《铁血强宋》 第一章 跨越千年 北宋徽宗宣和四年,白沟河古战场…… “怎地过了白沟河连人影都不曾见一个,直娘贼的,俺们西军在这里死了成千上万的袍泽,竟是为了争夺这般所在,这大赵官家究竟是如何作想?”十数个身着大宋盔甲的兵士在泥泞的道路上蹒跚而行,其中一个虬髯大汉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抱怨。 “严蛮子,休要在这里扰乱军心,这幽云之地,自古就是俺们汉家屏障,拿命去争难道不值当?军令一下,俺们厮杀汉唯有死命而已,此次哨探之后,俺们就可以由辅军转为正军,偏你唉声叹息,若再多说一句,二郎不训你,俺罗延庆也需饶不过你!”罗延庆瞪了一眼严蛮子,兜鍪毡帽戴得方正,红缨飘扬,一身盔甲发出铮铮响声,再看了看前面牵着马,双目无神的杨凌,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走在最前面的杨凌,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乃是这十几人的头领,祖籍河南,家里排行老二,人称杨二郎,家中生活殷实,倒有一身武艺本事,年前因为辽人打草谷(辽**队南下掳掠民间粮草财物的方式,被辽人称作打草谷)惨遭屠村,家破人亡。正巧事发之时,杨凌带着罗延庆,严世臣等青壮汉子走了一趟商路,一行人回乡时,已然是死尸遍地的惨状,此仇,自是不共戴天,杨凌便带领逃脱一劫的年轻俊杰投军。 此时的大辽被崛起的女真人在护步达岗之战打得大败亏输,精锐兵马丧尽,国祚将亡,大辽天祚帝仓皇而窜,弃万里江山于不顾,逃到了夹山(内蒙古境内),以图复国,而大宋见大辽已是日薄西山,宋徽宗赵佶便派童贯北伐,意图一举收复幽云十六州,杨凌及同乡恰恰赶上了大赵官家誓师北伐,便加入了北伐大军当中,却落得个辅军的勾当,即牵养战马,为正军卸带盔甲的辅助军士,好在若是战事胶着,辅军同样可以上战场。 于是北伐二十万大军就在白沟河与大辽狠狠地见了一仗,大宋上下自是以为天朝大军一到,百姓无不箪食壶浆相迎,纵然有所小挫,也定然可以一举收复幽云十六州,大宋官家赵佶好大喜功,若是此番功成,声望定能直追太祖太宗。 可这白沟河一仗打下来,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大辽名将耶律大石和四军大王萧干统领数万辽兵,就致使宋军惨败,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间及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带,死尸相枕籍,不可胜记。 而杨凌所部辅军也被乱军冲散,杨凌更是被脱缰战马撞得昏迷不醒,所幸严世臣,罗延庆等几兄弟拼死裹挟才将杨凌救出了那人间地狱。而杨凌昏迷数日之后,总算是有惊无险醒转过来,可整日变得沉默寡言,仿佛魔怔了一般。 面对自家兄弟担忧的神情,此时杨凌的思绪已经飘向了远方,他本是二十一世纪刚毕业的大学生,寻找工作却屡屡碰壁,后来他准备回到自己的家乡自主创业,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回乡的飞机竟然发生了意外,结果就是机毁人亡,自己在一场空难事故之后竟然穿越了,地点是两国交界战线,身份是北伐大军无足轻重的一个小卒子。 二十几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行走在这飞鸟难见的泥泞路当中,零零落落时常可见一具尸体,皆因在数月之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旷世之战,此时的杨凌思绪开始回到现实。 历史一向是他的强项,平日里没事都会翻阅,而北宋末世这几年则几乎是亿万中华儿女最为心痛的一页,从宣和四年开始,整个北宋王朝开始展现出其富裕丰亨背后脆弱的一面。 赵宋官家耽于享乐,朝堂强文弱武,党争激烈,童贯前后一共两次北伐,企图趁辽人羸弱收复幽云十六州,结果寸功未立,反倒是葬送了大宋大半武功菁华,而历史的悲剧,便是自第一次北伐的白沟河之战伊始,而此时,自己正处于第一次北伐结束之际。 也正是因为宋军的的战绩之惨才让女真人深深的意识到了南朝的软弱可欺,在辽人的主力几乎被女真完败侵吞之时,煌煌大宋竟然被辽国临时集结起来的数万残兵杀得流血漂橹,仓皇北顾,试问宋人又有什么本事占据那花花江山?偏俺们女真人久据苦寒之地? 所以三年之后,女真彻底消化了亡国大辽的力量之后,便立即南下侵宋,始有靖康之耻…… 自古皆有崖山之后无中国的说法,而杨凌却一直认为“靖康之后无中国”更为准确,此时的杨凌正处于这个历史转折的关键点,尤为关键的这场巨变乃是亡国之祸,有多少人能置身事外?来都来了,姑且先活下去再说吧,老天爷,我感谢你全家…… “直娘贼,前些年还没生出战事,俺们和杨凌哥哥走了一趟燕京,途径这里,还是一个热闹的村寨,俺还向那老张头讨了一壶酒和一只烧鸡,如今却是成了这般模样,连鸟毛都不见。”严世臣嘴里嘟囔了一句,生性憨直的他不免也生出了一些感慨。 杨凌努力的回忆,模糊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不过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辽人将大宋上下北伐军将打得闻风丧胆,连白沟河也不敢擅越一步,只得派了他们这些地位最低下的辅军过河哨探,并且还是许下了功成之后成为正军的赏头。而自己所行的关键就在于,打探清楚辽人是否还在白沟河北面……“ 世臣,延庆,你二人各带数人,一人向东,一人往西,分别探出两里开外,其余人跟我向北走,届时不管有没有发现辽人踪迹便就在此地会和,路上……记得小心一些。”杨凌对着二人道,不管前世今生,这两人与自家最为亲近,自然是最为得力的兄弟,所以此事放心交予便是。 “二郎,你伤势未愈,越往北越不安全,且不如就让某家应了往北哨探的差事,哥哥去东边便是了!”罗延庆目光之中有些担忧,若是放在从前,杨凌步下倒是能开得一石弓,虽然大宋正军之中的厮杀汉开得一石五六的大汉多的是,但是开得一石弓身手也算是不错的,自然是放心得多,但是自从上次大战劫后余生,罗延庆便感觉到了杨凌有些怪怪的,他只能将其归咎于伤势未愈的原因。 杨凌感受到了罗延庆的忧虑,当下心里泛起了丝丝感动,“伤势……已然无妨了。” “此言当真?” “比珍珠还真……” “……” 第二章 荒村 三人各自领着数名甲士向三个方向分散,杨凌则迈着沉重的步伐一路北行而去,一路所见尽是残垣断壁,可以看得出来,之前的这里定然是一个比较繁华的村落,但是天道无情,此处位处边关,和平之时固然是互市贸易的小康所在,可是边事骤起,随之而来的便是毁天灭地,王朝更替,时代兴亡,苦的总是寻常百姓家。 杨凌的心情愈加沉重,乱世本该是称王争霸的绝好时机,况且他有着这个时代所有人都不具备的前瞻性,成就一番事业定然不在话下,但是很可惜,前世的他只是一个工作上屡屡碰壁的大学生,固然踌躇满志,但经历一些挫折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消极,况且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北宋末世,可想而知这对一个人的冲击有多大。 正因为如此,穿越以来的他并没有多大的雄心壮志,只求在这乱世之中全下一条性命,那便足够了。 可是眼见满目萧条,尸横累累,饿殍遍地,他的心似乎抓住了什么,或许杨某人不该这么碌碌无为的活下去了,直娘贼的贼老天既然将我弄到这里,那我就要证明给它看,人定胜天…… “二郎,这里有许多的尸体。”一道声音将杨凌从沉抑的思索中唤醒了出来,赶到部属所在,只见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尸坑,里面尸体不是战场当中征杀败亡的将士,而是普通百姓的着装,他们……都是本地的村民! 临战之际,将帅为了激励士气,往往会纵容麾下士兵烧杀抢掠,甚至是屠城,很显然,这里的村民便是因此而惨遭杀害,成为了白沟河之战的陪葬! “辽狗真是丧心病狂!” “此次哨探之后,俺们成为正军,总有上战场厮杀的机会,届时某家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会拉几条辽狗陪葬!” “你们去四处搜查,看看还有没有新的发现!”杨凌沉重的喝了一声,他们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他们在场的每个人都杀过人,但是面前的场景着实是令人心寒。 “是!” 随着众人渐渐散去,杨凌沉默良久,终于是叹息了一声,“生无所止,死有所息,诸位,安息吧……” 此处村落已然是废弃了,杨凌正了正毡帽,手中提着一柄刀,在前面不远处有一道将要倾倒的断墙,或许是因为乱兵所致,战阵冲击之下地面也有些坍陷了。 杨凌束了束腰带,此处的墙体已然经不起使力,且断面之处只到自己的腰身,若是得当,纵身一跃之下轻易之间便能爬上去,杨凌将刀拨到自己触手可及之处,随即双臂微微搭力,一跃之下便上了断墙,杨凌抬眼望去,断墙之上,竟然靠着另外一道墙。 前一道墙犹如多米洛骨牌一般倒在断墙之上,两墙之间露出了微微一道夹缝,不注意之下,没有人会发现这夹缝之中竟然别有洞天。 杨凌身下的刀,并不是所谓的仪仗刀具,毫无花哨之处,模样倒有些如斩马重剑,最适合战阵厮杀。 不得不说,有宋以来的军械制作很是精良,大宋以北的幽云十六州可以放牧养马,可惜一直为辽人所据;宋初之时,西北部的河套也在其版图之内,是一处极好产马之地,很可惜北宋立国不久,西夏分疆裂土,大宋便失去了最后一处马源,西夏有源源不断的战马,隧有闻名天下的“铁鹞子”。 没有马就没有骑兵,冷兵器时代,拥有骑兵就拥有了战事的主动权,进可撞阵厮杀,退可扬长而去,迟缓的步兵只有在屁股后面吃灰的份。 正因为大宋骑兵稀缺,所以从开国伊始便在军事上处于弱势地位,彼时汉家民族的智慧是整个时代的巅峰,在机动性和进攻性上比不了游牧民族,无数年来,人们苦苦钻研出了一套以步破骑的方法。 那就是结阵图以拒骑兵,阵法一道博大精深,若是操作得当,管叫你骑兵冲得进,出不来…… 可即便如此,也需要庞大的精锐步军维持阵图的运转,所以宋太祖建国便奠定下了冗兵之策,京师养禁军百万,可时过境迁,安逸百年后,这些禁军所剩战力十不存一。 作为世界经济科技巅峰的大宋总不会让自己的国防犹如纸糊一般,所以北宋中后期,对兵甲制造便有了极高的要求,尤其是在制式武器上,强大的神臂弓更是令胡虏忌惮三分,拓疆不足,守成有余矣! 也正是因为如此,一般大辽哨探之人都是配有战马,有的还是一人双骑,大辽闻名天下的的便是这所谓的远拦子,而大宋战马稀缺,骑兵也太少了,所以一行北上哨探的人,除了给领头的杨凌配了一匹瘦马外,其余人都是徒步而来。 不过杨凌随身的兵甲自是周身遮护周全,毕竟这个时候往北走是极为危险之事,若是这点兵血都要克扣,想必整个大宋也没有为赵宋官家卖命的儿郎了。 杨凌将随身弩箭扔在一边,拔出腰刀,一步步便向夹缝之中行去…… 马夫人和婢女马英本是白沟寨的富贵人家,没料到大战一起,白沟寨就成为了一片地狱,辽国四军大王萧干统精兵数万南拒大宋北伐之师,此时辽国也只剩下这些许本钱,亡国之期不远,所以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大辽四军大王萧干,枭雄也。 大战将起之前,萧干纵兵劫掠白沟寨,军汉被许下莫大功勋,又得了一番现成利市,吃尽了女真人的败仗之后的军心终于稍微振作…… 马夫人和马小英在白沟寨被洗劫后并没有逃向太远的地方,马夫人此时分娩在即,加上又是两个妇道人家,即便是逃也逃不了多远,于是二人便逃进了一处死胡同,辽兵冲到死巷之前,推墙毁地,好在苍天庇佑,两道墙虽然摇摇欲坠,总算是支撑出了一道夹缝,保全了马夫人二人的性命,此时的马夫人已经动了胎气,也无法逃得更远。 “小英,快去寻些热水来,我恐怕是要生了……”马夫人在危墙之下艰难的说道,额头之上布满汗珠,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马小英未经人事,见到马夫人下体羊水已破,夫人一吩咐,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马英离开后,马夫人感觉下腹中愈发疼痛,孩子,你生的不是时候啊…… 第三章 吾亲吾爱 马夫人只得用尽全身气力,孩子终于探出了一点,偏头一看,一只小脚丫出现在自己的眼眶内,马夫人虽然是第一次分娩,但是产婆曾经告诉过她,宝宝出生,顺顺利利的生产,是头先出来,其他情况均属于难产,而脚先出来对母子则是极为危险的事情,一个不小心便是母子双亡,一尸两命…… 放在现在社会,孩子先露脚,也是要手术的,若是白沟寨未曾遭受辽兵洗劫,此刻产婆在侧,兴许还有一些方法能挽救,可斯时斯地,孤身一人,又哪里去寻一个产婆? 杨凌手持腰刀,一步一步向夹缝之中探去,里面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这夹缝,之前很明显就是一条小巷,刚好能容一人弯腰通过。 在如此安静漆黑的环境下前行,对人的心理无疑使一个极大的折磨,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只是凭着冥冥之中的感觉行事,就在此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女子痛叫之声传进了杨凌的耳朵…… 杨凌心里立即一惊,此处,竟然有活人存在,而且看样子还遇到了极为危险之事,直觉告诉杨凌,前路莫测,应当立马转身就走,可杨凌竟然不由自主的取出了火折子,黑暗的夹缝之中,顿时就升起一点淡淡的光晕。 杨凌再度向前走去,在尽头,他模糊的看到一个女人,是一个汉人,辽国久据幽云之地,其中的汉人不在少数,这女人躺在地上,仅仅只有上半身倚靠在墙体之上。 待走得近了,杨凌终于看清楚了,她衣衫之上,处处鲜血,触目惊心,她现在的身体很虚弱,甚至处于半昏迷状态,而她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个刚出世的孩子。 杨凌默不作声,接着目光落到她的小腹之上…… 那里有豁大的一条短刀伤口,这孩子竟然是被她自己动手剖腹生出来的,在这个医学并不发展的时代,这就意味着母亲彻底的放弃了生存的希望,且不说其中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没有麻醉剂,没有手术刀,没有消毒措施,在这个夹缝当中,一个母亲凭借自己的毅力,为自己的孩子挣扎出了活命的机会。 孩子在母亲的怀抱中安静的睡着,她衣衫解开,露出了一抹风情,可这个时候,这一幕,又有谁能执迷其中,杨凌这个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股悲凉之意油然而生。 在她的面前自己显得如此渺小,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都有自己的至爱,竭尽自己的全力去保全,万死而无憾,身为男儿,胸中不难道应该抱负愈甚?而自己自穿越以来浑浑噩噩,人活着最大的悲哀在于什么,在于没有了活下去的追求,那样的人,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前世的自己已然抛掷了大好年华,碌碌浮生,既然贼老天侥幸让某全下一条性命,就得做点什么,为此虽千万人吾往矣…… 来到这个末世古战场,杨凌也见识过尸骨如山,流血漂橹,但是此刻的情景竟然是令自己有些失神,一个踉跄之下,手中的斩马刀不由自主的掉落在了地上。 “嗵!”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这个万籁无声的夜里却是显得如此的刺耳,那妇女朦胧的睡眼睁了开来,第一时间就是将婴儿抱住,“小英?是你吗?” 似乎是害怕惊醒怀里的婴儿,她的语气很是轻柔,杨凌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拾起斩马刀,缓步走了上前去。 马夫人眼见迈步而来的是一位身着大宋官兵服饰的军士,她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眼中所流露出来的尽是绝望之色,一行清泪不由自主的流下脸庞,“军爷,孩子是无辜的,请你放过我的孩子,他才刚出生……” 杨凌举着火折子,仔细的查看她的伤口,“夫人,你还在流血,我可以替你包扎一下!” 马夫人的双眼闪起了一丝微弱的亮光,当下就要拜倒,“多谢……军爷……” 杨凌微微摆手示意,将马夫人摆在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马夫人喘息的道,“军爷……我已经快不行了……还请军爷答应我,帮我照顾好孩子,奴家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难报军爷的大恩大德!” 杨凌办跪在地上,低头查看孩子,是个男孩儿,“在下必尽全力而已,夫人且放心便是。” “多谢。”马夫人终于是有了一点气力。 “夫人,热水来了,我弄到水了……”正在此时,马小英慌慌张张的弓着腰身从外面进来了,“你是谁?”马小英眼见面前多了一个销瘦英武的男子手中握着寒刀,不由自主的问道。 “小英,不得……无礼,这位是……”马夫人这才想起,自己仓促托付之下,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由得有些尴尬。 “在下杨凌!”杨凌也未曾料到此处还有一人,不过观马夫人行为举止也是大户人家知书达理,况且身怀六甲之下没个人照顾,也难以活到今日。 “今日我母子全赖杨军爷,若是遇到旁人,说不定早已埋骨此处了。”马夫人这句话几乎是喘着气说完的,鲜血已经将地染了一大片。 杨凌赶紧上前,“夫人,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有什么想对孩子说的,请快讲吧……” 也不怪杨凌大煞风景,如此环境之下,再加之马夫人的确有不支之象,此时实在不宜说些无谓的话语…… 马夫人看着怀里的宝宝,轻微爱怜的抚摸了数次,随后有些凄然的道,“孩子,你不要挑食,要多吃饭,赶快长大。天寒时注意添衣保暖,还有,不要熬夜,每日最少要睡足三个时辰。长大以后要记得交友,朋友不必很多,有几名真正值得信赖的朋友就够了。 还有,虽然娘亲十分不擅长读书识字,但你可要认真学习,但谁都有擅长和不擅长,就算遇到困难也不必太失落。在学堂,要尊敬先生,恩公与你无亲无故,替为娘照看于你,要认真听恩公的教诲,长大后记得为恩公牵马坠蹬。 酒,要等弱冠之后再饮,不过万万不可过量饮酒,要注意分寸。 等你长大之后慢慢的就会对女人感兴趣,但千万记住,可别被狐媚子的女人迷住了,去找像娘亲和小英姐一样的女人。孩子,将来你会遇到很多痛苦心酸的事,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 还有,还有,还有……其实还有很多的事情想要教导你,孩子,娘亲也想要一直陪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平安喜乐,成亲生子啊……”言至此处,戛然而止! 马小英听到此处,一双凤目已然滴下泪来…… 第四章 有敌来袭 “夫人,夫人!”杨凌叫喊了两声,起身一看,马夫人已然故去了,而此刻怀中的孩子仿佛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一声婴儿的啼哭从夹缝之中传了开来…… 杨凌从她的怀中怀中接过孩子,将其双眼抚平,“小英,走罢!” “我不走,我要和夫人在一起!” “听话,快走,过了白沟河,孩子的安危才有保障。”杨凌这时候终于拿出了男子汉的气概,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马小英的手便走,马小英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然被杨凌扯了出去。 “轰隆!”这道摇摇欲坠的土墙,终于在杨凌双臂发力之下轰然倒塌,也算得上入土为安了,“夫人,眼下杨某事从权急,待日后有暇,定然重竖碑墓。”说完重重的一欠身。 不远处的战马打了个响鼻,似被这场景所惊动,抬头看了一眼,而后见没什么危险,便继续埋头吃草。 时至于今,杨凌终于知道自己所要做的是什么了,大辽已然日薄西山,而崛起的女真人才是大宋真正的大敌,数年之后,女真人挥师南下,马踏汴梁,那时的汉家民族将要面临的不就一如今日的白沟河?国破家亡,妻离子散,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被凌辱屠杀,汉家巅峰的文明被野蛮践踏得一文不值,贼老天既然让我杨凌穿越至此,那么我杨凌就偏要逆天而行,我要让所有的孩子有父母的疼爱,平安喜乐,长大成人,这场的悲剧,将不会在我杨凌的手中重演! …… “嘿,二哥,让俺们也抱抱,这小家伙水灵灵的,想必跟俺老严小时候有得一拼!”严世臣一把胡渣子凑到小家伙的嘴边,就被杨凌一巴掌拍开,“若是跟你小时候长得一般,那还得了……” 众人听罢,都是一阵轰然大笑,杨凌将孩子交给马小英,“延庆,世臣,你二人哨探一番,可有所斩获?” “嗳,别说人影子了,俺老严走了十几里,连根毛都没捞着。”严世臣吐了口唾沫,“直娘贼的,这白沟河以北哪里还有辽人的踪影,分明就是撤得干干净净了,偏偏大宋衮衮诸公龟缩在雄州城,却连望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这边倒是有所发现,走了数里便发现了一些新鲜的马蹄印,约莫五六十骑,这白沟河以北方圆哪里还有人家,料想也是辽人留下遮护后路的哨探,兴许是与我们走岔了,我不敢多留,便即时返回了。”罗延庆眉头一皱,这个消息透露出得问题有喜有忧。 杨凌陷入了沉思,历史上,辽国天祚帝在护步达岗与女真人一战之后大败逃到了蒙古,而幽云之地的大辽贵胄却不愿意就此放弃,四军大王萧干,南京道都统耶律大石于燕京拥立耶律淳为帝,史称天赐皇帝,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天祚帝未死,这个只存南京一道的朝廷便史称北辽,和历史上的南明小朝廷的性质是差不多的。 就是这样仓促的政权,人心不稳之下与北伐的童贯大军在白沟河打了一场胜仗,便准备班师回燕京了,毕竟宋师新败,一时丧胆,难以北顾,这个时候最要提放的还是北方的女真人。 再加上此次哨探的结果一分析,辽军此刻已然有了回师的迹象,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久留,想必此处还有一支十几人的游骑,若是撞上,双方难免。 “我们快走吧,此次只要将这番消息带到将主面前,休说转为正军,说不得大哥还能藉此升为一什将。”罗延庆心思较严世臣而言较为细腻,不知为何,自从发现了那马蹄印,他的眉头就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走,回雄州。”杨凌牵着战马,这战马他从未骑过,马背上放的都是将士们一行所携带的兵刃干粮,弟兄们只道他是体谅下属行军疲惫,心下还有几分感动,其实杨凌……不会骑马! 就在众人回身之际,突然就听到隐隐约约有马蹄声响起,杨凌对此不敏感,但是罗延庆和严世臣却是瞬间就竖起了耳朵,杨凌虽然未曾反应过来,此刻见罗延庆和严世臣一脸凝重的站在原地,顿时就明白出事了,果然马蹄之声愈加响亮,由远及近,直朝这里而来! “弟兄们,拿家什!”杨凌轻喝一声,二十余人立刻从马背上取下兵刃,手中长枪马槊,腰下斩马刀,背后是箭壶弓弩,都是极为精良之器。 “大哥,你骑上马快走,我们在这里抵挡一阵!”严蛮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杨凌道,“若是此番有何不测,还要靠大哥你为俺们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杨凌手中兵器已然穿戴整齐,这时候不由得苦笑一阵,转过头来,对有些慌了神的马小英道,“小英,你带着孩子骑上我的马,速速离开此处。” 马小英乃是北地汉人,平素也是会一点马术的,犹是平素娇弱,此刻也不允了,几番相处下来,这个年轻俊朗,仗义相帮的少年已然慢慢进入了他的心扉,成为了她的倚靠,“杨……恩公,婢子本就该死之人,留得此身又有何用,不若你带上孩子,我留下来罢。”说完就准备把怀中的孩子交给杨凌。 “直说这么多浑话!”杨凌心性素来沉稳,但是他不会骑马是硬伤,此刻也有些急躁,敌人是骑兵,须臾即至,若是再推让几句,恐怕那一个都走不了,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肌肤之亲了,轻舒双臂,抱起马小英就把她放到了马背上。 马小英俏脸一红,一颗心跟兔子似的,怦怦直跳,不过也就是一刹那便有些反应了过来,之后就只见杨凌手中刀鞘重重的一拍马尾所部,战马吃痛,飞也似的串了出去,马小英急忙拽着马缰,险些掉了下去。 杨凌嘶声力竭的道,“记得往南走,过了白沟河才算安全,若是我回不来,一定要……” “王八蛋,你若是回不来,我马小英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生死离别之际,一向如温婉佳人的马小英终于展现出了燕地儿女豪放直爽的一面。 罗延庆拍了拍杨凌的肩膀,“大哥,他们快到了!” 看着马小英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远处,杨凌这才怔怔的反应了过来,深吸了一口凉气,随后重重的道,“退到村口,倚墙而守! 第五章 辽国远拦子 村口倒是有一处地势可守,那里原先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粮仓,本来是有扇厚实的大门,还用铁皮包裹了一层,后来遭辽人光顾,卸了大门,四面墙也倒了一面,只余半身高的墙体。 杨凌带兵打仗自是不怎么会,不过有道是三个臭皮匠,臭味都一样,好歹严世臣,罗延庆平日与兵痞们打得火热,倒也知道弓箭对射,有掩体的一方便占据了优势,双方接战,居高临下者也是有地利的。 众人匍匐在墙根,弓弩上箭,寂静无声,连一旁袍泽的呼吸声也能听得见,杨凌更是手心发汗,一盏茶功夫都不到,只见村口之处,一队骑兵飞驰而至。 所来游骑清一色的黑色镔铁盔甲,正是辽人制式,领头之人乃是耶律金博,听命于大辽北院大王耶律大石麾下,来敌装备精良,定然是辽人最为菁华的远拦子。 大辽立国之初,国号本为契丹,因为其国乃是契丹一族所建,后来由于历史原因,契丹族和奚族形成了唇齿相依的关系,两族互相通婚,对外共拓疆土,对内同掌大权,而耶律氏和萧氏分别在契丹族和奚族之中占有绝对的统治地位,所以建国之初便始有君主正室必为奚族萧氏女的国策,所以国号就由原先的契丹国改为了辽国,辽在契丹语之中的意思是镔铁,耶律氏,萧氏也被称之为大辽王族和后族。 直至此大辽即将亡国之际,大辽仍是由二族之人共掌兵权,耶律大石和萧干乃是此时大辽的末世双雄,正是二人超凡的统兵能力,才以数万兵马于白沟河大败数倍于己的赵宋北伐之师。 耶律金博本是北院大王耶律大石的远亲,正该重用,但是因为其性情暴躁,用兵而不伐谋,太平时节倒也罢了,可如今大辽北有女真,南有赵宋,国事衰微,耶律大石实在不敢任人唯亲,一但开了这个口子,那恐怕自己麾下全是尸位素餐之辈,再无强军景象,所以耶律金博也一直得不到更多的提拔。 不过耶律金博倒也不甚在意,自家本事有多少时清楚的,统领个数十百余人厮杀冲阵倒也无妨,可骤然高升,一摞子事情估计得让他乱得头大如牛。 这一次领兵哨探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了,不久之后,他们将还师燕京,大军久出,燕京人心又有些不稳的迹象了,此刻耶律金博立于战马之上,麾下儿郎都是经历过战事的,且人人配马,骑兵对自己的战马珍若性命,战场之上,马可是能救命的,且马极通人性,正是如此,所以骑兵少有对战马习性知之甚少的。 且哨探之人最为重要的就是心细,如若不然,骤然遇上敌人,说不得就是一支暗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支五十余人的辽兵一到此地便发现有马粪,看其成色,正是今日的,地上脚印凌乱不堪,且一靠近村口,便觉得空气之中弥漫着杀气,暗中似乎一双双眼睛正紧紧的盯着自己。 “大人,前面有些不对劲,恐有埋伏!”身边一个契丹兵,口吐汉话,忍不住附耳对耶律金博道。 辽国自从占据幽云十六州以来,一直崇尚汉家文明,学习汉人的衣食住行,此刻立国百余年来,已经被汉化得差不多了,与野蛮的女真人而言,可谓是文明之邦了,如今哪怕是正统血缘的契丹人,奚人也能说得一口汉话。 耶律金博一听此言,便让人上前喊话,只见队列之中驶出数骑,齐声上前喊道,“不知前方所在,是何统属?” 杨凌见自己等人已经败露,便探出头来,严世臣拿出一面盾牌将其遮护,“某乃大宋官兵,对面可是辽**将?” 耶律金博虽然性格粗豪,但是一见宋人如临大敌,料定对方此刻定然势弱,便亲自上前道,“正是,我劝尔等速速下马受缚,若是告知宋人军中虚实,说不得俺们将主还能全你一条性命。” 杨凌立时喝道,“你这汉子莫不是未曾睡醒?俺们大宋不日就要再度起兵,此刻哨探正一拨一拨的从白沟河张开,岂会投降与你!” 杨凌这话说得极有底气,对方一倍于己,这个时候只得扯起虎皮来,我们后面还有人,你们若是识相,就赶紧退走…… “哼,你以为这样就能诓住我?”耶律金博虽说不怎么相信,可是脸色却开始阴晴不定起来,耶律大石已经通令全军,不日就要归返燕京,自己已经大辽最后一拨前往白沟河哨探的人马,如果真如对方所说,宋军大批哨探人马已经越过白沟河,若是自己在此地和当面宋军迁延,说不得就得永远留在此处了,自己还须尽快将宋军情报禀报与耶律大石。 “你若不信,尽管来攻就是了,俺们只需拖得一时三刻,便是尔等死期。”这个时候杨凌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牙死撑了。 耶律金博本就是粗人一个,方才一番对答已经算得上其智商的超常发挥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些被杨凌唬得有些捉摸不定,不过怎么也不能让当面宋人这么从容的退走,“真当某家怕你不成,儿郎们,随某杀将过去!” 杨凌正怕他不肯硬冲,若是耶律金博发挥骑兵天然的优势,游走攒射,伺机而动,一但自己有所疏漏,或者最后诱骗得自家箭矢耗尽,那也只有任其屠宰的份了。 耶律金博虽说吼得敞亮,但也只有在后面干嚎,除了留下几骑遮护,其余数十余人尽皆一马当先,向着那半人高的土墙冲了去,丝毫未曾考虑以己之长攻敌之弱。 这些辽兵都是经历过战事的,那童贯将近二十万大军,还不是在白沟河被耶律大石和萧干大王打得落花流水,所以士气骄横,根本没有将眼前的宋人瞧在眼里,更何况当面宋军的人数还处于劣势一方。 眼前辽兵无所畏惧,战马嘶鸣,马槊长枪横举,携着一股必胜意志,以一往无前之势向矮墙之处猛扑过来,他们的意图很简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将过去,那处矮墙不过半人高,马术娴熟者只需一提马缰,便可纵身跃上,若是如此,那宋军还不是待宰的羔羊? 第六章 首战 “杀过去,不留活口,宋军的首级提回营中,向大石林牙邀功!”大石林牙即耶律大石,耶律大石是契丹贵胄中唯一高中进士之人,他先被任命为翰林应奉,不久又被提拔为翰林承旨,为皇帝起草诏书。由于契丹文将翰林称作“林牙”。因此朝廷上下对这位才具不凡的青年贵族亲切的称作大石林牙。 战马冲击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但是一旁的杨凌却是不由得心中一喜,虽然他未曾亲临战事,但也知道若是辽兵就这样横冲直撞,那么就会造成尚未相接,先折一半的境地,彼时人数相当,矮墙相当于一个拒马,战马至此再无强大的冲击破坏能力,只会成为一个拖累。 那时还不如下马步战,可骑兵一身的功夫俱在马上,彼时人数相当,未必自己就是死路一条,“延庆,世臣,注意敌骑的距离!” 对于这个时代的弓弩杀伤范围杨凌还有些把握不好,双手只是紧紧的握住弓弩,连带声音也有些颤抖,罗延庆和严世臣点头示意,只见敌骑卷起一阵阵尘埃,待冲到约莫一百五十步距离时,严世臣扯开那粗大的嗓门,厉声喝道:“弟兄们,放箭!” 二十余人宋军,人人配弩,早已等待多时,此刻一听号令一下,前面一排十余人手中的弓矢立即仰天飙射而出。虽然第一轮射击只有十余人,不过弓弩乃是三连发,这一轮箭雨射将出来,仍然是有些气势,箭矢冲上天空,再自空中俯射而下,曲线射击这样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空气阻力,而俯冲而下之时,正是辽人骑兵堪堪冲进一箭之地的时候。 眨眼之间,一连三箭已然尽数放出,就在这狭小之处,也算得上箭矢如雨的阵仗,辽兵冲势已然是提起来了,宋人弓弩之强他们早就是领教过的,但仓促之下,加之热血上头,已经来不及取出木盾遮护,当先十余骑,或人或马中了箭矢,一时就是人仰马翻的局面。 被射中的骑士,无力的就从战马上滑落下来;闪避及时的,也避免不了战马中箭的局面,坐骑立刻就栽倒在地上,滑出去老远,而马上骑士,即便摔不死,后面骑兵踩踏之下,也难以全下性命。 第一轮箭雨射过,当先十余名宋军立刻就退了下去,后面准备好的士卒立刻补上缺位,这个时候已经无需发号施令,第二轮弓弩箭矢也是不要钱似的射出,而退下来的士卒又以极快的速度装填箭矢。 眨眼之间,第二轮箭雨又激射过去,辽兵坐骑的冲势不减反增,所倚仗的无非就是坐下快马,此刻也不管前面倒下的袍泽死生如何,只管不要命的往前冲,第二轮箭雨一射过,辽兵已然冲到了六十步的距离,此刻已然可以看清马上之人狰狞的面孔。经历过最初的紧张之后,此刻的杨凌已经冷静了下来,往来之间只是奔走按剑呼号:“张弩,射!” 弓弩的机括之声“锵锵”作响,数之不尽的箭矢向当面辽兵远拦子掩杀过去,此刻辽兵更近,已然不用抛射,弓弩更易瞄准,平射造成的威力更大一些。 此时此刻,这般距离已经用不得弓弩了,辽兵在付出了三十人的代价之后终于杀到近前,虽然人马折损过半,但若是全歼宋军,些许人命,又有什么不值当的? 杨凌见辽兵只在二十步开外,便下令呼道,“弃弩,持枪槊!” 一排枪尖寒光凛冽,杨凌也拿起一杆枪,和身边的士卒一样,双手持枪,枪杆子死死抵住地面,若是骑兵准备强突,这个姿势最容易将其连人带马挑飞! 但最好在冲到对面的辽人骑兵冲势也为止一遏,突然之间停了下来,一手举盾,一手持刀,竟然止步不前,三十几人只是对垒而站,摆好了阵势。 “大人,当面宋人恐怕是精锐哨探,俺们一半的弟兄都折在了他们的手上,若是再打下去,恐怕俺们也回不去几个了,莫不如返回,将此消息带给大石林牙,也不失为一件功劳!”身边的亲卫对耶律金博道,显然对面的宋人都是硬骨头,说不得不等宋人其他援兵赶到,就是一个鱼死网破的局面。 “你说得对,不过死了如许多的儿郎,就这样退去,俺说什么也不甘心,怎么也得冲上一阵再说。”耶律金博一开始犯了致命的错误,这时候他也醒悟过来,正是因为自己的莽撞,误送了麾下性命。 虽说其难有大将之才,不过其曾做过耶律大石亲兵,岂能不耳濡目染? “大人……”麾下还想再劝,不过耶律金博已经一摆手,“我自有主张!” 杨凌诸人面面相觑,还是严世臣最先忍不住,“直娘贼的,这辽人究竟是要干什么,要打便打,要退便退,人死鸟朝天,给一个痛快的便是!这般算个球?” 杨凌也甚是不解,辽人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为什么只是结了一个防守阵型? 正在此时,一阵战马蹄声再度响起,杨凌心下一惊,视线所及之处,十几匹战马呼啸而至,战马之上,空无一人!后面有几个辽人骑兵正驱赶前面的无主战马。 辽人是准备以战马冲进来,打乱自家的防守! 杨凌当即拔出腰间的刀,举起来大声道,“都把枪杆子握紧了,辽人的马匹不能轻掷,总得留下一人一骑的配置返回的,咱们只需挨过这一阵!” 顶在最前面的十几人此刻已经拿出了最大的精力死死盯住飞奔而来的战马,不能使蛮力,还得用巧劲! 战马一冲到矮墙之处,便高高的人立跃起,这个时候,对于战士的心理素质要求就是极高的,马蹄就在自家头顶高高扬起,一个胆怯,必死无疑! 这般场景,杨凌看得是心惊胆战,自家气力不够,自是不敢冒大顶在前头,只得在后面干巴巴的看着,只见罗延庆一声怒喝,“刺!” 第七章 惨烈厮杀 十几杆白蜡枪杆子顿时就往头顶正上方马肚子猛地一刺,接下来就是双膀搭力,弓步往后挑而已! 战马吃痛,被挑到后面,流出泊泊鲜血!即便选出来挑马的尽是力大军汉,可即便如此,那枪杆子依旧被压得弯成了一个令人感到惊险的程度,十之**的士卒都是挑到一半力气使尽,脱力在地,有的甚至听到了骨折的生硬,好在惯性之下,马匹总算是飞倒后面,滑出老长一段距离! 如此一般起码有七八人丧失了战斗力…… 罗延庆也是因为气力不支,劲道会合在一处,顿时仰天便倒,马血洒在他的脸上,显得分外震撼,这个时候枪杆子就充当了一个杠杆的角色,罗延庆本人也是被巨大的力道扯上了空中,在空中翻了一圈,最后重重的砸在地上! 严世臣刚一坐倒在地,也是筋疲力竭,但是见罗延庆如许阵势,当下就大喝一声:“罗大哥!” 当下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就拼命去拉躺在地上的罗延庆:“哥哥,哥哥!你如何了?” 罗延庆只觉得胸口血气翻,强撑着咬牙道:“我没事……” 就在此时,在罗延庆的身子底下,传来了杨凌悲愤欲绝的声音:“老子有事……” 方才罗延庆掉落之际,杨凌就想去接一把,结果就是罗延庆直接将杨凌压倒在地,差点没憋过气儿去,严世臣和罗延庆这时候才注意到直翻白眼的杨凌。 不过好在杨凌的指挥之下,总算是挨过了最难的一关,杨凌爬了起来,重重的喘息了两声,“将伤者扶到后面,余者顶上,说不得辽人远拦子马上就攻进来了。” 话音刚一落下,就听见耶律金博的大声下令:“举火!” 辽人远拦子是帝国最为菁华的存在,这个时代,他们已经能够熟练的使用诸如黄磷的引火之物,夜间作战,还得靠此传递信号。 所以一声令下,十几个火把当时就燃了起来,然后直接就扔进了矮墙之内。 “救火!”罗延庆大声一喝,随即手中长枪就将飞来的火把打飞! 而外间的耶律金博已然是将令旗一举:“将里面的宋狗拿下!” 哗啦一声,那站了许久的辽人远拦子终于向矮墙逼近了过来,锋芒凌厉,一杆杆长枪几乎戳到了脸上齐声喝道:“丢了兵刃!出来跪下!” 此时内间火势已然蔓延起来了,若是留在此处,说不得就被活活烤死,罗延庆低沉的喝了一声:“丢了!”大家伙儿对望一眼,慢腾腾的将兵器朝地上一扔,一个个跳出墙外,作势就要跪下。 眼见宋人一个个赤手出来,没有兵器,这些远拦子心里总算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顿时就松了下来,这些宋狗当真棘手,若不是耶律大人智勇双全,今日说不得还得一番苦战。 就在此时,十余人虚跪之下,身形顿时就矮了半截,这个时候,矮墙里间飞出一杆杆长矛,辽人远拦子触不及防之下,哪里还料到矮墙里面竟然还有人。 辽人不知里间虚实,这就是杨凌最大的优势,此刻一杆杆长矛被飞掷,呼啸而出,立刻就有三五人被扎了个透心凉,连带身体还被带出去老远。 此时的罗延庆也突然猛地抬首,一声大呼:“并肩子上!” 说罢就捡起地上的长矛,直接横扫出去,严世臣长得壮实,气力在众人之中也是最大的,直接朝远拦子人堆里一冲,两个腋窝顿时就夹住了数根长矛! 那些辽人远拦子,未曾料到,方才还束手就擒的宋人,此刻忽然就如到了绝处的兽王,凶狠起来,眼睛都未曾眨一下,此刻惊变之下,辽兵下意识的就往外间退去,而严世臣,罗延庆带着人不要命似的就往外冲,刚才被逼得紧紧的圈子一下就被撞开。 这个时候,杨凌终于是从矮墙之上跳了出来,一张脸早已是被熏得黑黝黝的,腰间斩马刀拔将出来,“弟兄们,随我冲啊!” 这时候,七八个脑袋也从矮墙里探了出来,拿着兵刃,也不多说,死命就向下猛冲了出去。 严世臣和罗延庆的厮杀本领都是不弱的,他们以前本都是行商世家,手上没几招功夫,根本就不敢行走三江五湖,反倒是杨凌,以前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大学生,即便穿越之后骨骼身体得到了改变,可说到底,经历少了,**还行,打架那是万万不行的。 不过众人也没打算让他厮杀,只是紧紧的将其遮护在中间,最外间的严世臣一手一只长矛,上下翻飞,等闲人难以近身,实在是被人欺身而进了,只需用厚实的身体用力一撞,那辽人远拦子便是一口老血喷出。 这些长矛被夺的远拦子倒是看得开,眼见如此,再也不去做苦苦争夺,纷纷拔出刀,争斗厮杀到这种地步,已然是短兵相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时候了,干脆咬牙上吧! 虽然他们一直未曾太过轻敌,从耶律金博仓促之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便可以看出,已然重视这伙宋兵了,奈何还是被对方占了先机。 罗延庆的枪法是没得说,一杆河北大枪使得出神入化,双臂将长枪一弹就敲在一个远拦子头盔之上,接着横掠过去,两三条正在拔刀的辽人哼也不哼一声就飞了出去。 这个时候,方圆不足三丈之处,便成为了一处绞肉机,一具具尸体不停的倒下,腥热的血飙射而出,直溅到了被簇拥在中间的杨凌那有些脏乱的脸上,战争,真的就这样残酷如斯…… “放开老子!你们这帮贼厮鸟,弟兄们都在厮杀,护着某干甚!”杨凌此刻只觉得自己浑身血脉喷张,一把推开他们,扯开嗓门儿:“怕个球,要死咱们兄弟死在一处!”说完只是直直的撞将出去,手中斩马重剑狠狠地劈在一个远拦子身上。 厚重的盔甲顿时被劈开了一道口子,力气用老,重剑直接深入那辽兵肩头之中,却怎么也拔将不出,那辽人也是血勇,痛呼一声,另一只手中铁锏直直向杨凌的脑袋砸下。 罗延庆见此,枪尖顿时直刺辽人护心镜之上,顿时枪杆子就弯了起来,好险就将此人弹开…… 第八章 白沟河 严世臣与罗延庆一人力大,一人枪法精湛,余者都已是精疲力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二人在前面死死的遮护他们,即便如此,二人此刻也只能招架…… 辽人瞧得破绽,一杆长矛便打向罗延庆的小腿之处,罗延庆顿时单膝跪地,只见数根长矛直直向自己刺来,只是绝望的紧紧闭住双眼,“罢了,能死在一处,俺们弟兄不枉此生了!” 不远之处,耶律金博一直都未曾加入厮杀,这个时候见宋人如此凶悍,一旁的亲兵便道,“大人,撤了吧,总不能等到宋人援兵至,俺们还要回去禀报大石林牙……” “走罢,都说南儿懦弱,可俺看这帮宋人骨头却硬得紧,俺们啃不下来……”说罢便调转马头,扬鞭而走! “撤!”那亲兵大喝一声,同时手中小旗只是向后微微一倾,那正在厮杀的辽人猛地一怔,俱都停下手来,南儿已经是强弩之末,为何大人下令撤了? 军令如山,远拦子当下也只得恨恨收住那停在罗延庆脑门仅有数寸的长矛,回过身,寻了各自的战马,翻身离去! “大哥,辽人撤了!他们撤了!”严世臣忍不住大声呼道。 罗延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始一睁眼,正看到辽人跃上战马的场景。 此刻的杨凌也是忍不住向天竖了一个中指,“贼老天,你确定不是在玩我?” 临行之际,此处却是又多了几个小土包,此战一共死了九个弟兄,不过辽人却是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代价,被斩首四十级,战马缴获二十余匹,一行诸人基本上一人一骑是照应得过来的,只不过的每匹马上却是多了数枚辽人首级,这是要回雄州夸功求赏的。 杨凌在经过短暂的熟悉之后,终于是能爬上战马了,歪斜着身子高声叫道:“走,我们回家去!” 说完之后,裆劲加大,夹着马背当先就奔了出去,身后的罗延庆笑道,“严蛮子,你有没有觉得二郎变了?” 严世臣只是挠了挠后脑勺,“管他俅娘的这些作甚,不管怎样,他都是俺的好二哥儿,俺这辈子不过就是追随他厮杀便是了。” 罗延庆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这浑人,只是骂道,“我如何不知道为二郎效命,俺们与二郎自是生死与共,只不过自从踏过了白沟河之后,我就觉得二郎仿佛就是为这战场而生,方才他临阵之时,虽说起初慌乱,但随后就是机智百出,这带领俺们从夹缝之中创造了如许奇迹。” 严蛮子依旧只是嘿嘿的在马上傻笑,“哥哥想得也委实复杂了一些,俺只知道,此次回到白沟河以南,二哥凭借如许功勋,一个都头的差遣应当差不了,届时俺也跟着二哥混个什将耍耍。” “严蛮子,就你那模样也想当什将?这位置还不如留着俺老李来坐,哈哈……”一旁的军汉也只是起哄笑骂道。 “贼厮鸟,辽人的矛头怎地没搓死你!”严蛮子只是气急败坏的回骂,顿时一阵阵哄笑之声便响了起来,战马极通人性,熟悉主人之后,众人只是信马游缰,往南追逐打闹而去,马儿倒也跟着好一番欢腾! 越临近白沟河,众人的心情的也一点一点的沉重起来,因为沿途至今都能见到不少宋军的尸首。 “二哥,前面就是白沟河了,当日在这里一战,俺们扔了数万兄弟的尸首在此,阴气太煞,现在回想起来,心中都是发麻……!” “现在河水还没到上涨的季节,河两边还有浮桥桩,只要拉一条绳索便能涉过去了。”罗延庆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白沟河,感叹的道,“若不是西军杨可世将军率麾下重骑向辽人反扑,估计伤亡起码还要高三成……” 北伐大军当中的主力乃是西军,顾名思义,便是抗击西夏的大宋军团,百年与西夏征战,如今已经是压着西夏打的局面。可以说,在文恬武嬉的当下,西军乃是大宋唯一一支能战的兵马,而西军经过百余年的经营,早已是将门林立,已然有些向五代时期藩镇拥兵自重的局面发展了,成为了朝廷头疼的一大难题。 但不得不说,现在朝廷起码还号令得了这支集团军,这支军马也的确是能战的,而杨可世所部更是整个西军最为精锐的一支,盖因其部每逢作战身先士卒,勇猛异常,而且掌握大宋最后的数千重甲骑军----白梃兵。 杨可世生性憨直,作战的时候总是冲在西军其他将领之前,且少通官场人情世故,所以得了个杨大傻的称谓,在北伐大军一溃千里,被辽军耶律大石追亡逐北之际,也是这个杨大傻指挥手中精锐背河一战,反扑辽军,掩护了其他军马安然退到雄州。 但凡军将,手中兵马便是自家的本钱,杨可世竟然愿意做这等耗费血本,助人为乐之事,不是傻子是什么? 杨凌从头脑之中一点点调出这个北宋末代猛将的资料,不由得有些叹息,杨可世行事较为直白简单,值此末世,也是难得,望着前方的开阔地带,当面的宋军死状惨烈,便是杨可世所部的将士了。 每一个将士人马周身已经是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箭矢支撑着躯体,至死之际,手中枪槊都是直指向北…… 大战之后,衮衮诸公被辽军打得闻风丧胆之际,也只有杨可世让麾下挑选辅军向北哨探,而辅军当中,杨凌等人以前走过商路,走南闯北倒是应付过不少贼寇,倒也有些本事,从和耶律金博一番临危对战便可洞悉一二。 而此番枭首二十余级,缴获战马十余匹,也是难得的大功,不知杨可世杨相公又会如何赏赐? 在缓缓的向前行去,耳旁传来了白沟河哗哗的水声,白沟河乃是宋辽两国之间的界河,自檀渊故事后,两国少有战事,只有辽国遇上北地苦寒岁月,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冒险越过白沟河打草谷。 第九章 携功归返 杨凌放眼望去,值此夏季正烈,但这里死人实在太多,阴气愈重,也是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视线缓缓提到河岸线,杨凌目光焦距猛地一顿,一道靓丽的身影映入自己的眼帘。 滔滔河水,长流不息,河岸边西风瘦马,马小英伫立在远方,单薄的衣衫映衬着苗条的身躯,只是痴痴的望着不远处的杨凌。 “她未曾过河,一直都在这里等着自己!”杨凌纵马扬鞭,飞驰而去,待到马小英近前,翻身而下,“为什么没有渡河?” “奴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所以不如等你一同过河。”马小英似乎被问中了心事,不由得俏脸一红,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数十步开外的罗延庆等人都是勒马不前,虽然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时代什么叫做电灯泡,不过总不能扰人好事,甚至有几个王八蛋还背过身偷笑。 未曾在意远处袍泽的各色神情,马小英青丝被微风吹拂,显得有些凌乱,杨凌心中微动,一只手和马小英紧紧相握,另一只手持着马鞭,面对着两国界河,只是鞭梢南指,“我们渡河……” 黄业是西军杨可世杨相公麾下一辅军头,北伐兵马将近二十万人,他不过是处于最底层的一类人,类似他这种辅军头目不知凡几,每逢战事,最先忙起来的总是他们辅军。 正军将士奋力厮杀之前,要将养气力,他们的任务就是将战马养好,不能掉膘,一众披挂盔甲要用油纸稻草包裹,以防受潮,上阵之前,要捧着数十斤重的盔甲为正军将士穿戴齐整,粮草一应事务都要负责周全,就差喂到他们的嘴边了。 虽说劳累了一些,但是北伐战事不利之下,他们辅军倒因祸得福,杨相公正军将士死伤惨烈,众目所睹,辅军虽然也受到波及,总算大部无事。 偏偏这个杨大傻又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儿,派下了北渡白沟河哨探的活计下来,这差遣偏偏又落到了黄业的头上,不过他手下数百辅军当中,他还吃了百余人的空额,余下的也有一些老弱,更不用说身边的亲信是舍不得派出去的,所以黄业编排出了杨凌等一行人出行。 黄业本以为杨凌等人不过稍稍往北巡个数里,走走过场回来也无伤大雅,总之对上头应付了事。 白沟河往南,首当其冲的便是雄州城,北伐事失利后,大部分军马便驻于此处,不过雄州城内除了各大将主麾下亲兵以及精锐所部之外是不允许军马入城的。 其余大部分主力军队都是于城外立寨,有宋一朝,对于驻寨是相当有功底的,一座座大寨连营下出去,将州城拱卫得严严实实,而他们这类辅军又是不能入军寨的,只能依托大寨立下营盘帐篷。 黄业与营帐之中点计完今日吃食,又安稳的拿了一日空额,个中美妙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正准备稍事休息,却见自己的副手慌慌张张的闯进帐中。 黄业当下脸色就变得铁青,“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头儿,杨凌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了,让他一个时辰休整之后再来禀报于我。”黄业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那副手焦急的搓了搓手,“那杨凌杀了四十几个辽人……” 话还没说完,黄业依旧是心不在焉的打断了,“杀了就杀了,屁大点的事儿也来劳烦……什么,你说杀了四十几个辽人?”黄业打了呵欠之后忽然惊醒,两步上前提住那手下的衣领,“此事千真万确?” “绝对是真的,那杨凌回来的时候,人人坐下都是骑着辽人的高头大马,那马的鬃毛又多又长!”这副手头点飞快,手中不断的比划着。 斩首四十余级,而且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可是大功啊,这杨凌翻身了,黄业不由得想到,“快,让杨凌马上回来见我。” 那手下慌忙就准备出去唤杨凌,黄业来来回回的踱了几步,“慢着,还是我自己去见他!” 黄业正了正衣袍,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出营而去,越过数个营帐之后,黄业便见到杨凌等人被麾下辅军围得水泄不通,“都闪开,都闪开,军头儿来了!” 黄业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只见除了杨凌等人就立在当面,罗延庆,严蛮子紧随其后,每个人身上几乎都带着伤痕,虽然战事惨烈,不过此战我方二十余人,辽人数倍于己,辽人阵亡四十余人,自己这边死了数人,在整个北伐大军一溃千里的局面之下,已然是非常难得的了。 “杨兄弟,此番战事我已听闻,某只问你一句,辽人首级,可是属实?”黄业一脸郑重的问道。 “大人,辽人首级俱在于此,是非真伪,大人一辨便知。”杨凌指了指马背上的首级,也是不加辞色的回答。 黄业松了口气,其实再见到杨凌后面那高壮的北地战马时,他便能够确定了,只不过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当下忍住脸色的喜色,毕竟也死了数位袍泽,当下只能一本正经的道:“杨兄弟此番应用杀敌,立下如此功劳,已是莫大的功绩,某立刻派人禀于中军,传此捷报。” 杨凌上前走了几步,不着痕迹的向黄业手中塞了数贯钱,“一切还要劳烦黄大人了。” 黄业满意的看了杨凌一眼,此人如此上道,是个可造之材,左手往袖袍里一揣,看了看后面抱着小孩儿的马小英,“这位是?” 杨凌侧耳私语到,“回禀大人,这位姑娘乃是属下在哨探之中从辽人手中救下的燕地妇孺,二人无亲无故,属下便自作主张,将她带回来了。” 黄业双眼眯成一条缝,大辽日薄西山,不少达官贵人也是免不了落魄街头,往日里连看上一眼都会惊若天人的高门千金只要有一顿吃食做牛做马也是当愿,所以不过就是颇有深意的看了杨凌一眼而已,“杨兄弟古道热肠,救济燕地汉人,我天朝上邦正该如此,稍后本官在额外拨下一定帐篷,让这妇孺二人也好有一个歇脚之地。” “大人仁慈!”杨凌作揖道。 第十章 杨相公 接下来的黄业便仔细的点看了一下辽人的战马,杨凌颇为肉痛的送了他一匹好马,黄业这才自信满满的向杨凌众人承诺一定会向上官死去的弟兄申报更多的抚恤。 严世臣对这些人情世故不怎么在行,只是和一旁的青壮吹嘘那辽人如何如何厉害,自己又如何如何勇猛,最后一干兄弟力挽狂澜,奠定胜局,讲到激烈之处总是能引起众人一阵唏嘘,再看马背上辽人的首级,又忍不住心中生寒。 熙熙攘攘了一阵之后,黄业终于是收了心思,“好了好了,休要再偷懒了,各自忙去,本官也要向上头写折子报喜。”说完之后便准备回营。 众人正准备散去,这时辅军军汉惊呼了一声:“有正军来了!” 果然,远处军寨之中,十几骑大宋骑兵飞驰而来,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此方军寨便是杨可世杨相公麾下,来人旗号鲜明,而且是大宋有数的骑兵,可见此事已然惊动了上头的大人物。 毕竟现在没有什么战事,各处防线又做得严实,对于杨可世这种闻战则喜的将领来说,整日无所事事实在是最大的折磨,整日营中但凡一有风吹草动便能第一时间传到他的耳中,派出去的哨探人马竟然斩杀了四十余级,始一听闻此事,这位面目憨傻的将主便忍不住拍案而起,“好,不亏是我大宋军汉,立刻去寻领头儿的来见我。” 黄业一见杨相公旗号,不由得有些吃惊,未曾想到此事对于整日死气沉沉的军营造成的影响如此之大,当下对着杨凌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正要派人向上面报捷,未曾想到人家自己便来了!” 很快,这队兵马便行到了众人的面前,虽然只有十几骑,但精壮魁梧的模样,一看就是能以一当十的强军,为首是个铁盔兜鍪,虎目凛凛有神,颌下胡须一大把的关西大汉,翻身下马,龙行虎步之间都带着军伍之中的杀气。 见上面派人前来,黄业忙迎了上去,正要行参拜之礼,却见那领头的关西大汉已经是向他挥了挥手,还未走到跟前便嗓门扯开了道:“杨相公听闻你帐下辅军渡河哨探,遇上了辽人远拦子,大有斩获,唤我来问话,可有此事?” 这关西军汉也是个牛脾气,还未等黄业笑眯眯的上前回答,便一眼看到了杨凌身后的燕地高头大马,马背上还有契丹军士特制的镔铁板甲,更不用说马前的辽人首级,这关西大汉也是久经战阵的军士,前番大战虽说整个西军打得大败亏输,但是此人也是杀了好几个契丹人,还凭借着首级得了好些犒赏,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未出三天的正经的辽人头颅,这次战况便知无假? 本来一张天长日久经过烈日酷晒的赤脸更添了一丝激动的潮红,当下忍不住抚掌大笑:“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你们谁是此次哨探的领头儿,站出来给俺看看?” 杨凌早就注视了这军汉良久,当下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之中走上前去,“正是标下!” “好,好,你很不错。”这关西军汉走上前去,“亲热”的拍了几下杨凌的肩头,弄得杨凌好一阵摇晃,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未曾看出来,你这鸟厮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倒是一个敢打杀的热血男儿。” 杨凌忍住肩头的疼痛,装作硬气的道,“全赖麾下袍泽用命而已,区区微功,不值一提。” 这一番对答下来,周围看热闹的辅军青壮看向杨凌的目光中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对杨凌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他们这十几兄弟身世凄苦自是不必说,而且身手是极好的,但是行事却没个章法,而且杨凌以前是出了名的行事莽撞,什么时候他变得如此举止得体了,看着模样,分明就是见过大场面的,更重要的是,这劳什子贼厮鸟居然会用成语了…… 不过事实胜于雄辩,眼前杨凌沉稳的气度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养成的,直娘贼的,这杨凌怎地过了一趟白沟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莫不是数万将士在天有灵,让这憨货哪处灵窍通了不成? 杨凌话虽说得硬气,只不过落在一边抱着孩子的马小英眼中,却是忍不住抽了抽脸颊,这军汉如此大的气力,莫不是将二郎的肩头拍肿了了,哼! “除了你,还有那几个好汉出战?都站出来看看。” 罗延庆,严大蛮子等人昂首站了出来,关西军汉一一扫视着面前的十余人,面前之人尽是敢打敢杀的好汉子,从这些人身上,他可以看出当时战事的惨烈,现场的每一个人几乎是人人身上带伤,特别是罗延庆,那契丹远拦子一枪敲在他的小腿,此时走路还是一拐一拐的,若不是有绑腿遮护,恐怕这条腿就废了,不过即便如此,没有半月将养是好不了的。 “杨兄弟,跟着某去见杨相公吧,想必俺们杨相公麾下又要添一员虎将了。”这关西军汉大笑了一声,指了指那燕地战马,“可会骑马?” “刚刚学会。”杨凌倒是直言相告,自己这半吊子马术也才是刚刚学会而已,若是战马发了性子,根本就驾驭不住,即便如此,自己胯下两侧也是磨得血迹淋漓,现在走路都是生疼。 “哈哈,此次若无意外,俺们今后就是袍泽弟兄了,俺唤作庞厉,走吧!” 庞厉也不多说,只是一声呼嚎,众人齐齐跃马而上,为了照顾杨凌,还刻意放慢了马速,穿过林林总总的关卡之后,来到一座军寨,下马验过腰牌,庞厉示意杨凌少在此做等候,自行便先行进了寨门禀报去了。 杨凌在外仔细的观摩这军寨的规格,这军寨高约三丈,观其大小,容纳两千余人驻守不成问题,底部根桩打得极深,寨墙都是伐木而造,里里外外无数军士来回巡视,两侧还有更高的箭楼瞻望,“如此强军,为何会为耶律大石败得如此之惨?” 第十一章 飞马报捷 杨凌只是埋头沉思,宋军兵革之利,财力之雄,论及整个东西地图版块也是首屈一指。 伐燕战事号称二十万大军,实际上只有十几万,其中河北诸地边事糜烂多年,河北厢军是不得用的,还有两万余人乃是临时招募的敢战士,算起来真正有所战力的只有远调而来的西军四路强军----泾原军,秦凤军,熙河军,环庆军。 如此算起来,精锐披甲之士也有近十万人,数倍于残辽,怎会败得一塌糊涂? 正在杨凌沉思之际,一个军门小校出了寨门,对着杨凌抱了抱拳,“杨相公有请。”说完径直往前带路,丝毫未曾拖沓,杨凌跟着这小校一路前行,在门前见到早已等待的庞厉,挥了挥手,示意小校下去,“杨兄弟,稍后见了杨相公不必拘礼,俺们相公乃是豪爽之人。” 杨凌只是感激的道,“多谢庞大哥指点。” 二人心照不宣的侧身而进,大堂陈设并不奢华,两侧摆放着几张将案,屏风之上挂着一幅燕地地形图,旗下一人案坐,正是杨可世了。 杨可世身长八尺,与一般的关西大汉有些微红的肤色不同,他有些偏黑,虽然正值壮年,不过脸上已经有些皱纹,体格健壮,外界对杨可世取了个杨大傻的诨号,看来并非子虚乌有,只是匆匆一眼,杨可世给人的第一映像就是属于后世的傻大个,冤大头的形象。 庞厉上前道,“杨相公,杨凌带到了。”说完便侍立一旁,不再言语。 杨可世“嗯”了一声,当下便自来熟的道,“杨凌啊,此次哨探,你做得不错,俺早就说了,若是俺们西军上下一体,这伐燕战事哪里会是这般模样……” 说完自知失言,便道,“这一遭你大涨了我军的威风,俺之前做出了承诺,北渡哨探者,皆能转辅为正,不过你倒是卖命,还与辽狗见了一仗。” “为国杀虏,早已经生死置之度外!”杨凌躬身回答,杨可世果是如此,通常这种情况,上官都是先在属下面前显示威严,然后细细听报,指出不足,这个时候你只需听着便罢,接着上官再温言勉励一番,最后施之怀柔,一番奖赏,最后再说几句上报官家的言语,总之恩威并施才好。 大宋立国百年,西军上下累世将门,一个个早已是混迹得如官场的老油条般,这杨可世当真是其中奇葩,一上来就直接夸上了,“你和你麾下的弟兄都是好汉子,想要什么奖赏尽管说,俺老杨能办到的,绝不说二话。” 杨凌抱了抱拳道:“杨将军,在下本为大人居下一卒而已,不敢居功,只是可惜俺们北上二十四人,有数九位弟兄死于战阵,在下不赶贪功,只希望大人能够给这些死难的弟兄请下抚恤安慰。” 杨可世当下就拍案而起道:“俺杨可世岂是性情薄凉之人,将士用命如此,如果某请不下来抚恤,就将某这颗脑袋拿去当夜壶好了!你为国尽忠,自是应该提拔重用,稍后本将亲自向宣帅请命嘉奖,你且安心准备,日后大战,少不得有你出力的时候。” …… 得到了杨可世一番话语,杨凌感到颇为兴奋,跟着杨可世这般将主,倒是自己的运气,起码对下属不会薄待,杨凌走后,杨可世大步走到后营,向早已等候的一个书记官模样的人问道:“怎样?” 那人只是道:“恭喜杨相公,确都是真首级。”他与这书记官来到一个水桶之前,水桶之上密密麻麻有四十几个人头,俱是杨凌此次斩杀的契丹远拦子首级,这些首级脸面全都朝上。 这书记官对杨可世道:“脸容朝上,尽是男子,观其发质和牙口,卑职敢肯定,都是契丹人的首级!” 杨可世哈哈大笑道:“某就看得出来,这后生举止沉稳得体,不是夸口之人,倒是颇对俺老杨的脾胃!事不宜迟,你赶紧执笔,向宣帅请下抚恤嘉奖!” “卑职遵命!” 北伐宋军三军主帅乃是童贯,此人极得官家赵佶的信重,以太监之身高居枢密使一职二十余年,说到本事,其人并不是后世所传四贼当中那样的昏庸无能。 彼时西夏势大,而西军四路强军又有尾大不掉,中枢难以驾驭的恶劣局面,童贯便奉了官家之命执掌西军抵抗西夏,其中也不乏瓦解西军上下一体的意图,而西军种师道老种相公在西军当中又是德高望重兼手握重兵。 值此内外皆难以打开局面的情况下,童贯先是从西军当中提拔精装勇猛之士成立胜捷军轻骑,为自己亲卫,手中有了部分兵权之后,又将采用分化之计将四路强军之中的环庆军刘延庆争取到了自己这边,即便老种相公德高望重也难以抑制童贯向西军当中大伸手脚。 在军事上,童贯经过多年经营,也将西夏压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整个大宋才能有余力将西军大部调到河北北伐,而童贯此时身兼河北河东宣抚使,下属均称其为“宣帅”。 杨可世所部白梃兵一直为老种相公种师道所信重,北伐之时老种相公和宣帅相互掣肘,杨可世本来是应该死死的站在种师道一边,未曾想到大军溃败之时,杨可世竟然命白梃军反向冲击辽军,使北伐大军得到了最大的保全,倒是解了童贯好大的一个围。 官场之上,立场鲜明,若是想左右逢源那是犯了大忌的,唐时李商隐面对牛李党争就是立场不明,最后为两派所弃,终其一生未得重用,而杨大傻居然与老种相公唱起了对台戏,自然是引起了西军上下的猜忌。 童贯对此自是乐见其成,西军越是将杨可世边缘化,自己就越好争取杨可世,分化西军又是一大进展。 杨相公亲命,这书记官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处,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立刻铺纸磨墨,沉吟片后后,便龙飞凤舞的写到,“前军捷奏:今月十四日,杨可世所部辅军二十余人北渡白沟河哨探,探查辽人军势,彼时狭路恰逢辽人远拦子六十人,头领杨凌当机立断,双方展开激战。杨凌等人奋勇厮杀,鏖战数十合,全赖宣帅洪福,官家圣德,我军面对两倍之敌竟取大胜,斩首四十余级,我军仅亡九人……夺燕马二十四匹,夷器板甲弓箭刀枪旗号三十余件,救得燕地妇孺两人,委是大获胜捷,扬我之士气,挫虏之锋锐……” 捷文写就后,书记官立时换来飞马向河间府报捷。 第十二章 童贯 童贯也是被辽人打得狠了,一路败退之下,竟然直过雄州而不入,逃到了更远的河间府,好在河间府具此不算太远,快马一日可到。 …… 此时战事糜烂,因这次北伐失利,官家赵佶大怒,准备严查各路兵马之罪。大宋历来政治清明,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是到了赵佶手上,因为种种原因,君权却是死死的压在了臣权之上。 这一圣谕立刻引发了官场大地震,老种相公和童贯在军中掣肘,而他们各自的后台就在京中角力,而此时形势对于童贯一方来说同样处于不利的局面。 前几天他还上疏辩解,辩称当时西军上下掣肘,刘延庆环庆军孤军难敌贼寇,胜捷军统制王禀已然全力策应,实是大势如此,请官家实查。总之,将自己的过处能摘多少摘多少! 不过军情难掩,败报传来的消息却是铁实,委实不容乐观。 童贯虽说久在军伍,不过此时他已然年迈,而生性喜好奢华,真定衙府之内依旧是婢女如云,一衣一食极尽奢华,官家仆人影从,童贯这几日心中烦闷,基本的睡眠都有些难以为继,若是一个不慎,以种师道和京中那位公相的老辣手段,自家官身说不得就得到此为止了。 童贯如此,下面的侍从哪里又有好日子过,半夜里童贯一声咳嗽,起码数十人都得跟着遭罪,但是帅案之上,呈报的无一不是哪处军汉扰民,下头催饷的闹心事宜。 好不容易终于杨可世的捷报递到了宣帅府,正在火烧眉毛的时候,接到了这个捷报,无疑是雪中送炭,宣帅府幕僚赞画终于是上下惊喜,所以立时将此捷报放在了帅案的第一封。 卯时将过,辰时未至,童贯便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来到帅堂,身后几名侍女端着香炉,依次而进,一干幕僚赞画早已是列班等候,一旁伺候着的仆人急忙端上茶汤引子,方才还空空荡荡的帅堂瞬间就变得济济一堂。 童贯一身官官服居中坐下,此人虽是阉人,但是多年侧身军伍,并不像一般的太监那般白白胖胖,而是有些精瘦,颌下留着一缕长须,卖相极好。 一般的阉人颌下都是清洁光溜溜的,长胡子实在是一种奢求,而童贯实是江湖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身为太监居然长出了胡须,也是创中华数千年未有之先河。 若不是事实俱在眼前,谁会相信此事?也正是如此,童贯凭着长须飘飘,鹤立监群的姿态得到极有艺术情怀的赵官家的看重,童贯也此为傲,平日里与士大夫之辈同堂共事也不是那么碍眼。 当下三班林立,齐齐躬身作揖,“参见宣帅!” “都且免礼,说吧,今日又有什么腌臜事儿?”童贯强打精神坐在上首,毕竟北伐战事打成这般模样,让人一头乱麻,实在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事情。 “恭喜宣帅,贺喜宣帅,前军杨可世将军传来捷报,一支辅军哨探人马北渡白沟河,路遇两倍于己的辽人远拦子,斩首鞑虏四十余级,缴获燕马二十四匹。”站在首位的赞画应声站出,一脸恭维之色的说道。 在童贯身旁的侍从极有颜色的将帅案上的捷报递上,童贯眼中闪过一色惊异之色,在死气沉沉的大军中,可算是一醒目出彩的亮点,虽然只有四十余级的斩获,但是经过官场老手的润色之后,就会有不同的效果。 童贯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响,“这领军者是何官职,乃何人统属?” 那下首的赞画回答道,“此人唤作杨凌,在杨相公帐下听用。” “唉,区区辅军都能为本帅分忧,若我大宋将官人人若此北伐之事何至于此。”童贯说到此处,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下面之人立刻齐齐跪倒在地,“我等无能……” “都起来罢,此次战事多亏了杨观察,我大军才得以保全骨血,这杨凌倒是用命,且让他做一都都头,继续在杨观察帐下听命,本帅绝不亏待有功之人,免得寒了忠勇将士之心。”杨观察便是杨可世了,杨可世在关西任径原路观察使,是老种相公麾下一部,此次北伐大军兼了前军统制的职。 本来杨凌功绩倒是能够得到封赏,只不过下面的人自会去办,在场众人都是心中明白,一个小小的辅军升迁竟然劳动宣帅亲自过问,这升迁必定是实打实的了,而且宣帅竟然许了掌管实缺百人兵马的都头一职,管中窥豹,可见宣帅对杨可世实是动了招揽之心。 “宣帅明断!”下面众人又是齐齐唱喝。 “本帅要向官家亲自上呈折子,我大军骨血犹存,未尝没有再战之力,赵宣赞,女真使者何日能到?”童贯捋了捋胡须,对下首一人问道。 那人应声而出,“回禀宣帅,女真使者约莫三五日便至。”此人乃是赵良嗣,原名马植,乃是辽国汉儿,居有官职,后辽国吃尽了女真人的败仗之后,便看准了大辽国祚将亡,便孤身南下投宋,向赵官家陈词,可值此辽国衰弱良机收复幽云十六州。 官家赵佶大为动心,亲自为其赐名,这才有了大宋北伐之事,可以说宋辽此番一战,此人乃是真正的始作俑者,如今在童贯府上听用,北伐大事若成,此人便是功在社稷之臣。 赵良嗣身形微胖,走将出来之时,一旁的赞画同僚眼中都透露出不屑的目光,毕竟卖主求荣之辈实为士大夫所不耻,童贯对此也未曾说话,毕竟赵良嗣如此,他童贯便能更好的将其掌握在手中。 “女真使者克日便至,你要好生安顿,西军上下都掣肘于某,说不得整装再进之时,某还要借重于女真人。”童贯说完此句之后,双目微闭,身边的侍女急忙喂上茶汤引子。 一番军议之后,各自屏退,在场众人皆是了然,童贯所言,竟是动了请女真人复燕的心思。 第十三章 方出旭旭 前世童贯正是因为如此,引得女真人越长城而入燕地,待得女真打下幽云,童贯再耗费巨资买下,这才得以封王。 而宋室得偿所愿之后,并没有重视燕地的治理,只是让当地降将整顿。 女真人也藉此看到了宋朝的软弱无能,稍事休整之后,便大举南下侵宋,始有靖康之耻,而耗费了大量国币取来的燕地,只在反手之间便落入了女真人的手中,实是让后人唏嘘感叹。 杨凌此事不大不小,经童贯麾下宣赞一润色,影响便截然不同,“自北伐誓师以来,臣夙夜忧叹,奈何边事不利,有负官家所托,幸将士军心可用,卧薪尝胆,以备择日再战,例如杨可世麾下杨凌前日北渡白沟河……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托官家洪福,三军已然枕戈待旦,只待时机成熟,便再度挥师北上,将燕京拱手献与官家……” 且说杨凌帐中,自从回营之后,黄业再未曾对杨凌使过重力,自杨凌以下,十几位弟兄基本无事,吃穿住用更是不曾短缺,黄业自认一双招子极亮,此番也未料到杨凌会立下如此大功,如今杨凌升迁在所难免,所以当好生拉拢,甚至知道马小英帐中有一幼童,还每日特地送了马奶来。 杨凌正为此事头疼,此时孩子正是生长最快的年纪,如何短得了营养?杨凌看了一眼悉心照料孩子的马小英,突地觉得小小的军伍营帐之中竟然有了一丝家的感觉。 值此乱世,人命如草芥,但是我杨凌绝不会让她们再受到一点的伤害,靖康之变不远,举国倾巢覆灭之下,半壁江山失于女真,安有完卵存焉?莫不是要带着小英和孩子远遁江南?南宋虽然还享有一百多年的国祚,但身为男儿,亡国之耻岂不痛哉? 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宗泽三呼渡河而死,岳武穆风波亭含冤,直至崖山日落,一点一滴,莫不是让中华儿女为汉家多灾拘一捧辛酸泪。 白沟河惨状至今历历在目,贼老天让我来此,某杨凌定要改变这一切…… “二郎,二郎!”马小英见杨凌怔怔出神,不由得忧心的唤道,“不知二郎心中有何烦恼,莫不如与奴说道。” 杨凌欣然一笑,“没什么,只是如今闲来无事,反倒觉得没什么消遣。” “对了,二郎,夫人临终之前还未曾为孩子取下名字,不如二郎给孩子取个名儿吧。”马小英眨了眨眼,孩子已然熟睡,便将其放在榻上,莲步轻移,来到杨凌的身后为他按起了太阳穴。 杨凌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孩子的姓名是个大事儿,当下也绞尽脑汁,最后拍板到道,“太玄有云,方出旭旭,其意思为太阳正出,朝阳兴起,不若就叫马方旭好了。” “二郎以前可是念过书的,这名字倒也文气,就依二郎了。”马小英又惊又喜,未曾料到杨凌胸中如此有料,方才她还在担心,二郎若是取个马小宝之类的名字可怎生是好。 马小英欢喜之下,跑到踏边,又逗起了小孩儿,“小旭旭,如今你有名字了哟……” “哈哈,杨兄弟,庞某却要恭喜你了!”人未至,声先到,这粗大的嗓门除了关西豪爽军汉庞厉之外还有何人?庞厉这一嗓子嚎出来,正里安睡的小家伙却是恼了,当下就“哇哇”的哭了起来,马小英白了一眼,只得抱起来再度哄一哄。 大步迈进来的庞厉一脸尴尬的抱拳,“贤弟,却是为兄孟浪了!” “无妨,无妨,小孩子嘛,就是如此,一有响动就是如此,我是习惯了,不闹不成器嘛!”杨凌抱拳还礼,一旁还跟着黄业,毕竟黄业现在还是杨凌的顶头上司,也不好怠慢,小英抱着孩子,只是往内里走。 此间营帐乃是两顶帐篷拼接而成,就有了里间和外间,军中不得有亲眷,毕竟杨凌这种特殊情况,都要想些法子回避的。 “唉,杨兄弟这句话说到俺老庞的心里去了,想俺家那婆娘,体格壮了些,嗓门也是大,一根擀面杖舞起来也是让俺忌惮三分,还有那浑小子,平日里气得老子上窜下跳,也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货,可现在一想起来就觉得眼热!” “俺们跟着杨将主和老种相公南北转战年余,也不知家中如何了……” 庞厉叹了一口气,黄业和杨凌二人也不知该如何让劝说,只是一个劲的劝说,“想必快了,快了!” “嗨,俺却是嘴笨,今日前来是为了恭喜杨兄弟,怎地说起这些来了,杨兄弟,这一次可算你捡了漏,童宣帅亲自过问你的事情,如今你已经是杨相公麾下一都都头,告身,腰牌我都为你带来了。”庞厉说完,取出背后的包裹,打开一看,确是这几样物什。 “俺们杨将主也是极为看重你,你这一都以上就不设营,厢了,直接从敢战士之中拨出两百人编排便是,平日有事可直接上禀杨将主,只是还要加强一下人马的训练。”庞厉对此也是嫉妒不已,一般一军当中下辖五营,一营辖五都,每都百余人,难能可贵的是这一都人马不受节制,直接统属杨可世指挥,一般军队除了将领亲军以外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俺们杨将主说了,你编排好兵马之后,依旧是向北哨探,以后总是有效命的时候。”庞厉说完之后,杨凌只是深深作揖拜倒,“多谢杨将主看重,请庞大哥转告杨相公,卑职麾下兵马,日后必定不负厚望。”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实不相瞒,杨兄弟,俺们将主这是对你爱护啊,西军这趟水太深了,看你此次立功,也是个做大事的人,杨将主不愿你深涉西军,日后你立下功勋,总是要让你自成一军才好,俺们将主正是因为身在其中,所以……唉,过两日,我就将兵械下拨给你,至于粮草转运,就由黄业兄弟费心了。”庞厉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 黄业面对这位西军重将身边的红人如此称呼,自是受宠若惊,当下拍了拍胸脯道,“俺老黄绝对办得妥妥当当。” “恩,既然如此,某军中还有事,改日有暇,俺们再聚。”庞厉说完之后便起身,黄业自是出门相送,杨凌急忙唤住,“庞大哥,这些时日以来,劳烦你了,这些钱拿去给弟兄们使酒喝,你莫要拒绝,若是不收下,就是瞧不起杨某。” 庞厉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收下,“也罢,全当某的跑腿钱了,哈哈!” 第十四章 岳爷爷 宣和四年的闰七月底,己是后世阳历的九月下,在这河北诸地,天气己是开始冷了下来。杨凌等人已经是换上了双层的衣衫,头上戴着范阳笠。 这半月休整以来,众人吃养得好,精神面貌已是恢复到了最好的状态了,而近日上头拨下来的一百六十三名敢战士总算是到了杨凌麾下了。 杨凌站在临时搭建的墩台之上,身边是罗延庆等十几名北渡北沟河余下的战后老兵,此刻进入秋季,吹起来已经是有些寒意的秋风飒飒而来,让得杨凌不由裹紧了身上的皮袄。 杨凌的前生乃是南方人,虽然这副体格已经是比自己前世的亚健康状态好了不止一筹,但是他骨子里还是一个极怕冷得人,杨凌身材有些销瘦,此刻看向身边的罗延庆和严世臣,二人倒是浑然无事的样子。 看着下面杂乱的一百余名敢战士,杨凌不觉有些感触,这些兵俱是健壮,若是好生整练,也不失为自己的一大助力,按照历史的发展,再过不久童贯将会第一次北伐,但是最终还是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最后实在是不得不求助于女真人。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大战之中保全下来,且不想这么多了,努力强大起来才是正理,“都站好了,今日你们来到我杨凌麾下当兵,以后就是某的兄弟,相信你们也听说过,台上站的尽是手刃辽贼的敢杀之士,来到这里,就要有吃苦的觉悟,谁若是平日偷奸耍滑,某的军杖却不是摆设。” “好了,现在开始点校,念到名字的高声达到!”杨凌展开兵册,便开始了依次点名。 “李存志!” “到!” “木棍!”杨凌揉了揉眼睛,这是什么名儿?叫了半晌无人答应,杨凌又叫了一声,“木棍!” 这个时候,只见下首一个脸色铁青的士卒站了出来,“属下就是!不过杨都头,属下叫林昆,不叫木棍!” 下面的士卒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杨凌也忍不住抽了抽脸颊,这是哪个王八蛋写的字,这么丑! “好了,你归队吧。” “孟易!” “高振!” …… “张显!” “到!” “汤怀!” “到!” “王贵!” “到!” “岳飞!” “到!” 杨凌声音嘎然而止,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颤抖的道,“岳……岳爷爷!”老子就说这几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杨凌猛地抬头,视线锁定在这个青壮士兵身上,一身有些发旧的战袄洗得干干净净,腰杆笔挺,背后背着一杆几乎超过其身高的长枪,与自己高矮相差不大,但是稍稍精壮了一些,剑眉展开,一张脸还有些年轻。 “你确定你叫岳飞?” “大人,属下确实是叫岳飞。”岳飞有些疑惑的看着台上的杨凌,身后的汤怀,王贵等人也是面面相觑,怎地不曾听说过杨都头和俺家哥哥有甚关系? 杨凌按捺心中的激动,历史上岳飞的确是在这个时候以敢战士的身份参与北伐大战之中,未曾想到,自己这只小小的蝴蝶不经意之间的挥了挥翅膀,历史已经出现了改变,咳咳,怎地只有四个人,不见牛皋? “你祖籍可是在相州汤阴县?”杨凌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岳飞,武穆王在自己的手中,这一刻杨凌心中的底气不由得大涨,“或许这贼老天真是被自己给骂得怕了。” 这历史真的就应该在我的手上倒转过来写。 “大人怎知我祖籍是汤阴人?”岳飞此时也是猛地一愣,若说前面是巧合,但是这一次绝不会是作假,大人难道知道我岳某人? “恩,你的名号我却是知道的。”杨凌确认了岳飞的身份之后,便静下心来,想想怎么圆过去这一关,“你在敢战士之中也算是能打的汉子,此次杨相公下拨敢战士之时,某向杨相公提起过你,却未曾料到杨相公如此慷慨。” 下首的岳飞一时竟然有些激动,自己起于微末之中,至今寸功未立,杨都头能如此看重自己,竟向杨相公讨要,当下单膝跪地,“属下何德何能,让大人厚爱如此……” 杨凌走下敦台,扶起了岳飞,“且好好做就是,日后有的是硬仗军功可取。” “属下唯有效死而已。”岳飞起身之下,二人对视,眼中尽是热切之意。 点校人马之后,杨凌便对麾下人马进行了整编,罗延庆直领了近三十名骑兵,所部依旧是承担哨探任务,现在杨凌的家底太薄,麾下也只有这点骑兵了,马匹还是靠缴获的辽人战马,这些人马都是大都是上次跟随杨凌北渡的敢杀之士。 受命之后,罗延庆立刻将骑兵分作两队,轮流北渡白沟河,远远的放出去警戒,剩下的一百五十人分作三队,分别由岳飞,严世臣,还有杨凌本人各领五十人,敢战士毕竟不是正军,或许个人气力是有,但是论到列阵厮杀的手段,还是需要磨合的。 艳阳高照,空旷的营地之上,杨凌,岳飞,严世臣正监督麾下兵马进行训练,根据现在人数少,底子薄的原因,所以杨凌就不特地训练盾牌兵,长枪手,弓弩手各个兵种。 每个人都要训练这三门厮杀技艺,杨凌这一想法提出之后,岳飞便立刻做出了训练的方案,名将风采彰显无疑,一门技艺都要训练一个时辰,三队人马轮流调换。 这个时辰,杨凌直领的五十人便正在练习射弩,一名弩手比弓手训练要好得多,不需要强大的臂力,但是基本的目力是不可或缺的,五十步开外立着临时扎的数十个靶子,杨凌在弩手后面来回大声喝道,“给你们十息的时间检校弓弩,开始计时,十,九,八……” “检校完毕,瞄准!”杨凌手中的令旗高高一举,随即猛地向下一挥,“放!” “嗖嗖嗖!”神臂弓一连三发,当下百枝弩箭齐射而出,不少弩箭都放空了,斜斜的插在草地之上,只有少数命中的靶子,杨凌见状,不由得摇了摇头,“十息,重新装箭矢,校检弓弩,十,九……” 这些士卒显然对这种魔鬼式的训练有些接受不过来,一时之间有些手忙脚乱,十息之后,还有好些弩手未曾装填完毕,而杨凌手中的令旗却已经是再度麾下,“瞄准,放!” 毕竟有的士卒还是第一次接触神臂弓,所以还未曾做到熟练的境界,这一次举旗下令之后,紧紧之后七八人射出了箭矢。 第十五章 营中事 三轮射过之后,杨凌便道,“仔细验看你们靶子,九中五以上者,站出队列,负责教练其他弟兄。” “现在可以练习装填箭矢,但是不得放箭,免得误伤袍泽,自行训练一炷香的时间,下一轮检验未中三箭者,今日的午饭减半!”杨凌大声喝道,下面的士卒立刻向杨凌临时授命的教练围了上去,毕竟这个惩罚实在是有些惨绝人寰。 杨凌见士卒学习热情都十分高涨,便松了一口气,趁此机会,向岳飞和严世臣的训练场地走去,岳飞现在训练的是刀盾手,人手一刀一盾,采取的是两两捉对抗衡的方法,分站两列,一列侧身出刀,另一列就举盾相迎。 好多人的动作都不规范,战场之上,气力是很珍贵的,每一个动作必须要最有效,最省力,这样才能更好的存活下来,不少人盾牌未曾遮掩及时,都被劈中,好在在他们手中的刀都是换了假货,岳飞则是走上走下,纠正他们的姿势,一边自己亲自示范,一张脸极为的严肃。 杨凌未曾上前打扰,时间金贵,毕竟按照历史发展,就在这一两月之内,童贯就要再度北伐,届时还有几人存活,孰未可知,现在对将士们严格一点,将来也就多了一份活下来的希望,战争之酷烈,杨凌是亲身领教过得。 考虑到这几队军户都没学过武艺,繁杂的招式练习只会让他们混乱,而且战阵上复杂的东西也是无用。 杨凌转身便往严世臣所部走去,三种训练方式全是岳飞统筹的,对于长枪手的训练最为重要,毕竟若是两军对垒,尤其是辽人骑兵甚多,而自己这边大多是步卒,而骑兵冲至阵前,长枪手是站在最前面压阵的,即便是步军对垒,长枪手所要承受的角色和伤亡程度都是最大的。 而枪术繁杂,但是战场之上,厮杀的却只是那么几招而已,岳飞乃是河南人,但是他的枪法却是正宗的河北大枪,他便从自己枪术中检选出了最有效用的几招,毕竟一些简单有效的杀敌技艺,战场上的招式往往越简单越有效,若是卖萌装帅的挽上一两个枪花,无疑就是作死而已。 长枪兵要做到的就是出枪迅速,两人对杀,后发先至者不在少数,出枪的速度便决定了生与死。 众人当面就是稻草人,严世臣看众人列好队,便是一声大喝:“抬枪!” “哗啦”一声,全体都将长枪抬起,纹丝不动,这个时候,严世臣便一个个走过去,若是姿势不标准的,比不得岳飞的耐心指导,严世臣当下就是一棒子敲下,“直娘贼的,弓步打开,这个熊样儿,能使出气力吗?站好了,若是连个稻草人都刺不倒,且不说日后日后见阵能不能活下来,先摸一摸你们的胯下,还有没有鸟……”众人听罢,胸膛挺得更直了,这一番下来,起码有十几人吃了严蛮子的军棍,待到纠正的差不多了,严世臣这才吼道,“杀!” 手中的长枪立刻刺出,面前数十稻草人应声倒下。 “第一枪倒是有劲儿,就是不知道能使动几次?”严世臣道,“只是出枪的速度还要再快一点,重新把稻草人立起来,尽量往小腹刺。” “抬枪,杀!” 简单的两个动作,反反复复的抬枪,刺出,如此数十次,直到双臂酸软,依旧是机械的重复着。 “狠狠地往前刺,每一枪都要全力出手,把面前的稻草人当做辽狗,你一定要刺得比他们快,不然就是你死。”严蛮子提着棍棒来回走,看到谁发虚力耍滑的,上前就是一顿棍棒,绝不手软。 杨凌远远的看着场中各人整齐划一的动作,唉,果然是棍棒教出好儿郎,三人的训练倒是严世臣所练最有成效,短短几日,便隐隐有了凌厉肃杀的气质。 杨凌点了点头,如果如这样练个两三个月,届时再让他们见阵见血,便是一支能战的军马。一众青壮虽说初时犹如一盘散沙,但是经过几天的整练竟然也是有模有样。 若是换了一个人在此绝对会大吃一惊,就是在西军,可堪一战之士非得以老带新,一两年方可初成战力,类似杨凌这样两月便可迅速成军的练兵之法,除了让人叹为观止以外,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原因很简单,一个长枪手仅仅只训练致命的几招,做到令行禁止便可。这对于练兵的难度和时间来说自然是极为宽裕的了。 当然,这里面不乏岳飞这位当下还是声名不显的抗金名将的功劳。 其实杨凌也很好奇,经过几番接触下来,杨凌发现,岳飞不过与自己年岁相当,但是在军事和练兵一道之上却已经是初显峥嵘,每每一至紧要之处便能提出拍案叫绝之策。 汤怀,王贵,张显几人都以他马首是瞻,真不知道这厮是哪里学来的偌大本事,这种人一旦经历一两次战阵,便能迅速成长起来,扛起一军之重责,这是天生为战事而生的。 “鹏举,这几日以来你的训练方法已经得到了印证,不得不说是极好的,但是最大的问题不在练兵之上,将士们未曾见血,就始终只是青壮而已。算不得官军。”杨凌正坐在上方的座椅,下首便是罗延庆,严世臣,岳飞三人。 不得不说,刚开始的时候,罗延庆,严世臣对岳飞可是老大意见。 俺们陪着二哥出生入死才有了今天,你岳飞凭什么初来乍到便得高位? 正因为如此,严世臣每每一见岳飞便是鼻孔朝天,罗延庆稍微好一些,但也只是重重的一抱拳,屁也不放一个。 厮杀汉便是如此,不善言辞,性子直,为人豪爽。 二人心里虽然存了老大意见,但是还是杨凌的安排却又不得不从,一双虎目幽怨得就差撒娇卖萌了。 即便如此,岳飞依旧是顶住了压力,如今短短时日便军心若此,将士可用,不得不说,其中大半都是岳飞的功劳。 两人这才服气,“二哥的眼光果然是不差,姓岳的肚子里果然有货!” 第十六章 雨中 此刻在营帐之中,三人的关系已经是能够呼喝骂娘了。 “都头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如今大军二十万驻于河北,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马贼强盗更是不见了踪影,将士们自是难得见血。”岳飞上前答道。 这个问题已经成为了燃眉之急,毕竟燕地战事虽然宋军输了一阵,但幸耐杨可世麾下士卒用命,千余白梃兵头也不回的反冲耶律大石的中军大阵,这才掩护了友军撤退。 白梃兵为大宋有数的重骑菁华,这个大宋也就只有这点骨血,平日里都是娇贵得不得了,非生死存亡关键一役不得轻动。 平日里不参战事,但是吃穿用度,开销极大,西军上下戏称其部为小娘子。 但是自从白沟河一役之后,看见白梃兵,没有人不称一声“好汉子”的。 正是因为如此,大宋军力得到了最大的保全,极有可能东山再起,再伐幽云。 而在这个当口,自己麾下竟然是血光都未曾见过的新军,异日战场之上,自家又如何保证他们不是一触即溃?败下阵来之际,自己又是否能够约束得住他们?一旦有所不济,便是重现当日白沟河故事,追亡逐北,自上而下全军覆没。 为了避免日后出现此局,杨凌只能对他们,严厉一些,再严厉一些。 营帐之中寂静无声,营帐之外却是静静地伫立了百人,天上下着瓢泼大雨,而帐外之人没有一人妄动。 战袄已经被尽数打湿,往日飘逸的红缨如今紧紧的贴在范阳笠之上。 “大人,雨大了些,将士们在雨里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让他们歇一歇罢。”罗延庆却是当先向杨凌请求道。 杨凌只是起身,大步迈出帐外,雨水瞬间将浑身上下湿透,地面之上传来一股股泥土的气息。 “某知道这个时候你们在心里已经把我全家亲属通通问候了一遍,但是我杨凌依旧要如此,我希望我能够将你们打造成一支冻死不拆屋的强军,我希望我麾下的儿郎骨子里都是敢打敢杀的热血男儿,我希望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闻战则喜不居人后,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在每一场战事之中顺利的活下来,异日策勋三转,与妻儿团聚。” “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辽人,在更北边,还有比辽人凶狠十倍的女真,他们起于白山黑水之间,按出虎水,偌大辽国只能在其兵锋之下轰然倒塌,女真野蛮之下,凶性难改,安知日后不会挥师南下?我们的亲人又将面对什么样的劫难。或许你们会说我是杞人忧天,但这并非不可能,异日时光,你们自会亲眼看到,某今天能做的便是将你们练成铁打的,来日战场厮杀,某随你们冲在第一线,决不后退半步!”杨凌斩钉截铁的一番嘶吼,将腰下佩剑直插在地,手指直指苍天,一干将士无不动容。 得将如此,俺们就算吃些苦又值得什么?若真是那般,临阵之际,死死护住杨都头便是。 厮杀汉不过就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过生活,刀口舔血,大家早就做了马革裹尸的准备。 当下众人齐齐单膝跪倒在地,“我等敢不为大人效死!” 身后罗延庆等人也是跪倒在地,岳飞的眼中更是出现了一抹难以置信的差异之色。 里间的马小英更是为这般动静所惊,莲步轻移之下,就看到这一幕,天空划过一声惊雷,闪电映衬之下,只感觉那个削瘦的背影似乎能将整片天空都撑起来。 “啊嘁……”杨凌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马小英急忙递上毛巾,同时将杨凌的长发竖起来。 马小英有些幽怨的道,“鼓舞军心也不挑个好时候,下雨天着了凉可是麻烦得紧,二郎你身子不似一般军汉那般健壮,还是爱惜一下为好。” “我晓得了。”杨凌擦了擦周身雨水,小英也不避嫌,只是帮忙,“对了,二郎,你如何认定女真日后会成为大宋之患呢?奴家以前曾听说过,女真和宋可是缔结盟约的邦交啊。” “此一时彼一时,女真起兵之时拥阿骨打皇帝,性情尚且单纯,但是大败辽国之后。得了大半个帝国的家当,尝到甜头之后,难道就不会对更加富饶的南朝有所想法?”杨凌叹了一口气,“尤其是我们的文治太盛,而所谓武功,还比不上大辽,更兼之章兵者相互掣肘,一场战事打下来就更加难有胜算。” “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不知大宋衮衮诸公是否还如前世那般死于内斗之中!”杨凌眼中已经是满目忧色,一旁的马小英娇容之上更是惨白。 此时的大宋君臣或许尚不清楚女真甲士悍勇,但是马小英身为燕地儿女,长于辽人治下是确确实实知道女真凭借单纯的武力,面对十倍于己的辽军,也能反复冲杀,其生性耐苦,打得硬仗,一个小小的部族生生弄得大辽将要亡国。 且女真长期为辽人剥削,对辽人的仇恨无异于世仇,每下一城,纵兵祸乱,其野蛮的破坏性令人发指。 一念及此处,马小英玉容更加惨淡,情不自禁的往杨凌申请靠了靠,杨凌也是一把搂住了她,“小英,若真的有那一天,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全下整个大宋。” “二郎,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陪着我,陪着小旭……”二人无言,尽在心头。 记得不久前的一个夜里,小英惊醒,钻到了杨凌的被窝,脸色发青。 杨凌就知道,或许是曾经经历了太多的战火,小英每至夜里,午夜梦回,总是会做噩梦。 杨凌没有过多的想法,只是爱怜的抱着小英,或许在如此乱世之下,只有从彼此的身上方能找到一丝家的感觉。 从那天晚上开始,小英都会如期而至,躺在杨凌的怀中,梦中呓语,令人发酸。 虽说温香玉软,但是杨凌每天早上起来却是忍不住痛苦万分,只看不吃的感觉委实难受。 第十七章 托孤重臣 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十月,辽国燕京城中,天赐皇帝耶律淳病重垂危,已然不能视事。 皇宫之内,萧普贤皇后侍立在侧,耶律大石,萧干二位重臣跪在蒲团之上。 “咳咳咳……”耶律淳面容憔悴的半卧起身,“为两位爱卿赐座。” “谢陛下!”二人跪了良久,此时也不谦让,天赐皇帝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此时此刻,二人五味杂陈。 去岁,天祚帝耶律延禧御驾为女真所败,逃至夹山,皇皇大辽竟然无人主事,毕竟疆土犹存大半,这个糊涂皇帝竟然弃国于不顾。 无奈之下,萧干,耶律大石这才另外拥立了耶律淳登基即位,降天祚帝为淮阴王。 时该大辽多难,天赐皇帝倒也算得上明主,可惜登基才仅仅两个月,就被内忧外患的残辽压垮了身体,至如今,已经难有返天之术。 此刻的耶律淳面容枯槁,眼前二人都是大连最后之倚仗。 萧干身形有些微胖,出生奚族,皇后胞弟,如今的四军大王,大辽名义上的最高军事统帅,掌契丹军,奚军,汉军,渤海军。 耶律大石面容白净,书生面相,乃是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八世孙,契丹贵胄,至立国至今唯一一位考中进士的契丹人,最后高中状元,人称大石林牙,林牙有经天纬地之才,听闻大宋童贯北伐,竟然以文职统兵,与萧干合力打得童贯大败亏输。 不管是放在大辽太平时节的哪一朝,随便哪一人都是开疆拓土之能臣,立下彪炳千古的功勋不在话下,可值此末世,大辽竟然一连出了两位百年难遇之才,也不知是大辽的幸事还是祸事? “朕时日无多……” “扑通。”下首二人毫不思索的从刚刚才坐下的凳子上起身跪倒在地,“陛下万福!” “萧卿和林牙都是国之干臣,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年轻的时候征伐过甚,沙场之上,从不居人后,年纪愈上,不免血气衰竭,难逞一时之气。”耶律淳没说一句话几乎都要喘息一阵,下首耶律大石不禁眉头皱在了一起。 “林牙温和冷静,萧卿处事果断,你二人若是共同扶保大辽,国事艰难,但是兴许也有一线生机。”耶律淳说完此句之后,目光只是狠狠地盯住下面两人。 耶律大石,萧干二人几乎同时叩首,“必为大辽鞠躬尽瘁,以死而报陛下之恩。” 像,太像了,这二人言语如一,虽说此刻礼节已到极致,但是一举一动都透露出难得的沉稳,稍微一丝谄媚的气息都闻不到,不卑不亢,雄主之象尽露无疑,不管放在哪里都是独当一面的当世人杰,也罢,朕百年之后还管这些作甚…… “好,朕身体每况日下,已不能视事,朕将朝中之权尽付于皇后,可是皇后毕竟极少临朝,一人难免有力不逮,萧卿,林牙,你二人当全力辅佐皇后,值此末世,北有女真,南有赵宋,稍稍行差就错就是断了某大辽百年国祚……” …… 出了皇宫之后,萧干只是看着耶律大石道,“林牙,国事如此,还需劳累则个!” “大王谬赞了,某只是尽力而为,现下宋师,女真南北两路夹击,恐怕若真如此,就是全盛时节也难有胜算,不知大王有何良策?”耶律大石忧心国事之下此刻也是忍不住问道。 “这两面都不是好相与的,但如今俺们家当不多了,能够直接掌控的就燕京及左近城池的南京一道,控弦披甲之士不足五万,某认为,当忍一时之气,派使臣分赴两国,说和为上,待得俺们将养好元气,再秋后算账,需知治大国如烹小鲜,暂且忍耐为好……”萧干重重的说道,他是知兵的,现下家底不多,他麾下直领两万奚人部族军,再加上林牙统帅的一万多契丹甲士,实在难以逆天而行。 “大王所言俱是老成谋国,某也认为理当如此,不过在下对出使一事倒有所求。”耶律大石与萧干并立而行,说到底皇后女流,按照大辽立国传统,虽然皇后执政屡见不鲜,可承平日久,如今也难有当年国初萧太后凤仪,朝中诸事还不是萧干与大石林牙一言而决? “林牙有何见教?” “女真蛮夷向来敌视我朝,某高度判断,说和的几率不大,但是南朝向来软弱,否则也不会被俺们压了百年,岁币从不曾短缺,再加之白沟河一战,料想宋人纵有士气,也乏胆魄,所以某亲自想出使南朝。”耶律大石侃侃而谈,“况且涿易二州乃是燕京屏障,而如今在郭药师手中镇守,郭药师所部常胜军乃是汉人,虽然侍奉大辽日久,但值此时节,难免生出异心,所以,某想借此机会,再震慑一番。” “林牙为国事操劳,我辈实为汗颜,某就坐镇燕京,你我二人一内一外,魑魅魍魉,跳梁小丑之辈,皆不足为虑。”萧干轻拍耶律大石肩膀,豪爽的笑道。 “事不宜迟,若是大王应允,某明日便简练数百军士南下,届时也请大王从礼部挑选官员随同前往。”耶律大石斩钉截铁的说道,萧干也只是不住的点头应和。 两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谁离开了燕京中枢,无异于退出权力之争,萧干与耶律大石乃是末世双雄,一山难容二虎,若是再同存朝堂,等待的必然是两败俱伤收场。 可是大辽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在这上面,耶律大石首先选择了退让…… 出了宫门,送走萧干之后,耶律大石独自而行,不远处府中数名亲军侍卫悄然尾随,耶律大石只是示若未见,此时的燕京大道之上,行人希希,集市冷清,一入夜,便是家家闭户。不少商贩囤货积粮,物价疯长,一切都是末世景象,犹记得幼时,车如流水马如龙,那时候的燕京,还是一座不夜城。 “萧大王,某已经做出了让步,希望你莫要负了大辽,负了大辽啊……” 第十八章 女真使者 秋季渐深,雄州大营的宋军人人都补发了战袄,大宋对于军需之上一向优渥,总不会短了厮杀汉半分,入秋以来,杨凌所部经历了最初几天的磨炼,士兵已经逐渐适应了,举手投足,较之一般强军都有一股子肃杀精练,不过比起久经沙场饿西军老卒子还是杀了一丝杀气。 可即便如此,还是令庞厉大吃一惊,上报了杨可世之后,杨可世对杨凌的整军手段也是大为满意,于是又从敢战士之中抽出了一百拨给了杨凌,严格来说,杨可世所部在上一次北伐战事之中,死伤尤为惨烈,兵额缺损眼中,手中菁华去了三成。 杨可世所部乃是走的精兵路线,一般人是做不了白梃兵的,纵观白梃军之中,哪一个手中没有染上十几条敌虏的性命?杨可世本为老种经略相公麾下强悍一部,只是在白沟河一战之中为童贯解了困局,这才稍稍有所生疏了。 但是毕竟杨可世是自打从开裆裤就被种师道看着长大的,杨可世的为人秉性,老种是一清二楚,哪里会就此恩断义绝,将其扫出西军门庭!待稍稍气消之后便从径源军中挑选了精锐重新将杨可世的缺额补足。 与此同时,还另外调了数百敢战士以充辅军,本来杨可世的人手已经是短缺了,却依然给了杨凌一部,“你且好生做,只要在某的麾下,只要是有本事的,还能薄待了你不成,某虽然行事孟浪了一下,可俺杨可世这双招子可不差,小老弟你真的就会一辈子困在俺军中?嘿嘿,日后搏出功名,早晚是狄公人物!” 狄公便是前朝的狄青,原为大宋囚犯配军,流放边疆之后,在与西夏作战之中生生从搏杀出偌大军功,最后官拜枢密使,官位为大宋武臣之最。杨可世这一番话说得极重,杨凌只是连连谦辞,只是心中默默的记下了杨可世的人情。 虽说自己现如今地位不高,难听一些,连给杨可世提鞋都不配,休说报答,可是杨凌也坚信,自己总能从幽云战事之中立下功业,届时定不会忘了杨可世的鱼水恩情。 “且去罢,某就不爱听这些软绵绵的话,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来寻俺便是,俺先去巡营了。”杨可世抓起桌上的佩剑,大步便往外走,行事倒是洒脱干脆。 待得杨可世离开,庞厉上来笑道,“怎样,俺们将主待你不差吧,当初老种相公差俺去军中做一营指挥俺也未曾离开,虽说将主的诨号不好听了一些,可西军上下,某瞧得顺眼的也就俺们将主,换了谁,俺也不跟!”庞厉引着杨凌出了大营门口,正说着浑话,而此刻的杨凌却未曾听进去半句,他的视线已经紧紧的锁定在了另外一半的大寨门口。 一个大宋文官模样的人,引着十几个身形矮壮的汉子正准备进寨,身后的那些汉子一个个尽是魁梧,额头太阳穴鼓起,一看便知爆发力和耐力都是极好,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额前尽是光溜溜的,在他们脑后,头发被编成辫子垂下,金钱鼠尾辫,这是……女真人! 庞厉一回头,便发觉了杨凌视线所及之处,“嘿,那当先的官员乃是童贯宣帅麾下的宣赞赵良嗣,据说此人乃是辽国官员,后来不知怎地降了俺们大宋,还说动了官家北伐,可惜啊,俺们西军死了上万的人,如今却缩在雄州,不得越白沟河半步。” “可女真人为什么来我们大宋?”杨凌此刻已经猜到了结果,可是依旧忍不住问了问庞厉。 “还不是俺们童宣帅……”庞厉说到此处,不由得四处看了看,确定周遭无人才细声说道,“说到底始终是阉人,都是没鸟的,被辽人打得怕了,竟然求到了女真人头上,想借女真出兵收复幽云,这赵良嗣便是中间的接头人。” “嘿,就连俺这个粗人都知道,请女真人打下燕京,俺们大宋不得管粮管饷?收复了幽云不得给尽了女真好处,才能将其拿到手,退一万步说,就是燕京平安到了官家手中,俺们这些厮杀汉脸上也甚是无光!杨老弟,你说俺说得在理不?嘿嘿,其实俺这也是听别人说的。” 杨凌眉头紧皱,听到此处,只是抱拳道,“大哥说得有道理,不过小弟营中还有事情未处理,改日庞大哥轮休,定要请过来饮上两盅。” “那俺们便说定了!” 杨凌牵着马儿,急急的出了杨可世的重重连营,岳飞,严世臣早就等在外面,一见杨凌出来,严世臣便傻笑着问道,“二哥儿,咋样了?杨将主有没有同意给咱们拨人?” 杨凌却没给他好脸色,只是回身对岳飞道,“杨将主恩义,倒是许了,鹏举,你素来行事谨慎,你派两个人,悄悄盯住女真使节的一举一动,若有情况,随时禀报于我。” 岳飞脸上显出差异之色,“大人,女真人来俺们这里干甚?”说完也不待杨凌回答,便道,“大人放心,俺让汤怀和王贵监视他们的行踪,老汤一副老实相,去哪里都不引人注目,况且王贵还略知一点易容术,一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当。” “嗯,告诉他们,监视住就行,若是泄露了行踪当以性命为重,脱身才是紧要。”杨凌补充了一句,便翻身上马而走。 白沟河以北便是辽人治下,紧挨这里的城池乃是涿州和易州。 现如今,辽国将契丹军和奚军两支主力都摆放到更北方防备女真去了,而南方涿易二州之地,便任命燕地汉儿郭药师为守将,郭药师所部便是由辽国汉人组建的常胜军。 大辽兵力本就捉襟见肘,为了防备女真,涿易二州几乎全然给郭药师放养了,到了这个时候,辽人对郭药师这般汉人是不得不用,却又不得不防。 耶律大石,萧干这等宿将自是不会放心,自然采取了一定手段使得郭药师不会南下投宋,其中手段,却只有郭药师深偿苦果。 第十九章 常胜军郭药师 郭药师所部常胜军原名为“怨军”,当年渤海高永昌联合女真起兵,一连攻下了辽东五十余州,天祚帝派兵征讨也多次被击败,后来便招募辽东汉人饥民自成一军,取报怨于女真之意,谓之“怨军”,怨军编制为八营将近三万人,郭药师就是其中的一营指挥。 要说到怨军的作战能力自然是有的,成军之初比起大辽的其他军队,怨军更加悍不畏死,是唯一结步阵能抵挡女真冲锋的劲旅,但是坏就坏在这支军队的粮饷辎重经常不能得到补给,隆冬季节单衣者屡见不鲜,这样的军队将士怎能用命? 怨军成立后,作战情况极为不利,士卒多次哗变,辽国终于意识到怨军的问题已经尾大不掉,终于做了动作,以征讨利州叛乱不利的罪名将首领董小丑处死。 董小丑虽然死了,但是麾下怨军大体尚在,其手下罗青汉、董仲孙等率怨军作乱,郭药师也在其中。 四军大王萧干自然不是放着来看的,率兵平叛,郭药师杀了罗青汉数人,接受招安。 此时大辽已经国力大衰,为了彻底解决怨军的问题,耶律余睹向萧干建议:“前年怨军两营叛变,劫掠乾州,已从招安;今岁全军复叛,而攻锦州。若大王军马未至,锦州城破,则数万居民皆为其所害。所谓怨军,未能报怨于金人,而屡怨叛于我大辽。不如今日趁其解甲,掩杀个干净,则永决后患。” 萧干以为不然,郭药师接受招安让他心情极好,几乎兵不血刃便使得怨军上下全军而降,“虽说其中反复作乱之人可恨,但是怨军之中也不乏忠义者一时为逆贼裹挟胁从,岂可尽诛杀之?” 郭药师这才得以保全性命,虽然留了郭药师一命,但是萧干乃是宿将,不知养虎为患的道理?所以断然不会让怨军再度坐大,便从怨军之中选出2300人编为四营,改名常胜军,由郭药师统领。剩下6000人化整为零,编入各路军镇。 如此既能为大辽效力,来日也难成大患,常胜军辗转辽东,被调来涿易二州,郭药师为守将,亲镇涿州,另外遣了部下老将赵鹤寿率一营守备易州,互为犄角。 若真是如此,行事倒极为便利,若是辽国气数将尽,郭药师率军降了宋人便是,可是萧干早已安排了后手,留下将领萧余庆及其所部三百奚人兵马驻守易州,萧余庆任监军,并编管涿易二州粮草,如此便将常胜军的命脉紧紧握住,郭药师但有反意,极难成功。 “耶律大石来这里干什么!”此时的涿州城门之外,甲士林立,常胜军五百兵马静静侍立在郭药师之后,左侧是其部大将甄五臣,右侧乃是从易州赶来的监军萧余庆。 在往后细看,便是常胜军四营之中的大小将佐小校,在加之精锐士卒,看着军容,的确是一支不下一般西军的强军,郭药师行事素来稳重,善于观瞻形势,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常胜军组建之后,即便是辗转各地征讨,其麾下所部损耗也是极少的,甚至有一点阳奉阴违的味道。 不过到了这个时节,大石林牙和萧干也懒得与郭药师斤斤计较了,毕竟现在的常胜军也算得上是大辽实力的一部分,也是实在没有这个精力了。 倒让郭药师颇为头痛的是萧余庆,这颗钉子就直直的下在他的眼皮子地下,但是郭药师所部粮草尽是由萧余庆拨付,平日里还得伸脸赔笑,孝敬倒是奉上不少,可是粮草依旧是缺斤少两,士卒刚好够食,直娘贼,这涿易二州方圆以外连个人影子也见不到,草谷也没得打,日子过得极为清贫。 吃人嘴短,还不是得忍下气来任凭萧余庆拿捏,况且萧余庆也是好相与的对手,其部三百奚军,尽是百战余生之士,盔甲精良,多为骑兵,而且萧余庆所部乃是从才击败童贯北伐宋军的新胜之师中捡练而出,士气正盛,若是怵然发难,保不准这厮一把火烧了粮草,然后轻骑扬长而去,报与萧干知晓,届时面对郭药师的便是灭顶之祸。 所以郭药师一向是小心为上,在乍然街道耶律大石将要前来涿州之际,郭药师甚至一度有些心神不宁,毕竟常胜军曾经反复的事情做得不少,大辽积微之下想要消除隐患也是极为正常之事,“难道真的是对付某家来了?” 若是萧干前来,郭药师心中倒还好一些,毕竟辽东之时,郭药师与萧干总是有一份恩德摆在那里,即便贸然前来,总是以安抚为主,可是来的既然是耶律大石,他究竟是要干甚?耶律大石威名赫赫,绝对不是前来作客攀亲戚,最好的结果无非就是前来敲打一下他们常胜军,更严重的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但郭药师毕竟是做得大事的人,断不会就这样被吓得弃城而逃,其性格本来就是不到最后山穷水尽,咬牙也要死撑。为了以防万一,郭药师便更加注重兵事,这两日将哨探游骑放出去老远,耶律大石若是大军前来,恐怕十有**此事难以善了。 与此同时,涿州州城各处防务也被郭药师整顿得颇为完善,即便耶律大石骤然发难,自己也有所准备,如此行事之后,郭药师心下才稍稍安定。 郭药师按下心中的五味杂陈,捋了捋颌下而得胡须,“萧监军,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将军乃是大辽功臣,有何不能说的?但且问便是了。”萧余庆微微一笑,礼数倒是周全,可郭药师却是忍不住抽了抽脸颊,这样的笑面虎最是难对付,表面上人畜无害,可是私底下却处处使绊子,二人来此地驻守,已经是明里暗里交手了多次,触不及防之下,郭药师这等老江湖都吃了好几个闷亏。 郭药师也是老滑之辈,准备先从萧余庆口中探一探口风再说。 第二十章 涿易二州 “大石林牙为国之柱石,身负大业,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是何事劳动林牙亲自来此,莫不是赵鹤寿那个不成器的在易州不安分,惹恼了萧监军?”郭药师在马上淡淡的说道,赵鹤寿乃是他手下的部将,如今分镇易州,但是其为人秉性再加之郭药师一再告诫其不得生事,料想不会出现问题,这句话不过就是抛砖引玉尔…… “郭将军想到哪里去了,大石林牙和萧大王素来看重常胜军,此次前来不过例行巡视,顺道有些事情要办。”萧余庆在马上也不为所动,一双眼睛只是死死的盯住地平线。 说了等于没说,郭药师只是无趣的勒了勒战马,身后的甄五臣却是心中有些感触,“郭大哥啊,郭大哥,想当初俺们本就是饥民成军,一条命本就不值得什么钱,老天侥幸让俺们兄弟聚在一起,活到今日,这些年来纵横天下,也未尝有丝毫胆怯,怎地驻了涿易,行事却这般谨慎,大石林牙又如何,若是想与俺们常胜军过不去,一并接下厮杀一场便是,人死鸟朝天,反正活到今日,某这一条性命早就是赚够了本钱。” 日头将至,不远之处,马蹄之声铮铮而响,当先一名契丹骑士手持牙旗,首先越过土包,出现在郭药师的眼中,风吹动牙旗,只是猎猎作响,随后一批批高大的燕地战马相继跃出,马上骑士身高力大,马术娴熟,尽皆为虎贲之士,气势恢弘,直冲而下。 若不是马上骑士刀剑入鞘,弓未上弦,恐怕这般阵势,真要引得常胜军中军大动,或列阵迎敌,或掉头就往涿州城之中撤退了,待得郭药师看清飞奔而来之骑士仅仅只有数百人之后,终究是将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松了下来,大石林牙,只是为震慑而来。 契丹骑兵在距离郭药师军阵之前五十步距离勒马停住,难得的是,数百骑士,未尝有丝毫摩擦碰撞,坐下马儿彼此之间的距离都是掌控得极到火候。 众骑士突然分开一列,一人从中策马缓行而来,正是耶律大石,郭药师,萧余庆却已经利落的翻身下马,朝前跪拜,“拜见林牙!” 耶律大石也是下马,颇为豪爽的扶起二人:“郭将军和萧监军镇边辛苦,某此次前来不过只为检校三军,怎地郭将军摆出这般阵列,劳动将士某心中倒是过意不去得紧?” 郭药师身后的常胜军将佐士卒这才稍稍从方才刚才林牙亲军的震慑之中缓过神来,纷纷拜倒行礼:“林牙一路辛苦!” “诸位都起来罢,郭将军,萧监军,俺们进城吧!”说完一手拉着郭药师缓步向涿州城之中行去,而对于身边的萧余庆,却只是稍微给个眼色而已。 不知情的人一看还不知这二人真是好到了极致,方才短暂的剑拔弩张却已是烟消云散。 郭药师也是豪爽的大笑道,唤过甄五臣,“五臣,备好上等酒菜,好生招待林牙麾下儿郎,某与林牙先行一步。” 说完之后二人携手迈入城中,耶律大石身后十余名甲士只是跟着进城,其余兵马就在外头下寨,酒水肉食不要钱的担出来应奉着。 平日里,常胜军过得甚是节俭,如今大石林牙所部亲军倒是有了口福。 甄五臣亲自负责接待契丹将士,除非是被猪油蒙了心,否则谁敢在这上头克扣半分。 需知在常胜军里头,将郭将主军令执行得最为彻底的便是这个天杀的甄五臣。 契丹军将也不着急,随身帐篷等物什先放在一旁,七八个人围坐一圈就这样席地而坐,大口咀嚼起来,看得一旁的常胜军士卒直吞口水。 涿州州城之中较燕京更为萧条,每家每户粮食几乎都已经见底,过着上顿不接下顿的生活。 好在城中每隔两日便接济施粥一次,这才不至于饿殍遍地,一路行来,不知有多少曾经的高门千金衣衫褴褛的站在路边,只要某位军爷有兴致,做个露水夫妻,管得一日果腹也好。 耶律大石心情愈加沉重,只是一言不发往州府衙门之中行去,待得到了府衙,一桌酒菜席面早已备好,二人主次坐定,耶律大石率先开口道,“郭将军,涿易二州乃是燕京屏障,此处,万万不可丢失,如若有懈怠,为宋人所趁,便可直抵我燕京城下,责任不可谓不重。” 郭药师挺直了腰身,也是一本正经起来,“林牙说得是,某南征北战,刀口舔血半生岂有不知兵家重地的道理,末将自受萧大王任命以来,未尝不担忧宋军压境,城防整顿未尝懈怠,宋人若敢越雷池一步,某麾下儿郎却早已是枕戈以待。” “常胜军本为怨军菁华所编,郭将军的统兵本事和麾下战力某自然是不担心的,儿郎用命,某也不能全力支持,但有所难,郭将军尽说便是。”耶律大石与郭药师小酌一杯,只是不温不火的交谈。 “林牙有所不知,现下国难当口,军心士气勉强够用,萧监军皆是从易州将粮草转运而来,拨付的粮草仅仅只够将士一日两餐温饱,城中存粮不足三日,末将料想,若然战事有变,宋人围涿州而不攻,不消数日,便能兵不血刃取下涿州,易州兵马不足千员,若无燕京援兵,孤城之下也难坚守。”郭药师说到此处,只是站起身来,深深作揖。 “林牙明鉴,若真如此,恐大势将倾,末将自作主张,强征易州民户商贾存粮,统筹用度,方才能够有所存粮,但也正因为如此,城中百姓怨气颇大,某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末将请求林牙能在粮草用度之上稍匀我部。”郭药师一番话说得可断银铁,字字山河仿佛忠心可表,一心就为大辽国事考虑。 耶律大石面上并不做声,郭药师一番话实另有所指,张口就是要粮,表面之上陈述利害,实际上却是以涿易二州的得失做要挟,端的是滚刀肉般的老狐狸。 第二十一章 易容 当今天下,四国并存,最北部按出于虎水的女真;占据幽云犹自苟延残喘的大辽;南朝歌舞升平,富裕丰亨的大宋;更有出横山,起于靖难五州的西夏。 西夏与大宋战了百年,被大宋庞大的国力耗得精疲力竭,已然到了自保守成之时。 而所谓大辽出居庸关外辽东五十余州国土已然沦丧殆尽,护步达岗一站,十万野战精华被女真诛灭殆尽,粮草缁重丢得一干二净。 耶律大石与萧干也是一代豪杰,如此局面,竟然收拾余烬,将大辽最后的半边天撑了起来。 而今大辽手中能站之士便是萧干麾下两万奚人部族军和耶律大石直领的契丹军,再加之数千渤海军和汉军。 耶律大石忍不住叹了口气,本来天赐皇帝登基之初家底就已经极为薄弱。 奈何与大辽承平百年的宋人又横插一脚,举二十万大军北伐,可恨的宋人就知道趁俺们虚弱的时候咬上一口,俺们大辽要是完蛋,向来强势的女真人又会放过南朝的花花世界? 君不知唇亡齿寒之故事哉? 虽说白沟河一战,自家正面击溃了宋军,但宋人最后那支重甲白梃兵的反击实在是狠,险些就将某的中军大阵冲散了。 若不是宋人大战之时还不忘勾心斗角,那一战最后的结果,犹未可知。 大国之战,不仅仅是拼兵马,拼士气,归根结底拼的是资源和国力,所以即便侥幸得胜之下,大辽除了得到一场胜利之外再无斩获,反倒耗费不少缁重,本就难以为继的国库更是雪上加霜。 大辽就差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此时万万不可轻启战端,恢复生产,聚拢人心,整练兵马,短则三年,长则五载,兵精粮足之时,收复故土方才有望。 说到粮草一事,耶律大石也不禁皱了皱眉头,毕竟现在一分一毫都是自家与萧干节省着支予部下。 而此时此刻,还为这支曾经案底不甚干净,反复叛乱多次的常胜军酬粮,那某耶律大石脑袋就真的是石头做的,还是特别大的那种石头…… “郭将军稍安勿躁,此事某既然知晓就断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如今朝中主事之人乃是普贤皇后,某与萧干大王本来是共同辅佐,但亲疏有别,萧大王乃是皇后胞弟,如今军国大事都是由萧大王一言而决,待此番事了,回京如实逞报于萧大王,郭将军与萧大王曾经还有一份恩德在,想必自会为郭将军排难解忧。” “如此,便劳烦林牙了。”郭药师眉头微微一皱,耶律大石话语当中的推搪之意他岂会听不出来,只不过大石林牙说到这个份上还能如何? 看样子大辽是实在难撑,如果大辽有所不济,某是不是应该想出一条退路了……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之后,耶律大石送走了郭药师,前脚一走,屏风之后,萧余庆便闪了出来,刚欲开口便被耶律大石摆手制止了,“你做得对,常胜军首鼠两端,实不可信,粮草运筹事宜你就这般做,总不能让常胜军坐大,涿易二州若是战事一起,某与萧大王指望的还是你。” 萧余庆听闻立即拜倒在地,“林牙明鉴,郭药师背主求荣之事做得还少了?昔日为董小丑所用之时,便擒杀袍泽以求上位,我观此人必有反骨!” “你在此地也要小心些,郭药师非庸人,若是逼迫得狠了,兵行险招怕是不妙,其中手段要轻重有度!”耶律大石扶起萧余庆,只是叹道,“某此次前来只是略作逗留,不日我将率使团出使送国,与宋人和谈,希望宋人能够就此罢手,如此我后方才能无忧,我等也可从容在居庸关,古北口布防,毕竟女真才是真正的大敌?” 萧余庆见此,也是不由得惊道,“林牙身系社稷,宋军之中,我故辽臣子不在少数,若是孤身前往,恐怕有性命之忧,末将斗胆,请林牙三思。” “无妨,某自有手段,不会轻易暴露身份,某若不亲身前去,恐怕和谈之事,也难取得进展。”耶律大石弹拭了一下衣袍,“耶律阿古哲何在?” 门口早已等候了多时一员契丹将领大步迈入,耶律阿古哲乃是耶律大石的心腹,为耶律大石亲卫统领,比不得前番与杨凌交手的耶律金博,耶律阿古哲身高臂长,是一条厮杀的好汉,而且精通兵法,处事素来稳重,从其担任的要职之中便可看出耶律大石对其栽培之意。 此等要职,再磨炼两年,日后外放一地都统,便是独当一面的大将。 耶律阿古哲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锦缎的胖子,虽说华贵,但也只是平民服饰,甲胄也未曾加身,只是背着一个包袱,二人进来之后便单膝行礼,“末将,草民参见林牙!” “起来罢,事不宜迟,你们尽快吧。”耶律大石说完便横身侧卧在长椅之上,虎目微闭,那胖子打开包袱,里面装的却是蜂蜜、面糊、颜料、毛发还有经过处理的兽皮等物,这些行当,竟然是易容的材料,这胖子坐在大石林牙身旁告罪道,“林牙,得罪了!” 说完便开始从清洁面部做起,敷皮,贴毛,一丝一毫都极尽小心…… 萧余庆,耶律阿古哲只是一左一右站定,死死盯住这易容师,但凡此人有丝毫不正常的举动,立时就能将其结果了。 萧余庆和耶律阿古哲分属萧干和耶律大石两人麾下,但是在因为在权力斗争之中,耶律大石主动让步,二人并没有如外界想象的那般撕破脸皮,所以萧余庆和耶律阿古哲一样,都是想大石林牙毫发无伤的。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这易容师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林牙,可以起身了。”说完之后便开始收拾包裹。 耶律大石缓缓起身,出现在耶律阿古哲和萧余庆面前的便是一个脸色苍白,面容消瘦的青年人,大石林牙竟然放佛年轻了十岁,而且容貌较之以前,可谓是天大的变化,若说有所不足,便是无法改变的身高。 ps:新书已经签约,下官已经拥有两本百万字以上完本的小说,烂尾的事情大家不用担心,可以放心看,本书每天三更,喜欢本书的朋友千万要收藏一下,投下推荐票,这对新书很重要。 第二十二章 南下 “老伯,劳烦了,某耶律大石并非是性情薄凉之人,为江山计,只得苦了你了……”耶律大石说完此话,那老伯伸出右手,毫不犹豫的刺向自己的双目,一双眼睛瞬间流下两行血泪,这老人家倒是硬汉,双目失明之下,竟然一声也没吭,只是长叹道,“林牙不必心存内疚,虽然老头子不是皇亲国戚,但先祖也是跟随阿保机皇帝打天下的,我也是耶律氏子孙,林牙值此时节,独挑大梁,老头子能在有生之年助林牙一臂之力,纵然是身死,也对得起祖宗。” “老人家你放心,你的家眷某自会照料,有某耶律大石在一日,就不会亏待他们半分。”耶律大石说完之后便紧紧的握住他的手,“萧监军,某即刻就要南下,老人家就留在此地拜托给你照料,郭药师一举一动也要小心监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厮若与宋人勾结,透露我的行踪,就坏了大事。” “再有,此行是为和谈,人数宜少不宜多,阿古哲随某携十数人南下即可,某其余三百亲军便由萧监军代领,在白沟河以北接应。” “林牙放心,某一定办得妥妥当当。”萧余庆应声而答。 “好,出发!” 涿州城外,数百骑士队列齐整,浩浩荡荡离城而去,所去方向正是易州。 府衙之内,郭药师劲装上座,甄五臣有些恼怒的道,“郭老哥,这耶律大石也太无礼了些,走的时候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亏俺们好酒好菜的招待他们,俺真是……” “耶律大石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的?”郭药师虎目一睁,温和的气势陡然一转。竟是有些肃杀起来。 “所部数百骑士是往易州而去,不过队列之中并未见到耶律大石的踪影,想来是为了安全起见,也不知潜到哪里去了。”甄五臣一五一十的禀报道。 郭药师只是望着头顶横梁,不断的喃喃自语,“奇怪了,奇怪了,大石林牙这是要干甚,要干甚……” “要不要联系易州的赵鹤寿查探一二。”甄五臣忍不住道。 “不成,此时正值紧要时期,稍微行差就错就是灭顶之灾,俺们还是静观时变的好。” 涿州城以东十三里,身着一身汉服的耶律大石转身对一旁的耶律阿古哲道,“可以了。” 耶律阿古哲只是大喝道,“全军听命,改道往南……” …… 雄州城外数里大营,三军将士在此已经逗留数月,北伐主力乃是背井离乡,客居而来的西军,离家日久,军中难免会有所怨气,“直娘贼的,真不知童宣帅在河间府作甚,俺们西军劳师而来,这北伐战事都未曾好好的见过一阵就败下阵来。” “谁说不是,环庆军也是无用,才拉上去就被辽狗打得大溃,引得俺们径源军爷跟着败退,除了杨将主,其他各路哪一处不是在观望而已。” “说得也是,环庆军也算是久经战阵了,打西贼之时,也未曾弱到哪里去,怎地一逢辽人就败得如此之惨,说到底就是环庆军摊上了刘延庆而已,刘延庆也算宿将,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应为了贪图复燕大功带着环庆军投了童贯一面,从西军当中分了出去。” “嘿,西军四部,打断骨头连着筋,刘延庆这般做便是彻底与老种相公撕破脸皮,日后情势,恐怕更加扑朔。” “关键之处就在于如今这个仗怎么个打法,进也不进,退也不退,整日就缩在这雄州之下,唉……” 杨凌就只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不远处几个白梃兵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岳飞在离杨凌最近之处也是在说话,“大人,女真使者处白梃兵防卫得甚是严密,汤怀和王贵只能远远的盯着,这些厮鸟也忍得住,一连好几天都缩在寨中,不出来一步,每日里只见到酒食送将进去。” “料想赵良嗣已经向童贯禀报清楚,不日双方就将相谈出兵事宜。”杨凌对岳飞道,“不要放松警惕,继续监视着。”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女真若是入了燕地,其祸患更甚,历史惯性的车轮太过沉重,不是我一个百人军头能够逆转的,不管了,且以待时变,总是有机会的。“二哥儿,某前线游骑在白沟河遇到涉河而来的辽人,对方声称乃是辽国使者,要面见童宣帅,他们出示了告身文书,某看不像是假的。”罗延庆快马而来,向杨凌一五一十的禀报道。 “对方有多少人,可曾留下他们?”杨凌转过身,有些诧异的道,辽国使臣也来此地了,这趟水要越来越浑了。 “使臣被俺们留在了岸边,就等二哥那休息处理了。”罗延庆只是唯杨凌所命是从,从不打折扣。 杨凌脑中仿佛电光火石一般转动,这或许是一次改变历史的良机,“立刻将辽国使臣送到我的营中,再向黄业请调帐篷,将其安顿下来,不要短了酒肉,再派人看护。”杨凌安排完毕之后便骑上了马儿,“你且速去,我要面见杨将主,赶紧上报。” 听到辽国使臣前来的消息,杨可世立刻麻爪,直娘贼,怎地辽人的使者也来了。 俺营中还有一拨儿女真人,赵良嗣那厮刚将他们安顿下来便回了河间府,也不知有没有将童宣帅请到。俺就怕女真人不安分,还派兵盯住他们。 这辽人来了,又该如何是好? “将主请安心,某已经让部下将其好生安顿下来,酒食也未曾短缺,当务之急便是此事事关重大,非童宣帅亲身来往不得解决,当快马向宣帅禀报,你我只需照应起居便可。”杨凌似乎是读懂了杨可世的心思,当下便向其细说了起来。 “对对对,正该如此,正该如此,杨老弟所言也正是某心中所想,本将这就立刻派人向宣帅禀报。”说到此处,杨可世还不禁在暗处红了红脸皮,只觉得火辣辣的。 杨凌也不揭穿他,只是作了一揖,“既然杨将主已有定夺,卑职便先行告退。” “也好,辽人有什么短缺的你尽管来寻俺讨要便是。”杨可世也是扯着粗大的嗓门道。 第二十三章 透露 杨凌一出营寨,便直往自己的营中,在自己的军营处,又多了好几顶营帐,便是辽国使臣的临时住所了。 基本上已经搭建好了,周遭还有不少自己麾下的士卒在帮忙固定。 见到杨凌前来,士兵都纷纷向杨凌行礼,杨凌一路行来,只是拍拍这个的肩膀,捶一捶那个的胸膛,“好小子,几日不见便如此壮实了。” 杨凌在部署面前从来都不会显示自己高人一等,月余整练,不少士卒在训练的时候没有达到要求,惩罚吃食减半,杨凌却是与他们吃的同样的饭菜,同样也不足半,不少人都劝鉴过,但杨凌不以为然,依旧如此。 跟着这样的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远处十几名契丹人站定,望着他们安扎营帐,指指点点,却也是为宋人的扎营效率点了个赞。 “在下杨凌,乃是本都都头,当面可是辽国使臣。”杨凌走上前去,抱拳问礼。 当下使者团中,一个面容苍白,二十出头的契丹人上前,此人正是易容而来的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带兵往易州方向虚晃了一枪,迷惑了郭药师。随即便调头南下,此次出使,表面上由其部将耶律阿古哲为正使,他居于幕后,为副使。 实际的决断权还是在耶律大石手中,当下耶律大石走出来,同样行了抱拳礼,“杨都头有礼,某耶律海东,乃是此次副使,这位乃是我们的正使大人,耶律阿古哲。” 杨凌对着耶律阿古哲行了一礼,耶律阿古哲也是有样学样的还礼,只不过动作便不似耶律大石那般行云流水,毫无矫揉造作之感了。 杨凌陪笑一声,“鄙处简陋,薄待了两位贵使,杨某已经将情况上报,想必不久之后便有人前来会见。” “有劳杨都头,我契丹本以武功起家,深耐苦寒,况某等身负重责,纵使吃些苦倒不值当什么。”耶律阿古哲上前阴测测的说道,这一番话说出来便有些失礼了,甚至有些倨傲。 耶律大石只是在旁冷眼观之,说实话,平日里一个小小的都头哪里入得了他的法眼。 不过自从杨凌来此之后,举止得体,不卑不亢,哪里是一个地位低微的武夫,他也想看看此人面对阿古哲的刁难究竟会作何应对。 杨凌不温不火的只是笑道,“事且从急,得任何军令,目前环境简陋,也是权宜,贵国有何物短缺只管告知杨某,能应下来的,杨某绝不说二话,待得童宣帅移至雄州,届时便可接贵使进城安居,某也可卸下这等差事。” 耶律阿古哲答道,“无妨,在场众人都是沙场出身,吃得苦,打得硬仗之士,不会在这上面有所挑剔。” “说得也是,那女真使者前来也是极为随意,来此数日,竟然只是在营中闷头大睡,似乎几个月未曾合眼,送来吃食只是狼吞虎咽,未尝有半点挑剔,嗨,要不怎地说是靠吃苦起家的。”杨凌临走之前,有意无意的说道。 夜已深,营帐之内,确定外间无人偷听之时,耶律阿古哲方才对耶律大石窃窃私语道,“林牙,怎么办,听那姓杨的所言,女真人竟然也来了雄州,女真人无利不起早,来此必有蹊跷。” “女真与宋乃盟约之国,先前便相互约定,合击我大辽,某断定此次女真入宋,所图者必定乃是于我大辽不利。”耶律大石只是眉头紧蹙,“那杨都头乃是宋人,为什么将这等消息告诉于我,需知若是女真来此,在与宋人谈判之时,童贯必定会打出这张底牌,届时即便我等侥幸说服童贯,也会付出难以接受的代价。” “反正俺看宋人直娘贼的花花肠子最多,没有一个是安了好心,俺料想姓杨的轻易告诉俺们这个消息,未必不是挖了个坑使俺们跳下去!”耶律阿古哲向大石林牙道。 “阿古哲,你能想到这一点便已经是极为难得,需知天下无利不起早,送上门的好处定然烫手,只是你的性格还是颇为急躁,此事若是静下心来便不难分析出杨凌此人的真正意图。”耶律大石耐心的解释道,“吾与宋人交手数次,杨凌此人的上头便是白梃军的杨可世,若说杨凌故意透露这个消息给俺们是为他人所指使,必定就是杨可世。” 耶律大石说到此处,耶律阿古哲的双眼不由得瞪大了些,白梃兵,当日白沟河一战,正是这支直娘贼的重骑,冲击林牙的中军,已然撕破到耶律阿古哲眼前的防线,至死之际,每一个人的眼中只是满满的坚毅,这支军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因为除了杨可世以外,凭借着杨凌的职位是无法接触到地位更高的宋将,但是某却听说杨可世此人秉性直爽,休说心计,就连稍稍奉迎上官的事情也未曾做过,且极不懂变通权宜,若说是他唤杨凌前来暗示某家,某却是万箭穿心也不信。”耶律大石一字一句的说出自己的见解,阿古哲却只有连连的份。 “所以,某料定,杨凌所作所为就是他本人故意为之,至于目的,这也正是某疑虑之处,总之这几日告诫麾下儿郎行事小心一些,切莫乱走动,碰上女真人,折死在此,某也只当没看到。”“林牙军令,莫敢不从,某这就去吩咐麾下安分些。”耶律阿古哲只是拱手奉命罢了。 “让萧余庆在白沟河北随时待命,若是有何不测,也方便接应。”耶律大石行事速来稳重,步步为营,未虑胜先虑败,凭此易容孤身前往宋营便可观之其胆魄。 在杨凌后世的历史中,也是两宋之交的豪杰人物,大辽为女真所灭后,耶律大石携数百敢死之士,横渡大漠,白手起家。 经营日久,得以横扫中亚,建立大辽了历史上最后一个契丹政权,并登基称帝,史称西辽。 正是由于大石林牙,可以说大辽国祚以另外一种方式再度延续了百年。 ps:今晚有点事情,不能及时三更,各位见谅,稍后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我会熬夜补齐,诸位见谅,明天有事情的朋友就别等了,书就在这里,什么时候看都可以,拜谢。 第二十四章 胜捷军 即便如此,耶律大石也未曾犹如南宋朝廷般偏居一隅,而是时机成熟的时候,大举东征,以图复国。 奈何天意难违,大石林牙东征之时运气却是坏了一些,茫茫大漠,恶劣的气候给了耶律大石当头棒喝,路上牛羊兵马死伤无数,复国之业方才作罢。 而这个时候,女真也听闻残辽在西竟然还有一个庞大势力,彼时北宋已经灭亡,女真亦派出大军远征耶律大石。 历史有时候具有莫名其妙的偶然性和戏剧性。 大石林牙东征之时最大的敌人成了他的朋友,女真大军在面对大漠之时,依旧是重蹈覆辙,折损无数,兵马十不存一。 耶律大石免了一次刀兵之灾,至此,两国再无兵事。 若不是大漠阻隔,大石林牙复国功成与否暂且不表,起码,历史重新改写便是必然。 而所谓西辽,最后灭亡乃是因为蒙古崛起,蒙古铁骑横扫天下,西辽也为其所灭。 不论成败,以一人之力挽此绝境,耶律大石都是当之无愧的一代雄主。 并且末世与开国不同,任何朝代立国之初,无不是开国雄主,猛将如云,民心军心顶峰之期。 而末世之下,君主无能,武将畏战,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总之大厦将倾,人心丧乱,更有强敌虎视眈眈,所要力挽狂澜,再延国祚,实比创业更艰。 历史上此等人物数千年来,无非东汉刘秀,蜀汉刘备,再有一个便是大石林牙,其余东晋,南宋,皆是子孙承袭前人祖荫,不思进取之辈。 杨凌自辽国使臣处离开后又巡视了一圈军营,更兼之习了半日马术,将士整练已初见成效,杨凌便不必事必躬亲。 杨凌有暇进了一趟雄州城,准备购买一些孩童穿用之物,马方旭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军中条件有限,只得以马奶代替。 不得不说,中国人民的耐苦能力是极好的,雄州城外大军云集,但城内依旧是集市闹热非凡。 这个时候,大批的粮草缁重都陆陆续续从河南诸地转运而来,堆积在雄州城之中。 正是因为如此,街上更为拥挤,不时便可看到民夫成队推着小车押运粮草的景象。 所以若非特殊身份之人,不得于市骑马,所以人来人往,倒是秩序有度。 杨凌手中拿着包袱,里面装了各种物什,正在准备回返的时候,一队快马由东向西顺着街市向前小跑去,当先两人手持牙牌,上书河北,河东宣抚使,“宣帅进城,闲杂人等,两侧退避,胆敢扰了宣帅,俺手下的鞭子可不认人。” 听到如此,来往行人推车挑担的无不急忙往两侧闪开,当先骑士与庞厉是一路货色,均是关西大汉模样,便可以看出这些骑士乃是从西军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 杨凌已然知晓,此军便是童贯从西军当中组建的胜捷军,这支军队的统帅乃是王禀,靖康之变中,所向无敌的金军在太原城下受到顽强阻击,而那时的太原,仅有王禀率领的胜捷军三千人。 胜捷军是童贯负责西北边防时为自己招募的一支数万人的亲军,行伍出身的王禀从一名普通的士卒逐步擢升为宣抚司的都统制,在跟随童贯镇压方腊起义后北伐辽国,败于白沟,后来女真侵宋,童贯逃离太原,留他为副都总管负责守城。 在重重包围中南顾王师,望穿秋水的太原守军没有盼来自己的援兵,兵临城下的却是宗翰大军。宋代的太原只是一座政治与战略地位都不重要的小城,物资储备极为有限,太原军民已经在严密封锁中苦苦支撑了八个多月,存粮基本用尽,士卒先是宰杀牛马骡等牲畜,后来只好烹煮弓弩皮甲以充饥,而城中百姓则只能用糠秕和干草来果腹,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剧。 尽管如此,太原军民依然矢志不渝,拒绝了完颜宗翰的数次劝降而决心以死报国。 做为一个游牧民族,女真人长于野战而短于攻坚,为了夺取太原,金军总结了攻取辽国五京时的作战经验,除了早已实施并卓有成效的“锁城法”外,还制定了一整套在当时极为先进的攻坚战术。金军运来三十座大炮,能将大于斗的炮石抛入城内,城头用于防御的敌楼屡屡被击中摧毁。 北宋立国之初,收复晋阳时,就曾在城外构筑过起防护作用、名为“洞屋”的掩体工事,而金军更是建造了五十座下部安有车轮的大型机动洞屋,其作用尤如现代的装甲运输车,金军企图用它来运送土木填平护城壕。在攻城时,金军制造了集洞屋与云梯于一体兼顾防守与攻击的鹅车,这种形如鹅状的装备下安车轮,上冠皮铁,能够有效保护士卒攻城。 太原守将王禀针锋相对,对于大炮,在敌楼前设立栅墙,楼顶覆盖糠布袋,这样敌楼即使被击中也不会有大的损坏而能够迅速修复。对于填壕,宋军挖掘地道直通护城壕,等金军填满木柴后就放火焚烧使其前功尽弃。对于鹅车,宋军在城头设立了也如同鹅状的跳楼,从跳楼上将系有绳网的巨石套在鹅车顶部,使其重心上升,然后用搭钩和绳索将鹅车拉倒。 但是一但城中出现了人相食的局面,可以想象到战事已经惨烈到何种局面,同时意味着这座孤城的坚守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在金朝生力军半个月的猛攻之下,英勇顽强的太原城在坚守了二百五十多天之后,于九月初三失陷。 即便是在城池陷落的条件下,王禀依然率领饥饿疲惫的士卒坚持巷战,背负着供奉于太原祠庙中的宋太宗御容突围出城,金兵全力追赶,身中数十枪的王禀投汾河自尽。金兵得到王禀的遗体后,完颜宗翰命令士卒策马踏为肉泥以泄其愤。 城破之后,太原三十余名当地官吏壮烈殉国,金兵屠城报复,在饥饿中幸存的太原百姓几乎被屠杀一空。 胜捷军结局,凄凉若斯,壮烈若斯,非太原军民对不起赵宋,乃是赵宋对不起太原军民。 第二十五章 长夜无眠 长长的队列之后便是童贯的官轿,非是童贯不善骑马,只是暮气已深,非是不到特殊场合,童贯也就免了,在官轿两侧,文武二人各自骑马站定,一人身着黑甲锃亮,便是胜捷军统制王禀,另外一侧之人便是杨凌之前见过的赵良嗣。 童贯已经抵达雄州,接下来是不是应该接见女真使者和辽国使者了呢?不知这位在传奇演绎当中臭名昭著,而历史上功过参半的童宣帅又该倒向哪一边? 杨凌预料得到,在自己未曾出现时空,童贯选择了女真人,隧有第二次北伐幽云,但面对大石林牙和萧干两位宿将,依旧是惨白,最后不得不求援女真。 说到底,杨凌对于北伐事及其赞成的,不管是南宋北宋,前有辽国,后有金国,他们占据幽云十六州对宋朝的战略地位造成了极大的被动,燕云以南,就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 河北河南都是骑兵的天然战场,除了黄河天险,整个帝国几乎没有别的地形可以依托进行防御,而辽和金的骑兵无疑在整个中华历史上都是最为强盛的。 尤其是女真人的铁浮屠骑军,说一句极端的言语,女真铁浮屠乃是纵观整个世界,上下五千年都是最为强悍的,没有之一,后来的蒙古铁骑虽然攻伐到了欧洲,但是比起铁浮屠,窃以为还是差了不少。 一般的敢战之士,在两军交战中冲杀七八次便是极端强悍的战力,这个时候体力也有些难以支撑了,但是女真人生于白山黑水苦寒之地,在史书之中,历历可查女真人于阵列而反复冲杀二十余次的记录。 这样的战力,再加之得于辽宋两国的精良铁甲,铁浮屠可以说乃骑兵之最,但是女真人口极其稀少,所拥有的战力不过数万人,其中真正的生女真则是少之又少。 立国百年之后,金国承平日久,难免战力衰退得厉害,这才有了蒙古人的崛起,但是即便是成吉思汗时期,女真若是能拉出一支铁浮屠,便足以震慑他们了。 汉家民族自从秦皇汉武之后,文风日盛,武功稍弱,所以地理优势和兵甲精良便成为了最大的优势,幽云之地一失却,高屋建瓴之势立刻不再,骑兵南下便无法防御,甚至到了冬季,黄河结冰,骑兵凭借机动性,数日之内便可直插大宋腹心开封,“靖康之耻”就是在这种极端不利的战略形势下发生的中华民族的浩劫。 幽云十六州自石敬瑭拱手送予辽人之后,便成为了汉家儿女永远的牵挂,北宋开国以后,重取燕云就成为对北方战事的基本国策,宋太祖,宋太宗省吃俭用,筹备军饷,挟开创大宋王朝的精兵强将一次又一次地向北方冲击,试图夺回燕云十六州。 原因无他,这是对中华民族生死悠关的战略要地,但面对居高临下的冲击势能十足的北方骑兵,以步兵为主的中原军队最终仍免不了一败涂地,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使宋帝国对收复北方失地心灰意冷,不得不在华北平原上劳民伤财地构筑大量的坚城,组建百万禁军抵御北方铁骑来去如风的侵袭,据史书记载,宋军数量最多的时候高达一百二十万,为此,宋国不惜落下冗兵的病根。 赵宋更是不惜许下,“复燕者为王!”的天大赏头,惨痛之处不止于此,赵宋甚至还想到在华北平原,积水成湖,广种树木来阻滞骑兵活动的怪招,幽云十六州不复,战略劣势永远不会改变,后世的明成祖朱棣有鉴于此,这才从南京迁都到北京,也就是当下的燕京,正是因为意识到了幽云之地的战略地位,大明更是上演了一出长达两百余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可歌故事。 杨凌对童贯又能多说什么,幽云之地必须收复,但是不能借女真之手收复,汉家儿女不是没有敢战之士,虽说大宋再也没有开国之初数十万精锐禁军的强悍战力,但是需知辽国汉化日久,更是被女真打得精锐所存无几,整个大宋若是上下一心,不再如之前那般相互掣肘,要是再不能收回国土,某杨凌就将田字倒着写。 杨凌摇头叹息,说到底自己的实力还是太弱了,若是有一天,能够有改天换地的能力该多好啊,这是杨凌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是夜,待得杨凌照顾好马小英和孩子入睡之后,和衣而起。 月明星稀,草鸣啾啾,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个月了,却是眼睁睁的看着历史朝着既定的轨迹运行,心中不免生出一种无力之感,汉家民族难道真的要如历史书写的那般再度经历一次血火煎熬吗? 杨凌手中提着酒壶,却是坐在草垛之上呆呆无语,不时灌下一口索然无味的米酒,真是没有后世那般味道,直娘贼就和饮料差不多。 “某就出来透透气,未曾想到杨都头却有兴致在这里饮酒。”正在这时,耶律大石走了过来,坐在了杨凌的身边。 “原来是贵使!”杨凌礼貌性的抱拳问候道。 “说甚鸟贵使,说句难听的,俺也不是什么值得高攀的人物,若是杨都头瞧得上俺,便换一声兄弟便是了。”耶律大石笑道。 “海东兄。”杨凌顿了一顿,“此夜无眠,某却是因为心中郁郁,来此图个逍遥,你又是为何?” “某与兄弟皆是一般,俺们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现下只求无战而已,只是使命艰巨,难免有患得患失之感。”耶律大石说完之后,只是将腰间的酒囊解了下来,“你们南人的酒实是索然无味,来,喝一口俺们草原儿女的马奶酒。” 杨凌也不多言,只是接过酒囊,仰头就是豪饮,此酒品在喉中会感觉辛辣中带着一股浓香的奶味和淡淡的甘甜,然后是一阵**的感觉,这种**从舌头一直热到胃里。 “哈哈,却是借了海东兄的好酒!” 第二十六章 秉烛夜谈 “好喝吧,俺们大辽立国之初,草原儿女射骑精通,性子豪爽,几乎人人都喝这酒,而今立国百年,反倒是没人爱喝这烈性的马奶酒了,我们学宋人的吃穿住行,生活饮食。”耶律大石说到此处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国事艰难,民不聊生啊……”仰头又是一大口烈酒吞下。 杨凌安慰道,“是非成败,转头皆空,天下没有永恒不灭的帝国,只有永恒不灭的人心,海东兄若是有心,来日不妨效仿阿保机皇帝,再做一番事业便是。”这个马奶酒是有些醉人的,按照后世的说法,大约也有三十几度的模样,杨凌本来酒量就不甚好,再加之今日尽兴之处,难免醉得很快,说起话来也是没了平日间的拘束。 两个不同民族的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说到心坎里去了,“海东兄,杨某其实心中又何尝不是担忧,辽国尚且与大宋和睦百年,未生战事,可是女真呢?你们是见识过的,为了收复幽云以至伐辽实是无奈之举,若无幽云,高屋建瓴之势便不复存在,我们大宋又不知要提心吊胆到何日。” 耶律大石心中猛地一惊,未曾想到杨凌竟然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这个某却是明白得紧,自古无义战,两国相争,不过各为其主,不妨你我下来依旧是知酒好友,不过为兄倒是愿意听贤弟对于女真的高见。” “高见不敢担,不过是区区念想罢了,女真久居苦寒,数十年之内蛮性难易,侵略乃其天然本性,大辽国事糜烂,断然难以续命,某却是一直在想大辽若覆,大宋有如何抵挡女真南下?” “贤弟就如此料定女真会侵宋,要知道你们可是盟约之国啊!”耶律大石有些诧异道。 “嘿嘿,我辈男儿信什么盟约,弱国无外交,信那劳什子盟约,还不如信手中的兵马。”杨凌抑郁的道。 “好,好一个弱国无外交,就凭贤弟这句话,某耶律大……海东便不虚此行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是聊了半夜,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会儿仰天大骂,一会儿低头沉思,马小英曾经也是伺候过大户人家的,厨艺早就没得说了,早在一个时辰前,她就醒了,每到晚上她都是枕着杨凌的胳膊入睡,今晚总是觉得不适,醒来时杨凌已经不在身边。 小英一时还慌了神,起身出去寻时便看到杨凌和契丹使臣聊得竟然如此入神,在她的印象当中,宋人和契丹人不是应该恨得咬牙切齿才是吗,毕竟白沟河两边死了那么多将士,说是结下国仇也不为过。 不过要让脑袋一向有些迷糊的马小英想通其中的道理简直是太为难她了一些,于是马小英回到帐中生了个火,做了醒酒汤,给两人一人盛了一碗端了过去,还送了一壶热茶摆放在一旁,也没多做打扰,只是给了杨凌一个蒙娜丽莎的微笑便转身回帐了。 要说这醒酒汤的味道还真是不错,有些酸酸的,喝了之后便感觉让人精神一振。 喝了醒酒汤,又坐了一会儿,杨凌从酒意当中渐渐回过神来了,讪讪地觉得好没意思,只是一个劲儿的喝着浓茶,坐在那里发怔。 耶律大石也是无言,只是感概万千,陪着杨凌于月下喝着茶,家国重担在这一刻全都一并放下,竟然感到难得的放松。 “杨贤弟,你那日向我透露女真使者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你知道什么?”耶律大石定定望着杨凌就道,对于杨凌他有意思看不清的感觉。 “我为了……”杨凌的目光投向东方,仿佛要透过夜色,看到数年后的时空一般,悠悠道:“我不是为了自己的高官厚禄,也不是为了哪一个人,我是为了……”他有些说不下去,定定神,话头一转道:“你知道火药么?” “知道!你们宋人好像每逢过年便会放上两节爆竹,还像我记得你们宋人还研制了火器,不知效果如何?”耶律大石回答道。 “却是如此,如果大宋就这样一直下去,水到渠成,日后百姓定能过上普天下最好的日子,但是如果不是如此呢?”杨凌突然话锋一转,说句实话,这话说得有些诛心了,但是耶律大石却是不在意这些,只是静静的听着。 史有崖山之后无中国,这是因为宋代之后,汉家文明为少数民族所统治,一直在走下坡路,虽然到了明朝有所缓和,资本主义也开始萌芽,可是大明又遇上小冰河时期,国内起义,满清入关,汉家文明再度沦丧,后来的闭关锁国就不必说了,这才有近百年的屈辱历史。 “海东大哥,说不定五百年后,远在咱们更西边的地方,那里的人学到了我们的火药,学到了我们指南针,他们开始造船,开始一步一步的探索到更多的资源,然后助长他们的贪性。将火药做成武器,装到船上,掠夺更加广袤的资源和土地,因为一旦从其中获得了切实的好处,他们就有取之不尽的黄金白银,有更多的奴隶为他们劳作,或许他们最开始的国土还仅仅只有数州之地的大小,但是越发展到最后,他们就会成为疆域最广,最富有、军力最强大的国家。” “一旦如此,若非经历一番毁天灭地的战事,他们的霸主地位便不会再动摇,世界上的资源,他们占据最好的,最多的,没有人可以阻挠他们,他们兵锋所指,无不令人丧胆,他们的国土,不管在一天的什么时候,他们的国家总能有地方看到日出,你说牛不牛?”杨凌拍了拍胸脯说道。 耶律大石点了点头,“果然是牛,不过你到底在说什么?” 杨凌忍不住脸皮抽了抽,自己所说的的确是太过惊为天人,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理解透彻,即便理解,也是难以接受的,也罢也罢,在这个当口先改变童贯求援于女真再说,说不定,眼前之人便是一个变数,此刻的杨凌看着耶律大石,忍不住眼中忍不住直冒金元宝,耶律大石则是背上吹过一阵冷风。 第二十七章 招揽 “杨兄弟,如此异世,你我难得相聚,某观你谈吐不凡,日后必然不是池中之物,今日一聚,却是将某心中那些许不快全都抛掷脑后,来日若是疆场相见,所谓的童贯,刘延庆不过大辽手下败将矣,贤弟若是能为我大辽所用,来日封侯拜相,不是空谈,说不定俺大辽得贤弟,还能有些许改天机会。”耶律大石此话已然是器重,当下又不好表明身份,便道,“若是贤弟愿意,某可想大石林牙表举,纵然是为我一厢都指挥使也好多做一个都头,来日再立下功勋,某大辽定不会亏待与你。” “海东兄说笑了,杨某虽然位卑,但终究是宋臣,不敢忘国之忧,幽云乃为官家必得之地,说不定来日,你我兄弟便是战列相见,届时若是我大宋骤逢不利之局,还请给某一个痛快。”杨凌站起身来,望着苍茫北地,只是坚定的道。 “好,好,好,马革裹尸,死得其所,大丈夫正当如此,贤弟,你越是如此,某家越是舍不得下你,异日若是宋庭刻薄于你,尽管来寻我,俺绝不说大话,俺们大石林牙却是最喜你这等豪杰,大辽随时为你枕席以待。”耶律大石拍了拍杨凌的肩膀,赞赏的道。 至今如此,天空依然泛起了鱼肚白,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过了一夜,耶律大石和杨凌各自怀着满怀心事回到了自己的帐中,马小英却是刚刚睡眼朦胧的起身,见到杨凌突然回返,小女儿姿态自是不予言表。 杨凌还来不及洗漱,却是来了多名胜捷军军士,言道要将辽国使臣接入雄州城内安住,说来也是宋国薄待了使臣,且不说辽国和金国的彼此地位,来者为客,但是如今,女真人和契丹人都是各自居住在杨可世麾下的营帐之内,军伍之内,纵然是各种条件都已经是将养得周全,吃穿住行未尝有半分亏待,但是毕竟对于出使之人来说,即便如此,已经是稍微有些慢待了。 需知一国使臣,代表国体,代替天子出境,一般的使臣都是3品的官职,不干预朝政,不过对于皇家内部的变动有绝对的话语权,比如太子的变更,礼仪的变动,如果是汉族政权巅峰时期,一般朝廷的使臣去了附属国,当地的国王很多场合都会以兄弟或者平等的礼节敬之,甚至有年轻的国王或者世子因为仰慕中原文化,都可能拜使节为诗书先生的也不少见。 如果使节因为各种原因离任的,国王也会隆重的为其送行,如果你以后还有可能再来的话,也会以贵客之礼待之,这样的礼敬对待一个级别不高甚至可以说是被流放至此的官员就很说明了问题,属国对于天朝之人是非常尊重甚至可以说是敬畏的。 但是这仅仅是地位高的国家对待附属国而已,但是即便不是这样的情况,辽国和宋国交邦百年,为兄弟之国,即便现在因为北伐战事现在相交淡了,也是平等外交,而女真人立国不就的金国更是与宋国签订了海上之盟,盟约之国的待遇也是上等的。 可以说,任何一国使臣来此都是极尽上宾待遇,可现在,两国的使臣都只是住在简陋的军营当中,可以说两国使臣没有在期间爆发,一走了之便是最大的奇迹。 说到底这个锅还得童贯来背,童贯北伐之初,本来也想着对已经很破烂的宿敌辽国来个犁庭扫穴,不过此时他已知道了宋军的力量不那么可靠,只是身为元戎,又是北伐平燕的策划者之一,退堂鼓是万万敲不得的,所以童贯的气势还是很壮的。 童贯先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国,派人拿着徽宗的手谕去要天赐皇帝举国附宋,保证他世世代代不失王爵,遭到了拒绝,而童贯的的招降纳叛政策又惹恼了天赐帝,于是辽与宋展开了决战。 彼时童贯已安排两路大军夹击辽军,辽国派耶律大石和萧干迎战。虽然童贯气壮如牛,奈何军队不堪一击。 辽军两败刘延庆环庆军大军,又在今河北涿县击败辛兴宗的另一路大军。至此宋军全线败北。都统制老种相公种师道见时局如此,只得回军往雄州,结果消息为辽军所知,辽军派轻骑追击,在雄州城下,宋军大败亏输,望风而逃。 所幸的是,辽国因为担心其北边的金国前来,不敢扩大事态,追到雄州就不再追击,宋军这才免遭了全军覆没的命运。这消息吓坏了宋徽宗,徽宗“闻兵败惧甚,遂诏班师”。 其实这个时候,徽宗所谓的班师诏书已然是马后炮,颓败到了这等地步,还用他老人家下令,不过童贯暮气太深,当日听闻耶律大石压兵雄州,竟然连兴起一丝抵抗的味道也没有,一个屁也不放的放弃了雄州,直接退到了真定府。 但是杨可世却是宿将,深知这个时候定然不能一溃千里,收拾白梃兵精壮于雄州安营下寨,凭借坚城令得耶律大石无功而返。 也正是因为童贯远遁真定府导致了童贯对于时局有些失控,竟然连两国使臣前来于此,也有些来不及做出反应,这才慢待了一些。 童贯也没有跋扈到一定的地步,一入雄州便派遣胜捷军亲军前去接两国使臣入城,女真使臣倒是好一些,可辽国使臣就令他有些头疼了,毕竟自己才为辽军所败,不免气势低了一筹可是,可是童贯转念一想,“我本一国宣帅,掌河东,河北两地宣抚之职,如今已经做出了有好的姿态,难道还不够么?辽国能有多大的胃口?他们也该知足了。嗯,他们应该知足的,我身上还有十万精兵。纵然白沟河小挫,辽使也不能不有所忌惮,而今女真使节也到了,让他晓得我大宋与女真关系密切,那时辽国恐惧两面受敌,必会奴颜屈膝,一定会的!”这般料定,童贯便派遣了亲卫出去,迎接两国使臣入城。 第二十八章 接使入城 大宋立国以来,装甲之坚,兵革之利,弓弩之强,乃是世界的巅峰,童贯为河北河东宣抚使,北伐大军最高统帅,号令西军,而胜捷军军士为其亲军,战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童贯对胜捷军也从不吝惜赏赐,因为胜捷军中的士卒都是童贯从西军四路强军当之中挑选出的敢站之士,且与西军将门不一样,他们虽说累世镇边,但根底干净,都是处于最底层的士卒,只是被童贯一手提拔而起。 和杨可世的白梃兵一样,胜捷军也是精锐中的精锐。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胜捷军军中的武器配备也自然是最好的,一路行来,竟然瞧得杨凌军中的厮杀汉极为眼热。 “嘿,兵甲再是精良又有如何?北伐大事胜捷军寸功未立,眼见大厦将倾,还不是杨将主率领俺们白梃兵上去送命才挽住颓势。” “话也不能这么说,俺虽然也是白梃军出身,可在胜捷军当中也有几个熟悉的朋友,打西贼的时候,胜捷军可是用命得紧,俺是瞧过的,不比俺们白梃兵差到哪里去。” “谁说不是,可胜捷军跟了童宣帅无疑便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空有一身武力而不得施展,其实他们自己也是老大的不适应。” “胜捷军将主王禀也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西夏入寇,直娘贼的王禀率了三百胜捷军,追杀一千西贼数十里。这次北伐战事如此,我听说王将主几次向童宣帅请战,都被挡了回去。” “嘘,禁声,他们过来了……” 数名胜捷军将士虎步行来,身上穿的盔甲只是亮眼,里间还穿着皮甲。 这些军士目不斜视,穿过白梃兵的连营,只是直直往杨凌营中行去。 来到杨凌帐中,几个军士也不啰嗦,直接告明来意,“奉宣帅令,奉请辽国使臣入城,尔等速速带路。” 杨凌听罢,起身便往耶律阿古哲住所之处行去。 通禀之后,耶律阿古哲,耶律大石率众出营,胜捷军军汉不敢托大,只是拜倒,“某等奉童宣帅帅令,延请贵使入城。” 耶律阿古哲上前虚扶了一把,“有劳诸位,还请前面带路,某来此数日,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说到这里,杨凌的差事可以说已经卸下了,就在这个时候,耶律大石突然凑到耶律阿古哲的耳边轻说了几句话? 耶律阿古哲只是诧异的看了杨凌一眼,便上前对胜捷军领头的那人说道,“这位大人,某有一事相求,还请应允。” 这胜捷军头领虽然说长得一副粗鲁相貌,但是竟然好像还是读过几天书的,料想也是,如果真的是俅都不懂的军汉,童贯也不会放心的让他前来做这等精细差事。 当下这胜捷军头领便抱拳道,“贵使言重了,既然到了这里,我等必当尽好地主之谊,来此之前,宣帅也交待了,贵使但有任何要求,务必全力满足。” 耶律阿古哲也是笑道,“宣帅客气,某一行自度河以来,全赖杨都头照料,这些时日用度未曾短缺半分,其麾下的士卒与俺们都处得熟了,某便想讨个人情,入城之后,一应照料事宜仍然由杨都头负责,如何?” 这头领这才知道下面一声不吭的都头原来姓杨,思索一二后便道,“原来是此事,这件事情不总劳烦宣帅,某便能做主下来,杨都头便随辽使入城罢,只是为大局计,杨都头麾下士卒不便全部入城,当检选七八名随同为宜。” 杨凌听罢,目光向耶律大石看去,“这耶律海东,又在搞什么东东?” 只见耶律大石只是冲着杨凌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 “杨都头,且好好做,若是照应辽使得当,宣帅仁慈,是不吝赏赐的。”这头领轻轻的拍了杨凌的肩膀,然后说道,“你先挑选好人手,安排好军中大小事宜,再收拾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下午某再过来接你和辽使入城。” 这胜捷军便是雷厉风行的模样,说完之后,便骑上马儿,扬长而去,胜捷军多为轻骑,也是大宋难得的骑兵菁华。 杨凌还在愣神的功夫,耶律大石便上前道,“杨兄弟,看来你我兄弟,还有相聚时日,且快回营安排妥当,下午我们同进雄州城。” 军中事情已然步入正轨,杨凌只是粗略的交代一番便可。 无非就是严世臣负责例行的整练,罗延庆所部数十轻骑依旧远远的在白沟河两岸哨探。 而自己则带着岳飞,汤怀,张显等人入城,为了方便行事,杨凌还将准备将马小英也带入城中安顿下来。 毕竟雄州城中条件比起外间军营要好得多,日晒风吹的遮蔽也不尽完全。 甚至有时候小小的马方旭但有凉寒发烧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杨凌心中,马方旭的成长始终是要放在心中重要的所在。 即便如此,也还缺了几个名额,岳飞另外还检选了数名机灵的军士随同。 好生收拾一番之后,携带的东西还不少,为了马小英和孩子出行方便,杨凌便寻了黄业借来一辆马车。 一直到下午时分,才与辽国使臣会合,这一番前来的依旧是那个胜捷军头领。 只是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队胜捷军兵马,约摸在两百人上下。 还带了十匹空马,两辆马车,旗帜仪仗若干。 在等待了这么多天之后,辽国使臣终于得到了自己应有的待遇。 如此一来,杨凌夹杂在队列当中的马车就显得不那么碍眼了。 过了城门之后,人群便有些拥挤起来,辽国使臣前来,摆出了如此阵势,自然是引得无数百姓围观,幸好早有准备,十数名胜捷军甲士在前面开道出去老远,一时也没有影响行进的路程。 雄州城南有一驿所,一般是用来往接待,士卒临时歇脚换马之地。 自从辽宋签订澶渊之盟后,边事愈少,逐渐的荒废下来,直到赵宋官家决意北伐,收复幽云,这才进行了重修。 第二十九章 老种相公 由于军情需要,往来之人众多,所以驿站的修建极为重要,驿站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了一辈不止,平日里存储的粮草足够百人一月之用度,更兼之里间还有数十匹备用河曲马,单单是马匹精料一日耗费就不在少数。 自北伐以来每日粮饷都如同流水一样花销出去,幸好大宋几代君王垂拱以治天下,又得益于王安石变法,这才支撑得起这场北伐大战,大国战争比拼的便是经济粮草,这也正是辽国即便大败也不敢深入宋境,乘胜追击的原因。 说到底,这驿站如今规格已然不小,待得众人到了城南驿站,围观的人群这才渐渐的稀少了起来。 众人整顿歇息自是不多说,那胜捷军吩咐馆驿好生招待之后便告辞离去,约定明日再面见宣帅,商议国事。 在送走胜捷军军士之后,耶律大石和杨凌并肩回返,正待踏入院中,对面房门突兀的打开,数名女真人大步迈出,虽说来到宋境日久,但是在他们的身上,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血腥暴戾的气息。 杨凌放下心中就是不由得一沉,女真使者与辽国使者同院而居,童贯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直娘贼,这没鸟的阉人,难不成还做着大小通吃的美梦? 更何况女真尤恨契丹,童贯就不怕这样安排生出事端来? 杨凌叹息了一声,对于历史,他有超出这个时代的远见性,童贯的意图在他这里太简单不过了。 历史上,童贯请女真入关收复幽云,如今也是如此。辽国使臣来此无非就是求和而已,但是宋军前番大败,在气势上,难免先天不足,但是女真使者在此,就足以给辽国使臣莫大的震慑,双方牵制之下,剧本才能向自己最满意的方向进展。 杨凌有些不解的是,现在他还没办法接触到这等高层面的东西,对于童贯现在的计划应对他还不甚了解,不过连金抗辽这等基本的大方针是断然不会变的。 否则也不会有当日赵良嗣亲自接女真人入宋营的那一幕,显然这都是童贯早有算计在内。 耶律大石只装作未曾看见一般,直直的回到自己房中。 “林牙……海东,你说童贯这是什么意思?”耶律阿古哲一张脸几乎都快黑了下来,童贯如此做法,所透露出来的信号,无异于对他们来说是极其不利的,说到根本就是这一次出使基本上便没有了和谈成功的希望。 耶律大石只是淡淡的道,“无妨,童贯如此,不过就是借势而已,如此反而落了下乘。”“宋人皆是外强中干之辈,你不必多虑,很多时候,不必俺们施展手段就会自乱阵脚。”耶律大石冷静的道,“明日面见童贯之时,你见机行事,既不可向宋人低头,下不可将其逼迫得狠了。” “林牙且放心,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不过明日若是女真人搅局又当如何?”耶律阿古哲颇为忧虑的道。 “俺们大辽和女真早就是不死不休之仇,可笑萧大王还妄图与女真和谈,简直是痴心妄想。”耶律大石顿了顿首,“宋人自然是知道其中的道理,若是明日面见童贯之时,女真使者同在,你便无须客气,要多强硬便多强硬,人敬我一尺,我还他一丈。人若犯我,虽远必诛。” 笠日清晨,双方使臣均已准备就绪,依旧是由胜捷军军士引领而向雄州衙门前行? 衙门方圆数百丈之内密密麻麻布满了警戒的士卒,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也不为过。 杨凌今日以护送名义可进入衙门,但之能在大堂之外,且随身兵刃全部卸下,杨凌就站在大门口之外立身等候,仅仅之能以眼角斜光观测着里间的情形。 童贯坐在最上首,身后胜捷军王禀严肃的站定,虎目扫视四方。 两侧便是辽国使臣和女真使臣,耶律阿古哲和耶律大石淡淡的坐定,不时泯上一口佳酿,神情不骄不躁。 而对面的女真人席地而坐,大口吃肉,对礼节什么的倒是不甚在意。 他们的身边站着一个渤海人,便是此行女真人的谋士之类的角色。 不得不说,现在的女真人性子残暴,但是心机却是不重,兴许是怕为宋人所算计,还特地请了一个辽东渤海人前来。 在使者之下两厢便是大宋文武各位大臣依次坐定。 武臣首位乃是泾源路经略使种师道,在西军之中威望最高,直领泾源军,同为西军四路,人称老种相公。 下面一点的便是种师中,乃是种师道亲弟,执掌西军四路强军中的秦凤军,人称小种相公。 种家累世将门,经营西军已达数代,有一些向唐末藩镇演化的趋势。 老种从小便在军伍当中长大,等到小种成年,兄弟俩并肩作战,与西贼厮杀,感情可谓好到极致。 到了如今地位老种声望在西军当中可谓如日中天,又有强兵在握,向来西军其余三路兵马就算没有朝廷诏令也都为其马首是瞻。 而小种也是宿将,但是在统筹全局之上较之老种便略有不足了。 再后者便是西军重将姚古,直领熙河军,其身后站着的乃是其子姚平仲,姚平仲少年有为,年纪轻轻便上阵杀敌,为西军当中年轻少壮一辈当中的俊杰。 末尾坐着的乃是西军四路兵马中的最后一路环庆军统帅刘延庆,刘延庆身体有些发福,他身后同样是他的儿子刘光世,和姚平仲一样,西军各路元老百年之后,便是他们接替成为未来掌舵之人。 与西军其他三路不同,如今的刘延庆几乎已经从西军当中分化出去,原因无他,刘延庆在老种相公和童贯的角力当中选择了童贯。 这对朝廷来说自然是喜闻乐见,毕竟西军越来越有尾不大掉的趋势,能分化就分化。 也正是因为如此,童贯也极其器重刘延庆,在北伐之初便排除万难,以环庆军为主力,届时携复燕大功的刘延庆难道还压制不住种师道? 第三十章 堂上激辩 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北伐大军大败亏输,刘延庆所部在西军当中死伤更重,徒然让其余西军各路看了笑话。 值得一提的是老种小种年事已高,年纪较小的小种也是年近古稀,姚古和刘延庆不同,都是在五十上下,虽然也有些暮气,但劳师远征之下,身体较之于老种小种还是强得多。 童贯眼神扫视着西军诸将,忍不住便是一阵头痛。 自北伐以来,自己打压老种得狠了,本想借着刘延庆环庆军复燕大功将其扶持上来,未曾料到刘延庆也是个不争气的,环庆军也败得太惨了些。 虽说童贯如今位高权重,可他也不敢冒大摆谱,让持节的两国使臣候见。 所以一将双方使臣接到雄州城之中,童贯便在第二日立刻召见。 今日,童贯也是年事已高,不可能穿盔甲,如今却是穿了一身官袍。 杨凌一见这位史上有名的大人物,不禁大失所望,在印象当中,这位太监应该是一位白白胖胖的李莲英人物,未曾想到童贯除了脸上皮肤稍稍有些粗糙以外,并没有有损国体。 观其面容竟然和一般的文官差不多模样,颌下还有三绺美髯。 可是尽管童贯面相勉强让人感觉挑不出瑕疵,可杨凌总是会想到一代武林豪杰,东方不败,再一看童贯,叫人只是感觉别扭之极。“今辽,金两国贵使出使于宋,某承蒙官家厚爱,便代为招待两国大使……”童贯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简短的几句话,便是抛砖引玉,接下来辽金两国分别递交了国书。 正式过场都走了一遭,随后便是到了助兴的环节。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十名穿着纱衣美人儿缓缓走出,自有一段歌舞献上。 场中气氛便是调动起来,宋人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全都谈笑风生,边饮边赏,更有文臣当中放荡些的更是狂态毕露,就连耶律大石也陶醉其中。 只有直娘贼的女真人,只知道吃吃吃…… 真是花园里晾内裤----大煞风景。 一曲歌舞作罢之后,歌女纷纷敛衽施礼,告退下去,这个时候,方才到了说正事的时候了,在外间两眼泛出贼光的杨凌也忍不住细细的注视里间情形的发展。 那些狂放的文人士子自是适时的收拾起了狂态,全都一本正经起来了。 耶律阿古哲当先站出,“童宣帅,辽宋百年兄弟之邦,今贵国无义,悍然撕毁盟约,犯我边境,吾闻南朝甚重礼仪,敢问宣帅,是何道理?” “无稽之谈,幽云十六州自古乃汉家藩屏,我太祖太宗立国以来未尝不一日北望,今托官家洪福,我等纵是白沟河小挫,将士一心之下,绝不会放弃。”一旁的赵良嗣听此立即站出来还击。 童贯见此也不多言,只是静静的听着下首的唇枪舌箭。 耶律大石也拍案而起,“澶渊之盟宋辽二国早已经划定边疆,今尔背弃盟约,到底是何居心,难道是不奉当面订盟二帝之命?如若如此,俺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回去整师,不过来日再战,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还要上演一出白沟河故事。” 耶律大石这一番话说得金石可闻,并且还搬出了当年先帝,在道义上就占了上风。 不仅如此,就连胡子花白,一直假寐着双眼的种师道这个时候也不由得有些诧异,实在是没有料到辽使竟然强势如此。 一时之间,宋臣这边竟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女真人那里,那渤海人还在为女真使臣解释双方所说的话,还有历史古事什么的。 商议了半天,最后渤海人上前道,“宋金如今乃是盟约之国,而辽金世仇,现下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大宋出兵乃是响应我金国,并非背弃盟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尔等狼狈,休要多找借口,还有童宣帅,某奉劝你一句,虽然现在我大辽为女真所挟,但是南面无忧之下,某自保之下,未尝怕他半点,大辽与宋承平日久,纵使有些小战,也无伤大局,但是某大辽若是不保,君安知唇亡齿寒之故事?”耶律大石见到女真人插手态度不由得缓和下来,毕竟宋金联盟,局势便是最大的不利。 “童宣帅不必多虑,辽国已是日薄西山,犹做困兽之斗,女真贵使说了,只要宣帅下定决心北伐,俺们宗望可发兵燕地,助宋国收复幽云。”那渤海人侃侃而谈,得到了女真人的授意,他的临场发挥得到了极大的展现。 渤海之地如今为女真所据,现在的渤海一族现在大多依附女真,所以此等情景也是见怪不怪了。 “看来女真是铁了心要趟这趟浑水了?”耶律大石一甩袖袍道。 那使臣向前踏了一步,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是又如何?宋人惧你,某女真可不惧你。” 此人刚一说完,便自知失言,如此说话不是暗讽童贯果真是个没了鸟的阉人,连打残辽都没了脾气,岂不是有含沙射影之嫌疑? 果然,此刻的童贯脸色已经有些铁青了,不由得咆哮了一声,“放肆!尔虽为金国使臣,但也不可如此辱我大宋,言辞不当,来人,掌嘴二十!” 堂下顿时走出两个胜捷军甲士,一人将渤海使臣按下,另外一人伸出手掌便是“啪啪”的扇了起来,不得不说,打得可真够瓷实,眼见那人转眼之间就几乎已经堪比二师兄模样,牙齿都掉了两颗,受罚之后依旧跪倒在地,嘴里含含糊糊的道,“小人知罪,多谢宣帅不杀之恩。” 一旁的女真人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这着,渤海不过为女真附庸,打两巴掌又值得什么? 童贯面色稍稍缓和,虽然在朝中不乏媚上之时,离朝掌兵,从来无人胆敢忤逆于他,军中想来说一不二,这一次权当给女真贵使一个薄面,否则非生生打杀了这厮不可。 那渤海使臣只得狼狈的退到了女真使臣身后,只不过看向耶律大石的眼光之中,更多了一丝怨恨…… 第三十一章 各有算计 这时坐在位上的正副两位女真使者也终于是按捺不住,其中一位走将出来,不过一米六上下,颇为矮壮,只是说道,“狗奴才不懂规矩,热闹了宣帅,是俺们的不是,不过某女真与大宋乃是友邦,相约攻打辽国,虽然前番战事不利,俺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宣帅若是有意再度北伐,俺们女真宗望东路大军绝对支持宣帅。” 这番话说得极其强硬,话锋直至耶律阿古哲所在的辽国使臣,耶律阿古哲只是愤怒的捏紧了双拳,“直娘贼的狗鞑子,莫非以为俺们契丹子孙都是任意拿捏的!” 女真人也是毫不退让,“护步达岗一战,你们所谓的天祚帝十万精兵都敌不过俺们数千女真强兵,俺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凭仗?尽管使出来便是!” “阿古哲,莫要冲动!”耶律大石扯了一下耶律阿古哲的袖袍,然后慢条斯理的站起,“当面金国使者,还请慎言,需知我大辽立国两百余年,尔女真世世代代为我部属,近年趁我大辽国力稍微便兴师反叛,未尝没有天时之利,我大辽与尔等不过一战而已。” 说完之后转过身,对着上首童贯抱了抱拳,“宋辽两国,百年和好,盟约誓书,字字俱在,你能欺国,不能欺天。但请童宣帅深思,莫要冷了人心!”耶律大石一番话说得激昂澎湃,铿锵有力,堂上诸人,一时间鸦雀无声。 杨凌心中不由得也是叫了一声好,“此人绝非辽国副使那般简单,末辽之下,如此人物,安能不受重用!” 童贯眼见双方争执不休,而老种那边只是不说话,等着看笑话,心中不由得有些烦闷,当下摆手道,“此事事关重大,某定当慎重,两国贵使还请下去歇息两日,观赏我大宋风土人情,某一有决断便差人唤二国大使。” 一番言罢,文臣武将皆都起身,向童贯作揖一拜,随后次列退下,而女真使者和辽国使者便如斗鸡一般,只是边运气边走,说不定冲动之下就是一招佛山无影脚,幸好胜捷军军士各自来了数人,将两边使臣隔离开,这才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今日之事,双方争执得甚为激烈,可惜也没分出个胜负,主要就是女真人给童贯莫大的助力,否则耶律大石此刻已然说动童贯。 耶律阿古哲一出来,杨凌便行将上去,“怎样了?” 耶律阿古哲只是有些愠怒的道,“狗鞑子咄咄逼人,当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耶律大石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成败还未曾分出,且回去好生准备便是。” “直娘贼的,俺就是觉得这一番下来,真是比上阵厮杀一场都累。”耶律阿古哲颇有些沉不住气,想来也对,虽然阿古哲临阵之时也是指挥若定,在这个时代之上,他的对阵水平已经算得上优秀,否则也不会为耶律大石所器重。 但是让一个冲锋陷阵的武人,负责出使这样的重任也是有些勉强,除非少数文武双全之人,武将文化程度普遍最高的也只有汉家所在。 杨凌领着一行人回到驿站之后,便招来岳飞等人,“新军整练得如何了,是否可堪一战?” “大人请放心,现在俺们一都两百六十余人经过筛选,世臣已经剔除了四十三人,这些人都是相当油滑的老条子,临阵之际说不得就会不战而退,甚至执戈反向,实乃害群之马。”岳飞继续道,“这些人都被调入辅军之中,不可参加战事,如此之下,俺可以断定,战力只增不减。” “好,只要如此,便能一战,需知俺们在城外的营帐是处在整个大军最外翼,平日里还要负责哨探事宜,但有异动,最先遭殃的便是我们,所在小心一些,不会有错。”杨凌悄悄做了一些提醒,岳飞便立刻领悟。 “大人,可是情势有些不妙。” “若无意外,恐怕各方都会有所异动。” 耶律大石房中,一行契丹使者团尽是阵上甲士,此刻分两列而坐,“那些女真人回来之后可有什么动作?”耶律大石向两厢问道。 “回禀林牙,女真回到驿站一如既往地如前几日一般闭门不出,真不知是怎样练出来,憋也能把人给憋死了。”一人上前只是如实回答道。 耶律阿古哲接着道,“某探听到,好像童贯遣人准备将女真使者带到雄州城之中耍一番,也不知去的究竟是何处?” “派人前去盯着,有什么消息随时差人回报。”耶律大石沉思片刻,“女真人尽是敢杀之士,千万莫要轻举妄动,手脚也要干净一些,莫被人抓了把柄。” “让白沟河北的萧余庆带着俺留下的数百亲军向前再压一些,人马不要放得太开,尽量收拢,免得被宋人察觉,徒然多生事端。” 入夜,女真使者沉寂了良久终于在一名宋臣的带领下踊跃而出,前前后后加起来不下二十人,比辽国还多了**人,当然,其中还有两三名渤海人。 雄州城入夜之后,比日间更加热闹,白日里大批运输的车队不见了身形。 来往的民夫大多睡得极早,为明日劳作押运将养气力,有的甚至是一卸了料便呼呼大睡,纵然是外间车水马龙,哪里还有那等闲情逸致。 更多便是民夫中的小头目,不用下大气力,虽说来往算筹也是不少,但总算有一些额外的精力。 这个时候,便可以出来寻摸一些乐子,雄州城乃是边境大城,虽然比不上汴梁这等不夜城,但每日夜市也是凌晨才消停下来。 甚至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官员,白日公务繁忙,也是这个时候陪着自家娇妻爱子走上街头。 倚翠楼是一处只能男人消遣的所在,这里的**极有商业头脑,这里不单单是只做皮肉生意,走的乃是高档路线。 平日里官员聚会,邀媚上峰聚可来此,待美酒佳肴,丝竹乐曲通通享受一番之后,若是还有兴致,便可挑选一位姿色不错的姐儿,共度良宵。 当然,也不是没有底层人的服务,只是无论是容貌还是条件,都差了不止一筹。 这所谓的差也是相对而言,比起一般的同行生意,这里的姐儿最低档次的也不会掉分到哪里去。 第三十二章 惨剧 百里之外的燕地,饿殍遍地,战火离乱,而此处却是偎红倚翠,也是一番奇怪景象,但不得不说的是,此处人气好得无话可说,曾经也有本地的商家联合起来准备对付倚翠楼。 可没想到花了大价钱之后,雄州知州亲自出面警告他们不得妄动。说句实话,在雄州这等边境大城把生意做到这个份上,要是没有背景早就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经过这场风波之后,倚翠楼生意越做越大,等闲人也不敢前来生事。 今日倚翠楼来了一群特殊的主顾,引来这份生意的是一位身着便服的文士,倚翠楼的下手都是见过世面的,观此人谈吐,应当是官场之人,而这人的身后竟然引着一群衣着奇怪,矮壮粗实的异族人,其发饰留金钱鼠尾辫,当是这段日子传闻的女真人了。 女真人坐下的马儿也是野性十足,废了好大的气力才牵到了马棚,用上好的精料伺候着,不管如何,这女真人的卖相实在太差,那倚翠楼管事竟然难得的有些犹豫,毕竟这类生意,若是稍微有所疏忽,便会得罪不能得罪的人物。 不过待得那带头的文士掷下百贯钱之后,倚翠楼便没有了半点话可说,直接接下了这单生意,文士吩咐管事好生照料之后,便也寻了一个姿色不错的姐儿,不知钻到哪处房间快活去了。 说实话,伺候女真人的二十位姐儿开始都是极不情愿的,这些女真人老远就闻着一股子血腥味,这些姐儿哪里受得,当下就忍不住直作呕,那管事好说歹说,给她们涨了双倍的夜钱,这才应付过去。 这些女真人也是猴急,也不差人伺候,口里说的尽是蛮语,急急忙忙的就抱着姐儿进了屋里去的。 同一时间,杨凌接到了王贵传回来的消息,“大人,女真使者进了倚翠楼,俺们不敢跟去了,只差了老汤在外面蹲着。” “做得不错。”杨凌来来回回的踱了几步,心中却只是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呐喊,一定不能让女真入了燕地,童贯打得好算盘,请女真复燕地,需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届时大祸临头尚不自知。 “继续听着,须臾不得放松。”杨凌也是无奈,作为一个于大局无关轻重的人物,至少现在的他除了盯紧女真人以外,基本上什么也做不了。 待到王贵离开之后,岳飞终于忍不住上前问道,“大人,俺看大宋上下为女真如此殚精竭虑就只有你一人,女真人直这么可怕?依某看,是大人多虑了。” 杨凌苦笑着摇了摇头,“鹏举啊,我也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啊……”杨凌呆呆的望着屋顶,脑海之中浮现的画面尽是靖康之变中一派繁华的汴梁都城,为女真使者铁蹄所踏,他们造下的杀孽罄竹难书。 清早,太阳还未从地平线升起,倚翠楼的管事已经交班,换来之人也才刚刚睡醒的模样,年纪约在四十岁上下,脸型微微有些圆润,一笑起来便是给人莫大的喜感,当楼上一扇门打开的时候,这管事似乎感到有些惊讶,折腾了一夜之后,难得有人这么早就起身,不睡到日晒三竿也算是一桩异事了,毕竟管事对于本店的姐儿一向信心十足。 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头,这屋里陆陆续续的出来十几个女真鞑子,每个人的眼中只是泛着有些暴戾的气息。 虽然如此,这管事还是笑嘻嘻的迎了上去,“诸位贵人,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之处,尽管直言。” 当头的一个女真人只是硬生生的道,“俺们的马儿在哪儿?” “就在后院马棚里,小的这就差人给几位爷牵过来。”这管事说完之后便准备招呼人过来,却为女真人喝住,“不必了,俺们的马儿性子烈,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还是我们自己去罢。” 说完之后便懒得再与这管事多言,大步便往马棚行去。 这管事讨了个没趣,待得女真人离开之后不由得小声得嘟囔起来,“真是未经教化的蛮夷,端地不知好歹。” 这管事转身便唤来几个下人,吩咐他们去把方才的房间仔细清理干净。 谁知道管事刚一坐下,便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惊恐的声音,“死人啦,死人啦……” 管事心里一惊,也是见过世面的,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有些臃肿的身体,以每秒八十迈的速度向上疯跑。 “都瞎叫个什么,全都闭嘴,扰了客人的美梦,你们担当得起吗?”这管事上楼之后亦是先将几个在门口瑟瑟发抖的下人没来由的训斥一番,随后从他们中间挤了进去。 只见房中凌乱不堪,昨日进来伺候的姐儿此刻全身不着寸缕,身上皆是伤痕累累,下体更是惨不忍睹,整个房间充斥着血腥和异样的味道。 好几个姐儿都是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已然死去有一会儿了,剩下的也是有进气儿没出气的多。 门口的几个下人都是没想到女真人竟然折磨得姐儿到如此地步,他们还未曾从震惊当中缓过神来,就见到方才雄赳赳进了门的管事,狼狈的跑了出来,用比他们更高的分贝大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在倚翠楼门口一直监视着女真人的汤怀和王贵不敢有丝毫懈怠,整个夜里都只是轮番小睡了一会儿。 待到女真鞑子骑着马离开的时候,两人立即远远的跟了上去,和他们一样,同样也在监视女真鞑子的契丹人也是一夜未睡。 可是看这情形,竟然是折腾了一晚上的女真鞑子精力比他们任何一方的人更加充沛。 驿站之中,杨凌在自己的房间之中不断的走来走去,来到了城中,杨凌请了一个奶妈照料才三个月大小的马方旭,以前马小英对这小家伙无微不至,虽然现在依旧是忍不住时常去照看,但总算是清闲了不少。 马小英本来就是个勤快的女子,哪里闲得下来,就转而伺候起杨凌的起居。 第三十三章 血洗(上) 如今看着杨凌在自己的眼前晃过来晃过去,不由得头也有些晕晕乎乎,“二郎,不必着急,汤二哥,王四哥办事向来稳重,奴家料想不会出事儿的,你就安心坐下等消息便是。” 杨凌勉强坐了下来,可心里依旧不安,“一大清早的,我这眼皮就老是跳个不停,老汤他们每隔一个时辰都会向我传报消息,可如今都快两个时辰了,即便是老汤回来没见到我,也会转告鹏举拖个信儿,如今我和鹏举都未曾接到回报,事情必然出了问题。” 一旁的岳飞也是眉头紧蹙,淡淡的道,“也不怪大人多疑,某和他们从小长大,汤二哥儿办事向来不打任何折扣,大人,我想出去看看……” 岳飞的话还未曾落地,外间的张显便快步走了进来,“都头,岳哥哥,汤二哥回来了。” 汤怀显然是因为跑得累了,加之早上未曾进食,一时被张显扶着,脸色有些难看,“大人,女真鞑子出了南门,见到村子就只是杀人,只是杀人……” 杨凌心中猛地一惊,对张显道,“快扶汤二哥下去休息。” 岳飞上前道,“大人,女真人无缘无故,如此劫掠,难道就不怕为我大宋打杀于他?” “坏就坏在这里是大宋境地,如今童宣帅几乎是铁了心要求于女真,纵使女真闯下滔天大祸,也会上上下下助其脱难,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杨凌颇为愤懑的再度来回走了一遭,最终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张显,你去城外让严世臣调兵赶去,某要让女真人血债血尝。” 张显似乎有些犹豫,“大人,属下不敢听命,如此岂不是陷你于不利之局,当道诸公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杨凌走上前去,拍了拍张显的肩膀,“某早听闻女真噬杀成性,所以让你们小心监视,未曾想惨剧还是发了,某既然做出了安排就不会贸然行事,总是会给自己留下退路的。” 张显听了杨凌的话,心下稍宽,岳飞也是点头,“去吧,大人所为乃是义举,某就不信,这贼老天当真瞎了狗眼,好人没了好报。” 张显听罢重重的一抱拳,随后虎步大迈而出。 杨凌拿起配剑,对着岳飞道,“鹏举随我前去,某要让契丹人出面,这份干系,某做得,但是担不下来。” “二郎!”一个温婉的声音突然在杨凌身后响了起来,却是自议事以来都一言不发的马小英。 “嗯?”杨凌稍稍站定。 “平安回来!” 辽国使臣居住之处,耶律大石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这样一来,就算女真使臣不被处以重罚也会给他们制造一些洗不清的麻烦。 也不知道狗鞑子是不是昏了头,这等关键时刻竟然走了这样一步浑棋。 正在耶律阿古哲和耶律大石两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有人来禀,“杨都头求见。” 一直以来杨凌和他们的关系都还算是不错的,耶律大石也相当赞赏此人,只是杨凌的深浅耶律大石却有些捉摸不透,这么敏感的时节,杨凌前来所为何事? …… 岳飞在门外等了良久,里间身影不断的来来去去,双方仿佛都在抉择,都在沉思,亦在争论。 岳飞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大人是哪里嗅到的,直娘贼的就把女真人摸得如此透彻,如今大人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头,此等杀虏之事,绝对不是大人能收拾的局面,童宣帅那排山倒海的怒火谁能承受得住。 只希望和女真人不对付的辽人届时能够站出来说话,时局或许有所转机,这件事对辽人来说,有益无害,希望他们不要为难大人,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就在岳飞心中忐忑不安的时候,大门被打开了,当先耶律阿古哲,耶律大石并排而出,身后杨凌按剑而出,面无表情。 “大人,如何了?”岳飞上前问道。杨凌回头一笑道,“已经成了,届时只管放手杀便是,某可要好生见识见识你那杆大枪。” “一群畜生而已,岳某自会为大人料理干净!”岳飞也是低头小声说道。 外间耶律大石已经是翻身上马,“儿郎们,随某前往。” 当下十几名契丹使臣就脱下了外间的衣袍,露出了里间锃亮的镔铁盔甲。 人人骑马跃出驿站,门口两名胜捷军军士看得口惊目呆,等他们反应过来,耶律大石和杨凌一行人早就扬长而去,“快,快去禀报府中宣赞,直娘贼的辽人这是要作甚?” 雄州城南城门之处,两百余名甲士列队站立,耶律阿古哲等人次序赶到之时,都为面前的军马所惊。 当年两百余人就这样静静立在城门口,纹丝不动,每一条阵列,不管是横看竖看都是直线。 百人之间,竟然连一丝咳嗽的声音都听不到,耶律大石不由得赞叹一声,“真是好兵!” 当先两人便是张显和严世臣,杨凌翻身下马,对他们问道:“全都在此间了吗?” 严世臣上前道,“除了罗大哥的二十余名哨骑,其余全都在这里了。” “出发,不知道女真人那帮贼厮鸟将村子祸害成什么模样了。”杨凌话不多说,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南面而去。 延谷村乃是雄州附属之地,在平日里,也算是一处宁静所在,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前几年辽人还偶尔南下打草谷,现在年月,早已是不见战火了,此处离雄州州城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脚力,平日里,农户除了留下自己日常用度的口粮之外,还能去州城之中换些物什。 这个时候,才是粮食刚刚入仓不久,每家每户的脸上都泛起收获的喜悦,可是就在今日,一群不速之客降临,给延谷村带来了灭顶之灾,因为虽然说距离雄州城不远,但是远离大路,甚是偏僻,所以女真鞑子才寻此路而来。 见到此处如此,女真人也未曾多想,胸中的暴戾之气更甚,遥遥一指便一齐奔杀而去。 第三十四章 血洗(中) 冯小七是此村村民,祖上三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去年腊月单身二十五年的他在媒人的说和之下终于成亲了。 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冯小七更是家里的独子,如今成了家,老娘的心里总算是落下了一块石头。家里的婆娘虽说长相一般,可也是个勤俭持家的。 婚后冯小七殷勤耕耘,婆娘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老娘更是高兴,整日都瞅着自家婆娘,生怕有个磕磕碰碰。 若是不出意外,本月底便是分娩之期,冯小七今日准备进城,给自家婆娘买些味酸的吃食,孩子的虎头鞋,拨浪鼓什么的也要采买好。 刚一出村头,便遇到在大树地下乘凉的同村老汉,“嘿,小七今日要去哪儿啊,穿得如此体面。” “三叔,俺这是进城给我家那婆娘买些酸食,孩子眼见就要生了,一应事物也总得准备齐全才好。”冯小七也是远远的就大声答应道。 “也好,也好,你自去忙吧,届时喜事进门,可要请老汉吃酒。” “三叔是一定逃不过的,届时好酒管够便是……”冯小七话还没落下,却见当面几个老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自家三叔却是大喊一声,“小七,趴下。” 冯小七正在疑惑之间,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一支点钢箭便透胸而过,冯小七缓缓转过身,只见不远之处,二十余名骑士冲杀而来,头上前额光溜溜的…… 冯小七眼前就是一黑,直接倒在了地上,俺这辈子也算活够了,只是还不知道当爹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数里的距离不远不近,凭借杨凌等人步骑参杂,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至。 越是往前行,风中吹来的血腥味道便越来越重。 耶律大石及麾下的辽人都是久经战阵的人物,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时候全都抽出兵刃,全神戒备,准备厮杀。 不多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村落,看其模样,也不过就是二十余户的规模。村内村外,满是血腥,四下散布着倒伏的尸首,不论老小,尽是浑身浴血,死状凄惨无比。 耶律大石和耶律阿古哲还好,心中虽然不忍,尸山血海也是见得多,稍微控制一番便将心中的躁动平复了下来。 而杨凌麾下的两百士卒却是不一样,他们此时此刻双眼血红,青筋暴起,走在前头的岳飞将手中的大枪攥得死紧。 “大人所料没有错,女真鞑子当真该死!” 岳飞仅仅跟在杨凌的身边,猛然抬首处,不远处,王贵跑了过来,他的背上背着一个小娃儿,远远的便见后面一个女真骑士追杀于他。 王贵一直监视着女真人,见其屠村,若是自己贸然前去,是没有多大用处的,所幸能救一个是一个。 王贵提起一个还在玩耍的孩子就走,那孩子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只是大哭了起来。 这便惊动了杀得正起兴的女真人,其中一个就骑上马追了出来,眼见要被追上,王贵心中料定实在不行就只能将孩子放下,在其他女真人赶来之前与这个狗鞑子做过一场了。 正在其绝望之时,便见到杨凌率兵驰援而来。 “大人救我!”王贵远远的只是喊道,岳飞不待杨凌发话便一提马缰,纵跃而出。 那女真人见到对面人马林立,不禁有些冷静了下来,马速也放缓了,正在思虑该当如何行事之际,当面一个小将便飞马抢出。 此刻女真的战力为天下之最,这也是历史上为什么童贯攻不下燕京,最后还是请女真人出马的原因。 覆灭残辽之后,女真人也将燕京子民财富尽数搬了回去,交付给宋朝的就是一座空城而已。 女真将大辽积蓄了百年的国力消化干净之后,便大举南侵,残破的燕地根本就挡不住如狼似虎的女真。 而燕云之后,大宋更是无险可守,大宋君臣又昏招跌出,好好的一个大宋就这样生生丢了半壁江山。 要知道,在女真南侵之前,整个大宋的人口数量已经到达了一亿多,可以说有宋以来,乃是封建王朝经济发展的巅峰之期。 而女真灭亡北宋之后,死伤达千万以上,其中大多都是老弱妇孺,手无寸铁之人。 他们不断的掠夺,数千年的汉家文明结晶被摧毁殆尽。 而所谓的南宋,倒是保存了一丝汉家火种,可崖山之后,所谓文明,不复存焉。 这里并不是杨凌有民族偏见,五千年来,汉家儿女以其勤劳和指挥创造了令世界震惊的奇迹,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也真是杨凌一直以来防备女真的原因,终其所在,目的不过就是为了不让女真入燕,而要想断了童贯这个念想,只有是釜底抽薪,从女真处着手。 女真自完颜阿骨打之后,整个女真军力分为了两股,一个便是大太子完颜宗翰的西路军,另一个便是二太子完颜宗望的东路军,而东路军在破辽之后,从军将到士卒,那个不是肥得流油,拥有的奴隶财富不可计数。 而这也从另一方面更加刺激了东路宗望集团的侵略本性,不得不说,此次出使的女真人都是敢战之士,这人本来还在思索是不是应该回去给同伴报信,这个时候见岳飞飞马抢出,顿时大怒,也拍马抢出。 岳飞只是大枪平举,冲得近了几乎可以看见当面女真鞑子狰狞可怖的面容,身上都是遍布村民的血,女真鞑子从骑起兵以来,靠的都是一步一步用鲜血浇筑的政权,麾下战斗力每一人都不可小视,况且这是实打实的生女真。 这女真人也是经历过好几次大战,虽说当面南人有些不起眼,身子也是特别壮实,但他也没有小觑。岳飞只是一言不发,待得冲得近身就是一枪刺出,电花火石之间,女真鞑子一声怒号,身子提前预判偏了一下,手中马槊就往外戳去,却见岳飞长枪仿佛早就锁定了自己,瞬息之间刺破了自己两层甲胄,直接被挑飞去。 这女真鞑子死前只是震惊,这南人的枪,恁地如此之快…… 第三十五章 血洗(下) 女真作战,讲究的就是以快打快,纵观看他们的崛起速度,无疑是惊人,以战养战,用不断爆发的战事磨利大军的爪牙,用不断掠夺而来的财富,再激起大军的斗志。 不得不说女真人口稀少,但至少在起兵以来的前三代,他们的每一个彻底的生真女真都是极其悍勇的,其生性便是暴虐凶悍,一往无前,更为难得是的,这个时候,女真人普遍作战水平都是极高的,每一个谋克猛安对战事都是拥有极高的判断力,这一点无论是末辽,还是北宋,都难以比拟的。 这也正是当面的女真鞑子至死也未曾想到,作战经验丰富的自己竟然连着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南人小将一个照面都未曾接住,这厮真的是人吗? 女真人基本上没遇上任何抵抗,村中之人虽然有些精壮,但哪里及得上他们的厮杀功夫,况且手中兵革之利,弓弩之强,甲胄之全,完全不是手无寸铁的农夫可比。 待杀光了精壮之后,那些妇孺老弱,都被他们赶到了一起,这个时候,这些抵抗力更小的妇孺完全成为了他们杀戮的玩物,这处村子,转眼间就变成了死尸遍地的炼狱景象! 女真鞑子杀人的花样极多,马儿都放出去自由散漫的溜着,而一行人待得将村民屠杀干净之后,女真鞑子就是一把火开始焚村,这个时候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满是血污,血腥气息更重,不断冒起的烟火诉说着其间发生的幕幕惨剧。 一个女真甲士还骑上马儿,用枪尖划破一个孕妇的小腹,将死婴挑在枪尖之上,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正在女真鞑子享受着杀人乐趣的时候,不远之处,突然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声音有些混乱,还夹杂着上百人步兵整齐的队列之声,那些女真人顿时就惊醒了过来,纷纷拔出了兵刃,不少人急忙去寻找散游着的战马,但是这个时候,有的马儿却为阵势所惊,四处逃散了。 杨凌骑着燕地战马行在队列的最前端,这个时候,正看到当先那个女真甲士将婴儿高高挑起的情景,不由得感觉心中就在滴血,转而就是双眼通红,喝一声,“弟兄们,直娘贼的鞑子不是人,随某杀个干净。” 说完之后就率先冲将出去,身旁的岳飞见此胯下马儿更是神骏,后发先至,反超过了前面的杨凌,凭借着他的控马技术,杨凌哪里比得上他,“大人,这里就由我等料理了,鞑子的血脏,别辱了大人的手。” “张显,看住大人!”岳飞说完之后,头也不回的杀将出去,一旁的耶律大石也是豪迈的一笑,“俺们辽人厮杀不差南儿,阿古哲,可敢冲杀一阵?” “敢不为大人效死!”耶律阿古哲说完之后便率契丹骑士提起马速,紧随在岳飞之后,杀将过去,后面跟着的便是杨凌的两百步卒,由严世臣率领,每个人看向女真人的脸上都显出痛绝之色,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 身后的张显并未随军上前,只是凭着两膀百斤气力,在杨凌的马速还未提前来的时候就将马缰死死的拉住,战马被拉得人立而起,杨凌当下就是一马鞭甩向张显,“直娘贼的,拉住老子干甚。” 张显生得一副老实相,杨凌一鞭子就甩在了他的面门上,一条血痕顿时就现了出来,张显顾不得脸上作痛,依旧是死死的拉住马缰,“大人你就是杀了俺,俺也不能让你去送死。” 杨凌见到张显呆傻愣头青的模样,也不由得心中稍软,“也罢,也罢,我不冲就是了。”说完便笑骂一声,“贼厮鸟,你说不能让我去送死是甚意思,某的厮杀技艺就这么差?” “不是一般的差!”张显也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不掺杂半点水分,“大人,说实话,俺也想随岳哥哥杀光那些直娘贼的鞑子,可若是大人上前了,俺免不了还得分出心来照应大人,到时候也是不爽利……”张显犹自木讷的说个不停,那言语,显然就是对杨凌各种嫌弃,杨凌听罢忍不住狠狠的抽了抽面庞。 战马啾啾,岳飞总是冲在了最前面,此刻天地间仿佛就是对岳飞的一个独写,马下生风,手中大枪紧紧的握住,直直的向女真人冲撞而来!而其后更有辽人铁甲骑士涌出。 身后数百训练有素,即便在行进过程之后,队列依旧齐整的步卒按压而来,每个人的头顶之上都跳动着代表南朝甲士的红色盔缨! 女真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之间最前面的那员南朝小将,手中的大枪直有小儿胳膊那般粗,若不是冒大,便是一员虎将,此人就是岳飞了,后世令金人闻风丧胆的武穆王,岳飞怒吼一声:“直娘贼的狗鞑子,都来领死!” 女真人都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岳飞一骑当先,横冲直撞而来,一枪就将前端的女真鞑子扎了个透,随后放开大枪,马儿待到这女真人的身后,只是单手将大枪前端从女真鞑子后背拔出。 站在远处瞻看的耶律大石不由得赞了一声,“好一杆河北大枪!” 身后契丹骑士蜂拥而至,女真鞑子毕竟触不及防,即便能战,一时之间也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众所周知,一支军队即便个人勇武极强,没有一个阵列依托,组织而战,十打十输。 而女真鞑子之前杀得兴起了,也未料到有一支宋人兵马敢对他们下手,仓促之下更没有列阵对敌的的时间,如果稍稍能给他们准备的功夫,以女真人之悍勇,即便是杨凌能啃下他们,也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而今女真人不过是各自为战,有点甚至来不及骑上自己的马儿,一身勇力也是大打折扣,岳飞和契丹骑士都是冲杀得力的,一个照面,女真人就被打散了,更不用说,后面还有枪头泛着寒光的大队步卒,等待他们的无非就是灭亡一途。 第三十六章 困局(一) 乌里浦是甲士当中的佼佼者,护步达岗一战,也随阿骨打皇帝陷阵过,来回冲杀,直杀得辽人丧胆,战后便领了一个猛安的兵马,此次南下雄州,也是女真使团当中的领头人物。 乌里浦也是性烈,战马被刺倒,他便下马步战,麾下一个个倒下,到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人而已,此刻他依旧在吼叫着舞刀乱劈,他身上己经数处受伤,鲜血长流,也没有功夫撕扯布条堵住伤口。 平日里似乎使不完的气力这个时候也有些衰减了,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缓慢,他将一个长枪兵一刀斩杀,抽刀便又劈断几根刺来的长枪,疏忽之下数根白蜡杆子长枪触不及防的同时刺出,破了他的盔甲,深深刺入他的体内。 乌里浦也是悍勇,如此伤势之下,又是一声大吼,斩马刀将几根枪头劈断,身后又是齐齐数根长枪再次刺入他的体内。 乌里浦想再度挥刀,可是手臂却再也抬不起来, “杀!”又一波长枪刺来,前后左右刺穿了他的身体,此刻身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插满了枪头,轰然一声倒地。 这个时候哦,杨凌麾下士卒全都举起长枪,齐齐喝道:“万胜,万胜……” 赵良嗣为童贯幕府赞画,曾经乃是辽臣,后见大辽事不可为,孤身投宋,得到了赵官家的赏识,引以为国之干臣,采取了他的联金伐辽策略。赵良嗣也多次奔走于女真,促成了海上之盟,大宋也才有了童贯第一次北伐,若是功成,赵良嗣必定登阁入士。 奈何刘延庆无用,童宣帅又将其余三路大军压得过狠,生怕老种相公抢了复燕头功,以至于将士不肯用命,惨白于白沟河,可以说连日以来赵良嗣肩上的压力自然是极重的。 如果燕云不能收复,大宋徒然耗费了钱粮,仅凭在白沟河扔下上万儿郎性命,他便足以背上千古骂名,所以这才有了赵良嗣向童贯进言,借女真之力以竟全功的策略。 说实话,童贯虽说年岁大了,暮气愈甚,可起初也是不同意这个方略的,如此一来,即便得了燕云,自家得以封王,总是不甚光彩,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但是朝中党争愈加激烈,前番战败,已经为人抓住把柄,弹劾奏章雪花一般的递上官家案头,还好官家近年以来颇重修道,更是自封为道宗皇帝,所以对于朝局的关心已经没有那么锱铢必较了,童贯这才得以保全官位。 可即便如此,童贯的压力也是很大的,在迫不得已之下,只得采纳了赵良嗣的建议----向女真借兵,赵良嗣对于这方面自然是殚精竭虑,不管如何,连日奔波,他也有一些销瘦了下来。 好不容易说动了女真人,完颜宗望也同意派使者前来,未曾想到辽国这个时候也派出了使臣,双方争执不休,辽使所言,句句在理,宣帅也找不出理由来反驳,无奈之下只得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不过赵良嗣可以肯定的是宣帅官位已到极致,对于其余也无所追求,目前最大的心愿无外乎收复幽云得以封王,如此,童宣帅镇边有功,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封王宦臣,史书之上必定又是一页青笔。 赵良嗣高度判断,虽说和谈之日事情未曾敲定,但是依照宣帅性格,一定会在不久之后,和女真使臣商议借兵之事,功成之期就在不远,当下所要做的不过就是等这一阵的风头稍冷。 虽说现在不用为此事奔波,但赵良嗣肩上的担子依旧很重,童贯年迈,即便每日处理军事未尝懈怠,可是十几万大军加上来往运转民夫,粮草吃穿用度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些事情都要宣帅府中的宣赞们统筹解决,而赵良嗣承蒙宣帅器重,所任事物更是为宣赞之最。 赵良嗣手也算勤勉,公文批复未尝有所积压,总是能及时处理,好不容易得以小憩片刻,又听闻属下传报,女真使者在倚翠楼生了命案,赵良嗣大惊失色,拔腿就走,好险倚翠楼也不愿意此事闹得太大,否则不说得罪了官府,就单单是因为此处生了命案,日后生意惨淡,乃是必然。 赵良嗣寻到倚翠楼东家,承诺赔付银钱三百贯,总算是将此事解决,还未曾歇脚,城南驿站处胜捷军传来消息,辽国使臣全都披甲出城。 赵良嗣不由得一个头两个大,一向自诩儒雅的他也是忍不住暴了粗口,“直娘贼的都是要作甚,还嫌某的事情不多?” 他也算是反应及时,立刻就临时调用了一队胜捷军甲士,匆匆忙忙的就追辽人去了,胜捷军多是轻骑,速度还在杨凌一行人之上,此时延谷村血案事发不过才刚刚落下帷幕。 赵良嗣一身官袍,在马上被颠得东倒西歪,方一赶到,看见乌里浦浑身插枪倒下,杨凌麾下士卒高呼万胜的一幕。 赵良嗣顿时心头便是一凉,“大事休矣!”不过赵良嗣并没有如电视剧之中的狗血情节那般,喷出一口老血,气绝身亡,而是翻身下马,远远的就怒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们这是在作甚?” 耶律阿古哲见此,脸上还有未擦干净得血迹,迎上赵良嗣道,“你是何人,又来管俺?” “某乃是大宋河北河东宣抚使童宣帅帐下宣赞赵良嗣,尔等辽臣,为何不守本分,杀了女真使臣?”赵良嗣只是一甩官袍,也不做丝毫退让。 耶律大石也是下马道,“当面宣赞有所不知,这些女真人无故屠戮大宋百姓,某听闻消息便率部赶来,杨都头闻风也随同而来,可惜某等晚来一步,当地村民除了一两个幼童,其余全都遭了毒手。” 赵良嗣目光看到了杨凌,“你是何人。” “下官乃是杨可世将主麾下杨凌,现任都头一职。”杨凌上前拱手道,赵良嗣此人杨凌略有所知,只是未曾正面。 “杨凌,某记得你,当日你战报还是某亲自上呈宣帅。”赵良嗣过目不忘的本领自是极好,此刻杨凌一说,便想了起来,“某只问你,事发之前,为什么未曾禀报上峰,贸然行事?” 杨凌心中就是一跳,这是要发难了…… ps:新书冲榜期间,求一声推荐票了,喜欢本书的朋友不要忘了收藏,这两样对新书都是很重要的,谢谢大家了。 第三十七章 困局(二) “事且从急,若是待禀报了上峰,恐怕此番炼狱便不是一处村寨,而是更多,某也没想那么多,便先带将士们来看看,可是宣赞明鉴,此处死伤,尽是无辜百姓,热血男儿目彘欲裂,正有为乡亲父老报仇雪恨决心。”杨凌只是重重的向赵良嗣揖首。 赵良嗣听罢不由得有些语塞,沉默良久,正在思考对策,当面杨凌果然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哪里是一般厮杀汉那般,观其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只是让自己恨得牙齿直痒痒。 “虽说如此,可终究做得鲁莽了一些,你可知道,这一番给宣帅带来了多大的麻烦,来人,给俺将杨凌和辽国使臣送回驿站,不得号令,任何人若是迈出半步,格杀勿论,某上禀宣帅之后,自有定夺。”赵良嗣说完之后只是重重的挥了挥手,身后胜捷军军士陆续前来。 严世臣兀地冲上去,“谁敢动我二哥儿。” 岳飞张显等见状,也是持兵往前一站。 说句实话,胜捷军也是地地道道的厮杀汉,若不是上头下了命令,谁会对自家同是军汉的男儿下手,况且这等杀虏之事,到底他们心中也是佩服。 耶律大石和耶律阿古哲劝道,“此番事情俺们担下,断不会让杨都头涉险,你们且安心便是。” 杨凌也只是上前道,“将弟兄们带回营地,且安心等消息就是,公道自在人心。” 严世臣听罢依旧是不甘心,而岳飞等人也是安慰,“严兄弟,放心就是,实在事不可为,俺们再徐徐图之,总不能让都头生了事!” 胜捷军军士上前,“杨都头,得罪了!”他们与辽人是不对付的,但是对于杨凌却是有着不同的态度。 双方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就此化为了无形…… 童贯初为一碌碌无名的宦官,直到徽宗赵佶登基之后才慢慢显露出峥嵘头角。徽宗初继大宝时,童贯已经四十八岁,虽然在现代社会已经算得上是老年了,但是这个年龄在官场之中,正是人生经验、阅历、精力臻于巅峰之际。赵佶当时以内廷供奉官的名义,派他到杭州设明金局收罗文玩字画,第一次为他打开了上升的通道。 一般说来,内廷供奉官大体相当于皇宫的采购供应处长,并不是一个多高的职位,却是一个很有油水的肥差。 为皇帝掌管征收事物,一般的没有远见的宦官便会趁此机会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而童贯却没有满足于捞取好处,而是兢兢业业的办好差事,让徽宗颇为满意,最后得到了赵佶的赞赏,而赵宋国策便是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可以说历届君王与大臣都是各有话语权,但是王安石变法之后,朝中新旧党争愈加激烈,而这个时候,君王的决断就变得尤为重要。 所以到了赵佶当朝,君权更是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士大夫只得一奴颜谄媚上位,朝中诸事,皆由赵佶一言而决,这也导致了童贯的运气出奇的好,从此升迁之路一往无前,可以说他对这次机会的利用,称得上老谋深算,意味深长。 童贯的为人方面也是颇有尺度,后宫妃嫔、宦官、宫女、能够接近皇室的道士、天子近臣等等,时不时可以从他那儿得到不少好处。因此,皇帝耳边经常可以听到关于他的好话,称得上好评如潮。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个阳刚外形的人,却性情乖巧,心细如发,对皇帝的心理具有极强的洞察力,每每能够事先预知皇帝的意趣意图,于是说话做事很少荒腔野板,从而大得欢心。 童贯也颇通军事,后来得以外放掌兵,封疆挂帅执掌大宋兵权近二十年,东征西讨镇边平叛,俨然一国之兵马大元帅;最后位列三公拜为太师,并领枢密事成为大宋的最高军事执政,已是位极人臣。并且是史上唯一一个封了王爵的宦官! 这些,可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据史料说童贯长有胡须,可能是成年后阉割的原因,童贯其实是一个十分仗义豪爽、慷慨大方的人。对待属下他一向宽厚,赏罚分明颇得军心,而从胜捷军和环庆军为其所执掌也正是因为如此,不服众何以执掌兵权二十年,何以压制了在西军当中声望无两的老种相公,但同时,他也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但凡有人触犯了他或是背叛了他,必杀之而后快。 说到童贯,被称为“六贼”,世人都道童贯是误国奸臣。其实,若非有着过人之处,光凭吹嘘拍马阿谀奉诚,他岂能以一介阉人的身份脱颖而出,成就历史上从来没有的太监地位?他执掌兵权二十余年,常年镇戍西疆防御西夏、而力保关陕不失,而且多次深入西夏境内压着西夏打,貌似又一次还差点灭了西夏,而北宋被金兵围困都城之时,这支童贯曾经率领的宋军精锐西军还在西夏境内控制原来西夏的大量土地。此外,童贯先后又镇压了江南方腊等多方叛乱…… 且先不论此人心术手段如何,他的能耐是毋庸置疑的,绝不是水浒等里面说的那么不堪和无能。 而此番北伐失利,原因诸多,终极根本乃是因为河北厢军不得用,而所谓战力只能靠远征而来的环庆军,耶律大石,萧干又是宿将,大辽困兽之斗下,最后爆发的决死一击竟是如此强力,这是整个大宋都没有料到的。 赵佶还曾以御笔给童贯写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辽国拱手投降,大宋收复失地;中策是辽国对大宋纳款称藩;下策是按兵巡边,也就是说最坏也会全师而退。 未曾想白沟河一败如此之惨,数万儿郎死尸枕籍,童贯迫不得已之下才想到了女真,事情发展得很顺利,女真使者来则来了,辽人也来了,但这无关大局,童贯不过想静待时日,未曾想赵良嗣回报的消息如此重口味,童贯当下鞋子未曾穿好就爬了起来,扯着赵良嗣的衣领便怒道,“你说甚?直娘贼的女真人真的死绝了?” 第三十八章 困局(三) 岳飞一行人护持着杨凌跟随在胜捷军军士之后,这等大兵成队的境况雄州城内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待到了驿站之后,杨凌转身对那胜捷军头领道,“某想和兄弟说几句话,不知能否通融一二?” 这头领只是四处一看,“快些便是!” 杨凌走到严世臣的面前,“遇事千万不可莽撞,做事之前先问问延庆和岳飞,如今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数百兄弟的态度,一个不慎便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俺晓得了,二哥儿放心,俺以后绝不乱来!”严世臣拍了拍胸脯道。 杨凌点了点头,向张显抱了一拳,“张兄弟,今日那一鞭子是我的不对,杨某向你道歉了,此番事后你还我一鞭子便是。” 张显一愣,未曾想到杨凌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一向老实坚强的他自问多少年来从未流过马尿,这一刻也忍不住眼里发热,跪倒在地,“大人,那你可要答应俺,一定的全须全尾的返回,某要打重的。” 杨凌扶起张显,淡淡一笑,“鹏举,你做事我最为放心,今日之事非是我等力所能及,你回去之后密报杨将主,让他想办法见到我。” 驿站里面全都被隔离开来,里间所剩之人无非就是辽国使团加上杨凌与马小英,除此之外,这里的胜捷军军士多了不少,将这里遮护得严严实实。 对外而言便是重视辽国使臣的安危,其实少有人知其中内情,毕竟这个时代若非官府飞马急报,消息的传递是极其落后的。 是夜,城南驿站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一个粗豪的声音骂道,“直娘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是童宣帅那里俺也不见如此难进。” “杨将主,非是俺们不让你进去,只是赵宣赞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进去。”一名守门的胜捷军军士捂着有些发痛脸颊,带着哭腔的道。 杨可世这一巴掌可是真的打瓷实了,直到现在,杨可世自己的手心都还在隐隐作痛,休说当面胜捷军军士了,说到底,胜捷军也是从西军四路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其中哪一个不识得杨可世杨大傻的威名,虽说诨号难听了些,但是这厮厮杀本事,却是让人心服口服,别的不说,胜捷军主力乃是轻骑兵,而白梃军主力重甲骑兵,当初组建胜捷军的时候也有不少是从白梃兵当中挑选出来的士兵由重转轻,这里面许多人都是杨可世的部下,在杨可世虎威面前真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休是俺洒泼,只是你们在关西,哪一个不是父老称赞的好汉子,虽说世事弄人,你们跟了童宣帅,依旧是俺们西军的骨血,而今不过是一个幕府宣赞,你们都言听计从,直娘贼真是将西军数十年威名丢了个干净。”杨可世越说越气,最后只是在门口打着转教训,“俺此来又不是作甚大事,连个随从都未带,总算是显出诚意来了吧,被官家打入大牢还兴探个监,俺不过就是看看部下而今如何了,你们当中,多少人的亲眷都还是俺在帮忙照应,怎地,如今都成了白眼狼了?” 几名胜捷军士卒被说得羞愧连连,最后迫不得已,一人终于上前道,“杨将主,你都如此说了,俺要是再推脱,胯下就不是带把的,只是还请将主莫要往外了说。” “哼,这才像俺带出来的兵,且拿去吃酒吧。”杨可世扔了一枚银锭子,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去了。 几名胜捷军军士只是恢复了方才的肃然模样,未过一盏茶的功夫,只见杨可世便回来了,“杨将主,怎地如此之快?” “直娘贼,俺方才忘记问了,这驿所这么大,俺怎知哪里辽使住处,哪里是杨兄弟的住处?”杨可世一脸晦气的道。 那几名胜捷军军士忍不住直翻白眼,杨大傻不愧是杨大傻,方才还言辞犀利说得众人掩面羞愧,转眼之间就暴露了原形,“咳咳,杨将主且随俺来,你们几个守住了,若是有事,便报一声警。”说完之后便带着杨可世进入里间了。 杨可世进来的时候,杨凌和马小英正围坐吃菜,“你倒是好兴致,俺大老远跑来,却是赶上了好时辰。” 杨凌一惊,当下起身,“杨将主,怎生来得如此之快?” “嗨,某也是在闷葫芦里,俺的大营门口,你那一都的汉子全都跪在那里,直娘贼的只叫俺救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可世刚一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当做茶水,呼呼的就灌了几口。 不得不说,杨凌虽然被软禁了起来,不过日常照应却是更好了些,单单是这壶酒就是平常没有的待遇,杨凌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大限将至,这就是童贯这狗娘养的赐的毒酒,还傻乎乎的拿了根银针验毒,结果事实证明,童贯要杀了他根本不需要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完全是他自己想多了。 可多好的一壶酒啊,杨可世一口就喝了一大半,杨凌心都在滴血,不过正事要紧,当先只得把女真人屠村,自己派兵剿杀的事情说了一遍,因担心事发自己收拾不了局面,这才把辽人拖下了水,而辽人此刻因为外交需要,也恨不得除女真而后快,双方这才达成了交易。 其间因果,杨凌没有隐瞒,杨可世生性憨直,对自己也没得说,实在不便隐瞒了。 杨可世,起初还在回味方才的那一口酒喝得爽利,慢慢的便请越来越严肃,后来直听得目眦欲裂,“娘的女真鞑子怎地如此可恨,某倒是未曾想到,杨小兄弟,你做得没有错,无怪你那两百多个麾下死死跪着,这般也算值得了,说吧,需要俺做些什么,就算是在宣帅和老种相公身边,俺都是有说得上话的人的。” 杨凌等的就是杨可世的这一句话,走到门口,特意的看了一下,这才回来坐下,只是低声的对杨可世道,杨大哥需如此如此…… 第三十九章 困局(四) “这真的行,就这么简单?”杨可世有些诧异的看了杨凌一眼,之前他料想杨凌有求于自己的便是想走一下上层门路,依照杨可世的面子,老种相公和童宣帅都会稍稍思量一二,但是杨凌所言并不是如此,虽说兴师动众了一些,不过杨可世也不会有求人的麻烦。 “那好,既然如此,某就马上回营让麾下着手去办。”杨可世说完之后便起身,杨凌却是礼貌性的拉住了杨可世,“将主来此,板凳都未曾做热,好歹也等喝完这壶酒,吃些菜肴再说……” 杨可世立刻停住了,一副酒瘾上头的模样,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那就再坐坐?” 杨凌一愣,忍不住抽了抽脸颊…… 雄州为边境大城,酒楼茶肆自然是有的,但是近半年来,来往尽是兵马和转运粮草的民夫,街头便稍显拥挤,但好在军务最重,日常情况下除了傍晚夜间,雄州城之内的普通百姓都是不怎么出门的,而今日的街头显得热闹异常,人声鼎沸,记得前番这般人潮还是在童宣帅誓师北伐,百姓为大军送行,但这一次却不是这般原因,只因在一夜之间,雄州的大街小巷就贴满了同样的一张声讨檄文。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挤在了人群的最前头,脑袋一晃一晃的读着檄文,“大宋自古乃礼仪之邦,善待异族,以和为贵,无道女真使者悍然屠杀延谷村全村妇孺,恶行累累,令人发指,兹有杨凌杨都头仗义出手,率兵尽诛贼子,我大宋虽清流名臣众多,但不乏佞臣,竟将杨都头囚禁,意图谋害,奉首级与女真,胆怯至斯,犹不可谅,如此作为,岂不寒天下守家卫国将士之心,我煌煌大宋何时沦落到任人欺凌之地步,雄州乡亲父老当共同携手,惩恶扬善,如此,方能声张正义,还我一片朗朗乾坤……” 这篇檄文写得很巧妙,作文者将一人之事上升到了国家荣辱层面上,很成功的挑起了雄州百姓的同仇敌忾之心,一时之间群情激奋,大宋自古国策乃是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文风昌明,街头巷尾皆可谈论朝政,只要言辞不过激,官府便不会寻麻烦,而这个时代又没有明朝厂卫那般完善的特务机构,所以言论空前自由。 后来的靖康之变前后几年,读书人更是跪于宫门,围堵佞臣府门,官家迫于压力,罢免了不少朝中重臣,由此可见群众的力量的巨大的。 同为宋人,被异族屠杀,在场众人颇有同病相怜之感,这时候一个书生举起手中的折扇,“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我堂堂大宋竟被欺辱至此,诸位乡亲父老,女真这是欺我大宋无人了么,小生不才,愿去宣帅府递上状书,请愿释放杨都头,为延河村村民雪耻,讨回一个公道。” 这个时候,一旁的几个腰膀臂粗的大汉同时响应了起来,“我等虽然未曾读过几年书,但也晓得这位公子说得有理,愿与你同去!” 这个时候念檄文的老者在这个时候也挺身而出,大声高呼道,“小老儿愿同去……” “对,同去,同去……” 一行人怒火熊熊燃烧,气势汹汹的往宣帅行府奔行去。 不远处,杨可世身着便装,没来由的笑了一声,“嘿,杨凌小子真是有一套,未曾想区区手段便激起如此民愤,宣帅迫于压力,不知又该如何应对。” 一旁的行军幕僚道,“那咱们放出的人是不是应该叫回来,否则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恐怕对将军有所不利!” “不必,俺倒要看看,直娘贼的到底要如何收场?”杨可世道,“杨兄弟不凡啊……” 做官做到童贯这一步,已然是位极人臣,更不用说掌了河东河北两地经略宣抚使的差遣,开衙建府不在话下,而所谓的宣帅行府便是之前的雄州衙门。 只不过换汤不换药,处理日常状诉等案子全都去了签押房,其他位置全是由宣帅以及府中幕僚处理军政事务的地方。 童贯来了之后,此地环境大为改善,一派雍容华贵的景象,童贯刚刚此身,正在净面,便听到外间有吵闹之声,好像是发生了甚事,府中管家不让外人进来禀报打扰,没料到还是吵到了童贯,童贯不由得有些愠怒,便问道,“外间何人?” 只见冲冲忙忙的一个府中赞画便跑了进来,“宣帅,大事不好了,城中百姓躁乱,大批前往帅府示威而来?” 童贯脸上微微变色,“可知生了何事,引得百姓如此?” “目前还尚不知晓。”那赞画只是如实禀报道。 童贯来回踱了几步,然后道,“派府中亲兵出去拦一阵,莫要被堵了府门,再派人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快去!” “卑职遵命!”那赞画说完之后慌慌忙忙的跑了出去。 童贯刚背过身,就见赵良嗣迈着急促的步伐走了过来,“宣帅,大事不好了……” “住口,本帅已经知晓了,将府中赞画都寻来,随某到堂中议事吧。”也无怪童贯恼怒,近日以来,事事不顺,一向养气功夫极好的他都有些乱了心神,还在多年涵养不是盖的,当下就收拾好怒容,变得波澜不惊,只是优雅的叹了一声:“天空飘来五个字,这都不是事!” 请愿百姓一路行来,规模越来越大,至今大约已经有数千人上下,这个数目还在不断的增长,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向宣帅府行进而去,如此阵仗之下,街上行人闭户,商人闭市,生怕有宵小之人趁此混乱之机行那浑水摸鱼,趁火打劫之事,那个时候便不是请愿,而是暴动了。 接到宣帅调令之后,胜捷军远远的放了出去,在宣帅府衙百米之外,胜捷军就拦住了前来请愿的百姓,一时之间群情激奋,都有些招架不住的趋势,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场面好险勉强有些稳住了。 ps:不知不觉就是十二点半了,实在累得不行不行的,先睡了,睡醒了继续奋斗,绝不少于三更,诸位晚安! 第四十章 困局(五) 此时的场面算是在控制范围之内,不过随着人潮的越来越多,胜捷军也未曾调遣大队兵马前来,人手便略有不足,每每人潮涌动之后,便是他们最为疲惫的时候,却还要时刻警惕接下应该如何应对。 胡不归乃是胜捷军当中极不出众的一员士卒,之前也是从杨可世麾下白梃兵调转而来,胜捷军也算强军,应付这等事情却是最为棘手,毕竟未得宣帅帅令,哪里敢对这些普通民众进行武力镇压,也只是勉励维护着不让百姓冲撞帅府而已。 可是如此下去便如坝围洪水,若是不进行一个有效的疏通,总会有爆发的那一天,胡不归至此时节仍是在不折不扣的拦住聚集而来的民众,忽地抬头一看,却见当面的百姓怎生有些面熟。 贼厮鸟,这不是白梃军的李大卫吗?怎地不在杨相公营中却到了这里来了,那李大卫也看到的胡不归,只是给了他一个眼色,二人便在推攘之间低声耳语,“李大卫,你这是在干甚?” 李大卫只是回应道,“俺们杨将主说了,这是在救自己袍泽,哪里有不卖气力的,你看,俺们混进来了不少人,非是生事,只是为了讨回一个公道罢了,你就不要再苦拦了。” 胡不归偏头一看,里面可不正是白梃军当中的几个老兵油条子,见此胡不归手中劲儿一松,稍稍的让开了半个身子,当面的李大卫给了一个感激的眼神,便趁着空挡,涌了过去,胜捷军士卒再也维系不住,汹涌而来的人潮只是将其淹没了,将其裹挟着一起向宣帅府行去。 还未被波及的胜捷军士卒见事不对,掉头就走,涌进了宣帅府中,急急忙忙的关好了大门。 宣帅府内,此刻已经是人潮拥挤,每个人的心中更是五内俱焚,“赵良嗣,你给本帅说说,是不是要杀了杨凌?” 赵良嗣听罢,急急忙忙的就跪倒在地,“宣帅,冤枉啊,卑职只是差人将杨都头和辽国使臣看管起来,吃穿用度又未曾短了半分。” 童贯无言,只是思索,不得不说,赵良嗣的能力毋庸置疑,平日里但凡差遣没有什么除了差错,但是美中不足之处便是此人心胸稍微狭隘了一些,也是个锱铢必报的主儿,联合女真正是赵良嗣奔走最多,辛苦到最后来,却因为杨凌将女真人杀了个干净,说赵良嗣不恨杨凌那是假的,但是中间又夹了个辽国使臣,赵良嗣对杨凌恐怕就是无从下口了。 不过事后,恐怕杨凌少不得要被赵良嗣穿小鞋,童贯来来回回的走了几个来回,“可曾查到是何人主使了吗?” 下首一人站出颤颤巍巍的道,“回宣帅,事发突然,目前还没有丝毫线索。” “没用的东西,外间百姓声讨之声某在这里都能听到,还不快想出对策,安抚下外间的百姓!”童宣帅今日大门都没敢迈出一步,心情自然是极为的不好,更重要的北伐十几万大军统筹之策全在这小小府衙当中,若是误了大事,想必汴梁那些东华门唱出之辈又要拿住把柄,狠狠的奏上一本了。 “宣帅,外面的百姓太多,情绪都很激动,我等委实无能为力啊。”一位赞画上前禀报,先前便是他出了衙门企图安抚百姓,结果一只眼睛被揍成了熊猫,可见群情激奋到了何种程度! 童贯数十年来手不释卷,作为儒家学者,修养自然是极好的,掌控西军多年,也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是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大怒了起来,“本帅要尔等何用?” 众人齐齐跪倒,“卑职无能!”说完之后脑袋就死死的叩在地面,没有人敢稍微抬头。 童贯好不容易平息了怒火,“诸位,赶紧拿出一个章程来吧,现在府中水源断绝,里面军情不通,莫不是要本帅弃了宣帅府,为天下世人所笑话?” 赵良嗣上前道,“宣帅,为今之计,只能劳动您亲自出去安抚百姓,宣帅威望,百姓定能承情!” 一直站在童贯身后的王禀上前喝道,“赵宣赞,宣赞万金之躯,若是有个好歹,谁来承担,某胜捷军都是不怕死的儿郎,但是要让俺们去镇压百姓,却还不如让俺们做了女真蛮夷罢,宣帅仁慈,向来忧国忧民,正是因为如此,才致使百姓势大,如此只能挨打不能还手之局面,宣帅怎能涉险?” “那王将军你说,还能有什么办法?”二人只是犹如斗鸡一般,相互对峙了起来,下面的人都是各自相帮,一时之间,场面郝然有些混乱了起来。 “全都住口,真是成何体统,罢了,罢了,本帅镇边多年来,什么苦未曾吃过,还怕了这般场合不成?”童贯挥了挥官袍,喝止道。 赵良嗣听罢挺直了胸膛,颇为豪气的道,“宣帅尽管放心,届时俺说什么也会挡在宣帅之前,宣帅要是掉了半根毫毛,某万死不能辞也!” 童贯哼了一声,“还不是你惹出来的好事,就在府中好好候着吧,护卫这等事情,自然有正臣效劳!” 正臣便是王禀的字,王禀起初为婺州观察使,步军都虞候。后来跟了童贯之后,提拔为统制,带领胜捷军参与镇压方腊起义,立下功勋。此时已然身为宣抚司都统制,王禀上前道,“宣帅且放心,某誓死护卫宣帅周全。” 其余诸人都纷纷的道,“此番就拜托王都统了!” 童贯整了正衣冠,院中数十名胜捷军甲士早已待命,王禀拔出佩剑道,“开门!” 此刻宣帅府门完全失去了控制,众人只是狠狠的朝大门挤去,毕竟像这类事情,没有一个统筹全局的人是很难不生事的,杨可世虽然也派了军士混入人群当中,但是此刻外间的人实在太多了,对比起来,不过是杯水车薪,杨可世也是无可奈何了。 正在这个时候,宣帅府大门兀地打开了,几个想趁乱混入宣帅府占些便宜的泼皮顿时就想往里面冲,却发现自己的面门直直闪着刺眼的寒光…… 第四十一章 困局(六) 大门洞开,只见当先出来的是一排长枪,胜捷军军士面容严肃站定步伐,缓缓逼出,最先之人忍不住便往后退,王禀按剑而出,大声喝道,“全部退开三丈,宣帅有话要说,若不听劝,一律以袭朝廷命官,叛国罪论处……” 说完之后,胜捷军甲士再度持枪列而进,直到扫出一片空地,童贯这个时候在身着一身紫色官袍现身,“诸位父老,某童贯已经在此,杨都头之事某已然知晓,且让一人上前答话。” 人群之中顿时出来一位书生,“在下乃是雄州秀才李文举,特请上禀宣帅主持公道,嘉奖杨都头!”上前只是先将那张声讨檄文奉上,王禀接过,童贯只是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不时捋了捋胡须,表情若有所思,最后缓缓的道,“诸位,此事某定当详查,事实俱在,某定当嘉奖有功之人,女真使者妄杀无辜百姓,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女真即便为两国使臣,行此天怒人怨之事,某也绝不姑息。” 说完之后重重的一合檄文,“某向诸位保证,三日之内,定当给雄州百姓一个合理的交代,如若不然,尽管再来寻某,某绝不推脱。” 王禀见此,便上前道,“散了吧,宣帅既然承诺,便一定做到,还请诸位切莫围堵在此,误了事可就因小失大。” 下首百姓听到此言,都随之散去,准备浑水摸鱼者自然死摇头扼腕,好不懊恼。 城南驿站之处,马小英犹自掩嘴笑道,“你这人啊,真是坏死了,这一次雄州百姓都替你出头,可是满意了?可怜宣帅府上下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任何人不得进出,若不是最后童宣帅出面,恐怕里间之人都得绝水绝粮了。” 杨明咧嘴大笑,向古人展示着高露洁的功效,朗声道,“它山之石,攻我璞玉,当自己力量不足的时候就必须得借助外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过一切还得全靠杨可世将主出力啊,否则杨某冤情得以上诉,恐怕是遥遥无期。” 马小英点了点头,“二郎日后总得还了今日这个人情,相信此番之后,事情也能够缓一阵儿了。” “但愿如此!”杨凌忍不住叹了口气,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哪里能够瓶颈下来,若是实力足够,根本不需要如此借力,稍微行差就错就是灭顶之灾,就是杀虏这么一个冲动之举,就将自己置于危难之境,险些万劫不复,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年轻,不够成熟啊。 正在此时,房门了敲响,马小英前去打开了大门,只见杨可世和另外一员将领站立于门口,这官员身边跟着数名甲士,这将领一见马小英就拱手见礼道,“某,宣帅帐下胜捷军都统王禀,不知杨都头可在此间?” 马小英行了一个万安礼,“二郎正在此,诸位请进。” 马小英将几人引进来之后,便下去沏茶了,杨凌起身相迎,而王禀和杨可世并肩而进,“想必当面就是杨凌杨都头了,我家宣帅大人已经得知都头的冤情,今日特遣在下请杨都头赴县衙一趟。” “王都统当面,直唤杨某名号便是,宣帅而今可是要升案?”杨凌假装的诧异的问道,心中却是早有预料。 王禀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杨老弟,实不相瞒,此事虽然事关重大,但还远远不能升帐问话,宣帅对待此事也很为难,今日只是例行问话而已。” 杨凌虽说心中稍稍不能满足,但是也只得拱手道,“有劳王都统带路了。” 前番已然说了,宣帅府就是曾经的雄州州衙门,前番女真辽国使者各执一词,杨凌也随着来过,不过当时心思全在堂中争辩上去了,此番再度来临只是,这才细细的看了看着所谓的衙门。 在外面立有一块青色戒石碑,戒石碑朝南的那一面刻有“公生明”三字,石碑北面左右各刻着两行字,左边写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右边写着,“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几乎每一个衙门门前都立有这块戒石碑,戒石碑被安置在各官府大堂前,使进出官府官员在坐北朝南的衙门内,一抬头就能看见这四句,做为警惕,告诫他们要为民着想,可谓用心良苦。 王禀让杨凌在门外候着,便先进去通报去了,而杨可世便停下了脚步,“你以为王都统此人如何?” 杨凌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王都统身上军伍气息极为浓厚,想必作战不输人后,而观其面相又不是莽撞之人,想必乃是一位独挡一面的大将,为人方面也是不差!” 杨可世道,“那是自然,若是没有一个眼力,宣帅会提拔他为自己的亲军都统?王禀这厮平日里虽然表面上和俺不对付,可是说到底俺们还是一同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俺们厮杀汉最靠得住的便是这般兄弟,总归不会将自己的后背卖给虏贼。说到底,俺是比不上他的。” “将主过谦了。”杨凌只是微微的奉承了一句,谁知杨可世鼻子里竟然重重的哼了一声,“少跟老子放屁,莫要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这群贼厮鸟背地里叫俺杨大傻,其实某傻是天生的,这也怪不得俺。” 杨可世倒也是有自知自明,杨凌倒也是庆幸,正是因为自己摊上这样一个将主,才会在一个下属受难之际,亲身设法,换了其他人,谁管你死活,为了搭救你一个小小都头,白白恶了童宣帅。 杨凌心中料定,杨可世此人就是属于那种天生的战场武将,甚至在某些方面他已经有了统帅之姿,他生在沙场,死也只能在沙场,放在其他地方,都是委屈了。 正在两人一言一语攀谈之际,王禀已经出来了,先是对着杨可世道,“杨兄弟,你且去偏厅稍坐,俺们宣帅事后还有要事与你相商。” 杨可世点了点头,转身对杨凌道,“见了宣帅小心应答,莫要丢了俺的脸面!” 杨凌笑道,“杨大哥放心便是。” 王禀摊了摊手,“杨都头,请罢,莫让宣帅久等了。” 杨凌抬头看了看头上刚刚换上去没几天的宣帅府匾额,童宣帅,终于是与你正面了,杨某人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可千万要争一口气啊…… 第四十二章 困局(七) 王禀将杨凌引入二堂之中,此处虽然不是大堂那般重要的场合,但显然是会客的所在,在房间之中,左右两扇画屏之上镂空雕刻着“士子踏春图”,“百年朝凤图”,这两幅画屏是取的文学昌盛,百业俱兴之意,上面人物造型古朴,雕工精细入微,让杨明险些拔不下眼来。 一进门,便看到大厅地正上方悬着块檀木匾额,上书“中正仁和”四个古拙有力地大字。匾额下地墙壁装修典雅。一张八仙桌立在匾额之下,桌上端正供着孔圣人地神位。桌边右首坐着的头戴乌翅官帽,身着紫色官服的便是童贯了,面目清雅,肤色依旧有些显黑的。 杨凌一套毫无章法的花哨打法,借雄州百姓之势将这个宣帅府也卷入其中,是以尽管童贯颇为不耐,他却仍要按下性子来,将冲突的来龙去脉向杨凌问个清楚。 他安坐上首,便见一个眉清目秀,齿白唇红的后生从门外进来,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身上的长衫虽然不甚华丽,却穿得整整齐齐,让人越看越爽。 杨凌未着盔甲,便衣而来,竟然也是如此显眼,虽然对于跪、跪拜礼有些不习惯,可此时无奈之下只得如此,“属下拜见宣帅!” 童贯坐于上首,良久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杨凌跪在地上。 童贯掌握大宋兵权多年,上位者气质虎目横扫之间,杨凌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冷风袭来,却不敢抬头。 “杨凌,你好大的胆子!”童贯终于是开口,一出声便是问罪。 若是一般人早已经被吓得调头就跑(那是不敢的),如此威严,哪里不令得下属胆战心惊。 不过此刻的杨凌却是恰恰相反,反而没有了最初进来时的紧张,童贯此人越是对你色厉内荏,便证明你安全了,而越是对你显得亲热,引以为心腹之人。这个时候反而要小心些了。 那说不定他的心中已然开始在忌惮于你。 所以说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人在得意的时候千万不能忘形,在胆战心惊的时候不能对生活失去信心。 杨凌这才抬起头来,一脸郑重其事的道,“宣帅明查,卑职实在不知错在何处。” 童贯站起身来问道,“你先是擅做主张,袭杀女真贵使,而后煽动百姓,围堵宣帅府,难道还不知罪么!” 场面顿时变得冷峻起来,王禀在堂外只是心中为杨凌抹了一把老汗,宣帅此番只是猜测,对杨凌稍加试探,可宣帅的威严他是知道的,一般人在如此之下早已经是叩头求饶,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所作所为交待清楚,而这个时候,方才是宣帅真正举起屠刀的时候。 说实话,百姓冲撞宣帅府,几乎有点脑子的都会怀疑到杨凌身上,王禀为此还专门去问过城南驿站胜捷军甲士。 事实果然如此,杨可世在前一天见过杨凌,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若是将此情况禀报给童贯,童贯此刻早已经是对杨凌喜笑褒奖,但笑脸之下却是杀机凛然,想都不用想,不出三个月,待风声过后,杨凌必死无疑。 王禀也顺道了解了杨凌,此人靠北渡白沟河,杀辽人而升迁,倒是一员好汉。 而女真鞑子无故屠戮村民,也是确有其事,王禀上下都理清了脉络之后,却没有将实情回报给童贯,在他的心目中,人总得将些良心,不能将敢用事往火坑里推,但愿这杨凌能够顶住压力吧,某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宣帅明鉴,此番百姓冲撞了宣帅之时,属下在城南驿站之中已经被拘了两日,全然不知情,兴许有人推波助澜,但绝不是区区标下。”杨凌将自己的地位摆得极低,态度极其诚恳,还趁童贯不注意,狠狠的捏了自己一把,眨了眨眼睛,酝酿了良久,可这眼泪就是滴不下来。 外间的王禀看到了杨凌的小动作,脸上表情极为精彩,甚至有些憋得扭曲了。 童贯自是没看到,听到杨凌的话,表情总算是缓和了一些,继续问道,“即便如此,可女真乃是使臣,你不曾禀报上峰便私自发兵,又怎么解释?” “属下入军不到两年,不比宣帅执掌西军多年,老成谋国,行事有欠考虑,为宣帅带来诸多麻烦,实罪该万死。”杨凌先是揽住罪责,这一番话以来,自然是给了童贯极大的颜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番话语虽然显得太过直白了一些,可童贯依旧极其受用,不由得表情更加庄重,想将自己的名臣气度更好的表现出来。 杨凌见童贯如此,继续道,“属下入军之前,以宣帅为表,誓要效仿宣帅为国尽忠之事,任劳任怨,数十年如一日。”杨凌说到此处自己都觉得一阵恶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在心里默默的加了一句,反正绝对不做太监。 童贯抚慰道,“汝有此心极为难得,需知国事艰难,某很多时候也是心力交瘁之极。” 这死太监,脸皮居然比老子还厚,这么明显的马屁,居然直接生生受了下去,杨凌稳了稳心神,“此番女真鞑子真是欺我大宋太甚,标下本想带兵前去制止,可是终究是晚了一步,那无辜妇孺死状之烈,女真人人性泯灭,令人发指。” “属下曾听闻宣帅掌西军四路多载,曾经讨伐西夏,三军士高马腾,而方此之时,官家一纸诏书来边,言术士观天下,此月不宜出征,诏令宣帅收兵,宣帅英明果断,密不发诏,对外只道官家鼓励三军杀敌立功,必有重赏,始有大捷。”杨凌说到此处,童贯也忍不住有些飘忽了,当年那一战确是自己生平得意之作。 那时西夏还很强势,自己集结了西军重兵与西夏准备打一场硬仗,可就在万事俱备,正准备拔营出发之际,官家的诏书到了军中,却是说天象显示,此月不宜出征,令自己收兵,以待来日。 当时童贯没有将诏书内容公布,只是说官家慰问三军,然后立即出兵,获得了一场大胜。 如此作为没有大决断,大气魄之辈安能行之? 第四十三章 困局(完) 所以说杨凌这一番话真是说到童贯心坎里去了,童贯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却听杨凌道,“诚如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事发突然,属下带兵以雷霆扫穴之势诛杀虏贼实乃权宜之举,宣帅不可不查!” 童贯也被说得哑口了,心中暗道,这小子若是入了官场,兴许便是如鱼得水,当下心中再无记挂,只是扶起了杨凌道,“你之用心,某已度量,虽说其意甚善,但终究是莽撞了,需知,汝若是将女真使者羁押而不是诛灭,某上下运转之下,既能替百姓讨回公道,使其得到重惩,亦不会使你担下如此干系。” 杨凌拱手道,“宣帅说得是,属下下次定全权禀报宣帅定夺。” 童贯道,“某前番便看重于你,孤身一部二十余人被渡白沟河,以少胜多,某心甚慰,今便赐你宣帅府腰牌,若有要事可急报于某,不必逐级上报。”童贯心中稍定,在他看来杨凌不过是口才好些,带兵自成一法,大大小小也算是个人才。 而且今日看这模样,此人倒是好掌控的! 为帅之道为掌控全局,统筹运转,谋断用将,童贯对于西军来说,一向不吝啬赏赐,这也符合赵宋官家的分化之策。 纵观西军上下,多少微末之士得到提拔重用,杨凌之事可见一斑。 杨凌长长的作揖,“多谢宣帅,某敢不效死!” 童贯点了点头,“你的一都人马为我大军前哨,责任不可谓不重,况且都是新练检选出来,战力是否充足?” 杨凌道,“宣帅明断,我部步卒列阵而战,已然不输强军,只是在骑军方面还是短处,哨探职责重大,就只有二十余名轻骑,还是前番剿获辽人战马所得,也正是因为如此,遮护方面难免有所不足。” 童贯点了点头,“如今大辽求和,想必不敢轻犯宋境,哨探所在,稍稍注意便是,无需多做担心。” “现在女真之事已结,辽国使臣便可以与本帅细细商议国事,你且退下吧。”童贯挥了挥手,老谋深算如他,岂能听不出杨凌扩军之意? 可是如今杨凌地位低下,若不是此番事情实在闹得过大,哪里有见他童某人的机会? 况且杨凌目前立场不明,童贯还需考量,若是此人真的能够为自己所用,彻底效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栽培,此子行事果断,端的是一个好苗子。 这便是整个大宋官场的规则,即便是米才华横溢,武功卓越,也得表明立场站队,否则只有泯然众人矣。 杨凌出门之后,不由得懊恼的搓了搓手,“唉,我还是急了,太急了些。” 杨凌一路走出宣帅府门,明日就搬出城南驿站,这些事情还是少掺和为妙。 来此天地,女真已然退出幽云之地的争霸之事,接下来便是辽宋之间的最后角力,不知道大宋是否还会如前世一般,兵败如山倒,彻底丧失了北伐的信心。 来至院中,却见耶律大石等人已经摆好了酒席,“杨兄弟平安至此,某正等着和你再醉一场。” 一旁的耶律阿古哲也笑道,“此番共诛女真,乃杨兄弟功劳,且坐下,某等敬你一杯。” 杨凌缓缓坐下,直喝了一杯酒,“海东兄,此番事后,大宋与辽必有一战,届时你我战场相遇,恐怕已是物是人非。” 耶律大石道,“杨兄何以见得大宋必定要再度北伐,兴此战事?” “幽云十六州自古乃汉家屏障,自后晋石敬瑭伊始,将燕地拱手献与辽国,自称儿皇帝,从此高屋建瓴之势不复,大宋思燕已达百年,值此时节,如何会因白沟河小挫止步不前?”杨凌坦然而道,此时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方才还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的诸人,因为女真使者的全灭,看向杨凌的目光也开始不善起来。 耶律大石小酌了一口,“我大辽虽然不复鼎盛时期,可麾下儿郎尽是敢战之士,若是大宋胆敢越雷池一步,我全国上下必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白沟河故事未必不会重演。” 此番话语一出口,在座的契丹人都是大声叫好,实是涨了士气,杨凌却只是淡淡的道,“胜了又如何?女真居庸关环饲,大辽夹缝之下难以求存,燕地一隅可是久据之地?只有到了我大宋手中,才有源源不断的资源北上经营,再度兵强马壮不过年余而已。”杨凌此言一出,就连耶律大石也是愣神。 是啊,某大辽纵然是再打胜多少仗又如何?难道在女真和大宋的夹缝之中真的能够续天改命,再延百年国祚?燕地百姓家破人亡已经不在少数,谈何支撑危难之局,时也,命也…… 不过这等迷茫的状态仅仅只是在大石林牙心中转瞬了片刻,当下便道,“即便如此又如何?幽云之地,我大辽已经寄居百年,世世代代生于斯,长于斯,那里俱是俺们的父母妻儿,明知不可为也要死战到底……” 杨凌心中坦然,此人气度,绝非庸人,居然在片刻之间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杨凌道了一声,“兴亡皆苦百姓,诸位,你们情谊便止于与此,剩下的酒等俺们日后厮杀过后再大醉一场……”说完之后便直直的进了屋中。 契丹人只是面面相觑,耶律阿古哲对耶律大石小声道,“林牙,如此时节,想必俺们同宋人的谈判又是一场苦苦的争辩,接下来俺们应当如何行事,还请林牙明示!” 耶律大石望着杨凌那紧闭的房门良久,然后转身,坚毅的道,“我大辽自有敢战的儿郎,气运绝不至于此断绝,接下来与宋人谈判需要做的便是更加强硬,南朝在我大辽虎威之下日久,若是如此想必还有转机。” 耶律继续道,“明日你派人北上白沟河,告诉萧余庆,除少数留守人马之外,易州将士尽出,呈兵白沟河,某要施压于宋人,借外势压得宋人不敢在北望一步。” ps:冲新书榜期间,目前在历史新书中排名第九,竞争很激烈,有推荐票的朋友支持一下,喜欢本书的朋友,不要忘记点击一下收藏,万分感谢! 第四十四章 借兵 第二日清晨,杨凌和马小英悄然离开了城南驿站,低调得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回到营中之后,杨凌便立刻赶到了杨可世的中军营寨。 “什么,你要去白沟河北安营?你小子莫不是进了一趟雄州城,回来就吃错药了吧?”杨可世一脸诧异的看着杨凌,也着实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 “杨凌啊,白沟河以北你自己也亲身前去看过,虽说宣帅未尝决断与大辽是战是和,可是白沟河不远便是涿州,易州,若是被守将发现,你这二百号人背河而战,最后可是连个尸骨都收不回来的啊。”犹是杨可世从不俱敌,这个时候也不由得说起了丧气话,毕竟杨凌这个决断实在是浪进了些。 杨凌上前道,“杨将主,非是属下不智,只是当下我大军十几万呈兵雄州,进不进,退不退,每日粮草用度花销就如流水一般,白沟河一战,环庆军是被打得惨了,况且西军四路,劳师远征,将士思乡日切,再这样下去,恐怕纵使宣帅最后下了决断,军心能用者也没有几成了。”杨凌一言一语只是狠狠的敲在杨可世的心上,“某虽位卑,却不敢忘国之忧,当下所能做的便是及早度过白沟河远远的拉开哨幕,非如此,三军难有战意。” “若是宣帅最后下了决断再度北伐,届时某部已然驻扎白沟河以北,站稳脚跟,也能使三军渡河不必手忙脚乱,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最后宣帅不选择北进,届时咱们再退回来又有什么打紧?”杨凌的分析让杨可世也是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是啊,若是这个时候有一部前驱,无论是进是退皆有准备,只是有益无害,“你所部两百余人,骑兵不过二十数,可曾想过,若是涿易二州发兵前来,能否全身而退?” 杨凌如实回答道,“不能!” “兵力如此,我们的哨探不可能张得太开,但是我敢笃定,涿易二州绝不会发兵压境!”杨凌正声道,“涿易二州守将乃是郭药师,此人乃是辽东汉人,大辽值此时节,此人焉能全心为辽尽忠,不过是紧紧守住自家地盘,保全实力为上。” 杨可世道,“非如此,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战场之上,行事瞬息万变,你的猜测虽然有理,但也只是猜测而已,某再拨付三百白梃兵给你,补足一营之数,你有没有把握在白沟河站稳脚跟!” 杨凌回禀道,“白梃兵以一当十,向来为大宋战力之最,有将主如此安排,某部一定会如一颗钉子,死死的钉在辽境!”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一营并不是后世的建制,足足有六七百人之多,最少的一营也有五百多人,杨可世的这一番恩情,不可谓不重,白梃兵三百余人,除了他杨大傻,其他人谁敢使出这么大的手笔? 杨可世点了点头,“如此便好,下午之前,某就兵马拨付与你,切莫让俺失望,去吧!” 杨凌微微抱拳,便转身退下。 杨可世见杨凌远远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只是大声道,“用完了之后,记得把白梃兵还给俺啊!” 不得不说,杨克世做事情是极其有效率的,其实日头刚过,三百白梃兵便来到了杨凌的营前,这个时候的白梃兵,身上只穿了一层皮甲而已,行进速度自然数极快的,但是他们后面还跟着一辆辆驴车,车上载着的便是马甲,人甲,全都是精铁打造。 这群人的到来,顿时就在杨凌军中激起了轩然大波,王贵跑上前去,试了试盔甲的重量,足足有六十斤上下,这个时候的重量单位和现代社会不同,古时候的一斤并不是十两,而是十六两,也就是单单一身盔甲,便是近百斤,加上战马也是穿上重甲,这样算下来,马儿作战之时承受的重量便是两百多斤。 更不用说,战马提速之后,还要以高速向前冲锋,往往就是一场战役下来,不少的马儿都被累死了,但更多的还是死在战场之上,这也是将士们特别爱惜马儿的地方,平日里恨不得自己将马儿驮着走,将养得比自己儿子还细心,战时使力最大的不是人,全靠马了。 而且马儿容易驯服,极通人性,在电视剧之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的这样的一幕,两军交战之后,残垣断壁,尸骨累累,一匹孤零零的战马守在已经战死的主人身边,不肯离去,直让人心酸。 其实白梃兵乍一听道要前来杨凌所部,其实是很高兴的,毕竟自白沟河一战之后,整个宋辽再无战事,作为白梃兵这件大杀器来说,实在是被放得有些生锈了。 白梃军上下无不是闻战则喜,而杨凌杀辽人,杀女真鞑子,无疑在这风平浪静的时节激起了一层层涟漪,得之要听被调到杨凌帐下听用,而且还要渡过白沟河,一群骄兵悍将竟然黑夜里闻到了肉味的狼一样,情绪很是激动。 杨可世被吵得脑子都快爆掉了,好不容易拣选出了三百人打发走,这才得以清净,临走之前还不断的告诫他们不要以为自家是白梃兵就骄横得不可一世,要听从杨凌调遣,谁若是敢撒泼乱来,某但凡听到风声,便是军棍提来伺候。 杨可世威望在军中无两,一时之间,将士也都心中记下了。 来到杨凌的营地之中,远远的便看见其部队列齐齐整整的训练,虽然出枪手脚笨重了一些,一看就知道是新兵,可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惊讶万分,新兵能够在短短时日练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惊为天人。 当下一个个白梃兵这才更加信服了杨可世的眼光,杨凌不是庸才,倒也值得俺们卖一把子气力。 岳飞,张显等人陪同着杨凌出了帐中,迎面便看见如此热闹的场景,杨凌上前问道,“诸位可是杨相公麾下白梃兵?” 人群之中走出一人,拱手见礼,“末将雷远文,为白梃军第七副指挥使,奉命前来听候差遣。” 第四十五章 呈兵白沟河 杨凌道,“承蒙诸位仗义,某在此多谢,按照军中职位,雷指挥使还在某之上,但此番受命,承蒙杨相公抬爱,赋予某全军之权,但悉事均会与雷指挥使相商。” 雷远文拱手道,“不敢,临行之前杨将主说过,大事小情悉决于杨大人,某在此说一句,谁若不奉号令,冲撞杨大人,某的军棍绝不轻饶。” “雷指挥使请放心,俺们军伍多年,岂会这些都不知晓,但凡杨大人一声令下,俺们白梃兵绝对不惜此身。”当下便有一位白梃兵士卒上前说道。 雷远文点了点头,“三百白梃兵俱都在此,如何行事,杨大人示下吧。” 杨凌只是大声的问道,“白梃军的弟兄们,你们还有气力吗?” “些许路程,某大气都不曾喘一个!” 杨凌接着道,“那我们现在立刻拔营北渡,到了白沟河北,俺们再安营立寨,为你们接风。” “直娘贼的,这杨大人行事果断,倒是颇对俺老雷的脾胃。”雷远文只是心中暗暗的啐了一口。 杨凌如今麾下五百余人,行进之处,与数十人的差距顿时就显现了出来,一应事物相当杂多,动作就不免就慢了些。 幸亏军中还有辅军,缁重可以慢慢跟上,而前面雷远文便先领着百余人渡过白沟河,先远远的将骑兵放了出去,确定没有敌情。 白沟河河水不深,正是因为如此,一般骑马涉河便能过去,但是缁重粮草,还有其他物什不能只靠马驮。 所以确定好前路无忧之后,便开始下桩搭建浮桥。 这等事情,因为早就考虑到了,所以行事也特别快, 兵马源源不断的渡过白沟河,接下来瞻看地形,看何处最适合安营下寨。 军队背河而居,本就没有退路,所以这个时候,拥有一个可以依托的营寨就显得至关重要。 待到天黑之前,一顶顶营帐终于是升了起来,由于时间仓促,一时之间也难以修建寨墙工事,之能简单的在营前放了一排推车稍稍算是一点阻碍。 也正是因为如此,为了安全起见,连夜晚也要将哨探放出去老远,各种明哨暗哨都是齐全,好歹让人有了一点安全感了。 杨凌所部本来就是成立不到数月的新军,而白梃军却恰恰相反,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老兵,跟着他们,士卒是能迅速学到很多的生存之道。 夜间不得点篝火,但是仍有士兵聚在一起,其中白梃兵的嗓门便是最大,不断的吹嘘着当年如何如何杀了多少西贼。 没到关键之处,总能招来一阵阵欢呼和惊叹。 如此夜里,还是有人早早睡去,营中呼噜之声震天而响。 这些人白天累得狠了,即便环境不是如何好,依旧是倒地就睡,否则明日恐怕片刻力气都挤不出来一点儿。 此时此刻,杨凌营中却也是刚刚入睡,三百白梃兵终于是融入了自己这个团体之中,不过还需要磨合。 今日事情算是最多的了,一番安排捡练下来,杨凌总是等到最后妥贴之后才回到营中。 这些时日以来,岳飞的气质也被磨砺得愈发的成熟,军中上下,若不是他在帮着杨凌分担,恐怕杨凌只得撒手,挂印离去。 这夜,易州城中,萧余庆也只是刚刚合眼,外间亲信便称有要事禀报,起初萧余庆也是有些恼怒,什么事情现在就要非办不可? 看了鸡毛信件之后,萧余庆的脸上顿时变得很是精彩。 大石林牙竟然要求易州城出兵,诚然,林牙走时确实是交给了他三百契丹亲军。 而所谓易州城中也有他四百本部奚族部族军。 其他的便是燕地汉人兵马,易州城中的汉人将领便是赵鹤寿,也只有六七百之数而已,此人乃是郭药师部曲,不可不防。 所以接到了大石林牙的信件,萧余庆便做好了布署,自家本部奚族军马留守易州,耶律大石亲军和赵鹤寿人马合兵一处,共计千人,扫数尽出。 想必如此,便能给足宋人压力。 赵鹤寿和甄五臣一样,都是怨军出身,后来萧干将怨军打散,重组为常胜军之后,便到了郭药师帐下听用。 不过赵鹤寿与甄五臣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其实与郭药师并不算得上是生死弟兄,只是赵鹤寿也算是常胜军之中的老人了,地位和声望摆在那里,不得不胜任此差遣而已。 不管如何,虽然在外人心中未曾显露出来,但是毕竟生疏有别,这一点赵鹤寿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手中虽然掌握了六百多号弟兄,从来都是低调做人,郭药师之命也从来只有听从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赵鹤寿依旧为其所排斥,始终不能进入郭药师集团的最核心。 后来郭药师分镇两州,果断就把赵鹤寿所部派到了易州,免得碍眼。 赵鹤寿表面不说,可心中总是有心结的,萧余庆又是一个更加难对付的主儿,赵鹤寿就只能继续一如既往的夹紧尾巴做人。 得到了萧余庆的调令之后,赵鹤寿心中甚为宽心,因为得知了萧余庆要留守易州的消息,赵鹤寿便完全没有了压力。 他只忌惮萧余庆,毕竟在大石林牙未曾来此之前,萧余庆就只凭借着数百兵马,凭借自家这点本钱震慑得郭药师三千人言听计从,不敢自立。 需知燕地此时已然是有些乱像丛生,多少有粮有奴之人啸聚山林,只带局势明朗便投靠一方。 稍微在当地有些田地的地主豪强更是修筑起了坞堡,平日里便将坞堡中的人马放出去耕种,一旦强敌来临便进堡中闭门死守。 这一类人都是墙头草,谁强势便投靠谁,郭药师是不屑为之的,但如果有机会的话,郭药师绝对不介意拥兵自立,生为男儿就当拼杀一把,建立偌大宏业。 郭药师为何不敢轻动?还不是萧余庆老谋深算么。 所以听到萧余庆留守易州,并不随自家一同前往,赵鹤寿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第四十六章 各有动作 此番耶律大石,耶律阿古哲都远在雄州,赋予了萧余庆军事调动之权,而直领耶律大石亲卫的人便唤作了萧烈,从这里便可以看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契丹人和奚人都是极其防范汉人的。 萧烈虽然也懂得用兵,但是手段比起萧余庆自然是有所不足的,赵鹤寿自是心中大定,仔细揣摩之后,行军方略已经是大抵有数了。 说曹操,曹操到,赵鹤寿才刚刚换上戎装,萧烈便上门了。 耶律大石和萧余庆虽然都不是汉人,但是起码来说,辽国学习汉家文明已经百年,即便骨子里杀伐果断,但都内敛了不少,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了一股子温文的气息,而萧烈则不同,走进来之时,便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无论如何都收不住的。 萧烈发饰也未曾更易,还套着鼻环,直像那未开化的蛮夷,可就是这样一员将领,打仗的时候也不是只会蛮干之辈,粗中有细。 “赵指挥使,俺麾下的二郎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不知贵部准顿如何,何时可以开拔?”萧烈人如其名,性子也是很烈的,才接到调令没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寻到了自家门上,一时之间,赵鹤寿就只是头痛? 这厮就不能让俺喘口气,当真是牲口不成? 其实也不怪萧烈急于出兵,斯时耶律大石的真正去向,也只有萧余庆和少数亲信几人知道,萧烈便是其中之一,就连赵鹤寿,郭药师都是被蒙在鼓里。 大石林牙在国中的地位不可谓不重,如此折在雄州,那么大辽江山无异葬送半壁。 赵鹤寿也未能将此事与耶律大石联系起来,但耐不住萧烈询问,“萧大人稍安勿躁,末将也是方才刚接到军令,总得给俺一些时间整顿部下吧,此行带多少粮草,后部跟多少辅军,还有营帐辎重等器物也未曾准备完全,这样,暂且给某半日的时间,便可出发!” “半日,太久了些!”萧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过赵指挥使所说乃是稳重之言,这样,某部先行,赵将军随后跟来便是,某一路留下哨探,随时与你保持联络。” 赵鹤寿听罢便点了点头,“萧大人此言大善,但是切记不可冒进太远,萧大人乃是此次行军主事之人,某等还需仰仗大人!” “某自然是醒得的。”萧烈只是斜看了赵鹤寿一眼,“还望赵将军不要逾时,某在白沟河边等着你!” 说完之后便是一番计议,随后各自告辞,依计行事。 杨凌所部渡河之后并未止步不前,而且继续拔营前行,野外结营而居,最重要的便是有所依托。 雷远文在前面将哨探放得更远,大宋对于安营扎寨的功底是极其深厚的,即便是一个什么官职都没有的厮杀汉,但凡在军中混迹了两年,一眼便可以看出此番地势利不利于下寨。 下寨之后有什么便利之处,什么地方容易为敌所趁,需要采取什么样的防范手段,这些都是要经过仔细验看的。 不比得刚刚渡过白沟河时的疲惫不堪,匆匆安好帐篷,只是倒头就睡,稍事将养了一番气力之后,终究还是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毕竟寻找到一处易守难攻,便于依托,可堪下寨之处,并以此地为圆心,哨骑四出,打探寻摸,这才算得上在此地真真正正的站稳了脚跟。 幸好至此时节,还未曾逢到敌人,否则就得上演一场活生生的野地遭遇战了,那个时候不说军中上下有无战心,单单只是仓促应战之下,死伤就得极其惨重。 前面的雷远文和罗延庆将哨探放出去老远,严世臣和一众步卒护卫杨凌为中军,寻着雷远文前哨开道的方向行去。 而岳飞领着几兄弟只是在后方押运粮草缁重。 虽说仓促行军,但也算得上是仅仅有条了,马小英留在中军,这个时候也骑着一匹马儿,姿势依旧是那么飒爽,比起杨凌来少了几分生硬之感,她来此只为照顾杨凌的衣食起居,本来杨凌是不允的,但实在耐不住马小英的软磨硬泡,最后好歹是应了她。 马小英顿时就高兴得眉飞色舞起来,直到这个时候,杨凌才有些明白过来,小英不过是一个女孩,在后世也不过就是在读高中而已,而现在的她经历得也实在是太多太多,忍不住就让杨凌心生怜爱。 虽说马小英跟来,可已经开始长牙的马方旭却是被留在了城南驿站,那里的驿卒答应帮忙照料,且雄州城中条件确实好得多。 当然,其中杨凌也给了不少好处,虽说这个年代民风淳朴,但乐善好施之人并不多见。 处理好这些之后,他才能安心的渡河,杨凌的马术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也很有长进,只是每日骑马,两胯被磨得鲜血淋漓,总是不好受的滋味。 杨凌摸了摸马儿的鬃毛,正在缓行之间,就见前面一员白梃兵轻骑飞马而来。 由于杨凌手下的轻骑哨探实在是不敷使用,所以白梃军来此,就立马让他们脱下了重重的盔甲,充做轻骑使用,也正是如此,在遮护得兵马一路前行无事。 “杨大人,前方已然寻到一处下寨之所,雷指挥让俺前来询问大人,是就此下寨,还是继续向前哨探?”这白梃兵军士也是没有丝毫轻慢之色,毕竟仅仅是凭着杨凌敢孤军北上的这份胆气,但为厮杀汉就没有不服气的。 本来这等事物,凭借雷远文征战多年,能够被他瞧得上眼得扎营之所自然是极其合适的,但是他并没有自做决断,依旧要派遣人手前来回报杨凌,不为其他,军中上下有别,若是开了自行决断的先例,杨凌的威信便不复存在,一点一点的被磨得干干净净,到最后还能不能使得动这支骄横的白梃兵,就变成了一个未知之数。 白梃军为西军四路强军之一径源军统属,西军上下都是极重尊卑之分,说一不二,秩序分明,也就是杨可世整日与厮杀汉打得火热,但每个人也是发自心底的尊重这个统帅。 既然杨凌为此次前驱统筹之人,那么悉事都应由杨凌拿捏分寸,他们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在杨凌指挥失误的时候,稍稍上谏,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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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药师沉默了半晌,“若是宋人打定主意北伐,这点兵力是万万震慑不住的,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此刻南人的心态摇摆不定,这个时候,取雷霆一击的态势,取些小胜,兴许能够有所作用!” “郭大哥,某怎么感觉此事蹊跷甚多,要不要派人去查探一二?”甄五臣只是上前问了一声。 “不必,赵鹤寿此人不是我们的心腹,此番南下之人有契丹和赵鹤寿所部,若是南人争一口气,一举将其除之,正好我们的掣肘之处就少了许多,如果南人没有动作,那么证明其羸弱不堪,日后投奔赵宋便不是明智之举,此次正好我们可以坐山观虎斗,测一测双方的水分,以待来日抉择!”不得不说,郭药师的这一番话对甄五臣是极其有说服力了,当下甄五臣就不再说话。 日头渐渐落下,一座小型营寨已经建成,基本上若是有敌来袭,也能做一时抵挡,再加之大宋神臂弓之强,即便有千人兵马在侧,也可保一时无虞。 夜间雷远文带着一身风尘回到了营寨当中,还来不及喝口水便急急的求见杨凌,帐中篝火通明,雷远文细细的道,“距此二十里之外的地方,有一处小山,唤作额虎山,前两年,燕地乱象初生,此处便被山贼所占据,这股山贼主要是地痞流氓组成,但是其中不乏一些良家百姓逼迫无奈,另外经年大战之中,山贼还收纳了一些大战知州被击溃流散的败兵。” 杨凌听到此处,眼中闪过惊疑不定之色,“此处有多少山贼,可曾调查清楚。” “末将不敢暴露行踪,只是远远的瞻看了额虎山的山寨,观其规模,应当是百人上下而已。”雷远文如实回答道。 杨凌淡淡的道,“你这些消息怎地知道得如此详细?” “回禀大人,前哨罗延庆麾下哨骑军马当中有一人曾经听说过此事,此山匪首浑名唤作胡三刀,曾经便是一村痞子,占山为王之后此处为非作歹,常年流窜在各地烧杀抢劫,所到村寨将财物洗劫一空,辽人朝廷此时兵力捉襟见肘,但凡能征集而来的精壮,早已经是整练编作新军或是调到北方抵挡女真,或是与俺们宋军交战,辽人内部也是各地起义军不断,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山贼土匪,所以胡三刀一直为祸乡里,这些年临近村的百姓要么被逼成为贼寇,其他的不是死在山贼的刀下,其他的都已经逃亡光了。” 一旁的岳飞出声道:“大人,这些山贼为祸一方,末将以为,不论是在辽境宋境,遇到此事都应该除暴安良。” 杨凌默不出声,此时他的思绪已经不在是不是剿杀山贼之上了,雷远文所说,山寨之中不乏溃败的士卒,如此,是否可以通过剿匪,将其中秉性不坏之人加以整练,以壮大自己的实力。 而且料想这些山贼纵横燕地多年,烧杀抢掠,多年积蓄下来的粮草定然不在少数,如此自己通过剿匪不仅仅可以训练士卒,将其磨炼成为一支强军,并且以战养战之下,自己的实力不但不会大打折扣,反而会得到增长。 不过如此一来,自己的行事恐怕要隐蔽一些,毕竟如此可以说算是犯了大忌,若被暴露在明面之上,暗自养兵自重,是谋反的大罪,杨凌天人交际之间,只是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之中。 “大人,大人……”岳飞见杨凌怔怔出神,不由得唤了一声,杨凌这才醒转过来,说道:“贼匪无道,我大宋官兵乃是仁义之师,遇此残贼,岂能不杀之以后快……” 第四十八章 攻打营寨 “大人明鉴!”岳飞等人都是拍手称赞。 当下汤怀却是站出来,面带疑惑的道,“大人,虽说此举乃是义事,不过这帮山贼并非易与之辈,这些年来想必已经将山寨谋划得像模像样,,且诡计多端,如果要剿灭他们,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话说到此处,营中诸人都是有些沉寂了下来,毕竟山贼落草,哪一个不是选择易守难攻的地形作为自己的大本营,而且稍加经营,不说固若金汤,总归是要杨凌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取下的。 而杨凌兵马不过数百,底子实在是太过薄弱,这份代价,承受不起。 杨凌又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他相信凭借自己兵马的战斗素质,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差,况且还有白梃兵为助力,取下这个额虎山山寨一定不是问题,当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取,才能将损失降到最小。 “雷远文听令!”杨凌思虑良久之后终于是做出了决断。 “末将在!”雷远文听罢,立刻站出,白沟河一战,自己未能被选出冲阵,眼睁睁的就在河对岸看着自家袍泽如飞蛾扑火一般撞入辽人军阵,死伤之烈,每每午夜梦回,雷远文便是从噩梦之中惊醒过来,恨不得自己当时也能随同一死,好过龟缩在雄州,心中只是满腹的怒气无处发泄。 而今杨凌北上,好不容易有此机会,他早就是摩拳擦掌,大丈夫生长马军中,只图马上夺取功名,建功立业,方才不虚此生。 只听杨凌娓娓道来,“山贼此刻尚不得知我军来此,某料想出奇兵之效,就在今夜夜袭额虎山,尔部白日间哨探归来,熟悉地形,可能担当诛杀贼寇之重任!” 雷远文只是狠狠的一抱拳,“全凭大人吩咐,某白梃兵都是敢战儿郎,从来只有战死,绝无逃兵!” 杨凌笑道,“如此甚好,白梃兵为骑兵,可以以最快的速度逼近额虎山,传告麾下将士,不得携带重甲,改为轻骑出发,某要以雷霆扫穴之势荡平额虎山!” …… 军令一出,白日间刚刚返回吃了几口饭菜的白梃兵还未曾歇息,此刻听到军令,每一人都是急急而出,没有丝毫疲态,白梃兵为大宋军国重器,非到紧要之时,不可轻动,可也正是因为如此,白梃兵活着也是憋屈,整日里骨头都憋得松散了,此刻哪有不士高马腾的? 当下每一员将士身上都之时披了一层皮甲,这副装备,对战马的压力自然是极小的,出了营门就是飞快的奔跑在幽云大地之上。 雷远文只是温柔的抚摸坐下的马儿,“嘿,老兄弟,平日里恨不得让你骑在某的身上,此番可要好生卖一把气力才是。” 说完之后,那马儿似乎是听懂了雷远文的话语,便是狠狠的打了个响鼻,高高的人立而起,只是随着大队冲出了寨门。 汤怀,张显等人站在寨门之上,远远的望着黑夜之间渐渐模糊远去的背影,只是渴望的道,“依俺看,只有跟着杨大人,这一辈子就是死在此处,又有什么打紧!” 杨凌也是跟在队伍之中,两边事岳飞和严世臣,带着岳飞,自然是想让他多多历练,毕竟这位历史上武穆王的命运已经因为自己的出现改变了,若是日后成为了一个碌碌无名之人,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无论如何,每一个成功的将领背后,都有数之不尽的战事用以磨炼。 见岳飞和严世臣紧紧的护在自己的身边,杨凌也只是觉得安心,此番出征的战马,每一匹都是剽肥体壮,这样一幅阵容,出征之前自然是引来了步卒那羡慕的目光。 如此奔行了一个时辰,前面的白梃兵都是停了下来,如此快速的行军,马儿的口鼻都是喘着粗重的白气,雷远文到了后队,对杨凌道,“大人,前面便是额虎山了,我们应当如何行事?” 杨凌道,“命令全军,下马步行,战马就栓留在此处,留下几人看管,其他的人,全都当做步卒使了,都给某冲上去,抢下寨门就是大功一件。” 额虎山的寨门之上,两个守夜的贼人正在插着的火把之下喝着烈酒御寒,寒风不时呼啸而过,让四周的旷野更见萧条,“直娘贼,寨里的大爷都搂着娘们乐呵,俺们却在这里吹着冷风,这方圆几十里,除了山寨就是山寨,还有人敢来寻俺们的麻烦不成?” “说得也是,半个月前胡三刀强来的那个小娘子水灵灵的,俺看了也是直吞口水。”正在两人议论之间,却听见了一丝异动。 “下面是谁?” 好不容易摸到寨墙边上,见到自己的行踪被暴露了,便杨凌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嘶声力竭的道:“弟兄们,白梃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乃大宋最强之兵,某希望你们莫要堕了白梃军的名头,杀进寨中,某就在你们中间,决不后退一步!” 白梃兵士卒听见杨凌如此,心中也是热血翻涌,大声吼道:“战无不胜,杀!” 岳飞远远的只是拉开强弓,稍稍瞄准,立于火把之下的贼人此刻不过就是活靶子而已,一箭射出,直直命中咽喉,另外一名贼人只是被神臂弓射成了刺猬。 山贼就是山贼,竟然外间的防守事物仅仅只是派了两个草包来防守! 雷远文当先冲在前面,来到寨门之前只是喝道,“倒油!”后面的几个甲士立即上前,一罐罐火油不断的往寨门上道,随后取出火折子,轰的一声便熊熊的烧了起来。 随后白梃兵士卒便伸出一排排长枪,只是狠狠的在寨门之上推,随着一声吆喝,火屑纷飞,寨门应声倒地,长枪开道,后面的士卒紧紧的跟在后面向寨中杀了进去。 这个时候,外间的贼众似乎有些发觉到了门口的异动,但也仅仅只是十几人而已,见杨凌所部势大,不能上前,只是不断的喝骂了几声,再远远的放了一波长箭。 第四十九章 乌合之众 白梃兵都是久经战阵之人,这等射得斜斜歪歪的箭雨哪能对他们造成威胁,只是伸手舞了兵刃便将其拨开,即便遮护不全,只是任由箭雨斜斜地插在的盔甲之上,继续前行而已。 这些贼匪的弓箭有些都是制式武器,有的还是强弓,但是可惜的是弩弓在日常使用中,往往会出现磨损,所以需要更加仔细的维护,更不用说更加脆弱的角弓等,一般有力的射士都使用的是自己特制的弓,弓就是被雨水浸泡之后,弓弦都会变软,天长日久便会废掉。 而平日里这群匪类气压手无寸铁的百姓,哪里会重视弓弩的养护,自然是不行的。 这些人惊慌失措之下,射完一轮便是仓惶逃窜,逃跑不及的便被赶上来的士卒补上一枪,见有的跑得快了,随身取出神臂弓抬手便射, “噗哧,噗哧!”弓弩射入身体的声音不断的响起,平日里都是这些贼匪屠杀平民百姓,没想到今日局面竟然完全的逆转了过来,每一个贼匪临死之前,都是瞪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之色,却是怎么也未曾想到,这群贼厮鸟的官兵是从哪里来的。 一路浴血前行,杨凌率领这部下所向披靡,几乎是屠杀着过去,山寨的大堂,灯火通明,里间传出阵阵**,里间夹杂着女子和男子的苟且之声。 杨凌等人直直的奔向此处,门口守门的两个贼人这才发现了有敌来袭,急忙转身向里间跑去,却发现大门早已从里面被锁死,怎生也打不开,雷远文只是大步向前逼了过去,手起刀落之下就解决了当面的两个贼子,一抹血迹溅洒在窗户之上。 此时的杨凌手中佩剑早已是拔出,但是无奈将士用命,他几乎是一路小跑而来,连贼子的衣袖都未曾碰到一下,此刻他的衣袍还是干干净净,见到紧锁的大门,杨凌只是道,“撞进去!” 两个身穿铁甲腰大膀粗的将士应声而出,只是狠狠的往里面撞了过去,“哗啦!”一声,大门直被装得粉碎,随后众人鱼贯而进。 大门就那么大,当先而进的几员甲士一进去就是放手厮杀了起来,斯时斯地,里间的贼子居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两个穿着绸缎,衣襟大大解开的贼子竟然各自搂着两个女子在做那放荡之事,看样子应当是首领之类的人物。 其余还有五六名小头目也是做着同样事情,那些女子都是被劫掠上额虎山之上来的,颇有姿色。 两个女子被俘虏到山上来,已经有些时日了,这些时日以来早已经是受尽了凌辱,双目都是没有神采,只是麻木的默默承受着下体的冲击,这个时候看着闯进来的甲士,眼睛之中突然显出了一丝亮光。 其中一名女子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气力,竟然一口从那贼人的脖子之处咬了下去! “啊!”那名贼首一手推开光溜溜的女子,见到闯入进来的甲士,也只是极为的惊恐,“直娘贼的王八蛋,外面的贼厮鸟都是干什么吃的!” 杨凌这个时候也从外间闯了进来,见此情景,只是目眦欲裂,厉声道:“一个不留!” 两厢之中不断闯进来的甲士都是如狼似虎的扑了上去,高高之处挂着写着聚义厅的牌匾,血迹也溅射到了牌匾之上,惨叫声不断响起,这些匪徒一时之间连个兵刃都没有,如何兴得起抵抗之心,只是衣衫不整四散而逃。 但是他们又能逃到哪儿去呢?等待他们的无非就是一死而已!说到底,他们作恶多端,如此轻易的就给了他们一个痛快,真是便宜了这群畜生! “直娘贼的,杀这些山贼,真是脏了某的刀刃,极为的不爽利!”良久之后雷远文满身血迹,有些愤懑的道。 杨凌见着满地的狼藉,也是正了正颜色,“派人去将寨中剩余的贼人都集中起来,让这些女子一一指认,作奸犯科,为非作歹之辈,悉数杀了,本性不坏的人留下性命,一并带回俺们的营寨!” 雷远文微微一愣,随即领命告退了下去,杨凌转身对岳飞道,“鹏举,你带着几个亲信弟兄去贼子的粮仓等处清理缴获!” “是!”岳飞也是跑出,唤了几人便去清点了。 杨凌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这一仗自己以快打快,着实是让额虎山的贼人措手不及,所以并未造成将士们的死伤,也算是一番喜事,可是他的心情却是怎么也好不起来。 一日之后,杨凌所部营寨之中,张贴出了军中十七禁五十四斩,内容如下……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其六:所用兵器,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其七: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亵军,犯者斩之。 其八: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其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其十一:军民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其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于外,使敌人知之,此谓背军,犯者斩之。 其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 其十四: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其十五: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其十六: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其十七: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第五十章 人子之心 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白手起家,以农民之身登基称帝者只有两人而已,一人是刘邦,而另外一人便是洪武帝朱元璋,纵观中华几千年历史,农民起义者大多初期如犁庭扫穴,但是最后却落得凄惨下场的人不在少数。 其中原因无非就是小富即安,大业未成而壮志已消,要么为外力所灭,要么为朝廷招安,但是终其所在无非就是流寇思想,军法不立,就是兵强马壮也难以暴力推翻统治政权。 后来的岳家军为什么能够在大宋武力菁华大部覆灭的情况下,挽住汉家民族的颓势,就是因为其军律如山,法纪言明,这才让完颜宗弼发出,“憾山易,撼岳家军难”的感叹。 一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军队,即便声名不显,也是极其可怕的。 杨凌经过额虎山一事之后痛定思痛,将军中十七禁五十四斩搬出了台面,喝令每一员将士都要熟记于心,倒背如流,放在其他朝代,在文化和社会相对落后,国民教育素质普遍较低的情况下,要想做到这一点无疑是难上加难的,但是杨凌很庆幸,自己穿越的朝代是北宋,这个封建社会的巅峰时期,承平百余年,虽然也有文盲,但只能说是极少数,就算是军中的大头兵,厮杀汉,也是能识字的。 营寨之中,诸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被解救出来的女子,每人发十贯钱的安家费,还差人护送其过了白沟河,剩下的额虎山贼众作恶多端者尽数被诛杀,但是最终也剩下了三十几人青壮。 这些人都是兵荒马乱,兼之官府欺压,有的曾经也是大宋官军,无奈之下从了贼子,但好算也是手中未曾染血之人,未曾造下杀孽,杨凌便将其编管如自己的军中,稍加整练,而额虎山之中剿匪获得的钱财和粮草都是足够自己默默扩军的。 不仅如此,山寨之中还有贼人多年收缴而来的数十匹战马,杨凌只是散财,上下将士都是得了一番现成的利市,自己尽量的充实骑兵, 毕竟白梃兵乃是重骑,不可能永远让其充当哨探的行当。 在军中捡练了数十会马术的人之后便将其混编入白梃军之中,让他们跟随白梃兵进行哨探,白梃兵士卒每一个人都是宝,他们被选入白梃兵之中,都是经历过十数次厮杀的老兵,经验之丰富,是杨凌整练的新军完全比不上的,相信以老带新之下,自己的士卒肯定能学到不少的东西。 经验不足就是杨凌这支军队最大的障碍,幸好杨可世忍痛割爱,做了如此安排,而雷远文所在也确确实实的担负起了全军的老大哥作用,但凡哨探,安营,杀贼,每一件军务都是身先士卒,未尝有丝毫的懈怠。 西军之中的老卒子果然是熬得打得,让所有人都是打心底的敬佩不已。 在行军途中,雷远文即便是身边仅仅只有十几个士卒也能将繁重的事务安排得紧紧有条,这样的带军行军,雷远文已经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厮杀之中带着的浓厚的军伍气息,很多部下都是他亲手从西贼的手中救下,弟兄袍泽都是过命的交情,威望自然无两。 但也正是这样一位在杨凌军中可以说算得上说一不二的人却识得大体,只是默默的居于杨凌身后,劳累之间,总是可以见他的身影,最后一个休息的也是他自己。 这个时候,雷远文也只是领着数十骑远远的往更深之处哨探去了…… 茫茫燕地,走到这里才算是有了一丝空旷清爽的气息,野地里头,不断有齐腰深的草丛分开了一条路,这个时候,就看见一队宋军人马在草丛之中不断的行进。 这队人马人数不多,仅仅只有十几人,却是雷远文所率领的骑兵之中一支而已,雷远文本人不在其中,这支军马乃是经过是混编的,其中夹杂了有三名新人。 杨凌料想的是,尽快让自己的人熟悉哨探,哨探这种差使,不久之后就不用白梃兵担当了,而白梃兵自己还有重用,目前不过是处在一个过渡时期罢了。 数十人的哨探人马分为了几个方向,当面的这支哨探便是主要负责东北方,哨探到了这个地方,距离涿易二州已经是不远了,快马奔驰之间,只消两日便可抵达,所以当下这支哨探人马也是极其的谨慎,越往前走,危险便多了一分。 幸好哨探就是哨探,并不是需要他们发现敌人便立刻的投入战斗之中,若是迎面撞上了敌人的哨骑,对面实力不如己方,有稳胜对方的实力,或者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可以试着全歼,但是一旦发现实力不足,便应当立刻回禀中军,这算不上逃兵,相反将实情转报主将,也是一份不大不小的功劳了。 所以任何一支军队,都极其的重视前方的情况消息,军中也只有哨骑可以直接进入一军主帅的营帐之中回报军情。 这支哨骑行到此处,已经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若是一发现情况有所不对,直娘的撒开脚丫子就往南跑就是…… 率领这支哨探小队的头头叫做耿业,祖上三辈儿都是陇西人士,他本人也算得上是子承父业,家里的老父亲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因为和西夏人打仗废了一条腿,直到现在,天要下雨,也只是隐隐作痛,现在都是五十出头的人了,残而不废,每年农忙之际,虽然肩上挑不得,也只是一双手一边提着近百斤的小麦,帮忙忙着农活儿。 说句实话,老耿已经是很满足,像老爷子这样经历了多次战事还能活下来的,当地就没有几个,当年的弟兄在战场之上都死得差不多了,村子里一眼望去,全是寡妇幼子。 老爷子脾气也是火爆,这般胡须都半数而白了,父子两人脾气不对付的时候,也只是老拳相加,耿业也只得生生的受着,身上虽说遭了一番,可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喜悦,自家老爷子还能打得动俺,人子之心,如何不喜? 第五十一章 狭路相逢 耿业是家里的独子,说句实话,家里老娘是不许他前来的,他都二十七八了,还未曾娶妻生子,老娘托了媒婆给他说了几次亲,直娘贼的耿业只是见到女人,一张脸直红到耳根子,支支吾吾半天放不出个屁,这种事情难不成还让人家闺女主动? 这一次西军被拉得老远作战,先是下了一趟江南,平定方腊起义,再是被拉到河北之地北伐,不知道已经是许久没有归家了,不过关西儿郎世世代代从军保家卫国,他们离西夏太近了,若是战事不利,背后就是妻子儿女,谁也说不得什么。 不过每逢出征,老娘都是心惊胆战,听老爷子说,老娘每次背着自己都只是哭得死去活来,现在眼神看东西都是有些模糊了,自己脚下穿得千层底鞋也不知道是老娘的手上扎了多少个针眼才做好的,离家许久,就算是贼奴刀剑加身都没有流过马尿的耿业,一念及此处,直娘贼的眼睛里就像揉了沙子一般。 耿业心中只是料定,此番回到关西,就算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给家里留个香火,再也不惹得老娘生闷气了…… 好在耿业家传犀利,从十五岁初上疆场至今,西贼的头颅也砍了十几个,这才被杨相公看重,提拔进了白梃兵之中,不得不说白梃兵的条件更加优渥,粮饷都是比寻常军士多了三成。 耿业也不喜好关扑,总是能省下,留着给家里。 耿业领着这队人马,不断前行,慢慢的步入了辽境之内,起伏不断的丘陵在这个时候也开始多了起来,不比得平原之上一眼望去,都只是平坦空旷。 不过说到底,这燕地已经是有些荒废了,除了远远的望过去还隐约可以看见一两处五保,某个山头又有一处山寨,其他的端的是连个鸟影子也没有见到了。 所过之处,到处都是残壁断垣,偶尔能见到路边还有一具遗弃的死尸,尸体已经被秃鹫吃得只剩下一具骨架了,直娘贼的全然是一副末世景,其中一个士卒低声的喝骂了一句。 耿业还没有来得及说上话,耳朵就忽然似乎就听见从风中传来的一丝响动,神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前面有动静,全都趴下!” 后面的士卒急忙半蹲在地面,连带着战马也是卧了下来。 不远之处,远远的只是战马打了一个响鼻,即便是这等微弱的声音,但是在耿业的耳中,却是怎么也逃不掉半分的,他是伺候马儿的行家,在军中除了整日里嬉笑喝骂的袍泽以外,最亲的便是战马了。 这种东西,除了老道的经验和敏锐的嗅觉是根本发现不了的,没有什么技巧,学也学不过来。 身后的人全都是一声不吭,唯恐战马泄露了行迹这个时候也给马儿带上了马套子,耿业凑到身后的一个士卒的边说了一声,“你们都在这儿呆着,我去前面探探风声!” 刚才还是黄昏,而这个时候夜色却已经是刚刚降临,周遭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起来,那距离耿业最近的那个士卒得到了耿业的示意,也只是人人接耳传话,不敢发出其他多余的声音。 为了小心起见,耿业没有依旧是老打老实的匍匐在地上,就这样向条毛毛虫一般慢慢的往前,这个时候若是还想省气力,一个大意之下就得妄送了性命,作为征战军伍十几年的老人,耿业不会做出这般作死的举动,相反,他却是小心了再小心。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依旧是死死蹲在草丛之中不曾动弹分毫的众人也只得按捺住心神,每个人的心中都只是在默默的祈祷,老耿不会有事的,这个时候,每个人的心神都已经紧绷到了极处,莫说蚊虫叮咬,这个时候就算是路边钻出一头老虎,也只得生生的受着! 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不过这个时候黄继光那种精神还是有的。 那三个被编管进来的新兵手心只是湿润了起来,死死的盯住前方的丛中。 时间过了好半天,最后只见草里窸窸窣窣的一动,却是耿业慢慢的摸了回来,这个时候知道对方的位置,方才可以放松半刻,他只是做了个安心的手势,众人这才齐齐送了一口大气,伸了伸已经僵硬的了老腰,一个老兵只是低声的问道,“老耿,怎样了?” 耿业也只是低声的对他细细道:“在前面大约一里之外,有七八个辽人,某只敢远远的看上一眼,但料定定然是精锐的远拦子!” 怎地在这里迎头就撞上了,虽然众人心中早已经有了准备,但是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老耿,是怎样行事,你就说吧,是回去禀报杨大人,还是直娘贼的弟兄们一起做了他们!” 这个时候,最稳妥的做法当然是不惊动对方,安然的将敌情禀报回去,但是白梃兵不一样,他们有自己的傲气,只不过在杨凌面前紧紧的收了起来,但是对敌之上,在败势未显之下便先言退不是白梃兵的作风。 这就跟杨凌后世英雄联盟那些坑爹的盲僧一样,只要q中了对面一人,哪管草丛是几个人,不接着q过去就不是他的性格…… 将为军中之魂,狭路相逢的境遇之下,耿业这个时候所要担当的就是做一个决断,是进进退,全在其一念之间! 耿业依旧是温声细语的道,“看对面远拦子的架势,应当是稍坐休整,等一会儿还要继续南下哨探的,咱们这个时候摸不清这些远拦子后面还有多少辽人,回去怎生向大人交差?若是就这般退去了,虽说我们的营寨扎得极其隐蔽,但是远拦子又岂是易与之辈?一个不慎让他们摸到了我军驻处,引来辽狗大队人马,就坏了大事,况且对面辽人人数没有咱们多,以有心算无心之下,我们应该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说不定就能等到机会!” 耿业一番话下来有条有理,众人都没有话多说,都只是点了点头,便依此行事罢…… 第五十二章 变故 “俺们走,去寻摸一处要塞之地,就紧紧的潜伏在那里,若是辽狗真的要继续哨探下去的,俺们就趁势杀出,说不得还能赚些首级,回去邀功!”耿业只是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这个时候声音里面确实透露出了一丝冷意与杀机! 众人几乎是以一字长蛇阵的队形缓缓的摸向了一处丘陵之上,下面便是一处谷道,居高临下一眼便可以看清楚辽人远拦子的动向,但是越是高处,越是容易暴露行迹,更不用说月色之下,映衬着身影,是相当的显眼的,众人只是紧紧的依偎在一颗老树的后面,而这个时候,众人便可以说话了。 一个白梃兵的老士卒走到耿业的身边道,“老耿,说句实话,俺起先是有些不服你的,俺在西军,也是冲过西夏铁鹞子,剿过青唐诸羌的,手上沾的人命也不在少数,凭甚雷指挥使就选上了你做领头的可是这一遭俺算是看明白了,虽然某厮杀不输于你,但是要论到哨探活计之上,毕竟还是差了你八竿子远,说不得以后还得向你好生讨教了。” 厮杀汉好的就是这一点,没有汴梁那些大头巾那般心机,拐弯抹角直要把人都磨死,一句话不对付,说不得转身之后就是下绊子,整熟人,即便双方一时结盟,事到临头不过做鸟兽散,这些从刀刃上活过来的军汉性情只是豪爽,有什么就说什么,话到此处,不过什么心结都解开了。 耿业只是回头拍了拍那人肩头:“嗨,某祖上三代都是拿着卖命钱过生活,俺十五岁就入了军伍,那时候见到敌人脚就软,直娘贼的就算是逃也都走不了道了,可是当一个个平日里照顾有加的前辈都死在自己的面前,那个滋味,贼厮鸟的只要是个胯下有鸟的人都会红了眼,十五年某在一直在马背上征战,老种相公麾下,就算是再没种的也该有些出息了……” “俺就是气,咱们西军从关西一直打到江南,再来此燕地,除了在白沟河还未曾像模像样的打一仗,环庆军就败得丢盔卸甲,环庆军也算是强军,怎地菁华就败得那么快?还不是刘延庆老贼思功心切,生怕老种相公抢了功劳,结果孤军深入之下,方有此败。” “不过环庆军虽说伤了禁筋骨,但大部犹存,俺们其他三路强军也只是失之毛发,可童宣帅究竟是如何作想,一路就是逃,先逃到了雄州,过城而不入,又直直逃到了真定府,那些平日里吼着为官家效力的大头巾更甚,跑到了更远的河间府,就只有杨相公领着俺们顶在了雄州,这一仗俺想着心中就是憋屈。” “跟着那没鸟的阉人,实在是没劲,俺瞧了,这个杨大人虽然面相文弱了些,怎么看都是小白脸,可是一到了关键时候,都是不惜性命了,俺瞧着就是带把的,我们军汉,遇到了这等为将之人,是俺们的福气,临场之上,还能不使出浑身气力,卖命一场,纵使是马革裹尸,也是死得其所……”耿业一口气说完只是重重的捶了大树一拳。 当面的白梃兵也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又算什么,真正不值当的还是俺们扔在北地上万袍泽的尸骨,嗨,怎地说起这个来了,咱们都好好活着,回了雄州,俺们一起去喝酒,算俺的!” “兄弟爽利……” “不过你说那些辽人远拦子这个时候还远远的将哨骑放在这里作甚?他们会不会继续南下?”这白梃兵只是有些担忧的问道。 耿业道,“直娘贼的管这些作甚,这些事情,自有上头考虑,俺们能做的不过就是守在这里,辽人不来便罢,若是敢过来就直娘贼的袭杀他一阵,捞一场现成利市。”两人低声说着话,突然就听见由远及近,还有马蹄错落的声响,哒哒之声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显得分外的清晰。 不会有错,就是辽人来了,耿业脸色一变,真是想不通,这些辽人趁夜而行,究竟是遇到了甚十万火急的事情? 需知夜里行军,非到必要之时不得轻易为之,若是遭袭,夜里信号不明恐怕就是难以挽救的局势。 现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思再思虑那么多了,只是回头道了一声,“全都提高些精神,稍后恐怕要和辽狗做上一场了!”一边说一边心里又只是在不断的嘀咕着,辽人远拦子素来为辽国精锐,行事一直都是章法,前番不是没有交过手,都没有露出太大的破绽,这一次怎生这么不谨慎? 马蹄声这个时候在渐渐的重了起来,但是…… 请注意,又是但是,事情往往就是坏在但是这个两字上,因为出人意料的是,马蹄之声不是从一处响起,而是几个方向同时响起,这也就意味着,辽人的远拦子不止一波,和雷远文直领的几十骑哨探一样,也是分为了几波从各个方向张开,而这个时候他们却比自家的军马更快一步的集结了起来。 这样大摇大摆的就直直冲着谷道本奔来,或许是没有料想到这里还有一支宋军潜伏了许久,他们的意图很明显,虽说夜里行军是犯了大忌,但是此刻依仗人马众多,兼之此处稍稍有些险隘,所以就将人马聚集了起来,就是要以强大的兵势直接稳稳控住此处,为后面的人马通达到此做准备。 当面的辽人远拦子只是远远的望上一眼便是不下三十之数,更不用说此刻他们最在意的还是后面要到的大队人马,究竟是有多少? 而这些远拦子也是谨慎,来到此处之后并没有一窝蜂的猬集在一起,只是只是张开了一个小小的正面,他们根本没有考虑到会有对手,同样朝他们迎面而来!而且他们还分出人手各自寻摸,有的还往更前处哨出去,这般不讲道理的套路打法直让耿业感到背心一阵阵发寒,事到如今,可怎生是好? ps:明日有事,为了不断更,所以今晚就熬夜提前写出传了上来,等会晚一点还有一更,明天要忙的朋友不要等了哈,书就在这里,早晚都可以看的!顺便求一声推荐票了哟,拜谢…… 第五十三章 决断 这个时候,在树下草丛里的宋军只是更加的不敢动弹,毕竟当面还有不知道多人辽狗要不断的赶到,这个时候杀上去就只是送死而已,不过眼睁睁的就看着辽狗在自家当面越聚越多,那般在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口之前的感觉真是直娘贼的不好受。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阵比方才动静更大的马蹄阵列声音应声而到,这些辽人果然是大队人马南下,难不成辽狗真的是听到了我们大宋有甚风声传出来,想要趁此机会捞上一把? 可是俺们白沟河以南的杨相公精兵雄甲,更不用说还有十万大军的拱卫,辽人就算来得再多不过就是送死而已。但是这一刻,耿业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袭上心头,辽狗真的来了,在所有人都以为辽军不敢轻动的时候他们终于上来了。 而他们对面的辽人也就是不知道此处也有宋军哨骑的存在而已,若是晓得,恐怕吃惊度一定会更大,不都说南儿懦弱不堪用么?怎地上一次俺们再白沟河将他们直娘贼的打得如此之惨,他们还敢北上? 这个时候,辽人也没有在夜间大声呼号,如此军纪,也只是让人心中只有郑重而已,耳边响彻这辽人轰隆的马蹄之声,就是如此,耿业也能凭此估算出辽人的大致兵马,大约不过四百骑左右,若是俺们回去将这个消息禀报杨大人说不定以营寨之中人马与其碰一场,还是有得机会的全歼来敌的。 “兄弟,俺们快离开这里罢!贼众势大,俺们姑且先忍一忍,再迟就来不及了!”开口的依旧是那老卒子,此时此刻已经事不可为,撤退乃是明智之举,当面辽狗的骨头太硬,不是他们能啃得下来的。 耿业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显得颇为凝重,“不行,若是单单只顾惜此身,俺们早就可以退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打探清楚,这些辽人如此兴师动众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俺是不相信他们只是为了来此散心,更或者,他们的后面还有大队人马,究竟有没有,有多少,俺们都还没有弄清,这里距离杨大人所处不过一百多里,就这样让辽狗直直的奔了过去,后果是相当不妙,说不得俺们为局势所迫,就得再一次退回白沟河以南,连日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成为了徒劳。” 话说到此处,当下所有人心中都只是感动,耿业行事当真是兢兢业业,没一点考虑得都是如此周全,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了,更没有一个人想过转身而走。 平日里,耿业都是个老实人,在军中不管是哪个人闲来没事都喜欢拿他开玩笑,不显山不露水,可是风云际会,方显英雄本色,就是这样一个朴实无华的人,在这个时候却显示出了常人所没有的魄力,如何不让在场众人都是竖了一个大拇指。 那老卒子只是到,“俺却不是怕死的人,活到今日早就够本了,老耿你就说,如今俺们该当如何去做!” 耿业听到此处,只是回过头来,对身边的袍泽深深的作了一揖,“诸位,对不住了,是俺连累了你们,此刻想要退出的,俺绝不多说二话,只求能够回返营中将此事禀报杨大人便是!” 谁知道此言一出,场面顿时变得冷清了起来,没有一个人接口,最后还是一人有些不满的道,“不瞒你说,俺虽说入军这么多年以来,可最看得的上峰还就是杨凌大人,虽说身子骨瘦弱了些,不比得俺们厮杀汉,可是每逢战事,他哪次不是和俺们并肩而上,俺还听说,杨大人之前的差遣不过就是一个辅军而已,可就在那个时候,他便敢率着二十余人北渡白沟河,面对数倍辽人,最后斩首四十余级!” “话就不多说了,如此方为男儿本色,俺们此刻若是打了退堂鼓,如何对得起西军上下先辈百年闯出来的偌大威名,今日就算全须全尾的回去,来日黄泉之下,又如何面对祖宗先人?” “是啊,老耿,横竖就是一个死字,我看杨大人不是性情薄凉之人,将来若是寻摸着机会,也会将俺们的尸首收捡回老家的!” 耿业这个时候突然直起了胸膛,只是怔怔的望着诸人,“好,某就不再废话了,直说了罢,俺们不能这样退回去,首先应当寻着一个机会,趁着辽人松散的时候冲一阵,但是此去凶多吉少,诸位要做好准备,到时候若是有幸能够回去的弟兄,一定要先寻到雷指挥使,相信以雷指挥使作战经验之丰,一定会派兵对辽人进行节节疲扰,俺图的不过就是做此姿态让辽人心生忌惮,迟滞他们南下的脚步,给杨大人足够的部署时间!” …… 这一支刚刚赶到的辽人俱都是骑兵,但是看着模样也都是长途跋涉而来,此刻衣衫里面,一拧都是能拧出水来的,不少人一到此处便是坐到在地稍微喘上一口气儿,正是萧烈统属的耶律大石亲卫,这等军马的战力自是大辽最顶峰的了。 萧烈得到军令之后便出了易州,直接向南运转,麾下儿郎也都被他使得狠了,这个时候没了气力继续前行,还有一丝气力的,也只是掏出褡裢里的马匹精料,好生的喂着马儿。 萧烈这支人马只求的是兵贵神速,趁着大石林牙和宋人谈判的期间,在白沟河北岸呈兵而动,并没有想过要杀过白沟河,所做的目的不过就是威吓而已,所以一路行来他们也只是带了数日的干粮,后面的赵鹤寿虽然拖拖拉拉,不过携带了粮草,倒是不用他们再多负担。 这个速度,按照这个年代,已经算得上极快的了,幸好这些儿郎都是打熬得苦的敢战之士,否则敢使得这么狠? 可即便是这个时候,萧烈的心中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是看了看周边的地形,然后就踢着身边的士卒道,“都给俺滚起来,想要歇息,先给俺过了这处夹道再说!” ps:眼皮子直打架,俺不行了,睡去了,诸位晚安…… 第五十四章 冲阵 不怪萧烈张嘴就是喝骂,当下这地势实在是有些险峻,此处为夹谷之道,若是当下有一支军马在此,恐怕大事皆休。 更加让人担忧的事,这个时候,将士疲劳至极,毫无战心,不管是什么时候,为将之道都在于谨慎行事,虽说大石林牙所交待的事情极为重要,但是行到这里,儿郎们都已经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 连人带马经过一天的行军,到了这一刻,都已经是疲惫到了极致。 萧烈虽然谋算之上不及耶律大石,甚至连萧余庆,耶律阿古哲都差之不少。 但行伍多年,萧烈又岂是不通军事之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为上位者信重的,也不会不知道看不出来这里的险要所在。 萧烈话音刚刚落下,一名辽人远拦子哨探就上前对他道,“大人,行得这么急,弟兄们实在是被累得狠了,大辽国事艰难,俺们林牙亲军早就做着马革裹尸,为国尽忠的准备了,但是这般气力实在是行不得了,马儿也要修整,否则还没等走到白沟河,就得掉膘不少。” 看了看愈加漆黑的夜空,萧烈忍不住皱了皱眉,“俺又岂是不通人情的?总是晓得在未曾真正厮杀的时刻,气力都是宝贵得很,可是此地地形你又不是未曾见到,小心一些总归是好的。” 那远拦子虽然不再说话,也是帮忙去将累得不行的士卒叫了起来,不过心中总是不服气的,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有人?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有人在此,俺们这里有三百骑兵,谁敢轻易捋此胡须? 若是想要一口将自家吃下,绝对不是那般简单的事情。 可是正当他如此猜测的时候,忽然临高之处,长弓弦惊,犹如霹雳,紧接着一支支箭雨便泼了下来,由于黑灯瞎火之中,箭雨没了准头,虽然如此,可是十几支箭下来,也人群之中顿时就传来七八声惨叫。 萧烈心里猛地一惊,直娘贼,果然是出事了…… “不许乱撞,乱了军心,死得更多,赶紧给俺上马,抵挡一阵!”萧烈虽然心中一紧,但是仍然没有乱了分寸,此时夜黑虽然弓箭基本上没有准头,但也是帮了宋军的大忙,萧烈摸不清对方的人数,在自己话音刚刚落下,一阵马蹄急促之声便轰然响了起来。 这时候,远拦子还未曾爬上马,即便匆忙之下摆出了防御的架势,也是盔甲斜带,哪里还有多少战心! 耿业将马槊平举而出,直直的就带着众人杀进了辽人的阵列当中,黑夜模糊之中,也看不清多少身影,只是看到一个身影便冲了过去,马槊只是应声的就扎进了当面之人身体中,破甲之声应声而起,耿业见马槊扎实了,当即便是撒手,随后一往无前的只是往南直直的冲了出去。 身后的弟兄也是这般,紧紧的跟在耿业的身后,这种情况,早就是料定,不求杀敌多少,只要能冲上一阵,起到震慑作用而已。 凄厉的惨叫之声不断响起,在这空旷的野地之中,不断的回响,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双方短兵相接之中,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人倒下了还是敌人倒下,耿业心中只是抱着冲一阵便走的念头,再不回顾,一路冲杀前行,手中武器只是紧紧的遮护住战马和自己,若是有人阻拦也不多想,随手就是刺去而已。 幸好的一点便是辽人此时此刻并没有列出一个较好的阵列,只是密密麻麻的混乱成一团,这样也方便了他们行事,一场厮杀过后,希望能多剩下几个袍泽弟兄…… 这一场突袭说句实话,不管是从时机还是地形,都是料想得很少合适的,但是唯一差的便是宋军人马实在是太少了一些,悬殊达到了二十比一,如果运气再稍微差一点的话,即便能给辽人造成一些死伤,说不得自家这点人马就得全部丢在这儿了。 这个时候耿业心里才有些微微的后怕,为甚冲阵之前不留下一人回去报信,若是弟兄们今日悉数死于此处,雷指挥使如何能够得知辽人南下之事,战场之上,时间就意味着胜败的区别。 一日,甚至半日的机会都是不知道用多少儿郎的生命争取过来的,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想那么多了,厮杀之间凭借的不过就是一往无前的决心而已,今日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得一个兄弟冲出去,将此间的消息传给雷指挥使,让杨大人早早做好准备,到时候,大不了再回来找辽狗厮杀一场,为今日死去的弟兄报仇便是。 一路急行,战马嘶鸣,鲜血不断的溅洒在自己的脸上,耿业也不知道自己一路闯过来杀了多少人,身上受了多少处伤,身上的血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但是他的目光焦距还很凝视,只是鲜血不断的浸染,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汗水滑到伤口之处,总是让人不由得微微抽动,而手中提着的长枪也因为厮杀多时,枪身都是血,拿着也有些打滑了。 这种情况之下,对于时间和地点都是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观念了,耿业只觉得自己的手臂有些发麻,掌中刺出去的枪更加缓慢,平日里偌大气力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只是隐隐约约还能感觉得到身后依旧是有马蹄声紧紧的跟随自己向前,向前…… 终于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耿业忽然之间只感觉面前压力猛地一松,眼前陡然空旷了起来,辽人数百人的阵列竟然被自己杀透了,回头一看,此刻身后立在马上的还只有五六人而已了。 耿业胯下的战马依旧没有停下来,只是不断的让其往前疯跑而已,如此冲杀,还能够活下五六人就已经是极限了,耿业只是榨干了浑身最后一丝气力,大声吼道,“弟兄们,不要睡着了,紧紧跟着俺往南就是。” 这个时候精力都已经到了极限,说不得这些兄弟因为受伤过重,流血不止,最后在马上昏迷至死的情况也不是少见,且挺住,挺住吧…… 第五十五章 暗流(一) 萧烈只是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根本无法相信,这个时候,任谁都无法控制场中的局势了。 军心士气若此,就算是到了白沟河,还能否威逼宋人萧烈也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幸好在后部还有赵鹤寿的七百常胜军步卒,虽说现在的常胜军上上下下连着老总司令加起来总共才不到三千人,早已经比不上当初拥兵数万,身怀不臣之心的怨军了。 但是可以打包票,如今剩下的这些常胜军士卒每一个都是历经血火的老卒子。 但逢军阵,等闲对手都不放在眼里,萧烈心里也清楚得很,常胜军乃强军,若是届时时局难测,也是一处倚仗。 当面的宋人在这一刻,已然悉数被萧烈看透,紧紧只有十几个人而已?可是也正是这么十几个人活生生的将自己的队列撕开了一条大口子,最后扬长而去。 厮杀惨叫之声只是在不断的响起,萧烈本人被死死的护在里间,一时间安全倒是无逾。 可是这种感觉就是憋屈,直娘贼的被宋人钻了一个大大的空子,这些宋军虽然说都是极其的悍勇之人,但是面前的契丹儿郎一样若是百里挑一选出来作为大石林牙亲军使用的,若是正面相逢,恐怕还是需要好好的较量一番才是。 谁知道这些直娘贼的南儿,就是这么的果断,一番厮杀下来,恐怕伤亡的弟兄便有二三十人之多。 最让萧烈有些担忧的是,南儿怎会将哨探张到如此远的地方了?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一时之间,萧烈脑门闪出来不一个多少问号,到最后只是听见厮杀声越来越弱,宋人冲阵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除了那七八具留下来的尸体。 “大人,是南人的白梃军!”这个时候,一个士卒将萧烈唤醒了。 萧烈定睛一看,果然是那支白梃军当日白沟河一战,这些白梃兵在最后时刻反扑出来,就是直直向大石林牙的中军撞去,最后一直杀到了林牙的脸前,若不是林牙宁死不退,将士用命之下,才将其剿杀。 若是换了一位统帅,早就被白梃兵这等阵仗唬得退避三舍,全军一见主帅后撤,立刻就会动摇。 好好的一场大胜差一点就被白梃兵空血翻盘,说到底,自家这三百林牙亲卫和白梃兵早已经是心照不宣的对手。 “白梃兵出来了,那么前面还有多少宋军?”萧烈心中一时间也是有些惊疑不定起来了。 “不管如何,俺们先出了这夹道再说,远拦子哨探辛苦一些罢,总不能再让宋人给钻了空子!”萧烈只是稳重的布置了下去,经过方才的事情,也没有再质疑萧烈的决定了。 一时之间众人都整理行军,准备行出夹道,而远拦子哨探更是骑上快马,远远的将警戒哨幕张了出去。 看到如此,萧烈心中终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如此军心依旧可用,“去传俺的命令,让后面的赵鹤寿加快行军速度,若再拖拖拉拉,俺可就回军往他的阵列杀了,俺们遭遇宋人的事情,先不要声张,就这样,去罢。” 辽人长途跋涉,急行军马,又在措不及防之下与白梃兵遭遇了一番,好一场厮杀。 除了死于宋人手上的,还有因为袍泽误伤者,种种原因下来,战力损伤者约摸到了四十多数,即便是完好无损之人这个时候还能有多少气力? 但是萧烈这个时候所言都是不折不扣的军令,再也无人敢违背,也不敢拿全军性命开玩笑。 那远拦子哨探只是重重的一抱拳,萧烈也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拜托了!” “大人,此乃我等应尽之事,我去了!”说完之后打开水囊,狠狠的灌了一口,骑上马便飞奔而去。 …… 野地平原之间,四五骑甲士不要命的往前跑,正是耿业等一行人。 这个时候是再也惜不得马力了,坐下的马儿只是不断的喘着粗重的白气,皮毛之上汗如雨下。 “老耿,歇一下吧,再这样下去,马儿都快累倒了!”说话的依旧是之前的那员白梃兵士卒,此刻也是身上带了七八处的伤口。 大宋虽然是战马稀缺,骑兵也是少得不行,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宋便走了精兵路线,每一员骑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的马上功夫即便是生长于马背上的游牧民族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更何况杨可世不仅仅是打仗厉害,他的练兵手段也是首屈一指的,这白梃兵士卒在急速行驶的战马之上,还在撕扯着布条将自己的伤口简单的包裹结扎。 耿业一张嘴,一股冷风就灌了进来,“再坚持一下,已经找了雷指挥使沿途留下的信号,再行个二三里之间想必就能寻到了。”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奔出去了十几里,可是依旧不能懈怠,除了咬牙坚持还有什么可说的。 “且前行吧,和雷指挥使会和,再回禀杨大人,我看那杨大人是个敢杀的人物,定然不会让辽狗压境,届时还有拼命的时候……” 赵鹤寿是在萧烈整整出发了一日之后才从易州城之中缓缓而进,步军的行军速度本就比之骑军慢了不止一筹,而且军中辎重还要运转,南下白沟河,就算是单程一取也得时日光景,更不用说来回往返,还得在边境闹出偌大动静,才能起到夸兵震慑的作用,所以半月之粮完全不是说笑。 一行速度自然是极其慢的,不仅仅是如此,赵鹤寿还特意的放慢了动作,这个时候若是有较为详细的地图,将宋辽双方的兵力部署展开观之,便可以发现萧烈一行已经和赵鹤寿严重的脱节,怎么看都是孤军深入之势,幸而这个时候杨凌也只是孤军五百人北渡而已,所以双方都是兵行险境。 值得一说的是,此时童贯还未曾下定决心,究竟是继续北伐还是收拾刀兵,至少在目前情况之下,整个大宋衮衮诸公,还没有从白沟河一战的阴影当中回过神来,决计是不敢北望的。 ps:不好意思,赵鹤寿写成了赵良嗣,现已更正,稍后还有两更…… 第五十六章 暗流(二) 赵鹤寿的心思也就那么简单,乱世之中,唯有兵强马壮才是根本,此番出兵无论如何,最重要的便是保存实力为上。 这大辽国祚也不知道还能延续到几时…… 一路前行,赵鹤寿都是心不在焉,只是在思量辽人这般行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所以心思根本就不在带兵之上,主将不做拘束,连带着下面的士卒也只是过得轻松之极。 散散慢慢的前行,乐得如此,一日下来,连萧烈行军之程一半都还不到,萧烈派出去联系赵鹤寿的远拦子一路往回飞驰,心情愈加的沉重。 到了目前为止休说常胜军赵鹤寿的部队,就连一只鸟毛都未曾见到。 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那就是赵鹤寿那厮行军拖沓,如此作为与阳奉阴违何异? 大石林牙说得没错,汉人果然是拦不住的,俺们在前面拼死拼活的厮杀,直娘贼的赵鹤寿还是跟乌龟似的缩在后面! 哼,兀那贼厮鸟,若不是俺们大辽此刻正值多事之秋,放在前代,早就是砍下头来给俺们当球踢了。 话虽然是如此说,可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倚仗常胜军处甚多,即便心中有万般的泼天怒气也只得按捺下来。 且再看看罢,这群白眼狼迟早会为我们腾出手来收拾得一干二净,念及此处,满腔的怨愤无处发泄,最后只得狠狠的抽了马儿一鞭子往前奔去,恨不得立马就到赵鹤寿跟前…… 快马加鞭之下行了整整半日,终于是远远的看到了赵鹤寿的队列,此刻行军之中,这名契丹远拦子只是远远的就持着旗号,飞奔而来,一到常胜军跟前就大声喝道,“某有重要军情要禀报赵副都管,且赶紧带俺去见过,慢了丝毫,俺手中的鞭子可不认人!” 当下的常胜军早已经在辽人治下习惯了,对这般蛮横的语气也只有是忍气吞声而已,“是,是,是,俺这就带路!” 说完之后便一路小跑前行,那契丹远拦子只是跳下战马,一旁自由人牵过去,给马儿喂上好的精料,总得恢复一些气力才是,而他本人却是直直的穿过军列,来到赵鹤寿面前,只是敷衍的抱了抱拳,“赵副都管,俺们萧大人有军令传来!” 赵鹤寿骑在马上,只是伸出单手捋了捋胡须,也未曾多言,只是道,“前方可有甚要事生了?” “要事倒没有,只是萧大人说了,俺们的随身只带了三日之粮,马上就要告罄,而且白沟河已经马上就要到了,俺们只得就地安营,让副都管加快行军,若是一日之内赶不到行军所在,萧大人只得带兵回返了……”契丹远拦子只是言辞很是郑重的说道。 “放肆,说到底,副都管好歹军阶在你之上,怎敢如此无礼!”赵鹤寿身边一员常胜军亲兵只是站出队列喝骂道。 也不怪常胜军士卒有些按捺不住了,毕竟这契丹人说话直娘贼的太欺负人了一些,一日不至,萧烈便会提军回返,这话说得就有些诛心了,萧烈真的会挥军返回?那自然就是回来处理了常胜军赵鹤寿所部。 不得不说,这口气极其的严重,萧烈所部三百骑兵均是大石林牙曾经的亲军,本来骑兵打步兵就是跟探囊取物一般,况且这等骑兵还是这个年代数一数二的精锐,两军交战之下,说不得赵鹤寿这支兵马还真的就会被萧烈吃得一干二净,连带着骨头渣都不剩下。 但是话虽如此,可是赵鹤寿若是临死咬伤一口,这支林牙亲卫也得被打残建制。 远拦子知道自家的话说得硬气了一些,不过前方的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意外出现的白梃兵,不知道再往前走还会不会遇到更多的宋人兵马,但是这般情况又不能对赵鹤寿如实说,若是一五一十的告知,恐怕以汉人的精明,休说会加快支援的速度,恐怕就得更加拖拉,这些狡猾的汉人,恨不得俺们军马在前面被打得干干净净,甚而彻底失去在涿易二州对他们的牵制能力,届时郭药师就是在涿易二州称王也没有人制得住他们了。 远拦子只是重重的一顿首,行了个军礼,“赵副都管勿要气恼,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军情如火,实言传之而已……”这番答话也只是不卑不亢,虽然表面上低了头,可是态度之上,却依旧是寸步不得让。 赵鹤寿心中自有自己的度量,此时此刻前面究竟是生了事还是没生事,若是生了事,究竟是怎样的情况才致使萧烈如此火急火燎的招俺前行,真是如此,俺怎么也不会奉命,敷衍着行事便是。 可是要是没有生事,真如面前此人所说的这般,俺阳奉阴违之下恼了辽人,届时萧烈回头收拾了这部常胜军也不是难事,更况且易州城此刻已经全在萧余庆的手中,自家的所有兵马都被带出来了,若是与辽人翻了脸,即便活下来能去哪里? 去寻涿州的郭药师?郭药师素来防备于俺,料想不会接纳于某,就算接纳了某,届时萧余庆断其粮草接济,为了大局,郭药师也定然会将某的首级奉给辽人,不行,不行,俺行不得险,行不得险…… 为将者就是这般,未虑胜,先虑败,似赵鹤寿这般棋看三步者在军将之中只是一般素质而已,萧干,耶律大石目光远见都早已是超脱了常人,能支撑起一国大局的人物,又岂是赵鹤寿能够比拟的? 当下赵鹤寿只是瞬间便变幻了脸色,稍稍的假意呵斥了一下部将,“给俺退下,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那部下亲卫见此,早就是洞悉了赵鹤寿的意思,冲着契丹远拦子告罪了一番,“俺是粗人,说话有不对的地方,还请见谅!” 赵鹤寿见此,这才满意,然后转过身对那契丹远拦子说道,“壮士一路辛苦,萧大人的军令俺又岂敢有半分不遵的道理?且放心便是,稍后俺给你安排粮水,先将养一番气力,俺还要倚仗壮士为俺军马带路而行……” 第五十七章 暗流(三) 赵鹤寿的这一番话已经算得上是圆场了,但是契丹远拦子却是摆了摆手,“无妨,某说话没个分寸,自家却是晓得的,但是一身气力却是还有得用的,即刻便能启程。” 赵鹤寿皱了皱眉,直娘贼的辽人怎地都是如此棘手,当下面露难色的道,“你看俺们这军马前行,辎重不少,近千人的吃穿用度全在于此,速度怎生快得起来?还望壮士体谅。” 一番话说得倒是不轻不重,正是实情,那远拦子也是无话可说,只是对着赵鹤寿道,“那可怎生是好?副都管掌管此部,总得给俺一个说法,难不成因为如此就不遵令行事?” 赵鹤寿沉默了半晌,最后道,“俺拨一部兵马先行,粮草用度带足三日,这般速度想必能够快一些,后面的辎重俺再徐徐押运前来,如此可好?” 那契丹远拦子只是叹了一口气,果然,想在汉人面前讨好,总是会打折扣的,不过当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得点头应道,“便如此行事罢,不知赵副都管能拨俺多少人?”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这辽人远拦子最后带着三百常胜军步卒往回赶,不得不说这样一来,速度是比赵良嗣那般慢吞吞的速度快了不止一筹,依照这般速度,真的能在约定之期赶到,有了这三百常胜生力军的加入,萧烈便能更有底气的往白沟河压去。 常胜军的前身怨军最初成军的时候,本就是辽人从饥民之中选出来的,基本个每一个人都是从死人堆里挣扎才活出一条命的,论到作战之上,也算是有战力的,而且这样的军马更能战,行军吃苦也是使得的,如此急速行军,全军上下三百人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半句怨言,也没有人掉队。 这也从侧面看得出来,赵鹤寿将这支军马带得有多慢,若说不是故意而为之,俺就自行拧下这颗脑袋当夜壶…… “你说什么,此言当真?辽人真的往白沟河压了?”杨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吃了一惊,不应该啊,不应该啊,历史上童贯第一次北伐失败之后,辽人就将布防在涿易二州的兵马撤回了燕京,最后致使郭药师在涿易二州坐大,童贯联络了女真人之后,也率军再度北伐,郭药师便率州之地归于大宋…… 而这个时代怎么开始面目全非了起来,杨凌还不知道,与他兄弟想成的耶律海东正是所谓的耶律大石,否则此刻也不会吃惊到这种地步,此时此地的风云完全就是因为杨凌和耶律大石二人一手搅动,暗中布棋而成。 雷远文只是确信的道,“俺们与辽人遭遇了一仗,死了七八个兄弟,辽人前军大约三四百骑,都是精锐,后面有没有兵马,暂时还不得而知。” 杨凌点了点头,随后道,“雷指挥使,你依旧安排好哨探,随时向某禀报辽人的位置。” 雷远文点了点头,“俺早就安排下去了,这些辽人暂时没有动作,就停了下来,一整天都没有前行一步,想必不知虚实,对俺们也是有所忌惮。” “恩,这般便料定,辽人后面定然还有援军,绝对不是眼前的这点人马,他们再等,等兵马到齐之后便再度往白沟河逼迫而来。”杨凌望着有些简略的地形图只是淡淡的道。 岳飞问道,“大人,辽人难道还敢越过白沟河攻打雄州不成?这点人马,或许俺们是应付得吃力,可是雄州十几万大军啊,辽人要是对雄州有想法,定然是吃错药!” 杨凌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想不到岳飞平日里这么老实的一个人,突然也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倒是挺雷人,“辽人不会乱来,如此行事定然有他们的道理,你们难道忘记了,在白沟河以南,还有一支所谓辽国使者,若是不出所料,这些辽人兵马定然是前来对大宋施展兵威的。” 杨凌一句话说出口,岳飞和雷远文顿时就恍然大悟,不怪他们后知后觉,毕竟自己身为穿越者,在某种程度上,看人看事都有一种局外人的上帝视角。 如杨凌所说,若不是他抢先一步就在白沟河以北站住了脚跟,如何能够得知这番消息,辽人行事果然是胆大之极,和大宋恩怨百年,果然都是知己知彼。 辽人对宋人也是知之甚深,大宋掌权的士大夫之辈,总归是被辽人打得怕了,北伐之前的信誓旦旦此时此刻全然不见了踪影,当朝宰相王黼还挂了一个北伐副帅的名头,虽说如此,可是王黼却从来不曾前临战场,总是在大军之后徐徐动作。 白沟河一战之后,大军被打得溃散,王黼此人较之童贯更为不堪,一口气逃到了河间府,莫说麾下的幕僚,就是朝中本有官阶的大头巾之辈,本来都是想凭借此次北伐功成的大功,在仕途之上再进一步,可是事到临头,除了逃,他们什么也做不得。 为国殉难,从来想都没想过,厮杀卖命的事情是武人应该做的,而他们文臣就应该指点江山,事不可为,仓惶逃窜便叫韬光养晦,以待来日东山再起。 可以想象得到,若是整个大宋的高层得知辽人兵锋直逼白沟河,怕是纵然甲士在侧,兵强马壮也是吓得连手都不敢还,届时在谈判桌上,还不是任辽使拿捏而已? 说句实话,杨凌对于这个时候的士大夫之辈的劣根性早已经是洞若观火,历史之上,金兵南下侵宋,有多少平日里忠君爱国之辈做了卖国汉奸,那么满朝就没有忠直之臣了吗? 并非如此,有,但是只是少数,李若水,宗泽,李纲,但是诸君请看他们的结局,生前抗金的主张得不到采纳,为君王所弃,为万千碌碌无为的投降派唾骂诬构,甚而后来还有遗恨千古的风波亭,直让读者到此,无不掬一捧同情之泪…… 杨凌只是皱眉,若真是如此,士大夫之辈再经辽人威吓还有丝毫勇气北望?到了那一步,自己穿越以来所努力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无用功…… 第五十八章 暗流(四) 大宋立国以来强文弱武,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平日里大头巾之辈都是横着眼看武臣,但是真正事到临头,往往尽忠国事的还是这些他们看都看不上的厮杀汉。 虽然强文弱武百余年,都门几十万禁军十之七八被吃了空饷,就是实额的兵马在太平日久的汴梁还能有几分战力,实在是要打个大大的信号。 武事糜烂至此,可是大宋依旧是以举国之力养了西军这一支可堪一战的强军。 西军上上下下都是能战的,可惜的依旧是改变不了士大夫之辈的怯懦,以文御武之下,一头绵羊领着一群雄狮还怎么打仗? “一定不能让辽人到白沟河施压,我们要将战线往前推。”岳飞也是死死的盯住那张杨凌怎么看也看不懂的地图。 这张地图画得实在是太过粗略,或许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习惯了,但是杨凌却是怎么也看不出一个头绪来。 雷远文诸人都是在地图之上,白沟河以北是延绵的群山,辽宋两边的军马都是野战军,不适合山地作战,但是过山之后便是一些平原夹杂着丘陵的地带,如何,如何才能选一处可堪一战之地。 要寻找这样的地形很简单,不过就是在敌军的必经之路上一一挑选。 但是有的时候还真的不能找出来合适之处,那么就只能作罢。 良久,良久,雷远文那目光焦距终于是凝实了起来。 “金沙河!”岳飞和雷远文异口同声的道。 金沙河乃是一条并不出名的小河,距离此地距离不过百里之遥。 要说此地险要,也没有什么值得守的,但却是辽人来此的必经之路,平日里河水不过刚刚漫到大腿,不过昨夜里下了一场大雨,估计一连几日河水都会到小腹之处。 即便如此,以辽人清一色的轻骑兵来看,不过就是驱马涉河而已,但总算已经有一个可以一战之处了。 “聚鼓点将吧!”杨凌见计议得差不多了,便吩咐了一声。 外间擂鼓之声骤起,不到一盏茶的共赴,军中什将以上头衔的中层将官都聚集在了帐中,杨凌板着脸等众将到齐,才咳嗽一声道:“诸位,某把你们召集而来,是有一桩大功劳,要送给你们!” 众人虽然心中早已经知道是何事,但是这个时候依旧是做出了一副好奇的样子道:“愿闻其详。” “根据可靠情报……”杨凌回头看着那张河北地图,正了正声色道:“辽人集军马数百,已经向白沟河所在压迫而来,我等北渡以来,所求者无非一战,重振三军士气,如此北伐大事依旧可为!某与雷指挥使已经议定,准备在金沙河与敌一战!”说完之后,杨凌的眼睛闪过一丝精芒,向地图上的一处指了过去,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沉稳杀伐之气。 就在这个时候,杨凌回过头,看了一眼众人,却见众人只是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而岳飞,汤怀,包括老成的雷远文等人都是脸颊直抽抽,只是想笑,忍得很是辛苦,杨凌不由得有些恼怒的道:“大敌当前,你们竟然还有心思笑?” 就在这个时候,罗延庆小声的向前对杨凌道:“二郎,你指的那地方,不是金沙河而是易水。” 众人心里就是一沉,完了,这仗没得打了,主事之人连地图都看不懂,此战凶多吉少…… 杨凌顺着自己的手指的地方一看,这哪儿是哪儿还是一头浆糊,不过犹是如此,依旧道:“你们知道在哪就行。” “众将听令!” 众人收了笑容,齐刷刷的按剑而立,杨凌见此,这才道,“岳飞,罗延庆听令,某拨予你们两百步卒,一百骑兵,在金沙河南岸布防,一定要将辽人压在河岸,待我后路大军将至才可让敌军渡河而来。” “末将遵令!”二人齐齐一抱拳。 杨凌又道,“雷指挥使,你带着两百白梃兵全都穿上重甲,与某随后赶至白沟河,让辽狗彻彻底底的见识一下白梃兵重骑排山倒海的威力。” “遵令!” 一番布置下来,众人都是得了差遣,鱼贯而出,只是运转起来,杨凌又是回头看了看那张有些发黄的地图,最后怎么找也找不到那金沙河到底在什么鬼地方,牙齿直痒痒,恨不得将地图揉成一团,一口吞了下去。 …… 整个营寨在杨凌下了军令之后便开始动作,岳飞所部,有着两百步卒和一百白梃兵重骑改过来的轻骑兵,人数虽少,可是已经能够暂时稳住辽人不得轻易就渡过河来,未过多久,罗延庆和岳飞两人便领着兵马出了营寨。 一行人队列整齐,人马总归是少的,马军在前,步军在后,行动颇为迅速,不一时便消失了地平线之中,而这个时候,杨凌才带着白梃兵重骑出了营门,一匹匹战马浑身包裹着铁甲,马上的兵将这个时候才显示出了重骑的威风,每一个人的周身都是严丝合缝,在日光的映衬之下显得闪眼睛。 这副乌龟壳,也不知道要多大的气力才能将其挑破,杨凌身侧,跟着的便是严世臣,汤怀两人,在前头便是雷远文,王贵和张显,这一次可谓是倾巢出动了,整个营寨之中就剩下了十几个人留守,外加一个马小英。 杨凌怎么也不让马小英在此随军出征,这一番是胜是负说句实话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毕竟到至今为止,他们对于辽人的后路到底还有多少人马紧随而来不得而知。 白梃兵身着重甲,浑身上下就留着一双眼珠子视物和鼻孔出气,几百斤全都压在了战马之上,也不敢行得有多快,前后岳飞和杨凌的两队人马距离时越拉越远,便慢慢的追赶就是,料想岳飞也能在金沙河站稳脚跟,等到自己赶到。 岳飞和罗延庆在前面也是各有统属,岳飞领步军,罗延庆领骑兵,罗延庆所部的轻骑有一部分是新练出的,有的则是白梃重骑兵改建,一路前行,兵贵神速,即便是到了吃食的日头,骑兵也是在马上就着干粮和水应付一番,如此行军速度让两人心中都是松了一口气,想必能在辽人之前赶到吧! 第五十九章 暗流(五) 雄州城中,宋辽双方和谈之事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大辽依旧手握数万强兵,这一点深为童贯所忌惮。 不得不说,童贯算是对收复幽云最为热切之人了,作为北伐统帅,若是此战功成,童某人便可封王,纵观中华历史,无一人能以宦官之身封王。 可童贯距离这一步已经不远,若然得此王爵,再加上自己多年镇边之功,名垂青史不在话下。 北伐战事使人大跌眼镜,可是童贯未曾没有整鼓再进之意,杨凌一番搅和让得他请女真人出兵的愿望成为了泡影,现在目前之下也只得全凭自家手中兵力挽回局势,争一口气了。 这直娘贼的辽使也是硬骨头,童贯原想恩威并施之下,迫得辽人接受大宋招安,接管燕地之后,大辽皇帝降为辽王,虽说权力不在,可也是能保得他子孙万代的富贵。 辽人正副二使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一连几天接洽下来,反倒是搞得自家手忙脚乱,只是一力警告大宋不得再度犯边,否则便不逾玉石俱焚的局面。 不得不说,辽人虽然势弱,可前番教训依旧历历在目,若是逼迫得狠了,想必最后又是一番苦战,胜负也难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童贯麾下宣帅府也是分为两派,一派主主战,自然是极力的鼓动童贯再度兴兵,收复幽云。 另外的一派自然是主和的,言师老兵疲,军心士气皆不可用,此时当急流勇退,向辽人索要一番岁币,回了汴梁也好向官家交差。 童贯值此也是犹豫不决,每日里府中都是灯火通明,不断的听取各方意见,这些年来,童贯年事已高,这般折腾下来,整个人都显得日渐消瘦,可此事也就这般拖下来而已,久久不能决断。 耶律阿古哲和大石林牙自是乐得如此,自家已经派兵赶往而来,届时呈兵白沟河,料想宋人见大辽兵锋至此,也不敢再有北伐之心,此番出使的目的便就达到了。 诚然,若是童贯有虎狼之心,只消一句话的事情,自家安排的不足千人的兵马弹指之间便灰飞烟灭,可耶律大石不过就是赌,赌宋人不敢发兵而已。 耶律大石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杨凌已经带兵过了白沟河,不仅如此,已经决意将大敌御于国门之外。 童贯举棋不定,耶律大石布局已深,萧烈虎视而来,赵良嗣阳奉阴违,杨凌枕戈以待。 自雄州而北,涿易之南,一时之间暗流涌动,耶律大石与杨凌各自推动风云变幻,以另一种方式较量,历史至此,将彻底改天换地,谁将抵定胜局,且看各自手段而已。 岳飞所行,一路风尘仆仆,金沙河已经是历历在目,而罗延庆轻骑速度更加之快,已经渡河而过,警戒哨幕远远的拉开,辽人但凡接近金沙河,便能在第一时间报予岳飞知晓。 岳飞并未渡河,在距离金沙河数百丈之外就只是扎营,安排人手在河岸边巡视,其实巡视都只是多余的而已,罗延庆早已经将正面遮护得严严实实。 目前来说,还没有见到辽人的影子,也没多做其他的工事,就在营帐之前安排了拒马防守而已。 罗延庆所部哨骑也没有在金沙河北岸放出去太远,二十里就是顶天,辽人迟早会来,将养一些气力,省着杀敌便是。 说来也巧,百余轻骑,耿业正在其中,这厮在夹谷道撞了辽人一阵之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总也有七八处了。 可就是这么一天一夜休息下来,照样骑得马,重新的生龙活虎起来。 此时此刻,在他身边的也依旧是那白梃兵老卒,其实说到底,他们两人还是老乡来着,连带着祖上几辈人的交情又岂是浅了的? 之前有些不服气,也是正常,军伍之人又有哪个不是争强好胜的,一言不合,便是大骂贼厮鸟,草垛子地方就是私底下较量一番,最后双双都是鼻青脸肿的爬出来,一天过后依旧是称兄道弟的好汉。 此时此刻,这白梃兵取出腰间的水囊,拔开塞子便是一股子酒香味,伸到耿业的面前,“老耿,来一口不?” 耿业也是眼馋,接过水囊便问道,“直娘贼的林豹子,军中不许饮酒,你这好宝贝又是从哪里来的?”说完之后,便是饮了一口,也不贪杯,就一口便扔回给了那白梃兵。 这个白梃兵诨号就叫林豹子,军中都是如此唤他,渐渐的也就没人想得起来他真叫什么名字了。 林豹子爱惜的将水囊揣在怀里,“俺家婆娘知道俺好这口,出关西之前便给俺酿了一些,装了三个水囊,这一去都快两年了,俺的酒瘾都快戒得差不多了,只是在想婆娘的时候才取出来喝上一口,就是这最后一袋子眼看也要见底了。” 耿业哈哈一笑,“想不到林豹子平日里杀敌眼睛都不眨一下,心底里却是如此之软,怎地,想家想婆娘了?” “谁说不想那就是王八羔子,来日俺们回了陕西,让你嫂子好好做一桌饭菜,俺们哥两好好喝一盅,你嫂子的手艺,真是没得说。”林豹子一边说着,眼底里尽是显出温柔之色。 “嘿,娶到嫂子这般十里八村都是貌美如花的大家闺秀,也是林豹子你三生修来的福分,俺们就说定了,到时候一醉方休便是。”耿业只是出言笑话,说句实话,西军上下出征这么久,又有哪个不想家了。 盼只盼那童宣帅快些做出决断,是打还是和,俺们听号令便是。 两人坐下的马儿只是缓慢的前行,人马都是悠闲,一时之间正有大战之前那短暂的宁静之感。 林豹子缓了缓神道:“老耿,俺还真是服了,若不是你前番带着俺们打了辽人一个措手不及,辽人怎地也不会给杨大人从容布置的机会,真是神了!” 说完之后,林豹子便伸出了一根大拇指,耿业微微笑道,“你这贼厮鸟什么时候也学会奉承人了?俺不过就是多想了一步,杨将主平日里教的,你都听到马耳朵里去了?” 第六十章 暗流(六) 两人的关系到了这一步,即便是喝骂两声也不过是等闲事,犹是如此,林豹子也不由得老脸一红,“你又不是不知道,俺性子急,临阵之际,也只有厮杀而已,俺也不是不知道,杨将主教的都是保命的手段,休是俺耍浑撒泼,可就是学不来,倒是你小子,仿佛天生就是做这块料的,脑子也比俺好使,总有出头的一天。” 耿业叹了口气,“俺们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你,不过就是嫌麻烦而已,若是如此,恐怕也就到这儿了,你和嫂子的事情,你那泰山老丈人至今还老大的不乐意,就不愿意往上升一步?就算为了嫂子,你也该多学学为将之道,以你的本事,杨将主怎地也会给你一营指挥的差遣。” “行,俺此番事了便不这般了,到时候还要找你好生讨教才是。”林豹子似乎被戳中了痛处,总算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二人便这般走走停停,忽地远远的便闻道一股子马尿味,“不是俺们的河曲马,是契丹人的燕地战马。” 二人心中当即便是断定,远远的辽人旗号便是出现在了视线当中,“赶紧回转,告知罗延庆,这金沙河北岸,俺们不要了。” 放弃金沙河北岸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岳飞所部的任务就是要在杨凌未曾赶到之前,将其稳在此处而已。 当年的辽军似乎也是早就料到会碰到宋人,一时之间只是轻骑四出,想要将宋人骑兵远远的赶开。 来人正是萧烈所部三百轻骑,加上常胜军的三百步卒,一共有六百之数。 赵鹤寿依旧是在后面不急不缓的行军,可是萧烈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六百人的建制,宋人轻易吃不下他。 只是这个时候他的心里也只是对大石林牙的决断产生了一丝怀疑,“怎地宋人早就有了防备,难道林牙计议真的料错了?” “或者,当年宋人就只是一小部而已,若是如此,俺将其覆灭于此,同样是异曲同工。”萧烈一时之间,念头总是转了数遍,“总而言之,林牙号令不得不从,俺先看看当面宋人到底有多少,再做决断罢。” …… 金沙河两岸,旌旗招展,上下翻飞,辽军和宋军就这样遥遥相对,不时的有一人出来喝骂,对方也就是冷冷的看着。 这等事情不过就是相互先摸清虚实再说,实在是有人忍不住了的,便取出了箭壶当中的翎毛羽箭,抬手就是冲着对面射去。 金沙河虽然河底尚浅,但是河面却是足足有五六米宽。 辽人也没有轻动,岳飞便将步卒从调了上来,就在距离岸边百步的距离列阵,这个距离,骑兵刚刚才能提起速度,也正是神臂弓刚刚所能射及的范围之内。 这一番布置下来,虽然契丹人人马欢腾,一时之间也不得轻易渡河,毕竟威胁就在那里,谁也不敢轻易的妄动。 辽人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对面那些宋人步卒,这些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新编选出的新军,可他们的队列就整得跟天子亲军一般,怎么看上下左右都是齐整。 杀伐之气虽然不浓,可就是这样远远的望上一眼,心里就只是发毛。 辽人一时之间没有下定决心渡河,只是在河岸不断的用轻骑往上游下游巡视。 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若是在渡河的时候,自家后面杀出一支军马,半渡之中不过就是靶子而已。 虽然岳飞当面的宋军让萧烈稍稍有所忌惮,不过并不能打消其渡河的念头,毕竟岳飞就只有三百人而已,布置得当,未尝就不可将其全灭此处。 罗延庆早已经将骑兵收拢了起来,静静的立在步兵之侧,“鹏举,二哥儿到了什么位置了?” 岳飞回头南望了片刻,“探骑一个时辰前传报,距离俺们还有三十多里的距离,俺料想,以重骑兵的速度,也该到了啊!” “管他娘的,俺们就在这里,辽人若是真的要强渡不过就是厮杀一阵。”罗延庆望着河对面的辽人。 他们一行人已经在开始测河水的深度,想必是准备渡河了。 在对面辽人的队列之中,比预先得知的消息当中多了几百步兵,岳飞对此也是皱了皱眉,“就是面前的辽人,俺但是没有什么畏惧的,虽说人手比之对面要少了一些,可是将就还应付得过来,俺担心的是他们的后面是不是还有人,杨大人能否在分出胜负之前及时赶到。” 岳飞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个时候不过就是要通盘考虑,战事一触即发,金沙河的冷风一时间都让人觉得有些发冷了起来。 时间就这样过了良久,不知道是谁喝了一声,“辽狗渡河了。” 岳飞和罗延庆抬眼看去,果然见当面的大队人马已经动了起来,最先动的还是步卒而已。 岳飞心思缜密,一眼便看出来当面的步卒乃是汉人,应当是幽云之地辽人治下的汉人军马,而且最有可能的便是就近从涿易二州抽调出来的常胜军而已。 辽人的思虑的大约也就是这般了,先让常胜军的汉人开路,在对岸站稳了脚跟之后,契丹人马再行渡河。 萧烈如此布置也不是没有道理,宋人的虚实他还不知道,眼前之人虽然不过三四百,焉知另外没有伏兵? 如果渡河期间出现了什么变故,无非就是把这数百汉人当做弃子,转头北上,再以待时日而已。 常胜军步卒缓缓前行,下河之处也是精心观察之后决定的,无非就是尽量选择较窄之处涉过去。 下了水之后,步卒也有些心慌,虽然岸上的契丹人已经张开了一排排强弓掩护渡河,但宋人弓弩又岂是说笑的,一排下来,就只有等死而已。 岳飞和罗延庆没有多做号令,待得常胜军渡河一半之后,岳飞才大声道,“步卒持枪,上前!” 骑兵未曾动作,只是静静的勒马而已,此刻距离岸边不过只有百步的距离,这般安排只是为了将辽军压缩而已,造成其背河一战的劣势局面。 第六十一章 暗流(七) 常胜军渡河的速度算不得很快,待到将要渡到岸边的时候,辽人轻骑也是按捺不住,纷纷跃马踏入河中,一时之间,五六米宽的河面却是有些拥挤了起来。 岳飞所部,已经压到了五十步的距离,罗延庆便是轻轻的挥了挥手,“随某上!” 身后轻骑早就蓄势待发,从侧翼冲了上去,在经过岳飞的阵列之时,罗延庆大声的喝道:“鹏举,你在此为俺们掠阵,俺先带着弟兄们厮杀一阵!” 百骑卷起阵阵烟尘,岳飞牢牢的带着士卒扎下脚跟,便见罗延庆绕过他们,直直奔向河岸边上,罗延庆所部都是紧紧的勒了勒战马缰绳,目光便是落在了金沙河之中。 常胜军的士卒已经将要摸到岸上,而辽人才刚刚的下河,骑着高头大马不紧不慢的行来。 这些都是契丹皮室军之中残留下来的精锐,罗延庆与辽人交过手,自然是晓得他们的战力的,这个时候,双方都是不再多言,罗延庆所部更是将队列散得更开一些,几乎能遮护住辽人所有想要爬上的岸边,气力够使的都取出马弓,羽箭上弦,气力不够使的便取出神臂弓。(强调一下,神臂弓并不是弓,而是弩) 正在涉水的辽人也不多说,只是取出角弓,扬首便是一轮箭雨抛射而出,羽箭破空之声嗖嗖大作,一时之间金沙河水中便是有些混乱了起来,扑腾的水花溅响不断的响了起来。 有马的将士放完一轮箭之后便是紧紧的缩在马脖子之后,待得势头过后,又是正起身来,将弓弦拉成满月,便又是一泼箭矢撒来,金沙河之中嘶鸣惨叫之声不断的响起,毕竟河中拥挤了一些,自然是辽军处于弱势。 但是当面辽军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人,都是极其的悍勇,只是用枪尖将阵亡将士的尸体挑在一边,便继续前行,一时之间金沙河水瞬间被鲜血染红。 河中之人都是簇拥着往前挤而已,这个时候双方都是收起了弓弩,将各自兵刃亮了出来,常胜军士卒手中拿着的是盾牌和单刀,而契丹辽军的兵器就较为杂乱,大多是拿着的就是简单的短刀而已,有的气力大的拿着的便是铁锏铜锤等钝器。 再观之罗延庆这边,基本上都是制式的长枪,从白梃兵之中调过来的还有马槊,防守一面之上,宋军只是向下扎去,常胜军作为辽人开路先锋,只是死死的用盾牌抵住,就往上跃。 虽说白梃兵气力用老,扎挑得也是又快又狠,常胜军当先扑上来的一队士兵就是死伤大半,但是依旧没有人后退一步,只是红着眼往上挤而已,有的胆气豪迈之辈只是挺着受了宋军一枪,随后死死的将其兵器夹住,就往下拖,反应及时的当即就撒手,动作慢的当即就被拉下马去,被蜂拥而来的常胜军士卒乱刀分尸了。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而已,双方短兵相接就到了如斯地步,冷兵器时代就是如此,一挨交战不过就是白热化的换命而已。 林豹子在厮杀的时候也早已经和袍泽失却了联系,他每一马槊扎下去,就是结果一条性命,作战之勇猛,端的就是一条活生生的虎豹,林豹子当面杀得狠了,到最后已然没有常胜军士卒敢寻他这处往岸上扑了,林豹子终于得了个空挡,抬眼望去,自家骑兵眨眼之间就有一半死在了河边,而常胜军更是惨烈,起码又扔下了上百具的尸体,血腥之气迅速在场中弥漫开来,直愈让人作呕。 加上之前死在河中的,常胜军此番应援萧烈的三百敢死之士剩下的已经不足半了,即便损伤如此之重,常胜军也没有人后却一步,怨军组建之初,就是为了抵抗女真人而来,面对女真铁骑的冲阵,也只有怨军能够稳住抵抗,所以常胜军从不畏死,在这个时代也是一个异数。 而已经渡河到了一半的萧烈这个时候也开始有些犹豫不绝起来,甚至为自己的谋断有了一丝悔意,直娘贼的宋人怎地将如此精锐派遣而来了…… 死伤之烈,已经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了,幸好损失最重的是常胜军,而不是他所统领的林牙亲卫,若是这般打下去,俺们还能不能顺利的抵达白沟河,都已经成为了一个问号,不过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是丢下再多的人命,填也要给俺填过河去。 林豹子正准备回身救援接应袍泽,就见这个时候,岳飞大喝道,“延庆,带弟兄们先撤下来吧,死伤太重了,辽人都是拼了命的,先下去休整一番,让俺们再见一阵,这场战事,总不能让你们包圆了打。” 罗延庆此刻小腹之上也被刺了一刀,单手捂住鲜血,抬眼一看,辽军渡河之势已经不可阻挡,若是再这般拼下去,自家所部就算是全部打完,也见不得能有所扩展,便怒吼道,“都给我撤,往侧边撤走,不要冲了鹏举的军阵!” 如此喝了一声,即便林豹子恨得手痒,但军令如山,当下便拨转马头,趁势往回奔去,常胜军也不穷追,只是让面前的宋军虚晃一枪撤走,当务之急便是牢牢的在金沙河南岸站稳脚跟,让后面的契丹人上岸而来,自家也能趁势喘上一口气罢。 林豹子等骑兵回到岳飞阵列之侧,此番前来的百余人,剩下的竟然是不到五十之数了,不对,老耿呢?林豹子只是发了疯似的,在人群之中搜寻,直到最后也未曾发现耿业的踪影,失魂落魄的来到罗延庆的面前跪了下去,声音也有些哽咽了起来,“罗虞候,让再俺回去冲一阵罢,老耿还没回来!” 罗延庆小腹之上的伤口总算是在简单包扎下止住了血,这个时候只是下马,满目之中也是悲凉之意,双手都是有些颤抖的扶起林豹子,“死者死矣,俺们死的又岂是老耿一个弟兄?他们还在看着俺们,看着俺们如何为他们报仇,如何收复他们念想了一辈子的幽云之地……” 第六十二章 暗流(八) 常胜军占据渡口之后,只是将渡河当面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一时之间也没有多大的能力扩大战果。 岳飞还在五十步距离列下军阵待敌,这个时候,即便后面的辽国骑兵全部渡河而来,也没有多大的空间回转提速。 两边在一时之间竟然都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当中,罗延庆等人下来之后,经过稳定情绪,都只是拼命的灌着加了盐的水,以便在最短时间之内恢复一点气力。 随着一匹匹高头燕地大马跃上河岸,顿时一股不安之意就窜上了岳飞的心头。 当面辽国骑兵比他想象的更为精悍,说不得便是现今大辽最为锐气的一部。 不过事已至此,除了死战之外,别无他法。 尽管自己已经将双方的距离控制在了一个轻骑难以发挥出最大优势的地段,可是以步对骑,始终是最处于劣势的一面,非有兵力优势,绝对没有丝毫办法改变战局。 萧烈渡河之后,也没有着急向岳飞所部发起进攻,而是稍微整顿了一下兵马。 检点下来之后,发现常胜军的损伤实在太重,所存者不到一半,这等程度,可以说建制都被打得残了。 换了一般军马,没有溃败就已经是难得的了,而常胜军竟然咬着牙将渡口抢了下来,并且牢牢的掌握在手中,接应了自家兵马渡河。 事情到了这一步,萧烈也无话可说,常胜军该做的都做了,现下已经派不上多大的用处,还能怎样,总不能再驱使他们,让他们全都死绝吧…… 抬眼望去,宋人的骑兵也被打得死伤颇重,而不远之处便是宋人步军阵列,就靠着这薄薄的几列就能将俺拦在此处了? 宋人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再怎么说,大石林牙的亲卫,连步军阵列都冲不垮,那就自个儿拿根黄瓜撞死算俅了。 萧烈至此,也只是稍稍振奋军心,“儿郎们,常胜军已经打到这个地步了,你们都看见了,俺们都是契丹人,此时此地,是在为自家存亡打出一条回天之路,难道还差了常胜军不成,且随某冲杀,彻底将当面南儿打垮罢!” “万胜!” “万胜!” …… 与辽人士高马腾相比较,岳飞这里的气氛就显得相对的沉闷,岳飞此时此刻已经拿起了他那杆大枪,这杆枪较之于一般的马槊都还要粗上两圈。 岳飞面容一丝不苟,只是在阵列当中来来回回的安慰着士卒,毕竟他们都是从敢战士之中挑选编练出的新军,或许在临阵的心态上较之于老军可能较差。 在岳飞的勉励之下,士卒总算是稍稍稳定了下来。 “神臂弓准备!”机括之声不断的响起,这个距离,第一列不需要抛射,平射就能取到最大的杀伤效果,后面的几排士卒才需要抬起机弩向上抛射。 岳飞只是目光凝重的看向辽人,也只是披上了重甲,骑到了战马之上,该做的都做了,若是今日死于此,便是俺的命数差了…… 随着辽人震天的呼号声后,萧烈便拔出了腰间的配剑,只是倾斜前举,“杀!” 沉闷的声音之后,便是契丹人策马往前扑过去而已。 轻骑一向不是冲锋陷阵的好选择,他们更擅长的是长途奔袭,在笨重迟缓的步兵面前发挥自己强大的机动性,利用此优势,包围游射,将其一点一点的吃个干净。 一般的步军阵列开始或许还算得上布置严整,但是一旦伤亡到了某个临界点,阵中之人便会心声恐惧,各自逃窜。 没了阵型依托防守的步卒在轻骑的面前还不是待宰的羔羊而已,追亡逐北之下,两条腿还能跑过四条腿了? 岳飞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在距离河岸不远的地方,将辽人死死的就堵在自己的面前,不给他们更多的空间来发挥机动性,如此两方的结果只有一个,冲阵搏杀,以命换命而已。 辽人也是被逼迫得没有法子,如今想要彻底打垮当面宋军,就只有如此,陷入宋军步阵当中,将其厮杀干净而已。 战事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萧烈也没有打算此战之后在到白沟河再做威逼耀武扬威一番了,只要把这支军马打垮,将宋人的头颅尽数取下,一颗颗码在白沟河,宋人就是向老天再借三个胆子,还敢派兵渡过界河? 轻骑虽然如此,但是经过这短暂的路程也能将速度稍稍提起一点。 岳飞当面还之能放出一轮箭雨,这个距离实在是太短了,契丹兵马只是扔下十几具的尸体便突到了岳飞所部的脸上。 所幸的是,射完一轮箭矢之后,步卒早已经是将长枪握在手中,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第一列辽人骑兵就直直的撞入岳飞的阵列当中。 一时之间,前排的士卒唯一所做的便是将长枪刺入了马腹当中,便被强大的力道撞晕过去。 战马吃痛之下,虽然已经是必死,可仅仅是疯起来便踩死了好几个步卒,紧接而来的辽人骑兵,更是一往无前的踏入阵列当中,当骑兵全都冲到阵中的时候,岳飞所部几层的防线都已经撕扯干净,而辽人骑兵的势头也尽了,双方都开始了混战厮杀! 一旁的罗延庆,这个时候也是重新骑上马,“可敢随俺再杀一阵?” “有何不敢,了不起不过碗大个疤!”麾下士卒毫不犹豫,只是跟着罗延庆,再度扑入了战场之中。 岳飞在阵列被撕破的时候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一杆大枪只是尽量的遮护住更多的儿郎,每一枪下去,辽人都是或死或伤,打到这个程度之上,哪里还有丝毫的齐整可言,也就只有岳飞这一处,拥簇着十几员将士,形成了一个厮杀圈。 每一刻都有兵马在死伤,人命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消减着,“随某往罗虞候处杀过去!”岳飞此刻视线所及,根本分不清整个战场的形势,唯一能够看到的便是罗延庆所部马上的宋骑,杀过去紧紧的抱成一团,或许还能顶上一阵…… 第六十三章 暗流(完) 不管是什么时候,骑兵总能成为战场之中的焦点,罗延庆所部一杀入其中,便成为了辽人的攻击目标。 仅存的几十骑顿时受到的压力就是岳飞之处数倍不止。 罗延庆只是怒吼,马上技艺虽说比起辽人来略有不足,但是厮杀之中,却是更加凶狠。 手中马槊使得极其刁钻,也正是因为如此,犹招仇恨。 麾下儿郎本来就已经厮杀过一阵,而辽人却是留了个心眼,先上的不过是常胜军所部,气力比起来自然是占了上风。 撑了片刻之后,罗延庆身边也只有十几个弟兄了而已。 此时的他头盔也不知道被打到哪儿去了,长发只是披散在肩头。红着眼便是向一骑辽人刺去,那辽人不乏胆气,手中刀背只是往外磕了出去。 罗延庆身上本就有伤口,一番较力只是觉得小腹之处有撕裂之感。 还未转念,背后便觉得一阵冷风袭来,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遮护了,只是胸中憋了一口硬气,准备将其生生的受下来。 却是一个契丹远拦子寻了一个空挡,抽身便是往罗延庆背后一锏打去。 犹是罗延庆从小身子打熬得不错,这一锏却正是打得瓷实了。 罗延庆当即便是一口鲜血喷出,翻身便跌落下马。 罗延庆虽说负伤,但是心里很是清楚,知道自己后背都没有人遮护,恐怕自家的骑兵已经死得都是差不多了。 抬眼看去,便见一员满脸虬髯的辽人将战马勒得高高的人立而起,手中马槊狠狠地向自己刺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怒喝传到了罗延庆的耳中,却是岳飞赶到,手中大枪只是一扫,那辽人护心镜碎裂,倒在了地上,许是内脏碎裂了。 岳飞只是勒住了战马,向罗延庆问道,“如何,还能战否?” 罗延庆挣扎起来,“鹏举,死光了,俺们的弟兄都快死光了……” 这个时候,那杀敌甚勇的林豹子也凑了过来,竟然还没有没于战阵之中。 一时之间,聚拢而来之人竟然连三十都不到,而辽军之中,加上已经歇息了一阵的常胜军,足足三百余人,就向这个小小的范围逼迫了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岳飞只是有些苍凉的看着围过来的契丹人,还有常胜军步卒。 “弟兄们,俺们今日就与辽狗拼了,二郎会为俺们报仇的!”罗延庆只是大声喝道,“嘿,俺都拉了七八个垫背的了,黄泉路上,见了辽狗,还是杀而已。” 岳飞捏了捏手中的大枪,“相州岳飞死于此……” “陇西林冲死于此……”林豹子声音平淡,此时此刻,心中别无他想,只求一死。 “滑州王虎死于此……” 一群群辽人围了上来,面对着杀红了眼的南儿,一时之间竟然不敢上前。 萧烈也是愤恨,此番伤亡竟然阵亡了百余林牙亲军,当下见到儿郎不敢上前,便只是喝道,“怎地了,都直娘贼的怕了?” 辽人军将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全都是下了战马,持着长枪就向前当年犹自顽抗的宋人步步紧逼。 就在此时,一股排山倒海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辽人的动作骤然一顿。所有人都是抬眼,只见在地平线之上,一员浑身裹着精铁盔甲,只露出鼻孔和眼睛的骑士骤然跃出,两个,三个…… 数百骑重甲骑兵直直的向此处撞了过来,重骑和轻骑冲阵的效果就在此处了,一个个宛如坦克一般,就单单是那股势能,谁撞上就是一死。 这个时候,林豹子忽然高呼一句,“罗虞侯,是俺们的白梃军!” 重骑所过,如风卷残云,萧烈眼中,重骑的身形愈来愈大,最后终于是反应了过来,“给俺撤,一直往北撤,撤到易州,再也不要回返了!” 此言一出,辽军顿时就混乱了起来,各自寻找自己的马匹,有的甚至争抢了起来,常胜军平日里对辽人卑躬屈膝,可是败局已定之下,人人都只为活命,“直娘贼的,平日里骑到俺们头上撒尿,俺们汉人便不是人么?” 不少常胜军都是和辽人刀兵相见,反了水了。 罗延庆直到现在也没有明白过来,局势怎地翻转得如此之快。 岳飞倒是手疾,取出马弓便是拉如满月,冲着转身就逃的萧烈就是一箭,萧烈还未奔出几步,一支箭羽便是透胸而出,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的回头看去,自家儿郎为白梃兵重骑所冲散,然后一个个死在此处…… 杨凌一路行来,终于是在最紧要的关头,带着白梃兵杀到了,而且时机正是辽人轻骑全都下马,准备将岳飞等诛杀,每个人都以为此战已经结束,未曾想到,后面更为骇人的重骑兵竟然在此时赶到。 若是辽人轻骑还在马上,即便不能和重骑正面厮杀,拨转马头跑就是,根本不会赴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此时此刻的杨凌也是手中拿着兵器,冲进了人群当中,张显汤怀二人紧紧的护住他,辽人主帅已死,又没有阵列防守,此时此刻就只有待宰的份儿,整个金沙河岸变得更加混乱,不少辽人被挤到了河水之中,也只是慌忙的往北岸跑。 林豹子这个时候也反应了过来,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只是杀,不知到了什么时候,面前已经是空空荡荡,除了投降的常胜军士卒,其他的辽人已经尽数被杀得干干净净,金沙河水之中还错错落落的漂浮着尸体。 林豹子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就是在遍地的尸体之中不断的搜寻,他一步一个踉跄,口中还不断的喃喃自语,“老耿,老耿……” 终于在河岸边上,林豹子最后发现了一具尸体,面目虽然已经为马蹄踏得有些不成形了,但是林豹子依旧是一眼就知道,这就是耿业,朝夕相处的袍泽兄弟…… 耿业临死之际都是死死的掐着一名辽人的脖子,二人的身躯,至死都纠缠在一起,林豹子废了好大的劲才将其分开,金沙河岸,寒风呼啸,似乎在诉说着这场惨烈的战事…… 第六十四章 局势翻转(上) 林豹子抱起耿业的尸体,虎目之中,两行泪水就是汹涌而出,声音哽咽的道,“老耿,你这贼厮鸟就这样去了,日后回到关西,俺怎样和你爹娘交待啊,你不是说要吃你嫂嫂做的酒菜吗?怎地就这般食言了,俺以后一定向你说得那般,好生跟杨相公学为将之道,不贪杯,不蛮撞,直娘贼的,老子口水都说干了,你倒是醒过来啊……” 杨凌身上沾满了血迹,此战损失之重,实为自己带兵以来之最,跟随自己渡过白沟河的五百人马,此时此刻,只剩下了一半,多少英灵埋骨于此,一将功成万骨枯,就是这般罢。 贼老天,老子就跟你斗到底了,老子就是要让幽云彻底的归于大宋版图之中,就是不让靖康血事重演,就是要将这天地彻底翻转过来…… 杨凌的前世不过是一个随遇而安,骨子里相当圆滑的人,要说有多大的爱国热情,那是扯淡,他不是没有想过,若是老天爷将他穿越到了汴梁那个风花雪月的都门风流之地,自己或许就是盗用几首前人的古诗词附庸风雅,更或者发明一些新鲜的事物赚些钱财,等到两三年之后女真人彻底吞并了辽国之后南侵大宋之时,便果断的离开汴梁。 去那温柔婉约的江南水乡,再寻一个女子,终此一生,这也算一种活法,可是老天爷就是让他来到了河北大地之上,亲身参与了这场北伐大事之中,甚至第二次北伐也在自己的一点点推动之下逐渐向着不一样的方向走去。 杨凌骨子里的热血被这一场场残酷的现实彻底的激发了出来,历史就将在自己的手中改写。 雄州城之中,耶律大石和童贯之间的谈判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双方唇枪舌战,起码在堂面之上,没有一方愿意松口半分。 童贯在大堂之中,只是看着赵良嗣和耶律阿古哲据理力争,说到激烈之处,也耶律阿古哲终于忍不住喝骂了起来,“贼厮鸟,俺们大辽待你等治下汉人不薄,高官厚禄从来未曾吝啬,可你们在俺们大辽困顿之际反手就投了南朝,这是何道理?” 赵良嗣只是甩了甩袖袍,“哼,大庭广众之下,贵使还请注意分寸,幽云十六州自古便为某汉家藩屏,后晋石敬瑭昏庸无能,将大好河山拱手送予你们两百余年,治下汉人未尝一日不思中原故国,这些年来,多少汉人死于尔等手中,可叹时机未到,只得韬光养晦,隐忍而已,如今天下大势俱在我赵宋官家手中,如何不图思归?” 耶律大石在一直都只是冷眼旁观而已,这个时候终于也是动了一丝愠怒,“一派胡言,所谓胜败之事,不过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童宣帅,今日你便给某一句痛快话,是战是和,悉数摆上台,某大辽精兵强将就在白沟河北岸,如若动兵,便是再做过一场而已!” 童贯精瘦的脸上终于动容了,“什么,你们辽人已经发兵了?” 再度北伐,童贯不是没有想过,可战事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启的,总得事先将一切事务准备妥当,上一次北伐失利,环庆军军心还得不得用,总得好生鼓舞振作一番才好。 未曾料到,童贯这里还未曾下了决断,辽人就已经先在白沟河发兵了,如此局势,真的该打下去吗? 童贯不由得喝道,“贵国口口声声想要和谈,如今又呈兵白沟河,何来诚意?” 耶律大石缓缓的站起身来,强硬之姿一显无疑,更甚于耶律阿古哲,这个时候众人方才有所警觉,或许此次辽国使团所谓的正使耶律阿古哲不过是这耶律海东摆在表面上的棋子而已,这才是真正的正主儿了,起码气度之上,耶律阿古哲就远不如耶律海东。 耶律大石不知怎地,这个时候脑海之中浮现的都是杨凌的身影,这个地位不高之人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比这满堂的衮衮诸公都要深刻,这里唯一一个让他有些忌惮的老种相公都要差之一些。 这里可能也自家的错觉,种师道从自己所见开始,一直都没有说一句话,作为西军明里暗里的老大哥人物又岂是表面上所见的那垂垂老矣,命悬一线的模样,“某曾经听你们宋人之中的一员小将说过这么一句话,自古弱国无外交,要让俺们大辽举国归附,就此束手,绝无可能,俺们阿保机子孙,从来就只有站着死,即便是保得皇家贵胄百年富贵,死后又有甚脸面去见祖宗?要和谈,可以,某的底线就是双方各自罢兵,就算是奉些岁币也是无妨,童宣帅,决断罢!” 话说到这个份上,辽人的态度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想要说服他们,根本就算不可能的事情。 果决如童贯,一时之间也陷入了两难之中,辽人势大,恐怕北伐之事,不可为,不可为啊!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幕府宣赞从外间匆忙的跑了进来,只是低着头,神色慌张到了童贯的身边。 童贯见此有些不悦,毕竟两国正在商议要事,这位幕僚如此闯进来行事,显得童贯御下无方,若不是此人是宣帅府中的老人,平日里也不似如此没个规矩,说不得童贯早就将其打骂出去。 这宣赞到了童贯的身边,低声细语了一番,童贯一张老脸顿时变得精彩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宣赞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属下已经验看了一番,几箱子人头,绝不会有错!” 童贯心中这才稍稍有了一些底气,“好,甚好,你去将他传进来,恩,此番做得不错,记住,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下次遇到这按情况依旧直接禀报与某,不得拖沓。” 那宣赞脸上终于显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在西军诸将和辽使的关注之下,退出了大堂,每人心中都只是在猜测,究竟是出了甚事…… 这个时候,童贯只是从帅案之中站了起来,“两位贵使,某要引一人与你认识一番……” 第六十五章 局面翻转(中) 耶律阿古哲和耶律大石都是面面相觑,事到如今,童贯怎么将话题扯出去老远。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死太监又要耍什么花招?耶律阿古哲心中只是在不断的揣测道。 此刻的耶律大石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的坐回了位置当中,神情有些严肃,眉宇之中掩饰不住淡淡的忧愁之意。 童贯这厮不是被俺压得胆气都快丧尽了么?怎地那幕府宣赞只消两句话就一扫这老狗的颓唐之气。 莫不是形势有变,更或者俺们的燕京出了甚变故…… 一时之间,各种念头就只是在耶律大石的脑海当中不断的盘旋。 究竟是什么事,他也不能够断定,只是心中涌起一阵阵不好的预感。 老种相公在座位之上终于是缓缓的睁开了双眼,仿佛这个时候才刚刚睡醒了一般。 浑浊的双眼透露出一丝精光,只是怔怔的看着场中情形,其实心里早就是将众人的一举一动分析了数十次,每个人的人心都是洞察得一清二楚。 到了这里,种师道几乎可以高度料定,北伐之事势在必行,时隔数月,西军四路强军又将再度跨过白沟河,不知此次,又是何结局,且各自看着罢,某只是尽力而已。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众人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那方才出去的宣赞便领着一人返回了来。 耶律大石和耶律阿古哲抬眼一看,正是近十日之前分离的杨凌。 此刻的杨凌全身甲胄,甚至穿戴得有一些歪斜,一看便是匆忙而来。 这幅形象,实在是有些损了大宋的形象,若不是为了大局,恐怕当下童贯就将杨凌赶了出去,再在门口放上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衣冠不整者与狗不得入内!” 待到了中央,杨凌便是行了一个军礼,“属下杨凌拜见宣帅,见过诸位相公!” 童贯点了点头,道,“起来罢,告诉辽使,此番前来,你究竟所为何事!” 这个时候,耶律大石才看清楚了杨凌,全身上下都是凌乱,甚至还有斑斑血迹,耶律大石还未开口,便是见到杨凌走上前来,右手便是往桌案之上扔了一个包裹。 耶律阿古哲有些恼怒,“这是甚东西,有话也不直说,宋人行事,就是不爽利!” 说完之后,便拆开了包裹,耶律大石,还有西军诸位将领都是看向此处,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劳什子东西? 就在此刻,包裹里一个人头突兀地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萧烈!”耶律大石不由得失声,随后目光死死的盯住杨凌,“是你干的?” 杨凌道,“贵国倒是好深的算计,一面稳住我当朝诸位相公,一面又派兵出征,愈图进犯,若不是杨可世相公早已命俺渡河,恐怕至今还被瞒在鼓里!” “事已至此,无需多说,俺只是问你,三百儿郎都死光了?”耶律大石此时此刻心中基本上已经料定,自家的亲军恐怕是拼得干干净净了,作为统领的萧烈都战死了,难道其他人还能有活路不成。 “不错,尔部三百精锐轻骑,还有数百常胜军所部,已经被某歼灭,海东兄,你的算计,恐怕此番并不能行得通了。”杨凌对着他道。 耶律大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此番算俺们栽了。” 耶律大石上前道,“童宣帅,日后不过战场之上再相见而已,俺们这就返回辽国了,和谈之事,就此作罢。” 童贯道,“冥冥中注定,这幽云之地,正该回到我赵宋官家的手中,白沟小挫,不值一提,我大宋兵多将广,不日便在燕京城外与你相会!” “虽说国事如此,可是作为大辽使者,两位乃是邦交贵人,某不敢怠慢,还是等某张罗一番酒席,为二位使者送行才好。”童贯依旧是云淡风轻模样,不过就是想在辽人面前再度展示一番天朝的雍容大度而已。 耶律大石摆了摆手,“不必,我们回去还有要事要办,连日以来,贵国待人接物,各项款待都是极其优渥,没有丝毫怠慢之处。” 童贯捋了捋胡须,沉吟了半晌,最后只是道,“也罢,贵使既然去意已决,便自行离开吧,某便不差人送了。” 到了这里,杨凌忍不住看了一眼童贯,但凡是稍微有一丝 耶律大石和耶律阿古哲不复多言,转身回头便是回了城南驿站,将所有人都召集齐了之后,稍稍安慰了一番,收拾行装,不再多言。 杨凌便是在金沙河一战之后,便立刻带了辽人首级赶回雄州城,因为辽人兵压白沟河绝对不会空穴来风,其目的不过就是为了向西军上下施压。 如若辽人得逞,恐怕在没有了女真人的撑腰之下,整个大宋并没有再度北伐的勇气。 杨凌急匆匆的来到杨可世的营中之时,杨可世顿时就大惊失色,对于雄州城里双方唇枪舌箭的情形,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杨凌此番前来,正是解燃眉之急。 两大车的人头足以说明一切,杨可世直接就带着杨凌来了一出怒闯宣帅府。 宣帅府之中此时此刻乃是谈判重地,连久居上位的童贯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恐怕此时此刻也没有人敢冒这个风险去触怒童宣帅,万一有个好歹,却是有被生生打杀了的危险。 所以没有一个人敢放杨凌二人入府,说来也巧,张松便是宣帅府的幕府宣赞,而且是从关西之地提拔起来的,和杨可世也有一番香火之情。 张宣赞刚刚外出办差回返,见此情形怎地也样问上一问。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既然能被童贯瞧上,提拔为身边之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能力出众的? 此番事情一说完,张宣赞当机立断,便带了杨凌进了宣帅府,这才有了节堂之上发生的那一幕。 童贯此时已然回到了书房之中,张松和赵良嗣各自立于下首,他只是不知所以的喃喃自语,“杨凌,又是杨凌,此人胆大心细,处事果决,他这般卖命又是所为何来。” 第六十六章 局面翻转(下) 赵良嗣心中只是大恨,大辽国事稍显颓势的时候,他便最先预料到了,辽国已然不是久居之地,孤身一人,率先投了大宋。 赵宋官家仁义治天下,给予他极大的恩赏,以为表彰,并亲赐赵姓。 如此的恩赏虽然未尝没有作秀的成分在内,但不得不说,一时之间赵良嗣自然是风光无两,遂上书呈北伐之事,官家赵佶又是个好大喜功的君王,朝中虽然有所争议,但是并不能改变其一颗炽热的建功之心。 有宋以来,除太祖太宗之外,大宋历代明君跌出,但是最大的特点只有一个,那就是文教昌明,政通人和,于武功一道纵然有所建树,但终究是为人所诟病。 徽宗赵佶是一个极富有艺术气息之人,而且花销奢糜,民间风评自然算不上很好,甚至还因为花石纲逼迫得江南方腊农民起义,日后史书之上,难免就是一抹黑。 有道是瞌睡遇到枕头,正在这个时候,大辽精锐兵马被女真打得残了,辽东大部领土沦丧,赵良嗣此番进言,可谓是戳到了官家赵佶的痛痒之处。 其实这个时候朝堂之上,所谓的争议不过就是浮云,王安石变法以后,党争愈加激烈。 自古君王和臣子的权力一直都是处于一个有些耐人寻思的地步,士大夫之辈不团结,狗咬狗,权力自然就分化了不少,这个时候往往就是需要君王决断,为两群狗定个胜负的时候。 到了赵佶一代,君王权力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再甚言之,所谓的反对北伐,不过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党争已然到了一个可以放下士大夫节操的地步。 徽宗力排众议,以童贯为帅,宰相王黼为副帅,统大军北伐。 赵良嗣的计议得到了采纳,也就是如此了罢,以一北来之臣到了这般地步,不得不说自然惹得众人眼红,不过赵良嗣为官家看重,为宣帅亲信,谁人敢对其有所表示? 前番北伐战事虽然败了,赵良嗣也是上下奔走,联络女真,准备南北夹攻,再度北伐,如此作为,他自己窃以为也算得上是上上之策,收复幽云之地不过就是反手之间。 即便前番白沟河小挫,瑕不掩瑜,自己也是劳苦功高之人,赵宋官家对自己想必又得是好大的恩赏,可是直娘贼的老天不开眼,半路杀出了一个杨咬金,杨凌从一连正军都算不上的厮鸟,硬生生的爬了起来,这小子也算得上是胆大包天,一个小小的都头就敢擅自决断,以犁庭扫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了女真使者。 就是这样一般决断,让自己的一切布置都成为了泡影,赵良嗣的心胸算不得宽广,甚至有些狭隘,他的处事准则就是人不犯我,我要犯人,人若犯我,我更犯人…… 杨凌诛杀女真使者之后,赵良嗣本就想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姿态处理这件事,但是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放过杨凌,杀人泄愤的方法有很多种,华夏文明数千年,杀人的手段演变至今,可谓是极为的花哨,从最开始的鸿门宴,大家喝喝酒,杀杀人,到后来的请君入瓮,借刀杀人,二桃三士,剥皮囊草,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赵良嗣心胸虽然不咋地,但是并不是笨人,如果就这样直接杀了杨凌,且不说会不会成功,他自认为是会成功,殊不知真到了那一步,杨凌不介意先取了赵良嗣的狗头,再拉起手下的弟兄到一个叫做梁山的地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虽然这样的豪放派风格一直不是梦寐以求的那种…… 赵良嗣的想法很简单,此事必须要冷处理,等风头一过再找杨凌的麻烦,这等自己平日看都懒得看上一眼的厮杀汉,事后随便寻摸一个借口,要捏死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来得简单。 而且这样做的最大好处就是不会为人所诟病,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也不知道杨凌那厮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煽动了全城的百姓聚于宣帅府,这一次好了,不要说收拾杨凌,大家憋了一上午,连口水都喝不到。 侥幸被这厮逃过了一劫,起码赵良嗣以为杨凌是侥幸,女真使者死得干干净净之后,契丹使者态度便更加强硬了,逼迫得大宋诸公连头的抬不起来,后来还发兵施压,童宣帅的北伐之心甚至一度动摇。 诚然这个时候,赵良嗣竭力支撑,但也有些心力交瘁,几乎到了难以挽回局势的地步了,偏生赵良嗣做不到的,杨凌却做到了,数百虎贲甲士杀得辽人还未到白沟河片甲不留,首恶已诛,辽使只得悻悻作罢,大宋军心一时之间竟然恢复到了北伐之前的地步。 辽人也是人,若要论能战的程度,西军上下十万强军不比杨凌麾下的将士差之多少,就算白梃兵重骑再能战,可是其中不也是有数百的新军么? 杨凌风头一时就盖过了赵良嗣,他的地位很尴尬,虽然地位不高,但是立下的功劳,却是很关键,没有人敢质疑。 童贯和一众西军重将,都只知晓,杨可世麾下有一个打得硬仗的杨凌,赵良嗣心中怎能不恨? 童贯方一开言,赵良嗣便上前道,“宣帅,请恕属下直言,杨凌此子前番诛杀女真使者,已是大忌,说不得便是暗中收了契丹人的好处,军中出了如此之人,恐怕骤然重用,不能为我等所掌控,杨可世虽然现在态度不明,但终究是老种相公一脉人,说不得到了最后,宣帅将其拔擢起来,最后也只是为老种相公做了嫁衣!” 童贯一听此言,不由得双眼之中闪出了一道精光,“糊涂!此诚危急用人之际,如何能如此作为?三军上下谁能不看着我童某人?要说杨凌暗通契丹,也是乱言,岂不观此人杀的契丹人比女真人多了不知道多少?” “良嗣啊,良嗣,你与杨凌都是能人,如此时节,尔等还需戮力同心,全须全尾的打完这场北伐战事才好……” 第六十七章 葵花宝典 童贯久经宦海,阅人无数,更况且赵良嗣为其信重之人,其秉性早已经是摸得透透彻彻,赵良嗣的心思童贯还能看不出来? 说句实话,杨凌却是为他解了大围,如此岂能不稍加拔擢?说到底,最后的差遣稍后还是要看杨凌的站队,若是此人当真是能为童某鞍前马后,自家自然不吝啬许以偌大前程。 但是若此人蠢笨一些,自然就是给一个虚职升迁而已,最后麾下,不过就是依旧是一个握着数百人的低层军将而已。 赵良嗣此时此刻,心中也是有些悔恨,自己确确实实心急了一些,宣帅又岂是糊涂之辈?自己虽然祖上累世都是辽国大族,政治一道精通颇深,但是说到底,论到手腕,姜还是老的辣。 此时大宋,不管是军中还是朝中,都是派系分明,朝中主战主和两派争论不休,虽然在形势十分有利的情况下,徽宗下定决心伐辽。西军都统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被童贯压得一言不发,北伐还未曾开始,基本上已经将伐辽大功这块蛋糕瓜分的干干净净。 史书有说,老种相公在第一次北伐之中态度消极,这一点有些道理,但是换个方向思考,面对如此国事,举国上下不是考虑得同心协力,而是先把老种打压一番,让其在北伐之事中,一分功劳也沾不到,试问这样的战事能打赢吗? 说到底还是那么一句话,no作nodie…… 好不容易朝廷内部经过争权夺利,最后拟定以童贯为宣抚使,统领西军近十万,数万禁军,再加上河北河东边地数万兵马和临时招募的敢战士发起对辽战争。 在兵力之上,都门禁军早已经腐烂得不能用了,宋辽之间自从澶渊之盟后百年未曾有过大的战事,河北河东边地的厢军也早就不得用了,真正能战的还是西军。 但是由于朝廷内部,老种相公和童贯到了这个地步,早已经是内部矛盾重重,更不用说这个时候西军当中的环庆路刘延庆背了了老种相公,投了童贯,怎么看都是内外交困,恨不得掐上一架。 整个臃肿的大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慢腾腾开赴前线,这时战机已过,耶律大石可谓为大辽末世之下的民族英雄,早已率领整个大辽的兵力不过四五万顶天了,但是此刻由于宋军相互掣肘,真正到了战时,辽国方面早就反应过来,陈兵以待了。 偏偏这个时候这个北集团还盲目乐观,以为只要勒兵巡边,辽国就会乖乖受降,百姓箪食壶浆,所以以童贯一派严令部队不得开战,终日只叫弓箭手向敌营射去大宋天威之下,尔等速速来降的书箴。 这样的行动不过就是想借助一些官家的王霸之气,企图不战而胜,瓦解辽军。 辽军在耶律大石的率领下从东起兰沟甸,西迄范村,绵亘四十多里的沿河阵地上,选择了七八处渡口,先后渡过两军相峙的白沟河,发起全面攻击。宋军毫无准备,猝不及防,经过了兰沟甸大战后被迫后退,后宋军又错误撤军,辽军乘势追击,宋大败。 在没有杨凌的历史之上,童贯和种师道各自在朝堂的势力又进行了一场角逐,最后童贯赢了,将北伐的过错全部推到了种师道的身上,乘机夺权,撤销了种师道都统制职务。 如若不是耶律大石回兵护主,恐怕这一场败仗即便不至于大亏国力,但是以耶律大石手段,起码不会让整个西军根骨大部完损。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整个大宋也迫切的需要这样一场大胜,来稳固自己的权势,北伐还有仰仗西军之处,所以童贯虽然和种师道不和但总不能将此事摆在明面之上来说,各自有数,心照不宣便是,若是说出来便是坏了官场规矩。 …… 杨凌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童贯身边的赵良嗣却袖着手,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上一次两人便是见过面,彼此留下的印象都算不得很好。 虽然到了这个时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杨凌依旧是很不习惯跪礼,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杨凌只是行了一礼,“属下参见宣帅!” 童贯并没有坐着,这个时候只是笔直的站立在堂前:“你的奏报,某都看了,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都是一清二楚,某有一言,心中甚为不解,为何你会有此胆量孤军北渡?” 童贯执掌军事二十年来,威信自然是极重的,这一番话下来便是带着虎威,杨凌只是跪在地,只是沉住了气,“宣帅明鉴,属下北上,不为其他,只为异日宣帅北伐,铺路搭桥,宣帅日理万机,以免倒时候手忙脚乱,若大军不动,不过撤回而已!” 这一番话,说得童贯很是飘然,如此言语,皆是忠心为上峰考虑,上位者哪有不喜的道理,“为国事尽忠,某心甚为欣慰!”说到这里,童贯竟然亲自走了下来,将杨凌扶起! 这还是杨凌第一次如此近的接触童贯,在他的眼神当中,竟然都是亲切之意,童贯对于下属从来都是如此,没有什么架子,一句话不对付便是笑骂,甚为宽厚,但是杨凌知晓,其中一切不过就是怀柔手段而已,男人的天生的劣势摆在那里,不由得他争辩。 那就是阳气不足! 虽然如此,显得有些偏颇,但是杨凌依旧是不由得有些想往后退两步,“宣帅可曾练过葵花宝典?” “啊?!本帅自认书读万卷,每日不缀,可葵花宝典是个什么书,某却是不曾听说过。”童贯有些迷惑的道。 “这个,葵花宝典就是一本兵法,上古绝学,末将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杨凌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抽了抽脸颊。 童贯听此,不由得捋了捋胡须,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杨凌,“哦,还有此物?好,好,好,某还道你是个只会厮杀的军汉,却想不到如此博闻,某麾下就是需要你这等人才!” 很狗血的桥段,但童贯这死太监就是这么说的,杨凌确认自己耳朵没有听错…… 第六十八章 保义郎 杨凌的心中只是警惕,官场之中有一个词叫做捧杀,虽然杨凌现在还没值得童贯捧杀的资格,但是作为整个北伐大军的统帅,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是破格的抬举了。 如果杨凌就这样顺杆往上爬,可以保证的是,他一定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所以说不管在什么时候,可以得意,但是不能忘形,否则结果只有一个,乐极生悲…… 杨凌只是惶恐的长长作了一揖,“承蒙宣帅抬爱,不过是尽了某的本分而已,下官所能者不过如此,宣帅帐下文臣武将如云,能者辈出,区区小子又怎能上得了台面!” 童贯如有所思的看了杨凌一眼,杨凌此子对于官场之上的礼数实在做得让人无可挑剔,要知道他只是一个低层的小军官而已,历来如此之人早就是一嘴的鸟语,直娘贼的不离口,童贯性情豪迈,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他本是汴梁都门宦臣,后来镇边二十年,也算得上宿将,更还兼了一个压制种师道的差遣,如何能够不放低架子,与厮杀汉混迹久了,也不得不入乡随俗了。 说到底,他的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很斯文的人,否则也不会得到赵宋官家那般引以为心腹之人的待遇,要知道赵佶行事任人本就是以自己喜恶为之。 越是如此,童贯就越有些看不透此人,年纪轻轻,骨子里却有一股敢死之决心,偏偏又是如此圆滑得体,这等人物,若是家世好一些,又有功名告身,说不得又是范仲淹,欧阳修那样的彪炳名臣。 “说到底,童某人终究是承了你的情,这番若不是你,休说某能否决断北伐,就是被辽人这般欺凌,传至官家耳中,某岂不是又要担下好大的恶名,某在这里跟你交个底,朝中诸公已然是催得急了,北伐之事只是在某的两可之间,但是某不能没有把握便行至万千儿郎性命于不顾之事!是非面前,还是稳妥行事才好。”童贯只是有些无奈的道。 一番言语说得很是中听,但是杨凌心中不由得暗暗鄙夷,历史之上,正是他,在女真南下之际,弃了太原,弃了麾下将士,若不是胜捷军王禀置生死于度外,最后打得太原屠城而亡,女真早在第一次南下之际,北宋便宣告灭亡了,斯时斯地,如此逃臣懦夫,还好意思这般说? 杨凌面上不露声色,只听童贯继续道,“尔若是专心为某任事,北伐差遣之上,少不得你的甜头,大功若成,届时都门夸功,策勋三转自是不必说的。” 这一番话就是极其露骨了,便是让杨凌表态,站在哪一方而已,说到底,他的根底还是在杨可世麾下,而杨可世又是直属径源军老种相公,总该是战队的时候了。 杨凌不是傻子,如何能听不出来,这个时候若是再装傻充愣就是不知好歹,他只是在想,第二次北伐即将开始,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如此乱世,不过是人命如草芥,届时再度大败之下,无数汉家儿女不过就是再丢几万尸骨,偌大西军,把西夏压得喘不过气来,难道就真的腐烂到骨子里了?不能战了? 并不是,杨凌麾下的将士那个不是死战之士?无非将主暗弱,其间参杂着种种派系斗争,最终付出代价的却是低层厮杀汉万万条性命,自古以来,开疆拓土,保家卫国之事汉家儿郎承受得起死伤,纵使妻离子散,玉骨俱碎,也在所不惜。 这般情况之下,杨凌只得多抓些实力而已,日后当道诸公无法担当,某来担当,总是要和这千年前的汉家儿郎共死,说不得还能拼出一条血路,将这天地翻转过来,再与历史战一场! 一念及此,杨凌便是重重的拜倒,“敢不为宣帅效死!” 童贯一听此言,眼睛便是眯成了一条缝,这杨凌果然是极有分寸的,当下便是扶起了杨凌,“老种相公那里,某虽然是插不得太大的手,不过以你历次杀敌立功的功劳,某许你一个保义郎不是难事。” 此时的朝廷将武将品阶分为五十二阶,就和现在从少尉,中尉到少将,中将是一个道理,保义郎为第四十九阶,按照实权来说,便能掌一个指挥到都指挥的兵马,在水浒传里面我们可以看到呼保义这样的称谓,其实就是这样来的,古时候习惯以官职称呼人,比如唐朝王维,官至尚书右丞,人称王右丞,杜甫官至工部员外郎,人称杜工部。 杨凌直到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有了自己的官阶,却听童贯有又道,“你这一个保义郎,某可以给你一个都指挥使的实缺,不过前番环庆军被打得残了,最后也还是西军其他兵马之中平调而来,建制才稍稍重组,此时某也只能从西军当中给你两个指挥的兵马,其余三个指挥便只能看你自己了。” 一个都头掌百人,五都为一营指挥,五营为一都指挥,童贯这一番可谓是极其大方,空口就给杨凌拨付了两千多人的建制,杨凌这一番可真是鸟枪换炮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空额委实太多了,前番手刃萧烈,自己所部死伤甚重,所余者不过半数,让他去哪里寻人把建制补全了? 不过面上却是不能表现出半分,只是拱手道,“如此属下已经是求之不得了,某请命在白沟河被下寨而定,哨骑四出,如若时机到了,某就为宣帅抢下涿易二州!” 杨凌前番早已经北渡白沟河狠狠了打了一场血仗,但是说到底,如今他的身上已经被打上了童贯的烙印,就不得不悉事上报,捏鼻子认了,并不是多此一举,而是表明一种态度。 这一番话说得也是硬气,不过就是官场之上夸夸其谈而已,属下有建功立业之心,将帅岂不心喜,说到底也只是为了烘托出上下一心的气氛而已,没有人真拿杨凌的话当一回事。 “好,好,好,某就等着你将涿易二州拱手奉与某,奉与官家……” 第六十九章 离别 童贯与杨凌谈不上什么关系,说到底,童贯不过就是为了从底层军官之中提拔自家亲信。 这是他最爱干的的事情,胜捷军就是这样组建而成。 童贯所求,无非就是为了将能战之人从西军当中能分离一点是一点,往往就是这样的人,既能保障自己虎贲在侧,也能包揽功勋。 而杨凌就是为了能不断地壮大自己的实力,好在将来的末世奋力而战。 双方各有所需,就是如此而已,当下赵良嗣只是笑嘻嘻的拱手道,“恭喜宣帅,贺喜宣帅,又添英才!” 童贯点了点头,心中只是大快,“下去吧,一应告身文书几日后便会下发,且好生整练,有的是立功的机会。” 杨凌拱手告退,这个时候,还未到午时,出了宣帅府只是感觉自己一身都疲惫了起来。 这些天以来,每日每夜都是如此,军中事务繁重,更是将性命别在裤腰带上,厮杀之间,总是紧张而激烈。 杨凌每时每刻都只是将自己的神经蹦得紧紧的,没有一刻得以清闲。 一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杨凌出门便见到杨可世迎了上来,“如何,宣帅怎么说?” 杨凌不知该如何说,杨可世是老西军出身,这个时候,这般决定,或许就要意味着和杨可世划清界限了。 童宣帅和老种相公的关系就是如此,虽然没人说,但是明里暗里大家都知道。 杨可世见杨凌欲言又止,当下便是有些怒了,“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贼厮鸟的你倒是说啊,难不成是宣帅没给个说法?” “没甚,宣帅给了保义郎的官身,又许了俺都指挥使的差遣。”杨可世愈是如此,杨凌心中越是难受。 不论如何,杨可世虽然傻了些,可是对自己总是总是不错的。 以后难道真的就跟陌路人一样了不成? 杨凌叹了一口气,“却是宣帅信重于某,才给了这般厚实的大礼,说不得此番真的得将白梃兵还给将主了。” 杨可世只是笑了一声,“这又值得什么,不就是如此罢,某与王都统也是这般,可现在也不没甚大不了的,闲来依旧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偏生到了你这里就是不爽利。” 杨可世诨号杨大傻就是这般出来的,行事没个顾忌,而且糊里糊涂就做些没个立场的事情。 杨可世接着道,“俺那些麾下的小子,北伐以来就没有直娘贼的好好打一仗,此番回来哪个不是直呼痛快?且让他们跟着你吧,你兵马初建,需要人手,俺那白梃兵都是打得硬仗的厮杀汉,总能做得骨干,还有好些个能堪得大用的,本来准备磨一番就提拔起来,现在全都便宜了你。” 杨凌还能说什么,当下也是有些感慨戚戚,不得不笑道,“都说杨大傻,杨大傻,果然如此,却是做了一番亏本买卖?” “真要觉得俺吃亏了,改日就请俺吃酒,总得回点本才好。”杨可世只是如此道。 杨凌有些怔怔发神,说到底,杨可世就是一个老实憨厚的厮杀汉,心眼实,“如何不能请酒?说不得百年之前,俺们还是一家呢。” “说得好,不是俺托大,总得叫你声老弟才好。”杨可世重重的拍了拍杨凌的肩头,“将来就在这燕云之地杀出个前程来。” …… 杨凌准备先回雄州城外的营寨之中等自己的告身文书,还有童贯拨的两个指挥的兵马,虽然自己全军北渡,但辅军头目黄业始终是不差自家的那张帐篷,杨凌刚一出城门,便是遇到了一行人,辽国使臣。 他们一行人皆是骑马,没有甚多辎重,杨凌认得,领头的依旧是耶律阿古哲和耶律海东,杨凌微微愣神,便是抱拳,“有礼了!” 耶律阿古哲只是微微一哼,没有一丝言语,若是此刻在辽境,耶律阿古哲早就是一刀砍了下去,此番大事,全都是被这厮给搅合了。 而耶律大石只是笑了笑,“你们先走,俺随后追你们便是了!” 一行人也不多说话,只是依言先走一步,留下了耶律大石和杨凌两人,耶律大石只是道,“怎地了,却是又不说话了?就因为那件事心里不痛快了?觉得对不起俺?” 杨凌摇了摇头,“若是我真的那般想,当初就不会如此行事,我杨凌一生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但凡所行,坦坦荡荡,又有什么不痛快的,只是斯时斯地,感慨万千罢了。” 两人各自牵着马儿,边走边聊,耶律大石笑道,“如此才合某的脾胃,说真的,贤弟,你认为这一次你真的赢了吗?错了,这个大宋,如果仅仅是因为你拿命去换来这个结果,那么某可以保证,下一次童贯依旧会为某……某大辽所败!” “海东兄说的片面了吧,我们大宋总是有一心为国,敢打敢杀的儿郎,若然北伐,不至于一言而决!”杨凌说到这里,自己的心理也不禁有些动摇了起来,毕竟事实就是这样,历史上童贯第二次北伐依旧是败,而且败得比第一次更惨。 耶律大石摇了摇头,“你说得未曾没有道理,整个大宋,并不是没有敢战之人,你们的西军都是久经战阵的百战兵马,麾下士卒都是极其敢战的,可是奈何,汉人自古便是这般,祸起萧墙,自毁长城而已,俺们大辽契丹族和奚族起兵以来就是一体,这些年承平日久,学汉人的吃住,却是连这般内斗的本事也学到了。” “所幸,我们大辽总是有顾全大局的人,说到底,虽说俺们实力稍弱,可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耶律大石笑了一声,声音之中带着说不出的苦涩。 不知不觉,前方已经是白沟河,耶律阿古哲等人就在岸边等着耶律大石,二人停住了脚步,杨凌道,“宋辽百年恩怨,不过就此一战而结,海东兄,来日若是还有相见之日……” “会的,一定会见到的!”耶律大石爽朗的笑了一声,身影越来越远,滚滚白沟河水远逝而去,留下了他豪迈的声音,“百尺竿头望九州,前人田土后人收。后人收得休欢喜,还有收人在后头……” ps:感觉两人像有激情一样,怪怪的…… 第七十章 甩手掌柜 白沟河以北之间,一处军寨伫立在此,显得有些扎眼,里间传出的是阵阵训练喝骂之声,即便杨凌不在此间,运转也是如常。 薛永是原为常胜军之中的一个小头目,资格也算是老得很,最初辽东还在辽人的手中时,薛永就是庄里的一个朴实农户了,后来辽东生了大旱饥民无数,薛永也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背井离乡,饿得也是颧骨凸起,有一日没一日了,后来辽人招募饥民组建怨军,怨军的性质有些像敢死队,单方临阵,都是顶在最前头,说得难听一些,就是炮灰角色,辽国治下汉人不少,死一些无伤大雅。 所以应了伍的人都没有存着活命的心思,不过总是有粮可管,比饿死来得强,每个人都是抱着多活一日便是赚了一日的想法,这般下来,虽说甚重,但是却是将怨军上下历练了出来。 一支汉人军队即便便军器之上甚为短缺,死战决心却不比精锐的契丹皮室军,奚族部族军弱上多少,薛永虽然在常胜军之中名望不高,但厮杀之间,从不畏惧,这个本来只是朴实的庄稼汉,在经历血火之中,郝然赢得了怨军上下的敬佩,得了一个病大虫的诨号。 但是唯一不足的是此人性子也是简单,所以要想爬上去也没那鸟心思,怨军重组,整编为常胜军之后,薛永也是如此,划拨到了赵良嗣麾下,前番大战余后,常胜军所剩之人就降了杨凌,被携带到军寨之中看管了起来。 要说待遇,即便是做了俘虏,宋人也比辽人来得强,好歹都是汉家儿女,两军阵前,各为其主,也是情非得已,毕竟有一份血脉相源在其中,也没有多大的事情生出来,此时此刻已经在营寨之中待了几日,薛永一应吃食都是管饱,却是比在常胜军之中强了不少。 军汉心眼是最实的,佩服得也就是敢打敢杀的血性之人,薛永和军寨之中的其他军汉交往下来,混得也是熟了,就算是呆在特定的范围之内,远远的看见了营中的其他人也是贼厮鸟的招呼一声。 这个份上,还有甚不满足的,这个时候,薛永甚至心底产生了一个想法,只盼着大宋快点再北伐吧,听说大宋富庶,俺们燕云之地若是到了大宋的手上,说不得日子也总归会好过一些。 前世之中,大宋不是没有得过幽云之地,不过最后却只是让降将郭药师驻兵,也没有具体派人治理,这个份上,就像后娘养的,任其自生自灭罢了,一时间,燕地汉人的心冷了,郭药师权柄日盛,扩军二十万,称雄之心日重。 谁知道女真人一打来,整个宋廷不发一兵一卒支应,若说如此,总归该援些粮草吧,俺们为宋廷守住门户,总不能饿死吧? 郭药师本来就对宋廷没什么感情,只不过乱世之中,有兵在手才是真理,说来也不该与女真人打得热火朝天,不过此人乃是当代豪杰,未尝没有划地称王之心,所以守燕地不过就是为了自家而已。 可是实力终究是有差距,郭药师最后降了女真人…… 却说薛永冒出了这般想法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所有降卒都是如此,可这领头的也不知是如此作想,怎地就让俺们这般枯坐,该打乱整编不过就是寻常而已罢了,只是晾着俺们,却能憋出个鸟来。 心中只是恼怒,却又发作不得,正在这个时候,外间却是传出一声惊呼之声,“杨大人回来了!” 随后营中便是炸了窝,不知道多少军汉都出了营,这个时候即便是常胜军降卒混着逃了出去都不会有人管,但是一众降卒却没有一个人动弹,却见一个女娘跑出了营帐,直直往寨门奔去。 薛永立时就瞪大了眼,“直娘贼的来了这么些日子,却不知此地还有一位小娘子……” 此人便是马小英了,每日在营寨之中,只是寸步不出,等着杨凌归来而来而已,跃过其他营帐,都只是一股子马小英受不了的汗臭。所以杨凌的中军营帐之中,被她布置得极为精细,怎么看都是暖心。 却见马小英隐于人群之中,显得不甚出众,军中人都是知道有这么一位女娘的存在,早就见怪不怪了,马小英虽然穿着戎装,可那娇弱模样,是个鬼都能一眼认出来。 远远的望出去,当先一人自然就是杨凌,骑着马儿,戎装英姿倒是颇有卖相,身后却是长长的队列,好家伙,足足跟着千人上下,而且行进之间,都是行伍队列。 但也是混乱,很显然都是散军,没有特定的建制而已。 而更后面,却是辅军民夫运送着粮草跟着,动作就更加慢了,杨凌遥遥而来,当先迎上来的就是罗延庆和岳飞,岳飞上前望着后面的队列问道,“大人一路辛苦,不过这是……” 杨凌只是将马鞭扔给了前来牵马的一员军汉,“上面拨了整整一千人的兵马,给我的是都指挥使差遣,现在兵马都在这里了,加上咱们本来的军卒和常胜军降卒,应当有三个指挥的人手,你和延庆,雷指挥使各领一指挥,现在劳资累得眼皮子直打架,整练之事却都交给你了!” 说完之后,也不多做言语,直接将马小英从人群之中揪了出来,就往自己的营帐走了过去。 罗延庆和岳飞面面相觑,望着后面长长的队列,一脸苦闷之色,“赶紧将雷指挥使唤回来吧,这些事情,俺们两个却是忙不过来的。” 面对杨凌这个甩手掌柜,岳飞等人也是为之奈何…… 却见营寨之中,林豹子扯开了嗓门,向那长长队列之中的一人问道,“嘿,那不是魏大傻吗?怎地不在你的秦凤军好生呆着,却到俺们这里来了?” 那被叫做魏大傻的却是道,“真是晦气,怎地就碰见了你这么个贼厮鸟,前番大战,俺们秦凤军大体上虽然损失不重,但俺们这个指挥却是被冲散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才得知俺们指挥使一条命却是扔在了大战之中,这才被编管了过来!” 这一番言语之后,整个营中顿时就乱了起来,“咦,那个是熙河军的孟蛮子吗……” “秦大卫,你也在这里……” 岳飞和罗延庆忍不住抽了抽脸颊,还真是,大杂烩啊…… 第七十一章 计议 本来杨凌这个营寨修建得倒是扎实,原来五百人也算是宽敞,可是如今兵马乍一多了之后,就是拥挤了起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便之能在寨外搭上一顶顶帐篷,将就着吧。 杨凌回到帐中却只是蒙头就睡,当日战事初定,他便快马赶回,后来又忙着接收士卒,一应事务劳累得人都快脱了形迹。 外间忙得是热火朝天,而他却是酣然入梦,马小英也是为之奈何。 人马整编之后并不能这么算了,即便里面大多都是西军军汉,依旧要操练一番,只不过杨凌所部更加注重军纪,令行禁止而已。 待到建制初见雏形的时候,杨凌便他们通通拉出去剿匪,权当练手,不过就是为了军中上上下下能够在短时间内磨合一番而已。 安排下来之后,犹是身体不差的岳飞都是心力交瘁。 …… 易州城中,耶律大石只是准备回返燕京,萧余庆将其送出城来。 比起来时,林牙亲军数百虎贲,走的时候,却只有寥寥二十余人。 前番萧烈战死之时,赵鹤寿还未曾赶到,只是在行军当中,遇上了逃下来的几个败兵而已,一问才知道败事。 赵鹤寿考都没考虑,直接就率兵回了易州。 赵鹤寿只是推脱萧烈轻敌冒进,以致败绩,耶律大石也怪不得他什么 萧余庆极为热情,送出了好几里,“林牙此去,和谈不成,将来之事如何决断,还请示下。” 耶律大石叹了一口气,“涿易二州不是久守之地,况且上一次俺们从燕京调兵而出,纵然是取得了白沟河大胜,但燕京城中却不安分,某总归会与萧大王议定,若然再战,不过就是在高梁河布防而已。” “我大辽兵马不多,据高梁河野战而守,自然是老成谋国行事。”萧余庆不由得有些坦然,毕竟大辽兵马不多,契丹军归统耶律大石,奚族部族军由萧干率领,如此兵权一分为二本就是大大的不妥,不过还能如何?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发动一场兵变夺权吧! 大辽总归就这点家底,再一折腾,亡得恐怕更快。 休说萧余庆,就连最底层的士卒心中也只是揣测,大石林牙和萧大王都是一代人杰,若然如此,恐怕就是**……咳咳,龙虎相争,必有一死,剩下的那个也只剩下残血,那还搞毛? 届时恐怕就只能如同二师兄说的那般,大家各自收拾行李,散伙了罢。 真到了那个时候,萧余庆也不知道自家究竟该站在萧大王一边还是大石林牙一边。 宋辽已经谈崩了,来日举大军北伐,于高梁河一战也是上上之选,还可以顺便震慑城中的亲宋派。 萧余庆皱了皱眉头,“林牙此刻已然决断在高梁河决战了?那涿易二州如何处置?郭药师又如何差遣?” 大石林牙心中微微一怔,不过转念便道:“如何行事你还不清楚?郭药师此人豺狼之心,非是庸人,若是留在身边,某深不安,尤其日后大战,若是此人投宋,总归是影响军心,甚至坏了大局,说句实话,某恨不得此人现在就降了宋人,免得后患。” “林牙说得是,但凡汉人,至此末世景象,又有哪个不是生了二心,最后死战的,不过还是俺们契丹和奚族子弟。” 耶律大石看了萧余庆一眼,心里头只是叹气,到了这个时节,莫说是汉人,就是自家契丹人和奚人都有些靠不住了。 平日里对毕恭毕敬的地方强贵,这个时候又有多少人对朝廷中心不二。 稍稍有些家底的,不过就是修建坞堡,里间数百上前青壮,粮草也充足,就等着大战过后,谁主燕地便降了哪边,总是能保得富贵前程无忧。 到了这个时候,真是什么也说不得了,任他们去吧,也腾不出手收拾他们,将来总是有苦头吃的。 耶律大石现在也动不得郭药师,郭药师两千虎贲,又是据城而守,非万人不能功成,若是轻动大军郭药师,说不定郭药师就会立刻联系宋人,拱手将涿易二州奉上。 宋人见此,哪里有不立刻北上的道理,届时局面再进一步,说不得就会在涿易二州爆发决战,自己的全部算盘立时就被打乱,胜负局面立时易手。 “若然宋人北上,只管胁着郭药师死守便是,即便涿易二州和郭药师所领的常胜军乃是弃子,也要让他们在临死之前将宋人撕下一块肉来,总不能让他们安然直抵燕京城下,如此,我们在高粱河前便少了几分压力!”耶律大石说到这里已经是很明白不过了,让宋人与郭药师拼将起来,这等决断就是生生的将常胜军拼光,给宋人制造麻烦而已。 语音值此,陡然一转,耶律大石却又安慰着萧余庆道,“你在涿易二州压力甚大,终究不能让郭药师降了宋,还要达到牵扯宋人的地步,总归要多给俺们在高粱河争取布防的时间,注重一些自家的安全,若然时事不对,弃了此地,返回燕京就是,俺们最后还是要与萧大王并肩死战到底!” 萧余庆一听,心中便是激动不已,受此大任,林牙托付不敢有所携懈怠,“林牙嘱托,属下敢不拼命行事?宋人若敢北上,管叫其磕掉两颗门牙,至于郭药师,此人脑后生反骨,恐终究会反,某再此向林牙讨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事到如今,某还有什么不允的?” “若然大事不成,此人决心投宋,某便擒了郭药师如何?免得到时候再生事端!”萧余庆的猜测不无道理,如果郭药师真到了要投降宋人的地步,萧余庆兵力只有数百,无能为力,所幸擒了郭药师,强命其部死守,也算得上一个办法,可是轻动镇边守将,非大权在握不得越权! 耶律大石甩了甩手,“这又算得什么请求,若然到了那时,莫说擒了郭药师,某甚都应了,余庆,某在这里提醒一句,郭药师此人,最好做绝杀之,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留之恐生变数……” 第七十二章 摔杯为号 杨凌不是混吃等死的人,既然选择了孤军北上,就意味着兵行险招,其最终目的便是为了抢下涿易二州,在历史之上,他记得郭药师是在第二次北伐之中降了宋人,其间诸多细节虽然未曾记载,但可以想象的是郭药师一定是花费了手段将掣肘自家之人尽数清洗了一番,才得以使常胜军全军安然投宋。 斯时斯地,杨凌没得选择,只得凭借一次又一次的功勋牢牢站稳脚跟,如此才能在将来的变故之中有所应对,毕竟现在只是蝼蚁,一个掌握了千把人的蝼蚁,童贯可以将它捧起来,但是要杀要剐依旧是一句话的事情。 杨凌没有其他的选择只得奋力而前,帐中站着一人,杨凌也是站着,只是有些凝重的问道,“你叫薛永?可是在常胜军中任职?” “小人正是薛永,此前统属易州赵鹤寿麾下。”薛永不知道杨凌突然将他换来所谓何事,不过现在他已经降了,被编入了岳飞的第二指挥当中,虽说此来心情有些忐忑,但也算是稳定了心神。 杨凌点了点头,问得都有些废话,找此人前来自然是早已经摸清楚了他的大概出身,只是对他以前之事知之不详,如果事情进行得顺利的话,说不定取下易州,就全在这个病大虫身上了。 “我且问你,你与易州赵鹤寿关系如何,可是心腹之人?”杨凌只是眼神动也不动的看着薛永,说到底,赵鹤寿和郭药师二人,杨凌是一个也没有好感,这二人先是在辽国任事,后来投了宋,再更后来,又降了女真,三姓家奴,人人鄙视之。 如此这般问,只是为了查探此人究竟得不得用,试想若是选了一个和赵鹤寿穿一条裤子的人去赚易州,无异于脑袋被驴踢了,想必一到易州城下,薛永就会反水。 薛永心中也是揣测不安了起来,杨大人这般问话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让俺去说服赵鹤寿降了?自家事自家知,薛永从最初的怨军开始,就一直是军中的劲卒,按照他的功勋和资历,起码也是一个都头差遣了。 可偏偏的是薛永也是一个吃了这顿没下顿的人物,平日里但凡立下战功有所犒赏,不是去关扑输掉了,就是去酒肆寻了一个女娘,快活了个干净,哪有闲钱去奉迎上峰? 薛永这般人物,虽然是在军中地位不高,可是但凡常胜军之中的厮杀汉,又有哪个是他叫不出名字的,平日里他出手阔绰,也算是结下了不少的人脉,可要说到赵鹤寿,郭药师这等人物,他真是麻了爪了,虽说远远的看上过一两眼,可平日里没没甚交情。 杨凌这般问道,薛永也只有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回禀大人,只是底下卖命的军汉,哪里有是的这般人物的机会。” “好,如此,俺就交给你一个任务,你敢不敢接下!”杨凌言语梦逢低一转,有些严肃的问道。 薛永方才还有些嬉皮笑脸,可是此时此刻心底就是咯噔一下,何等大事需要交给他来,薛永已经猜到了,他不傻,如此冒险之举,恐怕得卖命一回了,但是如果他此刻拒绝了,说不定外间就埋伏了五百刀斧手,听杨凌摔杯为号…… 杨凌说到这里,拿起了桌案上的茶杯,送到嘴边小饮了半口,薛永的汗水立时就下来了,“大人有何差遣,小的哪里敢不应下!” 一听薛永如此爽快的就应下了,杨凌也是有一些诧异,再看薛永的脸上已经是大翰林,百思不得其解,某这帐中难道通风效果不佳?等会叫小英再布置布置,看看是不是应该在帐篷顶上开个天窗…… “某要让你回到易州,以作内应,某要发兵易州克城!” 果然被自己不幸言中,薛永只恨自己神机妙算,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看透了,在辽人治下,常胜军如今日子过得也不好,每日吃食只算上两餐,还是半饱,现在这涿易二州也没有一个打草谷的去处,说句实话,他们是盼着宋人来的,可是直娘贼的宋人就是拖拖拉拉。 薛永沉思了半晌,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人,此事俺没有把握,尽力而为,不过小的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某能办到的一定全力支持你!”杨凌也是重重的拍了一下薛永的肩膀,有条件就好,这就证明此人是专心动了做内应的心思。 薛永跪倒在地,“大人,俺们常胜军之中都是苦命汉子,上上下下的厮杀汉某都能识得个大概,只是相求大人届时得城之中留常胜军的弟兄一条性命!” 说完之后重重的往地上磕了一个头,杨凌心中松了一口气,将其扶了起来:“某还道是何事,常胜军战力某是看得到的,届时不但不会发难,总归会用他们的,也不会薄待了半分,一如今日如此。” 杨凌此言就是动了招收常胜军的心思,薛永不由得一喜,可杨凌语气又是一转,“不过若是在攻城之际常胜军竭死抵抗,某定然是有一个杀一个!还有,某要派信重之人和你一同进城,这一点不过是为了万全起见,你不要多心。” 薛永拍了拍胸膛,“大人放心便是,俺晓得的,一定不会出了差错!” “好好做,若是功成,某许你一个指挥使的差遣!” 薛永出来的时候,如释重负,杨凌交待的事情很难,相当难,是让他带着几个得用的常胜军士卒回到易州做内应,不日杨凌将发兵易州,届时诳开城门…… 压力很大,薛永此时此刻心中就在盘算着该让哪几个过命的交情随同前往,不过在脑海里过滤了一番,便是挑选出了人手。 杨凌肯定是不能让薛永一人前去的,否则此人反水自己亦不得知,就是大败亏输的下场,杨凌心中人选是汤怀,王贵,这两个人做事素来稳重小心,自己也放心得下,再挑选五六个机灵点的兄弟,总能以策万全吧…… 第七十三章 抵达 岳飞四兄弟当中汤怀心思最为细腻,察言观色总是一把好手,也正是如此,杨凌干脆就将汤怀就在身边做了亲军将领。 本来这个位置是留给严世臣,可惜这货不是待在身边的主儿,硬要到罗延庆的第三指挥做个都头,人各有所长,杨凌对自家弟兄从来不勉强。 张显为人稳重,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乱了分寸,王贵年龄最小,若是在杨凌那个时候,也就是天天熬夜,做着高考冲刺题。 不过古人骨骼发育比现代人早了许多,王贵的长相也有些着急。 不过性子还是和孩子一般,总归是性子活泼了一些,军中上下都对他很是照顾,可王贵的厮杀本领差了? 虽说气力上比之几位哥哥差了些,可是战场之上出手也是刁钻,总能寻摸着杀敌的机会。 况且王贵还有会一点乔装打扮的技巧,带上他去易州,再加上张显的监督,总不至于出了差错。 就是如此,杨凌也是事先征求了张显和王贵,如果二人不愿意做内应的勾当,杨凌也总会换人的。 不过二人都是一口应下,让杨凌心中松了一口气。 岳飞将杨凌的言行都是看在眼里,如此上峰,还有什么好说的,将来战阵之上,总得死死的挡在他的身前,报了知遇之恩。 说到底,自从投军以来,自家兄弟四人虽然是有本事的,可是要说起来总是不得意,北伐之初,不过就是得了一个敢战士的差遣,兄弟们好不懊恼,岳飞能说得什么,也只是好言安慰。 岳飞就总归是相信,老天会开眼的,入伍以来纵然是被上头整治,也是忍气吞声,咬牙坚持。 后来直到跟了杨大人,一举将其从微末之中提拔出来,岳飞不敢怠慢,任事哪有不兢兢业业,大人的眼光不凡,自从杀了女真鞑子之后,岳飞便深信不疑。 后来每次战事,杨凌总是在厮杀汉身边,未曾稍退一步。 周遭将士哪有不为其卖命到底之理?坦白来说,岳飞是不赞成杨凌这般行事的,主将如此,若是有个好歹,麾下儿郎去哪里再寻一个杨大人? 岳飞不止是一次想劝杨凌,但是每每话到嘴边,只是说不出口,只得拿着大枪奋力厮杀,让这战事早些了结。 杨凌对他们兄弟的信任毋庸置疑,此时此刻,杨凌领了都指挥使一职,麾下本来应该有五个指挥,但是人马就只能凑齐三个指挥。 第一指挥使是雷远文,以前在白梃兵当中就是副指挥使,威望和地位到了这个份上,任一个指挥使这都是应当的。 第三指挥史乃是罗延庆,这是不必说的,罗延庆为人持重,伸手不差,打得熬得,更重要的是,罗延庆和杨凌乃是发小年纪就玩到大的,实打实的情谊,一个指挥使根本逃不掉。 而岳飞自己就领了第二指挥使,如此岳飞若是还不懂得其中的提拔之意,那就不是不通事故,而是活生生的一个棒槌,更不用说汤怀还任了亲军统领。 此番任务事关重大,也异常凶险,岳飞却是没有阻拦半分,只是将两兄弟唤到面前,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且好好将大人的差遣办妥当,莫要出了差池。” 这番话主要就是对王贵说的,张显稳重,他自不担心,怕的就是王贵误了大事。 王贵年轻的脸上就是一凝,“哥哥放心便是,俺还不晓得其中利害?” 匆匆交待几句也就是这般,事情紧急,张显和王贵挑选了五六个人就找到了薛永行事。 一行十几号人,配了战马就往易州方向驰去,快马加鞭,动作自然是极快,这个速度,不消三四日便能望见易州城头。 杨凌这边不能在此地等着,整个大营都是运转起来毕竟是要夺城,安能不倾巢而出? 盔甲粮草缁重是主要的,还有匆忙赶制一些简单的攻城器械,也没甚东西,就是几根撞城木。 这般动作,脚程就慢了张显他们数倍不止。 这一次杨凌却是头痛起来,马小英说什么也要跟在杨凌的身边,杨凌怎地也不允,且不说旅途劳累,若是万一败事,说不得就得拿命来交待。 杨凌是狠狠地凶了一番马小英,“此次前去,不是耍处,全军而动,我也没有把握能够稳稳的拿下易州,所以你就留在此处吧。” 马小英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杨凌,汤怀对此也是无奈,大人的家事他不敢插手。 杨凌又是耐心的劝解道,“刀枪无眼,我不能保证遮护得你的周全,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这一回不得了,马小英只是抽泣了起来,两行清泪让人看得都只是心疼。 杨凌两辈子最怕的就是这招,“去吧,去吧,允了你了,要死咱们死在一处便是,嘿,我的命硬得很,老天爷都不敢收的。” 马小英听到此处,这才破涕为笑,跑到后面,不一时便将女儿装换成了戎装,看起来早有预谋啊。 杨凌好像发现自己上当了,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三个指挥,按次列而行,后面是粮草缁重,速度慢得跟龟爬一样,杨凌才走了一半不到的路程,张显等人已经是到了易州城外数里的地方。 十几人趴在草丛之间,盔甲兵器放在了一个妥贴之处,战马也是放养出去啃食青草,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马上就要进城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是舍不下的。 此时此刻,他们都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的常胜军战袄。 王贵将众人从头到脚打扮了一番,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面容憔悴,浑身上下破烂不堪,怎么看都是打了败仗的逃兵。 他们只是在远远的瞻看此地布防,在城外大大小小的立着几个营头,他们几人一堆的围坐在一起,烤着篝火,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薛永见此,低声道,“那里面有几个人俺是识得的,怎地,这就上去?” 张显点了点头,回身道:“王贵,你就留在这里罢,俺们总得留下一个人给杨大人里外通信,你就藏在俺们放兵器的地方,俺们会联系你的。” 第七十四章 着落 王贵张了张嘴,本来想说点什么,斯时斯地,不能一同行事,心中虽然不爽利,但岳飞的话总是在他耳边回响,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你们小心一些。” 交待清楚之后,十几个人都是站起身来,薛永站在最前面,走起路来都有些步履蹒跚,看起来真像是饿了好些天的灾民。 若是杨凌在此,肯定会笑骂一番,“你这厮不去当演员真是白瞎了。” 张显忍不住脸颊只瞅瞅,要知道,这家伙就在刚才还吃了两个大饼。 一行十几人只是跟在薛永的身后,远远的便被围坐的常胜军所部看了个干净,几十个人立刻就站了起来,其中一人喝问道,“前面的人站脚!再往前,俺们的家伙可就招呼上来了。” 薛永抬头一看,便有了底气,“狗娘养的李顺,半月不到就识不得老子了,且把你的家伙往俺的脖子上招呼,直娘贼的,俺不曾死在宋人手上,却要挨自家人的刀子。” 那唤话的李顺揉了揉眼睛,定神一看,有些面熟,果真是病大虫,“我道是谁,却是你这天不收,俺还以为你死俅了,没想到全须全尾的回来,都放下家什,是自家兄弟!” 李顺回头说一声,众人都是罢手,待近了身以后,这才小心全然放松了警惕,别无其他,里面还真有好几个面熟的人。 “快围坐过来,烤烤火,且给俺们说说,这一次究竟是生了甚事?不是都说宋人羸弱,怎地还吃了偌大一个亏!”李顺往边上挪了挪,腾了一个座位。 “嗨,说起来就是晦气,有水没,这些弟兄都饿了好几天好歹先对付两口再说。”这戏自然要做足,薛永先是这般问道。 周遭的常胜军士卒也是不用李顺招呼,就端出了一锅米粥,说是粥真的是太抬举了,里面的米简直就能数得清清楚楚。 虽然这样说的确是夸张了一些,不过两碗灌下去肚子里最多的就是水而已。 不过这般看来,也是如此罢了,常胜军日常吃食也就这般,偶尔摸条鱼,打了点野味都是开荤了。 但若是遇到战事,就不会这般了,就如前番薛永随赵鹤寿南下,总是管饱的,那米粥,必须要立得起筷子来才算作数,若是不这般,厮杀汉绝对不会用命卖力气。 为将之人忽悠大头兵,到真正打仗的时候,可就是大头兵忽悠领兵之人了。 虽说那几日也算是管得饱腹,可比起宋人的吃食,不管是在精细程度还是用量之上都是差了不止一筹。 此时的薛永哪里还吃得下去,只是象征性的喝了一碗便道,“你道俺起初不是这般想的,都是宋人弱,可俺怎么都不看不差辽人多少。” “跟俺们一同出征的辽人,每个人都有坐骑,看那模样,都是远拦子精锐,该不弱了罢,可是俺们厮杀起来,却是败得太快了一些。”薛永换了口气,继续说道,“就连领军的萧烈都是死了,俺们听命行事的常胜军又有什么办法,能保命的自然是先将性命全下来再说。” 李顺吞了口唾沫,“宋人真就那么厉害,那怎地大石林牙五万不到的兵马就打得宋人大败亏输,粮草丢得遍地都是?” 薛永鄙视的看了他们一眼,“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要知道客军作战,哪有不水土不服的,适应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打得仗了啊……” 张显听罢,忍不住直翻白眼,这算是个什么理由?偏偏那李顺听了之后连连点头,“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 薛永点了点头,一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模样,“那是当然,俺们的人马被杀宋人得狠了,此番就剩下了这么几个弟兄,原来的编制都是没了,如今回到易州却不知道哪般去处,心中也甚是没有着落!” “这有什么难事,现在这里将就一晚上,明儿早上,就随俺进城,找到俺们都头,总得收纳了你们,没甚大不了的。”李顺也只是大包大揽的拍了拍胸膛应承道。 薛永等的不过就是这句话,心中一笑,“如此,某倒是要替一同逃难出来的弟兄谢谢你了。” “都是常胜军摸爬滚打的弟兄,说这些就直娘贼的见外的。你先歇息歇息,俺带着弟兄们去巡哨一番,城里那些厮鸟辽人每日里都是过得优渥,差遣也是轻松,这等出城的苦差事尽是落到俺们的身上,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李顺说完之后只是自顾自的领了几人拿起兵刃就走。 薛永和张显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如此此事可为。 前番一场大雨,将这易州之地好生的浸泡了一番,空气之中都带着一股子水臭味。 周遭都是一些废弃的村寨,早就没有了半个人影,要么是被辽人在大战之前萧干为了振奋点士气屠戮抢掠了一番,要么就是被大石林牙迁徙到了燕京左近。 可以说整个涿易二州,除了城中还有相当的百姓以外,其余各处,都已经是荒无人烟。 都不知道来巡哨给谁看。 虽然说这般情景,常胜军所部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李顺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般景象,不知道又要生聚多少年才能恢复到前番模样。 整个大辽,此刻都是这般,完全就是末世征兆。 一个常胜军士卒走到李顺的身边,轻声细语的说道,“头儿,那病大虫俺们都是识得的不假,可是就不加防备了?前番发现之后,说不得他生了一些事情,是俺们不曾知道的,俺就看他带来的人当中,好几个都是面生的,而且从来都是一言不发,俺这心里不说不痛快,总是有疑心的。” 李顺摆了摆手,“都是俺们常胜军自家兄弟,吃的苦还少了?这周边都是无人,总不能看着他们死在荒野,俺的良心上就过不了这一关,再说常胜军上下你能全部包圆识得全了?很我们不熟络也是正常,俺们也要的是人手,且让他们跟着便是,那薛大虫是个厮杀的好手,厮杀之间,俺们的性命都是绑在一块儿的。” 第七十五章 万事俱备 说是巡哨,不如说是查探,常胜军马少,只有有限的几个将领才配得上,麾下都是清一色的步卒,所以这般活计不过就是往前巡个几里也就行了,直娘贼的辽人不仗义,俺们也犯不着为他卖命。 “走吧,回返了,依俺看,这巡哨都是多余的了。”李顺道了一声,随即就返回了。 在他们离开之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方才他们站立之处的大树上,一个脑袋探出了头来,却是王贵,“差点就被发现了,俺的这个心啊……” 王贵潜在树上,他们的一应兵刃都是用油纸包裹埋在这棵大树底下。 王贵只是一个水囊,数日的干粮就能一直在此处潜下去,他早在二十几里开外就为杨凌的大军到来做了信号,若是到了自会派人来寻自己。 为了防备夜间蚊虫,王贵身上还涂抹了硫磺,当时他爬上这棵树的时候,树叉之间还盘着一条白蛇,把他给吓了个半死。 这事儿,王贵办得不地道,典型的鸠占鹊巢,还不管人家白蛇乐不乐意,反正蛇是怕硫磺的,再怎么也不能跟这没文化的争地盘了,最后只得一脸幽怨的爬远了。 笠日清早,李顺换了岗之后,便带着众人众人进入易州城之中,张显为了此番的计划,挑选前来的无一不是河北人,地区各地口音不同,若是选一些西军军汉,莫说其他,一张口就是一股子关西秦腔味道,典型就是作死。 而且这里的人都是脑子缜密灵光的,即便是河北人,能不开口就尽量不开口,需知祸从口出,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就不会错。 如果这都还错,那就只能是躺枪了…… 一应事宜全都是由薛永和他一同前来的几人应承,说到底,自己起的作用无非就是一个监督而已。 此处距离城门口极其的近,不过盏茶的功夫便是到了,易州城的城墙也算是极高的,足足有接近五丈左右。 守卫的人倒是不多,东门之处就仅仅只有城门处十几个而已,还都是常胜军的士卒,至于辽人,却是一个都未曾见到。 城楼之上,偶尔会来来往往出现几个巡查的士卒,要说到易州城的兵力部署,实际上也都没多少。 赵鹤寿前番的兵马已经被杨凌打掉一半,此时此刻,城中常胜军也只剩下四百余人,和萧余庆的奚军不过相当,这样一来,赵鹤寿更是被萧余庆死死的压制住了。 纵观整个易州城,兵力不足千人,已然如此了,现在整个大辽精兵强将全都云集燕京,准备在高梁河和宋人做殊死一搏,涿易二州不过早就是料想放弃了,碍于郭药师麾下常胜军这个特殊的因素,所以才不死不活的吊在这里。 张显一路之上只是低着头,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此处的布防,心里有个数儿而已,不过这个时候不用自己冒险的探头探脑,来日方长,还有时间…… 薛永一路上又遇到了几个熟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嬉笑怒骂。 进入城中也是萧条景象,居民根本不多,有的也是紧闭门户,非到必要关头没有人还在街头晃荡。 行来之际,张显甚至还看到不少军士都是住进了民居之内,其余诸事,暂且不表。 易州之内,萧余庆本来得用的人手就不多,真正信重的不过就是麾下四百奚军,虽说赵鹤寿所部已经不足为虑,可是远在涿州的郭药师依旧手握两千强兵劲卒,若不是自家握住了他的粮草命脉,恐怕早就是不能如臂指挥。 虽然如此,可这样一来,整个易州的守备就是空虚而已,本来正常时节,起码防线就要沿着易水一直延伸出去十几里。 可是如今,兵马不敷使用,仅仅是在城外安了两个营帐,每日里派遣人手往外巡查个两三里。 而这些事情都是为数不多的常胜军在做,自家的奚军总得就在身边,随时指挥使用。 这点人手实在是不敢轻掷了,虽然如此,但并不代表萧余庆会放纵部下,每日里衙门之处,都是击鼓聚兵,狠狠的操练三个时辰以上。 只有在这个时候,听着衙门里阵阵呼号声音,易州城中的百姓才感觉到了一丝丝安全之意。 在这个时候,萧余庆完全就没存了死守易州的意思,在他的心目中,这些兵马,自己总得全须全尾的带回燕京。 宋人来此,不过就是驱使城中常胜军和百姓抵挡一番,届时寻摸着机会,自己突围而走,全靠的就是这四百奚族轻骑。 所以衙门左近的一片民房都被打通征用,以作兵马歇息驻扎之用,一但事情有变,自家召集甲士,骑马就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张显不到一日就摸清楚了。 此外,易州四城门,每个城门都有二十余名常胜军值守,每天都要进行轮换,常胜军在易州城总共才剩下四百多人,这样一轮换下来,四五日便是要整整轮换一次。 目前只是这般料定,虽然说杨凌还未曾赶到,但是料想也就这几日了,虽然说粮草短缺,可是兵器却是已经下发了下来,张显和薛永等人被打散了,所以基本上每一日都有自己这边的人值守。 杨凌大队人马,行了六日,这才堪堪到了易水,辎重等物不能过去,便就在此安营,这个时候只能让战兵继续前行,雷远文所领的第一指挥白梃兵重骑带上了厚重的盔甲,跟随在队列最后面,要说冲阵他们自然是独一无二的,但是此番乃是攻城之战,骑兵就只能等待易州城告破之后冲杀进去,其余时分,都只能干瞪眼而已。 这日张显到城外值守,总算是寻摸到了机会联系王贵,借了一个小解的由头便是往王贵的藏身之处行去,对了一番口哨暗语之后,王贵便是从树上跳了下来,“张三哥,城中情形如何了?” “俺都摸清楚了,两日之后便是薛永在东门之处值守,午夜时分即可开门接应……” 第七十六章 夺城(一) 王贵点了点头,“算算脚程,杨大人和岳飞哥哥也快到了,俺这就原路去寻,三日之后若是俺能够及时返回,便依此行事!” 张显也不加拖泥带水,“快去吧,时间紧迫,俺这就回去了。” 王贵抱了抱拳,随后便转身离去,张显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大步回去,临时搭建的营帐之处,常胜军的几个士卒只是笑骂道,“你这厮是怎么回事,撒泡尿都能去这么长的时间。” 张显尴尬的笑了笑,“俺回来的时候却是寻着一只野兔,正想抓回来个弟兄们开开荤,未曾想那畜生溜得倒是飞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俺找了半天也没见着。” 常胜军军汉也未曾多想,一个个都只是道了一声可惜。 …… 杨凌领着兵马,此时此刻,已经距离易州城下不过十余里,重骑兵马远远的坠在后面,一路之上却是未曾见到一个哨探之人,杨凌正在踌躇不决,现在距离易州城已经是不远,若是再往前,恐怕就会惊动他人,奇兵之效便远远的收不到了。 一路之下都是有着张显留下的记号,不管是怎么一个情况,总得将他们联系上才好啊,如果时机不到,三军将士千余人马就只得在这野地里面风餐露宿数日。 岳飞骑马过来,行伍当中,只是不能全礼,便在马上保抱拳,“大人,若是再往前恐怕会暴露了行迹,俺们是不是就在此处等等?” 杨凌“嗯”了一声,“已经行不得了,传令下去,原地休息,未得军令,任何人不得离队乱窜,不得高声喧哗。” 身边的一名亲兵听罢,便大步迈出,向着长长的队列一路行去,便走便低声道,“就在此处歇脚,不许妄自离队,不得高声喧哗,有要方便的禀报本都都头,快去快回……” 杨凌见此,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回身对汤怀道,“汤怀,你带几个人兄弟悄悄摸上前去,联系王贵,这易州城中,究竟是如何了……” 汤怀不发一言,只是回过身,点了几名军士,正准备出发的时候,却见远远的便是一人跑了过来,杨凌眼尖,当即就道,“赶紧将此人拿下,莫要泄露了我们的军情。” 岳飞见此,立刻把手一挥,“弓弩准备!” 走在最前面的军士立刻一字排开,腰囊之中神臂弓齐齐取出平胸抬起,一支支箭矢锋利得在阳光之下显得尤为的谣言,岳飞大声喝道,“前面何人,住脚停步,若敢妄动,俺们的家什可不是装模样的。” 却见前面的那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大声的回应道,“却莫放箭,否则俺死得岂不是冤枉了一些……” “嗯?大人,这声音,俺听着怎地有些耳熟!”岳飞回过头来问道杨凌。 “还熟个屁,不就是王贵那臭小子吗?都把箭放下,王贵,你且上来就是,刚才都是你家岳飞哥哥要谋害你,不关我的事情,你千万不要打死他……”杨凌顺手往岳飞一指。 岳飞忍不住抽了抽脸颊,眼神当中满是幽怨,就像……没错,就像受了气小媳妇儿…… 王贵跑了上前,杨凌却是正了正神色,“王贵,易州城之中,此时情形如何了?” “大人,张三哥和薛永已经成功混进了城中,此时此刻已经将城中的情形摸得一清二楚,易州城里,兵马不足千人,半为常胜军,半为辽军,镇守此城的并非郭药师,乃是辽人派遣在此地的奚人监军,唤作萧余庆。”王贵只是一五一十的回答道,一点也不见拖沓。 杨凌道,“别着急,先喝口水!” 杨凌说完之后,身边的马小英就将一个水囊递给了王贵,王贵也不客气,猛地灌了一口,“俺正怕大人行军慢了,赶不上时候,这才急忙往南一路寻来,俺们的马儿早就是散放得野了,也找不到了,徒步而来,未曾想到就在此处撞上了。” 岳飞听闻到此,严厉的面容总算是轻松了几分,甚至带有几分微笑之意,王贵见此,心中就是更加高兴,岳飞一直以来都是几兄弟的主事之人,平日里不管是习武还是其他,都是甚为苛刻,几兄弟也不怪,这都是为了他们好,说实话,几人还真有点怕他,有一丝长兄如父的感觉。 王贵喘了一口气,便是接着道,“张三哥儿已经寻到俺,说是三日之后,夜间子时便诳开东城门!” 杨凌听到此处,眼睛之中顿时就闪过了一丝精光,“好,却是辛苦你们几兄弟了,来人啊,给王贵准备一匹马,立刻回去,告诉张显,三日之后,杨某一定发兵,奇袭易州,夺下这泼天似的的大功,届时三军将士,人人皆有犒赏,届时大家卖命就是,我总是在你们身边,绝不后退半步!” 岳飞,王贵,还有汤怀以及周遭将士齐齐拜倒,“敢不为大人效死!” “且去吧,某就要看看,这阻挡了我们汉家儿女百年的幽云大地,究竟是何阵仗!” …… 今日轮到薛永值守东门,随同自己一行行事的只有三个兄弟,而城门之处还有数名辽人,外加常胜军其他的十几名军士。 张显等人今日轮空,但是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是失了眠,早就是聚集在一起,只等子时,就一起杀向城门。 关键之时,还是要看薛永这边行事,说句实话,如果是正面碰撞的,就是他们这些人手是远远不够的,动静稍微打起来,惊动了赵鹤寿和萧余庆,这些人不过就是做好了一死的准备。 入夜之后,薛永便带着弟兄前往东门交防,每个人的手中都是提了好些酒水,虽然这个时代酒的度数并不大,可是但凡酒精在内,都是能够麻痹神经的,匆忙之下,薛永也搞不到什么烈性的毒药,这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自己是要陪一点酒的,他可不想英年早逝,同归于尽…… 瓮城之处,搭设了一个草棚,薛永先将酒水埋藏在草堆里,只等夜深之后便行事而已…… 第七十七章 夺城(二) 一个夜晚是很漫长的,对于薛永来说,就显得更为难熬,二十几人守城也不是整整从头到尾看一晚上,总得分成两批,一批看上半夜,一批看下半夜。 薛永看的就是上半夜,这个时候,每个人的精神头都还很足,每个人都是尽忠职守的守在瓮城之处,偶尔还谈笑几句,并没有什么劳累可言,只不过偶尔也会有一支辽人兵马在四门出来巡视,要说来得多么频繁,那却也是不见得的。 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薛永就早早的换了岗,和那领头的辽人走进了草棚之中,草棚在东门之处搭了有四五个,甚为简陋,棚顶纯粹就是铺上厚厚的稻草,四周围上一面竹条编织的席子,门口再拉上一块麻布,就是如此,但是简简单单的遮风避雨还是能够做到的。 薛永这一处草棚里有三四个自家兄弟,除此之外却就只有那辽人头领一人了,至于此人姓名他却是叫不出来,辽人只不过在每个城门安排了一人作为监督,而且每日都是不一样的人选,谁也不是很熟悉。 不过简单的一个姓氏倒是叫得出来,依稀记得好像是什么复姓伍中,也不知道哪里寻出来的这般的姓,薛永上前只是笑着说道,“伍中军使,此处也每个外人,俺们这里还有两坛好酒,今日且一同助助兴如何?” 伍中军使长得很是高大,颌下尽是络腮胡,脸上微微有些意动,口中却是有些犹豫的道,“这样不好吧,俺们还在当差……” 薛永给一边的弟兄使了一个眼色,便是亲热的拍了拍辽人军使的肩膀,“嗨,这又甚打紧的,外间俺们的兄弟都照应着,不是小的夸大,在这常胜军之中还没有多少人是俺不识得的,只要此间人不捅出去,谁会乱嚼舌根,再说了,俺们就只是喝一小口,又有什么打紧的!” 这个时候两坛子酒已经被翻了出来,掀开之后,一股子浓浓的酒香就是扑面而来,那伍中军使忍不住喉哝动了动,“真的就只喝一小口?” “那是自然!”薛永赶紧将酒坛子提起来,却是满满的倒上了一大碗。 伍中军使再也是忍不住了,“那好,那俺就只喝一小口,解解乏了。”说完之后就端起酒碗,一口饮了个干净。 薛永忍不住直翻白眼,这也叫一小口?是我太天真,还是你太认真…… 薛永赶紧又将酒续了起来,每个杯子都倒上,一边倒一边说,“要说到这酒啊,可是上了年份的女儿红,俺瞧着怎么的也埋了有十年以上了。” 边上的人赶紧搭话,“嘿,这么好的玩意儿,你怎么搞到的?” 薛永叹了口气,“还不是前番战事,不少临边百姓都遭了难,郭药师都管也遣了俺们去查探了一下,俺却是知道在普通人家家里,若是有女儿的,必定会在女儿满月之后就在门前的大树底下埋下几坛子女儿红,嘿,这户人家也是没那个福分,却是便宜了俺老薛。” “说这些干甚,来来来,伍中军使,俺们敬你一碗!”说完之后便是遥遥的举起了酒碗。 那伍中军使也是不推辞,“哪里,哪里,却是俺叨扰了。” 说完之后就又是一干二净,薛永只是眼神瞥了一眼,犹是这酒再好,也绝不贪杯,小饮一口即止。 按照这个速度喝下去,这辽人军使哪里还要他们灌,自己就喝醉了,所以这个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去对拼。 …… 张显此时此刻正在一处民房之内,此地已经将此次行事的弟兄全都召集起来,这个时候已经是甲胄穿戴,手中兵刃也是全都紧握在手,屋子里并没有点灯,只是听得见沉重的呼吸声,偶尔传来一声咳嗽都是令人心头一紧。 此次夺城,乃是兵行险招,要说把握那也算不上甚大,每个人来此,都在做好了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准备,张显也想得开,临场之时,不过尽力厮杀而已,倒是希望能够成功的诳开城门,如此,就算是死了,也没甚鸟办法。 好不容易将要熬到了子时,只差一盏茶的功夫了,张显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出发,去东门!” 房门被轻轻打开,一行人相继而出,走路轻动,不敢闹出太大的响动,此夜月亮极圆,都照得清路上的情况,都说夜黑风高杀人夜,这样的天气是极不适合行动的,不过既然已经约好了,就断然没有回去看看黄历,在选择一个黄道吉日的说法。 一路行来,虽说只有短短的几步路,平日里觉得没甚,今日却觉得好长,每一个人都是将一颗心提起来老高,手心之处都是沁出了冷汗,虽然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手上沾过人命的军汉,不过此等孤身一部十几人夺城的冒险举动还真的没有尝试过。 话不多说,就只有三个字,刺激!四个字,真他娘的刺激…… 张显一行人所说不敢闹出动静,可是却是直直的往东门而去,一路之上也没有小心遮蔽,毕竟也是十几个人,再这么遮掩,也不可能尽数办得妥妥当当,还不如就直接了当的奔去。 这个距离,已经是远远的已经看到了东门,守城的常胜军士卒还在值守,却没有见到薛永的影子,张显也不多问,只是向前摸去,正在此时,斜边里行来一队辽人兵马,整整有**人之数,见到张显等人往东门行去,却是上前问道,“你们是干甚的?” 张显嘿嘿一笑道,“俺们都是常胜军的,前来给弟兄们交接的,此门军士,另有差遣。” 那领头辽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有交接关防?拿来某瞧一瞧!” 张显便是往腰间摸了过去,“有的,有的,俺这就拿给你看。” 那辽人头领满意的点了点头,虽说这时候没有到换防的时候,这件事情怎么都透露的着一股子蹊跷的味道,但是他也没有多想,眼皮子底下还能出了甚乱子不成? 第七十八章 夺城(三) 这领头的未曾想到过,张显只是稍微一弯腰之间自己眼前就是寒光一闪,他吃惊地张开了嘴,“拿家……” 而这个时候,一颗大好头颅已经被鲜血直冲而起,死不瞑目。 “夺城首功,就在此时,并肩子上!”张显大喝一声,朴刀便是再度劈了出去,那领头身后的辽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触不及防之下,一支手臂便是砍了下来。 辽人一时间都是喝骂,各自拿起兵刃向张显所部冲了过来,双方士卒只是在霎那之间就红了眼睛,呼喝谩骂,厮杀成一团。 里间的薛永正将伍中军使灌得有些朦胧了,便听到外间的厮杀之声,这个时候,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极其的紧张得不行,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还不是极其的夸大。 薛永倒酒的坛子顿时就洒了一地,伍中军使,将头抬了起来问道,“外间却是生了何事?怎地如此聒噪。” “无事,无事,俺们接着喝,总归是军汉们扯皮闹将起来,骂上一阵儿也就是完事了,没甚大不了的,军使只管将酒便是。”说完就欲再倒酒,可是此时的厮杀声已经越来越烈,甚至是直往东门之处而来。 伍中军使再也按捺不住,伸出手将酒坛子抬了一抬,“停了,俺还是去看看外间生了什么事。” 说完之后,便是步履蹒跚的走了出去,薛永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狠辣之色,这个时候,两边的军士都是会意,将白晃晃的兵刃直接向伍中军使背后捅了进去,伍中军使才刚刚走到门口,便是见到小腹之处,一劫刀尖露出了头,指着薛永哽咽的道:“你……你……” 话自然是说不用清楚,这个时候,只得往外一倒。 外间值守的守住城门的常胜军士卒本来见外间两支军马杀了起来,都是手持兵刃准备上前援应辽人,正在这个时候,一具尸体从草棚里面滚了出来,每个人都是面面相觑。 薛永走了出来,手中操着刀,只是大声喝了一声,“常胜军的弟兄们,事到如今,俺也就不瞒你们了,俺们如今已经为大宋听用,此番前来,便是夺取易州,以得大功,辽人待俺们怎么样,你们却还不明白,整日里连顿饱食都是不得,最苦最累的哪样不是顶在最前头,厮杀之间,也是俺们顶在最前头,辽人只是瞧着热闹,俺算是看清楚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汉人,非我族类,俺们该为谁效命还用得着俺说吗?” 薛永的话,一字一句都是打到了常胜军士卒的心里最深之处,但凡临战,死伤最烈的总是常胜军士卒,辽人军食有酒有肉,他们饭都吃不饱,更不用说见到一丝一毫的油腻,俺们汉儿的性命在辽狗的眼中就这么不值钱吗? 话语说到此处,见众人都是每个主意,薛永再次道,“俺病大虫的名头在常胜军中也是有分量的,俺可以作保,大宋绝不会薄待了俺们,愿意跟随俺起事的,权且随某一同搏个富贵功名,若是不愿随某的,就在一边看着,等着尘埃落定便是,俺也不说二话,可若是谁暗里使绊子的,就休要怪某不顾袍泽情谊了。” 薛永说完之后,只是大步流星的上前援应张显去了,身后的几个一同随他来到的易州的弟兄自然是死死的跟着。 说到底,薛永总是不想对自家常胜军兄弟出手的,毕竟都是苦命里挣扎出一条活路的厮杀汉,同袍相煎,不管如何,这心里都是堵得慌。 薛永往前奔去,眼中只是死死的盯住那前面的几个辽人,常胜军士卒这个时候已经彻彻底底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直娘贼的,一向懦弱的宋人真的就这样准备在今夜夺城了?他们却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也未曾料到来得如此之快。 当下性子果断的几个常胜军就是跟在薛永的身后,“贼厮鸟的病大虫,俺老王今天就权且信你一次,为你卖上一把性命。”说完之后只是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俺是不愿意再受辽人的鸟气了。” 这一举动顿时就引起了连锁反应,一半的守门军士都是倒戈向那辽人奔杀而去,而剩下的也是死死的抓住兵刃,盯着场中的情形,反正就是袖手旁观,等待大事定下再做决断而已。 辽人这队军士本来就只有七八个人负责巡查而已,而张显却是先发制人,双方始一接触,张显便是牢牢的占据了上风,只是将这数名往城门口瓮城里面压去。 薛永再以夹击上来,就已然陷入了绝境之中,好在此时,厮杀之声已然是传遍了全城,想必是惊动了萧余庆所部,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薛永压在心底的怒气终于得到了发泄的机会,手中刀兵只是大开大合,一具具辽人的尸首就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 良久之后,张显拍了拍薛永的肩膀,“不错,常胜军的弟兄,果然都是厮杀得力的好汉子!” 薛永将胸膛一挺,“那是自然,俺们什么时候差过了。” “好,此番头功便记在你这厮的头上,且去开了城门,在杨大人来之前,死死守住便是。”张显笑骂一声,一行人便是大步流星的往瓮城里面走了去。 那些观望的常胜军依旧是不发一言,也没有人上前阻拦张显等人,说到底,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种时候都是卖命的出十分力,不卖命的渭径分明,薛永不会责怪他们半分,因为不怪是谁,到了这一步,首先选择的都会是稳重的方式。 有一半的人跟随自己已经很不错了,这还是建立在军中都是厮杀汉,难免果决之人就多了一些的情况下,若是在官场仕途之上,恐怕十个当中能够一人行险都是极为难得了。 薛永也不说话,只是带着几个人,将城门门闩取下,最后缓缓的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外间的风吹了进来,空气当中的血腥气总算是轻了一些。 第七十九章 夺城(四) 瓮城之间,此刻张显已经将城门大开,一行人死死的守在此处,方才响动想必已经惊动了城里辽人,就在这个时候,州衙门之后一阵鼓声传来,张显心里便是一惊,辽人动作反应委实太快了些,不论如何,在杨大人未曾赶到之前总得将这里遮护周全便是。 萧余庆跟随四军大王萧干征战沙场多年,早已经是做到吃穿住行,甲胄不离身,纵然是在易州已逾数月,也未尝有半分懈怠,每到三更时分,萧余庆也会准时行醒来,脑海里浮现的总是厮杀场景,也没什么好做的事情,就这般枯坐。 城中传来第一声厮杀声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只是大步流星的推开门,守在门口值夜的军士还未曾来得及说半句话,就见萧余庆大声喝道,“东面生了甚事?随某前去看看……” 驻守易州的辽军都是四军大王萧干帐下奚人部族军拨下来,也算是难得的强军,萧干不到一刻钟之后便是集结了起来,人人坐下都是高头燕地战马。 萧余庆在最前面,所说每个人都是在睡梦之中被鼓声惊醒,但是这个时候,每一个人都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城中道路尽是青石铺就而成,五马可并行,如此之下,到达东门不过片刻之间。 萧余庆远远的便是城门已经被打开,二十余名常胜军甲士手持戈矛守备,萧余庆便是问道,“怎地是常胜军反水了,赵鹤寿呢?快去给某家寻来,这时节,怎地被歹人混了进来?” 萧余庆反应也是极快,如果是赵鹤寿反水,想必城中根本不会只有这一处出了动静,如此便是可以料定,当面之人定然只是少数细作而已。 至于对方的身份,萧余庆已经隐隐约约的料定的几分,除了宋人,还有谁想夺下易州城?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这个时候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了,萧余庆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先将当面这些反军剿杀镇压,夺回东门,再将赵鹤寿大部常胜军调来,一同守住各个城门。 今夜之事,绝对不是偶然,想必是南儿早有预谋,易州城已然应该进入战备之时。 差了数人前去将赵鹤寿调来之后,萧余庆便是大声吼道,“儿郎们,随某一同冲将过去,将当面的贼厮鸟杀个干干净净。” 张显也是不假思索的道,“辽人要杀过来了,都小心一些!俺们杨大人马上就要到了。” 这个时候,本来还在观望的十余人常胜军,都是加入了张显这边,很明显,辽人这般阵势就是一个活口不留。 到了这个情况之下,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谁还看不清形势就真的只有等死一途,只有跟了宋人守住城门方才会有一线生机,说不定夺城成功之后,还能藉此混个差遣,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罢。 数百轻骑云动,踏在地板之上,只是震耳欲聋,常胜军也算是悍卒居多,这个时候也没弱了半分气势,薛永只是顶在最前头:“瓮城之处,骑兵不好施展,最后就是冲一阵而已,俺们虽然人少,可此等位置,也不见得守不下来……” 手中死死的捏住长矛,下端抵住地面,就是这般迎面扑来的却是一股股煞气。 张显手中也是换了一柄长枪,他本来就擅长用刀这等短兵器,但是除非到了近身步対步厮杀的时候,这等兵器极不好占据优势,以步对骑也只得换下长枪。 待辽人冲得进了,本来只是做了一副防守态势的张显突然长枪动如疾电,横扫而出,马上辽人也未曾预料到,张显出手又是极快,没有半分的留手,当下便被扫落马下。 战马依旧是往前飞驰,这个时候张显也只得横枪抵住而已。 另一面的薛永也是一般,虽说他臂力极大,后面又有人倚靠,战马冲过来的时候,他周围的几人都是被撞得退了好几步,胸中只觉得气血翻涌,幸而辽人骑兵的冲势已经为之一缓,萧余庆见此,也知道骑兵在此地已经没了用处,可是时间紧迫,当面之人以数十死守,这意味着什么萧余庆心中自然有数,他们在等援兵,直娘贼的宋人真的这么快就发兵北伐了? 虽然他也不相信,宋人行事素来持重,料想不会那么快,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又由不得他不相信,“下马步战,速速夺门!” 辽人一听军令,毫不迟疑的就是下马,手中马槊刀枪就是直刺而出,薛永方才被战马冲击之下一个蹒跚差点就倒地,这个时候方才稳定了心神,就见一柄腰刀直往自己劈来,薛永也是被激出了一番火气,一声不吭就是直直往那迎头而来的辽人怀里撞去,手中朴刀往其怀里一送,刀子拔出来那辽人一声不吭的就倒了下去。 此地之人都是知道薛永名头,这个时候数名常胜军老卒就是一手拿着木盾死死的将薛永周身遮护住,一柄大枪扫来就是木屑横飞,薛永又是弹出头大刀毫不犹豫的斩下,一个头颅便是滚地,薛永趁势夹过此人的马槊,有了一柄重兵刃,薛永瞬时就大喝一声,气力涨了三分。 虽然周遭有军士遮护,难免也会有所不周,但凡有险,薛永就是躲过要害之处,生生了受了一刀,然后马槊往近身之人一扫便是逼退三四人,侧身的袍泽见状便是长矛齐齐刺出,又是收割了几条性命。 城门之处,一时之间便是血肉横飞,在场之人都是久经战阵,不过常胜军所经历的战事又是少了?每逢大战总是顶在最前头,死伤为最烈,搏杀之中辽人未尝能占得半分便宜。 辽人也是悍勇,见到当面之人极其难啃,便是以命博命的打法,不过瓮城里面不容易展开队形,他们的人数优势得不到体现,只有拼了性命,将当面之人活活耗死,或许才能夺回城门,不过如此一来,又要厮杀到什么时候…… 第八十章 夺城(五) 易州城外,离着城门口还有数里的距离,这个时候却是听不到那般的响动,野外七零八落的立着数个营盘,都是用于遮护当面的,涿易二州前番距离白沟河乃是首冲之地,周遭村庄在前番都是被殃及了池鱼,民户撤离得干干净净,但凡有所战事,如果不是突袭,普通百姓总是免不了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局面。 虽说这个时候零零散散还有一些哨营,可是这个时候,谁还有那些警惕之心,平日里就是敷衍着往外间走了数里,这个时候,没个人前来监督,谁肯认认真真的卖死力气。 常胜军平日里用度就极其的稀少,要说阵中厮杀,不过就是因为后面有辽人督阵,如若后退半步,就是砍了头也没甚打紧的,可是现在,营中之人没什么气力,就是蒙头大睡而已,呼噜扯得震天响,稍稍有些精力之人就是围坐在篝火之旁,接着火光还找来一些事物,玩起了关扑,戒备极其的散漫。 嘶嘶嚷嚷生硬极其的吵闹,休说数里开外,就算是几百米之内打了起来,生了事,想必也没有什么反应。 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晦暗,这半夜时分在这荒郊野外,谁的心情都是极不好的,况且大辽乱世情景,外间之人不怎么觉察,可是他们涿易二州之人却是切身感受,此时的帝国,已经风雨飘摇,就像是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说不得什么时候一个浪头打来就是覆灭。 每个人都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尤其是常胜军的厮杀汉,更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到什么时候,其实被派遣到易州的兵将都不是郭药师的嫡系人马,即便是敢战之人,又则能有好下场? 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人物,日后总归是被将主抛弃的第一人选,此时此刻,这群在外之人连正规一点的甲胄都没有,一支箭羽就能要了他们的性命,这一点和白梃兵重骑比起来就是天与地之间的差距,犹是你能战又如何,就是站着让你砍上半天,只要不是岳飞那等妖孽货色,大枪能够破甲之人,这一群铁家伙站着就是要命的。 这个时候,领头的常胜军老人也恰好就是前番的李顺,看着士气如此,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大辽是完了,俺们总归是还无根之人,可是直娘贼的宋人整日里吼着收复幽云十六州,连界河都没打过来便败得稀里糊涂,俺算是看透了辽人直娘贼的就不把俺们汉人当人看,整日里粮都不给足,而得一双眼睛都是发昏,若是南人有些胆气,冲了过来,俺们就干脆降了他娘的,与其跟着辽国陪葬,还不如自己争出一条活路来。” 想一想当今的处境,又有哪个常胜军士卒不觉得心寒?可是郭药师都管未曾发话,光靠他们就能降了宋人?不知道他们收不收容,据说大宋富得流油,想必哪个时候俺们也能过着吃饱饭的日子。 李顺越是想心中便是越觉得烦闷,当下就是走出了营帐,还在关扑的几人便是随口问了一句,“老李,这却是要去哪里?” “直娘贼的,俺去撒尿也要你管!” “且自去,且自去,俺管你作甚!” 李顺也没有走有多远,刚好只能依稀看到自家兄弟的背影之时便是掏出家伙,小解了起来,许久都没沾油荤,这小解都是尿血,李顺刚刚一完事,便是发现自家的面前冒出来了好多甲士。 每个人都是盔甲齐全,手中兵刃锋利,头上是宋人制式范阳笠,这个时候只是将自己的全身上下都是招呼了个干干净净。 后面密密麻麻还有多少人,李顺却是数不清了,领头的那人面容有些销瘦白净,此人就是杨凌, 宋军一路行来至此,却是打死也没有料到,易州以外竟是这般萧条,休说人影,连根鸟毛都未曾发现,辽人一贯的强势之下,却是纸老虎而已,一戳就破,却想不到当道衮衮诸公,没有一个人敢去揭开庐山之下的真正面目,唯有杨凌,孤身前来,这一刻,所有人都是惊讶。 如果不是杨凌,这座挡在燕京之前的雄城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让宋人远远的望上一眼, 罗延庆走在杨凌的身边,“二郎,这易州外围的哨卡只是虚设而已,俺片刻之间便能拔掉!” 杨凌点了点头,罗延庆便让严世臣带了一部分人马前去拔除,外围只消须臾之间便是能够彻彻底底的扫荡干净,杨凌道,“我们直接往东门而去,也不知道张显他们拿下城门没有,却是要快些动作,免得迟则生变。” 杨凌当下便是有了决断,至于李顺直接就被几人带走,李顺宋人被带回营帐之时,一众兄弟全都在营帐外面蹲着,宋人只有十几人看管着而已。 没有一人反抗,都是服服帖帖,李顺顿时就送了一口气,只要弟兄们还在就好,这个乱世能够保住性命就是万幸,正在此时,宋人见他们有两人饿得都快发昏,还送来大饼和水囊。 一行人都是感激,直娘贼的,就算是在宋军下面做了降人,也好过在辽狗麾下任事,他们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杨凌临行之前,仔仔细细的交代下去,常胜军所部不是不能战,自己身逢乱世,本钱微薄,童贯和一众士大夫之辈又是不堪任事,总得如此,将常胜军上下尽数收编才能丰满羽翼。 当兵的却不管是什么原因,性子单纯,只要将主爱惜便是用性命报答,不少宋兵在送来粮水之后还慢慢的安慰道,“别着急,慢慢吃,俺们这里却是还有的,总得让你们管饱的。” 李顺也只是狼吞虎咽的啃着大饼,这个时候只是想说一声谢谢,可这厮性子憨直,这些话却是说不出口来,一时之间只是有些哽咽,趁人不注意,抹去了眼角之处那两滴泪水,尽管幽云十六州当年被割让给了辽人两百多年,他们当地的汉人也在辽人治下活了许久,可是说到底,不管天地相隔多久,还是血脉相连的汉人,同样都是炎黄的子孙…… 第八十一章 夺城(完) 不得不说,岳飞至今已经十分的佩服杨凌了,其他不说,就是在当今,无人北望之下却能先行而动,不是杨凌步步料敌,而是老天爷眷顾敢打敢拼的胆气之人,易州城墙,已然可见,就是死死的追随杨大人,将来却又是会立下何等功勋? 一支孤军,就这样深入,便是如此,为什么俺们大宋万千厮杀好汉却止步雄州,仓皇北顾。 不要说杨凌麾下的儿郎都是精兵猛将,纵观十万大军上下,哪个不是杀西贼的起家的,那战力就真的弱了?不过就是沙场之中都还念着争权夺势而已一心求战者除了杨凌还有何人…… 易州城的东门此刻已经是杀得人力穷尽,就在这狭小的瓮城之间,没一寸地上都是为尸首所堆满,张显身上,此刻已经是不知道有多少的伤口,而此时他的气力也有些使不出来了,每劈下一刀就是沉重的喘息一口气,全身上下汗水淋漓,混着血水流到伤口之上,咬得人生疼。 斯时斯地,剩下的人已经是不到十人了,萧余庆只是冷眼的看着这伙诳城之人,没有想到,在这无法施展之处,起码丢下了不下五十条儿郎,不过若是夺回城门,这般损伤,萧余庆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可是当面的宋人,就是剩下这聊聊几个,还不过就是做着困兽之斗而已。 尤其是当先的那个使马槊的汉子,犹是悍勇,死在他手上的奚人就不下十位,还有十几位间接也是因为他而死的。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萧余庆都险些动了爱才之心,这般悍卒,提拔起来就是活生生的一员军中斗将,攻城拔寨,临阵厮杀,无往不胜,为三军胆魄。 但是这个时候,此人必须死,薛永手中马槊也是拼得有些卷了刃了,身边遮护他的弟兄一个一个的接着倒下,但是每死一个就有另外一个补上,总是形成了一个战圈,但凡面对薛永这个战圈之敌,就是非死即伤。 那遮护着薛永的木盾也不知道换了几扇,犹是如此,弟兄依旧在死命的保住他的周全,有的时候甚至用自己的身体帮其挡刀子,袍泽情谊就是如此,自家的背后,永远是最信任的人。 一个常胜军老兵此刻也是累得直喘气,他的年龄不到四十岁,这个时候只是冲着薛永骂了一句,“直娘贼的薛大虫,这一次俺们三十几号弟兄可是被你害得苦了,俺们撑了这么久,贼厮鸟的宋人却是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俺早就是说了,宋人羸弱,却是信不得的,他们还真敢北上,要是有那一天,恐怕燕京城里头都晓得了,还能突袭?” 张显听到这句话之后,只是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常胜军士卒,一柄长矛刺来,也只有尽力闪躲而已,薛永却是咬了咬牙,“俺怎生晓得宋人来不来得,反正俺来的时候就是应承了的,若是今日等不得宋人,俺欠你们的,只有下辈子做牛做马还了。” 说话的依旧是还是那老卒子,他只是淡淡的一笑,“这又值得什么,俺这条性命早就是赚来的,燕地多事,兴许俺今日死了,日后还少遭一些罪,不过掉了碗大个疤。” 张显见此,也只是有些无奈,这城门已经守不得了,再争下去,不过就是白白再添上两条人命,心中绝望之意油然而生,当下只是狠狠的一咬牙,“退,这城门俺们不要了……” 即便是退,这时候,也只得慢慢厮杀后撤,所以一时之间,倒也稳住了脚步,却见薛大虫一手马槊舞得虎虎生风,在最后面掩护,辽人竟然难以近身。 正在此时,战马嘶鸣之后从他们的背后响了起来,一个刚刚退到城门口的常胜军回头看了一眼,却是宋人的旗号,当下就是一声大喝,“直娘贼的宋人终于来了,俺们再顶一阵……” 张显这个时候也是将浑身上下最后一丝气力榨了出来,一声怒喝,“随俺杀!”手中朴刀横劈了下去,虽然未曾伤到辽人,可却是生生将其迫退了一步。 杨凌所部终于是及时赶到,走在最前头的依旧是罗延庆麾下的轻骑,远远的便是能听见厮杀声,罗延庆总是走在最前头,在这里他已经可以可以看见张显所部数人被辽人逼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当下大枪一举,“俺们的儿郎还死死的守住城门,这场泼天似的的大功归俺们了,随某杀,取下易州城……” 当先数十人的马速在这一刻直接提了起来,死死的往东门冲去,总不能让这些夺城的弟兄们都死绝了…… 杨凌在后面也是见到东门的张显已经是浑身浴血,嘶声力竭的喝了一声,“给老子杀过去,队列严不严整不要管了,攻城器械都扔了……” 说完之后自己也是一马当先直奔城门,马小英紧紧的抿住嘴唇,跟在他的身后,这个时候,她更在意的是杨凌的性命安危,怎么的两个人也不能走散了。 张显已经是力竭了,一刀将最后一个辽人的首级砍下之后便倒在了地上,这个时候薛永还是鼓足余勇厮杀,他躺在地上,想拾起兵刃再战一场,可最后只是动了动眼皮,看见自家大军蜂拥的涌进了城门,张显终于是不再挣扎,这易州城,终究是俺们宋人的…… …… 萧余庆在见到这般情景之后,心里就是大感不妙,可这个时候城门依旧没有夺回来,这一群直娘贼的厮杀汉,竟然凭着胸口之中的一口热气,活生生的将东门守了下来,一时之间,心中也是气恼,但是没有城门,他还能凭借什么倚仗死死守住? 当面宋人少说也是上千,更不用说后面还有没有宋军的大队人马援应,就是自己活生生的将手中这数百奚人拼得干干净净,也见不得会稳稳的守下来。 赵鹤寿这厮直到现在都是没有援应过来,若是这厮在此,说不定早就是将当面夺门之人压出城去,白白丢了自家儿郎数十条性命,萧余庆眼睛只是血红的盯着城门之处的厮杀,最后喝了一声,“上马撤,往西门退,俺们去涿州……” 第八十二章 大功(一) 杨凌到了,在这最后的关头总算是及时赶到,每一个人都是拼了性命的往城头挤辽人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给宋人追击的机会,所以断后的数十奚人已经做好了身死准备。 说句老实话,他们是确实没想到宋人反应会如此之快,前番白沟河一败,宋人总归会丧尽胆魄,纵使再度北望,也得给他们好长段时间回过味来。 这般动作着实是出人意料…… 局面顿时就翻转了过来,方才还是辽军赶着他们出城,现在就是死死抵抗,为大队袍泽争取撤退的时间。 两军接战,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辽人久久不能夺回城门,本就军心士气不在巅峰,还让他们死死支撑到了宋军赶到,这个时候哪里还有战心,不过就是死死的顶住。 城门之处已经是堆了为数不少的尸首,辽人也是存了必死之心,厮杀得便是更为惨烈,早就说了,这处地形实在是摆不开大队人马,最后只是狠狠的付出了两倍的代价才将其城门之敌一扫而空。 犹是如此,每个辽人都是打得枪戟折断,待到杨凌杀进城中之时,整个城中,萧余庆所部已经是撤退得干干净净。 杨凌刚刚一踏进城之中便是下令,“所有士卒,紧紧跟着某,不得掉队,不得扰乱百姓,先夺了其余三个城门,接应在外面的辎重粮草进城……” …… 杨凌此时此刻已经站在了州衙门大堂之中,这里曾经的主人是萧余庆,但是现在,这易州城真的是彻彻底底的掌控在了杨凌的手中,岳飞站在下首,向杨凌禀报道,“大人,易州城俺们已经大体上掌控了,城中还有数百常胜军士卒降了,那领军的赵鹤寿也是乖乖的交出了兵权,没有一丝一毫的妄动。” 杨凌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俺们的辎重可是进城了?” “没有,预计今日午时能够运抵城中,现在城中事情太多,如何决断,还请大人做个断定。”岳飞也未曾料到这易州城真的就抢了下来,虽然付出的代价是惨重了一些,但是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岳飞越是看向杨凌,越是觉得心惊,杨凌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锋芒峥嵘,都是如此耀眼,给这腐朽到了骨子里的大宋,无疑是注入了些许生机,兴许跟着大人,这天底下就没有去不得的地方。 这场战事,杨凌打得果断,打得漂亮,也打得惊险,甚至岳飞有时候觉得还有几分运气成分在内,如果再来晚一分会是怎样的一番境遇,兵贵神速便是这个道理,有时候战场之上难以打开局面的境况之下,就是要这般,出奇兵之效才能抵顶,但是这场战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张显重伤了,现在依旧是昏迷不醒,城中事务繁忙,直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没能抽出空去看上一眼。 说句实话,岳飞的心中一直是记挂着的,但是如今这般情况,大事小情都得他们一干人做出个决断,亲手操劳,不比得童贯随时行走身边一大帮幕僚宣赞。 但凡遇事,包括杨凌在内,那样不是亲力亲为,就是他也感觉得到,这些日子以来,杨凌都是日渐消瘦,衣袍都有些穿不住了,杨凌沉默了片刻,“城中防务,移交给雷指挥使,他是军伍老人,总归能安排得当的,你之一部,将常胜军的降卒先看管好,城中粮仓给老子开了,不要短了降卒的用度,城中该赈济的就赈济,另外告知延庆,派遣兵马守住城中的各处,以防宵小趁机作乱,行偷鸡摸狗之事,坏了王师的名声……” 杨凌稍稍喝了口热茶,最后才道,“派遣轻骑回返雄州报捷,兵马粮草都要及时运抵,总要将易州妥妥的掌握在手中才好。” 岳飞将这些事情都是一一的记在心中,片刻之后便是出了府衙,做着安排去了。 而此时的杨凌更是站起,对着身边寸步不离的汤怀道,“走,随某去会会赵鹤寿,这厮究竟是什么想法,总归要试探一番。” 说实话,对于赵鹤寿,杨凌在历史之上也知之不详,但是对于他的老上司郭药师却是有一定的了解,赵鹤寿此人一直以来不过就是跟着郭药师行事,声明不显,郭药师先是降宋,赵鹤寿便随着降了宋,再是降了女真,赵良嗣便跟着降了女真,而且两人在这乱世之中都是用性命搏出了一番功名富贵。 郭药师降宋之时,上了一道极富感情的降表,他首先表达了自己对宋的强烈的民族认同感,同时说自己本来对辽忠心耿耿,但萧普贤皇后却报之以怨,降宋实在迫不得已。 对南降之人,赵宋官家一向都是厚待优渥,更不用说郭药师对辽情况的熟识及他拥有常胜军这样一支重要武装,所以降宋之后任命他为恩州观察使,并依旧管辖涿州诸军事。 后来第二次北伐失败,西军上下诸多将领遭到贬斥,可是官家赵佶仍对郭药师恩宠有加,封了他为安远军承宣使,后拜武泰军节度使,加检校少保,同知燕山府。 进了都门汴梁官家脚下,更是恩赏器重,赐给宅第姬妾,又在后苑延春殿亲自召见,郭药师也天生就是个演员,感激得泪如雨下:“臣在异国,闻赵皇如在天上,不想今日得望龙颜。” 一番讨好,令得赵佶官家龙颜大悦,所以燕地军政大权,悉数交予郭药师统领。 整个大宋都是对郭药师极其上好的待遇,而女真人帮助大宋取下燕地之后,其中归还燕地的条件之一便是将郭药师常胜军所部悉数归于女真。 而赵佶这个时候却是做了一件最为致命的蠢事,便是将松亭、榆关之外的民户悉数送予女真人,以代替常胜军。 而燕云之地的大部分民户之中的人到了女真无非就是做了生口奴隶,如此行事,燕地汉人对大宋民心尽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咳咳,请诸君试想,这些燕地之人当中有多少匠人,他们可以生产打造铁器甲胄,可以生产种植,汉人的生产制造能力在那个时代一向都是世界之最,女真得到了人口将养国力,不到一年,挥师南下,始有靖康之耻…… 第八十三章 大功(二) 赵佶的想法很简单,他以为将诸多民户代替常胜军送给女真人,不但常胜军可以保留,而且又得到了那些燕人的土地田产,而这些田土用来供养常胜军,不用国家再出钱粮,常胜军自给自足,自耕自用之下,大宋可谓是不伤丝毫便多养了一支可战之军,可谓一举两得。 可是赵佶完全没有想到的郭药师是不是一心向着大宋,常胜军是不是真的能为自己全力掌控,以为施了一番恩德,皇威王霸之气一震,郭药师便会感恩戴德,俯首帖耳为其所用…… 可是事实于此恰恰相反,郭药师治理燕山府期间,自恃徽宗恩宠有加,为所欲为,飞扬跋扈,派遣而来的官员完全不能起到掣肘的效果,反而奉迎于郭药师。 凡是郭药师所要的兵械甲杖马匹,朝廷都尽量供给,但是此人精明之处就在于,他并不爱财,相反十分的大方,财物金银只是不要钱的往汴梁送,不仅仅是送给官家赵佶,还送给赵佶宠幸之人,包括朝廷权势官员。 郭药师麾下的常胜军正军兵马有5万之众,乡兵号称三十余万,整个大宋中枢不断的打压分化西军,就是为了使其不出现唐末藩镇的格局,但是却是放纵郭药师拥兵自重,虎狼之心,直追安禄山。 郭药师一代雄杰,而且善于审时度势,这样的人岂能甘心居于人下?从其扩军的举动便是可以看出他割地称雄的野心。 而郭药师手下的强将,在历史当中留下一笔的也就是甄五臣和赵鹤寿,此人又岂是易与之辈? 赵鹤寿的府邸私宅不过是一处四进院落,算不得多么的气派,没有什么管家丫鬟,只是三五下人看护打扫而已,而这些下人一眼便可以看出都是久经沙场的人物,身材都是矮壮,双臂都是有力,有一人甚至连脸上都有刀疤。 府中也是简单,没有奢华之气,杨凌来此,也不通报,赵鹤寿仿佛是早就料到会有人登门一般,府中大门都是敞开,也没有下人阻拦,杨凌和汤怀一众亲兵直直而入。 问明赵鹤寿所在之后,杨凌嘴角便是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左拐第三间卧房,杨凌推门而入,迎面扑来的便是一股子刺鼻的中草药味道,亲卫没有跟着进去,只有汤怀跟着杨凌,寸步不离。 杨凌走了进去,床边有一碗未曾喝完的汤药,一人正躺在床上,面容消瘦,脸色枯黄,便是赵鹤寿了,“卧榻之上可是赵鹤寿副都管?” 这个时候赵鹤寿假寐的双眼才微微睁开,“正是赵某,不知……” “在下大宋都指挥使杨凌,于童宣帅帐下听用!”杨凌也不客气,直接的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和赵鹤寿对答起来,“今日不请自来,倒是叨扰了副都管!” 赵鹤寿勉强的撑起身来,“原来是贵人上门,某有病在身,不曾远迎,还望见谅!” 杨凌摆了摆手,“副都管既然如此,就无需多礼,杨某来此,也不为其他,此时此刻,易州城已经归于大宋,不知赵副都管能否弃暗投明,为大宋效力?” 杨凌一脸郑重的向赵鹤寿询问,这般模样,不知情的看起来,就是求贤若渴,恨不得立刻就将赵鹤寿从床上抬下来,立刻就为建设大宋添砖加瓦,“眼下易州初定,诸多不稳,还望赵大人以大局为重,出面主持,如此民心方才可定,这易州才算是稳稳的到了大宋的手中,况且常胜军士卒还需要大人一番安抚。” 这个时候就连一旁的汤怀都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杨凌,大人莫不是出门的时候没吃药?怎么会说出这般糊涂话来,偌大一个易州城,俺们弟兄不知道花了多少气力才辛辛苦苦的打了下来,就这样白白拱手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接管! 想到这里,汤怀看向赵鹤寿的眼光不禁有些不善起来,杨凌却是站起身来,向着赵鹤寿遥遥的一作揖,“杨某在这里替易州百姓谢过赵副都管了。” 杨凌就真的想请赵鹤寿出来主持局面?非但不是如此,而且杨凌对此人甚为反感,不为其他,就是心中冥冥觉得此人不可不除,否则日后必成大患,但是斯时斯地,常胜军方才归降,杨凌日后还有用处,就这般将其杀之而后快,岂不是冷了常胜军的心? 但是若是赵鹤寿如果在这番恳求之下,应下差遣,杨凌便是绝对会狠下心来,除去此人,哪怕担下不可估量的后果,一旦赵鹤寿应承,便是证明此人权欲之心不曾稍减,留着一个历史上有本事,而且有野心的人在这里,无异于安下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有危险。 赵鹤寿急忙欲要挣扎起身,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杨大人这般大礼,赵某如何让担当得起,而且某名望不显,更是得不了如此重大之差遣!” 杨凌顺势站起了身,此时更是往床边坐进了一步,“找副都管统带常胜军多年,名声和威望都摆在这里,若是赵大人担不下这差遣,便观易州之地,便无人能够胜任。” 这话说得便是极其的信重之意,可是杨凌毕竟不是久经官场的人物,年岁也小了一些,这个比不得其他,需要时间一点一点的磨砺,赵鹤寿此刻已经彻底的听出来杨凌话语之中深意,试探,此人仅仅是在试探自家而已,赵鹤寿此时心中却只是谨慎与忌惮,此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心机,当真是可怕…… 赵鹤寿更是做出一副病怏怏的神情,长叹一声道:“杨大人当面,某不敢推脱,只是赵某实在是突发恶疾,重病缠身,无力担此大任,易州城中百姓安抚之事,大人只消张贴榜文,赈济粮米,再约束麾下秋毫无犯,一时之间也能稳定局面,至于常胜军上下,俺在这里就托付给杨大人,只愿大人能好生对待俺的这一干老弟兄便是了……” 第八十四章 大功(三) 赵鹤寿一番对答已经是极为的得体,还为杨凌指出了解决之道,这些办法就算是杨凌,一时之间也就能想到这么多了,赵鹤寿其中推脱之意再是明显不过,杨凌这个时候再是多说已经是无用。 汤怀不是笨人,这个时候也能从赵鹤寿那讳莫如深的言辞之中窥得一二,虽然是后知后觉,但是对于一个军汉来说已经是极其难得的了。 杨凌口中只是连连感叹可惜,“赵副都管如此人物,却不能出任大事,实在是杨某位卑,传令下去,赵大人府中用度不要短缺了半分,好生相待,赵大人好生将养,待病情稍缓,赵大人是要为易州出力的,军中之人,谁敢在此闹事,军棍可不是拿来耍的……” 汤怀顿时答道,“俺晓得了,自然会好生吩咐下去!” 杨凌接着道,“至于常胜军士卒都是敢打敢杀的好汉,杨某还等着他们为大宋出力,将来立下功勋不是话下,自然不会薄待半分!” 赵鹤寿微微一笑,“如此,便有劳杨大人操心了。” 杨凌这个时候便站起身来:“今日实在是叨扰了赵副都管,某还有要事,就不多逗留了!” “大人有事直管去,赵某这里便不多送了!”赵鹤寿说完之后便唤道,“老丁,替俺送杨大人……” 杨凌微微点头,便是丝毫不曾拖泥带水的出了们,待杨凌掩门之后,赵鹤寿那枯槁无力的身躯顿时直起身来,眼中更是泛起一阵精光…… 杨凌方才一出门,便是冷冷的对汤怀问道,“此人如何?” 汤怀牵过马来,淡淡的道,“赵鹤寿倒是识趣,未尝有半分非分之想……” 杨凌长长的叹了一口,心中却只是有些不安:“若是此人真的没有非分之想,某倒是安心了,汤怀,你要记住,这幽云之地豪杰并起,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若是此人直接了当的接过差遣,老子不过就是生生的打杀了便是,可是他越是明哲保身,我心里就越是觉得有些忧心!” …… 易州城中,此时此刻,大街小巷都已经是为之一空,只有各处要道,站着数名军士,来往之间偶尔有一队大宋官兵巡街,昨夜动乱,厮杀声音已经是震天般的响动,普通百姓家庭哪里还敢出门,各自都是紧闭房门,家里有男人的都是将锄头,菜刀一干能派上用场的铁器放在触手可及之处。 不是他们担忧,这个时代的兵马本就是如此,每破一城,虽然是大喜之事,可是往往这个时候,就是将主对部下大头兵约束力最薄弱的时候,往往一进入城中,厮杀军汉就是不分贫贱富贵,踹门进了一家就是抢,若是稍稍敢于出言反抗的,便是刀枪不认人,杀了再说,有点姿色的妇女自然还逃不过一番欺凌。 好事的军汉,还会放上一把火,场面便是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战争自古以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儿,尤其是平常百姓家,说到底,到最后来,哪里不是苦了他们而已! 可是这一次也有些不同之处,这厮杀声从半夜一直响了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便是尘埃落定,可是民户依旧不敢稍微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男人只是死死的在门背后坐了一晚上,妇孺老幼更是在被窝里盯着自家男人瑟瑟发抖,哪里还睡得安生? 待到了天明,厮杀声早就是没了,可是这个时候,一般的普通百姓依旧是不敢出门,宋军在各处已经是觉得此城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生气,只是无聊得数太阳了,如果不是上头三令五申,不得扰民,这些军汉恐怕就会跑到百姓家门口,咚咚咚的敲打着木门,“老乡,开门啊,老乡,俺们是八路……” “你要是再不相信,俺就一头撞死在门前!”这个时候里面一定会响起一个声音,“到隔壁家去撞,他家的柱子结实,可以来个痛快,保证又痛又快……” 当然这一切都是臆想而已,只是想说明一点,太阳都快到晌午了,依旧是没有人走上街头看上一眼,还是一如既往的空旷,不知到了什么时候,终于有一家民户的门口开了一道缝,一双眼睛透过缝隙往大街之上看了看,见到空无一人,又急忙把门关了起来,美国多久,这户百姓的门口却又是开了一道缝,确定外间无人之后便是将房门哗啦一声打开了。 里间走出了一个身体粗壮的汉子,家里祖传的铁匠手艺,人称张铁匠,四十多岁了还没个婆娘,前两年又送走了单亲老娘,所以张铁匠身无记挂,这个时候便是大步的踏上了街道,“俅娘的,真是快憋死俺了……” 张铁匠自家却是不知道,就在他踏出门口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双百姓的眼睛从自家门口向他偷偷的望过来。 说完之后,只见自家的墙上贴这一张安民榜,张铁匠也是识得几个字的,便是依次的念道,“宋军客军来此,已然收复易州,衙门之处搭设有粥棚赈济,特此安民,秋毫无犯……” 张铁匠只是拍手称赞道,“嘿,到底是南人,这当兵的都是素质极高的,俺且去衙门看看……” 将要走的时候犹是记起来什么,只是扯着嗓门喊道,“王麻子,李老三,还不赶快跟俺去衙门领粥,晚了可就被别人抢了先了!” 说完之后便是一溜烟的往衙门方向跑去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各家大门都不约而同的打开了,望着整洁的街道,和远处站立,岿然不动的数名穿着宋军服饰的官兵,实在是未曾想到,就在这里,昨晚还是生了一场战事。 而这一场战事,险些让得他们当中的一些人从此便永隔世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纷纷往着衙门方向前去,到底是南朝富庶,竟然还赈济施粥,要知道在涿易二州,早已经是不见这般情形了,这两年就算是大旱,蝗灾之年,大辽也不会管上半分,众人都是有些难以置信…… 第八十五章 大功(四) 易州城之中,随着民众出行,回归于正常的轨道,总算是有了一丝丝烟火气息。 校军场当中,一顶顶帐篷搭设于此,此处便是常胜军所部降卒暂时安扎的所在。 每个人的脸上也总算是不再那么面黄肌瘦,更重要的是泛起了一丝丝红润的笑颜,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们有了心里盼头。 这易州落到宋人的手中,俺们的日子倒是好过了一些,虽然说依旧有官兵看押监管,行动不得自由,可以吃食从来都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短缺。 这秋季已经深了,就连是军袄也是送了一些来,不至于向以前那般,气候变化,总归会冻死两个弟兄。 现在这般,已经是好到不行的待遇,谁要是还不识趣,闹事作乱,莫说宋人饶不过,就是自家兄弟也免不了一顿老拳。 乱世之中,就算是他们逃又能逃到哪里?他们军伍多年,已经不会伺弄庄稼了,再是逃到燕京当中,免不了还不过是被辽人抓了做生口,整日整夜食不果腹,活计还累得要死,军中粗活重活都得他们来干,累得发昏了,手脚稍微慢些就是一顿鞭子。 其他的不说,起码杨凌所部到了易州没有为难他们这群常胜军厮杀汉半分,薛大虫这厮昨日城门厮杀眼看着就要断气断气的了,可是不到一日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似的,就这般生龙活虎的站在他们面前。 若是说话的时候中气再足够一些,想必就是屁事儿没有了。 “老薛啊,你这眼光倒是毒辣,怎地就跟宋人搭上伙了?俺当初可被你骗得苦了。”李顺这个时候便是坐在地上,就这般盯着薛永。 一群厮杀汉说话自然是敞亮,薛永吊着半支胳膊,陪笑了一声,“哈哈哈,哥哥莫怪,当日那般情形你也是有些见闻,俺怎么敢透露如此军机,稍微不注意就是人头落地,不过俺行事之前却是问了杨大人,总归不会为难俺们常胜军的厮杀汉就是了。” 李顺听到这里,眼前顿时一亮,低耳细语的问道:“病大虫,你老老实实的告诉俺一声,这宋人究竟靠不靠得住,值不值得俺们卖命?” 薛永看了李顺一眼,“值不值得还用得着俺说么,就是这般待遇,俺从最初的怨军到而今的常胜军,也是从来未曾享受过,以后靠不靠得住,俺一时之间也拿捏不稳,不过俺看着这杨大人虽然面相文弱,可骨子里却有一股子狠劲,临阵之际,从来都是在俺们身侧,总不至于弃了俺们军汉吧……” 李顺点了点头:“俺私底下已经摸了摸弟兄们的底,却都是愿意跟着这大宋搏一场功名富贵,却不知杨大人收不收容?” 薛永等的便是这句话,拍了拍李顺的肩膀,“老哥哥,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俺在这里也是一句话,杨大人要是不收容俺们这几百号弟兄会吃喝都照应得如此周全?俺们厮杀汉嗓门大,一身汗臭,脾气还不好,虱子比毛都多,值得这般对待?说白了,还不是想将大家整编为大宋一体!” 李顺点了点头,“此番大功,你却是得了大头,有甚差遣可别忘了俺!” 薛永笑道,“俺们常胜军在此,怎么也有几百号弟兄,一个指挥使的差遣是逃不了的,不过也总不可能将常胜军所部一成不变的统归一处,总得打散一些,这都是惯例,没甚大不了的,届时俺说上几句好话,总得将老哥留在身边便是,老哥的本事俺是知道的,都头位置打死都能作数。” “如此,全仗老弟运筹了。”李顺点了点头,心里也是好一番感慨,这薛永本来厮杀武艺都是极好的,奈何就是奉迎之上差了些,要不然凭借军功早就是升上去了,可是这厮也是运道转了,如今鸿运怕是要挡不住了。 薛永探完底子之后便是向衙门之处行去,这个时候,杨凌也不过就是刚刚才回来。 薛永求见,便是立刻将其唤了进来,薛永正欲施礼,杨凌便是喝道,“不必行礼,直接回话,常胜军赵鹤寿所部如何了,能不能用?” “大人,俺已经是摸清楚了,常胜军都有归宋之心,只带大人一声令下便是能为我所用!”薛永只是自信的拍了拍胸脯,一五一十的将他和李顺了解到的情况都交待清楚。 杨凌走上前去,拍了拍薛永的肩膀,“不错,且好生去做,常胜军所部某就全权交给你整编了,某给你一个指挥的编制,指挥使之位非你莫属,但是其中骨干,某却是要安插一些人手,毕竟一军初成,难以掌控,还需谨慎一些为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要说杨凌这一番布置也算是合情合理,他没有狠下心来将常胜军打散重组已经算是极大的宽容了,安插心腹为薛永所部骨干,新要求也不算过分,况且杨凌摆明了車马,各自都是坦然,没什么不快的。 但是反之,若是杨凌私底下做出安插,说不得薛永纵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总会有所不快。 数百人的整编总会比岳飞等人最初整整一千多人要来得简单得多。 况且常胜军中都是百战余生之人,经验老道,整编之事进展得极快。 而城门之处,基本上已经尘埃落定,不仅如此,杨凌更是招来了城中的匠人,赶制了一些简单的防御守城器械。 毕竟涿州距离此处近在咫尺,快马数日之间便可抵达。 涿州郭药师不是简单易于之辈,他手中表面上只有不到三千人建制,这都只是战力最强的正军而已,可是实际上乡兵加起来怕是五千都不止。 所以时至今日,城防依旧不可懈怠,要随时防止郭药师发兵反扑,一应守城设施,光是有匠人是不行的,这个时候便是尽量的将城中的百姓召集而来,干活,当然,活儿不是白干,会发粮米,饭管够,有一个词叫做以工代赈,说的便是如此。 第八十六章 大功(五) 易州城经历短短的一夜动乱之后,迅速的回到了正轨之上,城中的一切事务都开始仅仅有条的运转起来,不过城中用度却是十分的紧缺,粮草照着这样花销下去,恐怕用不了一个月便会宣布告罄。 本来易州城之中囤积的粮草乃是涿易二州之地常胜军全部的用度,即便吃上半年也没什么打紧的,奈何萧余庆临走之前往粮仓放了一把大火,幸亏杨凌来得即时,抢下一些,否则损失恐怕就更大了。 萧余庆一路所部往涿州方向逃窜,这个时候,战马一点也不能将息气力,早一些到达就早一些安全。 所幸的是,沿途宋人并没有派出兵马追袭,这恐怕就是萧余庆现下唯一的好消息吧。 说句实话,萧余庆在心里只是有些恼怒,毕竟宋人夺城,他是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的。 不管是兵马调度还是厮杀驱赶,自家奚人子弟已经是做到了极致,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决断,此番败,输就输在常胜军的身上。 归根结底,还是赵鹤寿坐山观虎斗,拒不发兵援应。 如果赵鹤寿提前发兵,说不定要就将薛永逐出瓮城,即便杨凌最后赶到,也并非是没有一战之力的,顶多就是拼个两败俱伤。 萧余庆心中如何不恨,早知如此,便是应当果断行事,将赵鹤寿此人诛杀喂狗。 而今大事已去,萧余庆不得不前往涿州,但愿郭药师没有背辽之心,否则凭借俺们手中的人马,根本就是控制不住郭药师。 以前之所以将其拿捏,不过就是因为自己在易州遥掌粮草运转调动,郭药师尽管有所不安的成分,但成不了一丝一毫的气候。 现如今,这般局面,不知道郭药师此人还能不能用,俺们此番往涿州而去又是不是刚出龙潭再入虎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得而知,只能靠着自家揣度。 萧余庆坐在篝火之旁,只是沉闷的往里间扔了一根干柴。 总不能就这样回了燕京了罢,大石林牙交待给俺的事情却是一个都没能办好,如今丢了易州,某若是就这般轻易的走了,恐怕以汉人的反复,最后结局也不过就是举城而降。 萧余庆就是这般,如果真的是让其忍辱负重,定然做不到,而且此时此刻,涿易二州之局并非完全不可解,只要牢牢扼守涿州,未尝没有重挫宋人的机会。 “就这般罢,去涿州,郭药师这厮但凡行两面三刀之事,俺麾下儿郎须不是吃素的!”萧余庆心中已然料定,这个时候猛地站起身来,“走,俺们到了涿州再歇息!” …… 涿州城地界郭药师的掌控能力总算是强的毕竟在此地正军就足足有两千余人,乡兵加起来更是五千之多。 乡兵哨探却是和易州不是一般场景,竟然放出去了二三十里,更里间离州城只有数里的地方,放出的却是正军的哨探。 涿州城的城墙与易州差不多好低,除了差一条易水作为屏障,其余的,都是差之不多。 如此雄城,还有郭药师这般宿将镇守,即便是数万强军来此,没有半月,绝对拔不下来。 先前杨凌奇袭夺城,靠的无非就是在易州城之中埋下了棋子,而且宋兵这一次的动作可谓是极快,一扫之前拖拖拉拉的疲态,及时援应,这才功成。 同样的剧本若是放在涿州城当中便是完全不一样了,就算是杨凌成功的安排进自己人。 可是外围呢?延绵三十里的各种明哨暗哨,想要不惊动守军,却是痴心妄想。 萧余庆现在已经踏入了涿州境内,现在这涿易二州外间野外的民户基本上已经为之一空,萧余庆可以料定,此时此刻,只要自家不说出来,涿州城断然不会知晓易州失守的消息。 局势恶劣如此,小组赛不得不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进城之前是不能教郭药师得知易州失守的消息。 如果事情泄露了出去,自家就完全没有了胁迫郭药师的手段,说不得涿州城的城门就得四门紧闭,绝不让自家踏进去一步。 这个乱世,没有本钱却是谁都信不得,待进了城之后,一切事实便是悉数告知也是无妨了,毕竟那时候,两方若是要打起来,这涿州城非得火火的被打废不可,城中巷战,双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萧余庆从来就不是怕死的人,若是火拼起来,不过就是不要这条性命,也要将郭药师的头颅给摘下来。 他们一行人数百骑到了涿州已经是甚为疲乏了,但是萧余庆依旧是未曾再让儿郎从马背上下来歇息,这样不计马力的行军,此番事后马儿掉膘是肯定的了。 马儿掉膘并不是一件小事,战马的体力与耐力都是会大幅度下降,冲阵的时候撞不过其他马儿,厮杀的时候掉头腾挪各种反应都会变慢。 需知马上厮杀,双方健儿除了厮杀技艺以外,另外一半本事都在马里头了。 类似白梃兵那种重骑兵更是耐马,白梃兵浑身上下,人身上穿的盔甲就是数层,两百斤上下,还有马儿穿的马甲,加上骑士本身的重量,加起来都是四五百斤的重量了。 冲阵的时候,只要马速提了起来,那庞大的重量就会转化为强大的冲力势能,在战阵之中,重骑就是天下无敌的存在,如若马儿掉膘,可想而知,战马恐怕连敌人的面前都冲不到,便活活累死。 但是这般重骑再古代社会完完全全就是烧钱的家伙,饶是大宋富庶如此,也只将养得起数千白梃兵重骑,但是其中不乏大宋缺失养马之地的原因,可是大辽承平年代国力也是不差,战马也不缺,依旧养不起大量的重骑,则是以轻骑居多。 但总之说来,不管是轻骑重骑,掉膘都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即便这个时候,每一个奚人军将都心头滴血也是别无他法。 涿州城已然遥遥在望,常胜军乡兵也是早就发现了萧余庆这队奚人兵将,可是辽人积威日久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都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然后回身就走,辽人意欲何为他们没法管,这件事情还是禀告上峰为好。 第八十七章 大功(六) 进入涿州境内,萧余庆一行的速度便是渐渐的放缓了下来,偶尔还停下来让马儿啃食一些青草,麾下儿郎紧绷的神经终于是逐渐的松了下来,一路前行,就是信手游缰。 与此同时,涿州城内郭药师正在校场与甄五臣切磋武艺,甄五臣手中使的乃是一柄大刀,每一招一式都是大开大合,两人交手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手,周遭常胜军士卒都是围成一个大大的战圈,偶尔精彩之处便是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喝彩。 甄五臣的刀法都是战场之中历次厮杀总结而来,或劈或砍,主攻不防,而且此人双臂气力极大,基本上每一刀劈下都带着一股凌厉之意,可是当面的郭药师更是经验老道,只是单手对敌,一手背负,另外一只手中拿着一柄马槊,不停的腾挪,每当甄五臣的刀势将近之时,这才不痛不痒的往外一磕,若是岳飞在此便是可以清楚的看清,郭药师虽然看似被甄五臣步步紧逼,但是马槊挥舞之间却总是能将周身遮护,甄五臣的大刀虽然势大力沉,可是根本破不了郭药师的防御。 两人使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这个时候甄五臣的气力已然是有些接济不上了,额头之上开始出现一滴滴汗珠,某个时候,郭药师的虎目之中突然闪现出了一丝精光,一直背负在身后的左手突然动了,双手持着马槊,接连不断的向着甄五臣刺去,一槊接着一槊,甄五臣顿时就变得手忙脚乱,疲于应对。 郭药师一声大喝,马槊横扫,就是将甄五臣手中大刀磕飞,随即马槊向甄五臣脑门扎去,最后在甄五臣脑前三寸之处停住,甄五臣似乎都能感受到马槊之上传来的丝丝凉意。 人群中顿时就爆发了一阵叫好之声…… 郭药师随手将马槊扔给了身后的一个常胜军士卒,上前重重的捶了捶甄五臣胸口,“老五,现在刀法是越来越精湛了……” 甄五臣哈哈一笑,“哪里比得大哥,身手依旧是不差当年多少!” 郭药师摆了摆手,“少跟俺扯那些没有用的,俺心里有数,俺和你较技是取了巧了,沙场之上还是要你这等敢打敢杀的才站得住脚,俺年岁大了,气力不比以前啰。” 正在说话之间,一个常胜军士卒就是匆匆忙忙的从人群之中挤了进来,凑到郭药师和甄五臣的面前,低声细语了几句。 郭药师脸上顿时阴晴不定起来,“直娘贼的萧余庆这厮究竟是要作甚,突然就来了涿州!” 轻轻的捋了捋已经有些花白的胡须,郭药师最后便是道,“走,随某去看一看,究竟是生了什么大事。” …… 涿州城南门之处,萧余庆数百骑就这般被拦在了城门之外,领军的便是常胜军的一个都头葛老五,葛老五平日里就对辽人好大的怨气,而这对辽人骑兵的存在他们是知道的,本来就应该在易州驻防,怎地突然就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了涿州境内。 而且这些辽人也太肆无忌惮了些,如入无人之境,沿途的放出去哨探的乡兵根本不敢上前问话,就一路上报到了葛老五这里,葛老五就是闻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这辽人兵马在涿易二州本就只有这数百之数,为什么就突然倾巢出动到了涿州治下,而且之前一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要说萧余庆来涿州察防也不是一次两次,不过总归会提前支应一声,这一回却是来得莫名其妙。 葛老五遣人向郭药师将此情形禀报了上去,自家就率领麾下兵马堵住城门。 萧余庆兵马行到此处,竟然就被阻隔在了易州城外,萧余庆不是好脾气,顿时双方就生了冲突。 葛老五只是死死的拽住萧余庆的马缰,“萧监军,休是俺们无礼,只是此次俺们未得通报,便不得放一人入内,俺已经禀报了上去,且等郭都管来人了,再迎监军入城不迟!” 萧余庆抬手就是一马鞭朝葛老五的脸上打了下去,“混账,就是你们郭都管在此,也不敢拦住俺的车马,你算个什么东西,速速撒手。” 吃了一马鞭的葛老五,脸上顿时就多了一条血痕,可是此人也是硬气,一声都没有吭,只是抬首死死的抓住缰绳,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凶戾之气,好想就拔刀子宰了这厮鸟,不过瞬间便是想到此举连累的便是整个常胜军上上下下几千号弟兄,念头却是被死死的压了下来。 萧余庆哼了一声,“怎地,吃了俺的鞭子却是不服气?某告诉你,能吃得起俺鞭子的哪个不是厮杀之间的好汉,打在你的狗头上,却是脏了……” 周遭奚人骑兵只是勒着战马,在一旁冷眼相看,此时此刻,他们心中只是恨得汉人咬牙切齿,大辽国事稍微势弱,一群朝堂之上的汉人文官不少便是南归降了宋,这就不说了,就在数月之前,南儿第一次北伐,大石林牙和萧干大王统数万精兵于白沟河拒敌,就在大敌当前之际,燕京城内少了这两位大辽豪杰的震慑,一时之间燕京就有些不稳,甚至传出不少汉官要起事降宋的风声。 就是因为这般,大石林牙和萧干大王都是鼓足一口气,好生赌了一把这才把南人打得大败,得此大胜,本来应该趁胜追击,便是拔下宋人几座城池也是等闲,可是就是因为这些汉官作祟,大石林牙才不得不班师回京,错失令宋人彻底胆丧的机会。 而今日,又是易州的赵鹤寿在萧监军独立支撑的时候,坐山观望,丝毫不做援手,且夺城的内奸便是出在常胜军之中,凡此种种,让奚人和契丹人不痛恨汉人? 这个时候,在场的奚人军将,没有一个上前说情,他们需要将这段时日以来积压在心里的这口气发泄出来,且放手杀几个汉人罢,总得震慑这一干宵小之辈,俺们大辽即便是到了如此境遇,你们汉人依旧还是俺们的狗…… 第八十八章 大功(七) 萧余庆这个时候将马鞭扔了,随手便是将马槊拿在手中,“且给俺杀一阵,直娘贼的常胜军当真是要反了!” 身后奚人军将都是将长矛紧紧的握住,萧余庆只消轻轻的将左手一挥,他们便是能在顷刻之间踏翻当面百余人的常胜军,血洗了南城门。 而葛老五也是将马缰松开,手中朴刀亮了出来,“却上前一步试一试,俺们常胜军厮杀之间从来没甚怕过,不过就是人死鸟朝天,俺死后总归有人在俺坟前培上一把土,却不知大辽契丹奚人死绝,谁来做那守孝之人?” 这一番话说得已经是极为的诛心了,身后的常胜军士卒虽然是人少,可这个时候一点都未曾怯场,只是默默的将刀兵亮出,两拨人马就这样对视,下一刻就是要见了血光。 正在这个时候,却见城中传来大队兵马临近之声,双方都是回头一看,却是郭药师足足领着千余兵马,直直奔向此处,郭药师龙行虎步,自然是走在队列的最前头,每个人都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他的身影。 郭药师还未曾走到近前,就听见其大声笑道,“萧监军远道而来,怎地在此处耽搁了!却是某未及远迎。” 郭药师一走上前便是对葛老五等人大声怒骂道,“怎地了,闲刀子不够快,用这般迎接贵客?给俺拖下去,先重责二十军棍,待此番事了,某再好生教训于你!” 萧余庆却是愤愤的道,“还不是被这贼厮鸟晦气到了,却是死死拦住俺进城。” “嗨,都是一番误会,某要是知晓萧监军要来此,早就是出城十里相迎哪里会生出这般事情,俺在这里给萧监军陪个不是了。”郭药师说完之后,那葛老五就被当场军棍伺候,每一军棍,都是打到了实处,做不得半分虚假,估计这厮恐怕不躺上数月,怕是将养不过来。 萧余庆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咬牙受刑的葛老五,心中也是迅速的平静了下来,当下自家还对常胜军有所倚仗,实在是不宜与郭药师闹得太僵,至于此人方才所说的大逆不道之言,若是在太平时节,恐怕常胜军上上下下都是要被杀伤一番,清洗过后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骨干,可是这个时候,除了轻轻揭过还能怎样? 难不成真的要将郭药师逼得当场反了才甘心,郭药师身后虎贲也不是耍处…… 若是平常时候的常胜军见到自家那个不是俯首贴耳,可是今日之事就是这般意外了?若是说着其中没有郭药师的一番授意,却是打死萧余庆都不相信,难道他是在试探什么。 萧余庆只是忍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算了,俺跟着耍泼的浑人计较个甚,军棍也住了吧,俺权当放屁便是,且进城吧,俺还有要事要和郭都管相商。” 郭药师正了正神色,“萧监军请……” …… 雄州城中,此时此刻已经是半夜,虽然说此时此刻城门早就是关了,可是这个时候杨可世却是亲自在此叫门,守城的胜捷军本来是不打算开城门的,毕竟坏了规矩谁都担当不起。 “直娘贼的,俺有重大军情向童宣帅禀报,若是误了大事,看宣帅不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杨大傻有些气急败坏的怒喝了一声,身边的几位亲兵都是帮其向城门之上传话。 “杨将主,非是俺们不卖你脸色,只是此事,着实为难啊……” 杨可世脸色顿时就是一黑,“你龟儿的开不开门,若是不开门,俺这就回去叫上儿郎,前来扑城了,俺家世代将门,且看官家信不信俺是反了大宋,届时一口就咬定是你两个贼厮鸟贻误军机……” 城楼之上胜捷军眼前顿时就是天旋地转,别人若是说出扑城这等混账话,他们却是打死都不信的,可是他们都是西军里面出来的,杨大傻说要扑城那便真的是要扑城了。 这厮虽然是傻,可是他不会说谎啊,开城门是会受罚,可是扑城这么大的干系,他们更加担不起,这个时候也只得赔笑,“开,俺们马上就来开,杨相公千万莫要冲动。” 随着吱呀一声,城门大开,杨可世和几名亲兵便是鱼贯而入,看都不看这几名胜捷军一眼,便是直直的向着童贯的衙署直直奔去。 虽然说,这宣帅衙署外表上看去是简陋了一些,中国自古就有为官不修衙的规制,这宣帅行府本来就是州衙改建而成,所以外间看去自然是简陋,配不上童贯这等高位之人。 可是走进去一看,里间已经完完全全被翻修了一遍,一花一草,陈设布置,哪一样不是价值百贯以上,杨可世来到宣帅府之前,依旧是叫开了门,本来管事也是不允进去的,杨可世的耐心已经被耗得精光了,手中的捷报已经是迫不及待的递上童贯的桌案。 府门一开,杨凌便是大步流星的迈了进去,几个白梃军亲兵就是帮忙拦住挡路之人,就剩下童贯的一个老管家,却是哪里拦得住行伍出身的杨可世。 老管家扯着杨可世的袖袍,“杨相公,不能进,不能进啊,宣帅这才刚刚歇下,他老人家本来就觉少,这样一番搅合,少不得又是一场大怒,我们下人可是要遭了大罪的。”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童贯被称之为愠相,这老管家也是童贯身边使惯了的老人,在都门汴梁,就算是士大夫大头巾之辈到了府上,那个不是卑躬屈膝的先孝敬一番,可是在杨可世这里局面就全变了。 这老管家只是一脸哀求,偏偏杨可世理都不理,若不是看在此人是宣帅身边之人,早就是一脚踹开了事,这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杨可世一路之上,只是直直的往童贯的卧房大步奔去,那老管家几乎就是被杨可世拖着来到卧房之外的院子中。 这老管家也是被杨可世弄得呼天抢地昏了头,“杨相公,好歹你也是一军之主,怎地如此没个分寸礼数,别往前走了,算老朽求你了。” “站住,再往前走一步,老夫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第八十九章 大功(八) 杨可世终于是停下了脚步,毕竟人命关天,自己本就只是前来禀报军情而已,若是把宣帅身边的人给逼死了,这才真的叫做弄巧成拙。 那老管家见杨可世终于是停住了脚步,心中也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令他惊恐的一幕终于还是发生了,杨可世突然之间就扯开了嗓门,“宣帅,白梃军杨可世有重要军情禀报!” 这老管家心中只是大呼了一声,“苦也!”即便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遇上直娘贼的杨可世这个愣头青,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差一点就哭晕在厕所里了。 童贯镇守边疆二十余年,曾经也率兵与西夏军马厮杀,大纛也开到过青唐横山一线,不得不说,那个时候不过是年纪还是胆气都是一个人的巅阶段,把西夏只打得喘不过气来,也算是立下了不少功勋。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难免就暮气渐深,尤其是近些年来,喜好奢华,人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的童贯却是难免吃不得当年行军之苦了。 军中一切事宜,自然有一种幕僚宣赞筹谋,最后才由其定夺,为帅之道也不外如是,只要统帅能够掌握大的战略方向,其实也不必事必躬亲,毕竟岁数大了,精力不济倒也怪不得他。 饶是如此,童贯也是清早即起,公文事务,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积压,倒也基本上算得勤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童贯现在委实觉少,入睡之前便是一碗茶汤引子,侍女按摩捶背也总得一个时辰才会缓缓睡去,但是睡不了多时便会起身,一晚上折腾下来,睡足的还不到三个时辰。 正是因为如此,童贯小睡之时,衙署之内根本就没有人敢高声喧哗,就连走路都得一步两步,一步两步似爪牙,似是魔鬼的步伐。 可就在这时,杨可世放声大喝之下,童贯哪里还有睡得着的道理,里面顿时就传出来一声怒喝:“真是杀才,外间何人,半夜了也不使人安生?” 说完之后,里间一盏盏大烛便是点亮了起来,杨可世骑虎难下,反正今儿都闯到这里了,所幸就是如此,爱咋咋地:“宣帅,末将杨可世有要事禀报,军情十万火急,不得不叨扰……” 饶是童贯这些年来养身静气功夫到了火候,这个时候哪里有不愠怒的道理,“给某滚进来!” 杨可世自然不会真的滚进去,只是小心的向房中行去,不得不说,侍女下人的动作极快,这个时候童贯已经是净面起身,外间披着一件衣袍,房中也是香气弥漫,童贯坐在卧榻之上,此时心绪已经调整了过来,“可世啊,某任事二十余年,未尝有一日携懈怠,有甚大不了的事情,非得如此行事,且呈上来看罢,却是值不值当如此行事!” 童贯知道杨可世的脾气,难道真的是出了甚大事?官家有旨意到了?还是辽人又打过来了? 府中丫鬟侍女对杨可世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可言,要不是此人,这大半夜的折腾,说不得她们也能小睡一会儿,可是现在弄得鸡犬不宁,咳咳,弄得上至宣帅,下至看门,都是起夜。 杨可世将手中的奏报递交给侍女的时候,那侍女自然每个好脸色,杨可世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 童贯展开奏折,光线有些昏暗,老眼有些看不清楚,只是看到后面有杨可世加盖的印信,“给某近前掌灯!” 透过火光,童贯终于是将奏报之上的内容看得清清楚楚,良久之后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压抑不住的便是激动,“千人兵马便敢抢城,疯子,此人真是疯子。” 犹是如此喝骂,童贯依旧是来来回回的走了起来,“如此大功,此子当赏,前番兵败,某在都门,被那下野的老公相门生好一番弹劾,现如今,倒要看一看堵不堵得住他们的臭嘴!” 杨可世越是听下去就越迷糊,官场之上的腌臜事他是一点也听不懂。 但是现在却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杨可世上前道,“宣帅,当务之急应该是速速发兵前去援应杨凌,将易州城牢牢的掌握在俺们手中。” 童贯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才从最初的激动之中缓过神来,口中喃喃自语道,“不错,不错,你先下去,某自有定夺。” 杨可世军情传到,此时此刻杨凌的功劳已经是逃不掉了,即便是后面援军接济不上,易州城丢了,却是与他没甚关系了。 杨可世缓缓退去之后,童贯便是道,“速速将府中宣赞唤到节堂,军务紧急,当立刻决断,慢了半分,就是赶出衙署。” 早就在门外侯着的管事急忙转身便去传话,他却不知道是生了何事,只晓得童贯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已经是许久未曾见到过了。 节堂之上,虽说时间仓促了一些,可是每一个宣赞都是正襟而立,衣袍都是严整,没有一丝一毫的凌乱。 童宣帅是最忌衣冠不整,纵然今日半夜宣见有些唐突,可是没有人敢恶了童贯。 都是极其的小心,众宣赞方一到了节堂,一封奏报便是到了他们手上传阅。 如此一来,自然是掀起了一场波澜。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易州城居然就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 “事发突然,没有人想得到,接下来燕地局势将会瞬息万变。” “杨凌此子孤军北进,立下如此功勋,但是敢打敢拼之才,涿易二州的防线竟然就这般被他给轻易的突破了。” …… “咳咳咳,肃静,肃静。”正在此时,童贯走了进来,一双眼睛扫过众人,最后只是沉着声音道,“易州已经为杨凌所据,接下来该当如何行事,且议一议罢。” 赵良嗣首先便是走上前道,“恭喜宣帅,贺喜宣帅,如此功勋,都门麻烦迎刃而解。依照属下看来,当务之急,应当是死死的将杨凌此子抓在我们的手上,如此,从中运转之下,宣帅方可大做文章。” ps:昨夜熬夜到四点钟,先去补会觉,这里就直接将三章传上来了,不要忘记收藏和票票哦。 第九十章 大功(九) 童贯点了点头,前番杨凌夸下海口,说要收复涿易二州,说完之后童贯便是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引以为平日谈资。 任凭谁也没有想到此人真的抢下了易州,辽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了? 如此一来,杨凌必将成为各方笼络的人物,早知道,北伐军中除了童贯,还有一个种师道,只有笼络住了杨凌,才能在这大功当中分出一杯羹来。 所以这个时候,赏头便是极为重要。 老种相公与童贯斗了整整二十年,西军上下,为其马首是瞻,又岂是简单的人物? 不过就是童贯在西军当中分化经营了二十年,加之又有官家力挺,这才险险胜了他一着。 虽然这个时候,童贯得知消息已经算早的,但是童贯又岂是不知道,整个白梃军上上下下都是隶属泾源军,这场易州大功,老种相公想必是知道得比他更早。 节堂之中,一时之间就是众说纷纭,童贯最后料定,“不论如何,总得派遣兵马将易州守下来才是,就让杨可世所部移防易州,此子某要重新估量才是。” 身在易州的杨凌自然是不知道,易州之功竟然成为了童贯和种师道博弈的必争所在。 赵良嗣上前低声道,“宣帅慎重,杨凌此子性子果断狠辣,建功立业之心甚浓,而且此人行事,哪一次不是行险,这样的人,恐怕我们掌握不住啊。” 童贯从惊喜当中反应了过来,这个时候,才恍然,依照此子性情,定然不是池中之物,恐怕难以真正为我所用。 童贯的脸上顿时开始阴晴不定起来,这个时候他也说不得什么只是道,“当今之时,当诸君共力而为,杨凌为大宋计,乃是有功之臣,不可不查,此事休要再提。” “张宣赞,某便遣你往赴易州,不论如何,尽力将此人拉拢,若是如此,某便算你大功一件。”童贯站起身来,赵良嗣不得用了,派遣他前去,恐怕会坏了大事。 涿易二州的战略地位甚为重要乃是辽国的最重防线,破此二城便是可以挥师直接抵达高粱河,北望燕京,多少年来,不过就是涿易二州之地将大宋百万雄狮阻挡于近前,犹是太祖太宗雄烈,百万禁军战力彪炳,立国之初北伐,也只是在高粱河之前望上燕京一眼,最后兵败,太宗负伤而逃。 可是今日,易州已经攻克,涿易二州掎角之势顿时不复存焉,拿下涿州城也只是指日可待,大军徐徐推进,便可直抵高粱河,复燕大功就在眼前,童贯怎能不慎重,这个时候即便是让赵良嗣坐了冷板凳,童贯为了大局,也只得如此。 义则手中白梃兵乃是整个西军,乃至整个大宋数一数二的菁华,有杨可世坐镇,易州定然无虞,动作还得快一些,总归是要赶在老种之前便将杨凌拉拢道自己一边。 童贯可不认为,一个区区的保义郎差遣便能将杨凌此子紧紧的绑在自家的战车之上。 下首张宣赞本名张浩之,也是在宣帅府中的老人,处事素来沉稳,一丝不苟,却是合适的人选,赵良嗣一向为宣帅器重,平日里都是用鼻孔看同僚,有此立功机会,如何不能当下便是站了出来,“承蒙宣帅抬爱,下官定然不负所托。” …… 雄州城外,此处连绵大营驻扎所在都是西军,除了刘延庆的环庆军以外,其余三路俱在于此,一座座大寨拔地而起,内中陈设也是极为的舒服,此时此刻的老种相公种师道坐在大营之中,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大衣,天气已经有些转凉,老种相公年事比童贯还要略微的高一点,背井离乡,劳师远征,考验的不仅仅只是厮杀汉,还有他们这一等军中宿老。 老种身上也有一些老寒腿,每逢空气潮湿,总是忍不住钻心的痛,有的时候甚至都有奖腿砍下来的冲动,种师道的面前放着一个火炉子,一道豪迈的声音从外间穿了过来,“大哥,今日怎生唤我过来,可有甚事生了不成?” 来人正是老种相公之弟,小种相公种师中,同样是军中宿将,年岁要比老种小些,但也是甲子已过,古稀将至,种师中统领秦凤路,两兄弟从成年之后便是并肩上阵,与西贼厮杀,感情自然是好到了极致,小种在西军当中的地位也仅次于老种。 就是这样两兄弟,性格却是截然不同,老种相公脾气温和,但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显露出无与伦比的气质,很man的那种,而小种则是脾气火爆,有甚说甚,尤其是在自家老哥哥面前,那就纯粹是一颗赤子之心而已。 老种将手中一份奏报扔到了桌上,“且看看吧,燕地格局已有变化,俺们西军的出路却在哪里?” 种师中将奏报展开,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是大惊失色,“怎会如此,刘延庆那厮死了上万的精锐都未能踏入两州之地,区区千人,就这样轻易的抢下了易州?会不会有假?” “不会,谎报如此战功是多大的罪过,杨凌又岂会不知其中轻重?就不怕掉脑袋?”种师道和衣而起,桌前只是一副茶具,还有火炉之上刚刚煮沸的热水,便是为小种亲手沏茶。 “杨凌,这名字怎地听起来这般的耳熟?”小种合上奏报,有些惊疑不定的问了一声。 老种看了小种一眼,只是笑骂道,“瞧你这记性,某年岁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了棺材都记得,此子便是前番杀虏之人,女真人无故屠灭延谷村,此人率了两百甲士便是将女真人杀了个干净,最后全身而退,还有辽使和谈之时将童贯压得喘不过气来,险些就应了永不北伐之事,更是派了一支精兵轻骑南下施压,那一次,你我都是没有料到,辽人会暗里来这么一手。” “可是,也正是此子,将辽人精锐尽数挫败,辽使气势汹汹,最后却灰头土脸的回转……” 第九十一章 大功(完) 种师中经过老种的一番提点,也是慢慢的回忆了起来,某一时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某好像记得此人,出于杨可世麾下,也就是说此人与我西军有着香火之情,大哥,这番大功,说不得俺们也需分一杯羹了。” 老种捋了捋颌下的胡须,点了点头,“不错,俺们西军一直以来都是靠着都门的蔡京老公相运筹,所以才能一直抱成一团,即便是童贯二十年分化,不过也就是带走了刘延庆一路,可未曾想到,一向老成稳重,颇有手段的老公相最后却是在自家亲子手上栽了跟头,其子联合王黼,童贯一起扳倒了老公相,我们的局势便一直打不开,这段时日,倒是被童贯得了彩头。” 小种点了点头,“现在而今,若是有此大功在手,俺们便能藉此让老公相翻过身来,届时朝堂之上,未必就输了童贯。” 种师道念及此处,便是道,“关键之处,便在杨凌身上,此人站在哪一边,这个时候便显得尤为重要,某已经派了人前去易州,希望能赶在童贯之前将其争取。” 种家累世将门,从种谔开始就一直在军伍之中打熬,倒了老种这一辈已经是位极人臣,掌握整个大宋最为精锐的军团,但是不得不说的是,老种子辈全都在沙场之中死得干干净净,没有死于沙场的这个时候也是不在人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又岂是常人所能感触得到的。 种家有功于社稷,有功于大宋,正是一代一代的西军儿郎前仆后继,这才将西夏御于国门之外,在关西,只有保家的儿郎,没有老种的儿子,上下尊卑都是一样,临场都是死战,没有一个后退的,爱子亡故,种师道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谁又知道,老种的心里面却是在流血,一颗心已经伤痕累累,就是这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还得勉强将整个西军撑起来。 所幸的是,孙辈之中还有几人,否则百年之后,老种便是没有守墓戴孝之人! “老哥办事,就是比俺想得周到一些,该做的俺们都做了,如此还有甚放不下心的?”小种相公接过了种师道递过来的茶壶,倒了两杯,小酌了一口,“还是俺们关西浓茶喝着有味道……” “就知道你好一口,临走以前,让下人备了一些,却是不曾想到,这一走便是年余,也不知道,某这一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活着回到关中。”种师道念及此处,就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小种顿时就瞪大了双眼,“哥哥说的却是什么话,你若是不在了,俺们西军怎么办,你就忍心这样撒手不管?” 种师道摆了摆手,这个时候,脑海之中浮现的却是杨凌于节堂之上的英姿,当年,自家马革裹尸时,也是这般模样,“老了,俺们终究是老了,花了太多的心思在这内耗之中,整个大宋也就只有杨凌此子在奋力争一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且看吧,这燕地究竟会变成怎么一番模样……” 小种只是怔怔出神的望着种师道,这一刻他突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家老哥哥就是天,就是西夏打到门前,都临危不乱的老哥哥,身形竟然有一丝佝偻,眼角皱纹布满,这般年纪的哪个不是颐养天年! …… 易州之中,短短的几日,赵鹤寿所部常胜军已经被彻底的整编完,为杨凌麾下第四指挥,指挥使便是薛永,共计四百七十三人,这个时候,杨凌虽然还差一个指挥的建制,可是每一个指挥都是有些许超额,人数已经是到达了两千之多。 而赵鹤寿也是做了缩头乌龟,没有一丝一毫的揽权之心,整日只是称病在床,越是如此,杨凌心中便是愈加不安,赵府之外总是有甲士把守看管,不过就是变相的软禁,赵鹤寿此人,不得不防,因为在历史上,此人随郭药师一道,都是做了女真南下的引路人,归宋之心半点也无,这个时候全他一条性命,不过就是时事如此,易州初定,需要安抚。 不仅如此,杨凌并没有选择稳守易州,城中已然无逾,这个时候却是将哨探轻骑远远了放了出去,最前之处,已经是到了涿州边境,在这里,已经可以远远的看见郭药师的常胜军哨探。 想必易州陷落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涿州,这个时候戒备都是甚为严密,再往前过去恐怕双方就会发生火拼了。 哨探的活计,第四指挥不能亲为,毕竟他们曾经在常胜军任事,真让他们拿着刀枪,向着数日之前还是袍泽的弟兄下手,却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些,所以这个任务当之无愧的就落在了罗延庆的第二指挥头上。 本来之前雷远文的第一指挥都是哨探的主力,可是这个时候,杨凌兵马已经渐渐的充足,曾经的白梃兵重骑自然不能再当做轻骑使唤,回到他们的正式岗位之上才是正经,将来冲阵,重骑就是大用的时候。 前方之处,不过就是一条看看没过小腿的溪流,就这样便是算了涿易二州的分界线,两边士卒都是在此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宋军领头的一员将领便是之前的白梃兵林冲林豹子,本来此人应该是回到雷远文的第一指挥,可是上头有提拔之意,相比较白梃兵通常都是在城中将养,林冲更是乐得做哨探差遣,整日在易州城中养马磨甲,骨头都是能歇软了,时至今日,林冲性子变得稳重些了,这种人物再立下几个不大不小的功勋,就是火箭一般的升上去。 林冲领了一队人马,归到了第二指挥听用,此时此刻便是顶在最前头,林冲在马上正襟危坐,麾下的一员士卒却是有些抱怨起来,“头儿,俺们得虽说得了易州,可是大头的功劳都被薛永那厮抢了去,俺们却是没立下甚出彩的功劳,这个时候还不更加的卖一把气力?往前再进一些吧,总要得两个首级升迁。” 第九十二章 招揽(一) 麾下士卒也不是抱怨一次两次了,林冲只是装作没有听见,半晌之后才开口回答道:“饭得一口一口吃,虚实都没摸清楚就贸然而进,就是犯了大忌,俺倒是想多得些彩头,可是弟兄们的性命不能轻掷,这功劳就是这么好得的?” 那士卒只是被说得牙口无言,最后林冲又是道:“想要功劳还不简单,俺们杨大人是什么货色你现在还不清楚?数遍大宋,又有几人能够像他这样只是随在俺们厮杀汉身侧,只是一心向北而望,这伐燕战事还只是个开始就忍不住了,将来怎么吃得消收复幽云的大功?且忍一忍罢,将来有的是立功的机会,辽狗头颅,就只等俺们排头杀来!” “好,这一番话倒是说得硬气,老子喜欢!”林冲话音刚刚一落脚,便是听到一道笑声传来,转身一看,来人竟然是杨凌,身边紧紧跟随的便是脸色有些发黑的汤怀。 杨凌亲身至此,已经是犯险,汤怀便是怎么拦也拦不住,林冲也是吃了已一惊,下马就是抱拳,“大人怎地亲自来此,姓汤的,你怎么不拦着,若是有个好歹,看你家岳哥哥不生吞了你。” 这一番话不过就是厮杀汉爆粗口,也没人真正的会心存芥蒂,汤怀苦着脸,“直娘贼的林豹子,俺又不是浑人,怎地不晓得轻重,却是劝了,大人执意来此,俺还能将大人关黑屋子里不成?” 杨凌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林冲你就别说他了,老汤也休要再倒苦水,来都来了,某看一眼就是……” 杨凌说完之后便问道,“此番情形如何了?” 林豹子一五一十的道,“俺们兵马只是才到此处,俺刚将各自位置布置下去,当下还未能摸清楚对面常胜军的虚实,不宜妄动。” 杨凌点了点头,抬眼望去,数十名宋军分成为了十几个小队,骑兵机动性比较强,这个时候大大的张开了搜索哨幕,沿着小溪放了出去,将对面常胜军哨探的人数地势等等情况牢记于心。 男儿功名马上取,这个时候还有谁不想卖一把力气的,就连一直是阻拦着杨凌的汤怀,这个时候心里就仿佛跟猫爪子挠一样,恨不得就上前行事,不过想到杨凌还在身侧,总得将杨凌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所以也就强自将其按捺了下来。 远远放出去的宋军骑兵甲士都是带着范阳笠毡帽,尤为显眼毕竟是临敌近前,那条纵身一跃便能跳过去的小溪根本就是形同虚设,只不过这个时候双方都是不想打破其中的平衡,都没有擅自妄动。 即便是这般,也不能没有警惕之意,说不定对面之人某一时刻磕了药,肾上腺激素爆棚,就挥刀杀过来,岂有不防备的道理,每个人都只是一手持刀,神臂弓就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一但情况有变,不管是马上步下都是能打的。 一般来说,这个时代除了白梃军,胜捷军这种特殊兵种之外,最能打的部队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将领身边的直领亲军,这种亲军非是到了紧要关头是不会出战的,一但出战可想而知,战事到了多么激烈的地步,投入亲军起码都是将领有改变局势的想法。 而另外一种便是随时冲在最前头的哨探兵马,他们的厮杀是见得最多的,辽人闻名天下的远拦子便是这般,可以应对诸多复杂的局势,将军情第一时间传到中军将领之所在,对战厮杀更是勇猛。 但是不管如何,主将却是到了如此近前,谁都没有料到,要知道虽然对面只是稀稀拉拉的有些常胜军哨探,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后面是不是有常胜军大队兵马,若是如此,便是极坏的局面。 要说常胜军哨探后面是不是真的有大队兵马谁也说不定,在一般的大战当中,都是双方对垒扎营,最先厮杀起来的就是双方哨探,彼此试探底细,然后逐渐的往里面增加兵力,到了最后,兵力越加越多,千人千人的投入,就演变成为一场彻彻底底的会战。 最后直到一方踏破另外一方的营盘,这才算是终结。 但是这样的会战一般都要很长的时间才酝酿得起来,为什么说战争拼得往往就是双方的国力?不仅仅是战斗人员自身的素质,还有营盘扎得好不好,有没有漏洞,工事精不精致,还有数万,甚至数十万人马的在这漫长对峙当中的消耗,粮草,谁先耗不住往往就先败了一半,因为作为一个老成的将领,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是不会轻易冒险,主动付出代价去攻克对方营盘的。 毕竟进攻的一方付出的伤亡都会较大,而且若是打不下来,就是对士气一种极大的损伤,但是在这个时代的女真人却是不一样,他们作战都是勇猛,而且他们若是打消耗,根本耗不起辽国和宋国这般拥有庞大资源的帝国。 他们每逢战事,都是以快打快,每一场战事都是全力施为,但凡有所小胜便是穷追猛打,要说女真人的战斗素质也是可怕,一场战事打到最后,总会是他们能够得胜,真正的生女真人,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厮杀的耐力强得惊人。 女真藉此以战养战,雪球滚起来就是惊人,天祚帝未曾遭遇护步达岗之时,大辽国力就弱了?还不是被这样强悍的打法弄得只剩下苟延残喘,面临亡国的局面。 就在这个时候,杨凌笑了一声,“你看对面常胜军如何,敢不敢随某冲上厮杀一阵?” 林冲顿时就道,“大人不可,厮杀活计是俺们的,临阵之时,将就是将,兵就是兵,怎么能抢了俺们的活计,大人若是非要过去看上一遭,且看俺们将对面兵马扫空便是!” 杨凌的性子林冲如何不知,说不定下一刻便是拍马过去,自家还是得死死跟上,还不如自家先将对面的哨探洗个干净再说…… 第九十三章 招揽(二) 白梃兵每一个人都是在西军当中有着偌大的名声,否则也不会从几十万人当中就挑挑选选出来这么几千号人。 林冲在白梃军当中的厮杀功夫也算得上一流,豹子头的诨号不是白来的。 即便是艺高人胆大,林冲也不会一直就这样陷在对岸,不过冲杀一圈,得了便宜便回转就是。 林冲将手中的梨花枪举了起来,“且随某冲将过去,取下贼子首级邀功。” 话音一落周遭就有十几骑随着林冲提起马速,直直往常胜军所在奔去。 马儿几乎一跃之下就跨过了小溪,对面的常胜军哨探自从林冲等人有丝毫异动开始,便是发觉到了。 这个时候,只是猬集在一起,也有足足十几骑。 他们委实没有料到,直娘贼的宋人就这般果断,说杀就杀过来了,不过这般举动,难不成还掉头就跑,但凡厮杀汉,从军之初便是想到有马革裹尸的一天,没什么怕死的。 尤其是常胜军这等饥民成军的队伍,早就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每过活一天都是老天爷让自家赚的,人死鸟朝天,没甚打紧的。 不过若是面对主将毫无战意,弃军而逃的情况,军汉即便再能厮杀,再不怕死,这个时候也只有作鸟兽散的结局。 很明显当面常胜军哨骑所部从来就没有想过这般退下去,除了捡回一条性命就是活着也憋屈,白白败坏了常胜军千千万万子弟打下来的声名。 没什么怕的,迎头而上便是。 双方第一时间就是撞在一起,捉对厮杀,战事进行得极快,这等程度的厮杀,毕竟人少,一般都是四五个照面便能分出个胜负,林冲将当年的常胜军士卒挑下战马,上前补了几枪便是驻足冷眼旁观。 战士之所以称之为战士,总要经历一次一次血火磨砺,现下还不是大战,总归要厮杀一场,死了也是活该命不好,吃不了这碗刀口舔血的饭。 约摸过了三刻钟,杀过去的甲士回来的不到三成,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有着血污。 以命换命之下,极为接近一比一的伤亡,常胜军所部,厮杀真的不差,这便是杨凌以及所有人的第一直观印象。 林冲等人将对岸的常胜军哨骑一扫而光之后,便是回返,“大人,业已被扫清干净,俺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杨凌点了点头,迈步过去:“这涿州就在某的脚下,总有一天,就要带你们踏上燕京城头,将这大功彻底包揽……” 林冲等人就是抱拳,“大人指到哪儿,俺们无非就打到哪儿,没甚好说的,自从离了关西,俺们心中就憋着一口气,战事不利之局,儿郎抛尸荒野不在少数,却还不甚爽利。” 杨凌豪放的笑了一声,“男儿功名不过马上取之,且就在眼下,你们都是能打能熬的汉子,但有所请,总不能亏待了半分,常胜军骁勇,不乏敢战之士,郭药师宿将,哨探之计,便止于此,非得有号令不得再往前而进,后路大军徐徐而进之时,某部但为先锋,这涿州也就是囊中之物罢了。” “大人说得是,俺们哨探兵马便在此震慑便作罢。”林冲点了点头,当下这番布置自然是妥妥当当,没有半分可以挑剔的,若是杨凌就这般举师而进,倒还轻佻了些,毕竟郭药师所部常胜军大部犹存,数千兵马枕戈以待,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若是等着后路大军跟进,这涿州便是稳稳当当的拿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骑哨探飞马而来,到了杨凌面前便是行了个军礼,“大人,易州有报,老种相公遣使而来,有要事相商。” 杨凌心中一愣,随即坦然,种师道之名,他在后世当中也是耳熟能详,而今终于是到了收获时节,且看上峰差遣,权衡之下再做抉择。 对着汤怀笑了一声,杨凌缓缓拨马回转,“走,随某回易州,看看这大宋诸公气派如何?” …… 吴玠乃是西军军旅出身,现在在老种相公径源军当中听用,陕西大汉,武功自然是没得说的,很多将门当中的世家子弟都是读过书的,这边关厮杀,死者甚重,虽说保家卫国乃是男儿当为之事,但仔细一想,又有哪家父母,愿意在家的儿女整日厮杀,朝不保夕? 且大宋这个时候科举已经到达一个鼎盛昌明的高度,所以自家父母都是愿意儿孙勤学苦读,考取功名,将来东华门唱出,也是家族荣光,晋身士大夫行列。 吴玠也是如此,但是关西子弟,军伍之风甚浓,吴玠也读了几年书,算得上是习文修武,样样精通,可是不管是家中长辈如何让劝说,吴玠都是更加喜于骑射。 吴玠虽然年少,可是极有主见,只不过这主见自然是气得家里人跳脚,他瞒着长辈,投笔从戎,类似他这种读过书,又打得仗的少年英杰,自然是会在西军当中脱颖而出的。 投军不久之后,凭借家中关系,也在军中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差遣,在与西夏的战斗当中,这个带着有几分书生气的小将,凭借果决和勇敢,以及对战事敏锐的洞察力,屡立战功,崭露出他的峥嵘头角。 后来,适逢多事之秋,蔡京老公相为了奉迎官家赵佶,在江南开收花石纲税务,下头官员更是横征暴敛,逼迫得江南百姓揭竿而起,领头起义的人叫做方腊。 这个时候,大宋的军队除了西军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吃空饷的数额十之七八,剩下在籍军士更是没有了几成战斗力,一时之间方腊声势竟然隐隐有了动摇大宋统治的征兆。 整个都门汴梁都是震动,急调童贯统帅西军精锐赴江南平定农民起义,毕竟西军兵革利器,战斗力毋庸置疑,江南乱事便被迅速平定下来,可是不管如何让西军上下都是憋屈,农民百姓若是不被逼到极处,会造反? 看着他们衣衫褴褛的作战,每个西军将士都好不是滋味,吴玠也是如此,他所在一部,但凡得胜,总不至于赶尽杀绝,就是如此,其在军中威望竟然日益高涨,一时之间竟然得到了老种相公的提拔。 第九十四章 招揽(三) 吴玠乃是西军之中少壮一脉,而且与刘光世,姚平仲等亲贵子弟不一样,起于微末之中的少年军将,总是要成熟一些的。 镇压方腊起义之后,吴玠便随同西军上下再度辗转,北上复燕,这一场战事,西军上下所立之功都是极少,吴玠也不例外,但是所幸,大战之中,径源军损失不算太大。 谁知道就在这关头,这杨凌仿佛就是横空出世一般,就这样屡次三番立下功劳,瞬间就将局势翻转过来,三军收拾士气,第二次北伐就在眼下。 如此大功,即便是老种相公也不由得动容,这才特地遣了吴玠前来,将其争取过来,这番大功,谁若是到了手中,朝堂之中两派党争,局面说不得就会翻转过来。 吴玠此时此刻正坐在州衙府中,一应茶水,自然有人伺候,令他感到惊奇的是,大战之下,整个城中竟然尽然有序,除了来往巡视的宋兵以外,没有一丝战火的痕迹,百姓生活都是如常,这一点极其反常,但凡破城,哪里有不鸡飞狗跳的道理。 吴玠来到此处,便是直接受到岳飞等人的接待,待得听说杨凌竟然亲身前往涿易边境查探之时,吴玠也是有些惊了,当下便是感叹道,“杨都指挥使太冒险了,这番行事,若是有个好歹,谁来担当?” 岳飞本来就是个直性子,不然后世也不会因为劝高宗立太子而遭君王忌惮,最后冤死风波亭,更不用说此时此刻的他年轻气盛,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当下便是笑道:“吴大人有所不知,俺们杨大人从来行事便是如此,易州夺城也不是稳稳当当,杨大人从来未曾胆怯半步。” 吴玠心中了然,虽然他作战之时也是身先士卒,可是除了那等将死生都看得淡的人,怎么会如此行事?易州城之中尚且感觉不到,当杨凌的捷报传入军中,不知道多少军伍厮杀汉,眼泪就是落了下来,数万西军将士埋骨白沟河,如今总算是可以告慰,他们的袍泽兄弟就在天上看着! 吴玠向岳飞道,“某就在这里,总而言之,杨都指挥使回来之后,立即告知于我,此番大事,不得贻误半分。” 岳飞抱拳道:“俺晓得,大人回来之后,自然第一时间告知。” 岳飞告辞去后,吴玠就坐在此间,手指轻轻的敲打在桌面之上,这北伐三军当中,若是当道诸公,都能如杨凌这般,想必此刻,自己已经站在燕京城头,第一次北伐老种相公虽然任了都统制,可是整个行军布署都是在童贯手中,说到底,老种相公除了能直领径源军以外,其他的军务根本插不上手。 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吴玠深知,就是因为老种相公朝中的后台蔡京被童贯一档整下了台,老种相公也不得不屈服,而西军当中小种所领的秦凤军又一向是为老种相公马首是瞻,姚古的熙河军也是隐隐靠在种师道这头,童贯唯一能倚仗的便是刘延庆的环庆军。 每一个西军将领心中都是暗骂,吴玠也不例外,童贯这贼厮鸟还没开战便是起了包揽大功的心思,整个北伐之事,全都由刘延庆的环庆军打了主场,其余三路要不就是为其侧翼,更惨的竟然负责粮草转运。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宋立国以来,粮草督运自然有其建制,不用正军参与,可是当时的熙河军就真的只是在后面帮忙转运粮草,气得姚古差点闹僵起来。 说到底老种相公的都统制一职,虽然表面上用于统帅全军,并不是常设官职,平时并不给予,兵罢即省,真正的实权还是在宣抚使童贯手中。 都统制直到在后来的南宋才有了临时的实权。 在杨凌的另一个时空,童贯很明显在北伐之前就低估了契丹奚人卫国之决心,惨遭大败,第一次北伐失利之后,童贯和老种在朝堂之中的角力依旧是童贯赢,赵佶便是如此的一个官家,仅仅凭着一己喜恶行事,童贯是其宠臣,又是宦官,哪一边亲近,一看便知。 更不用说,童贯自有一番说辞,将北伐失利的过错全部都归咎到了老种相公掣肘兵事之上,结果就是吃了败仗的刘延庆反而取代种师道成为都统制,又开始了第二次北伐。 这一次刘延庆又是大败,童贯将西军北伐精锐折损甚重,若不是西军还有部分未曾出关西,否则大宋兵马更加不堪。 种师道就是在西军儿郎死伤无数,北伐大事一而再的失利的情况下积忧成疾,最后郁郁而终。 童贯在镇守边关的二十年并没有像如此这般浑招跌出,相反,他是知兵的,也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已经被封王的美梦冲昏了头脑,只是费尽心思抓稳自己的权柄,将整个大功尽数揽在自己的身上,太祖有云,复燕者为王,而他就站在大门口,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 只不过,此人做得也太绝了些,本来以前的西军上下对童贯也是有些好感的,要不然童贯也不会从里面拉出一支胜捷军精锐,为其效忠,环庆军上下一体都是听其号令行事,纵然有刘延庆的因素在,下面的人就不会阳奉阴违了? 说到底,之前的童贯确实是还是得了部分西军将士的拥戴,可是自从北伐以来,这位宣帅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寒了西军将士的心。 战事失利之下,西军都没了拼命的心思,大不了回转关西便是,可是就在此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竟然凭借着一股子狠劲厮杀除了一条生路,为当道诸公上下打开了一条再度北伐的大道。 没有人想到,局面就这样急转直下,易州一下,涿易二州犄角之势顿时不在,燕京之前,防线大开,只要大军徐徐而进,即便是辽人还有数万兵马,又有高粱河作为屏障,可是西军上下又不是打不得硬仗,更不用说,大宋掌兵者历来都是以稳重著称的。 ps:老妈住院了,有些忙,对不住了,明日恢复三更。 第九十五章 招揽(四) 童贯虽说一直将老种相公压着打,可是种家在西军当中根深蒂固,几代经营,却不是他能够动摇的。 从此番吴玠动作较之童贯使臣来得竟然还要快便可以窥得一二。 就在吴玠沉思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一阵阵欢呼之声,吴玠感到有些好奇,就在他准备出门一观的时候,数骑兵马便直抵衙门之前。 便是杨凌与汤怀回转,身侧岳飞引见道,“大人,这便是老种相公遣来的吴玠大人。” “吴玠?”杨凌吃了一惊,还来不及下马,便是抱拳,“阁下出身可是关西?” “正是。”吴玠也是抱拳还礼,二人边走边说,不一时便回返到了大堂,各自坐定。 “吴军使是否有一位亲弟,唤作吴璘?”这个时候,直呼姓名倒算不上太失礼,只是呼表字更显得亲切。 可是偏偏杨凌又哪里记得上这两兄弟的表字,只是依稀记得史书之中提过,这两兄弟打仗好像很猛的样子。 毕竟后世流传下来的史料驳杂不齐,两宋之间更是有些混乱,小说传记当中,抗金风采又被岳飞和韩世忠赚了干净,所以一时之间能够为后人耳濡目染的其他英杰,便是少了许多。 吴玠见到杨凌竟然对自己家事有所了解,也是有些意外,心中只是在猜测,“难不成此人的手脚已经伸到了老种相公的身边了?否则,某孤身前往此地,已经是极为机密,杨凌此人若不是事先得知消息,又怎会将某家的情况打探得清清楚楚?” 吴玠虽然是军伍出身,可脑子活泛,兼之少年时候又读了不少书,一时之间便是想到这里,“确有此事,某那二弟,此刻正在小种相公所属秦凤路听用。” 杨凌心中了然,这个时候,才发现唐突过问家事,难免显得有些唐突了,“吴军使莫怪,此事是杨某唐突了,某麾下儿郎有一部分是从白梃军转过来的,平日里闲谈之时提到过吴玠兄弟之名,阁下自报名讳之时,杨某恐怕认错了,这才询问了一遭,未曾想今日确是见到真人了。” 杨凌饶了半天,这才圆过去了,联想这等在史书都能提上一笔的将领,恐怕声名之上,不会太小吧。 吴玠听此一言,心中也是开朗,原来不是杨凌手眼通天,而是自己确确实实想得太多了。 吴玠对杨凌的说辞自然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当下便是道,“此番,老种相公派遣吴某前来,所为何事,杨都指挥使想必心中已经了然。” 杨凌点了点头,扯了半天终于到了正事儿上头,却不知这老种,又会开出什么样的价码? 吴玠上前,细声道,“据某所知,童宣帅给了杨大人保义郎的差遣,可有此事?” 杨凌没有否认,“确有此事。” 吴玠皱了皱眉头,仔仔细细的向杨凌解释道,“保义郎乃是武臣军阶差遣,俺们大宋立国以来都是重文轻武,自始至终,除了少数如狄青一般的功于社稷之臣以外,都难以做到最高的位置上。” “所以说,而且武臣行事,自然有文官掣肘,平日里,俺们武臣三四品的军阶,见到五六品的文官也得退上一步,童宣帅如此安排,着实是害人不浅。”吴玠慢慢的道出其中的原委,杨凌也知道他说得没有错。 不过当初那般情形,难不成,自己还能拒绝不成? 武臣就武臣罢,大不了自己捏着鼻子认了。 文官和武官在这个时代的差距有多大,从老种被童太监欺负得不要不要的,便可以看出来。 种师道毫无疑问,他的地位已经达到了武臣的巅峰,而童贯却是以文官差遣领武事,现下已经领了枢密使的官位。 枢密使是什么官?就相当于现在的军委主席,从他的名字当中便是不难看出,这个部门就是地地道道的军务处理所在。 可是这里面,却是清一色的文官?这是为什么,就是充分诠释了大宋以文御武的国策。 原因无他,实在是唐末武人藩镇割据,五代十国动乱不休,人心丧乱,最后导致君不君,臣不臣。 当年狄青何等风光,以一配军武夫立下盖世功勋,也当到了枢密使这个位置之上。 可是,狄青功高如此,难免是触动了文官潜规则的底线,最后结局何等凄惨…… 所以说,整个大宋,都是宁愿做文臣当中的一个芝麻官,也不愿意做武臣当中的大人物。 杨凌假意叹息了一声:“杨某如何不知,可是厮杀之间,哪里有得其他选择,想要在这燕云之地立下不世功勋,不如此,怎能行事?武臣也是臣,总好过……” “现下就有一个机会摆在杨都指挥使面前,老种相公在朝中也是所门路,童宣帅虽然已经许了你保义郎的官衔,可是只要公文未曾到达汴梁批红劾审,便做不得数。”对于杨凌的风云际遇,吴玠也是羡慕得紧脱离武臣告身无疑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文武之道一但区分,便难以再转。 类似杨凌这种情况实在是少之又少,老种相公亲自为其打通关节,只要他愿意,便可以转为文官衔。 杨凌心中不由得一动,当下便是问道,“吴军使此言何意?” 吴玠站起身来,“杨大人,只要此番大功能归于老种相公,一个文官差遣自然是跑不掉,而且老种相公说了,你麾下兵马还缺的一个指挥,将会从老种相公的亲军当中选拔,来日俺们泾源军便会当先北上,以你为先,全军殿后,这涿州大功依旧是你的,登上涿州城头的也自然是你。” 杨凌顿时大惊失色,这一番差遣可谓极其之重,首先文官呢差遣自然是不用说了,老种更是拨付自己身边的亲军为其所用,亲军的战斗力何其之重,毋庸置疑,可以说,老种的诚意,到了这里,已经是极深,更不用说最后还抛出了一个相当重量级的鳌头。 第九十六章 招揽(五) 只要杨凌此番助了老种相公一臂之力,将来整个泾源军数万雄兵威逼涿州,打得郭药师无力再战之时,只为了杨凌最后率兵破城而入,夺得如此大功。 杨凌当下便是拍案,“军使此言当真?” 吴玠点了点头,“老种相公之言,安敢造作半分,某在此立誓,如若虚言,天人共愤。” 杨凌这个时候便是急忙拉住,“哎呀,吴军使没事儿发什么誓,某这里信了便是,如此多不吉利。” 吴玠心中只是想打人,既然如此,为啥不不在俺发誓之前拉住俺,这个时候再制止,你不觉得有点晚了么? 一念及此处,吴玠就忍不住狠狠的抽了抽脸颊,“那童宣帅那边?” “唉,某这几天偶染风寒,这病有点怪,得四门紧闭,见不得风,且传染性强,实在是不能见客。”杨凌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一副极其虚弱的模样。 吴玠终于是受不了了,一把拎住杨凌的衣袖咆哮道:“你丫的就不能等我走了再装?” “俺们sorry……” 吴玠没有停留,得到了杨凌肯定的答复之后,便快马加鞭返回雄州,军伍之人就是这般,行事雷厉风行,面对杨凌之时,他也没有半分拖沓,几乎就是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比起一般的官场之人,倒是少了不少的心机。 不得不说,老种相公看人自然是极为准的,阴差阳错的让杨凌识得了吴玠这样一位中兴名将,所达到的效果自然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吴玠在马背之上,心中只是爽朗的舒了一口气,野地之外,数名跟随自己前来的径源军将士都是喜悦,前番北伐大军颓败之气一扫而光。 杨凌已经夺下了易州,大军就可以以此为据点,缓缓推进,进抵高粱河,大宋立国以来,对于燕地的地形都是了然,原因无他,盖此地对于大宋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 北伐之初,更是将当年太宗北伐之时绘制的地形图都翻了出来,三军上下都是憋着一口气,据此地便可以险要地势,外加长城屏障抵抗胡虏的入侵,实失却此地,马背民族便可长驱直入,大宋除黄河以外,再无可守之地,京都汴梁随时随地都饱受威胁。 宋太祖建国之后便是觉得汴梁虽然是龙兴之地,可是地理位置实在是太过差了些,如此繁华,不过就是因为汉家儿女辛苦经营才换来的结果。 但是每年黄河泛滥,都是一大威胁,维修河堤所带来的费用都是不再少数,更不用说胡虏兵锋胁迫。 赵匡胤曾经起了迁都长安的念头,可是遭到了士大夫之辈的强烈反弹,可是依照太祖雄姿,已经是铁了心迁都,便根本不会有动摇,曾经还亲自前往长安巡狩,其中透露出的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就在迁都之事基本定下基调的时候,烛光斧影迷案突生,宋太祖赵匡胤英年早逝,迁都一事遂作罢不得行,汴梁为大宋都城便是永久的定下了基调,终其灭亡,始终未变。 立国百年,就是因为汴梁地理上缺失优势原因,一直受到游牧民族的威胁,西夏,辽,金,前前后后崛起的政权无不是向大宋所要岁币,要说国人心中不引以为耻,那是假的。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辽国衰弱,趁此良机收复幽云十六州,大宋腹地便再无战乱之忧,杨凌这一番功勋可谓是振奋人心,不仅仅如此,杨凌还收编了部分常胜军为自己一部,再度北伐之时,将这些前辽兵马以之为大军前驱,地形困顿,客军作战之忧立时便解。 再加上西军上下又是能战之军,十五万大军就在高粱河之前驻扎对垒,残弱大辽,休说打一仗硬仗,就是消耗下来,辽国也根本经不起这样架势。 当今官家虽说不喜兵事,但是掩不住其好大喜功的本性,本来政事一向懈怠,这个时候也对北伐局势关乎得紧,不管是老种相公还是童贯,但有所想,都是能在第一时间直达天听。 举国上下,对战事胜利呼之欲出,天时地利人和,大宋这边都是占了上风,若是再拿不下燕云,也忒没用了些…… 吴玠这个时候,只是想将这个消息快些送到老种相公的面前,以老种相公行事之老辣,定然能够在第一时间布局,将胜利局面彻底抵定。 这燕京,还不是稳稳的落在了俺们的口袋当中? 朝中局势如何变化,他们厮杀汉是管不着的,谁胜谁负都无关紧要,俺们只是想好好的打赢这场战事,策勋三转,荣归故里,总不能让数万弟兄白死了。 …… 张浩之这个时候依旧还在赶往易州的途中,比起老种相公行事,童贯整整慢了一日,说到底,还是童贯排场太多了,生了大事,本该自家立即做出决断,甚为大军统帅,这个时候本来就应该有所警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偏生还召集一番幕僚宣赞好生议事。 本来老种相公得到的消息就已经是早了童贯,等到童贯大事决议,又是晚了半拍,纵然是张浩之行事算得上极快,毫不拖泥带水,这个时候也已经是晚了。 不过此时此刻,张浩之却是没有丝毫的慌忙之意,虽然他出发的时间自然是极其的早了,但是耐不住行军的辛苦,骑马也是不习惯,一路之上,都是信手游缰,缓慢前行。 杨凌实在是太小看这个时代的官僚主义作风了,张浩之如此行事,不过就是料想,北伐大军都是在某家宣帅手中掌控,这杨凌难不成还能翻了天不成?总归是要归于宣帅帐下听用的,如若不然,此人今后哪里还有好果子好吃?这个时候如果是站错了队,恐怕一生都难有出头之日。 更不用说,宣帅对于自家人一向都是厚待,杨凌此子如果识趣,今后总是会保送他一份大大的前程,想到此处,张浩之心中便是大为开怀,仿佛此次出行,正是理所当然的大功到手。 第九十七章 招揽(六) 杨凌虽然屡立奇功,但是究其根本,最大的弱点便是毫无根基,若是其本身就出身西军将门,自然有人会提拔为其靠山,张浩之不会这么有恃无恐,说到底,这样一个毫无后台之人能得到宣帅的赏识提拔,已经泼天的恩赐。 张浩之一行人来到易州城中,已经是日暮时分,当然张浩之进城之后便是先遣了一人前去通报,童贯宣帅行帐之下便是如此,虽然大部分时候行事都是极其稳重,也跳不出瑕疵,可是做派排场始终是大了一些。 杨凌收到消息之后便是准备出迎,先前与吴玠所言不过是戏言,官场之上将就的是即便是政见不同,但是绝对不会打脸,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试想,童贯若是遣使前来,杨凌却闭门谢客,拒之不见,童贯哪怕是与杨凌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个梁子在今日也就结下了,童贯脸面何存? 即便杨凌眼下风头正劲,可是与童贯这个庞然大物比起来,自然是极其的弱小,虽然说各路城防都是要人手,而且哨探人马也站了不少,即便如此,杨凌依旧是抽调了除了数百亲军精锐在州衙之前整待。 此时的杨凌已经褪去戎装,一身便衣迎候在大门口,杨凌的亲军有一部分是白梃兵,有一部分是以前西军各路人马编制而成挑选出来的,还有极少的甚至是常胜军之中编管而出,总之都是百战余生,久经战阵之人,就这样两厢站立之下,肃杀之气充斥其间。 这些兵马就这样半跪在侧,全军上下,没有一个对其不是打心底里佩服,能够指挥这样一场夺城战事的少壮派指挥官,其果断的性子,令得下首众人都是深深的敬畏。 此时此刻,杨凌虽然说已经不穿那沉重的盔甲,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所表现出来的气度,已经是将麾下数千男儿折服。 易州夺城,当日厮杀虽然是只是在黎明短短的一会儿,但是一寸土一寸血,就在那东门狭窄的瓮城之处,起码就堆下了不下数百具尸首,杀到最后,纵然是久经沙场的厮杀汉,也忍不住手有些发抖起来。 杨凌从衙门之中迈步而出,这个时候,便是一声笑骂道,“都跪着干什么,全都起码罢,不就是一个宣赞前来,有什么打紧,唤你们前来,不过就是因为晓得宣帅中人排场甚大,给个颜面,各自两不相干,某家已经选了老种相公,这个时候再说其他已经是不多说了,今后不管是打甚硬仗,总归是要将你们锻炼成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强军,将来燕京城头,说不得某杨凌也要在上头刻下杨凌到此一游的字迹。” 杨凌说到此处,在场的众将士都是爆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就在此时此刻不远之处,张浩之的队列已经缓缓而来,牙牌车马,一应仪仗都是齐全,这个时候杨凌也忍不住正了正身形,在场将士也是止了笑声。 张浩之下了马儿,这个时候纵然是四肢无力,走路也有些蹒跚不稳,但是依旧是官威不减,“某乃宣帅行衙赞画张浩之,何人乃是杨凌?” 杨凌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奶奶的熊的,老子就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周遭将士都是清一色的戎装靠边战立,除了我长得这么帅以外,还有啥人能叫杨凌…… 杨凌看着张浩之穿着青色官服,戴着乌纱璞头的文官,被人簇拥着而来,就是当先问了一句话就再也没有说什么,便是等着杨凌回话而已。 “在下便是杨凌!”杨凌长长的作了一揖,纵然是张浩之此番前来已经白跑了,这个时候不能缺了礼数。 随着张浩之前来的还有几个胜捷军,与杨凌麾下的军汉之中,也已经是有些熟了,这个时候,张浩之一路进城,已经是得知老种相公已经差人来过了,当下也不露声色,似乎已经猜到了几分。 张浩之身边胜捷军军官已经大呼:“这是俺们宣帅府中的赞画,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入城宣慰将士!” 站在一旁的雷远文,这个时候却忍不住心里骂道:“不就是前来分些功绩,说得好听,这等前线血腥味都是极重的地方,这些文官平日连来一趟回去都得换身衣服,这个时候却是来凑什么热闹!好在俺们老种相公已经抢先一步,杨大人依附了老种相公,总归是老种相公给出极重的对待,这功劳都是俺们弟兄拿性命拼出来的,却是都门大头巾都是想分一杯羹。” 张浩之的政治嗅觉也是极其敏锐的,这个时候,周围将士的眼色他如何让看不出来,当下心中就是暗暗咒骂,老种小种狡诈如狐,手脚也恁快了些!这一番抢夺功勋便是要和俺们宣帅死磕到底了,这杨凌也非是可靠之辈,就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竟然就这般倒向了老种,小种。 张浩之自认为自己的动作已经是极为的快了,可惜的是,种种桩桩凑在一块儿,还就这样被老种抢先了一步,看着杨凌已经是难以争取到了。 张浩之想到临行之前童贯的嘱托,便是忍不住心里拉不下脸来,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某且问你,老种相公是不是差人来了?” “确有此事!”杨凌未作丝毫的隐瞒,只是坦诚的相告。 张浩之忍不住便是对杨凌喝问道,“北伐三军,号令之下,只听宣帅一人而决,老种相公亲自差人前来,又是什么道理,此处边关,又没有大军在侧,怎能轻易动作?到了最后,总归得宣帅稳重部属,派军前来接手易州防务,然后再派人接洽,老种相公,这般行事,怕是不好吧。” 杨凌却也是打起了太极,“嗨,这些事情我怎么清楚,兴许是老种相公麾下的哨探,不知道怎么回事,兴许是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不小心迷了路,就到了某这易州来了,来都来了,都是友军,俺们也不好不招待一碗茶水,张宣赞,你说是不是?” 第九十八章 招揽(七) 杨凌这一番油滑的说辞可谓是使得张浩之恨得牙齿直痒痒,此子……不按套路出牌,完全就是耍流氓! 张浩之忍不住拂了拂衣袖,最后终于是道,“如此本官自然是无话可说,某这里宣帅已有方略示下!” 杨凌听罢,也是半鞠而下,周遭将士更是半跪于地,见到此处,张浩之这才恢复一丝从容之色,“杨凌所部赖有功于社稷,易州大功闻道三军,无不振奋士气,鼓舞人心,应谨守易州,待我大军赶至,运转于此,为官家收复幽云……” …… 张浩之前来,杨凌对其派头只是视若不见,一应用度,都是周全到了极致,张浩之也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来,这就是在这个时节而已,张浩之也不敢对杨凌轻易发难,即便是杨凌此时此刻已经是明显的占到了老种相公一边,逗留两日之后,张浩之也只得灰溜溜的回返雄州去了。 老种相公虽然是被童贯所压制,可是其北伐大军都统制官衔依旧是活生生的摆在这里,运转调动,即便有所局限,起码径源军一部是指挥得动的,至于小种,或者是姚古等部西军将士,虽然心中都是想着老种,可是行事之下难免绕不开童贯,双方又不愿意直接撕破脸皮,到了那一步这样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大宋立国以来,虽然朝堂士大夫之辈也有政见不同,党派之争,但是说到底,真正做到绝处的还是很少,一般都是将对方斗到贬官,降级便作罢,苏东坡够惨了吧,可是终其一生,最多也不过是被降海南为官,大小也是个官,不会有性命之虞。 北宋政争一般都是不甚严重,不过就是御史言官弹劾官员,一时间也算得上政治清明,党争变得激烈还要从王安石变法说起。 王安石变法在整个大的历史潮流上来说,是毋庸置疑的正确之举,变法所实施的条例,对老百姓是极有好处的,从苏轼苏东坡此人前后的变化便可以管中窥豹,苏东坡本来最初是极力反对王安石变法的。 作为反对变法的刺头,王安石当时身为宰相,是一定要打压的,所以苏东坡被寻了由头,贬到地方,可是到了地方之上,苏东坡渐渐的了解到了民生疾苦,也看到了王安石变法的可取性,所以又提倡起王安石变法。 可是正在苏东坡转变思想之后,宋哲宗元佑元年,司马光为相,尽废神宗、熙宁、元丰间王安石新法,恢复旧制,苏东坡又被贬官,他便开始了一生的起起伏伏,三起三落…… 到了宋徽宗当朝,蔡京为相,勾结宦官独专朝政,蔡京为了自己把持朝政,就给反对他的司马光等三百零九人扣上“元佑奸党”的帽子,在德殿门外树立“党人碑”,上面刻写三百零九个党人恶名,昭示全国。 本来王安石变法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反对者也不过是政见不同,谈不上真正的谁对谁错,可是变法就这样被利用,成为了党争的工具,一时变得肮脏而不可闻,被刻上党人碑的官员,重者关押,轻者贬放远地,非经特许,不得再进入汴梁中枢。 党争没有结束,才刚刚开始,但从这里,政争开始变得激烈,文官开始不折手段,将一向挂在嘴边孔孟之道践踏得体无完肤。 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的权力就这样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到了宋徽宗赵佶这里,朝中大事官家要么不过问,过问之时便是一锤定音,绝对不允许,也不会有其他声音的出现。 可是士大夫之辈的实力就真的这样被削弱了吗?我看没有,在面对武臣的时候,他们依旧忌惮如初,不论对错,这个时候态度变得出奇的一致,合力打压,显得齐心协力,众志成城。 实在是难以想象,日后杨凌入了中枢汴梁是会多么的举步维艰。 老种相公和童贯也是如此,虽然是彼此都看不过眼,但是也不会到捅破最后那一纸的地步,所调动的也就是径源军本部,这个时候,径源军兵马已经是动了起来,起码半数都是在运转了,杨凌的告身也被种师道请了下来,虽然都门那边的蔡京老公相已经被童贯王黼一党斗得贬斥在家中养老,可是蔡京经营政事堂到如此局面,说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也丝毫不为过。 其残留的势力根深蒂固,任谁看了都头痛,也不是王黼一党能够一时间拔除的,都门中人,只要不是存了心要拖沓,办事效率自然是极高的,大宋冗官众所周知,官员是很多的,这个时候,老种基本上一句话的事儿,杨凌的官位便升了起来,不低,兵部左司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衔。 两人达成的协议也就此开始铺张开来,一辆辆粮草运转都是极力的往易州之中输送,大批兵马也是北上,为的便是整个大宋要将易州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不容许出现半点差错。 童贯此时,也是坐不住了,老种相公的一举一动他安能不放在心中,“老种倒是好大的手笔,从五品的文官告身,怪不得杨凌此人能为其所用!” 赵良嗣眼中阴晴不定,向着童贯便是道,“宣帅,下官早就看出,此人心机颇重,不能为我所用,当下局面已经至此,宣帅此时应该当机立断,做出应对,此时局面,断然不可让老种独揽大功……” 童贯捋了捋他那两根长得极为自豪的胡须,下首便是问道,“良嗣,依照你看来,此局,应当如何破之?” 赵良嗣自从上次坐了冷板凳之后,对杨凌的恨便是更加的彻骨,但是此人也非庸碌之辈,自然是懂得隐忍,奈何杨凌此人自己作死,投了老种相公一脉,自然不为宣帅所喜,自家地位便是有重新恢复,此时此刻,赵良嗣心中如何不得意? “当务之急便是赶紧向北,大军转运,总少不得宣帅调度的功劳,更是对杨凌示之以好,这转折功劳总不能让老种小种包圆,待此番过后,杨凌此子,还不是任我等拿捏?” 第九十九章 招揽(八) 易州之处所在,径源军长长的队列已然可见,无数甲士陆续前来,一顶顶范阳笠在城头望去,委实是蔚为壮观。 随之而来的还有粮草物资,不断运转,易州城中,一时之间就是人声鼎沸,这座大城,在源源不断的人口和资源的到来之下,生气到达了一个顶峰的阶段。 所谓的军中士卒也是自有规划,先是草草的按扎了不少营帐,随后便是立寨,一座座寨墙就在城外拔地而起,让杨凌不得不对这个时代人民的创造能力唏嘘不已。 这些营寨一如当日的雄州城外,呈现拱卫的架势,若是有敌来犯,休说夺城,便是这外围结结实实相互遮应的营寨,要想拔下来,非得付出万人以上的伤亡是不能办到的。 杨可世所部白梃军作为径源军数一数二之强军,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当先到的便是其部,白梃军虽然是以重骑建军,可是其麾下步卒自然也是多过骑兵的,值得一提的是,饶是这些步卒,也是从十万精锐之中拣点而出,没有一个人敢于小视。 杨凌这个时候已经得到了老种相公的援应,麾下又多了五百径源军将士,这数百劲卒都是从老种相公亲军当中拨付而来,自然算不得差,就是见识过强军的雷远文,也是对这几百人直流口水。 杨凌的建制已经是齐整超编,易州城防当然是不用他一一布置,径源路兵马都是久经战事百年,对这些工事防务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杨凌也不是迂腐之人,这个时候便是让出了守城职责,由径源军接管,而杨凌下一个步便是将主要精力放在涿州上头,或许可以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向涿州缓缓压进。 老种已经许了自家如此大功,自己又怎么能够浪费了这番心血?总得自己先将情况探明,随后大军压进,虽说自己已经将历史改变了一些,可是大体上的人物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涿州到手,应当问题不大,说到底,到时候,大军围城?郭药师手中顶天不过数千兵马,其中还有一些乡兵,就真的存了与涿州城玉石俱焚的心思? 这一点,打死他都是不相信,此时此刻的杨凌正在衙署之内收拾行装,这住处怕是得让给接下来的大人物,并不是强取豪夺,就算是这里给杨凌留着,杨凌也住不了多久,毕竟他还要带着儿郎,直驱涿州,将此大功彻底包圆。 马小英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一身戎装,倒是别有一番风情,杨凌握住马小英的手,脸上的处子绒毛几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小英,跟着我,颠沛多地,受苦了……” 马小英白了杨凌一眼,自从当日在白沟河相遇,二人患难之间不离不弃,已经是金石情感,这个时候却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男儿事业,纵然使人热血沸腾,可是其间却是实实在在要将一些感情之事,往后推,曾经在书里面看到胡虏未灭,何以为家的豪言,杨凌只不过以为是一个笑话,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杨凌才深深的明白,此言非虚。 “二郎说的是什么话,总归是生死都在一起,吃些苦,又算得什么,只要你平平安安,一切都好!”马小英只是深情的望着杨凌,这些日子以来,杨凌更加销瘦,可是举手投足之间,男儿气概却是更加成稳大气。 “太平时节,若是相遇,此刻定然结为连理,可是值此乱世,七尺之躯,已许国,难再许卿……”杨凌实在是难以对马小英做出承诺,要的便是将这幽云之地彻底抵顶,届时安安分分的做个富家翁,和马小英一起过着田园的生活。 当先之事,便是将这风云拨动,重见乾坤而已。 马小英面色微微一变,也是双目含情:“总之不管是什么时候,在一起就好,婢子不求其他,能得二郎此言,已经够了。” 二人携手迈步,却将这个时候冲着衙门而来的一员约摸快到四十岁的虎将大步流星的进了来,杨凌定睛一看,却是杨可世,“哈哈哈哈,贤弟,当日一别半月,未曾想,今日却是又见面了……” 杨凌上前,也是笑道:“大哥来了易州,怎地不提前知会老弟一声……” “嗨,行军之中,哪里有什么知会不知会之说,某今日来便来了,白梃军也将易州接防过手,却是托了你的福!”杨可世说到尽兴之处,又是拍了拍杨凌的肩膀。 一旁的汤怀见此情形,二人叙旧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善了,便与马小英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杨凌见杨可世如此热情,也是礼貌性的回道,“哪里是托了小弟的福,都是官家英武,老种相公运筹……” “少跟老子来那些没有用的,别人不知道,俺杨可世这双招子可不是瞎的,易州千人夺城,已然在大宋百年都是未闻之战例,这一战可真是打出了俺们西军的士气,俺麾下的雷远文,刚才碰到俺,都是把俺身边的人给馋的,奈何运道不好,这夺城大功,偏生就没有他们的份儿……”杨可世的性子便是如此,爽朗利落。 这个时候,杨凌便是道:“大哥休要如此说,西军上下,都是敢打敢杀的好儿郎,这燕云大地,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够打下来的,总有大把大把的功勋等着他们空手赚取,鞑子头颅,也只等他们排头杀来!” “好,这番话说得倒是硬气,俺就是喜欢你这等气魄,辽人又有甚了不起的,刀枪横竖不过就是一道疤。俺就一直想不明白,先前白沟河一战为什么给耶律大石败得如此之惨,只要俺们上下一心,这燕云功劳,怎么会艰难到了这一步田地,需知西贼,俺们还不是等闲杀之,现今依旧只能挽弓于横山之西,再也不敢东顾!”杨可世的眼中透露出一声疑惑。 他怎会看到,这西军儿郎拿性命去争的,只是这满堂文臣勋贵的晋升本钱。 第一百章 招揽(完) 略微叙旧之后,杨可世和杨凌便彼此相互告别,军务在身,也没有说过多的留客吃饭之类的话语,至此时节,杨凌所部五个指挥两千六百余人全部撤出易州城,但是他们的使命没有结束,而是全军向涿州而进。 杨凌所部,位置是极为尴尬的,以前杨凌作为都头的时候乃是直属杨可世麾下,可是后来,直接听命于童贯,直到现在,与童贯可以说已经撕破了脸皮,背后站着的人乃是老忠相公,这个时候,他并没有真正的属于径源军麾下,说起来,倒有些类似于独立团的味道。 两千多儿郎,有一些大杂烩的味道,表面上看起来是各方兵马都有,这种军队,在这个时代本来应该是没有多大战力,碰上一个正规建制,几个回合就是四分五裂,可是从上自下,每一人都是士气昂扬,行军之间宛然犹如经历过无数次厮杀的强军模样。 这一切无非就是前方那个看似销瘦的都指挥使赋予这支大宋军队的新生,杨凌的身边,马小英自始至终都是陪在他的身边,行军之中,总是咬牙跟随,厮杀汉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杨凌本来就已经算不得上健壮,身边的女娘虽然是穿着戎装,可是依旧掩盖不住那苗条的曲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性别。 每日行军,杨凌比马小英更加不堪,毕竟是后世觥筹交错的灵魂,虽然是已经逐渐的习惯了军伍生活,可是依旧需要日子打熬,每到安营扎寨时分,下了马双腿几乎都在打颤,两腿之间,被磨得鲜血淋漓,第二日行军,新肉还没有长出,又是添了新伤。 可即便是如此,杨凌依旧是一声不吭,麾下将士打死打生的情景经历得比他还少了?若是这一点苦处都不能咽下,还有什么口气敢说在这风云际会改变时局。 两千余人,护在杨凌最里间的自然是汤怀所部两百亲军,这些亲卫都是最能打熬的,这个时候,杨凌所系已经是此君灵魂所在,出不得半点差错,最前的乃是罗延庆所部指挥营。 其后便是岳飞和薛永两部,殿后的便是雷远文的重骑,居中的乃是方从老种相公所处调拨而来的五百径源军甲士,以前是叫径源军,可是现在,也不知道叫什么军,杨凌对此也是有些无语,毕竟一只部队没有番号,就少了一些凝聚力,假使杨凌身死,这支军马便是立刻分崩离析。 这一点从很多历史上的例子便可以看出,一些强军虽然说前辈亡故,但是其番号还在,总会有后来人将其大旗扛起来,往往一军当中血勇军魂会延续百年都不是问题。 北宋灭亡之后,西军便是如此,这支军马虽然说在遭到女真南下,菁华到损失十不存一的情况下,依旧在为汉家存亡挣扎出一条生路,直到后来的南宋灭亡,于合川钓鱼城,炮击死蒙古大汗蒙哥,数万军民在钓鱼城屡屡大败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前仆后继几代守将,在南宋灭亡仅剩这一座孤城的情况之下,坚持了十几年,最后打得弹尽粮绝,守将这才以保全全城军民性命为条件,开城投降,在其中依旧可以隐约见到当年西军的影子。 杨凌这几日以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番号一事必须尽快上报敲定,不过要自成一军所面临的问题又来了,这就意味着杨凌又要扩编,靠什么扩编?只有不断立下大功,才能有这个机会。 而当下,易州陷落,唯一可以搏此功名的便是涿州,这也正是杨凌迫不及待就发兵涿州的原因。 这个时候,杨凌心中已然有了底子,可以大胆的向涿州城压过去,毕竟守将郭药师手中兵马能战的也不过两三千人,其余的乡兵根本不足为虑,野战之时,和自己不过五五开。 而野战郭药师所要顾虑的又有很多,若是郭药师有胆子野战放手一搏,胜了还好,若是败了,更或者说被杨凌死死的咬住,后面陆陆续续的扑来的径源军大队兵马便是为郭药师敲响了丧钟。 更何况,在涿州,还有一个萧余庆,此人在郭药师身侧,郭药师便是睡觉也不得安宁,杨凌判断之下,根本就没有多做考虑,之间压过去便是,没什么好犹豫的,这便是阳谋,明知其行军动向,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只能静静的等待兵临城下而已。 即便是如此,可是行军难免是要谨慎行事才好,罗延庆远远的将哨骑放出去老远,遇到常胜军哨骑就是将其远远的驱散,常胜军也是久经战事之辈,第一两日还与罗延庆所部哨骑厮杀了一番,可是到最后,总是有源源不断的骑军加入进来,让他们节节败退。 到了这种时节,常胜军哨骑哪里还有回不过味儿来的道理,宋人便是很明显的有军马开过来,这一次并不是如前番那般查探,而是彻彻底底的往州城打过来了。 想通此关节,所谓的常胜军哨骑便是远远的监视着宋军的行军进度,有的时候还远远的放上几箭,更是取不到一丝一毫的成效。 本来这个时候,若是能够派出一部分机动性兵马趁其休息之际袭扰,杨凌所部即便是这般死死的压制过去,到最后也会是被弄得疲惫不堪,到了涿州城下,也是难有战意。 可是郭药师本来就兵力薄弱,也是万万分不得兵,杨凌所部又不是没有骑兵,若是贸然袭之,恐怕就会被吃得连渣儿都不剩下。 一场雨之后,杨凌正围坐在一群军汉之间谈笑,在侧的就是汤怀了,自家亲军也就是这个时候方能稍稍的歇一口气儿,汤怀将水壶递给杨凌,“大人,按照这个速度,恐怕再有两日,便是可以直抵达涿州城下。” 杨凌盘膝坐下,“未曾料到此番进展如此之顺,如此将两日行程放缓至四日,这般行事已经算是孤军深入了,总得将后路大军等到再为行事方才稳重,老种相公,快来吧,麾下的将士早已是**难耐了……” 第一百零一章 涿州(一) 涿州城的夜里显得是一片死寂,除了来来往往的巡逻的常胜军士卒以外,基本上是难得见到人的,郭药师所在衙署这个时候更是戒备森严,外间哨探兵马除了少数要兼顾宋军的动向以外,其余的便是尽数收拢到了城中,加上乡兵在内,总共也有五六千之数。 虽然是如此,可是每个常胜军士卒都是对这战事不怎么看好,且不说宋人大军来至,就这几千号人还能行螳臂当车之事?就是军中的粮草也已经是为数不多了,涿易两州的粮草全都囤积在易州城中,涿州之内就算是有些余量粮,也不过就是个把月的时间。 这便是郭药师一直以来被萧余庆牵制拿捏的原因,可是这个时候,易州陷落,对涿州之中的郭药师常胜军的影响自然是不必说的,可是话又说回来,常胜军上下,是与宋人死磕到底,还是效忠这个大辽这个后娘,都只是在郭药师的一念之间而已。 可是按照目前的态势来看,郭都管纵然是已经没有了辽人粮草的顾忌,在这横竖都是守不住的情况下,却对萧余庆待遇好到了极致,莫说普普通通的常胜军低层厮杀汉,就连一些校尉军官都次都是不解。 这大辽已经是末世局面,俺们常胜军还死死的踩在这条船上等着翻沟里不成? 萧余庆在涿州城之内横竖不过几百人,郭都管更是没有粮草之上的顾忌,怎生还不行事,这个时候将涿州城给宋人献了出去,好歹也能混口饱饭,听说宋人对待南来之人极为宽厚,总好过为异族之人拼死拼活,还是饿着肚皮,直娘贼的奚人怎么就这么看俺们汉人…… 衙署之内,灯火通明,郭药师之前展布着一块大大的地图,虽然战事如此,可是郭药师未曾发乎,全军上下还不是都得陪着死在涿州之内,几员将佐在下首只是对各处城防争论得面红耳赤,郭药师捋着胡须,也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按照俺说,还是应该在西门之处再设拒马,瓮城之处,直接就下了千斤闸,宋人一贯的打法就是围三缺一,到时候……” 对于周遭的议论之声,郭药师充耳不闻,最后只是道,“某常胜军自起兵以来,见过了阵仗还少了?不过就是守城而已,自家且去各自防线安排便是,哪里出了问题,到时候某只管看归谁管而已。” 郭药师虎目一一扫过诸位虎将,在场之人,有大半都是跟随其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有一部分是郭药师亲手救过性命的关系,这些人就是整个常胜军的骨干。 郭药师这一句话说出来之后,众人都是不再言语,这个时候,他们基本上已经料定,郭药师心中早已经是有了方略,“宋人先锋兵马也不过两千余人,断断不会轻易扑城,本分值守便是,天塌下来,有某先顶着。” 甄五臣沉吟片刻,有些疑惑的道,“都管,据我所知,宋人领兵者乃是杨凌,此人前番攻取易州,便是出奇兵将易州而下,都管为何料定此人不会故技重施?” 郭药师将手微微垂下,“此人性子里虽然极为行险,可是夺取易州毕竟是有内应在侧,你们说说,在俺郭药师直领帐下,有内应吗?” 众人闻罢,都是面面相觑,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只是静静的听着吧,郭药师点了点头,“赵鹤寿那厮自家不争气,给人混了进城犹不自知,可是这涿州某已经经营得跟铁桶一般,如果说要找出破绽,那么就只能是……” “辽人!”甄五臣听到此处也是不由得直接脱口而出,随即自觉失言,好在此处均是自家兄弟,也没甚大事,当下甄五臣不由得讪讪的道,“都管,这辽人跟咱们毕竟不是一条心,他们便是铁了心将俺们几千弟兄做弃子丢在此处,给宋人一个痛处!都管,不能如此下去了,俺们先发制人吧,做了他娘的。” 郭药师陷入了沉寂之中,良久之后,才缓缓的道,“糊涂,其中利害某还看不出来?这件事一但坐实俺们和辽人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可是俺们当下,连宋人的面都没有过,收拾了萧余庆之后,俺们如何自处?万一宋人不收容怎么办?俺麾下几千儿郎就这样没个倚靠所在?” 下面的众位将领一听,便是立即会意,原来都管心中早就是已经有了自己的算计,还是自己看得太短浅了些,这乱世之中,非辽即宋,将来或许还有女真,当然,割据自立为王也算是一个出路,可是常胜军本钱不多,最后一个出路自然是不成。 当下思来想去,还是投了宋人稳当,郭药师此时此刻也是有些矛盾,他自然晓得自家的处境,当下也唯有献城才有出路,可是门路呢?自己与宋人从来没有打过交道,谁会相信,谁会收容,主要中间还缺了联络人。 而郭药师思虑的还不仅仅只是这些,更还有投了宋人之后如何将自家的实力保全下来,男儿生于此间,总不能就这样卸甲做个富家翁,遥领一个虚衔,这般日子郭药师绝对不活不下去。 这乱世当中,总归是要有兵有马,搅动风云,做出一番大事业,方才不虚此生。 郭药师就是在等一个机会,时机一到,自然是全军向南而拜,而且要将自己的利益争取到最大,其中拿捏的分寸极为重要,降早了不行,降晚了更加不行。 走出去的时候,一种常胜军军官都是行色匆匆,郭药师所言已经是给他们透露了一番口风,但是这个口风只能到他们这里,最底层的士卒自然是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方才知晓,其余的时候不过就是跟着自家的上官行事而已。 即便是这些将领口风把得十分的紧,可是一出衙署,在这个当口,空气当中弥漫的都是火药味,不少军中悍卒都是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一时之间,涿州城中,一触即发的神经绷得如挽弓之弦。 第一百零二章 涿州(二) 萧余庆安扎之处,就是靠近北门,夜里营帐之中都是灯火通明,这种情况之下,奚人子弟没有放松警惕,尤其是在当下,虽然郭药师容了自家寄居,一应军资都是供应的挑不出差错,说到底都是不放心把自家身家性命都交给汉人。 总共跟随萧余庆来此涿州的奚军已经不到四百人,可是来来往往巡夜的奚人子弟已经不下百人,就在这稳稳当当的城里,警惕性都是提到了极高。 萧余庆正襟危坐在案后,连日以来的忧虑已经使得他的白发多了不少,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便是一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书信,萧余庆缓缓读完,最后将信放到蜡烛之前烧尽。 下首一员亲卫只是叩首,“如若不是大王英明,当年重整常胜军的时候便是埋下棋子,想必今时今日,我等都要被他蒙在鼓里,郭药师不臣之心已然尽显,大人,接下来应该如何去做?” 萧余庆的双眼闪过一丝精光,面色也是阴晴不定,事到如今,郭药师的一举一动还不是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说到底,还是四军大王萧干从怨军之中挑选了劲卒组成的常胜军的事情,萧干英豪之处便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常胜军虽然重组,可是为了以防万一起见,萧干依旧在里面布了一手棋,虽然一直都没有动用。 直到萧干与耶律大石前番在白沟河大胜北伐宋师,班师回朝后,这颗棋子便是到了萧余庆的手中,平日里,这颗棋子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在此风云际会的紧要关头,这颗棋子的作用便是左右胜局的关键。 萧余庆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时局不利,万万不得轻举妄动,告诉麾下儿郎,且小心一些便是,常胜军士卒一踏进俺们百步范围便是杀无赦,某家的军令先立在这里,谁若和常胜军还有关联的,便是同样下场。” 那亲将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说大辽军将对于燕地汉人是看不上眼的,待遇也是苛刻得不行,可是一般来说,对于自家契丹人,奚人兵将一向优渥得很,现在这个时候,唯一能靠得住的便是契丹军和奚军,就是这点本钱也不过就是数万人,死一个就少一个,平日里就算是稍稍违了军纪,也不过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是萧大王,在与宋军决战之前,还不是放任士卒烧杀抢掠方圆数十里,其中遭了灾的又岂是宋人百姓? 兵马一乱起来,谁都约束不住,辽人境内不少百姓也是受到牵连,马夫人的惨事便是那时节生出来的。 幸亏大石林牙见机得早,及时将一部分百姓人口往燕京迁去,这才将损失降到了最低,可就是如此,也未曾见萧干惩戒过一个犯了律令的士卒,这个时候,还得全凭厮杀汉卖力气。 萧余庆的话自然是让得亲将心里面吃了一惊,不由得呆住了,萧余庆重重的道:“怎么了,某的话不管用了?” “大人说的哪里话,俺们与常胜军又有甚关系,说到底还不是打心底瞧不起反复的汉狗,虽然说这律令重了一些,可只要约束得好,便没甚打紧的。”那亲将也是终于缓过神来了。 萧余庆点了点头,“某本来的计划便是依托涿易二州防线,将宋人死死的拖在此处,虽然难以阻挡其北上的道路,可是总归能挫其锐气,届时也能将郭药师常胜军这个麻烦兵不血刃的解决掉,宋人即便是拿下了涿易二州,也是师老兵疲模样,异日高粱河再战,大石林牙和萧大王也能多几分胜算!” 那亲将也是头一遭听到此番盘算,心里不由得有些感叹,这番算计倒是不错,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易州轻易之间就被一队宋兵抢城拿下,说到底,这亲将也是服的,宋人的指挥高层,历来都是年事较高,这一点几乎都是如此,身居高位的大宋指挥官,例如老种,小种,童贯,刘延庆,都是六十以上的岁数。 年岁大了,暮气渐深,可也不是没有好处,行军作战,一个字要诀就是稳,况且大宋有这个经济实力,即便是打不赢,深沟高垒对峙,凭着强大的国力后勤,拖也能拖死一头马。 可以说这个策略能取得成效,西夏党项不就是如此被打得没了脾气,最后还是要求和互贸…… 可是宋人这一次行事让任何人都是没有想到,以精锐直扑易州,仅仅是有几个内应就能成事?其关键还是指挥者有这个胆气和魄力敢行此事才是关键。 没什么不服的,能行此之险便是男儿风范,打输了,丢了城只是自己本事不够,来日在战场之上找回场子,一雪前耻便是…… 萧余庆念及此处便是长叹一声:“可恨宋人竟然抢夺下易州,涿易二州,犄角互守之势荡然无存,汉人常胜军所部本来就是首鼠两端之辈,这样一来,郭药师本来还存着观望之心,这样一来更是将其反叛之心坐实了,某的全盘计划都被打乱,这涿州城,俺们须得步步小心,总归是不能让郭药师降了宋人。” 时节至此,萧余庆也是顿感一阵无力,仿佛就是老天爷活生生的让大辽没有了运数,两百年之前,五代十国割据,人心丧乱,汉家政权变跌最快,政权最多,内耗最重的时代来临。 后晋儿皇帝石敬瑭为了兵变登基,将幽云十六州送予辽人换取兵马,从此汉家再无藩屏,后辽太宗耶律德光皇帝南侵,造尽杀孽,更是一度占据汴梁,揽尽中原半壁。 后汉皇帝刘知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集尽汉家儿郎菁华,才将其逐回幽云十六州,可是收复幽云十六州何其难也,汉人穷尽数百年心血,最多也就只能在高粱河之前远远的望上燕京城一眼。 而现在,时事转变,被他们压了几百年的汉家朝廷,在他们最为虚弱的时候磨刀霍霍,直欲将几百年压抑在心中的苦闷发泄出来,当年如何失却的,而今却要亲手讨要回来。 ps:朋友突然叫出去有点事,先出去一下,回来再写,今天还有章节的,可能会晚一点,估计得凌晨过后了,有事儿的同志们早点睡哈,别明儿耽误了。 第一百零三章 涿州(三) 虽然之前郭药师这个时候已然有些不听号令行事的味道,可是再怎么说,萧余庆也没有料到其反叛之心这么快就生了,料想到的总归是常胜军和宋人拼杀一阵,到时候自家就率领麾下数百轻骑突围而走,涿易二州已然不足守,总归是要弃的,可是而今这封书信的到来却是让得萧余庆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一阵不安的味道。 “郭药师为之奈何?”萧余庆目光有些呆滞,郭药师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他心中只是有些数了,现而今,难道就这样坐着等死?总归谁先准备得周全无疑就占得上风了。 …… 易州之中,短短几日已经是人声鼎沸,虽然说大军都是在城外扎寨,可是城里也是兵马不少,但俱是少数精锐,将主约束之下也不会行扰民之事,在此地已经是杨可世麾下白梃兵的主力,数千重骑,再加上数千步卒,已经就上万人规模,径源军其他兵马也来了一些,满满当当就是两万余人。 城中差遣都是奉了杨可世号令行事,易州衙署也就成了杨可世起居办公之所在,杨可世自上阵以来,军伍岁月也有二十载了,一应事宜安排得妥妥当当,杨凌所部粮草跟进,还有兵力援应,都已经是派遣了出去。 而这个时候,却是童贯又遣了人前来,这一番,却依旧是赵良嗣当先,随之而来的还有胜捷军千余轻骑兵马,领军的自然就是胜捷军都统王禀。 童贯遣人而至,说到底也是为了分润功绩,这个时候,比起老种相公,不知道动作就是慢了好多步。 杨可世不敢托大,便是来到了衙署之前迎接,赵良嗣的派头比之张浩之更是要大些,就是那胜捷军,哪一个不是膀大腰粗,剽悍威武的汉子,一路行来,都让人不由得侧目相看。 “杨将主却是在此久候了,赵某何德何能,实在是愧不敢当!”赵良嗣远远的便是看见了杨可世,作为西军当中的重将,赵良嗣是给足了面子,这个时候也不由得礼数做足。 杨克摆手笑道,“俺一个粗人,又有什么不敢当的,怎地,这一次却是正臣也来了?” 身后的王禀与杨可世也是许多年的交情,这个时候也不见外,只是如实相告道:“义则,这易州之地,你来得俺却来不得?” “哪里,哪里,易州城头,已经是我大宋皇旗,凡我大宋治下臣民,皆可来此!”杨可世也是轻描淡写的将这个尴尬的问题绕了过去,却听见王禀温和的道,“哈哈,此番前来,某比不得你,我所领的胜捷军,不过就是听凭赵宣赞号令行事。” 胜捷军乃是童贯亲军,不管童贯出席何等场面,胜捷军都是尾随身侧,轻易不得调动,而现今,一动就是千人规模,杨可世也是见过场面的,更不用说这个时候胜捷军都统王禀作为童贯爱将亲自来临,事情就已经是正式到了极致。 若真的是王禀前来还好说话一些,毕竟两人也是十几年的袍泽情谊,再怎么有派系之别,也是私交好友,偏偏此次前来的,还有赵良嗣这么一个文官,书生造反,三年不成,杨可世算是看透了,前番北伐,北伐大军副帅王黼身为当朝宰相,气度见识也算是不凡了,可最远之处不过就是行到了河间府,大军溃败之时,就是死也不往前挪动一步了。 相比之下,童贯再怎么说也是顶在他的前头,还算是好的。 可是这帮子大头巾打仗虽然是不行,可是要是论到压制武臣,这可就是文臣看家的本事,没毛病也能挑出毛病,包管治得服服帖帖,说到底,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如今这个赵宣赞插手易州事务,恐怕自家的小鞋得穿好多双。 “都在这里站着做什么,都进去说话吧!”杨可世面不改色,将二人引进了衙署,各自坐罢,至于胜捷军甲士,则是自有安排去处。 主次坐定,杨可世便是抬手,近前问道:“赵宣赞,俺们厮杀汉不懂礼数,你莫要见怪,俺就直接了当的问了罢,不知童宣帅遣宣赞至此,有何方略示下?” 赵良嗣方才喝了一口热茶,便是站起身来,这个时候杨可世才仔仔细细的看到,赵良嗣较之以前见面,此时此刻已经是黑瘦了许多,北伐大战到了现在,不管是上面的童宣帅,还是下面的厮杀汉,自上而下都是倾尽了心血。 尤其是赵良嗣,为此奔波到了极致,整个人销瘦得飞快,“某南归之人,得官家信赖,宣帅器重……”一套陈词滥调总归是要先搬上台面,杨可世直听得昏昏欲睡。 “义则,义则……”杨可世睡眼朦胧的抬起头来,却见赵良嗣本来已经有些黑的脸更黑了,王禀将杨可世叫醒之后总归是呵斥了两句,“义则,不是俺说你,这里说着正事,你竟然是……成何体统!” 杨可世也是讪讪的觉得甚为不好意思,王禀此番教训般的语气是为他开脱,当下也只得是连连的赔笑,“赵宣赞,却是俺孟浪了些,今日实在是军务甚为繁重,城中一切事宜都是理不出思绪,俺这双眼睛可是实实在在熬得跟兔儿爷似的……” 杨可世一番言语说得跟真的似的,赵良嗣对此也不愿意深究,只是淡淡的揭开过去,毕竟此番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定下来,实在不值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锱铢必较,“宣帅有所方略示下,特地遣某前来易州,照应一应事宜,杨将主,届时还望多多指教才好……” 王禀略微带有深意的看了杨可世一眼,这番事情说句实话,他也不知该怎样说出口,毕竟这意思便是要夺了杨可世的镇守之权,杨可世脸上却看不出喜怒,最后只是笑道,“赵宣赞说的是甚话,要说到上阵杀敌,俺自然是丝毫不惧,可是这治理之上,还是你们文臣顺手,俺这里就将易州交给胜捷军,如何?” 第一百零四章 涿州(四) 杨可世说出这番话,却是让赵良嗣和王禀心中都是未曾想到的,要说他们来此之前便是心中预料得到此番行事或许会有所波折,也做了一番应对之策,否则也就不会带上千余胜捷军前来,王禀跟随其而来,不过就是为了将其劝退。 若然杨可世不奉号令,胜捷军不介意强行接管易州,况且他杨可世真的就如此大胆,敢于抗命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届时就是老种相公和童宣帅真正意思上的在明面之上撕破脸皮。 由此引发的后续影响可以说,对整个大宋的官场,军界都是极大的,他们的有这个能力,虽然如此结果发生的几率实在小之又小,可是也从来没有料到杨可世竟然连考都没有考虑,这易州的主事之权不过就是洒脱的让了出来,令得二人觉得不可思议。 杨可世脸上也未曾没有不忿之色,只是大手一挥,“俺却不是这块材料,这易州城就摆脱给赵宣赞了!” 赵良嗣不由得感动得泪流满面,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直娘贼又在耍什么花招…… “杨将主顾全大局,实在是我辈之楷模,请受赵某一拜!”赵良嗣说完之后便是长长的作揖,说到底,赵良嗣除了心胸有些狭窄以外,还是挺顾得大局的,杨可世这一举动,无疑是化解了老种相公和童贯宣帅的在易州之上矛盾,一时之间,还真有大度的风范。 杨可世哪里敢受得这一大礼,急忙躲开,“赵宣赞严重了,俺不过就事论事,谈不上什么大不了的。” 王禀这个时候也是出来圆场,“俺们都不整虚套的了,现今事情既然说开了,就一切好说。” 一时之间,堂上就是一团和气,杨可世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俺就领着麾下儿郎且撤出易州,如何?” 赵良嗣微微变色:“杨将主何故如此,某也未尝有赶你出易州的心思啊……” “非是如此,只是老种相公有命,杨某确确实实还另有差遣,军令如山,容不得在这里多留了。”杨可世只是淡淡的回答道,一点也看不出置气的意思。 赵良嗣对此心中也是喜闻乐见,这易州,能够死死地掌握在自家手中,好生经营下去,等到宣帅正式誓师北伐,这易州所在便是直驱燕京的跳板,老种相公不插手其中,自然是少了不少麻烦,现在这个情况自然是最好的。 “既然如此,某就不再劝了,杨将主且自顾……”赵良嗣稍稍一笑,便是轻轻的揭过此事。 “告辞!” “不送!” …… 赵良嗣望着杨可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总是涌起了一阵阵不安之意,这事情怎么看都透露出一股子蹊跷之意,老种相公活到了这把岁数,还不是老到了成精的地步,怎会轻易吃下这个亏来。 杨可世大步流星的迈出衙署,身边的亲军便是围了上来,“将主,如何了?” “还能有什么事情,全都被老种相公言重了,这直娘贼的……咳咳,当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总是想在俺们老西军身上找回场子。”杨可世一边走,一边有些恼怒的说道。 “现在俺们应该如何行事?” “不管这么多了,将俺们白梃军都撤出易州城,去追杨凌,易州夺城俺们没能赶得上,可是这涿州,总有一份功绩在里面。”杨可世说完之后,便已经是骑上了战马。 老种相公怎么会轻易的让出易州,不过就是为了将兵马调出,援应杨凌所部,毕竟若是杨凌硬碰硬的攻涿州,胜算是不大的。 可要是加上杨可世所部,万余兵马,这涿州便是稳稳的在手中了。 …… 涿州开外,杨凌兵马已经到了城下,一排排拒马已经安扎到了阵前,防御工事更是开始搭建起来,这些建筑,虽然说一时之间还起不到多大的抵挡作用,但是好歹也能够起到缓冲的效果,经此一道,常胜军心中不论如何也兴不起强行突营的心思。 宋军一队队人影忙忙碌碌的搭建驻扎事宜,远远望去就能够看到涿州城头来来往往的人影,幸而这距离把控得极好,箭矢的距离是远远的不够的。 更不用说远远的还有岳飞所部随时监看涿州城之中的动向,在后面,雷远文所部的重甲骑兵也不都是披甲而立,一樽樽坦克似的重骑立在所处的位置,从涿州城下望过去总是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气息,杨凌就居于此间,罗延庆却是道,“看起来,常胜军真的是不打算犯险,就这样龟缩城中,俺们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郭药师行事,倒也算得上老成,可是如此,不过就是慢性死亡,根本没有作为的。” 杨凌点了点头:“当下这般情形,郭药师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这般了,少做少错,静待时机,我们只要稍微一露出破绽,凭借着其行事的老辣,断然不会放过让我们吃亏的机会,所以不管是工事完善到什么地步,都不要放松了警惕,打将起精神来,莫要气势汹汹的前来,最后却被看了笑话。” 罗延庆嗯了一声,“这是自然的,也不知道径源军什么时候才能到,扑下城来,这功劳才算是稳稳的到了手中。” 杨凌看了一眼身后的劲卒,这个时候的日头正是晒得最烈的,可是每一个人的都是直立在档口,不管如何,总归都是咬牙坚持,不能将修建工事的袍泽处于险地。 “换防吧!”随着杨凌发话,早已经立得很久的重骑终于缓缓的撤了下来,候在一边将养了许久气力的袍泽缓缓的上前换过,营地之中,炊烟寥寥,开始煮起了饭食,有的重甲铁骑则是直接卸了甲,有的是直接埋头就倒在草地之上,瞬间就是鼾声大作,一边的士卒便是将其扶起来,“嘿,平日里气力好像使不完一样,怎地如今就受不了?且起来,到帐篷里再睡,日头大得很,莫要晒垮了身子……” 第一百零五章 涿州(五) 如此高强度的行军,再加之来此之后便是未曾歇息,实在有些受不了了,稍微好看一点的还能先将马儿的粮草喂了,自己再盘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着干粮大饼,水壶都是随身带着的,这般条件已经算得上好的,西军打党项人,吃苦的时候比现在不知道多到了什么份上了。 那些倒头就睡的,不过就是为了早一些恢复一些体力而已,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毕竟真正到了厮杀的时候,自家能够及时的多攒一点气力,说不定就是生与死的差距。 杨凌目光之中满是坚定,有如此麾下,这涿州还有什么拿不下来的,他就是想不明白,西军上下都是好汉子,历史上却是两次北伐败得一塌糊涂,女真人却是摧枯拉朽的灭亡了北宋。 这整个大宋究竟是怎么了?他的病根究竟在何处? 杨凌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个个坚韧,朴素的面孔,临阵之际,将主不弃,他们是绝对会死战到最后一刻的,没有例外,与此同时,涿州城头,郭药师也正在瞻看宋人军势,两人的目光就这样遥遥的对视一眼…… 郭药师身边便是甄五臣还有同来的萧余庆,甄五臣见此,便是请命道,“都管,此时日头已高,宋人再是有气力,这个时候也是弱了几分,让俺领一支兵马出城厮杀一圈罢。” 郭药师收回心神,方才那员宋将的眼光便是犹如一把利剑一般,让人看了便是直生出不敢掠其锋芒之心,历来如此之人,莫不是厮杀了千万阵仗的斗将。 这个时候,萧余庆却是喃喃的道,“这支宋人兵马正是易州夺城的部分!” 甄五臣心中吃了一惊,当下这才仔仔细细的看了出去,萧余庆麾下的奚人部族军都是萧干一手带出来的悍卒,其单人战斗力较之常胜军悍卒丝毫不差,说不定还更胜一筹吗,能在萧余庆手中虎口拔牙,就这样生生的抢下了易州城也不是易与之辈。 郭药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打不得,起码这个时候打不得,你看宋人虽然说到了日头,可也不过就是换了一批兵马,该修的工事一点也没有落下,该防备的依旧是紧紧的将俺们盯着,五臣的想法是好的,能打的就是出其不意的机会,可是宋人戒备得紧,俺们没有机会,一点机会也没有。” 萧余庆只是紧紧的闭口不言,他也是见过不少阵仗的,郭药师所言,他岂能不知,这个抉择没有错,换了他,也不会在明知道对方有了戒备的时候打过去,宋人只要熬过最初的一波攻势,便能够稳稳挺过来,不过就是白白的丢些儿郎的尸体在外间而已。 萧余庆垂首不语,而郭药师直愣愣的开口道:“今夜或许会有大雾。” …… 入夜之后,杨凌营中士卒都是歇息了,只是照例的安排了一些岗哨,各处指挥都是将自家的士卒约束在自家的营地当中,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到处乱窜,这个时候除了巡夜的士卒以外,已经是有些寂静无声了,深夜,雾气终于是渐渐的起来了。 涿州城中,一队数百人的常胜军紧紧的伫立在城门口,领头的自然便郭药师,这支兵马,都是常胜军的精锐,可以说也是郭药师自己的心腹骨干,宋人要想这般轻易的拿下涿州城,绝对不是他愿意见到的,现今要做的,便是打一仗,让宋人丧胆,这样一来,即便是降了,也是极有分量的,就是这般倒着贴过去,将来绝对不会受到赵宋君臣重视,郭药师不会允许这般。 面前的数百常胜军士卒谈不上装备多么精良,有的甚至甲胄还有些破损,但是他们手中的枪矛都是锋利的。 郭药师的手中提着马槊,来往之间只是有些凝重的说道:“诸位将士,某郭药师领着你们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现而今终于是将常胜军的旗号立了起来,现在在俺们的外面,宋人兵马耀武扬威,某今日要突进营中,擒杀敌将,这一次,或许就是有死无生,你们可敢再随某厮杀一次!” “敢不为都管效死!” 身旁的萧余庆这个时候也是披甲,郭药师能主动提出夜袭宋营,他是万万没有料想到的,一直以来他所处心积虑想要到达这一步,却没有料到就这般实现了,他麾下的数百奚人部族军都是骑在马上,这个时候萧余庆只是大声道:“今日在此壮士都是我大辽英杰,某就死死钉在城门,届时总得接应你们全须全尾的回来,如违此言,天人共诛!” 郭药师一挥手,“好,萧监军在此掠阵,俺们且将宋人头颅提将回来下酒!” …… 说完之后,郭药师便是当先走出,身后的常胜军士卒紧紧的跟随,一一消失在了已经渐渐浓起来的大雾之中。 萧余庆所部,紧紧的贴着城门而立,有一点碍眼的便是,这个时候本来一向都是紧随在郭药师身边的甄五臣却是另外带了数百常胜军将士,就驻在萧余庆之后,郭药师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讲自己的后背完完全全的交给奚人。 萧余庆对此,只是视而不见,郭药师今夜如此行事,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心中甚至还是在怀疑,是不是此人带了兵马前去投奔宋人去了,所以他才主动提出镇守城门,其他三门这个时候入夜都是关上了死闸,到时候若是真如自己所猜想的那般,情况有变,便是将率领轻骑突围而出,萧余庆已经想好了,这涿州到时候不要也罢。 营帐虽然才安扎了不久,可是已经是尽全力周全了,入夜时分都是安排了明哨暗哨,更有巡逻的士卒来回而走,基本上不会出现什么事故,可是今天这个夜里竟然出现了大雾,到了最严重的时候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这个时候安排的明哨暗哨已经没有了半分用处,就连周围一丈都看不清楚,还谈什么其他…… ps:十二点半了,来得有点晚,大家见谅。 第一百零六章 涿州(六) 肖克敌乃是原老种相公身边亲军,而老种相公的亲军当中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确实是能打能杀的年轻壮汉,精锐之师自不必说,可是其中有一部分人却是因为在军中日久,年岁已经到了退伍的边缘,要是论到气力,自然是比不过其他的青壮。 有的人甚至征战多年,身上已经暗创多处,可以说,为西军他们奉献了自己一生当中最可贵的青葱岁月。 他们是再上不得战场了,可是一时之间也是缺不得这碗刀口饭,老种相公爱惜军中老卒,便将他们提到了自己亲军当中,总得让他们平安的度过军伍当中的最后一段时光。 虽然说这些老卒在气力上已经大大的不如前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歧视他们,不管如何,都是军中百战余生的老前辈,在阅历和行军经验之上,总是有着过人的本事。 肖克敌便是其中的一员,老种相公厚爱,无人不感激莫名,有此上阵立功的机会,安能不到杨凌军中最后卖一把气力? 久违的战场气息,让已经过了四十五的肖克敌瞬间年轻了十岁一般。 到了杨凌麾下,也是成为了一个什将,今夜的暗哨便是由他安排值守。 入夜里,肖克敌开始上了年岁,觉少了起来,这天夜里又是起了大雾,总归是心里有些不放心,便是披了衣甲,拿上佩刀出了营中。 迷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在这个夜里,总归是有些慎得慌,总觉得大雾之中便是有着一个凶兽在紧紧的盯着自己,说到底肖克敌总归是嗅觉敏锐的,这在战场之上无数次都救过他的性命。 “前面是谁?”雾中一队兵马行来的声音传了过来,肖克敌不假思索的道,“是我,老肖!” 那边声音便是没了,走到近前却是发现带兵巡夜的正是豹子头林冲,“老肖,怎地这深夜还不睡?明日可还有的事情做。” “俺睡不着,且出来看看,你们且自去,俺去查查岗哨!”肖克敌谈笑了一声,便是不再多言,径直往前走去,周遭虽然是看不利索,可是自己安排的岗哨大致在什么方位,他还是摸得清楚的。 走到暗哨之处,便是有人问道,“口令!” 肖克敌应声道:“万胜!” 那边便是不再言语,知道是自己人了,肖克敌问道:“辰字东十步,如何了?” “无事!” “坎离左南十五丈!” “无事!” …… 正在这个时候,一声闷哼声音传进了肖克敌的耳中,声音虽然是极其小,一般人也许就这样浑不在意,可是肖克敌作为军中老卒,这个时候便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坎离左南十五丈,生了何事?” 那边已经没有了声音传过来,肖克敌顿时就大惊失色,腰间的佩刀在这个时候已经拔了出来,向着周围便是吼了一声:“戒备,都戒备……”可是周遭已经没有了声音传来。 肖克敌更加确定已经出事了,方才那吼出来的声音虽然说已经足以给巡逻的士卒报信,可是这个时候也暴露了自己方位,肖克敌不假思索的便是往旁边滚了一圈。 就在他刚刚离开,大雾之中,数杆长枪就往自己方才所处的位置刺来,肖克敌顿时就惊出一番冷汗,边退边大喝起来,“有敌来袭,有敌来袭!” 浓雾之中,一个个常胜军的身影相继出现,在这般夜里,竟然如此之果断。 在他们的后面,各处都散落着宋军哨位的军士,他们死得干净利落,每个人身上都插着长枪,鲜血只是泊泊的流出,早已经是死透了。 林冲所部巡夜将士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当下便是让过肖克敌,紧紧的站定成两排,“且去告知后队,发兵援应,俺们先在这里顶上一阵。” “神臂弓,放箭!”林冲丝毫不乱,手中梨花枪重重的往地上一顿,这个时候,就是要为后队争取时间反应过来而已。 数十把神臂弓直接取了出来,抬手便是往浓雾当中射去。 “噗嗤!”箭矢入肉的声音不断地响起来,就这样毫无目的的盲射,中箭之人竟然也是不少,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袭扰,分明就是存了踏营斩将的心思。 紧紧就是一轮箭雨的功夫,甚至连甲胄都有破损的常胜军士卒就这般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每个人都是红着眼睛,一脸的决然之意。 林冲这个时候面色变得凝重起来,对面甲士这种神情,他看到过不止一次,这支人马竟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踏营。 “将神臂弓弃了,竖起盾牌阵,绝对不能让他们冲了过去。”林冲大喝一声,前面的士卒,便立刻架起一面一面与人齐高的盾牌。 这盾牌阵立起来,顿时就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可是就这薄薄的两层,就能将当年七八百抱着必死决心的常胜军士卒挡在此处是绝对不可能。 “杀,杀,杀!”常胜军士卒宛如疯了一般,一排长枪便是狠狠地往盾牌之上刺去。 铁质盾牌上面,顿时就是火星四溅,一些宋兵甚至抵不住如此强大的冲击力,一时间居然就有了往后退的趋势,一面面盾牌前后起伏,上下波动,宛然就要宣告崩溃。 “稳住,都稳下来!”林冲在第二排盾牌之后,只是死死的将前面之人抵住,仰天怒吼道。 而此时此刻,对面的常胜军所部又是办法出一阵惊天的怒号,“破,破,破……” 随着整齐的利落的号令嚎出,常胜军之中顿时就出来了数十名腰膀臂粗的大汉,每一个人都是面露狠色,他们身上的甲胄可以说是最为齐全的,不仅如此,还是最厚重的镔铁盔甲。 辽国制式的盔甲和大宋不一样,大宋讲究的是精良细致,每一片鳞叶都是除了追求防护上的周全还有活动上的方便。 而辽人盔甲就不一样了,他们的盔甲有一些类似于板甲,一块块镔铁就这样镶嵌在一起,虽然是俭朴粗糙了些,可是给人的视觉冲击力是毋庸置疑的。 第一百零七章 涿州(七) 这些身穿板甲的常胜军士卒,随着一声怒喝就是死死的往盾牌阵之上撞了进去。 随着碰撞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来,林冲面前的盾牌阵只在刹那间便是不稳了起来,有的甚至被撞开了一条缝隙。 在常胜军悍卒刚刚一撞开盾牌一丝缝隙之后,那一条缝隙之中,便是伸出了一把雪亮的刀锋,冲着最薄弱的小腹之处便是刺去。 那壮汉丝毫不闪躲,在他的正面的宋军士卒,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的双眼几乎都是血红色的,直感觉渗人。 就在将刀捅进了这常胜军士卒的小腹之时,他的脸上露出来了一丝惨然的笑意,在宋兵惊愕的双眼中,一柄长枪顺着缝隙突兀的刺了进来,强大的力道直破开两层盔甲,入肉极深。 那员宋兵怔怔的说不出话来,随即轰然倒下,这一幕,上演的地方又何止一处? 常胜军就这样疯狂的行事,就要用人命扑开一条血路,趁宋人中军还未曾反应过来就直接斩将夺旗,这般雷厉风行之事也只有常胜军这等悍不畏死军伍能行得出来。 林冲在队列之中,也只是大喝了一声,“杀!” 说完之后便是当先冲出,没入人群之中厮杀了起来。 …… 郭药师行事,除了依仗大雾掩盖行踪,悄然摸进以外,其他的路数都是极其的狠辣直接,数百儿郎没有任何的由于,哪怕牺牲性命,以惨重代价也要以最快的速度杀得宋人丧胆。 虽然说这个时候,在他们面前的都是百战精锐,厮杀之间毫无畏惧,可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沙场之中最怕的便是遇到一支不怕死的兵马,一命换命,双方的损失都是一样的重,这个时候拼的便是谁能够咬牙坚持,谁对伤亡的承受能力更强。 可常胜军所部,即便他们是在短短的一瞬间伤亡就到了极其的惨重地步,可是却是没有一个人退却,这样的军队往往才是最可怕的,仿佛就是天下间,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挡他们的步伐。 林冲所部,经过短暂的厮杀,留下了上百具尸首,横顾之后,除了常胜军士卒以外便是没有宋人的身影,郭药师此时此刻脸色极为阴沉,宋人的能战程度极大的出乎了他的预料,可是这又如何,常胜军能够以极大的毅力在女真铁骑的冲锋之下稳下阵型,遍观天下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大辽的契丹皮室军不行,宋人更不行。 “随某杀上前去,将宋将头颅栽下来!”郭药师手中持着马槊,大步向前,身后的知足紧紧跟随在侧,毫无退避之色,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视死如归的神色,这就是精锐。 在他们刚刚离去的时候,地上的尸首当中,林冲也是倒下,他的肋下中了数刀以至于流血过多,这一战麾下所部死了个干净,本来他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可就在其倒地之后,常胜军之中竟然没有上前补上一刀,他实在提不起半分气力,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他想伸过手去抓住不远处的梨花枪,可是这个时候,仅仅只是动了动食指…… 他们死伤虽然惨重,可是打出了如斯动静,早就是惊动了全体杨凌麾下的宋兵,不远之处,罗延庆已经是列阵而立,一排排长短兵器林立步展,这等近距离的厮杀马匹根本没有了半分用处,双方都只能近身搏斗。 罗延庆麾下士卒根本不消说,尤其是顶在最前头的严世臣,当下就红了眼,大喝一声:“杀!” 最前列的兵卒将盾牌往下重重一顿,后边的则是将兵器微微往前一倾斜,齐声应和:“杀!” 郭药师见此强军模样,心中便是不由得提起了杀意,如此精锐模样,定然便是宋人的中军主力所在,只要突破了这道防线,便是能够直抵对方大将营前,当下马槊一摆:“破了阵列!” 常胜军士卒毫不犹豫的欺身而进,每一个人都是将自己的身体死死往盾牌之中撞去,趁此冲劲力道,手中长枪也是拼了命的往撞开的一丝缝隙当中塞进去,盾牌之后,便是传出了一阵一阵的惨叫之声,而与此同时,缝隙之中伸出的兵刃同样也将冲在最前头的常胜军士卒扎得透彻,一时之间便是血光横溅。 骑兵为什么在步军面前有有优势,就是冲阵的时候,能够有强大的冲击能力和激动能力,面对防守一方,靠此能够在数回合之内轻易的摧毁其防线,冲得更散便是追亡逐北的局面,其中便是以重骑为最,可是这步军便是见效甚微,常胜军尽管说是骁勇异常,可是以命博命的打法也紧紧只是让宋兵付出了前排倒下的代价,后面的宋兵刹那之间便可是上前持盾补上。 常胜军的建制便是步军,整个兵马基本上都是没有骑兵的,有也是少数百余,用来做哨探之用,有的军官也有马匹,以充脚力,可是今晚漏夜来袭,骑马动静实在是太大,就连郭药师都是步行而来,这冲阵之上便是显得极为的费力。 看着麾下儿郎死伤如此之重,饶是郭药师行事狠辣,性情薄凉,这个时候也不由得有些脸颊抽搐了起来,顾不得亲卫劝阻,提着胳膊粗细的马槊便是上前,大喝一声狠狠地便是向宋人的盾牌上敲去,这种盾牌用的是实木打造,然后用铁匝箍起来的,郭药师这一杖下去,顿时就是木屑横飞,木盾竟然被他破成了数半。 马槊去势不减,直愣愣的便是将持盾的宋兵开了瓢,眼见就是生少死多了,郭药师双臂力气便是使了出来,马槊顺势便是往宋人队列之中横扫,马槊的高度正好就是脖颈,所过之处便是带出了一条血水…… 宋兵最前阵列之上,顿时就被郭药师扫清了一大片,将防线撕开了一条口子,他身后的常胜军士卒紧紧的跟随在后,欲图将这道裂口占据,甚而扩大战果,一时之间常胜军士气大振,“万胜,万胜……” 第一百零八章 涿州(八) 这一道裂口瞬间就被常胜军士卒所充斥,主将冲杀在最前头,就算是他们还存有活命的心思,这个时候也是更加的疯狂了起来,总归要护得都管的周全,郭药师几乎就是被部曲所死死的拉到了后面,一时之间常胜军以更大的伤亡换来了宋军的防线告破,死死的往前冲杀进去,犹如一把尖刀直刺中心,披荆斩靡,一往无前。 破开了两道口子之后严世臣几乎就顶在最前头,刹那之间就是受了数刀,这等情形,眼见就是要破阵,再拼下去不过就是死死的再拖住常胜军片刻而已。 正在此时,后面一员宋兵赶到罗延庆身旁,“罗指挥使,岳指挥使已经在后面列阵接应,贵部将士下来喘口气儿吧,郭药师这厮是存了亡命的心思,俺们犯不着与其拼命,活活也能耗死他的气力!” 这个时候罗延庆心中也是放下了一块石头,岳飞的反应也是极快的这么快就将第二道防线布好,说句实在话,直娘贼的常胜军真是不要命了,就这般飞蛾扑火的杀将过来,也不知道是谁的、给他们的勇气与自信。 “先撤吧!”罗延庆闭上了双眼,深呼吸了一口气,“这个场子,总有一天俺们会亲手找回来的。” 说完之后便是策马回转,前头的严世臣也是打出了火气,这个时候领着麾下一都的兵马只是死死的咬住常胜军,不让其上前一步,“罗大哥你先走,俺再拖一阵!” 罗延庆唤道,“世臣莫要恋战,为了二郎,善息此身!” …… 场面厮杀自然是到了极其惨烈的地步,常胜军犹如飞蛾扑火,硬生生的将严世臣所部打得几乎全军覆没,最后严世臣几乎是被仅存的十几名将士拖住而走! 一时之间,此处又是丢下了不下三百具尸首,整个营地的血腥味更加的刺鼻。 可是常胜军士卒在得了小胜之后,更加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麾下将士几乎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便是直往后面杀去,杀到这个份上,常胜军前前后后也是折损了近两百人,伤者更是无数,可是一往无前气势竟然没有稍稍顿挫。 岳飞的指挥距离前面的罗延庆所在不过一百步不到的距离,罗延庆虽然小败一场,可是损伤还算不得很重,退下的时候也是整齐而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罗延庆走到阵列之前便是冲着岳飞抱了抱拳,“鹏举,且小心注意一些,直娘贼的领头的就是郭药师本人,此人厮杀功夫极好,麾下常胜军又是拼死!” 岳飞点了点头,神情一片郑重,“杨大人已经知晓此事,此战,断不能叫常胜军小瞧了!” 罗延庆嗯了一声,便是回身道,“都给俺绕开鹏举的阵列往后走,谁要是冲撞了,鹏举只管杀,俺就当看不见!” 这个时候阵列的重要性多么的重要是显而易见的,依照常胜军以命博命的打法,阵列一乱便是如鱼得水,恨不得将整个大营都搅得一塌糊涂,到时候说不定就被钻了空子,杨凌所在之处就是更加的危险了一分。 中军营帐之处,杨凌早已经是上了马,马小英却是早就被亲兵强行带除了老远,这个时候不管她哭得再是梨花一枝春带雨,杨凌都是狠下心来。 身为一个女儿家,跟随杨凌出生入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能够有此情意杨凌心中已经是极为受用,难不成还真的死在一起,做个同命鸳鸯?要做也是做活鸳鸯,画风明显不对! 这一次恐怕是许久未曾见到过惨重战事,前方的军情一次又一次的传到他的跟前,他的表情也是越来越凝重,常胜军这般毫无章法,可谓是存了搏命的心思。 可这个时候,杨凌偏偏还得装出一副笑脸,“有甚大不了的,某的脑袋就在这里,郭药师要是有本事,径直来取就是……” 麾下儿郎明知道杨凌的心中或许并不是这般的轻松惬意,可是不管怎地,杨凌一番话说出之后,他们的心理总算是稍稍安定了一些。 身侧的汤怀领着亲卫死死的护着杨凌,仓促之间只是布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圆阵,将杨凌拱卫在中央,由是如此,汤怀依旧是心中不安,“大人,移步罢,这厮杀的事情,有俺们便罢了!要是有个闪失,俺如何对小英姑娘交待,如何对岳哥哥交待,如何对俺们数千弟兄交待!” 杨凌听到此处,只是狠狠的瞪了一眼汤怀,“直娘贼的,你就对袍泽如此没有信心?自领军以来,你什么时候见到过老子退过一步?我不退,总归要在一处,大不了就和数千弟兄在此抛头颅,洒热血,也不失为人生一件快事!” “大人啊,大人,你糊涂啊,如今你身系全军安危,纵然是溃败也未尝没有东山再起之日,俺在西军混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般不要命的,况且易州夺城之功,还有恩赏未下,将来就是好大的损失,说到底总是为了以策万全罢!” “大人,先撤一步吧。” “以后总得留下人为俺们烧纸钱。” …… 杨凌不管周遭亲兵如何说,这个时候只是铁着脸,他心中清清楚楚的明白,常胜军携必胜之势而来,若自己能死死的钉在此处,方才有一线生机可以争取,若是自己一但后退一步,军心必然大乱,自己是活下来了,可是不知道又有多少血勇儿郎的性命会因为自己的这一举动轻易丧失,说到底,他的心肠还是不够硬,若是当道大宋诸公,早已经是到了十数里开外。 杨凌的前世,不能挑不能扛,骨子里甚至还有一点懦弱,虽然嫉恶如仇,可也绝不会见义勇为,穿越至此,与这群千年之前可爱的人在一起,心中那热血似乎就被点燃了一般。 直娘贼的贼老天,反正老子这条性命也是赚来的,大不了就是人死鸟朝天,权当来这大宋免费旅游了一圈。 第一百零九章 涿州(九) “报,大人,常胜军已经突破第二指挥防线!” “第三指挥防线告破!” 很明显,传来的消息都是不好的,在场众人的脸色更加不好,“杨大人,做到这个份儿上,弟兄都感谢你,赶紧走吧,再晚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杨凌一把将腰中的配剑拔了出来,“怕个球,老子自从起兵以来,哪一次不是带着你们火中取栗,以险搏险,老天爷便是如此,你越是退避他,有一次就有两次,最后就只是沦为怂包,冥冥之中就为你留了一线生机,靠你拼了老命去争取,今日某在这里,看看谁能杀破我的中军大营,放马过来便是。” 说到这里,杨凌身上气势顿时就变得凛然,环顾四周,眼神一一在诸多朴实的面庞上扫过,直欲将他们每个人的样子都深深的刻在脑海里,来生来世都不会忘记:“诸位勿要多言,我心意已决,拼死而战,今日结果非胜则殉国于此!” 周遭亲将再不多言,这个时候,都是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呐喊:“殉国于此!” 将为军中之胆,此言非虚,这个时候,士气竟然再度到了一个高峰,正在此时,罗延庆所部撤到了此处,罗延庆拨马而来,到了杨凌近前便是道,“直娘贼的郭药师真是不要命了,二哥儿,俺看,鹏举也顶不了多久了。” 这种事情,完全不是战力差距有多大,郭药师所部气势如虹,亡命的打法谁见了都是头疼,一但阵列乱了之后便是相互的混战厮杀,或许只需要两个指挥便是能够在混战之中将来敌大部歼灭。 可是如此一来,杨凌麾下将士死伤难免也是惨重到极致,这份损失杨凌承担不起。 所以当下布置的方略便是组织多道阵列防线,一但阵破便及时断后撤离,以此节节抵抗,将郭药师所部锐气丧尽。 也只得这样,直到最后便是到了与其决战之时,如此布置但也算不得错,所以前面撤下来的兵马虽然是被破阵而退,可也都是让郭药师付出了伤亡的,此时此刻退下来,依旧是大体犹存,行进之间都是没有丝毫乱了章法。 这种打法套路是极其聪明的,郭药师如此行事,硬拼根本就是落了下成,白白轻掷了儿郎性命。 郭药师所部此时此刻正是有一种重拳出击,然后一拳打在棉花里头的感觉。 本来一路杀来,以为顶在最前头的罗延庆所部就是中军精锐,心中便是存了将当年宋兵打得残破不堪的念头,厮杀之间都是以命换命。 可是宋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待防御阵列一破,除了留下一百多兵马边打边撤以外,其他宋兵便是毫不犹豫的脱离战场,直接而走。 所说他们就此败退便是罢了,厮杀之后便又是遇到一只指挥建制的宋兵。 直娘贼的常胜军毅力也是极强的,硬生生的将岳飞所部阵列也是突破了,而于此同时,岳飞所部又是不慌不忙的引军而走。 可是这一次领军断后的不是其他兵将,正是岳飞本人。 本来断后的兵马都是精锐,一面要将对手死死的拖住,己方还要注意接战的分寸,不能深陷其中,需知断后的兵马是再也没有人前来救援了。 所以说进军容易退兵难,便是这个道理,一个处理不甚,不仅仅是会付出断后兵马全灭的代价,而且敌军若是有轻骑,便是能够飞快的追击撤退兵马,时局便再也难以挽回。 而此时此刻,断后兵马已经和郭药师所部短暂相接了起来,岳飞只是骑着马,奔入常胜军队列之中,一杆大枪,便是直踏而进。 可以说常胜军虽然骁勇,可是值此破阵厮杀之际,根本就没有了半分队列可言,况且他们也没有料到,敌军竟然会有一员小将直接奔着他们杀了过来。 当下常胜军也是反应过来了,立时便有七八人往岳飞所在围拢过来,一杆杆长矛向其直刺而入。 岳飞大枪,通体都是精铁而造,要说一般大将的宝刀宝剑都是什么天外陨石落到地球上,然后被能工巧匠打造而成,要不就是实在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但反正为了突出兵器厉害,直接就来一句此兵器为上古先秦时期某某大将所用的啥啥啥…… 总而言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强行吹一波。 岳飞的枪是什么,乃是得之于其在山洞斩蟒,号称沥泉蟠龙枪。 咳咳,这是不切实际的哒,宝刀宝剑实在是难寻,纵然是有,也是被当做传家宝雪藏,岳飞掌中长枪不过就是做工稍微精细些,比其他兵器也不过就是稍微硬伤一筹。 而岳飞力气自是极大的,见此情形不慌不忙,便是横扫,所过之处,矛头都被枪尖削断,而这恶搞时候,岳飞不进反退,战马直直的撞飞了数人,长枪更是迅速的挑起一人,随即猛地一收,便是扎得透彻,常胜军本来就是甲胄不怎么齐全,更不用说岳飞力气之大,枪法之老练,直接就破甲穿了透彻。 这个时候岳飞已经将大部常胜军吸引了过来,麾下断后兵马的压力自然就轻松了不少,而他们此刻也是在大呼:“岳指挥使,快撤,当心被陷了进去……” 岳飞只是虎目横扫,常胜军士卒也是厮杀老手,这员小将,一看就是马上难敌的斗将,有马在手,自身勇武便是更加添了三分,数人会意,便是向岳飞战马直刺而去。 岳飞将缰绳猛地一收,更是将战马较劲一提,裆下夹紧,马儿顿时便是高高的人立而起,马蹄落下只是便是踩翻了两人,岳飞更是俯下身手,刺死一人,随后在立于马上,拨转战马就是往回冲。 郭药师此时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这样一员百人敌的虎将,在此时此刻是多么的伤士气,当下便是将马槊提起,“随某杀了此人!” 岳飞战马奔得飞快,连蹦带跃之下,竟然就跳出了重重的包围,娴熟的马术令人叹为观止,每一人甚至都在怀疑,此人是不是就是在马背上生的。 第一百一十章 涿州(十) 郭药师见到这等情形,脸色更加不好看,当下便是当下道,“继续杀将过去,某到时要看看,宋人到底能要退到什么地步。” 杨凌周遭,已经密密麻麻的布下了千人大阵,随着前面败退下来的军士不断的顶在亲军之前,让他的心中总归算是稍稍平静了一丝。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不断还有军情陆陆续续的传来,“大人,岳指挥使所部已经撤退!” “岳指挥使亲自断后!” “岳指挥使退了下来!” “大人,郭药师所部要……” “滚下去,老子已经看到了。”杨凌此时此刻的脸色也是更加阴沉了起来,历史上郭药师不是兵临涿州城下便是举师投降了吗,怎地会如此敌视宋兵? 如今却是非要置老子于死地不可,历史这个车轮难道真的因为自己的小小的煽动了一番便改变了一些本来应有的轨迹?不可能啊,怎会变成这番模样? 在没有杨凌的历史,宋兵再度跨过白沟河,比之现在,还要晚了数个月,而数以万计的大军兵临城下和杨凌一个都指挥的兵马是不可相提并论的,郭药师要的便是一个名声,打出强军的名声,让宋人不得小视,即便是最后迫于局势不得不降了宋人也是受到重用的存在。 确确实实如他所想,郭药师投了赵宋之后,与官家赵佶对答之时便言,臣本辽臣,本该鞠躬尽瘁,殉国死战,奈何天祚帝弃国家于不顾,朝中军政为佞臣执掌,实在寒心,最后孤军难鸣,不得已降宋。 千万莫要认为宋徽宗赵佶听此之后便会勃然大怒,认为此人心向辽而不向宋,便是将其打入天牢,秋后问斩云云,相反,赵佶是一个极富有艺术情节的人,郭药师此时此刻既然有些像极了当年的杨业。 杨业是何许人也?就是后来小说杨家将中的杨老令公,小说里面叫做杨继业。 宋太祖赵匡胤建国之后,中原尚未统一,五代十国时期依然有几个政权未被消灭,其中就有占据太原的北汉政权,杨业弱冠之年便是从军,跟随北汉皇帝刘崇,为保卫指挥使,以骁勇远近闻名。 其人英勇,屡立战功,迁升建雄军节度使,赵匡胤数次北伐,为的便是将北汉灭亡,为将来北伐收复幽云十六州扫清最后一道障碍,可惜赵匡胤虽然雄武,数次伐汉都失败,最后直到死都未曾打下仅剩下太原一座孤城的北汉。 这其中虽然有契丹从中作梗的原因,可是这其中也不乏一代名将杨业的身影,当时的北汉皇帝刘继元相当宠信宦官,昏庸无能,要说深施仁政那是胡扯,杨业统领不到万人,竟然在亡国之期成为了整个北汉的中流砥柱,硬生生抗下了宋军兵力军势最强时期的猛攻。 赵匡胤死后,宋太宗赵光义北征,残弱不堪的北汉终于是被无力回天,北汉投降之后,杨业终于是无奈随着降宋,赵光义派使者召见杨业,对他十分的器重,即授右领军卫大将军。 班师回朝后,又授郑州刺史。宋太宗以杨业“老于边事”,拜其为代州刺史兼三交驻泊兵马部署。 太平兴国五年三月,在雁门关大破辽军,威震契丹。 可以说郭药师在宋徽宗赵佶的面前,这一手露得极其漂亮,当下便给他一种忠臣之感,也是对郭药师委以重任,当年太宗杨业明君忠臣故事未必不可在他身上上演,最后甚至赋予郭药师整个燕地军政大权。 郭药师此人,心机之深,老辣如狐,对于将来的大宋也是一个极大的隐患,郭药师降宋之后,野心更重,竟然有了效仿前朝安禄山之心,以镇边之名充实实力,在燕地疯狂扩军,以至三十万,可以说如果不是局势瞬间变幻,此人未尝没有割地称王,雄图霸业之心。 这才是真正的枭雄人物,更不用说,此人后来在女真铁骑徐徐图宋之际,立刻降了女真人,为女真引路,女真东路军挥军直逼京都汴梁,靖康之耻,由此而来。 而女真人的残暴,杨凌亲眼目睹,史书之上历历在目,字字诛心,一个起于白山黑水的民族,以蛮力立国,其对汉家民族的摧毁力无疑是致命的。 杨凌绝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一时之间,杨凌心中的杀气更胜,对于郭药师,他也是起了必杀之心。 杨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枪林长矛就在自己的身前,自己麾下,上前血勇儿郎与自己同生共死,男儿至此夫复何求? 他的目光看向那远处,视线所及,白茫茫一片的大雾之中突兀的出现了数个常胜军士卒的身影,此时此刻,他们身上的衣甲更加的残破,他们的脸上尽是血污,这个时候,不仅仅是杨凌,就连是身边的汤怀也是吃了一惊,纵然是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可是亲眼见到他们狰狞的模样都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的身后,无数的常胜军将士纷纷的冲将而出,一时之间两军阵前尽是无言,只是随着一声杀声,那学常胜军士卒便是亦如之前,向着杨凌阵列死死的冲了进来。 在他们的后面,无数尸体匍匐在地上,枪矛刀剑插于之上。 “杀!” 怒吼之后,便是毫不顾命冲向了枪矛阵中,这个时候扑哧扑哧的枪矛入体声音便是不绝于耳,每个人都是毫不顾忌,甚至临死之前,宋兵的眼中还可以清楚看到,他们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犹如解脱般的笑意。 终于离开了这贼厮鸟的世道…… 几乎就在一瞬间,常胜军面前,几乎是毫无破绽的宋军阵列竟然就是这样一般被撼动了,士卒以命换命,前几列士卒直愣愣的就是倒地。 他们的攻伐没有半点的花哨,惨烈,直接,视死如归,在宋军严密的阵列面前,竟然就是取得了最大的成效,一时之间就突入了进去,密密麻麻的身影接踵撞在一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涿州(十一) “直娘贼的郭药师不就是想将这趟水搅浑吗?老子还怕你不成,将士们,且放手去杀,即便是混战,某家麾下也不怵于敌。”杨凌愤然持剑,向前遥遥一指。 杨凌麾下等的便是这声号令,一时之间,众将云动,也是奔着常胜军士卒冲了过去,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任何的招数套路可言,不过就是厮杀换命,直到最后一方丧胆,或者全灭…… 震天的厮杀声音顿时就在这方圆之处响了起来,杨凌麾下所有将军俱是蜂拥而上,就连罗延庆,岳飞等人都是亲自上阵,这个时候,已经退无可退,所幸就他娘的拼了罢。 唯一没有动静的便是汤怀所在的两百亲军,他们这个时候虽然说手心已经痒到了极处,可是不管如何,在这数千人的战场,杨凌的周全便是顶天,不管如何想战都只能按捺下来。 此时此刻,郭药师所部毕竟在人数之上,少了数倍,杨凌麾下将士可不是摆着好看的花架子,相反,尽是敢战的精锐,更不用说,从北渡白沟河至此时,这支兵马历经厮杀,都是极为艰难的战事,可是每逢一战都是胜利的结果,到了这涿州城下,不管是军心还是士气都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郭药师所部,一路杀来,已经损伤了不下两百余人,这等程度的混战,投进去的这点兵马,顿时间就显得杯水车薪起来。 郭药师依旧是咬着牙向杨凌所在的亲卫方向,冲了过去,不过饶是有近百死士紧紧护卫在其身边,这个时候也不时有宋兵突了进来。 郭药师身侧将士,已经是师老兵疲模样,每个人的身上都是带了或轻或重的伤势,之前已经经历过了几场厮杀,气力都已经几乎榨干,每向前迈动一步都是气喘吁吁,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再说什么,所能做的不过就是靠着胸中那一口血勇之气强自的坚持下去。 他们身在其中,已经分辨不清楚自己厮杀的到底是哪一个方向,只是紧紧的跟随在郭药师的身后,拿着长枪,不断的如机械般做着向前突刺的动作。 一路前行,血雨腥风,郭药师身经百战,可以说当世之间,经历过惨重战事的次数,没有人及得上他,这个时候他也是发挥了作为一员宿将的作用,只要他没有倒下,军心士气便是会一如既往的高涨,不管遇到何等艰难的地步,麾下儿郎都会至始至终的跟随与他,坚决的向前,向前。 郭药师就像是一把宝剑最前端的剑尖,破开重重阻隔而前,离得他最近的士卒只是尽了全力,不管如何,都要遮护了他的周全,可是即便如此,郭药师浑身上下,伤口已经不下十几处。 郭药师征战经验也是非常的老道,反应也是极快,每每必杀的招式将要加身的时刻,总能在第一时间避过要害,所受的伤痛都是人体之上不是常致命的地方。 郭药师手中马槊都已经像是涂了了一层暗红色的胶漆,怒号之间,总是能收割宋兵的性命,纵横北地多年,郭药师已经算得上一个马上步下都难逢敌手的强将,更不用说,其兵法韬略,深通其理。 这样一员将领,放在这乱世之中就是一锭闪闪发光的金元宝,各方势力都是要极力争取的。郭药师闪过劈头砍来的一刀之后,马槊便是直捅当面宋兵的小腹,强大的劲道瞬间就破了甲胄,马槊之上更添了一抹血色。 那宋军士卒始一倒下,身后数名袍泽便是集中起来,兵器齐齐往郭药师身上招呼,郭药师作势便是往后一退,身侧的常胜军长矛交替刺出,又是一波换命。 郭药师一下来只不过是稍稍喘上一口气的功夫,顶在自己前头的常胜军士卒已然是尽数死去,这个时候郭药师又是榨出了一丝气力,马槊横扫,虎虎生风,身侧将士补上,再度遮掩,如此天衣无缝的配合是他们在战场之中无数次用性命磨炼而出。 在整个战场之上,除了杨凌的所部的亲军将士架起了一条盾牌防线,以防意外发生,这个时候混战所在根本见不到了一面铁盾,这场战事之中没有防守,只有进攻。 一具具尸体相继倒在脚下,根本没有人再去望上一眼,每个人的心中都只是憋着一股信念,一定要将当面之敌彻底打垮。 郭药师的战袍之上,已然被鲜血侵染湿透,宋兵似乎怎么也杀不完,饶是他骁勇如此,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开始有了一丝丝退意,放在其他军队之中,如此破阵早就是杀得敌将丧胆。 要说此次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辽人死死的戍守好涿州,他盘算的不过就是袭营一番,最后即便不能将宋人彻底歼灭,也要让其溃败丧胆,总归是要让得南儿从今往后不得小视常胜军,更不得小视他郭药师。 未曾想到,今日一番举动竟然失算得彻彻底底,当面南人的战斗意志,作战水平竟然强得离奇,不是都说宋人羸弱,不堪一战么?纵然是兵革之利在如此攻势也该溃败了。 今日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自己这边,可自己竟然未曾将其吃下来,反而是崩断了自己的门牙,自己麾下最为敢战的数百儿郎说不得今夜都要尽数留在此处了。 想到此处,郭药师又是忍不住一声怒喝,直欲将心中的愤懑发泄出来,他一手持着马槊,另外一只手之中拿着的不知道是从何处捞来的长矛,奋力一击,便是又有数名宋兵死在他的手中。 不知何时,身边的厮杀生硬竟然是小了起来,他满眼血红的朝着前方望去,只见数名南人将领正一脸讥诮的望着他,他这个时候才中厮杀的暴戾情绪之中回醒了过来。 当面宋兵的队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是整整齐齐,极为严整的一一排在他的面前,而自己的身后除了百人常胜军以外再没有其他,这场战事,打到最后,竟然是他输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涿州(十二) 一股莫名的挫败感竟然就从郭药师的胸中油然而生,他领兵以来,战过女真,战过辽人,他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要么不战,若战则必胜,所以才有了常胜军而今的称呼。 他志向抱负都是极其的远大,男儿遇此风云际会的世道,自然有一番宏图之心,未曾想到今日会遭此之败,对他的打击委实太大,他紧握住马槊的右手顿感无力。 “哐当!”马槊落在了地上,“败了,郭某人败了!” 杨凌这个时候已然是撤去身前的盾牌,抬眼望去,便是与郭药师对视了起来,“给某拿下!” 郭药师此时此刻,已然双目无神,他身边的一员士卒走上前去,将马槊拾了起来,“都管,都管,事已至此,何须如此,男儿立于时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纵观天下,纵然是百胜之师尚且有败绩,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三年实乃得以复仇,都管在我常胜军的心中难道就比不上勾践了?” 很明显,这员常胜军士卒是读过几年书的,竟然连勾践卧薪尝胆的事情都听说过,说句实话,乱世之中方显英雄本色,也就是所说的时势造英雄,在这个时候,以前多少高门大户,世家门阀破败,往日里娇惯的公子哥儿家破人亡,打落凡尘者不在少数,他们尝尽了人间富贵,又历尽了万般苦楚,在这离乱的年代,以雨后春笋一般的速度迅速的成长了起来。 眼前的这个常胜军士卒便是如此,之前为郭药师收留,这几年的磨炼,从一个肩不能挑的公子爷成长为了一常胜军之中的校尉,厮杀起来也就如那百战老卒。 此番一眼言,将郭药师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惊醒,是啊,古往今来,又有哪一员将领是永远不败的神话?还不是屡败屡战,成就不世功绩,自己一向自诩燕地豪杰,欲与天下英雄在这乱世之中争个高低,今日难不成经历一次兵败就一蹶不振了? 不,我郭药师决不会如此,纵然今日小挫,来日未尝没有再战的机会。 郭药师将马槊接了过来,身上的气势猛地一变,陡然振作了起来,向着那先前说话的常胜军士卒长长的作了一揖,“再造之恩,请受郭某人一拜!” 那常胜军士卒只是避过,“都管何须如此,而今大敌当前,窃以为,都管此时应当安然回返涿州,俺们便是豁出了这条性命,也定然会护得都管全身而退!” 郭药师听罢,便是道,“如此,郭某此心何安?” 那常胜军士卒只是一言不发:“弟兄们,俺们这条性命都是郭都管全下来的,活到今日,也是赚来的,今日就还于都管,都管,都管,来日俺们的坟头,还请多烧些纸钱……” 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向着宋人的阵列之中冲将过去,仅存的百余常胜军士卒都是紧紧的跟随在其身后,头也不回的杀将过去,一如之前,飞蛾扑火。 郭药师虎目之中不争气的滴下了两滴眼泪,然后坚毅的转过身,“俺郭药师对不起常胜军的弟兄们,但有家眷,终生奉养……” 郭药师转过身,大步流星的往涿州方向行去,身边还紧紧跟随他的就只剩下了十几员士卒,仅仅就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此人便消失在了大雾之中。 在他的身后,常胜军士卒惨叫厮杀之声不绝于耳,即便是是如此,给予宋兵的的创伤依旧是极其的惨痛,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个时候留下来掩护郭药师撤退,就是必死的局面,明知必死而为之,所爆发出的战斗力竟然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只在短暂的厮杀期间,宋军的死伤较之他们数倍不止。 杨凌双拳紧握,望着郭药师消失的背影,不由得有些遗憾,此人乃是乱世之贼,今日错过杀他的良机,恐怕今后再难有机会手刃此贼,燕地风云,郭药师必将参与其中,将此格局搅得更加浑浊不清。 “大人,郭药师逃了!”汤怀在他的身边急忙叫道,“快,快让轻骑追上去,郭药师一死,涿州就是群龙无首……” “不必了,追不上了。”杨凌极为惋惜的叹了一声,这个局面即便是他也有些难以预料,就在自己的刚刚兵临涿州城下,营盘都还没有扎得周全的时候,这厮就是抓住天时的机会,着实给杨凌上了一课。 这就是宿将,身经百战的宿将,仅仅有一线战机也能敏锐的嗅到,虽然说自己已经足够小心,可是浓雾天气,即便再如何谨慎,都是让郭药师得了便宜。 试想一下,如果郭药师今夜袭营,带来的不是区区七八百人,而是三千,甚至两千人,今日大败亏输的便是自己。 “伤亡惨重啊!”杨凌抬眼望去,数之不尽的尸首遍布,在这个夜里显得尤为的怵人,“让鹏举将伤亡人数清点一下,然后禀报于我,将将士们的尸体就地火化,切莫生了瘟疾,骨灰装殓好,再有,切莫以为常胜军今夜袭了一次营便不会有第二次,把防务好生布置一番。” “啊,还要来!”汤怀有些惊异的看了杨凌一眼,今晚这一番折腾,全军上下都是够呛,若是再来一次袭营,恐怕纵然他们再是打得熬得也是受不了了。 “小心无大错,今晚的亏还没有吃够?我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安危开半分玩笑。”杨凌看了汤怀一眼,若有所思的道。 汤怀点了点头,“大人说得是,以前俺们考虑得实在太少了,即便这个时候一步一步从最底层爬了起来,可是在战事之上,阅历和经验比之老将都是差了些,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汤怀能够这样想,杨凌心中感到十分的高兴,这一战虽然说死伤惨重,可是若是能够让岳飞,汤怀,罗延庆一众跟随自己打拼起来的年轻少将对自己又一个清醒的认识,那就足够了,今晚这场亏吃得值…… 第一百一十三章 涿州(十三) 明面上看,这一番大战,确确实实是杨凌赢了,郭药师败了,可是要论到实处,双方五五开而已,这一战,没有谁谁胜谁负,杨凌麾下咬牙坚持的毅力,郭药师所部视死如归的决心,都是把战场战事演绎到了极其精彩的地步。 郭药师一路行来,到了涿州城下,每个人都已然是浑身浴血,这等场景,饶是萧余庆麾下号称精锐的奚人部族军都是不由得有些心惊,郭药师返回来的时候,身边只余下七八人而已。 这等情况,萧余庆心中还能说些什么,已然是知晓,郭药师此行败了,不用多说了,这个时候,萧余庆根本从郭药师身上挑不出任何毛病,人家在前面拼死拼活的厮杀,末了精锐兵马都是败了个干干净净,怎么说都是为了大辽而战,这个时候再不温言安勉几句,他自己这一关都是过不去。 换到赵宋朝廷,这个时候吃了败仗,难免监军的文臣便是要发难,引得将士寒心,所以这样看来,辽人纵然是到了这个时节,还是以顾全大局居多,没有其他的话好说,紧紧是凭着郭药师能安安分分的活到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明证。 萧余庆也是将这个分寸拿捏得极好,若然再不对郭药师劝勉,恐怕常胜军立时便会哗变…… “郭都管辛苦,且先进城歇息,今夜死战,委实令咱们奚军汗颜,今夜无论成败,常胜军上下儿郎都是俺们大辽的功臣。”萧余庆上前牵着郭药师的手,也不嫌郭药师身上血汗淋漓。 郭药师强自撑着身体,这个时候他几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周身上下每一丝气力都仿佛都抽得干干净净,萧余庆始一搀扶,郭药师便是仰面直接倒了下去…… 在萧余庆身后的甄五臣顿时大惊失色,“都管,都管,你怎地了……” 而他身后的常胜军士卒,这个时候也是各自盘腿坐在地上,宁死也不肯再挪动一步,甄五臣这个时候只是回头对着一排排惊慌失措的常胜军士卒喝骂道,“直娘贼的,这一夜你们倒是过得消遣,都管和麾下的儿郎都是拼了性命,还楞着干什么,赶快将弟兄们都扶进城,给老子烧几大桶热水,给他们洗浴一番再送到榻上休息。” 身后的常胜军士卒急忙蜂拥上前,各自搀扶着没有了丝毫气力的袍泽。 而萧余庆则是将郭药师让手给了甄五臣,看着他们进城的背影,萧余庆的脸上顿时变得难看起来,满是阴翳,甄五臣这一番言语指桑骂槐他岂能听不出来? 不过就是讽刺他们自家没胆量与宋人厮杀,却累得常胜军替他们卖命背锅,萧余庆也没有当场翻脸,只是按捺下心中的怒火,脸色变得更加的阴沉。 …… 第二日,天气放晴,大雾也是逐渐的散去,久违的阳光照亮这片大地,昨日的厮杀声已经是渐渐淡去,放眼望去,杨凌营地依旧是一片狼藉,各处防御工事都毁坏大半,而且军中囤积的粮草在昨天夜里也是有所损失。 这个时候,全军士卒都是动了起来,最重要的便是将防御工事修建起来,这样总归是会让上上下下的将士心中都是有一丝安全的感觉,说道这个,便是大宋士卒的看家本事了,一道道栅栏将这个营地围将了起来,各处桩子都是打得极为扎实,营外还有壕沟,壕沟挖得有数丈之深,在下面还有士卒忙碌的身影,一些军中老人在壕沟里安放刀刃,若是有人一个不小心落了下去,保证给你一个痛快,而且死得是又痛又快。 就仅仅是凭着这道壕沟,轻易之间就是跨不过来的,来来往往的将士也只能靠临时搭建的独木作为连接的通道。 若是到了战时,就是死死的守住这条壕沟,便是不知道要拿多少人命来填,杨凌在各处不断的巡视,见到来往忙碌的士卒也不上前打扰,就是多看少说。 很多时候,他都是如此,他只能在方略之上拿一个大概的主意,毕竟自己作为跨越千年的灵魂,若是论到真正冷兵器时代的工事,是尤为不足的,幸好在军中都是究竟厮杀的将士,离了他,也能做得仅仅有条,杨凌也不管这些,所幸就干脆放手让他们自己去做,说不得字胡乱插手,反倒是乱了分寸。 即便是这个甩手一般的掌柜杨凌也做得很是不清楚,上上下下都是要打理得清清楚楚,更不用说,此时此刻,他的后院已经起火,马小英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作昨夜兵乱之际,杨凌便是派了数名轻骑将其及时的护送离开,直到清晨时分,一切安好,才回到营中,却是怎么也不和杨凌说话。 杨凌碰了一鼻子的灰,这个时候也只能是出来各处转转,总得让小英把气儿消了才好。 现在这个局面,任谁的心情都是好不起来,最重要的是人员的伤亡,昨夜一片混战便是本能的感觉死伤大为惨重,而到了今晨,一具具的尸首被抬了出来,每个人的心都是极其的沉重。 此时此刻,罗延庆陪在他的身边,“昨夜死亡的将士业已达到了一千一百七十八人之多,重伤四十五人,轻伤两百余人。” 这个数字,对于杨凌来说是一个难以接受的消息,常胜军以不到八百人马,让自己麾下将士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伤亡,纵然这场战事,他早就觉得自己并未取胜,可是如今看来,却是自己败了。 杨凌麾下兵马,总共加起来不过两千六百余人,这一下就是伤亡了近一半左右的甲士,每一个指挥都是被打得建制都残了,按照这个时代的伤亡比例来说,死伤人数达到了三成左右便是溃败的局面。 可是昨遭厮杀,郭药师前来袭营的常胜军士卒虽然几乎全灭,自己的伤亡更重,如此一来,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将自己的元气彻彻底底的将养回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涿州(十四) 此时此刻已经刚刚进入到了秋季,可是秋老虎依旧威风不减,烈日当头,纵然是军中吃得苦的厮杀汉也是有些受不了,杨可世所部,浩浩荡荡的队列气势自然是雄壮,军伍之中,一但兵马过万,便是一眼难以望到头,杨可世所部,白梃军重骑加重甲步卒就是满万,更不用说,老种相公还特例拨了数千兵马,以壮其声势,到了这般时节已经是约莫两万人。 这等部队行军作战,都是笨重到了极致,辎重粮草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迎着烈日,军中厮杀汉就是好一番抱怨,“直娘贼的涿州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行了十几日却是磨磨蹭蹭的,这般下去,俺都快要憋疯了。” 望着后面装载盔甲的运车,众人就忍不住有些无奈,他们平日里是不着盔甲的,即便是行军时分,人甲,马甲一整套就是两三百斤不止,都是用马车,驴车运送,这样一来,速度就跟龟爬似的,“这有什么办法,俺们是重甲骑,行军还能快得了?” “少说几句吧,你以为杨将主的心情就好了?俺们白梃军的士卒都是挑选的百战甲士,可是到了此军中,上到宣帅,下到杨将主都是爱惜得不得了,非力挽狂澜这等关键之时不得动用,平日里都是养得好了。” “说到底,俺还真有些羡慕雷远文那厮,跟了杨凌之后,便是屡屡大战,立下的功勋何止一星半点,说不得以后见面,俺们还得行礼叫上一声上官!”一个白梃军士卒,骑在战马之上,肩上挂了一个水葫芦,骂骂咧咧的说了一句。 身边的副都头回应道:“这句话却是严重了些,论资历,俺们在西军杀的党项人还少了?雷远文便是做了大官也不敢卖大,不过这厮运道倒是好到了极处,跟了一个敢打敢拼的上峰,一点却是俺们比不上的。” “直娘贼的一群白眼狼,却是背着老子说嚼舌根,给俺说清楚,俺怎么就比不上杨凌那小子了,说到底,那厮还不是俺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未到,声先至,这声音嚎得跟震天雷一般,除了杨可世以外还能有谁?数名白梃军甲士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顾不得方才失言,几名甲士便是在马上行了一个军礼,先前的副都头,勒马上前道:“哪里却是在说将主的不是了,俺们只是羡慕雷远文那厮运道好,这般轻易的就立下了大功,将来官家的功劳簿上,还不得策勋三转,俺们却只是灰溜溜的吃些干醋!” 这副都头也不顾忌半分,就这般直爽的说道,似乎是整个军中都遗传了杨可世傻乎乎的性格,白梃军上下都是走的豪放路线,谁要是磨磨唧唧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保证众人以竖中指鄙视之。 杨可世听了之后没说啥,只是摆了摆手:“说这个做甚,都是他们拿命去挣得前程,也怪不得自家不争气,俺杨家累世将门,从祖父一辈儿便是在西军听用,见过的死人难道还少了?说到底,人这一辈子,只要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没必要有此一怨,老种相公有命,俺们也就是厮杀而已,俺就不想立功杀贼,流芳百世,彪炳千古了?” 杨可世叹了一声,紧接着又道,“谁说不是,俺就第一个扇他嘴巴子!” 说到这里,众将士都是轰然一笑,方才军中才生出来的一点怨闷之气便是一扫而空,“可是白梃军是军国利器,轻易之间,不得动用,俺在这里说句诛心的话,自北伐以来,俺这心里就是憋屈得不行,老种相公被宣帅打压得狠了,从大战初起,就没有认认真真的考虑过兵事,更多的心思还是花在了内斗之上,你说这倒罢了,偏偏刘延庆也是个轻敌的草包,大石林牙是何等宿将难道不曾听说过,如果徐徐而进,配合老种相公大军,就是耗也耗死他了,却与俺们其他三路大军离心离德,白白扔了环庆军数万将士的性命。” 说到这里,在场军士都是一阵阵的惋惜声音,那副都头上前劝慰道:“杨将主莫恼,最后俺们白梃军不也是挺身而出,全下了刘延庆,令大石林牙兵锋为之一厄,虽然死了数千袍泽,可他们死得其所,俺们白梃军行的就是此力挽狂澜之事。” 虽然杨可世说得在理,可是这个时候,也有一些军士选择了沉默不语,杨可世行事便是如此,说话每个分寸,虽然他对刘延庆的环庆军有救军之恩,可是这些话说出来,就是死死的将刘延庆得罪死了。 杨凌哈哈一笑:“不错,这句话说得老子倒是舒服得呻影了一声。” “你们说得倒是轻巧,俺平日里行事虽然孟浪了一些,可是大局之上,岂是能够如杨凌一般轻动的,白梃军乃是重军,每每行事,都是引得各方关注,但是杨凌则不同,他最初之时紧紧就是军中的小卒,俺提拔于他,却是多了诸多行事的手段,未曾想到,这小子倒是给了俺老杨大大的一个惊喜,一路行来,都是敢打敢杀的果决性格,立下的功劳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现而今更是得老种相公器重,转了文官官阶,足足从五品的兵部左司员外郎郎啊,任谁都是惊掉了眼球,此子不凡,将来必成大器,咳咳,倒是颇有俺老杨当年的风范。” 说到这里,众将士忍不住各自东张西望起来,有的抬眼望天,有的低头看地,杨可世脸上挂不住了:“直娘贼的,俺却是真心喂了一群白眼狼。” 杨可世虽然是如此说,可是众人都是知道杨可世立下的功劳不小,不然也不会一路爬到这个重要的位置之上,论本事,论功勋都是不比杨凌小的。 杨凌最初就是起于杨可世麾下的,这个时候,白梃军中就不得不强行自吹一波了,更况且,杨凌麾下,白梃军士卒发挥的作用更是犹如中流砥柱一般,说到底,杨凌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脸上也是能跟着沾些光的。 ps:惨淡的恢复状态当中!还有几天就期末考试了,临时抱佛脚,大家原谅哈。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暗潮生(一) 涿州城下,周遭工事已经完善得差不多了,一派严整的模样,这个时候,杨凌正将马小英安慰了下来,正坐在帐中洋洋自得。 “大人,杨将主派哨探前来送信,其领军两万,不日将至。”岳飞大步流星的步入帐中,身后还跟着一位士卒,这名士卒头顶毡帽之上乃是白羽,正是白梃军的装饰。 杨凌抬头问道,“杨将主前尔前来,所为何事?” 那士卒抱拳行礼,“俺们杨将主派俺前来探问一声,此处是否已经安排妥当,大军前来,能否妥当收容?还有涿州城兵马几何,有无胜算?” 杨凌缓缓的站起身来,“劳烦告知杨将主,此处一应事宜某都已经安排细致,大军只管将来,来此之时,我部已然和郭药师见过一场战阵,涿州城中兵马五千上下,其中三千战力尚可,大军若到,涿州城乃是瓮中之物。” 那士卒点了点头,“如此便好,杨将主还拖俺给大人带一句话,老种相公的承诺依旧作数,这涿州大功,还是大人的,两万将士所图者无非就是将涿州城稳稳当当的放到大人的手中。” …… 大宋治下真定府,此处乃是河北大城,越是往南,这个时候便是越能够感觉得到整个繁华的景象。 到了这里,街头人潮拥挤,买卖之声不绝于耳。 可是就是这般富贵所在,不时依旧可以闻到从北边飘过来的一丝战火气息,一个往城门飞奔的胜捷军军士便是明证。 “来者何人?街市当中不可飞马而行,速速下来,否则拿下问罪。”城门之处,一群士卒顿时大惊失色,老远的便是吼道。 那胜捷军士卒也未曾将马速降下来半点,只是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之上,另外一只手中拿着装书信的背筒,“某有十万火急军情禀报王相爷,谁敢拦我?” 听到这里,城防军士便是不再阻拦,让开了一条通路,开玩笑,这等要事他们是万万不敢有丝毫怠慢,若是半分不顺之意,这报信官将他们打杀了也是活该,白白丢了性命而已,绝对不会有人治罪。 那胜捷军士卒见状,更是不停歇,过了城门之后,战马突然就是一阵嘶鸣,倒在了地上,马上骑士更是被触不及防的摔下来,周遭行人几乎都听到了骨折的声音,那胜捷军军汉抬起头来,众人抬眼看去,此人的脑门,已经鲜血直流。 而胜捷军军汉抬眼看了看那倒在地上犹自抽搐的马儿,此刻马儿口鼻不断地喘息着白气,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眼见就是被活活累死的下场。 那军汉拼了气力想爬到战马的身边,最后却是挣扎不得。 守城官走到胜捷军军士的面前,“壮士,如有要事,某可以代劳。” “将此物……送到王相爷手中。”那胜捷军甲士说完之后便是再也没有了声音,郝然已经晕过去了。 那城防官喝道,“来人,速速将此人送到大夫处医治,某这就去王相爷府中。” 说完之后便是将信筒背在身上,快步的行去。 街头之上,迅速的被清理干净,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办事效率极高,街头巷尾,都是有专门的人士清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除了现场的血迹以外,便是如同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过一般。 只不过茶楼酒肆又多了一个读书人和市井之人的谈资而已,王相爷是何许人也?便是当朝继蔡京之后的执宰权相王黼,王黼上位还没有多久,此人得以上进相爷之位,完全有些运气成分在内。 蔡京如今年事已高,已经快到八十岁数,可是越是到了这个岁数,蔡京对于权力的渴求更加不可遏制,一点也没有致仕养老的意思。 大宋王朝本就有冗官的弊病,一个官位往往有数个替补阵容,蔡京如此行事,不免会挡了许多人的上进之路。 而且蔡京对于朝堂权力的经营自然有一番手段,其从相多年,难免就形成了一个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势头,公然买官卖官也是没有人去管上半分,清流一党被压得没有了话语权,何谈对抗老谋深算的蔡京老公相。 纵然是王黼,也不得不避其锋芒,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明年到王家,没错,就是王家,官家赵佶虽然行事中庸孟浪,可是对于政局的把握也是到了炉火纯青地步。 帝王心术无非就是分权与制衡,臣子当中有内斗,君王才更安心,若是朝中尽是蔡京的一言堂,那个时候,恐怕皇家地位便是堪忧。 历朝历代这样的事情还少了?更何况元佑党碑开启的党争之中,官家赵佶已经尝到了士大夫争斗所带来的君主收权的好处,断然不会让蔡京一人坐大,于是逐渐有些忌惮疏远蔡京。 而这个时候,蔡京的大儿子蔡攸也不满自家老爹对自己的待遇,便是此人贪心不足,没有捞到足够的好处,毅然决然的反出了蔡京家门。 王黼得此良机,迅速的扳倒了蔡京,蔡京甚至来不及反应,便是下野。 王黼坐了相位,蔡攸得了利市,一个位极人臣,一个捞足好处,可谓是天作之合,双宿双飞。 而官家赵佶更是心情好到爆,又去丹房里面研究升天之道了。 虽然如此,可蔡京经营这么多年的朝堂,可谓针插不进,水泼不透,王黼一时也难以清洗,所以这个时候,王黼需要一场大功来稳固自家的相位,正逢官家决意北伐,王黼顿时大喜,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上枕头。 王黼挂了一个北伐副帅的头衔,随着大军出征了,可是不管怎么说,王黼毕竟是王黼,不是童贯,也不是种师道,这个时代便是如此,科举考试只需要做得一手好文章,便能从寒门之中骤然改变门庭,真是知识改变命运…… 但是这样的制度之下纵然能培养出国学大师,要是这个时代有诺贝尔文学奖,古代李白,杜甫,苏轼,欧阳修,随随便便拿出一个来,还有哪里外国人的戏? 第一百一十六章 暗潮生(二) 这样的体制之下,虽说大部分官员对于治理政事之上都是慢慢成长起来,可是这却是中华民族数千年的遗传基因,大环境之下,文人治理都市都是有一手的。 可是要是论到其他方面,就只能从民间特例选拔人才,所以有鉴于此,科举之中开设了两科,一门就是进士科,便是录取学问高的人才,通常所说的科举成功便是如此,另外一门便是明经科,这门科举是选择有独到手艺的人才,例如治理水利颇有心得者也会通过明经科被提拔为官员。 这样一来就是从某一方面弥补了人才上的缺陷,可是军事上的人才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只能是从沙场征战,万千人中以功勋不断的提拔,最后始成大将。 正所谓龙有龙道,鼠有鼠道,西军当中整个团体经年都是在与西夏党项人打仗,整个关西之地,将门之中也只有专门培养自家子弟行武功之事。 在文采和行政上得心应手的王黼,面对军事瞬间就麻了爪,好在他对自己认识十分的深刻,便是前来混功绩,也不需要亲力亲为。 所以大军开拔,王黼总是吊在最后面,绝不轻易临近战场,平日里商议军事也难得参与,反正就是我不懂,别来烦我。 摊上这么一个副帅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军惨败之后,童贯逃到了河间府,王黼更是丧胆,没有丝毫担当和义气的跑到了比童贯更远的真定府之中。 而另一面,立刻上书官家,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令得队友童贯也是颇为不齿,童某人要是倒台了,他王黼就能好过了? 本来好好的一场战事,其中参杂了太多的利益纠葛,最后搞得却是大家都不怎么痛快了。 老种相公本来在京中的倚仗便是蔡京,每年份子钱奉上也不在少数,正是因为如此,每年的军饷拨付才没有短缺了半分,可蔡京一倒台,汴梁都门之中便是再也没有了为西军说话的人了。 老种相公受了牵连,也是被童贯欺负得两眼泪汪汪。 王黼在真定府之中,似乎是全然忘记了北伐之事,每日里只是莺歌燕舞,与一众士大夫之辈宴饮寻乐。 军报传到府邸之时,王黼身边犹自坐着两个歌姬,当满头大汗的城防官闯进此间之时,王黼方才警觉到前方战事或许有变。 童贯传来的紧急军情,王黼也不好不重视,急忙摒退左右。 王黼将信纸打开,匆匆忙忙的阅读完事,脸色便是瞬间大变,“那报信的胜捷军军士现在在哪里?” 那城防官此时此刻还跪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这等出将入相的大人物,平日里就是远远的望上一眼都觉得沾了文曲星的仙气儿,如今让此人如何不紧张,“回相爷的话,那胜捷军军士摔下马之后昏迷不醒,小人已经遣了人将他送到医馆救治。” “速速将其寻来,某有要事询问。”王黼说完之后捋了捋胡须,“此事你做得不错,去寻某的管家,你的差遣应该换一换了。” 一个小人物的升迁自然消不得王黼亲自出马,这些事情,有下人办理,王黼能够说两句话,自以为是优渥赏拔。 “多谢大人!”这城防官磕了一个响头,便是急急忙忙的跑出了府外。 奇怪的是,此人并没有去寻管家,出门之后便是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俅囊的,俺好心帮忙就是为了个图个利市好处?直娘贼的当官的忒看不起人了些,这等人物也没甚了不起的。” 此人心中还有些着恼,那胜捷军甲士此时此刻已经是重伤在身,若是事态紧急,真的就懒得走上那两步路? 还是觉得自己折了什么劳什子的风骨?这人性情薄凉如此,城防官虽然位卑,却也不屑得那利市。 此人将话传到医馆之后,顿时医馆就炸开了窝,立马将刚刚醒来的胜捷军军士送到王黼的府中。 这天夜里,王黼府门当中也是没有人睡得着觉,王黼都没睡,其余人等又有谁敢睡,不过就是老老实实侯着,等着随时传话。 不时茶汤引子便是不断的往里面送将进去。 一直到了天明时分,王黼才盯着熊猫眼出来了,北伐战事有变,战局扭转本来是好事,可是偏偏立下这场大功之人,竟然被争取到了老种相公一边,等到这份捷报到了京师当中,手段老辣的蔡京老公相安能不抓住机会,将自家一党彻底打压,从此以后,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蔡京会给他们留下后路吗,不会,此人的手腕众所周知,王黼与一众幕僚商议了一晚上,依然是找不出丝毫的对策来。 “大事休矣!”王黼仰天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身边的幕僚这个时候大多坐立不安,王黼一但倒台,他们也就是树倒猢狲散的模样,今后的出路可谓是极其的艰难。 “大人,这真定府留不得,下官认为,相爷应当立即回转都门汴梁,主持一应事宜,即便大事有变,也可即时应对,这北伐功劳,咱们不要也罢,总归要先把自家阵脚稳住才是。”一个属官终于是上前劝谏道。 王黼点了点头,“不错,此言有理,当初俺也是被猪油蒙了心,贪图这场北伐功劳,没想到,最终却是变成了这般模样,若是无那好高骛远之心,稳稳当当的在朝中布置也不至于到如今这步田地。” …… 童贯一封书信,本来是向让王黼争气一些,与之共患难,在一同上前线争功,官家看在他们为国事辛劳的面子上,总能够给他们留一条退路的,这就是王黼的不足之处,对于当今官家的了解,除了禁中的梁师成和蔡京老公相以外,没有比得上童贯,官家仁厚,必然不会让蔡京把事情做绝。 未曾想到,王黼得到奏报之后,竟然想出了这般浑招,直欲回转汴梁,王黼骤然得了相位,却是如此的不争气,想必童贯知晓,便是会气跳脚。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潮生(三) “愚不可及,简直是愚不可及。”宣帅节堂之上,童贯气急败坏的将一堆公文掀翻在地。 蔡京老公相是何等的老辣,众人都是看得到的,更不用说童贯这等官家身边的老臣,和蔡京也是同殿为臣数十载,哪能不了解蔡京的秉性。 当初自家童某人,加上内宦梁师成,蔡攸小公相,王黼,还有官家明里暗里的支持,才彻彻底底的将蔡京弄下台去,如今在家养老。 可是王黼如今却是弃军而走,直欲回转汴梁,以应对接下来的朝局变换。 这个想法大错特错,当今官家乃是除却开国太祖太宗以外,君权最盛之主,要想官场不倒,永坐垂堂就得死死的抱住官家的大腿。 蔡京纵然权倾朝野又如何?还不是得看官家的脸色行事。 所以童贯不慌,一点也不慌,即便是种师道将大功争取到手,只要圣眷不衰,然而并没有什么鸟用。 可是王黼竟然回都门了,官家此生最重清誉,是个极其富有艺术气息的人,王黼作为北伐副帅,有始无终,这等人,安能为陛下所喜? 直到接到确切消息的时候,童贯才勃然大怒,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王黼这个孙子是玩真的…… 童贯那几根出众的胡须开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其实要说种师道和蔡京相互勾结是不可能的,只是种师道每年为了西军上下在京运转都是走了蔡京的门路,官场之中最重的便是派系,种师道如此而为之,纵然是双方文武殊途也是深深的打上了老公相的烙印。 种师道抢下杨凌如此大功,蔡京虽然是已经下野,可是门庭依旧宛若集市一般,其在朝堂之上根深蒂固,经营多年,岂能没有一批庞大的党羽,所以蔡京藉此机会,还没有扳倒童贯,王黼一党的机会? “还有机会的,一定还有机会的,纵然大事不可为,可是最先死的出头鸟一定是王黼!”毕竟是摸爬滚打数十年光阴的河北河东两路宣抚使,西军明面上的三军统帅,童贯经过最初的愤怒,心中也开始缓缓的淡定起来。 这个时候,他已经深深的认识到了一点,王黼那稚嫩的城府毕竟比不过老谋深算的蔡京,即便是回到京都坐镇又如何,还不是会被拉下马来,如果没有意外,蔡京重新上位已经不是虚谈。 童贯,王黼,蔡攸结成的短暂联盟就此将要宣告分崩,王黼被或被贬官,或被流放,结局一定是不好的,而蔡攸是蔡京的长子,纵然前番反出了家门,背地里阴了蔡京一手,可是谁又知道,这是不是蔡京这老狐狸编排的另一出好戏?其目的只不过是为蔡家多谋一条生路,毕竟当时的情况之下,蔡京的的确确引起了官家忌惮,蔡京心中深知此事。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不是蔡京有意安排,可是细细一想,老公相已经快到八十岁的高龄的了,难道就真的忍心将蔡京逐出门墙,父子至死不想见?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事不可能的,所谓虎毒不食子,最后的结局料想也不过就是蔡京略微的训斥一番,蔡京低头认错,父子情深义重,重归于好。 这两人的结局基本上已经料定了,可是自己呢,童贯一时间思绪万千,最后料定,蔡京是断断不敢对自家下手的,自家圣眷正隆,且是内宦,所以才能掌握如此兵权,且征战西贼多年,镇边有功,蔡京所能拿住把柄最多也是北伐战事打得不怎么顺利,最多稍降官位,且韬光养晦一段时日罢,日后未尝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 杨可世麾下兵马虽然说行得慢了一些,可是这个时候却是已经到了杨凌的营中,侧目望去,营寨已经是立下了不少,杨凌所部,这些日子也不是闲的,将营寨扩充了一倍不止。 白梃军至此,便可直接入住,虽然说还是拥挤了一些,可是已经是能做到的最大的能力了,白梃军至此,也不是闲来的,立马就将营寨继续扩展,连绵出去就是方圆数里,这般规模的营寨若是完善起来,地方若是想要攻陷,丝毫不比扑城来得简单。 杨凌和杨可世已经是见面,不知道商议些什么军情,就在傍晚时分,中军之中传来了将令,明日涿州城下叫阵。 凌晨,天色刚刚一亮,整个宋军大营便是动了起来,牛皮战鼓不断的擂起,震耳欲聋,不断有飞骑在各营奔走,旗号翻滚,甲士如云。 罗延庆麾下数百轻骑早早的便是出了营中,将大营遮护得周周全全,而且还不断的哨探出去,最后已经停在了涿州城下的一箭之地,开始了警戒,正在这个时候,更多的哨探骑兵还在不断的从各处涌来,保持着对涿州城头的警戒。 他们的目的十分简单,就是要在自己大军出营之前,保证城中兵马不会发兵袭扰,往往大军未曾列阵之时,就是最为脆弱的时候,若是再有一部兵马来袭,造成的后果毋庸置疑是很严重的。 涿州城头,郭药师,萧余庆早已经是在城头观望了起来,昨夜刚刚轮换下去的常胜军士卒也是强自打起了精神,将各处遮护得严严实实,大量的民夫也是用上了城头,烧起了大锅大锅的滚油,箭矢擂石已经是准备妥当,弓箭手拉开了弓箭,枕戈以待。 就连一直没有丝毫动作的奚人兵马这个时候也是骑在了战马之上,静静的候在城门之处,只待到了宋军攻城不利的局面之下,便是挥军而出,趁乱给予沉重的伤亡代价。 昨日宋军兵马骤增,一直在城楼观望的常胜军如何能不得知动向,已经是有了防备,虽然这个时候宋军动得也太快了,可是他们的守备工作做得也是极为的充足! 郭药师就站在城头,死死的看着宋军大营,如此阵势,涿州又没有天然屏障,必然难守,而自己的身边就萧余庆监视,纵然有别样心思,也是难以动作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暗潮生(四) 涿州城前,旌旗翻卷,铁骑呼啸,来往之间就是一股人潮涌动,杨可世大军方至,便是要迫不及待的替杨凌找回前番袭营的场子来了,大军至此,千千万万就是不能弱了那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杨可世如此,也算不得打乱牌,只不过动作委实太快了一些。 昨日短短的时间之内,要说望楼箭楼什么的,是难以搭建好的,可是一座简易的高台还是有的,在攻守城防之战中,进攻一方必须有一处制高点,能够看清楚城楼之上的布防情,这样将领也是能够更好的在进攻的策略之上稍加调整,找准对方防守的薄弱点,避免更加惨重的伤亡。 元朝初立,大宋仅仅只剩下重庆钓鱼城一座孤城之时,蒙哥大汗就是因为钓鱼城地势险要,久攻不下,便亲自登上了瞭望台瞻看宋军军事布防,可是竟然被守将抓住了机会,一炮轰中了瞭望台,蒙哥身死,到了这个地步,蒙古征战天下各地的铁骑才纷纷收兵回转,各大世子争夺汗位,又为钓鱼城争夺到了一丝喘息之机,而蒙古远征欧洲的大军也因为如此放弃了征伐,否则元朝的版图还要继续扩展。 钓鱼城的那一炮,看起来是一小步,却是历史转折的一大步,杨凌身前便是地地道道的重庆人,钓鱼城所在,他亲自去游览过不止一次,整座城池与地势完美的结合起来,易守难攻到了极致。 也正是有鉴于此,杨凌是打死也不上高台去看上一眼,如果童贯他老人家在这里,他不介意让宣帅上去吹吹风,虽然这个时候还没有南宋灭亡时期那般牛气冲天的震天雷,可是杨凌心里有阴影啊。 杨凌和杨可世并骑而出,带着滚滚大军便是出营,营中的马小英虽然去不得远处,可是这个时候也是穿着戎甲在营帐外头看了看,这般阵势也是让她微微有些心惊,许是不习惯此时此刻的杀伐气,只是看了一眼便回到营中,就是这般匆匆忙忙的现了身,便是惹得将士纷纷侧目。 杨凌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还能稍稍镇静一些,可是如今离了杨凌,却是始终少女心性,穆桂英,花木兰终究还是几千年才出的妖孽。 大军阵列基本上已经初见雏形,这个时候每个人才深深的感觉得到,整个大宋,敢于将这场北伐战事打下去的就是他们而已。 而涿州城头,望着满满当当排出去的宋军甲士,常胜军上下都是忍不住微微有些变色,城头之上,也是有一处城楼,就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周围便是站满了常胜军的将佐校尉级别的人物,萧余庆自然也是侧身其间。 这般阵仗又值得什么?萧余庆跟随萧干和大石林牙在白沟河大败南人的时候,便是见过铺天盖地的二十万北伐大军,可是这般大军,败起来还不是犹如沸水淋雪一般,消逝得极快,莫要说辽军追亡逐北所杀的宋人,就算是他们自相践踏死伤的人马也不在少数。 非是大辽契丹奚人子弟无用,实在是大辽到了这般气数,难以回天啊! 萧余庆心中叹息了一声,想当初大辽铁骑雄兵数十万,威服四海,纵横天下,谁敢掠其锋芒,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一个被他们欺压了数百年的女真小部落,短短数年的时日便是屠杀得大辽精锐为之一空,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萧余庆眼睛死死的盯住城楼下面的宋军军阵,这一刻,他几乎可以料定,当面宋军,已经算得上十几万人当中的精锐,而且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般架势,恐怕郭药师是有逆天的本事,也难以在此守上半月,若是再给宋人将攻城器械造得充足一些,恐怕涿州城数日便可拔下。 这一刻萧余庆心中只是有些担忧,郭药师能不能死守涿州,更或者冒险将他们这数百奚军吞了下去,然后开城向宋人投诚。 而郭药师的面色阴晴不定,谁也不能把握此人这一时间心中究竟是如何作想,都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杨可世麾下,各处将佐旗号已经立了起来,身边一大堆亲兵传令兵随时听候他的号令,麾下各个指挥使都是忙碌起来,应对得妥妥当当,将命令执行得很是彻底,一点也不见慌乱的模样。 见到整个大军都是徐徐的动了起来,而且阵列也是颇有章法的时候,杨可世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中总算是有了一点底子,西军征战多年的本色在这一刻尽皆的显露出了其峥嵘的一面,虎狼之师莫过于此。 郭药师所部,城头之处也是人潮拥挤,远远地望过去,无数的小黑点在来来往往的忙活着,一声声杂役呼喝做工的号子也响了起来,不管如何,宋军若是要扑城,第一波攻势绝对是作为强大的,只要挨过了第一冲击,剩下的便是人力物力还有涿州城的耐久度了。 这个时候郭药师双目忽然一凝,低喝了一声,“宋人不是要攻城,没有撞城木,没有云梯,任何的攻城器械都没有,他们是想做什么,难道就是简简单单的在某郭药师的面前夸耀兵威?” “恐怕就是如此了,宋人最爱做的便是虚张声势,做此行事不够就是劳动一些军汉的气力,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宋人当面的兵力倒的的确确是一股精锐,轻易碰不得!”萧余庆也是回应了一声,宋人此行的目的他是一点都没有看出来,难不成还想诱惑他们出城野战?宋人的脑袋莫不是被驴给踢了? “且看下去吧,该做的俺们都已经做了,不过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俺们涿州数千兵马,也不是轻易能够啃得下来的。”郭药师双拳紧握,这一刻,他心中念头如电般飞快的闪动,宋人的战力还不算弱,这般看来,还是有一些倚靠之处的,郭药师看向萧余庆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杀机,如此,这大辽还有什么盼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暗潮生(五) 杨凌领兵时日也不短了,麾下士卒也算是打过硬仗的铁军,可是毕竟格局有限,上万人阵列两军对垒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到,没有其他的感觉,就只是单纯的震撼。 一排排的宋军甲士步卒已经不知道排了多远,各种兵器琳琅满目,映衬着日光,直耀得人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来,一般来说,宋军结寨而守就是他们的强项,可是如此大摇大摆的出寨布阵,即便是白梃军的老卒也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时日未曾亲眼见到。 在步卒之后,更是有数千白梃军重骑死死的压在后面,虽然说这里毫无声息,可是一旦情势不对,这一支部队便是抵顶胜局的王牌,大宋兵马就是如此,骑兵太少,于是贵在精而不在多,以这个时代最为富饶的国力养出的数千精锐,可以说即便是天下之间任何一支等量兵马与之硬战都是难以捋其锋芒。 杨凌虽然说看得有些迷糊,可是这些时日以来也不是白白混过来的,杨可世所部近两万兵马,陆陆续续的开拔到涿州城下面的空旷地带,先是小股的兵马结成小阵,再是组合成数千人的大阵,最后阵阵相连,要想破开此阵的防御,其难处,无异于登天。 待到某一时刻,嘶喊之声渐渐的停息了下来,数万人的大阵竟然就这般如铁塔一般伫立在涿州城前,让人直有一种窒息之感,杨凌所部,便是立在最前头,五个指挥,分阵而列,虽然比之杨可世麾下是稍显单薄了一些,可是这个时候也是不容小觑。 城头之上的常胜军虽然说已经明显的看出来宋军没有攻城的念头,可是这个时候,也赶到一阵内心的悸动,煌煌大宋,有如此兵马,怎敢小觑? 就正在这个时候,杨凌和杨可世两骑并肩而出,整个阵列便是很自然的为其让开了一条通道,随着两人顺着空道出阵,整个阵列之中便是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 “万胜!” “万胜!” …… 看到如此,杨凌心中也是忍不住有些意气风发,豪气顿生,二人走到了阵列最前之处,终于是勒马停了下来,杨凌冲着城头大喊了一声,“前日冲营大将乃是何人?可敢出城一晤?” 杨凌身后的数十亲兵便是跟随着一齐呐喊了一声:“前日冲营大将乃是何人?可敢出城一晤?” 城头之上,郭药师脸上看不出喜怒,或许这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身边的甄五臣适时的道:“都管,城下数万兵马,还是小心些为好,若是宋人耗子架弹弓,起了打猫心肠,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末将以为还是不要理他就好。” 萧余庆沉吟了半晌,也是道:“不错,此言某以为有理,宋人不过就是如此,俺们加起来五六千人,守备也是完全得紧,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夺城的念想不成,郭都管实在不必犯险,且冷眼瞧着便是!” 可就在此时此刻,郭药师忽然双眼之中闪过一道寒光,“某要出城,萧监军,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宋军兵临城下,士气便是万分的紧要,俺若是怯而不应,岂不是正中宋人的下怀?白白让他们夸兵于俺们面前。” 萧余庆见此,也不横加阻挠:“难得郭都管有此胆色,俺就在城中为你掠阵,宋人但凡有所异动,俺就是拼了这涿州城不要,也要将郭都管全下来。” “如此便有劳萧监军了!”郭药师淡淡的抱拳作礼,萧余庆一番话说得如此窝心,明面之上便是窝心到了极致。 郭药师对着甄五臣道,“武臣,点齐数百甲士随某出城!” 甄五臣也不做过多的言语,对于郭药师其一向都是信服,即便是之前觉得有所不妥的念头,可是一旦郭药师下定决心做某一件事情的时候,没什么说的,甄五臣不过就是豁出了这条性命,竭尽全力,支持到底。 待到二人的身影走下了城楼,萧余庆方才还堆满笑容的脸上顿时就变得阴沉起来了…… 宋军布阵很有特点,此时此刻,放佛是故意留下了一块空地在自己的阵前,足足有两箭的距离,毕竟将领会晤,是要走到中间,就能够保证两边的箭矢都是射不到的地带。 杨可世撇了一眼涿州城头,缓缓的道,“俺却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涿易二州的防线竟然已经薄弱到了这步田地,可叹俺们童宣帅却是被辽人死死的压得丧胆,丝毫也不敢北望一步,可是这般地步。” 杨凌淡淡的一笑,他不过就是占了穿越者的先机,知道前番大石林牙和萧干在白沟河一胜之后便是顾不得再向大宋穷追猛打,毕竟国势实在是太衰弱了,他们二人领兵出燕京已经有一些时日了,这个时候京中的没有了强兵坐镇,自然又是有了一些不稳的迹象,便是只有回转,相对于涿易二州,在辽人的心中燕京更为的重要。 在辽国,也称燕京为南京,相当于现在陪都的地位一般,而大石林牙和萧干又不得不堤防北面的女真人南下,这个时候也只得将重兵聚集在燕京,涿易二州,除了数千常胜军甲士以外根本就是脆弱得犹如纸糊一般,可就是这般犹自让大宋诸公不敢望北,甚至连派兵马试探一番的勇气也全无。 杨可世也是接着道,“要不是老弟胆子大一些,轻兵就北渡,拿下了易州,恐怕大宋上下十几万兵马还得不知道迁延到什么时候!” “哪里,不过就是运气罢了!”杨凌只是谦虚的道。 杨可世撇了撇嘴,对杨凌这一番话却是有些不信,可这个时候,杨可世又是突然想到,“老弟你说俺们这么兵马压城布阵,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郭药师有这个胆儿出来吗?” “这个,我也不甚清楚,按照道理来说,这个人敢以数百人袭营,胆魄定然不甚平庸之辈,恐怕是有可能出来的。”杨凌这番话说得也是没有丝毫的底气,毕竟他只是凭着历史感觉走而已,郭药师究竟敢不敢来,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第一百二十章 暗潮生(六) 整片战场,肃穆之下,就连战马不停打着得响鼻也是纠动着众人的心弦,正在此时,涿州城门突兀的打了开来,数百兵马依着城门摆开了数排。 领先两人便是郭药师和甄五臣,这两人骑着战马来到了两军中间,大声喝道,“当面宋将何人唤某,某常胜军郭药师就在此处!” 杨凌见状,也不多说,对着汤唤了一声,二人也是准备骑着战马缓缓的向着阵中行去了,汤怀作为杨凌的亲军将领,这个时候,不免就是担当起了贴身护卫的工作。 岳飞,罗延庆等人也是插不上手的,汤怀一手功夫也算得上是不错的,众人倒是放心,只有路过杨可世的身边之时,杨可世才小声放得安慰了一声,“且放心自去,郭药师若是起了歹心,俺保管让整个涿州城为你陪葬。” 这一番话说得豪气干云,杨凌心中也是微微一暖,打了马鞭便是走到了阵中,拱手便是行礼,“郭都管有礼,某乃是大宋兵部左司员外郎,前番对战,便是仰慕郭都管的常胜军雄姿,甚感佩服!” 汤怀至死死的盯着郭药师和甄五臣,一颗心已经是提到了老高,甄五臣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浓浓血腥气,便是铺面而来,这种气息,比之自家军中任何一人都是要浓郁得多,显然此人乃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将,厮杀功夫不可小觑。 再看郭药师,此人虽然杀气要小得多,可是比之甄五臣,更加给汤怀一种潜在的压力,此人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眼便是看得出,外家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岳飞汤怀四人,乃是经世外高人调教出来,一身本事可卖帝王家,再稍加磨炼数年,封侯拜相不在话下,一双招子也是磨得极为的亮,郭药师在那日夜里便是从军阵当中展现出了不凡的功夫,可是犹是如此,汤怀心中已然有一些不服,少年郎自然有些争强好胜的心理,在相州老家,自己的身手,等闲十几个壮汉也是难以近身,所以汤怀那日便是动了与郭药师交手一番的心思。 可是到了杨凌这个地步,身边亲军是须臾离不得的,当日虽说厮杀得极其惨烈,可是亲军一直保持着极其完整的建制,直到今时今地,汤怀与郭药师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下,背后汗毛几乎都是根根竖起,这是人类从最初野蛮进化到文明,与生俱来的感应,遇到危险便是会有此反应。 有一些野兽遇到天敌之时也是会如此,就如貂和蛇…… 郭药师只是一瞬间便感觉到了汤怀的窥视,虎目一扫之下,汤怀更是冷汗直冒,在场四人,顿时有三人便是到了火药味十足的地步,反倒是杨凌,对此一窍不通,较之其他人心中倒是轻松了不少。 话虽如此,可是杨凌见到汤怀如此神色,也是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右手轻轻的拍了一下汤怀的肩膀,汤怀顿时就惊醒了出来,向杨凌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而郭药师也只是淡淡的冷笑了一声,“好胆色,尊驾万军之中,敢冒此险,不知道倚靠的是什么?难道就不怕某在这里取下项上首级,扬长而去,某对自家的身手绝对有此自信。” “郭都管厮杀战阵自然是见得多,区区小子,不敢冒大,虽然较之都管,身手差得多,此刻也是箭矢距离到不了的危险之地,可是某相信,郭都管不会做出此等莽撞的举动?”杨凌虽然如此说,可是对答之间手心也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郭药师有些戏谑的道:“此言有何见地,还请大人为某解惑?” 说到底,郭药师对于杨凌的身份已经是开始重视起来,自古大宋就是重文轻武的局面,如果今日前来乃是一介武夫,郭药师说不得还得更加的嚣张几分,但是此人遥领兵部左司员外郎,又有如此胆色,便是由不得他不高看几分,说不定自家一直所谋之事便是系于此人一身。 杨凌抬抬手,便是道,“某杨凌不过就是区区从五品之职,可是某的背后就是两万带甲虎贲,更后面,还是数十万大宋精兵,都管今日若是行此莽撞之事,某在这里说句不痛快的话,整个涿州都是会为某家陪葬,包括常胜军,更包括郭都管的性命!” 杨凌说到此处,郭药师身边的甄五臣便是有些愠怒,郭药师摆手制止,可是在杨凌看来,郭药师的脸上也是有些不好看,“尊驾今日劳动三军,兵临城下,便是为了放此狠话,找回前日的场子不成?” 杨凌将郭药师的恼怒之色视若无睹,他心中清楚得很,大辽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丝毫的依靠之处,郭药师比任何人都要急切的投宋,今日自己前来,此人心中便是一定会将这个机会牢牢的把握在手中。 饶是郭药师久经阵仗,大石林牙,萧干面前也是泰然自若,可是这个时候,心中却是有些不淡定起来,他放佛觉得对方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看得透透彻彻。 “郭都管此言差矣,两军阵前,各为其主,纵然有所儿郎损伤也与将士无过,某只是不想看到常胜军上上下下数千儿郎,随之此番国战烟消云散,郭都管乃是当世少见的豪杰,相信也会做出明智的抉择。”杨凌一番话说完之后,便是气定神闲的模样,等着郭药师回答。 郭药师双目陡然一凝,杨凌也是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热切之意,心中便是更加的稍定了几分,自己赌得没有错,郭药师还是向着历史既定的方向发展下去了,纵然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一些,可是历史强大惯性还是让得郭药师在这等关键的时节做出应有的选择。 这涿州,自己不是打不下来,两万人若是连这一座兵马都不甚完全的城池都啃不下来,就不要妄谈收复幽云了,可是战争终究是残酷的,若是能兵不血刃的拿下此城,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暗潮生(七) 每一个将士的性命都是珍贵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家中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幼童的父亲,家里的顶梁柱,若是能够在自己的努力之下,少死一些人,想必就是在夜里睡得便是安然。 杨凌纵然是来到这个时代,血火拼杀了良久,也是改不了那性子,自古为将者大多是铁石心肠之辈,可是杨凌就是做不到,每每看到将士在自己的眼前一一溘然长逝,而又不能做任何的事情,心中免不了便是一阵剧痛,生命在战争的面前,就是如此的脆弱…… “杨某所言,还请郭都管慎而思之,是非抉择尽在都管一年之间,这般会晤机会,也是不多。” 郭药师也是有些惊讶,就在这涿州城前,萧余庆的眼皮子地下,此人便是如此的胆大,就欲招揽自家,胆胆是这份胆气,就足以笑傲诸人。 杨凌说得也没有错,临战之际,杨凌能够自己创造这等机会,也已经是难得的了,下一次故技重施估计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今日一晤,便是要将大事敲定下来,如果说自己说契丹人或者奚人倒也罢了,这个时候不过就是拼了性命再为这大辽续上一口气罢了,可是偏偏自己麾下都是汉人,实在犯不着与大辽国祚同始终。 郭药师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下来,“如此还需多多劳烦杨大人了。” 虽然一旁的甄五臣也是早就料到郭药师有投宋之心,可是如此一来,事情发生得这般突然,可以说,任凭谁都没有想到,都管如此贸贸然的答应了宋人,那么涿州城之中的萧余庆又怎么处理? 虽然说这个时候带着一肚子的疑问,甄五臣也只能是闭口,一言不发。 汤怀虽然说是杨凌身边的亲军将领,可是杨可世初来营中之时,和杨凌进行的一番商议,却是没有任何人在场的,不过就是仅仅一夜的功夫,两个人商议的什么,众人却是一点也不知情的,如今场面之下,汤怀心中就已经猜到了,杨凌想的竟然是动了将常胜军招降的想法,而且就在这两军阵前,明目张胆的相会,汤怀油然而生一种敬佩之情,这杨大人果然不是简答的人物,心思动得恁快! 说到底,杨凌仅仅只是知晓在历史之上,郭药师是全军降了大宋一段时间,但仅仅就是这一个先机,就足以让他堵上一把。 不过转念想来,穿越来此,杨凌每行一步,又何尝不都是打赌,历次厮杀,都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数千儿郎紧紧的绑在一起,从不言弃。 若是萧干和大石林牙未曾带数万强兵返回燕京,就在这宋辽边境,双方呈兵打一场,就算硬拼实力,宋辽两军也差不太多,只不过宋军白沟河乍然一败,有一句说一句,在三军将士的士气之上,宋军是要差上不少的。 杨凌也不敢行此冒险之举,可偏偏历史就是如此,纵然是大石林牙取得大胜,燕京大臣竟然还是有些不稳的迹象,新立的大辽皇帝已经是病重垂危,不能视事,孤儿寡母难以震慑宵小,如今的萧普贤皇后是远远比不上太宗皇帝的那位手腕极其强悍的女强人的。 时事如此,辽国大军只得回返燕京,这涿易二州看似互为犄角,固若金汤,实际上就犹如纸糊一般,就是差一个人是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奚人和汉人积压已经的民族的矛盾早已经是到了一个即将爆发的局面。 可是就是在没有杨凌的历史之上,整个大宋没有一个再度兴师,问兵涿易,一直到了大辽天赐皇帝驾崩,童贯这才醒转过来,匆匆忙忙的再度誓师,又要抢那复燕者王之的功劳。 其实若是紧紧只凭借杨凌一人,要想将这局面挽回,确实是千难万难,可是幸好这大宋还有一些想打好仗的好儿郎,就在自己的背后,除了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精兵以外,还有两万虎贲,这份力量不可谓不重,当道诸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又如何,某杨凌再度重生,就是要行此逆天之事。 郭药师就在自己的眼前,而且招降之事,已经有望,杨凌勒马上前一步,“郭都管且放心,大宋上下对于南归之人,一向优渥,高官厚禄,绝不吝惜,只要都管配合,还怕将来少了荣华富贵?” 杨凌这一番话说得极有水平,因为在历史之上,整个大宋是没有收了郭药师的兵权,相反,赋予了他更大的军政之权,收复幽云之后,让郭药师统领燕山府,而郭药师招兵买马,后来竟然又降了女真人,为其先锋向导,女真东路完颜宗望大军直扑汴梁,这个教训不可为不惨重,杨凌承诺了郭药师荣华富贵,可是对于郭药师常胜军的兵权,必须的狠下心来拿掉,此人野心甚重,天生反骨,不如此,无法安心。 一念及此处,杨凌又是安慰的道,“不知郭都管还有甚需要某办的地方?这涿州能否稳当?” 郭药师温声细语的道,“无妨,城中有数百奚人兵马,虽然说俱是精锐,可是某但凡一行犁庭扫穴之事,区区数百人,不过弹指之间便会覆灭!” 杨凌点了点头,“如此,杨某便放心了,不知都管准备何时起事?” “后日中秋月圆之夜,某安排将士开城接应,届时大事可定!”郭药师行事素来稳重,可是其甚为一世豪杰,骨子里的行险作风却是怎么也改不了的,这般仓促的决定也是时局逼迫,两人答话已经是良久,再拖沓下去,非但事不能成,还会引起萧余庆的警觉。 “后日?”杨凌眉头跳了跳,不过随即就安然下来,也不拱手作礼,这个时候不能举动过于反常,否则便是容易误了大事,“郭都管且自去,某自然会在童宣帅,老种相公面前为你请命,担此一险,某心中便是过意不去,来日涿州城里,再把酒言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暗潮生(八) 两边两人,这个时候也就是各自调转马头,回到各自阵营之中。 郭药师入城,殊不知此时此刻萧余庆已经警觉到了极致,一直以来,萧余庆对于常胜军的态度都是提防着的,所以但凡有一丝的风吹草动,此人便是敏感到了极致,萧余庆为大辽四军大王萧干本家,心思本就细腻到了极处,不然也萧干班师,也不会将涿易二州尽数军政大权第放给了他,虽然在明面之上,萧余庆仅仅只是一个监军而已,可是在易州未曾陷落的时候,此人也是掌管着两州的粮草调运。 在这乱世之中,什么最贵重?无疑就是有兵有粮,而粮草又是其中的重中之重,没有粮草,再多的兵马也是瞬间土崩瓦解的局面。 所以如此一安排下来,萧余庆无疑是抓住了郭药师命门之处,可是自从易州陷落,大量的粮草被杨凌所获得,萧余庆出奔涿州,这个时候,对于郭药师竟然是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威胁力,纵然是他麾下有数百奚人兵马又如何,还不是得仰着郭药师的鼻息过活。 这段时间以来,萧余庆以及麾下兵马都是低调到了很大的份上,每日里兵马都是闭营不出,萧余庆也是没有办法,可是甚为萧干臂助的他一向有着自己的自傲,就如此灰溜溜的回到燕京,将郭药师以及麾下兵马拱手送给宋人,他心中委实又不甘心,所以就一直观望了下来。 宋人兵压涿州城,也早就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宋人兵势也是强健得很,而这个时候,郭药师竟然会明目张胆的和宋人出城答话,萧余庆就在城头之上,也委实不知道二人在这一盏茶不到的功夫里面道理交谈了什么。 可是作为一员宿将,萧余庆此时此刻的心中早已经是敏锐,见到郭药师回转,萧余庆按捺下心中的不安之意:“都管出城可还安好?” 郭药师在身边甲士的帮助之下,将周身的甲胄卸下,“俺还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萧监军说得果然没有错,直娘贼的宋人就只知道摆上一些空架子,俺还以为……” “以为什么?”萧余庆莫名的看了郭药师一眼,郭药师也只是干笑了一声:“俺还以为宋人是存了放冷箭的心思,骗某出城的档口,就抢下涿州城,未曾想到直娘贼的宋人就仅仅只是撂下一番狠话而已,直娘贼的宋人,俺前次冒死扑营也算是大大的杀了一番宋人的威风,却是未曾料到,宋人这般锐气都不肯轻易挫动,现今却是要找回场子来了。” 两军阵前,双方都是隔了有一箭之地,这个距离,一般的角弓,神臂弓都是射不到的,更不用说更需要臂力的马弓,可是在这个世界之上永远不缺乏那些臂力惊人,准头又是十足的神射手,就如历史上飞将军李广,黄忠等等,就是杨凌军中的岳飞,平日里用的也是那加到三四石的强弓。 这个距离对于他们来说,不算是太过分,可是双方主将都在场,而且是背朝己方,这个时候需要的心理素质何其强大,即便是存了放冷箭的心思,谁敢行这等冒险之举。 萧余庆也是做了安心的神情,“不管如何,都管乃是此时此地的顶梁之臣,见到无恙,某也就安心多了。” 郭药师已经将甲胄卸下,这个时候只是身着了一身战袍,看着城下蜂拥退下去宋兵,便是道:“某还以为宋人有甚手段,看起来也就是黔驴技穷罢了!” 萧余庆接着道,“不知道郭都管有何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过就是将涿州好生经营,宋人攻城,死守而已,看起来,宋人今日是没有什么想法了,萧监军,不妨你我二人回到衙内小酌几杯如何?”郭药师这个饶有兴致的看着萧余庆。 萧余庆淡然一笑,“固所愿,不敢请尔!” “哈哈哈,萧监军,请……” “哪里,哪里,郭都管先请!” “还是萧监军先请……” …… 宋军阵列,这个时候只是缓缓的依次退回到了营中,其中次序,都是井然,没有给涿州方面留下一丝一毫的可趁之机,杨凌这个时候正和杨可世驾马回营。 “杨老弟,怎么样了?”杨可世犹如好奇宝宝一样,盯着杨凌,心中也只是狐疑不定,毕竟身在局外,对于郭药师此人,在场之中基本上又没什么其他了解的,所以这个时候,也只有眼巴巴的望着而已。 杨凌淡淡的笑道:“还好,还好,事情正是按照我们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下去,郭药师却是早有此心,只是一直没有门路而已,今日这个险冒得值,我也是赌对了。” “嗯,好赌运……”杨可世突然发觉不对,便急忙改口,“咳咳,不对,是好气魄,说真的,杨老弟,你怎么就吃定了郭药师一定会有心思投了俺们,却就是靠猜的?” 杨凌点了点头,“不然还能如何?别的我不知道,经过这一番交手下来,我对这大辽目前所面临的境况还不了解,就是单单看着这涿易二州的情形便是可以猜想整个大辽已经窘迫到了何等地步,所谓兵力也是捉襟见肘,只有集结全力,等着和我大宋在高粱河再拼一场而已,这涿州,和郭药师自然就是成为弃子一枚,天朝兵马一到,自然是没有抵抗之心而已。” 杨可世这才了然,“可是郭药师此人为什么不一早就投了俺们大宋,恐怕俺们前番大败,大石林牙回军之际,正是俺们士气低落到了最低谷的时间,那个时候若是投了大宋,恐怕郭药师此人必能得以重用,还用等到现在。” 不得不说,杨可世虽然憨直了一些,可是对于战事的分析也是有条有理,不免打了数十年的仗,杨凌便是为其解惑,“这只能说明,郭药师还有掣肘,还有顾虑,更何况,那个时候整个大宋都是被辽人压得喘不过气来,连北望一步都不敢有非分之想,燕地豪杰,以强为尊,说句诛心的话,这样的懦弱兵马,值得常胜军倚靠吗,还不如投了更北边兵威正盛的女真鞑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潮生(九) 杨可世听闻杨凌一番言语,也是不由得惊出了一阵冷汗,诚如杨凌所言,常胜军能够有此心,也是在大宋展示出了肌肉的情况之下,才会做出抉择。 在历史之上,不正是因为天赐皇帝驾崩之后,宋廷迟迟才得到消息,最后兵临城下之时,郭药师才迫不得已投降了,可纵然如此,这个时候的郭药师也是因为时事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心不甘情不愿的归附,能有多大的忠心,始终是有待考究的,“老弟,接下来俺们应该做些啥?” 杨可世一脸渴望的望着杨凌,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是彻彻底底的服了,他的心思比较的粗狂,一般来说,很少想到这一层去,杨凌这么一说,他好像是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 杨凌缓缓的吸了一口气,“等!” “等?” “对,咱们等,等中秋月圆之夜,时机成熟,水到渠成!”杨凌说道。、 …… 中秋之日,夕阳才刚刚落下,夜晚还没有到,整个大地都是出于一片朦胧的景象,整个涿州城,此时此刻的军粮已经是仅仅只有半月之用,可是这段时日以来,整个常胜军上下都是再也不曾节衣用食,但凡有所用度,莫不是给足了分量,每一个常胜军将士的士高马腾。 这样一支战斗力极其强横的军队,再加之士气如虹,如果兵马能够再扩充一些,想必便是令得所有人都不得不忌惮万分。 常胜军便是如此,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出身贫困农户,而且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处于大辽治下最底层的汉人,是年大旱,饥民无数,大辽又面临女真崛起的威胁,便组饥民成军,谓之怨军,取抱怨于女真之意。 可以说,常胜军上上下下都是怨军之中精挑细选出的精锐士卒,浓缩之后便是菁华,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常胜军士卒仍然是不忘初衷,他们的要求很低,只要能吃饱饭,便有气力打仗,这条性命本来就是捡来的,为谁卖命已经没有了区别,可是上位者如果连一口饭都不管饱,又何谈厮杀? 到了此时,常胜军士卒也紧紧是一碗吃食便能调动起最高的士气来,这一点是整个大宋上下军伍都比不上的,其中西军有部分的老油条就更不用说了,已经是老兵痞子一样的存在,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但凡临到战事,就先要见到犒赏才肯卖动气力,所幸整个大宋有钱就是任性,也不差这几个钱,北伐战事以来,数代大宋君王励精图治,垂拱盛世之下积蓄的百年粮草兵器也已经是不在少数,所谓的粮草犒赏也是犹如流水一般花销出去。 即便是上上下下的官员克扣之下,落到厮杀汉手中的,依旧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在这上面的待遇之上,和后娘养的常胜军比起来,是完全没有任何的可比性的。 今日中秋之夜,这个传统的节日,不管是对于宋人还是辽人都已经是必不可少的一把部分,无论何时也应该是欢庆的时光,也正是在一日里,除了少数轮值的将士以外,基本上的常胜军士卒也是会寻些乐子的。 而这个时候,多多少少也有人注意到了,常胜军之中平日里骨干级别的校尉层次的军官竟然同时消失了踪影,当然,他们也算是在常胜军之中小有地位的一份子,在这个时候,告个假也不算是太过分的要求。 陈四便是常胜军之中统帅百人的一员都头,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在其他地方寻些乐处,只要在晚间子时之前返回军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没有人回去深究。 可是这个时候的他,竟然是身在一处光线昏暗的小宅之中,他的身边,俱是和自己身份一般的常胜军骨干人物,粗略一看,便是有十几人之多,这个时候他也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甄五臣作为郭药师身边的重将,平日里都是言出必行的人物,得到他的传话,陈五才隐匿了行迹来到此处,而乍一眼看去,竟然是有着如许多的人,他的心中顿时就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如此阵仗,恐怕是要生了大事。 联系到当前的局势,陈五心中也猜到了几分。 在他的身侧,乃是一名叫做吴岩的同僚,这个时候两人只是匆匆一个眼神的交流便是各自坐定,也不说话。 甄五臣虎目缓缓的扫视了一眼,约莫觉得人到齐了差不多,便是开口道,“如今大辽势弱,置常胜军于此死地之所,举目四顾,常胜军已经是到了危急存亡的关键时节,郭都管只是让俺向诸位问一句话,可曾愿意与都管一同再杀出一条活路来!” 这个时候便是有人出声:“甄将军说的甚话,抛开军令不谈,俺们常胜军弟兄都是过命的交情,俺们还不是唯都管马首是瞻,指到哪儿,杀到哪儿,甄将军就休要再说这些场面之言,俺们都是粗人,不会说话,郭都管想让俺们怎么做,只管吩咐就是,皱一下眉头,俺这条性命只管将自拿去。” 这个时候,面对这略微有些无礼的对答,甄五臣也是豪放的一笑,“好汉子,俺也正是这个意思,郭都管对此局势依然有所方略示下,今日夜里……” 陈五从小宅之中出来之后,便是举步往街头行去,这个时候他的眉头便是紧紧的皱了起来,说到底,一条性命而已,陈五能活到今日,也算是赚的,不过对于如此仓促的举动,陈五也算是有些猝不及防。 郭药师为了保险起见,在已经是还有数个时辰就举事的时候才召集了他们,这份心思就已经是算得上紧密了,可是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能返回军营,要等到举事之前的半个时辰才能回到军中,召集麾下的甲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萧余庆奚人所部兵马,也唯有如此,才能让萧余庆的防备之心降到最低之处。 陈五心中不紧张是假的,可是犹是如此,他还能为之奈何?虽说事出突然,也只有听命行事而已。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潮生(十) 陈五所去之处,乃是一座赌坊,百姓就是这样,即便是在乱世之下,也会竭尽全力,将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加的好,总而言之都是能够挣扎出一条活命的道路来。 大辽末世之下,发型的铜币已经没有了多大的用处,所谓的铜钱,都是不作数的,此时此刻的赌坊,赌的花样也很多,有粮食,有布匹,粮食自然是在这个世道上最为珍贵之物,而布匹作为穿着必用之物也是不可或缺,用来作为交易的手段也是认账,早在唐初的时候,便是普遍以布匹作为交易的通用货币,但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货真价实的黄金白银,总是很难贬值的,所以也有赌上白银黄金的。 陈五作为常胜军不大不小,也算掌握实权的一号人物,要说没有发一点国难财那是不可能的,大军所过之处,总能搜刮到一些金银,所以在这赌场之内出手也是阔绰。 可是毕竟进了赌场,便是输多赢少的局面,陈五今日手运也是不佳,一个多时辰之后,天色已经是彻彻底底的黑了下来,陈五便是一脸晦气的出了赌场,今日前前后后几番波折下来,十几两现银便是输了个精光。 走出赌场,陈五一脸的赌徒模样瞬间就是换了一张,脸上有的只是深深的凝重,今夜之事非同小可,毕竟北地汉人已经在大辽治下生活了两百多年,要说多大的抗拒心理也是没有的,承平日久治下,谁去管他头顶的天上是姓辽还是姓宋。 所以骤然要反了辽人,陈五心中都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古人睡觉歇息得早,这个时候,街头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人影,陈五走在小巷之中,突然没有来的感觉到了一阵萧杀之意。 陈五脑后的汗毛根根竖起,走路的脚步也是放缓了下来,这种感觉临阵之际,陈五也是几次三番的体验过,甚而还因此救过他数次性命。 “是谁,出来罢!”陈五神色有些凝重,腰间的佩刀顿时就拿捏在手。 就在此时,巷尾之处出现了几道身影,自己的前方也是缓步踱来数人:“常胜军陈五,果然名不虚传,某以前还以为是下面的人夸大其词,现在看来,常胜军里间果然不乏藏龙卧虎之辈。” 陈五此时此刻,心情已经沉到了谷底,这般局面之下,自己孤身一人,此番凶多吉少矣! 来人缓缓的走进,这个时候,陈五才彻彻底底的看清了说话之人的模样,此人陈五看过几次,乃是萧余庆身边的护卫,唤作萧莫离,此人出现在此处,并且派兵堵杀自身! 陈五知晓,自己与此人并没有什么过节,平日里行事也是低调得不行,也没有甚得罪辽人的过错,要说得罪,那么就只能是参与了此次诛杀萧余庆一事当中,而今郭都管布局刚刚展开,自己甚至以甚为缜密的手段掩饰行踪,没想到依旧没辽人寻到此处,这只能是说明一个问题,答案早就已经呼之欲出。 此番大事已然被人泄密! 念及此处,陈五的心中情不自禁的泛出一阵阵寒意,常胜军上上下下数千条性命便系于此间,若是败露,那么袍泽弟兄的性命安能保全? 一定是哪里出了纰漏,陈五的心中犹如电光火石般的转动,一个看似五大三粗的汉子,在这一刹那之间竟然能够将心思转动得如此之快,任谁也不会想到,陈五的目光不断在四处游走,这条小巷,根本没有了其他的退路,自己的前后两方,均有辽人步步紧逼,就单单是现场寂静的气氛,也足以让人感到一阵阵由衷的发怵! “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要想活命,就只能是杀出去!某不能就这般死了,就算是死,也要挣扎到郭都管面前再死。”陈五一路向前奔驰,直取萧莫离,噌的一声,佩刀已经向前斩去。 …… 一阵兵器碰撞之声便在这寂静的小巷之中回响,可是到了这般时节,又有哪家百姓敢于出门望上一眼?说不得就会为自家招来杀身之祸。 良久良久,兵器叮当之声才停了下来,萧莫离缓缓的走上前去,方才还在奋勇厮杀的陈五已经趴在了地上,鲜血泊泊流出,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气力。 一个奚人兵,搓了搓手,骂道,“这陈五直娘贼的真是一条汉子,俺们折了3个弟兄,两人重伤,也是不能使了!” 陈五只是双眼死死的看着萧莫离,“俺想……想知道,究竟是……是……谁出卖了常胜……军!” 萧莫离缓缓的俯身看向陈五,“如你所愿!” 说完之后,小巷拐角之处,一个身影便是出现在陈五逐渐模糊的视线之内,“吴……岩!” 吴岩与他同为常胜军中实权将领,两人也算有些交情,陈五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可惜此时的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吴岩,你……对不起,常胜军的弟兄们!” 说完之后,陈五便是咽了气,吴岩走到陈五的跟前,将其双眼抚上,“对不住了,两年前萧大王许了俺一燕京妻室,如今吴某已为人父,如此作为实在是身不由己,俺欠郭都管的,欠常胜军的,只有等来世再报!” 萧莫离沉声道,“此时此地还说这些作甚,来人,将陈五的首级砍下来,尸身卷了!” 身后将士便是用草席将其尸体包裹,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除了地上的血迹,便是无人可以看出此处便是方才出了一场惊天命案,将涿州汉辽双方推向深渊。 这一幕幕情景,不仅仅只是针对陈五而言,但凡是参与到了起事的常胜军将领,此时此刻都是被诛杀过半,活者不是因为萧余庆暗杀失败,准备不足,实在是因为奚军加起来总共也就是数百人,实在不宜出动过多,起码在萧余庆真正发难之前,不能让郭药师觉察到异常! 萧余庆与郭药师都是如此算计,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不给对方任何的反应机会,只是这场算计,到底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未曾揭晓…… ps: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暗潮生(十一) 中秋节本来时吉祥团圆之日,可是值此乱世时节,早已经没有了富态景象,平安喜乐早已是奢望,在涿州城中,家家关门闭户,只是不出,早些年这个时候,街头却是人脑非凡,但远去的只是回忆。 这个时候,或许也只有中原腹地,烟雨江南还有一些过节的气象,幼童的欢声嬉闹,正是杨凌为此牙咬坚持的。 “中秋”一词,最早见于《周礼》一书,可谓是源远流长,涿州城中,莫说过节,街头巷尾都是浓浓的血腥之气,每个人的心弦都是崩到了最为紧张的地步。 但是有一处却是例外,郭药师府上,张灯结彩,好歹也算有了生气,在院落之前,早已经是摆起了十几桌宴席,在正堂出来,还设了大香案,摆上月饼、西瓜、苹果、红枣、李子、葡萄等祭品。 燕地人是是信了有月神的,所以说还是有一些贡品是不可或缺的,西瓜在桌案之中却是占了大头,将其切成了莲花的形状,并且将月亮神像放在月亮的那个方向,红烛高燃。 辽国立国两百多年,早已经是被汉化了大部分,萧余庆应了郭药师之邀请,来府上,自然是要客随主便,数位稍微地位稍高的将领,随着郭药师和萧余庆依次拜祭月亮。 整个涿州,也只有此地,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要装点一下升平景象,耗费了最后一点人力物力,才堪堪能够粉饰太平,萧余庆作礼一逼,此时的他一身袖袍劲装,可是内里却是穿着了两层内甲,笑着说道,“难得郭都管盛情,这些年来,大辽国事艰难,俺们跟随萧大王南征北战,早已经是多年未曾归家,燕京城里,妻小却是未曾谋面。” “好叫郭都管知晓,俺们今时今地,所为的,无非也就是这一点的牵挂,已经吗,没有了退路,淮阴王无道,轻掷国力,俺们萧大王和大石林牙会同燕地最后一丝血脉,也要将此大局挽回,但凡有人窥视大辽江山,不管是女真还是宋人,俺们不过就是死战到底,没有其他抉择。”萧余庆说到此处,莫名的看了郭药师一眼,双目之中,难见的闪过一丝戏谑之色。 郭药师冲北抱了抱拳,“萧监军言重,汝等为大辽国事而战,某郭药师又何尝不是得萧大王看重,多少常胜军儿郎俱都是死得其所,值此乱世,不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此甚好。”萧余庆点了点头,两人都是狡诈如狐准备,即便是马上面临大变,也是谈笑风生,彼此之间的试探,却是在无形之中过了一招,郭药师依旧是求稳,未曾透露出半分异样。 萧余庆哈哈的笑了一声,“却是某家煞了风景,这般时候,俺们上下军将,正该把酒言欢,谈这些作甚,某认罪,自罚一杯!”说完之后,便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 甄五臣在院中的最角落,以往时分,甄五臣无不是陪在郭药师最近之侧,其身份地位,都是常胜军上下的第二号人物,这个时候却是掩盖了自身的锋芒,一员常胜军军校凑到他的耳边,低语道,“甄将军,俺们约定的军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动没有动,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某这心里却是有些跳得慌!” 甄五臣斜视了他一眼,“怎么,怕了?” “俅娘的,俺这条命还是郭都管全下来的,大不了便是落下碗口一个疤,俺要是皱一皱眉头,绝非好汉!” 甄五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宽心些,交待下去的军将都是俺们常胜军同生共死的兄弟,要说到底,怎么也信得过,更况且俺们还另有手段。” 甄五臣说到这里,这名军将便是会意的往里间看去,只见内厢房之中,映衬着明亮的月光,却是闪过了一丝刀光,这军将顿时心中便是松了一口气,这里间数间厢房,少说也能藏三四百刀斧手。 如此一来,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这军将恢复了神色,甄五臣的虽然面上泰然自若,心中又何尝不是紧张到了极处,宴席开始之后,他的眼皮一直就在跳,隐隐约约的就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再也没有了退路,该安排的,该交待的,自家和都管都已经是做到了最完美的地步,若是出了差池还能如何,不过就是真刀真枪的再干上一场,男儿至此,想要博取一番事业,哪能不流血牺牲。 都管是做大事的人,即便是此刻心神不宁,甄五臣也只有是强自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甄五臣之前联系的十几位将校,这个时候,也仅仅是只有五六人平安的返回了自家大营之中,一回军中,便是立刻点起了兵马,往郭药师的府中赶去。 萧莫离也是带了数百奚人兵将赶去,之前连杀七八位常胜军将领,做得是神不知鬼不觉,在他的身边,吴岩也是紧随其后,少了此人,此番大事恐怕就是会着了郭药师的道。 但是这个时候,胜负的太平却是到了一个诡异的程度,不知道要往哪边倾斜,萧莫离的动作毕竟是快一些,悉知常胜军的动向,虽然还有一些常胜军的起事将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动,这部分人能控制的常胜军人数也在七百人上下。 有此顾虑,动作便一定要快,赶在他们来临之前,将大局抵定,郭药师乃是常胜军说一不二的人物,此人一死,他们还能如何?常胜军群龙无首,说不定还能收了常胜军为己用,到时候也能再干一番事业。 而自家身边的吴岩,说不定就会成为他们扶持的一个傀儡而已。 远远的郭药师府邸已经能够看到,这个时候,大队兵马留在府外,这个时候,郭府就是大门之外,也无人把守,显得甚为宽松,萧莫离便是带了数人步入府中,拉到了萧余庆身前。 这数人甲胄齐全,顿时就引来了宴席之上无数人为之侧目! 第一百二十六章 暗潮生(十二) 萧莫离来得突然,今日宴饮,本来就没有多少人于府门防务,真正的精锐死士都是在暗中埋伏,未得信号也不敢贸然杀出,所以萧莫离来此,也算是一个变数。 当下不少常胜军的军将都是暗自直起身板,他们虽然没有明刀明枪的带着兵器,可是内中又有哪个不是穿了甲胄,袖袍小腿之上,又何尝不是绑上了短兵器以贡应变。 今日之事,即便是身为局外之人,也是从其中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就在众人的缓缓注视之下,萧莫离未尝有半分耽搁,径直来到了萧余庆的耳边低语几句,随后便是大步流星的转身出了府门之外。 这一去一来,正是搞得在场许多的人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郭药师举起酒杯,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可是右手仍然是极其的稳健,未曾乱了分寸,“萧监军,麾下部属匆忙赶来,可是除了甚要紧的变故?” 萧余庆哈哈一笑,也未曾多说,只是右手一挥,便是随同一起赴宴的甲士紧紧的护在其身前,“今日宴请,难得郭都管美意,某在这里却是为都管准备一份厚礼!” 言语说到此处,萧余庆便是往府门退去,正在此时,萧莫离去而复返,随同前来的还有不下四百的奚人兵马,饶是郭药师神态自若,这个时候如何让不晓得大事有变,当下便是豁然起身,在宴席之上的常胜军军将们也是相继站起身来,往郭药师的身边靠去,隐隐抱成一团。 郭药师虎目之中尽是凝重,“萧监军此言何意?” 萧余庆这个时候只是站在府门口,大声喝道,“郭都管果然是雄才,若不是当年萧大王早就堤防于你,某家今日恐怕便是真的着了道儿。” 说完之后,萧余庆便是重重的一摆手,动作之后,奚人兵马人群当中,便是出来一排甲士,长枪林立,其上尽是挑着鲜血淋漓的人头,这群甲士一言不发,只是将长枪猛地掷了出去,枪尖之上的人头便是咕噜噜的滚了出去。 一员常胜军将领便是捡起其中的一个人头,随即脸上尽是愤然之色,“陈五!” 萧余庆这个时候已经有麾下儿郎将其甲胄穿戴完整,只是抱着双臂冷冷的看着郭药师的反应,“郭都管一心向南,某岂能不稍加成全,常胜军俱是敢战肝胆之辈,某今日在此,便将其首级还于都管,异日南归投宋,还能寻个好坟头。” 郭药师脸色闪过一丝阴沉,“这大辽待俺们常胜军从来就是未曾有多大正视,俺麾下吃穿都是不能全额,历来作战都是顶在最前头,没甚好说的,你我且做过一场,鹿死谁手,杀过便知。” 郭药师说完之后便是将酒杯恨恨地往地上一掷,从里间厢房之内,顿时便是涌出了数百常胜军甲士,这便是传说中的摔杯为号了,酒席宴上,拿酒杯最方便,声音也大,摔酒杯自然成为发出行动信号的首选方法。 古人对此举甚为热衷,从西楚霸王鸿门宴开始,喝酒,吃肉,杀人就成为一项难得的传统节目,大家似乎对摔杯那一瞬间的姿势,动作,以及酒杯落地喀嚓的声响已经掌握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潇洒,霸气,一气呵成…… 两拨人马便是如此没有一丝一毫预兆的撞在了一起,短兵相接,喊声震天! …… 涿州城外的宋军大营,这个时候也早已经是准备得万分妥当,杨凌的心中,要说没有忐忑不安那是假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郭药师这厮要是真投降还好,怕就怕此中有诈,最后的结果便是突然葬送儿郎的性命。 “直娘贼的,事已至此,老子就豁出去了,大不了早死早超生!”杨凌低声怒骂了一句,便是从汤怀的手中接过马鞭,便是走出了账外。 翻身上马之后,自然有麾下儿郎在前开道。 今夜之事,知晓其中真相的人数不多,无非也就是罗延庆,雷远文,汤怀,岳飞几个亲信的将领。 杨可世知晓其中的利害,杨凌所能成功,自家也能从其中分润一点功绩,老种相公也可以籍此扳倒童宣帅。 而杨凌更需要这涿易二州的全功将整个燕地形式彻底扭转过来,届时要做的便是与辽人会兵高梁河,打最后一场国战。 杨凌心中所想的是,也不需要整个北伐大军能打出多么出彩的地方。 整个统帅阶层都是有些暮气沉沉,即便这样老成持重行事,结寨连营,最后也能凭借雄厚的国力,将大辽最后一点家当拼得干干净净。 麾下儿郎即便是不知道,可是这个时候,行进的方向还是估摸得到的。 “这所去方向莫不是涿州?怎地杨大人却是想出了这般招数,莫不是要强攻涿州城?”行军过程之中是不能相互喧闹交谈的,这个时候也就是马上骑兵还能相互凑到一起,稍稍低语两句。 身边的甲士以前便是老种相公的亲卫,这个时候便是道,“如何不是,俺虽然说未曾读书识字,可这燕地幽云十六州的方位也是背得指哪儿是哪儿,依俺看来,一准是杨大人已经为常胜军磨去了为数不多的耐心,这个时候才是手底上见真章的功夫。” “俺想起前番被直娘贼的郭药师算计了一场便是心中有气,莫不是凭借着雾气,俺们也不敢深追,还能让郭药师那贼厮鸟全须全尾的回去?恐怕这涿州早已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 整个军心士气便是如此,即便是前番涿州城下小挫,在杨凌麾下,汉家儿郎胆气永远都是如此,无非就是杨凌指哪儿打哪儿,跟着这般统帅,总无非就是死力向前,比不得西军各方军门将门盘根错节。 杨凌这里执行力度直接简单,所谓军职,除开关键性的那几个位置,还不都是凭借自家功绩抢夺,到时候,且看谁的腰间头颅挂得最多,便就是到了涿州城头做东的那家。 第一百二十七章 暗潮生(十三) 之前的易州大功,杨凌麾下兵马未曾全部使出,就是这样,麾下儿郎倒是好大一番的怨气,这泼天似的的功劳少了自家一份儿,怎么也是心里头不爽利,平日里,杨凌耳朵都快被磨出了老茧,麾下将士闻战则喜的情况,他怎么说也算得上的喜闻乐见的。 所以这一番出征,杨凌所幸就全部带上了,一个都没有留下,当然这也是基于后方有杨可世近两万大军坐镇的情况之下,杨凌才敢如此行事,后方无虞,将士才能在前头厮杀得利利索索的。 罗延庆不管如何,行事都是冲在最前,原因无他,杨凌起家,说到底最信任的无非就是自家和严世臣两兄弟,至于岳飞等人,罗延庆也丝毫没有嫉妒之心,在相处的一段时间下来之后,罗延庆便是知晓了这几兄弟肚子里头都是有好大的本事的,世臣和自己虽然说在武艺上头也有两把刷子,也是论到行军打仗之处,还是差了不少。 世臣是个简单的思维,要想让他去读读兵法什么的,那就是万般的为难,罗延庆性格也是有些要强,二郎将一指挥的重任交付于他,总归要办得妥妥当当,上任以来,行军打仗,扎营布置,放哨游骑,这一应的事宜都是亲力亲为,与厮杀汉们也是没有多大的架子,不懂之处便是询问军中的老兵,遇到处决难断的,也老是往雷远文那里去请教,兵法之上也是与岳飞亦师亦友的关系。 饶是调过来的白梃兵在杨凌麾下颇有些心高气傲的模样,平日里看人都是两个鼻孔朝天,可是面对罗延庆,就是直娘贼的服气,军中若是有谁犯了事,也不抬手就是两鞭子,总归是要说出个五迷三道出来,这才行军棍,不轻不重,至始至终都是让人心服口服。 罗延庆处事稳重,在整个军中都是颇有口碑的,更是没有人在其背后诟病,这指挥使做得谁也说不上话来。 到了今夜行事,此事实在是事关重大,就连坐镇中军的杨可世也三令五申,务必让杨凌每隔一个时辰便是遣人通报一次,罗延庆想来想去,也比不上自家亲自来得稳当,所以一行十几骑便是走在了最前头,远远的望了过去,涿州城头几个巨大的牛油火炬在熊熊燃烧,城廊所在,数名人影不时的晃动。 罗延庆几人保持在了一个安全的距离,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他们点燃了三个火把成丁字形摆开,这个时候城头也是将其上的牛油火炬取下,摇晃了数下,罗延庆喜道,“是了,就是此号,通知俺们指挥的弟兄,先走前头,以防有诈,待俺们控制了城门之后再传令全军而进!” 城门所在安排的俱是甄五臣的心腹,上上下下早已经安排得妥当,这一点却是萧余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郭药师行事如此果决,在除掉自家的同时便想到了献城南归。 不过即便是如此,萧余庆也实在是分不出兵马来,再做安排,毕竟上上下下加起来总共才四百余人,委实是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了,也只能是先全力将郭药师应付了事再做其他安排,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萧余庆若是早知宋军今夜进城,便不会做此殊死一搏,本来应付郭药师就已经是险之又险的局面了,宋人再一掺合进来,纵然是大石林牙在此,也难有回天之力,萧余庆便不会有今夜行事,直截了当的带人出走涿州,退到燕京了事。 …… 城门被缓缓的打开,几个常胜军士卒便是立在边上,没有半分的言语,罗延庆这个时候也是带着麾下兵马赶到,这个时候冲在组前头的便是严世臣所部,严世臣的性情较为急躁,来到城门所在,也只不过向里间推进了数十丈的距离,总归是将城门彻彻底底的掌握在了手中。 罗延庆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异样,便道,“派人回去告知二郎,这涿州是俺们的了。” 杨凌大步流星的步入此间,问道开城的常胜军道,“郭都管现在何处?” “回大人的话,都管此时,正在府中宴请萧监军!” 杨凌目光便是陡然一凝,这个时候,燕地之中,姓萧的无非就是大辽后族,杨凌转念一想,便是知晓,好个郭药师,不仅要将涿州城拱手献上,这辽人的脑袋也是不放过。 就在众人愣神的一瞬间,东北方向突然就是火光冲天,那之前与杨凌对话的常胜军士卒脸色顿时一白,“那……那是……郭都管的府邸方向!” 杨凌心中顿时念头便是转动,事情有所变化,恐怕这萧余庆也不是吃素的主儿,事情郝然已经脱离了郭药师的掌控范围,杨凌大手一挥,向着那脸色煞白的常胜军士卒道:“前头带路,郭都管府中怕是除出了大事!” 那常胜军士卒还有什么好说的,郭药师的威望在常胜军之中便是无两,飞快的往前跑去! 郭药师脸色阴沉的盯着前方,直娘贼的被萧余庆这厮占了先机,控扼住了府门,这这个郭府又没有个后门,只能从此硬杀出去,可是这门口纵然是一丈半的距离,也足以让萧余庆死死堵住此间。 郭药师此时此刻已经是浑身浴血,他亲自带队冲杀了数次,都是未能杀出去,萧余庆也是狠下心来,今日说什么都要除掉自家了,郭药师撕扯下战袍,往受伤的左臂之上一裹,便是提着马槊带队冲了上去,接应下了甄五臣,这个时候,门口所在的奚人兵马也是能够稍稍的喘上一口气儿,换上将养气力的袍泽,一杆杆长矛便是平举刺出,郭药师大喝一声,手中动作却是比辽人更快。 马槊直刺当面辽人的心窝,一股心头血便是飙射而出,可是这个时候,其余辽人如何不认得郭药师,便是拼着性命也要直朝郭药师所在捅来,郭药师身侧士卒也没有一个盾牌之内的防护器具,便是凭借着血肉之躯,怎么也要死在自家都管前头。 ps:这段时间以来更新不稳定,在这里跟大家道声歉了,一直支持本书的朋友,下官真的很感谢你们,在这里特别拜谢一位叫做六猴儿的书友,感谢一直以来的推荐票支持,从即日起恢复每天三更,本月只要有时间就会加更,今天的第二更码完了,休息片刻,等俺的第三更…… 第一百二十八章 暗潮生(十四) 常胜军士卒的敢死决心无疑是少有人能及的,将郭药师死死的遮护下之后,手中枪矛也是直挺而出,到了这个时候双方都是打出了真火,不过就是一个同归于尽的局面。 身侧儿郎一个一个的倒下,郭药师却是连头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在这乱世之中,人命都是最不值钱的,况且常胜军上上下下的数千人也早就是有了马革裹尸的觉悟,郭药师只是槊尖横扫当面一排辽人军将,直娘贼的仅剩下的两个也被郭药师斩杀,这个时候,奚人兵马并未曾退却半分,又是一排甲胄齐全的兵马上前,而常胜军之中遮护郭药师的,从来就没有短缺过人手。 要说这等短兵相接,常胜军的甲胄是要输于奚人兵马的,可是能够在这里的厮杀军汉,谁没有一个破甲的气力?总的说来,纵然常胜军士卒勇武,再怎么不要命,即便是能够挑破辽人的甲胄,这厚厚的防御也能为其争取到一个缓冲的时间,在这等眨眼一瞬间的功夫,对方的长矛便是能够先一步送入常胜军的腹中。 所以对拼起来,即便是有郭药师,甄五臣这等虎将,总归是常胜军伤亡要高于奚人的。 以命换命之下,这个地上都是扑上来一层厚厚的尸体,一个辽人觑到一个空挡,手中梨花枪便是直刺如郭药师的肩头,郭药师怒喝一声,却是反手拔出了腰间佩刀,将肩头长枪斩断,而另一只手,马槊便是直直向那奚人留着发髻的脑袋敲去,顿时就是脑髓四溅,那身边的甲士看向郭药师的眼神更是有些动容了起来,不露痕迹的后退的一步。 郭药师也不去拔插在肩头上的枪头,这个视乎贸贸然然的去动,只会让自己的鲜血留得过多,在厮杀当中,便是会更早的脱力甚至休克,也只有等战后再做处理。 郭药师虎目当中满是杀气,手中马槊更是横扫,便是打在两名甲士的胸膛,一口老血喷出,便是倒在地上,那喷出的鲜血之中,甚而还可以隐隐约约的看见内脏的碎肉(咳咳,会不会太恶心了?),更后面,奚人也是没有为郭药师的气势所摄,一排排的兵刃只是犹如机械一般的刺来。 饶是郭药师深经战阵多年,这个时候也有些强撑的模样,现实便是如此,所以说在战场之上,个人勇武极难对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所谓猛将,也是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的,在局部的小型战斗,更或者在某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之上,是的的确确会让敌军丧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号称无天,一个打一千个的。 双方都是咬牙死撑,这个时候,拼的便是胸中紧紧憋住的那一口气,冷兵器时代,一般伤亡是达到了三成便是会对军心产生一定的动摇作用,可是常胜军全都是不要命的人,更不用说在这种无限接近于巷战的小型战役之中。 郭药师的发髻已经被打散,一头略微有些花白的头发被打散,满脸尽是血污,身上伤口不知道有多少,这个时候,饶是他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甄五臣只是上前接应郭药师,边走边道,“都管,都管,莫要再强撑了,只要你在,俺们常胜军就在,且爱惜自身,让末将冲杀一阵吧。” 可是此时此刻的郭药师仿佛是魔怔了一般,一双虎目只是血红,甄五臣所说的话,就犹如完全没有听到一般,手中马槊只是只管递出,不时怒吼一声,将浑身上下的气力压榨到了极处。 甄五臣只是上前,喝令道,“将都管给某拉下去,都管若是怪罪,某一力承担。” 说完之后,郭药师便是被麾下几个大汉死死的拖了下去,甄五臣便是舞着一柄大刀直冲了上去,一时之间,厮杀之声,更加惨烈,而当面的奚人在某一刻突然罢手,往后撤出两步,但是甄五臣却是看到在首列之后,一排排强弓便是对着门口,不由得毛骨悚然,“都给俺趴下!” 说完之后,对面弓箭顿时弦惊,几个来不及动作的常胜军士卒顿时就成为了箭靶子,浑身上下全是箭矢。 一阵箭雨之后,从辽人之中便是飞出了不下二十个瓦罐,直向府邸之中抛来,瓦罐落到府院之中便是破碎开来,一股浓重的火油味道便是铺面而来,这个时候,更后面的一排奚人兵马更是弓箭上弦,与之不同的是,这些弓箭乃是火箭,随着号令一下,一支支箭矢头之上带着火焰就朝天上抛射而出,然后落到府邸之内。 这个时代的建筑物大部分都是用木头建造,我们的祖先,可以不使用一颗铁钉,一颗螺丝,其建筑却是能够安稳的使用数百年,可是其中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便是太怕火了。 为什么古代特别要有打更的,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口号,盖因在那个时候的大都市当中,一但一家起火,火势便是会迅速的蔓延开来,一个不慎,整片城区便是毁于一旦。 若是起火,便是只能犹如蝮蛇蛰手,壮士断腕一般,将火源周遭的建筑物,全部使用人力拉垮,造成一个隔离带出来,即便如此,代价仍然惨重。 当甄五臣等人闻到火油味的时候便是心中猛地一跳,未曾想果然不幸言中,一支支火箭直接就落到院内,火势轰然而起,甄五臣喝骂道,“直娘贼的辽狗也太歹毒了一些,竟然想将俺们活活烧死在里面。” 郭药师好说歹说总算是回过神来一些,再经火光一照,整个人几乎都清醒了回来,这个时候也是表情凝重,心中不由得弥漫出一阵悲哀之意,“这便是男儿末路么?” 就这样坐以待毙,绝对不是郭药师,仅仅只是一瞬间他便醒转过来,死死的看着府门口数百支泛着寒光弓箭,只是怒号了一声,“弟兄们,俺郭药师对不住你们,且随某家再冲杀一阵,就是死也要有男儿模样,好过在此活活烤死……” “愿随都管共死!” ps:三更已到,希望喜欢本书的朋友收藏一下,拜谢! 第一百二十九章 暗潮生(十五) 又是这一幕,本来就伤亡甚重的常胜军将士在这一刻爆发出的决心,令得奚人都是有些叹为观止,他们就犹如一群飞蛾,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向铺天而来的箭矢扑去。 说到底,常胜军起家不过就是各地拼凑起来的步卒,其实都是各地的农户子弟,后来沦为了流民,有的甚至流亡之前就是奴仆一般的人物,这等人即便在大辽条件稍稍好一些的时候,也不过是贱籍,主人家也可随意打杀,官府也管不着,就算是稍稍在家族之中有些地位的,不过都是些旁支,一但大难临头,首先遭殃的便是他们。 而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就紧紧的凝成了一股绳,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即便是在杨凌的那个时空,后来在乱世之中组建而成的一支支汉人兵马,其中最大的一头便是郭药师所部,说到底,那时辽国已经灭亡,宋室得了燕地,却又不甚爱惜,郭药师名为宋臣,实为宋贼,这样的汉家兵马,说到实质之处,也只能算得上他郭药师的私军。 其他人都是号令不动的,这个时候还好,总算是有郭药师这么一个人物,撑起了局面,可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遭到南方朝廷统治阶级的小视,北方又长期为少数民族所统治,这些有些另类的汉家兵马便是变得尤为的团结,他们从现在开始,一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延续数百年,最初的契丹,后来的女真,元朝,都是对汉家兵马没有做得太绝,甚而在开明之君的治下,活得倒是有滋有味,倚仗之处甚多。 而就是这样的汉家儿郎,最后实在是被北宋统治者寒了心,最后反倒成为了少数民族北方政权的一柄利刃,就算是最后的南宋灭亡,其中还隐隐约约就有北方汉家将领出力的影子。 发展到现在,他们这些燕地汉儿,经历的磨难也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多半都是手上沾了人命,哪里还知道什么朝廷,政府,就是头顶的大辽就是如此,更不用说感情更淡的大宋,完颜家族的女真。 都是泥腿子出身,在这里面不过就是谁能给上一口饭吃酒为谁卖命到底,他们的想法很单纯,无法指摘,在这个时代,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稍微有点心思的,无非想的不过就是立下些许战功,混到一个校尉级别,有点闲钱,取个浑家,把香火延续下去。 例如郭药师这种心怀鸿鹄志向的人也有,但是毕竟只是少数,连吃饭都是问题,谁还会想着王爷头上戴顶白帽子的问题,这群人在燕地之中,厮杀滚打,夹缝之中生存,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甄五臣顶替了郭药师冲在最前头,没行进一步,都是踏着弟兄们的尸首,拼了命的铺就一条血肉之躯,只为冲出一条生路,哪怕就只要有一人冲出去也好,那就不算是白死了啊。 萧莫离这个时候,紧紧的站在萧余庆的面前,神情也是不由得有些动容了起来,这一幕,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当年天祚帝御驾亲征,在护步达岗十几万十倍于女真人的大辽精锐,被杀得丢盔卸甲,也未曾见到天祚帝面前,有死战到一兵一卒的决心。 那个时候,萧莫离就身在其间,女真人天生就仿佛是厮杀的战士,寻常甲士冲击战阵**个来回便是没有了气力,而直娘贼的女真人,局势一般的甲士,也能够在马背上,来回冲杀二十余回合,耐力更强的三十个回合也不是笑谈,真他奶奶的不是人,一群禽兽。 而燕地之中早就是流传出一句话,能够顶住女真人冲阵的只有常胜军,今日所见,萧莫离似乎隐隐约约相信了几分,就单单凭借着这视死如归的决心,天下间还有甚么地方是常胜军儿郎不能去的? 萧莫离这个时候,也只是万分的感慨道:“贼厮鸟的,郭药师这厮带兵的功夫倒还真是不赖!居然能杀到这等地步!俺们来的时候准备得充足,就是这般,还险些被他们给硬生生的撞出一条活路,也算是厉害了。俺几乎都可以认定,哪怕就是倒在地里头,这群不要命的浑人都恨不得用牙齿来咬,可惜啊,可惜,若是常胜军能够死心塌地的为俺们大辽卖命,这次事了,要是这厮还能活着,说不定俺还正眼看他一眼。” 更边上的一员亲卫,这个时候冲着萧莫离和萧余庆两人笑道:“常胜军历来就有反骨之心,俺们议论得还少了?萧莫离你摸着左咪咪想想,常胜军这类兵马,在太平年间还能为俺们老老实实出些力气,即便是当中有些有勇有谋的好汉子!俺们也是管不着的。” 其实萧余庆心中的惋惜之意更甚,要说对于常胜军的了解,他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要熟悉得多,常胜军要说能征善战那是确确实实没得说的,可是自从其前身怨军做过有反意之事,便是一直得不到大辽统治阶层的信任,萧余庆面对这等情况,还能有什么办法,他也不过就是听命行事,萧干大王布置下来的方略,他也只能是不折不扣的行事。 类似郭药师这等人物,说不定太平时节还能成为知己好友,现如今也只能说各有各的立场,在这等国难年代,没有是非对错,只有站位立场,成王败寇,各凭手段而已。 直娘贼的南人就想着图谋俺们的江山,殊不知今日在此地打生打死,他们可曾见识女真铁骑铺天盖地南下的局面,没有俺们大辽为缓冲,这大宋的花花江山也是危险得紧,唇亡齿寒不就是他们汉人说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却是落井下石,直娘贼的整个大宋就没有人看得到那女真人的真正厉害之处么? 就在几人交谈之际,他们的后方,一阵厮杀之声,隐隐就是传来…… 第一百三十章 暗潮生(十六) 当面常胜军已然是油尽灯枯的局面,顿时萧余庆军中一员将校便是一副心痒难熬的模样:“萧大人,都到了这般模样,不知道你还稳个什么劲?郭药师所部残余最多不过数十来人,兵力已经被俺们消耗到了极致,这个时候明明就是最好的时机了,不如俺们一举冲进去罢!” 萧余庆看了这员将校一眼,也不喝骂他,不得不说,虽然被汉化许久,可是辽人军中也是豪迈,没有多大的等级差异,就算是大石林牙之辈也能与下属开些浑话,也没甚打紧的,这个时候萧余庆同样也只是大笑而已,当年四军大王萧干在常胜军之中埋下的棋子,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竟然给了郭药师致命的一击,这差距便是斯时斯地成败的关键。 “某岂能看不出来常胜军此时此刻已然到了难以回天的地步,可是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郭药师已然是俺们的囊中之物,但不要忘记其麾下皆是敢死之辈,俺麾下将士的性命何其宝贵,怎么能轻掷,若是被白白拉下几个垫背就真的就值当了?”萧余庆斜视了一眼,那员将校便是一言不发,不得不说,在如今的情况,这种做法无疑是最为稳健的,当面郭药师所部,即便是再勇猛,也是杀不出府的。 数百奚人将领撒袋之中的箭矢这个时候也是没有一丝一毫顾忌的射出,郭药师所部一具具尸体不断的倒下,但即便如此又能如何,还不是只得咬牙硬冲而已,不冲便只能被汹涌的大火活活的烧死,与其这样,还不如死在这泼雨而来的箭矢之下,好歹也算是给了一个痛快。 整个府邸仿佛都被一片火海蔓延开来,熊熊大火不断的燃烧,其中掺杂着巨木发出噼啪的声音,而常胜军数十人紧紧的靠在一块狭小的空间,死命的往外冲将出去,郭药师此时此刻脸色显得异常的苍白,他周身上下,伤口已经是累累,但是最致命的还是那插在肩头的断枪一处,因为不断的流血,郭药师此时此刻,直娘贼的有一种昏昏欲睡之感,可是即便如此,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半分后悔之色。 其身躯依旧坚挺,手中马槊被其紧紧握住,他的一头散发,已经因为高温的炙烤有些焦曲,朝着门外大喝道,“萧监军果然是好手段,某郭药师今遭认栽了,男儿能至此,某已然无憾。” 郭药师猛地一回头,看着自家即将被付之一炬的府邸,在看着紧紧簇拥着自家的十几位儿郎,甄五臣郝然在列,其眼中满目沧桑,饶是算得上杀人如麻的他,这个也流露除了一丝悲怆之意,某这一生,便就此走到了尽头了么,某不甘心,不甘心啊…… 可就在此时,那震天而来的马蹄声,却是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去,在萧余庆的背后,烟尘骤然而起,一骑骑轻骑铺天而来,当先数人头上戴着的便是范阳笠毡帽,身上穿着也是鸳鸯战袄,郝然正是宋人制式装备。 “直娘贼的宋狗怎地来得如此之快!”萧余庆不由得大惊失色,本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算是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发展下去,在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诛杀了郭药师,再收拢城中群龙无首的常胜军,这一场兵事怎么地也算得上功德圆满,届时自己尚能收拾涿州城余烬,即便是面对城下两万有余的宋人也能有了稍加抗衡的本钱。 当然,这一切的可能性,都是基于能够将郭药师斩杀,更是能够将城中数千不成一体的常胜军牢牢的掌握在手中,这个是不用担心的,不论如何大辽的名义上总算是常胜军的主子,名正言顺,再加之郭药师死后,再拔除几个不听话,扶持吴岩,总能将常胜军发挥出一定程度的战力,届时常胜军与宋人就在这涿州城进行攻防,总能迁延宋人北伐的时日,大石林牙和萧大王就有了更多时间进行从容的布展。 即便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家或死战,或北走,总能是有令另外的计划,可是眼看这事情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郭药师就在自己面前,不消多久,便能手刃此贼,未曾想,贼厮鸟的宋人就是这般进了涿州城。 而这个时候,里间的郭药师更是发出一声豪放的大笑,“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萧余庆,且看你如何应对!” 冲在最前头的便是严世臣,此时此刻,他手中拿着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狼牙棒,显得甚是威猛,当下便是将大棒一举:“直娘贼的都随老子杀辽狗!” 要说对辽人的痛恨,严世臣可以说已经到了骨子里面,当年兄弟三人走了一趟江南商路,归乡之时,面对的已经是残垣断壁的破败景象,妇孺皆死于辽人打草谷之中,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凌才带着他们一同参加了北伐大军。 几经生死,三渡白沟河,手中满满的尽是辽人鲜血,犹是如此,乍一看到辽人,眼中便满是血色,此时此刻,更是冲在最前头,直有虎趟羊群之势。 萧余庆也算是临变得极快了,这个时候,便是大喝道,“都莫要慌乱,随某击溃来敌!” 说完之后便是亲自拿着一柄长矛,迎了上去,奚人所部,一直紧紧对着郭药师府邸的弓箭手也是急急转身,调转方向,要说弓箭手还是要在敌军未曾冲到自家阵前的时候,在最前列放上几轮才好,可是到到了此时的地步,也没有时间再去布置阵列,手中箭矢便是急急的脱手,向着天空抛射而出,其准头自然是下降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即便是这样,箭矢落在急速前来的宋军队伍之中,当下便有十几人轻骑闷哼一声落于马下,可是丝毫没有阻挡宋军冲杀的势头,严世臣一马当先,直杀入辽人之中,战马高速猛冲之下,一时间竟然有了几分重骑的威势…… 第一百三十一章 暗潮生(十七) 严世臣座下战马顿时便是高高的人立而起,直踩翻当先的两员辽兵,手中狼牙棒便是猛地横扫又是将面前两人砸落,犹是如此,手中狼牙棒的去势依旧是不减。 身后的宋军兵马更是紧随其后,手中马槊都是平举,一但刺入辽人的身体便立即撒手,战马的惯性就足以使马槊取得极大的杀伤性,若是再死死的抓住马槊,恐怕就是会被带到马下,甚而或者说骨折,除非是一些猛人,能够将敌将顶飞,一般的厮杀汉便是如此,这就是最省力,最直接的战斗方式。 要说这等以骑兵快速冲阵的打法还是以重甲骑兵采用的居多,可到了这个时候,还管什么重骑轻骑,所有的甲士都将自己生平最好的厮杀经验毫不保留的使将来了出来。 场面便是更加的混乱,要说当面的奚人兵马,胯下都是好马,幽云十六州本来就是一个极好的产马之地,其中有一部分还在今天的蒙古境内,更不用说鼎盛时期的大辽疆域又岂止只是幽云十六州这么简单。 辽军的战马,都是从诸多马中挑选出来的,起码都是神骏异常,这一点较之宋军便是有着很明显的区别,宋军骑军坐骑来之不易,大部分都是河曲马,比之辽军的常用坐骑都是至少少了半头去。 可这一厮杀起来,急行军而来的宋人反而是占到了绝对的上风,即便是萧余庆身边拱卫了不少的甲士,这个时候脸上也时不时的沾染上厮杀的鲜血。 双方始一接战便是陷入到了艰难所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再去看上郭药师一眼,甄五臣已经被滔天的热浪烤得嘴唇干裂开来,这个时候,便是一把拖住了郭药师,“都管,俺们先出去再说!” 一行人总算是出了府门,这个时候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气力再去厮杀,只是盘坐在地上,一刻也不停的喘着粗气,郭药师更是靠在路岩之上,一手握住肩头的断枪,正欲使力,却见甄五臣上前,“都管,让俺来吧!” 郭药师也不多说,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也是落到了战场的局势之中,甄五臣一手握住枪柄,动作极其的迅速,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便是将断枪拔了出来,枪头之上全是血迹,甄五臣激昂断枪丢开,急忙扯了一块碎布,将其堵在郭药师的伤洞之中,犹是如此,鲜血也是一时之间难以扼住。 郭药师脸色便是极为的苍白,满头尽是大汗,可以想象其承受的痛苦是多么的巨大,可就是如此,郭药师竟然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只是其牙关耀得咯咯作响,直欲将牙齿咬碎的阵势。 宋人兵马陆陆续续的赶到,萧余庆的面上已经尽是死灰,麾下几个奚人将领扑了过来,只是吼道:“大人,走吧!回燕京!俺们在这涿易二州,本来资源就是机器的匮乏,俺们的羽箭都已经射光,将士也死得差不多,战不得了!实在是战不得了,当面宋军俱是精锐,若是再迟疑半分,俺们就得被宋人铺天盖地的大队聚歼!这涿州城是怎么也保不住了,大人还请回转,俺们说什么也得报保住大人杀将出去,萧干大王和大石林牙还在高粱河布置,届时再将他们打回去就是,家中妻小,全都有劳大人照料了!” 萧余庆这个时候脸上满满的全都是疯狂之色,这个时候麾下说什么都已经是听将不进去,口中只是在喃喃自语,“当面宋人统兵者究竟为何人,自易州始,俺们就一直落了下风,此人行事总是险中求胜,将俺的算计一一落空,如此英雄豪杰,怎可能是碌碌无为之辈,大势如此,难道是天要亡我辽祚!” “大人,退吧!”麾下却还是在死死的劝告,而萧余庆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神采只是死死的盯住前方,“某不退,某还要退到什么地方,生逢此世,总归要有男儿洒血,今日便是死在此处又是如何?俺就只想亲眼看看,他,究竟是生得什么模样!” …… 严世臣的战马却是实在是被砍上了不知道多少刀,终于是哀鸣一声倒地,严世臣本人更是一个驴打滚滚出了死人堆,脑门之处,也是被磕出了血迹,手中兵刃也不知道折在了什么地方,饶是如此,严世臣顺手便是提起地上一柄鬼头大刀,只是一瞬间便是扑身进场。 萧余庆麾下将士再是能战,这个时候人数越来越少,到了杨凌来此之时,依旧再做垂死挣扎,萧余庆仅仅的盯着大纛之下的杨凌,大声道,“当面宋将,可否告知名讳?” 杨凌一身尽是萧杀之意,听闻之后便是冷冷的看了萧余庆一眼,“大宋杨凌!” 萧余庆惨呼一声,“好,某能会此豪杰也不算虚妄了一遭,郭都管所寄望南朝若是能多得尊驾这等几个人物……”说到此处,萧余庆身边的士卒便已经是被围杀得干干净净,无数兵器便是齐齐指向他,萧余庆指着杨凌,转头对着脸色苍白的郭药师道,“郭都管,今日是你胜了某一招,不过某却是不信,有如此人物,某却是在地府之中等着你!” 萧余庆说完之后便是毅然拔出腰刀,横颈自尽! 郭药师呆呆的坐在原地,脑海之中不停的回响着萧余庆之前所说的话,宋人北伐已然是大势所趋,有此强军,士气也是高涨,异日局面,难道自己还有出头的机会,杨凌此子,也是棱角锋芒极重之人,某还能拥兵自重? 而这个时候,杨凌却已经是翻身下马了,径直走向郭药师,“都管伤势如何?” 郭药师面上尽是颓然之色,苦笑着摇了摇头,“今日有劳杨大人搭救,偌大恩德没齿难忘,这涿州和常胜军就交由大人了。” 杨凌顿时道,“都管且安心养伤,有功之人,大宋都是优待,尔等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寻一处干净所在,寻来大夫,为郭都管诊治!” 身边士卒便是急忙上前,架起了郭药师,郭药师垂着,甄五臣也不多说,只是死死的跟着郭药师,寸步不离。 第一百三十二章 暗潮生(十八) 望着郭药师远去的背影,杨凌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凝重起来,“派人看守郭药师,另外城中常胜军俱都卸甲,好生编管!” 杨可世在涿州城之外,早已经是焦躁不安了起来,坐也是坐不住的,就这般走来来去,好不安生,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杨可世顿时就是眼前一亮,已经是等不得了,自己就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营帐之外,“可是涿州有了消息?” 当面之人正是杨凌麾下甲士,曾经也是杨可世麾下白梃兵的老人了,这个时候双手行了一个叉礼,“回禀杨相公,涿州已定,大军即刻可进城!” “好,好,好……”杨可世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饶是如此,眉头也是忍不住激动得一直上扬,“某就说了杨兄弟自有上天庇佑,定能功成!” 说句实话,整个西军要说战力那绝对是毋庸置疑的,西夏巅峰时期的铁鹞子又如何?还不是被他们给压了下去,可是偏偏远征出了关中,便是一笔烂账,之前的平定方腊虽然说也算得上是犁庭扫穴,可他们的心中就真的是滋味? 方腊起义,归根结底都是农民起义军,他们也是为那所谓的花石纲给弄得破家,迫不得已才反了去,可是这些话又怎么能说出来,一切都只能是压抑在心中,那些农民起义军杨可世是亲自见识过的,穿着的都是草鞋粗布,莫说甲胄,就算是兵器都不曾完全,更有甚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木棍,削成一个尖头便是当做器械。 西军上下,都是不忍心下手,打得甚是憋屈,到了北伐,可西军诸公,又是一番明争暗斗,将好好的一场战事,彻彻底底的葬送了出去,若不是横空出来一个杨凌,那憋屈的时日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虽然说前番易州夺城,杨凌已经是立下奇功,但是杨可世毕竟未曾亲身感受,那时候他还杂雄州,可是当自己到了此间,就是亲眼看到杨凌如何一步一步将这涿州城争取到了自己的手上,这份震惊,已经是不能用言语能够表达的了,“直娘贼的还不赶快禀报老种相公此间之事!” 杨可世对着身旁的书记官喝骂了一句,随即大手一挥,“随俺去涿州走一遭,俺们大宋的涿州!” …… 杨凌于街头缓缓的策马而前,目前自己居住的所在不过就是腾出来的一间民房已经算是极其狭窄了,昨夜杨可世连夜进城,帮衬着维护此城,已经算是尽了全力。 好在自家的小英也是随同来了,别的不说,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虽然简朴了一些,可胜在整洁干净,杨凌伸了一个懒腰,自己身旁便是甄五臣,此人来得也忒早了一些,杨凌忍不住暗自想道,“不知甄将军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甄五臣面色之上没有了任何的表情,语调也是甚为的平缓,只是欠身回答道:“此番兵事,俺们涿州总算是等到了杨大人前来,救命之恩,就不多言谢,都管重伤在身,不便前来,便让俺前来向杨大人转告几句话。” 杨凌微微的一抬手,“甄将军无需多礼,郭将军如今已为宋臣,想必官阶告身也是不日将至,某与将军将来也只是一朝之臣,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郭将军对在下说了,常胜军上下数千儿郎,幸得杨大人援护恩德,方才得以保全,这涿州已经俱都交由大人整治,常胜军子弟别的不说,厮杀的本事也绝对不弱,如今大宋官家仁厚,常胜军能够大宋效命已经是福分,只要大人善惜常胜军,常胜军上下为大人效死又有何妨?郭将军只待伤势渐好,便去那汴梁升平之地,安心做个富家翁,他实在是厌倦了厮杀……”甄五臣只是一字一句的平缓说道,言语之中听不出来其心境如何。 只不过饶是如此,杨凌心中也是升起了一阵狐疑的感觉,郭药师一世枭雄,会厌倦了?这常胜军数千兵马他就这样舍得放手? 甄五臣犹自在说动,“郭将军所言,无非就是想取缔了常胜军,其中子弟,都是听凭大人安顿,将来北进燕京,高粱河前,自有俺们儿郎效命的地方!” 不得不说,杨凌这一刻十分的动心,抛开常胜军的战力不说,就是单单凭借着常胜军子弟在燕地打滚这么多年,生于斯长于斯,杨凌麾下再是敢战,也是客军作战,若是常胜军子弟为前驱,总能有一些便宜之处! 杨凌没有答话,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声,“郭将军伤势如何了?可有大碍?” 甄五臣抱拳道,“承蒙大人抬爱,昨夜诊治,俺们将军足足昏迷了数次,如今也是时常说着浑话,所幸的是,大人身子骨一向打熬得极好,总算是没有了性命之虞,不过要想下地,恐怕没有个数月光景是不行的!” 杨凌听到此处,不由得眉头一皱,甄五臣一言一句都是极其得体,郭药师让其转告的话,也正是杨凌现如今想要迫切的道的,可是甄五臣所言仿佛就是可以安排交待的,郭药师不是还说着浑话吗?怎地安排得又如此细致,杨凌甩了甩脑袋,也懒得去揣测此人究竟是如何作想,某只要得此大功,得此常胜军,又去管这些作甚,郭药师既然安安分分的听话便好,若是有所异动,说什么也要给他一个痛快! 说句实话,从昨夜开始,郭药师就成为了杨凌的一块心病,此人咋历史上的所做的那些破事儿,委实是罄竹难书,可恨的是自己为什么不晚来一步,借辽人之手除去郭药师更是不知道少了自家多少麻烦。 郭药师若是此时此刻展现出其贪慕军权的一面,杨凌还可以不择手段的对付,可是郭药师竟然就隐忍了下来,这种人最是可怕,就犹如一头紧紧盯着自己的饿狼,但凡自家何时露出了破绽,便是发出致命的一击,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外如是。 第一百三十三章 暗潮生(完) 杨凌这个时候心底也是狐疑,要说郭药师当日重伤他是确确实实的看在了眼泪,不过对于郭药师这种性格的人来说,要想让其彻彻底底的放弃权力,从此之后老死田园,日子虽然也是悠闲,也算得上是一处难得的好归宿,但这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了事。 所以杨凌对于郭药师这一手示好非常的不感冒,当下时局已经完全在自己与杨可世的掌握之中,要说到杨可世,这可是自从杨凌逐渐发迹的时候就死死的绑在一处的老大哥,还能与自己不是一条心。 要说杨凌于杨可世以前有什么交集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有一点绝对的共同的,那就是想为这个暮气渐深的大宋做点什么,两人心照不宣,你懂的。 郭药师这番作为,无非就是见到局势已定,自己再做争取,也不过是无用之功,甚而引起自己的杀机,韬光养晦,隐忍不发,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杨凌对郭药师这个汉奸一般的角色在历史上的感官就是两个字,深恶痛绝! 不得不说,郭药师有此敏锐的嗅觉,让杨凌就是有一种无从下口的感觉,杨凌打发了甄五臣之后便是到城中各处巡视了起来,战事打到这个地步,总归是要喘上一口气的,汉家儿郎们的气力也不是永远使之不尽的,况且常胜军之中和自己麾下的将士也是有所死伤,而后方之中,童贯少不得又是和老种相公又有一番角力,更不用说在京都汴梁暗潮涌动,新一轮的党争因为燕地局势的变换也变得愈加的扑朔迷离起来。 杨凌估摸着,等到大佬们将利益重新敲定完毕恐怕才会大军彻底誓师北伐,那个时候将不再杨可世与自己麾下一家的舞台,西军四路强军,整个大宋不下十五万的兵马,都会进抵高粱河前,虎视燕京,最后的决战即将来临。 而在此期间,自己要做的便是及时的将涿易二州整顿一番,该修缮的修缮,该扩充兵马的也不要拉不下脸皮,这个时候多一份实力,就是多一份保障。 整个大宋的军事防线也会因为涿易二州的收复逐渐由雄州向北移动,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是难上加难,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城中的局面大大的出乎了众人的预料,尤其是宋军将士。 易州的情形还稍稍好一些,但是比之雄州不知道差到了什么地步,而涿州比起易州来,就是一片狼藉的迹象,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粮仓之中更是没有余粮,幸而杨可世大军前来,运转调度还有一些,否则日常的口粮都是难以支应。 至于其他方面更是让人惨不忍睹,这般时节,城中纵然有一些人口,可都是没有了营生,每一位百姓都是面黄肌瘦,犹如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偶尔走在路上,时不时的就倒下一两人,探手过去,却是生生的被饿死了。 匆忙之下,也找不到多的瓦罐器具,就是熬粥的器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翻捡出来的,城中因为一口吃食产生打架斗殴的事件更是数不胜数,以前的常胜军见到这般模样却是管都难得管,路上碰到死人,不过就是草席一卷,丢到臭水沟里了事。 到了现在,杨凌前来总算是重视了这个问题,城中粮草开销统一供应,特殊时期,就只有行特殊手段,路边的灾民也要妥善的安置下来,煮出来的第一锅米粥,总是要端给奄奄一息的民众更或者负伤的大头兵。 待他们都是将性命吊了一口气之后,其他的壮汉才端着碗,蹲到角落里,大口大口的整完了事,其实这些厮杀汉早就是饿得前胸贴了后背,打打杀杀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体力精力透支到了极限,当时还没有发觉到什么,一但战事打下来时候就是全身上下手脚发软,走路都是站不稳。 好不容易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稀饭,也不管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哪里,直接横卧着便是倒地而睡,到了这一步,也实在是么有办法,大战开启的时候,城中的民居大多数都已经被拆毁用来做了城防滚木等器械,这个时候乍然多了上万人,单单靠民舍是绝对难以供应的,就只能有限的先供给给伤病老弱。 要说这个时候,才往往就是一座城池最为虚弱的时间段,整个涿州城之中,到处都是鼾声大作,偶尔还有几声凄凉的哭泣之声传来,尤其是到了夜里,这声音,听着就让人汗毛立了起来。 即便是有心安排的值纲军士,也有些有气无力气起来,这般模样,也就是强自撑着躯体上下走动,即便是杨可世麾下的兵马,也因为忙忙碌碌下来变得有些疲惫不堪,不过就是稍稍应付一番,便找了一处地方,小憩一会儿。 这个时候,受累的是哪一群人?自然就是岳飞罗延庆这种,一向以严于律己作为行事的准则,即便知道涿易二州从今以后,起码在这段时间内都是难以见到战事,反正大石林牙等人是对此地是完全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兴趣,可他们依旧是不放心。 将士们的苦处他们自然是心知肚明,也不多加责难了,二人只是各自带领着亲信军士,各处查探巡夜,明面里自己的应尽之事也没有耽误了半分,几天下来,顿时就变得更加销瘦了起来。 涿易二州,一时之间是因为战事被打得实在是太残了,即便杨凌本来就进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尽量将损失降到了最小,可依照现在的样子看来,这涿易是再也没有了之前那般的战略地位,起码要恢复起具有一定的战略要地,可堪攻守的防线,没有个数月半载是完全做不到的。 但这里,毕竟是先辈日思夜想的幽云十六州的一部分,即便是难以布置起有效的防线,可是就单单是作为北伐的一个中转站,可以节省多少人力物力,战线的缩短对于大宋就是极大的助力! 第一百三十四章 风云动(一) 最初的几日便是最为疲惫的时分,不过这些儿郎,也都是吃过苦来的,尤其是常胜军,平日里吃的不过就是些粗粮干饼子,一口咬下去,牙齿都要掉下来几瓣,如今好说歹说吃的也是白花花的大米,已经算是极大的意想不到,果然南朝就是富庶。 这一点苦,还吃不下来? 到了以后日子总归是好过一些,将来被收编为宋军,沾了杨凌旧部的光,就单单凭借着涿易二州的盖世奇功,少不得赵宋官家还有一番奖赏下来。 不管怎么说,直娘贼的总算是能故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了,其他的先他奶奶的放到一边去,众人一直紧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懈,可是杨凌此时,却是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其他的不说,除了郭药师这个隐患一时之间找不到妥善的办法解决,还有此次的伤口,他亲身经历其间,虽说早已经是见惯了战争的残酷,可是一处一处的巡视下来之后,脸色便是愈发的阴沉下来。 这其间,这等时候,伤者为大,不管是身居何等位置,都是要将将士们考虑在第一位上的,其中有多少人非死即残,或许这一辈子他们的军伍生涯就只能到此结束,拖着残疾的身躯回到故乡,终老此生。 但是杨凌有一点却是较为心安,不管如何,他们都是汉家的好儿女,即便身残,回到故里就有人敢小视他们了?他们会骄傲的拍着胸膛,指着身体上的累累伤疤,说出是在哪一战之中留下的岁月痕迹。 有幸的是,在有杨凌带领的战事当中,都是与这些儿郎并肩战斗,不论何时何地,没有后退一步,这泼天似的大功,有他们出力的一份儿! …… 涿易二州的惨败景象,身居雄州城之中是完完全全体会不到的,童贯第一次北伐白沟河大败之后,大石林牙曾经一度挥兵南下,最远之处的所在便是到了雄州城下,一度耀武扬威,童贯仓惶逃到了河间府。 所幸的是,那个时候,有杨可世坐镇此间,构建了完善的防御体系,大石林牙眼见如此,加之燕京不稳,便只得退兵,这就是大宋百姓受到战火要挟最近的一次。 后来杨可世北上,童贯来到此间,可是不管如何都是没有了先前的那番肃杀景象,整个兵马都有些显得颓废的气息,尤其是刘延庆所部的环庆军进城,更是令得城中治安颇为混乱,环庆军前番大败,是着实伤到了骨血里,幸而后来补充了一部分兵马,建制总算是保留了下来,可是不管如何,都是透露出一股子败军气息。 尤其是大军在此地耽误的时间太久了,一时间环庆军上下都有些思乡心切,总而言之就是不想将这战事打下去了,整个大军,抛开环庆路不说,十几万人马就少了,就打不得仗了? 也不知道直娘贼的将帅们在顾忌些什么,打不不打,退也不退,局在这里不上不下,没有一个具体的方略示下,总归是让人逐渐的消磨下去了为数不多的军心士气。 环庆军如此,刘延庆麾下的将官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不管怎样约束,都还是那个鸟样子,只不过再怎么做得混账事,总归是有底线的,总不能和土匪流寇一般,再有一点就是不能冲撞了宣帅府。 这个时候的环庆军虽说是到了这个地步,那些厮杀汉再怎么撒泼,再怎么犯浑,总不能拿脑袋往枪口上撞! 而这般情形就是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一直到了某一天,一个惊天的消息传到了雄州城,兵部左司员外郎杨凌攻克易州之后,不日再下涿州,至此一直到燕京城下,大宋雄狮再无绊脚之石,就可直达高粱河之前。 这份战绩,可以说是泼天一般的奇功,而且显而易见的,无异于从其中传递出了一个信号,直娘贼的都到了这个地步,恐怕全军上下十几万人马,不日就将再度誓师北伐! 先前北伐大军气势汹汹而来,却被打得丢盔卸甲,仓皇北顾,一时之间,大宋军心民心都是有些心灰意冷的地步,未曾想到峰回路转,局面瞬间就翻转了过来,先前不可一世的辽人,刹那之间冰雪消融,只能退守燕京。 不得不说,这一份功劳,西军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眼红,毕竟如此下来,也算是为西军上下出了一口恶气,直娘贼的这段时日以来过得也委实是太憋屈了。 众人都是在羡慕,也在猜测,这仿佛是凭空而生的杨大人此番又会得到怎样的犒赏,整个雄州城之中,大街小巷,不论军民,谈论的都是此事,这一点和大宋开明的政治也是有一定的关系,这个时代没有锦衣卫,没有东厂,就是市井草民也是一轮朝政,更不用说这等军事。 这等功绩,就只是单单谈论起来,就是提劲,那平日里有些横霸街头的环庆军甲士,近日以来,似乎也是受到了佛祖的感化,同袍都如此争气,再这般下去,唯恐丢了脸面,偷鸡摸狗的营生自然也是做得少了一些。 就是平日走路,腰杆都是挺直了,衣衫也更整洁了一些! 路口之处,几个径源军甲士也是在树下阴凉处攀谈:“此番大功下来,依某家看来,杨凌此人运势在也是无法阻挡,某高度判断,若是北伐,此人便是先锋,不说别的,就是为了鼓动士气,俺们大宋官家也必须重用此人!” “这话说得倒也几分道理,不过也休要将此中事情看得太过简单,俺们大宋的事情又有谁说的清楚,总归是要好好的计较一番,不过不管是俺们的老种相公还是童宣帅谁扳赢了手腕,杨凌此人的升迁也是在所难免,至于这北伐的先锋一职,我看也尤为可知!”一个年岁将近三十的汉子靠在树边便是答道。 “姓韩的,你可敢跟某赌上一把!”那人似乎非常讨厌别人否定自己的看法,当下便是跳将起来。 韩姓汉子直起身来,“直娘贼的,俺有甚不敢的,赌就赌!” 第一百三十五章 风云动(二) 这韩姓汉子名叫韩世忠,到了现在不过也就是西军径源军中的一个副都头职位,原因无他,西军经营了这么多年,要说累世将门的子弟总能比起一般的士卒有升迁优势,韩世忠能够爬到这个位置上,实在是凭借着过人的勇武与胆气。 他的出身很普通,祖上乃是农户,可是直娘贼的这厮从小就不喜欢侍弄田土,有一膀子的傻气力,就喜欢舞刀弄剑的事情,当他长到十七岁年纪的时候,便是毅然决然的加入了西军,被防在了地域西夏党项人的第一线。 韩世忠这厮也算是不凡,经过两次战役便是升了什长,即便是军中入伍年龄比他大的,也是对此人佩服得不行不行的,此人的功绩有目共睹,曾经在攻伐西夏的战斗之中杀红了了眼,城池久攻不下,也不知道这厮是怎么混进城的,就是爬进了城中,直接斩杀了守将,将其头颅扔出城外,这场战事才得以顺利功成。 单单是这份功绩就足以让其策勋三转,孤身斩将夺旗的汉子不管是换做谁都要高看一眼,西夏白白丢了一座城池,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后来便率军欲图收复城池。 西贼来势汹汹,当下军中便有了退军的心思,可韩世忠不依,俺辛辛苦苦拿命搏来的城池,怎么能就这样弃了,此人便瞒着上官,率了几名亲信,直接冲入敌阵,西夏军马也未曾防备,竟然让区区十几骑突破了防线,直接杀到了中军大帐之中,最后竟然还砍下来了一个监军的头颅,并且全身而退。 后来这韩世忠才晓得,这监军乃是当朝西夏的驸马爷,这份功绩,就连老种相公经略使也是动容,当即上书,请求对此人破格提拔,可是,当时主持边事的童贯与老种相公正是不和,便将韩世忠此事按了下来,虽然有所拔擢,可是却是委屈了此人。 老种相公也是个有脾性的,听罢便是勃然大怒,你不赏?那好,老夫来赏,只是这厮的脾气实在是太臭了,经常为了底下的厮杀汉顶撞上官,性子也是直得转不过弯来,军中违抗上官命令可是能够杀头的,可是碍于此人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也只能恨恨的赏他两鞭子了事。 可盖不住这厮皮糙肉厚,依旧是我行我素,典型是不长记性的受虐狂,正因为如此,这几年来,韩世忠犯的事儿实在是太多,即便依旧是屡立战功,官位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即便是如此,此人在西军上下也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尊重,此人倒是个自来熟,凡是在军中混了有五六年的厮杀汉,韩世忠都是能够叫得出名号的,在这里要特别说明一下,整个时候所谓的西军,大体上就在关西一带,即函谷关,潼关以西地区,主要就是陕西大部和甘肃,四川的一小部分,诸君直接想成陕西也不无不可。 五代十国之后,大宋开始走上了重文轻武的路途,现而今也只有关西儿郎尚且还保留有一些秦皇汉武汉家巅峰时期的尚武之风,关西汉子也是颇为豪迈,不少因为战事负伤,落下残疾的军士回到乡里,往往生活不能自理,过得也是有些艰难,走街过巷,你给一碗水他喝,他会由衷的感谢你,但是如果你给他一碗饭或者一块大饼,不好意思,他会以为你这是在羞辱他。 所以一些善心之人也就只能以借的名义对他们进行援助,没办法,这群人就是这样,直爽,单纯,可爱…… 韩世忠地地道道的也是此类人,即便是上官下属,都能骂骂咧咧的跟他开几句玩笑话,就是爱赌了一些,这个时候,关扑已经成为了民间很通俗的一件娱乐活动,比之后世,更加超前。 韩世忠斩下的西贼头颅,大半都是扔在了这里头,当面那汉子一提到赌字,韩世忠就忍不住开始心痒痒了起来,“那好,俺就赌上两贯钱,直娘贼的,这还是俺前番北伐斩杀两个辽人得来的利市。” 那汉子也是没有料到韩世忠这厮就这般答应了下来,而且一口气就押了两贯,面色不由得有些迟疑了起来,韩世忠斜了他一眼,“怎地了,却是不敢了?” 那汉子顿时就是跳脚,咬了咬牙,最后道,“怕个球,俺接了!” …… 宣帅府中,童贯更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下众人,直到最后终于是有些愤然的将折子往地上一摔:“看看,都给某家看看,杨凌此子当真不凡,这涿易二州当真犹如纸糊的一般,辽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济事了?” 下首的张浩之张宣赞沉吟了一会儿,此前此人因为招揽杨凌未遂,却被老种相公派出的吴玠抢了先机,所以一时之间也有些遭受冷落的模样,可是即便如此,此人在宣帅府之中的资历就是深厚,也是无人可以撼动的模样。 现如今,赵良嗣被派遣出易州任事,宣帅府之中也是无人制衡,所以便些幕僚宣赞为其马首是瞻的情形,见到张浩之都不说话,其余众人更是面面相觑。 “宣帅,按照目前看来,王黼相公是靠不住了,更不用说那只会捞钱的蔡攸小公相,宣帅还要早作打算才好啊。”张浩之此言不是虚妄,现如今,老种相公凭借着全复涿易二州的大功,不说其他,起码童贯对其的压制力再也不如以往,更不用说在京师的蔡京虽然退位,可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藉此机会,定然能够有机会重返朝堂。 蔡攸和王黼虽然看似表面上风光无限,可是细细算起来,比起蔡京,还是嫩了啊,在历史之上,童贯也是吃了大败仗,最后不得不回到京师向蔡京低头。 这般算起来,都是蔡京一党最后获得朝堂之上的话语权,如果不是女真南下,蔡京至死恐怕都会牢牢的把握住朝中的权力,只不过后来徽宗退位,钦宗登基之后,清流一党被压制了几十年,却是再度抬头。 第一百三十六章 风云动(三) 张浩之等人见到童贯有些愠怒,便是当即就拜倒,“某等无能!” 当下局面的的确确是有些不妙起来,其他的不说,就说童贯万一在党争之中失利,他们这些宣帅府之中的宣赞幕僚,岂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到了当下,每个人都只是在苦思良策,如何让才能破解此等危局。 “都门之中,自有王相公和蔡小相公头疼,我等身在雄州,也委实是鞭长莫及之事,宣帅,卑职窃以为,当务之急,还是稳住老种一系才是正途!”张浩之沉吟了半晌,终于是缓缓的说道。 “浩之所言,某岂有不知之理,可是现今,恐怕老种的报捷文书已经是上路,现今还有挽回的机会?”童贯毕竟也是久居上位之人,只是片刻之间便是收拢了心神。 “宣帅莫要多虑,依下官看来,这份功绩最后到了官家手中已然是最后,王相公,蔡攸小公相,哪怕是都门之中退位的蔡京老公相,得知此事也定然是及早的,这段时间内,宣帅便可从容布展,杨凌此子不是要功绩吗?那宣帅就上书给官家,为其请赏!”张浩之此言一出,顿时帅堂之上便是哗然。 其中有一员幕僚便是站了出来,“张宣赞此言,卑职不敢苟同,兀那杨凌,不识好歹,有负宣帅众望,现如今更是投了老种门下,此番大功下来,更是分润老种,置宣帅于不利之局,岂有再为其请功的道理?” 这员幕僚言辞灼灼,当下便有不少人站出来附和,童贯一时之间也拿捏不稳,实在是不知道张浩之此言究竟是何意,半晌,童贯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有些赞赏意味的看了一眼张浩之,但依旧是面不改色,毫不做声,只是装作一副糊涂的模样,“先生此计,究竟是哪般,可否为某解惑?” 张浩之一撩官袍,便是一拜,“宣帅恕罪,卑职也为,当下局面,我等实在是处于被动之中,老种相公行事素来老辣,但是堂堂大宋,能做主的不是老种相公,更不是都门之中的衮衮诸公,而是当今官家!” 这番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众人一时之间都是鸦雀无声了起来,张浩之此言固然是对的,可是接下来所说的,才应该是重中之重,只听张浩之接着道,“西军将门,累世经营,已经有尾大不掉之势,武将掌权,历来为大宋君王文臣所不容,这也是官家派遣宣帅镇边数十年的原因,无非就是打压老种等人,即便是老种此番暂时盖过了宣帅一头,可是说句难听的,在官家心中,最信任的依旧是宣帅!” “如果这个时候与老种相公掐架,无疑是不智之举,官家复燕心切,只想要这幽云十六州,俺们大宋也确实要这燕京,为了大局宣帅定然是要吃上一个不大不小的亏,可是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将杨凌功绩再做夸大,老种相公统筹有方,这大功一点儿不剩的退给他们,而里间却没有宣帅的半分,官家会如何作想?”张浩之此言,已经是有些诛心,在此节堂,揣测圣意,若不是此间之人尽是童贯心腹,张浩之难逃一劫。 众人听罢,顿时都是眼前一亮,绝处逢生之感立时便是袭上了心头,更有甚者,听得便是满脸通红,张浩之已经说得如此明了,众人都不是笨人,哪里还听不出来。 官家对于西军将门本来就有防范之心,如今张浩之这一手,可谓是做得极绝,这般捧杀,官家心中如何不再生忌惮之心,而童贯这一番作为,又是在官家面前体现出了为帅者的心胸气度,为伐辽大局可谓呕心,岂能不在官家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言至此处,张浩之又是接着道,“此事的好处不仅仅于此,宣帅若是如此行事,将这杨凌捧于君上面前,岂能不让老种相公有所猜疑?一个不慎,老种相公与杨凌此子便是离心离德,日后宣帅更是多了几分斡旋的余地。” 或许说前面二者都是有些政争的因素在内,但是这最后一条,张浩之便是有些许私心了,前番招揽杨凌不成,此人排场做得又是极大,最后还不是灰头土脸的回来,徒然让一众同僚看了笑话,安能不怀恨在心,不过杨凌现在已经是公然站到了老种相公的门下,张浩之此番作为明面上看来也是为宣帅着想,一时间便也没有人往那处想。 “好,好一个捧杀之计!”童贯这个时候也不由得有些动容,称赞道,“有先生这一计,某便再无后顾之忧!某得先生,实乃如鱼得水矣……” 张浩之谦逊的作了一揖:“岂敢劳宣帅谬赞,卑职为宣帅效命,敢不尽心竭力!” 童贯站起身来,上前拍了拍张浩之的肩头,“先生且好生去做,为北伐大计劳心竭力者,某这里定然不会亏待。” 一番言语下来,最后众人都是轻松散去,可是大敌当前,这样一群人依旧是在勾心斗角,真是为北伐大计谋吗? 宣帅府茅房之外,张浩之正准备小解,便是遇到了一位同僚,此人姓孟,也是府中宣赞,两人微笑着打着招呼,孟宣赞道:“张宣赞这是要方便?” “咳咳,正是,不知孟宣赞?” “嗨,在下也是,不妨一起?” “甚好,甚好……” 两人步入其中,便开始嘘嘘起来,孟宣赞道,“张宣赞这一手一石三鸟之计当真是令在下佩服啊,,轻而易举便是解了宣帅的**烦,日后腾达可千万不要忘了孟某。” “好说,好说!” “咦,没想到张宣赞知天命的年龄,那玩意儿依旧是雄风不减啊!” “哪里,哪里,孟宣赞才是短小精悍啊!”张浩之说到此处,孟宣赞忍不住抽了抽脸颊,“短小不敢当,精悍倒是有几分……” 张浩之自觉口误,便是歉意的道,“嗨,某却是说错话了,孟宣赞非是短小,实乃源远流长啊。” 孟宣赞这才转怒为喜,“承让,承让,不比当年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风云动(四) 燕地之乱已经是难以想象,大辽亡国之祸就在当下,要说其中是宋人作祟倒是有些牵强,大宋即便是北伐二十万大军,也是才刚刚过了白沟河便是被打了回来,大辽根本的大敌乃是北方。 女真才是大辽的死敌,其辽国骨血也是为大辽所动,有了崩溃的局面,可以预见,即便是大宋坐山观虎斗,不在插手这等国战,大辽最后也难逃覆灭的下场,如此算来,大宋北伐,不过就是想趁着这个关头收复幽云十六州,将地利牢牢的把握在手中。 这个时候虽然说整个大宋还没有怎么意识到女真人的威胁性,可是历来失却了幽云十六州,高屋建瓴顿时不在,煌煌大宋腹心便能为所鞑虏来去自如,所以幽云是大宋志在必得之物。 现而今,虽然女真还未曾破居庸关而入,只不过是在消化前番大胜所带来的收益,稍加整顿,这幽云十六州还不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但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女真,毕竟完颜阿骨打皇帝刚逝,其留下来与大宋互为盟友的海上之盟还有一些约束性,主战派也没有多大的声音。 按照历史上发展,后来发生的便是童贯第二次北伐大败,令得女真彻彻底底的看清了南朝孱弱与内斗的本质,这才有了南侵的野心。 虽然这个时候的燕地早已经是破败得不成样子,各路豪强早已经是不听这北辽小朝廷的差遣,各自养兵自重,观望局势,只待最后大局底定,便投了一方。 而涿易二州初定,虽然说一时之间没有了战事,可是大街小巷,依旧是能够闻到战火纷飞的味道,即便杨凌布置得已经是极为妥当,可是时不时依旧有一具具因为伤势过重的尸首被抬出城外火化,整个城中都是凄凄凉凉的模样,好在如今老种相公也是未曾断了粮草供应,大批辎重都总算是运送而来,人们也总算是看到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死者已矣,生者依旧在不断的挣扎…… …… 在更南处有一座城市,叫做汴梁,也称开封府,也称东京,这里便是这个时代,整个世界文明最为鼎盛的菁华所在,无论是人口,经济,发展,文化,都是巅峰。 这里与燕地几乎完全就是两个极端的存在,是汉家文明璀璨的体现,整个京都乃是一座彻彻底底的不夜城,整日喧闹莫名,莺歌燕舞,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挂着满足,幸福的笑脸,不断的为这座城市奉献着自己的心力。 整个汴梁城之中,一条河水贯穿其中,不时可见来往运送的货船将全国各地的物资都运送而来,往小里说,就单单是这河也是养活了多少汴梁人家,不少人都是在此早间打捞些肥鱼,送到酒肆,换些钱财。 休要小看这项生计,到了酒家之中,这一盘肥鱼便是能够卖出极好的价钱,沿着河流两岸,各色商铺店家鳞次栉比,往来都是热闹非凡,一直延伸到了一处,戛然而止。 抬头望去,此处便是大宋皇宫,经过不知道多少代君王,大宋皇宫已然是到了富贵至极的地步,即便是历代数下来,少有昏庸之主,可是毕竟是这个时代的顶尖建筑,自然是有其独到之处。 这皇宫更是比之立国之初,不知道扩展了多少倍,现在而今的官家赵佶更是信道,自封道君皇帝,所以不免就格外修建了专于道事之所,更不用说官家赵佶乃是贪逸之人,极具有艺术气息的他,对各种奇花异石有着独道的热爱,所以难免又修建了一所皇家园林,以供陈设观赏,需知这些石头都是从全国各地收拢而来,其间花费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 曾经未曾的退位的蔡京老公相更是为此大费脑筋,格外征收一项赋税“花石纲”。 下面之人,为此横征暴敛,方腊之乱便是因此而生,到了赵佶这一代君王,毫无顾及的花销,更不用说北伐的用度,数代君王积累下的财富便如流水一般支应了出去。 现如今的国库财计,也已经是有些捉襟见肘起来,在道观之中,官家赵佶正于一座巨大的丹炉之前打坐,道家有紫气东来之说,其大意便是说清晨太阳初升的朝霞之气对于修行最为裨益,这也成为了赵佶的必修功课。 在整个房间之中,都是燃起来了不知道多少檀香,一时之间,便是将此间装点出了一番神仙仙境的模样,门外一个长须老道捋着胡须,也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宦官便是走上前来,步履显得有些匆忙,这道长乃是官家钦点的道门领袖张虚白,平日里官家对其极为信重,每次都以“张胡”来称呼张虚白,而不叫他的名字。 张虚白学识自然是过人,其对于方术气数,没有不精通的,尤其善于以太一派的学说,来预言吉凶,这宦官也不敢怠慢,作了一礼便是问道,“道长,官家还在做课?” 张虚白也是敛须一笑:“正是,公公行色匆匆,可是出了甚大事?” “可不正是,杂家也不过就是前来传个口信而已,这满朝大臣可都是等下官家决断啊。”这宦官显然是真的着急,类似以往,些许小事儿,他不过也是一个人做主打发了了事,毕竟这等时候惊扰官家,少不得又是一番苦头好吃。 “不知是何事,公公能否说道一二……张虚白问道,这等事情,宦官也不好瞒着张虚白,毕竟稍后惊扰了官家,张虚白若是能够美言几句,也算是一番好事。 “还不是北……”此人还未曾说完,里间便是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外间何人?岂不知官家正在清修?” 这宦官顿时一惊,开口之人,乃是官家身旁随身侍奉的梁师成,此人也是宦官,官至检校太殿,凡御书号令皆出其手,权势如日中天,贪污受贿卖官鬻职等无恶不作,自然是没人敢说,甚至连蔡京父子最为风光之时也要谄附,一时竟然有“隐相”之称。 ps:最近感觉啥事儿都不顺,太烦心,今天赶着写了两更,大家见谅。 第一百三十八章 风云动(五) 话音刚一落下,梁师成便是一步迈了出来,定睛望去,只见此人面目都是极其的清逸俊朗,看起来也是将近五十的年岁,可是脸庞眉角之间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皱纹,行走之间都是袖袍飘动,带着有一丝久据上位的威严。 “见过道长!”梁师成不敢托大,按照现在的情势看来,这张虚白也是深受帝宠皇恩的人物,他也没有怠慢的意思,可是若是论朝堂之上的势力,这张虚白便是大大的不如了,毕竟官家赵佶对于政事之上也是愈发的有些倦意,平日里还是梁师成代为处理居多,隐相二字却不是白来的。 就连扳倒蔡京,扶持王黼上位,其中也是多多少少的便是可以看到梁师成的影子,张虚白欠身还一礼,“怎地了,却是惊动了官家?” 梁师成叹了一口气,“可不正是,如此下去,不知道官家何时才可领悟大道。” 那宦官便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奴才知罪!” 梁师成看了他一眼,道:“起来罢,官家岂是不明事理之人,某却知道定然是外间的那群相公们闹得凶,却是怨不得你,随某进去罢!” 这宦官连连告罪之下,这才随同梁师成进入了房中,里间檀香缭绕,其间蒲团之上盘坐一人,年龄不过在四十岁上下,颌下长须飘飘,仔细品味之间,倒还真有一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去身上也是穿着紫衣道袍,当下便是开口,“不必行礼了,朕也是知道王黼,蔡攸的德行,却是出了甚事,闹将到这里来了?” 此人便是大宋第八代君王,徽宗赵佶,赵佶的面相自然都是极好的,耳垂也重,一看便是多福之人,其享尽了人间万般富贵,举手投足都是尊贵的气息,表情不喜不怒,仿佛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在其心中都是一句话,天空飘过五个字,这都不是事。 要说赵佶,上半生的运道实在是极好,从最初的端王继位大统,不知不觉之间便成为了除开太祖太宗以外,权柄最重的君王,朝廷之中,只要他愿意,便是会出现一言堂的局面,当初说好的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呢? 这只是一方面,不管是在哪方面,徽宗一朝,几乎都是前代所发展的结晶所在,数代君王累积下的财富,如果不是因为北伐和他自身开销实在是太大,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花销殆尽的,可即便如此,在民间之中,别的不说,百姓的日常生活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其盛世状况便是直追贞观开元。 要说这其中到底有几分官家赵佶的功劳,这也是尽然,历史发展到这个地步,前人能做的都已经是做得极好,到了他这里,守成都不用,历史的车轮自然滚动,便是出现了如此良景。 这些都是政治和民生之上的,要说多么直观,很多身在居中之人是看不透的,但是有一点却是整个大宋百姓军民都是可以见到的,在横山一线,当初脱离大宋版图,拥兵自立,割地称王的西夏这几年以来却是被大宋打得有些过气儿了。 要说西夏以靖难五州为根据,其主要的生产来源还是以游牧为主,和其他的游牧民族一样,他们不缺马,不缺人,但是缺铁,缺粮,缺盐,缺生活的日常用品,但是很遗憾大宋除了马什么都不缺,穷得只剩下钱了。 可是即便战马骑兵乃是硬伤,可是这完全是可以用兵革利器,和行军工事上来弥补的,几十年上百年的大仗打起来,西夏却是被活生生的拖垮了,大宋西军方面又连着出了以种谔为首的名臣猛将,实在让西夏有些应付得吃力,也没有什么功夫去改善民生,发展经济的时间,这国力便只是活生生的消耗,不见恢复。 如此一来,虽然在最初,大宋与西夏之间长期的拉锯战确确实实是西夏占据了上风,可是现在局面却是变了,西军逐渐反守为攻,自横山以东,便是再也见不到党项人的影子。 通过这一系列的事情来看,官家赵佶无疑是文治武功都颇有建树的君王,在文臣士大夫的恭维之下,一时之间,整个大宋便是有了歌舞升平,万国来朝的粉饰太平。 可很多事情往往就不是那么顺利的可以发展下去的,就犹如两个武功顶尖的绝世强者即将过招,决出天下第一的宝座,两人战到酣畅之处,让观众都不由得掌声连连,大呼精彩,其中一人,突然踩到了一颗石子,脚崴了,瞬间栽倒在地,经过鉴定,最后腰间盘突出,接下来便不能参赛了。 这般情形着实让人大跌眼镜,还有一点扫兴,到了官家赵佶的身上也是一般,明明是各种光环统统不要命的加了上来,可是这个时候,本来强盛到了极处的大辽,居然被被一个崛起的小小部族女真打得丢盔卸甲,连皇帝御驾亲征,都是打得出奔逃走!匆忙之下只能是再立了一个皇帝主持大局。 官家赵佶实在是收复幽云心切,好吧,趁你病,要你命,便也发动了联合女真灭辽,收复燕云的战役,可是童贯这厮实在是不争气,在举国上下都以为大宋王师一到,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迎天朝大军的时候,童贯败了,一个被女真打得四肢不全,苟延残喘的残辽都打不过,实在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官家赵佶一向仁厚,可是为了此事,却也是大大的发了好几通脾气,就连一向在其面前乖顺的蔡攸,也是被叫到面前,狠狠的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官家赵佶也知晓其中有些童贯将老种打压得过狠了的原因,曾经心中也一度升起过将童贯换下来,让老种主持北伐大局的心思,可是西军实在是有些尾大不掉的模样,官家赵佶左思右想,最后还是不敢将这头老虎的枷锁打开,一个控制不好,以后留下的问题更加头疼。 算了,就这般认了吧…… 第一百三十九章 风云动(六) 战事到了这个局面之上,即便是圣明不过官家,举朝上下都是有了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觉,北伐是进是退,都是举棋不定的模样,官家赵佶德的心情自然是有些好不起来。 当下这般一问到,那宦官便是跪在下首,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恭喜官家,贺喜官家,北伐战局,已有大变,只待官家一声令下,便可再度北伐兴师,收复燕京指日可待!” 官家赵佶一听到此处,一直古井无波的双目之中便是泛出了惊喜的光芒,从蒲团之上站了起来,“究竟生了什么事,给朕细细道来……” 到了这个时候,只能说确确实实是赵佶乃是真命天子,苍天庇佑,这个时候竟然就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杨凌,从卑微士卒,便是爬了起来,一举将整个战局扭转,不仅仅是打压了辽人使臣的嚣张气焰,更是以一支数百的孤军北上,先克易州,再复涿州,这份功绩,即便是官家赵佶都是大大的意想不到,此子,果然是不凡,不看广告看疗效,还真是有用的一个孩纸。 老种相公任人果然是极其的犀利,杨凌此人功劳不仅仅只在收复了涿易二州,更是将郭药师常胜军所部招降,如此一来,有了这群地头蛇一般的存在,克复燕京的把握就更为大了几分,仅仅是在杨凌一人的面前,这看起来不可战胜的辽人突然就成为了纸老虎一般,残破得不堪一击,按照这般推算下去,燕云十六州,还是瓮中之物? 一时之间,官家赵佶便是有些激昂澎湃的模样,想立国之初,太祖太宗收复幽云十六州何等心切,数十万禁军精锐何其骁勇,最终还不是在高粱河水大败亏输,输得彻彻底底,精锐丢得一干二净。 而现在这份功绩就摆在他赵佶的面前,几乎只差一个哆嗦便是能够轻松的收入囊中,让他如何不激动,即便是百年以后,史书之上又是会如何让记载他是一个开疆拓土的圣明之君? 官家赵佶当下便是道,“王黼那腌臜厮现在何处?回到帝京这么些许时日了还不准备面圣么?” …… 官家赵佶不喜上朝,即便是这等时候,也是匆匆的召集了数位朝廷大员,就在这皇家道观,准备来一番奏对,可是如此亦不能抒发官家那激动的心情,便是在亭台之处,摆下一桌酒宴,倒是颇有兴致。 茶汤引子端了上来,众人也只是小酌一口便是步入了整体,坐在官家左右手的便是前番从真定府归来的王黼王相公,另外一人便是蔡攸了,梁师成这个时候便是只能站着了。 “坐下罢,这里却都不是外人,整日里侍候得也算尽心尽力,且歇一歇,让下面的人做事便是了。”赵佶对着梁师成道,蔡攸和王黼匆匆的对视了一眼,便是觉得不同寻常,由此看来,官家今日心情,确确实实是极好的。 “多谢官家!”梁师成微微一笑,便是依言做了下去,官家这般,继承了大宋历代君王的优良传统,那便是亲民,仁厚,这一点上,却是毋庸置疑的,谁反对,老梁和谁急。 不管是北伐战事打到了什么局面,此番总算是宋辽博弈之中,大宋扳回了一成,总算是稍稍对得起观众了,即便是老种蔡京有些起复的声音,两人也是捏着鼻子人认了,总比整日提心吊胆,等着挨官家的龙沫好得多。 王黼也是一个极其善于察言观色之人,最初也不过就是蔡京门下的一条狗,蔡京在徽宗一朝也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荣辱不衰,就在现在落马此前,曾经也被三度罢过相位,可王黼的政治嗅觉何其敏锐?总是能够从复杂的形势当中抓住要害,总是觉得蔡京老公相还有一线生机,便是为其上下奔走,最后蔡京得以复相,王黼便是其心腹中的心腹,这权柄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一步一步的怕了上来。 可是在这北伐一事上头,蔡京却是大大的小看了官家收复幽云的决心,却是站错了立场,竟然持了反对意见,失却的圣宠,王黼多年媳妇儿熬成婆,终于是抓住了,联合蔡攸和隐相一举就将蔡京拉下马来。 与蔡京相反,王黼上任以来,他一反蔡京之策,正是童贯北伐最有力的支持人,一应兵事,连枢密院都不经过,都是自己直接统属,天下衙门支出用度,都是暂且靠边,竭尽所能的优先筹集军费,也是好生下了一番气力。 若是北伐功成,王黼便能籍前番打垮蔡京的声望,彻彻底底的将朝堂清洗一番,巩固权位,到了那个时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稳住了脚步,前些日子,北伐败报传来,在真定府居中调停的他顿时便是慌了神,匆匆忙忙的便是赶回了帝京。 毕竟大事到了这番模样,那位暂且下野的蔡老公相又怎么会善罢甘休,还不是等着机会,准备一举将他们这些刚刚上台还没有站稳脚跟的反骨仔统统消灭干净。 老种是个彻彻底底的老狐狸,蔡京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千年老妖,老种那边不管怎么样,还有童贯能够勉强压得住他,可是帝京这边,王黼不亲自坐镇,心中总有些不放心,虽然说蔡攸已经被蔡京赶出了家门,不过终究还是姓蔡的,王黼便是回来主持大局了。 到了后来,童贯的一番书信传来,王黼便是秒懂其中的言外之意,对于捧杀之计便是大大的赞成,当下一番奏报便是让太监传递给了官家,看起来……好像不咋地,王黼撇了撇嘴。 蔡攸仿佛是读懂了王黼的意思,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慌啥慌,总得让官家回过味来才好! 王黼心下稍定,便是拱手道:“涿易二州大局转变,有老种相公临危举措,杨凌此子也是不凡,现在看来,这复燕大计犹自可为,微臣在这里,为大宋贺,为官家贺!” 第一百四十章 风云动(七) 蔡攸也是会心的一笑道:“全赖官家洪福,将士用命,现今看来,实乃天意向我大宋。” 徽宗赵佶捋了捋颌下胡须,笑骂道,“你们二人倒是会说话,可是前番时日,也着实是让朕捏了好一番冷汗!”赵佶说到这里便是骤然一顿,王黼蔡攸二人便是急匆匆的跪倒在地,“臣等有负官家所托,实乃大罪也!” 官家赵佶斜视了二人一眼,便是道:“都给朕起来罢,朕也不是找你兴师问罪的,白白的煞了风景。”二人这才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也不敢坐下了。 “不过话虽如此,北伐之事也算是做得不甚满意,须知举国上下都在盯着这场战事,如何不让朕担忧,于战事谋略之上,尔等差之老种童贯都是深渊,可你二人在学问之上自然是极好的,否则看朕不活活扒了你们身上的这层皮。”官家赵佶说到这里,虽然言辞凌厉了一些,可是申请却是轻松之极,王黼蔡攸相互的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官家能够开诚布公的说出这番话,便是证明其心中怒气已经消了大半,自己等人这一关算是不痛不痒的遮了过去。 如果官家真的是有意责怪二人,休说抬脸怒斥,恐怕便远远不会有今日君前这一番奏对,二人此前便是深深的记得,蔡京老公相被罢位以前,官家赵佶便是连面都不让他见,老蔡可是在宫门之外久候都是不见传唤,这就证明圣眷已失,再无回天的本事。 蔡攸上前只是谄媚的回应道,“臣等纵然有一点做得文章的本事,可是比起官家来,都是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怎敢轻易卖弄?” “正是,正是!”王黼也是随声附和道。 坐在一旁的梁师成这个时候只是一言不发,看着二人这讨好奉迎的模样,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王黼此时乃是实打实的参知政事,这个职务不止一人担当,便是相当于明朝的阁老职务,再不济都是一个副宰相,而王黼便是参知政事的第一把交椅,说白一点便是宰相,而蔡攸虽然说稍差一筹,可是他却是沾了那翻了脸的老爹蔡京的光,朝廷之上都是称其为小蔡相公。 二人都是在朝堂之中跺跺脚都要发生地震的人物,这个时候却是如此谄媚奉迎,别的不说,就单单只是这份气度,便是差了蔡京不知道多少,蔡京在位之时纵然也是少不了讨好官家,可是其做得都是滴水不漏,哪里有这般明目张胆的溜须拍马。 实在是…… 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是没有注意到梁师成那不露痕迹的神色,依旧是谈笑风生,官家赵佶忽然话锋一转,“这杨凌此人,立下如许功勋,二人爱卿看,应当如何嘉奖?” 蔡攸眉头紧锁,一时之间也不好拿捏,便将目光看向了王黼,毕竟他于政治上的本事,实在是差之王黼甚远,可是论到卖官卖爵的本事,蔡攸却是行间老手,扳倒自家老爹之后,虽然说被逐出了家门,可是他便是更加的放开了手脚捞足了好处。 于政事之上,虽然稍微也能处置,可是一到大局所在,蔡攸一般都少有发言,这般大局,只消王黼童贯拿了一个大概方向,他站好立场便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觉悟他还是有的。 王黼沉思了半晌,“启禀官家,杨凌现如今,乃是文官官阶,位在从五品兵部左司员外郎,这份差遣乃是其前番夺得易州特地拔擢,也勉强算是激励三军的一个举动,微臣窃以为,这职位对于此人来说,已经算得上极为优渥,若是再往上提拔,恐怕极易滋生其狂傲之心,所以下臣以为,此番便是奖赏些金银财帛便是,日后燕京复克,再论功行赏便是。” 王黼这一番话说得也算是有理有据了一些,毕竟他深知其中的意义所在,若是杨凌此子气候养成,将来少不得又是一个棘手的存在,官家的性子他是了解一些的。 看着模样,似乎对着力挽狂澜的年轻将领很是欣赏,官家若是有意看重一个人,恐怕事情就不是稍加关注那么简单了,当日的高俅,童贯,等等人的仕途,历历在目,王黼便是存在心将养了压下去,以官家那轻浮的性子,说不得过了几日便将此人的姓名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说,不能给此人出头的机会,看杨凌所做之事,王黼虽然远在真定府,未曾亲身实地的经历其间,可单单就是这么一想,就足以让人头皮发麻,每一次行事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完完全全的拿性命再赌,也不知这腌臜是在争什么。 这等人物,但凡给其留有一点余地,便是能够创造出让人膛目结舌的奇迹出来,王黼安能放心,更何况在其身后,隐隐约约还有老种的存在,更是不能掉以轻心了。 官家赵佶听到王黼此言也是有些微微一动,“怎地此人乃是文官差遣?”对于此事,赵佶感到甚为疑惑,毕竟行伍出身,鲜有此例,王黼便是上前解惑道,“官家莫急,微臣此前也是这般作想,后来才知道,此人显名之前,没有官阶,没有告身,可是乍一出头,便是以此奇功,尤为耀眼,可是这般大功,却又不得不赏,最后上下运作,便是得了文官差遣,唉,大宋也没有人是这般的,历来武将都是凭借着小功升迁,慢慢凭借着功绩,最后得以出彩,可是此人,却是犹如凭空生出来一般,也是让人有些棘手。” 官家赵佶看了一眼王黼那有些郁闷的模样,忍不住也是会心一笑,“原来如此,这般看来此人岂不就是天赐给朕的拓疆之臣,王相啊王相,方才你所说的虽然是也在道理之上,可是需知这北伐幽云,对于朕,对于赵宋,对于大宋列祖列宗何其重要,就连朕都是要去祖堂烧香祈佑,天下众人都是在盯着朕,这般有功不赏,显得朕也太小气了一些。” 第一百四十一章 风云动(八) 王黼蔡攸面面相觑,未曾想到竟然弄巧成拙,官家本就是极富有艺术气息之人,对于这般传奇,自然提起了一股新鲜感的兴趣,看着模样,似乎事情正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下去。 赵佶看了一眼二人,只是从袖袍之内甩出一份奏章,二人定睛一看,便是知晓,这奏章正是童贯上呈的那份,赵佶道,“朕登基多年,也不是看不懂是非之人,这些小伎俩就真的行得通么?” “臣等罪该万死?”王黼和蔡攸忍不住又是扑通一声跪下,这句话几乎就成为了万金油一般,随时都可以取出来用的存在,历来君王也不会怎么去计较,换了杨凌,保证会冒出一句,“那你怎么还不去死……” 估计小伙伴都会惊呆了,赵佶就是赵佶,不会是杨凌,这一次便是开诚布公的道,“西军尾大不掉,历来就是朝廷所担忧的地方,可是若说老种小种有什么别样的心思,朕却是怎么都不信的,否则也不会只是让童贯镇边数十年,以拉拢分化的手段的缓缓行事,如果真的那般,朕直接就解了兵权,不管如何,这大宋始终是姓赵,他们还敢生出何等异心不成?” 赵佶这句话说得不错,不管是赵佶上位以来做了什么劳民伤财之事,对于如今的大宋都还算是再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历史之上如果不是女真南侵,赵宋江山不知道还要延长多久,有人评价,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大约是在明朝中叶,可是也有的人说,论到经济发展的巅峰,无疑是宋朝为最。 诸君业已稍稍预见,如果不是靖康之耻那场惊天之变,这个大宋又会为中华汉家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毋庸置疑的一点是,赵宋立国这么多年来,正统地位早已经是根深蒂固,更加之,历代君王都是中庸垂拱之主,也较为亲民,就连当今的官家赵佶在市井之中不也流传着和李师师的艳闻? “西军上下虽然说有些令人头疼,可毕竟还是朕的西军,是大宋的西军,种家从种谔那代开始,数代深受皇恩,立下的功劳又岂是少了的,老种,小种都是朕的肱骨之臣,也是要颇为倚重的,向你们这般瞎搞,岂不是令得将士寒了心?”赵佶这番言语可谓是有些训斥的局面了,可是换了一方面想,也是在温言劝告二人,莫要再使那些花花肠子,他心中自然有数。 赵佶便是如此,本来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君王,臣子的心思手段基本上他一眼便能看透,不然即便是蔡京这等位高权重之人岂是能够毫不犹豫的说罢相就罢相了。 不过对于种家,他历来都是又爱又恨,为赵宋,就是老种这一代都不知道打了多少血仗硬仗,立下了不知道多少汗马功劳,可谓是极其看重的老臣,别的不说老种一家,子一辈的后代都是死得干干净净,其中大多数都是卒于与西夏的战事之中,现在侍奉于老种跟前的都是孙辈,即便是心性薄凉如赵佶有时候也实在是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历史之上,后来老种在靖康之前便是病死,蔡京童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罢官的罢官,朝中好不容易清流一党出了头,最后女真南侵之后,赵宋君王还不是将最后敢战能战的野战集团军交给了小种种师中统帅。 不论结果如何,小种那个时候便是他们心中最户的一根救命稻草,小种一死,便没有了任何倚仗。 王黼蔡攸对此也是深以为然,可是作为政治斗争哪里有这么简单,赵佶说得倒是轻松,老种相公这般人物,要说一棒子打不死,凭借其在西军当中的威望名声,还不是说翻盘,就翻盘,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谁都知道。 但是这个时候却只能是乖乖的立在一旁听着,饶是梁师成不管朝堂如何变化,地位都是未曾动摇的他也不由得站起身来,仔仔细细的听着,可是他的心中却是念头急速的转动。 王黼登了相位以来,切切实实的也没有干成几件大事,蔡京的一党也是没有多大的伤筋动骨,原来的人还站在那里,根本就没有挪个位置,梁师成想到此处,便是心中摇头,看起来此人手段还是不足,毕竟升得太快,也或许是有些不知道进退了。 这个时候的梁师成便是有些失望,竟然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丝后悔当初帮了他们一把的感觉,这群人实在是太不成器了,而且蔡攸这段时日闹出来的动静也委实太大了一些,整个朝堂都有些乌烟瘴气了起来,尾巴仿佛都要翘到天上去,成事之后,自己这里的应奉也冷淡了不少。 这还是在他们现今立足未稳的情况之下,试想,如果说前番北伐,童贯侥幸一战功成,对外有童贯彻彻底底的压服西军,对内有王黼蔡京沆瀣一气,自家还被他们放在眼里么? 这位当事的名宦,一时之间就是起了别样的心思,或许是应该另外寻一条出路,这个时候就应该立场分明,早些退将出来,将来生了事,也好摘得一干二净。 对于官家的了解,梁师成较之童贯,蔡京还要更甚,毕竟是整天伺候在身边,形影不离的老人,第一手的情况,便是能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便是知晓,此时此刻,对于杨凌的看好,官家是到了骨子里,有意提携一把,更不用说官家好大喜功,这个时候一切都以北伐大业为重,老种童贯就是鹦鹉与猫,也要强行关在一起,共度**。 总得先把这场战事漂漂亮亮的打下来再说,这等时节,就一定要一碗水端平,谁还想使小聪明的,就只有趁早收起来,否则官家这里便就真的是管杀不管埋了,官家虽然仁厚,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蔡京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不得不说,在场众人,也只有梁师成看得最为透彻,最为明了,当下便是作揖道,“官家,奴才斗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一百四十二章 风云动(九) 梁师成的分量,不可为不重,本来之前一直都是一言不发的他,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就连是官家赵佶都忍不住一愣,当即就笑骂道,“你这老狗,却是又有甚想说的?” 梁师成微微的低下头,道:“官家所虑,为人臣子分忧乃是本分,见到官家心忧,在这里,我却是想出了一个法子,当下老种相公换个童宣帅是各自为营,毕竟在西路边陲,已经是二十年的恩怨,要说一笑泯恩仇,也是太儿戏了些,可是当下,却是却又不能使得二人继续争下去了,还需以大局为重,老种相公,不能重赏,这个时候给了甜头,且不说童宣帅如何作想,就单单是将奴才换到老种相公的位置上,被人打压了这么久,好说歹说也要找回些场子再说,这是人之常情,而童宣帅也不能罚得过狠了,否则西军便是更加尾大不掉,官家这么多年的努力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梁师成这么一说,就连一直活在梦里的王黼和蔡攸都是有些悠悠的醒转过来,也是有些理解了官家的心思,当下也是竖起耳朵听了起来,梁师成这些话,表面上看的的确确是废话,可是却是在传递一种信号,童贯是官家一手扶持上来的信重之人,他不想就这般撤了下去,老种乃是西军位高权重的老帅,官家不想再让其坐大,二者就这般保持一个平衡就好,一动不如一静。 梁师成见自己的话终于引起了重视便是接着道:“可是照目前看来,北伐战事若是按照童宣帅或者老种相公这般打下去,那是万万不行的,两人行军虽然风格迥异,但是都有一个特点,那边是太过持重了。” 梁师成这句话可算是挠到了官家赵佶的痛痒之处,北伐伊始的时候,赵佶也是信誓旦旦,满怀雄心壮志的等着大捷,可是没想到这战事始一打将起来进展就是如此的缓慢,今日推进二十里,明日推进三十里,这般打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到燕京城下,那时候,恐怕人都等老了。 后来倒是有所改变,却是被大石林牙打得落花流水,让大宋军民都是忍不住扼腕叹息,赵佶也是颇为恼火。 赵佶性子有些轻浮,本来对于北伐战事就是三分钟热度,早就想撒手不管,这般事情,也是太熬人的心性了一些,这也是童贯大败之后,赵佶没有太多过问的原因,看着都烦,所幸干脆不过问了。 可是就在看戏的赵佶和衮衮诸公都是有些胳膊撑不住脑袋,打着呵欠的时候,天空一声巨响,杨凌克复涿易二州的消息便是传来,舒服得赵佶简直申银了一声。 历来君王最喜欢的无疑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能体会上意的,一种就是能解燃眉之急的,杨凌无疑就是属于后者,就这样突兀的进入了赵佶的视线当中,如今梁师成点到了要害之处,赵佶也是忍不住点了点头,“现如今,计将安出?” 梁师成微微笑道,“这形势如何,还不是官家的一念之间,这北伐大军暮气实在是太深了,需要一个人能将这潭死水搅活,想必这个人选,在官家心中早就有所定夺了吧……” 这便是梁师成的狡猾之处,将众人的思绪随着他的路子一直走,一直走,到了最后答案就呼之欲出,而这个答案他不能自己说,却是留给了官家,赵佶微微笑道,“除了杨凌那后生还有何人能担此大任耶?” “这便是官家要对他的恩赏了!”王黼心中当即就是一跳,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这厮得利,当下王黼便是看了梁师成一眼,这一眼意味深刻,梁师成却只是示弱未见。 如此行事便是有些难办了,以后的杨凌到底站在哪一边都不合适,老种的西军本就势大,再得了杨凌功绩便是如虎添翼,而童贯,更是,赵佶忍不住摇了摇头…… 梁师成似乎是看透了赵佶所想,便是道,“杨凌此子虽然说明面上与童宣帅不是一路人,可是官家细细想来,其更算不得西军一员,即便是现在得了老种看重,也难以融入西军将门当中,再者,不管此子如何,都是为官家效力,说不得到了最后,官家反而多了一道制衡西军的手段。” 赵佶忍不住眼睛就是一亮,梁师成没有说明,他心中便是有了决定,不管如何,决不能让杨凌再归于西军,否则,西军便真的要有一些向着五代时期藩镇那个方向发展下去了。 赵佶深思之后便是对着梁师成道:“传朕的旨意,得此涿易,实乃大宋之喜,童贯,种师道均有统筹之功劳,童贯依旧领河北河东宣抚使之职,老种为都统制,待燕京克复,军中事宜,二者协商而定,待燕京克复,朕自然论功行赏。” “杨凌劳苦功高,孤军北上,涿易二州盖系其苦战,更兼招降常胜军,常胜军乃逆辽封号,不可复用,朕赐‘神策军’为其番,由杨凌统之,原常胜军兵马可择精锐以充。” 神策军,唐朝后期北衙禁军,原为西北的戍边军队,后进入京师成为唐王朝的最重要禁军,负责保卫京师和宿卫宫廷以及行征伐事,为唐廷直接控制的主要武装力量,是唐朝维持统治的最重要的军事支柱。 唐末之后之所以有五代十国的动乱,正是因为黄巢起义将神策军实力大打折扣,最后又被各大藩镇轮番削弱,大唐皇室无兵可用,才有天下动乱,神策军番号从此不再。 可以说这等建制,就是极大的重视,王黼蔡攸面面相觑,谁都看得出来,杨凌自成一军,便是为了在老种相公与童宣帅之间达到一个平衡的效果,而杨凌不属于童贯一派,不属于老种一派,北伐也少不得此子出力,官家钦赐神策军,将来还不是为朝廷所用。 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官家喜闻乐见的局面,梁师成倒是给官家献了好一个计策。 ps:白天六点多一点就要起床出去练车学驾照,一直到晚上吃饭后才有时间码字,这鬼天气弄得状态都下滑了,感觉写得不好,好不容易在十二点之前码完三更,写得满头大汗,真的是把长征的精神都拿出来了,没有收藏本书的朋友收藏一下,还有推荐票的扔过来,安慰安慰俺这颗受伤的心吧,真心累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风云动(十) “圣明不过官家!”几人还能说什么,宋徽宗赵佶,可以说是赵宋百年以来君权最为集中的国家,大宋国策本来就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可是为什么赵佶能将蔡京,童贯,等老奸巨猾之辈玩得团团转,可见其聪慧与强大的政治手腕。 赵佶的民间印象大多是因为《水浒传》成为家喻户晓的皇帝,因为靖康之耻实在是汉家民族莫大的耻辱,所以有些贬低丑化宋朝,所以作为北宋实际上的末代君主,宋徽宗的形象非常弱智,被认为是玩完了江山的腐朽封建统治者。作为一个皇帝,没有秦皇汉武的雄霸之气,也不体恤民情,却热衷于小资情调的书画艺术,并豢养了一大圈贪官污吏,弄得民不聊生,终于造成了一场亡国灭种的大祸。 宋朝的定位是“积弱积贫,民不聊生”,事实上,这种定位有很大的偏差,宋朝既不积弱,更不积贫。相反宋朝堪称是人类文明史上最为光辉灿烂的一页,其创造的文明成果远非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国家和时代所能相提并论,即便是被捧上了天的现代西方文明,很大程度上也是借鉴了宋朝的许多组织方式和先进思想。 欧洲的文艺复兴正是在一些旅行者对东方的中国如天堂般的描述后,其实只是蒙古剧烈破坏后的宋朝的残渣,(但是比之漫长的中世纪摧残后的欧洲仍然不愧为天堂)开始走向全新的道路。当时的宋朝,不仅仅是简单的富裕,而且达到了一种全面富裕的状态(有点类似于我们现在所提的共同富裕),最有名的评价莫过于“走卒类士服,农夫跺丝履”。 宋朝的财政收入百分之七十来自于工商业,只有少部分来自于农业,这令现代以农业国自居的中国人惭愧得不敢提起。首先我们中国的国土位置有一个绝大的先天缺陷,就是直面广阔的蒙古草原,中间并没有大山大河的阻隔,这在骑兵称雄的时代是致命的,所幸我们的祖先修建了著名的万里长城,才多次阻挡了游牧民族南下,并且由汉武帝、唐太宗等伟大的君王分别击败了匈奴和突厥。 然而,在经历了五代十国之乱后。宋朝接手的国土更加剧了这个缺陷,燕云十六州等地被强大的契丹国占据,游牧民族可以从此处直接突入中原。不过大家要注意到一个问题,强大如契丹,占据了这么有利的战略地形,却从来没有真正突入过宋朝的腹地? 而大宋朝输送“岁币”求和之事也有待考量,拿著名的澶渊之盟来说,宋朝每年向契丹送出30万两,但是30万对于年财政收入近亿的宋朝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也远远不及募兵制的宋军认认真真打一仗的3000万军费,而这一战的结果实际上是宋朝取走了契丹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瀛、莫二州。 其实有点类似于美国以便宜的价格从苏联手中买走阿拉斯加,在收复幽云十六州之上,大宋虽然打得艰难,可是主力依旧是大宋兵马打的,女真骑兵最开始也就是起了一个后方牵制威胁的作用,灭掉诺大一个辽国,主要靠的还是派出的宋军。 只是最后内部斗争太烈,被女真捡了便宜,所以不能将灭辽的战功独独算在金国头上。 大宋之所以灭亡还有一个重大的原因,那便是在灭辽之后,宋军很快指向了另外一个大国:西夏。挟灭辽之威势,宋军进展非常顺利。很快就兵临灵州城下,灭夏也已经是宋徽宗掌中之物了,然而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大意外:靖康之耻。 国势如日中天,经济持续发展,文化高度发达,军事上刚灭了大辽,即将收服西夏,大概不会有人会料到真女真兵马不过数千的,即便是熟女真和渤海兵马加起来也不过数万,女真人会对这个庞大帝国构成什么威胁? 事实上女真人原本也就是一个长期受契丹人压迫的苦寒部落,宋朝出于灭辽的需要才有意扶植,宋朝对这个被契丹人都视为蛮族的部落确实不够重视。 整个士大夫阶级都是如此,正如前文所说,宋朝的国土安全最差,在积极防御的时候,辽军还不能从平原地带高速突入,即便能够高速突入,也不可能久占,只能再高速退却。辽国本身也不想与宋朝大动干戈,所以从来没有出现过辽军突入宋朝腹地的军情,但是当辽国灭亡之后情况就不同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真蛮子可没想过与你友好相处,贸易往来,女真骑兵用着当初宋朝支援给他们的武器盔甲,乘着宋军主力正在西夏作战,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西方的时候,分为两路直扑东京,女真西路军虽然被王禀顶住,可是东路军却经过数日长途奔袭就冲到了开封城下,当然他们也不是来灭国的,只不过是来劫掠一番的,他们也没有实力占据开封,所以他们非常粗暴草率的烧杀抢掠一阵过后就逃之夭夭了,带走了宋朝的大量财富、皇帝、太上皇。 而中国作为一个组织结构完善的现代化文明国家,突然被掏了心,再强壮的肢体也没有用了,这就是君主集权最大的弊端,仅仅因为这一个意外整座大厦就轰然而倒。如果没有女真骑兵的那一日奔回,宋徽宗的大军继踏平大辽之后再踏平大夏当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以宋朝的国力按部就班的将各个非华夏文明国度依次踏平也是理所当然。 官家赵佶太自负,太轻浮,这就是其永远无法的缺点,可是总的太说,大宋如此强盛,有将有兵有钱,与他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他上位之后作出的贡献实在是少得可怜,祖宗留下的家业,足以让他挥霍。 不同于秦始皇、汉武帝、亚历山大、君士坦丁等人的是,赵佶虽然不喜政事,天赋虽然聪慧,可是30点全部点在了艺术之上,作为“瘦金体”和“院画派”的掌门人,赵佶是可与王羲之、颜真卿比肩的文艺巨匠。 而道君皇帝主持编篡的《万寿道藏》也是人类宗教思想史上不朽的巨著,所以他是可与圣保罗、牛顿、玄奘、鉴真相提并论的宗教大师,然而,纷乱的天下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艺术家,而是一个雄才大略,眼光长远的君王啊…… ps:又忍不住又文青了一下,以后一定改,家里突然断网了,这一点还是刚写好用手机传上来的,蛋蛋有点疼,今天是指定没办法继续写了,娘的,一点征兆都没有。 第一百四十四章 风云动(十一) “官家如此其器重,杨凌此子定当竭死以报官家恩德。”三人都是齐齐拱手,有宋以来,士大夫直臣是确确实实敢于和君王叫板的,最典型的就莫过于寇准逼迫真宗皇帝御驾亲征。 当年辽国强盛之时,辽国对宋发难,20万大军气势汹汹挥戈南下,前锋直抵澶州威逼东京,这势头把大宋天子真宗皇帝吓得六神无主,不少人都是劝皇帝想好退路,说难听一点,不过就是脚底抹油,一溜了事,最后寇准却是力谏真宗御驾亲征,迫于压力,真宗就真的带领禁军进抵澶州,最后的结果是宋赢了,辽国被迫签订合约,二者划定疆域,一直到如今,宋辽再无大战,这就是历史上那个著名的“澶渊之盟”。 管中窥豹,大宋君王也确确实实遵守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约定,皇帝但有昏庸不智之举,文臣便是拼了老命也要将胸中的不平之气说出来,不管其对错如何,这份气节傲骨都是令人颇为称赞的。 可是到了徽宗如今的宣和年间,朝堂之上无疑就是赵佶的一言堂,当年士大夫贞节却是被丢得干干净净。 末了,赵佶又是饮了一口茶汤引子,对着蔡攸道,“蔡京也算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久日不见,却是有些念想了,怎地,这段日子都未曾回府了?” 按说这是蔡家父子之间的家事,赵佶不应该过问,这句话一说出来,王黼不由得瞳孔猛地一缩,官家如此,究竟是何意?难不成又是起了起用蔡京的心思? 想打这里,王黼心中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官家的心思一时之间令他便是极为的捉摸不透,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蔡京再度复相,那么迎接他王黼的便是只有两个字,死无葬身之地…… 王黼如此,蔡攸更是摸不着头脑,前番他利令智昏,联合王黼狠狠的阴了自己的亲爹一把,简称坑爹,将老爹踢下台之后便是放开手脚的贪墨起来了,正是因为如此,父子之间的关系便是冷淡到了极点,蔡京老相爷更是一怒之下将蔡攸逐出家门,听到官家文问话,犹是蔡攸已是中年,也忍不住便是老脸一红,“回官家的话,近来国事繁忙……” 赵佶点了点头,也不点破,只是淡淡的道,“不管如何,总是血浓于水的,蔡京这老狗也是一时之气,难不成你回去之后还能将你吃了不成?抽个空闲,回去看一看也是罢。” 饶是蔡京政治嗅觉远远不如在场之中的每一个人,这个时候也是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看来官家是开始念起了自家老爷子的好处来了,是啊,不管如何,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总归还是伺候了多年的老人使起来合心意。 蔡攸当下便是下了决定,看来是时候回蔡府了,正如官家所说,不管如何,总是一脉血缘,多留条后路也是好的,赵佶这个时候便是一挥手,“好了,朕有些乏了。” 说完之后,便是在梁师成的搀扶之下,步出了亭台小榭,一眼都没有再看王黼,蔡攸只是低头拱手作揖,也缓缓的退了下去,只留下拔不下心神的王黼,良久都未能醒转过来,最后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冷汗…… 杨凌骑于战马之上,身后跟着的就是有数百轻骑,这些兵马都是从自家兵马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而另外一侧,更是有杨可世随同,同样也是有数百骑兵,两者拖着长长的队列便是往雄州方向行进而去。 到了这个时候,杨凌也犹自未曾从惊喜当中回过神来,官家竟然许了如许鳌头,神策军的编制何其重视,看来老子这段时间以来打生打死也不算亏了,现今岳飞等人坐镇涿州,将常胜军原班兵马打散,和自家的兵马混编为神策军,一应事宜就更加忙了,这个时候杨可世和杨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便是回转雄州,虽然说童贯如今依旧是北伐名义上的统帅,可是到了现在,再也不是一边倒的局面,老种相公总算是能和其分庭抗礼,这北伐究竟怎么打,如何打,二人还是需要拿出一个具体的章程出来。 这其中又有多少利益的瓜分,如何差遣,什么地方改让步,什么地方该争取,这都是二人需要好好生生谈判一番的,而他们这些军将不过就是到了最后,听命行事而已。 说起来,杨凌现在被摆在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实在是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这些东西,一直以来他所能做的便是带着麾下将士一直向北,向北,不管是童贯,还是老种,他都认了,只要能最大程度的将想着把北伐战事好好打下去的将士保全便是,不断的扩军或许在外人看来野心便是极大。 可是杨凌心中却是一点都没有非分之想,起码现在没有,做皇帝?割地为王?都不是他的最重的目的,他只是在担忧,三年之后,历史上那场血海焚天的靖康之变,一个残辽都是打得如此艰难,那么更强的女真呢? 到时候还能不能抵挡得了?偏偏气死人的是,整个大宋不管是军是政,到了高层都难免勾心斗角,即便是再大敌当前的时候,也都是要下绊子,直娘贼的就不能将这场战事好好生生的打下去吗? 且看罢,不知道老种相公和童贯又是如何争取的! 一场凉风刮了过来,杨凌这才发现,秋老虎也已经渐渐的远去了,不知道还有多久就要下大雪了,总得要在这大雪来临之前,将这北伐彻彻底底的打完才好,到了那个时候,天时不在,恐怕又是要给辽人翻盘的机会。 战马一路悠闲的走将下去,在路上,便是时不时的遇到宋军的辎重车队,民夫丁壮之中时不时的便传来了一阵阵吆喝的号子,粮草犒赏不断的往涿州,易州前方运抵而去,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二州民心军心才能渐渐的稳定下拉,而其间的工事也在维护,用不了多久,二州便是会成为北伐最大的跳板。 第一百四十五章 风云动(十二) 这个时候的冬季虽然说还有将近两个月之久,可是那浓浓的凉意却已经是在北地开始蔓延几,相信过不了多久,这股寒潮便是逐渐的南下,等现在的来来往往的转运民夫也是穿上了一层夹袄。 这些民夫都是从河北河东等地临时征调而来,一时之间,但凡有一把气力的壮汉都是踊跃,岁数也是不一,从十七八岁到五十余岁,都是有的,加起来恐怕就是不下十万人,整个北伐花销极大,有相当的一部分便是由此产生,而且朝廷对此战尤为重视,所以给出的工钱也是颇为丰厚,赵宋钱财颇丰,国库充足,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不会出现畸形的生产要素。 人群之中,偶尔还能出现一两声嬉笑怒骂之声,涿易二州经历了几番战事,人口不足,生灵涂炭,现今就是初定而已,经过短时间的修养,竟然就是恢复了一点生气。 杨凌和杨可世并肩而行,身边的那些甲士,更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其中一员腰大膀粗的军汉,捧着一面牙旗,上书“钦命神策军”五个大字,单单是这钦命二字都是了不起的殊荣,来来往往的民夫见此都是主动让开一条通路,以示心中的敬意。 不得不说,这些厮杀汉,真他娘的是条汉子,北伐这场战事打到现在,也总算是给他们长了些自家人的威风。 有的民夫甚而和此军之中的甲士有些交情,老远便是招呼道,“老李,直娘贼的打算去哪儿?” 那正在赶路的神策军之中的一员军士回头看了一眼,便是认出了熟人,“嗨,俺当是谁,原来是段兄弟!俺这是跟随杨大人会回雄州叙事,怎地,却是去涿州还是易州?” 老李笑了一声道:“可不正是去涿州,这番战事你们打得爽利,你家老二呢,这段日子如何了?” 姓段的汉子面色瞬间有些晦暗,老李口中的老二正是随他一同北伐的表弟,二人感情自然是极好的,“唉,老二殁了,易州夺城之战,这厮就冲在最前头,俺却是不知道回家怎地见姨娘!” 老李等人也是一阵扼腕叹息:“等俺们回了陕西,总归是要照顾他家里二老,乡里乡亲的,都敬他是条汉子,给族叔说道说道,俺们一人帮把手……” 段姓汉子抱了抱拳,“如此便多谢了,俺这厢还有事,便先去了!” “且自去,你是做正事的,俺们醒得!” …… 几兄弟里面,汤怀是唯一一位跟着杨凌返回雄州的,除了汤怀,还有一个女扮男装的马小英,现在马小英也是越来越黏糊杨凌了,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像影子一样跟着,咳咳,这全军上下就你一个女的,难不成杨凌还能去**? 不过现在而今眼目下,也暂时没甚战事,不过就是回一趟雄州,也不是作战时节,杨凌也就由得他了,不过犹是如此,马小英头上戴着的范阳笠却是尤为的大,前面的毡檐,几乎都遮护住了大半张连,不过神策军军中的将士谁不知道这是杨大人的禁脔,几乎都是团团转转的护卫得极其周全。 这段时日以来,几乎是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好,还连累小英受罪,现今总算是暂时性的可以放松些心神,就是连吃得苦的神策军军汉,都是可以喘上一口气儿了,毕竟前番使得太狠,厮杀汉也是人,总得给他们一点时间,再将养些气力吧,将来北伐燕京,还是少不得用命的时候。 神策军新建立,总有一大堆忙不过来的事情,杨凌这个时候南回雄州也是迫不得已,便也只有是抱着忙里偷闲的念头,一路行来,都是放马缓动,杨可世立在身旁,也是一派懒散的模样,白梃军与神策军本来就是极其亲近的关系,杨凌骤然升为一军之主也是令人服气的,现在也可是称一声将主了,杨凌又是杨可世一手提拔上来的,现在也根本没有丝毫的生分,杨可世为白梃军将主,这近些天以来军中也是有了大小二杨的称呼。 杨可世为大杨将主,杨凌为小杨将主,杨凌对此也是略有所闻,不过心里确是撇了撇嘴,啥小杨将主,听着跟自己是杨可世的儿子一样,真是别扭得紧,不过言论自由,也就由得厮杀汉了。 杨可世稍稍带马赶上了杨凌一步,杨凌回首一看,便是道,“杨大哥,却是怎了?” 杨可世笑了笑道,“此番涿易二州事定,杨兄弟可有什么打算吗?” 杨凌有些莫名,却是不知道所为何事,“杨大哥说的是?” “自然是今后的出路之事,此番虽然被你小子捡了个大彩头,就连官家对你也是颇为称道,可是汴梁之中是什么情况,你我有说得清么?现今虽然得了神策军,可你也是白白恶童宣帅,至于老种相公和小种相公那边,也未曾拿出个章程来,说真的,俺是不想让你趟西军这趟浑水,西军将门错综复杂,一进去便是极大的不自在,其中门道实在是太多。” 杨凌心中一凛,原来杨可世说的是这般,这个问题一直以来便是困扰着他的心神,要说这北伐大军之中,哪一个不是背后站着有人,要么打着的是种字,要么打着的是童字,可是杨凌这一次却是着实的将童贯得罪得狠了,而老种那边,自己最多也就是远远的看过老种几眼,根本谈不上多大的交情,前番也不过就是由于吴玠牵线,这才达成了暂时性的合作,说到底还是根基太为浅薄。 而现今自己自领一军,名义上为童贯北伐军下,可是不管是童贯,老种都是后娘,杨可世说得对,西军如今虽然说不乏强军,可是北伐一战之中,虽然说有童贯打压老种的因素在内,可是换个思路想来,何尝又不是西军上下除了刘延庆的环庆军,都是在牵制童贯,天下乌鸦一般黑,西军将门也根本不会就这般认可神策军,而杨凌,也未曾想参与其中。 第一百四十六章 风云动(十三) 西军上下望族将门复杂到了何等地步,别人不知道,作为后来人的杨凌实在是太了解了,现如今老种相公还在,尚且还能将西军维持成为一个整体,可即便如此,童贯的拆台,也是让得西军四路强军中的环庆军投了童贯,环庆军经略使刘延庆更是萌生了取老种而代之的念头,若不是前番被大石林牙打得瓜西西的,恐怕还真能让他如愿以偿。 这个就暂且不说了,就是在后来,老种相公病死之后,小种的威望不及乃兄,单单就只能统领秦风军一路,那熙河军的姚古父子更是滋生坐大的野心,在女真南下灭宋之时,还念念不忘打压小种,生怕大功为其所得,而那个时候的朝廷更是有了扶姚压种的心思,到了后来每逢战事,居然以姚古为主,小种为副。 战事打到最后,还不是被女真人打得溃不成军,整个西军,为此冤死的儿郎的不知道有多少,到了亡国的关键时期,西军上下依旧是在想着勾心斗角,这是得混账到了什么程度,可想而知,若是通力合作,上位者不自寻死路,说不定,以短短时间崛起的女真人还真的不能取得历史上如此之大的功绩。 单单是以强宋庞大的人口基数和经济实力,就能将女真大军陷入到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女真人实在是太少了,战事一但拖延下去,他能承受得住这么大的人口损伤? 念及此处,杨凌就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杨可世见此,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前程担忧,毕竟杨凌升官的速度实在是蹭蹭的望上冒,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小年纪就爬到了寻常人要三四十年打杀的地位,实在是招天道记恨(汗。),更不要说现在的时局有多么的敏感,杨可世完完全全没有想到杨凌的思维已经跳跃到如此的高度,当下便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愁眉苦脸的作甚,杀辽狗时的胆气哪里去了?” 杨凌勉强一笑,将来行止,也有些不知道怎样做了,当下便是眉头一挑:“却不知道杨大哥有甚主意?” 杨可世的神情顿时变得尴尬起来,西军将门之间的明争暗斗他身为局中之人,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可是他是其中的另类,往往就是不站队,不结党,反正打西贼的时候不过就是拼力向前,只管听老种小种的军令,也不管哪派哪系,不过即便是遇到和老种生分些的环庆军陷入了必死之境能够,他也是毫不犹豫的就带着兵马冲了上去,生生的为其杀出了一条血路,在他的心目当中,大家俱是西军,俱是汉家子弟,考虑这么多作甚。 这些破事儿,杨可世做得不是一遭两遭,甚而有不少人还在老种相公面前构陷杨可世,谓之此人不可引以为心腹之用,可是老种毕竟是看着杨可世长大的,对这个后起之秀也算是了解得通透,除了性子直以外,对于西军是忠心得没有二话好说。 杨可世太奇葩了,他在西军当中没有朋友,唯一一个算得上有一些交情的,便是胜捷军都统王禀王正臣,不过更要命的是王禀乃是童贯最为信重的将领,这样一来,就又是不清不楚。 在派系斗争之中,最忌讳的便是这等立场不明的角色,在唐朝有一位很牛的人物,叫做李商隐,此人的文采极好,其诗当中有一息尚存,奋斗不止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有分处两地,难相见却心相通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有回忆往昔,感慨万千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更有英雄迟暮,壮志未酬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样一位极富有才情的为官者,在当晚唐那个时代的的确确是了不得的人物,稍微混一混资历,出将入相,不在话下,可是李商隐却是卷入了当时的“牛李党争”之中,因为立场不明,同时遭到了两派打压,终其一生,也是未能实现达则兼济天下的梦想。 至于牛李党争究竟为何事,就不做多说,可是从其中就可以管中窥豹,这个派系斗争极其危险,不站队,站错队,都有可能导致仕途受到极大的影响,偏偏杨可世却身在其中,成为了一根搅屎棍,果然没有白瞎杨大傻的名号。 对于杨凌现在的处境,杨可世虽然说隐隐约约看出了一点点门道,这对于他那颗整天只想着打打杀杀的脑袋来说,实在就已经算是很难得了,要说能够想出什么左右逢源,大小通吃的妙计出来,那还真的是祖坟冒烟了。 杨可世麻了爪,取下头盔,长长的头发几乎都挠成了一个鸡窝一般,仿若练习乾坤大挪移走火入魔,最后直娘贼的一咬牙,暗恨自家脑袋不争气,“管他娘的这些作甚,俺们只管好生打仗便是。” 对于杨可世这般不负责任的回答,杨凌只得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淡定的向他伸出了两个手指,“我只想对你说四个字!” “算你狠!” …… 这个数学没学好不能怪杨凌,当时的科任老师是体育老师教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现在自己是官位也有了,实力也有了,就该考虑怎么在这场战事当中一步一步的将自己的实力更加的壮大起来,伐辽战事只要不出太大的幺蛾子,是肯定能打下来的,届时整个燕地,不管是人力还是物力资源都是百废待兴,前期可能是会投入一些,但只要认真将其整练,就能在将来的女真南下之中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出来。 一行人好说歹说,总算是来到了雄州,两人各自在城外领了一处营寨,就先行到宣帅府之中应了卯,事毕杨可世便是径直的向老种相公的军寨之中行去,杨凌一事,其他人不好使,只有老种相公有这个能力解决,杨可世上了心,便是火急火燎的来此,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ps:这段时间学车考驾照,时间实在是太紧了一些,早上六点起来,一直到晚上八点才疲惫的回到家中,吃饭洗漱,到了现在才更了一章,在这里实在是要说一声抱歉了,我鼓捣出了一个手机码字软件,明日把手机带上,师兄师姐们学车的时候,俺就在后边座位上能写一点是一点,明天争取能够三更,在这里求一声收藏了,老是上不去,都不好意思找编辑要推荐了,拜托诸位了,帮帮忙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风云动(十四) 首先要做的便是去看看已经几个月大小的马方旭,当时杨凌北上,性命朝不保夕,实在是不想让孩子跟着自己吃苦,若是万一有个好歹如何面对他死去的娘亲。 马方旭现今粉嘟嘟的,煞是可爱,小英一抱住便是舍不得放下。 不断的逗着这个分开了数月的小家伙,杨凌在一旁微微一笑,之前的自己还只是北伐军中一个小小的都头,北上白沟河都是朝不保夕的,小英倒还罢了,她会骑马,必要关头可以逃跑,而马方旭只是一个孩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凌许了城南馆驿大价钱,使其代为照料,就是这般,现如今抱起这个小家伙来,杨凌明显感觉沉重了不少,可见虽然花了不少钱财,可是差驿也算是将孩子照顾得极其周到了。 现在杨凌直领神策军,麾下甲士共六千有余,也算得上一份不大不小的实力了,到了现在,也是有能力保护小方旭和小英。 不管如何,交给外人照看实在是万不得已,总归是自己放心一些,更何况现在杨凌的地位有些尴尬,若是方旭为有心之人利用,恐怕到时候杨凌也是不得不服软了。 虽然今后北伐还有战事,而杨凌此番能够捞到什么样的差遣也不知道,但是在实际情况当中,即便是杨凌领的前线厮杀的活计,得罪了童贯,甚而打的可能是最艰苦,最费力不讨好的仗。 不过身为一军将主,留百把个人在中军大营还是没有问题的,西军十几万大军前后拱卫之下,安全还每个保障? 总而言之,只要主帅不作死,这么多人就算是杀猪杀过去也要手软。 好一番整理,到了最后,终于是回到了自家营寨之中。 …… 杨可世虎步流星,在几位甲士的护送之下,来到了老种相公大营所在,门口的几员士卒都是认识的,当下上前便是接过杨可世的头盔甲胄,露出了里间的战袍。 “俺远远的便瞅见有人前来,却未曾想是杨将主到了。”领先的泾源军士卒上前笑道,“杨将主,这涿易二州一行可是顺利?” “顺利倒是顺利,只不过俺们的动作却是慢了一些,到了易州,城池却早已被拿下,而涿州却又没让俺出甚气力,杨凌那厮就直接平定了下去。”杨可世说到此处,心中便是大大的不爽利。 那士卒往前领路,边走边道,“杨将主可真是说笑了,这等男儿事业,哪怕未曾厮杀,就是亲身经历,远远的看上一眼,也是眼热,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想俺们泾源军上下,自从北伐以来,莫说正正经经的打一场战事,出的力气,恐怕连转运粮草的民壮都是有所不如。” 说到这里那军汉却是忍不住搓了搓手,“杨将主,小的这里却是有一个请求,看看能不能和俺们上头说道说道,将俺调到白梃军里头,厮杀也是干脆。” 杨可世听到这里,便是笑骂道,“俺说你这厮今朝怎地如此殷勤,未曾想到,却是在这里等着俺了,莫要心急,这北伐之事,马上就有大变,到时候举师北伐,整个军中,又有谁人能够置身事外,到时有的是你出力的时候。” 那军汉听到杨可世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便是终于堆出了笑脸,“如此俺就放心了。” 这等事情历来都是有的,西军上下军将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交情的,讨要些人根本就算不上多大的事情,一句话过来便是办得妥妥当当,哪怕是现在已经和西军离心离德的刘延庆,即便是老种相公讨要些人,刘延庆还敢不从? 两人所谓的政见不同不过就只是立场之上的区别,不管如何,地位就摆在这里,况且这都是小事儿,没甚大不了的。 要说到了老种小种这个位置上,纵然是功勋卓著,可是西军四路当中谁说了算,就是靠着资历论资排辈的。 种家从种谔开始就是掌控西军,而那熙和军的姚古,也是从姚兜一代便是崛起。 对于这等事情都是见怪不怪了,杨可世也没有对此事多做纠缠,不过三军将士闻战则喜乃是好事,没甚大不了,甚而不少人都是有此先例。 杨可世来到老种营帐之前,那带路军汉也是回到自家岗位,杨可世也不通报,便是掀起了账帘,进了去。 老种的营帐一眼看去都能数得清楚其间的物什,老种相公的性子本来就是淡泊,脾气也甚好,在西军当中,受过打骂的人基本上就找不出来。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暮气沉沉,性子温和的老人,西军上上下下都是发自肺腑的尊重,若是军将犯了错,单单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眼神便是令人无地自容。 杨可世进入营中之后,便是看到了卧榻之前的老种,当即便是行了一个军礼,“末将杨可世,拜见老种相公。” 种师道抬眼看了看杨可世,当即便是露出了和善的微笑,老种的儿子都死光了,看到杨可世这一辈儿西军子侄的军将厮杀汉都是有些格外的亲切。 “是义则到了?且自坐,到了某这里就随便些就是。”老种相公如此,杨可世忍不住就是眼热,到了老种这个位置上,哪一个不是贪逸享受得紧。 别的不说童贯,刘延庆,姚古都是排场极大之人,平日里扈从如云,自家大帐之中,更是陈设各种奇珍异宝,甚而还有婢女侍奉。 就只有老种相公如此罢,杨可世径直寻了坐处便是道,“老种相公,为了西军上下,还请爱惜此身!” 种师道只是将身上的绒衣裹了裹,“人老了却是折腾不起了,西军俺也看着几十年,自有出路,某如今还有一口气在,却是不知道西军将来的出路如何?这北伐战事打下来,我们真的用心了?此番若不是你们大小二杨,恐怕北上不知道还要等多少时日,某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登上燕京城的那一天。” ps:手机码字果然慢,今儿试了试,一上午就写了这么一章,虽然累了点,慢了点,但总算是勉强能够做到每日三更了,诸位,记得收藏,这个数据太重要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风云动(十五) 杨可世低首道,“别人不知道,俺还不清楚?杨凌这小兄弟从俺认识他的那一刻起,便是知晓,此人是个做大事的,不管到了何时都是一股不服输的性子,却是对了俺的脾胃。” 杨可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说句实话,待得杨小兄弟稍稍露出锋芒,夺得易州不世之功,其中却是没有俺半分功劳,及至最后,如果不是老种相公给了俺们足够的胆气和援应,俺们说什么也不会再对涿州有什么格外的想法了。” 老种摆了摆手道,“你今日前来便是为杨凌这小子的吧?” 杨可世点了点头:“这小子也着实没有料到,此番竟然到了这般境地,虽然是得了神策军的编制,可也是到了风口浪尖的地步,按照官家的旨意这北伐大计是要打到底的,可是杨凌如何实在是个不知道的定数,将来若是处置稍微欠了些妥当,恐怕殿后策应的差事就得让他来担当了。” 老种相公听罢,似乎早已经是料到了,当下便是道,“你是不是觉得这神策新军就是打苦仗,打硬仗的,这把剑总归是要使好的。” “义则啊,其实你这般想就错了,西军上下,哪怕是前番白沟河大败的环庆军也是劲旅,难道都是废材不成,十几万大军,不管是谁当了正面,都是可堪一战的,可是一场大战下来,总要有人打主力,有人打策应,有人殿后,有人监护粮草,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 种师道说到此处,杨可世便是欲言又止,“可是……” 种师道脸上依旧是有些和蔼,缓缓的道,“莫急,你想说的是,可是西军上下,能摆脱掣肘,跳出局外,一心一意考虑这场战事的也就只有神策军,你的白梃军也不差。” 这场谈话,几乎从一开始就被老种相公掌握了主动,整个节奏都是有条不紊,杨可世只是憋红了脸,半晌之后,连个屁都是放不出来。 老种相公抬头望了望帐篷的顶上,“是啊,俺们打仗打了一辈子,到最后还是比不过你们两个后生,老了,终究是老了……” 杨可世完全被搞蒙圈了,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画风啊,“老种相公,那现在应当如何是好?” 种师道忽然就是笑骂道,“你这杨大傻,莫不是要让我说明,杨凌所谓者甚,只管让他自家来说,你来掺和作甚。” 老种相公说到此处,意思已经相当明了,言语当中的提拔之意就是傻子也听得出来了,杨可世瞬间秒懂,大喜过望道,“好,老种相公,俺这就去告知杨凌那混账,让他来前来拜见。” 说完之后,便是抱了抱拳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老种相公似乎还想向他交待些什么,看着他那一去就是九头牛拉不回来的背影暗自摇头。 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骂道,“自家就是个混球,还有脸说别人,真是气煞老夫。” 杨可世这个性子是打娘胎里头就带出来的,种师道头疼了多年,对此也是只有徒呼奈何…… 老种相公的名头即便是在后世当中也是有些响亮,杨可世亲身来此,匆忙喝了口水便是拉扯着他往老种相公大营行去。 杨凌行到此间,这便是他此生第一次正式和老种相公会面,“神策军杨凌,拜见老种相公。” 种师道虚手拖起,笑道,“不必拘礼,杨凌啊,杨凌,你我二人虽然素未谋面,可是神交已久,前番老夫还要承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杨凌侧身站立道,“老种相公折煞了小子,举手之劳,就莫要记挂了。” 老种轻轻的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忽然之间,眉峰只是重重的一挑,“杨家后生,某且问你,这场战事,你如此用命,究竟所为何来?” 这番话语之中还有着质问的语气,令得空气都是为之一窒,杨凌沉默了半晌,实在是不知道老种相公突然之间转变态度所为的到底是什么,是试探,还是发难? 杨凌眉头紧皱,最后只是缓缓的道,“七尺男儿,本就该为国用命!” 听到这个回答,种师道忍不住愣了一愣,随即脸色一暗,是啊,男儿立于世间,遇此国事,本就应该奋力而前,以前的西军在西夏人猖獗的时候,也是如同杨凌一般,但凡临事,唯有一死,可是后来党项人在老种童贯的手中终于是露出了疲态,可以说,这个时候的西夏,其国力莫说大宋,就是关西也是比之不上,若是有决心,灭亡西夏,收复靖难五州,陇西河套,完全不再话下,可是西军得胜之后并没有乘胜追击。 历史便是如此的令人痛心疾首,前些年,西夏只图自保,朝廷便起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心思。 毕竟西军和西夏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早已经是自成一体,朝廷颇为忌惮,毕竟唐末藩镇割据,分崩离析,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地方强过了中央,正是因为如此,西军最后隐隐约约有了一丝养寇自重的意思,这样一来,朝廷撤销了裁军,减少粮饷军费的心思。 这种手段都是西军之中都是心照不宣,甚而到了现在,大部分的西军将领竟然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磨去了当初的血性,杨凌所说的话正是一语惊醒了种师道,人人皆有报国卖命之心,更不用说他们西军上下,每一年花费朝廷百万贯的钱粮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强军,这个时候竟然问杨凌用命者为何?莫不是忘了初心? 杨凌说完之后便是陷入到了沉默当中,说句实话,在前世他本来就是一个极为懒散的人,有些随遇而安,自从穿越以来,一幕幕血腥却是让他鼓起勇气,誓要在这三年之内做好充足的准备,好为将来的大宋,将来的汉家民族续命。 涿易二州打下来,最劳神费力的不过就是神策军最初的那千多人马,而他身为将主,自然是尽心竭力,平定二州之后,虽然可以预料到,不久之后整个北伐大军便是直抵高粱河前,虎视燕京。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风云动(十六) 杨凌对于将来却是没有那么的考虑,收复燕京的两国会战,打主力的任务反正落不到神策新军的头上。 径源军,秦风军,熙河军,环庆军,无论是从军队人数,还是战斗素质,都是不差的,更适合打主力,至于怎么分配,那就是种师道和童贯的事情了。 一时之间杨凌那股懒散的性子又开始抬头了,战争诶,会有风险的,会死很多人的,不过话又说来,杨凌现在的位置的的确确是有些物过刚则易折了,先前的风头,全被他一个人占光了,这个时候再去出头,恐怕将会成为众矢之的,休说童贯一党,就是老种所代表的西军三路强军也是忍不下来的,即便是老种也维护不下他来,毕竟西军这个团体太大,太复杂,更不用说,杨凌现在还拿捏不准老种相公是不是有意站在自己一边的。 从最初穿越到白沟河,只是要求能够简简单单活下来的新世纪大学生,到现在为止,挣扎向前,将整个燕地风云搅得天翻地覆,时事的变换实在是太快了,总得让人喘上一口气罢。 杨凌之所以准备低调下来,更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在这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北伐当中,没有了女真人的身影,需知在另一个时空,女真人一直是在关外虎视眈眈,北伐失败后,童贯向女真求援,女真人借驴下坡,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捡了一个大大的便宜。 可是女真使者前番已经被杨凌尽诛,童贯的后路已经断绝,可以说即便是北伐失败,也断然没有了再度向女真人求援的心思了。 而这个时候,自己所需要的便是紧紧的跟随中军,为其策应,打一些辅助战事,这大功之中能分润一些总是好的,只要北伐之师上下一心,这场战事哪怕是徐徐而进,打得慢一些,总能将燕京啃下来的。 杨凌计较已定,这个时候种师道也是反应了过来,脸上也是看不出喜怒,最后只是问道,“杨家后生,你认为,这北伐战事,接下来应该如何去打?” 对于老种相公问话,杨凌有些呆滞,这个话题很大,仔细的回想曾经的历史,杨凌便是缓缓的道:“老种相公当面,小子不敢妄议,只不过这北伐战事,若要打,就要打得持重,首先当拣选出一部为大军前锋,哨探道路,进抵高粱河之后,莫要轻动,只需要瞻望辽人军势。而这个时候便是需要另外拣选一部轻兵,为暗棋之用,一但正面与辽军决战,便可引此轻兵,直扑燕京城,如此便能打得辽人首尾不能兼顾。” “而咱们的正面,除了殿后兵马之外,主力兵马也需要化为两部,互为掎角之势,辽人的兵马本来就不过,末将估计最多也就五万上下,如此牵制闲来,辽人的军势便是更加分化,这样以来,大事基本可定。” 杨凌说到这里,忍不住犹豫起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两部主力须得通力合作,一方有难,及时支援,这才能够发挥互为犄角的优势,如若离心,观望不援,凭借着大石林牙和萧干的手段,很大的可能便是被各个击破,北伐战事需要的是反复盘算,还要麾下效死,同僚齐心。!” “老种相公,如果能够如此,这燕京已经是咱们的囊中之物了。” 杨凌的一番话,令得老种相公几乎有一些难以相信的感觉,杨凌的布局,基本上与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辙,虽然说说得较为粗略,可是自家也是才将布局想到了一半,如此看来,杨凌此子如果不是天生的将才,就是幕下有超脱非凡之士,即便是如此,能够将这等人才引以为麾下己用,也是一种御下之道。 一支兵马人才济济,本就能从侧面反映出统帅的能力,种师道看了看杨凌,此子从一进门到现在,给人的感觉便是十分的耀眼,并且到了现在,给种师道所带来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只是,这小子怎么就这么有信心北伐战事能够打赢,看着杨凌那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沉稳,种师道便是忍不住问道:“这番布展也是上上之策,只是杨家小后生,这辽人也非是易与之辈,你怎么就能够认定,大事可成?辽人难道就那么简简单单的拿下了?” 杨凌对此只是报以微微一笑,别人不知道,他对大辽的形势可以说是清楚得很,现如今,天赐皇帝不能视事,国事表面上是由萧普贤皇后主持,可是实际上却是由大石林牙和萧干掌握。 而所谓的内部争斗,宋国有,辽国一样有,耶律大石纵然是忠心于大辽,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权力比他还大一点的萧干,却是没有死守燕京的心思,乱世之中,萧干更重的是自己实力地位,一旦拒战不利,他便是会远遁他处! 历史上也确确实实如此,这厮带着奚人部族军出奔燕京之后,还当了一段时间皇帝,当然,是自立的,号称奚帝,最后被郭药师和内奸剿灭。 所以杨凌几乎就可以高度判定,失去了萧干的支撑的大辽,根本就是不堪一击,而且那个时候兵临城下,萧干逃遁,对于剩下的大辽死忠之人的打击有多大,是显而易见的。 杨凌的笑容突然猛地一凝,他突然想到一个相当蛋疼的问题,总不能和老种坦白交代萧干道最后会放弃两面受敌,不能据守的燕京,那样岂不是显得自己也太妖孽一些,恐怕自己会被拉出去解剖研究啊。 良久之后,杨凌才缓缓的道,“兵临城下,燕京不稳,残辽就剩下这最后的一点骨血,老种相公明鉴,这个时候的燕京城中难道就太平了,还不是有不少辽国的汉臣思归,辽军如今就只能倚靠高粱河据守,那个时候城中兵力空虚,南归之士安能不抓住这个机会,效忠大宋,届时又有一支奇兵扑城,兵力,时事均在我们一边,末将实在是想不出来,这战事还有任何被翻盘的可能……” 第一百五十章 风云动(十七) 事情的关键便在于此,一个中国人是龙,两个中国人是虫,一心只晓得勾心斗角的国人,在外敌当前作死,那个时候带来的后果很严重。 老种相公点了点头道,“某知晓了,不过神策军究竟能够担当的位置,不知道你的心中,是否有一番计较?” 杨凌打了个哈哈,他如何听不出来老种言语之中的抬举之意,搞不好这北伐的差事自己便真的有机会分上一杯羹。 杨凌心中却是不想再出风头了,当下便是尴尬的笑道,“咳咳,好叫老种相公知晓,这北伐大功人人都是眼馋,不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在想,不过我们西军难啊,上上下下十几万的人口,就是僧多粥少的局面!” 杨凌心中便是如此料定,既然北伐的局面已经被自己一手促成,而照现在的局面看来,童贯老种都是宿将,肯定能够将这场战事完好的打下来。 可是自己却是前面拼得太狠,现目前就是各方关注的焦点人物,接下来好生的收敛锋芒才好。 “咳咳,老种相公,为了大局着想,我就吃点亏,就在后面监运粮草好了。”杨凌此言一出,杨可世这厮顿时就惊掉了下巴。 这是怎么一个情况,自家将杨凌引见给老种相公,不过就是想他莫要在这北伐战事上坐了冷板凳,按照杨可世的想法,头功纵然是捞不上,可是总不至于连侧翼的任务都捞不上。 一切都是按照他的想法发展,看得出来,老种相公也是有些赞赏他的,一番奏对都是有条有理,让人颇为满意,可是未曾想到,杨凌这混球,居然直接向老种相公讨要了转运粮草的差遣,直娘贼的,这厮莫不是出门被驴踢了,这活计可是最没有搞头的。 战事打到最后,论功行赏之时,押运粮草的往往是位置最低,功劳最小的。 这个时候,虽说有“兵马未至,粮草先行”的说法,也足见对粮道的重视,可是不管怎么样,能打主力的强悍战力绝不会去运粮,一般都是战力不强,坐了冷板凳的才会有此差遣。 说到底,顶在前头的厮杀汉还隐隐约约有一些瞧不起这等人。 所以地位一般都不高,想来也是,没有战功,没有胡虏头颅,是不可能策勋三转的。 杨凌这话说出来之后,杨可世就不断的向他挤眉弄眼,那意思就是你这小子怎么搞的。 杨可世不知道杨凌的小心思,可是老种相公活了这么多年,经历的风雨又岂是少了的杨可世这个一根筋可以比拟的。 莫名的看了杨凌一眼,心中却是不断地点头,此子虽然年少,可是心思却是极为的缜密,厮杀之间也是用命之人,更不用方才一方军事布展虽然粗略,可是大体上是很到位了的。 身为一军将帅,通常能够拿出一个方略便是行了。 更要命的是,杨凌虽然起点极低,可是现在走到了神策军将主的位置上,兵部左司郎中的文官差遣是不知道多少人都眼热,单单是现在,起点就不知道比其他人高出了多少。 况且他还年轻啊,假以时日,只要不在纷乱的党争之中倒下,前途自然是不可估量。 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时候,杨凌却并没有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转运粮草,不过就是想将自身的锋芒收敛起来,一个年轻有为,打得硬仗,又懂得进退,这就很可怕了。 老种相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个时候却只是劝道,“监运粮草却是委屈了,如果可以的话,某定然为你谋一个好差遣,总不会无甚功绩,更不会招人忌惮。” 杨凌听到这句话,神情顿时萎靡了下来,“咳咳,我自然是知道老种相公的苦心,小子在此感激莫名,可是前番大战之下,实在是有些心力交瘁,老种相公就饶了我吧,权当为咱神策军放个假期吧。” 种师道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先前对杨凌的感官一扫而光,这厮明明是有本事的,这个时候却是打起来退堂鼓。 懒惰的性子就这样全部的爆发出来了,帐中寂静了良久,片刻之后,在外值守的径源军甲士便是见到杨凌狼狈的逃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老种相公咆哮的声音:“不争气的竖子……” 杨凌满头黑线,果然,在爱国分子的面前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消极心理,不然他们会生气,后果很严重。 雄州城郊外,旌旗招展,甲士林立,更有高台筑节,牛皮大帐,一眼望去,就是看不到的波澜景象,今日北伐大军诸路将帅便是在此议事,定下方略,虽说如此,可是明里暗里之人都是知晓,不过就是一场提前的分赃大会,谁打头阵,谁打次阵都是要一一安排妥当。 而此时此刻城外兵马已经是到达了一个顶峰的场面,北伐十数万大军,除了此时在涿易二州数战士,这个时候都已经悉数在此,今日不仅仅是要将大致方略定下,更是到了誓师的时候了。 为了腾空场地,周遭树林早已经是被砍伐一空,不然是绝对不可能装得下这么多人的。 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营中甲士便是悉数而出,各自列队,在节台之前,留下了一条长长的通道,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各路将帅都会从此间执牙旗而过,整得跟婚礼似的。 而且在场的甲士,每个人所站都是极为规矩,虽然没有后世方阵那般齐整,可都是渭经分明,从他们甲胄之上不同的细节之处便可以分出来,例如白梃军所在阵列,毡帽之上带有白羽,胜捷军所在阵列,毡帽之上带有红缨…… 站立的方位也很有特点,悉数面北背南,取翘首北望燕京之意,而童贯和老种相公此时此刻已经是站在了节台之下,身后立着牙旗,一面上书大大的一个种字,下落“保静军节度,径源军经略使”,而童贯背后的牙旗则是写着一个童字,落“河北河东宣抚使”。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风云动(十八) 童贯和种师道身为北伐大军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就在此迎候各路将帅,足可见今日之盛世。 在通道之外,重将云集,杨凌郝然也在其中,只不过杨凌在此却已经是屈居末位,毕竟神策军新立,规模和资历都是差了不知道多少,论资排辈下来,杨凌恐怕要等到最后出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长长的通道之内,一个将近古稀之年的老将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身后两名甲士捧着牙旗,自然也是大大的一个“种”字,落款“奉宁军承宣,秦凤路经略使”。 此人便是小种相公种师中,作为种师道的亲弟,种师中便是在西军当中除了种师道威望最重军将,种师中头发也是有些花白,不过比起乃兄病怏怏的神色,他便显得要相对精神得多。 小种从中间的夹道而行,人群之中便是响应出一阵欢呼之声,到了童贯面前,小种便是下了马来,微微向童贯拱手道:“拜见宣帅!” 至于老种,虽然说位置比他高,可是他们两兄弟感情实在是太好,从来不兴这个,童贯虽然说在西军当中,威望也是不差,甚至在名分之上还压了种家一头,可是对于老种,小种,即便是暗里冷箭不断,可是这往往就代表着对他兄弟二人忌惮不已,更何况到了这个位置之上,明面也只是不需要这些虚礼,面对小种微微拱手的不礼之数,童贯也不曾在意,“小种相公一路辛苦,且先等候片刻。” 小种依言站在了老种身侧,而那牙旗也是插在了一旁,小种之后,便是环庆军的统帅刘延庆,虽然前番环庆军吃了败仗,可是毋庸置疑,刘延庆的资历确确实实是到了这个份上,呼声虽然说小了一些,不过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 一路走马观花,令人目眩神迷,这等场景,即便是懒散之意有些回潮的杨凌,也是看得热血沸腾,待得身边为之一空,终于是到了杨凌,杨凌翻身上马,对着身侧的汤怀和另外一员亲兵道,“走吧!” 说完之后,杨凌便是将战马一勒,战马似乎也是感觉到了主人那内心之中的豪放之意,顿时就高高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在场军士,顿时就就将目光汇聚到了杨凌的身上。 不得不说,这段时间以来,杨凌的马术已经是极为的娴熟,这个时候,战马便是小跑而前,汤怀挺直腰身,紧随其后,一旁的亲兵也是捧着牙旗而前。 或许杨凌的样貌在西军当中,还是十分年轻面生的存在,可是身后的牙旗却是足以让人知晓他的身份,“钦赐神策军,兵部左司郎中”。 在无数人的目光之中,一个斗大的杨字飘扬而立,事先没有任何的安排,可是人群之中却是爆发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震天欢呼,“杨将主,杨将主……” 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当兵的都有一个通病,那便是信奉强者为尊,而在前番整个北伐大军被大石林牙打得丢盔卸甲,仓惶北顾,或许这里面有一些西军并没有参与其中,有的甚至还没有加入到战阵之中,就被前面败退下来的环庆军给裹挟而走。 也正是因为如此,全军上下,对刘延庆是鄙视到了骨子里面,更重要的是,在无数将士心中都是有一股子的郁结之气,甚而最憋屈之时,便是大石林牙在雄州之下耀武扬威,而那个时候,童贯跑到了河间府,王黼跑到了真定府,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 正当整个北伐大军都是心灰意冷之时,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杨将主,斩杀女真使臣,之后便带着区区不过数百人兵马,悍然北上,就这般渡过了白沟河,化解辽人的威逼之势,为他们这群热血的厮杀汉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消息传来,西军上下,人人都是大呼爽利。 更不用说后来收复涿易二州,劳苦功高,顿时就升为了一军将主,单单是这份功绩,这升迁的速度,俨然就成为了一个史诗般的人物,人群当中,顿时就升起了一股热浪,一些将士位置实在是太远了,可是这个时候却是只想看一眼,这胆气过人的小杨将主,究竟是怎么一个模样,不过他们是不敢乱了阵列的,便是只得升长了脖子。 无数宋军将士将手中的戈矛举起,不断的欢呼,“杨将主,杨将主……” 震天的欢呼声音在这雄州郊外,不断的回响,每个人的耳朵里面,都是嗡嗡作响,但是这个时候,却是更加的嘶声力竭,似乎要将远出关西以来别在心中的郁结之气发泄出来。 这个时候,节台之前,已经是重将云集,见此情景都是忍不住神游天外,都是忍不住心中赞叹道,“男儿大丈夫,立于此间,还有何求?” 只不过如童贯,老种小种等老辈军将都是沉默不语,面上看不出来喜怒,站在刘延庆后身的刘光世撇了撇嘴,刘光世和姚平仲可以说是新军当中的少壮将领。 值得一提的是,这二人都是累世将门出身,刘光世为环庆军刘延庆之子,姚平仲乃是熙河军姚古之子,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根正苗红,自有饱读兵法自是不得说的,自幼打西贼也是有些本事的。 种家老种小种有本事的年轻一辈都死得差不多了,可以预见,不出意外的话,待得二种百年之后,这西军上下,恐怕新一辈的接班人便是刘光世,姚平仲之中产生了。 刘光世有极好的底子,最初便是以荫补入官为三班奉职,累升领防御使,郎延路兵马都监,宣和三年,跟随父亲刘延庆镇压方腊起义,凭借战功升领耀州观察使,现在统领鄜延路兵马。 见此情形,刘光世心中便是略微有些不服,不过长辈在此,他也不好表露出来,便是稍微的嘟囔了一句,“哼,不过就是辽人回师高粱河,被这厮钻了空子,给某一支兵马,也能将涿易拿下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风云动(十九) 别人未曾听到,一旁的姚平仲却是少年心性,平素里最看不起的便是这个微微有些发胖的刘光世,心中暗自道,也不看看你老子被辽人打成了什么熊样儿,还在此大言不惭,不过要是换了某,总能将战事打得比这杨凌更加利索。 杨凌此时此刻也是豪气云升,自己的身侧,便是这个时代最为敢战的汉家儿郎,遥远的今后,自己将随同他们,一起度过最艰难的几年,不仅仅是要幽云十六州收复,更要在将来,迎战铺天盖地而来的女真鞑子。 我汉家子女,从未放弃过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我们的祖先在此驱逐匈奴,纵横长城内外,从未退却,将来也不会退却, 这一刻,杨凌几乎感觉眼前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放电影一般,定格,播放,此生此世,都难以忘怀,脑海之中,闪过一个个朴素黝黑的脸庞,杨凌忍不住扬鞭高呼了一声,“万胜!” 随着杨凌的一声大喝,周遭将士都是随着浪潮山呼,“万胜,万胜!” 在众人的欢呼声之中,几名军士已经迎上,替杨凌挽住缰绳,心神还没有稳定下来,而在场之中都是将帅高官,当先的便是童贯,汤怀当先下马,将杨凌扶了一把,“将主,还需小心谨慎一些才是。” 汤怀这一提醒,杨凌顿时就醒转了过来,我的个娘亲,说好的低调行事呢,在这气氛渲染之下,自己随着众将士,又大大的露了一翻脸面,杨凌感激的看了一眼汤怀,便是正了正盔甲,上前行了个军礼,“末将杨凌,拜见宣帅,拜见各位相公!” 老种相公依旧是那招牌笑容,低笑不语,而这个时候,却是童贯上前搀了一把手,“杨将主且起,此番劳苦而功高如此,竟然为这北伐大业续了一口救命气,某代白沟河死去的上万儿郎,行此一拜!” 杨凌忍不住抽了抽面颊,好端端的这死太监居然开始演戏起了,不过杨凌这个时候便是必须得配合着演下去,“宣帅折煞末将了,末将所行之事,不过乃是本分,全靠将士用命,宣帅统筹,何来功劳之说!” 一时之间,两人就这样,一个死命要拜,一个怎么也不让拜,竟然有些僵持了起来,这个时候“劝架”的便是应运而生,刘延庆,姚古等人都是上前道,“杨将主能有今日,也是全亏宣帅一番栽培,官家面前也是捧得极高,已经是难得,宣帅身系北伐大业,还是谨慎行事罢了,杨凌得宣帅此心,将来还不是更加用命,直用这燕京老回报宣帅的知遇恩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儿上了,就仿佛二人真的是好到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上司,老部属,一番做戏这才收场,犹是如此,童贯末了又是说了一声:“好生争气一些,将来更重的功名,还不是等着你伸手来取!” 杨凌忍不住便又是深深一拜,心中警惕之意已经到了顶点,童贯的身份实在是不小,而且前番自己已经得罪得他不浅了,甚至摆了他一道,又何必如此?他统帅大军二十年,麾下指挥过数十万大军的,威风尊贵已经是自然而然,对自己如此折节,到底有什么打算?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死太监又在耍什么花招…… 纵观太监的历史,都有两个个特点,第一,奴性十足,善钻营,精媚术。第二,狡黠阴险、残忍狠毒,爱慕虚荣。 奴性十足好理解,因为帝制给太监的定位是作奴才,奴才不具有奴性是不合格的,一个奴才要爬到人上人的位置,只有取悦于皇帝一条路。而要突破奴才的工作局限性,不善钻营不精媚术是达不到的。 太监的心理世界是阴暗的,他们的心理结构是有问题的,因为他被阉,不叫男人,又谈不上叫女人,属于第三性,在男人面前自卑,在女人面前更自卑,既不能像男人一样效命沙场,建功立业,又不能像男人一样效力于女人,还得供人使唤,因此太监忌妒男人,尤其是风光男人、貌美女人。 太监的显荣心理,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奴才,一旦掌权,最重要的心理就是要证明自己不再是个奴才,他说话不再是奴颜卑膝,而是一言九鼎,不惜用极端的、杀鸡骇猴的手段来告诉他人:我不再是个奴才!用摆布他人命运的方式来树立自己的权威,让他人知道他已今非昔比。 太监喜欢折磨人,显示自己已由人下之人摇身一变而成为人上之人的荣耀。 事实上,童贯除了下颌长出了几根逆天的胡须以外,其他的都是符合这一特征的,钻营自是不必说,童贯在朝中也是一大恶势力,与此同时,童贯还颇得徽宗的赏识,其中也可以看出他的奉迎之术,更不用说童贯平日里排场都是极大的,出行的仪仗看了都令人咂舌。 他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杨凌思虑不出来,只得随众将在节台之下桌椅各自坐定,身边除了两三员甲士其余之人都是不得上前,负责看场子的是汴梁禁军挑选出来的甲士。 汴梁的都门禁军,在立国之之初,可以说是最为精锐的一部分,而且有足足百万之多,可是宋太宗赵光义北伐,将大部精锐付之一炬,更不用说随着岁月变迁,子子孙孙在都门汴梁承平日久,早就是打不来仗了,平日里都是挂着空饷,禁军都是有自己的营生。 只不过到了特殊场合才用来使唤,现在基本上就成了摆设,北伐以来,这些人也被拣选出来一些,不过就是有些关系,跟在将帅身边混些资历而已,这些人在汴梁日久,身上穿的盔甲都是特制的,薄如蝉翼,镶金镶银,上了战场,然而并没有什么鸟用,甚至还是累赘。 人家西军,站在原地,披着数层几十斤的甲胄都是纹丝不动,他们却站在那里浑身不自在,实在是令人大倒胃口。 ps:不负众望,今天的三更到了,这鬼天气写得我大汗淋漓,跟虚脱了似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风云动(完) 众将坐定,杨凌自然还是排在最末位,这等军议,他们是插不上嘴的,即便是位高如刘延庆,也是由于前番败得实在是太惨,坐在位置上只是一言不发。 无非就是在等着童贯抛砖引玉,片刻之后,童贯便是站立而起,朗声便道:“诸位,幸赖官家洪福,上天庇佑,北伐之事,犹为可期,吾等今日会师于此,便是要行再度北伐事业,以血前番白沟河之耻。” 说完之后,童贯便是虎目横扫当场,一一从众人的面上掠过:“本帅在此,先行说断,若是有谁不出力,某立下的军法可不是耍处!” 说到这里,众将全都直跪于席,冲着南方遥拜拱手,“末将等敢不效死!” 这些不过就是场面话而已,重彩头还在后面,童贯站起身子,便道,“官家圣意已到,着某家与老种相公共商北伐方略,诸位在此稍候。” 说完之后,童贯便是走到了种师道的身前,道:“老种相公,请罢!” 老种早就是等候在一旁,只是虚礼,“还是宣帅先请!” 童贯这个时候也不客套了,毕竟名义上他才是真正的北伐主事之人,官家即便是赋予了老种职权,可也仅仅只限于定下方略,所以老种相公便是慢了童贯半步,一同向侧边的牛皮大帐行去。 如果不是两人的年龄实在是太大了一些,杨凌甚至都在怀疑,这两人的关系是不是有猫腻。 这等军机涉及到了太多的利益瓜分,其中很多阴暗的一面实在不足以为外人道也,也只能由童贯和种师道慢慢扯皮,最后达到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程度。 既然要慢慢商议,时间也不是一会儿半会儿,这个时候,节台之下的众人便是各自三五成群,攀谈起来,老种和童贯走了之后,下面的军士也是更加的肆无忌惮了起来。 西军其余三路兵马看着环庆军都是斜着眼睛,虽然环庆军叛出了西军,可是其余三路兵马中的士卒,依旧视其为一体,前番白沟河实在败得太惨,委实丢了他们西军百年的声望,正是由于如此,环庆军将士都是有些低头顺耳,也不去招惹是非了。 不过要是换了那些早就被酒肉掏空了身子,连花架子都算不上的汴梁禁军,这四路西军便是又抛开了成见,齐齐对其竖起了中指,爷们瞧不起你们…… 杨凌看到下面形形色色的小动作,忍不住就是一阵摇头,不要说高层将士分阵营,就连最底层的厮杀汉都是不平静,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周遭披甲的侍卫云集,这个时候都是寂静的看着那牛皮大帐,也不知道种师道和童贯商议出一个名堂没有,这些侍卫的成分太复杂了,都是这些军将带来的扈从,每一人带个数十人,加起来就是大约千人上下。 虽然彼此之间,有的人是怎么都看对方不顺眼,但这也仅仅只限于眼神之上的交流,当着北伐大军诸公诸将的面前,犹是这些厮杀汉平日有些犯浑,这个时候,也不敢乱来半分。 这一次实在是太过重大,外间之人都是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吵到了里间的老种相公和童宣帅,这等时候冲撞了半点,不过就是被活活打杀了了事,谁也不会为他们求情半分,好在身为亲军扈从,他们的眼力劲是有的,这个只能一丝不苟的站着岗哨。 可他们的眼睛瞪得犹如南瓜一般,相互之间都是咬牙,这些将士本来就是争勇斗狠的角色,本来来到此间见到彼此都是恼火,尤其是看到了环庆军,叛徒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都是为人所不齿的,好多西军将士自从记事以来,老种相公便是他们心目中的偶像兼第一统帅,刘延庆这个反骨仔,竟然勾结童贯,将老种相公拆得下了台。 在此相会的时候,如果不是各自将主提前就打了招呼,约束下来,恐怕早就是厮打了起来,可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在他们的心理,恐怕早就将环庆军那群龟儿子的女性家属问候了个干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牛皮精制的大帐便是被人掀开,从里间便是走出来一位胜捷军军士,朗声便道,“诸将入账,听候宣帅颁布方略……” 说完之后,便是果断的转身回返,半句废话也没有,众将依言便是走进了那挠得他们心里直痒痒的牛皮大帐,杨凌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童贯要在这节台之下宣布进军的安排布署,好在这厮的脑袋里没有喂了金鱼,外间不管怎么说都是人多口杂,万一里面掺杂了几个细作,一番布置便是轻轻松松的为辽人所知晓,那么这场仗恐怕还没有打就先输了一半。 童贯这个时候便是正襟危坐在最上方,身后便是一张大大的燕云地形图,侧边赵良嗣和王禀一文一武侍立两侧,而这儿时候,杨凌竟然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人,郭药师。 此人不是在涿州被自家监管起来了吗?怎地自己离开之后,便是到了童贯的大仗之中,这里面又是出了什么变故,一直以来杨凌对于郭药师都是忌惮,此人便是这个世道的一只猛虎,绝对不能出笼,否则对于大宋便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后患无穷。 现今看到此人,杨凌忍不住就目露杀气,看着郭药师和一边的赵良嗣小声攀谈,杨凌便是有了计较,又是赵良嗣这厮,此人在童贯身边地位极高,想来便是此人到了涿州将郭药师联络起来,好手段,郭药师竟然通过赵良嗣走了童贯的门路,杨凌闭下双目,一时之间就是对这二人起了必杀之心。 童贯缓缓扫视了堂下诸将一眼,将人都差不多到齐了之后,便是朗声道:“本帅与老种相公思虑再三,北伐大计基本定下,诸位将军,且听号令!” 北伐方略便要在此时定下,这幽燕之间,又将卷起一番动乱风云…… 第一百五十四章 马蹄急(一) 不管怎么说,童贯也是镇边二十余年的宿将,作为统帅,打得西夏毫无还手之力,岂是易与的角色,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透露出统帅气质,一时之间倒有那么几分男子气概。 北伐以来,功课也是做得十足,他那背后的幽燕地形图,几乎是不用看便能知道哪儿是哪儿。 杨凌心中也是有些微微一动,眨眼之间便是看见童贯身旁的赵良嗣和坐在前头的刘延庆相互看了一眼便是点了点头,一时之间,杨凌心中便是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老种相公却是静坐在一边,神色很是平静,只是静静的听候童贯的言语,其余众人都是表情不一,有狂热者,有郁闷者,更有心灰意冷之人…… 这个时候众人便是齐齐的站起了身子,躬身一拜,“听候宣帅示下!” 童贯见此,也是微微点头,这种感觉,他很喜欢:“北伐三军都统制,径源路经略使老种相公,秦凤路经略使小种相公听令!” 老种和小种便是往中间走了一步,“末将听令” “北伐大军分为两路,第一路便是径源军和秦凤军,本帅命你二人统带麾下兵马直抵高粱河,与辽人隔河对峙,辽人已无久战之力,两位相公需稳重行事,待得辽人师老兵疲,便整军决战,本帅赋老种相公便宜之权,若有临战畏惧者,斩!” “末将接令!”种师道和种师中微微拱手便是回到列中。 这个时候,童贯便是接着道,“环庆路经略使刘相公,熙河军经略使姚相公听令!” 这两人平日里也是颇不对付,不过看童贯的模样,这个时候却是要将此人绑定在一起了,不过姚古却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两人已经按剑而起,在精神头上,比之老种小种还是要强一些的。 “本帅令你二人所部为北伐大军第二路,刘相公为主,姚相公为副,大军顺刘李河北上,待决战而起之时,两路并进,直取燕京。”童贯声音倒是中气十足,一番话下来,却是连气儿都不喘一下。 “末将接令!”姚古心中有些不服,熙河军历来都是打得苦战的,与西夏作战之时,熙河军都是顶在最前头,比之其他三路大军更硬,没想到这一次却是要栽倒刘延庆的手中节制,好不爽利,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是实在没有心思去扯皮抗命。 刘李河乃是高粱河的分支,便是从这部属之上就可以看出来,第二路大军自然是比不上第一路风光,不过总算是有的打,忍一忍,捏着鼻子也就过去了。 单单是这北伐两路大军下来,几乎就已经将整个北伐大军八成主力调了出来,十六七万人,剩下的也不过就是零星四五万。 童贯说完之后,便是莫名的看了杨凌一眼道,“渭州观察使杨可世,耀州观察使刘光世,宣抚参将郭药师听令!” 说到这里,杨可世,站在刘延庆身后的刘光世,还有一直没有说话的郭药师便是站了出来,“恭听宣帅号令。” 杨凌心中就是冷哼了一声,郭药师领的果然是宣帅府差遣,先前自己就觉得童贯对自己如此做戏便有蹊跷,未曾想到这老狗却是咋这里等着自己,死太监就是死太监,不管到什么时候想的都是算计。 自己所想,还不是为了大宋的将来,让你们这样乱搞,将来的烂摊子,又让谁来收拾! 杨凌这边沉吟之间,便是听到童贯宣令,“命你三人统带轻兵数千,一但正面高粱河大战,燕京城中必然空虚,届时杀入城中,令得正面辽人首位不得兼顾。” 童贯几乎是气都不喘一下接着道,“兵部左司员外郎,神策军杨凌听令!” “末将在!”杨凌站立而出,只听童贯道,“本帅命你负责殿后,紧随正面两路大军之后,一但战起,不拘一格,伺机而动!” “末将遵令!”杨凌不由得苦笑,说到底,这份差遣还不是跟没啥事儿一样,伺机而动的意思有很多种,看你怎么理解了。 照表面上看来这北伐大功却是稳稳当当的落到了一二路大军的手中,也有可能是杨可世那一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奇兵。 但是怎么算都到不了他杨凌的手中,还伺机而动个屁。 不过杨凌却是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就单单是这伺机而动四个字还不知道是老种相公花费了什么样的代价为自家争取而来。 众将都是各自领了军令,接下来便是所谓的誓师大会,这是传统。 “诸位,先请移步节台,告天誓师罢!”童贯安排作罢,便是当先率众而出,节台之下的桌椅早就是被撤了下去,童贯迈上高台,朗声道:“大宋太祖太宗君王在上,今大辽国祚衰竭,实乃天心所向,我大宋军将一心,士高马腾,这复燕大功,就在眼前!” 此话一结束,整个郊外都是发出一阵呐喊,“万胜,万胜!” 这样的景象,已经是许久没有见到了,宋军在白沟河一战之后表现出来的颓势,现如今已经是一扫而空,杨凌孤军北上,收复涿易二州,让他们彻彻底底的看清了辽人强势的假象,这看似难啃的辽军,并不是如他们想象中的那般难打。 数十面各色军将的牙旗迎风招展,慢慢的尽是杀意,童贯没有停下来,只是用更加的高分贝的声音向着远处激荡而去,“三军儿郎,可敢随某与辽一战?” “战!战!战!”声音吹金断铁,气势如虹。 童贯见士气已经调动得差不多了,便是向身后的甲士挥手示意,那甲士顿时会意,下去吩咐了一声之后,便是擒了一只活羊前来,这便是祭祀仪式了。 活羊的四肢早已经是被捆绑住了,就连羊嘴都是被封住了,这就是为了防止活羊逃走,或者发出嘶鸣,发生闹剧的景象,那胜捷军甲士手起刀落,便是割破活羊喉咙,一股泊泊鲜血流到了碗中。 第一百五十五章 马蹄急(二) 每逢大战之前,都要屠宰牛羊献祭祖先、社稷,这事传统,本来最初的礼数是全体出征将士列队,屠宰后的牛羊还要在队列左右转一圈,号为“殉阵”,并宣布“不用命者斩之”。 可是在场十几万人,是绝对不可能就这般走完的,能够亲身参与进来的,也不过就是那数十员重将而已。 宰杀牛羊之后,统帅要亲自将牲血淋在军器上,号为“衅”,象征性的将作战使用的旗号、战鼓、金铎、兵器等淋上一点牲血。奇怪的是淋过牲血的兵器却要放回库中保存,估计可能是具有保存纪念意义吧。 祭祀结束后的牛羊煮熟了,即“胙肉”,分给将士们享用,这便是整个祭祀的流程。 童贯便是严格的按照这个程序走的,只不过待得淋衅之后,在场普通军将便是陆陆续续的返回,牛羊之肉便是由诸位将帅,到大帐之中分而食之了,童贯今日也是解了酒禁,一时之间,宴席上便是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只有老种相公,年事已高,又有些老毛病,却是实在沾不得酒的。 而杨凌也是喝得极少,宴席之上,他的目光不止一次与杨凌交汇,带着一股嘲弄的笑意,杨凌表情只是平淡,心中却是将郭药师的全家女性问候了个遍。 军中的厮杀汉都是极其耐苦的,今日的一个大大场合走下来也是忍不住有些腰酸背痛腿抽筋。 大事定下,各自散去,杨凌自然也是领着自家亲兵回营。 方一到营门口,便是见到王贵竟然在此地等候。 由不得汤怀等人不惊讶,到雄州议事,杨凌本来带的人就不多,亲兵百余都是顶天的数字,更不用说信重的将领就只捎带了一个汤怀。 而此时此刻本应该远在涿州的王贵出现在此处,莫非是出了甚变故不成?汤怀和王贵情同手足,当下便是上前问道,“小贵子,杨将主不是让你等在涿州整顿神策新军,怎地却来了此处,难道生了事了?” 杨凌听到小贵子这个称呼的时候,就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位修炼葵花宝典的武林豪杰。 王贵来此的目的,杨凌已经猜到了几分,可惜的是,这个消息终于还是来晚了一步。 “先入帐说话!”杨凌对二人说道,此处人多口杂,还是保险些为妙。 …… “赵良嗣来了俺们涿州之后,一应事宜俺们都是做足了,谁知这厮竟然直直的闯进了郭药师的养伤所在,要带他走,声称乃是宣帅均谕。实也忒无礼了些,俺们想着,怎么也要等到杨将主回来了再说,这厮却是不理,直娘贼的,若不是岳飞哥哥拦着,张显哥哥差点就动了手。” 王贵唾沫星子到处乱飞,“不仅仅如此,赵良嗣这厮临走之时,还带走了前番的两千常胜军乡兵,虽说这些人都是不准备用来厮杀的,可是岳飞哥哥也是早有安排,这些人稍稍组织一番,辅军的勾当总是能办得漂亮,这这般被赵良嗣裹挟走了,俺得了岳飞哥哥的令后就急急前来禀报将主,至今日才到。” 杨凌越听,脸色就愈发的阴沉,童贯这死太监终究还是本性难改,不管如何,总归是要向自己讨回场子的,郭药师在他的眼里不过就是想恶心一下老子,却未曾想到,此人将来又是多大的祸患。 果然,不管在哪里,都少不了坑爹的队友。 更不也能说,郭药师临走之前,还带走了神策军两千辅军,这些人马都是以前常胜军中的,郭药师是使得动他们的,恐怕就是肉包子打狗,杨凌心中好不憋屈,此人做得实在是太绝了。 “王贵,这件事情,岳飞做得对,毕竟赵良嗣是打着童贯的名头行事,童贯为北伐大军统帅,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更何况我们的胳膊还是袋鼠的那种。”随即杨凌就是重重的一拍桌子:“不过tmd,这贼厮鸟做得也太过分了些,真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王贵,你回返涿州之后,督促岳飞,雷远文等人,好生统练兵马,直娘贼的日后要是遇到这种事情,都给老子寸步不让的雄起来,一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便是推搪过去,不要让人以为,谁都可以骑在神策军的头上。” 王贵汤怀忍不住抽了抽脸颊,很明显,杨凌的想法很无赖,很暴力,他们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摧残。 夜华初上,老种相公只是披衣坐在帐中,显得老态龙钟,帐中的火烛映衬着他的身影,昭示着这个老人真的已经已经老了,他的儿子有的早夭,有的战死,一个都没能陪他走到最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他尝了不止一遍,每到夜里,总是迟迟不能入眠,一闭眼,脑海中浮现的都是爱子身影。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老人,却将整个西军撑了半个世纪, 帐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却是前番到易州与杨凌会面的吴玠,吴玠走到大帐门口,却又担心扰了老种相公歇息,迟迟不肯入账,种师道本就没有入睡,听到外间的脚步声便道:“有什么事情,只管进来罢!” 吴玠忙不迭的进入帐中,行了个军礼:“老种相公,末将已经打探清楚,那郭药师本为辽国常胜军都管,后献降了涿州,被小杨将主编管起来养伤,后来宣帅府中的赵宣赞插手,便到了宣帅门下,还带走了两千原常胜军子弟。” 老种相公只是一笑道:“嘿嘿,杨凌这小后生,这番可是大大的出血了一回……” “可不正是,兴许小杨将主这个时候还在帐中骂娘……”吴玠也是淡淡的笑道。 种师道摆了摆手,突然之间眉目就是凝重:“吴玠啊,某恐怕时日不多了……你们年轻人,终归是有自己的路要走,某照应不得你们一生一世,说真的,某儿时便做着一个梦,登上燕京城头,看一看,体会一下是怎样一番滋味……” 说完这句话,老种便是猛地咳嗽起来,手巾之上,尽是血迹,老种不着痕迹的将其踹进了袖袍,却如何能够瞒住吴玠,吴玠立时便是跪倒在地,转瞬之间已经是泣不成声,“老种相公,您一定会看到……” 第一百五十六章 马蹄急(三) 老种相公只是苦笑,“吴玠啊,你认为杨凌此子如何?” 吴玠脸上闪现出一丝莫名之色,良久之后,便是模棱两可的说道,“前途不可限量!” 老种将身上的裘衣裹了裹,然后道,“某百年之后,我那弟弟是难镇住那群骄兵悍将的,这西军将来变成什么模样某也不知道。” “吴玠,带着麾下兵马去杨凌所处效命罢,杨凌总归是卖某这张老脸的,只盼他将来能够记住某今日的香火之情,将来西军有难,说不得还得倚仗此人伸一把手。” …… 燕京城中,自宋师北伐以来,都是人心惶惶的模样。 北有女真于关外虎视眈眈,南有大宋兵马呈兵白沟河,大辽鼎盛时期的疆域早已不复,所能控制的也只有这幽云十六州而已。 而燕京便是他们心目之中最后得精神倚仗。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宰相李处温建军各位大臣,在燕京城中掀起了一派亡国理论,燕京也有些不稳的迹象。 正所谓乱世之中出英雄,就在这个时候大石林牙,萧干挥师南下,大败宋人北伐之师。 这份功绩,对于这个风雨飘摇的残辽来说,实在是有些振奋人心了。 燕京城之中一些不稳定的因素,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宰相李处温也不得不强自按捺下小动作,李处温为汉人,到了这个时候,也实在没有和大辽国祚同始终的觉悟。 虽然说李处温权主军国事,可是真正的兵权是不可能由汉人掌握在手的,更不用说在燕京南都中枢,真正握着大辽兵权的便是两人,耶律大石和萧干。 可是二人挟着大胜之势归来,即便是深得萧普贤皇后信重的李处温也只得偃旗息鼓。 萧干也耶律大石都是人杰,回到燕京之后,便是将宫中的侍卫全部换掉,国事之上,也是大权独揽,倒不是他们太过霸道,因为这等时候,就是需要一个顶天立地豪杰,能够将场面震得下来,可惜的是,值此末世,这样的人物大辽竟然出了两位,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 即便是两人回到燕京,先前还有些动乱的燕京,顿时就平静了下来,可是在这平静的背后却是酝酿着一股更大的风暴,那就是他们新立的天赐皇帝耶律淳病重垂危,随时都有归天的危险。 而皇帝归天之后呢,大石林牙和萧干大王都是值得追随之人,燕地有识之士,又该追随于谁? 这些都是后话,还暂时可以不用顾虑,最忧心的便是天赐皇帝的病情,耶律淳乃是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堂叔,可是耶律延禧不争气,将大辽江山丢了大半,精锐也是付之一炬,更令人心凉的是,耶律延禧竟然抛弃了追随他的臣民,先是逃往云中,后又逃入夹山。 而大辽这个时候已经是群龙无首,外部强敌压境,所以大辽贵族便是在南都(原为南京,意思就是南部的京城,南京这个词实在有太多类似之处了,在这里怕读者混淆,就直呼南都了)燕京立了他的堂叔耶律淳为天赐皇帝登基,耶律延禧被降为淮阴王。 刚一登基,耶律淳便是大病不起,要知道这个时候的耶律淳已经是五十九岁的高龄,在这个医疗不发达的时代,已经算是高寿,可是这其中却隐隐约约透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燕京百姓都是忧虑,而此时此刻,燕京皇宫之内,一向大病不起的天赐皇帝耶律淳正与四军大王萧干对面而坐。 耶律淳和萧干表面上是君臣,可是实际上,萧干的姐姐萧普贤女却是耶律淳的皇后,在耶律淳未曾登基之前,二人便是以相称,但如今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冷淡。 耶律淳本该病怏怏的躺在床上,面色枯槁,奄奄一息,按照御医私底下的说法,陛下寿命已经不足两日,可是今天他忘了吃药,也不知道是他有意忘了还是无意忘了,竟然就从龙榻之上爬了起来。 似乎是为了告知世人他们的郎舅关系好得不行,好不容易清醒的耶律淳就将萧干叫到了宫里,摆上一桌酒席,桌上的菜肴都是耶律淳特意嘱咐的,自家小舅最爱吃的菜肴,可是萧干吃在口中却味同嚼蜡,全没了滋味。 人一但心中有了隔阂,就绝不会交心,萧干比耶律淳小了十几岁,依稀还记得少年之时便是记得自家跟在姐夫后面驰骋围猎的情景。 “萧弟啊,朕时日本就无多,你我兄弟二人也是久未宴饮,今日能饮否。”耶律淳的脸上泛出一阵病态的红光,他登基的时日本来就不久,其中大多数日子还是在病榻之中度过的,大多数的举止行为还停留在做王爷的时候,更不用说,萧干也不是外人,所以称呼就显得很是随意,没甚架子。 “臣弟如何敢饮,万一圣体有恙,姐姐的鞭子可是不会饶我。”萧干身着一身劲装,接到皇帝的旨意时他还在军中,便是卸甲匆匆而来,此时此刻的殿中,两厢宫人侍从皆是退避,显得尤为寂静,萧干虽然嘴上这样说,可是杯中的酒却是一饮而尽,没有半分拖沓。 “好性子!”耶律淳缓缓举杯,显得有些无力,只是小饮一口便是置下。 “萧弟……”耶律淳说道:“不知道多久,你我兄弟未曾这样单独饮宴了。” 萧干心中也是有些狐疑不定,不知今日耶律淳为何有如此兴致,方才咽下酒水,便是低沉着声音道:“陛下国事繁重,小弟又怎敢轻易之间前来叨扰?” 耶律淳沉吟了半晌,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道:“国事艰难,可是朕这身子却是不争气,往日都是不能视事,哪里是国事繁重,反倒是萧弟为大辽鞠躬,朕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萧干脸上顿时大惊失色,这般言语,却是让他不安起来,皇帝是在猜忌自家权柄过甚? ps:昨儿网站出问题了,怎么都点不出来,害得我只写了一章,传都传不上来,这真不能怪我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马蹄急(四) 一场秋雨下来,燕地道路都是有些泥泞,一队队甲士络绎不绝的在此间行走。 杨凌立于坐骑之上,身侧便是汤怀与吴玠,吴玠新到,杨凌便是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一个指挥的编制,神策军左厢第十二指挥。 杨凌现在的麾下基本上已经是由两部分组成,一部为西军调遣而来,一部为常胜军整编。 战力之上都是毋庸置疑的,对于老种相公抛出的橄榄枝,杨凌也是感激,毕竟郭药师这厮抽走了两千乡勇,这些乡勇好生历练之下,也能编出数百虎贲。 在杨凌前头,杨可世却是要先走一步,毕竟杨凌所承担的是殿后任务,不可避免的就要慢上一拍。 杨凌所幸也不管了,这样一来,自家倒还轻松一些。 “杨小兄弟,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说真的,让某家和刘光世同谋燕京,俺是怎么都不爽利。”杨可世顿了顿首,“郭药师这厮也不是个好东西,俺怎么就摊上了这两位。” 杨可世这个时候只是满腹怨愤,只不过他一向都是在这等事情上能够顾全大局,只不过说说而已。 不管如何,西军上下,都是为大宋而战,这等时节,如果宋辽打将起来,还各自猜忌,相互掣肘,那又与国贼何异? 杨可世发了一会儿牢骚之后,便是道,“此番俺们三人统带数千兵马,在燕京城左近等候扑城时机,俺白梃军中重骑是使不上的,只需要带上两千轻甲步卒,本来俺准备将涿州之间的重骑交给老种相公所部统属,可是老种相公却是不允。” 杨凌有些疑惑,甚为不解,毕竟白梃军重骑乃是大宋最强战力,老种相公得之也是如虎添翼,怎地就这般轻易的拒绝了? 似乎是晓得杨凌的疑惑,杨凌只是笑道,“你这就不懂了吧,俺们这次北伐,图的就是一个稳健,当然除了俺们这支奇兵扑城以外,老种,小种相公的一路大军,是以堂堂正正之师于高粱河岸与辽人对峙,这般对峙下来,免不了就要深沟高垒,结寨以拒,俺们宋人的工事辽人不知道要花多少人命才填得开,所以啊,辽人轻易之间岂敢去碰这块硬骨头!” 杨凌这才有些明了,单单是老种,小种的一路大军就是七万大军上下,较之辽人只多不少,兵甲,士气,工事都是处在辽人之上的,这种优势的情况下,居然还是图的一个稳健二字,辽人是只能看,不能吃。 而这般两军对垒之下,估计是要打持续的攻守之战,辽人所向速决,就只能以兵马强攻大寨,白梃军重骑是用来野外冲阵之用,会战倒是利器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用处并不是很大。 辽人想要速决,顾虑也很多,且不说肯不肯得下第一路大军,刘延庆,姚古的第二路兵马就在侧翼,前后只需要一日之间便可援应而至,如果辽人轻易打不下营盘,那么就将被第二路兵马合围,必死无疑。 耶律大石和萧干都是宿将,岂会犯下这等错误,杨可世顿了顿首,“俺在涿州的白梃军就交给你了,行不?不过俺这回可得说清楚了,这个是要还给某的,虽然你前期是殿后的任务,可是终究不还是有个伺机而动的差遣吗,俺就晓得,到时候你这小子肯定不会安分,这个空子就是老种相公故意留给你钻的。” 杨可世说话没个顾忌,只是大大咧咧的将老种的用意直接挑明,杨凌要是再不懂,那就是诸葛亮的弟弟,猪一样了,说句实话,杨凌对于白梃军重骑看着实在是太过眼热,不知道多少时候都是向杨可世讨要。 “杨大哥,再给俺两百白梃兵吧!” “不行!” “一百五,实在不行的话,一百也凑合着用。” “不给,一个子儿都没有!” 杨凌平日里就是这般苦口婆心,就差带上兔耳朵卖萌了,杨凌麾下是有两百多的白梃兵的,还是最初拨付过来的,可是接连几场战事打下来,几乎就折损了一半,杨凌是深知白梃兵的利害,每一个几乎都是活宝一般的存在,用过的人都说好。 这大战将起之时,杨可世却是将白梃兵重骑托付给了自家,杨凌忍不住便是搓了搓手,“还有这等好事儿?” 杨可世撇了撇嘴,“你要不要!” “要,必须要!”虽然说借用,可也是一大臂助啊,一旁的吴玠看到杨凌如此模样,也是忍不住满头黑线,小杨将主平日里都市稳重到了极致,还有一股年轻人的冲劲,不得不说身为一军之主,几乎已经堪称完美,可是一见到白梃兵都花容失色,这等情况,实在是让吴玠差一点哭晕在厕所。 …… 耶律淳依旧在和萧干对饮,萧干只是低头不语,这乱世之中,有兵有粮才是王道,大辽已经是个空架子,要想萧干与其共始终,无疑是异想天开了一些,宋人要是真的打了过来,萧干所想,无非就是打一打,便弃了燕京了事,此地南有大宋,北有女真,实在是两面受敌,兵家必争之地。 且让自家恢复些元气,届时带着奚人子弟,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就是再立下一番王霸事业,也是犹未可知。 耶律淳叹道:“萧弟啊,萧弟,朕也不跟你藏着掖着了,你以为你在太医署动的手脚朕就全然不知晓了,朕这皇位本来就不该得,大辽乱世,也不是朕能够挽回的。” 耶律淳登基之时,萧干权柄已然日大,这燕京城里便是犹如铁桶一般,天赐皇帝的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可是万万不会到了救不回来的地步,这只能说明,其中有隐情,萧干要想毫无顾忌的行事,就只能让皇帝死,威逼利诱之下,将太医署的御医官员全都为其收买,天赐皇帝要死得不让世人有话说,就只能用慢毒。 天赐皇帝,这番言语,只是让萧干惊出了一阵冷汗,“陛下,都知晓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马蹄急(五) 耶律淳点了点头,“俺们大辽,强盛也强盛了,可是自三皇五帝以来,又有哪朝哪代不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萧弟啊,萧弟,你我都是阿保机与后族子弟,何尝不想大辽江山万万载,可是朕不如你,这皇帝的宝座谁不想坐,可是你不能坐……” 早在唐朝中期的时候,契丹还是一个主游牧的少数民族,也不甚强大,彼时大唐王朝威服四海,万邦来朝,可是那个时候契丹便是有了摆脱大大唐影响的野心,奚族与契丹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结成联盟关系,甚至与大唐不断的爆发一定规模的战役。 可是后来大唐灭亡,偌大江山进入了五代十国的混乱局面,外族不免就觊觎中原的锦绣江山,而契丹和奚族更是有了结合为一体的迹象,在这个时期,耶律阿保机在契丹族和奚族的拥戴之下,立国号契丹,表彰他的皇后述律氏的功绩,特地赐皇后一族姓萧,意思就是把他的皇后比作萧何,并规定萧氏生女为后,生男尚公主。 萧氏与耶律氏世代通婚的习俗是从太祖耶律阿保机就一直沿袭下来:萧氏的女子都嫁给耶律氏,耶律氏的女子都嫁给萧氏。 契丹族和奚族的关系就更加的牢不可分,后来也是改国号为辽,大辽在耶律阿保机死后,更是迎来了最鼎盛的时期,先是从后晋石敬瑭那里得到了幽云十六州,太宗耶律德光登基,野心更是不可抑制,不断的南侵,甚至一度打到汴梁。 辽国不仅仅只是想南下劫掠一番而已,那个时候便是起了占据中原的野心,幸好后汉开国皇帝刘知远,集结了汉家所有北地菁华,再度挫败辽人,收复汴梁,更是将德光皇帝一路打了回去。 虽然这场南侵战役失败了,可是萧氏子弟在战事当中无疑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从此进入大辽的权力核心,不可动摇,有辽一朝,萧氏成为辽国仅次于耶律氏的权贵势力,有辽一朝,萧氏共有十三名皇后、十三位诸王、十七位北府宰相、二十位驸马。 虽然耶律家的子孙做了皇帝,有时候规矩是管不了他们的,辽国皇帝的后宫中什么姓氏的女子都可能有,但是占据主要地位的,仍然是萧姓。因此,虽然辽国也曾经有过非萧姓的后妃,但是太后却都是清一色的萧太后。 可是其中的禁脔就是萧氏不得称皇,那位与大宋太祖太宗斗了个五五开的萧太后,也只是在皇帝幼年之时,摄政而已,人的野心是无可抑制的,如今大辽已经是风中残烛,萧干便起了将奚人子弟脱离出大辽体制,自家称帝的野心。 耶律淳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萧干道:“皇帝这个宝座,谁不想坐?你心中所想,朕自然是知晓,可是朕一直视若不见,萧弟啊萧弟,大辽的立国根本便是两族好合,共同扶保万世不拔之基业,可是今日为兄破例放任你做到了那个位置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不服,俺们大辽,只会更乱,更不用说,将来契丹奚族血脉兄弟之间,是否仍有人欲循此例?是否会因此致使两族自相残杀,祸乱无常?这样不仅仅是会毁了大辽,两族子弟也将流毒无穷尽矣……” 耶律淳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已经算得上破了为人君主的大忌,盖因萧干不仅仅是他的小舅,更是因为此人统兵治国都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才,大辽在其手中,说不定还有一丝的喘息翻盘的机会,所以即便是深知萧干对自家下手,也只是苦口婆心的劝慰,一番话说完,耶律淳便是不断的喘着粗气,有些胸闷昏厥的迹象。 萧干的脸色刹那之间便是变得阴晴不定起来,最后只是咬牙道:“陛下,兄弟做事虽然糊涂,可是对大辽江山之忠心,天日可见……“ 耶律淳只是摆了摆手,之前的红晕便是不再,此时此刻只有惨白枯槁,声音变得有些凄然道:“难道你我兄弟,便是再也不能开诚布公了吗?” 萧干的神色便是变得有些阴翳了起来,猛地一抬头:“陛下,大辽如此局势,难道你还看不清么?某刚刚接到战报,南朝又兴兵二十万,直扑燕京而来,现如今某家只得屏障高粱河,与其决战,可是这燕京,地处女真,赵宋之间,根本就是首位不得兼顾,某能击败宋人一次,就能击败他们第二次,即便是女真人,某家麾下奚人部族军,也是不惧,可是这般打下去,某能支撑多久,大辽疆域已然不多,再死守下去,就是蚕食局面,骨血一点一点的被耗个干干净净。” 萧干气势陡然一变,一时间竟然让耶律淳说不出话来,只是声音有些颤抖的道,“你……你……”而他更是捂住胸口,一副难忍的模样,竟是在这个时候犯了病。 萧干却只是视若未见,站起身来,对着房梁,似乎是在与耶律淳说话,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大辽之祸患,永远不在赵宋,而在于女真,赵宋只在幽云,不在国祚,可是女真与大辽乃是恨之入骨的世仇,一但破了居庸关,俺们纵然是再回转又能来得及,还不若早做图谋,某只要能将数万奚人儿郎稍坐辗转,便能够摆脱这必死之局,届时只要存了大义名分,俺便是能够号令得动大辽其余诸部,稍加整合,又是强军景象。” 说到此处,萧干便是忍不住暴虐的舔了舔嘴唇,“天祚帝已然为大辽所弃,而号令得动各地部族的只有姐夫你,所以,也休要怪兄弟心狠手辣,你死之后,在这大辽论声望,论本事,除了某与大石林牙,还有谁能继位大统,可惜的是,林牙纵然是大辽贵胄,也只是旁系血脉,所以,只能是某,只能是某!” 耶律淳惨然一笑,便是竭尽了浑身最后一丝气力,“说到底,你还是为了皇帝的座位罢了……” ps:这几天一直在想啊,六十万字之后,男主怎么搞,以前的大纲和实际有些出入,所以要重新理一理思绪,大家见谅,明日恢复三更。 第一百五十九章 马蹄急(六) 耶律淳说完之后,身躯便是直接倒在地上,这位大辽名义上连一年都没有做满的末代皇帝,没有用最后的力气大呼御医,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看着萧干,“莫要葬送大辽江山……” 萧干这一次却是转过身,“某岂会如那天祚小儿一般……”说到这里,竟然已经是大逆不道之言。 天祚帝耶律延禧虽然名义上已经不再是大辽君王,可是在史书之上,这个时候却始始终终用的是天祚帝的年号,由此可见,萧干对于此人是痛恨到了什么地步。 至于耶律淳,或许在他的心里,从来就未曾将其当成皇帝过,耶律淳伸出了右手,似乎想要叫住萧干,可是却再也站不起身子,最后只是道,“善待……皇后……” 萧干依旧没有转身,只是向着宫门一步步走去:“皇后吾姐,有某一日,自然善待!” “好!好!好!”耶律淳连连说了三声,伸出的右手便是软软的搭了下去。 大宋宣和四年,大辽保定二年,北辽皇帝耶律淳,薨。 大殿之内,萧普贤皇后伏拜榻前,失声痛哭不已,值此乱世时节,自家夫君被推到皇帝这个位置之上,无疑是朝不保夕,在她的心目当中,皇帝这个位置固然是风光无限,可是在大辽如此艰难局面,这皇帝位置,无疑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骤然被推到如此风口浪尖的位置之上,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天大的祸事。 可是耶律淳乃是大辽正统一脉,到了这个时候又岂有不站出来的道理,纵然以前夫君久卧于榻,可是不管怎么说,在她的心中总归是有一个心里的倚靠,现如今,她又该怎么办。 辽国本来是一个极其平等的国家,别的不说,在国民的心目当中,皇后地位与皇帝同等,甚至在一些特殊的时期,皇后可以干预政事,这是大辽历来的传统。 相传契丹的起源是由两个仙人下凡流传的血脉,男神骑着白马,女仙驾着青牛,二人在潢水和土河的交汇处相遇,一见钟情,后来就是天雷勾动地火,也是猛得一塌糊涂,生了八个儿子,这八个儿子的后裔,便是逐渐演化成为了后来的契丹八部,金庸小说里面的天龙八部就是这样来的。 在中世纪从中亚直到西欧,“契丹”一直是对中国的一个通称,认为契丹是古代中国的代名词,可见契丹民族对世界的影响。契丹族现在早已从地球消失,契丹人大多融入汉族,但直至今日契丹的影响仍然横跨欧亚。 别的不说,现在的俄语之中的中国,音译过来,就是契丹,当时的契丹,强盛之时,不论是经济还是文化,对于真个北方,包括现在的俄国大部境内,都是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 也正是因为白马青牛的由来,对于母性,大辽皇室一向是给予极高的地位,可以说,在整个中国历史上到达了极为接近的男女平等,可是萧普贤皇后又能如何,她本来不过就是一个王妃,皇后之位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论政治手腕,是完完全全比不上当年的那个萧太后,在这个时候,她只能是掩面哭泣。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脆弱的女人,萧普贤女正哭得伤心,殿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普贤皇后立即擦擦眼泪站起身来。她虽是一介女流,可是毕竟已经入主中宫,该懂得自然都是懂得的,虽然说帝王驾崩,到了该哭的时候,即便哭不出来,也一定要哭两声,问题就是现在还没有到哭的时候。 皇帝驾崩,一应事宜都不知道如何安排,大敌环顾,内政不稳,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到,不管如何,自己都要强自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总不能让人觉得皇后软弱可欺。 帝王家事不比寻常,现如今大局刚刚才乱起来,这个时候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字,将局势,将人心,将朝局稳下来,不然的话,那才是真的哭都哭不出来。 稍稍稳住了心神,萧普贤女这才定睛看了过去,来人脚步匆匆,好在只是一个内宦而已,内宦一进来便是拜倒施礼:“奴才拜见皇后娘娘。” 萧普贤女上前问道,言语之中甚至带着一丝的急切,“如何,可是大弟来了?” 那宦官并未点头,只是低沉着声音道:“回禀娘娘,萧干大王还没有到……是,李相和众臣到了。” 萧普贤女脸色顿时一愣,“李处温,怎地是他先到了!”随即萧普贤皇后便是恢复了仪态,随即便是道,“宣他进来罢!” 萧普贤女将床沿的纱帘放了下来,这个时候,一位汉人模样的官员的便是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事实上,李处温也确实是汉人,政事之上,辽国大力任用汉人为官,这才在生产之上颌下留着长长的胡须,面容精瘦,此时的他一脸哀痛的模样,进了大殿之内,便是痛哭流涕,“陛下啊,陛下啊,值此时节,您怎地就弃臣等去了……” 李处温一哭,身后的臣子便是一同的跟着嚎了气啦,他身后之人,都是属于自家一党,不得不说,李处温的在燕京之中却是又着自家的实力,前番童贯第一次北伐之时,趁着萧干和大石林牙出征,燕京之中一度兴起了大辽气数将尽,再战必亡的谣言,萧普贤女便是猜测,就是李处温在背后操纵,只是一直没有证据,便是不能轻动,否则局势更乱。 这一时刻,萧普贤女看着李处温的装腔作势的模样,便是忍不住泛起一阵冷笑,随即便是很好的掩盖了下去,这些做戏的过场,她又岂是看不出来,“李相请起,值此时候,还需要众卿家稳定朝局,切莫做此小女儿的姿态。” 见到身为皇后的萧普贤女如此说,众人也不好意思再过做作,都是止住了哭声,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众人都是忍不住大惊失色起来,陛下才归天,是谁竟然敢在此殿前妄动刀兵,莫不是造反了不成? 第一百六十章 马蹄急(七) 杨可世因为有军务在身,便是早早的与杨凌告了别,拣点兵马,往北而去,由于杨凌所领乃是殿后职责,所以难免就要走在最后头,所幸他也不急了,就这般紧赶慢赶的走而已。 一直到某日日头将要落下之时,总算是到了涿州城下,城中的白梃兵重骑早就是见过了杨可世,北伐一事,便是跟着杨凌走而已,不得不说,他们的心中也是有些怨闷的,这好好的会战不让他们去打,却是得了这个殿后的任务,大杨将主又是将他们丢给了这小杨将主,看来北伐战事,他们是沾不上边了。 虽然说如此,可是有的白梃军士卒也是为杨凌所不值的,这涿易二州的全功,都是小杨将主一人打下来的,可那些高位的相公们可是一毛关系都没有,这个时候,这些腌臜厮却是做起了过河拆桥的勾当。 没有小杨将主这番功劳,他们还敢北望一步,忘记了前番被大石林牙和萧干追着屁股爆菊的感觉了? 一时之间,众人惋惜者有之,遗憾者有之,可是又有什么办法,除了那些平日里打仗还稍差一筹的白梃军步卒,重甲骑兵都是被交给杨凌,他们这几千号人马,也都是只能眼巴巴的不断难望,就等着杨凌早一日到涿州。 这些天来,看着北上的其他兵马,他们却是好不眼热,就连平日里夹着尾巴做人的环庆军都跟磕了伟哥一样,昂首挺胸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是小杨将主的旗号!” 说话的人,正是前番易州夺城有功的病大虫薛永,此时的他,已经升到了神策军右厢第七指挥使的位置之上,算起来,他的位置也一直没有挪窝,现如今神策军将涿易二州的兵员好生整顿了一番,加上吴玠那里刚刚带来的数百兵马,足足有十三指挥的建制,薛永不大不小也算是一个可以直得起腰杆的人物,他的麾下大多都是原来常胜军的家底,这段时间以来,总归是得了大宋官兵的待遇,身子骨也是壮实了不少。 今日便是由他所在的兵马值守,身边是士卒闻言顿时从不远处跑过来,在一旁无聊得直打哈欠的白梃兵也是忍不住凑了过来,嘴上笑骂道:“嗨,直娘贼的,俺却是人都等老了!” 薛永也懒得去管这些,白梃兵虽然和自家事兄弟之师,现在神策军中也有不少是从白梃军里面转过来的,可是杨可世如今留下来的数千白梃兵重甲骑兵都是暂时归杨凌统带而已,在杨凌没有回来之前,没有人能够去号令他们。 薛永有些憨傻的笑了笑,便是从城头跑了下去,“直娘贼的都放开城门,没看到小杨将主回返了么!” 看城的士卒急忙连连告罪,将城门打了开来,薛永敢不应对妥当,昔日里他还只是常胜军之中一个朝不保夕的小卒,虽然有一膀子气力,可是连粗粮都是只能吃个半饱,现在好说歹说,也算得上是大宋中阶将官,麾下将近四百甲士,兵革都是齐全了,也算得上颇有战力。 到了这个份上,薛永已经却觉得前番冒死抢城,多的都已经赚了回来,常人入伍,一辈子最高也不过就是这个位置,杨凌对他如此恩情,他颇为觉得有些无法报答! 这等人性情都是很直截了当的,性子也是单纯,为将者只要稍稍施以恩德,便是恨不得把性命都搭进去回报,杨凌到雄州议事,郭药师临走之前还想从他的麾下拉走老弟兄,薛永便是抵死不从,即便是有岳飞,雷远文等人极尽全力约束也不管了,旁的他管不了,自家这第七指挥,别想带走一个人。 这些弟兄也就是跟着小杨将主,才有了今天,换了其他人,平日里看着他们厮杀汉都是斜着眼睛,那狗太阳的赵良嗣不就是如此? 他还打算亲自带着第七指挥在燕京城下,为小杨将主厮杀出一份大大的前程出来,以报恩德,就算是火并,也不管了,也正是因为薛永的这般态度,郭药师赵良嗣两人这才悻悻的收了手。 这些天以来,薛永可是憋得够呛,只是掰着手指头算杨凌什么时候回来,按照他的猜想,不管怎么样,这北伐之事,神策军总是能够分一杯羹的,可是未曾想到,杨凌的先头骑兵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得了殿后的差遣,一时之间,薛永也是有些愤愤不平,不过以他那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过了两日也就全然忘得干干净净。 只是想着杨凌快快的回返,不管怎么样,小杨将主的主意总是最多的,当初上上下下兵马加起来不过几百人,白手起家的时候,也不见又多么的乐观,现如今的情况,难道比当时还能差了,小杨将主总归会是想些莫名的招数出来的,这是他对杨凌莫名的信心,也可以说是盲从心理。 虽然之前大家的心中都有些灰心丧气,可是见到薛永如此精神的上前去迎接杨凌,都是簇拥着上前,远远的便看见杨凌的旗号渐渐行近, 他们心头想的所来的不过就是杨凌麾下的百余亲兵,可是后来密密麻麻的范阳笠红缨不断的涌现出来,怎么也不止百余号人,人喊马嘶声音传了过来。 在场之人都是沙场征战的老手了,这个时候却是估摸了一个大概,这少说也得有个六百余人吧,果然小杨将主一出手,绝对不会空手而归,看看,这才叫牛叉,这支兵马有步有骑,远远的看其队形,便是知道,这些厮杀汉都是难得的强悍。 众人这些天以来的抑郁心情,便是一扫而光,这些兵马却是老种相公又赠给杨凌的吴玠所部兵马,现如今,抛开杨可世临时借给杨凌统调的两千白梃军重骑不论,单单是神策军自己所部,便是有了足额五千余人。 这等战力,在此时,已经算得上是极为难得的了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马蹄急(八) 虽然说神策军依旧只是殿后任务,可是在兵械之上都是供应的双份儿,大宋立国百余年所积蓄下来的甲帐早就已经是堆积如山了,箭矢一捆一捆运转而来,只要你有一把子气力,活动得开,穿多少层甲胄都是无妨。 这一刻,紧紧跟随在后面的便是数十辆大车,大家互相望望,这般配置,让得以前常胜军改编的士卒都是瞪直了眼睛,平日里当成儿子一样的破烂装备,在人家的手上,更好的就像路边的大白菜一样。 这些兵器,都是用稻草加油纸包裹着,平日时节都是保养得极好,有宋以来,一直未曾忘记祖宗教训,誓要收复幽云十六州,将这北伐事业进行到底,而历来的大宋君王,生活上都是极其的简朴。 这都是因为开国君主赵匡胤开了一个好头,赵匡胤不仅是一代开国明君,还是一个倡导节俭并以身作则的皇帝,不仅仅是对自己简朴,他对子女教育也极其严格,每逢节日或妻女生日,赵匡胤只是送给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几吊钱作为节日礼物,别的什么也没有。 其实,宋太祖有的是钱,当时开封的三十二个国库里装满了财物,但赵匡胤一点也不挥霍,生活一直很朴素,他睡的宫殿里只挂着青布和苇帘,用的丝织品都没有绣图案。 赵匡胤的三女儿永宁公主17岁生日的时候,穿了一件漂亮的彩衣,女孩子爱美之心,基本上人人都能够理解,可是赵匡胤就对她训斥了一番:“你生长在富贵之家,现在的地位和生活已经够优越了,你应当珍惜这种幸福生活,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怎么能带头铺张浪费呢?今日你开了这个头,便是有多少人争相效仿!” 最后竟然让永宁公主将彩衣放进国库,永庆公主虽然委屈,可是听了也是惭愧万分,忙跪拜称谢,保证从此再不奢侈了,果然,此后永宁公主的衣着打扮就朴素起来。 就是这样的一个君王,他整日所思虑的也是将国库尽量充实起来,为北伐幽云筹备军资,中原王朝打仗都是极其的消耗国力的,他们和少数民族不一样,他们南下消耗物资极少,打到哪儿,抢到哪儿,他们本来就穷,你能指望中原朝堂在他们那里抢到东西,无异于是异想天开。 虽然宋太祖英年早逝,可是他的作风,无异于是为后人竖了一根标杆,一直到宋徽宗这里才破了例子,赵匡胤时代,整个皇宫,太监宫女加起来不到三百,而当今官家赵佶,仅仅是嫔妃加起来就是一百余位。 更不用说他大兴花石纲,其中有一块异石,从江南运送到汴京,就足足花费了三十万贯,而所有奇花异石里面,在他心目之中一般点石头,运到汴京也是需要花费八千贯的钱财,八千贯相当于什么样的水准呢?在那个时候就是两百个家庭一年的生活所需,而这样的奇石,最后据统计,运送到汴梁的大约有十万块,更还不用说那些三十万贯的妖孽级别存在。 仅仅就是花石纲一项,便是将祖宗的积蓄耗费得太多太多,甚至还逼迫得以方腊为首的农民起义,而其结果,不过就是为了满足他个人艺术上的喜好。 即便是如此,可是百余年积蓄下来的底蕴也是不小,两次北伐战事,总能全须全尾的支应得完备,当然,在这其中,还有宰相王黼出了一份力气,甲帐器械都是前代留下来现成的,可是北伐的粮饷军资却是不好筹集了,王黼便是出了一个馊主意,那就是增加一项北伐赋税,好在这个时候整个大宋百姓都算是小康水平了,国民生产力占世界的百分之八十,国民生产总值是明朝的十倍。 最后王黼向官家赵佶报上去的数额是六千多万贯,这其中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是进了他私人的腰包。 神策军的心思就这么简单,大家吃得不过就是刀口舔血的这碗饭,到了战场之上,总归要多杀几个敌虏,将来若是有幸,还能回转,安安分分的做个农家翁,稍微混出点名堂来的,说不定还能去那东京汴梁走上一遭,那地方,可听说直娘贼的是人间天堂啊。 可是现如今,没了这份头顶的功劳,专捡这殿后的差遣了,大家虽说起初倒了一肚子的苦水,可是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了半分怨言,跟着童贯那鸟阉人也没甚打头,大宋上头的诸位相公实在是考虑得太多,难免打将起来就是畏首畏尾,扯手扯脚,可是之间这北伐战事要想完完全全的打下来,还是要将主有胆色,有决断,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 不得不说,杨凌在涿易二州的表现是确确实实将这群厮杀汉的人心给收拢了过来,在大宋军伍如今暮气渐深的行事风格之中,杨凌无疑就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厮杀汉只有跟在他的身后,才能打一场痛痛快快的战事,起码不管在什么时候,回望一眼,总能见到这位小杨将主的身影,也只是随着一同向前,向前,厮杀汉佩服的便是这样敢打敢拼的性子。 杨凌带领着麾下将士,已经远远的看见了涿州城,前番走的时候,这里还是弥漫着一股子腐烂的气息,而经过这些日子的修整,已经和当日的残破模样大不相同,在源源不断的物资转运而来之后,总算是能够喘上一口气儿了,有些破损的城墙已经修补一新,城上守具层层叠叠,城外四下哨卡堆拨刁斗森严,城头守卒衣甲鲜明,早已经不是当初那破败的气象。 更不用说,这里较之雄州能更好的供应前线的兵马,自从誓师之后,早已经是在雄州城堆积如山的物资便是源源不断的运转到这里,那些城内的房屋居所都是用来囤积军资,城中甲士也只能是睡帐篷,只因这里便是成为了北伐大军粮草的命门所在。 第一百六十二章 马蹄急(九) 在杨凌的身后,吴玠带着数百兵马紧随其后,老种相公一直以来对于杨凌都是极其的优渥,前前后后拨来的兵马已经不在少数,而且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这些兵马士卒都是相当敢战,而且在西军当中是处于最底层的厮杀汉,在他们的心目当中,没有过多的利益纠葛。但凡统帅腰杆能够直一些便是誓死效命。 一行而来,吴玠所部都是不停的往杨凌看去,整得杨凌有种动物园大猩猩的赶脚,好在紧赶慢赶,总算是走到了涿州城下,薛永这厮大步流星的出了城门,身后岳飞等人也是紧随其后赶到了,“小杨将主,却是出手从不落空,这些弟兄是哪里请来的?” 杨凌将马鞭丢给了薛永,“某却是对不住了,神策军最初立军,各处都是差人手,此番只讨要到了殿后的差遣,未曾想到,老种相公依旧是将精壮之士拨付了过来,倒是一份大大的情谊,都给老子听好了,这些将士,能帮衬一把就帮衬一把,谁要是存了欺生的念头,老子气力虽然小了一些,岳指挥使的军棍可是重得很。” 这番半训诫半开玩笑的话语顿时就是惹得众军汉哈哈大笑起来,饶是有些严肃的岳飞,这个时候也是忍不住将脸扭曲到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程度,吴玠所部军将心中也是感激,又是听到杨凌称其为精壮之士,全都情不自禁的将腰杆挺了挺。 薛永只是赔笑道,“小杨将主说的这是甚话,入了俺们神策军,都是同生共死的弟兄,将来战场之上,还不是过命的交情,怎敢有丝毫的慢待!” 就在几人嬉笑怒骂的时候,一旁围观的白梃兵却是和吴玠所部的一些将士熟识,当下便是远远的打起了照面,“嘿,莫不是葛老五,怎地不陪着老种相公打那一线战事,随俺们到了这里来?” 那葛老五那是讪然一笑,“俺们这些厮杀汉,还不是听命而已,既然让俺们跟着小杨将主行事,我等还能说些什么?” 就在杨凌准备进城之时,人群当中,一个不起眼的招呼声却是传到了他的耳中,“嘿,泼韩五,欠俺的两贯钱却是准备啥时候清算!” 那被称之为泼韩五的人顿时就炸了窝,“直娘贼的白老三,某却是甚时候薄待过你了,想当初找窑姐儿的时候,还不是俺做东,现如今却是跟俺计较起来,这是甚道理!” 那白老三见到多年前的丑事便是要被翻了出来,急忙道,“算逑,算逑,俺就当没赢过那两贯钱。” 韩世忠,慓悍绝人,不用鞭辔,能骑生马驹,家贫无生业,嗜酒豪纵,不拘绳检,呼为泼韩五,杨凌转过头急忙道,“兀那汉子,且近前来!” 这泼韩五,正是历史上中兴四将之一,以军功封为蕲王的韩世忠,韩世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了问旁边的袍泽军汉:“小杨将主可是唤的俺?” 那军汉哂笑了一声,“可不叫的就是你。” 韩世忠暗呼倒霉,他生性有些好赌,打党项人的时候,手中就是不知道割了多少敌酋的首级,可是最后却总是被拿去还了赌债,这些日子以来听到宋师北伐的消息,总算是有些眼热,恨不得多杀几个辽人,行去再赌上两场,也能翻本赚些利市,未曾想到吴玠却随了杨凌,也只得了殿后差遣,心中一番美梦便是落了空。 这些日子以来,也是好不郁闷,这才到涿州,便是被那白梃军的白老三认了出来,那厮嗓门也是极大,咋咋呼呼的就让小杨将主给听了去,他也算是老兵了,自然是知晓一些强军之中,军律甚严,是不得开赌的,这回倒好,一来就被抓了个着,这一回怕是又给上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如今恐怕少不得又是一番教训。 韩世忠一咬牙,得,反正又没抓到俺老韩的现形,俺一概不认就是了,泼皮的性子顿时就是上了身。 紧紧跟在杨凌身侧的吴玠道,“小杨将主,此人唤作韩世忠,字良臣,厮杀功夫极其了得,可就是爱耍泼,人称泼韩五,以他的功劳却是早就是可以升指挥使差遣,却是自家不争气,好赌,欠了一屁股的债,战功悉数都换了赌债。” 韩世忠下了马,走上前便是行了一个军礼,“小杨将主,俺就是韩世忠!唤俺有甚事?” 杨凌莫名的看了一眼韩世忠,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异常,心中却是泛起了滔天巨浪,岳飞,韩世忠,吴玠,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将齐聚麾下,这贼老天究竟是在和老子开什么玩笑,这般阵容,却是要铁了心让老子将这天地翻转过来? 杨凌按捺下心中的激动,只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倒是生得一身好筋骨,虽然现在看起来我们虽然没有什么搞头,可是战场之上,情势瞬息万变,说不定就有效命的时候,今后且少赌一些,某麾下从来不差以军功拔擢的儿郎。” 这番话说得韩世忠顿时有些脸红,未曾念想,杨凌竟然一句话都没说重,倒是让他为先前准备的一番说辞有些汗颜,“敢叫小杨将主知道,俺老韩手中胡虏性命,少说也有数百来条,进了神策军,还不是效死而已,日后战场,且看标下取下敌将首级奉于小杨将主面前。” 韩世忠曾经于万军之中杀了一个西夏监军驸马,要知道那时候他身边也不过就是几十个不要命的弟兄,靠得是什么?还不是极高的厮杀本事,和对于战机的把握,现今已经算得上老兵油条子的韩世忠说出这番大话来,自然有其底气。 杨凌便是大笑道,“好,某今日记住你了!” 韩世忠只是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的傻笑,以前跟着的上官,都是有些压不住这厮,这厮性子犯浑,气不过便是赏他两鞭子,可这厮皮糙肉厚,在军中又是甚有声名,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如今韩世忠却是心中直呼,这小杨将主,倒是一个爽利之人。 ps:感谢大家提的建议,其他朋友有什么想法可以在书评区提出来,也可是加群直接找我,只要不是喷子,都欢迎…… 第一百六十三章 马蹄急(十) 大殿之外,陆陆续续的兵马金铁之声传来,殿上之臣都是大惊失色,陛下大行不久,这宫闱之间便是要生乱了么,尤其是李处温,这些时日以来,大石林牙和萧干回师,便是令得他收敛了不少。只不过他心中有鬼,此时面色顿时苍白如纸,这个时候就见大石林牙和萧干快步走入。 这两人同时而来,便是更加令得人心中一凛,萧干现实一脸悲怆的道:“皇姐,臣弟惊闻……陛下……殡天了?” 只不过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昏暗的灯光下透出一股阴测测的味道。 大石林牙只是不说话,走到皇帝陛下帷帐之前,掀开看了片刻,就立在一旁了,萧普贤皇后见到自家兄弟赶到,总算是心中有底了,这个时候便向萧干泣声,行礼说道:“陛下……已然殡天了,姐姐不管如何终究是一女子而已,今后社稷,还要劳动你和林牙共力承担了。” 大石林牙这个时候也是上前拜倒,“江山社稷,臣等敢不戮力同心?” 萧干也是侧身避礼,长揖说道:“都是阿保机和后族子弟,自当共保富贵,皇姐无须过虑!” 萧普贤女见到如此,总算是心中舒了一口气,这大事来临,总算是找到了一个依靠,这个时候终于是回到榻前,哭泣悲鸣道:“陛下啊……!” 萧干和大石林牙都是镇定到了极处,萧干走到众臣之前,声音有些哽咽,更有些严肃的说道道:“诸位,陛下殡天,实乃我大辽之不幸,值此时节,某家与林牙镇于此间,国事艰难,宋人又再度北伐,不日之间便可直抵高粱河前,身为阿保机和后族子孙,安能不将一生心血,奉献与此,至今日起,举国上下请着素服,为陛下服丧……” 下首众臣恭声道:“臣等遵命。” 萧干走到伏地恸哭的萧普贤皇后面前,细声安慰道:“皇姐,还请节哀顺变,保重凤体才是,来人啊,扶皇后回宫歇息。”不得不说,萧干对于自家这个亲姐姐一直以来都是感情极好,更不用说此时心中还有一些愧疚在内。 萧干看着萧普贤皇后一步三回头渐渐远去的身影,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己室八斤何在?” 就在此时,殿外一员虎头豹眼的将军前来,身后数员甲士紧随其后,“大王,何事?” 萧干这个时候便是道:“将李处温给某拿下!” 己室八斤顿时便是单手一挥,“给某拿下!” 李处温只在瞬间便是被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李处温还没有缓过神来,只得是大声叫道,“微臣对大辽忠心耿耿,未有大过,大王如此对待臣下,燕京百姓如何心服,朝中同僚又如何信服,大王何以教我?” “尔等勾结女真,宋人,其书信已然被某截下,如今还有何话好说?”萧干言至于此,怀中书信便是往地上一掷。 李处温心中咯噔一下,正在疑惑这书信怎会落到了萧干手中之时,便是听萧干道:“不必多说,拉出去砍了!” 萧干身为四军大王,统领此地兵马,这便是他的底气,不服?杀了就是,更何况此事已经是有了证据,“诸位,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李处温勾结外国,已然死罪,更况且,宋人北伐,值此时节,某又要呈兵高粱河,燕京之中,一切不稳迹象,某都要清扫干净。” 堂下众人如何敢多说,只是匍匐于地,慑慑发抖,大石林牙看了一眼,不发一言,这个时候为了大局,主事之人,只能有萧干一人,自己妄发一言,便是两强并起的情形,这大辽,再也禁不起波折了…… …… 值此遥远之地的云中,也可以称之为云州,同为幽云十六州之一,只不过其地理位置,较之于其余十一州便是有些偏远了一些,若是杨凌在此,一定会晓得,这便是日后的山西大同。 云州乃是大辽西京,之所以如此郑重于此地,便是因为,此地乃是防守西夏的第一道屏障,只不过近些年来,大辽与西夏基本上没有战事,西夏国力也被大宋消耗得差不多了,这里的边事逐渐的荒废了下来,便逐渐为世人所弃,成为不起眼的边陲之地,这种情况,不仅仅只限于此地,在更南面的大宋太原,还不是一样。 可是半年之前,天祚帝耶律延禧不知所踪,远在燕京之人根本就没有想到天祚帝会逃亡来此,更何况这个时代消息闭塞,这才有了耶律淳成为天赐皇帝,废了天祚帝的帝号,降其为淮阴王。 可是这也只是燕京方面一厢情愿而已,耶律延禧来到此处,便是接管了军政,当初的十几万大军被女真人打得落花流水,逃亡到此的时候,仅仅只剩下了数千兵马,可是耶律延禧并不甘心,该打的时候打得不够果断,现如今已经是打不过女真人,却是又欲发兵,重振河山。 随同他一起出逃的还有不少大辽权贵,这些权贵们都认为耶律延禧知兵事,其实耶律延禧所谓的知兵事,不过就是看了一点儿兵书,围猎演练还可以,不过均属小打小闹而已,他是皇族贵胄,和他在一起的是贵族子弟,怎么可能对于军伍之事甚为通晓,自然是拍马也赶不上大石林牙和萧干这等妖孽人才。 平日里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如今仓惶奔逃,家当都是丢得干干净净,才感觉到所见所闻与他以前的感官有极大的差距。 身边的权贵对军旅的认识无非是操练和检阅,耶律延禧身为帝王,虽然荒唐糊涂,可是当然不会有如此肤浅的认识,在他的感知里,行军打仗有着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充斥着大义与威武,可云州的实际情况却是充满了粗俗,狂野,杂乱和肮脏不堪。 饮食是粗劣的,衣甲是破败的,营帐是四面露风的,战马满身泥垢,连军旗都污秽不堪。 第一百六十四章 马蹄急(十一) 耶律延禧在军营里走了一圈,营帐里听到的是喝骂之声,扑鼻而来的是极重的汗臭味,抬眼望去看到的不是英武的士兵,他们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透着拙笨和粗野,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而这些军兵却是近些天在云州招募而来的新军。 耶律延禧这个时候却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与自信,竟然放出风声,要与女真人决一雌雄,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脑残之处,若是他养精蓄锐,大辽疆域还是挺广的,在更西部还有不知道多少部落,到时候不过就是从阿保机皇帝那样,从头开始,大事犹自可期。 到了云中之后,耶律延禧便是将当地的官员,守将换防一空,云州顿时便是乱了套,惹来了好大的一番民怨,哪里还有一丝稳定的迹象。 女真人实在痛恨天祚帝,因为这位皇帝,曾经竟然让他们的阿骨打皇帝献歌舞,这个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大辽对于女真实在是欺压得太过火,女真人实在恨不得生啖其肉,当即就挥军直压云州。 现如今两军已然是对垒开来,头一遭,耶律延禧是见识到了女真人冲阵厮杀的本事,实在是不敢在骑兵上与其摆开阵型厮杀,便是深沟高垒以拒其敌。 女真人也实在是不擅长攻防之战,之前护步达岗一战,便是凭借着骁勇将辽人十几万精锐摧垮,而后所到之处,辽人州县便是望风而降,这连日来,女真打得也是甚为艰苦,女真兵马统帅,乃是大太子完颜宗翰,也可以叫他粘罕。 完颜宗翰随阿骨打老皇帝征战,自然是知晓兵事,女真兵马短板在何处,他也是知晓,便是令得攻势稍稍缓了下来,女真人口稀薄,承受不起伤亡,这几日以来攻打辽国营寨的都是降了女真的渤海人,还有一部分草原部族。 真正的甲士,便是休养,只待最后给予耶律延禧沉重的一击,面对女真军的攻势,耶律延禧马上展开了应对,他认为不能只等着女真人上门挑战,应该也学习女真人那样适度的对女真军的壁垒发动进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辽军的锐气不衰。 辽军大多是用土夯筑而成的围墙,四面围护作为进攻和退守的阵地,其实就是一个简易的土墙,更里间还有搭建的营寨,相较于女真人草草立起来的土壁更加的完善。 耶律延禧便是挥军向女真人的阵营之中发起了进攻,辽军在耶律延禧的一名亲信军官指挥下蜂拥而上,弓箭手成排横列,一声号令万箭齐发,压制住壁垒上的女真军后,辽军士卒冲到壁垒之下,一方面用临时捆绑的木梯向壁垒上攀爬,一方面木车,撞木对女真军的壁垒加以破坏。 壁垒虽然并不太高,但是给辽军进攻造成了难以克服的障碍,这一处壁垒的女真军顽强的抵抗着,让辽军无法取得进展。 一些云州将士虽然站在远处的营中,但是仍然可以听到杀声震天,看得到不时闪现的血光,心中对耶律延禧拿辽军士卒的生命做没有价值的进攻感到非常悲哀。 他们久在边地,经过几日接触便是对女真军的战力有着清醒的认识,如果坚守不出也许还有机会,如果主动出击,只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不少云州刚刚被明升暗降,现在毫无实权的军将都是站在另外一处高地看着辽军的进攻,他们看得出对面营垒内的女真军是善于野战的菁华,在守城方面并不擅长,但是对面的女真将领显然有些本事,组织有序,指挥得法,将领稳健镇静,士卒英勇坚韧,是非常难以对付的。 战鼓声咚咚震天响,箭矢飞射如雨,女真与辽双方不断有士卒倒下,辽军的死伤者往往被女真军迅速的扔下壁垒,遭到自己的人践踏。 辽军将领一次次的挥动手中的旗帜,战鼓声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在山岭间回荡着,辽军已经组织了三次强攻,可仍然拿面前的小小壁垒没有办法,只能放弃,白白留下了数千名辽卒的生命。 女真军的大本营中军帐内,空气异常的寂静,肃立的卫兵们一动不动,除了来来往往传送军报的脚步声和马匹的蹄踏声之外,只能听到大帐外帅旗翻飞的啦啦声。 完颜宗翰已经知道了辽军的布局,耶律延禧如此轻掷儿郎性命,这是否是女真军大规模进攻的有利时机呢? 完颜宗翰在考虑着这个问题,他紧握着佩剑,剑柄虽然冰冷异常,“宗翰,娄室已经在帐外了,五千精锐骑兵也都准备好了。”一名亲军来到完颜宗翰身边说道。 完颜宗翰走出大帐,只见完颜娄室已经全身披挂整齐,盔明甲亮,牵着的那匹战马连续的打着响鼻,显得暴躁不安,马蹄也不停的踏动着,地面上被它刨出了两个浅坑。 看见宗翰亲自走出大帐而来,完颜娄室跪倒在地,道:“宗翰,某家都准备好了。”完颜娄室乃是完颜宗翰麾下大将,颇得宗翰看重,与辽人战时,曾与银术可率铁骑数千直冲辽军数万中坚,九陷其阵,大破辽军。 完颜宗翰点点头,道:“护云岗的萧奉先没有多大的能耐,可据探子来报,护云岗兵马过万,也是棘手的存在,你要小心一些,护云岗乃是耶律延禧后翼,此地一失,耶律延禧便是逃也逃不得了,某只叮嘱你一句话,要快,越快越好。” 完颜娄室紧蹙眉头,他的麾下,俱是实打实的生女真健儿,冲阵之间,可厮杀二十余合,打得熬得,这般绕后奔袭的重任便是交给了宿将娄室,娄室道,“宗翰给某多少日为限?” “十日,可足够?”完颜宗翰思虑之后道。 完颜娄室这才道,“七日,七日之后,宗翰便可攻打耶律延禧大帐,那时耶律延禧的后路,必然为某所截断,将这狗皇帝的头颅献给阿骨打!” 第一百六十五章 马蹄急(十二) “好,不愧为俺女真儿郎!”完颜宗翰拍了拍他的肩膀,“且好生自去,某在此处等你的消息,届时擒了耶律延禧,某与你五百生口。” 这里的生口,指人,奴隶,完颜娄室忙拱手行礼,随后一翻身,腾身跃上马背,纵马飞驰,紧接着,五千名女真军精锐骑兵全部出动,马蹄踏踏震撼着大地,如惊雷滚地一般向远方掠去。 萧奉先乃是耶律延禧元妃的兄长,官至枢密使,封兰陵郡王,萧奉先曾诬陷耶律余睹勾结驸马萧昱阴谋扶立晋王耶律敖卢斡,致使萧昱、耶律敖卢斡遇害,耶律余睹投奔女真。 女真军还未前来时,萧奉先逢迎宽慰天祚帝,说女真尽管进攻上京,但不会远离自己老巢穴,云中之地,必然无虞,未曾想到,女真直捣云中。 萧奉先无计可施,只得请罪,耶律延禧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便将后翼护云岗交给了萧奉先,自家统帅四万拼凑起来的兵马拒守宗翰。 淡淡的日光和缭绕的云气笼罩着云州这块土地,百年来这里都是如此寂静,然而今天,这里的山山水水却被笼罩在一片空前的狂热之中,在山岭和河畔的沙地上,到处都飘扬着女真军的旗帜。 …… 这云州之间,郝然竟然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也不知道这大雨是帮了娄室,还是故意在此时节来恶心他一下,毕竟在这个时候,这支女真精锐基本上就是在泥泞的山道之间穿插而行,这样一来,行军之间就显得更为艰难。 只不过这雨幕的遮掩之下,偌大数万辽军,竟然未曾派出像样的远拦子哨骑,就这样,一支精锐,沉闷的行走在此间。 完颜娄室的五千女真精锐骑兵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的掠过这茫茫的山河,此时的女真铁骑正从辽军构件的层层防御缝隙之间穿插而过。 娄室身为女真重将,完全没有大宋诸公暮气景象,只是亲身居于其间,吃睡都在马上,这个时候,其麾下谋克便是道,“娄室,这大雨直娘贼的不知道还要下多久,俺们女真儿郎虽说不惧,可是战马却是委实有些熬不住,若是这般到了护云岗,恐怕要倒下一大批。” 完颜娄室这个时候身上只是披着一件牛皮衣,这件牛皮衣甚为简陋,与其说是衣服,还不如说是一件披风,不过就是从牛皮大帐之中撕扯划拉下来的,“怎地了,这般时候,却是想歇一歇?” 那谋克说得也甚为在理,这等鬼天气,实在是不宜行军,说不好山道之间便是会生了泥石流,甚至山洪等自然灾害,女真人生于白山黑水之间,对天灾是自然有颇为敏锐的感官,一般到了这个时候,便是寻摸一处高地,将养一下马力,喂喂精料,待得大雨稍稍转小也不迟。 完颜娄室只是挥鞭指道,“这般气色,某岂是看不出不易行军,可是俺们女真儿郎,比得就是打得熬得,难不成稍稍得了些生口,这年余来日子过得好些,就挫动了锐气?俺们现如今还在辽狗数万大军之间穿插,一个不慎,便是会被数万大军包了饺子,俺起初也是与宗翰商议,若是此番跋涉不顺,困于此间,辽狗必然围困于某,某却就在这里,与其周旋,牵着辽狗的鼻子走,宗翰于外,便可一举破之。” 完颜娄室一般话语自然是说得那谋克自然是口瞪目呆,女真人素来剽悍,行军作战,往往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只不过未曾想到还有这般考虑,“只不过,这样一来,纵然有所大胜,可是能否擒下耶律延禧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这个顾虑是没有错的,众所周知耶律延禧的逃命功夫绝对一流,若是不能聚而歼之,耶律延禧也是有很大的几率再度逃窜,历史上也确确实实如此,耶律延禧一直到一年以后还在不断的逃亡,直到后来走投无路准备降宋之时,为女真人中路截获俘虏。 女真人对耶律延禧只之恨,的确是甚大,总是穷追不舍,这般考虑也不为过,完颜娄室诡异的冲着天空笑道:“幸得这场大雨在此,却为某等创此良机,某等只消迅速越过此间,灭了护云岗萧奉先所部,而后与宗翰一道,聚歼耶律延禧。” 这谋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如此说来,宗翰竟然存了将此间数万大军并吞的心思…… 完颜娄室的骑兵很快就跨过了最后的防线,到了最后一处防御据点苍楼口,此处乃是连接耶律延禧与萧奉先两军的要隘。 仓楼口守将乃是耶律洪,也是大辽皇室远支旁系,可是在耶律延禧面前,分量远远不足萧奉先,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好不容易从耶律延禧手里讨要了辽军仓楼口的兵权,坐镇此间,前头有陛下数万大军,后头也有萧奉先万余兵马,这个地方,正可谓高枕无忧。 没想到正做美梦的时候就被女真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天才知道,此处纵然有千余兵马,可是女真人仿佛从天而降一般,迅速便是攻破了外寨,内间也是岌岌可危,耶律洪虽然实战不行,但也知道一旦己军和耶律延禧的辽军主力无法联系上,形势将非常严峻,千余兵马固守此间是万万守不住。 更何况,仓楼口工事八成都是在外围,内间基本无险可守。 耶律洪反应过来之后,便是当机立断,立即率军突围,试图突围而过与耶律延禧的主力辽军取得联系,但是这一企图很快就被女真军的骑兵粉碎了。 女真人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长途跋涉此间,冒雨还有如此强悍战力,辽军的死伤一下子惨重起来,很多辽军试图退回仓楼口的时候,在半路上就被射杀了,一具具尸体在雨水中浸泡着,使地面很快变成了淡红色。 而这一切,耶律延禧和远在护云岗的萧奉先竟然就全然不知…… 第一百六十六章 马蹄急(十三) 在茫茫行军之中,女真铁骑更是以迅雷不及粉碎了辽军位于此处的防御工事,并且留下了五百骑兵往复在此巡行,俘虏全被被赶将出来,再加以修补工事,用意就是切断两处辽军的联系。 完颜阿骨打起兵之时,女真甚至没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不得不说,那个时候的女真就像是从深山老林爬出来的一群野人,他们凭借着的是一股绝强的勇气与战力,可是在完颜阿骨打老皇帝的带领之下,各自为战的女真部落逐渐走向了统一,这种情况无异于五个手指紧紧攥成了一个铁拳,狠狠的一击之下,偌大辽国竟然就此土崩瓦解,败坏得甚快。 不仅仅如此,除了对耶律延禧恨之入骨以外,阿骨打老皇帝优容大度,并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尽快的吸收辽国的军事实力和一些文化,他们意识到了兵甲可以更好的武装自身,而辽人大军溃败,丢下的甲帐器械,还有良马,不知道有多少。 更重要的是,他们意识到了人口的重要性,凡攻击掠夺一地,遇到无法久守占领的城池,便是将其中的人口粮食,凡是有一丝用处的尽数迁移,无用的人成为他们的奴隶,为他们从事苦力,有手艺的工匠成为他们强大的生产力。 就这样,他们从起兵以来,只有不断的壮大,以战养战,不外如是,不断的侵略掠夺,成为他们的本性。 而作为阿骨打的子孙,也没有就此贪逸安乐,他们从一场场战事当中磨砺己身,迅速成为战场之上的雄鹰,就连大太子完颜宗翰,竟然也是学会了看兵书,这个时代的女真将领,从高到低,无疑都是这个时代平均水平最高的存在。 完颜娄室记得宗翰跟他说过,善战者,善分而击之,而这些话,又是从更南面的赵宋汉家流传而出,这句话的意思有很多种,看你如何理解,在自身兵马较多的时候,便是可以分为数军,齐头并进,共同击之,令敌人手忙脚乱,应接不暇,而在敌人众多的情况之下,就应该出兵果断迅速,使其分离不能相救,而他正在执行这样的作战任务,将是非常艰巨的。 银术可是这支骑兵的副将,这位大将也是跟随阿骨打皇帝征战的,可娄室一样,同为宗翰麾下大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银术可较之娄室还要擅长骑兵作战,他所指挥的骑兵曾经在多次战役中以突击迅速,力战骁勇创下不世战功,而且在个人的勇力之上,不知道拉出了完颜娄室几条街。 完颜娄室和银术可在作战之上各有所长,不相伯仲,这一次仓楼口之战,完颜娄室便是全权交给银术可指挥,分给了他一半的兵马,而自家却是带领着另外的女真儿郎,绕过此地直接去找萧奉先的麻烦。 他竟然如此放心的就将后背交给了银术可,需知,仓楼口一但久攻不下,用不着久攻不下,仅仅是耶律洪反应过来,突围出去一两个人,耶律延禧念及后路有失,这支精锐,深陷此间,定然危在旦夕。 银术可不负众望,来到仓楼口之后,未尝令儿郎修养半分气力,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了仓楼口,也不过就是女真悍兵有如此之强的韧性,值得起这般挥霍气力。 而这般之后,银术可还没有稍稍喘下一口气,便是留下一个谋克在此坚守仓楼口,这个时候的女真初立,建大金未久,大体上每谋克辖300户,七至十谋克为一猛安,三百户大体上充实点的也不过就是五六百人,衰弱些的只有百把人,只相当于明朝时期的一个百户,后来女真灭北宋之后,又改为每二十五人为一谋克。 在此大战之中,兵马人员来不得半点空额,这一个谋克,却是足足的五百余人,银术可自家却是率领其余兵马直追完颜娄室而去,这大功,银术可却是存了包圆的心思。 这员悍将,一时之间,就是将女真甲骑的机动性使用到极致,就是要让辽人未曾反应过来半分的时候,将其一鼓作气的摧毁。 前后不到一两个使臣,待得雨势稍懈,完颜娄室便是直直的逼到了护云岗之下,这个时候,女真儿郎却是一路急行,需得将养一番气力,要拔下护云岗,也不是一项简单的事情,护云岗比不得仓楼口,耶律延禧以此为后翼,自然是重视,此处有其亲信萧奉先坐镇,麾下更有幅员万人,饶是完颜娄室一向看不起辽人,这个时候却已经是不得不甚重起来。 完颜娄室此时此刻正在清点着人马准备明天的进攻,透过薄薄的云层,忽明忽暗的月光落下来,把山山水水都染成了朦胧的惨淡景象,完颜娄室向宗翰立下了七天攻下护云岗的军令状,却仅仅是用了一天,便是直直到了此处。 更不用说,到了半夜之时,银术可也是率兵赶到了,在这个非机械化的时代看来,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女真人稍稍喘了一口气,护云岗之中也终于是发现了这支从天而降的女真精锐,萧奉先也是觉得不可思议,随即他心里有点没底,女真军这次出兵非常的急进,让他感觉道一丝诡异的恐惧。 当哨探报来根据女真军篝火的数量所推定的女真人兵力时,萧奉先更是觉得不对劲了,道:“怎么可能只有四千余人呢?女真军骑兵要想突破陛下的层层大军,到达此地,至少当在一万左右,难道这是女真军的疑兵之计?”萧奉先远望这支女真军骑兵,先前银术可所部汇聚到此,他自然是看到了,他的眼中开始狐疑不定起来,来到说,他们背后还有兵马在陆续赶到。 萧奉先想起了宋人兵法之中的孙膑减灶之计,女真军如此隐瞒兵力,难道有什么阴险的企图不成?若女真甲士后面陆续加起来真的有万人,那么护云岗打死都守不下来,当日女真军不过万余人,便是冲垮了天祚帝御驾亲征的二十万精锐骑兵,其战力可见一斑,某该如何为之?如何为之? ps:上一本书,下官写了一百六十几万,每天六千字,一天都没有少,本书写到现在,实在是缺乏动力,明天尽量三更吧,大家一定要记得收藏和推荐票,收藏每天增加五十个,就加更一章,算是对自己的鞭策吧,推荐票,打赏什么的大家看着支持一下吧,说真的,一直都没想麻烦大家花钱,可是收藏不花钱,只需要有个账号,点击一下加入书架,这个实在是有些关乎本书是否太监,我是想继续写下去的,大家帮帮忙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马蹄急(十四) 这般想法一起来,觉得蹊跷的同时,告诫自己明天作战的时候要审慎行事,必须加倍小心,并且派人准备从小路绕行将这个发现告诉耶律延禧。 至于所派之人能否将此军情平安送达,实在是一个未知之数。 萧奉先通过女真军篝火的数量判断出了女真军的兵力,当下也不由得有些慎重起来道:“吩咐下面的将士,轻易之间,莫要出营寨,只需谨守此间,遮护好陛下退路便是。” 这个军令,无疑是最得体的方略。 早晨的微风轻轻的吹散了护云岗山岭间的薄雾,山岭上的绿色也慢慢的显现出来,从天还没亮的时候,完颜娄室就催促部队整装披甲,准备战斗。 当第一束阳光破开黎明前的黑暗,使山岭顶着淡淡的金光的时候,银术可所部的女真兵马已经列阵完毕,只等待出战的号令了。 银术可身上披着冰冷的铁甲,戴上了厚重的铁胄,足足有三层之多,这些装备,就算是一般的甲士,就足以压的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而银术可居于此间,却能穿戴这身奔跑如飞,往来之间,一条条军令就是下达下去! 战马静静的呆在银术可的身边,银术可手扶马鞍,抬眼望去看到护云岗山岭上的旌旗,自言自语道:“这次机会不能放过啊!如果做的好,辽人最后一点微薄的抵抗之力便是全无,说不得还能生擒了狗皇帝,不管为了什么,都要做好。” 当阳光照射到山岭上的树干时,银术可主力方向终于传来了咚咚的战鼓声,听到战鼓声,只是猛地将手中的旗帜一挥,女真人上下抖擞精神,队列整齐的向护云岗开始动作起来。 兵马满万人,看起来便是铺天盖地的模样,当面女真甲士,虽说只有区区数千人,可是俱都是骑兵,人马之间的间隔,始终要保留出来,否则冲杀之际,免不了就要伤到袍泽,而女真生于马背之上,与汉化百余年的辽人比起来,弓马自然熟练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步,此时女真军已经排列好了黑压压的方阵,看的让人眼晕,完颜娄室犹豫再三,最后终于发出了进兵的命令。 根据以往的作战经验,进攻时应该拿捏好行进的速度,等接近敌人强弓硬弩的射程时再全速冲击,这样可以减少士兵被敌人弓箭杀伤。 但是让萧奉先没有想到的是,女真甲骑还没有接近营寨的时候,他们的弓弩手就开始放箭了,而且女真军弓弩的射程超乎了萧奉先的想象,不断有士卒倒在飞来的弩箭之下。 一般来说,马弓的劲道,比起步兵所用的角弓,步弓都是要软一些,射程也是远远的就不足了些,可是当面女真甲士,就是这般直射了过来,要说箭矢,还是要数宋人的神臂弓最为强悍,说起来,这还是弩机一般的存在,一般的弩机虽说方便,不用费多大的气力,可是比起甲士的弓,还是要小一些。 只不过神臂弓实在是宋人再强大的经济科技保障之下的产物,在射程和力道之上完全不输,更是三矢连发,可是当面的女真骑士,凭借着强大的臂力,就这样远远的拉弓放箭,一时之间,寨墙之上就犹如割稻草一般,就倒下了一大片,女真勇士在这个时代整体的巅峰能力就是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而当面的辽人,竟然发箭还击,箭矢歪歪斜斜的射在女真铁蹄的不远所在,却是令得女真人一人一马都未有伤亡。 银术可看到这种情况,不过是笑骂一声,“当面辽狗却是怎么一般的货色,就连箭矢射程都算不好,还不是某一个照面之下就将其拔了下来。” 前番已经说过,耶律延禧逃到此间,不过就是剩下了五六千精锐,而这些精锐纵然有所战力,可是士气难免颓唐,而云州又是久未经战事,兵事不兴,仓惶之下招募而来的新军,哪里有多大的战力。 而精锐都是在耶律延禧的中军之中,他们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女真甲士就打了过来,却是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这些兵马,素质还比不上,大石林牙在燕京练出的新军,不少人一看这种情况,便是在寨墙之上骂道:“该死的东西,女真人一定安装了新的弩机,否则怎么会有这么远的射程!” 慢慢的到了辽军射程之内,可是箭矢再开,却已经是少了杀伤力,银术可命令加速前进,只有加速前进才能减少士卒的死伤,女真甲士的骁勇只要有半个谋克的人马冲到辽人弓弩手所在的面前,就可以以钩镰推到寨墙,瞬间改变这种被动的局面。 完颜娄室坐镇后军,银术可亲自披甲,身旁的两名卫兵相继倒下,银术可奋力的打落了几支弩箭,但是腿上和胳膊上还是中了两箭,心中不禁庆幸披挂了重甲,否则不死也得重伤! 女真甲士来去如风,只在片刻便是杀到脚下,寨墙之上的辽人,却是未见有多大的抵抗,便是扔下弓箭就跑,不管如何来说,他们的心理素质自然是极低的,无数铁枪,马槊,就是齐齐往寨门之上一推,一处寨门便是倒地,身后甲士便是蜂拥而入。 萧奉先在中军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可没等萧奉先下令往各处寨门增援,立即有士卒前来报告说,一处寨门已经被女真军占领了。 萧奉先一听,只得率领主力前往截击女真军,这个当口,这群废物也败得太快了一些,只愿自家能赶得及时,将这缺口赶紧堵上,他自己又有多大的信心呢?说句实话,若不是其未有退路,乃是女真人黑名单上的必除之臣,说不得这个时候他要么降,要么就是逃。 护云岗本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所在,可是此处的军寨早就是荒废得不值一提,下面还是有数十亩良田,这种情况也是为之奈何,女真人打得仓促,甚至没有什么修缮的机会,只在一个冲锋之下,便是告破,情势已然到了危如累卵的时刻。 第一百六十八章 马蹄急(十五) 一时之间,幽云大地之上,乱世将至,群孽横生…… 萧奉先非是庸碌之辈,自然是知晓,这等守军战力,莫说女真人,就连稍稍形成的一点兵势都是维系不起来的,护云岗何等要隘,一般来说只需精兵千余,便可守得稳稳当当,可是面对女真甲士,连像样的攻寨器械都无,却能须臾之间打将下来,实在是战力低到了极点。 耶律延禧这厮竟初至云州便是叫嚣与女真一战,誓要复国,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与自信,这些兵马都是新兵,这等情况若是好生训练一番,也能形成一定的战斗力,可是女真人却是再也不给你任何的机会。 好在萧奉先已经先遣出数支小股兵马,突围而出,联络前军耶律延禧,自家就要将女真人打破的缺口死死堵住,一直拖到耶律延禧回兵,聚歼娄室所部。 耶律延禧如果没有昏头,便是一定顾忌后路,给完颜娄室这部分兵马以迎头痛击,以迅雷之势将这部分人马给杀得溃败,当面危机,方可自解。 银术可所部突进之后,并没有扩大战果,之势牢牢的守住一处寨门,要与后面的娄室所部合兵一处,这样才能全力对付里间所部残余的辽军,毕竟万人兵马,若是贸然杀入内寨,恐怕便是行到了险地之中。 这个时候,便已经不需要先前那般冒雨进军的打法,当面辽人的虚实银术可已经看得真真切切,娄室所部与自家合兵一处,才能将战力发挥到极致,就是这股无形的压力,便是能够将护云岗所有辽人压得崩溃离析,女真健儿的性命实在是太过珍贵,这等时候,有把握拿下此地,他们甚为将帅,便是考虑的将损失降到最低的所在。 耶律延禧也算幸运,在萧奉先遣出之人中,已经有残卒赶至军中,这等小股兵卒前来,机动性是极好的,战马跑到的时候,已经是累死在地,须臾不过一夜加半日光景,但是这其中又算上了女真人休整的时机。 耶律延禧此时此刻却是不以为然,便是以为萧奉先已经中了女真人的疑兵之计,所谓袭占护云岗后方的人马,不过是女真分兵的千余骑兵罢了,而耶律延禧显然无法得知萧奉先所面临的形势,仅仅一夜的功夫,护云岗就是岌岌可危的局面。 耶律延禧仍然在猛烈进攻完颜宗翰的大营,而且不惜分出身边的千余骑兵给调了出来,负责充当敢死之士。 这些人马倒是远拦子精锐,前番护步达岗败得太惨,早就想和女真军骑兵比试高低,一雪前耻,而今天正是大好机会。 骑兵的速度飞快,很快就来到了两军之间的空旷之处,而女真军却依旧是令渤海人谨守营寨,这个时候见到辽人军寨之中分出了千余骑兵,完颜宗翰一眼便可看出,这等的骑兵,和扑寨的二吊子完全不同,当下也不甘示弱,从本阵之中飞出千余人,前来迎击这支辽军骑兵。 论这等程度的对战,女真甲士起兵以来,从来未曾怕过谁来。 西风烈烈,两边骑士在阵阵鼓声当中冲撞到了一起,这场精锐之间的对碰,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最后,辽人骑兵,竟然全灭,而当面女真甲士,只是付出了三百余人的代价,不得不说,女真骑兵这个时候已经初具“铁浮屠”的威名。 这等骑兵杀器,实在冷兵器时代的巅峰,当然,其中缺少不了的便是女真人这等非人的勇力。 耶律延禧虽然没有及时的派出援军,可是后路的关键,依旧是了然,也是派出了一拨拨哨探,随时注意后方军情,这个时候,一名辽军军官来到耶律延禧马前,带来了萧奉先所部的战况,道:“陛下,萧郡王所部外寨已然丢失,内寨岌岌可危,护云岗旦夕之间便有大变。” 耶律延禧心中一颤,如果女真军迂回之间,以快打快的战术,以轻兵抄袭辽军的后路,那么现在所在的护云岗几乎就是成为了一块死地,耶律延禧当机立断,马上下发了停止进攻的号令。 可是当面除了骑兵以外,还有不下数千的辽军在向女真人的军寨之中冒死扑击,耶律延禧又不得不另外派一些骑兵掩护扑寨的步兵军卒撤退,步兵和骑兵轮番掩护,且战且退,一时间两军之间箭矢如雨,辽军不断有士卒死伤,鲜红的血液流淌到地上,滴落在地面中,慢慢的扩散。 当耶律延禧得知后路被女真军抄袭后,不禁有些自得,心说幸好撤退的及时,否则肯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那就重蹈当初的覆辙了,他还不知道,经此一战,他一步失了先机,便是断送了整个战局,导致两部辽军几乎已经完全断绝了联系,而上完颜宗翰和完颜娄室完成对护云岗和耶律延禧两部辽军的围堵,那将是女真军胜利的开始。 最初的时候,形势其实是很好的,女真军虽然占据一些士气优势,但是辽军壁垒森严,战略回旋的主动性很强,女真久攻不下,对他们本身来说就是一种极大的压力。 可是耶律延禧昏招迭出,将这些优势全都抵消了,耶律延禧面对女真军的护云岗突袭有些手忙脚乱,加上最初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使形势就越发的严峻起来。 耶律延禧龟缩进入营中之后,决定部队稍作休整就向护云岗一带行进,当然这等布展只能是针对一部分辽军,当面也是要稳住完颜宗翰的。 机动性,这个可以说是骑兵最大的优势。很显然步兵的速度在骑兵面前简直就是乌龟和兔子的区别,只不过龟兔赛跑的童话故事中兔子会睡觉,但在古代实战中骑兵是不会随便像那个故事中骄傲的兔子睡觉傻呼呼等乌龟一样的步兵来追的,无论是耐力还是速度,步兵永远是比不过骑兵的。 可是耶律延禧手中的骑兵已经不多了,能否赶到护云岗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第一百六十九章 马蹄急(十六) 燕京之中,天赐皇帝耶律淳新甍,本来就已经严峻到极致的形势一时之间便是风起云涌,四军大王萧干和耶律大石自然是担当起了处理国政的要务。 宰相李处温为萧干腰斩,这代表着辽室贵胄对于投降派再也不会手软,天赐皇帝死了,但是对于大石林牙和萧干来说,不失为一个机会,一个放开手脚,将燕京城内一切不稳定因素铲除干净的机会。 身为一朝宰相,即便是这个朝廷已经是不成气候,其势力也是不容小觑的,萧干这一次着实是大开了杀戒,将其党羽杀得干干净净,城头之上的首级挂得满满当当,让人心惊胆战者有之,让人拍手称快者亦有之,总之萧干是以霹雳手段,将朝中所有不和谐的声音肃清一空。 一朝皇帝驾崩,本来也是极大的事情,不说举国服素,期满国都之内,是要有这个程序的,可是就在此间,天赐皇帝驾崩的消息,却是一点也未曾从宫廷之内传到市井。 可即便是如此,萧干大王如此放开手脚做事,难免有一些政治嗅觉敏锐之人察觉到了一丝不妥,精明一些的便是举家做好了出奔的准备,可是有的人却是按捺不住性子,直接就风风火火的带上几车家当,家仆护院云集影从,就欲出燕京,可是无一不是被城门卫士打将回来。 银钱贿赂给得再多也是不行,值此时节,四军大王和大石林牙无疑就是军神一般的存在,他们的威信在军中毋庸置疑,到了现在,其他人不说,这二人之令,他们都是不打折扣的执行,即便是来日大战之下,大不了也是随着二位豪杰一同赴死,在史书当中留下敢战之名。 …… 萧干府中,灯火通明,这个时候,一队甲士仓促而来,马上领头的便是大石林牙,大石林牙方一下马,便是对着前来迎接的萧府下人道,“将马儿牵下去将养,喂上好的精料!” “林牙坐骑,自然是最上等的,俺们怎敢怠慢半分!”那下人也是急忙接过马缰,却见大石林牙大步流星的走到府门,对着门童道,“去禀报大王,就说耶律大石应约前来。” 说完之后,耶律大石便是伫立在门口一旁,模样甚为恭谨,一丝一毫都未有骄横的神态,说到底,在这燕京之中,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大石林牙和萧干。 和李处温这等无兵的的文官不同,大石林牙拥有的不仅仅只是前所未有的声望,他的手中,确确实实握着两万有余契丹健儿,足以和萧干的奚人部族军分庭抗礼,加上渤海兵,一部分汉兵,整个兵马加起来也不过是五万有余的样子。 这还是经过数月准备收拢而来的,比之前番宋人北伐,还要强上几分,但是可以预见的是,此番宋人再度誓师,定然是一番苦战,纵然是得胜,这些麾下儿郎,剩下的也不知道还有几个…… 不管是萧干和耶律大石,都是想得到,这燕京,即便是自家打赢了,也是守不下来了,更何况萧干大王不臣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这场宋辽决战能否安安稳稳的打下来,还是一个不知道的定数。 萧干大王会不会选择避战,靠着奚人部族军远遁燕京,另立门户?这一点由不得大石林牙不忧虑。 在真实历史上,耶律大石在幽云大地上为大辽战到了最后一刻,即便是不得已逃亡,也没有立刻选择另立门户,而是带着一路上收拢而来的七千兵马去投了流亡的天祚帝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不喜耶律大石之前另立耶律淳为帝,一度起过杀心,可是后来见到耶律大石手中的七千兵马,也就放了他一条性命,将其兵权夺了过来,并且囚禁,而天祚帝则带着兵马再度攻打女真,以图复国。 这个时候攻打女真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耶律大石无可奈何之下,为了保留大辽最后一丝火种,便是找到机会越狱,开始远征中东的道路。 经过休养生息之后,耶律大石凭借着极高的军事才能,将周围的突厥各部一一征服,后来耶律大石称帝,再次建立辽国,史称西辽,大辽已然断绝的国祚竟然因为他又延续了百年光景,逆天续命,不过如此。 而大石林牙称帝之后,横扫了中东,当时他的帝国,已经是横霸一方,安逸的生活没有让他忘记收复河山,光复大辽的决心,他决定出兵攻打金国。 可惜的是大队人马在横跨沙漠的时候遇到了天灾,死伤过半,耶律大石收复失地,灭亡金国的梦想终于破灭。 为了巩固西辽政权,耶律大石开始西征,他打败了西边的所有中亚国家,使这些国家成为西辽的附属国,西辽占据了包括新疆西部以及今天的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大部,成为中亚第一大国。为了扼制西辽的强大势头,一些中亚国家会同西亚各国组成十万联军攻打西辽。 当时耶律大石手头只有两三万人马,组成汉人、契丹人和突厥三部,他利用地势,将西亚联军引到一个大峡谷内,而将自己的三部人马迂回到西亚联军左、右、后三侧,借助峡谷,形成了两三万包围十万的局面,最终将西亚联军歼灭。 耶律大石从三十六岁参加燕京保卫战,四十六岁建立西辽,到五十六岁去世,总共二十年的军事生涯,他以最初的200人,发展到后来的9万多户,其中还不包括附属国,疆域在中亚和东亚仅次于金国,繁荣程度在中亚地区首屈一指,以至于很多到西辽的人都不思回返。 耶律大石死后,西辽又持续了近百年,一直到后来成吉思汗时代,乃蛮部被成吉思汗所灭,乃蛮部首领的儿子屈出律投奔西辽并篡夺了西辽的领导权。 成吉思汗派哲别消灭屈出律,西辽灭亡…… 西辽灭亡后,西辽的一些旧臣又跑到西亚地区建立了后西辽,这个犹如镔铁一样坚强的民族,这才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当中。 第一百七十章 马蹄急(十七) 耶律大石就只是静静的伫立在门口,这位大辽足以与萧干比肩的人物,在这个适时的时候,选择将自己的锋芒收敛了起来,如果说,大辽在此时节,还有一些不稳定的因素,那么就只能是大石林牙和萧干争权,一山不能容二虎的道理谁都是懂得的,可是林牙不是不敢争,而是不能争,大辽,实在是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动荡了。 更何况,是这么两个实力都强得不得了的当世枭雄,大石林牙选择了避让,就在这个时候,大门之处,传来了爽朗的笑声,“林牙前来,何须通禀,某这里的大门却是随时敞开,何人敢阻拦,某的刀口可是锐利得紧。” 大石林牙眉头忍不住一动,便是不动声色的行了一个军礼,“大王面前,大石怎敢僭越不知礼数!” 萧干上前挽住耶律大石的手:“林牙在这里站着作甚,且随某进府,美酒佳肴,早已经是准备好招待我大辽最英勇的儿郎。” 耶律大石轻声道了一句,“岂敢劳大王如此谬赞!”说完之后,二人便是走向院中,耶律大石微不可查的将自己的脚步放慢了一步,看起来便是犹如萧干领其而入。 宴席之上,还是有歌女舞袖,在吃食和菜肴之上,这席面都是与宋人毫无二致,由此可见,大辽已经深为汉族所王化,在场之中,还有十几员将领,都是在军中实权一般的中流砥柱,耶律阿古哲,己室八斤等人郝然在列。 值得一提的是,在场诸将,便是隐隐约约分成了两大派系,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就是紧紧跟随着上首两人而动,萧干和耶律大石。 这一场酒宴,表面上看,萧干虽然笑脸相迎,一应功夫都是做到极处,可是下首诸将心中都是明白,今日显然就是萧干和耶律大石的摊牌局面。 酒过三巡,歌舞渐消,萧干忽然叹了一口气,耶律大石,便是举杯问道,“大王今日兴致,怎地不高,但有何事,不妨说出来,某或许能为大王解忧……” 萧干又是长长的叹了一声,“林牙啊林牙,国事如此,你我纵然可以纵酒高歌,可是这等景象,不知道还能延续几日,宋人已然再度北伐,这一次却是换了种师道打主力,此人宿将,恐怕不是刘延庆那般好对付,某这几日深忧此事,不知林牙有何见地?” 萧干身为大辽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可以节制大石林牙,可是能否管得住,还看大石林牙愿不愿意听话,一般来说,身为帝国最高统帅,这等话,便是只能关起门来,与耶律大石私下里商谈,当着诸位将领的面,透露出没有丝毫把握的心态,无疑会让他们更加没有底。 而萧干却偏偏选择了这样做,言外之意,实在是令人有些捉摸不透起来。 耶律大石抬手请酒,只是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不过就是以举国之力誓死力战而已,大王还请善惜此身,莫要过多忧虑,时也,命也,某等只需全力而为,结果如何,全看天数。” 萧干捋了捋胡须,看着耶律大石道,“某何尝不知死战的道理,燕京乃我等最后屏障之所在,多少王公贵卿尽在此处,燕京一但失陷,某等皆是无家之人,阿保机先皇基业便是毁之一旦,可是以林牙胸中韬略,难道没有良计,可破敌军?” 耶律大石沉吟了片刻,便是道,“当下之局,迫在眉睫,某等自然没有退路,只有依靠高粱河一战,两军对垒,绝不能让宋人渡河一步,这个道理大王自然是知晓,某不便多言。” 萧干与下首诸位将领闻言都是点了点头,耶律大石的方略他们却是早已想到,没有甚出彩的地方,可以依旧令得他们当中的一些好战分子血脉喷张,当下便是站立而出,继而拜倒请战。 萧干却只是笑骂一声,“腌臜厮,这仗怎地都是要打的,却这般着急作甚,且等林牙说完,都给某家退将回去。” 请战的将领这才忍不住老脸一红,向林牙告了一声罪便是回到了位置之上。 耶律大石也只是淡然一笑,“诸将请战之心,某如何不知,诚如是,则将心可用,大事未必不可欺!” 萧干虎目骤然一瞪,“林牙计将安出?” “宋人虽说精兵悍卒十数万,可在某看来,却是不值一提,宋臣善内斗,且上下难成一心,我等只消集中兵力,破其一路,其煌煌之师,顿时便是土崩瓦解。”耶律大石侃侃而谈,只是一言便是道出了整个北伐大军的致命伤。 虽然说童贯和种师道,在官家赵佶的授意之下,暂时达成了默契,没有再相互掣肘,他们都是知道,这个时候,官家也不管什么扯皮倒灶的事情,他只想要燕京! 可是这等程度的配合又能够持续多久呢?猫和鹦鹉关在一起,终究是难以相处,朝廷士大夫和西军将门终究是相互猜忌与不信任,谁都想压对方一头。 虽然说在此时节,双方都是竭力的压制,可是安知在大战之时,两方的关系会不会成为一个改变战局的隐患。 当下所在,是宋人想攻却不急于求成,辽人想守却求速战。 可以说,辽国在实力资源上远远耗不过大宋,只能寻求战机,一锤定音。 耶律大石前番深入宋境,宋人之间已然是有些不稳迹象,夫一时人杰,岂能看不出其中门道? 想到这里,耶律大石忍不住便想起了那个处事稳妥果断的杨凌小兄弟,而杨凌兄弟至今为止还不知道某的身份,战场上,是否会大吃一惊。 …… “杨小兄弟,异日战场,你我相见,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你我刀兵相加,不过各忠其事,若有幸能在战场之上活下来,某便去寻海东兄,你我兄弟再夜饮一番!” 耶律大石想起往昔,白沟河一幕历历尽在眼前,仿若昨日。 男儿豪情,莫过于此,幸哉,快哉…… 第一百七十一章 马蹄急(十八) 萧干当即便是拍手称是,“林牙所言极是,如此方略,某等击溃宋人还不是犹如土鸡瓦狗尔!” 就在这个时候,耶律大石却是道,“大王,大石所言过于粗略,具体布展,还需要大王统筹,某麾下万余契丹儿郎悉数在此,谨恭大王调遣,但有不服王令者,大王尽可斩之!” 话说到此处,耶律大石的意思已然明了,这便是要将宋辽之战全权指挥交由萧干,自家却是连争也不去争了。 “哈哈哈,有林牙此言,本王还能说什么,不过都是为大辽社稷而战,此战,胜则国事之幸,败则埋骨高粱河,有进无退矣……”萧干等的便是大石林牙此言,这个时候也是上前拍了拍耶律大石的肩膀。 耶律大石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长长的一叹,大王啊大王,还望你不负大辽。 …… 耶律延禧惊闻后方有失,大军便是急急忙忙的回师护云岗,盖因无他,护云岗实在是其名门所在,而萧奉先万人驻守,竟然面临岌岌可危的局面,不管此行能不能挽回局面,耶律延禧都再也不能与再与完颜宗翰对垒,若能挽回护云岗态势,再与宗翰寻求战机打一场不迟,若是不能挽回局面,便是会寻求包围圈破绽,突围之后再做定夺。 耶律延禧突围并不是毫无目的,兵家之事都是知晓,进军容易,退军难,若是为敌军咬住尾巴,那边是流血漂橹,追亡逐北的局面,所以耶律延禧留下了数千人留守此地,已然没有保全的心思,只愿他们能够拖住完颜宗翰,争取一些回旋的时间罢了。 完颜宗翰几乎是在耶律延禧退军的第一时间便是知晓了,当下便是大喜,“看来娄室和银术可大事已成!” 女真甲士再也不做任何的保留,便是蜂拥而出,直扑大营,留守大营的数千俱是老弱兵马,根本就是毫无战心,需知统帅一跑,还有谁愿意留在这里送死卖命? 女真军部队在深夜的时候已经在耶律延禧营垒附近集结完毕,当完颜宗翰的人马清晨向以此地进军的时候,完颜宗翰就派遣小股人马乔装成辽军的模样摸进了营垒之中。 这支女真军奇兵的出现让防范松懈到了极致的营垒内乱成一片,而二百女真军则在混乱中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和营垒内的各个要害位置。 只不过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困扰了女真半月之久的阵垒便是告破,女真军奇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了营垒内的大帐,武库和粮仓,然后引导大军进入营垒,当耶律延禧走到一半的路上便已经知晓,大营告破。 耶律延禧看着他昨晚还在休息的草方营垒之上已经换上了女真军的旌旗,心中懊悔不已,同时也对留守营垒的军兵很是恼火,不过这也无济于事,既然失守了,那就前去护云岗吧! 那里还有萧奉先驻守,希望他不要丢得那么快,等到自家兵马一到,总能歼灭了娄室所部,大军士气,便能稍稍挽回一点。 大队人马火速向西运动,远远望去犹如红色的水流。 在此一代,本来还林林总总有着数个村落,平日里也是稻香扑鼻,民风淳朴,怎么看都是一番世外桃源的模样,不过因为战事,这些村落早就荒废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森严的壁垒。 仓楼口作为连接大营与护云岗的要塞所在,耶律延禧必然会倾其全力将其收复下来,该地驻守的女真兵马仅仅只有数百人,俘虏是不能上阵的,只能用以修缮工事,所以人口数量并不算多,耶律延禧数万兵马兴师而来,便必须要将其收复。 这般仗打下来,却是足足用了半日的光景,里间的女真甲士也是凶悍到了极致,他们对于防守一向不怎么擅长,就直接将辽人放进来打,最后的结果毫无疑问,这里的女真甲士,全军覆没,而与此同时,辽人却是足足损失了三千兵马,这才啃下了这块硬骨头。 这里的地理条件都比还算优越,可是如果辽军停驻此处,难免护云岗不会陷落,自家也会遭到女真军的两面夹击,所以一定要赶到护云岗才是上上之策,早一步抵达,那里的辽军才多一分可能坚持到和耶律延禧的军队汇合。 可是这个时候耶律延禧却又是泛起了狐疑不定的毛病,毕竟女真人的凶悍他已经看在了眼里,他便是担心萧奉先此时此刻已经落败,彻彻底底的丢了护云岗,那么自家一但一头撞上去,被完颜娄室和银术可这等宿将死死的咬住,完颜宗翰一到,那个时候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所以耶律延禧只得派出人手前去打探消息,他也明白,自家的这数万人马看起来不少,可是战斗力除了自家亲军护卫的几千人以外,实在是有些难以拿得出手,接连的行军已经是疲惫不堪,更不用说,打下仓楼口已经是师老兵疲的模样,也应该休整下来喘口气儿了。 数万大军便是囤积在这里,为接下来的护云岗大战做着准备,就在耶律延禧积极的准备战事的时候,却得到了女真军已然陷落护云岗的消息,萧奉先为银术可阵斩,这让耶律延禧顿时乱了分寸。 因为杨凌的到来,历史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一些偏移,在真实历史上,萧奉先确确实实是死了,只不过不是死在女真人手中,而是为耶律延禧自己亲自下令所杀。 原本耶律延禧动作快一些,没有停下来休整,说不定还真的能够配合萧奉先,将完颜娄室陷入危急的境地,可是他偏偏没有,现在护云岗已经为完颜娄室攻占,这一部女真军全都转移到了护云岗之内,也就是说辽军想要逃出升天,必须要突破护云岗这个阻挡辽军的铁壁。 更让耶律延禧没有想到的是,他所率领的这支辽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四下都被女真军包围了,数万大军都被困在了以仓楼口为中心的范围内,至此,女真军对耶律延禧所部的合围正式完成! 第一百七十二章 马蹄急(十九) 幽云十六州,自古汉家必争之所在,历朝历代,得此地,守成则可御外敌,开拓可扫清蛮夷,大宋北伐势在必行,童贯前番大败,不得不说也是吃了轻敌的心思,料想大军一至,残辽还不是瞬间土崩瓦解,投降的局面,竟然还向辽军广散劝降文书,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收复幽云。 这样一来,便是失去了发动战争的突然性,给了萧干和大石林牙足够的反应时间,最后迎接他的,却是辽国两万人马的雷霆一击。 现如今,再度北伐之时,童贯虽说对老种相公少了诸多的掣肘之力,可是在统筹大局之上,依旧是三军名义上的主帅,童贯为了他的封王美梦,却是再也没有想着不劳而获。 当日大军誓师,便是兵分两路,一路为老种小种,以堂堂正正之师直逼高粱河,另一路,则以环庆军,熙河军为主力沿着刘李河布兵,与老种形成犄角之势,一但大战将起,二者在两日之内便能从容合围会师,大局之上,便是如此。 另外刘延庆的军中,却是还有一支五千余人的精兵,便是刘光世,杨可世,郭药师三部抽调而出,其中以刘光世为首,杨可世,郭药师佐之,这支精兵便是打得偷袭燕京的主意,一但正面开打,此军便趁着燕京空虚,直扑而去。 一但功成,则正面辽军再无战心,大局可定。 不管是哪路兵马,似乎都是安排得仅仅有条,只要北伐成功,便是各方都能捞到实质性的战功,而独独就是杨凌,却是被排挤在了此间之外,一时间神策军上下,都是有些心灰意冷。 这上上下下七千余悍兵整日里除了慢腾腾的赶路之外,便是再也没有了其他的事情可做,所谓的殿后差遣,便是要始始终终的遮护住两路兵马的后路,不容其有失,这就是注定了神策军所部,都是要比大军慢上几个节拍的。 要知道殿后责任,虽然看起来没有多大的用处,但是在军事意义上来说,不可为不重大,需知兵马远征,一定要靠后方粮草源源不断的供给,甚至有的时候还有兵员不足,调兵前来的景象。 这个时候,后方的安定就显得尤为的重要,特别是对于大宋这种打仗需要靠资源,拼国力的军队,只有充分的遮护住了后路,前方才能按下心来,打一场外战。 由于此战分属两路大军并肩齐驱,所以神策军所在,便是只能将兵马分成两部分。 岳飞所在,便是与雷远文两部为刘延庆殿后,而刘延庆与童贯就是一荣俱荣的联盟关系,童贯的中军主帅大纛便是在刘延庆所在之处,隐隐约约便是有了将老种一路大军风头盖过去的势头。 可是兵分两路,岳飞与雷远文两部领走了两千有余的兵马,可是殿后重任不仅仅只是带着兵马紧紧的跟在二路大军之后便是了,这是起码的,但是另外首先要保证的便是粮道的安全,不仅仅如此还要派出大量的兵马沿途都要远远的将哨骑放出去,以保证绝对的安全,尤其是以岳飞那严谨的性子,派出去的哨探就更加的多了,如此一来,人手就是大大的不足,实在是不得已之下,杨凌又将三个指挥的兵力调给了其部,这才让得岳飞将各方各面都照顾了个周全。 说到底,雷远文对于岳飞这番布展是有些不屑一顾的,这般下来,白白劳动了儿郎的气力,说句实在话,厮杀汉哪里是这般使的,这殿后责任一般都是应付了事,谁会像岳飞这般小心翼翼的,只不过雷远文也是宿将了,知道小心一些,没什么大错,神策军上下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西军拼凑而来,在资历和威望之上,雷远文就远远胜过了岳飞,毕竟这员小将,还差了些火候,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功。 要想让将士服气,没有数载拼杀,见过几次大规模的阵仗,是肯定不行的,这些日子以来,不少将士便是到了雷远文所在诉苦好在雷远文也是有大局观念的,这等时候,负责指挥的雷,岳二人一定不能相互抬杠,这等时候一颗钉子一个眼,便是注定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军中将士气恼之下为岳飞取了一个“岳扒皮”的诨号,雷远文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这群骄兵悍将弹压下来,为童贯,刘延庆的殿后职责也算是有条不紊的进行了下去。 到了杨凌这里,本来七千有余的神策军基本上被雷,岳二将分将出去了一半,兵力便是有些捉襟见肘起来,可是这毕竟不比得前番那般轻骑出动,单单凭借着一股血勇便是拿下涿易二州,这等大战,就是这个殿后的责任便是弄得杨凌一个头两个大,每日军函文书都是堆得犹如山一般的高。 杨凌这个时候才有些理解类似童贯,老种相公等大宋化石级别的统帅为什么麾下养了这么多的幕僚,以一人之力实在是有些分身乏术。 岳飞,雷远文一众拿出手的苦力被分派了出去,养了便是不得不事必躬亲,这等时候,更是提拔了吴玠,汤怀等将,处理一些军军务,总算是将局面稳定了下来。 人手之上,虽然有所不足,可是杨凌对于杨可世所部的白梃兵一个人也没有动用,便是让他们缓缓的跟在大军之后,倒是颇为轻松,惹来军中将士好一阵白眼,若不是晓得白梃兵打仗实在是厉害,说不得早就闹将起来。 杨凌实在是累得没有了办法,这等时候,他的大营之中,马小英和小屁孩马方旭却是寸步不得出营,好在小英也总算有了小方旭解闷,倒也不显得无聊,整日里将大营收拾得干干净净。 短短的数月之间,马小英更是出落得水灵灵的,可是杨凌一返回大帐便是倒头就睡,本来性子还算是懂得浪漫的他也是实在没有心思玩一出激情燃烧的岁月。 第一百七十三章 马蹄急(二十) 杨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家营帐之后,马小英便是快步的迎了上来,“二郎,先喝口茶水再说!”马小英说完之后便是为杨凌解甲。 杨凌笑了笑,“小英却是辛苦你了,这战事将起,你一个女儿家带着方旭身在此间,我却是又有些不放心了,不若明日就叫汤怀送你们回返白沟河?” 马小英紧紧的抿住玉唇,却是一言不发,要知道一个女儿家实在拿不出主意来了,二郎为人情深义重她岂是不知,这行伍之间,有一个人能够照料其饮食起居,也算是好的,自家若是走了,仅仅靠着汤怀一众亲兵,怎么能服侍好二郎?可是夫人家里就就剩下小方旭这一点香火了,带着幼童而前,又实在有些冒险。 “可是,二郎……” 杨凌轻轻的叹了一口,将马小英搂在怀里,“小英情意,我岂会不知晓?可是某部虽然说只是殿后差遣,但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届时一但有事,你们三人搞不好就是被乱兵冲散,我却是到哪里去找你们姐弟?” 马小英一听顿时双眼便是泛起了一阵薄雾,杨凌说的道理他自然是明白,却是只是一言不发,坐到了床榻之旁,“二郎,天气薄凉,还需好生爱惜身子……” 杨凌又是好一番劝慰这才安抚下了小英…… 杨凌的日子不好过,耶律延禧的日子更不好过,因为完颜娄室打得果断,他错过了和萧奉先所部汇合的好时机,不但拖累护云岗所部失去了破围而出的机会,更是使萧奉先阵亡,也使辽军主力失去了主动权,陷入了女真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当耶律延禧率领辽军主力回师的时候,也就被女真军充分的调动了起来,也就是说辽军整整数万人马都被牵制在了仓楼口至护云岗附近,完颜宗翰大胆的运用骑兵穿插迂回的战术实现了剪断分割辽军的作战目的,完成了使辽军不能呼应,无法互相支援的作战计划。 女真军在三天之后牢牢的控制了辽军在护云岗的后方要隘,而耶律延禧这支辽军成了瓮中之鳖。 女真军中军大帐内,完颜宗翰详细了听取了各部人马的回报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完颜宗翰制定的作战计划,虽然是针对耶律延禧所做出的,然而也不能低估它的计划之精细,组织之严谨,分割之神速,合围之坚固,都是行军打仗以来,最为出彩的一次。 完颜宗翰压下心头的兴奋,他还有一个心病,那就是东路军的完颜宗望,阿骨打皇帝现如今已经卧病在床,病入膏肓,不日将会归天,现如今将女真兵权全权掌握在手的无非就是女真东路军和西路军,西路军是大太子完颜宗翰集团,女真东路军集团便是二太子完颜宗望集团。 两人麾下真正的女真族甲士各有一万多人,其余的都是击溃辽国之后,各地望风归降的各族甲士,在他们心目当中,这些人都是犹如牲口一般,真正心疼的还是女真族勇士,女真一族,短板便是人口实在是太少,死一个就少一个。 这也正是为什么女真人在很短的时间内攻打下了辽国然后入侵并占领了汉人宋朝的大部分土地,但是仅仅是控制辽国的土地都有些捉襟见肘,两次南下始有靖康之变,北宋灭亡,但是这两次大战之后女真人都是退兵,只是建立了齐,楚等汉奸傀儡政权,以牵制赵构的南宋王朝。 可以预见的是,阿骨打老皇帝一但驾崩,这两兄弟必然要手段尽出,争取在朝堂之中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宗翰现在麾下的军卒加起来也没有三万,但是对于东路的宗望集团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从大辽的溃败之中捞到了好处,实力也是充裕起来,而西路相对贫瘠,资源掠夺得甚少,好在西路军在此环境之下,战力比之宗望集团又要好上一个档次。 在这等情况之下,如果宗翰能够一举擒获天祚帝耶律延禧,便是能够大大的提升威望,将宗望压过一头,可以说,耶律延禧乃是宗翰的最终目的,如果处理不好,会使宗翰西路集团取得的大好形势急转直下。 完颜宗翰坐到地图旁边,宗翰行事素来果敢刚毅,可是这个时候不敢对耶律延禧先掉以轻心,这个狗皇帝,打仗不值一提,可是逃命的功夫却是一流,若是凭借数万残兵突破女真军对其的包围,会是什么后果。 完颜宗翰不敢去想,毕竟这个时候,大辽五京虽然说丢得差不多了,可是在西部广袤的草原自上,依旧有不少的部落奉大辽为宗主国,一但耶律延禧突围,便是又是一个麻烦。 当耶律延禧得知己军被女真军铁壁合围之后,那个滋味就别提了,在他来云州之前,那个信心是满满的,可没想到这还不到两个月,一切都变了,他到这来却让云中局势糜烂至此,他都有些无地自容了。 耶律延禧被女真军包围之后,形势已经不容耶律延禧多想了,因为护云岗失守,此地与云州城隔断,可以说,粮草基本上已经断绝,辽军的粮米现在只够半月所用。 不计马匹的草料,仅计算士卒的口粮,每人每天还得一升左右,全军六余万近人,那就需要近万石啊! 按照现在的车辆运输能力,一辆车可以装载二十五斛,也就是说每天消耗的军粮需要用六百辆车来运送,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 耶律延禧心中甚为烦恼,下首一员将士向他建议道:“陛下,为今之计就是派遣小股人马袭扰或者切断女真军的粮路,这样不但可以抢夺一些粮米,也能使女真军遭受和我军一样的苦难境地,需知女真远征来此,也是粮草困厄,只要如此,俺们坚守仓楼口半月,女真人必然退兵。” 这句话已然是点到了实处,女真人大多数以骑兵为主,粮草也是困厄,所以才有娄室冒着奇险而出,如果女真人真是粮草充足,根本不必要兵行险招,可是耶律延禧骤然一惊,便是脱口而出,“此次险地,安能久留,不妥,不妥,此计委实不妥……” 第一百七十四章 马蹄急(二十一) 这员将领见到耶律延禧有些犹豫不决道:“陛下,袭扰女真军粮道的事情我去做,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将轻兵直下,直取反贼大营,如若大事有变,也可逼迫得完颜宗翰为求自保,手足无措,陛下便可藉此突围而出……”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整个大帐之中都是弥漫着一股萧杀凄凉之意,看向这员将领的目光也是有些敬重起来,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他来,此将年岁还不到四十,外间穿着一件白色战袍,贝利则是披一副连环镔铁铠甲,着一对鹰爪靴,头上戴着辽式头盔,在盔顶系了两根雉尾。 这员将领唤作阿里奇,本来是檀州密县一员将领,因作战有功,受皇恩随天祚帝耶律延禧围猎,谁知道女真人就抓住这个机会发兵攻击天祚帝,彼时天祚帝身边精锐甲士十数万,大辽菁华俱在于此,兵锋乃是最盛之时,阿里奇曾力谏耶律延禧勿要退兵,此战事关国运,一但战败,则大辽精锐丧尽,民心士气全失,必要有决一死战之心。 未曾想到,耶律延禧在两军相战,持久不下的时候,弃军而走,导致大败,大辽从此一蹶不振,阿里奇并非王侯贵胄,地位相比较其他人而言,实在是位卑言轻,谁会记得这个将领呢? 阿里奇大战之后收拢残兵,一路寻到了耶律延禧,便是退到了云州,可以说,阿里奇自幼便是习武,弓马娴熟,可惜因为出身,一直以来都受不到重用,颇有壮志难酬之感,又逢大辽末世,实在是有些运气成分在内,但凡有机会为君王天下事出力,便是竭死相报。 耶律延禧这个时候心中也是有些难忍之意,在这等危机关头,能够站出来为国事死战的勇士已然不多,便观帐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少之又少,一时间竟然动了恻隐之心,“将军,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阿里奇单膝跪倒在地,“陛下,某等世受皇恩,为大辽而战,是为阿保机子孙荣耀之事,君忧臣辱,军辱臣死,陛下得脱,则大辽之幸!” 阿里奇先这一招等同于围魏救赵,迫使完颜宗翰不得不首先考虑自家粮草的安危,且阿里奇若是被逼迫到绝境之中,也是女真心头之患,就在这个时候外间一员亲兵跑进来,道:“陛下,不好了女真军万余大军抵达仓楼口附近,看旗帜为首的女真军竟然是完颜宗翰亲来……” …… 完颜宗翰时常告诫自己,此战的意义非同小可,是大金扬威天下的好机会,现在女真军的作战目的已经不是击败辽军夺取云州一地了,云州对于他们来说,手实在是太长了,而且他们此战带来的粮草根本就不多,此战必须速战速决,而后回转。 所以其意不在占据云州,而是要将辽军全部歼灭,并将耶律延禧擒获或者斩杀,只有这样才能让各处辽地观望的势力胆寒,再来慢慢收拾他们的时候,这些人还不是望风而降? 更不用说在北地的杂胡部落,一向便是崇拜强者,如果有耶律延禧这个彩头,还怕他们不乖乖听话?这一切都是直观的好处,而阿骨打老皇帝病重垂危,不能视事,这件事,在朝堂之上给完颜宗翰所带来的隐晦好处不可言喻,所以一切都要周密,稳妥的进行。 完颜宗翰每天都把自家宝刀携带在身边,这把宝刀是阿骨打在护步达岗击溃狗皇帝之后,夺了大帐,赏赐给他的,一看到宝刀他就知道一定要冷静,在占据了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更要冷静,只有保持冷静的头脑才能取得完胜啊! 完颜宗翰率领的女真军精锐一举将换耶律延禧留下的阵营攻占,随后俘虏全部杀掉,一个不留,便是马不停蹄的追击耶律延禧,耶律延禧也是犯了糊涂,一路退到仓楼口,沿途竟然不留下少量兵马袭扰,这才使得自家立足未稳,女真兵马便是将其压缩到了一个极小的包围圈之内,当先而来的便是宗翰手中最为精悍的万余女真精锐,紧随其后的还有渤海军,杂胡军马万余以。 两万精锐大军围困耶律延禧的四万人马,可见完颜宗翰对耶律延禧的重视,也显示出完颜宗翰谨慎的心思,需知女真兵马乃是这个时代野战最为强悍的存在,一万生女真人,便是可以对阵十万兵马。 这个时候的女真人刚刚起于白山黑水之间,战力丝毫不打折扣,最后在小说《岳飞传》里面流传的金兀术与岳飞各自交手,打得赵构流亡,那时候的女真兵马已经是被腐化得不行,战斗力已经不高,也有了一些避战的情绪,更不用说,他们的军队很大的成分都是渤海兵,辽国降兵,还有一些汉人降兵。 即便是如此,可是和他们打得五五开,而现在的女真人更是强悍得不行不行的,凭借着强大的马上厮杀功夫和耐力,以一万打十万,他们绝对不会怕,这便是让人觉得他们不是人,而是磕了药的疯子。 耶律延禧此时他们正在仓楼口之上看着数里之外旌旗密布的女真国大军,完颜宗翰的那面旗帜尤其显眼,迎风招展着,前方逃散的大辽士卒拼了命的往仓楼口方向奔来,这些败兵都是耶律延禧留在阵营当中的,奔来还想让他们拖延有些时日,未曾想到败得这么快。 阿里奇脸沉似水,道:“女真军兵锋如此之盛,仓楼口只怕守不住了,还望陛下立即点兵接应的我军士卒进入隘口。” 耶律延禧这会儿真想把完颜宗翰碎尸万段,只要完颜宗翰死了,此地之围虽然不会立即解开,但是女真军想要继续围堵就不太可能了,此刻听了阿里奇的话,当即命其点兵五千杀出了仓楼口。 完颜宗翰一眼就看出了辽人出兵的目的,竟然没有阻拦,也不和阿里奇对战,任阿里奇将辽军都接应到了仓楼口之内,这样一来更是方便了女真军一举歼灭,何乐而不为! 第一百七十五章 马蹄急(二十二) 阿里奇也是骁将,亲自率领士卒断后,好在女真鞑子没有深追,只是遣出了小股人马追杀连逃跑的气力都没有的败兵。 回到大营之后,阿里奇便是整装拣点兵马,麾下敢战之士两千兵马均是身高臂长,马术娴熟之辈,耶律延禧也是发了善心,竟然从那为数不多的精锐亲军之中拨了五百出来,这些人马,就是耶律延禧身边剩下的也不足三千人了。 大辽十几万精锐之士,到现在就剩下这点家当了,说起来也是让人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可是到了这般情形,阿里奇所部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差遣,能够为耶律延禧牵制完颜宗翰的大队人马,也是不得不下血本了。 阿里奇便是直直的出了仓楼口,往西北方向直奔而去,当下女真兵马虽然精悍,可是也有些捉襟见肘,如果分出兵马去追击阿里奇,便是会出现漏洞百出的情况,阿里奇也正是吃准了这个情况,才敢毫无顾虑的直突而出。 说到底,女真人起了围歼耶律延禧的心思,起码在当下,是不现实的,耶律延禧若是看得开的话,逼急了便是让麾下数万大军化整为零,都如阿里奇这般,一股人马少则数百,多则千余,四方突围,女真人也只能是干瞪眼。 可是毕竟耶律延禧身为帝王,不敢轻易犯险,若是运气不好,万一撞上了女真人,恐怕一百多斤就交待在这儿了,更不用说,即便是到了这等地步,耶律宴席心中所想的,依旧是将大部兵马完完整整的带将出去,好为将来复国做准备。 …… 女真人打起这场仗,虽然在战力之上是绝对的压制,但是实在是有不少的短板,虽然不至于将其拉入战败的境地,可是想要全歼辽人实在有些不妥,至于生擒耶律延禧也是五五之数,可是完颜宗翰何等人物,跟随完颜阿骨打老皇帝按出于虎水,乃是实打实的女真建国第一代悍将,大战一但打将起来,就再没有那些纠结顾虑了。 一场一场的硬仗打下来,当初都是只会硬拼硬杀的莽汉,现如今早就是被磨砺得锋芒毕露,即便是如今已经是贵为金国大太子,可是其一直以来都是亲临第一线,每每军伍之中都是身着甲胄,能挥刀如轮,入阵如风的精湛武艺和环绕马腹快捷似风的绝伦骑术,都是令得女真儿郎心服口服,更不用说每逢大战,宗翰临阵,都是一马当先,旌旗所指,战无不胜。 宗翰麾下西路集团军,战斗力本来就比宗望所属稍稍高一个档次,完颜宗翰又已经磨砺得狠了,总能将骑兵、步兵各尽其能,麾下兵马只许向前,左顾右盼者皆要阵斩,因此他率铁骑,能够无坚不摧、无往不胜。 完颜宗翰就是这般的一个人,现如今眉宇之间虽然仍旧掩盖不住那滔天的戾气,但已经气势已然如同一个真正枭雄一般,这云中之战,便是按照他全盘计划次第行事,冷眼看着自己一手卷起的腥风血雨,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心软处,可是这辽人数万兵马也是一块大大的肥肉,一个不好就会腻歪。 计划一旦开始进行,稍稍迟疑瞻顾,就是大大的失误,每日里完颜宗翰除了接收各处回报细细而阅,就是令完颜娄室死守护云岗,自家大军将耶律延禧缓缓合围,紧紧的看住这大辽数万困兽。 现在一切进行顺利,远远的便已经看见了仓楼口,但是在仓楼口的后方,还有很大一片空白区域,就犹如葫芦一般,娄室虽然堵住了口子,可是一但稍有不慎,便是会让其逃脱,所以完颜宗翰还需要时日,将这空白区域彻彻底底的压缩到一个极为要命的范围,一但合围,便能生擒辽国那狗皇帝,麾下西路军震动天下,指日可待。 完颜宗翰于大金之初,从开国二帝破辽攻宋,兵无万众,粮无十日之储,长驱深入,旌旗指处,莫不请命受降,辽宋郡邑,归金版图,现如今,其头角峥嵘已经可见一斑。 每天晚上事毕入眠,哪怕完颜宗翰身外每天都有无数人因为自己死去,完颜宗翰竟然连一场噩梦都没有,身在此间还不是见惯了打打杀杀。 酣眠当中,完颜宗翰突然被低低的呼喊声惊醒,他第一时间就翻身而起,伸手就握住了枕边的佩刀,呛啷一声抽出半截,这个时候才现,唤醒自己的正是重将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和其余重将不同,虽然他的弓马也不差,可是在遍地佼佼者的女真人当中,他的武力值算是比较低的,可是此人在这个时候的女真人中,文化程度算是最高的了,其他的不说,此人乃是女真文字的创制者,就是这一项就足以受得尊重。 完颜希尹的女真名很有意思,叫做谷神,乃是贵族欢都之子,随金太祖兴兵,参预攻辽、建国,女真原无文字,他受命创制女真字,依据契丹字、汉字制造新字,以拼写女真语言。 在女真当中,算得上谋国之士,其他的不说,就是在后来他任金国宰相时,亲自策划西路军,东路军双管齐下,合围开封府的方略,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女真人俘虏了北宋的宋徽宗和宋钦宗。 现如今,便是听命于完颜宗翰帐下,完颜希尹进入帐中,宗翰生长于马背,感官何等敏锐,当即便是和衣而起,完颜宗翰入睡之际,从不解甲,这个的女真人还是比较质朴的,没那么多的过场,完颜宗翰见到是完颜希尹进账,也没有丝毫怪罪其无礼闯入营帐,扰了其美梦! 换成在大宋,童贯之流于此设身处地,先不说匆忙而来所谓何事,先拖下去重责几十大板再说,有功便赏,有过再罚。 帐幕当中,灯火已经燃起,映出了完颜希尹脸上略微疲惫的神色,只见其上前低沉着声音道,“宗翰,生了事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马蹄急(二十三) 完颜希尹在女真甲士之中,虽说有一丝儒将的风范,可是自从入战以来,身上甲胄似乎就没有解下来过的时刻,眼睛也熬得通红,眉毛时常紧皱,在眉峰处几乎都形成了一个川字,这些日子每日间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也不知道外间有了什么急变,完颜希尹想说话,见宗翰似乎刚刚被惊醒,还没有醒过神来,却又堵在喉咙口处,一下子竟然都说不出来。 完颜宗翰拍拍自己脸颊,再用力搓揉一下,笑道:“有什么事情,就径直说罢……却是又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将你急成这副模样?” 几句话就让完颜希尹的心情平复了不少,他压低了声音:“辽军一军两千余人的兵马直径西北而去,末将估计,兴许辽狗是突围去搬救兵,又或许是有其他的图谋,宗翰,我们当如何应对?” 阿里奇的动向第一时间就被女真甲士所获悉,只不过没有完颜宗翰的亲谕,女真儿郎也不好调动大队兵马深追,这个时候女真一族嫡系兵马较少的劣势就体现出来了。 阿里奇所部,人马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均是轻甲骑兵,辽人虽说家当丢得十去七八,可是北地产马,骑兵是绝对不缺的,这样的兵马,在寻常时期完颜宗翰也不过就是差遣出千人地地道道的女真儿郎紧随其后,看其动向。 可是女真人何其之少,要想动用精锐,没有宗翰亲自而前,谁有权力调动?所以这也便是完颜希尹漏夜前来的目的了,要说到这里,完颜希尹虽然不敢调千人女真儿郎,可是遣出去百余人死死的跟在阿里奇身后,也不是不可能的。 百余人虽然不多,就在后面吊着,就犹如饿狼一般,让人觉得后背发毛,跟出去数里之后,完颜希尹便是让其回返,毕竟女真儿郎性命何其的宝贵,万一这数千辽人统领之将并非庸人,就是生生的吞了这支百人小队,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般变故,总是让得完颜希尹眉头直跳,可是反观完颜宗翰,此时此刻在榻上反而越是腰背坐得笔直,嘴唇微微抿着,一副冷静傲然模样,这份气度,非经历其中,非上位者久经历练,这个是再历练不出来的,无论任何时候,无论生了什么事情,在下属面前,这个架子不能倒掉,无论何时都要镇静自若。 “不过两千余人,希尹何必如此,不过在某宗翰之下,却是一个都休要如此轻易的漏网,若是他们去外求援,某却是不怕,耶律宴席就在此地,根本挨不得久困,我们粮草不足,可是对于辽人来说更加难以支撑,单单是久围,就足以让其崩溃。”完颜宗翰说到这里,目光之中,忍不住闪过一丝狠辣之色,“若往外求援,某却是少了些功夫慢慢去收拾残辽诸部,就在这里打一场,将其全部击溃,可是某高度判断,这支骑兵并不是外出求援,他们现在到了何处?” 完颜希尹将目光投到了帅案之处的一副粗略地图之上,指了几处,“大概是在这些位置?” 完颜宗翰目光一凝,“绝不会错,若是外出求援,这数千兵马大可分成数股而出,这样的几率还要稍稍大一些,这员将领也非常人,居然向西北方向虚晃一枪,竟然企图混淆视听,既然一心求死,某就成全他们,西北方向乃某等何将?” …… 阿里奇统兵往西北走了十几里,便是调转道:“女真军并没有阻拦,看来完颜宗翰是铁了心想要困死陛下,这便是他的痴心妄想了,某等世受皇恩,便是到了报效朝廷之时,现如今便直指北面,袭扰女真人粮道,将女真人搞得越乱,陛下便是多了一份突围的把握!” 说完之后,便是带着山呼海啸之声,直往北去,未曾想到,一路前来遇到的是女真军猛烈的攻击,这阵势,完全就像是围追堵截一般,每到一处女真人驻守之地,羽箭犹如暴雨一般飞来,当面阿里奇也陷入了沉思当中,营寨之上的女真军的弓弩手对阿里奇这三千人马进行饱和射击,所使用的还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弩机,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当面兵马虽然是女真君,可是这里面的女真人数量不多,大多便是渤海的兵马,一下子就使辽军伤亡了近两百人,而辽军也就才往北行了不到数里,距离女真腹心地还很远呢! 阿里奇先手持梨花枪将面前的羽箭全都打飞,身边的部将劝道:“将军,女真军的弓弩太厉害了,我们这样冲出去,只怕兵力所剩无几啊!”这员部将如果没有阿里奇照顾,身上只怕早就中箭了。 “你带大队人马先退,某率精锐且上去击杀守将,女真军一旦乱起你们再冲出来。”阿里奇一看女真军的攻势如此猛烈,觉得不能再牺牲宝贵的军卒性命了。 那女真守将也是精悍,似乎早就料到阿里奇会单枪匹马而来,女真人素来悍勇,这支军马不过数百人,其中真正的女真人不过十几余人,可是便是这支兵马的主心骨所在,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到阿里奇冲杀过来,那女真将领将手中的大锤横起,想来也不想麾下的将士们做无谓的牺牲,阿里奇骑马的时候,双腿死死的夹住,长臂如猿,一看就是厮杀之间的悍将,其余人上去根本就是送死。 “叮……”一阵持续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宛若惊雷,震的周遭的两军将士不由自主的去捂耳朵。 这个时代,斗将之说,基本上不怎存在了,可是这等小规模的战斗之中,两军厮杀,依旧有悍勇的将领耐不住手痒去捉对厮杀,便是可以达到减少伤亡,速战速决的目的。 阿里奇硬接了女真将领一锤,只感觉双手发麻,手中梨花枪险些把握不住,不过这个时候也只能硬扛了,阿里奇不待女真将第二锤砸到,梨花枪便是奋力横扫。 第一百七十七章 马蹄急(二十四) 面对女真人,阿里奇也不敢托大,他的力气虽然不小,可是这女真人厮杀本事却不是盖的,手中的兵器也占着些便宜,可常言说的好,锤棍之将不可力敌,可见当面女真人在大锤上的武艺不比阿里奇在枪术上的技艺差多少,刚才那一锤就感觉到了。 “是非之地不可久战,还是跑吧!为陛下制造机会。”阿里奇又和这员女真将领对打了几下,趁其收锤之际,抛开此人扑入女真军阵中,当者均都殒命。 那女真甲士就怕阿里奇这样打,毕竟此间厮杀得力的就那么十几个女真人,其余人虽然也是有些厮杀功底,可是这阿里奇的勇猛远在他们之上,这等小型战役,一员勇猛之士若是杀得欢了,便是势不可挡的局面。 这女真人哪里肯放阿里奇走,手握大锤紧追不舍,阿里奇一方面要搅乱女真军阵地,一方面还要敌对后面的女真将领,就有些忙不开了。 身后的辽人精锐之士看到这一幕,当即向女真军阵地杀去,面对女真军的大弩攒射,咬着牙硬撑着,两百余军兵冲到女真军阵地之前的不足百人人。 辽人率军杀入女真军阵地后,苦战才刚刚开始,这支女真军是也不是盖的,虽然其中不乏杂胡部落调遣而来,可是能够参与到围剿耶律延禧的大战当中,也是从各部抽调上来组成的精锐之军,战斗力无比强悍,再说女真军的兵力是辽军的十倍,阿里奇两千余兵马就留下了这么点人,其余的已经是撤退,顿时就陷入了极大的危机当中。 那后面的女真将领生怕阿里奇走脱,紧跟在阿里奇的屁股后面,阿里奇杀到哪,那女真将领保证不离阿里奇的三步之内。 阿里奇看下麾下将士陷入苦战,心急如焚,留下的两百人马虽然少,可也算得上敢死之士,可是偏偏身后还有一个阴魂不散的女真将领,方才一番比斗,阿里奇已经看得出来,这女真人的厮杀功夫绝对不比他差上多少,甚至在蛮力之上还高上一筹,这让阿里奇感觉有力无处使,处处遭受掣肘。 阿里奇也顾不得打杀女真军士卒了,将梨花枪往身前一档,好在周身板甲极其厚重,就连战马也是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皮甲,在女真军阵内横冲直撞,没想到这样的效果比他打杀女真士卒还要好很多,女真军的阵型很快就被搅乱了。 那后面紧追不舍的女真将领恨不得用大锤把阿里奇砸成肉酱,可他始终追不上阿里奇,总是和阿里奇差那么三五步,让他有想吐血的感觉。 杀进来的辽人军卒在飞快的减少,不过他们的冲击速度也是迅捷无比,在阿里奇七转八转之下,竟然和他们汇合在了一起。 一名辽人士卒在砍下了一员杂胡士卒的头颅之后便是大声道:“将军,现在当务之急是突出重围,将军在前面开路,我们紧随在后。” 阿里奇点点头,由他做开路先锋,女真军无不当者披靡,不过那女真将领也是执着,也没有闲着,紧跟在辽军背后杀戮。 历尽刀光剑影和鲜血冲洗,不知过了多久,阿里奇终于杀出了女真军的阵地,女真人追赶了一阵后就退回去了,不过辽军的损失实在太惨重了,两百人杀进阵,此时随阿里奇等人出来的,不足三十。 女真人怎么可能放过阿里奇,完颜宗翰的必杀命令下达之后,周围女真诸部都是成合围之势,誓要剿灭这支孤军悬外的辽军,那跟在阿里奇后面吃了一嘴灰的女真将领回转女真军阵地后,马上与周边军马联系了一番,主要便是为了围堵阿里奇,而他则点兵数百兵马再次前去追赶阿里奇。 这员女真将领也算是果断迅捷了,可是这么一耽搁,等他再次追来的时候,却发现失去了阿里奇所部的踪迹,阿里奇逃走的时候身边现在才不到三十人,而那两千兵马撤走的时间更长,在这茫茫之中确实不好寻找,不过女真人并不担心,他知道阿里奇这支兵马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和耶律延禧会面,一条路是洗劫女真军的粮道,按照辽军眼下的情况,阿里奇首先要做的肯定是劫粮,而宗翰宿将也,又怎么可能将如此大的空门留给辽人? 仓楼口的防御工事都是耶律延禧出将此地后修筑的,由于施工急促,加之此处阵地几经易手,因此修筑质量都不算太好。 耶律延禧偶然用长矛刺了一下墙体,发现土质疏松,马上就让全军将士重新返工,全军将士没吃饱饭就要干活,士气更加低下了。 耶律延禧此时把希望都寄托在了阿里奇所部之上,他等的就是阿里奇所部在外间能够创造出足够大的声势,女真人一但下了大力气对阿里奇所部围追堵截,这趟水越浑那么这支万人军马平安突围的可能性就更加的大了一分。 一员辽人远拦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看着耶律延禧道:“陛下,此地缴获的粮草有九十七车,马上给将士们果腹吧!” 不待耶律延禧下令,早有军卒将那几十车粮食解下来,看着粮米,有些军卒的手都在颤抖,他们实在是有些军心慌乱了,军中的粮食已经不过只有半月之需了,现在趁着硬仗还没有打起来,吃的粥都是兑了水的。 耶律延禧也知道这几十车粮食对数万辽军将士来说是杯水车薪,能够支撑两日就是顶天了,不过耶律延禧是想让被围的将士们鼓舞起精神士气来,只有那样才能坚持下去。 将士们大多面黄肌瘦,萎靡不振,尽管耶律延禧严禁屠杀战马,可是各营忍饥挨饿之下,都在悄悄的违抗这条命令。 耶律延禧在中军帐内向外看去,中军的侍卫们一个个也都病恹恹的样子,不远处还有士卒在地里挖掘着什么,不时往嘴里放,咀嚼的津津有味,这已经到了挖草根吃的地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马蹄急(二十五) 耶律延禧从来都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打击,看到士卒们吃的东西似乎很好吃,他让中军的侍卫们要来了一点,原来是一种植物的根茎,放在嘴里咀嚼,辛辣和苦涩并存的滋味让耶律延禧马上就把那段根茎吐了出来,这时一个侍卫走来,递给耶律延禧一块马肉,道:“陛下,吃一点吧!” 耶律延禧嚼着马肉,真想大哭一场,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能,拖累全军将士到了这般田地…… …… 老种所部行军,还在杨凌之前,可是数万兵马缓缓而行,这速度又岂是能够快得起来的,而且大家都知道,此刻再度大军北上,局势已经焕然一新,辽人气数将尽的本质,已然尽数彰显,却是再也遮掩不住了,而宋人自然是一片欢欣鼓舞。 要知道收复燕京,乃是大宋立国百年以来的大事,却是又不知道此等全功,要着落在谁手中! 而此间势力角逐,无疑又是看老种和童贯之间的角力,局势愈发的变得微妙起来了,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争斗双方基本上是势均力敌,谁也掩不住对方的声音,谁都可以将奏本直达天听,而谁都知道整个大宋,对这场胜利到底有多渴望! 而这北伐的大功,究竟会为谁拨得头筹,尚未可知! 宋师十五万强军再度北渡白沟河,兴师北伐,实在令举国上下,一片欢腾,纵然前番大败,也掩饰不住国人又一番大好的期待。 这个消息就仅仅只是在数日时间,就为八百里加急带到了真定府,带到了河间府,带到了东京汴梁,激起了无数人的欢呼,也激起了无数人跌足长叹,恨不能随着前军将士厮杀这一场。 更让不知道多少大宋衮衮诸公深夜披衣而起,连连出紧急公文,他们均都是各有站队,在这等时候,无疑是又要做出一番抉择的时候了,究竟是老种,还是童贯,人人的心中都要有一杆秤,不断的为官家贺,顺便为自家前方所支持之人争取到更多的便利。 要说前番大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都是很影响士气的,纵然损失最烈的就是刘延庆所属的环庆军,可是径源军,秦凤军,乃至熙河军,都是随着前方败退下来的兵马而一溃千里。 别的不说,军中怨气,自然冲天,人人都是无精打采,心灰意冷者有之,愤愤不平者亦有之,可是现如今,这等颓唐的军势,就为杨凌所带来的数场胜利一扫而光,当日的困顿景象从此不在,就连损失惨重,打得不找北的环庆军将士,也都是摩拳擦掌,欲要雪耻,一员员大将,都开始计点兵马,检点各自的粮草插重,每日行军都是派出十几里哨探,大军北上,直过涿易二州。 十几万兵马,数万民夫,顿时翻动起来,涿易以北,高粱河以南,全是宋军哨探往来,每行一日,都是站稳脚跟,步步为营,保证后路完全打通,丝毫无虞。 本来所有局中人,都在等待着杨凌再度立下奇功的那一刻,可是未曾想到的是,杨凌此次,即便是傍上了老种相公的大腿,依旧是是坐了一番冷板凳。 这等将领,本来就应该作为整个大军的矛头,挟着新胜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直逼高粱河,为大宋军国利器,未曾想到,就这般到了全军尾巴之上,难免让人有一些心寒,最开始将士们还有些牢骚,对朝廷颇有怨言,现在却也是慢慢的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他们心中所想,这场战事没了杨凌,依旧是打。 杨凌之事也慢慢的淡去了,可是这几日将士口口相传之下,杨凌的名声依旧是在军中大燥,一则是当兵的佩服好汉子,抢下涿州是他们,夺回易州还是他们!这等不世奇功如何不让人热血沸腾,对这些当先北渡的好男儿,怎么能不打心眼里头佩服? …… 百余名将士,只是挺直了脊梁,侍立在郭药师身后,连甄五臣也错后了半个马身,他似乎也很习惯追随在郭药师的马后了,多少年了,一直是这般,在这些甲士身后,就是环庆军的长龙,郭药师从涿州靠着赵良嗣得以脱身,还划拉走了近两千战卒,除了岳飞等人死死扣下的菁华,能动的伤号都带过来了,重伤垂死的,也只有留下人在涿州照料,而此时此刻跟随郭药师的也仅仅只有千余人,其他人等却是被充进了环庆军之中。 郭药师投奔了童贯一党,童贯也自然是免不了要做那等邀买人心之事,行的就是这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事情,这北伐的蛋糕,好说歹说竟然分给了他一块。 这也是此路大军从来不正眼看他们的原因,毕竟在他们心目之中,不管郭药师有没有本事,也是走了童贯的门路,总归是有几分不服气的,而他郭某人,总归是挡了一些人晋升的通路。 童贯的胸怀自然不算大,只是素来没有表现出来,要说他对郭药师没有一点点防备之心是绝对不信的,从安排之上便是可以看出,刘光世,杨可世,郭药师,三人将共同出兵近五千人,一但正面打将起来便是直扑燕京城。 可是这其中的话语权却是在刘光世的手中,别的不说,刘光世的老子刘延庆乃是掌管环庆军,乃是西军当中前面几把交椅的人物,而刘光世可谓根正苗红,不管是童贯还是老种,自然是要花大气力提携的,起码对于后进,不能一味的打压。 而至于杨可世不过就是童贯对于种师道的妥协,才分了一杯羹给杨可世,杨可世也是个直爽性子,也不会去争这等主事职责,郭药师虽然心有不甘,可是其初来乍到,地位不知道比起杨可世还要差之多少,也是至于听候刘光世的差遣。 郭药师麾下士卒,只是如龙一般在山间谷道当中跟随缓缓而进,连日来吃食都是管饱,本来面黄肌瘦的他们,总算是有了一丝红润,对这将来,也算是有了一番盼头,只是希望好好的将这场战事打下来,到时候便是侍弄一两亩良田,安安稳稳的混口饭吃,这刀口上的日子,却是谁都不想捧一辈子。 第一百七十九章 马蹄急(二十六) 虽然说是如此,可是这北伐大战注定是一场生死存亡之战,可以想象,不知道再回返的涿州,是个什么景象,也不知道到时候一同北上的还有多少个自家兄弟能够平安归返,更不用说将来等待大家的命运,到底是什么。 随军前行的,还有那些劫后余生的百姓们,比起士卒来,他们也算是这乱世当中的幸运儿了,从一次次的绝境之中挣扎过来,也不用去考虑下一次大战之中自己会不会活下来,毕竟他们的任务也仅仅就是将衣甲帐篷等物随军转运,只为赚得一日口粮,大宋富庶,对于这些开销也是从来不眨眼睛的。 平日里吃食还能剩下一些,给妻儿留口饭,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百姓随军前行都是拖家携口,毕竟这些百姓已经没有了生计,涿易二州早就已经是田园荒芜,颗粒无收,留在涿易二州,也只能是,一日一日的虚度光阴,所幸就全部动员北伐,有力出力,这就造成了一道别具一格的风景线。 要不是上头下令尽量照应,能不能活下来,还很难说! 可是对此时乱世百姓,也许是大宋安稳和平的日子过久了,实在无法能够视若无物的对待,好歹也是生灵,能够照应一些,就照应一些吧。 涿易二州残破成那个景象,将他们留在那里,只是送死! …… 打劫女真军的粮道对阿里奇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虽然女真军改变了以往的运粮模式,采用长蛇阵一般的运粮方法,可在阿里奇等人的洗劫下,每次都要损失数十车粮米,这让女真军上下很是苦恼,偏偏又拿这支精干的辽军小队没有办法,而阿里奇所劫得的粮草也仅仅只是留下数日之需,其余的便尽数焚毁,俘虏一个不留。 这一天已经是仓楼口被围的第十天了,阿里奇所部还在这女真大军之中挣扎,总是见缝插针的干着这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生计,遇强则走,遇弱则吃,可是辽军如此作为,便是让得女真军更加的悍不畏死,即便兵力相差悬殊,几番厮杀下来,阿里奇所部,也仅仅只剩下千余人的建制。 如果这个时候,能够有一副地图,将辽金双方的布置尽数附于其上,便是可以清楚的看到,耶律阿里奇,此时此刻,已经陷入到了女真大军的重重包围之间,而耶律延禧所在的仓楼口,除了紧要的几处之外,女真兵力也薄弱起来,竟然真的有了突围的可能。 阿里奇此时便是带着兵马辗转,一员部将跳下马来仔细的观看,道:“将军,这是女真军留下的痕迹,我想肯定有女真军在附近。” 阿里奇微微一笑道:“女真军一直在咱们后面转悠,他们倒也沉得住气,到现在都没有咬上来和我们直接厮杀,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呢!” 那员部将心下一禀道:“将军,女真军不会无缘无故留下如此清晰的痕迹让我们看到,看来是想要有所动作了。” 阿里奇点头道:“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要来就只管来吧!我倒是希望他一直不动手,我们还能多打劫一些粮米,制造些麻烦!” 陷阱很快就出现了,这天阿里奇等人打劫了一支用两百余人护送的运粮队伍,让阿里奇等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女真军并没有想要夺回粮米的意思。 阿里奇发觉其中有问题,来到粮车旁一剑刺开粮囊,不料却碰出了一溜火星,震的手腕生疼,原来车上装的都是石头,而不是粮米。 不知道什么时候,完颜宗翰的大纛出现在了远处的山坡上,旗帜晃动,漫山遍野的女真军汇聚起来,将阿里奇等人团团包围。 阿里奇麾下将士扫了一眼左右,道:“将军,女真军大概有六千余人,女真军的粮车摆放的位置对我们也极其不利,这只怕是一场恶战啊!” 阿里奇笑道:“恶战便恶战,一会我带头冲杀,尔等寻找机会从粮车右侧过去,翻过一道山岭就是河水,跳河便可逃生了。” 麾下齐齐摇头道:“将军,我等怎么可以独自离去呢!要走我们也要和将军一起走,战死沙场对我们来说,总比那些被围等死的军士们强多了。” 完颜宗翰觉得阿里奇确实英武不凡,这样一个非常难得的人物竟然是辽国人,在这等时候,竟然还有勇气站出来成为柱石之辈,单单就是这份勇气,便是让一向自傲的女真人不得不说一声服气,可此人是敌非友,如果阿里奇不死,那么对女真国来说将是一大威胁! 随着女真军的一声喊,咯吱咯吱上弦的声音就连成了一片,给人以巨大的心理压力。 “放……”随着这一声喊,强劲的破空之声响起,宛若长矛的弩箭撕裂了空气,像是无烟火箭一般朝阿里奇等人射来,女真人开弓裂石,气力极大,数千箭雨给人的感觉竟然是比万箭齐发的威力还要巨大。 辽人早就严阵以待,听到第二声喊的时候,一排盾牌便是立了起来,可是女真人居高临下,又是抛射,立在最前头的盾牌难以取得良好的效果,箭矢射到阿里奇这里,鞭长莫及之下,有三百多的辽军士卒被箭矢射杀当场。 随后女真军士卒将几辆车赶过来,从车上搬运下来竹筒制作的东西,悉数捆绑在了箭矢之上,与此同时,山坡之上出现了数十辆弩机。 一员匠人道:“这些竹筒采用的都是新鲜的竹子,砍伐下来后依照特别的办法将油灌进去,至于有何妙用,宗翰一看便知。” 捆绑了竹筒的弩箭都被上弦了,随着女真军的命令,全都射向了阿里奇等人所在的地方,第一轮射完弩箭后,第二轮发射的就是火箭了,油脂布条缠绕在巨型弩箭之上,点燃后发射出去,顿时就使萧奉先等人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火海。 “轰……“ “嘭……” 之前射来的竹筒因为燃烧,竹筒内的油脂产生了激烈的爆炸,使火势更加迅猛起来。 第一百八十章 马蹄急(二十七) 云州山岭广袤,适合的便是大规模的部队会战,类似这种包围歼灭战,已经是做到了极致,若不是完颜宗翰谋划已久,而且前前后后为了阿古哲这支部队,已经付出了数千兵马的代价,其中还包括不知道多少的粮草。 现在总算是将其围在此处,可是阿古哲北面方向,女真人依旧是有些防守薄弱,阿古哲的突围所在,也就是北方那道山岭,而且的而且,翻过那道山岭就是一条河,那就是唯一的生路。 战事到了这个份儿上,不得不说,阿古哲已经做到最大的限度,就在此间,将女真兵马牵制了万余人,而耶律延禧所在之处,兵力已经薄弱到了极致。 耶律延禧所在的仓楼口已经快到了绝粮的境地,数万人面临着严峻的生存考验,辽宋夏金这个时代的气候,本来就较之于后世要稍微暖和一些,此时虽然入秋了,可山上的野花还在开放,树木的叶子还没有凋落,酸枣等结果实的植物上的果实还是青色的,不过它们早就被饥饿的辽军将士给摘光了。 本来粮食就仅仅只能食用半月,可是到了十天的时候,耶律延禧便是下令,军中每日食用的粮米减半,虽然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可是在军中已经无形的弥漫起了一股断粮的悲意。 耶律延禧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若是再等两日,女真人还是这般将仓楼口围困得滴水不漏,那么再过几日饿逃脱不了被活活饿死的命运,还不若将最后几日的粮米分给将士饱食,与女真鞑子拼个鱼死网破。 到了这等时候,被逼入绝境的耶律延禧,竟然也在心中起了火气,只是被女真军围困而快断绝粮米的辽军每日都是填不饱肚子,将储存粮米的粮囤细心的打扫了数十遍,希冀能收拢起来一些散落的粮米,营垒附近的山林早就被洗劫一空了,草根、树皮、也都变成了辽军士卒果腹的食物。 远远望去,辽军壁垒之内的树干都是光秃秃的,像是一个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少女一般,在秋风中瑟瑟的摇晃着,显得那么的凄凉。 为了挖取草根等物,营垒内的土地被挖掘的坑坑洼洼,刀枪剑戟等兵器也变成了挖掘的工具,被随意的丢弃在地上。 偶尔一支被赶出鼠洞的老鼠,顿时会让全营将士们的情绪激动高亢起来,小老鼠有些纳闷,为什么人类的眼睛会是绿色的呢?可它却知道这些闪着绿色眼睛的人想要干什么,于是人和老鼠之间展开了一场残酷的生存较力。 辽军士卒们用追逐,围堵,用军靴去踩,用土块去打,最终,老鼠还是落在了辽军士卒的手里,只见抓住了老鼠的士卒根本不去管老鼠在没在咬他,而是飞快的拿出刀具,将还在奋力挣扎的老鼠开膛,剥皮。 周围的士卒羡慕的看着那个幸运吞食老鼠的家伙,个别人还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却感觉更饿了,不过也有聪明人,他们找到了那个老鼠跑出来的洞穴,一路追挖下去,终于在老鼠的巢穴里找到了一捧粮食,草籽,几个人哄抢着将这些东西都吞吃掉了。 在军营之中,除了将军级别的军官还有战马之外,其他的马匹都被宰杀了,耶律延禧曾经严令不许军士宰杀马匹,几个宰杀马匹的将士也被耶律延禧杀了,可是随着外援无望,战马的作用也渐渐被辽军遗忘了,军卒们看到战马,首先想到的是鲜美的马肉,还有战马需要喂的精料,那些精料人也是可以吃的,所以营垒之中盗杀战马的事情时有发生。 由于绝粮,辽军已经没有士气可言,只有那些哨兵为了生存还在坚守自己的岗位,整个营垒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没有一丝生机,随着被围的日子越来越久,辽军壁垒之内也多了一种死尸般绝望的气息。 耶律延禧现在双眼空洞洞的,粮食仅仅还只剩下三日之需了,女真人,怎么就丝毫不为所动,难道阿古哲背了大辽而去,降了女真人? 耶律延禧想到此处,心头就忍不住一顿猛跳,今夜,就在今夜,要说女真鞑子还没有动静,就向护云岗方向直接杀出去,说不得还能换一条活路。 “陛下……陛下……不好了……”耶律延禧的一名亲卫慌张的跑进来,脸色如土道:“马……马没了……” “马,没了?谁的马没了?” 耶律延禧不是不知道军卒们盗杀战马的事情,可将士们饿的眼睛都绿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没想到自己的坐骑会被盗杀,这让他暴跳如雷。 虽然军中每日的军粮只够将士们吃个半饱,可是要知道,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是有特权的,就比如那些稍稍有些地位的将领,还有耶律延禧最为忠心的两千余亲军精锐,都是没有丝毫的减量。 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这难免对于最底层的厮杀汉来说,就是一种极大的不公平,于是他们就开始盗取他们的战马,斩杀而食,偏偏这个时候又是军中将士怨气最重的时候,一个处理不好便是会引起哗变。 所以没有敢去问罪,包括耶律延禧也不行,可是耶律延禧的战马在昨天夜里被饥饿难耐的士卒们以特别迅速的动作宰杀烹食了,负责寻找的耶律延禧亲兵只找到了马骨头和马皮,耶律延禧无奈之下虽然严令继续追查,可也不能真的追究,人啊,到了这等地步还有什么好怕的,吃了马好歹也算是饱死鬼吧! 可是耶律延禧的这匹马是一匹千里宝马,平日里甚为爱惜,最后还亲自给战马进行了安葬仪式,将马骨和马匹埋了起来。 让耶律延禧没有料到的是,当天夜里,被埋葬的马骨和马皮又被人挖了出来,马骨头被石头砸碎了,吃了个干净,而马皮也不见了踪影。 耶律延禧慌神了,士气如此,他真的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天要亡朕于此? 第一百八十一章 马蹄急(二十八) 所有外来的可食用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了,军卒们开始从自身寻找食物,本来这个时候的身上皮革制品就多,而且就纯粹的牛皮等天然物。不少人就连腰中腰带都是煮来吃了。 耶律延禧绝望了,他看到的士卒一个个不系腰带,仿佛饿狼一样在营垒内游荡,希冀能碰到一点可吃的东西,可是凡是能吃的都被吃光了,就连不少军官,每顿也就只能吃一点草根树皮和革带煮成的食物。 剩下的军粮,还要支撑下去,等到最后一战,便是将士饱食,奋力绝地反击的一幕。 完颜宗翰看到辽军逃出了那片火海,大叫不好,亲提近身侍卫紧追不舍,完颜宗翰吩咐道:“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此将逃脱,将所有的巨弩都运送到前线,依照竹筒燃烧之法盯住此将。” 阿里奇奋力往北而逃,身边的将士也是越来越少,待到半夜之时,已然分辨不清了方向,阿里奇将甲胄扯下来,他不但被烧伤了胳膊,大腿那里还有弩伤,赶紧细心救治。 一员亲兵上前道:“将军……我们现在去哪里……”举目四望,到处都是隐隐约约可见女真人的火把星点,这个夜里,恐怕最多只有半个时辰的休整时间,漏液前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阿里奇道:“我等已经尽力了,你们顺着这条河走下去吧?” “那将军呢?”这员亲兵一听阿里奇不跟他一起走,问道:“将军为什么不跟俺们一起走呢?” 阿里奇冷笑一声道:“我还想去会会女真王,无论如何也要把女真王干掉,否则如何能扭转现在的劣势!只要除掉女真王,女真军必然会撤军的。” 战场之上,颇为混乱,一个不慎便是会夺了主将首级,阿里奇如果这个时候换上女真人的衣甲,寻求时机,即便是完颜宗翰身边甲士如云,如果寻得一个很好的时机,倒也有万一的机会。 万一毕竟是万分之一,阿里奇说这句话的时候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底气,他心中所存的想法根本就不是将女真大太子完颜宗翰刺杀,而是孤身杀敌殉国而已。 “将军如此,我等岂能善惜此身,某愿随将军同往!” …… 脱不利从因伤痛引起的昏迷中苏醒的时候,发现周围全都是穿着黑色战袍的女真士卒,他很想翻一下身,稍微的改变一下姿势,那样可以让他感觉舒服些,但是他不敢动,生怕周围的女真士卒已经知道他苏醒了。 脱不利正是随同阿里奇出仓楼口牵制女真兵马的一员士兵,前番大战身上数处重创,一路撤退,终于是流血过多,精力匮乏倒在地上,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家已经被女真鞑子包围。 脱不利告诉自己一定要逃走,否则等待他的将是凌辱、逼问、杀戮,他假装着昏迷,观察着周围的地形,等待这最好的逃离时机。 脱不利眯缝着眼睛打量着周围形势的时候,他被抬上了一辆车,周围都是废弃已久的民居,残垣断壁比比皆是。 脱不利正在打量的时候,他的手腕一下子被握住了,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暗中窥视的举动被发现了,随即感觉到那个人在给他把脉。 “伤势看起来不太重,给他的伤口再敷些药物,再给他一份干粮放在这,他都饿了那么久,醒来肯定会想要吃饭的。”一个看起来是女真军军官的人说道。 许哲感觉到有人在给他的伤口敷药,一份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晚饭也摆在了他身边,许哲抵制着那饭菜散发出来的强烈诱惑,却是忍不住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奶奶的,死就死了,做个饱死鬼也好。 “将军,他醒了!” 脱不利缓缓的起身,见到一员女真将领大步流星的而来,便是有些狐疑,抬眼看去,正是阿里奇将军,“将军,怎地是你,莫不是降了女真鞑子!” 脱不利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的是什么浑话,俺祖上世受皇恩,怎能行此不忠不义之事,只不过是为了乔装成狗鞑子,再轰轰烈烈的杀一场,怎地,却是愿不愿意随某回转,不愿意的话,某留一份干粮,你这就往西而去,总能有一条生路!” 脱不利顿时便是拍起了胸膛,“俺怎地杀不得!” 阿里奇爽朗的道,“好汉子,来人,给他一把刀!” …… 阿里奇等人到这里不过就是五六百人的规模,一路前行,总归还是能收拢一些人手,女真兵马不知凡几,阿里奇便是往篝火最多之处前行,这场战事注定是一场有死无生之战,数百燕云豪杰,要以自家的性命为耶律延禧创造出突围的绝佳时机。 阿里奇也是宿将,并没有硬冲直撞,见到女真鞑子的营盘之时,便是命人停了下来,“脱不利,稍后你随两百敢战之士正面直扑鞑子正营,剩下的人随俺混进大营,寻机杀了完颜宗翰!” 女真营中,发出了一阵阵厮杀声音,这个时候,本就已经乔装的阿里奇三百人不到便是化为数股,偷偷摸摸的摸进了营中,跟随阿里奇的不过只是有三四十人。 “将军,这里是女真人存放火器之处!”一员将士将刀子从一员女真鞑子的胸膛里抽了出来,有些愤恨的道,这些火器,可是害死了不少袍泽的性命。 阿里奇等人混进来之后,竟然出奇的顺利,一路行来,便是捅了女真人不少的黑刀,阿里奇耳边已经响起了各处杂乱的厮杀声,混进来的人恐怕已经都暴露得差不多了,“点火,将此处烧个干净!” 火焰冲天而起,一时间便是席卷了半个营寨,帐篷多为皮制,一但着火,瞬息便是燃得一塌糊涂。 迎着火光,阿里奇将手中的梨花枪举了起来,“弟兄们,脱了这身狗皮子,俺们与女真狗杀个痛快!” “杀杀杀……”震天的呐喊声在此处回荡不已,一个个将士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直直的冲向女真人,没有丝毫的退缩。 第一百八十二章 马蹄急(二十九) 说到底,到了这个时候,军中没有逃卒出现已经是极为庆幸的了,这也是因为耶律延禧将军中的粮食控制得极好的原因,将士吃不饱肚子,虽然连走路都懒得走,但是好在总算是没有出现饿死人的情况。 而且辽军之中素知女真军有虐待降卒和杀戮将卒的传统,因为女真人非常痛恨临阵投敌这种行为,所以说逃往女真军阵地,需要很大的勇气。 每件事都有两面性,虽然对于降卒女真人尤为的痛恨,可是对于辽国之中有本事的大将,女真人对待都是优渥,对于平民百姓,虽然女真人不会直接打杀了事,可是对他们的性命都是不怎看重,都是牲口一般的存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是虐死了也没什么打紧。 “不能在这样等下去了,要突围。”耶律延禧豁然站起,现在想什么都没有用,趁辽军还有些战力,尝试突围是当务之急。 就在这个时候,西北方突然闪起了一阵阵的火光,耶律延禧抬头北望,一向有些优柔寡断的他便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立刻埋锅造饭,三军饱食,一个时辰之后,向护云岗进攻,此战不成功,便成仁,大辽国事,在此一举,胜则来日亦可徐徐图之,败则再无翻身之日!” 黎明的曙光还没有出来的时候,耶律延禧亲自指挥辽军将士进行突围行动,他把军队分成十批,向女真军护云岗阵地开始强攻,而耶律延禧也亲自擂鼓助威,鼓励将士奋勇向前。 女真军上下惊诧的看着这群骨瘦如柴,衣甲破败的辽军将士迎着漫天飞舞的箭矢奋不顾身的冲击而来。 辽军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吃过饱食的粮米了,他们衣甲的皮革部分早就被拆下来煮着吃掉了,有些军兵因为皮靴可以充饥,此时只能用麻布包裹着双脚冲锋,很快双脚上的麻布就跑飞了,实际上是光着脚在冲锋。 辽军将士高举着兵器,大声怒吼着前进,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死亡的威胁,因为他们早就在鬼门关盘桓多日,对生死看的已经非常淡了。 第一批辽军很快死伤殆尽,第二批紧随其后,第二批被击溃了,第三批接替而上,一批一批辽军将士仿佛无休止的冲击着女真军的阵地。 正面防守的女真军似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为首的一名军官有些惊慌,马上将这个情况上报给此地的负责人银术可。 完颜娄室已经为宗翰调走,可是此地依旧有三千真女真甲士驻防,女真甲士一向看不起辽人,战阵之上,辽人不过数个回合便是崩溃,可是今日一看辽军便是有冒死突围的意思,这个时代的女真甲士军士素质都极高,见到这种局面,赶紧将情况上报给主将银术可,不少女真甲士便是建议银术可,当面辽军此刻已经疯了,应当上报宗翰扩大战圈,免得被辽军临死还咬掉块肉。 银术可听到战况,脸色丝毫不变,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他将身上的盔甲轻轻抚摸,谁都不相信辽军在被困半个月之后还有能力突破女真军的包围圈,耶律延禧想要用人海战术冲击女真军的阵地,那是痴心妄想。 一员谋克在一旁进言道:“将军,困兽之斗不可不防,辽军的垂死挣扎可轻视不得,俺们女真儿郎的性命都是极其珍贵的!” 银术可斜眼只是看了这员谋克,那人便是背上起了一身冷汗,“俺们女真勇士自从起兵以来,那一次不是悍不畏死,跟随阿骨打老皇帝厮杀的时候,哪一次不是以命博命,从绝境之中打出了江山,现在一个个腌臜厮都是腰缠万贯,生口过百,开始惜命了?” 那谋克当下便是憋得脸颊通红,这个时候女真人上下尊卑还不怎严密,就是完颜宗翰在面前,他们即便是心中敬畏之心甚重,也不过是称呼一声宗翰,这谋克只是咬紧牙关上前拜倒,“银术可,你这般说话便是小瞧了俺们,俺和麾下的儿郎岂是畏死之人,俺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如若不通,俺遵你行事就是,到时候却放俺打这个头阵。” 银术可站起身来,当下便是哈哈大笑道,“这才是俺们女真族的勇士,这头一阵俺许你便是了,这护云岗,某花费了大气力打下来的,岂有吐出去的道理!” 银术可深知,女真按出于虎水,凭借的不过就是一往无前,以快打快的勇力,自起兵以来未尝一败,值此时节,决不能退一步。 护云岗之中,女真甲士虎目圆睁,分成了两部,辽军蜂拥而来,女真人早已经是披甲而立,待到令旗一挥,女真甲士竟然是从护云岗之中冲了出来,以三千甲士,不思防守,反而是出而迎头击之,这便是女真人素来的行事风范。 双方步骑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厮杀之声震天而起,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辽军在护云岗留下了大量的尸体,最后耶律延禧不得不下令停止进攻,吵闹喧嚣的战场再次归于沉寂之中,辽军最大规模的一次突围行动以失败而告终了。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没有一鼓作气的拿下护云岗,辽军之中绝望的气氛更加的浓郁了。 而在银术可看来,决不能后退一步,辽地广袤,在西在北,还有依附于大辽的部落,退后一步,包围之处难免会有漏洞的存在,耶律延禧一但突围完全有能力再次筹集十万大军,打蛇不死,麻烦便是会一堆一堆的找上门来。 第一代女真勇士能够将辽人打得找不着北,第二代女真也能压制住他们,可是开始贪逸享受的第三代,第四代呢? 银术可的目光放得极远,今日便是存了将耶律延禧留在此处的心思,女真甲士不足三千,可是厮杀之中,便是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当面辽军应该是在两万上下,这一战即便是有所牺牲,也是在所不惜。 ps:今天还有更新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马蹄急(完) 两军相争,将为军中之胆,这等时候,银术可便是起到了一个毋庸置疑的作用,他自己便是身在军中,随同女真儿郎一同冲杀,银术可本就是难得的勇将,只不过现如今经过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场战事的他,对于局势有着敏锐的把控能力。 银术可一场冲杀下来,便是回到护云岗之内,这个时候也不管什么大将风范了,就这般摊坐在地上,方才一队辽军约摸在两千上下,而银术可率领所部不过千余。 往返冲杀五六个回合之后,那队辽军当即便是崩溃。 银术可所部不过损失百人而已,可见女真鞑子战力之恐怖,这休整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不到,便是没有一个人肯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留守的将士这个时候便是送来饮水干粮。 而这个时候,另一部女真将士却是又出营厮杀,短短的时间之内,伤亡数字就到达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辽军之中,除了耶律延禧扣下的两三千精锐以外,其余所部,已经被打得不成编制,仅仅只是半天的时间之内,损伤就不下五千,而当面女真人一千的尸体都寻不出来。 这个时候,趁着休息的空挡,将混乱的兵马稍加整合,在这个时代,将士伤亡过半,基本上就宣布溃败了,可是这等生死存亡的时候,这犹如乱军人马的辽人竟然是顶住了伤亡,一时间在护云岗面前纷纷止住了进攻潮头的时候。 这等伤亡,就连军中的中下级将官死亡人数都已经过半,耶律延禧亲军老营终于开始分赴各方,分为三路,集中散乱的兵马力量,整顿编练,鼓舞士气,强行将这进攻的浪头再度鼓起,向着护云岗方向更为凶猛的扑来。 这等时候,耶律延禧也再也不顾惜粮草了,一应事宜,都是给到了充足,三日,三日之内打不破护云岗,等待辽军的便是全灭的地步,耶律延禧晓得事关重大,这个时候也亲自在各方军中来回驰奔,经过短短的休整,这股被打残的辽军士气,一下就再度被鼓动起来。 银术可这边的女真儿郎,可以在马背上坚持数日,吃喝睡都是抓紧了时间,虽然每个人都是红着眼睛,可是他们的战力,依旧是这个时代的顶尖。 女真人身材矮小而宽厚,在这等苦仗硬仗之前,却是从不肯低头,但是他们现在的短板就是兵马人数实在是少了一些,辽人可以分为十阵而前,可是女真将士就单单只能分为两部轮流接替,就是这样,还得预留出一部分兵马以作护云岗镇守职责,实在是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这一日时间还未曾到达,便是有两三个谋克打光了,而战斗力低下的辽军甚而损失的兵马是他们的十倍不止,若是这般打下去,最后剩下的人根本不足以守住护云岗,最起码的遮护都是做不周全的。 说不得还真的就为耶律延禧杀出了一条通途,在这等时候,女真儿郎也是打出了火气,“银术可,这般打下去却是不行的,俺们就是这样将本钱打得干干净净,说不定还是不能将耶律延禧就在此处。” 这名女真谋克所部打得最为惨烈,伤亡也是极重,这等话说出来也算是实情,对于两军局势看得也是透彻。 一向都为银术可所看重,在离了其他人老远的地方,便是将诸将的忧虑说了出来。 银术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某已经用海东青与宗翰发了军情,相信在不久之后,宗翰便是能够抽调兵力回转,那个时候耶律延禧这狗贼便是插翅也难逃。 ,难道你们还不相信宗翰?” 海东青即肃慎语“雄库鲁”,意为世界上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有“万鹰之神”的含义。 传说中十万只神鹰才出一只“海东青”,是中华肃慎族系的最高图腾。代表,勇敢、智慧、坚忍、正直、强大、开拓、进取、永远向上、永不放弃的女真精神。 海东青不单纯是一种真正存在的物种,类似于汉民族的凤凰图腾崇拜。也可能是一种早已灭绝的巨大鸟类,根据《山海经》的记载,很有可能是肃慎地(古东北)大荒之中的九凤。后世海东青形象渐小,是海东青世俗化的结果。 可是对于女真人而言,海东青便是他们最为忠实的伙伴,也只有这个最为剽悍的民族在这个冷兵器时代能够捕获到海东青。 此等神骏,极难驯服,女真人也要花费很大的手段才能为己所用。 可是辽国立国以来,那位萧太后便是规定了海东青为女真诸部的上贡的贡品。 为了稀少的海东青,女真诸部便是相互厮杀,各自抢夺,这个政治手段不可为不诛心,也正是因为如此,一直到了完颜阿骨打的时候,女真诸部才实现了一统。 海东青在用于传信方面有难得的优势,信鸽容易被飞禽捕食,可是海东青便是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见到银术可已经向宗翰传信,总算是了一口气。 …… 女真鞑子虽然凶悍,但是一心求活的辽军,总是能感觉到当面女真鞑子的数量确实不多,竟然就在休整了片刻之后,大大小小的狂乱潮流,现在汇聚成数股,在凶狠而血腥的向着护云岗方向不断漫卷而起,鲜血涂满膏野。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过程当中死去,但不断的又有人马汇聚在这汹涌潮流当中,此处战场,已然全是血色。 夜色慢慢的将临下来,田野之间,营寨灯火星星点点,辽军在这片旷野当中散布出去只怕有十几里远。 这散乱分布的全军,其间有十几二十处灯火更密集一些,扎下得也是稍稍显得正式一些的营盘,其他连寨栅壕沟帐篷都没有的破烂营头,就分别依附于这十几二十处聚集而居。各处之间,在夜色当中绝不联络,一日光景未曾攻下护云岗,人心思变,这个时候,但有躁动,便是哗变营啸的结局。 就在这寂静的夜里,一阵阵轰鸣的马蹄声显得格外的急促,这声响起码不下万人,正是向大辽军中扑来,一场铺天盖地的潮流席卷而来,要彻底的抵定这场战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 恩怨了(一) 耶律延禧方才在睡梦之中,便是被震耳欲聋之声所惊醒,披甲而起之后,还未曾说话,便是见到亲卫冲营而进,“陛下,女真兵马已然回转,阿里奇所部想必已经全灭。” 阿里奇数千兵马,轻骑而出,牵制了完颜宗翰如此大军,到了这一步,已经是至尽至矣。 而当年的银术可也非是易于之辈,就将耶律延禧在此死死的拖住,将其重创,士气大减。 已经不用多想,回转之人,无非就是完颜宗翰所部大军。 耶律延禧几乎已经是完全的瘫倒在地上,“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 “陛下,大军已然成为累赘,莫不如尽出精兵,俺们往西走,总能保得陛下杀出一条血路。”那员将士说完之后便是拜倒在了地上,“请陛下速做决断。” 耶律延禧郝然站立而起,“不错,此时此刻留在此处,无异于等死,朕还有三千精锐敢战之士,还有一线生机。” …… 辽军大营,此刻已经是人心惶惶,可是各营将官总归还是约束住了下属尽力量将各自的下属约束住。 这等事情,只能说谨守营盘,实在到了撑不下去的时候,再找耶律延禧寻求下一步的方略罢。 就在这个时候,中军传来军令,“全军出动,迎击女真援军,誓死一战。” 这等军令,虽然是有些荒唐了,可是也不失为一个方法,大军固守,没有几日的粮草,还不如与女真大军一战,运气好一些,说不得还能够撞出一条生路出来。 大军刚刚一动作,远远的便是见到,在地平线的那一头,女真甲士汹涌而来,在夜色之中,无数的火把烧得满天都是红光。 这个时代,本来是极其不擅长夜战的,一来是夜里敌我难以分明,二来便是许多人有夜盲症,夜里难以视物。 所以,当女真甲士来此之时,耶律延禧已经是做出了决断,让大军前驱直扑而入,牵制住女真兵马,届时趁着混乱之际,耶律延禧便是能够有一线生机突围而出。 两军相交,金戈铁马,场面顿时便是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耶律延禧所在亲军一动也不动,都是在静静地等候耶律延禧下达军令。 “走!”耶律延禧终于是说出来了这句话,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如此罢了。 三千将士熄了火把,将大纛就在此处,拔马便是往西而走。 完颜娄室和完颜希尹侧立在完颜宗翰之侧,场下大军厮杀,似乎并不关乎他们的事情一般。 女真大军一定会胜,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信念,而这股信念铸造了一个又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奇迹,支撑起了一代王朝,也毁灭了一个王朝。 山坡之上,耶律延禧所部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完颜宗翰的视线之内,这场战事的结局,无非就是厮杀到最后,歼灭了对方的主力之后,再腾出手来,收拾主将。 当然这等战事,如果到了僵持不下的局面,主帅说不得便是会领亲军杀入敌阵,改变战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待得耶律延禧所部火把熄灭之后,完颜希尹第一时间便是反应了过来,“宗翰,不好,狗皇帝怕是要逃了。” “来人,给某牵马来,某今日若是让这狗皇帝逃走,某便不是女真儿郎!”完颜宗翰这般阵仗,便是要亲自前往捉拿狗皇帝。 却见这个时候,完颜娄室已经是上马,“何须劳动宗翰亲自前往,某可将此贼奉于宗翰面前。” 完颜宗翰安下心来,“娄室前往,某自然心安,定要追上此贼,生死不论。” 毕竟耶律延禧是这个时候辽国继位最为正统的皇帝,至于天赐皇帝耶律淳,史上也不过是把这个占据了南京幽州的小朝廷称之为北辽而已。 所以耶律延禧在女真人的心目当中分量着实不低。 宗翰大军攻伐云州,所为的,无非就是想斩杀亦或者擒获耶律延禧而已。 当然擒获的功劳自然是最大的,可是现在完颜阿骨打老皇帝性命垂危,耶律延禧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宗翰所要的,只是这份功勋来粉饰自家声望,将女真东路军完颜宗望压下一头,为完颜阿骨打驾崩之后,在朝堂之上争取到更多的发言权。 可以说在西路军之中,已经成为了完颜宗翰的私军了,可以想象,在阿骨打皇帝驾崩之后,便无人可以压制住完颜宗翰,军中之人只知宗翰而不知君王。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完颜娄室,银术可等等诸将都是西路军之中的重将,如何不知道耶律延禧的重要性。 完颜娄室翻身上马之后便是抱拳,“宗翰且在此静候佳音,儿郎们,随某捉拿狗皇帝!” …… 天明之时,之前的辽军营寨之中已经竖起了女真大军的旗帜,营寨已经破损不堪,一些完整的营寨周围,到处都是昨夜未曾烧尽成片成片的篝火。 那些没有帐篷的辽军,将一切能披上的东西都裹在了身上,在篝火边围坐着半睡半醒,苦苦挨着这将要到达冬季的寒气。 营寨当中,却隐隐传来纵酒欢呼的声音,女真人已经在为这场战事庆功了,周遭还有不少云州村镇流离失所的女子,成群结队的披着布片毯子,尽力将自己收拾干净一些,围在那些营寨门口。 每过一会儿,就有十几条女真汉子出来,动手拖一批进去,不知道再过多久,这些鬓散乱的乱世女子,就抱着或多或少的食物从营寨里面出来,营外等候的自家老弱,顿时涌上,忙不迭的接过这些食物。 可是她们遮掩的身体之下,都是有着累累的伤痕,更不用说,那些被拖进去之后,再丢出来的女子,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对于这些老弱妇孺而言,这些皮肉换来的食物,也许就是他们下一天的渡日之资,多少当日契丹奚人豪族当中的金枝玉叶,此刻都是碾落成泥。 谁让大家生在这乱世,谁让大家遭逢的都是国破家亡的惨变,女真铁蹄之所在,还有安卵存焉,耶律延禧大战之中为完颜娄室所擒,整个大辽,举目四顾,已无君王。 幸而女真人所想的无非就是就是擒住耶律延禧,至于云州所在劫掠一番便是会退走,现如今,整个大辽,也仅仅是只有幽州之地的萧干和大石林牙在苦苦支撑危局。 而大宋的北伐之师,已离高粱河不远,即将在这燕地之上,终结这纠结了百年的是非恩怨。 第一百八十五章 恩怨了(二) 幽州之间,风云齐动,耶律大石所部契丹兵马,萧干所在奚人部族军已然扫数出了燕京。 留守青壮不过数百,这场宋辽之间,决定性的战事将要在高梁河打响。 高梁河自古便是为燕京屏障,百年以前,宋太宗赵光义集兄弟二人积蓄多年的国力,欲图北伐幽云十六州,将大宋北患彻彻底底抹杀干净。 彼时大宋数十万禁军,战力正在顶峰之时,宋太宗携灭北汉之赫赫威势,御驾亲征,直破涿易二州,燕京城头就在眼前。 不料那时大辽,由萧太后秉政,麾下人才辈出,名将如云,于高梁河大败宋军,数十万开国禁军精锐毁于一旦,太宗身负箭疮,驾驴车而走。 尔后百年之间大宋国力虽然蒸蒸日上,可是武功一道,却是日益衰退。 大小战事打了不知道多少年,最后檀渊之盟,宋辽之间才算划定疆域。 即便如此,大宋是有野心而力不足,而辽国随着汉化日久,也是厌倦战事。 不过两国之间,绝对不可能风平浪静的存在下去,百年之间各自在政治,文化,外交各个领域之上博弈,动辄以武力相胁迫。 如此一来,辽宋双方,反而是因为这样成为了息息相关的友邻之邦。 宋徽宗决意北伐之时,朝中便是有不少反对之声,老种相公曾经也是上书痛陈利害,反对北伐。 老种相公的比喻很简单,辽国被新兴的女真人打得动摇国本,作为友邻的大宋,不但不帮邻居把强盗赶出去,还帮着落井下石,实在是不可取,来日强盗又看上了自家家业,又如何是好? 可是徽宗赵佶好大喜功,岂能听得进去,再者收复幽云十六州,对于汉家民族的确是有着非凡的意义,所以朝中虽然最初有反对之声,可是一但决策定下,举国上下,无不殚精竭虑,为此出力。 现在老种,小种的第一路大军已然要抵达高梁河,最多不过一日的脚程。 而所谓的前军哨探,已经在高梁河两岸与辽国远拦子接触了起来。 这等单兵作战厮杀,多的也不过是十几个人捉对,凭借的胆还真不是什么战法阵型,不过就是厮杀本事,靠的还是个人勇武。 这不过就是在大战之前对于双方甲士进行一个战力之上的摸底而已。 几番下来,也是各有伤亡,说不上谁占了便宜,老种相公大军将至这个时候,大宋哨探兵马便是再也不肯过了高梁河,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宋也未尝存了直接打过高梁河的心思,若是在渡河过程中,被辽人迎头一击,说不得这北伐大业一朝全休。 这种情况之下,即便是大宋兵马即便是平安过了高梁河,但是依旧没有一个可以据险而守的扎营所在。 背河而据,乃是兵家之大忌,所谓的背水一战,不过是被逼到了绝境所在,不得不战,可以想象一下,辽人多骑兵,宋人多步兵。 大宋兵马背着高梁河列阵,而辽人骑兵冲杀过来,可以想象,大宋的兵马便是犹如下饺子一般掉下高梁河。 到了这个地步,大宋已经是不允许北伐大功存在一点点的风险性。 所谓的方略,无非就是稳中取胜,静待时机,辽人粮草最多支撑三四个月那是顶天了。 最好的办法便是活活耗垮辽人,兵不血刃的拿下燕京。 老种相公兵马先至,小种紧随其后,大军来此,意料之中,并没有抢先渡河的意思,一座座营盘,就只是在距离高梁河五里所在之处搭设了起来。 这个时候,两边的哨探也没有像之前那般,寻人厮杀,只是就这样隔着河岸,对骂了起来。 而仅仅就是在半日之后,辽人之所在,竟然一座座牛皮大帐也是搭建了起来。 大石林牙,萧干已经是尽数在此。 耶律大石身着板甲,“大王,宋人分两路来此,兵马数倍于我,俺们在此却是动弹不得。” 萧干点了点头,“当年之军,不过就是老种所在,童贯目前还在刘李河之上,不过依照某家所想,童贯最终依旧会寻机来此高梁河,两军互为犄角拱卫之势,届时便真的是铁板一块。” 这场战事,辽人天时不利,先天就落了下乘,长此下去,最后的结局无非就是被宋军拖垮,所以最有利于他们的,无非就是速战速决,以迅雷之势扫清宋军,再来一场白沟河故事。 所以这便意味着这场决定两国命运的国战,必须由辽人打响,宋人绝对不会轻启战端。 “林牙勿要忧心。”萧干只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石林牙之前已经向萧干献策,宋军十五万上下的兵马,两军之间,除了兵种步骑之间的差异,整体水平实际上是差不了多少的,只要宋人谨守营盘,辽人便很难有优势。 所以当务之急,不过就是应该在环庆军和熙河军未曾到达高粱河之际,先取一路,余者不攻自破。 环庆军,熙河军所在为北伐第二路大军,由童贯亲自坐镇,出涿易二州之后,沿刘李河北上,进抵高粱河,与老种小种相互倚仗,一方有急,另一方则迅速支援,包围聚歼辽人。 萧干顿了顿声音道,“林牙,依照你看,这老种,童贯,哪一路可取?” 萧干如此询问,大石林牙便是松了一口气,毕竟照此看来,萧干便是存了要狠狠的打下高粱河之战,耶律大石所忧心的不过就是萧干弃了燕京,保存实力,以满足其庞大的野心。 大石林牙何等眼色,岂能看不出萧干何等心意,之所以做出让步,不过就是想让萧干踏踏实实的打完这场仗,这也算是大石林牙为大辽国祚所尽之力。 耶律大石站起身来,“大王,此二路大军实在都是一等一的强军,末将也委实不清楚何处才是短板,现在看来,应当先做一番试探,尔后再图,某深以为,庞然大物,必有其痛处所在,还请大王信我!” 第一百八十六章 恩怨了(三) 萧干陷入了沉思当中,最后只是缓缓的道:“不知林牙计将安出?” 耶律大石看了看背后的幽云地图,只是道,“宋军劳师如此,粮草辎重必然累赘,大王,某乞两路精兵,绕道于后,断其粮道,若成则宋人方收涿易二州的士气必定为之挥霍一空,大王尔后一战必然多了几成胜算!” 萧干站起身来,“林牙,非是俺不肯予你兵马,这契丹兵马本就是你麾下儿郎,没有你的话,某却是号令不动的,可是当下宋人正面两路大军,带甲之士不下十五万,俺们却不足五万,本就捉襟见肘,分兵一策实在是,行不通的,更何况,败了又如何是好?” 耶律大石如何不知萧干心思,到了这个地步,萧干无非就是有些忌惮自家,没曾想到,自家一再做出让步的姿态,即便是这个时候,萧干依旧是讳莫如深,自家独自分兵而出,对于萧干实在是触了逆鳞,可是某大石林牙一心所为的不过就是这风雨飘摇的大辽国祚,这兵权,交还是不交。 耶律大石看了看周遭的将领,几乎每一个人都是眉头紧蹙,似乎都是在担忧此事,耶律大石掸了一下身上的灰尘道,“大王何故如此,我契丹和后族儿郎本是一体,某今日就在此将大军之权全权交予大王,如若有人不从大王调遣,可阵斩之……” 耶律大石说到如此,萧干那有些壮实的身子便是站了起来,“林牙如此说,某却是不愿意听的,林牙乃国之柱石,这兵权由你我二人执掌,还不是一般?” 耶律大石抬首强自一笑,“大王说笑了,现如今皇后垂政,大王为我辽室国戚,四军大王,某还不过是大王麾下一马前卒,旌旗所指,为俺们大辽挣扎出一条生路!” 萧干上前拍了拍耶律大石的肩头,“难得林牙有此见识,某却是自愧不如,不知林牙方才所布方略有何见地?这分兵之事,轻易不得行之,林牙思之慎之……” 耶律大石如此作为,萧干自然不好再小气了,只是眼底里闪过一丝不被人发觉的狂热之意,男儿至此,除了称雄于乱世,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大石林牙的契丹兵马,为其整练的精兵,足足有近两万,一直以来萧干都是水泼不进,有此机会,萧干安能不将其紧紧的把握在手中? 耶律大石只是道,“某如何不知?不过分兵一事却是不需大王如此过滤,此事一但由某家施为,即便是败了,也能摸清宋人两路兵马的底细,为下一步计做好安排……” 萧干微微有些意动,大石林牙不愧是人杰,如此一来,宋人虚实尽数探清,便可择其弱而击之,“不知林牙需要多少兵马?” 耶律大石沉思了片刻,“三千,三千兵马足以……” 萧干有些愣在了当场,几乎没有预料到大石林牙所为的只不过就是区区三千人,即便是精兵,三千甲士又有什么打紧的,在他的底线之内,为了两万契丹兵马的兵权,六千人怎么也是放的。 “林牙此话当真?不若某予你五千兵马如何?”萧干眉峰一挑,怎么都觉得有些儿戏,虽然这燕地地形,他们已经是彻彻底底的了然于胸,要想绕道道宋人后路不是难事,只不过是要废一些时日而已,可是深入敌后,本就是兵家大忌,所谓的兵行险招往往不再于事后取得的战果,而是那个险字。 大石林牙如此行事,莫不是要轻掷儿郎性命,不管是在场任何人都心中冒出了这个想法,可是转念又将这个念头甩掉,大石林牙何等人物,对大辽忠心耿耿,用兵伐谋都是当世名将,绝对不会做如此孟浪之事!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道,“敢问大王,某若是以万人兵马包抄宋人后路,结果会如何?” 萧干道,“不可,虽然俺们如此可以多花费时日绕道,可是万人兵马调动,如何不能惊动宋人?再者,兵贵神速,如此调遣,安能不行事拖沓,远远不能起到奇兵之效,更何况俺们粮草不多,若是如此,恐怕大军未曾绕后,便是在半道之上耗尽了粮草……” 耶律大石点了点头,“大王所言甚善,俺之所以只要三千兵马,盖是因为如此,若是兵马太多,唯恐惊动了宋人,届时孤军悬外,反而会成为宋人嘴边的肥肉,兵马少而快,俺可轻骑直插敌后,打其一个出其不意,即便陷入重围,某也可断然快马而走,大王虽然忧心,不过人多反而不美……” “好,好,好,林牙行事,果然滴水不漏,林牙且自去,尔后某便听候你的佳音,指俺打哪路,管叫宋人鸡犬不留……”萧干眼神突然闪过一丝亮光,不由得也是拍手叫好起来。 …… 辽军后营之中,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号,只是肃立在场,这里面有契丹健儿,渤海汉儿,兵甲整齐,戟戈森寒,而在最后面的却是只有三千兵马。 大辽自立国二百余年,铁骑纵横万里,版图自东而西,震慑寰宇,可现如今大辽最后的力量,不过就是这军中四万有余而已,而当下的三千兵马却是大石林牙从两万甲士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百战老卒,这些老卒近年跟着大石林牙四下转战,而大辽国事却一日一如一日,实在是令人生出了一丝绝望。 他们拥立的天赐皇帝已经驾崩,宋军再度起兵,在北面,女真鞑子已经即将打开深入幽云之地的门户,直插临门一脚,这燕京便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的局面,如此,大辽阿保机子孙,安能不死战到底?说到底,不过就是男儿意气,不想做那女真人的阶下之囚,仰外族鼻息存活,阿保机子孙,血脉里总归是有他们的骄傲之所在。 幸而他们的英雄,大石林牙,总归是一次次挽江山于即倒,现如今,即便是是跟着大石林牙死在这幽云大地又如何,男儿当世,跟着这样一位统帅,不过是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ps:本卷最为激烈的一场大战将铺展开来,这一次下官不会掉链子了,不会断更,状态好的时候肯定会加更的,大家一起共勉…… 第一百八十七章 恩怨了(四) 大石林牙与萧干,本就是这大辽最后的双雄,论本事,哪一个在这个时代是差了的,这最后的一点兵权,谁不想这个时候争取一些,本来想到的是,在与宋人再高粱河之间一战打响之前,大石林牙和萧干大王怎么的也得相互倾轧一番,总归是将大辽最后一点血脉折腾一番,甚而最后折损一杰的结果也不是没有人想到过。 任谁也没有想到,萧干和耶律大石的权力交接,竟然就这样和平收场,这些事情都是上位者之间的角逐,下面的将领士卒都是讳莫如深。 谁也不知道其间到底有多少争斗,多少勾心斗角,又会有多少人在这一场暗战当中丢了性命! 到最后不过是决出一个胜负,下面的儿郎却是不管这些,到时候只管跟着他们中的一个,最后再打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事,要说萧干的能力也不缺,契丹儿郎也是服气的,更何况现在而今天赐皇帝已经驾崩,萧普贤女垂帘摄政,萧干在名义之上还是占了上风。 而在那场宫廷政变当中,萧干以雷霆之手段处死李处温,已经摆明了要将大权揽在手中。只要萧干能硬下心肠,和大石林牙做过一场,这最后的权力还不是说有就有,耶律大石纵然是一代豪杰,这个时候焉能再将大辽最后一点实力耗得干干净净。 究其本心,耶律大石却并不真的想将契丹的最后一点元气耗尽,在燕京城和萧干展开一场捉对厮杀,最后却便宜了宋人! 总的来说,这场权力交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变故,这北辽帝都百姓,也只是沉默观望,只是一会儿便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宋人已经夺取涿易二州,原来被视为天堑的白沟河,现在已经是在宋人涿易两州这个桥头堡的遮护之下,常胜军郭药师所部,也全军归降宋人,现在宋人营盘,据说都已经出现在了高粱河之南! 从涿州到高粱河之间,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宋人大军会出现在燕京城下! 再向北看,重重叠叠的宫室,气象更为凄凉,似乎都在散着一股腐臭的牛道。 高粱河北,数十骑士,簇拥着默不作声的萧干,丢鞍下马,数十名骑士也同时滚鞍而下,马刺踩在石扳地上,叮当作响之声一片,数名带着皮帽,镶着翎尾的军官匆匆从远处跑过来迎接,纷纷的见礼下去,萧干只是沉着一张脸低声道:“林牙如何?” “林牙三千兵马已经出行,余下所部契丹儿郎都是未曾有激烈的反应,俺们契丹,奚人两部,始终都是一心的。” 萧干望着滚滚的高粱河水,“林牙如此,也是为着大局着想,某就在这里等他的消息,这一仗,务必胜得干净利落,某就是要将这河山,重新振作起来。” 到了这一刻,周边的儿郎,如何还不明白萧干的豪气,在这等时候还能说些什么?只不过就是等待着这位豪杰,再打一场硬仗,奚人子弟,跟着萧干还不是一样纵横于幽云,即便是弃了燕京又如何?到时候哪里还去不得,说不得到了这个份上,到时候契丹儿郎还不是为大王所收服! 在刘李河的西南面远出,同样有队人马远远的张开了来,紧紧的遮护住环庆军和熙河军的后路,两军相隔不过步兵两日的脚程。 辽人统治,已经只及于燕京及燕京之东一地,在女真和宋人兵势压迫之下,各处统治都已经土崩瓦解,各地豪强纷起,只是观望自保,等待着宋人或者女真前来,好改朝换代。 辽人重兵,也只是及于燕京之南一带,在燕京西北面,只是偶尔有远拦子出没。 驮马喷着响鼻,长嘶着踏入刘李河当中,刘李河是高粱河的分支,比高粱河要窄得多,但是水势却要要来得大,河上已经拉起了几根长索,宋军骑士光着脊梁,只是牵着长索一匹匹的拉着驮马游过河去。一些骑士已经在刘李河,只是在岸上等待,大家都是神色凝重,少有人说话。 在这等程度国战之上,来不得半点的马虎,过了刘李河,便是沿着陆路往东向老种所部靠拢,童贯的胜捷军早早的便是在前开道。 而他们这支军马已经是注定坐了冷板凳,先天就低了一头,在这个时候就只能眼热而已,良久良久,岳飞才低低叹息一声:“也不知道小杨将主此时,到了何处?” 岳飞说完之后,又自言自语的道,“前线传来军报,老种相公已经在高粱河南了,小杨将主最多还有五日便可抵达,希望西军莫要忘了小杨将主涿易二州改天之功,届时功劳还是可以争取的!” 雷远文在一旁勉强一笑:“老种相公素来仁厚,这等事情料想不会忘了小杨将主,前番虽然恶了宣帅,可是身在老种相公的军中,神策军左路怎么说也得有一些功勋?” 岳飞一笑:“俺就算跟着小杨将主直抵高粱河,也派不上太大用场,无非追随冲杀而已……可现在俺却是有些担忧北面的女真人!小杨将主时常边说,都说女真强盛辽人十倍。如此强敌,就算现在有盟约在,将来也是俺们大宋大敌!某就是在想,这幽云如此大的一块肥肉,女真就真的守约如初,眼巴巴的看着这块肥肉?” 雷远文最后看了一眼燕京方向,喃喃自语:“西军上下取燕京,俺们只是在后路安安稳稳的保住他们,现在这个时候,却是谁都忘了,这场战事,就是是谁翻盘带来的,俺却是为小杨将主有些不值,这燕地之间,都已经没有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意思,俺还不如等这场战事过后,早早的回到关内!” 岳飞拍了拍他的肩头,“先不说这些了,到时候,还不是俺们军汉的功劳,谁会白眼看咱们?那几场战事都是数得出来的,还有什么不值当的?且看吧,这幽云战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我总感觉是要出什么事,却又说不上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恩怨了(五) 蒙山之所在,距离高粱河大约七日的路程,在这里有一处险隘,叫做蒙山口,此地乃是北伐幽云的必争之地,若是有兵,宋军大军虽然说不会就此被阻挡在此,可是迁延一些时日总是要的,可是当宋军大兵压境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却是已经没有精兵驻守。 有的,只是仅仅几个当地的驻军,这些驻军,已经久未经战事了,却是连兵器都拿不太动的,大石林牙在燕京整练契丹新军的时候,都是不屑用这等人的。 这些兵马只不过数十人,经营这蒙山的一些田地,以此为营生,蒙山口的防务早就是不搭理修缮,守将将麾下的士卒发展为自家的佃户,日子倒是过得潇洒,当宋人一打到此地的时候,那守将便是直接弃了此处,收拾细软奔了燕京而去,下面的军士早就变成了老实巴交的农户,只是降了大宋。 老种小种大军过境之后,也只是将这处后路交给杨凌,杨凌所在兵马到了这里稍稍休整了一下防务,也是留下了数十人留守于此。 慢慢的已经进入了秋季,雨水也多了起来,汤怀率队走在此间,前面不远之处,便是蒙山口,约莫就只有十几里的距离,山谷当中,雨雾弥漫,几乎是数十步开外就难以分辨。 汤怀所部,护送这马小英以及数月大的小方旭,回转涿易二州,前面就是蒙山口,到了那里,也算是有自家的兄弟留守,临时歇歇脚,给战马喂写粮草,烧壶热水暖暖身。 想到此处,众人的心才显得不那么浮躁,雨势虽然小了一点,可仍然是淅淅沥沥的落个不住,秋雨如油,浇得山路湿滑到了极处。汤怀带着近百余骑,只是平着马一步步的在山道当中走着。 大家都是浑身湿透,头盔都掀在了背上,只是挣扎前行,汤怀走在最前头,步履稳健,只是警惧的四下打量,蒙山口既然称为口,关塞就卡在两山之间通道当中,这个关口,正是直面燕京最近的关口,卡住了通往幽燕平原的道路,关口两侧,是一部小型的山岭,称之为蒙山。 蒙山口此地地形虽然有些险要,可是也就仅限于此,山势颇为平缓,更何况仅仅只有数十人驻守,若是付出了个百把人代价,也就能打下来,更后面的便是马小英等人。 昨夜如此大雨,今晨雨雾又起,对面动静几十步外就难以分辨,正是兵家潜越破口的大好时机,不过料想辽人高粱河战事吃紧,这蒙山后路,应当是无虞。 汤怀他身后兄弟,一个个都已经走得人困马乏,这泥泞的道路,实在是有些让人苦恼,健马不安的摇着脑袋,喷吐着重重的响鼻。人马口中鼻中,都喷吐出了长长的白气。不论人马,被晨风一吹,都冻得身上直打摆子。 随马小英汤怀他们北来的人马,其中的常胜军降兵还好,习惯了幽燕天候,也一向衣食不周,吃惯了苦头的,跟着汤怀前行只是一声不吭,有些曾经是是西军的战士却有低低的郁闷声出来了。 他们都是大宋优渥条件之下养出来的兵马,和西夏作战尽管厮杀之间不在少数,可是总是好一些的,多少有点骄横之气,要是一个服气的统帅带领他们,那没话说。 杨凌当初率领他们,战必当先,又立下了泼天的大功。这些兵马对他是奉命唯谨,现在汤怀带他们往后路走,却未必能镇得住他们。汤怀出身,其中有些当初跟着杨凌抢下涿易二州的战士也知道大概。 河北敢战士出身,他们兄弟四个人最先和小杨将主结识,一年不到之间,兄弟几人都是蹭蹭蹭的往上头窜,汤怀形貌,也有些文弱,也不见得能让人望而钦敬,面貌朴实,毫不出奇,岁数连二十都不到。 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虽然汤怀的气度天生沉稳,举止肃然。在军中也是吃苦在后,可没有一个像样的战功拿捏在手,没有独当一面的功绩,总是让这些骄兵悍将无法心腹口的。 现在岳飞等人的能力虽然毋庸置疑,可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却是不足以服众,这些军务,换了一个西军将佐,同样能做得妥妥帖帖,甚至犹有甚之。 他们所欠缺的,就是打一场硬仗,把名声打出来,现如今,每个人都是对汤怀颇有微词,“俺们算是守住后路也算是认了,跟着小杨将主就是,轮到俺们出四处遮护后路,那没话说,现在倒好,跟着这厮鸟往涿易走,全部拉出来淋得透湿!” “俺们命苦,跟着北上,当兵吃粮,听命行事也是本分,可不能拿人当牲口使!吃干粮睡野外,若是跟着小杨将主,北伐大战主要的功劳虽然分不上,可是一些汤水却是喝得上的,捡几个辽人败兵的头颅,也能换几贯赏钱。” “这汤怀,说实话,虽然是小杨将主麾下亲军都虞侯了,可是真正巡过几次哨?得过几个外敌级?俺们身上哪个没有数十条人命进账。” 这些抱怨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汤怀听到,常胜军士卒不敢开口,都交换着眼神,看汤怀如何应对,汤怀当然将这些抱怨声音都听在耳朵里头了,也不过是在心里头一笑,一团神还是全部贯注在雾蒙蒙的前方。 岳飞大哥曾说过,要让这些老卒锐士心服,不是靠的言谈军法,而是靠为将者的本事,小杨将主已经将地位给了他,而自己能不能遂平生抱负,也只有靠的是自己! 血战涿易二州最大的光辉还是杨凌,甚而王贵的功劳都要比其他人大得多,即便有所厮杀,已经是上不得台面的了,现在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汤怀到底是不是盼着辽人真的前来包抄了后路,与自己打一场遭遇战,好一展自己的本事! 对于这些闲言碎语,汤怀只是身形不动,连头也不回一下,只是一步步的朝前走,暮然之间,山里头吹来一阵冷风,让人直打寒颤! 第一百八十九章 恩怨了(六) 这等时候的鬼天气,也没有将哨探放些出去,只能是缓缓的在山间行走,一时间,气氛居然莫名的变得诡异起来,马小英将怀中的小方旭稍稍的裹紧了些,可是怀中,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郝然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汤怀勒马到了马小英的面前,“方旭怎么了,可是受寒了?” 马小英摇了摇头,“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哭!” 听到马小英如此说,在场众人都是心中凛然,所有新生婴儿除了最基本的听觉、视觉、味觉、嗅觉与触觉之外,还具有预见未来和心灵感应两种能力,这两种令人惊异的能力在孩子七八岁的时候就会突然消失。 婴儿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让人觉得是一种福气,在现代社会当中,往往可以看见这样的报道,怀孕的妈妈在飞机之上早产,一般航空公司得知之后,这位婴儿就幸福了,终生免费乘飞机。 在生活中往往也是能够发生一些婴儿的第六感灵异事件,甚至会因此救下全家人的性命,所以到此,所有人都是屏住了呼吸,难不成有甚古怪! 汤怀等人纵然是有些狐疑,可是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小心为上,“大队在此等候,陈老都头,拣选十人随某上前哨探。” 这等时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一位西军当中的老兵便是出前,拣选了人马,随同汤怀前行,当丘八的天生的权力,也不过就是生些怨气罢了。 汤怀十几人,透过蒙蒙雨雾,不断的前行,前头突然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声响,马踏在烂泥的里头的声音,但是汤怀起耳朵仔细听,却是一点响动又没有。 这雨后雾气。将汤怀年轻的面庞不知不觉的已经沾得透湿,连眉毛上都是露水。一滴滴水珠在头盔上凝聚成形,只是悄没声息的滑落。汤怀僵在那里,只是用尽全部精神向前探听,跟在他身边的骑士是神策军中精锐,经验丰富自是没法说,有的当日也是郭药师身边的亲兵。 看汤怀如此模样,也勒住了马,身边十余名汤怀这副都虞侯使的亲卫们也纷纷都停住脚步,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这年轻的将领,又听到什么响动了?大家伙儿还什么都没觉呢!要知道,他们这些人可是在燕地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跟着郭药师见识过十几场气战的老兵。 这个河北泥腿子出身的新领军将领,难道还要比他们更耳聪目明不成?就连汤怀,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他的战阵经验,也的确浅薄得近乎没有。可是自家兄弟这四人,天生就应该出现在两军之前的。 这战阵上的经验没有,可是有些感觉,却是天生!透过无边无际缓缓在山谷当中滚动的雨雾,他僵在那里,似乎就听见了百余骑的一支先头部队,看不清面目,同样小心翼翼的在向前摸过来,每个人腰间撒袋都是装得满满当当的,露出的箭镞的尾羽,都沾满了露水。 雨水将每件甲叶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在这清晨中闪动着直渗入人心底的寒气,辽人来了,辽人真的来了! 跟在后头的神策军将士看着前头立定,纷纷也勒住了马,汤怀未曾回头,他们探询的目光就朝前头望去,跟在汤怀身边的神策军士卒回头过来,朝着他们探询的目光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要是杨凌这么一副做派,大家说不得就要提高警惧了,现在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的杨凌身边的嫡系,也没什么资历,更没什么战功,突然勒马在这里做一副深沉状,大家都没听到响动,吓唬谁? 当兵的第一凛领兵的人贪生怕死,那时节大家也没什么出力死战的精神。第二就是怕领兵的装模作样,拿当兵的气力精神不当回事,使唤得大家团团转。战阵上,休息得好一些,体力保留得多一些,就是活命的本钱。为大将之人,要明白当兵的最怕麻烦多,出兵作战,每天行军扎营,每夜轮流值哨。 加上各种各样需要人力的事情,已经将人折腾得半死,能多休息一点是一点,这既要蓄养士兵锐气精神,又不能过于放纵他们,这当间拿捏,就是本事。 非得深通军心,而且素有威望的大将不能做得举重若轻,汤怀自然现在离这个标准差了十万八千里去,大家伙儿出戍这么远,已经吃足了辛苦,冒雨出巡半夜,已经累得够呛,就怕汤怀这个时候还要装模作样,让大家做这个做那个。 安安静静的谷道,突然僵在这里不动,以为摆出警惕性高的样子,就能让大家心服?笑话,这个时候的士卒们都是有志一同,就差对着翻白眼在背后表示大家的不满了。 其他士卒不敢多说什么,一个曾经是径源军的老油条却大大咧咧的开口:“汤都虞侯,大雨才过,就算是骑军,这个时候也会稍停。战马轻捷,可辐重却跟不上!有敌人也在休息等地面稍干呢,俺们冒雨出巡,再不至于碰着什么,眼瞧着就要哨出来十里了,还是早点回转,让弟兄们将养一下气力,两三个弟兄跑肚,也跟着出来,忠勤是不用说了,也求汤都虞侯也多体恤一下弟兄们!”他的声音不小,在谷道里头显得闷闷的,传出去好远。 汤怀正全神贯注的捕捉着远处的微小响动,在反复确认那点在心头不断闪动的危险感觉,如果他是吴玠,是雷远文,这个时候只怕已经大喊出来,带领手下做好战事准备。可是他偏偏没有十几年的戎马生涯,他也不敢确定,自己对危险的噢觉,到底准确与否! 随着那小军官的声音,对面微小到了极点的响动声音,一下就全部消失,但是那种让人汗毛直竖的感觉,却越来越是浓烈! 小方旭的预感没有错,前面的确是有危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正是因为马方旭的这一阵哭声,救下了这百人兵马。 第一百九十章 恩怨了(七) 汤怀猛的回头,大力摆手,做出了让队伍散开的手势,他紧紧皱着眉毛:“前面有敌军!噤声!可能轻骑前锋,蒙山口约莫已经失守,弓上弦,准备迎敌,且战且走!” 汤怀声音低沉,却有着说不出的威严,雨夜巡哨出去十里,正是筋疲力尽,满腹怨言的士卒们一怔,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纷纷从弓袋当中摘出骑弓拿在手中,又从撒袋当中抽出羽箭。 每个人心里头只是转着一个念头,辽狗真的来了?这姓汤的怎么知道的? 雨天弓弦软,几个士卒一试弦劲就纷纷摇头,又抽出佩刀马槊,杨凌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将麾下骑兵武器装备配置到最好,弓矢不用说,军中利器马槊就配置了过一半! 汤怀手中一杆红缨杆枪,红缨却是早已经被雨水打湿怖,辽人真的来了,真的来了!蒙山口失守,此间敌军定然不在少数,自己这不到百人,也许能将警讯及时出,但是能阻挡他们几天?而小杨将主他又将如何应对这局面? 不过在这百人在此,不过就是确保大家能拖住辽狗几天,这个时候,汤怀只是紧紧的抿着嘴,年轻的面庞上全是刚毅的线条,能在这脚下死战,捍卫这大宋疆土,让恩主有应变的时间,自己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心甘情愿。 汤怀再度挥手,低声下令:“辽狗多,俺们的任务是将警讯带回去!陈老都头,你领人先退,俺来断后走!” 陈老都头到现在大家都没听见什么响动,只看见汤怀一脸严肃的对着雨雾那头细细打量。汤怀主动挑了断后的差事也让他微微感动,他迟疑着不动,辽狗要是不来,这汤都虞侯不过闹一场笑话。 看着那陈老都头迟疑,汤怀还没话,二十多匹战马已经低声嘶鸣起来,蹄子起起落落,不安的敲击着泥水。这个时候,大家都听见对面同样传来隐约的马蹄声音,还有同样低低的传令声音。 这些声响轻微但是却敲击进每个人的心底,谷底的雾气这个时候扑面似乎都变得加倍冰凉,每个人都竖起了汗毛,辽狗真的来了,而这个汤都虞侯,直娘贼的,是比他们这些老卒最先发现! 陈老都头低喝一声:“汤都虞侯,你们走,俺带弟兄断后” 汤怀只是无比凶狠的看着陈老都头几人:“走!退回去告诉小杨将主,蒙山口已经失陷,直娘贼的辽狗想抄俺们的后路,尽快传讯给小杨将主,护着马小英,方旭,尽快回到小杨将主之所在!” 汤怀声音沉沉,看着他刚毅的面庞,陈老都头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是嗯了一声,带领士卒掉头就走,回去的路上只是不住的回顾。留下的神策军骑兵不过五六人,不住的看着汤怀,汤怀朝他们做了一个手势,缓缓的勒马而退。 他只是留在最后头:“来的应该只是辽人前军,他们也是边探路边前行,没想到在这里撞上了俺们!只要能杀退他们试探性的第一次扑击,这些前哨也不会恋战,会退回去将军情传报给大队!俺们马力将竭,跑不快的,只有杀得他们不敢朝前才是生路,都跟着俺,俺会带大家回去!” 汤怀提着红缨枪,头也不回的低低嘱咐,他说的道理都是常理,神策军之中的这些人也是打老了仗的,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断后一则是确保有人将警讯带回去,二则就是如汤怀所说。 不战一场今日是不能善罢了,谁让突然在这谷道当中碰见了辽人前军!如此大雨,如此要地,能冒雨前行,值此兵荒马乱之际,还能有其他不相干的人不成?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这位汤都虞侯也身先士卒的承担了断后的重任。 可是年轻如他,真的能承担将大家带回去的这个重任么?每个神策军士卒的嘴里都是又干又涩,只是死死的盯着对面的雾气深处,听着那里传来的不详声响。 蒙山口之所在,留守的神策军士卒早已经是死伤尽灭,蒙山口之上,旗号全无,里间密密麻麻伫立的只是辽人制式兵马,一个洪亮的声音却是传来了,“俺们此刻已经到了宋人后路,便是直接往宋人的后路兜头杀上去,遇上粮队不需贪念,直接一把火焚毁之。” 说话的便是大石林牙了,此间辽人兵马几近两千,俱是精锐,一众兵马配置也是齐全,人人都是轻骑,不过数日之间便是抄了道路,来到此间。 前方将要与汤怀遭遇之士,不过就是放出去的哨探的兵马,耶律大石也是翻身上马,“随某走,这蒙山口非久留之地,俺们若是在此稍安,岂不是坐以待毙,随某直奔宋人后路,看看直娘贼的宋人是什么反应,俺们来去如风,他们却是留不住俺们的。” 耶律大石的眼光极其的毒辣,宋人的短处便是骑兵稀缺,若是一但不能将这支兵马重重的包围,便是只能看着辽军扬长而去罢了,干巴巴的在后面吃灰。 陈老都头也是不惜马力了,只不过片刻之间便是返回了所在,立刻便是安排了人手,护送马小英回返,另外则是留下四五十人原处等候,汤怀还在断后,自家说什么也要将他接应出来。 马蹄声轰轰作响,陈老都头等人的心已经绷到了极致之处,不久之后,便是见到雨雾之中,两骑飞驰而来,其中一马之上,郝然正是汤怀,另外一人则是随同汤怀断后的神策军将士。 汤怀此时此刻,肩头之上,插着一只箭羽,头盔也不知道被打落到什么地处了,只是劈头散发,双眼通红,方才辽人哨探之人有四十余人,自家兄弟拼死之下,才迁延了些许时间,留给陈老都头从容置措。 汤怀身上已然负创,足足换了三个辽人的性命,这才杀将出来,这个时候,人力马力已经空虚到了极致,汤怀紧握住马缰的手也已经没了丝毫力气,身后就是紧追的辽人。 暮然之间,汤怀便是脱力一般的跌落下马来,手中紧握的不过就是红缨长枪,却使将不出半分的气力,陈老都头见到这一刻,便是目眦欲裂,“随某上前,抢下汤都虞候……” 第一百九十一章 恩怨了(八) 两拨兵马只在刹那之间,便是直直的撞在了一起,陈老都头欺身上前,只是随同有两名士卒便是扑倒在汤怀的面前,拉起汤怀便是往后拖走。 此时此刻的汤怀,眼神已然有些绝望,一双虎目,只是通红的直视,“莫要管俺,杀光辽狗,某岂能善惜此身!” 陈老都头这个时候哪里还管汤怀说的什么,拼了性命的便是往后拽,耳旁风声呼呼作响,前面十几步的距离所在,辽人和神策军已经是打到了一处,两军相接,尽是刀枪入肉之声,最前头当先的双方战马几乎都是被撞得拦腰而断,一员宋兵战马到地,就势往地上一滚,拼死了性命抱住一员辽人的马腿,活活将马腿撇断,却被那股冲劲碰得满头鲜血,还没等喘过气儿来的时候,无数的马蹄踏在他的身上,再回首,已然是面目全非。 一员辽兵手中长矛直刺当面宋兵,当面宋兵也是打老了仗的,手眼都是快到了极处,张开一支臂膀,将直刺而来的长矛夹在腋下,另外一支手将马槊紧紧握住,便是朝着辽人砸去,那辽人也是极其的悍勇,直接便是伸手向马槊抓去,虎口顿时崩裂,鲜血直流,甚而还有手骨折断的声音传出。 那辽兵不管伤势如何,只是死命的抓住马槊,不肯撒手半分,两人连拉带扯便是落下马来,一旁的宋人袍泽见此,稍稍带马而前,战马高高的人力而起,一枪便是往那抓住马槊不撒手的辽兵刺去,一股略微暗红的鲜血便是溅到了他的脸上,做完这些之后,这宋兵便是头也不回的再度往前冲去。 …… 燕京的秋雨,来得绵长而细小,可是总归是下了一阵儿便是会停下来,总归是要将这鬼天气一天天的往着恶劣之处发展,将气温降到最低的所在,雨势稍微歇下来一些的时候,方才这处战场之上,早已经是物是人非,遍地狼藉的景象。 耶律大石统带两千劲卒来到此间,留下的不过就是冷冰冰的尸首,其间有宋人的,还有辽人的,时间实在是太过紧迫,照现在这场中情形看来,赢下这场遭遇战的,还是宋人。 耶律大石只是一言不发的下马,“如何了?” “林牙,俺们哨探而出的三十员将士全军覆没,从马蹄印上来看,当面的宋人应该在百人上下,宋人留下的尸体有四十七具!” “此间宋人兵马甲胄尽是精良,旗号为神策军!” 大石林牙转过身,“将此间尸首尽数葬了,某麾下的儿郎,不能抛尸荒野!”大石林牙翻身上马,“战死的弟兄都是俺们契丹的好儿郎,以劣势兵马杀伤宋人,纵使尽数覆灭,也没有一人做了逃兵,某大石林牙以之为豪!” 在场辽人之间都是一阵沉默,除了战马重重的响鼻声之外,一丝嘈杂之意都是没有,耶律大石继续道,“在俺们的签前面,还有数以万计的宋兵,他们呈兵高粱河,虎视燕京,俺们此行便是欲抄其后路粮道,为萧干大王探一探宋人的底子,此番前行,步步艰难,每一刻都有儿郎倒下,甚而一个不慎,俺们便是会被宋人回师,陷入重重包围,尽数全灭,某只问你们,可敢随某继续向前?” 当下便有人高声答道,“大石林牙如此人物,尚且敢于孤军直入,某等厮杀汉,不过就是为家国殉命,有甚不敢的!” “万胜,万胜……”一股冲天的声音直传霄汉,在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之间,方才有些颓唐的士气,便是被大石林牙三言两语之间重新振作了起来。 大石林牙拔出腰间佩刀,直往前指,“随某上前,将宋人后路打个鸡犬不宁!想要吃下燕京,也看宋人有没有一副好牙口!” …… 在刘李河所在,傍河之边便是一大片丛林,在这里树林都是连成一片,在这个时候,除了少数主城道路之间,其余的道路都是山间小路,树木也尤其的多。 要说整个中国的古文明起源,最初便是以华北平原为最,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3000年前在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曾遍布茂密的森林和广阔的草原,唐朝森林覆盖率尚为百分之八十八,而现在在平均覆盖率仅为百分之十八,不得不说这个数据是多么令人触目惊心! 树木的大量锐减几乎都是在宋之后才愈演愈烈,近代建国之后的数字更是恐怖得没法说,可是在此时的幽燕之地上,此间依旧是树林密布,在此处,隐隐约约有飞鸟惊起,在周遭,连虫鸣之声也听不到。 一丛丛树叶之下,竟然潜藏这千人兵马,领兵之人郝然就是耶律大石的心腹将领耶律阿古哲(前面跟随天祚帝阵亡的将领阿里奇,曾经手误写成阿古哲了,现已更正),耶律阿古哲与耶律大石兵马分两路,一路抄老种小种的后路,另外一路便是由耶律阿古哲率领,包抄刘延庆,姚古后路。 此间兵马千人,一路潜行,到了目前为止,连一丝一毫的行迹都未曾让宋人发觉。 当面岳飞所在,兵马不过也只有两千有余,更何况,岳飞,雷远文统领的兵马,却是有一个大大的短处,两千人马,要遮护住环庆军,熙河军,甚而还有童贯亲军胜捷军加起来上上下下就是七万有余的大军,需要遮护的各面实在是太过宽泛,两千兵马根本就有些不堪使用,以至于到了最后,只剩下岳飞直领的两个指挥七百余人押护主要粮道。 耶律阿古哲统兵能力自然是不差的,更何况身为土生土长的原住民,他们对于燕地的地形更是了如指掌,绕道而来,到了此时,天气更是有些隐隐约约向他们这边倒过去,雨雾之中,不能视物,更添了几分隐蔽性。 他们隐匿在此间,只等夜间来临,便再度摸进,一但时机成熟,便是作为一支奇兵,直取粮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恩怨了(九) 漫长的山野之间,一条队列布展开来,这支队列人马不多,但是队伍却是出其的长。 旌旗招展,其上书写的,郝然就是神策军三个大字,杨凌端坐于马背,相对于前两日宋军数以万计的兵马,此间兵力不多,三千便是顶天了。 本来杨凌这个时候手上能够调动的兵力也不过是五千余人,可是和岳飞所面临的问题一样,杨凌所要兼顾的依旧是泾源军和秦凤军两大野战集团军的后路,遮护面太大,保证主要粮道的也就是这三千人。 杨可世此时已经随童贯度过了刘李河,此间所在,本来还有两千不到的白梃兵重骑,可是众所周知,白梃兵此等军国大器,除非是到了正面相抗,轻易之间不得动用,更何况白梃兵不过是暂且寄存在杨凌麾下,杨可世回转,杨凌难不成还能抓着不放? 杨凌若是下了号令,且不说白梃军服不服气,听不听从号令,不是自家麾下,总是无法如臂指挥的。 此间长长队列之中,粮草车辆便足足有两百余辆,押运的差遣不归神策军管辖,其间的人,不过就是些壮汉民夫,甚而还有一些敢战士抽调出来,稍稍维护秩序,出了甚状况也是能够帮上一把手的。 神策军职责,不过就是保障粮草一路通行而已。 不比外出巡哨出几里的士卒,还要劳形于鞍马,跟随杨凌的将士,倒是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杨凌到了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穿越到此初始时候那般懒散,无精打采的模样,举手投足都是有着凌厉的气势。 突然之间,远处烟尘四起,不远之处,定然有兵而至,可是这后路之上,除了自家宋兵,哪里还有其他的兵马,宋军行事,素来稳重,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杨凌策马回身,身侧的吴玠自言自语的问道,“是甚人来了,是敌是友?” 到了这个时候,杨凌虽然在军伍之中比之宿将还有一定的差距,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当下便是拔出腰间的佩剑,“后队转前队,将粮草护在中间,无论是敌是友,都要做出完全的准备!” 正在此时,一骑快马绝尘而来,到了杨凌近前便是扑倒在地,“小杨将主,却是汤都虞候回转,在其后路,有辽军死追,小杨将主,如何应对?” 话音刚落,便是见到汤怀与马小英数骑而来,“小杨将主,辽人精锐抄了俺们的后路,俺们行至蒙山口,却是与其遭遇,且战且退,才到了此处!回返的弟兄,不足二十人!” 汤怀本来在言语之上就不会拖沓,更不会夸大其词,到了这个时候,身后的将士身上都是带着满身的伤痕,到了这个时候,汤怀的一只臂膀甚而还是被布条虚拖着。 杨凌目光闪烁不定,“怎地,辽人追得如此之急!” 在一旁早就是按捺不住的泼韩五韩世忠却是道,“小杨将主,辽人对燕地地形甚为熟悉,不过就是起了突袭后路的心思,令得大军首尾不得兼顾,这个时候便是要收奇兵之效,如今暴露了行迹,要么就是果断回返,要么就是以快打快……” 吴玠闻之,也是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小英,却是苦了你!本是想让你和方旭一同回转涿易二州,没想到却是出了这般变故。”杨凌温柔的抚了抚马小英的发丝,马小英却是摇了摇头,“二郎,说这些说甚,你我相遇以来,有甚艰难没遇到?还不是过来了,只是方旭这孩子,一直以来都是在战火当中,奴却是有些……” 杨凌轻轻的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某所做的无非就是让将来的孩子,不在饱受战火,这个时代,有我杨凌……” 一股豪气便是从杨凌头顶升起,转身说道,“此时此刻,辽军咄咄,护送小英下去,再遣人报与老种,小种相公,杨凌在此,绝不后退一步……” 汤怀想说什么,但是看着杨凌目光,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抱拳拱手:“小杨将主已有决断,俺还能多说什么?俺但听从小杨将主调遣而已!” 杨凌微笑:“还能厮杀否?” 汤怀一挺腰板,大声回答:“俺带伤十数处,马也伤了,不过还能厮杀!小杨将主,你下令就是”。 杨凌大笑,提马越过在身前的军官,直入前面的宋军阵列,捧旗亲卫,也紧紧的跟着他。 每个宋军士卒,都不由自主的转头看着杨凌旗号。 杨凌拔剑,猛力在空中下劈,长剑在深秋阳光映照下,闪动着耀眼夺目的光芒,马蹄声作响,杨凌驾着战马,在全军当中大声的呐喊,“此间有数百车粮草,乃大军半月之粮,不能退!决不能退,辽人已经式微,燕京指日可下。能深入到此间,这些敌人,定是辽国的精锐,但某深信,某麾下的将士,神策军儿郎更是大宋最为精锐的军队。某等就在此,掀开这场国战的第一战,看看在白沟河不可一世的辽人又多么厉害,某数战以来,令得宋军再度北伐,所谓辽人,也不过如此! “对面的辽人,孤军深入此处,这所有的一切,就是在向俺们示威,我们大宋,就永远不可轻侮!现在轻易而退,我们前面付出的全部努力和牺牲,就付诸流水,被挫动锐气的,就不是辽国,而是我们!” “我们就在这里和他们死战,我杨凌旗号不动,你们谁也不许退过我的大旗!辽**马已经见识了我们的锐气,现在就要让他们在我们面前粉碎!我杨凌,绝不后退一步!” 在最前头,神策军的数十员哨探兵马,已经和辽人开始接触性的作战,双方甲士杀声烈烈…… 在他们身后,两军兵马已经是列阵对峙…… 辽国厮杀的数十员远拦子人马,散乱的退上了丘陵,披甲战士纷纷下马,喘着粗气,耶律大石从自己大旗之下离开,策马到了他们当中,微笑询问:“如何,宋人战力如何?” 第一百九十三章 恩怨了(完) 耶律大石一番问话,那辽人远拦子只是仰头大叫:“林牙,当面宋人有点份量,但是还不够瞧!咱们这次冲杀,宋人锐气已经不多了!再冲杀几次,这些南人就得崩溃!” 耶律大石大笑:“你还能冲杀几次?俺们可是一路从蒙山口追到了这里!” 那辽人捶胸厉喝:“林牙,就是再冲杀十次,俺也都在前头!涿易二州,不过就是让宋人钻了空子罢了,我要让他们知道俺们辽国好汉子的厉害!” 耶律大石笑着摆手:“那好,整理一下儿郎们,再冲杀他们一次!俺们再度杀过去,南人那时候,只怕气还没喘匀呢下一次,就要让他们抱头鼠窜,俺们追着他们屁股狠狠的打!” “林牙放心,管教南人死伤惨重!” 耶律大石一笑:“虽然如此,可是这支南人军马,只怕没有那么易于的,一切还是以小心稳重为上!” 丘陵之下,数百步之外,宋军阵中,号角金鼓之声,缓缓响动。 丘陵之上,辽**马的目光都投了过去,就看见宋军缓缓的张开了阵列,军官在前,士卒在后,排成了整齐的阵型。 一队队的骑军也从阵列当中抽了出来,在后面结成了方阵,做为援应,辽**马在哪里起冲击,这些抽调出来做为援应的人马就会向哪里迎上去,将他们打回去! 失了马的宋军士卒,放在最中间的地方,两翼用轻骑夹着他们,这些宋军士卒,纷纷持矛在手,坐在地上,百余支长矛对着天空,此时日光正当天中,照得矛尖一片映日闪动的光芒,直反射到丘陵之上辽**阵当中。 这正是一个最为标准的迎敌阵型,这些宋军,根本就没有此刻就退的打算! 那南人统帅大旗,也缓缓移到了前面,在辽**马的注视当中,杨凌已经跃马来到了阵前,在他身边,就是浑身伤痕累累的汤怀,他那杆红缨长枪,又抄在了手中,杨凌在汤怀的护卫之下,耀武扬威的就在军阵之前来回奔驰几趟,最后立于阵前,拔剑指天,又狠狠下劈。 立马丘陵之上,耶律大石感受到这南人杨姓年轻统帅逼人的目光,刹那之间,只是涌现出惊容,只不过数月之间,此人便是有了如此际遇! 耶律大石勒马而前,辽人军列之中,只是爆发出一阵呐喊之声,“林牙,林牙……” 杨凌灼灼的目光与之相交,口中不断的喃喃的道,“林牙,林牙……” 耶律大石策马而出,“杨兄弟,两军当面,可否上前答话?” 杨凌亦自上前,目光变得有些阴晴不定起来,“你识得我?” 当日耶律大石南下出使,不仅仅是改变了名字,就连面容也是变化了不知道多少,故而此刻却是未曾认将出来,“不知阁下何人?” 耶律大石只是笑道,“某家乃是大辽南京道都统制,耶律大石,不知道杨兄弟可还记得当日出使雄州的副使耶律海东?” “是你?”杨凌瞳孔猛地一收缩,不管是在这个时空还是在自己以前的那个时空,耶律大石之名,在历史上都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杨凌叹了一口气,“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如何?不知杨兄弟,与某相战,可有胜算?”耶律大石道。 “有何畏之,杨某夺涿破易,又岂是贪生怕死男儿,今日至此,你我要战便战,何必多说!” 在杨凌身后宋军的军阵当中,爆出震天的欢呼之声:“神策军!万胜!神策军,万胜!”。 杨凌摆了摆手道,“事已至此,何必多说,战场之上,各自珍重!” 耶律大石没曾想到,一连将萧干在涿易二州留下的棋子尽数扫空,燕京前线再无屏障所在的,正是杨凌,当日出使,二人惺惺相惜,今日相见,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男儿大丈夫,却是只是在一瞬间就从震惊之中醒转过来,耶律大石这个时候也是回身,猛的大喝一声:“这次俺带军马冲杀,怎么也要将南人的大旗扯下来!” 耶律大石的声音极大,语气冰冷,身后蠢蠢欲动的大辽将士都一下子住了马。 耶律大石却不看他,只是定定的看着杨凌身影,还有宋军的大阵,喃喃自语:“前番白沟河惨白,宋人本该一蹶不振,却为杨凌所翻盘,某面前的这些南人,也许真的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对付的对手。” 他猛的摆手,策马回转自己大旗之下,大声传令,他的大旗顿时舞动,号角之声同样在宋**阵当中响起,大队大队的宋军甲士都翻身上马,有的马力已尽的甲士,干脆操着兵刃准备步战。 耶律大石目光如电:“好,就看你们这些南人,是否有那般占住燕地的本事?” 是非恩怨,便是要在此战,尽数做一个了断。 高粱河南岸,大宋西军前锋诸营,几乎是尽数逼近了高粱河前沿,老种相公已经决断,尽快全师北上,并且得到童贯的许可之后。庞大的西军阵营,展现了其强大的运营能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行动起来。 老种相公所在作为第一路大军,已经抵达了高梁河南岸,摆出了好大阵势,而小种相公则是在后翼驻扎,一座座大营,就在短短的数日之内,拔地而起。 各路宋军的轻骑哨探,甚至都渡过了高梁河,前出十余里哨探,得到的军情回报就是萧干所部已经拔营而去,似乎不敢和西军堂皇阵容在高粱河左近硬撼,而是企图在燕京背城做最后的决战。 军情传来,做为这次主力进击的熙河,秦凤军上下都士气大振,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都在加紧进行,萧干这厮,也不知道是真的胆怯了还是故意示之以弱,竟然就突然撤退了,不管军心如何振奋,兵家大忌就是兵家大忌,背河而战,是万万行不通的,以老种相公的行事,都是慎重到极点,岂会犯这样的错误。 这场战事,对于大宋来说,能拖下去,自然就是最好的结果,打一场经济仗,不战而屈人之兵,来说兵家上策,老种相公所想,大宋诸公所想,也不外如是。 第一百九十四章 风云乱(一) 老种相公毕竟是西军顶梁一般的人物,平素里与西夏作战之时,也不过就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除开年轻气盛之时,与小种相公并肩作战,每逢战事都是不落人后,在后世有人传送岳家军,杨家军,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传承最久,为大宋立下功劳最多的,却是老种相公一家的种家军。 种氏落户西垂,历史可以从北宋初年说起,北宋自从开国两代君王建立伊始,西夏便是分疆裂土,本来西夏一带的疆域自从五代十国就是自成藩镇,不在听从中原朝廷号令,到了赵匡胤建立北宋,西夏政权已经是初具雏形,到了后来就是立国,大宋再无产马之地。 且西夏军马多为骑兵,更有令天下闻风丧胆的铁鹞子,西北边疆频频受到西夏**队的掠抢。 西夏与与宋多次发生战争,虽然各有胜负,可是那个时候太宗赵光义北伐幽云,在与辽作战之中兵败高粱河,数十万开国禁军精锐损失惨重,在最初的博弈当中,却是西夏取得了优势,关中震动,百姓万分恐慌,不少人竞想迁居秦岭躲避。 为抵御西夏,北宋王朝应大将种世衡要求,在故宽州旧地延州(今陕西延安)东北200里处建起新城,种世衡就挑选精壮青年数千人,训练射骑本领。 久经作战后,西夏人闻风不敢进犯,全城人民安居乐业。在种世衡的率领下,在较短的时间内西北边疆建起了一座抗击西夏的新屏障。为了表彰种世衡的功绩,朝廷命名这座新城叫青涧城。 种世衡在任一改过去弊端,凡政令施行之前,必先慎重考虑,初步商讨确定后,再布告征求意见,度其完全可行后,才贯彻执行。由于他体察民情,关心百姓,威望甚高,后被调任环庆、鄜延一带负责边防,屡建奇功,后提升为东染院使兼环庆路兵马钤辖。 种世衡善抚士卒,赏罚严明,军队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极得人心。种世衡的军事指挥才干为当时总领西北军务的范仲淹所赏识,北宋边疆名将种世衡祖孙三代皆有将才,时号“种家军”。 种世衡如此,其子种谔亦如此,其孙便是如今的老种种师道,小种种师中,可以说,到了现在,种家已历百年,经久不衰,也难怪当今官家赵佶如此忌惮老种两兄弟,派童贯前去制衡,经营百年的西军,现在他们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自成藩镇的趋势,可以预见,如果不是后来北宋灭亡,西军成为地方军阀,再也不奉朝廷号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最起码现在,赵家君王垂拱治天下,德威天下,还没有到人心丧尽的地步,老种亲领第一路大军,就这般直直的压到高粱河之前,老种相公年事已高,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亲居前线。 大营之中,小种相公从账外而进,顿时就直奔主题,“大哥,今日却是有甚闲心唤某前来?” 老种微笑示意小种坐下,只是道,“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却还是这般坐不住,不过当今眼下,却是有一事。” “辽人已然出现在俺们后路,神策军军报已经传到某这里来了!” 小种顿时便是拍案而起,“直娘贼的辽人,却是胆敢行此之事,大哥,俺这就回返,调集秦凤军儿郎,杀他个片甲不留!” 老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如今也是独领一军了,怎地思虑如此不周全,秦凤军一动作,便是数万大军,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合围辽人,需知辽人绕后,定然是轻骑迅捷之辈,你动作之后,到了神策军下辖不过就是吃着辽人的灰尘罢了,如此劳师动众,将士们安能没有怨言?” 种师中也是宿将,刚才只不过是逞了一时的口舌,这个时候也是冷静下来,“大哥,你说该怎么办?杨凌所在,俱是俺们后路粮道,俺们军中粮草虽然充足,可是若是让辽人得逞,对士气恐怕也是有影响!” 老种点了点头,“不错,某在这里大军轻易动弹不得,可是你的秦风军却是可以稍微抽调出一些兵马,援应神策军,粮草失却了不重要,俺们所要的不过就是稳住后路,将此路辽人击退,甚或者歼灭,杨凌此子,也万万不会窝囊道兵败的地步,你秦风军,数百骑兵是抽调得出来的吧?” 种师中拍了拍胸膛,“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某军中虽然骑兵少缺,可是数百骑还是凑得出来的,某这就回军调遣人手!” 老种叫住了拔腿便出的种师中,“慢着,却是替俺再给童宣帅所在发一封军报,辽人既然敢绕道到俺们的后路,刘延庆,姚古所在怕是也不能幸免,若是他们能够提早布置,说不得还是做出一番应对,令得辽人吃一个闷亏!” 小种相公却是嘟囔道,“大哥,提醒那没鸟蛋的阉人干嘛?俺们吃了他的苦头还不够?” 老种摇了摇头,笑骂道,“大局当前,应该还是稍微慎重一些才好,误了大事,我等岂能对得起列祖列宗?好生去做,若是有所差池,看某不打断你的狗腿!” 种师中只是叹息了一声,“好吧,就依大哥所言!” 老种相公交待了小种之后,便是独自一人,坐在大椅之上,怔怔的有些发神,大敌当前,辽人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可是现在的将士却是各有成见,当道诸公,各有算计,如此之仗,恐怕定有变数,虽然不知道短处在哪里,可是此时此刻,老种相公从军多年,已然涌现除了一阵阵不安之意。 思虑良久,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杨凌的身影,此子自从北伐以来,挽局势以即倒,屡次三番立下盖世奇功,甚而收复涿易二州,将整个北伐局面翻转,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此子定然能给他们带来意想不到的奇迹。 杨凌的身上,也从来不缺少奇迹,且看吧,**,一遇风云变化龙…… 第一百九十五章 风云乱(二) 杨凌回首而望,这些大宋菁华儿郎,连同才收编未有多久的常胜军,都牵着列阵等待,等待着一声令下,随时冲击出去。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将数千道目光投向两军之前的领兵统帅们。 士气,是毋庸置疑的,白沟北渡以来,神策军战无不胜,自然有大宋最为精锐之师的自豪和骄傲!他们,永远都站在战事最为激烈残酷凶险的地方,统领着他们的,是身先士卒的无敌统帅。 等待着他们的,是血腥厮杀,和一场又一场的盖世奇功! 自觉不自觉的,这支军队胸中,自然有天下安危系于自家一军的感觉。而军队有的时候,就是要靠着这种自觉和士气来支撑!最重要的是,他们坚信那个带领他们创造了无数奇迹的杨凌,随时率领他们,再创造一次奇迹! 看着这四百顶铁盔上飘拂的红缨,韩世忠一笑,转向吴玠汤怀几人:“天时不在我,辽国竟然绕后,出其不意,地利不在我,我等孤处大军后路陌生之地,对手是深知此间内情的耶律大石,甚而人和也不在我,此处处处皆敌,辽国到此时刻,士气却是孤注一掷之势……俺们就只有靠一战来保住这大军后路了,就靠着俺们这支宋军!且看看耶律大石能耍出什么花样出来!” 对面呜呜的号角响动,耶律大石所部,那上千轻骑,已经缓缓开步,层层而来。辽国和杨凌所部,在大军后路的前哨战,就此展开。 随着两军统帅,佩剑重重的一挥,神策军第一排步卒,已经踏足而前,这些神策军士卒,战阵经验,还有战阵纪律,自然是极强。以前装备差到了一定程度,现如今只是从列阵之处走到最前,盾牌林立,其间长矛插出。 但是这些在大辽末世生存下来的人,却是将生死看得最淡的一群人。他们或者家破,或者亲人亡故,流散四方,辗转于沟壑。依附于这乱世当中的各处豪强,为他们卖命,混上几天的口粮。他们随时会在诸路豪强之间的火并争斗当中丧命,也随时会在自家豪强的严苛对待当中死去。 无数同类,就这样默默的死在这末世的幽燕大地上,他们虽然还活到现在,又上了这么一个战场,他们却没有太多恐惧,只是这样纷乱的前行。至于自己的性命还能保持多久,没有人会去想得太多。 两边还未曾开开战一排排箭雨便是蜂拥而上,有几个第一排士卒中箭,就这般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上,其他人就在他们尸身上面踏过去,甚至没有人会多看上他们一眼。 后面挎弓的步卒也摘下弓弩,斜举朝前,越过前面士卒还了一排又一排的箭雨出来,这每几箭射过来,便是有步卒就倒在地上,溅起大团的水花。 队伍当中,耶律大石所部心腹,竭力控制着队伍前行的节奏,他们身上甲胄完备,骑弓对他们没多大威胁。统领这些步卒的自家军官们,也多是地方豪强子弟,要不就是有板甲,要不就干脆就人帮他们张着盾牌,也是再安全不过。 他们也一个个的扯着嗓门大喊:“朝前朝前!赶走这些只会放箭的鸟南人,抢了大军后路下来!只要能下城,有一个算一个,要粮食有粮食,要酒肉有酒肉,要钱物有钱物!” 宋军逻骑,在不断的朝侧后退去,已经让开当道,一步步的撤向自家大阵方向,宋军当中,领兵的小军官们,已经纷纷翻身上马,看着站在高台上汤怀手中的旗号。 韩世忠吴玠,也都下了高台,他们将是最先领兵冲出去的统领,汤怀看着韩世忠身影的目光,更是加倍的热切。 韩世忠目光却死死的盯着还在北岸一动不动的辽人骑军。 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见了一阵硬仗,神策军真正要击溃的,就是耶律大石所部的这支主力!照常来说,他们现在应该也朝前运动,要是宋军朝着他们冲击,他们也可以马上接应上,双方展开主力交战,可是这些骑军却始终不动如山,耶律大石的身形,就站在这些骑军的阵后。 如果耶律大石采取正常的作战方式,杨凌其实根本不在意,可现在,耶律大石,就这般远远的驾着骑弓!虽然就这般往前杀去,纵然能够逼迫到他们近前,可是耶律大石却没有半点要前杀的意思! 他也知道,耶律大石现在的全部优势,就是全军上下,尽数都是轻骑,骑军可以以弓箭射之,步兵到了近前,再度拉开距离,再射一轮,哪怕这些步卒能够承受得起这般伤亡,可是好歹也是神策军将士,不能这般下去,战圈一但拉得太大,给骑兵回环的余地就更大了。 就韩世忠看了看身边的吴玠,倒不是这个时候他要征求吴玠的什么意见。临阵厮杀,为将之人自然有自己的成算,轻易不会动摇。不过耶律大石的举止太过古怪,韩世忠心中有一丝总难忽略的疑惑罢了。 吴玠摇摇头,虽然在西军都是宿将,他其实还是只是杨凌麾下一个部曲,和吴玠不过同等身份,今日才是第一次于杨凌麾下临于真刀真枪的厮杀当中。 杨凌看到这般模样,也是狐疑不定,最后只是道,“泼韩五,再怎么猜测,都是无用,迎上去罢,看耶律大石有什么花样,到时候再应付就是!” 杨凌说完便是大声下令:“吴都指挥,领本部人马击敌!汤都虞侯,领军殿后接应,盯紧耶律大石骑军动向!俺在后面,给你们押阵!” 随着他大声下令,手中旗号,也狠狠挥下…… 吴玠在马上朝汤怀抱拳行了一礼:“汤都虞侯,俺先下去厮杀一场。麻烦汤虞侯盯着点,别让耶律大石抄了俺的屁股!”汤怀并不说话,只是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吴玠一展手中马槊,大声招呼:“弟兄们,跟了小杨将主,这是俺们第一次厮杀,也该俺们显显本事了!离乱日子过得够了,现在打完这仗,回家种田享福!都直娘贼的死在床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 风云乱(三) 杨凌所在兵马,身边大将只韩世忠吴玠二人,两军对峙,这个时候步骑参半的神策军步军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神策军所在,只能够靠千余骑兵与耶律大石对冲。 神策军步军缓缓后撤,将杨凌遮护周全,这个时候,骑军上下都是看向韩世忠。 虽然说韩世忠职位并不甚高,在西军当中也算是老油条,老兵痞的存在,可是长久以来都是升不上去。 来到此间,依照杨凌看来,这个时候的韩世忠的行伍功夫已然在整个神策军之中顶尖。 甚至于岳飞在这个时候虽然在武力上不知道孰强孰弱,可是论到排兵布阵之上,岳飞还是差了些火候。 韩世忠现在的职位不过就是一都都头,但已经算得上破格提拔了。 可是到了此间,韩世忠也是临危受命,一千精良骑兵都是尽数交与韩世忠从容整布。 韩世忠走在最前头,手中马槊锋利无比,映衬着方才升起来的阳光,直晃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韩世忠颌下长髯飘飘,自家身后便是神策军精华所在,男儿至此,还有何遗憾…… “随某杀……”韩世忠马槊一举,便是提马直冲。 身后神策军将士也是犹如大坝绝堤,只在刹那之间,便是将马速提到了最快的程度。 耶律大石所在,这个时候已经是不能再退,当神策军步兵逼迫过来的时候,辽人骑军可以以放风筝一般的战术边放箭边走,阵型也不会太过散乱,可是现在的情况便是神策军已然做出了冲击的强硬姿态。 辽人是万万不可能再退了,一则骑军迅猛,难不成还能将所有的马力提起来后撤,速度一但太快便是容易生出指挥不及,反而坏了大事,届时宋人便是紧紧的咬死这支孤军深入的军马,令其一溃千里,绝对不能全身而退。 耶律大石只是端坐于马背之上,单单只是看了一眼便是能够看清神策军的虚实,这支兵马断断不是七拼八凑起来的骑兵,那样的兵马凝聚力不强,只消冲杀两三个回合便是会土崩瓦解,可是现在而今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支战斗力同样不亚于他们宋人兵马。 众所周知,弓箭手和骑兵,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是最难培养的,一个优秀的射士和骑兵一般需要三年的时间磨练。 更不用说做到令行禁止,举手投足调度得体。 大宋立国,本就是骑兵稀缺,到哪里去培养如此精锐? 难不成就是这般短短的时间就能够组建起强大的骑兵? 耶律大石一时之间,脸上变得阴晴不定起来,其实杨凌这般家底还不是东拉西扯而来,最初的两三百人,不过就是白梃兵家底,而且到了后面,经过数场大战,缴获的战马不在少数。 更不用说,一路北上,沿途之中,不少的辽国坞堡寨主自立山头,观望形势,宋兵一到,且不说望风而降,最起码送上些许马匹这个姿态是必须要做的。 就是这般下来,马匹都是不在少数,更不用说,这些骑兵当中,还有一半的人是燕地土生土长的汉人,要说他们对北辽朝廷有甚感情是不可能的,再者说到了郭药师那里,常胜军更是怨气颇重,杨凌只消稍稍做出一番整顿便是一支难得的强军。 神策军立军以来,都是屡战屡胜,在士气之上,神策军已经是到达了一个顶峰的存在。 现而今,都是如虎狼一般直扑而来。 到了这等近距离作战的时候,身边亲将耶律金博便是死死的护住耶律大石,偏生耶律大石却是在这个时候下了一个让人不解的命令,将麾下两千骑兵分为两部,一部向前与宋人骑兵厮杀,另外一部,则是想侧翼靠拢,想是有所谋略。 到了近前,双方只是重重的一撞之下,便是将马速都已经放缓,近身一战,长矛折断的也有不少,多又接了**只是互相狠狠拼杀,耶律大石催着他那四蹄盖雪的高大健马只是在阵中左盘右旋,每一个靠近的宋军骑兵,不管怎么想将他砍落马下,却被他狠的砍翻,身边竟然无一合之将,他手长刀长,控制范围大,动作又敏捷得难以想像,一年多身处同位,这冲阵斗将的本事,这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倚靠,并未在他身上稍稍减退! 契丹骑士虽然伤亡惨重,但是仍然在咬牙死战,辽国式微,契丹有灭族之祸,宋人如此,作为让人痛恨,虽然大家身上大宋和女真夹攻之间,但怎么也要争出一口气! 双方只是团团的厮杀在一处,耶律金博拼命的靠在耶律大石之侧,厮杀一阵,就催促耶律大石快走,而耶律大石每一次的回答,还不能走! 谁知道这个时候耶律大石在想什么,如些世道,男儿纵横天下,靠的就是麾下人马,如果这些百战心腹士卒没有了,他耶律大石凭什么在萧干面前有话语之权? 又凭什么痴心妄想将来将燕地掌握在手中?沦为宋人俘虏,一世碌碌,那还不如战死于此,还来得痛快! 如雷马一般的蹄声传来,一群黑甲骑士,簇拥着韩世忠已经出现,入眼之处,就是这几百骑兵在最前头死斗,一看到辽人陷阵,韩世忠他们的将领就大声传令,命令死扑耶律大石他们。 韩世忠却搂住了马头,朝着不远处的汤怀微微一笑:“汤都虞候,可能战否?” 汤怀也只是冷着脸一笑,却不取弓袋里的骑弓,伸手接过身后递来的一张步弓,光看尺寸弓力,就要过平常汉子惯常使用的那一石! 耶律金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为耶律大石派遣到了侧翼,耶律大石亲自上前,领着正面军马,仍然在不出声的拼命死斗,宋人厮杀本事却是不差,双方一打起来,伤亡人数却是越来越多,辽人骑士虽然浴血苦战,但是仍然不断落马,越打越少。 本来在侧翼待命的耶律金博突然跳到耶律大石身边,抢过一柄长矛,狠狠的一矛交耶律大石正对的对手刺落马下,一把就扯过耶律大石坐骑缰绳:“林牙!快走!快走!” 第一百九十七章 风云乱(四) 耶律大石红着眼睛回头,还没来的及说什么,就听见劲厉的破空声响动,一支羽箭,从后如电而来,顺着甲叶缝隙,一下没入耶律大石右臂! 耶律大石高大的身形在马上一晃,愕然的转头看着羽箭射来的方向,却看见自已那个同样高大的汉子,在黑甲骑士的簇拥下,一脸冷漠,正握着一口空弓。 发出此间的人,正是汤怀,耶律大石将耶律金博一把推开,“当面宋人精锐骑军已经尽数陷阵,速速率某另一部骑兵,直入宋军步军阵列,将其粮草焚烧。” “林牙……”耶律金博心中有所忧虑,只是抿着嘴唇,一动不动。 “速去,否则某这一箭岂不就是白白受了?”耶律大石只是冲着耶律金博大声吼道。 耶律金博也是醒转过来,只是冲着耶律大石一抱拳,“林牙,还请保重自身!”说完之后,便是将战马猛地一勒,便是绕到侧翼,将手中长矛一举,“林牙有令,随某直扑宋人步军大阵!” 在杨凌周遭步军大阵之中,这个时候已经是感觉到了耶律金博所部动向,可是当下韩世忠所部骑兵已经是厮杀得胶着起来,虽然说自家的步军是当面耶律金博的以北之多,可是以步对骑,除了夜间偷袭之外,往往胜算是极低的。 不过吴玠是何许人也?在杨凌的另外一个时空,女真兵马在从中原南下遭到了岳飞的屡次大败,女真人发现,从正面灭了南宋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于是乎便是准备将战略调整到川陕,只要得到了川陕,从长江上游,便是可以直接东进灭掉南宋,可是吴玠以寡敌众,先后取得了和尚原,仙人关大捷,保住了川陕,官至开府仪同三司、四川宣抚使,死后追封涪王。 可以说,历史上所说的中兴四将是不能服众的,岳飞,韩世忠纵然在其中是名副其实,可是张俊,刘光世却是徒有虚名,如果真的要算的,吴玠的功劳是不比韩世忠等人小的。 在这个时候,吴玠和韩世忠的领兵能力都是一流水准,看到耶律金博所部有所动作,吴玠便是回马向杨凌请命,“小杨将主,辽人直扑俺们而来,想必是有心以此击溃俺们,俺们身后便是粮草,短短不能让辽人近身,末将愿率兵马,御敌于外……” 杨凌这个时候全身甲胄,周遭将士更是将其围得水泄不通,杨凌的厮杀功夫或许比不上在场的没一个人,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杨凌几乎已经成为了全军将士的精神支柱。 杨凌点了点头,“将军还请善惜此身,某在此绝不后退一步,但凡局势有变,某便是领着余下儿郎与你们死在一处……” 吴玠重重的一抱拳,这个时候还需要多说什么,男儿意气,只在马上取之,吴玠立刻便是拿起了手中长枪,领着数十排步兵,向前冲去,吴玠独自乘着何曲马,冲在最前头,,身后步卒紧随其后。 两方兵马便是这般死死的撞在了一起,吴玠一马当先,便是挑飞一员辽人远拦子,身后一排步卒却是为辽人骑兵庞大的冲劲踏翻在地,吴玠将手中长枪高高举起,“将士们,随某杀……” 身后的步卒悍不畏死的继续冲上前,盾牌只是死死的往辽人的马蹄上靠去,紧随其后的便是一根根长矛从盾牌之后刺了出来,吴玠一人更是前头厮杀。 目睹吴玠如此勇悍,无人能挡其片刻,耶律金博冷气直冒,身边的亲卫呼喊着:“保护将军……快些保护将军……” 数百辽国战士响应着,怪叫着,悍不畏死的扑杀奔来的敌人,双方人马恶狠狠地撞在一起,夜空下顿时响起了骇人的厮杀声。 吴玠怒喝着,丢掉手中已经打折的长枪,从马背上取出双锤,手中双锤不时挥舞,一骑过处辽国骑兵如波分浪裂,纷纷倒毙马下,无人能够挡他片刻,身后更是跟着数百步兵,如利箭入肉般钉进辽国人的阵中。 吴玠如幽灵般策马而出,手中拿着射日弓,目睹耶律金博在数十辽国骑兵的保护下欲要寻机往杨凌所在之处奔去,眼中闪过杀机,张弓搭箭。 “着。”吴玠一松手,利箭瞬息之间奔往逃窜的辽国头目,直指对方的要害。 一名辽国亲卫听到弓弦响起,就知道不妙,喊道:“将军小心……”说着他纵身一跳,将射来的羽箭挡住,而他则被射杀当场。 吴玠看着耶律金博在数百骑的护卫之下往杨凌所在而去,想要追赶只怕有些来不及了,只得大声吼道,“先料理了面前辽人,小杨将主那边,定然无恙……” 军中的将领看着吴玠的眼神无比火热,这个时候便是奋力厮杀。 耶律金博轻易的脱身而出,便是冷冷的下达命令:“弓箭手准备。” 辽人骑兵多为远拦子,都是最精锐的骑兵,更不用说这些甲士都是大石林牙精挑细选而出,可以说都是惯使弓箭的好手,听到命令后将弓摆正,箭上弦,只不过这个时候的箭上都是撒了火油,他们等待可以射击的那声命令。 “放箭。”随着耶律金博的喊叫,密集的火箭如蝗虫成灾一般飞向宋军杨凌所在,一支支锋利弩箭掠空而起,铺天盖地地向着他们落下来。 杨凌顿时便是大声下令道,“都给劳资愣着干什么,举盾!” 刹那间,惨烈地嚎叫声冲天而起,来不及举盾牌的宋军甲士一片一片地倒下来。 耶律金博恶狠狠的拍打了一下大腿,如此攻势,可他们却无法攻破敌人的步兵防线,那些步兵简直无法战胜,弓弩,盾牌,长矛,交替施展,让辽国勇士应接不暇,死伤无数。 “难道就这么灰溜溜的返回燕京吗?”耶律金博真的不甘心,此番死战损兵折将,林牙麾下精锐只怕荡然无存,想要再度与萧干大王争位只怕都有心无力了。 就在此时,杨凌后路军中,一股股焰火升腾而起,辽人骑士便是大声嘶吼道,“将军,将军,火箭已然射中宋人粮草,俺们便是可是冲上前去,在厮杀一番,胜负尚在未知之数……” 第一百九十八章 风云乱(五) ps: 上架了,大家多多支持,多的就不说了,会更加努力的。 耶律金博告诉自己,决不能回去,他要回去也得把眼前的敌人消灭才可以回去,因为那会让他的脸面好看些,为了颜面和威信,耶律金博决定死战到底,他不信大宋国朝的士兵就不是人,只要是人,总是可以击败的。 耶律金博身为辽国为数不多的亲贵将领,本身的见识就是不凡,如此珍贵辽国战士的生命打到这里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对付眼前的敌人,看来用辽国人以往的蛮横之法不会奏效,还得用点新鲜的招数才行,不过这最后一次进攻,还是有始有终吧! 长矛从盾牌后面刺出,锋利的矛刃扎进辽国战士的身体里,猩红的血液顺着长矛喷涌而出,犹如自来水管破裂一般喷洒的到处都是,把绿色的草染成了黑红色。 辽国战士非常勇悍,临死之前将手中的武器狠狠前劈,将身前的盾牌砸的笃笃直响,但也仅此而已,厚实盾牌已经不是强弩之末的他所能击开的。 杨凌看着辽国骑兵前仆后继的前来送死,脸上始终是石化一般没有表情,这已经是第四次瓦解辽国人的进攻了,如果还这么打下去,眼前的辽国人只怕有多少人也不够填这个大坑的。 就在这时,火箭普天而来,后路一阵阵焰火升腾而起,杨凌咬紧牙关,“直娘贼的辽狗。心思还是在这粮草之上……” 无数的火箭铺天盖地而来,后方粮草堆彻之处变成了一个火焰形成的牢笼,杨凌所在也不能幸免。有不少箭矢都是落进了亲卫军里间,造成了一阵阵的动乱,亲卫终于在慌忙之中找到了杨凌,只见杨凌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也着了起来,满脸灰烬,最让亲卫们骇然的是杨凌身上还有两处箭伤。幸而并非命中要害,鲜血顺着箭矢滴落在地上,和火焰相比分外鲜红。 身侧王贵。张显都是护卫住杨凌,“小杨将主,现在如何,辽人远拦子身上装备甚为齐全。未曾想到连火龙油都是举杯。俺们是救粮草,还是杀敌?” 这个时候,杨凌还能说什么,只是沉重的道,“虽然老种相公,小种相公所在,粮草都是充足,俺们这一路粮草说丢也就丢了。需知俺们的上头不是童宣帅,而是老种相公。可是现在而前,数百车粮草都是百姓节衣缩食,一路上人吃马嚼,丢了无数劳力性命才到了这里,为的就是能给前面厮杀的将士一顿饱食,俺们神策军又值得什么,就是在这里全灭下去,也要挽救下来,能救一车算一车!” “可是……” 杨凌摆了摆手,“不用可是,张显,你率领五个指挥的兵马后撤救火,俺们就在这里,与辽人死战,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安然杀了过去……” “将主!” “快去,违者军法从事!”杨凌将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只是狠狠的盯着张显。 张显叹了一声,“小杨将主,还请保重,若是将主有难,末将今日就随小杨将主一同死在此间……” 说完之后,张显便是头也不回的带出了千人兵马往后退去,一位位将士,将未曾着火的粮草车马推走,已经着火了的,还能挽救的就尽力扑灭。 可是这燕地气候如此,秋风呼啸,一但着了火,又岂是这么容易扑灭的。 缓坡之外,辽国人终于退去了,不过他们再次准备集结,而这次辽国人的队形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吴玠看在眼中,“辽人准备做最后一击了。” 一番厮杀下来,吴玠所在,也不过就是剩下三四百人,而辽人伤亡也不过两百出头,不管神策军将士如何悍勇,终究是难改兵种之上的差异。 杨凌带着兵马从后面走到吴玠身边,道:“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俺们就是这七八百号人,再多就没有了,就得靠此,撑到高粱河让那边来援。” 吴玠面容有些沉重,却见杨凌继续道:“传令给韩世忠,让他审时度势,时刻做好回撤的准备,我们神策军的战士,很是金贵的,绝不能平白的死在辽国人手里,一个都不能。” 辽国阵前,耶律金博挥舞手中的兵器,眼中流露出决然的杀气,死死的盯着前方的营寨,怒喝道:“给我聚合冲杀,一定要杀到营寨之内,鸡犬不留……” 千余辽国骑兵也呼喊起来,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策马狂奔,手中的兵器不时的挥舞着,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光幕。 耶律金博策马狂奔在最前方,声嘶力竭的呼号着,眼睛里似乎喷出火焰来,心中骂道:“该死的南人,尝尝辽国勇士真正的勇力吧!” 韩世忠已经是深陷耶律大石的阵中,厮杀已经到了极其惨烈的地步,这个时候,周遭儿郎所剩不过二三,仅仅只有三百不到的骑兵在奋力厮杀,而耶律大石的大纛已经尽在眼前,周边护卫人马也不过百人出头,可以想象,这一战到了何其惨烈的地步,大石林牙依旧是面不改色,身上已经负创。 这个时候,已经得逞的耶律金博却是回转头,若是韩世忠再恋战,恐怕这些儿郎都得交待在此处,远远的杨凌所在旗号已经打了起来,无疑就是让韩世忠先行撤退罢了。 韩世忠只是吐了一口唾沫,“直娘贼的,先将狗头寄存在项上,某总归有一日是要亲自来取的。” …… 双方兵马,各自缓慢动作,耶律金博也不敢逼得韩世忠发了狠,到时候若是宋人疯了起来,换了林牙的性命,得不偿失。 韩式中国从容的退到了杨凌所在,所有人都是面沉如水,当面辽人还有千余精锐铁骑,而自家这边步军居多加起来也不过是千把人,张显所在虽然有不少的步军,可是救火之事也耽误不得。 不远处的辽人跃马扬鞭,马蹄子咆得直响,阵阵呐喊声不绝于耳下一次决战的冲锋声即将吹了起来,神策军将士并没有被辽国人的声势吓倒,他们的队列仍然整齐,每一个士兵的脸上神色平静,凝重,他们能清楚的感觉到脚下大地的震颤,敌人离他们已经不足百步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风云乱(六) 耶律金博将武器收起,拿出了角弓,其他的辽国战士也是如此,在他们看来,辽国人的弓箭射不透那恐怖的重骑,但是眼前的敌人身上都是轻质甲胄,没有理由射不穿的。 千余支利箭在空中演奏出肃杀之曲,更像是一团飞速移动的乌云,向神策军的步兵方阵滚滚袭来。 杨凌举起佩剑喊道:“举盾……”随着杨凌的命令,步兵将左手的盾牌依照一定的规律举起,有的横托,有的竖立,在身前,在头顶形成了坚实的盾墙,把步卒完全的保护了起来。 “笃笃……”羽箭射中盾牌发出了一连串的声响,盾牌组成的防御看起来真的像一只巨大的刺猬,好不慎人。 杨凌的声音又是响了起来道:“弓弩准备……长矛准备……”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步卒迅速的依照命令行事,长矛被纷纷探出,组成了死亡的森林,等待着辽国人自己撞上来。 步卒又把已经上好箭矢的弓弩准备停当,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而此时,辽国人距离他们更近了。 战斗终于开始了,经过箭矢的搔痒后,肉搏战接连登场,步卒长矛阵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辽国人捅下马来,而辽国人的铁骑也能够把眼前的步卒击杀,并且搅乱步卒的阵型,给身后的骑兵制造杀戮的机会。 辽国人真的杀红了眼睛,前排倒下了,后排地顶上。可谓前赴后继,这一刻他们眼里没有对死亡地恐惧,有地只是对眼前敌人的仇恨。他们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冲上去把面前的南人全部杀光。 杨凌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如果再撑下去,己军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伤亡,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虽然是撤退。但也有条不紊,队列丝毫不乱并且互相掩护,这是从容的退却。 而这个时候身后的韩世忠的三百骑兵又是接过了步军。他们厮杀最是惨烈,这个时候要说身上有多少气力,也是为数不多了,但是每个将士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之意。每个人的马槊都是平举起来。对着辽人。 “他们已经撑不住了……”耶律金博见宋人步军有后撤的迹象,心中大为兴奋,其他的辽国战士也兴奋的不得了,紧紧跟随在耶律金博身后,想要追杀退却的敌人。 形势似乎开始一面倒了,耶律金博有点意气风发的感觉,挥舞着武器道:“冲进去杀光他们,把他们都剁成肉酱……” 两军高速撞上的一瞬间。杨凌闭上了眼睛。 轰!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刺耳的金铁相交声在平原上回荡。杨凌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已是一地鲜血,一地哀嚎,还有两群不死不休,以命相博的人。 辽国骑兵的第一轮冲击便已将宋军的阵型冲乱,百多年前耶律阿保机皇帝横扫亚欧的无敌骑兵,至今仍发挥着它的余威,杨凌手下人数虽占优,但在这骑兵为王的平原地带,却只能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徒劳无功地举着兵器,然后被居高临下的辽国鞑子一刀劈翻。 紧紧只有韩世忠所在骑兵能够稍稍抗衡一二,可是独木难支,又如何挽回得辽,步军大阵的崩溃的结局,惨叫与鲜血夹杂成一片,杨凌死死咬着牙,眼睁睁看着无数昔日谈笑的将士们化作辽国人的刀下亡魂,这一刻他产生无比的挫败感。 再高深的机谋,再巧妙的计策,再聪明的头脑,在无坚不摧的强大实力面前算得什么?笑话而已!厚重的前阵被骑兵迅速削薄,辽国骑兵像锋利的刀片,在杀戮中缓缓向前推进,目标直指杨凌所在中军! 无数大宋将士咬着牙前赴后继,甚至连战阵两翼的督战队也放弃了督军抽刀而上,却仍被骑兵的利刃无情绞杀。触目所见,一片血红,一片哀嚎,还有一双双不瞑目的空洞眼睛。 胜负立竿见影,冷兵器时代,步兵终究不是骑兵的对手,能胜骑兵,只有步军依托有利的地势,建造工事,另外一个方法就是大宋立国之初创造的以步克骑的庞大阵图,可是其阵图实在太复杂,需要的步军兵马动辄就是十几万以上,而且一个环节出错,便是全盘皆输,大宋立国之初,有数十万精锐,可是现在呢,情势不一样了。 千余辽国骑兵的一次冲锋便令宋军伤亡小半,剩下的犹在苦苦支撑。 “小杨将主,前阵顶不住了,左翼已为你打开了缺口,将士带你往北面跑,老种相公必有援兵,属下为你断后!”吴玠浑身浴血踉跄跑到杨凌面前嘶声叫道。 杨凌回过神,看着满地尸首,惨然一笑:“跑?我能跑到哪里去?今日纵然逃得了性命,明日我逃得过自己的良心么,每到夜里,不会做噩梦想起为自家挣扎出一条活路枉死的儿郎?” “小杨将主!时也,势也,今日不济,再图来日,你的身份今非昔比,不可有闪失!”王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在他们心目当中,杨凌就是天,天子圣谕可以不奉,可是杨凌一句话却是值得他们出生入死,到了这个地步,神策军一惊隐隐有了一丝以杨凌为首的集团行事的风格。 杨凌神情一变,厉声喝道:“放屁!王贵,你第一天认识我?我杨凌从白沟河杀的第一个人开始,什么时候扔下弟兄们独自逃命过?你以为我官儿当大了便惜命了么?” 王贵一怔,眼眶顿时泛了红。 “今日唯死战矣!汤怀” “在!” “把某的大纛举高!人死旗不倒,告诉众将士,我杨凌还在,神策军的旗帜还在!” “是!”漫天黄尘血雾里,黑旗迎风飘扬。 看到那面代表着神策军的旗帜仍旧立于中军阵内高高飘扬,士气渐颓的大宋将士们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苦苦抵抗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绝然的嘶吼。 “死战!” “死战!” 第二百章 风云乱(七) 令旗挥动,一直迂回于两翼的数百名大宋步兵终于发动了进攻,在两侧呈两个半月型向中军围拢,然而终究比不得辽国骑兵的战力,几个来回冲刺间,大宋兵马伤亡近半。 这是杨凌第一次亲身经历如此大规模的战阵厮杀,当初在白沟河时,杨凌的感受只有为百姓而悲哀,而现在,他却感受到惨烈和心痛。 没有人逃跑,也没有人怯战,背水一战已呈不死不休的局面,唯有以命搏命才有活下来的机会,宋军人数被斩杀得越来越多,对方骑兵仍肆意地在人群中挥刀劈刺,无数将士饱含不甘倒在血泊里。 不如人就是不如人,战场向来只以实力说话,渐渐地,前阵已被完全突破,数以千计的将士就这样永远长眠于这块土地上,死不瞑目。 辽国骑兵调整阵型,开始向中军推进,中军阵里,一直捧着神策军旗号的一员将士忽然将旗帜狠狠朝地上一插,然后面朝杨凌跪下,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杨凌一看,此人是自家从常胜军之中收编过来的,本事不错,便是调到了自家的亲卫当中,只见此人磕头之后便是道,“多谢小杨将主的栽培,小的怕是以后不能再随将主左右了。这些日子,小的……吃得很饱,小的真想永远过这样的日子……”此人朝他笑了笑,露出一嘴白牙,憨厚的脸上布满了感激,却找不到一丝恐惧。 跨步。拔刀,此人闪身拦在杨凌的马前,身后数百兵马兵和数十名亲兵也纷纷上前站成一排。将杨凌挡在身后,凛然不惧地严阵以待。 杨凌感到胸腔一阵刺痛,眼前这一张张朴实的脸,抬目望向远方,远方天地一线,空荡如洗。 “还有援兵吗?”杨凌失神地喃喃自语。 浑身是血的韩世忠已经杀得丢了战马,咧嘴一笑:“小杨将主。咱们点儿背,怕是不会有援兵了……” 杨凌笑了笑,道:“既然绝了生望。那便拼命吧,汤怀,给我一把刀。” “将主……” 杨凌温和一笑:“让辽人们瞧瞧,俺们大宋的将军其实也能杀人的。” 韩世忠大声笑道i。“俺最佩服的就是此等汉子。将主,俺老韩定保你杀出去。” 这个时候,杨凌所在不过就是最后数百人马在苦苦支撑,身后张显所在,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救火,一个个头连黢黑的就跑了上前,只不过因为救火,人马过于分散。一时之间统筹,仓促之间也就是只有数百人马跟随在其身边。 韩世忠扔下盾牌。一手持马槊一手拔出配剑冲着迎面的辽人就是一枪,其脖子上顿时多了一个窟窿,鲜血不断的溢出,扬头倒了下去。身旁另外两根长矛冲韩世忠疾刺而来,韩世忠一把将夹在腋窝下,手中长剑狠狠的斩下,两颗头颅冲天而起。 步军与骑军的交锋在一瞬间拉开了序幕,宋人当中很多人作为沙场征战的老手,自然是知道,骑兵一段冲刺的距离,所携动能定然庞大,这个时候并不需要挺矛刺出,只需要紧紧稳住下盘,双手持住长矛,对方就会自动送上门来。 携一股锐气的轻骑兵在这步兵阵型的第一线上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双方开始白热化的搏杀。 由于骑兵冲劲不减,即便战马被刺倒下来,依旧能够撞飞三五两个长矛手,加上主将的骁勇大大的鼓舞的士气。长矛手这第一道防线转瞬之间就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 此刻的韩世忠已经屠戮了不下二十余人,身上也多次受创,战袍之上沾满了血迹,分不出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此时长矛手已然死伤惨重,麾下轻骑也只剩下数十,第一股锐气已然已然消耗殆尽。剩下的就只有是靠一刀一枪拼谁更不要命了。轻骑所能占的优势,紧紧也只是居高于步兵,仅此而已。 “刀盾手,上!”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的刀盾手悍不畏死的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的辽人骑兵扑了上去。 刀盾手只消用盾牌挨住骑兵一击,在骑兵久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片刻之间,抽刀下手,或斩马头,或砍马腿,一时之间,战马哀鸣之声不绝于耳,韩世忠在鞋底下抹擦了一下枪尖上血迹,勒马再次冲上,一枪戳破了刀盾手的盾牌,去势仍然未减,将这名辽人军士扎了个透心凉。 随后扔开大枪,不知是从敌人还是自己人手中夺过一杆长矛,横身一扫,数名刀盾手吃力不住,纷纷吐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出,韩世忠勇武,强悍若斯。 丘陵上耶律大石看着战场上如火如荼的战斗也不禁抚掌叫绝:“真是好一员猛将!” 身后百余骑兵怒火中烧:“将军,让我们上吧,保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不急,对面步军还没有败,对方骑兵也没有死绝,远拦子乃是我大辽不可多得的战力,能不死一个自然是最好,且不必多说,待再做消耗后,某带领你们一股作气,抵定战事!”耶律大石声音沉稳的道。 一旁的骑兵面上不禁显露出得意忘形之色,能被主将看中自家的生死,证明自家的确是王牌主力,张牙舞爪的自恋一下那是必须的啊! 战事已然过去了两个时辰,双方犹在苦战。不少战马倒毙的轻骑兵都弃马步战,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时半会儿分不出个胜负来,韩世忠一人更是打遍全场,毫无力竭之意,辽人个个丧胆,下意识的就想避开这等活阎王。 打到这等程度,耶律大石也是有些心惊,当面宋人敢战程度实在是令人膛目结舌,换了其他的兵马,这个时候早已经是溃不成军,而他们依旧在死战,这一切的原因,便是因为杨凌,此人不死,神策军必将战至一兵一卒而不肯罢休。 耶律大石对着杨凌遥遥一指道:“弓箭手,射下敌将!” “属下遵命!”身居耶律大石之后的弓箭手齐齐拉弓,弓弦紧绷之声让人毛骨悚然。 第二百零一章 风云乱(八) 杨凌这个时候也已经是亲自上阵,说到气力,杨凌自然是比不上厮杀汉,这个时候一刀看下去,往往力道控制不好,刀口便是深深的陷入了到了对方的骨肉当中,再也拔不出来,杨布满血丝的双眼也已经是疯狂了起来,“本来有些事,我这辈子也不想再提及了,若不是这贼老天,我会像从前那样浑浑噩噩的度过这一生,后来我才发现,曾经放下的原来并没有放下,自己的良心也始终不安,一些话,就犹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老子来到此处就是赚的,今日死了又有什么打紧!” “放箭!”数十上百支箭枝向杨凌射去,周围亲卫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大声喝道:“拼死保护小杨将主!”十数名亲卫调转马头,手持盾牌挡截在了杨凌的身前,更有兵将拉住杨凌的战马,死命的不让他冲锋陷阵,冒这大险。 “噗嗤!”箭矢入肉,射在了杨凌面前的人墙之上。七八名将士身上扎满了箭枝,不甘心的和座下战马齐齐倒下。 杨凌身前一名军士,临死前死死的抱住马颈:“小杨将主,好好活下去,为俺们……报仇……” 杨凌痛苦的仰天长啸一声:“杀!”一手甩出了手中捡来的长矛,活活的扎死了几十步开外的一名弓箭手。 耶律大石也被激出了一股血气,厉声喝道:“随某冲杀,今日必当诛杀此獠……” 辽人按在手中最后的精锐轻骑终于是出动了,张显只是看了一眼杨凌,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小杨将主,退吧,俺这条烂命死了也不打紧。还请将主善惜此身……” 杨凌看了一遭周围的将士,“退,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今日便死于此罢!” “能与小杨将主共死此间,俺们不枉北伐走上一遭!” “对,直娘贼的与辽人拼个你死我活!” 耶律大石带着麾下直杀而来。准备做最后的一拼,杨凌所部,已经没有任何倚仗,此战应该可以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 就在此时,杨凌身后突然卷起了滔天烟尘,与当面耶律大石所部不同,辽人骑兵多为燕地高头大马,蹄声重而缓,身后所传来的马蹄声轻而急。 韩世忠一直紧闭的双眼猛地睁了开来。“这声音……是俺们西军的河曲马,老种相公援兵到了!” 杨凌顿时便是往后而望,视线所及之处,一匹匹河曲马健马直往此处而来,看其所穿衣甲,郝然正是小种相公的秦凤军。 杨凌将手中兵器一举,“弟兄们,哥哥我同意了。与辽人拼个你死我活,要么你死。要么我活,冲啊……” 大石林牙本来已经提马,这个时候见到远处一队骑兵出现,耶律金博也是有些变色,“林牙,如何。宋人援兵到了,再打下去,恐怕此间事再也无法善了。” 耶律大石沉吟了片刻,便是道,“宋人粮草已经为俺们烧得差不多了。当面神策军也已经残了,料想日后杨凌此子再也不会对俺们造成威胁,此时再战,时机不对,退吧,俺们已然功成,犯不着再与宋人死磕。” 当下耶律大石便是调转马头,身后骑兵纷纷随其后撤,杨凌所在步军,这个时候剩下的全是步兵,只得吃了满嘴灰尘,“直娘贼的耶律大石,竟然认怂了……” …… 岳飞所处,缓慢行军一日后,便是到了刘李河渡口之上,渡河之后,再过几十余里便是高粱河,这个时候和岳飞同行的环庆军将士也该直接启程,追刘延庆的大营了,环庆军所在也是有前军中军后军的,当面的环庆军将士便是奉命断后的,便是随岳飞同行了一段时日,一应粮草军饷都是由岳飞护送的粮草辎重队伍供给。 岳飞也是直板之人,该多少就是多少,断断不能短了环庆军将士一分一毫,往往环庆军将士向辎重队讨要军饷的时候,岳飞也是不多不少的帮衬着说了几句话。 在这短暂的几天相处下来之后,环庆军将士都是对当面神策军打成一片,可是如今马上就要过了刘李河,这支后路的环庆军不可能还和岳飞等人一样望河而不过,环庆军将士必须立刻渡河,而岳飞所在还得留在此处遮护此间后路,等一众粮草辎重到位之后,再行渡河,所以最后留在此间的也只能是自家这一千都不到的神策军将士。 淡淡的离愁在军队中蔓延,岳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将,至少在环庆军将士们的眼里的的确确四这样的,一路上看到这位年轻的将领的所作所为,每日扎营时各个营帐间走访谈天时平易近人的风度,以及为了自家怀里那实实在在揣在怀里的饷银而不断奔走…… 大宋的士卒和百姓一样,他们都是纯朴的一群人,给他们吃,给他们银子,最后再给他们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尊严,这些加在一起,足够环庆军将士与这位相处未久的神策军将领打成一片了,比起环庆军高层刘延庆那些只顾喝兵血,拿军士连奴隶都不如的将领们能比吗?左右都是卖命,有的环庆军都想跳槽到神策军。 环庆军走了之后,神策军便就地在刘李河渡口扎营,豹子头林冲郝然正在此列,此夜由他所在一都人马值守,他寻了片刻便是想要登船再查看一番,船上跳板一搭,却有一个人施施然地走下来,夜里也是看不清楚,林冲便是条件反射般立即抓紧了腰刀,喝道:“甚么人?” 那人摸出一件东西向他一扬,林冲只看见是一枚腰牌,还没瞧清楚,那人就收了起来,看看此间情形,泰然问道:“巡查不可放松半点,今日白天放出去的哨骑还没有回来?” 林冲近前一看,郝然正是岳飞,便行了一个礼,“见过岳指挥!” “巡哨却是没有半分不妥,只是俺们白天放出去的哨骑,有两人却是一直没有回返。” 岳飞点了点头,“其他几路弟兄都是回来了,俺瞅着这件事有些蹊跷!”天空一点星光也没有,这黑夜直像一个怪兽,就要将此间神策军吞了下去。 第两百零二章 风云乱(九) 岳飞走上前去,拍了拍林冲的肩头,“俺们都是神策军中为小杨将主效命的,此番北伐,为大宋计,为官家计,这后路是短短不容有失,小杨将主那边已经传来军报,辽人竟然就绕到了他们的后路,去了蒙山口,现在也不知道战事打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林冲也是答道,“是啊,未曾想到,童宣帅将俺们放到后路军之中坐了冷板凳,未曾想到的是,今日这北伐之战,最先打起来的,却依旧是俺们的后路,这就叫,这就叫……” 岳飞翻了个白眼,“弄巧成拙!” “对,就是弄巧成拙。”林冲就像憋了一泡尿终于是解决了,舒坦的出了一口气。 岳飞收起了笑脸,凝重的看向了远方,“可是林豹子,你有没有想过,此番俺们歇脚之处,正是刘李河渡口所在,后路就仅仅只有一条浮桥……” 林豹子勃然变色,作为西军当中的老人,他岂能不知道背水扎营的痛处,偏生北伐以来,作为后路的他们都大意了,此番一有危机出现,也就只有岳飞一人先看到了这个问题。 背水一战而成功的例子不是没有过,项羽也曾破釜沉舟,从而成就了他一生中最经典的一战,然而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太少了,背水而结阵御敌实是兵家大忌,今日无形中竟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岳指挥,现在,俺们该当如何做,你尽管说吧,俺豹子头听你使唤!” 岳飞道,“此间事已经是这样了,俺们放出去的一波哨探竟然失踪了数人。若说他们迷了路,俺是断断不信的,现在而今,只有率领手中菁华兵马占据一处险要必争之所在,如此,方有缓和余地。” 林冲一点丈八长矛。“那么刘姚两位相公,还有童宣帅那边,可曾通禀,俺们大部分兵马都是远远的哨探出了数十上百里,一时之间也是收拢不来,如果上禀此情之后,想必有一路援军,俺们就会好打许多。” 岳飞笑了笑,“俺岂能不知道重要性?雷都指挥使已经前去刘延庆相公所处乞求援军。现在而今,就只能率精兵前去,如有敌军,能拖一刻便是一刻。” “好,事不宜迟,俺们这就连夜上路如何?” “某等的就是这句话。” …… 狼牙岭所在地处燕京境内,岳飞所在,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此处山岭平缓,却是只容一道进出。山岭多木,适合兵马潜伏,连夜行军之后,宋军将士已然是有些疲惫,到了此处,清晨的浓雾方才刚刚散去。一缕阳光刚刚照了出来。 林冲走在最前头,“岳指挥,如何?这狼牙岭俺们过是过不得?” 行军之中,都有逢林莫入的兵家大忌,这个时候稍稍提起一丝警惕。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狼牙岭之中,密密麻麻数千兵马在此屏息不动,耶律阿古哲望着山下兵马,都是有些出汗,此处辽人,也是经过连夜行军才到了狼牙岭,还未曾来得及休整,宋人便是出现,可是看了一下后面麾下的将士,耶律阿古哲心中便是有底多了,大石林牙拨给了耶律阿古哲一千精锐骑兵,可是耶律阿古哲的气运显然要好得多,来到燕地,白日休整,夜间行军,路上还碰上不少自据堡垒闭关不出的当地豪强,每个人手中多多少少都是有数十上百的精壮汉子守堡。 耶律阿古哲也不多说,每到一处,便是以劝降为主,如若不降,便是破堡收编,到了这里已经是有近三千余人,一路行来的坞堡都被扫清一空,如此大的动静,偏偏宋人却丝毫没有发觉。 盖因此时宋军的视线全都凝聚到了高粱河,对于当地豪强,不过就是过境之前稍稍安抚,最后这燕地打下来,这些豪强,还不都是归宋了? 耶律阿古哲心中稍稍平缓,本来耶律阿古哲是想的的是白日在此休整,一到夜间便是直扑道刘李河,打宋人后路一个措手不及,现如今狼牙岭下宋人不过千人上下,要是不知好歹,今日说不得就要提前吃下这支宋人了。 先前宋人失踪的几个哨骑的尸首,此刻在躺在他们身后的角落,尸体早就已经冰冷了。 岳飞看了看此处地形,警觉狼牙岭之中飞鸟不断的向外飞出,眉头一拧,便是一举大枪,“列阵!” 岳飞道,“山中是何方所属,是敌是友,不妨报来!” 身后数十士卒便是一起朗声重复了一遍,“山中是何方所属,是敌是友,不妨报来!” 耶律阿古哲哼了一声,“先让坞堡兵马与宋人探探底子如何……” 说完之后,狼牙岭之中,各种旌旗旗号便是竖了起来,林冲猛地一惊,“果然有辽狗伏兵!” 说完对岳飞伸出一根大拇指,“俺是服了!” 当先冲下狼牙岭的有千余步兵,旗号杂乱,都是坞堡之中的豪强所属,到了这里,都是各自列阵。 “岳指挥,这头一仗,且让老林见阵如何?” 岳飞点了点头,“还需小心谨慎,莫要轻敌!” 岭下的辽军刚刚排摆好阵型,就见宋军数百骑兵如洪流般涌来,辽卒们似乎觉得眼前奔来的宋军是一个整体,是一个凶残的野兽。 辽卒们看到宋军前头是一骑戴着红色披风的将军,那个将军一手持长矛,一手持剑,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如天外飞来相似。 耶律阿古哲之前早有命令,生擒或者斩杀宋军将领者,赏千金,这让刚刚归降的辽卒们热血沸腾,虽然明知道自己决不是这名将军的对手,可那种即将到手的重赏让他们忘却了这种危险。 辽卒们非常聪明,他们几个人互为依托,想要以命搏命,身边都是熟人,即便自己战死了,只要击杀这名宋将,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恩泽,所以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们都要去拼,而且心存死志。 林冲冷哼一声,别说眼前这些辽军步卒,就是面对善于骑战的西夏铁鹞子,林冲都毫无畏惧,以骑兵对付步兵,原本就占着优势! 第两百零三章 风云乱(十) 林冲手中的长矛一抖,一个矛头瞬间变成了十几道虚影朝辽卒们刺去,当长矛刺入辽军阵中的时候,互为依靠的辽卒一下子就被绞碎了,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一个深深的伤口,双眼在瞬间失去了神采。 林冲得势不饶人,长矛就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辽卒们还没有接近林冲,身前就洒满了血花,林冲以一人一骑之力竟然使辽军二十人的小队毫无抵抗能力,飞快的崩溃了。 宋军骑兵见自家主将如此勇悍,士气陡增,数百骑兵紧紧的跟随林冲杀入辽军阵中,手中的大刀长矛上下翻飞,掀起了一片片腥风血雨,飞散的血花和土地交融在一起,人体的残肢断臂满地皆是,战马的嘶鸣声和辽军士卒的惨嚎声此起彼伏…… 一名辽国的军官眼看宋军势如猛虎,双眼不禁大量充血变的通红,他大喊一声,身边聚集了数十兵卒,呼喊着朝林冲所在的方向杀去。 “来的好。”林冲也看到了这名辽将,手中的长矛奋力一挥来了一招横扫千军,辽军将士们挥来的兵器都被岳飞这一枪给格飞了,更有几人的兵器直接折断,林冲借势双腿一夹马腹,长矛宝剑接连挥洒,身后骑兵协同林冲那名辽将和数十辽卒全都惨死在岳飞的马前,一时间辽军竟然被岳飞的威风所慑,纷纷退走。 狼牙岭上,耶律阿古哲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狼牙岭下的千余辽军竟然挡不住宋军的数百骑兵这是意料之中的,毕竟他们各自为战,没有统筹整练,可是始一交手便是有了大规模溃败的迹象,耶律阿古哲此时真恨不得马上狼牙岭去将林冲的数百骑兵截住。 “放箭。弓弩手呢?马上阻击宋军骑兵。”耶律阿古哲大声的喝斥道:“如果被宋军冲到岭下,弓弩手全部斩首。” 林冲不是有勇无谋的将领,当他率军冲杀到岭下的时候,没有做丝毫的停留,马头一转,在岭下兜了一圈后立即回撤。只是这次换了一个方向,从辽军的右侧杀了出来,使辽军的弓弩手没有了用武之地。 “将军,我军阵亡九十二人。”林冲的亲兵很快就统计出了伤亡情况,这得益于岳飞治军有方,每个骑兵队的队长对自己的部下了若指掌,阵亡多少人扫一眼就能看出大概来。 林冲闻听,豪情顿生,己方骑军才损失九十余人。而给辽军造成的死伤只怕不下五百人,这是一场逆境中的大胜。 一场胜利并没有冲昏林冲的头脑,他深知己军眼下处境的险恶,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他对身边一员亲将说道,“李老三,你带领骑兵继续冲击辽军的步阵,就是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一匹马。也要给我继续冲击……” 林冲部署完骑兵后,快马回到本军阵中。在骑兵的阻击下,大概能赢得半个时辰的时间,这半个时辰,狼牙岭的辽军将无法组织有效的进攻,这也将是决定宋军生死的半个时辰。 就在宋军骑兵再次开始冲击辽军岭下阵地的时候,宋军的步兵也开始了悲壮的冲锋陷阵。宋军的士卒一点都不比辽军逊色,那种一往无前自杀式的冲锋充分体现了他们的血性。 耶律阿古哲的大军早就准备好了,因为时间太过于仓促,辽军并没有准备十分坚固的防御工事,数百弓弩手都被调集到了阵前。当看到宋军已经进入了射程,耶律阿古哲一声令下,道:“弓弩手,放箭。” “咻咻……”早就准备妥当的弓箭手们听到命令,齐刷刷的张弓搭箭,呼吸之间万箭齐发,在空中组成了一道密集的箭雨,毫不停留向宋军阵中落下,声势骇人。 宋军的弓箭手也不甘示弱的回射着,在这样平坦的开阔地,宋军的弓箭手有同样的杀伤力,咻咻之声后,便是阵阵的夺夺之声,那是羽箭射在盾牌上的声音,夺人心魄。 辽宋双方几波箭雨过后,开始了近距离的接触,宋军手持长矛的士兵冲在最前线,百长矛组成冰冷冷的仿佛兽齿獠牙的森林,恶狠狠的撞在了辽军的阵前。 这是一场毫无保留的厮杀,双方将士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每一下出手都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因为他们在这个时候如果不出力的话,只怕就没有了出力的机会。 宋军的长矛和辽军你来我往,你给我身上刺了一个透明窟窿,我就还给你一个血洞,长矛失手了,马上把身上的短兵器拔出来继续厮杀,马槊折断了,剩下的杆子也充作杀人利器…… 林冲回禀了战况之后,便是拔马回转,依旧身先士卒,手中的长矛仿佛一条嗜血的毒蛇,每一次都会有辽卒丧生在长矛之下,在林冲的带动下,宋军的攻势越发的犀利起来,这次冲锋竟然生生的把辽军逼退了数丈。 辽军似乎也知道杀死林冲一人胜过杀死宋人百人,因此林冲所在之处往往是战事最激烈的地方,而且这个时候有这样一员将领对于辽人的士气来说,打击不可谓不大。 “去死。”林冲大声的吼着,手中的长矛横扫,将身前的数名辽卒打的倒飞出去,有一个人竟然生生的被砸死了,辽军见林冲勇悍至此,一时间竟然无人敢靠近岳飞。 “一群废物。”一名辽将将后退一步的辽卒斩翻在地,道:“后退者斩立决,就是死也要给我脑袋朝前,上。” 在辽将的督战下,辽卒们再次蜂拥而上,一杆杆长枪有节奏的伸缩着,将刚刚突破上来的宋军士卒给硬生生的挤了出去。 宋军怎么能舍得放弃刚刚取得的一点进展,手持长矛的士兵纷纷给予辽军更有力的还击,在求生的本能下,宋军战阵就像是涨潮的海浪,滚滚向前,疯狂的撕扯着辽军的阵地,他们就算是死,也要以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给身边的袍泽们铺就一条希望之路。 耶律阿古哲没有想到宋军的攻势如此猛烈,借着阳光看着阵前尸积如山的场面,那鲜血和地面相映衬的画面,耳中听着敌我双方声嘶力竭的喊杀声,耶律阿古哲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第二百零四章 风云乱(十一) 耶律阿古哲已经不知道这是宋军的第几次冲锋了,宋军每次都要抛下无数的尸体离去,其中大部分都是辽人的,辽军在狼牙岭下一样得不到什么好处,在没有壁垒可以依靠的情况下,辽军的优势并不明显。宋人步兵不多,最多只两百人,步兵冲锋都是夹杂着骑兵而上,一但突破不了的阵型,便是让骑兵上前冲一阵,直娘贼的让人恨的牙齿直痒痒。 “此路宋军绝非弱旅!”耶律阿古哲轻声道:“如果这次不能歼灭当面南人所部,我们如何对林牙交代,如何对大辽燕京百姓交待!”耶律阿古哲是在看到了宋军疯狂的军容后发出这样感慨的,面对这样一支悍不畏死的宋军,辽军除了拿出和宋军一样的勇气之外,实在是没有其他的筹码啊! 虽然说当先目前的形势几乎是以宋人一边倒的情形倒转,可是岳飞远远的便是眺望,狼牙岭里间辽人几乎还有大部分以上兵马未曾轻动,所以一直卖命厮杀之际,林冲也是杀得汗流浃背,直呼痛快,可是此番下来,人的精力究竟是有多少,实在是一个让人极度担忧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岳飞一直按压下了五百精锐骑兵,以备不时之需,到了这个时候,总归是要将自家的手中留着一股有生力量,待到林冲所部筋疲力竭,不能动弹再战之时,也能接应他们喘上一口气。 岳飞望着山岭之上传来的厮杀声情不自禁的苦笑道:“看着这样的形势有些不妙啊!辽人已经决议动用最后兵马,而且数量绝对比之之前只多不少,依照某家看来,辽人战力定然远胜林冲所部对手,为的便是以犁庭扫穴之势抵顶胜局,林冲所部现在的处境我们还不知道。但是耶律阿古哲的目的肯定是想要消灭林冲所部,而且不惜以重兵翻山越岭绕到俺们的后路,这一手以众击寡,委实让人吃不消,此间形势难!” 林冲也知道岳飞的难处,可是此时若退。那就是逼迫岳飞动用最后的力量,而且对士气的打击,不可为不大,只得死撑,等到耶律阿古哲全军出动之后,岳飞再行动作,与辽人做决一死战之势,如果稍稍露出怯势,那么胜利的天平就直接向着辽人方向倾斜。可以预见的宋军的粮草可就完蛋,这场战役的胜利关乎宋军后路粮道,以及整场北伐一直以来积蓄的气势就将会毁于一旦,这两样同样重要,哪一个都丢不得。 耶律阿古哲亲自率领兵马直扑而下,本来有些乏力的林冲所部,瞬间便是显露出来颓势,伤亡惨重。节节败退。 “我会输吗?绝对不会。”岳飞紧紧的握住手中的大枪,自从跟随杨凌以来。岳飞行事素来得体,深得人心,可是却是缺乏足够的战役来打出自家的名气,这是他岳飞独自领兵的第一战,自此战而始,他岳飞之名定将响彻燕地。响彻中原大地,这一点,岳飞有足够的信心。 耶律大石骑着马行进在通往燕京的道路上,对自己制定的计划,耶律大石本来是有绝对的信心。否则他也不会拿自家精锐辽军将士的生命做赌注。 此间而走吹起了阵阵风沙,看情形一时半会还停不了,耶律大石骑着战马行进起来十分困难,最后不得不下马和军士们一起蹒跚前行,他们本来应该一个时辰便是走到地点,走到这里花费了近四个时辰的时间,眼看就要到半夜时分了,可目的地仍然还没有到。 “传令下去,把所有的辎重都抛下,轻装前进。”耶律大石觉得现在的行军速度实在太慢了,如果还这么走下去,天亮也赶不到燕京。 其实辽军已经没什么辎重了,士兵们可以抛弃的只有多出来的兵器,少量的战马,真正算得上辎重的,只怕就是怀里的那块冷冰冰的干粮吧! 对于宋军的粮道,耶律大石志在必得,就算最后没有希望得到,他也想办法放火烧了杨凌的粮车,这样的战绩不可为不让人高看。 耶律大石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有过周密的考虑,耶律大石有九成九的把握认为宋人绝对不会救援自家后路,因为前军一但轻易动用,那么萧干大王的自家辽人兵马,便是可以趁其出其不意,直接袭杀宋人。 可是因为杨凌与老种,小种相公有援水之恩,说起来杨凌出自老种一系,和老种的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到了最后,竟然是让杨凌支撑到了老种赶到。 耶律大石平估了自家,却低估了老种,而且对于杨凌所在神策军,由于自家准备不足,所以啃得委实有些吃力,这其中的原因是杨凌扬名的地方是宋国的边地至涿易二州,相对于北伐到这场战争来说,杨凌相比于北伐的大宋衮衮诸公来说名声不显,不过北伐之战,注定了是杨凌的扬名天下之战。 即便是到了殿后军马之中,依旧是打出了令得耶律大石都为之侧目的战力,时至今日,大石林牙打出了一阵风云动乱之后,便是直接退回燕京,再有半分拖沓,为宋人咬住,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 “将军,您的伤势不要紧吗?”岳飞在刚才的一次冲锋中被流矢所伤,左臂被射穿了,此时亲兵正在小心的给岳飞包扎。 岳飞摇摇头道:“本将无碍,传令下去,我军誓死而战。” 亲兵嘴唇抖动,道:“岳指挥,我军已经死伤超过五百人了,辽军也没有退后半步,照这个情况看来,我军想要击溃眼前的辽军,只怕希望渺茫,小人斗胆请将军立刻骑乘战马,换掉甲胄……” 岳飞眼睛一瞪,道:“你想让我临阵脱逃?某家跟随小杨将主,何曾退却半分,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之上,念你无知暂且饶你一命,再提此言军法伺候,就看某的大枪能不能挑下你们的头颅。” 第两百零五章 风云乱(完) 那名亲兵苦笑道:“岳指挥,小杨将主曾经跟我们说过,如果在危急的关头,必须要确保将军的性命,小人以为眼下我军形势堪忧,还请将军三思啊!” 岳飞愣了一下,大笑道:“我岳飞有那样的上峰关心,虽死无憾,三军将士都在流血,我怎么能临阵脱逃呢!只怕是要让小杨将主失望了。” 岳飞知道现在是危急关头,可越是这样他就更不能苟且偷生,他跟这些将士已经有了感情,哪能抛下他们独自逃生呢!再说现在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己军还有可战之兵,辽人死伤更大,究竟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再杀,我军求生之路就在这一时三刻,熬过去,辽人定然承受不住,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的父母妻子,为了大宋的生死存亡,跟我冲吧!”岳飞包扎好伤口之后,再次投入到对辽军的冲击之中。 耶律阿古哲是有苦说不出,宋军的困兽之斗让辽军有些难以招架,此时的宋军看起来已经不是人了,一个个都是疯子,完全失去了理智,不知道什么叫恐惧和害怕,那些鲜血和死尸仿佛让宋军更增添了力气。 “将军,军士们只怕要抵挡不住了。”耶律阿古哲的随军参谋一脸难看之色说道:“宋军如此攻击之法,完全是以命换命,宋人后路又不知道何时就能援救到此……” 耶律阿古哲打断了参谋的话,道:“就是顶不住,也要给我撑着,我们这数千人,宋人就是杀也要杀上半天时间吧!以命换命也好,我军奉陪到底。传令下去,死战不退,后退者,诛九族。” 耶律阿古哲歇息了片刻,便是终于从狼牙岭之上再度杀下来了,此时辽军步卒参战者死伤殆尽。而宋军的骑兵还剩下四百余人,威势仍在,辽军的战阵始终无法组织起来形成有效的防御。 耶律阿古哲以优势兵马竟然反守为攻,耶律阿古哲杀下来后第一道命令就是收缩阵地,依托两翼的弓弩手使宋军骑兵不敢靠近,借着这个空挡,耶律阿古哲调兵遣将组织防御,慢慢的稳住了辽军的阵脚,宋军骑兵想要再像前几次那样击穿辽军的战阵。越来越困难了。 “手持长铍的士兵,缓慢推进,不要给宋军冲锋的时间和空间。”耶律阿古哲带过骑兵,深知对付骑兵的办法,辽军的长矛兵马上聚集起来,组成了一块犬牙交错的阵地,慢慢的朝宋军骑兵推进。 现实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岳飞率军厮杀下两个时辰之后。耶律阿古哲所部辽军终于把岳飞所部给包围了,当然了。辽军付出的代价也很大,辽人所部战死士卒近两千,将近三分之二的伤亡,而宋人也不过就是死了一半。 岳飞看着辽军阵后二十丈的密林,有想要吐血的感觉,就差二十丈啊!只要再推进二十丈。宋军就能彻彻底底的崩溃辽人依托山岭的防线,而就是那二十丈,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陷入包围之中的宋军,再难寸进。 在一片开阔地上打围歼战。对辽军来说并不轻松,尤其面对的敌人是岳飞所部,就更加辛苦了,尽管岳飞所部剩余的兵力不到六百,但对辽军来说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就在宋军骑兵再次开始冲击辽军岭下阵地的时候,宋军的步兵也开始了悲壮的冲锋陷阵,宋军的士卒一点都不比辽军逊色,那种一往无前自杀式的冲锋充分体现了他们的血性。 耶律阿古哲的大军早就准备好了,因为时间太过于仓促,辽军并没有准备十分坚固的防御工事,万余弓弩手都被调集到了阵前,当看到宋军已经进入了射程,耶律阿古哲一声令下,道:“弓弩手,放箭。” “咻咻……”早就准备妥当的弓箭手们听到命令,齐刷刷的张弓搭箭,呼吸之间万箭齐发,在空中组成了一道密集的箭雨,毫不停留向宋军阵中落下,声势骇人。 宋军的弓箭手也不甘示弱的回射着,在这样平坦的开阔地,宋军的弓箭手有同样的杀伤力,咻咻之声后,便是阵阵的夺夺之声,那是羽箭射在盾牌上的声音,夺人心魄。 辽宋双方几波箭雨过后,开始了近距离的接触,宋军手持长矛的士兵冲在最前线,千支长矛组成冰冷冷的仿佛兽齿獠牙的森林,恶狠狠的撞在了辽军的阵前。 这是一场毫无保留的厮杀,双方将士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每一下出手都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因为他们在这个时候如果不出力的话,只怕就没有了出力的机会。 宋军的长矛和辽军的长铍你来我往,你给我身上刺了一个透明窟窿,我就还给你一个血洞洞,长矛失手了,马上把身上的短兵器拔出来继续厮杀,长铍折断了,剩下的杆子也充作杀人利器开始工作…… 岳飞依旧身先士卒,手中的长矛仿佛一条嗜血的毒蛇,每一次都会有辽卒丧生在长矛之下,在岳飞的带动下,宋军的攻势越发的犀利起来,这次冲锋竟然生生的把辽军逼退了数丈。 辽军似乎也知道杀死岳飞一人胜过杀死宋人千军万马,因此岳飞所在之处往往是战事最激烈的地方。 “去死。”岳飞大声的吼着,手中的长矛横扫,将身前的十几名辽卒打的倒飞出去,有几个人竟然生生的被砸死了,辽军见岳飞勇悍至此,一时间竟然无人敢靠近岳飞。 “一群废物。”一名辽将将后退一步的辽卒斩翻在地,道:“后退者斩立决,就是死也要给我脑袋朝前,上。” 一员刚刚从前头退下来的辽军士卒大吼,“直娘贼的,南人没有杀了俺们,这群落水狗却要杀了俺们兄弟,反正没了俺们,坞堡内的亲眷也没有盼头,俺们所幸就硬气一把,跟着直娘贼的辽人拼了!” 此间辽军,有诸多都是耶律阿古哲才收降的燕地坞堡豪强,其中不乏在大辽治下生活了许久的汉人,这个时候终于是爆发将出,倒戈一击…… 第两百零六章 雪满弓刀(一) 岳飞大声喊道:“林指挥所在兵马退到一边,撤倒俺们后面。” 身后的几十名亲卫一起大声传话,林冲所部所有的士卒都迅速摆脱了对手,刚退到一边,就见到岳飞所在神策军蜂拥而出和耶律阿古哲辽军大队拼在了一起了。 这个时候,神策军士卒很多人再也不惜马力了,一个个都用马刺将马腹刺得鲜血淋漓,将最后一分马力都榨了出来,只希望自家马,不要落后对手太多,可是让岳飞等人有点讶异的是,对面辽人虽然人数较多,可是所部耶律阿古哲的加入似乎对于战力的提升,还不如自家这边。 顿时人人都是心中狂喜,这狂喜之下,他们当中绝大部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在神策马军两翼披甲持矛一些步兵这个时候也展现了极高军事素质,快静齐的列好了阵列,也随着他们马军同时起步,维持着严整阵型,朝前逼了过来。 战马嘶鸣悲呼之声,双方兵刃碰撞之声,甲士惨叫落马之声,顿时在灯火通明的中军老营之前的战场中,轰响成一团。 此刻天色已经大明,晨间寒露尽去,凝结在混战在一起的双方骑士铁甲之上,更添丝丝森寒之气。双方严格来说,都是具装不完全的轻骑,这个时候,却是用重骑的方式,对战在一起一碰撞间,两军交汇之处,已经有几十匹战马翻倒。 神策军人马却都不管不顾的涌上,长矛大槊,互相交错,长刀利剑,翻飞生寒。侧身其间,几乎没有闪避的余地。双方兵刃几乎同时递到了对手身上。在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对骑士,是同时翻身落马。 岳飞这员骁将,虽然一直身在此间,没有一丝一毫贵为指挥的架子,只是陪同将士们血战。但是此时此刻,仍然在大呼酣战,在他们身侧,不断有身边的亲卫被打落马下,而他们就领着自家人马,一步步的向前。 这个时候,说真的耶律阿古哲也不愿意向前了,此间自家亲自统领兵马虽然是精锐,可人数太少。委实有些心疼。全辽军上下也只有这么点骑兵了。直娘贼的岳飞,哪里搞来的这些精骑,若不是还有自家留手苦苦支撑,怕是早就败了下去。 虽然想退,可是自家席卷而来的巨大动量,只有推着他们前行。而岳飞麾下,因为战马急驰而来,未曾歇息半分。所以在这个大动量对冲之下吃些亏,就算不愿意。也给推得步步后退。 此时此刻,就看见耶律阿古哲麾下,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的朝着宋军阵当中深入,而这战场本来很大,步卒就算慢些。也是很正常的,好不容易在调度之下组织好队列,这个时候已经从两翼卷了上来,长矛如林逼住。 辽军所部两翼,混战当中。三面有敌,而且没有了调度的空间,这个时候他们就算是想回头,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耶律阿古哲心中悚然一惊,回头望去,层层叠叠猬集在一团的麾下人马遮挡住了全部视线,只能看到这些麾下人马脸上也浮现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一个个都忍不住扭头。 回头一望,竟然有一些辽人兵马反水,提起手中兵刃就是朝自家精锐兵马砍去,这些燕地汉人,本来生活在辽境日久,歌舞升平也过得够了,宋兵北伐,说不得对于南朝还有一些向往,可是在局面没有彻彻底底的抵定之前,也只有是不互相帮,修建临时的璧堡自守。 可是耶律阿古哲一来,便是破了自家璧堡,威逼利诱之下,令得自家被裹挟而前,耶律阿古哲所部轻骑绕后,本来所带辎重就不多,粮草什么的,只能堪堪够自家敷用。 随了这支辽军还能如何,不过是打将起来在前面顶缸,每日如履薄冰,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日将死,每日一点冰冷的糟糠都是领不到,所带粮草都是被辽人收缴,饿着肚皮行军,动作稍稍慢一点便是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 这个时候,两军相接,竟然是爆发了出来,一人动作,顿时每一个被裹挟而来的将士都是油然而生出来一种兔死狐悲之感,运量影从之人数不胜数。 宋军之中顿时爆出巨大的欢呼之声,朝前逼杀更紧,所有人都士气如虹,要将这些袭破了,杀了自家兄弟,伤了将军,将岳飞指挥使都逼得如此弄险进入战场的家伙收拾一个干净。 此时此刻,耶律阿古哲眼前一黑,手中铁锏差点就掉落马下。 天色已亮,晨光洒落下来,映照在每个被围在当中的阿古哲所部的脸上和身上衣甲之上,每个人都喘着粗气,每个人身上都血迹斑斑。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困兽一般的表情。 如林长矛环逼而来,两头骑军又是封住口子却轻易不上前,这些人马已经给逼成了一个长条形。马蹄之下,全是死人死马。顶在前面的还好一些,有点厮杀的余地,在后面的已经被逼得猬集成团,连转身都难。 每个人都看向同样重重喘着粗气,身上完全染红的耶律阿古哲,战至此刻,不死即降,大家追随耶律阿古哲南下,出生入死到此刻,也算对得起林牙,对得起大辽了。眼下局面,哪里还有抵抗的余地突然之间,层层往前环逼的宋军兵马阵列稍却,披甲步卒支架起长矛,虎视眈眈的迎向这些已经提不起马,没有回旋余地的骑士。 辽军虽然已显疲态,可是身后辽军步军,刚才一直被迫得步步后退的缘由之下,终于能稍喘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 当先数排辽军骑士垂下已经酸的胳膊,惊疑不定的看着四下,还有的人存了指望,他们这些人马都是骑得劣马,开得硬弓的百战余生之辈,人人有马,就算甲胄不算完全也还算是披甲之士。 这残余数百多名骑士稍稍松了一口气,一直在阵前并肩厮杀的诸位辽军大将却面沉如水。 第两百零七章 雪满弓刀(二) 到了乱世就什么都豁出去了,只求死在阵前,已经带着精锐人马向着当面宋军骑兵组成的阵列冲击了好几次,不少士兵打断了四五柄长矛,有的军将换了两面连臂小盾,因为都被打碎。左臂已经完全抬不起来,身上又多了几根箭杆插在甲叶缝中,还有跟随军官几名冲阵的悍狠之士也是杀红了眼。 而酣战至此的神策军呢?同样杀得伤痕累累筋疲力尽的。 骑军一下向两边闪开,动作之突然,行事之敏捷,让圈中的辽军大队步兵一下都没反应过来。刚才几次扑击,不仅没有冲开神策军,反而让自己死伤无数。 现在前后两列骑军阵列,一下就敞开在面前他们还来不及庆幸或者做出什么反应,就骇然的看见,在前面和后面,宋军,分成前后两处各数百骑兵,每处都已经列成的锋矢冲阵阵型。每名甲士都平端长矛在手,只等一声号令,就冲杀进来。 岳飞就在这锋矢阵列最前,放下头盔面甲,手中大枪一招,带着其中一列五千人骑骑军,同时催动战马,直直的向猬集成团的辽军杀过去了。 冲杀而来马蹄声轰鸣如雷,无数柄长矛矛尖闪动着寒光,让辽军所部的每个长枪长矛士兵都惊了一惊,每个人都面无人色,更有人骇然之下,知道此时此刻已经是绝处,但也只能出垂死野兽一般的嚎叫。 岳飞大吼一声,吼声未落,他已经冲过了这不足百步的距离,直直撞入了猬集成团,才开始反应过来准备抵抗的辽军当中,大枪戳中一名士兵胸腹之间。锋利的枪头破甲而入,在他身上捅了一碗大的血窟窿,向后倒去,结果撞在正在身后的一名骑士的马头之上,人马惨叫之声几乎同时响起,后面那名骑士战马侧倒。那骑士也跟着滚落尘埃,无数双马蹄踏过,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出,就被踏做肉泥。 岳飞策马挺枪,冲在最前面,亲卫们都为他遮护住他两翼。每一次挺枪而出,都是借着马力,每一次都必然有一骑落马。 对付辽军这等强军,就是要持久。这种兵马,战斗力是有的,也不像其他兵马一样一但战况稍微僵持,军心就容易动摇,可是他们千算万算,却是算漏了他们弃之如敝履的辽国汉人。 岳飞冲杀了一阵之后,就带着两百多余骑兵退到了后面,而方才歇息了一阵的另一队林冲骑兵这个时候也冲了上去。 排山倒海的阵势开始让辽军有些受不了了。 巨大的反震之力。让林冲手中弹性十足的矛杆在一瞬间弯成了满月形,林冲也来不及抽矛出来了。丢开矛杆就拔出佩剑,就想调转马头去杀从旁边冲过去的耶律阿古哲,这个时候他身后的大队亲卫骑军已经轰隆隆的冲上,无数柄长矛借着马力刺入人体,矛杆断裂,人垂死惨叫。人马碰撞,人体沉重落马之声轰响在一处。 所有人都挤成一团,前后两队骑军夹在中间的耶律阿古哲所部残军已经完全没有了动弹的余地,只能拼命挥舞着手中长短兵刃,做最后垂死的抵抗。而冲来的骑兵亲卫,前排已经刺出了长矛的拔出长刀佩剑,继续围着厮杀。 后面的数排兵马拼命的从人缝当中递出长矛击刺,狭窄的战团当中,一片扑扑的兵刃入肉的声音,让这个战场,几乎完全变成了屠宰场血腥味加倍浓烈的弥漫出来,耶律阿古哲所部奔袭而来,谁也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下场却是这个。 上苍弄人,时也,命也…… 兵马如此,耶律阿古哲悲呼一声,睁开双眼,虎目之中尽是绝望,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就往自家脖子上抹去,就在这时,“呛啷”…… 耶律阿古哲望着手中断剑,只见岳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自家身前,手中大枪横扫,将耶律阿古哲打下马来,大吼一声,“拿下!” 身后将士急忙上前,各种兵刃直指耶律阿古哲,密密麻麻的兵刃加身,耶律阿古哲竟然动身不得…… 杨凌此时此刻就勒马立在高粱河之外,定定的看着眼前一泻千里的高粱河,对于有人突然蹦出来敲自家闷棍,令得神策军损失不小,对于他而言,似乎已经是一种很习惯的事情了。不过习惯虽然习惯,可耶律大石这次造成的危局,却是十倍于前番自家历次的损失。 自己少兵而铺殿后军,兵少而敌强,且是有心算无心,更以近乎不可能的手段在大宋顶尖人物争斗之中如履薄冰,还要指望宋军上下一体的配合,万万要拿下燕京,否则,两年之后的靖康之耻如何逆转,有何胜算? 此次行事,用如履薄冰四个字形容都觉得轻了,所以大石林牙能造成的破坏,也就是凶险一夜之间,如果说自己此前的成功,不少都只能归结于运气好。 那么在这一次,自己所有的运气似乎一下子都用完了,而这些运气,如今都归结到了大石林牙这位宿将的头上, 好在自家和麾下汉家儿郎顶过来了,灵活调度手上仅有的一些本钱,而且自己神策军战力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也足够强悍,要是岳飞和韩世忠两员猛将都在自家身边,他敢赌一百万贯,大石林牙今天死定了,不过今天偏偏自己麾下岳飞已经调到了刘李河一线防御。 不过大石林牙就算得脱,也没什么,对大局无碍,而童贯那边又会不会对于自家这次死命的抵挡给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有心发难,神策军儿郎的退路又在何方? 杨凌对童贯算是了解得很,此人就是一个天性凉薄之辈,对于自家能够一竿子打翻的机会,只要能够服众,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留手,老种相公也保不得自家。 现在耶律大石已经远遁,各处情况不明,大宋诸公尔虞我诈,形势已经有些捉摸不定,当面的萧干三四万之数强军又岂是猪狗之辈,不能再这样下去,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靠别人,不弱靠自己,自家功绩都是和麾下儿郎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某又何惧之有…… 第两百零八章 雪满弓刀(三) 萧干所部,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沿着高粱河上下奔走,恨不得便是在这左右之间寻求各种战机,若是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以萧干的行事风格,定然是绝对不会有丁点犹豫。 老种,小种所在,早就已经是发现了萧干所部已经没有继续驻营对峙,而是开始游走了起来,可即便是这样,萧干所属,怎么也有三四万人,其中大部分为骑军,老种小种所统帅兵马实在是多为步卒,行军之间难免体系较大,动静不小,若是趁此机会度过高粱河,恐怕便是会为萧干察觉,骑兵行军,恐怕沿着高粱河走完,也不过就是两三个时辰的光景,半渡之中,宋军被拦腰而断的结果是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说到了现在,萧干的的确确是将战场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西军上下,明知当面无人,高粱河指日可渡,可是偏偏却是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 萧干所在,却是已经向着刘李河所在行进,此时此刻,已经要与第二路大军接触,就在一处山岭之间,萧干稍稍勒马,“林牙如何了?” 身后早有人上前禀报,“林牙回师者不过数百,大王此刻已经拥兵数万,林牙也只得认命,俺们一路也没有薄待林牙,都是好吃好喝供奉着,但有小人给林牙使脸色,俺们也是直接打杀了事,林牙现在已经到了燕京城中,整日到是没有什么异动,不过就是读书罢了!” 萧干脸上不见喜怒,“林牙终究还是俺们大辽的林牙,即便是到了这般田地依旧是豪杰气象,林牙袭了宋人的后路。基本上宋人两路大军的虚实都已经尽在掌握之中,林牙还有什么话对某说?” 那将官只是将一纸信封交到了萧干的手中,“林牙让俺把这个转交给大王,并且说了,宋人虚实虽然之前已经尽数呈给了大王,可是林牙还是不得不提醒一下大王。此战关乎我大辽最后气运,宋人两路大军,择谁而攻乃是重中之重,大王慎思之!” 萧干手中打开着信封,心中一沉,耶律大石所说他如何不知,要论到排兵布阵,与自家不逞多让,可是林牙啊林牙。你忠心的也不过就是这苟延残喘的辽国,需知这天下江山哪里有真正的万万年之朝代,大辽气数将尽,即便是你我通力合心也难以逆转,女真鞑子已成气候,南人又是步步紧逼,某只得如此,只要某此番得了胜。安知天下逐鹿,就没有我萧干的一席之地? 萧干将信纸随手一扔。随风飘扬,没有人知道大石林牙究竟是给萧干说了什么! “大王,前面不远处现了宋人兵马,大王,俺们该如何置措?” “杀之……” 姚平仲率领麾下精锐兵,始终保持着距后方主力两天路程的速度向北行进。 这一天。大军在高粱河距离二十里外扎下营来。 姚平仲乃姚古所出,熙河军少主一般的存在,几位老将百年之后,将来就是主事人物,姚平仲所部为精锐。有探路军之责,竟然是这样就得上战场,但是又不好把姚平仲弄到前面去打仗,所以虽然他领了探路职责,实际上,真正探路的却是童贯的胜捷军轻骑,领兵者为王禀,字正臣。 军中也有派系之争,姚古父子等人都是向老种靠拢的,因此刘延庆更得童贯重用,而姚平仲虽对大宋忠心耿耿,从无任何不忠之举,但是对于朝堂上的政治之争,姚家父子却始终若即若离,并不热诚。 虽然只是驻扎一晚,而且此处并无敌军威胁,姚平仲还是对营地做了认真的安置,营中做好防火安排,外围兵马驻扎,形成拱卫阵形。 姚平仲刚刚在帐中坐定,便有侍卫匆匆进入禀报:“大人,前路军送来急令!” …… 军队驻扎下来后,在姚平仲的安排之下,进行得很是详细。 姚古虽然年少,可是就作战经验来说,也是一员老将,对于宿营驻扎各种事务非常熟悉,一边看一边听,暗自揣摩,辽人离了老种相公所在之处,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直娘贼的辽人就真的直接奔着第二路大军来了。 军营驻扎,必选有水之地,而姚古兵卒的营盘所在地,又离这条河水最近。 一路下来,风尘仆仆,几人都是一身一脸的尘土,河边已有许多士兵脱得赤条条的在河中洗浴了,上下也不计较将官身份,也想脱得光洁溜溜,下去洗个痛快。 这个时候已经将要临近冬季,虽然河水已经有些冰凉刺骨,可是这些关西大汉,一个个早就是阳火盛得不行,这个时候只想痛痛快快的将一月多来身上的泥土洗个干净。 不料,刚把衣袍脱去,赤条条一丝不挂地还没走到河里,远处便有军鼓咚咚擂响。 侧耳一听,惊道:“点将鼓!姚大人点将,出了什么事了?” 洗澡的几个士卒在军中这许多时日,点将鼓他倒是听得出来,点将鼓,鼓响三通,鼓停而未至,斩! 这几人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又把衣袍穿起,飞也似的冲回自己的营帐,几人料知此时点将,必有大事,赶紧趁着将令未下,跳下河去,匆匆洗涮一番。 回帐披上战甲,又急急奔往中军大帐。 大帐中,众将林立,几人赶至喘息未定,姚平仲已升帐点卯,众将一一点齐,姚平仲便高声宣布:“本将刚刚接到前军的消息,我大宋胜捷军已与辽军接战,一战即大败敌军!” 帐中众将闻听,轰然一声,各有喜色。 姚平仲脸色不变,厉声又道:“然敌众溃散,已逃向燕京方向,围剿殊为不易,王禀王都统已率所部掩杀过去。急命我部将士,弃辎重、抛疲弱,三军尽发,全速前进!若前路军追杀至而我军未至,军将皆斩,兵不叙勋!” 帐下众将闻言心中凛然,姚平仲肃然传令:“宣帅军令在此:除中军,后军,以及神策军一部押运粮草殿后,其余前军各部将士立即备齐五日口粮,马上出发,有所延误者,统兵将官就地处斩!” 第两百零九章 雪满弓刀(四) 大宋前军兵马加起来上上下下也有万人上下,这个时候前军披盔戴甲,昼夜疾行,其中大部分为熙河军将士。 大队人马行进中,脚步声踏得地皮都在轻轻颤动,每个士兵都携带了五天的口粮,自备锅灶、睡袋等一应器物,骑兵为了保持一定的马力以应付特殊情况,行走一段时间等战马疲惫时就会跳下马来牵马而行,既活动了身子,又让马匹少些负重,一旦开战马就是他们保命的钱,岂能不加爱惜。 尽管如此,高强度的行军还是使一些士兵掉队了,掉队的士兵没人去管,只管让他们和后面的粮草兵作伴去吧。 军令已下,不能及时赶到者,军将皆斩,兵不叙勋,虽说如果所有人都迟到,王禀将军未必会执行这道命令,可要是大部分兵马都赶到了,那迟到的人就一定倒霉。 行进中间,各营官兵你追我赶,编制和队列已混乱不堪,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们首要的是赶到,到那里再稍加整顿,探清前线的最新情况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也不迟。 午夜时分,三军原地驻扎,稍作歇息。 士兵们纷纷解下睡袋,嚼着干粮、灌着凉水,还要准备草料、饲喂战马,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才沉沉睡下。 五更天,司号手被巡夜的官兵推醒,揉着眼睛爬起来,吹响军号唤醒睡得漫山遍野的士兵,稍加整顿,便又匆匆上路。 又是一天急行军,离王禀所在只剩下半天的路程,这时已经到了二更天。 姚平仲下令原地休息,明日一早穿过山谷。明晚之前抵达所在,军令一下,三军便原地驻扎,安排饮食休息,恢复体力。 摸着黑埋锅造饭、喂养马匹,等疲惫不堪的将士钻进睡袋。枕着腰刀,正要沉沉睡去时,他们忽然感觉身下的大地发出了一阵阵轻微的颤动。 “大事不好!” 不用将领吩咐,经验丰富的老兵就知道坏了,因为随着那大地的震颤,密急的马蹄声已经传进了他们的耳朵,在这个地方突然出现大批的骑兵,而且听这蹄声急骤,分明是正在冲刺。这绝不可能是自己的人马。 当士兵们连喊带叫地钻出睡袋,顾不得衣衫不整。也来不及去披戴盔甲,只管抱起马鞍,匆匆放上马背,还没等系紧丝绦。轰隆隆的马蹄声就在耳边开始轰鸣了。 千军万马,挥舞着雪亮的钢刀,从黑暗中猛扑过来,如同一只只幽魂厉鬼。一个仓惶失措的新兵只看到一抹黑影从自己身边带着一股劲风一扫而过,随即前方更远处就响起了同伴的惨叫声。 惊骇的士兵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又一道黑影裹着劲风从他身边疾掠过去,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幸运,锋利的马刀把他由肩至胯劈成了两半。 这是一场残酷的屠戮,人困马乏的大宋大军早已是强弩之末,而且又是在全无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候受到了敌骑的攻击。 敌人的攻击之快,连外围的游哨都没来得及把警讯报回来。仓促间大宋大军就算想在原地结阵自守都成了妄想,更不要说是有力的反扑。 攻击的辽军虽然看着散乱,毫无阵形,但是他们很默契地三人一组,组成一个锐角攻击阵形。互相配合,剪除一切给战友造成的阻碍,保持最快的冲锋速度。 而每一个攻击锐三角之间,又保持着足够的距离,确保他们冲入敌阵之后,后方的战友依旧马速不减,以同样的速度展开第二轮攻击。 攻击在整个前军驻扎的营地上展开了,每一个地方,军势如破竹的突击都保持了至少五轮的冲锋,这五轮的冲锋足以斩杀五分之一的前路大军,并给他们造成极大的混乱,从而保证穿营而过的军返身再进行第二轮扫荡时,宋军仍无法形成有效反击。 大宋大军陷入了绝对的混乱当中,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对全军做出统一的指挥和调遣,他们更没时间去弄清楚这支突如其来的军人马究竟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他们只能各自为战。 这个时候,精锐一些的部队就完全显现出了他们的能力,凭着以往的作战和操练经验,他们自发地结成了圆阵,外围的士兵以长枪刺杀敌军骑士,用横刀在昏暗的夜色下削砍敌军的马腿,用自己的性命替护在中间的战友争取着时间,以便他们能尽快披鞍上马。 在这样的突击态势中,他们连个密集枪阵都组织不起来,没有骑兵对抗,全军将注定被全部消灭。 很快,束装整齐的骑兵自内围杀出,同敌人的骑兵战在一起,与他们的步卒战友配合着向其他自发形成的防守阵营靠近,互相融合,结成一个更大的圈子。 因为在骑兵的突击下,他们已经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阵营,如果不能尽快汇合,他们的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姚平仲这个时候也已经从营地里钻了出来,他也不过是前军当中非得让一部分而已,这个时候哪里还不知道出事了,身后不远处,一员员将佐狼狈而来,“小姚相公,辽人不是为胜捷军王都统所挫,怎地就这般到了俺们的面前!” “糊涂,尔等何等糊涂!”姚平仲骂道,“胜捷军乃我西军当中有数的轻骑,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千上下,而辽人有多少?稍稍从指缝里漏出一点实力便是全权将胜捷军拖住,他们等的便是俺们后路这万人大军!” “可恨直娘贼的童宣帅,偏生就信了辽人溃败的消息,如此冒进,却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姚平仲一番喝骂下来,众将又哪里不是面面相觑,童贯纵然下令仓促了些,不够稳重,可是他们这些前军将佐,又有哪一个不是贪功心切,胜捷军王禀千人都能吃下的辽人,众人都是恨不得少生两条腿,只想将功劳分润一些,却是将儿郎性命交待进去,现如今却是如何收场! 第两百一十章 雪满弓刀(五)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再说其他的,已然是无用,姚平仲此地,还有带甲之士两千有余,周遭隔各将手中或多或少也有些本钱,这些都是熙河军的敢死之士。 要说熙河军,在打西夏的时候,比起其他三路强军,熙河军可谓是其中顶在最前头的,论明面上的战力绝对是西军当中质量最高,即便是遇到这等突发的状况,各处兵马不过也就是与自家统兵者失却了联系,其实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家袍泽,到了这个境地,无非就是数十人抱成一团,结成战阵,长矛林立。 辽人轻骑一轮冲杀之后,熙河军将士阵亡者便是有两三千人,可是接下来的境况,辽人却是占不了多少便宜,姚平仲周遭不自觉的便是聚集了一众将领,这个时候谁人不是以姚平仲马首是瞻! “将你们的将旗都竖将起来,随某在此处列阵!”姚平仲这个时候也是打出了火气,打西夏的时候,姚平仲随其父冲锋陷阵,父子并上也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也就是这等泼天似的国战,需要的往往就是这等稍稍还有些锐气的少壮将军。 换做乃父,说不得就是下令,着一军未乱之兵马断后,其余诸将收拢残部,速速撤退! 可是姚平仲却是就在此处,直接凭借着麾下两千儿郎,列开了阵势,直欲将辽人推出自家的营地,身后诸将面面相觑,这个时候还能多说什么? 难不成弃了小姚相公,自家逃命?且不说自家兵微将寡,随便撞上一队辽人便是存了生死之患,即便是逃出升天,弃了小姚相公。姚古相公那里却又如何交代? 恐怕还不是将自家脑袋拿出来谢罪! 众将只是在片刻之间就做出了决断,身后各自亲兵都是跟在姚平仲队列侧翼,稳稳的站定,只是向前而杀,当面辽人这个时候却是有一支兵马直直的往姚平仲所处撞了上来。 长矛如林,伴随着一股震天的呐喊之声。直刺而出,第一排将士所处的压力最为巨大,只是呼吸之间便是被碾做肉泥,可是这个时候,辽人的冲劲也是为之一滞,扑面而来的便是数百杆大枪长矛,人马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此处战场,便是犹如一处宰割人命的机器,稍稍不过盏茶的功夫。死伤者甚重,顿时便是成为了战场之上的焦点所在。 “是小姚相公!”无数各自抱团熙河军兵马都是遥遥相望,见到如此,纷纷往此间靠拢,姚平仲所在之处,一路横扫,将辽人兵马一步一步驱逐出自家扎营所在,聚拢兵马。郝然已经有五千之数! 无数的飞鸟从栖息的林间惊惶的飞起,杂乱惊鸣穿过西坠斜阳。 从北边飞旋而来的狂风。如刀锋般掠过人的面庞,将此处的滚滚狼烟一丝丝的扯散。 刀枪林立,军气森林,数千辽人军列阵肃立。 摄人心魄的军威,使那骄横的狂风也不得不敛神静气,在庞大的军阵前嘎然止步。只能屏息轻抚着那一面面战旗。 黑色的战旗,如滚滚巨浪般卷动,那一面红色的大旗尤为醒目,旗面上绣着两个斗大的“己室”字。 大旗之下,一名身材魁硕。面色冷峻的青年将军,正在目光沉静的凝视着西面大道。 他身披着粗犷的黑色的板甲,手中持一柄浑铁的大刀,半开半合的眼眸中,透射着炯炯的目光。 此将乃是萧干麾下大将己室八斤,此间围剿第二路前军便是尤其主持,下间谷道厮杀的辽人兵马也不过就是两千之数,厮杀到现在,其间宋人的士气反而高涨了起来。 “小姚相公,果然是用兵如神,任你辽人心机之深,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 姚平仲微微有些得意,以一己之力将形势瞬间逆转,此等功绩,料想也值得吹上两年,这北伐的头一功,俺姚平仲却之不恭了! 姚平仲浑然不觉此时此刻山林之间的辽人早已经是枕戈待旦,先前而来,不过就是试探之所在,已室八斤长刀向着敌军一指,厉声高喝:“擂鼓,全军突击!” 令旗摇动,隆隆的战鼓声冲天而起。 随着最高亢的一通鼓起,震天的喊杀声骤起,四千镔铁铁骑轰然而出。 须臾间,滚滚铁骑组成的庞大楔形阵,仿佛决堤而下的洪流,挟裹着毁灭一切的无上威势,如山崩石裂一般,向着正西方向的宋军兵阵突卷而去。 冲在最前面的百余骑兵,是己室八斤麾下最精锐的陷阵营,五百全副武装的重骑兵,将指向苍穹的枪矛压低,无数寒刃合成一柄令天地动容的巨大箭头,撕破空气,如死神的獠牙扑向敌人。 姚平仲和他麾下的将士,望见这等可怕的阵势,无不变色。 这些志得意满的熙河军,原以为可以翻盘,却不料对手早有准备,还有数千精锐在前,士气为之一挫。 如今面对士气旺盛,虎狼一般的辽人甲士,士气已然崩溃。 重重打击之下,姚平仲所在军阵的斗志已处在被压垮的边缘,前排的骑士惊恐相望,胆大者尚在四下环顾,担心的已经在拨马开溜。 惊恐的宋兵寻声望去,视野之中,蓦然瞧见无数的敌军,如幽灵一般从黑暗中,正汹汹如决堤的怒涛般涌向自家这边。 是辽人,是辽人趁机发动了进攻! 已然心惊胆战之极的幸存者们,他们的仅存的意志,在一瞬间就彻底瓦解。 再若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军心瓦解的这班幸存的熙河军轰然而散,跑得动的立马丢盔弃甲,望着来时所路逃去,受伤者还有那些绝望者,则干脆跪伏于地,准备向敌人缴械投降。 已室八斤一马当先,纵马第一个杀上废墟,马槊刺出,将一名企图逃窜的敌卒当胸贯穿。 身后,数千步骑相续涌至,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今日终于得以爆发,几千汹汹之士,将积蓄的怒意尽数的倾泄向了那些狼狈的敌人 铁蹄辗压,刀锋划过,无情的斩杀向那些溃逃的敌人。 第两百一十一章 雪满弓刀(六) “怎会这样?” 惊异的姚平仲,看着散乱的军心,看着突袭而至的敌军,情知无法抗衡,只得下令全军向西撤退,与后路父亲率领的步军主力会合。 撤退的号令一下,原本就军心涣散的熙河军,顿时如捅破的马蜂窝一般,轰然而散,向着西面狂奔。 己室八斤一马当先,挥舞着大刀,引领着他的铁骑,如同出笼的野兽,一头扎进了败退的敌群。 手中的兵刃无情的斩向这些撤逃的宋军,铁骑辗过那些落马的敌人,将他们踏为肉泥。 惨嚎声,痛哭声遍传四野,已室八斤大杀四方,直追出二十余里方才收兵。 此时回望向后的战场,己室八斤才看清楚,到处是血和尸体,鲜血浸透脚下每一寸土地,形成了大片令人作呕的暗红色泥沼。 血地延着东去的大道,向南北平铺扩展开来,无数残缺不全的肢体、碎裂的头颅散散在上面,仿佛大红地毯上点缀的刺绣。 得胜的辽军士气高昂,挥舞着浴血的兵器,在战场上欢笑大叫。 “万胜!万胜!” …… 熙河军大营。 此时的姚古,尚全身披挂,驻马于营中,目光冷峻的远望着东北面方向。 沿营栅的一线,两万多熙河军士卒皆全副武装,神情肃然的林列,一副如临大敌的气势。 姚古和他的大军,已经这般驻立了大半夜。 按照童贯的方略,熙河军前路兵马尽数而起,恐怕也是有万人上下,就这般去追杀一路为王禀所败的辽人兵马,难免有些胜之不武。可是在大宋朝廷之中,这样的功绩资历却是必须要要的,将来就是晋升的资本。 好说歹说,到时候某将参与北伐某某之战,大胜而归,也总能做一块遮羞布。 便是因此。姚古将前路大军中的大部分都快马加鞭的赶过去,杀辽人一个措手不及。 而姚古本人,则自将剩下的两万五千多大军,缓慢行军,严阵以待。 只是,夜风之中,姚古和他的麾下将士,苦等了几个时辰,如今天色已渐明。却仍不见辽捷报传来,姚古那自信从容的脸上,隐约已闪烁出焦虑不安之色。 “也许辽人只是突围而走,小姚相公难免追杀一阵,姚相公不必心急。”旁边的亲将看出了姚古的心事,便出言宽慰道。 姚古微微点头,他得承认很有这个可能,姚古按定心神。自信依旧,就这么昂首远望着前方。继续耐心等待着捷报传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是大亮,东升的旭日,照亮了整个大营,却反让姚古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过不得多时,塔楼上的哨兵大叫道:“是小姚相公的旗号。小姚相公他们回来啦。” 姚古眼眸一亮,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一直紧绷着的脸,也终于是泛起了一丝笑意。 姚古心情大好,策马徐徐望东北方向去。率领一众将领,前去迎接姚平仲的所部。 姚古立于营门处,轻捋着胡须,远远笑望着南面。 目之所及,但见尘土大作,一队兵马正匆匆的向着大营这边奔来。 来者确实是自家的兵马,但随着兵马的接近,姚古本是得意的脸上,却渐渐掠起了疑色。 要知他派出去的可是近一万上下兵马,但归来的这支军队,数量却仅只有不到三四千人而已。 “难道,尚在后马在后不成?”姚古的脑海里,一个声音这样解释。 但片刻之后,姚古脸上的疑色非但未消,却反而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看得清楚,回来的兵马不但数量少,而且旗帜破败,形容不整,俨然是一副落荒而逃的败军之相。 见得此状,不仅仅是姚古,等待的熙河军将士,无不是神色渐变。 纵是姚古,那原本自信的脸上,也陡然间涌现丝丝的惊异。 须臾间,兵马奔至近前,诸将灰头土脸的来至近前,每近一步,都让姚古有种心惊胆战的不祥预感。 一身浴血的姚平仲,翻身下马,黯然上前,伏地道:“末将无能,兵败而回,请相公责罚。” 周遭败退而来的将领,皆也单膝跪伏于前,一个个神色黯然惭愧,请求姚古治罪。 此刻,姚古心中是何等的惊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见着败归的诸将,姚古只能强按住震荡的心神,沉着脸厉声喝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尔等如何竟会败归?” 此等战事,无非就是出兵不够慎重,到了宋人这里,也是极少发生这样的状况,西军作战,近几十年来都有暮气渐深的情况,但也就是这等暮气渐深的气象,也使得宋军作战从无大亏,步步为营,绝不轻易追敌,敌军想要决战,西军上下绝对不惧,若是不战,大宋也有这个资本耗下去。 此番损失了数千儿郎是小,可是这北伐以来积蓄的气势却是尽数的挥霍了个干净。 神策军岳飞所在,本来就是替环庆军和熙河军看护后路,可是雷远文派了兵马前来求兵,到了童贯这里却是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相对于杨凌而言,岳飞那一战胜得更有几分侥幸。 童贯如此,三军将士本来就有几分诟病的成分在内,如今再度出了一手浑招出来,令得将士所在,难免有些牢骚声发了出来,这仗到了童宣帅手中,怎么都打得不像个模样了。 童贯此刻正在中军大帐之中,刘延庆也在此间,大帐宽敞舒适,一缕缕香薰飘得满帐都是,童贯坐在帅案之上,“此战姚平仲冒进轻敌,却是着了辽人的道儿,以某看来,这北伐之事,却是不能靠姚家父子!” 刘延庆听到此处,怎么还不能明白童贯的意思,老种小种,像来都是与童贯离心离德,而姚古父子总归是老种一系,只有环庆军是彻彻底底的自家心腹,“宣帅说的是,俺们环庆军也算能打得,姚家父子贪功冒进,有负宣帅重托,这北进职责,还是要更为稳妥一些!” 童贯道,“眼下却是不能再节外生枝了,依照之前所属,到了高粱河与老种所部摆好阵势再说,某怎么说也是大军统帅,到时候这北伐大功,断断不会让老种拿捏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两百一十二章 雪满弓刀(七) 此番挫动,对于第二路大军来说,委实有些不小的打击,一个轻敌冒进便是将所有的过错背到了姚古父子身上。 说来这等事情,其实跟他们关系也不太大,姚平仲在前路大军崩溃只如山倒的局面之下,还能稍稍收敛一些军心,做出了一些抵抗,也将已室八斤迫不得已藏在手中的底牌亮了出来。 此时此刻,帅帐之内,刘延庆依旧是整日慢腾腾的行军,童贯一直到了高粱河说甚也不往前,就这般领着王禀的胜捷军驻在大军开外数十里之处。 刘延庆,姚古却是要领军继续而前,童贯到了这个时候,能够委身前行至此,已经是不知道多么新奇的事情了。 在夜色当中,杨凌带着几名亲卫,立马高处,看着脚下自己统领兵马所部星星点点的营火。 现在杨凌麾下,也许是在这无比辽阔的燕地征战的时间久了,作战扎营风格,都有点像是北地军马了。 营盘不再像宋军那样严整,坚固得如一个龟壳,不到开拔的时候,敌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大去。营地当中,密密麻麻的都是箭楼。 反而在营地当巾,留出了足够的让骑兵出动反击的通路,哨探也放得极远。哪怕在夜间,控制的战场也相当户大,为自己全军的反应,留出了足够的时间。 杨凌大军在破了大石林牙之后,也挺进得相当快,在熟悉地势的本地投效豪强的率领下。 短短两天时间,就已经和老种小种向南放出的哨探接触,而高粱河对面的萧干虽说主力已经尽数转移,可是就是在空营里面还是留有一些明面功夫的。 甚至有的时候,这些辽人远拦子也跑到渡河边上。和宋军小股哨探进行对射一轮的兴趣都没有。 殿后职责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了,刘延庆,姚古最多不过三日便是能抵达方略所在之处,与老种相公成为掎角之势,两路兵马所距距离骑兵不过一个时辰便是可以抵达。步军也不过半日光景。 战事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掀开了起来,起码宋人已经将主力部队摆开了,阵势已成,对于姚古之前败阵,也没有人再去计较,这仗要打的时日还长,去计较那些作甚! 杨凌所部也是将岳飞召回,一直遮护住全军后路的兵马陆陆续续的返回。到了这个时候,神策军将士士卒加起来也足足有七千余,耶律大石轻骑来袭,说到底不过是占了杨凌神策军遮护所在之处过于宽泛,兵力来不及集中的优势。 到了这个时候,杨凌的殿后职责也算是得以交卸,便是只有把兵马安顿好。 …… 杨凌有些疲倦的盯着不住摇头的韩世忠,低声问道:“还抓不住辽人的主力?” 韩世忠咳了一声。又重重的摇头:“野外转战,本来就是燕地骑兵最擅长的事情。他们要想避战。俺们也轻易摸不着他们的影子!俺在西军,当日在横山左近,想摸西奴的野战主力,也是千难万难。小杨将主,这条路不成!” “大军一路而前,到了这个时候却是出不得一点半点的差错。萧干就这样骤然率领大军在高粱河来回逡巡,如此就将主动权彻彻底底的握在了他们的手中,等到辽人率先发难之时,就一定有了必胜的把握!” 杨凌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偏生我们兵马辎重太多。除胜捷军,白梃军,神策军外,尽为步卒,不敢轻易渡河,委实让人有些揪心!” 韩世忠瞧见杨凌脸色难看,又嘀咕了一句:“罗候也领一路渡了高粱河,率轻骑出去哨探,还没有回来,他和辽人交道打得不少,说不定有点心得,看他那里,有没有好消息传来” 安慰的话说了一半,韩世忠忍不住又咧嘴大煞风景的加上一句:“俺瞧着,他那路也不成!” 到了这个时候,杨凌还不是只有派遣少量轻骑渡过高粱河观望形势,可是即便是这样,也是冒了巨大的风险,每个人都是配备了双马,一应装备都是齐全得不能再齐全了,不过罗候放出去了三四支哨骑,也不能放得实在是太远,毕竟两军交战之处,过了高粱河已经算是大大的异想天开了! 杨凌转过身来,“让罗候他们先行回返罢,辽人的心思也不是我们能够把控得住的,这个时候,只得以不变应万变,我看着这形势,萧干不就是在寻求破绽而已!” 到了这等程度上的会战,往往青史留名的统帅都是不会静静的等待着机会的来临,而是知己知彼,自家创造出一个扭转战局的机会出来,这等将帅往往才是战场之上的英杰。 “汤怀,随某出去走走!” 杨凌所在便是骑上了一匹战马,身后数十人影从,到了一处小山丘之上,远远的高粱河水哗啦啦的流淌,之后便是雄高的燕京城,直欲将胸中的愤懑之气一扫而光。 在小丘的另外一边,这个时候也传来了马蹄疾响,转眼之间,就看着罗候带领数十轻骑也驰上了小丘上面,他和背后人马,人人都是满面风尘仆仆之色。 这趟哨探,不知道放出去多远,罗候前番也参加了几场战事,身上伤势还没大好,但是他仿佛真如铁打一般的,照样生龙活虎的在军中奔走。 这种远处哨探的活计,他以自己和辽人打交道多,北面情势也熟悉一些,也非得揽到身上。杨凌想让他休息都不成,干脆懒得管他了。 汤怀朝着翻身下马的罗候歪歪嘴,朝着杨凌那里一指,罗候看了杨凌背影一眼,同样也面沉如水,大步就走到杨凌身后站定。 杨凌并不回身,却仿佛知道站在身后的是罗候一般,低声问道:“如何?” 罗候在杨凌背后,行了一礼:“小杨将主,某等无能,绕道越过高粱河哨探二十余里,仍然没有现辽人主力形迹。只能找到一些他们曾经驻扎过的蛛丝马迹,辽人一味避战。但是俺们准备退回高粱河的时候,却又现辽人远拦子轻骑数十远远追慑,却不上来交战。天色已晚。我等不敢与辽人主力浪战,只有退回来!” 第两百一十三章 雪满弓刀(八) “小杨将主,辽人轻骑习于野外转战,来去如风。不能抓到其主力形迹。固然是我等无能。但是这个方略,也行不通,俺们想抓着他们主力,先行交战,难比登天!小杨将主,还要拿出其他方略出来” “老子能拿出什么其他方略出来!老子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过了人们最高的指望,现在还想指望老子什么?老子毕竟是人,又不是超人!”杨凌在心里怒吼一声,但是脸上容色,却半点波动神色都没有。 转回头看着罗候,居然还能微笑了一下:“你和弟兄们都下去歇息罢,此间军务,我自有安排!”罗候却不退下,只是笔直的站在那里,想说什么,他的性子却是再才严不过,再加上少年老成,却没问出来。 到了这步田地,杨凌却是有些庸人自扰了,这北伐大战如何打,打得如何,其实跟他来说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偏生还将自家的利弊帮放出去哨探,已经是到了仁至义尽的地步,不管怎么说,这场战事最终的走向都是在大宋头顶上那几位掰腕子的诸公手中掌控。 此时北宋,虽然号称是养兵百万,可是值得一战的不过就是西军兵马二十万出头,可就是这样一支人马,还要被各种错综复杂的分化来,打压去,真正能卖出一把子气力,还有多少人? 厮时大宋,秦皇汉武之风不在,安能御贼寇于国门之外,即便是收复了这幽云十六州又如何,宋室衰亡,不在地理,而在人心。人心丧乱,重文抑武才是根本所在。 当道君王,又对掌军诸如老种小种等猜忌于心,此等人物,安能不惧功高震主? 仗打到现在,又还有多少人是一门心思的扑在收复这燕京之上。杨凌在这一刻几乎是看得了然通透,眼下已经入冬,一批批军粮辎重不断的从大宋国土之上转运而来,将士们都必须换上袄子,一路上人吃马嚼,在这个时代,也只有大宋这个庞大的国度,能经得起这般钱财之上的用度。 而自家这个时候偏生又得的是殿后差遣,便宜行事的差遣。这个便宜行事的理解有很多种,但是现在西军上下十几万军汉猬集到了一起,难不成神策军还真的就去做那等出头鸟的事情? 这北伐大功还没有彻彻底底的捞到手的光景,衮衮诸公却是已经瓜分得一干二净,早就没有杨凌所在什么事了,耶律大石来犯已经算得上一个插曲。 只是让杨凌没有想到的是,耶律大石竟然敢以此犯险,大石林牙是何等人物。杨凌岂能不知晓,一挨到了老种。小种军营便是向上奏报,将整个大营的警惕性做到最高! 而辽人所属,耶律大石什么时候才会只身逃亡大漠,赤手空拳闯出一番事业来,而更北面的女真人,说不得对大宋已经起了觊觎之心。这形势,倒还是越来越乱,杨凌一时之间还理不清楚。 “小杨将主,老种相公请了!” 杨凌这才从沉思之中醒转了过来,老种。这老狐狸又有什么花招? 杨凌所在神策军驻地就是驻扎在小种的秦凤军之后,比起径源军和秦凤军那种恨不得把自家人都锁死在大营里头的做法,杨凌的驻地就随意了很多。 一路上策马小跑,转眼之间,一行人就走入大帐,亲卫在外伺候,站得密密麻麻的警戒,无关人等别想靠近。大帐当中大家分宾主坐下。 老种客气一阵,还是勉为其难的坐了上方,才一落座,他就按着几案,目光炯炯的看着堂下诸将::“刘延庆那边,有什么新的消息传来?” 堂下将领对望一眼,最后还是小种缓缓开口:“刘延庆估摸翌日即可扎营,本来神策军这里胜迹传回汴梁,而前头姚古所部却是为童贯所累,朝野当中,应当对宣帅多有指摘,宫中传来消息,官家也深厌宣帅,十数万精锐,举国支撑竟然如此结局……可是宣帅一系毕竟根基深厚,先是小蔡相公,然后是王黼相公返回汴梁,朝中风声又是一变,也有人开始为宣帅分说了……还有传言,官家已经下诏,痛斥宣帅一番之后,还是优容了下来……现在汴梁朝中,还是如前一般,谁也说不清楚这风头到底朝哪里刮…………” 这番话说起来大家都扬着脸听着,大帐之内静悄悄的,等小种说完,人人都面面相觑。 老种笑了笑,不紧不慢的道,“姚古那里说到底也是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所幸对北伐大体无伤,童贯那里吃了如此大的一个闷亏,蔡京老公相即便是使了如此大的气力,童贯还是圣眷未失!” 西军将领人人脸色难看,甚而有些愤愤不平起来,只不过没人敢说! 老种如何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便是宽慰道:“朝中政争风云变幻,不是我们能够看透的,俺们西军只要好好的管好自家这块地便是了,这北伐除了朝中正在争斗的两派,还有人对我们这些武臣忌惮……西军不用说了,百余年来自成体系,躲也躲不掉。就是小杨将主一手拉出的这么一支强军,也自然要被人提防的……” 神策军打到现在,也没有人敢于小视,毕竟铁打的功劳在那里,当兵的哪一个不佩服厮杀之间博取功名的好汉,杨凌能在此众人也是心服口服,只不过看老种这模样,不过就是想让杨凌多看多听,依照现在的形势看来,不会轻易让他下这趟浑水。 “今日遣诸位而来,也没甚大不了的,也不过就是嘱托一二。”老种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说道。 “老种相公说的是哪里话,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俺们奉命便是。” 老种叹了一口气,“这北伐战事,依照某看来不是那么简单,萧干素枭雄,麾下精甲四万,铁骑也在两万上下,不是一口能吃得下来的,尔等行事莫过孟浪,一切以大局为重!” 老种看了看外间有些阴沉的天空道,“要下雪了,一到雪天,某这腿就痛得钻心一般……” 第两百一十四章 雪满弓刀(九) 北伐大业,到了这个程度,形势愈发的变得有些让人难以明朗起来,这个时候萧干究竟是身在何处都捉摸不定,自从袭了熙河军一闷棍之后便是消失得无隐无踪了,现如今整个大宋是以举国之力来支撑这场战事,纵然是十数万强军,外加数万河北敢战士以及数之不尽的民夫人吃马嚼,可是大宋立国百年以来的继积蓄,打得起。 可是反观辽国便是不这样了,这个苟延残喘的大辽,在教科书上和南明一样都未曾列朝列代的北辽(只承认到天祚帝耶律延禧这里),其辖区到现在也仅仅只是剩下燕京一道左近城郊,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数个月的鏖战的。 甚而连四军大王萧干都生出了异心,虽然现在还没有做出自立为帝的举动,可是谁也不会相信这位奚族四军大王真的就会为大辽殉国到底。 这一点优势不管是老种小种,甚或者是那位已经缩到后头的童贯都晓得这一点,只要稳稳的在高粱河持重对峙下去,定然能够功成! 老种如此交待下去也不为过,毕竟不管是哪一场战事都是有些风险的,此战一但仓惶打起来,万一给萧干翻了盘,那么关系到的还有朝廷的各种形势,政局变幻,关系重大,一但处置不慎,就是一党一党的人马往下换。 老种相公只是望了在座诸将一眼这才重重的道,“官家已经昭谕……”说完之后,老种相公站起身来,朝南遥遥一拱手! 众位将士也是全都站起了身来,朝南行礼,老种看了看杨凌那不太标准的姿势。骤然抽了抽脸颊,平日里挺俊俏的一个小后生,行起来礼来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老种相公正了正神色道,“北伐大军统帅,河北河东两路宣抚使,统军不力。战事迁延不下……” 后面说的啥,杨凌是一句也听不下去了,说的无非就是第二路大军行军不力,故意拖沓,时至今日依旧未能正常到达指定位置,有负朝廷重托云云…… 不管说的是啥,反正里面的意思就是很清楚了,官家意思无外乎就是有些斥责童贯了,而敌人坏了就是自家好了。在座众将恨不得拍手称快,浮一大白…… 等老种一说完,众将便是躬下身子齐齐道,“臣等惶恐,有负圣恩……” 童贯所处并非已经在燕京城数十里开外,二十回转开拔到了涿州城下,到了这个时候,北伐战线已经差不多稳定下来。别看童贯镇守边疆二十年,真正顶到最前线的时候几乎是没有。更何况眼下已经进入了隆冬,边地日寒,童贯便是直返还了涿州。 一应战事,不过就是按照预定方针行事,老种领一路兵马,刘延庆领二路兵马。两者互为犄角,却又互不相统属,不管到哪里,这些士大夫之辈都是忘不了分权制约的那一套。 只要高粱河战线一稳固,但凡辽人不济。便是胜局已定,童贯还没有舒服两天,官家的昭谕便是到了涿州,童贯诚惶诚恐的向天使奉上程仪之后便是于自家行营帅府之中好发了一阵脾气。 天上已经飘起了大雪,赵良嗣走进童贯内室之际,室内已经有了暖阁,童贯不过来了数日之间,便是建起了一间临时的暖阁,在暖阁的窗户外檐下面挖有五尺左右深的地洞,洞内砌有砖炉,暖阁内的地面下砌有纵横交错的火道,洞内的火炉和地下的火道相通,可以使暖阁内的地面升温。 犹此便是可见童贯之奢豪,在赵良嗣进来的时候,满地都是砸碎的各种物件,这些物件,哪一件不是价值千金万贯,当今天子喜好奢华,下面的臣子安能不四处收刮,即便是体系繁多,贪墨者甚重,其中漏下一丁点油水也是惊人的数字,更不用说到了童贯这个位置上,早已经是实权通天的人物。 赵良嗣一路缓行,见到童贯倒头便拜,“宣帅,怎地做如此模样!” 童贯抬起头来之时,已经甚是憔悴的模样,反倒是吓了赵良嗣一跳,童贯只是扶起了赵良嗣,双眼尽是忧虑之色:“深之啊深之,到了这个时候,某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赵良嗣作为宣帅府中的得力谋士,这些时日以来,早就是忙得嘴角气起泡,不用说其他,就是宣帅行营几更周转,最后又是回到了涿州之地,一路上的安排都是让人心力交瘁,现而今神色已经憔悴了极处。 最初几日,赵良嗣还要几百里不眠不休的奔回来,他是个文人,几乎将他骨头都颠散了,眼睛里头全是血丝。 这两天刚刚好一些,各处的行文事务又要处置,更不用说,前番时日将女真使者打杀就打杀了?宋室总得给一个交待不是,女真素来就是蛮夷之邦,北伐战事又是吃紧,这个时候赵良嗣代童贯交涉,只能是一再退步,许下了不少的黄金财帛,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早早的将燕京城取在手中,童贯得以封王,到时候都是一荣俱荣的局面。 万万没想到,今日官家一道圣谕而来,童贯就是这般模样,赵良嗣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烦恼,劝慰道,“宣帅,宣帅,北伐大业,全系于大帅一肩之上,有甚事是不能解决的?” 赵良嗣与童贯可谓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北伐大计就是赵良嗣最先南归而献,童贯瞅准了圣意,便是拉拢了赵良嗣,二者狼狈,否则单单以赵良嗣一个南归降人的身份,又怎能上达天听,得道君皇帝亲自接见呢!赵良嗣只是恳切的道:“学生赶来,正是知道宣帅有莫测之变!特来宣帅分忧,现在那边局势如何了?” 童贯稍稍稳定下来,“无妨,无妨,待某稍安!” 赵良嗣为童贯斟了一杯茶道:“承蒙宣帅抬爱,才有学生今日,一路到了今日,什么风浪未曾遇到过,现在不过是遇到一些麻烦,不过就是应对而已,其他一切先不说,宣帅切先休息,缓过来再商议就是!” 第两百一十五章 雪满弓刀(十) 童贯喝了一口热茶,“某家侍奉官家多年,如何不知道官家圣谕里面的意思!这才有所失态,让深之见笑了!” “朝廷那边,无异于就是官家对着北伐战事有些不耐烦了,官家行事,素来就是那几分热度,照某家看来,这战事如此下去恐怕是不行了!”童贯如此一说,赵良嗣哪里还有不晓得其中门道的道理。 说句不中听的,当今官家虽无大过,也是太平时节的君王,家国点缀得富裕丰亨,难免就有些好大喜功,也贪逸享受了一些,这北伐战事一打起来,难免国库就有些吃紧,官家开销,哪一样不是天一般的用度,这战事拖得稍微一久起来,就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这个时候,官家赵佶难免就念起了当初蔡京执政时自家虽然对其有所忌惮,可是自家过得总归不会是如此拮据,这天下,哪里有君王不是的道理,千错万错,都是臣子办事不得力而已罢了。 狡诈如狐的蔡京老公相安能放过这个机会,朝中风向便是一边倒起来,童贯王黼一党,难免就有些招架不住了,王黼在京,又能济得什么事! 童贯方一说完,便是急不可耐的在旁边问:“赵宣赞,你也得知了这里的变故了,你却有何方略,能解此局?且快快说来!”童贯也知道自己失态,咳嗽一声,坐直身子抚髯不语,又摆起了拿手的学士丞相的气度。 赵良嗣自然明白,此刻童贯,多于自保的成分居多,这里面真的有几分看重的他的道理?可是他现在,虽然疲累到了极点,却没有半点要休息的意思。胸中只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支撑他仿佛还能不眠不休的在宋辽两国再跑一个来回!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童贯,一叠连声的问:“宣帅,依照学生看来,这局势的关键还是在这燕京,如果此时此刻。燕京城攻破,收复幽云大功,还不是在宣帅手中,一切流言蜚语到了官家耳中还不是耳旁风一般,官家安能薄待功臣?封王之功还不是在宣帅手中,可是燕京一旦不能下,此事必定传至朝廷,朝中敌手还不正好趁此机会向宣帅发难?宣帅一生功名事业却要付诸流水忧?” 赵良嗣所说的话震聋发聩,句句撞进童贯心底。童贯定定的看着赵良嗣,久久不曾则声,到了最后,只是一声苍凉到了极处的叹息,什么话也不说,缓缓转身回卧榻之上坐下,自顾腰上玉带:“为官家,为大宋抚边二十年。却是这么一个下场,局势何其艰难。某岂能不知道?可是这形势如此,这北伐大战急不得,需要稳妥一些才好!可恨朝中诸公尽是在拆某家后台!” 赵良嗣往日一向在童贯面前恭顺,这个时候,却突然抗声厉喝:“宣帅抚边二十年,为大宋屏藩西陲。到了如此年纪,方还亲身主持北伐,劳苦而功劳如此,学生如何不知,到了这般时候。宣帅所求,无非就是携此功勋,得以封王而终,可是现在情形,却是到了我等不能轻视的局面,两边是敌,俺们大宋又不是打不得的兵马,不若宣帅就下令,这个时候只能是北渡高粱河,辽人要战,那便战就是了,某倒不信,到了这个时候,老种还能站出来与宣帅拆台,如果这样正好上达天听,临阵换将,宣帅帐下还缺了领兵的将领不成?某瞧着王禀王都统就是可靠人选!” “深之所言非虚,可是老种若是依令行事,但凡北渡,西军背河而战,处处掣肘,又多为步兵,若是败了……”童贯也不是庸人,带兵多年,总归是晓得兵家大忌,难免有所忧虑。 “此时此刻,宣帅焉能掌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家威风?局势虽劣,却并非没有张良计策!” “计将安出?”童贯也提高了嗓门,厉声反问。 “遣刘太尉领兵北渡,和萧干决战于燕京城下,只要燕京早定,西军诸位相公即便不愿为宣帅出力,这些人总归还是能够牵制萧干一些的,萧干兵马不过四万,刘延庆和萧干在燕京城下纵然不能胜,也能打个平分秋色!” 赵良嗣说完之后,便是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也不看这是不是童贯方才喝过的,便是仰头一口,童贯微微皱了皱眉头,现在也不想在细节上多做计较,现在不是扯这些鸡毛蒜皮的时候,“可是刘延庆这厮,白沟河你也看到了,万一局势不利!” “刘太尉即便是败了,可是四路强军皆败总归是不可能的,即便是败,萧干没有个几天十天是决计不会在高粱河腾出手的,这个时候,宣帅……”童贯听到这里,忍不住把耳朵凑得更近了一些。 “俺们还有一路奇兵!刘光世,杨可世两员虎将,更不用说还有熟悉燕地地形的郭药师,三人合力手中怎么也有四五千兵马,趁萧干在高粱河鏖战之际,绕道奇袭燕京,燕京此刻定然倍加空虚,定能攻克,更不用说,这个时候正面战场,怎见得西军就一定会败,怎么也得斗个旗鼓相当,纵然稍稍有所颓势,这燕京攻克的消息一但传到萧干军中,军心打乱之下焉能不败!”赵良嗣说到此处,忍不住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童贯还是稍稍有些不放心,但是已经微微有些意动:“你有所不知,兵家之事,不是纸上谈兵,所谓兵败如山倒,一但兵败,就是一处败,处处败,万一燕京城支撑到萧干回师……” 赵良嗣捋了捋胡须,“如此,宣帅可愿听某一言!” 童贯车主赵良嗣的袖袍,“某如何不愿!” “现今女真在北,某等现在可以令其出兵相助,以备万全之策,这其中不过就是多花费一些钱币而已,女真纵然破关南下,也不过只是掳掠一番,只有退去。汴梁城中官家,其实并不在意燕京城是谁打下的,官家要的,也只是燕京,这北伐大战,如此庞大的开销都是挺过来了,又何惜这点代价!” 第两百一十六章 雪满弓刀(十一) 赵良嗣说到这里猛地站起身来,“宣帅,斯时斯地,我等已经是未虑胜,先虑败,将形势分析到了如此透彻的地步,宣帅,下决定罢,难不成,吾等就在这雄州坐等圣意来临,那个时候,即便是辽人未将吾等击溃,恐怕陛下就将我们统统摘下!” 童贯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这个时候路已经指给他了,便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深之,某也不问你其他了,只不过前番本帅错信了杨凌那厮,此子将女真使者杀得干干净净,某已经与女真人闹得僵了,他们还会出兵相助?” 赵良嗣拱了拱手,“如果宣帅信任,某愿出关,为宣帅前驱,说服金国二太子出居庸关,以克燕京,宋金两国南北齐攻,燕京不下都难!” 二太子便是完颜宗望,很多人不解,为什么大太子完颜宗翰是完颜阿骨打的长子,最后却是没有能够继承大统,那便是因为大金帝国初期,女真民族还是沿用原始部落族长的那一套贤者居位的制度,对于儒家的以长为尊,以嫡为尊的这一套还不是很了解。 一直到大金帝国金世宗完颜雍时期,因为对汉文化的吸收,才有父死子继的皇位继承制,至于二太子,四太子,其实这都是宋人的称呼,根本不是大金朝的人的称呼。 宋人因为和大金朝的人交战,分不清谁是谁,又听说他们都是太祖的儿子,所以就按宋人的习惯,称呼他们为二太子,四太子。 当然到了后来完颜宗翰也是皇帝,不过是后人追封的,因为金太宗完颜吴乞买死的时候将皇位传给了完颜宗翰的儿子。 至于四太子完颜兀术。也就是完颜宗弼,这个时候还实在是太年轻,这个时候只是完颜宗望手下的一员战将,可以说天下女真雄兵,尽在宗翰与宗望的手中,其中东路军宗望所在是最接近燕京的存在。只要从居庸关破关直入,便是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抵达燕京城下。 赵良嗣顿了顿首,“只是宣帅,此次出使金国,恐怕代价不小!” 童贯这个时候双眼突然猛地一红,露出疯狂的神色,“代价,有甚代价是某给不起的,官家已经予了某偌大职责。某就许女真一份大大的价钱,燕京城破之,女真人可劫掠三日,之前大宋给辽人的岁币也一并转于女真,某只要燕京,只要燕京……” 赵良嗣见状,便是心中一宽,“再有。杨可世此人与宣帅不是一条心,某窃以为。奇袭燕京的三将之中,绝对不能以杨可世为主,可是刘光世虽然是刘太尉之子,是能够信任得过的,在关西也掌控鄜延军,可是鄜延此地宣帅是晓得的。已经不知道多少时日未经战火,恐怕难当大任!” 童贯深思道,“深之的意思是,以郭药师为主?可是此人初投,能信得过吗?” 赵良嗣一拍手。“宣帅,此人是燕地大豪,纵横幽燕,常胜军也算是一支不可多得的强军,现在在他手中还有一部分菁华,正是学生从杨凌那厮手中拔下来的,更何况郭药师在涿州已经和萧干麾下公然反目,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否则也不回为杨凌趁虚而入,还能投了辽人不成?现下因为杨凌收编常胜军骤然高起,此人安能不怀恨在心,此刻此人正值落魄之际,一旦扶起他来,郭药师必粉身以报宣帅!可是刘光世一向眼高于顶,杨可世又是西军宿将,难免会不服郭药师统领,宣帅拣选一部精锐加之,以深通地势之郭药师领之,这支兵马怎么也有七千之数,刘太尉与萧干决战之际,间道而取燕京,必可奏奇效!况且正是因为他初投宣帅帐下,在大宋毫无根基,这等时候宣帅便是滴水提拔之恩,此人将来也是制衡杨凌那白眼狼的一个棋子!” “精锐,精锐从哪里来?现在白梃军的步兵都在杨可世手中,必然要参加扑城之战,某家手中的胜捷军除了王禀与某,其他人是决计使不动的,白梃兵纵然还有重骑,难道让老种放手从杨凌手中抢过来?某料想,白梃军已经被他们养熟了,想靠他们卖力死战,却是异想天开了一些!”童贯这个时候也是犯起了难! “刘延庆那里挤挤,总还能再找点精锐出来,加强给郭药师!难道他还有其他选择不成?只有用此一招行险,以最快的速度,在前方有幽燕战局,还有背后汴梁朝廷的博弈,只有此破釜沉舟之法,才能在蔡京这老狐狸翻盘之前,将萧干打垮,将燕京拿下,稳住局面!一但宣帅携大功归于朝廷,还有什么难题是不能解决的!”赵良嗣说得喉咙都快冒烟了,这个时候只是苦苦的劝道。 童贯陷入了沉思当中,也许这真是一个法子,立郭药师独领奇兵,这个失势大豪,必然会卖力自效,以郭药师纵横北地的名声,想必不是庸才,也许当真得用! 童贯猛这个时候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再说废话就是瞻前顾后了,此刻大步朝外走去:“好,就如此计较了,某给你下帅令,北上请女真援兵,再下一道札子,一并也给刘延庆!让刘延庆,老种等人按照军议所定,渡河决战!你要确保,给某家拿下燕京城来!” 两人一同出门,童贯唤过管家,将此间狼藉稍稍清理,突然之间童贯又猛的回头看着赵良嗣,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话:“深之,老夫晓得你的本事绝对不在杨凌此子之下,将来若是有功,克服了燕京,某绝对不会亏待你,便是闯下了滔天的勾当某也一并为你承担了,就是出相为帅,有某力挺,也不在话下,可是此时是重中之重的时刻,某希望你能够狭隘一些,杨凌此子再是不济,总是不会在杀辽人上软手的,某与老种如此大的隔阂还不是放在一边了,先放他一马便是!将来就是你不寻他的麻烦,老夫也要让此子和他的常胜军永无翻身之日!” 第两百一十七章 雪满弓刀(十二) 童贯稍稍告诫了一番之后,双手将赵良嗣紧紧的握住,“深之啊,深之,你是某的子房,前线战局,便是由你一并监管一并事项都要催促些,尽快行事,某就靠你将此局势以犁庭扫穴之势彻底抵顶定!” 赵良嗣听到前头,面色忍不住便是猛地一变,后来再看着童贯以宣帅之尊,竟然如此折节下交,赵良嗣也是满含感情的回答道:“某一个南归之人,承蒙宣帅不弃,才有今日,宣帅嘱托某安能不谨记在心,燕地局势定能逆转,届时某与宣帅便一同登上燕京城楼,温酒赏雪!” 两人在这个时候,相视之后便是哈哈大笑,大步流星的就朝外面走去了。 …… 宋神宗熙宁初年,王韶开熙河,拓边二千余里,收复熙、河、洮、岷、叠、宕六州,宋朝遂将新开拓的领土置为熙河路。大宋在陕西就有了与西夏的沿边五路,自西向东分别是熙河路 秦凤路 泾原路 环庆路 鄜延路,加上关中内地的永兴军路,合称陕西六路。 除此之外,河东路在河西尚有麟府丰三州,也与西夏接壤,三州的实际权力掌握在世袭地方领主,大名鼎鼎的折家将手上,陕西各路都置有经略安抚司统管本路的军政大权。 可以说在西军并不能单单称之为四路强军,确切的说有六路,外加一个折家军,可是此番北伐,并不能将西军一股脑的全都派到了北边战场之上,需知在西边还有一个西夏在虎视眈眈,这个时候的西夏与大宋经过一段短暂的停火之后,又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候。 原因无他,这个时候的西夏。在大辽国祚将倾倒,幽云局势错综复杂的时候,采取了与宋朝孑然相反的策略。 西夏崇宗帝李乾顺的妻子是辽国的成安公主,有了这一层姻亲关系,西夏决定援辽抗金,但西夏救援辽国的军事努力却在女真铁骑面前碰得头破血流。三万援军大败与金军万户完颜娄室所部。 战场上的惨败迫使李乾顺不得不向金朝低头,奉表称臣,抛弃了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成安公主绝食而死,虽然说如此,可是西夏拥有的兵力并不可小视,这个时候当今官家赵佶又做了北伐的决定,西军只得将四路强军的大部分主力都带出了关西,先后辗转江南。以半年的时间平定了方腊起义,有北上收复幽云。 此时此刻,西夏那边如果不留下其余两路兵马和折家军坐镇,恐怕西夏就会趁机东进,一但攻入关西,掠夺大量的人口财物,各种资源得到了补充,恐怕在将来就不会是三分天下的局面。 大宋衮衮诸公虽然对幽云想到了骨子里。可是也不能坐看西路有失,两线作战。也只有经过王安石变法的大宋才有这个国力经得起消耗。 此时此刻,要说兵力最强者,还是这些年一直顶在西夏最前沿的熙河军的战斗力最强,可是这北伐战事再度开始之际,杨凌在后路打得有声有色,熙河军迎头就是挨了萧干一个闷棍。可算是打碎了牙齿,一口怨气憋到心里头直发泄不出去,好说歹说,总算是到了高粱河畔,还未曾歇息几日就是迎来赵良嗣了。 在环庆军熙河军这一路。顶在最前头的依旧不是刘延庆,而是姚古的军营。 大宋军马,最前面的几个营塞,几乎是就在高梁河河水边下塞,塞中弓箭弩机,已经差不多能控制着高梁河的河面,只消有辽人想要渡河作战,凭借着密集的弓弩,辽人便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且不说熙河军厮杀能力如何,就是这扎营布防的功底,就是不可小觑。 沿着高粱河展开的宋军营寨,东西绵延十余里,南北终深,也差不多有这个距离,在高梁河南,就是一头巨大的猛虎,虎口獠牙狰狞。 这个时候从空中朝下看的话,就可以看见,夜色当中。宋军连营当中,旗号如天上银河,落在了高梁河南,闪烁连成一气,映人眼目,肃杀之气,直入云霄。连高粱河水在宋军之前流过,似乎都不敢出呜咽之声! 北岸的辽军营寨,依然深沟高垒,严整已极,可是里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只是偶有远拦子在夜色当中滑过,在宋军之下,露出模糊的身形,立马北岸,静静的凝视着南面情形。 辽军却对宋军大举逼近高梁河,没有半点反应,这么一场战事当中,反正都是以逸待劳的,令得熙河军上下无不是摩拳擦掌。 熙河军正中的营寨,里间应奉将士传来的小道消息,怕是用不了几日便是会拔营渡河了。 这里的营寨,气度宏大,但是比起当时在后路刘延庆立的营寨,毕竟少了不知道多少的奢华气度。 刘延庆两父子是出了名的贪逸奢华,这个时候,在他的军帐当中,传来的是一片笑语之声,几名刘延庆的心腹将领,都卸了盔甲,陪着刘延庆在帐中说话。 赵良嗣此时风尘仆仆,正襟危坐的帐中,刘延庆遥遥的向赵良嗣举杯,“军中不能饮酒,却只能以这茶汤引子,薄待了宣赞,还请莫要见怪!” 赵良嗣站起身来,在大宋官场之上,即便是一个七品芝麻官,也是可以让得一个镇边大将卑躬屈膝,可是赵良嗣却不敢如此放肆,虽然童贯颇为器重他,可是刘延庆也是童贯阵营,自家又是南归之人,根基不固,哪能将架子端起来,如此安能有自家立足之地,更何况赵良嗣身负使命而来,也不想因小失大,便是行礼,“太尉何故如此,在场诸将都是为宣帅效命,为官家效命,此次宣帅帅命传达于此,不瞒太尉,官家已经对战事如此迁延,有些不耐,太尉还需快些行事,莫要让宣帅久等,稍后宴毕还要向郭药师交待一番,也是不宜饮酒,太尉莫要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刘延庆笑了一声,“赵宣赞好好看着罢,某麾下环庆军儿郎岂是不能战的,此战不需女真兵马劳动,某就能攻克燕京,来日宣赞引女真兵马来此,某定在燕京城扫榻以待,再与宣赞痛饮一番……” 第两百一十八章 雪满弓刀(十三) 在座的几个将领,都是跟随刘延庆日久,能做到这个地位的将军,无一不是战勋卓著,屡建奇功,这个时候,刘延庆怎么会没有想到,值此时节,冒险渡河轻易进军是一步大大的不妙臭棋,可是这个时候,环庆军将士也并不是只会吃素,虽然对于童贯的军令有所不忿,可是自家太尉都是首肯,他们底下的儿郎还不是厮杀而已。 他们对刘延庆心思揣摩得精熟,知道接到童宣帅钧令,刘太尉的心情就不大好,背地里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大家还拼命的在那里凑趣说好话,马屁不要命的拍过去。 这个时候刘太尉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即便是有所风险,也是只有担下这份干系,刘延庆和童贯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这复燕大功如果不能拿下,童贯一旦倒台,刘延庆有岂能有好下场。 两党之争,到了现在,已经是到了胶着的地步了,谁都输不起,更不用说蔡京,童贯两派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朝中还有另外一派,以革新为己任,虽然现在已经势弱,如若两败俱伤,便是出头的大好时机。 军中诸将当然是不会去想这些弯弯绕绕,只是跟着刘延庆,誓死效命而已,待送走赵良嗣之后,便是不断的拍着刘延庆的马屁,“太尉虎威,俺们环庆军军马逼河下寨,攻城克关难道差了,现如今俺们都到了高粱河,萧干都不敢有所动作,可见萧干那厮已经没有战心了!可恨老种小种这两个老不死的,还在说什么要慎重,萧干还有一战之力,现在看来,无集是嫉恨太尉就要克复燕京城。立下这等奇功,不过也只能说说风凉话罢了!” “是啊,现在宣帅已经是将主事之权交给了太尉,即便是老种小种一派也已经是低了太尉一头,更不用说就俺们眼皮子底下的熙河军,太尉一但挥师渡河。熙河军还能不从?俺们两路兵马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万,老种纵然是有心迁延,还不是跟着往前?” “哼,熙河军,一上来就是前军兵马败了个大半,太尉就从来没指望过他们!单凭环庆军,也足够收拾萧干那厮了,到时候俺们进了燕京城叫老种小种,看着眼睛出火!立下这等奇功。宣帅封王不必说。就是太尉,在大宋四下辛苦这么几十年,也该去汴梁夸功了!俺瞅着太尉定然能够再进一步,彻彻底底的将老种压下!” “杨凌这厮,虽然跋扈行事,两面三刀,也多亏他恶了宣帅,否则这北伐大战一但打起来。宣帅安能不中用这一员虎将?恐怕神策军也是顶在最前头的,那时功劳。太尉还未必有这么大!” 几名心腹将领,句句都挠到了刘延庆心中痒处,当下就不住的呵呵大笑,胸中郁气,总算稍减,可是童贯那钧令。总是压在心头,笑了一阵,还是皱眉道:“可恨赵良嗣那厮,又出花样!将郭药师搬出来,还要从某家这里分润一部分敢战之士!现下还要什么奇兵!要说奇兵也就罢了。偏生吾儿光世也是知兵的,为何这主事之人却是落到了他郭药师的手中!” 刘延庆缓了一口气,“老夫在此扪心自问,杨凌毕竟还是为大宋立下不少的汗马功劳,如果不是此子,或许某等还在雄州徘徊,某能逼近高梁河,也算是承了他的情。如果战事顺利,多少还要考虑分些功绩接济他一下,可是这赵良嗣,表面正人君子,不过是就是三姓家奴一般的狡诈人物,郭药师寸功未立,何德何能为担此克复的干系!” “恐怕到了那个时候,俺们在前头和萧干拼杀得胶着,却被郭药师这厮得了大彩头!” 他又提起这个话题,让周遭几个哄了他老爷子半天开心的将领都是一怔,不过跟着刘延庆,最应该会的本事就是顺着上官意思说,看着属下骂了一阵,刘延庆捧着玉带站了起来,叹息一声:“非要等着赵良嗣那里准备停当,才准某渡河进军,恐怕黄花菜都凉了!两日之内就要准备停当,准备渡河,你们几个小子,给某争口气,渡河以后,一定要抢在郭药师那厮前面!以犁庭扫穴之势击溃萧干!” 几员心腹将领对望一眼,都肃然起身,抱拳领命:“属下敢不尽心竭力,为太尉效死!” …… 径源军军营,一样的月夜,不一样的人,同样满腹心事,老种侧卧在帐中,底下就是小种。 小种深夜被召帐中,得知了种师道的想法后,二人也是计较了一番! 只听小种劝道:“大哥,西军上下为你马首是瞻,你绝对不可轻易犯险,童贯那厮就是精明,一打起来就往涿州缩,大哥能亲身到达此地,已经是令将士鼓舞,万万不能再亲临战事往前,大哥亲临高粱河以北一旦传扬出去,恐有助长辽人气焰之嫌,稍有不慎,萧干这厮也不是庸才,知道大哥对西军的重要性,一但死攻径源军,就是一大难处啊!” 种师道叹息道:“童贯这招臭棋如何不是将某西军逼到了绝路上,你不是不知道姚古在此战的处境,先前吾等还未在此地站稳脚跟,辽人就敢在我军后方断截粮道,如果径源,秦凤二路兵马再不跟进,恐怕刘延庆和姚古就会陷入背河一战的险境。” “大哥却是理刘延庆这厮作甚,你下一道军令,让熙河军向俺们靠拢,刘延庆这厮要打萧干,就让他打就是了,若是啃不下萧干,俺们再过河去,这天大的功劳还不是我们的!”小种愤愤不平的道。 老种呵斥道,“现在不是逞一时意气的时候!大敌当前,此话为兄就当你没说,要说再敢言此,某……” 说到此处,老种便是忍不住动了火气,猛烈的咳嗽起来,小种急忙上前侍候,“好了,大哥说什么,俺听着便是了,可是这渡河决战,径源军,秦凤军可以动,大哥就留在此间罢,你身子不好,万一……总之大战在即,大哥绝对不可轻易犯险,秦凤军跟着俺就是了,绝对不会有差错!” 第两百一十九章 雪满弓刀(十四) 种师道道:“正因为此战大战在即,某才必须要去呀!某到了高粱河以北,某可以亲自督促战况,确保万无一失,某到了高粱河以北,前线将士必将士气高涨,更有甚者,刘延庆贪功心切,定然推进得狠,可是熙河军被刘延庆裹挟,必定是顶在最前头,伤亡不可为不重,某若渡河,好歹萧干不能轻视了某,总能将分一些辽人的兵力,老弟啊老弟,你就忍心看着熙河军被辽人打残了?某怎么能不去呢?” 小种还欲说话,老种便是道:“你不必劝某了,三天之后某便领军渡河,你所在秦凤路兵马先在这高粱河之南,过些时日再行渡河,万一有何不测,也好接应……” 月光透过林荫落在地上,就像是散碎的水晶一般一块一块的,但是仍然可以让车夫看清楚道路。 萧干透过车窗向外看去,队伍整齐的卫队和十几辆车飞快的行进着,在这样的深夜里,只能听到马蹄声和车轮声,还有士兵铁甲发出的铿锵声。 萧干关上车窗默默的想着,所有掌握最高权力的人,果然都是孤家寡人啊!可是比起其他勋贵来说,萧干一生戎马,比起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纨绔,这就和他们有了极大的区别,萧干对这种孤独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和感受,现如今燕京城百官的臣服,出巡时千军护卫的壮怀,万民的欢呼等等,实际上都不能掩盖内心里冷寂凄苦的感觉,萧干不禁想到身为王者常常自称为孤,也许前辈们早就如他般领略到了那种高处极寒的滋味吧! 一声颠簸让萧干回过神来,想到此战,萧干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战场之上有些兵法策略,可是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兵多将广,将士用命,此战有他亲自统帅,所有兵员和粮草都是准备齐全。用不了多少天,自家就一定可以大败辽军,赢下此战,燕京不是久战之地,届时自家率兵转战燕云,何处不是安身立命的所在,即便是自立为奚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夜深了,马车进了燕京城后寒意袭人。萧干将身上的皮裘紧了紧,想着这些纷乱的事情,慢慢的睡着了。 “大王,林牙府邸到了!” 一声轻唤之声将萧干惊醒,萧干揉了揉脸颊,下了马车,萧干不是不能起骑马可是这些时日以来实在是有些劳累,便是趁此机会小憩。 耶律大石此时独自坐在府邸之中。丝毫没有一丝负面情绪,只不过就是坐在石桌之前看着书。一进耶律大石的府邸,萧干便是大笑着道,“某在前面劳累,林牙却是好雅兴,某现在却是真想和林牙易地而处!”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知道他是在说笑。萧干权柄之心委实太重,如何能将兵权还给他,“大王为大辽社稷,却是劳苦,某却是清闲。大王漏液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萧干笑了笑,“某前日听闻,宋人再高粱河以南已经大有异动,恐怕是要直扑燕京城而来,这一场仗恐怕近在眼前了,某麾下大多为野战劲旅,守城实在不是自家长处,所以必定不能等宋人逼近燕京,某估计最多三四日就寻一处所在,与宋人死战一番!” 耶律大石只是合上书,“大王能有此心,某便安心,某麾下儿郎交给大王,为的不是其他,只要大王能尽力一战,某却就在城中读书品茶也是乐在其中!” 萧干看了一眼林牙,忍不住有些笑其迂腐,凭借着耶律大石的本事,开疆拓土,成就一番王霸事业绝对不再话下,何苦执着于一个大辽国号。 自家若不是需要这场大胜来提高声望,以为称帝做准备,恐怕这场战事,便是让给宋人又如何! “林牙说的是什么话,某还能轻易饶了宋人!只不过,某今日却有难题,宋人兵分两路,一路以种师道统兵,一路以刘延庆统兵,俺们兵少,定然不可能两线作战,林牙前番绕后试探,你以为,择谁攻之为好!”萧干却是动了动面容问道。 耶律大石道,“大王这些时日以来,虽然未曾与宋人决战,恐怕一应的战事也是打了不少,想必心中早有计较!” “却是要与林牙印证一二!” 耶律大石笑道,“那你我就在掌心各写一字,然后举掌观之,看你我所想,是否相同!” “好,来人,取笔墨来!” 耶律大石与萧干各取笔墨,在手心写了一字,片刻之后,二人同时摊开手掌,忍不住相视一笑…… 萧干让马车停在高粱河的支流河畔停车,他漫步走下车来在河滩的沙土地上踏出了一个又一个脚印,看着入冬之后明显消瘦的河流,看着远处成片的芦苇丛。 萧干来到河边蹲下身捧起了一手清澈的河水,将他的脸深深的埋进水中,那彻骨的冰寒让他精神为之一震。 已室八斤走到萧干身旁,道:“大王,是否歇息一下再进军营,明天再召见诸将?” 萧干将手中的清水抛洒掉,深吸一口气道:“宋人想必已经渡河了,不用等到明天了,某这就进入军营,通知石烈以上军将火速前来见某!” …… 高粱河边上,号角震天,鼓声如雷,宋军步兵于辽人军寨之前列好了整齐的阵势。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乌云压的非常低,似乎伸手可及,看这模样,是要下雪的节奏,微冷的风使旌旗啦啦作响,宋军士卒就像是一尊尊塑像,到达了自己指定的位置后便一动不动,手中握着的兵器肃立如林,在士卒们身后不远处便是一干攻战器械,更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姚古和姚平仲在亲兵的护卫下看着迎风而立的宋军士卒,人山人海的场面让人心怀激烈,使人不知不觉的豪情澎湃。 姚平仲看了看身旁的姚古,压低声音道:“父亲,辽人守营之兵并不算多,可是辽人军寨扎得扎实,不若俺们就围上数日,辽人定然不攻自破!” 姚古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将手轻轻的挥起,道:“萧干那厮想是早就将大军撤出,留下的不过就是两三千人的空营,刘延庆那边催得紧,某岂能落下口实,传令下去,半日之内,攻下此寨!” 第两百二十章 雪满弓刀(十五) 对面就是辽军新建的营垒,耶律得重本是大石林牙麾下将领,到了现在,也只能是留守此间军寨,麾下儿郎只有三千,而且多为步卒,转战不易,萧干大军走后便是独自留守于此。 耶律得重一脸肃容站在营垒之上看着宋军,眼中闪过了一抹精光,耶律得重没有想到姚古会如此冒险,就这般直直的度过了高粱河,君不知背河一战,毫无退路的道理,而且渡河之后根本没有休整,列队之后便是直接准备攻伐,这已经违背了兵家之道,只不过,自家留手三千兵马却是少了一些,能守得住吗? 不管姚古想要干什么,耶律得重都不会等闲视之,一声令下之后,作为第一梯队的一千辽军将士迅速的在营垒之内展开了阵型,弓箭手排在最前沿,手持长矛的士卒紧随其后…… “滚木呢?快再抬些滚木来,我们这里的滚木太少了……热油呢?烧开没有?快些搬上来啊……石头都摆在最前面,等宋人来了好好的伺候伺候他们……”辽军忙碌的身影和急切的召唤声充斥在壁垒之内,许多守护壁垒的应用之物纷纷被放到了第一线,偶尔有些士兵手脚稍慢,就招致了长官的大声呵斥。 作为主将的耶律得重神情依旧冷漠淡定,耶律得重虽然年轻,但是经过了在北疆的锻炼,使他有着远倍于同龄人的成熟,似乎天崩地裂也不能让他更变颜色。 姚古缓慢的闭上了双眼,淡淡道:“开始进攻吧!”随着这声命令,十余名传令兵飞快的从中军跑出,将上将军姚古的命令传达下去,原本就很嘹亮的号角声再次抬高了几个音阶,连绵不绝的战鼓声也高亢起来。战争的乐章使宋军将士热血沸腾,整整三万宋军有节奏的迈出步伐,踏踏之声似乎快要把大地都踏裂了,这支人马就像是一股钢铁洪流,坚定且一往无前的杀奔辽军壁垒之下。 辽军壁垒之上,耶律得重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得凝重起来,尽管宋军是他的敌人,可这个敌人已经赢得了他的尊敬,队列整齐,举止有度,阵型的变换非常迅速,天下至强之兵也不过如此啊! 猛地,耶律得重的双眼突然大睁,他看到了宋军后阵之中那些攻城器械。刚才因为地势阻隔并没有看见,那些器械耶律得重在兵书里看到过介绍,那是投石车,足有近百辆投石车呀! 这些投石车在宋军渡河之时他们并未发觉,没想到却是宋人将庞大的机械拆卸了之后托运而来,过河之后重新组装。 在耶律得重吃惊的同时,宋军后阵之中已经将投石车全部安装完毕,近百辆投石车被狠狠的拉下来。紧接着,近百块大石块被高高的抛起。带着呼呼的风声砸向辽军的壁垒。 辽军壁垒乃是用木板夹土铸成,并且其间夹杂了各种木材,可以说是极为稳固了,可是并不能和经营日久的坚城可比,只见那些巨大的石块砸下来,辽军壁垒顿时被砸出了十几个深坑。壁垒也摇摇欲坠,很多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辽军士卒吓的脸色苍白,身体震颤不止,这投石车的威力让他们胆怯了。 没有命中壁垒的巨石有些打偏了,有些则直接落在了辽军阵中。被命中的士卒立即骨断筋折当场毙命,倒是省去了许多折磨。 被巨石一番肆虐,辽军壁垒之上一片狼藉,可是却没有一个士卒因为惧怕而临阵脱逃,士兵们都明白,就是逃也逃不到哪去,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杀几个敌人,就是死也要赚够本。 耶律得重的神情很快恢复了淡定,他一眼就看出了宋军投石车的弊端,那就是命中精度实在太差了,宋军想要依靠如此命中精度的投石车攻下辽军的壁垒,那就是痴人说梦,除非宋人把一座山都挖空了,准备数以万计的石块才有可能做到。 可是仓促渡河之下,宋人也不过就是周遭寻找一些巨大的石块,根本不足以支撑几轮,宋军似乎也知道用投石车攻占辽军的壁垒是不可能的,在经过了三轮打击后,认为辽军的士气已经被挫,宋军的步兵开始行动了。 宋军每百人组成了一个小方阵,每个方阵都有一架高达两丈左右的小型云梯,迅速且整齐的扑奔辽军的壁垒之下。 “放箭……放箭……”辽军阵前的一名小将看到宋军攻上来了,马上让弓箭手放箭,八千名弓箭手,整整八千支羽箭,一同离弦的场景让人倒吸凉气,似乎是下了一场箭雨一般。 宋军前线的士卒早就准备好了盾牌,将身前紧紧的保护起来,一阵夺夺之声连绵不绝,宋军士卒盾牌上顿时布满了羽箭,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幸运,有些士卒盾牌举起来的有些慢,顿时惨死在了羽箭之下,有些士卒虽然掩护好了要害,可盾牌的防护面积毕竟有限,轻伤是免不了的。 辽军的箭雨让宋军的攻势为之一窒,可就停顿了短短的片刻,宋军又开始了前进,当辽军羽箭再次射来时,再次停顿,就这样一点点的朝辽军的壁垒靠近。 姚古看着己军的进攻,心中不禁一阵难过,此间儿郎都是随自家征战多年的熙河儿郎,就这样扑寨还不是因为刘延庆那厮逼迫得狠了! 第一批进攻的一万步兵能够冲到辽军壁垒之下的也就八千余人,他们紧接着要面对的是辽军壁垒之内的滚木擂石和热油,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一万步兵的下场是什么。 姚古的眼睛仍旧闭着,但是他的耳朵不时的动了动,似乎在倾听着战场,倾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杀伐之声。 宋军在付出了近三千人的代价后,成功的贴近了辽军的壁垒,每个方阵之中的云梯很快被竖立起来,士卒们宛若敏捷的猿猴,从云梯上向辽军的壁垒上攀爬。 到了近前,便是宋军仰面而攻,现在,方才到了最惨烈的时候。 第两百二十一章 雪满弓刀(完) 辽军壁垒上的滚木擂石倾泻而下,腰粗的滚木一下子就能将宋军的云梯砸断,擂石则顺着壁垒滚下去,飞快的在宋军之中趟出一条空地来,随后还有滚烫的热油被浇下去,顿时把攀爬云梯的宋卒烧的哀嚎不已,阵阵异样的肉香顿时飘散起来…… 熙河军也是强军,面对辽军如此猛烈的攻击,没有一个人后退,战友死了挡住去路,马上将其拨开,继续前进,被滚木砸断了胳膊,咬咬牙继续前进,被热油烫坏了双手,继续前进…… 当这一波宋军只剩下六千人的时候,他们终于踩着袍泽的尸体登上了辽军的壁垒,一名宋卒怒吼一声,将手中沉重的铁剑狠狠斩出,重重的砍在一名辽卒的盾牌上,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辽卒手中的盾牌应声而碎,宋卒反手一剑将辽卒刺死在壁垒上。 这名宋卒颇为勇悍,以一人之力抵挡着近十名辽卒的砍杀,在他战死之前又击杀了两名辽卒,并且给身后的战友提供了宝贵的时间。 宋军被压抑的斗志在登上辽军壁垒之后完全迸发出来,将士们死命的将这处缺口扩大。 “闪开……”就在宋军成功的在壁垒之上站稳脚跟的时候,一名辽军军官大喝一声,辽卒们纷纷退后,就在这个空挡,十几名辽军士卒合力抬着一个长长的竹竿,横着向宋军逼近,随着离宋军越来越近,辽卒们不断的裁撤人手,最后只有两个辽卒奋力的抬着竹竿,迎上了城头的宋军,随着这竹竿的横扫,数十名宋卒被推出了壁垒。摔下去生死不知。 如此反复几次,站立在壁垒之上的宋卒所剩无几,这个时候姚古便是下令第一批军马后撤,如果再这样死攻下去这万人兵马被全歼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姚古纵然见惯了厮杀,可是这个时候不能如此蛮干,轮流攻伐才能将辽人的士气与精力耗得一干二净。第一批兵马撤退下来的时候,还有六千余人,但是战事并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因为宋军的第二个万人方阵紧跟着逼了上来。 辽军的弓箭手并没有撤离,仍旧坚守着阵地,尽管羽箭只能稍微阻止一下宋军的前进步伐,但是羽箭还在持续着有限的杀戮。 过程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宋军奋力的厮杀。辽军拼命的抵抗,双方为了一个突破口可以互相填进去近千人,在这个地方,人命一文钱都不值,士兵们已经大脑空白,有的只是机械般的杀戮,或者被杀。 耶律得重冷眼看着宋军发疯一般的攻势,心中飞快的盘算着。按照宋军这样的攻击规模,只要再发起三次这样的攻击。辽军的壁垒肯定会被攻破,也就是说宋军在壁垒被攻破之前就要损失万人规模,宋人难道都疯了吗?为了一个临时的营垒不惜损失一万精锐之士? “狗日的,去死吧!”一名辽卒将爬上壁垒的宋卒狠狠的刺死,他的身上已经浸透了鲜血,有他的。也有敌人的,将辽卒刺死后,他感觉到了一阵眩晕,知道属于他的生命已经非常短暂了,只见他怒吼一声。将兵器抛出扑上了一个登上壁垒的宋卒,和宋卒一起摔下了壁垒…… 耶律得重冷眼看着这一幕,这就是大石林牙带出来的皮室军兵卒,在面对这纷乱世道的时候,这些兵卒成长为勇武敢战之士,和宋军的战斗,无愧他们精锐之名,这就是辽军的气势,那是一种骨子里的血性。 战斗持续的激烈,宋军根本不在乎死伤,这已经是第三次进攻了,宋军虽然把辽军的壁垒打开了一个三丈左右的缺口,可辽军始终无法冲进壁垒之内,因为辽军的抵抗非常坚韧,寸土必争,宋军想要扩大战果极其不容易。 “将军,我军阵亡兵卒八千,都头战死十七人,指挥使五人……”亲兵将最新的损失上报给姚古。 姚古呼了口气,辽军给己军造成的伤亡超过了他的预期,己军八千人才换了辽军两千,虽然看起来很划算,可这些将士都是百战精锐啊! …… 耶律得重捏着手中的信纸,萧干临走之前留给他一道密函,嘱咐他在宋人攻打营寨之时打开,耶律得重已经打开,里间写的便是尽力杀伤宋人,而后弃营而走,直接退到燕京城中,后面的战事便是不用他参与了。 “传本将军的命令,击退宋人这次进攻后,我军分批撤退,本将军殿后。”耶律得重觉得是时候撤军了,这处营垒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攻击了,就算辽军可以抵挡住,可没有了壁垒做屏障,肯定要损失更多的兵力,在耶律得重看来不值得。 黄昏时分,压低了一天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了,指甲大的雪花随着狂风飘散开来,风大雪大,顿时白茫茫的一片,很快就把宋辽两军交战的地方覆盖了一层白雪,老天爷似乎也看不过去这种杀戮,想要尽快将其掩藏起来吧! 耶律得重暗道天助我也,趁宋军攻城之前的空挡,迅速的指挥辽军撤离壁垒,至于这个壁垒,送给宋军又何妨,宋军可是付出了近万人的代价啊! 风雪猛烈的拉扯着旗杆上的军旗,耶律得重站在军旗之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袭人的寒气让他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风雪突然将耶律得重身旁的旗杆刮断,军旗扑棱棱摔倒在雪地上,这让耶律得重有种不祥的预感,身上的铁甲似乎更加冰冷了。 耶律得重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思考,现在的情形已经非常危险了,身为一军之将的他必须要前去后撤,当即下令全军折向退出营寨。 耶律得重走在辽军的最后,看着被白雪覆盖的尸体,他的嘴唇抖动不已,这些死去的将士,年龄大多是他的袍泽,其中不乏其族中至亲之人,他们将永远的长眠在这片土地上了,再也看不到家乡的山水了。 第两百二十二章 江山如画(一) 赵良嗣原名是马植,辽国惨遭金国大败之后,宋徽宗赵佶便是派童贯出使辽国以窥探虚实,返程途经燕京时,结识了燕人马植。 此人品行恶劣,但他声称有灭辽的良策,深得童贯器重,童贯将他带回,改其姓名为李良嗣。在童贯的举荐下,李良嗣向徽宗全面介绍了辽国危机和金国的崛起,建议宋金联合灭辽。 在李良嗣看来,辽朝肯定会灭亡,宋朝应该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出兵收复中原王朝以前丧失的疆土。 徽宗大喜,当即赐李良嗣国姓宋,授以官职,徽宗不仅花天酒地,而且好大喜功,虚荣心极强。如果侥幸灭辽,列祖列宗梦寐以求的燕云之地不就可以收复了吗? 这样,他就是彪炳千秋的一代明君了,正是因为如此,宋朝开始了联金灭辽、光复燕云之举。 可是北伐一战,恰恰不是整个大宋到达顶峰的象征,相反,本来赵佶在位就是处于党争异常激烈的严峻时期,而关于此战,不管是朝中还是军中,党派之争更加剧烈。 赵佶本是太平时节一王爷,爵位端王,皇位得来侥幸,获得皇位后,和历来君王一样,还是想做出一番名留青史的大事业,所以大刀阔斧地整顿朝纲,意欲调和变法派与反变法派之间的矛盾。 其后,以继承其父神宗的政策为由,重用以蔡京为首的六贼,大兴“党狱”。变乱法度。他穷奢极欲,大肆搜刮江南奇花异石,用船运往都城开封。称“花石纲”。 赵佶好大喜功,遣使约金攻辽,以取燕京,致使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在靖康之难中为金人俘虏北去,转瞬之间由皇帝沦为阶下囚。 本来是一场好好的战事,因为权术的原因,变得有些不明所以。就连和刘延庆同路的熙河军在这种情况也是遭了秧。 为了拔一所空营寨,熙河军死伤将士八千余人,如果步步为营。凭借着宋人攻城拔寨的功底,损伤起码可以减半,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姚古吗? 并不是,追根溯源。如果不是刘延庆下了死命令。如果不是童贯发了狠,熙河军数千儿郎,万万不会因此殉国。 可是追根溯源,究其本心,无非就是官家赵佶起了用武不终的心思,此君王好大喜功,而色厉内荏,累得将士埋骨。盖其一生遭遇,无非就是一句话而已。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耶律得重退得飞快,毕竟一切都是萧干早就准备妥当的所在,即便萧干离此甚远,也能决胜千里之外,此间十几里所在,还有五千步骑掺杂的兵马用以接应耶律得重,可是萧干所想的却不仅仅只是接应耶律得重而已。 那道给予耶律得重的信函其中还有大败宋人追兵的军令,宋人劳师而来,如果克寨,站住脚跟再做谋划,固然是一切成空,若是追击,必然会深受重创! 李思远是熙河军左厢第七都指挥使,其身后有三千熙河军步卒,在此有两个都指挥的兵力,以其为首,追击辽人。 李思远本是宿将,可是熙河军所受之创已经有些痛了,加上之前姚平仲败绩,千千后后加起赖已经有万人兵马减员,这个时候也动了追击的念头,无非就是想以泄心中积压的愤懑。 “将军,前方有辽军排兵布阵,我军前锋遭遇阻击。”就在李思远所部离姚古二十里的时候,他们的必经之路上遭遇了辽军。 李思远通过哨探的侦察,发现辽军早有准备,宋军的前锋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遭遇了辽军弩弓的迎击。 羽箭就像是暴雨一般密集,宋军的前锋纷纷倒下,后继的宋军也好不到哪去,在箭雨的打击下倒下了一片又一片。 李思远猛地明白了辽军的作战意图,看来辽军在此设伏,是想要一口吃下他这支兵马!这该死的天气,李思远知道在这样的天气里,姚古即使全军而动,只怕也不能及时的赶到了,也就是说他将置身于极其危险的境地。 李思远不用想也知道他的后路已经被堵死了,只有及时向前才有可能逃离辽军的包围。 李思远决定亲自率领一支精锐,以最猛烈的进攻突破前方的辽军,宋军将士们开始调整弓弦,整饬刀兵,因为天气寒冷,弓箭手手中的长弓不得不重新调整,否则根本发挥不出弓箭的威力。 战鼓咚咚,杀声震天,李思远冲杀在第一线,而亲兵们则紧紧的护卫在李思远身旁,用兵器,用身体替李思远抵挡辽军阵中纷乱的箭雨。 在李思远身先士卒的带领下,宋军虽然损失不少,但也很快突破了辽军弓弩手制造的屏障,使弓弩手不能发挥威力,接着冲进了辽军阵中,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一名辽卒很是勇猛,手持长戟猛力的朝李思远刺去,李思远挥舞手中的宝剑将长戟格挡开,又一剑划过辽卒的咽喉,咽喉被破开的辽卒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就在李思远奋勇杀敌的时候,一名辽卒手持两杆长铍冲到了李思远近前,将长铍当作标枪抛出后,迅速的抽出了佩剑朝李思远砍去,时机拿捏的极好,眼看就要重创李思远。 危急之时,李思远的亲兵看到这一幕,奋不顾身的用身体挡在了李思远身前,辽卒的利剑竟然将他的胳膊齐肩斩下。 李思远一看自己亲兵那齐刷刷的伤口,知道这名辽卒手中的利剑不是凡品,让李思远略微惊讶的是辽军普通的步兵居然都有如此犀利的武器,可见他们面对的是辽军精锐之中的精锐。 李思远在想着的同时,手中的宝剑一刻都没有停顿,直接将那名辽卒斩杀当场,看着辽卒身上的热血喷薄而出,李思远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亲兵,眼中便是怒火而生! 辽军在李思远亲自带队的攻打下,在强大的宋军压力下,被迫一步步的后撤。 第两百二十三章 江山如画(二) 李思远眼看即将把辽军击退,还没等他高兴,他发现辽军撤退的有些不对劲,李思远虽然在西军当中只不过是众多都指挥使之中的一个,这等人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李思远非是庸才,眼见辽人旌旗不倒,队列不乱,连伤兵都没有抛弃一个,似乎由被击退变成了主动撤退。 “将军,你看。”李思远的亲兵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不远处的上一片旌旗,辽军竟然将其包围了,比李思远预计的快了很多。 李思远愣住了,晃头道:“这不可能,辽军怎么会布置得如此妥当,更况且俺们哨探一路而来都未曾发现他们,直娘贼的,辽人难道都长了翅膀不成?” 辽军当然没有长翅膀,而是大雪给辽军帮了大忙,辽军在翻山越岭的时候,将旗号遮蔽,大雪之中战马脚步之声不可闻,在李思远认为不可能的时候,出现了。 不远处某一高地,耶律得重看着即将陷入重围的宋军,嘴角泛起一抹笑容,这场大雪入夜前便积有半尺厚,李思远如此冒进,耶律得重就知道这场战事,辽军赢定了。 李思远面对这个情况,确实手足无措,但只有那么几分钟,李思远便调兵遣将,最要紧的就是把宋军的战马都集中起来,可宋军之中乏马,只能驮载所用的脚马,不过就是为了赶路留些将士的气力,收集之下也有近千余匹。 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脚马也只能当战马使唤了,当务之急,便是利用骑兵冲将出去。辽人占据了有利地势,即便是五千兵马也能当万人使,李思远当即挑选出千名熟悉马匹的士卒,不长时间就组成了一支骑军。 高处的耶律得重眼中寒光迸射,他没有想到李思远在两军的夹击之下居然还有胆量把有限的驮马组织起来,居然敢主动向辽军发动攻击,这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千名骑兵在李思远的指挥下犹如滚滚洪流向辽军冲去。在夜空中的月亮照射下,在地上皑皑白雪的映衬下,这支骑兵仿佛奔跑在虚空之中。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无可撼动,不管前方有什么,他们似乎都能将其粉碎。 岭上的耶律得重看到这一幕,倒吸了一口凉气。耶律得重也曾指挥过骑兵作战。但是耶律得重承认他所指挥的骑兵远远无法和眼前的宋军骑兵相提并论,宋人爱惜马,也缺马,他没想到宋人骑兵竟然到了如此水平。 辽军刚刚排摆好阵型,就见宋军骑兵如洪流般涌来,辽卒们似乎觉得眼前奔来的宋军是一个整体,是一个凶残的野兽。 辽卒们看到宋军前头是一骑戴着红色披风的将军,那个将军一手持长矛。一手持宝剑,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如天外飞来相似。 辽卒们非常聪明,他们几个人互为依托,想要以命搏命,身边都是熟人,即便自己战死了,只要击杀这名宋将,他们的家人也会得到恩泽,所以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们都要去拼,而且心存死志。 李思远冷哼一声,别说眼前这些辽军步卒,就是面对善于骑战的西夏铁鹞子,李思远都毫无畏惧,以骑兵对付步兵,原本就占着优势呢! 李思远手中的长矛一抖,一个枪头瞬间变成了十几道虚影朝辽卒们刺去,当长矛刺入辽军阵中的时候,互为依靠的辽卒一下子就被绞碎了,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一个深深的伤口,双眼在瞬间失去了神采。 李思远得势不饶人,长矛就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辽卒们还没有接近李思远,身前就洒满了血花,李思远以一人一骑之力竟然使辽军一个百人队毫无抵抗能力,飞快的崩溃了。 宋军骑兵见自家主将如此勇悍,士气陡增,两千骑兵紧紧的跟随李思远杀入辽军阵中,手中的大刀长矛上下翻飞,掀起了一片片腥风血雨,飞散的血花和雪花交融在一起,人体的残肢断臂满地皆是,战马的嘶鸣声和辽军士卒的惨嚎声此起彼伏…… 一名辽国的军官眼看宋军势如猛虎,双眼不禁大量充血变的通红,他大喊一声,身边聚集了数十兵卒,呼喊着朝李思远所在的方向杀去。 “来得好。”李思远也看到了这名辽将,手中的长矛奋力一挥来了一招横扫千军,辽军将士们挥来的兵器都被李思远这一矛给格飞了,更有几人的兵器直接折断,李思远借势双腿一夹马腹,长矛宝剑接连挥洒,那名辽将和十余辽卒全都惨死在李思远的马前,一时间辽军竟然被李思远的威风所慑,纷纷退走。 耶律得重无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辽军竟然挡不住宋军的区区一千骑兵,而且还有了大规模溃败的迹象,耶律得重此时真恨不得亲自上前将李思远的伪骑兵截住。 “放箭,弓弩手呢?马上阻击宋军骑兵。”耶律得重大声的喝斥道:“如果被宋军冲到近前,弓弩手全部斩首。” 李思远不是有勇无谋的将领,当他率军冲到辽人近前的时候,没有做丝毫的停留,马头一转,换了一个方向,从辽军的右侧杀了出来,使辽军的弓弩手没有了用武之地。 “将军,我军阵亡三百余人。”李思远的亲兵很快就统计出了伤亡情况,这得益于李思远治军有方,对自己的部下了若指掌,阵亡多少人扫一眼就能看出大概来。 李思远闻听,豪情顿生,己方骑军才损失三百余人,而给辽军造成的死伤只怕不下五百人,这是一场逆境中的大胜。 一场胜利并没有冲昏李思远的头脑,他深知己军眼下处境的险恶,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李普,你带领骑兵继续冲击辽军的步阵,就是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一匹马,也要给我继续冲击……” 李思远部署完骑兵后,快马回到本军阵中,在骑兵的阻击下,大概能赢得半个时辰的时间,这半个时辰,辽人军将无法组织有效的进攻,这也将是决定宋军生死的半个时辰。 如果不能趁此机会杀透辽人一面,等待他们的便是死伤惨重,甚至全军覆没的代价。 第两百二十四章 江山如画(三) 到了这一刻,宋军几乎就是看到了成功突围的希望,因为心情激动,人人的脸膛有如火烧,眼睛里流露着冰冷的杀机,不知是哪一个军官喊了一句死战到底,宋军接二连三的喊起了这四个字,到最后几乎在第一线的军卒们都声嘶力竭的呐喊起来,好在此地山势不高,否则定有引发雪崩的危险。 “弓箭手准备……”虽然是在午夜,可一切和白昼交战没有区别,战鼓声咚咚作响,为大战拉开了序幕,在金鼓齐鸣中,一名宋军旗牌校尉指挥着近万弓箭手做好准备。 宋军弓箭手飞快的将长弓解下,调整弓弦,将箭壶中的羽箭抽出来,搭在弓弦上…… “放箭。”军尉大喝一声,无数的弓箭手冷静的将弓弦拉开,拉满,然后轻轻一松,一片箭雨在空中就像是黑压压的蝗虫群,划出优美的弧线,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向辽军阵地铺天盖地的落下去。 “笃笃笃……”辽军的阵内响起密集的声响,木质盾牌上订了无数的羽箭,连续不断的惨叫声从辽军阵内发出,在箭雨的洗礼下辽军倒下了一片,嚎叫遍地。 宋军的箭雨仿佛没有停顿,辽军士卒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但是他们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坚定的朝辽人阵地冲杀。 以生命为代价,辽军拉近了和宋军的距离,一名辽卒扔掉了落满羽箭即将碎裂的盾牌,挥舞着手中的铁剑状若疯狂冲到宋军士卒面前。一剑将宋卒刺死,接着一剑横扫,将一名还没有来得及拔出兵器的宋军弓箭手斩杀。 宋军士卒也不甘示弱。几把长枪适时挺了出来,在这名勇悍的辽卒身上扎了数个窟窿,甩开辽卒的尸体后,再次向前挺刺…… 耶律得重笑了,因为辽军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李思远所部此时能战之兵不足两千,相信用不了一个时辰。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不惜代价给我往上冲,一定要在三更时分将宋军歼灭。”耶律得重认为宋军如果前来救援李思远所部,最快半夜的时候就能到。所以辽军一定要在半夜之前结束战斗,这样才有时间重整军队迎击宋军的援兵。 萧墨便是辽人此军副将,此刻便是担任后路主将,将此间宋人彻底包围。决不允许有漏网之鱼。到了这个时候李思远就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和耶律得重的心思一样,由于面对李思远所部主力的冲击,萧墨军损失非常大,此时还剩下不足两千军兵,由此可见战况的激烈,打仗打到这个份上,萧墨已经不在乎了,就算自己所率领的辽军一个不剩。只要能把李思远这三千人消灭掉,就给辽军在接下来的战役当中和赢得莫大的士气。值得。 以后宋人行事,便是步步惊心。 “将军,趁我军还有余力,将军快些走吧!俺们撕扯出一条口子,将军换上辽人死卒的衣甲,还是有可能活着的。”李思远的亲兵几乎是哭着说道。 李思远哈哈一笑道:“为了本将军一人性命,可能要牺牲所部军卒,这个生意不划算,有这兵力,眼前的这支辽军肯定也会被打残的,给我继续杀,不要停。” 宋军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经过近半夜的厮杀,早就精疲力尽了,现在几乎可以说是以人体的潜力在作战,如果此刻就停战的话,宋军还能站立的士卒只怕不足两千,就是这样一支军队,超常的发挥着它的韧性,让人不敢轻视。 战斗在接近午夜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接近尾声了,李思远所部还能站着的士兵不足一千,而辽军此时还有三千以上人马,空气中充斥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似乎多吸入几口就会昏厥一般。 李思远看了看身边还活着的士卒,他们都是好样的,并没有给熙河军丢脸,没有给大宋丢脸,还有那些死去的士卒,朝廷诸公肯定会给他们留有一个地位,尽管他们的名字不会镌刻上去,可他们的事迹将流传下去,直到永远。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云中露了出来,月光和白雪交相辉映使午夜看起来犹如黎明前一样,人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辉,略显惨白,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出月亮,没有想到午夜会像黎明那样光亮,他的心一下子活跃起来,道:“把本将军的弓箭拿来……” 李思远有一个亲兵一直替李思远保管着弓箭,他的能开四石弓,弓都是特制加了弓胎的,弓箭乃是非常紧要之物,万万不可有失,因此他一直当宝贝呵护着,此时听到李思远想要弓箭,亲兵马上把弓箭呈到了李思远面前。 李思远打开箭囊,里面露出了十几支异样的利箭来,由于弓乃特制,所以箭矢也是特制的,不然劲道相差,便是不能发挥出最大的劲力,箭簇通体银白,在月光的映衬下一闪一闪的,很有吸引力。 李思远征战西夏的时候一直都舍不得使用这些宝箭,今天却到了它们登场的时间。 战斗还在继续,李思远身边却十分的安静,众亲兵都知道李思远非常着紧这个箭囊,却极少有人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今天终于开了眼界,那银光闪闪的利箭,看起来真像是宝物一般! 李思远所说的老天爷送给他的礼物,便是现在的好天气,如果没有这样的天气,他空有宝箭也寻找不到目标,现在就不一样了,虽然还没有亮如白昼,但也不是夜晚那么漆黑朦胧,射杀的条件很成熟。 李思远的目标是辽军的将领,不管是前方的萧墨还是后方的耶律得重,都在他射杀的名单上,而且他还有这个能力,长弓,宝箭,这些似乎命中注定都是要用在今晚。 李思远手中的弓是四石弓,放在平时李思远拉开很容易,可今晚他的胳膊受伤了,被流矢一箭洞穿,这让他拉弓有些吃力,咬着牙,李思远将一支宝箭上弦,拉开。 第两百二十五章 江山如画(四) “咻……”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喧嚣的战场一样掩盖不住这道声音,只见从宋军阵中飞出一道寒光,寒光飞快的朝萧墨所部帅旗的方向掠去,目标正是帅旗之下的辽军将领萧墨。 这一箭出乎了辽军的意料,这一箭来的太快了,五石弓配合宝箭,所发挥出的力量无以伦比,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射到了辽军的帅旗之下。 萧墨正在观战,己军虽然伤亡惨重,可宋军已经完蛋了,只剩下不到千人在做困兽之斗,已经对辽军造不成多大的杀伤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寒光飞掠过来,几乎是在辽军发现的时候,寒光已经到了萧墨近前。 “保护将军……”萧墨的亲兵一下子飞出来两个,挡在了萧墨身前,想要以自己的生命换取将军的生命。 “嗤嗤……”萧墨的亲兵很勇敢,想要尽到自己的职责,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完成使命,他们是挡在了萧墨身前,可却没有挡住那道寒光。 宝箭一连透过了四名辽卒的身体,余势不减直奔萧墨,萧墨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被一箭透胸而过,将萧墨身后的掌旗手给射翻在地…… 萧墨无法相信,手摸着心口窝,鲜血汩汩流出,随着鲜血的狂涌,萧墨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是睁着眼睛死去的,因为他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威武……”仅剩的宋军看到自家主将的一箭之威,全都狂热了。这么远的距离下把辽军的将军射杀,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啊!与这样的将军一同赴死,与有荣焉。 耶律得重还不知道这一切。他看到李思远只剩下了不到千人,还在那里疯狂的呼号着,心中肃然起敬,尽管是敌人,可耶律得重很是尊敬这些宋军将士。 “咻……”一道寒光又从宋军的阵中飞出,不过这次的方向正好相反,直奔耶律得重所在的位置。 耶律得重反应敏捷。看到一道寒光向自己射来,想也没想抽剑横削,速度迅驰无比。只听啷一声,利剑将飞来的寒光断为两截。 耶律得重是把飞来的寒光断为两截,可银色的箭簇稍微的停顿了一下,直接订在了耶律得重的眼窝中。耶律得重惨叫一声。手捂眼窝仰面栽倒,鲜血从他的手指缝中流淌出来,一旁的亲兵们惊慌不已,围上来展开救治。 耶律得重嚎叫道:“传我的命令,继续进攻,一定要把宋军全部歼灭。”钻心的疼痛让耶律得重的声音都变了声调,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疼痛将眼窝中的断箭拔了出来。血淋淋的眼球也被带了出来,看的让人后脊梁直冒凉气。 李思远连射两箭。胳膊上的伤口已然迸裂开来,鲜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想要再次发力射箭已经办不到了,李思远将弓箭递给亲兵,道:“今日我等能够战死沙场,也算死得其所,没有什么遗憾了,我们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辽人,俺们宋人不是好欺辱的,想要吃下俺们,必将付出沉重的代价,我们要让辽人永远记住这个教训……” 仅剩的数百宋军在李思远的率领下,舍生忘死的朝萧墨所部发动了进攻,他们现在已经无比的孱弱了,握着兵器的手都在轻轻的颤抖,可一往无前的气势仍在。 萧墨虽然被李思远一箭射杀,可辽军的一名副将马上接管了指挥权,一队队的辽卒就像是无法逾越的鸿沟,横在宋军面前,最后两军再次狠狠的撞击在一起,而后方耶律得重的军队也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很快和宋军的后阵绞击在一起,数百宋军一下子就陷入到了辽军的一片汪洋之中,慢慢的被吞噬。 “沙沙……”一阵异样的声响在山岭间响起,这声音传播的极快,仿佛像在飞一样。 姚平仲在月光下飞快的行进着,身后所跟的便是自家的数百亲兵,姚平仲为姚古相公之子,所配置的兵马定然是最为精锐之士。 李思远数个时辰都未曾返回,就连回禀消息的哨探都没有消息传回,姚平仲便是有了不祥预感,到了这个时候姚古已经丢下了大队,直接率领精锐扑来。 姚平仲所部照这个进度,半夜能赶到李思远所在的地方,已经是最快的了。 “呼呼……”当姚平仲听到了隐约的厮杀声后,悬着的心略微放了一下,大口了喘息,心说有厮杀声,说明战斗还在继续,宋军还没有败亡。 当姚平仲居高临下扫了一眼战场,心就又悬的老高,放眼望去全都是辽军士卒,宋军只有那么一小撮还在进行着艰苦的战斗,而姚平仲一眼就看到了李思远,李思远的脚步有些蹒跚,显然身上带伤,在李思远周围有十几二十个亲兵,紧紧的守护着李思远,不过情况并不乐观,随时都有被辽军淹没的危险。 “啊……”姚平仲一声长吼,声传四野,震的姚平仲身边树上的雪倏倏下落。 李思远已经心存死志,他的三千人马此时所剩无几,作为这支军队的主将,他有责任陪着军卒们一起去死,而且他也是这么做的。 一声长啸让李思远精神一振,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抬头一看,就见不远处的山丘上站着一个人,身影是那么的熟悉,只见那条身影飞快的落下,径直朝这里奔来,李思远不禁热泪盈眶道:“是小姚相公!” 姚平仲手中长枪晃出一片银色光幕冲入辽军的阵中,当者披靡,无人能与之抗衡,身后亲兵都是厮杀的老手,这个时候每一招都是致命的所在,更何况,辽人杀了半夜,这个时候纵然有心也是无力。 姚平仲所过之处,辽军就像是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成片成片的倒下,似乎是辽军主动给姚平仲让出了一条道路,让姚平仲直通李思远的身边。 姚平仲杀到李思远身边,脸色就是一寒,李思远的伤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一条胳膊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上面的血迹将衣甲外面的丝绦都浸透了,在寒冷的夜晚冻结了起来,脸上有一刀剑痕,虽然不严重,但是让李思远看起来有些破相,最严重的伤势要算大腿,那上面竟然插着一把长矛,长杆虽然被削断了,可矛头仍然留在那里…… 姚平仲轻轻的拍了拍李思远的肩头道:“你还活着,某就没有白来,随某走吧!” 李思远的嘴唇抖动不已,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姚相公……” 第两百二十六章 江山如画(五) 耶律得重也看到了姚平仲,虽然只有姚平仲所部人数并不多,七八百精锐,可耶律得重知道这个时候自家已经人人马气力将竭,如果姚平仲愿意,有能力将此地的辽军杀个人仰马翻,因此他马上命令辽军撤退,反正李思远所部几乎就是全军覆没,放跑李思远等数十人,这一战的结果也无法被更改,更能使己军免于姚平仲的反扑,耶律得重此时还不知道萧墨已经被李思远射杀了。 姚平仲不是不想给辽军来一下狠的,只要他在辽军阵中杀数个来回,这支辽军基本上也就残了,可身旁的李思远却不允许他这么做,如果为了一时快意恩仇而使袍泽遭遇不测,那就得不偿失了,有姚平仲开路,辽军无人敢拦下,反而自动闪出一条道路让姚平仲等人离去。 “什么,萧墨将军被李思远射杀了?”耶律得重整军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激动之下让他的眼窝处再次流血,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激荡的心怀后,道:“马上开拔前去和萧大王会师。” 姚平仲携带李思远等人离开战场,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让人把李思远放下来,仔细的查看李思远的伤势。 李思远有些惭愧道:“小姚相公,俺们两个扩编的都指挥如今就剩下了眼前这些人……” 姚平仲将李思远腿上的矛头拔下来,迅速的包扎止血,听了李思远的话,笑道:“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说你这一败也使辽军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辽军损兵折将也该在三千左右,这一战。你并没有输。” …… 此时此刻的萧干,已经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转战到姚古跟前,先前的那辽人大军空营,里间驻扎着熙河军大部,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攻守之势立换,辽人扎营的功夫比之宋人自然是差了不少。再经过宋人的攻势之后,更加破败,这个时候萧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这里,此地绝对难以据守,没有一支外援,此间熙河军,恐怕反而会落入极其冒险的境地。 “姚相公,辽军的势头太猛了,我军根本无法遏制辽军的进攻。”一名指挥使来到姚古面前说道:“辽国萧干不是徒有虚名。将轻骑辗转之策发挥到了极致!” 姚古当然知道己军现在的处境,萧干亲身来此,将兵马大约有两万左右俱是骑兵,其余辽人步兵,并不在此处,估计此刻还在扎在距离燕京不远之处。 虽然宋人的兵马与辽军旗鼓相当,甚至还要多一些,可是如今就是被死死的压缩在破烂的营寨堡垒之中。根本布展不开。 萧干一番方略示下,将手中骑兵尽数派遣了出去。熙河军被包围得滴水不漏,可萧干手中依旧是留了五千兵马精锐以作援应。 姚古本来对萧干留下的数千兵马并不看重,如今看来他的想法似乎有些偏颇,萧干身边只有三五千人马,可就是这三五千人马折腾的宋军无法安心应战,哪里刚刚取得一点进展。萧干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哪里,给己军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而辽军则更加游刃有余,进一步的把己军的作战范围压缩,这不是一个好趋势。 宋军不断的在突围。可是刚一杀出营寨不远,便是滚滚铁蹄迎面杀来,宋军纵然没有瞬间溃败,可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伤亡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所谓一将不才累死千军,可像萧干这等大辽末世人杰,也拥有改天换地的能力,姚古差了吗,并不是,此人纵横疆场数十载,也是宿将,可是偏偏被刘延庆的军令逼得狠了,露出了这样一个破绽。 萧干何等人物,就是这一个小小的破绽,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便是能够将这路熙河军彻彻底底的吃下去,他的心已经大到了如斯地步。 宋军好不容易以极其惨重的代价杀开了一条通路,可是萧干手中的数千亲兵有及时的堵住缺口,这样下来,宋军死伤更重。 “尽量避开萧干的锋芒,萧干在哪里,就是用人墙也要把他拖住,俺们再从其他地方突围。”姚古冷然下令,萧干是厉害,可萧干也是肉长的,是人都知道疲累! 已室八斤便是直领萧干亲兵的重将,他挥舞着大棍,就像是一台不知道疲倦的战斗机器,宋军士卒在已室八斤身前不时的绽放血花,残肢断臂满天飞,凡是他所过之处,宋军犹如草芥一般被他飞快的收割着。 “嘭。”已室八斤横扫大棍,一名宋军军官手中的兵器应声而飞,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已室八斤的大棍又到了,只见血色四溅,头颅一下子就被打碎了。 已室八斤一棍击杀了这名宋军军官,趁势又把前冲一步,将那名军官身后的宋卒全都扫了出去…… “呜呜……”萧干听到宋军阵中响起了阵阵号角之声,知道姚古一定在变阵,他停下身来仔细看了看,脸色不禁微变,暗赞道:“姚古不愧是姚古,可是某家也不是白痴,想要用人命将某拖住,那就得看你舍得下多大的本钱了。 姚古的战术很快就收到了效果,虽然在萧干所部宋军不得不牺牲数不清的年轻士兵的生命,可宋军在其他阵地上多少找回了一些利息。 其他路的辽军压力非常大,虽然都是骑兵,对付宋卒有着天然的优势,可是骑兵一但陷入步兵的人海之中,优势便是大打折扣,这个时候辽军甚至已经有些稳不住阵脚了。 有时候就是混战,胡乱的杀一气,等回头一看才知道不但便宜没占着,还损失了不少。 表面上看,辽宋双方互有输赢,但是辽军却占着实际上的主动,而且宋军的死伤远比辽军要多。 由于双方死伤的人马太多,血水融化了积雪后无法渗入冻结的地面,慢慢的流淌着,这是真正的血流成河,在战场上形成了数十条血液和雪水构成的小溪,可惜没有人仔细去看这宛若修罗地狱的场面,因为他们仍旧在继续完善着这个画面。 ps: 昨日有的地方将李思远的四石弓打成了五石,vip章节修改麻烦得很,在这里声明一下,大家包容见谅,再有就是战事打得这么慢并不是下官灌水,古代战争,一般来说除了偷袭都是打得很慎重的,双方要不断的投入兵马试探,大些小规模战役,然后各自取得小优小劣,名将之所以称之为名将便是会将这种小优势不断的扩大,滚起雪球,最后爆发出一场大战,便是抵定乾坤。 第两百二十七章 江山如画(六) 辽军在萧干一名亲信军官指挥下蜂拥而上,弓箭手成排横列,一声号令万箭齐发,压制住壁垒上的宋军后,辽军士卒冲到壁垒之下,一方面用临时捆绑的木梯向壁垒上攀爬,一方面用撞木对辽军的营寨加以破坏。 壁垒虽然并不太高,但是给辽军进攻造成了难以克服的障碍,这一处壁垒的宋军顽强的抵抗着,让辽军无法取得进展。 这个时候辽人举措很是得体,也不求立即攻上营寨,只是不断的破坏,宋军要想突围,要想整修,就得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 姚古虽然站在远处的营中,但是仍然可以听到杀声震天,看得到不时闪现的血光,心中有些凄凉,到了这个时候,无非就是自家举止不当,才陷入感到非常悲哀。 姚古对辽军的战力有着清醒的认识,当世之兵有笼统的区别,辽军军士本是悍卒,只是被耶律延禧累得步步被动,女真兵马现在未曾交手,不知道战力如何,可是只要想便是知道不弱,而宋军也只有白梃军和胜捷军才有可能和辽军野战之上一争长短,但那也是有限的精兵而已。 宋军到了这个时候无非就是要稳扎稳打,将营寨扎得牢固,拖死辽人才是上策。 雪夜会战一役,熙河军精锐死伤众多,如果坚守不出也许还有机会,如果主动出击,只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姚平仲站在另外一处高地看着宋军的进攻,姚平仲看得出对面营垒内的辽军是善于攻战的野战部队,在守城方面并不擅长,但是对面的辽将显然有些本事,组织有序,指挥得法。将领稳健镇静,士卒英勇坚韧,是非常难以对付的。 战鼓声咚咚震天响,箭矢飞射如雨,辽宋双方不断有士卒倒下,辽军的死伤者往往被宋军迅速的扔下营寨。遭到自己的人践踏。 宋军将领一次次的挥动手中的旗帜,战鼓声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在此间回荡着,宋军已经组织了三次强攻,想要突围出这个险地,可仍然拿辽人铁桶一般的围困没有丝毫,白白留下了无数熙河军士卒的生命。 这场战斗从午夜一直持续到黎明,双方投入的兵力总和近六万,厮杀的场面无比惨烈。人山人海在一起搏命的画面将永远的镌刻在生存者的记忆中,永远凝固。 已室八斤仍旧在厮杀的时候,一种直面危险的感觉让他下意识的挥起大棍朝前一横,紧接着就听到了一声脆响,只见一支利箭竟然射在了他的大棍上,箭尾嗡嗡的响着,已室八斤抬头望去,远处站着一个人刚刚放下弓来。 远处山岭之上。一支庞大的军马陆陆续续出现在辽人的视线当中,姚古在营寨高台之上。也是看到了这支兵马正是宋军地位最高的熙河军,“老种相公,领兵来救俺们了!” 辽人将熙河军逼入绝境,而且萧干的计划正一步步的实现,因为老天爷在帮他,这场大雪使辽军占据了极大的主动。限制了宋军的机动,所以老种必须要在姚古遭受巨大损失之前抵达姚古军中。 老种觉得自己来的还不晚,姚古所部的主力仍在,萧干没有想到种师道来的会这么快,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说怎么,萧干也是直断果决之人,看着已室八斤大棍上那支利箭,便是道:“传本王命令,撤退。” 辽宋双方终于暂时收拢部队,开始了对峙,姚平仲这个时候也是带着李思远返回,走到姚古身前道:“父亲,看来事情并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啊!” 姚古一脸苦笑,道:“李思远那边怎么样?”姚古从姚平仲的表情来看,李思远所部应该还可以。 “包括李思远在内,还有几十多个喘气的。”姚平仲道:“李思远所部虽然全军覆没了,可辽军也没得到多大的好处,辽将萧墨还被李思远一箭射死了,耶律得重估计也受了重伤……” 姚古哦了一声道:“这样算来就属某家这里最为难堪了,三万余人现在剩下不到两万,辽军留下的尸首却连三千都没有。” 一夜的北风使天地都为之冻结,虽然只有一层薄冰但是所有的生气似乎都被削弱了不少,刘延庆站在楼台向远方眺望,高粱河水有气无力的朝东方流去。 刘延庆又是一夜未睡,便是让文书吏进来,草写了一份给姚古的军令,让人用快马送到燕京前线。 刘光世得到姚古的情况,心头就是一凉,宋军虽然有十万以上兵马以作燕京城下最后一战,在萧干在辽军之中又是一家独大的局面,可见辽国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尤其是辽国占尽了地利。 所以宋军只有拖下去,也能把数万辽军拖垮,因为辽军到现在也没有完全的补充给养,时间打得越久,辽军越发的被动起来。 “让姚古的人马往后靠一靠吧!留在那里只怕还不够萧干一口吃的。”刘延庆自然是知晓,此次溃败职责不去全在姚古身上,这个时候只能是将姚古和自家绑在一起,稳步向前推进,才能稍稍心安。 此战下来,宋军气势为之一挫,恐怕这场战事将更加艰难! 刘光世没有下令即即刻直扑而去,强攻燕京,希望军队借此机会得到休整,而且他还要判断萧干下一步的动向。 刘光世的营帐在燕京的西南方,环庆军刚刚渡河,距离高粱河不远,渡河之后,只得向姚古所在靠拢,现如今,姚古已成孤军,稍微处理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的局面。 刘光世看着那宽荡的河床,河岸的芦苇已经完全枯黄了,寒风把芦苇棒吹的犹如雪花般漫天飞舞,剩下光秃秃的芦苇杆在风吹之下发出瑟瑟的声响。 刘光世多少也能知道熙河军现在的想法,熙河军部队刚刚渡河,衣甲上的霜露还没有干,还没有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又孤军前推,刘光世看着自军将士疲惫不堪的模样,心中也很是不忍,更何况姚古所部的熙河军更加疲惫。 第两百二十八章 江山如画(七) 冬季征伐,军粮和饲料很难在当地征集,只能依靠远途运输,可是大宋国力强盛,撑得起。 战事到了这个地步若非大败,谁会轻言放弃,姚古所部是损失颇重,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往前死拼了,刘延庆心中自然有一番算计,熙河军本是能战的,可是这一番连推带消,自家已经将熙河军实力折损了一部分,一时半会,熙河军也没有能力再拼血本,而辽人前番纵然是大胜,可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复燕功劳,还不是稳稳的落到了自家手中? 这个时候刘延庆也是大笔一挥,放了姚古回高粱河南舔伤口去了! 至于老种所在,这个时候还能和自家一路?还不是各自领军分兵而进,至于成败得失,全凭各自手段罢了。 杨凌此刻所在,正是老种营中,连番接触下来,种师道对于杨凌却是有些另眼相看,此子的心意与其他人不同,所忧者无非就是这大战格局,至于朝堂之中的那些腌臜事却是尤为反感。 杨凌被种师道召到了营中,这个时候桌案之上的地形图已经将宋辽双方军势标注得极为严整,种师道和刘延庆两军虽说都是朝燕京推进,可是两军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相差的距离所在,骑军也要两个时辰才能抵达。 而老种相公的兵马距离燕京雄城也仅仅只有一个时辰的路途,刘延庆估计也差不多。 到了这个时候萧干所部已经是不得不战,对于他来说,骑军回旋的余地已经被压缩到了极致,三方的距离已经到了一个务必大战的程度。 杨凌凝重的道,“老种相公。我们的哨探务必要放远些,起码要到燕京的一半距离,到了这个时候,萧干所想无非就是击溃一部,便是能够赢下此战,萧干兴许会选择我们。兴许会选择刘延庆,总之若是萧干一战胜之,剩下的一部兵马绝对也站不住脚跟。” 老种点了点头,“国勤,尔所部骑军俱全,这哨探职责便是全权交予你统帅,如何?” 国勤乃是杨凌的表字,是老种近日为杨凌所取,杨凌家中已无宗族长辈。这个时候老种能为其取表字,可以说算得上对杨凌的关照,可如此一来,杨凌身上难免就打上了种师道的印记。 可是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杨凌前番已经将童贯得罪得狠了,与其与那个死太监为伍,还不如站在老种一边,起码种师道的品行比之童贯高了不知道多少。 “老种相公放心便是。末将定然不负众望。”杨凌顿了顿首,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种笑了笑。“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这个时候还计较些做什么?” 杨凌这才放下心来,“老种相公,依照末将看来,虽然刘太尉有些私心,可是萧干绝非庸才。这个时候径源军应当与环庆军遥相呼应,萧干若攻一方,另外一方便是能够直接及时援应,如此,才不会为萧干趁虚而入!” 下首诸将顿时愤然。其中一将便是站起,“刘延庆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也想与俺们联手,老种相公,末将以为,国勤所言绝不可取!” 另外一员将领也道,“按照小杨将主所言,并无不妥,可是俺们却是不会低这个头,要想两军联手,怎么也得刘延庆先派人来见老种相公!” 杨凌脸上泛出一阵苦涩之意,心中只是不断的摇头,大宋并非不能战,历史上输恰恰就输在算计得太深了。 种师道看了一眼诸将,最后便是道,“国勤,此事,便是由你去办,尔部哨骑可以与刘延庆接洽,看看那边怎么说!” …… 一番计议下来,杨凌出了大营,汤怀,罗候两人便是赶了上去,“小杨将主,如何了?” 杨凌没好气的道,“还能如何,若不是老种相公压住了诸将,恐怕环庆军和径源军就真的各不相干了!” 杨凌说到这里,便是道,“给世臣派两个指挥的轻骑,世臣熟悉哨探行当,再有一个老卒佐之,这径源军也能遮护妥当。” 严世臣是最初就跟随的杨凌的袍泽兄弟,也能办得有条有理,杨凌继续道,“这边某倒是不担心,罗候你带麾下兵马往西哨探而去,与刘延庆所部取得联系,两军一有异动便是告知情形,我等现在身在大格局之下,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 战争的机器在有条不紊的运站,三日之后,神策军一批批的哨探狂奔回营,接着望喽上的旗手也是传来旗号,营地的四面八方,都有发现大股的辽军骑兵。 接着大地隐隐更是剧烈抖动起来,似乎同一时间的,四面的天边尽头,都探出了如洋一般的旗号。数不尽的辽军骑士狂奔而来,黑压压无边无沿,他们放马狂跑,铁蹄的声音震得各人内心隐隐颤动。 看那飘舞的旗海,无边无际的战马,杨凌长吸了一口气,看这架式,他们来了多少人?不会萧干手中的辽人全部集结到这吧? 在辽人最初现身的时候,罗候便是安排了哨探直接往刘延庆所在而去,刘延庆救不救援是一回事,到了这里便是做好自家事情,更何况辽人不一定能打得下来。 大战,要来了。 大地似乎一直在抖动,望眼周边如海一般围上来的辽人浪潮,宋军将士都是脸有惊容:“直娘贼的辽人来了?” 种师道,杨凌等人也是神情凝重,辽贼势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好在大军己经作好万全准备,辽人上来,众人安心作战便是。 蹄声不知响了多久,慢慢才弱下来,那腾起的大股烟尘也飞散开去,露出周边密密层层各色旗号,还有身着各样盔甲的辽人骑士。他们聚在数里外,密密麻麻,不知将宋军营地围了多少重。 在营地正前方几里外,这里竖立着多杆巨大黑旗大纛,其中一杆大旗下面,四军大王萧干正骑在一匹神骏的战马上对宋军营地眺望。 第两百二十九章 江山如画(八) 他在身旁身后,围满了辽人贵胄,身上无一不是甲胄精良,胯下马匹也是神骏无比。 萧干眺望良久,若有所思地道:“他们扎营稳固如山,该部宋人果然是只劲敌!” 在他身旁不远,已室八斤叫道:“大王,要不要让俺们将士先发起一波攻击,挫其锐气?” 萧干摇头道:“不可轻敌,待我五万大军聚齐,粮草,辆重,战车,再源源不断的攻打,不给其喘息机会。现在传本王之令,所有将士就地安营扎寨,营地务必牢固,做好万全防备!” 这个时候,萧干几乎是把燕京城中能扛得动枪矛的都带了出来,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最后一战,若是败了达官贵人,宗亲贵胄也是不能幸免,有的带着家仆就来了,以前甚至都没上过战场。 这些人也有数千,是只能打顺风仗的,倒也算不上萧干的臂助。 在萧干的传令下,宋军营地四周的辽人就地挖掘立寨,慢慢的,连绵的营地出现在宋军军士的眼前,似乎从任何一个方向看去,都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辽军帐篷,各色各样的旗海飘扬。 望楼上的旗手不断传来旗号,辽军营帐,以东面为多,还有紧靠宋军营地的也有不少,只有西面那边的营地似乎会少一些。 宋军军士静静地注视着辽人扎营,看他们人叫马嘶的,大队大队的辅兵跟役迎着寒风,出外挑水造饭异族的口音喧腾。 慢慢夜幕降临,辽军营地中,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最后汇成一片通明的灯海。加上宋军营地中也是灯火通明,从空中望下去。使如燕京周边出现几个巨大的不夜城一般。 当夜种师道又招集各将议事,种师道宣讲议事完后,种师道又叫住杨凌,让杨凌陪他到处走走。 种师道身旁跟着亲将,杨凌身旁也只跟了汤怀等几个亲卫,一行人就声不响。只是在营地周边到处巡视。 整个宋军营盘己是戒备森严,各营巡视的兵丁不断,口令喝叫声不断响起,除此之外,各帐周边安静无人,只有帐前星星点点的灯笼火把发出暗淡的光。 宋军营地的外围防线中,这里各营也安排了大批的守夜人员,安插在地面的一排排木杆上,挂着层层的灯笼。在寒风中不时抖动,也照亮了周边的地界。 为了防止辽人偷营,除了这些守夜人员与灯笼火把外。围着宋军营地的三面地面上,还撒满了密察层层的铁蒺藜,各要紧地带,也布上了拒马。 这个时代想要偷营其实很不容易,夜盲症多不说,冷兵器时代的旌鼓旗号更失去了作用。小股人偷袭还好。大股军队偷袭,纯属添乱。所以辽人想偷宋军军队的营地极难。与之相同的,宋军军想要偷袭辽军营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杨凌与种师道来到营地外围防线,看着对面辽军营地密集的灯海,杨凌心神有点恍惚,似乎有点回到后世。面对城市灯海的感觉。 一行人在营地外围转了一围,最后来到高台之上,对面同样是辽军营地隐约的灯海,连着天上的繁星,似乎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地。 隆冬的寒夜冰冷彻骨,此处风更是大,杨凌身上披着盔甲,直有冷到骨子里去的感觉。有时一股寒风吹耒,杨凌不由自主全身哆嗦,更不时听到周边各人牙齿上下相碰的声音。 燕地真冷,杨凌的灵魂是个南方人,虽这副身体壮健,几年下未,他还是不怎么适合北方隆冬的酪寒。 在运河边黑夜中,种师道,杨凌等人看到一处烧着一堆火,几个人围着火堆,其中一人还不时抛撇纸钱,口中念念有词:“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种师道亲将大步过去,很快他回来禀报道:“老种相公,是俺们径源军军士在为死去的熙河军袍泽哀悼。” 种师道点了点头,众人静静地看着他们,虽然朴实却是肃穆无比,杨凌的眼围忽然有些湿润。不知过了多久,等人散去,种师道披着甲胄,只是望着河对面的辽营灯海一动不动,良久,他忽然问道“国勤,某召你来此,你后不后悔?” 突然听种师道问道,杨凌怔了一怔,随后微笑道:“有什么后悔的,跟随老种相公杀贼,便是死,也死得其所!” 种师道轻叹道:“你本可不来的,你早有了军功,前景光明,更何况名号已经是直达天听,跟了某也不会如眼前这样陷于重围,前途莫测!” 杨凌朗笑道:“老种相公对末将有知遇之恩,援引之情,末将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陷于重围便陷于重围吧,正好杀贼杀个痛快!” 种师道喃喃说了句什么,叹道:“你虽是个假文官,却比大多文人更懂忠义的道理,那些大头巾饱读圣贤书,不如你的多了。” 随后他又说道:“待此战后,本相便要再向官家上疏致士,恳请回乡。” 身后的亲将安慰道:“老种相公,西军上下……” 老种摆了摆手,“西军某已经看了多年,看烦了,你们后人自有后人的气运,某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就不在这里占着位置惹人厌了……” 种师道随后襞紧身上的大氅:“北地还是太冷了,真怀念关中啊,人老了,一离故土久了就忍不住……” 他转头对杨凌笑了笑:“日后某回到径源路,若国勤你有暇,老夫便泡上一壶茶,好酒好菜的招待你。” 杨凌笑逸:“如此说定了,有机会末将一定上门蹭饭。”周边各人都是笑起来,种师道也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当晚,杨凌睡到三更时,忽然听到周边传来隐隐的擂鼓声,那是辽营中传来的,估计也不过就是疲兵之策而已。 杨凌听了一会,干脆坐了起来,他心潮澎湃,明日战事定是艰难无比,自己苦心孤诣,能改变北伐的命运吗? 往事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从白沟河一直挣扎到现在,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了,杨凌叹道:“明日,便决一死战吧!他静静想着,不知想了多久,杨凌又沉沉睡去。 第两百三十章 江山如画(九) 一大早,辽营的号角就响个不停,从早到晚,似乎都有大股大股的辽军来到,他们在周边密密扎营,绕着宋军营地附近,围个里三重,外三重。 当日还是没有战事,不过很明显的,辽人己经打定一鼓全灭宋军部的主意,情报己经很明显,宋军营盘的东面,北面,南方,都有大股的辽人聚集,只有西面会少一些。 这也不是萧干他们疏忽,而是用心更为险恶,利用围三阙一的战术,看似给宋军军队留一条向西的逃路,让全军起求生之心,从而削弱死拼之志。 种师道,杨凌等人可以肯定,西面方向肯定有大股伏兵,就算没有伏兵,只要宋军军一退逃,全军毫无斗志,辽人三路合围尾追,宋军能逃生的,肯定十不存一。 这日的一天里,杨凌与种师道等人都向辽营眺望,估算不断到达的辽军人马,杨凌估计此时的辽军,至少比历史上多了一倍,杨凌冷笑:“要不轻视无比,要不重视过头,萧干等人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这日阳光明媚,天气不错,不过风显然比昨日更大了一些,寒风不时呼啸而来,将旌旗衣衫吹得猎猎作响。 辽营的号角声又起,就见各营密密麻麻的人马出来,最后合成密不通风的一片,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从三面方向,黑压压的向宋军营地涌来。 辽人终于要开战了,所有的人,都是呼了口气,种师道来到外围阵地中间,对着营地数面,对所有将士拜了数拜。大声激励,他朗声道:“吾与将士,共受朝廷恩德,患不得死,勿患不得生!” 所有人都是欢叫,杨凌喝道:“誓死追随老种相公。将辽人杀个片甲不留!” 密密枪林竖起,从种师道到杨凌到每一个普通的士卒,所有的将士在这一刻,没有丝毫畏惧。 辽人身上同样披着精良的镔铁板甲,裹挟着潮水般的辽军军阵,滚滚向对面的宋人营地逼去。 辽军步骑密密层层逼来,黑压压的接号随风翻滚着,他们越来越近,五 里。四里,三里,二里。 二里时,三面潮水般的辽军阵营停了下来,号角声响起,他们的阵形分开,无数密密麻麻的盾车推了出来。 那些盾车中,前面一排排。尽是那种精良的盾车,有车轮。有挡板,裹着厚厚的牛皮,泼上了水,后面的盾车,则用粗木捆扎在一起,成为粗糙的木盾。 密密麻麻的辽军辅兵跟推着一层层的盾车、木盾上来。在他们身后,跟着黑压压的弓箭手。随后又跟着密密层层的各旗重甲,手持大盾,右手上握着粗重的短兵器,最后又是无数胯骑骏马的辽军。他们三面合围上来,暂时看不出他们主攻的是哪一面。 宋军军士严阵以待,看那些密密层层的辽军盾车,可以想象等会昝有一场恶战,各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辽军又行了半里,如巨富般响动,一阵阵石弹的呼啸,往宋军营地中而去,这个距备,安只需高高仰起打上一轮便可。 呼啸声中,一枚枚巨石砸落,在侧面之中,近三千人的队伍整齐列队,阵前的五百名骑兵更是像被定身一样一动不动,最前面的一匹马上坐着的便是神策军的韩世忠。 这个时候待得辽人到了营寨近前,韩世忠所部便是直接从被巨石砸开的营寨中杀将出去,当面最正前方的辽人都是举着举盾,推着盾车的步卒,这个时候韩世忠一杀将出来,便是瞬间收割的局面。 萧干所在,已经看到了当先杀出的韩世忠,韩世忠手中马槊灵活如蛇,上下翻腾,一时之间犹如入无人之境。 萧干遥遥一指,“此虎将也!已室八斤,本王命你率三千精锐将此将谵语马下。” 已室八斤将铁棍一横,三千人宛若离弦之箭冲向韩世忠等人所在的地方,虽然他们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可无声的气势比喊声震天还要可怕。 这支人马甫一冲进宋军之中便造成了极大的杀伤,韩世忠身旁的吴玠道,“韩都头,此军辽人悉数为精锐,硬碰殊为不智,若是被牵扯在此,恐怕俺们都要仍在此处了。” 韩世忠觉得吴玠的判断应该不错,那些辽军战斗力比之上前扑营的战斗力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辽人除了萧干手中的奚人部族军和耶律大石的皮室军还没有别的军队能有如此强的战斗力。 “来人,护住吴玠都指挥先撤。”韩世忠越发觉得危险,如果被这支兵力占优的辽军缠住,只怕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能活命,到时候混乱之下人也不知道在哪里,还不如趁现在,将吴玠护住撤出去。 吴玠虽然也有些武力,可是比之厮杀汉还是少了几分火候,吴玠更侧重的是战略眼光的毒辣,听了韩世忠的吩咐,身边军士道:“韩都头放心,敌人还没有合围,我们马上保护着吴指挥。” 此时,韩世忠所部神策军已经死伤超过八百人,“稳住,都退到我身后。”韩世忠大喝一声,手中的马槊连番出击挑飞了数名敌军,将敌人的攻势遏制住了几分。 神策军将士见韩世忠一人顶住了敌人的进攻士气恢复不少,开始结阵抵御敌人的攻击。 韩世忠骑着马,在阵前来回策应,几个呼吸间死在他马槊之下的辽军不下数十人,辽军竟然未能推进一步,神策军的士气顿时高涨,大呼,“韩世忠韩都头果然骁勇!” “韩世忠?果然英雄了得。”看到韩世忠如此神勇,辽军之中打马而出一员大将,饶有兴趣的看着韩世忠。 韩世忠扭头看去,只见那员大将四十多岁,身上穿着战袍,外罩护身甲胄,说不出的英武,再往脸上看,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相貌堂堂,心知此人绝非无名之辈,喝问道:“某正是韩世忠,你是何人?” “大辽奚军,已室八斤是也。”已室八斤此言一出,便是上前,辽军自动为其让开一条道路。 第两百三十一章 江山如画(完) 韩世忠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将一看便是知晓凶于厮杀,可是现在当下,也只有拼力斩杀此将,方能让自家兵马全身而退。 已室八斤似乎能料到韩世忠的心思,道:“来吧,让俺领教一下!” “呔。”已室八斤不知道韩世忠在想什么,呼喝一声,拍马后抡起大棍朝韩世忠奔来。 已室八斤是行伍出身,是从一个小兵一直依靠军功成为萧干麾下第一斗将,武艺自然差不了,只是多年来已经没有了亲自上阵厮杀的机会,可是武艺并没有荒废,手中的大铁棍足有小腿粗,重达五十余斤。 韩世忠被已室八斤一喝回过神来,看见已室八斤拍马舞棍,身上的气血顿时沸腾了,来了又何妨,今日杀了此将便是,想到这韩世忠手中马槊划出一道白色霹雳,马打盘旋,两个人战在一处。 已室八斤的力气也不弱,禁不住想要和韩世忠比试比试力气,看到韩世忠一马槊挥来,他也不躲闪,手中的大铁棍朝天挥去。 “啷……”一声金属响声直刺人的耳膜,震的脑袋嗡嗡作响,已室八斤自觉在兵器的分量上占便宜,手中的铁棍比韩世忠的马槊要沉重许多,哪曾想一股大力从韩世忠的马槊上传来,震的他手臂发麻,暗道一声厉害,拍马错过,和韩世忠打了第一个回合。 韩世忠也心惊不已,虽然他的兵器比已室八斤的大棍要轻,可他的力气在那摆着,没想到已室八斤能硬接他一下狠的。 “吼……”双方士兵此时已经停止了厮杀,全都停下来看着韩世忠和已室八斤对战,见韩世忠和已室八斤第一回合势均力敌。全都呼喊起来为自家主将呐喊助威。 已室八斤兜马回身,手中的铁棍一横,道:“神力过人也不过如此!再接我一棍。”说着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神驹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宛若疾风奔向韩世忠。 韩世忠大喝一声,将马槊摆在了四十五度角的位置。催动胯下的宝马极力奔驰,这是韩世忠与西贼厮杀中领悟出来的招数。 已室八斤的大棍比韩世忠的马槊要略微短一些,判断了韩世忠的意图后,已室八斤将大棍抡起来,居然脱手飞砸向韩世忠。 韩世忠哪能想到已室八斤会把兵器扔出来当暗器,此时再想着挑飞大棍已经来不及了,韩世忠只得把身体尽量侧开,将马槊格挡在身前,等于是被动的接收了已室八斤一记重击。 “开。”韩世忠奋力将大棍格挡开。身形却难免在马上晃了晃,险些栽下马去,心中暗骂已室八斤老奸巨猾。 已室八斤通过第一回合就知道在力气和武艺上比不过韩世忠,马上改变了策略,他回到本军之中,自有军卒替他把大棍抢回来。 已室八斤将宝剑抽出,道:“听本将领,此路兵马尽歼之。”说着将宝剑一挥。辽军如狼似虎冲杀过去。 韩世忠一提战马道:“我们冲出去。” 此时辽军已经完成铁壁合围,也让韩世忠真正见识到了辽国末世的百战之师的战斗力。辽军步兵的进退配合非常精妙,隐含一种特定的阵型和阵势,任凭神策军的士兵如何冲杀也冲不破包围圈。 已室八斤当然不会让韩世忠就这么轻易的走掉,“啷……”已室八斤的大棍再次和韩世忠的马槊碰在一起,这次韩世忠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成效也非常大。已室八斤的大棍被磕向半空,身前破绽尽露。 已室八斤啊了一声,他也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但是力气和韩世忠相比差了一大截,大棍眼看就要脱手而飞。更要命的是韩世忠的马槊如毒蛇般再次刺来。 “将军小心。”已室八斤的亲兵见白起陷入了危急之中,奋不顾身从坐骑上飞起挡在了已室八斤面前,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带起了漫天血雨,已室八斤的亲兵硬生生断为两截,惨死在韩世忠的马槊之下。 韩世忠还想进手取得已室八斤的性命,忽见已室八斤已经抽宝剑在手,知道失去了机会,可是已室八斤方才突然有急,麾下辽人都是有些慌乱,便是有些乱了阵脚,韩世忠马上退身,直奔后方,带着神策军将士等人杀出辽军的包围圈。 已室八斤看到韩世忠带着神策军杀出一条血路,不由得眉头紧锁。 韩世忠所在只不过是战场的冰山一角,更何况此时韩世忠所在只不过是宋剑大营的侧面,其他所在之处,战斗更加剧烈。 宋人兵革之利乃天下闻名,即便是有盾车开道,带杀到了营寨之前,已经是死伤惨重,可一旦到了营寨底下,弓箭基本上难以发挥出多大的威力只能靠擂石狠狠的往下砸。 而宋军所在,自然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辽人就这般直扑到营寨之下,大肆的将营寨木桩拔起甚或者推倒,直接便是杀出一队兵马将地下的辽人驱杀干净,由于其他方面并没有骑兵,所以比之韩世忠哪一处更加的惨烈。 待到将辽卒尽数砍杀之后,宋军士卒便是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火油火把往辽人遗弃在战场之上盾车等器械尽数焚烧。 慌忙做完这些之后,还没有结束,宋军士卒又是急忙的将辅兵调了上来,修缮方才在战事之中有些摇摇欲坠的防御工事。 趁着这个空档,双方厮杀的将士都是能够稍微的喘了一口气,每一个人都是将神经紧紧的崩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老种相公所在住处都是不能安生,各处都是在向老种要兵要箭,幸好的是径源军兵马也不在少数,箭矢器械也是充足,一切都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杨凌摸了摸脸上的血迹,进入了营帐之中,“老种相公,辽人攻了半日,总算是稍歇。” 老种站起身来,“萧干这厮,这一次想必是玩命了,未曾想到,此贼竟然打的是某径源军所部的主意。” 杨凌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俺们的营寨固若金汤,我军虽然伤亡惨重,可是辽人更甚,这般打下去,我倒要看看 ,萧干究竟有多少人命往里填!” 第两百三十二章 大江东去(一) 战事打了一个时辰之后,双方又开始拼死的厮杀,抢在辽军前面发起进攻的却是宋军,这个时候,一路万人兵马杀将出来,这支兵马俱是精锐,正是神策军所部。 领军所在正是杨凌,杨凌麾下兵马本来就有六七千上下,更何况他手中还有杨可世留给他的五千白梃军重骑。 这个时候也不管是谁的了,白梃兵除了老种以外,也只有杨凌能使唤得动了,白梃军自然是不能将几层铁甲披在身上的,一但陷入了敌阵当中,就是有去无回的局面,宋军大反攻的时候还没有到,这个时候无疑就是试探性的往外扑,自然是只能披上一层皮甲了事,当然,杨凌还有更重的职责。 辽人发现正在移营的杨凌所部人马,浩浩荡荡竟然有万人上下,一时之间竟然还真的让杨凌厮开了一条血路,突围了出去,这也是杨凌麾下以骑军居多,换了步军,还真的无法一鼓作气的杀将出去,杨凌突围之后迅速转移到了辽军侧翼,突然发起了进攻。 辽军惊见自外围出现宋军,大骇之下一面指挥军队抵挡,一面向中军发出急报,岳飞和韩世忠一马当先,率军冲破了辽军后营。 如果说是宋军一柄尖刀,那么这两员大将就是一把刀刃,杨凌指挥二将把辽人撕开的豁口不断扩大,辽军后营苦战半晌,开始呈现崩溃现象。 消息传到正扑营的辽人主力部队营中,众将听说突然出现在自己后方,不由大惊失色,纷纷向请求掉头拒敌,先剪除后方的敌人。 萧干也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他沉住气。在帐中踱了许久,终于站定脚步,面向众将,沉声说道:“不要管他,他打他的,俺打俺的。集中主力,扑杀径源军!” 这个命令一下,连已室八斤都是变色,是以众将纷纷苦劝,萧干大步走过去,霍地掀开帐帘,指着对面的人马道:“看清楚了么,宋人早已蓄势以待,就等我军后退。然后趁机掩杀。一旦撤退,在里间宋人的优势兵力出营里外夹击打击下,必然全盘溃败,绝无幸理!” 晨雾袅袅,朦胧中可以看见宋军大营寒气冲宵,三军早已整装待发。 已室八斤肃然道:“末将明白了,以攻代守,只要冲垮大营。我后营危机,不解自解。” 萧干断然道:“不错。死中求活,唯此而已!传令下去,立即做战。” 萧干平时颇能听取他人意见,但是紧要关头却能独断专行,战机稍纵即逝,身为主将如果总是临敌犹豫、摇摆不定。实为大忌,将令既下,大军如山崩河缺一般,登时向对面的发起了全面进攻。 主攻者,乃萧干手下大将萧鸿。此人领着前军人马。 此人,勇武过人,谋智方面不如其他将领,但临敌敢战,而且从不贪功,因此甚受部下爱戴,他知道这一战对实在是太重要了,因此脱了披挂,赤着双膊,亲自操刀领军冲锋。 奈何,宋军多少万人?老种所在径源军也在四万上下,以这样雄厚的兵力居然采取守势,萧鸿再如何悍勇,又岂能独力回天,大战自清晨战到日上三竿,部死伤无数,他本人也是数处重创,竟然不能寸进。 不过萧干并没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身上,他也知道,想要正面突破的中军是何等困难,因此鏖战正酣的时候,他已亲领中军,悄然转移到了中军侧翼,想萧鸿配合发动进攻,可是这时候,他突然发现,杨凌来了。 杨凌所部来去如风,辽军断然拖不住他,这个时候便是死死的盯住了萧干所部大军,但凡有所异动,神策军便能轻易抽身,直接扑向萧干,杨凌的兵马突然出现在他的侧翼,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他来了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今日的战策,多是出自于吴玠之手,这一来萧干所部亲军顿时陷入绝境。 就在这个时候,辽人大军涌动,如惊涛骇浪,径源军三面之中,竟然被辽人以微弱的兵力堵死,拒马盾车等物直接堆在了宋营之前,辽人竟然摆起了防守的架势。 而辽人各处的大队兵马直接反扑,将杨凌所部直接重重围困,杨凌正率着神策军死攻萧干,这个时候怅然四顾,自家居然被包围了,如果坐等径源军突破敌军重围来救,恐怕尸体都要僵了,求人不如求己,拼了罢! 萧干本来就喜欢亲自冲锋陷阵的亲自上马迎敌,先是以箭矢疾射,箭矢用尽,便一手枪、一手剑,亲自肉搏与前。 杨凌红了双眼,死死的看着萧干所在,岳飞韩世忠二位骁将不断的将萧干所在撕开一条条口子,这个时候,杨凌身边的士卒也不能完好的遮护住他了。 这一战当真是苦不堪言,杨凌的随身宝剑斫断了,胯下的战马都力竭更换了三匹,神策军大旗上钉满了的箭矢,执旗的旗手射死一个换一个,已经更换到了第十七人,好在执旗者也知道这杆大旗此刻就如同一杆招魂幡,目标太明显了些,所以不敢离太近,否则早已万箭穿心了。 “天助我也!”萧干见此情景兴奋欲绝,立即下令,挥动他的帅旗,下达了总攻令,立即如潮水一般蜂拥而来,准备打落水狗了。 “小杨将主!事不可为,请将主立即突围,再图后计!”韩世忠肩膀头上顶上一根狼牙箭,满脸血汗地跑到杨凌面前,浑然不在意伤势。 杨凌这个时候也是浑身浴血道:“放屁,神策军全部家底都在这里,若某弃了将士,此战一败,还能济得甚么事,某自北伐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某就不信,萧干今日,能将我等全歼于此,退,某就要神策军全须全尾的走脱,直娘贼的萧干,当真老奸巨猾。” 岳飞咬牙道:“那由末将率部断后来抵挡敌军,小杨将主不可再冒险了,韩世忠亲领一军在前破阵,或得一线生机。” 第两百三十三章 大江东去(二) 杨凌所部所配合的无非就是老种相公,里面呼应,这仗才能更好打,可是没有想到,仅仅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杨凌所部,几乎就已经陷入到了绝境之中。 老种相公此刻正是在望楼之中,外间局势一目了然,“不行,杨凌所部有急,某等不能在此干等!” 一员将领上前道,“老种相公,俺们被辽人困在营中,怎么能够杀得出去,即便是杀将出去,又能如何,与萧干所部野战?” 老种摇头,“不管如何,都必须去救,派重兵死攻一路,如若破了辽人厮困住我们的阵型,辽人担心我军杀将出去,让其腹背受敌,必然从杨凌所在之处分兵,一但辽人返回,我等便收军回营!” 老种相公如此说了,下面的将领还不是只有依命行事,一对对径源军甲士扑营而出,萧鸿所在,立刻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须臾之间,宋人尸体便是在地上铺上了一层。 “将军,俺们实在顶不住了,这里就还剩下数百人马,向大王求援吧!” 萧鸿目光一紧,自家兵马损失惨重不不假,可是宋人死伤更重,到了这个时候,萧鸿知道不是逞强的时候,即便是向中军求援有些窝囊,可是如果因为自家强撑,兵马死绝不说,让萧干大王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后果更重。 萧鸿咬了咬牙,“好,来人,向大王求援,儿郎们,随俺再顶两阵,一定要撑到大王前来。” …… 萧干正看着神策军所部不断的往后破路而走,自家军马又不断的合围,照这样下去。此路兵马必定能够全歼,正在这时,一员传令兵到了近前。 萧干带着自家中军主力回返,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派小股兵马回援萧鸿了,因为萧鸿很有可能在自家返回之前已经溃败,如果是这样。自己只有将主力带转才能稳住阵脚。 已室八斤的手心,也早就早出的紧张的汗水,萧干返回之后,自家这里围杀神策军的兵力瞬间就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而宋军在圆阵之中两边后面的宋军步卒已经龟缩防御,移位补充到前面阵列的脚步放缓,甚而站住不动,不再上前之际,骑军兵马已经到了中央,趁着步军举盾顶住的时候稍稍喘上一口气。 被辽人驱赶而前的燕京临时征发青壮。同样在神策军的箭雨当中崩溃得无法组织成型。 辽人步射甲士,早就撒袋空空,胳膊也再也难以拉开手中强弓,不断的回头看着已室八斤,等待他的决断,萧干大王撤军之后,这里已经不能聚歼神策军,两军兵马相当。辽人甚至还有一些劣势,只不过之前宋人厮杀耗费了太大的气力。所以也不算是多大的差距。 这个时候只能是正面堂堂而战,一开始大军在的时候,他的马军势如破竹,一下就踏破了南人的阵型。 但是这个杨凌,站在他的大旗之下,死死的不动。他的亲卫士卒,就这样围在他的身边,列阵而待,似乎怎样也无法冲垮! 已室八斤已经惊喜的看到,自己的辽人儿郎。鼓足气力,再放出了一轮箭雨,挡在杨凌面前那一排亲卫,已经有人倒下,第一列盾牌出现了空挡,这样一般便是引起了连锁反应,眼看就要崩塌。 还有羽箭的辽人甲士似乎受到了鼓舞也似,拼力再度挽弓,就想再步射一轮,彻底将这个已经单薄到了极处的圆阵射散,然后翻身上马,以一次冲击,取下杨凌的头颅! 已室八斤的手已经举了起来,他身边亲卫都在紧张的看着他的动作,只要手一挥下,他们这些一直在养精蓄锐的亲卫,就要翻身上马。 在已室八斤的视线当中,圆阵里面的南军射士也到了山穷水尽,可是辽人步卒也是撒袋空空,力再不足以开强弓,双方这场人命拼人命的步下对射,已经难以为续。 杨凌旗号,仍然猎猎舞动,这个时候在圆阵外间的宋人步卒突然之后就是往后撤了一步,露出了里面已经休整得恢复了一些气力的神策军骑兵,以及白梃军。 这个时候,骑军数千已经将兵器举起,而神策军步军已经撤到了后面整队。 神策军的目的很明显,便是等骑军冲阵,步军在后收割,不过就是想和已室八斤做最后决战,杨凌骑于马上,仿佛就在向已室八斤无声挑衅,想取我头颅,就冲过来硬碰硬的战一场罢! 已室八斤一回身,猛的一记马鞭劈头盖脸的抽在那亲卫脸上,他暴怒的狂喝:“赢的是某家!这杨凌,已经山穷水尽,我辽人儿郎,还无大伤损!某赢定了!大家都上马,听某号令,准备冲击!这杨凌人头,某家要定了!” 这个时候,已室八斤早就两眼通红,他身边那些跟着他多年的亲卫,竟然再也一句话都不敢讲! 已室八斤已经翻身上马,他身边亲卫同样上马,其他辽人甲士,仍然保持着步战姿态,只是都丢了弓,换上了近战兵刃。 辽军骑兵压在军阵后面,保持着对杨凌军阵的压力,已室八斤虽然已经是热血涌到了头顶,但是他毕竟是自小披从军。 跟着萧干这等辽人名将成长起来的,并没有不管不顾的一头就扎进去,反而带着骑兵,绕了一个圈子,兜到了宋军的后方去。 借着这一兜的功夫,已经将马术提了起来,就听见蹄声轰鸣,在阵型后面响起! 喊声未落,正面那些一直在尽力喘息回气的辽人步战之士,已经自动组成阵列,举着长枪大斧这般重兵刃,已经迎面冲击过来。 当先的正是已室八斤的高大身影!辽人兵马,哪怕到了这时间已经极其窘迫的时候,仍然展现了他们的战术素养。 已室八斤亲自领骑军造成了迫人声势,让宋军注意力不自觉的就被他吸引,主攻却仍然是正面的下马步战甲士的扑击,打散宋军阵营之后,才用骑军冲入,扩大战果,彻底将宋军击溃! 第两百三十四章 大江东去(三) 杨凌毕竟是从军日浅,虽然麾下将领,个人勇武都是可圈可点,不亚于沙场宿将,但是临敌经验上面,仍然差得很远。 如果这个时候在圆阵当中的是老种之类的在指挥,绝不会犯这等错误! 除了极少数金贵的重骑兵,骑军向来都是在敌人阵型混乱,或者败北之际起冲击,才能挥最大效用,撕开对方的步军阵列,从来都是主要依靠弓矢,依靠投射兵器,依靠步战之士硬碰硬的冲击! 不过在一次呼吸之间,本来就离得相当近了的辽人甲士,以已室八斤为锋矢,狠狠撞上了宋军步军阵列。 已室八斤的大斧飞舞,一时间不知道劈开了多少杆向前戳刺而来的长矛,双方兵刃乃至躯体撞击在一起,当先撞击在一起的,几乎同时倒下。 转瞬之间,宋军步军阵列当中就陷下去几个大大的缺口,辽人悍勇之士在前面人用性命给他们换出来的缺口还未填平之际,已经挥舞着双手大剑,大吼着冲进去四下劈砍。 长矛向着他们攒刺,身中几矛这些辽人甲士仍然带创死战,已室八斤更是骁勇,谁都看不出他还是带伤上阵,他的长柄战斧挥舞处,当者披靡,长矛刺来,他一把揽在腋下,用力一扯,就有三四个步卒跌跌撞撞的摔出战列。 辽人甲士专门有一人,挥舞大盾,为他遮挡几分,已室八斤只顾向前厮杀就是,长柄战斧打断了,他就抢过长矛挥舞,长矛掷出去了,就接过不知道谁抵来的双手大剑继续朝里面杀去。 后方步卒压力自然是巨大无比,可是杨凌这个时候便是死死的盯住已室八斤。“某便是不信,麾下儿郎却是战不过你,传令下去,令韩世忠将辽人的前方阵列一鼓作气,杀个干净,某这里不必担忧!” 已室八斤高大的身形。顶着宋军阵列,一步步的杀进去,所过之处,血雨纷飞,宋军圆阵阵列在刚才对射之后,本来就已经显得相当单薄了,这些神策军步卒,在骤然大变之下,又勉强集结在杨凌旁边。又忍受了那么长时间的双方人命换人命的酷烈。 他们还在支撑,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遭受辽人甲士还有已室八斤这么凶狠的扑击,却再也支撑为难,步军阵列,就在辽人甲士的凶猛扑击之下崩塌碎裂,虽然仍然在竭力抵抗,但是已经难以结成完整的正面。阻挡敌人的前进,每个人只能狂乱的挥舞着手中兵刃。想在这残酷的厮杀当中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 神策军步卒不是胜捷军和白梃兵这种大宋举国之财养育出来的精锐部队,他们只是郭药师聚拢的饥民成军,自然比那些豪强们的乡勇强上不少,也不过才吃了宋人赵官家粮饷几个月。 面对着整个辽国最后的的菁华甲士,他们能曳持到现在,已经是尽了自己最大努力死战了!已室八斤狂喝一声。双手大剑狠狠的将眼前一名步卒连肩带背的劈开半截,血雨冲天而起,浇了他一头一脸,旁边一名步卒挥舞着半截断矛扑过来,却被他身边辽人甲士用大盾挡下。再一盾撞在那步卒脸上,顿时就被拍晕在地上。 已室八斤也不管这一切,抽出卡在尸里的大剑,瞪着眼睛朝前望去,挡在他和杨凌之前的,只有薄薄数列已经疲惫不堪的步卒了。 杨凌当然看到了步军阵列在自己眼前崩溃,他的反应不过是淡淡一笑,平端起矛杆,孙子才和你已室八斤拼命呢,老子又不是岳飞,有种你就过来。 此时此刻,杨凌的心境反而宁静异常,什么也没有多想,无非是自己穿越以来,又一次生死之冉的经历罢了,老子倒要看看,自己还要经历多少场这样的磨难!以一人之力,掀动整个时代,本来就是最为艰难的事情! 汤怀在他身后,大声下令:“神策军所部,平端长矛,前排半蹲,后排平伸出去,只要长矛端平了伸出去,辽人骑兵,轻易不敢朝上面撞。他们要是下马步战,俺们也来的及回来应援你们,要知道,你们身后就是小杨将主!” 圆阵后方的神策军步卒大声应诺,汤怀又振臂大呼:“将主亲卫,俺们掉头,去把辽人杀回去!” 呼喝声中,几十名杨凌的亲卫掉头赶回,而辽人甲士,也将将杀透挡在面前的神武常胜军步军阵列! 无数亲卫,大喊着从杨凌身边冲过,几十柄长矛平端,直直的刺了过去,冲杀出来的辽人甲士前锋锐士,顿时就给戳了一个千疮百孔,只有已室八斤大喝一声,双手大剑左右飞快的分开一磕,挡开了两三柄长矛。 还有一柄实在来不及,就弃了双手大剑,一把抓住矛头,用力一扯,那名杨凌亲卫跌跌撞撞的冲过去,已室八斤戴着头盔的脑袋朝后一仰,接着就重重的撞在那名亲卫脑袋上,蓬的一声头盔相交之声响亮。 已室八斤昂然不动,那名亲卫已经仰天便倒,手中长矛已经给已室八斤抢了过去,横着一扫,又扫翻一名亲卫! 在已室八斤身后,数百名辽人甲士残余精锐跟着抢进,有长兵刃的就对着向前戳刺,不少才戳翻了对手的杨凌亲卫,同样被对面伸过来的长矛刺了个穿。 更多的神策军亲卫不及收矛,已经纷纷弃矛,拔出佩戴的短兵刃向前迎去,这些辽人甲士同样在毫不停顿的向前冲,刚才还是长兵刃相交,转眼间双方就已经短兵相接,厮打成一团。 现在已经再谈不上什么阵型了,而是杨凌亲卫拼死挡在他的身前,而辽人甲士鼓起最后一鼓气力,也要杀透这里,不能杀了杨凌,也要彻底搅乱对手,好让已室八斤冲杀进来! 这些辽人甲士,疾驰赶到这里,毫不停顿的就投入厮杀,然后再下马步战,南人步卒,也表现出了相当的战斗力,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第两百三十五章 大江东去(四) 这些辽人甲士也是在苦苦支撑,双方扭打拼杀在一起,每一瞬间都有人以命换命的倒下,鲜血飞溅,近得甚至扑到了杨凌的脸上,但是这些辽人甲士虽然鼓起了最后余勇,却还是冲不到杨凌面前! 汤怀也投入了战团,他缠住了表现得最为悍勇的已室八斤,汤怀气力不如已室八斤,但是灵活之处犹有过之,双方长矛转眼打断,现在都在拔刀拼杀,转瞬之间就两人都已经带伤数处,但是汤怀仍然死死将已室八斤抵住! 杨凌此时此刻,居然还有暇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朝着躺在自己脚下的伤卒温和一笑。 杨凌握紧长矛,再度举步向前,自己正面,已经再也不复阵列,辽人窥伺在外面的骑军已经敏锐的现了这一点,蹄声再度响起,兜一个圈子回到前方,就由这个他们甲士打开的缺口涌进来! 圆阵后方列阵而待的神策军步卒,虽然有小军官大声令,要回防前面,但是已经再来不及了,辽人骑兵冲进来,最多只能稍稍迟滞他们一下! 现在杨凌已经尽到了他的责任,履行了他的诺言,不管用了什么手段,已经将辽人骑兵诱了出来,现在就要看韩世忠所在的儿郎如何卖力厮杀了! 韩世忠在正前方带着骑兵直直扑入了辽人当面的步军大阵当中,每个曾经并肩和杨凌作战的甲士,心里面都在默默念叨:“小杨将主,俺们厮杀自是本分,你可一定要撑住!俺们杀光了辽人,你却不能不在!” 岳飞这个时候也是领了一指挥走在侧翼最前面,雷远文也是弃了自己的那一指挥,紧紧的跟在岳飞身边。其部要配合韩世忠将正面的辽人大队彻底的全歼。 岳飞直领的一直会是整个轻骑当中最为精锐的部分,人人刀弓出鞘,时刻准备和随时可能突然涌出来和自己遭遇的辽人轻骑厮杀! 岳飞大呼一声:“携弓箭者,跟俺上!其余人马,随各指挥使横下去,不能让辽人跑脱一个人!” 呼声未已。岳飞已经一横长枪,策马疾驰,雷远文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这一指挥轻骑,绝大多数都携弓负箭,从指挥使以下,人人跟上,每个人都心中焦躁,不知道能不能赶在韩世忠将辽人击溃之前。彻底的断了他们的后路! 岳飞和雷远文两骑当先,不远处就出现了辽人甲士的身影,看其模样,正是仓惶而逃的景象,双方一见,辽人虽然有些慌张,可是眨眼就已经张弓搭箭,箭雨随着弓弦嗡嗡颤动。就这样倾泻下来! “直娘贼的韩世忠动作倒是好快,俺们险些就没有赶上。照这样看来,韩世忠已经击溃了辽人大队,俺们就堵在此处,再杀他个痛快!”雷远文大声吼道。 岳飞大喝一声,大枪展开,顿时抖出了一个极大的枪花。他情急力生,手中大枪,几乎从中间就开始颤抖盘旋!迎面袭来的羽箭被他拨开,连就在他身侧后的雷远文,都被遮护住! 雷远文也半点没有避箭的打算。在马背上踩镫长身而起,闪电一般摘弓在手,一手抓了四支羽箭,嗡嗡声连响,他手中硬弓弓弦就在满月和半弯之间不断变幻,四支羽箭,顷刻即尽,连珠也似射出。 四名辽人士卒,哼也不哼一声,人人不是面门就是颈项中箭,从马上栽倒下来,后面神策军骑军个个目眩神驰,他们都知道雷远文善射,但是如此神射,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双方交还了一轮箭雨,岳飞已经提马直上,离他最近的辽人已经丢了手中弓,摘矛直冲过来,岳飞长枪闪动,用力一抖,长枪枪头乱晃,分左右已经各刺倒一名辽人,岳飞策马直进,从一名辽人哨探身边欺身而过,手中抓着的枪身后半截横过来,鞭子一般抽在那名还没反应过来的辽人哨探的太阳穴上,这辽人哨探的脑袋,仿佛就被这一杆子狠狠横抽,直接打爆了一般。 鲜血脑浆顿时四溅!雷远文跟在岳飞身后,紧紧的贴在岳飞大枪遮护援应范围之内,张弓而射,撒袋当中羽箭不断减少,每一弦动,必有一名辽人哨探应弦而倒,用的就是最耗臂力的急射,以汤怀本事,急射十数箭也都难以为继。 …… 正面的韩世忠,已经冲杀了十数个回合,这个时候望着辽人大队溃败而去的模样,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韩世忠紧紧的跟着前面的马迹,死死的追了下去。 在他身后,还有两千余马术精良的白梃军甲士,这个时候,还能追着他的步伐,未曾掉队。 这一场漫长的追击,只是辽人熟知地形,总是能将韩世忠他们甩开,直到不见踪迹。 冲击正面的辽人步军阵列,是极其的消耗马力的,这个时候每一匹战马鼻孔上都喘着粗气,有的战马,甚至追击途中忽然就倒在了地上。 马速已经是提不起来,根本追不上了,韩世忠就是凭借着自己的战场本能,还在保持着方向,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追不到这些辽人的身后! 现在还能勉强跟随的数百骑战士,不论人马,都是满身大汗,战马胸腹不断的剧烈起伏着,汗水随着每一次奔走跳跃而甩了出来。 大宋产马之地,早就沦于辽国和西夏之手,川马滇马,太过矮根本不堪重骑之用,白梃兵的座骑,都是大宋西军,辛辛苦苦的从西面羌人,吐蕃人,甚至一些西夏部族那里,用大笔财物市易而来,要练出一匹重骑兵合用的战马,平均之前要伤损三匹以上,数目不及六千的白梃兵重骑全军,得来可是一件何其艰难的事情!是大宋西军,十几二十年积攒出来的菁华! 可是今夜,这么跑下去,战马跑得太过,就已经缓不过来了,重骑兵胯下座骑,至少占着一半战力,这些白梃兵对自己座骑都爱若珍宝,当真是有同生共死的交情,现在也顾不得了。 第两百三十六章 大江东去(五) 远远的在南面有一处火光闪动,那里正是杨凌死战所在,虽然现在已经能远远看见,但是至少还有几里的路程,毫无疑问,那里也生了战斗,而辽人正面兵马的大队步军,还在韩世忠他们的前面,按照现在的座骑状态,怎么也赶不到辽人人前面去了! 韩世忠狠狠的勒住了缰绳,战马跑了性子,歪着头还是向前急冲了好远,严世臣在他身边同样勒缰,瞪着眼睛大吼问:“怎么不追了?” 薛永从后面赶了上来,张口疾呼:“韩都头,赶不上了!” 韩世忠“哼了一声,从腰间拔出佩剑,大声下令:“刺马!” 严世臣瞪大了眼睛,这韩世忠是准备将胯下座骑最后一点生命力都压榨出来,好能及时赶到辽人人前面,可是刺马之后,就算赶到,战马不死也废,再也骑乘不得,白梃兵已经丢了他们的盔甲,现在更折了座骑,还算什么大宋精锐重骑? 韩世忠大声呼喊:“只要赶到,没有座骑,俺们就下马步战!小杨将主为俺们牵制住了辽人骑兵,俺们如若不能全胜而归,安能对得起小杨将主一番苦心,除了白梃兵,前面还有鹏举的轻骑!决胜就在今夜,打赢此仗,燕地之大,想补充多少座骑,都可随心!绝不能错过今夜这胜负之机!” 吼声未已,韩世忠已经狠狠一剑刺在马股上,胯下座骑吃痛,长嘶一声,奋扬蹄,箭一般的疾射而出!严世臣同样狠狠刺马,紧紧跟上,薛永环顾左右。脸色铁青:“到时候多杀几个辽人,给俺们的座骑报仇!直娘贼,俺们就是无甲无马,也是敢厮杀的兵马!” 随着韩世忠的吼声,白梃兵们都咬牙如韩世忠一般行事,战马受到这最后的刺激。将剩下的全部生命力,都压榨了出来,驮载着主人,直奔向远处战场。 看着麾下亲信辽人儿郎,在步阵陷敌,和杨凌亲卫纠缠在一处,不断的战死,看着南人步军拼命的朝这里围拢而来,身边亲卫张口向他大呼什么。已室八斤却一句也听不见。 就这么无功而返了么?因为自己举动, 看着怎么样似乎都无法摧垮的对手,已室八斤这个时候才明白了萧干为何要如此布置,将几乎所有主力都集中到这里围歼神策军,他的谨慎是有道理的,萧干走之前给他的命令就是尽量的牵制住杨凌所部,让他死死的拖住神策军,让这支大宋仅存的骑兵没有丝毫的转战牵制的余地。 可是现在。已室八斤说不得就得战死于此,麾下将士。都是其奚族儿郎,比起战死,他更不愿意回头去面对萧干! 现在他还有机会,只要一次冲击,也许就拿下了杨凌的头颅,到时候。南人就会崩溃! 正常的感觉一下就回到了已室八斤的身上,身边亲卫大声呼喊,声声震耳:“将军,将军!快走,快走!去和大王回合。带齐兵马,为俺们报仇!” 已室八斤却猛的大喝:“冲过去!取下南人统帅人头,某才肯调头!只要一次冲击!” 眼前宋军残余步卒,鼓起最后气力,纷纷转向迎着骑兵当面的阵列,仓促当中无法结阵,就这样横着长矛蹲在地上,迎着辽人铁骑方向。 这个时候,这些步卒也知道,再支撑一瞬,这最后胜利,就是他们的了,就是杨凌的了!他们就击败了彻底击败了这些不败威名震动天下的辽人铁骑! 已室八斤猛夹马腹,就要率众前冲,他的一个忠心亲卫却死死的拉住他的缰绳:“不能再冲了,将军!”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已室八斤手中长刀刀光一闪,已经砍下了他那忠心亲卫的头颅!血雨冲天而起,将已室八斤淋了一头一脸,这个毕生未曾受过挫折,自恃极高的奚族亲贵,狰狞可怖的扫视了身边辽人骑士一眼:“跟随某!” 再也没有人敢于劝阻他,所有辽人骑士,在这一刻同时抖动缰绳,向仍然在混乱死战的阵中冲去 这最后一波的冲击,声势同样惊人。 虽然残存步卒,都竭力的迎向正面结阵,但是已经决没有时间给他们能组成阵列,正面伏尸累累,也同样阻碍了他们的行动,这点时间,只够他们稀疏的站成了十几排,前后错落,各自平端斜举着自己长矛。 如此阵列,当然不能阻挡含愤而来的已室八斤的骑军队伍,数百骑撞入阵中,挡在前面的步卒顿时被撞飞,闪避不及的被长矛刺倒,被长刀砍翻,但是这个时候,这些步卒也杀起了性子。 战事打到这个程度,胜利已经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了,要逃,不如一开始就逃,现在就算拼了也罢!辽人在劣势当中都能屡屡起冲击,大家都是乱世余生之人,活到现在都是赚的,拼了性命就是! 这些步卒,拼命的涌向冲在最前面的已室八斤,用长矛刺,用盾牌拦,用随便地上能够摸得到的兵刃飞掷出去,有的士卒矛断刀折,还合身扑过去,要捉住已室八斤的腿,将他从马背上掀翻下来! 如此疯狂的步卒,冲散了仍然在死战,这些辽人骑士同样不顾生死的紧紧遮护住已室八斤,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袭向已室八斤的兵刃。 不过二十步左右的冲击距离小不管是做殊死斗的残余神策军步卒,还是陷阵的辽人轻骑,都在不断倒下。 而已室八斤却一直向前,冲过了犹自在纠缠死斗的杨凌亲卫和辽人百战之士,直直冲向杨凌,他的长矛已经用来将一名拦在面前的步卒钉在地上,这个时候拔出了长刀就指着杨凌的大好头颅! 汤怀在和辽人一员将领死斗,看着已室八斤向杨凌冲去,奋不顾身的抄起还在手中的半截断矛,半转身子,不顾身后辽人将领,就飞矛向已室八斤掷去! 在已室八斤身边最后一名亲卫,勉力赶前半个马身,这半截断矛,正正的扎在他的颈项上,哼也不哼一声就栽落马下。 第两百三十七章 大江东去(六) 那辽人将领看着汤怀转身,一矛就刺向他胸腹之间,汤怀用尽平生气力闪开一些,这一矛还是从他肩背之交扎了进去,汤怀长声惨叫,这将领气力好大,用力之下,这断矛就从汤怀背后凸了出来! 汤怀用尽最后气力,一拳砸在此将脸土,当面辽人闷哼一声,用力前推,尽然就将汤怀连人带矛钉在了地上!他伸手就去地上摸散落的兵刃,想顺手结果了汤怀。 这边汤怀重创,再也没有人挡在杨凌和已室八斤前面,两人眼见就要撞在一起! 在杨凌的眼中,眼前所有一切,仿佛都在放慢动作一般,清晰得让人难以置信,他看到了辽人骑士最后的冲击,看到了已室八斤狰狞的面孔,也看到了自己麾下儿郎的殊死战斗。 他的肾上激素,已经飙到了高得不能再高的程度,脑海当中,却是一片清明,老子要是在这里死了!这么多人随我死战,随我一起挽救这北伐战局,将来,我还想带着他们抵抗女真南下,让汉家儿郎,不再遭受亡国之痛,老子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汤怀方才大吼的以步对骑的几句法门,就再清晰不过的在脑海当中掠过,“长矛要稳,矛尖向上,不要戳刺出去,就等辽人自己撞上来” 已室八斤给战马加了最后一鞭,他胯下座骑也是神骏,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向着杨凌飞来,杨凌总是冷静的保持在已室八斤的马头左侧,让他长刀挥击为难,干脆就策马前冲,让他闪避不及。将杨凌踩在马蹄之下! 看着战马腾起,杨凌深深吸口气,间不容发之际,已经向后便倒,手中长矛仍然把持得稳稳的,战马扬起的前蹄就在他额前险险掠过。这匹雄俊战马,就狠狠的撞在了他扬起的锋锐矛尖之上! 如此电光火石,错不得半点的动作,让杨凌以后再来一万次也再做不到此刻这般完美! 巨大的冲力,顿时加在矛杆之上。 “啪”的一声,长矛折断,反挫之力,让杨凌骨子里瞬间传出一阵噼啪的脱臼之声,差点一口血叶出来。 他忙不迭的向左一个翻滚。躲开了战马落下的方向,还没起身,就支着身子看出去,已室八斤所骑战马,四蹄腾空当中就被他的长矛正正戳中马项,带着已室八斤从空中侧倒落下,已室八斤根本没有半点脱身的机会,就连人带马跌落尘埃。战马长嘶惨叫声中,被死死的压在底下! 杨凌猛的翻身而起。手中已经拔出了自己腰间佩剑,冲到马前就看见战马还在微微颤动,已室八斤给压在马腹底下,手中长刀扔出去老远,瞪着血红的眼睛狰狞的看着杨凌,没有半点屈服害怕的意思。 杨凌冷笑一声。双手举着佩剑,狠狠戳下,顿时穿透已室八斤胸膛,割断了他的肋骨,将这萧干大将。足以与韩世忠打个五五开的敌手,狠狠的钉在了地上! 在这一刻,杨凌只是出一声大吼:“我曹你奶奶的!” 韩世忠望着满地的尸体,终于是颓然做倒在地,一直追杀了十几里,这个时候已经是人马力竭,“鹏举,俺们已经无力了,赶快回师去援助小杨将主,俺们喘上一口气就赶来见你!” 岳飞点了点头,什么话也不说,此间辽人已经死得干干净净,不过就是打扫一下战场的后续事宜,当下便是唤过雷远文,“雷指挥,小杨将主那边生死未卜,俺们立刻回返,不要顾惜马力了。” 一队队战骑烟尘喧嚣而起,战马马腹鲜血长流,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是争分夺秒,恨不得一步赶回杨凌所在。 …… 场上所有的辽人战士,不管是经步战冲阵,伤痕累累,和仍然在死战的余生之士,还是用自己身躯,用自己性命,护卫着已室八斤的身形直取南军统帅的骑战之士。 在这个时候,只要还有一口气息的,都呆呆的看着已室八斤连人带马,滚落沙场,而那个南军统帅,高高举起他的佩剑,大吼一声,就毫不停顿的向下刺落。 已室八斤胸膛鲜血,一下溅起一尺来高!每个辽人甲士,脑海耸中都呆呆的转着这个念头,一时的竟然都忘记了厮杀! 宋军不论神策军的残破步卒,还是杨凌那些死死挡在他身前的亲卫,也同样回头,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副场景,汤怀被辽人将领手中断矛穿过肩背,牢牢的钉在地上,血如泉涌。 但是他不顾伤口被撕裂,在地上仍然扭头朝后望去,而辽人将领也抄到了一柄短刀在手,高高举起,正准备刺下,但是他此刻动作也完全停顿住了,同样心旌动摇的看着眼前一幕。 场中的停顿,似乎很长小又似乎很短,每个辽人残存甲士口中,都爆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不管步上还是马下,也不管对手招呼过来的兵刃,全都怒吼着冲向杨凌,要杀了他为已室八斤奚族该部头领报仇,要将其尸身抢回,或者就干脆和此将死在一起! 宋军残存士卒,也同样出了和辽人甲士怒吼声音一样的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之声,他们同样也不惜性命,前仆后继的涌来,死死的挡在杨凌身前,用兵刃,用身体,紧紧护卫住犹自牢牢抓着剑柄,死死钉着已室八斤尸身的杨凌! 背后这个人,是他们的统帅,他们的旗帜,他们的无敌战神! 双方这一复的厮杀,却比才才还要激烈了十倍,每个人都已经不再顾惜自己的性命,短短一瞬间就不知道有多产双方战士同时倒下。 就在这被阻拦了短短一瞬的机会,那些疾驰赶来赴援的岳飞所部甲士已经赶到,在他们到达的时候就已经有战马突然前蹄一软倒地。 这么不要命的疾驰,已经让这些战马再难支撑,马上甲士打一个滚翻身起来,仍然朝着这里的混战战场不要命的冲过来! 这些辽人甲士,已经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后背了,其实他们这最后的冲击,无非也就是求死而已。 第两百三十八章 大江东去(七) 岳飞所部士卒冲杀过来,砍瓜切菜一般的将他们割倒,而辽人甲士,也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冲进杨凌身边! 汤怀给钉在地上,看着杨凌安全,吐了一口气,就准备闭目待死,突然觉得抚着他咽喉的辽人将领手一松。 这辽人将领,见机极快,知道再不逃走,就再也来不及了,无论如何,保住自己性命是最要紧的。 他连杀死汤怀的时间都不再浪费,手持断刀,转身就朝后逃,两名白梃兵甲士迎面冲来,此人脱手将断刀掷出,正正劈在其中一名白梃兵的面门上。 那名白梃兵哼也不哼一声,翻身落马,另外一名白梃兵直挺马槊刺来,他已经劈手抓到槊头,马槊双面开锋,将他双手割的鲜血淋漓,此人却不管不顾,用力顺着战马冲来方向一扯,就已经将那名白梃兵甲士扯下马来! 最后一名辽人甲士被砍倒的惨叫声回荡在死尸累累,火光熊熊的中军营盘上空,无数白梃兵甲士和残余神策军步卒朝着杨凌涌来,每个人都在大声询问:“小杨将主,你可无恙?” 带队的岳飞排开众人,涌到前面,大礼向杨凌参拜:“小杨将主,俺们来迟了,将主受惊,属下万死莫辞!” 杨凌还摆着那个非常酷的造型,膝盖抵在死马之上,双手持剑,死死的钉在已室八斤胸前,剑下的已室八斤,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围在杨凌几步开外的士卒看着他不言不动的模样。面面相觑,想着小杨将主该不是和这个辽将同归于尽了罢!! 岳飞正要起身上前探个究竟,就看见杨凌突然松开双手。站起来摇晃一下,一屁股坐倒在的上,那指挥使忙不迭的抢过去,连声呼唤:“小杨将主,小杨将主……” 杨凌闭眼粗重喘息一下,推开那指挥使搀扶的双手,粗声道:“老子没事!” 听到杨凌话。周遭围着的这些人马,全都大声欢呼起来! 老子是没事,就是有些晕血。这直娘贼的老天爷,总算是稍稍眷顾于老子了,杨凌当下喘着粗气站起来,四下环顾。 战场上面。只剩下垂死之人最后一次吐息之声。那些伤卒在地上翻滚着,**着,挣扎着,到处都是死人。 原来所结的那个圆阵,圈圈倒下的全部是尸体,辽人和自己麾下儿郎纠缠着死在一处,断刃残剑,到处皆是。地面上插着刺猬一般的箭羽。 临时营帐处,到处都升腾起大大小小的火头。烟火一阵阵的卷过来,眼前甲士,不论是拼了死命疾驰来援的白梃兵,还是自己的亲卫,神策军的士卒,都是满身满脸的血汗,一脸敬仰的看着自己。 现下已经是黎明前的黑暗了,远处的天幕却被越来越大的火势映照的通红,仿佛天地之间,满满的都是血色。 “我又挺过来了。”这等残酷的战场景象,到底还要经历多少次,才能走到这个时代的峰顶,让命运,真正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杨凌有些茫然,微微摇头苦笑:“我好像杀了此次辽人的重将,割了脑袋,收好了,到时候请功用得着。”说不定将来还能有些用处。 他突然四顾:“汤怀呢?那小白脸到哪里去了?” 杨凌身边亲卫已经折损过半,或死或伤,近身搏战当中,要挡住刻悍敢战的辽甲士步骑混用的冲击,伤损自然轻不了,挣扎出性命的亲卫们相顾茫然,大家刚才各自血战,都杀昏了头,谁还注意到他们他们的亲卫指挥使汤怀在哪里? 这个时候就听见汤怀虚弱的招呼声音:“小杨将主,俺在这里。” “将主,你无恙罢?方才那一挺矛以步拒骑,当真是好手段” 杨凌大妾走向汤怀出声音的方向,就看这小白脸,给一柄断矛戳透了肩背之交,钉在地上,伤口还撕裂了,鲜血泉涌,汤怀大概是精神松下来了,在那里痛得龇牙咧嘴,看着杨凌过来,还勉强笑道:“将主死不了,俺就死不了!” 杨凌勉强笑骂一声:“你小子命大!”他跪下来,扶着汤怀肩膀,要将他扶起来,汤怀摇摇头,自己一咬牙用力,腰腹劲坐起来,那些断矛就从他伤口穿过,血淋淋的留在地上。 身后白梃兵和神策军士卒有带得金创药的,忙不迭的就过来给他敷上,再扯下战裙给他扎起来。 说话之间,天幕已经微微亮,启明星高挂天际,就算没有火光,四野景象,也朦朦胧胧的能辨别清楚了。 这漫长的一夜,似乎就要走到尽头了。 对汤怀问话,杨凌只是缓缓摇头:“我这里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也把自己的命保住了,岳飞驰援而回,已然是大声,只是韩世忠这厮都已经是打赢了,怎地还没回返!” 他昂然站起,吩咐左右:“收拾营盘,计点伤损,收治伤卒,扑灭火头,等韩世忠回返,再行下一步……也就是是到了和萧干决一死战的时候了,带收复了燕京,某给你们请功,说什么也不能亏待了有功之人!” 周遭诸人大声应诺,自然有白梃兵和神策军的各级军官去处置战后的各项事宜,杨凌也在伤卒堆中走来走去,不时的抚慰几句,有的伤卒熬不过去了,杨凌就站在一旁,肃然送他们最后一程。 一夜血战,辽人竟然给杨凌所部带来了三千以上人的伤亡,自家步卒差不多都被摧平,这些辽战士,战斗力当真惊人。当杨凌半跪下来,合上一名伤重死去的伤卒眼皮的时候,他的身形突然顿住,在他身边侍立的亲卫和白梃兵们也都顿住。 哒哒的马蹄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再奔近一些,就已经看得清楚,全是未曾着甲的白梃兵,毡笠长矛,挟弓而射,每人所乘战马,后半截都是鲜血淋漓! 这队骑军,在能看见杨凌营帐的时候,不约而同全都抬头向杨凌营盘看来,当看到杨凌营盘中军大旗仍然在晨风中猎猎舞动的时候,白梃兵上下,全都大声欢呼。 第两百三十九章 大江东去(八) 白梃兵又一次的加快了速度,疾驰向营盘,这时已经可以看见,当先一人身形高大,正是韩世忠,在他身后,每名白梃兵甲士,都已经跑得满面尘灰。 在临近营盘的时候,突然韩世忠的座骑前蹄一个打蹶,就这样直直的摔落尘埃,韩世忠跌在地上,一个翻身滚了起来,抢前几步,单膝跪倒在杨凌面前,“小杨将主……” 杨凌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在他身后,那名如汤怀一般紧紧跟随在杨凌身后的雷远文语音哽咽,指着韩世忠他们的来路低声道:“白梃兵的战马,得来不易,差不多就是弟兄们的亲人一般,现在为了死逐辽人,白梃兵将战马最后一点气力都榨出来了,累死了他们,弟兄们也就像死了一半!小杨将主,一定要击溃萧干啊!” 韩世忠他们的来路,死马零星相望,还有前面就已经落马的白梃兵士卒,孤零零的,却义无反顾的朝着这里挣扎前行,在营盘之下,这些战马的确已经耗尽了全部生命力,成片的倒下,连临死抬起头嘶鸣一声的气力都不再有了。 杨凌回头,看了那雷远文一眼,咬牙恶狠狠的道:“这还用你说!” 虽然不知道韩世忠是怎样将辽人正面步卒击溃,可是任谁也是可以想到,那一仗打到了何其惨重的地步,所幸,他们得胜追亡逐北,得胜而来。 深深吸了口气,杨凌就持矛大步的走出。一直来到韩世忠身边站定。 在他身后,昨夜已经血战一夜的神策军步卒,杨凌亲卫。都跟着杨凌越过营帐,一直走到这些骑兵变成步军的白梃兵袍泽身边,也不用军官指挥了,每个人都自的站稳了战列,这个依着缓坡向下延伸的方阵,变得越的厚重坚实。 昨夜赶来的白梃兵,他们的战马还在。就算丢了马,也有辽甲士昨夜丢下的战马可以换乘,他们分成两翼。也缓缓越过此间,压住两面! 向这群朴实而坚毅的白梃兵致敬! 韩世忠看到杨凌站到了他的身边,侧头看看,咧嘴笑道:“将主。你命大!俺老韩来迟了!” 雪势又慢慢的大了起来。将天地笼罩在一片晦暗当中,这场雪估计还要持续一两天的功夫,将大地变得泥泞不堪。 径源军所在营地,辽军因为雪天也是收了兵马,径源军三军将士都缩在了营帐当中,只有倒霉的家伙,才被遣去疏通营寨周围的排水沟。 现在的雪还比较小,落上一两日便是会停。积雪一化,难免就会出现积水排通不利的情况。所以只有抓紧在雪下透之前先挖好排水沟。 挖沟的辅兵人人滚得跟泥猴也似,只是小声骂娘,四面望楼,宋军警戒瞭望士卒已经加倍,大家挤在狭窄的望楼上面,轮番看着雪雾深处,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担心辽人趁此天气前来扑营,人人都吐着长长的白气,在望楼上跺脚,倒有了几分深冬景象。 高老五披着厚厚的斗篷,只是走在寨墙之上,他担负的便是这一都副都头的职责,因为正都头在前番战事当中战死,新都头还没有任命到位,所以就由这个副都头行代都头的职责,有人说为什么不转正呢,多么顺手的一件事情。 其实不然,高老五这次北伐腰间的辽人头颅不在少数,用不了多久就要升迁,恐怕一个指挥的头衔是跑不了的,所以也就暂行代理都头一职,调度手续之上实在麻烦。 可是即便是如此,高老五依旧觉得有些不稳当,难道是自家的功勋还不够? 他在寨墙上走来走去,偶尔粗声粗气的开两句玩笑,再亲昵的拍拍在寨墙上值守的士卒的头盔,到哪里都激起一阵小小的声浪。 大家对高老五,都是服气得很,他既能打仗,又不拿架子,跟着这样的上官,那是吃不了亏的,这个时候他还是都头,大家还能如从前一般和他开开玩笑。 “高老五,你这代都头,什么时候才能上位?上面文书一天不下来,你这腰板一天就不能真硬起来,到时候别卖了气力,这一都是别人的,吃苦倒是你的!” 听到一个老同僚打趣,高老五却是罕见的叹了口气:“俺也知道,可俺打西贼的时候没几个大功,如何能升上去?偏偏现在北伐一役,之前又是一副鸟样,现在还不容易又几场硬仗好打,俺总算是有些首级了,不过总不能这个时候去缠着上官要功勋吧!” 听他难得说得认真,身边同僚也收起了开玩笑的口气,开解道:“高老五,也不须恁地丧气……你瞧瞧如此天气,说不定就有辽军大股扑营,以你的勇武,立一场大功还不简单?要首级的话,弟兄们怎么也帮你凑够了……” 高老五摇摇头,出神的向北面雪雾深处看去:“噤声!” “这是马蹄声,马蹄上还缠了棉布!” “马蹄声?”身边人都悚然一惊,不自觉的围了过来,先前众人谈话没注意,这高老五鼻子恁灵? “不错,却是辽人大队兵马的马蹄声,而且是朝着远处去的,不是扑营!” “难道他们是要撤军!” “辽狗如此大的阵仗,如何还要撤军?粮草供应不上了么?如果他们要撤军,俺们给压在这里受了这么些天鸟气,辽狗撤军,怎么也得追杀一场!” 高老五招架不住手下弟兄这样问话,只是双手连摇:“俺怎么知道?俺只是这么觉着罢了……追杀,说得轻巧,视野不清,情况不明,怎么敢大队出兵,况且这也不是俺们能管得着的,望上禀报就是吧!” 时间回转到数日之前,耶律大石府中,萧干与耶律大石共坐于石桌之上,两人各取笔墨在手上写了一个字,无非就是在谋划主攻老种还是刘延庆所在轻易一些。 耶律大石和萧干同时摊开掌心,两人的手心之中都是写着一个大大的“刘”字。 第两百四十章 大江东去(九) “小杨将主,俺们哨探已经是传来确切消息,萧干动了,只是这个时候不知道往哪里去了,大雪茫茫,实在是难以寻捉!” 杨凌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只觉得自己手足脸上,都已经被从燕山北面而来的朔风,吹得冰冷入骨。 放在穿越之前,自己早就缩到屋子里面开足空调暖气,再加上一杯热茶,舒舒服服的看大片了,要是有某个炮友在自己的狗窝里面,那更是香艳暖和。 他的脸上,哪怕冬天也没有半点皴裂,一个个柔顺得仿佛这个时代的女人。 可是现在的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脸上手上,全是皴开的口子,涂上一点油脂,就算了事,手脚关节,都已经变得粗大起来,嘴唇永远是干燥紫黑的。 这个时代冬天天气,实在比自己那个时代深冬还要冷,棉花在这个时代还没怎么普及,此时聊以御寒的,无非就是硝制过后的皮袍套在里头,既沉且硬,外面再披上铁甲,虽然挡风,却不怎么轻柔保暖。 自己就在这样的时代当中,而且也面临着命运的关口,这场战事,已经到了决战关头,自己的命运,也到了最为紧急的时刻! 如果自己真的是那个拯救时代的人,那么自己就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倒下,自己所有一切,都是行险得来,那么就再行险一次罢直到自己真正能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 一个统帅的人格力量,同样是是一支军队的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杨凌已经拥有了这份因为大义不缺而来的人格力量,他也同样不愿意失却这个。 那么,就只有将辽人击垮一途可走了,哪怕将自己再度置于险地!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凌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猛的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跳起来搓动着已经被冻麻木了手脚,大声咒骂:“直娘贼的鬼天气!” 汤怀带着亲卫,一直在他身后不言不动的守候着,听见杨凌举动。忙不迭的就围拢了上来:“小杨将主,冻着没有?快点回营将息,有热好的姜汤,俺给将主送过来!” 杨凌又狠狠打了一个喷嚏。笑骂道:“老子自己来!你笨手笨脚的,比得上小英?你那脏手,大拇指往往都戳在碗里头,老子还喝是不喝了?回营,今儿晚上大家都睡一个踏实好觉,明日一早。天还没亮,你就到各营虞侯以上的帐中,将他们都抓起来,到老子军帐当中,等着老子和他们商议军务”。 杨凌如此沉默,显然有绝大心事在胸中徘徊,汤怀已经是一个很称职的亲卫统领了,又打心眼里头崇敬佩服这位小杨将主。看着他郁郁独立夜风当中,反复沉吟徘徊。 再没有北上之初的轻松神色。汤怀心里也沉甸甸的,带着亲卫沉着脸在身后伺候,只恨没什么能帮上杨凌的,这个时候看杨凌又开始骂粗口了,特别是他那个古怪的“老子。 口头禅又带了出来,知道杨凌心中已经做了决断。胸中那块石头去了大半,他和身后亲卫也乐得跟什么似的,忙不迭的笑着答应:“小杨将主要亲手来,那正好,俺们省了功夫。多睡一会儿。不比什么都强?” 杨凌头也不回的大步朝自己坐骑走去,在亲卫伺候下翻身上马。嘴里犹自在笑骂:“你们这帮兔崽子,谁不好学,学那泼韩五的大嘴巴!都踏实回去,就要开仗了!” 这个时候,一道念头电闪一般的掠过了脑海,仿佛自己,刚才提到了小英的名字,这个,温柔腼腆,贴心善良,更有种直肠性子的少女身姿,一下就浮现在眼前。 自己一直在凶险的战事当中穿行,每时每刻,都承担着绝大的责任,已经有很久,杨凌已经刻意的没有去念着小英在干嘛了,小英再老种相公营中比哪里都安全,这个,时候想也没用。 但是此时此刻,杨凌却忍不住向南而望:“小英,你现在如何?” 在一个野外扎营而宿的大军营中,自然有它的一份活力在。 夜间出外戍守哨探的轻骑们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回来,自家营地外头的逻卒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军官们已经在各自军马所在的营帐外中气十足的大声下令,士卒们纷纷出营。 杨凌麾下骑军多,早上就得给战马们补一道晨料,要翻战马马厩的稻草,一夜下来,野外露水潮气很重,马厩里还铺着这个营地周围值守的士卒们也纷纷换班,白天出巡的哨探轻骑已经在备鞍鞘了。 营地内外,除了军官口令之外,人声不多,军营本来就要求的是肃然沉静。但是杨凌军中那么多战马却是长一声短一声的嘶鸣着,让这绵延甚广的营地显得分外的热闹。 士卒们吃饭的时间还早,杨凌没那么多闲工夫去推行军队制度改革,比如说一天吃三顿什么的,现在全军,一天还是两顿饭,但是辅兵已经早早就开始动手预备。 这个时代烧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垒锅灶,收集柴火,定时间,根本是来不及设立大营,吃水烧柴,而且现在哪里都需要人力,比不得跟着西军人吃马嚼都有专人伺候。 人马最要紧的都是吃东西,一支军队,有一半力量在用来每天采集储水,准备马料,都不算是什么稀罕事情。 营中仍如以往一样,井井有条的进行着自身的事情。但是各营虞侯使,还有雷远文,韩世忠等高级将领。 都已经被急急召唤到杨凌大帐所在,等着杨凌布置要紧军务,连夜巡归来的岳飞,都被紧急拦下,带到了杨凌军帐当中。 大家济济一堂,顶盔贯甲,就在杨凌大帐当中等候,人人心里面前在揣测,难道杨凌现了什么战机,就要做出惊人的决断? 才在这么早,就将大家聚齐到这军中大帐议事,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往往都在早上大食过后,有的军将多少明白一点杨凌眼前处境,心里面前在揣测。 第两百四十一章 大江东去(十) 是不是和辽人打了一仗,就准备先退回了?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韩世忠,韩世忠和岳飞都是杨凌心腹,也算是地位最高的军将。 但是岳飞虽然年少,却天生性子严谨,在他那里是打探不出来什么风声的,而且大家说起来和岳飞也不算熟悉。 泼韩五就不一样了,西军老人,只要军情不紧,大家还曾经聚在一起,瞒过杨凌耳目小赌过一场,韩世忠手气之臭,在全西军也算是薄有声名,在场不少人都是他债主,顿时目光就转向他,看韩世忠能不能透露点风声出来。 韩世忠却在那里挤眉弄眼,龇牙咧嘴,一副自己也给蒙在鼓里的模样,大家却是不信,有的人就准备悄悄凑过去,和韩世忠低声说上两句,看能不能掏摸出什么实在话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靴声传来,大家顿时都不敢再做动作了,就看见杨凌从后帐当中走了出来,目光飞快的在大家身上扫过,每个人都肃然站直,杨凌笑笑点头:“没地方坐,就都站着听罢,算是亏待了大家,将来回了大宋,进了汴粱,到时候,什么地方最贵,什么地方娘子最漂亮,都算是我萧杨某人的,总不能让大家跟着我白白苦战一场!” 大帐当中,轰然一声都笑了起来。 此是战地,临时设立的大帐,当然条件好不到哪里去。而且杨凌军中一切应用,除了自己带来一部分之外,不少还是借的西军积储,还有左近豪强的献纳,这军中条件,比起靠着大宋几路转运使供应的时候自然是天差地远。 不仅大帐当中设不了几案。就连地上也没有用木头铺底,上面再加上防潮的毡条皮毛,营帐当中,衰草丛生,只有一个简陋的木图,戳在正当中。 这个木图简陋差不多也已经到了极处。听到杨凌跟他们开玩笑,大家就明白杨凌心情不错,比起一两天来好到天上去了。大家伙儿也跟着情绪一松。 “小杨将主,您是大军统帅,军令如山,这话俺们可记下了!” “到时候跟着积欠的搞赏一块儿算,回头拿下燕京,更有多多搞赏。到时候小杨将主,可不要搬空了家底。汴梁居大不易。俺们可不忍心,小杨将主又立下大功,又是落穷!” “拿下来,库中搞赏,小杨将主也没少攒给俺们半文,这些都不是官家送来,是小杨将主自己挖的腰包!往日缴获,还不大半都是相公太尉们的?依俺的意思。大家还是有点良心,拿下这里燕地豪强的堡寨。将来再拿下燕京,大家少分小杨将主一点就是。将来回汴梁,朝里那些大人先生。都是恨不得从喉咙里面伸出一只手来要钱的,总得给小杨将主留下一点家当!” 军将们开玩笑,韩世忠也跟着起哄:“俺赌债一屁股,都着落在小杨将主身上。俺算是赖着小杨将主了。谁让小杨将主当初遇上了俺,全西军当中,谁不知道俺老韩是个泼皮?”” 少年老成如岳飞,这个时候都忍不住微微而笑,他也知道。这些军将,有一半是在故意笑闹的,前两天杨凌郁郁,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恨没什么能宽解杨凌的一张好嘴。 今日难得看到杨凌展现笑脸,大家就拼命凑趣,让杨凌更开心一些。大家同生共死这么久。早就淡了什么白梃兵和神策军的区分,他们现在,都是杨凌麾下战将! 杨凌当然也知道这些起哄军将的心思,心中忍不住也有一阵暖流在缓缓滚动,自己穿越以来。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孤身奋战,从来都有这个时代的大好男儿在身边,而且他们往往都冲在自己的身前! 自己冒点险又有什么,只要能带着如许同生共死的大好男儿赢得胜利,让他们回返汴梁,成为大宋百姓人人踊跃迎候的功臣! 他笑骂一句:“老子又不是守财奴,守着金银财宝干什么?渴不能衣,饿不能饭,男儿大丈夫有本事,到哪里不能出头?你们也少跟老子念叨这个,既然都是军将,本分就是打仗,打好了仗,什么都有,和大宋士子考中状元也是一般的,再吵吵,老子不请客了!” 军将们全都肃然,这个时候代表诸将开言说话的,往往就是韩世忠,他趋前一步,无比认真的看着杨凌,往日在这泼韩五脸上的惫懒已经半分踪影不见,只剩下噢到大战气息的猛将最常见的表情,就是一种剑拔弩张的杀气! “小杨将主,决定怎么和辽人打了么?只要小杨将主一声令下,此帐中人,不论要俺们如何犯险,俺们都义无反顾!俺老韩还用一个请求,最艰巨危难的任务,都交给俺老韩罢,俺的命硬,能挣扎下来!” 杨凌定定的看着韩世忠,岳飞也越众而出,他一句话都未曾说,只是在那里站得笔直,不用说。 他的心思也如韩世忠一般,百战归来,岳飞身上逼人的锐气,还是未曾稍稍消磨半点,而是反而加倍的逼人! 杨凌低笑一声:“我杨凌大旗若在战场上,我麾下健儿,就只前不后,义无反顾,辽人要击败我们这支大宋仅有能挡在他们面前野战的天下之雄师,就只要砍倒我杨某人的大旗,取下我的头颅,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杨凌语气森寒,语意更是决绝到了极处,帐中心思快的人,已经反应过来,岳飞已经再度抢前一步,大声道:“小杨将主!” 杨凌笑着摆手,示意无妨,但是他此时脸上的笑意,却冰冷得近乎透明,充满了杀气和决绝之意,在诸将纷纷上前之际,他猛的大喝一声:“诸将听令!” 听到军令,不管心头到底有多少话说,此时只能肃然站住脚步,诸将身上甲叶互相碰撞,就响起一阵金属相交的颤音。 杨凌已经大步的走到木图之前,一巴掌重重的拍到木图上面:“泼韩五!” 韩世忠挺起胸膛,大声道:“末将在!” 第两百四十二章 大江东去(十一) “小杨将主!”岳飞上前莫名其妙的换了一声,杨凌这里一股气势正是酝酿到了最顶峰的时候,突然被岳飞打断,众人的劲头瞬间被打断,杨凌虽然心中暗自着恼,但是联想到岳飞的性子,自然是以为岳飞是有要事禀明,杨凌也不见怪便是道,“何事?” 岳飞只是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小杨将主,这等正事场合,实在是不宜唤人的诨号,要呼正名啊!” 杨凌:“……” 岳飞莫名其妙的上来来了这么一句,让杨凌好不尴尬,当下便是重新唤道,“韩世忠!” 韩世忠抽了抽脸颊,“末将在!” 杨凌道,“本将现任命你为神策军第八指挥指挥使,一应正视告身,某之后便是会如实上报,此次作战,你没有负了本将所托,若然再度建功,即便是上面有话要说,本将也是一定要还赏的。” 说到这里便是突出了杨凌的行事风格,到了现在,竟然是是与那位大杨将主,诨号杨大傻的杨可世有些出奇的类似。 “末将定然不负小杨将主厚望!”韩世忠只是重重的一抱拳,在之前的藉此厮杀之中,杨凌任人不拘一格,韩世忠虽然在西军当中资格不小,可是说到底,到了神策军之中仅仅只是一个都头的地位。 在击杀已室八斤一战当中,杨凌展现出了其独特的领袖地位,韩世忠以一个都头的身份,亲领自家百来号人马,自然是不为过,可是杨凌竟然是将杨可世交给他代为统领的五千白梃兵全部交给了韩世忠统带,以韩世忠再西军当中老兵痞的存在。白梃兵竟然服服帖帖的服从了韩世忠的统领。 白梃兵素来骄横,每一个人都是大宋重点培养的精锐重骑,除了杨可世和杨凌以外谁都不服,甚至连童贯,也是指挥不动的,老种相公当然能够调遣得动的。 可是有杨凌如此魄力者。还是第一人,韩世忠承蒙杨凌如此看重,自然是在那一刻便是死心塌地的跟着杨凌了,所幸韩世忠不负众望,在击溃已室八斤部族大军之中,还要死追,甚而将白梃兵的重甲盔甲丢弃了一地,将已室八斤正面军马追杀得十不存一。 杨凌在破格提拔他为指挥使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接下来。众将自然都是各有拔擢,一应事情交代完毕之后,杨凌又是向严世臣问道,“罗候联络环庆军却是如何了?” 严世臣说到这里便是愤愤不平的道,“刘延庆那狗贼,老种相公被围之后,罗大哥便是向环庆军通禀,不管怎么说。刘延庆都应该派出重兵援应,甚而打得好。还能配合老种相公里外合击,将萧干于此役当中一并击溃,可是此獠竟然拒不发兵,罗大哥碰了一鼻子灰。” “是啊,刘延庆不过就是坐壁上观,巴不得老种相公实力大损。他再来夺此大功!” “哼,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做此姿态,俺看萧干要是攻他环庆军,又是什么境地!” …… 杨凌听到此处。忍不住大惊失色,萧干此时大军已然不知去向,难道就是让西军其他兵马对刘延庆失望之时,倒戈转而进攻环庆军,那么…… 杨凌道,“马上传某的号令,向刘太尉告急,总而言之,提高一些警惕总是好的,我们为的不为其他,不过就是想让这北伐战事顺利打好,环庆军若是为萧干所败,恐怕全都完了……”杨凌说到此处,有些焦虑的站了起来,来回走了数个回合,众将都是面面相觑,难道萧干这厮真的打的是环庆军的主意? 杨凌走了一会儿,“不行,命令士卒,埋锅造饭,午时大食之后立刻向刘延庆所在靠拢!”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环庆军上下,当然都懂得这个道理,老种相公所部告急,刘延庆丝毫不以为意,老种是胜是败跟他没半分关系,败了能让萧干实力折损,胜了那么他也再无顾忌,也能在第一时间直扑到燕京城下。 他打的便是这般如意算盘,这个时候,刘延庆却是将辎重看得无比看重,不管老种是死是活,环庆军总是要到燕京城头的,到时候就要在第一时间将各种事物准备妥当,他便是亲自过问起了后方粮草辎重的重任,只希望抬重物资快些运上来罢! 可是在后面督促抬重物资续的刘延庆,提起这个就是满把眼泪,战事眼看就是胜利结束,再拖延无非就是个把月的事情,河北诸路备战状态就要结束,大家都在这个战事尾声的时候忙着捞好处。 环庆军全军上下在关西留了些兵马,在这里虽然因为白沟河损失了万余,可是这个时候经过补充少说也有四五万,那么随军民夫最少十万之数,大宋攻城拔寨,每一个士卒起码都有三名民夫辅兵的供应,人人力实在是充足得很,可是人多了每天的吃食就是一个极大的数字。 河北诸路负责转运的官员,抓紧时间克扣,他们不要也不成,层层官吏都有分润,除非他们自己掏腰应付上司,别的不用说,曾单是童贯的宣抚置制使府就要分相当一部分去! 民夫在辽地每天辛苦转运,还要冒着刀兵危险,克扣了这个,虽然在大军环伺之下没有其他举动,但是干活就加倍的不卖力起来。 大军主力通过高粱河之后,这些民夫车马纷纷渡河,但是极其缓慢,动不动的就混杂在一团,任何时候似乎都能看见人和车马在浮桥上被挤落水中,专门负责浮桥运渡秩序的都巡检,急得跳脚,每天坐着小船在河上来回几十趟,喊哑了嗓子都没作用。 这样秩序混乱的过了河之后,本来应该抓到多少就朝前运多少,但是负责这些民夫的转运司马,却说一县民夫不齐,自己负责的民夫承运的物资也没到齐,运到前面,交割不清楚,差事办不完,都要在河岸上硬等着自己负责这一队的民夫到齐。 第两百四十三章 大江东去(十二) 此次北伐大战,举国注目,往日领一县民夫随军支应的不过是一小吏就可办之,这次随军各县应差转运司马,却都是有品的文官,当兵的脾气再大,也拿这些小文官没有办法,他们一瞪眼睛,反而得灰溜溜的掉头回去。 这些转运司马也没好气,老爷辛辛苦苦伺候你们这些丘八,还要这样那样,手续不全,军中司马接收物资的时候少了一些,过损耗的部分,谁还给老爷填上不成?出差应军务辛苦,总不能再赔钱! 大军主力过河一天以后,朝前运的物资三成都不到,在高梁河北岸猬集的物资民夫倒是越来越多,宋军负责警戒渡口的环庆军留守部队的防御范围也越来越大,这样缭乱了一天,刘延庆在渡口也生生的守着那些汴梁拨来的搞赏财帛一天。 他是主帅,要起的作用,就是在战前将这些搞赏尖下去,鼓舞士气,督促最后决战。 谁知道,在这个当口却给吵的头昏脑胀,刘延庆现在已经是不大耐得烦,吃得住辛苦的性子,喧嚣一天,入夜之后,就干脆带着亲卫牙将大队不管了。 某太尉身份,总不能老是和你们这些民夫混在这里一起吃风,今夜怎么也要在营中大军扈卫之下睡觉。 后面的,让底下将领伤脑筋去,临行的时候,只要对着留守将领拿出太尉主帅威风:“再给你这厮一天时间,随军抬重物资,务必全部送抵。不然军中健儿临战没有搞赏,只好借你的脑袋安一下军心!” 在刘延庆东翼,本来还有泾源军,但刘延庆现在是少和老种小种他们打一次交道是一次。大家反正已经扯破脸了,各自干各自的就是,将来也是分道扬镀,还想分兵救援径源军,却是休想了。 渡口离大军所下的营盘,不足四十里距离。绝对在环庆军照应范围之内,渡口北岸,留下的守卫渡口还有几座浮桥的兵马,就足足环庆军六军一万余千人马,几是全军主力三成,装备着强弓硬弩,足堪战守。 不用说萧干有没有能力抽出兵马来袭,就算他抽出兵马来袭取渡口,抄截环庆军后路。这里守备兵马也足够支撑到前军主力回援,刘延庆虽然现在懒而且怕麻烦,暮气深重,但是这个官位,也是一场场战事打出来的,绝没有到了老糊涂的时候! 刘延庆去后,渡口的左近的全权指挥就是环庆军大将呼延灼,细数族谱。呼延灼的祖上乃是开国名将呼延赞,呼延灼善使两条水磨八棱钢鞭。故人称“双鞭呼延灼”。 到了他祖父那一辈已经是家道中落,还带凭借这自家功勋,总算有些起色,算得上刘延庆的肱骨大将,这个时候也是抱怨,“现在太尉位高权重。已经不知道军中情状了,现在想的也,克复燕京之后的高官厚禄荣养悠游岁月。哪里还有当年在西面和军将们同甘共苦的模样,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刘太尉将来是要进位为枢密中枢的大臣,环庆军将来还不知道安置在何方。谁人照管着,还不如寻条门路,在战后将军籍调出环庆军算他娘的…… 好不容易将辎重交割完备,呼延灼便是领了万余兵马向刘延庆大营后路赶去,约莫距离刘延庆所部还有十里左右还有一处营寨,足以驻扎万人,便是刘延庆提前修建的营寨,为的便是遮护他中军的后路,同时这里也能照顾一下高粱河渡口,呼延灼安排士卒驻扎在了连营的后路,还有一番忙的,不过其他士卒总算是能喘一口气了,远处天际,已经灰蒙蒙的开始亮了,这个时候,也是值守了一夜的士卒最为困乏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呼延灼突然觉得地面开始震动,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是累得狠了,所以站不稳脚步,低头一看,浮桥上的灯火照到脚下,看见脚底下小石子沙土轻轻震颤。 这绝不是自己的幻觉! 在依稀可辨的天色当中,一队队骑兵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远处,直到这个时候,才听见依稀的马蹄声响,不用说这大队骑兵,在蹄上全部包上的布絮,人无声,马衔枚,在这个雪夜天气,天色将明未明之际,起了突袭! 不仅仅是呼延灼,沿着河岸向北延伸,在两面值守防御着的士卒也都现了这些骑兵突然出现在眼前,所有战马都已经提到了最高。 这些辽人骑兵无声的伏在马上,夹着长矛,叼着长刀,朝着这里如海潮一般狂涌而来! 谁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辽骑,只能看到他们将天际间本来已经微微光明的一线完全又遮成了黑暗,一层层的如墙一般涌动过来! 再临近一些,马蹄声终于能够听见,如雷一般轰鸣,已经分不出点数,只是轰隆隆的响成一团,笼罩了整个后路大营的上万守军,还有数万民夫! 第一个士卒的凄厉喊声响起:“敌袭!辽狗!” 更多凄厉的喊声跟着应和响起,望楼上金鼓之声响亮,拼命的敲击示警,在营休息的士卒军将都被惊动,或从帐幕,或从地窝子,或者就干脆从野地里跳起,抄起兵刃就直涌上前去。环庆军毕竟渡河而来就是为了作战的,与敌遭遇也有预备,各级军官在震惊当中仍然有条不紊的大声下令,率领各自人马就位。 守卫后路大营军马装备弓弩极多,更有神臂弓这等军国利器装备,依托河岸边地形,一排排的张开来,张弓搭箭,准备迎敌。 呼延灼也早就反应了过来,扯着已经嘶哑不堪的嗓子大声下令:“抽调人马看住民夫,让他们不得自乱,这个时候,乱军心者,尽皆斩!另外召集各县转运司马,让他们抽调的用民夫,向军阵前输送箭镞弩箭,所有人都各安其位,某居中督战,辽狗突不过来!只要坚持两个时辰,刘太尉便是能安排大军回援了,俺们守着这么多弓弩箭镞,射也射光了辽狗,他们死伤一重,必然后撤,通知各将,本将军令,后退一步者,全队皆斩!” 第两百四十四章 大江东去(十三) 呼延灼身后亲兵,大多顿时应诺大声传令而去,而呼延灼在剩余亲兵簇拥之下,大步的走向后路大营左近一高处,将战场全部收入眼底。 他的亲卫,早就将呼延灼的旗号打出,以定军心,越来越多的人马随着呼延灼的号令而调动起来,准备迎击这辽人突然的冲击! 在这个时候,呼延灼才明白过来,刘太尉是何等的一厢情愿,这萧干哪里是打老种相公,不过就是麻痹自家太尉,柿子捡软的捏,攻打老种只是慢俺们军心罢了,他就等待这个时机突然出击! 不过呼延灼也很坚信,他一定能守住这个后路大营,等待环庆军主力回援而来! 后路大营左近战场之上,这里本来就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辽人大队骑军,不过是依靠黑暗藏身运动罢了,随着天色次第放亮,袭来辽军规模终于被宋军能够大概看清。 辽人出动兵马,仅仅眼前,就何止万骑,更不用说后续兵马还源源而来,辽人骑军,几乎就塞满了全部的视线! 宋军弓弩手,在辽人骑兵未至之前,神臂弩机,步弓,骑弓操持各种各样射击兵器的宋军都射了一排出去,层次分明的斜斜插在地上,这就是各种射击武器的最大射程,各级带队军官,手心里攥着一把冷汗,冷冷的看着辽军大队渐渐接近自家射程以内。 辽狗骑兵实在太多了,多到似乎每一矢出,都不会落空也似,而且远远的就提起了马,似乎不准备留力掉头回去,做下一次冲击。 临阵官兵。都有了一丝不洋的预感,但是这个时候,也只有弓矢兵刃上面说话。 呼延灼带领操作神臂弩机士卒的军将将手一扬,大声下令,就听见空气中一阵噔噔噔噔带着金属颤音的响动,无数短短的弩箭暴射而出。直扑向辽人涌来的大队! 神臂弓,正是大宋军国利器,后人已经无法复原的中世纪的战争杰作,所有游牧民族,所有握有强大骑兵统帅的噩梦! 神臂弩箭射程,在这个时代,为了制作这级复杂的神臂弓方便一些,已经从宋初的三百五十步,缩短到了现在的二百四十步,但是这已经是惊人的长距离。如果杨凌在现场,看到这神臂弓连射的场景,绝对以为对面冲来的辽人骑军是遭到了机关枪扫射了一般! 就看见辽人骑兵前面数排,几乎同时扑倒,人马都滚成一团,上千弩箭攒射之下,几乎将前锋数排辽军横扫一空! 可是辽人兵马,却很快补上了前面空出的个置。仍然直直向持神臂弓射士,已经有些筋疲力竭的射手将神臂弓交给助手。 踏弦再度上机。神臂弓的射程实在太远,在辽人冲近之前,足够射七八次,而按照宋军经验,绝没有任何一支骑军,在七八轮这样的轮射之后还能坚持冲击。更不用说这些辽骑还要冲进其他弓弩的射程范围之内。 骑兵面对这样刺猬一般的弓弩大阵,向来都是顶着盾牌,推着弩车,在射程范围左近诱使对手箭。 直到对手弓矢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再逼近或者步射或者骑射再拼一阵人命。消耗一轮射士的体力和士气,最后才加以冲击,一举打垮对手。 往往一场战事从天明打到日暮还不会终结,而他们只需要用手中弓弩坚守半天而已! 宋军军将都满意的看着辽人倒下一片,每个人都在盘算着辽人再伤亡多少就会慌乱的回头,第二轮神臂弩箭射出,辽人再倒下一片,人喊马嘶之声,这个距离已经能够扑面而来。但是这些辽人,却仍然没有后退! 提到了极限的马,让一匹匹北地高骏战马似乎四蹄腾空在飞驰一般,辽人骑士要不藏在马颈之后,耍不要缩在鞍旁,尽量缩减受箭面积。 宋军惊讶的现,冲在前面的竟然多有背着牙旗的辽人将领,每个人都没有丝毫要回头的意思! 但凡一个帝国的绝境,总有人愿意身殉其中,和女真那是打败了没话说,对宋人,每个辽人都是满腹的怨愤。 两国和好百余年,边境不见烽火升腾景象,两国君主约为兄弟,虽然之间多少还是小动作不断,但是澶渊以后,就没有大打出手过。 就是这个和好百年的宋国,在辽人式微之际,突然背盟出兵,在背后插了一刀子,就算亡于女真手中,也不能让这些宋人得意! 此时辽人,当然忘记了他们是怎样从汉人疆土上挖下燕云十六州这么耶律德光是怎样深入开封。 在当时后晋河北路上屠灭城池无数,有宋以来,澶渊之前,辽人又是怎样扶持北汉始终对抗大宋,怎样不断的在河北诸路肆无忌惮的打草谷,后来更是举国入寇。 澶渊之后,辽人在河北边地仍然没有安分过,每次大宋国内有一点风吹草动,辽人总会搞出一点花样来,勒索好处。 这几十年来,随着辽政日非,中央掌控能力日趋削弱,各地拥兵自重,打草谷行径又在宋辽边境死灰复燃,大宋河北诸路百姓,饱受摧残,要不然怎么大军北伐,一声招募河北敢战士,应者云集影从? 每个家国子民,自然有其立场,也无法强求,这个时候,辽人就是满腔的悲愤,在萧干率领下,背城借水,做最后一搏! 胜则大辽也许还能芶延残喘,败则他们这些辽人军马的家族子弟,就要成为宋人的奴隶! 宋军弓弩仍然在不断的射,辽人人马尸一排排的不断倒下。 但是这些辽人仍然不顾鲜血已经涂满了此地,不顾他们死伤到底多少,就这样硬生生的撞了进来! 宋军仍然在坚持射,但是从军将到士卒,人人脸上都浮现出惊惧的神色,谁也没有想到,辽人这集后一战,竟然疯狂到了这种地步! 宋军长矛手,刀盾手,大斧手已经越众而出,挡在了弓弩手的前面,弓弩手一边射,一边后退。 第两百四十五章 大江东去(十四) 每一刻都有数百骑辽人士卒滚落尘埃,再也挣扎不起,但是每一箭他们都更加靠近一些,宋军虽然还是稳稳的站在队列当中,可是每一个人都开始怀疑,他们能不能在大军赶来之前,守住这个至关重要的后路大营,还有这么多的大军辎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骑辽人甲士,已经撞进了宋军阵中,这名辽人骑士狂呼怒号着,用力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 这名甲士身上,还有他胯下座骑,都挂着箭羽,已然重创,但是仍然鼓着最后一丝气力杀到了宋军阵前…… 在环庆军的东侧,小种带着秦凤军已经渡河逾二三十里,同样安扎下了营盘,在老种小种合军之后的中军营盘当中,两人在望楼之上,同样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动向,在他们这里,已经不大看得清远处环庆军的景象,只能看见极为细微的烟火升腾而起。 但是在这里都的看清烟火,就知道对于环庆军至关重要的后路,已经被辽人破坏到了何种程度! 老种缓缓回头,轻声问:“军中哨探,没有现辽人从环庆军和泾源军之间插过去么?” 后面领哨探的将领一脸愧色,行礼下去:“俺们骑兵不足,夜间哨探放不出太远,竟然没有现辽人大队趁夜穿过。” 老种缓缓摇头:“若不是杨凌派兵回禀,俺们几乎都不知道,趁着这雪夜天气,辽人竟然是撤退得一干二净,四军大王行事诡异,作战捉摸不透,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身边小种却是长嘘了一口气,虽然脸色同样极不好看。但是也还是吐了一口胸中郁郁之气:“刘延庆非要将某等陷于险地,想单独以环庆军面对萧干,摘得胜果,现在也受到教了!兄长,咱们什么时候派出援兵援应刘延庆?还是让他败得更惨一些?” 老种缓缓摇头,在一瞬间他突然挺直腰板。双目圆睁,目光逼人,仿佛马上就要调遣大军,自己亲身领军,冲在阵前,去援应利延庆,和辽人,和萧干分一个你死我活! 但是在下一刻,老种眼中又是神光黯淡。腰板也佝偻下来,他毕竟是西军这个利益团体的代表,什么事情。都要以西军这个团体的生存为先,再不能凭一己好恶行事。 对西军这个团体,利益最大化的表现,莫过于刘延庆彻底败北,而让童贯,让官家。让朝廷不得不只能倚重西军剩下三路。 反正辽人已经是芶延残喘,大宋却还能再度兴师北伐。到时候,就是他们西军剩下三路的天地了。 他老种愿意在刘延庆还没有败的不可收拾之际就去援应于他,已经是看在这环庆军几万陕西诸路子弟面上,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败得一派涂地倒是不行,毕竟环庆军将士何等无辜,刘延庆对某不仁。某等却不能将数万儿郎的生死看做草芥。”老种顿了顿首,“传令下去,令俺们兵马抓紧督促粮草,准备妥当之后,立刻援应刘延庆。” 老种眉头紧皱。即便是自家已经做了安排,可是大军轻动,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少说也要半日的时间运转准备,步军比不得骑军,带上干粮便是可以迅速而走,辗转数日,他们西军,实在是太过臃肿了一些。 准备半日,再行军半日,恐怕要等到一天之后才能抵达刘延庆所在之处,希望这厮还残留几分当年的本事,坚持到某家回援。 小种这个时候却是不这么作想,“大哥要去却是将去,俺却是不去了,没了刘延庆,俺们西军也能打得下来燕京,何苦便宜了这白眼狼!” “二弟!”老种瞪了他一眼,小种只能是唯唯诺诺的道,“好吧,某这就回去准备,只要刘延庆能坚持一日,某秦凤军就随大哥一道去援应于他。” …… 后路遭袭的时间,第一时间也传到了刘延庆这里,昨夜赶到营中,随军的工匠第一时间就在中军营盘当中为刘延庆设立了豪华帐幕,按照刘延庆平日享受,这等帐幕,他已经算是委屈承受了。 看到刘延庆从者如云的赶来,又未曾将搞赏携带而来,自己施施然居于中军当中,昨夜睡了一天地窝子和野地,冻得个半死的环庆军士卒无不在底下大骂。 夜间因为刘延庆的到来,各处营塞都加班值守,以策万全,这等军令一传下,更是人人大哗。本来临战之际,宋军自有成法,夜间值守警戒的人力已经用得极多了,谁知道这位刘太尉久矣没有离敌人这么近,这次是迫不得已,必须赶到军中坐镇。 环庆军这两天都是啃干粮,睡野地,还要自己动手扎营,体力本来就有相当消耗,再这般辛勤夜间值守,每人捞不到睡两个时辰,激愤之处,已经有人表示:“刘太尉如此,俺们誓不力战!” 军中涌动的这般风潮,高处在中军当中,亲卫甲士层层环绕的刘延庆自然不会知道,这一两天算是吃了辛苦了,刘延庆这夜睡得极是甜。 正在好梦酣然当中,刘延庆突然被帐外的响动惊醒,睁开眼睛定定神,顿时就极为恼怒,他已经是上了岁数的人了,入睡不易,睡一个好觉更不容易。 按照现在医学分析,可能是刘太尉年轻时候上阵负创不少,气血亏损,近年又以声色自奉,还挖空心思和老种小种他们勾心斗角,有一些神经衰弱。 昨夜一场酣眠,正是几年来难得未有,结果手下却这么没有眼色,居然将他惊醒! 看看帐中,红烛仍然高烧,不过下去一半,烛泪也没有多出多少,眉清目秀的贴身小小亲兵也被惊醒。 正手忙脚乱的跳起来,已经不用刘延庆吩咐,就冲到内帐外面怒:“天不过微明,嘈号些什么?太尉辛苦几日,难得安眠,吵醒了太尉,不想要脑袋了是不是?” 这个时候,就听见外帐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呼,乃是刘延庆中军都统刘渊:“太尉,太尉!俺们后路大军火起!辽军大队,正在抄袭俺们后路!” 第两百四十六章 大江东去(十五) 帐外所有声音在这一刻都传进了陈设富丽的刘延庆中军内帐里。 宋军营盘当中的士卒,自有森严军法在,看到后路那里传来惊天动地的马蹄轰响,还有隐隐的喊杀声如闷雷滚动一般传来,更有烟火次第从后路处升腾而起。 营伍当中士卒,不得乱位,不得嘈号,不得奔走,有乱军心者,定斩不饶,所以数万逼近燕京下寨的环庆军主力,都只是默默的看着身后景象,等待着统帅尽下达回援的命令。 唯一能够自有嘈号,纷纷议论,跌足长叹,甚至互相埋怨,在刘延庆军帐外乱得跟一个鸭子池塘也似的,就是宋军刘延庆身边的军将幕僚们。 每个人都在大呼小叫。 “误矣,误矣!萧干这厮,示弱一直退到了燕京城下!此人坚忍,更过于耶律大石!俺们竟然之前都看错了他!” “万马雷动,萧干这厮,至少抽调出两万骑,一半以上的军力,步军不知道还有多少,直扑俺们后路要害处!” “呼延灼持重,累世将门,麾下更有数军万余战卒,弓弩倍之,应该据守得住,抽调援兵回援!” “撑持得住?怎么起火了?从高梁河南到这里,这大军北上 还是一团糟,和泾源、秦凤、熙河诸军又闹翻了,俺们环庆贪功,现在就的一军扛着!依俺看,不要又是一场白沟河!” “萧干抄俺们后路,燕京必然空虚,军中现在也有数日之粮,干脆俺们就直进燕京,拿下这辽人根本之的,看他们还能如何!” “攻城器械。战守之具,百万箭矢,甚至数千步军披甲,都在后路,拿什么去扑燕京坚城?辽人怀必死之心扑击,虽然凶猛。但是朝不保夕。只要俺们能撑住辽人这破釜沉舟的一击,稳住局势,辽人也就再无能力击退俺们环庆军了,到时候自可按部就班,攻拔燕京!” “还说什么,快点准备去回援呼延灼罢!” 外面猬集的军将幕僚,看着南面,一个个急得团团转,说什么的都有。就听见一声断喝:“都嘈号些什么!再有乱某军心者,都拖下去行了军法!” 大家纷纷转头,就看见刘延庆刘太尉就穿着一身中单,披着战袍就出来了,大家临敌下塞,都是身不卸甲小翻身起来就能打仗,这刘太尉倒是安闲。 不过刘延庆这个时候脸色也是又青又白,恼怒的看着南面。不过比起众人的慌乱,刘延庆的神情却沉稳许多。 不少他麾下军将幕僚暗自佩服:“这个老头子虽然现在荒唐许多。但是毕竟是积年宿将,每临大事,才能看出这分静气!” 只是在片刻,刘延庆就表露了还存于身上的宿将风范,朝北一指:“萧干穷鼠噬猫,破釜沉舟来这么一手。你们就慌张成这样,看来在某家麾下,实在纵容得你们太过舒服,都忘了战阵上面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模样!某环庆军大军数万俱全,营盘坚固。泾源军秦凤军熙河军就在不远,朝夕至。萧干不过四万余烬,就算辎重俱毁,只要某阵脚不动,又有何惧哉?大宋还能再凑集抬重物资运一百次过来!而萧干还能支撑多久?好小家子气模样!” 他大大咧咧的斥完这些麾下军将幕僚,环庆军台州团练使王德却是急得冒火,他在赶赴刘延庆军帐前,已经用旗号,用传骑,召集了本部最为精锐的兵马。 四军万余兵马,都在集结整备,声令一下就能向南做好结阵而行的方略,也许半天就能回援后路,呼延灼说不定还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刘延庆却偏偏在这里摆这个太尉模样! 刘延庆也知道军务紧急,向南再瞻望一下,那里升起的火头,已经不是一簇,而是十几团烟云腾空,局势看来已经窘迫到了一定程度,刘延庆也想不通,呼延灼足足节制上万环庆军士卒,遮护这要紧后路,怎么这短短时间之内,就已经被动到了这个地步? 他再也顾不及摆那大帅气度,气急败坏的挥手:“王德,王德!你节制所部兵马,快快回援,保住后路,某保你防御使位置,拿下燕京,说不定还能再进一步,有节度使衔头!” 王德大声领命,急不可耐的就迈步而出,这个中军营盘其实是他的,他麾下亲卫立即奔向营盘当中挂着巨大前军都部署旗号的望楼,这里就要出旗号,几个营盘现在正在集结等候的大军就要出营,向南应援后路后路! 就在这个时候,这一系列大军营盘顶在最前面的望楼就已经纷纷挥舞旗号,鼓动金鼓号角,向后传递讯息。 这些号令为警慢值守在望楼之上的宋军士卒忠实的向后传递,绵延近十里的宋军大大小小的营盘小这个时候,都传递着同样一个军情。 正面辽军已经动了,远拦子为先,大队居后,步骑混杂,更有重型的攻寨器械,旗号大张,烟尘满天,向环庆军大营逼来! 萧干此时此亦,全军俱动,在投入了自己拥有力量极大一部分抄击环庆军后路的同时,剩下的也扫数而出,主动进逼环庆军大营,仿佛要一次将环庆军全数击垮粉碎在燕京城下! 在王德的调兵旗号还未曾出去的时候,中军望挂就疯狂的朝下传递着军情,所有人在这匆都被萧干雷霆一般的举动震惊在当场好一阵子,这还是那个从涿易二州一路败退,退到高粱河,退到燕京城下,成为宋军上下所有人笑柄的辽人四军大王萧干了么? 王德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大步的冲向望楼,刘延庆也反应过来,痛骂了一句身后亲卫:“还等什么?扶着老夫上望楼!” 十几名亲卫顿时涌上,七手八脚的搀扶着刘延庆上去,还有人赶紧回去捧着一领厚斗篷跟上,望楼上面风大,老太尉可经受不起。 一行人鱼贯来到望楼之下,刘延庆麾下亲将幕的们也都涌了过来,望楼上面狭窄,没有他们观阵的空的,只能猬集在底下七嘴八舌的继续议论,比刚才还要热闹三分,这个时候刘延庆却再没心情呵斥他们了,十几名亲卫前面拉后面推,将身形胖大的刘太尉顶上了望楼高台。 第两百四十七章 大江东去(十六) 在高台上,王德已经按着望楼栏杆出神观望对面军阵,刘延庆也不答话,就在他身边站定,身后亲卫送上斗篷,却给刘延庆狠狠推开。 视线当中,燕京城巍峨的耸立在不远处,离宋军营盘不过二十余里处,百年前宋太宗的大军中军也曾经抵近这个位置,百年之后,大军扎营地势还是差不多。 那时赵光义应该也在同样位置,看着三十万北征将士将这燕京城围了整整四重,昼夜攻战。那时景象,比起今日还要惊心动魄! 百年以后,虽然时日早非,当年东亚第一强国大辽帝国,已经是气息奄奄,但是比起百年前宋军围困燕京,辽人的表现,反而更加刚猛,他们不再等待援军,也没有援军可以等待了,而是主动向着逼向他们最后腹心之地的宋军北伐之师,主动出击! 在视线当中,辽人大队大队的远拦子,拉出一条长而稀疏的阵线,呼啸着向宋军绵延的营盘逼近,在临近宋军营盘前鹿砦障碍的时候就次第住马,在宋军面前呼啸着左右驰奔。 在杨凌带走宋军的主力轻骑重骑之后,在战场上,除了护卫童贯的胜捷军以外,宋军就再没有和这些远拦子可以对抗的哨探轻骑了! 这些远拦子牢牢的控制住战场,还可以第一时间骚扰阻滞宋军出营反击大队,掩护自己后续大军的展开,不过此时,宋军也没有出营迎击的人马。 赶路辛苦,扎营器具不全,士气不高,现在后路又突然出现变故,宋军上下。第一反应就是谨守营盘,而不是出来迎击这些辽军! 只有最前沿营盘中,零零星星有羽箭射出,这些辽人远拦子,都躲在宋军射程之外,对宋军的骚扰射击。搭理都懒得搭理一下,自顾自的耀武扬威,遮断着战场。 在这些远拦子的掩护下,辽军黑压压的大队,由北向南,缓缓开来,居中是大队步军,组成一个个的方阵阵列,阵前旗号飘扬。遮天蔽日。 辽人尚黑,这些旗号,也多是黑色,这么多旗帜飘扬,似乎让才亮起的天色,都在瞬间黯淡了下来! 这些步军阵列之间,是民夫辅兵,驱赶着挽马驻畜。驱动着高过对方营寨的箭楼,厚重的接车。石炮,击垮寨栅的撞车,各色各样的攻战器械,就夹杂在这些方阵当中,缓缓蠕动而前。 在这大队步军左右,是两翼的骑兵。两边各各有数千骑,大队而行,阵列并不怎样整齐,但是这些几乎万骑的大规模骑兵集团,在声势上。比那上万步军组成的方阵小还要惊人! 在左翼骑兵集团当中,高高飘扬着萧干四军大王的牙旗,辽人奚人亲贵宗室子弟,身着锦袍,簇拥在萧干左右,这些辽人奚人的亲贵宗室子弟,都将祖传的衣甲披在身上,祖传兵刃操持手中,辽人两百余年荣光,似乎就在此刻汇集在一起,展现出最后的光芒,在燕京城下,迎来他们的最后一战! 萧干所部,除了袭扰环庆军后路的兵马之外,几乎已经扫数拉了出来,燕京城中,壮者当运。做为辅兵支撑大军作战,竟然从一开始,就摆出了对环庆军主动决战的架势。 燕京城中,这个时候可以说已经是不设防了,而宋军除了环庆军之外,还有泾源秦凤熙河三军,还有郭药师,刘光世,杨可世的数千奇兵,甚至还有急急向刘延庆驰援而来的杨凌全军! 萧干这破釜沉舟的架势,加上背后正在升腾而起越来越多的烟火,在望楼之上,刘延庆一直强撑着的统帅气度终于再也保持不住,紧紧握着望楼栏杆,脸色又青又白! “太尉,太尉!萧干粮草不知还有几天,他根本别想彻底攻占营盘!倒是后路有失,营中军心士气就会一落千丈,到时候能战也不能战了,太尉,俺这就遵太尉前令,领兵去救援后路!”凝神看了一眼对面辽人军阵,王德就说出了他的判断,朝着刘延庆深深施礼下去,按剑起身就要传令望楼之上军士打出旗号。 刘延庆猛的抓住了王德的手,这些年来,刘延庆一直在学着所谓使相气度,举止安详尊荣,但是此复,动作敏捷之极,仿佛还是当年跃马横刀的西军猛将气象! 但是从他口中蹦出的话,就让这气势跌下去一大半:“你将万余锐卒抽调出营,剩下兵马只有两万有余,能不能当得住辽人扑营?” 王德神色急切,但是还得按捺住性子解释,心中一个劲的冒火:“你刘太尉也不是不知兵之人,战场局势,一望就知,怎么反倒问俺!” 不过看着刘延庆又青又白的脸色,还有不住颤抖的嘴角,在这一刻,王德突然恍然大悟,刘太尉,早就不是原来那位西军的环庆军统帅了! 安详尊荣的日子过得太久,他早就失却了临敌机断的本事,虽然在远离前线的后方中军大营,他还能将对手军势判断得**不离十,调遣部署也是头头是道。 虽然未免有私心,但是总算还是中规中矩,不失宿将本色,但是在来到这前线营中,近得可以分辨敌人面孔的距离,在锋镝弓矢甚至会落入营中的地方,他已经没有在这里坚持下去的勇气! 在这一刻,王德心中浮现起来的情绪不知道是恼恨还是怜悯,或者兼而有之,他缓缓摆脱刘延庆紧紧抓着他的手,恭谨行礼下去:“太尉。俺们毕竟是大宋西军一员,两万环庆军,足可稳守营盘数日不至有失,属下敢以性命作保!但是后路再不援应,那就迟了!呼延灼将军正在那里苦苦支撑,盼望太尉援军到来!后路后路一旦有失,军中士气大挫,到时候,就连这大营也保不住!”听到王德近乎泣血一般的哀告。 刘延庆面上容色却仍然没有放平静半点,却突然怒:“你用性命担保!你不过一州团练使衔,环庆军中一正将耳,大宋百年复燕大计,官家所念念于心之伟业,环庆军全军上下数万健儿性命,你的性命就能保得住了么?” 第两百四十八章 大江东去(十七) 王德也恼怒到了极处,刘延庆口中那么多吓人的名目,其实归结到最后!不过一句话就能说明白,他刘太尉就在军中,你用性命担保,就能保证他刘延庆无恙?你王德的性命,就有他刘延庆的性命值钱么? 此时此刻,王德也再也按捺不住,攘臂大呼:“后路非救不可!万余环庆军子弟,数万大宋河北诸路民夫,正在翘首而望俺们军中,太尉要是觉得俺去后军中空虚,泾源秦凤熙河三军,就在东面不远,太尉飞檄,他们还有不来的道理?足可护住太尉平安!” 王德要说其他的,缓缓央求刘延庆,刘延庆从一开始的震惊惶急当中恢复过来,也未尝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可是王德偏偏提到了泾源秦凤熙河三军,顿时就戳到了刘延庆痛处! 他是进攻主力,最后却需要老种小种他们来救援,前面一番勾心斗角,拒不发援,坐山观虎斗,不就白费,况且,他们真的就能来救自己?而且这场头功让给老种小种他们,反而让老种小种爬到了他的头上! 他刘延庆已经和西军破脸,双方再没有什么客气可言,要是他刘延庆屈居人下,到时候只怕做一个汴梁富贵闲人都不可得!要胜,就是环庆军的独家功绩,要败,环庆军当燕京正面,环庆军败退,泾源秦凤熙河三军远出燕京东翼,他们的侧翼就完全暴露,萧干可以随时打在他们暴露出来的漫长侧翼上,他们这三军也站不住脚! 环庆军已经灰头土脸了,你们三军也别想落着好!要倒霉,大家一起倒霉!在刘延庆心中,这个时候恶狠狠的掠过的竟然是这样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全部占据了他的身心,再也想不进其他的,他猛的站直,板着脸对王德喝道:“呼延灼领万余精兵,自有遮护后路责任,这责任。却不要你去为他分担!辽人扑营势大,环庆军全军必须集兵而守!某不在军中,你是台州团练,也是俺们环庆军前军都统,自然可以任意行事,现在某却在军中,发令的人就某一人而已!王正将,萧干大军在前,你必须谨守营盘。让萧干不得寸进!萧干所部,已经朝不保夕,做最后一击。久攻无功,自然退却,那时就再无抗拒大宋天兵能力,燕京城就是大宋囊中之物,下去罢!” 王德几乎听傻了,他猛的跪下。膝行几步,拉住刘延庆战袍:“太尉。太尉!后路还有上万俺们环庆军弟兄!” 刘延庆面沉如水,看着后路方向,缓缓道:“你看还来得及么?你抽调兵马往援,结阵而行,必然还有辽人远拦子骚扰,半天之后。也许才能抵达,你看看后路方向升腾起的烟火!呼延灼负某,某不能再让此处数万环庆军一举覆没!” 刘延庆所说,也有几分道理,萧干前面举动。实在是麻痹了宋军上下,不用说刘延庆的环庆军了,就是老种小种他们诸部,也大有看不起萧干的人在。 除了深深了解萧干的郭药师外,或者熟知历史的杨凌以外,谁也没想到,萧干示弱隐忍这么久,突然出手,就是雷霆一击! 刘延庆不救熙河军,不救径源军,萧干已然深知刘延庆色厉内荏的本性,这个时候连自家本军后路也不会有胆子去救,行事的的确确是按照萧干的剧本在发展。 辽人兵马,也是哀兵,战场上有进无退,再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现在援军出发,也许真的来不及救援后路后路呼延灼所部了! 与其这样,不如将军马都留在身边,保护自身万全,萧干说不定就是疾风骤雨,后续无力,也许还有挽回的机今挽回不了,也是大家一块儿垮台! 刘延庆决心已下,已经再无挽回,可是在王德看来,救得了救不了是一回事…… 如许大营军资器械粮草,足够支撑守备数日!如果不予援应,环庆军士卒,就会上下离心!到时候,才是真正不可收拾! 败仗不可怕,大宋现在实力,过辽人残部数倍有余,后路溃散,王德也有信心苦守住这里,但是一旦失却军心,那结果如何,就难以挽回了! 这些他王德明白,麾下士卒全都明白,怎么刘太尉就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拉扯着刘延庆斗篷不住哀求,刘延庆却一句话也不说。 刘延庆身后亲卫涌上来,拼命架开王德:“太尉已有决断,王正将还多说什么,督促士卒,谨守营盘罢!望楼风大,太尉经不起,大战在即,害得太尉病倒,你王正将吃罪得起么?” 王德被这些刘延庆亲卫架开,看着这刘太尉铁青着一张脸就要下望楼,王德猛的大吼一声,“传某的号令,某麾下军马,杀将出去,去救俺们的后路!” 这吼声却近似哭嚎,他抢步就要来到负责旗号的军士身边,要自己出调动援兵出营的旗号! 刘延庆大声怒喝,簇拥在他身边亲卫猛的涌上去,死死的将王德拉住,刘延庆脸色已经万全变成了黑色,猛的挥手:“看住王德这厮!传令全军,谨守营盘,不得后退,死死当住萧干这厮扑营!有擅自出营者,全队皆斩!” 一旦战事开始,他们就自然被触动,不管之前多少牢骚怨愤,现在都已经不见,大家都在等待号令,准备立复南下,接应苦守在那里的呼延正将。 那里不是旁人,是他们环庆军的弟兄!是共同生活在环庆路的数百堡寨当中的同乡,是百余年来通过各种各样方式已经联系得密不可分的袍泽! 大家从环庆路调出,平江南然后北上,互相扶持,远离家乡已经两年,死伤累累,虽然大家对打仗的兴趣都不太大了,但是到自己袍泽遇险的时候,这些士卒,还是愿意不惜一切去救援他们! 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中军的号令,然后咆哮而出,不顾一切阻挡,以最快的度赶到后路后路处!不知道等了多久,中军司军令的旗号,终于传来。 第两百四十九章 大江东去(十八) 每个人都在分辨着旗号的意思,突然一个个将领垂,然后就破口大骂:“直娘贼,太尉这是不要俺们环庆军子弟了,这是什么样的军令!” 士本们反应比领兵将领稍慢一些,但是却引起了更大的动静,行列当中,呼喊咒骂的声音震天而起:“直娘贼,想克燕京,想封王,想在汴梁享福,就不要俺们环庆子弟了!你这太尉,还不是俺们卖命打出来的!居然不救,俺们就算在这里,也誓不力战!” 呼喊之声,响彻云霄,在诸营之间,已经连成一片,在缓缓逼近的辽军阵列当中,萧干高瘦的身影,就在辽人奚人的亲贵宗室子弟的簇拥之下,他今日披着一身银甲,裹着黑色的披风,披风极长,在风中招展打开,就如一面巨大的旗帜。 宋军营中突然爆出的喊声,鼻然听得不甚清楚,但是在萧干这里,也能听明白不是面对强敌的怒吼,而是不平和动摇愤怨之意! 萧干大笑,回顾身边亲卫:“刘延庆如此,破敌必矣!” 环庆军后路已经是一片狼籍,一片烟火弥漫,一片尸山血海,宋军虽有万余大军遮护,但是防御本身就出了问题,呼延灼世家宿将,领镇守后路,保护后路辎重责任之后,早就在沿着大道两旁,设立了有平平延伸的寨栅,有壕沟的防御体系。 正是因的呼延灼是一个谨慎人,刘延庆才将防备后路的任务交给了他,但是随着大量辎重车马物资在高梁河北岸越集越多,这些抬重器物占的地盘也越来越广大,直到出了原来设有的防御体系之外。 负责守备他们的宋军不得不向两边延伸移动,新的防御体系还来不及再构筑。辽军就已经以大队骑兵,突然起了冲击。 宋军所部,不得不只能依托地形而战,防御的稳固程度,就大大打了折扣,而且宋军留守部队。在沿着道路两边,只能平分兵力。 这也是正办法,缺少骑兵哨探,辽人万一来袭,谁都不知道可能从哪个方向到来,只好一边一半,但是辽人冲击,必然有所重点,但是到那个时候。中间被各种各样的抬重车马,还有数万民夫堵得死死的。 宋军就算想调度援应,都变得极其为难,这些原因,还是小者,让呼延灼最感到意外的,却是这日辽军发起的突击,在辽军身上。他竟然感到了从没有见到过的斗志。 辽人大队骑兵,前仆后继。再也不管伤亡,再也不管队形,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也要冲进宋军后路当中,烧毁辎重器物,截断环庆军后路! 这是大辽帝国最后的一役。萧言数万兵马,薄弱的积储只够他还能打一次会战,此战不胜,立国二百一十五年的大辽,就只有灭亡! 如此疯狂的冲击。让宋军本来稳固的步射阵列,就这样被摧垮! 在呼延灼眼中,一切仿佛都变成了末日的景象,在原来宋军还有阵列,拼命射羽箭弩箭拦击的地方,辽人人马尸体,最高的地方竟然堆叠起有一人高,死人死马流出的鲜血,将雪地染的通红,这些血水连土地都吸纳不下。 以呼延灼沙场老将的经验,扫视一眼,就能知道,辽人抄袭后路的骑军过万骑,但是在宋军拦射之下,折损于冲击途中的,何止三四千! 往日战阵,不论多么坚强的骑军,万骑当中,损失千把,就土崩瓦解的撤下去,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伤亡,所以当宋军列成阵列,举起手中弓半的时候,不管是辽军还是西夏的铁鹞子,甚至吐蕃青唐诸羌的那些杂乱轻骑,都轻易不会冲阵。 但是今日的辽人,却忍受了,应该说是无视了这等巨大的伤亡,无数辽人骑士人马的尸骨,铺成了一条通往宋军阵列之后的道路。 后续不断涌来的辽人骑士,踏破宋军阵列,冲入了大队惶恐的民夫当中,到处丢着引火物件,到处乱砍乱杀。 民夫们本来就是忐忑不安的勉强呆在宋军阵列保护之后,当辽军铁骑突入,人马都是一身血红的杀进来,疯狂的左冲右突之际。 几万民夫顿时崩溃,在战场上呼号着无目地的乱跑,那些带领他们的宋人河北诸路的转运司马,比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穿着长衫的小文官们,表现得比这些民夫还要失态! 数万人同时崩溃,这局面就再也无法收拾,如此狂乱的人潮四下奔突,辽人骑兵混杂其中,同样的危险,混乱人群,随时可以将他们连人带马都推翻踏倒,直到变成一摊肉泥。 这些辽人骑兵却不管不顾,只要还能动弹,就要冲到军资堆积处放火,一战下来,这支用来抄截环庆军后路的万骑辽军,能残存一半就算不错了。 呼延灼就一直呆呆的看着,看着这股狂乱的潮流将周遭将这个后路后路全部摧毁,看着几座浮桥燃烧的燃烧,倒下的倒下,看着日头慢慢走向正中。 而离后路不过十里的环庆军大营,却仍然没有援军到来,众将一直簇拥着呼延灼边杀边往南靠,这个直娘贼的刘太尉已经靠不住了,即便是杀到中路军中,说不定连寨门都不敢对他们开。 到了高粱河之前,高粱河还有一座浮桥,呼延灼回望自家大营,已经是烽火连天,身边诸位将士,无不是伤痕累累,杀到这个时候,还跟在他身后之人不足两百。 身后辽人扑天般的杀来,身后士卒拱卫着呼延灼,“将军,渡河吧,将来都门之中,还请为俺们讨回一个公道!”说完之后便是鼓起最后的余勇,两百余勇士直扑向辽人,为呼延灼争取最后的生机。 呼延灼虎目之中满是泪水,胯下战马已经是汗血混杂,呼延灼手持双鞭,长叹道:“后路失陷,某之罪也,童宣帅方略有失,太尉指挥失措,必有大败,此次北上,环庆军白沟高粱两战,俱为主力,俱遭丧败,某大宋世代将门,焉有面目回转而南,面见父老?” 第两百五十章 大江东去(十九) 呼延灼跳下马来,深情的轻抚了一下战马,便将马儿赶入河中,战马不断回望,在这高粱河水之中,往复逡巡,不肯离去,哀鸣之声,久久乃绝…… 大宋宣和四年十一月十二日,环庆军后路为萧干大军所陷,后路守将呼延灼杀至高粱河自刎死。 此战便是宋辽百年恩怨的最后了解,无数儿郎便在此战之中抛头颅洒热血,为自家民族而战,大江东去,琴心剑胆,一时多少豪杰…… 环庆军后路已然几近全灭,可是吃下呼延灼,辽人甲骑何尝不是死伤惨重,可是在刘延庆中军所在,宋辽双方攻防之战,正如火如荼的展开。 数十架石炮,正逼营而立,将大大小小的石块朝着宋军营寨射而来。 自从东汉末年霹雳车出现在中国战场以来,这等攻城拔寨的利器随着晋末大乱之世曾经绝迹过相当一段时间。 大宋开国之初,战阵之上还没有石炮出现,宋太祖攻击太原,宋太宗攻击幽州这样的坚城,战阵当中,还是羽箭覆盖城头压制,掩护城下挖城穴地,用撞车,冲车,云梯车等等攻具直接薄城这样的战法,没有用上石炮。 直到大宋和西夏攻战数十年,西夏军中开始使用石炮,宋军当中也很快装备了这等武器,最后才在辽军当中出现。 这个再度出现在军中的攻战之器,平心而论。远远不是这个时代的最高水准,粗大笨重不说。而且炮力也不强也抛射不出巨大的石块,而且也射不甚远。动不动就得将石炮逼近对方城池或者营寨很近。 守城从来都不是一味防守,这等笨重攻具离城池或者营寨太近,对方反击骑兵兵马一出击,很容易被破毁,花大力气打造出来却派不上太大用场,很是鸡肋。 直到百数十年后,后来崛起的蒙古西征。引进了回回炮的技术,这等石炮才真正成为攻城利器。 可是此次辽人使用石炮,却用得毫无忌惮。环庆军此次逼城而来,骑兵极少,想拉出来阵而后战,摧毁这些石炮。辽军随时可以用骑兵冲击掩护这些攻具。先天就弱了一筹。 骑兵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碍小要是环庆军士气足够,忍受这些石炮和箭矢轰击,一军军交替掩护着开出营寨,结阵缓缓而前,无非就是再打一场野战而已,多伤亡一些,总能推进上去,将这些拖不走的攻具全部破毁。 骑兵就算冲击而前。宋军难道还少打了步兵对骑兵的野战? 可是现在,环庆军军心已失。竟然没有一支军马能开出营寨,结阵掩护他们的防御体系,和辽军做依托营寨的野战! 后路呼延灼所部的惨败,还有军资器械,数万民夫的损失,绝对是灾难性的,损失是一方面。而刘延庆不许王德去援应呼延灼,放弃了他们这支守备后路的环庆军袍泽,还有自己大半辎重,对军心的挫动。才是灾难性的! 一支军队,连自己的袍泽都不去救援了,那么身为这支军队中的军将士卒,谁还愿意继续死战下去? 要不是刘延庆还在这连绵大营当中坐镇督战,要不是还指望在侧翼的泾源秦凤熙河诸军前来支援,说不定军心已经完全丧失的环庆军就要放弃营寨,全军崩溃南逃! 辽人石炮逼得极近,离环庆军草草挖出的壕沟都并不很远,每架石炮旁边,都有百数十民辅兵炮手在忙忙碌碌的操作,将大大小小的石块雨点一般的抛射向塞栅,每一枚石弹抛射出去,在辽军阵中就激起一阵欢呼。每个人士气都高涨到了极点。 大队大队的辽人精骑,就下马在石炮后面待命,看着这炮如雨下的场合,只是摩拳擦掌,热血沸腾。 营寨前面的壕沟已经被填出了七八条通路,眼前这个被重点攻击的营寨,寨栅也被拉倒了四五处,塞栅缺口处左近,宋军辽军尸层层叠叠的满布,每个缺口,看来都经历了惨烈的厮杀。这几处被打开的缺口处,胡乱的摆放着塞门刀车和各种各样鹿砦器物。 宋军士卒支架着巨大的防守器具,在缺口后形成第二道防线,苦苦忍受着抛射进营寨的石弹和箭雨。 辽军当中,负责突寨的死兵,这个时候都退了下来喘息,每个陷阵兵都披着双层重甲,手持着长大的兵刃。 吃的喝的,自然有辅兵服侍他们,争取让他们早点缓过气来,再度杀上去。 这个遭受了重点攻击的宋军营寨,仅存的望楼之上,在拼命的舞动着旗号,向四下营寨求援,但是四处离得近的营寨,也受到辽军牵制。 营塞当中的环庆军人马,也没有冒死而出野战的勇气了,只是拼命的用羽箭弩机应援着被攻击的这个营察,随着每一刻的时间过去,这个遭受攻击的环庆军营寨旗号摆动得越疯狂绝望,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明白,这个环庆军营寨,被辽军攻陷,只是在指顾之间!” 几乎是逼近燕京城脚下之地,草草设立了大辽四军大王萧干所在的中营,辽军一路退让示弱,根本未曾立下绵延稳固的营盘,除了萧干所在之外,几乎全部都是野外而战,而此时此刻,辽军这最后的武力,又需要什么营盘了? 无数契丹奚人渤海甚至汉军军将,全都顶盔贯甲,在四军大王萧干所在的望楼下候命。 每个人都仰面看着望楼上的旗号,只要旗号点到了他们这一支军马,这些已经黑血沸腾的大辽末世将领,就立刻领命而出,直扑向宋人环庆军的大营! 无数民夫从燕京城征出来小运土堆石,朝着前面输送,石炮缺少石弹,连燕京城高门大户院墙的石基都拆了。 这些得用民夫也不分什么身份了,在萧干准备最后决战的时候,在燕京城中大索,只要是稍微看起来壮健一点的男子,全部随军而用,萧干已经压榨出了大辽仅剩的最后一分血气! 第两百五十一章 大江东去(完) 在底下候命的辽人军将当中,还有击败呼延灼,烧毁环庆军军资的那支人马的将领。能回来的辽人军将,多半都是人人带伤。 盔甲里面长一道短一道的捆扎着沁血的伤口,每一人都是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是红着眼睛朝,看着萧干的旗号。 不管谁让他们暂且休息一阵都不搭理,对于这些辽人军将而言,这就是最好的归宿,曾经伟大的帝国,不折不扣的最后一战,哪怕是死,他们也要让这燕地伴随他们一起轰然崩塌! 在这些军将所聚集的地方外面,黑压压密层层的是一队队的辽人军马,各处都是旗号飞扬。 存在燕京城,已经覆灭的曾经大辽各个皮室军的旗号,全部都打了出来,似乎那支横绝万里,依山抵海的可怕大军,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 轻骑,重骑,步军,弓手,重甲步战之军,一层层的直绵延到燕京城脚下,这大辽仅剩的军马当中每个战士,都向着这军阵中间那个孤单单的望接举目而望。 在这望楼之上,萧干四军大王的旗号在寒风中猎猎飘扬舞动,每个人眼中只有萧干旗号还存在,至于眼前数万环庆军,已经完全不被他们放在眼中! 就连燕京城中的大石林牙,现在都被这些大辽军马抛在了脑后,现在他们眼中只有萧干大王,只会追随着他的旗号前进。 在这最后的绝境当中,萧干带领他们。奇迹一般的翻盘了,一场大胜,就在眼前。 无数道目光。都聚集在萧干高瘦的身影上,四军大王萧干,此时此刻脸上却未曾有半点得色,按着望接栏杆,静静的凝神观看对面的战况。 十余名心腹契丹奚人将领,身披重甲。按剑站在他的身后,屏气凝神的等候着萧干每一道号令。 对环庆军营寨起强攻以来。已经三个时辰,日头已经到了正中,萧干大军连破宋军十一营。杀敌万余,现在锐气还不曾稍减,从萧干这里向下望去,可以清楚的看见辽人大军的攻击势头。 辽人大军主力。对宋人环庆军东西绵延十余里的营寨体系。两翼全取牵制态势,集中精锐主力,只是沿着中间直突进去,深深的楔入了环庆军的营寨防御体系中间,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箭头,直直指向刘延庆所在的中军大营! 战场上矢石横飞,喊杀声如雷,辽人军马。舍生忘死的向着眼前营盘不断扑击而去,这个遭受重点攻击的宋人营寨。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缺口。 可还是在拼死抵御,在每个缺口处,双方对射的羽箭弓矢几乎要将缺口填满,双方战卒都不断的填在缺口处,尸体迅的堆高起来,厮杀之烈,战云之浓,连头顶夕阳都仿佛被这场血战撼动得恨不得快点落下,好避开这冲天的杀气! 看差辽人重甲步战死兵又一次被击退下来,在自家石炮弓矢的掩护下喘息整队,萧干身后一名奚人将领忍不住低声进言:“萧大王,是不是让儿郎们歇歇?强攻数个时辰,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俺们家当就这么多,歇歇再攻就是,俺们也没有营盘依托,还是先扎下营盘为好,现在军中锐气可用,可是这锐气也不能使尽了,俺们可没有援军,只能指望这几万儿郎打到底!” 萧干回头冷冷的看着他:“这数万儿郎,锐气会使尽么?”他语调冰冷,那吓,心腹奚人将领竟然不敢回答。 他举手猛的指向东面:“数十里外,宋人泾源秦凤熙河三军数万精锐,还在等着最为合适的时机加入战场!刘延庆孤军,想得全功,从来对其余三军望而观之,老种小种他们寒了心,不会为刘延庆火中取栗,只要俺们在这里打僵持了,那几万宋军精锐就随时会向西而进,来拣这个便宜!俺们就要趁着他们还在观望的时候,彻底将刘延庆击败。” 提到在西面悬军而观望的宋人西军另外三支精锐,望楼上的辽人将领都觉得心中有点寒,萧干单独对着这支环庆军,就已经将自己的力量使用得至矣尽矣,要是那三支宋人军马赶来,辽军只有惨败收场。 但是天幸这些南人自家斗自家的本事远远过和外敌对战,萧干才在绝境当中,寻觅到这么一个机会! 这机会,的确不能错过! 可是宋人以善守出名,虽然环庆军已经士气颓丧,可辽军强攻如此,还是没有突到刘延庆的中军营盘,辽军军资本来就不甚多,在后路处他们也只有焚毁宋人军资的力量,并没有时间和人手得宋人军资为己用,匆匆忙忙的就要将主力集中,强攻刘延庆的大营。 这样下来,弓矢器械,已经耗用大半,辽人现在也只能集聚起这么多家当。 这一波强攻要是被环庆军守住了,这战事,还能在泾源秦凤熙河诸军赶来之前结束么,每个辽军将领心里都沉甸甸的。 萧干扫视他们一眼,斩钉截铁的开口:“刘延庆鼠辈耳,他早已丧胆,只要俺们拿出最后的气力,直攻下去,破他必矣!大家追随俺萧干直到今日,在这大辽末世,对俺不离不弃,俺也只能用一场场胜利来回报诸位相信我,相信我!底下儿郎,正在舍死忘生为大辽而战,俺们又怎能先放弃了?” 他猛的摆手:“从现在开始,不收兵,不扎营,契丹皮室军,俺的奚人四军大王所部铁甲亲卫,全都披重甲,持利刃,连夜而战,直到砍落刘延庆这厮的旗号为止!胜负,就要在今日决出。” 自从战事发动以来,萧干动若雷霆,疾风骤雨也似的进攻就未曾停顿过,一直牢牢的掌握住战场的主动权,现在更是鼓起最后一口气,想要以最快的度,打垮刘延庆! 谁都知道,萧干将辽军锐气力量,使用到了极处,只要今日决不出胜负,僵持下来,随着宋军泾源秦凤熙河三军的到来,等待萧干的还是失败,还是大辽帝国的覆没,但是此刻,萧干已经赌上了! 第两百五十二章 铁马冰河(一) 众将呆呆的看着萧干高瘦的身影,看着他的亲卫将他的军令用旗号迅传下去,战场上面,似乎突然沉寂了一下,紧接着整个战场,突然爆出巨大的欢呼声,所有辽人将士,都击剑大呼,向着萧干的身影挥舞着手中的兵刃! 欢呼声中,为萧干军令所调遣的几支辽人军马旗号缓缓而前,大队大队辽人最后的精锐甲士鼓勇而出,就在今夜,他们要将刘延庆粉碎,保住大辽帝国最后一线希望所在! 即使这个帝国要覆灭,那么在此覆灭之前,轰轰烈烈的战一场,与大辽同始终,在燕京城墙上,十名甲士,簇拥着一个身影,同样在看着眼前这惨烈的战场。 战事,就生在这雄伟的燕京城脚下,一如百年前一般。 耶律大石在萧干派来的亲卫监视下,就在如血的夕阳下低低长叹,他的身份在这里,虽然被软禁了,可是他在燕京城内的活动,还是有一点的自由,无非身边必须要有甲士监视罢了。 这场战事,他一定要亲眼看着。他身边负责监视他的甲士,又何尝不关注大辽这最后一场激战了?布置好警戒之后,就将他拥上了城墙。 看着宋辽双方近十万健儿舍生忘死的这场血战,一如一百余年前,可是在百余年前,大辽帝国正是威风横绝海内的时候。 宋太宗赵光义携兄长留给他的是从五代十国数十年血战当中历练存留下来的汉家最为精锐的三十万雄师直抵燕京城下。 围城三重,杀气直冲斗牛的时候,那时大辽帝国,却还有耶律休哥这些一代人杰在,百年以后的今日,大辽的这些英雄安在? 只剩下萧干和他。在苦苦支撑,而此刻他们两人,也无法在同一面旗号下携手作战了。 “难道这气数,当真是尽了?”看着耶律大石的脸色沉暗,他身边一名奚人将领,正是负责领兵监视他的军将。忍不住问道:“林牙,难道萧大王无法击败这刘延庆?” 虽然萧干和耶律大石已经扯破脸了,可是辽人军将,还是佩服耶律大石的文韬武略,看着眼前这场关系辽国命运的血战,看着萧干居然下令夜间举火,调动最后精锐做决死一击的时候。 这奚人将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耶律大石对这场战事走向的判断,耶律大石淡淡一笑,缓缓摇头:“今夜。破刘延庆必矣,他已经丧胆,萧大王兵锋深入宋军如许之深,正是调集两翼军马依寨野战,夹击我深入大军的时候,就算不能野战得胜,也足够牵制我大辽军马的攻势,说不定就给他拖下来了。可是刘延庆,连领兵出来野战的勇气都没有!只敢在中军之内。为自家军马层层叠叠的保护着,只要突到了他中军大营之前,刘延庆就只能崩溃!” “萧干大王大才,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线战机,抓住了宋人内讧送给我们的机会,这一仗。萧干大王能打赢!” 那奚人将领松了一口大气,又奇怪的看着耶律大石,既然这仗能打赢,大石林牙的脸色为何如此之难看?转瞬间他似乎就明白过来了,大石林牙和萧大王扯破了脸。萧大王得胜之后,地个就更加稳固了。 到时候,他大石林牙的命运正未可知,大石林牙,也许就为这个忧心罢?耶律大石没有回头,就猜出了那奚人将领的心思,他低声叹息:“不是如你所想的,只要萧大王能保住大辽这最后一点国祚,就算俺耶律大石死了又能如何?俺只忧心,这气数,哪怕这次打赢了,也真的尽了。” “大辽只剩下燕云完整一地,连场大战之后,豪强离心,燕云之地的积储也一朝而尽,只凭借此处,要是宋人再度北上呢?宋人不来,女真南下呢?我们还拿什么力量来抵挡?” 他按着城墙垛口,眼神如电,极目云天:“只要大辽忠心儿郎在,在哪里不能复兴我大辽?何苦为了这保不住的燕京城消耗他们的性命血气?天下之大,终有一处,能让我大辽子弟生聚十年,最终恢复!萧干哪萧干,你不要为了自己一己私心,将这么多大辽好儿郎,拼死在燕京城下!” 无数熊熊燃烧的火炬堆叠在巩火光摇曳,映照着背后的燕京雄城,在黑夜中拉出了雄浑的身喊杀声在这夜色当中回荡,撞击在燕京城墙上又四溅开来,给这个夜里,更增添了十倍的杀气! 辽军军马,不住的在夜色中来回调动,一队队的人马填了上去,伤卒死士,也流水一般的抬了下来,数十架石炮,因为高频率的发射,已经散架了一小半,也没人去收下午的时候遭受攻击的宋军营寨已经被破,这营寨四下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头,辽军已经没功夫去收集宋军营寨当中他们辽军极为缺乏的军资。 干脆一把火全部点燃,还能做为战场照明之用,这宋军营塞四下望楼,已经烧成了四个巨大的火炬,出噼噼啪啪的爆裂之声,将周遭一切映照得通明。 火光之下,黑色的辽人甲士洪流,红着眼睛又扑向了下一个宋军营塞,突破此处,就直扑到了刘延庆中军大营面前,双方箭矢弩箭,在夜色当中密集交织,仿佛没有尽竭的时候。 每一处在宋军寨栅上面打开的缺口,都有无数人在那里死斗,没有了辽人石炮的压制,宋军可以在寨栅上立足,将一切能扔下来的东西都投向了寨橱缺口,还烧热的热水滚油,朝着缺口处倾倒。 这些热水滚油顺着辽人死兵重甲的甲缝直渗进去,随着这些死兵的惨叫声,甲叶缝中直冒出升腾的白气,生生的将他们在这铁罐头里面烤熟,一辆正堵着缺口的塞门刀车被辽人甲士用重兵刃推开。 就看见数架一枪三剑箭的床弩已经等着,蹦蹦蹦的射声响起,拥挤在寨栅缺口的辽人重甲死兵,身上盔甲仿佛跟豆腐一样轻易被破开,惨叫着倒下一片,尸堆叠之多,仿佛就要将这些大大小小的寨栅缺口再度塞住一般! 第两百五十三章 铁马冰河(二) 死斗到现在,环庆军守军也知道,退后一步,就是崩溃,就是让辽人冲到了中军大营,砍倒刘延庆旗号,将为军中之胆,失却主旗,不仅是失却了调度指挥,也让全军顿时就能丧胆夺气。 后路已断,老种小种他们的泾源熙河秦凤援军不知在何处,一旦崩溃,则这数万环庆军子弟,就不知道死所何处了! 环庆军也开始竭尽全力抵抗,辽军只是牵制两翼,主力中间突破,现在被牵制的两翼营寨,也开始抽调兵马出营反击,双方在夜间开始野外混战,营塞之间,处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厮杀战团,双方一个拼命要突入宋人中军大营,一个是要拼命阻挡辽人前进。 夜间厮杀,向来是最为惨烈的死斗,阵型完全无法控制,无非就是以人命来拼人命,宋辽双方战士伤亡数字飞快的直直飙升,谁也无法知道,在这夜间的殊死混战当中,到底倒下了多少人! 随着宋军反击,辽军的预备兵马,一支支的抽调出去迎击,正面攻击的精锐突上去又退下来,宋军当面营寨似乎随时都摇摇欲坠,可是总在咬牙支撑。 谁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在今夜踏平这个挡在中军大营之前的最后一个宋军营盘,而且就算突破了这里,辽军上下,是不是还有力量,直扑进刘延庆的中军大营之中,将宋军彻底击溃! 萧干已经亲临第一线,就站在那些飘扬的旗号下面,身边数十面大鼓敲击得震耳欲聋,一个个辽军将领浑身是血的被抢下来,不少辽军将领就在萧干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其中更有萧干子侄在其中。 可是此刻萧干却看也不看这些伤亡的军将一眼。高瘦的身影站得笔直,背后披风在夜色火光中猎猎的动,他只是抿紧嘴唇,死死的盯着眼前宋军营寨! 又一场铁甲洪流在宋军塞栅之前撞得粉碎,残存士卒拼命扯着负伤袍泽溃退下来,领兵将领是一名奚人。素来最为萧干亲信爱重,他吊着一支胳膊,头盔也打掉了,披头散的直跑到萧干旗号之前,扑通跪地嚎啕大哭:“大王!俺的一营几百儿郎,差不多拼光了一半!儿郎们已经竭尽全力了,让他们退下来喘口气罢!明日再攻,俺怎么也为大王踏平了这宋军营盘!” 萧干还没有答话,就看见从旁边又驰来一名亲卫。在马上就朝着萧干大呼:“大王,顶不住了!宋人攻得紧,不计死伤的要朝着中军营盘靠拢,某麾下向大王请援!” 萧干还没开口,那跪在萧干脚下的奚人将领朝着萧干膝行几步,悲声更大:“大王,给俺们奚人子弟留点种子罢!今夜就算拿下眼前营盘,俺们也再没力量扑击刘延庆这厮的中军营盘了。大王大王,俺们已经尽了全力。求大王让俺们奚人子弟喘口气罢!” 萧干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厮杀声,撞击声,惨叫声,击鼓声,将寒冷的夜风切割成一道道的乱流。将萧干背后牙旗高高扬起。 来请援的那名亲卫润了一下焦枯的咽喉,还要开口,就看见刀光突然一闪,数万人间进行的惨烈厮杀也无法遮盖住这一刀扬起的杀气! 刷的一声轻响,那奚人将领的头颅已经冲天飞起。无头的腔子还僵立在那儿,少顷之后,就看见血雨从腔子里冲天而起。 萧干立在那里,毫不闪避,任这血雨溅在他黑色的盔甲上面,那奚人将领尸身摇晃两下,轰然倒地,萧干已经拣起了他大睁着眼睛的头颅,掷给那名请援亲卫:“告诉他们,没有援兵!让他死在阵中,某萧干就在这里,他要是敢后退一步,他自己知道是什么下场!” “某放出去的远拦子已经送来了消息,老种已经动了,最多还有四个时辰便是会抵达这里,这大营俺们攻打了六个时辰,还是未曾拿下,此战就要在今夜结束,如果天明还没有拿下,你我便共死于此。” 那亲卫下意识的接过掷来的头颅,看着萧干凛然站在那里,已经不再看他,而再度将目光转向正面宋辽两军的战线上。 手中出鞘长刀如雪,萧干所持,自然是神兵利器,血迹在上面根本存留不住,飞快的滑落下来,直落入这已经吸饱了鲜血的战场上,火光照耀下,萧干手中长刀云纹翻身着凄厉散碎的光芒。 那亲卫大声领命:“是,萧大王,没有援兵!俺们都死在阵中,绝不后退一步。” 在当面大营指挥环庆军死战的,就是环庆军前军统制,台州防御使王德,王家子弟以剿悍善战,临阵绝不退缩著称。 王德不是不要命,带兵也有些苛厉,但是临阵的时候,从来都是杀得如同疯狗血葫芦一般,这等将领,还是让人服气的。 辽军扑营伊始,他就做为刘延庆倚重的中流砥柱人物,从遭受攻击的正面第一个营塞开始,节节抵抗到了现在,一个营塞被击破,他就杀出一条血路,退到下一个营塞节节抵抗。 一天半夜下来,随着他不知疲倦的在营寨当中指挥调度,甚至亲临一线临阵杀敌,环庆军每个营塞的抵抗,都尽了最大努力,宋辽双方死伤,都堆积如山。 也正是因为王德的存在,攻击得如此疯狂的辽军大队,在萧干亲临督战的情况下,还是打得相当艰难,每前进一步,不知道要多少辽人仅剩的忠勇子弟性命才能填出来! 激战这么久,王德同样杀得剑断甲残,嗓子已经喊破了,现在每吼出一道军令,都觉得嗓子里面甜润,如刀子割裂着喉咙一般出一阵阵的剧痛。 辽人攻击之疯狂,让王德这个久历战阵的宿将都暗自觉得心惊,这些辽人军马,仿佛觉得没有明天了也似,将最后一分勇气力量都拿了出来,悍不畏死的一次次翻卷扑击上来。 宋辽之间战阵交锋的经验实在是太丰富了,辽人军马剩悍是足够的,除了弓弩之外,兵刃甲胄都不逊于宋军太多,更有占绝对优势的大队骑兵集团。 第两百五十四章 铁马冰河(三) 可是辽军哪怕是鼎盛时期,也不是以持久耐战出名的,这种硬碰硬的攻坚寨的战事也打得少,在阵而后战拼消耗拼耐力的时候,甚至还不如宋军的野战集团。 太宗赵光义伐辽历次大战,阵而后战多次会战,除了最后一场在高梁河边赵光义中军动摇先逃之外,辽军没有一次讨得便宜的。 后来真宗时候辽人大举南下,深入到澶州地界,辽人也是绕开了河东河北路交界处的宋军大规模野战集团,利用大队骑兵高的战场机动性,打崩了宋军的防御体系,呼啸南下。 可是沿途宋军堡塞城池,攻陷的极少,最后在澶州,拼了老命也没把依城野战的宋军怎么样,还赔上了一个萧达凛,不得不结澶渊之盟然后退军。 其后百年,宋辽开国的精兵强将都是慢慢老去,双方军队战斗力都在缓慢退步当中,宋军将领,特别是西军这种野战集团的将领,对辽军有多大战斗力是清楚的,也不是太害怕。 要不是自家勾心斗角得太厉害,西军这种强兵被内耗折腾得有气无力,宋军内部,简直是在自掘坟墓,辽人又出现了耶律大石和萧干这等百年名将,在绝境当中整合出一支能战军马。 不是如此,白沟河那场战事,也不会败得那么惨,环庆军此次孤军深入,后路也被截断,在王德等西军宿将看来,环庆军数万余主力,哪怕士气低迷,依托营寨据守下去的力量还是够的。 时间拖长了,老种小种他们趁着双方打成僵持,还不过来拣便宜?虽然捞不着克复燕京的全功了,可总不会全军覆没。 可是王德他们却没有想到。辽人攻击得竟然如此疯狂!萧干旗号就在激战的第一线后面,几乎顶在了宋军鼻子前面,辽人军马,一步步的用性命铺路,攻击向中军大营。 而且白天激战一天,夜间还能举火持续攻击。战阵上面表现出的耐战程度,攻击的剿悍味道,有一段时间,王德已经觉得自己无法支撑下去了,觉得今日环庆军就要全部交代在这燕京城下! 如此绝境,环庆军毕竟是西军这个大宋唯一野战集团中出来的兵马,也终于打出了血性火气,正面一个个营寨都抵抗到了最后才放弃。 每一处营塞被辽军攻陷,都要辽人大队死士的性命来换取。原来被牵制住的两翼营寨,白天还有气无力的只是用弓矢支援正面,现在夜间,反而出察野战,拼命朝着中间靠拢,来增援王德他们。 双方在夜色当中混战成一团,喊杀声撼动天宇,让天上星辰都被这厮杀声惊动得仿佛摇摇欲坠。 环庆军上下。都知道辽人是趁着后路失陷,双方士气此消彼长之机。凭借哀兵血气,动这等决死攻击。 想将这场战事的成败,就在今夜决定出来,如果环庆军撑不过去,则只有崩溃覆灭,辽人同样不具备持久作战的能力。 哀兵如此。也无法持持久,撑过去了,则辽人就再不具备进行大规模会战的能力,燕京城被攻陷,底定燕云战事。只要老种小种他们加入战场,也就可以一战而安了! 火光将宋军营塞映照得通明,血腥气味弥漫了整个战场,周遭一切,都笼罩在震耳欲聋的金鼓喊杀声中,辽人死兵又一次突击被击退下去。 王德盔甲上面涂满了血肉,不顾羽箭还在自己身边嗖嗖掠过,站在最大的一个寨栅缺口的尸堆上面四下环视,看着这仿佛已经变成了修罗地狱的战场,绵延的宋军营寨,仿佛变成了一条巨大的火龙,在雄浑的燕京城下翻卷舒展着身躯,这条火龙的每一处鳞片,都是由双方死斗在一处的甲士组成的。 金鼓喊声声混杂在一起,仿佛就是这条火龙惊天的咆哮呐喊之声,一个帝国以这样的景象而走向终结,也足够壮观了罢? 王德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气,举起手中已经砍出了大大小小缺口的佩剑,指向两翼:“儿郎们,两翼营寨的弟兄们来救援俺们了,他们在拼命的杀过来!辽狗就快不成了,今夜撑过去,俺们就在这燕京城下站住脚了,俺在这里应下了,只要撑过今夜,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百贯搞赏,一个辽狗级,再换五十贯!上头搞赏不够的,俺卖光了家当,也给弟兄们补上!” 沿着寨栅据守的环庆军士卒闻言,出一阵有气无力的低笑,一个子高大的使臣已经杀得血葫芦也似的了,却还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样:“王将主,你的旗号不退,刘太尉的旗号不退,俺们怎么会退?犒赏什么的,等有命留下来再说罢,难道俺们就甘心死在高梁河北?后面可没有退路了!俺们出陕西以来,一直觉着打得有些窝囊,就数今日杀得痛快,谁还敢说俺们环庆军不能战?” 王德扫了他一眼,笑道:“好汉子。” 一支箭嗖的直射过来,王德弯弯身子就躲过去了,还有闲笑骂一句:“直娘贼,夜里面也射得恁准!” 几名亲卫涌上前,举起排盾遮护住王德身子,王德却不在意小举剑指着对面萧干在火光下翻卷的旗号:“等到天亮,俺们去将辽狗四军大王的旗帜拔下来!直娘的,杀得痛快,这才是俺们大宋西军的本色!” 听到王德的豪言壮语,底下宋军士卒都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声音,有的人实在是没了气力,就坐在身下辽人甲士的尸上面,在他们尸身上翻检,看有没有带着水葫芦。 仗打到现在已经麻木了,身后就是刘延庆的旗号,难道大家还能就这么退了,将刘太尉丢给辽狗? 只要是一支正规军队,阶级之法就是深入骨髓的,所以才有将为军中之胆的说法,刘太尉旗号不退,底下士卒就只有血战到底,无非和辽狗一命换一命罢,丢下刘太尉先逃,是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后果如何,心知肚明。 第两百五十五章 铁马冰河(四) 除非全军都被打得崩溃了,可是现在辽人兵锋,已经被阻挡在中军大营前面最后一个营寨处,两翼也开始向这里援应,环庆军仍然是以一个整体在作战,军中建制完全。 打到现在,大家也没有其他什么心思了,就是和辽狗较量下去,看他们到底还有多少血气,还能起多少次决死冲击! 看着麾下士气不堕,王德满意的笑了笑,这才从营寨缺口处退了下来,宋军士卒忙忙碌碌的抓紧这辽人下一次攻击前不多的时间,赶紧修补营寨缺口,能补多少,就是多少。 王德此时,才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身上明伤内伤,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厚实的家传柳叶甲,再加上里面一层软甲,已经杀得破破烂烂。 他有点支撑不住,但是此刻正是要营中将士看清他身影的时候,也不能坐倒,只能抓住一名亲卫肩膀,低低喘了两口气,咳出了一口血痰。 身边亲卫悄悄扶住他:“将主,要不要退下去歇歇?” 王德摇摇头,回头看着身后刘延庆中军大营,看着刘延庆旗号仍然在那里静静的矗立着,白天到这**一场血战,刘延庆还称得上指挥若定,一层层调度军马,指挥节节抵抗,消托着辽人的攻势。 虽然两翼被牵制住,白天不敢出寨野战支援,刘延庆仍然利用辽人攻势的间隙,从两翼不断的抽调兵马出来,加入中间战场。 临阵调度,本来就是考验将帅功底的一件事情,更不用说在辽军全面压制下了,稍有不慎,防御体系某处就可能动摇。 但是刘延庆做得极熟练又谨慎。源源不断的向王德提供着生力军补充,还能稳住两翼营塞的防御体系,向深入的辽军保持着侧翼压力。 有刘延庆在后面指挥若定的稳住局面,王德才能放开手脚在前面拼死而战,才在辽人疯狂的攻势下支撑到了现在。 夜色中看着刘延庆稳稳不动的大旗,王德心里面叹息一声:“刘太尉的本事又回来了!太尉啊。太尉,这战阵上的本事,您怎么不早点捡起来呢?不然何至今日?可惜了呼延灼将军,可惜了俺们环庆军追随你转战数千里的那么多弟兄!太尉,你可千万不能退,只要您稳住了,俺们怎么也为您当住萧干这厮,辽狗,已经没有太多气力了!” 萧干仍然站在他的大旗之下。簇拥在他身后的将领,已经不多了,这些将领一个个的派出去,领兵或者正面猛扑,或者向两翼援应,抵挡拼命杀过来的宋军。 不多时,这些派出去的将领,或者战死。或者重伤抬下来,生还者鼓着最后口气与力抵在最前的辽军攻势冲击中。已经接近耗竭干净。 从白天一直战到深夜,辽军士气再高昂,毕竟人也不是铁打的,一场搏杀下来,对人的精力消耗,是平时的十倍百倍。虽然有干粮食水,算是战阵当中辽军轮流也填了肚子。 但是杀到现在,退下来的兵一个个也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有的人更在尸堆当中出了沉重的呼噜声,杀到现在,人都已经麻木了,肾上激素消退之后,就是最为深重的疲惫。 辽军虽然是以近四万优势对三万环庆军,做为攻击一方,更是有着能够集中兵力进行突击的便宜,但是宋军以善守著称,突破他们一层层营寨,真的是拿命换来的,伤亡倍之于宋人环庆军。 而且牺牲消耗的,都是最为奋勇敢战的甲士,能参与攻击宋军营寨的,不是随便拉一个士卒上去就成,顶着宋军倾泻的箭雨还有各种各样的守备器械,能披重甲奔走向前,和宋军面对面的做殊死肉搏,拼力杀出一条血路的,只能是最为精锐的几个军中的甲士。 填到现在,能做这种突击用的辽人精锐数军,已经凋零得不成样子,伤亡过半,虽那十几面精锐辽军旗号仍然矗立在那里猎猎翻卷,但是能在旗号下站直身子,等着下一次攻击的辽人精锐甲士,已然是寥寥无几! 连轰鸣了大半夜的那百十面夫鼓,现在的金鼓之声,都已经变得有气无力,稍稍沉寂下去一些的战场厮杀之声远远传来,退下来的数十名辽人将领,都是满身血肉的在萧干面前跪成一排,一个个都垂不语。 有的人伤势已经沉重到了极处,跪在那里血还从甲叶缝中向外洒油渗出,身子颤抖个不停,似乎随时都能轰然倒地。 一名辽人大将,看来身份地位,也不过只在萧干之下,扶剑单膝跪地,语调仿佛都带着血一般凄厉:“大王,退下来罢,明日再攻,明日再攻!儿郎们都不成了!这些精锐甲士都死光了,俺们以后还靠谁和宋人继续血战下去?退下来稍稍喘口气,稳住俺们的营盘,宋人攻不下燕京!” 萧干只是冷着一张脸,看着那员辽人大将,冷冷道:“今夜破不了刘延庆,我们还有以后么?” “那拼光了这些子弟,俺们大辽也同样没有以后了!”那员辽人大将看来是豁出去了,抬大声向萧干吼了回来。 迎着那辽人大将的怒吼,萧干却不动气,淡淡的道:“某家在,就有大辽。”那辽人大将是契丹出身,身份地个也相当尊荣,飞虎飞熊两支皮室军就是他所亲领,这个时候伤心子弟伤损。要知道,现在拼凑重建出来的辽人的几支亲卫皮室军,都是世代镇守辽国南面的勋戚子弟组成的,说是大辽帝国契丹人的最后血肉也不为过,伤损一个,仅剩的契丹子弟就凋零一分,实在是让这辽人大将心痛到了极处。 听到萧干这句话,这辽人大将不管不顾的抗声怒吼:“有萧大王在,只怕只有奚人之国在罢!要是大石林牙在此,绝不会这样伤损俺们契丹子弟!” 他猛的站起来,戟指对面宋军营盘:“拿下眼前这个营寨,冲到刘延庆的中军大营前又如何了?那里还有刘延庆直领的精兵强将,还有坚固的中军大营!萧大王,俺们还有气力再攻么?俺们还有那么多子弟的血肉去填么?大王啊,大王,要是真的为了大辽着想,就给俺们契丹人留点骨血!” 到了这个时候,几乎是辽人也有放弃的想法了,原因无他,如此死攻硬打,伤亡实在惨重,在这个乱世,纵然大家对死亡有些麻木了,可是万人尸体呈现眼前,也是让人心寒。 第两百五十六章 铁马冰河(五) 萧干神色一下变得有点狰狞,他死死的看着那员契丹大将:“与契丹子弟同死的,难道奚人子弟就少了?现在还分什么契丹奚人渤海汉人!这剩下的,都是大辽帝国的骨血!某家已经竭尽所能,大石林牙若在,也绝不会比某家做得更好!” 他同样戟指着对面宋军营寨:“就是大石林牙要死保燕京城,集合俺们这最后一点骨血儿郎,从白沟河一直节节抵抗到现在,燕京城中,还安居着俺们的家人子弟亲族,其实天下如此之大,俺们哪里不可以去?就是大石林牙,还以为燕京如泰山之安,想凭借燕京城,北抗女真,南当宋人!其实俺们最需要的,是保存这最后一些力量,觅地十年生聚,北地地广人稀,数万兵马在手,哪里不能重建这大辽?某掌兵以来,宋人却已经迫在了眼前,给大石林牙耽误的时间,却只能靠俺们的性命再度抢回来!” 萧干胸口剧烈起伏,语气却冷静了下来:“不击退宋军,燕京就真的能暂时保住么?你我都知道,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等老种小种他们过来,俺们就再无抗手之力,只有看着燕京沦陷,看着俺们家人亲族,成为宋人奴隶,看着大辽覆灭得一点念想都不再会有!” 跪在他面前的辽人将领,一个个默然不语,就连那契丹大将,都立在当地垂下头颅,萧干却昂然抬头,环视左右,环视着这在燕京城下仍然进行着的血腥战事:“只有在老种小种他们赶来之前,击破刘延庆,宋军才会退到高粱河以南,老种小种。不会为被击败的刘延庆拼力挽回什么的,某说过多次,南人就是这样的心性!只有将眼前宋军逐退,俺们才有余心收集余烬,集合对大辽忠心之士,带上俺们亲族子弟。离开燕京这处死地,天下之大,哪里不可重建大辽?” 萧干每句话,都敲击在在场辽人将领的心头,这些大辽帝国最后的战将,衣甲破碎,呆呆看着萧干。 这是萧干第一次吐露了他要放弃燕京的本意,在场每个辽人将领,都有不惜和燕京同殉的决心。但是他们也知道,虽然现在在战场上面对环庆军,他们还算占据优势,可是以燕京一处残破之地,对着两面女真和宋人,最后也是没什么好下场。 也是……哪怕现在就算对着环庆尸义孤军,还因为后路截断士气大挫,他们都打得这么艰难。萧干毫无疑问已经拿出了全部本事了,就算耶律大石在场。也不可能比萧干做得更好。 难道,燕京真的保不住了。他们只能离开这里,去另一个不可知的地方,重建起大辽?放弃燕京城,如果说在以前这些辽人将领,特别是契丹将领心中。根本是从来未曾考虑过的事情,现在也完全动摇了。 率领他们走上另外一条复国道路的,似乎只有眼前这个昂然直立的高瘦身影,可是到时候在这个萧干大王率领下,就算觅地站住了脚。以这些余烬在万难当中建立起来的,还是大辽么? 或者就是一个奚人的帝国?如果不赞同萧干的抉择,他们就真的在燕京城和大辽同殉么?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头颅沉重到了万分,在萧干面前怎么也抬不起头来,就算最为忠心的契丹将领,这个时候也不能在萧干面前再说出什么话来。 自从从耶律大石手中夺权掌握大辽这支最后的武力以来,萧干一直隐忍不发,直到用宋军的逼迫,才在此刻逼得这些契丹将领,不得不追随他的步伐! 在萧干背后战场,突然传来呜呜的号角呜咽之声,所有人像是被针刺了一般,从这沉重的气氛当中惊醒过来,抬头向萧干大旗后面看去。 就看见混乱的战场上,辽军用两翼的拼命抵抗维系着的一条直到萧干旗号下的通路上面,大队大队的骑兵身影出现在视武当中。 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涂染得或明或暗,当先一名骑士,举着号角吹动,声调凄越低回,直撞进每个人心底。 这些骑士,就是辽人大军的远拦子,前面激战最烈的时候,也没有到动用这些远拦子的时候。 这些辽人的箐华骑士,是整个大军的耳目,要遮护整个战场,要用来探知周遭敌军的情势。 虽然这些远拦子骑士都是精壮的战士,完全可以披甲冲阵,可是辽军上下,从来都没有想过将这些太过宝贵的远拦子投入到攻击宋军营寨的血肉磨盘当中! 萧干淡淡一笑,手向后一招,已经有他的亲卫抱来甲包,给萧干再披挂一层重甲,另有一名亲卫扛来了长柄的重斧,默不作声的侍立在萧干身边。 “不管某家如何盘算,不管某家想怎样为大辽找到一条生路,也只有击破了刘延庆再说。” “此人某家已经看得清楚,只要俺们再努一把力,只要杀到他的中军大营前面,刘延庆,已经再没有了血战中死中求活的勇气!某亲自上阵,去破宋军营寨,谁愿意跟随某家脚步,就跟着来罢!” 先是一个奚人将领跳起,不吭声的抢过一盾一刀,跟在萧干身后,接着就是更多的辽人将领跳起,就连那个刚才和萧干抗声而论的契丹大将也紧紧跟在了萧干身边。 金鼓之声,再一次的轰响起来,比刚才战事最烈的时候还要响亮了十倍!在萧干旗号下,数百上千的远拦子骑士翻身下马,纷纷披甲,在火光映照下,这些辽人甲士容色如铁,等着起最后的冲击! 四遭战场的惨烈厮杀声,从四下里不断的传来军棒战鼓轰鸣之声,直到环庆军中军大营当中,将刘延庆的旗号震动得不住翻卷。 只要主将的旗号还在,只要四下宋军仍然在死战当中,这中军大营中的宋军士卒,在塞栅上就立足得稳稳的,比起周遭战场的狂乱惨烈,这中军大营反而是一片安安静静。 第两百五十七章 铁马冰河(完) 塞栅之上,宋军甲士全都披甲而立,弓手已经将弓弦调好,特着满满的撒袋等候放箭的时候。操作床弩,使用神臂弓的射士,都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面,后面是大队的辅兵,同样在等候待命。 各种守备器械,都已经准备停当,寨栅之后,又竖起了一层层旁牌,塞门刀车,灭火器物,还有随时可以布设并且锁连起来的鹿砦,都已经准备停当。 不管中军大营寨栅哪里被打开一个缺口,就可以立即补上,在中军大营外面,壕沟鹿砦,已经清出了几条道路,这是准备万一前面支撑不住,接应退下来的将领士卒的道路,辅兵就在壕沟和鹿砦当中候着,等着接应宪败军,就立刻将这清出的道路再度堵上。 一旦到了实在无法接应前面败军退进中军,辽军紧跟着扑来之际,这些道路也随时会堵上,绝不让辽军裹挟着败兵冲动中军大营的寨栅! 所有人都做好了等待辽军最后扑击的准备,环庆军上下,都是宿将和久战之兵,虽都惊叹于辽人这次扑击的凶猛,但是最为艰难的时候,看来已经为环庆军上下支撑过去了,刘延庆刘太尉的指挥调度,也算是井井有条。 辽人的凶猛,看来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了,天色不要三个时辰,也将放亮,到时候,环庆军就能在这燕京城下,站住脚步,只要等着老种小种姚古他们的那泾源熙河秦凤三军的到来,环庆军还有参与克复燕京的机会! 虽然从独得全功到最后要靠老种小种他们的救援,不知道还能分润到多少功绩,可是对于环庆军的普通将士来说,在被辽人截断了后路,再猛攻之下。能保住营盘,全下这条性命,已经是最大的期望了! …… 雪花翻卷而下,将天地之间席卷成一片银白,天和地之间的界限,在飞舞的雪花当中。似乎也不怎么能分辨得清楚了,大队骑士,正在这风雪满天当中,艰难的向南而行,战马喷着响鼻。 马上骑士不住的催策坐骑,人马都喷吐着白气,每个人都在大声的咒骂着这场大雪。 杨凌就在队伍最前面,他骑在马上,脸已经用粗布遮盖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得知了后路消息。 得知了萧干的确切所在之后,他露出来的双眼,又显得沉静了许多,时时刻刻,仿佛都在若有所思一般。 杨凌只有挺立在马上的身躯,还是坐得笔直而不稍弯,穿越以来。虽然时时刻复,自己都身处在险境当中。可是每向前一步,都是成长。 现在的杨凌,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了,后面岳飞策马赶了上来,在马上一丝不苟的朝着行礼,语调略微有点急切:“小杨将主。这场大雪阻慢了行程,只怕明日难以赶到,是不是拣选精锐,兼程而行,早日抵达环庆军所在?” 在身边紧耸跟着的就是汤怀还有吴玠两人。岳飞是有时才到身边,汤怀是任何时候也难得看到他离开杨凌半步。 白梃兵重骑终于是恢复了一些力气,将盔甲收拢过后就急忙行军,但是阵而战之,还是靠原来神策军所部做为主力。 由于白梃兵实在笨重,自然也拖慢了行程,加上这场大雪,队伍简直就是在朝南蠕动,自然也明白岳飞话中的意思,后路变故,他的处境这些心腹都知道明白了,知道他只要还想在大宋立足,唯一的生机就是早一步抢下燕京,夺得这场大功。 他已经将童贯一党的得罪死了,此时又领的是殿后职责,不过事情的转机就在随机应变四字上,杨凌只有靠一场复燕大功才能在将来彻底将童贯等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自家也能在日后的大宋站稳脚跟,为将来女真南下做准备。 看到队伍缓慢行进若此,就连岳飞这个天生沉稳的人都有点焦躁,特地赶来向进言,心中有点感动,脸上却什么神色都看不出来,只是朝南望了一眼,汤怀身上,比他裹得还多,本来体型消瘦的他,现在看起来跟球也似,清鼻涕长流,挂在那里亮晶晶的。 汤怀因为受了重伤,肩骨大损,此时抵抗寒冬的能力也是差得不行瞧着的目光转过来,他抖抖索索的笑道:“小杨将主,何事?” 杨凌笑道:“你认为刘太尉撑得住么?” 汤怀耸耸肩膀:“要不就差不多该垮下来了,要不就在燕京城下站的稳稳的,萧干现在就想着让城别走,没有中间的路走这两种可能,一半一半罢。” “除了刘太尉之外,还有老种小种姚古诸位相公,甚至那位郭药师说不定也会在这场最后战事当中掺上一脚,前面变化到底如何,俺一个厮杀汉实在推算不来了,看命罢。” 听到汤怀居然说起看命,他朝岳飞摆摆手:“督促全军而进,一人一马都不许拉下,按程休息,不必拼死赶路,到了燕京城下还怎么打仗?岳飞,你盯紧了,谁跟不上队伍,都是你的事情!” 岳飞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抱拳领命,掉头回了队列当中,汤怀看着,笑道:“小杨将主!却是为难岳飞哥哥了,只是这大敌当前,还需爱惜自家身体,小英姑娘不在,俺们却是照顾不来你的。” 杨凌摆摆手,目光望向远处:“放心,在这燕京城下,还有人在等着我去解救所有属于老子的东西,从今日起,属于我的,我都会牢牢的守护住!” 这每话说完,他冲着汤怀,极是神秘的一笑:“要不然,老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等汤怀回答,猛的给自己坐骑加了一鞭,夺自辽人手中的高骏战马,长嘶一声就疾驰了出去,数十亲卫,自汤怀以下,紧紧跟上,溅起满地的碎琼乱玉,漫天飞雪,在身形之前被搅动开来,似乎天地之威,都要在他身前让出一条道路出来,这场战事,是该到了了解的时候了。 第两百五十八章 书生误国(上) 刘延庆的中军大营严整肃然是谁也没有想到,在刘延庆的军帐当中,却是一片比起战阵之上,还要狂乱的气氛,从战事一开始,刘延庆就没有上过中军大营中那个最为高大的望楼,望楼之上,只有他旗号在空自翻卷飘扬而已。 战事进展如何,都是由望楼上坐镇的亲信将领,随时传报过来,而刘延庆就在中军大帐中尖着,随时处断调动军情,不得不说,刘延庆的确是打老了仗的,凭着传报的军情而做出的决断调度,称得上是调度合宜,没有什么错处。 白天的时候,刘延庆精神还甚是健旺,在胡床之上坐得笔直,下达军令也是声音洪亮,很有一些统帅气度。 但是随着入夜之后,辽军仍然在不计生死的猛攻硬扑,刘延庆就有点支撑不住了,半躺半靠在胡床之上,下达调度指挥的军令也显得含糊迟疑起来,有的时候新的军情传过来,半天也听不到他做出决断。 还好夜间当中,从两翼各营塞当中抽调军马转用在正面,这种需要非常精细调度的指挥已经不能用了,此时夜战的联络调度水平,还没有到这种程度。 只是凭借各处营察宋军慢慢提起来的士气,出营野战强攻辽军,拼命向中军靠拢而已,刘延庆这点变化,大家还感觉不出来。 刘延庆头上盖着一块湿巾,已经完全躺在了胡床之上,按着自己滚烫的脑门,呆呆的听着一道道不断传来的军情通报,白天的精气神,已经完全不见了。 “太尉,辽人退下去了!王正将处回禀。这一次辽人扑击,又斩杀辽人甲士死兵两百余,王正将处堪战之士不足五百,寨栏弓手几乎为辽人扫荡一空,求太尉援应一些兵马!王正将说,辽人此次明显看出士气已丧。气力不加,俺们两翼援应兵马喊杀声越来越近,辽人也快不成了!”听到最后一道军情传过来,簇拥在军帐当中的幕僚和刘延庆统领亲兵的将领都松了一口大气。 能打的将军,几乎都被刘延庆派出去到正面当住辽军的猛攻了,辽军死伤惨重,刘延庆麾下这些能战的大宋西军将领,同样或死或伤的流水价一般抬下来,此刻在刘延庆身边的。都是他提拔起来的刘家子侄,统领他的亲兵,卫护着他的安全。 这些子侄打仗是肯定不成的,但是刘延庆也不认为,以自己的身份之尊,还要用到亲兵参战的时候,还不如用这些贴心的子侄,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进身之阶。 而且这些子侄伺候起他刘太尉来。比那些沙场里面滚出来的硬邦邦的西军将领,要周至细密许多。他的亲兵将领,这些刘家子侄,多半都完全未曾经历过兵事,整天价忙着的就是怎样为刘太尉搭建最为精美的帐幕,寻觅奢华的供应,甚至管着奴仆歌姬。完全起着管家的作用。 而刘延的幕僚,不少也是走了童贯门路,前来混一混北伐的资历,大宋文臣磨堪甚难,经历这么一场必胜而且丰厚的军功。不知道喜少人红了眼睛,要钻到刘延庆身边。 反正这些大宋文臣都知道,刘太尉向来奢华享受,跟在他身边,连苦都不用吃,而且刘太尉很知道自己武臣身份,又想更进一步干脆回了汴梁,领一个郡王的身份享福,对这些汴梁出来的士大夫们客气恭谨,照应得无微不至,一个个和刘太尉打得火热。 他们这些文臣,在汴梁的时候指点天下,仿佛晓畅军事,做为刘太尉幕僚北渡高梁河之际,看着环庆军数万浩浩荡荡,更是意气风发,到后路截断,辽军猛攻之际,却一个个呆若木鸡。这样的子弟亲将,这样幕僚环绕,比起来刘延庆在这军帐当中,还算是在辽军猛攻之下,表现得胆气最旺,最为镇定的一个! 听到辽军总算再一次被王德击退,就看见刘延庆身边亲将们都松了一口气,脸上似哭似笑,说不出的庆幸,那些幕僚们都以手加额,脸上青白之色稍稍退下一些。 后来听到王德再次求援,顿时就有人跳了起来:“前前后后,太尉给王正将派了数千援军,更从中军大营抽调了千余兵马,弓矢器械无数,现在怎么还要援兵?中军大营太尉坐镇之地,抽空了兵马器械,如何自全?辽人可还没退,王正将当真糊涂!” 回禀军情的那名帮着刘延庆坐镇望楼瞻看军势的亲军将领,算是刘延庆身边最为明白的一个人了,以前曾经救过刘延庆性命,后来岁数大了一些,不大能吃得了带兵的苦了,刘延庆念着情分,让他当一个亲军将领,跟着享点清福。 他是见过阵仗的,今日又看了一天半夜弗遵在前面含死忘生的血战,知道好歹,他瞧着刘延庆还躺在哪里不出声,忍气看了那跳起来的一名刘家子侄一眼,大声道:“王正将血战经日,身边兵马早打光了无数次,要知道,辽人是集中主力强扑我一处,兵力比王正将雄厚,要不是王正将死战,如何能撑到现在?这每一刻拖延的时间,都是用人命换来的,要知道,辽人丢在王正将这血战一路的尸,要远远过俺们环庆军的死伤!现在辽狗还未曾退,不派援军,等辽狗扑倒中军大营之前,你去抵挡?” 那刘家子弟吃他一呛,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刘延庆咳嗽一声,摆摆手:“给王德派援军,抽三百重甲步战之卒,五百射士,再抽五百辅军给王正将派过去,辽人扑击势头,是不是也该差不多了?” 刘延庆这一开口,就将中军大营剩下兵马抽调了三分之一出去,他的子侄亲将,还有那些士大夫幕僚,刚才好看一点的脸色这个时候又青白了不少。 他们可不知道兵堆在一起,就算再多,也无非一堆死肉而已,用兵之道,还是在于调度,在适当的地方,要投入适当的兵力,也要让自己兵马,始终有一个回旋施展的空间。 第两百五十九章 书生误国(下) 在他们看来,恨不得在这中军大营中塞满环庆军全军三万余军,寨栅之上,站上十几排士卒呢。 听到兵又少了三分之一,当下人人心虚。那名替王德说话的亲军将领却是满脸喜色,重重行礼下去:“太尉,俺这就去调援军给王正将!辽狗是不大成了,鼓声都低沉了许多,辽狗也不是铁打的,早就该化了!太尉,俺们站得住脚,足能支撑到泾源秦凤熙河三军的到来!”听到泾源秦凤熙河三军的名号,刘延庆容色一动,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翻身坐起,却呆着一张脸不说话。 “某要老种的恩情拿来做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某所倚仗的还不是环庆军将士!即便是奈何萧干不得,难道还真的将某啃下来了?” 听到刘延庆说得动情,那叫做李贵的中军将领也有点感动,垂行礼道:“太尉,只要俺在,必然保住太尉安危。” 他咬咬牙齿,因为刘延庆给他说了这般示弱的心里话,他也终于将掏心窝子的话说了出来:“太尉,老种小种相公,俺们都是西军一家,就算生分了,也有香火情在,环庆军和他们一块儿多少年了!谁家不是相互沾亲带故的,这次俺们撑到他们赶来,太尉略低个头,离宣帅那儿远点,克复燕京大功,总能分润一些,怎么也将俺们环庆军的败绩遮掩过去了,太尉如此身家地位了,还想那郡王怎的?就算回环庆路,让出环庆军也尽够过富贵尊荣日子了,太尉,属下忠言逆耳,还望太尉多想想!” 刘延庆神色变幻。在李贵抬头起来的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摆摆手道:“你们忠心,俺岂有不知道的?你去罢,俺自然有分寸。” 李贵疑疑惑惑的又行个礼,也不知道自己一番肺腑之言到底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最后又是一咬牙。现在血战当中,辽人未退,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什么事情,等击退了辽军,保全大营,在这燕京脚下站定了脚跟再说话!看着李贵起身大步离开中军大帐,大帐当中沉默少顷,顿时就跟开了锅一样,那些幕僚士大夫们都爆了出来。 “太尉。难道就眼看着让老种小种他们领这场头功?”这些文臣,算是童贯一系,确切的说,不少还是那位小蔡相公的门下。 战事上面,他们实在刘延庆身边,除了添乱就再没有别的本事了,但是说到这关系着自己身家性命的政争上面,却一下显得精明万分了起来! 刘延庆脸色也难看至极。铁青着脸冷哼道:“要不如何?难道现在单凭某环庆军一军之力,就能克复燕京不成?诸公都已经看见。在这萧干面前,能稳住脚步,不被赶下高梁河喝水,都是千难万难了!” 一名文臣嗤的一声冷笑:“难道太尉真的打算回环庆路做一个富家翁?你要知道,这场大功落在谁手中,可就决定了日后朝中的风向!太尉不得这场功绩。就是宣帅也得不了,就是小蔡学士,还有小蔡学士身边诸公也得不了!你真以为,老种小种会这样顾念旧情,让太尉轻松将这场败绩遮掩过去?他们为了凸显他们得来这场大功不易。更将太尉宣帅等踩下去,反而会将太尉的败绩夸张到十倍!到时候燕京是他们拿下来的,还不是由得他们说去?” 刘延庆脸色铁青,闭紧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名文臣侃侃而谈,风度绝佳,刚才辽军喊杀声最烈的时候那差点吓尿了的丑态,仿佛根本未曾生过,他叠起两根手指,情急之间,都快比划到了刘延庆脸上。 “太尉怎么还想不明白?只要复燕这场大功落在老种小种他们头上,他们才要加倍的宣示太尉这场败绩,昭明宣帅如何处断失宜,这才是朝堂当中,用来攻杀我等的利器!借着这个由头,才是那位老公相我等再等着一面党人碑么?到时候刘太尉你,只怕回环庆路做富家翁也不可得,说不定还要远窜沙门岭南去走一遭!” 提起老公相这三个字,这位文臣脸上肌肉抽搐,想来是忌惮害怕到了极处。而听到这个三个字,刘延庆脸上同样满满都是惧色。 此等话语,刘家子侄亲将是插不进话的,看着刘延庆脸色沉了下来,他们心下也跟着忐忑了起来。帐中空气,似乎要凝固了一般。 半晌之中,只听见帐外传来调兵遣将的号施令之声,帐中每人,呆然而对,那些文臣幕僚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延庆脸上。 久久久久,才听见刘延庆有气无力的问道:“那又该如何?俺俺真是无法独力拿平燕京了!”几名文臣幕僚对望一眼,还是那名刚才开口的文臣打头,眼中光芒一闪,霎也不霎的看着刘延庆:“环庆军全军,退过高梁河南去!太尉是全军统帅,在高梁河南截断泾源秦凤熙河三军供应,会同宣帅,不过是一道军令的事情,河北诸路就没有一人敢朝高梁河北转运军资,要知道,河北诸路转运使,都是我们的人!失却太尉这个支撑,老种小种他们,还不是只能退回高梁河南?我等不能克复燕京,那么老种小种也同样不要让他们得了这个便宜!只要这场大功不落在他们手中,到时候朝中打起官司来,难道他们还能争过我等不成?” 刘延庆顿时浑身冰凉,退过高梁河南,辽军大队就钉在正面,高梁河上浮桥已断,如何能退下去?就算自己能脱身出去,自己不救后路,环庆军本来就士气低迷,不过身处绝境,自己旗号不动,环庆军只能拼死而战。 自己一走,顿时就是全军崩溃,背水之敌,可知环庆军全军,将会遭致什么样一个下场!他暮气深重,他想郡王之位,他和西军其余诸部决裂,他成为朝中一派的棋子。 临阵之际,他再找不到以前纵横沙场指挥若定的感觉,强撑的背后,满满的都是惧意,生怕自己跟着环庆军覆灭在这燕京城下,成为高梁河北岸的尸骨,再也不得归乡! 第两百六十章 台州王德 这个决断,岂是容易做得出的?可是就在这里撑住,用自己的性命来帮老种小种他们得复燕大功,最后还成为朝中政争的牺牲品,失却全部荣华富贵,去沙门岛或者岭南烟瘴之地走一遭,自己已经垂老,还不知道能不能生还回来!更不用说,在辽军这场凶猛异常的攻势面前,最后能不能支撑住还未可知。 很有可能,自己这条性命还要没于乱军当中!走?还是不走?大颗大颗的冷汗,从刘延庆的老脸上滚落下来,再也看不到半分富贵尊荣的太尉神色,只能看见他脸上皮肉扭曲在一起,狰狞可怖到了极处。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辽军才向,响起了凄越的号角声,接着就听见辽军军鼓,震天动地的再度响起,鼓声震得帐中每个人都心中一震。 不管是谁,都从辽军方向响起的号角声金鼓声中,听出了一种所向无回的味道!辽军激战如此,死斗如此。难道还有大举起扑击的决心?直到突入他刘延庆的中军大营之中,直到将他刘延庆的大旗砍倒? 刘延庆猛的抬头,大声厉喝:“快!扶俺上望楼,俺要去看看,辽人到底想干什么!” 十余架仅存的辽人石炮,已经推到了离宋人寨栅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直到宋军营察前面那些残存的鹿砦之前,推动石炮的大队辽军,这才停下了脚步。 宋军弓手射士,依托察栅,拼命的朝着这里射弓矢火箭,床弩也推上塞栅缺口,就架在累累的宋辽双方甲士的尸身之上,朝着辽军猛射。 甲士举起高大的旁牌。遮护在石炮之前,辅兵们拉聋一飞筐渗满了鲜血的湿土,随时扑灭在石炮上引起的火头,辽人弓手射士在石炮并列成数排,顶着宋人箭雨,拼命的还射。压制着塞栅上,缺口处的宋军射士。 而辽军炮手,也拼了命的搅动石炮筋弦,装上石弹,辽军当中,不管是射士还是举牌遮护的步卒,还有护卫石炮的辅兵,甚而辽军的炮手,在宋军箭雨下一片片的倒下。 剩下的人却视宋军箭雨如无物。仍然拼命的在做好射准备,辽军箭雨,同样带给了宋军守军射士惨重的伤亡,寨栅之上,不断有宋军射士弩手翻身落下,出了长长短短的惨叫。 在这些石炮之后,是一排排已经披挂了双层重甲的步战之士,以辽人最后的精锐远拦子为骨干。四军大王萧干就站在他们前面,辽人精锐数军当中还能披甲而战的战士。还有辽军中几乎扫数而出的军将,都侧身阵中,每个人都看着萧干的身影,准备随时跟随他冲杀而前,扑入宋军营塞之中! 十余架石炮燃着了两架,火势升腾。再也扑不灭,剩下的石炮,轰然打响,大颗大颗的石弹砸向宋军营寨寨栏。 推进到如此距离,辽人石炮准头也提高不少。轰轰的落在寨栏上,就看见那些深埋在地上,用铁箍连上的寨栏木料伴随着木屑断裂飞起,寨栅之上宋军小都是将心提到嗓子眼上。 更有一两技石弹,落入了本来就已经被打开的寨栅缺口处,在这些缺口处,是宋军守卒最为密集的地方,石弹过处,顿时血肉模糊一片,一架床弩被石弹擦了一下,顿时四分五裂的散裂开来,惨叫之声,响彻云霄! 宋军寨中,突然的见一声怒吼,就看见一名宋军将领,同样披着重甲,同样血迹斑斑,挥舞着长柄巨斧从缺口处扑了出来,在他身后,涌出了大队的宋军重甲步战之士。 无论如何,要将辽人这些石炮毁掉,看着宋军涌出,萧干回头,举起手中同样的长柄战斧,朝后一招,呐喊声从辽军阵中,同样爆出来,重甲辽军步战之士,顿时向宋军反击人马迎了上去! 宋军抢先一步,撞入了已经在逼近营塞近得不能再近的辽人弓手,旁牌手的队列当中,重甲步战,加上长大的重兵刃,向来是破阵利器,转瞬之间就撞入其间,木质旁牌被劈得七歪八倒,只披半甲甚至没有披甲的辽人弓手被杀得跌跌撞撞,毫无还手之力。 宋军寨栅上残存的弓手射士,仍然在朝着辽军阵中抛射着箭雨,失却旁牌掩护的辽人这些人马顿时人仰马翻的倒下一层层一片片。 在那宋军将领的带领下,数百宋军反击的重甲步战之士,步步是血,转眼杀透数层,直扑到石炮之辽人的重甲步战之士,也终于迎了上来。 不惜用自家弓手射士,还有这些攻城器械阻挡了宋军脚步,消耗了他们气力,当辽军大队涌上来之后,宋军锋锐顿挫,一下就被杀得反卷了回去! 厮杀在每一处都在惨烈的生着,宋军营寨之前,残破的鹿砦,攻城器械的随地都是,尸体残肉,已经将战场变成了最为混乱的所在,双方精锐战士就在这里死斗,厮杀呼喊的声音从胸腔当中挤压爆出来,压倒了数十上百面皮鼓拼力敲击之声,压倒了号角吹动之声,甚而直达入霄汉之间! 辽军拿出了最后的远拦子精锐,又抱着必死之心,萧干身边的军将几乎全部参与了这次扑击,萧干亲卫也一个不剩的都拿了出来。 人数既占优势,又多半是生力之军,更不用说宋军甲士已经冲杀了一阵,披重甲冲阵,气力消耗是惊人的,哪怕壮健至极,都不见得能冲杀出几十步开外去。 转瞬之间,宋军的反击就几乎被粉碎,出战甲士伤损过半,辽军猛扑势头不可遏制,压着宋军倒卷回去,越过被填平的壕沟,直扑向已经残破得不像模样的宋军寨栅! 王德就是那个带头杀出去的宋军将领,在得到了来自中军大营最后一次增援之后,王德本来已经很有信心在今夜守住此处营塞,辽人的士气开始低沉,气力精力消耗得难以为续,敢战披甲之士凋零得不成样子,这已经是可以看得很分明的事情了,而自家两翼合击来援的兵马,已经将深入的辽军阵列压得越来越窄,夜色当中喊杀声几乎已经能从两边相连了。 第两百六十一章 强兵弱帅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言,辽军都是得非退不可了,他们还有那么多攻城器械还有伤卒丢在这里,只要他们撤退,王德就准备开营出击,至少要让辽人将攻城器械全部丢下,伤卒能带回去多少,就看辽人自己的运气了。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辽人居然还能起这样凶猛的冲击。 他们不顾伤亡,不顾损失宝贵的如石炮这样的攻城器械,用人命填出了一条用石炮抵近射的道路,石弹过处,将寨栅和自家射士还有床弩等守备器械砸得七零八落。 如果用弓矢弩箭火箭对射,也许能换取辽军更多的伤亡,甚而将石炮全数焚毁,但是王德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辽军甲士再一次重整起来,准备起冲击。 等到辽人这些炮手弓弩手消耗光,等着器械被烧完,宋军防御设施也就被砸得不成模样了,占据了优势的敌军就一冲而进,而自己再也矛法支撑下去。 辽人也许只剩下了用弓弩,用器械来攻的本事,他们的步战甲士,还能有多少勇气精力来冲击?只要赶紧椎毁这些攻城器械就可以,自己手中有增援来的三百生力军,也许能够顺利挡下辽人的这次攻击一一这很可能就是辽人最后一次攻击了! 转瞬之间,王德就做出了决断,大声号令之下,鼓足余勇,带头而出,直扑向辽军阵列! 辽军拼得筋疲力尽,而宋军同样激战了这么久,要让宋军鼓勇冲击而前,只有身为军将的带头了! 王德却没想到,他又料错了,辽军又加入了生力。而且数量远远过自己,同样毫不犹疑的向自己扑击而来,自己率领的数百重甲步战之士,转瞬之间就伤亡泰半,辽军大吼着压着他们退回来,更是跟着从塞栅处大大小小的缺口处。杀入了营塞当中! 辽军哪里还来的力量?他们真的就要在今夜,将自己力量完全用尽么?除了环庆军,渡过高梁河的还有泾源熙河秦凤三军,他们说不定正在朝这里赶来,到时候辽军上下,拿什么来抵御他们?难道他们眼中,只有环庆军的存在么?以为只要击败了环庆军,就保住了燕京? 这样疑问,不过在王德心中一闪而过。转瞬之间,他就已经反身而前,杀入了辽军扑来的洪流当中,现在已经没有撤下去的余裕了,只能死战在这里,消耗尽可能多的辽军,让他们再也没有力量扑击自家中军大营! 厮杀之中,王德头也不回的大吼:“台州王德死于此!传信给太尉。辽人突不进中军大营,只要太尉旗号不动。俺们必然击退辽狗!” 汹涌的洪流涌入眼前最后一个挡在中军大营的营塞之中,仿佛能席卷一切,淹没一切。 宋军集结而前,拼命的想堵住这些缺口,但是转瞬之间就消失在这凶猛的洪流当中,辽人仅存的几具石炮。射了最后几枚石弹,砸得木柱横飞,辽人残存弓手也冲上前,和宋军射士几乎垂直对射,宋军射士有的在那里咬牙发箭。有的就跳下寨栏,也填入了被辽军洪流淹没的缺口当中。 十几面辽军旗号,也跟随着这恐怖的洪流,直撞进来,旗面上已经战痕累累,溅满了血迹,宋军仍然竭尽全力在抵抚着,在营寨当中的每一处和辽军厮杀死斗,营寨当中四下望楼这个时候都熊熊燃烧了起来,冲天的火光当中,一处望楼还向着中军大营摆动着旗号,这旗号就一个意思。 “不退,不退!太尉,不能退!” 大宋百年边军的荣光,并不是如杨凌所认为的,只是在他身边的白梃兵甲士才有,在某些时候,在已经后退无路,在背后就是统帅旗号,当胜败就在此一举的时候,同样会在环庆军身上爆出来! 李贵的双手,似乎已经捏进了望楼的栏杆当中,此刻望楼之上,已经是不只有他一人,刘延庆在子侄亲将,还有文臣幕僚的簇拥下,也站在了上面。 每一个人都已经面无人色,在那里战颤抖,如此死战,如此大量的生命在顷刻之前消失,除了刘延庆和李贵之外,他们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才是战场,这才是一向被看作大宋低人一等存在的武臣士卒最为光耀的存在! 刘延庆同样在双脚股栗,但是他却强撑住了,没有让人觉出来,安享尊荣富贵垂二十年,身为环庆军统帅却难得亲临厮杀血战之地,眼前一切他已经觉得万分陌生了。 现在剩下的,就只有恐惧。 在李贵向他回报,辽人已经后续乏力,看来难以再在今夜起进攻的时候,他也曾经幻想过,这次战事进行到现在,是不是就是辽人穷鼠噬猫而已,因为从无论哪个角度来看,只剩下燕京一地的辽军,没有做长久作战的资本。 鼓起血气厮杀一场,只要无法击败环庆军,就再无继续战斗抵抗下去的能力,只能束手就擒,只要他环庆军今日在高梁河北站住脚,还有机会向燕京起攻击,说不定辽人就无力抵抗了。 只要他先一步杀进燕京城,哪怕无法全部打下来,让老种小种他们来分润一些功劳,也就罢了,自己总能弄到最大一块,方方面面都能够交代得过去。 丢下几万环庆子弟逃跑,这事情真的是难以干得出来,以后自己就不要想再回环庆路了。 可是眼前一切,粉碎了他全部幻想,辽人还有余力,辽人就是想直冲到他面前,将他刘太尉的头颅砍下来高挂在燕京城头,辽人就是想彻底将他的环庆军粉碎!他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在此次踏足燕京城中了! 他刘太尉会死在这里! 就算不死,他指挥的这次战事,也已经彻底失败了,如果让老种小种克复燕京,那么在政争当中,他也将跟着倒台,将被远窜到烟痒之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过回眼前这个富贵尊荣的生活! 这两个前景,在刘延庆心中,不知道哪个更可怕一些,也许都同样的可怕,都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刘延庆猛的回头,向那个对他进言逃回高梁河南的文臣看去,那文臣也早就面无人色,看着刘延庆的目光投过来,他瑟缩着勉强朝着刘延庆微微点头,眼中全是求恳的意味。 第两百六十二章 壮士死节 前方厮杀甚为惨烈,到了刘延庆所在,这个时候中军所剩之人不到万人,已经不是当初那枪矛如林的景象,在侧翼营寨之中还有陆续不断的军马援应王德所在,王德那坚毅的身躯犹如战神一般,至死至终都是不曾倒下,周边拱卫营寨也是拼了老命的直往这刘延庆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线而来。 不管之前对自家刘太尉有多少怨言,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厮杀汉还是一如既往的为了此处,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死战不休。 刘延庆双手有些颤抖,王德所在,辽人已经冲到了拦在中军营寨之前的最后防线,就剩下最后的数百儿郎,战场之上,死尸遍地,这个时候已经是看得有些麻木,王德浑身浴血,身后不远之处,仍然是有不少环庆军儿郎驰援而来。 刘延庆之士大声的道,“扶某下楼!传令下去,死守中军营寨,某就在大营之中,绝不会退后一步!” 步骑之间打得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的章法,萧干就是这般亲自领着军马直往此处而来,王德已经不知道自家厮杀了多久,身上的伤口也是不知道有多少条,终于到了某一刻,一个辽人手中重剑直往王德后背劈杀而去,重剑无锋,王德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透过盔甲反震到胸口,一口鲜血直喷而出,到了这个时候,王德一直秉持着的最后一口气便是泻掉了,但是王德转身,手中大刀一挥,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一旁两名辽人趁此机会,两柄长矛向着王德刺来,都是使老了气力的。两柄长矛直刺而来的时候,王德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稍稍一扭,王德顺手一夹便是将一根长矛夹在了肋骨之下,另外一柄长矛却是怎么也躲不开了,长矛破甲而入,王德身上的皮甲顿时破开。长矛直刺入小腹当中。 王德天神神力,本来身上穿戴个数十斤的铁甲是不成问题的,偏生王正将是个冲锋在前之士,早就是将身上的重甲卸去,这等厮杀,若是穿戴重甲,恐怕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力竭,可是王德却是在这个战场之上,一直屹立了十个时辰以上。 王德浑身已经是提不起一丝气力。转头望了一眼刘延庆所在中军大营之中,刘延庆的中军营寨最为扎实,可以说防御能力是此处的数倍以上,更况且,即便是调遣了这么多兵马出去,太尉军中依旧是有**千敢战之士。 而辽人已经力竭,甚至四军大王萧干都是亲自提着横刀而前,纵然是不用萧干亲自厮杀。可想而知战事到了何等惨烈的地步,只见中军之中刘延庆的帅旗依旧迎风烈烈而响。 王德那坚毅的身躯。终于是在这一刻倒下了,王德眼神无光,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只是在默念,“太尉啊,太尉。辽人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要死守,萧干万万没有攻陷中军大营的可能,此战,王德死而无憾。” 英雄末路。壮士死节,夫复何求! 这是王德最后的念头,倒在地上却是再也没有动弹,一旁的辽人见到此人倒下,也是松了口气,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补上一刀,无数辽人带甲之士目光灼灼的看向刘延庆所在中军营寨之中,宛如一群饿狼,萧干就亲自站在刚刚攻破的王德营寨之中,“刘延庆就要败了,给某破掉此处。” …… 刘延庆战战兢兢的坐在大营之中,这个时候却是连茶杯也端不稳当了。 “太尉,快走吧,趁现在环庆军儿郎还未曾发觉,俺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旁的谋士幕僚只是在苦苦哀劝,这个时候他们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战场之上死亡的威胁,已经不再去想什么功勋堪磨,保住万全才是上策。 刘延庆下首,自家刘姓子侄已经跪倒了一片,刘延庆若是出逃,必然是要带上他们的,虽然说打仗是靠不上他们,可是出逃定然要有人遮护,这个时候能信任的,也只有自家人了。 下面的刘家子孙也就是图一个功名,不少人都已经被吓得流了马尿只是一个劲的磕头哭劝,刘延庆某一时刻,终于是站起身来,“走罢,走罢!” 不久之后,中军营寨之中,传出了一阵杂乱的哀嚎之声,“直娘贼的,刘延庆那狗贼逃了……” 杨凌所在已经远远的能够看到刘延庆的中军大营,沿途之上,到处都是破败的景象,杨凌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不远之处,静静的伫立着凌乱的坞堡,里间都是燕地豪强的自守之地。 里间居住着当地人,基本上是以家族为单位,多的有数百人,少的只有数十人,里间囤积了一些粮草,甚而还有马匹兵械,在周围也种植了一些粮食,这样的坞堡在燕地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大辽末世,基本上有一些家底的人都是如此观望局势,只等战争结束,便是出来投靠胜利一方。 照理来说,对于宋人,这些燕地之人感觉还好,毕竟他们之中十之**也是汉人,可怕的是女真鞑子,他们比起大宋军马要作践地方十倍,每攻破一地,便是烧杀抢夺,这个野蛮的民族带来的只有毁灭,掠夺。 虽然如此,杨凌大军过处,总归是引起了这些坞堡主人的警惕,族中精壮操持起各色各样的家伙,枕戈待旦,女子也怀里揣着刀子剪子,一旦有不敢置信的事情发生,那就拼了性命。 燕地地方民风素悍,虽然有组织的抵抗难以做到,但是不让那些军队轻易作践,不过就是牙一咬的事情! 可是到了现在,这些宋军到了燕地却是安安静静,虽然不断有兵马来来往往,繁忙万分,却是将这些坞堡都忘记了也似的,他们心下稍稍放松,就开始有些好奇,也敢在坞堡头上探头探脑了。 不过还是却无一个哪怕最寒微之辈,愿意主动去宋人处投效,去献什么扫平燕地之策,去借着这大宋势力,先在这坞堡当中当几日的土皇帝再说。 第两百六十三章 一个不留 作为没有组织起来的燕地豪强,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一步,没到万不得已的时侯,也不会轻易拼了这条性命,有人要是骑到头上,也有多少人不愿意甘心就戮! 可在真实历史上,真到几年之后女真南下,不仅仅是燕地,甚至是中原,这些平日里安份忍耐的百姓们就愤然而起,在各地掀起了抵抗鞑虏的怒潮,中原之地,义师何止数十万? 不过这一切因为民族劫难而激起的血性,却在当政诸公,在赵宋官家的苟且之下,先是宗泽吐血,三呼过河而亡,然后就是岳飞十二道金牌,风波亭上天日昭昭,接着蒙古继起,江南四川汉家儿女仍然誓死而抗,节节血战,奈何赵宋太后官家早早请降,奈何北面游牧民族正值他们气运巅峰之际! 崖山日落,浮尸满海,汉风唐韵,至此而绝,闽地客家女儿,至今犹发上佩剑,就是在纪念这千载以前铺天盖地的黑暗。 汉家文明自此一蹶不振,数百年后,一介淮右布衣,起于微末之中,推翻了元朝,建立了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汉家民族的封建政权----明朝。 可是汉家文明遭受胡虏摧残,已经是损伤了元气,纵然后期有所恢复,但也是不复当年,宋朝的国民生产总值是明朝的十倍,宋朝最巅峰的人口可以达到近一亿,杨凌至此感慨万千。 杨凌到了这个时候,只是在策马而前,不远处狼烟滚滚,“好险,战事还没有结束!” 目力最好的汤怀这个时候只是惊讶的道,“将军。前面有一支兵马而来!” 杨凌有些惊讶,环庆军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到了火烧眉毛?怎地这个时候还有余兵出野,难道辽人退了?远处厮杀营天,显然并不是! 韩世忠赶马到了近前,“小杨将主?如何决断?” 杨凌眉峰一凝,“拦下他们。询问前方战事如何。” 韩世忠拍马而去,不一时,就只见双方争吵了起来,杨凌只得上前,这个时候只见百余人衣着华丽,簇拥着一人向韩世忠大声叱骂,此人杨凌认得,刘延庆。 刘延庆身为环庆军统帅,北伐主力。这个时候没有坐镇环庆军,却是到了这里,此贼意欲何为,已经呼之欲出了,此人弃军而逃了。 杨凌上前,下马问道,“刘太尉,可还认得某?” 刘延庆一看。“杨凌,速速让开。某要挡了某的去路。” 杨凌缓缓的道,“太尉不坐镇中军,缘何到此?本将便是前来援救环庆军,老种相公援兵想必也就在路上……” 一边的幕僚便是大声呵斥道,“竖子勿复多言,以太尉之职乃是在你之上。若再不让开,便是治你一个顶撞上官之罪!” 这个时候,身边的神策军将士都是愤愤不平起来,一股怨气在神策军之间弥漫,杨凌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这些脑满肥肠的文人幕僚。“那就请刘太尉治我的罪吧!” 刘延庆虎目之中射出一道精光,“混账,尔敢……”刘延庆大声道,“某乃当朝太尉,环庆军统帅,你不过小小四品之职,也敢挡某的去路!” 杨凌道,“你也知道你是环庆军统帅,弃军而走乃是帅之所为?你若战死沙场,某敬你是条汉子,临了临了,竟然做出此等之事,你的背后是数万浴血而战的环庆军将士,你一走,环庆军军心顿时大乱,营寨旦夕可破,你害死了数万儿郎,将来何以面对数万冤魂?” 刘延庆气得浑身颤抖,这个时候看向杨凌的眼中已经全是狠毒之意,肥胖的身躯气急败坏的道,“来人,将此人拿下,就地斩了!,斩了!” 身后刘延庆自家子侄军将面面相觑,杨凌麾下七八千之中,这个时候如何能杀得了他?太尉也是糊涂,让俺们难做! 可是纵然如此,杨凌此人难不成还能反了不成,不管如何,杀了他是不可能的,神策军万一哗变,他们就得全留在此处,可是刘延庆在杨凌之上,只要先将此人拿下,慢慢整治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以童宣帅,太尉的势力随便网罗一个借口,杀他杨凌还不是易如反掌? 身边的幕僚也是如此作响,便是向刘太尉道,“太尉喜怒,不妨先将此人就地拿下,日后再做定夺!” 刘延庆也是冷静了下来,这个时候神策军将士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妙,刘延庆这个时候才想,自家身边只有加上幕僚百余人都不到的亲兵,当下便是计上心头,“拿下罢,日后让老种来某这里领人!” 身后刘延庆子侄闻言便是手持兵刃上前,“杨凌,还不束手就擒!” 有宋百年,太平已久,还从来未曾出现过下官敢于动武反抗上官的事情,所以他们有这个底气,在他们亮出了兵刃的一刹那之间,韩世忠岳飞诸将便是瞬间将杨凌团团围住,韩世忠大声吼道:“谁敢动手?” “谁敢动小杨将主,先问问某手中的刀利不利!”雷远文这个时候也是上前,目光灼灼的盯住刘延庆。 吴玠,汤怀诸人,也是看着刘延庆,一脸鄙夷之意,更不用说一直以来最为忠心的罗候,严世臣了,这个时候都是看向杨凌,今日之事看来已经是不能善了,如何决断,不过就是杨凌一句话而已。 到了现在,他们不过就是看杨凌如何行事,不自觉的,神策军上下已经围绕着杨凌形成了一个集团,任何人想要动杨凌,都要问过他们,刘延庆看着神策军诸将,心中渐渐的涌起一阵恐惧之意,大宋立国,取自后周,宋太祖赵匡胤陈桥驿黄袍加身,登基称帝,且不说是不是赵匡胤的本意,到了最后,他麾下的将领都是迫不及待的拥戴于他,而杨凌所在神策军正是在向这个趋势发展。 杨凌重新骑上了战马,“某杨凌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你有何理由捉拿我?每临厮杀,某都是亲临第一线,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死战……” “刘太尉,没了环庆军,没了麾下为你死战的儿郎,你什么都不是,而你却将他们弃之如敝履……” 杨凌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身影渐渐引于诸将的拱卫之中,只传来他冷漠的声音,“一个不留……” 第两百六十四章 惊变(上) 来到这个时代,杨凌愈发的有了一种枭雄气势,盖因出道以来,即便是杨凌为小小一都头的时候,与之为对手的也是童贯,郭药师,大石林牙之流,抛开童贯的人品不说,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威名赫赫之辈。 有人说军队和监狱是最能历练人的地方,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就是尤为能体现。一直以来,战阵凌厉,杨凌不曾稍稍退却,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那个性格有些懦弱的现代创业大学生嫣然有了铁腕手段。 杨凌端坐在马上,双目紧闭,汤怀上前轻轻的唤了一声,“小杨将主……” “如何了?” “刘延庆是韩世忠亲自下的手,军中将领人人自效,都有动手!”汤怀缓缓的说道,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置身事外,刘延庆所属百余人出逃人员据已斩首,杨凌没有亲自动手,而是让麾下将领每人都砍上一两颗头颅,这就代表着在将来,这件事情他们绝对不会捅出去。 人心叵测,杨凌并不是在猜忌他们,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杨凌能够做出这等事情,他的胆子已经是似泼天一般了,稍稍泄露,便是万夫所指的境地。 “刘太尉于突围当中为辽人所斩,神策军援应途中,路遇袭杀太尉的辽人,全歼其部,得太尉首级,就这般上报吧。”杨凌轻声的道。 汤怀会意,“末将晓得了!” 杨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这一番耽搁,不知道环庆军将士如何了,让军中骑军先走一步,若遇辽人,不必上报。直接战之……” …… 燕京城有“八门”,安东门,迎春门,开阳门,丹凤门,显西门。清晋门,通天门,拱辰门,楼壁共四十尺,楼计九百一十座,地堑三重,楼即城上敌楼,壁即城墙,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城楼和城墙共四十尺。三尺约为一米,便是有十四米左右,城楼有九百一十座。 可以想象,此城的的确确是坚固得很,燕京城显西门和清晋门两处城门箭楼上,雪花都积了厚厚的一层,但是从城门洞到护城河吊桥上,却没有雪花积下。倒是被进进出出的大队民夫踩得泥塘也似。 昨夜一场好睡的辽人士卒,总算有更多的人上了城墙垛口值守。城门口也有辽人军官按剑走来走去,一副志满意得的模样。 一场大捷,一场好睡,乱世中的军人,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多的奢求了。 来来往往的民夫,看起来也是兴致高昂到了极点。扛着拖着大堆大堆宋人丢下来的东西,进进出出的和守备城门口的辽人军将高声打着招呼。 女真破城野蛮血,辽人自家破城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就是宋人破城,对城中百姓也是一场浩劫。冷兵器时代的战事,攻城之战,向来都是惨烈血腥到了极点的。 宋军被击退,他们这些燕京城百姓,在乱世当中又算能多活一些日子了,更不用说在搬运宋人军资的时候,虽然粮草是宝贵的物资,辽军上下看得很紧,但是多少大家也算捞着一些。半饥半饱的日子过了这么许久,又可以延命一段时间,只要运气还能这么好,说不定能挨过这场血腥的战事罢? 在这样的情绪带动下,燕京城比起往日,似乎都多了一丝活气。 原来这座雄城,城中二十六坊从来都是熙攘热闹,前些日子坊中街道,却是绝无行人,只有流民在犄角旮旯处避寒取暖。 现在居然也有人在这里走动了,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居然还开始堆起了雪人,这个世道,大概也只有小孩子才不知道到底有多么艰难。 眼前一切,让这些血战余生的辽军守门士卒都不自觉的放松了神经,宋人这次被天纵英才的萧大王击退,大概就是再也难以重振旗鼓了罢?有萧大王在,也许大辽,这缕生机,还不会消亡! 在熙攘来往的人潮当中,一队汉子,扛着大包小包,朝着清晋门挤过来,这些汉子之间还议论纷纷,都是在说自己在宋军营寨当中捞到了什么东西,正是最为标准的燕地口音,任谁都听不出破绽来。 当先是一条长大汉子,用布巾遮住了脸避风,迈开一双长腿,走得飞快,他身后汉子一边大声嚷嚷,一边紧紧跟上,不多时,就顺着人流,直来到清晋门的吊桥之上。 燕京城是辽国雄城,城墙高峻不说小这护城河也是又深又宽,吊桥极长,每块桥板都是几块大木由头至尾销死再加上镔铁铁箍箍上的。 战时一撤一拆,还可以用来堆叠加固城门,一队辽军,正把守着吊桥口,略微盘查一下进出往来人等,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还未曾到完全能放松神经的时候。 不过桥口辽人甲士,多少有些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来,只有进城民夫,扛着从宋军那里搜检到的稀罕玩意儿,他们有点兴趣拦下来,合用的就自家留着了,每个辽人军士身前,都堆了不少上好的甲胄兵刃,还有一些稀罕吃食,不论是谁,在他们面前都恭恭谨谨的。 辽人朝廷虽然还有百官建制,但是早就秩序解体了,全部权力,几乎都集中在了萧干手中,各级军将,就是掌握生杀大权之人,不论你是何等样的高官,只要不是身在军中,在这些辽人士卒面前,也只能客客气气的。 看着那队辽人士卒在桥口盘查,那布巾遮脸的长大汉子稍稍放缓了一下脚步,等着身后人跟上来凑得紧一些,缓缓迎上前去,在桥口的辽人士卒,升起了两堆火,差不多都在取火。 不少人不过懒洋洋的膘过来一眼,都懒得搭理这些汉子,就一个辽人小军官看着这帮汉子都生得结实,来了一些兴趣,迎上前招手让他们站住:“哪里的厮鸟?长得这般长大?” 当先那高大汉子站住,却是不说话,身边的一个汉子陪笑道:“檀州逃过来的,都是自家子弟,聚拢一团挣扎求命罢了,托军爷福气,打退了南蛮子,俺们也拾捡点东西,多少能挨过几日” 那辽人小军官哼了一声:“这般壮健,饿都饿不死的杀才,不如从军罢了,保你一个暖饱!你是汉儿?” 看着那高大汉子还不揭下挡脸的布巾,他身后那些人跟他聚拢在一团,定定的看着自己一声不吭,那辽人小军官也有些恼了,伸手就去扯那高大汉子脸上布巾,骂道:“这般模样给谁看?直娘贼的,却是以为南京是这般好进的,奴才一般的人物却是跟老子摆谱!” 第两百六十五章 惊变(下) 那高大汉子看看吊桥,只是不愿意拿下面巾,面巾之下的面庞郝然便是郭药师,郭药师,杨可世,刘光世六千奇兵到此已经晓得了前方环庆军战败的消息,可是这个时候即便是甚为刘延庆之子的刘光世都是不能放弃夺取燕京的计划。 趁着辽人刚刚攻破刘延庆大营,城中松懈的时候,就要一举拿下此城,郭药师双目当中精光一闪,已经劈手从肩上扛着的包袱当中抽出一柄长刀,刀光闪动,顿时就是血花溅起,那辽人小军官连呼喊的声音都来不及出,已经连肩带背的被砍开半截,朝后便倒。 在他身后,百十条汉子同声大喊,都从扛着夹着的包袱里面抽出各色各样的兵刃,直扑而前,转瞬之间就将向火的辽军士卒戳翻砍倒。 尸身跌落在火堆之上,火星四溅,飘飘扬扬而起,而在周遭的百姓民夫,在守桥辽军士卒都被砍翻之后,还未曾反应过来,直到那当先高大汉子,挥舞着染血长刀,冲上吊桥,大步直奔清晋门城门而去的时候,才出了第一声惊呼尖叫! 那当先高大汉子已经扯下挡脸布巾,吼声如雷:“大宋郭药师在此!萧干已经全军覆没,大宋军马,已临城下,献城者免死!” 在他身后,那百十条军中拣选出来的精锐吼声跟着在燕京城下炸响开来:“献城者免死!” 不仅仅在清晋门口,在显西门左近,也同时作,百十名拣选出来的精锐抽出兵刃,冲向吊桥,直扑城门!” 如许多民夫乱纷纷在搬运物资。往来于燕京城内城外,警戒守备的兵力又不足的场面。给了郭药师他们混城的最好机会。脱去甲胄的数百精锐,毫无费力的就混入了大队人潮当中。直到逼近城门才徒然作,让两处城门口戍守的辽军守卫士卒,完全反应不及! 在真实历史上,刘光世与郭药师偷袭燕京。也是因为燕京城中居民众多,更有无数避乱流民,每日运送进出就是一个巨大数字,在趁着城门守军开放城门,放城中百姓出城之际,混城而入,一举拿下燕京雄城的。 而在此时此刻,郭药师面临的局势,比真实历史上所生的还更为有利! 城门口守卒。乱纷纷的不知道是迎出来阻挡还是退回去紧闭城门为好,携口处值守的士卒已经扯出了弓矢,在第一丛箭雨落下之前,郭药师高大的身影已经杀入了清晋门门洞当中。 杀入了乱纷纷的辽人守军之内,郭药师的命运几起几伏,他的常胜军被杨凌尽数收编为神策军之际,郭药师当真以为,他这辈子就如此这般了。 男儿大丈夫。要是这样渡过余生的天幸上天又给了自己这么一个机会,而自己也绝不会放过这最后的机遇了! 郭药师吼声如雷。身先士卒的杀入,刀光展动,已经砍翻两名辽人士卒,劈手又抢过一杆长矛,左矛右刀,杀得城门洞处辽军惨叫声连成一片。丝毫招架之力都未曾有,有的辽人军官想拼命聚拢士卒关闭城门,但是如此厚重的城门,岂是顷刻之间能关得上的? 城墙垛口的辽人守军张弓而射,沿着吊桥冲过来的常胜军精锐在弓弦响动声中。不住有人翻身落入护城河中,护城河已经结上了薄薄的一层冰,尸身落下,就溅起满天的碎冰血水。 可更多的人却还是毫不犹豫的直扑而入,转眼间就杀入了门洞之中,跟在郭药师身后,步步而前,将守门士卒杀散。 郭药师始终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因为没有披甲,转瞬之间他就带了好几处小伤,但是他的身形却没有丝毫慢下来,刀矛到处,衣甲平过,溅起满天血光,就这么直直的冲向前去,一个辽人军官想拦在他的前面。却被郭药师一矛捅了一个透心凉,郭药师推着这小军官的身体,直直朝前撞,突然之间,就觉得脸上一凉,正是满天雪花打在脸上的感觉。 他郭药师已经突进了城门,踏足在燕京城中,身后常胜军战士,大吼着跟着杀透城门,不多的守军给屠了个干净,城墙垛口之上,守军惊呼着示警,到处都是人影乱晃,不少辽军士卒已经掉头过来,在城墙上朝着城内张弓而射。 郭药师左肩突然一通,回头一看,却是一支羽箭直直的插在肩头,几名常胜军心腹猛的挡在他的身前,更多羽箭射来,这几名心腹哼也不哼的仆倒。 郭药师左手弯过来,啪的折断了肩上箭杆,顺手就抓起那个被他钉死的辽人小军官尸身挡在自己身前,顺着城门旁边通上城墙的阶梯直冲上去:“将城门抢下来!这燕京城,是俺郭药师的了!” 在显西门,杨可世也顺利的夺下了城门,身后百余名士卒都是白梃军之中的重甲步卒,身高臂长,不少人顿时就跟在杨可世身后朝着城墙上抢去。 要想控制燕京城,不仅仅是夺了城门这么简单,下一步就是杀上城墙,这才算是攻陷了外城而已,另外还要将内城攻陷,里面有皇宫,只有活捉了萧普贤皇后,控制了内城,这燕京才算彻底抵顶,这个时候尚且只算是完成了第一步。 刘光世和其父刘延庆一样,倒是享受得很,排场也是极大,厮杀是盼不上他的,只得由杨可世和郭药师分别夺取显西门和清晋门,只要夺下了城墙,那么刘光世便是会率领数千兵马直入外城。 城墙之上不断有辽人射下箭雨,杨可世一手举着木盾挡住正面,在他身后自家士卒不住顺着阶梯中箭滚落。 杨可世身长步大,燕京城墙数丈之高,在他全力之下,不过短短一瞬就已经纵跃上去,大吼声,喊杀声顿时在城墙之上爆发,杨可世如同疯虎一般,杀得城墙上辽军守卒跌跌撞撞,纷纷闪开一个缺口。 更多的白梃军士卒从杨可世身后涌了出来,牢牢的占据着城头,不住的扩大着城墙上他们所占据的地盘,辽军也在竭力抵抗着支撑着,等着散布全城的援军到来,双方转瞬之间,就在城墙上倒下一片,血水将洁白的燕京城头,很快染得触目惊心。 第两百六十六章 夺门之战 环庆军大营,此时此刻已经是各处狼烟,刘延庆所在中军营寨,业已被萧干攻破,其间的环庆军将士已经是战心全无,萧干已经是亲自杀进了大营,所谓帅旗已经被砍倒,营中甲士已经是各自往外奔逃。 萧干到了此处,已经是杀气腾腾,“营中南儿,一个不留,俺不要俘虏,所谓军资,一炬焚之,俺们再环庆军后路夺得的军资已经够多,多了也是带不走!” 辽人甲士,只是奉命而已,营中还有不少环庆军甲士在倚着箭楼拼死抵抗,虽然逃者甚重,但是以身殉国者并非没有,这个时候,他们所想的,无非就是和环庆军这个旗号同始终而已。 在刘延庆中军大营周围也有一些小型的营寨,其中的环庆军士卒已经打得残了,他们辛辛苦苦支援中军大营,这个时候传来的消息却是刘延庆弃军而走,所有的人在这个时候都是热泪盈眶,“环庆军,休矣……” “弟兄们,大宋百年养军,就在近日,刘延庆狗贼弃了俺们,俺们厮杀汉却是不能弃了自家袍泽,杀过去,与辽狗拼了!” 哀兵如此,可辽人斯时斯地也是士气正盛,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环庆军儿郎死于追亡逐北之下,中军大营坚固,若是好好守下去,定然能坚持到老种兵马驰援。 可是时间没有假设,没有如果,一部分环庆军将士决定以死殉节,并不能改变战局。这个时候辽军已经没有任何建制,没有任何队形,无数辽人甲士。都是四处杀戮,欲要将心中的郁结之气尽数向这支残破的环庆军发泄而去。 萧干这个时候也懒得约束麾下儿郎,在他周围不过数百甲士,就这样看着这血一般的地狱存在,老种小种起码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方能赶到,不若就在此时,放手让他们杀一场。最后只需要片刻时间收拢他们,辽人骑士便是能够迅速转圜,届时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就在此时,地面传来一阵阵响动之声,辽人生于马背之上,自然能够听出这是骑兵正铺天盖地杀来。辽人已经没有余兵能够调遣。赖着只能够是宋人,萧干面色顿时变得苍白,“快,扶某上马!” 这一战,萧干也是动用了全部力量,远远哨出去遮护的远拦子都是被投入了此战之中,否则断然不可能存在让宋人逼近到如此境地才发现,萧干双腿都是有些颤抖。“不可能,决不可能。某高度判断,宋人大军难以到此,怎可能有大队骑兵而来!” 萧干到达营中高处,抬首一望,之间远处,红缨毡帽的宋人骑军汹涌而来,牙旗招展,“神策军”三个大字映入了萧干的眼帘,顿时便是双眼一黑…… 在燕京城外的百姓民夫,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朝城内逃好,还是干脆就这样逃散,不少人就跟没头苍蝇也似,在纷纷大雪当中到处乱窜,城外战事须臾翻转,这次战事,却已经在燕京城内展开! 南面又传来金鼓号令之声,城墙上辽军绝望的看见,在大雪当中,一支支人马已经从远处丘陵后开出,出现在视线当中,这些人马,打着宋军的旗号,基本都是步卒小朝着已然洞开的清晋门和显西门,疾扑而来! 自从萧干在外作战,耶律大石就再没有上城墙观战的机会,他的府邸自然是燕京显贵的居所,就是辽人另立宣宗孝章皇帝耶律淳所在宫殿,也在附近,所谓这个辽人朝廷的宫殿,其实也就是耶律淳未即位前的魏王府邸。 在真实的历史上,耶律淳应该被辽人文武百官,随便上了一个孝章皇帝的封号,就草草葬在燕京以西了,在这个时空,因为杨凌的出现,他的率先北渡让宋军第二次攻势来得比历史上早了许多,耶律淳还停灵在宫中,这个时候,也没多少人关心这个皇帝到底葬哪儿了。 环庆军被萧干击破,就连耶律大石周围负责监视他的人都是兴高采烈到了极处,只是耶律大石没有半分喜色,大家还以为他担心萧干取得大胜,稳固了在军中地位,会对他耶律大石不利,这种事情大家也没什么好解劝的,大辽双雄,如果只能有一个活着,他们这些军将也只能希望活着的那个能带领他们走出绝境。 而萧干做到了,别人投来的怜悯眼神,耶律大石没有半分在意,这两天他的作息还加倍规律了起来,该吃吃,该睡睡,不时还在自家庭院当中活动活动身体,练得满身都是大汗,将自己使用的兵刃,也拿出来打磨擦拭,也不知道是在准备些什么。 杨可世混城之际,耶律大石这日早已经起来了,扎束整齐之后,在软禁他的士卒监视之下,已经缓缓在庭院之内散步,不时向南而望。 当第一声呼喊声隐隐约约传来的时候,大家都混没在意,耶律大石却一下站定,死死的向南望去。 转瞬之间,呼喊厮杀混乱的声音,就像炸雷一般在西面爆响起,直入云霄,这呼喊错杂之声,转眼之间就由西而东,席卷全城,城内城外,应和错杂成一片,最为激烈之处,就在燕京城南清晋门和显西门处! 这呼喊之声,挟着满满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撞击得每个身处其中的人心旌摇动,不知所措,监视大石林牙的士卒经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下意识的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厅堂当中墙上,挂着耶律大石的随身佩剑,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摘了下来,拔剑在手,掷鞘于地,大步就朝外走去。 监视他的奚人亲卫领兵军官这才反应过来,在前面拦住他:“林牙,你要去哪里?” 耶律大石容色冷峻,向南一指:“某一直盼着,四军大王能干净利落的打胜此仗,可是大辽剩下的力量实在太过薄弱,四军大王不得不将仅有力量使用到了极限,这燕京城,始终是一处软肋!某就怕四军大王主力去后,宋人奇兵间道来袭!现在四军大王战于外,某就在这燕京城中,助他安于内!” 第两百六十七章 擎天壁柱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所信任的无非也就是大石林牙,难道大家还能将林牙就这样斩杀了,所有的人在内心都是看好林牙,也只有大石林牙或许能够给燕京城带来一线生机,大石林牙,至始至终都是大辽末世的擎天壁柱…… 那奚人将领脸都白了,呛咖一声也拔出兵刃,萧干给他们的命令,就是死死看住耶律大石,现在耶律大石要出去集兵挽回局面,这又是让这位萧干最忌惮的内部大敌重新掌握了兵权,他做为监视耶律大石的将领,长十个脑袋都不够萧干砍的! “林牙,你且安坐,如若有宋军袭城。自有萧大王安排将领抵御,林牙要是出自己府邸一步,末将就只能不客气了!” 耶律大石冷哼一声,猛的南指:“现下局面,除了某家,还有谁能挽回?宋人奇兵来势不城中已经一副群龙无模样只耍某家才能撑到萧干回来!你亲族子弟,也在燕京城中,萧干所领俺们大辽最后能战之师,家人子弟,也都在燕京!万一有失,全军将不战而溃!如果你想你家萧大王死,就将某格杀于此!” 他伸手推开那奚人将领,大步的就朝外走去,瞧也不瞧当在他身前的锋利白刃,那奚人将领满头满脸的大汗,环顾麾下士卒,这些人同样一脸急切,没有一个人拔刀迎向向外走出的耶律大石的。 每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他,隐隐有期盼之意。外面喊杀惊呼狂乱之声,更大的响了起来,笼罩全城。街坊之中,周遭的深宅大院,也开始骚动起来,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开始模糊,后来不知道多少嗓门跟着一起大呼响亮无比,如闷雷一般在燕京城中滚过。 “燕京城已破。燕京城已破……” 那奚人将领猛的咬牙,紧握手中佩剑追上耶律大石,行礼下去:“林牙。带着俺们保住这燕京城,撑到萧大王回来罢!到时候萧大王论罪,俺一身当之!” 耶律大石紧紧的板着脸。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下令:“留十人在某府邸。万一城破。举火将某府邸,一火焚之!燕京城若就此破了,某自然也不会活着!” 数名负责监视他的奚人亲卫,顿时闻名留下,其余的人跟着他刻朝府邸外走去,耶律大石府中,自然也有奴役子弟,都是被监视住的。看着耶律大石提剑一路向外行来,转瞬之间。他们也就反应过来。随手抄起什么就跟在耶律大石身后。 到了众人簇拥着耶律大石走出府邸,来到外面天街之上的时候,在他身后,已经有了数百乱七八糟的人马,手中操着的什么家伙都有。 天街之上,已经乱成一团,不远处的朝廷宫殿,宫门紧锁,门内哭喊声响成一片,宫殿正对的燕京城中最有名的天王寺,现在门口牙齐挤挨挨的全是逃难的官吏和百姓,都想挤入寺中,拖得菩萨庇佑,每逢乱世,人们都下意识的朝着庵观寺院躲避,仿佛那些泥雕木塑,真的能保估人平安也似! 也有散处城中的辽军士卒,还有辽人高门贵戚子弟,操持着兵刃,带着家中仆役冲上了街头,却被人流冲得乱转,不知道向哪里去才好,燕京城中,已经有火头升起。 任何乱世,总免不了趁火打劫之人,燕京城本来就居民众多,二十六坊几三十万人口,燕地迭经战事,逃难而入此间的流民数量更是庞大,整个城中,已经变成狂乱的蜂巢,仿佛在下一亥,天地就要崩塌下来! 耶律大石猛的仗剑大呼:“某乃大石林牙!我大辽子弟,愿意凭城一战者,跟某向前!将宋人打出去!” 在他身后,他的家人子弟,还有萧干派来的亲卫,都反应了过来,各个跟着他都振臂大呼:“大石林牙在此,大石林牙在此!” 一听到耶律大石之名,在街上乱窜的人潮,似乎也稍稍安定了一些,林牙的名号实在太过响亮,从来都是大辽官民最后希望之所系,尤其在契丹子弟心中,这耶律大石比起萧干而言,更值得他们倚靠! 在一片慌乱当中,得闻耶律大石的名号,这些有心死战的辽人贵戚宗族子弟,带着他们的仆役,就朝着耶律大石这里靠拢,散处全城的辽军自然也找到了方向。 耶律大石一边分派,临时委任军将束伍指挥这些散兵游勇,一边大步的朝南而行,在他身后,乱纷纷的人马越聚越多,一路行来的地方,城中秩序也稍稍安定下来,撞着趁火打劫之辈,不由分说就有人拉过来按到在街边砍下了脑袋。 雪花火光当中,耶律大石仗剑而行,一遍一遍的大声呼喊:“某耶律大石在此!只要某在,大辽便不会亡!跟着我,将宋人打出去!” 吼声苍凉,被寒风雪花一卷,飘飘扬扬,直上云霄! 燕京城两门,厮杀已经到了最为惨烈的时候,杨可世他们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一开始就将辽人守军杀了个措手不及,城上城下,死死的卡住了城门左近,辽人守军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也反应过来,拼命扑击过来。 辽人守军不多,也只有千人而已,虽有大半还散处城中,但是集中在这要紧两门处,至少还有五六百之数,只要反应过来,这些辽人守卒都舍死忘生的向着城门口合拢过来,要在宋军大队赶来之前,将这些混城扑入宋军,从城门处逐开,只要能合上城门,凭借燕京城之坚固,哪怕护城河已经不能做为屏障了,也足够支撑到萧干回师燕京! 夺门之战,再度两处展开,双方都拼上了性命,在狭小的范围之内刀枪弓矢相向,搅起满天血肉,大雪之下,喷溅出来的鲜血很快就凝结成冰,在城门左近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杨可世将一员辽人甲士捅死,这个时候只见城下所在,刘光世已经率领两千白梃军重甲步卒,两千环庆军步卒,一千余郭药师常胜军旧部向着杨可世所在城门杀将过来。 刘光世也是在大队兵马最后,这个时候也是扯开了嗓门,“杀将进去,夺下燕京,屠城三日,某就放任你们抢掠,概不追究!” 第两百六十八章 徒呼奈何 宋军夺下两门,已经是以奇兵奏了奇效,待到这个时候,刘光世大军杀出,已经是抵顶大局了,燕京城中本来就只有千人不到的守军,虽说燕京乃是雄城,千人守如此大乘,兵力本就有些捉襟见肘了,有的地方不过寥寥数人值防而已,更何况这些甲士还有承担起城中治安的职责。 萧干几乎是将燕京城中的所有力量都已经拿到正面战场之上去挥霍了,这些守城的兵将虽然说心中燥热,可也只能是乖乖的呆在城中而已,萧干传来捷报,刘延庆所在后路大军已经被告破,宋人用来犒赏将士的钱粮全都落入到了萧干的手中,一批批物资就这样不断的运到燕京城之中。 如许钱粮,看得人心里都是火热,辽国所在的运转民夫都是有些搬得手软,更不用说萧干死攻环庆军中军大营所在,而且据可靠消息,刘延庆所在已经是即将告破,将来物资还不知道有多么丰厚。 大辽到了现在,已经是亡国气象,即便是平民百姓局外之人也是能够看得出来,这个时候燕京城之中自上而下所想的无非就从这乱世当中多捞一些油水,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有了钱粮,总能在这乱世当中多挣扎存活几日。 更不用说,大辽败落至此,生灵涂炭,也是有不少的燕地百姓盼望着宋师快些来罢,早早的将战事平定,凭借着大宋的富庶,以后的日子也能够好过一些。 可是这一切就因为刘光世那一句“屠城三日”将所有燕京城百姓的梦敲碎得一文不值。 杨可世也是大骂。“直娘贼的刘光世,犯的却是什么浑!” 杨可世深知,虽然自家已经是掌握了主动。可是辽人到了这个时候也是困兽犹斗,只能是安抚之,秋毫不犯才是正理,即便是郭药师也是只能是吼一句,“献城投降者免死……” 杨可世两手抓着的兵刃,都换成了长兵刃,身边白梃兵步卒举着从辽军那里夺来的盾牌死死的遮护住他的身形。杨可世左手是一支长柄大刀,右手是一支长柄重斧,也只有猛将如他才能使得动。 杨可世在城墙之上翻卷展动。挡者纷纷被扫下城头,后面辽军张弓而射,都被他身边亲卫挡下,一名亲卫被射倒。就立刻有人补上。杨可世杀了性子,大战伊始至此,杨可世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自从遭逢北伐以来的连场郁闷,在这一刻都完全爆了出来,手中兵刃展动,仿佛不知道疲倦也似,围着显西门城门上箭楼。从这头杀到那头。 不管辽军有多少涌来,在他带领下。白梃兵都死死的将他们抵住,让辽军不得寸进。 激斗之中,杨可世身边白梃兵士卒飞快的减少,不时有人坠落城头,在杨可世辗转厮杀的箭楼左近不大城头不大的范围内,血肉已经凝结成一片,人踩在地上都会打滑。 辽军同样伤亡惨重,但是仍然在拼死涌来,城外宋军大队已经越来越近,等他们与杨可世等会合,城头就再也守不住了。 燕京城内,可用之军不过千余,还没有得力出色将领坐镇,一旦失却这雄城城墙屏障小这大辽最后的燕京城,他们家人子弟所在的地方,就要陷落了! 厮杀一步步的朝着城门洞推进,白梃兵所占据的范围越来越还能厮杀的,也都带着不知道几处的伤势了,城内城外,已经纷乱呼喊成了一片,反而是这厮杀处声响最每个人都将气力留到能支撑着多杀一个敌人处。 突然之间,清晋门方向突然爆出辽军一阵巨大的欢呼,宋军本来已经分成两路,奔向清晋门一路顿时就是停滞了一下,激斗当中杨可世仍回头望了一眼,就看到最后一名常胜军兵士卒的尸身被丢下城头,辽军已经布满了城门左近城墙。 郭药师孤军奋战,竟然被打退了出去,清晋门失守了! 杨可世目眦欲裂,“直娘贼的刘光世怎地不向郭药师派援兵,他到哪里去了!” 身边一个士卒挤上前道,“大杨将主,郭药师所部只有两百人不到,刘延庆那厮将大部兵马握在手中,这个时候直奔内城杀去了,俺却是想要独得这场大功!” 杨可世愤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外如此,清晋门已经为辽人守军夺回,而自家身边不过就是三百白梃兵,这个时候怎么还能往城里冲,只能是牢牢的守住显西门,为刘光世这厮稳住一个后路! 在显西门城墙下的门洞处,结成一圈死死守住门口的白梃兵士卒阵列已经单薄得不成样子,只剩下最后两排人还撑在那里,在他们身前,宋辽两军士卒扭打纠缠着死在一处,到处都是尸,惨烈到了无可言状。 辽军一名军将,已经杀得浑身都是血肉喷溅其上,挥舞着一柄重斧,再度率领麾下士卒逼上来,这也是一员猛将,在他面前,白梃兵上下当者披靡,转瞬之间就砍翻了两三个,辽军士卒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跟着他冲开的缺口涌向城门。 郭药师手中的常胜兵本来就是三人之中最少的,只有七八百之数,其中五百还归刘光世统领,虽然说赵良嗣将主将职责交给了他,可是西军盘根错节,如果不是在家妥协,可能连燕京城都不能望上一眼,可恨这厮目光短浅,竟然就直接弃了自家,弃了清晋门,只有两百人怎么能够守得住城门。 只要刘光世稍稍派一都人马给他,就能稳稳在此扎住脚跟,刘光世再领大队人马而前,这大功还不是他刘某人的,大石林牙何等人杰,只是一眼便是看出宋人漏洞,直接组织人马扑了过来,郭药师身边这个时候杀得只有寥寥三四十亲卫,被赶出了门外,只能是望着燕京,徒呼奈何! 这就到了最后了么,难道这燕地,真的不是俺郭药师能纵横的地方了? 第两百六十九章 药师北上 难道俺郭药师就要在宋人地界,随便找一个地方,碌碌无为的渡过下半生,连一个乡人里正,都可以趾高气昂的上门指手画脚,而自己只能唯唯诺诺,最后卑微的老死榻上? 与其如此,不如死在这里,男儿大丈夫不能快意恩仇,纵横天下,纵然侥幸余生,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郭药师拔出腰间长剑,便是有了自尽的想法,身边甄五臣只是抓住郭药师,不管什么时候甄五臣都是一如既往的跟在他的身边,“都管啊,都管,却是有甚想不开的,天下之大,俺们哪里去不得,此战非是都管用兵之过,宋人羸弱,好大喜功,俺们不如就北上,投了女真鞑子罢!” 郭药师突然虎目一睁,英雄如他,怎么甘心气短?只要有一线生机,绝不甘心放弃,这个时候郭药师也是丢了手中长剑,“走,俺们往北去罢……” 杨可世大喝一声,猛的将手中长柄战斧掷出,这长柄战斧本来不是投掷兵刃,重心极难掌握,但是在杨可世爆的巨力之下,这长柄战斧就如掷矛一般,直直电射而出,噗的撞上那当先的辽人将领头颅,碰撞之声轰然响起,那辽人将领带着铁盔的头颅,就这样被掷斧削掉了一半! 杨可世举步一跨,已经顺着城墙台阶冲下,到了半途就飞身跳下,手中仅剩的长矛展动,将涌过来的辽人士卒不住挑飞,后面辽军不敢涌上。只管箭射之。 虽然有仅剩的白梃兵士卒为杨可世挡箭,但是还有零星穿过,射入杨可世身上。肩上腿上,甚至腰腹之间,都挂着好几处箭矢,杨可世才将城墙下辽军逐退,就又已经举步朝着城墙之上冲上去,一边疾奔,一边就折断身上箭杆。仿佛这些箭射中的不是他的身躯一般。 转瞬之间,他又旋风一般冲到城墙上,倚着箭楼狠狠挑飞了一名逼过来的辽人士卒。长臂一伸,一把就抓住了后面一名辽人军官,一声大吼之下,单手就将他掷下了城楼! 在杨可世身边不多的几名白梃兵亲卫。拼死上前。一面用旁牌遮护杨可世,一面不惜身的杀入辽军阵中,杨可世的凶悍,终于压倒了辽人守军的斗志,前面的纷纷掉头就逃,城上城下,挤成一团,却再没有一个人。在杨可世高大的身影还未倒下之际,再敢向城门涌来向杨可世挑战! 杨可世凶悍的厮杀。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他觉得自己身上血都要流干,而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躯的时候,显西门城门左近,不管城上城下,辽军士卒都爆出一声绝望的呐喊! 杨可世强撑着向城内看去,刘光世所领宋军大队,已经涌入了燕京城坊市当中,肆意屠杀妇孺! 厮杀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显西们通往城内的道路,四下房屋已经有火头升起,这火头窜起得极快,转眼之间就已经燎成一片,大群的辽人,也分不清是兵还是百姓,抱着各种各样的可以用来引火的杂物,掉头就跑,不断有辽人甲士涌上,阻碍宋军往前屠杀的步伐。 燕京城中,还有人在指挥做最后的抵抗,可是辽人收拢引火之物作甚,杨可世忘记了身上伤势,振臂大呼:“都上城墙!去打开其他城门!不要硬闯!” 在内城那头,辽人不知道多少人也在同声大呼:“大石林牙在此,宋人破不了燕京!将宋人打回去!” 杀气盈天,大雪簌簌而落,这种景象在燕京城上交杂在一起,竟然是如此的壮丽!通往燕京城四下的道路,在逼近城垣的地方,不断的燃起了火头,自然是刘光世放任士卒烧杀的结果。 城中百姓流民,哭喊声混着杀声,和房屋建筑的燃饶爆裂声,错杂在一起,笼罩在整个燕京城。 即便是杀敌毫不手软的杨可世也是仰天不忍直视,“战事所向,与妇孺何干!造孽,造孽啊……” 燕京城墙虽然素称宽阔,可以两马并行,但是对于大军行动来说,还是窄到了极处,怎么也施展不开,辽人在纵火月时,同样也知道的关键处所在。 外城已经是守不了,只有退到内城,依靠城墙,辽人将盾牌竖立得一层腰着一层的,辽人弓手据在箭楼之上,拼命放箭,辽人虽然守军不多,但是还是足够将城墙向两边扩展的通路堵得死死的。 宋军一次次的冲击过去,堆得一层盾牌,却又从一层竖立的盾牌之间将长矛犹如刺猬一般从盾牌空隙中不断刺出,再加上如雨一般的羽箭泼射过来,宋军空自拥有兵力优势,却怎么也无法突破过去,只能在燕京街头,和内城辽人守军苦苦僵持住! 每一刻都有宋辽双方战士惨叫着跌落城头,但是每一刻都才更多的辽人宋人涌上内城城头,宋军士卒足有四五千之多,因为放任士卒厮杀,还有一多半没能参与到进攻内城的战斗之中,现在宋军也是惊醒了过来,不断的往里间奔去,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要抢下内城才能安安心心的抢杀一番,无奈内城之外的街道摆不下如此多的人,就只能沿着城墙街道两边展开,拼命的张弓朝着城头仰射,支极那些在扑城的弟兄。 这支宋军 是白梃兵和环庆军的老底,也是轻历过多场战事的,其中还有一些常胜军的士卒,虽然头上领军之人,在短短时间内就莫名其妙的换了一茬又一茬,说实在的士气不怎么高。但是在杨可世和刘光世的率领下,将燕京拿到手中,这个时候,也一个个都红了眼睛,当然大家都知道这其中功劳最大的还是郭药师,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郭药师已然对宋军失望透顶,北上往女真而去了。 不过这些厮杀汉却是不管这么多,他们都晓得,拿下燕京,是多大一场功绩,多大一场富贵! 大宋北代之师的阵容他们都是看在眼中的,十几万装备精良的大军,几十万民夫支撑,堆积如山的粮节物资,都是为了这个燕京城,本来以为,他们这支奇兵景多打打下手,复燕大业,只怕很难将大头分润到他们头上。 第两百七十章 火烧燕京 无论如何谁都没有想到,一直以来,立下奇功的杨凌所在兵马,在此次大战之中却是坐了冷板凳,先锋所在,并不是他,而环庆军却再度上位,可谁知道到最后阴差阳错,刘延庆大败,抢先冲进燕京城 还抢下了城门的,是他们这支兵马! 刘光世所在,已经将内城城墙染得俱是血迹,由于这支兵马以奇而来,并没有攻城器械,即便是这低矮的内城都是打得极为的艰难,可是城中的辽人士卒怕也就是几百之数了,越打人越少,某一时刻,宋军不断的用房梁巨木撞击城门,城门便是洞天。 刘光世大喝一声,“将士们,大宋百年荣耀俱在此时,给俺杀将进去……” 众人便是蜂拥而入,刘光世在最后,却是怎么也挤不进去,再说兵马在侧,怎么也轮不到他亲自上前厮杀,这大功依旧是他刘某人的。 谢成海便是刘延庆副将,这个时候就是身先士卒冲了进去,大约兵马进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城门所在,忽然就是落下了障碍之物,约莫就是几块大石,滚木之类的东西,身后的手下传来一片大喊,谢成海一回头,只见内城头,无数的火油灌等引火之物砸下,随即漫天的火箭飞射而下,地上已经起火了。 空地上的宋军士兵一片混乱,你推我攘,争先奔逃,拼命向城外逃去,但瓮城本来就狭窄,堵在城门口的擂石,滚木虽然堵不严实,总是能有一两人通过,可是三千人以上的兵马都是猬集在此处,却使逃跑变得异常艰难。 在宋军脚下。火越烧越大,蔓延迅速,一桶桶火油不断从城上抛下,加大了火势,顷刻之间,四里长百步宽内城的瓮城外加出口上变成了一片火海。到处是火人在奔逃,摔倒的人在火中挣扎,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内城,内城变成了人间炼狱,很多辽军士兵都不忍再看,纷纷扭过头去。 即便是以大石林牙杀伐之果断,也是悲呼一声,“此战,某折损阳寿矣……” …… 无数亲卫甲士簇拥着他。簇拥着杨凌的旗号,无数双热切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每个人似乎都在朝着自己张嘴呼喊,意气昂扬到了极处。 岳飞,韩世忠他们不用说,就连气喘吁吁跟上来的方雷远文,这个时候,望向杨凌目光都有隐藏不住的激动。小杨将主啊小杨将主,你当真有命!在杨凌的马足之下。一排排的白梃兵重甲骑兵,正在沿着平缓的山坡,轰隆隆的席卷而下,一排排的长矛已经放平。 战马都戴着面甲,厮杀声,呐喊声。同类的嘶鸣声,还有空气中鲜血刺激得它们拼命向前,饶是这丘陵向着刘延庆大营的道路宽阔,可是重甲骑兵冲锋需要的空间比轻骑大了许多,不到三千白梃兵。出战五营之数,就排了二十排还多,形成了巨大的重骑冲阵的方阵。 在任何朝代,在任何时候,只要男人还是男人,只要人类的确是从动物进化来的,血液中还有沸腾的因子? 这重骑冲阵的壮丽场面,就会让带把的家伙热血沸腾,不能自已!马蹄声已经掩盖住了天地间一切的声音,一排排冰冷的甲胄反射着冬日头顶无力的残阳,如同一排排跃动拍击着海岸的钢铁潮流。 大地在马群践踏之下颤抖,战马渐渐提起来,大地的颤抖声,马蹄的轰鸣声,冲阵骑士的呐喊声,已经混成了仿佛海潮一般的声音,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涌向面前的敌人! 辽军万余骑士已经完全散乱了,有的操弓,有的持矛,已经杀得自己人马都是血红,辽人周边,环庆军将士密密麻麻的人头杂乱的摆在地上,死不瞑目…… 不论是辽是汉,每个人都跟入了魔一样,看着滚滚而下的白技兵重骑,看着丘顶飘扬的杨凌旗,还有旗号之下的那个身材销瘦但是挺拔的年轻人身影,眼前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仿佛都失却了声音。 每个看着杨凌旗号的人,都浮现出了一种现实的感觉,离这大队铁骑涌来方向最近的辽人军马,大张着嘴,都忘记了张弓矢,或者操起兵刃摆出抵抗架势。 只是看着这仿佛无声的铁甲洪流向着他们涌来,看着被马蹄践踏而起大团翻卷的雪块泥块,看着那些披着重甲的战马放下的面甲,和马那些不同颜色,不住抖动的红缨。 然后就看着那些冰冷的矛尖。扑到了自己眼前! 这实在是一场再完美不过的重骑冲阵态势,地形足够好,土地虽然松软一点,但是托天气的福,都已经冻结实了,地势足够开阔,上千铁骑冲杀起来没什么大问题,最要紧的还是敌人的配合,这个时候萧干已经收拢不过来了。 辽人这些骑兵还能分散了,失却了阵型组织,追杀那些环庆军的败兵正追杀得痛快,自己重骑居高临下冲击,早早就提起了速度,这些辽人骑兵就算是想提逃跑都来不及! 韩世忠和雷远文是西军老人,统领白梃兵冲在最前面,这两人都是给憋疯了的人,杨凌知道白梃兵其实才是战阵决战当中自己的最后依靠,一直都小心翼翼的按在手中,不敢浪费使用。 这支重骑,不管折了人还是折了马,都极难以补得上,除了在追辽人的时候跑废了数百多匹冲阵战马,还伤损了几十人之外,白梃兵几乎是毫无损。 可是既然身为大宋唯一重骑,又是杨可世这等勇将带出来的,自然有身为精锐的骄傲和自尊。看着连乞丐似的常胜军在杨凌麾下风生水起,特别是在这场战事当中变成了燕地豪强口中的无敌军马,这些白梃兵一个个都是眼里出火?更不用说统带他们的韩世忠和雷远文了! 韩世忠风尘困顿三十多年,一身本事,却始终是偏稗末将,嬉笑面孔之下,他其实也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投效杨凌之后,看着岳飞这员小将名声鹊起,岳飞不过从军还一年都不到! 第两百七十一章 力挽狂澜 韩世忠面上不说,可是他心里却是发了狠,不要给俺机会,给俺机会,俺就让大家知道,俺是不是弱其他猛将半点! 雷远文心思比他简单一些,人人都有出头露脸的日子,自己倒是坐升了官职,杨凌厚恩,兄弟期望,如何能报?只求小杨将主给一个厮杀机会!现在厮杀机会终于来了,而且是正对辽人四军大王萧干主力,一举能底定燕云战事的厮杀! 自己再不出力自效,俺雷远文就成什么样的人了?韩世忠和雷远文心热之下,两人已经突出了白梃兵阵前,两人手中都夹着长矛,呼喊声中,就这样正正的撞进了辽军散漫的大队当中! 重骑冲阵,这冲阵长矛不过都是一次性使用的,虚握在手中,和敌骑一触就要松手,但是挟着这巨大的冲力,韩世忠和雷远文这两杆长矛,顿时就将两名辽人骑士从马上头上脚下的撞下来! 他们两人胯下重骑冲阵的巨大动量不因这区区一矛撞击而能衰减下来,就这样直直的冲入辽人乱阵深处,就算是骑兵,沾着碰着,那些战马都嘶鸣着四下排开,和周遭骑士撞成一团?更不用说马上韩世忠和雷远文两骑,已经纷纷抽出了马上短兵刃,掠过哪个辽人骑士,哪个就遭殃。 雷远文是两柄黑沉沉的大铁铜,说起来更像门栓多一些,挥动之下,挨着的辽人骑士就吐血落马,没一个人能稍稍抵挡,混乱当中,使不开骑战的长兵刃,有的辽人骑士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抽出佩刀佩剑抵挡。这黑铁塔也似的宋人骑将,可是这铁铜分量太大,迎上去还是刀折人落马! 韩世忠今日似乎要和岳飞别别苗头,没有用惯常的大刀,反而选了一根马槊,比岳飞的大枪短些。但是在辽人乱阵当中,同样矫健如龙,不是用刺的,反而是用抽的小极具弹性的槊杆沾着哪名倒霉的辽人骑士,就只有落马的下场! 雷远文冲过一路,无非是人人闷哼落马,可韩世忠这一路冲过来,更有无数血光迸溅!重骑冲阵,用不着捉对厮杀。要的就是善用重骑的冲力,将敌阵冲垮。 骑兵会战,只要一方混乱落马,给坐骑践踏之下,这死伤比在敌手刀剑之下还要惨重许多!韩世忠雷远文这两名长大汉子,就有如白梃兵这个攻城重锤的锤头,一下就在辽人乱阵当中犁出了两条血路,当在他们的辽人骑士。就如纸糊的一般,他们两人到处。一片人仰马翻。 竟然没有人能稍稍阻挡他们半步!在韩世忠和雷远文之后,这些辽人骑士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大队的白梃兵重骑也已经扑至。 韩世忠和雷远文是杀法骁勇,无人能够阻挡,而这些结阵扑来的重骑,却如一面面铁墙。将所有敢于和他们碰撞在一起的对手,全部碾成粉碎!从高处向下望,就能看见一道道钢铁洪流涌入了辽人散乱的军阵当中。 每一道浪头扑至,这辽人万余骑形成的散乱阵势就消融一分,这一道道钢铁洪流不可阻挡的向前。留在他们身后的就是一片血肉狼藉! 在这短短一瞬,不知道有多少辽人最后的精兵猛将,就淹没在这洪流当中!辽人军马,连半分的抵抗能力都没有,他们也是久战疲兵,不论人马都已经困乏到了极处,是靠着击退宋人西军全部的骄傲,才支撑到了现在。 谁也没有想到,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支宋军,以如此气势,以这般重骑,一下就摧垮了他们的全部努力! 辽人本来就没有多少气力厮杀,韩世忠和雷远文所领的白梃兵也没有给他们结阵抵抗的时间,而这些辽人最后精锐从心理上,也被摧垮了。 他们已经拿出了全部努力,在萧干的旗号之下,转战于一支支宋军当中,击溃熙河军,消灭环庆军,迫退泾源秦凤熙河军,以为就是战事底定,结果宋人又冒出一支神策军! 眼前这洪流般一浪浪涌来的重骑已经让他们绝望,而在那宋人统帅立足的西面丘陵之上,大队的宋人轻骑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这些宋人轻骑张开两翼,缓缓策马而前,控制着速度,分明就是等着自家崩溃,然后张开两翼包抄追击,宋人军马,是想将他们全部粉碎在这里! 他们已经打垮了一支又一支的宋军,但是这些宋军,还在不断的冒出,此时此刻,这些辽人军马才想到,他们是一个将灭帝国的最后一点实力。 他们已经再无援军。而宋人,不知道还会拿出多少支军马出来,前仆后继的冲向燕京城! 大辽,亡了。 再也无力回天! 纷乱的辽人阵中,一瞬间所有抵抗意志都已经崩溃,不少人已经打马掉头就跑,可是马力都已经用到了竭尽的地步,一瞬间如何能提起度来。 更不用说宋人轻骑已经张开两翼,随时会加入追击,他们绝逃不出多远,可是现在这些辽人军马已经不管不顾了,只想逃离这个战场,回到燕京,带着家人远远离开这处死地。 还有的辽军却在拼命朝前涌,当放弃了一切希望的时候,人要不就是失魂落魄的只想着逃走,要不就是自暴自弃的准备与自己所保卫的同殉。 这些从后面涌上来的辽军红着眼睛,手中兵刃先招呼向自家逃卒:“贼厮鸟,国灭之人,还能逃到哪里去?不如就在这里和大辽一起殉了!就算逃回燕京,将来也是当南人奴隶,男儿大丈夫,不如就死在这里。” 两种不同心思的人举动,让辽军阵后更混乱成一个大疙瘩,只有零零星星的辽骑能从这纷乱的潮流当中脱身,拼命鞭打着坐骑向随便哪个方向逃跑。 有的辽人还干脆弃了马,一边扒身上的盔甲,一边朝着树林方向冲去,这些是属于头脑比较清醒一点的,知道凭马力是跑不过宋人,树林地形复杂,也许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第两百七十二章 枭雄末路 这些大辽甲士,已经是厮杀到了最后,这个时候已经是穷途末路,不管再怎么能战,也只能是各自逃命了罢,打到这一刻,他们对大辽的忠心,已经是尽了自家的最后一份气力。 萧干悠悠转醒,身边数百亲兵,都是焦急的看着他,萧干抬头一看,“战事如何了?” “大王,俺们败了,俺们不会再有援兵了!” 萧干环视一下周遭,身边最近之人不过就是自家子侄,纵然是萧干野心勃勃,杀害耶律淳,也动过称帝的念头,可是这一刻真的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英雄末路之感油然而生,“你们之中有俺们大辽最勇敢的战士,有一直以来自始至终追随于某家的亲贵子弟,世事艰难,某到了这一步,也是天意如此,你们各自散去吧,总要留下一点骨血,也算俺为大辽,为萧氏子孙所尽的最后一份微薄之力。” “大王……”身边诸将纷纷拜倒,痛哭流涕! 萧干闭上双眼,环视了周遭环庆军将士的滚滚头颅“某的报应,来得恁快……”随即便是呵斥道,“男儿大丈夫,却是流什么马尿,某阵于战场之上,是大辽儿郎最好的归宿。” “大王,俺们不走,南征北战如许光景,就是死,俺们也要追随大王,将阴曹地府杀个昏天暗地……” 萧干走上前拍了拍那亲兵的肩膀,“好,不愧俺一直以来信重于你,某再说一句,想要离开者,某绝不勉强,愿意跟随某家的。便上马,某要亲自率领你们,在宋人之前冲杀一阵……” 麾下数百亲兵都是齐声的喝道,“愿为大王效死!” 战阵烈烈,萧干亲自提着大刀,向着白梃兵重骑冲击而去。纵然士气这个时候由哀转盛,可是数百轻骑与重骑冲阵,结果是可想而知,随着萧干破烂的牙旗倒地,大辽最后一支敢战部队彻底葬送在这燕京城脚底之下,萧干身上密密麻麻的插了七八根马槊,英雄末路,无外如此。 杨凌走上前去,“将萧干葬了。打扫战场,这场大功,是某杨凌的,却是不知道,燕京城那头,打成了什么模样?” 杨可世这等从军伍当中厮杀出来的人物,和常人最大的不同就是绝对的以大宋整体为先,在有趁虚取下燕京可能的时候。这等大功放在眼前,他也会不惜性命的拼杀。但是当这场大功看来已经无法落在手中的时候,他想的也只是将儿郎们的性命保全下来。 至于郭药师,哼,此人绝没有为大宋拼死在燕京城中的觉悟,早已经是往北去了。 在真实的历史上,杨可世和刘光世袭取燕京。当萧干四万人马回师之后,在坚持一气就能等到大宋援军到来之际。 刘光世就率军先走,杨可世不得不跟随,最后遭致惨败,更不用说在现在。宋军局势之劣,还过真实历史上,环庆军尽没,泾源秦凤熙河三军最好的情况下也远处燕京东面。 斯时斯境,杨可世怎么还可能继续在燕京城这死地坚持下去?身为一军将主,向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在判断清楚自己所处局势之后。 纵然是再可惜,杨可世也开始聚拢自己军马,从燕京城四下退回显西门处,再整旅而撤,现在唯一期望的,就是辽军也是疲惫,又急着想安定燕京局势,如果宋军撤退,在摸不清虚实的情况下,大石林牙轻易不会追击,反正总不能留在燕京城中,只要留在这里,就只有死路一条! 越是退军的时候,越是需要稳定军心,杨可世是军旅当中的大家之一,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让引军先退,沿途收拢全军,自己率领亲卫殿后,压阵缓缓退向显西门,辽人已经给杀怕了的,也少有追袭上来的,无非就是沿途飞一些砖头瓦块。 退军之际,没有出什么大麻烦,只是在杨可世撤退时,燕京城中百姓就开始忙着救火,这些火都是刘光世纵兵导致,现在燕京城之中哭声震天。 虽然此次袭城,燕京没有打下来,但是也差不多将这辽人最后雄城,破坏殆尽,宋军几路北渡高粱河伐辽,真论起来,到现在为止,反而是刘光世和杨可世这路功绩最大!当然,想论功的话,还得看杨可世和刘光世能不能安全的撤回高粱河南! 越是心中焦躁,杨可世越是退走得谨慎,身边亲卫连同聚拢的数百甲士,缓缓交替掩护而退,半点可趁之机也不留给可能的对手,看着杨可世如此稳重,如此不慌不忙,被耶律大石一把火烧死数千甲士,弄得有些丧胆,忍不住慌乱的宋军上下,至少在杨可世身边的这些,都不自觉的安心了许多。 此时此刻,杨可世中忽冷忽热,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一个滋味,整个大宋眼见得最渴求的东西,就在不远处,伸出手去就能拿到,却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杨可世还能稳住全军后退的脚步,他的意志,已经算是钢铁铸成的了! 能侧身与争夺燕京这场战事其间,站在风口浪尖之人,不论是刘延庆、老种小种、萧干耶律大石、杨可世刘光世,乃至北上的郭药师,还有北上向女真人求援的赵良嗣,甚至这个时代最为恐怖的女真人,他们的统帅完颜宗望,谁不是一时英雄豪杰,谁不是心智卓绝之辈? 可是这燕京城,却怎么也夺不下来!在此时此刻,杨可世只觉得自己身处的这巨大的燕京城,仿佛变成了一个怪兽,再吞噬着无数生命,在吞噬着无数英雄豪杰的野心,让无数人,在这黑色的城墙面前,碰得头破血流! 伐燕战事,已经进行到了这般地步,两国兵马都卷入其中,数十万健儿舍生忘死的酣斗,百万民夫运转支撑,甚至还隐隐关联着这片土地上几个国家将来的气运增减,到了现在,燕京城仍然是岿然不动! 这场争夺,眼看就这样落幕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之间,杨可世才发觉,自己收拢城中士卒已经退到了显西门左近。 第两百七十三章 刘家祖传 白梃兵军士卒猬集在显西门一带,比自己预料中的最坏可能好些的就是阵容还甚是严整。 一半还在燕京城内,一半已经出了燕京城外,不知道是不是在列阵准备迎敌,每个士卒都看到了杨可世退回来,每个人也将希翼的眼神投向了他,这个时候,只能指望杨可世将他们带出这片死地! 显西门左近城墙之上,战事已经完全停止了,到处都是死尸累累,箭楼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点着了,火光熊熊而起,烟雾升腾,将视线都隔绝了。 宋军看着烟火升腾的燕京城四下,眼神当中,多少都有不甘之意,已经冲进城了,已经将燕孤城变成这样了,但是却无法拿下,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从这燕京城活着出去! 不少士卒正在队列尾后等待着杨可世的到来,看到杨可世退下来,一员亲兵几步就抢了过来,大声禀报:“大杨将主,俺们军伍差不多都收拢完全了,现在一半已经列阵城外,虽然俺们死伤惨重,可是大石林牙所在被火困于城内,想必一时之间也是出不来,只有外城一些零星的辽人军马还在陆续赶来,要走就得抓紧时间!燕京城这个样子,辽人也得收拾一阵,只要俺们能在大石林牙腾出手赶来之前走出十几二十里去,差不多就算能逃出生天!” 杨可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黑,刚才冲杀一场,又将一夜蓄积的体力精力消耗殆尽,沮丧之下,更觉不支。 可是现在绝不是倒下的时候,他瞪眼朝着亲兵喝道:“你怎么不出城压住队列?要是辽人趁机冲击如何是好?怎么还僵在这里不动?命令全军,立即出城!” 这亲兵低声道:“刘光世不肯走。现在还在箭楼之上” 杨可世哼了一声,刘光世目光短浅,色厉内荏,内城大火一起,此人就跑得比谁都要快,自家也要接应他。现在退到了这里还坐着收复大功的美梦,说真的,他也是真想丢下刘光世不管,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杨可世始终是顾全大局的:“立刻领军出城!结阵掩护而撤,时间不多,只要全军不乱,有多快给俺跑多快。能丢下的都丢下来,过了高梁河,就算安全了。” 那亲兵领命就要走,杨可世突然叫住他,指着正在燃烧的箭楼,低声问道:“郭药师呢?” 那亲兵脸上浮现了一丝奇怪的神色,垂道:“火势起来的时候,俺们心中都是慌乱。显西门本来是在郭药师手中,一度失守。最后还是俺们重新夺了回来,可是郭药师却是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被辽人俘虏去了,还是死在哪个角落离里了,毕竟城中太乱了,说不得现在被乱火烧得只剩灰了!” 杨可世失笑摇头:“休要胡说。去吧!” 说完这句话,这亲兵也是告退就大步朝着显西门城墙上而去,大声号令,正在列队等候的宋军士卒,带着满身血迹战痕。缓缓的从显西门向外退出,队列中每个人,都不住回头,看着身后烟柱丛起的燕京城。 他们差一点就完金拿下的燕京城,就差一点啊,无数人心中只是大恨,大石林牙实在有手段,三千以上的兵马就这样活活被烧死,空气当中现在都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只让人作呕。 现在时间紧迫,必须加快行程,赶紧逃离这里,只要能到高梁河,这条性命,才算是挣扎出生天! 当下杨可世再不耽搁,大步走入显西门箭楼之内,就看见箭楼左近,还有几十名亲卫守候,箭楼上面,就听见刘光世的呼喊声音响起:“谁敢后退?谁敢后退?某是小刘相公,环庆军少帅!鄜延路兵马钤辖,来人啊,去将退出城门士卒,全部枭首!燕京城就要拿下了,后面有宣帅万千大军应援,这大功是我刘某人的了!你们不上前,就让我上前!” 这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停,紧接着又变成了咬牙切齿的咒骂:“耶律大石,萧干,郭药师,杨可世,你们都是我刘某人的对头!这燕京,只能是我刘某人的,只能是我的!” 杨可世皱眉,大步抢到楼上,就看到几名宋军亲卫拖着刘光世,想将他扯下楼,而刘光世却死死的抓住栏杆,口角泛着白沫,拳打脚踢的不肯下去。 骤喜骤悲之下,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更不用说刘光世是累世将门出身,天之骄子,如此折腾,让他一下就失却了对自己的控制! 在杨可世赶来之前,他已经在箭楼上挣扎许久了,人疯狂之下,爆出来的气力是惊人的,好几个宋军亲卫,竟然都拉他不下! 杨可世定眼一瞧刘光世如此,低低的哼了一声,走上前去,重重一掌扇在刘光世脸上,这一下气力好大,“啪”的一声就在已经空荡荡的箭楼里面回荡,刘光世整个脸都一时间都歪过去了,一缕血痕,顿时从嘴角淌下。 这也算是刘光世为燕京之行所流的仅有的鲜血了吧,杨可世武人气力,一巴掌就将刘光世打得怔在那里,一声不吭的盯着杨可世,眼神之中疯狂意味,辉渐退了下去。 杨可世沉声道:“小刘相公,只要俺们能活着回去,俺自然会向你负荆请罪,眼下却需要清醒,和俺同心协力,退出这燕京城!你且看看,要是再在这里坚持,只有将俺们两人,再加上不到千人的宋军儿郎,都赔在这里!为了这燕京城,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就算再将俺们吞下去,连浪花都不会起一个。” 说话之间,杨可世已经扯着刘光世下了箭楼,那些宋军亲卫紧紧跟随,刘光世顿时一身冷汗,完全清醒过来,他们刘家之人,心中最看重的,也只有自己,这便是他们家祖传的手艺,为了夺取克复燕京这场大功,刘光世可以不惜一切,但绝不包括将他自己也赔进去! 转瞬之间,他就反应过来,向杨可世深施一礼:“多谢杨将主这一巴掌打醒了刘某人!可恨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ps: 这章章节名有点恶搞了,嘿嘿 第两百七十四章 各方打算 刘光世惊醒了过来,在西军当中,他也是独当一面的帅才人物,累世将门即便是作风上令厮杀汉有些不耻,可是清醒过来后辈就惊出了一阵冷汗,大石林牙在燕京城之中还有一些能战之兵,自家被烧死如许将士,已经丧胆,现在剩下千把人马如何能够重振军心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更何况大石林牙身边还有数百虎贲,这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在此战当中,刘光世纵容将士烧杀掳掠,已经令燕京城的百姓对大宋官兵离心离德,以大石林牙的声望,这个时候振臂一呼,还不是全城数十万百姓为其所用,一个不慎,便是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杨可世道,“走罢,俺们身后还有十万大军,兵甲粮饷充足,这燕京城早晚必下之……” 燕京城之内烟火四起,看起来就是岌岌可危的局面,可就是这样一座孤城,却让得二十万大军几经波澜,折戟沉沙,损伤人数何止数十万,即便是如此,依旧挺立,仿佛永远不会折断的脊梁。 …… 姚古早早就进入自己中军大营,等待诸将齐集。 姚古已经在帐中踱步沉思,怕不有好长时间了,诸将都眼巴巴的看着这一切,他们来时,姚平仲接住他们,多少都透露了风声,大家多半都是又惊又喜。 刘延庆大败阵亡,燕京城奇袭失败,但是萧干所部兵马已然被杨凌全灭,可以预见,这场大功就在眼前,可是照老种相公看来,这场大功总归是杨凌的。若不是此人,大宋第二次北伐遥遥无期,现今刘延庆大败,同党童贯被贬官已经是命中注定。 老种便是西军说一不二的人物,杨凌待遇有目共睹,这一次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杨凌怕是就在军伍当中就此沉寂,天幸此人鸿运,竟然就将萧干所部尽数扫灭。 这燕京大功总归是要留给有功之人的,老种便是喝令三军在后,徐徐而进,只待杨凌准备妥当,商议之后便是由杨凌率领神策军一举攻克燕京。 说句实话,老种小种这等身份的人,已经是到达了官位的顶峰存在。再往上爬,恐怕就是赵家官家明升暗降的手法了,还不如就这般,实在没有什么争功的念头了,机会总要是留给年轻人。 更何况,老种现在已经越来越觉得西军朝着一个方向发展,他不说清,但是这个方向无疑是很危险的。日后有难,恐怕西军坏就坏在这上面。杨凌不一样,他没有进入西军这趟浑水之中,日后说不得西军还要靠他照拂。 少有人理解老种这般安排,无非老种威望太重,大家也只有忍气从命而已,现在姚相公要自己来干。这场大功看来就要到手了,武臣心思还是单纯一些,有这么容易的大功眼看就要到手,岂能不兴高采烈? 就算有的人对姚古撇开老种相公自行其是,还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姚平仲带着扈卫紧紧盯着,大家又能如何?还不如随大流行事了,反正也没有多大坏处。 帐幕里面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暴雨滂沱之声,还有帐中诸人粗重的喘息声音,再等了少顷,却是姚平仲先跳了起来,大声道:“姚相公,还挨什么?既然决断,不若早行。” 姚古停下脚步,脸色铁青的看了自家姚平仲一眼,怒喝道:“军帐当中,还有没有规矩了?军令操自我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退下去。” 姚平仲却不退下,直着脖子抗声答辩:“姚相公无非还是顾及老种相公恩义,可是这次是老种相公将这功绩送给外人,再不立个功绩,难道等朝廷回过神来,再慢慢收拾俺们西军么?俺们西军大部得全,也就是保全了老种相公,这才是酬答老种相公恩义的最好法子。” 他大步走到帐幕门口,一把掀起帘幕:“这场大雨,正是俺们全兵而出,趁之摧垮这燕京城的大好时机还要等到什么鸟时候?再拖下去,走漏了风声就和老种相公难处了,而且这雨势不是轻易能停下来的,再迁延一天,这地就烂透了,大军行动为难,进退不得,难道等老种相公一个个来追究俺们的错处么?老种相公有泾源秦凤两军,俺们单有熙河,到时候并了俺们,换了军将,也只是等闲事情,伯父,实在再迁延不得了。” 姚平仲是姚古的侄子,但是姚平仲却是从小跟着姚古,两人犹如亲父子一般,姚古也是将其培养成为接班人一样的存在,现今军中将领都是将姚平仲看做姚古的亲子,姚古定定的听着姚平仲的话语,扫视诸将一眼,看见众人虽然略有惶惑,但是多还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神态。 他苦笑摇摇头:“老种相公不会并我们熙河军的,西军上下,都是他的子弟,他并来做什么?”说完这句话,姚古咬咬牙齿,终于一拍眼前军案:“可你这浑小子说得也不错,老种相公,此次决断却是错了,只有害了俺们西军,为保全西军计,为保全老种相公计,只有熙河军自己先出动军马,赶在那杨凌前面,先将这场战事扫平了,直娘贼,既然决断了,就只有义无反顾。” 随着他咬牙切齿的说完,立刻就在军帐上,大声传令。 自家中军两指挥五百轻骑全部调出,扈卫诸将,趁着夜色,从熙河军军营而出,赶到南面军寨当中,诸将就飞奔至各寨,抽调精锐,限天明前集结于一处,加起来大概也有五千精锐士卒。 熙河军抽调而出的数千精锐,冒雨而进,随着姚古一声声号令传下,点到名字的军将全都躬身起立领命,姚古站在帐幕入口,兴奋得满脸通红。 按着腰间佩剑,一次次的扫视帐中诸将,此时此刻,谁也不敢流露出半点迟疑退缩的神态,不多一会儿,姚古已经传令已毕,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身子也似,他一下就坐倒在胡椅之上,双手捂脸,沉默不语。 第两百七十五章 老种恩情 不过这点软弱,只是少顷功夫,姚古又很快睁开了眼睛,扫视诸将一轮,语声低沉至极:“诸位兄弟,莫怪我违了老种相公将令……我也是为了西军,大家此战,务必要人人当先,一举摧垮燕京城,擒斩那个什么鸟耶律大石,违命而出,一旦作战不力,大家都知道是个什么下场。”姚古语调当中,竟然有一丝凄楚之意。 人人都听得心中凛然,一起起身,大声应命:“谨遵相公号令。”姚古也站起身来,将软弱动摇情绪,在这一刻全部收藏在心底,大声下令:“伺候本帅披甲!” 雨之中,老种相公大营,同样被笼罩在一片晦暗当中。 大营里面,鸦雀无声,连下人都少有走动,只有披甲卫士,仍然在外间各处,僵立在雨雾当中,外间突然传来了脚步踏水之声,却是一员三十许岁,穿着不大不小的一个武官服色的军将,被外间守大门之人放了进来,还陪着他冒雨直入内院。 转眼间老种的心腹旗牌官也从内院迎了出来,急匆匆的接住那个武官,在诸多铁甲卫士的注视下,直入内院当中,内院里头,同样是一片晦暗,只有老种所在之处,燃起灯火,在雨雾当中,投射出昏黄的光芒。 老种毕竟是老人了,年轻的时候杀人如麻,到老了却又怕黑,每晚不将灯火点得亮亮的,就怎么辗转反复,都无法睡着,那旗牌官也不等着先通传老种了,拉着那个武官就大步冲进了老种所在的内帐之内。 老种正靠在榻上,什么也没做,就在那里闭目养神。今日下起大雨,他又盖上了厚厚的被子,越显得瘦弱憔悴,那旗牌官引着武官大步走进来,将老种惊动,他侧头看了一眼。也不说话。 旗牌官已经淋得浑身透湿,说话都有些微微颤抖了,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急的。 “老种相公,熙河军有动静了,姚相公齐集熙河军诸将,在军帐当中议事。” 那武官扑通一声跪下,同时大声禀报:“老种相公当日安插俺们在熙河军中,俺在姚相公直领中军中有个指挥副使差遣,亲眼看见诸将齐集军中议事。小姚相公在中军当中盯得极紧,俺听到一点风声说熙河军要单军出战,去扫平乱军好容易觑出一个便宜,才算脱身出来,疾疾就赶往这里向老种相公禀报。” 老种一句话也没说,缓缓翻身坐起,看着那武官温言道:“你做得很好……先下去休息罢,当日安插你们。也是为了能切实掌握军情,让西军上下能如臂使指。再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这个用场……” 那武官知道里面水深,他是老种带出来的,虽然不觉得熙河军出战有什么不对,但是姚古违令擅自行事就是大事,忠心之下。千方百计的赶来回禀,此刻责任已了,其他事情,不是他能掺合得了的。 当下磕了一个头就起身,旗牌官自然安排人接他退下。老种又看看自己那心腹旗牌官,轻声吩咐:“遣人去通知汤怀,让他去通知杨凌,熙河军这里的情况就是这么个样子,老夫也不能帮他镇压自家兵马,否则岂不寒了将士的心。” 老种这一刻终于知道自家担心的是什么了,西军上下,盘根错节,到了这个时候,目光已经短浅了,每个人都想着自家的那块蛋糕,再也不是当初那支秉性单纯的西军了。 旗牌官答应一声,迟疑道:“难道老种相公就不能补一个军令,干脆借势就全军齐出,扫平了燕京就是了?老种相公,为什么非要便宜给杨凌?” 老种淡淡一笑,摇头道:“你不懂。”那旗牌官看着老种支撑着起身,突然跪下来声泪俱下的道:“老种相公,如此大雨,你要出去,身子怎么支撑得住?就不能退一步,顺了姚相公他们的意思?扫平燕京,也是大功一件啊。” 老种笑着站起来走了两步,拍拍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旗牌官肩膀两下:“你跟了老头子有二十年了罢?西军老了……没有杨凌顶在前面,西军只怕下场更惨……而且将来如果有所变故,西军就要覆灭的时候,也许只有杨凌,才能拉西军一把……而且老头子一辈子都是宋臣,总得为将来大宋想想……说起也是可笑,老头子都已经朝不保夕了,还想那么多那么远做什么?” 他语声淡淡的,几乎是温言细语的道:“准备笔墨,我有一封书信要带给杨凌,然后就出去遣人传令给汤怀,布置完之后回来,伺候老头子披甲,我要去找姚古,我们俩也好久没有交心了。” 入夜之后,这场接地连天的暴雨,下得是愈的大了,在熙河军中军营中,五百轻骑,五千轻步兵已经集结完毕,人人都已经披甲在身。兵刃弓矢器械,全都佩戴在身。 因为是轻骑直出,连营中骑军辅兵都一个未曾带,到时候在城外军寨当中,自然可以征调辅兵,所有将士虽然列队于冷雨之中,可人人神色都是兴奋至极。 在河北憋屈了如此之久,现在总算姚相公有令,要带领大家攻克燕京,大家拿得出手的功绩却没什么,不过也有人略略有些惶惑,这个军令,怎么来得这般突然?小姚相公为什么又将中军大营戒严,防范森严? 而且西军是堂堂之师,就算大摇大摆的出军而战,又怕什么了?现在一个辅兵都不带,中军那些步军也不带,就是两指挥五百轻骑再加五千步军兵马趁夜冒雨出城,也未免太仓促了些罢。 不过军令如山,这点犹疑也只能藏在大家心里,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虽然在冷雨下人马都有些瑟瑟抖,但是队列当中肃静无声,就等着姚古率领诸将到来。 又等候少顷,在天已经过了起更,快要二更的时候,就看见几簇防风防雨的油灯引路之下,姚古率领诸将,全都顶盔贯甲,在亲卫簇拥下涌涌来到这些甲士之前。 姚古一扯缰绳,当先来到阵前,来回扫视一眼,就提气道:“本都总管决意今日领兵出城,集结城外军力,一举摧垮祸乱燕京,诸军将务必出死力,一往无前,本都总管不吝厚赏若有不听号令,踟蹰不前者,你们都是跟着我打老了仗的,自家知道军法无情。” 第两百七十六章 女真南下 “老种相公到了!”就在姚古准备率军而出的时候,一员亲兵凑到姚古耳边说道。 数把油纸伞到了近前,却见老种相公蹒跚而来,姚古急忙下马,“老种相公,你怎生到了!却是某的过错!” 老种上前来,拍了拍姚古的肩膀,“你跟了某不下四十年了吧?” 姚古将老种亲兵唤开,亲自拿伞,“整整四十二个年头。” 老种相公回头冷厉的道,“还不让熙河军将士散去了,却是要让某在众将士面前让你失了颜面么?” 熙河军大营,姚古只是坐在下首,“老种相公,你对姚某有再造的恩情,在高粱河一战,某遭萧干重重围困,眼见熙河军俱要覆灭,刘延庆却按兵不动,也只有老种相公带军来援,这些俺老姚都是一一看在眼里,可是如今,刘延庆不仅阵亡,还背上了弃军而走的骂名,童贯在后,也已经是蹦跶不了几天了,京师弹劾奏折也将堆上官家案头,俺们没了掣肘,这燕京城还不是旦夕可下,为何却偏偏要便宜了杨凌那厮。” 老种相公叹了一口气,“某知道你们如何作想,无非就是杨凌不是我西军所属。” 站在姚古身后的姚平仲上前,语气生硬的道,“正是如此……” 姚古喝骂道,“俺跟老种相公议事,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给某家退出账外……” 姚平仲还欲再说,姚古却是一瞪眼,姚平仲只得恨恨的退下了。 老种道,“这北伐以来,俺们西军拿得出手的战绩实在太少,这北伐一路打过来。最出头的也就是新起的神策军。” 姚古道,“正是因为如此,俺们西军才迫切的药拿下一场大功,这燕京不就是最好的正名之战。”老种捋了捋胡须,“什么正名之战燕京城之中,耶律大石能动用也不过就是精壮千人。拿下来也没有什么光彩的事情,你我到了这一步,还想再得功升迁,恐怕就真的得到汴梁那一隅之地养老了。” 姚古这才惊醒过来,只不过依旧有些不服气,“即便俺们不需要这场功勋,也可以为自家子侄铺平升迁之路,如许功勋,总能提携一些后辈。” 老种站起身来道:“俺们的官家欲动西军久矣。不错,我们是扳倒了童贯,可是一个童贯倒了,官家难道还找不出另外一个童贯来整治俺们西军?如此此次大功更盛,恐怕更加使得官家心中忌惮不已,到时候就不是分化出去一支环庆军而已了。” 姚古听到这里忍不住冷汗直下,老种接着道,“大宋能倚靠的也就只有俺们西军了。某将死之身,实在是不认西军上下被都门大头巾之辈整顿得七零八落。燕京城虽然瞧着眼热,可这烫手山芋,俺们西军敢接吗?” 姚古已然是不说话,老种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等时候,西军所迫切需要的。无非就是赶紧回到关西舔伤口,将北伐损失的元气恢复过来,如果朝廷趁此机会将西军打散,将来西外寇侵入,谁人来挡? 老种再次坐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这是传来线报,你看罢……” 姚古急忙娶取过来翻看,老种相公道,“童贯这厮,将赵良嗣派遣出去,请女真人收复燕京,虽然童贯倒台,可是赵良嗣却是已经引得女真人南下,前几日就已经过了居庸关,再过两三日,就要到燕京城下,到时候,却又是一场烂账要算。” “女真气运正盛,辽人俱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到了这燕京城,想必一定是要赚得钵盆俱满才肯撤去,这份干系,你可担得下来?某是不愿让女真人插手燕京的,所幸就不如成全了神策军,女真人这场烂摊子也轮不到西军来收拾了。” 姚古看罢,久久不能言语,最后向老种相公行了个军礼,“累得老种相公深夜漏雨来此,是姚某之罪也。” 老种相公总算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过长城居庸关数十里之处,立了一处女真大营,女真大营,设得看似散漫,留出的空地也多,没有挖什么壕沟,有极处也是既窄且浅,寨栅也是草草了事。 他们不过就是在这里歇息一夜而已,天明就要赶紧上路,女真人自从收到赵良嗣的求援便是率领四千劲卒南下。 四千儿郎,俱是骑兵,速度极快,不过十来日便是破关而入,沿途大辽豪强都是远远的看着,却是对这支兵马没有一点想法,女真人实在是将辽人打得怕了。 这支女真兵马却是完颜宗望东路军中一部分菁华,领军之人便是大金四太子,宗望四弟完颜宗弼。 但是女真人口实在是太少,这里面只有两千人是真正的生女真,还有一千人是熟女真,其余的人马却是从北面杂胡之中挑选出的精锐兵马整编而成。 营中人马活动范围极大,大队骑兵,都可以进退自如,女真的作战单位不过就是猛安谋克,编制也比辽人和大宋来得小,很少结大阵而战,千余骑集结在一起冲阵已经走了不得的大场面了,自然不需要将营寨设立得如此谨严。 而且自女真军兴以来,转战千里,少有军队能和女真相持而战,稍稍能战一个不分胜负的,从北而南,大辽残余已经对女真白色旗号望风而溃,在女真铁骑面前,只有战栗溃散的份儿,已经没有敌人,能让六四千女真精骑谨慎下寨,持重而战来对待! 但是有一处处新立的营寨,却是深沟遍布,营盘设立得紧密坚固,营盘之中,各色各样杂凑起来的帐落,甚至还有木料茅草搭起来的棚子,不管如何破烂,但是都摆布得井井有条。 巡营士卒,同样军服不整,难以找全一副完整的盔甲,但是号令约束,却仍然一丝不芶,自然有一副百战余生老卒的气派,怎么看怎么却像辽人甚至大宋的营地,不是女真气象,却显得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第两百七十七章 完颜宗弼 在这个营寨中心,高高的挂着一面红牙镶边的大旗,侧面是军号,赫然正是常胜军三个大字!大旗正中,却是一个郭字。 郭药师,短短时日又重新打出了常胜军的军号! 对于这个穷途来归之人,完颜宗弼为何如此看重,女真众将,都是想不明白,多少辽人名臣猛将,完颜宗弼都是不屑一顾,只不过是在路途之上碰上了郭药师,便是予以收容,更是接连攻克了数个坞堡,将其中辽人汉儿整编给郭药师。 一个残辽南京一道的辽人军头,更是吃了败仗,只带着数十心腹衣衫褴褛的赶来投奔,完颜宗弼只是和他交谈一番,就郑重收留下来。 这些倒也罢了,他们的统帅完颜宗望更不知道了什么疯,居然擅自改变了阿骨打老皇帝的伐辽方略,倒是想要从宋人口中分一杯羹,就从了赵良嗣这厮带了大队人马南下,以宗弼为将,率领儿郎南下。 宗弼遇到郭药师竟然要这郭药师在辽地招揽流亡,更将不少辽人降军交到他麾下,授以他千户,常胜军元帅的名号,还破天荒的拨了两个谋克的生女真劲卒,归他调遣,竟然要以郭药师为主,做深入南京道的准备! 四千女真精骑,就要在以为郭药师后盾,一旦郭药师行事顺利,就要大举挥师南下,直下燕京城! 谁都知道完颜宗弼虽然比之其兄宗翰,宗望领兵要稍逊一筹,只能为一方大将,可是此人军法严厉,颇有威望,假以时日。也是女真希望所在。 完颜宗弼眼高于顶的性格,竟然以郭药师为先锋,虽然也是说了顺利就大举而进,不顺就抛弃郭药师所部,可是女真众将还是闹翻了天! 女真刚出白山黑水,制度初设。还不改当日遗风,帐中诸将议事,只是环坐,画灰而议,言谈礼节粗疏而上位者不以为意,为了完颜宗望这个决断,所有人几乎都跳了起来,指手画脚的只是反对,可宗望还是派遣了宗弼南下。说是力排众议也为不过! 女真起兵,就是为了掀翻大辽天下,阿骨打皇帝将耶律延禧是恨之入骨,众人眼中差不多也只有一个耶律延禧,擒斩了他,才算真正灭亡了辽国,才遂了女真起兵之愿! 现在耶律延禧已经到手,还管其他的作甚。燕京那里宋人正在和辽人打生打死,大家都是知道。 宋人和辽人自斗。又关女真什么事情了?更不用说宋人和女真还有盟约,此时女真诸人还有点质朴之气,以背约为耻,完颜宗望这等决断,让人怎么也难以心服! 越走向南,越是酷热。生长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战士觉得打到这里已经是足够,在辽人除燕京外其他四京,已经掳掠到了足够的财货和奴隶女子,正是想灭了耶律延禧之后,更没有什么盼头。只想回转北面享福去,才是女真最大乐事,干嘛还要到南面那些据说能热死人的地方去? 南下以来,也打了几仗,获得的人口缴获都是大家的财物,完颜宗弼是此路南下兵马的统帅,不过也是只能分到最大的一份而已,又凭什么要将这些精壮人口,还有军资器械粮草战马,交给郭药师重立常胜军? 可是完颜宗弼对大家暴跳反对,只是相应不理,只是一意孤行的做去。 完颜宗弼此刻便是在帐中哈哈大笑:“你们这些腌臜厮,卖力死战了那么多场,你们得了多少财物,多少子女?兀立,你告诉某家!” 一个女真将领向前一步,满脸自得之色:“八十匹马,十斤金子,上好盔甲八副,其他银器说不过来,健壮人口三十七个,辽人娘们儿十九个,还有些伤的老的,俺只是砍了,留着也是糟蹋东西!这份财物,任谁看着也要眼红!” 完颜宗弼仰天大笑:“你见没见识过堆成山一样的黄金,和神仙居所一般的宫室,玉一样的美人,肥得流出油的土地,还有数不清数目的生口奴隶?在宋都汴梁,就有百万人!” 百万是个什么数字,几十年前还靠着结绳记事的女真儿郎们实在没有概念,女真起兵不过二千七百人,他们统一了女真,再扩张之下,也不过有数万人,已经是难得大军,足可在北地纵横天下,女真全族,也不过就十来万人! “辽国精华,已经差不多都在你们手中,将来你们的子女呢?准备留一份什么样的家当给他们?要知道,宋人柔弱,还要胜过这些辽人十倍!现在这些人口器械马匹,就当是某家借你们的,拿下燕京,某十倍还给你们!” 说到这里,完颜宗弼语调已经带了一些嘲弄的神色:“先把燕京拿下来,宋人无能,某家取了,就是咱们女真的财物了!凭借于此,将来还要南下南朝,将宋人的子女玉帛,全部归于我女真好汉子!” 完颜宗弼也越众而出,大声道:“阿骨打老皇帝奋起于按出虎水,才拼出俺们今日这番地位家当!为万世计,为子孙计,咱们再把南朝拿下来!当初起兵,阿骨打老皇帝何尝是得到众人赞许了?无非就是看准机会,果断行事,现在俺完颜宗弼面前,也有这么一个机会,如果老皇帝现在在,也会动心!” “宗望其意已决,所以才让俺先行试水,这郭药师不过就是马前卒,俺们人生地不熟,只有先信重于他,你们几个谋克,这般荣耀机会还不愿意要,俺却愿意要!数千兵马都是由俺来率领,俺不靠郭药师如何,有俺们女真好汉子,足可扫平燕京!” 女真甲士这才闹哄哄的散去,天明之后便是下起了大雨,这雨中行军道路泥泞不堪,可是女真人却是吃惯了苦,只是前行,浑然未觉,雨雾之中后面突然赶上来数骑,当先一人,正是那完颜宗弼,他也没披着表示身份的金甲,和身边女真战士一样皮袍皮帽,手里还拿着半张泡得稀烂的胡饼,大口大口的嚼着。 第两百七十八章 吴玠之才 郭药师回头,忙不迭的恭谨行礼:“辛苦四太子了,冒雨而前还是身先士卒,跟着俺们一起吃这辛苦,俺们已经进入了幽燕之地,其实不必这么赶紧的!” 完颜宗弼满不在乎的挥挥手:“俺们女真好汉子,这点辛苦算什么?没吃的也能追敌几百里,更别说现在什么都不缺!” 完颜宗弼顿了一声,“俺们还有多久才能抵达燕京左近?” 郭药师心中默算,“俺们走的是小径,本来路途有些绕远,可是宗弼麾下将士实在是打得熬得,几天行军下来,却是没有耽搁半分。” 完颜宗弼有些不耐烦的道,“休要说那些没用的,某只问你还要几日,你只管据实回答便是。” 郭药师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是唯唯诺诺的道,“最多四日!” “四日么,只盼辽人不要那么没用,某大兵压境,需要燕京这场大功,宗望也同样需要这场大功,就是要以此将俺们女真贵族之中对南下一事观望之人,反对之人的嘴巴彻底堵上。” …… 杨凌所在便是以前环庆军的大营所在,无数逃散溃败士卒,这个时候有慢慢的聚拢了过来,神策军将士已经是全部出动,将环庆军将士还剩下一口气的儿郎照料下来,是死是活就看天意,而那些重伤轻伤者,神策军也是匆忙为其包扎伤口,安下营寨,照应得极好。 几乎都是要将米粥喂到他们嘴里面才肯安心,而在营中之外,便是漫山遍野的神策军人马在翻捡尸首,大战才过去一天而已,偶然也能发现一两个命大之人,这些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日后定然能有一番作为。 到了这个份上,杨凌之心,无非就是动了将环庆军收于己用的心思,前番并非环庆军不能打,只是刘延庆荒唐矣,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便是这个道理,刘延庆连累了整个大军。 收拢了环庆军,神策军所在已经是是向着燕京各大坞堡本土势力许出了好处,只待这燕京克复,就是要立刻恢复他们劳作耕种的勾当,甚至允许他们南下到宋境内参与贸易,各大坞堡堡主还有升迁的机会。 当然空口许好处,那是自然不成,还要有足够的武力威慑。让人相信大宋有足够实力镇抚此处,而且这里将来必然是大宋疆土,这些豪强们才会认命的交相报效,希望能在将来燕地的大宋统治体系当中,谋求一个较好的地位。 白梃兵一部,已经拿了出来,每日三次,人马全部披贯重甲。缓缓在燕京左近巡视,每次一出动。就是数百骑上下,这些人马都是具装的重甲骑士,向来是军国重物,轻易置备不起。 每名重骑身上的花销,极其惊人,穷大宋一国之力。不过有这么一支白梃兵而已!这种巡视之用,本来用轻骑更为合适,但是这些白梃兵缓缓而进,在燕京左右巡梭。 军官人马重甲都经过了抛光处理,加了细致的打油。在秋日太阳照耀下,耀眼生光,而军官身后的士卒,人马重甲表面处理就没这么细致,都是黑化了事。 但是这些黑甲骑士行动起来,就如同一道铁墙在缓缓移动一般,马蹄敲击着大地,如擂鼓一般沉闷的直敲进人心底。 顶着燕地太阳巡视一圈下来,对于这些浑身披挂,落下了面甲的白白梃兵将士来说都是苦差事,战马也辛苦,但是好在燕京马多,不用冲阵,战马披甲就走了,其他战马挂着甲叶列队而行还是勉强差不多的。 反正不临阵别人也分不出来,而且这样每天三次转下来,但凡遇到各处豪强前来报效的队伍,人人畏惧避道,在这个白梃兵甲士经过的时候甚至不敢抬头,看到这支重骑如此威风----就连当日大辽鼎盛时期,都未曾有这等具装完整的重骑。 谁还敢怀疑大宋在这里的统治?这些事情都市吴玠一手操办,他的功夫远远不不止厮杀布阵,在大局之上还有细致的文官功底,吴玠做的事情还不止这个,他真的如一州牧守一般,什么都操持起来了。 反正都是赈粮,仿佛一旦开春,他还要在这里督促农桑一般,燕京本来就是四乡里逃难来的青壮多,甚至还有从辽东逃来的,人本来就密集,吴玠干脆将他们全都用上,人一动起来,这么一个燕京,顿时就显得生机勃勃起来,也有了活力。 只是杨凌没有动燕京城,耶律大石就在城中,现在要做的无非就是在短时间之内,快速的充实自家实力,杨凌领大队军马回返过来,这些在四下忙活的燕京百姓人人抬头,朝着他们招手欢呼,仿佛出征的是他们的子弟一般,让这些北上经历了这么一场死战的大宋将士,人人都感叹不迭! 杨凌在韩世忠和岳飞几人,还有数十名亲卫簇拥下,回返燕京城内,他带领的大队军马,现在城外设立的营塞休息,所有人马不可能同时都挤在城内,反正现在杨凌手中握着轻骑重骑,扩大的神策军消耗之后再加上燕地豪强投奔而来加起来恐怕有一万之数,除了巡视之外,在燕京左近控制的地面越大,缓冲就越多,燕京也就越孤立。 这些随他出征的甲士,先休息吃饭,然后再放他们一天大假,舒缓一下身心,接着这些经过和辽人碰撞的骨干,就要随着他打一场硬仗了。 他们从营寨之西而入,当初这里就是厮杀得最为惨烈的地方,现在却收拾得整整齐齐,人人看到杨凌旗号都避道一旁行礼,杨凌提马笑着对韩世忠道:“吴玠当真本事不小,难道还想在这里整治出一个燕地小桃源出来?可惜我们在这里时间不多,某已经接到老种相公通报,女真人不日就要抵达燕京,我们还要回头收拾干净女真,燕京这里恐怕又是一场狼烟,吴玠在这里一番辛劳,当真是有心!” 第两百七十九章 女真峥嵘 岳飞在杨凌身边,也击节赞叹:“吴玠和俺们一起在迎击辽人,不稍稍色变,已经是难得人物了,看他安抚地方的本事,当真有大才!有吴参将辅佐,小杨将主,燕地定矣!” 韩世忠却在旁边咧嘴嘀咕:“收拾干净女真,要能快点收拾完,那才算是成呢,依俺老韩看,这一切都要看天!能不能及时打垮女真才是关键,熙河军也想拿下燕京,老种相公好不容易拖住了这厮,这大功,都悬在半天空呢,对别人说这个成,俺老韩可不好糊弄……” 他声音说得极低,杨凌耳朵尖,听了个大概,回头瞪他一眼:“泼韩五,你说什么?” 韩世忠忙不迭的摊手:“俺说吴参将本事是大!俺在这里几天,被他使唤得团团转,白梃兵用来巡城,神策军拿来清点户口,周围豪强坞壁,还要带着兵马一一去耀武扬威一番,觉都没睡踏实!小杨将主,俺干不来讨事情,此次打女真,俺还是跟着你冲杀罢了!” 韩世忠三十多岁人了,杨凌拿他也没办法,要不是这韩世忠实在是拢得住军心,真想一脚干脆将他踢回西军了事,正在狠狠的瞪着他的时候,就看见营寨之前,大袖飘飘,战袍凌厉,吴玠摇摇摆摆的走出来,身后就两个神策军的将士,他们其中一部分,暂时被吴玠调出来负责周遭安全,充当哨探的角色了。 几日辛劳,吴玠气色却极好,半点也没有了当日才一路轻骑驰援,被战马颠簸得快散架的狼狈模样,朝着杨凌一拱手:“小杨将主,吴某人出迎来迟。还请恕罪!” 杨凌笑道,“却是说甚话,一应应酬,你都是规划得极好,某得吴参将,就得了一半燕京。需知守业更比创业难,这安抚之功却也不小,来,到某帐中议事,听说女真鞑子已经南下,就要到我们面前了。” …… 要是有一个人此时此刻,能在云端当中,能将幽燕大地所有一切收入眼底,就能看到。无数支打着各种旗号的军队,南下北上,进攻的进攻,据守的据守,藏伏的藏伏,掀起了弥漫幽燕大地的尘烟。 三个国家的气运,无数枭雄豪杰的野心,无数人的命运。都牵系在这场战事当中,只等着最后爆出的一决! 而杨凌领着大军。就要和女真人展开最后一战,彻底将他们逐出幽燕之地,可是连他自己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了。 也许和女真人的战事,就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的最后一战,在将来。自己就会在这个时代,跌入新的人生当中命运中的谷底,可是自己,早已舍弃不下这种统帅大军,纵横天下的感觉! 这命运。还在自己的手中么?历史的车轮又要朝着那个方向运转? 在夜色当中,杨凌带着几名亲卫,立马高处,看着脚下自己统领大军喜盘星星点点的营火,现在杨凌麾下,也许是在这无比辽阔的燕地征战的时间久了,作战扎营风格,都有点像是北地军马了。 营盘不再像宋军那样严整,坚固得如一个龟壳,不到开拔的时候,敌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大去,营地当中,密密麻麻的都是箭楼,反而在营地当中,留出了足够的让骑兵出动反击的通路,哨探也放得极远。 哪怕在夜间,控制的战场也相当户大,为自己全军的反应,留出了足够的时间,杨凌大军,也挺进得相当快,在熟悉地势的本地投效豪强的率领下,短短两天时间,就已经和女真人向南放出的哨探接触。 但是不详的信息也迅传来,这些女真哨探,甚至和宋军小股哨探进行前哨交手战的兴趣都没有,连杨凌北上大军的虚实都不愿意试探一下,甫一接触,就朝后收缩,直退到他们在脚下连成一起的坞壁后头去。 宋军大队朝前进逼,在那些坞壁之前扎下营盘来,但是女真兵马,没有半点和他们要野战的意思,也没全部缩入坞壁当中,宋军要是去围攻坞壁,试图拔出这些要点,一则是这些本地豪强经营这些坞壁多的都有百年,极是坚固,不下于一座小小城池。 杨凌所部,骑军为主,没有携带许多福重攻具,很难猝然拔下,而且在围攻当中,兵力就摊开了,集中的女真铁骑,随时会趁虚扑击,到时候挫动锐气的,就是杨凌所部! 那时候,在这里的战事,更将旷日持久!如果越过这些坞堡,深入到女真面前,寻求和女真铁骑野战。甚而攻拔居庸关,封闭女真人马后路,断他们归路。 但是这些横在宋军前进道路上面的坞堡,断然不会再如上次一般,坐视杨凌进退自如,只要抄击杨凌后路,几千军马,每天人吃马嚼都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一旦断了后路接济,到时候恐怕连撤都不好撤出来! 最现实的应对办法,就是相持,等女真人觉得他们可以会战了,双方再以主力交锋,厮杀出一个尸山血海出来,胜利者将得到这片土地! 此时此刻的杨凌,一点也不害怕和女真军马交战,他穿越以来的历险之多,生死一线的关头之多,不用说他穿越来的那个时代了,就是这个时代的积年老军也未必比得上。 心志磨砺,不说坚硬如刚,至少也是钻石级别的了,可是他却没有时间,和女真鞑子在这里步步相持下去! 北上白沟河以来,所有人都担心的噩梦一般的场景成为了现实,女真人不愧是一个战斗民族,这个战斗民族的意思不只是能上阵悍狠厮杀,有强健体魄可以一场战斗数十次的冲阵,更因为恶劣的生存环境,日日都面临着比他们强大得多的势力百年的压迫,在挣扎求存中,在日常生活的围猎当中,对于战场,磨练出了一种良好的噢觉,领兵将领,都在这个时代平均水准之上,能根据战事,做出最合乎情理的决断。 第两百八十章 人为财死 杨凌原来指望女真兵马骄狂,在燕京之外左近连续大大小小的战斗,自己麾下兵马,已经磨砺到了最巅峰的状态,还有岳飞,韩世忠这两个无敌猛将,狠狠的挫动了女真人的前哨,也就是郭药师所部常胜军的锐气之后,都以为女真鞑子会恼羞成怒的想将这个场子找回来。 连场大胜,摧垮大辽,这些女真兵马多少也应该骄狂许多,自己又直接领了万余兵马毅然决然的到了燕京边境,摆下车马,就是不让女真人染指燕京一寸土地,女真人很大可能会主动应战,到时候就是一战定胜负的事情。 谁也没想到,女真人就这般竟然在他大军决定将女真人抵御于燕京之外之际,退守不出,他们打下了燕京之外的五十坞堡,野战兵马更是缩到了坞壁堡寨组成的掩护线后面,在黑暗当中冷冷的观望着自己这支大军,半点也没有急躁求战的意思。 不论是一动一静,这些女真兵马,都表现得足够可怕,甚至这冷静下来的女真军队,比起在战场上拼命厮杀的他们,还要可怕上三分! 在女真人如此举动的背后,杨凌几乎就能嗅出那个女真统帅金兀术的味道,但凡历史上留下威名的名将,果然都不是凡品,自己在战阵当中的天赋够高的了,但是在这等名将眼中,自己心思就可以根据蛛丝马迹推断出个**不离十,而且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最为正确的应对,刹那之间就让自己进退两难。 可现在的主动权反而落在了退守的女真南下兵马面前,女真鞑子靠着广袤辽境之内的无数坞堡补充粮草,攻克便是能顶数月之久的消耗,更不用说。这些坞堡之中的精壮之士,一律都被郭药师收编到了他自己的麾下,常胜军的旗号又重新的树立了起来。 这一点,杨凌绝对不能容忍,他奶奶的,老子那日一刀怎么没朵死那个王八蛋。这家伙命大,着实是难对付! 郭药师所部,已经吸收了辽国各大豪强坞堡之中的精壮之士,别的没法说,郭药师这厮对于练兵的的确确是有自己独特的方法,且不知当初常胜军的前身怨军不过就是一支饥民组成的乌合之众,可就是在这样恶劣的底子下,常胜军依旧变成了一支打得熬得,敢于抵挡女真骑兵的悍然之师。 更不用说各自为阵的坞堡豪强。他们里间的精锐儿郎哪一个不是壮汉,几番下来只会去粗取精,杨凌也是感觉到,虽然郭药师与自家屡战屡败,可是这支重新立起常胜军旗号的兵马,却是愈打愈强。 郭药师所部,光是精锐就达到了三千之中,更不用说。一路南下,还裹挟了不少的流民。这些流民不过就是充当了女真的牲口,但凡攻城拔寨,总是让他们为前驱去填满死人坑。 所以说流民的死伤甚重,短短数天,八千常胜军外围流民就死得剩下了两千上下,而且常胜军所发粮米不过就是按照千人比例一日一餐。 吃饭之际。不过就是靠抢,女真劣根就在于此,每到一地,不是生产,大量破坏。烧杀抢夺,以战养战。 冰冷的寒风当中,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一堆堆篝火次第熄灭,昨夜围坐取暖的那些流民缓缓起身活动已经被冻僵的筋骨。 此次为常胜军驱而至此,好歹还选的是流民中看起来结实一些的,太过不成的,已经是饥寒交迫之中冻死了。 再加上这两天肚里有食,多少糊弄个六七成饱,已经比他们在野地苦挨的时侯吃得多些了,乱世当中人生命力也顽强一些。一夜下来,靠着生火取暖,居然也熬过来没有冻倒几个。 这么多流民,进退还算是听号令,也未曾四下靠着人多掳掠,也是有原因的,一则就是有常胜军的精锐甲士在左近镇压,二则就是队伍当中领头之人,也是当了几个月夫役的精壮汉子,衣袍一脱,流民在一起,自然到了万分,没有半点碍眼之处。 虽说如此,可是流民之中老弱妇孺也是居多,这些精壮汉子自然就掌握了领导权,进退之间,都暗自奉着常胜军的号令,所以才看起来这般老实。 天色渐渐亮起来之后,这些流民四下张望,讶异的发现一直离着他们不远的常胜军甲士增加到了差不多一个指挥的人马,却退远了一些,拦在了流民大队之前的一处堡寨之间。 大队流民之间,顿时就有些骚动起来,虽然这些时日一直有些食物分发下来,但是天寒在外,要吃得更多才能抵挡身边寒气,来时发的那些干粮,昨夜已经吃光了,眼前堡寨,领头之人早就告知,怕不有几座粮仓,千石是有的,得了这些,大家这个冬天说什么就熬过去了! 攻寨死人大家是不怕什么的,冬季乏粮,堡寨之间还不是自相攻杀,他们这些老弱,一人发根木棍都能跟着蚁附爬寨墙,最不济也能站站脚。 正在人群有些骚动的时侯,精壮多一些的流民队伍当中已经鼓噪起来:“打开寨子,打开寨子!” 为了生计,丢上几百条性命,就连这些流民自己,也毫不在意! 人群骚动开始向四下蔓延,吼声越来越大,那些精壮之辈已经迈步向前,大群流民不成队形的踉踉跄跄跟上,一开始这些呼喊还显得有些杂乱无章,最后已经变成了一个声音:“打开寨子!打开寨子!” 此刻在寨墙之上,每个人都是脸色苍白如纸,那管事更是连胡床也坐不住了,想站起来腿却使不上劲,还是两名庄客将他拉起,这管事就靠在他们身上,只觉尿都快要出来了。 往年庄园不是没有遭逢闹事,或者租佃纷争,或者山寇经过,了不起就是几百人的规模,人在庄中,想着一大群饥民近在咫尺,只觉得如泰山压顶。 几千红了眼睛的饥民接地连天,漫山遍野的逼上来,老弱抓了块石头就挣扎山前。 燕京路号称内地,虽然民风素悍,但一般争斗,或者为财,或者为气,倒也是小事,可是现在饥民们争的却是这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第两百八十一章 枭雄之姿 从寨墙上向外望去,甚而都能看见那些饥民之后,数百甲士或在马上,或在马下冷眼旁观,身上甲胄齐全,手中兵刃锋利,眼睛好使的还能看见这些甲士撒袋中箭支尾羽在风中一颤一颤。 这些都是郭药师的常胜军精锐,要说他们催马而来,不要一刻这些马上甲士就能催散了这几千流民,但是他们却一动不动。 每逢末世,都是究其根本就是内忧外患,内忧一般都是民不聊生,物价上涨,粮食天价,再追根溯源,不过就是土地兼并太过----或者说现在燕京土地兼并太过,北宋不一样,他们的腹心之地百姓还能靠着此时繁盛的商业讨生活,过得还算凑合。 燕京边地除了贩茶贩马贩盐,走到兵荒马乱的地方赌命的苦活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商业?百姓们都靠在土里刨食,其实大宋也是制度性缺陷累积,最后为女真一击就轰然灭国。 文臣体系固然误国不浅,军事体系也的确有深重的制度性缺陷,甚而积累到了难以挽救的地步,其中之一就是因五代时期,武将霍乱,军队威胁,现在大宋当下,不过就是让他们平稳交权出来就必须以重利诱之。 大宋对待军队的厚待,在中国历朝历代是绝对第一,将第二名远远甩出十万八千里去,已经超过了这个时代所能承受的极限。 冗兵冗费源头就在于此,最后积重难返。后世朱重八起于淮上,就没有这样的包袱,所以明朝不管是军卫还是营兵,被朝廷薄待了多少年,还撑持到最后。换了大宋,早就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 …… “直娘贼的,过了如许之久,女真鞑子精锐还是不动,却是让郭药师和俺们打个开心,这仗却是有什么搞头?”雷远文浑无忌惮的将自家心思一说。 周遭军将士卒都大感深获我心。雷远文的统帅风格也接近于韩世忠一流,麾下儿郎,不能有一个临阵时侯是孬种,可平日里却是言笑不禁,根本谈不上什么架子,绝大多数新团体在形成向上的时侯,氛围差不多也就是这样。 “雷都指挥说的如何能错?这童贯留下的烂摊子却是让俺们收拾,可女真鞑子却是打也不打,退也不退。好生纠结!” “但有鞑子南下,没说的,俺们必然死战,谁朝后退一步,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俺们给自家寻口饭吃,又有什么错的了?!” “瞧瞧这些流民的模样,要不是俺们在燕地死战。凭着原来打的那个鸟样,耶律大石和萧干的兵马都压到了雄州!更不必说背后还有更强悍的女真鞑子。这是硬茬子,俺们还得好生计量一番!” 林冲也在这些军将士卒当中,他年少英俊,已经显露出未来勇将的潜质,雷远文是个喜欢悍勇儿郎的,就很看重这林冲。现在他所在的一指挥骑军,雷远文一直带在身边,最是信重,在雷远文面前,林冲也说得上话。 他侧头对着雷远文灿然一笑。露出这个时代中下层出身人士难得见到的一口白牙:“雷都指挥,现在发这些牢骚做什么?只要俺们神策军能全下来,到时候疆场上见。节节死战,和鞑子杀个血流成河,到时候看还有人说什么废话?俺们现在理直气壮,还不都是从厮杀中来?将来大敌,俺只是讨个前锋!而且阵阵都是,除非俺死在马上,别人才能冲到俺前头去!” 这等话雷远文最是爱听,当下哈哈大笑,坐在马上就伸手过去重重的拍着林冲结实的肩背:“说得好!俺们也算是跟了小杨将主,可别忘了俺们立身之本!小杨将主就是舍不得俺们是支强军,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周全俺们到底,要是俺们异日也是见敌就走,别的不必说,俺们就自家见不得小杨将主,回家抱孩子去,这上头,你们这帮兔崽子可要记得牢靠!” 周遭军将士卒,轰然应是,数百骑士,也并未成太过严整的队形,就是在马上,姿势也各个不同,有人自恃马术,还侧过来坐在鞍上,连镫也不踩着,如此寒冷的天气,没一人表现出畏寒的模样,只是这等姿态,就显出见过生死,不惧死战,任何大敌当前,骂一声抄家伙就干的超级剽悍强军气度。 这等气度,不是等闲经过几次战事就能历练出来的,西军当中,打过仗的多了去,可是大宋任何一支军马,都没有身侧军一般的经历,孤军可在敌人的腹心之地纵横数千里,一支支强敌排头打过去,每一场都是死战,都是咬紧了牙关才能争得胜利。 耶律大石,萧干,郭药师,这些名动天下的重臣猛将,在手中或败或死,最要紧的,还是这一军平灭一国的功绩! 任何一支军马,有这样的经历战绩打底,不磨砺出强军气质,才有鬼了,这等强军,也是可遇而不求的,而且任何强军,承平时日持续数十年下来,这种浸在骨子里面的杀伐之气,也就渐渐烟消云散。 杨凌有幸,大宋有幸,在这个时间点奇迹一般的磨练出这支军马来,而且还处在这蓬勃发展的阶段。这就是杨凌最大的底气,这也是杨凌不惜一切也要维护住这支军马的理由! 现在这支军马,也越来越有只有杨凌能掌控的私军色彩,放在燕京边地,天高皇帝远,朝廷薄待,杨凌用不同渠道大力施恩支撑之下,神策军行事已经有了点肆无忌惮的味道,再这样发展下去,军阀的名义,就可以安在头上了。 也许神武常胜军有的人对此会有心结,午夜梦回,未尝不会忐忑,可是杨凌对这一点,半点心理障碍都木有,他穿越而来,不是为了建立什么制度完善的新大宋,而是为应劫而来!没有牢靠掌握在自家手中的实力,还谈什么挽回劫数? 而且功高不赏,鸟尽弓藏之忧,杨凌也不能不考虑,击败了女真鞑子,挽救了大宋灭亡的命运,然后再老实交权,让大宋文臣士大夫体系将自家收拾了。 第两百八十二章 城外之盟 环庆军所在大营,这个时候已经将败兵彻彻底底的收拢了过来,能战之士也有万余上下,刘延庆已死,环庆军归属还未曾彻彻底底的确定下来,统领环庆军的也就是前番大战余生的王德王将军。 这厮也是命大,本来就被长矛捅了进去,那个时候的王德实在是心力交瘁,重伤之下轰然倒地,幸好的是辽人并没有验看尸首,王德被层层叠叠的尸体压着,待到神策军将士打扫战场的时候,这厮竟然就在死人堆里动了动手指,眼尖的神策军将士瞧了个仔细,这才将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王德的名号环庆军上下都是知道的,不到半日便是有人将其认了出来,于是乎王德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被众将推上了临时统帅的位置,可以说这个时候也只有王德有这个声望约束得住环庆军将士。 这厮也是个小强,不过三五两日之间便是能够视事,重新将破烂的营寨组织修缮,更是将已经打得不成建制的环庆军将士重新统编,虽然说这个时候的环庆军已经有了些新气象,可是暴露出来的最大问题便是,环庆军已经失却了军心士气,毫无疑问,这场大战给他们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没有了两三载环庆军将士恐怕是难以回转到巅峰状态了。 环庆军所在,此时此刻已经是聚拢到了一起,杨凌虽然说也动了收编环庆军的心思,可是一来大宋朝廷不会允许他如此做。 环庆军归属,最后都是要由大宋官家来决定的,二来即便是将环庆军收入囊中,这支军马一时之间也动不得,只能是先行恢复元气。还不若就痛痛快快的交给王德统带,总是能结下一个善缘的。 此时此刻的杨凌率领神策军就要将女真大军抵御于燕京之外,而杨凌本人却是来到了燕京之外,身边随从不过数十。 谁也想不到杨凌这个时候会到这里来,即便是来也应当是大军兵临城下,如此作为当真是透露出一股古怪之色。 杨凌端坐在战马之上。不久之后燕京城门大开,一队十数人的辽人甲士飞奔而来,领头之人,郝然就是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来到近前,抚了抚颌下长髯,“某听闻故人前来相见,却不料是你?” 杨凌笑道,“我也没有料到,当初的耶律海东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大石林牙。” 耶律大石道。“觉得这燕京城如何?何日想来取之?” 杨凌顿时目光就是一凝,“幽云之地实乃大宋藩屏,北御女真之重地所在,我杨某人一定要取,难不成林牙还真的企图以孤城复国不成?” 耶律大石心中微微一动,便是挥了挥手,对着麾下儿郎道,“你们先下去。” 汤怀看了杨凌一眼。只见杨凌微微点头,便是带着麾下亲兵护卫走出老远。水天之间,就只剩下两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 杨凌道,“某听说林牙这段时日已经是将燕京城彻彻底底的掌控在了手中,萧干所部败军也陆续来投,兵马竟有六千之众了?林牙本事,果然非同小可!” 耶律大石怅然道。“兵微将寡,孤城一隅,实在难成大事,某估计也就是只能在这燕京城之中与大辽共存亡了!” 杨凌笑道,“林牙志向就真的止于此乎?大丈夫生于世间。当逆天改命,成就万世不拔之基业方才无憾!” “某纵然有心又能如何,大辽皇帝一死一俘,已然失却正统,某虽为贵胄但终究是辽臣,独挡一面方可,若是复国,难上加难,名分上便是一个大大的难题……” 杨凌见耶律大石还不肯敞开心胸,便是道,“君不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林牙本事我是知晓的,这山穷水尽之间难免就有一丝机会,就看林牙肯不肯去走……” 耶律大石早就知晓,这燕京绝非久留之地,宋金两国用兵之地,大辽又早已不是阿保机皇帝之时,到现在就是单单剩下这数千儿郎的本钱了,更不用说,宋金两国兵锋都在近前,自家如何能弃了燕京?恐怕未出南京一道便是一场大战,宋军倒还好,骑兵毕竟不多,可是女真南下的消息他是知道的,女真恨辽已经到了骨子里,怎么肯轻易放他龙出浅滩? 这支兵马,他带不出燕京…… 现如今,杨凌如此说来,耶律大石目光便是勃然一亮,“你肯助某一臂之力?” 杨凌点了点头,“不过就是各取所需,某不妨明明白白的告诉林牙,这燕云之地非是大辽复国根本,往西走可穿过大漠,吞强扶弱,养兵十年,大辽国祚方可再续。” 杨凌此言与大石林牙不谋而合,只是任何大事成就都需要本钱,他的本钱就是这燕京城之中的数千甲士,能不能带走是个巨大的问题,而今杨凌所说便是一个机会。 耶律大石稍稍有些激动,颤声道,“你要我怎么做?” 杨凌目光一凝,显露出了一丝杀机,“你我联手,击溃女真兵马,主力我来打,林牙只需要在关键时候助某一臂之力。” 耶律大石沉思了半晌,女真的实力他是清楚的,如此说来,自家还要冒一场风险,万一兵败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可没有杨凌,自家就要独自面对女真鞑子,这压力就要大不知道多少倍,两方联合,以有心算无心,机会就是大出了不少。 唉,只是无数大辽儿郎死守的燕京城就这样失却心中稍稍有憾,耶律大石也清楚,燕京实在守不得了,总要保存一些火种,将来才有复国机会。 “好,某答应你!” 杨凌笑道,“某还有一个请求。” “但讲无妨!” “女真大军之中有两人,一人叫赵良嗣,一人叫郭药师,林牙万万留意,此两人乃三姓家奴,国之大盗,杨某必除之!” 耶律大石斩钉截铁的道,“可以,若落到某的手中,某必杀之!” 杨凌心事终于了解,便是道,“好,如此,便详细商议出兵的具体事宜!” …… 第两百八十三章 民心所向 杨凌凌只觉得,自己的心当真是硬了,也许这是最后一场淬炼,让自己真正成为这个时代的人,让自己可以真正走上这条为别人所不知道的道路,哪位英雄,身后不是尸骨累累? 问题就仅仅在于,你是哪个民族的英雄,你牺牲的是自己的民族,还是别人的民族而已。耶律大石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微微垂头,形式自然是比人强,耶律大石自诩英雄,哪怕就是绝境,也绝不会放弃半点。 真要必要,他也会毫不在意的牺牲忠心手下和自家子民,而另一方面,他也是对杨凌认输了,眼前这位当初还不过是一个都头的人物,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然比他还狠,比他还硬,最要紧的是,比他命好,就先如此罢,留得有用之身,将领总要将天地再改换一番。 耶律大石进了城中,杨凌依旧久久不肯离去,耶律大石,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八世孙,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大辽末世之下,如此人杰,实乃百年罕见,大辽亡国,亲率两百骑西行,以青牛白马祭祀天地,打出大辽旗号,南征北战十二载,再次建立大辽政权,史称西辽。 耶律大石建国之后率西辽军队在卡特万战役中击败十万中亚联军,使塞尔柱帝国的势力退出河中地区,威震中亚,大辽国祚得以延续,契丹,这个在中国长河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的民族却再度在世界历史上展现了他镔铁一样坚强的精神,耶律大石也得以享有西辽德宗的太庙香火。 杨凌一念至此,感概万千,但愿自己的出现没有抹杀这一段历史,不管如何,这也是契丹这个中国少数民族最后的出路。 到了他这个地步。经历了这么多生死,既然认定了这条路,无数人将自己身家性命和自己捆在一起,也只有坚定的走下去而已。 耶律大石再为英雄,也败于时势,再庇护不得自家子民。而自己所作所为的一切,就是为了将来大宋子民,不再如今日。 杨凌目光变得坚定,从白沟河一路过来,尸山血海,君不知四年之后,女真南下,将大宋北面近千万户,数千万生灵。杀得只剩下八十九万户,不足四百万人,当举世最为繁华的文明突然中道凋零…… 当汉家元气今此以后凋零丧尽,北面继起异族一波又一波的冲击而南,直到将所有一切都淹没在蒙昧当中,数十万人给逼至天涯海角处,最后全部投海以殉…… 那个时候,才叫做天崩地裂。就因为这个原因,我杨凌不能倒下。不惜一切手段,也将这历史重新写一遍。 …… 斯时斯刻,燕京校场,耶律大石黑甲黑马,挺立在马背之上,放眼四顾。眼中竟然也有隐隐的泪花闪动,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统领万军,击破强敌如摧枯拉朽一般的岁月当中。 他是契丹人的英雄,是辽人的希望。是能挽回辽人末世的绝代英雄,人潮向着这里奔涌而来,麾下骑士撒马散布在四下,让人们不能涌得太近。 那些涌动的人潮听在外面,每个人都朝着耶律大石伸出手,大声呼喊着同一个名字:“大石林牙,大石林牙。” 耶律大石缓缓垂头,摘下自己头盔,又猛的举在空中,朝着四下一招那呼喊之声顿时就变得更大,拍击在不远处的燕山山脉之上,仿佛都能将燕山摧击得云崩石乱。 周遭亲卫牢牢的拱卫住他,警惕的注视着周遭的一切,耶律阿古哲前番被杨凌俘虏,这一次杨凌也将此将还给了他,耶律阿古哲面色冰冷,似乎半点也没有为周遭的景象所惊动,只是用一种漠然的目光扫视着四下一切。 耶律大石身边那些的亲卫,忍不住都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兵刃,耶律大石固然是一世之雄,可是生命只有一次,即便是在万般情况下,即便是周遭都是信任自家的子民,也要防患于未然。 耶律大石已经转向外面,双手举起,稍稍下压,随着他这一举动,喧腾的校场,涌动的人头都在一瞬间平息了下来,无数双热切的目光,投向了耶律大石。 “大辽还未曾灭亡,宋人然则经此一战,也兵困财尽,后续乏力,空拥数万精强之军,也只敢顿于燕京之下,再难以寸进,俺们和宋人打交道已经百余年,要不是俺们丧败于北,岂能给宋人这么一个机会?可是也就到此为止了,有这几千忠心健儿,焉知俺们不能再重竖大辽旗帜?” 耶律大石眼中枭雄之光四射,满满的都是自信:“俺们契丹奚人儿郎,俺们大辽忠心子民,难道就困顿于荒野,吃不饱穿不暖,最后还是让外族稳住脚步,喘过气来,如猎兽一般一个个收拾了?就算侥幸得活,从此也为外族奴隶,给那些无数次败在俺们手中的南人当牛做马,子孙百世,尽为奴辈?与其这样,不如从某一搏,纵然失败,也不过就是一死……难道现在,大家就不是在等死么?” 校场四下,鸦雀无声,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忍不住为耶律大石语气当中的决绝之意,这弥漫四野的如潮怨气,而觉得悚然动容。 说到这里,耶律大石暮然就是从战马之上翻身而下,跪倒在地上,两指并拢,直指青天,“苍天可鉴,我耶律大石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诸位将士,燕京城已经受守不得了,宋人十万甲士俱全,女真鞑子又磨刀霍霍,南下而来,某只有数千之兵,某所说的最后一搏,便是杀出燕京之外,再觅一出路,聚民百万休养生息,有朝一日,俺耶律大石一定会杀回来,一定会的。” “林牙何苦做此小儿女姿态,俺们先前跟随萧干大王死战的时候便是已经惊觉,俺们大辽再也没有援兵了,燕京一城之地,实在难以担负家国大任。” “是啊,林牙,俺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尽管说罢,要如何做!” “这燕京没甚好守的,总而言之,某只信林牙,林牙去哪里,俺就去哪里……” 麾下儿郎信重如此,林牙民心若此,大事如何能不成,他没有留下一个弃城而逃的骂名而走,而是将实情告诉了每一个人,他们都有权力知道自己的将来。 第两百八十四章 死地后生 虽然现在女真人的结构还不怎么完善,不过驱使炮灰杂役攻城攻壕作战,女真人己是极有心得。 不管在什么时候,俘虏而来的人口,不过就当做牲口一般使唤,就如攻克了一个堡寨,里间的俘虏,不过就是成为了攻克下一个堡寨的牺牲品,拿人命往里头填,不过这也与女真人的人口基数有关。 女真族人实在太少,禁不起消耗,只有用这些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的人命去消耗敌人的弓箭,消耗敌人的气力,女真儿郎的性命在他们的眼里,比黄金还要珍贵。 一日激战下来,看似女真一天就伤亡二千五百多人,其实近达二千人的伤亡都是裹挟的堡寨人口以及流民,军中杂胡披甲兵马,甚至郭药师的常胜军正规兵马损伤的人数饿较少。 对女真人来说,那些牲口无足轻重,只要从辽宋等地掳获了人口,要多少有多少,至于杂胡,女真人兵锋所至,杂胡还不就是告饶投降,为其前驱,消耗完了,再去深山老林,广袤草原抓就是。 只要女真健儿大部不失,那些部落还不乖乖就范? …… 今日此时,杨凌的计划已经施展开来,其中诱饵,便是自家性命,赵良嗣如今已经到了郭药师旗下,童贯倒台,赵良嗣也实在没有什么心思回到大宋,还不就是树倒猢狲散,赵良嗣也是有野心的,不可能一生就这样碌碌无为下去了。 还不如就跟了郭药师,将来女真势大,自家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女真人所在便是控制住了一处堡寨,此处堡寨寨主,无非就是向金。女真人早早就是将其中人等转移出去,留守之人基本上都是女真人所部,此处堡寨,唤作李家寨。 天际远处,李家寨已经升起的火柱,映得北面夜色当中的天幕。一片妖异的暗红。 以那翻卷的火柱,暗红的天幕为背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真骑士,一眼看去,就如同从地狱当中跃出来的一般! 每个女真甲士,口中都出了声嘶力竭的怒吼,混响成为一团,扑面而来,几乎就要将眼前单薄寨栅一下推倒! 完颜宗弼也不是等闲之辈。郭药师熟悉燕地,看清楚了旗号,便是以常胜军主力攻打李家寨,打下之后神策军便是到来,还是主将旗号,女真儿郎这个时候也不能袖手旁观,克了神策军便是拿下了一般燕京,听说神策军百战百捷。覆灭了这支军马,便是能为今后女真儿郎奠定士气。同时将南人精神摧垮。 女真人也是出动了两个谋克,今日便是要将李家寨前的神策军旗号拔下。 跟着杨凌立营此处的神策军步卒,多少也都知道自己是做为诱敌的存在,可能因为韩世忠岳飞他们所领轻骑的优势地位太过明显了,这个时候又分别钉住了女真鞑子的主力。 女真当先不过就是两个谋克的兵马,他们如杨凌的想法一样。鞑子很可能诱不出来,要是鞑子笨到这种程度,那还有什么搞头,即便说杨凌的命硬到将鞑子诱出来,他们离鞑子主力还有一段距离。怎么样都来得及得到示警的时间。 鞑子现下不过五六百骑的战力,岳飞和韩世忠两个加起来足足有三四千的轻重骑兵,还怕对付不了他们? 大家藏白沟河兼程北上,步军走得又比骑军加倍的辛苦,到了燕京一场大战气还没怎么喘匀实就又给拉着抵御女真,杨凌既然要求大家漫无戒备,故意示弱,而且要示弱到了极处,大家也就乐得轻松一些。 神策军只对离他们不远的堡寨加以监视罢了,不过以女真人的傲气,也还没有将这个堡寨当面最多不过数百守军放在眼里。 当然神策军也是士气正旺,见过的仗比这些李家寨乡勇不知道多多少,而且北伐以来,装备也焕然一新,这女真人要是敢来,怎么也收拾了他们。 而且他们也知道,这个诱敌中军,只要杨凌安全,就是胜利,对面堡寨当中全是步军,杨凌铁甲骑的亲卫,打不过还跑不过这些步卒? 乱世中人,心思都比常人放得开一些,更不用说这些老卒是从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了。 既然主帅有令,这些神策军中步卒散漫无备的样子,就再真切不过,本来就是真的,而不远处堡寨,也始终是缩头乌龟,只敢在寨墙上面看着他们悠闲的模样。 谁会料到,在这个夜里,变故突生,女真甲士,无声无息的就从黑暗当中跃出,而他们并没有得到韩世忠他们那里传来的警讯? 完颜宗弼所在大军,都是被岳飞韩世忠盯得死死的,杨凌才敢到此,打的无非就是以自家为诱饵,围城打援的主意,置之死地而后生,无外如此。 狂敌的呼喊声音顿时在杨凌中军营寨当中爆发,神策军临时扎的寨栅上面值守的寥寥几名军士还是尽到了他们的责任,拉弓放箭,同时回头朝着营寨之内狂叫:“敌袭!” 营寨当中,士卒们纷乱的奔走,看了看李家寨火光,要回返自家帐幕之内披甲持兵,而帐幕之内的随便抓着一件兵刃就跳了出来。 各级虞侯,都头,指挥纷纷窜出来,大声喊着号令,混杂成一团,却反而让人更加难以听清。 任何大营,只要无备的时候遭到偷袭,混乱程度,只怕都是一样,哪怕你的军马再过精锐也是一般的。 更不用说杨凌领军时日毕竟短,只是用心思牢牢的抓着自家精锐骑兵做为主要战兵,这些神策军步卒更多的是做为辅兵使用,对这些士卒,恩义未结。 虽然这些降军平日里比起轻骑兵和白梃兵听话到了天上去了,可是临到紧要关头,却乱成了一团,自己想着逃命的,恐怕比要卫护杨凌的还要多! 女真铁骑,当先的甲士下马,挑开了设置得稀稀拉拉的鹿砦,后面骑士,就从通路当中冲出,那些下马之士,也不前进,就在那里张弓而射,一排排箭雨掠过寨栅上头,不多的值守士卒顿时仰天便倒,从寨栅上面直落下来。 第两百八十五章 初次交锋 女真骑士已经马已经冲开了,前面一排纵马一跃就已经跨过了不宽的壕沟,直直冲到寨栅之下,当先骑士都背着一圈长索,远远的就已经抛出,套在寨栅之上。 女真骑士的控马水准这个时候显露无遗,冲在前面的骑士,如此高的马,还操控着坐骑在寨栅下硬生生的转弯,沿着寨栅横跑几步,接着就掉头。 两三名骑士共同拉一排寨栅,这些立栅木头,本来就不甚长大,入地也不深,就这么一拉,已经轰然倒了一片,寨栅还未曾落地之际,又一排女真甲士已经越过拉倒寨栅的袍泽,当先冲进了杨凌营盘当中! 这排女真骑士,都只披皮甲,手中全是长兵刃,来势极快,两边的甲士,干脆就用的是沉重的长柄狼牙棒,横着一扫,匆匆涌到寨栅边上的神策军步卒,顿时就倒下一片。 这些女真甲士坐骑,几乎是四蹄腾空飞过这倒地寨栅的,重重落在营盘当中,冲势未减,女真甲士的战马比起辽人用的战马,还要高峻雄壮,巨大的冲力,顿时让挡在前面,根本不成阵列,衣甲不整的神策军步卒给远远撞开,落在地上都是筋断骨折!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堡寨寨墙上面,也突然爆出喊声,更多的火把在寨墙上面燃起,迎着宋军营盘的堡寨大门敞开。吊桥放下,一队队步卒先冲出来,拼命的将拦在道路上面的鹿砦拖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策马而出,手中还提着一个人头模样的东西。 此人除了郭药师,还能是谁?他回到堡寨当中,计议抽调堡中精壮出击,策应女真人的攻势。那李家寨统领嘀咕了两句不情愿的话,一向在他面前沉默忍让的郭药师,居然立刻翻脸,就砍下了他的人头! 在如此的郭药师面前,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他说什么。大家都是奉命唯谨,短短时间之内,郭药师也集结了几百名精壮,虽然这些步卒在他看来实在是不值一提,但是摇旗呐喊,以壮声势,也是足够了,特别在女真人踏破了杨凌营盘,营中神策军步卒震惊之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郭药师一马当先,轻蔑的将手中人头丢下壕沟,高高举着手中一柄长矛,向后一招:“南人营中缴获,女真上国一毫不取,全是俺们瓜分!女真上国更有厚赏!是条汉子的,跟着俺杀南人去,神策军诸主将旗号就砸当面。砍下它,活捉或斩杀将主。连升四级!” 堡寨那里突然又杀出了女真甲士的援军,营盘当中的神策军更是心旌摇动,辽国不比宋国,在大宋步军从来都是主力依靠,只要能拉出来野战的步军,如西军等。都是相当坚韧,只要领兵将领自己不慌乱,军心士气足够,在大量骑兵的冲击下,能抗击足够长的时间。 可是在辽国这等北地。因为骑兵易得,所以从来都是骑军做为军中主力,步军哪怕数量再多,也少有将领将心思花在步军身上。 步军已经习惯了为骑兵辛力当辅兵,担任守备,或者助威充数之类的任务,哪怕郭药师当日的常胜军也不例外,和宋军步军结阵而战相比,坚忍耐战上面,着实差了不少。 更不用说杨凌骑兵虽然说是大宋精锐,可是步军都是从河北之地招募而来,有的就是辽地之人,现在这些步军根本无法结阵了! 不少正当着女真甲士冲来道路上面的神策军步军,丢了手中兵刃脱身就望后逃,军中使臣都头等小军官,大声呼喊,在自己身边集结起来的士卒也是寥寥,而且不自觉的就朝后退。 女真甲士已经完全杀进了营盘,战马冲击之下,当者披靡。有些下马步战的甲士,已经攀援上了寨栅高处,一箭箭的就朝营盘之内射来,给守军制造更大的混乱,每个人到了后来,就只会喊一句话:“鞑子厉害,鞑子厉害!” 女真甲士一开始起冲击的时候,汤怀就不管杨凌如何下令了,几个人架起他就朝后退,更有亲卫过去将大家坐骑牵过来。 汤怀在杨凌耳边大声喊:“小杨将主,俺在这里,指挥步军拖住鞑丅子,你在亲卫护卫下。朝着韩世忠所在军中靠拢!” 外面呼喊惨叫,一队队的步军退下来,在杨凌身边不远处散乱开来,兵刃丢了一地,杨凌在众人簇拥中看到这一切,牙齿紧紧的咬着。 杨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气力,一把推开汤怀,挣脱出来,以比汤怀还要大的声音大声吼了回去:“逃?向韩世忠那里逃?鞑子定有骑军布置在外,随时监视从营盘当中逃出去的人,只要老子一跑,不知道多少鞑子就放过这里,尾追过来了!夜中驰马,老子跑得过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鞑子么?老子一跑,这里垮得更快!我杨凌的名声,从来不是靠逃跑出来的,我一个微末之人,靠的就是常在士卒当中,从来不会背弃他们而得来的,要在这个乱世当中生存下去,我也不能丢掉这个我唯一可以凭借的东西!我杨凌,只要胜利,而不会逃跑!” 他猛的振臂狂呼,向着牵马疾奔而来的亲卫大声呼喝:“将马都放走!” 围着他的亲卫定定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杨凌大步从他们中间挤过去,抽出腰间佩剑,认准自己坐骑的马臀,狠狠一剑刺了下去,坐骑吃痛,长嘶一声,远远跑开。 杨凌丢了佩剑,在地上摸起一根溃兵丢掉的长矛,正好有几名溃兵从他身边经过,杨凌狠狠的用矛杆抽打着他们:“老子杨凌在这里,你们跑什么?现在就围着老子,列阵挡住鞑子!老子有一万兵马,转瞬即来,这些鞑子算什么?想以后过安生日子,现在就跟着老子拼命!” 汤怀也在地上摸起一根长矛,大步抢到杨凌旁边,大声呼喝:“小杨将主在此!敢退过小杨将主身边者,力斩不赦!向小杨将主聚拢,大家肩膀靠着肩膀,换长兵刃,挡住鞑子!” 第两百八十六章 鼓舞军心 女真人控制的李家堡寨实在是太大,这李家也是辽国一方豪强,要说曾经的宰相李处温,也是和堡主有些关系的,强取豪夺,仅仅此处便是占地百亩,这个时候杨凌所在只不过是一处分堡而已。 杨凌的亲卫最先靠过来,牵马的丢了手中缰绳,将战马赶开,纷纷在地上摸起长兵刃,挺矛立于杨凌左右,自的组成一个圆阵,将杨凌围在中间。 战场上面,当兵的最怕就是没有组织,没有指挥,纷乱当中,看着这里的圆阵成型,溃兵们都自的渐渐靠了过来。有兵刃的在外面,没兵刃的和有弓箭的给圈在里面,也无复什么阵型指挥了,就是一个肩膀靠着肩膀的圆阵,排列得密密层层,长矛锋刃如狼牙一般凸在外面,渐渐稳住。 杨凌重重的喘了两口粗气,握着长矛侧头问紧紧贴在他身边的汤怀:“以步对骑,这长矛怎么使唤?” 汤怀头也不回,看着渐渐杀近的女真甲士,低声回答:“要是鞑子骑兵冲近,身形要低,长矛要稳,矛尖向上,不用戳出去,等着鞑子自己撞上来就成!一定要稳住,在敌骑面前,不要闭眼!” 杨凌点点头,站直身子,环顾左右,大声厉喝:“大家看清楚了,我杨凌就在这里,没有离开弟兄们,谁先直娘贼跑路,就是没鸟的!弟兄们都是我杨凌一手带到大宋的,以后自然也还大家一个平稳富贵,还大家一个能吃口安稳饭的家!我杨凌对弟兄们不离不弃!我只希望弟兄们在我杨凌身边,如我一样,死战不退!等到援兵的到来! 看着圆阵中背对着自己的士卒们齐齐回头,杨凌竭尽平生气力。放平长矛,搭在前面一名士卒肩膀上面,大呼出声:“杀!” 那个肩上搭着他长矛的士卒最先跟着呼喊出声,接着圆阵当中,声浪从内向外的响起:“小杨将主未退,俺们不退。杀!” 哈鲁烈也同样是最先杀进宋军营盘中的女真甲士之一,杨凌临阵不退,而他同样身先士卒。 一路杀过来,满腔的愤懑和压抑,随着他手中兵刃挥动,泄得只有痛快两字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心境! 眼前宋人步卒,足可称为不堪一击,转眼间他就一马当先,在亲卫遮护下。就要杀透前军,只杀到中军帐前! 身边女真甲士,也如同哈鲁烈一般,厮杀得痛快淋漓,女真健儿,从来不是这些软弱南人所能抵挡的,他们有幸追随的哈鲁烈,来到此处。建立南下以来最为耀眼的一场功绩! 哈鲁烈只领了五十余骑杀入营盘当中,而留了二十余骑在外游戈。随时防止杨凌趁乱逃跑。 夜间驰马,他自信天下没有人能过女真人的马术,杨凌只要逃跑,也只能在路上被他追上,砍下项上人头! 在他身后,郭药师所领人马也渐渐跟了上来。郭药师吼声如雷,冲在第一个,当他麾下步卒又拉倒了一排寨栅之后,哈鲁烈回头一看,就看见郭药师一马当先的冲杀进来。长矛到处,当者披靡。 当长矛击刺几次折断,郭药师将断矛交在左手,右手又拔出腰间长刀,左右乱劈乱砍,朝着哈鲁烈方向冲来,南人步卒,在他面前有如波分浪裂一般,完全没有抗手的能力。只顾掉头就跑。 郭药师这厮,竟然是不逊虎贲勇士的一员猛将!哈鲁烈眼中只经满满的都是赞赏之意,已经完全将郭药师当成了自己心腹家奴,当下朝着他杀来的方向长笑道:“都管,来得迟了一点吧?” 短短厮杀,郭药师已经是衣甲平过,人马溅血,冲着哈鲁烈大喊:“杨凌那厮逃了么?” 哈鲁烈冷哼一声:“只怕已经吓得腿软,马都上不去了!” 战阵当中,两人旁若无人的对答几句,哈鲁烈身边女真甲士不断的越过他冲杀到了前面,突然眼前一亮,就看见中军帐左近,一个圆阵已经列好,数百把长矛森森林立。 溃兵逃到圆阵之前,阵中军官脸红耳赤的呵斥着他们朝两边退开。几个女真甲士跟着溃兵想冲进去,圆阵当中已经劈面射来几箭,就算未中人,也伤了马,冲在前面的几匹战马长声嘶鸣,轰然倒地,一个女真甲士给朝前直摔了出去,正正落在长矛的攻击范围当中。 不知道多少柄长矛顿时伸了过来,这女真甲士才支撑起身子,就给这些长矛密密麻麻的钉在了地上! 惨叫长嘶声中,杀红了眼睛的女真甲士纷纷驻马,勒着战马朝两边闪开,这个时候他们才来得及喘一口粗气。 郭药师已经冲到了哈鲁烈身边,放眼看去,就看见火光之下,圆阵当中,一个金盔银甲的英挺青年扶着自己中军旗帜而立。 而那女真年轻统帅身边,杨凌还看见了一个老熟人。正是郭药师这厮!这家伙命还真大,也真能熬得! 不过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杨凌迎着不远处那女真年轻统帅和郭药师望着自己仿佛迸溅出火花的目光,突然一笑,歪着头拍拍自己的脖子:“杨某人在此,大好头颅,就看你们有没有命来取!” 他笑着说完这句话,突然挑局,朝着两人大喝:“要是取不了杨某人的头颅,就将你们的项上人头留下吧!我大宋疆土,岂是你们说来就来的,总要留下些什么,给杨某人做个念想!” 李家寨主堡,突然堡门大开,寨墙上灯火通明,一束束牛油火把的光芒,直直投射下来,堡门当中,乱七八糟的步卒嘶声喊着,如大河溃堤一般,一下涌了出来! 这里韩世忠所领主力,不比杨凌那里,临敌扎营,戒备森严,就算平日夜里,战兵也在夜间分外三番,轮番值守。更不用说韩世忠已经反应过来,通知全军,全部动员,准备应对堡中女真鞑子变化! 这些冲集来的步卒,还分成两股,一部分便是女真人于护步达岗之中击溃投降的辽人,差不多就是女真人自己直领了,另外一部,正是李家堡寨新附军。 第两百八十七章 毁之一旦 比起李家新附军这些乡勇一般的人物,辽人的降军,好歹当日也是皮室军中一支能战之军,经过正规战阵,有几分凶悍之气,女真人在他们心中也积威最深,女真兵马在后督战,只有拼命向前。 而李家新附军更多的是畏畏缩缩跟在后面,走几步回一回头,堡寨当中,丁壮们还在女真兵马的监督下,不断的将可以引火之物丢进火堆当中,火势延烧,已经烧着了房屋,火星爆裂,弥漫四下,稍微前行迟了一些的,在后面督战的女真轻骑,就毫不客气的弯弓射来,将他钉死在路上。 比起前面还寂静无声的宋军大营,这背后近在咫尺的死亡现下更恐怖一些,这家李家寨新附军跟在皮室军降军之后,出近似哭喊的呼号之声,不分队列,最终也乱糟糟的狂涌了出来! 几千步军,从一个不大的堡寨当中同时分三路涌出,衬以背后猎猎燃烧的堡寨景象,有着一种近乎末日的疯狂。 那些辽人降军呼号着冲在前面,有的人还扛着木板,准备架濠而过,更多的人就只是手持兵刃,准备爬濠而上。 这长围开挖,不过才两天时间,虽然宽度足够,但是深度还不够,壕沟两侧,也没有削成绝壁,并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转瞬之间,这狂涌出来的人潮,已经到了壕沟边上,对面仍然没有动静,辽人降军当先就跳下了壕沟,在底下挤成一团。 在前面的人拼命在土壁上刨土,准备将坡度改得更平缓一些,好沿着跑上去。 壕沟内侧的土墙,也没有完全修整完毕,高的高。低的低,甚至还有缺口未曾完全合拢,只要爬上壕沟。就能沿着这些缺口冲过去,直扑宋人大营! 哪怕就是不去扑营,也能在宋人营盘间隙当中冲出去,也就算逃出生天了! 人群越涌越多。在壕沟里,在壕沟外侧拥挤成一团,有的人在上而站不住脚,就被挤落下来,只要来不及爬起,就被无数双脚同时踏过。就在这混乱达到顶峰之际,就听见一声梆子响动,土墙上探出无数人头,在几个缺口处猬集的人头更多。每人都是张弓负箭,稍一停顿,无数支羽箭就已经呼啸而出! 这几乎就是顶着对手的脑门在放箭,羽箭如暴雨一般掠过密集的人群,每一支羽箭几乎都能溅起一团血花,而且这些弓弩手几乎都在集中射击壕沟底下的人群,顿时壕沟底下猬集的步卒人人身上都给钉满了箭镞,歪七扭八的倒下。鲜血四溢,在沟底横流。火光映照之下,反射着幽暗的光芒。 这阵箭雨实在来得太过凶戾,停顿了少顷,才听见惊天动地的垂死惨叫之声,在壕沟底下接地连天的响起! 这一阵箭雨,几乎就摧垮了涌出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步卒们的士气。猬集在壕沟四下的人潮,发出了不像人声的惨叫,轰然四散,只要不跳进壕沟。随便就朝任何一个方向开始逃跑! 可是冉有大火,外面有宋军无情的箭雨。这些人,又有何处可去? 韩世忠所领步军,几乎是在最短时间内粉碎了女真人组织起的这次三面牵制突围冲击,但是也有不妙之处,本来韩世忠所下的将令是就近抽调出数个指挥的步军,奔赴北面列阵,至少稍微拦击,女真必然会从北面突围的骑军主力一瞬,好让他率领的白梃兵重骑赶上,这里大火升腾,照耀得周遭如同白昼一般,白梃兵也能看清冲击方向,起足够有力的冲击,也许一举就能将这些女真骑军打垮,到时候,就胜局定矣! 可是这三面突然爆的冲势,在受到无情箭雨打击之前,声势却是足够的吓人,再加上今夜变故迭生,背后大火焚堡,大多数人都有点失却了正常的判断能力。 这些步军正拉出来之际,领兵步军将领看到已经有大队人马向自己营盘所在方向扑击,就做出了一个看起来再自然不过的决断,立即调动全部人马,迎上土墙,先将眼前声势惊人的突围挡住再说! 在这一刻,北面堡寨门口,仍然毫无阻挡!” 完颜宗弼高高站在城头,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各色新附军们被他们女真兵马驱赶出去送死,他眼光扫视战场一眼,大声下令:“开北面堡门,尽冲出去!全力向南,接应哈鲁烈!” 虽说是这样说,可是完颜宗弼心里已经明白,支援哈鲁烈不过是说辞,宗弼也是宿将,虽然比起宗望宗翰还是少了一份统帅气度,但是可以预见他将来的成就绝对不差于这两位女真顶梁,只是需要时间成长。 饶是如此,其敏锐的战场嗅觉已经是告诉了他,神策军主将就在哈鲁烈所在之处,这李家堡寨的主堡却又不是自家营建,一把火烧了也就烧了,里间的李家寨人马在他们眼里,人命也不是人命,牲口一般存在而已。 还不如赶出去给韩世忠所部大军制造一些混乱,牵制韩世忠一些时间,自家就率领精锐而出,以犁庭扫穴之势斩将夺旗,杀了神策军主将,再转攻已经无兵可守的燕京,这燕地大事还不定矣? 早就在预备的女真甲士,咯吱咯吱的将北面堡寨大门拉开,一马当先就冲了出去,战马洪流涌上吊桥,敲击得桥板如雷一般作响,甚至都压住了满壕沟内垂死新附军步卒的惨叫之声! 战场上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这战马组成的洪流从堡寨北面倾泻而集,堡寨内大火爆出的火星飘拂在这些骑军头顶,仿佛就是一朵流动的红云! 今夜李家主堡内外,战局变幻,就连战场景象,也是这般的奇异瑰丽! 完颜宗弼已经反身就下了堡寨,李寨主呆呆的坐在寨墙上面,看着几代人经营出来的堡寨在大伙当中**崩塌,老弱哭喊之声铺天盖地,已经完全丧失了现实的感觉,不过这个时候,也再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谁都没有想到,女真狠辣果决如斯,竟然就将这般基业毁之一旦。 第两百八十八章 各方云动 早已等候多时的完颜宗弼亲卫伺候他翻身上马,完颜宗弼毫不停顿,一抖缰绳,已经率领最后断后的女真骑士蜂拥而出,在他踏上吊桥之际,就听见背后传来轰然到塌的声音,却是堡中已经有房屋被烧穿了屋顶,倒塌下来,溅出满天火星! “走!快走!无论如何,都要抓紧时间赶到哈鲁烈所在之处,这般寨堡毁了也就毁了,将来你们想要多少,俺完颜宗弼都送将你们!” 在另外一利,正在披甲的韩世忠,也看见了女真大队骑军涌出堡寨。 大队大队的白梃兵士卒,按照各个指挥的编制,在辅兵帮助下同样都在披甲,营盘当中,一片甲叶碰撞的金铁交鸣之声,堡寨当中的火光,映照在这一排排一层层的铁甲上面,只是反射着耀眼的寒光。 只要女真骑军能被稍稍牵制一瞬,这些披甲列队完毕的大宋仅有的重骑兵,就能将几百女真轻骑撕得粉碎!可是现在女真骑军大队涌出,眼前却没有任何阻拦他们的步军! 韩世忠一把推开帮他披甲的亲卫,翻身跳到马上,犹自还嫌不够高,居然提起脚就踩在了马鞍上面,一长身,在自己战马上面站直起来。稳稳当当的立在那里!他可没有炫耀马术的意思,反而气得两眼通红:“步军呢?步军到哪里去了?这点乌合之众,就把你们牵制住了?直娘贼,要是俺们西军步军几个老营在,今日就是彻底大胜之局!” 他猛的回头大喝:“都不要披甲了!除了兵刃,什么都别带!跟着俺,追上这些鞑丅子,卡住他们的内翼!能跟上多少。就是多少,直娘贼的只要将这些鞑丅子咬住!不能让他们比俺们更先赶到小杨将主那里!” 大吼声中,指挥白梃兵各个指挥的指挥使们,一怔之下,纷纷下令,正在披甲的白梃兵上下。都将盔甲丢了满地,一个个都翻身上马。 大家都知道今夜是决定性的一夜,不知道那个小杨将主,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当真让这些鞑子居然弃了堡寨,从里面杀出来了! 只要能将这些救子击溃消灭,幽燕边地战局,就可以一鼓而定!而大家,也许还能赶回燕京。去抢那泼天也似的功绩,换了别人率领,就算及时赶回燕京,这些白梃兵也不敢相信能从西军手中争夺这大功。 但是现在他们,是杨凌率领,杨凌说北渡白沟河,就拿下了涿州易州,为大军之先。掀起了北伐大军再度反攻的先声。说北上抵御女真鞑子,就将这威名震动天下的女真鞑子击败。压迫他们龟缩到堡寨当中。 本来谁都以为,杨凌那一眼就能让人看穿的诱敌之计,怎么也不可能将鞑子引出来,大家就只能在这里苦熬了,和鞑子打一场艰苦的持久战。 不论胜败,都是吃力不讨好。估计也没人关心,但是这些鞑丅子,却大违常理,杨凌说将他们引出来,他们这就烧堡而出!那杨凌说要带领他们抢下克复燕京的绝世大功。那么他就一定能做到! 眼下人人胸中,涌动的都是热血和杀气腾腾的战意,看着韩世忠一恐当先,在亲卫簇拥下直直冲出。 这些白梃兵忍不住同声出一声呼号:“小杨将主,常胜!杀鞑子去!” 就已经在各自指挥使的引领下,争前恐后的直直涌了出去,直追向完颜宗弼疾驰而去的方向!就在这只能隐约可见的道路上,以可以达到的最高度,迅朝着李家主堡方向靠拢。 军中眼力最好的哨探已经派了出去,向着两翼张开,尽自己最大可能,争取能早一点捉到女真野战主力轻骑的动向。 一旦发现,就会向夜空当中射火箭为信号,但是直到此刻,两翼张开的哨探,还是不见动静,远处的火势越来越大,仿佛半个天空都已经燃烧起来一般,从这方向看去,甚至可以看见天空中飞扬迸溅的火星。 岳飞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横担着他的白蜡杆子长枪,腰背挺得笔直,一直在朝着李家主堡方向凝视。 在他身后,张显紧紧的跟随着,岳飞兄弟四人,王贵保着马小英照料留守大营,汤怀做为杨凌的亲卫。 说起来,这些杨凌刻意提拔的唯一亲信,指挥大队骑军作战的经验本事,在宿将看来,还是远远不够。 可是每次战事,他们都必当先,从来不曾惜身,更不用说岳飞这等勇猛剩悍得已经乎了正常想象的绝世骁将一般的表现了,所以麾下士卒,多是心服,而白梃兵那些宿将,在指挥上面也尽量的帮衬着他们。 正因为知道自己是杨凌骤然提拔起来的,只能拼命厮杀以服众,大家在军中话都不多,不做那些指手画脚得意忘形的事情。 张显本来话就少,这段时间也就加倍沉默,更少往岳飞那里凑,但是今夜,他却紧紧的跟着岳飞身后,同样满脸忧色的看着远处火光。 静默的行军当中,汤怀终于忍不住开口:“哥哥,小杨将主将鞋子诱出来了!” 岳飞默默点头,回答一声:“小杨将主大才,总是出乎俺们意料之外,看来这老天爷,也不想让小杨将主突然横空出世,就很快寂寂无闻!” 汤怀出神的看了远处一会儿,又小心的问道:“鞑子既然被诱出来,就是直奔小杨将主大营而去,而小杨将主中军,必然薄弱,主力可都在俺们和韩世忠这里,小杨将主,不会有事罢?” 岳飞回头静静的看了自家兄弟一眼,抿紧了嘴唇,再吐出声音,语气都显得严厉了许多:“小杨将主以身为饵,就是要将避战的女真勒子调动起来,小杨将主以为为俺们做到足够,现在鞑子也果然被调动了,俺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努力杀敌,早日封死燕地,让鞑子匹马不得南下其他的,就不要多想!” 张显点点头,再不多说什么,火光之下,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岳飞眼中深深藏着的忧虑神色。 第两百八十九章 拼死一搏 张显毫不怀疑,这个时候最想以最快的度,赶到杨凌身边的,就是他这个岳哥哥!可是现在杨凌尽到了自己做为统帅的本分,他们这些杨凌麾下的战将,也要尽他们杀敌的本分! 张显紧紧腰间鸾带,又摸摸腰侧的撒袋,马上身上,他一共椅了六个撒袋,锋利羽箭,装得满满的,想劝一句岳飞当心他身上的伤,杀敌的事情就让他们来就成,不过想想也知道说了也等于白费。 最后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鞑子,快些出现罢,今夜就让俺们分出一个胜负!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南面天际。 突然升起了一支火箭,从这么远的地方看过去,这用强弓射出的火箭,在天际上升起得并不很高,只是将将在视线当中。 比起远处李家堡塞那燃烧的大火炬一般的景象,这火箭划空,显得分外的细小微弱,但是现在这些轻骑上下,全都绷紧了全副精神,不论军将还是士卒,第一时间就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方向,有的人还指着那里,差点就出了呼声! 现在战场上,不论女真还是宋军,都分成数处,这到底是哪家的哪支军马,在示形召唤援军向自己靠拢?几名白梃兵的指挥飞也似的策马从后面赶了上来,远远的就听见他们的低呼:“岳指挥,这是小杨将主还是韩指挥在发信号?” 岳飞同样皱紧了眉头,死死打量着那火箭上升落下的痕迹,稍停一会儿,那些紧张急切的神策军指挥已经围在他的左右,同样死死的打量着岳飞的面孔。 宋朝军中,最重阶级法。杨凌将岳飞提拔到了这个位置,他们就得等候岳飞做出判断,拿出他的决断,岳飞武勇,已经是让他们心服口服。 但是这战场把握,战阵调度。却不知道究竟如何!今夜变故徒升,一场接着一场,就连这些曾经是西军的宿将,也一时都失却了对战场的把握! 稍停一瞬,在南面方向,又有一支火箭升起,竟然又朝南面下去了一点,细细的火箭痕迹,在天际当中一闪。就很快坠落。 岳飞猛的一扯缰绳:“那里还不到小杨将主大营所在位置,也不是韩指挥出的信号,而是女真烧堡而出的守军,在奔袭小杨将主大营,召唤游走在北面的女真轻骑追上他们,做为接应!两军合流的话,不管是战是走,他们把握就大多了!” 胯下那匹神骏的黑驹。仿佛也知道主人心切,团团的转了一圈。抬起前面双蹄,在夜色当中低低嘶鸣,岳飞端坐马上,神色急切:“鞑子所奔,正是小杨将主大营方向!这些鞑子,有韩指挥料理。俺们所做的,就是要先赶过去,拦在教子赶去会合的轻骑大队之前,全军上下,收回哨探。向着鞑子火箭方向,疾进!决胜之机,就在今夜!这等战机,是小杨将主为俺们抢来的!” 千余战马奔驰在夜色中的大地,消声如雷,敲击在每个人骑士身上,他们身上重甲,有的人还披着贴身的锁子甲,有的人干脆连这个都没披上,每个人都伏在马背上,缩小迎风面积,纵马疾驰,紧紧的钉着前面勒子的去路,从内翼紧紧的追赶。 各个马军指挥的指挥使,不时在纵马疾驰的过程当中,回头疾呼:“跟上跟上!不过几百鞑子,只要咬住了,就是大胜!然后等小杨将主带俺们回燕京!” 虽然从重骑变成了轻骑,但是这上千的白梃兵同时动,这马蹄擂击大地的声音,仍然压住了这个夜色里所有一切的声音! 李家堡寨火光就在他们背后,将前面道路照亮,不远处还有女真兵马射出的火箭,一支支的火光划过天际。 两军之间的距离,无论他们怎么纵马疾驰,都无法缩短半点,每个人都焦躁到了极处,小杨将主的孤军就在鞑子直奔而去的方向,这几百鞑子要是在他们之前赶到了战场,那小杨将主还能撑得住么? 如果小杨将主不幸,就算他们赶上去最后将鞑子击败,那又有什么用!现在所有人,都是一体,小杨将主少不得神策军骑军和白梃兵。 他们也少不得小杨将主,两者俱全,才能在这燕地纵横驰奔,挽狂澜于既倒,建立不世的勋业! 韩世忠毫无疑问的冲在最前面,他的高大的身子已经缩成了极小小的一团,紧紧贴在马背上,面沉如水,只是不住的催题胯下坐骑快些快些。 在他身后,他们紧紧的跟着他,众将急切得连脸上须髯都站起来了,他跟随杨凌以来,每逢大战,都没有他的份儿。 这次围着李家堡寨,满心思想要好好厮杀一场,结果还是处处不顺,他被杨凌空降到白梃兵中,虽然也挂着指挥的头衔,但是只能做为帮衬。 白梃兵重骑不比杨凌麾下轻骑,轻骑当中,除了神策军骑兵之外还有神策军中的轻骑,岳飞张显等人,都有直领听调遣的麾下人马。 杨凌可没有半个重骑能给他,他指挥不动到也罢了,只要能和鞑子碰上,孤身冲阵杀过去也没什么,可是偏偏这鞑子,却在今夜,突然法子,诱出来倒是诱出来了,偏偏越过了他们,直冲向杨凌所在的大营之处,听韩世忠所言,似乎前面已经有近百骑教子已经先奔袭向杨凌所在了。 而他们,半点气力都使不上,只能在鞑子屁股后面跟着!在这一刻,只能在夜色当中瞪圆的双眼,都已经是血红的颜色! 骑士在西军中马术算是极其精熟的了,这个时候竭尽全力,也不过和其余人跑了个并驾齐驱,还落在韩世忠后面。 如此疾驰,他们各个指挥也完全谈不上队列了,迟早也有掉队的人马出现,想到此处,他就张嘴大呼,向韩世忠进言,才一开口,就已经灌了满嘴的风,差点呛出! “这般疾驰不成!就是追上,俺们剩不多人马,没有阵型,怎么和鞑子打?” 第两百九十章 浴血而战 韩世忠回头,怒喝道:“鞑子就是天兵天将?如此疾驰,他们也和俺们一般!今夜就是一场乱战,勇者胜出。” “可俺们就是追不到他们前头,怎么办?” “紧紧盯着,在最后的时候,俺有法子!” “鞑子连连出火箭,在召唤他们的游兵向这里靠拢,要是来了,怎生应对?” “岳鹏举就是死人?他要拦不住鞑子的后队,他也不配在小杨将主面前受如此高位!各人有各人的责任,俺们的责任,就是盯死这队从堡中窜出的鞑子,拦在小杨将主和他们之间!”最后一句说完,韩世忠已经不再回头,只是专心策马疾驰。 张显喊了几句话,稍稍放松了夹紧马腹的双腿,韩世忠已经眼看着冲在了他的前头,可让张显激起了好胜之心,他猛的策马,赶了上去,一咬牙齿:“管他娘的,拼了就是!反正胜负就在今夜。” “跟着这位小杨将主打仗,每一役经历都是平生未见,当真痛快。” 夜色当中,当空而望,李家堡寨火焰熊熊,直烧天际,三面长围墙前死尸累累,哭喊连天,不论是李家新附军还是辽国的降军,都已经溃散。 更有大队骑兵,分成数股,不管所在什么位置,都在拼命的朝着一个方向疾驰,马蹄声如雷轰响,在被火光映照得已经成了血红色的天幕下,此情此景,足以让身临其中的每个人,都感到热血飞腾! 羽箭如雨,在空中交错而过,圆阵前面正当着羽箭袭来方向的十几名士卒,哼也不哼一声的就倒在地上。 后面士卒想前。占了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其他人赶紧就将死者伤者,拖进了圆阵当中,圆阵里面,保护着近百名还有步弓撒袋的弓弩手,他们也同时向外抛射了一轮箭雨。 外面围攻的人马。哈鲁烈倒也没有恃勇强冲这个看起来还算坚实的圆阵,而是将堡寨当中的步卒拉了上来。 从正面逼近,女真骑士全都下马,跟在他们后面,张弓步射,先用步射摧垮圆阵队列,然后再上马冲击,这是骑军对步军结阵抗击的标准战法之一! 双方如此距离的对射,顿时就给双方都造成了惨重伤亡。杨凌麾下步卒是事起仓促,甲胄不全,而那些新附军步卒根本谈不上什么甲胄,削过的皮子在身上裹上几层就算防护了。 杨凌所在的圆阵不用说,倒下一片,而排成一个大致上接近长方形的最简单的阵型缓步向圆阵逼近的新附军队列当中,前排也如雷击一般扭动着倒下一片,哭爹喊娘之声震天响起。 露出的新附于女真的步卒。他们看着圆阵依然平端的长矛锋尖,有的丢掉中兵刃掉头就跑。在队列当中督阵的女真甲士就毫不留情的一刀砍下头颅。砍下来的头颅,都堆叠在阵后,血淋淋的头颅叠到一定高度,这些新附军也就不敢再回头朝后看了,只是闭着眼睛朝前,将双方距离缓缓近。 在蛮夷眼里。更不要说是在乱世之中,人命就是这样不值钱,杨凌所立营盘,早就已经残破,到处都是尸和丢弃的兵刃军资。 营寨栅栏上。帐幕间,不少地方都已经火起,将战场照得通透,侥幸未死的溃兵们,都加入圆阵的,都已经加了进去,剩下的就做为游兵,散在两翼或躲在阵后。 这个时候,慌乱的军心已经稳定下来,杨凌死了,他们这些被杨凌收编的降军逃到哪里去?难道继续在这乱世,做一流民?而杨凌可许给了他们将来的平安富贵! 不过虽然军心稍稍稳定,溃兵也收拢了,刚才女真甲士踏营,短短时间,连伤亡带逃散,杨凌这里剩下人马,连五百都不足了! 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小杨将主还是拥有优势兵力的,援军定然会赶到!双方仍然近乎沉默的在对射着,战场上只能听见不断的箭镞入肉的声音,还有抑制不住的一声声惨叫。 杨凌这里在用人命换时间,而对面在战列当中拼命步射的女真甲士也渐渐开始焦躁,这些新附军死,多少他们都不会心疼,但是留给他们的时间委实不多! 这些女真甲士一面步射么一面不住回头看着站在后面的哈鲁烈和郭药师,他们和七八名女真亲卫守着马桩,对面圆阵虽然一层层的被削薄,但是就是不溃散,到底什么时候,才上马冲击? 哈鲁烈却只是两眼通红。看着战场,看着那面猎猎飘扬的杨凌大旗,看着对面圆阵士卒一排排的倒下,但是总有人补上位置,远处李家堡寨燃烧起来的火光,更像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心。 哈鲁烈可半点没有想到,完颜宗弼烧堡而出,就是担心他覆灭,担心无法在宗弼面前交代,他只是在心中疯狂的怒吼,女真儿郎自起兵以来,怕过谁来,完颜宗弼这个无胆鼠辈,当日率百骑直冲辽人皇帝张盖处的勇气,都早就烟消云散了! 现在女真南下军马,已经失却了依托之地,如果不阵斩眼前这个南人主帅杨凌,在居庸关以南,就再无立足之地,要不就在这里被粉碎,要不就是灰溜溜的被赶出关外。 逃得出去,也要损折大半,是女真起兵以来,前所未有的大败!这两个结局当中无论哪一个,他都不要,而郭药师就侍立在哈鲁烈身边。 残破营盘当中的火光,将他脸孔映照得忽明忽暗,而他只是恭谨侍立,一声不吭,久在哈鲁烈新潮起伏,咬牙切齿之际,对面杨凌所在圆阵,已经被箭雨削薄到露出了内圈的杨凌亲卫,这些亲卫都是甲胄完全。 女真骑士虽然下马步射,但是带的都是骑弓,刚才疾射,女真甲士自己携带的箭镞虽然不少,可是足可贯甲的破甲锥都射光了,现在用的只是李家新附军提供的普通羽箭,箭镞比起女真兵马自己的小了何止一半,更不用说已经对射这么久。 第两百九十一章 血骨铮铮 拉弓的膀子都酸麻了,射出去羽箭威力更加不足,叮叮当当身中,那最后一排杨凌亲卫甲叶缝里面都挂满了羽箭,但是就是不倒,始终维持着这最后一道阵列。 眼见得射垮此排,就可以直面持矛负旗而立的那个长身而立的南军统帅杨凌,但是这一步,就是咫尺天涯过不去,杨凌身边,站得满满的都是弓弩手,他们是被保护得最好的,这个时候,不少人撒袋当中羽箭也都射空了,双方对射,都接近强弩之末。 但是杨凌前面一排亲卫抗住了对方羽箭攒射,自家弓弩手的每一排抛射,都在新附军阵列当中收割走一排人命,眼见得逼过来的阵列也越来越稀疏,张家新附军能支撑到此刻,都是摄于女真甲士督战的残暴。 属于水平挥了,现在却已经远远过了极限,逼过去的阵型已经开始松动,哭喊惨叫的声音仿佛又骤然提高一层,将战场上所有声音都盖住了,有的女真甲士已经丢下步弓,拼命砍杀维持阵列,但是却再也维持不住! 看着对面松动,杨凌却没有松懈半分神经,他自己知道,现在自己这个圆阵,也是强弩之末了,圆阵外面的游兵,圆阵后面的步卒,不断的移到面对敌人的正面补位,然后不断的被射倒。 靠着这些人命,时间才一点点的拖延过去,现在在自己脚下,已经满满当当的都是伤卒,到了后来,有的伤卒名经抢不下来了,就在倒下的地方挣扎**。 面前只有自己的亲卫,如墙一般挡在那里,他们又能支撑多久?当女真甲士上马冲击的时候。自己还能不能在激战当中活下去? 在此时此刻,杨凌只觉得身边一片寂静,连眼前这副画面,都失却了颜色,老子可不能死在这里!连这么一支女真南下的先头部队都不能摆平,还说什么将来将此天倾挽回? 杨凌已经无数次的向北而望。却仍然没有看到听到援军到来的动静,北面火光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简直是烛天而烧。 谁也不知道,韩世忠那里生了什么,而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眼前队列当中一个亲卫突然闷一亨声倒下。 那名亲卫差不多就在杨凌的正前方,他一跪倒,杨凌已经清清楚楚的看见,对面被女真甲士压迫着过来的新附军阵列已经散乱奔走,地上全是尸体和滚到在地上挣扎哭号的伤卒。 那些女真甲士不少人已经丢了弓。追着逃卒在乱砍乱杀,但是已经再无半点效力,双方对射,都拼出了两三百人的伤亡,这个时候的精锐部队都要崩溃,何况这些新附军都是自己人马。 因为主帅不动,还有对援军的期望,才支撑到现在。而那些新附军,又凭借什么蒋继续坚持下去? 战场上面所有的颜色和声音。这一刻都回到了杨凌的感觉当中,呼喊惨叫的声音,简直是扑面而来将他笼罩,火光映照下,地面上满是油归流淌的紫黑血液,涂满了这个小小的营盘。 汤怀在他耳边大喊:“小杨将主。俺上去,你自己保重!”而在自己视线当中,郭药师和那个女真年轻贵人,只是用无比怨毒的目光看着自己,双方视线。在空中碰撞,溅出了满天杀气。 那女真贵人已经扬起手,带着身边亲卫就要翻身上马,只因为自己面前最后一道屏障,看来也已经就要崩溃!杨凌猛的扯住了从他身边就耍窜出去的汤怀,自己提矛平举,大步上前,就要亲自去补那个倒下亲卫的缺口,那些亲卫们本来就都是在苦苦支撑,在箭雨下用自己身体做为屏障当在杨凌面前。 “小杨将主,俺们快撑不住了,你快走!” 可是他们看到的却是杨凌大步上前,要和他们并肩再组成阵列,杨凌咬牙切齿的大喊:“躺下的人自己爬进去,打完了仗,再照料你们!鞑子伎俩也使完了,他们也耗不起了,下面无非就是硬碰硬,看是咱们先垮,还是援军先到!杨某人自从上了战阵,就没有背对着自己麾下的时候!” 那名倒地亲卫听到了杨凌呼喊,那名亲卫是径源军出身,咬牙站起后大声呼喝:“大宋军法,主将不退而军退者,全队皆斩!弟兄们,倒要看看,鞋子和俺们,到底是谁支撑的下去!小杨将主文臣如此,我等武人,不可后于人后!” 他身子一晃,就已经站在队列当中,身边袍泽亲热的拍拍他肩膀,大家还是不住回头,可是目光当中没有了惶急,却是对着杨凌大声道:“小杨将主,你下去!主帅不退,俺们自然就在这里,当住鞑子!” 汤怀冲过来,一把将杨凌扯到后面,杨凌转头,就看见汤怀的小白脸己经狰狞的扭曲,毫不客气的冲着自己大吼:“每次都要主帅侧身战列当中,还要俺们厮杀汉做什么?此次用不着小杨将主,俺们自能料理,小杨将主,你退到俺身后,鞑子过不来!” 给自家亲卫如此毫不客气的喷了一脸口水,已经习惯站在自己士卒当中,一同拼命,用自己豁出性命的表现稳住军心,鼓舞士气的杨凌觉的有点讪讪的。 什么事情做习惯了,又突然不用做了,感觉真是有点失落,仍然在生死厮杀当中,杨凌居然还有这闲暇假模假式的感慨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紧张就这样突然远离他而去,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每次战事,杨凌都不得不拿命去博,用自己的举动带动全军,原因无他,自己实在身份太尴尬。 自家麾下带着的,却往往都是大宋的精锐,不用自己也搏命上前,如何率领得了他们!什么时候,自己的威信已经悄然竖立起来,再不用拿自己的性命跟着麾下一起赌,这些健儿,就已经能巍然不动,效死到底了呢? 直到此时此玄,杨凌才感觉到,自己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大军统帅! 第两百九十二章 抵定胜局 但凡有局外人身在此间,从天空之中往下望,便是可以看得出来,在燕京之北,宋军,女真人马,在这片土地之间盘根交错,实在分不清楚究竟是谁想包围谁,谁要吃掉谁。 可是身在军伍之人,若是有一个详细的情报地图,便是可以看得出来,以完颜宗弼所部的女真人马已经为岳飞和韩世忠形成了夹击包围之势,韩世忠此时虽然被李家寨人马有所牵扯,可对大局并无影响。 完颜宗弼欲与哈鲁烈,郭药师先取杨凌中军的目的已经告破,在这两位重将夹击之下,完颜宗弼的女真甲士再是敢战,也是难以为继,完颜宗弼这个时候在两支兵马的合围之下才是有些悔恨之意,“是某家小视了南人,有如此兵马,如此将士,直娘贼的南朝怎么会被辽人一直压制了百余年?” “宗弼,斯时斯地已经不能说如许之多,俺们不过就是为宗望试水,既然南人打得,俺们女真儿郎也不见得打不过,以照俺看来,南人兵马也不过就是这一部打得,俺们回去之后总能让儿郎们收起骄横之心。” 完颜宗弼长叹了一口气,“是啊,现在也只得如此了罢!” 一员女真甲士护着完颜宗弼道,“宗弼,那么郭药师所部俺们应当如何对待?放任着他们就这样不管了?” “还能如何?郭药师不过就是俺们的一条狗,死了也就死了,难道还能拼着女真儿郎的性命去救下常胜军?此人已经北背宋,断无可能有背叛俺们的心思,他若有本事就自家杀回来见某,某就重重使用他便是!” 完颜宗弼望着周遭漫山遍野的宋军。一张岳字大旗迎风招展,映衬着火光让宗弼都是有些咬牙切齿,往西一指,“那处宋军行进厮杀最为严整,统帅是何人?” “回禀宗弼,那是神策军第三都指挥的岳飞所部。” 完颜宗弼又往东面一指。“该部宋军一身铁盔,刀枪难以破甲,里间士卒俱是陷阵之士,勇猛异常,是何人统领?” “该部乃是神策军韩世忠所部,里间兵马乃是大宋白梃兵重骑!” “某回转之后,定要宗望警惕,日后大军南下,此二人便是女真劲敌也。这南人的统帅也是果决之辈,俺们是该收一收骄横之心了!” 在众人的初拥之下,完颜宗弼徐徐撤出了战场,女真在这个时代武力的巅峰,并不是单单指的他们的战斗力,还有统帅的军事才能,宋军数倍精锐围杀完颜宗弼,完颜宗弼不过就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若是死拼,不过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可是南人何其之多,而女真儿郎不过就是数万,死一个少一个,女真要打的仗,就是吹亏拉朽的战事,这等战事。不打也罢,这个场子,他完颜宗弼将来迟早会找回来的。 …… 杨凌所在已经是和郭药师的常胜军厮杀了起来,在兵力和质量之上,韩世忠和岳飞所部都是稳稳的和女真人持平。甚至高处一截,可是杨凌这里却是弱了一些,这个时候郭药师已经杀进了圆阵之中,更不用说哈鲁烈所部女真兵马已经是随同杀了进来。 战场之中,已经是一片混乱,每一个人已经是看不到指挥的号令,不过就是捉对厮杀而已。 宋军严整之处,就是杨凌周围的数十员亲兵,宋军上下也就是看着杨凌背后的大旗一直未退,这才苦苦与身前的敌军厮杀,郭药师本人身处其间,总是冲在第一线,这个时候他是拼了命的往杨凌亲卫所部杀去,奈何自家身前总有数排宋人阻挠。 哈鲁烈所部最为精锐的数十骑士一直在寻找着机会,但凡露出一丝破绽就是直取杨凌大旗和首级的时候。 打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人顾得上赵良嗣了,当日威风凛凛北上求兵的赵宣赞,这个时候却是蓬头垢面的混在李家寨的普通寨民之中,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这个时候只是想着拼命的逃离这个地狱。 杨凌已经清楚的感觉到了鲜血直溅在脸上,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打到如斯惨烈的地步了,身前的亲卫越打越稀薄,某一时刻,哈鲁烈就这样直直的将战马狠狠的提了起来,在短短的数十步之内就是将马速提到了最快的程度。 汤怀拔出佩剑,“神策军将士,保护小杨将主,死节之时便是此刻,随某杀鞑子。” 哈鲁烈冲到最前,汤怀便是从马上合身扑了过来,饶是哈鲁烈马术娴熟,也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一时未曾醒转过来便是被汤怀扑倒了马下。 汤怀所领的亲卫是有一部分骑兵的,两人就这样翻滚到了地上,两人的战骑轰隆一声撞在一起,纷纷倒地,粗重的喘着鼻息。 两人一上来便是眼红,直扭打在一起,身前的亲卫也是不管不顾的牵制住女真人最后的生力军,无数的敌军就在眼前,他们拼了命的往杨凌所在之处厮杀,可不管如何,总是有神策军儿郎拼死护在杨凌面前,用鲜活的生命拉扯住上前的地步,无数的身体仿佛就倒在杨凌的脚下。 到了这个时候杨凌身边不过就是两人左右护持,再过一刻钟,等郭药师或者哈鲁烈腾出手来,便是自家丧命之时。 “小杨将主,走罢!能战到这一刻,儿郎们虽死足矣!” 杨凌闭上了双眼,“等等,再等等,他回来的!” 两名亲卫面面相觑,难不成到了这个时候神策军还有援军不成?难道是西军?想到这里他们都是暗暗摇头,西军若是有这个支援速度和决心,这燕京早就拿下了。 就在两人疑惑的时候,远处响起了哒哒的马蹄之声,过境所在,就是雷霆之势,所立的旗号郝然就是大辽的皮室军,耶律大石,来了。 一骑骑辽人甲士蜂拥而来,一眼望去,何止三四千骑,扭打的战场瞬间就如暂停了一般,两边人马厮杀到了这里,都是打鼓,辽人究竟是哪边的? 杨凌才算是舒了一口气,他拨开亲卫,嘶声力竭的道,“辽金世仇,大石林牙乃是一世豪杰,与某相约攻破女真,事后再在燕京决一胜负,这一仗,我们大宋赢定了!” 第两百九十三章 去留何处 岳飞所在,现在战事已经结束了两个时辰,在宋军士卒监视下,俘虏了的杂胡已经在砍周围山径的树木设鹿砦,还有一些俘虏李家寨兵马,不管伤的死的,剥下身上盔甲,取走兵刃,堆叠在通路两侧。 有的重伤甲士还没死透,还能支撑着骂上两句,就毫不客气的干脆刺死,这个北地的乱世里头,能活下来就是硬道理,缴获的军资器械,一堆堆的丢在那里。 女真军遗下的得用战马,也集中在那儿,此次战事,不论神策军骑兵和白梃兵都折损战马不少,要抓紧一切的可能补充,这些女真战马都是久经调教,上过多次战场,正是骑兵再的力不过的座骑。 这些缴获,比什么都强,都有一些在刚才扫尾战事当中折损了战马的宋军轻骑重骑,在马堆当中挑选了合用的战马,眉开眼笑的牵着,拉到潮河河岸上面洗刷,仔细端详。 河岸那块空地上,满满的都是士卒在遛马,或者一堆一堆的休息,从昨夜到现在,宋军轻骑重骑,都在不断的追逐,战斗,然后再追逐,战事终于打完,人马都疲惫到了极处,跑废了的战马也不在少数,再也缓不回来。 女真军马只剩下一个完颜宗弼带着一般兵马逃出去,转眼之间再纠集一大票女真兵马回来报仇,这个可能性未免就太玄幻了,韩世忠和岳飞都知道麾下辛苦,这个时候,就让他们尽情的享受这战后难得的余暇。 这里战事一结束,杨凌一定要带领全军,疾风骤雨一般的往燕京方向而走,他拼命的争取时间。甚至以身涉险,都是为了这个目标。 这些士卒,下面只怕还要比他们曾经经历过的这场战事还要辛苦! 岳飞韩世忠两人在寨墙上缓缓漫步,听到韩世忠夸奖他,岳飞回头笑道:“要不是小杨将主识拔岳某于微末之中,俺怎么会有这份荣耀?要不是小杨将主不顾一切。毅然北上,又怎么会有这么一场大胜?为这样的主帅效死,那是本分,韩大哥今日一战,也杀得痛快,飞自愧不如。” 韩世忠摸着下巴道了一声:“你岳鹏举是今世王彦章,万军之中都能杀十几个来回,名声早就传遍了,用不着奉承俺老韩。这兵荒马乱的,十个里面得死九个,一场场功绩正正给岳兄弟碰上了。” 辽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燕云之地广袤无比,北面还有檀州,蓟州,更西还有云州等地。杨凌风头正盛,这些地域都是要一一收复的。却是不知道,将来格局会是怎样,女真人这里不过就是前哨,将来战事还早得很,只希望汴梁诸公能看得真切,这飞鸟还未尽。莫要早毁良弓。 岳飞想分说什么,韩世忠却沉吟着自顾自的说下去:“小杨将主白沟河一战,夺易州,说降郭药师再夺涿州,以一人之力率先掀起北伐战局。殿后之中与两路辽人厮杀。斩萧干,破辽人,如今再击溃女真前部,这次俺以为小杨将主是死准了,燕京俺们神策军想也别想!谁知道,大石林牙竟然为小杨将主说动,战局全盘翻身,女真统兵者战死,郭药师差不多给打了一个全军覆没!” 他深深吸了口气,严肃的道:“这个真的是命了,让人不得不服!” 岳飞默然没有吭声,韩世忠却两眼放光:“要是再回头,真的能克复燕京。这场伐燕战事,最后成就的,就是小杨将主一个人!西军现在凋零,这个鬼模鬼样的,看着就是一肚子鸟气,几十年前西夏猖獗,对俺们武臣管得有一丝松动了,西军自成团体,好歹能和文臣勉强分庭抗礼,才换来大宋就这么一支西军能打的,结果现下看来,朝中大人将西军东拉西扯一番,再从里头分化,俺们西军,看来也是要完。” 此刻韩世忠说的,明面上算是大逆不道的话,但是在西军底层,大兵们谁不讨论这个?西军都是世代从军,最基层的战兵,多半也都是吃着使臣的饷,不比岳飞这等应募的河北敢战士出身的,对上头事情糊里糊涂,只知道卖力死战。 岳飞出身从军未久,一身本事抱负也是侥幸,军中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还没领略得足够,而且他运气不错,碰上了杨凌,杨凌对这位穿越客,对岳爷爷居然当了他的小弟,梦里面都笑醒了,才让岳飞一身本事,得以淋漓尽致的施展发挥。 岳飞毕竟年轻,哪里能想的到,大宋军中,还要关心这么多的事情?宋辽和平百年,原来重镇如河北诸路军,定州大营等,自然就已经荒废,而西军和西夏吐蕃还有诸羌,缠战百年,战事就没有断过。 随着投入的不断加大,西军经营日久,再加上神宗时候的变法,从宋初以来文贵武贱的大格局虽然没有变,但是在西军地头上,已经自然成一个团体,不是文臣能够随便凌虐的了。 宋时文臣,防藩镇之心比防备外敌还要强盛百倍,西军给拉出自身地盘,扯得四分五裂,远戍在外,久久不得归乡,虽然有朝中权力斗争的因素在,但是用来削弱西军这个团体的大前提,却是朝中争斗诸派都暗自默认的。 西军好日子没过几天,看来就要散伙,此次北上士气不振,反而内部争斗成一团,也不是事出无因,老种小种们,都在拼力自救,想保住西军这个团体,想保住武臣好容易稍稍提高了一点的地位。 甚至靠上了蔡京这千方百计准备在朝堂当中复起了的一派,成了朝中政争的工具,却没有想到,工具被利用完之后,还不是只有被丢弃一途!眼前却出现了一个杨凌,文臣出身,不断的立下不世功劳。 如果再立下克复燕京的功劳,那就真的要一飞冲天,短时间内,朝中各派只是会拉拢这个杨凌,借重他的功劳做为互相争斗的依靠,当然杨凌不是正规考进士的文人,跟大头巾比不得,不是正途出身,大功的震撼效应过后,树大招风,也不见得日子好过。 谁知道他将来是不是在的政争同样能站得稳稳的?杨凌以军功起身的文臣,毫无疑问,主要会当作边材使用,西军就是戍边的,白梃兵跟着杨凌死战,也有了香火情,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啊。 第两百九十四章 天下枭雄 下去。千呼万唤之间,杨凌所部总算是率领数百甲士到达了这里,韩世忠和岳飞,在欢呼声中,也早早迎出关门,杨凌和他们的目光撞上,也越众而出。 岳飞和韩世忠在离杨凌十几步的地方,就要恭谨的翻身下马,杨1凌却笑着喝止了他们:“鹏举,要不是你,我岂能幸而至此,多亏你和韩世忠率领大军围攻宗弼,才使得某没被宗弼大军合围,让我能成就此等大功,这等光彩,在我心中还过克复燕京!” 这一句话顿时就让岳飞感动到了极处,他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举动给杨凌带来了多大危险的。但是现在,杨凌却在感谢他,沉稳如岳飞,也忍不住眼眶热,他端坐马上,深深一礼:“小杨将主不负俺们死战,俺们此生,也必不负小杨将主!” 杨凌又转向微笑在一旁看着的韩世忠,这个时候,他已经策马走到了两人当中,亲热的伸手过去拍了拍韩世忠:“要不是你泼韩五及时赶到,老子杀了哈鲁烈,接着完颜宗弼就报仇成功了!你算是救了老子一命,我自然会记得!这次你算是没活动开,燕京城下,有借重你的时候!” 他又扫了韩世忠一眼,淡淡笑道:“燕地平定,你韩世忠至少也有和武功大夫寄禄,一州团练防御的职衔,差遣至少也要从这勉强安插的指挥使到都指挥使,独领一军,能不能把你刷钱的毛病戒了?没钱就跟老子要,老子现在比你还穷!” 韩世忠咧嘴一笑:“小杨将主,你这话可就不是了,俺老韩跟着你的日子还长远,大宋文臣日子好武臣日子苦,俺不向你伸手向谁去?你要不给。俺就住在小杨将主府上,不仅管俺一个,还管俺一家子!” 杨凌挥鞭:“走,咱们进李家寨堡内看看!” 韩世忠和岳飞,在杨凌身后跟着,进了关门。杨凌三人,都翻身下马,杨凌当先,走到北面寨墙之上。 在寨墙前面,几百名正在劳作的俘虏,都偷眼看着这个将横行天下的女真兵马击溃了的南军统帅,动作稍慢一点,宋军士卒的矛杆就打过来了,监视俘虏的宋军当中。还有当初郭药师麾下常胜军的。 回首前程,恍然若梦,当初他们要是选了郭药师一方,而不是投降这位小杨将主,现在他们就得是这群俘虏当中一员,哪有今日风光? 杨凌却看都不看那些俘虏一眼,只是厌恶的在路边堆叠的女真甲士尸上面扫了一下,左边是无头腔子。右边就是一堆堆留着金钱鼠尾的首级,正筑成一个小规模的京观。震慑任何想要从这里通过,踏入燕地的敌人! 杨凌低声道:“俺们战死的儿郎,最后死战,却在哪里?” 岳飞默默往后一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杨凌默然拍拍岳飞肩膀。低声道:“册举,你不负他们!” 转瞬之间,杨凌却是抬向天,对着头顶盘旋翻滚的云层大声呼喊:“如局势,却是我杨凌对不起儿郎。但是某对得起大宋,对得起汉家!这数百儿郎,在燕山之间转战,用自己血肉死死挡住鞑子,他们应是无数次的向南而望,想看到我杨凌的旗号,但是在他们生前,却终于没有等到!弟兄们,杨某今日,终于来了!还望在天之灵,不要怪罪我杨某人来迟!诸位弟兄,魂兮归来,此处苦寒,你们已经尽到责任,我带你们回家!” 言罢,杨凌深深施礼下去,泪如雨下。 应该说,杨凌这番话,这番动作,已经是动了真情,周遭仰看着杨凌的宋军军将士卒,全都肃然无声。 杨凌穿越以来,就是和这些儿郎同生共死,奇迹般的打出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还有真切感情蕴含其中,此情此景,催人泪下 李家寨外堡中,突然大风卷起,吹得杨凌旗号猎猎飞扬,头顶之上,乱云飞卷,在这一刻,杨凌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天人感应,这数百儿郎忠魂,正为他终于赶到,而在欢呼呐喊! 下一刻,杨凌再度垂首肃然再拜。 周遭山谷,万千男儿,只觉得气满胸膛,为这个站在寨墙之上,深深行礼下去的小杨将主,死上一万次,也不皱眉毛半下。 欢呼之声,顿时涌到了最大声量,仿佛能将眼前所有一切,都完全推倒! “愿为小杨将主效死,愿为小杨将主抢下燕京!小杨将主,你下令罢!俺们只会向前,而不会后退半步!” 在这一刻,已经不分什么白梃兵,神策军军了,甚而还有燕地豪强投效的子弟侧身其中,现在他们就一个身份,杨凌麾下的死士! 领军作战,行的是至阳至刚之事,要得军心,得万众效死,你旗号一指,麾下义无反顾,这是最为困难的一件事情。 而穿越至此的杨凌,为时不过数月,麾下是七拼八凑起来的班底,而且孤军在外,再无半点支撑,但是杨凌就已经得到了这为统帅者,所梦寐以求的军心! 杨凌已经直起身来,迎向万千道投向自己的热切目光,拔剑高呼:“率先北渡的,是我杨凌。克复涿易二州的,是我杨凌。女真背盟南下,宁愿先放燕京,也要来此作战,让大军心无旁鹜的,也是我杨凌。” “这所有一切,更是这些你们跟随在我杨凌身后的大宋好儿郎!做了这么多,克复燕京这场大功,我们当仁不让!难道将这场功劳,奉送给其他各路草包么?就算我杨凌不动,他们也要有本事拿才是! “儿郎们,向南,向南!成就这有宋一朝,百年以来第一功勋,拿下这座我们从后周以下,整整十代皇帝魂萦梦牵的燕京城,只要汉家文明还在延续,你们的功绩,就永远不会被磨灭!” 在这一刻。杨凌拔出佩剑,遥遥南指。 “马上就点兵出,白梃兵先走,还是韩世忠率领。” “李家寨已经投降,老子饶了他们的性命,让寨主迅将他寨堡里面的粮食、大车、丁壮全部拿出来。李家有马几百匹,昨夜缴获也有几百匹,女真座骑补充白梃兵,李家马匹充作备马驮马,出了此处,就和这临时凑起来的辅兵辎重,还有留在李家左近的全部辎重和辅兵。都给你,率先南下!” 动员完毕,杨凌就在李家寨外堡关墙上面。给韩世忠和岳飞这两个左右手下令。 韩世忠默默点头,不吭一声的就应下来。杂凑起一支辅兵辐重队伍给他,一路上就要一边走一边整顿,任务并不算轻。 岳飞在一旁看着杨凌:“小杨将主,俺们难道就留守在这里?这次无论如何,俺也要跟随小杨将主身边”。 杨凌一笑:“怎么少得了你岳鹏举!” 赶来之谁也没想到!杨凌竟然要求得这么急切!本来韩世忠和岳飞算的是十天赶回燕京,却没想到,杨凌也不休整了了。也不等物资给他了,直接就近动用缴获。再将所有投效的豪强都动员起来,还许下了双倍偿还军资的诺言。不过以他杨凌现在在幽燕边地的声望,这些边地豪强,只怕白送也要跟着,好换一个更好的出身。 杨凌就让他们一边行军,一边集结。一边展开,以燕地星罗棋布的堡寨为补给来援,毫不停顿的直抵燕京城下。加上今天,也不过就许给了他们四天的功夫,任务不可谓不重! 韩世毒和岳飞对望一眼。都挺身平胸行礼:“末将领命!” 杨凌点点头,容色严肃:“我跟着鹏举走,抬重辅兵全给这泼韩五了,我要陪着鹏举一路强讨恶霸,韩世忠,你要早早被老子赶上了,小心老子找你算帐!” 韩世忠哼了一声:“俺要比小杨将主先抵达战场,又如何说?” 杨凌哼了一声:“没钱给你,到时候,我就让你第一个进燕京!” 韩世忠呵呵一笑,肃然行礼:“小杨将主,一言为定!” 说罢就一撩战袍,大步走下关墙,一边走就一边开始大声招呼白技兵的诸位指挥使,让他们迅前来领命。 岳飞在杨凌身边,看了一眼韩世忠大摇大摆的背影,低声问:“小杨将主,时间如此紧急,你着人传令来就是了,来回还快捷一些,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杨凌回头看他一眼,举步下了关墙,岳飞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杨凌低声道:我就怕燕京城下。当我们赶回去的时候,已经不可收拾了。到时候我们不是去抢功。而是一场硬碰硬的大战”,我岂能不来这里?岂能不让自家儿郎。看看他们到底成就了什么样的功业。我军千里转战,已经疲敝,不鼓起军心士气,如何堪进行这最后一战?。 说到这里,杨凌已经算是将自己亲自匆匆赶来的全部心思,向岳飞和盘托出。不知道为什么,在岳飞身边,他就觉得没什么好防备的。 头顶风卷云动。无数甲士,正在应声上马。那是白技兵立刻就要出。而这卷动的风云,似乎就是在这里孤军战死的英魂,要附在大宋旗幡之上,跟着他们南旋。 杨凌抬望天:我又岂能不能来看看这些战死在这里的好男儿?从北渡以来,我就已经对他们许下诺言,都要带他们回家!” 在燕京城西门外孤伶伶的帐幕当中。老种出神向帐外方向看了一会儿。杨凌也不说什么,就在旁边静静等候。 半晌之后,老种才自失的一笑,淡淡道:“人岁数大了,这精力就是不济,时常就会走神…………要谋枢密院差遣。关键还在老公相处。老公相岁数更比我老,可是不比种某人疏懒,权势之心,到老不减。现在枢密院管事情的是枢密副使吴敏,正是燕京城中这两位天使一党中人,已经算是他们这一党最为显达之辈了。这些人此次和王相公童宣帅他们做了一路,一起阻挠老公相复相,老公相焉能不深忌之?” 老种缓缓而谈,说的都是朝中秘辛。杨凌虽然对宋史熟悉,但是这些具体而微的政争,非亲身经历其间的人,如何能说得这般详细明白?当下恨不得自己长得就是兔子耳朵,好一个字也不要漏掉。 看着这已经近乎油尽灯枯的老者靠着软榻之上,眼睛半闭半睁,侃侃而言。杨凌心下暗自深深动容。也许老种,为的不仅仅是这些而已 说完这番话,老种闭目将养了好一会儿,半晌之后才睁眼道:“后生,你明白了?” 杨凌不知道第几次的施礼下去了,郑重道:“定然依老种相公吩咐行事,晚辈不敢有违” 老种一笑,又竖起一根手指,脸上笑意,竟然带了几分老顽童的神色。 “这第三件事,就说的是媚上了………………” 老种今日,一句话更比一句话耸人听闻。现下居然又扯到了媚上上头来杨凌一边听着,一边背心直流冷汗。要是他和老种今日所言张扬出去,自己回到汴梁也就是众矢之的了。老种岁数老迈,去日无多,一切都看开了,自己可还要在大宋混哪 老种却丝毫不以自己话语为意,自顾自的就继续说下去: 杨凌真是哭笑不得,拿今日老种丝毫办法也没有,只有拱手继续领教。 老种又闭目少顷,再睁眼的时候,神色已经严肃许多,还带上一丝哭笑。 “这嘱托你第四件事情,其实非人臣之口能说出来的。可是非常时候,也只有行非常之事了。要我大宋子民,不遭燕京城外那几十万燕地之民的命运,说不得就要破格一些了…………这第四件要紧的事情,就是分寄” 环庆军数万儿郎,已经埋骨在高粱河畔。现在就连秦凤军,也要离开西军了。一旦当军将的,在勾心斗角心思上面用得多了,踏实打仗上面自然就少了。就算还有泾源熙河两军,可是我们兄弟俩都已垂老,统帅气血不足,军将各怀心思,士卒多有骄横之心。这西军是不是还能打硬仗,打苦仗,谁还能知道?(6月份交稿) …………你这支神武常胜军,得来并不容易,成功也有多半侥幸。可是现在这么几千人的精骑,将来一旦北面有警,大队蛮族铁骑南下,大宋再无百年前河北河东大营数万精骑可恃,也只有指望你这支神武常胜军了” 老种越说语气越是沉重,杨凌也收敛了一切其他心思,沉心静气的听着老种 第两百九十五章 招兵买马 杨凌对于老种相公,一向都是敬重,作为西军的老前辈,老种对杨凌提拔和照拂宛如自家子侄一般,可惜的是种家到了这里,已经有些青黄不接的状况,可以想象,老种相公百年之后,西军面临的状况将不再是铁板一块。 前有刘延庆例子摆在那里,更不用说,小种相公虽然说在军伍之上也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存在,不过在威望之上就要逊色于乃兄,很明显的一点便是姚古所领的熙河军,老种已经隐隐有些弹压不住的情况,在前番还差点闹出了姚古就要孤军抢下燕京的大功。 对于西军的将来,种师道实在是有些不看好。 姚古将来,一但背离出去,西军上下就只有小种一支军马维护西军集团,更不用自家的径源军上下又有多少人会投到汴梁门下,好端端的西军被扯得七零八碎,尤其是这种乱象一但发生,便是众人各奔前程,想着自家利益,谁还会一心一意想着北面的大敌? “老种相公,这燕京只是一个鳌头,末将一个微末之人,能得文臣功勋却是上天眷顾,所以这场大功不能由我包圆。” 老种相公点了点头,“能看清楚这一点,就证明老夫确实没有错看你,北伐以来,西军战绩实在难有几件能拿的出手,也需要这场功勋,作为我们回转关西的资本,但是将这场功劳送给西军,你麾下的儿郎又如何作想?这场风头你是想不出都不行!” 杨凌哑口无言,回转燕京之前,他便是对儿郎亲口承诺,要带领他们踏上燕京城,可是如今形势却是万变,他杨某人自然是不愿意交出兵权。去汴梁做一个打躬作揖的文官,一但他独得大功,肯定是要被召回京师,而西军离家太久,也该班师了!恰好这场功劳适合西军,但是绝不是向姚古那样去抢。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这等利益,只能坐下来商议。 “杨可世的白梃军重骑现在是在你的手上?”老种看了一眼杨凌道。 “不错,正是如此!”杨凌点了点头,老种捋了捋胡须,“如此,就让杨可世随同你一起拿下燕京城如何?表面上是白梃军与神策军合力攻克燕京,可是白梃兵现在也被你使熟了,对于自家儿郎也好交待。在官面上,起码杨可世的底子比你好,杨可世是我门下,自然由我分了其中功绩,杨可世到了这一步,也该往上走一走了!” 杨凌眼前一亮,如此正好,便是拱了拱手。“一切由老种相公安排!” “好,去叫上杨可世一起进城。明日这燕京城就要插上我大宋的王旗,俺们西军也不能总在野地里刨食露宿了!” …… 燕京城头,已经是无军来守,杨凌与杨可世不过就是把酒言欢,潇潇洒洒的进入了城中,周遭还有上次兵灾烧灼的痕迹。杨凌也不过就是在城中待了一日便是带着神策军离开了,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两件,第一是将马小英从老种相公那里接到城中安置好,第二件事情就是将白梃军交割给杨可世。 白梃军虽然杨凌看着眼热,总不能将他给吞下了。虽然不舍,总是要面对的。 神策军稍稍歇息一夜便是出城,城中事务运转自然有西军治理,跟他无关,现在杨凌所要做的,便是要尽快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燕京大大小小的堡寨豪强势力收归于自家麾下,杨凌看着实在眼热,堡寨里间,青壮汉子都是能上得大马,开得硬弓的,而且里间粮草,马匹都是不再少数。 这些势力还不是要杨凌去一一接手! 白梃兵没了,经过多次损耗,自家兵马现在只有六千出头,现在摆在杨凌眼下的便是大量的兵源,历史上郭药师掌控燕地,扩军二十万是假的? 可郭药师虽然打仗没得说,就是在此事上犯了大错,将燕地青壮全部收编,不事生产,到了最后根基薄弱,连兵粮都是凑不出来,杨凌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竭泽而渔的事情绝对不做。 而且扩军太快,对于战力没有好处,只能是稳打稳扎,现在燕地是一团乱麻,各大堡寨之间也存在吞并的事情,自家动作一定要快,多死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大损失。 薛永作为第一批跟随杨凌的人,是在夺易州城一战中被破格提拔起来的,有个劳什子病大虫的诨号。 前番郭药师血战之下,也俘虏了一些以前常胜军的老人,薛永就是犯了难,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受死。 到了这个时候,他是晓得神策军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神策军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他仍然下意识的回顾了周围杨凌的嫡系心腹一眼,牙齿一咬终于开口:“小杨将主,郭药师那些老卒,俺都识的,都是乱世里面挣扎的汉子,这个世道,谁给饭吃,谁能稍微关顾一下,百死余生的男儿就感恩戴德了,要不是有这份感恩之心,他们哪里能跟着郭药师父一辈子一辈的如此卖命?” 说到这里,薛永又迟疑了一下,最后心一横:“小杨将主,这些老卒,都是百战余生,个顶个的能战之士,常胜军的原家班底,说实在的,精锐要不就在燕京打光了,要不就跟着郭药师跑了,剩下俺们,都是姓子里面拔出来的高个子,比起白梃兵这些大宋的精锐,俺们实在惭愧,派不上多大用场,要是能的他们为骨干,再招纳幽燕之地流散军马,神策军顿时就能硬上许多!幽燕边地,有兵有马,小杨将主还要面临连场而战,多一分助力,就是一分!” 说完这些,薛永就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杨凌最主要依靠的还是以前的大宋兵马,现在自己倒是在鼓吹给神策军扩大实力,他们都是些降人,就不怕杨凌怀疑他们有异心?自己出这个头干什么? 杨凌又是一怔,回头看看诸人,没人敢在这个关头表示什么,都明白得很呢,只有吴玠迎着杨凌目光,微微点头。 杨凌心下嘀咕:“你小子点什么头,搞得你像总指挥一样!” 第两百九十六章 非我族类 杨凌再有自信,也不敢设想自己人格魅力高过老种,能得到吴玠在此刻为他效力,吴玠的本事,杨凌觉得还要高过岳飞韩世忠,起码在文治方面,吴玠也是能够独挡一面的,将来屯田屯粮都是要靠他的,这和打仗不一样,只能靠吴玠,而现在吴玠的身份很尴尬,他所担任的便是老种在这里的钉子人物。 虽然杨凌与老种没有冲突,不过这个身份,便是让得吴玠稍稍有些在团体里面硬手,自从斩杀刘延庆之事后,吴玠也没有大嘴巴,反而事事都往神策军的发展考虑,便是让得杨凌有些纳闷,这文官官衔都是靠着立下奇功,赵家皇帝老儿,一时高兴才赏下来的。 自己真实地位,和操控着大宋方方面面的士大夫集团还是天差地远,和他们如何拉关系,也是将来的事情了。 这点奇怪的感觉,在他心头不过一闪而过,眼前这些郭药师降卒之事,也只有自己能拿主意,杨凌微微沉吟一下,大喝一声:“他们在哪里?带我去瞧瞧!” 数十名沉默的汉子,正在搬运辎重,这几十条大汉,正是郭药师的心腹部属,不过恐怕得加一个前字了。 当年董小丑被招安成为怨军一营统领,在成千上万燕地饥民当中选取八百健儿成为自己亲领骁锐,在北面转战经年,无数次出生入死,到了现在,这八百健儿也只剩下这么几十个了。 董小丑被杀,他们仍然忠心耿耿的跟着郭药师! 自从涿易变后,他们跟随郭药师投奔女真,寄人篱下,虽然士气消沉,但是还是跟着郭药师拼死力战。 直到此时此刻。他们仿佛才看明白,他们一直忠心跟随的郭药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当年董小丑飞扬跋扈,可是自有其枭雄气度,杀伐果断。言出必行,也绝不会让手下为了别人送死去。 辽人朝廷,就是因为董小丑不肯以缺少攻具辎重之军,以血肉攻打平州叛军,辽人朝廷逼迫日甚,才愤而和平州叛军勾结,准备一同作乱,才被郭药师用计擒杀的。 可是郭药师呢?虽然都是一副豪爽大度,礼贤下士的模样。可是经历了这么多,才看明白,这郭药师除了野心和杀伐果断,没有一样比得上董小丑的! 投奔女真低三下四,要在女真人面前忍气吞声,死了也算白死不用说了,在南下以来,随着郭药师连连吃败仗。对自己麾下健儿,连虚假的客气都不愿意维持了。 为了拿下燕京。遂他东山再起的野心,谁都明白,他不惜将自己麾下全部填进去,只要他的地位能够维持,只要能换来女真对他的全力支持! 孤军四下挣扎求生,本来就是一件最为艰苦的事情。不管从生理还是心理的角度而言,他们跟随的统帅如此,更让人绝望,欠董小丑的恩情已经还完,现在大家应该各自自了了。 不过这几十名百战余生的老卒。此时此刻的脸色,也绝不好看,一个个既忐忑,又绝望,和这些宋军纠缠死战这么多场,双方经常上阵的,都认得出谁是谁了,仇恨结下不少,他们投降之后,宋军虽然没有马上诛杀他们,但是也对他们提防冷淡到了极点,而他们对自己的命运,也已经不再做丝毫的幻想。 宋军那个杨姓统帅的身影,稍稍停留,就绕向他们这里,这几十条汉子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互相对望一眼,勉强苦笑。 他们这些人,跟着郭药师掀起这般风浪,让宋军一再陷入苦战当中,现在也该死了! 也罢也罢,就到黄泉,再找董小丑老统帅,悔恨一番罢! 差不多时候,那宋军统帅已经在数十骑的簇拥下赶到这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大半截身子泡在水里面,朝着外间搬物资的他们。 这些人多半低下头来,等待着他们最后的命运,但是还有人最后抬头看上一眼,看一眼这个杨姓统帅。 在易州,在涿州,在燕京,或者是他亲自上阵,或者是他麾下兵马出现,一再的将他们击败,他们却从来未曾见过此人,此刻就是待死,也要明白这个将他们彻底粉碎的南人将领,到底长什么模样! 在他们眼中,杨凌就是一副小白脸的模样,虽然个子在此时算是高大的,这些时日的磨练。也让他有了一点风霜之色,统领大军数月,也自然有了威严气度。 年纪也实在不大,不用说比他们见过的枭雄豪杰如董小丑、郭药师、萧干、宗弼等人,就是单单杀伐之气和一个燕地打滚的汉子都是有所不如,身上也没有那种身经百战自然流露的沉稳味道,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一败再败在他手中的! 有的人还看见了杨凌身边的薛永,这个当年大家都瞧不起的薛永,现在也是披甲裹着战袍,铁盔上面红缨飘动,俨然一副大宋战将的模样。 看到他们如此景况,那薛永掉过头去只是不理,和当日比起来,大家和薛永的地位变化当真天上地下,命数如此,夫复何言? 杨凌立马站在一边,迎着这些郭药师部属其中有些人不驯的目光,心里面苦笑一声,他自然知道这些人心里面在想着些什么。 身边诸位将领,此时此刻,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薛永更是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说过刚才那番话,杨凌却挥挥手,将他赶到后面去。 他看着这些老卒,突然问:“可知道你们,为什么落得今日下场?” 底下沉默一阵,一个最为高大的汉子昂然道:“成者王侯败者贼寇,有什么好说的?俺们都是燕地饥民成军,跟了几位将主,无非都是挣扎求活,俺们从来都是无依无靠,哪像贵人如你,背后有大宋做为靠山!打输了就是打输了,还有什么话好说?要杀要剐,给俺们一个痛快就是,别折磨人!” 杨凌嘿嘿一笑:“你们不是有女真做为靠山么?” 那高大汉子一愣,随即反驳:“女真是异族,哪里是俺们的靠山!无非用完就拉倒,郭药师其人不用说他了,现在想的无非就是抱上女真大腿,俺们跟着他这么久,恩情已经还完!” 杨凌猛的大喝一声:“你也知道女真是异族!你们都是燕池子民,看看你们将自己乡土百姓糟蹋成什么模样!还要我们大宋,来替你们燕地挡住你们引来的女真异族!你们也知道你们是汉人!我告诉你,大宋不是我们的靠山,而是我们的责任!每逢汉家土地,有涂炭危险的时候,总有汉家男儿会站出来,如你们在战场上碰到的那些男儿一般,豁出自己的性命,让汉家土地百姓,不要变得如今日燕京一般!这就是你们一败再败给我们的原因之所在!” 第两百九十七章 燕地结局 那高大汉子浑身一震,低下头来不说话了,说到民族大义,虽然他们这些厮杀汉在这种战乱时候,无非就是跟着上峰厮杀,能多活一天就是赚的,饭都吃不饱,哪里有时间去考虑那些事情,只不过每一个男儿的骨子深处这些东西都是无非抹去的。 所以杨凌说到这里,他们似乎都是有些羞愧之感,但是此人随即又抬头起来:“俺们自然知道自己是汉人,可是南方汉家朝廷,有多少年不管俺们了?俺们自己挣扎求活,哪里又错了?反正到了最后,俺们也没再跟着女真走,现在在你手里,要怎么处置,随意就是,其他的不必多话!” 身后薛永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刘大头,你这厮竟敢如此顶撞杨小杨将主,可是想死?俺成全你!” 杨凌又伸手拦住了他。笑笑:“刘大头,好,你的名字我记住了,今日之事,一则你们是汉人,再加上破城掳掠杀人,你们手上也没沾什么血,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二则是你们没跟着女真人再走,甘心当异族的鹰犬,也有可恕之道,所以,饶了你们就是!从此在薛永使麾下听令!” 杨凌说完,掉马就要走,却又回头大声冷笑:“别以为能厮杀,能经战阵,我就凭着这个才饶恕你们了,老子是让你们在战阵上面赎罪!薛永,以后最苦的差使,最危险的战阵,就都让他们顶在最前面!流够了血,死够了人,出够了气力,也许你们还能做回一个汉人,到时候老子再看看给你们安排一个什么出路,你们现在。不过是用你们的血来继续乞活而已!” 说罢,杨凌掉头就走,数十骑顿时簇拥他越过壕沟,壕沟当中,这些汉子呆呆的站在那儿。不敢相信突然峰回路转如此。 只有薛永带着数骑板着脸站在那儿,大声下令:“直娘贼的。都听明白小杨将主说什么了!赶紧将这里清理干净,才有饭吃,不然就在这里喝泥汤!论着俺的心,你们一个个都活不成!” 那汉子刘大头狠狠的盯了薛永一眼,猛的低头,加倍卖力的干起手中的活计,身边诸人,也都反应过来,壕沟当中。顿时一片水花响动的声音,人人都拿出了吃奶的气力。 这边杨凌,再不回顾,仿佛就只是做出了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安排,在手指当中放过了几只蝼蚁的性命一般,似乎随时就可以将这件事情忘在脑后,今后也再不会记起来。 可是知道他的人如韩世忠等,或者聪明如吴玠。心里面前明白,杨凌恨不得从后脑勺都笑开花了。 这些出身燕地。百战余生,还知道一些女真内情的老卒,正是这场战事最为宝贵的财富,以他们为骨干,压服这周边左近的豪强,燕地素出强兵。更兼家家堡寨有马,只怕转眼之间就能扩充一两千轻骑出来,这些可不是将来要还回去的白梃兵,是他杨凌的直领嫡系! 现在杨凌等若在孤军和全天下在作战,手头实力多一分就是一分。 这样平白掉下来的好事情。到哪里找去? 果然正如他们所料,杨凌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只是在竭力忍住心中的得意,这些郭药师部属,他也没奢望用一席话来让他们从此就洗心革面,从此忠心耿耿追随他了。 无非就是用得着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这些弃了郭药师,除了打仗其他不会的汉子,不跟随于他,还能怎么办?那番话,说实在的,恐怕这些降卒也理解不了,就当是对牛弹琴了,顺便再让自己行为,看起来足够的冠冕堂皇。 将来如何,慢慢的再将他们同化在军中就走了,这些无处可去的家伙,估计同化起来,也不会太难。 北上以来,虽然日后会生什么,不去想了,可是眼前这些,还都是些不错的消息! 杨凌所部,到了这里,燕京城里飘扬的旗帜已经是他管不了的了,燕地豪强,在短短数日之内便是纷纷变幻王旗,向着神策军投诚。 每个寨堡,或多或少都是将自家精壮子弟送了一些到神策军中,马匹粮饷都是有援助,在大宋汉官没有派遣来之前,他们还是保持一定独立性的,在这等时候,杨凌所实施的无非就是以安抚为主。 大军所到之处,自然是秋毫无犯…… 一月时间便是如此过了,毕竟在朝廷没有拿出一个章程之前,大军都是以镇边为主,杨凌所在也不能出了燕京地界,神策军兵马虽然有所涨动也不过就是在万人左右。 时间转眼到了宣和五年,北地的雪已经开始融化,朝廷的利益纷争终于是抵定,王黼罢相,左迁河东宣抚使,童贯被贬岭南,而蔡京已经年近八十,蛰伏已久,却是重新复相。 西军上下回师关西,杨可世由于克复燕京有功,被拔擢为枢密副使,至于杨凌,虽然朝野上下都是想将杨凌的功劳弱化,毕竟杨凌此子横空出世,实在是有些体制之外的原因。 朝堂之争不是他们能够想到的,可是机缘巧合之下只是让杨可世出任此职,可惜的是西军上下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白梃军,好死不死这差遣就摊在了杨可世手上,说句实话,有宋以来,武臣能够到枢密,已经是最高。 杨凌最后的差遣便是为河东宣抚副使,太原防御使,整练环庆军余部,改为晋阳军。 在这里朝廷也是想将杨凌与神策军分割开来,由神策军镇守燕地,到了这一步,杨凌无非就是将韩世忠提拔起来,掌控神策军。 而杨凌的另一手安排便是岳飞所部,统领了一都指挥近两千人的底子去整编环庆军,环庆军余部,还有一万余人,虽然说士气之上还需要休养,不过也总算是让杨凌扩充了些实力。 燕京城楼,数百甲士环绕于边墙,城门之前,数千白梃兵一言不发,静静伫立,杨可世即将赴汴梁上任,朝廷中人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支强军入卫,白梃军去留还是一个未知之数,城头之上把酒言欢,而里间两人,便是杨凌与杨可世。 第两百九十八章 傻人不傻 “贤弟,愚兄今日将要远赴汴梁就任,白梃军不能入都门,某已经征询过老种相公,白梃兵已经被你使唤得熟了,便是交给你了。”杨可世在这一刻突然有些感慨起来,“不要以为某不晓得,你们私底都说俺是杨大傻,可是某真的傻?” “我杨家累世将门,虽说都是厮杀出来的功绩,可自上而下,早就是家族一心培养出来的,轻易就能到这一步的都是庸人?北伐以来,俺算是看清楚了,西军上下已经没有当初的锐气,打仗之上,还是你靠得住。” 杨凌摆手,“杨大哥,白梃兵都好兵,至少在某看来,白梃兵是能打得的好兵,还有王禀王都统所部胜捷军也是敢战之士。” “你休要安慰于某,某是老种相公一系,老种相公虽然看得透彻,可是毕竟要顾全大局,西军上下盘根错节,某难以施展开,所以到了汴梁与不到汴梁,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模样,可白梃兵将士只有交到你的手上,某才安心!” 杨可世豪饮了一杯酒,继续道,“王禀倒是个厮杀的汉子,可惜跟错了童贯,总是将这支精锐放在身边才肯安心,胜捷军也是有力使不出,到了现在,童贯倒台,胜捷军被派遣到了哪里你可知道?” 杨凌心中猛地一突,历史上王禀死守太原城,最后打得弹尽粮绝,为女真人破城阵亡,难道王禀也是到了太原驻守? 杨凌便是道,“难道是太原?” 杨可世只当杨凌是的道了老种相公的知会,笑了道,“不错,可惜汴梁都门相公之辈勾心斗角,到了这一刻。还不过想的就是王黼和王禀一文一武将你压制住,将来免得又如西军一般坐大!” “至于驻守燕地的神策军,等两三载过后,说不得便是听不得你杨凌的了!” 杨凌听到此刻,拳头便是紧紧捏了起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难道就是为了拥兵自立,还不是为了将来在乱世之中,在女真南下之前,保存汉家一份元气,汴梁诸公却猜忌如此,实在令人心寒,自家不是历史上如岳飞一样的愚忠之臣。 想到这里,杨凌忍不住看了一眼远处站得笔直的岳飞,风波亭故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我杨凌身上,哪怕今后史书骂名千万,该我做的,我就要去做,莫让千百后,汉家历史再添一笔异族屠戮故事,再让汉人徒然北望而不可得。 “杨大哥,你不是庸人。只不过便是想如我一样厮杀罢了,这汴梁之处你去不得。士大夫之辈纸笔杀人,岂是……” “贤弟说笑了,再是龙潭虎穴俺还能不去?俺晓得文人对俺们猜忌颇深,可是将来,某看不过就是这两三年,便有巨变。你在河东之地,便是行些不臣之事,在朝廷之中还要有人为你说话打点……”杨可世看着杨凌,郝然便是想起了自家年轻的时候,也是想凭借一番铁血事业封狼居胥。 可是到了最后。碌碌一生,无所作为,只有在杨凌身上,方才见到了自家的一丝影子,或许这叫做梦想,汉家儿郎的梦想。 杨凌站起身来,向着杨可世遥遥一鞠躬,“杨大哥,自白沟河以来,这一世,某永远还不清!” 杨可世说到这里,“说这些作甚,某现下就要你的人情了,某有一族弟,唤作杨志,脸上有一块青色胎记,故绰号叫青面兽,年少时中过武举,原为殿帅府制使,因押送花石纲在黄河里翻了船,不敢回京赴命,四处逃难,后来回到西军之中便是投了某,某好不容易将其事情料理干净,如今就要远赴汴梁,他也是有一身本事的,某就请你照拂一二了。” 杨可世说完之后便是招呼杨志来此,杨志一身戎装,见到杨凌便是倒头一拜,“参见小杨将主!” 杨凌一观此人,不由得暗暗感叹,梁山好汉林冲和杨志现身了,病大虫薛永也算一个,杨凌不由得恶趣味的想到,却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凑足一百零八个! 杨凌一拍杨志的肩膀,“都是本家兄弟,不必见外,军中厮杀,只要有本事,就有出头的机会!” 杨可世捋了捋胡须道,“老种相公所部西军已经陆陆续续的返回关西,某今日便是就此别过,来日若有机会,某期待在汴梁听到你大破胡虏的功绩!” 杨凌豪爽的笑了笑,“我更期待将来与杨大哥并肩杀敌,驱万千虎贲于塞外!” “好,你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杨凌看着杨可世走下城头那豪迈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心酸,杨大哥如此铁血男儿,不能一生于疆场之上厮杀建功,实乃憾事,都门官场险恶,却只愿杨大哥能够平安无事…… 城楼之下,数千白梃兵重步重骑都是在这一刻默默的注视他们跟随了十几年的大杨将主,其中有不少人是从十几岁就被杨可世一手带到成家立业,其间感情溢于言表,枪矛林立,寒风呼啸,里间传出陆陆续续的啜泣之声。 谁也不知道杨可世这一去,吉凶如何,但是按照杨凌见闻,汴梁中人对武将排斥到了什么地步,前朝狄青结果犹在眼前。 杨凌走到城门口,往远处深深一作揖,“恭送杨大哥!” 白梃军数千甲士顿时拜倒,齐声喝道,“恭送大杨将主!” 远处杨可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纵然是老种相公也不过想的是为西军留一条后路,从军以来,杨可世的照拂历历在目,从小小一都头,到如今麾下虎贲万千,杨可世所作所为,如兄如父。 杨凌回过身来,对着白梃军儿郎道,“好了,都是七尺男儿,女真人刀枪加身都是不怵,这个时候却是流什么马尿……” 这个时候,汤怀走上前来,为杨凌披上了貂皮,杨凌久久不说话,最后往远处遥遥一指只是道,“汤怀,派人将远处树林尽数伐尽!” 汤怀略微一错愕,“这是为何?” “因为它挡住了杨大哥的身影……” 第两百九十九章 照这一切看来,杨凌还没看出西军上下的盘算,正儿八经的在经营这支新军。胜捷军白梃兵一概都下死力气挽留,还在整编幽燕边地那些豪强的步骑军马,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西军上下虽然窃喜杨凌出来当了这么一个冤大头,可是忍不住也心中疑惑,难道杨凌就不知道他是文臣出身,在兵事上面花的心事越重,越招猜忌?这支新军,按照大宋规矩,怎么也再不会让他统领了?而且他的根基实在太薄,虽然因缘际会站到了风口浪尖上头,现在对朝中一系还算有用处,算是风光无限,一旦这利用价值完了,他一个南归降臣,还能有什么好结果?更不用说他这次将童贯一系得罪得如此之深! 这杨凌,看起来也不是笨人,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还不知道韬光养晦,自全功名?他好歹也是克复了燕云的大宋功臣,想到他将来命运,大家伙儿还真有些不忍心来着。 不过这点不忍在转瞬间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当初西军凄惶的时候,又有谁可怜大家来着?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罢………… 眼看得韩世忠一行人马已经风驰电掣一般的迎向自家所在的中军营帐。马是缴获自女真军中的辽东高头健马,身边亲卫是戴着辽东貉帽的锐士,楚赏赐的锦缎也给这些经历了连场血战,击败女真,克复燕京的将士做成 了色彩斑斓的锦袍套在盔甲之外,这样一群虎狼簇拥着得意洋洋,摇头晃脑状的韩世忠,当真是怎么瞧都让人不顺眼。 以大宋文风之盛,不仅文人士大夫素来讲究风仪雍容,就连武臣也是以进退从容为上。韩世忠这副得意洋洋的做派。顿时就让那个都指挥使心里有些看不上,暗里骂了一句:“扶不上墙的老兵痞!偏偏这场战事,俺们这些根脚武臣世家都给他压得脸上没了光!罢罢罢,反正现在用得着他,好歹也是俺们西军出来的,就棒捧他。又怎的了?但愿他们这帮人都是如此得志骄狂,一直骄狂得回汴梁…………让朝中那些大人们将目光转到他们身上就好!俺们也不求什么,能踏实回了陕西,就是祖上积德!” 这都虞侯使几句话,就将西军将门算团现在心思全部说子出来。 现在大家算是和杨凌在一条船上,但是各人还是有各人的算盘。 复燕大功,有西军将门集团的一份就罢了,也不和杨凌争那份头功的虚荣。以前西军兵权太重,几乎就是大宋仅刺的野战主力。大宋对武臣防闲已经防成了习惯,随着西夏衰落下去,整治西军已经非止一日。差点就将西军将门集团给完全拉扯散了。 现在天幸刘延庆败事待罪,西军泾源秦凤熙河三军基本无损,又有杨凌这么一个耀眼的存在当在前面。大家还不把杨凌捧得更高些,让西军将门集团少受一点汴梁朝堂的注意? 更不用说现在西军将门集团打得主意就是全军赶紧回陕西诸路。人离乡贱,部下又是久戍思归,再在外面顿下去。只怕西军真的要散了。可是燕云新定,女真气势又正咄咄逼人。没有一支得力军马坐镇燕云之地。说什么西军也回去不成。杨凌带领万余人马打出了威名,让西军将门集团上下是又惊又喜,这不是最好的顶缸家伙么?虽然将白梃兵交出去了有些心疼,但是只要能回陕西诸路,收横山之马,以陕西锐士。还怕再练不出一支白梃兵出来? 这些也不见得完全是老种的盘算,西军将门集团早就成为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团体,又了自己的意志。转瞬之间他们差不多就厘清了其间的利害所在,做出了这么一个盘算。就是立新军,尽全力将簧言捧上去。杨凌在燕云之地有所布置。这些西军将门团体看在眼中,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杨凌要什么支持就给什么支持,再客气热情不过。杨凌麾下将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招待,又吹又拍,将他们捧到了天上。说什么也要让杨凌替西军当在风口浪尖上面。 西军上下这么有志一同,韩世忠就算捡了大便宜。岳飞不走出身将门,交游不广,人又严谨,少参与这些宴请。韩世忠是正根西军出身的,怎么也却不过情面,只好一天分几处去吃喝,往日赌债,自然是一笔勾销。韩将军三个字叫得天响,韩世忠也一概受落,有好处送来就揣腰里,只是要求西军帮忙安白梃兵之心,让他们踏实留在杨凌麾下。 照这一切看来,杨凌还没看出西军上下的盘算,正儿八经的在经营这支新军。胜捷军白梃兵一概都下死力气挽留,还在整编幽燕边地那些豪强的步骑军马,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西军上下虽然窃喜杨凌出来当了这么一个冤大头,可是忍不住也心中疑惑,难道杨凌就不知道他是文臣出身,在兵事上面花的心事越重,越招猜忌?这支新军,按照大宋规矩,怎么也再不会让他统领了?而且他的根基实在太薄,虽然因缘际会站到了风口浪尖上头,现在对朝中一系还算有用处,算是风光无限,一旦这利用价值完了,他一个南归降臣,还能有什么好结果?更不用说他这次将童贯一系得罪得如此之深! 这杨凌,看起来也不是笨人,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还不知道韬光养晦,自全功名?他好歹也是克复了燕云的大宋功臣,想到他将来命运,大家伙儿还真有些不忍心来着。 不过这点不忍在转瞬间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当初西军凄惶的时候,又有谁可怜大家来着?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罢………… 眼看得韩世忠一行人马已经风驰电掣一般的迎向自家所在的中军营帐。马是缴获自女真军中的辽东高头健马,身边亲卫是戴着辽东貉帽的锐士,楚赏赐的锦缎也给这些经历了连场血战,击败女真,克复燕京的将士做成 以大宋文风之盛。不仅文人士大夫素来讲究风仪雍容,就连武臣也是以进退从容为上。韩世忠这副得意洋洋的做派,顿时就让那个都指挥使心里有些看不上,暗里骂了一句:“扶不上墙的老兵痞!偏偏这场战事,俺们这些根脚武臣世家都给他压得脸上没了光!罢罢罢,反正现在用得着他。好歹也是俺们西军出来的,就棒捧他,又怎的了?但愿他们这帮人都是如此得志骄狂,一直骄狂得回汴梁…………让朝中那些大人们将目光转到他们身上就好!俺们也不求什么,能踏实回了陕西,就是祖上积德!” 心里面腹诽,这都指挥使脸上却堆起了笑容,张开双手迎了下去,叫得着实亲热。也不称官衔,就叫绰号:“你这女真教子辽狗都拾掇不下的滚刀肉泼韩五!立了大功眼睛就到额角上面了,相公太尉们赏酒宴,就巴巴的过去,和相公太尉身边的旗牌四厢们打得尖热,却忘了一起在泥里面滚的营中兄弟!今日才得空过来?” 韩世忠看来就吃这一套,志满意得的下马,将镶金裹银。不知道得自哪个辽人重将手中的马鞭朝亲卫手里一丢,叉腰笑道:“哪里有这么一说?俺不还是那个泼韩五?相公们赏酒。俺什么身份,敢不去领?相公们岁数不轻了,又经不起喧闹,酒也吃不爽利,实在没多大意思…………打了这么大胜仗,俺们这些厮杀汉还不就是想痛快热闹一场?” 瞧着他们这副骄横模样。那都指挥使心里又是着恼又是欢喜。欢喜的是就指望这些家伙给这功绩冲昏了脑袋,越骄横越是吸引朝中文臣注意的好法子口恼的自然就是觉得自己世代将门出身的人物,要逢迎这些暴户,实在是有些不忿。听到身后亲卫领都嘟囔囔的似乎要说什么,他忙不迭的迎上去团团叉手行礼。放大了嗓门:“到了俺们营中,还不都是贵客?其他没有,酒却管够!你泼韩五喝一钟,俺要少了半口,就是灰孙王八羔子!酒后有兴,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将俺中军帐闹得稀烂也随你泼韩五,这可够了?“ 韩世忠满意的大笑,虚让一让,就大摇大摆的当先走向中军营帐。身后那些亲卫也呼啸着跟上,那都指挥使倒是客气,就立在当地扬手让客。他身后亲卫已经一个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艳旁观了,那都指挥使脸上还笑容不减。 等到韩世忠身边几十人走了过去,那都指挥使身后亲卫头领才轻声骂了一句:“小人得志!那位小杨将主,以为在俺们大宋做官,还跟在辽国时候一般?把着兵权不放,燕京这个权行留后都要安排自家人,以为这燕地就是他的了?还这么跋扈,真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死!” 那都指挥使也神色复杂,最后只是叹息一声:“好歹是给俺们大宋打下了燕京,又算是从童宣帅手底下保全了俺们西军,但愿最后不要落一个没下场罢…………看他这个做派,却是难!这个世道,也只能各人顾各人了…………” 语声匆匆,还没说完,他就大步追上了韩世忠一行,笑声转瞬之间就从他和韩世忠那里爆出来,仿佛这就是一场最为简单的袍泽胜利之后的庆功酒宴而已。 燕京城内,十几天下来,也不是当日才破城时候景象了。 才破城的时候,燕京城墙烧毁大半,城中二十八坊也残破大半,到处都是废墟,到处都是死尸。 那些亲卫们也都是一副雄赳赳的模样,个个傲气十足,不过朝那都指挥使微笑点头示意一下,站在那里,一个个鼻孔都快朝天了。 瞧着他们这副骄横模样,那都指挥使心里又是着恼又是欢喜。欢喜的是就指望这些家伙给这功绩冲昏了脑袋,越骄横越是吸引朝中文臣注意的好法子口恼的自然就是觉得自己世代将门出身的人物,要逢迎这些暴户,实在是有些不忿。听到身后亲卫领都嘟囔囔的似乎要说什么,他忙不迭的迎上去团团叉手行礼,放大了嗓门:“到了俺们营中,还不都是贵客?其他没有,酒却管够!你泼韩五喝一钟,俺要少了半口,就是灰孙王八羔子!酒后有兴,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将俺中军帐闹得稀烂也随你泼韩五,这可够了?“ 韩世忠满意的大笑,虚让一让,就大摇大摆的当先走向中军营帐。身后那些亲卫也呼啸着跟上,那都指挥使倒是客气,就立在当地扬手让客。他身后亲卫已经一个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艳旁观了,那都指挥使脸上还笑容不减。 等到韩世忠身边几十人走了过去,那都指挥使身后亲卫头领才轻声骂了一句:“小人得志!那位小杨将主,以为在俺们大宋做官,还跟在辽国时候一般?把着兵权不放,燕京这个权行留后都要安排自家人,以为这燕地就是他的了?还这么跋扈,真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死!” 那都指挥使也神色复杂,最后只是叹息一声:“好歹是给俺们大宋打下了燕京,又算是从童宣帅手底下保全了俺们西军,但愿最后不要落一个没下场罢…………看他这个做派,却是难!这个世道,也只能各人顾各人了…………” 语声匆匆,还没说完,他就大步追上了韩世忠一行,笑声转瞬之间就从他和韩世忠那里爆出来,仿佛这就是一场最为简单的袍泽胜利之后的庆功酒宴而已。 大宋虽然对进士出身的文臣极看重,但是大宋选官,也是非常看重资历。文臣官僚体系在宋时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峰,要任燕京等要地的知府位置,非经层层磨堪,积累资历升迁上来而不可得。非经宦海沉浮十数年,不得知大州府。就算是军中便宜行事,而且只是权行燕京知留后的差遣,可小杨将主一下将杨畋推出来,要是汴梁朝中知道了,当得人人侧目。 第三百章 形势紧急 韩世忠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进入此间,多的话不用说,厮杀汉经历过大战之后,这等宴会无非就是大碗喝酒的场景。 酒过三巡,韩世忠终于是吐露了神策军下一步的动作所在,幽州虽然已经克复,可是幽云十六州此次大宋收复在手中的,无非就是之前的涿易二州,还有现在的燕京(幽州)。 幽云十六州乃是河北山西广大的地域。 现在赵宋得到的情报无非就是,女真兵马因为赵良嗣请援,宗望所部在短短时日之内已经拿下了古北口,檀州,蓟州,天幸赵良嗣此贼已经在前番大战之中为乱军所杀,否则,此人之祸,不知要延续多久。 女真人的手已经伸到幽云十六州来了,而西面的完颜宗翰在彻底击溃耶律延禧之后,将河东北面同属幽云十六州的新州,儒州,武州掌控在了手中。 韩世忠道,“形势已经是有些危急了,你们这些腌臜厮倒是干净,拍拍屁股就走了,俺不日却是马上就要领兵北上,起码要将妫州,顺州,居庸关牢牢掌控在手中。” “这是小杨将主的意思?”那都虞候听此也是楞了一下,直娘贼的女真人动作忒快了些,他们这里还沉浸在收复燕京,马上就要赶回陕西诸路的喜悦之中,而女真人却丝毫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起码在韩世忠这里的任务便是要立刻将顺州,妫州拿下,如果再慢一点,恐怕顺州,妫州依旧在观望的前辽地方势力就又得为女真宗望所部吃得一干二净。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收复燕京又有什么用。燕京就会被宗望所部兵临城下,没有任何的屏障。 韩世忠必须,也只有收复妫州,顺手,以居庸关之险西拒完颜宗翰,以沽河东拒完颜宗望。如此凭借两处战略位置,保证妫,顺,幽,涿,易五州能够在两三年之内迅速恢复一些生机,屯田聚粮,练强兵数万,将来也好在东路战场与宗望决一生死。 韩世忠。岳飞都是见识过女真人厉害的,前番之所以险胜女真,一则是完颜宗弼再无援军,仓促之下孤军深入,本来就是一步险棋,完颜宗弼已经是宿将,自然是不愿意将金贵的女真儿郎的性命丢在此处,这才保存了极大的实力败退。 即便是这样。最后还是以杨凌犯性命之险,与大石林牙合作。才将女真人第一阶段的野心打退了。 韩世忠笑道,“岂不正是,这一步至关重要,现在小杨将主的意思是残辽豪强已经死心,不足为虑,女真人才是将来大敌。这苦差事便落到了俺老韩的身上了。” 那都虞候只是笑骂道,“直娘贼的泼韩五,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归,顺二州现在的不过就是前辽旧官值守而已。他们手中兵马难道还比得过萧干?更不用说大辽现在连个皇帝朝廷都不存在,他们还为谁守疆,还不过就是等着俺们王师早早过去他们便直接投诚,以后端赵宋官家的饭碗。” “正是,正是,泼韩五,某瞧着你就是眼热,这刚刚升到五品武职不久,又有实差神策军的差遣,这妫,顺二州已拿下,怕是又要策勋三转了……” 韩世忠只是哈哈大笑,“来来来,说这些作甚,俺们只管饮酒!” 韩世忠虽然现在喝得爽快,可是心里跟明镜一般,这厮说得不差,这形势就是如此,如果不是童贯,刘延庆,赵良嗣之流,这燕京早就拿下了,如果北伐之初,就一心一意的让神策军打前哨,这战事也是早就底定,哪能让女真人如此轻易的就占去数州,将形势逼迫到如此地步。 自家迁个两三转是不成问题,更何况小杨将主是放下心将神策军交给自家,韩世忠早就看得清楚,自家因为私杀刘延庆一事,已经彻彻底底的和小杨将主绑在一起,大宋有史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恶劣的事件,不过退一万步说,如许多年,韩世忠所服这也无非只有和将士死战到最后一刻的小杨将主,不臣就不臣,到了这个地步,他老韩是心甘情愿的为小杨将主卖命了。 杨凌这个时候骑上了战马,这燕地厮杀了这么久也是该离开了,韩世忠要在此处有所动作,自己也要尽快赶到河东,那里完颜宗翰也是虎视眈眈,云内诸州还是要自家起兵收复的,只有如此,才能分担韩世忠在燕地的压力。 杨凌一边看着岳飞默默站在那里,杨凌笑道:“担心什么?怕这神策军练出来了也便宜别人?鹏举,你只管放心,你花的功夫绝不会白费,将来还不都是为大宋而战,即便是上面派出来一人掌控神策军,还不是一个被韩世忠,杨畋二人一文一武架空的存在,怕什么!” 岳飞在杨凌克复涿州易州之后,童贯随章表奏,以军班军功入仕,当时武阶官不过是个七品武官,连个加衔都没有,差遣就是神策军军马军副指挥使。 后来军功又有所获,到了现在也总算是到了从五品下的差遣,杨凌现在的官阶也不过是从三品的兵部右侍郎,但是他是文官,比武官含金量大多了。 可是对于岳飞来说,白梃兵现在差不多菁华俱都留在神策军当中,以燕地投靠的大小豪强为依托,加上和萧干一战大批的缴获,杨凌麾下轻骑重骑,这个时候只怕都已经过了一万三。 这已经是一支空前强大的骑兵集团,此刻马军就足有三十营之多,分为左右两厢,加上神策军当中的步卒,不入队的那些后勤辐重伙夫人员,神策军军已经吹气也似的展到了一支两万余人的武装集团。 在老种的刻意帮助下,装备也甚是完全,虽然完全捏合在一起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可是在北宋的武装体系当中,这样一支野战集团,完全不是岳飞和韩世忠这两员杨凌麾下重将所能统领得了的! 第三百零一章 集团雏形 怎么说岳飞韩世忠都要有至少拱卫大夫以上的阶官,领了加衔,神策军这一支军马的总管级别的差遣,才能名正言顺的统领这支神策军,可是现在杨凌连同他这支神策军,正是王黼一系所深恶痛绝,欲除之而后快的存在。 童贯虽说被贬岭南,可是王黼还在,天知道杨凌对岳飞说的这几句话,他自己究竟有几分的底气…… 听着杨凌说话,岳飞淡淡一笑,也不搭腔,陪着杨凌策马活动一阵,在他的操练下,杨凌已经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岳飞黝黑朴实的面孔上还看不见几星汗水,杨凌自己也知道,岳飞不是那种太在乎功名利禄的人。 现在他的麾下这个班底,表面前是平静,该干嘛就干嘛,可是差不多都是同样的心态,每个人都显得沉默了许多。 杨凌要有所举动,保全他这一个才起来的团体,对这一点大家都没有意见,但是对于他要遂行的手段,想着要和整个大宋官僚体系斗争,每个人都是心中无底,说不定还在犹疑的自问,是不是到时候自己一定能坚定的站到杨凌这边? 自家小杨将主的心思他们是明白的,绝对不会有反了大宋,反了赵宋官家的心思,跟着他只管做就是了,稍微想得深远了一些,就是岳飞几人了,他们考虑的还多一些,毕竟走到杨凌集团核心之处,才发现他们的所作所为,每一件都是可以抄家灭族的祸事,尤其是燕京底定之后,私自扩军,屯粮安民。 虽然这些将领都知道杨凌的苦衷,也知道杨凌不会有不臣之心。但是他们所做的就是和汴梁中人对着干的事业,天晓得,将来有一天,这个集团有了和中央对抗的本钱,赵宋官家准备动一动杨凌这个庞然大物,那个时候即便是杨凌没有登基之心。嘿嘿,下面的将领难道还不会再来一处黄袍加身的戏码? 这都是后话,这些厮杀汉还没到那一步,也不会想那么多,现在的情况是不站在杨凌这边又怎么样?难道就让大家拼死血战出来的这场复燕功绩付诸流水,就让大家继续在大头巾之辈的压制瓦解下,当更为强大的外敌入侵的时候,如环庆军一般土崩瓦解,连尸骨都不得归乡?大家都是站在第一线的军人。都知道眼前猬集在燕京左近的七八万军马,是大宋最后一支能战力量。 对着残辽都打得不过如此,女真锋锐,在燕云之地可以感受得最为清楚,要是放任都门之辈将这大宋最后一支能战力量折腾干净了,到时候,就让身后大宋,也变成当日烟火焚天的燕京城么? 老种以下。这些大宋武臣,同样隐隐约约的感觉天要变了。这个世道也许就要乱了,所谓大宋,因为内耗,已经朽劣得连一场伐燕战事都组织不起来的地步,从朝中到地方,一派土崩瓦解的景象。要不是杨凌横空出世,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个时候,难道还自己放弃自己的实力,沦落到无能为力,甚至任人宰割的地步? 也许以杨凌为主。大家拥护小杨将主,也不搞分裂,只图保全自家实力,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伐燕战事这般的一场闹剧,大家不想再经历一场! 对于诸将甚至西军上下的这种心态,杨凌明白得很,所以他才在外表加倍的表现出无所谓,该吃吃该睡睡,该和小英温存就温存,与诸将会面和往常一样的笑骂,就是要让大家觉得他杨凌胸有成竹,是个可以依靠的对象,至少对于汴梁袭来的风潮,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大家就跟着我杨凌一条道走下去罢,到时候反正背黑锅的也是老子! 看着岳飞就是不想说话,杨凌笑笑,换了一个话题:“现在神策军中,骨干多为白梃兵和前常胜军出身,他们心思稳不稳?” 这句话问的是岳飞该管事宜,他不能不开口,岳飞恭谨叉手行礼,就如节堂当中军议回禀一般:“大家倒是安心得很,白梃兵上下,前段时日倒是有不少人念叨着要重归西军,毕竟大家家都在陕西诸路,不过老种相公宣慰了一次,燕云戍守,也必然要西军一部,大家不见得都能回返陕西诸路,要是神策军军能独挡一面,西军大部还有回戍可能,白梃兵在陕西族人,他们还是如前一般照应,还是如西军家人子弟一般,请大家放心……这般宣慰一场,加上大杨将主临走前交待,韩世忠整日和他们一处,饮宴操练都是一处,大家倒也算安下心来。” “说起交接军中袍泽,俺不如韩都虞侯……现在白梃兵尚都算安心,专心操练扩充之后诸营,只要神策军军军号可立,各级官佐名义颁,当为大宋又添一支强军矣!” 杨凌笑笑,自家阵营稳固了就算好消息,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罢……他将斗篷风襟系上,朝岳飞摆摆手:“神策军军中事宜,你和泼韩五多上点心思,只怕现在我是不能全部照应过来了,到时候一声令下,我不管你们要花多大功夫,这支军马一定要拉得出来,派得上什么用场!你先去罢,这段时日辛苦一下,他日安定下来,我请大家吃酒。” 岳飞又恭谨的行了一礼,看着杨凌转身,这段时间一直强作沉稳的这位少年将军,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小杨将主,难道真要如此?没有其他办法?” 杨凌身子微微一震,站定了脚步,缓缓回头看着岳飞,汤怀侍立在杨凌身边,看着自家哥哥也微微摇头,示意岳飞不要再开口了,杨凌的一些事先布置,对着吴玠韩世忠岳飞三名最为得用的手下基本上是没什么隐瞒。 吴玠不用说,他还是杨凌的主要大脑操盘手之一,韩世忠有时候来杨凌衙署,探探风声,然后笑笑就走,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只有岳飞始终有点纠结----要是没有这点纠结,他也就不是岳飞了,反正杨凌是绝对不会被十二道金牌召回去的…… 第三百零二章 权臣奸相 杨凌定定的看着岳飞好一会儿,目光冰冷,岳飞一开始还有点回避,最后就冷静下来,并不退让的迎着了杨凌的目光,半晌之后,杨凌才突然淡淡一笑:“现在燕京左近的数十万军民,是大宋屏藩,说什么也不能丢下不管……女真是个什么样的敌手,我们都明白,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身后大宋,因为我知道女真会将一片土地糟蹋成什么模样……所以我才放手做这一切……鹏举,我答应你一件事情,此间事了,大宋屏藩得以保全之后,我不会拥兵自固一方,行藩镇事,我会回汴粱……就这么一句话,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就这样罢……身在大宋,我实在已经是心力交瘁,不想再多和你解释什么了。” 岳飞沉默一下,再度行礼下去:“俺如何敢不信小杨将主的承诺?俺这条命都是小杨将主的,只要小杨将主言行如一,俺岳飞就算和天下为敌又能如何?小杨将主,俺顾虑是多了一些,想的也多了一些,但是小杨将主你却千万不要怀疑,俺岳飞对小杨将主的这番效死之心!” 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杨凌笑笑,就想走过去拍拍岳飞肩膀,果然让岳爷爷做小弟是一件很折寿的事情……特别自己还下定决心让这位岳爷爷绽放出比历史上还要耀眼的光彩! 唉,自己怎么尽选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他还没有举步,就看见一名亲卫匆匆而来,走到近处才扑地行礼,这名亲卫也是杨凌心腹中的心腹,跟着杨凌从北渡白沟开始打满了全场,一起出生入死了不知道多少场战事。 原来出身都忘了是白梃兵还是径源军。反正现在就算是杨凌赶都赶不走。 “小杨将主,南面传来消息……” “正臣,河间府可调用多少得用人马?“接官亭旁边没有馆驿,向来是大宋州县定制,河间府是大城,自然也少不了。 不过到了宋朝末季。驿政也不可避免的破败了,此处馆驿定额本来是数十人,现在不过只有一个驿承和五六个驿丁而已,房舍倾颓,每年正常供应都只是账面上的数字。 反正宋时其他不成,商业是繁盛到了极处,往来官员,进河间府就能找到好上几十倍的下处,谁也不来这里打扰。 此处的驿承和驿丁。干脆辟了园子种菜来卖,过上了农家的日子,李邦彦和王黼一行人下榻这里,所有一切都是自己从人料理,好在行前童贯送的人手东西实在不少,也整治出一个模样。 使女服侍两位大人洗漱用膳之后,就觅了一个清净房舍,置上香茶。寻来王禀密议,听到王黼动问。王禀沉吟一下,恭谨回话:“在先得到宣抚书信之后,属下就已经在计点人马,属下本领胜捷军,本来骑步各半,入队之数六千有奇。可是二千马军已经调拨于伐燕大军前路统制,属下身边得用胜捷军不过四千……至于那些败兵和两万禁军,是指望不上的……属下以麾下胜捷军亲将分领得的败军,凑七千人随两位大人北上太原,已经是竭尽全力。” 其实精锐还是要胜捷军敢打敢拼。七千里面,四千胜捷军是能打的,可是三千沿途不知道从哪里收拢的逃兵已经丧胆,更不知道将来命运如何,当不得大用。 虽然有七千人,但是要凭着这些去太原赴任,牵制杨凌麾下他们那些立功袍泽,大家也只是一个不情愿。 要不是王禀威望素著,这点人都凑不起来!听到有七千人马,李邦彦淡淡一笑:“足够了,杨凌所部新册立的晋阳军毕竟还是大宋军马,其中也有一万环庆军败军,精锐甲士,也不过数千,胜捷军勇武,四千人精锐足够震慑,就是没有一兵一卒,这太原我等还不是要走一趟?” 李邦彦是王黼一党,官拜尚书左丞,可是王黼倒台,李邦彦也是受到殃及,便是被贬到河东祁县为县令。 王禀只能点头应是,他鼓了鼓勇气,抬头望向李邦彦与王黼两人:“末将斗胆,敢问两位大人抵达太原,如何行事?” 李邦彦微微的沉下了脸,他是再传统也不过的宋时士大夫,武臣,走卒耳,听命行事也就罢了,怎么居然还敢问起他们两位文官之运筹? 不过王禀毕竟是之前童贯的心腹爱将,也算是自家人,此次北上太原赴任具体行事还要指望着他,李邦彦也就没有斥责出声,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王黼却不在意,他一笑对王禀道:“正臣就是不问,某也是要与正臣分说……虽说我等与杨凌政见不和,此次行事,最忌讳的,无非就是杨凌行事犹疑不决,让晋阳军最后铁板一块,能有所勾连,一旦生乱,则某等就为社稷罪臣!此次行事,宗旨无非就是将杨凌控制架空下来!一进太原,正臣你就将杨凌扣下来!让他们完全来不及反应!杨凌所部军马建制虽在,环庆军自然回归原主,刘延庆虽然已死,他们却可以回陕西刘光世所处,至于其余燕地战卒,能遣则遣,不能遣也要正臣全力压制之,杨凌既去,西军自然胆寒,也能方便我们下一步对西军的行事!” 王黼语气也没有多夸张,就这么平淡的说着,灯火摇曳,照在他的脸上,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王禀身子暗自出了一层冷汗,这王黼虽然是文士,但是行事果决,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处。 直娘贼,杨凌有屁的个政见不和,说到底还是私心做遂,这些汴梁子一心考虑的也不过就是自家前程,不惜将大宋能战之军划分得稀烂,权臣奸相,莫过于此! 制服杨凌,震慑西军,次第安排,加上朝廷名分,成功可能不小,还在话语当中暗自笼络自己,似乎有将他分化出来,做为他们一系武力班底的意思。 对武臣说这番话,王黼算是交心了,这诱惑也当真不小!此时此刻,连李邦彦也看向了王禀,等着他的答复。 此间方略,是在汴梁,在一路上,他们这一系人马反复筹谋而出,要是单单料理了杨凌,而不给他们这一派系捞一些好处,那采叫做傻。 第三百零三章 河间密谋 王黼曾经能扳倒蔡京又是简单的人物?他已经看得清楚,时事已经在变化,不出数年,武臣文臣地位将来有所大动,要是真的能立出一支属于他们派系的河东军出来,朝局当中,只怕就是鼎足而立,老公相毕竟岁数已经大了,只要能站稳脚跟,他们等得起,他日朝堂当中,必然会只是他们这一系的天下! 这其间大部分的筹划,都是王黼的主意,陋室里面,安安静静,只能听见烛花轻轻爆裂的声音。 王禀垂下头来,将表情隐藏在灯火阴影里,良久良久,才听见他低声问了一句:“杨凌既然拿下,如何处置?” 王黼语调森然:“杨凌虽然有复燕大功,然跋扈于燕云之地,有莫测之心,此非人臣所为!如此大功,便是将功赎罪,某架空他便是,朝廷之中自然没有人为其出头,将来还不就是淡忘了此人,这段时间一过,寻个由头,还不是随便整治发配便是。” 王禀嘴里苦,他相信王黼和李邦彦他们这一帮人没有杀杨凌的意思,可杨凌活着,就是童贯惨败的证据,王黼一党想要翻盘,就要全力压制住杨凌,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在大宋全军都裹足不前,在女真呼啸南下的时候,是杨凌在死战…… 非士大夫出身统领重兵本来就是罪过,一旦让文臣士大夫阶层警惕起来,就是这般下场!前有狄青,今有杨凌!可是这件事情上,他怎么也不能替杨凌开口。 他自己身后也有一家,良贱百十口指望着他,绝不能掺合进杨凌的事情当中去,可是总有一种情绪在胸中翻腾。今日如此对待杨凌,他日女真再度南下之际,谁肯死战?谁肯死战! 这劳什子什么领河东军的画饼,他是不敢领教了,昧着良心早点将这场差使办完就走了! 王禀心里面悠长的叹息了一声,抬迎着李邦彦和王黼的目光。李邦彦又低低哼了一声,没有开口,折节笼络这些武臣,已经算是他们这些士大夫丢人了,这王禀还这么不识抬举! 这次能奉命行事就成,李邦彦已经再没有了半点和王禀盘框的心思,脸彻底调了过去,恨不得这场谈话早点结束,王黼却言笑自若。不当回事,他们和童贯本来就是利益结合,虽然拉拢王禀不成,但是这个世道,想出人头地的还怕少了? 特别是这些武臣,重利忘义,西军就要在他们手里分化,童贯能找出一个刘延庆。他王黼就找不出来一个?要是他能将此事了得干净利落,将杨凌架空。遏制武人掌权,官家看在眼里,定然会重新起复于他, 王黼从来不觉得自己行的是小人伎俩,他为人在文臣当中算是少有的爽快敢言,不大计较得失。他只是坚定的认为,武将拥重权不得制约,藩镇之祸难免。 而现在大宋经不起出一个藩镇! 他对着王禀温和一笑:“正臣,就是某等不为你进言,将来河东军重兴。正臣你未必无望。现在得用重将凋零,正臣你为大宋出力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王禀神情木然,却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末将斗胆,再动问最后一事……此次北上太原,两位大人带了多少稿赏?” 这一句话却问到了尴尬处,王黼和李邦彦对望一眼,李邦彦差点就拍了桌子,他们两人此次前来,当真是妙手空空,六千余万贯的伐燕军费,早就动支了个精光,这一两个月已经是三司开始贴钱。 此次出京,三司那里找了无数理由,就是支不出稿赏出来,冬春之交,按照大宋的财政年度,本来也就是五穷六绝之际,大宋扫扫库底,也未必凑不出一笔来应急。 但是朝中财政一系,向来是老公相地盘,现在两派争斗得不可开交,诸多掣肘,要是等争清白了,李邦彦和王黼不知道多久才能出都门! 偏偏现在杨凌晋阳军之事,又耽搁不得!王黼其实都想自己掏腰包垫上这一笔了,可是这帐怎么过?以私财搞军,你又是什么居心?现在两派咬得正紧,还架得住再添上这么一个罪名? 可谁都知道,既然要动杨凌,那么就要谨防晋阳军哗变,这稿赏对于安抚杨凌军中军心是最要紧的,北伐幽云十六州,虽然运上去大批米粮酒肉,还有绢帛钱钞,不过都是随班支用,不少还是出兵高梁河北那动兵的欠账。 槁赏一事,恩出自上,向来都是对! 战事最终定论之后,谁敢升赏,谁该处罚之后,才拨付下,大宋这个时期,军将士卒见阵,无钱不行。 最极端的还有弓手射了几轮箭就问上官要钱,不给钱就不继续打下去了,大家出生入死,地位又比文臣低那么多,还不就指望这些卖命钱。 燕云总算是克复了,西军远戍这么久,回去就是一大笔钱,现在又要在收拾杨凌,天知道架空了杨凌就要安晋阳军的军心,让他们老实,肯定需钱。 可是现在就是拨不出来!这也是王黼准备一到河东,就行迅雷不及掩耳行事的重要原因之一,拿下杨凌,也许就有转圈时间了,朝中之人再怎么斗争,可是对于压制武人是百年的共同观点,知道这上头要紧,总会想办法追送一些上来的。 这要是在这件事拖下去僵持住了,他们又两手空空,到时候才是麻烦!可是这些话,又怎么好对王禀说?这个时候,连王黼脸上都没了笑意,板起脸来,摆出了文臣在武将面前最惯常的面孔:“正臣,犒赏之事,某等一力为之……这些你就不用多问了,某等不进河间,就是怕耽搁时日,给你一天时间,点齐七千军马,随某火速进驻河东镇,一定要先一步抵达太原,误了差遣,你自己知道要紧处!” 王禀一句话也不说,缓缓站起,朝着两人深深施礼下去,大步走出了这密议陋室,来到阶前,这料哨的春寒,忍不住让王禀微微一颤,夜色已经很深了,天上乌云密布,天上星辰,都被掩藏。 王禀朝北望了一眼,“杨凌啊杨凌,当你知道自己拼死而战等来的是这个结果的时候,你还会不会战郭药师,战大石林牙,战萧干,还会不会抵御女真,还会不会几度险死还生死战到最后一刻?要是能逃,你就逃罢!” ps: 今日四章奉上,已经尽了全力,各位有票投票,没票收藏哈。 第三百零四章 王禀援手 王禀所在,甚是为难,毕竟他也是局中之人,李邦彦和王黼施加给他的压力着实太大,可是到了现在,良心作祟,他还是忍不住唤来一个心腹,“速去飞鹰传信,告诉小杨将主……”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最稳妥的方法便是派人口传,毕竟只有如此,才不会轻易的将自家暴露出去,但是王黼和李邦彦那边盯得实在是紧,恐怕要不了一两日,就得立即出发赶赴太原,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自家飞马传信,到了燕京也不知道要多少天,杨凌再从燕京转走太原,时间上恐怕绝对来不及,王禀也只得动用飞鹰传信,只盼望能够早一日将消息传到杨凌所在。 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让王黼李邦彦都上任之后,在太原张开一张大网,然后就等着杨凌一头撞上来,虽说飞鹰也要一两日才能抵达,即便是杨凌后到,若是能够在王黼未曾布置妥当之前赶到太原,也足以站稳脚跟。 “杨凌啊,杨凌,某王禀是长了眼睛的,汴梁诸公如何行事,你又是如何行事,王某人心里有数,即便不看在义则的面上,某也要如此,能做的,我都做了,至于将来到了太原,王某人身不由己,你的命数如何,还要看你自家了!” …… 杨凌听罢,便是紧皱了眉头,王黼动作直恁快,当官做到王黼这一步,实在不能小视,在汴梁与那位老公相扳手腕失败之后,王黼便是立刻抽身,准备北上太原,对付自家。 其实作为王黼,杨凌心中清楚,要说恨自己。绝对是比不上童贯的恨意,可惜,当初那位意气风发的童宣帅,如今已经是在岭南的路上喂蚊子,王黼即便是做为童贯的统一派系,也不应该这么早就对自家下手。 此时此刻的杨凌。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富贵险中求,和士卒兄弟一同厮杀拼命的文弱之人,这个时候的他,几乎只在一瞬间就拿出了心中的判断。 北伐之后,自家风头正劲,作为一个和文臣派系搭不上边的文臣,虽然说是官家钦赐的告身,可是自从横空插手战局以来,都是以一个实实在在的武人身份统兵。王黼想必就是看到了这一点,务必就是要钻这个空子,可以说,如果猝不及防之下,自己被王黼摆了一道,架空兵权,汴梁大头巾中人不会为自己说上一句话,直娘贼。被人当做软柿子捏的感觉真他娘的不好,王黼的算盘打得很响。无非就是打倒自家,成为其东山再起的垫脚石。 这是大宋一直以来的潜规则,如果杨凌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如果杨凌再胜一局,那么都门蔡京之流。也只有乐见其成,拍手称快的份儿,不过即便是侥幸扳倒王黼,自家能将王黼逼到什么程度呢? 这一次比不得童贯前事,上一次自家的上头就有老种相公撑着。更不用说,还有汴梁蔡京暗地里推波助澜,王黼,童贯一党着实是顶不住如此阵容才败下阵来。 “鹏举,我们不能在此久留了,立刻告诉王德,晋阳军即刻启程,前往太原……” 晋阳军的骨干便是由环庆军组成,当然其中一些思乡心切,或者家中独子的,已经被遣散回环庆路了,剩下的也有七千余人,再加上从神策军调过来的三千精锐,以及在这是十几日之间安排进入晋阳军的一千燕地兵马,总共也是万人以上,只不过环庆军大多是是步军底子,这样一来,其中的精锐骑军,也不过就是那三千之数,行程之上肯定比不得胜捷军轻骑,杨凌所想的也不过就是马上启程,应对这一劫。 太原,别称为并州,曾经也称晋阳,同时也称“龙城”,此城濒临汾河,三面环山,是一座具有帝王气象的古都。 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无外如是。 早年宋太祖赵匡胤建国,一统天下,可惜的是在其生前也有两大憾事,第一就是未能收复幽云十六州,第二就是未能亲手灭掉雄踞太原的后汉政权。 当年杨继业就是后汉的大将,凭借太原雄城,多次让宋太祖赵匡胤折戟沉沙,后来太宗赵光义继位,终于是花费大力气攻下太原孤城,大宋立国之初的数代君王,因为北方辽国也气运正盛,此城因为多次兵灾,好生颓废了数十年。 可是自从檀渊之盟后,辽宋议和,划定疆域,太原,乃至整个河东,都是再也没有经历过大型的战火。 数十百年生养休聚,太原城又恢复到了当初那个天下之肩背的雄城模样,太原也陆陆续续的扩建了几次,官府甚至动用民力,将汾河疏通,挖了一条支流到了太原城下,再经过扩建,到了此时,也是繁花似锦。 此时此刻,正巧到了上元佳节,本来就是中国的历史传统节日,更不用说上元佳节传闻是道教创始人老子的生日,当今官家赵佶又是崇信道教,自封道君皇帝,上元佳节更是得到官方的大力督办,这个时候,即便是官员也会与民同乐。 在太原一片临河的街道,是整个太原城最为璀璨的明珠,道路上满是精美的花灯,各种连舫一整晚在河上巡游,但到得这个时候,就必定会经过这里。 那艘金碧辉煌的画舫犹如水上龙宫一般,也已经远远的出现在河的一端,在诸多画舫的映衬下,朝着这边驶来了。 河边小小的航船不时靠近、驶离,这一艘小船随后也在灯火掩映中轻盈离岸,划向那河道中央驶近的那巨大连舫。 音乐声自河边上传扬过来,里面的又一场歌舞怕是要接近尾声了,画舫之中歌舞散去,随后响起热烈的鼓掌声,之后有从岸边过来的小船将几个以诗会友的文人桌上出现的出色的诗句送了上来,有的还附加了某些大家的赞美与评价,将气氛推到顶峰。 第三百零五章 太原知府 作诗这东西不可能是一大帮人一直都干坐着品诗写诗,其实从各自的画舫之中便有诸多节目,听词听曲猜灯谜看风景什么的,时时给大家以气氛、感悟,不过到得这个时候,终究还是进入了这场盛会最关键的阶段。 因为说起来,虽然今夜的狂欢甚至会到丑时之后,也就是要过凌晨三点,但实际上子时以后,诗会便会渐渐萧瑟了。 最主要的理由是因为大多数的老人家,或者是身体差的中年人,其实诗人,也可以说文人多半身体差,顶多也就是聚会到这个时候,过了这个时间,精神上支持不住,基本都到了回家的时候。 而在文坛当中,能有一定声名的自然还是这些人,今晚想要扬名想要得到关注,这些人的看法才是重头戏,而当他们离开之后,剩余的才是真正才子佳人的游戏,泡妞到子时之后才能成为主题,相当于一场盛大的狎妓聚会,虽然在狎妓成风的这个年代来说,这事情也的确可以套上风雅的名字,但意义就已经没了之前那般重要,名与美色给这个时代大多数男人来选,他们都会首先选择扬名。 高倩倩是这几年河东一带有数的名妓,卖艺不卖身,被称为才貌双绝,与当地豪强高家有些关系,因此这次才可以请得到她。 她会选择晚上喜欢的诗词唱上几曲,当然本身也有准备节目,但她选择唱的几首诗词,往往便是诗会中某个阶段最出风头的。 这里面操作复杂,不纯粹是才华决定一切,但才华的确可以决定大多数,而若一个文人在这里受到青睐。之后的数月怕是也能有亲近那高倩倩小姐的机会,被邀去赴宴或是谈诗论文之类,这可是很出风头的事情,而若能进一步把那倩倩小姐弄上手,破了她的身子收入房中,那便更能证明他的男人魅力的终极成就。 上元佳节年年有。这类的故事也每年都有,也都能在或长或短的时间里成为流行的话题,男人在这样的话题里,自然是出尽了风头,之后便是报出名字,人家也会羡慕你是风流才子,名头响亮几分。 音乐声响起来,一张张的笺纸在众人手上传来传去,歌女轻灵的嗓音在吟唱着今晚的优秀诗作。 居中画舫最为豪华。也比之其他画舫要相对严肃一些,因为重量级的人物也多,但各种各样的表演仍旧能将气氛烘托得活泼又不失古雅。 画舫所停之处,便是一处园林,听闻也是高家产业,便唤作高家园林,这个时候都是让其中的大人物在画舫里游得尽兴了,来此园林散步醒酒。是一个布局精美、古韵悠然的园林,各种山石水路、廊院亭台。此时一盏盏绘有灯谜的花灯布局期间,众人便在园林当中摆开宴席,女人居于一边,学子居于一边,主人与一干有名气地位的渊博宿老又是一边,没有搭建专门的舞台。然而偶尔出现在园林之间的歌舞表演确实自然非常,令人印象深刻,能够来到这次诗会的多是名声颇盛的头牌之类,显然也为此花过不少的心思,高家势力由此可见一斑。 其他的不说。单单就是河支流能够一直延生到高家园林之前,便是可以看出此主人的大手笔。 聚会上自然也有灯谜啊、表演啊、赏月啊之类的环节,甚至也有不少渊博大家的发言,例如作为主人的高家家主,甚至刚开始的时候,河东大儒领袖级别的宿老都来过一趟,说过一番“诸位乃国家栋梁之才”之类的话,这边足够说明这等聚会的地位。 此处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处,席上的才子若有佳作,多会直接起身与众人品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送来几首质量足够好的诗词,纸笺在众人手上流传观看,如果那首诗真的好,或者有其它看法,便也会有人起身念诵一番,与众人讨论,此处有资格作为点评的不光是儒学大师,太原府中的官员也会做出点评。 其中最有发言权的便是太原知府张孝纯,且不说他的官员身份,就是单单一个进士及第的身份也是在座文人所不能及的。 张孝纯在为人清高正派,就算仅以文学、儒学上的修养来说,也足够被众人称一声前辈,在场的几十名才子中也有两三名受过他的教诲的,称之为师,但张孝纯这人一向严厉,众人又都有些怕他,不过他今晚倒也没有批评谁,其实今晚这上元佳节聚会的质量,还是令他满意的。 此时张孝纯正低调地跟儒学大家王公明在一旁谈笑,其实时间到这里,一般来说,真正的好诗词就都已经出来了,此时两人便在议论着这些。 “烟雨朦朦春早谢,潇潇雨蕊,晓花微寐。过隙杨柳觅踪迹,哕哕残破颜色匿……张公,杜举人的这首词真可谓是才华横溢了,虽说文无第一,但照我看,今晚怕是这首要最出风头了。” “又是烟雨又雨蕊怪,可算是剑走偏锋,只令人思绪激荡,并无丝毫诡谲之色,的确是登堂入室之列了,不过公明向来律己严格,怎生今天如此肯定?其实今晚也是有几首好诗词能与之并肩的嘛,喏,例如方才这首。” 张孝纯笑着拿起一首:“堂前残月,浊酒举觞。梦醒天晓,对镜抚鬓自梳妆。胭脂泪,琵琶小令;分明怨,青霜两行,牵手情处,好个荒凉……你可不要偏心才是!” “哈哈,你我今日尽捡些轻快仕女之词,也非永志,虽说与佳节盛景不符,可在此地温婉如高行首等佳人是最爱听的,你我又非评委,只是随心赏评,哪有偏心之理。唔,这词的确不错,不过最终能拔得头筹的还要看高行首了……” 高倩倩乃是清倌人,太原能称得上行首的,自然是容貌气质顶尖了,在旁只是笑道,“奴家哪有这个本事,依照奴看来,今日各位公子都是极好的,倩倩眼拙,也是花了眼,分不清个所以然来了……” 第三百零六章 满江红 在场文士墨客,才子佳人,好一番推杯换盏,到了某一气氛最为热烈之时,知府张孝纯便是站了起来,酒喝到这里,他们这些官场的人士也实在是不好再久留了,毕竟若是打完全场,恐怕这些年轻人都是放不开,况且上元佳节虽然是一场热闹的盛世,只不过年轻才子为了某个清倌人做些意气之争,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到时候起些冲突,就需要衙门中人从中维护一下秩序的,所在张知府也是准备见好就收,正当他举起酒杯之时,一个衙门下人匆匆跑了进来,低声耳语道:“大人……” “什么?杨凌到了!”张孝纯就被忍不住就是一抖,“他现在在何处?” “听闻大人在此与民同乐,杨大人便是将大军驻扎于城外,孤身前来拜见大人,只带了数名亲卫!”这下人也是极会说话,这句与民同乐让得张孝纯舒服得浑身冒了一阵虚汗! “诸位且静一静,信任河东宣抚副使杨凌杨大人携平燕之功,现在已经到了外间,还请诸位同僚随本官迎一迎,其余众人,且自娱!”张孝纯也是官场上的老人了,虽然说平日里清廉有傲骨,但是杨凌第一时间就亲自前来拜会,这等非正式的场合极容易融洽同僚关系,杨凌已经将姿态放得如此低了,他也得给足这位杨宣抚一个面子。 更不用说,这位杨大人在民间的声望是很高的,北伐大局脆弱不堪,以一人之力重新掀起北伐热潮,白沟河孤军北渡,诈取易州,攻克涿州。后来在环庆军大败,三军沮丧之际,又是此人及时击溃萧干,可以说,即便是再汴梁诸公有意将杨凌功劳弱化,可是在军中乃至民间。杨凌战神光环都是被吹捧到了极致。 张知府说到这一步,早已是会同同僚往外迎去,虽然只是官场人物之事,可是这个时候,不管是吹奏丝竹的娇娘,还是饮酒赋诗的文人,都是停下了手中之事,齐齐往张知府所在望去。 就在这个时候,园林之外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在下岂敢劳动知府大人亲自相迎,某不请自来了。” 张孝纯抬眼望去,一个身着云纹战袍的年轻人便是迎来,棱角分明,老远便是给人一种萧杀之感,此等气质,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仿佛一束强光袭来。耀得人眼睛都是有些睁不开了。 在场众人几乎都是停下了手中动作,只是看着杨凌一步一步走上前来。身后数员甲士紧紧跟随,这些甲士是不曾卸甲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透露出久经战阵的沙场之气。 杨凌这等气息,当下便是让得在场诸多女娘眼睛里直冒红星,年轻,坚毅。潇洒,气度不凡。 “哈哈,杨贤弟,今日都是知己在此相聚,文士墨客衔觞赋诗。哪里来的什么张知府,你我且随意一些!” 杨凌抱拳道,“如此,杨某就放肆些了!” “正该如此,来,请入座!” 坐到酒席之上,难免都是要引荐一番的,杨凌到了这个时候也是酒到杯干,挨着走了一圈,每一杯下去,就是引起满堂喝彩。 “哈哈,今日如此喝下去,岂不是要将杨大人横着抬出去,不如我等各自赋诗词一首,谁若能够做得最好,今日便是让高行首以此词即兴而唱如何?”说话的便是张知府的一员幕僚,也是其左右手。 说到这里,众人便是齐齐看向了杨凌,杨凌虽然说是文职,但是…… 杨凌笑道,“某自然是赞同的。” 高倩倩笑道,“这个却是无妨,奴便陪诸位大人尽兴……” 张知府笑道,如此,老夫便抛砖引玉,先来一曲,张孝纯差人送来纸筏笔墨,沉吟了片刻,便是奋笔疾书道,“小舟酌酒泣下,落余辉,欲邀明月……” “好,如此,此词算得上上等之作,杨大人,请!” 在众人的欢呼声之中,下一个便是到了杨凌,杨凌眉头稍稍紧皱了片刻,便是提笔而书,当先三个字便是直接映入了众人的眼帘,“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仅仅是上阙一出来,便是引得人满堂喝彩,“好,好生爽利之词,虽说东坡之词豪迈,但是依我等看来,此词之男儿血性便是数一数二之作!” 在场便是只会吟些风花雪月的才子,这个时候也不由心怀激荡! 杨凌身后的汤怀等人,本来心里也是打鼓,毕竟杨凌之前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露过这一手,之前还是忐忑不已,生怕自家小杨将主出了丑,可是这个时候听到满堂喝彩,不由得将腰杆挺得更直了。 杨凌奋笔疾书,“汉家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张知府道,“杨贤弟忧国忧民之心,某等佩服,燕京血战,历历犹在眼前,在此请受某等太原军民一拜!” 满场男男女女,都在这一刻,向着杨凌等人作了揖,杨凌虚手抬起张知府,“不敢当,收复故疆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燕京虽克,可是幽云十六州,依然有大部未曾收回,今日某在此处,便是立下誓言,不日某便挥师北上,出雁门关,首先便是要将寰朔二州并入我大宋版图!” 张知府道,“好,某也在此说一句话,但凡军中粮饷,某太原军民便是倒空府库也要支持到底!” 一员文人举起折扇道,“杨大人,军中可有效力所在,某愿意投笔从戎,为大人鞍前马后!” 杨凌笑道,“诸位都是国之栋梁之才,来到某这里岂不是屈才!” “为国为民效力,哪有高低贵贱之分,却看大人收不收容!” 杨凌深深做了一揖,“杨某在此,多谢诸位!” “好……”在场众人都是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之声! 一旁的行首高倩倩拿起杨凌的纸笺却是犯了难,“此词,唱起来也忒难了一些……” 第三百零七章 汴梁蔡京 汴梁城东,蔡相宅邸处。 自从先前王黼扳倒了蔡京之后,蔡京就一意谢客,往日气象万千的蔡相宅邸,这一两年一向都冷冷清清。 今日却多有车马停在门口,这些车马主人,多是跟着蔡相失势下台的朝堂中人,往日他们就算来拜会老公相,也多半挡驾,门政收了拜帖,就客气的请诸位大人回去。 今日却不同往日,在燕云乱事变故传来之际,敏感的人都嗅到了其中味道,纷纷前来拜会,而老公相也终于开门纳客,虽然不过延请进来谈谈家常,绝口不提朝局和燕云之事,可是对于有心人来说,老公相已经睁开眼睛,看到机会,也许随时就会发力了。 果然,如今王黼罢相,虽然依旧是河东宣抚使一方大员,可是离了中枢,却是难得再返回汴梁了,可是以老公相的霸道手段,岂有不赶尽杀绝,再给他机会的道理。 蔡京延客的地方,就是一处设了地龙的花厅,这花厅头顶正中,又一块绿色透光琉璃屋顶,足有四五尺见方,名贵绝伦,花厅里面暖洋洋的,薰香烟气就在地龙里面流动,既安神又不烟气呛人,虽然厅中陈设萧然,但是这清华富贵气象,那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蔡京劝官家安逸享受,虽然说有一凡说辞,不过就是希望赵佶大手大脚,下面之人也好赚得钵盆满于。 蔡京布帕包头,穿着一身道袍,四五个年少俏丽的侍女扶持着,靠着软垫和围坐的来拜之人闲谈,精神不算好也不算坏,说的话不咸也不淡。 在座中人。也尽力谈笑风生。听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这个信号,老公相看来要有所动作了 谁不知道,老公相对付政敌,向来既快且狠。往往人还反应不过来,就已经落马,不过大家也有些疑惑,禁中传出消息,官家对杨凌稍稍有些好感,王黼对付杨凌的消息已然为蔡京得知,虽然谁对杨凌不看好,但是还远远未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蔡京也不可能白白助了杨凌。王黼之辈,有大把的手腕可以弥补挽回。 不过这等事情,不能形诸于口,大家也只好从老公相今日神色当中自己推断揣摩,看着老公相精神还撑持得住,大家也就厚着脸皮不提告退的话,看在这里等下去,能等到一句实在话不能。 正在大家都心不在焉的谈笑之间。看见专跑上房的家人已经匆匆引一人走入花厅,大家都一团神贯在上头。所有人目光都顿时转了过去,就看见蔡府下人引进来的正是龙图阁学士刘焕,此人算是在王黼等人把持中的大宋朝堂当中,老公相一系最为重要的人物了,今日果然也坐不住,到这里来打探老公相的动向。 仔细看来。这位刘焕又和大家有所不同,大家前来,都是一副惴惴模样,满脸都是揣摩讨教的神色,而这位刘学士。进门之后,脸上却有掩不住的一丝喜色,却又强自按捺住,和蔡京缓缓投过来的目光一碰,就几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在座谁不是宦海沉浮日久的人精,如何还不知道,刘焕和老公相,只怕此前就对此事有所预备了大家都在心里跌足长叹,之前怎么恁般不灵醒?看着老公相沉寂,在蔡府走动也就少了,就算来了次次挡驾,总让老公相念着份忠心勤谨,现在居然就排除在这大事外头,到时候朝局有变,莫不是就要落后别人一步 还不等这些大宋臣子们说话,蔡京就已经含笑起身,四五个满头珠翠的使女忙不迭的轻舒素手,扶住了蔡京,而蔡京只是笑着向大家招呼:“府里厨下偏窄,管不得诸位吃饭闲居日久,府里菜肴果子都不齐全,当不得这个主人了,刘学士且随某进去说话,各位,老夫就告一声轻慢,不送诸位了” 蔡京说话,大家忙不迭的都起身行礼,胡乱应答着:“老公相病后,某等怎么敢搅扰公相清净?今日得扰了一杯清茶,这就大是非分,哪里还敢勒着老公相宴客,愿公相清养贵体,早日康复,将来官家借重,某等蒿草之辈托庇的日子,尽长远呢,公相,告辞,告辞……” 蔡京也不怎么搭理他们,任他们在那里没口子的说着善颂善祷的话语,在使女扶持下就出了花厅,还有一个使女,垂敛不语,静悄悄的引着刘焕跟上。 竟然就直朝内院而去,亲厚细密处,让花厅中人,个个眼睛出火不知道谁低低嘟囔了一句:“这刘学士,闪得某等这般辛苦!”不多一会儿功夫,蔡京就这样安步当车的引着刘焕一直回到自己书房,也不知道老头子实在是精神健旺还是心情甚好,这么一段路都没有坐肩舆,就这样走着过来了。 蔡相书房,和王黼的相爷书房又是另外一番气象。 只有书桌几案,桌上摊开一两卷书,这些书籍字迹奇大,显然是专门刻出来给目力已衰的老公相看的,旁边书架上面的书籍累累,装订和桌上几本都是一样。宋时虽然有了活字印刷,但是书籍基本上还是雕版而成,一本书就价值相当不菲,蔡相这些书籍,显然就是专门印制,每种这世间不过就是一套而已。 墙上张挂,也只有一份书帖残片,背衬深色柚木,已经泛黄,上面仔细的蒙着了纱笼,上面不过寥寥十几二十个字,正是宣和年间内府收藏,在老公相前次下台荣养之际,官家亲自赏给的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只是这一张书帖,只怕几座城池都换得到。 书房当中,其余陈设萧然,可是富贵清华之气,却沁人而来。 蔡京在使女的服侍之下,靠上书房内的软榻,随意挥挥手,那些如花似玉都可称有倾城之色的使女们就悄没声的退了下去。 刘焕规规矩矩的立在蔡京软榻之前,等那些使女退走,就忙不迭的开口:“王黼之辈终于是离了中枢,可是此人心不会死,竟然就是盯上了杨凌为晋身之阶,这等机会,某等可万万不能错过。” 第三百零八章 都门暗流 蔡京哼了一声,捡起一卷摊开的书合上了,漫然道:“这个月该给晋阳军的军饷财物没有转运而上罢,你怎么答复王黼的?” 刘焕一笑:“之前筹集的伐燕军费,早就用光,这一两个月供应燕云诸军,河北诸路提举常平积储也早就垫付一空,只等着和三司冲销,现在只指望三司下拨财物转运上去,只要三司不开口,这个月晋阳军一贯钱钞也领不到,某回答正在努力筹措当中……王黼这厮,只得灰溜溜去了,却不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情。” “没了粮钱,即便是拿下了杨凌,王黼还不是要面临晋阳军生变的情况,到时候,我们的机会又来了。” 蔡京淡淡一笑,抬手点了刘焕一下:“小人得志此语,正是为你所设,却也不厚道了一些,言语当中,还是要应付一些的?” 刘焕也不以为意,笑道:“公相大度,某却量窄,前些时日,他们尽得意够了,此番碰他们一碰,又能如何?” 言罢他立刻就放下了轻松了神色,小心翼翼的动问:“公相,此番幽云大捷,禁中传来官家兴起消息,童贯虽然被贬,可是依照官家的性子,怕是半道上就要将此人招了回来,到时候,王黼,童贯依旧是根深蒂固,某等却要怎般利用,才能奏效?是不是就要在御史台中联络一番,做好准备,到时候一涌而起?” 蔡京摇摇头:“这哪里得够?官家是念旧之人,宫中更有那位梁隐相维持……此番动作,还不足让汴梁朝局动摇……再等等,再看看罢……” 老头子语调轻缓,却作为赵佶身边的老人,蔡京自然是将官家心思把握得极准。这上面,大宋朝堂这么多人,能和他蔡京比肩的,了不得就那么一个梁师成隐相而已。 他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刘焕只好不说话,只是眼神还不住闪烁。最后终于忍不住嗫嚅道:“那要到了何等程度,才算是好时机?那些武臣重利,眼界狭窄,要是王黼许了晋阳军好处,让这事轻轻平息下来,却又怎么处?” 蔡京只是淡淡一笑,适意的在软榻上靠了下来:“杨凌此子,观其行事风格,也不是任人拿捏之辈。杨凌所凭借的就是手中兵权,或许也是可以与杨凌争上一争的,可以预见,到时候杨凌拥兵之下,王黼也不见得能顺利拿下此人,可以说,是有斗一斗的资本的,武臣若是自保。本来就是行险是大遭朝廷所忌的事情,硬着头皮撑到底。让朝廷最终只能借重他们,才是自全之道,但绝不可能交权,要是中途而废,反而是自寻死路,要不就让人当真不敢得罪。要不就一开始逆来顺受,这般行事半截又轻轻住手,让对头反而警惕起来,对头再翻出旧账,就当真是死无葬身之地矣!” 刘焕静静听着。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他算是技术型的官僚,对财政上面算是精熟,这般朝堂当中几派争斗,再加上这个文武之争的大局,比起蔡京眼界,何止是天差地远? 蔡京在这个地位重要,而且也算是忠心耿耿的心腹面前,也没有藏私的意思,细细的继续分析了下去:“所以当今局势,只能是静观其变,王黼若胜,我等就趁此打压,官家对于杨凌也是有些好感的,如此亏待有功之人,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如果杨凌胜之,武臣坐大,岂是文人能够看得下眼的,到时候,便是如杨可世一般,将其调遣进京,兵权旁置之下,此人也只有认命。” 蔡京今日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情,毕竟岁数大了,又见了客人,靠在软榻上眼睛就有些半睁半闭,眼看就委顿下来。 刘焕就准备告退,临行之前,他忍不住突然想到一事,心头盘旋一下,最后还是迟疑着动问出来:“可是老公相,若是杨凌此人真的有胆子与王黼斗上一斗,可见此子并不是容易掌控之人,我有一个想法,我等是不是应该早些下手,将杨凌拿下,那么王黼也就断了进阶的路途,毕竟武臣不能坐大。” 蔡京眼睛闭着,淡淡开口:“不可,即便是老夫,也只能是让杨凌在汴梁富贵终身,若是随意贬放,这么大一个大宋,还剩下多少可以一战的军马?也就是这么多了罢?将他们糟蹋干净了,谁来卫我辈在汴梁都门荣华富贵,争权夺利?保全他们,也就是保全自己,留下此人罢,总不能让此人寒了心,说不得将来还有倚仗此人之处。” “现在时局不比以前了,剿灭方腊之前,那位小种,就在汴梁当中奔走,也没什么门路可钻,倒也是可怜了……某还是让你给那位小种相公带句话,没事尽可到老头子府上来坐坐,闲聊两句……结果促成了童贯流放贬岭南,现在倚仗武人之处甚多,老头子精神不济,就不送你了,且慢去!” 刘焕忙不迭的客气了两句,告辞退出了书房,自然有使女上前将他引出内宅,交到外宅下人那里,蔡京静悄悄的靠在软榻之上,浑没在意刘焕什么时候离开的,书房里面一片安静当中,就听见蔡京突然喃喃自语:“这两年怪像跌生,某该如何自处,才能终老……” 就在汴梁暗流涌动,各派人马各出手段的时候,太原所在,杨凌竟然是直接就领了兵马北上,大宋北伐方略还在继续,收复十六州也没有尽善尽美,虽说克复燕京已经给了国人一个交代,可是战事并没有完。 接到王禀飞鹰急报之后,杨凌赶的便是一个时间差,纵然王黼催得王禀日紧,可是王黼毕竟没有经历过战阵,即便是坐在马车之中,旅途劳顿之下,根本就经不起急行军,更何况王禀一路上尽量使些拖延时间的法子,例如号令游骑哨探往前弄些巨石挡道,总是能拖延一些时日的,哪里比得上杨凌吃喝都在马上。 第三百零九章 困局所在 前后因果加起来,杨凌竟然险险赶在了王黼之前,阴差阳错之下,更是赶上了上元佳节,一曲《满江红》使得太原涌起了一阵报国热潮,令得无数文士热血拳拳,无数娇娘为之倾倒,王黼即便是赶到太原,也不好在朗朗乾坤之下对其下手! 杨凌考虑甚为周全,即便是如此,王黼目前也不是他能够撼动的,所幸这个时候便是挥师北上,欲图收复寰州,朔州,如此大功之下,再度回返太原,王黼还敢下手? 太原城西某处,此处便是河东宣抚使节堂,童贯曾为河东,河北宣抚使,北伐统帅,在河东自然是有开衙立府的职权,这宣抚使节堂便是之前童贯的行府。 现在府衙分为左右两院,右院便是宣抚副使的居所,到了这个时候,杨凌北上,可是却是将吴玠留了下来,招揽人才,为其所用,毕竟为了长远,总要建立一套自己的幕僚班底。 紧紧只是第一日,便是有数十人前来投效,大半都是秀才左右的底子,其中还有十几人是举人,大宋冗官到这个地步,甚至有不少进士及第的人员都是得不到门路,奔走数年依旧没有补到实缺,来几个举人没甚大不了的,吴玠亲自坐镇于此,倒也挑出了二十几人有实干能力者,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是没有官职的,都是作为杨凌的私人幕僚,薪水也不用官府负责,直接由杨凌支付。 这些人到了这个时候,只能是牢牢的和杨凌在一起,只不过还需要考量其品行,值不值得信任。 而杨凌所在,此时已经离了太原数十里。沿路城镇,都是在出具了凭证之后,给予粮草上的接应,每到一处都是万人空巷的地步,河东已经近百年没有战事了,也是好久没有看到大军过境的场景。纵然平日里有边军,厢军驻扎,可承平百年,还有几人能开弓举矛都是说不清楚的。 韩世忠那边都是神策军的菁华所在,更不用说还有白梃助拳,现在晋阳军要稍稍弱一点,靠的还是以前环庆军的底子,杨凌从神策军之中抽调了三千人,才堪堪将这支晋阳新军的士气挽回。 现在他的身边也不是名将如云的场景。只有岳飞一人,除此之外,便是前台州防御使,环庆军前军都统王德最受杨凌信重,其他的就是亲卫汤怀了。 其实杨志的本事,杨凌也能够料到,只是还需要证明自己,将来如何。总有提拔他的机会,现在杨凌考虑的还是自家的局势。 老种到了这一步。即便是想帮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西军早就成为一个牢不可破,最大目标还是为了自身存续发展的准藩镇团体,这已经是一个毋庸讳言的事实,不然朝中也不会用这么多心力来防备西军。 西军要维持下去,西军的将门团体要长保富贵下去。原来的根基是西夏猖獗,朝廷再怎么样也不能触碰西军利益,现在这个根本没有了,西军就要别寻他途。 西军被调出来远征两三年,江南燕地。狠狠厮杀了两场,元气大伤,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自家故地,将养元气,将已经被朝廷童贯等人揉捏得七零八落的西军再粘合起来。 按照正常的发展途径,西军本来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在真实历史上,西军在不光彩的伐燕战事之后,只有一部得返陕西,还有相当多的军马留在河东或者河北。 被朝廷分割之后,西军军心士气大跌,每一部都没有足够力量了,女真南下之后,河东河北留守的西军,除了王禀尚在太原苦守了一番之后,其他的都望风即溃,才回到陕西还没舔完伤口的那一部西军被种师中领出来勤王,结果在援太原的时候全军覆没。 可是现在,局面却不同了,朝中诸公,盯着的就是杨凌和那支神策军了,将他们剥离开,好在杨凌安排得妥当,数年之内,神策军依然为杨凌如臂指挥,毕竟一则离得最近,汴梁生硬难得到这里,朝堂人认为杨凌也实在不能让人放心,神策军威名一时间都盖过西军了,朝中诸公,当然先要将这出头鸟先敲打下去。 所以才有了神策军镇河北,晋阳军镇河北,西军几乎全部还镇陕西的风声传出来,西军上下,无不松了一口大气,直呼天之幸天之幸。 究其所以,还不是因为杨凌横空出世,一下成为了吸引朝中诸公全部忌惮和仇恨的存在! 为西军将来计,怎么样也要维持住杨凌这个很能拉仇恨的存在,西军才有足够时间舔伤口,将养元气,直到可以长保西军将门地位,维持他们在陕西诸路这种有着特权的存在方式。西军将门团体,当然还谈不上有什么藩镇割据之心,但是对维护团体利益,除了造反之外,的确是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西军虽然基本可以确定主力大部回镇陕西了,可是他们也知道,一旦北面有事,朝廷还是要拉西军出来,此番回到陕西,没有五六年是将养不回来这个元气的,要知道出师时候十五万以上的西军健儿,能回乡的不过就剩下一半! 军心士气,都低落到了极点,再轻易拉出来,连伐燕时候的战力水准都维持不了,而北面新崛起的那女真鞑子,据说战力还远在辽人之上! 朝中诸公为私心计,晋阳军和神策军都摆放在不合适的位置,让神策军担起了燕地乃至河北的防守重责,其次就是晋阳军坐镇河东,纵然杨凌手下不乏良将,但是七零八落重组的以环庆军为骨千再设立起来的河东军镇,相当时间内,都是实力异常薄弱。 如果说晋阳军要是垮了,西军还得来救驾,西军上下所想,就是能在陕西呆得尽可能的长,别来北面倘这个混水。 而这关键所在,就是要增强杨凌实力,让杨凌亲领的晋阳军和遥控的神策军,足以为朝廷北面屏藩,让西军再不至于从陕西轻动出来,而且杨凌的存在,也替西军分薄了多少压力,杨凌顶在前面位置越稳,西军躲在他身后日子就过得越安稳。 第三百一十章 小人之言(上) 杨凌其实要考虑的事情也不是很多,神策军没什么问题,就是晋阳军要在太原要立稳脚跟,要重振士气,要兵马粮草扩充,要一场场大胜! 王黼之流,乃至朝廷在处心积虑,在防范这些大宋的能战之军,那些能领军作战的武臣,那些深得军心如杨凌之辈,而这些军马,这些武臣,乃至杨凌,如何又不能拿出手段,应对这个朝廷? 晋阳军的底子就是环庆军的前身,其实也是打得苦战的,今天不准备按程休息了,就准备一口气走到雁门关。 前面传骑已经通报大军要来,那里想必已经安排了大军下处,杨凌这等人物过境,又是一方副使相,还是秉承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宗旨,雁门关的文武,自然也是要应酬一二的,大军在这里,说不定还有一两天的耽搁。 到了雁门关,就算是开始踏入大宋势力之外之地了,但是在这边关,已经是近百年没有战事,倒是自有繁盛之处,大军上头,那个不是有个几十贯资产,即便是曾经的环庆军败军,天恩浩荡,腰里也是有几贯的,都想着在雁门关这等所在好好消遣消遣,今日拔营,晋阳军都显得精神百倍,高高兴兴的。 大宋道路条件,地方丰盛程度,甚而行政能力,都远后世,后世一般很少看见上万大军聚集在一起同时开拔,原因无他,道路条件和地方供应能力都不足,往往都是分成一千人左右,一起一起的向前进,此时大宋却是不然,马步过万,全副旗号。行进在大宋土地上,真是自有一番壮盛景象。 就连杨凌,也是第一次感受这种全军齐集,耀武扬威前行的感觉,要知道在燕地转战的时候,军情如火。哪里有让你集结全军慢慢同时进的功夫,往往都是带领身边轻骑,几百里奔袭转战,将骑兵的机动性挥到极处。 …… 汴梁皇宫,赵佶也是有些郁闷之极,谁想到一场王黼童贯竭力主持的燕云战事打成这样,前面的兵将也渐渐有失控的态势,最后还不得不将蔡京请出来才算好容易摆平一切,将大把大把的钱财送上来犒赏将士。最终才算将西军打发走了。 这叫赵佶的自尊心如何不受到严重伤害?原来还有童贯王黼他们平衡制约蔡京,现在暂时这些爪牙都没有了,这朝局是不是还能如前一样平稳,他赵佶还能不能安闲游玩,都是未定之天,心里面大是不爽,那就是自然的了。 蔡京这是一头,那些武臣渐渐不驯又是一头。大宋官家祖艺相传,将压制藩镇作为第一要务。西军在几十年前渐渐开始强盛,中央禁军又衰败得吓人,如何控制好西军都成了历代官家的要务。 几十年前,是朝中名臣,都不要命也似的朝陕西诸路送,都要去经历一圈。压制了西军强兵几十年,后来名臣不多了,干脆派出家奴,童贯之辈也算是争气,也算是压制住了西军这么些年。借着将他们调出来北伐,正好可以次第削弱分化。 没想到童贯就此落马,如何再压制这些武臣也是赵佶心中耿耿之事,赵佶多少也有点城府,毕竟也当了这么些年皇帝,知道自己露出什么口风,底下人就会揣摩行事,不知道闹出什么来。 什么事情不想成熟了,还是最好不要透出这个风去,折腾这么些天,还是拿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来,今日在梁师成这里,将其伺候得好了,总算是无心透露了点口气出来,看看这个心腹能不能拿出什么办法出来。 梁师成本就是一个老宦官,可是赵佶对于权力的渴望大于处理政事,梁师成便是大大涨了权势,有隐相之称,他是在赵佶身边这么久的人,如何能不知道赵佶的意思?看这位官家总算是露出了一点话缝,连忙见缝就钻,当下就拜倒在地:“臣等死罪,不能为君父分忧,尸位素餐,还请官家责罚。” 赵佶兴味索然的摆摆手:“典守者不能辞其责,你是朕身边人,少经外务,也怪不得你,起来罢。” 梁师成心中暗笑,他外务还经得少了?这些年朝局变动,蔡京掌一大半,他掌一小半,赵佶多少也知道一些,这个时候就是在睁着眼睛瞎说了,这位官家有个好处,就是对身边宠信人宽厚无比。 梁师成诚惶诚恐的起身:“官家之忧,臣下也略略知道一些,左思右想,却还是为难,今日见官家如此焦灼,竟大扰官家大道修行,臣下冒死,不得不进忠言,一家之见,还请官家鉴纳。” 赵佶一怔,缓缓坐下,虚虚抬手示意:“言者无罪,师成,你说就是。” 梁师成垂手肃立,低声道:“圣明无过官家,今日朝局之事,蔡老公相复相,本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不论谁领政事堂,岂不都是在为官家驱驰奔走?士大夫及我辈官家家奴,谁沉谁浮,无碍大局,说句诛心些的话,就算王黼童贯此辈受了些委屈,又怎的了?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将来起复,还不是官家一句话的事情?” 这种话就是如蔡京等士大夫出身的说不出来的了,往前追几十年,那些宋史留名的重臣更是不会说,宋时士大夫在君主面前自有其品德所在,说是和皇权分庭抗礼也差不多少了,就算蔡京一意媚上,也绝不会自贬人格到这等地步,在他们心目中,还是和赵家共天下。 奈何时值末世,就是士大夫德行,也一代不如一代,更不用说梁师成这种皇帝家奴出身,冒窜进士籍,除了媚上惑主,窃据权柄,就没什么顾忌的人物了,而上位者,往往爱听的也就是这些话,梁师成得固宠而不倒,也是其来有因。 这番话说得赵佶脸上果然也露出了笑意,连连摆手:“童贯王黼,也有他们的罪过,一场战事,朕竭力支撑他们,还打成这般模样,最后连武臣都掌握不住,受些责罚,也是该当,就看他们悔过如何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小人之言(下) 梁师成近前一步,声音放得更低:“蔡老公相复位,武臣得遂所愿,燕地战事也平了,蔡老公相虽公忠体国,然则武臣之辈,之后就欲壑难填矣,蔡老公相也自然也深明其中厉害,西军虽然尾大不掉,可是这一次也实在伤了筋骨,更何况朝廷对杨凌又是厚禄加之,但是此人心思我等却是不知道,焉知不是与西军有所勾连?如今神策军人马难制,这才将杨凌重新调开,不过官位上也不是委屈了他,杨凌反而得以开府,得副使相衔,掌太原河东一镇北伐要害事。” “现今王黼所想的无非就是那些心思,圣明无过官家,王黼打的也就是杨凌的主意,可是朝野上下也晓得,此子打仗是极厉害的,燕京虽然克复,可是幽云十六州我们只收复了河北诸州,雁门关以北,依旧有开疆拓土的机会,所以对杨凌也是厚重!” “只是官家,一味重视武人只是饮鸩止渴,莫此为劲旅也,现知枢密副使乃是杨可世,也是武人,恐怕有武臣坐大之嫌,只不过都门人才济济,更有老公相镇着,足可制之。” “臣之所请,就是必依祖宗家法,兵权所在必掌于文臣士大夫之手,如此朝廷意旨可明示中外,震慑武臣中不臣之辈,自然天下无事,内重外轻之势可成,如何再有臣下所不忍言之事?官家,臣下一得之愚,尽剖陈阶前,但请官家垂鉴。” 梁师成这一状告得十分之刁,虽然口口声声对蔡京复相并无成见,话语中却不动声色的将蔡京复相和武臣跋扈联系在一起了,诛心到了极点如果蔡京在当面,也得变色。这隐相之阴毒,和他蔡京不相上下,甚而犹有过之。 而杨凌也自然就被牵连,也成了和西军一体有叵测之心之辈,绝不可用,总之绝不让他将来再有机会。说不定还要以他为突破口,为再度攻倒蔡京的张本,西军在外动不得,可是杨凌在外根基浅薄,将来要是调进都门,动起手来自然是要多方便就有多方便。 一旦牵扯到党争,就只有你死我活,古今概莫能外,梁师成为王黼童贯靠山。攻倒蔡京,现在蔡京复位,梁师成为自身计,也只有和蔡京斗到底,而眼前最为现成的突破口,就是杨凌之事。 神仙打架,杨凌这个凡人遭殃,还未曾进汴梁城。就已经被下了眼药,要是梁师成得逞。将来杨凌是什么下场,难说得很。 梁师成这番话说完,就看着神色变幻不定的赵佶,静室当中,一时安安静静。 良久之后,赵佶才皱着眉头。轻声道:“童贯常年在外,执掌西军,高俅掌三衙为辅翼,他们都是朕心腹也,朕深知。忠心是有的,也绝不多于不相干之辈来还,但是兵事上面却有限得很……禁军如此,当然难以压服西军,当然难以内重外轻,杨凌此子,毕竟立下如此功业,助朕了了先祖心愿,若是忠心,朕也不惜高官厚禄……看他如今心思,事功之心是热切了一些,也不至于就是跋扈难制吧?他如何有老种小种那般根基?” 梁师成心里顿时一沉,官家这失之宽厚的毛病又犯了,对一个体制之外的人,又何苦这般为他着想? 其实赵佶自己也是有苦说不出,他散漫,他轻浮,他贪图享受,他崇道,他自以为是,但他毕竟是大宋皇帝,而且是个并不很笨的大宋皇帝,总要为祖宗留给他的基业着想,不管是将来保卫他这个皇帝,还是用来压制四方边镇,总得拿出点像样的兵事模样来才好。 可是都门禁军经营了几十年,只有越来越坏,没有半点起色实在靠不住,现在更不能靠西军,这样只会让西军更加骄横夸功,所以只能靠杨凌带出来的兵马。 别人有党,他赵佶是孤家寡人无党,考虑问题自然和别人不大一样,作为大宋皇帝是不亲细务的,要紧的就是不断识别提拔人才出来,一代又一代的将治理国家的事情接过来做下去。他可以重用蔡京梁师成,可以提拔童贯王黼李邦彦,为什么就不能试试杨凌这个新人,看他有何本事呢?未必就不是一个大宋得用忠臣。 可是被逼让蔡京复相和杨凌老种之辈在燕地勾心斗角,派系都拉到军中去了,这仍然横亘在赵佶胸中,让他委决为难,既想用杨凌成为赵家爪牙,又实在是放不下这颗心。 一瞬间内,赵佶脸上神色变化个不停,这些年来只怕从来未曾这样认真考虑过国家大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此事先不要下什么定论,等杨凌到了汴梁,朕在看看罢……朕亲眼看看,这杨凌是何等样人,是不是得用得用自然有得用的道理,若是不得用,朕也不会让其得高位,此子已经上表,要收复寰州,朔州,某如何能不从之,毕竟是开疆拓土之功,将来也好面对祖宗,先忍一忍罢。” 梁师成心中叹息,这一次进言,看来没抓到最好时机,并没有引导官家朝着他所想的方向做出决断,官家还是想再看看杨凌这个人,官家的脾气就是,看你这个人顺眼了,恩宠不替,到时候这杨凌千万不要给官家看顺眼了才好,到时候那位蔡老公相,才是真正再度站稳了脚跟。 官家是喜新鲜,爱风流的性子,杨凌一个靠马上得的功名,总不会投官家的眼缘罢?不论如何,在自己这里,总得严防死守要是杨凌得用如果不妙,那么要以杨凌扳倒蔡京肯定不可能了,地位就再也难以动摇,官家必然倚重蔡京,自家再也没有说话的份儿了,杨凌蔡京一内一外,内则朝野同声,外则震慑西军,更不用说蔡京还有一手治国的本事,到时候他这个当日攻倒蔡京的幕后主使,还不知道是怎样结局,要知道蔡京的手段,也不差似他。 第三百一十二章 女真兵势 这时赵佶又叹了口气,自觉这个麻烦还迁延下来,打扰他修道不浅,淡淡的对梁师成嘱咐了一句:“今日之言,切莫传出禁中,可知道了?如果有所走漏,先找你这个隐相的不是。” 朔风大起,将雁门关外卷得尘土飞扬,漫天迷蒙,天边铅灰色的云层堆积,眼看得又是一场大雪又要纷纷扬扬而下。 大宋宣和五年二月,天气比起往年都要寒冷得多,这几年来,明显能感觉到冬季变得漫长,来得早去得迟,在这河东边地,半点都看不到春意来临的迹象,反倒是一场大雪接着一场大雪,将所有人都笼罩在这酷烈的苦寒中,挣扎不出。 远望雁门城塞,就在漫卷的雪尘中,险关绝隘,若隐若现,风声凄厉,反复拍击在城塞上,竟让人有摇摇欲坠的感觉,一行人马,不过六七骑,身披铁甲,头戴兜鍪,外裹披风。正在一处山丘上静静勒马而立。几名亲卫簇拥之中,立马在最高处的,正是驻守雁门三关的晋阳军都指挥使岳飞。 这段时日下来,岳飞消瘦了不少,脸上线条如刀砍斧凿一般加倍分明起来。下巴上黑黝黝的一片,尽是粗短的须根,在燕地时侯还有些青涩的模样,已然消褪得干干净净。 沉郁之气,却未稍减,突然一名亲卫向东面一指:“来了。” 岳飞转头向东,就见漫天雪尘当中,一行人约有十余骑,正逶迤而来,从山中穿梭呼啸的朔风,将他们的披风扯得高高卷动,不多时侯。就见这一行人已然趋近,当先一人,正是薛永。 铁甲毡帽,裹得严严实实的,跟随而来的军将亲卫,都是以前常胜军的老出身。最为心腹可信之人。 岳飞策马而下,接着他们,薛永就在马上行礼:“岳指挥。” 岳飞神色淡淡的,还了一礼,也没多做寒暄,薛永嘴角一牵,并未多说什么,岳飞虽然受杨凌信重,对薛永行事不闻不问。 可薛永如何不知道岳飞心中极其不愿薛永如此孟浪?晋阳军比不得神策军。现在打不得败仗,本来士气就低迷,再一打败仗,恐怕全军上下都散了。 所以岳飞的意思是要稳重行事才好,出兵雁门关之后,便是要步步为营,派出薛永这一指挥的兵马出关看看情形已然算是岳飞奉杨凌号令为谨,极力的按捺住自家性子了。 在以前薛永浑不以岳飞这态度为意。反正他又不图在大宋的富贵,管这岳将主怎样想?就算岳飞想动手。正好伸量一下传得神乎其神的岳指挥到底有多大本事。 往日大家都在杨凌的全盘布置下各行其是就是,真要见面,岳飞如此无礼,薛永能掉头就走,不过今日不比以往,现在女真兵锋。已经拿下了儒州,武州,新州,大军还在深入! 恐怕对于蔚州也有虎狼之心,一但女真人得了蔚州。以完颜宗翰的果决,定然会抢占飞狐口,那个时候,整个边地就会出现防御漏洞,女真可以从飞狐口进入大宋内地,甚至不用拿下雁门关,便是可以兵困太原。 薛永在得知传来的军情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回雁门关提兵北上,可是薛永毕竟是经历了无数场厮杀的将领,还是知道兵事凶险,不可孟浪行事,现下自家麾下兵马,扩充到了正军千余,辅军倍之,俨然也是一支相当强大的力量了。 可是论起质量,其中骨干还是依靠从神策军抽调出来的二三百人,其余从环庆军改编出来的人马,虽然不少也称得上甚强悍,可是毕竟大战之后士气低迷,其他人还有在燕地招揽豪强的兵马,毕竟士心不曾完全归附,装备也不是如何齐全,调度也称不上如臂使指。 这样看来,只有请小杨将主定夺了,岳飞得知后,也不敢贻误,当下就带了薛永,直往杨凌所在而去。 …… 雁门关内,倒是有千户以上的百姓居住,商家酒肆也是齐全,这个时候林冲一身赤袍,带着几名亲卫,摇着马鞭就进了这不大的酒肆当中。 一挑开麻木门帘入内,热气就扑面而来,多少军汉,正在各处座头喝得面红耳赤,不时还响起欢呼,震得房梁都簌簌落灰。 “为小杨将主贺!” 林冲环眼一扫,就看见一个熟人,此人乃是曾经的环庆军将士,唤作李逵,生得黝黑,脾气暴躁耿直,人称“黑旋风”。 当日北伐一战,这条汉子周身伤口深刻见骨,人人都以为此人死定了,没想到将其从战场里捡回来之后,这厮不消半月便是能够下床行走了。 这条长大汉子,就穿了件军卒的袍服,衣领敞开,露出黑渗渗的胸毛,正与几名军汉赌酒,偏偏手气奇臭,关扑下来往往一个赢面都看不见。 几个钱一角的浊酒,喝了不知道多少盏,淋淋滴滴,满胸口都是,朝廷为大局计将环庆军重组,掌握河东路局势,李逵便也是被弄到了晋阳军中,不过李逵却混不在意,在哪里都自得其乐,过得自在之极,对他这等没心没肺的凶汉,只要命还在,偶尔有酒肉吃,天塌下来也没鸟相干。 短短几日,居然又结识了几个狐朋狗友,在此间纵酒为乐,李逵和林冲识得,林冲喊了一声:“李黑塔!喝得爽利么?” 围座纵酒的军汉全都抬头,若是来的是其他军将,少不得大家就要提着心上前见礼,声音也得小一些,要是岳飞亲临,全部偷偷溜走,直回营中都有可能。 林冲却是军中出名的爽直军汉,向来和士卒是打成一片,酒肉不分家的,军将和士卒太没有距离,自然不是为将正道,管理约束都要乱套了,所以以林冲出身如此之硬,在晋阳军中怎么也升不上去。 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副指挥而已,他几个兄弟,都早已独当一面了,这些军汉看到林冲都乱纷纷的起身:“林将军,这边快坐!俺们好好敬林将军一轮,为小杨将主贺!” 第三百一十三章 擂鼓聚将 林冲摆摆手:“灌自己就是,爷爷坐哪里,用得着你们鸟管?凭你们这些酒量,爷爷也吃不爽快,都滚蛋!”一边说着,一边就走到李逵身边,大马金刀的坐下,笑道:“李黑塔,和你吃酒,还有三分味道,将大盏来!” 李逵翻着怪眼,看看林冲:“怎么不在小杨将主身边,出来寻酒吃了?俺虽然残场,也不惧你!” 林冲哼了一声:“你们能出来耍子,俺就得跟着小杨将主捏着嗓门,扭扭捏捏的和那些大头巾打交道?气闷个死人!俺瞧着小杨将主现下到了如此地位,也不是什么好事,哪有在燕地领着俺们厮杀痛快?如小杨将主一般,八面奉迎,还有文人作词的本事,前些日子的满江红,就是俺麾下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厮杀汉嘶吼两句也是极有气势的,要说让俺见着大头巾嗓门都捏起来了,那可得生生闷杀人!” 李逵拍腿大赞:“也就是林将军你,最对俺胃口!依着俺说,小杨将主来此领晋阳军,谁不服打过去就是,犯得着折腾?半路截杀了直娘贼的什么使相,也不直什么,俺们这些厮杀汉在,谁敢吭一声,尽管刀枪上领!” 大盏这个时侯送了上来,李逵一口就是二两下去,拍拍林冲肩膀,一副深得我心意气相投的模样,周遭军汉,这个时侯声音都低下去,晋阳军中,也只有这两人有这般酒量。 原来还想过去凑凑热闹,现在都默不作声自吃酒,早吃完早点回营干净,李逵和林冲对饮两盏,扫了林冲一眼:“我这里传来小杨将主军令,要在晋阳军挑五百人。以充小杨将主身边亲卫,唤作黑云都,李黑塔,你这个黑旋风的诨号也不是白来的,既能厮杀,也有资历。要不要俺荐你上去?” 周遭军汉,耳朵顿时就竖起来了,小杨将主身边黑云都,可是现下军中最好的进身之阶,多少人在其间历练一番,放出来就是都头押队。 运气好些,一营指挥使虞侯使也颇有几个,不过小杨将主选黑云都素严,有本事。有胆色,忠心耿耿不必说,也从来都是要临阵厮杀过几次,有战阵经验之人。 不过此次黑云都一选就是五百,万一祖坟冒了青烟,说不得也落一个名额在自家头上?就算一两年后不放出来为军将,日日随侍在小杨将主身边,从此就是小杨将主最为嫡系心腹出身。还怕将来没好处了? 不过林冲也真是敢说,推荐李逵入黑云都。以李逵的威武,恐怕连小杨将主也能扛了起来,这家伙,简直就是个人形祥瑞,也不知道林冲怎么和李逵就看对了眼,难道因为这两人都是酒仙? 李逵喝一盏。林冲也是一盏,半点也不相让,听到黑云都三个字,顿时脑袋就摇得跟拨浪鼓也似。 “俺伺候过姓刘的两父子了,直娘贼的没什么味道!还是现在爽利。平时操演,闲时吃酒。晋阳军又不欠俺们厮杀汉饷钱,临阵时侯,主将一声号令,冲上去杀他娘就是,俺本事强,就俺杀了对手,对手本事强,俺死了也没什么好怨,提心吊胆捧着鸟蛋去伺候人,俺不想来第二遭!到河东路走一遭,总是要在外厮杀痛快!” 林冲点点头,一副没看错李逵的模样,“你现在安心为辅军就是,得便俺就凋你入小杨将主亲卫军中,为一正军,到时候,在俺手底下厮杀,屈不了你这厮。” 李逵是因为贪酒犯了军事,自然不可能为正军,就编为辅军。每日砍柴喂马赶车保养甲胄做一应杂事,早就闲得浑身发痒,辅军粮饷,不足正军一半,李逵向来是手里没积蓄的,难得出营,也只能喝这村酿,看着正军居然还能去瓦子也只能干咽口水。 什么军将,李逵倒不稀罕,能为正军临阵冲在前面厮杀,却对足了他胃口,当下就把胸脯拍得梆梆响:“这条性命,就卖给识家!临阵之时,俺要不是站在第一个,豹子头你就砍了俺脑袋挂门口辟邪!” 周遭军汉,都默默流泪,林副指挥啊林副指挥啊,怎么非要将李逵塞到这些大人物身边来,他这种德性,还不是要害了他吗…… 两个军中闻名的酒棍正说得发瘾之际,突然就听到不远处临时衙署那里传来擂鼓之声,初则隐隐,酒肆中军汉都抬头四顾,以为听邪了耳朵。 接着鼓声一声接着一声,直擂在每个人心底,号角之声,也呜咽响起,林冲一下站起身来:“小杨将主聚将!” 酒肆中所有军汉,也全都起身,桌椅哗啦啦的响成一片,全都朝门外冲去,晋阳军军令之严,大家这些日子都是见识过的,除了神策军就是大宋军中之最。 聚将点兵不至,定斩不饶!杨凌能够带出号称大宋第一强军的神策军,晋阳军身在他的麾下,自有其骄傲,可也必须遵奉这凛然不可违的酷烈军令! 酒肆主人围着脏兮兮的油单从后厨出来,尴尬的搓着手不敢说话,林冲扬手就丢了钱囊过去:“俺都请了!” 接着就带着几名亲随大步冲出,周遭军汉都给他挤得东倒西歪,李逵也动作飞快的跟上,一边兴高采烈的问:“有厮杀了?” 林冲恶狠狠的骂了一声:“直娘贼,就怕没有厮杀!” 雁门关中,一下子涌出了不知道多少军将士卒,有马者骑马,没马者飞奔,或者向衙署奔走,或者归营,一名名盔插翎羽的杨凌亲卫传骑奔走四下,大声传令:“将主聚将,各军归营!误卯之人,定斩不饶!” 晋阳军军将士卒,不管此前在市坊当中如何纵酒,如何耍乐,这个时侯都显出了他们精悍的强军本色,都闷着头默不作声的向着各个方向疾奔,不知道多少人从各个地方冒出来,汇成一股股洪流,在雁门关城中涌动。 脚步声转眼之间,就从杂乱错落变成整齐的轰响,震得雁门关城似乎都在颤抖,如此强军,哪怕敌人悄没声息的迫到眼前,似乎也一声号令就能聚集起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 雁门关定计 披甲持兵,阵列完善,然后就这样整齐的一浪接着一浪,涌向不论到底是什么人的敌手!雁门关城中人,全都心惊胆战的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 强军之威,在不经意之处,也足够能震慑人心,衙署聚将金鼓仍然在低沉响动,雁门关城之人,已经不怎么去想到底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了。 晋阳军经过月余整练,已经是有些神策军的模样,当年环庆军巅峰时刻,也不过就是如此,现在他们所需的就是一场大胜,来让他们重新获得自信,如此强军,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又有何惧? 短短时间之内,林冲已然奔入衙署节堂,披甲完全,节堂当中,已然按照军中地位,站满了晋阳军那些年岁正当盛壮而又剽悍绝伦的军将们。 单单看这军将,就比大宋河东路其他军中,老弱混杂,暮气滋生的军将们强胜不知道多少。节堂当中,就听见甲叶碰撞之声,每名军将都紧紧按着腰间佩剑,互相用目光打量,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引得突然聚将。 纵然心中有千般猜测,却无人交一语,哪怕是满嘴喷粪的粗人此刻也紧紧闭着,外间军将也不断匆匆赶来,各自归班。 聚将鼓声不足三刻,就告停顿,而节堂当中,已然站得满满当当,只听见一片粗重的喘息之声,人人皆是披甲按剑,到了最后,喘息声平静下来,就只能听见甲叶轻轻相击的金属撞击之声。 肃杀彪悍之气,就在这群默然等候的军将当中,油然而生,一名中军旗牌官按剑捧令先出。目光扫视诸将一圈,看有没有误卯不至,接着就大声道:“迎小杨将主与牛太守!” 诸将齐齐按剑躬身:“恭迎小杨将主,恭迎牛太守!”节堂之后,杨凌一身戎服,与牛皋并肩而出。 让杨凌一直以来疑惑的岳飞几兄弟的事情中牛皋之谜终于揭开了。牛皋竟然是这个时候才喝岳飞初次见面,小说当中,他与岳飞从小长大的事情果然是虚构,此人竟然在此时就坐到雁门关太守的位置,可以说,起步比岳飞高了不知道多少。 军旗牌官上前缴令:“三刻聚将,指挥使以上,无一人误卯,无一人不至!”杨凌只是在一旁安坐。也不说话,这些事情,交给岳飞做就行了,岳飞沉着脸点点头,看了一眼身边牛皋,牛皋淡淡一笑:“此乃军务,但请小杨将主号令就是。” 牛皋也不是个好脾气,可是也只有在晋阳军面前。在杨凌这些虎狼之士面前,才不敢插手!岳飞走到上首。扫视诸将一眼,沉声道:“都起身罢!” 诸将全都抬起头来,无数道目光,就集中在岳飞脸上,岳飞走动几步站定,冷冷道:“国朝正中兴有望之际。直娘贼的女真鞑子却来捣乱!北面传来消息,女真军马数千,在冬日翻越险地,已得儒,新。武三州,有直逼蔚州态势!” “囚攮的,女真鞑子终于来了!”诸将在这一瞬间都屏住了呼吸。 女真鞑子,居然出兵如此急,拿下了云内三州之后,一点也不曾稍稍休整,胃口着实之大,立刻便大举南下,还有兼并蔚州,拿下飞狐口之势! 现下正是小杨将主掌管北地边事,不管是朝中还是河东,都需要稳定,便于小杨将主稳住才到手权位的时侯,却迎来了这样一个莫大的敌人! 一旦让这些女真鞑子杀入河东,对于小杨将主事业,又是多大一个变数?对于神策军和晋阳军,又是多大变数?直娘贼,女真鞑子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个时侯来! 岳飞扫视诸将凝重的神情一眼,咧嘴冷笑一声:“还有什么好想的?无非就一件事情,杀鞑子!只要胜利,什么都不管!” 杨凌缓缓神,“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收复寰州,朔州,应州,在太原以北形成一道防线,毕竟这条路线才是女真胁迫河东的最佳途径,至于蔚州和飞狐口那边,就让韩世忠担当吧,毕竟蔚州,飞狐口一但失陷,威胁最大的还是河北之地,晋阳军如果将战线拉得太长,必败无疑。” “可是小杨将主,韩世忠那边此时此刻还要应对北面的完颜宗望,力求将顺州,妫州掌握,西面的蔚州实在是腾不出手来,难不成要神策军两面作战,形势也是对我们不利的。”王德作为晋阳军老人这个时候也是有些紧皱眉头,形势,实在是太过于不利了些! 牛皋虽说在厮杀擅长,在官面上有些基本的应对,可是对于大局毕竟欠缺了一些,这个时候只得是闭口不言。 杨凌稳了稳心神道,“照现在的情形看来,蔚州是顾及不得了,蔚州还有一些前辽残余,应该也能守住一二时日,现在也只能寄托他们,能够为自家基业拼上一把了,燕京留后杨畋是我们的人,韩世忠虽然在北面战得热火朝天,现在也只能希望杨畋能够在这一月之间整练出了些许兵马!” 岳飞正欲再说,杨凌却挥了挥手,“当然,光靠杨畋援应的那点人手绝对不够,定顶多也就一二千人,牛太守!” 牛皋正在沉思,这个时候却也上前,“杨大人有何吩咐?” 杨凌笑了笑,“吩咐不敢当,只是牛太守,你麾下兵马在雁门关之内有多少能战之士?” 牛皋沉吟了片刻,便是道,“河东边事糜烂,虽说治下也有三千余人,可都是不能战的,末将也不能将其遣散让其失了生计,不过近年辽国动乱,末将倒是收拢了一些逃入境内的汉人精壮,稍稍整练,大约有两千人的战力!” 牛皋能说出这个话已经是算得上推心置腹了,毕竟招募军马,算得上大忌,不过牛皋也是为了雁门关如此要隘,太原门户,必须要有能战之士守关,倒是与杨凌做法不谋而合。 杨凌道,“如此,某却要拜请牛太守,将此两千精锐尽数派出,选一统兵之人,杨畋留后那边的人马也一并由其指挥,只能靠这支兵马前去蔚州,招安蔚州之内的留守辽人,另外,蔚州能守则守,不能守,就弃了蔚州,节节抵抗最好,实在不行,便是退守到飞狐口,守住飞狐口,某也记他大功一件!” 第三百一十五章 蔚州局势 “末将领命!”牛皋这个时候也正了正身,回应道。 杨凌站起了身子,“诸位,蔚州事宜已经安排,现在我等晋阳军绝不会落于人后,今日某便正式颁布北进事宜,第一步便是收复寰州,朔州,第二步取下蔚州,王德听令!” “末将在!” 杨凌点兵聚将之后,不知道多少军将此刻正在太原府中奔忙,领军资,集民夫,凋器械,要在短短两日内准备停当,随时北上,人人恨不得自己长了八只手八只脚,不知道多少传骑,此刻正向南向北而出。 将太原的布置传到北面,将北面的军情传到南面,在得知杨凌已然掌握了相当局势,地位一时稳固之后,王禀自然敢于放心北上,也必须要尽快北上,王黼已经快接近暴走的程度了。 王禀麾下的胜捷军将士还再赶往太原的路上,这个时候胜捷军将士也是有心立功,集中兵力北上应变,怎么都不会错,整个河东路,都要全力的动员起来,支应晋阳军军主力北上一应事宜。 张孝纯同样也忙碌许久,配合吴玠发出了一条条号令,这个时侯才能稍做休息,心腹幕僚郑千华亲自提着灯笼,送张孝纯入内院休息。 两人都未曾说话,在夜色当中默然而行,不多时侯,就到了内院门口,郑千华将灯笼交给张孝纯亲随,轻声道:“知府……” 张孝纯摆摆手:“不必多说,尽力配合杨将主行事就是。” 郑千华还想开口说什么,张孝纯却不理他,自顾自的就走入了内院当中,也未曾入随来太原的侍妾处歇息,而是转入内书房当中。轻轻吩咐了心腹亲随一声:“准备提神的饮子,还有笔墨,所有人都不得靠近书房。” 那心腹亲随随侍张孝纯久矣,知道相公有机密书信要写,忙不迭的应命,将张孝纯送入书房安顿好之后。飞快的将一应事宜都布置完毕。 灯火之下,张孝纯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笔墨纸砚,久久不动,河东金鼓,已然鸣动,而牵动的大宋朝局之争,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而其凶险激烈之处。比起以前,胜过何止百倍?身在其中,又如何自处?是个问题! …… 蔚州卡住交通要道,辎重转运为难,大军全军而出,不下蔚州就不敢深入,更不要谈以后南下,只有在蔚州城下空耗军资。女真人虽然拿下了武州,新州。儒州,可是三州的积储本来就无多,这里不是什么富庶地方,支撑不了大军长久转战,完颜宗翰虽然在调集西路军全军,除了银可术和娄室所部之外。还有近万女真正军,万余如渤海,辽人等降人辅军。 归附降女真军的杂胡部族军也有两三万之多,可现在也只能集结待命,只等蔚州拿下。留在三州左近虽然也要消耗军资粮草,总少了转运数百里这巨大的每日所耗。 以宗翰坐拥雄兵,银可术和完颜娄室在收到完颜宗翰的军令,便是大军直接往蔚州扑去,完颜宗翰知道蔚州难攻,也只能遣完颜希尹领数百轻骑前来援应,能给女真军马抢到手的军资粮秣,已然不足以支撑几千正军,几千辅军,上万战马驮马熬过这一冬了。 当然可以从西京大同府转运接应,可是蔚州不下,沿途就要留置多兵遮护,全都要消耗粮秣,运到前方就少,或者将蔚州城塞围得水泄不通,条条通路都卡死,没有万人军马,如何能够行得通? 这万人军马只能失却全部机动性,困在蔚州城下,同样消耗巨大,能将后方运上来的全部吃光,现在北地诸州纵横的完颜娄室所部还是得挨饿,要是家底厚,积储多,可以动员的人力也多,还可拼巨大消耗,供应全军,可是兵火之下,宗翰家底也不见得厚实,百姓或死或散,背粮的民夫也不见得能有多少,就算是吃牛羊,现在冬日,牧民手中也只有种畜,强征之下,反而激起变乱。 银可术他们孤军冒险,不能算错,怎么样也没有任这支没了娘的辽军在此要紧地方壮大的道理,更有就此引得女真国策尽早转向南征,为宗翰争权夺位壮大声势的意思在内。 全盘谋划成败,就系与蔚州一地!卡住交通要害处的要隘关塞的重要性,就在于此!这就是兵家在所必争之地! 打仗就是打粮食,以女真兵强,也不能外,拿下蔚州,就全局皆活,拿不下蔚州,或者宗翰动员大军消耗积储将他们接回来,要不再翻山越岭走原路杀马为食,吃足辛苦,死不少人再回去,元气损耗之下,一年内恐怕都再不能轻动。 银可术既决然南下,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完颜希尹感叹一阵,又问道:“怎么不将蔚州军马诱出来打?” 银可术沉沉道:“试过,娄室先扫朔州,卷起声势,俺潜藏左近,想诱蔚州军马去援,谁知道这里的辽人真沉得住气,坐视蔚州被打烂也不轻出,俺不能久藏,粮食也将近,战马再这样下去也要废了,只能出而逼城,四下征集民夫粮秣----蔚州守军,就更不肯出头了。” 完颜希尹咂嘴:“破此坚城,或者长围,或者用间,长围俺们围不起,用间呢?那些辽狗余孽,真的对一无所有的劳什子大辽忠心耿耿?” 银可术淡淡道:“自然也想法用间的,可是现下还未曾有动静。” 完颜希尹拍腿:“围不起,又无内应,难道用女真儿郎的性命去填?不说填不填得下,死几千人,打下来也有罪无功,女真儿郎性命,比辽狗南蛮,金贵十倍!” 银可术心绪已然完全冷静了下来,起身走出帐幕之外,身后女真亲卫,也全都跟上,完颜希尹有点莫名其妙,只有跟了出来,站在中军帐幕之外,银可术看着远处蔚州城塞,长长吐了一口白气,眯着眼睛,目光猛鸷,死死看着蔚州城头飘扬舞动的旗号。 第三百一十六章 驰援蔚州 “辽军所部,乌合而成,一个蔚州留守郑恒,济得什么事?那些犹豫不决之辈,在俺们女真大军兵威之前,以大军迫之,自然生变!谷神,你来得甚好,这功劳少不了你一份,后日某就调集兵马,猛攻蔚州城塞,让他们知道,不下此城,俺绝不生离此地!” 完颜希尹大概知道,银可术说他来得甚好,自然是北面有援兵而来,不论多少,总是壮大声势,蔚州城内那里知道武儒三州颇为捉襟见肘,蔚州不下,通路不畅,绝不会纵大军南下,能来数百,自然也就能来数千数万!卷起声势,足以震动城内守军。 可是银可术居然就想用这不足两千女真军马,去硬攻如此坚城! 完颜希尹顿时怒道:“银可术,想用女真男儿的性命去赌么?俺决不容你这般行事!除非放着俺死!” 银可术冷冷一笑,一指为女真军马驱赶而来,在雪地中挣扎的蔚州百姓,雪地中密密麻麻的,怕不有两三千人。 “有死不绝的南蛮子牲口,用他们性命去填!明日还会驱来千余抓获的奴隶,这几千人在蔚州城下死完最好,看他们的尸骨,能不能填条路出来!若然不够,某再遣军马去抓……看要多少条性命,蔚州城中那鸟留守才会丧胆,看哪些人会开城拜倒在俺们女真大军的马蹄前!宗翰既然等着某拿下蔚州,那某如何能让宗翰失望!谷神,你看着就是!” 完颜希尹干笑一声:“不拼女真儿郎性命,自然由你。” 银可术再不答话,注目蔚州,姓郑的,想要富贵。就看你本事了,再迁延下去,等某用死不绝的南蛮子填开蔚州,你战死阵中,不落在某手里,反倒便宜。 若是能在城中生出变乱。迎大军入城,则你想要什么,某便给你什么!他一甩披风,大声下令:“传令下去,宗翰大军即将南下!这片土地,已然是女真人的了!” 欢呼声惊天动地的在城外响起,粗壮的女真甲士挥动手中军器,放开喉咙,如狼群一般呼啸。呼喊声撞在蔚州城头,让城墙上每个人都似乎立足不定。 城外雪中,一队队女真军马,约有数百骑,正从北而来,进入城外军寨当中,围城的女真军马接着援军,欢呼跳跃。甚或还有轻骑逼城炫耀,操着女真语大声呼喝。无非都是恐吓之语。 看着这些北来援军,城墙上每个人都脸色难看,不管是契丹人出身,还是在蔚州汉人,都是郑恒直领之军,在城头一处。却是郑恒所部数十人值守,郑恒所部七营两千四百人,约有五百守在主城之内,还有四百余打散了分戍在拱卫主城的小堡当中。 剩下的一千五百人也是轮番上城墙值守,每时每刻左右都有两倍的其他营中军马或明或暗的监视。此刻在城头上,这几十名军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低声向身边人嘀咕:“直娘贼,女真军马大至,这蔚州怎么还守得住?难道就死在这里?” 夜色低垂,乌云在夜空中层层堆积,直压城头。将星光遮得一点都看不见,城塞内外,只听见寒风呜呜卷动之声,这个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在城头在各处拱卫小堡上燃动的火光,才映照出在空中簌簌飞扬卷落的雪花。 这个初春,竟然是空前的漫长,城墙上戒备森严,往来巡逻的军士衣甲凝霜,值守在战位上的军汉围着火盆取暖,都没什么人有说话闲谈的心情,只听见各人跺脚怯寒的响动。 不时有人向着城外那一片绵延火光望去,所有人的心情,都如身外天气那样冰,城塞下两里之外,军帐又多了不少,却是北面来援之女真军马加入了围城队伍。 现在营地中燃起一处处篝火,不时爆出火星。那些凶蛮强悍的女真甲士,或入帐中歇息,或在篝火旁围坐谈笑。有的女真甲士烤一阵火喝些酪酒取暖,又翻身上马,没入黑暗当中,四下巡视警戒。 这样的军马营地,看似散漫,实则戒备森严已极,任谁也别想趁夜而出,偷营劫寨,在营地之外,就是女真人掳掠来的百姓聚居挣命所在。 就在这个时候,女真大营之中,突然就是传来一阵躁动声音,两千骑健马就是从女真俘虏所在,冲了过来,领头之人,乃是一员精悍壮士,手中大枪与岳飞同等粗细,却是雁门关牛皋麾下一将,唤作高宠,此人身先士卒,就是一声大喝,直直的闯进了营寨之中,轻而易举的就踏破了的外围。 蔚州城所在,郑恒已经被惊动,看着女真营地一片混乱,便是道,“这是哪里来的援军?” 麾下一员将领诨号叫做鹧鸪儿,目力极好,便是道,“郑将主,却是宋人的旗号!” 蔚州城宽厚,女真人马自然是遮应不过来的,更何况这里只是先头部队,也不过万人上下,还要担任围城职责,一时间竟然就让高宠冲了进去。 女真人马也反应了过来,这个时候就是旗号闪动,拼命的调遣兵马向此处补救,不过这等补救也是没多少用的,毕竟还要留不少人保持围城的规格。 “出城,接应宋人!”郑恒只是淡淡的道,“宋人富庶,降了他们,总比一味只知道掳掠的女真鞑子好,跟了女真人,战阵之上,也不过就是填人命的勾当,这些时日你们都已经看到了!” 一夜混乱,高宠所部,阵亡了五百余人,终于是到了蔚州之内,高宠马上布置兵马,协助郑恒所部守城。 遍布在雪原当中,枯枝与打造攻城器械的下脚料燃起的篝火,就是这数千百姓用来抵御这刺骨寒风的全部依仗了,百姓们麻木的猬集在篝火四周,连哭泣都不敢,但凡夜间哭泣鼓噪,都会被视为扰乱军心,给巡视的女真鞑子揪出来杀掉----认不准到底是谁,多砍几个几十个,在这些女真鞑子心目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兵变 偶尔在四下夜色深处,还会突然传来惨叫之声,却是壮着胆子想趁着夜色逃走的百姓为女真鞑子巡骑所获,丢了性命。 这些身上血泥都冻硬了尸首还会给女真巡骑捆在马后拖回来,扔在这百姓民夫聚集的营地当中,以为震慑,胆子最大的死掉了,不肯认命的死掉了,剩下的数千百姓都围坐在篝火旁,将头深深垂下。 等着这漫长寒夜早点过去,能多活一刻,便是一刻,究竟还能留着这条性命多久,谁也不知道,甚至都麻木得不去在意了,这日子,太过漫长,这乱世,也太过漫长。 真实历史上,这场乱世,还要持续近二十年,从北至南,女真鞑子兵锋甚而深入长江以南,追得宋高宗浮海以避,汉家百姓在这二十年中如蝼蚁一般死去的,何止千万?五代乱世之后,稍稍将养起来的华夏元气,又为之重挫。 而且这仅仅是在东亚持续百余年,野蛮摧毁文明运动的开始! 又是一声凄厉惨叫,从夜空当中传来,为寒风一扯,到城头一处烽燧台中已然变得支离破碎,这大石堆砌而成的烽燧台中,里面燃起了七八支火把。 蔚州守军高层军将连同高宠在内,都在这里议事,高宠是太原第一世家高家嫡次子,功夫是有的,这个时候只是往外一看,便是知道女真援兵又至,蔚州城中本来就已然绷紧的气氛更沉重十分。 所有军将都昼夜轮番而上城头,巡视检查防务,稳定军心,高宠也再不回她那经营得颇为舒适的衙署,也侧身守城军将士卒当中,鼓舞士气。 实在累了。裹着披风,就在城下寻个堆放守城消耗器械的棚子睡上一两个时辰,蔚州孤悬在北,东面韩世忠为女真鞑子完颜宗望压制,无北援之力。 而河东路的晋阳军宋军主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顾得上这里,什么时候才能迫近蔚州。而城中军马都是杂凑而成,不仅有郑恒所部这个不稳定因素,就是其他七八百军马不少还是新扩充出来的。 “如何守?能坚持多久?说实在的,俺没有底气,这么长时间,俺们坚持得住么?” “如此坚城,有什么坚持不住的?就凭女真鞑子那点攻具,真不够看的。拿人去填,两千女真鞑子。能填多少?要是北面再有大军下来,哪怕来个一万正军,几万辅军支持。冰天雪地,吃也吃穷了女真鞑子,如此坚城,最适合用来耗围城大军,女真鞑子来得越多,守住蔚州把握越大!” “俺如何不知道坚城可凭?蔚州城塞之固。那是没话说的,可是守城靠的还是人!这千余守军。全是宋军的话,俺守个几年也不直什么,女真鞑子来个几万,或者凭城而战,或者拣选精锐击其粮道,外再有援军策应。来迟点也不怕,俺倒要看看女真鞑子有多好牙口,能将这坚城啃下来!可是现在,城中守军是宋军不是?” “这话说得是,谁能想到女真鞑子冰天雪地的就敢孤军深入?现在城中还有郑恒那几百鸟军。郑恒倒是正心思,可是他下面的人,却是有些弹压不下来,俺巡城时候,看着他们交头接耳,在说些什么,俺一过去,就没人说话,谁知道他们再打什么主意?这里郑恒的千余人马,也带得全城军心浮动,凭着这些守军,谁敢说能死守蔚州,以待援军北来?” “依着俺的意思,杀郑恒,并其军!这个时候,为了大局,谁还顾得了恁多?” “杀郑恒不难,则这郑恒下属,又如何肯出死力?自然也是人心浮动,外有强敌,内却诛杀己方军将,自己生乱,还要蔚州不要?” “不要了就是,就算俺们退守险绝之地,也撑得了一两个月,女真鞑子还轻易攻得上来?” 外有强敌,内则忧惧生变,纵然知道这般绷紧了弦并不是什么好事,城中诸将仍然得勉为其难。 高宠先将因女真北面援军突至而浮动的军心安定下来,将城防诸事再梳理一遍,几个时辰的忙碌下来,守具战具再一次清点整理,还又拆了城中不少房舍,石头用来做礌石,木料用来预备烧滚水熬金汁。 城头守军进一步调配,争取将每一分人力都用上,城塞主城和外间拱卫小堡,觉得还有些单薄的地方又用大石泥土堆砌补强,就连城外密布的鹿砦,都又多做了一批,栽埋下去。 大敌迫城之际,夜中主将巡营,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就是遣在郑恒身边监视的那些宋军军将,也不能去阻止。 巡视之际,无非就是看轮番值守后下来休息的军士们能不能得热食,取暖如何,有没有人夜间往还联络,有鼓噪生变乱营迹象,军心士气是高是低,是不是各部之间苦乐不匀,将一切可能引发变故的事情扼杀在才有苗头之时。 为将者统兵,就如炼丹孵卵,需要极大的精力和耐心,需要脚勤眼精嘴勤,处处都要关顾得到,单凭以为号令森严,就可以将军队带领好了,谈笑间全军归心,指挥若定,那只能说没有实际领兵的经验。 这个军营实在不大,转眼间就巡视大半,一切如常,军汉在营中安睡,四下有巡哨之人,值守军将也没什么懈怠的表现。 郑恒装似满意的站定脚步,回顾左右:“一切尚算如常,今夜就如此罢,俺的帐中火正烧得旺,这贼冷的鸟天,临战也不能吃酒,烤着鸟火舒舒服服睡他娘,谁知道打起来是死是活?” 身边诸人都无话,郑恒军帐,还刻意设在不在他所部营中,现在郑恒要回转回去,那是再好不过,正准备离开之际,就看见一处厢房门口突然人影憧憧。这小庙充作的军营建筑早就倾颓不少,厢房也没有大门,敞着黑洞洞的入口。 突然之间,就有十几条人影涌出,这些人也未曾举火,营中四下的火把也照出了他们的身形,全是郑恒麾下军将士卒,人人披甲,手持利刃,鬼影一般闪了出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 虚惊 突然之间,就有十几条人影涌出,这些人也未曾举火,营中四下的火把也照出了他们的身形,全是郑恒麾下军将士卒,人人披甲,手持利刃,鬼影一般闪了出来! 诸人色变,四下一看,营中每处可以驻兵的所在,都涌出了人影!此间军营,夜中存兵不过百余人,现在至少就冒出了一大半!当先一人,正是郑恒心腹鹧鸪儿,厉声对着郑恒呼喊:“将主,俺们奉你开城迎女真大军入内!擒了这鸟高宠!” 呛啷数声响亮,郑恒身边两名高宠派来的宋军军将已然拔出腰间佩剑,一人怒声大喝:“贼子敢尔!” 而另一人转头向外大呼:“郑恒作乱,速去请援平乱!” 在这小庙充作的军营之外,两名在外巡守军将,同样目眦欲裂,这个时候他们也明白轻重,想救袍泽,就是将自家也搭进去,最要紧的是将近在咫尺的军马搬来,平此变乱,将郑恒碎尸万段! 两名军将掉头就走,再不回顾,为了跑得快点,甚或将头顶兜鍪,身上裹着的披风都扯下扔掉,而此刻在军营当中,作乱军马有备在先,十几支长矛已然直逼过来,那两名军将向扑向郑恒,先将他拿下,长矛却已然带着风声直刺过来,两名军将只能扭身奋力,将逼来长矛拨开。 可刺来长矛如许之多,哪里能尽数拨档开来?一支长矛寻隙而入,深深刺入其中一名军将甲胄臂铠与胸当连接处,鲜血顿时从甲叶缝隙当中喷涌而出,转眼就为寒风冻上。 那军将长声惨呼,又是一矛从下三路而来,扎在腿甲上滑开。未得刺入,使矛军汉动作也快,变刺为抽,狠狠打在那军将的腿弯,顿时就打得他半跪下来,连连受创。这军将却浑若不觉,对着袍泽大呼:“快走!” 另一名军将拨开长矛,扫了一眼郑恒,火光之下,郑恒脸色铁青,身边还有七八名心腹亲卫,这个时候都拔剑在手,紧紧将他护住,知道已然擒他不得了。狠狠心扫开一柄刺来长矛,转头便走。 这个时候又是一声弓弦响动,却是有人射来一箭,距离如此之近,弓力又甚强,而且还是破甲的凿子也似的箭头,破甲而入,扎在他背心上。虽然入肉不算太深,称不得重创。 这军将也只觉得背心为人重重打了一拳也似。一个踉跄就扑倒在地,外间营门也有人张弓而射,跑走的两名军将一人大腿中箭,顿时就慢了下来,也怒喝道:“不要管俺!去将平乱军马来!” 最后一人也中了几箭,但是身上披甲完全。距离又远些,羽箭全都被弹开,他头也不回的发足急奔,扬声大呼:“郑恒作乱!郑恒作乱!” 郑恒那名带头作乱的心腹鹧鸪儿疾趋向郑恒:“将主,俺做得如何?投了女真。又是一场富贵!现在耽搁不得,俺们速速去抢城门!这鸟高宠兵马反应过来,俺们就麻烦了!” 他身后几名军士,已然丢矛拔刀,就要将倒地的两名军将首级砍下来,两名军将都直视着作乱诸人瞋目大喝:“有种就来!爷爷看着你们怎么死!” 郑恒猛的拔出腰间佩剑:“既然做出事来,就干到底,点齐兵马,去抢城门!” 诸军轰然应命,大声呼喊:“抢城!抢城!蔚州破了!” 郑恒一点鹧鸪儿:“鹧鸪儿,今日你有大功!随俺来,抢下城门,迎来女真大军,一发重赏你!” 那叫做鹧鸪儿的心腹一边凑过来一边笑道:“俺性命都是郑将主的,还说什么赏赐,将主现下要快……” 话音未落,郑恒已然一剑横扫,鹧鸪儿头颅顿时就冲天而起!无头腔子停在那里顿了一下,轰然栽倒,鲜血喷涌而出,将雪地染红老大一片,扑通一声,鹧鸪儿头颅落地,眼睛犹自瞪得大大的,满是疑惑。 场中所有人全都呆住了,蔚州城破的呼喊声堵在喉咙,最后发出来的,就是不知所谓的格格**之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鹧鸪儿不是说郑将主已然联络好女真人,抢下城门,迎早已有备的女真军马入蔚州城塞之后,人人都有一场富贵么? 跟随鹧鸪儿作乱的,都是胆大将性命看得轻贱的悍狠军汉,往日随郑恒威风惯了,哪里耐烦在这高宠麾下受这般鸟气? 郑将主自然也是一般,以前是蔚州王,现在是躬身听点的一名军将而已,还为人提防戒备,且郑将主向来行事有备而作,既然说联络好女真大军了,那便是联络好了,无非就是拼一场而已! 命大就是投效一个天大的靠山,命不好无非就是一死而已,乱世军汉,谁将性命看得宝贵了?怎么现在郑将主,反倒杀了鹧鸪儿?两名躺倒在地的宋军军将也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难道作乱之人只是那鹧鸪儿,郑恒却是忠心耿耿?欲待不信,则自家性命就是郑恒全下来的,倒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郑恒在靴底擦了擦佩剑上的血迹,冷哼道:“还不弃械归降?俺领着你们,向高宠认罪去!男儿大丈夫,既得归宋,当全心效力,反复无常,能做得什么事了?这鹧鸪儿,将俺郑恒看成什么人了?只恨俺没早日看出,除了这个败类!” 他身边七八名心腹亲卫也持剑大呼:“还不弃械归降?郑将主当为你们乞命!一群不知死的东西!” 当啷一声,先是一柄长矛落地,接着就是一连串响动,作乱军士,全都垂头丧气的跪了下来,鹧鸪儿背孟将主行事被诛,孟将主对向宋,俺们早知,还做什么乱?无人率领的军汉,就是一盘散沙。 且在郑恒多年积威之下,一个想继续挣扎下去的人都没有,军营当中,顿时黑压压的跪下去一片,郑恒吸口气抢前几步,将两名倒地晋阳军军将扶起:“某有失职之过,却是连累二位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 善后 两名军将这时犹自晕乎乎的,一人叹息道:“这话当是怎么说来着……” 郑恒苦笑一声:“当如何说?俺驭下不力,死不足惜,则这些为人蛊惑的儿郎,还能为守城出力,还请二位帮俺说句好话……平乱的军马,就要来了罢。” 这个时候,小小的蔚州城已然骚动起来,四下火光次第燃起,多少军马,已然闻讯而起,披甲持兵,向着这里涌来,呼喊声响彻全城:“诛郑恒,破乱军!” 火光闪动之间,郑恒容色满是苦涩,两名军将为人扶起,忍不住开口:“俺们自然会告之高将军实情,你不必如此。” 郑恒不答,只是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当城中惊变传到城头的时候,高宠等人才商议完毕准备对郑恒动手,一众军将还未曾分头去行事,就听见呼喊声响彻全城。 所有人都是一怔,直娘贼,郑恒这就作乱了?这厮倒是不过夜,看到女真援军来了,马上就开始行事。 干脆爽快,也算是个人物! 高宠神色急变,大声下令:“去城墙上看住郑恒所部!监视女真军马动静,看他们是不是潜进,配合城中郑恒作乱!” 几名军将大声领命,飞也似的去了,城上马上就响起呼喝传令之声,接着就是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甲叶兵刃碰撞之声大作,兵马顿时调动起来,去控制城中按班值守的郑恒所部。 不少城下休息的军士也调上城墙,警戒值守,防范女真军马趁乱而进,城头火光燃动,却是向外面小堡联络,看他们那里发现女真军马异动没有。外间小堡,也很快传来消息,女真军马一直处于营中,巡骑也未曾逼近城塞。 现在倒是为城中燃动的火光,发出的呼喊声而惊动起来,高宠等人关心的就是外间女真军马有没有趁势而入。 对城中郑恒作乱。倒不是太怕,城中郑恒所部周围,都早就布置好了监视人马,一有变乱,马上就可以前出平乱,蔚州城塞中有没有百姓住户,卷不起更大的骚乱出来。 郑恒现在最多能掌握百余人马,又济得什么事?看到城墙上已然控制住,郑恒所部全都老实弃械。而女真军马也未曾逼城,高宠等人才松了一口气。 一名军将当下就道:“这厮自己做出乱事来倒好,杀了这厮,俺们全然理直气壮,看谁还敢异动?除了内患,俺们踏踏实实守城,等援军北上!” 另一名军将也马上补充:“不能让女真鞑子觑破虚实,知道俺们城中内乱。趁乱逼城,一面守御。一面平乱,总是有些麻烦,让城头擂鼓鼓噪,若遣军出击之势,吓吓女真鞑子再说!” 对这名军将的意见,大家都表示怀疑。就算要出击,也是灭火衔枚,悄无声息而出,哪有这么大张旗鼓的?女真鞑子估计是欺不住他们,可是现在横直是这样了。示意城中有备也好。 只要平了城中内患,大家安心守城打仗就是,凭此坚城,还怕女真鞑子了?当下高宠一摆手,顿时又有军将传令下去。 转瞬间就是鼓声大作,而城头军士齐声呼喊鼓噪,震得夜鸟惊飞,山鸣谷应,一下就卷起了好大声势,从城头向下望去,就见女真军寨中燃起了更多火光,一队队女真骑士调动而出。 明显也为蔚州城塞变故而彻底惊动,高宠狠狠看了远处女真军寨一眼:“这些鞑子就算要来,也是迟了!去平乱去!收拾了郑恒,安心守城,看看这些女真鞑子,到底有多大本事!” 诸将大声应命,人人磨拳擦撞,随高宠而去,直娘贼,郑恒这厮,真以为就凭他能在蔚州卷起乱事,迎女真鞑子破城不成?须放着俺们不死! 银可术中军帐中,一名亲卫闯入,大声道:“银术可,蔚州城中擂鼓,军士鼓噪。有趁夜出城一战的模样!” 银可术就裹着兽皮席地而卧,闻言连起身都懒得:“辽狗有那胆子?连俺们哨探都冲不过。遣人去将那些生口看紧些,要是想趁乱而逃,放手去杀,留些人明日去填城墙就是。” 那亲卫大声领命,转头就出军帐了,银术可还跟着吩咐了一句:“没什么大事,不要来扰某!”那名亲卫才去没几步,银术可又呼声大作,居然就在这蔚州城塞传出的惊天动地的鼓号声中又睡着了,可惜今夜这女真大将注定难以有个好觉,才扯了几声呼噜,就听见有人又大步闯了进来,还哈哈笑道:“银术可,你好沉得住气!蔚州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还直不当回事,好本事!” 银可术仍不起身:“无非是城中生乱,以鼓噪掩饰,防备俺们趁机迫城。这么鸟冷天气,某懒得去凑这个热闹。” 来人正是完颜希尹,他也未曾披甲,半点也没有催促银术可领军戒备防范蔚州守军突出袭营的意思。只是饶有兴味的问道:“是不是你联络的城中内应行事?” 银可术翻了个身,总算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又唾了一口,一副没睡足的模样。“论不定就是……不过要是成事,现在城墙上已经厮杀成一团了,看样子已为那宋人掌握了局面,现在就算某领军而出,也是白费气力。” 完颜希尹笑道:“你不可惜?” 银可术目光炯炯,看着完颜希尹:“有什么好可惜的?内应不成,便强打,强攻不成,便死围,围不动,便退,围得守军受不了,某就趁势破城。宋人援军来,俺便打他援军,援军不来,俺便寻其他法子,临敌而战,岂能将指望全落在内应上?兵事变化莫测,机会总有,抓住了某就能打赢。岂有沉不住气的道理?谷神,就算是宗翰等候某早日破蔚州,某也不会自乱阵脚,让你看笑话!” 完颜希尹笑容终于收起,神色一肃:“内应不成,则蔚州什么时候能下?要知道宗翰还在等着你这里消息!若有挫败,宗翰新为勃极烈,多少人正虎视眈眈的看着!” 第三百二十章 艰难抉择 蔚州城中,火把如林,一簇簇火焰,在寒风中摇曳舞动,将每个人面孔都映得清晰,闻乱而起的七八百军马,就是此刻城中所能调动的全部兵力了。 其他多的,是再也不敢动了,毕竟还要防备外间女真鞑子偷城披甲持兵,在军将率领下环逼着郑恒所部驻扎的军营。 一众军将,束甲策马,或在队首领军直进,或在后策应指挥,带领着一都都一队队军马,从不同方向朝着郑恒所部军营涌去。 小雪纷飞,天寒如冰,甲士战马,都在快步行进中吐着长长的白气,蔚州厮杀城外尚未展开,城内就要先爆发出来! 一队甲士脚步沉重轰响,拼命赶来,带队军将冲在最前面,是一个粗豪汉子,说着燕地口音大呼:“快些!直娘贼的想在城内生乱,非得碎碎剐了郑恒这厮!定乱之后,俺请高将军赍发酒肉,犒赏弟兄们!万一让郑恒这厮得逞,俺们不必说,战死而已,你们也要给女真鞑子驱赶着在雪地里面挣命,九死一生的下场,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甲士们粗重喘息着,这一队军士有一大半是从这北地新募出来的,为牛皋高宠整练,现在有了晋阳军的头衔,效力未久,谈不上对晋阳军有多大的归属感,开城投降是不大愿意的,女真鞑子在城外驱使诸州之民如猪狗,落到女真鞑子手里大家多半也就是这个下场。 而且蔚州城坚,凭城而守,这些军汉也多少有些底气,愿意随这些所谓军将死守到底,守城未必就死,而城破为女真鞑子裹挟驱使。十个人中,未必有一个人活得下来! 今夜突闻郑恒作乱,虽然奉命即起,披甲持兵,随军将前出平乱,可这些新募之军心中未免也有些嘀咕。打仗他们是不怕的,在诸州挣扎着活到现在,谁没经历过几场变乱厮杀? 堡寨之间互相攻杀也是常事,或者围着别人堡寨打,或者凭着自家堡寨死守,可从北地转战而来,算是外人,那些军将使臣,自己是一个核心圈子。 今夜除了原来占据蔚州的郑恒。对北地出身之人又能看得如何重了?与女真鞑子死战,不计他们这些前辽故地之人的死伤,只怕要逃命的时候,也就将他们先丢下来罢?说起来这些军将,对郑恒的提防戒备,大家可都看在眼里! 不过这个世道,走一步看一步罢,郑恒这厮作乱。也不鸟机敏,转眼就给围得铁桶也似。自家寻死,怪得谁来?不多时候,这一队甲士就匆匆赶到了大队军马云集所在。 蔚州城本小,郑恒军营占地也不大,几百军就将四下紧紧围住,颇有水泄不通的架势。虽然高宠北上,是带了不少军资,可连番扩军,再拣选精锐随南下之后,现在城塞中披甲也就是一半多点。 围着郑恒军营的数百军马。披甲都顶在前面准备厮杀,而放在后面的都是未披甲之士,让人诧异的是,不管有甲无甲,这围定了郑恒军营的数百军马都一动不动。 军将在队伍中穿行,也没有呵斥号令麾下攻上前去,反而互相之间交头接耳,在议论着什么,带队赶来的军将在马上大呼:“让开让开!俺们这一队有甲,让俺们顶到前面去!直娘贼,这还是打仗不是?怎么一个个都根木桩也似的鸟撅在这边不动?” 他嗓门颇大,吼得人人回头,一名熟识军将招呼他一声:“高大,你的儿郎不用上前了,就地休息也罢,俺已经遣人去烧点热水了,一身汗冷下来,省得冻倒了一批,鞑子在城外,每个人都金贵……你自家上前就是。” 那叫做高大的军将擦了一把脸上的热汗,一路赶来太急,汗水在胡须上都冻住了,火光一照,亮晶晶的一片,一边吩咐麾下就地歇息,一边策马而前。 挡路军士,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来,“杀了郑恒这厮了?这厮作乱本事太差,三两下就平定了。倒是让俺们白辛苦一场,谁得了头功?” 那招呼他的军将苦笑着用手一指:“自家看就是,嗓门恁大,震得人头晕,站得离俺远些。” 高大是高家家将,到了此战,就是被高宠带着一起,当做心腹家将使用,高大朝内一望,就看见多少甲士持着火把,将充作军营的小庙门外照得通明。 小庙门内外,跪着百十人,郑恒在前,解了衣甲,赤着上身,双手自缚,头也不抬的就跪在最前面,几名遣在郑恒身边的军将,这个时候都有人在为他们治伤。 其中一人才裹扎完,就一瘸一拐的拿着件斗篷走到郑恒身边给他披上,还叹息了一声:“郑将主,高将军到来,听她处断就是,俺是会为你说话的。” 高大目瞪口呆,指着跪在地上的郑恒:“这又是甚鸟作乱?” 身边军将低声解说:“郑恒麾下一个叫鹧鸪儿的都头,看到女真军势转盛,援兵北来,便起了心思,勾连军士,想趁着郑恒巡营奉他作乱,抢城门迎女真鞑子入内,晋阳军里督看他们几个的将士因为起兵仓促,都受了创……郑恒临机,斩了沈驴儿,救下了他们,镇住乱军,现下自缚请罪……这场乱事,给郑恒平定了!” 高大仍然做目瞪口呆状:“郑恒定乱?” 身边军将叹息:“可不正是?”高大看了看跪地束手待罪的郑恒,又扫视了一眼周遭数百披甲持兵,手中军械锋刃闪亮的军马,也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低不可闻的对身边军将道:“要不就势砍了这厮,省了多少麻烦。” 旁边军将声音压得比他还低:“如何动手?诸军都看着,此刻城中,有多少蔚州之人?郑恒无罪而诛,这里出身军士如何不离心?蔚州也不必守了……再说俺们几个兄弟是郑恒救下来的,冲着他们颜面,也不好马上就将这厮砍了。” 高大踌躇一阵,也知道难解,带兵之人,知道军心固则可恃,军心不固哪怕有万仞坚城也不足为凭。 第三百二十一章 自愿效死 郑恒今夜算是立下大功,还就这样砍了,军中那么多北地出身军士只能觉得晋阳军核心这些外来军马不把他们北地之人当人看待。 作乱也许不会,可绝不会出力死战,现下孤军死守,女真鞑子逼城,还有援军不断而来,正要上下一心,哪能平白自乱军心? 他不甘心的嘀咕一声:“不知道怎的,俺就看这厮不顺眼,阴沉沉的,也不知道镇日在想些什么……” 身边军将叹息一声:“让高将军与汤将主去处断罢,俺们看着就是……老高,俺总觉得,俺们说不得就要交待在这里,只求多杀几个鞑子,不要亏了鸟本!” 马蹄响动之声在夜色中传来,火光之下,就见高宠等人,带着几十名扈卫疾驰而来,高宠策马在最前面,雪花在她披风上已然落了薄薄一层,俏脸脸颊也被寒风吹得通红。 一双黑而细的眉毛皱得紧紧的,身后扈卫大声通传:“高将军到!”此间守候军将士卒,纷纷躬身见礼,赶紧让出一条通路来。 高宠点点头就算招呼过了,旋风也似的直卷进去,第一眼就看到恭谨拜伏于地的郑恒,还有他麾下那些垂头丧气的士卒,高宠居高临下的打量了郑恒一眼,冷冷开口:“郑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 郑恒头深深拜伏在地,不敢抬起:“末将死罪,约束部下不力,高将军当面,还有什么可以自辩的?但请高将军只罪末将一人,末将麾下这些儿郎,一时为人蒙蔽,现女真鞑子逼城。将有大战,这些儿郎还请高将军许他们戴罪立功,为高将军大业出力……至于罪将,任凭高将军处断,虽死无恨。” 高宠一手紧紧捏着马鞭,浓眉已经快拧成个疙瘩了。下意识的在空中挥舞了两下马鞭,却未曾开口,遣在郑恒身边的晋阳军等人,对望一眼,终究还是上前,对高宠躬身行礼:“鹧鸪儿作乱,变起仓促,末将等无能,未曾防范在前。郑将主斩鹧鸪儿,有功无罪,还请高将军明察。” 高宠没好气的答话:“这些我都知道!先退下去,好好养伤!” 高宠的水平本来厮杀是一员悍将,现在还不能独当一面,不过经过这几日的历练,已经是飞速成长起来了,不过这种事情他遇到的确头疼得很。一场乱事,未曾大作就被平定。这本是好事,可偏偏定乱的就是郑恒! 这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高宠已经完全拿不准了,在赶来路上得到最新消息的时候,高宠与诸将相顾愕然,一时间真盼望这乱事真闹起来。好名正言顺的除掉郑恒此人! 可事到如今,如何又能下手?无数道目光集中在高宠身上,其间多有蔚州出身的军士,郑恒占据蔚州,算是本乡本土之人。虽然统治蔚州的时候他也没行什么善政,而是逼迫四下堡寨竭力供应他那上千军马,可对于外来的而言,就算是代表蔚州投靠之辈的了。 就这样轻易诛除郑恒,只有让军士离心,蔚州城塞再坚,也不足恃!正因为女真鞑子逼迫蔚州城下,所以想除掉郑恒这个不安定因素。 而也是因为女真鞑子逼迫蔚州城下,又不能无罪而诛郑恒,引得军心生乱!这几乎就是一个无解的怪圈。 此时此刻,不仅不能杀了郑恒,还必须有所褒奖优遇,以安军心,而郑恒麾下那些参与了作乱的军士又如何处置,也极难措手,不惩不足以震慑全军,将这些军士全部从郑恒麾下调离,杀几个人之后再打散编入其他队中。 可这就不是在惩治作乱军士,而是在惩治郑恒了,可不动郑恒掌兵权力,又如何能安心? 诸将看着高宠在那里沉思,谁也没有开口,现在没人有什么好主意,都觉得左右为难,可现在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城外还放着女真鞑子的军马,岂又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郑恒突然膝行几步,离高宠座骑更近一些,仍然拜伏在地并不抬头:“俺以性命担保,俺与儿郎们,愿为高将军效死!罪将侧身蔚州久矣,自许为此间之人,女真鞑子驱赶蔚州生民,若驱猪狗,罪将与女真鞑子不共戴天!罪将儿郎一时糊涂从乱,当戴罪立功以自效,请高将军许俺领一百军马,出而守山下第一处堡寨!女真鞑子若扑蔚州城塞,罪将敢保让他们在第一堡寨前就尸积如山,不得寸进半步!” 蔚州主城塞,依山而建,一条通路沿着山势直抵主城塞前,沿着这条通路,从低到高修筑了四个堡寨,都是土木堆石建成的,两两相对,控扼通路,互相之间距离弓矢可接,用以拱卫主城塞。 外敌攻击蔚州主城塞,沿路直进的话,这四个小堡就能兜着他们屁股打,让他们陷入四面如雨而下的箭矢当中。 而沿着一个个小堡啃过来,则主城塞可以在这小堡的掩护下自由转用兵力,随时出城而击,牵制敌人攻势,支援小堡防守。 如此防御体系,配合险要地势,蔚州真有难攻不下之势,郑恒所请,就是出守居于最下面的一处小堡,直面女真军势!他主动提出的这个处断方法,高宠连同诸将一想之下,竟然是利多弊少。 郑恒挑百名心腹出外,就是放弃了留守城中其余军马的统帅权力,大可打散了分编,这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此烟消云散,郑恒就领百名军马,远处城外,还能生出什么乱事来?最坏结果,无非就是郑恒献堡而降。 可第一堡寨位于地势最低的所在,只要其他堡垒,主城塞不失,单用弓弩,就能让女真鞑子在第一堡寨中立足不定。 起不到什么依托的作用,想破蔚州,还得一层层的啃上来!说得直白一点,说不定郑恒真的献堡而降,大家反倒松了一口气!更可名正言顺的处置郑恒留下的军马,将其牢牢掌握在手中。 据坚城,无内忧,上下一心,诸将自有信心,可在蔚州死守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对于杨凌的援军终会到来,高宠以下,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第三百二十二章 内乱平定 高宠等人,对望一眼,都缓缓点头,高宠放缓了语气,对郑恒道:“将军,你定乱有功无罪,请起身,若是你要保麾下戴罪自效,我也就不追究了……至于去守寨堡……” 郑恒直起身子,与高宠对视,大声道:“末将力请!俺们北地出身之人,也想追随高将军做一番事业出来!此时不出力,更待何时?末将斗胆,只觉得高将军身边这些心腹之士还有些小看俺们,俺们就顶在最前面厮杀,给高将军看看!此战之后,还请高将军也将俺们这些投效高将军的忠义之士,同样托以腹心!” 北地出身的军汉,听到这番话,人人色动。而郑恒跪在雪地里,一副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忠义万分的模样。 高宠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刺在郑恒脸上,而郑恒也就昂然回望,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宠才缓缓点头:“将军忠义,我深自感佩,就如将军所请,今夜就出外替下第一堡寨守军!只要将军与麾下儿郎能出力死战,我又如何不托以腹心?我也随时会调遣军马,应援将军守备,大家戮力同心,死守蔚州,南面大军回援,击破女真鞑子!” 郑恒再度深深拜倒:“当为高将军效死力!” 郑恒身后心腹,同样拜倒应和:“当为高将军效死力!” 一声既出,百声同起,几百条嗓门同时放开,喊得蔚州城塞内轰响成一团:“当为高将军效死力!” …… 杨凌所在,晋阳军先出兵到了陈家谷,进行了一次粮饷补给,随后便是直到了朔州城所在,牛皋这个时候担任的无非也就是陈家口后路运转,到了这个这个时候。杨凌才醒转过来,或许那位带兵驰奔蔚州的高宠将军,就是岳飞传里面枪挑铁滑车的高宠。 杨凌想到这里,不由得想到自己小时中午放学后用比罗纳尔多还快的速度跑回家,听岳飞传的评书,听完一个台再转到另一个台。端着饭碗,直把脖子听歪。如果放学较晚,就不用着急疯跑,因为家家传出的,都是刘兰芳的声音,慢慢走过,一句都不带落的,她的评书,当年可是滋养了整整一个国家的人。 高宠。这位生如烟花之灿烂,死如流星之迅忽的英雄,只在钱彩的《说岳全传》中占了两回,只在刘兰芳的《岳飞传》中连播了三天,却以至尊无上的气概,永远活在自己的心中,永远,永远。 在牛皋押解粮草去牛头山的路上。一位头戴金盔,身穿金甲。跨下青鬃马,掌中一杆錾金虎头枪的将军拦住去路,轻轻松松地将郑怀、张奎、牛皋拿下,然后再告诉他们这是一个玩笑。 他就是高宠,开平王高怀德之后,家传的枪法。满腔的忠义,百步的威风,万丈的煞气。 一个闪亮而轻巧的出场后,高宠与三人结为兄弟,催兵前进。望牛头山进发。 在马踏连营的战斗中,高宠如虎趟羊群一般,枪挑金花骨都,鞭打银花骨都,箭射铜花骨都,摔死铁花骨都,然后,就到了让杨凌自己说起来就眼圈发红的挑滑车一段了…… 说不下去了。 刘兰芳讲到这一段时,用沉痛的口吻念了一首诗----为国捐躯赴战场,丹心可并日争光。滑车末破身先丧,可惜将军马不良。 可惜将军马不良,是啊,读到哪里,每个人都恨不能变成一匹像石头一样坚硬的马,不出汗,不腿软,不发瘫,与高将军一起,将万斤重的铁滑车顶住,顶到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那一刻。 高宠惨死时,牛皋大叫一声,当即哭得昏了过去,“哭昏”这一动作发生在粗犷憨直的牛皋将军身上,更显得其情可鉴,天日可昭,当时杨凌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听到这一段时正在吃午饭,当即哽住,泣不成声。 “哭昏”在上部《岳飞传》中出现过三次,一次如上,一次是时任金兀术干儿子的康王赵构在完颜家祭祖时想到自己的列祖列宗而哭,一次是双枪将陆文龙将岳飞的发小汤怀刺死后,岳飞昏倒在了沙场上,到了下部《岳飞传》,昏君误国,奸臣当道,山河沦丧,英雄末路,满部书都要被哭昏。 朔州一带,不过就是以前的前辽旧臣留守,说到底,对于北地人心,向着宋绝对比向着女真多一些,好歹大宋富庶,大家总能有一口饭吃,如果投了女真,那么还不是像牲口一样被拉着去填壕沟,扑城,消耗守军的擂石滚木,性命直向草芥一般。 杨凌到了朔州,根本没有花费多大的气力,就拿下了朔州,守将轻易而降,这也是因为有伐燕的战绩在此,另一个时空,童贯两度北伐失利,后来借了女真兵马赎回了燕京,对燕地百姓不闻不问,女真人临走之前还裹挟了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民壮。 直至后来,女真南下,北地甚至不在赵宋上下防线的考虑范围之内,如此,北地人心尽失。 晋阳军到了朔州,好生驻扎了休养了一番,士气总算被挽回了几分,当初环庆军那支北伐主力模样又上身了一般,在下一步的收复寰州过程当中,才算是稍稍遇到了一些阻力,不过寰州势力错综复杂,人心各异,除了主城守城的辽人不过千余之外,其他的势力也都是观望,不过围困了紧紧四日,便是破城,寰州势力也是为晋阳军一并扫清,夺城之后,晋阳军秋毫无犯,稍稍整练兵马,合朔州,寰州两州之力,兵马在短短时间之内便是到达了两万之数。 此时的杨凌正在营帐之中满目忧色,正愁之间,却是汤怀领了自家亲卫黑云都几员士兵进了大帐,“小杨将主,岳哥哥求见!” 杨凌速速起身,直接就是出了营帐,老远便是看在岳飞恭候在大门,“鹏举,速速进帐,却是如此多礼作甚!” …… “蔚州形势如何了?” 岳飞嘴唇显得有些苍白干裂,当下便是道,“银可术,完颜娄室,完颜希尹三部女真强军都是将蔚州死死的围困住了,俺们哨骑放出去老远,这才得知,女真援兵还在不断投入蔚州!俺们现在也只能用飞鹰传书而已!” 第三百二十三章 争论 蔚州形势虽然稳住了,可是里间兵马也不过是两千,高宠入城之时,也折损了数百,女真鞑子连日驱使牲口填城,城中守备物资已经不多,蔚州不是什么富庶之地,粮草也只能支持到一个月!” 杨凌实未想到情形如此恶劣,“照这样看来,如果援军不到,蔚州守军一个月之内,必然全军覆没?” 岳飞点了点头,“正是如此!高宠所部俱是骑军,这才在女真兵马围城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之下突围进去,可是现在却是非数万兵马,打不进蔚州城了!” 杨凌站起身道,“那杨畋派出去的一千援军呢?结果如何了?” 岳飞有些无力的道,“一千兵马已经在外围被完颜娄室歼灭,生还者不过数十!” 岳飞说到这里,忍不住道,“将军照如今看来,若是即刻将晋阳军大部掉入蔚州战场,兴许能够保得高将军所部出困,不过也仅仅只是营救而已,想要夺回蔚州,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是朔州,寰州初定,必须留下大部兵马镇守,所以末将建议,不如飞鹰传书高将军,即刻突围,到飞狐口防御!” 杨凌道,“仅仅就是靠高宠一人,如何能使得兵马突围!” 岳飞似乎有些明白了杨凌的意思,“小杨将主,女真鞑子现在将蔚州围得犹如铁桶,实在有些难办!” 杨凌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女真鞑子向来强悍能战,最近又增兵了,兵力厚积,又有地形优势,扼着蔚州周遭险要出口,哪是那么容易打的?” 言谈之间。杨凌神色突然就森冷了下来:“鹏举你也久在兵间了,如何不知道这强攻战事有多难打?须得步步为营,一层层摧毁女真守军的沟堑寨栅,鹿砦望楼,连绵墙壕,才能打到蔚州城下。这是个精细活计,急不得的,要说只是催万余晋阳军硬攻?这么多儿郎伤损了,算是个什么道理?这些性命,是你担着还是我担着?” 岳飞肃然起身,再一礼到地:“自然是末将承担!就是大王要将末将正以军法,末将也再无怨言!” 杨凌冷笑一声:“你还不是怕我冒险!” 岳飞只是默然不语,神色宁定的站在当场,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 在杨凌计划当中。就是准备亲身潜越山间,将高宠所部救援而出,然后带领着他们,一直冲突到飞狐口,以这支军马为基干,收拢兵马,重建对宗翰的战线! 那个时候飞狐口就是一处重地,好在飞狐口内靠大宋广袤之地。可以有源源不断的兵马,粮草输送过去。再不会出现这种在蔚州城中犹如盘中餐的情形。 飞狐口若是再丢了,那女真南下就真的是一马平川了,如此计划提出来,只是周告了身边几名亲信而已,不用说就激起了巨大的反对声浪,可都被杨凌强行压了下来。 而岳飞作为反对者之一。争不过杨凌这小杨将主,只能在这几日拼命整练兵马,要将晋阳军在短短几日内活活的练脱了一层皮,朔州,寰州两州几乎是行的雷霆手段。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大不了就以铁血手段灭掉一切不安定因素,顺道就当练兵了,那么时候再起晋阳军大部援应高宠,整顿飞狐口防务,总好过杨凌带着千把两千人亲身犯险的好。 杨凌猛的站起身来,双眼好似在喷火一般,狠狠的盯着岳飞,“你们死得,我就死不得?从燕地开始,老子是怎么过来的?现下河东河北,只有老子人麾下的军马苦战,到处都是添乱扯后腿的人,局势没比燕地时候好到哪里去!这个时候,不继续拼命,还能怎样? “老子一声号令,你们自然要上去拼命,可关键时候,把自己压上去,也不能稍稍迟疑。不然老子怎么面对那么多为我战死的好儿郎?不然怎么挽回这危若累卵的局势!要知道太原还有个王黼,朝中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打我的主意,我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整个河东北部的防线整顿好,将河北的大局掌控好,在这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杨凌在帐中快速走动几步,突然转身,伸手就恶狠狠的指着岳飞:“你难道不知道即便是晋阳全军都很难打开女真鞑子的防线么?打得是一回事,平白消耗儿郎们的性命又是另外一回事!” 岳飞浑身一颤,咬紧牙关,只是站得笔直,杨凌崛起以来,岳飞追随左右,杨凌从来对他都是嘉勉扶持,甚而连重话都没说过什么,看重心爱之意,表露无遗,连韩世忠背地里都说,小杨将主和鹏举之间际遇是天授,别人羡慕不来的。 可现在杨凌就把岳飞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狠狠痛骂一通之后,杨凌才冷着脸道:“整个大宋,不将军汉的性命当成一回事,我杨某人却将军汉的性命看得重!他们能在攻伐之中死不旋踵,我杨某人如果不能锐意而前,只顾全自己身家性命的话,如何统带这些大好男儿?不如明日就上书南返,我就在汴梁做一个富家翁,写写诗,做做生意,发点小财,女真鞑子杀来了我就向南跑就是,你岳鹏举是不是想着自家统帅是这么个人?” 岳飞抬头,想说什么,却被杨凌狠狠一摆手制止。 “河东河北,宗翰,宗望两路大军都在抢大辽故地资源,我们失了先手,只能加快步伐跟他们抢,两路女真兵马,生女真,熟女真加起来就有四五万,更不用说女真人接收大半个辽国的人口,资源,附庸的前辽兵马少说也有十万,更不用已经臣服在女真铁蹄下的草原杂胡部落,可是神策军和晋阳军呢?能战兵马就这么点,西军已经是这个样子,再过几年,更是腐朽,朝中之人只想等我露出破绽然后将我攻倒,这样局面之下,我怎么能不拼死向前,你与麾下儿郎,付出多少牺牲,忍受多少苦难,流出多少血汗。我杨某人只能比你们更多!才能让麾下十万儿郎在我的大旗之下毫不犹豫的死战到底,才能让天下的所有好男儿,都追随着我的旗号,追随着我东征西战,直到将胡虏彻底覆灭,直到将这河山重新收拾干净!” 第三百二十四章 铁围重重 一番话痛痛快快的吼完,杨凌冷然看着岳飞:“鹏举,你还想阻拦我么?只有我亲至蔚州,高宠才能有一线,生机,才能将女真兵马牵制在飞狐口,蔚州一带!那个时候我也只能随着蔚州军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冲过去!” 岳飞重重一抱拳:“小杨将主,请让末将追随左右,随你一起前往!” 杨凌一笑摆手:“你还要在这里坐镇全军,加速整练朔州,寰州二州兵马,稳定局势,再后就可以将应州收复了,至于更北面的云州就不要管了,有朔州,寰州,应州三州,太原北面就无虞了,鹏举啊鹏举,这里某就全权托付给你了,燕地那么艰危的局面都闯过来了,还怕这点小风浪不成?” 杨凌眼望东面,仿佛视线在这一刻就穿透了帐幕,直望向夜色深处。 “传令给高宠,令其放弃蔚州城,向飞狐口所在突围,某亲自向东率兵马接应于他!”杨凌到了这里就是拍板,时间已经刻不容缓,“某的黑云都八百甲士即刻出发昼伏夜行,林冲再率一千兵马在后徐徐而来,另外鹏举你传令让河东河北所属郡县,将粮草,甲械,守城必备之物源源不断的向飞狐口送去,去罢,去罢,就这样罢。” …… 数百骑军互相冲突,马蹄溅起团团泥点,呼喝厮杀之声交相错杂,而血花就在不住飞溅,一场厮杀,就在眼前进行,厮杀双方,一部是高宠骑军,一部则是女真甲骑。 本来在高宠算中,女真鞑子对蔚州包围。兵力已然分散,自己瞅准薄弱点便是一阵凶猛的突围,接到杨凌的军令,高宠毫不停歇,蔚州家底基本上都是拿了出来,每个人配了一马。十几日的干粮饮水,两千人就是一日之间撕破了女真鞑子四层防线,突到现在这个地步,唯一可能就是在牛头山凭山寨做死守的打算,等到女真大军合拢高宠就完了,高宠到时候不管是向前强攻,还是抄击阻挡蔚州兵马的女真防线背后,主动权将是完全掌握在女真人手中。 高宠没有想到,牛头山女真鞑子守军竟然这般主动凶悍。从高宠大军才冲出山口,就分成几十骑上百骑的小队,打着旗号,凶狠的逼了上来。 从一开始,就死死咬住了高宠所部前锋郑恒所部,让他们前进一步都显得困难!作为先锋的郑恒,向东开进之际,一开始就被游骑咬上。不时策马弛进一轮飞射,然后快速退开去。 等到周遭游骑赶来。聚拢起百余骑的规模之后,随着一声号角响动,女真鞑子的黑旗前指,就这样披甲挺矛,向着这个于途饱经骚扰的发起了冲击! 双方一撞之下,就是血肉横飞。而郑恒这个指挥占据兵力优势,可居然就落在了下风!细究原因,其实一点也不复杂。 这支骑军,虽然号称精锐,但是马战健儿。随着白梃兵胜捷军都没在这里,已然是去了相当大部分了,战力还是不比以往。 而最要紧的是,郑恒所部就算人还能鼓足余勇而战,可马却着实不成了!高宠所部随蔚州军东进,两千余战士,配马就是一比一的,备马也只能以骡驴等充数。 在女真大军的包围之下来回转战,最后冲出山口,直进牛头山,纵然精心保护着坐骑,人没吃的也要给马喂足,有的时候更是下马步行减轻坐骑负担,但是战马仍然掉膘严重,疲惫不堪,马力不足,则被女真游骑咬着的时候就无法突进摆脱。 而双方甲士马战对冲之际,自家战马提不起速来,如何能不吃亏?双方兵刃翻飞,不住传来甲胄金属撕裂之声,还有骑士落马,战马惨嘶之声,双方闷着头一阵互砍互捅。 宋军马战队形前面阵列给打得七零八落,指挥使拼命督促后队跟进加入战团之际,女真军马又随着一声号角,转头打马便走,脱离了战场,一番厮杀之后,宋军甲骑落马四五十骑,伤者只是在泥泞中翻滚,空马炸缰到处乱跑,而女真鞑子留下的不过七八骑,一个伤者还爬起身来挺着手中断矛用女真语大声嘶吼,红了眼睛的宋军甲骑跳下马来,七八杆长矛从不同角度捅了过去,将这女真鞑子几乎扎成了筛子。 可环顾这一场小型马战厮杀的战场,满地尽是自家儿郎死伤,人马都重重喘着粗气,最后发泄一下,又能济得什么事?郑恒紧紧握着手中兵刃,茫然的扫视四下。 牛头山左近已经不像是蔚州主城一样,四面都是山势逼来,周遭好大一块地方,只是丘陵起伏而已,只在远处才有群山起伏,而小杨将主所部,就在东面群山之间正在强攻,正在驰援。 这百余骑女真已然退出了三百余步开外,回到设立的马桩子处,人人都换了坐骑,就在马上饮水吃干粮,恢复气力,一双双狼也似的目光,仍然只是在宋军队列中盘旋,而远处不断有号角应和声响起,正是在四下游荡的女真游骑正在呼应。 这些马力充足,剽悍能战的女真鞑子,纵然人数并不算多,张开的这一道警戒幕也称得上单薄,却也不是高宠所部这支疲惫的骑军能轻易突得破的! 而要赶到牛头山,甚而杀入蔚州群山之间,与小杨将主所部会合,尚有数十里的距离,可这几十里的距离,此刻仿佛就如天堑! 郑恒猛然大吼:“来人!去回禀高将军,让他赶紧将大队上来!女真鞑子硬得狠,就凭俺们,着实是啃不动了!” 而在距离战场千余步外的一处丘陵之上,几名女真骑士正立马其上,并未曾打出什么旗号。他们所拥之人,乃是一员女真悍将,换作完颜克努,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宋军这数百骑前锋,就如蚂蚁般大小,正在整理阵型,集结得还更密集了一些,显然已经是无法再向前突进,只能以阵列应对女真游骑的骚扰,生怕队形松散了,一直观望游荡的女真甲骑就狠狠扑上来咬一口。 第三百二十五章 寸步难进 而适才结阵的女真军马,就吊着他们,等待着宋军如果敢于再度前进露出的破绽来,完颜克努站在丘陵高处,回望四下,号角声到处响动,每一处号角声响起的地方,就代表着有数十骑女真勇士在四下游荡,封锁着广大的正面。 一旦遇敌,瞬间又能聚合起来,然后咬着宋军狠打!而在完颜克努身后丘陵之下,还聚集着近二百骑女真甲士,人人都备着三马,作为最后的机动兵力。 现下看来,甚而都不需要完颜克努领着这百余骑亲自上阵,就能挡住宋军向东扑击的脚步!完颜克努所部,仗着马力充足,将骑军离合不定的优势发挥到了极点,就这样硬生生的挡在了高宠所部东进去路的前面! 站在完颜克努身侧的一名谋克,正是当日建议死守牛头山的,这个时候也满脸钦佩之色。 “克努,你的决议是正确的,俺们女真健儿就应该在牛头山下与宋人放线打,要是真守牛头山,被这些南狗吓住了,传出去真是要在娄室他们手下面前抬不起头来,说不得希尹那些鸟谋克都得嘲笑俺们!俺知道错了,这就放俺出去,冲垮眼前南狗,把南狗的旗号给克努你拿过来!” 完颜克努淡淡一笑:“一面南军指挥旗而已,有什么好稀罕的?等着罢,总有一日,某带领你们拿下那南人小杨将主的大旗!” 说起小杨将主这四个字,克努忍不住向东看了一眼,某未曾从东面抽调一兵一卒,兵力既厚,这南人小杨将主再有本事,也终于对这场战事无能为力了罢? 这还剩一千多的南军。注定就要覆灭无遗!难道你还能亲自冲杀过来不成?你也须只是一个人,一枪通过去,也是一个透明的血窟窿!那谋克请战之意被克努挡了回去,走动几步,又焦躁起来:“娄室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转?俺们困守在这儿,也着实久了。早些将这些南狗扫荡干净,也让宗翰放俺们到更南面厮杀一场!” 完颜克努镇定的一摆手:“娄室如何会耽搁?就是北面,银可术也必定遣人回转,说不得就是他本人冲在最前面……” 就在这个时候,西面视线当中,一面面宋军旗号次第出现,每一面旗号之下,都是成百的骑军,缓缓向东压来。宋军越来越多,只不过一刻功夫,已然至少有千骑的规模!前锋结阵的宋军指挥旗号乱摇,鼓号之声大作,而这向东开来的宋军大队,也以旗幡鼓号之声应和。 宋军前锋骤然响起了欢呼之声,刚才狠狠吃了一个亏而受到重挫的士气,又再度高昂起来!而周遭监视的女真游骑。也骤然紧张起来,在步下休息的也全都翻身上马。号角声也变得急促起来,四下的女真游骑,得到召唤,也开始向着这边聚拢! 完颜克努哈哈一笑,不屑的扫视了不断出现的宋军阵容一眼:“就凭这样的南军,某足够纠缠到娄室他们赶回来了!南朝虽大。真正能是俺们女真勇士对手的,唯南人小杨将主一军而已!” 就在这片相对平缓的丘陵地带之上,烈日高照,将一片泥泞渐渐蒸干,而在阳光之中。女真游骑渐渐汇拢,宋军也在稳步向前,无数甲胄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这场对蔚州军的战事,似乎就要在这牛头山下,分个最后的胜负。 而在东面山间,攻防战事,仍然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大队宋军甲士,正猬集在女真守军最后一层防线之前,层层布列,骑军居于大道之上,与女真骑军或者对峙,或者互射,或者对冲。 都在竭力互相牵制,而林冲所领的步军则沿着山势层层排开,床弩和千辛万苦运来组装上的石炮,在步军的掩护下,一刻不停的朝着女真人的防线发射着铁枪抛射着石块。 女真防线的军寨,壕墙,寨栅,望楼,箭台,为飞射的铁枪所动摇,或者为落下的石块溅起一阵阵的尘烟,缓慢的在毁坏着,崩塌着,而女真守军就咬牙死死的忍受着这所有一切的打击,在抛石射箭的间隙,尽力修补着防御工事。 而更多女真军马,只是在养精蓄锐,等待着这支宋军真正攻扑上来,那时再做真面目的拼杀,在床弩和投石机的火力打击掩护之下,宋军射士已然缓步向前,上千张弩机已然上弦完毕,上千驽矢锋尖在阳光下闪动着一片片鱼鳞也似的光芒。 军将控制着队列行进速度,在进入了射程之后,就是一阵密集的弓弦乱颤之声,无数弩矢在这一瞬间遮蔽了阳光,扑向女真守军的军寨防线! 按照前两日的宋军打发,射士这一轮射完十余支驽矢之后,大队步战甲士就要上前,挑开鹿砦,填平沟壕,推倒掩护矮墙,然后直薄寨栅强攻硬打,可是在今日,这一轮射士射完之后,第二队涌上来的,仍然是射士。 而床弩和投石机的发射也一刻未曾停止过,宋军大队步战甲士仍然在后坐着等候,有些觉得讶异的女真军将冒险探出头来,就只能看见大群大群整齐坐着的宋军甲士,还未曾有动作的意思,此前那个连日来都亲自领军冲杀在前,挥舞着朴刀,生龙活虎,唤作青面兽杨志的南人将领,都看不见了身影。 宋军攻势怎生就缓下来了?被女真军将惦念的那名悍将,自然就是杨志,本来杨凌传下号令,自己亲卫黑云都终于换下去休整了,杨志也被严令下去老实躺着,爱吃吃爱睡睡,一切由他,只要不朝前凑就好。 可是现下杨志,还是缩在作为出发攻击女真军寨依托的半山腰间寨栅之后,探头探脑的直朝前望,身边亲卫不住催促于他,“杨将军,你这擅自上前,俺们可是担着好大干系!小杨将主却是要你抵死不能出营门一步!看一眼也就够了,快些下去罢,后面送上来雪花也似的花糕羊肉,俺们去为你找个古董羹涮了吃!小人不是自夸,能把羊肉片得比鱼脍还要薄三分!” 第三百二十六章 行路难(上) 杨志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双眼喷火的盯着前面战事,心里面只是嘀咕,“前面只是狠打,俺们狠打也罢,现下却是按部就班而攻,这倒是正理,可这却是俺的功绩!将俺送到后面躺着,难道不想让俺这个寸功未立之人最后得成大功?直娘贼,俺却不怕闹将出来!” 最后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女真鞑子不断增兵,死死堵住这条防线,不管强攻还是缓攻,都不是旦夕可下的,虽然不爽,但是下去喘口气也罢。 将来还有的是立功的机会。话虽然是如此说,杨志心下还是有些犹疑,这一阵急攻一阵缓攻的到底是什么个盘算?军中说是接应蔚州军,那蔚州军现下又是如何了? 而小杨将主正在竭力救援,若真是如此,此间防线,看来女真鞑子是要严防死守了,我们不得西出接应上蔚州败军吗,难道这一番努力,就成虚费了? 蔚州军一亡,小杨将主还能将出什么手段,来挽回这个局面?杨志身在杨可世军中的时候,从来未曾将上峰当成一回事,但入小杨将主麾下以来,听到的都是杨凌一路走来奇迹一般的胜利,感受到的就是身周将士对杨凌死心塌地的崇敬,不知不觉耳濡目染当中,身临此刻混沌不清前途莫测之局的时候,也不自觉的就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杨凌身上! “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高宠不知道怎么样了,小杨将主啊小杨将主,俺们应当如何是好?” 雁门山,在上古之时,称为勾注山。首发自从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給辽人之后,雁门山就成了宋辽之间在河东路的分界线,也是大宋在河东路的重要防线依托。 此山外为大同府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山势之间,可用以进兵者仅一途而已,雁门关、偏关、宁武关控扼其间,合称三关,为天下知名之用兵必争之要地。 澶渊盟后,宋辽和好几百年,边境少闻烽火,百年下来,河东路西面与陕西诸路可称一体的数处军州还勉强算得上是军伍有备。而此间哪怕是如此要害的关隘,也早就废弛。 在与女真海上盟约之后,大宋北伐,也只是集中军马自河北诸路出,直指燕京,却没有顾及同样极其重要的云内诸州,甚而连这里的边境防务都未曾如何整备。 在真实历史上,在雁门关以北的蔚州、应州、朔州、西京大同府等同属燕云十六州之故地。在宣和五年末。才由女真人名义上交还給宋人,而大宋虽然设置了所谓云中府路。但未曾遣一官吏北上,也未曾有一军卒北上。 到了宣和七年女真分两路南下之际,这些汉唐故地,转眼间又沦入女真人手中,真实历史上大宋以巨额资金赎燕,只不过赎回了燕地七州而已。好歹也曾经设官置守,至于云内诸州,连这个遮掩门面的举动都未曾有。 而在此刻的历史上,杨凌硬生生打下了燕地诸州,又以一己之力。支撑着晋阳军北上河东路,沿着边地展开,相继收复朔州,寰州,直面北面的云内诸州。 而此时此刻,岳飞就在雁门关的关墙之上,雁门关其实并不是横在山道当中,而是在铁裹岭建起类似城堡形状的建筑,在此屯兵,虎视脚下山道,在这里驻扎兵马,随时可以攻击沿着蜿蜒曲折山道行进的敌军大队,还有其必不可少的辎重。 宁武关和偏关,也大体就是选择同样地形,形制也差不多的堡寨,此处关城,设立的时侯在唐时了,那时为防备突厥所用,宋初时侯又经过相当程度的修整,将这里经营得金汤也似,又称为雁门寨。 最多的时侯,可以屯步骑二三千之数,储备守具战具粮秣辎重可支一年,大宋立国未久,宋辽之间围绕此处,狠狠的打了几场大仗。 山谷之间,犹能找到残矢断箭,近百年的承平岁月之后,往日雄塞雁门寨已经颓玘不少,原来包在外面的条石,都被拆去做了别的用途,露出了里面的夯土层。 这夯土层上,都长起了灌木衰草,雁门寨内,原来可用以屯兵储粮的房舍,也坍塌了许多,似乎还经过大火,留下一处处焦黑的废墟,只有一些房舍还勉强支撑着,里面住着一些人家,却是在这里山间种地打猎,自耕自食,号称还有屯兵的名义,却一点军队的用场都派不上。 雁门寨荒废若此,但是在大宋的军队编制中,还是一层层都历历在册,该管三关的都巡检,雁门寨的寨主,乃至守军若干指挥,有马有步,指挥使何人,下辖都头是谁,军中有马多少,有军械多少,积储的粮食有多少,准备的战具有多少,全部在簿册上都查得到,每年还占用相当数量的应得粮饷。 但是到实地一看,却是连簿册上该有的一成恐怕都没有,河东路的精兵劲卒,都大量调往西面,参与了对西夏的绵延数十年战事当中,这簿册上面记载的该有兵数辎重军将,其中很大一部分自然就是空额,但是也有不少却是顶在对西夏的第一线上,历年建制变迁,早已不知道归属到哪里。 只不过军中行政关系,还挂在这里,所能留下給晋阳军的,就是这么一个空空荡荡的烂摊子,幸而还有个牛皋,在辽国生变之时,大量北地民壮涌入雁门关,牛皋便是将其中有意混一口饭的人挑选出来整练,又将太原第一世家的高家二公子高宠从军中提拔起来,高宠也是个有本事的人,祖上还是开国功臣之后,着实没有让人失望,现在这一点整练出的精锐都被派到蔚州去了,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也不知道小杨将主如今如何了? 岳飞站在雁门寨有些失修的关墙之上,手抚城头那些经过数百年,已经坚硬如铁的夯土,放眼北望,却没有一点因为此处荒颓而显出的灰心丧气,比起在杨凌离开时侯的郁郁,他的神色已经不知道好到了哪里去,满满的全是昂扬神色。 第三百二十七章 行路难(下) 不得不说,岳飞是天生应该在这边关之上,面对着北面朔风的屏藩之臣,在他身侧,有几名扈从亲卫,汴梁犹自还能感受到一点春日景色,这里还是寒风呼啸,割脸如刀。 这几名亲卫都用油脂涂了脸,衣甲缝隙也包得满满的,按刀跟在岳飞身后,四下张望,在他们北面的山间,有缕缕烟气升起,那是将警戒幕张开了,脚下山道,不时有往来的晋阳军游骑呼啸而过。 这支成军不久,打乱重组的晋阳军气象,也大是不同,往日剽悍骁锐之处,自然而然又回返在身,在南面山道之上,却可以看见数百上千名雇募而来的民夫,现在正在山下避风处,搭起了草棚,现在正垒起一处处灶坑,生火煮饭。 这些民夫大呼小叫的猬集在一起,吃得正是热闹,給这安静已久的山间,平添了几分活力,沿着山道向上,到处堆积着大木石块等建筑材料,还有各种各样的施工器物。 却是这些时日辛辛苦苦整治出来的,虽然朔州,寰州都已经收复了,吴玠也派出不少最近招揽的可用之才到两州理政,军队也是分别派出去了一些,不过最后女真南下的决战之处,绝对不会在这两州,甚或者其余北地诸州。 按照岳飞的预计,最好是在雁门关与鞑子决一死战,所以雁门关的修缮极为重要,虽说这个时候王黼已经来到了太原,可是群情汹汹,再加上官家现在收复了燕京,对于杨凌再度北上的决议也是大喜之下准了,王黼再也找不到由头针对杨凌,只能等此子功成之后再慢慢计较了。 即便是如此。在王黼到任之后,整个河东官员一改前态,对于岳飞手段都是不闻不问,看戏罢了,要支持,要粮草。都是推脱,这位曾经的宰相,他们也是怵了,更何况,文官对于武臣的态度一向如此,你来咬我啊! 只有太原知府张孝纯动员了不少物资源源不断的接济上来,雁门关在颓玘荒废已久之后,终于又开始再度整修了,岳飞沿途。没有耽搁半点时日,早早就到了边地。 甚而连晋阳军预定大营设立所在的寰州都未曾多耽搁,除了留下百余人连几个军中司马,先经营起成立大营的诸般事宜之后,就率领大队直奔这要隘雁门关而来。 欲要完成小杨将主托付之事,第一就是要修缮雁门关,河东守备,关键就在太原。而遮护太原的冲要之地,就在这雁门山三关。只要敌人南下进军,目标是直指太原,就绕不开这里的所在。 或者干脆就从东面而来,不过东面还有神策军遮护,一时间不是最紧急的要整理的所在,晋阳军出镇事宜。河东路地方官吏自然知晓,新任的安抚使王黼现在还没有什么大的动作,雁门关一带,也属于代州辖下,但是代州地方官吏。对岳飞一行基本上就是冷眼旁观的态度。 要支用粮食,需得新任安抚使下札子,要动用地方民夫,同样需要安抚使的札子,代州当地,几乎对岳飞一行就是不闻不问,地方如此态度,岳飞一行早就有所预料,既然地方得不到支持,就自家干起来再说。留人整治代州屯军大营之外,岳飞几乎同时就开始动手整治三关。 还好在随军辎重当中,他们都是带了几二三十万贯的钱钞,还准备了远超自己先头人马的粮秣! 这些都是他们自掏腰包,从整个北伐以来缴获所得,赏赐所得,没有一个人抱怨半句,杨凌所作所为,都是让人倾佩,平日里有好处,绝不会有克扣,不喝兵血,不薄待他们厮杀汉半分。 河东以北,在云内诸州,在奉圣州,甚而在西南路西北路招讨司的前辽地界,女真铁骑,一连串的战事下来,逃难而南的人很是不少。 特别是云内诸州那些汉家百姓,更是扶老携幼而南,猬集在这河东边地,或者指望一点救济,或者各处乞食求活。边地本不是太富庶的地方,地方官吏也少行救济之策,这成千上万的逃难百姓,辗转于沟壑之间,又遇上料峭寒流,更是快挨不下去了。 岳飞一至,就盯上了这现成人力,将携来的资财尽量用出去,顿时就雇募了无数快要撑不下去的民夫,钱一旦撒出,代州本地的仓场也是愿意打开的,能将出的粮食也都拿了出来。 卖给岳飞的价格自然是相当高昂,不过也有个好处,岳飞买了粮食,谁也不问他到底有什么用处,这笔开支去哪里报销,就算王黼到了此处,也不会报到他那里去。 钱米使出,一时间岳飞征募的人力几数千之多,而且一时之间这后继人力还没有匮乏之虞,顿时就源源不绝的将这些人力组织到三关左右,先置备工具,准备材料,准备用几个月时间,将这三关重新整治起来。 只要后勤供应得上,能得到一定工钱瞻养随同逃难的家口,将即将到来的严酷冬天熬过去,这些民夫都不惜力,短短不足半月功夫,三关整治,已经略略有些模样了。 在兵事上,岳飞也没有放松,除了组织民夫工作的人力,侦骑哨探也向北撒出,尽力打探北面动向,除了保证这里的整建三关工作顺利完成之外,另外还有配合杨凌所布局的那一队人马行事之意,不过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自家人手不足,岳飞就下令在流民当中募集强壮,这些逃难人群当中,在辽地有过从军经历的并不少,而且边地之民,天性甚为剽悍,晋阳军中至少有大半是边地出身的。 融合他们也不甚难,征募出来的人手,就撒布出去,或者利用他们熟悉河东边地山川地势以为哨探,先派上用场再说,等将来边地营建告一段落,再好好整练一番。 岳飞在这里闹得热火朝天,并不是很遥远的代州所在,却似没有看见一般,而岳飞也懒得去搭理他们,这些时日,几乎都在雁门关左近,夜宿汉唐旧城塞之间,看着篝火在古战场上星星点点的燃动。 第三百二十八章 踌躇 一名军中领司马之责的军将,大步踏上雁门关关墙,来到岳飞身后,行礼禀报道:“将军,今日从代州解来的粮秣已经到了,实有七百三十余石,购价一石也涨到了五贯四五百钱,代州左近,只怕是拿不出更多的粮秣了,请将主示下,是不是遣人去得更远一些购粮?” 岳飞一怔:“才七百三十石?”现在猬集在雁门关左近的军马连同招募的强壮,约有千数,民夫也有四五千了,一人一天三升,就是快二百石,更不用说还有数百匹马的马料,此处存粮已然不多,加上解来的这一笔,连十天都不见得能支撑下来。 河东边地本来就不比腹心之地富庶,粮食供应就成了一个大问题,要是地方行政体系全力支撑,这个问题还不是很大,但是现在一切都靠自己,先不说购粮运粮的困难,就是一石粮米快六贯的高价,现在岳飞也有些吃不住了。 那司马见岳飞沉阴,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减了供应?一天一个民夫就是支放三升,未免太多,减成两升,也未必不成,多支撑些时日,去其他地方搜罗购买粮草,差不多也就接得上了……” 岳飞断然摇头:“不成!你看看这里的路,看着现在的天气!马上天气更寒,还要这些民夫赶工,不让其吃饱了不成,而且这些民夫还有家人依附,纵然每日有几十文雇募的工钱,他们去哪里买粮去?三升米粮,勉强可以支撑一家数口半饥半饱,减了支放米粮,就是让他们成饿孚,先不说心慈不心慈的话。这些关隘,都要在最快时间整治起来,没人却怎么处?” 宋朝一石大约是现在六十公斤左右,三升就是现在三斤六两,只磨一道,大概勉强够这些民夫连同依附的家口度日。既然伸手接过来了,岳飞自然就不能眼睁睁的看他们倒于沟壑之间。 那司马无话,只得点头应了,再去伤脑筋遣人购粮去。 岳飞在他去后,沉思半晌,又问身边亲卫:“这些时日军伍整练得如何?”现在一军僚佐还未曾到齐,先头人马当中得用的军将都散在各处。 岳飞身边这些亲随扈卫也分担了许多原本是僚佐军将该行的职责,当下就有一名亲卫回禀:“招募强壮,已经暂时立了两骑军指挥。这个地方,马是不缺,招募的强壮也多是骑术精熟。有俺们百余骑为骨干,现在都撒在北面,日日哨探。” 岳飞一笑,晋阳军被如此薄待,全军上下,谁能没有怨气。 越是这般境遇。越是能让全军上下一心,此次北上。先期准备工作之一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买马,结果精细的发现这里买马实在不难,原来这里就是贩马的重要孔道之一。 北地战乱,商途不通,已经积压了不少,只要遣人北寻购。就有人送上门来,任何时侯,生意都是要做的,暂立五个骑军指挥,很快就将战马凑齐。现在正日日哨探以为磨砺。 就是军械也不甚缺,除了甲少一些,一切都算得上丰足,岳飞点点头,对随扈亲卫道:“去传令给马指挥,让他将自家一指挥骑军收拢,连同本将亲卫,随俺北上,此处乏粮,在小杨将主他们回来之前,也不大有办法了,俺们朔州,寰州刚刚打下来,有些存粮,但都是指着这两州明年种下,等待丰收的,应州北面堡寨却多,随俺去打粮!说什么也不能耽搁了这里营建进度,自然到了这边地,就要将俺们旧日厮杀本事拿出来!万一遇见女真鞑子,也可以试试他们的虚实!” 几名亲卫轰然领命,晋阳军来到这边地,自然就是准备厮杀了,就要用战功让汴梁当道诸公看看,晋阳军到底是什么样一支军马! 听到岳飞要向北一行,都是人人雀跃,岳飞也舒展一下筋骨,饶是他性子沉稳,这个时侯忍不住也微微有些激动。 在燕地那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环境里面苦等近数月之后,终于又有了上马驰奔的机会!单单只是想想,就已经让人心驰神往,既然到了边地,除了整修防御体系之外,自然也少不得要主动出击,试探一下现在正在北面肆虐的女真胡骑的虚实。 而论及燕地河北防守,则都言需要重立河北军镇,原来河北虽有诸多军镇,但是早已废弛不堪,所谓十余万驻泊禁军现在十不存一,厢军更是不能指望,各种团练、弓箭社、民社强壮制度,更因为宋辽之间百余年承平,早就崩坏甚而连名义都没有了。 必须重新开立河北军镇,以一部从汴梁调出可用之军充为骨干招募民间勇壮以为成军,河北如此,燕地与河北可称一体,燕地为前哨,河北就为依托。 河北军伍废弛,燕地更是新辟之土,更要建立守备各处军镇,以河北驻泊禁军镇为依托,就可以括揽燕地豪强,使之成军,如此整理精炼下来,河北燕地,当成深固不摇之势。 河北燕地如此措置,则与河北燕地成为羽翼,也是对北面防御体系重要组成部分的河东,军伍废弛之况,与河北也差不了多少。 河东也必须重新开镇,以强兵镇之,大宋对着北面的战线,才能完整稳定,必须以精强一部出外镇之,以为骨干,括募民间强壮,以成强军。 既然说了要调驻强军接防西军,以之为骨干重新开镇,整理北面防务,自然就少不了提及要调哪些军马,表章之中,都言及都门禁军大部,情形同样不堪,非经严加整练,不足以供驱使。 现在都门当中,议论之军无非两部,就是的神策军与晋阳军,两部出外驻泊,神策军居于河北燕地,晋阳军居于河东。 河北燕地与河东两军齐备之后,大宋北面,就深固不摇了,任何敌人,都可应对。有的表章还更进一步,谈及了人事安排。 胜捷军统帅王禀,本来就是国朝重将,出卫河东之后,可领河东兵马总管,王禀威望素著,又曾经参加伐燕战事,实属人地相宜,资序也是足够了,当可独立行事。 第三百二十九章 枪挑铁滑车(一) 文臣与他,各行其是,各当其责,也就罢了,而入卫河东之晋阳军,军中主将岳飞,虽然勇猛,更有大功,但资序远远不够,领一军尚可,担起方面责任就怎么也不够了。 当善选文臣为安抚使,领起路帅之责,由此上下得安,河东可谓无事矣,这些表章,都下意识的回避了为什么非要明显更强一些的晋阳军去不直面女真的燕地,而调万人的晋阳军去担负这更重的责任。 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而已,而且对于朝堂上面那位官家只怕也是他内心中所最愿意见到的安排。这些表章上后,顿时就有了反响,官家也甚为上心,连日与执政谈及的,都是这件事情。 朝野当中,几乎没有对这桩大事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一则就是北面防线必须得整理一下了始终淹留西军在那里顶缸,毕竟不是一个事情。 西军可以分化,可以压制,可以瓦解,但是朝廷还是得保存这么一支武力,以备缓急之用。而且西面传来消息,老种相公已然病倒,眼看病势还不算轻,只怕熬不了太久的时间了,西军这次出征转战南北也的确消耗甚大,加上统领全局的老种不豫,朝廷忌惮也少了许多,调其回镇陕西将养一下元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西军去后,必须要有军马镇守,而且要是再将河北河东军镇养起来,对西军也不必那么提防了,正可以起到制衡之效,一些不能说出口的话就是,晋阳军的确是一支不依常规兴起的强军。 比起其他宋军,战力实在过于彪悍,而现在得用的杨某人对晋阳军影响太大。将这支军马远远调出,这是防闲的正理,官家虽然因为财计事不得不用甚而是重用了杨某人。 可不能不有提防预备的手段,而且晋阳军居河东,就可以将这支军马的将来限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哪怕代价是以七零八落。实力不足的环庆军卫护幽燕这么个凶险直面女真之地,也在所不惜。杨凌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当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这件大事,是汴梁城中这些时日摆在明面上的焦点,而且通行得也异常顺到,不多时候就到了快要进行实质性准备的地步,在大宋这几十年来算是前所未有的高效,也没有任何关于朝中决策一定伴有的党争。 大家都很默契的有志一同。细论原因,只怕还是党争之中的文臣士大夫,在压制武臣,压制强兵,防范深得军心,曾掌军权之辈上头,不论哪个党派,这上面还是同气连枝的罢。 在军寨之后约两三百步的距离之外。郑恒一直在按捺着性子等待着出击时机,依着他的性子。早就在女真步军涌上来之前,就要冲杀而出,多杀一个女真鞑子就是一个女真鞑子,不过包括他在内的今日城外作战的大约一个指挥的骑军,都只能按照高宠旗号行事。 高宠虽然终于交给了郑恒一个骑军指挥,却也狠狠的叮嘱了郑恒。要是他敢于擅自行事,不管打得多紧,多么缺人手,也要派人将他押送回太原大营去,让他运一辈子的粮草辎重! 所以今日不管郑恒再怎么临战之际就热血上涌。也只能死死勒住战马,站在骑阵前列,看着守寨弟兄们浴血苦战。 高宠也是有些大意了,亲自陷阵之下,女真人就退去,一等人杀向牛头山,牛头山此山,必须从山脚杀向山顶,再从山顶往下,就是一路顺风了,女真人再牛头山山脚山腰山顶,因为这三处都相对平坦,可供杀伐,都各自设立了营寨,此三处一但打通,从此山高水远,潇洒离去。 而在半路,山顶的女真人营寨竟然打不下来,而现在山下的女真人已经萎了山来,现在就只能等着将山下的女真鞑子第一波攻势打退之后再徐图山顶女真大寨。 女真鞑子大军半围山腰之寨之后,从一开始就打得极硬,今日攻势更是猛烈,立马寨后,就看见女真人步军凭借着简陋的攻城器械,就这样一浪接着一浪的涌来。 战场之上,伏尸处处,污血将土地都染得猩红,而女真鞑子步军就靠着血肉填出了过壕道路,直薄寨墙之前,在六处军寨之外,又想用性命填开这些军寨!军寨内外,喊杀声接地连天响动,惨叫哀嚎之声响彻云霄。 而女真大阵中的鼓声又将这所有一切声响淹没,战场上血腥味已经浓烈得让人都喘不过气来。高宠只觉得眼睛里面都要喷出火星来,无数次的回头而山顶高悬的女真旗号。 就在最大那处军寨一处寨栅被毁,女真步军欢呼着蜂拥而入,而守寨指挥使战死之际,天鹅声也在终于响动,一时间穿破女真人擂动的鼓声,直响彻战场! 高宠大呼一声,猛踢马腹,也不看身后甲士是不是跟上,率先就冲杀了上去!而在战场对面,那大队森然而立的女真铁骑,距离军寨距离差不多也就是四五百步的样子,与高宠几乎同时动作,上千铁骑也催动战马,拼命涌动而前! 无数女真步军沿着打开的缺口涌入寨中,还有更多女真军马猬集在寨外,拼命的摇动着其他寨栅,想开出更多的缺口来。沿着这个突破口,双方已经拼杀在一起。 寨中守军竭力从三面围上,挺着长矛想将女真军马戳回去,而女真军马就硬挺着这样的矛阵,也拼命想抢前杀散守军,彻底将这座军寨淹没。 双方已经狠狠撞在了一处,互相捅刺着,扭打着,咒骂着,性命就这样在狭小空间内飞速的消耗,尸体层层叠叠纠缠在一处,落脚之处已经满是血泥,几名女真部族军勇士挥舞着盾牌冲杀在前,将一丛丛的长矛掀向高处,然后抢步杀入。 转眼间就斩倒了几名甲士与民夫,大队涌入的女真步军吼声如雷,拼命的朝前涌动,而更多长矛刺过来,将那几名抢在前面的女真部族军勇士捅穿,但是尸身都被推挤得无法倒地,就如人肉盾牌一般顶在前面! ps: 觉得应该写一写这段脍炙人口的经典片段了,写得不好之处,诸君勿喷啊…… 第三百三十章 枪挑铁滑车(二) 双方步军都死死的挤在一起,已经拼杀到了最要紧的时候。而女真军马毕竟人多势众,眼看又有几处寨栅又要被掀开,这座军寨再也坚持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寨栅之外的女真步军突然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惊惶呼喊之声,就连女真大阵中的鼓声,都压之不住! 在这惊惶呼喊声中,是马蹄如雷轰鸣,宋军甲士浑身血污,越过寨栅望去,就见数百盔缨血红的甲骑已然奔雷掣电一般赶至,马蹄翻飞,溅起的都是殷红血泥,正从侧面狠狠撞在这大队女真步军上,战马将人体撞飞踏倒,马上甲士兵刃飞舞,卷起一层层的血浪。 女真人乱纷纷猬集在一处的步军,就这样一层层被摧垮!本来拼命涌向寨栅的大队女真步军,在付出了如此惨重伤亡,眼见胜利在望之际,突然遭到这样的骑军凶狠侧击,原本提着的一口气就彻底垮掉。 无数步军哭喊着掉头就跑,不知道多少人自行践踏,又填入寨外壕沟之中,而在他们还未曾完全退过壕沟之际,从南面而来的女真铁骑大队又轰鸣而至,这么多退下来的步军又是被自家铁骑一阵践踏蹂躏,转眼间又多丢了百余条性命下来! 高宠一次冲击之后,就已经血满甲胄,他一杆大枪最是灵活,冲阵之际左右翻飞,别的骑军最多踏翻一两个步军,再刺翻砍倒一两个,他大枪盘旋,冲杀一路却是挑翻了至少十四五名女真步军! 这一次冲杀犹自觉得不过瘾,转头望去,女真大队铁骑又轰鸣如墙而至!高宠对着寨内大声呼喝:“准备弓弩!” 不等寨中反应,高宠又招呼左右杀得浑身是血的甲骑:“俺们先当一阵!”数百甲骑调转马头。顿时就迎向南面,此刻一条围绕军寨的长壕,已经被土囊和血肉尸身填得战马可过,女真铁骑毫不停顿的越过长壕,而高宠率性带领宋军甲骑也迎了上去。 在双方步军在军寨内外血战一场之后,现在又换了骑军对撞在一处狠狠厮杀!人喊马嘶之声。战马对撞之声,兵刃入肉之声,呼喊叫骂之声,沿着长壕又更为剧烈的爆发出来,双方甲骑纠缠在一处,也没有多少盘旋对冲的空间,就这样硬碰硬的厮杀。 不时有人落马,让已经布满战场的尸身又更多了一层,而这个时候被骑军掩护住的军寨之中。伤损惨重的守军顾不得修补寨栅收拾死伤。忙不迭的又捡起弩机上弦,支架在寨栅之上。这短短时间内,外间拼死厮杀的双方骑军,已然是互相又消耗了几十名甲骑的性命! 寨中一名都头,提起一面染血的铜锣猛然敲出金声响亮,而在外间厮杀的大队骑军之中,高宠已经又刺翻了四五名女真甲骑落马,并挑落一面女真谋克牙旗。 听见金声响亮。他大声呼喊:“走!” 大枪翻飞之间,高宠已经冲开一条血路。一路之中,他不断挑翻逼退女真甲骑,马前竟无一合之敌,在他的援护之下,儿郎们越聚越多,最后形成洪流。撞开阵列斜刺里冲杀了出去! 而在高宠他们大部脱离战场之际,军寨之中弩机牙发扳动之声又响成一片,木羽短矢飞射,当面一排女真甲骑又纷纷中矢落马!轮到消耗真女真铁骑的时候,女真军将就没这么大方了。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法再打了。当面有弩机如林,冒死冲击的话侧面还有高宠所部随时会回身侧击,领军女真谋克们纷纷呼喝,大队女真铁骑调转马头便撤,只留下战场上一片尸身狼藉。 而高宠他们脱离战场之后,稍稍回顾一下,高宠大枪一指,这些宋军甲骑又鼓起气力,扑向另外一个眼看就要被攻破的寨口,今日厮杀,尚未结束,而来日厮杀,只会更加惨烈! 这蔚州军马能否冲出一条活路,已经是未知之数了,而且即便是能够杀出去,麾下儿郎还剩下多少,也是不可知的。 夕阳如血,映照在牛头山之上,照得漫山之上,一片血红。 一日厮杀终于结束,女真军马从山脚掀起的强攻之势终被打退,一日之中,女真苍头弹压和部族军这些步军伤损至少一两千人之上,真女真铁骑消耗也有二三百,战场之上,伏尸处处,到处都是歪七扭八的橹车丢弃在那儿。 无数木羽短矢让血腥战场上似乎像是长了一层草出来,而高宠处今日作为女真人攻击重点的军寨,壕沟基本都被填平,寨栅破损大半,弩机损坏近半,一千五百守军能战之人仅剩七百,一个骑军指挥也折损了近百骑,同样是损失惨重。 双方只有哨骑还在战场上往来,互相都隔着两三百步距离,掩护着各自军马收拾战场, 高宠在城墙上,就这样站了整整一个时辰,虽然满心希望将尽可能多的女真军马击杀,可是今日一战下来,损耗之重仍然超乎高宠的想象!毕竟不是防御设施完善的雄都大邑,而女真鞑子攻城之填性命之冷酷无情,打得之狠之硬,也不愧他们击灭辽国的威名! 夕阳之中,山脚女真人的军阵重重,直似无穷无尽,今日一天的伤亡损耗,对于这样一支大军,似乎只是无足轻重的事情罢了,而自己麾下军马,又经得起多久的消耗?更不用说女真人军阵深处,那一座座还在拼命赶制的巨大投石器械了! 一时间高宠真有些想放弃,向南退去,依托河北雄城据守,可却放弃不得,对女真南下军马之战,最重要一点就是要隔绝女真东西两路军,蔚州就是重中之重,现在蔚州已经守不得了,必须撤离,飞狐口的守卫之战就变得重中之重了。 自家虽然还有七百能战之士,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两百受伤的士卒,难道不分出人手来照料,现在这支兵马,对于求生的希望已经降低到最低点了,明日,女真鞑子就将发起最后的进攻,数百儿郎将泣血在这山腰之寨。 第三百三十一章 枪挑铁滑车(三) 想大宋北面遮护险要,不过就是雁门关,飞狐口,还有燕京广袤之地,而燕京广袤之地现在的争夺的焦点是韩世忠与完颜宗望,双方已经在争夺居庸关了,即便是居庸关不保,还有燕京,涿州,还有易水,总之完颜宗望想要南下便是有一大块缓冲之地。 而雁门关之前也是有朔州,寰州,应州为缓冲,也是无虞,现在就是这两侧之中飞狐口,实在是没有任何可以依托之处了,女真直娘贼的将这重兵克复了蔚州,蔚州一边掩护着南面河北缘边,一边掩护着飞狐陉,本来是万万不能够舍弃的,可是现在小杨将主独立支撑整个河北河东大局,已经是左支右拙,只有在这里拼死也罢! 直娘贼的狗鞑子,要是某家能够带着儿郎撤到飞狐口,日后就和你耗到底,只要自己这条性命在,女真鞑子就别想越过一步! 高宠本是太原高家高门公子,祖上还是开国功臣,后来家道中落,被排挤除了汴梁,落户河东之后,高家依旧是一股极大的势力,高宠乃是家中次子,自幼好武,自然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是对于女真人这是第一遭见识了厉害,当下暗自打定了主意,此女真必为大宋劲敌,甚至来说,大宋此刻就如案板上的肉,可叹汴梁诸公犹自勾心,整个天下却只有小杨将主一人在边地奋战,男儿性命何不托付给此等人物? 纵然死去,九泉之下,见到祖宗也能问心无愧! 高宠又忍不住向西而望,却不知道小杨将主的援兵,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小杨将主啊小杨将主,俺们这个时候和女真人的实力相差着实有些大。时间紧迫啊! 正在此时,一员信鹰斥候上前来,交来一张信筒,高宠展开一看,便是大喜,“诸位将士。小杨将主率领黑云都一路绕过女真人重重军寨,已经到了不到百里之处,俺们今夜便直接趁着女真人喘息的时间,攻上牛头山山顶!” 郑恒此时此刻也已经是受了两处轻伤,可是大体上是没有多大的行动阻碍,依旧打得杀得,接到立刻整军攻山的军令之后,便是立刻着手准备,正在他整顿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员亲卫便是上前来,只是一头哭倒在地,“将主,俺们营中重伤的数十老弟兄只是不肯走,说是怕连累俺们,将主,快去看看吧!” 高宠这个时候也是正巧来到此处,便是对郑恒道。“走,快去看看!” 营中一处篝火。数十员连站起来都没有气力的重伤甲士,这个只是跪坐在原地,高宠和郑恒赶到此处之时,其中的一人便是大声道,“高将军,郑将主。再莫上前!” 说完之后便是将朴刀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架,身后的数十员甲士也是如此效仿,这支军马到了这个时候军中又没有一个大夫,他们估计也挨不了几日,再如此行军下去。恐怕半道之上也是只有一死,在另一侧还有不少伤员,他们倒还好一些,虽然受了一些伤,都是不紧要的,虽说行动迟缓一些,不过跟着大队,也是有机会得生的,这个时候也是颇为伤感的看着这些连一丝生还希望都没有的重伤汉子。 高宠郑恒立马止步,“诸位兄弟,这是为何?俺们今夜就要趁黑直往牛头山攻上去,不过拼死一搏,大家都是一般!” 郑恒却是对着当先那架刀汉子骂道,“小五子,没人嫌弃你拖累,赶紧把刀放下,跟着俺,哥哥我总不能弃了你,俺们这些年闯过的难关还少了,直娘贼的休要如此没出息!” 说完之后,郑恒便是上前一步,只要趁机逼近这唤作小五子的蔚州军汉! “哥哥止步!”那小五子周身都是血迹,一只胳膊已经在今日一战中被砍了下来,袖子都是空荡荡的,便是道,“我等都是知晓厉害的,反正不过一死,总好过死在落在鞑子手中,更不愿拖累了哥哥们,兵贵神速,若是厚颜,说不得一个都出不去!” 说到这里,这七尺男儿也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哥哥的恩情,小五只有来世再报了!” 说完之后,这汉子却是再也不迟疑,左右单刀直往脖子上一抹,鲜血直涌而出,身后数十跪坐甲士都是效仿。 “只愿俺下辈子生为宋人!” “哥哥保重!” “哈哈,能陪高将军这等豪杰杀鞑子,俺只觉得这几日才算有几分滋味!” …… 豪迈之声此起彼伏,郑恒却是疯了一般连滚带爬的扑了上去,“不要啊,不要啊,兄弟!” 高宠这个时候也是眼睛变得血红,“都是某无能啊!” 身后还有数十员受了轻伤的伤员,此刻都是默默的掉泪,某一时刻,他们都是齐齐跪倒在地,其中一人上前,“高将军,我等见此,只恨自己不能再杀两个鞑子,今日我等却也不能陪高将军走了,我等也是行动不便之人,就留在之处,将这些兄弟葬了,更要留在此处,将山脚的鞑子能拖住一刻便是一刻!” “对,这位兄弟所说,正是我等所有人想!” 要知道,所是山脚的女真鞑子见到高宠攻打山顶,必定出兵夹击高宠,到时候,腹背受敌,高宠十死无生! 高宠急忙上前,“不可,万万不可,相信某,某定然能带你们出去!” 那将士只是决然的道,“高将军本事,我等自然领教了,快些去罢,高将军再如此,莫不是要逼得我们也自刎于此处!” 说完之后,此人也是拔出佩刀,“快走,不然我等此刻就死给你看!” 高宠只是将牙关咬得直响,这个时候确实虎目之中流下了两行泪水,往下深深的一拜,身后众人也是齐齐一拜,高宠随即站起身来,大声的道,“随某走!” 说完之后,就是将已经哭晕的郑恒,单手提了起来,“随军将士,带足数日干粮饮水,检查弓矢,大刀擦亮,今夜我等要大赚一场利市……” 第三百三十二章 枪挑铁滑车(四) 苗大是家中长子,曾经为环庆军出身,刘延庆弃了自家弟兄,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老天爷终于也是开了一回眼,刘延庆此人也算遭了报应,还逃出去不到数里,就被直娘贼的杀了头,至于究竟是被辽人所杀,还是出了其他变故,却是不管那么多了。 总之环庆军大败,也算伤筋动骨了,拉到北地的精锐基本全折在此处了,最后出了陕西的四万环庆军子弟,活下来的只有一万六千多人,后来环庆军改编为晋阳军,总算是小杨将主心慈,愿意退伍者返家,家中独子者返家,父子在军者子返家,兄弟在军者弟返家,如此下来最后环庆军将士真的被整编入晋阳军者只有八千左右,加之神策军拨调过来的三千人马,还有燕地招揽的壮士,总算有了一万余人马。 虽然有了一番新军气象,可是总是掩盖不了败军重组的事实,苗大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入了晋阳军,其实大家心中都是有数,从燕地辗转太原,小杨将主是不要命的一路紧赶慢赶,所要应对的还不就是朝中的明刀暗箭,到了太原还不曾歇上一口气就直出雁门关,一路收复寰州,朔州,吞兵陈家口雁门关,好歹是将太原北面遮护住了,如此下来晋阳军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罢,以前的颓势也是一扫而空,晋阳军也是壮大了不少。 他们的对手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战力,女真鞑子的动作也直娘贼的太快了一些,直接就是围了蔚州,雁门关总兵牛皋也是忧心战局,让高宠将军统帅两千兵马驰援蔚州,不管女真精兵强将如何。一头就撞进了蔚州城之中,其实到了蔚州之外,他们就已经发现了女真大军实在是军事水准高到了基本没有破绽的程度,蔚州直娘贼的也保不下来,但是就这样白白的弃了蔚州? 如此,北地燕云十六州的亡国之民该如何看待大宋?不过就是怯懦。没有本事庇护他们而已,人心尽失还打个屁,高宠将军看到此处,便是毅然决定杀进这困兽之笼,苗大也是跟在这员勇将之后,对于高宠也是实在心服,一夜之间连撕开五道防线,进入蔚州城之中,俺们就甘愿进入这死地? 要为小杨将主。要为俺们大宋将女真鞑子在此拖住一些时日才好,在一个不过就是为了让这狗娘养的女真鞑子知晓,俺们大宋是有力求死战之士,女真鞑子要攻占一地,总要付出天一般的代价。 后来小杨将主飞鹰传书,就要亲自来援应他们,蔚州军民,如何不感动?到了这里。眼看就是这最后一处牛头山,直娘贼的却叫鞑子弄得上不上。下不下,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苗大背上挨了两道虽然扯了布条包裹了,使起力来便是会扯动伤口,将纱布染得血红,本来苗大也是存了和高将军一同杀将出去的心思,可是今日见到那蔚州军中一个叫做小五的领头之士。如此决然自尽于此,苗大当时就红了眼,直娘贼的,俺们环庆军的老人就直娘贼的没了一死明智的觉悟? 苗大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管如何。今日自己就领了数十负了伤的老弟兄死守在此处,决计不让女真鞑子越过此间一步,定要让高宠将军打下牛头山山顶,与小杨将主会和! 苗大等人将战死将士安葬好之后,便是紧紧的伏在山寨险要处,这个时候不比得高宠那般还敢出营厮杀,只得能守则守,好在留下的神臂弓箭矢充足,即便是鞑子的铁甲也是破得开。 不知道等了多久,牛头山山顶之处便是数支响箭飞上了高空,苗大晓得,这便是高宠将军死扣女真营寨,已经被女真察觉,女真鞑子这是在向山下的援军求救,就要将高宠包了饺子,苗大一抹面庞的露水,“弟兄们,鞑子要来了,先活动活动手脚!” 完颜克努也没有想到高宠会如此果断,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完颜克努必须要亲自上前将这支兵马围歼,只要能在完颜娄室或者银可术赶来之前,杀了南人将领,便是大功一件,完颜克努晓得,牛头山山顶只有牙里赞普率领数十真女真儿郎镇守,另外还有百余杂胡。 他们所倚仗的不过就是完颜宗翰调来的二十辆铁滑车,控厄住咽喉,一辆车放下去,冲下来怕是有千斤之力,南人就能轻易拿得下来? 只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动用的好,铁滑车实在珍贵得很,完颜克努这个时候也不着急牲口俘虏了,直领了数百精锐扑向山腰。 苗大眼睛死死的盯住远处,一个黑影映入了眼睛之中,苗大便是招了招手,示意,等女真鞑子近前再放箭。 “放!”苗大一声一喝,数十支箭矢便是放出,摸上前来的女真鞑子莫不是俯下身子,可是依旧是丢下了二十余具尸体。 完颜克努也是目眦欲裂,女真儿郎的性命何其珍贵,死一个就少一个,当下便是大喝,“给俺冲,此刻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俺们直冲得过去!” “扑哧!”箭矢入肉之声再度传来,这个时候女真人已经直扑到近前十步左右,神臂弓也是没了用处,苗大接着就拔刀,朝后一招手,顿时袍泽跟着他涌出营寨。 “俺们已经够本了,再随俺杀一阵,都是赚的!” 完颜克努目光如电,死死盯着冲杀在前的苗大身影,并不多说一句话,只是呼斥一声,带着身边亲卫就抵了上去!完颜克努威信,在这支女真军中非同小可。 他一亲自出马,人人相顾失色,此刻女真军法酷烈已极,若是完颜克努战死,他那亲卫谋克残余,全都要为宗翰处死。 要是完颜克努死在这里,这几个谋克,谁也别想活出去!本来被神臂弓杀得有些踌蹴女真甲士站定脚步,咬紧牙关又迎了上去。双方再度狠狠碰撞,从蔚州城到牛头山这场死战,持续到现在,对于双方而言,都已经酷烈到了极处! ps: 为了写这一段,现在都是听精忠报国,霸王别姬这样豪迈的歌曲了,就为一个字,感觉! 第两百三十三章 枪挑铁滑车(五) 火势翻卷,牛头山塞在黑暗当中被映照得通明,黑烟翻腾,劫灰四散,将周遭土地都染得漆黑,在这样一个千山鸟尽,万径人绝的奇寒天气,在这样一个中原繁华富庶之地从来不会念及的苦寒荒僻的边州,在这个夜里,就成为无数人舍死忘生而战,不知道一夜下来,会吞噬掉多少条活生生人命的所在! 汴梁轻软富丽,夜来一杯温酒赏雪,可曾想到有多少大宋男儿,不得明朝性命,在这里与大宋将来生死大敌死斗? 两边都是剽悍的步战之士,乍一碰撞,连适才震天的厮杀呐喊声都是一滞,天地之间,在这一刻,仿佛都安静了一瞬间,接着就是各种呼喊厮杀呐喊惨呼之声加倍的爆发出来! 哪怕是在冷兵器时代,双方阵而战之,对冲而上,进行一命换一命的肉搏厮杀,并不是一场会战的主流,打到这个份上,往往都是准备一锤定音了,原因并不复杂,这种身在阵中,不得辗转腾挪,不得闪避退让,只能进行最为残酷的一命换一命的短兵相接战事。 在任何时代,不是精选的勇士,或者进行过严酷的训练,不得已为之向这种小规模的战事,倒是和大型会战之中前锋陷阵甲士一样惨烈。 两军会战就不一样了,强弱悬殊不必说了,不会这样死烈,要是势均力敌,一场会战打起来并不容易,双方首先要做的是稳固营盘,护住自己的补给线,有粮食吃,稳住阵脚了,再考虑寻敌破绽击之。 可以用的手段因地制宜。骑兵多就是大量轻骑骚扰,压缩对方活动空间,最好将对方紧紧压缩在营盘之内,汲水都困难,骑兵精锐活动范围可以扩大,那就考虑切断对方粮道。 总而言之就是尽量限制对方的主动。限制不了对方,那就考虑其他手段争取主动,或者攻敌必救,将对方从稳固的营盘城塞当中诱出来,在行军当中加以突袭打击,或者就是示敌以弱,诱使对手分兵。 在寻隙而击,既限制不了,又调动不了对手。寻不到什么破绽,拣不到什么便宜,只要还有选择,合格的主帅很大可能就是选择不打,或者深沟高垒,或者干脆就是引兵避之。 等待更好的机会,真正两军主力拿出来,对阵而战拼人命。那是双方都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组织动员能力远不如后世,流寇裹挟不必说。 武装编制起来上万甚或几万战兵,再辅以多少辅兵民夫,配备足够的车马军资器械,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场硬碰硬的会战下来就是上千几千条的人命,以农业社会所能达到的组织度。如此损失,整个军队就是元气大伤,轻易恢复不过来。 人命毕竟是人命,更何况是好不容易才组织起来的军队,以为打仗就是拼人命的。那是庸帅,士心也不会依附,反而是到了近代民族国家乃至后世工业化时代,随着社会组织度的提高,在人力资源没有耗尽之前可以组织起源源不断的军队补充。 这种拼人命的战争场面,才成为战争主流,在两次世界大战当中尤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部大家耳熟能详的三国,充斥其间的两军之战动不动就是深沟高垒,动不动就是相持,最后一方粮尽而退。 真正硬碰硬的会战,也就是那么几场,而且往往是各自拼死了几千条人命,引兵而退,各自舔伤口去,汉唐以下,乃至于宋,开国时候,对辽硬碰硬打了几场会战,双方都是损失惨重,最后澶渊之盟了事。 对西夏战事,也有几场规模不如宋辽战事的会战,宋人虽败,西夏何尝不是用倾国之力,打完之后也元气大伤。 宋人对西夏从此就是组织起沿边大纵深防御体系,就是进攻也是步步为营,或者沿着横山拔点,一步步的蚕食,或者就是在西夏影响力薄弱的河湟之地这种战略侧翼冒险。 打着的就是不轻易会战,以国力压倒对方的主意,一场硬碰硬的会战打起来就是如此之难,具体到一场会战的进行过程当中,双方迎上去肉搏厮杀,更是难上加难,更常见的还是双方互相试探对方弱点,尽可能发挥弓弩的远程杀伤力,以骑兵扰乱对手,调动对手,在发现对方弱点破绽之后,再投入精锐击之,争取一举溃敌。 双方精锐披甲之士列阵而进,狠狠对撞,一命换一命的厮杀,靠着拼人命将对方打到崩溃,这样的战争场面,哪怕一百场中,都难得有上一场! 而在今夜牛头山塞之中,虽然规模较小,但是自女真军马围蔚州以来,就一直是这样的厮杀场面,此时此刻,苗大率领麾下死士直直的撞了过去,双方披甲精锐之士,呼啸着对冲而上,在狭窄的正面,近乎一命换一命的血腥厮杀。 双方甲士,都在飞快消耗,而都在咬牙死战,在双方领头的率领下,死光一人又涌上一人,如此血腥残酷,不要说侧身其间了,远远观之,都觉胆落! 苗大终究是数十人哀兵而已,到了最后,这一片营寨之中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数十员宋人甲士就死在此间,完颜克努可是吐了一口唾沫,“直娘贼的这一部宋人也忒硬了一些,活活打杀了俺们百人儿郎!” “克努,快上前吧,山顶指不定还撑不撑得住了!哈老谋克这个时候怕是箭矢都用光了罢!” 完颜克努狠狠的瞪了此人一眼,“把此处寨子给俺烧了!” 熊熊火光冲天而起,战死此处的苗大等人,纵然是死了,眼睛也是死死的瞪着漆黑的夜空,不能闭目,苗大好歹还有最后一丝临死的知觉,“死在异国他乡,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就这样罢,俺就埋于这牛头山之上,等着异日小杨将主挥师北上,收复此间,到那个时候,俺就在这里看着他,永远看着我大宋的矫健儿郎!” 第两百三十四章 枪挑铁滑车(六) 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将苗大等将士的吞灭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而此时此刻,牛头山再往上陡直而拔百余米,斜坡算起来也不过是四五百米的距离,高宠正督促自家儿郎扣关,领头在山顶防御的女真人正是在女真军中称道的哈老谋克。 哈老谋克虽然在勇力之上比不得女真精锐儿郎,实在是因为他上了年纪,几乎是和完颜阿骨打老皇帝一个辈分的存在,不然也不可能掌握铁滑车如此重器。 铁滑车在这个时候,无异于一支人手只能配置猎枪部队之中的小钢炮,扼守雄关的最强所在。 也实在是因为蔚州太过重要了,完颜宗翰才将铁滑车调到了这里,只要蔚州一下,便是可以据此为根基,源源不断的攻打飞狐口,飞狐口一下,大宋全境,便是除了黄河天险,再也没有可以阻挡女真儿郎的凭借,出飞狐口,往东可以直逼河南诸州,威胁汴梁,往西则是可以马踏河东,再者甚至可以将关西十几万西军关门歼灭。 完颜宗翰也是实在没有料到,最后这铁滑车竟然就是起到了如此效果。 这个时候高宠所部兵马还只是在寨外逡巡而不得进,这支兵马也是强军,没有贸然直接扣关,就这样骑着马儿,在这数百米可以腾挪稍稍显得平缓坡地之上骑射山头。 哈老谋克也是有些怵了,外间宋人骑士就如一头头狼般,虎视眈眈,自家身边得用者不过就是数十员女真甲士,其余杂胡,只能射箭打一打顺风仗,野战之中遇上这般军马。只消提马一冲便是七零八落的后果! 哈老谋克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才只是谨守寨门,以弓弩逼退这支军马,可是一排排羽箭射出,却是未曾伤到对面一人,直如这些骑军要将自己的箭矢消耗干净。可是不如此又能如何? 只有这样才能支撑到完颜克努的援军到来,铁滑车这个时候还不能用,毕竟这些军马还有些气力,也只是在百步之外逡巡,到了五十步之时,铁滑车一放,这些宋人决计有死无生。 “哈老谋克,俺们的箭矢已经消耗得差不多,完颜克努怎地还不来?” 哈老谋克骂道。“却是急什么,完颜克努又不是不晓得轻重,响箭已经放了出去,不多时便是会赶到,再撑一会儿!” 就在这个时候,山腰之处,一阵火光冲天而起,哈老谋克便是晓得。定然是完颜克努要到了,下首的高宠。这个时候也是紧握着铁枪,火光映在他的面庞之上,只是显出悲哀之意。 “列阵,女真鞑子抄了俺们的后路,俺们便是要让这群畜生覆灭在此,和他硬兑一场!”高宠只是举起铁枪。将士一听军令,便是齐齐调转马头,列好的冲阵,只盯着下面的山道。 “郑将军,你率领百人军队于女真鞑子山寨之前列阵。防止里间的女真人杀将出来!”这山寨之中的女真兵马,从一开始就龟缩不出,高宠心中料定里间兵马绝对不多,可是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刻,再也不能稍稍大意,高宠还是分给郑恒百人。 郑恒只是大声的应道,“高将军放心便是,某定守住你们的背后,这寨子里的女真鞑子不出来还好,若是出来,某不但趁机大发一场利市,还要趁机夺了此寨。” 高宠也不多说,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提马到了队列最前端,高宠身上的盔甲都是重甲,不畏陷阵,座下的战马也是良驹,直驼得起这样的猛人。 …… 距离此处五十里处,杨凌正领着八百亲卫直奔牛头山,这支亲卫新赐名叫做黑云都,其实有一个指挥左右的建制,乃是从军中挑选的劲卒,打得熬得,乃是百人之中挑选出的好汉,女真鞑子在蔚州城之外设置了重重关寨,如果一座座的啃过去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最后杨凌便是决定,绕道过去,也将林冲后面千余兵马给弃了。 一路行来,虽然花了十几日功夫走了骑兵数日的路程,总算是要抵达了,也未曾遇到敌军,想来女真即便是数万兵马,要将蔚州全境围得铁桶一般还是有些人手不足,杨凌这个时候就毫无疑问的冲在最前面,身侧杨志高大的身子已经缩成了极小小的一团,紧紧贴在马背上,面沉如水,只是不住的催题胯下坐骑快些再快些。 在他身后,汤怀紧紧的跟着他,杨志急切得连脸上更青了,“小杨将主,前面有数百人兵马,甲胄不全,应当是女真人麾下的杂胡!” 杨凌抬头看去,这个时候只见对面百步开外的杂胡也是看到了自家兵马,也是急忙列阵,杨凌横眉道,“还在等什么,杀将过去,杨志,立功就在今日,让某看看你的本事!” 杨志早已经是摩拳擦掌,听到这一刻便是举起长柄朴刀道,“随某杀!” 几十支羽箭扑面而来,都是由那些草原杂胡惯常所用牛角弓发出,准头极佳。 草原上杂胡生涯,小儿不过六七岁就骑得小马驹,抄软弓射骨箭为戏,但凡部族之间争战,最倚靠的也是骑马驰射或者步下而射,总之就是主要倚靠着弓箭打仗。 还有的步军杂胡倚靠山坳射箭,最后隐藏不住现身而出的时候,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乱射。就看他们随手一抹羽箭就跳入掌中,弓弦飞速的在满月和半月之间变动,只不过几十人的规模,就泼洒得好大一蓬箭雨! 可这等箭雨,对于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晋阳军而言,还不够看!大宋军马,百余年来,就靠着弓弩立足,阵列而成,不论是契丹精骑还是西夏铁鹞子都不敢撞上来。 晋阳军这强弓硬弩,可不是说说而已,弓力不强,则无法在足够范围之外破甲,迫得敌人铁骑不敢近前,大宋合格甲士所用步弓,都是一石半的弓力起码,而所用强弩,则弓力更不用说了。 第两百三十五章 枪挑铁滑车(七) 正因为弓力如此之强,所以一场大战之中,能发射的次数只能是有限的,和大宋缠战这么些年,不论是契丹还是西夏,都是文法的国家,如何不会学习宋军的长处。 但用弓弩,都变得越来越是劲强,宋军与之而战,同样要应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劲厉箭雨,可是这些草原杂胡,虽然突然而起,羽箭射得快且准,但是他们的最大弱点之一,就是装备太差! 最倚仗的角弓,也弓力太软,在另一时间线上,统治草原诸部的,不管是契丹还是女真,都将按期去草原杀戮减丁,并且限制铁器军器流入作为压制这些杂胡的基本国策。 直到一场大动乱以后,这种控制才大为松动,草原杂胡也逆天的出现了一大批人杰,最后才有黄金家族那种最为野蛮的辉煌。 弓力疲弱的角弓射来泼洒出来的箭雨,骤然而至,几名前去哨探的宋军甲士立即抬铁臂护住面门,有携小盾的也竖起遮护,羽箭撞在铁臂上,叮叮当当的就斜飞开来,落在小盾上,就是沉闷之声,只穿透牛皮蒙住的盾面。 浅浅没入木质盾身上,至于撞在胸甲兜鍪上的羽箭,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见这些晋阳军甲士身上各处火星飞溅,然后一支支羽箭不能破甲,跌落在地。 这还是因为完颜娄室拨给,再加上缴获宋军,才用的铁箭头羽箭,若是草原杂胡惯用的骨箭,只怕连这点火星都撞不出来! 大量缴获自辽人的强弓硬弩,完颜娄室说什么也不会给这些草原杂胡所用,就算从宋人守军那里得了些,短短时间。惯常用软弓的这些杂胡,如何就使唤得了? 这不是力量大小的问题,而是整个使用弓箭的习惯都要改变,更不用说宋军那些强弩了,对于杂胡而言,简直就是高科技。 上弦用力。都是有法度的,不然力量再大,恐怕都得扭伤筋骨,且发射速度太慢,也不为此时杂胡所喜。 一阵箭雨泼洒,看似场面惊人,寥寥几名先出查探的晋阳军甲士,最倒霉的一个也不过就是羽箭穿透甲叶缝,浅浅入肉而已。 而真正让晋阳军甲士稍稍有些震惊的。不是羽箭,而是胡虏嘶吼之声! 杨志呼喊声大声响起:“直娘贼,结阵!” 黑云都分散开了的甲士,顿时收拢,结成阵势,都头十将等,都回头看下面小杨将主那里旗号,不知道小杨将主将主是个什么盘算。是硬冲上去抢杀,还是暂时后退。 越是合格军将。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不能一头撞上去,也不能仓皇而退,总要瞻望敌人军势如何,才能迅速做出判断,拿出应对之策! 当面杂胡很有可能是援应牛头啥女真鞑子的。而这个时候,无数杂胡,早就从几处荒废房屋之内,蜂拥而出,就准备将这些晋阳军甲士。撕得粉碎。 一时间有如山洪奔泻一般,有些杂胡的潜藏之处,离顶在最前面的杨志他们这一队,不过百余步的距离,短短时间,就要狠狠撞上来! 杨志用力一拍带队都头:“你带儿郎,站定了!”接着就怒吼一声,左手挽盾,右手长柄朴刀,已经直冲而出,扑向那几名放出去哨探侦查的散兵。 汤怀大喝一声,也跟上杨志,两人就直迎向冲出来的大群杂胡,想将那几名哨探接应回来!都头一怔之下,杨志和太坏已然杀出。 都头撇了一下嘴,扬手下令:“张弓!”汇拢的黑云都甲士,顿时摆出一个三面迎敌的方阵,倒有一半甲士携弓,顿时摘下,扣箭认弦,稳稳对准那些面目狰狞,如野兽一般疯狂涌来的杂胡们。 而其余甲士,就持盾扬刀,在侧遮护,都头挥手用力一劈:“射!” 晋阳军数十羽箭,顿时脱弦飞出,直越过七八十步的距离,没入胡虏乱纷纷的队形之中,血花立刻飞溅起来,杂胡们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又传来了惨叫! 晋阳军黑云都甲士每一支羽箭,但凡撞上这些杂胡,都痛痛快快的撕破甲胄,没入体内,三棱破甲锥箭头的羽箭,撕裂皮肤血管内脏,箭羽颤动之间,就将创口拉扯得更大。 三棱箭开出的创口,因为奔驰车标也似的放射性创口,开了口就走气透风,那血简直就是飚射而出!而且这种伤口,哪怕以后世的医疗手段,缝合都不好缝! 十余名杂胡,如遭雷击一般滚落山道,黑血泼洒一般涌出,只能在地上翻滚惨叫挣命,晋阳军只是这一击,就让拼命涌下的杂胡心里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突。 进入云内诸州以来,跟着女真人一路顺风顺水杀来,辽地军马或者望风溃散,或者漫然无备,让这些杂胡都不将敌对军马当成一回事了。 只恨当年不早知道,过来抢掠个几十次,但是真正撞上汉家能战之军,他们才知道厉害!虽然借着惯性,杂胡们还在滚滚涌下,可都知道这次不豁出去上百条性命,怕是啃不动这些南朝军马了。 不过心中还存了指望,但愿这些南朝军马,面对面打交手战的时候就吃不住劲儿了,南朝人锦衣玉食的过得这般滋润,一个小村庄就能让杂胡们看直了眼,以之为天堂,真面对面分生死,还不吓得手软脚软掉头便逃? 哪能比得上长生天庇佑下草原上的雄鹰?几名离开大队为尖哨的黑云都甲士,也都拔出了兵刃,迎着那些涌出来的杂胡们。 黑云都甲士不可能后撤,自家都是披着铁甲,跑也跑不过那些只是穿着皮甲甚而就是一身皮袍的杂胡鞑子,要是自家弟兄出而接应,说不定还乱了阵列,不如就地站稳脚跟,和这些鞑子狠狠拼一场。 就算不幸,也能将这方面杂胡鞑子脚步拖住,自家弟兄就更安全一分!只要结上阵站稳脚,哪怕一都黑云都的小阵,也足以让这些狗鞑子头破血流! 黑云都几名甲士都心意相通,怒吼一声,挥舞着兵刃不退反进!距离实在太近,不过几个呼吸间,两方就在这里撞在了一起。 第两百三十六章 枪挑铁滑车(八) 这些杂胡鞑子,个个面目狰狞,身上全是臭烘烘的澶气,脖子粗壮短腿罗圈,又是人多势众,虽然只是不成阵列的涌来,胆气稍稍弱一些,只怕就手软脚软握不定兵刃,可黑云都的甲士,又岂会将这些杂胡骚鞑子放在眼中?就是再多一些,也就是死战到底而已! 黑云都几名甲士都放低重心,低头迎上,左手举盾掀开刺来砍来砸来的各色兵刃,接着一进步手中长刀就刺当面鞑子胸腹之间,锋锐长刀一刺即收,接着再进,再刺! 黑云都甲士刀光飞舞,转眼间数十上百的杂胡鞑子就如狂涛巨浪一般将这几名甲士淹没,但是刀光一直都在卷动,几起几落,已然深入数步,每进一步,就是数名杂胡鞑子丢掉手中兵刃,捧住胸腹间拼命飚射出污血的创口,倒在这些宋军甲士的脚下! 黑云都甲士就是打交手战,你们这些胡虏也差得远! 惨叫声拼命响动,而这些杂胡也红了眼睛,杨志此刻带领铁骑已经后退了老远,只待鞑子第一波冲劲过后便是扑上,所以正面的杂胡显得便是人多势众,可是居然连寥寥几个南朝军马都啃不下来,各个只是拼命裹成一团,各色兵刃乱舞,而埋头以进的晋阳军甲士,身上一时间不知道中了多少下。 背后无阵列依托,陷入群敌之间,就是神仙,也无法遮护完全,长刀,铁骨朵,短矛。各色兵刃,只是落在甲胄之上,顿时就人人负创,可这几名宋军甲士。仍然在掀盾,前进,出刀! 就在这个时候,杨志和汤怀两人怒吼声震天响起,长柄朴刀舞动,重剑挥舞。一下就从外杀入!杨志长柄朴刀,至少在六十斤上下,舞动起来,沉若山岳,只要一扫,就是砰砰噗噗一阵闷响,挨着的杂胡鞑子,不管在部族中是何等样的好汉,也只有筋断骨折。稍稍擦着一点,也要内脏都被震伤。 铁塔般的杨志冲杀进来,单靠一柄长柄朴刀,就扫出一条通路,一时间不知道将多少杂胡鞑子打翻在地! 而他身边汤怀,只是扬盾四下遮护杨志,被杨志漏过去的,汤怀这书生一样的人物脸上就带着兴奋笑意。狠狠一剑挥下,往往一剑。就能破开粗壮的杂胡鞑子半边身子,血雨能洒得汤怀一头一脸! 步战之将不比骑战之将,必须身量长大,气力不亏,这才能披得坚实重甲,遮护自身。而且最好选用重长兵刃,这才能扫得开足够大的圈子,杀出一条通路! 杨志在这两方面,都绝对不缺,更兼身边遮护配合的汤怀战阵经验不知道比杨志丰富多少。有他在旁配合,杨志只要横下一条心朝里撞就是了! 两条大汉一旦撞入,顿时就杀得那些乱纷纷不成阵列的杂胡鞑子们惨叫连连,所有杂胡都没有想到,当面宋人没有直接以骑兵对冲,而是在他们第一波力竭之后再杀上来,不仅如此,他们甚至可以看见南人甲士为了保存马力,甚至都是直接下了战马,步战而前,步战阵列之法,对于此刻这些杂胡鞑子而言,实在还是一件太高深的东西,就算他们凭着本能是不错的轻骑,但是到真正步下打交手战的时候,他们还差得远! 这些杂胡鞑子猬集在一团,互相妨碍,互相推挤,真正能挡在杨志和汤怀面前的,没有多少,对上配合无间的这两人,更是连稍稍抵挡的功夫都没有,只能被杨志和汤怀如汤泼雪一般直透而入,转眼间就杀到了深入阵中的那几名伤痕累累的甲士之前! 杨志怒喝一声:“走!”晋阳军几名甲士顿时互相护持,转身便走,而杨志和汤怀断后,猬集在四下的杂胡鞑子,竟然在一瞬间情不自禁的退后几步! 满地都是杂胡鞑子的尸首,更有胸腹受创,或被长柄朴刀敲得筋断骨折的杂胡鞑子惨叫着挣命滚动,一场短暂厮杀,这些杂胡鞑子丢下了不知道多少伤者性命,没留下一名汉家甲士下来,一时间还在威风凛凛的杨志和汤怀面前,竟然失去了扑上去的勇气! 杨凌看着这般局势,心中总算有些欣慰,谁说汉家武力孱弱,大宋灭亡,不过就是文臣官家咎由自取,举国近亿人口难道数十万精锐都培养不起来? “好了,不要再拖延时间了,就冲将一个回合,赶紧将这些鞑子打发了事,高宠那边还不知道如何了!”杨凌只是对着杨志等人道。 杨志汤怀对视一眼,都是大声道,“都上马,莫要再戏耍了,随某击溃此间鞑子!” 烟尘直冲霄汉,这些南下以来顺风顺水的杂胡,脸上终于显露出了恐惧之色,不知道是谁首先调转了马头,只想匆忙逃离此间……哈老谋克藏身在营寨中,看着一队队的女真甲士向高宠所在冲将过去,呐喊着投入厮杀场中,血腥气已然浓得让人喘息不过来,兵刃破甲入肉之声连成一片,再混以双方甲士咒骂声惨叫声,传过来在营寨中回荡轰响。 几名随着哈老谋克的心腹手下,饶是一向凶悍,都忍不住心惊肉跳,庆幸自家没在这样残酷的厮杀场中,他们刚才的对射,比起现在的厮杀,已然不足论,之前攻打蔚州时几千生口扑城的残酷场面,就更如儿戏! 而在一旁观阵的郑恒也是心中大惊,女真兵马之强,甲士之勇,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如此广袤一个大辽,摧枯拉朽一般破灭在他们马蹄之下。 而这位高宠将士身边宋人甲士,竟然也不遑多让,不知不觉当中,哈老谋克已经发现,再也没有女真兵马投入到战场之中,完颜克努麾下精锐,竟然全部都投入到战场当中。 哈老谋克身子终于一动,招呼麾下:“走!” 几名心腹听见,讷讷答话:“去哪里?” 哈老谋克咬牙不语,在这样残酷的厮杀场面的震慑之下,他下意识的就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铁滑车! 第两百三十七章 枪挑铁滑车(九) 完颜克努大声呼号,声类负创野兽,他也的确是如负创野兽一般,左肩肩甲已经被钝兵器打得扭曲变形,幸得完颜克努及时卸力,才躲过筋断骨折之劫,但左手使用之际,已经不大给力。 完颜克努兜帽也早已打飞,露出了长出一层短短茬的光脑袋,金钱鼠尾也都变得杂乱,更形丑陋,衣甲之上,满是血污,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那些南军的,在他身边,聚拢着百余名女真甲骑,以完颜克努为核心,结成阵列,出尽死力而战。 七名蒲里衍还剩下三名跟在身边,压住这小小阵列各处,指挥厮杀,这些蒲里衍苦战之余的狼狈之处,也绝不下于完颜克努,其余四名蒲里衍,不是亲眼战亡,就是找不到了。 如此混乱的战阵,估计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也是渺茫至极,自家女真军马,已经向前冲突不动,只能结成这样的阵列,反过来抵挡南人骑军前仆后继的冲击,这支败残南军的难缠程度,已经过了女真战士最高的估计。 每一次冲击,就是双方一次狠狠的碰撞,马战长兵如林递出,互相交错戳刺,身手敏捷的就扭身让过如林长兵,反应稍稍迟钝一些的便被戳下马来,随即就被无数马蹄践踏而过。 长兵一交,双方抢入,就是马上短兵对战!铁锤,大刀,长矛,马槊,骨朵蒺藜此起彼落,敲砸在兜鍪上,敲砸在甲胄上,就是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刮擦,就是筋断骨折的沉闷声响,就是一声声压抑不住的惨叫响起! 每一波交手战过后,地上就多了一层尸。炸缰空马长声嘶鸣乱窜而去,空气中的血腥气就更浓重一层,到了最后这种血腥气似乎凝聚成为实物,身处其中,哪怕身经百战的女真勇士,都觉得直是中人欲呕! 又是一排南军甲骑从正面涌上。厮杀得已经眼冒金星,身上又负创几处的完颜克努强撑着望去,就见当先一骑是一员持着大枪,满面沧桑的军将,身上鱼鳞细甲已经在数次冲杀中甲叶七零八落歪七扭八,浑身俱是血污。 这杆大枪,足足有碗底口那般粗,这正是南军重将!此前几次率领亲卫直扑而前,挥舞大枪勇不可当。几次几乎要冲动女真甲骑阵列,最后还是被击退了回去,甚或差点就没于阵中,却被亲卫以身相代,舍死忘生的抢了回去。 这般举动,也让完颜克努认定,这名挥舞大枪的南军重将,就是这支南军的灵魂人物!而这个时候。这名南军重将再度冲杀上前,追随而前的亲卫都比此前少了不少。 可见南军甲骑在反复冲阵之后。也已然厮杀得近乎于山穷水尽,再无多少余力了!只要阵斩这名南军重将,也许南军的攻扑之势,就再也难以为继,就再也没有死战到底的心气。 其实杀到这里,高宠所部骑军并不是比完颜克努少了。相反,他麾下的甲士起码还有四百,与女真鞑子的厮杀伤亡比例差不多已经达到了一比一的骄人战绩。 反复厮杀了近二十回合,自家这边还有气力能够在马背上的,不过也就百人了。而且还都是用布条将兵刃绑在手臂上,实在没有多余的体力了。 女真鞑子战阵当中可来回冲杀二三十回合的传闻竟然就真的是如此,高宠看了一眼女真鞑子,虽然说也被自家气势所震慑,但是还在马背上的女真鞑子,无一不是还有余力再战,而自己后面的百人兵马,大多数不过最后一个回合便是要到油尽灯枯的地步,更遑论在更后面,浑身已经提不起起来一丝力气的三百甲士,只是脱力倒在冰凉的山地里,在一旁观阵的郑恒急忙调拨了三十人前去喂水照料。 郑恒大声道,“高将军,让俺来厮杀一阵罢,女真鞑子委实难缠,莫要强撑了!” 完颜克努听闻此处,只是晓得这员姓高的悍将就是宋人支柱,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这支南人军马实在是太可怕了,自家要将宋人的脊梁彻底的打断,日后要让这些杀才见到俺们女真儿郎就是闻风而逃的场面。 完颜克努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带着浓重血腥味道的空气进入肺叶中都只是火辣辣的生痛,回顾左右,赫然现自家女真勇士组成的阵列也已然凋零不堪,脚下尽是人尸马尸,污血已然将马腿染红半截。 往常谋克内熟悉的面容,已然没有多少,人人都是神色呆滞,只是望着对面冲上来的这一波百人不到的南军,一名以敢战闻名的蒲里衍,甲胄腰肋之处,有着一个长矛捅出的窟窿,青灰色的肠子已经流了出来,却不知道他怎么还能坐在马上。 箭矢乱飞,长矛互刺,同样是厮杀到了最为艰难最为残酷的时候,能阵斩这名南军重将么?能取得这场战事的胜利么?完颜克努已经疲倦得无法思索,只能下意识的盯着那名冲杀而来,大枪已然扬起的南军重将,紧紧握住了手中被鲜血染得湿滑的马槊。 一定要杀了他! 高宠兜鍪之下,汗水如披,模糊了双眼,而手中已然打弯的大枪,沉重得有如山岳一般,身边跟随发起冲击的甲士,疲惫创痛之处,与高宠都是一般。 但女真鞑子凶悍能战,也是丝毫不虚,就这样接下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打得双方人尸马尸,遍布战场,加上负创的,落马的,力竭的,撤下去重整队列的,现在纠合起来,能够随高宠发起冲击的,一时间也就数百骑而已! 女真鞑子阵列也变得单薄异常,露出了大大小小的缺口,可这些粗壮悍狠的蛮族战士,仍然死死的立在战场之上,瞪着血红的眼睛望向再度呼啸而来宋军甲骑,准备还是死战到底! 视线模糊当中,高宠就看见完颜克努身影,这名完颜娄室麾下骁将,斜斜扬起马槊,正对着自己,周遭女真战士都望向他,随着完颜克努扬起马槊,这些女真甲骑也都扬起了兵刃! ps: 高大将军能否阵斩完颜克努?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枪挑铁滑车估计明天能完,有些忐忑,怕写不好! 第两百三十八章 枪挑铁滑车(完) 高宠只是面不改色直接就是一枪而下,完颜克努即便是要想变招抵挡,以高宠出招速度,完颜克努的马槊也是收不回来了,当下便是横下一条心,俺就与这南蛮子拼个鱼死网破罢! 一边是大枪,一边是马槊,高宠的大枪却是先至,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最后众人只是傻傻的盯着此处,只见那柄大枪直接就是打在了完颜克努的脊椎之处,完颜克努痛叫一声,一口心头老血喷将出来,那直要刺在高宠心口处的马槊骤然顿了一顿,完颜克努便是直接落下马来,摊做一团,眼见就是没有出气了。 高宠只是将大枪一举,再也不去看完颜克努一眼,“随某再冲一阵,直要杀绝狗鞑子!” 所有的女真甲士对望一眼,眼神当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惧之色,高宠身边的百骑顺势而冲,这个时候,女真鞑子便是直接往山下败退,只留下了数十具尸体! 高宠勒马还转,对着身边百骑道,“你们先坐下歇息一阵,某随郑将军将这鸟寨子打开了!” 郑恒这个时候身边还有百人生力军,都是做了这个准备,郑恒只是上前,“高将军,俺们随身带了两罐火油,正巧派上了用场,这破寨子不过新立,俺们等火势起来,就势一推便倒!” 高宠点了点头,将枪尖处往靴底抹了抹,“鞑子的弓箭也耗光了,都随某上罢!” 高宠说完之后便是一马当先,直往上寨冲去,到了寨前五十左右,山道便是陡然变窄,一侧是山壁,一侧是悬崖山涧。哈老谋克所领的女真人也是被高宠之勇有些惊得丧胆,见到高宠等人进入了窄道,哈老谋克便是急道,“快,放铁滑车!” 一阵巨响从山头传来,高宠抬头一看。滑车居高临下,只消下一冲,什么人也挡不住,铁滑车外表全是尖刺,碾压而过,能把人压成肉饼,郑恒当下便是大惊失色:“高将军,速退!” 高宠心中瞬间便是闪过了一阵念头,铁滑车居高而下。自家毫无防备,山道狭窄,一时之间,哪里容得从容反身,高宠抬头一看滑车已到,这等雷霆万钧压顶的势头已经到了,“也罢,苦练武艺。俺就权且试上一试,否则自家百人兄弟都要丧命于此!” 高宠将枪尖往地上猛地一插。只听见“咣当”一声震撼的声响,铁滑车撞在枪杆上,只是将碗口粗的枪杆压到了一个惊人的弧度,但是如此冲击而下,高宠只是凭借一时勇力,根本不可能叫铁滑车骤然止住。铁滑车往枪杆上一脸撞了数次。 高宠只觉得将全身力气都是抽了出来,双膀较力,两手撑枪,战马的四蹄抓着山石,却抵不住如此冲力。哧溜哧溜的往后退了数步,马蹄铁擦着山石,映衬着夜光,众人几乎可以看见铁石摩擦溅射出的火星。 哈老谋克也是举着令旗,一时之间,只觉得万万分的不可思议。 高宠见铁滑车不动了,总算是心下大定,在这等时候,高宠也算是超常发挥,激发出了身体里无限的潜能,高宠双膀一使劲,用枪一挑铁滑车,就如步军长矛挑马一般,只把铁滑车往山涧里面送! 轰隆一阵巨响,隔了几个呼吸才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面吧! 哈老谋克心下顿时就是一凉,“谁说南人孱弱,某却是不信,放第二辆铁滑车!” 郑恒也是晓得,高宠挑下铁滑车已经是双颊通红,不过就是透支武力而已,可是此寨非破不可,便是将取出一支箭矢,扯下布条,往上面浇了些火油,并用火石将其点燃,火箭之上微弱的火光将周围情形总算是照亮了一丝。 就见山寨顶上,轰隆之声再度传来,郑恒心下也是焦躁,“高将军,再撑一辆!” 说完之后,便是对着部下吼道,“还不将火油灌给我?” 郑恒一瞪眼,麾下便是递上两罐火油,郑恒也是使出了浑身气力,直往木寨门扔去,火油灌越过轰隆而下的铁滑车,直撞在木栅栏上头,瓦罐破裂,郑恒再倒了一声,“箭来!” 早有人递上了火箭,郑恒只是瞄准火油之处,一箭射去,火势轰然而起! 高宠所在,还没有听到郑恒的叫喊生声,方才一撞之下,铁器相交的轰鸣声直叫人双耳暂时失聪,这个时候人马皆疲,高宠将随身的水囊取出来饮了一大口,剩下的便是直从头发上头倒下,只觉自己稍稍振作,便是又见到铁滑车直冲而来。 还是那般动作,高宠再度抵住铁滑车,双臂青筋暴起,高宠已经撑到了极限,就在此时,战马哀鸣了一声,却是马蹄跪倒了地上,高宠骤然失了马力,铁滑车又是往前一压,高宠直咬得牙关咯咯作响。 高宠见此,只是双目含泪,“马儿啊马儿,再随俺出一把气力,数百兄弟能否逃出升天,全在你我一时勇力,此战之后,某便再不让你上战场啦!” 常言道马通人性,就在此时,半卧的战马猛地腾了起来,高宠大喜,借着马力,便是再度一挑,铁滑车直往山涧而去!、 在百余步开外,与女真鞑子厮杀了二十余回合,早已经是没有一丝力气的宋军甲士,这个时候都是怔怔的望着高宠,不知谁大呼了一声,“高将军,万胜!” “万胜!” “万胜!” 众人都是站了起来,“俺们陷于死地,再冲一把,直不能让高将军再受累,弟兄们,随我冲!”数百将士也冲进了窄道,每个人都是奋起余勇,不顾一切的往山顶奔去。 而这个时候寨门的火光一进大了起来,本就是木料的寨栏这个时候已经是抵挡不住火势,这个时候的火油火劲太大,即便是泼水,只能是助涨火势。 郑恒将硬弓一丢,便是道,“弟兄们随某杀将过去,取了狗鞑子头颅!” 哈老谋克等人这个时候已经为烟火熏得睁不开眼,火焰瞬间就漫道了脚底,“撤吧,抵不住这帮南人了,只能看银可术和娄室的本事了!” 第两百三十九章 出路何在 哕哕的一声嘶鸣响起,一骑北地战马就扑倒在尘埃当中,马上骑士正是郑恒,他本来在马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坐骑突然倒地,亏得郑恒身手敏捷,下意识的就摘镫跳开,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翻身爬起。 那匹不过才六七岁口的战马已然侧卧道旁,口鼻都在喷着粘液,肚腹拼命起复,再也挣扎不起来了,与女真战事持续到现在,对双方军中坐骑的伤害都是极大。 没有如何上膘就役使作战,现在双方坐骑都拼到了元气大伤的地步,没有几个月的将养,是怎样也恢复不过来,郑恒所乘骑的这匹战马,筋骨强健,行路又快又稳,现下这样反复奔袭,再强健也支撑不住了,终于倒卧道旁,湿润的马眼睛只是望着自家主人。 看着毛色黯淡,瘦骨嶙峋的无言袍泽耗尽最后一分气力,郑恒也是眼睛一热,走上前去摸着坐骑鬃毛,感受坐骑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在他身后,数十战士也停住了脚步,翻身下马,静静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一名都头叹息一声:“又倒下一匹,俺们人辛苦,马也辛苦,其他大宋军马,现在到底在做鸟什么?”这话语当中,怨气颇重。 郑恒这支兵马,本来就是新投宋人,拼死突围出了牛头山,还不敢稍稍耽搁,一但误了行程便是会遭到女真人马再度围困的结局,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是满腹怨言。 而高宠,寨破之后便是倒地不起,这个时候还在战马之上,这等非常时期,也只能将其与马儿绑在一起行军了。 其实也不怪杨凌。杨凌遣军经营河东,时日毕竟短暂,能拉出晋阳军这般野战主力,并将河东北面缘边之地防御体系好好整建经营一番,已经算是尽了最大努力了。 现下从雁门关向南,甚而太原府内。都是未曾整练的河东本地驻泊禁军在分散守御,这些军马,让他们看护一下道路,转运一下粮草,还能勉强做得,真正打硬仗,是不大派得上用场的。 试想一下这些零散分布的驻泊军马,承平百年,不修武事。女真鞑子一但破关南溪,还有死战到底的勇气? 现在整个边地,靠的还不就是杨凌带出来的神策军与晋阳军在苦撑整个大宋外强中干的架子,远的汴梁不说,现下太原府中,就还有一个王使相在布下一个针对杨凌的杀局,还不知道是什么一番景象! 郑恒这一部数百骑人马,就要和可能蔚州的女真军马拼行程。拼速度,吃睡都在鞍上。只能不管不顾的继续赶路,将那匹惯乘的战马送了,郑恒满身尘泥之外,又沾上了坐骑的血迹,吐了一口长气便走向自家备马。 所谓备马,其实就是上阵时候换乘的战马。这背马还是在牛头山狠狠战了几场缴获的可用马匹,马鞍后还驮着郑恒的甲包,虽然不曾为人骑乘走路,也轻松不到哪里去,郑恒迟疑一下。拔刀又割断了绑着甲包的皮绦,将几十斤分量的甲胄抛弃于途。 翻身上马,狠狠擦了一把脸:“减轻负重,继续赶路!” 他身旁甲士,都学了郑恒模样,将能丢的东西尽量丢掉,抛弃甲包的人也不在少数,再这样负重赶路,坐骑真的是支撑不住了,如果能在女真鞑子之前合围之前突出去,兵刃甲胄都丢了,有的就剩下一杆长矛。 要是让女真鞑子抢先一步合围,就算装备完全,又派得上什么用场?一名亲信都头凑到郑恒旁边,低声道:“将主,现下小杨将主援救军马在哪儿了?” 郑恒不耐烦的道:“俺如何知道?”离开牛头山,不眠不休的赶路,什么样的军情都收不到了,郑恒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杨凌身在何处,他如何又能知道? 郑恒所部,都是军中老卒,现下局面之劣,心中明白得很,失了蔚州,晋阳军侧翼完全暴露,必须将主力尽快布防到应州,也不知道宋人的军马打到应州没有。 现在能指望的援军,只有高宠昏迷之前所说的小杨将主黑云都军马!这支小小的人马,自郑恒以降,最可能的命运,就是在女真大军围追堵截的狂潮中被淹没。 郑恒看着那都头,森然道:“怕了?” 都头苦笑一声:“俺有什么好怕?只怕拼了性命,也是白费,俺们在苦战,俺听说宋人大头巾最贯会拆台,俺们就直恁般命苦!” 郑恒马上直起腰来,环视左右,停顿一下大声道:“管别的厮鸟作甚!还有小杨将主上来,俺们就是死,也要拉上几个女真鞑子垫背,直娘贼的,俺们虽说事辽百年,可总归和大宋是一脉相承的汉人!俺们到了地下,直起脊梁清清白白的见祖宗!到时候不管是鞑子,还是什么大头巾,小杨将主都会将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给俺们报仇!” 他锐利的目光逼视左右:“难道你们不相信小杨将主不成?” 晋阳军上至将主,下至小卒,又有谁不相信杨凌?能经营起这么大一支力量,在大宋到了一定气候,比起那些不肯战让百姓们被屠戮的厮鸟来,小杨将主带领大家到如今地位,只让人觉得心安理得! 在女真大军如此狂潮之前,只有小杨将主,让麾下健儿想及,才是这个大宋的中流砥柱!因为从始至终,小杨将主在燕地,在河东,竭力挣扎,与这贼老天争斗,九死一生险死还生,就是为了迎接这一场天崩地陷一般的战事,纵然全天下都在冷眼旁观,可小杨将主正在赶来! 天下皆不敢战,唯小杨将主所部敢战,这一仗之后,就算是这天下气运更易,大家也只是问心无愧! 郑恒对大宋多有知晓,这个时候只是觉得这大宋有小杨将主一般的人物,还算有得救,便是大喝道,“走!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向宋的一面!”数百孤军继续向南涌动,人马都疲倦万分,但是速度却丝毫未减! 第三百四十章 会师与堵截 郑恒所在,已经师老兵疲,可以说,这麾下数百儿郎都是油尽灯枯,即便是侥幸杀出牛山,到了这个时候,援兵再不至,随便遇上一队百人杂胡兵马就能将这些没有多少气力的兵马剿杀干尽! “将军,前面有军马!” 郑恒心中忍不住就一阵悲切之意,结束了吗?在这蔚州之间与女真鞑子转战厮杀到这个地步,造了不少杀孽,老天爷也直娘贼的忍不住要收了自己罢! “都给俺拿起兵刃,最后随某冲上一阵!”郑恒也是举起了兵刃,看着视野尽头,出现的一排排黑点! 待到近前,郑恒的脸上从绝望,到狐疑,最后狂喜,高宠对他们说过,小杨将主麾下亲军为黑云都,毡帽所在,都是有黑羽装饰,而当面军马想必也是发现了他们,走得很慢,这个时候一群人才兀地发觉,他们的盔甲都是宋人制式,头顶上,黑羽飘扬,一丛丛排头而来,簇拥在一起,宛若黑云压顶! …… 完颜娄室此刻面色阴沉,在他面前,乱哄哄的闹成一团,银可术与完颜娄室这等阵容,可以说是女真兵马西路军最为强悍的组合了,蔚州是拿下了,可是依旧有数百兵马突围而走,银可术顶在蔚州城的最前线,夺了蔚州城还要主持城中事务,收揽牲口,巩固城防,肯定是来不及堵截这支溃围的兵马。 而这等任务只得压在了负责外围布防的完颜娄室身上,完颜娄室面前便是为黑云都击溃的杂胡兵马和刚刚从牛头山撤下来的哈老谋克所部。 两帮人马这个都是相互指责了起来,哈老谋克和那杂胡头子叽叽歪歪骂个不停,哈老谋克质问对方为何迟迟不来援,而那杂胡头子损兵折将,也是心中恼火。便是大倒苦水! “都住了!”完颜娄室只是喝了一声,帐中便是瞬间静了下来,完颜娄室道,“完颜克努已经拼杀得自家都掉了脑袋,也没甚好说的。” 完颜娄室拍了拍那杂胡头子的肩膀,“你麾下是什么个样子。某是晓得的,某高度判断,能够绕过重重大军深入如此之深来救援蔚州兵马的这支南人绝不是易与之辈,怪不得你,下去罢!” 完颜娄室说完之后,那杂胡头子面色总算是好了一些,一抱拳便是退下了,完颜娄室转过身对哈老谋克道,“他们的战斗力也就那样。某麾下一个来回便是能将其冲散,也着实怨不得他们!” “可是这帮弃了蔚州的兵马战力就直恁强?全灭了完颜克努所部,还取了你的铁滑车!”完颜娄室摆了摆手,“如此,某家倒还要亲自会一会这帮人了!” 哈老谋克只是躬身告退,就在其转身的一刹那,完颜娄室只是拔刀而出,一刀斩下了哈老谋克的头颅。“完颜克努死了,你这厮怎地独活。俺们女真,没有临阵而退的儿郎!” 尸体倒在地上,身边的亲卫上前道,“娄室,哈老谋克乃是军中老人,宗翰那里?” “宗翰问罪。某一力承担!”完颜娄室静静的看着地图,宋人驰援这支兵马绕过了俺们重重军寨,必然是抄小道而来,完颜娄室手指在地图之上滑动,最终兀地停在了一处。双目之中泛出一阵寒光,“葫芦道!” “这个时候调遣兵马已经来不及了,通知俺麾下的直领兵马,立刻前往葫芦道阻拦这支兵马退路!”完颜娄室转过身便是吩咐道。 那亲卫道,“娄室,俺们亲卫只有数百甲士,是不是孟浪了些,让那杂胡和哈老谋克麾下一同前往罢!” 完颜娄室道,“这些杂胡又有什么用处,徒增负累而已,哈老谋克所部也是丧胆,没甚用处,古鲁所部距离俺们只有十里,可以同行,另外,可以派遣葫芦道周遭三部女真兵马赶赴所在之处!” 杨凌兵马接应到了郑恒,总算是让他们松了口气,可是他们晓得,此时此刻依旧在女真大军局中,须臾松懈不得,黑云都甲士将随身携带的干粮淡水与郑恒所部胡乱填了些,都是急急赶路,好不容易,一夜之后到了葫芦道,却见,短短一日一夜之间,此处凭空多了几处简陋的女真军寨,这些女真军寨堵住路口,黑云都甲士都是敢战之辈,这些寨栏几乎一扒就倒,可以看出女真军马立寨之仓促。 杨凌将手一挥,众人都是停将下来,远远的观望起来,这个时候几处营寨之处,陆陆续续的出来了不少的女真鞑子,貂帽鼠尾,狰狞异常。 “小杨将主,俺们已经扎束好了,朝哪儿冲杀?”郑恒牵马过来,抬头对着杨凌大吼一声,杨凌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冲到百十步开外的女真重骑,翻身就下寨墙,正正落上坐骑,双腿猛的一夹马腹:“还能往哪儿走,向南走!” 汤怀已经抢了一匹白马在手,他手脚快,套了两层重甲在身上,因为没有辅兵帮手,锁甲还好,套上就成,而鳞甲就只能系上胸当和背铠,肩甲战裙腿甲护胫这些零碎就实在不大来得及了,汤怀就是这套行头,一套后世胸甲骑兵也似的装扮,被血染红的羊毛披风在背后高高飘动,大枪在手,白马雄骏,说不出的年少英武,他只是不耐烦的等着其他人收拾扎束完毕,等杨凌一声向南走的号令传来,眼睛就是一亮,朝着身边某人招呼:“夯货,看你的了,你出气力,小爷先锋厮杀!” 他招呼的人自然是杨志,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汤怀对杨志向来没什么好声气,不过总是喜欢在他身边打转,仿佛时时刻刻都准备找的麻烦也似的,杨志本事是有,可是乍然来到黑云都之中,这里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鼻孔恨不得时时刻刻的对着天上,杨志也是硬气,和军中几个袍泽较量之后都是完胜,一副非要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大喊他才是中第一勇士的模样。 第三百四十一章 初会完颜娄室 听到汤怀招呼,杨志愣愣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提马而冲,带着数名甲士就是往寨栏处杀去,那处营寨的女真鞑子动作慢了些,还未曾出营,杨志手中长柄朴刀的砸向寨栅! 这个女真营寨,只有一面开了门,南面都是碗口粗细的木料绑起埋入地上形成的寨栅,横扫之下,就听见轰隆啪嚓的断裂之声巨响,木屑四下横飞,被扫断的碎木,飞出去七八丈远! 两下之后,寨栅已经断得七七八八,摇摇晃晃,干脆合身撞上去,轰隆一声,他连人带马,就跟着这些倒下寨栅,一起摔落了出去!转瞬之间,一个缺口,就给清了出来!不等杨志摔得七荤八素的起身,汤怀已经呼哨一声,简直是兴高采烈的就跃马冲杀了出去! 一众猬集在他们后面的黑云都军将士卒,看看杨志,看看汤怀转眼就剩下一个黑点的背影,都情不自禁的微微摇头,幸好这厮是俺们这边的…… 却听杨凌身后的郑恒喝道,“还在这里卖什么呆?杀出去!”呼喊声中郑恒便是骂道。 杨凌只是看着杨志起身之后抓起长柄朴刀,催动那匹坐骑,风一般卷过,铁青色战马长嘶一声,后蹄用力弹地,就从这个寨栅缺口飞跃出去,他身边近百汉家健儿,同声大喝,向着南面冲杀而出,而他本人也是策马往前赶,还不断的吼道,“莫只图厮杀,留下二十人看顾有无落队伤员!” 而完颜娄室所部,也在这个时候,从正面寨门撞入,分开烟焰,踏过满地尸骸。怒吼着追来,女真军马已有一部绕到了军寨南面,正是后路那未曾遇袭的军寨遣出,一个蒲里衍三十余骑,巡梭在军寨南面,只做遮断后路准备。才匆匆到位,不及喘息,就看见南面寨栅破裂,一血袍小将,飞也似的冲杀而至! 领军蒲里衍大声厉呼,早有麾下勇士迎上,各挺马槊,直扑那白马小将,这白马小将。除了汤怀还能有谁?看到南面后路居然已经有女真鞑子遮挡,汤怀简直是两眼放光! 杀发了性子,汤怀哪管是不是能顺利撤走,只想着在枪下挑落更多的女真鞑子!长枪盘旋飞舞,灵蛇一般急探,比起步下作战大枪用抽居多,马战汤怀就纯用刺,白蜡杆子的枪杆极具弹性。一探即收,借着弹性又能飞刺出去。简直就是在马前舞出了万朵梨花! 步战的时候大枪连抽带砸才有破开阵势的威力,马战之时,两马对冲的冲力加在一起,枪尖稍稍一沾身,就破甲伤人!这大枪连探连收,迅捷无伦。比起步战时候,汤怀更是一台高效杀戮的机器! 一个对冲,迎向汤怀的四五骑女真甲士就全都落马,竟然无一幸免!只是这一对冲,那带队蒲里衍就凉到了骨头里。战阵上厮杀分生死的男儿是最实在的,强则胜弱则亡,特别是这马战对冲的交手战,这白袍小将马战之强,也算是一员到达了水准的战将了,这到底是怎样一支精锐军马? 更不必说,就是这支军马,突然出现在这绝地,不过一刻功夫就杀透了的营盘,如此奇袭,简直是骇人听闻!若不是这般人物组成的精锐,岂能做到这一步? 这白袍小将身后,更有数十近百骑呼啸着跟上,一往无前之势,直与这白袍小将一般!那蒲里衍心下明白,自家今日就要死在此处!可女真初起强兵,凶悍之气仍不稍减,那蒲里衍大吼一声:“拼了罢!娄室就要上来了!” 数十本来已经撒开的女真甲士,就从各自位置催马,同样呼啸着拼命迎上前去,哪怕是死,也要将这支军马留在这儿!汤怀当先,将士陆续跟上,在这冰天雪地当中顿时就展开激烈的厮杀,战马狠狠相撞,长鸣惨嘶之声交缠,双方甲士红着眼睛对刺对砍,喊杀声震彻雪夜,不时有人沉重落马,飞溅鲜血将雪野染得通红,一瞬间双方就交换了数十条性命! 最多半刻功夫,厮杀声就骤然沉寂下来,三十余骑女真甲士全数落马,无一存活,只留下空马在雪地中乱跑,白茫茫的原野上鲜血涂出了千奇百怪的形状,女真战士和宋军战士重重叠叠的死在一处,不过从营寨里面急冲而出的冲力,在这三十余骑女真甲士的拼死阻拦下,也被降了下来,不过损折了七八名甲士的性命,忙不迭的催策战马,要将马速再提起来,向南疾驰而去! 只有汤怀还红着眼睛四下打量,看还有没有女真鞑子让他挑落马下,这个时候又是破空之声大作,微明的晨光之中,就见羽箭箭镞反射着寒光,从四面八方爬过抛射的高点,向着核心处的骑士疾落下来! 汤怀双眼全是血红的光芒,在箭雨中,大声怒吼,“杀不绝的女真狗鞑子!” 完颜娄室所部兵马,借着三十余骑女真甲士的牺牲,已经追及,率领这部人马的是完颜娄室麾下大将古鲁,他并没有加入厮杀,而是再度张开了两翼,超越追击赶过去,这些女真甲士疾奔当中,摘下弓矢,抛射出一排又一排的羽箭! 只求拖住这些天杀的厉害得出奇的南人军马,越来越多的女真儿郎正在次第赶来,说什么也要将他们留在这葫芦道! 箭雨当中,杨志持刀立于马上,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两翼女真鞑子已经张开包抄上来,后殿女真甲士也在源源不绝的加厚这包抄两翼,平坦大道之上,更多的女真零散军马,正拼命要加入这战场! 杨志也是有些麻爪,该怎生是好?单论突围,凭自家一人一马,怎么样也能保得小杨将主杀透重围,直冲出去,这点女真鞑子,还没放在眼底,可是那么多儿郎呢?那么多跟着自家一路掩袭而来的军中菁华,那么多在牛头山死战到最后的忠勇男儿,难道就任他们自家求活了么?那还要俺当这厮杀斗将作甚? 第三百四十二章 血溅葫芦道 哪怕拼到箭尽枪折,也要尽到俺的本分,将尽可能多的儿郎带出去!杨志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后面追来的那完颜娄室黑色牙旗之上,完颜娄室在不断的催促麾下人马,向两翼延伸,而他直领的人马,却越来越单薄,完颜娄室的目光,落在了杨凌身上,隐约间他好像认出了这人,完颜宗弼折戟燕京,回返东路之后,将画像通传! 果然就是这支南人军马,俺没有错,身边亲卫,惴惴的提醒完颜娄室:“不能再遣出人马了,完颜娄室,你自家安危不顾了?” 完颜娄室狞笑一声:“俺就是要引他们掉头冲俺大旗,这些鸟南蛮子,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掉!”亲卫脸色有些发白,纵然是女真军中勇士才能为完颜娄室亲卫,但是看到这支南人军马的骁勇,还是让他觉得震骇! 这些亲卫自信于哪怕眼前有辽人远拦子精锐组成的千人军阵,他们带一个蒲里衍就敢撞上去,但是万一这支南人军马不顾死活的冲杀过来,他们还真没把握能挡住这些南人不要冲杀到完颜娄室马前! “娄室,不能行险!有个万一……”完颜娄室森然一笑,一张布满伤疤的脸的扭曲着,有如魔神:“俺身上的伤口都是护步达岗之战与数十万辽狗鏖战留下的,俺却不相信,这点人就能伤了某,俺要战死,宗翰会尽斩你等,你们也只有和这些南人同归于尽给俺殉葬,俺不能再受败在南人手里的屈辱!” 上百支抛射而出的轻箭,从最高点呼啸落下,直扑向猬集在战场中间的宋军人马,转瞬之间,地上就似生出了一片箭杆丛林。队伍当中,人喊马嘶声响成一团,有数匹战马更是惨嘶一声,陡然扑倒在地,带得马上骑士也滚落雪中,掀起一大蓬一大蓬的灰尘。幸得马上抛射,多用轻箭,而宋军在那个军寨中,勉强也算是披甲完全,加上竭力拨打遮挡,真正伤亡只是寥寥,可是女真骑士两翼展开包抄的队列越来越厚,就是这样一波接一波的抛射箭雨,也能将这些宋军精锐一直射到死! 而继续向南疾奔突围。按照女真军马汇聚如此之快,来得如此之猛,已经是不可能摆脱他们的纠缠,专攻一路突围,女真军马正好两边一夹,乱战当中,只怕只有寥寥几个武力超群绝伦的人物,才有可能突围出去。而大多宋军男儿,只有战死落马在这茫茫原野之中! 完颜娄室那没来由的战场直觉。让女真军马早早就咬上了杨凌他们,让杨凌他们此前筹划盘算,眼看就要在这葫芦道之中,走到绝处! 杨凌腰间的佩剑已经出鞘,拨飞了两支羽箭,至于身边。不用杨凌去担心,所有人都被射落马下了,估计也是还活蹦乱跳的,杨凌紧紧咬着牙齿,急切四顾。宋军队伍已经被这箭雨压缩得猬集成一团,都快没了战马活动的空间,人喊马嘶之声,响彻原野,一时间竟然显得有些混乱了起来,落马骑士在雪地上竭力挣扎起来,抓着兵刃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几匹空马炸缰,长嘶着四下乱冲出去,更加剧了这里的混乱,难道最后还要死在这里不成? 女真人的军事水准果然是这个时代的顶尖存在,尽管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全力,可眼下还是陷入这般局面,从白沟河一路行来,已经有多少儿郎为保自家安全送了性命?不若就在这里拼死了罢,让这些好汉子少了牵挂。 “冲杀出去!”杨凌猛的佩剑咬在嘴中,腾出手来就要策马掉头,冲向背后那个女真重将完颜娄室所在牙旗之下,就算不能换了那个女真鞑子头的性命,至少也要将剑朝他扔过去! 旁边的一员亲卫却灵醒得很,一把就扯住了杨凌坐骑缰绳:“小杨将主,你要做甚?” 身边亲卫实在太厉害了,就有这点麻烦,想做什么都被看得死死的,杨凌狠狠的瞪着他,就一个意思,“你撒手!劳资跟这些鞑子拼了!” 这亲卫最笨,说不出什么话来,这个时候涨红了脸,但是一下就明白了杨凌眼中决绝之意,这壮汉也犯了牛犟,死死抓着缰绳,就算杨凌挥剑砍过来,也绝不松手! 正在此际,就听见郑恒的大吼声震响:“杨壮士!” 杨凌和这亲卫转头望去,就见杨志一骑拖后,单手举起长柄朴刀,在空中摇晃两下,接着就放下直指完颜娄室旗号所在!箭雨仍然一**呼啸着抛射而来,在箭雨之下,宋军男儿不约而同都转过马头,对着完颜娄室那杆黑色牙旗所在方向! 长柄朴刀一摆,杨志双腿猛的一夹马腹,但同时沉腰下裆劲死死压住鞍鞯,那匹雄骏的铁青色战马腰背发不得力,欲奔不得,急得只是雷鸣一般长嘶,箭雨横空之中,杨志怒吼一声:“随俺杀鞑子!踏破此敌!” 近百宋军男儿同声大喝,黑云都甲士历经战阵,均是九死一生之士,只要指明了方向,面前纵有万千大敌,又有何惧哉?无非就是死在此间! 悠悠千载,蒙恬虎贲,冠军骠骑,卫公儿郎,在汉家边荒穷塞绝域,汉家男儿,难道还死得少了么?呼喊声中,杨志猛的一松裆劲,铁青色坐骑已然如龙长嘶一声,后蹄弹地,又飞腾空中,直跃向完颜娄室牙旗所在方向! 在那杆黑色牙旗之下,完颜娄室同样死死的看着杨志举动,杨志独骑而来,根本就不放在完颜娄室眼中,将为军之胆,将为军之魄,如此强鹜果决,英姿勃发的将领,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涌现出来的,更难得的是,他还是如此年轻,只要让他埋骨在这此间,那么这支南人强军的胆勇锐气,至少就要摧折一半! 自家就算是赌上性命,又能如何?他也猛的扬起手来,狠狠向下一劈,就是要聚集在他牙旗之下,约六七十骑女真甲士,也提速迎上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 针锋相对 女真鞑子心里都清楚,好不容易围住了这支全有战马的南人军马,此刻决不能后退,一旦撤退,那么就和两翼厚势脱节,而拥有高速战场机动力的骑军,很容易就能寻到空隙冲出,这个时候只能以甲骑迎上,死死缠住这支南人军马,然后两翼合围而上,将他们彻底绞杀! 骑军作战,没有防守一说,只要成合战之势,只有以攻对攻,挥掌狠狠劈下的同时,完颜娄室也摘下了鞍侧马槊,怒吼如雷,拼命催马就要领先迎上前去,在他身侧一直提心吊胆的古鲁,哪里容得完颜娄室亲身而前,做死活全凭天命的骑兵对冲,已然大吼一声,挺着马槊,狠狠将马刺踩入爱马腹中,超越狂奔而前,数十女真甲骑,随着古鲁,同样发出声嘶力竭的兽吼,向着面前那支骤然提速,狂涌而来的南人精强军马,毫不示弱的做决死对冲! 两翼疾驰不住抛射箭雨的女真军马,同样发现了这个动向,一个个领军女真军将连声怒吼呼哨,这些女真甲骑个个放下弓矢,摘下马战兵刃,拼命催马,就向着中央合拢而来,最多不过半刻功夫,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女真甲骑,就要彻底将这支南人军马淹没! 此刻若是从空中往下看,就能见到两队甲骑,卷起的烟尘,如两条狂暴翻腾的玉龙,这在飞速迎头对撞,而两翼是黑压压的甲骑,正急速围卷而来,而这汇聚之处,就是完颜娄室那杆黑色牙旗之下! 轰隆一声巨响,两支一往无前的骑军,狠狠撞在一起,在这一刻。天地间所有一切似乎都寂然了少顷,接着狂暴的碰撞声,厮杀声,惨叫声,加倍剧烈的爆发出来! 杨志一骑当先,将长柄朴刀按下。劈手夺过一员女真鞑子手中长矛,随即手中长矛狠狠戳进了当面一名女真甲骑的胸口,略一沾实,杨志就已经撒手,两马高速对冲之势,只是轻轻一沾,点钢的矛头就如快刀入腐泥一般,撕破这女真甲骑的鳞甲,锁甲。再加一层皮甲,深深的扎入胸口,巨大的冲力,还带得内脏被撞得七零八落! 蓬的一声,这长矛毕竟是步战所用,弹性不足,吃不住这分量,也猛的断裂。可这女真甲骑已然是向后倒撞下马,连垂死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手中马槊,不过才递出来一半而已,在送出长矛的一瞬间,杨志也沉下裆劲,稍稍偏转马头,和迎面冲来的战马侧身而过。此刻骑兵对冲,还不是后世那种紧密墙势冲击,完全没有躲闪的余地,就是**裸的换人命,两马之间。怎么也有可容一马穿行的余地,不过在高速对冲之际,不是久经训练,马术精熟的骑士,如何能在对冲兵刃对撞之际,还能敏锐的寻到这个空隙,避开这巨大的冲力? 两马对撞而过,另外一边的女真甲骑在间不容发之际,还飞快抽出一柄铁骨朵,向着杨志腰际横扫,杨志又是一侧身,让开这铁骨朵,伸手在他胳膊上一带,不管这女真甲骑裆劲再老,一带之下,就已经跌落烟尘,后续战马陆续跟上,惨叫声中,一时间也不知道被乱马踩了多少记! 杨志这个时候再取出了长柄朴刀在手,携带着战马巨大的冲力,朴刀横扫之下,便是数骑落地,在一瞬间,杨志作为全军矛头,就已经深深撞入女真大队甲骑之间! 尽管一时战局喧嚣,可他的目标仍然只有一个,就是那杆猎猎舞动的黑色牙旗之下的完颜娄室,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件兵刃向着杨志刺来劈来,杨志的长柄朴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数员女真鞑子的长矛一起使力架落,杨志一点马腹,胯下坐骑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横着排了一步,侧撞上旁边一名女真甲骑,杨志劈手一扯,那名女真甲骑坐立不定,侧倒下来,斜身遮挡在杨志面前,就成了一面肉盾! 噗噗乱响,瞬间那倒霉的女真甲骑就着了两记马槊挨了三下钝器,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撒得杨志胸甲上淋淋滴滴,全是血痕,混战之外,就听见汤怀一声大吼:“杨将军,用高宠将军的大枪!” 这个时候,原来冲杀在南面最前的汤怀,在转头冲锋之际,发疯一般将坐骑马腹刺得全是鲜血,硬生生的又超越到北面前头,仅在杨志身后而已! 呼喊声中,他已经向着杨志,脱手将手中大枪破空掷出,一名女真甲骑趁着他掷枪之际撞来,汤怀又狠踢马腹,迎面撞上,侧身让过一槊,伸手就将那女真甲骑颈项夹在腋下,大吼一声胳膊较劲,喀拉一声,那女真甲骑颈项就被汤怀生生扭断! 大枪如龙一般飞向杨志,杨志却怒吼一声:“自家留着使,俺不会自夺?”稍一偏头,左手已经接住大枪,稍稍一荡划了半个圈,将扑来女真甲骑一阻的同时,反手就将大枪向着汤怀掷还了回去! 还借着这扭身掷枪之势,右手将腰间佩剑拔出,一个刹那之间佩剑已经借着扭身荡开一道森森寒光,剑光所及,鲜血横飞,衣甲平过!那一头汤怀劈手接过空中来回飞舞的这杆大枪,摆荡戳刺,当面两名女真甲骑顿时一个咽喉中枪,一个面门多了个血窟窿,翻身就从马上栽倒,在汤怀身后,大队宋军战士终于跟上,狠狠和女真甲骑撞在一处,宋金两国,最为精悍的甲士就在此时针锋相对,厮杀顿时烈过方才十倍! 高宠的兵器实在笨重,汤怀有些使不过来,只不过再这种厮杀场景之中,只有这等大开大合的兵器杀伤力最高,汤怀和岳飞一同的出身,再不济也能够拿着这杆大枪,舞上数个往复冲杀。 长兵刃在空中交错乱刺,两马或者错身或者就干脆撞在一处,长嘶声倒在地上,马上骑士摔倒在地,犹自纠缠成一团互相死拼,不断有人落马,鲜血飞溅横溢,这一场骑战,从一开始就达到了最**! 第三百四十四章 狭路相逢(一) 杨志顶在最前,已经抢下一柄马槊,左槊右剑,纵横决荡,一步步的朝前硬顶,而在他身后大团混战之中,汤怀血袍白马大枪,连刺带戳,连劈带砸,马前无一合之敌! 郑恒这个时候厮杀技艺不如杨凌,甚至比起汤怀来也是差了一筹,可是这汉子也是血气烈烈,当下这般情景,却是不等按捺下大杀一场的冲动,郑恒就是死死的看着杨凌,率领十数名兵马,将杨凌护卫周全。 其余宋军战士,无不拼命狠战,杨凌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他的腰间佩剑乃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他也死命的往前冲,自认为杀得酣畅淋漓,其实苦了郑恒等人,郑恒就紧紧贴在她的身边,并不如何厮杀,不过哪名女真甲骑要是威胁到杨凌的安危,手中那杆马槊也阴损得很,神出鬼没的已经捅翻了两三个,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郑恒的坐骑已然在对撞中倒毙,而转瞬之间他已经在乱战之中换了一匹马! 而自己身上,还是半点伤势都没有,这个纵横北地多年的汉子,这个时候也显示出了他一身不俗的战斗艺术,将是猛将,卒是精卒,如此汉家武力菁华,哪怕以女真甲骑之强,从一开始,就遮挡不住! 就见以杨志为矛头的宋军甲士,一层层杀透而入,眼见再过几层,就要杀到完颜娄室面前! 古鲁浑身都是冷汗,他就遮挡在完颜娄室前面两排,二十余名女真甲骑牢牢列成人墙,死死的将完颜娄室圈护在最当中,两军对撞,古鲁就见这些纵横辽地。摧敌灭国,号称天下最强的女真儿郎,竟然一瞬间就被杀得人仰马翻! 宋军甲士不顾生死,层层而进,就算中伤落马,还强撑着砍马腿!那几名南人军将。更是超乎了古鲁的想象,如此悍勇,哪里还是人力可及? 那名面色青狞的宋人大将,更是杀气盈天,就看见他马槊长剑飞舞,一层层的女真甲骑就被杀透,整个人似乎像是被血染了一层,到了后来,女真甲骑在他马前。竟然有避道之势! 古鲁惶然回首,正撞上亲卫重重护卫下的完颜娄室,完颜娄室神色阴狠,半点后退的意思都没有,如电一般的目光,只是狠狠的落在古鲁身上,古鲁浑身一震,就死在这里罢。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这些杀了太多女真儿郎的南人好过! 古鲁猛的踩鞍起身。放眼望去,两翼铁骑卷起灰尘如墙一般向着这里拼命涌动,可他们就是会合而来,只怕眼前南人猛士,已然杀到完颜娄室面前! 古鲁突然凄厉大吼一声:“放箭!放箭!破甲重箭!俺们就和这些南人死在一处了!”一声呼喊之后,古鲁已然挺槊直上。直扑杨志,裆劲已然下到最大,牢牢的黏在马鞍上,作为完颜娄室麾下硕果仅存的心腹军将,死了。不过就是死了,那些一路拼杀出来的弟兄都死了,自家还活着做什么? 就算被那南人大将一槊刺个透心凉,自家也能坚持不跌落马下,怎么样也要在他身上也添个窟窿!转瞬之间,古鲁已经撞开前面两骑女真甲士,马槊微微颤抖,就直指向杨志胸腹之间! 这马槊被他单手稳稳的夹在腋下,前七后三,保持重心完美平衡,另一只手却死死扣住马鞍铁过梁,就算先被杨志刺中,古鲁也坚信自家绝不会倒下,怎么样也要将自己这一槊送出去! 转瞬之间,古鲁就已经扑近杨志身侧,杨志刚一剑砍翻一名女真甲骑,就见一个头戴白貂帽女真军将催马急撞而来,手中马槊,已经到攻击范围却还未曾送出,激战之中,杨志哪里知道所来完颜娄室亲将古鲁已然下定的必死决心,他不先动手正好,随手就是一槊送出,去势如电,那女真军将怎么样也要先挨上这一记。 古鲁嗔目大喝,发出这生命中最后一声怒吼,身子反而前探,迎向槊锋,等着一槊刺入,古鲁才会稳稳送出手中兵刃,这名完颜娄室最后心腹重将,是完颜女真部与其他部族攻占俘虏过来的奴隶出身,哪怕在半野蛮化的女真部族当中,也是地位低下之极,他一路从最底层拼杀上来,女真起兵以来,古鲁六次重伤,其中两次让人都以为他差点熬不过去了,如此拼命,仍被其他出身稍微高贵一些的女真贵人呼来换取,仍然如使奴婢,直到完颜娄室发现了他的功绩,才改换命运,一路爬到如此地位,今日此时,古鲁就将完颜娄室给的,一发都还给他! 扑得一声轻响,杨志手中马槊,已然破胸而入,古鲁浑身一震,仍然死死的扣住鞍鞯铁过梁,身子反而前迎,槊锋与胸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而古鲁面容扭曲,在最有把握的距离,一槊狠狠送出! 古鲁身周数名女真甲骑,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最后的死战,而杨志也终于微微色变,两人距离已经拉倒不能再近,古鲁垂死一槊,既稳且疾,哪里还有闪避的空间? 间不容发之际,杨志顺着这一槊来势,已然撒手侧滚下鞍!临撒手弃槊之际,仍狠狠一拧腕子,两面开锋的槊刃在古鲁胸口滚转,顿时将伤口扩成了一个血窟窿! 这最后一记,彻底断绝了古鲁顽强的生命力,这名女真军将瞪大眼睛,还保持出槊直刺的姿态,马槊微微颤动,已然探到尽出,可这最后一刺,仍然落在了空处! 数名女真甲骑大呼:“古鲁!” 古鲁壮实的身子在马上一晃,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气力,带着穿透身体的马槊,弃鞍向前扑出,用最后一点气力,将杨志所骑的那匹铁青色战马狠狠扑倒在地! 战马惨烈长嘶声中,残存女真甲骑全都红了眼睛,一个个全都发出凄厉兽吼一般的呼喊,不管马上步下,就向着杨志滚鞍下马处扑来! 汤怀此刻已经冲杀到了最前,离杨志不过七八步距离,狠狠厮杀间就见杨志突然不见了身影,而女真甲骑和发疯一般向着他刚才所在的地方涌去! 第三百四十五章 狭路相逢(二) 汤怀也同样怒吼一声:“杨志,你这厮鸟……!”大枪电闪一般抽出,面前女真甲骑如遭雷击一般被扫落马下,还在空中,身后的黑云都壮汉跟进,顿时就一锤上击,这名倒霉的女真甲骑又被掀起半天高,汤怀与此人马上步下,一枪一锤,拼命朝着杨志所在的地方冲杀而去! 而就在古鲁做最后死战之际,从两翼涌来的女真甲骑,终于发现了完颜娄室牙旗处的危局,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两支骑军对冲,不到半刻时间,完颜娄室麾下最为精锐部分,就被杀得人仰马翻,一层层的被踏破,南人兵锋,眼看就要杀到了完颜娄室牙旗之下,完颜娄室败亡,他们这些直领亲卫谋克军将士卒,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斩之以殉,而就算不是完颜娄室的直领亲卫谋克,没了完颜娄室这位贵人,分拨到其他贵人管领之下,小部出身,还指望能有什么前景不成? 古鲁最后大喊声传来,两翼拼命赶来的女真甲士,全都红着眼睛又操起弓矢,全用破甲重箭,再也不分敌我了,就是一排破甲重箭在四五十步开外的极近距离,飚射而出! 这样的距离,哪怕是用骑弓,发射出带破甲锥的重箭,身披两层重甲,也同样抵御不住! 弓弦“嗡嗡”声划破空气,疾若蜂鸣,羽箭飞蝗一般攒射而来,正缠战间的两军战士,顿时应弦落马一片,郑恒在后厮杀,突然间背上就多了一支长箭,箭羽犹自在微微颤动,郑恒身子一僵,翻身落马。扑倒地中。 不少黑云都甲士都是一边厮杀,一边遮护着杨凌,拼命拨打着扑来羽箭,还有的还要拉扯着伤员,照顾高宠这样的重伤之将,这个时候。郑恒中箭倒下的景象,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杨凌已经砍得浑身是血,兜鍪已经被打掉,露可是依旧握着手中宝剑,不肯撒手。 杨志身影突然在前消失,两翼箭雨横扫,身边儿郎纷纷中箭落马,杨凌尽收眼底,杨凌打马盘旋。猛的宝剑一指:“杀上前去,杨志这厮没死透罢!” 汤怀也不骑马了,翻身落地,电闪一般就扑向郑恒所在方向,杨凌再一盘旋,杨志既然倒下,那么此刻就该我上了,这么多好儿郎死了。我又有什么死不得? 正在他再度准备呼喊之际,就听见一声虎吼之声在战阵深处响起。震得整个葫芦道,山鸣谷应! “杀不尽的狗鞑子!”虎吼之声,正是杨志,战阵深处,完颜娄室牙旗之前,杨志长剑已经脱手飞出。将一名女真甲骑穿了个透心凉,而杨志浑身浴血,翻身抢上他的战马,夺过他的马槊,上下翻飞。槊锋如电,十余名女真甲骑,被他杀得人仰马翻,无一人能稍稍遮挡杨志的锋芒! 老天之幸,老子麾下聚拢了这样的豪杰英雄,麾下如此,这辽阔苍茫的天下,某哪里去不得! 战阵深处,杨凌勒马而立,在这死生之所,一时竟是慷慨激昂,而在那杆已经成为所有人注目焦点的黑色牙旗之下,完颜娄室痴痴愣愣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看着那个女真勇士竭尽全力也无法淹没的英武身影,南人有如许多的英雄豪杰,为什么就一直被称为软弱?连辽人都打不过?有这样的南人当在面前,宗翰啊宗翰,你的南下大计,到底是对还是错? 箭雨犹自在破空呼啸,宋军将士纷纷落马,不少人挣扎着从地爬起,摸着兵刃就持兵刃,没有兵刃干脆就捏着一双精拳头,面向两翼如墙狂涌而进的女真甲骑,准备拼尽性命也要稍稍阻挡他们一下,让杨志杀到完颜娄室面前! 就算是死,今日也要拖着这鞑子重将一起! 数十步的距离,女真甲骑转瞬既至,这些女真鞑子甲骑也全都红了眼睛,从蔚州城塞死战打到现在,他们在这支南人军马中死伤实在太多,不管这战以后完颜娄室所部实力是不是元气大伤,再也不能成为女真西路军中重要组成部分,今日说什么也要将这支南人军马一个不留的埋葬此间! 杨凌汤怀郑恒三人,纵然未曾回头,也能感受到背后那些袍泽弟兄,所做的最后死战! 杨凌带着汤怀等人终于撞入了完颜娄室身前最后七八名亲卫甲骑之中,杨志策马在侧,而郑恒,步下跟从! 在他们身后,累累的全是女真鞑子的尸首,最后两排近二十骑女真鞑子甲骑,几乎被三人一扫而空! 厮杀至此,三人都已经浑身浴血,带伤数处,可战意杀气,却仍然是那般高昂!最后七八名女真甲骑绝望的迎上,两翼涌来的女真儿郎,一时间被这些南人残兵拖住,扫空他们最多再花半刻功夫,虽然两翼有些女真甲骑已经反应过来,绕开战场拼命赶过来,可谁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而完颜娄室,就沉沉立于黑色牙旗之下,南人如此勇猛,至少在此刻,已经大大打击了他原来高昂的南下雄心,一时间都怀疑起自己全力辅佐宗翰,要求继续南下,一直将宋人的版图也打到底,这种想法到底是对是错,是不是要将女真儿郎全部葬送在南朝! 自家子弟如此惨重的伤损,让他也心胆俱痛,哪怕杨凌他们已经扑到了面前,完颜娄室都不想再走了,就拼死在此处了罢,就算逃得性命,难道这辈子就让人看笑话么? 从女真统一,到起兵反辽,一连串的死战,竟然让完颜娄室这等心志坚强到了极处的女真重将,一时间都失却了对自家心智的把握! 最后关头,看着完颜娄室静静的立于牙旗之下,捧旗亲卫甲骑猛扯完颜娄室缰绳,牵着他就向北走,完颜娄室一下反应过来,暴怒大喝:“这是想做什么?” 另一名甲骑狠狠一槊戳向完颜娄室坐骑屁股:“走!” 完颜娄室猛的一踢马腹,上好的辽东战马反应极快,向旁跳开,让开这一刺,而完颜娄室已然率先向着杨凌他们迎上:“某家就死在此处!” 第三百四十六章 狭路相逢(三) 亲卫甲骑顿时反应过来,完颜娄室真的就想死在此处,他麾下这些儿郎,就只能与这些南人不死不休,哪怕损折殆尽,也要让这些南人全部与完颜娄室殉葬!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说的?就陪着完颜娄室一起死罢! 七八名女真甲骑同声怒吼,跟着完颜娄室迎向那浑身浴血,拼死杀来的杨凌他们,厮杀到如今,两军主将终于照面,做这最后碰撞! 而在这一边,杨志提起身上最后的气力,终于超越了杨凌,大吼一声:“将主,这个鞑子头让给俺!” 手中捡了一杆长枪,枪头展动,直指完颜娄室,杨志说起来,与开国杨家将也有些远方关系,杨家枪是祖传的手艺,只不过到了他祖父那一辈,在西军与西夏人死战的时候,英年早逝,他的父亲也学到的是不全的杨家枪。 杨志自然是会一些杨家枪,后来他更喜长柄朴刀,所以才没有用枪,此刻一枪在手,瞬间就是有了几分杨家将儿郎的无敌风采。 在这一刻,杨志眼中再无他物,只有完颜娄室,杨凌想喝住杨志,可这家伙英锐勇猛,绝不下于高宠,他对这汉子,有信心。 此时此刻,杨凌只能低吼一声,唤过汤怀和郑恒,这两人一左一右,翼护着杨志冲杀而前,最后拱卫在完颜娄室身边的那七八名亲卫,也已然拼了性命,这场骑兵互相追逐,最后硬碰硬的交手战已经打到了最后,能坚持到完颜娄室牙旗之下做最后拼杀的加起来就寥寥十余人而已,双方互相之间都没了闪避退让的余地,就是狠狠的冲撞。兵刃的对刺,生死之分,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杨志大枪在手,握持处已经黏黏腻腻的全是血污,在手中直是打滑,盘枪一探就中一名女真亲卫咽喉。身侧抢过两名女真亲卫,一个丢兵刃就去抱杨志大枪,这些久经战阵的女真亲卫也看明白了,只要这有兵器在手,这年轻小将,就是不可阻挡的! 放在厮杀才始的时候,女真鞑子这法子只能说是给杨志杀得昏了头脑,近乎于异想天开了,杨志两膀稍一叫劲。白蜡杆子的枪身一弹就起,靠这女真鞑子扎煞着手恶狠狠的来抓,逗他到天亮也捞不着枪身半根毫毛,可厮杀到如今,见女真鞑子赤手来夺兵刃,杨志两膀一叫劲,一时间却发现胳膊酸软,往常随身游走。说到就到的力量,竟然一时催不起来了! 杨志这身本事。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武者中的佼佼,杨志少年英武,几年打熬筋骨,自习一手刀法,待得长成,本事已经远远超过了同龄人。英武之处,只怕不下于当年与河东沙陀劲旅夹河大战的王彦章! 有了这身本事,杨志又是个野性子,还有点天也能捅个窟窿的逗逼之气,就念着要凭一身本事博个功名富贵出来。家里也拘管不下,后来押运花石纲出了篓子,这才寻了杨可世的门路,入了西军之后,这厮不管是厮杀见阵,还是军中比较,杨志不仅英锐剽悍无前,而且耐得久战,天生就是冲阵踏营,斩将夺旗的军中先锋人物,从来没有见他畏惧疲累过是什么样! 可是今日,第一次杨志居然感到两膀叫不出劲来了!原因其实无他,就是累的,哪怕杨志这等人物! 山间大中疾行,基本都是强行军,这体力消耗本来就了不得了,杨志又是个好强性子,还事事争先,更不会如老卒一般抓紧任何时间休息恢复体力,今日一战,就一直顶在最前头,冲向完颜娄室大旗,除了最后因为落马,被杨凌三个抢了一头之外,杨志始终都是势若疯虎一般冲杀在最前! 虽然杀女真鞑子如割草一般,可是真正战阵之中,看起来电光火石一般旋起旋灭立分生死的厮杀,真正身历其间,才知道每一次碰撞厮杀,要消耗多少人的精力体力! 女真鞑子马术娴熟,势大力沉,战技精纯,每刺翻放倒一个,都是精力体力的巨大消耗!当面的宋军,不管是高宠还是杨凌所领的兵马,在蔚州之外辗转厮杀,从攻营到骑兵对冲,马过之处,无不披靡,而完颜娄室所部最为精锐的直领谋克,也被拼得油尽灯枯,而宋军上下,哪怕杨志这种杀神,也拼到了再难为续的地步! 那女真鞑子一把抓住杨志的大枪枪杆,而杨志又怒吼一声,不信邪的沉裆压马,两膀无力,那就从武人的根上叫劲出来! 武人的根本,就是腰,临阵而战,无一不是用鸾带把腰杀得细细的,腰结实了,山也挑得动,腰要是软了,这一仗就是打到头了,杨志哪怕杀得两膀酸软,汗透重甲,可腰背处仍然稳健如山,挺得笔直! 这一沉裆,却听见胯下战马一声哀鸣,轰然倒地,竟然再吃不住杨志沉裆一压,这驮着杨志反复冲杀,破阵而入的高骏辽东战马,毛片已然透湿,最后一分马力都榨出来了,且身上伤痕累累,血都流得差不多了,轰隆一声,溅起好大尘,杨志连人带马跌倒中,这血袍大枪的小将,终于在完颜娄室面前停住了脚步! 而那名抓住枪杆的女真亲卫也被扯下马来,更有三名女真亲卫,怒吼着向着杨志刀枪齐举,就要了结这个如割草一般不知道杀了多少女真好儿郎的南人小将! 在杨志落马之际,完颜娄室也终于动了,当厮杀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完颜娄室也终于明白,自家这诱敌反冲之策,恐怕是终要赔上自家性命了,这些南人之强,竟然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但是完颜娄室也同样坚信,这样强悍的精锐,哪怕以南人地广人博,同样是要天时地利甚而气运聚合,才能汇聚一堂,绝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涌现出来的,不然南人也是这般精锐剽悍能战,何必会被契丹百余年来始终占据着燕云十六州,百年来不敢北望? 第三百四十七章 狭路相逢(完) 这支南人强军,不用说就是女真南下大敌,而眼前这些胆大包天掩袭数百里,以轻装轻骑就敢踏破女真大营,最后在骑兵对冲中将女真精锐杀得人仰马翻的,正是这支南人强军精锐中的精锐,是一军之魄,是一军之胆! 若是让他们再杀透重围,扬长而去,这南人强军上下都要受到感染,在未来与女真大军的决战中,整支军马的战力,都会因而提升一个层次! 一场奇迹史诗般的胜利,对一支军队的影响是深远的,虽然完颜娄室不知道拿破仑那句名言,军队就是一个用胜利喂养的怪兽,可作为女真名将,完颜娄室同样明白这个道理,而将这支精锐埋葬蔚州城下,那支南人强军,不用说整个军心士气都要为之一摧! 既然如此,自家就算死在这里,又有什么了?难道顶着一场又一场的败绩,在别人面前现眼么?杨志马力衰竭,落入尘,已然下定必死决心的完颜娄室就骤然而动,马槊直直向前探出,直刺杨志,这血袍小将,冲击力之强,让完颜娄室都触目惊心,手中女真儿郎性命也是最多的,先结果了他,振作身边亲卫之心,然后拖住其他人,等着后援赶来,哪怕这个过程,要赔上自家性命! 哪怕下定了必死决心,完颜娄室临阵冲杀选择仍然精到,还是先拣落马的杨志这个软柿子捏,而不是热血上头找杨凌拼杀,说到底,完颜娄室也是能在辽人远拦子精锐中反复冲杀,纵横决荡的勇将。 灭辽以来,也未曾沉浸于酒色之中,仍然保持着女真起家前刚健朴实的作风。这一旦突然而动,马槊挂风而出,稳稳下探,直指杨志的胸膛处,虽然胸膛处有肋骨保护,胸甲也是甲胄最为结实的地方。可刺向此间,上档下格都不容易,胸膛面积大,扭身闪避也不容易,完颜娄室不求一举击杀杨志,而是现实的选择先重创了他,只要复创,这个一直为锋矢冲杀在最前的南人小将,还怕他能跑掉不成? 胯下战马仆倒。换大多数人,在这冲杀之际,就跟着滚落尘了,不过杨志哪能算是寻常人?杨志自学武起,不论是打熬筋骨还是磨练战技,都是一日千里的进境,而且自能感受到他那似乎天赋一般的英武剽悍之气,这个只能归功于天授。而非人力可为,投军以来。杨志就不知道什么是怕,什么是紧张,反倒是战事越是凶狠惨烈,他应对越快,战得越狠! 战马惨嘶扑倒,杨志反而加倍的沉裆下力。双腿如两根铁柱一般,稳稳的戳在地之中!同时借着战马扑倒的力量,将那名空手夺枪的女真亲卫也扯了下来! 那女真亲卫倒是狠狠滚落尘,摔得盔歪甲斜,可是白山黑水中磨练出来的女真猎人。虽然战技不如杨志这等怪物,却也自有一种绝境中的狠劲,哪怕摔得架子都散了,还死死的拽着那根大枪不撒手! 先是三名女真亲卫策马冲至,刀矛并举,围着杨志狠狠砍杀戳刺,杨志左边一扭,一槊贴着他脸颊擦了过去,带出一道深深血痕,再向前迈出一步,侧面刺来一槊贴着兜鍪后面滑过,槊锋与兜鍪摩擦,火星四溅,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碰撞之声大作! 这扭身闪避,抢前一步,已经将身法用到了绝处,杨志始终没有撒手丢枪,反而借着抢前一步,大枪白蜡杆子骤然弓起,正正拦住了挂着厉风,狠狠劈下来的一柄斩马剑! 电光火石之间,杨志已然将三名冲来的女真亲卫凶猛攻杀或挡或闪,让得干干净净,就想山根发力,硬生生将大枪夺回来,只要大枪捏在手上,哪怕自己步下,女真鞑子马上,哪怕女真鞑子再多上个几倍! 而就在杨志准备再度叫劲的时候,完颜娄室已经突然从后抢上,一槊直刺杨志胸膛处,这一槊来得当真是又快又疾,猛恶异常! 偏偏杨志这个时候旧力已尽,新力为生,身法也用绝了,那跌落地的女真鞑子连自己老妈叫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死死的抱着大枪枪杆不撒手,对这一槊,上挡完颜娄室顺势戳面门,下格就是腰腹要害,扭身闪避让不干净,唯一所能就是丢枪在地中一滚让开,可撒手丢兵刃,再滚落中,就是在完颜娄室这鞑子头面前只等保命了。 杨志可是下定了决心,怎生也要将这完颜娄室挑落马下,冲杀至今,难道就差这一口气不成?直娘贼! 这一瞬间,杨志就已然下定了决心,眼中再无他物,也不管郑恒和杨凌冲杀到甚么地方了,是不是马上就能靠拢援护,也顾不得身后自家弟兄厮杀到哪一步了,从两翼拼命赶来的女真鞑子援军是不是就要杀到了自家身后,眼前只有那柄狠狠此来的马槊,只有完颜娄室那张狰狞丑脸! 杨志拼命向右一让,将右胸让给了完颜娄室,直娘贼的狗鞑子,有胆子就朝这里扎! 同时杨志从丹田里爆发出一声怒吼,吼声中,身边尘,似乎都被溅起,铁腰借力,竭尽所能,手腕猛滚回抽,就要将大枪抢回来,拼着挨这一槊,只要抢回大枪,小爷也将你这狗鞑子头,从马上扎下来! 杨志身边,同样响起一声怒吼,一名女真鞑子高高飞起,却是被步下而进的郑恒一杆子扫了下来! 杨志冲得实在太猛,只要一旦临阵,他才不管身边弟兄跟不跟得上呢,只要小爷杀得爽快就成,以郑恒身高腿长,拼命而进,也给杨志落后了数步,杨志突然战马扑倒落地,身边围上了一堆女真鞑子,连完颜娄室都抢了过来,眼看就要不幸,一向沉默寡言的郑恒突然就爆发出一声怒吼,任眼前女真鞑子一槊刺来,双面开锋马槊锋刃撕开了两层盔甲,刺入左肩之中,深及近寸,郑恒却像是浑然没有感受到一般,一棍就将他扫落。 第三百四十八章 勇者胜 在杨志左扭右闪,拼命格挡之际,迈开长腿急冲两步过来,突然间就飞身而起,长大的身子,天神也似的飞扑过来,间不容发之际,用自家身子,将完颜娄室这一槊撞开! 在此同时,那名扑倒在地中,拿出吃奶气力死死抱住杨志大枪枪杆的女真亲卫,就觉得鸭蛋粗细的枪杆狠狠在他手中一滚一抽,两只手顿时就脱了一层皮,火辣辣的再也抱持不定,大枪从他手中抽出,还从下巴到额头,在脸上带出一条深长的血痕,连一只眼睛都被带瞎了,大枪脱手,这女真亲卫才凄厉惨叫一声,痛得只顾在地里面打滚! 大枪抽出,如龙一般夭矫而起,左右横摆,一名女真鞑子被抽落下马,另一名女真鞑子好歹用马剑格挡住,却被冲力撞得在马上巨震,连人带马横排一步出去,而完颜娄室马槊已经被撞得撒了一只手,向旁边荡起,一副门户大开的架势。 这个时候,作为合格骑士,就该盘马稍让,重整旗鼓再来一次冲击,而完颜娄室却是顺手弃了马槊,战马冲势不停,同时去拔腰间佩剑,一副和眼前杨志不死不休的架势! 打到这种程度,杨志还怕谁来?大枪向后一收再度点出,身外之物,早已远去,自家性命,无足轻重,视线就跟着枪尖去势,只有完颜娄室的咽喉! 而在杨志身后,刚才一槊刺空的女真亲卫也盘马回来,再一槊狠狠指向杨志脊背,这个时候杨志眼中只有完颜娄室,而郑恒长大身子撞开完颜娄室马槊之后也滚落尘,再没有能力援护杨志,眼看得杨志和完颜娄室两人就要以命换命! 两翼拼命回援而来的女真甲骑。这个时候也在原中战成一团,不是他们不想尽快赶到完颜娄室身边,而是那些南人军马,就遮挡在前,死死挡住他们和完颜娄室牙旗之间的道路! 宋军健儿,厮杀到这种地步。已然是油尽灯枯,就是幸存,也差不多人人带伤,不少人战马已然倒毙,只能浑身血痕的步战,就是这样,女真甲骑一时间也冲不开这一层薄薄的阵列! 羽箭呼啸来去,马上步下血光飞舞,喊杀声如雷。但是女真甲骑步伐,就是这样被死死拖住,怎么也冲不破,撞不开! 杨凌和汤怀在一处,带着麾下四处游走厮杀,杨凌动手的时候不多,杀得也没章法,而这个时候。靠得也是麾下儿郎火力全开,而杨凌就在汤怀的护持之下。拼力四下游走转战,哪里女真鞑子多,就冲向哪里,这个时候杨凌心中就一个念头,这么多好儿郎都死了,自家这条性命又算得什么? 不过就算是死。自家也要多拖一些女真鞑子垫背!杨凌盘马而战,背上已然汗湿,他的体力本就是处于下流当中,也只是机械的对冲,撞敌。出剑,厮杀! 饶是杨凌一心就想拼死在阵中,但是在汤怀和众人的护持下,每每杀透群骑,冲突而出,在身后,只留下一地的女真鞑子人尸马尸! 而在今日,杨凌却高高在马上,左冲右突,一如武神般,可以将这个归结于运气,也可以将这种情况归功于将士护卫得当,可是若不是杨凌以身作则,其能够将这支兵马的潜力激发到最大的程度,岂能与这个时代武力最顶尖的女真鞑子精锐抗衡! 纵然杨凌汤怀他们所向无前,但是女真甲骑实在太多,回援之心也同样坚决,这单薄阵列,在竭力阻挡少顷之后,仍然被杀透,几十名女真甲骑已然越过了最后阻挡,放尽马力,怒吼着向着完颜娄室牙旗冲去,不过几个呼吸间,这些女真甲骑就能赶至,而杨凌他们再是骁勇,久战之余也再伤不得完颜娄室了,而完颜娄室安全,这援兵还在不住从各处营中赶来的女真甲骑再一反卷,这支晋阳军中菁华人马,就要全军覆没在此处! 汤怀骤然停枪不发,转头向后望去,大声呼喊:“杨志,你还在等什么!” 在完颜娄室牙旗之下,厮杀也到了最后关头,完颜娄室拔剑策马急冲,浑然不顾杨志迎来大枪,狰狞丑脸上,竟是决绝凶狠的笑意,就死在此处吧,以自家身死,洗刷此次战败之辱,以自家身死,激励麾下,与这些南人精锐不死不休! 以自家身死,告诉宗翰,如果要深入南下,就要将全部精力集中摧垮眼前大敌,杀光了这支南人军马,想必南人就会胆裂,再无什么南人,敢阻挡在女真勇士马前! 自从起兵之始,自家就没想过能老死榻上!而杨志同样瞪大了眼睛,浑然不顾背后急刺而来的马槊,小爷说了要刺翻你这鸟鞑子,就要刺翻你这鸟鞑子,取下你的人头,你麾下还不胆战心惊,一哄而散? 自家袍泽们也能顺利脱出,既有英名,又有一线生机,自家这条性命,又直得什么?谁也不能阻挡小爷成就这一世英名! 就在这要立分生死之际,一把利剑突然从后斜刺里抢出,一剑就将那从后袭向杨志的女真亲卫从马上捅了下来!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此刻杀来的竟然是杨凌,杨凌的战马自然是军中万里挑一的,这等危急关头竟然就驾着战马撞开了数员女真鞑子赶到近前。 完颜娄室身边最后几名亲卫,对付汤怀和对付杨志的人数差不多,而拦在郑恒面前的就少了许多,毕竟两人马上,郑恒步下,冲击力还是差了不少,在杨志和郑恒陷入死斗之际,汤怀带领兵马死死缠住了女真鞑子,杨凌在一剑捡了漏之后,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飞骑赶来! 左槊探出捅翻杨志身后女真亲卫之际,杨凌右剑同样狠狠劈下,当的一声巨响,正中杨志大枪枪杆,杨凌手中不愧是宝剑,一剑之势,直接将枪杆斩断! 杨志骤然抬头,望向杨凌,目眦欲裂,一声将主还未曾喊出口,杨凌已经一点镫转向完颜娄室,而完颜娄室也瞪大了眼睛,同样目眦欲裂! 第三百四十九章 擒将 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健壮的南人军将,想要活擒某家! 在一瞬间,完颜娄室已经翻腕,手中佩剑,已经转向杨凌,你这厮立于诸将护卫之下某家奈何不得你,现在竟然就起了独自向捉某的心思,却是想多了,我完颜娄室还杀不了你! 就在此时,虎吼之声,再度响起,震惊四野,连身周尘都被卷起,在这吼声中激荡,一员大将骤然飞奔而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杆枪。 汤怀看到杨凌抽身上前的时候,便是目眦欲裂,小杨将主啊,小杨将主,恁地糊涂,你哪里是这女真鞑子的对手,若是出了个好歹,岳飞哥哥还不生生打杀了我! 待看到一声大喝之后,一员宋军大将转眼之间顺着刚才杨凌冲出的空路直奔而前,郑恒面色顿时大喜,“高将军,万胜! “万胜!” 此人正是枪挑铁滑车的高宠,高宠本来就是因为透支体力过甚才一直昏迷,这几日来又在赶路,还受了风寒,一直未醒转,却没有料到,这员天生的战将,就这般在厮杀的时候闻到了血腥的味道,骤然从喧闹的厮杀中醒转了过来。 劈手不知道从哪个宋人军将夺过来的白蜡杆枪,在那宋将怔怔出神,还没反应过来的一刹那,便是大喝一声,直取完颜娄室,连近处的山头,几乎这千古一将的怒吼声中,摇摇欲坠! 铁青色辽东战马,四蹄腾跃而起,高宠后发先至,娄室的佩剑已经刺到杨凌胸口,先就是破开了最外层的铁甲。 杨凌内里就还剩下一层皮甲,像杨志这般穿个四五层杨凌是走不动路的。在此时,高宠刚好赶到,手中枪杆轻轻一弹,便是将杨凌弹下马,杨凌虽然受了枪杆一棍,胸中气血翻腾。好歹是躲过了完颜娄室的剑锋。 杨凌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家还是上头了啊,自己哪里是这女真大将的对手,可是穿越以来到现在,杨凌的眼光已经毒辣起来,他的判断并没有错,在这等时候,即便是让杨志杀了完颜娄室,迎接自己的这支兵马的依旧是无穷无尽的追杀。到时候自己等人依旧一个都活不下去,只能生擒完颜娄室擦油一丝机会。 正在杨凌落马一瞬间,高宠已然和完颜娄室错身,高宠左手丢枪,一把就扭住了完颜娄室手腕,完颜娄室哪里还握得住手中佩剑? 高宠顺势下扯,抓住完颜娄室腰间鸾带,单手叫劲一扯。同时狠狠一脚踢在完颜娄室坐骑之上,一踢一扯之力。两马错身而过之际,完颜娄室已经被高宠扯过,夹在腋下! 铁青色战马直冲向完颜娄室牙旗,右手剑光卷动,这面牙旗顿时在风中乱舞,朝下坠落。而高宠也盘马而回,夹着完颜娄室大声怒喝:“大宋太原高宠,已擒完颜娄室!还想要他性命么?” 杨志木呆呆的看着高宠的身姿,也冒出了一句跟杨凌学来的粗话,“日你个仙人板板的。俺拼死杀了半天,最后却便宜了你这厮,老实交代,之前是不是假装挂机!” 这他娘的才是军中无敌,而纵马急冲而来的女真甲骑,茫然收缰,眼睁睁的看着就差最后几步,这南朝将军就这样活擒了完颜娄室,该怎么办? 冲杀过去,任那南朝军将杀死完颜娄室,然后大家一起殉死么?完颜娄室如何又能死?大家全是小部出身,在完颜娄室带领下,多少血汗功绩才有如今地位,完颜娄室身亡,就算大家不为宗翰斩之同殉,还就就是沦为那些大部贵人们麾下走狗? 最后几点花飘落,一直轰响在战场上的如雷马蹄声渐轻渐停,几名女真谋克目光对撞在一处,都是摇摇头,而完颜娄室被杨凌夹在腋下,有照一日,宗翰定会带领儿郎,踏破你们南人万里山河,让你们南人故土,沦落在无穷无尽的血海之中,某这里便去了! 这个时候杨凌突然看见完颜宗翰耳根动了动,便是大叫了一声,“这狗鞑子要咬舌自尽!” 高宠即便伸出一只手,卡主完颜娄室的腮帮,杨凌撕下一块布来,就死死的堵住了完颜娄室的嘴巴,对这周围的女真鞑子道,“都给劳资往后退!” 此地散布着密密麻麻的人马,错落散乱,满地战污,垂死的人马在地中蠕动挣扎,失却主人的坐骑在原中哀鸣踟蹰独行,空气中还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刚才激烈厮杀的惨叫呐喊声似乎犹自在耳边响动,可这一场厮杀,已经骤然间就停止了,原因无他,就是这支女真军马,最高统帅完颜娄室已然为这支南朝军马生擒活捉! 数百女真甲骑,茫然止步,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的谋克军将,而那些谋克军将,同样不知所措的看着被高宠夹在腋下的完颜娄室,宋军女真军马就在战场上杂乱的立着,劫后余生的宋军健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伤痕累累的他们已经再无厮杀的气力,而这些女真甲骑,哪怕宋军健儿就戳在身旁,也没有一人再递出手中的兵刃。 不知道什么时候,汤怀便是骂了一声,“都给愣着干嘛,上前保护小杨将主去!” 那些女真鞑子再也不敢阻拦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女真部族为军的体制,在完颜阿骨打这个强人死后,女真本身就分裂为西路军和东路军两个政治集团,东路军是完颜女真嫡系正统成分更多一些,而西路军则是血缘稍疏一些,在东路军和西路军的内部,各家军将也是各有自家基本实力,各有各的谋克,各有各的生口,打完仗抢战利品,抢生口同样能争得红了眼睛,发展到后来,真实历史上女真东西两路军灭宋之后更是各有地盘,各有兵力,甚而各有各自扶植的汉族傀儡军阀! 双方争斗,也是血淋淋你死我活的,直到汉化程度更深,死了好些完颜家的人杰之后,统治才渐次稳固下来。 第三百五十章 脚下之路 这个时候,对于这些各个谋克的女真军将士卒而言,与其说是效忠女真完颜吴乞买这个皇帝,不如说是效忠于各自谋克所属的血缘更近的贵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完颜娄室这个团体,就是这几年来女真各个出身一般的小部族,为完颜娄室所搜拢,凭借着完颜娄室在宗翰面前受重用的地位,渐次而成这样一个局面,因为完颜娄室的地位和本事,这个团体才能有如今地位。 完颜娄室若是真的战死,各家完颜贵人们自然就是毫不犹疑的对他们下手,完颜娄室的心腹用军法斩之以绝后患,各个谋克被这些贵人们瓜分,死去战士的妻儿也再没自家人照料,从此打最苦的仗,分最少的战利品,在宗翰面前,也再也没有人为他们出头! 所以当完颜娄室危急的时候,这些女真军将士卒或者在完颜娄室身前拼死抵抗,或者豁出性命也要赶来援救,在女真这个大部族中,此刻的完颜娄室就是他们这个团体最要紧,最不可或缺的人物! 这支南人军马,强悍程度实在超过了他们的预料,哪怕拿出了吃奶的气力,拼了这么多条人命,还是差了一步,完颜娄室居然被生擒下马! 若是完颜娄室战死了,反而没那么多麻烦事情,大家拼死了就是,斩尽杀绝这帮南人,指望这点战绩能换来宗翰的高抬贵手,至少不要累及各自谋克家人,可偏偏现在完颜娄室性命还在,这些女真甲骑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再进逼上前,难道真逼这些南人杀了完颜娄室。然后大家再拼个你死我活么? 或者说更大程度是震惊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女真起兵以来,破城灭国,一往无前,往往是以劣势兵力迫得敌人土崩瓦解,然后他们这些女真儿郎纵横决荡。斩将夺旗,什么时候就倒了过来,区区南人在千军之中呼啸往来,说踏破营寨就踏破营寨,说以骑撞阵就以骑撞阵,说拿下完颜娄室,就拿下完颜娄室? 无数双茫然的目光,都望向了被高宠夹在腋下的完颜娄室,哪怕主将已经在敌人的掌中。可现在浑没了半点战意的女真甲骑,还在习惯性的拿紧了兵器! 高宠独立马上,夹着完颜娄室,寒风将他兜鍪红缨高高吹起,望之有若天神一般,高宠重重喘息一阵,总算是稍稍平住了气息,左臂仍死死的夹住完颜娄室。目光如电一般横扫一周,宋军儿郎。不管是随小杨将主数百里掩袭而来的精锐,还是那些蔚州劫后余生的好汉子,这个时候多半都已然埋骨这茫茫平原,厮杀到了最后一口气。 汤怀赶到了高宠身前,还有气力黑云都甲士便是将完颜娄室绑了个结实,他们的身后留下无数女真甲骑尸骸。从开战到现在一直冲杀到完颜娄室牙旗之下,完成了这近似不可能的奇迹般的胜利。 高宠看着完颜娄室束手,终于是感到一阵轻松,他的病本来就没有好,乍一醒来。便是强自凭着一口气冲杀而前,这个时候放松了心神,便是再度仰天便倒,这场硬仗也拖垮了这位硬汉,再将来,怕不是要数个月才能将养过来。 杨凌他们三人,此刻同样粗重的喘息着,哪怕以杨志这等不世出的强悍人物,这个时候也只觉得汗透重衣,骨软筋酥,一颗心碰碰乱跳,争似就要从腔子里面蹦出来。 宋军战士,却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呐喊,杨志在旁边看得最清楚,只是可惜没有亲手拿下完颜娄室……… 也罢,跟着小杨将主,以后总少不了临阵,到时候小爷觑准了,干脆单骑突阵,抢在所有人前弄翻了那个什么宗翰宗望的,还怕不能扬名于万军之中? 杨凌一挥手,“走!” 女真军将士卒的手停在了各自兵刃上,互相面面相觑,目光都望向几名带头的谋克,那几名谋克都杀得浑身是血,无不是带头经历苦战才冲到了离完颜娄室不过数十步远的距离,可这几十步的距离,对这些女真甲骑而言,就是咫尺天涯! 每名领军谋克,都扭曲了面孔,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一般,一个个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转头四顾,那些南人虽然杀得剑甲俱残,身处甲骑重重包围之中,可都昂起了头,一脸不屑的握紧手中兵刃,和他们凶残的目光毫不退让的对视,寒风掠过,双方目光对撞,似乎就溅出了火星,鸟鞑子,若是不服气,尽管来就是! 这些领军谋克神色变幻,一时间不知道想了多少,到了最后,还是颓然松开手中兵刃,他们都是完颜娄室一路提拔上来,完颜娄室行军打仗都身先士卒,行事也并不骄奢暴躁,但要求麾下儿郎做到什么,他必然先做到什么,赏罚也从来公平,若不是完颜娄室带领他们奋战,在宗翰面前争取,他们这些小部出身子弟,甚而还有完颜家奴隶出身的人物,如何能到今日地步? 还有一个这几名谋克都不能说出口的念头,今日惨败,宗翰定然要追究,完颜娄室活着,总比死了要强,要是完颜娄室能在宗翰面前将这件事情顶下来,势力不受太大的影响,作为他的麾下军将,自然也不会倒太大的霉,若是完颜娄室顶不住,宗翰暴怒,那追究的首先也是完颜娄室的责任,大家总不至于断送了性命。 几名谋克军将,垂头丧气的松开兵刃,招呼各自麾下儿郎聚拢向北缓缓退开,再也不多看那些南人一眼,军将如此,女真甲骑也全都垂下了头,心灰意懒的随大队而动,胯下战马,仿佛也感染了这般气氛,嘶鸣之声都停了下来,每一步都迈得沉重,几百女真甲骑,如潮水一般退去,而那些残存宋军战士,就如一块块礁石,在潮水退去之后,仍危然屹立,至此以后,出蔚州之路,将平坦万丈! 几名女真甲骑,落在最后,茫然四顾,满地都是自家同族战士尸首,偶有几匹战马,犹自在垂首拱着自家主人尸身,而那些南人战士,就最后屹立在这片战场之上,冷然的望向他们。(。) 第三百五十一章 飞狐口 一名女真甲骑,猛的拿起长矛,狠狠在腿上磕成两截,然后大哭一声,也不管什么方向了,纵马就疾驰远去,天地之间,只听见那女真甲骑,如受伤野兽般的嚎哭之声回荡! 杨志单人独骑,按着捡回来朴刀,横在自家儿郎与女真甲骑之前,策马缓缓走动,他一人横在那里,数百麾下儿郎就觉如有泰山之安,而那几百名女真甲骑,看着单人独骑当在面前的杨志,也就如看着一座山! …… 汇聚在原之中的女真甲骑,已经有了七八百人之多,还有更多的步军跟随,完颜娄室麾下人马,几乎都已经集齐了,这支军马,却只是默然向北而行,最后停在南面入山山口处数百步远。 每个女真军将士卒,脸色都阴沉沉的,虽然外表还是那支强悍的女真西路军精锐,但是有经验的军将扫一眼,就知道这支军马的士气一时间已然垮了,不经过相当的胜利,很难再养回来,而他们所送行的那支南人军马,在掩袭数百里,接应蔚州守军,踏破营寨,擒获自家主将之后,已然消失在山口之中。 而在他马前,完颜娄室终于给放下来,站在地当中,而杨志手中朴刀,就搭在他的肩膀上,完颜娄室竭力站直挺腰,没丢了他女真重将的威风,可这近千女真人马,更多来自北地各族的步卒,目光全落在了杨志身上,杨志也懒得和完颜娄室多话,就是立马此处,等着自家麾下人马马蹄声远去,面前数百步外黑压压的女真人马,在他眼中更是视若无物。等得时候差不多了,杨凌才抬起刀柄一敲完颜娄室肩膀:“走罢!” 虽然是对胡虏鞑子,杨凌也懒得食言,便是让杨志艺高人胆大的将其在此处放了,一个鞑子军将而已,只要临阵。还怕杀得少了?只要上位之人,敢于用俺们这些好儿郎去厮杀! 上位之人,不仅要敢于让汉家从不匮乏的好儿郎去厮杀,还要能让这些好儿郎心甘情愿的去厮杀,更要善用他们去厮杀,还要铲除那些更不匮乏的扯后腿的上位之人! 完颜娄室活动了一下差不多冻僵的身子,回头深深看了杨志一眼,踉踉跄跄的就向北自家军阵而去,杨凌也不急着走。反正就自家一人一骑在,胯下战马也是神骏好马,将养回了气力,现下还在把好豆料嚼得咯嘣咯嘣响,杨志一扯缰绳,胯下坐骑乖巧的听话掉头,却沿着旁边山石向上攀去。 山口旁边山势并不算是陡峭,还有冲刷出来的雨裂沟为路。这匹辽东铁青色骏马没费什么气力就攀上了半山腰的一块大石之上,立马石上。眼前就是茫茫大地,就是原上黑压压如蚂蚁一般的鞑子胡骑,全都一动不动,没有上前迎接那在地里面踉跄挣扎向北的完颜娄室,再向北望,就是蔚州城塞。就是已然沦入异族上百年的汉家河山,辽人帝国崩塌了,可女真胡骑又来了。 这一次,又要暂时将这大好河山让出来了,而在更北。还不知道有多少凶悍的女真铁骑,正蜂拥南来! 杨凌从身后拍了拍杨志的肩膀,“走吧,将来总要带你们回来此间,再战一场!” 话是这样说,哪怕以杨凌心志之坚,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心中无底,自家能战军马有多少?能不能挡住占据优势的女真西路军? 除了女真西路军之外,还有一支同样强大的东路军盘踞在燕地当面,而那里能战的汉家军马,又有多少? 和女真鞑子反复交手之后,杨凌才明白,这样一支胡骑,到底有多么强大的破坏力!可大宋的武力,正处于前所未有的低谷之中,局势之险恶,远在当年檀渊之盟时候辽人深入河北之上! 在这一边,完颜娄室眼见就要走近自家人马的阵列当中,这时完颜娄室才看清,这些自家使出来的嫡系心腹人马,没一个人目光落在自家身上,全抬着头看着远方高处,完颜娄室猛然回头,就见高处,杨凌那并不健壮的身姿映衬着夕阳,直如天神一般,单人独骑,胯下坐骑长嘶着高高人立而起,随即扬长而去。 …… 夜里风声太烈,在飞狐径,更是呜呜刮得有如鬼哭狼嚎一般,高宠身子一动,终于醒了过来,一摸榻上,湿漉漉的,全是捂出来的汗,不过身子竟然是这几日前所未有的轻松,神智也清醒了,高宠喘了口长气,自己又算是从鬼门关中熬出来了。 从南面不休不眠的疾驰至蔚州,再到一夜撕破五道女真防线,牛头山枪挑铁滑车,葫芦道生擒完颜娄室,一路血雨腥风,高宠累得就一头栽倒,风寒入肺,高热不退,精力体力近乎衰竭。 杨凌下令怎么也要将他这条性命抢回来,一众人等将他送上了最为安稳的飞狐口之后煎药熬汤,每日里给他灌下去,屋内又生起火盆,几层褥子给他裹上去,帮他出汗,每日里还有人来帮他看着火盆,不要中了炭气,还帮他擦洗身子,免得生疮。 高宠这次病势来得甚凶,虽然飞狐口这里竭力挽救了,可是毕竟没有抗生素之类的特效药----就是杨凌自家在这个时代偶感风寒,还提心吊胆的来着,几日中高宠都烧得昏昏沉沉,最严重的时候还满口胡言乱语,不少人都觉得这员悍将是从阎王老爷手里抢不回来了。 最后还是平日里打熬出来的体魄,还有年轻人足够的生命力起了作用,不知道怎的,在这夜里,高宠就一觉醒来,只觉得身上病势全去,浑身轻松得了不得。 他所处的屋子就是飞狐口屯兵住所的一处,不过就是简陋的木屋而已,这里皮子既多又不值钱,屋子里面贴墙张挂满了以避寒风,高宠心中长舒了口气,老天爷总算是眷顾了自家一回,这条性命只要不绝,将来就要让女真鞑子流万倍的血,来告慰永远留在蔚州的袍泽!(。)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三点一线 高宠所在的飞狐口,这个时候已经是军寨林立,以大宋财力,再加上驻营的基本功,短短七八日之间,就是固若金汤的存在,在军寨之中,不少的木屋也是搭建了起来,虽然也有些漏风,只不过比之帐篷还是好了数个层次。 高宠所在,原来这个木屋要挤五六个军士,为了让他好生休养也避免沾上病气,现在就他一人独卧,屋内黑沉沉的,只有屋角火盆还忽明忽暗的燃动,只让人觉得有点气闷。 身体一松,高宠就觉得肚子咕咕作响,口内干渴,推开褥子翻身而起,在屋内蜇摸一圈只寻到一个瓦罐,里面装了半罐清水,高宠只觉得喉咙里都快冒烟了,当下不论好歹,就咕咚咕咚的灌下去,稍解焦渴之后一抹嘴,高宠就来了心思。 这里想必还是蔚州,自己在蔚州何处?外间情势如何了?女真鞑子有没有打过来?怎生一个人也看不见? 他忙不迭的去寻衣物,也只找到一件皮袍子,朝身上一裹没有束带,干脆从褥垫上撕下一条麻布,兜在腰上狠狠打了一个结,又寻到靴子套上,推开门就朝外走。 寒风夹着雨水顿时劈头盖脸的打在他脸上,反倒让高宠精神一振,空气污浊的屋子里面闷久了,这寒冷空气反倒让人煞是爽利。 放眼过去,天空阴沉沉的一点星光也看不见,但是四下却是火光通明,自家身处在一个寨子当中,寨墙上插着一个个巨大的牛油火炬,将沿着寨墙值守的军士身影映照出来,只怕有数十人规模,全都披甲。紧紧贴着寨墙值守,只有一个军将模样的人物披着大红披风,按剑四下巡视。 高宠举步就朝那穿着红色披风的军将走去,那军将也听到脚步声响,举目一看就现是高宠,当下笑了一声:“好小子。命直恁大,这都挣扎了过来!军中莫不是又添了条好汉子!” 寨墙上值守的军士也都回头,看到高宠都对他善意的笑笑,蔚州城中险死还生的军汉都是佩服他的,不眠不休四日就赶了数百里路,一连撕破了多道防线,牛头山枪挑铁滑车,葫芦道生擒完颜娄室,已经打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没想到七死八活当中,他顽强的就挣扎了出来! “好,高将军能醒来,某这番也可安心离去……”高宠回头一看,说话之人正是杨凌,左汤怀,右杨志,这两人都是自视甚高。前者除了小杨将主和岳飞哥哥,却是再也没有佩服过谁。后者武力剽悍,万军从中也敢趟上回合,这个时候看到高宠,都是报以一个善意的笑脸。 高宠急忙拜倒,“末将参见小杨将主!” 杨凌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现在还能使得动你的大枪否?” “怎地使不动,只恨此处没有鞑子而已!”高宠只是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杨凌也是笑道,“将来有的是你的仗打,今日某就要回返河东。整顿雁门关防务,此间兵马俱都交给你来统领,另外林冲林军使所在,还有两千兵马在途中,到了飞狐口之后,某让他留下一千人与你!” 高宠只是拜倒,“微末之人,怎敢让大人托付重任……” 杨凌摇了摇头,“此处兵马,某要带着黑云都回返河东,剩下的也只有数百人而已,加上那一千人的兵马,你手中还是差得多,需知,你将来,要面对的是完颜宗翰数万大军死攻飞狐口,大宋北面防线,无非就是雁门关,飞狐口,居庸关三点一线,我就是有一千只手也顾不过来,说到底,这一处算是某拜托你了。” 高宠顿时心生感动,得蒙杨凌如此看重,除了当初北伐的岳飞以外,晋阳,神策二军中怕是没有第三个人了,实打实的就是掌控千余兵马,镇守要隘,杨凌摆了摆手,“这还不够,某要你征兵,起码要在数月之内整练出五千兵马,要钱要粮,只管往雁门关报,优先供应与你!” 说到这里,高宠有些忐忑,不是向宣抚制置府报,而是直接向杨凌禀报,说到底,这等招募兵马,没有兵部行文,枢密使大印,是为朝廷所不容,高宠动了动嘴唇,“私募兵马,朝廷会不会?” “总而言之,某所为的还不是将女真鞑子死扣在关外,将来朝廷问罪,只管由某一人担之!” 高宠只是深深的行了一个军礼,“愿为小杨将主效死!” 杨凌叹了一口气,“起来罢,某马上就要启程了,也不知道韩世忠那边,情况如何了……” 燕地惨白色的天光里,居庸关城外围,正陷在一片杀戮之中,薛永吐出一口血沫,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他推开旁边给他包扎额头的大夫,拿起刀站起来时,身体还是晃了,“走开!俺没事了!没事!城墙上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推门而出,光芒照射下来,厮杀声顿时就变得猛烈起来,前方是附近的高大城墙,喊杀的声音正在城墙上蔓延,而后自家小舅子赶了上来,薛永也不过就是在燕地寻了一女子成的婚,偏生这不争气的小舅子二狗子也是要从军,薛永没有办法,之好将其安排在了亲军中,好歹也能有个照应赶了过来:“姐夫,姐夫,你怎么样了!你没事了吗!” “你怎么敢下来!”薛永一把揪住前方二狗子的衣襟,“给我上去!上去!” “姐夫,姐夫你没事吧,鞑子的攻势实在是太猛,你还是不要上去了吧!”薛永微微愣了愣:“老子没事!” 女真人对居庸关城发动了大规模的攻击,薛永手下有四百多号人,就在不久之前,宗望麾下将领率领的攻城部队已经往城墙上架起云梯,薛永带领部下防御时,与一队冲上城墙的女真人展开厮杀,他推着一名女真将领从城墙上摔了下来。 七八丈高的城墙就那样掉下来,两个人摔在一张大车的棚顶上,那女真将领给他做了肉垫,他昏迷一阵醒过来后竟然没事,此时想来,也是命大。(。) ps: 直娘贼的天气太冷了,手脚僵硬,这两章写得不好,见谅见谅,22号考驾照科目三,最近有点忙,但是大家放心,不会断更。 第三百五十三章 兵发居庸关 不过眼下并非是感到侥幸的时候,他几乎是拖着二狗子便往城墙上冲过去,神策军虽然是大宋当中最精锐的几支部队之一,因为燕地朝廷还没有足够重视,现在神策军基本处于自给自足的状态,少了中间运转官吏的克扣,他们拿着最好的俸禄,受着最好的训练,但这个二狗子乃是他浑家的弟弟,其实加入不久,一手刀法是他亲手所教,实际上却并没有见过多少血,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让二狗子往后退,因为神策军历次血战,折损兵员也是不小,麾下有三分之一的将士都是新兵。 城墙之上,有人抬着滚油往墙外泼下去,箭矢飞舞间,火焰呼啸而起,薛永走进自己的手下之中,放声大喊:“老子病大虫回来了!看到没,那个女真的兔崽子已经成肉泥了!老子还吃了两口!石头、滚油,给我往下扔,给我烧了他们,烧熟了他们!” 箭矢从女墙的上方飞过去,落入里间,他几乎是毫不闪避地走在城墙上,周围的士兵眼见主官的凶悍,也拿起城防的器具更加猛烈的往下砸,而在不远处,一架云梯幸免于猛烈的防守,便有女真的精锐冲了上来,薛永提着大刀便叫了二狗子等人冲过去。 白刃战在城墙上陡然间厮杀在一起,薛永与一名高大的女真杂胡拼了两刀,将对方刷的斩杀在刀下,周围的亲兵也与女真人激烈的对拼着,他那二狗子虚晃一刀,在一名女真人挥刀砍来的同时避让过去,而后“啊……”的一声吼,将钢刀直接刺进那杂胡的肚子,然后红着眼睛推着那女真人后退。 薛永猛地冲上去。格挡开另一名女真士兵的大刀,那肚子被刺穿的鞑子还在后退,手中的长刀已经往二狗子的头上砍了过来,而后砰的一声被薛永的钢刀砸开,他同时一脚将那女真人踢飞出去,然后抓住二狗子的衣领。往一边扑开,躲过了其余两人的攻击。 在城墙上滚起来,他啪的一个耳光打在了二狗子的脸上,周围全是喊杀之声,他冲着二狗子那狂热的脸吼了一句:“闭着眼睛你杀个毛!老子告诉你,现在你与某麾下子弟都是一般,血性一些,不要让人笑话了俺们神策军!”这话喊完,他“啊!”的一声冲出去。一刀捅进一名鞑子的肚子里,而后疯狂搅了几下才猛然抽刀后退。 四周都是血腥的气息、烧焦的气息,他来不及看二狗子的状况,因为更多的女真人正在冲上来,旁边有鲜血洒在他脸上,那是他麾下一名亲兵的脖子被砍断了,尸体倒下去。 他大喊着冲上去,刀光激烈的碰撞。火花、惨叫,血光四溢。一根铁枪砰的砸在他头上的瞬间,他看见二狗子从旁边扑了过来。之后,听到隐约有人喊:“守住!守住!泼韩五来了!” “韩都虞候来了,韩都虞候带兵来了……” 薛永的厮杀武艺,只能算水平之中,一连杀了十几名鞑子已经达到极限。听到这句话,却也是疲惫得紧,被不知道哪里扫过来的钝器砸晕在地。 金人的军队抵达居庸关之后,首先夺取的是居庸关城西北面,那里三面环水。易守难攻,能够如此准确地找到这样的驻军点,自然是熟知燕地地形的郭药师对居庸关附近的了解所致。 女真人只准备了半日便对居庸关发动了进攻,这一次的试探性进攻在当晚被早有准备的薛永抵挡住了。 就是薛永值防的这一战,单单是神策军的伤亡就到了千人以上,薛永醒过来后,时间已是傍晚了,周围都是惨烈的叫喊之声,浓烈的药味和血腥味都混在一起。 这里乃是军中设的伤病帐,参与了城墙战斗的大量伤员都被集中在这里,战阵上的伤势不比其他,断手断脚,眼睛没了,都是常事,有人在治疗中发出濒死的**或是惨叫。薛永的旁边有一个腿断了的伤者,睁开眼睛看着上方,正在发出无意义的声音,薛永恍惚了一阵才能坐起来,然后有亲兵过来。 薛永一把抓住了他:“怎么样了?胜了?” “胜了、胜了,韩都虞候带兵过来,将女真狗全都击退了。” “哦。”薛永将手放下来,而后又忽然抬起头。 “二狗子呢?他去哪了!他怎么没来!”对这个被他带入军中的二狗子,薛永自觉还是有一份责任。 手下那亲兵犹豫了一下:“他……受伤了……” “受伤了!怎么样了?在哪里,带我去见他!”薛永怔了一怔,猛地翻身下床,他身体晃了晃,然后扶着那亲兵的肩膀站稳了,拍拍脑袋,又觉得没事,于是快步往前方走去,旁边是无数如地狱景象一般的伤患。浓烈的气味,血结成了痂,哭叫之声,痛喝之声,断手断脚者对于往后生命的绝望。 有人哭着大喊:“我看不到了,我看不到了……”那些大夫一个个的脸上也是神情惨白,他走出这片营房,一名大夫正趴在地上呕吐。 好在他那二狗子受伤不重,如今呆的是不远处的轻伤营房,薛永走过去看见他,才放下心来,而二狗子已经从床上下来,准备走人了,眼见薛永过来,便道:“姐夫,姐夫,我杀了三个,我杀了三个!” 薛永看了看他,然后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冷下来:“你小子命大,跟你说过要搅,刀捅进去,要立刻搅,不然死的是你。”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姐夫,你没事吧?你没事了?” “没事了。”薛永点了点头,当天晚上,薛永回到军中,神策军所在正在议论行赏之事,薛永手下的士兵死了一百多,正属于有大功的部队,燕京留守杨畋发了大量银钱下来。 第二天,钱便到位了,除却死者的抚恤,薛永麾下的兵丁各得了五贯十贯不等的银钱,而留在他手上的,则有八十余贯。(。) 第三百五十四章 杨再兴 说到底,在这个时代,这也已经是一笔大钱,而在战斗中负了轻伤之人,得了两天的假期,同时,轻伤者也负责给死者的家人送去抚恤金。 当然,若是战斗又开始,他们还是得继续厮杀,也不知道这钱有没有处使。 于是第二天,薛永与二狗子跑了一些兄弟的家里,这是一件让人极为辛苦的事,但跑过之后,二狗子的心思也就活泛起来:“姐夫,姐夫,我们到哪里去玩玩吧,你带我去青楼看看吧。” 他作为薛永身边的亲兵,得了十三贯二钱的银子,对此时的军人来说,也是一笔大钱了,虽说大宋军人不怎么被人重视,但作为神策军中的部将,那种地方,薛永偶尔还是去过的。 他是练武之人,血气旺盛,后来赚到的钱,大都花在青楼之中了,事实上在他的心中,倒也有种想法,觉得青楼中的女子,其实远比娶回家的妻子来得有趣。 只是二狗子说起这事,便有点乱来了,薛永看着他二狗子:“十多贯银子,放在家里算多了,到那等地方去,却算得了什么,你留在家中,仗打完了也好给你娶个姑娘。” 韩世忠这个时候正带着百余骑巡视,也是碰了巧,便是道,“二狗子,十多贯银子却莫要去青楼使了,俺老韩年轻的时候也是如你这般,直到遇上了小杨将主,男儿丈夫,有的时候考虑的却不是这般简单,总归还是有个自家的狗窝才算心安!” 二狗子却也不识得韩世忠,是薛永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还不赶快拜见韩都虞侯!” 二狗子一时木讷,却也是反应了过来,“拜见韩都虞候!” 韩世忠只是哈哈一笑道。“多礼作甚,这神策军虽然是某代为统领,可是名义上还是小杨将主的军马,遥领此君军,小杨将主现在也不能亲临于此,某不过是越俎代庖。需知你们都是为了小杨将主死战,莫要丢了他的脸面!” “谨遵教诲!”薛永和二狗子都是齐声应道,不仅是他二人,神策军现在整体兵员足足有近三万之数,几乎是每一人都是知晓杨凌的大名,到了这等边地,要说那位赵宋官家的威望,实在是没有感受到多少,耳濡目染的全是这位小杨将主的名声。 能为此等人物厮杀实在是让人热血沸腾。 …… 在应州阳谷县有晋阳军一部镇守。差不多也是晋阳军向东北伸出最远的一个据点了,这几日不知道多少人逃难涌至此处,指望晋阳军能对他们稍加庇护。 原来阳谷县冷清残破,除了几百晋阳军驻守之外,难得见到一个百姓,现在残破的城墙之内,四下都搭起了窝棚,生起了一个个火堆。难民神情呆滞的向火而坐,等待着天色变亮。期盼着天气能稍微暖和一些,期盼着明日能多寻到点食物,期盼着这残破的阳谷县能挡住凶残女真军马的兵锋。 更多的人连这种奢望都没有了,只是麻木的随着挣命而已,今日死还是明日死,在这乱世当中。似乎已然没有了分别。 城墙上,一簇簇尖把猎猎燃动,晋阳军的军汉们瑟缩的在城墙上值守,这几百军马,大多数是新在朔寰应三州招募出来的。甲胄不全,器械不完,未经什么操练。 这个时侯漏夜在城墙上巡守,看着远处燃动的火光,人人都是脸色青白,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怕的,一个头戴黑羽毡帽的粗壮汉子,身上甲胄完全,一看就是军将,现在同样也盯着远处火光,不过脸上却没有半点惧意,打量一阵之后,就狠狠吐了一口冰坨也似的吐沫,骂了一声:“杀不绝的女真鞑子!” 这粗壮军汉,正是岳飞几兄弟中的张显,本来他深入宋境,随着杨凌赶到太原,震慑住河东局面之后,就直取应州,这是杨凌雁门关防线的最后一步,不少人就从岳飞手下抽调出来,奔赴应州各地,用以稳固这拿到手的地盘。 杨凌心目中第一大敌,始终都是女真,经营朔寰应三州,也就是要加大日后对女真决战的防御纵深,不让女真军马一下就杀入宋境当中。 而且这些地方没有宋境之内那么复杂的情势,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势力,杨凌大可在这些地方放手施为,扩充军队,积累军资,经营基地。 既然已经借晋阳军名义拿下了朔应诸州,杨凌就没想过要放手环庆军军或者黑云都出身的这些军将,正是骨干,在晋阳军中为数也不甚多,一个人就得当几个人使,张显也就给这样调来调去,风餐露宿当中,着实是吃了不少辛苦。 本来将他从岳飞麾下抽出,镇戍阳谷县,是为了拣选一批人马扩充军队,趁着初春好生操练一番,等力量壮大了,也许这应州就稳稳的掌控在晋阳军还有站在晋阳军背后的杨凌手中了。 谁知道张显辛辛苦苦才赶到阳谷县这里没几日,女真军马就突然杀到了面前! 与此同时,从中原各地投奔而来的有志之士也不少,张显身边,有一员猛将,叫做杨再兴,祖籍相州,算起来也算是岳飞哥哥的老乡,枪法不凡,这些时日辛苦,一身甲胄,竟然颇有些英挺气质,在军中人人也都看好这少年,胆气好,见人就笑,身上任何东西,都舍得跟军中袍泽分享,更重要的是每临阵必当先,什么号令,都笑呵呵的遵奉行事,从来不叫一声苦。 杨再兴马术不错,厮杀也来得,每一日在军中都在飞速成长当中,而且临阵经验甚而比不少从神策军调过来的老人都要丰富许多,人人都视其为军中新起千里驹,只要命大,前程无限。 他紧紧跟在张显身后,除了腰间佩着的长大马剑之外,还背着一张步弓,腰囊斜插四个装满了白羽剑的撒袋,加上一身甲胄,怕不有六七十斤重,却行动如常,探头探脑的问张显:“张将军,这里守得住么?”(。) ps: 感觉科目三危险了,只能拼人品,求安慰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河东乱象(一) 张显回头扫了他一眼:“省些气力不好?披挂恁多物什,还未上阵,就脱了气力,恁般没心眼!” 杨再兴笑呵呵的道:“俺使不完的气力,不妨事……女真鞑子俺知道,来去飞快,也能熬苦,能一边行军一边在马上睡觉,说不得就摸到城下面了,到时候再寻兵刃,反耽搁厮杀。” 张显摇摇头,又吐了口吐沫:“女真鞑子也不是牲口!今日又卷了四十里,打破七个堡寨,四天之内,行进连厮杀,二百里下来了,虽然往南一点已经暖和了,可是这北地却是寒冷,连夜再扑过来,汴梁小娘扔石头也砸死他们了,今夜他们过不来!” 杨再兴点点头:“今夜过不来,明天总得过来……守得住么?” 张显扫视四下,看着城内满坑满谷的难民看着四下燃动的火堆,这么多人将小小阳谷县挤满,不少还进不了城只能附廓而居,似乎离城墙近一点就能安全一点。 这么多难民,堵得兵力在城中都调动不了,就是这城墙,既低矮又残破,一应附属守备设施全都没有,守城器械也是空空如也,就是城中这几百军马,自己初至,连麾下都头都认不全。 看着他们那个胆战心惊强自支撑的模样只怕一看到女真旗号出现在眼前,马上就会轰然溃散,不论从哪个角度讲,这个以前自己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城,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 女真军马扑来,只会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看着张显咬牙切齿不吭声的模样,杨再兴小心翼翼的问:“不如俺们就走,这边人地俺们总比女真鞑子熟,加上这天气还怎么好。女真鞑子也不是大队过来,看这样子,不过是完颜宗翰边角势力试探而已,说走也就走了,还僵在这里做甚?” 张显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你现在是晋阳军!军中儿郎。岂能无令就擅自行事?此间军情俺已然回报月奖金,俺们如何行事,要等将军号令!你怕死不成,怕死就走!” 杨再兴只是摸着脑袋嘟囔了一句:“你都不怕,俺怕什么………” 张显再不说话,只是凝神望着远处火光,其实他既然给遣到最东面镇戍,临机处断的权力是有的,真要引军回避女真兵锋。也没什么,可是他是黑云都出身,向来是作为未来可领数千军马的军将培养的,军中情势,知道得甚清楚。 现在晋阳军,态势可以说是七零八落,河东的晋阳军军分置四处,朔州。寰州,应州。以及雁门关,因为时日磨合不长,互相还不呼应,怎么样都不是一个可以用来作战的布置。 如此天气,阳谷县又卡住了应州孔道,岳家哥哥亲自坐镇应州主城。谁都以为有足够时间整理这个态势,到了可以用兵之时,差不多能形成整然的对北防线了。 而且据说女真西路军统帅宗翰早已回发蔚州,女真军马自然不会轻动,谁能想到。女真军马就在这鬼天气,翻越险绝山脉,从侧横击,打在晋阳军软肋上,更来势如风,大有一举席卷朔应诸州之势。 一旦让他们进展顺利,则晋阳军四部就要被从中隔断,为女真军马各个击破,自己如果不领军东走,哪怕就是在阳谷县摆个样子,对于有城墙依托的一支军队,总能拖延女真军马一点时间,哪怕一日半天,也是好的。 后方那些弟兄,就多了反应的时间,就可以积聚力量,将这些女真鞑子打出去!说不定,现在正在飞狐口小杨将主,知道他带出来的这些儿郎们陷入险境当中,还将如在燕地时一般,亲身而至,率领全军,将大家从危局当中解救出来,与女真鞑子决战于此地! 此时此刻,他张显走不得。 阳谷城墙上突然传来了骚动的声音,附廓在城外的难民也从火堆四下跳起,奔走哭喊之声突然响起,接着就了发了城中拥挤难民群的骚动。 火堆为奔走的人踢乱,火星四溅。哭喊惊呼声由低到高,接着就席卷全城,“女真大军来了!”张显和杨再兴飞快的赶至骚动发生的源头阳谷城墙东面。 就见远处一队火光,在夜中高低起伏,向着阳谷县疾驰而来,那些新征募的晋阳军军汉在城墙上四下走避,还有人完全慌了神,扯着嗓子大喊:“女真大军来了!” 张显奔走中就已经拔出腰间双手长剑,一剑横空而过慌乱得最厉害的那军汉头颅就冲天而起,血溅城头。 张显厉声大呼:“乱军者死!”军中那些老军伍出身的都头们也开始厉声弹压,晋阳军军汉们为他们驱使,不敢再四下乱窜都在城头战战兢兢的站定。 晋阳军中虽然没有床弩之类的守城利器,弓矢却还是不缺的,一张张弓这时就对着东面拉圆,箭镞在火光中闪耀寒光,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 张显按剑在城头大呼:“天寒地冻,又是夜间,想自乱作死么?靠着城墙谨守,还有一条生路!” 阳谷县城本小,方圆不过里许,张显大喝满城皆闻,那些带领难民逃来的堡寨豪强也开始弹压部众,如此寒夜,如此夜间,自乱就是一个死字。就是女真军马也不可能大队来袭,最多是哨探以乱人心,依托城墙将女真军马夜间硬探逐退,等到天明再寻生路罢。 附廓难民哭喊着想从城墙颓见处涌进阳谷县城却是兜头一阵羽箭扑过来,这个时侯谁也心软不得,城外难民看进不得城,只好惨呼着在夜间四散离阳谷县越远越好。 至于能不能在这寒夜中活下来,谁也没去想了,女真大军越绝险之地,四日席卷二百里,击破数十堡寨坞壁,杀人无数。 从一开始,就已让朔寰应三州之人破胆! 转瞬间远处尖光就已然逼近,,指着火光处大喊:“是自家人!” 不知道是谁被喊声一惊嗖的一箭就放出去,火光下一名衣甲上全是白霜的甲士长矛一拨就将这一箭打飞:“二哥,就这般迎俺们?”(。) 第三百五十六章 河东乱象(二) 张显与一众军将大声呼喝着让军汉们将弓矢放下,当先就迎了出来,就见火把闪耀之下,正是自家军马,一行数十人,都是黑云都或神策军出身,簇拥着一个裹得严实的汉子,此人正是王贵。 王贵居中坐镇东面一带,调度支应阳谷县南北两面,张显在得知女真军情之后立刻就先回报他那里,没想到最多两日一夜的功夫,王贵就赶到了这里! 沿途冲锋冒雨,几乎不眠不休,王贵须眉皆白,身上都快冻硬了,挣扎下马冬的一声就摔落在地上,几人七手八脚的将他扶起来,张显只道:“哈哈,四弟,何必如此辛苦?” 王贵久矣不领军,一向是坐镇地方,或者操持后勤事宜,资历在晋阳军这支新军当中算老的了,可并没什么威信。 张显回禀军情,也是循军中之律而已,并没指望他做出什么处断。甚至自说自话就准备在此死守,为后方争取应变的时间,没想到王贵反应却是如此之快,马上就赶至了第一线。 王贵喘口气,活动一下腿脚:“女真军马突然大至,干系至重,关系小杨将主大局,俺虽不才,怎么能不赶来?闲话不必说了,上城墙看看!” 数十军将拥着王贵直上城墙,望着西面闪动的火光。王贵端详良久,才问道:“女真军马到底有多少?” 张显沉声道:“俺尽力打探,询问逃来之人,女真军马此来,正军不下三百,辅军数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女真鞑子沿途击破堡寨,搜罗强壮为辅军。声势更壮,现下恐怕已有千人之数,马则倍之……” 同王贵一起来的甲士们齐齐色变,不少人都是和女真军马打过交道的,当日在燕地,女真军马欲要袭取燕京。杨凌亲自上阵,率领全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击破,完颜宗弼和郭药师联军数量比不上神策军,即便是杨凌以自身安危为代价,惨胜女真兵马,就是这样还被完颜宗弼和郭药师逃了出去。 而神策军自己损折也绝不下于女真鞑子,现下晋阳军虽然士气重新振作,也有了一些强军模样。可是归根究底,哪里比得上当初在幽燕之地的神策军,须知那个时候,杨凌携带着神策军将士北渡白沟河,智取涿易二州,破萧干,复燕京,军心士气都到达最顶峰。如此大敌,绝不是晋阳军可以抵御的! 更不必说这等天气。女真人居然越绝险之地突然而来,区区数百女真鞑子,不过就是半营之数,想来不过就是试探朔州,寰州,应州三州。没想到接着就是席卷之势,这种强悍坚韧,果然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强军! “主将是谁?”王贵又问。 张显摇头:“尚不知道要打上一所,才能明白。”王贵又扫了一眼在城中呆着脸看着城墙上动静的无数难民,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有这么多人逃过来?”对贝蒂诸洲的堡寨之主的德行。王贵也清楚得很。 他同样要和他们这班人打交道,女真军势如此之强这些人自然能降便降了,怎么都逃到了阳谷县来? 张显沉声回答:“女真鞑子,并未曾招降纳叛,沿途屠堡寨之主,老弱尽杀至,强壮为其转运粮草军资……直娘贼,下手恁狠!” 王贵扫视左右:“你们怎么看?”旁边军将多有娴熟战事之人,当下就有人答话:“女真鞑子翻越绝险之地,孤军深入,此间贫疮,招降纳叛养不起,太原姓王的那厮一来之后,将李知府和吴阶压着,粮草军饷供应短了何止一半,必须将所有粮草都集中在自家手里,以利久战所以才这般行事!” 王贵点点头,对张显道:“既如此领军东撤,与大队汇合,不必在此逗留了。” 张显一怔,没想到老好人也似的王贵,决策却如此果断,风也似的赶来,了解到第一手军情之后,马上就做出了决断! 王贵在北地也耽了一年有余了,北地这等风急霜劲之地,同样将他也磨练了出来。 张显踌躇道:“不在这里死守以牵制女真鞑子兵锋,以利于大军集结了么?” 王贵扫了张显一眼:“北面卡住应州,关隘,南面有晋阳军主力,现在儒武蔚诸州又丢给了女真鞑子,这里积储,够这两万余军上万战马,吃到五月么?每一分力量都积攒着等小杨将主领俺们再破女真鞑子!” 张显一番心思,全成白费,此前有这个打算,也是因为对尚且不能独当一面的王贵实在没什么信心,怕他应对不当,女真鞑子长驱直入的话就坏了大事。现在王贵果决如此,处断得宜,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喃喃道:“阳谷县不过就是应州之前一个附属小县,关键就是应州……” 王贵点头:“没错,女真真实军势,尽快要传递到岳飞哥哥处……非晋阳军可敌!当务之急,只能退保死守应州,以待大军从南面打过来!必须尽快!” 王贵拼命赶来此间,就为掌握最真实的女真军势,他也真怕在上头得知女真鞑子间道来袭,率军来援,要是女真鞑子来得多,豁出去了也许还可以打一场会战将女真军马逐退,现在这些女真鞑子不多不少,强行在冬季穿越绝险之地!实在没有兴师动众的必要,大军异一动,人吃马嚼,耗费不在少数,只能必须死死守住应州,则这几百女真强军,在马骡饿死一大半之后再翻回去,不知道能不能剩下一半,要不就只能在禀告岳飞哥哥之后,率领数目可观的兵马,将女真鞑子为大军所粉碎! 他回首而看,就想选得力之人以最快时间将消息传递过去,张显身边的杨再兴突然开口:“俺去!俺路熟,也能熬得苦,马上三天三夜不下来也耐得,别人去应州要五日,俺要不了四天!” 张显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去罢,路上小心一些,不是俺们怕了女真鞑子,实在是不忍误了小杨将主大局,儿郎性命,绝不能轻掷,将来有的是厮杀的时候。”(。) 第三百五十七章 河东乱象(三) 泥泞的山道之上,,北地这场连绵许久的鸟雨,实在将强悍的女真儿郎折腾得够了,现在总算是等到雨过天晴! 迅速南下,迅速南下!打破宋人关隘,杀入南朝疆域,将这些时日的辛苦郁闷,十倍的发泄出来! 无数女真军马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响动之间,一队人马匆匆的回返到这沸腾的大营边缘,这队人马,都是胡人发饰,穿着脏兮兮的皮袍,矮壮粗野结实,本来浑身已然满是腥膻的味道,这些时日再泥潭当中打滚,更是肮脏狼狈到了极点。 这支军马,正是女真试探应州宋人的女真兵马,其中真正的女真人只有百人,剩下的不过就是草原上慑于女真人威压出兵的胡人,领兵的乃是哲里彦,此人本来也是女真一员悍将,只是阿骨打病逝,完颜吴乞买登基,此人站错了队,只能投了完颜宗翰,可是哲里彦在完颜宗翰麾下寸功未立,值得被打发到了这等费力不讨好的地处。 他麾下的杂胡兵马,曾经为契丹统治的草原部族,正是蒙古前身,若杨凌未至这个时代,后世百年,这些漠南漠北的部族,渐渐就磨合成一个强大的草原帝国,在女真汉化之后,再度狂暴的崛起,将毁灭的潮流带向整个文明世界,而汉家文明,也第一次真正的亡了天下。 不过现在,这些为前辽打压甚深的漠南部族,还零散而不成太大的气候,转为女真征服之后,此次南下,也拼凑了十几余家部族,骑士千余人。 契丹当年都对他们封锁铁器供应。这些前蒙古部族战士,虽然马术精熟得让女真都赞叹,更是吃苦耐劳,临阵凶悍,但装备奇差,和完全继承了辽人家业的女真简直没法比。更不用说对于面前恨不得被杨凌武装到牙齿的神策军和晋阳军了。 这些蒙古部族军,装备最好的也了不得是一身臭烘烘的皮甲,角弓骨箭,作为游骑斥候还勉强够格,真要临阵厮杀,还是差得多。原因简单得很,你蒙古部族再强悍不惧生死也只是个人,骨箭射出去,对面的甲都破不了。而对方兵刃箭镞飞来,身上顿时就开一个老大的窟窿,若对方军马有基本的水准,怎么都没法打。 且现在部族林立,分裂散乱,也根本谈不上组织性,所以此刻这些草原部族,在东亚大地上。还只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塞外之地。谁强悍了就依附于谁,指望能跟着分一块腐肉而已。 直到今后几十年,好大喜功的完颜亮一路将金国都城迁徙到了燕京,汉化程度飞快加深,对塞外胡部的统治震慑削弱,而在完颜亮死后。契丹人在塞外卷起了空前规模的兵乱。 那时金世宗完颜熙又大量借用草原部族的兵力参与平息契丹人的举事,萧撒八的契丹举义败事之后,草原部族就再也不可复制了,最后这个草原部族再出了一群逆天的强人吗,直到横扫亚欧大陆。成为世界上数千年来疆域最广的大元帝国…… 不过现在,这些草原部族军,还是在女真兵威下惟命是从,战战兢兢,被女真军将呼来换去,如使奴婢,一路南下,不仅要承担哨探斥候的重任,还经常远出为女真军马打草谷。搜山入谷,拼上不少性命打开之后,辛苦获得一点粮秣牲畜,还得给女真军马拿去绝大部分。 哲里彦的麾下人马裹挟了一些青状之后,虽然与最初自家辉煌时期兵力相当,但是地位绝对是一落千丈!就是女真本部一个蒲里衍,也能嘲弄于他,宗翰将他收留之后,基本上也是不闻不问。 对于此刻女真而言,还是一个弱肉强食的部族体系,哲里彦已然沦为弱者,虽然宗翰还全了他一条性命,但是对于这个弱者,已经没有太多心思去关照爱重了,将来是死是活,全凭天命了。 这队骑士约有百骑,好几个部族杂凑而成,冒雨在泥泞当中出外三四天打草谷,这时才得回返,缴获的粮草可怜得很,最多就是二三百石的各色杂粮,缓缓而归的队伍后面还赶着十几头瘦骨嶙峋的羊马,而这一趟丢到的性命也差不多有二三十条了。 这些骑士一边懒洋洋得策马而回,有人还在撕扯着争夺两件质料做工都不怎么样的女人衣衫,最后干脆滚落在泥潭当中互相饱以老拳,也没什么人去管。 哲里彦就在队列前面,敞着脏兮兮的皮袍子,身上除了泥泞之外,还有浓重的血腥气,带着巨大刀疤的丑脸时时刻刻的扭曲着,让再粗野的蒙古骑士也不敢凑得更前。 到了人生的最低谷,为一蒲里衍就能呼来喝去,哲里彦却是一声不吭,带着这些杂牌军马哨探斥候打草谷全都亲历而为,这次打粮,在山中发现一个凭险而据的小寨子,又是哲里彦夜里亲自带队,从泥潭中一路爬过去,咬着刀子攀上寨墙,最后杀散巡夜丁壮,打开寨门,才得了这些缴获。 虽然率领这支杂胡人马未久,可对于哲里彦,这些杂胡倒是佩服得很,也算是听命,此刻回返,见到满山遍野的女真军马欢呼雀跃,为探头出来的红日而兴奋不已,银术可却是面色沉郁,一声不吭。 正就要回返自家那乱七八糟简陋不堪得营地之际,一队数十人的女真军马飞也似的迎了过来,除了这几十名甲骑之外,还有百余步下跟从,衣衫褴褛的苍头弹压等辅军。 带队的正是完颜宗翰麾下一个蒲里衍,说到底,在宗翰阵营当中,他的地位比之算起来算是外人的哲里彦还高一些,哲里彦有领兵之名,可是这些女真骄兵悍将哪里将哲里彦当成一盘菜,喝停哲里彦他们,靠近之后,那蒲里衍对哲里彦冷笑一下,就自顾自的大声宣布:“粮草牲畜都交出来!” 哲里彦麾下杂胡们一怔,然后各个面有怒色,原来打粮回返,总能留置个几成,勉强果腹,加上这些杂胡们天生能熬能吃苦,勉强也能混得过去,眼见得军中粮草越来越少,打草谷所得也不得,现下辛苦这么一趟,才搜罗来这么一点。 哲里彦还远远绕开大队,不准备将这次所得缴上去了,偏偏坐镇中军管理转运全军粮草辎重的宗翰亲信,鼻子直这般灵,在大营边上就将他们截住了! 这要是全缴上去,再过几天,将什么来吃?(。) 第三百五十八章 河东乱象(四) 杨凌所在,马不停蹄的只是往河东方向赶去,神策军方面,有韩世忠顶着,出不了什么意外,燕京留守杨畋也是老种相公耳提面命,西军养寇自重早就是有些自成一派,杨畋对于燕地的经营自有一番思路。 杨凌最担心的还是河东,毕竟王黼为河东路宣抚使,自己最高也只能算是个副使,虽说有职权,不过在大局上没有铁血手腕岂能拧过王黼? 宣抚使的职权有多大?宋朝宣抚使地位相当于执政大臣,或由执政大臣担任,最初的职责是巡视地方、审查官吏百姓,如咸平三年参知政事向敏中为河北、河东沿边宣抚大使。 以后的宣抚使演变为一路或数路的军事统帅,庆历八年,参知政事文彦博任河北宣抚使,则是专为镇压贝州王则而设的军事统帅。 皇祐四年,枢密副使狄青任宣抚使,是武臣任宣抚使之始。 到了童贯这里,几乎是已经是地方一把手,掌管军政大权。 王黼的动作,就在这不声不响之中展开了,王黼得知杨凌驰援蔚州之后,便是以杨凌身为一军统帅,贸然轻进为由,令王禀率胜捷军出雁门关掌管军事,也就是要夺了杨凌岳飞手中的晋阳军大权。 但是王黼对于王禀也是不怎么放心,毕竟出镇太原,为杨凌抢了先机,王黼对于王禀已经是起了一些戒心,所以还派了身为一县长官的李邦彦掣肘王禀,不过就是为了防范武臣勾结。 大军还没有抵达雁门关,就已经是为地方各县所知,每一个人都是选择了观望,这等局势,太原地方官员只能是看着。等着双方分出个胜负,再做站队。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黼身边无人可用,才派了与他一同从汴梁出身的李邦彦前往,太原城中的吴玠也不是摆设,早就是得知此况。飞马报与杨凌,这也正是杨凌火速率领黑云都数百甲士回返河东的原因。 历史上的灾难,不仅仅是因为强敌在侧,杨凌知道,更重要的还是内耗过甚,杨凌入飞狐口,往西而行,就是为了截住李邦彦。 夜间王禀率军扎营,距离雁门关不过两三日脚程。杨凌便是风尘仆仆的截住了胜捷军,毕竟王禀在军中威望不是李邦彦可比,李邦彦对于铁桶一块的胜捷军也是实在差不了手,直到杨凌入了胜捷军之中,与王黼会面,李邦彦依旧不知道杨凌已经来此的消息。 “杨大人,此地简陋,无以待客。末将便以水代茶,杨大人。请。” 杨凌没有碰放在地上的那碗水,他双手按膝,沉声说道:“王都统,你是行伍出身,目前的危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连番血战之下,咱们的人马折损大半,精疲力竭,晋阳军本为环庆败军组成,溃散得不成样子。所幸晋阳军已经收复三州,士气稍微振作,如果再一拉散,再也无力挽回,不堪一战,国无防不立,某所为的不过就是大宋不为外敌所辱,晋阳军万万再动不得了。” 王禀的眼睛微微一垂,看着那碗有些荡漾的水,缓缓说道:“杨大人,这件事,你应该与王宣抚或者李邦彦大人商议才是。” 杨凌沉声道:“他们本是聪明人,但是越是聪明人,一旦钻进了党同伐异的死胡同,越会坚持己见,变的刚愎自用,甚至比猪还蠢,王都统,在这里,你是军中最高统帅,我希望你能与我一起阻止他。” 王禀笑了笑,轻轻摇头说:“杨大人,他是文臣,你让末将如何阻止呢?” “为了大局,我希望将军能配合我共镇河东。” 王禀叹了口气,为难地道:“杨大人,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是现在官家亲自任命王黼为宣抚使,而宣抚使所命在下就要听从,李邦彦就在军中,他就代表着宣抚使的意思,那不是自欺欺人么,末将统兵来时,接到的命令是,一切听从王黼大人吩咐,军令如山呐杨大人,军令一下,哪怕前边是刀山火海,我也只能往上冲,同样的道理,军令一下,哪怕是一个错误的命令,我也必须得遵从。” 杨凌大失所望,这便是这个时代的直人可爱之处,他苦笑一声道:“罢了,你所执着的在我看来或许有些荒唐,但是我知道正因世上有这种执着,才有许多可敬,我不为难你,王都统,你一直以来所杨某明帮暗助,咱们晋阳军才勉强撑到这等规模,杨某如今退而求其次,这有一个请求希望王都统能够答应。” “杨大人请讲。” “明日一早,我将率本部人马闯帐,届时没了李邦彦掣肘,王都统便在此地观望形势,某亲自去太原会一会王宣抚,杨某言尽于此,告辞。” 杨凌起身,向他拱一拱手,转身便走。 王禀盘膝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他,杨凌刚刚走到帐门口,王禀忽道:“王某身经百战,暗创无数,今夜末将旧疾复发。” 杨凌止步,转身,眉尖微微一挑,有些诧异他提起的话题。 王禀继续道:“末将的旧疾来得很猛……很重,说不定明日一早会昏迷不醒。” “嗯?”杨凌的目光微微一闪。 王禀目光一垂,淡淡说道:“一会儿,明日末将会颁下一道军令,晓谕所有将士:本将军若身体有恙亦无力掌控全军之时,将由李大人暂代本将军之职,所有将士,悉从李大人调遣吩咐。” 明日自己就要发难,李邦彦必须软禁,那就是说,此人再也无法掌控胜捷军,王禀不出头,胜捷军就再也不会往北行一步…… 想到这里,杨凌又惊又喜,再看眼前这位将军时,竟有肃然起敬之感,他欣然长揖道:“多谢将军。” 王禀轻轻一笑,云淡风轻:“杨大人保重!” 天亮了,李邦彦匆匆起身,着人弄些食物果腹,又吩咐侍卫去召集所有都头以上阶级的各位将领到帐前听命。 他的营帐外面,士兵搬了十多块石头充当座椅,在帐前左右一字排开,不一会儿,那些虞侯,指挥使纷纷赶到,各依官阶左右坐下。 虽说如今境况有些不好,晋阳军又岂是他们能够轻易夺权的,但是见到胜捷军甲胄齐整,坐姿挺拔如松,帐前的气氛立时便肃穆了许多。(。) 弟三百五十九章 河东乱象(五) 李邦彦最为注重仪表,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中,他还是精心地梳洗打扮了一番,遮住了昨晚洗过,晾了一晚刚刚干透的官服穿上,束紧了玉带,挂上佩剑,然后把官帽向下压了压,这才举步出帐,走到帐口轻咳一声,两排将领齐刷刷地向他望来。 李邦彦脚步沉稳,按剑而行,在他身后,两排侍卫寸步不离,前边两人护卫走在李邦彦身后,亦步亦趋。 以往李邦彦召集众将议事,很少摆出这样的阵仗,今天着实有些令人意外,但是更令人意外的是,李邦彦一现身,两排官员齐刷刷起身抱拳向他行以军礼,众将领竟然没有丝毫诧异,或者可以说,自始至终,所有的将领脸上就不曾有过任何表情。 李邦彦眉头微微一皱,目光一扫众将,沉声问道:“王都统怎还未到?难道他不知点将不到,有杀头之罪?” 一员将佐踏前一步,抱拳一礼,大声说道:“回禀大人,王都统于昨日旧创复发,夜间伤情趋重,高热恍惚,难以帐前听令,特令末将代为请罪,军中职权交予李大人代领,稍后末将将通晓全军。” 李邦彦见他全副披挂,兜鏊护项戴的整齐,这一近身全身甲叶锵锵,语气也极恭敬,便满意地点点头,沉声道:“知道了,诸位将军,此处距雁门关已不足两百里路程,本官决定,立即集合人众绕过前面那座山峰,从速赶往雁门关,众将官各率部众,半个时辰之后拔营起行,不得延误!” 就在这个时候杨凌突然迈进大帐之中,身后甲士云集。冷声应道:“李大人好手段,好算计,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扯散了晋阳军?” 李邦彦目中杀气一闪,冷笑道:“杨大人意欲何为?” 如今杨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站了出来,李邦彦有些吃惊,环视了一周。胜捷军上下竟然瞒着这么重大的消息,不曾禀报他,不过李邦彦依旧狞笑着盯着他,目光像刀子似的在他颈项间移动。 杨凌弹弹衣衫,漠然说道:“杨某不会让你北上,王宣抚的方略,某不认同,你李邦彦,杨某更不认同。” 李邦彦仰天大笑:“杨凌。你三番五次冲撞本官,本官以大局为重,都不与你计较,你东走蔚州,实乃犯了大忌,不适合执掌晋阳军,王大人不过从善如流,另择贤帅。如今你胆大包天,本官容得你。国法军律却容你不得,来人,把杨凌给我拿下!” 李邦彦一喝,身后已得了他嘱咐的侍卫立即闪出几人,手中缨枪飒然逼向杨凌,杨凌身后也攸地闪出几个人来。迎住了他们的缨枪,这几人正是汤怀和他的几名部下,那几个兵各自端着一架弩,弩机张开,箭簇森然。 汤怀双手各持一弩。阴阳怪气的道:“哥几个把枪都给我收回去,老子胆儿小,谁敢乱动,我这手指头已哆嗦,你的小命就要玩完。” 李邦彦勃然道:”杨凌,你这是要造反了?好,好得很,本官早知道你久在边陲野蛮目无王法,众将官,还不把杨凌及其叛逆给我拿下?胜捷军诸位,你还在等什么?” 李邦彦见哥哥指挥虞侯呆呆地站在那儿,好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不禁大怒,如今王禀不问事,自己最可依赖的只有胜捷军了,没有想到,到了最后平日里颐气指使的他,竟然还是要求到武人手中。 听他喝令,当先的一员都指挥使双眼一垂,抱拳应道:“大人,卑职等人不是此地最高属官,王将主尚未病愈,末将也没有接到王禀大人正式交接李大人全军的任命,所以不敢干预。” 李邦彦几乎气晕过去,大骂道:“混账,王都统已经不能视事,难道你要本官去着他下令不成?” 杨凌哈哈一笑道,“来人啊,你们还不马上把李大人扶下后帐歇息?” 赫龙城一声令下,数十虎贲刀出鞘、箭上悬,杀气腾腾地扑上来,把李邦彦和他数名亲兵团团围在中间,看那情形,谁敢妄动,立时便要被视为肉泥。 李邦彦又惊又怒:“大宋立国以来,从未听说过武人如此对文臣行事,你这竖子安敢如此……你果真要造反?” 杨凌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将抵在他胸口的锋利枪刃轻轻拨开,淡淡说道:“嘿嘿,李大人,请记住,在下在燕地领神策军,职位乃是兵部侍郎,现在虽然实缺乃是直领晋阳军,可是差遣却是河东路副宣抚使,俱是文职,官家卿命的文职,你敢说我不是文官?来啊,给本官将他拿下!” 杨志往前一战,只是向李邦彦的侍卫们喝道:“尔等还不退下!”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垂下枪尖,倒退而回,汤怀随之走出,旁若无人地从李邦彦身旁走过,将一柄刀口抵在了李邦彦的腰后。 “你……你们……”李邦彦手脚冰凉,一时只觉手足无措,他是一个文吏,一直在开封府南衙办差,天子脚下,律法森严,那里的官吏个个兢兢业业,做事如履薄冰,谁能想象会有人胆大包天哗变。 可是他却忘了,当兵的三个月不发饷,就敢杀官造反闹哗变的,历朝以来,军卒哗变炸营的事都有发生,如今诸事有杨凌顶着,这些死人堆里打过滚的大头兵哪会把他这鸟人放在眼里。 杨凌一手持了帅案上的军令,高声喝道:“本抚有令,胜捷军所在就地扎营,未得军令,不得妄动。” “末将遵命!”众将佐轰然应诺,只听甲叶子“锵锵”作响,战靴踏地嚓嚓有声,片刻的功夫,上至指挥、下至都头,诸营将官走得一个不剩。 李邦彦孤零零地站立在当场,无比怨毒地看着杨凌,攥紧剑柄的手指轻轻地颤抖着,汤怀挑了挑眉毛,把手中平端的两支弩机晃了晃,李邦彦咬紧了牙关,那握佩剑的手终于一根根张开,慢慢垂了下去。(。) 第三百六十章 河东乱象(完) 汤怀一张嘴,“呸”地吐出一截草梗,他摆了摆头,立即便有两名亲兵过去,缴了李邦彦的剑,杨凌转身行去,漫声说道:“李大人,接下来你就跟着杨某会太原吧,某位大人置办了上好的车驾,你可以歇歇啦。” 李邦彦冷笑:“杨凌,目无朝廷,你是万万斗不过王使相的,退一万步说,成,你将面临举朝注目,武人跋扈至此,下一个就是要拿你开刀,败,你性命不保,身败名裂不说,还要连累不知道多少人,我真没想到,你竟是这么愚蠢的一个人!” 杨凌脚步微微一顿,又复前行:“李大人何必不忿?杨某早有此觉悟,要是枉活一世在下就是上奏朝廷,到江南水乡,做个富家翁,杨某所要争取的不是权力,而是责任,成败功过,由得后人说去,杨某能力有限,只为眼前的人,眼前的事,为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尽到责任,虽死无憾!” 黑云都经过葫芦道一战,只有四百人马,一行人局这般往太原府行去,一路上不断有北面往南走的难民加入到了杨凌的队伍之中,问了之后才晓得,原来是应州有难,女真兵马已经拔下了多座应州外围县城,这些难民也只有往富庶的太原而行,虽说杨凌早已得到岳飞军报,但是见到如此情景,还是忍不住心中悸动。 杨凌叹了一声,“女真不过数百兵马便是令得我们丢城失地,数万百姓被迫内迁,实在是心腹大患。” 杨志上前道,“小杨将主,这也不能怪岳将军,需知我们数月之内一连从辽人手中接过了寰州。朔州,应州,不仅仅是要接管地盘,还要安抚民心,赈济难民,恢复生产。更是要扩充兵马,好生整练,晋阳军扩军之后也不过两三万之数,要布防三州广袤战线,有的地方只有不得已放弃,女真鞑子虽说只有三百,一连月余裹挟下来,也有不下千人,只得岳将军亲自坐镇应州。想必不会是有问题的。” 杨凌点了点头,没想到杨志还有这般见识,“鹏举的想法我知道,现在大批百姓涌入雁门关内,起码全下了一条性命,不会当了女真鞑子的牲口奴隶,已是万幸,所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女真鞑子得了多处非是紧要之地的小县城实在没什么意义,越是深入,越是危险,孤军冒进之下,鹏举想必也快要动手了。只需两千晋阳军,便是可以一举抵顶战局。” 杨志不由得心中一禀,“将主高见,末将受益匪浅!” 杨凌走在他旁边,看着前方人群中那几个高大的身影。说道:“可是这批难民毕竟太多,我们沿路也只能照顾最多一千,其中有心思不正者,还需警惕,莫要被细作盯上了。” “小杨将主的意思是?” “看见后面的那些人了吗?那领头的本官也看不出那人来历,此人周身有数十人拱卫,俱是精壮之士,衣衫褴褛都是装出来的,不过一路行来,他们对咱们应该是没有敌意的,北地中尽多豪杰,西北地区尚武之风盛行,有些大户人家豢养些骁勇善战的武士也是有的。” 杨凌轻轻叹口气道“只是……看他行装模样,却不像富绅大户人家的做派,难免让人怀疑。” 汤怀插嘴道:“大人,他最里面有十余个手下,可能是最硬,比之俺们神策军老军都是不差,你看那人,听说姓燕,手指茧子忒厚,一看就是箭术超凡,步伐矫健而不虚浮,徒手格斗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北地本有些养马贩马的大豪,家中有几个这样的高手是可能的,可是十多个手下无一庸手,那可不是人人办得到的。” 杨凌道:“这就奇怪了,曾有人听姓燕的唤那老者为员外,这样的称呼,不过就是一个富家之人,怎会有此阵容。” “员外?”汤怀摸摸胡子,狐疑地道:“莫非那家伙真的有图谋不轨之心,乔装为难民?” 杨凌奇怪地问:“何以见得?” 汤怀道:“一般富家之中的打手也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有此护卫高手,必然不是普通富户,称之为员外不过掩人耳目。” 汤怀越说越觉得可能,便道:“大人若觉得可疑,属下去盘问一番可好,别看他们个个武艺了得,可是好虎架不住狼多,如今在咱们军中,就不怕他们能翻上天去。” 杨凌连忙摇头道:“如此情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只是心中存疑罢了,即便是有可疑之处也不要轻动,遣两三个机灵点的盯住他们急就是,需知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来投,莫要惹恼了他们凭添许多风波,那样即便是尽数杀了,我们到最后也不知晓他们的目的。” 汤怀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杨志问道:“小杨将主,咱们来时,所携粮食不多,本来王都统的确是接应了一些,可是这几天行军下来,难民实在是太多了一些,粮食眼见告罄,从此向南,除了太原大镇,一路少有人家,更无大城大埠,可是无处补充粮食的,这一点杨大人须得注意。” 杨凌道:“这两日我已经开始节省着用了,这里都是丘陵山地,每到驻扎之地,我都使人猎取野物,采摘野果山菜,下河捉鱼,以补粮米不足,等出了这片,行进速度应该可以更快一些,我想会捱过去的。” 他叹了口气,看看在丛林中艰难行进的队伍,喃喃道:“再难捱,我们也要撑过去,到了太原还有更加难捱的在等着我们。” 天色晚了,人马又在林中驻扎下来,百姓们已经养成了习惯,不需有人吩咐,安顿了家小以后,青壮们便四下散开,摘野果、挖野菜,捕捉一些小兽地鼠,以补粮米不足。 那个员外在一棵大树虬龙般暴漏出地面的树根上坐了下来,姓燕的吩咐两声,便有几个大汉分头去捕食猎物了,他们没有兵器,但是每回回去,总能徒手捉到几只猎物,令别人眼热不已。(。) 第三百六十一章 玉麒麟卢俊义 燕姓之人从这名身边取过皮口袋,赶去小溪边汲水,这员外有些疲倦地靠在树上,阳光从枝叶间投射下来,映在他身上一片斑斓。 此人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自己一生境遇,实在是离奇之至,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莫名其妙地被到了应州,然后稀里糊涂的一路南下,直至走进这南朝。 自家本是燕地汉人富家,说到他们卢家也是殷实得不行,自己自幼好习武,拜了无数名师,夺了个河东枪棒无双的名头。 可惜后来大辽日薄西山,家中偌大产业被萧干强征,带着百人庄客逃亡应州,没想到,应州也降了宋人,本来是与他没什么关系的,可是直娘贼的女真鞑子又打了过来。 卢员外正浮想连篇,燕姓男子打了水回来,恭恭敬敬地向他奉上,卢员外接过水袋,喝了一口,眉头便是微微一皱,他嗜酒,身边一直都带着酒,可是这一路行来,酒早喝光了。 不远处,正在三五成群的百姓间嘘寒问暖的杨凌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朝他走了过去,“壮士,喝一口。”杨凌从后腰解下一个皮口袋,递到卢员外手上,微笑着扬了扬下巴。 卢员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拔下木塞,一股浓郁的酒香立时传来,卢员外不由双眼一亮,立即如获至宝的抓紧了那个皮口袋。 杨凌呵呵地笑起来:“壮士喜欢,那就送给你了,不过这美酒杨某也只有一袋,喝光了可就再也没有了,老丈还是省着点,想了就喝一口。解解馋就是。” 杨凌并不好酒,这酒是从一个军汉那里没收的,卢员外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他眯起双眼,含着那口酒细细品味了半晌才徐徐咽下。褐红色的脸庞上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另外一个大汉走回来,提着三只野鸡和一只兔子,卢员外将他唤到身边,从他手中拿过一只兔子、一只野鸡,放到杨凌身前,说道:“你的。” 杨凌知道他这是要以物易物,也不推辞,便将这两只尚有余温的猎物接了过来,卢员外一看更是高兴。他嗅嗅酒味儿,放紧木塞,把酒袋放进怀里,宝贝似地拍了拍,这才问道:“杨大人,咱们还有多久才能抵达太原?” “快乐,也就是这几日吧!” “这些日子以来,大人对俺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都照拂到了极致。卢某深感佩服!” 杨凌道,“职责所在不过是杨凌分内之事!” “阁下就是小杨将主?”卢员外突然闪过一丝精光。眼中说不出的兴奋。 “正是在下,卢员外,在下还有些事情,就不打搅了。” 向卢员外颔首示意,起身行去,卢员外看着他的背影微一犹豫。唤道:“杨大人。” 杨凌笑吟吟地转身问道:“壮士还有何事?” 那卢员外起身道,“在下河北卢俊义,愿率数十庄客投入大人麾下!” 杨凌心中炳然,“河北卢俊义,阁下莫不就是被人唤作玉麒麟。河北枪棒第一的卢俊义。” 卢俊义正了正身,道,“都是大家抬爱,哪里算得上枪棒无双!” 杨凌侧过身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浪子燕青燕小乙吧?” 那燕姓汉子急忙拜倒,“区区奴仆之人,大人何须如此。” “诸位都是有河北相当当的汉子之人,只是到了我这里,一切都要按照军令行事,小乙带着一部分之人就充入某的黑云都吧!” “汤怀!” “小杨将主,何事!” “到了太原记得给这些将士登造名册!” 杨凌对着一脸希冀的卢俊义道,“卢员外的本事在下也略有耳闻,某另有重用,你便率领余下之士随某回太原吧,我有重任交给你办!” …… 今天,是太原知府张孝纯的五十岁寿诞,一大早便贺客云从,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张知府身着松鹤梅图案的寿星翁,笑容可掬地站在二堂高阶之上亲自迎客,状若福娃。 张府中,真是谈笑皆豪富,往来无白丁,不一会儿功夫,各种珍贵礼物便堆满了门房和二堂左右廊下披红的长案。 张知府长袖善舞,见客便笑:“哎呀呀,王宣抚,有劳了有劳了,哎呀呀,杜举人,礼重了礼重了,哎呀呀,高员外,使不得,使不得,如今大军征讨北上,正率大军与女真苦战,张某一介文人,无力上阵杀敌,安守后方,寸功不立,做为食君之禄之人,已是惭愧之极,一个小小生辰,怎敢当此厚礼?” 贺客们便不免要恭维一番,赞他经营后方,井井有条,各种物资,不断输运,有力支援了前线战事,虽功名不显,实有功于国、有功于民,喜得张孝纯眉开眼笑。 待贺客们来的差不多了,张府里便摆开了盛宴,大户人家一向的规矩,前堂是散席,中堂是贵宾,后堂是女客。 张知府是文人,这宅子车置的极是秀气雅致,中庭是一个大水池,池中假山藤萝,小亭曲桥。水中碧荷成片,锦鲤翩跹,抬眼望去,枝繁叶茂中便露出后宅红楼一角,真如人间仙境。 池中小亭不止一个,呈梅花状排列,中间一亭最大,各亭中都设酒宴,款待各方高朋贵友,众人纷纷落座,贺过了寿星,便杯筹交错起来,酒过三巡,耳酣脸热,廊下又有丝竹雅乐,倒不觉酷夏盛暑之苦。 张孝纯受人恭维了几杯,醉醺醺举起杯来,向各亭中的宾客们高声说道:“诸位好友,诸位好友,且听张某一言。” 中庭各个厅中的宾客们都停了箸筷酒盏,向他这里望过来,张孝纯一手持杯,一手抚髯,微笑道:“诸位,我河东宣抚副使杨凌杨大人正率男儿随征讨北地,劳苦功高啊,更有王宣抚坐镇后方,所谓居功,张某愧不敢当!” 说到这里,王黼站起身,颔首谦让,张孝纯接着道,“某心甚念之,在此,张某提议,我等举杯,遥祝我大宋兵马大败女真,将这十六州尽数收复,我等共建拓土开疆之不世武功,祝我大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祝诸位同僚加官晋爵,步步高升。”(。) 第三百六十二章 兵威震慑(上) 张孝纯说完之后,目光之中带有深意的看了王黼一眼,“今日是某的寿诞,可是某却有一件大事,请诸位移步校军场!” 王黼猛地站起身来,“今日喜庆之日,恐怕不宜见刀兵,张大人……” 张孝纯摆了摆手道,“王大人,今时不比往日,想我大宋北伐之后,我大宋儿郎浴血而战,某便借今日邀请诸位同僚观赏观赏我大宋虎贲兵威,实在是振奋人心的快事。” “王大人当请则请,若身体不适,可回府中歇息!”张孝纯说到此处,道,“况且,还有一人大人早就想见了,大人若是不去,岂不是太可惜了。” 王黼心中咯噔一下,张孝纯此人,与一般官员不一样,要说资历,也是有的,偏偏没有入了中枢朝堂,只能是再外领一府之地,说到底就是格格不入,今日又有什么猫腻。 王黼抬眼一看,诸位观望士绅都已经出门,王黼面色阴沉,也是跟了上去。 …… 层层叠叠甲士,正滚滚直涌入校兵场之中,一排排的兵刃闪耀着寒光,无数头戴红缨帽的甲士,簇拥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家伙冲在最前面。 这个家伙脸上总挂着的可恶笑意,他就是身为大宋河东宣抚副使,晋阳,神策两军实质性的统帅杨凌。 杨凌站在高高的看台之上,身边陪坐着太原官吏,王黼此时此刻已经没了一死笑意,身侧坐着的便是李邦彦。 看台之下,两千军士分为两个方阵站立,一方是晋阳军,轻骑重骑一共总计千余人,一方是神策军。领步军八百余人。 两个军阵的最前方,分别伫立着两员大将,一个是晋阳军头领杨志,一个是吴玠,吴玠替杨凌留守太原之中,身边有杨凌从神策军调来的精锐。在杨凌抵达太原的之前,吴玠便是部署了这一场剧情,以强军军势震慑王黼。 神策军多为步卒,而晋阳军却是占了就地调兵的便宜,多为骑兵,轻骑重骑皆有。 虽说两千多人将校兵场挤得严严实实,但是却一点也不显喧闹,现场鸦雀无声,将士们全部以标准的军姿站立。 “启禀大人。晋阳军一千三百四十五人已集结完毕,请大人示下!” “启禀大人,神策军八百三十七人已集结完毕,请示下!” 杨凌往看台前踏出一步,扯开嗓门朗声道:“立正,稍息!” 齐刷刷的动作,让杨凌满意的点了点头,令行禁止。精气神饱满,很不错! 这些都是杨凌带给这个时代的改变。他上前道:“各位兄弟们,前日接到战报,女真兵马已直扑应州而來!” 杨凌长叹一声道:“自杨某承蒙官家信重,职责加身之后,一日未曾懈怠,好不容易收复数州。却又要饱受刀兵之灾,痛兮,悲兮!” 说完,杨凌立刻话锋一转,“让我们妻离子散。让孩子失去父母的疼爱,让父母失去子女的赡养,家破人亡,任人屠戮,你们甘不甘心?” “不甘心!”气势如虹,声音响彻云霄,全军将士齐声吼道。 杨凌虎目看了看全场的将士们,继续说道:“女真兵马惨无人道,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寸草不生,以屠戮为乐,以生人为食,这样的鞑子,该不该杀?” “该杀!” “做了大宋将士,我们这里地不分南北,兵不分老幼,皆是袍泽兄弟,上了战场上,保护了弟兄,就是保护自己,谁他娘的要是敢背后捅刀子,千刀万剐那是轻的。” 说到这里杨凌向王黼看了一眼,“王大人,你说杨某说得对不对?” 王黼一甩袖袍,“哼”了一声,阴沉的侧过脸去。 杨凌只是不言,“我杨某人的手段多的是,说杨某心狠手辣,可能有人不信,我只说一句话,谁有种谁就來试试。” 杨凌说完拿起一柄钢刀,啪地一声折为两段,看得众官员无不心惊。 “既然是当兵,我叫你冲杀就要冲杀,叫你逃跑就中逃跑,叫你逛窑子,你就是太监,也得给我掏出小**,每个人都要做到令行禁止,这样才能百战不殆,明白了吗?。”杨凌声音洪亮,大声说道。 “明白!”又是齐齐的一声呐喊。 “好,全体都有……立正!”杨凌停了一阵后道,“现在我宣布,军事演习正式开始,演习双方:神策军,晋阳军,双方主将:吴玠,杨志;演习规则:直至一方主将阵亡或军旗倒地……” 此次军演,所有兵器全部沒有开锋,只是在刀口处涂上了红漆,一旦砍再对方身上,就会有红色的漆印,漆印超过刀口算阵亡,这样既容易统计,也不会造成人员的伤亡。 杨凌刚一念完,晋阳军,神策军双方立刻渭径分明,空出了一条道,晋阳军全部上马,一千轻骑,三百重骑,密密麻麻犹如铁墙一般。 另外一边的神策军也毫不示弱,十字连弩全部上弦,长矛手立足最外围,重骑步军一圈一圈的形成了一个复杂的战阵。 待到神策军列阵完毕,晋阳军也结队好了。 吴玠立在中后军位置,举起一只手来,在他身后的层层叠叠大队甲士,全都停住脚步,无数张连弩已经拉开,羽箭上弦,蜂群一般瞄准了正前方的晋阳军。 “重骑,冲阵!”杨志拔出一把刀,往前遥遥一指道,数百重骑,就已经越过他的身边,疾驰而去,仿佛天河倒卷,马蹄溅起大块大块的土堆,仿佛天地,在这一刻就已经塌陷! 每名骑士盔上红缨舞动,白蜡杆子的长矛直直放平,有如一道道整齐的钢铁海浪,直直朝他们拍击而來! 阳光照在锋利的矛头上面,闪烁着万千寒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每名骑士都在战马上俯下身子,绝不动摇,绝不后退,只是将全身气力,都集中在了手上长矛里头,如此威势惊人,如此显得训练有素的冲击,每个人都是心旌动摇,这等冲势,实在不宜直接捋其锋芒。(。) 第三百六十三章 兵威震慑(下) 前头才列阵完毕的神策军士卒,第一个念头,就是反身让开,不要直面这义无反顾而來的晋阳军最为精锐的重骑! 如果说骑兵是一支军队之中的菁华,那么重骑就是菁华之中的菁华,王牌之中的王牌。 几乎是在一瞬间,杨凌就看到过数百重骑,在神策军大阵当中如波分浪裂一般地冲过,直直扑向吴玠大旗,到了最后,才功亏一篑的景象! 冲击一路,都是血肉开路,多少精锐重骑迎上去,都被杀得人仰马翻的那种景象!还好神策军在中军位置牢牢的顶住了压力,拖住了重骑。 但是重骑冲到最后难免会动能亏损,如果不能杀透战阵,那么丧失了机动性的重骑就将面临灭顶之灾。 不过还好,这一次晋阳军重骑将神策军队列冲得一团糟,神策军组织不起有效的绞杀,所以最后重骑只有圈马回阵,跑回了晋阳军本部当中将养一下马力,等待下一次冲阵。 正在重骑刚一踏回自己营地的时候,神策军又升起了几面小令旗。 一时间,令旗挥动,神策军队列突然风云突变,刀枪剑戟,林林总总,分配有序。 “这是车悬阵!”张孝纯捋了捋胡须道,“这是上古失传的阵法,想不到今日竟然有幸见到这等绝妙的阵法!实乃三生有幸啊!” “哦,敢问大人,这车悬阵有何特殊的门道在内啊?在下怎么从未听说过。”李邦彦颇为疑惑的道。 张孝纯得意洋洋的沉默了半晌,卖了个关子然后娓娓道來:“车悬阵为战国时期所创。车悬阵的与方圆阵相似,大将位于阵形中央,外围兵力层层布设,不同之处在于,机动兵力在外。结成若干游阵,临战时向同一方向旋转,轮流攻击敌阵,形如一个转动的车轮,其意义在于:向敌军的一部不断地施加压力,使其因疲惫而崩溃。己方则因为轮流出击而得到补充和休整,恢复战力,不容质疑,这种战术是很优秀的。” 李邦彦虽然对杨凌恨之入骨,到了这个时候也是有些坐不住了:“想不到大人对兵法一道也有涉猎!” “厉害是厉害,不过这车悬阵受地形的制约大,要便于机动;要求大将有高超的战术指挥能力,应善于寻找战机和在军队的轮换中避免疏漏;战力持久却不利速决。”张孝纯不愧是饱读诗书,这些东西都是信手拈來。丝毫不显生涩! 作为一个现代人,杨凌对作战阵型來说原本是嗤之以鼻,但见了今日这场比试,这才知道这阵图的确有些奥妙,古人流传至今,是在有道理的。 趁吴玠指挥神策军摆好阵型的功夫,晋阳军重骑已然修养得当,发起了第二次排山倒海的冲锋。与此同时,杨志也披甲上马。亲自率晋阳军轻骑承月牙型两翼包抄,杀向神策军。 一时间,校军场尘烟滚滚,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这阵势,吴玠那阵型顶得住吗?”杨凌心里有些打鼓,仓促之间组织的阵法真的就有那么神奇? 说到底。这等演戏不过就是他将两支能动用的兵马集中起来,有什么效果他却是心里没什么数的。 杨凌紧了紧腰带道,“步兵对阵骑兵天生就处于劣势,骑兵有着强大的冲击力量和机动力量,在数倍于己身的强敌面前也有很大胜算。而且就算再不济,打不过也可以跑嘛!” “非也,以步破骑虽然艰难,并非易事,可也并非沒有先例,而且骑兵冲锋起來,主帅难以控制,若是步军主帅是位指挥天才,麾下治军严正,还是有希望立于不败之地的。”张孝纯道。 “轰隆!”晋阳军重骑眨眼之间俨然已经冲进了神策军的车悬阵中,这一次阵法的优越性能充分得到了显示,重骑紧紧只是撕破了外围的一道防线,就耗光了所有的动能,笨拙的停了下來,成为了神策军攻击的靶子了。 杨志身边的令旗手大旗一挥,重骑纷纷勒马回走,撤出了第一线的战场,不过身后的神策军毫不示弱,死死咬住吊在后面的重骑,这也导致晋阳军付出一定的“阵亡”代价之后才脱离苦海。 电光火石一瞬间,晋阳军轻骑立马补上第一线,既掩护了重骑撤退,又让神策军得不到喘息的机会。 神策军方才扭转了一点局面再一次被扳了回來。 杨志手提长枪,一路绝尘杀來,所过之处沒有一合对手,不过许多的轻骑也陷入了阵型当中,机动性能得不到发挥,要么被步军拉扯下马,要么挂彩退场。 “直娘贼,要是连步军都打不过,却是忒丢人了些!”杨志指天骂道。 于是乎杨志身后的令旗手又是一挥令旗,参与到第一线的轻骑立马跳出战圈,退了好长一段距离,随后在神策军周围游荡起來,抬着弓弩对着神策军步兵游射。 “不错,仗就是这么打的!”杨凌忍不住称赞喝彩了一声,“看來吴玠是要败了。”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胜负难料啊!”张孝纯捋了捋胡须道。 果不其然,只见吴玠军中有升起一面黑色的小旗,车悬阵顿时大变,一阵跑动之声后,变成了耳熟能详的一字长蛇阵。 杨志双目一瞪,“传令下去,攻打蛇头!” 晋阳军轻骑立刻纠集起來,杀向了一字长蛇阵的头。 只见神策军军中黑色小旗又是一挥,一字长蛇阵的尾部转过來,形成二龙出水阵。 晋阳军轻骑为防被包围聚杀,死命向外突围,试图在首尾合围前杀出去。 神策军令旗再度动了动,阵型中间向前凸起,形成天地三才阵。 此时此刻,修养一会儿的晋阳军重骑不得不再一次投入战场,接应轻骑。 不过很可惜,神策军两头猛地回撤,形成四门兜底阵。 晋阳军重骑好不容易冲入包围圈,与轻骑会和一处后,吴玠指挥步军互相穿插,变成五虎群羊阵,然后按照六丁六甲排列,即六丁六甲阵,随后一半拉成线,随意变化,一半如同四门兜底阵一般,即北斗七星阵。 杨志领军左突右闯,见效甚微,神策军指挥调度很是有方,环绕晋阳军一圈,按八卦阵布阵,留八个出口,变成方形,即八门金锁阵。 再度演化之后,按九宫排列,每格兵将穿插,逐渐如同一体,互相交穿,即九子连环阵,直至最后变成十面埋伏阵。(。)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吴玠之才 这般阵仗,看得杨凌叹为观止,惊叹不已,这十阵变化无穷,即便是颇为强悍的晋阳军精锐也是难以抵挡啊。 尤其是吴玠这等杰出的统帅,按照相应的对手,排出的阵型对付晋阳军训练的骑兵甚是有效,虽然他手下兵士天然弱于于对手,但他摆出的阵型紧凑,前面倒下一个,后面就有一个迅速地补上去,保持阵型的完整,将杨志的骑兵限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内,让他冲不起來,这无疑正拿住了骑兵的咽喉。 一来二去之下,神策军竟然与晋阳军的骑兵对峙了小半个时辰,才终因步骑之间相差巨大,被杨志冲出一道缺口,斩夺帅旗,获得了此次演习的胜利。 对于吴玠,杨凌甚是看重,其实按照历史上吴玠的功绩来说,并不比岳飞,韩世忠逊色多少,甚至有一些历史学者对中兴四将排名有争议,认为吴玠当之无愧的应当排入其中。 大宋半壁江山沦陷之后,金兵窥视陕西,吴玠就以少胜多,一鼓击退金兵于青溪岭,后又奉命东进,收复华州,吴玠就是这样,他属于一位成长性的将帅,至清溪岭一战后,吴玠升迁为忠州刺史,奉命镇压宋江余部起义军,直击首领史斌,宣抚处置史张浚督巡川陕,听说吴氏兄弟勇略,十分器重,吴玠这颗将星才在南宋之初绽放出自己的光彩。 建炎四年秋,金兵大举进攻南宋,江淮形势异常紧张,张浚为牵制金军,以减轻东南之压力,于是集结熙河路经略使刘锡、秦凤路经略使孙偓、泾原路经略使刘琦、环庆路经略使赵哲以及统制吴玠等兵马。会合成五路之师,史称富平之战。 这一仗对于宋金双方至关重要,胜利一方便是可以取得整个川陕战局的主动权,大宋可以藉此与中原战场岳飞所部形成犄角之势,达到收复河山的最终目的。 可是宋营方面对于如何应战起了争执,统帅刘锡因众将意见不合。尚在迟疑之际,完颜宗弼却亲统金兵猝然而至,移土担柴,填泽铺路,很快泥淖被夷为平地,兀术与金将娄恃分左右两翼进攻宋营。 吴玠、刘琦身先士卒,接战左翼兀术,奋勇冲杀,完颜宗弼部众虽经百战。也不免有些胆怯,而战于右翼的赵哲却擅离所部,将士望见尘起,宋军大溃,这样,右翼之敌乘隙援应完颜宗弼,吴玠、刘琦因两面被夹击,腹背受敌而败阵。 富平之战就如此以双方各有伤亡草草收场。可是这一场依旧不能掩饰吴玠的光彩,富平之战后。吴玠受命为都统制、整编残部,退至凤翔地区,与弟吴璘扼守大散关以东的和尚原,吴玠积粟缮兵,列栅筑垒,想要死守。 绍兴元年。金人没立自凤翔,乌鲁折合自大散关率数万骑两路会师和尚原,吴玠仅以数千军卒驻防原上,敌众我寡,而且军储匮乏。是坚持抵抗,固守阵地,还是退入汉中以避敌锋芒,吴玠毫不犹豫地采取了前者。 和尚原一战,吴玠彻底成名,成为其一生当中的扛鼎之作,吴玠带领数千士气不高的兵马驻扎和尚原,慷慨励士:“我在此,敌不敢越我而进,保住阵地,方保蜀地无虞。” 当时乌鲁折合令强劲骑兵先期进至北山,吴玠利用有利地形,分军两队,先率一队与金兵鏖战,到日中,双方均已疲惫,吴玠便将休息的一队生力军投入战斗,宋军如虎添翼,奋勇冲杀,金军不支,伤亡很大,败走数十里,后三日,没立犯箭筈关,吴玠回师反击,没立立脚未稳,于是遭到惨败。 四太子完颜宗弼惊闻败报,震怒异常,亲督十万之众,进抵宝鸡一线,结连珠营,垒石为城,企图打开入川门户,大军压境,军情险恶,吴玠恐其部下惊骇,于是召集将士,以忠义之言勉励他们,“诸将感泣,歃血而誓,愿效死力”。 10月,金军对扼守和尚原的宋军发起攻击,吴玠命诸将选“硬弓强弩与战,分番迭射”,弩如雨注,同时又遣别将,从小道绕出敌后,断敌粮道,再派遣弟吴璘引骑兵三千设伏于和尚原北的神岔沟,果然不出吴玠所料,没过几天金军因粮道被袭,退军至神岔沟,吴璘率兵夜袭,连破金营10余座,吴玠身中流矢,仅以身免,割须弃袍遁归于燕山,派大将撒离喝留驻陕西,兵屯凤翔,与吴玠相持。 此战可以说得上是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双方兵力之比将近二十比一,吴玠本事可见一斑。 后来吴玠还亲自主持了饶凤关之战,仙人关之战,吴玠与敌对垒数年,尽其毕生精力由于长期鞍马之劳,使金人始终不敢窥视蜀地。 不久吴玠就病卒于防地仙人关,年仅47岁,谥号武安,作庙于仙人关,号思烈,淳熙中,追封涪王。 为将者,生前与鞑虏死战,马革裹尸,死后得以封王,已经算是无甚憾事了,杨凌走上前去,拍了拍吴玠的肩膀,“切莫沮丧,神策军虽未劲卒,可是毕竟是以步抗骑,也没有险地可守,若是此次地形稍稍可守,杨志那厮还不得灰溜溜的大败。” 吴玠抱拳笑道,“小杨将主谬赞了,这些时日以来,末将和诸位有识之士钻研阵法之道,其实步军作战阵法不过是稍稍变化而已,步军的终极使用之道,还是在于善于抓住各种地形,才能达到最大战力。” 杨凌点了点头,“倒是为难你了,这太原必须要留一心思细腻者提某留意,某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胜任,待时日成熟,某就将你外放领军了,到时候风餐露宿,更是有的苦头吃!” 吴玠只是深深一拜,“男儿功名马上取之,为小杨将主效死,正是末将心中所求!” 杨志汤怀燕青等在杨凌身后站立,听到这里都是欣然一笑,吴玠的本事他们有目共睹,这样的队友求之不得。(。) 第三百六十五章 血路险关 吴玠只是深深一拜,“男儿功名马上取之,为小杨将主效死,正是末将心中所求!” 杨志汤怀燕青等在杨凌身后站立,听到这里都是欣然一笑,吴玠的本事他们有目共睹,这样的队友求之不得。 …… 居庸关城下杀声震天。 自那个璀璨之夜后攻城战就一日也没有停止过,然而神策军虽将居庸关之外的地带丢得干干净净,可是这座雄关女真人却是始终打不下来,神策军由于要遮护广大燕地,居庸关兵马韩世忠只带了三千。 虽然城中兵马十分有限,可是神策军毕竟是一直处于战争状态的军马,战火磨砺使得神策军士兵早已经受过千锤百炼,在这种的逆境中他们迸出的顽强斗志却也显示出了的强大战斗力。 尤其是居庸关周围没有什么天险可以呼应了,所以居庸关城就成了神策军的最后一道防线,女真国大军不可谓不英勇,可是十余日苦战却是寸土未进。 行营中,完颜宗望听着前方战报面沉似水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跑进来禀报:“四太子求见。” “哦?”完颜宗望双眉一展连忙道:“快请。” 一听他来,完颜宗望忙起身相迎,完颜宗弼大步腾腾进了的中军宝帐,拱起双手刚呼一声二哥,完颜宗望已抢步上前笑容可掬地将他扶起:“如今战事正急,四弟来见我不知有何要事?” 完颜宗弼一听两道眉头便蹙了起来叫苦道:“二哥,我攻的是北面,这北关城外最是开阔,易于调兵,故此关城中守军于此也是防御最严。十余日下来臣所部人马已折损近半。俺今日来让二哥让俺与换一换主攻方,俺的兵马伤损过重,再这么下去不但寸功不得建反要把老本拼光啦。” 完颜宗望眉头一皱不悦道:“兀术这是说的什么话来,某麾下各部俱有所用,若是人人迎难而退那这居庸关城还如何打得下来?” 他一瞧完颜宗弼苦瓜似的脸色又转颜安慰道:“俺们女真儿郎什么阵仗不曾见过?正因如此某才把北面交给你啊,临阵怯敌换一支人马上去我大女真军马颜面何在!” 完颜宗弼还待再说。完颜宗望已截口道:“这样吧,某尽快调拨人马,一定将你的兵马足额补齐,如果连二弟也攻不下这居庸关城,换了旁的将领又有谁能为某分忧?” 完颜宗望好话说尽,完颜宗弼跺了跺脚说道:“罢了,二哥如此看重俺,俺岂能不效死命?俺这就回去亲自挥军攻打着劳什子关城,大不了我这一路人马全交待在这居庸关城下便是。”说罢拱手告辞。完颜宗弼又风风火火地离去,完颜宗弼一走,完颜宗望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完颜宗弼乃是一位不服输的猛将,可是就连这样的一位猛将居然也生了怯战之意,其他诸将会怎么样?这是他做了南下亲征的第一战如果这一战无功而返,还不为完颜宗翰笑话…… 完颜宗望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沉吟半晌突然高声喝道:“来人,取我盔甲!” 城上城下箭矢如雨。擂石纷飞,蚁附攻城的士兵如割韭菜般一茬茬倒下。居庸关城却仍是岿然不动,一员女真甲士肩上插着一枝雕翎箭踉踉跄跄奔到女真悍将乌鲁折合面前大叫道:“折合,城头滚木擂石不断,防御十分凶猛,我部损失惨重,实在……实在攻之不下啊。” “好一座居庸关城。”乌鲁折合凝神看向厮杀震天、硝烟弥漫的居庸关城头说道:“我女真一脸十几日攻打居庸关而无功。一直以为南人软弱,却没想到汉军竟也英勇一至于斯。” “你部先撤下来休整,俺再调……” 他还没有说完不远处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城池攻守拼的是士气、是勇气,总是逢难而退又怎能攻下这座坚城?” 乌鲁折合听那声音十分熟悉,不由翟然一惊扭头回顾间就见一条大汉身披战甲手执一根马槊。满身雄浑之气已然大步冲向战场,乌鲁折合不由失声叫道:“宗望……元帅!” 完颜宗望亲冒矢石冲上战场,可把随行的亲卫和乌鲁折合等人吓坏了,战场上流矢不断,防不胜防,城头上抛射的巨石更是根本没有任何一面盾牌能挡得住,如果因此有个好歹谁能承担得起如此责任? 虽然女真内部等级制度还不森严,可是在无形当中,完颜宗望已经是他们东路军的核心所在,宗望若是有失,再也没有人能够抗衡宗翰,到了那个时候,以宗翰之果决,他们都是被并吞的存在。 乌鲁折合立即追了上去,“宗望使不得呀,宗望岂可亲自冲锋陷阵。” 乌鲁折合和众将抢到完颜宗望前面,“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哀求他回去,完颜宗望似动了真火,拧眉喝道:“某就不信,南人真的如此能战,否则岂能被辽人压了百年,你们都闪开,俺要亲率儿郎杀进居庸关城去。” 乌鲁折合唬得面无人色,膝行两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骇声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宗望请为俺观敌料阵,俺亲率所部誓死攻城绝不后退半步。” 左右众将纷纷跪求不止,完颜宗望的双腿双手都被众将抱住,哪里还能前进一步,他大吼一声挣开众人,将手中马槊往地上一插,那根沉重的马槊噗地一声入土一尺,完颜宗望沉声喝道:“好,某以此槊为线,凡我三军将士当死命向前,退过此槊一步者杀无赦!” 乌鲁折合增地一下站了起来拔出佩剑道:“众将士随我攻城!” 说罢便向居庸关城下冲去,做到了这一步,说出了这一番话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乌鲁折合已然没有退路,只能誓死向拼了。 完颜宗望盯了完颜宗弼一眼,沉声又道:“二弟,某命你为乌鲁折合部监军代某执行此令,巡视三军亲自督战,来啊,把俺的亲军调上来,为北面先锋,与乌鲁折合并肩攻城!”(。)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军民鱼水 完颜宗望王旗出现在居庸关城下,亲冒矢石阵前督战,各部将帅见了这般阵仗,哪还有不誓死效力的,立即掀起一阵攻城**。 箭矢、飞石暴雨般倾泻出去,各种还算完好的攻城器具被将帅士兵们齐心协力地椎向城下,不断有人被箭矢射中,不断有人被抛射下来的巨石砸成了肉泥,可是所有的战士都已打出了真火,有人死掉就立刻有人补充上去,四面八方就象突然有狂风卷起,本已汹涌的巨浪更形澎湃咆哮着一遍遍冲击着居庸关城。 居庸关北处前筑瓮城高约十丈,城楼东西两侧又各筑四座箭楼,箭楼突出一块比主城墙探出约一丈有半,可以轻易向前方和两侧攻城的士兵射出一片片箭雨,自城下望去,那城墙何止是笔直的,甚至是有些外倾的,很难想象这样陡峭的一座艰城要如何蚁附登城。 “杀!杀!杀!” 壕桥已经铺平了,沿路通道狭小,尽管有一些已经受到破坏却仍可以保证兵力源源不断地通过,只是这通过的过程中又有许多生命被城上抛下的巨石、射下的箭雨终结了。 再这一刻已经没有人去关注那些伤的死的残的士兵,城下的兵红着眼睛只有一个念头:“杀上城去。” 而城上的守军也不断地向城下射着羽箭,用手中长枪攒刺登上城头的敌军,抱起平时抱着十分困难的巨石狠狠砸下关城去,那无数的血肉之躯被各种千奇百怪的武器辗压、粉碎。 不管是敌军还是战友看在眼中时却都已经麻木了,这样的场面他们已经见得太多了。 完颜宗望麾下亲军精锐这支生力军的加入缓解了完颜宗弼所部的极大压力,在抛下无数的死尸之后,一辆攻城云梯终于搭在了城墙上,乌鲁折合率先扑上城头手中朴刀力劈华山将一个抢上来的枪兵连盔带头劈成两半。 说句实话。女真鞑子这段时日以来虽然付出的伤亡不小,已经快要到达所能承受伤亡的底线了,居庸关神策军守军这个时候实在是到达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伤亡人马已经不下于一千,韩世忠还死死的扣住了三百生力军,这样关破之后也能及时的将城墙上的守军反扑回去。 居庸关周边以南居住的百余户人家都是被妥善安置在了一起。这连日以来,守军的伤亡太大了,这些普通百姓都是看得热泪盈眶,燕地民风素来剽悍,见到这等情形,无数老弱妇孺都是主动上了关墙,神策军所为的也是在保护他们啊,以往前辽官兵哪个不是欺压他们。 而神策军来到燕地,秋毫无犯。发放赈济,也是令人感动,三天两头就有军中将佐前来嘘寒问暖,送来开春的种粮,还拍胸脯保证来日人手不够,只管到军中招呼一声,军民鱼水,这些妇孺也是在这一刻爆发出了莫大的勇气。 乌鲁折合将当面宋兵劈杀之后。也是紧接着一枝流矢便射中了他的左眼,乌鲁折合大吼一声猛地一拔将那羽箭连着眼球都拔了下来。鲜血溅了一脸如同鬼怪一般唬得面前两个宋军不由手软。 乌鲁折合只剩下一只眼睛,眼睛里溅入了鲜血,看到的一切都是血红色的他忽然惊讶地现面前的两个敌人虽然都穿着号衣军服,但是左边一个冉须花白,满脸皱纹,右边一个清秀的面孔。瘦小的身子,分明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儿童…… 不对!不对!他使劲眨眨眼睛,忽然辨认出来那面容清秀身材瘦小的士兵竟是一个女人,绝对没有看错,千真万确是个女人。 乌鲁折合不由大喜。城中竟然连老人和女人都派上了战场,他们打得虽然凶猛,如今看来分明已是强弩之末,破城有望了。 可他还未来得及把这个重大消息传回本阵,在他左侧一柄腰刀随着一声尖叫已捅入他的肋下,乌鲁折合大吼一声挥刀便劈一刀下去,将那利用他左眼盲点刺了他一刀的敌人劈得头颈分离的刹那,才发现那是个穿着布衣,年岁只十四五岁的少年随后他就吐出一口长气,仰面倒了下去。 紧随着乌鲁折合跳上城头的士兵,也是大喜过望,可是城头的守军蜂拥而至,他一连劈倒七人,可是城头那些老弱病残的士兵以命搏命,以七命搏一命,当他砍倒第七个人时,肋下后背也被几杆长枪刺中,此人心有不甘地倒了下去,尤其令他不甘心的是:死在他刀下的不是老人孩子就是年轻妇人,杀死他的同样是这些疯子一般的老人、妇人和孩子。 这些天来拼死抵捋住了数万女真军雄狮的难道就是这些老弱妇孺?还是说神策军的军队已经在这十多天的攻城战中已经死光了? 由于完颜宗望亲自披甲攻城、督战四方的一战激励起了攻城军队无穷的勇气,今天他们头一次登上了居庸关城头,可是由于城池设计的险峙难攀,后续兵员难以迅补充冲上城去的士兵都以身殉国了,可是这一战毕竟取得了自围困居庸关以来最大的战绩,女真军士气为之一振,当收兵的鸣金声终于响起时,三军如潮水般退下,士兵们脸上居然难得地露出了几分飞扬的神采。 女真大军退下去休整之后,数十女真骑士,簇拥着一名女真贵人模样的人物正在瞻看西面处的景致,这名女真贵人身侧,还有一名做女真服色的长大汉子策马随侍,这名女真贵人五短身材,只披着半甲,一副厚重有威的面孔,双目炯炯有神,此人正是完颜宗弼,他亲自带着数十人巡营,而他身边随侍的长大汉子,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却正是当日逃离了死地的郭药师周遭的女真骑士,投向郭药师的目光都是满满的不屑和恨意,对于这个吃了败仗的燕地汉狗,他们女真勇士是万分的鄙视。 当日郭药师间关逃回完颜宗望处,宗望震怒,差点就杀了他,可郭药师还是没死,他的性命依旧全了下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宗弼心思 要不是完颜宗弼力保,郭药师有十条命也丢了干净,宗望虽然是一代人杰,但是女真军许久未曾一败,首败就在他手上毁了,完颜宗望却再也不用他,原来的新附军军号,也彻底取消。 完颜宗弼保下了他,就让他以家奴身份在完颜宗弼身边效力,在这几十骑的身后旷野,是一片密布的军帐。 女真军,新附之奚军汉军渤海军,帐幕接地连天,直向远处伸去,宗望终于打叠精神,挥军南进,要不是这一带实在荒凉,女真人马也要吃饭,正在筹集粮草转运上来,要不是居庸关始终坚挺,女真连同新附军数万就打过去了,追亡逐北去了。 瞻看前面地势良久,完颜宗弼懒洋洋的挥着马鞭,笑道:“对着辽人这么一个敌手,实在有点打不起精神来,居庸关以北,已经全无敌踪,之前打辽人女真雄鹰实在是浪费大才,药师,还是和杨凌的兵马厮杀有几分味道,你说是不是?” 郭药师一直默然不语,听到完颜宗弼动问,忙不迭的陪笑道:“宗弼唤俺奴才才是,杨凌这厮,将来自然有诸位贵人去对付,却不是俺能参与的了。将来完颜宗弼南下,杨凌这厮定然也败亡在宗弼手中,这还用说得么?” 完颜宗弼面上怫然不悦,转头定定的看着郭药师:“大郎,男儿大丈夫,最要紧的是不论什么情势下,都万万莫要轻贱了自己,某也知道你们汉人的习气,这个时候就是藏拙自辱,听闻连替仇家尝粪的都有,在某面前。却不必如此某用的只是好男儿,不是那种藏头露尾之人。” 郭药师咬着牙齿,并不说话,完颜宗弼回顾身后女真大军的军帐,缓缓叹息:“唉,俺们女真捡了大辽半个家当。也比不得才起兵于按出虎水的时候了,缴获不少,都想早点回上京去夸耀此次南征的财富,好生享乐一番,却不知道,俺们女真不管是和大宋还是和已经灭亡的前辽比,这点财富算得了什么?没有这股锐气,俺们女真还能享国多久?” 说到这种话题,郭药师更是不敢开口。唯唯而已,完颜宗弼却自顾自的大感慨:“只有不断征服下去,才是俺们女真的立国之道等打下了一个大大的疆土,能让后人慢慢守业慢慢败坏了,俺们女真才能有百年国祚比起南朝前辽,俺们根基实在太过浅薄,人又实在太少,药师。你是不是好奇于某为什么要力保于你,哪怕和宗望有些生分了?不是某记着这一败之仇。却是某要在前辽彻底覆亡之前,看能不能为女真大军前驱,先掀起和南朝的大战,在俺们女真兵锋未钝之前,赶紧找出下一个敌手对南朝用兵,第一就是燕地。而要经略燕地,就少不得你。” 郭药师微微动容,却仍然不说话,今日完颜宗弼不知道怎么了,一说就不可收拾:“宗望其实也和俺是一般的念头。但是他位置和俺不一般,眼看得阿骨打皇帝大行了,皇位刚刚落定,这决定各家族今后十几年几十年的命运,所以他不敢再生事了,等着今后尘埃落定再推动南下之事……俺却和他不一样,南人此次北伐,已经冒出了一个杨凌,再拖延下去,谁知道南人还能冒出什么英雄豪杰出来?南人地广俺十倍,人多百倍,到时候说不定就是俺们女真反过来覆亡,所以只要能在燕地搅动风雨,能早一日引俺们女真大军南下,就好过迟一日只要燕地有这么一个机会,俺就不会错过。” 他斜睨着已经绷紧了全部心思的郭药师,淡淡道:“某自己建立了探知南朝军情的队伍,也让你参赞机宜,得知俺打探出来的一切,你是聪明人,想必也知道俺的心思……粮草军资已经转运上来,明日就要大军死扣居庸关,燕地却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不能错过,就是你的机会来了,你可明白?” 郭药师终于缓慢的开口,语气当中,再没有了谄媚的味道:“可有末将效力之处!” 完颜宗弼冷冷颔:“不错,打下居庸关,某仍然保你一个新附军万户之位,将来幽燕之地,任你自择一地立起家族门户,为你之地,你郭家至少可传百年,某完颜宗弼向来是说话算话,想必你也明白,当然如果你愿意这么一直当奴才下去,那就一切休提。” 山风呼啸,将完颜宗弼的话丢进风里,郭药师努力的支起耳朵,将完颜宗弼的每一句话都听清楚,在心里面嚼碎了。 良久良久,才听见郭药师轻轻道:“有多少助力予俺?” 完颜宗弼一笑:“大军当中,昔日贵盛,现在为奴之辈也不少,俺多少也要照应宗望面目,只能给你此辈五百,兵甲齐全……再给你配马这五百人,当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足可一用,这却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此次没有任何人掣肘于你,就看你能不能抓住,将燕地彻底推平了。” 郭药师淡淡一笑,身上卑微之气,在这一刻全部都消散不见,他何尝不知道,当日三千新附军,一千女真军南下,仍然惨败,宋人又平定了燕云,自己五百人,难道遭际还能好过上次不成? 可是上次一败,自己在女真前程,可以说尽毁,天下之大,已经无处可去,完颜宗弼保下他,也不过就是当死士棋子一般使用,派得上用场固然好,派不上用场牺牲了也无所谓。 倒不是对他郭药师格外青眼有加,可是这当真是自己最后一点渺茫的机会了,自己如何可能放过?不如就这样冒死而前,去博一搏罢…… 哪怕纵横于燕地而死,也好过随着女真军以奴才之名埋于沟壑他就不信,他这一辈子都要败于杨凌手中,山风当中,就听见郭药师朗笑一声,仿佛混不在意前面艰险:“但凡宗弼有命,俺郭药师敢不遵从?”(。) 第三百六十八章 鬼门关 一连几日,从围城伊始,郭药师就驱赶麾下儿郎,还有更多的百姓,一次次地向居庸关城墙起冲击,膏涂遍野,也在所不惜,他只是红了眼睛,要将这居庸关城拿下来,至于今后之事,等将来再说! 数百士卒,乱哄哄的双手举着长大的橹盾,只是结成一个方阵,死死地抵在城墙之下,城上滚木礌石已经不多,能拆的房屋已经拆光,就差拆城墙朝下推了,羽箭更是稀少,只靠回收女真鞑子射进城内的箭镞使用,更多的还是将大桶大桶烧得滚热的开水浇下来。 开水顺着盾牌缝隙落下,士卒们托着橹盾的双手被烫得皮开肉绽,一个个大声惨叫,却不敢松手,在他们周围,几辆橹车正在熊熊燃烧,对于这种大型攻具,守军已经用上了宝贵的火箭,橹车周围,衣衫破碎的百姓尸身,倒得到处都是,更多的在郭药师所部集中城墙之下的时候,退缩到长濠,就会毫不留情的将他们射落入长濠之中。 这条长濠,里头已经满满的都是腐烂的尸出呕人臭气,不少未死的就在尸堆里头缓缓挣扎,想爬出来,可是能活命的却百中无一。 无数双手挠在壕沟臂上,抓出了一条条的长痕,从上向下望去,就仿佛一片怨魂的丛林! 城墙之下,架着的几座云梯都被砍翻,蚁附攻城的士卒被赶下来,只是朝这一片橹盾阵猬集过来,谁敢朝里头钻乱了阵列,惊扰正在橹盾下掩护挖城墙的士卒,就被毫不留情地砍翻刺倒。 这些散兵,不敢退也进不得,只能在周遭徘徊。带着弓弩的还能朝城上还几只箭,其他的就只有咬牙等死,城上倾泻下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落在自己身上,就算命大,落在自己身。在这人间地狱也似的居庸关城下攻战数日,多活几天,少活几天,又能有什么区别? 郭药师已经亲身冲到了城墙之下,他只披半甲,除了前胸后背,胳膊与腿都没有遮护,和麾下亲兵一起,靠近城缘拼命地在开挖城根。前面几日攻战,城墙下早就挖得如巨鼠巢穴。 大雨之后,更是颓屺不少,城上守军,趁着夜色垂绳而下,用碎石大木填补了不少,这个时候,又被郭药师所部疯一般地朝外开挖。每个人都滚得泥猴也似,连郭药师也不例外。他钻进城缘里头,不断地将夯土城基挖松,更多的人就用筐装,用手棒,拼命地朝外头甩,掩护他们的橹盾上头。不断的传来沉闷的撞击声音,更有大桶开水哗啦啦淋下的声音,不少人被顺着橹盾缝隙之间流下的开水烫得长声惨叫,却没有一个人慢下了手中脚步。 围绕居庸关攻战,打得实在太过惨烈。郭药师所部五百精锐,加上强征而来的六千余百姓,都是属于他的部部下,这些日子伤亡差不多有两千人左右。 居庸关左近,早就变成了乱葬岗,郭药师所部,早就丧失了对生死区别的感觉,如此乱世,早早死去,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与其后退死在那些只是督阵的女真人的弓箭之下,不如死在居庸关城中,身边兄弟,也许就能在城破之后松一口气! 城上同样传来各种各样的惊惶呼喊声音,女真军掩护攻战的羽箭,一刻也没有停止朝着城头倾泻,城上早就竖起了巨盾,朝下射箭投石浇开水,都是在巨盾当中探头出来进行,女真军射过来的羽箭实在太过密集,稍稍露出身子,就是在鬼门关里头走一遭,不时有人被射落,沉重的落在那一片橹盾上头,顺着橹盾缝隙流下的,已经不只是开水,还是血水! 女真人女真的密集羽箭,倒也罢了,这几天攻城的军马,也试着做过投石机械,可惜完颜宗望只是领大队骑军而来,虽然轻便,但是辎重纵列却没有运转过来,军食大半都是靠掳掠而来,靠这些骑兵设立起投石机械来,太为难他们了,倒是浪费了不少巨木,一枚大石也没出去。 羽箭攒射城头,无非就是伤亡而已,这个时候人命已经成了一种最不值钱的东西,只要城墙还在,居庸关就还有希望! 郭药师亲身而来,带着前些日子一直不曾轻动的亲兵,拼出最后气力,只是在城下刨得声声入耳,居庸关城墙即便是厚实,可是用人命挖,只要挖了大半进去,雨后夯土松软,这城墙也许就得垮塌下来! 城上守卒,只是奔来跑去,想把底下盾阵打散,可是郭药师都钻入了盾阵,拼了性命,不管怎么朝城下倾泻一切火力,这橹盾就是撑住不散,越到后来,城头越是惊惶,呼喊声音已经连了一片! “都管,都管,快出来!城墙快要垮塌,不要填在里面!”一个老将,手足并用地爬进墙下土壕,人在里头只能弯腰曲背,手足着地爬行,里头满满当当地挤着都是士卒,给那老将只是朝两边推,上面泥土,哗哗啦啦的直朝下落,挖到这里,已经是上百年压实的干土,粉末一般的落下来,浇得人满头满脸都是,连这百年夯土都摇动下坠,可知城基已经是摇摇欲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垮塌! 那老将爬到最里头,就看见郭药师顶在最头面,这个时候锄头铲子都已经施展不开,郭药师只是在用自己佩刀在拼命凿土,整个人已经完全是泥土色,他用力一扯,郭药师回过头来,神情无比凶狠:“你进来做什么?督促士卒,死死占住这城基,防韩世忠反扑!” 那老将也是跟了郭药师出神入死多年,他却不管郭药师的命令,拖着他就往处扯:“俺们少不得都管你!这城墙就要垮塌下来了,战死也就罢了,给埋在里头不值!你在外头指挥士卒掩护俺们,俺来挖穿这城基,俺填了城也就罢了,你却死不得!” 郭药师猛地甩开他:“某知道什么时候刻出来!俺们这支军,难道还有退路不成?要想活下来,只有比别人更舍得出命!你且出去指挥,城上绝不可能坐视俺们挖城成功,不论是韩世忠还是杨凌,也没有退路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披坚执锐 城上果然也已经到了最后时刻,韩世忠所部,同样死伤累累,战士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点气力,流干了最后一点气力,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城中百姓,也伤损大半。 现在在城头搬运碎石,迎着铺天盖地箭雨而来的,多是妇孺,只是沉默地在城头转运着守具,同样也一声不吭地被射倒在城头,血已经铺满城墙,滋滋的被城下夯土吸收进去。 守具几乎已经用光,大群大群的伤卒只是在城墙下辗转哀嚎,其他的人只是缩在巨盾后头,等着轮到自己出去朝城下投石倒水。 城墙挖土的声音,从脚底下直传上来,可是守卒脸上却没有什么惊惶神色----实在是已经战得麻木了。 攻守双方,互相用自己的血肉,将这座小小居庸关盖满,后退已经绝无道路,周围援兵根本没有。 韩世忠和薛永所想,无非就是在这居庸关之前,争取更多的时间,杨畋留守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神策军在籍有一万三千余人,不在籍者起码也有两万之人,已经是浩大无比,这个时候数万神策军兵马所在做的就是坚壁清野,等到燕地准备妥当之后,再与女真鞑子决一死战。 可是在目前这几日,恐怕是赶不过来的了,更不用说居庸关周围,还有铺天盖地的完颜宗弼所领的骑兵! 此处,就是绝路,无非看怎么一个死法罢了,如此乱世,谁也别想能安稳在榻上死去,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城上反击,渐渐地变得零落起来,只有几个将领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呼。让士卒探出头反击,可连守具都已经匮乏了,难道拿自己的命填下去? 薛永只剩一只右臂,从这头走到那头,同样喊得声嘶力竭:“女真狗子只有驱使郭药师上来送命的本事,不敢碰城墙一碰。他们也在防着俺们北上的援军!援军已经除出了燕京,不日便到!难道俺们就怕了他了?再撑两天,再撑两天!到时候,每个弟兄十贯足钱,大宋给得起!俺们也到汴梁去!瞧瞧汴梁女人,耍起来是个什么模样!到时候,大家都吃上一碗安稳饭,给你们娶个娘们儿安家!” 他吼得豪壮,心下却也知道到了绝处。可是就算在郭药师这背弃祖宗之人面前战死了,也好过屈膝求生! 城下挖掘的声音越来越紧,虽然他在城头血都快喊出来了,可是士卒们的反击越来越是有气无力,仿佛就在等着城墙塌陷,郭药师所部一鼓涌进的时候! 韩都虞候,小杨将主,俺薛永。算是对得住你啦! 城墙下突然传来响动的声音,薛永红着眼睛一看。却是韩世忠最后留下的几十名亲兵,举着大盾,沿着马面上城,外头土堆有的比居庸关只有一丈的城墙还要高,看到这里动静,飞蝗一般的羽箭直射过来。 那些亲兵。只是缩在盾牌后面,死死遮护住掩护的东西,朝城上缓缓走来,守城几日,少有人披甲。在城头一熬就是几天几夜不合眼,谁还有精神一直披着沉重的盔甲,再说有城墙遮护,也用不着,可是这些韩世忠最后掌握在身边的一点亲兵,却人人披着重甲,虽然举着盾牌,可是腰间都插着两把长刀,人人还曳着绳捆。 薛永看着他们移上城头,前排举盾的一下向两边散开,人人都藏在竖在城垛后面的巨盾后头,丢下手中盾牌,只是解下绳子扣住城垛。 在他们后面,是几十个百姓抬着热气蒸蒸的大桶,隔着老远,犹觉得热气逼人,城头上开水已经浇得七七八八,原因无他,城中能烧的东西都烧光了,现在却不知道怎么又变出十几个大桶出来! 让薛永讶异的,还是韩世忠也在队列当中,他同样也全身披甲,脸上已经瘦削得颧骨高高凸起,走一步喘三下,只是扶着一柄长矛,在亲兵的遮护下也躲到城头巨盾之后。 薛永一步抢过去:“韩都虞候,你怎么又上来了?俺不是说了,城头俺在,天塌下来你也只管养伤?” 韩世忠早在昨日将女真鞑子扑上城头的时候,就被流矢所伤,伤势沉重,这等天气也只能维持不恶化,战事压力沉重,也没有余力去去问杨畋那里准备得怎么样了,总之多撑一日便是一日,现在这个时候,韩世忠能撑过来已经是靠着往日身体壮健异于常人了。 现在披着重甲,持矛而上城墙,真真被逼到了最后的时刻!他喘着气看着薛永弯腰迎过来,又透过巨盾缝隙看了一眼对面土堆上黑压压的女真军马,看到招展的完颜宗望旗号,最后侧耳听听下面不断传来的挖掘声音,朝着薛永淡淡一笑:“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如许子弟,跟着某直到居庸关,死战至今日,一旦玉石俱焚之际,某岂能独生?到了泉下,某还要带着这些子弟纵横阴间,将十殿阎罗从他们位置上揪下来!男儿大丈夫,死则死耳,难道还能躺在榻上等着兵刃加之?某和子弟,就没有安稳去死的命!生在这个乱世,无非都在等着这一天而已!” “小杨将主将神策军交给某家代为执掌,小杨将主带兵,从来都是亲身披坚执锐,某岂能丢了他的名头?”他喘着粗重的气息,说了几句话中气就有点跟不上。 停了一瞬,又直起腰站起来,大声而道:“何况某还未曾绝望!完颜宗望亲来,用女真人来填城,某说不定会对完颜宗弼认输,可是郭药师这等人物,还不在某的眼中!将他们杀回去,让完颜宗望来取某的人头罢……如若完颜宗望不敢来,此城就算是丢了,剩下的神策军子弟,某将带着他们,退守燕京城,带领数万虎贲再与女真鞑子一决高下!” 他猛地一摆手:“等我号令,集中将开水金汁倒下,接着精锐坠城而下,杀他娘的一场!某亲自带队,和郭药师这畜生分一个生死!”(。) 第三百七十章 女真方略 他高大身躯,犹自挺得笔直,往日英雄气概,在这绝境,仍未稍减,城中子弟,追随他的旗号,都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韩世忠重伤,让他们绝望之情,就更重了三分,但是看着他此时仍然挺立,还要带着大家再杀这最后一场,顿时就鼓起了最后一点士气。 值此乱世,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活到现在,已然够本,这条烂命,丢在这里又如何了? 薛永一把扯住韩世忠,转头大声下令:“将绳子都他娘的结好,到时候跳下去就杀,谁取了郭药师人头,将来就是万贯赏赐!不管燕京城还是汴梁城,雪花般干净漂亮的女人,俺给他找十个!跟着俺下去,谁敢不前,你们知道俺薛永的手段!” 他猛地将刀咬在口中,不被衣甲,抢过了一名韩世忠亲兵手中长绳,单手将腰间带再勒了一道,回头看了韩世忠一眼,里头意思已经分明:“韩都虞候,来世见罢,小杨将的知遇之恩,今日总算能还上了!” 韩世忠却容色如铁,只是站定回望薛永,再向南而望,越过了层层叠叠的女真军大阵,这一两日内,完颜宗望也几乎没有回设在后面的大帐,累了,就下土堆找个避风处裹着斗篷睡上一阵,饿了,无非就是干粮清水,只是坐镇在前面,冷眼看着郭药师所部红着眼睛一次次地扑向居庸关,又被打回来,所部兵马,有一半已经抽调出来,向四下张开。 女真士兵和军将,看着郭药师所部一次次扑上去,一次次又被打回来,尸体几乎将居庸关左近盖满。在这个鬼地方僵持住,万余女真雄浑铁骑,只是无所事事地观战,既不前进,也不干脆就退往拉倒,个个都是情绪恶劣。完颜宗望这厮到底是什么盘算? 此时在土堆上头,完颜宗望坐在马扎上头,任身后皮鼓擂得震天直响,任身后旗被刮得猎猎而动,只是不言不动地看着郭药师亲身在前,猬集在涿州城下,一排排的羽箭,划过天空,直落入居庸关城头。眼看着城头的反击越来越无力,连呐喊声音,都低沉下来许多。 几名军将对望上眼,一个女真的兵马都虞候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宗望,郭药师这厮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宗弼的眼光不错。这一次过后俺们,俺们却不斜着眼瞧他了。这人拼杀起来,却不差俺们女真儿郎半点,城破在即,俺们上吧!早点将这居庸关,打球下来拉倒……俺们一万余骑,每骑带着六袋羽箭。就这么多了,百万箭矢,差不多也快射完了!拖到什么时候算是完?干脆让俺们也上,韩世忠固然收拾了,只是给南人一个教训。看起来,这一仗俺们已经看出来了,南人已经对俺们防备到了极致,此次南下,能得的好处差不多俺们已经得全了,就是收兵,也要好好的消化一两年。” 完颜宗弼也是点了点头,“只消拿下居庸关,俺就可抽千人镇守此关,南人就爬不过来!省得放着雄关在此,俺们还得提心吊胆,防备南人什么时候北伐,这居庸关是谁拿到谁就掌握了主动权……宗望要是垂允,俺愿率所部镇守此间!” 完颜宗望笑笑摇头:“忠勇可嘉……可我等女真子弟,性命如此宝贵,我怎么舍得拿你们去和这些汉儿一钱汉以命换命?” 他淡淡微笑,正在筹思用什么话安抚一下他们的时候,就听见居庸关城墙上,突然爆出金鼓之声,接着就是呐喊声音,震天传来,所有人都一起拾头,向居庸关方向看去,就看见城墙上巨盾突然撤开十余面。接着就是人头涌上,将十几大桶开水同时倾下! 城墙之下,开水的白雾蒸腾,同时而起的,是被严重烫伤的郭药师所部变了嗓门的惨叫! 这些城头巨盾闪开,还露出了后面的数十名披着重甲的甲士,每人腰间套着绳索,一手持刀,在一个独臂未曾披甲的汉子的率领下,毫不停顿,跳出城垛之外,直直坠下,那独臂汉子手中一刀,嘴里也咬着一把刀,未曾拉着绳索控制上点下落度,就这么直直摔落在那一片举起的橹盾上头! 数十甲士,眼着滑落,本来还勉强支撑的橹盾阵列,顿时在大哗当中崩散,喊杀声音,在城墙下震天一般的响起,依稀可辨那独臂汉子,刀光闪烁,就连咬在口中的刀,也随着头颅摆动,同样击刺! 那些重甲步卒,更是不避刀矢,砍断系在腰间的绳索,就双刀舞动,大杀大砍,巨大的橹盾,需要郭药师士卒双手支撑,现在被守军坠城杀下,赤手空拳没有抵挡处,而这些韩世忠的亲兵已经抱必死之心,只是红着眼睛大呼酣战,眼瞧着郭药师所部就乱了阵脚! 薛永身边就是他的小舅子二狗子,这个时候也是杀红了燕眼睛,这个还有些脸色还有些稚嫩的青年第一次向着凶狠的外敌展示了自己的獠牙。 在城墙之上,远远可见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形披甲而立,正是韩世忠,他站得笔直,只是傲然地向这里望来,身边羽箭掠过,他竟然不做稍避,他身后战袍被风吹起,那点象一个重伤之后的人? 完颜宗望心头火气,终于被激起,他冷冷地扫视韩世忠在居庸关城头的身形一眼。 腻了,实在是腻了,在这里等着完颜宗翰那边传来的消息,在这里做若无其事状,其实只是忐忑的等着周遭一切传来的消息,宋人再燕地究竟还有多少可战之兵,而完颜宗翰那边又打到了什么程度,说到底,这一次女真两路大军双管齐下,一是要趁着南京道北辽小朝廷覆灭,耶律大石西走,燕云之地无主,女真就要最大程度的占领这一片无主之地,和南朝抢地抢人。 另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试探宋人的戒心如何,战力如何,可战之兵究竟有多少,这一次是试探,等到大金将大辽留下的骨头彻底嚼碎了,下一次女真兵马南下,就是毁天灭地的存在!(。) 第三百七十一章 破关 这也正是完颜宗望在觉得居庸关几乎剩下不了多少战力的时候,让郭药师去消耗消耗,也可以减轻自家女真儿郎的损伤,至于那些被裹挟的奴隶牲口,还不是一文钱的事情。 你韩世忠真的以为,自己是某的对手?你真的以为能有回天之力? 完颜宗望猛地一甩披风,大步走下土堆,冷冷下令:“鸣金,让郭药师那个家伙退下来,整顿兵马,准备攻具,今日拿下居庸关,鸡犬不留!此城子女,任某的儿郎处置!为敢于作乱,反抗大金者戒!” 锋镝掠空之声,如刀一般的卷过居庸关残破的城墙,天色已经渐渐的黑暗下来,只有居庸关城下的被烧毁的攻具散放出熊熊的光芒,照出一地的尸骸。 谁也没有想到,在女真军试探着加入攻击之后,居庸关守军居然还支撑了下来!女真军今日虽然摩拳擦掌地第一次加入了攻击,可是他们是眼睁睁地看着郭药师所部连同裹挟百姓,潮水一般地朝居庸关城墙反复扑击。 一开始他们还嘲笑郭药师所部战斗力太差,等到他们一动手,就将剩下裹挟百姓青壮甚至老弱妇孺一起驱赶上阵,再加上几十件匆匆打造的巨大攻具,千余最为健斗的骑兵转职步卒,山呼海啸一般的朝着居庸关涌去。 辽军大队,所剩下的不多羽箭,也拼命地朝着城关倾泻,几乎没有一刻停歇的时候,不少兵将,一天射下来,射空了几壶箭,手指都被弓弦拉得血肉模糊! 韩世忠的身影,一直挺立在城墙上。他似乎就跟没事人一般,不要任何人的扶持,只是在城头不住奔走呼号。羽箭追着他的身左身右,拼死掩护的韩世忠亲兵损折惨重,韩世忠身披重甲之上,也挂了几处箭镞。可他连弯腰都不稍弯一下,举盾在他身边的亲兵离得近了碍事,还被他红着眼睛推开,只是大呼酣战! 战斗打到这个地步,城中守军,都知道无幸,攻城一方,但凡是不用长围之法,打造密密麻麻的攻具。用火力把城墙砸垮打开,而是用蚁附挖城这种最为杀伤士卒的攻城方式,就知道居庸关是对手多么急于拿下,而他们这些韩世忠最后的嫡系部署,又是攻方多大的心头之患! 城破之日,毫无疑问就是屠城,虽投降对手也不会接受,双方都拼出了数千条性命。女真一边,加上俘虏和填城的牲口几乎就是万人上下。就连居庸关城在大战之后还能不能作为一处治所城池存在,都难说得很。 这个时候,唯有死战,与其引颈受刃,不如抱着万一希望,死中求生。毕竟韩都虞候,一再向他们保证,杨畋留守已经调度了大部兵马在组织百姓坚壁清野,且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现在带着神策军援军。离居庸关城已经并不远了! 而那个时候的神策军将士,将足足有两万以上,出了留守燕京的一万兵马,神策军在燕地的所有家当就要往居庸关送,或许不是在这个时候与女真兵马决战,但是俺们大宋就是要做一个姿态,犯我汉家者,虽远必诛! 半个白天的攻防之战,守城之神策军,将最后一点血勇都拿了出来,最后的守城器械都全部用上,稍稍让对方却步之后,就拣选还能厮杀的不多战士,坠城而下,拼命去焚毁对居庸关威胁最大的攻具。 几番反击厮杀过后,攻具焚毁了七七八八,可是战士伤损,同样是七七八八,完颜宗望和郭药师麾下多的却是人,几次扑击被杀退回来,攻具损折了,却有更多的人山呼海啸地涌上来! 不论是完颜宗望还是郭药师,对耗在居庸关城下,已经都再也无法忍受了。完颜宗望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详预感,这才让他做出不再坐山观虎斗,以麾下女真人主力加入攻战的决断。 为大将者,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再藏着掖着,效庸将之所为,义无反顾,进行到底,直到达成目标而后已。 哪怕女真人子弟的性命,对这个时候大金宝贵到了何种程度,完颜宗望在半个白天当中,只是毫不怜悯地驱使着他们一波接着一波地涌上,在坚城下不可避免地大量消耗着女真族子弟。 居庸关城防,终于在惨烈的消耗当中动摇,守城三千士卒,数千强行征的民壮,战死者三分之一,带伤者近半。 神策军这三千人的基层军官,中坚骨干,几乎一扫而空,守方都伤亡若此,攻方到底损折了多少条性命,完全就可想见! 消耗到了如此地步,在临近入夜的时候,最后一次攻势,终于逼城成功,将城墙一段墙基完全挖空,那个时候,仿佛居庸关城在这几日不断的血战当中,也耗尽了全部的血气,只是近乎无声地坍塌崩溃,完全没有山崩地陷的感觉。 城上城下,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半晌之后,城下百战余生的士卒,才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 破关了! 郭药师一直顶在第一线,这个时候,他一手持盾,一手持长大的两面开锋的直刀,带头扑上,可居庸关守军,在城墙地基已经被掏得差不多的地方,后面都预防性地竖起了木头栅栏,战死的百姓士卒尸无处收埋,也成了障碍物堆叠起来。 依托这些木头栅栏,薛永几乎是从城头上跳下来,带着几十名拼凑的士卒拼死抵抗,韩世忠在上头,更是将能抽出的不多战兵不断地投过来,这道单薄的木栅一旦被突破,此处三千神策军已经再无巷战苦斗的能力,只有灭亡! 到了最后,就连在附近有气无力待死的伤卒,都挣扎着爬起来,冲杀不成,可是倚靠在木栅后头,用长矛拼命的朝前刺,还是能够做到。 郭药师顶在前面,只是死战不退,用盾牌顶开如林一般攒刺的长矛,长刀只是隔着木栅乱砍乱剁,他身边亲兵同样上前,死死顶住对方的长矛,让后面持重兵刃的人马上前,拼命地试图砍开这道木栅防线,双方攻守焦点,几乎完全集中在此处。(。) 第三百七十二章 居庸关阵前(上) 神策军数名统制一级的将领,这个时候也红着眼睛杀上,试图将郭药师顶回去,攻方人马更多,只是围绕着这个木栅卷成狂乱的潮流,双方将领,都如大风吹草一般迅伤亡,有的被抢回去,有的就丢在了那里,一转眼之间,神策军固然不用说,血几乎流干,不论是属于郭药师所部还是韩世忠所部,就连参加攻城的一些女真军,转瞬之间就伤亡了五个指挥! 直到韩世忠指挥士卒,将整个居庸关城最后剩下的十几坛火油全部倾泻下去引燃,无数人体形成的火团在木栅两旁手舞足蹈,长声惨叫,又引燃了更多袍泽,这才让攻方稍却,下去喘口气。 这一场厮杀,薛永已经再度负重伤,这一次说什么也爬不起来了,被抢了回去,生死不知,而郭药师同样身带矛创四处,恨恨地朝后退走! 这一场攻战打下来,居庸关已经千疮百孔,血将流尽,侥幸还没带重伤的战卒只有寥寥,却已经都疲倦得直不起腰,只是趴在靠在地上城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攻方虽然付出惨重代价被击退,但是谁知道,居庸关城一旦等到天亮,就只有陷落! 完颜宗望所在的土堆上头,旗号只是在熊熊火光当中猎猎而动,数十女真女真人将领聚集在一处,只是七嘴八舌地大声议论。 “囚攮的韩世忠这老狗,还真有份硬劲!打了半个白天,俺们折损了两百多子弟……打下居庸关。活扒了他的皮!” “韩世忠撑不住了,这居庸关明天准定拿下……俺们在护步达岗,都没打得这么惨!”一帮人只是冲着远处居庸关的灯火嚷嚷。不少人还示威的将腰间佩刀拔出,只出金铁交鸣的声音。 今日半个白天攻战,实在打得太过惨烈,这些一心想回北地休整的女真女真军将们,只是看着同僚流水一般地从前头抬下来,有的人还被烧成焦炭,连尸骨都没地方拣处! 土堆上射箭掩护他们的女真人军将。同样看得心旌动摇,完颜宗望在夜色降临之后,将这些双眼都杀得通红的军将全部召集而来。本意无非就是和大家商议一下,明日破城是肯定的事情了,韩世忠再垂死挣扎,此刻也已经是山穷水尽。明日这居庸关到底归属于哪家。是完颜宗望委人亲领,还是按照如前安排交给郭药师,也要做一个决断。 不过在女真女真人军将看来,这居庸关,就算是残破成这个样子,也绝不能交给郭药师! 别人在北地舒舒服服的休整,他们在这里啃干粮,睡野地。最后还上阵厮杀,辛苦吃了这么多。怎么可能给郭药师这个家伙最后坐享其成? 说到最后,大家也瞧着郭药师这个阴沉沉的模样不顺眼,虽然没有他,居庸关就不可能抢下来,也不可能将韩世忠这么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人心性类似于孤狼,就算现在站在同一战线上头,将来大女真不利,他只怕比谁投降都快,趁着现在他也实力大损,不如捏死了干净。 郭药师被一群面色不善的女真女真人军官围着,只是沉着脸不说话,脸上神情淡淡的,那些女真人军官手指快戳到他脸上,口水喷得他劈头盖脸,他也恍若未觉,一句话也不说。 完颜宗望将他们召来,突然得到紧急军情回报,一句话还未曾和他们说,就走下土堆和仓惶回报消息而来的一队远拦子说话,现在还不曾上来,他只能孤身处在这一堆绝不友善的女真女真人军官当中,除了一个忍字,别无其他话可以说,郭药师也是杀人如麻之枭雄角色,可是这个时候寄人篱下,如何又能做什么不恰当的举动,且忍了吧,只要拿下居庸关 …… 第二日,天气微微亮,还看不清楚道路的时候,居庸关之内就一阵嘈杂响乱之声传来,值守的女真鞑子立刻做出了反应,无数游骑打起来了火把,难不成居庸关的残兵们还想趁此机会夜袭,或者突围不成? 夜袭是送死,女真久经沙场,怎么可能让南儿有夜袭的机会?至于突围,那就突围了罢,天明以后也能直接接收了关城。 可是到了此间,这些女真游骑就迅速的集结在了一起,最大程度防备宋人的一万种可能。 野地的营帐之中,一出出火光也是亮了起来,地位如完颜宗望者也是坐卧而起,他们女真军将行军作战之时,全都是内甲不除,一有要事,便是披了外甲,穿上战靴就走。 可是这等情况之下,除了提起警惕之后,也不能做什么,趁着夜色大军就扑进去?不管怎么样都是兵家大忌。 到时候一但被这千把人冲乱了阵脚,自相残杀,敌我不分的损失就是不小。 这些南儿,究竟在耍什么花招?完颜宗望只是万思不得其解! 清晨,薛永只是吊着一只胳膊,站在高处,在他眼前,是女真鞑子扎营的开阔之处,有点像一处平原,平原上两个庞大的军阵正在徐徐调动,薛永见过韩世忠摆阵,可是那几千人马匆匆摆出来的小阵与眼前的大阵相比,简直天壤之别,眼前的大阵让人看了一眼便目眩神驰。 以前,听那些讲故事的老人把阵法说得玄之又玄,可那些玄虚大阵在眼前这俩个弥漫着冲霄杀气的大阵前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可笑到了极点。 这才是真正的战阵,没有那许多花哨,也没有繁缛,说到底,阵法其实就是诸兵种的合理分配,担负不同任务的诸军营的合理安排。 士卒攻守保持队型的一种必要手段而已,否则数万人一旦同时投入战斗,马上就会变成一场毫无秩序的混战,根本无从调度指挥发挥威力了。 有阵还是无阵,在当时的指挥条件、兵员素质和武器限制下,是能否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的一个重要标准,当年前秦军队以弱胜强,屡战屡胜,最后却在淝水之战时百万秦军一败涂地,王猛以十万步卒大败前燕数十万铁骑,俱有战阵之功。(。) 第三百七十三章 居庸关阵前(下) 薛永立马坡上,眼前平原上的方向是空荡荡的,这是一片开阔地,在南面,就是一座庞大的宋军军阵,先锋阵、策先锋阵、大阵、前阵、东西拐子马阵、无的分马、拒后阵、策殿后阵…… 一眼望去,那是一座座各具功用的小军阵就像无数的凿、斧、锯、锉、锥、钳,组成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虽然每个小军阵之间都有宽敞的间隔,但是没有人敢轻率地冲进去,否则数百人、上千人的队伍,也足以在一瞬间被绞得粉碎。 开阔地的北面,也就是他们行来的这一侧,居然是女真人的阵营,女真人也有步卒,但是同宋军配置弓弩手超过七成相似,他们军中骑兵的配置也超过了七成。 女真骑兵的前军正在布车悬阵,这是昔年汉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研究出来的一种骑兵突击战术,一个个骑兵锥形阵正在有序地排列开,前后、左右、不同兵器的使用,各骑之间的间隔便也不同,战马之间留出了足够的空隙,使他们发起冲锋时敌军步卒可以闪躲让路。 但是……骑兵队伍也是几十排甚至上百排的,而且每一派骑兵都是错列的,一旦让他们发挥出突出威力,他们可以像除草机一样,扫平眼前的一切。他们是没有专门的弓兵的,宋军要训练一个合格的弓兵耗时良久,可草原上的骑士人人都是善射的弓手。 薛永虚弱的摇摇欲倒,抬头再看宋军军阵。那大阵已经将要布置成形了,靠近右侧山谷,集中布置的是宋军骑兵。少说也有四千以上,看来正是由于这支骑兵队伍虎视眈眈地压在那儿,对面的女真人马唯恐作战时被他们攻击侧翼,这才与宋军保持着对峙状态。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薛永抬头向那片空旷地上望去,只见女真人的阵营中战马微微已起微动,对面宋军阵营。后面一个个枪兵与弓手搭配的正在“锉锉锉”地向前挺进。 三军微微一动,如泰山之倾,举步重重一踏。锉声入耳。 若是杨凌在这里也会惊心,在冷兵器时代,哪怕你勇冠三军,没有战友掩护时面对一二十根长枪也只有送命的份。一旦像热兵器时代的单兵一样小跑或奔跑冲锋。快速冲锋必然阵形大乱,那是一个个孤立的枪兵只配给整齐的敌军送菜。 薛永在军中混了这么些日子,已然知道在千军万马的大集团作战中这种阅兵式的结阵前移,实际上就是马上开战的征兆。 一旦开战,万矢齐飞,千军万马踏上战场,莫说一个生病的孩子,正处于两阵冲锋交错地带。谁还能有活路? “铿铿铿铿……”宋军枪兵铁甲铿锵,手执橹盾长枪。排着密密麻麻的阵形,足足有二十排,四十列,长枪高举,森然如林地走上前来,随着一声大喝,所有交错排列的兵卒单膝跪地,长枪前指,排成了一个立体防御的枪阵。 枪阵两翼,在策先锋阵翼护之下的投枪手和步弓手也排着整齐的队列大步向前,这么近的距离,快马一冲就到,他们只有射三箭的机会,是以各军阵中间给他们留下了退往中军大阵的通道,中军大阵是中空的,步军枪刀手以密集的阵形排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阵,随时可以开“门”放他们退入,外设刀枪,内辅弓弩,介井仍可配合作战。 对面,女真铁骑的锥形车悬阵也已布置停当,排在最前列的,是得胜钩上挂着链锤、狼牙棒、大戟、火叉等重兵器的战士,重兵器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此时他们已执弓在手,一手缓缓探向肩后的箭壶口,再往后看,弯刀如草,道道反光似河水鳞光,中军阵中,一面狼头大旗笔直地竖起。 完颜宗望有些皱紧了眉头,只是短短的一夜之间,宋人援兵已至了,看着阵仗,起码不下两万大军,形势已经到了一个双方都有些忌惮的程度了。 要是战,完颜宗望绝对不怵,可是宗望麾下女真大军这次南下,夺了太多的地盘,得了太多的牲口奴隶,三军士气都是有些疲惫,若是回转北地,修养一番,半年之后南下,战斗力就能够翻几番,现在若是打下去,即便能击溃宋人,还有余力往南打吗? 更何况完颜宗翰有虎狼之心,自家和完颜吴乞买联手刚刚能够平衡宗翰,若是在此死战,损伤一半家底,恐怕女真局势就又要风云变幻了。 完颜宗望心中已经有了定计,这个时候他只是不管如何,先试上一试这宋军的水分如何吧,只需控制在自己的掌控的范围之内就行了,骑兵就是这一点有优势,进退都是从容。 完颜宗望大手一挥,阵前数千骑兵啾啾嘶鸣,杀气炳然,望着宋阵拔马而去。 以步兵为主的兵种对以骑兵为主的兵种,其实未必不能战胜,如果是在山地、峡谷、沼泽地带说不定还能大占上风,但是在平原旷野上,神策军是一定要吃些亏的。 尤其是他们队敌骑兵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胜了难追,败了难逃,因此宋军阵营此时基本上采用守势以耗敌,在居庸关外一箭之地混战在一起,而步兵方阵则在承受了敌骑的猛烈撞击之后,开始步步前进,向骑兵中军突进。 这个行进速度很慢,他们必须在缓慢的行进过程中保持长枪如林的密集阵型,才能抵消骑兵冲击优势。 女真铁骑在中军知会下,左翼骑兵大队走了一个弧形向宋军大阵侧翼发动了攻击,右翼骑兵则紧紧咬住宋军的骑兵队伍,意图把宋军仅有的这只机动力量消灭,但是宋军骑兵一侧依着关墙,另一侧靠着先锋枪阵,与女真骑兵的接触面有限,一时未呈败像。 随着激烈的战斗,双方的战阵都有些撼动,战场范围开始呈现扩大的趋势,一些处于战阵边缘的游骑散兵开始向两侧扩散,薛永在高处,只见漫空箭矢,厮杀震天,行伍涌动如同一股股汹涌澎湃的巨浪潮水,虽然看似混乱,其实各有章法。(。) 第三百七十四章 退兵 就在双方兵将一接战之后,便是各自心惊,完颜宗望挥了挥手,身后令旗便是打出一挥,金鼓大鸣,女真甲骑纷纷后撤,宋军也不追赶,只是保持了一定的阵型,双方各离一箭之地站定。 这个时候女真大军之中传出了数十人齐声呐喊之声,“对面宋将,我大金四太子完颜宗弼在此,可敢阵前答话!” 韩世忠此时此刻正处于大阵中央,这万人大阵便是由他亲自坐镇指挥,身侧的是罗候和严世臣两员大将,这是杨凌最为心腹之人,都是留在了燕京,辅佐韩世忠,带领大军北上居庸关的也正是他二人,好险不险,终于是及时赶到了,可是女真军容说到底,他们依旧是感觉心悸,这一战已经是将神策军最大的家底拿了出来,说实话,胜算还不到四成。 这个时候韩世忠对罗候道,“女真鞑子,要退兵了!” 转而便是答道,“尽管出来便是!” 身侧数十员亲兵也是齐声吼道,“尽管出来便是!” 韩世忠转身对罗候道,“罗将军,某不在军中,便是由你主持大局,女真鞑子但有异动,不过死战而已!” 罗候只是沉重的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女真军中,完颜宗望只是对完颜宗弼道,“兀术,当心一些,南儿也不是易与的角色!” 两军大阵之中,完颜宗弼和韩世忠各自拔马而出,完颜宗弼在马上一抱拳,“来将可是韩世忠?” “正是本将,你可是北国四太子完颜宗弼?” “然也,韩世忠我久闻你的大名,如雷贯耳、皓月当空。最近又连连伤我兵将,可见你的能为出众,武艺超群,可惜没用到正地方,保了赵宋,赵家朝廷昏庸无道。而我女真铁骑纵横天下,未逢敌手,取下南朝,也不过是计日而待,大厦特倾,一木难支,你回禀你家小杨将主,纵他有通天的本领,也救不了宋朝的江山!下马投降吧。我保你一生富贵,得以大用,也不枉你的本事,怎么样?” 韩世忠一阵冷笑:“完颜宗弼,你是金国人,我是大宋人,若是保你女真,岂不是背弃了自家祖宗。你无辜侵犯我国土,欺我国无人。兴兵南犯,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所过之地,生灵涂炭,国耻家仇。岂能不报?” 完颜宗弼只是大笑一声,“天下江山,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谁说便是你赵宋能坐得。” 韩世忠默然道。“我大宋万千儿郎俱在于此,你若是要战,那便死战,若是不战,便是退回北地,将来时日,小杨将主还要领兵北伐,将尔等彻底抵定,休要在此聒噪!” 完颜宗弼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哼,那你我就等着罢!” 说完之后,二人策马,斯时斯地,完颜宗弼再没有了继续折辱宋人威风的心情,冷着脸将马一拎,就朝阵后退去,女真军阵中鼓角呜咽,却是传出的退军的号令。 大队人马,仍肃然而退,军容不比刚才稍减半分,可那耀武扬威之意,却再不见了,而对面宋军大阵,只是欢呼呼哨,更有居庸关城之上的伤兵,人人站到寨墙木栅上头,朝这边比手划脚,比起刚才女真军大队压迫,人人脸色紧张,鸦雀无声的样子,真是天差地远! 严世臣只是搂着韩世忠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韩都虞候,真是有一手!走,回关,直娘的好好吃一顿!” 韩世忠也是死守了居庸关许久,浑身是伤,即便身体健硕,只是被这粗豪汉子搂得骨头都在咯吱作响,挣扎着左右看看,此时看着罗候,罗候也是微微一笑,将眼神投向了北面无限远处。 男儿建功事业,正在目光余烬之处…… 军营寨当中,完颜宗望并没有随完颜宗弼出阵,他只是在自己营中望楼之上,紧紧裹着披风,看着眼前一切,脸上神色一直不动,看着完颜宗弼回到军中,宗望便是传令退军,到了现在他才淡淡一笑:“嘿嘿,有人说南人怯懦软弱,有人说南人知书达理,南人地大物博,什么人都有,嘿嘿,真是有意思……” …… 汴梁高俅高太尉的赐第,在城南曲院街左近,高俅掌三衙十余年,但凡用事禁军,手中银钱都如大河流淌一般滚滚而过。 高俅虽然不如水浒传上所说是个出挑的奸臣,北宋六贼也并没有他侧身其中,不过是赵佶潜邸当中使用出来的人,为人循默谨慎,无大本事,也无大过恶,但是也并没有什么清廉的名声这十余年下来,也将自家赐第经营得气象万千,不亚于金梁桥街的蔡相宅邸。 放在一年前,高太尉宅邸之前,一样是车马如龙,等候传见的访客熙熙攘攘,禁军将之家本来就是豪富,而且也没那么多官声上的忌惮,加上将当中出的驸马都尉之辈也不少了,行事豪阔,比起文臣犹有过之,高俅为赵佶掌禁军,也很是结纳这些禁军将中人,每日里宅邸内都要开宴数处,夜深不散丝竹之声,远远传出宅中高楼灯火通明,宛若神仙雅集。 可是到了高俅不起的时侯,这等不是禁军将出身,并无根基,全靠赵佶宠信的高太尉府邸之前,就是一片冷清寥冷落,留守的军汉抱着袖子在那里打瞌睡,拴马桩一排排的立在口,空的都生起了青苔,早已不复往日气象。 就在这一片冷清当中,突然传来一阵动之声,转眼之间就看见太尉衙内高强在十几名从人簇拥之下直走到大口来,看着几个军汉和当值政在那里打瞌睡,高强虽然恼怒,但是他今日心中有事,哼了一声并没说什么。但是身边豪奴却已经喝骂起来:“一帮囚攮搓鸟,当值恁般不用心,只道是太尉处稍有不顺,就一个个怠慢起来了不成?要知道太尉府还是军法治家,一个个拿下来,几十军棍打下来,就让你们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第三百七十五章 杨可世局面 当值军汉都跟被烫了一下也似的跳起来,禁军上下都在占役,高俅身为殿帅管军三衙,占起役来是不必说了,太尉府内凡是雄的,都在禁军当中挂了名号,有的还有小军官的出身,领着大宋衣粮,为太尉府奔走执役,处罚起来也是军法,而不是家法,大宋豪富之家打死仆役罪过不浅,在太尉府就是砍了脑袋也不值什么。 人人在那里站得笔直,一个个心下嘀咕这位衙内爷,久矣不从大门出入,毕竟老爹病卧榻上,他要端着一个衣不解带伺候汤的名义,就是要出去,从正门煊赫出入须不大好看,都是从后院角出去,今日突然来到这个鬼都不上的大门,天知道又有什么事情。 高强却没计较他们偷懒,遣几个身边亲随出外看看,自家就在内踱步低着头想心思。 今日他亲自来迎的,是等候朝中枢密副使杨可世,杨可世初到朝堂,虽然说是副使,可是枢密正使乃是被贬官的童贯,一直都是高悬,所以大宋一切枢密军务,杨可世说话也是有一定的分量。 不过要是得不到朝中之人认可,那也是突徒然,早晚被赶出都门,这是老种相公特意交代给杨可世的事情,所以杨可世便是走了高强的门路,让他将一番话语转报给自家躺在榻上的太尉老爹,高强思前想后,一咬牙齿还是跟自家太尉老爹说了,原因无他,他高衙内走上风惯了,那些禁军将子弟奉承他高衙内也觉得习惯了,老爹病了,突然之间一切就翻转过来,这口气怎么也平不下来。杨可世的官位也不小,如果能攀上一些联系,高衙内实在觉得也算将就。 他抖抖索索的将一番话回报完毕,准备等待自家老爹一番雷霆之怒的时侯,却什么都没等来高俅躺在病榻上,什么话也未曾说。只是闭目养神,让高强忐忑了好一阵也不清究竟。 在他看来,高家和禁军将实在不到一壶里面去,自家一系班底,将来时日被那些根深蒂固的禁军将团体排挤也是必然的事情,高俅病卧榻上,不少自家班底军将来哭拜诉说委屈好几次了。 高家一向都是随着官家意思行事,不打半点折扣,才有了今日地位。朝廷将杨可世调入都门究竟是怎么一个意思他是不晓得的,可是自家太尉老爹虽然不起,可是在病榻上脑子并不糊涂,难道看不出来? 高衙内毕竟年少,见识浅薄,也没什么城府,这杨可世与自家老爹能接触得如何,实在看不透。这杨可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高衙内实在又惴惴不安起来。怎么样也理不出个头绪,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盼望杨可世前来。 好在这位杨枢密也没让高衙内头疼太久,没两个时辰,就有人投杨可世帖子与高太尉府邸,高强亲自收下,与来人议定。明日府中扫径以待杨枢密前来,事情既然已经如此,高强也光棍脾气发作,一跺脚就这么着了。 自家老爹在官家心目中地位岂是杨可世可比?即便是杨可世不受都门中人看待,到时候就算是有什么不对。牵连到高家上的也少,了不起到时候俺高强就老老实实的做缩头乌龟就是,万一在其间左右逢源得逞,高家今后还是更进一步。 杨可世的处境,大家都是知道的,到了都门之中,便是无人问津,官家也没有召见他一次,就每日只是处理一些军机事务,这只是平静的一面,大宋枢密一般都是文臣主持,除了童贯这么一个逆天的内宦,也没出什么例外,当然前朝还有一个英雄人物----狄青,下场可想而知。 现在杨可世和狄青的情况完全一样,大宋立国以来的根本宗旨就是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士大夫掌管枢密院是正常不过的,可是杨可世一个武夫,又要爬到文人的头上来了? 虽然现在平静,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是明枪暗箭,下场凄惨可想而知,虽然说蔡京曾经与老种小种有联盟的意思,可是要晓得,那个时候蔡京已经退位,就想借着西军复相,现在蔡京已经复出,童贯王黼也倒了,蔡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西军没了童贯也是回到了陕西恢复元气,事已至此,蔡京和西军最后一点香火情分也是尽了。 更何况,蔡京如今也学乖了,不敢明目张胆的揽权,低调低调,再低调,这个时候也实在是对杨可世不感什么兴趣。 就在高强在内心事重重的来回踱步之际,几个遣出去的贴身伴当忙不迭的从虚掩一角的偏跳进来,气喘吁吁的对高强回禀:“杨枢密到了,杨枢密到了。” 高强一震,打叠起神,招呼左右:“来,开中,迎杨枢密入内” 转瞬之间,久矣不开的中在吱呀响动声中缓缓打开,杨可世此来,他是武臣当中也算高品了,当得这份尊荣这中门是非得要开的。 高强虽然是纨绔衙内,但是迎来送往的本事还是有的,满面风的就迎了出来,风头极劲高强因为老爹病倒,就算出去潇洒也不能大张旗鼓,还未曾见过这位北伐明面上与杨凌相当的武人风采,当下真有几分好奇。 迎出外就听见马蹄声得得,从南而来十几匹来自北地的高头大马,一众矫捷亲随簇拥着一人,杨可世一身紫袍,在马上显得腰背笔直,略微比一般大头巾壮实一些,杨可世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好周旋等候的了,王黼已经对杨凌发难了,此刻他也在枢密院得到了王黼的奏对,自己这边还没有站稳脚跟,不能为杨凌争取到太多,可以说如果能争取到高俅,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收获了。 王黼算计实在太狠了,直欲将杨凌彻底扳倒,不仅如此,还要吞了晋阳全军,这份心思也是利用了大宋文臣合伙打压武人的同仇敌忾之心,想必到时候,杨凌危矣。(。) ps: 唉,情节结构慢慢大了,下官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所以有点乱,只有慢慢理,等解决王黼之后可能会好一点。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两军财计 杨可世在汴梁的处境,杨凌是知道的,但是也只有杨可世绝世不拔,与都门格格不入之人,这潭已经积淀了百年的水才能卷动起来,水潭当中的魍魉才能出头来,等自己在河东边地的安排到位之后,再雷厉风行的卷动这一切,倒要看自己能不能收拾那些所谓的撤后退之人。 过去百年,大宋那么多有大本事的人却对这个毒瘤束手无策,原因无非就是他们也是身在局中,并没有砸烂这旧有格局的勇气。 而武臣更没有打破这个局面的勇气,无非就是怕被冠上一个谋反的罪名,而自家穿越来此,却不是这个局中人,为的便是抵挡日后的女真南下,不惜将这一切全都粉碎。 这次所面临的敌手,不同于自己穿越以来的任何一个对手凶险之处,十倍百倍过之,哪怕以杨凌现在的铁石心肠,无人处也反复沉徘徊成败之数,实在难料可是自己要上位用事,只有这华山一条路,自己却又能朝哪里退? 上万人远行至河东,不是轻易的事情,要准备的军资粮秣,数字巨大得惊人,骡马车辆尤其是行军要紧之物,而王黼所在,几乎将自家军备断了一半以上,说到底,现在杨凌都是自掏腰包,靠的就是在燕地大量的缴获,现在燕地元气已经稍稍恢复,可是又要养活三万神策军,又能匀出多少来呢。 别的不说,就说大军刚刚到河东的时候,骡马要重新打掌,马具要准备完毕,半年这些骡马都养得膘壮,但是活动少了要重新压马吊马。而且这次在河东是随时准备见仗的,要让战马重新适应战阵的金鼓厮杀之声,挽马驮马骡子驴子还要适当减掉膘中的肥肉比例,让其更便于走长路,晋阳军战马骡马加起来数字惊人,占用了大量人手一一去打理。 车辆骡马的准备是最占用人手的。其他的无非就是将调拨而来的军资器械整点入库,随行的粮秣也同样收入库中,打包成便于携带的方式,到时候装车运走,大袋大袋的米麦,打成垛的马料,从武库拨来的箭矢军器弩矢装箱之后,源源不断的运进晋阳军中,说起来。这些从燕地转运而来的,都是杨凌一手置办,随军远行数千里,直抵河东边地。 开镇的经费,虽然朝廷一直在敷衍,但是也不代表朝廷什么都不给晋阳军军,军资器械,在都门武库当中多是现成的。这都是历代积攒下来的,想要多少都有。 杨可世是尽量从中为杨凌转圜。调拨文书拿到,给看管武库之人送上点钱文,就尽可挑选,年代太久远压库底的那些军资器械自然是不会要的,这几十年以来最精利的军资器械还是神宗朝时期的,神宗用王安石变法有开边意。在军器上花了大功夫,在与西夏战事中消耗了无数之后,现在在汴梁还有极大的存量。 得了贿赂的该管武库之人也不藏私,指点了这个窍门出来,军国利器就一车车的运入了太原宣抚制置府中。 至于粮秣。都门周遭周围几个大仓场里面存量也相当不少,再多也给得出来,只不过晋阳军的粮食供应,还是主要靠河东路解决。 河北诸路也能解决一部分,全部从汴梁运去耗费实在太大了,所以王黼作为统筹河东之权力核心与杨凌必然会有一场冲突产生。 大宋虽然此刻窘迫,财政几乎破产,但是这个帝国百年来的积储,此时此刻仍然不少,在真实历史上,靖康乱后,宗泽留后汴梁,靠着几经劫掠散乱的汴梁粮食积储,仍然能够支撑在汴梁左近集结的数十万义军,慨然有渡河之志。 虽然开镇的钱是不指望了,但是单纯从物资上来说,调拨给晋阳军的仍然是绰绰有余! 确切来说,大宋帝国此时此刻,由于几十年来积弊,加上开国一些急就章制度的先天不足,再摊上一个荒唐奢靡轻易的皇帝,现在类似于一个公司的现金流断了,单论物质实力的雄厚,仍然远超这个时代! 虽然调拨了这么多物资过来,但是在外间人看来,晋阳军这次出镇河东,却是吃了大亏了。一军开镇,光靠物资是不成的。 单单以在燕地的这些准备而言,将调拨的物资实领到手,就需要花钱,将这些物资运入营中,雇募夫役,也要花钱,准备车辆骡马,雇募随军夫役,也无钱不行,到了河东之地,立下大营,修筑堡寨,行军打仗,也无一不需要钱。 更不用说,收复了朔州,寰州三州之后,还要着手恢复生产,赈济灾民,还要大量往常都是朝廷拨出经费,具体经手的将主自然可以在里面捞上一笔,带兵若干年,经手的经费多了,家当就起来了,传家几代,就是一个将门世家。 而晋阳军现在做的这一切,就只有赔累大家都以为晋阳军的几位将主是在燕地发了财了,现在都是在贴自家的老本,指望成行之后,在河东之地天高皇帝远,以后陆续军费拨来,可以将本补回来。 可是明眼人都明白,今后就算朝廷财政缓过气来,也不见得有多少钱能给晋阳军,反倒是希望这支军马能削弱几成,现在领军将主,不仅指望不了回本,能在这个位置还能呆上几年,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都传神策军晋阳军中两位主事之人,一个是西军中当年不起眼的一个小武官,一个是从河北敢战士中提拔出来的,都不是历代为将之门,也谈不上什么根基。 更因为杨凌的原因也受到猜忌提防,知情之人一边为他们不值,一边也未免有些看笑话的心思。 将有将种,没什么根基的话,单凭能打两场恶仗就想爬到那些将门头上,哪有那么轻易的事情! 岳飞马上步下,都可称无敌,立身正,军律严,能与士卒同甘共苦,可称天生名将种子,但是毕竟单纯了一些,也许是未曾在大宋军伍这个大染缸里面混过,有些事情就是转不过弯子来。(。) 第三百七十七章 密谋图事 韩世忠他是西军出身的,知道这些年大宋制度渐渐崩颓,西军将门,几乎将陕西诸路经营成了独立王国,杨凌一力承担晋阳军之事,几乎就将晋阳神策军当成私兵来养了。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还是利益为先,杨凌不断能给两军周转,只要他不扯反旗,在大潮流始终能稳稳站住脚跟,只怕两军也一直会对他忠心耿耿。 杨凌盘算,韩世忠多少也能明白一些,别看朝中诸公现在未曾将女真鞑子当一回事,一旦北地战事卷起,女真鞑子有犯边之意,到时候他们怕得比谁都厉害,那时候只能将外面的两军主事的杨凌,倚为长城之靠! 地位稳了,杨凌就可以放手推行许多事情,韩世忠看得清楚,杨凌绝不以现在地位为满足,他只想爬得更高,揽更多的权势在手上! 虽然如此,但是韩世忠也问心无愧,在河东路掀起战事,等于就将女真直面河北的压力分了一部分出来,是对大宋国防大为有利之事,而且不断壮大,也是对大宋大有好处的事情。 女真正是强盛的时侯,一旦稍稍消化了他们所吞并的巨大辽国,数万铁骑南下,整个大宋包括西军在内,只怕都难以争胜,越强,大宋就越可能将来在疆场上挡住女真鞑子的铁骑! 岳飞领命行事,也就是为的是这点,杨凌行事虽然很有些肆无忌惮,但是多是对大宋大有好处的事情。 于公如此,于私韩世忠也有自己的想头,大宋现在的局面,只怕再不能维持多久了,天下必然会有大变。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实在不好说,但是武臣低声下气的时日,恐怕就一去不复返了。 他韩世忠在下僚沉沦半生,面上虽然粗鲁不文,可是他韩世忠一样想出将入相!这些东西。看来现在,只有杨凌能带给他,既然杨凌能不断带给他韩世忠利益,而且所行之事,基本上也算得上是问心无愧----俺老韩在边地杀鞑子总是能挺直脊梁的事情罢? 那为什么自己不死心塌地的为杨凌效力呢?离开杨凌,俺这个从一个使臣才爬上来的什么鸟将主,在汴梁中人眼中,什么都不算! …… 卢俊义这几日来,一直深居浅出。在太原中,几乎没有人能够将他认出来,他也曾带着可靠弟兄们其间最为心热,密密为杨凌所见,又都领受了不同的吩咐。 到了这个时侯,卢俊义再感觉不出来杨凌要在太原做什么大事,就未免也太傻了。 就算如此,又如何了?谁让这个大宋。这个汴梁,这些文臣大头巾。将俺们这些军汉看得直如此轻贱? 就算豁出去做一场,又怎的了?说不得杨副使就会让这大宋还俺们一个公道,说不得俺卢俊义还有扬眉吐气,传宗接代延续血脉下去的这一天! 就算事败,无非有死而已,杨凌这等人物都不惧什么。他卢俊义一个重头开始,一无所有之人,还怕什么? 虽然早已下定决心,可是在这个夜晚,终于为杨凌召来。预感到大事即将发生,卢俊义还是忍不住浑身发颤,到了最后,屋子里面,只能听见他牙齿相击格格的响动声。 等候的时间似乎异常漫长又似乎异常的短暂,不知不觉当中,卢俊义已然觉得浑身都跟冰块也似,从里向外的发散着寒气。 这太原宅邸当中,在这寒夜里四下都传来轻轻的响动,脚步声错落,甚或还有兵刃轻轻碰撞之声却无半点人说话的声音,所有一切,都显得既紧张又诡秘,不过卢俊义已然不会转别的心思猜测这别业当中到底在此等大事做何等样的准备了,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气氛未免太冷了一些。 朝着此间密室行来的脚步声终于响起,越来越近,发呆的卢俊义终于被惊动,一个激灵就跳了起来。 密室门吱呀一声就被退开,门外昏黄的灯火照进来,却是张显提着灯笼,扈卫着杨凌入内。 灯火之下,杨凌一身箭衣,披着薄薄一层貂裘,双眉张扬斜飞,顾盼当中,目光如电,在人脸上一扫,都让人有一种被针刺的感觉。 卢俊义不敢和杨凌目光对视,顿时就肃手下拜:“见过小杨将主!” 杨凌笑笑,等汤怀点起密室当中烛台,挥手就让他退下,汤怀在杨凌面前却恭谨得跟什么也似,轻手轻脚的燃起烛火,就悄没声的退了开去,更顺手将门掩上。 密室当中,就剩下杨凌和卢俊义两人。 卢俊义拜倒在地,也不敢抬头,就听见杨凌轻轻走动踱步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冷汗就越流越多。 这些时日,杨凌单单通过他就联络了在太原之中招揽的可用之人怕不有五六百人,这些都是没了家计,没了根脚的汉子,遇事最能泼得出去,真要生出什么事情来,胜捷军不在此处,王黼凭着藏汴梁城带来的少许那些久不操练,发米粮都要寻人挑回家,镇日里除了充役就是三街六市里面耍乐的禁军军汉,还真压不住他们。 这太原城中,真要有一场惊雷闪电了! 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念头。现在充斥在卢俊义心里,让他牙齿打战的声音,忍不住又大了一些,在这安静的密室当中,显得分外的响亮。 格格牙齿相击声中,就听见杨凌声音淡淡响起:“卢俊义,你信我么?” 卢俊义一震,头伏得更低了一些:“小人是何等人,小杨将主是和等人,如何能不信?” 杨凌笑笑:“信我就好……大宋负我厮杀将士,我就要为他们讨回,你也是五尺高的一条汉子,也想有个封妻荫子,此次事了,愿意从军,我保你去边关,一刀一枪,博一个世袭将门出来,若是愿意安享这汴梁富贵,寻个娘子,安安稳稳的传宗接代下去。” 卢俊义想回话说什么,杨凌却没容他开口,一边踱步一边自顾自的说下去:“我是从北地杀回来的,平灭一国,更和女真鞑子狠狠厮杀了一场,你是知道大宋能打的兵到底还有多少,西军现在瞧着也有些不成了,我手里使出了两支军马,但是现在还不是与朝廷士大夫之辈公然撕破脸皮的地步,神策军,晋阳军都不能动,朝廷想方设法要将这两支军马给收拾了,决不能留下把柄……”(。) 第三百七十八章 着眼市井 杨凌哼了一声,语调转得恶狠狠了一些:“老子要功名,要富贵,大宋这天下第一等的繁华富庶地方,老子还长久想在这个大宋享福!什么鞑子想打进来,老子不许!满朝兖兖诸公没用,到时候老子带兵去打去!这个时侯将老子弄倒,将老子的强兵折腾干净,还真当我们这些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好欺负?大头巾占上风了那么多年,现在也该我们吃刀头舔血饭的直直腰了……现在这个世道,西军拥十几万能战之军,在陕西安安稳稳,谁也动不得他们,连童贯此等人物,都给赶去编管,老子有神策军,晋阳军也算是难得精壮,这大宋的天下,凭什么就没我们的一个位置?又要我们去厮杀保国,又想一直踩到我们头上要圆就圆要扁就扁,先人你个板板的,老子不认这个帐,他妈的,这没天理的做法,也该变一变了!” 卢俊义再没想到,看起来英气当中颇有几分文质彬彬的杨凌,爆起粗来也是这般出色,虽然他的粗口听起来有些新鲜,不过大概意思总不会弄错,中国古往今来这么些年,要骂人都是声明要和对方女性亲属发生一些什么超亲密的关系。 这番话粗口,却是让他身上都有些热了起来,原来卢俊义不过是满心想要一展抱负的一条汉子,现在看来,这位小杨将主所图却大! 他是想在这河东,燕京两地,再打造一个西军出来啊! 这事情当然极难,可是一旦事成,杨凌要许他一个什么未来,那就是实实在在,再不是听听就算了的事情了! 卢俊义今夜前来。本来有三分士为知己者死的悲壮,现在却未免多了点热衷,谁不羡慕西军现在自成体系,文臣士大夫也渐渐奈何不了他们了? 虽然事败的可能性倒有九分还多,不过自家一条贱命,还有什么值得好顾惜的? 卢俊义此刻心思倒是转得极快。想明白了就昂然抬头:“大人,有什么事情,就只情吩咐罢,俺一条贱命,就卖给大人了!俺也知道,大人麾下,使用的人物非止小人一个,不过此次就看小人是不是最卖气力的罢!一旦大人成事,只要不死。俺也去拼个世代将门出来!” 杨凌目光如电,扯扯嘴角,算是笑了:“老子命一向很硬,老天爷也奈何不了,你这次是选对了。” 卢俊义也咧嘴笑:“小人贱命也颇硬,几番折腾也死不了,还撞上大人这等贵人,小人又怕什么?” 杨凌笑着摆手:“等会儿出去。汤怀自然对你交待,到时候遵命行事就是了。把你曾经的员外奢侈气度拿出来,把人招呼好,好好卷动声势起来……不过话说在头里,要是你转什么别样心事,你自己知道下场如何,整个天下与老子为敌。现在老子还活得滋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间轻重,你当明白!” 一开始杨凌语调还算轻松,后来就渐渐转厉。声音如金铁相交,自然勃发出一种从死人堆里染出来的森然杀气,在他的目光之下,卢俊义再撑持不住,又低下头来。 说完这番话,杨凌走过去俯身拍拍卢俊义肩膀,转身就走出了这间密室。 杨凌动作也不甚大,拍卢俊义肩膀更没使什么气力,可卢俊义身上冷汗在这一刻比此前渗得还要多,几乎将里衣都湿透了。 此时此刻,杨凌身上森然之气,有若实质,稍稍靠近一点,似乎就能将人刺伤。 …… 在太原城外汾河船务码头力工的居所处,在一家村店当中,今日也设了席面。 这家虽然是村店,可地方却颇大,前后好几进,向来都是做往来客商生意,但凡是做这等生意的,吃食就谈不上什么好,也不必费心请什么出色厨头,只要地方宽敞,容得下人就成,到了冬日封河,这村店就连鬼都不上门。 现在已经开春了,可是还是有一些寒潮冷意,平日里二十冷清,不过今日却是难得的喧嚣起来,内外几进,都设好席面,整鸡整鱼堆了满桌,一坛坛酒也摆上了桌。 几十个码头小工借了店里的五眼大灶,自家在那里整治,五个灶头火都烧旺了,让掌勺的人单衣都穿不住。 厨房前面院子,更有一些小工在那里杀羊,都是选的上好河洲羊,吃霜打过的草长大的,入口绝无半分腥膻气。 这些羊都是冬日之前活着吆过来,一冬过去,每头此刻都卖出两三贯的高价,等闲人问都不敢问,为了杀羊,还请了专门的师傅,出名的就是只要一刀就能将羊血放得干干净净。 现在这个高胖师傅也不戴帽,正才磨刀,十几个打下手的码头小工围在一旁看热闹,就等着这位师傅动手。 这个场面,在这等穷地方,算得上是空前奢侈了,不少闲汉在远处围着指指点点,只是咽口水,却没人敢上前搅扰。 原因无他,今日这个场面,是卢俊义卢员外置办的,谁敢在他面前生事? 这卢员外也是了得,据说一身枪棒功夫出神入化,手底下也是有数十亡命之徒,来到这码头,不过十几日便是将附近的船老大一一收拾干净,有的船老大归顺得早便是算了,有的点子硬,打了几场都是被打得落花流水,做这等生意基本上都是拉帮结派,有的人背后也有官府,毕竟平日里孝敬了不少。 可是这卢员外恁是一点事情都没有,现在卢员外手底下有数百个亡命小工,人也算得是豪爽,在汾河这里,市井人物,都要卖他三分面子。 以前倒还罢了,不过这最近这几天来,卢俊义却又更上一层楼,手面更大,气度更豪,除了原来数百个小工之外,又招揽了多少弟兄来。 在河上运转东西,还是要官府凭证,有的还做官家的买卖,比如之前押运花石纲,也是要通过此间的,不过人数基本上都是一定的,人多了就得卢俊义自家贴本,往常想进一个小工在码头上领签子吃饭都难,现下卢俊义却毫不在乎,白白养了多少闲人。(。) 第三百七十九章 侍郎李若水 这些新进之人,又多是以北地难民出身的,有的居无定所,可其中也有一些是市井上的泼皮,养这等人无非急速为了养耳目,他们的小道消息,最灵不过,卢俊义如此,这太原周遭,谁不挑着拇指赞一声义气? 短短一个月之间,卢俊义手下弟兄多了,势力就大了,再加上手面也大,卢俊义就俨然上位太原一带的市井豪侠人物了,哪怕巡检河泊,领守河禁军的小军官,见面都要客客气气的打声招呼。 大家私下里也都猜测,这个汉子到底遇见了何等样的贵人,一下就发达起来了? 思来想去,也都没个准确消息,不过今日这个场面倒是实实在在的,这几十桌摆下来,腰里没有几十贯怎么也应付不下来,这已经是大户人家的气度了,这厮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这般奢侈! 对他背后到底站着何等样的人物,也就愈发的好奇了。 汴梁李府,此处乃是当朝吏部侍郎李若水府邸,杨可世在都门尽力奔走,得到的助力也实在是太少,需知枢密院行事,也是要朝廷公文,官家亲许之后才能施展,可是王黼一封奏疏却是让得杨可世方寸大乱。 王黼密奏上书的内容,几乎已经是满堂皆知:今辽国已灭,燕京克复,圣明无过官家,成太祖太宗未竟之业。今女真蛮夷压境,却不足为惧,兵者,大凶之器,先晋阳军在北已无处置,大军屯于河东,劳民伤财。弊大于利,臣窃以为,当撤裁晋阳军,以为国库开源节流,北面女真,可遣使和谈。出让寰州,朔州,应州,此三州地偏民瘠,出让女真,于肢体无伤…… 这一番话,引起了朝堂一阵轩然大波,王黼之意,无非就是撤裁晋阳军。与女真和谈,可以割让雁门关以北的三州,需知大宋现在的财政也是紧张,赵佶用度实在太大,撤裁晋阳军对于官家来说,可是大大的解了燃眉之急,赵佶便是可以再度骄奢。 另外朝中众人也实在不愿意见到晋阳军在河东站稳脚跟,起码最基本的缩减兵员是要做的。如果不加以抑制晋阳军的发展,那么将来又是一支西军养寇自重?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王黼的目的,不过就是将杨凌拉下马来,在王黼倒台的过程中,杨凌就是站在老种一边,挽救时局,王黼得以罢相。现在也只有踏着杨凌的头上,王黼才有机会重返朝堂,晋阳军被裁撤,杨凌又应该安置到哪里去?无非就是调入都门架空,日后还不是任意拿捏。 要说蔡京对于此事应当上心。可是这位老公相却是不想再多生事端一般,选择了沉默,朝中便是乱成一团,当然,偏向于官家的意思,议和的声音是主流。 而李若水便是极力的反对此事,杨可世听到风声,便是连夜前来拜会李若水,此时此刻,两人在府中秉烛夜谈,李若水叹息了一声,“当年,圣上刚刚继位,雄才大略,有圣君之志,我辈为官,难得遇上这样的明主,自当戮力以报,北伐之事,某就以为应该慎重,辽宋无战事,是因为辽国与我宋朝通商百年,早已被我朝奢靡之气所同化,虽然我朝奢靡之气更盛,但若有英主,说不定能因此而中兴。” “我等一朝为圣上所重,恩宠无两,而曾教圣上读书、为君之道(李若水曾为太傅),官家聪慧,懂得很快,不多时便已触类旁通,有了许多自己的……独到见解,在这之后,却对我们也疏远起来,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杨可世皱了皱眉头,“李公,那么为何朝中如今多是……” “多是蔡京等谄媚之辈是吧?我等同道中人本该结成一体,与此等奸臣誓死相抗,本来也是各有胜负,不相上下,可是数年前,某一位清流同僚他说了大逆不道之言,他说……君上……志大而才疏,蔡京便是抓住了由头,元祐党碑之事重提,清流一党惨遭清洗,此辈本身无一分实力,暗中拼命的玩阴谋,误导官家,若此次赞成议和,大宋便只会不断将自身弱点示与他人,此时如王黼小丑跳梁,只是取死之道……” 杨可世叹息了一声,他实在没有料到,这位李侍郎竟然将时局看得如此透彻,说起话来,如此直白,倒也是对了他的口味,需知杨可世到了汴梁,将自家的脾气也是收敛了不少,前几日拜访高俅,也只不过是得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或许是身心疲惫,李若水这番话里,很有些平时不应该说的意思,好在周围是最核心的几个幕僚,与李若水的身家基本是绑在一起的。 事实上,李若水的话,说得也实在是太温柔了,登基之后,赵佶确实是有过几个大手笔的动作的,包括花石纲也是,最初赵佶延续花石纲,是因为小娱小乐,后来财政紧张起来,花石纲没有停下来,反而愈演愈烈,他已经玩得过瘾了,北伐打得荒唐冒进,用人不当,军中党派林立,各自相斗,只能在白沟河以南眼巴巴的看着,对于自家完全没有清楚的认识,志大才疏,骄奢铺张,赵佶所为,无外于此。 他重用蔡京王黼等人征敛各处值钱之物,有人参奏,就把他们骂一顿,是为打压,打压过后过意不去,再给点权力。 到得最后,王黼等人被骂得也多,权力倒是一天天的升高,皇帝得了圣君之名,几年的调教也导致御史台、清流、言路往往权衡着说话,揣摩上意的本领练到了顶级。 他们参奏无数,“令得百官皆可言事,政坛一清”,却不伤皮毛。 这个皇帝从本质上来说,孤家寡人的意思就是赵佶并不相信任何人,他不相信世界上的事情有对有错,他不认为蔡京为国为民,也不相信李若水、李纲为国为民,从这种角度上来说,每一个人的屁股后面,都只有利益,蔡京为的是他的家族权势、只手遮天,李纲李若水是为了名留青史,为了一时虚名。(。) 第三百八十章 牛鬼蛇神 事实上,为上位者,有时候有这样的心思未必算是大错,本身逻辑能力不够,凡事套大道理倒也没什么,这样的人,也是有成功的途径的,然而……作为一个皇帝,他抗压能力,实在太浅了。 在来到京城后不久,杨可世便已经有了对如今皇帝的粗浅观感,当然,对与不对是不好说的,他毕竟不会直接面对对方,然而王黼之事发生,也实在令他感到极为无奈,赵佶竟然为了自家开销用度,竟然隐隐约约有了裁剪晋阳军,自毁长城的意思。 对于李若水等人来说,对此事固然心痛,担心估计也算不得非常高,金人毕竟不多,一切未必没有回还的余地,只有杨可世心中明白,金人多半是要南下的,有这件事之后,就更加的让他感到叹息了。 对这件事的功亏一篑,他的心里是憋着火的,但他也无法可想了,面对已经算得上明事理的李若水,当然也不好说点什么…… 汴梁局势动乱,今日太子府中气氛,却比前些时日要松动许多,就是一脸晦气的太子赵恒,饮了两杯酒之后,更多了几分血色,看起来才象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席间气氛如此,原因无他,就是朝局又有所变化了。 官家本来是想着借将王黼外放一段时日,可是这位王黼实在太不成器,辜负了官家的一番苦心,又要搅风搅雨。 不过对于裁剪晋阳军,圣人也颇有些心动,最近发动清议,潮水一般的上弹章,有的针对杨凌,也有一些针对王黼。只不过太子一党,势力太弱,时局越是不清楚,对于他们来说,就越有机可趁,这等争斗。倒一些人,起来一些人,总会给太子党留下一些上位位置,换来这样一个结果,也算是稍稍出了一口气。 席间太子授业恩师耿南仲更是一副志满意得的神色,此次发动清议,基本都是耿南仲在推波助澜的,一下就马到功成,让他忍不住觉得自己实在是天生宰相。只恨自家跳到台前实在是太迟了。 赵桓又举起酒盏,双手奉向耿南仲:“先生,还请满饮此杯,这些年对孤不离不弃,非先生何属?” 说这句话的时侯赵桓也动了感情,眼睛里面微微有点水光,一副诚挚的模样。 耿南仲忙不迭的避席而起,感激涕零的行礼下去:“殿下为国之储君。大宋将来,系于殿下一身。臣何许人也,得圣人简拔,在殿下身边拾遗补阙,得殿下信重,臣敢不粉身以报?” 赵桓不说话,只是连连向耿南仲点头。仿佛动情到说不出话来。 耿南仲起身接过酒,慢慢饮下,接着在座中昂然道:“现在朝中正人道涨,小人道消,正当凭势而起。使我辈中人布列朝纲,这杨凌,当穷治其罪,牵连到朝中谁人,都当追之,不可轻纵!杨可世,王黼都是一丘之貉,必须扳倒,枢密院要为我辈中人执掌,而吴敏大人也是我等中不可多得的人才,王黼一去,也要速速就河东安抚制置使之位,遣散晋阳军,安定河东路局势。” “这两大块若能为我所占据,日后太子说话,分量自然颇重,即便是官家也要思量一二,再也不用如同往日一般,殿下,枢密院位置当择重臣镇之,使得河东路事能轻轻平复,不至于起太大波澜,吴敏大人的河东宣抚位置却是要确立的……外有重将戍边,内有正臣在为,大宋河山稳固,当不待言,我辈尚不可懈怠,一定趁势将朝局安定下来,若然错过此次时机,我辈都将是大宋罪臣!” 这番话慷慨激昂,义正词严到了极处。可在座之人,包括赵桓在内,谁不是在宦海里面沉浮已久的,谁能不明白耿老夫子话里的意思。 耿南仲这番话里面包涵的信息量甚大。方方面面都说到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耿老夫子要宜将剩勇追穷寇,王黼已经不入流,必须踢开,杨可世稍弱也能吃掉,将这两大块统统收入囊中,才能与蔡京抗衡,大家却不能这般轻轻放过,太子说话一向在朝中无力,也没有威望,不过就是因为官家一言九鼎,朝中奸佞把持朝政,穷治穷治,这样才算是穷治到了根上! 二则就是要赶紧抓军权,现在就是耿南仲这等书生也知道时势不同,武臣势涨了,这个时侯能抓住一支强兵就代表有了根基,在朝中说话就会响许多,只要吴敏能够早些就拿下安抚使职责,安定河东,整练好将来的河东军才是要紧事情。 晋阳军虽然裁撤,不过留下数千精锐也是可行的,而河东的王禀手中还有胜捷军,将来他们这一系,手里抓着河东军两路重兵,朝中再拥太子以固根本,将来几十年的大宋朝局,就牢牢的抓在掌心中了,他耿南仲还怕在历史上,不留下一个名相的声名么? 话里还有些意思,就纯然是私心了,现在朝中下诏,已然是让李纲同杨可世以枢密副使领枢密院事,耿南仲又说拣选重臣以镇西府,明显就是不想让这位梁溪先生入京之后得到重用。 李纲名声太大,抢了他耿南仲的风头,就让人有些难忍了----自己在苦心孤诣维持太子地位的时侯,这位梁溪先生又在哪里?朝中清流一党,从现在开始,站在最前头的那一个人,只能是他耿南仲! 李纲纵然一回来就拜访太子,可是耿南仲,又岂会让李纲夺了自己的风头,现在枢密正使一职高悬,耿南仲说的意思无外就是李纲只能做到副使,正使一职,大家还要商榷。 这一席话说出来,赵桓只是点头,对于自家老爹,他其实心里面很不是滋味,还是惶恐于自家嫡位还有变数,圣人年岁毕竟还不高大,将来在位时间短不了,自己一直在朝堂上说不上话,官家也从来没有放话让他处理一些政事历练,谁知道又有什么变故。(。) ps: 好吧,有一人是要死的,彻底激发主人公告对大宋昏君庸臣失望透顶的情绪,杨可世,不要喷我…… 第三百八十一章 扑朔迷离 朝不保夕的日子,自家实在是过得足够了,要是有机会能扩张势力,赵桓绝对是乐见其成,而且那时候自家羽翼已成,也不是圣人能轻易动得了的了。 真说起来,赵桓是一个没太大用的人,耳根子软,行事没章法,权势念想也没自家老爹那么强烈,对于在座其他人而言,耿南仲这番话也听得进去,人人都是点头。 现下朝局明白得很,赵佶原来用的那些用来控制掌握朝局的爪牙,蔡京梁师成已老,没了当年的精气神了,王黼童贯等辈自家坏事去位,王黼还想重新翻身,嘿嘿,这都门,哪是这么容易回返的,新的大臣又未曾提拔起来。 君王也需要羽翼辅佐的,不然是斗不过整个士大夫团体的,现在君权之弱,是近十年来未有。不然赵佶怎么会让步?放在以前,王黼李彦朱缅等辈,说提拔起来就提拔起来,谁也攻不倒他们,现在却是有了机会。 士大夫作为一个团体,因为自家党争,权力削弱久矣,现在不趁着这个机会将与君王共治天下的权力夺一些回来,还等到什么时侯?那时候,才是士大夫团体扬眉吐气的时侯。 再想得深一些,诛心一些,赵佶是个难伺候的君王,对士大夫团体一向是压制分化瓦解。等君权衰弱,士大夫团体外联军镇,内拥太子,掌天下清议,就算是内禅,也是说不定的事情,赵桓本事比起他爹还要不如,随手就能摆布,那个时侯,大家的权势地位,还用问么? 国事在正人之手。还怕不能收拾好么?现在这些跋扈武臣,还怕不能乖乖就范么?周遭此起彼伏的边患,还怕不平息么?什么党项女真,难道还不乖乖来朝么? 赵桓点头,其他人也都点头,对着耿南仲做一脸钦服状。耿南仲也怡然自得,微微闭目,提前享受这大宋朝堂核心的感觉。 他又突然睁眼,看着在下首颓然饮酒的李纲,笑道:“李大人,怎么满座皆欢,你却独自向隅,又有什么心事了?” 李纲慢慢饮下手中酒,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耿南仲:“王黼时运不济。是该行事了,可是要整治晋阳军,老夫不赞同,时势虽然不同,可我辈毕竟还未曾真正掌控朝局,在外军镇,西军并不可靠,河东事还没结果。兵微将寡,尚不成气候。不能自毁长城。” 他侃侃而言,也不顾耿南仲变了脸色,叠起两根手指自顾自的朝下说。 “朝中尚有其他人在,老公相者,梁隐相者,在外尚有王黼童贯等辈。难道我辈就要一意孤行,让本来冷眼旁观之人跳出来为敌,让圣人将这些幸进之臣再召回朝中?难道真的要逼得如此紧?” 一席话说得人人都变了脸色,连赵桓也有些不自在,耿南仲却神色不变。轻轻嗤了一声:“时也势也,大势如此,人心思治,谁也违逆不过去,李兄未免设辞太过险恶了一些,正是担心此辈,我辈中人才要鼓勇而前,早早底定朝局,设若就此轻轻放过,将来再有变数,李兄可能再设良谋否?国事还经得起再这般迁延下去否?” 耿南仲反驳得也有道理,一众人又默默点头,赵桓眼睛也又发亮了。 李纲看看诸人神色,摇头颓然苦笑:“道希兄,此时此刻,夫复何言?道希兄说什么,便是什么罢,某听命就是……然则某尚有两个请求,还请道希兄稍稍顾念一些。” 耿南仲加倍的和颜悦色:“李兄,此是何言?这些时日你奔走筹划,席不暇暖,国事倚重正深,哪里能让你息肩?这些话不必再提!李兄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就是,你我两人,何必如此生分?” 李纲微微有些正色,“杨凌可动则动,如不能动,千万莫要强求,边关武事也是为大宋抵御外侮,不要将晋阳军的大架子扯散了,再有就是杨可世虽然是武臣,可是他的后面,也是有杨凌的影子,再者说,杨可世也是老种相公提起来的人,某所要说的,就是放他一条生路,万事留一线罢……” 此时此刻,卢俊义穿了一身长衣裳,戴着常用的交脚璞头,正站在这村店门口,招呼着邀请来的客人。 今日除了他手底下现在三百多汉子之外,还邀了几百往常联络得多,同气连枝的太原地头蛇势力,穷人请客,没那么多礼数,要事前几天备好帖子,前一天派人去请,只好算是提人前来赴宴。 对这些人而言,一冬难熬,肚子里面都没什么油水,家里差不多也当尽卖绝,就等往来客商们到了,各项服务业行当恢复了,才能捞着点饱饭吃,一样样将家当赎回来,等着入冬再去典当。 卢俊义请客,哪怕开席了再遣人招呼,也是拔脚就到。 这些人结伴而来,卢俊义不管来人瞧着多么寒酸,一样的大声笑大声招呼,再亲热不过。 这些人三教九流都有,烧灶的,在正店帮衬的,运水的,挑菜的,在赌坊帮闲的,在瓦舍当保镖的,守河的,打更的,烧埋的,卖吃食的……三百六十行,无一不有,其实说到底,他们之中,还有人有个身份,那就是太原在籍军士。 河东兵事荒废已久,这些人早已经拿不动刀枪,平日里无非就是被上头克扣了军饷,而他们自己也只是顶着名册养活了一帮吸血虫,这些低层军汉只能是和汴梁的禁军一般,做些自己的行当养家糊口,其中不少还是父一辈子一辈传下来,为大宋很是立下过些汗马功劳的,难得还愿意上阵厮杀的禁军子弟,现在都成了贩夫走卒,从事着各种贱役,在此苦苦度日! 卢俊义邀来之人,无一不是胆子大,日子难熬,还能影响几十个弟兄头领的人物,一时间在这村店左近,人来人往,声音喧嚣杂乱,将这些时日冷清的村店码头,扰得乱纷纷的。(。) 第三百八十二章 暗拨乾坤(一) 卢俊义所为,很多人都是不解,到了酒桌上,大家两杯酒一下肚这才算是讲开了,需知卢俊义手底下的班底,也有数十人是可以交心的人物,其中有的是从燕地一直追随自己到了应州,再到了杨凌麾下,有的更是杨凌调给他的,燕青燕小乙也在当中,其中当然也有一些督促的意味在里面。 酒过三巡,席中的话题,在这数十人的推波助澜之下,难免就转到了近日王黼提出的议和之事,在座位上的哪一个不是整天闲得蛋疼,无事生非的主儿? 一时之间就是群情激昂,痛斥王黼卖国求荣,声势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被鼓噪了起来,卢俊义在席上只是眯着眼睛不说话,身后燕小乙小声的说道,“员外,俺看差不多了罢。” 卢俊义摇了摇头,也是小声的道,“不急不急,俺们都是为小杨将主效命,这些事情,能将咱们摘出去最好,免得到时候追根溯源,还是查到了小杨将主的头上!” 燕小乙点了点头道,“那咱们应该如何行事?” 卢俊义道,“小杨将主自有算计,俺们不过就是将这些人聚集起来,一切都是顺势而为,最多明日便可行事了。” 燕小乙心中了然,也是啐了一口,“直娘贼的,男儿功名应当马上取,凭借我等主仆二人就是在军中也能搏个前程出来,这些大头巾之辈,整日就只晓得扯俺们小杨将主的后腿,却是连累了俺们在此受累,行此腌臜事!” 卢俊义微微一笑,“一肚子怨气作甚,此番事了,俺们就将这边交接了。脱手到军中就是干净。” 这一夜太原城显得极不平静,杨凌此时此刻并不在府邸之中,日常起居都是到了军营之中,数千虎贲不算多,可是在这太原之内,就是谁也动不了的。 马小英此时此刻还在教着一岁有余的马方旭学着走路。这一切与外界仿佛都是不相干的模样,杨凌看着马方旭蹒跚的模样也是忍不住一笑,“真是想不到,这个小家伙都长这么大了。” 马小英白了杨凌一眼,“二郎,都不晓得有多久未曾见到你,奴心里也是想念得紧!” 杨凌爱抚的将马小英揽入怀中,“天下之事着实难缠,唉。我也是身不由己。” 马小英嗔怪的道,“好啦好啦,又没说怪你,二郎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小英虽然说是一介女流,却是晓得这些道理的。” 杨凌道,“却是让你跟着我奔波受累了,等将来大事了却。小英,你我就寻一处田园。过那隐居的日子。” “那自然是好的。”马小英笑了笑道。 就在这个时候,杨凌却是见到马方旭已经快走到了营帐门口,便起身将他抱了回来,捏着他粉嘟嘟的脸蛋道,“看见这小家伙,我就想起了在燕地之时。耶律大石千里奔袭我军后路,方旭一声啼哭,可是救了不知道多少儿郎的性命。” 马小英道,“所以说,小孩子是有福的。” 杨凌笑了笑。“以后,小英也要为我生一堆小孩!” “臭不要脸!” …… 皇城之内,就是大宋现下另一个权力中枢,政事堂了。 原来赵佶即位之后,大宋君权加强到了开国以来未曾有的地步,政事堂也再没了以前那种威权。 不过赵佶素来对热衷于修道,对于政事是不大理会的,近年来,除了北伐幽云让他大大的伤了一回脑筋之外,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劳动他老人家亲自过问政事了,其他的,也不过就是对于自家财计支出稍稍上心,到了这个时候,政事堂其实也是有很多的权力的。 政事堂外,满满当当的都是文臣璞头在到处晃动,不知道多少官员在等着或求见,或禀事,或接批复公文,或请示什么事情。 放在以前,这些士大夫们纵然不高声谈笑,也会低声往还,熙熙攘攘得有如集市,可是此刻在政事堂外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恭谨肃穆如对大宾,只等着蔡京的召唤。 若说此刻文臣士大夫官僚团体,在蔡京面前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气,蔡京权势之重,在几起几落之后。都以为他已是过气等死人物,没想到在最后,还是此人最为坚挺,并且依旧达到人生巅峰! 甚至很多人都在猜想,或许上一次蔡京罢相只不过就是他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需知那个时候王黼如日中天,其子蔡攸也是王党一员,不管怎么说,蔡家都还能继续兴盛下去。 蔡京手段大家都晓得的,对于文臣士大夫辈,蔡京就没什么客气的了,虽然不曾杀人,也未曾远窜几人到岭南烟瘴之地,也在藉此党争清洗中保下不少文臣的性命,可是提拔心腹无数,清洗异己,夺官去职也是无数。 政治上的问题往往就是人事问题,蔡京在这上头做得是至矣尽矣,没有半点顾忌处,当初得罪他的人,直接就是追夺出身文字,留你一条性命回家为黔村夫罢。但凡是还想为官为宦,舍不得这么一个士大夫身份的,如何能不在蔡京面前俯贴耳,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正在恭谨等候之际,就见一名紫袍文臣带着几名元随,昂然直向政事堂而来,看到这名紫袍文臣,在外等候的文臣璞头顿时如被风吹折一般,矮下去一片。 这紫袍文臣面若冠玉,三缕墨髯,端的是好卖相,此人正是蔡京长子蔡攸,他一副志满意得模样,朝前直行,对身左身右,那些躬身行礼的青袍绿袍文臣,视若未见。 几个身份还算够的人趋前向蔡攸招呼,口口声声都是小蔡相公,而蔡攸只是摆手:“要事在身,不能稍停,恕罪,恕罪。” 嘴里面还算客气,可作派却是连回礼都懒得,就从趋前之人身边擦过,就差用鼻孔来看人了。 等小蔡相公走过,人人对望,心中都是腹诽:“沐猴而冠!等你那个老而不死的爹爹去后,凭你本事手段,还能风光几天?只怕给人吞得连骨头都剩不得!”(。) 第三百八十三章 暗拨乾坤(二) 说起来这小蔡相公,的确不为汴梁中人待见,操守不必说了,向来是号称专业卖队友,其实操守什么也不算大事,但在官场,节操往往就是浮云了,既有能力又能守住节操,都是可上史书立传的名臣,上下几千年,凤毛麟角而已,只要有本事,也能如鱼得水。 可是小蔡相公偏偏是既无节操,又无本事,什么事情交到他手里,只有办砸的份儿,但是架不住小蔡相公就是有个好爹,本来是准备安置在枢密院中为都承旨,但现在枢密院是个敏感的地方,老爹为文臣班,权势数十年未有,小蔡相公心气也顿时就高起来,就盯上了政事堂大参的位置。 蔡京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自家这个儿子,放在身边为副手,只有将自家再度连累,给他其他尊荣清闲的位置,小蔡相公又不屑于干,只好以翰林学士名义先挂一个检正政事堂公事差遣的名义,先敷衍一下再说,到底如何检正政事堂公事,谁也不去管他。 虽然不得大参,可小蔡相公这段时日还是颇为滋润,多少汴梁都门中人总要钻营门路,或者保住出身文字,或者伸手讨要差遣,或者干脆就卖身投靠,改换门庭,这门路往往最后就走到小蔡相公这里来,诸人捧着,大笔的钱财收着,美姬俏婢伺候着,一时间蔡攸连争取大参位置的心思都丢下去不少。 他在汴梁这般呼风唤雨,一言可使人生,一言又可捺人入地,蔡京也不大来拘管他,要让家族百年。必须要建立起足够的班底,现在正是拼命招揽人的时候。蔡攸愿意出这个气力,正是为父分忧,至于收取了多少好处,都是小节,而且不都是蔡家的家业?而且蔡京自己本来就是巨贪,光是一个早点就是数十上百贯的花销。又有谁敢说半句话。 政事堂外当值扈卫之人,当然识得蔡攸,恭恭谨谨将他迎入,蔡京三日一入值,今日正逢时候,主持国家最高政务的公事堂中,放上一张胡床,蔡京就靠在胡床上闭目听着几位参知政事恭谨的回禀各项事宜,居然还有美婢在场伺候着蔡京。或者为他捏腿,或者为他捧参汤,唾壶食盒等等应用器物都一应俱全,莺莺燕燕就在一众紫袍高官眼前环绕。 需知参知政事也是不小的官,举个例子,前朝大儒,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这位欧阳修是了不得的人物。宋朝许多的大家都是他教出来的学生,可谓门生弟子遍布天下。主持变法的王安石其实也算得上他的弟子,可是王安石任宰相的时候,欧阳修官位最高也不过就是参知政事,相当于副宰相,可以说王安石变法的失败,不仅仅是因为皇帝。地主官僚的反对,明面上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恩师欧阳修的反对。 那个时候是名臣辈出的时代,政治相对开放,可是自从变法失败以后,党同伐异。政事堂大事都是由蔡京一言而决,而这些国家副相们就视若未见,红粉都如骷髅,操守可比大德高僧。 几人正商议一些事宜,很是争论了一番,只不过都是给蔡京提出意见而已,蔡攸进来正听见蔡京闭着眼睛一锤定音的做结论。 在场的大参也不敢怠慢,岁数大的都颤巍巍站起来,比不得高屐与蔡攸的交情,纷纷都道:“蔡学士少见。” 蔡攸大剌剌的还了一个礼,就趋到自家爹爹胡床之前,做出一副耳语姿态,却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得见(宝器就是这种人),“爹爹,有要紧事情,还请爹爹屏退诸人,儿再向爹爹细细回禀。” 这番话一出,在场诸人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装作没有听见,有的谨慎一些的,就准备先向蔡京告退,这位岁数已然不小的蔡家衙内,小人得志模样看得人郁闷,还不如避道为上。 蔡京一直都闭着眼睛,这个时候才缓缓睁眼:“在座都是朝廷干城,身份也远过于你。与为父托以腹心,有何事不可对诸君言?狂妄!” 蔡攸给老爹噎了一下,只能勉强挤出个笑脸,起身道:“河东来了军报,儿已打探明白,却是杨凌那神策军遣军北上,将女真大军招来了,居庸关血战一场,女真稍退!燕地虽然暂时稳住了,可是他的河东现在还不稳,完颜宗翰不知道对三州还有没有企图,天知道会不会给女真大军打得元气大伤,这杨凌身边就是晋阳军,神策军虽然也听调遣,可毕竟是远了,他凭仗就是他的河东军马,这如何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番话一出,政事堂中顿时空气就绷紧了。 蔡攸打探得这消息不奇怪,此等大事本来就没什么秘密可保,蔡攸是狗肚子盛不了二两香油的,巴巴来献宝也是再正常不过,可是要紧的是这消息背后该牵连多少风雨! 汴梁朝局在蔡京的掌控下初初稳定下来,杨凌又出了此等足可动摇晋阳军根本的大事,这位大宋将臣敌人可谓遍布朝野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对他动手,可此人的獠牙也是足够锋利,大家都领教过的,这等时节比不得以前来,要是将他逼反了,天知道又会生出多少腥风血雨? 一但杨凌哗变,官家第一个要砍的,就是他们这群士大夫之辈的脑袋,王黼自然是首当其冲,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蔡京脸上,看他会说什么。 蔡攸却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拍掌大声而言:“杨凌自家的事情,自家了去,河东有变,就让他喝王黼硬拼一计,我们就这样看着,他还能说什么不成?这里还有王黼弹劾杨凌的奏章,都看爹爹定夺,总而言之……” 蔡京突然重重一拍胡床:“住了!杨大人和王大人都是国家重臣,岂是你能轻易议论的?轻狂颠倒,莫此为甚!这检正公事的差遣,你也不必再任了,回府闭门思过罢,不得某的号令,不许出府一步!”(。) 第三百八十四章 暗拨乾坤(三) 应州大营在东北方向设立的流民营地,这个时侯,比起往常又更热闹了起来。 从云州等地被女真鞑子打垮驱来的流民,其实已经接收得差不多了,足有三四万人,沿着此地延伸出去老远,一排排地窝子密密麻麻的遍布在野地当中。 在这营地当中,随时有一两千军马在维持秩序,分发粮草,摊子虽然铺得大,但是还是勉力维系住了局面,让这几万流民勉强容身下来。苦苦的准备挨过这个冬天。 在应州左近,岳飞筹集粮草之举没有象雁门关左近那般大张旗鼓,只是筹到了五六千石粮食就算作罢,实际论起来,这五六千石粮草,加上原来那点底子,一个月都未必挨得过去。 应州大营军将,未尝不是心下忐忑,不时向岳飞进言,竟然就起了直接向河东府库抢粮的想法,反正已经和王黼撕破脸了,干脆就继续做下去,将能拿来的粮食都他娘的取来,反正说什么也要将这个时节挨过去! 岳飞却只是不应,还在前些时日密密离开大营,朝北面走了一遭。 眼看粮食越来越少,军中诸将心底也越来越虚,想着是不是直娘贼的真要对王黼那厮认输,将晋阳军拉到太原府那里任他宰割去。岳将军和小杨将主,怎么此刻还没拿出一个确切说法!这一切担心顾虑,在岳飞回来没有两三天,就变得烟消云散。 从北面缘边州县那里,陆陆续续开始有大宋自家的难民逃避兵火而来,求避风处,求热食之外,还围着营地中维持秩序的晋阳军军马哭声震天。 女真军马南下,应州晋阳军被困。阳谷县已经被袭破,其他州县四下也出现大队敌人军马,或者围城,或者呼哨往来,整个应州边地,已经近于沦陷! 还好这些南下鞑子军马也许急着破城。并不曾在四乡杀戮掳掠,大家才有隙南逃挣扎出这条性命,既然大宋军马屯在这应州大城大营,就求快快发兵,收复应州周遭县城,收复他们的乡土! 不知道所谓内情的晋阳军军将士卒,顿时就能想到,现下窘迫局面算是翻过来了,晋阳军为河东安抚使断粮。使得不能出战,这河东边地沦陷,这板子毫无疑问就要打在那个鸟安抚使的身上! 晋阳军地位顿时就变得重要起来,要是应州大营这里保不住,南下鞑子军马就可以一直冲到雁门关,雁门关要是陷落,女真军便是可以兵困太原,以太原的实力。绝对保不住,守住了太原也是满目疮痍。女真只消几千轻骑便是可以四处糟蹋,河东路虎视中原腹心之地,汴梁也就危殆,大宋不折不扣的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局当中! 现在再继续苛待俺们晋阳军试试? 知道一些内情的晋阳军高层军将,忍不住就暗自咂舌,这一手玩得实在是狠!简直是西军养寇自重的升级威力加强版。 现在至少晋阳军在北面威胁不退的时侯。地位已经是稳如泰山,还可以向朝廷要个说法,让直娘贼的王黼在太原府都呆不住! 大家到底是大宋军将,未免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有点情虚。不过一则是现在既然在船上,就只有一直划到底了,二则是未尝不是愤愤,俺们晋阳军拼死为大宋力战,到底哪里得罪你们这些文臣士大夫了,非要俺们死而后快? 绝粮这等手段也能使得出来?你们做得初一,俺们就做不得十五?当鞑子真的南下之际,才知道俺们和你们这些文臣士大夫,到底谁更有用一些! 再加上这些大宋难民带来消息,河东边地,基本上没有什么杀戮之事发生,至少南来难民没有碰见,被袭破的阳谷县更是号令森严,这些军将心下也觉得好受一些。 这个好受,基本上也就是一个心理安慰而已,现在晋阳军军将,如何不知道他们在朝着藩镇道路狂奔而去,可是到了这个地步,谁不渴望将来更高权势,时势不同,现在也该俺们忍气吞声百年的武臣得用了! 将来如何,却谁也不敢深想了,只是觉得萧显谟必然会拿出个办法,全大家的始终,再有什么心下不安之处,将来在对着异族的大战当中,拼上这条性命就是! 流民之后,就是河东边地各州县遣来的使者,到了营地这里被截住,也是跟看到救星也似,只是说要传递紧急军情,岳飞下令,让他们好好休息一夜,就打发他们去太原府向王黼求救。 文臣士大夫之辈自然是不愿意看着杨凌将新收复的朔州,寰州,应州经营得犹如铁桶一块,派遣了不少文臣前来处理政事,这些文臣指手画脚,好不威风,晋阳军上下都只能是忍气吞声,现在他们失了地,这局面,还要绷得更紧一些,到时候再以最大声势,去向王黼讨个说法,去向朝廷讨个说法! 这一日中,大营中派出的巡骑,却接到了一个出奇人物,破烂流丢拖家带口的而来,全都冻得够呛,为巡骑接住,就要按照惯常收纳难民的方式安置,这人物却口口声声,自称是大宋,秣陵县令。 一个县治正印官,在大宋也算是有相当份量了,这些巡骑不敢怠慢,匆匆将他引入营中妥善安置,烧了热水,准备热汤,让他们能稍稍洗漱一下,填填肚子,就赶紧去通传给还安坐的岳飞,让将主来亲自处断。 这逃出来的县令,乃是政和元年二甲进士,姓霍名道,因为实在没什么背景,宦海沉浮十多年,才在边地州县得了个正印官差遣,有点操守,不廉洁却也不贪暴,不昏庸却也不是能吏,就是诗文上面也不是有什么特出才能的,实在不算是什么重要人物,到了应州左近,才混上一个有名字的小配角待遇。 在秣陵县破时,霍道千古艰难唯一死,也不愿从贼,糊里糊涂的就逃到了应州左近,路上又冻又饿,自然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到了此处,避风的帐篷呆着,热食到肚,还有热水让他洗漱一下,总算是恢复了点思考能力。顿时就开始了忐忑不安。(。) 第三百八十五章 暗拨乾坤(四) 知州县的正印官,守土有责,不能守城,也不能死贼,一路逃过来,会是个什么下场? 摸着牢牢系在腰里的印信,霍道只是在帐中打转,一个求援的名义,能保住自己身家性命否?就算大宋不杀士大夫,这出身以来文字,还能不能保得住?自己宦海沉浮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一场春梦了? 接着又是焦躁切齿,州县被袭破,大宋近百年来绝无仅有之事,这大宋震动,是必然的事情了,可怜边地百姓,还沦落在鞑虏手里,其他的先不论,总得先将州县收复了才是,早点克复,自己就少一份罪过,那囚攮的王黼,为什么要断守边晋阳军的衣粮,要不是如此,怎么会发生此等事情,真要论起来,倒霉的也不是自家一个! 正在七上八下,心里搅得跟一锅粥也似的时侯,就听见外间靴声囊囊,还听见帐外甲士行礼之声,接着帐幕一掀,就是一个身长八尺,留着黑黑的胡须,满面剽悍之色的军将大步走了进来。 这军将气势极雄,在帐中一站,似乎就将这里塞满了,霍道是落魄之人,士大夫架子也摆不出来,一时间对着这名武臣,忍不住都要仰望了。 一名亲卫通传:“这就是俺们晋阳军岳将军!” 不知道怎么搞的,霍道眼泪刷的就流下来,哽咽着嗓子一揖到地:“岳将军,救救秣陵!救救河东百姓!” 还有一句救救我霍道,却是怎么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岳飞淡淡扫视他一眼:“你就是秣陵县令?” 霍道忙不迭的解开身上破衣烂衫,将性命也似的铜印扯下来,双手捧着,一叠连声的道:“看这印信,看这印信!学生就是秣陵县令霍道。政和元年二甲十七名进士!” 岳飞哼了一声,大马金刀的寻个地方坐下,冷冷道:“怎么去救?军中粮草极少,还有这么多难民要养着!就是自家去筹点粮食,却也是栽上了跋扈的罪过,为了性命。只能收手。俺们这万余军马,吊着嘴去打仗么?” 霍道这时候心思却是动得飞快:“军中乏粮,河东路运使之过也!现在边地震动,鞑虏袭破州县,太原府那里,说什么也会接济粮草,大军一路北上,也可自行筹粮,这上头。学生也愿意为岳将军做个旁证。这些都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要是能随军早早收复秣陵,唐县令罪过就少了许多,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闹个功过相抵。现在要他对着这位岳将军如何卑躬屈膝,霍道就能如何,毫无半点文臣士大夫的那点虚骄之气,逼急了话,霍道磕头都敢! 岳飞嘴角浮现出一丝冷淡笑意。缓缓起身:“迫不得已……好,唐县尊就为俺们做这么一个见证。去寻安抚使说话!断俺们几个月粮,现在什么说法都没有,就想驱使俺们去死战?须知俺们武臣之辈,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朝廷对俺们有个说法,北上将与鞑子死战,俺们这性命都肯将出来!现在却是兵无战心!” 岳飞重重的在帐中踱步。语声极大,震得霍道耳朵都嗡嗡直响:“唐县尊陪俺们打这场官司,俺们晋阳军,可保你唐县尊无事!若然不行,俺们便自去。看唐县尊自家如何应对这失土之责!” 霍道是官场中人,如何不明白岳飞话中意思?就是要他以地方官的身份,和安抚使处打这场官司,将失土责任,先推到安抚使断粮上头去!简而言之,就是将事情闹大! 事情一旦发展到这种程度,就称得上是政争了,他也就捆在晋阳军这驾马车上,和晋阳军背后势力成为一体----引得王黼这么大动干戈的应对一支北上孤军,要说晋阳军在朝中没有靠山,鬼都不相信,对付晋阳军,也就是对付他们背后的靠山。 自家一个宦途不算得意的小县令,架得住参与这场注定惊动大宋的政争么? 可是不和晋阳军站在一起,又能怎样?自己失土之责,难道还有谁会帮自家扛不成?而且霍道此刻也明白,河东如此震动,晋阳军一段时间地位已经是稳固步摇,王黼也注定要倒霉了,只不过是倒霉程度深浅罢了。看来看去,这岳将军和他背后靠山这条粗腿倒是更值得抱一些…… 短短时间内霍道就做了决断,现在也无别的法子了,就博一把罢!能安全过了这关,就因病乞归,哪怕闲居乡里,也再不在这河东边地服官了! 他深深朝岳飞行礼下去:“因断粮故,引至军心大乱,至而边地失陷,学生守土有责,岂能不向朝廷尽告之以虚实?岳将军如何说,学生便如何做,一切由岳将军安排!” 岳飞欣赏的看了这县令一眼,他在这里呆着,就是想等着一个有份量的人。边地一县正印官,这等守土之臣的旁证,就已经足够有力了,自家运气好,等来的这个家伙,还算聪明! 他猛的一摆手:“俺就要向朝廷发正式军报,河东边地陷落,鞑虏兵锋直指应州,应州大营因断粮故军心大乱,站不住脚只能南退,请朝廷速遣军马以厚实力,卫护河东路不失!这军报上,少不得唐县尊也要列名……然后随俺去太原府走一遭,让整个河东路官场,都和王黼这厮闹起来,让他再也捂不住这盖子!直娘贼,真当俺们好欺负?” 说罢朝霍道点点头,干脆爽快的就出帐而去了。 帐中只剩下霍道呆呆站在那里,犹自还觉得自家在梦中一般,不过这个梦,倒有一大半是场噩梦。 岳飞走到帐外,就看见牛皋还带着几名亲卫侍立在外,当下就上前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姓牛的,该你拿出耍粗的手段了。到时候在太原府,可别藏着掖着!” 牛皋嘿了一声,活动活动筋骨,只是答复了四个字:“将军,放心!” 正旦时节的太原府,还是一片闲适安然的气氛。虽然有辽人余孽举事的风声隐隐约约传来,但是更多的还是作为市井间的一种谈资而已。(。) 第三百八十六章 暗拨乾坤(五) 至于新任河东安抚使王黼与边地晋阳军的争斗,进而采取断粮这种大违常例的手段,而晋阳军又在边地打击恶霸豪强之事,缴获粮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边地大族纷纷遣人前来太原围住运转使要求冲销此等损失,这些前后次第发生的事情,又让在太原府流动的谈资更平添了多少趣味。 总体而言,河东路在大宋这几十年来算是个安静地方,本来山水险恶,平地不多,通行不算太方便,自然经济就发达不到哪里去。五代时侯河东也是以军事雄镇出名,而不是以富庶闻名,当年北汉的穷逼日子也是天下闻名。 北宋开国之初,河东路因为和辽人对峙,大宋财政资源朝着这里大量倾斜,河东路还热闹了几十年,随着澶渊之盟以后辽人渐次衰弱,河东路就渐渐平静了下来,比起内里腹心之地的繁盛热闹差了老远,平静得近乎有点无聊了。 晋阳军北戍,王黼带着京中政争背景而来,一下就搅动了河东路的这潭死水,虽然战事已经要烧了过来,可是对于太原府的百姓而言,还是兴奋多过于惶恐,在市井当中,这点事情,已经翻出来不知道多少花样了。 总体而言,太原府中人在这场比赛当中还是看好王黼他们这代表文臣一方的,原因无他,大宋以文驭武的祖制影响实在太过深远,河东路也久矣不驻重兵,河东路人也感受不到武臣地位在此等时势下的悄悄变化。 言谈当中,虽然难免为晋阳军有三分可惜,毕竟是立下了平燕功绩的强军,可是对晋阳军将来倒霉命运,没有多少人有怀疑。甚而对晋阳军在边地的跋扈行事隐隐有所畏惧,承平日久的大宋,不仅文臣,就是百姓对经历了血腥厮杀练出来的真正强军,都有一种天然的戒备疏离感觉了。 市井当中,甚而有人兴高采烈的互相赌赛。开了盘口,看晋阳军这些跋扈武臣,到底能不能坚持过这个冬天! 可是正月才将将过去,太原府这种笑看晋阳军与河东路安抚使争斗精彩大戏的轻松心态,就一去再不复返。 原因很简单,边地有警,已经从传言变成了现实,鞑虏铁骑已经犹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现在裹挟了已经有不下八千人,已经踏入应州境内,应州城只有岳飞五千兵马镇守,这北地而来的带着血腥味道的朔风,在几十年的承平日子之后,再度降临! 大宋宣和五年二月初七,灰暗的铅云低低压在太原城头,前些时日大雪停了没有多久。此刻又有纷纷扬扬的雪花卷落下来,洒落在太原城西门被往来行人践踏得发黑得残雪上面。转眼之间,就是黑白错杂的一片。 在城门口处,充役的门军穿得鼓鼓囊囊的,这个时侯满头都是大汗,拼力在维持着城门口的秩序,一个带队的小军官。戴着不知道从自家哪个角落翻出来久矣不用生了铁锈的头盔,因为畏寒又裹了一块皮子在头上,看起来没有半点军人的英武之气。 直着脖子在那里声嘶力竭的大喊:“安抚使王相公有令,府城每日开门就是卯时到午时,其他时侯。城门绝不轻开,这不是可以当成顽耍的钧命,俺们手里须得是有刀有枪,不要自家撞上来!” 此刻在城门口,猬集着数百人,车马纷纷,拥挤在一团,在这冰天雪地奇寒日子,能抛下产业逃难至此的,多是边地有身份的豪族,只有他们,才能纠集车马精壮,护送着各家有身份之人,又不愿意被晋阳军在应州设立的难民营收容,和逃难百姓每日讨热粥小菜度日,一直涌到太原府这里来。 这些逃难之人,不比百姓,如何能将区区门军放在眼里?各家多有精壮豪奴,这个时侯与满头大汗的门军推推搡搡,骂骂咧咧,个个嘴里都带了粗。 “直娘贼,哪个裤裆没夹紧,将你们这些鸟毛都露了出来?有刀有枪,只管朝着俺头上招呼就是。须知道俺在河东边地,也是出名的大虫,耍刀弄棒的时侯,入娘的你还在咂奶!” “俺们家主曾任户部主事,和政事堂相公都说得上话的,现在车中就是家主嫡脉大郎与三姐儿,到了太原府,就是阳曲县尊也得接上一接,你们有几个胆子,敢拦着俺们进不了府城?到时候阳曲县正堂走一遭,多了不敢说,二百小板,打得你这厮鸟睡着!” “直娘撮鸟的配军,有本事去北面和鞑子打去?莫说是鞑子了,就是俺们边地汉子,一个也打你们六七个,什么鸟安抚使,断了边军衣粮,却是让俺们遭殃,汴梁大门须是那姓王的看不住了罢?俺们敲登闻鼓去告那姓王的鸟安抚使去!” “奶奶个熊,撞开,把这鸟城门撞开!俺就不信了,没死在鞑子手里,千辛万苦的逃出来。还能死在这太原府城门口不成?实在不成,让姓王的鸟安抚出来说话!” 领队小军官脸色铁青,被这些豪奴推推搡搡,弄得头上锈烂铁盔都歪了,只能狼狈的用手按着,给别人千祖宗万祖宗的骂着只是还不了口,心下又恼怒又惶恐。 太原府名义上还有驻泊禁军戍守,单单从纸面上看也有几千人军将士卒,上千骡马,军中城守作战器械一应俱全,不过实在而论,不过还有几百个挂着禁军名号的军汉,再加上发来的千余牢城配军,就是河东路一路治所,天下雄镇太原府的全部武装力量了。 平日里除了看守仓场城门牢城之外,任谁也没将自己当成一个能上阵的兵看,每日里就是裹着城中闲汉,以千余配军的强大武力为后盾,包揽把持市井之事,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这个小军官实在身份还是太原府中一个颇为有名的扑社社头,每日里酒肉不断口,腰里不断铜,操练不去,眠花宿柳日日有份,何时在这冰天雪地的天气吃这等苦头?(。) 第三百八十七章 暗拨乾坤(六) 恼怒自然是一定的了,不过却怎么也发作不得,一则是这猬集城门口多是边地有身份的逃难人家,自家不过是一个军汉泼皮,如何敢和他们相抗?二则就是自家连同现在门口数十门军破刀烂枪将出来,只怕也不是这些精壮豪奴对手,既然行市井事,就得有眼色,这个眼前亏可不能吃。 恼怒之余,就是惶恐,天知道鞑虏怎的就真的来了?本来边地自有狠天狠地,克复了燕云,打垮女真人的小杨将主戍守,怎么那个汴梁来的鸟安抚使就断了他们的衣粮,还想要夺了他的兵权,将晋阳军扯散? 这小军官也是世代传承的军户,将心比心,自家要是遭致如此待遇,还为大宋打个什么鸟的仗,晋阳军看来是绝对指望不上了。 这么一支强军指望不上要是鞑虏继续深入,这个相公那个将军的,万一抓他们这些军马上阵,又该当如何? 想到要在这冰天雪地里面和来去如风,生吃活人的鞑子真刀真枪的厮杀,这小军官就觉得两股战战,自家可还有点晕血…… 走一步看一步罢,真要光景不好,了不得就朝鞑子磕两个头,脚一拔走他娘,拼命俺们是拼不来的,逃命却还是拿手,自家多少也有点细软,要抓俺们上阵,也得有大笔犒赏,逃到南面活个几年想必问题不大,谁愿意和鞑子死战谁去,反正老爷不去! 扰攘当中,这小军官都快被摇成煤球了,居然还将心事想开了去,让那些一心闹事的豪奴们仿佛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真有点拿这个逆来顺受的大宋武臣没办法,有人实在憋不住。当的一拳就凿在他眼眶上,正想着自家心思的小军官顿时就觉得眼前星星乱冒,一手按着害怕的后退一步:“这汉子打俺作甚?不怕王法么?” 动手的豪奴满脸狰狞神色:“你开门还是不开?不开俺砂锅大的拳头,今日就好好发发利市!” 小军官和麾下门军都被逼住,有人既然开始动手开了头就好办了。 顿时就有几十记拳脚照着那些门军招呼,打得诸人嗷嗷直叫。这些门军说是军人,实则就是泼皮,怕的就是比他们狠的,当下腰里有刀都不敢将出来,抱着头只是朝后退。 那小军官青着一只眼睛,还把军令抬出来:“安抚使王相公有令,恐鞑虏哨探细作随难民入城,这城门实在开不得哇!难道诸位就不怕太原府城也陷落了,大家辛辛苦苦的逃过来也不容易哇!” 人群当中顿时激起一阵高叫:“直娘贼赵官家都许这鸟安抚断边军衣粮。不拿边地当一回事。俺们又何必为赵官家可惜这太原府?打开这鸟城门再说话!” 河东路承平几十年城防久矣未曾修葺增补,太原府城新建之后城门本来就甚是破损不少,什么铁闸斜栓一概没有,只是用单薄木料闸着,看起来就是摇摇欲坠的模样,一干豪奴挤开门军就去撞门,三两下就撞得灰尘簌簌而落,闸门木料发出难听的咯吱声。眼看得要不了多久就能被生生撞开。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就听见马蹄声突然响起。猬集在城门处的诸人转头,就看见一队骑士绕着城外而来。 这些骑士却是盔明甲亮,很有个样子,却是王黼从曾经的环庆军招募来的亲卫元随,还当时环庆军兵败,杨凌遣散了一部分人回陕西路。可是王黼也晓得,都门禁军那些没用的东西是不能护卫自家安全的,虽说自己位高,不会生出什么事情,可是带上些精壮总是好的。于是王黼便是用高价招募了数十军汉,这个时侯数十骑士都手持着森寒的长枪大戟,马蹄轰鸣之声更是有着极大的压迫力。 环庆军也是摊上了刘延庆,这支军马好歹是西军出身,前些年也从江南一直打到幽燕之地,比起太原府和汴梁已然百年不闻兵火的驻泊禁军,那是强到了天上,骑在马上压过来,兵刃只是竖持并未曾平放,就自然有一种逼人之气。 猬集在城门口闹事的全是各家豪奴,既然是豪奴,那么欺软怕硬,眼里识得分寸,那几乎就是胎里带出来的本事,要不然在大宅门里面也混不下去。 几十骑甲士逼来,这些豪奴互相对视,不言声的就悄悄从城门口退开一些靠近了各自主家,原来被一群人拉扯揉捏得不成个样子的门军们也被松开,各自衣衫不整鼻青脸肿,眼神无助得象是刚刚被一群人狠狠强暴过也似。 那被搓揉得最狠的小军官头盔早不知道到了哪里去,被人撒开还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左顾右盼一阵才算明白过来是怎生一回事,红了眼眶就向着来的几十名甲士迎上去,开口已经带了哭腔:“黄将军,可得为小人做主!俺奉安抚号令在此把门,这些人却凶霸霸的要冲开城门安抚的钧命也直当扔在地上尽情踩,小人倒不直什么,安抚的钧命尊严却是要紧,还请黄将军为小人出这口气!” 来的一群甲士中当先一名军官,姓黄名文劲,三十许年纪,手长脚长,脸上伤痕不少,是一个看起来极可怖的粗豪军汉,他正是从环庆军出身的一名指挥使,原来在刘延庆麾下也算是能打的了,刘延庆对他也极看重。 他当日实领一指挥兵马,在伐燕几场战事当中算是打得最惨,最后一指挥兵马全部拼光,他是在大冬天抱着马脖子才逃过高粱河的。 刘延庆死了,黄文劲倒了靠山,自家也有点灰心,准备回返陕西,正好王黼要调出一些兵马护送他到太原府上任的元随亲卫,黄文劲就走了路子自求调出去,领王黼所有元随亲卫,实职差遣算是都升了一级,但是实则从野战军的中层实力派军官,变成了一个家将头儿。 在王黼麾下,日子倒安闲得很,王黼对麾下这些元随亲卫也称得上是笼络----他毕竟是在边地上任,现在大宋边地也不平稳,说不得什么时侯就要靠着这些元随亲卫来救命。(。) 第三百八十八章 暗拨乾坤(七) 王黼是要和晋阳军这等骄兵悍将做对的,手上有一支可靠得用武力心底多少要更安慰一些。黄文劲有战事经验,有善战之名,也能带带兵,卖相也好,一看就知道是个厮杀汉。 缓急时侯派得上用场的,王黼虽然架子不可能放到解衣推食那一步,但是也尽可能的怀柔对待这些武夫了,军饷犒赏不必说,该有的全有,就是这些元随亲卫的装备也是一等一的,他是当过宰相的人物,想要什么军械没有? 饶是上官看重,日子清闲,在王黼身边也颇能狐假虎威,可黄文劲总觉得日子有些郁郁,他是个不折不扣喜欢厮杀的凶汉,本来就是陕西缘边军寨出身,从长成人能开弓起就靠杀人吃饭,打仗的时侯杀西贼得犒赏,不开兵的时侯就是去抢掠蕃部,或者护卫回易商队,靠杀人杀成一个中级军官。 日子骤然安闲下来,睁眼看到的不是军中森严,听到的不是金鼓号角,性子上来了没什么敌人给自家杀杀,当真是每天都觉得骨头痛,深悔调出晋阳军这一步走错了,还不如就留在晋阳军中,当一个小卒也罢,战时杀人,平日吃酒耍钱,日子不比在王黼身边充门神爽利? 正闲得卵子打板凳的时侯,突然传来河东边地女真兴兵深入的消息,整个河东路大震,太原府眼看就要戒严,别人惶惶不可终日,黄文劲却是精神一振,每日里跟吃了斤半老酒也似,摇头摆尾精神百倍。 在王黼面前自请了领元随亲卫巡城弹压的任务,镇日里顶盔贯甲跨马持兵带着几十名甲士绕着太原府城里里外外打转,还对城防设施指手画脚,到城外去踏勘地形。看那里是要紧地势,一旦这里打响就得设寨设卡控制险要,哪里摆得开大队可以做主力会战,还自告奋勇的向王黼请命要整练太原府城内的驻泊禁军,却给王黼笑着摇头斥退了。 一则是禁军各个系统体系森严,要是安抚使元随亲卫来领兵。一脚踏进来,只怕不等晋阳军闹事,太原府城驻泊禁军自家就鼓噪起来了,二则是这些日子王黼也看出黄文劲本事有限,厮杀是把好手,但是整治城防,统领大军作战,出的主意虽多,但是十个倒有**个很不高明。还洋洋自得的以为宿将到处开口插言,人人都说安抚使这个元随亲卫头儿是个宝器。 巡城一些时日,新鲜劲儿过去了,黄文劲又开始觉得有些无聊,只觉得浑身气力抱负都施展不出来,只能一圈圈的在城内傻转,正琢磨着向王安抚再讨个什么热闹刺激一些的差使。 今日却传来有人大队冲撞城门,和门军发生冲突的消息。黄文劲顿时就一激灵,兴高采烈的带着几十名麾下甲士。披挂整齐的杀过来,摩拳擦掌的就准备耍耍威风,没什么事情也要把事情闹得更热闹一些。 那门军小军官连滚带爬哭嚎连天的扑过来,黄文劲单手一把就扯住了缰绳,扫了城门口人群一眼,呸了一声跳下马来。迎着那小军官就骂道:“瞧你这配军模样!骨头软成这般,要是在俺麾下,别的不问,先冲着你滴的马尿,就是三十鞭子打过再说!” 他一骂人。脸上伤疤牵动,看起来跟活过来也似,看起来加倍的狰狞可怖,那门军小军官满肚子的委屈一下就吓了回去,呆在那里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黄文劲看吓住了他,狞笑一声又拍拍他的肩膀----他戴着铁手套,手劲又大,一巴掌就将那小军官拍得矮了半截:“直娘贼,好歹你这小子现在也是俺的麾下,吃了亏俺也是要替你讨回来的,直娘贼的是谁在闹事?谁敢不将王安抚的钧命放在眼里?谁敢不将俺守城主将黄文劲放在眼里?现在兵事紧急,现在太原府城四下,俺既领兵镇守,一句话出口就是军令,谁敢轻犯?” 那门军小军官一下就怔住了,忍不住琢磨了一下,什么时侯黄文劲这个安抚元随亲卫头儿成了守城主将了?他是太原府驻泊禁军,什么时侯成了黄文劲的麾下了?还有,这太原府什么时侯轮着他姓黄的镇守了? 转瞬之间他就明白过来,姓黄的这个家伙缺心眼儿,自己可不能缺心眼!他想出头耍威风,顺着他毛捋就是,反正他是替自家出头!这口气先出了就是,将来有什么首尾,也是这姓黄的自家凑上来的,和自己毫不相干,这等二百五不赶紧用上,可是老天不容! 顿时这小军官脸上的谄媚又加了十倍,语调也仿佛感激到了万分:“俺们这些偏僻地方驻泊禁军,哪个将主能如黄将军这般有担待?要是直领俺们的是黄将主这般人物,临阵厮杀的时侯,这条命舍出去,又直什么了?多的不必说,此间事了,小人们自有心意奉上,城东瓦子,小人还有些体面,黄将主只管去耍子,都算是小人的!” 黄文劲又笑了一下:“你小子识趣,改日俺去求安抚,将你调到俺麾下直领就是。” 说着就朝后面招招手,几十名甲士得了他号令,全都翻身下马,跟着黄文劲恶狠狠的逼向那些猬集在城门口,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们的那群人逼过去。 这些元随亲卫来源复杂,大半是从曾经的环庆军调出来的,说起来与晋阳军中很多人都是相熟的,虽然往日里不是黄文劲麾下,可也都知道军中这个能大活宝的名头,黄文劲要闹事,他们就跟着凑热闹,反正有什么责任也都是黄文劲担了。 还有小半,却是都门禁军当中调出来的,从繁华都门随着王黼到这里来赴任,本来想着的就是能捞些好处,没好处能多超迁几转也算是赚了,结果到了河东还没等摸清楚当地情况,王黼就和晋阳军闹到要决裂的地步,地方更传来女真鞑子入寇的警讯。(。) 第三百八十九章 暗拨乾坤(八) 都门禁军出身之人,享福是习惯了,吃苦送命却是不敢领教,个个都转心思看能不能早点从这个倒霉地方脱身,法子还没想出来,这些日子黄文劲这缺心眼的却来了精神,带着大家冒着寒风冰霜在太原府城内外瞎转悠,盔甲披在身上跟大冰坨子也似,人人都是苦不堪言,背后不知道骂了黄文劲多少代的祖宗。 现在黄文劲要生事,要强出头,他们这些都门出来的哄得最热闹,闹出事来倒霉是黄文劲,要是没事,看眼前这些人物应该是逃难的边地豪族,要是将他们镇住了,多少有些好处,不管好处大小,就当消散消散了。 当下这些甲士各怀心思,人人高呼,“这太原府城,还有不拿安抚钧命当回事的?” “荒僻边地,人人都无法无天了,这里可还是大宋!” “军情紧急,这些人竟敢冲撞一路治所城门,谁知道是不是贼寇鞑子的内应?都拿下来,一一讯问要紧,俺瞧着有几个人贼眉鼠眼的,准定不是什么吃好草料的,一顿鞭子下来,看他们招还是不招!” “除了男贼寇,直娘贼的准定还有女贼寇,坐着车子不知道夹带了多少兵刃,都要一一搜检才是!俺们领了安抚钧命巡城,正是本份,这个时侯不效力,还什么时侯效力?” 几十个丘八在黄文劲这个凶神恶煞的军将率领之下,大步就走向那些猬集城门口的逃难各家人群,那鼻青脸肿的门军小军官头几乎扬到了天上,一副带路党翻译官的模样对着刚才揍他最狠的几个人指指点点,嘴里操着的都是河东路骂人的土话,扬眉吐气到了万分。 那些各家豪奴。这个时侯都慌了手脚,本地驻泊禁军都是废物,还真不在他们这些边地汉子的眼里,揍了也就揍了,自家主上多少都有些面子,打了几个配军还不是轻轻一句话就能了的事情。 现在这群人。听对话则不折不扣是一路安抚使的亲卫元随,领有巡城之任的,他们主上再有面子,也不过是在这河东路有点作用,如何对得上几乎已经算是大宋顶尖文臣的一路安抚使了?而且单论武力,这些甲胄齐全的甲士们也极有声势,其中大多数人明显是经历过厮杀的,当先那个满脸伤疤的狰狞汉子更是可怖。 不管是文打官司还是武斗手,这眼前亏是吃定了的。豪奴们顿时挤挤挨挨的纷纷朝后退,各家管事之类的人物又纷纷出马,扬声招呼,报着各自主上的名字堂号官衔。 “俺们家主,却是从吏部流内铨主事丁忧的,眼见就要服阙,西府那里也是说得上话的,车中都是家主家眷。俺们只求进城,并不想多事。来人还不退开?” “俺们陈家可是仕宦门第,家主就在车中,就是县尊正印,见着家主也要延入内书房平礼相对,你就是安抚元随亲卫又怎的了?难道俺们家主在安抚面前就说不上话么?怎么也能攀扯上关系,到时候一个不对。却还是你等这些武夫倒运,退开些,只要进城,其他倒也罢了。适才有些小小得罪,给些汤药费也抵得过。俺们不想再生事,却也不怕事!” “直娘贼,俺们家却没恁大势力,却也是千辛万苦从鞑子马蹄下面挣扎出来的!几千亩水浇地,十几进的祖宅,几万贯的家当,都丢在鞑子口里面了!几百里路,嚼冰踏雪的逃过来,危及时侯,未曾看见你们这些吃朝廷粮饷的兵将半个,现在却当着俺们不让俺们进城!要早知道今日,当日晋阳军乏粮,俺们不等来借就自家送过去了,什么鸟安抚,有守边军马却要饿垮他们,现在还在这府城里面乌龟不出头,进也进不来,出也出不去!到时候鞑子来了,看他又有几分本事?” “王安抚,出来说话!边地州县都丢了,现在使这般威风,等鞑子兵临城下了,你这安抚使如何对圣人交待?俺们须有一张嘴,哪里也都说得上话,你总不能一手遮天罢?” 这里每一家都是边地豪族,在地方颐指气使少有走下风的,这个时侯凄惶万分的逃难而来,却被王黼的一道钧命堵在太原城门口,人人都是满腹怨气。 黄文劲他们逼过来,更是觉得为武夫辈凌辱,动手是不敢了,喝骂扰攘却是从未曾停,还越叫越高声了,顿时在城门口左近就起了浪头,来路还有源源不断跟着逃难而来的队伍,有的是地方豪族,有的却是成群结队的百姓,稍一打听就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就是人人愤慨。 对边地大族而言,朝中的争斗他们管不了那么多,他们所在的层次也插手不进去。 对于他们切身感受而言,王黼到了河东路,在他们边地最先闹出来的就是晋阳军粮草不足,当时也是狠狠的扰攘了士大夫之辈一番,不过总有地方官吏开导说服,王黼几个得力幕僚也四下奔走做这方面工作,大家勉强捏着鼻子耐住,好歹同为士大夫阶层,王黼要对付跋扈武臣也是正理,可以容他一些时间。 可是紧接下来的,却是百年来河东路未有的外敌入寇!逼得他们抛家舍业,逃难至此,这却是最大的触动了他们的利益,什么文武之争,什么安抚使位高权重,都再顾不得了,只要能保他们平安,能保住他们的家业不受大的损失,现在他们巴不得王黼倒台,据说极其能战的晋阳军能好好出力,将鞑子打出河东路边地! 对百姓而言,认知更是朴素一点,老百姓就是要踏实过日子,现在鞑子入寇,据说全是这位王什么鸟安抚饿垮了戍边的晋阳军招出来的,百姓们没什么力量,也告不到汴梁禁中赵官家面前,在太原府城门口哭骂一阵还是没什么问题,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 直娘贼,骂死这个姓王的贼厮鸟!(。) 第三百九十章 暗拨乾坤(九) 黄文劲不过带着手下朝前逼了几步,就激起猬集在城门口如许多人这般大的反应,饶是以黄文劲的缺心眼,也不由得一时缓了缓脚步。 他麾下那些甲士,可比他心眼多了不少,更不必说黄文劲是光杆一人来到王黼麾下,原来有些心腹在燕地都死了个精光,现在这个时侯没有贴心贴肺的捧场,看见这么多人这么大反应,个个脚步迈得比黄文劲还慢走一步退两步的,就等着这个缺心眼上司自家倒霉顶缸。 黄文劲这里缓下来那些逃难各家气焰顿时又高涨起来,本来退后几步的豪奴又纷纷涌上来。挑眉立眼的在那里咒骂,虽然冲着黄文劲那身板卖相,没有敢上来递条手的,可这嘴里的污言秽语,就加倍的多起来,黄文劲站在那里,替王黼不知道挨了多少骂,几十代的祖宗在坟里面都给骂得翻了身。 眼见得人越涌越多,在城门口挤成一个大坨子,这里叫破喉咙迸出血来,城中安坐的王黼王安抚使也听不见,这些怒气就加倍的冲着黄文劲来了,声浪一下就掀了起来,在雪地里面激出嗡嗡带点闷响的回声。 城墙上面也被惊动,城墙上巡城值守的驻泊禁军都丢了各自岗位涌过来伸长脖子张大嘴看热闹,附廓而居的百姓们也被惊动,城外的涌出来扶老携幼找个高处围观。城内的就涌上城墙----巡城守军都是本乡本土的,也没人去管。 城上城下,人头涌动,越聚越多,城下在骂,城上在议论。听到有人骂得刻薄精彩,还高声叫好,太原府城百姓也是满腹怨气,鞑子入寇,谁知道会不会打到这里来?就算一时间还不见得有经历兵火的危险,就是现在每天城门只开三两个时辰。城外送柴送草,运米运菜,都极不方便,这一切还不都是这个新任王安抚招来的? 太原府城在开国时侯,仿佛将这辈子要打的仗,要吃的苦全部吃完了,接下来基本就是百年承平,宋辽大战,也是在太原府城北面。澶渊时侯辽人入寇中原,也是走的河北诸路,官家体恤河东,调来一支强军镇守,结果新来一个鸟安抚却是要生生饿垮他们。 鞑子顺理成章的就杀进来,这些帐,不找这个鸟安抚算,难道还找那些在冰天雪地里面连饭也吃不上的晋阳军军将士卒算? 而且说实在的。骂那些丘八,哪有骂安抚使这等高官过瘾? 王黼既然不在城门口。这些骂声,就全冲着黄文劲来了,一时间当真有千夫所指,无疾而死的架势,黄文劲那些麾下甲士,这个时侯早停住脚步。悄悄的朝后缩,刚才气焰不见了半点。 城门口左近的本地驻泊禁军,这时恨不得藏到雪堆里面,没一人上前,那翻译官带路党也似的门军小军官。这个时侯早不见了踪。 诸人退缩,什么样的骂声,都冲着直愣愣站在那里的黄文劲而来了,王黼这个亲卫元随头儿算是找着了,不仅卖相好,看起来能厮杀,而且缓急时侯还能用来顶缸,在这一刻不知道替他担了多少骂。 众人越骂越是激动,几个身高体壮的豪奴胆气又壮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就朝黄文劲推来,要紧的还是进城,将这傻鸟拖开揍一顿,这城门口,还有谁敢拦住? 一个最结实的豪奴冲在最前,两手齐用狠狠推过来,好歹对这军将模样的傻大个还有三分留手,没有照他脸上招呼:“直娘贼,让开罢!是人就得有三分眼色,那个鸟安抚在这里也未必敢挡路,你还卖命做什么?” 喀喇一声响传来,下一刻城门口这么多人看见的就是黄文劲一把拧住了那豪奴胳膊,不过是轻轻一压,那豪奴已经满头大汗的单膝跪地,吸着冷气求饶:“祖宗,轻些也罢!” 黄文劲狞笑一声:“安抚不敢拦路,俺却敢!直娘贼,当俺是什么?俺却是从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和辽狗萧干几万铁骑厮并,麾下二百二十七个弟兄全部拼死,就留下俺这一条命!安抚和你们谁对谁错俺不管,却谁也别想欺到俺头上来!爷爷十二岁就杀人,砍了三个蕃人脑袋报功,你们这帮厮鸟,又直什么?” 这家伙,当真是个凶汉,还是最亡命的那种,心眼不用说缺得厉害,可是在厮杀拼命上,谁也挑不出他半点不是来,要不然刘延庆当日也不会如此重用于他,而他也不会在主帅逃命的一场必败战事当中,将自己所领的一个指挥全都拼光,他自己要不是命大,早死了十八回。 另外几个冲上来的豪奴收不住脚跟着撞过来,黄文劲一手压着那当先豪奴,另一手抬起来,带着铁手套的蒲扇大的巴掌,啪啪就是几巴掌抽过去,落在人脸上,发出的声音跟打铁也似,眼见着碎牙和血水一起喷溅,几个豪奴捂着脸倒在地上就开始打滚,痛得一时间连叫都叫不出来。 周遭离得近的人,一时间都被黄文劲这家伙的凶悍之气震住了,骂声都停了下来,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可是在城头上,在远处看热闹的百姓却在惊呼之后叫了起来:“直娘贼,却是动手了!不让这些逃难之人入城也罢,王安抚还要遣兵马弹压,却是好无天理!” 在太原府城城门口发生变故之前,在唐明街安抚使衙署,一众河东路官吏只是在节堂当中默然对坐。 王黼端坐在主位之上,面上神色看不出什么,到了他这个地位,怎么也修炼出一身淡定镇物的本事,等闲难看出情绪波动出来,只能在他有些发灰的眼圈上能看出,这几日来,这位位高权重的曾任使相的河东路安抚使,并没有睡得太过安稳。 在他座位下面,按照座次坐着此刻在太原府有份量的大宋官吏,一路的转运使,转运副使,提举常平使,提点刑狱使,太原府的通判----地位足够的,几乎都在这里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暗拨乾坤(完) 这些官员却谁都不开口,端拱危坐在下,在他们下首的,又是王黼带过来的那些下属们,李邦彦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是才探听消息奔走回来,坐在最下首的位置,一副不知所措筋疲力尽的模样。 底下人不太好打量上官神态,只好互相对视,一注目间,仿佛就交换了无数内容,神色间微妙之处,彼此心照,却谁也不肯开口最先做丈马之鸣。 而王黼那些党羽们,哪怕是当日里最意气风发的李邦彦,这个时侯也微微有些惶恐的神色,凝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愿意开口说节堂当中,一片诡异的沉闷气息,安静得跟坟墓也似。 王黼节堂当中如此,原因当然很简单,女真军马入寇消息已经传到了太原府,还有更为惊人的噩耗几乎同时传来。 应州即将陷落! 别看应州是新收复的州城,跟后娘养的一般,对于大宋而言,此地仿佛无足轻重,服官至此的流官门,也一心想早点迁转出这荒僻苦寒的所在,可此地毕竟是派了宋官委任,有宋军镇守。 自从澶渊之后,自从西夏元昊称兵犯陕西诸路以来垂数十年之久,大宋州县已经未尝沦落于外敌之手! 虽然近有方腊在江南起事,打破州郡,割据称王,但是这算是内贼,大宋防内变很有自己一套,方腊之乱,也多半是因为东南应奉之事激起的,只要罢花石纲,停东南应奉,在更复江南州郡一些时日方腊乱事自然就被限制。 而且大宋武备虽然废弛,可是用来对付内贼起事还是差不多能应付。 外寇入侵,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在座诸人,谁都知道大宋武备衰弱到了什么地步,几乎就全仗着一支西军,再不复开国气象,外面还撑着帝国气度,却是虚弱得一碰就能粉碎。河东河北诸路,武备之事才开始着手整治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外敌入侵,除了将西军再调出来,几乎就完全没有抵抗的手段! 此次外寇入侵,号称有女真鞑子大军,辽国之患方去,兴盛女真又来,这个警讯传到汴梁。就连禁中那位道君皇帝,也要大惊失色绕室彷徨! 失陷州郡的责任已经是至重,更让人难以交待的是,这事情还是王黼自家招来的。 赵佶在都门当中顶着为了自家财计,不管到底有多么不情愿,多么的三心二意,多么盼望晋阳军这出身不正的军马在边地能自家消弱个几成,不过作为大宋君主。他算是也做了在河东路筹防的安排。 结果王黼一到就绝晋阳军半数粮饷,激得晋阳军军心瓦解。再不能起屏藩作用,现在女真盘踞军马,乘虚而入,现在已经要打下应州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王黼这个责任是再推卸不掉。这个黑锅就如万丈泰山一般,牢牢的压在他的头上! 他如何能对赵佶交待? 数日之内,一连丢了应州下属七个县城,陷落的消息才传来没有几日,王黼当时就从榻上跳起。脑门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滚的朝下落,转眼间就将前襟背心都打湿了,燥热得连一件中单都穿不住,只是喃喃自语。 这怎么处,这怎么处? 一夜当中,这位安抚使颠三倒四,都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到了天明,才想起传他最得力的李邦彦赶紧从治所赶回来商议如何应对这个局面,又不断遣出侦骑,去北面打听情形。 几天之内,一道道消息不断的传回来,女真兵困应州城,岳飞所部晋阳军一部已然音讯不通,雁门关大营晋阳军闭营不出,边地难民纷纷南来,说是边地州郡,已然是敌骑纵横,各个州县处处传警,苦求援军北上解围。 每一道消息传来,王黼的神色就颓丧几分,不过比起才闻得敌寇南下入侵河东边地之时的张皇失措,他好歹恢复了一些自制的能力,在衙署当中沉住气,一边领自家元随亲卫巡城,稳住城中情势,并没有做出什么歇斯底里的举动,让太原府城也陷入慌乱之中。 危急时刻,人人都在看着他这个安抚使,这个时侯,他可要掌住了,要是自家倒下来,那就再没有转圜弥补的余地! 几日之后,李邦彦又从所辖县城飞骑赶回来,一赶回来李邦彦就和王黼什么也不顾,在书房里面密密商议了良久,下人仆役,全都赶得远远的,从薄暮时分一直商议到天黑掌灯,饭食都没吃上一口。 李邦彦毕竟心思灵动,总算给王黼拿出几个应对策略。 首要之事,就是要赶紧遣心腹回汴梁,先将上下疏通的事情做踏实了,联络王黼一党中人,竭力死保他在河东路收拾局面,将功赎罪,这上头还是有几分指望,毕竟使功不如使过,王黼要减轻自己的罪责在任上自然会尽心竭力,说什么也也要化解这外敌入寇的危机。 到了汴梁,还得竭力向中枢索要支援,精兵强将,粮饷军械能拿出来的支援都只管要过来,自家一党中人,须得在这上头使足气力,不然就算我王黼倒台了,大家都难得好过,朝中政敌要借此事兴起风潮,牵连的何止我王黼一人? 其次之事,就是要稳住太原府的民心秩序,河东边地乱了,要是这太原重镇再乱,不管王黼在朝中的关系有多深,靠山有多硬,也只有下台待罪。 这上头王黼也自有手段,大宋立国以来,抚内制度之完善可称历代第一,有无数的手段可以用出来,这些时日王黼也已经动员的驻泊禁军,将自己元随亲卫也撒了出去,下面继续将出的手段无非就是严整保甲,里巷互结,征发民壮以为羽翼。 再不成就募可能生乱之人为军,让他们当兵吃粮去,外寇入侵之下,他作为使相出外的一路安抚,有这个临机处断的权限。 太原府虽然兵备已经废弛到不堪言的地步,但是作为陕西四路的后殿,向来也是一个积储极厚的后勤重镇,储粮甚多,也还有点底子----大宋这几十年,穷了哪里也不会穷了和陕西战事有关所在。(。) 第三百九十二章 收网(一) 有钱粮打底子,地方怎么也能平顺安稳下来。 若说前两件事情虽然操持起来同样要花极大气力,却还是王黼多少有些把握的,李邦彦皱眉说出的最后一件必须办下来的事情,就让这位王安抚再度饶是彷徨,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这最后一件事情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和晋阳军转圜,从要逼得他们自己瓦解的立场,一下变为能将晋阳军收为己用,驱策这万余虎贲(晋阳军在籍人员只有万余,其他人马均为杨凌私自收编)与入侵外寇会战收复应州,扎牢河东路的篱笆! 这不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自己这个曾经做到大宋宰相,位高权重的一路安抚的脸么?大宋开国以来,还没有文臣向武夫这般屈辱低头,如若真要这般行事,始作俑者,就是他王黼王讷言! 从此他王黼在士林当中就要沦为别人笑柄,再难得翻身! 可是不笼络晋阳军又有何军可用?大宋现在可用之军就这么几支,西军才千辛万苦的回到自家地盘,数年远征,归乡健儿不过半数,已然元气大伤,再将他们调出来,先不说西军情不情愿,要和朝廷打多少官司才肯就道,就是一切顺利,几万大军动员整备,次第就道,赶至河东,边地沦陷已经不知道多久了----说不定太原府都未必保得住。 不能克复边地,不能御敌与外,这场风波又是王黼自家生出来的,这些时日迁延下来,西军未到,王安抚说不得就已经在岭南烟瘴之地吟咏日啖荔枝三百颗了。 放眼四下。能及时派上用场,能再最快时间内克复失陷州郡的,也就和王黼闹到决裂地步的晋阳军了。 晋阳军战力是不用怀疑的,正是锐气方张的时侯,而且实力也是足够,一支一万多人接近两万。马步齐备的野战军团,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有数武力了。 史书所载那些几十万军马的会战,其实真正作为骨干使用的,也不过就是几万随时拖得动,随时打得响的野战集群了,其余人马,多是作为辅兵使用,在没有现代交通后勤工具的支持下,一个可以用于野战的战士。用来支持他作战的辅兵民夫数量是相当大的,为他运粮食的,照顾转运骡马的,修路扎营的,甚而每日里砍伐柴薪的,都是需要大量的人力堆上去,晋阳军作为一支有一万多人,数千战马驮马的野战集团。已经可以算得上实力雄厚了 王黼和李邦彦也心里有数,这犯边女真鞑子。多少有些不尽不实,在他们看来晋阳军少不了一个纵容的罪名,只要晋阳军肯认真打,这些犯边贼寇,不足为患。 王黼脸色难看到了极处的沉吟了不知道多久,最后才轻轻点头:“也罢。为边地子民计就是某身败名裂,又算得什么?那就用晋阳军罢!” 他王黼算是想通了,这个时侯还硬迸着做什么?这外寇入侵若然闹得大了,甚而直抵河东腹心之地,跃马与太原府城之外。他只有黯然贬斥的下场。编管都是论不定的事情,想起复,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事情了,自家这个岁数哪里挨得起? 现下再去讨好晋阳军,无非就是成为别人口中笑柄而已,在自家一党当中,也再难立足,可是要能尽速克复失陷州郡,再有几场捷报来掩饰一下,河东路安抚使自己是再难做下去了,很大可能就是迁转到其他地方,知一个大州,暂时闲散一些,地位还在的话,再入中枢也许就是几年的事情。 自己已经爬到这个位置,分外知道权位到底有多可贵,岂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脸皮什么的,就是浮云了。 定策三条之后,王黼稍稍松快一些,转瞬间却又一颗心直朝下沉,意思是本宝宝又不开心了,和李邦彦再度愁眉不展的对视,这要笼络晋阳军却又从何着手? 自家当时作为清流一党当中的头面人物,又联接隐相梁师成,一向是对付杨凌和晋阳军的旗帜领军之人,结下的仇怨可谓深矣,远在汴梁就因为杨凌站在童贯对面下野,现在还不依不饶的追到河东路来继续鏖战,还拿出了断绝接济这种撕破面皮的手段。 晋阳军上下,想必也是将自家恨到了骨头里,天天做小草人用针扎都是有份,最后还拿出了纵容贼寇入侵,坐视州郡陷落这等狠辣手段。 都到了这种地步,却该如何转圜? 饶是王黼已经将脸皮抹下来揣到腰里,李邦彦也算是心思灵动,机变甚多。一时间都有无从措手的感觉。各各皱眉在那里冥思苦想。 到了最后,还是王黼长叹一声:“这个时侯说不得了,晋阳军背后,站着的就是杨凌此子,两处是二而一的事情,只要此子发话,晋阳军至少也要听个八成,以他出面来做这转圜的中人,是最合适不过……到时候只要从军费之中抽出一份厚礼,放低姿态就是,听说此子未曾成亲,再从王家大族选出一名女子,许配给他,此子还不动心?” 李邦彦当下就是目瞪口呆,王黼平日里也算得上气度清雅,待人接物自然有他的宰相气度,重臣气派十足,又常以士大夫的气节自许,却没想到,一旦到了不要脸的时侯,比常人还要厉害个几分! 给杨凌送重礼,在备边项下开销,已然是了不得的大数字了,兵事上头一旦用钱,那就是惊人之数,伐燕战事,中枢开销就达六千多万贯,配合战事地方也开销了上千万贯的数目,陕西四路几十年花的钱就不必说了,细算下来只能让人气都难喘过来。 河东路战事就算规模小些,可到时候报个千把万贯的帐也是等闲事耳,在这里挪用给杨凌送份重礼,就不是几万贯就打得住的了。 以曾任使相的身份这般厚礼结交一武人,大宋开国以来这些曾掌两府的相公们只怕都要在坟墓里面难以安身,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收网(二) 这个还不算完,接下来王黼居然要和杨凌联姻!不管这联姻有多少份量,王黼大难得脱之后还认不认这个帐,可这事情一旦传出去,王黼生前风评,身后名声,还堪问么? 李邦彦再难想到,王黼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说完这些话,王黼只是咬紧牙关,脸色铁青。 细论起来,王黼实在是给逼到了极处,自从和杨凌做对以来,他这个位高权重的大宋文臣,要是一切顺利也必然会有重臣地位,在旧党士大夫阶层也曾经隐然是领军人物的宰相,就处处不顺,着着失败。 不管是在都门还是在河东,总是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先是从汴梁被贬,仓惶来到这河东之地,紧接着眼看连这权位都难得保住! 汴梁中人,但吟风弄月,处处都将我王黼推到前头,背的黑锅一个接着一个,缓急之际,你们又在哪里?好处都是你们,这倒霉事情,就轮到某家一人不成? 说实在的,王黼现在多少有些自暴自弃的心理,和那南来子斗,不是对手,和他麾下这些武臣丘八斗,还不是对手!甚而给逼迫到了就要山穷水尽的地步!既然如此,还硬撑个什么劲儿?低头认输,认个彻底就是。 反正只要权位能保住,笑骂且自由人,好官我自为之,直娘贼的管那么多! 李邦彦默不作声的细细打量了王黼好一阵,确定了这位安抚使已然下定了决心,他在心里也叹口气。 王安抚如此,我又何苦唱这反调?反正事后被人戳脊梁骨的也是他王安抚,不是我李某人,王黼权位保住。他们这些下属的前程也才能保住,这宦海冗官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他打叠起精神,勉强开口:“既然如此,安抚已经做得是至矣尽矣,这此子不怕他不就范……那就赶紧要遣心腹之人去做。非得日夜兼程不可,时已然不我待矣……再则就是,得安抚晋阳军才是,让他们规复失陷州郡姑且不论,至少也不要让犯边之敌深入到雁门关来吧,一但扣关,那就真的是人心惶惶了。” 王黼哼了一声:“没有那杨凌此子出面,老夫就算欲有所表示,这位武夫又能听从么?” 李邦彦冷笑一声:“河东路却又不是安抚一人之河东!仓漕宪帅。知州知县,就是太原府,还有一个通判!河东路边地传警,州郡失陷,亲民官不必论了,那些常平使,转运使,提点刑狱使。还有本处军将,难道就对朝廷没个交待么?要论罪。谁也躲不过去罢?安抚与晋阳军有隙,他们却和晋阳军素无旧怨,让他们出面就是!以河东之物力,结晋阳军之欢心,让他们多少让局势不再恶化下去,我们这里就多一些转圜的余地。难道这个气力,他们就不该出么?” 说到这官场上的勾心斗角,李邦彦又神采飞扬起来,将一路飞马赶回来,又饿着肚子商议了一天的疲惫丢到了九霄云外去。站起来走了几步,大有指点江山之慨。 “给朝廷的正式奏报,也该发了,再拖延不得,正要汇集众官,看如何对朝廷,对圣人回报此事,说得轻些,不仅仅是为了安抚,也是为了他们自家前程,他们能为安抚出力,先敷衍住晋阳军,既是为自己,安抚也承他们的情,兴兵之际,大家也都有好处,在这上头,安抚许他们一个尽力宽容周全就是……一赶紧遣人去汴梁分头行事,二则汇集诸官商议应对之策,这再缓不得了!” 王黼重重一拍几案,面上满是赞许之色:“士美士美,吾之子房!此次患难之后,老夫将来必然对士美有厚报!”(李邦彦字士美)李邦彦摇头淡淡苦笑:“安抚,这些将来之事,就不必提了现在要紧的是,赶紧将今日我等商议的事情,赶紧布置下去! 正因为如此,在李邦彦赶回来的第二天,节堂当中,才有了这么一片诡异沉默的气氛。 王黼召诸官而来,一番如常揖让进退之后。就提及现今河东路有警之事,他算是恢复了一些常态,故意的语气并不如何急迫,仿佛一些还在掌控当中一般。 今日赶来的诸员,不是正印官就是一路监司大员,在宦海沉浮也是老手了。 不说个个都是人精,但是这个黑锅是王黼自家招来,他们不必巴巴的自家凑上去的道理,也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河东边地入寇警讯传来,王黼在衙署当中如困兽一般谁也不见几日内只是一筹莫展,什么有力的应对手段都未曾拿出来,大家都是本地地头蛇,耳目众多,如何能不知道?大家也都乐得装不知道,反而自家秘密私下往还,商议对策。 谈来谈去最后商议出来的对策就是一个,大家好好的在河东做官,不说将地方治理得政通人和,好歹也算得上地方粗安,并没什么乱子,伐燕战事的时侯,河东路在后勤转运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下一次磨堪,大家超迁一转差不多是稳稳的了。 就是这般没招谁没惹谁,突然来一个强势安抚使,下车伊始,就拿出雷霆手段,强势就强势罢反正王黼官位高背景深,大家怎么也抗不过他,可是最后却砸了锅,引来国朝这数十年未曾有的大乱子! 要知道这场乱子闹下来,多少人要跟着倒霉?河东边地州县大小官吏不必说了,最倒霉的就是丢了城池了县令,说不得就得殉城,雁门关其他州县也是朝不保夕,但是还未曾遭遇兵火的那些州县,也要立刻组织团练强壮,维持地方治安,重新整练保甲还得筹粮筹饷,为将来用兵做准备,安闲做官,突然就一大堆事情砸下来,敌军临城,身家性命也有危险,谁提及这位王安抚不是牙齿恨得痒痒? 既是如此,王黼眼看就要倒霉的人了,他的什么事情大家都不必搀合,省得给这位王安抚当了替罪羊,大家各自维持自己本来所负责任范围就是。(。) 第三百九十四章 收网(三)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朝廷有雷霆震怒,他们这些官员也不会倒大霉,就算贬了一两级丢了手里的差遣,反而是离开了这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地方,这河东之官,不做也罢! 有了这个共识,王黼今日见召,大家不得不去。主意却早是拿定了,大家装聋作哑敷衍过去就是。王黼但有想让大家分担这责任的言行哪怕翻脸,也不能让这位王安抚遂了心愿! 今日会商一开始王黼定下的调子倒也不是很高,还刻意的轻描淡写,大家虽然肚里冷笑,却也端然听着。 王黼又吩咐了几件准备粮秣,积储军资,巡查地方,安定民心,查奸除恶之事,都是地方官吏的应分差使,大家都唯唯诺诺的领命。 在大宋地方官制中并不对王黼负责的路司们一句反调都没唱,原则上应该对王黼这个兼领的太原府尹起着牵制监察作用的太原府通判,就简直跟消失了也似。 王黼云山雾罩的绕了许久,再挨不过去,最后暗自咬咬牙,老着脸皮,终于图穷匕现:“此次边地有警,诚河东一路几十年未有之事。可是自昭庙以来,缘边兵事就未曾断过,西贼袭破军寨州县不少,就是前些时日的伐燕战事,辽人也曾深入雄州,更不必提燕地克复之后,燕京还被女真起兵围困良久了……既然身为大宋守边疆臣,诸位也都是边地干才,自然不必太过于惊惶,国家多事,不必虚言声势以烦圣心……” 他一开始语调还有些吞吞吐吐,还有些迟疑,后来却是越说越顺。果然是人心一横下来,就什么也不怕了,再荒唐的话也说得出口。 王黼已经完全进入角色,脸上神色也显得慷慨激昂了起来,看着堂下眼神都变得有些呆滞,还有人在下意识摇头的诸官。一副推心置腹之慨:“河东路边地有敌入侵之责,本官担了,将来对朝廷必然有所交待,本官也不是恋战之人,是为国事计,还要了此首尾,克复失土,扫荡诸州,这一场大功。却是诸君的!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有事之时,诸君得此超卓功绩,将来成就,何敢限量?就是本安抚,将来在诸君面前,也不得不拱手避道了!”说到这里,王黼一番话才算是收尾。语音犹自袅袅,震动着节堂之内的空气。 节堂当中诸官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这位一副使相气度,平日里看起来文雅自矜,俨然以重臣自许的王黼王安抚,居然说得出这么一番话来! 抛开那些避重就轻,叠词粉饰。空言许诺,以利诱之之外,本意就是王黼想将他们这些地方官吏,和自家捆在一起,承担这个他王黼自家惹出来的大麻烦! 河东事河东了。若是有河东一路官吏为王黼背锅,朝廷未尝不能让王黼在位戴罪图功,先不论打不打得赢。 如果功成,王黼还能有什么罪过?以他的背景资历,朝中奥援,怎么也就轻轻滑过去了,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回转中枢继续做他的官,继续被人尊称为相公,大家了不得分润点这场大功的残渣。 与之相对的就是风险却大到了极处,现在河东路晋阳军军已经与王黼势同水火,其他可用之兵就算能调来,还不知道什么时侯能到,要是给王黼捆在一起,在这里苦挨,说不定就是全路溃决之势,到时候追究责任,就不只是王黼一个了,大家全都跑不了! 王黼曾任宰相,朝廷说不定还有一分体面,自家这些人,编管远恶军州,那几乎是确定不移的事情,谁得了失心疯,才听王黼这一套,去贪将来不知道在哪里的什么大功! 王黼想垂死挣扎一下,大家能体谅,可是这般侮辱大家的智商,就有些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在座诸官,有的人气得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当官也要有当官的道德,这种自家倒霉要拖一人一起下水,这是在官场当中最忌讳的事情。 就是王黼的那些幕僚,不少人也神色尴尬,这些都是王黼才和李邦彦议定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知会他们,现在一听之下,人人忍不住都有些懊悔,大家在汴梁好好的,就算还在选海沉沦,就是日日在轮空,也好过来河东路跳这个火坑! 诸官对望一眼,还是当中地位资历最尊一些的河东路转运使裴安隐然为诸员之首,这个时侯再沉默不下去,冷然开口:“安抚之意,我辈都已明悉,此时此刻,该得对朝廷有所正式奏报了……拖到此时,其实已经有些迟了,不过安抚一定要探明边地实在情形,再对朝廷有所回报,想必中枢诸公,自然对安抚有所体谅。” 裴安一开口,就不阴不阳的刺了王黼一句,王黼神色不动的看着裴安,只有眼神稍微冷了一点,河东路提举常平使是个就等致仕的老头子了,这种时侯也懒得说话,不如多留点元气,一直闭着眼睛养神,谁知道他睡着没睡着。 可同来的提举常平副使却是个四十多岁,精力正旺,看起来颇为精明能干的中年官吏,当下也扬声道:“安抚明鉴,这地方粮秣积储,也是不足!河东路本来山多田少,出产不足,本地支用粮秣还有南面各路接济,现在全路积谷帐册上不过只有三十二万石之数----此刻说的都是实在话,这帐册上的数字,什么时侯又做得准了?如王公所言,以一万兵,五千骡马,五万夫役计,人日食两升,骡马日食六升,一月之数就是四万五千石!这还不计损耗,河东积谷,不足支用大军数月所用,这河东之事诚不知如何了?” 在场之人,还有一个河东路驻泊禁军副总管,此刻本路总管服阙,虽然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就是放假了,这副总管名义上就是河东路驻泊禁军的最高长官了,他张张嘴也想说话,最后还是没能开口。(。) 第三百九十五章 收网(四) 倒不是这位倒霉副总管有把握河东事河东了,而是他所能动用的军事上面的力量更加可怜。比管财管粮的转运使常平使还不如。 河东路兵备废弛到了这等程度,本来有两三支兵马倒是有点能战之兵,可是又归陕西四路节制,真正河东路现在能调动的驻泊禁军,名册上倒是还有两三万,可是多年转调分遣逃亡甚或自家吃空额之后,实际数字七八千还不知道有没有。 这七八千中,能勉强上阵敢战的精壮--------还是不要去算了,越算越寒心。 在座诸官,也从来没有用河东路驻泊禁军来打这仗的心思,晋阳军遣来戍边,虽然这位副总管完全无法节制晋阳军,可是他也乐得清闲,真正领兵上阵,驻营巡边,他也吃不来那辛苦了,反而庆幸有晋阳军代了他的责任,天塌下来不用他去顶了。 现在算来算去,河东路要用兵,本路事本路了的话,现成能用的无非就是晋阳军,可这话头他如何敢提起?谁不知道这是王安抚的逆鳞?现在他还在位,逼得他恼羞成怒了,他是一个武臣,安抚使砍他脑袋都敢,还不如就闷声发大财罢,反正在座之人,人人都知道他和他的麾下无用,自己安心当这个无用之人倒也挺好。 想到这里,这副总管干脆眼睛一闭,随这些士大夫们自家吵去了,王黼听着本路两名监司在那里叫苦,一副不肯替自己背书的样子,反而沉住了气,淡淡笑道:“河东本地积储不足,本官也未曾说不向朝廷请粮请饷,本路今年所收。大可全部截留,不必朝中枢转运,这责任本官一力承担了就是……河东路一年转运中枢的资财约有二三百万贯,朝廷再调拨些,勉强也够敷衍了,至于粮秣。在陕西诸路积储尽有,就近调拨也算方便,更是不必太过于担心……两位,这般处置,还济得事么?” 转运使裴安冷哼一声,王黼这般算,就是硬咬紧腮帮子不改口,非要将大家一起拖下水了。 河东路本地收入其实不算少,此处有盐监有铁监。往日与辽人边地榷关收入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可是随着北面兵火连绵,河东路本地收入已经少了许多,就算全部截留,也不过就是一百五十万贯的数字,粗粗一算,想了结河东路兵事,不必说再往北打了。都要千万贯级别的开销----伐燕战事中枢地方加在一起,两年就消耗了亿贯之数。这一千万贯的盘子基本算是恰如其分。 至于粮秣,陕西诸路的粮秣是陕西诸路的东西,谁不知道现在陕西诸路隐然有自成一体的架势?他们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别人难得打主意,到时候一句西贼犯边,一粒粮食也调不出来。最后还不是得指望汴梁那里调拨,现在朝廷手里还有多少家底? 其实钱粮之事还不是最关键的,最要紧的是,是这兵从哪里来?真正可以拉出去打仗,在奇寒的天候里面冲锋冒雪。拼死血战的能战之军,到底从哪里来? 原来有个晋阳军,还不是你王安抚逼得这支军马再不肯出力?若不是你王安抚这般举措,又怎么会有河东路边患之事发生? 裴安很想跳起来,干脆将老底揭干净,大家闹个一拍两散拉倒,最后还是咬咬牙耐住了扬起头干脆看向另外一边,再不接王黼的话了。 王黼却犹自不肯罢休,冷冷道:“朝廷用我辈服官此处,当为君分忧,一旦有事,全指望圣人决断,则朝廷用我辈又济得什么用场?一旦边地稍有警讯传来,则人人束手,建树无一,本安抚领一路之责,却是要上本的!看朝廷该如何处断!” 这句话一出,在场文臣,无不统统大怒,王黼这是一定要拖大家下水!还想将罪责推给他们河东路本地官吏,若不遂他心意,他真做得出来,先告恶状! 激怒之下,就有几人想跳起来翻脸,可隐隐又难免有些忧惧,这几年在河东路服官特别是领实际责任的,在大宋朝堂谈不上有如何深厚的背夹在中间,还得两头承担后勤转运的责任。 事情得做,责任得担,升官发财却是别人的事情,而且河东路临边,兵事却废弛已极,大宋其时也只能顾陕西诸路和河北诸路两头了,一旦有敌人入寇,在这儿服官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要不是大宋边境防御体系有这么大一个缺陷,怎么也弥补不过来,赵佶也不会捏着鼻子容忍了晋阳军,甚而让其作为一个整体,去河东路填补这个大漏洞了,正常来说,这么一支强力野战集团,大宋早就将其分化得不象样子,岳飞能掌握在手中的基本武力,按照都虞候的差遣,最多不过千余军马之数,还得大小层层节制的搞一大套,哪有全军北上,让他们可以号令上万军马这么爽的事情发生。 来为流官的背景就不见得多硬,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相对于他们,王黼的背景却是硬得不能再硬,虽然他惹出的祸事如此之大,常理而言怎么也躲不过去,可是架不住别人在京中有奥援,曾任宰相,到时候真把罪责推给下面,他却轻易过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王黼都不要脸将出泼皮手段了,大家还真不能不忌讳个三分! 大家一面寻思一面迟疑,节堂中局面一下给王黼镇住了,有些人忍不住在心中发狠,直娘贼,我等在汴梁也不是全然识不得人,赶紧遣人去沟通联络,王黼耍泼,咱们也要有所预备,总不能最后当了冤大头! 其他人被镇住,河东路转运使裴安却不怕王黼,他位置也足够了,虽然背景没有王黼深厚却也相当稳固,已然算是大宋文臣体系当中的高层了,唯一所差的就是一个资历而已,文臣到了他这个地步,就算是王黼使泼告恶状,也尽可以从容应对。 而且他在三司那里也是说得上话的,三司背后,可是老公相蔡京!(。) 第三百九十六章 收网(五) 此人在座上冷笑一声,正欲开口反驳就听见节堂之外脚步声疾疾响动,来得又重又快。转眼之间就看见一名安抚使衙署旗牌官满脸大汗的踏入节堂。 王黼正在殚精竭虑的压服诸官,面上闲雅心里面早就纠结成了一团,正是紧张到了万分的时侯,看见这旗牌官闯入当即冲冲大怒喝了一声:“节堂重地,岂能擅入?左右拿下,随后发落!此刻可算战时,当本安抚是书生,行不得军法么?” 节堂外侍立的元随亲卫顿时就有两人应声而入,就要将那旗牌官拿下,那旗牌官通的一声跪了下来重重磕头:“末将也是谨遵安抚号令,府城但有骚动,须得及时回报于安抚座下!” 这旗牌官也是倒霉,他在安抚使衙署的责任就是通传承宣要紧消息,直入节堂都不需要等人通传的----他就是干这事情的,还要谁来替他回禀? 安定太原府城民心之事也是至重,王黼也嘱托过他,但有不稳事情,随时回报,而且管门军的河东路驻泊禁军副总管,负有太原府城治安责任的县令,这个时侯都在节堂当中议事,到处寻不到人,只好都禀到安抚使衙署来,还有不少人着急上火的在安抚使衙署大门之外等候呢。 这旗牌官知道事情重大,不敢耽搁,一头就撞了进来,结果正撞上王黼满心纠结,火气都朝着他撒了过来,还好能做旗牌官的,都是伶俐之人,嘴皮子来得快,不等人来拉扯,哗啦啦的就将紧要几句话全倒了出来。 王黼一怔。这治罪的事也就再进行不下去了,挥挥手让两名亲卫退下,转头向着那副总管和县令看过去,两人都是一激灵避位行礼:“属下等这就去城门处排解,必然不让来人生事!” 王黼皱眉想想,今日他要压服诸官和他一起下水。本路驻泊禁军副总管和一县县令也算是有份量的人物了,放这两人出去,其他人再找什么借口避位而去,今日一番准备,岂不落空?下次再召集诸官,他们有了准备,说不得就托词不来了,什么事情还都是趁热打铁罢! 他摆摆手,故作淡然:“巡城亲卫去了没有?” 那旗牌官知道自家躲过一劫。汗都出来了,回话也就加倍的小心:“据说黄将军领巡城亲卫已经赶去了,实在详情,还未曾见回报。” 王黼哼了一声:“黄文劲还算勤谨……先下去,城门处有门军,还有本官元随亲卫维持,一时间生不出什么事来,来人都是逃难之民。其情可悯,遣人通传于他们。暂且稍候,本安抚事必将亲去抚慰他们,就这样罢。” 在王黼想来,有门军,有自家披甲持兵的巡城亲卫,来人再多也要受到震慑。不敢生出什么事来,此间事了,自己再去抚慰安置一下。 逃难而来之人就该感恩戴德了,这般处置,已经是至矣尽矣。要不是此刻不愿放阳曲县令和那副总管离开,自家还不必如此屈尊。要紧的还是赶紧在这里将最要紧的事情敲定,拖着本路大小官吏一起背这个黑锅,看能不能死中求活! 安抚一声令下,旗牌官哪敢多说什么,行了一礼起身就退了出去,走出节堂老远才长出一口大气,擦擦额头冷汗:“运道不好,安抚今日气性恁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晋阳军在,哪里有这些鸟事?大冬天的,俺们正好安稳吃酒。” 他又朝外望望,眯着眼睛摇头:“也不知道安抚怎么看重这黄文劲这一根筋,他去搅合,没事也能生出事来,反正俺已经知会得明白,到时候须怪不到俺头上。” 这旗牌官却哪里知道,他的嘴这么硬,差不多就是一语成谶! 旗牌官去后,节堂当中正欲爆发的气氛又算是缓了下来,运转使竭力平住气息坐在自己位上,只等再敷衍一阵,随便找个什么托词就告辞出去,然后和这位安抚使永不见面,倒看王黼能不能将自家罪责推到的头上。 没想到他不发作,王黼今日不得一个结果却是绝不罢休的,在首座上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缓缓环视全场,又逼问了一句:“诸君以为如何?在座之人,一体具名回奏朝廷,报于圣人,边疆有警,然则本路事本路了,以一路之力,克复失土,甚而挥师北上,保河东未来数十年长治久安……一旦功成,利是诸君,害是王某,话已至此,诸君也该有个决断了罢!” 别人还默然不语,还在心思紧张转动,盘算着其间利害得失,这位运转使大人却再忍不住,一下跳起来。 他本来就才将将四十的年纪,当日也是少年高第,东华门唱出,金明池琼林宴簪花,榜下捉婿配的也是世家,当年也巴结上了蔡京,要不是因为蔡京当日被王黼攻下位来,他性子又太高傲一些,恐怕已经非一路运使位置可以局限的了。 他所在的派系,本来就和王黼出身的旧党清流一脉不大对付,再加上眼中向来无人,这个时侯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大声冷笑。 “晋阳军不可用,然则何军可用?神策军朝廷绝不会使之轻离河北,西军疲敝,再做征调,也极为难,难道就指望本路驻泊禁军,甚或都门驻泊禁军?或者安抚曾掌西府,大宋还别有精兵强将,随安抚一声号令,立朝发夕至?” “等安抚百般筹谋,拼凑出可以用以一战,可以北上所向皆捷的军马出来,却不知道要多少时日!学生斗胆问一句,其实安抚还能安于此位否?还能有这份担待,说功皆我辈,害却归己否?” “安抚举措,绝戍边强军之粮,引得强敌入寇,此刻财计粮秣军马无一足用,却大言曰河东事河东了,以河东之官吏为安抚分谤,此等手段,学生不敏,不敢苟同!” 大宋这个时代,应该还没发明出打脸这个词出来,可在座诸人,听着这运转使慷慨激昂的这番话侃侃而出,都突然觉得王黼的脸似乎被抽打得啪啪作响。(。) 第三百九十七章 收网(六) 河东路诸官一个个在位上坐直了身子,觉得此人说得实在解气,实在大快人心,王黼要是稍稍有些大臣自觉,这个时侯应该羞死了罢? 至于王黼带来的这些幕僚,此刻恨不得将头埋到裤裆里面,唯一的感觉,就是这次追随王黼来河东,实在是来错了,坐在最后面的还有人低声嘟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早就说过,断戍边军马粮饷,是做得太绝了,有报应的哇……我早就说过了……” 离他不远的李邦彦满脸羞恼之色,狠狠的瞪了此人一眼,这个时侯他心里也凉了半截,他和王黼计议的拉拢河东诸官站在同一阵线上,以为王黼赢得应对的时间,看来多半是行不得了。此时此刻,王黼还能有什么办法? 谁也未曾想到,脸被这番话拖出去翻过来打脸的王黼,脸上神色却动也不动,淡然坐在那里,甚或还好整以暇的咂了咂嘴。 等运转使慷慨激昂的说完,他才轻声道:“你说完了?也该轮到本安抚说两句了罢…………” 他慢慢的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朝节堂中人一晃,淡淡道:“河东警讯传来,某就知道要了此事,非晋阳军不成,此前本安抚为国朝以文驭武祖制计,不得不对晋阳军有所动作,好让晋阳军就本安抚范围,这也是必行之事,也是为了保全晋阳军有功军将士卒将来……孰料外寇狡诈,竟然在本安抚整理戍边军马之时,悍然深入,既然事态若此,此前的话就说不得了,此刻要得晋阳军效死力。” “晋阳军向来听杨凌杨大人号令。本安抚决定和他商议此事……杨大人是武功起家,朝廷自然有防闲手段,这也不必讳言,然则经过这些时日圣人亲自琢磨,杨大人已然是本朝有用之臣,本安抚更选舍弟之女妻之。从此长为忠心宋臣,开枝散叶,荣宠始终,百年之后杨家为大宋高门贵第,也是说不准的事情,此则公私两便,如何不是美事?蒙杨大人不弃,回话已与昨夜来到,更遣使于杨大人军处。责令晋阳军上下一秉大义,听本安抚号令,以赎不肯死力御敌于外之前……本安抚自然也会不为己甚,只要晋阳军能克复失地,犁庭扫穴,岳飞之辈,本安抚又如何不能保他们将来封侯之赏?” …… “现在晋阳军,已经可为本安抚之用!失陷州郡可望尽快复得。犯境小丑,无非指日扫灭之事。这么一份军功在前,诸君竟然轻轻放过,本安抚诚为诸君惜之!若然此刻还有人希图躲避兴军之事,不欲为圣人效力,不欲全这河东百万生灵,王某人又何惜一份弹章?却叫诸位得知。王某虽然离汴梁出外,却走了没多久,汴梁都了中人,还记得我王黼!” 这番话一出,在场中人。个个目瞪口呆,连刚才意气昂扬的运转使大人,都一屁股坐了回去。 王黼居然和杨凌结亲了?王黼居然和杨凌联姻结亲了!照这么一说,杨凌就是王黼的侄女婿了? 为保全自家权位,王黼居然能做到这一步,王黼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谁都知道其间厉害,王黼原来隐然为一党之首,还曾居于宰相地位,最后却转过头来以弟女妻以一武人,用和亲的手段来保住自家权位,从此以后数十年,王黼都是士林笑柄!名声之坏,只怕犹过于梁师成童贯之辈! 王黼不要脸到这一步,大家也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了。 而王黼幕僚同样震惊到了万分,当日他们计议如何对付晋阳军最后牵连到杨凌之时,王黼那副决然毫不容情的神态,此刻仍记忆犹新,没想到转过王黼就要和这此子联姻! 李邦彦同样张大了嘴巴,他是最知道其间内情的,定议联络杨凌,不过才是昨夜的事情,还没有派出人去执行这件事情,王黼是在说假话,就是为了骗住堂上诸位官员,联名上书朝廷而已,王黼就煞有介事的这样说,俨然杨凌已经成了他的侄女婿,有谁又能够怀疑! 计议与杨凌联姻,已经足以为天下笑了,要是最后大家都知道王黼此刻说出的是假话,杨凌最后不认账,这耻辱之处,更过于十倍!王黼到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李邦彦不知道,将心比心换了自己,只有捏着鼻子朝一条又深又急的大河跳下去,死了倒干净些。 这个时侯李邦彦才恍然明白了一些自家为之出谋划策的这位安抚,面上气度俨然,仿佛什么事情都成竹在胸,一副重臣气度,其实在接二连三的失败之后,被逐出汴梁,在河东也被逼到墙角,内心已经扭曲到了一定程度了。 只要能不再失败不再被人赶得仓惶去一个远恶军州了此残生,此生还能重返都门,他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区区声名,顶什么用?当日的当朝宰辅声望,也帮不到他现在在河东处境半点,还不知道有多少当日对头这个时侯安居汴梁,等着看他王黼的笑话! 震惊之余,在场诸人就下意识就盘算起王黼这番话的利害得失起来,除了李邦彦之外,谁也没怀疑王黼这番话是假的。 王黼和杨凌联姻,身败与否不知道,名裂那是一定的,对于宋时士大夫而言和杀了他也差相仿佛,王黼都做出这么大牺牲了,难道还能有假? 杨凌与王黼联姻,两处一时间就是一体互相可为奥援,王黼要过眼前难关,杨凌朝中处处皆敌,也需要有依靠,自然就是一拍即合。 晋阳军背后就是杨凌,甚至神策军,燕地的大小事务都是杨凌在暗中操控,这件事情大家都心中有数,汴梁中人隔得远可能还有些迷糊,对于这些河东路地头蛇却再明白不过,要不是杨凌背后燕地自耕自种的钱粮支撑,没拿朝廷几个钱的晋阳军这么大一个家当,就能顺顺利利的千里搬家到河东路来?更不必说在边关设立大营,在三关左近整治防闲,收复三州,还很花了不少钱去买粮米屯聚,如果这两人一联合,在边地,再也没有人能够制得住杨凌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收网(七) 王黼舍个侄女儿和自家将来名声以前两家互相拍出狗脑子来的那些倒霉事情,就一切休提了,晋阳军闹到这个地步,也算得偿所愿,和安抚使都成一家人了,还怕在这河东路站不住脚? 晋阳军看来是可以为王黼所用了,虽然王黼断绝接济在前,可晋阳军所作所为也接近跋扈,既然一天乌云都化作烟消云散,则晋阳军正要出力自效,好立下些功绩对朝廷有所交待。 以晋阳军战力,女真人不过这么点人,裹挟一些乱民,又算得什么?还不是一旦认真就扫平了。 只要能克复失陷州县,再到应州附属诸线等地走一遭甚或往北拿下数个小城之类的地方遮遮面子,好大喜功的那位道君皇帝,必然不为己甚。 王黼和晋阳军过关的可能性极大,要知道大宋现在毕竟可用之军太少,边地又多事,晋阳军一旦不出力,就闹出个失陷州郡的事情,再事后找晋阳军算帐,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来,在朝廷不掌握更多可用之军的事后,对晋阳军居于河东形胜之地,竟然有投鼠忌器之感! 而王黼依靠晋阳军支持,则地位也如泰山之固,毕竟他是正统大宋士大夫出身,还属于最可信重的对象,说不得朝廷和圣人还得借重他,继续对晋阳军施加足够的影响力。 思来想去,这些大宋文臣们悲哀的发觉,大宋以文驭武百年,到了这个时侯,竟然有些玩不转了,不知不觉当中,这些武臣已经悄悄爬出头来。西军不必说了,已然是庞然大物,你倒是把老种小种拿下台换一个统帅来试试? 就连新冒起来的晋阳军,都是朝廷轻易动不得的。 难道这世道真的要变了?真是…………末世了? 这些文臣士大夫们却也不想想,要不是他们这百余年来一直持之不懈的压制着自家军队,将武臣辈踩在脚底下。怎么会百年以来,可用的军马是如此之少,边疆处处吃紧,能用军马就是挖肉补疮也调遣不过来,对稍微能战,稍微团结一些的军队团体,可以用来牵制平衡的手段都越来越少? 以文驭武固然未曾错,这是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但是却绝不是文贵武贱!宋时惩中唐以来藩镇割据之蔽。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用百余年的时间将华夏的尚武之气,将士大夫阶层出则为将,入则为相的健全人格宰制阉割。 虽然繁华富庶,让今世那些小资小清新,甚或让许多人念念不忘,却远去了真正的华夏,让这文明沦入了长达数百年的血海当中。让这文明从顶峰渐渐滑落,直至沉沦到民族气运最衰绝的地步! 这才有了杨凌跨越千年而来。拳打脚踢,拼命在这黑暗到来之前,用尽一切手段挣扎! 只有那河东路驻泊禁军副总管轻声嘟囔了一句:“直娘贼,能打仗就是腰杆硬,比不得,比不得哇……” 王黼地位动摇不得。那么就是大家的地位有些堪忧了,数十年来第一次有边地州郡陷落,总要有个说法,总要有个替罪羊,原来大家都以为政争失败。仓惶而来河东又弄得一团糟的王黼自然是怎么也逃不过去。 现在看来有刀枪剑戟万余虎贲撑腰的王黼,那些汴梁中人说不得又要纷纷想起和王黼的交情来,到时候还不是王黼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让谁倒霉,谁怎么也得脱层皮。 现在王黼还有需要河东诸官处,就他和杨凌两人,这阵容还有些单薄,拉上河东诸员,这声势就足够了,朝廷就会给他更多时间来调度布置一切,也会挤出更多的资源来支撑他的布置举措,所以他才愿意做些利益交换,愿意分润军功,兴军之事也是一条钱路在面前,到时候好处说不得也是人人有份。 威逼利诱的手段都被王黼用到了绝处,这条船,大家到底是上,还是上? 节堂当中,再度归于一片静默,不过此刻却不是河东诸官在冷眼等着看王黼笑话了。 而是王黼好整以暇的等着河东诸员做出决断,神态也显得越发的闲暇,河东诸官来安抚使衙署之前,谁也没有想到,王黼只是将自家与杨凌联合的事情一说,就让局势整个翻转过来! 可怜这番话还是假的…… 此时此刻,谁都没有意识到节堂当中发生事情背后的深意,杨凌紧紧抓着晋阳军和神策军,在大宋末世,其实已经有了相当的影响力,随着他根基日深,羽翼日丰,这个从最底层厮杀起来,没有任何背景的武夫,却不知道最后能走到哪一步…… 正在众人难以委决,有些人嘴唇嗫嚅,就想向王黼表达忠心之际,衙署之外,突然隐隐传来了呼喊扰攘之声。 一开始众人还不觉得什么,越到后来,这声浪就变得越来越大,从隐隐约约让人觉得是听邪了耳朵变成已经确定是在北面发生了什么变故。 节堂当中,诸人对望,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李邦彦是一县县令,所辖县城更是太原府的首县,本路驻泊禁军副总管有城防之责,都忍不住站起来仔细朝声响起处侧耳细听。 王黼也是一怔,今日他殚精竭虑,将今后自家名声全部赌上了,才算是渐渐掌控了局势,现在又生出什么事情来?难道河东之地就恁的险恶,让他一天舒心日子都过不得? 节堂之外又传来脚步响动之声,众人目光一起转过去,就看见适才那个倒霉旗牌官又摸了上来,脸上汗比刚才还要多,满脸惶急之色,拼命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一张黑脸都有些泛白了,想进来却又念着刚才遭际,在门外迟疑。 王黼这下当真焦躁,这个旗牌官也是他从汴梁带来的,往日里还算伶俐,今日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眼色?冷声叱喝了一句:“城门外事还未曾了么?本官已经做了决断,还要你来催请么?叉下去!此间有要事商议,再入节堂,军法从事!”(。) 第三百九十九章 收网(八) 那旗牌官眼一闭心一横,大步抢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回禀抚帅,守门禁军,巡城亲卫,与南来难民争斗起来,城门左近,已然大乱,动乱已经向城内蔓延,直向安抚使衙署而来!抚帅,整个太原府城,眼看就要乱起来了!” 扑通一声,却是李邦彦晃晃身子,软倒在地。 应州毕竟在雁门关外,好好一些,可是作为河东腹心重镇,太原府城要是出什么意外,大家就只好上吊了,李邦彦守土有责,一旦有事,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 节堂当中,顿时就是一阵大哗,谁也不知道这骚乱是不是入侵贼寇夹杂在难民当中混城而入。现下城门已经不保,骚乱已经在城内蔓延,就靠着太原府城那千多名驻泊禁军,几千个配军,难道就能保住了么? 诸人在节堂当中适才犹自侃侃,话里话外已经谈到了将来克复失地这军功如何分润,却没想到脚下这太原府,眼看就要保不住! 节堂当中,有人面如土色喃喃念佛,有人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还有人不管不顾就朝节堂外抢出去,想回自家宅邸想法子避过这场兵火,还有人一副要哭出来已经一筹莫展只有闭目等死的本事了。 骚乱当中,王黼还撑持得住一些,大声传令:“去寻黄文劲来,让他领本安抚元随亲卫,死守衙署!你,你快出外召集兵马,节节而战,国家养你多时,此刻只有殉城!” 他也不管河东路驻泊禁军副总管这个时侯已经跪在地上皇天菩萨的祷告,一句号令也听不进去,他这番话也不过是尽人事而已。自家也是袍袖一拂起身,朝着节堂当中纷乱诸人一揖:“诸公,有家归家,家眷不在此处也各回衙署,端正冠带,万一不幸。准备尽节就是,本安抚就在这衙署当中,哪里也不去,随王某北来诸位,为王某人牵累,实在有愧于心了,若然此次能免,王某再一一赔情罢。” 他毕竟是重臣,自家朝中政争。可以拿出一切手段来,反正现在大宋朝中政争也越来越没有底限了,可是在异族贼寇面前弃城而走求活,却还真做不出来,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懒,自家殚精竭虑计议的所有一切,仿佛都成了笑话。 交待两句,王黼心灰意懒的就要回返后院。安静等待最后时刻,那旗牌官却又扯着嗓子冒出来一句:“抚帅。还有一事,杨凌副宣抚大人率领的数千晋阳军也来了!” 这一句话比什么符咒都灵,刚才还卷堂大乱的节堂当中一下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红着眼睛看着那旗牌官。 王黼呆呆站在那里,半晌没反应过来,还是他第一得用的李邦彦恢复得最快。擦一把满脸冒出的虚汗,狠狠喝骂:“混帐东西,这句要紧的话,怎么现在才说?” 既然晋阳军从十几里外的驻扎区赶到了,不管他们是来做什么。这太原府城总是无恙了! 旗牌官畏缩的看了李邦彦一眼,不敢反驳,他真有些看傻了,原来气度俨然的那些文臣士大夫们,自家一句话出口,就哭的哭闹的闹,什么模样都出来了,让他很是呆了一下,这句要紧的话,实在说得迟了一些。 危险既去,现实的顾虑又浮上心头,李邦彦盯着旗牌官,迟疑发问:“这晋阳军又来做什么?那这骚乱是不是晋阳军引起来的?如果这样,那晋阳军是不是要反?” 一下诸人的心情又沉入谷底,要是晋阳军造反作乱,大家的下场还是一样!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王黼,不是说晋阳军背后主事之人杨凌已经是你王安抚的侄女婿了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好歹这下这旗牌官反应快,立刻回禀:“这场骚乱据说是黄傻子……是守门门军闹出来的,详情实在还不是很分明,不干晋阳军什么事……晋阳军打的旗号却是尽忠报国,饥军求活!” 诸人却更糊涂了,今日实在是风起云涌,完全理不出头绪了,这河东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太过于诡异风波,身在其中之人,只怕得少活十年! 只有王黼总算镇定了下来,摆手吩咐:“寻人开路,去看看……去看看就知道了!”太原府城北门之外,晋阳军大队翻翻滚滚而来,杨凌将此间能够调动的兵马几乎全部调来了,收网,就在此时,如若这河东路不顺着某的心思来,今日就是一场乱变。 晋阳军基本完全骡马化了,从军将到士卒,完全披甲,甚或还有装甲骑这种大杀器,装备也配备得齐全万分,具体到部队而言,就是辎重多,在这个时代,晋阳军就是一支重装精锐野战集团,差不多是后世天朝集团军那种编制配备。 装备一重,骡马一多,几千兵马就摆出了上万人的大军架势,经行之处,卷起漫天烟尘,象刮起了一场暴风也似,加上随之同来的难民何止万人,这行向太原府的气势,已经是不能再雄壮了! 河东乱事闹到现在,也差不多到收尾了,按照杨凌计议,现场指挥布置,这最后的步奏就是晋阳军进入太原,打着饥军求活的名义,将一切都扯破了再说,让太原府诸公还有那位在河东路高高在上的安抚使王黼,无论如何也遮瞒不得了。 边地有和女真鞑虏入寇,州县沦陷,三关守军隔绝敌后,而兵无战心,王黼再指挥不动,围着太原府城只要讨一个公道。 这个局面已经是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无法再闹得更厉害了,再厉害一些,只有造反。 正常来说,对于这种糜烂到了极处的局面,朝廷只有用安抚的手段来收拾这个烂摊子,调兵来打晋阳军么?不说晋阳军未曾举起反旗,不听号令的理由也是理直气壮,其他军队对晋阳军遭际未尝没有兔死狐悲之心,想调都难得调出来。 而且到哪里调去?西军才回去,对于这么大的一个已经成气候的武装团体,朝廷也不能拿他们当牲口使唤,神策军在河北不能挪窝,更不必说神策军和晋阳军是穿一条裤子的,没有跟着一起闹就已经很不错了。(。) 第四百章 收网(九) 其他各处驻泊禁军,甚或都门当中号称数十万的禁军,更是一点都指望不上,伐燕战事,已经将这些禁军军马最后一点遮面子的虚饰全都扯下来了。 而且调兵来打晋阳军,则河东入寇怎么办?州县陷落不先克复失土,反而对自家军马大打出手,朝中当道诸公连同那个荒唐圣人虽然秉政水准实在难算得上高明,却也没有糊涂到那一步。 河东战事还要指望晋阳军,甚或还隐隐怕将晋阳军逼急了闹出更大的不可收拾的变故出来,杨凌和吴玠已经反复推敲过了,朝廷对晋阳军只有安抚,几年之内,晋阳军已经再难有人掣肘,可以踏实整练发展了。 至于将来如何,将来再说,女真鞑子随时有可能大举南下,以覆灭辽国的这个时侯最为凶残的武力向着大宋席卷呼啸而来,几年后到底是个什么局面,谁能说得准? 在这个时侯,岳飞以下的晋阳军军将们,也未尝没有隐约感觉,朝廷对他们这些掌握了能战兵马的军将,其实已经拿不出太多的办法了,只是这个念头不敢去深想,稍一念就是诛九族的念头。 晋阳军军将士卒,在吴玠率领下,满怀悲壮之气,所有旗号都打出,准备在太原府城外好生和府城内诸公纠缠一场,也没打算入城,就是在城外告哀,没事再喊喊什么尽忠报国,饥军求活什么的。 将这里的事情闹到通天,再等杨凌最后出马周旋,得到一个对晋阳军最理想的结果再掉头北上打一场去,说不得再拿下一些州郡给朝廷遮遮面子。 吴玠和一众军将们,已经做好了在太原府城下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剧本也准备了十七八套。到时候撒泼打滚都是有的,牛皋自从和岳飞等人结识以来,迅速的打成一片,没几天就斩鸡头烧黄纸,这无兄弟凑成一堆了,也总算是了了杨凌一桩心愿。这一次牛皋也是跟随而来了,这等粗胚,到时候在剧本中也派得上用场了,撒泼根本就不用化妆。 冰天雪地里面围着太原府城做长久的表演,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最主要大家在这方面也不是很专业,未免有些惶恐,心里面不着底…… 而且还有一句话都在诸人心底盘旋,却不敢说出来。 小杨将主领着俺们这般做。到底对还是不对?俺们这般行事,是不是就真的能全下晋阳军?小杨将主领着俺们,到底要走到哪一步? 带着这种古怪情绪,晋阳军大队裹着收容的多少难民,直奔府城而来,这次行军途中,不免就少了晋阳军中惯有的昂扬之气,多少带了一点惶恐和默然。要说是有郁结之气凝聚,也勉强算得上。 可是太原府城在望。此刻在太原府城城内城外,所发生的一切,却让走在大队前面的一众军将,全都看傻了眼。 这这这……这完全不合剧本!俺们还没到,这太原府城怎么就乱得沸反盈天,一副要自家陷落的样子? 一声号令传下。大队军马都停下脚步,这个关头吴玠警醒得很,这个时侯可不能趁乱入城,一则将来说不清楚,二则这么多军马。这么多难民,稍稍约束不力,太原府城就要遭逢打劫,到时候就都是晋阳军还有在背后的杨凌的罪过! 一名名领兵军将。在队伍当中盘旋往来,大声号令:“就地等候,活动活动手脚,防备冻着了!着火兵长夫烧热汤,分发下去,静待后命!” 众所周知,开春以后,都是有一场寒潮的,今年这一场寒潮尤其严重,总而言之都是末世的景象。 晋阳军所部,约束那些随军而来的军马也全都遣出,驰入难民大队当中,喝令他们站定等候,这些难民都是在这几天收容大营当中调教过的,听晋阳军号令行事已经成了习惯,一句话叫行便行,叫止便止,那些选出来的头目夹着木棍在队伍当中走来走去,帮着约束大队。 一队队的火兵也开了出来,挖开雪地设了大灶,车上驮着的干柴都将下来生起火来,烧开一锅锅的热汤,生姜胡椒不要命的放,然后再一碗碗的分发下去,有热汤下肚,不管是军是民,就都耐得住一些了,一个个陶罐也从车上卸下来,陶罐当中全是油脂,又分发下去,让军民在脸上又涂上一层。 这些动作有条不紊的次第进行,晋阳军不必说了,本来就是由岳飞经手操练得最狠,纪律最严整的军队,历史上练出岳家军的岳飞打下的底子,这个时代谁能比得上? 就是那些难民。被晋阳军调教过了,也有些令行禁止的架势,人数虽多,却极肃然。 晋阳军为这万人大队当中的核心骨干,在什么样的场合下都显出了精锐的气质! 岳家军什么撼山易撼岳家军难自不必说,单是郾城之战,岳家军以步兵集群对女真黄河以南重骑轻骑齐出的主力兵团,仍然坚定作战,最后取得大胜,哪怕到了拿破仑时代,以步兵抗击骑兵,都需要及其严格的纪律约束,岳家军号令之严,纪律之严整,可见一斑。 再多说几句,中国历史上秦汉至唐,对抗异族骑兵的主力,还是大规模组织起来的骑兵部队。汉伐匈奴,一次用马几十万,唐时精骑,远过异族,什么汉族人用步兵一次次的抵抗胡族呼啸南下的铁骑,苦苦支撑,都是屁就是宋初开国,在河北诸路,在河东,也组织起了大规模的骑兵集团,配合开国时侯的坚强步兵集团,与辽人折冲会战,随着西夏叛乱,大宋丧失最后一个产良马的基地,军中骑兵部队才不可阻挡的萎缩下去。 幸好在陕西有千沟万壑地势之利,陕西诸路也从来不是一个适合大规模骑兵作战的战场,而辽人虽拥数十万骑,却再没有大规模入寇了,女真崛起之后以数万铁骑一冲,就连步兵集团也衰弱下去的北宋几乎毫无抵抗的能力。(。) 第四百零一章 收网(十) 南宋开国,几位中兴名帅都是以几乎纯步兵的军队在两淮,在河南地方与女真铁骑厮杀,这种冷兵器时代完全以步对骑最后还取得战略优势,差不多仅次一例。 吴玠看了一眼军中秩序仍然整肃,就带领几名心腹军将,一阵风似的驰上了高处,凝神细看太原府城内外所发生的一切。 此刻太原府城内外,已经扰攘成一团,城门外似乎还有规模不大的争斗,城上城下,猬集的都是人头,呼喊之声震天价响,城内已经有几处烟焰升腾而起,火焰夹在着黑烟,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中显得分外的触目惊心,仿佛就在传递着什么不祥的预兆。 城内的惊呼扰攘之声为城墙阻隔,显得遥远了些,但是惊心动魄之处,反而加倍,这代表着河东重镇太原府城之内也乱了起来! 谁知道到底直娘贼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跟在吴玠身边,穿得鼓鼓囊囊,骑在马上已经累得脸色苍白的那个逃出来的县令,这个时侯脸上又是汗又是泪,最先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完了,这下全完了!就连太原府城也是不保!南下贼寇竟然如此狡诈,轻兵袭远,绕过关岭直入太原府城之内!这里丢了,河东就完了哇!晋阳军也被隔绝,冰天雪地的又没粮草,到时候又怎么处?千辛万苦逃到这里,却是这番景象,还不如在应州就死了干净!” 说着这县令就发疯也似的要去抢身边军将腰间佩刀,准备给自家来一个痛快的,那军将一边护住自家佩刀,一边看向吴玠,吴玠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给他!” 刷的一声,那军将抽出腰间佩刀。调转刀柄递给这县令,这人呆呆的握在手中,这等军人所配腰刀和他们文人平日里用来装饰的大不一样,又长又重,开锋范围极大,刀柄缠的布条触手之处都有些潮湿。更不知道吸了多少血水,握在手里都难以单手舞动起来。 他握着这柄森寒的真正上阵用的兵刃,发呆半晌,突然又是哭嚎一声跳下马来,跑到吴玠马头之前一礼到地,语带哭腔:“吴大人,且救救太原府罢!河东路就指望晋阳军了!” 吴玠调转目光,定定的看着此人,心下却是大骂。 直娘贼。哪里会是贼寇袭城!这南下贼寇,都是自家养出来的,放个屁自家都知道,活动范围就局限在边地,一切都约束得严得不能再严,哪里会跑到这太原府城下来? 而且就算这南下犯边贼寇不是自家人,想在冰天雪地里面绕过雁门关通路,翻山越岭直奔太原府。就都是牲口也累死了他们,哪个稍有智商的统兵将帅也不会做这等事情。 既然不是外敌。那就只有内里生变,可是直娘贼的这内里生变又是从何生起?自家贸贸然的卷进去,到底会不会妨碍原来所定之策? 吴玠不说话又掉过头去,不管这岳飞送来的县令在那里哭嚎,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对面发生的事情。 不多时侯就看见远处城墙下殴斗人群当中,突然杀出一小队七八个人。当先一名长大汉子。穿着正是宋军衣甲,手中提着一柄长刀不曾用,单靠一只手,靠近来的人都被他一拳一脚的踢打开去,只要挨着就在雪地上翻滚。半晌起身不得。围着他们的人虽多。但是在这长大汉子的凶悍之下渐渐都不敢逼近,眼看得就要给他冲杀出去。 这长大军汉直奔向裹在人潮当中的一队车子,看来是要抢马,这队车子还有不少人护持,这个时侯都大声呐喊,却没人敢迎上去和那长大军汉厮并。 吴玠猛的一指,大声下令:“牛皋,去将那军汉擒下带过来,周遭人等,也拿下几个等着问话!” 牛皋一直随侍在吴玠身边,直眉楞眼的打量着对面的乱象,看到那长大军汉冲杀模样,忍不住还有些摩拳擦掌见猎心喜。 听到吴玠号令,顿时就暴喝一声应诺,手一招就带着十几名吴玠身边亲卫打马疾奔而去,吴玠犹自对他不放心,大声追了一句:“不得杀人!” 牛皋嘿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答应:“俺省得!这是大宋,又不是对着鞑子!” 十余骑亲卫,飞也似的卷向纷乱的人群,能在吴玠身边担任亲卫者,自然都是一些非同小可的人物,凶悍敢战自不必说了,只要主帅一声号令,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敢不管不顾的一头撞上去。 单单是他们的坐骑,就不同凡响。 当初转战燕地,和辽人几万骑对战过,和女真鞑子对战过,辽人最后的骑兵主力也败亡在神策军手中,这些战事打下来,缴获的战马驮马走马,何止万匹。 如今燕地南北都是在杨凌的手中,有了足量缴获和稳定马源,晋阳军军中所用马匹都是优中选优调过来,主帅身边亲卫坐骑更是雄俊,有头及尾足有近丈,肩高胸阔,马蹄子大得跟口小锅一样,往日宋人军中所用战马,和这些亲卫坐骑比起来,只好称作是驴,吴玠胯下那匹原来是王侯坐骑,杨凌赏给了吴玠,此马更是雄俊得宛如龙驹天马,已经是全军知名。 这十几骑战马一冲起来,几十个马蹄踏得冰雪四溅,铮铮作响,一下就是好大气势! 马上汉子个个披甲,还有亲卫将装饰狰狞的面甲放下来吓唬人,牛皋也将自家门栓也似的两口铁锏将出来,在空中挥舞。 十几个粗壮嗓门一起大吼:“都直娘贼的让开!僵着不动,踏死莫怨!” 在门口骚动的那些难民和太原府城中百姓,虽然为骚乱所裹,一时红了眼睛,但是这般动静之下,人人也都稍稍冷静一些,有些难民是看出来人都是晋阳军,这帮军汉都是凶神,可招惹不得!再向后一看,远处黑压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马正森冷布阵,冲着这个方向,正是晋阳军旗号整齐,大队齐至!(。) 第四百零二章 收网(十一) 谁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谁鸟知道是不是晋阳军干脆反了,来夺这太原府城,晋阳军要反,和河东路的杀戮之祸,只有十倍甚之…… 城上城下,这个时侯也多有人看见晋阳军前来,远远布阵止步。谁都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呼喊声转眼间就变了内容,一叠连声都是:“晋阳军至矣,晋阳军至矣!” 本来猬集在城门口的各家逃难大族,嗡的一声炸开,再不管什么,家中精壮开路,拼命在人潮中撞开一条路来,四散而逃,河东各家大族和晋阳军打过交道的,不少人家还给晋阳军借过粮秣,知道这支军马和他们不大将他们这些地方豪族看在眼里,要是有什么变故,他们还不是晋阳军口中的肥羊?直娘贼的还进个鸟的太原府,还寻王黼要个鸟的说法,赶紧离开这个险地就是,破着多费几双鞋,干脆逃过了黄河也罢! 当下人喊马嘶,儿女哭喊响成一片,刚才还猬集成一团的,人山人海也似的骚乱人潮顿时炸开作鸟兽散,车翻人倒,马鸣骡嘶,扔了一地的破烂东西,石头木棍,鞋子帽子,飞也似的离开此处,城墙上也是你推我挤,山崩也似的朝着城墙下退。 在牛皋十几骑面前,在城门口猬集的数千骚乱人群,一下就被惊散,马上这十几名骑士,人人挠头,俺们怎么就有恁大凶名了? 牛皋却不管那么多,直直冲向黄文劲那一行人,黄文劲他们刚才已经在人潮当中斗得昏天暗地了,人人带伤,哪怕以黄文劲凶悍,也觉得压力越来越大。骤然之间,就觉得周围一松,红了眼睛围着他们的那些难民百姓一下跟见了鬼也似的作鸟兽散。 黄文劲等几人都是愕然,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一个个自然而然的就精神一松,有的人已经一屁股坐倒在地。呼呼的喘着粗气,骨软筋酥再也爬不起来。 难道是安抚遣人来援救俺们了? 只有黄文劲还昂然站在那里,双目精光四射,盯着直冲自己而来的十几骑精悍甲士,哼了一声:“直娘贼的晋阳军怎么来了?难道这帮厮鸟真的反了?奶奶个熊,一下就吓跑了几千人,好大威势!直恁般厉害?俺却不信!” 牛皋转瞬之间已经冲至黄文劲面前,一扯缰绳裆一沉,坐骑咴咴嘶鸣。马蹄刨得冰雪乱溅,竟然一下就停住了脚步,牛皋盯着黄文劲,马上马下,两个黑脸汉子对望,牛皋咧嘴道:“好个凶汉,怎么有刀不用?凭着你本事,杀伤几个。也就冲出去了。” 黄文劲哼了一声:“砍鞑子脑袋可以换赏钱,砍百姓脑袋。俺找谁讨赏去?打到现在,俺也未曾带伤,要是谁让俺见血,俺杀回去,也不会手软……直娘贼的你可是晋阳军,你们是不是反了?” 牛皋呸了一声:“反你屋先人!” 这句话却是他不知道什么时侯从杨凌口中学来的。对于军中粗汉而言,杨凌口中这一句你屋先人,实在是爽快剽悍之气齐备,是大家这群丘八可以学而习之,活而用之的金玉良言。 牛皋打量了黄文劲几眼:“跟俺走一遭罢。俺们半根指头没动,这太原府城就乱得跟抄家也似,你们就这点本事,俺们来个百十人就取了太原府城,还用得着这么支大军?俺们将军有话问你,爽爽快快跟着走就是,直娘贼,不用俺们晋阳军,贼寇还未近太原,你们自家就能折干净了家当!什么鸟安抚,只有折腾俺们这帮军汉的本事。” 黄文劲也呸一声:“走你屋先人!爷爷想去哪里,还要你管?俺偏要去见安抚,闭城对付你们这帮配军,你咬俺鸟?” 这句你屋先人实在是太对一帮粗汉胃口,黄文劲转眼间就学会了,一句骂回去,顿时觉得念头通达万分,浑身都爽快。 牛皋嘿了一声,将锏一挂,骗腿跳下马来,砂锅大的拳头就朝着黄文劲招呼:“厮鸟,自家不愿意去,就打得你去!” 黄文劲也大吼一声,将手中佩刀一抛,捏着精拳头,迎上去就和牛皋砰砰蓬蓬打成一团,牛皋犹自不忘招呼麾下:“谁也不许帮手,老子非得打服这贼厮鸟!” 两个粗汉扭成一团,顿时就战得山摇地动。 两人动手快,结束得也快。牛皋和黄文劲本事差不多是肩左肩右,不过黄文劲已是残场,牛皋还是生力,而且厮杀汉之间争斗。再没有纠缠良久的,几下就能分出胜负,战阵之间出手就得伤敌,哪有捉对厮杀,大战个几百回合的? 咣的一声,牛皋一拳就砸在黄文劲脸上,打得这凶汉仰天便倒,躺在地上只是喘气,扑的一声吐出两颗门牙来,牛皋一把扯他起来,青肿着脸颊也喘气:“直娘贼,好歹没耽搁太久,将这些人全拿了,送至吴玠将军处!” 太原府城当中,这个时侯已经是沸反盈天,骚乱已经完全蔓延了开去。 任何人口密集居住的所在,一旦乱起,就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哪怕在后世统治严密,平均每百口人对应一个警察的现代大都市,都是如此,更不用这个时侯的大宋了。 大宋官吏在历朝历代已经算是多,但是太原府城几三十万人口,驻泊禁军,马弓守歩,也不过就是两千多人的数字,驻泊禁军大半还在城墙上城门口布防,这个时侯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这压制维持治安的力量就显得加倍的薄弱。 这场骚乱突然发生,又一下变大的原因,也是其来有因。 边地乱起,大量难民南下,虽然边关大营截留了部分,剩下的都朝着太原府城涌来,还有四下乡里有些人只觉得府城是最安全的,也涌向这里。 在任何时侯,突然多了这么多避乱之人,都是极其严重的治安问题,需要用极大的气力来安抚。 偏偏太原府城中现在主事之人,王黼有好些日子都神不守舍,只是正常布置了一些寻常安民的举措,与李邦彦昨夜商议之后才算镇定下来,准备严保甲,整户口,用民壮,起团练强壮,来安定太原府城内外情势。 而太原府城其他地方官,有多半是生怕牵连着跟王黼一起背黑锅,这个时侯做多错多,还不如守着自家本份,不要多事,甚或有些人是准备看王黼笑话的,也没做太多安民的事情。 河东路承平数十年,骤然遭逢边地乱事。人心已经是慌了,一下又涌来如许避乱之人,各种小道消息更是满天飞。(。) 第四百零三章 收网(十二) 此刻还没有到春耕的时候,既没有农事又没没有多少商贾之事,闲人众多,尤其那些没有家当,靠卖气力吃饭,做一天得一天食的闲汉们,这个时侯未尝没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 太原城中虽然还未曾遭遇兵火,可人人都是提心吊胆,但有流言,一夕数惊,不仅怕犯边贼寇鞑子打过来,还怕那已经与安抚使决裂的晋阳军干脆反他娘。不管是哪种,转眼间太原就会成为杀场,太原府城当中虽然还在勉强度日,可内里这民心士气,随时都会溃决! 边地百姓,民风也向来比腹地要悍一些,对官府畏惧心理也要弱一些,种种桩桩凑在一起,其实太原府城中情势已经绷紧到了一定程度,但有火星,也许就要出事,可偏偏府城大小官吏,在这个上头没有做多少事情,连大宋统治体系最拿手的安内之事,都做得完全不合格。 今日在城门口偶然起了口角,黄文劲又以安抚亲卫的身份大动干戈,凶悍异常,一下就激起了太原府城内的骚乱! 既是偶然,也有必然。 不管这场骚乱来得多么突然。不管这场骚乱局中所有人都未曾料到,却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转瞬之间就遍布全城,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城中四下,火头都升腾起来,烟焰腾空,哭喊呼叫之声,接地连天。 城中闲汉游手,到处行劫,牢城当中配军也生事,制服了配军,涌出来跟着抢掠得兴高采烈,这些配军。破坏力更是巨大! 大宋所谓河宴海清,所谓丰亨豫大,在一个边地有警消息的刺激下,在太原府城,就将这层光鲜无比的虚饰,完全扯个干净! 这个帝国。其实已然虚弱得一碰既倒!可局中绝大部分人,还不愿意看清这个事实,仍然朝着万丈深渊一路狂奔而去! 杨凌抛开自己一切的矫情,一切的虚伪,使出这等决然手段以保自己地位,其实就是在这帝国真正崩溃之迹,逆转乾坤,自己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杨凌已经根本不愿意去想了。真要纯用道德的角度来评判杨凌,他已经足够枪毙两个小时,用两挺机关枪翻过来覆过去的打。 可就算他亲身在这太原府城面前,估计也会面不改色,默然而视。 虽然还残留着穿越之前那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所剩下的那些随和可喜,那些言笑不禁,可在这些只是因为惯性留下的外表下面,他早已经是经历无数血火死生挣扎之后。所磨练出来的这个时代一个合格的,也许可以称之为枭雄的人物。 安抚使衙署当中。涌出了一队人马,护持着一众官吏,仓惶而顾。 腾空烟焰,卷起的黑灰簌簌落在一行人的官袍之上,响彻全城的哭喊之声,撞击着他们的耳鼓。让每个人都是神色仓惶,不知所措,甚或还有人满脸都是绝望的神色。 这一行人自然就是王黼他们。 全城动乱,晋阳军突然掩至的消息传来,节堂当中彻底混乱了。所有人都莫衷一是,谁也理不清楚这城中骚乱到底是因何引起,而这晋阳军前来到底是要夺城还是要做什么,不过王黼和杨凌联姻,晋阳军已然为王黼所用这番话,谁都再不相信了。 可这个时侯谁也没心情去指斥王黼的无耻了,边地有警,大家还好敷衍,要是晋阳军跟着造反,大家就只好等死,就算晋阳军不造反,只是来弄什么饥军求活,向着大家示威生事,太原府城,这河东路腹心之地乱成这样,大家这眼下权位,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保不住!追夺出身文字,编管远恶军州,到死都不能踏足中原一步,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大家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逃不了! 负有治安责任的禁军副总管,还有本路提点刑狱使,赶紧要了几名护卫,匆匆出去,看能不能稳住城中要害地方,看能不能集聚一点力量,平息城中骚乱,至于掩至城外的晋阳军,只好不管,反正现在晋阳军要有什么动作,大家也只好瞪着眼瞧着,晋阳军拿他们这一群人就跟喝水一般简单,谁也没有半点法子。 剩下的人在节堂当中,大眼瞪着小眼,全都是手足冰凉,人人心里都乱糟糟的,谁都理不出半点头绪。 最后还是李邦彦稍稍镇静一点,提议是不是召集一点剩下的亲卫,护送诸位大人出外,看能不能济上什么用场,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这么多官儿汇集在一起,万一真的到了不堪言的关头,就彻底给人一锅烩了,连一个逃出去报信的都没有,带着护卫出外,一则了解一下情势到底如何,看能不能有什么应对的法子,二则就是分头逃起来也方便一些。 众人慌乱之下,只要有人提个法子出来,就胡乱点头应了,衙署当中得用的亲卫,壮健些的下人都点上了,王黼好歹未曾带家眷来赴任,也没什么负累,只要随身关防带着,这个衙署就算给烧了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元随亲卫们披甲持兵,有马骑马,没马步行,健壮仆役下人或者拿口刀,或者干脆就扛着根门杠子,心惊胆战的跟着走,护卫着一帮骑着马的大小文官们乱纷纷的涌出了衙署。 安坐在节堂当中还不觉得,一出来这乱世景象就让每个人都心底冰凉! 大家都是太平官儿,平日里指点江山,只觉得书生也可若得万户侯,只觉得外敌边患,只要自家领军,不足平也,可是这真正的血火,真正的惊呼惨叫,真正的离乱景象充斥在眼前身周,谁都觉得自家就处身在惊涛骇浪当中,毫无抵抗的能力,毫无应对的法子! 虽然身边多少还有些护卫,可是从王黼往下数,每个大宋官吏都觉得自家随时会在这场席卷全城的动乱当中没顶! 不要说什么在城外的晋阳军了,就是这太原府城中骚乱,自家都无能为力,仿佛只能束手以待将来必然会来临的最不堪的命运!(。) 第四百零四章 收网(十三) 马上诸官,全都神色凄惶,怅然对视,此刻都没了前些时侯的勾心斗角,只觉得之前那一切,何苦来哉,王黼抖着双手,几乎握不住缰绳,已经后悔到了极处,要是时间能重新回到自家才赴河东那个时侯,自家说什么也要把晋阳军当菩萨供起来,他们要粮要饷,卖了自家家当也竭力支应! 街口突然一阵杂乱的叫嚣之声传来,马上元随亲卫都握紧了手中兵刃,朝着王黼靠得更拢一些。有宋以来,还没有安抚使级别高官没于战事变乱当中的记录,这个先例可不要开在河东路! 就是河东路本地对王黼一肚子怨气的官吏们也赶紧招呼:“将吴安抚护持住!” 丢了王黼,就算他们能活命出去,有一个算一个,等待他们的就是朝廷的严惩,官家的震怒。 王黼却是一脸无所谓的神态,这个时侯了,眼看自家一生功名就要付诸流水,一条性命到底能不能全,实在没什么打紧的。 叫嚣声中,街角就转过乱纷纷的一群人,都穿着又脏又旧的赤红配军服色,有人还扛着木头墩子,却是平日里给锁在木墩上,这个时侯也来不及斩开链子了,扛着日夜相伴的老弟兄一起冲出了牢城。 这些配军腰上背上,揣的扛的,都是各色各样的财物,手里什么家伙都有,有得自管牢城禁军手中的生锈刀枪,都酒肆里面抢来的头号大厨刀,铁尺攮子门栓木杠也不在少数,配军多是凶悍之辈,这时呼呼喝喝,更是显得亡命无比,沿途没有一兵一卒敢于稍坐阻拦。 熟悉本地情形的破落户游手在前面领路。正不知道要穿过这里去哪个大户家里抢掠一番, 两头在这街巷里迎头撞上,都是一怔,护持这帮官员的安抚使元随亲卫都披甲持兵,看起来就是不好惹的,可是在满城皆乱的时侯。这些元随亲卫自也有些情虚,还要护持着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们的安全,一时间也不敢冲上去。 王黼这一行人气势一弱,对面配军们就胆壮了起来,他们本来就多是无法无天的亡命徒,这个时侯正是疯狂的时侯,不知道谁怪叫一声:“牢城禁军都打杀了,还怕这些军汉个鸟?这帮都是大官准备逃命,不知道带着多少细软。冲上去抢他娘,不管逃到哪里,还怕没个家当?” 一人怪叫,百人应和,这帮配军红着眼睛就冲上来了,这些元随亲卫当中带队的咬牙下令:“护持诸位官人,退回衙署当中!” 队伍当中文臣们已经乱成一团,跟来的家人健仆早破了胆子。怪叫一声丢了手中家伙先跑,反而将退回去的路挡得死死的。顿时就乱成一团。 王黼还撑得住一些,身边其他文臣幕僚却全都落胆,李邦彦也没了往日指点江山,目无余子的气概,只是抖着手念:“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此时的卢俊义也在太原城中。动乱一起,便是领着自己所能掌控的闲杂人准备去宣抚节堂闹事,无非就是给王黼施压,可是这个时候太原竟然就自己乱了起来,节堂早已经人去楼空。各种乱象跌生,全城乱作一团,根本不是他们剧本中的那般,不用他们动手形势就紧张了起来,甚至比自己动手还要沸腾,卢俊义咬了咬牙,“小乙,俺们尽力维护城中秩序罢,这官府忒没用了。” 燕青也是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这等情况,实在大出意料。 在太原府城之外,一处可以将北门城关看得清楚的高坡之上,寒风呼呼而过,吹得坡上军将认旗,战袍丝绦猎猎飘动。 高坡上吴玠及一干军将,都默不作声的看着太原城中升腾而起的烟焰,城中惊呼哭喊之声传到这里,被凛冽寒风卷动撕扯,就变得有些恍惚。 高坡上晋阳军的军将,此刻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恍惚还在梦中。 河东路卷起乱事----除了吴玠最为心腹的若干人外,其他人对其间内情知道得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家少不了纵敌养寇这个罪名,不过有西军珠玉在前,加上朝廷如此薄待晋阳军,这些军将牙一咬也就横心跟着吴玠,跟着杨凌将这事情做下去了。 本来就是养寇自重的故套,借外敌以稳固自家团体地位,在边地戍边同时求存罢了,也没指望能有太多的好事----杨凌布局行事之辽远,之险恶,用心之深行事之烈,就连吴玠等人也不能全盘明白。 谁能想到,自家不过在边地养养寇,领兵过来诉诉冤,还没靠近太原府城城墙,太原府城内就自乱成了这般模样! 就算再笨的人也明白,晋阳军现在地位至少在这河东路,已经是稳固不摇了,地方糜烂成这等模样,从安抚到本地驻防禁军,朝廷设的那么多流官,兵册上那么多人马,竟然连河东路腹心治所都维持不住,如果朝廷还要河东路这块地盘,只有指望晋阳军稳住局面! 和晋阳军做对到了河东路的安抚使王黼,这次是栽定了,比起在当初斗法败给老种小种的后果还要严重百倍,只须冷眼看着他黯然去位就成,将来估计也没什么再和王黼打交道的机会了。 不管朝廷换谁来安抚河东路,也再不敢得罪晋阳军,自家这支军马,就安安稳稳立足在河东边地,就算朝廷不能如支应西军一般给那么多粮饷,但是有杨凌在,总能想出各种千奇百怪的办法,还怕能饿着两万人马不成?自可安心发展壮大实力,将来打仗,扯后腿的事情也少了许多,有了功绩,看谁还敢勒着不给? 这般经营几十年下来,不是又一个西军团体出来? 这就是晋阳军中军将,包括吴玠在内最现实的想法,时代就是如此,谁也不能让这些武臣深明大义如岳飞这等异类,杨凌驱策他们,主要还是从这个团体自身的利益出发,也许在将来杨凌地位更稳固,依靠的力量更多之后,他对晋阳军自然还有所改造,但是此刻,他让晋阳军尽心竭力为他效命的主要手段,还是靠着发展壮大这个团体的既得利益。 至少现在晋阳军还知道,自家这个团体的所有一切,还是从能与异族血战到底而来,在这个时代,也不能强求更多了。(。) 第四百零五章 收网(十四) 军将们包括吴玠,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家这支军马气运是如此之强,杨凌气运是如此之强,什么事情都在朝着最为理想的方向发展,甚而超过了最大胆的预测! 吴玠默然注视城中良久,嘀咕了一声:“对手竟然只有这等本事,还亏俺提心吊胆这么些时日来着……还是小杨将主胆子大,看得准!俺算是服了……” 这低声嘟囔。到了最后,声音就放得极轻,除了吴玠自己,谁也听不见。 “小杨将主啊小杨将主,你到底要走到哪一步?俺是不是跟到底,自家都说不准……你是真的就想带着俺们,到时候在女真鞑子铺天盖地而来的时侯,安安心心的打一场么?” 嘀咕完这几句话,吴玠摆摆头,将自家这点小忧郁抛到九霄云外去,回头看着在雪地里面蹲着的一个长大凶汉,正是一手卷起太原府城骚乱的黄文劲,笑骂道:“俺识得你,环庆军里面大傻子,当日却没想到你恁大本事,这么个府城,都架不住你折腾的,开国太祖与太宗皇帝,要是有你,何必费那么大气力去打太原城,有你就足够了,要是你生到那个时节,还怕不拼个郡王头衔出来?” 赵匡胤和赵匡义两个皇帝打的太原城,却不是眼前这个太原新城,吴玠自家都不是很明白,黄文劲这个粗货自然就更不清楚,吴玠这般取笑他,他居然还有点自得之色:“俺也识得你,泾源军的吴玠不是?你运道好,俺也算是你西军故旧,就不必再让俺蹲在这雪地里面了罢?为武之人,最怕筋骨不活,还得吃多少老酒才能化开这寒气。现在却去哪里寻酒去……” 吴玠冷哼一声:“你还想要酒?惹下大祸在身你知不知道?论起你的罪过来,西市剐了你都是料不定的事情,你还直当成如此轻易?” 黄文劲嘿了一声,居然自家站了起来,旁边亲卫喝令他蹲下,黄文劲就当没听见。在吴玠面前,在这么多如狼似虎的晋阳军甲士面前,这凶汉也没有半点畏惧神色,昂然道:“谁要动俺的手,俺还不能还手了?太原府城中这么多官儿没鸟用,贼寇犯边,却拿不出个鸟法子来,就是你们晋阳军,还不是被挤兑得不愿出力死战?人心惶惶。火星一点就着,却不是俺生出来的!闹成这么鸟大,你当俺有这般本事?要不是落在晋阳军手里,俺只情鞑子杀一拔,天下之大,哪里鸟过不得日子……俺瞧着这天下,也撑不了多久,丢了几个边关小县。一路就跟着乱,要是北面据说那狠天狠地的女真鞑子大队下来。到时候汴梁城也呆不安稳!你们晋阳军算是能打有功的,还不是不拿你们当鸟回事?这个世道,散了倒干净!” 吴玠居然给这凶汉说得无语,只是用手指点点他。吩咐左右:“看牢了他,到时候对朝廷要有交待。” 黄文劲又蹲下来,看吴玠不想理他了。居然闷闷的开口:“俺能厮杀,晋阳军还要不要人?不管俺如何气直,太原闹成这般鸟样,心里面总有些疙瘩,你们不是守边么?俺去杀鞑子。杀个百十个,死了也能闭眼,都在西军混过,能不能周全?” 吴玠居然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感慨,也嘿了一声:“杀鞑子……果然是要杀鞑子,才能有所交待!但愿此次事了,能安安心心的杀鞑子!” 说罢他就摆摆手,自有亲卫将黄文劲押下去,寻地方看押起来,牛皋在旁边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这家伙虽然粗直,也很有些无法无天,不过这个时侯还晓得些眼色,知道面对着眼前乱成一团的局面,自家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 这个时侯那丢了县城的阳曲县令却从下面赶上来,这段时间,他急得跟什么也似,又想单骑直入太原府城当中,打了个转又退回来,里头兵荒马乱的,自家这条命挣扎出来不容易,有点舍不得。 他想得简单,自家是弃城而逃的罪官,要是能会同晋阳军一起入城,安定太原府城这骚乱,这又是什么样的功绩?什么样的罪责也抵得过了,要是门路走得好,说不定还能有其他好处,且就本心来说,此人也不算坏,看着一城大乱,也是不忍,晋阳军有力量,为何不早早入城平乱? 吴玠一直在这里不动,此人已经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这个时侯又冲上来,对着吴玠声泪俱下:“将军,你用心何其之忍?太原府城如许多百姓,存亡全在你一念之间!平此骚乱,是多大功绩,也必然记在圣心的,将来将军就是公侯万代!” 吴玠身边诸将,都有些迟疑之色,情不自禁的看向吴玠,大家要自固团体,要自家卖力厮杀之后有权位,有富贵,别人要排挤瓦解晋阳军,大家拿出手段和对方争斗也没什么顾忌,可没有看着眼前如此大乱却不去伸把手的道理,自家大军数千,进城就能平了,怎么还僵在这里,不愿靠近城墙半步? 吴玠目光如电,迎向阳曲县令,终于爆发出来。 “直娘贼,念叨得俺头都大了!俺们本来就是来太原府城诉冤求活,已经不是应分所为,现下城中没个说法,俺们就自顾入城,到时候如何对朝廷交待?这场乱事,轻易就能栽到俺们头上!到时候俺们是一片好心,反倒成了乱臣贼子!俺们在燕地狠打一场,死了多少弟兄,抢回了燕京城,击破辽狗打败女真,结果是什么下场,你可知道?若不是有贼寇犯边,俺们这些出力死战之辈,现在还不知道流落在哪里!” “河东路缘边,兵备如此废弛,人心如此不稳,要是能让俺们踏实戍边,如何能有今日?就恨不得饿垮俺们,自家散了拉倒,现在却要俺们来善后,没有名义,如何善后?” “囚攮的,没有名义,太原纷乱如此,诸官死活不知,俺们擅自入城,就是乱臣贼子,俺们晋阳军,直娘贼的不是乱臣贼子!是为大宋效力死战的一支强军,却谁都鸟不念及这些!”(。) 第四百零六章 收网(十五) 谁也没有想到,吴玠在这个时侯爆发出来了。杨凌汴梁布置,他在河东指挥。众人心中都是忐忑,岳飞更是将自家困在三关之内不知道自苦成什么模样。军将当中未尝不是私下里说些什么,人人都有些惶恐。 吴玠却一直神色自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半点迟疑的地方,大家只道是吴玠这个老兵痞是铁石心肠,再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想头的。 此时此刻,大家才算明白,吴玠心中,七弯八折,纠结之处,一点不比其他人少了,只不过他是一军将主,除了杨凌之外,就是他要对这个团体负责,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显出心神不定的样子。 今日河东乱局,总算是走到尾声了,看着太原府城在眼前纷乱成这般景象,哭喊声震天传来,吴玠才终于撑不下去,爆发出来! 唐琛给吴玠骂得愣愣的,呆在马背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近日来叠经颠沛。原本是个最不起眼的边地县令的大宋文臣,此时此刻,显得又黑又瘦,满面全是风霜之色,再不复当日在繁峙安闲度日的闲散尊荣的样子。 这场河东乱局,将身在其中之人,全部都打磨了一番,未来当天崩地裂,帝国崩溃在即的时侯,这些人物,才知道这等经历磨砺到底有多可贵。 可是在不曾有杨凌穿越而来的另一个时空当中,整个帝国都昏沉沉的。迷失在所谓远超前代的富丽繁华当中,浑然没有注意到自身已经是不堪一击,直到天崩地陷的时日到来,其间之人,就只剩下了绝望。 吴玠身边诸将。全都默然,县令大大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吴玠长嘘一口气,自家却很快平复了情绪,在马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太原府城中诸位,本来担心这场乱事是俺们晋阳军卷起的。现在得知俺们晋阳军不敢入城,也就该明白过来了,但凡是当官儿的,想死就没那么容易,总会出来找俺们,有了名义,将来分说得清楚了,俺们自然会入城平乱……” 他话音还未曾落,已经有一骑飞也似的驰上高坡。在马上就大声回禀:“将主,府城中王安抚,运使,总管等联袂而出,正来寻将主,现在已经将至!” 吴玠冷冷一笑:“俺说罢!都等着俺们晋阳军,小杨将主不在,俺不好置措。看俺们到底救谁的命了,俺是老粗。这可不大好决断!” 这句话说得就有些肆无忌惮,阳曲县令愣着却不敢接口,现在情势已经很分明,河东路一路皆乱,本路官吏上至安抚下至幕僚,反而连太原府城都闹至内乱。朝廷只有指望晋阳军效力,才能维持河东一路不至溃决了,晋阳军和谁站在一处,就能保谁下来。 将来说不定还有军功分润,吴玠现在有资格说几句狂话。接着阳曲县令就是心头一热,要是自家和晋阳军打好关系,何至于此! 紧接着吴玠向左右招手,笑道:“岂能让安抚之尊来就俺们这些丘八?赶紧都随着俺去亲迎罢!奶奶个熊,都给俺笑得巴结点。别摆出一副横眉立目的模样,要知道俺们可是在这些文臣手里讨饭吃!” 阳曲县令不言声的就准备紧紧跟在吴玠身后,这个时侯,和这位一副兵痞作派的吴玠站得越近越好,怎么巴结都不过份,吴玠却突然回头朝他一笑,目光闪闪的:“县尊,你说将来俺们要杀多少鞑子,才抵得过太原府城这场变乱?一千个鞑子脑袋,只怕不够罢……” 这句话什么意思,阳曲县令根本懒得去猜,吴玠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大笑一声,笑声里不见痛快,却大有郁结愤懑之意,打马疾驰,卷起一路雪尘,就驰下高坡迎向出城的王黼一行人去了。 太原府北门之外,同样是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翻倒的车子,跑丢的鞋子,各种杂七杂八的物件,还有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雪地里面,不知道是伤是死,血迹到处都是,染得雪地里星星点点,颇为触目惊心。 可是对于从府城中修罗场冲出来的王黼一行人,这里都好似天堂了,出了城门就看见一片空旷,四下无人,人人都是长出了一口大气,这个时侯才觉得喉咙里面烟熏火燎,焦躁得几乎能呛出血来。 兵马副总管犹自坐在四人抬的胡椅上,脸被寒风吹得铁青,暖帽却早摘了下来,满头热汗,蒸腾出丝丝白气,张着眼睛四下打量,只是乱叫:“晋阳军何在?晋阳军何在?”城中起火,热气上升,自然就引起了强烈的空气对流,城外又空旷,刮起的劲风比平日里还要厉害一些,卷起漫天雪尘。 加上城内烟气弥漫到这儿来,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就看得不大清楚,这位副总管数已然不小了,平日里养尊处优,少不得有点高血压之类的小毛病,今日一场忙乱,加上心情紧张,血压都上来了。 此刻能见度又不高,烟气雪尘卷在一起,望出去就模模糊糊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这下他是当真急了,要是晋阳军不在城外,那事情可就大了!现在太原府城大乱,他们这一众文武都出城而来,要是没迎着晋阳军,再让大家回去平乱,估计就为难了。 这个蒙哄大家,弃城而走的罪魁,还不是着落在他副总管头上?当下副总管就开始念佛:“大慈大悲药师菩萨,可不要闪得俺苦!个个都赌咒发誓说晋阳军到了,却是在哪里?这个笑话也闹得恁大了!” 跟着他跑得气喘吁吁的寥寥几名心腹也竭力瞪大眼睛四下打量,可大家都一样,扑面而来的雪尘打得脸上生疼,远处什么也都看不清楚,背后是正烟熏火燎,哭喊震天,乱成一锅粥的太原府城,眼前是漫天雪舞迷茫,寂寥无声。 身在其间,只觉得天地间全无依托,这些在太原府,在河东路位高权重之辈,似乎一下就走到了绝路上!跟在副总管后面的一行人也都乱了,四下张望,纷纷叫嚷,“这晋阳军在哪里?”(。) 第四百零七章 收网(十六) “副总管,这上头须不不能轻易说的!” “你自家要出城避祸,弃土而走,却不要牵连上我辈!我辈在地方上有责,当与太原府城共存亡。今日却被你哄将出来,一世清名,付诸流水!你等着听参罢!这场官司,某在汴梁和你打定了!” 人人都立刻将责任推到了副总管头上,要让他们转回头进城去,却没一个人有这方面的表示,口口声声的都是要在汴梁和副总管打这场官司。 王黼却并不吭声,只是在马背上,以手遮额,眯着眼睛竭力打量远处,要是大宋河东路驻泊禁军副总管知道血压这个概念的话,这个时侯估计自家血压飙升的程度,高压说不定都飙到了二百以上。 他只觉得一阵阵的头晕,满心都是后悔,谨守自家衙署宅邸也就是了,何苦来献这个殷勤?怪不得晋阳军在这帮大头巾底下誓不从他们的摆布,自家一个胸无大志,从未上过战阵,只晓得赚钱享福的武臣都耐不得了,更何况这些击灭过一国,靠杀人将官位杀上来的彪悍武臣?如何能受得了这帮大头巾的鸟气? 直娘贼,还不如遣自家在晋阳军中听用,今日也就不用受这等鸟气了!他在这里发狠,身边围着的军士还在添乱,个个伸手:“将爷,说好护送诸位官爷出北门,人人都是十贯足的赏钱……” 此时此刻,副总管自杀的心思都有了,正在一群人拥在城门口,烟尘斗乱,眼看就要散了摊子的时侯,就看见雪尘当中。突然闪出两骑甲士身背后认旗,长矛锦带,被寒风扯得猎猎作响。 战马喷吐着白气,喷溅着口沫,马上甲士除了手中长矛之外,马上身上。满满的都挂着弓袋羽箭撒袋,腰间佩着两口佩刀,得胜钩上再压着铜锤之类的钝器兵刃,就如一个活动军火库一般,撞开漫天飞舞的雪尘出现,杀气森然之处,突然就迫到这慌乱成一团的人们眼前! 一名甲士已经用北地口音招呼:“来者何人?”副总管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在胡椅上声嘶力竭的答应:“俺是河东路驻泊禁军都副总管!身后一行,是本路安抚使王相公。还有本路运使,宪使,仓使,本府通判,阖路满堂官都在这里了!来者可是晋阳军?” 来骑听副总管如此说,催策坐骑飞也似的迎上,离得越近副总管越能感到这两名甲士那种迫人的杀气,似乎在他们身上。就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道,两名甲士扫了副总管和他身后铁匠大军一眼。一名甲士应声道:“俺们自是晋阳军!奉将令,来府城治所诉冤求活,却看到府城自乱起来,吴玠将军下令全军不得擅入,风雪中等候……安抚使何在?” 副总管跳下胡椅,亲自引两名甲士迎向王黼一行人。那些禁军军士直愣愣的看着这两名晋阳军中硬探巡骑,人人交头接耳。 “直娘贼的这才是厮杀汉,要不是恶了他们,绝他们粮饷,何至于闹到这一步?多少鞑子都杀干净了。现在倒好,反倒是太原城闹得干干净净!” “皇天菩萨,赶紧让这些军爷入城平乱罢!俺们也理不清上头那些龌龊事,谁能保得这一地平安。俺们就给谁烧香。” “现在谁还敢再惹他们?河东路还有几个城架得住再闹一场?就是圣人官家,也得指望这晋阳军了……本地那些军爷,济得什么鸟用场,最后还得靠俺们这些卫护着诸位官爷逃命……” “直娘贼,赏钱什么时侯发?难道只情让俺们在这里喝风不成?”两名甲士直直迎上王黼一行,发现晋阳军真在城外。 这帮官儿惊魂大定,一个个总算安下心来,都打量着这两名迎上来的甲士,说起来晋阳军恁大威名,在河东路也呆了一些时日了,可驻节在太原府城的大小官吏还真没见识过晋阳军到底是什么模样。 原本知道沾着这支军马就是麻烦,谁没事专门吃辛苦跑到边地去看看这晋阳军的军容?原来这些遣来戍边的军汉,绝不在河东路诸官心中,只是等着在新来安抚使压制之下,什么时候听到一个晋阳军将主去位,整支军马分拨给若干总管,置将,钦辖统帅,哦一声也就罢了。 谁能料想到今日,大家巴巴的出城,就看谁能抱上这支军马的粗腿?今日一看,人人倒吸一口冷气。 单单是两名硬探巡骑,硬是就有相当威风杀气!那种经历血战之后,任何时侯自然而然都带着的那一丝对什么事情都藐视冷淡的气质,让看惯了太原城中卑下因循苟且驻泊禁军军汉的诸官,心下自然而然的就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这支军马,果然不是好相与的,怪不得朝廷这般忌惮,王黼直赶到河东来,还不肯和他们罢休!这等武臣,如何不是文臣士大夫的大敌?王黼却不动声色,理了理自家须髯,维持了身为安抚使的架子。 副总管低声分说两句,两名甲士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参见安抚使!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抚帅恕罪,不知抚帅行止如何,要见俺们吴玠将军不见?” 这两名甲士,口气当真是**的,按照大宋制度,在一路安抚使面前,这算是无礼到了极点,虽然大家此刻都不待见王黼,可是同为文臣,这个时侯忍不住也有感同身受的恼怒。 这些丘八,直恁般无礼,直恁般跋扈!要不是现在实在要依仗他们,须得重重参劾这些军汉,让他们知道大宋以文驭武的祖制法度到底有多森严! 也有人却心中窃喜,你王黼和晋阳军这仇隙结得够深了罢,连两个小小军汉都敢在你尊如一路安抚使面前置气,看你还怎么用得了这晋阳军? 说起来也奇怪,自从出安抚使衙署之后,王黼就一直是那种无喜无悲的宁定神色,哪怕出城途中几次遇到险情,周遭人都慌乱成一片,他也就是那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第四百零八章 收网(十七) 此刻两名晋阳军甲士颇为无礼,他也没什么作色,也不自矜,只是摆摆手:“自然要见吴玠,现下平乱要紧,某为一路安抚,他要听本官号令,头前领路,本安抚亲去会他。” 两名甲士答应一声,一人先行去通传,另一名甲士随行引路,冒着风雪,就引一行人直奔吴玠所在之处去了,此刻这一行队伍,都安静下来,反而没了一路逃来的各种作态,全都沉默。 各自盘算着各人心思,那些都门禁军都为这两名甲士气势所慑,没再闹着要赏钱,跟着一路前行,只是不住回头看着仍然在骚乱中,烟焰弥空的太原府城而已。 未曾行多久,就看见面前雪雾一动,就见一彪人马迎了出来,当先一人内披甲胄,外裹镶有狐裘的大红战袍,头顶金盔哪怕在雪雾当中也明晃晃的耀眼,脸上一部大胡子,却梳得根根整齐,却不是吴玠还能有谁? 在他身侧身后,几十名军将亲卫簇拥,个个甲胄整齐,各色战袍都随着战马奔行在身后摆动,不少人头戴貂帽,毡帽红缨黑羽也随着舞动,甲叶碰撞,冰冷清洌,隐隐就做金戈铁马之声,强军悍将意气,只是在这一前行间,就完全显露无遗! 王黼这个时侯因身份关系,就被奉在队伍最中间,他自然是和晋阳军打过交道的,这支风霜血火当中厮杀出来的强军,在此刻天高云阔,雪寒霜劲,朔气传金柝,关山度若飞的边塞雪野,才是这支军马最感到如鱼得水的地方,才是最适合他们的地方! 王黼学识不浅。汉唐边塞诗词,他也曾经涉猎,其实无非感慨一下这次诗词之瑰丽壮烈,诗意之高远悲壮,今日看到晋阳军才恍然明白,汉唐之际。汉家羽林长征,在大漠孤烟,在长河落日,在楼兰高昌,在狼居胥,在石堡城,在高丽新罗……负弓持槊,策马奔驰,意气素霓而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气魄! 杨凌怎么就养出这么一支军马! 这个时侯王黼才恍然后悔。自家怎么痴心妄想,就以为能收拾得了回到边塞之地的这么一支军马?西军与之相比,还是内向的,是靠着中原财赋几十年如一日的倾斜所将养起来的,一家一当,都在陕西诸路,其眼界心胸,还是在维系着陕西诸路自家的局面家当。而杨凌麾下军马,完全是靠着一场场厮杀。一场场战事胜利之后的缴获,靠着契丹女真人的家当,闪电一般崛起! 大宋从无此等军马,原来以为他们发展壮大下去,无非就是一个将来西军,可能还是低估了他们。更不必说,在他们背后,还有一个谁也说不准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已经创造了太多奇迹的杨凌在! 大宋从此以后,只怕真的要不一样了…… 这些感慨明悟。电闪一般的在王黼心头掠过,却让他脸上神色,更镇定下来,半点也看不出前几日边地警讯传来,他还惶惶不可终日,一筹莫展,连太原府城的治安都维持不住,激起了这么大一场变乱出来,现在更是狼狈从太原府城中逃出去向往日对头求援,曾任宰相,现为一路安抚的威严,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转瞬之间,吴玠带着一众虎贲已经迎了上来。 而王黼却是劈头盖脸的道,“吴玠,未得本抚帅军令,你擅自带领兵马离了大营作甚?” 吴玠顿时就是一怔,赶来之前,他已经设想了好几种可能,怎么想这个时侯王黼也只有求自家的份,就算使相架子大,多少也要服点软,他也就不为己甚,赶紧入城平乱要紧,反正太原自家乱起,晋阳军无论如何已经处于最优势的地位了,没想到王黼到了此刻,还好大气性! 还摆出如此刚严的架势,俺们擅离防地,好,现在俺们掉头就走,看你怎么收场?还没等吴玠开口说什么,和王黼不对付的运转使已经冷然在旁边插话:“太原府城骚乱为安抚衙署亲卫激起,转眼间这场骚乱就不可复制,府城为一路治所,河东腹心之地,晋阳军闻之消息,即刻赶来平乱,又有什么差池了?后方不稳,戍边将士如何在前死战?吴将军有功无过,纵然安抚为一路帅臣,然则某为监司,这上头自然也有表章的,就是吴将军,又如何不能自辩?看朝廷到底如何处断就是……倒是现在,太原府城已然是生灵涂炭,安抚还咄咄逼人,与吴将军争论是否擅离防地,却不遣精兵强将入城平乱,学生不敏,实在不敢苟同!至此安抚乱命,下官誓不敢从!” 到了此刻,孙敞就再不留半点情面了,这个时侯,给王黼留体面,就是害自家,这口黑锅,无论如何也得让王黼全须全尾的背着,王黼还拿着他使相安抚的架子,正好便宜自家结好晋阳军,河东路文武联衔咬住你王黼,再加上边地有警,阳曲陷落还有太原因王黼元随亲卫生乱这两桩天大的罪过,还怕咬不死你?朝廷为收拾乱局,从人地相宜,从与晋阳军关系如何来考虑,他坐升本路安抚使,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此人盘算,就是河东路本地官员们的盘算,有他带头打冲锋,其他人也没什么顾忌了,纷纷开口附和,你一句我一句的将王黼乱命鄙夷得什么也似,有宋以来,一路地方官吏对本路安抚使如此态度,还从来未曾有过,跟着王黼的那些幕僚人人都恨不得将头埋到裤裆里面,没一人想为自家安抚分说两句,有的纵然是厚道人,看诸官说得如此不堪,反倒想回护一下王黼,可惜理亏,涨得满脸通红,转头看李邦彦想求援,就看见李邦彦苍白着一张脸,抖着手不看王黼,看来人人都知道王黼这里是条破船,都想朝下跳了。 诸官如此,吴玠粗豪外表下向来是心思灵动清明,顿时就明白了局面,晋阳军地位在河东路实在是无可撼动了,心下更是大定,自然不会对着王黼诚惶诚恐的辩解分说什么--------直娘贼,就是王黼气焰最高的时侯,俺们晋阳军也未曾鸟过他!(。) 第四百零九章 收网(十八) 他坐在马上似笑非笑,只是朝着王黼拱手抱拳,就算是行过礼了,等运转使诸官说得累了,声音低了,吴玠才笑着开口:“抚帅,边地有警,州县陷落,诚大宋数十年未有之事,末将正欲整军北上,与敌死战,然则军中无粮无饷,如何能战?阳曲失陷,阳曲县尊护印徒步逃亡数百里前来求援,就是这位阳曲县尊,亲眼见到俺们晋阳军在应州左近,在后方没有一粒粮米,一文军饷的接济下,犹自死战,然则不敌贼寇人多势众,凶焰滔天,最终不利退守应州主城自保,这个时侯,不管俺们在安抚麾下如何被薄待,朝廷应分粮饷都留在安抚手里,没一丝一毫拨发下来,这些都不必提了,俺们自然要整军北上,然则这些时日下来,只是得了安抚使衙署行文督促俺们整军北上迎敌,却没有一项全盘对敌方略放下,要俺们卖命,也还是没有一点接济发下!反倒是俺们自家贴本,设立大营收容向南逃来的大批难民,几千儿郎三关被围,应州近万大军要活,几万难民也要度冬,贼寇更是要赶紧打出去!俺们不来太原府求安抚指点方略,不向安抚要粮要饷要军资器械,俺们也不是神仙,喝着风就能和鞑子死战!” 这番指责,算得上是慷慨激昂,还拉出了阳曲县令这么一个人证,将应州左近晋阳军驻军一部的情形也交待了,证明了他们在无粮无饷的情况下犹自死战,最后不敌败退被围,打不打得赢是能力问题,打没打是政治问题,杨凌和吴玠布置周密,将这最后一点首尾都了得干干净净。诸人目光闪动,都望向了夹杂在队伍当中一个黑黑瘦瘦文官模样的人物。 此人自然就是阳曲县令了,诸多上官目光投过来,此人只能尴尬笑笑,僵硬的点点头示意一下,现在这帮神仙打架。自家就不要凑进去自己找没趣了,反正吴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运使都赶着来抱晋阳军粗腿,自家算是早早抱上了,现在哪里还有丢开的道理? 诸官看着阳曲县令的目光,倒有三分羡慕,阳曲陷落,在大家想来,这个磨堪考绩一向都是中平了事。存在感向来不强的从八品的边地小县县令,差不多就应该死在乱军当中了,问了下这县令名字,一旦将来有确切的死讯为请恤用,大家转头就忘得干净,现在却没想到,他却是命大得脱,还早早就抱上了晋阳军这条大粗腿! 只要将来能规复失土。这弃城的罪名怎么样也能洗干净,说不定还能捞一份军功分润。却没想到,这个县令居然还是一个很能做官的人才!将来一段时日,只要大家不迁调走,不倒霉贬官落职归乡,少不了就得和晋阳军多打交道了,一场兴兵大事。看能从这帮丘八手里分润多少功绩好处,这人说不得就要多多联络一下了…… 众人转着心思,吴玠一番话犹自还未曾罢休,吸口气接着口沫四溅的再来,“大风大雪的。带着几万断了粮的难民赶来太原府城,一路上军将士卒,还有这些难民百姓走得可怜!难道俺们就该在应州那里饿死?俺们为武臣的,死了拉倒,尽忠报国嘛!” “可是这些逃难百姓呢?俺可没有恁般忍心!辛辛苦苦赶来太原,无非就是求安抚给俺们一条活路,让这几万俺们收容下来的难民百姓得以安置,只要能让俺们吃饱肚子,俺们不用说,自然掉头就北上找鞑子贼寇拼命去,不去俺就是安抚养的!” “没成想,走到太原府门口了,城中自家却乱了起来!俺们这些丘八,哪里敢入城?到时候就是说不清楚的事情,俺们受冤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上头如何不当心?城门口俺们遣人将变乱扫干净了,几万人就在这冰天雪地里面饿着肚皮等,等安抚号令,只要安抚一声号令传到,俺们就奉命入城平乱!” “现下安抚却还要追究俺们擅离防地的罪过,我老吴是个粗鲁军汉,浑身是嘴也分说不清,只能在安抚面前自请一死,还请安抚就此放过俺麾下这么多儿郎,大家为大宋打生打死,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背安抚安下来的罪过,实在可怜!” 听到这里还是那个运转使最先跳下马来,抢步上前一把就搀住了吴玠,疾声道:“吴将军,圣人在上,哪里没有说话的地方?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一搀吴玠,这运转使才知道自家做得差了,这位吴玠虽然运筹帷幄,可是也是条长大汉子,身上甲胄又沉重,要搀住他可是件体力活,再加上吴玠本来就得假戏真做,没人来搀,他还不见得真拜下去,运转使前来,他就是越扶越醉,寻死觅活的就要跪倒在地冬冬给王黼磕头,这运转使给累得额头上青筋都跳出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还好其他河东路文臣也反应过来,全都下马七手八脚的来拉吴玠,一群在大宋也算有足够地位的文臣武将,搅得浑身都是雪粉,狼狈万分,吴玠一边挣扎,一边扯开破锣嗓子,对着头顶天空大呼:“老天老天,你开开眼,开开眼!” 语声悲怆之处,当真是铁人都要落泪,一帮吴玠麾下军将看得目瞪口呆,相顾失色,吴玠久为上位,往日手段已经很久没将出来了,今日重操旧业,实在让人大跌眼镜,王黼冷眼看着吴玠在那里作态,看着孙敞等人拿出吃奶气力对吴玠卖好,不动声色的翻身下马,缓步走到吴玠面前,轻声道:“吴将军,借一步说话!” 纠缠诸人都是一僵,运转使等人冷冷扫视了王黼一眼,恨恨让开,呼呼的到一边喘粗气去了,到了这种地步了,看王黼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吴玠满头满脸雪粉,他也浑不在意,起身随意掸掸,头前引路,引王黼走开一些,这个时侯吴玠已经心中大定,王黼再没什么花样能耍弄出来了,无非就是在临倒台之前光棍一些,不要丢了他曾为使相的体面,不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太原烟焰一起,这王黼都完蛋定了!(。) 第四百一十章 收网(十九) 吴玠自然是有火气的,再怎么有谋略也是气炸了,你王黼此刻还拿什么架子,早点认输,放俺们进城平乱安民也罢!吴玠望了几眼远处升腾的烟焰,心中焦躁,实在没多少心情去听王黼最后交待的那几句场面话,没想到王黼很沉得住气,稍稍走远一些犹自不足,径直越过吴玠,直走上一个高处。 吴玠跟上,从这里看下去,雪原当中静默等候的数千晋阳军甲士全数在望,风雪漫卷当中,数千甲士人马分明,成一个个方阵,静默肃然的等候,刺骨的寒气当中,无一人袖手跺足,无一人有咳唾之声,就连战马,也是安安静静,被隔潮避风的油衣裹着,一副久经战阵的安闲样子。 数千将士,衣甲之上已经厚厚的落了一层雪,正不知道等候了多久,晋阳军军中旗号尚黑,无数面旗帜,这个时侯正在寒风中盘旋舞动,只听见旗角被朔风卷动,抽打旗杆所发出来的啪啪声音,几万难民在军阵之外,也各自成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支沉默而又强悍的军马气场所摄,也无一声发出,同样在默默的等候着,偶尔有一声孩童啼哭之声传来,也很快消散在风雪当中。 王黼一笑,强军如此,背后更有一个文官差遣的身份,就能挫败自家,虽然之前被赶出汴梁有老种和老公相的推波助澜,不过这也足以说明杨凌的本事了,胆大包天又机变百出的杨凌在暗中布置策划一切,又岂是自己一些伎俩所能对付得了的? 吴玠这个时侯脚步声重重的从后面赶上来,开口语调就不大恭顺:“安抚,还有什么要吩咐末将的?太原平乱要紧!太原烧成白地,安抚只怕更难对朝廷交待罢!” 王黼回头瞟了一眼吴玠。冷淡的道:“太原府城这场劫数,一半的孽也要着落在你,着落在杨凌头上,本官倒不急,” 吴玠嘿了一声,干脆扭头。第一句话就谈崩,下面也不必说了,还不如干脆告辞,有河东路除安抚使以外文臣武将背锅,领兵马入城平乱,怎么也交待得过去了,王黼这般作态,到时候只会倒霉得更加厉害,他连拱手告辞都懒得做了。举足就要走,王黼下一句话就让吴玠脚步停下来,“河东路文武,加起来也没有某王黼一人对你家小杨将主有用,既然王某人准备为你家小杨将主所用,再去与他们往还,还有什么味道?本官在这安抚位上不动,杨将主在河东行事。才有最大便利!你以为换一个安抚过来,有所提防戒备了。你们还那么容易让他就范么?更不必提本官曾任宰辅,名满天下,在朝中根基之深,更非你家小杨将主可比!得王某人效力,你家大人,应是喜出望外!” 吴玠可再也没有想到。王黼请他借一步说这个冲击实在太巨大,他本来设想过和王黼一会到底该怎么应对,不管怎么个情形,吴玠自信都能应对,刚才王黼如此刚严。也在吴玠的设想当中。 王黼既然要倒驴不倒架,他吴玠和何吝于撒赖耍泼?反正俺们晋阳军你王黼是压不服了,河东路上下,只有借重俺们晋阳军处,反正此间事情,再不是你吴安抚说了算了,对汴梁那里,你王黼也再别想一手遮天。 再说得着实一点,对一个注定要倒台,基本上不可能回到大宋政治舞台前排的人物,还有什么好怕的,怎么样都能应付有余,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结果竟然是如此,前任宰相,现任河东路安抚使,在士林当中有如此名声,他在大宋呼风唤雨的时侯杨凌还不知道在北地哪个角落苦苦挣扎的王黼,竟然要投靠杨凌! 这等冲击之下,吴玠也只是怔怔的问了一句:“为什么?”王黼哼了一声,脸上神色有些难以形容,有放松,有决然,也有不安,甚而还有些恼恨,重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后就是木然。 “某到今日非易,已经在汴梁为同辈担了一次责任,这次也该只为自家着想了,当日从汴梁出外,同辈中人少有为某奔走的,反倒是有些庆幸都门当中腾出一个位置,我也只当罢了,反正想无非三两年之内,就能回转都门,又何必去计较这个?此次河东变故,若某真的栽下去,却再没有复起的机会。既如此,又何必让他人看我的笑话,不如努力自救……要稳住河东路,要稳住自家地位,现在非晋阳军不可。”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找到杨凌门上……就在不久之前,某已宣之众人,要与小杨将主联姻,此刻无非就是更坐实一点,不必用什么联姻手段来遮盖颜面了,自家效力就是。”王黼当真是将一切都看开了,将政治交易说得如此的**裸。 吴玠却还有些不习惯,大宋士大夫自矜风骨,已经有百余年的时间,哪怕吴玠这等老兵痞,对士大夫阶层也有一种下意识的仰视,特别是如王黼这等素有声名之辈。 现在王黼却将一切装饰都扯下来,对吴玠而言,简直有一种美好事物破灭的心痛,非常失落的说…… 他情不自禁的就低声嘟囔一句:“安抚的声名,士大夫的风骨……” 王黼冷笑一声:“朝中党争一开,就不必谈风骨了,君子群而不党,自然有浩然气在,现今朝中,但论立身何党,只要不是自己一党中人,不论何事,便群起攻之,自家一党,如何蝇营狗苟,也曲加优容,什么风骨,现在说起,不是笑话么?只好用来蒙混一下他人。只不过有人身在局中,却是连自家都蒙哄住了……” “更兼当今圣人,杂用幸进,选人之途早坏,但得宠信,便可平步青云,有心之人,更奔走贵盛门下无有虚日。当日王黼门下,却有多少口谈心性的士大夫?就是我辈一党,还不是曾投靠隐相,在其门下奔走,以应对老公相一党中人?”(。) 第四百一十一章 收网(完) “权位这上头,某早就看得透了,某既然能为隐相奔走,又如何不能为小杨将主奔走?某自信身在位上,尚能做些事情,现在倒了岂不为其人所笑?” 王黼这番话说得更是肆无忌惮,将一向深藏在心中的种种怨气全都倒了出来,王黼毕竟是久历宦海,学问历练都不算坏的人物,虽然曾为宰相,但兵事上头实在不拿手。 但是对大宋的政治生态,实在是观察分析得精到万分,所谓大宋养士百年,读书人个个都有风骨。朝廷善待读书人,给予读书人崇高政治地位,所以这些士大夫才以全部忠心本事回报给这个朝廷。 朝廷不杀士大夫,所以士大夫就都以国士报之,无非都是后世一些稍微多认识几个字,就以士大夫而自许,将自家一点幻想投射在宋朝上面以自况而已,一个政权,一旦开始党争,这政治就没什么干净的了,身在其中之人,就更谈不上什么风骨气节了。 若说大宋中期之前,还有一些气节可称的士大夫,那么自从王安石变法,党争拉开序幕以来,已经几十年下来,所有身在其中的人,早就滚得一身都是黑。 到了赵佶即位,连最后一点正常的政治生态都破坏殆尽,党争之外,还夹杂幸进,还夹杂好大喜功,还夹杂什么正事都不做,还夹杂激起民变几乎朝代前面几个皇帝总和,还夹杂最后将一个帝国,以几千年未有的速度,再最短时间内赔得干干净净! 真实历史上北宋灭亡,南逃之人寥寥无几,多在汴梁跟着张邦昌维持。看局势向着什么方向发展,看自家能不能卖一个更好的价钱,康王别立中枢,一开始就靠着内臣,靠着一些如苗立等军将勉强撑起一个局面,当日开封名臣。或者在北,或者南逃之后也只观望不起。 这些士大夫们的气节,又在哪里? 说极端一点,谁要将北宋所谓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夸到天上去,指着他鼻子骂你们全家都绝对不会错,现在整个社会都能接受相当教育,只看你想学不想学而已。 还将这种靠着垄断一点知识就想永远骑在别人头上,让群二狗子永远随自家脚步的统治方式当作什么救世良方,不是别有用心。就是孩子你上人当了。 一旦看破,王黼就真觉得无所谓,倒是吴玠在旁边一副错愕到了极处的模样,王黼笑笑,一摆手:“本官是安抚,自然是本官来给你号令入城平乱,这再着实不过,何必去和河东诸官搅成一气?人多嘴杂。再难成事的,快些入城平乱罢!耽搁久了。太原当真烧成白地,却是你和小杨将主的罪过了……至于如何措置本官在河东与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接纳本官的投靠,用什么方式接纳,这都是小杨将主拿的主意,你不必多想。想也没用--------快去平乱罢!” 吴玠哼了一声,他也想明白了,王黼说得不错,是不是接纳王黼投靠,如何接纳。河东之地将来事情如何布置,他吴玠听王黼的还是王黼听他吴玠的,这都是杨凌的事情。自家想那么多有什么用?现在平乱要紧 !不过他还有一个疑惑未解,当下沉沉的看着王黼,眼睛一眨也不眨,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这句为什么却问得有些没头没脑。 王黼却知道了吴玠的意思,他的笑意也变得有些苦涩,沉吟一下才低声道:“大宋没有传代的权臣,小杨将主此心若是只为大宋呼风唤雨之一世权臣,则老夫为他奔走何妨,无非就是又一老公相耳,若是……那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老夫也看不到了,由河东可知天下,如今大宋实则是风雨飘摇,为身家计,实需一强人砥柱中流,更需要眼前这一支强军,遍布边塞,否则异日的太原,就不是这般乱处,某看明白了,鞑子打过来不是耍处!” 说着他手一指,正指向在雪原中静静布列的晋阳军大队,王黼又苦笑了一下,声音放得低得不能再低:“将来拥兵能到哪一步,再看看罢,走一步算一步。” 吴玠问得隐晦,王黼也回答得直爽,今日话说到这个份上,王黼也再不遮遮掩掩,既然要投靠杨凌,还是直抒胸臆以做取信罢,以前在汴梁王黼还没有切身的感受,现在到了河东之地安抚一路,一个现在还说不准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的边地入寇消息传来,就让一路大乱,太原府还引起了如此大的变故。 大宋的虚弱,可见一斑,这个世道,越是拥强兵,越能有作为,杨凌自从起家以来就一直明里暗里,牢牢把着军权不撒手,看来是早就看明白这一点,在河东凭借晋阳军这支强兵,凭借杨凌在燕地表现出来的那种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手段,将来成为不下于蔡京的一代权臣,看来还是有几分可能的。 王黼投靠如将来如蔡京一般的人物,也没什么丢人的,他不是还欣然在梁师成门下奔走过?此刻汴梁都门几位贵盛重臣门下,士大夫们在哪家不是拥挤得乌泱乌泱的?世道就是这样,我王黼卖身投靠不丢人。 既保住现在权位,还有将来指望,王黼不过五十多岁,虽然自称老夫,但是在大宋政坛上还有些时日可以熬呢,可是杨凌如果别有野心,王黼也说了,到时候如何抉择,自家看要看一看形势如何。 不过在他看来,以杨凌聪明,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大宋百余年来养成的统治阶层基础已然极大,你在这个范围内上位做权臣,还没什么问题,再有其他非分想法,以杨凌根基之浅薄,还是别指望了罢! 话说得太透,到了后来,高坡之上对视的吴玠和王黼两人都变得默然,心里面不知道怎么的,都从里向外渗着寒意,以王黼和吴玠的阅历与聪明,一般人都能看个十之七八,可是这个小杨将主,却实在看不明白看不透啊……(。) 第四百一十二章 风雷齐动(一) 北风漫卷,在应州城塞之上,岳飞站在城墙上最高的一个石垒箭楼高处,负甲按剑,默然看着周遭白茫茫的一片山川大地。 城内外朔风卷过,将他身后战袍高高吹起。 城墙之上,晋阳军士卒默然巡守,在一片银白当中,这些军事身上衣甲显得分外冰寒森然,城墙内外,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有一种郁结之气勃然而生。 从居高临下的应州关城堡寨朝下看,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军寨城塞形成了完善的防御体系,将由东北面而入河东最要紧的一条道路卡得严严实实的。 这浩大的重整防御工程,都是在雪落之前,岳飞督促麾下儿郎,再加上大批民夫,拼命干出来的,到了此刻,已然是粗具规模,河东路边地防御体系,再不若过去几十年那般,几乎是完全敞开,毫不设防的。 可是这个重整起来的防御体系,此次却没派上用场。 这个连绵城塞堡寨形成的防御体系所俯瞰的山间通路,偶尔可以看见一队人马或南来,或北往,自由通行,毫无阻碍。 河东边地州县,现在也由这些人马纵横,虽然穿过应州城塞所控制的这段通路之时,不管往来人马是什么样的规模,都不敢有半点嚣张狂妄处,偃旗息鼓,甚至连兵刃都收起来,快步从这里通过,不敢稍有耽搁。 而且应州城塞现在屯兵数千,左右州县都无依托,可称孤军,也没有一支人马赶屯在应州左近三十里内,毕竟寰州,朔州还要留人镇守。否则被前辽残余起了野心,就得不偿失了,在这里,偶尔但有应州中出一队人马四下巡视,往来队伍都赶紧避道,避不过去的就赶紧下马屏息等候晋阳军上下通过。再老实恭敬不过。 女真兵马到了这里,已经是过万了,可是其中真正的精锐也不过就是数百人,其他的不过就是手无寸铁,甚至削了木棍的难民被裹挟而来,要打杀了女真兵马早就是可以动作,可是岳飞没有下令,对下层军将来说,其实也觉得是无所谓的事情。 那些西军出身的。更觉得司空见惯,西军哪年不报个几十次入寇?一旦有入寇消息传来,沿边军马就要粮要饷,陕西诸路转运使就得支应,若是沿边军州来了个不可心的文臣知州知县,也许还要报几场败绩,号称丢了一两个军寨,让上司知道这个文臣人地实不相宜,赶紧调走了事。 晋阳军要生存下来,司西军故事,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对于北地出身的晋阳军军将士卒而言。更是只知有岳将军,还有最得军心的小杨将主。强求他们忠于其他人,毕竟到了现在,都是杨凌在一力为他们求一条活路,想想让其他士大夫掌军就实在是不现实的事情,北地早乱,拥兵之人各各自重。更是寻常到了不能再寻常的事情,晋阳军这般还算是束手束脚了。 饶是心里面想得过,晋阳军这几千屯在应州的军马,还是有些郁结之气。 俺们晋阳军地位,是靠打出来的。现在却用这些手段自固,这日子倒什么时侯才是了?如果说原来是全然的理直气壮,对朝廷不公手段满腔悲愤之意,那么现在大家私下里谈起来,总觉得有些讪讪的不是滋味。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岳飞。 如果没有岳飞这个主将,晋阳军这几千人马,恐怕还不会气氛如此低沉,人人觉得不是滋味,不管是哪个军将,也没想到杨凌会带领他们造反,无非就是想保全晋阳军而已。 将为军中之胆,为军心之所系,自从岳飞避让,将全军收缩至应州城防御体系之内以后,岳飞就惊人的沉默下来,经常一日之内,说不上一句一日接着一日,全都如是。 主将如此,全军气氛又如何高昂得了? 一众军将为这等气氛所煎熬着,忍不住都在心里嘀咕:“直娘贼,小杨将主还是保住俺们这支军马地位之后,照常带着俺们去打仗杀鞑子罢!若是如此,心里也直得过,好过一日接着一日的这般熬人!反正俺们现在功名富贵,都是马上取来,将来如何,也还是靠着马上厮杀也罢!囚攮的,朝廷要不是非要折腾俺们晋阳军,打算折腾干净拉倒,何至于此?俺们都跑到这最北地方守边了,还不放过俺们!这些读书读出来的相公们,不找俺们这些军汉的麻烦,难道就会死?” 底下军将们牢骚发过,也就如此,一日日的还是正常度日,反正大家都是听号令行事,前几个月辛苦,大家都熬得又黑又瘦,睡也不踏实,现在在城内,风吹不到,雪盖不着,城中存粮丰富,也饿不着,日常巡视操练之后,就能踏实休息,反而将一众军将士卒前些日子亏乏的精力补回来了,人人都养得壮实了一些。 除了岳飞…… 这些时日,岳飞飞快的憔悴了下来,原来在他身上还能看到的一点年轻人的稚气,现下已然打磨得干干净净,每日按剑挺腰矗立城墙之上,瘦硬得如一块北地岩石一般。 内心煎熬,无一日或止…… 出乎杨凌韩世忠等相当了解岳飞之人的意料之外,这煎熬不仅仅是因为此次行事,违了岳飞的忠义本性,违了他对这个朝廷的忠诚,这上面虽然有折磨他处,但却并不是全部。 最让岳飞痛苦的,是河东边地生事之后的事态发展。 一开始最多不过数百女真人,转眼之间,就将应州周边县城搅得稀烂,阳曲县更是打马一冲就拿下来了,到处州县堡寨,无人敢稍加抵挡,就算还有点驻泊禁军残余,都丢了自家该守御的地方,拖家带口的都冲着南边跑,那些平日里争功的文臣,跑得比谁都快,再也不颐气指使。 要不是事先有所准备,要不是有晋阳军在这里盯住,这边地州县早就被这数百女真全部打下来了,沿着,深入便是雁门关,便是便是太原府,便是整个河东!(。) 第四百一十三章 风雷齐动(二) 瞧这个架势,最多只要三千人马,耀武扬威与太原城下,是毫不为难,理所当然之事。 大宋边地,除了陕西诸路屯有重兵,这等险要所在,竟然一丝一毫的抵抗能力都没有! 要是岳飞知道太原府不等一兵一卒加之,就自家乱了起来,估计得在这应州城之上,痛彻心肺的放声一哭。 这朝廷叫了多少年的丰亨豫大,这就是当道诸公的成就么?至少在武备上,大宋已然虚弱得一碰就倒,北面女真崛起,又何止数十倍与此次作乱人马,其精锐凶悍之处,更是远在这次出来试探的数百人马之上! 大宋到底能拿出多少军马,拿出多少勇武敢战之士,来抵御这来日大乱? 当道诸公,怎么对这迫在眉睫的危险无一丝一毫的感觉,好容易晋阳军来河东戍边了,却还要晋阳军削弱自溃而后快? 这大宋究竟怎么了? 难道只有靠着小杨将主的断然手段,才能做些准备,应付将来必有之变? 可小杨将主这般举动,也不是自家所想看到的……可是时势如此,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但愿小杨将主能一秉本心,还是想带着俺们这支军马,将来当在铺天盖地而来的鞑子胡骑面前! 这大宋究竟怎么了?竟然要指望小杨将主这等南归之人一个人在这里拳打脚踢的挣扎行事?大宋养士百余年所作育出来的当道诸公呢?大宋每年数千万贯军饷养出来的人马呢?眼下这位号称即位以来,国势远迈前代的圣人呢? 俺岳飞想踏实打仗,也愿意在疆场死战不休,可什么时侯才能让俺岳飞能毫无挂碍的拼死,而不是在这应州关墙之上,一日日的忍受着内心不曾休罢的煎熬? 想到深处。岳飞蓦的大喝一声,呼喊之声远远传去,周遭风雪一下卷动得更加厉害起来。城上城下,甲衣冰寒的巡守战士,全都抬头看着这又瘦又硬的身影! 将主,将主。你卷起的这河东风雷,已然如此,在汴梁,大杨将主身为朝廷枢密,也是配合你行事,想必汴梁也是风云齐动,但愿这雷霆,早些发作,早些了结罢。小杨将主,大杨将主,但愿你们能拼出个让俺能安心去死的世道出来! …… 太原府城当中,一片劫后的景象。 城中升起的火头,一处处都没扑灭,此刻冒着袅袅残烟。原来居于此的百姓,蹲在灰烬之上,翻检着自家残存下来的家当。 家家门户都闭得紧紧的。往日热闹的三街六市,冷清寂寥得有如鬼域。路上满满的扔着的都是抢掠失散的破烂器物,寒风一卷,雪粉将这片零落掩盖了半截。 马蹄之声,在全城四下都响动着,却是一队队背着黑色晋阳军牙旗的甲士,绷着脸在全城四下巡视。几个各条道路汇聚的宽阔处,一排排一群群的跪着被晋阳军擒获的闹事之人,其间有从牢城冲出来的配军,又街市上的游手闲汉,还有些不合一时贪心。跟着顺手抢点东西的倒霉家伙。 这群人为晋阳军刀枪齐出的押着,垂着头挨冻,没一人敢吭声,就等着这些凶神也似的军汉发落自家。 这晋阳军,不知道怎么就掩到了太原府城,一下又奉安抚使号令入城平乱,队伍一撒开,顿时就控制了太原府全城,闹得再厉害的乱徒,也毫无抗手的能力。只有运气实在逆天的,才跑掉了三两个,其他的差不多全数束手就擒,一队队的押到一处。 不要多久,到处生烟起火的太原府城就安静下来,城中百姓恍然觉得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异样,要不是看到街市上还有骚乱过后的痕迹,都不敢相信刚才突然全城就陷入了狂乱当中。 城中驻泊禁军,弓手衙役土兵,这个时侯也终于冒了出来,在城中收拾尸体,扑灭余火,清理道路,还遣人敲锣巡城知会,近日之内城中戒严,城中百姓不得轻易出门,日常生活所需,会择地草草设立一个米市柴市,每日开放两个时辰,百姓们到时候前去采购每日吃用之物,到了晚间,就严禁街上有行人出现。 本府通判,还有提点刑狱司,转运使司,常平使司的属员,这个时侯就在一处处的统计伤亡,计点损失,查拿奸垢,大宋是个官僚社会,这些文书工作是少不了的,第一时间就要回报到中枢那里。 这些本府的人员,在途中看到晋阳军巡视队伍甲叶响亮的经过,都畏缩的避道,这些身强体壮,装备精良,多骑着高头大马,一看就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厮杀的军汉,实在让人心底有点冒凉气,哪里是平日里看习惯了的本路驻泊禁军可比?往日里轻视军汉的架势,这个时侯实在半点都将不出来。 就连类似县令这样的官员,遇见晋阳军队伍经过,都避开一下,骑在马上面,呆着脸看甲士默然从他们身边经过。 一个县令所用幕僚还有点摸不清状况,在他县令旁边哼了一声:“武夫跋扈,又是藩镇气象!这如何看得下去?满城诸公,就无一人说话么?难怪昔日安抚要断这支军马接济!再这样下去,岂不是都要爬到我辈头上了?” 这县令狠狠盯了自家幕僚一眼:“这些话再也休提!现在河东路当道诸公,乌纱都捏在这晋阳军手中,谁还想去得罪他们?本官这县令做不做得下去,还真就靠着这些武臣了,这个世道,难道你还以为是从前了?” 在本路转运使司官衙当中,劫后余生,惊魂初定的本路地方官员,不及回家各自收收惊。又赶紧齐集于此,围着隐然为诸官之首的太原知府张孝纯,等着最新传来的消息。 张孝纯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前些时日,叛乱生了的时候,张孝纯正好去了陕西路督促粮草转运,现在刚一回来,太原城的动乱就平息了,众人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只有吴玠和杨凌知道,张孝纯和晋阳军一直以来都是必经和睦的,大乱将起,怎么都要将这位知府摘出去,只不过张孝纯也没有想到,最后乱起来的,竟然是太原自身,杨凌甚至都没有发动自己的后手。(。) 第四百一十四章 风雷齐动(三) 张孝纯主持这场会议,原因无他,河东路本处发生的事情,要奏报给朝廷知晓,论功论罪,都在这个奏报上头,里面实在是大有文章。 现在河东路已然糜烂,这个抵赖也抵赖不了,诸官也自胆寒,再不敢睁着眼睛梦呓般说河东路安若泰山,要没有精兵强将镇守,大家本路服官,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这局面,无论如何遮瞒不住了,既然如此,河东路最要紧的就是唯一能用的军马晋阳军了,这不比以前,比如说陕西几场大败,朝廷还能从都门抽调禁军去支援充实,现在河东路要乱,晋阳军再指望不上,朝廷想凑些军马来稳定局面,不知道要花多少气力,花多少时间!耽搁下来,还不知道河东路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河东路,又对汴梁取居高建瓴之势,河东不保,汴梁危殆! 晋阳军要还能派上用场,朝廷也只能指望晋阳军来保住河东了,可以说晋阳军说什么就是什么,要什么朝廷就得给什么,和晋阳军不对付的文臣,就得以人地不宜的名义赶紧弄走,晋阳军要保住谁,谁就能安安稳稳,半点油皮都不会擦破。 说起来也可笑,大宋压制武臣,摧折自身战力,百余年来,一以贯之,到了最后,压得自家没多少得用兵马了,最后仅剩一些战力,倒成了宝贝! 一切都为了稳住河东局势出发,一切都为了至少将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撑过去出发! 本来这场变故,说实在的和河东路本地官儿们关系不大,断晋阳军接济是王黼的事,引发晋阳军军心不稳不肯力战,女真突然深入河东也是王黼的事。就是太原府城这场骚乱,直娘贼也是王黼惹出来的事情! 正常来说,只要大家竭力支应好晋阳军,这黑锅,大家要背的份量不多,以晋阳军和王黼之间的仇隙。还不是有什么都朝他们头上推?晋阳军再能说大家几句好话,说不定什么处分都不会有,再混点军功,说不定还有超迁的指望。 就为这个,城中官员等一干人干脆就和王黼撕破了脸,王黼什么与杨凌联姻的话,大家都嗤之以鼻,这家伙,看来是急疯了心。大宋官场,将来再没这么一号人物了,大家只情不用去理他。 谁也未曾想到,王黼和晋阳军一碰面,并没有弄出什么鸡毛鸭血的争斗场面,王黼架子还维持不倒,又将吴玠扯到了一边去,唧唧哝哝的说了一阵。转头吴玠就入城平乱去了,王黼也气度安闲的回返自家衙署。说是要准备对朝廷的奏报去。 这下大家顿时坐不住,这还有天理没有?难道王黼真的在这几日之内,和晋阳军背后的**oss杨凌联手了? 要是晋阳军和王黼联为一体,王黼要脱罪总得找替罪羊,还不是着落在他们头上?晋阳军在一为王黼背书其事,朝廷正是要用晋阳军的时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河东路之事都是王黼搅出来的,最后却让大家顶缸,这叫人如何受得了? 当下如兵马副总管和最跳的运转使一行人就要去寻吴玠说话,谁知道吴玠却进了安抚使衙署。推说军务紧急,此间军情要赶紧回报枢府,将来再一一拜会诸位官人,吴玠如此,诸人心都凉了,若是不与王黼一体,何必进安抚使衙署? 去寻晋阳军其他军将说话,然则一是凑不上去,二则看吴玠令出则行,军中主事之人就他一人而已,其他军将在这上面济不得事----这也是朝廷忌惮晋阳军处,在其他军马当中还有个大小相制,晋阳军却是高度集中,正是不合大宋向来法度的一个怪胎,难怪孜孜以求的要削弱瓦解这支军马。 诸人最后只有齐集张孝纯官衙当中,相对愁眉不展,想不出个什么法子来,他们当然也有各自渠道,可以对朝廷中枢解说,但是此时此刻,还拧得过王黼和晋阳军合流么? 最后百般无奈之下,不知道是谁突然提及,自家和那个阳曲县令同年,似乎还有点交情在,这位县令是经历阳曲失陷的要紧人物,也随两位大佬进了安抚使衙署当中,看能不能从他哪里打探出点消息出来。 这个时侯,也只有病急乱投医了,赶紧遣了他去寻那人,其实也是没太大指望了,只是诸人还有些不甘心,只能还候在这里,默然而对。 这一等,就是等了许久,有人已经再耐不得,准备起身告辞走人,最后论责到自家头上,无非就是贬官再调个地方罢了,好生活动一下,只要不去弹丸之地监茶监酒,咬咬牙熬几年就是,不然还能如何?王黼和晋阳军都有覆雨翻云的本事,他们可没有这些大佬们的手段,最后只能认倒霉罢! 还没等人起身告辞,就听见门外传来通禀的声音:“王县尊到了!” 一直默然而坐的那位运转使猛的站起来,几步迎上去,还没见着人就朗声而笑:“王兄何来之迟?牧民边地,叠经忧患,再机智得脱,正当为王兄贺,却劳吾辈在此久候!” 这运转使一向是高傲的人,王黼的帐都不大买,对一个从八品的县令如此客气,也算得上是破天荒了, 这网线了一脸古怪神色,走进来规规矩矩的和诸人见礼,诸人看着这又黑又瘦的县令,面上都只情客气,心里也感慨这家伙当真命硬,自家县治沦于贼手,看来也不会被追什么罪责,将来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处,自家这班人还要客客气气的应对,人的命数穷通,当真是说不准的事情来着。 好在此人也没在诸人面前拿什么架子,行礼完毕就诚惶诚恐的道:“适才吴将军行行文与枢密,下官也附于其后作为见证,诸位大人见召,本不敢延迟,然则军情紧急,只能劳张知府,运转使和诸位同僚久候,其罪实深,下官惶恐万分。”(。) 第四百一十五章 风雷齐动(四) 张孝纯一笑,亲热的延王县令入座,摆出一副促膝谈心的架势:“河东本路事,本官添为知府,也当回奏于朝廷,此刻正要借重于晋阳军内定河东,外击贼寇,要是在这奏报上与晋阳军回禀军情有什么出入,那就须不好看了,王兄,可能与运转使与诸位大人分说一二?这情分诸位定然记在心中,将来必有回报。” 张孝纯其实比阳曲县令更知道其中情形,说到底,这县令只不过是一个还没得到信任的小仔,而张孝纯却更像隐居在河东黑幕之后的带头大哥,王县令并不知道,这个时候撇撇嘴,果然是问这个,不过他得了吴玠吩咐,本来就是来泄露一二,来安河东路诸官之心的,现在王黼虽然说要投靠,但是杨凌到底如何决断还没过来,晋阳军在王黼和河东路诸官之间都得不偏不倚,谁也不必得罪深了,但是现在要保谁,却也不用,这到时候都要用好处一一来换的! 现在王县令已经是坚定的晋阳军门下走卒,王黼这等大人物都低头,自己一个从八品小官儿还谈个屁的士大夫气节。 面上却还是诚惶诚恐:“下官如何当得知府这般客气?下官前来,也得吴将军知会,晋阳军上下本为武臣,只有奉命讨贼的本份,如此行事则是大逾本份,非武臣所能为之事,此次回禀枢密,只是军情,边地有万余女真游骑一部入寇,州县陷落,应州被围,太原同时生乱,晋阳军一部奉命平定太原府城变乱,将来机宜。还请枢府指示,就是这么多,没有什么其他的。” 这份晋阳军拜发的正式军情奏报,可谓含含糊糊到了极处,边地陷落,见阵情形如何?为何要退保应州城?奉命平太原府城之乱。又是奉谁的号令?全都没有说清楚。 然则上面也不会计较这个,河东路这个事情如何闹起来的,守军不战,应州不战,太原乱生,中枢很快也会知道底细,再不至于这个时侯还要继续得罪晋阳军的,将来杨凌要通过晋阳军拉谁打谁,也留下了足够的余地。 此刻晋阳军的立场。已经再分明不过,谁也不偏向,这运转使皱眉听着,王县令语中未尽之意,他一听也就再明白不过,王县令此来,也不过就是为吴玠传话,来安诸官之心。省得诸官以为他偏向王黼,干脆来个鱼死网破。纵然扳不倒晋阳军,到底也是麻烦。 晋阳军还是在等他们背后站着之人做出决断! 看着周遭诸官还要七嘴八舌的想问王县令什么,张孝纯已经起身,做出送客姿势:“王兄现在参与军务,责任甚重,本官就不多做留难了。请代为致意吴将军,晋阳军河东行事,地方官署佐吏,一定全力配合,变乱才定。诸事繁多,就不留王兄了,此间事了,再好好与王兄往还。” 王县令任务完成,早不愿意在这里多耽搁,顿时起身行礼就告辞,跟屁股后面着了火一样,诸官愕然,都看向张孝纯:“大人,这是为何?再问得详尽些也好?通过这此人,未必联络不上那吴玠?” 张孝纯冷笑:“以为此间事还是我辈能做主么?就是王黼,也是无能为力了,只能杨副使能那里做出个决断来!不仅仅如此,估计现在汴梁也开始风云卷动,那里可还有一个大杨将主啊,汴梁局势之复杂,又岂是小小河东路比得上的?在本官意下,汴梁但要出事,便是大事!诸位,我辈静候便是,这个世道,宦途风浪险恶,能退下来,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 在安抚使衙署当中,王黼在自己书房当中,看着李邦彦拟好的奏报,细细再过目一遍,半晌之后,疲倦闭目:“就如此罢,拜发出去,也不必寻门路了,通政司什么时侯送到东府,都随他,不必着急。” 李邦彦坐在下首,有些讪讪的,本来王黼眼看不妙,他都未曾朝王黼面前凑了,突然看王黼居然和晋阳军甚或他们背后的杨凌看起来真的有所联络往还,李邦彦顿时又燃起一丝希望,老着脸皮又转回来。 王黼也不为己甚,只是吩咐了一句让他赶紧草拟一份对朝廷的正式奏报,回禀河东路确实情形。 李邦彦匆匆拟好,王黼不过扫了一眼就认可了,这反倒让李邦彦有些愕然,试探着问道:“安抚,是不是再与吴将军联络意下,让他联衔与安抚入奏?就是文武殊途,也要知道吴将军如何回禀与枢府,看是不是与安抚所言划一……再说学生此刻心尚未定,遣词用句不见得安稳,还请安抚再留意一下……” 王黼摆摆手,疲倦的开口:“不必了,吴玠奏报去西府,本官奏报进东府,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事情,如何联衔?和吴玠说得一样不一样,也没什么相干,反正现在本官的奏报,朝廷不会依着本官的奏报行事的,说得再花团锦簇,也是无用,文字什么是不是安详得当,更是末节了,你文牍上面的本事,本官也信得过……” 李邦彦应了一声,终究还是不甘心:“安抚,吴玠既然暂居衙署,可见善意,难道就不能……” 王黼嘿了一声,摇头起身:“现在都看那位小杨将主了!是不是保本官下来,全是他的决断,我辈坐听而已……吴玠虽然进衙署,也是怕河东路诸官呱噪,却不是真的和本官连成一气了,他还不是杨凌摆在台前的?一切都要听他的才能行事!吴玠谨慎,在这上面分寸把握得好,不必去自寻没趣了……” 李邦彦点点头,看王黼疲倦,只好起身告辞,临出去的时侯又回头迟疑问了一句:“那汴梁……” 王黼哼了一声:“杨凌想一手遮天,彻底站稳脚步,却还没那么容易,汴梁必然还有一场风雷,这场变动,只怕河东路之事,都要瞠乎其后!现在我辈已经无能为力,坐等就是……不过要是买谁能胜,本官倒是扑那杨凌……”(。) 第四百一十六章 风雷齐动(五) 王黼这句话其实也是无可奈何,此刻他不赌杨凌赢,还能赌谁?就是他自家发的奏报当中,除了为自家开脱之外,更是竭力为晋阳军那些不听号令之事开脱,不过到时候当道诸公有多重视他的奏报,那就是说不准的事情了。 李邦彦去后,王黼缓缓起身,走到院中,看着头顶苍灰色的天空,神色凝重。 …… 杨凌所在之地,把守得一向谨严,只有更棚当中,偶尔显露出一丝灯火,照亮了巡夜亲卫的身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分,一骑快马踏冰践雪之声,突然远远传来,惊动了在更棚旁边拴着的一条黑犬,汪汪的吠叫起来。 转瞬间十几支火把都亮起来,将来路照得通明,十几名长大汉子不知道刚才藏在哪里,都拿着铁尺迎了上去,饶是这等顶层居所,轻易动不得利器,然则看这十几名守夜汉子动作,哪怕就是凭着铁尺,等闲百余人也别想冲过此间,直入杨凌所在的别业深处! 来骑转眼间就被火把照亮,马上汉子看来是识得人,压低声音焦躁的一声招呼:“是俺!” 巡夜之人的领队却回了一句:“关防?” 马上骑士抬手就扔过一块牌子,巡夜领队接过借着火光眼看一下,笑道:“不错,九哥,这一路辛苦?如何了?” 马上骑士同样板着脸回了他一句:“这是你问得的?” 巡夜领队也不生气,笑着点头:“是俺问得差了……将主今日就在别业之内,你将马交给马厩李三处,他自然会照料,俺着人穿先通传……事情了了,自然有热铺热汤等着你。一切不用烦心。” 马上骑士拱手抱拳:“二郎,多谢了,改日再见,俺再请酒!” 不要多长时间,已经有人直入杨凌居所,悄悄将他唤醒。杨凌今日却是独睡----谁都知道杨凌这段时间都在忙大事,连马小英都不敢来打扰他,杨凌本来就睡得不踏实,一有亲卫在床头轻轻召唤,顿时翻身就其,一点没有迷迷糊糊的样子,皱眉就问了一句:“何事?” 那亲卫低声道:“太原来人。” 杨凌双手用力,狠狠的搓了两把脸,跳下榻来:“掌灯。传来人进来!叫人准备茶水饮子,今夜不睡了,厩房人都起来,说不定就要赶紧传信去多处地方……都快准备!” 亲卫顿时领命而去,转眼之间他的书房就已经燃起灯火,几名亲卫按剑站在书房门口值守,不相干的人,谁也别想靠近三十步以内。 杨凌一边披衣,一边快步走到书房处。那河东来人满脸疲惫风霜之色,已然在书房门口等候着了,见杨凌到来,忙不迭的行下大礼,也不多说什么,就将吴玠亲笔写好的书信递上。 杨凌点点头。温言抚慰两句,就命他下去休息,走入书房,才将书信拆开,凭窗细细而阅。这个时侯今日不当值的汤怀也被惊动,扎束整齐而起,佩剑来到杨凌书房外,几名亲卫看汤怀到来,不敢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汤怀也点点头,低声问了一句:“太原来人?” 几名亲卫都点头,汤怀嗯了一声,并不靠近书房,交待一句:“这些时日关防加倍紧密一些,却不要给外人察觉出来了,河东往来的情形,更要遮掩干净,都仔细一些!” 还没有交待完,就听见书房当中重重一拍几案的声音,笔墨纸砚都被震动,各色声响连成一片,杨凌虽然强自按捺住自家激动的情绪,汤怀是在他身边跟老的了,如何又看不出杨凌此刻,心中其实翻滚得跟一口沸腾的汤锅也似? 就是汤怀,也是几乎喘不过气来,终于发动了?河东那里,天大的事情已经做下来了?不要几日,汴梁那里,还不知道震动成什么模样! “汤怀,某是信得过你的,你立刻拿着某的书信去汴梁,让杨大哥在都门收手,什么也不要做了,这个时候多做多错,形势已经在掌控之中,另外,杨大哥如有不测,你安排数十甲士,怎么也要保证杨大哥安全。” 杨凌仿佛读出了汤怀心思,嘿嘿一笑:“比起来日汴梁雷霆,河东之事,也只有瞠乎其后,汤怀汤怀,你等着看就好了!” 汤怀躬身一礼,快步走开去行事了,杨凌却再有些按不住胸中激动情绪,快步在院子里面走动,还将襟口扯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冬夜冰凉的空气,忠心耿耿的貂帽亲卫,警惕的按剑远远跟着。 终于要开始了么?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牵扯最广,动作最大,赌得最狠的一局?杨可世在汴梁动作太大了,这太危险了,都门兵甲不兴,杨可世无可用之兵,一但为文臣发狠,恐怕有性命之忧,前朝狄青故事犹在眼前,不可不防,更何况,杨凌对于这些大头巾实在没什么信心。 现在的局势虽然河东这边已经了了,可是都门那里还不知道情形如何,其间凶险难测之处,有时候稍稍向不利处想去,杨凌自家都忍不住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可越是这般,越有些情不自禁的兴奋。 这大宋号称数千年未有之繁华,号称中国历史上文明的顶峰,可身在其间,杨凌呆得越久,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杨凌毫不怀疑,大宋到了这个时侯,创造出了前人难以企及,就是后世也追思不已的精致文化,汴梁繁盛,在这个时代可以对着全世界炫耀,将大宋之外的地方,甩出何止十万八千里。 可是一种建立在何等脆弱基础上的繁荣和富庶?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日里只是竞逐游玩,每日里只是歌舞升平,当道诸公,只是党同伐异,只是蝇营狗苟,那个高高在上的圣人官家,却还在随意所欲的播弄破坏着这个帝国赖以运转的基础。 就在不远的将来,血海将铺天盖地而来,这个发展了数千年文明史上,繁盛到了绝无仅有的民族,就要遭遇民族历史上最惨痛的破坏和羞辱!(。) 第四百一十七章 风雷齐动(六) 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其间竭力挣扎么? 似乎的确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竭力挣扎,对抗着这个昏昏欲睡的帝国! 既然如此,老子就将你们从睡梦中惊醒,不管老子在未来必然会不同的史书上,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老子这么一个穿越客,被贼老天捉弄到跨越千年而来,那么老子就做出点什么来,让这贼老天也目瞪口呆! …… 汴梁这座城市,消息向来是最灵通的,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一个惊人消息就飞快的流传开来,转眼间这个巨大的城市每个角落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茶坊酒肆,太学书舍,官衙吏房,街头巷尾,居室小户,全都在传言,在议论,在惊惶,在气愤,在盘算,在观望。 这则消息传开,汴梁就不折不扣的被震动! 河东边地,突然有女真军马入寇,打破边地州郡,太原府已然戒严,原来用以备边的晋阳军,因为安抚使王黼断其接济,军无战意,一部被围,一部从应州大营溃退。 河东重镇太原府,已然门户大开,得太原府,则就直面京畿诸路,冬季又黄河封冻,从河东直抵开封府,几乎就是一马平川! 晋阳军厉害,汴梁中人已然从接连收复朔州,寰州,应州便是可以知道,当初环庆军大败的气势全部挽回,甚至超越了最巅峰的时候。 现在连晋阳军也不是对手,还能又什么军马来挡住深入的女真军马?难道再将西军拉出来?还是将汴梁城中禁军拉出去沿着黄河布防,和女真鞑子拼命? 就算西军出来勤王,都门禁军那些太爷居然也能派上用场了,可兵连祸结,而且就燃烧在大宋境内。大家就再不能用轻松心态如看待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燕云战事一般应对这一切了,而且打仗嘛,就是有胜有负,胜了还好说,要是败了,女真鞑子。岂不是就直冲到汴梁城下了? 朝廷是怎样选的河东路抚帅,不仅不能激励军心,反而轻易就让一支强军就这么稀里哗啦的垮下来? 大宋百姓都知道文贵武贱,也都习以为常,日常生活里也未必多瞧得起军汉,可是现在薄待这些军汉,却危及到大家的生家性命了,这就是不成! 老百姓们不过咒骂几句,为官做宦的更知道分寸。也知道内情多一些,不大会人云亦云,可最容易生出事来的却是那些每日里在汴梁闲得蛋疼的太学生们。 这些都是为国将来所储之才,自觉得就有指点江山的资格,只要自己用事,天下不足以平也,又是年少喜事,天天就是七十二家正店出入。委实有些无聊,现在突然闹这么一出出来。大家顿时就拍案而起,当道诸公,给骂得狗血淋头,天天在酒肆茶坊瓦子里面佩剑集会,慷慨激昂到了万分,已经有人开始串联准备叩阙上书。请圣人重重惩治河东路抚帅,选名帅重将,赶紧规复河东路失土。 王黼在汴梁还有一处宅邸,这些时日墙上门上,贴的全是痛骂王黼的招贴。宅邸中家人出来撕,却给埋伏在一侧的大群太学生逮住,狠狠揍了一顿,然后大胜而归,仿佛入侵河东路的辽人余孽与女真鞑子,在这顿拳脚下也只能不堪一击也似。 王黼留在京中家人,吓得只能闭门不出,自家将自家关了囚牢,总而言之,汴梁城因为这个消息散布开来,已然坐不住了,整个城市都沸腾起来,上上下下,都盯着朝廷中枢,盯着那位赵官家,看能不能赶紧拿出应对的法子来! 人心浮动,近十年来,臻于极致,这种情形发生,首先因为汴梁城实在不是一个保密的地方,朝廷有什么要紧的举动,上午廷议才毕,下午就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这个城市里面公务员比例实在太高了,到处都可能走漏风声,而作为汴梁中人,不喜欢谈朝廷大事的人算什么合格的首都居民?市井当中扰攘若此,说得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维持着大宋这个帝国运转的朝廷中枢,当然明白实在内情。 河东路文武两途来的奏报,是两日前传到汴梁的,吴玠与本路驻泊禁军副总管联衔奏报先至,河东路抚帅王黼的正式奏报后至。 其实在前些时日,都门当中已经收到些风声了,王黼对付晋阳军是大家都默许之事,朝中没一个人会在这上头寻王黼的不是,激得军心有些不稳,在边地生出一些事端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朝中诸人,很有默契的并没有太当一回事,无非就是些外敌入寇,借贼自重的故智罢了,大家和西军打交道这么多年,在这上头早就锻炼得心理坚强万分,比起西夏还算是个窃号敌国而言,女真人,这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还能吓到当道诸公不成? 而且诸人还有些期待晋阳军将事情闹得更大一些,等到彻底失却圣心,就是自取灭亡了,晋阳军垮台,也必然牵连到那杨凌,都门当中,对他恨得牙痒痒的人,可是不在少数。 有资格参与此局的诸人,人人都在暗自观望,就没有一个人想着行文河东路,让他们切实回禀,边地有警之事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犯边贼寇虚实如何?晋阳军到底是因兵心散乱,不肯出力而败退,还是有纵敌情状?女真入寇,兵马几何? 经过赵佶即位以来变本加厉的党争,空前混乱的行事,大宋作为一个帝国,正常应对突然事态的机能,几乎都告瘫痪了,更不必说最为让人触目惊心的就是,现在作为大宋最高军令兼军政机构,西府枢密院,从枢密使到枢密副使再到枢密院都承旨,一路的空缺下来,就算有个枢密院杨可世,也管不了枢密院的事情! 这种足堪让有识之士一哭的麻木状况,直到两日前奏报不祥的传到都门,才告结束,都门中枢诸公乃至几乎都不知道河东有事的圣人赵佶,这才彻底被惊动。(。) 第四百一十八章 风雷齐动(七) 边地州县陷落,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晋阳军应州守军被围,存亡不知,因粮运不济,应州晋阳军守军一直溃退到主城才算站住脚,当然吴玠打着的是就粮名义,并没有将朝廷断全军接济说破,可字里行间怨气也再明白不过。 河东路的中流砥柱太原重镇,居然也自乱起来,太原府城中有安抚使,有运使,有仓使,有宪使,有驻泊禁军,有弓手土兵,有团练强壮,居然连治安都维持不了!损失财货不计其数,伤亡数百人,几处屯粮被烧毁,要不是晋阳军正移营太原府,奉命入城平乱,但凡有一只入侵女真军马游骑至此,轻轻松松就夺取了大宋河东路最为要紧的河东路! 河东路再如此下去,就有可能全盘溃决,来敌不管是谁,轻松就压到黄河边上,渡过封冻的黄河就是一马平川,可直抵汴梁。 大宋定都此间,本来就是战略上最为巨大的包袱,与辽战事紧张的时侯,数次计议迁都,和辽人一旦缔盟和平,又将这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旧事再度翻拣出来,大家才手忙脚乱,发现汴梁这份繁华富贵,实在是脆弱得很! 河东事必然要应对,可是又如何应对呢? 首先要紧的是兵马,难道再将西军拉出来?将西军动员出来去江南平乱,最后北伐燕云,朝廷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大笔的资财,除了实在没兵马用之外,也是打算好好削弱一番已然有些尾大不掉的西军。 这次西军好容易挣扎回去,已经颇有些再不出陕西诸路的牢骚发出来,想再调他们出来。没有个半年一年的时间动员,想都不要想,那时候河东是个什么局面,简直不必问了,说不定来敌已经逼到了汴梁城下! 历史上女真第一次南下,虽然是勤王。没什么条件好讲了,一切都是从简,西军也来得颇迟,也不是全军而出,最多就来了一半,女真围汴梁之后,西军才出关东而抵汴梁,女真撤围而去之后,接老爹位置的钦宗又轻易的将西军投向被围太原方向。结果一战主力败亡,女真飞快反扑,第二次包围汴梁的时侯,西军余部基本上就动员不出来了,这些余部,后来就成为南宋时期的吴家军,陕西残余地方,连同四川。就是西军余部事实上藩镇割据之地。 兵马上头,想来想去还是要打晋阳军的主意。吴玠的奏报当中,暗示得再明白不过,因为进驻河东以来,上下薄待,军无战心,才退保太原。要是能维持晋阳军地位,河东事还有转圜余地,晋阳军可以一军独自力战,成败利钝虽不敢确保,但总能阻挡来敌让其不过黄河。直抵汴梁城下。 议事诸公,都觉得丧气,虽然晋阳军要是可用,至少能为朝廷应变争取到应对时间,可是实在没味道得很,这么一支桀骜不驯的军马,怎么也对付不了! 杨凌带出来的兵马,栽在他们手中的重臣,从童贯等一路数过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除了兵马,还有军费,大宋军马,只要开兵打仗,这耗费就是天文数字,原来朝廷打发晋阳军去戍边,就给了区区数十万贯,要是让西军上下知道,估计大牙都能笑掉。 一旦要用晋阳军打仗,这粮饷就再不能这样应付了,朝廷过去几年拉下的巨大亏空,还远远未曾填上,靠着杨凌从燕地暗自谋反一般手段般的经营,晋阳军日子才稍稍好过一点,不过对于这么一个巨大帝国而言,杨凌的动作对于朝中基本上还算是杯水车薪,。 大宋有钱,只不过在其间分润的人太多,有些赵佶收入内库也再不肯拿出,真能补贴到三司的,数目还是太小,按照常理估计,这至少是要千万级别的军费支出,饶是河东路本地积储能贴补一点,中枢三司至少也要拿出一大半,六七百万贯朝上跑的数字,朝廷到哪里去拿这笔资财出来? 但逢战事,赶印一笔新届交钞当军饷,那些军汉可是不认了,而且又要增发交钞,市面上一听到这个消息,恐怕苦苦维持住的交钞行情,也要马上崩溃了,虽然没有现代财经知识,可这朴素的理财道理,大宋三司还是知道。 不比后世据称极其有范的民国,用了那么多留学生,博士硕士德克士,可以闭着眼睛发法币金圆券,震动之下,这应付河东变故最要紧的兵财两事,还是没有一个结果,当道诸公只有矛盾上交,等赵佶圣心独断了。 其实对于这些老狐狸而言,未尝不是将最为难的决断交给赵佶来做,自家到时候担的责任就更少一些,现下朝廷处处都是党争,还架得住在这等大事上将把柄交给政敌? 人人装傻充愣之下,心中忍不住都是慨叹,这晋阳军,这杨凌,只怕又要翻身了,却不知道谁人却要倒霉,此人,命直恁般硬! 可是对于赵佶而言,这决心也是不好下的,焦躁之下,也只能耐着性子,每日都召见重臣入禁中问对,可对于这些重臣而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两日之内,如何能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出来。 赵佶无论如何征询意见,都是不得要领,朝廷中枢,这几日气氛都绷得紧紧的,就是禁中,也没了往日的歌舞升平之慨,所有人都预感到有一场大风波正在酝酿当中,可谁也说不准,这场风波,到底会是怎样! …… 蔡相宅邸,这个时侯一队元随亲卫,簇拥着换了冬日装裹的车马匆匆而来,丞相仪仗,规模甚大,路上行人,纷纷走避,车马在大门外停下,几个伶俐内院听用的使女已经迎了出来,四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抬着一张步辇恭谨等候,在几个娇俏使女的扶持下,当今宰相蔡京从车中钻出。 放在平日里,一向注意养生,保养得极好的蔡京虽然年岁高大,可从来都是挥手让步辇退开,宁愿自家走几步,疏散疏散筋骨,慢慢晃进内宅,可是今日,他却是一脸疲惫之色,松弛的眼圈有些发青,层层叠叠的皱纹比起旁日更密了一些,衰颓之色更显。(。) 第四百一十九章 风雷齐动(八) 他看了一眼步辇,不吭声的就坐了上去,四个小厮膀子一叫劲就站起来,上身不动,稳稳的抬着步辇入内,几名使女忙不迭的奉上茶汤饮子,又张盖羽扇为蔡京遮风,袅袅婷婷的紧紧跟着入内。 周遭怕不有十七八人围着服侍的蔡京才入仪门之内,蔡攸就已经忙不迭的降阶而下:“父亲,孩儿参见,因父亲吩咐孩儿此来不得惊动耳目,是以才不能在门外恭迎,还请父亲恕罪。” 蔡京有气没力的摆摆手,示意知道了,蔡攸迟疑一下,又上前一步动问:“父亲见召孩儿,到底所为何事?” 蔡京叹口气,语声微弱的开口:“你也是曾经做到参知政事的重臣了,却还这般沉不住气,有什么事情,入内再说罢,不急在这一时。” 老爹这般说,蔡攸还敢有什么表示,恭恭谨谨的跟在蔡京步辇之旁,装模作样的也搭了一把手,做足了纯孝模样,要不是偶尔偷眼瞧一下蔡京身边得用的那些娇俏使女,这表现就可以打满分了。 等一直送蔡京入内,侍妾伺候着蔡京换了衣服,又送上辽参参汤给蔡京补补元气,再稍稍按摩放松了一阵,蔡京才在两名使女的扶持下,慢慢走到自家内书房,蔡攸不敢随蔡京入内室,就在书房等候。 这个时侯早等得有些焦躁,听见蔡京脚步,才赶紧端正容色,恭恭谨谨的将蔡京迎入内书房,又接过使女手中龙团茶汤,用手背试试热度,双手奉上,才退开一步,躬身控背的等着蔡京发话。 蔡京看看自家这个儿子。轻轻叹口气,开口道:“今日河东之事,你可知晓?”伐燕战事平定这些时日了,蔡攸还是赋闲,朝野当中,仿佛都忘了这个蔡京儿子。入过翰林,曾做到了参知政事位置的高官,蔡攸又是心思最热之辈,哪里受得了这个,每日都在都门当中钻营,想办法起复。 然则现在当道之人,梁师成因为他又重新投回蔡京门下,再不搭理他,蔡京为宰相。政事堂位置也满了,总不可能将自家位置腾给儿子,渐渐得用的太子一脉,从哪个角度而言也不可能和蔡攸走到一起去,这么些时日下来,竟然是毫无结果。 虽然起复没结果,但是蔡攸的消息还是灵通的,河东之事如此之大。必然也牵连着朝中政局的巨大变化,他如何能不关顾? 一时间还曾经动了心思去谋河东安抚使位置。要是立下军功,回转中枢再入两府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不过再想想伐燕战事中的兵凶战危,自家为童贯牵连之后的倒霉模样,顿时就绝了这个念头,发誓这辈子再不到边地为官了。 蔡京动问。他心中念头转得飞快,恭谨答话:“孩儿如何能不知晓?河东边地失陷,太原府城生乱,文武不和,晋阳军不得用。看来大有溃决的危险,父亲近日辛苦,想必也是与圣人商议此事。” 蔡京慢悠悠的又问:“你觉得谁会在此事当中得利最大?”蔡攸仔细想想,知道老爹这是在考校自己,他也隐隐约约觉得,赋闲日子不会太久了,所以回答得就加倍的小心翼翼,“想来想去,也就是那杨凌了吧?原来晋阳军不稳消息传来,最遭忌的就是他,可是闹到如此地步,却不得不借重他了……” “河东路诸官也是无用,太原府重镇自家都能乱起来!现在除了靠晋阳军屏障,还能靠谁?既然要晋阳军出死力,那就不能动杨凌以乱军心了……” “此人当真命硬,这样还能得了彩头!”蔡京点点头,对蔡攸回答还算满意:“除了这个,还有一个财计事,既然用兵,就是花钱如流水,现在朝中其他地方是腾挪不出来了,兵财两事都是问题,兵事上要借重与他,财事上还要让他宽限,这河东事得利最大的,自然就是他。” 蔡攸咂咂嘴,心里面嫉妒和恼恨混成一团,嫉妒自不必说,杨凌一下又风生水起,自家还在苦苦谋起复,境遇差别太大,心里头难受了好一阵,蔡攸才勉强故作疏阔:“既如此,也罢了,看杨凌能不能收拾这河东乱局罢……” 蔡京摇摇头:“是不是再度借重杨凌,圣人也还在两可之间,现下还犹疑难决。” 蔡攸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为什么?”问完之后,蔡攸才骂自家太蠢,赵佶为什么犹疑,还不就是以前的那些原因?杨凌这等出身,对晋阳军的影响力,现在掌握的权力财力兵力,无一不是招忌的因素,赵佶毕竟还是大宋的皇帝,用的还是大宋的统治法度,如何能让杨凌这等人一直屹立不倒,始终居于这等要紧地位? 更不必说还要再让他更进一步,声势更涨了,蔡京又轻轻摇摇头,轻声道:“圣人总是要下决断的,此刻除了将杨凌推出来,还能用谁?谁也不愿意轻易去跳这个火坑,王黼眼看是难于安于河东安抚位上了,可是谁又愿意去接他位置,与晋阳军这等骄兵悍将相处?稍有不对,就是王黼下场……” 蔡攸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今日巴巴的将自己召来,就是谈论杨凌的事情么?要知道我小蔡相公的事情也不小!既然如此,不如去休,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门路可想,此事必然朝局有人上有人下,难道我小蔡相公就捞不到一个位置? 他勉强一礼行下去,竭力维持着恭谨的态度,“父亲,今日所教,孩儿受益非浅,都门局面,看得更清楚明白了,孩儿近日定然谨言慎行,少牵扯进眼前乱局当中,父亲也是倦了,早些休息罢,孩儿改日再来省事父亲……” 蔡京哼了一声,举手点着蔡攸:“你什么时侯才能城府更深一些,更耐得住性子一些?老夫已经是风烛残年,这蔡家一门富贵,怎么能放心靠你就维系得住?” 蔡攸头一低,默不作声,反正他已经给蔡京数落习惯了,现在对这番话已经毫无感觉,当日他背出老爹门下,与王黼走到一起,最后让蔡京去位,未尝不是有一些儿子对老子的叛逆成分在,小蔡相公,还是一个青涩中年男子。(。) 第四百二十章 风雷齐动(九) 蔡京勉强平平气,轻声道:“今日议事,却是和你有关,河东要用兵,枢府再不能空置,而且杨可世的枢密副使位置不能去,但必须要有人压在他的头上……” 蔡攸已经喜动颜色:“父亲的意思,难道是圣人欲让孩儿领西府?这这这,制度上也没这个道理……” 他这话说得倒不错,父亲领东府,儿子领西府,太阿倒持,哪个皇帝也不可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但是蔡攸一边说不相信,一边一副喜心翻到的样子,却是恨不得喉咙里面伸出手来一把抢过这枢密使位置,按照杨凌的话来评论,蔡攸也是狗肚子里面装不了二两香油。 蔡京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自然不会让你领西府!一则制度有违,二则你资序不够,只是一任参知政事,虽然后来任河北诸路安抚制置副使,但最后并没有出外连整一任,外任资序,如何能到枢密使领西府之位?” “今日梁师成推荐的李纲李伯纪为枢密使领西府,又推了你为西府都承旨,圣人已经点头了,改日便有札子下来,你谋差遣,现在不终于有个着落了?” 蔡攸一怔,顿时就叫起了撞天屈:“李伯纪那个措大?他又谈得上什么资序?时望虽高,然则未曾历任大州,纵然召回都门重用,一少卿足矣,焉能以枢副领西府?孩儿做不得枢密使也罢了,为何却是都承旨差遣?孩儿曾为东府参知政事,都门差遣,怎么不至于到枢府都承旨份上,与其如此,不如遣孩儿出外知一大州!” 蔡京森然看着蔡攸。冷冷道:“河东路安抚使兼判太原府位置可得,你要不要?当日与你一同得罪之王黼童贯等辈,现在又在哪里?你是待罪之人,降等用之,已是殊恩,你还指望什么?但有劳绩。还怕不能回到两府位置?现在不就,将来就再没这个机会!” 蔡攸为蔡京气势所压,不敢再抱怨什么,老爹许了自家将来,似乎也可以指望一下,想想比之童贯王黼,实在也算得是庆幸了,不仅未出汴梁一步,不过年余也再得差遣。似乎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只是就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这个时势,还谈什么颜面?不过他犹自不甘心,嘟囔着又抱怨了一句:“不过这枢密之位,却怎么样也轮不到李伯纪那厮……” 蔡京骂了一声,“愚蠢,愚不可及!” 蔡京道,“当今时局你还不清楚。河东事发,汴梁不到数日便是搅风搅雨。虽然说大宋从来不禁止百姓议政,可是以往,有如此大的风浪?你难道就没有发觉一点异动了么?” 蔡攸眼睛顿时一亮,“父亲的意思是?” 蔡京道,“你且附耳过来,都门之中,无非就是杨可世上下运转。此人一介武夫,位高如此,又是领的枢密院,本就犯了大忌,如今把李纲弄上位。无非就是要对杨可世开刀,让你先进枢密院,虽然说起步稍低,可是杨可世一但去位,这枢密副使由某为你运转之下还有难处?” 蔡攸大喜,“如此,便是天助我也!” 蔡京道,“只不过杨凌那边却是不好得罪得太深,我们蔡家也要为防树大招风,所以就由李纲掌控正使之位,只不过枢密副使也不小了,比起你巅峰权位之时的参知政事,也是不逞多让,还不知足?” 蔡攸喜滋滋的道,“还是父亲考虑得周道!” 蔡京道,“朝中已经有人在对杨可世布局了,到时候我等还需放杨可世一条生路,只图其位,切记不可害了其性命,若是恶了杨凌太过,就得不偿失了,你出门在外,到时候能帮一把手就帮一把手罢!” 蔡攸道,“这是自然,孩儿得了便宜自然卖他这个情!” 蔡京脸上尽显疲惫之色,将身子朝后靠了一些,半晌之后,才轻声道:“攸儿,老夫也已经是八十有余,望九之年了……将来蔡家,还是要交给你来维持……老夫已经不想蔡家再有老夫在时如此风光,你重新起复之后,枢密副使也算得上位极人臣了,踏实为官就是。朝中之辈和那杨凌之间的争斗,你万万不要搀合进去……国朝向来优遇士大夫,只要你不在生出什么事端,遇事唯唯诺诺就可,将来历任美官,是意料中事,执掌两府,又有什么意味了?只要大宋不生什么变故,蔡家富贵,你这一代,还是可保,至于再往后如何,就不是老夫此刻所能费心的了,世上哪有长保贵盛的家门?就如此罢,就如此罢……” 说到后来,这位曾经在大宋中枢一手遮天垂十余年的老公相,面上竟是无尽的萧瑟意味,无心再和蔡攸说下去,摆摆手就让蔡攸退下。 蔡攸还想说什么,终究却是未开口,恭谨行礼之后,就慢慢退出去了。 蔡京留在内书房之内,静默了许久时间,才轻轻拍手,几名娇俏使女,悄没声的就已然出现,不等蔡京吩咐,就扶他起来,掺着他回转内室。 走到院中,蔡京却停住脚步,向禁中方向看了一眼。今日天气不见得很好,层云如晦,低低压在头顶,气象万千的帝都汴梁,这个时侯不知道怎么的,就显出一丝冷落出来。 “急风将起,朝中已经不是某所能控制的了,这群人,嘿,先动杨可世,最终要动的还是杨凌……杨可世倒不倒只是第一步,那杨凌只要稳住河东,将来如何,便难说了……这大宋,还是原来的大宋么?” 河东之事震动汴梁,汴梁城中,虽然人人都在骂王黼等辈无能,也在担心河东乱局蔓延到腹心之地来,但是杨凌的处境,一时间反而却更加险恶了。 大宋作为一个国家,已经运转了百余年,统治阶层,对于应对风波,并不是马上就慌了手脚,昏招迭出,马上就全部指望一个杨凌,虽然这个人对神武常胜军有着绝大的影响力!(。) 第四百二十一章 风雷齐动(完) 大宋统治,自有其法度,虽然经过道君皇帝这些年一以贯之的折腾,大宋统治的法度已经纷乱得不成模样,不过杨凌想要借着一手经营出来的河东乱局骤然上位,还不是那么轻易的。 大宋统治阶层,从高高在上的赵佶,到都门当中的官僚团体,当道诸人,谁智商也没有太大的缺陷,河东乱事突然兴起,一下就闹到震动都门的地步,让汴梁上下人心惶恐。 谁都能感觉出其中有蹊跷出来,虽然并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据,可是当道诸公,第一反应就是绝不能让与晋阳军同气连枝的杨凌马上跳出来,还赋予他重任,来收拾河东危局,如果以此行事,则杨凌这杨凌与晋阳军就再难复制矣! 都门当中,种种潜流顿时疯狂的扰动起来,伐燕之后勉强维持的朝局,再也无法就这般凑合着撑持下去。局中之人,谁能想借着这场突然生出的变故,上下其手,因势利导,最后让自家一党,笑到最后,将敌对势力,全都踩到脚下去! 都门百姓,惶恐不安,闲得蛋疼的太学生们朝夕聚会,对时局大发议论,挥斥方遒,可是真正有着巨大能量,站在大宋统治阶层顶峰的那群人们,却密密往还,谈判商议,揣测着禁中那位道君皇帝的心意。 私下奔走,无一刻或停,大家都准备拿出最大的能量来参与这一局赌胜,谁都能感觉到,伐燕之后一直纷乱混沌的朝局,也许就在这段时日就能决出一个结果出来,而在此局获胜的势力,就将站在大宋政坛今后十几年甚或几十年的顶峰! 由河东突然炸响的惊雷。向南传至汴梁都门,就变成一层层压在头顶的乌云,盘旋着扰动着,更有隐隐雷声在远处回响。谁也不知道这一切爆发出来之后,大宋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过此刻在局中奔走之人,也谁都认为。笑到最后的,总不会是这个根基浅薄,意味靠着万把军马在河东生事的杨凌,就能颠覆这煌煌大宋的从百余年前一直延续到现在的格局,只要他们局中人决出胜负,杨凌命运如何,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河东消息传来之后,当道诸公马上先聚会一堂,无论如何。河东乱事起,对赵佶要有个回复,至少要拿出一些应对的手段出来,不然怎么也不好交待。 应对手段当中,最要紧的无非就是人事安排,要推出人来收拾这个局面,先要说得出人才谈得到其他。 自从王黼倒台,童贯被流放去后。掌大宋戎事的枢密院就一直虚悬,从枢密使一直空缺到枢密院都承旨。枢密院中诸司也是各行其是,完全是一盘散沙。 谁都知道大宋未来数年的重心一定会转到整练军马上,枢密院落在那一方手中实在是太关键了,虽然有个杨可世任了副使,嘿嘿,只不过又有谁拿他当回事了。现在就已经忍不住要跳出来,拔掉这个异类了。 只不过之前因为几方角力之下,反而僵住,赵佶也一时拿不定主意将西府交给谁,结果就是让大宋枢密院这等要紧万分。掌握着大宋百余万军马的管束调遣,人事升迁,军资调配,军饷拨发的西府,成了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机构。 在大宋可战之军极度凋零,北面边防形势渐渐吃紧,河北河东诸重要军镇必须重整之际,在赵佶治下,却出现这等荒唐局面。 没事的时侯大家还可以装没看见,河东突然生变,西府再这般完全派不上用场,混乱成一团就再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必须让西府至少勉强能运转起来,必须要有人在其间负起责任来。 朝中各方势力,夹袋里并不是没有具备足够资历的人物,比如说朝中旧党清流一系,就能推出与他们是盟友关系的何灌,推他以枢密副使身份主持西府事,应对河东乱局。 何灌虽然是武臣出身,可是资历足够了,高俅一死,都门当中大宋武臣他就是第一人,大宋武臣虽然当枢密使是大遭忌讳的事情,可是当个枢密副使,还不算什么新鲜事,更不必说何灌戍边十余年,都在河东路,人地两熟,用以应对河东乱局再相宜不过。 而梁师成一系虽然势力大衰,可是隐相之威,还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也可以推早就投效在他门下,现在在楚州编管的童贯回返都门戴罪立功,不管用什么名义,暂时主持西府之事。 童贯资历更不必说,向来是统带大军之人,虽然伐燕事倒了牌子,可是镇陕西诸路二十年的经历还摆在那里,什么没经历过,什么没见过?用来应对河东一路之地,无非一些鞑子入寇,再加上不听调遣的一支新起的晋阳军,相信还是游刃有余的。 更不必说童贯对西军还残留着一定的影响力,调一部分西军出来使用,也是有相当把握的事情,而且他如果再度出山,那么戴罪立功之心想必极切,吃奶的劲都能使出来,伐燕之时那种私心自用,荒唐轻易收起来的话,大家对他还是有点信心的。 蔡京一党虽然自蔡京复出以来,一向较为低调,也并没有大事扩张势力,收拾老公相原来在朝中的河山,可是蔡京用事这么些年,威风了这么些年,也能推出合适人选来领枢密院事。 比如说伐燕战事的时侯,牢牢站在蔡京这边,为他复出领东府和童贯大闹意气,互相拆台的那位种师道老种相公。 如果说何灌的资历够领枢密副使了,老种自更不必说,作为大宋武臣,哪有不想掌西府的?种家要是能入掌西府,就是这个传了数代的陕西将门的巅峰了,老种一入都门执掌西府,西军都是他使出来的,还怕西军不服从调遣么?到时候不管是什么边患,还是那支上窜下跳的晋阳军,都只能乖乖就范。 如果真的能让这些够资历,有手段,有威望的人物来执掌西府,应对河东乱局,那就真的没有杨凌什么事情了,因为河东乱局一旦平息,朝中诸人第一时间就会转头过来收拾杨凌和晋阳军,让这支突然崛起的新生势力消失得无声无息,让大宋还回到以前那种当道诸公完全能够掌控的情势当中去。(。) 第四百二十二章 明争暗斗(一) 大宋现在的问题就是,值此末世,在党争已经成为大宋朝局当中压到一切的事情之时,大宋再也推不出合适的人选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对什么事情,也永远拿不出正确应对的手段! 在杨凌经历的那个时空,这一切早就为历史所证明,金人已渡河,朝中犹自争议未决。 在灭国之祸已经迫在眉睫的时侯,汴梁都门犹自在争斗僵持,不能拿出全部力量来应对女真南下大军,各党还想着将对方拍出狗脑子出来,不过是鞑子入寇的河东乱局,又怎能让朝中各党捐弃成见,让最合适的人来执掌这如此要紧的西府? 不论是何灌还是种师道甚或是童贯,就因为是只要将他们放在这个位置,他们就有足够能力将西府牢牢掌握在手中。所以他们怎么样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去,除非朝中一方势力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可要是这样的话,枢府之位,又如何能虚悬这么许久? 若不是值此末世,大宋朝堂党争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杨凌一个毫无根基之人,又怎么可能在其间上下其手,走到如今地步,而大宋又怎么会在真实历史上,昏招迭出,短短一两年的功夫,就走到了亡国的地步? 不过身在局中之人,却想不到那么多,也想不了那么远,河东乱事传来之后,互相之间勾心斗角,就为了西府人士安排狠狠撞上,互相往还,讨价还价,谁也不肯轻易让这个要紧位置落在对方手里。 要不是对于此事一定要尽快给赵佶一个答复,而且这事情拖下去,最后得利的只能是晋阳军和他们背后站着的那个杨凌。在上头,大家争斗个一两年也没有定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次朝中诸党相争,总算还有一个共同的前提,就是不能让晋阳军还有那个惹人厌的杨可世得利,这颗钉子必须拔除。所以在七八天里面,互相妥协之下,总算是拿出个结果出来,在大宋这个时侯,已经算得是难得的高效率,公忠体国之处,让参与竞逐谈判的朝中当道诸公,都暗暗为自家的高风亮节感动。 几党虽然互相妥协,但是也不代表就让对方顺顺当当的占据西府这等要紧位置。换言之最后西府人事安排,就是几方都不满意,但是几方都能勉强接受,再说得透一点,就是准备安排在西府的这些人,并不拥有足够掌握住西府的资历和本事,这样大家都放心。 西府这等要紧所在,反正不会为哪一方牢牢掌控。只要这个暂时执掌西府的人,圣人也能接受。而且能不断的给晋阳军找麻烦就成。 竞逐来去,最后商定的人选,就是负天下时望,有清名,有声誉,但是在大宋军方毫无根基。也没有什么统领大军实务能力,这些时日一直沸沸扬扬传言要为圣人召回都门任用的李纲李伯纪,大家口中的梁溪先生了。 斟酌之下,此人竟然是最为合适,也最为能被各方所接受的人选了。赵佶早有再度起用这个倔犟文臣的意思,伐燕之后,朝局混乱,人心浮动,需要在中枢起用一些负有时望的臣子来稳住人心,不指望他们能派上多少用场,其实就是指望他们能当个招牌。 李纲几起几落,直名也声动天下。虽然名义上算是旧党清流士大夫一脉,但是在都门当中服官时日浅,和旧党清流士大夫也没什么太深的牵扯。 这家伙又是个臭脾气爱得罪人的,在旧党清流当中其实也不如何招人待见,两次被贬逐出京,为他说话的人也寥寥无几,这等有声名的直臣孤臣,是最适合用在朝局过渡时期的了。 不过虽然圣人有召回李纲回中枢的心思,却还未曾完全定下来,主要就是将这家伙放在什么位置上,如三司,如要紧大部,如东府,大家谁肯让出个位置让这个看什么都不顺眼,说话又肆无忌惮毫不顾忌的家伙插进来碍手碍脚。 放在御史的位置上,大家实在也是怕了梁溪先生这个大嘴,他当日在都门当中服闲散微末之位,都敢于指手画脚,上到皇帝下到百官,就没有他不敢骂的,最后惹得人人生厌,赶出汴梁拉倒。 现在要让他回来做言官,名正言顺之下,大家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现在朝中党争这么激烈,谁都在盯着对方破绽,要是李纲回来抓住自家什么痛脚,一本本的参过来,觑得便宜的对手跟着一涌而上,就等着黯然辞别帝阙罢。 圣人有心让李纲回来,大家都没什么意见,以他的声名,长久放逐在外,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号称和李纲一党的旧党清流士大夫辈更是人人叫好,一时间仿佛伯纪不出,奈苍生何,可是涉及到这位老先生的具体位置安排,就人人含糊其辞了,先拖下去再说。 不过这个时侯,大家最后妥协之下,却发现将李纲返朝的位置定在以枢密使领西府事上最合适不过。 一则李纲资历还是浅了,摆明了就是一个过渡性人物,在应付了此次河东事后,将来名正言顺的就可以将他换下去,大家再竞逐西府的这个要紧位置罢。 二则就是李纲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刚严君子,长着一张三枪戳不透的铁面,用来对付这个滑不留手的杨凌实在再合适不过,杨凌可称小人之尤,花样手段百出,其他人用来对付他,说不得就会为他拐弯抹角的收买了,但是李伯纪这等刚严君子,看这杨凌在他手里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三则就是,大家其实也是怕麻烦的,现在河东事已经糜烂,如若自家人马上台,再惹出什么事情来,平白的就是过错,还不如让李纲这等人放手施为,做多错多,到时候有什么不测的后果,就他梁溪先生自家领受罢,反正梁溪先生从都门贬斥出去已经习惯了,不怕再多那么一次。(。) 第四百二十三章 明争暗斗(二) 至于最重要的就是李纲领枢府的资序问题…… 天空飘过五个字,这都不是事,圣人用了那么多幸进之臣,还怕多这么一次么?而且事急从权,谁还体谅不得? 几日往还商议之下,当耿南仲提出了这个人选之后,大家不由得抚掌赞叹,岂不就是他了!梁溪先生用事,还怕河东乱事不平,还怕这杨凌再耍出什么花样,还怕将来黑锅这位梁溪先生不抢过来扣在自家头上? 当下各方都是称善,李伯纪位置既定,又对西府剩下的几个要紧人选讨价还价了一番,在河东变乱传来几日内,朝中当道诸公没有在调兵遣将,筹集军资上花费哪怕一丝一毫的气力,反而将全部精气神都集中在枢府人事安排刷新上,殚精竭虑,谈判当中都有杜鹃啼血之音,总算拿出了一个大家还都满意的结果。 然后就是布置行事下去,先发动朝官上本,然后政事堂公推,最后将结果呈递于赵佶面前了。 在何灌的衙署当中,一场不大的家宴,正在花厅当中举行。 这次家宴,没有都门禁军头面人物济济一堂的繁盛热闹,座中就寥寥两人而已,除了何灌,就是旧党清流士大夫一党当中奔走往来最勤的耿南仲。 耿南仲毕竟有个太子师的身份,与朝臣特别是武夫往来得太过频繁,足以为太子招祸,而且此次河东乱事起,那杨凌的罪过又更深了一分,如今朝中王黼出都门,童贯被流放,蔡京也再也没有当日那般咄咄逼人,太子局面。竟然是这些年来从来未曾有过的好,这个时侯反而要显出一些气度来,再气急败坏的四下奔走联络,岂不就是丢了未来必然领东府的耿相公的面子。 这家宴陈设简单得很,一人一席独座,几案上除了酒水。就是干果,也无张盖,更无满堂歌妓乐舞,何灌何太尉沉着一张脸坐在几案之后,袖手也不饮酒,只是恨恨的看着耿南仲。 耿南仲心下苦笑,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举杯相劝:“太尉,酒凉难饮。还是先尽一盏,有什么话,太尉也不必放在心上,爽爽快快说出来就是,学生无有不听从的。” 何灌冷哼一声,他毕竟是武臣,高俅不起后在都门禁军当中有颐指气使惯了,说话爽快得很:“某如何就当不得这枢密位置?都承旨某便不与那小蔡争了。争着也没什么体面,可枢密之位。却是有当仁不让之慨,以某领枢密,有五百万贯,再济以一支军马,某可保河东路乱事半年内烟消云散!什么晋阳军,也只能俯首贴耳。为大宋所用,再有两年时间,河东路河北诸路,某可为大宋整练出一道金汤防线!汝辈既然能将李伯纪那厮推上去,怎么就让某避道一旁?若不用某。尽管说话,某自去寻识得何某人之辈,不必只情在这里说这些虚客气的话!” 耿南仲苦笑一声,拱手道:“太尉,难道你还不明白其中虚实?我辈要是拼力将太尉推上去,则关西老种,现在蛮荒的童太尉,又将如何?难道太尉就愿意看到两位入都门么?如此僵持下来,再拖延三五个月,河东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哪怕圣人,也不能不借重那杨凌出来收拾局面了。” 到时候国本大事再生波折,大宋还经得起么?学生也不怕在这里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圣人在位,大宋只能维持而已,将来刷新国事,我辈大有为的时侯,还是等着太子!此次河东事,不管是不是那杨凌生出来的,都要借此机会,让我们太子一党稳住,也绝对不能让王黼,童贯之流重返都门,这是为了大宋将来!” 何灌说得直,耿南仲回得更直,这等话不是掏心掏肺,实在是说不出来的,这番诚意可称得上是惊天动地了。何灌对耿南仲的观感也就是如此,对耿南仲的灵敏机变,能任实事,且在武臣面前不拿架子还是有好感的,他都说到如此了,何灌后续的怒火就再也发不出来,噎在那里沉吟不语,想再抱怨几句,却再也说不出口。 大宋的士大夫阶层,还有坐到足够高位,才兼文武的要紧武臣,除了不能免俗的参与党争之外,还是有不少人想做点事情的。大宋国势颓唐若此,也让不少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苦苦想寻觅一条出路,其间就有人对朝局心灰意冷,想在边地看看有什么希望,吴玠在太原就招揽到了不少人才,充为杨凌宣赞幕僚,但还是有更多的人,将希望寄托在了未来太子身上。 因为几十年的党争,争斗各方等于是将原本大宋士大夫的权力拱手让给了现在在位的赵佶,赵佶可称是除了开国太祖太宗之外,最为强势的皇帝了,朝臣对他的制约能力,几近于无。 若是赵佶圣明,倒是可以乾纲独断,少和朝臣扯些皮,做出点事业来,反正从神宗以来,因为党争扯皮,大宋朝局不断朝着半身不遂方向发展,到了最后几乎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可是偏偏赵佶的荒唐轻易,也是开国以来绝无仅有,当初真宗皇帝得天书封禅泰山已经算是够瞧的了,不过赵佶几十年如一日,在荒唐奢靡轻易胡为这条道路上的成就远远超过列祖列宗,将大宋整个天下折腾得奄奄一息,从财政到人事任用,到地方治理,到大宋军队,就没有他不糟蹋的。 偏偏他的威权又是这些年来大宋皇帝第一,想做些事的朝臣意欲对他有所制约,都无法做到。 赵佶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将来,现在这位太子,其实也没什么本事,聪明程度更赶不上他那个老爹,但是好处就在优柔懦弱,言行谨慎端默,身边人几乎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这个皇帝,岂不就是士大夫眼中最好的圣人官家,可以一举将这几十年丢掉的权柄收回来,将来一改赵佶朝弊端,刷新振作,大宋国势还可挽回!(。) 第四百二十四章 明争暗斗(三) 这些年来,大宋士大夫阶层几乎是死死也要保住太子地位,紧密的团结在他周围,蔡京和旧党争斗得那么凶,也没有涉及到太子地位上头,除了赵佶用的那些内臣和幸进之辈,他们不属于士大夫阶层,只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另保一个皇位继承人出来才能确保他们将来地位不衰。 具体到赵佶而言,这些年的皇帝专权生涯,让他也过得实在很爽,祖制所谓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在他心中也越来越像一句屁话。 他是聪明人,一下就看出士大夫辈的心意还是想在将来限制皇权,人性本来就是如此,到了手里的东西怎么也舍不得再交出去,除非是大智大慧,大圣大贤之辈,赵佶却怎么样也算不得是这等人。 太子如此,实在让他不满意得很,而且士大夫辈如此拥戴太子,让赵佶也觉得自己皇权受到威胁。天家在权位上头,是没什么亲情可言的,他自家在即位上面,也很有些阴重难泄的机密在,如何不担心将来突然之间,自家就变成了太上皇? 对于这些士大夫辈而言,这当然不是为了恢复他们在大宋中期那种与君王几乎平分大宋治权的黄金岁月,而是完全为了大宋将来着想。 大宋末世,原来百年来运转平稳的一切制度,都在崩塌当中,君权与士大夫之权的平衡也完全失却,需要重新平衡,但是这权力划分又和将来嫡位国本纠缠在一起,越发的纷乱。 再加上本来就贯穿始终的党争,头上再放着一个荒唐轻易的道君皇帝,北面强敌又趁时突然崛起,种种桩桩凑在一起。才让这么一个文明几乎臻于中世纪顶峰的帝国突然崩塌,血火交织百余年,直到整片东亚土地,沦入黑暗当中! 耿南仲一番话,将自家诚意和盘托出,何灌虽然是武臣。但是大宋武臣到了这个地步,资序已经足够进枢府的了,也向来以士大夫自居,只要不觊觎枢密使的职位,大宋文臣也向来乐于将他们这等地位的武臣收编。 何灌又是个勇于任事之辈,财货享乐都不怎么在意,一心想做出一番事业出来,他如何不知道赵佶指望不上?单单是用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高俅一直死死压在他头上,就足够让心高气傲的何灌偏向旧党清流士大夫一党了与旧党清流士大夫合作的基础。也都是建立在指望将来太子用事,放手让他们施为的基础上。 耿南仲话说到此处,何灌就是有天大的怨气,也只能强自咽下。 半晌之后,何灌才冷冷回了一句:“李伯纪来,就能成事么?” 耿南仲一笑:“不是正有我辈在?梁溪先生气直且壮,正好稳住人心,我辈为其筹饷调兵。出而平乱,还怕不马到功成?河东路乱事起。无重臣难以稳定人心。重设河东及河北诸路安抚制置使自然是在所难免,到时候还要指望太尉领此重任…………梁溪先生将来或领柏台,或入东府,总不会长久在西府任上,太尉定边功业成就之后,还怕将来不得枢府?就算只能就枢副位置。却还有谁能爬到太尉头上去?” 这番话就是对何灌将来许愿了,要在朝中成为不可轻侮的力量,一定要对军中有影响力,所以当日童贯投向哪一方,就能决定蔡京和梁师成争斗的成败。旧党清流士大夫现在手中最拿得出手,最为亲厚的,也就是何灌这等重将了。 耿南仲已经说得明白,大宋必然要在河东河北边防诸路,重设安抚制置使,此等职位权重,还在安抚使之上,兵事民事,俱能管到,而且职权往往不限于一路之地,在河东路河北诸路设两三个安抚制置使出来,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到时候何灌基本上可以确定拿到份量最重的安抚制置使位置,有军马再能筹集一些军费,出而平定河东变乱,李纲过渡完之后,枢密大权,的确就是何灌的囊中之物了,即便是何灌到时候只能当个副使,能镇得住他何灌的枢密使,也真找不出什么人来,就算是一直是枢密副使的位置,西府之事,还不是何灌一言而决? 有何灌这等军方力量的支持,太子地位,从此才真正可称得上深固不摇,只等将来接位了。说得再诛心一些,太子力量真到了那一步,到时候安排一个内禅,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罢………… 何灌面色凝重,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问道:“耿兄,做得数么?” 耿南仲淡淡一笑:“太子手诏在此,太尉还有什么担心的?” 今日两人密会,这才算是戏肉,耿南仲从袖中慢慢取出一封青绫卷轴,双手奉给何灌。何灌也极为郑重的双手接过,展开细阅。 青绫之上,正是太子墨宝,笔锋秀挺,正是苦心学习自家老爹的成果,不过却不如自家老爹瘦金体飘逸放诞,自有一股仙气在,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当为卿谋河东路、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之位,出而平河东乱事,回朝之后,枢副之位,非卿何属。孤不负卿,卿莫负孤。” 几十字之后,就是太子之宝端端正正的落在上面,鲜艳夺目。 何灌细细看完,郑而重之的将其收入怀中,对于一向谨言慎行的太子而言,这份手诏,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这个时侯,再谈不得什么韬光养晦,朝局变动在即,不在这个时侯为自家争取最大的好处,获得将来最为稳固的地位,就等着将来继续提心吊胆,朝不保夕去罢! 哪怕以太子懦弱,这个时侯也亲笔手诏,用来拉拢何灌这等军方重将了。 这个时侯再托人口传,不立文字,何灌也未必下得了这个决心牢牢的站在他们这条船上,有这份手诏,大家从此就是真正一党中人了。 太子已经拿出这般诚意,何灌也是将来想做一番事业之辈,如何不马上就下定决心?(。) 第四百二十五章 明争暗斗(四) “两路安抚制置使,确实能谋到这个位置么?”何灌沉着一张脸,细细动问。 耿南仲也郑重其事的答复:“河东河北设两处安抚制置使,自然就是我辈中人出掌,这上头,别人是争不来的。至于河东路,已经许给西军同样一个安抚制置使位置,老种怎么样也能得一个副使地位,负实际责任。种家地位,已经又上一步,他如何能不满意,如何能再来争这个河东路?真让他调西军去平乱,只怕老种也未必乐意……更何况河东路只领一半,岢岚军火山军等处,仍是属于陕西诸路范围之内,老种更可放心……” “至于隐相那里,河北东路与河北南路安抚制置使位置,就是给他的人来就任此职位的,现在隐相手里没有了童太尉,能得一安抚制置使位置,已经是意外之喜,如此下来,方方面面各得其所,还有什么说得?河东路暨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位置,非太尉莫属!” 这番话就将这些时日的密议交待得清楚,枢密院已经安排了李纲作为招牌,大家暂且撒手不理,让李纲负全部责任,将来有事也背最大黑锅。 河东路变乱,必然要设统帅前去平乱,王黼作为安抚使已经倒了牌子,想压住晋阳军,必然要设更为位高权重,可以调集数路力量的安抚制置使这等重臣,太子一系想得河东路与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就得让其他各方也满意,生生又准备设出另外两个安抚制置使出来,交由其他各方势力分赃。 理由也是现成的,因为河东河北边地无重臣统摄,所以才生变乱。为将来计,沿边之地都要设安抚制置使以待将来,要不然又来一个河东变乱当如何?不如一切防患未然。 河东河北沿边诸路规格升高了,坐拥强兵的陕西诸路又该如何?为政之道,当得一碗水端平,有好处大家一起分享。省得将来心存怨望。 这番安排,一切都是冠冕堂皇,大家议定,东府上奏之后,赵佶再不至于不允许的,何灌摇摇头:“耿兄你明敏机变,某是极为佩服的,但是你没有领过兵,打过仗。打仗不是靠奇谋,而是靠压倒敌人的实力。敌人有一千,某就要拿出两千,敌人有一万,某就要拿出两万,对手怕了,某才有下手的余地……而且大军之中,将为军中之胆。一将呼喝,则诸军从命。吴玠和岳飞如此行事。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主意?晋阳军又有许多是招揽北地之人而成,一声号令就全拉出去了,不压着他们,谁知道能生出什么变故出来?某既然为太子效力,就得为太子考虑,某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太子将来地位,河东变乱,必须雷厉风行的平复下来!” 耿南仲点头,苦笑道:“既然任太尉领方面,军中之事。自然由太尉做主,学生何敢呶呶?不过现在哪里还有得用军马?难道太尉准备从都门禁军当中选调军马?” 何灌头立刻就摇得飞快,差点就将头上璞头甩出去:“用不得,用不得!只要想成事,就想也别想都门禁军之辈!某的意思是,调西军!” 耿南仲失笑:“老种如何肯趟这混水?他只要壁上观,地位就是深固不摇,参与此事,还能有什么好处?总不能入都门领西府罢?” 何灌哼了一声,看着耿南仲,开口大有老气横秋之态:“耿兄,你没带过兵。为将之人,所求的好处除了升官发财之外,就是指望手中强兵更多一些,西军伐燕打一场,折损近半,如何不想恢复实力?” 耿南仲吸了一口冷气:“太尉的意思是…………” 何灌点头,语调如铁:“西军出近一万余军马,渡河抵太原,某在费些心思,整练数千兵马,与某合兵,则平乱之后,晋阳军交给西军收编!这万余精兵强将,老种见到,还不得从喉咙里面伸出手来?这万把军马,他怎么也出了!” 耿南仲只是踌躇:“如此西军……” 何灌冷笑:“又怕西军实力大增么?伐燕之前,西军那般强也如此过了,现在就算让他们恢复一些实力,又如何了?只要某坐镇河东路河北西路,整军练兵,那杨凌都能拉出一支晋阳军出来,某还能不如他?” 耿南仲也的确想过能不能从西军借兵,但是一直迟疑能不能拿出让老种动心的好处来,在他想来,老种权位已经臻于武臣顶峰,现在稳稳坐镇陕西诸路,就能获得足够的好处,何苦来趟这个混水? 他毕竟没有军中经验,却没想到何灌却又翻出这么个筹码出来,就是将晋阳军全部交给西军收编! 顿时在他心中,就飞快的翻腾起来,何灌既然如此有把握,说明从西军借兵,就有五分成事可能,虽然何灌说得轻松,西军就算得晋阳军也不过就是勉强恢复以前实力,大家也早就该习惯了,就当伐燕战事削弱西军的举动白辛苦就是。 不过那个时侯,西军上头有童贯镇着,现在哪怕童贯复起,西军也不会听他号令了! 西军实力恢复,对将来朝局变化有什么影响,实在是一件太过复杂的事情,这个时侯怎么算也算不清楚----耿南仲决断极快,既然此刻算不清楚,也就不必算了。 要成事,自然要冒风险,要用何灌,就得放手让他施为,就以晋阳军为筹码调西军出来罢!看他们愿不愿意趟这混水。 现在太子地位要紧,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当下耿南仲就一击掌:“如太尉所愿!我辈当尽力促成此事,开封到陕西诸路,往返不过十余日,西军一出,晋阳军与那杨凌无生路矣!” 何灌扯扯嘴角,算是笑了,接着仍然是那副面沉如锅底一般的模样,轻声又问出了另外一个更要紧的问题:“钱的事情,该如何解决?” 这几个字说出来,语气比刚才议及兵事还要沉重几分,而耿南仲的神色,也加倍的严肃起来!(。) 第四百二十六章 明争暗斗(五) “高卿,河东平乱,计较军费该拿出几何,三司府库,又有多少积储?现在枢府无人,朕也是无法,只能寻你过来说话。”说话之人,正是大宋道君皇帝赵佶。他穿着一身道袍,坐在八卦云台之上,天气甚寒,下面又垫上了明黄色的锦垫。 此时此刻,赵佶正在皇城外景灵东宫静室当中。这些时日汴梁扰扰,这位道君皇帝却在宫观当中养静炼丹,冷眼旁观朝中诸党你争我夺。当朝中诸党总算争出一个结果之后,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宋道君皇帝,终于决定插手处断这河东乱事引起的朝局变动。 随着赵佶帝王心术渐至炉火纯青,对赵佶到地会做出如何决断,谁都没有太大的把握。还有一方面原因是这位圣人,有的时候单纯是因为荒唐轻易,会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出来。 不过到了大宋宣和五年,朝中各党,已经都匍匐在这位帝君的脚下,指望他能支持自己一方,压倒朝中的对手。士大夫们对这位皇帝权力的限制,已经减弱到了最低的程度,现在整个汴梁,都在屏气凝神,等着从赵佶这里传来的最后定论。 在静室当中,梁师成也是一身道袍,担着拂尘,恭谨的在赵佶身后侍立,景灵西宫东宫,都在梁师成的提点范围之内。这些时日,他既要与朝中各方势力往还商议,为自家一党争取利益,还得小心侍候养静炼丹的赵佶,眼瞧着眼窝都有些发青,生生憔悴了三两分下去。 在白玉丹壁之下,三司使高屐屁股挨着一点赵佶赐坐的锦凳边,提足精神等候赵佶问作为蔡京一党当中硕果仅存的重要人物之一。在这次朝中各方私下往还当中,高屐也是卖足了气力。很是为自己一党争得了相当利益,这些时日下来,累得也颇有些骨软筋酥之势。 可在高屐心中,并没有觉得多满足,原因无他。老公相这次复位之后,显得太低调了。很多事情,都争得不算厉害。要是放着以前的老公相,怎么可能眼看着此次河东乱事引发的朝局变动,主要的好处都落在太子一系那里了?怎么样也会将几个重要职位,全都安排给自己一党中人,从指缝里露点残渣给旁人就算打发了。 自己在老公相去位之后,苦撑局面,等着他复起。可不是为了老公相复位之后,表现出足够的温良恭俭让出来的! 正是经过此事,高屐隐隐约约觉得老公相的确老了,不复再有当年朝中一手遮天的气概。可是自己又能如何?作为蔡党当中要紧人物,自己还能投靠向何方?自己想要自成局面,却还嫌气候不足,将来如何,实不可知今日高屐设了家宴。就准备好生在府邸放松一下,却没料到还未终局。就有内使前来传唤,将他直引至景灵宫中。在这里接受这些时日一直不露面的赵佶垂询,一上来,就问到了三司的家底。 高屐沉吟一下,他是精明强干的人,掌三司有年。这些数字都牢牢的记着,赵佶垂询,他整理一下。就恭谨开口答复。 “年节方过,府库正是空虚的时侯,而各处解库。例在四七十月,此刻三司所储,实不可问……现在内藏财货,金银钱钞一起算上,还有二百一十万贯,每逢冬日,都是治河要紧的时侯,马上就要拨出九十万贯治河所费,下月都门禁军动支。粮米不论,但论军饷,就是一百三十五万贯有奇,都门诸官薪俸膏贴,又是六十余万贯,还好除陕西诸路外,地方驻泊禁军支放军饷粮米,经东府请旨,由地方暂时垫支。而陕西诸路驻泊禁军所用,也是开春之后才起解,那时又是数百万贯的大数,不过此刻,先不用考虑那么多了,因为想也没什么用……” 赵佶嗯了一声,双眼半睁半闭。面上宁定,心里却在翻腾不休,为君之道,无非是朝中人事,抓紧兵权,财货上盯住。他又是天性对钱看得重的----因为自己相当能花钱,三司家底,他清楚得很,不过听高屐这般说来,仍然觉得恼怒,大宋如此富庶,怎么朝廷就窘迫成这样了? 现在库藏不过两百万贯出头,马上就要支出接近三百万贯,这还是将地方多少支用,除陕西诸路外驻泊禁军经费暂时都由地方垫支,或者减成发放,俭省了又俭省的结果。 可是到处都是在在需钱,地方垫支总不能持久。大宋财政是相当集中的,中枢没钱,地方同样也穷,更不必说赵佶早在十几年前就将地方封椿积储都集中到汴梁了。什么地方垫支,都是掩耳盗铃,无非暂时赖帐,等有钱再还,这般拖下去,只有等着溃决。 而花钱的地方却是到处都是,每月汴梁城的几万官吏,几十万禁军。大宋最要紧的动脉,从南方漕运粮食到开封的河道每年整治。陕西诸路那号称几十万军马的瞻养,还有整个大宋各路各军州此起彼伏的报灾报荒…… 过去一年,不知道怎么挨过来的。而今年又不知道怎么能熬过去。河东乱事起,不管如何又要兴兵平乱,这又是一笔绝大开支,又从哪里变出来…… 煌煌大宋,怎么就穷到这般地步了! 作为财政手段在历朝历代都相当有效,比起后世明清更是好到天上去的大宋,其实可以动用的资源绝对不少。但是无论大宋如何富庶,终究还是个农业社会,单位人口并不能产生出远远超过水准的财富以及资源,同样也不能完全有效的动员出来。 大宋所谓富庶,就在于东西方通商的在长达几百年隔绝之后再度恢复,在海禁上的宽松态度,还有比前朝后世都有效得多的财政手段上。并不是这个时代就能生产出远迈前代超越后世的巨量财富出来。 可是大宋的财政支出也是超越时代的,超过百万数目的职业军队,在从古到今几千年历史上,职业军人数目与美国不相上下,可是一个是农业社会,一个却掌握着全世界的财富,绝对不能相提并论。(。) 弟四百二十七章 明争暗斗(六) 大宋拥有规模相当庞大,待遇优厚至极的官僚队伍,加上扩张性的各项财政支出方式,冗官冗费,大宋再富庶一些,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所谓王安石变法,无非就是在财政手段上精益求精,争取再动员出一些淤积的财富和资源出来。而这变法也深深割裂了大宋社会,党争之风到现在愈演愈烈。将大宋士风完全败坏,更让朝中再难就什么大事形成共识了。 赵佶秉政以来,更给大宋财政开了无数个新鲜的失血伤口。这些年下来,大宋财政,实实在在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伐燕战事之后,大宋财政绝境更向深渊滑落,不仅岁入骤减,而且支出还有增加的趋势。攻灭辽国,却担上了重整河北河东防务的巨大财政包袱。现在这些钱还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河东乱事又起,要平复下去,更不知道需要多大一笔支出! 对于大宋财政绝境,赵佶如何能不心知肚明。也就是他,将几代皇帝变法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在十余年中折腾干净的。说实在的,他也拿不出什么法子来挽救这局面,大宋冗官冗费已经叫了这么多年,可谁也没能治得了。出了个王安石从开源上面打主意,不仅赔上了自己,更激起绝大风波一直蔓延到现在,就算是现在又生出个王安石,赵佶也是绝不敢用。 他总是自欺欺人的对自家说,现在朝局正是纷乱的时侯,新旧交接,等平稳下来,再拿出精力也整理财政,怎么样也要将这一关挺过去…… 可是越想却越是束手。现在朝局迟迟不能平稳下来,其中多少也有赵佶心不能定,拖一天算一天的因素在。 不管内心转着多少恨恨的念头,该料理的事情还得料理,毕竟这个天下,是他们赵家的。赵佶强打精神,轻声动问:“河东平乱,三司就拿不出钱来了么?” 高屐仍然是以苦笑应对:“臣实在是有负圣人所托,河东平乱,以一万能战之军计,一年所费,非二百万贯莫办。加增军马,就加增支用,现在三司度日如年。下个月该支用发放还有数十万贯计的缺口,臣如何有生化妙手,变出这一笔财计出来?” 赵佶语气当中,已经有几分焦躁,嗯了一声问道:“难道不能发新届交钞,先敷衍一下?” 高屐忙不迭的避座行礼:“圣人,万万不可!交钞四年一届,乃是不易正理。贸然增发,只能让新出交钞立刻贬值。市面动荡,祸害不可胜言。提前增发交钞之事,恕三司上下,绝不能从命!” 交钞四年一发,每届交钞,差不多比前届增发五成到一倍不等。这是大宋理财之臣遵照不移的法度。等于是将差不多百分之三十到五十的贬值幅度。分摊到四年当中,这样交钞信用还勉强能维持下去,若是不顾一切的贸然增发,只有让整个经济体系崩溃,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终大宋一世。不管在南在北,这钞法基本都是坚持下去的。交钞制度也伴随着大宋始终,而后世所谓元朝,却哪里有这个智慧掌握钞法,滥发之后,短短时间就败坏无遗。 蒙古人是外来政权,没那个治国的本事,可是后世号称极有范儿的民国,却睁着眼睛从法币发到金圆券,再加上关金银元券等等花头,短短时日也将自己折腾死了。 大江大海之后跑到小岛之上,却还有那么多人在几十年后捧臭脚,追忆并不如烟的往事。掀起这些风潮的人自有其用心在,后面跟风玩小资装清新装冷艳高贵追忆民国似水流年,就实在忍不住为某些人的智商叹息一声了。 赵佶哼了一声,没多说什么。高屐却自己将头上纱帽摘下,一脸沉痛:“微臣托付不效,国家财计竭蹶如此,微臣自请避位。还请圣人拣选高明,为国理财,掌三司如许年,却劳圣人烦忧若此,微臣愧悔之心,实难言表,还请圣人治罪。” 赵佶总算是睁开眼睛,摇头道:“高卿高卿,何至于此?” 他摆摆手:“梁卿,快让高卿起身,为他戴上冠带。” 一直在后面不言不动侍立的梁师成忙不迭的答应一声,下来就搀扶高屐,高屐如何敢劳动这位隐相大人,一边道着惶恐一边起身。梁师成却老老实实的将高屐扶到锦凳上坐好,为他戴好纱帽,还掸了掸他的朝服,这才回转。 梁师成这样伺候一番,高屐在锦凳之上忸怩不安的好一会儿才算定下心来,不过心里面还是原来的定见,不管眼前圣人如何搓揉,没钱就是没钱,也不会自告奋勇去为官家从哪里生出财用来。 王黼辈前车之鉴在此,伐燕捐六千万贯,折腾得天怒人怨,最后罪责还是推到王黼辈头上,蔡京对他们的指示也就是此次河东事引发的朝局动荡,静观就是,不要想着在其间捞更多的好处。 赵佶沉吟半晌,又垂询一句:“现在由枢府暂领的应奉及整理两路驻泊禁军财计事,如若交给高卿,还能如前么?若是能在其间生出数百万贯,则河东乱事用兵之费,也就有出处了。” 高屐一凛,顿时提起了全部精神。萧言现在处境如此,固然通过他将赵楷拉下马,还有他对神武常胜军的影响力大遭忌惮是主要因素。可是萧言掌握的这一大笔财计,所占的份量也绝不见得轻了。 朝中但凡有力量参与局中势力,谁不看着这一大笔财源流口水? 但是这笔财计份量实在太重,从其中得好处的人也实在太多。更不必说还关系着赵佶的钱袋子,谁也不敢一口就将其吞下去,如何处置,还是要等赵佶也决断。 蔡京没有表现出半点想在其间分一杯羹的兴趣出来,甚至连坐收厚利的债券也只买了几万贯意思一下,高屐自度肩膀窄力量小,更不敢接过这担子。赵佶真要将其放在三司,他高某人就没好日子过了,还不如自请出京来得干净。(。) 第四百二十八章 明争暗斗(七) 高屐当下又弹簧一般的从锦凳上跳起,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一脸严肃的回禀:“圣人在上,河东平乱国用不足,臣泣血请圣人发內帑佐之,但闻军资为圣人內帑所发,一众军将士卒,当感恩奋发,呼啸而前,河东乱事不足平也!臣领三司,实力薄任重,托付不效,还请圣人解臣职司,论臣之罪!” 他正言厉色的回禀完,赵佶脸色跟吃了一只苍蝇也似,勉强笑道:“高卿高卿,怎么又说到这个上头了。朕在三司不用你为朕效力,还能用谁,自请息肩的话,不必再提……今日就说到这里罢,高卿也早日回去休息,这财计事,朕自会从长计议……” 高屐规规矩矩的舞拜行礼,起身之后,在同样道装侍立的内使引领下,悄没声的退出去了。高屐一去,赵佶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 与臣下勾心斗角这么些年,这些貌似恭谨忠勤万分的士大夫们心中转着如何样的心思,赵佶完全明白,蔡京这一系人马,不想接过这个责任,打定主意是要置身事外了。 蔡京复位以来,如此老实低调,一则让赵佶满意,二则也是让他愤愤,朕让你复相,难道就指望你在这个位置养老的么?更让他恼怒的事,高屐为了将这苦差事推得干净,居然提及让赵佶发內帑以充军用。 这可是踩到赵佶痛脚了,伐燕之后,赵佶内库也是河干海落,很是过了一段时间的穷日子,现在总算是攒下点家底,还有百来万贯的积储,经过穷的赵佶更将这点家当看得比什么都重,谁提及內帑两个字。他就能恼恨半天。 短短时间之内,赵佶胸中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最后才面无表情的拍拍手,一直在后面如泥雕木塑一般侍立的梁师成顿时趋身而前,恭谨的等着赵佶发赵佶默然少顷,语调平平的开口:“蔡相看来是不打算为朕在此次事中出力了……” 要是放在以前。赵佶这般论及蔡京之非,梁师成能欢喜得晕过去,马上就能跟着告蔡京一堆刁状,不过到了此时,梁师成和蔡京却有些同病相怜,甚或这位也威风了好些年的隐相隐隐觉得,他和蔡京,似乎都是同一时代,都渐渐过气。 要从大宋舞台中心淡出的人物了。此次河东生变,上窜下跳得最为厉害,站在舞台中央的,却是太子一系新起的人物!枢府位置,甚或准备设立几处安抚制置使,最要紧的缺分,都给他们拿去了。 旧党被压制几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也终于要跃回前台了么?到了最后,梁师成也只是简短了应了一声:“蔡相也是持重。” 赵佶哼了一声。没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淡淡又道:“东府上奏,朕已经看过了。召李纲回朝以枢副领西府,分设三处安抚制置使,虽然没说明,但是朕也清楚。陕西诸路是不是以老种以副使位领实际?河东路及河北西路,是不是就留给何灌的?至于河北东路与南路,不用说就是留给你来安插的了,你准备留给谁?” 梁师成也立刻就跪下来,动作熟练恭谨之处。远过刚才的高屐,“微臣斗胆,只是但凡军国要事。若做臣子的没有熟虑,如何敢上奏圣人,最后决断,还不是圣人乾纲独断?这几个人选。微臣当时觉得也还罢了,并无太多意见,然则恩出自上,此等重臣任命,还不是圣人圣心独运,微臣岂能有半点私心参杂其间?” 赵佶点点头,简单的说了一句:“童贯不成,你别想将他召回来再领安抚制置使之位……现在不行。”梁师成擦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知道赵佶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他的确是想将童贯召回来,这也是他在其他地方对太子一系让步的交换。 现在在朝中,堂堂隐相大有势单力薄的感觉,很想将童贯召回来以壮声势,正想着如何向赵佶委婉进言呢,没想到直截了当的就被赵佶否决了。 不过赵佶好歹留了个话缝,童贯迟早还是要大用的,还要等待时机,梁师成小心翼翼的等了少顷,最后还是壮着胆子轻声说了一句:“童贯还是忠心的……” 赵佶轻哼一声,脸色难看,冷冷道:“朕如何能不知道?没了童贯这厮坐镇,武夫辈都骚然起来……现在童贯回来做什么,等着让李纲挑眼么?” 梁师成心中一震,朝中各党商议之后,提出新的朝局人事安排,新设几处安抚制置使,由东府上奏给赵佶,已经有一两日了,赵佶迟迟未曾有答复,虽然局中人对这通盘安排有很大把握,但是赵佶一日不发话,大家一日心就定不下来。 直到此刻,赵佶才吐口,看来他是许了这个人事安排!梁师成心中飞快盘算,面上却恭谨的笑道:“李纲得圣人天恩召回朝中,也该感恩无尽,为圣人实心效力才是,他的资序是浅薄了一些……不过现在也真是……” 赵佶缓缓自云台上起身,梁师成忙不迭的想来搀扶,赵佶却挥挥手让他退开,这位面向清癯的大宋官家沉着脸走动几步,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声道:“朕不指望李纲能改掉他那脾气,其人好名胜过他事,凡好名者,少有能任实事的,这么大一个国家,岂能什么事情都非黑即白?饶是朕,多少事情能包容,也就包容了,现在无非就是借重他这个声名,先压着久矣虚悬的枢府罢了,河东事平,李纲再移出去另有任用,到时候才是童贯回来的时侯……但愿这厮学得乖觉了一些,不要再将朕交待给他的重任当成儿戏!” 赵佶这一番看似随意的话,有些象是在自言自语,梁师成却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这番话透露了太多信息,看来李纲入居枢府,已经成为定局,但是圣人对这个人选,不是很满意,对于他们朝臣自家就商议出这么个人事安排出来,赵佶也颇为有点怨气,但是捏着鼻子忍下来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明争暗斗(完) 对于童贯,赵佶还是相当看重,还为他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回返中枢……童贯要是回来,梁师成一党就威风大涨,再不复现在这般灰头土脸的模样,赵佶怎么又想着来拉他一把了? 服侍赵佶这么多年,情分自然是有一点,但是帝王行事,不能全靠着情分,梁师成思来想去,心下不由得一凛,难道赵佶对旧党清流士大夫辈连同他们背后的太子,最近声势大张有些不满了? 从这个角度想下去,自然就是越想越深,种种念头,不可遏止的纷至沓来。一个河东乱事生出来,就引得朝局变动,最后再引出了更深的纠缠,隐隐还牵扯到未来的国本之争,局势之复杂,可以说臻于极处。身在局中之人,哪怕以梁师成这种身份地位,都觉得有些惶恐难以把握,生怕一不小心就栽了大跟头。 现下梁师成才分外觉出蔡京的老奸巨滑,他也许就是看明白了这水到底有多深,复相以来,才一直隐忍低调!想到这里梁师成又忍不住怪起杨凌和晋阳军来,大宋多了这么个人,还有他一手拉扯出来的这支强悍军马,怎么平白就生出这么多事情来! 自己虽然是恨不得将杨凌一把掐死,这次和太子一系也算是共进退,在很多事情上都对他们表示支持,现在看来,还是不要涉足太深了,省得最后自家也跟着倒大霉! 现在最要紧的,却是要弄明白赵佶对这杨凌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最后会怎样处断这杨凌!想得呆了的梁师成突然警醒过来,就看见赵佶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梁师成身子一震,忙不迭的行礼:“微臣失神,还请圣人恕罪。” 赵佶摆摆手:“朝局如此。也就罢了,好歹朝臣也拿出了个应对河东乱事的手段,比起前些时日只情扯皮已经好上许多,朕也不能求全责备太甚了……人是有了,兵也不缺,老种进位陕西诸路安抚制置副使。总该拿出点本钱来罢?大家想让何灌出河东平乱,朕也可以许,何灌资序也够了,西军和他有点香火情,他也统带得了,就是军费还无从筹措,由你来运筹,可有把握么……” 梁师成冷汗一下就下来了,放在今夜之前。赵佶要说将财计交到他的手中,他就是搜地刮皮也要做一次大大的贪官,梁师成能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不等过夜就将所有地主老财家当都抢过来,能给他们留条**出门,就算梁隐相今夜大发慈悲了。 但是现在隐隐约约能感觉出赵佶对太子一系连同旧党清流士大夫气焰大张有些不满,他如何敢在这潭混水当中趟得太深当下梁师成就深深俯首,颤声道:“微臣有何本事。能接过此等重任?随侍圣人身边,为圣人照应些琐事。为圣人修炼大道尽一点微力,臣自问竭尽所能,还勉强有点用处,理财之事,非臣所敢闻,实不是顾惜此身。只是怕败坏国家大事。到时候微臣残缺之身,如何能赎此大罪?” 赵佶一下就恼怒起来,摆手恨恨道:“蔡京不肯接,朕的内臣不肯接,难道就交给太子去打理朕的财计事么?是不是朕的这一家一当。都要交到他手里?” 梁师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不敢开口,只是拼命磕头,赵佶今晚这番诛心的话,他也绝不敢吐露半点出去。只是决定这河东变乱引发的朝局动荡,自家以后少牵扯一点,这才是保身良法! 赵佶话语中未尽的意思其实已经透露得相当清楚了,天下事情说到底。钱怎么样都是最为重要的事物之一,哪怕赵佶是皇帝也不例外。 现在这个差事,最合适的就是交给蔡京一系接手,蔡京本来就是理财名家,赵佶用他复位,很大程度就是让他转任理财之事,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却没想到,蔡京一系,打死都不肯接这个担子,梁师成辈为他理财几年,捅出的大窟窿现在都弥补不了,赵佶也不放心交给他们,而且梁师成现在也明白过来了,赵佶要交,他也不敢收! 赵佶自然更不可能将这财计事交到太子一系那些旧党清流士大夫辈手中,太子一系现在声势大张,已经隐隐能安排部分朝中人事格局,通过与何灌联手,也掌握了部分在军中的实力。 要是再有这么大一笔财源在手,赵佶等着将来内禅么?可是虽然赵佶权势已经是近几代大宋皇帝之最了,可是大宋官僚士大夫阶层仍然实力庞大,赵佶也不能完全逆着他们行事。 让在此等局面下硬保杨凌下来,哪怕皇帝也不能轻易如此行事,非得有相当力量来保杨凌,赵佶才能顺势而为。 蔡京一系不肯接杨凌这摊事情之后,赵佶就已经倾向于让梁师成出面,话里话外,都暗示了不少,让梁师成奋不顾身,为君上解决这个难题,顶住旧党清流士大夫一系的压力,同时防止太子势力进一步坐大。 他今天的话算是讲得够直白的了,作为帝王,话语中余意用尽,可见对梁师成寄望之深,可是让赵佶失望的是,梁师成跪在那里,深深俯首下去,硬是一声不吭。 就看见冬日天气,他背上渐渐显露出湿痕,冷汗已经流了一身。静室当中,空气一时间仿佛都凝固了起来,梁师成跪在那里,心里面早就纠结成一团。 他也是久历宦海风波的老狐狸一只了,赵佶话语中意思,他如何听不出来,赵佶还不是指望他这个忠心家奴出头! 可是自己又如何敢出这个头?到时候太子一系,这怨恨就都集中在自家头上了,反正无论如何,拼着赵佶龙颜震怒,自己也绝不能做这个挑头之人! 哪怕感觉到赵佶目光在他脊背上都快要烧两个窟窿出来了,梁师成还是壮着胆子,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寻思着是不是赶紧装晕过去,然后托词养病避避风头再说,能安全从此次风波脱身就算是上上大吉了,再不想捞什么好处,至于童贯,要是圣人迁怒,就在楚州多待几年罢。(。) 第四百三十章 莫须有(一) 梁师成心想,童贯这家伙没了根还身子骨强健,一时半会死不了,流放就继续流放罢,梁师成在这里咬紧牙关耍无赖,赵佶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他阴着一张脸快步踱来踱去,心中无数盘算此起彼伏。 钱财事让赵佶痛心,更让他恼怒的是现在太子势力不声不响的就扩张到了这个地步,朝中重臣,谁都不愿意来当他们的对头,难道就如此了? 让太子一系,让旧党清流那些大头巾,在此次河东变乱事中获得最大的好处,从此权倾朝中,让自己这个皇帝,都要忌惮三分?朕御宇这些年,加恩了无数臣子,现在居然连一个愿意为朕出力的都没有,一个个还不如那杨凌,好歹仗打得漂亮,北伐扭转胜局,见到女真辽人都是不虚,没让朕在天下人面前丢了面子! 这一夜实在漫长,在何灌府邸,何灌与耿南仲一席长谈,已经从花厅移到了内书房当中,下人远远离开,不敢靠近这内书房半点,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将何灌牢牢掌握在手中,就是太子一系这盘布局的重要举措,旧党清流士大夫一直被牢牢压制,很大程度就因为他们在大宋军中没有什么影响力。 大宋西军现在掌门种家兄弟,都是蔡京在位扶植起来的,现在远在楚州的童贯在大宋军方也有足够影响力,但却不是太子一系使唤得动的。 掌都门禁军十余年的高俅,则只认皇帝,其他谁的话都不听,现在好容易童贯去位,蔡京低调,高俅病重。河东又突生变乱,给太子一系赢得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无论如何这次也要掌握一部分军方实力。 何灌就是他们选择的突破口,何灌从河东调回汴梁,却在高俅压制下忍气吞声了这么些来,这是个高傲得近乎刚愎的家伙。要说没有怨气那是假这次旧党一系左右朝中人事安排,对何灌开出了他无法拒绝的价码,先任两路安抚制置使,然后再转任枢府,比起何灌原来所求的执掌三衙,高出了不少。 现在太子一系声势扩张极盛,原来风云人物蔡京梁师成则纷纷声势大衰,在何灌看来与太子一系合作也是一个极好的选择,更不必说何灌虽然是武臣。但是向来以士大夫自许,在政治光谱上也和旧党清流士大夫一党相当吻合,这就是双方合作的基础。 在太子一系显露出他们已经有了能左右朝局的力量之后,何灌终于决定投靠,愿意出任河东暨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位置,充当太子一系重将。 去平河东乱事,耿南仲作为太子一系的代表,就是要和何灌敲定方方面面的细节。保证他马到功成,兵从何处调出来。经过他们一下午的商议,算是论定。 从西军借兵,到时候将晋阳军交给西军收编----至少拿一大半出来打发西军,何灌还盘着从晋阳军当中挖出几千人来作为自己将来的基本班底呢,不管是放在河东路还是带回汴梁作为整练禁军的基础,都很济得事。 晋阳军的强军之名。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这番计较,其实是很遭人忌的,特别是会遭高高在上的赵佶所忌,一方面壮大本来就有些不驯的西军力量。一方面扩张太子能掌握的实力,对于权势欲掌控欲甚强的赵佶而言,绝对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是对于耿南仲和何灌两人而言,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这一系列人事安排为赵佶所接受,那么何灌作为安抚制置使如何行事,如何和西军分赃,只要面子上将赵佶敷衍过去就是了,对于政治斗争而言,为什么人事安排决定一切,原因就在这个上头。 每件事情,还需要具体的人去做,这个具体行事之人,到底是为哪方势力效命出力,这才是关键! 等一切底定,太子一系实力大张,到了赵佶都动摇不了的地步,那时候,又怕什么了?耿南仲和何灌都是一心想做一番事业,期待将来能名留青史的人物,就是太子一系。 旧党清流士大夫中人,被压制了数十年,一朝有翻身的机会,这心思就再热切不过,顾忌就少了许多,横下一条心,就准备将生米煮成熟饭。 议定了何灌为两路制置使,平乱大军怎样凑起来之后,两人都忍不住相视而笑,大觉莫逆于心,是同道中人,比起以前更要亲热许多,可接下来就是一个更让人挠头的话题,这军费,到底如何筹集? 既然太子一系准备自家动手,平河东乱事,将最大的好处收入自家一系囊中,则这军费财计事,说不得也要自家操心,拿出一个解决方案出来。 先不说三司有没有这笔钱,蔡京一系对旧党已经步步退让了,没有和他们争竞什么,要是还为他们苦心孤诣的筹措军费,让旧党得利,蔡京一党才是缺心眼呢,想要多大好处,就得担多少责任,这是万古不移的至理。 他们必须将如何筹措这笔军费的方案奏到赵佶案头,才能让一切都顺利的进行下去,耿南仲抬首示意何灌稍安勿躁,轻轻摇头道:“三司库藏有限,而且支放之处颇繁,指望三司为我辈效力,腾挪出来先尽着河东平乱用,老公相一党不会做这个好人的……” “而且三司也的确没钱,现在朝中财计是多么大一个窟窿,太尉难道不知道么?圣人既然许了我辈对朝局人事安排,我辈就得拿出一个筹措军费的法子出来回奏圣人,这法子必须可行,而三司是指望不上的……” “到时候若是军费不敷,则什么事都不必谈,拖延下去,恐怕还有反复,这杨凌说不定就能靠着敛财本事侥幸得脱,则我辈一番谋算,都成泡影了。” 今日谈得太久,饶是何灌打熬得好筋骨,这时候也觉得有点头晕脑胀,不及细想又恼怒击案:“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某领兵打仗可以,生财却没本事,难道大家都白忙一场了么?”(。) 第四百三十一章 莫须有(二) 耿南仲却是越用心思,精神越涨,两眼闪动的,都是锐利的光芒:“太尉如何就不能暂支都门禁军经费?每月腾挪一笔,源源接济,三司也总要点缀一点,则足以支撑河东平乱所费,平乱之事,这不就办下来了?” 何灌顿时拍案而起,这下他真的是吓着了,脸色又青又白,看着一脸宁定端坐在那里的耿南仲:“此事如何行得?” 这几十年来,从来不曾上阵的都门禁军团体,已经变得越来越自私贪婪,成为大宋肌体上一个难以割出的毒瘤,谁触动他们的利益,就会遭致强烈的反击。 由勋戚将门,皇室外戚,宗室都尉,连同可以在其间伸一把手的某些官僚士大夫,就是通过都门禁军这个团体拼命的对大宋吸血,什么后果都不考虑,直到最后和大宋一起同归于尽。 但凡是下手整治都门禁军的,就没有好结果的,现在耿南仲却是想让何灌在这上头打主意,饶是何灌自视甚高,又如何敢行其事? 耿南仲抬手示意何灌安坐,笑道:“太尉,何须如此?” 何灌一屁股坐下来,呼呼喘着粗气,下意识的就压低了嗓门:“耿兄,这话岂是能说得的?某要是打这个主意,第二天就得去位,哪里还能出镇河东?更何况,从哪里能挖出这笔钱来?这个念头最好是想都莫想。” 耿南仲笑意清冷,淡淡道:“不是还有个拱卫禁军么?”禁军上下做生意,在本营内吃空额,冒领名粮,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哪怕再正直的名臣。对这等事情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看不见。 但是这十几年来,有件事做得太过份,吃空额所在多有,不过好歹军号还在,吃空最多也就几成。可是拱卫禁军,却是整个军号都没有了,当初选出的八万军马散尽,这笔经费,朝廷还在源源不断的支付! 这个空额实在是吃得血淋淋的,骇人听闻到了极点,其间利益太大,牵扯太深,就是皇城司专门负责采风之人。都不敢回禀于赵佶,人人有数,却人人闭口,就瞒着高高在上的赵佶一人,谁想说破这个,保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坐粜事无非就是一年三百多万贯,可是拱卫禁军一年军饷马乾,军服添换。各处正项杂项军费开支,一年却是五六百万贯之数都打不住!其间利益之大。实在惊人,也实在丧心病狂到了极点! 耿南仲提及拱卫禁军事,何灌连惊怒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在那里不住摇头,最后苦笑:“耿兄,这两路安抚制置使。某也不要了,枢府之位,更是想也不敢想,从此就闭门过自家日子,什么事情。某都不敢搀合了。” 耿南仲放声大笑,拍着何灌肩膀:“何至于此?两万大军每月所费,无非二三十万贯,难道都门禁军将门,连这二三十万贯都腾挪不出来?” “其他钱财零碎,可以不必论,在拱卫禁军项下开支暂借就是,不过两百万贯,河东事就能了,将来开镇两路,朝廷骤然拿不出大钱,可开镇以后,总要源源接济的,到时候虚报些名粮,每月摊还就是,三分息还是四分息,还不是由着他们?” “而且学生也在这里担保一句,只要大事能成,则每年坐粜事那二三百万贯,还是一切如旧,再不必提起了!河东都能生乱,难道圣人就不怕都门禁军乱起来么?” 这番话说得肆无忌惮已极,可何灌却没有再惊怒作色,反而皱眉加倍用心的沉思起来,这样说来,似乎也可以行得? 骤然拿出几百万贯,三司不成,都门禁军这个团体也不能,数目太大,说过谁听谁都能跳起来,可是每月从拱卫禁军项下动支二三十万贯,却轻松许多。 禁军那么多将门,弄钱的方法多种多样,但是失之零碎,也只有拱卫禁军项下,能完整的动支出来----毕竟整个军都给吃干净了。 这逐月垫支出来,然后两路开镇,再靠着吃空额还帐,再加上耿南仲拍胸脯大包大揽的说停了坐粜事,其间利益得失盘算一下,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让都门禁军团体接受,他何灌要上位,坐粜事上的损失要弥补回来,总得要付出一些罢…… 也许自家还可以老着脸皮,与都门禁军团体各家将门商议一下?只是这样,自家担的干系可着实不轻耿南仲看何灌沉吟,淡淡一笑,这武夫的心思不难猜,他在想些什么,耿南仲清清楚楚。 要行大事,要遂抱负,要挽救这大宋危局,再耽搁不得了我辈正人再不赶紧用事,则到时候就真的积重难返了! 自己身为与君王共治天下的士大夫一员,又何惜此身? 他轻轻拍拍何灌肩头,温言道:“太尉,学生自然不会让太尉负这个责任,只需要太尉召集诸人,一切都是学生的责任,学生为他们担保,学生不成还有太子!可以保他们两代富贵!有什么后果,都是学生一人承担……太尉太尉,现在朝局,再不能如此下去了!” “西军桀骜,晋阳军作乱河东,朝中幸进壅塞,各处民变纷纷,辽人覆灭,在北面大宋也少了屏藩……存亡绝续重任,就在我辈肩上,青史斑斑,当留太尉之名!” 何灌一下站起,顿时激昂起来:“好,某就与学士做一遭!”接着他又泄气,坐下来轻声道:“某只是为学士召集都门禁军将门中人,一切就看学士的本事了,某不发一言,也没什么定见,一切都看学士如何行事罢……” …… 河东乱事,引起的汴梁波荡,似乎就要渐渐平息了,对于这座在安闲富贵当中承平了太久时间的大宋都城而言,再大的事情,似乎也就如此,激动也就是一时的。 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全世界最为富足所在的人们而言,汴梁之外,哪怕是天塌下来,汴梁也会是例外,这样的富贵舒适的生活,将永远就这样保持下去。(。) 第四百三十二章 莫须有(三) 河东乱事一时引发的担心,害怕边地沦陷,敌人越过河东屏障渡河直逼汴梁,似乎也不至于到那般田地,太原府那里,也没有更坏的消息传来,南下的所谓女真鞑子,离着太原府还有距离,更别提渡河南下了。 但是对于中枢的人事变动,那些一时风云人物因为此次突然发生的乱事或得意,或倒霉,都门中人的谈性倒是大得很,虽然禁中还没有正式诏书下来,东府那里口风也谨严得很,可是市井当中,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枢府将召回名满天下的梁溪先生坐镇,小蔡相公佐之,而朝廷将设陕西诸路安抚制置使司,河东路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司,据说还要在河北之地再设一个安抚制置使司,老种应该是以副使为领陕西诸路,正式取代了当日童贯的地位,而都门何灌何太尉将出镇河东路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出而平乱,只要一切顺利,回转都门,枢密副使的位置就是他的,梁隐相不过不失,也许有一路安抚制置使位置落在他的门下。 朝中人人得利,远在陕西的老种也得了大彩头,旧党势力却是大张,老公相复位以来步步退让,隐相也不复往日声光,看来朝局变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灰头土脸了几十年的元佑党人,一跃将回到舞台中央,连同太子地位也稳固不可动摇。 朝局如此变动。就牵动着无数人重新选择自己的立场,不知道有多少人就要在这几天里拼命奔走,改换门庭,旧党人物,这些日子拜帖不知道收了多少,门前车马一排排的挤得满满当当。 哪怕刚严如耿南仲这等人物,这几天脸上都不时有笑意浮现。见着都以为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忙得脚不点地,他是又负责出谋划策,又负责具体奔走联络,什么地方都见得到他的身影,这几天见人着实太多,嗓子都说得哑了,一边喝着润喉的饮子,一边强撑着办事。 至于那位小杨将主。都门中人,甚而议论他将来命运的心情都没有,他的下场,还不是明摆着的么?朝中忌惮,晋阳军甚至神策军也保不住,还不是得乖乖将手中大权交出来,束手以待雷霆,朝廷要是念及他往日功绩,让他去一个不甚远的军州编管,平平安安的了此残生也就罢了。 就算下狱穷治,现在朝堂当中。又有谁为他说话? 佩剑士子,摘下了腰间佩剑,转而敷粉簪花,憧憬着风流生活,都门百官,也没了往日惶惑,具贴备礼,准备投向朝中新崛起的势力。 河东风雪。北面兵火,已经成了再遥远不过的事情。这汴梁都门,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习以为常的这种繁华富丽,到底是建立在多么脆弱的基础上。 去了杨凌,杨可世这等异类,这等风流,反而会加倍的天长地久。 历史的轨迹。因为杨凌的出现,波荡了一下之后,似乎又要顽强的回到原来的道路上,继续沉重的朝前行去,直到天崩地陷的那一日到来。 只等着赵佶通过东府。发出几道关于此次变动的正式诏书,就一切成为定论。 真的如此么?东十字街中一处瓦子里面,二楼临街一处精舍里面,一人坐喝着闷酒,临街窗户已经推开了,市声直传入精舍当中,寒风也随着卷进来,精舍内就算生了好几处炭火,也架不住这残冬初春的寒气逼人,精舍之内,冰凉一片。 此人正是杨可世,入京以来,不停的奔波,可以说之前的汴梁沸沸扬扬风波,都是由杨可世一手搅动起来的,晋阳军在河东最开始因为王黼阻拦,晋阳军各种资源紧缺,本来应该得到的军饷只有三成,如果不是杨可世掌控枢密府,可能这三成都是拿不到,好不容易这大杨小杨将主下定决心鼓噪生事,逼迫一下朝廷中枢重视晋阳军。 起初势头的确是好的,晋阳军迫得王黼服软,已经彻底的投靠了杨凌这边,汴梁这边也是一片震动,可是没有想到的是,都门之中只是一番勾心斗角之后便是风平浪静了,无非就是利益分配得当了,就再也不管大宋军马了。 接下来想的也不是女真边患,而是如何将王黼拉下马,接着夺了杨凌兵权,当然这些都只是后手,最开始的第一步就是要将杨可世从都门之中挤出去,自家也的确是太另类了,前有狄公以配军身份立下盖世军功,掌控枢密,现在杨可世自认为自己功劳比不上狄公,可是自己实在太碍眼了,就是当今官家赵佶也是实在忌惮自家,一个武人坐中枢,安知不会有异心? 谁都想往他的背上捅上一刀,房间之外十几个关西军汉把着门,远远的一望便是煞气逼人,门窗都是打开,屋中三人,却丝毫也不在意这寒意,反而倒觉得这般才能稍稍纾解一点胸中燥郁。 屋外也没人等着侍候添酒整肴,全都是军汉守着,这位爷一进去就将所有人都赶开了,不管是貌美如花的女伎还是清秀可意的使女,全都不要挨着。 这等作派,倒是来瓦子里面作乐之辈少见,不过这些女娘倒也没什么自尊心受到损伤的感觉,这位爷今日仿佛拿钱不当钱,随随便便就一大叠交钞银饼子小金锭的丢出来,荷包都倾空了,明显不准备带走,又不用陪笑还得了这么大一笔彩头,大家乐得清闲。 房间中除了杨可世之外,还有一人便是杨可世亲卫首领,名叫周泰,也是跟了杨可世不下十年的老人了说是下属,其实都是过命的交情,包括外间的军汉本来是不允许杨凌带出白梃兵建制的。 不过就是换了个汤药,不许俺带兵回都门可以,我带几个下人总可以吧! 另外一人便是杨灵芸,杨灵芸乃是都门四大行首之一,对于杨可世可谓是一见倾心了,四大行首都是清倌人,在都门之中,也是存在卖艺不卖身的,况且,这里的文人墨客,大多数不是追求那方便的事情的。(。) 第四百三十三章 莫须有(四) 周泰刚坐下拿起酒杯喝了一杯酒就感觉气氛不对了,在杨灵芸眼中,杨可世仍然如剑一般站得笔直,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人都欲他死而后快,可他黑黑的眉毛仍然飞扬着,骨子里面那点桀骜,未曾消磨半点。 就是这种带着风刀霜剑的英武锐气,杨可世虽然行事大方,可是其相貌在多年的磨砺中比之一般的才子多了几分萧杀成熟之气,本来长相就不差,要知道即便是武臣,要坐到高位,都是很标准帅的军哥哥。 杨可世王禀都是一般帅,要是老种再年轻个三四十岁也是老帅哥一枚,杨可世的这种气质,在初见时就狠狠戳在杨灵芸的心底,越是去想,就越是分明,此刻再会,一时间让杨灵芸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噎在喉头,明眸之内,仿佛就盈上了一层水雾。 在杨可世眼中,杨灵芸却有些清减了。她眼中蕴藏的波光闪动,让杨可世心中就是一震,不过这波光后头到底藏着的是什么,杨可世却不敢去多想。 虽然两人一会之后就是再未曾见过,此时此刻再见之际,却丝毫未曾觉得陌生。 周泰悄然无声的退了出去,杨灵芸明眸波光闪动,却看见杨可世披风上的湿痕,她吸口气,平复下心头那点莫名的酸涩吗,移步上前,纤纤素手伸出,自然而然的就去解杨可世系着的披风。 一边解还一边低声絮语:“怎么用这么个披风?白叠布虽然轻软,可却不窝风也不挡湿,你身边都是谁在伺候?可得选几个贴心的人才是……奴这里有件水貂皮的,原是嫌大了一些,改一改你穿着正好,拣一日让丫鬟儿送过去就是……” 杨可世挠挠头。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心里面那些烦燥郁郁完全不见了踪影,眼前这个将他披风取下,叠整齐了放在宫熏上烘干的清丽女子,就是相处已久的红颜知己,既贴心又温柔,什么心下烦忧。都可以和她倾诉,却不及于男女之私。 当下就嘿嘿一笑:“冷不冷的我倒不大在意,一则抗冻,二则进出都有马,一会儿就到了,还怕什么?” 杨灵芸将他的披风放好,白了他一眼:“尽是胡闹,现在还有心思说些浑话,看来这几日汴梁风波。你杨枢密可没半分放在心里。” 杨可世仍然只是笑,寻张胡椅坐下,找个宫熏烤烤手,大大咧咧的道:“我腰里不缺钱,身边有几十名精锐心腹,马也现成,外面还有几处布置,真到了不得的时侯。我拍马就走,汴梁这帮孙子想抓着我。门儿也没有,俺麾下都是一挡十的白梃军将士,就是辽人军中也能冲杀十几个来回,何况都门这些没用的东西,没有几千人我还不是从容而走,老老实实听他们摆布。当我傻的啊……再说了,他们奈何不得我,就是有事,到时候我那位小杨贤弟晓得了,谁找我麻烦。我一个个总要报回来,算他们几分利息。” 见到杨可世之后,杨灵芸原来一直强自抑制的对他的担心,在这一刻就全部翻上心头,她几乎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杨可世,就怕在下一刻,这个骄傲不驯的男儿,就消失在这汴梁城中!她不知道费了多大气力,才能稳住手脚,定住心神,还能正常的行事说话,而不是扑到杨可世胸前哭起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会对这一个男子突然就有了这么深的牵绊! 也许就是因为杨可世的随幸自在,桀骜英锐,还有不论什么时侯,什么境遇,都牢牢的将命运抓在自己掌心,绝不交给别人拨弄,就是她这一辈子最渴望得到的罢。 杨可世正因为有这样死磕到底的气质,才如此深深的吸引着这个在命运当中沉浮,怎样都无法自主的美丽女孩子。 从第一次遇见的时侯,杨可世一开口说话,仍然是那副满不在乎,什么都在掌握。就算不在掌握,也无非就是拼个鱼死网破,别想将老子搓圆搓扁的态度,顿时就让杨灵芸莫名的心安下来。 这样的男儿,也许什么样的境遇都无法难倒他罢,只要坚持相信他就是…… 心思一放松,就觉得在杨可世身边,有说不出的安宁平和,杨灵芸也在杨可世对面坐下来,神态优雅,微微一撇嘴:“说得倒是嘴响,整个汴梁城,可没有一个人看好你杨枢密来着。” 杨可世哈哈一笑。得意洋洋的道:“要是能开赌局就好了,要是这样,我就全部身家都押在自己头上,整个汴梁城估计都要输得脱裤子,这一局我死不死都无所谓,总之有小杨贤弟在,最后赢的都是我……可惜,实在可惜,可能我见不到……” 话还没说完就被杨灵芸捂住了,要说杨可世在如此境遇下,没有半点不安,没有半点紧张,那也是假的。此次行事之险,算计之多,牵连之深,是他来到汴梁之后,因势利导,有的时候还是阴差阳错,最后才形成此局。 可是在杨灵芸这个百分之百的女人面前,男儿那阳刚一面就完全被激发出来,心虚胆怯,紧张不安,全都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 杨灵芸又白了杨可世一眼,不说话,杨可世又挠挠头,一副为难的样子。 杨灵芸秋波扫了他一眼,轻声慢语的道:“奴知道你男子汉大丈夫,说什么都要撑持住,哪怕再为难也要顶着……不知道怎的,奴和你就是一见如故。有什么用的奴出力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就是……只要奴能做到,必不让显谟你失望就是。” 说完这番话,杨灵芸忍不住都有些失神,自己之前,还犹疑了半点是不是要答应杨可世不知道是什么的请托,她虽然现在过得仿佛清贵无比,可杨灵芸完全明白,她的地位脆弱万分,无非就寄托在都门复杂的人际关系上,而男女之情,对于权位又算得了什么?她牵扯进杨可世的事情当中,说不定稍一不慎,自己也要跟着没顶!(。) 第四百三十四章 莫须有(五) 杨灵芸双清澈的双眼看着杨可世,轻叹一声:“有什么,你就直说吧,只要……只要你信得过我……” 杨可世端坐在房间里,只是觉得这一刻气氛变得莫名的悲凉,“灵芸,某杨可世对不住你,怕是不能带你离开者牢笼了,都门险恶,更甚于战阵之上,某恐怕来日无多,到时候不过就是为昏君奸臣所害,在此某就拜托你一件事。” 杨可世这话说得也是诛心了,可见他在都门这些时日,对满朝上下,失望到了什么地步,杨灵芸只是静静的听着,话说到这里,已经表明了杨可世的态度,他不想走,之前说的拍拍屁股走人不过就是一时笑话罢了,杨灵芸只是有些嘶声力竭的道,“为什么不离开?就如你所说,你上得战阵,马上来去如风,禁军不堪到了什么模样,你是知道的,就算某一个妇道人家行走有所不便,奴家就在此间,也没什么的。” 杨可世道,“不行,某不能走,某一走,便是注定是乱臣贼子,到那时,某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杨家列祖列宗,这是其一。” “其二,某要是一走,就代表某做错了,可是我没有错,小杨贤弟也没有错,历来逆转民族之大事业,莫不流血,某杨可世又何惜此身?” “其三,即便是某有所不测,还有小杨贤弟,这振奋大宋军伍的事业还有人继续维持下去,某一走,到时候他如何自处?莫不是起兵造反?” 杨可世说到这里,已然是相当决绝了,说完之后他便是从怀里取出一张有些泛黄的执纸张,“这是赎你身子的契约。你若是不准备留在汴梁,便是收拾些细软,走得越远越好。” “奴不走,你有甚交待,说便是!” 杨可世只是低头细语了几句…… 杨灵芸明媚的眼睛里面,泪水渐渐的沁了出来。她赶紧擦掉,勉强露出笑脸:“奴知道了,你毕竟引人注目,在这里也不要耽搁太久了,奴送你下楼罢,平平安安的回去……” 说着杨灵芸就款款起身,摇曳着行来,将已经熏得微微带点香气,半干不干的披风拿起。抖开来披在杨可世肩上,再绕到他正面,认真的帮他系好。 杨可世静静的看着杨灵芸举动,看着她虽然嘴角还带着硬挤出来的笑意,眼泪却总忍不住划过白皙的脸颊,亮晶晶的。 杨可世终于再忍不住,一把握住杨灵芸的手,杨灵芸浑身一震。却受惊也似的退开一步,想挣脱出去。 杨可世也很快的松开了手。任那冰冷柔软的素手,离开自己掌心。 今日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自己又怎么有脸许给这样一个虽然沦落风尘,内心却剔透晶莹,不染尘埃的女子一个未来? 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伐燕战事之后。作为西军这个团体实际上的最高统帅,种师道自然也有其封赏,作为大宋武臣的巅峰,无论职阶都已经升无再升,在伐燕战事第一次大败。杨凌还未曾冒头的时侯,就已经加他为保静军节度使,指望种师道能挽回局面。 武臣加节度使衔,已经到顶了,伐燕之后,再有封赏,只有将他转为泾源军节度使,宋时节度使为虚衔,不会实领本任,而老种就此刻就以泾源军节度使实领本任,国朝已来,有此异数者,不过寥寥几人,只要老种稍微有些异心,就是实打实的唐末藩镇自强割据的局面。 西军四路军马出师,到宣和五年回返之后,只剩下三路了,环庆军残部已经改为晋阳军,奔赴河东路镇所,还好河东关西不远,也算是有归宿了。 就是熙河、秦凤、泾源三路军马好容易还镇,出师精兵强将,也是惨烈,回返陕西,随处可见戴孝。 这一仗打完,西军这个团体,实在是伤了元气。 北宋自从熙河路开边以来,在对西夏攻势作战当中,好容易渐渐培养出一代能战军马,但是随着赵佶即位,将几代皇帝积攒的家当飞快的糟蹋干净,原来对陕西诸路的以倾国之力进行的支撑也就渐渐难以为继。 陕西诸路对西夏一直保持了几十年的攻势同样也就难以为继了,随着和西夏之间的战事渐渐沉寂下来。西军的战斗力其实也是渐渐在走下坡路的,十几二十年前的极盛景象,已经不复存在。原来靠着整个帝国在养着这些可以用于野战的重兵集团,而现在国力跟不上,这么大的摊子自然也就维持不下来了,各路镇将只有在回易上,在吃空上多用些心力。 到了伐燕之前,西军能战之军号称四十万,但是调出来伐燕的十五万大军基本上就是全部可战力量了,最多还有些沿边零星军马加以土兵蕃兵强壮守边,这十五万加上都门禁军几万人,招募的敢战士等人,差不多就是二十几万大军。 现在十五万大军,回师只剩下不到十万人,西军实力,又跌入了一个新的谷底。 虽然在陕西诸路还有堆积如山的粮草军资器械,还有大量可充入伍的余丁精装,甚而可以招募蕃兵充入军伍恢复实力,但是随着大宋财政的越发窘迫,资源不可避免的要转向河东路与河北诸路,西军是再恢复不到原来极盛的时侯了。 各路军马还镇四处,准备招募新军,甚而重立建制,调集军资器械,通过回易筹集额外的财源。西军准备缓慢的恢复元气,可是到底能恢复到何种程度,谁也说不准,而北面又崛起新的强敌,什么时侯再要调西军出去拼命,也都是让人心下没数的事情。 伐燕回师以来,对于西军这个团体唯一的好消息就在于文臣辈对西军这个团体的牵制力量,越发的薄弱了,原来随着西军的壮大,武臣团体掌握的实力在陕西诸路这一隅之地的不断膨胀,文臣就渐渐有些压制不住,这个时候,西军已经是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莫须有(六) 西军以前就完全是靠着童贯的威望在那里维持,现在西军挟平燕大功而返,童贯编管楚州,再加上西军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伤亡牺牲,文臣辈更难对西军的事物插手,一切几乎都是西军将门自专,沿边军寨,更是不奉文臣辈号令,基本上都是西军在自说自话。 不过这个时侯,朝廷烦心的事情太多,对西军都有些顾不过来了,至少要将朝局理顺之后,才好慢慢再对西军下手。在真实历史上,大宋朝廷根本没来得及,西军也还没来得及变成事实上的藩镇,还是出兵与女真血战,最后和大宋同时毁灭在女真人的铁蹄之下,后来的吴玠吴璘兄弟,曲端之辈执掌陕西诸路连同四川,不过只能算得上西军余烬罢了。 各路军将各自守着自家地盘,整理恢复着各自军马,西军这个团体的精神领袖种师道就扶着老弱之躯,赶赴渭州治所平凉。 他实在是岁数太老了一些,一到渭州就病倒在床,整个冬天都在养疾,也没见得好转多少,泾源军的事物也无力操持,年前种师中从秦凤路赶来与兄长会面,除了与兄长度岁之外,就是帮着种师道打理泾源军的大小事宜。 种师中虽然也是六十许的年纪,却比兄长身体好得太多,秦凤军泾源军两个重担担着,还要顾全西军全局,不时还得在兄长病榻面前探问,竟然是一副越忙越精神的样子,西军上下也都以为,老种将要把西军这个担子,渐渐交到小种手里了。 种师中虽然也是人杰,可是比起老种,性子刚烈。到老火气不减的他,却让人未免有点心里嘀咕,不如在老种麾下,怎么样都觉得安心。 日子渐渐的就到了大宋宣和五年的一月下旬,天气在陕西诸路仍然显得森寒,在平凉节度使衙署当中。种家兄弟却在内室当中相对而望,面色凝重。 老种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靠在病榻之上,身上裹得厚实,每一呼吸,干瘦的脖子上青筋就凸起来,每一次都显得如此艰难,谁也不知道,这个老人到底还有多少生命力。可以经得起这样的煎熬。 种师中看着自家哥哥,想说什么却又忍下,最后勉强道:“兄长,你精神不济,还是先歇息罢,此事等你精神好一些,我们再商议就是。” 种师道勉强将身体支撑起来一些,轻声道:“不妨事。我还撑持得住,此事要紧。你来了这么多次,我总该给你一个说法……你对杨凌此人,到底做何想?” 种师中嗤的冷笑一声:“在燕地的时侯,如何就不知道他的胆大妄为了?本来就是为自家权位不惜一切之人,现在让晋阳军在河东生出变乱,以固自家权位。这还不是再平常不过的?这等人物,就不能让他在大宋居于高位!看在他平燕不无微劳的情分上,寻一风物秀丽州郡,让他呆一辈子就是,又何足论?” 从河东而起的风波。终于传到了卧病在床的老种这里,而小种恰逢其会,也参与到这场牵涉到大宋朝局深刻变动的风潮当中。 西军上下,对跨过防区去河东路打这么一场仗半点兴趣也无,伐燕回来,正是养伤口恢复元气的时侯,士无战心。 天寒地冻的拉出去打一场,兵变只怕都有份,而且去河东路平乱之后,那里仍然不会交给西军镇守,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只要脑袋没给门夹过,就根本不会去考虑。 再说朝廷谕旨也没来,并没有说要调西军出战,就算真要朝廷谕旨,说不得也要推三阻四一番。现在西军各部,就算得知了河东生乱的消息也就当没有发生,安身过着自家日子。 论心说,西军诸将,对这一场河东乱事心下也有疑惑,冰天雪地里面突然爆发战事,实在是一件有违常理的事情,而且平抛开晋阳军现在恢复起来的实力不论,恐怕比之环庆军强盛时期不逞多让,更何况还有杨凌这等敢打敢杀的人物,在晋阳军的身后还隐隐约约站着神策军。 神策军的战力他们也曾经见识过,一军之力就足以纵横燕地,破萧干,破女真,破耶律大石,区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数百女真鞑子裹挟了万人兵马,怎么就至于到这般地步?无非就是西军自家都用惯了的养寇自重的那一套,晋阳军为自固计,也将出了这般手段,大家都为武臣辈,未免有些同病相怜,更当河东乱事没有发生一般。 消息传到平凉这里,老种在病榻上叹息了三两声,小种更是冷笑过后就将其丢到脑后,这事情,就由朝廷料理罢。反正也不是西军的麻烦。 可是当汴梁那里各方势力往还,最终决定如何应对这场河东乱事,进而重新安排伐燕战事后混沌的朝局,一番处置,终于以何灌私下书信的方式传到了老种这里。 老种现在养病,一切公文私函,都由小种代拆代行,种师中看完之后,顿时就转变了置之不理的念头。 什么事情都有个价钱。这次朝堂当中,开出的价钱着实不小! 新设陕西四路安抚制置使,以老种领安抚制置副使负实际责任,老种虽然隐然为西军精神领袖,可毕竟不是实际上的统帅。 种师中代老种治事之后,熙河军姚古就对小种的一些号令不理不睬,现在老种任陕西诸路安抚制置司副使,则就是名正言顺的整个西军统帅,这也是种家将门几代所能达到的最高峰! 单单是这个任命,就足以让种师中心动万分了,他一心想接替兄长事业。可是威望声名比起乃兄还差一些,将来老种去后,除了自家秦凤军之外,让其他各路军马奉他号令,小种并没有太多把握。 如果他要能接老种这安抚制置副使之位,挟朝廷名义以制各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这就意味着小种将来可以和乃兄一样影响大部分西军,甚而过之,谁能不心动?(。) 第四百三十六章 莫须有(七) 何灌在私信当中言之凿凿,朝廷不要多久就有明诏,他也将任河东路暨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出而平乱,只求不论是泾源军还是秦凤军,助他一万五千军马,再加上他整练个几千人出来,河东的王禀胜捷军也是强军,何灌有信心争取过来,这些力量,就足以扫平河东一切乱源,晋阳军可称强军,也是环庆军加一部分北地之人打底子的,绝大部分,都交给西军收编。 至于将来,何灌是要回转都门接掌枢府的,为稳固边地计,整个河东路还不就又属于西军的势力范围了? 随着西军渐渐的在陕西诸路威福自专,就算西军诸将还没有明确的就要当藩镇的心态,也希望自家势力范围之内的地盘越大越好。 多一个河东路开镇,就可以安插多少子弟进去,朝廷对西军的支持少了,毕竟西夏已经渐渐衰弱得不能算作是大患,可是河东河北诸路边防总要整治,有河东路在手,损失的多少也就弥补一些回来了。 再加上这一次伐燕损失得实在太惨,能战的精兵强将凋零近半,为将的胆气权势就是靠麾下军马支撑起来的,能将晋阳军这支强军收编过来,谁不愿意?在小种私心里头,现在陕西诸路最强三军熙河秦凤泾源都差不太多,要是能将晋阳军收编,则自家实力大增,就是兄长去后,也足以在陕西诸路成操牛耳之势,将来统合西军,也更容易一些。 更不必说何灌私信当中还暗示,今后朝局将为之大变。老公相未必靠得住了,旧党清流势力即将大张,背后还有储君以为靠山。可以决定将来大宋几十年的格局,这个时侯还不赶紧改换门庭,还要等到什么时侯? 种家兄弟虽然在伐燕战事当中引蔡京为靠,与童贯斗得不亦乐乎,可毕竟不算是死硬蔡党,种家事业。在朝中必须要有靠山----小种毕竟还没有想当藩镇,只是想常保种家威风权势,蔡京已经太老,复出之后又太过低调,不复过去权倾朝野之势。 此次看来是旧党清流占了上风,同他们暂时走在一处也没什么……更不必说,还有储君的影子在后面,这又可以保种家几十年富贵! 兄长已经老病成这般模样,将来就是自家为传了这么多年的种家。为西军这个团体挡风遮雨,现在不为将来筹划,还什么时侯再下手? 何灌私信一来,与种师中自家掌握的都门传来消息一互相印证,信中所言,种师中顿时就信了八成,当下就将书信送至静养的兄长面前,并竭力进言。朝廷正式诏书一到,兄长立刻就安抚制置副使之位。 泾源军和秦凤军中选出一万五千精兵强将。就算再多些也调得出来,以他小种亲领,与何灌会合,赶赴河东平乱,有他种师中坐镇,何灌别想少了西军好处。 现在天寒。许多将士不在营中,告假回家度岁----出征两年挣扎得性命回来这也是平常事。何灌又示意此次事急,说不得两月之内就得出发,收拢军马,筹集粮草。准备辎重,千头万绪的事情,时间也紧张得很了,只要兄长点头,种师中就准备风风火火的操持起来! 却没想到,这事情在老病的兄长面前顿住了,种师道在病榻之上,反复琢磨着这番书信,又反复询问了一些汴梁传来的消息,最后只是淡淡的吩咐种师中不必着忙,先放着这件事情不去料理,自己到底就不就这个安抚制置副使位置,也是在两可之间。 这一下就将小种噎住了,每日前来探病,总要说服自家兄长一番,却为种师道推得干净,今日算是下定决心,非要找兄长拿一个说法出来,但是动问几句之后,看着老种这副老病不堪的模样,终于又不忍心,准备告辞退出。 却没想到,老种今日却强撑着,动问起他对杨凌的看法,种师中性子高傲,以功名自矜,和温文深沉的兄长相比,一点都不象,杨凌在燕地抢了西军风头,种师中就有点瞧他不爽,杨凌那点功业,还不是靠着西军出身的白梃兵还有径源军支撑起来的? 自家却贪天之功,俨然以平燕功臣自许,在河东搅动风雨,直算是什么东西?种家数代,多少子弟抛尸边地,如何就能让一个微末之人爬到头上去? 好处足够,加上对杨凌一直潜藏的那点不屑愤怨,种师中意欲何为,在明白不过,这次就坚定的站在旧党清流一系那里,出兵河东! 老种半躺在那里,静静思索,随着每一次喘息,胸膛里面就跟一个破风箱也似,发出嘶嘶的声音。 看到自家兄长连转动心思都这般费力,种师中心下不忍,劝解道:“兄长,你就安心静养就是,某就替你主持一切了……难倒还怕我害了西军,害了种家么?” 种师道缓缓摇头,轻声道:“师中,你久在外镇,统领大军,性子难免就高傲一些,但在军中,什么事情都是你一言而行,什么事情,就看得简单一些了………我是从熙河开边,文臣辈勾心斗角的日子里面过来的啊……那时候几个叔辈的艰难,都看在眼中……此次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自家兄长教训,种师中不好反驳什么,只哼了一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长成时侯,种家气候已成,上面又有个大本事的兄长为他挡风遮雨,一路走来顺风顺水,长辈们曾经经历的那些艰难反复,没有切身体验,兄长这番话,只是让他觉得大不以为然。 种师道伸出枯干的手,在枕下悉悉索索的摸索,最后取出一封书信,抖着手朝种师中递过来:“你看看。” 种师中疑惑的起身结果,书信封皮上什么字迹都没有,已然被搓揉得有些旧了,看来是长途递送过来的,他拆开封皮,取出里面信笺,扫了一下落款就眼皮一跳。 原因无他,落款正是那杨凌!(。) 第四百三十七章 莫须有(八) 种师中瞪大眼睛望向自家兄长,种师道仿佛递一封书信就耗尽了全身力气,靠在榻上闭着眼睛解说:“平燕回师之后,我与小杨将主议定派有专人往还联络……有他顶在前面,我们才能安稳的在陕西诸路将养元气,正因为如此,这联络一直未断……这书信是才送到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兄长虽然解释了,种师中心中震骇仍然丝毫未减,现在兄长病卧在床,泾源军一切事宜都是他代拆代行,这平凉城可称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结果还有杨凌遣来密使为种师道所安排的人接引,一直将书信送到种师道的病榻之前,而他却毫无所闻! 这个时侯,种师中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西军上下,对种师道的号令,从来都是凛遵,对他这个弟弟,却有些阳奉阴违,除了秦凤军之外,他在其他军中并没有太深的影响力,老种哪怕躺在病榻之上,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还是具有着他所不及的对西军的掌控能力,整个西军,还是这位老种的天下! 种师中吸口气,不再说什么,认真看这封杨凌送来的书信。 信上落墨不多,就寥寥几行字。 “远望西陲,老种相公想必清净,河东汴梁多事,此次生波,非只对杨某一人而已,矛头所向,无非朝中大权,然则储君势力大张,圣人在上,又做何想?此辈恐使力太过,宁无后患?此间事,尚未盖棺,老种相公安居泾源,可坐观也。” 种师中默默看完,沉思一下。抖抖信笺:“这是什么意思?这番话就要让我们坐着不动不成?” 种师道仍然闭着眼睛:“还说得不够明白么?此次旧党清流辈行事,就是要让杨凌与旧党都再不能复起,圣人在上,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人臣辈离间天家亲情?这事情,不是我等这外镇军将所能轻易插手的啊……” 此次汴梁生波,就是朝中格局变动。围绕在太子身边的旧党清流辈反攻倒算,借着杨凌引发的河东变乱事想一举奠定太子地位,最后达到其掌握朝局的目的,难道要逼迫赵佶让位? 政治经验深一点的,多少都能看清楚其间深浅,可是要在政争当中争取好处的,如何又能不冒风险?眼下朝局的确是到了旧体系维持不下去的地步,必须有所改变,旧党清流辈再也遏制不住。将再度回返朝堂中心,早些站队,将来就多一分好处,就算有些风险,也顾不得了。 此等机会错过,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侯! 旧党辈自从元佑之后,实在被压抑得太久,所以此次才不管不顾。锐意行事。 小种自然也多少知道些这场风波背后的事情,可是在他看来。这又如何了?有什么事情,也是何灌辈顶缸,算帐算不到西军头上,而随着西军实力更张,估计此事将来再翻过来,也未必敢对西军如何。 时局变易。现在西军处境也颇为艰难,不争取这个机会让西军实力再壮大一些,难倒就等着这样渐渐衰弱下去不成? 听到兄长这句话,小种当下就是冷哼一声,昂然道:“这又如何?收编了晋阳军。河东再入我手,谁又能动得了西军了?” 老种猛的睁开眼睛,怒喝一声:“混帐,你这是要做藩镇么?种家五代数百子弟抛尸沙场,就为了成全你的野心?” 这一声喝凛然有威,目中更是精光四射,老种在病榻上踞坐,哪里还有半点生病的模样? 自家兄长动怒,种师中还真不敢硬抗下去,却又不甘心,重重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 看着头发也白了的弟弟这般闹别扭的样子,老种心下也软了,靠回去疲倦的道:“这水太深啊……谁也不知道圣人会有什么决断……天下毕竟还在官家的掌控之中,就算一切如常,顺利平了河东乱事,收编了神武常胜军,可西军也是再度树大招风了,朝局稳定之后,下一步还不是要对我辈着手?到时候,我眼睛一闭不理事了,你又怎么办?难道真的想自立为藩镇?陕西诸路本来贫瘠,靠着整个大宋支撑才养起这些强兵,难道你能自决于大宋?” “这次西军实在是伤了元气了,需要一段时间韬光养晦,将养元气,有人顶在前面,随他们就是,西军实力养起来,将来遇有大战,还能派得上用场,不然就是一触即溃的下场,多花些心思养兵练兵,比什么都强……” 种师中沉吟一下,缓缓摇头:“兄长在上,我一直都听你的,这次恐怕就不能再赞同兄长的意思了……就算圣人有压制太子的意思,旧党势力大张也是明摆着的了,将来掌握朝局也是很可能的事情,这次我们不从他们行事,西军岂不是更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要将养元气,就要朝中支持,从他们意思行事,就是最好的法子……” “而且朝中对陕西诸路的支持大减,要尽快恢复势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晋阳军能化入西军当中,更得河东路资源以为支撑,岂不是事半功倍?军中将领如果明白内情,也应该是做如此想罢……难道兄长就为了那杨凌,硬压着全军不成?那时候,西军上下又对兄长如何想?” 这番话说出来,竟然是老种难以驳斥,他睁开眼睛,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颓然摇头,种师中也不再度开言逼迫兄长,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老种。 良久之后,老种才靠在榻上闭目轻声开口:“无论如何,还是谨慎些罢……就算是要跳到旧党辈这条船上,等几天也不迟……别人一请就巴巴的上钩,未免也让人看得太轻了一些,面子上的辞让还是要做的……稍稍耽搁个半月功夫,总不成问题罢?杨某人随信而来,还有五十万贯的礼,你看着分发下去罢,让诸人稍稍贴补一下,就不必那么急切了……就这个条件,还依得你这个兄长么?”(。) 第四百三十八章 莫须有(九) 老种话都说成这般,种师中还能有什么表示,兄长岁数大了,想得多些,也是正常,耽搁一下也不直什么,反正大军要动员起来,相当花费时日,杨凌送上五十万贯,哼,难道当初白梃兵还不直五十万贯? 种师中痛快的起身:“既然如此,便依得兄长,我们这里先不表态就是,看这此人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兄长你好生静养,不必多操心了,有什么要事,某再来向兄长请益。” 种师道点点头,拍手招来从人,让他将杨凌送来的钱财交于种师中,种师中也不再耽搁,朝着兄长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 卧室当中,种师道却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屋顶,满面忧心之色。 西军现下局面,他还掌控得了,一则是尽力保全大宋这支野战军团的完整性和战斗力,一旦将来有事,大宋还能有一支可战之军,二则就是尽力压制住西军慢慢勃发的独立性,使西军不要向着藩镇方向发展。 他一直在苦心孤诣,维持着这种平衡,谁知道朝中人却为了争权夺利,尽情胡为!给他加以领陕西诸路安抚制置使之位,又想将河东交给西军团体,想靠着这等大利将西军拉到自家船上,用以稳固朝中地位。 如果老种有野心的话,希望种家能成就不止于人臣的事业,自然会兴高采烈的接受,借而发展西军和种家势力,直到大宋都再也无法制约! 可是自家老病,去日无多,如果这般,怎么对得起种家百年来为大宋捐躯的列祖列宗?他从始至终,都想为大宋一纯臣而已。现在的局面,唉,就连自家老兄弟都如此,还期望其他人没有野心? 所以在杨凌异军突起之后,种师道一直希望杨凌能站稳脚跟,他有两支兵马。晋阳军恐怕有两三万,神策军现在在燕地发展的速度更快,想必五六万能战之军之有的了,毕竟神策军底子好,又有燕地庞大的人口基数,燕地民风剽悍,稍加整练便是强军,另一个时空,郭药师短短时间之内在燕地就是扩军二十万不是虚言。 在这里神策军是稳打稳扎的在发展。所以五六万之众绝对没有问题,老种知道,神策军和晋阳军甚是能战,这两支军马不管是在河北还是河东布防,至少能起到一定的屏障作用,给西军动员起来争取时间。 而且杨凌这等人,正是朝中最为忌惮的对象,朝中人矛头指向杨凌和晋阳军了。自然对西军就要放松一些,西军就可以抓紧不多的时间。恢复实力,培养元气。 与杨凌一样,老种深深担心将来女真大举南下,而大宋的抵抗能力,只怕还不如已经覆亡的辽国! 可是朝中当道诸公,没有一个人将这再危险不过的对手放在心上。仍然争斗得不亦乐乎,为了党争,不仅要消灭掉晋阳军,而且还要继续将西军拉得四五分裂,让西军上下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异日大敌南下,拿什么去抵挡? 就算外患不足虑,让西军这个大宋自己养出来的巨大军事团体随意发展,扩张势力,难道他们真的想让西军变成藩镇么? 大宋当道诸公,到底怎么了? 杨凌此子,种师道并不是看得很明白,但是归根结底,杨凌的实力还不甚强,就算让他按部就班的发展,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所以当时在燕地,种师道还是选择扶持杨凌,杨凌入河东,他也继续与其保持联络交通。 可是时局发展到这种地步,杨凌到底命运如何,他又能使出什么手段,朝局到底向什么方向发展,种师道已经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稍稍拖延时日,指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不过时局不管向着什么方向发展,恐怕都不是老种想要的……病榻僵卧,反复思量,老种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 可是又能如何?某已经老病不堪,为大宋,为西军已然心力交瘁,已然……无能为力。 杨凌啊杨凌,你所作所为,是不是真如在燕京时侯对老夫所言,是想在将来,做那擎天玉柱? 满朝诸公,无一不是昏昏,哪怕就算心头明白一些,也陷于党争当中无法自拔,比起他们而言,也许你杨某人,更值得指望一些! 只要你没有欺骗老夫,还有杨可世,都门风云变幻莫测,虽然杨可世大智若愚,可是在这等情况之下,绝对不能善了,罢了罢了,某又能如何! 窗外大风忽起,这大风呼啸而来,拍击着陕西诸路的山川大地。在河东路,在汴梁,在河北诸路,在燕地,此刻都有大风卷动,狂风过后,也许就是彻底震动这河山的惊雷。 …… “太师回府了!” 随着压低了声音的传唤由大门一直传到内院,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贴身使女忙不迭的整理着蔡京惯用的卧榻,几个宫熏再仔细的察看一下,确认没有半点烟气,室温也是将将合适。 红泥小炉上温着的提神补齐的饮子赶紧加了把火,将沸位沸之际就端了下来,放在暖套当中候着。 几个惯于为蔡京代步的娇俏使女忙迎到门口。等着搀扶这位老公相入内,今日当值的侍妾领着这队伍,查点着衣包,蔡京回府,就要换下朝服,换上家常的衣服,既要暖和还得轻便,总要让这八十多岁的老人觉得舒适才是。 阖府富贵,都寄托在这个八十余岁的老人身上,谁都指望他能长命百岁,让这薰灼气象,长久的维系下去。 蔡攸这个时侯就候在内书房当中,自家爹爹侍妾已经到院中出迎,做儿子的就不好出去了,放在平日蔡攸很有些才子的放达气概,不将这些礼数放在眼里,不过最近他在老爹面前可是老实许多,谨言慎行,不愿意被挑出半点毛病出来。 不过这位曾经也居东府的小蔡相公,却没有半点曾为大臣的雍容气度,在内书房中负手乱转,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也难怪他,此时此刻,在汴梁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东府传出来的圣人旨意!(。) 第四百三十九章 莫须有(十) 蔡攸要到其他地方,自然不必等着父亲下值,就能打听到圣人到底下了什么旨意,禁中从来都是一个守不了什么秘密的地方,可蔡攸还是巴巴的就在自家父亲宅邸内等候,此时此刻,还是讨老父欢心最要紧一点,说不定老父就会为他争取更多一点好处。 响动声从外院一直传过来,不多时侯,就看见四名结实使女从内院入口接过步辇,再有四名娇俏小丫鬟捧着唾壶香盒之类器物扶持,蔡京裹着斗篷,坐在步辇上,被一大群莺莺燕燕捧凤凰一样迎进来。 等候的侍妾带着内院使唤人又赶紧迎上接过来,扶着蔡京下了步辇。蔡京稍稍活动一下身子,就由两名垂髫使女架着,缓缓踱入内房,进去之后,侍妾使女,穿花绕树也似的给蔡京更衣,服侍他在软榻上靠着,一边捏腿一边有人奉上饮子。 蔡京接过喝了一口,随手就递了出去,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儿,今日当值侍妾才凑近低声回禀:“大爷正在内书房候着太师,是不是让大爷再等一阵?” 蔡京嗯了一声:“今日倒耐得住性子了,也罢,告诉他老夫随后就至。” 这些时日,蔡京身边人都是为蔡攸用钱喂饱了的,消息马上就传到了内书房蔡攸那里,蔡攸忙不迭整理衣衫,诚心正意,就在门口等候。 等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听见脚步声响,蔡京为几个使女扶持着缓缓而来,蔡攸上前恭恭谨谨行礼:“参见爹爹。” 接着就从使女手中接过蔡京,亲手将他扶入书房当中,几名使女早就穿先在内书房预备好的卧榻那里等着接手伺候。 蔡京却没让她们扶自己上榻,就缓缓在榻檐坐了下来。打量了小心在面前侍立的蔡攸一眼。 蔡攸满心跟猫抓也似的急切,却只能陪笑问候:“爹爹辛苦了,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入值,真让朝中其他臣子都愧死………” 蔡京哼了一声:“已得旨矣,你的枢密院都承旨位跑不了。” 虽然早就是意料中事。不过蔡攸忍不住还是失望的叹了口气,本来他还期望圣人念点旧情,自家老爹看着儿子最近勤谨伺候的份上,给个更好一点的位置,枢密副使也就枢密副使了,他将就一下也没什么,那个李纲,凭哪点能到他小蔡相公头上? 他小心动问:“枢副之位,还是李伯纪?” 蔡京哼了一声:“梁溪先生负天下之望。正需要他来正朝中人心,现在兵事纷纷,更有河东事。梁溪先生是众望所归,你在西府,当好生奉梁溪先生从事!” 蔡攸心下撇嘴,面上还是恭谨:“自然如此……只是儿曾入东府,领参知政事,现在却在西府为一都承旨。说出来,倒是折了爹爹的名声。儿实在惭愧无地……” 蔡京冷笑:“你那参知政事之位,又是从何而来?别忘了,你现在是戴罪立功!真要到楚州走一遭,才心甘情愿?名声都是你自家挣的,和老夫漫不相关。” 饶是蔡攸,忍不住也是脸色微红。他的参知政事之位,正是背后捅了老爹一刀,才谋到手的。蔡京提起此事,他就再不敢多说什么,都承旨便都承旨罢。只要抱紧老爹大腿,自己再活动一下,将来再得一个美官,过去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就算是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也是幸好这官只是暂时的,现在朝中枢密使正位空悬,只有杨可世和李纲这两位副使,现在蔡攸为都承旨,只不过只是他暂时的职位,来日对杨可世反攻倒算,这位置一去,另一位枢密副使还不是自己的? 到时候捏捏鼻子,正使的位置就让给李纲了,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不过此刻他心中未免也有些其他想法,老爹在此次朝局变动当中,未免显得太隐忍了一些。什么都不去争。看来真的是打算就这样富贵终老了,再没了掌握朝局的雄心,而旧党之辈,注定已然大获全胜,自家是不是要改换门庭,抱抱他们的大腿? 父亲年老,自己却还强壮,仕途道路,还有得走呢,只是旧党之辈,一直都是恨蔡京入骨,自家从来和他们不是一条线上的,这个门路到底如何寻觅? 蔡攸在心里嘘了口气,旧党辈此次大获全胜,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想到编管在外的童贯也有指望,心下难免有些妒恨,当日自家和童贯是不折不扣的一党,怎么圣心就这么念及童贯,却对他小蔡相公这般忽视? 朝局变动若此,算是尘埃落定,前些时日还风光万分的杨可世不死也是远窜琼崖,自从知道圣人要在今天就河东事引发的朝局变动下正式旨意之后,整个汴梁都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总体而言,大家都是有相当把握,这一局是旧党清流之辈赢了,朝中各方势力都达成妥协了,就是圣人高高在上,还能拧着干不成? 赵佶虽然是这几十年来君权最重的。但是操控朝局,还是靠着以一党压另一党,以一派牵制另一派。此次各方势力都达成妥协,赵佶身边信重之臣因平燕事凋零许多,新的还没提拔起来,复相的蔡京此次又不肯出头给赵佶当枪使,赵佶也只能不太违逆着各方议定之事。 就是小有调整,大局也是不会有什么变化,就是旧党辈,也没指望圣人都完全顺着他们的安排,对其有所调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比如说极其要紧的河东路暨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很有可能就不交给何灌,而是挑选一个他更为信任,和旧党清流一系没什么渊源联络的大臣。顶着压力将童贯召回来任此差遣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反正来日方长,只要回到了舞台中央,则今后几十年大宋朝局,总会落到我辈手中! 局中人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其他一切安排,赵佶都没有半点更易。(。) 第四百四十章 莫须有(十一) 温度渐渐的在这片大地上升了起来,向征着充沛的春雨就要开始洒落在这山川大地上,世间所有一切都要从严酷肃杀的冬天当中苏醒过来,让万物在大地上面滋养生长,好养育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生灵。 应州大地上,在一冬下来冻得如铁一般的道路也开始被春风和零星初春雨水软化,道路四下,河流当中春水暗生,田野四下绿意星星点点,间或还有流民百姓模样的人物在田地当中劳作,耕田的铁犁铁锄被收走化成了军刃,这些在劫难当中余生出来的流民们就重回家园,用尖头的木棍松地,用双手拔着田间杂草。 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百姓是世界上最为勤劳的一个族群,只要能让他们稍稍远离兵火,他们就会自的继续劳动耕作,将最为荒凉的地方变成人烟稠密,物产丰富的所在。 两骑快马,在道路上并肩疾驰,马蹄溅起大块大块的黑色松土,马上两名骑士,都披着宋军专有的红色札甲,裹着红色披风,背上捆着赤色三角火焰牙旗,在田间劳作的百姓不过抬头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 从天色微明开始,这两两一对的宋军骑士就已经不断的朝南而去。 一开始这些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北地百姓还马上就趴下来藏在田间,经历兵火的人才知道这些军士破坏力到底有多强。 哪怕号称是向来号称秋毫无犯的大宋军马也是一般,虽然宋军占领应内之地,倒是没有四下劫掠,那位主政应州城的主官还很是以工代赈,在残冬里面给了流民百姓一些活路,不多的得自女真手中的耕牛种子也尽力的分了下去。但是这些才成为大宋子民的北地百姓,还是离这些全身披挂都做红色的大宋丘八爷们有多远是多远。 不过他们很快就觉自己白担心了,从一开始,这些在道路上面疾驰的宋军甲士就丝毫没有骚扰他们的兴趣,只是一对对的不住向南而去,到了后来。这些百姓还有闲暇数着今日到底向南去了多少对骑士。 此处就是应州郊外,百姓们当年也见过不少辽地贵人,知道这些宋军骑士都是去迎接重要来人的,大宋底定应内几个月了,终于派遣流官来接收应州诸地州郡了?却不知道那位在应州城留后的官府,是不是还能当他们这些新鲜大宋子民的父母官。 北地百姓的心思,在今日上场诸人当中,甚至连稍稍垂顾一下的闲暇都不会有,眼看得这两名甲士向南驰出不过七八里。就已经在道路上看见一支逶迤队伍,这条南北通路是当日大宋民夫为了补给军资物资翻修加宽过的,北来队伍将宽宽的道路占得满满的,车马如应,成千士卒拱卫,队伍前面旌旗节杖飞扬,前面派出迎接的几十骑红衣甲士在头前引路。 这条大路在战事平息之后已经清净了一两个月的时间,今日却又突然煊赫至此。 两名甲士一声不吭的疾驰迎上。早有走在前面的旗牌官迎接上来,这来的两名甲士和前面几十对又不一样。背上都背负着锦色竹筒,这旗牌官也是老公事了,知道此次北来两位大人是大人物,克复应州内暂时在此镇抚留后的守臣应该有一道纳土纳民关书送上,交到这两位代节的手中,算是履行完了最后一道迎候手续。 如果等到他们进了应州城在交卸。那就不够恭顺谨慎了,非人臣之所为,而那些暂时镇抚留后北地的军将守臣,就不再是节制之臣,而将以僚属身份在应州城迎候。 两名甲士看见。远远的就已经翻身下马,大步疾趋而前,离着十几步就翻身拜倒尘埃,解下背上竹筒双手奉上:“官家鸿福,大宋天威,臣等幸不辱命,应州,寰州,朔州关防舆图,编户之册,纳于官家阶前,臣等军前屡有失机之处,罪衍深重,难以自陈,伏讫周全。” 立于千军之中的王黼和李邦彦都是神色俨然,王黼更摆足了威严,眼睛一霎不霎的盯着那代表三州复归于宋土的锦筒,哪怕他们和杨凌刚刚拧成一股绳,还谈不上多大的攻守同盟,此刻都有些心旌摇荡,不能自已。 晋阳军只是在短短不到半月之内就击溃应州女真鞑子,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作为王黼,这个时候也是低调了不少,其实换个念头想一想,和杨凌通力合作未必不是好事,晋阳军凶悍,一但多打几个胜仗,自己暂时作为河东宣抚使,自然是有功劳的,重返汴梁也可以从这方面着手,自己怎么就着相了?早该如此想就好了。 应州等三州,也是幽云十六州的一部分,大宋百年,耿耿于先祖之地沦于异族之手,高屋建瓴之势全在敌方,为了此十六州,汉家军马抛尸于此,何止数十万? 一个皇帝在复燕战事当中大腿中了一箭,重创乘驴车而遁,后来也因为这箭伤中道而崩殂,大宋开国几十万精兵强将,几乎全部丢弃在这里,异族大军,更凭借此处出,一直深入到大宋腹心之地,虽然又是一个皇帝被迫御驾亲征迎敌,可是签下的合约,和城下之盟也差不了多少。 其后百年,虽然宋辽之间约为兄弟,难闻兵戈之声,可是宋君宋臣,这百年来无时无刻都有一个噩梦折磨着自己,就是异族大军,以上视下,越过这一马平川的河北之地,一直杀到汴梁,将大宋国都淹没在血海之中。 却没想到,开国雄武之君,后起勇烈之士,百年来都未曾做到的事情,在大宋国力已颓,兵疲财尽的徽宗之世,却一举功成,这气数之事,当真是难说到了极点。 而自己身处其间,必然也将载入汗青,百代之后,这王黼两字也不会消磨, 王黼回头,看了一眼正做沉吟之色的李邦彦,咳嗽一声,扶着玉带上前,双手郑而重之的接过了那锦筒,扬声道:“某等代天纳土,尔等忠勇效死,官家已尽知矣,恩赏勋荣,绝不吝于三军将士……”(。) 第四百四十一章 莫须有(十二) 王黼双手将那锦筒捧过头,让每个人的目光都能看见,放开了嗓门,大声道:“值此大宋宣和五年,长城之内,再无胡汉分野,大宋已是金瓯无缺,从此山河无恙,本固邦宁,百年以降,无定河边白骨,当千秋血食不替。” 几千军士,猛的举起手中兵刃,金戈耀日,大声疾呼:“万胜,万胜,万胜。” 王禀策马,并没有随侍在李邦彦和王黼身边,而是远远的在队伍外面,看到眼前一幕,饶是他满腹心事,现在也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这三州之地,总算回归汉家,他叹息一声,在三军欢呼之中,向北而望,北伐战役,波折起伏,要不是杨凌横空出世,岂能有今日? 而等待杨凌的命运,还不知道是什么在勾心斗角当中,杨凌似乎是天纵之才,绽放出的光芒,将所有人都掩盖干净,可是当对着大宋士大夫们这一个全新的对手,只怕他也只有黯淡无光了罢?他能战胜只剩下残山剩水的残辽,能击败女真先头之军,难道还能对上整个大宋不成? 此刻荣光,全成就在一个没有背景之人手中,这是他们这些食禄几十年的大宋武臣之耻,可王禀对杨凌很是服气,一身而当千军,万死当中成就奇功,要是对此人使用得当,谁能不说杨凌将是大宋今后几十年的长城? 可是从现在开始,大宋偏偏却要自坏长城山河之固,在人而不在于险,应州诸地虽好,可是在这末世飘摇之际,却又不知道在大宋手中,又还能保有几年? 王禀在那里思前想后。这里王黼却是意气风发,大宋末世景象,许多文臣他们也看得清楚,看着国势就这么一天天的败坏下去,他们这些清流之臣也开始惶惶不安,如果再拖延下去。就算等到异日他们上台,就来得及收拾这局势么? 幸好这应内之地,在王黼和杨凌他们强行起推动之后,最后变化到了此般景象,给了他们这么一个天大的机会,也许从现在开始,就是他们正式跃上大宋统治体系核心之始,还有时间慢慢收拾着残破河山,而他王黼。就将必然是主导这一进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 马蹄声轰隆隆响动,却是一队人马驰回了杨可世南门别业之内。 一众穿着内使服色的人等夹着杨可世,大声说笑,意气昂扬的直入而内。 在外面戒备盯着杨可世南门外别业动静的开封府班头们,忙不迭的避道一旁,在别业外面值守的杨可世随扈亲卫想迎上去接过杨可世,这些内使就一鞭子抽下来,喝骂之声劈头盖脸的就泼过来。 杨可世身边这些亲卫。都是能披甲冲阵,手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命的厮杀汉。除了杨可世之外,其他少有人能摆在他们眼里。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更见杨可世一副被挟持住的样子,顿时跳开避过鞭子,佩刀带剑的太惹眼,操起一旁棍子就要动手。 他们还未曾动作。杨可世严厉的目光就扫视过来,在他目光之下,这些出自白梃兵的亲卫都是一凛,默不作声的退开去。 在杨可世旁边的胖瘦两位使者得意的扫了那些亲卫一眼,那瘦的内使笑道:“不打不成器的东西。却是俺们替杨枢密调教一下了,杨大人不会见怪罢?这等粗蠢没眼力的人物,杨大人怎么就收在身边了?依着俺的话,早早开革逐退了就是,也亏得是俺大量,不与之计较,换其他人试试?这等刁奴,打死了又直得什么?” 他声音极大,有意让人听得清清楚楚,退开的那些亲卫,个个气得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垂下头咬牙不语。 杨可世淡淡一笑:“大人说得是,异日定然好好调教他们……一路辛苦,还请入内,为诸位接风,小小便宴,一定还请赏脸。” 那胖胖的内使转头笑道:“杨大人,不是俺说你,入汴梁的时侯,上蹿下跳,一早便如此识趣,如何会有今日?俺们总是想尽力周全大人的,可大人总得不让俺们为难才好……” 这算是来软的,那干瘦内使却是冷哼一声:“要紧差遣在身,便宴什么的,却不敢领,这干系俺却承担不起,杨大人也得当心,千万不可自误,有什么不对,俺们到时候回禀与隐相处,就不见得是什么好听的了!” 这个就算是硬来威胁。 这内宦如此猖獗,无非就是今日朝堂之上已经有人在弹劾杨可世了,弹劾的人是当今的御史中丞秦桧,主要的借口便是河南之地惊现地龙翻身,秦桧上奏说道,“此乃上天示警,用人不当,朝中武人当道,阳者过甚……” 秦桧的奏章洋洋洒洒几千字,最后也没有说出个具体的名堂出来,大概意思局势朝中用了一个武臣,违反了祖宗的重文抑武的规制,这次地龙翻身,就是上天示警,这武人是哪个,秦桧没有明说,但已经是呼之欲出了,除了杨可世没有第二个人了。 这等事情,东府西府在没有得到皇帝的授意之前绝度不敢擅作主张,一个不慎便是构陷重臣的大罪,只能上报官家赵佶定夺。 说句实话,要想符合各方的利益,杨凌,杨可世都必须让出权力,杨可世这便是其一,杨凌那边便是第二,杨可世的位置太高了,赵佶也是有些忧虑忌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辈和杨凌要说内外勾结,后果不堪设想,蔡京将此事上报内廷,又哪里会有结果。 需知这件事情,就是梁师成揣摩圣意,往下安排秦桧去做的,到了这里,梁师成便是派了两个内宦陪同杨可世一起到家中巡视一番,看看杨可世家中有没有什么逾矩的事情。 这两个人模狗样的东西,心中想的倒是如何多收些好处,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要杨可世拿出诚意来。 杨可世累世将门,要说底蕴是有的,大家兴冲冲的来此,已经再按捺不住,一看这杨某人就有财神相貌,这番就绝对不能轻了,将来大家相处的日子还长远,这番诚意,可得时时奉上!(。) 第四百四十二章 莫须有(十三) 杨可世一笑:“岂能慢待诸位?有一位算一位,杨某人都有一份心意,将来大家也算是同僚,岂能不就杨某人这份便宴?总是让诸位满意就是,两位大人,将来正是杨某人的依靠,杨某人如何敢不小心趋奉?还请一定要赏杨某人这份颜面。” 这番话说得还算着实,胖瘦两名内使对视笑笑,暗自点头,再看看周遭跟来的人都眼睛发亮,两人也明白好处不能自家吃尽了,这些随来之辈都是有根脚的,不然不能领此肥美差遣,断了大家财路,可就得遭人恨了,这桩差遣,不见得就能完满的办下来,要知道可不止一人,在隐相面上说得上话。 当下两人就扬声招呼一声:“诸位,恭敬不如从命,俺们就扰杨大人这一次罢!”欢声雷动大中,一众阉人拥着杨可世就直入而内,沿途当中,人人恭谨走避,转瞬之间就来到杨可世日常居停所在,几名亲卫忙不迭的迎出来。 众人纷纷下马,胖瘦两名内使夹着杨可世,也不等什么揖让进退了,大摇大摆的就朝里面闯,杨可世的嘴边,挂上了一丝嘲讽之意。 杨可世和杨凌腾挪出空间,尽力为将来从北面压来的天崩地裂之患做些准备,一旦有变,自己就挺身而出,那个时侯,总不见得还有人能掣肘了罢? 大宋党争再剧烈,对自己这等出身人物再排斥,对这个时代如自己这般难得能做点实事的人物,总不至于赶尽杀绝罢?更不必说自己提都不敢提起的那场平燕大功! 杨可世已经竭尽所能,甚至摧折自己自尊除了惹上门来,更是不敢在朝局当中当中涉足半点,他只是想积攒点力量。可是这个大宋,都不容他! 只因为他们能影响能战的军马,只因为他不是大宋士大夫阶层出身,只因为他们有平燕这等惊天功劳----这等功劳,往往有意味着不赏,意味着不得善终! 党争之烈。也让他再也躲避不开,朝中所为清流,就与他不死不休,所谓士大夫辈,与君王共治天下,就是这般治天下的么? 这个大宋,实在是已然积重难返,在真实历史上,靠着百万汉家男儿在这场天崩地陷的劫难当中拼死血战。一个个汉家英豪竭尽所能,才让这个大宋在苏杭天堂之地,苟延残喘下来。 而就是这个大宋,将在这场劫难当中挺身而出的男儿,又扼杀在风波亭前!千载之后,犹有余痛。 委屈,不能求全,只有张扬激烈。才能真正在如此末世,做出一点事业出来。没有一场惊雷,如何能震醒这个大宋,哪怕付出的代价,是自家死烈,是自己的性命得不到保全,杨可世虽然不能和杨凌一样。预见日后的岁月,可是心情却是一样,甚至来说,杨可世比之杨凌更为愚忠。 杨可世想到了,从此刻去。自己就踏上了另外一条道路了。无论如何,自己觉得问心无愧。只因为他们能影响神策军,晋阳军两支能战的军马,只因为他不是大宋士大夫阶层出身,只因为他们有平燕这等惊天功劳----这等功劳,往往有意味着不赏,意味着不得善终! 杨可世大步入内,一众内使围在左右,大呼小叫,一副志满意得的模样,跟着入内,唯恐落在了后面。 不用多时,杨可世就率先直入内院,后面内使们跟着涌入,就看见内院当中,没有陈设好的席位,只是几十名壮健矫捷的汉子,扎束得整齐,负弓背刀,冷冷的看着他们,这些亲卫,人人都戴着一直深藏的毡帽,不少毡帽白羽之上,犹有已经变成了深黑色的胡虏之血! 不等这些内使反应过来,杨可世已经越众而出,伸手就解下身上朝服,随手一甩,顿时就有亲卫接过。 另一名亲卫递上杨可世的长剑,杨可世接过,在手里掂了一下,回头对着那些内使轻蔑的一笑。 大门格格声响,一下闭拢,外间脚步声响动,墙头上一下就冒出无数毡帽,人人手中都持着强弩这等军国重器,弩上锋利箭镞闪动着寒光,比这冬日天气还要森冷。 这些内使吓得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有的人腿一软就坐在地上,内使们裆浅,夹不住下身,顿时就湿了裤裆。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这还是在大宋的都城汴梁么?此人到底想做什么? 杨可世本来就是挺拔,这时持剑在手,更是显露出逼人锐气,这等锐气是如此惊人,甚而稍稍挨近一点,都有被刺伤的感觉! 那胖子内使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瘦子内使却撑得住一些,他在皇城司提调过,见过市井光棍人物,有点微薄胆气。 当下抖着手指着杨可世:“姓杨的,你可是要作乱?你这是自寻死路!快快放了俺们,早些向隐相请罪,凭着你平燕功绩,也许还能换一条活命!要知道这是大宋,不是你出身的关西,有谁在大宋作乱成功过?” 杨可世哈哈一笑:“这个时侯就想起杨某人的平燕功绩了?杨某人命运,不用诸位担心,作乱的也不是我姓杨的,诸位还是在这里享受一些候着就是,将来自然就知道分晓了。” 那瘦子内使强撑着做暴跳如雷状:“你自家寻死,谁也救不得你!” 说罢转身就想撞门,闹出点动静指望能惊动四下,他却浑然忘了,杨可世这个别业,在南门之外甚远,成为要紧所在,有些人家,也都迁走了。 如此天气,荒郊野外,少有行人,就是有些开封府班头在外守着,也被杨可世的亲卫远远隔绝在外,而且谁也不知道,这些班头是不是为杨可世所收买了,闹出天大的动静,只怕也传不到外头去! 那瘦子内使才转身,就听见一声弩弦响动,一直无尾弩矢嗖的一声落在他的脚下,深深破土而入,这瘦子内使动作顿时僵住,周遭人等还加倍不堪,一阵惊呼惨叫,软倒在地夹不住尿的又多了不少,那胖子内使已然满脸大汗,脸色又青又白,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 第四百四十三章 莫须有(十四) 那瘦子内使犹自不甘心,咬牙道:“姓杨的,你挟制俺们,就算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不要几天,总遮瞒不住!到时候上门而来的,就是几万禁军!你还能躲得了?识相一点还是束手请罪,也许还有一条生路……你有的是钱财使费,难道还不能买个平安?” 光棍话说到后来,已然有些在放软讨饶了。 不等杨可世开口,一名脸上有刀疤的白梃兵都亲卫先冷笑道:“就是杀了你们,又直得什么?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回到燕地,河东,甚至是关中,大人就是称王又怎的?就凭都门禁军那些窝囊脓包,还能困住俺们不成?就是捆着一只手,俺也能在他们当中杀一个来回!” 这亲卫的凶悍之气,顿时就震住了这瘦子内使,这才恍然明白杨可世身边都是一群凶神,说不得就是随他的心腹亲随,直娘贼,怎么就容这军汉收了这么多厮杀汉放在身边? 杨可世摆摆手,示意不必再吓他们什么了,温和的开口:“诸位,事已至此,就在这里好生享受罢……最后你们自然明白,我杨某人还是大宋的臣子……” 他来回踱了几步,胸口渐渐开始起伏,接着就越来越剧烈,突然提高了声音:“他妈的,真以为老子好欺负,一帮没卵子的家伙,就敢骑到老子头上?却不想想老子这身功业,是从哪里来的?在汴梁装了几天的斯文人,就当老子是吃素的了?去你妈的!老子算是明白,你们这帮家伙,打到脸上,才能老实,对付自家人。倒是张牙舞爪!大军围上来,甚至刮干净宫门上的金银赎城,女儿装点好送人,转头过来,就继续自家狗咬狗,老婆女儿。一个都保不住,所谓士大夫,也就出了一个李若水!这口鸟气,老子忍他妈的很久了!” 杨可世突然满口粗话,狠狠龇牙,一口白牙似乎就反射则不亚于刀剑的寒光,冷森森的择人欲噬,原来强自收敛的锋芒全都展现出来,没有一个人在这完全变了一个模样的杨大人面前还能站稳脚跟。 这个杨大人。他和麾下儿郎,都是能吃人的,他旌旗所向,尸骨何止千万? 自家怎么猪油蒙了心,争来了这样一个差遣? 看到杨可世爆发,一众亲卫腰背挺得更直,在战事时豪气在这一刻似乎就再度回返,这才是大家熟悉的杨大人。而不是那个在汴梁镇日略略显得有些憔悴,什么事情都要想上一阵才谨慎的开口。就是在自家宅邸也常常若有所思,强迫自家显得人畜无害的杨枢密! 大吼一阵之后,杨可世神清气爽的摆摆手,一众亲卫顿时涌上,两个服侍一个,将这几十名内使拖了下去。没一个人敢吭声,恨不得咬断舌头让这些凶神以为自家是哑巴,乖乖的从命,被人拖到哪里就去哪里,转瞬之间。这院子里就剩下一股尿骚味。 杨可世将剑掷还给亲卫,咂咂嘴:“欺负一帮没卵子的家伙,真他妈的胜之不武。” 一众亲卫人人点头:“这场面的确有点小。” 杨可世本是直人,见到这种场面却是再也不开口,是不说话,他的亲卫头子周泰却是骂道,“都给俺愣着干嘛,一帮狗腿子,胆敢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来了,梁师成,蔡京倒算了,你们算个什么什么东西,给俺打,打死了算俺的,打不死算你们的。” 周泰说了这番话,亲卫们如何不叫好,特别是方才受了欺负的白梃兵,都是拳打脚踢的上去了…… 富丽堂皇,歌舞升平的汴梁以北,云内诸州苦寒之地,在应州迤西的崇山峻岭之间,一行人马,正在山道间逶迤而行。 汴梁已然隐隐有了一些春意涌动,可是在云内诸州,仍然是一派风刀霜剑景象,山岭之间,大雪没脚,鸟兽绝迹,山风如刀一般在破碎的山石崖壁上呼啸碰撞。 就是在这等天候,这等险峻难行的道路上,这一队人马,丝毫没有畏难停步之意,只是沉默的向南而行,这队人马在山间道路蜿蜒曲折,拉出去好长一条。 人不过只有四千人左右的样,用的骡马却有万余头,行列之长侧身其间,头尾皆不可见。大队骡马身上,都累累的扛着驮着兵刃甲胄,干肉奶酒,压得这些驮畜都吐着长长的白气,身上已经被汗湿透了,一步一步的艰难向前。 身上裹得厚厚的羊皮,错杂在骡马大队之间,步行跟随,差不多也有二三千人,这些牧奴前后奔走竭力驱赶着这些已然筋疲力尽的骡马驮畜,不时有鞭子炸响之声,呼斥吆喝之声传出,震得身边山崖上的白雪不住簌簌的落下来。 队伍前面已经上了一个险峻山岭的半山腰,这山道是依着崖壁在半空中凿出来的,宽仅一人一马而过,向来是悍不畏死,只求富贵往来边地贩卖茶马的行商们惯常走的道路。 可是哪怕是他们,在这种天气,也绝不会走在这冰寒湿滑的道路上挣命,在这等山道上,队伍向前挪动得极慢,小心翼翼的几乎是在向前蠕动了。 突然之间队伍前后就响起一声短促的惊呼,就看见一匹驮马长嘶惨叫着从山道上摔落一个牧奴跌坐在山道边上,牢牢抓着掩埋在雪里的一根枯藤,脸色比身边雪堆还要煞白,驮马轰然落入绝壁之底,只激得头顶雪粉扑簌簌的又落下一点。 队伍停顿一下,带队之人呼喝号令之声又响起来,这不见头尾的大队,慢慢的又开始蠕动起来,在山巅上银术可和一众军将在亲卫簇拥下裹着皮裘,都低头看着脚底下这长长的行军队列。 在大同府闷了这么久,镇日里只能和草原上那些牧奴打交道,对于正站在征服掠夺巅峰上的女真武士而言实在是太无趣了一些,而且突然冒出一个什么直娘贼的晋阳军,在应州整治防务,堵住了女真大军将来南下通路,这在军事上也是不能接受的局面。(。) 第四百四十四章 莫须有(十五) 等宗翰从上京回来大家这些留守军将,如何向宗翰交待?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持南下通路畅通,等到开春,就算不南下攻宋,说什么也得将应州诸州扫平了! 银可术做出了南下攻打晋阳军的决断之后,留守女真诸将,人人拥戴,个个兴高采烈,倒不是没有人提议干脆就直接南下,将应州打下来就是。 银可术也不多说什么,带他们到应州左近走一遭,看看地形就成,女真此刻强悍敢战不畏死不假,可是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去白白送死,应州城小而坚,正是军事上为难攻可称要塞的所在,大城往往反而是易攻难守的,因为城大则需兵就多,兵力稍稍差一些,就代表城防上好大的破绽,而且大城往往都不在险绝之地,反而都是交通便利的所在,不然也不能形成如此规模,周遭村落市镇也依附着大城有相当规模。 围城而战,野有所掠,足可支撑大军,而且可以搜集足够资材打造攻城器械,也有足够地方摆得开这些攻城器械,什么样的攻城手段都能用上去,后一个原因就是城大则所留兵民必多,后勤也是一个大问题。 一旦围住,城中每日消耗都是巨大的数字,反而不见得能支撑太长时间,在险要必争的地势择地建起的小而坚的城塞,就避免了以上弱点,城小则不多兵就足用。 地形险峻,周遭接济无多,大军难以长久在外围困,攻城器械也摆不开很多用不上,而且积储一定数量的粮食军资就足以供不多的守军长久支持下去。 在杨凌所经历的真实历史上,钓鱼城就是这等小而坚的城塞的代表。不多守军依托此处守了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几十年! 几十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半个封建王朝时代。 蒙古人最初的战略意图很简单,最开始的时候,蒙古铁骑南下,在襄阳城遭到南宋军民竭死抵抗。于是乎,当朝蒙古统治者便是从他们的他们的前辈女真人的南下路线得出了结论,最后分为两支大军南下,一路依旧是打襄阳,另外一路则是准备从川陕等地打开出路。 谁知道,蒙古人这才算是踢到了铁板上,虽然在公元1236年就攻占了成都,全川震动,可是四川重庆军民靠着巴山蜀水。绝不妥协,后来余玠为四川制置使兼任重庆知府的时候就大力布防四川防务,钓鱼城那个时候就成为了抗元的指挥中心,后来又有冉琎,冉璞两兄弟献策,将钓鱼城经营得固若金汤,这个时候是1242年,钓鱼城已经坚守了6个岁月。 1254年。钓鱼城守将王坚誓死抵抗蒙古军队,被任命为合州知州。合州就是现在的重庆市合川区,这是钓鱼城的一次大改变,王坚动用合州五县十七万军民,大筑钓鱼城,从此钓鱼城真正的成为了铜墙铁壁,它的战略意义不可为不重。可以说,钓鱼城成为了支撑南宋政权长江上游战局的重中之重,说得更直白一点,这个人口老弱加起来不足二十万小城支撑起了南宋的半壁江山。 到了1258年,王坚的呕心沥血没有白费。纵横天下,一直打到地中海的蒙古铁骑在钓鱼城折戟沉沙,王坚率领守军三千人,十万军民死守此地,先是蒙古军前锋元帅汪德臣阵亡城下,随后蒙古大汗蒙哥亲自主持全部战局,最后被王坚命人架起大炮强弩打得蒙哥重伤而死。 这一战很重要,细一点来说,是那神秘的一炮很重要,这一炮改变的世界的历史,大汗蒙哥一死,汗位空虚,一直打到欧洲的蒙哥的兄弟纷纷收兵返回,争夺汗位。 不然的话,这群战争狂人不知道要打到哪里去,这个暂且不提,起码对于当时抗蒙的南宋来说,总而言之这一战,让南宋政权再度喘息了一阵。 王坚立了大功,过了两年就被调入朝廷中枢任职,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守将军马,很大一部分都是西军余烈,包括王坚的继任者张钰,这个人祖辈估计以前就是秦凤军的,陕西路凤州人,张钰一直坚守钓鱼城到1277年,南宋灭亡,这个时候张钰也是调离了钓鱼城,主持全重庆的防线,最后重庆防线在叛徒的出卖之下,防线出现漏洞崩溃,张钰兵败被俘。 钓鱼城继任守将王立这个时候已经是举步维艰,南宋灭亡,整个天下,就剩下钓鱼城这一座孤城,打了几十年的仗,钓鱼城也是弹尽粮绝,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 可即便是这种情况,蒙古人还是没有打下钓鱼城,王立死守了两年,最后在1279年,钓鱼城实在是走到了抗蒙的最后一步,王立迫于无奈之下,以保全全城军民性命为条件率众降元。 四十三年,几代人浴血奋战也没能挽救这个民族,时至今日,每每后人来到合川钓鱼城,看到那护国寺上方那苍雄浑劲的四个大字也禁不住心潮澎湃----独钓中原。 这里就可以看出小城其实在天然之下就有防御的优势,蒙古人死了一个大汗也没攻下来局足以说明一切,多说一句,南宋苦守之襄阳,也是靠着襄阳樊城两处不大的城塞互为依托,两处守军也不过是各有数千,这般坚持苦守下来的。 在此处,应州城塞险峻坚固之处,不在钓鱼城之下,攻这等城塞只能拿命去填,而且填光了也不见得能拿下来,以银可术为首的女真西路军留守诸将顿时就形成了统一意见,应州打不下,那就绕过去,打到应州南面去,扫平云内诸州,让女真健儿,好好舒散一下筋骨! 要是宗翰能从上京带回可以攻宋的好消息,大家就一直杀到宋人的花花江山里面去!绕过应州,的确是道路难行,外长城就依托着这里险峻延绵的山脉蜿蜒设立。 可此时此刻,长城残破,戍边汉家健儿不在,纵有天险,也再阻挡不住这些金钱鼠尾,正站在自己民族武力巅峰上的胡虏军马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莫须有(十六) 银可术选了三千女真铁骑,辅以千余辽人降军以为向导羽翼。 再加上奚人渤海契丹等牧奴辅兵三四千,战马五千余,驮马驼骡牲畜万余。 女真西路军菁华,抽调三成,凑起这么一支大军,再多就不能了,倒不是凑不出跃跃欲试愿意从征的女真儿郎,而是沿途难行,供应不起多军马的沿途补给了。 在燕地一战,女真南下之军前后不过千余,已经是让近万神策军拿出吃乃气力顶住将其击破逐退,现在银可术集中了三千女真精锐,那些辽人降军也可作战,银可术自信不管遇上什么样的敌手,也足可击破扫平! 凭着这三千女真健儿,他甚至可以一直打到大宋河东路太原城下,好再碰上那个什么给完颜宗弼留下深刻回忆的小杨将主,自己要将他的头颅做成便器! 一名粗壮的女真军将看着适骡马摔下去的地方,吐了一口粗气:“贼娘的,这路恁是难走!这些天下来,骡马死了两千有了罢?那些牧奴契丹降狗死了多少不必论,就是俺们女真儿郎,摔死病死的,也有几十人了……好久没尝这般辛苦了!” 银可术冷冷扫了他一眼:“洪烈,你怕了?” 那叫做完颜洪烈的军将横了银可术一眼:“银可术,俺这筋骨算是活动开!在大同府实在是鸟闷,契丹娘们儿也没多大趣味了,俺的刀再不见血,也要锈掉了!前面几次战事,俺的儿郎们都没落上什么,将来回转,如何见人?俺们就绕过应州?不如把这劳什子城池打下来再直驱太原。到时候俺要造一间大房,里面装满金银,生个几十个儿,让他们分也分不完……” 提起这些,这些女真军将就都激动动起来了,一路行来的艰险困苦之处。在他们身上浑没半点踪影。 就是这些女真人,在苦寒之地渔猎为生,正遇上此族气数,一时豪杰纷纷涌现,在完颜阿骨打这等人杰的率领下,挟通古斯的寒风从白山黑水中呼啸而出,在短短几年当中就击灭了横跨万里,拥兵百万的强辽。 这些女真军将,精力战斗力征服欲。和他们麾下儿郎一般,都正在巅峰上,嚼冰卧雪,千里裹粮长征,对着数量远过与他们的对手冲阵厮杀,几乎都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 而且几乎每一次,他们都能将十倍数十倍与他们的对手,如猛虎扑向群羊一般轻松击破! 这是这个时代为可怕的武力。既能高速机动,又能披重甲反复冲杀做几日夜的鏖战。三代以来,细数胡虏崛起兴盛灭亡的历史,从匈奴到突厥再到吐蕃回鹘,甚或五胡乱华时侯那些数也数不过来的杂乱胡族。从来未曾有这样一个胡族,在短短时间内爆发出如此大的破坏力量! 银可术满意的看着麾下众将,在西京大同府一年。他还怕磨软了这些女真健儿的意志,现在看来,只要一将他们放出来,这嗜血之气,还未曾消磨半点! 有如此军将儿郎。眼前对手,何足平也?辽人不足论,则南面宋人不足论,他站在群山之巅,举目向南而望。 不要几日,就会走出这重重大山,进入云内诸州了,绕开应州坚城,可直抵朔州外,云内诸州既平,宋人疆域,就在女真军马面前无遮无挡的完全敞开! 攻宋,一定要攻宋!趁着他们这一代人还在,要将一切已知的土地,都踏在女真人的马蹄之下,让这边土地的主人,从此就姓完颜! 大风在山头卷过,将天边乌云推赶过来。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隐隐的霹雳响动,却是罕见的春雷。 惊雷声中,不见头尾的女真大军,源源不绝的向南涌动。 大足县为大辽所设朔州的治所,辽时在这里还有一个小节度马邑军节度使镇,群山环抱于西京大同府,而朔州就在绵亘群山之外,位于西京大司府的西南面。 女真西征军位于山内,唯一可供大军通行的孔道必要经过应州,正常来说,只要南面宋境内没有威胁,朔州此间,就如泰山之安。 更不必说还春天才刚到,雪都没有化完,霜寒草凋,绝不是适于大军行动的时节,谁能想到,就在这般地势,这样天气,突然传来警讯,女真铁骑,穿过绵延山脉,踏雪而来,绕过应州,一下就横扫了朔州境内! 连年兵火变乱之下,朔州治所大足县也早已残破,不高的夯土城墙到处都是倾颓的缺口,不管是城中百姓,还是附廓四乡,户口都十不存一,仅存百姓,多依附于坞壁堡寨挣命。 晋阳军崛起河东北地,四下坞壁豪强虽然岳飞号令,但也是有好处的听一下,没好处的动也不动。 晋阳军也只遣一部约数百人,入镇大足县,便于督促朔州境内坞壁堡寨摆拢流民,转运至宋境之内。 平日里四下坞壁堡寨对于大足县的晋阳军并不如何搭理,大家基本互不相干,顶多支应一点粮草而已,可是在女真铁骑突然出大同盆地西面群山,横扫朔州境内之后,就纷纷向此间求援了。 对于这些乱世图存的坞壁堡寨而言,向来是谁势大就归附于谁,要说他们对大宋有什么忠诚心,那着实谈不上。 晋阳军现在突然兴起,北控应州,向南深入大宋河东,这些坞壁堡寨自然就从大宋旗号,甚而还拣选些强壮听晋阳军号令,由其编练。 真要到女真军马绕过应州岳飞部,从北而来,这些坞壁堡寨更易立场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可是此次女真军马出手实在太狠,沿途旋风一般击破坞壁堡寨,搜其粮草,屠其老弱,强壮负重转运军资粮草在雪地中挣命,就是有豪强欲事先投效,女真军马也不如何收纳,仍然是屠其首领,并其部众,收其粮草辎重。 朔州以西,已然为女真军马铁蹄淹没,而沿途坞壁堡寨也再没了抵抗的勇气,纷纷向东而逃,命大的还能从冰天雪地当中挣扎出来,命不够硬的就冻僵在雪野当中,一路过来,尸首相望! 在都门众人正绞尽脑汁构陷杨可世的时候,西路军完颜宗翰的先锋大军已经直逼河东关门,大战一触即发。(。) 第四百四十六章 莫须有(十七) 在大足县有晋阳军一部镇守,差不多也是晋阳军向西伸出最远的一个据点了,这几日不知道多少人逃难涌至此处,指望晋阳军能对他们稍加庇护。 原来大足县冷清残破,除了几百晋阳军驻守之外,难得见到一个百姓,现在残破的城墙之内,四下都搭起了窝棚,生起了一个个火堆,难民神情呆滞的向火而坐,等待着天色变亮,期盼着天气能稍微暖和一些,期盼着明日能多寻到点食物,期盼着这残破的大足县能挡住凶残女真军马的兵锋。 更多的人连这种奢望都没有了,只是麻木的随着挣命而已,今日死还是明日死,在这乱世当中,似乎已然没有了分别。 城墙上,一簇簇尖把猎猎燃动,晋阳军的军汉们瑟缩的在城墙上值守。 这几百军马,大多数是新在朔州招募出来的,甲胄不全,器械不完,未经什么操练,这个时侯漏夜在城墙上巡守,看着远处燃动的火光,人人都是脸色青白,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怕的。 一个头戴黑羽毡帽的粗壮汉子,身上甲胄完全,一看就是军将,现在同样也盯着远处火光,不过脸上却没有半点惧意,打量一阵之后,就狠狠吐了一口冰坨也似的吐沫,骂了一声:“杀不绝的女真鞑子!” 杨凌心目中第一大敌,始终都是女真,经营燕地与应朔诸州,也就是要加大日后对女真决战的防御纵深,不让女真军马一下就杀入宋境当中,而且这些地方没有宋境之内那么复杂的情势,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势力。 杨凌大可在这些地方放手施为,扩充军队,积累军资。经营基地,既然晋阳军拿下了朔应诸州,杨凌就没想过要放手。 晋阳军或者黑云都出身的这些军将,正是骨干,在晋阳军中为数也不甚多,一个人就得当几个人使。卢俊义做了太原之事后也就给这样调来调去,风雪当中,着实是吃了不少辛苦。 本来晋阳军为了拣选一批人马扩充军队,趁着冬日好生操练一番,等力量壮大了,开春之后,也许这朔州就稳稳的掌控在晋阳军还有站在晋阳军背后的杨凌手中了。 谁知道卢俊义辛辛苦苦才赶到大足县这里没几日,女真军马就突然杀到了面前!卢俊义身边,自然少不了那下人出身的燕青。这些时日辛苦,燕青反而高壮了一些,一身甲胄,竟然颇有些英挺气质。 在军中人人也都看好这少年,胆气好,见人就笑,身上任何东西,都舍得跟军中袍泽分享。更重要的是每临阵必当先,什么号令。都笑呵呵的遵奉行事,从来不叫一声苦。 马术不错,厮杀也来得,每一日在军中都在飞速成长当中,而且临阵经验甚而比不少晋阳军都要丰富许多,人人都视其为军中新起千里驹。只要命大,前程无限。 他紧紧跟在卢俊义身后,除了腰间佩着的长大马剑之外,还背着一张步弓,腰囊斜插四个装满了白羽剑的撒袋。加上一身甲胄,怕不有六七十斤重。 燕青却行动如常,探头探脑的问卢俊义:“员外,这里守得住么?” 卢俊义回头扫了他一眼:“省些气力不好?披挂恁多物什,还未上阵,就脱了气力,恁般没心眼!” 燕青笑呵呵的道:“员外,俺使不完的气力,不妨事……女真鞑子俺见识过,来去飞快,也能熬苦,能一边行军一边在马上睡觉,说不得就摸到城下面了,到时候再寻兵刃,反耽搁厮杀。” 卢俊义摇摇头,又吐了口吐沫:“女真鞑子也不是牲口!今日又卷了四十里,打破七个堡寨,四天之内,行进连厮杀,二百里下来了,这天气也冷,连夜再扑过来,汴梁小娘扔石头也砸死他们了,今夜他们过不来!” 燕青点点头:“今夜过不来,明天总得过来……员外,守得住么?” 卢俊义扫视四下,看着城内满坑满谷的难民看着四下燃动的火堆,这么多人将小小大足县挤满,不少还进不了城只能附廓而居,似乎离城墙近一点就能安全一点。 这么多难民,堵得兵力在城中都调动不了,就是这城墙,既低矮又残破,一应附属守备设施全都没有,守城器械也是空空如也,就是城中这几百军马,自己初至,连麾下都头都认不全。 看着他们那个胆战心惊强自支撑的模样只怕一看到女真旗号出现在眼前,马上就会轰然崩溃。 从理性上来将,这个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的小县城,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 女真军马扑来,只会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燕青看着卢俊义咬牙切齿不吭声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问:“员外,不如俺们就走,这边人地俺们总比女真鞑子熟,加上这天气还在冷得很,血都没有化完,说走也就走了,还僵在这里做甚?” 卢俊义瞪他一眼,压低了声音:“你现在是晋阳军!军中儿郎,岂能无令就擅自行事?此间军情俺已然回报了将主,俺们如何行事,要等将主号令!你怕死不成,怕死就走!” 燕青吓得不敢多说,只是摸着脑袋嘟囔了一句:“员外不怕,俺怕什么……” 卢俊义再不说话,只是凝神望着远处火光,其实他既然给遣到最西面镇戍,临机处断的权力是有的,真要引军回避女真兵锋,也没什么。 可是他直接被杨凌选到了黑云都出身,向来是作为未来可领数千军马的军将培养的,军中情势,知道得甚清楚。 现在连司晋阳军,态势可以说是七零八落,河东的晋阳军分置两处,互相还不呼应,晋阳军更是北到应州,南至宋境代州,怎么样都不是一个可以用来作战的布置。 如此寒冬,又卡住了孔道,有王黼到了应州,谁都以为有足够时间整理这个态势,到了开春可以用兵之时,差不多能形成整然的对北防线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莫须有(十八) 据说女真西路军统帅宗翰早已回发上京,女真军马自然不会轻动,谁能想到,女真军马就在这冰寒天气,翻越险绝山脉,从侧横击,打在晋阳军软肋上。 更来势如风,大有一举席卷应朔诸洲之势,一旦让他们进展顺利,则晋阳军就要被从中隔断,为女真军马各个击破! 自己如果不领军东走,哪怕就是在大足县摆个样子,对于有城墙依托的一支军队,总能拖延女真军马一点时间,哪怕一日半天,也是好的,后方那些弟兄,就多了反应的时间,就可以积聚力量,将这些女真鞑子打出去! 说不定,现在正在太原的小杨将主,知道他带出来的这些儿郎们陷入险境当中,还将亲身而至,率领全军,将大家从危局当中解救出来,与女真鞑子决战于朔州! 卢俊义出身北地,全家都没于女真兵锋当中,晋阳军就是小杨将主给他的新家,此时此刻,他走不得。 大足城墙上突然传来了骚动的声音,附廓在城外的难民也从火堆四下跳起,奔走哭喊之声突然响起,接着就了发了城中拥挤难民群的骚动。 火堆为奔走的人踢乱,火星四溅,哭喊惊呼声由低到高,接着就席卷全城,“女真大军来了!” 卢俊义和燕青飞快的赶至骚动发生的源头大足城墙东面。就见远处一队火光,在雪夜中高低起伏,向着大足县疾驰而来,那些新征募的晋阳军军汉在城墙上四下走避,还有人完全慌了神,扯着嗓子大喊:“女真大军来了!” 卢俊义奔走中就已经拔出腰间双手长剑,一剑横空而过慌乱得最厉害的那军汉头颅就冲天而起。血溅城头,卢俊义厉声大呼:“乱军者死!” 军中那些晋阳军出身的都头们也开始厉声弹压,晋阳军军汉们为他们驱使,不敢再四下乱窜都在城头战战兢兢的站定,晋阳军中虽然没有床弩之类的守城利器,弓矢却还是不缺的。 一张张弓这时就对着东面拉圆。箭镞在火光中闪耀寒光,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卢俊义按剑在城头大呼:“天寒地冻,又是夜间,想自乱作死么?靠着城墙谨守,还有一条生路!” 大足县城本小,方圆不过里许,卢俊义大喝满城皆闻,那些带领难民逃来的坞壁堡寨豪强也开始弹压部众。如此寒夜,如此夜间,自乱就是一个死字,就是女真军马也不可能大队来袭,最多是哨探以乱人心。 依托城墙将女真军马夜间硬探逐退,等到天明再寻生路罢,附廓难民哭喊着想从城墙颓见处涌进大足县城却是兜头一阵羽箭扑过来。 这个时侯谁也心软不得,城外难民看进不得城。只好惨呼着在夜间四散离大足县越远越好,至于能不能在这寒夜中活下来。谁也没去想了。 女真大军越绝险之地,风雪中四日席卷二百里,击破数十堡寨坞壁,杀人无数,从一开始,就已让北地诸州之人破胆! 刀兵并举。在这个夜里,卢俊义选择了亲自杀出去,城头之上留个两三百人就足以守住这个小城,领兵杀出的带头人有两个,一个就是卢俊义。另一个就是在太原城闹出了天大笑话的黄大傻子。 城门一开,卢俊义早已一阵风的扑上前去,一个冲在最前头的女真哨探突然被刺倒,马前女真军阵动作就是突然一顿。 在决死突前的卢俊义面前,哪里有让他们这稍稍一顿的时间?卢俊义身上纯白的羊毛披风已然被鲜血染得透红,带着血光寒气,卷动雪尘,就已然一人一枪,撞入了二十余面盾牌组成的阵列之中! 卢俊义曾经号称北地枪棒第一,一杆大枪不是用刺,而是在一瞬间舞了一个大圈,弯曲到了极限之后猛然弹直,狠狠抽打在那些盾牌之上! 卢俊义的冲力,上好白蜡杆子弯曲之后的蓄力,做成投石车这力量恐怕都足够将脸盆大小的石头掷出去百十步。 而这巨力,就全落在了当面几名女真鞑子的盾牌之上!巨响之声骤然响起,还压过了鞑子的凄厉惨叫,七八面结实的盾牌或者碎裂,或者就脱手飞出。 七八名女真甲士浑身巨震之下,仰天便倒!而卢俊义一人一枪,已然冲入了女真甲士的阵列当中,长枪舞动,血光四溅,惨叫连连! 女真甲士的战阵,终于被撞开,可此刻女真战士,不愧强兵之名,明明只有数十人鞑子,加上几百杂胡,形势已经无望,战阵破碎,强敌踏阵,后面还有大队涌上。 怎么看都是个死战到底败亡干净的结局,要记住,这只是前军哨探,可两翼仍然完好的持盾之士还在拼死从两面挤过来,想把卢俊义夹在中间。 而女真射士哪怕卢俊义大枪就在身边飞舞,只要没刺到身上还在坚持发箭,怎么样也要将这个杀女真儿郎杀得最多的家伙,拖着一起同归于尽! 后面又响起了怒吼之声,就见黄文劲已然大步赶上,这壮汉实在没找着什么长大兵刃,抓了两面牛皮帐幕叠在一起,双手展开,就如一面厚重的挡箭帘幕一般,持着向前冲。 这两面牛皮帐幕加在一起,也足有百多斤分量了,在黄文劲手中就是轻如无物,他腿又长,一步抵人三步,轻轻松松后发先至,越过所有人,紧跟在卢俊义身后,撞入了女真甲士的残破阵列当中! 又是一声轰然碰撞的大响之声,最后从两翼涌来的女真持盾之士倒下一片,黄文劲丢下帐幕,这些女真甲士就在帐幕下乱滚。 黄文劲也不管他们,长腿一迈就撞入女真射士队中,两手齐出,抓着一名连人带甲快两百斤分量的女真射士,扔稻草一般就投出去十几步远! 一名女真射士丢下弓箭,拔出佩刀就要和黄文劲拼命,突然就觉胸口一凉,卢俊义他们大队终于跟着抢了进来,卢俊义一剑就刺入他的胸腹之间,大吼着抵着他胸口拼命朝前撞!(。) 第四百四十八章 莫须有(十九) 那女真射士除了大口大口吐着为,无力挣扎两下,哪里还再有半分拼命的余地?后面大队宋军战士涌上,刀砍剑刺,为横溢,一时间只能听见女真人垂死的惨叫之声响成一片! 而始终冲杀最前的卢俊义红着眼睛,一脚踢开一名挡在身前的女真甲士,也不管他的死活,抖手就将手中大枪投了出去! 在他面前,已经再无一敌,只有摇摇欲坠的一个女真苍头,大枪经天而过,由背破入,突前而出,带动女真苍头的身体,就将这名女真悍将,牢牢的钉死在地上! 一名射了两箭的女真鞑子,手一抖弓已经落地,呆呆的看着苍头被一杆长枪钉死在地上,尸身斜挂在枪杆上微微颤抖,而女真甲士,已然被大队敌人淹没,只剩下一片片的惨叫声,这女真鞑子喉咙咯吱两声,终于凄厉惨叫起来:“败了!败了!” …… 太原城中,这些年光景眼看着不是太好,伐燕战事,河东之地也被牵动,现在风闻女真代辽,大宋百姓对这种国际局势变化也有一种朴素的认识。 原来契丹人算是喂饱了的狼,大家接壤,这些年还算安生,女真鞑子继起,却是一只饿狼,将来只怕多事,未来前景既然不算太看好,那不如抓紧这最后的安靖时光,大家好好高乐一场。 不必说现在隐隐已经有风声在市井当中流传,说是在应朔诸州,又有兵火,女真就要南下这战事,却是贴着河东发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算大家在太原还算远一些。五台山北麓那些州县说不得就要遭殃了。 而且谁知道,太原这里又能保多久?有这么个风声流传,太原府城中很有一些将来日子不过了的感觉,大家抓紧时间在这即将到来的开春集结吃喝花用。 这一切都让太原府城在这一年之交,有一种病态的繁荣,河东安抚使署。就在城中心的唐明街上河东安抚使,当日王黼在应州风闻女真到了朔州,王黼已经是大惊失色,作为王黼这个位置,虽说他想通了很多道理,可是在大战时候,能做的肯定不是顶在最前头的应州,和一众厮杀汉守城,王黼这个时候需要回返太原。坐镇指挥,统筹调度粮草军械,这些事情离了他这个安抚使是绝对行不通的,现在王黼总算是回到了太原。 虽然王黼这个安抚使在汴梁朝局的安排之中做不了多久,欲加之罪也是何患无辞,杨凌也是一般,只不过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总还是没有诏书下达下来。他当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钟。 说句实话,现在女真鞑子真的是大军到了这里。高宠那边的飞狐口,就安全了许多,与此同时,王黼的安抚使之位,杨凌对晋阳军的掌控也不是一天能够丢掉的。 这一次,银可术两千生女真。一千熟女真,杂胡契丹奚人兵马加起来一共有**千万人规模,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绝对不是盖的,到了这一步。朝中谁想要接手河东的利益瓜分,谁想要夺了杨凌的兵权,谁想要王黼的安抚使之位,就意味着必须承担下女真兵马南下的后果。 一个不注意,战局不利之下,丢城失地,就是大大的罪过,试问谁愿意来被这个黑锅?一切又还得重新计较了,这个消息只要一传到汴梁,相信不知道多少人都是暗暗为杨凌和王黼感到一万分的庆幸,这两人,也是委实幸运,居然撞上了女真入寇。 河东安抚使久矣不设,此刻太原府早就不是从唐直到大宋开国,辖县众多,驻兵极重,事物繁剧的天下大府了。 虽然地理位置依然重要万分,可是政务却不多,王黼进抵此处,也未曾做什么事情,就是见了见僚属,走马观花的看了左近一些地方,天气太冷又没寻幽访胜的心情这。 些日子干脆就在衙署里面当宅男,这里是显得安静,不少人都忘记了有这么一个设的河东安抚使的存在,底下僚属也多少有些了解,这位上司据说是在都门栽了一个大跟头出来的,更不用说前段时日还和杨凌达成了一致。 天底下什么地方都比不上汴梁,让他在这里,如何打得起精神来?此时此刻,在安抚使衙署后院的一处小楼上王黼正在置酒高会,和几个带到太原的心腹幕僚浅饮闲谈。 小楼上张起了暖幕,设了炭盆楼内暖烘烘的和春天也似几名侍女垂首侍立,这里的景象,虽然别有一番景致,可是想起汴梁此刻的热闹景象,在座几人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就算幕僚强撑着说些凑趣的话,王黼也显得有些懒懒的饮了一杯酒,王黼撑起张开的暖幕一角,寒风吹进,倒是让他精神一振放眼四顾,却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此处可惜再不复当年雄城气象。” 这句话其来有自,河东路为天下之脊,太原又控扼整个河东路渡河西进便是直入关中之地,李渊便是籍此建立大唐帝国南下便直指中原,在中国统治中心渐渐东移之后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刘知远便籍此建立后汉,从后周到大宋开国,盘踞太原,引辽人以为援的一个区区北汉,就成了大宋的巨大威胁,两代皇帝亲征,拿出吃的气力,才算打下了这座雄,城破太原之后,为了维系强干弱枝的祖制,在太原吃足苦头的大宋,不仅火烧,还整个平毁了太原旧城。 三年之后,为了备辽防御,大宋不得不恢复太原,可是城却建在旧城东北三十里外,还隔了一条汾河,过去周长四十二里,城门二十四,城墙高数丈,包以巨石的雄城,就只能存在在记忆当中了。 此刻太原城,城高不过一丈,全是夯土未曾包砖,城墙也只有周长十一里,只开城门四处,说起来要是太原还是当年雄城,王黼的情绪还会高一些,现在这般,只会加剧他的颓丧心情告别都门的时侯,王黼虽然信誓旦旦表示要在这里作出一番事业,为中枢诸兄的呼应牢牢看住边地的晋阳军。(。) 第四百四十九章 莫须有(二十) 漂亮话人人会说,真到了这里,王黼只觉得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他是河东路安抚使不必说,在大宋开国的刻意限制下,就辖几个县城能有多少事情做,能有多少权位? 河东路安抚使偏重于兵事,名义上有指挥整个河东路所有军队的权力,可是在河东路西面,那些属于西军的各路军马却怎么也不会听他这个安抚使的指挥,王黼也不会去自讨没趣。 原本开国时侯用以备辽的大军,现在早已风零云散,在王黼范围之内,禁军厢军加在一块,不知道有两万人没有。 没有军马可供调遣指挥,就没有权势威风,随着这权势威风而来的好处自然也不会有,此刻就是连安抚使署的上宿值守亲卫,也都是王黼从汴梁带过来的人在此间,远离汴梁中枢,放眼北望,全是险峻荒凉的高山,人在此间,真是意气全消。 听到王黼叹息一声,语调当中大有颓唐意味,一名幕僚宽解道:“相公,河东路毕竟还是雄镇,虽然气象不复以往,但是朝中也渐渐开始拣起河东河北诸路的防务,相公虽然出外,但是圣人与朝中诸公还是看重相公的……在此稍延时日,相公必然能风光回返都门,再入两府,学生等在此借一杯,为相公预贺了。” 几名幕僚,都是王黼从都门当中带出,原来都在两府当中有差遣,当然也都是一党中人,王黼去后,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味道,不如和王黼到河东来走一遭。 王黼为河东安抚使,当然可辟幕僚,但是大宋幕僚制度并不是后世明清那种师爷。以私人名义为上官持重权,朝廷体制对其并无约束力身为上官,你可以约人在你幕中效力,但是也要在河东安抚使署领差遣名义,官僚体系照样可以管得到你的。 幕僚积功以后,同样正常在这个官僚体系升迁流转这几名幕僚。就比王黼心热许多,他们正当壮年,来河东走一遭也算是积累了资序,做出点事情来,回转汴梁还有得升,王黼如此颓唐,他们都不愿意看到,还想架着他振作起来,好歹做出点事业。为将来打算。 王黼勉强一笑,饮了一杯酒,斜了幕僚们一眼,苦笑道:“都门有信,有复起梁溪先生的风声,到时候,谁还记得某这个措大?一步错过,便步步蹉跌。再返两府,今生怕是无望了。” 这话说得悲凉。也的确是王黼现在所想他现今如此,一方面固然是河东如今无事可为,享乐用度,也比汴梁差到了天上去。 另一方面就是都门传来的风声,说是要复起李纲,王黼自家知道自家这一党事。在赵佶和蔡京联手摧折之后,旧党已经久矣无可以镇得住场面,稳得住阵脚的要紧人物。 前几年,他王黼已经算是头块招牌了,随着蔡京老去。赵佶君权日重,渐渐有复用旧党之意,王黼未尝没有雄心壮志来做这旧党领军人物,掌握朝中风云的意思。 结果这一跤跌得鼻青脸肿,黯然来到这河东路,朝中诸公,有了新人便忘旧人,现在却想着将那个脾气耿直,却副天下之望的李纲抬出来到了。 宣和四五年之交,大宋原来的政治格局已经维持不下去,必须要有所一变这个时侯,有好名声的人,负天下之望的人,就会得到官家加倍的看重李纲。 在这负天下之望上面,旧党中人,没人能比得过他,王黼甚至可以想见,当李纲真正起复回返汴梁之后,一时绝对风头无两,旧党中人,自然汇集其下,借这个招牌在朝中上位。 他王黼僻处河东,叫他怎样和李纲争?这个世上,还有一句话叫人走茶凉,自己身在汴梁,时时浸润,别人才会想得起他,王黼人远在河东,朝中风云变幻,自己在朝中这些年经营出的一切,要不了多久,就是烟消云散。 在河东熬上几年,按照朝官正常的升迁流转,回返汴梁王黼也是做得到的,但是再入两府,却是难以指望,自己已经是望六十的人了,仕途时间无多,等不起也熬不起了,人在东府宰相位置呆过,再领什么其他差遣,都是索然无味。 按照大宋的惯例,人要在两府位置上来来去去几遭,才称得上重臣,朝中但有大事,随时要咨询这些重臣,一旦局势不稳,用以安定人心的就是这些重臣,不管身在何地,朝中时时会遣使动问起居,天热赐,天冷赠炭。 每逢三年郊祭,恩荫都是头一份的,家人子弟布列朝中,再以联姻关系与那些世家融为一体,就稳稳的与这个大宋同始终了,作为文臣士大夫,到了这个份上,才算是不负平生,也一直是王黼服官以来,所努力奋斗的方向。 现在这所有一切,都是不必再提了,此时此刻,有一种情绪,就叫做心灰意冷,辞别都门之时,王黼还能拿捏着一点宠辱不惊的气度,此刻在河东自家的小天地里面,却再也不用遮掩这种失望颓唐,几名幕僚看着王黼这个作态,对望一眼,都是在心下摇头。 不过他们都是王黼使出来的人,官场就讲站队,他们已经打上了和王黼关联的鲜明烙印,和他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为自家前途计,也得让这位相公振作起来。 谁都知道,大宋过去十几年形成的还算稳固的朝中格局,统治方式在这宣和四五年之交,已经是支离破碎,让大宋各处生烟起火,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过去十几年主持这朝中格局的当道风云人物,或者老病,或者去位,已经凋零。 现在外有崛起女真,北面防务空虚内则财政窘迫,西军坐大,都门禁军已经彻底成了一摊烂泥,朝局就是不想变也必须得变了。 朝局变动之际,一方面就需要有负天下之望的人物,至少是一个道德标杆可以作为朝局变动当中的稳定力量,圣人复用蔡京,就是用他还遗留的强大影响力,而有复起李纲的风声,就是用这个道德标杆。 另一方面却是要有人做事,拿出实绩来切实持这些变革双管齐下,才能在维持大宋统治不生大的变故的情况下,将眼前危局敷衍过去。 在这过程中,自然就形成了的格局,的统治方式会崛起一批的风云人物,再过几十年,就是又迎来的一轮变动如果能平安渡过,则国祚再延数十年,如果不能,也许就要迎来鼎革之际了,有史可载以来两千年,莫不如是。(。) 第四百五十章 莫须有(完) 这幕僚话中之意,就是你王相公不能和李纲争竞做这块招牌,为何就不在实绩上面下手呢?杨凌不过白手起家,要不是在实绩上有惊人表现,如何能到今日地位?你王相公底子可比杨凌硬到了天上去,只要能做出一番实绩出来,再返两府,也是想当然的事情。 这个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李邦彦也道,“恩相,此言不差,眼下女真入寇,正是我等的机会,只要我等同心协力之下,晋阳军有杨凌,他们仗是打得的,我们好生为他们调度运转,将来胜仗,就是一场泼天似的的大功,汴梁中人得闻此事还不是弹冠相庆,如何记不住恩相?” 王黼眼前一亮,不错,河东这个局面,已经是很乱,旁人是不敢接手,现在自己的情况已经是最差,还能再差吗?这一次只要将相通力合作,未尝没有扳回局面的机会,王黼想通之后便是豁然开朗,场面便是又热络了起来,推杯换盏,酒到杯干,正在局面推到**的时候。 一员内吏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就推门而入,“相公,大事不好了。” 王黼众人都是错愕,王黼这个时候心情好,见到来人也是自己用顺手的老人了,知道不是大事他不会这么没有眼力劲,只不过方才还一脸笑意的脸上顿时就变得僵硬起来了,好生扭曲。 王黼瞪了他一眼,“何事,说罢!” 这内吏慌慌张张就是说道,“杨可世杨枢密为朝官弹劾下狱,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最后以‘莫须有’罪名盖棺定论。杨枢密惨死狱中。” 王黼听罢大惊失色,“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某刚要大展拳脚,却传来如此消息!” 不过随即就镇定了下来,“也对。也对,都门中人的秉性,合该如此,合该如此啊……”王黼仰头看着房梁良久,都是不说一句话,李邦彦等人也是不发一言,这个时候,朝堂大局恐怕王黼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一路行来。这位什么没有见过? 相对于杨可世这件事来说,再大的风浪他都是经历过来的,到了最后,他也只是叹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咱们不变,女真人还是要打的,我们这边绝对不能乱。还有这个消息不能第一时间传到小杨将主那里,毕竟两人关系匪浅。到时候出了什么幺蛾子事情误了大局就大大的不妙了。” 李邦彦这个时候也是开口道,“可是恩相,即便是咱们这里将这个消息压下来,相信过不了多少时日,也是会惊动杨副使的。” 王黼点了点头,“这个事情是预料得到的。不过那个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几天,该做的咱们都要做,到时候即便是杨凌气我,恼我,老夫也是为大局。想必他也会冷静下来。” “去罢,就这么办罢!”说到这里,王黼挥了挥手,这场宴席也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李邦彦等人都是垂手退下,其实作为士大夫之辈的顶尖人物来说,见到杨可世授首,本来不说应该喜闻乐见,起码也是应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是人都是两面性的生物,现在王黼已经是和杨凌站到了同样的一条战线之上,换位思考之下,他才觉得这个大宋官场究竟是变成了一副什么样子? 贪婪,内斗,成为整个江山社稷的蛀虫,或许直到这个庞然大物真正倒下的那一天,想必他们也不会从真正意义上理解杨凌所做的一切,到了现在杨可世死了,王黼一个人坐在屋内,只是觉得一阵阵的悲哀。 兴许,自己醒悟得还不算晚,总而言之,是该有不一样的人站出来行一些霸道之事,可是在这之前,仍然只能是隐忍,大宋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了。 …… 夜幕逐渐降临下来,大足县的战斗暂停了下来,所谓暂停,是因为这样的环境下,夜间不战,不过是双方都选取的策略而已,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猝然发起一次强攻。 银可术等人站在山坡上看大足县之中的景象,一堆堆的篝火正在燃烧,仍旧显得有精神的守军在那些城墙边集结起来,城墙的东南破口处,石头、木料甚至于尸体都在被堆垒起来,堵住那一片地方。 偶尔,那城墙之中还会发出整齐的呐喊之声,如此惨烈的战事已经进行了六天,自己这边伤亡惨重,对方的伤亡也不低,银可术难以理解这些大宋士兵是为什么还能发出呐喊的,这几日他们都只是在驱使着俘虏去填城,自己一直在等待时机,可是即便是这样,这里千人上下的小县城,总该到了疲惫的时候了罢。 从战斗的角度上来说,守城的部队占了防守的便宜,在某方面也因此要承受更多的心理压力,因为何时进攻、怎样进攻,始终是自己这边决定的。 况且大足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墙高不到两丈,换算成后世的单位,也就是不到五米,在夜间,自己这边可以相对轻松的睡觉,对方却必须提高警惕,这几天的夜里,银可术偶尔会摆出佯攻的架势,消耗对方的精力,但每每发现自己这边并不进攻之后,大足县的守军便会一起哄笑起来,对这边奚落一番。 包括每一场战斗之后,大足县营地里传出来的、一阵阵的齐声呐喊,也是在对女真军这边的嘲讽和示威,尤其是在大战六天之后,对方的声音越整齐,自己这边感受到的压力便越大。 你来我往的计策,每一边都在不遗余力地进行着,哔哔啵啵的声音中,火丝游动在眼前,卢俊义走到火堆边停了一会儿,抬伤员的担架正从旁边过去。 侧前方,大约有百余人在空地上整齐的列队,看着身如铁塔的黄文劲的训话,说完之后,众人便是齐声呐喊:“是……” 只是在这样的呐喊过后,便大都显出了疲态,有些身上有伤的,便直接坐下了,大口喘气。这里的百余人,是白日里参加了战斗的,此时远远近近的,也有一拨拨的人,在训话之后,又回到了驻防的岗位上。(。) 第四百五十一章 庆父不死(一) 朔州大营四下都在挖开壕沟,一边用以取土,一边便以此作为寨濠,在只是略有泥土的寨濠与寨栅之内,留出了夯土寨墙的位置之后,里面就都是屯兵的所在,距离已然用石灰划分出来,留出调度兵马的通道与防火间隔营中还选出了打井的地方。 虽临河但是营中仍要有取水处,防止被围营中,断绝水源现在这些屯兵所在,一队队的车马运来了簇新的牛皮帐篷,堆叠得跟小山也似的,也有军汉开始搭建这些营帐,留出的屯兵区域是如此广大,哪怕屯驻三万步骑,都绰绰有余。 其他地方营帐还只是才开始动手搭建,但是中军营帐已然搭建完毕,占地颇大,十几个头号牛皮大帐连成一处,帐外各色旗号密布,中军司命之旗五方五位旗号传令认旗按军中规条布列,都在寒风中猎猎舞动。 在屯兵区域迤西,百岗脚下,又是一大片空地,这就是留出的校场了,司命号台还未曾搭建,现在只是一片空旷中风卷雪动颇有三分肃杀气象。 如此所在,作为屯兵练兵之所,比起河东城中风花雪月环绕,何止强过十倍?现在在南关大营中忙碌的军汉,人头涌涌,也有数万人之多前河东禁军军汉,现在流散在河东城中的,这些年下来,不过还有二三万人。 虽然当夜参与乱事的,杨凌一发都收了下来,但是挑选之后,最多还数千人,不过这些禁军,现在已然成为了杨凌麾下仅次于晋阳军的最为可靠的团体之一,换句话就已然是杨凌的利益共同体了。 不管是无意再在军中服役的还是自知肯定会被裁汰下来的,都到了此间参与建设南关大营劳作。没有一个不卖气力的,甚而还拖家带口,将能干得动活的亲眷,都带了过来在这里做一天,便有一天工钱好领将来更可依附晋阳军这个团体觅得更好的生路,如何能不当成自己事一般? 还有人自家不能上阵了。却将家中年轻子弟领来,想让其投入军中,博一场富贵出来若说之前在王使相的压力下对杨凌不闻不问是不得已,现在却是全心投效杨凌,全权整练新军什么时侯,底层军汉在朝廷把持的大宋军中,才能盼到这么个出头的机会? 而在大营当中,换了新军服的晋阳军军汉劳作之余,也一队队的来到中军帐前搭出的一长溜席棚当中。验年庚,验气力,验胆色,验能服从号令约束否黑云都亲卫所充军将,开始真正整练这支新军准备成立一支一万五千名步骑正军组成的骨干,裁汰下来的,愿意领资遣散的便领资钱,愿意为辅军的便为辅军。 但凡选中。顿时就是一月军饷和相当于三月军饷的安家费发下,人人腰里揣着沉甸甸的铜钱交钞笑得脸都烂了。更不必说杨凌慷大宋这么多年积储之慨,发下来的崭新军服军靴甲胄器械,甚至连中单和布袜都发了。 就算是成了正军,在领了新腰牌之后,还得去工地上干活,给自家建大营不过干得就加倍的卖气力了。在大营当中,还垒了一长溜的灶台,现在正是热气腾腾就要开锅的时侯,也不知道军中负责辎重的司马从哪里寻来的这么多头号大锅。 操持饭食的不少穿着百姓衣衫,想必也是从城中请来的厨头现在一屉屉的白面炊饼一锅锅熬的肉汤菜。一桶桶热汤都快要准备好了不管是晋阳军军汉还是劳作的民夫,这个时侯都在军将的率领下,排好队伍,人人拿着木碗木筷,等着领食人人都是眉开眼笑。 小杨将主好手笔,准备的好吃食!瞧这么一溜大锅大灶,敞开吃也吃不完!就在这个时侯大营外突然扰动起来,号令由远及近次第传来,然后便是轰响成一声,“小杨将主到!” 大队甲士,涌着杨凌旗号,从风中卷过直入大营多少军将士卒,都单膝跪地行礼劳作民夫,也拜倒一地南关大营之中,万人俯恭迎杨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高层军将们也都从中军帐中迎出,直至大营门口,当先拜倒甲士向两边分开,杨凌策马而出,摇着马鞭笑道:“都起来!一个个当了军将,就这般没了在黑云都为亲卫的时侯魄力,越升官越不成器了?” 但在军中,杨凌便是神采飞扬,言笑不禁,纯然托以腹心的姿态与和士大夫辈打交道是完全两回事军将们听杨凌骂得亲热,一个个都起身,军汉们整齐的呼喊一声:“小杨将主!” 他们也都在军将率领下起身人人目光都落在杨凌身上这就是他们的统帅,大宋的传奇!杨凌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身后亲卫,一个个捶着面前军将的胸膛,一个个名字喊过去,没有一个错漏。 晋阳军新招收军马其实就是从河东厢军禁军中华整练出来的,第一批是一万五千步骑,暂设三十五个指挥,暂设七将管勾,并无更上一层的厢军级别建制,在杨凌意图中,这三十五个指挥也更接近于后世的新兵营,补充营,要和老晋阳军混编。 第一步将晋阳军变成五万步骑以上的大野战军团然后不断建立新单位,继续扩充晋阳军甚而分出新军来,当自己手中掌握到十万以上的野战军团,则自己就真正有实力外抗女真,真正恢复燕云全部十六州,甚而直捣黄龙,平灭西夏,恢复汉唐旧疆,都是可以一步步次第做下去的事情。 最后自己地位如何,看气数何属,就是如此才对得起自己穿越一场,他身边五百黑云都亲卫,两百入新晋阳军中为各级军将这些人现在俨然都是指挥使,虞侯使起码了,剩下三百老黑云都亲卫,领一百挑选出来的强壮为直领亲军动静随身,摆足了权臣气度。 他一个个的对这些老亲卫招呼过去,人人都咧嘴而笑,杨凌地位不同,给人的感受也就不同哪怕是始终随着杨凌出生入死的这些心腹也是一样以前杨凌如此,只让人觉得亲热居多现在就是荣幸了这可是小杨将主!是大家亲眼看着,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 第四百五十二章 庆父不死(二) 杨凌的声望,虽然不能说在大宋的每一个领域里都是让人如雷贯耳,可是至少在军队之中是除了老种相公以外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之前在燕地的时候,还兴许只有自家儿郎和少数军中将士晓得他的名号,但这也仅仅是对于北伐军中的中上级人员和一些对兵事敏感到了一定程度的老兵油条子。可是即便是他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那就是杨凌兴许会在未来的战事当中爬起来,可是谁都没有料到,一路行来,杨凌一场场战事打得如此让人瞠目结舌,如此让人振奋人心。 如果说杨凌起步的那几场小仗是逐步的出现在了杨可世的视线当中,所以杨可世对他的知遇之恩是没得说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可世在杨凌所在的兵马当中掉入精兵强将,以至于到了最后,杨凌这才刚好行险一搏的资本。 注意这里的用辞,是刚好具备行险一搏的资格,那时候杨凌也是为自己捏了一把老大的汗水,那时候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对历史走向的预判和一些运气成分。 在北伐战局踌躇颓唐,萎靡不振之际,杨凌收复了涿易二州,这一仗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让北伐西军甚至辽人都记住了他。 可是到了后来,历史的面貌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就再也没有预判一说,每一仗都是杨凌和麾下儿郎用命去打杀出来的。 击溃萧干,燕地打退完颜宗弼的女真兵马,这一次以后才是杨凌真正名声大噪,到达顶峰的时候,也是站在风口浪尖的时候。 对于战力显得尽是疲态的大宋军马来说无异于事一针强心剂。 到了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否认杨凌一手创建的神策军的战斗力。 即便是没什么战力禁军厢军。都是对杨凌有些崇拜的意思了。 原因无他,杨凌的打仗历史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和热血沸腾了。 杨凌分情况有一些复杂,在到了河东之后,有官员掣肘,有朝廷中枢的猜忌。 其实显示情况比这个还要严峻,那就是有一个西军问题。 对于杨凌来说。起家的时候确实仰仗了西军不少,最起码杨可世,老种相公是给了他不少明里暗里的支持的。纵然是底层的西军厮杀汉对于杨凌的感官大多数还觉得不错,可是在西军的上层,对杨凌是绝对恨不得立刻吞了晋阳军和神策军。 原因无他,西军辉煌了这么多年,别的不说,近几年已经是把那西夏打得连横山都不敢轻易的越过一步,就是劳师远征。之下,也顺带平了一个方腊。 可偏偏就是在北伐大战之后,西军一败再败,在全国人民的面前丢脸丢得个精光。 西军气势不再,可是杨凌几乎就是踩着西军的脸起来的,西军打不过的兵马他打下了,西军打不下的城池他也打下来脸。 所以说,也有些恼羞成怒的成分在内。一些西军当中的少壮派中上层将官直到现在为止,嘴里恋恋不忘的依旧是。“杨凌那厮,运道实在是逆天,不过想必也是蹦哒不了几天了。” 更不用说杨凌现在直领的晋阳军军马,骨架也是由前环庆军组成的。 二货一点的西军将官都会忍不住长叹一声,“直娘贼,这厮简直就是西军的超级杀手。完美克星,碰上这么个妖孽级别的人物,俺们西军上下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能让这么多人惦记着这本身也算得上是杨凌的一种本事了,西军实在是太大,所以想法各异。底层的军汉只觉得这样的统帅还算是可以,打仗是极为厉害的,另外对待下属还阔以,基本上还是不错的。 另外一类就是方才说的对杨凌有一些抵触的少壮派,第三类人就有些可怕了,这类人掌握了西军上下很大一部分的话语权,那就是类似于小种相公,熙河军姚古等人,他们的资历够老,官也差不多到了武臣一辈的金字塔塔尖了。 要不是老种相公一力在为杨凌用委婉的手段帮衬,恐怕西军早就是配合何灌之流将兵马开到了河东了。 所以说到了现在,老种相公已然是重病缠身,半截黄土都是埋到老人胸口的人了,平日里对西军的大小事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老种相公的威望毕竟摆在那里不曾动过的,以前还有一个童贯顶在上头,现在还找不到第二人,至于大家平时嘴边经常挂着的赵宋官家,你叫官家来关中打我啊? 鞭长莫及,天高皇帝远,尾大不掉说的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所以朝廷对西军特事故忌惮颇深。 对于杨凌之事这边虽然有老种相公压着,虽说一时还惹不出来西军与晋阳军火拼的事情出来,不过说两句难听的,老种相公又还能身心疲惫的坚持多久呢? 毕竟这位老人已经是百病缠身了,待到杨凌这里好不容易和王黼达成了一致,眼前的困难总算是得到了解决,可是杨凌所要面临的又是银可术的女真大军。 要说区区一个大足县是决计抵不住这般大军的,卢俊义和黄文劲也是战不得的,和前面的游骑干了两仗之后便是带着百姓往后撤退了。 到了朔州大营,所要面临的问题就是新整练的河东禁军厢军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训练出来,也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到了杨凌这里,便是亲自赶到了朔州坐镇,更是不惜代价将自己的一部分黑云都甲士了出来,并混编晋阳军士卒,这才堪堪使得整体战斗力没有下滑得太厉害。 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有些复杂,银可术绕过岳飞两万驻守于应州的兵马,直扑朔州而来,短短时日已经破了好几个县城。 虽然一时之间女真鞑子还没有攻打朔州州城的想法,不过女真人的战略目的已经是达到了。 银可术不愧是这个时代顶尖的一流武将,女真兵马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捅进了晋阳军的要害之上,并且横在了朔应二州之间。使得晋阳军首尾不得兼顾,最要命的是,应州所在有两万晋阳军甲士,已经被银可术切断了往南的通路,这个时侯,就只得是望而兴叹。毕竟应州归附不久,百废待兴,绝对没有供应两万大军长期作战的资本,往南的补给线又被切断,这种情况已经算得上极端的恶劣了。 难道将这两万大军拉出去寻找银可术的主力野战一决生死? 女真人绝对不会怵于一战,况且晋阳军多为步卒,野外没有依托就是等死而已,更何况两万大军人吃马嚼,还有辅军民夫等等。算起来就不是一笔小仗。 有人会问,那么女真人就这般横在两支晋阳军的中间不也是同样的没有补给,没有粮草线路的支撑吗? 这里就要提到一个问题,自古以来汉家兵马作战,尤其是大军作战,莫不是靠着强大的经济基础实力,后勤运转跟上去的。 而少数民族就不一样了,他们大多数以游牧为主。骑兵居多,长驱而下。飘忽来去就占据了战场之上的主动权,强大的大汉帝国因为汉武帝北伐攻打匈奴,虽然一血先祖城下之盟的耻辱,男儿封狼居胥虽然让人热血沸腾,只不过我们需要看清的事实是打垮匈奴之后,也是将文景垂拱之治积累下来的国力耗得一干二净。大汉从此进入由盛转衰的时期。 更何况女真人战力也是剽悍要是人口再多一点恐怕就是另外一个蒙古帝国。 女真人和宋军不一样,到了一地作战是不需要补给线的,他们仅仅只需要打破几座小城就足以供应大军的数月之需,即便不打城池,劫掠村庄也是一样。机动性高 ,破坏力强,成本低才是他们最大的特点。 所以说到了眼前这般境地,情况确实有些复杂,特别是对于杨凌来说,自家所领的晋阳军,只有7000左右的将士是晋阳军原来的老军,剩下的人多半都是从禁军和厢军之中挑选出来的甲士,要知道这些人确实是鱼龙混杂,可谓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好不容易双方达成了一致,整备好好生生 整顿河东的兵事,到了现在总算是剔除了其中的糟粕部分。 剩下的好歹也总是有万人的规模,这些人要说体魄是有的,只不过军队纪律和吃苦能力,还有各方面的战斗素质都是比起杨凌军中甲士差了一筹不止,所以说这些人混编到了晋阳军中,从表面上来看,人数确确实实是扩张了数倍不止,可是要是从根本上来考虑的话,杨凌所在这接近两万的兵马,整体实力还不如之前的七八千人。 因为到了真正的战场之上,兴许就是因为这些新编的人马之中的一部分人,先行乱了阵脚,最后引得整个团体的崩溃。 幸好杨凌所在,整个军队的模式早已形成了一种模版,尤其是在练兵方面,更有独到的心得,和严格的纪律。 这些时日下来,已经基本上有了一些强军的模样,起码来说,比起之前提升的档次不止是一点而已,并且在这些时间里,杨凌还不断的把这些新人放出去,放到与女真兵马接触的战场区域进行小规模的战斗! 对他们来说,虽然是残酷的战斗,但是,也达到了在对最短时间内提高了他们的战斗力的目的,战场永远是磨炼提高人最好的最快的地方。 因为每一分的经验都是用许许多多的鲜血和生命累积起来的。 银可术在此,最开始对这些宋军是不屑一顾的,双方在哨探上的战斗也每每是以宋军付出数倍的伤亡告终。 不过在有杨凌坐镇的情况下,士气也一点一点的提升了起来,起码不会再是历史上在河东闻风而溃或者是一触即溃的窝囊兵马,在真正的历史上,女真人的西路大军由完颜宗翰领导,从北面一直攻城略地,破了无数的关卡,一直杀到了太原城下,几乎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相应的抵抗。 最后也只有到了太原城下,才找到了王禀的誓死守城,实在是让人有些唏嘘不已。 可是在这些河东禁军厢军的心目当中,他们每个人的信心慢慢起来了。 起码在他们的概念之中,女真人不再是不可战胜的了,他们也是有血有肉,受了刀枪也会阵亡的狗鞑子。 今日杨凌到了这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欣喜若狂,没有其他的理由,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信服。 只要有小杨将主在的地方,这场仗就一定会打赢,坚持到最后的也一定是他们,杨凌一路杀到今天这个权势地位,不知道有多少个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在一次又一次的绝境中翻盘重生。 而现在只是他们建功立业的时候,杨凌在一众军汉之中谈笑风生,一举一动虽然平易近人,但就是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小杨将主,俺们啥时候才能放开胆子和女真人一战?” 杨凌微微笑道,“老子都不慌,你慌个俅,莫要以为只有你们才需要鞑子的头颅升官发财,老子也要啊!” 杨凌说完之后,顿时就引来了一阵哄然大笑,随即又正色道,“不要以为打了几个小仗就真的可以和女真兵马一战,这些鞑子的可怕之处你们还没有见到过,若是成建制的规模,恐怕要十倍才能胜之,当初护步达岗一战,辽人七十万大军还不是被女真两万人打得丢盔卸甲。” “不过我估计七十万是吹的,二十万怎么也跑不了,女真鞑子可以在战阵之中,往返冲杀二十余个来回,你们之中的一些人,包括某在内,都只是堪堪学会御马而已,晋阳军,神策军之中的老卒子也不过才能冲杀十二三回,所以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和女真人作战,就是要一开始就下死手,绝不能抱着侥幸心理,越是到后面,他们会活活的拖垮对手。” 众人听到这里也是情不自禁的面面相觑,杨凌这个时候微微一笑道,“不过也不要太紧张,我们要在战事上藐视对手,战略中重视对手,这样才对嘛。”(。) 第四百五十三章 庆父不死(三) 塔番木是杂胡漠南部族中一个贵人。 漠南三十姓鞑靼,这些年日子并不好过。漠北几个部族浸强,不断压迫漠南一团散沙也似的杂胡。本来指望一直压在头上的契丹人崩溃之后,能东进辽人西京道狠狠抢掠一番,漠南诸部都往返遣使,要会盟联合行动。 谁成想又来了一个更凶狠的女真! 漠南三十姓鞑靼有部分部族参加了辽人在西京道组织的抵抗,结果就被女真大军打得鸡飞狗跳,这些草原部族向来是谁强就向谁低头,转投如此强悍的新起女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比起已经喂得差不多饱足的契丹,女真西路军上下,就如一头饿狼一般! 这两年来,漠南部族,出牛羊,出生口,出丁壮,出粮草,一次又一次的被女真西路大军反复搜刮,这次宗翰在冬日强行推动出兵南征,漠南部族几乎就被搜刮一空,转运牲畜粮秣的队伍不绝于途,这个冬日,不知道饿死了多少漠南部族的老弱。 为了漠南部族能继续生存下去,熬过来年春荒,这次女真征伐辅军轻骑,漠南部族丁壮几乎空群而出,他们的损失,就要从南朝身上弥补出来! 可等三十姓鞑靼凑上四五千人马,加入宗翰在西京大同府召集的大军之后,就发现自家这些轻骑根本不为女真上下当成一回事。 一路南下,干的是最苦的活计,粮秣军资补给只能看能抢到什么,女真军马从上到下,将他们如狗一般驱使。但凡有油水的事情,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杂胡。 直到银可术的到来。这位前女真重将,一将出手段,杂胡们才知道这前女真名将的厉害!粮草军械顿时就被他要来了,源源不绝的补入军中。 那些钝刀骨箭,都换成了长刀铁镞,每日里还有点口粮发下。而银可术也从来都是身先士卒,不管是巡逻哨探,还是打开寨堡搜罗粮秣,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往往还是冲杀在前面。 除了此等恩德之外,银可术立威手段也毫不手软,一开始的时候,几乎是天天要行军法,但不听号令。临阵不前,私下抢掠耽误军机,每日他帐前,都要挑起十几个头颅! 而不知道从哪里,有几个女真谋克并入他的麾下,杂胡们就算是想兵变作乱都不敢,女真鞑子战力是说笑的?而且就算是反了银可术,女真大军在侧。他们又能到哪里去? 最要紧的是,银可术还敢于断然行事。带给他们不断的胜利! 脱离女真大队毅然行事,绕应州攻朔州,势如破竹而入,一路焚烧抢掠过来,南朝军马望风溃散,南朝百姓为他们这些杂胡如犬羊一般屠杀驱赶。 只要跟着跑。哪个杂胡部族不是抢得盆满钵满,多少南朝子女生口财货粮秣,不断的在朝着自己军寨转送?而且银可术还对他们拍胸脯担保了,只要他们听从号令,这些抢掠到的东西。就全是他们的,谁也夺不走! 而一路顺利的战事,也让这些杂胡对南朝的轻视一时间达到顶点,多少险要军寨,不经抵抗就被放弃,多少南朝百姓,在他们面前只会哭喊逃跑,而沿途守备军马,向他们发一矢之人,都极其少见! 一直到了大足县,晋阳军势力范围内,才稍稍停住了势头,可是也只是龟缩在朔州大城之内而已,也就是没有攻城器械,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然晋阳军又能如何? 在这些杂胡心中,杀戮抢掠之余,就是深深的嫉恨,凭什么你们这些软弱的南朝人,可以占据这么富庶的地方,拥有这么多财货,过得这么富足平静?这些财货,这些生口,这南朝所有的一切,都该是俺们的!既然你们守不住,那么就该拱手奉上,俺们追随女真一路向南,哪怕头顶还有女真贵人,可你们这些南人,却要被俺们世世代代的驱使! 这样的虚骄,这样的嫉恨,加倍了这些杂胡们的血腥**,原来在女真军中颇有些三心二意的心思,只想着捞好处不想打硬仗的做派,随着一路南下深入也越来越淡,要是正常而言,他们难得遇见了南朝中人抵抗,应该是毫无疑问继续驱杀上去,就算是付出几条性命,也要将南朝人的抵抗意志打下去,要让他们再也不敢反抗,只有在草原群狼的旗号之前,瑟瑟发抖,束手待毙的选择! 南下途中,不是没有遇到南朝之人自发的抵抗,可草原杂胡都疯狂的涌上去,直到将这些敢于抵抗的人全部屠戮,将他们的村寨焚烧成灰烬! 可是现在,在他们抢掠这个村寨的时候,面对着眼前如墙而立的军阵,面对着几百顶迎风猎猎舞动的红色盔缨,面对着那飘扬的军旗,面对着如林一般举起的兵刃,从塔番木以下,却没人敢于策马冲上前去! 是那支南朝晋阳军! 塔番木是个还不足三十的壮健草原汉子,为族中族长二子,是漠南出名的英雄人物,空手制服奔马,马上可以连珠驰射,角抵之时能接连丢翻十余条草原大汉,性子豪勇暴烈,十三岁时候就参加了草原部族之间的战事。 这次追随女真大军南下,银可术入掌这支杂胡联军之后,塔番木也得到银可术看重,一路多遣他带领先锋军马,放手让他杀戮抢掠,更许以将来将他部族扶植成为漠南第一大部,为女真执掌漠南杂胡。 塔番木也以全部忠诚勇力回报了银可术的看重,一路冲杀在前,一路屠戮。一路焚掠,就是大足县也是他的部下第一登上城头,可惜城中几乎成了空城,让塔番木好不沮丧! 今日他率大队,在途中一个村子中大肆抢掠屠戮,稍稍落后一步,等率领先锋大队赶来的时候,就发现最前面的二三百游骑。已然被杀得七零八落,战场上上百空马炸缰奔驰,满地都是歪七扭八的杂胡尸首。 放在平日,塔番木早就暴怒着率先冲杀而前。 可现在从他以降,每名先锋杂胡都在浑身冒着冷汗,连胯下坐骑都变得温顺畏缩了下来。 在大足县。塔番木和这支南朝强军碰过!数千杂胡山上山下埋伏,准备吃掉这支数百人的军马,结果一场战事下来,杂胡们死伤累累,不管是步战还是郊外的骑兵对战,杂胡们都是大败亏输,毫无抗手的能力! 这支南朝强军,不论步战马战,既稳如山岳。又锋锐无匹,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那策马冲击的凶狠,不足半个时辰的合战,杂胡们死伤就已然上千,换来的对手性命,还不知道上没上二十! 当时塔番木也在向他们发起冲击的轻骑大队当中,那短短一段时间。就带给了塔番木从来未有的最大恐惧,身边杂胡勇士纷纷落马。惨叫声接地连天,那跃马撞入他们阵中的南朝甲士,在那一刻仿佛人人都如地狱中冒出的恶鬼一般,铁面开口处喷吐的都是毒烟烈焰,挥舞的兵刃仿佛都有几丈长,有几百斤的分量。而杂胡骑士们。就在这些夜叉金刚一般的甲士面前被碾成齑粉! 靠着女真谋克的压阵,杂胡们才没有全军覆没,而这支南朝军马在收割了数百条人命,留下一地挣命的杂胡伤者之后,从容按马而走。接下来的一夜杂胡们纵然倦极睡去,可在梦中,还不断的闪现那地狱一般的场景! 最后银可术选择继续南下,也稳健了一些,也不是没有麾下杂胡主力已然丧胆的原因! 这几日抢掠一番之后,塔番木这深沉的恐惧才稍稍消散,银可术信誓旦旦的向他们保证,南朝能战强军,也就这么一支,而自己后面还有无数女真大军援应而来,他们再强,也只有覆灭一途,可为什么又在这里撞到了他们? 塔番木看着那面飘动的军旗,不住的吞咽唾沫,却仍然觉得口中干涩无比,纵然知道麾下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等着自己做出决断,可塔番木半晌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身为马背上长大的汉子,塔番木如何不知道眼前这支突然出现的南朝军马人力马力,奔走到现在都已经近乎衰竭,他们好像才刚刚将这个村寨的人口牲畜接应走,在这里不过歇气断后! 虽然他们阵列仍然如山岳一般,看起来似乎永远无法摧毁,可那些战马,都在不住微微颤抖口鼻处不断流出白沫,马腹瘪得肚带都已经松了。 在他们阵后,也看不到马桩,可见这支南朝强军连备马都已经耗尽了。 几匹战马换着骑都到了这等地步,那马上披甲而战的骑士,又该如何?也许只要轻轻一撞,他们的阵列就会崩散,他们已经再没有作战的气力! 在这些南朝甲士阵列之后,是几千名慢慢向东退去的南朝百姓,这都是上好的奴隶,男人可以用来牧马放羊,有田地还可以为杂胡们耕种纳粮,女人们可以给羊马挤奶,可以缝补浆洗,可以任他们蹂躏,还有他们携带的细软财货,这几千人抢掠下来,就能让一个小部族舒舒服服的过上几年。 在银可术和女真谋克还未曾赶到之前,塔番木尽可在其中痛痛快快的杀戮抢掠一场! 只要敢于冲上去! 塔番木手心中尽是冷汗,拳头不住握紧又张开,零星赶来的杂胡不断加入他的队列当中,看到眼前景象也都策马不前,不约而同的在等待塔番木的号令。 塔番木不住回顾,想在麾下儿郎中找到可以鼓舞自己下令冲上去的勇气,不过在这些杂胡骑士的脸上眼中,却只看到了畏缩迟疑,不少人迎着他的目光还垂下头来。 大足县前厮杀虽然短暂,但是以优势兵力突然发作,最后却被打得伤亡惨重,这种恐惧,在又遇上这支南朝强军之后,就全部又被唤醒! 良久良久,塔番木终于垂下头来,摆手下令:“先退!等女真大军到来!” 一声号令之下,塔番木只觉得麾下这么多儿郎,似乎都从心底里松了一口大气! 塔番木咬牙。 “这仗是女真贵人和南朝人的战事,俺们就跟着抢掠就好了,何苦拼上这么多性命?俺们为女真贵人立下的功劳,也足够多了!” 西面杂胡,越聚越多,对峙之时,眼见就已经汇聚到了六七百骑的数量,这些杂胡骑士都换上了大宋的制式兵刃,撒袋中满满都是宋军军中箭簇,不少人还披上了宋军的甲胄,外间花花绿绿的裹着抢掠来的丝绸衣衫。 放在平日,这样的杂胡人马如何会在张显眼中? 麾下这一指挥精锐,只要一次冲击,就能将这些杂胡打得崩溃,少说割下一两百个脑袋,抢百十匹战马回来! 可是现在,张显却没了半点能击败他们的把握。 实在是太累了,实在是太疲惫了,不比杂胡有四五千人的规模,可以轮番为前锋,轮番突前南下,张显这一指挥骑军,咬着牙齿往复运送百姓,这些时日,就没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次好觉! 身上每一处关节,似乎都在呻吟,汗水似乎都要流干了,脑袋嗡嗡作响,眼皮上仿佛压着泰山,随时都会闭上再也无法睁开。眼前一切都已经有了重影,自己心跳之声密集得仿佛在擂鼓一般,在耳中嗡嗡轰鸣。 在自己身边,袍泽兄弟,同样是一片粗重万分的呼吸之声,想来这些忠勇的弟兄,也和自家一样! 张显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气力,还在稳稳的握持着马槊,眼角余光扫过,模糊之中,能看到身左身右,那些如林一般伸出来的长矛马槊,同样也是稳稳的伸出! 在这一刻,张显只觉得眼睛有些热。 直娘贼,鞑子为都溅到眼睛里了? 小杨将主何幸,经营起这么一支强军,自己何幸,身在这样的强军之中! 鞑子们,冲上来罢,无非就是一死而已!可俺们这些弟兄,就算战死,也要在九泉之下,再结军阵,去杀光你们的老祖宗!(。) ps:  前段时间忙着找工作,没有什么时间,见谅了诸位,我是学施工员这方面的,这两天开始上班了,吃住在工地上,没有网,又回到了手机码字的年代,整天在工地上跑,有时候还要加班,实在是累,我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用手机码字一小时才几百个字,不加班的时候都要写到晚上十二点,也不过才千多两千字,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然后跑到网吧上传,我说的都是实话,不是求票,求打赏,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我真的尽力了,我在坚持,大家也不要放弃这本书了哟! 第四百五十四章 庆父不死(四) 这样的等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杂胡骑士,仍然就勒马在骑军一次有力冲击的距离之外。迟疑着,踌躇着,畏缩着,在这样疲惫的军阵之前,未曾向前挪动过一步,到了最后,凄切的号角声呜咽响起,这些杂胡骑士纷纷掉头,慢慢的向西面退了下去! 张显和几百儿郎,一直坚持到那些杂胡骑士退远,坚持到逃难百姓离开视线许久,才缓缓向后行去。 一退出杂胡的视线,张显就连人带马轰然倒下,忠实的坐骑,已然耗尽最后一分气力,一旦倒下,就没了气息。 麾下甲士七手八脚的赶紧去扶张显,却没想到,张显一跃而起,“好生安葬了俺的座骑!” 这一句交代完,张显闭眼向后便倒,未曾着地,就鼾声大作。 牛皋站在运送百姓的队伍之中,回头慨然看着这些已经走不动的甲士,看着在倒下一片的战马,一匹战马四蹄软到,仆在地上,犹自竭力抬头,努力的看着自家主人告别。 就在杨凌和众人在这晋阳军新兵营谈笑之时,在朔州城附属县城,村堡就在上演类似于张显这样一幕幕的事迹,当然,张显是幸运的,可是不少晋阳军军马却是倒在了这样的战斗当中,其中死伤的,可就不仅仅只是战士了,因为宋军一旦失败,他们所在转移的百姓,几乎无一幸免,全部遭到毒手,这样的惨剧也发生了不少。 在朔州一小县,卢俊义已经率领大足县的百姓从容撤退,现在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小县城驻守,只不过女真鞑子却依旧咬着牙,不少的小股部队依旧在对此进行试探。整个营地里,此时便多是密集而又杂乱的脚步声,篝火燃烧,烟尘也大,不少人绕开烟柱,将准备好的粥饭食物端过来发放。 在第一战城外打崩女真哨探时候救下的被女真人裹挟的俘虏。此时大多也都被发动起来,参与到做饭、照顾伤员的行列里。 原本饱受欺凌的俘虏们,在刚到大足县时,感受到的只是虚弱和恐惧,后来在逐步的发动和感染下,才开始加入帮忙,事实上,一方面是因为大足县被围的冰冷局面,令人不寒而栗;二来是外面这些士兵竟真能与女真军一战的实力。给了他们不少鼓舞。 到这一日一日的挨下来,这支受尽折磨,其中大部分还是女子的队伍,也已经能够在她们的努力下,振奋不少士气了,虽然连日以来的战斗中,大足县的守军伤亡也大,战斗技巧、熟练度原本就比不过女真军的队伍。能够依靠着守势将女真军杀得伤亡更高,本就不易。大量的人在其中被锻炼起来,也有大量的人因此受伤甚至死去,但即便是身体受伤疲累,看见那些骨瘦如柴、身上甚至还有伤的女子尽着全力照顾伤员或是准备饭食、帮忙防守。 这些士兵的心中,也是难免会产生暖意和荣誉感的,一支军队要成长起来。大话要说,摆在眼前的事实,也是要看的。 这方面,无论是胜利,或是被守护者的感激。都有着相当的分量,由于这些人中有不少女子,分量更是会因此而加重,军队中出现女人,有时候会减低战意,有时候则不然。 卢俊义是放任着这些人与士兵的接触,另一方面也下了死命令,绝不允许出现对这些人不尊重,随意欺凌的情况,往日里这样的命令下或许会有漏网之鱼出现,但这几日情况紧张,倒未有出现什么士兵忍不住强暴女人的事件,一切都还算是在往积极的方向发展。 卢俊义看着那些下来递送食物的人们,再看看对面女真军的阵地,过得片刻,叹了口气。 杨凌在这等时候也是适可而止,毕竟要他们重视女真鞑子,不等于让他们畏惧女真鞑子。 这个时候,杨凌虽然是知晓其中的惨烈,可是在这里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忧虑和不自信。 因为这些都是他的部署,一切情况,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当然其中许多人还不知道内情。 杨志也说道,“小杨将主,那么眼下我们应当如何去做?” 杨凌笑了笑,“自然是坚壁清野,高筑墙广积粮,同时,咱们就驻守在这朔州城之中,鞑子一时也奈何我们不得,另外在州城再为修筑堡寨,拱卫朔州州城,我等时不时的发兵袭扰鞑子一番,他们自然就不盛其扰了。” 这个时候,一直不说话,性子比较稳健的林冲却是道,“小杨将主,前些时日岳飞将军就已经发来急报,应州虽然坚固难啃,不过其中的粮草却是不多,现在不足以支撑大军两月之需,这可如何是好?” 杨凌笑了笑,“应州州城城小而弥坚,只需数千人便是可以守得固若金汤,鞑子肯不下来的,正因为如此,银可术才选择绕过应州城来打朔州,企图从内部直接打得河东乱了阵脚,那个时候女真鞑子的腾挪空间就大了实在是太多了。” 杨凌到了现在,战略意识已经是培养了起来,加上后世那等眼光,起码大局的把控还要远超一般的二流统帅。 在这里当着众将就是侃侃而谈,“岳飞所部可以选择一员稳重老成之将留数千兵马谨守应州,他便是可率领万余人出应州而北上,女真人少,在蔚州要布防,对飞狐口施加压力,而在应州之北便是女真人辖下的云州。” “小杨将主说得不错,银可术所部本就是从云州调出来大军,这个时候云州腹心必然空虚,岳将军若是挥兵北上,定然能够取得奇效。”杨志也是将门出身,这个时候也是看到了战局的转机之所在。 杨凌点了点头,“云州有失,银可术必定惊慌,届时我等便是可以衔尾追杀,大胜一场。” “不过让岳飞不要先急着出兵。先留着银可术在这里,磨一磨将士们的利爪,说到底还是咱们的底子太薄了,时间太紧迫了啊!” 说到底即便是晋阳军最精锐的一部分----黑云都亲卫,在战斗素质上也只能和女真人打个五五开,若是算上没有整编入厢军禁军的晋阳军。也是有一战之力的,可是现在,双方的实力差距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说到底,根本问题还是底子太薄,整个大宋,在没有杨凌之前,能战的也只有西军那二三十万人马,可是整个大宋,百万禁军不是说说而已。可是战斗力之低实在令人发指! 兵事糜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大宋养士百年,以文御武,已经将汉家儿郎的血性磨灭的差不多了,杨凌说要做的正是要将这样的血性,慢慢的捡起来。 幸好汉家儿郎从来都是知耻而后勇,生命力极其强盛。在短短的时间之内,这些不堪一击的禁军。已经褪去了死气,开始变得容光焕发,虽然说这样还不够,不过任谁都可以看的出来,他们的潜力绝对不小,只需要时间打熬。一样可以变成一支雄师。 边地的时局便是这般,一时之间总是让人捉摸不定,幸亏有王黼在太原坐镇,与知府张孝纯合作无间,数之不尽的粮草军械被运送出关。到了朔州前线,而这些东西都是大宋承平了百年积累下的国力,到了现在总算是可以派得上用场了。 不得不说的是,在大宋宣和五年的这个时候,由于江南叛乱,方腊造反,再加之两次北伐,大宋官家挥霍无度,钱财已经捉襟见肘,是以在军饷之上,朝廷是再也拿不出多少来支应这些用度,往往都是以粮米代替。 好在边地之人过惯了苦哈哈的日子,钱财拿来有个屁用,说不定到了哪一天就埋骨于此,还不是被收刮了个干净? 朝廷为财计而头疼,可是都门之中,号称八十万禁军的军饷还是要发的,虽然豪门贵戚把持禁军,已然成为了一个不可触犯的团体,喝兵血吃空额是不必说的,满朝上下都是心照不宣的,其中还在籍的实额不过十万上下,除了殿前司官家眼皮子底下的那千把人,其他的还不都是被勋贵们养成了家奴,替他们经营财计?兴许是连甲胄都穿不动了,八面逢迎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不少。 这块蛋糕实在是太大了,虽说每一个人都是心知肚明,不过还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敢去触动分毫,这些禁军勋贵几乎就是成为了大宋的一颗毒瘤,直到与大宋同始终,即便是前朝坚定的改革派王安石也只能从开源上头打主意,禁军是动都不敢不敢动的。 禁军战斗力,在汴梁早就是一个笑话,至于禁军军官,都是代代相承,妇人手里长大的大户子弟,骨脆筋弱,马都骑不得。 这等禁军,从何整练?神仙都没法子,而且当日太祖将禁军整练出来,除了自己手里一些百战班底,更是收天下之精锐于汴梁,现在汴梁城中土著禁军是烂泥扶不上墙,天下又哪里有兵可收?除了西军,其他地方,只怕比禁军还不如,西军又怎么可能将自家儿郎交给禁军?一句备边防西夏,就能打完了,再逼迫下去,恐怕就不是如现在这般坐看河东乱事起能了事的了。 在真实历史上,北伐当中汴梁五十多万载籍禁军,最后只勉强抽调出两万,而且半点作用派不上,几次差点兵变,蔡京当日设立的八万拱卫禁军也全部废弛,大宋朝廷才真正认识到禁军到底烂成了什么样子。 蔡京比现在晚一些时候复相之后,再度想拣起拱卫禁军,可那时童贯仍然能掌握住西军,又封郡王,实力已成,就拼命在后掣肘,最后大宋什么事情也没做成。 女真起兵南下,势如破竹的就打到了汴梁城下,第一次汴梁被围,靠着西军入卫,再加上徽宗钦宗两代皇帝的卑辞厚礼缔结耻辱条约使得女真退兵,接着大宋内斗还不肯罢休,因为禁军太烂,入卫西军又太强,外重内轻,防武臣如防敌国的用事文臣们,又强行逼迫西军去援太原。 这件事情做得实在太蠢,合约的确是耻辱的,太原重镇割让给了女真,但是当时大宋衰弱如此,只能忍辱积蓄力量,有点力量再去收复失地,而不是去轻易撩拨已经抢得心满意足的女真贵族----这些蛮族,实在还没有足够意识到他们已经能轻易覆灭大宋,这不是投降派言论,而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现实。 为了将西军调走,甚而是削弱几分让西军看起来不那么可怕----其时西军的战力也不成了,远远不是女真军马的对手,但是比起更烂的汴梁禁军,还是太过于强悍,已经喘不过气来的大宋就此将西军送入了河东的崇山峻岭当中,河北打得稀烂,还提供不了多少军资辎重。 缔结盟约不过半年,虚弱如此的大宋就先悍然悔盟,近十万西军又打不过银术可的不足万人女真骑军,在太原城下全军覆没,种师中战死,女真大军再度南下,还加上了从太原而来的一路,最后攻克汴梁,覆灭大宋。 真实历史上就是大宋上下都知道中央禁军太烂,一定要整练,结果党争内斗之下,什么事情也做不成,最后还附带断送了西军。 大宋党争到了末世,已经非依附于各党不能立足的地步,朝中谁是谁的人分得很清楚,而已经冤死的杨可世就是因为哪一党都不是,让得赵佶毫不犹豫的就下了手,现在杨凌尚且不知情,不过这件事情三五日还不传到了杨凌的耳朵里面。 提前到来了。 历史上的女真提前南下了,杨凌的时间确确实实已经不多了,不知道杨可世冤死这样一个惊天的消息传到了杨凌的耳朵里面,杨凌又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反应,而这个时候,被杨凌派出去的汤怀,护送这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脱虎口的周泰正在赶往河东的道路之上……(。) 第四百五十五章 庆父不死(五) 大足这个县城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寒风在城头呜呜响动,边地冬日,到了晚上鬼都不愿意出门荒僻之地,也少有什么娱乐节目就是流官至此,也算是苦差,晚上朝炕上一钻,暖暖和和睡他娘谁会想到,在月色之下,一支铁甲军马,会悄无声息的直扑向县城而来? 城头之上,本来按照规制要有人打更巡守都是城中马步弓手的正分差使边地规制,十丈城墙就要有一个人,不过这规矩到了这个时候,谁还管他,女真人打下大足县之后,就继续往前推进,不过就是留了几百当地前辽北地降兵镇守,就是最近有了些北面乱起的风声传来,每天晚上才拨了两名马步弓手上城墙打更巡守,已经算是难得的戒备防范手段了。 今日两个倒霉鬼却是和自家一班弓手兄弟赌输了钱,还欠下别人一笔没钱还债,只好用替别人巡守一夜来顶账本来就是心不甘情不愿,哪里会勤谨从事早早就留下墙头寻了个颓玘的墙下土洞,拉些杂七杂八的玩意窝了窝风,倒头呼呼大睡。 半夜一个家伙尿急醒过来,本来就想在旁边解决却被另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弟兄骂了两句:“去远点地方撒去!直娘贼,却要俺整夜闻你的臊气不成?要不是跟着你这厮鸟,也不会到这般灰头土脸!” 那尿急家伙情虚,只得上了城头对着城墙外掏出家伙来只是嘟囔:“却是好生冷,可千万不要冻坏了我这兄弟……” 月色很亮,这家伙无意识抬头一看,忍不住就张大了嘴巴双手也不扶着了,淋淋滴滴的就尿了他两脚都是。 月色之下,河面反射着银亮的光芒大群黑压压的人马。正无声无息的逼近向县城,看得已经到了三四百步之外当先的几百骑士,顿时分外做几队,冲着城墙上颓玘的几个缺口,开始加快马速。 马蹄声顿时在夜色当中轰动起来,可以清楚的看见碎冰在几百骑的践踏下翻卷腾空。马儿嘶鸣之声也响起兵刃甲叶碰撞之声,更是平添了几分森森的杀气。 这些甲士旋风一般的冲过附廓的那些民居,百姓家中养得狗最先被惊动,汪汪的吠叫起来,直入夜空在百姓们才被这些响动惊醒的时侯,这些马上甲士,已经旋风也似的卷入了城墙缺口当中! 城墙上这个弓手,露在外面的家伙冻得冰凉了都没感觉下意识的扯开嗓子就叫了一句:“有贼入城!” 正轰隆卷入城中的马上甲士,一人抬头看了眼。摘下骑弓嗖的就是一箭射过来,却是离这家伙三四步外掠过,顿时就让他变了调的惨叫声戛然而止,那骑士还对他招呼了一声:“逃命去罢!” 那弓手立刻用拳头塞住了嘴巴,在城头上冰凉的感觉才让他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将那话儿塞进裤裆里面,都不敢起身,手脚并用的就朝远处爬。这家伙是个滥赌鬼游手一般的人物,也没什么家眷负累。这个时侯就一个念头赶紧逃出这县城,有多远跑多远,天知道这些大王爷爷会不会洗城? 正转着不知所谓念头的时侯,大队步卒又漫了上来成百上千的人开始扯着嗓门大喊,声音之宏,将这个小小的县城治所彻底笼罩:“大宋晋阳军复城!降者免死。但凡百姓,闭门不出,保你们身家性命不失!” 城墙上的倒霉弓手,城墙左近民居中被惊动而起的百姓顿时都是目瞪口呆,皇天。还让不让人活了,宋人不是才被赶出大足县半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吗? 这兵祸怎么就突然来了?直让人半点准备也无?自家性命,却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这乱世,真是让人感到心寒,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城还让两方兵马来回蹂躏,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只不过城中残余的百姓却是不觉得慌乱,他们已经经历得太多这般的景象了,这个时候还能跑到哪里去。 而且宋人比女真人还是要好上一些的,他们已经是第二次遇到宋人进城了,前翻宋人得了大足县还不是秋毫无犯,不比得女真鞑子,每家每户都收刮得干干净净,家里有女眷的更是保不住。 带队的正是卢俊义,前翻就是卢俊义带领人马撤出了大足县,这个时候就是他亲自率领兵马杀了回来,之所以能够杀回来,是因为晋阳军上下统一做出的战略调整,毕竟他们对于朔州周边的小城,村郭百姓撤退得还不够彻底,遇上女真人就是惊险,更何况在整个大局之上也不能被女真人一步步压缩,最后困死在朔州州城之中。 而卢俊义所在就是晋阳军各部抽调出来的一支两千人的军马,其中老兵占据了五成以上份额,杨凌用人从来都是如此,大胆放权,提拔新将,更何况,杨凌对卢俊义是有莫名的信心的。 临时就用了这位号称河北枪棒第一的玉麒麟,卢俊义所部所要取得的作用不过就是一把尖刀,直入女真负腹心之中,将其后部搅成一锅粥,让其不得不分出精力来顾全后面。 卢俊义率领大队,直奔向城中县衙方向而去经过一个路口,就留十来骑守住一则是方便控制全城,二则也是监视后续入城的那些新扩出来的军马约束他们不得生事,老老实实的遵守秋毫无犯的军规。 杨凌给他的命令,是城中万一有所抵抗看起来杀伤会难以控制之际,干脆掉头就走,只要张出声势,也就足够了,只要让女真人晓得有宋军在后就行,这等要紧军情,下面镇守大足县的人岂能不报上去? 更何况,女真贵族凶狠,这些守城之人一定会往大了上报,说实在的,这般矫情且束手束脚的举动,让卢俊义这等杀伐汉子有些不屑,不过默默领命就是,却没想到。这里的兵事废弛都到了这等地步,没有丝毫抵抗,麾下军马就已经漫入了城中!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沿街而过,只能听见他们搬动重物抵住门扇的声音,有孩子哭闹也赶紧被捂住。 到了后来。除了马蹄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轰隆响动之外,城中就如死一般寂静。 经历了在北地数年的血腥厮杀的卢俊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城里防守的兵马他是知道的,除了北地辽人,还有一部分就是之前被调防到大足县的大宋禁军,这些兵马都是在女真人破城瞬间就投降了,现在他们也是毫无抵抗,唉。要是没有晋阳军,恐怕女真人此刻都是到了太原城下了,他们个大宋如此富庶,却这般毫无防范,除了西军,兵马太过不堪了些,却不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平平安安熬过来的?不要说女真鞑子南下了。就是燕地豪杰郭药师的常胜军南下,只怕横扫几百里。都毫无抗手! 怪不得为了攻伐燕地,还要将远隔几千里,对着西夏戒备的那支西军调过来,小杨将主只要能切实掌握住神策军和晋阳军,只怕将来在这个大宋,直可以呼风唤雨! 这些都不必去想了。自家看来今夜用不着杀一个人,就能将这一处县治掌握在手中! 蹄声轰鸣之中,卢俊义直领之百十骑甲士,已经卷到了县衙之前,县衙前面。是一片空地,只有一堵照壁横在那里,此刻县衙大门紧闭已经有几个火把灯球挑起,头上站着几个弓手一般的人物,身上衣衫不整,只有一个人套了半领皮甲,有人手里抓着棍子,有人握着把佩刀,只有那披着半领皮甲的汉子抖抖索索的张开一张角弓。 马蹄轰鸣,甲叶碰撞声中,就看到百余铁塔也似的甲士风一般的席卷过来,如林般持着的长大兵刃在月色下反射出带着寒气的光芒,墙上顿时就有人惊叫一声,掉头就朝后跳,只有那个张弓汉子有点胆色----也有可能是吓得吃不住劲了,拉着弓弦的手一松,一箭就有气无力的奔向卢俊义。 卢俊义连用手中马槊拨打箭矢都懒得去做,左手一伸就抓住了来箭随手折成两断一扔,冷冷喝了一声:“想死么?” 那披着皮甲的汉子最后一点勇气都烟消云散,一声不吭的掉头就朝下跳,也不知道朝什么方向跑去了,县衙当中哭喊声顿时响成一团。 卢俊义摆手下令:“打开门!” 顿时就有甲士下马,互相搭把手就翻过不高的风火墙从里面打开了县衙大门,卢俊义也跳下马来,带着十来名心腹直入县衙当中,这里的县令也是投降了女真人的,卢俊义内心里面说实在的不大在意这县令死不死,不过此刻还是脚步飞快,在县衙中响成一团的哭喊声中直入后院,随手就抓着一个人问:“这鸟县令在哪儿?” 倒霉被卢俊义揪住的家伙衣衫凌乱,抓着一个胡乱裹起来的包裹没头苍蝇也似的乱转给卢俊义铁钳般的大手一拿,顿时就软倒半边还好脑子灵醒,看来是个聪明人忙不迭的求饶下拜:“县尊说不愿在鞑子那里为官,是要去正堂殉节,结果被四太太抓赚腿软行不得,给拥到了书房去,俺不过是个下人,但求饶命!” “直娘贼,城破的时候不知道和俺们一起走,只愿呆在县衙当中,那时候怎么不见他殉节,现在俺来了,就要对大宋表忠心?”卢俊义丢开他,挥手吩咐跟上来的甲士:“散开各处,有人逃命,放他们便了,有人欲厮并,擒下来就是,其余的随俺去见那县尊,分散城中弹压县库,仓超商铺所在多加人手,有人趁火打劫,就都拿下塞到这县衙来……” 他摇摇头,又叮嘱了一句:“不要杀伤人命!” 跟在他身后的都是心腹,此刻轰然应是都散开了,只有一伍甲士紧紧跟着卢俊义在那下人带路下,直奔内院书房而去内院当中已经乱成一团,使女下人到处乱窜,卢俊义也不搭理他们。 这里不大,县衙衙署也没走多远,卢俊义片刻就已经来到内院书房前面,卢俊义也不打话,一脚就踢开书房房门,房门不大结实,半扇房门脱笋,哗啦一声就倒了下来,尘土飞扬间,卢俊义大步入内就看见一名四十许的男子,肤黑微须,涅还算端正,就穿着一身中单在一张胡椅之上,手里抓着一根绳子,一边却是一个妇人,抓着他脚哭嚎个不停,男子手微微发抖,不住摇头听到门被踢开,抬眼看了一下苦笑道:“本官知道你要说什么,其余的不说了,只愿听凭将军处置,只愿将军在城中就少造些杀孽罢…………” 此人自然就是县尊自古艰难唯一死,这县尊自家动手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可也没多少奴颜婢膝之态,看起来就知道不会为了求活而向武夫低头,卢俊义也没有瞧不起他犹豫不决之处,当下只哼了一声,打量着他,并不开口。 那县尊身边妇人看到卢俊义和几名甲士,凶神恶煞的踏入书房之中,顿时就哭嚎起来,那县尊这个时侯却显得刚硬许多,一巴掌打翻她:“嚎什么嚎?和本官一起就死便罢,若想苟且偷生,也只随你,谁让本官无能,护不住你?” 这官员其实也是后悔,当日就该随了晋阳军一走了之,没奈何念及城外兵荒马乱,就不敢出城,后来女真破城,也想一死了之,却没那个勇气,就降了女真人,可是这天底下,又哪里有后悔药卖?他不过是一个靠山不硬的文臣,要不然也不会到这缘边荒僻之地服官,现在卢俊义在这里,他也只得装模做样一番,这人总不会杀了自己罢,即便是大宋官家,面对这等事情也不过就是流放几千里,终身不得续用而已,命还是有的。 只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要在卢俊义面前表现得恭顺一些,最后报上去,他县尊不过就是时运不济,一时对女真人虚与委蛇,到最后终于盼到王师里应外合…… 自己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官,已经说出了随他处置的服软话,他一介武人还能如何,却不料卢俊义一句轻飘飘的话终结了他的幻想,“拖下去砍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庆父不死(六) 在汴梁到河东的通路之上,本来最好走的是平坦宽阔的官道,官道可以容得四马并行,可是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竟然寒夜之中就驻扎了两个帐篷,其中,一般来说,这样必开官道而走小道的人无非就是一些走私犯,贩卖盐铁等物到西夏,辽国去,他们底子浅,出不起价钱去买通边关的关节。 可是这伙人并不像是走商路的黑商,因为在他们驻扎之处,竟然就有数名壮汉巡视,虽说外间看来,他们都是披着皮衣,可是里间却是厚重的几层铁甲,一走在土里就是一个脚印,与此同时还发出铁甲碰撞之声。 在这个时候,林子之外突兀地就射出了数十支箭矢,这数名巡夜的便衣甲士顿时就倒在了血泊之中,其中倒是也有惊醒的汉子,死前发出了一个凄厉的叫喊声,“敌袭……” 就在这个时候林子里面钻出了密密麻麻的甲士,看服饰正是大宋正规的禁军制式,就在变故抖生的时候,其中一个帐篷之中钻出了一条大汉,趁着月光,便是可以看出,此人正是已经遇难的杨可世亲兵周泰。 周泰站了出来,只是大吼一声,“汤虞侯,你带着夫人先走,某来断后!” 声音过后,另外一个帐篷之中汤怀拉着一女子从帐中冲出来,汤怀受了杨凌的差遣,去都门照应杨可世,可是等到他到了都门,杨可世却是已经下狱,后来冤死之后,受其所托,和周泰一同护送杨灵芸返回晋阳,只有到了晋阳,他们才会安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已经知晓,杨可世已经是为杨灵芸赎了身,并且腹中已有三个月杨可世的骨肉。 而这些禁军便是得了何灌的差遣前来围杀杨可世余党,在这一次追捕中给他们的军令,就是拿下任何从帐中逃出之人。捉住一人,就有万贯上赏。 这么重的赏格,让他们也怦然心动,只见一众禁军挺枪持刀的就涌了上来,汤怀同样直扑过去,还没接触,几名禁军甲士就也跟着冲出,人人手中都是兵刃雪亮,大喊一声:“汤怀。你不要跑!” 可想而知,对于这样围追堵截,汤怀已经是遇到不止一次,对方竟然连自家名号都是知道了,想必前番几次突围被留下的晋阳军甲士也有熬不住酷刑出卖了自家,只见周泰带领几名甲士几步从汤怀身边抢过,和那些禁军士卒撞在一起,手中佩剑长刀。架住他们的兵刃拼命朝两边推开,“快带着杨夫人走!” 这个时候。却不是动感情的时候,汤怀低呼一声:“上马!”杨灵芸反应极快,这些时日以来,她也是被逼了出来,和汤怀几乎同时牵住了战马缰绳,翻身而上。 汤怀再不多说。打马一鞭,已经护卫着杨灵芸,在被周泰推开的军阵型当中,呼啸冲出!那些军士卒人人大哗,有的人已经张弓搭箭。这个时候已经也跟着冲出,看到这个景象,不少禁军为了自己活捉一人赏钱便是跳脚大呼:“不许放箭,只准生擒!” 可惜呼喊得晚了一些,一名士卒已经来不及收手,“嗖”的一箭已经了出去,偏生又射得极准,擦着前面一骑的头盔掠过,这一箭,顿时就将那骑士的头盔带下,连髻都扯断了,一头乌黑秀,顿时就倾泻而下,在那骑士背后摇曳,月光一映,仿佛反射的就是一场幽亮的梦境。 这个时候,却再也追不及了,那骑士的小小身影,伏在马背上,拼命朝前疾驰,而汤怀就紧紧的卫护在她的身后。 一名禁军将领,再也忍不住这一场奇功落空的失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汤怀两人越走越冷,毕竟到了三月底,遇到了一场寒潮,不过全国各地气候不一,也就是靠近河东路的这一片区域,已经落下了雪,估计这是开春以后,最后一场雪了,就看见汤怀穿得臃肿,手里平举一根树干,在河面上小心翼翼的向北而行,这手中树枝,就是怕万一踏破冰面。还可以将自己横在上面,不至于落入冰窟窿当中。 这条朴实的汉子,已经憔悴得不像一个样子,脸上冻疮破了,淌着黄水,但是身上那种沉稳坚忍的气息,却仿佛更浓厚了一些,汤怀虽然不善言语,但是对杨可世承诺却一直没忘,一定要将杨夫人平安送到小杨将主此处,他的肩膀却像是能托付起你交给他的任何责任。 在河南岸上,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身上也是什么破衣烂衫都套上了,里面还垫有枯草,看起来就像一个叫花子,这个小小身影,便是杨灵芸了,汤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油脂,都涂在了杨灵芸的一张苍白的脸上。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紧张看着汤怀在冰面上探路,一双小拳头攥得紧紧的,连大气也不敢出。仿佛怕自己一出声,就震碎了冰面也似,都门女子本就柔弱,不过这些时日以来杨灵芸表现出的坚强已经是超常发挥了,好在她胎中的孩子不过三月,还看不出什么来,否则但是行动便是不便。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怀终于蹭到了冰面对岸,一下趴在了河岸上,回头朝着杨灵芸招呼:“就顺着俺刚才走的路,手里平担着树枝,慢慢走过来!这冰面俺这夯货都承得住,杨夫人你更没问题,且把心放下就是”。 杨灵芸勇敢的点点头,学着汤怀模样,平端着一根树枝,小心翼翼的走上冰面,寒风吹来,她小小的身子似乎被吹得摇摇晃晃,却坚定的朝北岸不住行去,汤怀却在河岸上面,四下张望,看有没有人影出现。 不多一会儿杨灵芸已经走到了河对岸,一下坐倒,拍着自己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汤怀四下张望已毕,点头道:“没人!可算是过了河了。天幸小杨将主已经控制了河东,大杨将主将你托付给俺,俺要是不能将你保护周全,如何有颜面去见小杨将主?” 杨灵芸向晋阳方向看去,神色不知道是喜是悲,最后才低声道:“汤小哥。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死在哪里呢。” 汤怀一笑:“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某不管出什么事情。也要遮护得你周全,只管去河东,到了那里,便不是朝廷所能染指的了,小杨将主绝不是怕事的人?你瞧瞧小杨将主现在又做出了多大的事业出来?打败了辽人,复了燕地不说,现在又是小杨将主将女真挡了下来!” 说起杨凌功业,汤怀朴实的脸上也忍不住眉飞色舞了起来。最后苦笑道:“其他地方都说不上安全。只有到了晋阳,到了小杨将主身边。就算是天塌下来,小姐你也不必担心了!” 杨灵芸的神色有些凄苦,其实她不过二十出头,在现在社会,其实也就还在读大学的年纪,但是神色当中的清雅低回,却过了她现在的岁数。“会不会连累了那位小杨将主?” 汤怀嗨了一声,没有接过这个话茬。他虽然朴实,可是心里面万事有数,杨可世被诛,杨灵芸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可是他也相信杨凌,绝不会放弃杨灵芸不管!而他的责任。就是将杨灵芸平安的带回杨凌身边。 这一路逃亡,辛苦自然是不用说了,他们的坐骑,都用来换了御寒的衣物和食物,一路打听消息。一路寻找杨凌的踪迹,路上不管看到哪家的兵马,都远远躲开。 就算是宋军大队,也是如此,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来搜捕杨灵芸的!从边地四下逃难的百姓口中,一路追过去。 到了最后,汤怀也只能猛的摇摇头:“走!离晋阳越近,俺们越要当心,离小杨将主,也就两三天的路程了,到了小杨将主那里就安全了! 在晋阳西面的丘陵当中,两个人影将头脸包得严严实实的,在大雪当中踉踉跄跄的前行。 那个娇小一些的身影,明显有点撑不住了,还是前面那个结实一些的身影用尽气力扯着她走。 这两人正是汤怀和杨灵芸。 风雪中,汤怀也觉得自己筋疲力尽,但是现在刮着的是东风,这丘陵之间道路是东西向的,寒风无遮无挡的就在道路之间呼啸而过,刮得人一直冷到骨子里去。在这里度夜,两人疲惫若此,只怕连天明都撑不到。 只有走出这光秃秃的丘陵之间的道路。看有没有一个避风的林子,才能歇息下来。 杨灵芸被汤怀扯着,想咬牙撑下去,却实在撑不住了,终于带着哭腔开口:“汤大哥,实在不成了,就在这里歇息不成么?我一闭眼就能睡着,我岁数火气旺,不会冻着的。” 汤怀摇头,咽了一口冰冷的吐沫:“不成,会冻死的!这几天俺们也没有正经东西下肚了,拿什么来扛着刀子似的寒风?再忍忍,这两边丘陵都在朝下走了,马上就能走出这个风口,前面说不定就有林子,扯点树枝搭个窝棚,才能把这夜熬过去”。 一句话说完,他蹲身下去,这个时候还不像南宋那般男女之防这么严,更何况事所从急,没有一个人往那方面想,汤怀一把将杨灵芸扯到背上,背着她就继续朝前挣扎,杨灵芸不言不动,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抖,让汤怀省些气力,她也见识了杨凌麾下的这些军将,只有奉命唯谨,不到走得倒下来,说什么也不会将她放下来的。 向前挣扎了几百步,突然就看见在丘陵之间道路出口处,隐隐有火光闪动,汤怀放下杨灵芸,低声向她嘱咐:“你在这里藏好,俺去前面看看,不知道什么人在那里,要是不打紧的,讨一口热汤热水,俺们今夜就撑持下来了,不要多久,就能进晋阳!要是起了打斗声音。,你就自去,不要管俺!” 杨灵芸乖巧的点头,蹲下来在黑暗中藏住了自己小小的身形,汤怀看看她,再看看自己,一身破烂,粗手大脚,怎么也瞧着就像一个逃难难民,再不至于露了什么行藏,举步就朝着火光处走去。 行不多时,就看见这条道路的出口处,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旁边,还有枯枝柴草搭起了一个窝棚,藏在出口一个背风处。篝火上面,吊着一个陶罐,陶罐里面冒出热汤的香气,两个披着宋军斗篷,戴着风帽的人就围着篝火在那里向火。两人都是骑军,也给坐骑搭起了挡风的窝棚,两匹战马正在安静的嚼着豆子。 两人都听见了他走来的动静,在篝火旁一下起身,呛唾拔剑,金属相击的声音在这风雪夜里面传出去老远。 “什么人?” 汤怀第一时间就想转身就走,可是这个时候,再调头逃跑却是更露形迹,只好点头哈腰的走近,畏畏缩缩的靠近篝火旁:“俺是逃难百姓,晋阳旁边人,听说那里仗打完了,寻摸着回乡,妻儿走散了,不知道回去能不能寻着,两位军爷,能不能施舍一口热汤,俺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回报!” 两人警慢不减,借着火光定定的打量着汤怀。 汤怀这朴实憨厚模样极是让人容易相信,更兼逃亡到现在,已经潦倒得不成一个样子了,这两名守在路口的宋军骑士顿时就相信这是一个难民。 两人放松了戒备,又坐了回去,一人笑骂道:“俺们陕西也是入冬就是好大雪,不是要紧事情,谁在风雪夜里赶路?你也是个可怜人,过来喝一口就是,仗是打完了,回去寻着婆娘娃娃,过安生日子罢大家都不容易!” 汤怀在篝火边上期期艾艾的坐下,顿时就觉得热气渗到了心里,说不出的舒服,这两名军汉心地还算不错,其中一人拿了一个粗碗,倾了半碗汤就过来,汤怀捧在手里,恨不得一口就倒进肚子里面,可是自己哪里是为了一个人喝口热汤而来? 这两人要是一般难民到也罢了,偏偏都是宋军,也不知道是不是搜捕他们而来的,杨灵芸如此身份,是何灌他们在所必得,搜捕到现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第四百五十七章 庆父不死(七) 杨凌所在这一刻已经是动了真火,杨可世死了,这样一位西军悍将,没有死在战场之上,却是倒在了自家人的手上。 杨凌看着漆黑的夜空,心中悲切之意涌上心头,杨志也是大骂,“直娘贼的那帮大头巾,却是什么也干不了,惯会拖俺们后腿,大杨将主如此人物,却不是枉死了?将主,打吧,俺们打到东京去,改换天地得了。” 杨凌摇了摇头,“糊涂,就是一时成功,银可术怎么办?大宋河东路还不是被女真人轻易取下?从此除了黄河天堑,我等再也没有地利可用,内战,毕竟是一个民族的悲哀。” 杨凌叹了一口气,“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派人寻到杨夫人和汤怀,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杨大哥一丝血脉。” …… 汤怀这里还没有询问,热汤给他的宋军骑士就漫不经心的问道:“那汉子,逃难途中,可曾见到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姑娘?直娘贼,却怎么细说才好,俺怎么知道汤虞侯和杨夫人是个什么模样,现下又是什么打扮。” 汤怀心中一动,手中热汤差点全都撒在地上! 他尽力的稳住心神,喝了一小口热汤,已经浑然不在意喝入口的是什么了,低声笑道:“这世道,逃难的不知道有多少,俺怎么知道军爷说的是谁?军爷们可就是晋阳军?听说你们同女真人打了个五五开,军爷们好大的本事!” 两名骑士对望一眼,他们都是奉命而来,守住各个通往晋阳的路口,如此天气在外面辛苦,枯坐无聊到了极处。眼前这个难民汉子怎么看也没有威胁。说话就口敞了一些,当下都是一笑:“俺们跟对了统帅!也不瞒你,俺们大宋前番北伐,那么多相公太尉,打的是什么鸟仗!十几万大军弄不过萧干那厮三四万人马,天幸大宋有俺们小杨将主在。最后来替这些宣帅相公太尉们收拾残局!到了河东开镇,就是鞑子来也不怵,杨志将军还顶在应州,俺们直觉得这一仗一定会胜。” 汤怀越听越是心旌摇荡,眼前两名骑士,似乎就是杨凌派来寻觅接应他和杨灵芸的,连杨志的名字都说了出来,他顿时就想自承身份,却又不敢冒这个险。有心想再试探两句,却觉得身边寒风越专越厉,杨灵芸还在雪窝子里面,绝支撑不了多久,况且,她还是有身孕的。 到了最后,汤怀终于心一横,定定的看着两名低声说笑的骑士。低声问道:“你们是将主麾下哪个头头的,张显?王贵?还是黑云都?” 两名骑士浑身一震。一下从等火旁边站起,刚才还鞘的随身佩刀又呛御拔出,指着汤怀鼻子:“你这男女,又是何人?” 汤怀直视着他们,只觉得背心冷汗都将衣衫湿透,大声反问了回去:“你们到底是哪支军马?” 两名骑士再度对望一眼。大声回答:“俺是将主新提拔到身边的黑云都亲卫,俺们在这里寻觅王虞侯和将主身边侍女!你这汉子,莫不是知道什么?” 汤怀手一伸:“腰牌? 宋人军车,自然都有随身腰牌,上面都是烫出来的字迹。两名骑士也不多说,随手就将腰牌翻出,递给汤怀,两人心中也是大喜,遮没不是让他们两人得了彩头,也不枉在这冰天雪地里面守候了好几日!将主得知,还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子! 汤怀细细验过腰牌,然后扯下身上一块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破布,包好手捧起手上热汤调头就走。 两名骑士一直屏住气息看汤怀举动,看到他这般,都是一怔。跟着就足追去:“兀那汉子,你这是做什么?” 汤怀头也不回的撒腿就跑:“杨夫人还在雪窝子里面!俺就是汤怀!” 两名骑士欢喜的都有些傻了,定在那里一瞬,才赶紧追了上去:“汤虞侯,汤虞侯!当真是你?天可怜见,俺们冻了这么久,总算能给将主交差了!你不知道,杨志将军,催逼得俺们有多严厉!要是寻不着你们,俺们也就不用回去了。” 汤怀也不理他们,心中这个时候早就给欢喜胀满了,忙不迭的奔回到杨灵芸所在的地方,就看见刚才蹲着的杨灵芸现在已经蜷在了雪地里,汤怀忙不迭的将她扶起,依稀的火光映照下,就看见杨灵芸一张秀脸,已经冻得青了。 两名骑士这个时候也赶上来,围在旁边,一声不吭的瞧着,就看见汤怀将热汤倒入杨灵芸口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灵芸才嗯了一声,睁开眼睛迷茫的四下看看:“我给冻糊涂了,汤大哥,我们这是没事了么?小杨兄弟派人来接我们了么?我还是不想给他添麻烦。” 星光火光之下,饶是颠沛流离若此,杨灵芸的一双眸子,仍然灿若星辰。 两名完成了差事的骑士,看着杨灵芸都忍不住心中一跳,关于这个事情,军中不是没有隐隐约约的风声在传。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也不知道,小杨将主怎么就是将这个麻烦非要揽在身上,可是现在,两人都觉得,保护这个小女孩子,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一名骑士勉强笑道:“夫人,你且放宽了心,俺们真是将主所遣,来迎接汤虞侯与你的,将主催逼得俺们可紧!两位这一趟当真是吃足了辛苦!歇息过这一夜,到时候上了马,舒舒服服的到晋阳城。” 就在这个时候,变故徒生! 蓬的一声,却是一支火筒,一下扔在了杨灵芸和汤怀他们所在的雪地左近! 这支火筒还未曾落地,另外又是几只投出,每支火筒都是在喷烟吐火,一下子将周遭一切,照得有如白昼! 两名骑士猛的转身,顺手就抽出兵刃,就看到自己来路不远处。几个黑影半跪在那里,每个拿着张开了手中弓弩,几乎毫不停顿,箭镞破空而来! 扑扑几声入肉闷响,两名骑士已经中箭,一人哼也不哼的倒下。另外一名用手中佩刀强撑着身子,大声朝着汤怀和杨灵芸厉呼:“快走!” 汤怀一把扯起杨灵芸,拖着她就在雪地当中朝前疾奔,对面几个黑影已经丢下手中骑弓,拔出随身兵刃,就在雪地当中追袭而来! 火筒光芒未减,当先一人,就是何灌现在手下仅有的得力将领徐宁,人称金枪手徐宁。差遣为皇城司殿前都虞候! 定下按捕杨灵芸的计策之后,何灌就将自己仅有的心腹完全都撒了出去。 他们知道左近通往晋阳的道路有哪一些,杨凌派出的拨寻接应的人马卡住一些路口,他们就在不远处又盯住杨凌派出的人马。大家都在静静等候,杨凌麾下毕竟不是来这里打仗,也有些放松了心思,浑没在意自己也被盯上了。 何灌现在得用的心腹毕竟不多,能卡住的道路也不多。更何况,这些禁军多是从都门调出来的。但是这个时候,大家无非都是死中求活而已,成败如何,就看运气。 徐宁带着几个当初当过哨探,最为得力的手下,四下游走。勉力查遗补缺,隔两天还要向何灌和回报一次,徐宁只有用自己全部心力,看能不能帮何灌挽回此等绝望的局面。 说实在的,徐宁对此举都没有抱太大期望。河东之大,通往晋阳的道路如此之多,能用的人手又实在太少,寻觅两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杨凌还在派出自己的人手来寻找他们! 今夜徐宁不过是凭着直觉,带着几名手下游戈到了这个临近河东的通路,他直觉就是为了取水方面,两个人最大可能就是沿着有水源的方向走,山间道路分歧,他们两个未必识得道路,最大可能还是沿着河前行。 却没想到,在路口现了杨凌派来的小队守在这里的篝火,更在不远处现了汤怀到来的动静,天不绝何灌,徐宁这一次算是觅得成果了! 徐宁疯虎一般的追杀了出去,那名受伤倒地的骑士,一记照面都没支撑下来,就被徐宁砍翻在地,汤怀拖着杨灵芸的身影在前,踉踉跄跄的奔走,徐宁身边几名老士卒,风也似的就卷了上去,虽然在这风雪夜里面,大家冻得都差球不多,但是他们肚里有食,也算歇息了一阵,比起已经疲惫憔悴到了极处的汤怀和杨灵芸,真是强到天上去了! 不要多时,他们已经追近,杨灵芸是不敢动的,绕过她就想去砍汤怀,当先一人却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砸了过来,下意识的举起佩刀一挡,当的一声就将那口掷过来的瓦罐敲得粉碎,热汤浇了一头一脸,这倒霉家伙给烫到了心里去,哇哇乱叫着顿时就倒在雪地里面打滚。 后面跟上来的老兵心中愤怒,咬牙就挺刀刺向汤怀脊背,杨灵芸张牙舞爪的想帮汤怀遮护住后背,可她是被拖着走的,而且也没了气力小小的身子,怎么能将汤怀后背遮护完全? 而汤怀恍若不知,拖着杨灵芸仍然在雪地里面挣扎前行。 眼看着冰凉的刀刃就要刺进汤怀脊背,就听见徐宁在后面一声大喝:“不要伤了这汉子!” 追兵一下住手,才听见徐宁接着吼完:“这是杨凌麾下亲军将领,有身份的人,这厮更有几个兄弟,都已经是杨凌麾下得用重将,俺们不可得罪太过了,省得将来杨凌和俺们不死不休,连这女子的性命也顾不得了!” 他大步追了上来,冲着汤怀背影大喊:“可是汤虞侯?好汉子,这个时候就认命罢,非要俺们出手得罪?你瞧瞧这女娃子,还能在雪地里面支撑多久?就算落在俺们手里,无非也就是和你们将主讨价还价的本钱,性命是无碍的,你还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汤怀自然是不肯,当下就要拼死命,杨灵芸却是扯住了他,“慢着,我跟你们走!” 汤怀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杨灵芸却是看着他道,“汤大哥的恩情,奴家多谢了,只是这般情况,实在不能连累你了。” …… 一个哨骑飞跑进朔州大营,朝着杨志在马上叉手行了一个礼,等杨志走进了才压低了声音:“俺有要紧事情向将主回报!” “这事情古怪,俺也说不上到底有多麻烦,只有将主才能知道。” 被看着哨骑满脸大汗的在那里颠三倒四的说话,杨志微微一皱眉头,再不多说什么,领着哨骑就朝着杨凌那里驰去。 看见哨骑他们突然出现,杨凌也勒马不行,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心里就有些不详的预感。 在那里只是冷冷的看着哨骑的动作,林冲懒洋洋的勒马立在杨凌身边,他是此行当中最为打不起精神来的一个,这个时候低低嘘了一声,笑骂道:“汴梁一帮窝囊废,难道还能玩出甚么花样出来了,要是这般,俺还真要高看他们!” 杨凌冷冷的扫视了林冲一眼,满肚子莫名其妙的火气,就不知道该怎么泄出来,眼瞧着杨志领着哨骑驰到自己马前,强自按捺住心头烦躁,喝问道:“前头又有什么事情了?犯得着你一个百人兵头自己过来?要是没有要紧的事情,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哨骑苦笑一声,策马凑上前来,从怀中取出一件事物,就这样递给杨凌,杨凌却先没有接,而是回头招呼杨志:“亲卫散开!等闲人物,不得靠近!” 其实此时此刻,杨凌的一颗心,早就是一抽!只因为他一瞥之间,就发现,这东西正是杨可世之前统领白梃兵的贴身腰牌,此时此刻,在杨凌身边冰冷的空气都一时抽紧,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杨凌脸上,只能听见几匹坐骑的喘息声音,知道内情的人,一时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各种念头起伏激荡,谁也一时都理不出头绪出来。 杨凌此时此刻,只觉得一股寒意深深的沁入了自己骨髓,哪怕在自己面临着最为厉害的敌人,最为凶险的局面的时候,都没有觉得这样冰冷。(。) 第四百五十八章 庆父不死(八) 这种冰冷,是玩弄朝局之人,要用一个孤苦无依的可怜女子来对付自己了,这种冰冷,更多的是因为一种无奈。 男子汉大丈夫,互相拿出本事争斗就是了,就如自己对付银可术,对付萧干,对付耶律大石一般!哪场死斗,都比眼前这个局面来得爽快利落!为什么非要将这么一个可怜的女子和他腹中胎儿牵扯进来?种种念头以飞快的度在杨凌脑海当中此起彼伏,让他一张小白脸变得越来越青。 杨志在旁边也忍不住开口:“将主,他们轻易下不得杀手!要是决裂,事情更难办!现在就要知道杨灵芸她们到底在哪里,要是已经被这厮送往都门处!” 说到这里,杨志头上都渗出了大颗的汗珠,要知道现在杨可世是反贼了,“莫须有”的反贼,杨凌终于再度稳住了自己心神,冷冷一笑:“何灌先将信物交到我手里,就是还没朝那里送,不在老子手里捞到最大好处,他们怎么舍得放手?等将好处都到手了,他们才会将杨灵芸交到大头巾手中,无非就是这一套!好,就先不动他们,和他们谈谈,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杨凌的语调,在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阴冷,仿佛都有点象了:“哼,下不得杀手,那么杨大哥又是如何遭了毒手?只真以为老子杀不得你们么,要打内战打就是了,后面也怪不得老子了!” …… 汴梁所在,户部侍郎李若水回到家里,换上便装,外面就天黑了,得赶紧去赴会了,他没坐那气派的大轿。而是坐一顶不起眼的双人小轿,出胡同往樊楼一带去了。 樊楼是最大的寻欢之所,左近是汴梁歌姬云集的黄金地段,歌楼舞榭、鳞次栉比,酒肆饭庄,星罗密布。天黑以后,别处都商铺关门、街上没人,这里却恰恰相反,竟变得比白天还要嚣腾热闹起来。 在最东头,有一条横街叫庙右街,乃是整个夜市最盛之处,在这条庙右街上,集中了京城最气派、最豪华、最高档的大饭庄,全都装修得富丽堂皇。锦绣重重。尤其是到了晚上,各家点起如珠如霞的各种灯火,更显得如梦似幻,令人置身其中,顿感不知今夕何夕,直以为来到了仙苑天阙中。 李若水坐在轿中,也忍不住挑帘观看这歌舞升平的繁华帝京,自从他有了实缺之后便是一力上书改革政事。其中被采纳的不在少数,最直接的效果便是京城物价直接下来一半。很多人顿感囊中松缓多了,来这种高档地方消费的,都明显多起来了。 正在思绪万千时,便轿忽忽悠悠抬进了那‘迎宾楼’的院子,这是京城高档的酒楼之一,不但设有轿厅。底楼还给轿夫护卫们安排伙食…… 李若水刚下轿来,殷勤的知客便一个肥喏唱道:“大人万福,敢问您是有约还是请客?” 话未说完,一个精明管家模样的人过来,拱手道。“小得见过大人,俺是李纲大人的管家,贱名秦风……”虽然说得恭敬,但言谈举止间,却带着股子书卷气,看着就是比自己的管家上档次。 “听说这家伙是个秀才?竟给人当起管家了……”若水想起一些传闻,当然不好去印证了,便点点头,淡淡道:“你家老爷早到了?” “刚到,刚到。”秦风一边笑着答话,一边恭请李若水穿过主楼,往后院去了。 与喧哗热闹的前楼不同,后院是为贵人们准备的,一个个小小的单院清静高雅,正是谈些事情的好地方。 跟着秦风进了最靠里的一个小院,秦风敲了敲门,小声道:“大人,李侍郎到了。” 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道:“快快请进。”说着话,门开了,只见李纲穿一身石青起花的倭缎直裰,腰间悬着墨绿色的玉佩,捻着梳理的整整齐齐的长须站在那里,宛若一位燕居的天生贵胄,让人看了不禁暗暗叫好。 “没想到,李侍郎能来这么早。”李纲侧身请他进来。 “大人宴请,某岂能拖泥带水。”李若水呵呵一笑,进了这间装修高贵的静室,进了温暖如春的静室,两人分主宾列坐,便有侍者沏上一壶大红袍,端了几样精致的茶点上来,这是京城燕饮饷客的规矩,正式开席之前,先摆上茶点让客人嚼嚼开胃,待会儿吃热菜的时候,肠胃会舒服很多。 两人一边喝茶吃着茶点,一边说不太淡的闲话,待到酒席摆了上来,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又看了看这间空荡荡的大雅间,李若水笑道:“没请别人?” “还能请谁?”李纲眉头一挑,傲然道:“当今天下,又有几人够这个资格?” “呵呵……”李若水笑起来道:“还是有几个的。”两个人相视一笑。 李纲调侃道:“要不找两个北地胭脂,给咱们唱曲儿佐酒?” “算了吧,”李若水敬谢不敏道:“你要请我吃花酒,就不会来这儿了。” “也对。”李纲点头笑道:“樊楼不比这里强多了。”说着便以主人的身分,与李若水碰了一杯,心中千头万绪,却发现难以开口,只好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李若水也不催他,捡几样清淡的小菜,细细的品尝起来,只是有些奇怪,这名满京城的迎宾楼,怎么烧的菜却味同嚼蜡……其实哪是菜肴的问题,只是他食不甘味而已。 两位在外人看来,表面上大宋春风得意的两位官员,此刻却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 良久,还是李若水打破了沉默,轻声道:“咱们之间,许多话说不说没什么两样,但说出来,总能让心里痛快点……” 李纲闻言看一眼李若水道:“果然是‘生我者爹娘,知我者若水’。”顿一顿,端起酒杯道:“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 李若水笑而不语,轻轻捏着酒盅,却不急着与他碰杯,“你的难处我晓得!” 李若水这才展颜一笑,与他一碰杯,将盅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反手又斟满一杯,举起来敬李纲道:“我也一样。” 李纲闻言表情一滞,过了一会儿,就开始笑,先是呵呵的笑,然后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两个白胡子的官员这个时候竟然都是有些童心未泯的模样,李若水微笑看着他。手臂一直悬着,等他笑完了,和他碰一下,也饮尽了一杯。 “我服了。”李纲痛快的喝光杯中酒道:“若水啊若水,说话也忒直白了一些。”这不仅要说话的艺术,更需要心灵的强大。 “只是不愿说假话了而已。”李若水淡淡道:“与善仁,言善信,这样多好。” “那好吧。明人面前不说假话。”李纲道:“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 “说吧……”李若水点点头,道:“我听着。” “……”李纲捋下胡须。有些无奈道:“好吧,你户部的差事办得如何?” “说实话……”李若水像是问他,又像是给自己起头道:“好比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这段时间蔡党和******似乎已经达成了一致,我的力量太小。说不上话。” “嗯……”李纲点点头道:“人事上不动一动的话,确实不好插手。” “是啊……”李若水颔首道:“你那边呢?” “呵呵……”李纲下意识的想搪塞几句,但想到李若水那‘言善信’的前提,只好苦笑一声道:“我也好有一比,‘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怎么?”李若水轻声问道:“你的枢密院遇到什么问题了?” “嗯……”李纲点点头,给自己斟上酒,叹口气道:“我这个枢密院,已经彻底成了空衔了……”他这段时间心里憋了太多的郁闷,终于找到机会一吐而尽…… 自从杨可世被一御史台的秦桧参倒后,李纲便临时掌印主政,加上新官上任三把火,官家的全力支持,他的那些整饬兵事、盘存军帐的措施,得以强力推行下去,几个月下来,便院务井然,面貌一新,大有开创新局之意。 可是李纲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不是那种不甘人下之人,我只是希望能实实在在的做些事。”李纲的脸微微发红,也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激动的:“如果志同道合,我就算给蔡京一党当马前卒又如何?”说着把酒盅往桌上重重一搁。 李若水陪着李纲一起叹气,心里却知道,其实李纲性情深沉威严,入了枢密院后更是十分有相体,难免会给人以‘倨傲’的印象,他不认为这是李纲性情使然,以为自己掌了枢密院大权便自诩为相、目无余子了,不过这还在其次,因为如果只为了尊卑资历的话,按照大宋官场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士大夫风度来来说,李纲不至于寸步难行。 关键在于,太子一党和蔡相一党都是对李纲**********----在对待兵事的问题上,他们都是坚定的保守派。 就和自己的户部一样,时至今日,这些保守党派依旧认为应对朝廷的财政危机,要从节流入手,他的理由也很硬气,从先皇开始,朝廷的赋税就是这些,当时可以敷衍开支,现在就没道理不行,之所以不行,是因为被贪污浪费的地方太多了,问题出在官吏身上,而不是百姓。 因此他们反对任何政府主导的改革,认为它们都会因为脱离实际、以及贪官污吏的破坏,而最终变成祸国殃民的恶政。 所以主张应当宽政简行、约束官吏、以不扰黎民为要…… 这显然与李若水大刀阔斧的改革格格不入,其中就连耿南仲上书反对的奏中很恳切的谈起了他对李若水的上书改革看法。 说:“国初征纳钱粮,兵部开定仓库名目和石数价值,小民照仓上纳,完欠之数了然,其法甚便,臣当年刚下地方,其时赋役尚如旧也,历观人物殷富、沃野盈畴,一派盛世景象,后有荆南孟知府,标新立异,以王安石之均输法,募役法,保甲法行之荆南,将朝廷的地租和赋税全都并之于地,竟不论户之等则,只论田之多寡,按地课差然而工匠因没有土地而免差、富商大贾虽多有资财,亦因无田而免役,结果田地愈多者苦愈甚衣不遮体、终岁辛劳的农民独受其困故而纷纷效仿,放弃自家的田土,以避朝廷税赋最后农民器然丧其务本之心,富者贫,贫者逃,致使田土遭弃,化为荒原,许多县极目不见其界……这是书生误国,让黎民百姓雪上加霜的恶政啊。” “及臣任巡抚时,整个荆南荒田弥望,黎民憔悴。荒田至数十万馀顷,人烟继绝,周回几百里官府招人垦种,亦无有应者,这就是推行新法的结果。” “后来臣叫停新法,命查复旧规,按户纳同等税粮,赋税亦按丁口,民乃喜若更生又乐种田,而逃亡者亦渐复业焉……未几微臣迁官,而继之者不察,又复以地科差,今其患未已,不知凋弊作何状,此亦可以为戒矣。” “是以微臣以为当奉行祖宗之法,垂拱以治天下方才是正道!” 耿南仲的奏疏一上,顿时引起了朝野的激烈反响,许多从前就反对李若水的改革之法,虽然李若水的改革之法甚为细微,这也是他聪明的地方,否则就会如王安石那般不得翻身,即便如此,依旧受到了巨大的反制力,之前让李纲推行了一部分改良之策,只是摸不清虚实,现在不敢反对李纲的大臣,也看明白了******和蔡相的态度…… 于是众人再不留情,纷纷弹劾李若水,将李若水推上了风口浪尖,虽然李若水极力上书辩解,无奈声势太小,完全淹没在讨伐的浪潮中。 结果连好容易才控制住的一部分户部职权,都与他渐行渐远了,慢慢就要被架空了,而且观之李纲所掌的枢密院,似乎要远远比自己复杂得多,悲催得多……(。) 第四百五十九章 庆父不死(九) “从‘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到‘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转换的就是这么快啊……”李若水醉眼朦胧,呼道:“伯纪啊,伯纪,当年恩师曾经对我说过,别人给的都不算数,只有自己掌握的才算数,今日终于知道,这是至理啊” 李纲默默听他大倒苦水,良久才叹口气道:“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还当就我一个难熬呢,我回京掌握枢密本就是党派之争的结果,不是自己爬起来的,没想到今日真如你所说的这般。” “你不好过,我也不好过。”李若水笑道:“看来要想好过,就得学学张邦昌啊” 在李若水的印象中,此人虽然是同科的状元,但也只代表他读书之多、学问之博,论起办事来,却稳重有余而魄力不足,绳墨有余而变通不足,平日除了老老实实做自己分内之事,决不肯沾惹一点是非。 因此大家都认为他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是同年中出了名的好好先生。 见李若水不屑李春芳,李纲摇摇头道:“你莫小瞧了张子能(子能为张邦昌字),他表面不哼不哈,不温不火,跟谁都和得来,好好先生似的,其实他最懂得官场三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简简单单八个字,说起来谁都懂,但又有谁能按下争强之心,得那渔翁之利呢?但他就懂得……” 李纲早就发现,张邦昌的为官之道,最接近这个最近接道的‘水德’,及不争。 “是啊……”李若水‘嗞溜’一声满饮了一杯,给李纲斟酒道:“可就是知道了,我们也做不到啊。”说着眉毛一扬道:“要做事哪有不得罪人的?做多错多。不做不错,一辈子尸位素餐,固然谁也不得罪,可朝廷要这样的官员有何益处?难道给他高官厚禄,就是为了让他当好好先生吗?” “算了,不说这个……”李纲摇摇头。喝尽杯中酒,反手把酒盅扣在桌上……这在京城是酒足不再喝的意思,不过出了京城就不能乱用了,因为在其它地方,那是挑衅的意思。 李若水遂正色道:“这酒也喝了,话也说了,你找我到底干什么吧?不会只是想诉苦的吧?”李纲道,“当今天下,战事不断。可是我大宋兵事素来羸弱,童贯去后,朝中能拿大主意的越来越少,王黼去了河东自然不能参与朝中决议,而蔡老公相也是明哲保身的举动,现在真是不知道从何处抓手,如今杨可世也去了,实在是一招昏棋。这一次本官准备策划一次武职比试,官家已经批准了。能录用多少人倒还在其次,其目的是为了朝中上下能够注重兵事,提高武人地位,类似杨可世这般自毁长城的事情万万再也做不得了。” “到时候若是上面批准了,你要时刻督促户部将钱粮调转过来,把这件事落到实处。如果手底下有做不好的,就换人。”李纲语重心长的吩咐道:“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于军事亦是如此 “是,伯纪说得不错。”李若水点头应下。 李纲所说的‘武职比试’。是他一系列方案中,极重要的一环,目的是提高武将的素质和地位,这个当然不能喊出来,因为在文官眼中,所谓武将都是些粗鲁不问、好勇斗狠的莽夫,根本瞧不起这些人。 很多年来,看着不少能战之臣,在那些品级比他们低得多的文官面前,小心奉承、低声下气,李纲心里很不好受。然而他知道,造成这种武将地位低下的原因,不能只归咎于文官集团的打压。 事实上,历代枢密都绞尽脑汁,希望找出改善军队战斗力的方法,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武将本身的素质低下,就是个大问题。 本朝的武将官职,大都是世袭得来的,这些天生的将军们,早没有父辈的勇武,更没有读书上进的动力。虽然也有一些这样的资质上佳的人物,但改变不了他们大都是些目不识丁、射不穿札的废材的事实…… 虽然在袭替军职前,要进京比试,但实在没有合格的,如果兵部严格考察,十个有九个一辈子过不了关。不得已,都是徒应故事而已,别看一个个俱金紫银青而归,其实缓急不得丝毫之用,这样的军官能受人尊敬,才叫见鬼了哩。 但禁军武职世袭制度自开国便延续至今,不是哪个强力人物,想停就能停的了的,想提高武将素质,只能先从提高那些尚未承袭官职的年轻人素质入手,李纲在做通不少人工作后,以皇帝名义下旨,然后由枢密院移文,曰:‘请饬各抚按督学宪臣将应袭舍人,年十五以上,资质可造者,送学充附作养,凡遇袭替年及二十应比试者,学臣考韬钤策一道,转送抚按覆阅。韬钤贯通,弓马娴熟者为上等;韬钤疏而弓马熟者为次等;韬钤弓马俱不习为下等。送部比试,上等候缺管事,中等带俸差操,下等与支半俸,候第二年再考赴部覆比。二次不中者,照邦政例仍支半俸;三次不中者革发为军,别选子弟袭职。’ 这是目前条件下,李纲能想到的,最现实、最能兼顾各方的办法了,首先,对军队来说,中级军官以上,都能文能武,懂得韬略;下级军官也是弓马娴熟,自然保证了军官的素质。 其次,对朝廷来说,并未改变任何现有制度,只是要求下面提高应试者的素质而已,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好事儿,当然不会有人反对。 第三,对武将家庭来说,这也是一大福音。要知道大多数武将家庭,只能维持温饱,让孩子上学读书,只能想想而已。,现在朝廷给这个机会,能让孩子成才,做父母的当然愿意……至于其子要是三次不中,也不会剥夺他们家的袭职资格。只是必须换另一个子弟罢了,这样除了那个第一顺位的儿子外,全家都是欢迎的,所以也不是问题。 最后,对于贫困省份来说,经费是个问题。但兵部会拨一部分专款,对于成绩排名前列的州府,甚至会全额负担;并会将这种成绩,计入各府学官的政绩中去,所以问题也不大。 李若水便评价说:‘按此法于武职考核最严,亦最恕,久而不废,此辈必思自奋’他是全力支持这个方略的,并大度的表示。会尽力帮助解决各省的经费问题。 “千头万绪,”交代完任务后,李纲苦笑道:“要做好的事情太多了,同时推进的话,人手确实不够。”说着对二人笑道:“当年恩师说过,我朝兵事情况特殊,看来看此言不假。”其实李纲和李若水,很严肃的探讨过。对枢密院进行整改,都认为十分有必要。但在没掌握大权前,是不现实的。 太原大营。 杨凌这次来太原,一是视察练兵,二是为稳定军心而来。 到了这个时候,由不得杨凌不放权了,在朔州。有杨志,牛皋坐镇,万余兵马,女真人拿不下来,更何况。女真人还有背后的应州城,还有卢俊义的穿插袭扰,杨凌便是来到了太原,一来说是能够第一时间收到朝中的消息,以便做出决策,而来是因为在太原,必须要练兵了,而最佳人选便是林冲,要知道,杨凌的记忆之中,他可是有林教头的称呼。 林冲已经提前来了太原数日,气氛整得热火朝天,对于前一项,杨凌一点也不担心,在热火朝天的军营里简单一转,便打发身边的随员下到各营去调研,自己则林冲的陪同下,来到了临时府院内。 “时间仓促,有些简陋,你就先将就些吧。”杨凌看看风格简朴的府邸,笑着对林冲道。 “已经非常好了,感谢将主关照。”林冲恭声道。 “哎,谢什么,到里边再看看。”杨凌有些心虚的笑着,和林冲一同进了大厅。 大厅中十分宽敞,中间放着一张桌案,案后有一把太师椅,四周放有椅子、茶几、壁厨等物,因为摆设过于简单,甚至显得空荡荡的。 “刚刚搬过来,还未来得及布置。”林冲歉意道:“还请大人海涵。” “行了,咱俩谁都别客套了。”杨凌看看他,大刀金马的坐在太师椅上,颇有几分豪气道:“来了军营,就得有军人的豪气来吧,有什么意见,都摆到台面上吧” 见小杨将主比自己都急,林冲有些讶异,他却不知,人家还得赶着回去赴宴呢。 但这终归是好事儿,林冲便在下首的椅子上,正襟危坐道:“末将有件事,不知该问不该问?” “有话直说。”杨凌点点头道:“我就是来答疑解惑的。” 林冲便不客气道:“俺们之前商议的,是练兵五万,而现在为何只有三万名额;我提出要招募新兵训练,而兵部却要从老厢军营中,抽取一万训练,末将请问将主,您降低要求,这不是自己削弱自己的战力吗?” “呵呵,原来是为这个啊。”杨凌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温声道:“稚绳,我俩相交莫逆,便跟你实话实说,按照河东王黼那边的意思,是只练两万人的,是我在会上拍桌子红了脸,才多赖上一万的。” “不是说好了五万吗?”林冲不甘道。 “我那是漫天要价,人家总要坐地还钱吧?”杨凌笑着安慰他道:“众所周知,能练出五万精兵,必然可以大大加强边防力量,这一点谁都希望能够实现。”顿一顿,看着林冲道:“但是稚绳啊,朝廷没钱啊,一个募兵的军饷,要相当于三个世兵,如果按照你说的,招募新兵五万,按最低标准,每人每月给一两六钱银子,一年就要百多万贯,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哇!现在朝纲不振,国库空虚,朝廷是根本无力支付的,咱们也控制不了朝中的意愿,这个时候就只能由河东自掏腰包。” “那末将提出要五千神策军为骨干调来作为骨干,为何变成五百了呢?”林冲又问道。 他虽然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数不清的利益交换和妥协,但当亲耳听到后,还是一嘴的苦涩。 “这个原因更复杂,兵马换位,朝廷是顾虑重重。”杨凌缓缓道:“更何况,神策军实际上就是由咱们控制住的,朝廷再是迂腐,也是有警觉的,绝对不会允许我等调神策军前来。”说着轻叹一声道:“其实按照官家的意思,连这五百都不给的,唉,幸好枢密院李枢密为咱们说了两句好话。” “原来如此……”林冲失望道。 “稚绳,其实这也是常情。”杨凌表情淡定道:“虽然我挂的是文官差遣,可是本质上还是武将,来朝廷怎会容许一个武将,完全掌握十几万精兵呢?恐怕在很多人眼里,对朝廷的威胁将不亚于入犯的女真鞑子,所以就是三士兵,也不允许全部招募新兵,而是要从根正苗红的厢军世兵中选取。” “大人,”林冲急了。 “不要着急。”杨凌笑吟吟的安慰道:“我们无力改变现实,只有面对现实,况且也不是实现不了,只是降低要求,分两步走,这样虽然慢些,总比步子太大扯着蛋强吧……” “嗤……”这么严肃的交谈,让杨凌一句打诨,林冲就笑场了,但也把紧张的气氛驱散,终于理解的点头道:“我林冲不是一味偏执、不顾全局之人,此事全凭大人安排。”但眉头的忧色难去道:“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原先的计划,不就难以实现了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以后我们再慢慢争取嘛。”杨凌轻叹一声道:“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饭,唉,稚绳,我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是大大的出格了,恐怕会招来无妄之灾,将来如何下场实在是不知……” “啊……”林冲着紧道:“大人可万万不能有事啊,要不然咱们……”要是杨凌玩完,他这一摊子也全得散伙。(。) 第四百六十章 庆父不死(十) “谁想动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杨凌向他吐露隐情道:“只要坚持过一年半载,咱们兵强马壮,不再担心女真人打来会毫无还手之力了,那个时候便是……” “末将相信大人”林冲沉声道。 “这话勿传六耳。”杨凌看他一眼,淡淡道。 “末将晓得。”林冲点点头。 “三万人还是可以做很多事的。”终于解开了林冲的心结,杨凌展颜笑道:“把他们训出来,打个漂亮仗,我也有理由给你们争取。” “定不负大人所托”林冲肃容道。 而此刻在朔州城墙之上,杨志和牛皋都扑到垛口之前,向西而望。 烟尘弥漫中,出现的正是大宋子民的身影,还有一队队次第出现的女真骑士。 卢俊义对于女真援军的到来,早就决定在朔州城死战到底的杨志和牛皋都没什么好惊骇的,本来此处的大坑就让女真鞑子抢到了先手,背后坐镇汴梁的诸公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人物。岳飞出兵到来,总需要时间。 可让他们目眦欲裂的,却是为这些女真鞑子驱赶的百姓! 你们女真灭辽兵锋极盛,又有兵力优势,和俺们大宋军汉,刀对刀枪对枪的打过就是,驱赶这些百姓来填城做什么? 燕地一战,生灵涂炭,小杨将主率领俺们东征西战,始终顶在第一线,这个时候杨志才有些明白了杨凌的心思。 真为富贵,入汴梁为一富家翁有何不可?真为权位收兵马自固,又有何难?为什么要顶在第一线,自己在河东苦苦支撑局面,更不惜背上奸臣的名声,匆匆再出征北上? 小杨将主就是不想燕地辽人灭国的惨状。重演在大宋土地上! 可就小杨将主一人带领儿郎孤军死战,又有何用?女真鞑子还是汹涌而入,这大宋百姓,还是遭致的了空前大劫,这劫数也仅仅是开始,还会将在这大宋土地上。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无数次的上演! 而这个时候,大杨将主已去,小杨将主啊,小杨将主,你又将何去何从?除了追随小杨将主,拼尽性命,将这些鞑子全部消灭。还有什么去路? 朝中诸公,各方强镇,你们眼睛,就只在将主身上么?你们心思,就只在怎么让小杨将主倒台么?现在孤军为这大宋而战的,正是燕王,唯有燕王! 也罢也罢,俺就不信。俺们这些汉家儿郎,填上自己的血肉。有燕王为中流砥柱,不能将这些鞑子粉碎,不管要死战多久,不管这战事会惨烈到何等程度! 到那个时候,俺们再来和你们这些大宋群蠹算算这些账。要知道,这些无数在兵火中填于沟壑的百姓。正从地下伸出一只只手。等着也将你们也拖入地狱! 大群大群的百姓。终于被驱赶到了朔州城县城左近。押送他们的女真骑士,也个个都是风尘仆仆,疲倦异常。 追赶银可术的队伍本来就须兼程而行,然后又马上接到银可术的号令,要在朔州城以西搜罗百姓。驱之上阵。不得稍作休息就要赶来朔州城。 可这些女真骑士不敢有半点怨言。 银可术已经为女真大军打开了南朝江山,更抓住了胜机。这个时候女真军将士卒又都想起,此人仍是女真重将,是宗翰曾经极其看重的人物,凭借这样的功绩,只怕还要更进一层! 且宗翰已经下了严令,要是南下诸部不从银可术号令而贻误军机,则不管是何等地位,不管是何等亲厚,尽皆斩于阵前。就连家眷亲族,都要没为别人帐中的奴婢! 此刻女真军马,仍不脱诚朴敢战之风。宗翰严令在后,前方胜机在望。这些最先来援的女真军马,真是拼尽了全力,人人在马背上累得东倒西歪。 当赶到朔州城战场之前,几名领军谋克却不敢怠慢,飞也似的策马而至银可术大矗之前。翻身拜倒:“银可术,俺们来了!不知还有何号令?” 银可术森然看着他们,看着这些女真将士恭谨的拜倒在自己面前。死了这么多将士,他要需要更多的南人鲜血,就需要对南人取得更大的胜利! “没时间给你们稍稍喘息了,在后压阵。吃喝都在马上,驱赶这些南人生口人人负土,填壕扑城!从西面来一队就驱赶一队上阵。直到将这座城池给某拿下!” 几名女真谋克大声领命,转头就上马疾驰下去。 在他们的传令之下,通汉话的那些苍头弹压等辅军,就在上千大宋百姓中大声呼喊:“人人负土一包,去填城壕!投土三包,就绕你们一条性命,放你们归家!三息之后,大军就要在后斩杀不进之人!” 十几名大声传令的苍头弹压,不约而同的抬臂伸手,竖起三根手指,不过是一眨眼间,三根手指就次第屈下。 女真甲骑在后排成一列,当三根手指屈下之后,全都拔刀,从后面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开始斩杀过去。 要说银可术也真是宿将,兴许就在杨凌将朔州一州之地的百姓都转入州城之中的时候,银可术便是在其中安插了不少细作,这个时候,银可术晓得那个颇为厉害的小杨将主去了太原城,便是果断的发兵,就要在这数日的功夫攻下城池,最好是击溃了这支南朝军马,将他们打出心理阴影。 血光飞溅,百姓之中哭喊声惊天动地的响起。无数侥幸挣扎到这里的百姓,奋尽最后一丝气力,连滚带爬的向朔州城县城扑去。人人都脱下身上破衣烂衫,拼命包裹着地上浮土。不知道多少人在这绝大的恐惧下,两手都挖得鲜血淋漓,生怕动作慢了,就被女真鞑子从后面斩杀了过来! 然后这些百姓们就哭嚎着涌向城墙,嘶哑的呼喊声连成一片。 “俺们是大宋子民,不要放箭!留俺们一条性命也罢!” 朔州城县城南面宽阔的河谷地战场之上。在城北面蜿蜒流过,杂胡步军阵列在东,人人持弓压住阵脚,防止城中军马出来冲突。而在他们之后,又是退下来的轻骑在集结,喘息之余。不仅要压住步军阵列的阵脚,还有应对可能从东面而来宋军援军的意思在。 这些杂胡不仅为女真军马挡住了有危险的东面,在百姓们将城壕填到一定程度,甚而负土成山齐于城墙的时候,还要作为先锋为女真人第一波冲上城去。 在西面则是女真军马的阵列,一层层摆开,随银可术一直转战到现在的几个谋克,护定了银可术所在土丘,并且不时有传骑四下而出。传达银可术的号令。 从西面赶来的疲惫女真军马,半在前面压阵驱赶百姓上阵。半则靠着银可术所在土丘向北一层层的布列,稍作喘息。 多少苍头弹压等辅军,除了兼为女真阵列的两翼之外,还在土丘之后操持忙碌,用抢掠来的粮食赶紧做出些吃食,让一路疲惫而来的女真军马能进点饮食,尽快回复体力。 被女真和杂胡阵列夹在中间。背后有女真鞑子督阵,拼命向着朔州城城墙哭喊冲去的。就是大宋的百姓! 这样的战阵布置,自然有些仓促粗糙。可是用来应对一座孤城已经足够。银可术踞坐在土丘之上,就要亲眼看着,要用上多少南人性命,才能填开这座城池! 从现在开始,朔州城不破。绝不收兵! 而在城墙之上,朔州城的军民百姓死死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每名军士,都抓紧了手中的弓弩,所有目光。都向着杨志和牛皋望来。 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这些目光中,更多了仇恨与坚定。 这些杀不绝的狗鞑子,只要不死,俺们就在这朔州城,和你们拼死到底! 朔州城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驱民填壕博城,写出来就是这样冰冷的几个字而已。但是真正身临其境,就知道这样战事的惨烈之处! 空气中一片密如黄蜂振翅一般的弓弦颤动之声,铺天盖地的羽箭驽矢撒落,进入城头射程,就是满地尸首,一直延伸向城墙方向。 既不宽也不深的城壕中填满了血肉,还有伤者在哀嚎挣扎,土包与尸身混在一处,鲜血涂满,已然分不清是人是土。 而城墙之下,同样是尸身堆叠如山,土囊与尸身一层层的堆叠而上,已经有一人多高! 城下哭嚎声连天,而在城上,那些不住发矢射箭的军士民壮,如何又不是同样泪流满面?数只羽箭从头顶耳侧掠过,带起的劲风,直刮得段玉脸颊隐隐生痛,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就是一具身体重重的扑倒在段玉背上,然后就感觉到喷溅在背上那滚热的液体,不问可知,就是背后那人涌出的鲜血。 段玉是河东人,前番不久才牵到了大足县,家中本来还颇过得,能排在三等户,今年二十一岁的他,长上疼爱,妻子贤惠,小儿活泼可爱。平常日子里,从来让他十指不沾阳春水,指望自小就略微有点文名的他,能一路黄甲连捷,在东华门外唱出个进士来。 段玉虽然在本地略微有点文名,但是真放在考场上与全大宋甚而就本路而言的文士搏杀,还是不够格的,前年气雄万夫的参加解试,结果却是名落孙山。 不过参加解试,倒是认识了不少文会上面的朋友,原来只是在乡里闭门读书的段玉,在与这些友朋书信往来中眼界倒是开阔了不少,河东本路风云,甚而汴梁朝局秘辛,都能或真或假的听一耳朵。 但为读书人,便有指点天下的气概,杨凌经营河东,连带着汴梁也动荡,大坏大宋百余年的成法,身为读书人之一,未来的士大夫预备军,段玉岂有不骂他的道理? 一边在乡里和文友们聚会之间破口大骂萧言这等奸贼,一边又在紧张的准备,看来年是不是会开一科龙飞榜,指望能一路连捷,得进士出身,从此在朝为官,就可与这奸贼恶斗一场,为士大夫中流砥柱,挽回现今紊乱的朝纲。 至于北面边患这还不是杨凌奸贼养寇自重,以挟天下?辽人帝国都已经崩灭,西贼奄奄一息,哪里会威胁到如今四海升平的大宋? 可毁灭突然就自天而降,他来到大足不过也是想着这些新附之地,朝廷必有恩科,高中也容易一些,女真破边而入,银术可一路南下,如风驰电掣一般,沿路大宋官吏将士,望风溃散,除了晋阳军无一人稍稍能拖延女真鞑子脚步一下,等到段玉发觉不对,想逃已经迟了! 那几日,大足县境之内,就如地狱一般。 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烟柱升腾,到处都是百姓尸首,到处都是被胡人掳掠的女子绝望的哭喊! 百余年承平岁月的生聚,一旦这个天下忘战,一旦这个统治体系已然腐朽。让北面始终此起彼落,虎视眈眈的胡族杀进来,毁灭起来,也只要短短的时间而已! 在东亚,汉家文明实在是太勤劳,太富庶,总能生聚起让这个时代所有异族垂涎的财富,而一旦这个时代的精英变得**朽裂,忘了去保卫这个文明,那么往往就会迎来这个文明历史上又一次惨痛的耻辱! 段玉一家,被一队苍头闯入,闭门大杀大掠,惨痛之处,无法言表,到了最后,活着的仅仅是已经如行尸走肉的段玉一人而已! 什么科场连捷,什么指点江山,什么青史留名,什么圣人的微言大义,在异族的屠刀之下,都烟消云散,甚而都显得有些可笑。段玉心中所有一切,都已经崩碎,只是下意识的挣扎活着,至于活下去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早已变得如游魂一般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作为男子青壮,段玉侥幸留下一条性命,被女真鞑子驱赶而东。沿途几日,每日都在皮鞭和屠刀之下挣命,每日吃食只有扔进人群之中的一些黑饼馊食而已。每一次争夺这些以前猪都不吃的东西,都会留下十几条人命。(。) 第四百六十一章 庆父不死(十一) 一路东进,尸首于途相望,押送这些百姓女真鞑子,动辄杀人,每一日侥幸还活着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在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地狱之途中挣扎,我还活着做什么?我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这些女真鞑子一刀砍死自己,好与一家团聚? 每一日,当段玉稍稍清醒的时候,都在反复的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总有什么,让这个除了读书考试百无一用的书生文士咬牙继续挣命。 然后他就和于途幸存的百姓,在今日填到了朔州城下的尸山血海之中! 在段玉之前,已经有一队又一队的百姓,在女真人毫不留情的屠杀驱赶中,被填进了战场,在箭雨中哭嚎着一排排倒下,用土囊和自己尸身,填平和壕沟,在城下堆出了血色的土山。 汉儿性命,在这个胡族主导的战场上有如蝼蚁一般低贱。 最后就轮到了段玉这一队填入战场,女真鞑子甚至不亲自动手,他们那些苍头气势汹汹的跟在队尾,什么话也不说就挥刀屠杀队尾之人,站在前面的百姓终于反应过来,惨叫着就负土冲向城下! 不知道有多少人哭喊着:“俺们是大宋百姓!就容俺们投三包土罢!” 烟尘中低矮的朔州城墙之上,只是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飞射而出,落在汉家百姓身上,溅出无数血花,在跌跌撞撞冲向城墙之下的时候,脚底下踩着的,全是软绵绵的尸身,每个人倒下的时候,都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周遭所有一切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段玉只是喘息着挣扎前行,破烂长衫裹成的土囊,仿佛和山一样沉重压在肩上,每一次呼吸肺里面都火辣辣的痛。 无数羽箭驽矢在他头顶和身边掠过,但总是阴差阳错的让开了他。段玉身边不住有人惨叫着倒下。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不死?我这样苟延残喘,到底在等待着什么?圣人书上的微言大义,到底有哪一句,才能应对这样的地狱? 到底有谁,能撕开这样的血色? 背后有人中箭重重的扑倒在段玉身上,他跌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继续踉踉跄跄的向前,手足并用的越过了壕沟。终于看见了烟尘和血光包裹着的朔州城墙! 城墙之上,垛口处探出了一名名军士和民壮的身影,就从他们手中的弩机和步弓之中,射出了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可段玉一点都不恨他们,因为在这些城头之人的脸上,段玉清楚的看见泪水早就布满了一张张面孔!每个人都咬着牙齿,每个人仇恨的目光,都投向在百姓身后女真人的军阵! 这一刻段玉只恨自己明白得不够早。河东禁军,天下禁军已经烂得一滩泥。偏偏有的人还压制晋阳军,那么多军寨关隘,那么多城池,为什么就没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如晋阳军之人一般。死死的站在女真鞑子大军面前,与他们死战到底! 突然一声梆子响动,城上箭雨突然在这一刻停歇了,那些军士民壮,全都扯开嗓门大喊:“让开城门!让开城门!” 扑到城墙之下的百姓。这个时候愣住了,呆呆的站定,背上还负着土囊,而就在这个时候,朔州南门,已经沉重的向内打开! 一骑当先而出,披甲挺槊,盔缨血红,铁面狰狞,这名甲士,马蹄溅起已经被血浸透的泥土,马槊前指,直向远处的银术可所在大矗方向! 更多马蹄如雷轰鸣声响起,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城门中涌出了更多的披甲骑士,他们沉默不语,不做一声,每个人手中都执长兵刃,有如当先甲士一般,坚定的指向前方! 在这些甲士面前,更多的百姓正同时被女真鞑子驱赶上阵,而两边夹立的女真鞑子和杂胡阵列,已经在向两边移动,让出通路,从这里到银术可所在之处,正是空虚的时候。 轰鸣的马蹄声中,城墙之上,爆发出一声怒吼:“杀鞑子啊!” 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 浑浑噩噩的段玉,仿佛一下从这个噩梦中惊醒,看着那些甲士从一开始就将马速提到最高,义无反顾的前冲而去! 涌出城门的,不过数百近千骑而已,而他们面前,纵然阵列有些崩散混乱的女真鞑子和杂胡军马,又何止数千? 可这些甲士挺出的长矛马槊,始终的指向前方! 这条性命挣扎到如今,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复仇啊,就只是复仇啊……只要有人,能带领俺们复仇! 一句书中读到的话,闪电一般出现在胸中。 九世犹可以复仇夫? 虽百世可也! 段玉惨笑一声,丢下土囊,伸手在地上乱摸,不知道从哪里捡起了一个石头,大声哭嚎着,反身就跟着那疾驰而去的甲士们,跌跌撞撞的向着鞑子的阵列奔去! 一柄铁锏挂着猛恶风声狠狠敲落,持锏之士,是一个面容上有着横七竖八伤痕,小眼鹰钩鼻,望之让人生怖的青年。 这丑陋青年一身晋阳军的衣甲袍服,将缰绳牢牢在左臂上缠着方便马战厮杀时候借力,双脚踩镫站起,身子前探,挥锏砸落之际,将胯下战马都压得有些塘下腰来,四蹄刨出老大土尘,显然这一锏已然用上了生平气力! 挨这一锏的是一名女真骑士,就披着半甲未曾带盔,看甲胄形制,也像是缴获自宋军的札甲,比起女真此前惯常所用的辽人甲胄,这宋军马上所用甲胄防护力差些,但是更轻便些,也是当初宋军中好马不多只能削减甲胄分量而沿用下来的形制。 不过对于要承担远哨硬探任务的女真骑士而言,反而更受欢迎一些,这等札甲再去掉腿甲和铁靴,都不用装在甲包里,直接就可以披在身上远探数十里,而且行动还灵活许多。 这女真骑士已经浑身浴血。厮杀之后疲倦得连手中长刀都来不及扬起。多亏身上只披着宋人半甲,行动灵活,摘左脚蹬向着右侧滑落,居然就让过了这狠狠劈来的一锏。 蓬的一声闷响,然后就是骨头折断之声,最后就是战马的长声惨叫嘶鸣。这一锏落在了马鞍上,不仅将木质马鞍砸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一匹雄骏的辽东马更是筋断骨折,长声嘶鸣着侧身轰然倒地! 那女真甲士跟着坐骑一起倒下,那挥锏宋军甲士拔出佩刀就要摘镫下马补上一记,旁边却有一骑冲出,远远的就探出了马槊,掠过被战马压在地上竭力挣扎的女真甲士之际,槊锋就在他咽喉一带。就是血泉就带着气泡冲天而起,食道和气管都被这一带就割断,神仙也救不活了。 视线从这名丧命的女真甲士身边挪开,方圆数十丈内,上百骑甲士策马狠狠厮杀扭打在一起,不时有人栽落,这百余骑中,披着不同形制甲胄的。服色杂乱的女真人不过二三十骑,兜鍪红缨猎猎舞动的晋阳军甲士占据了绝对优势。可这样的混战当中。双方伤亡。仍然是接近一比一。 除了打交手战的这百余骑之外,还有更多宋军骑士从两翼包抄而上,截断了这些女真骑士的退路。就是打着将其全部剿杀干净的主意! 此时厮杀,已然接近尾声,而持槊补上最后一记的,正是牛皋。他寻空觅隙,一槊飘然而至,仍然显出老骑将的狠辣本事。 那丑脸甲士见牛皋最后来拣了便宜,居然狠狠的瞪了牛皋一眼,嘴里骂骂咧咧的掉头便走。去赶紧寻另外一个女真鞑子来厮杀,狼多肉少,可得抓紧! 一次短程冲刺,牛皋就已经开始重重的喘息起来,这个时候他竭力的抑制着自家粗重的呼吸,将长槊高高举起:“拿活口!” 又是那丑脸甲士,飞也似的策马赶到一处战团旁边,几名宋军甲士正围着一个女真骑士死斗,那女真骑士似乎还是个带队军将身份,右手长刀左手短矛,纯用双腿就控制着坐骑团团乱转,竭力扫出一个圈子,浑身浴血也拼杀到最后。 那丑脸甲士反而将铁锏都收了起来,策马就撞入战团,那女真骑士一矛横抽,他一把就拽住了,双方争夺一下,气力居然不相上下,谁也强不过谁,旁边几名宋军甲士觑出便宜,纷纷就要围上来擒人,那丑脸甲士怒吼一声,摘镫腰间发力,居然一下就扑倒了那女真鞑子马上,两人厮缠扭打着就滚落尘埃! 周遭厮杀,此刻已经是尾声,被丑脸甲士扑倒的,正是最后一个幸存的女真鞑子,厮杀时候都是竭尽全力,眼看这就是最后一个活口,几名宋军甲士一起高呼:“留活的,小鞑子,留活的!” 那丑脸甲士扼着那女真骑士重重落地,尘土飞扬之中,却是狠狠一拳砸在了那犹自拼命挣扎反抗的女真骑士脸上! 噗的一声闷响,丑脸甲士这戴着铁手套的重重一圈,就将那女真骑士的鼻子都砸进了脸里面,血光迸溅,眼见就不得活了。 牛皋策马赶来,正看到这一幕,顿时就破口大骂:“直娘贼的小鞑子!” 丑脸甲士慢慢起身,翻着眼睛看向牛皋,一声不吭,还是旁边一个一直紧跟着牛皋的骑军指挥使解劝:“前面也擒下过活口,还不就是那些话,俺们从南门杀透了这边的女真军阵,也见不到城池了,现在朔州未下,银术可就压在朔州之前拼命攻城,看来也是使出了吃奶的气力了,不下朔州也不敢大举扑向雁门关,杀向太原,这快二十里地杀下来,撞上的女真鞑子也就这两队而已,不用问也知道朔州打得苦!” 牛皋满面尘灰,狠狠的又怒瞪了那丑脸甲士一眼。这才叹口气:“直娘贼的这就是要围着朔州城打烂仗了,赶紧整理一下队伍,还是俺们这些骑军当先,继续向前,不用等后面慢慢赶来的那些人马了!” 那骑军指挥使也杀得浑身是血,马脖子前还挂着两个首级,迟疑一下:“儿郎们也太疲惫了,银术可有几千军马为先锋,后续援兵说不定也赶到了,俺们是不是等后续大队赶上,然后集中力量列阵和鞑子再打?” 牛皋眼睛一瞪:“哪里有这时间?现在朔州就是风眼,俺们赶紧又去西门厮杀!俺们输不得,丢了朔州,太原怎么办?河东怎么办?要是俺们集兵而进,倒是力量足了,那时候杨志不幸,朔州城上竖着女真鞑子的旗号,俺们的脑袋就得在太原城门荡秋千!” 杨凌是几乎将太原城内外能搜罗到的能野战的军马都发往朔州方向,哪怕是添油打烂仗也好,说什么也要死死将这个口子把住,这才能赢得调整战略部署的时间! 所谓能野战的兵力,到多少发多少,一股脑儿的都堆上去。 牛皋就是城中最先冲出来冲杀的统帅,杨凌将太原城中能搜罗到的骡马尽数补充给他,将几个步军指挥都改成了骑马步人,动作快捷了许多,但是冲在最前面,一边哨探一边开路的,还是那唯一一个骑军指挥。 这场战事,对杨凌又是何等的重要! 杨志和牛皋所统领的晋阳军绝对不会在城上坐以待毙,女真人要裹挟百姓而来,那么他们两人就要分别带领两支精锐兵马,冲城中杀出,将押送汉人俘虏的女真鞑子冲散,如果战事一胶着,就是直接背城冲阵厮杀,现在看来只能是如此与敌一战,毕竟城中兵马多达两万,派遣出去六七千守城也是搓搓有余,人多了,反而城楼拥挤不堪。 牛皋所部最为性急,女真鞑子才刚刚发起来了第一波进攻便是冲杀出城,女真人也没有料到,这支宋军不选择他们一贯的守城之利,猝不及防之下,被牛皋给杀穿了,并且追杀溃兵都是杀出了几十里,这个时候牛皋几乎是丝毫都不停息,就要回身再战。(。) 第四百六十三章 朔州会战(一) 杀鞑子啊!”战阵之中,熟悉的人马剧烈碰撞之声再度响起。这是一种人马重重相撞骨肉摧折之声,金属碰撞之声,破甲裂肉之声糅合在一起的可怖声响。 接着就是甲士惨叫之声,战马嘶鸣之声,更加上顿时就浓重起来的血腥气息! 杨志一马当先,撞入女真甲士队列侧翼,手中马槊展动,或刺或砸,转眼间就将两名女真甲士挑落马下,接着就是左手拔剑平平一带,一名从身边掠过的女真甲士未曾围着颈当,顿时颈侧大动脉被割断,鲜血飚射而出,洒了杨志一头一脸! 在杨志身后,百余名甲士跟着撞阵而入,女真人阵列长而单薄,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上百把长大兵刃纵横决荡,惨叫之声不绝,被他们撞入的这一点,一下就被冲得人仰马翻,将整个阵列冲成了两截! 女真甲士的战力,这个时候也完全显现出来,虽然中央被冲断,数十名甲士如被狂风卷过一般倒下一片,战马炸缰狂奔,但是前后两截的女真甲士都在拼命卷动过来,就要将杨志他们合围在内,更不用说从土丘方向,更有数百女真甲士再不顾惜半点马力,正以最快速度来加入战场! 杨志右槊左剑,用双腿控马,闷着头不则声的只是厮杀。血雨飞溅间突然眼前就是一空,女真阵列转眼间就被杀透,铁面之下,杨志头也不回的厉吼一声:“向南转!” 右镫一踩,不用缰绳战马就已然转向朔州城池方向,身后甲士纷纷跟着他杀透阵列,都听到杨志号令,纷纷转向,就直扑正掉头杀回来的女真甲士。 虽然是做决死冲击。可杨志也不是傻乎乎的送死,冲开阵列,就向南转,一边将抢城的女真甲士牵制得更紧,同时向南一步就离朔州城池更近一步,杨志自家已经不做生还的打算了。可是麾下儿郎,说不得就能多几个能回返城下。 南面女真甲士,回转了大半,在杨志冲断中央阵列之际,已然在高速回转的过程中将队形拉开,排除了一个宽正面的标准骑战对冲阵型! 哪怕同样是疲惫之师,哪怕被杨志这等精锐骑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女真甲士的战力表现,不管是哪一位女真军将手下。都是一如既往的这个时代的高水准! 回旋女真甲士,也有数百骑规模,散开回冲之际,已经纷纷先掣出骑弓,迎面就是一轮箭雨扑来。 所谓骑射,被后世煌煌大清吹得很凶,可是真正论起杀伤力,不过就是如此。骑弓多不过六斗,就是有些天赋异禀之士。马上能开一石就了不得了,而且没有一个稳定的射击依托,准头也有限得很。 金明池御前演武到时候有驰射的表演,可都是选得稳健走马,速度放慢到完全在战阵上无用的地步,班直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射士才能表现出马上射柳的水平。真在战阵中,谁拿这个表演当回事? 游牧民族的骑射,最多起的作用就是骚扰而已,但凡要破阵,或者下马步射与汉家弓弩手换人命。或者就是披重甲撞阵,再无其他办法! 多说一句,骑射杀伤力不强,但是如果另一方骑兵很弱,或者有骑兵但是太笨重机动性不强。给这样持续的骚扰,也是一件够呛的事情,或者硬着头皮解散阵列冲杀出去,如欧洲重骑对蒙古。 或者就在连续多少天的持续骚扰打击下,崩溃如克拉苏的罗马军团,如三峰山金国十五万大军一下崩溃,还是那句话,不管骑射的杀伤力究竟如何,在中世纪的军事水准上,拥有强大高机动性骑兵集团,临阵而战,战术上的选择权实在太大了。 这选择权,就是战术优势。在这里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两支披重甲的骑兵集团对冲之际,骑射实在是没什么luan用。 六斗骑弓射出一排箭雨迎面扑来,自杨志以下,这些骑兵甲士都是骑战老手,全都举起绑在左臂的小型骑战圆盾,一边遮挡在马首之前,一边伏低身形,没一个稍有慌乱,只是用力点镫,尽可能的在短时间内将马速再提高一些。 箭雨洒落,多数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不多射中目标的,或者撞在骑盾上,浅浅没入,或者落在头盔甲胄上溅出几点火星飞散出去。 杨志这百余骑,虽然不是具装甲骑,可战马都披上了毛毡,就是有羽箭穿透毛毡,也不过浅浅入肉,反倒激起战马凶性,长嘶着奋蹄加速!只有零星几骑,胯下坐骑突然嘶鸣一声,带着马背上骑士滚落尘埃。 但是这点损折,对于这两支骑军对冲,影响微乎其微,而且女真甲士也再没了发第二轮箭的时间! 杨志一手拿着长柄朴刀另一手拿着马槊,只靠裆劲夹住战马,保持着最适合发力的姿态,心里面只是冷笑。 直娘贼,你们这些胡虏鞑子,对阵就先撒一阵箭雨过来。见得都烦了,俺们晋阳军中甲士,又不是都门那些鸟禁军,哪是这点花样就吓得住的?还不如不用弓矢爽利,你们这些鸟鞑子,刚才发箭占着双手,马上就要弃弓持刃,忙得过来也不?马战甲士对冲,生死须臾可分,争的就是这一点时间! 两支对冲骑军,终于撞上,卷动巨大烟尘,黄蒙蒙的烟雾中,这次两军对撞之声,比此前更要惨烈十倍! 杨志稳稳将马槊探出,身边同时凸出了数十支雪亮锋刃,当面女真鞑子面目已经看得清楚,正扯开嗓门竭力呐喊,可手中长矛,递出来就比杨志他们稍稍慢了少许! 兵刃破甲入肉之声接连响起,女真迎面冲来的第一排甲士,几乎一扫而空!杨志一槊就将当面女真甲士捅下马来,槊杆剧烈弯曲猛然弹起,槊锋又将另一名女真甲士面孔几乎劈成了两截!而长柄朴刀更是横扫,两三颗头颅顿时就冲天而起。 可女真甲骑仍然滚滚而至。从南面卷回来的女真甲士至少是三个谋克以上的兵力,张开正面,纵深也有十排,哪怕前面人仰马翻惨叫连连,可后续跟来的女真甲士没有一个放慢速度,毫不犹豫的就加入了这修罗场中! 各种兵刃翻飞。各种声响响起,无数马蹄四下乱踏,人命如割草一般消耗,两支都足够坚定的军马狠狠撞在一起,顿时就卷成了一个混乱的厮杀场,双方速度都降了下来,现在两边甲士都只有一个念头,将面前的敌人干掉! 杨志手长脚长,控制范围甚大。左冲右突之间,已经接连挑落砍翻五六骑女真甲士,一时间让红了眼睛的女真鞑子都忍不住下意识的避开这条长大汉子! 短短时间的拼死厮杀混战,纵然杨志战阵经验丰富,可身上札甲也到处都是甲叶翻起,皮索断裂的创痕,护心镜都瘪了下去,铁面开口处血痕斑斑。除了敌人的血迹之外,自家挨了一记锤击。虽然卸力及时,也老大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将当面一名女真甲士挑落之后,环顾左右,一时间竟然没有鞑子敢迎过来,杨志目光一扫,就看见一个兜鍪上插着虎尾。一身辽人重甲才有的镔铁札甲,粗壮至极的女真甲士,正怒吼连连,挥舞着长柄铁锤,接连扫落两三名自家弟兄落马。 杨志自不知道。这是女真重将蒲察乌烈的义弟牟烈,领蒲察乌烈麾下一亲卫谋克,悍勇为蒲察乌烈麾下诸将之最。 这次南下,除了银可术之外,就他冲得最猛,就是想着好好杀戮抢掠一番,结果才抵大足就接银可术号令,四下捕捉生口,千辛万苦的驱赶到朔州战场,一路做的都是这些气闷事情,牟烈早就老大不耐烦,但是碍于银可术严令和义兄叮嘱,也不敢有什么表示。 天幸这支南人军马居然敢出城野战,还敢和女真铁骑迎面对冲,纵然忍不住也有些佩服这支南人强军名不虚传。可牟烈也终于捞到一舒胸中郁气的机会,战阵之中,厮杀得最为凶狠,直到此刻被杨志盯上! 杨志大喝一声:“护俺!”一直在他身边厮杀的几名亲卫,顿时就向着杨志靠拢,当住了朝这里涌来的女真甲士,杨志稍稍带住坐骑,马槊朝鞍侧一架,顺手就扯出了弓袋中的长弓。 杨志马上也能开得一石八斗硬弓,手一翻箭已上弦,接着就弓开如满月,嗖的一声厉响,一支三棱破甲锥,已经呼啸着扑向犹自表现得勇悍无双的牟烈! 才撒手放弦,杨志就顺手弃弓,抄起马槊猛磕马镫,带着身边几名亲卫,朝着牟烈方向撞去! 厮杀到这个时候,走已然难走,多捞几个鞑子垫背,就多赚几分! 那边牟烈正将足有二十几斤重的长柄铁锤挥舞得呼呼生风,就听见身边亲卫大叫,牟烈不及抬首就听见一声尖啸,竭力扭身,带着三棱破甲锥的羽箭仍然射中小臂,如此强弓,如此短的距离,镔铁札甲如腐泥一般被撕开,三棱箭头从另一侧就凸了出来! 牟烈惨叫一声,撒手就丢下铁锤,还来不及换另外一把兵刃,就听见自家亲卫的惨叫之声,扭头望去,就见混战之中,几名宋军甲士猛然突至,当先一人身形长大,铁面上愤怒金刚像血迹斑斑,长槊挺出,最近一名亲卫已然被挑翻落马,槊杆剧烈弯曲又弹直,雪亮槊锋,就直指牟烈面门! 牟烈未伤一手闪电般探出,一把就攥住了槊杆,与杨志几乎同时猛滚手腕子,而且身形向后倾斜,都是想让对方撒手将这兵刃抢过来,两人铁手套中都响起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一时间竟然僵持。 两人麾下混战成一团的甲士,但凡发现这边动静,都怒吼着朝这里涌来,骑军对战,纵然是所谓密集队形对冲,都要留出足够马匹回旋的空间,上千骑组成的战团,比步军上万人厮杀的正面还要大些。但是这个时候双方都在以杨志和牟烈为中心,拼命聚拢,呼喊怒骂之声,轰响成一团! 牟烈咬牙切齿的抢着马槊,左臂剧痛,除了骤然中箭时候惨叫了一声,现在就浑然当做无物,他和杨志气力相当,可单手对着双手吃亏,只能全身分量都用上拼命朝后倒,不过才僵持了最多一息功夫,牟烈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听见对面那长大汉子闷声闷气的吼了一句:“想要,给你!” 说着杨志就飞快撒手,而脑子慢一拍的牟烈整个人都倒在了马鞍上,而杨志已经策马掠过他身边,已经拔出身上佩剑,这是杨凌从辽人那里收罗的十几把宝剑之一,杨凌耐不住杨志,最后赏给了他! 剑光卷落,正中颈项,不要说牟烈未戴铁项,就是戴了,也要被这一剑劈开! 血光迸溅,牟烈人头滚落,长剑去势犹在,在战马背上还深深砍了一个巨大伤口,战马吃痛,长嘶着人立而起,就带动牟烈无头尸身乱晃,洒落漫天的血雨! 战阵之中,杀红了眼的双方甲士,看到这般场景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怒吼,晋阳军是骄傲欢呼,而女真甲士则是气沮惨痛! 杨志痛痛快快的嘶吼大喊:“杀光这些鞑子!” 在这一刻,杨志甚而冒出了一丝此前没有的念头,也许还能杀回朔州城去! 可这点幻想,转瞬破灭,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已经在近处轰响,就听见无数女真骑士的怒吼之声,然后就源源不绝的加入了战团! 不仅仅是被杨志冲断的北面蒲察乌烈部女真鞑子卷上来了,连银可术所部大队,都拼命前冲,加入了战场! 杨志猛然转头,就看见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女真鞑子布满了视线,而身边儿郎,浑身浴血,槊折甲残。 杨志再度大吼出声,面对如许多的鞑子,面对银可术红着眼睛亲自加入战阵,杨志的吼声仍然是那一句话,“杀光狗鞑子!”(。) 第四百六十四章 朔州会战(二) “杀光这些鞑子!” 在战场的东翼,杂胡阵列之中,此刻正是一片杂胡歩骑惨叫连天之声,百余骑转向东翼冲击的晋阳军甲士,正在其阵中纵横蹂躏! 杂胡所居这一翼,虽然人数远过于西翼的女真蒲察乌烈所部,但是被宋军甲士狠狠撞入,却被杀得几乎没有还手的力量! 这接近两千的此刻杂胡能战之士,纵然是得到了沿途缴获的宋军一部分军资器械,但是仍然显得杂乱,部族酋首披上的札甲锁甲,但是有的骑士还是一身皮袍。 这些杂胡以轻骑奔袭骚扰为惯常之技,列阵而战的时候,兵刃长短混杂,步军挤挤挨挨这里凑成一团那里又空隙过大,而阵后轻骑所在位置又离得过远,无法与步军阵列紧密配合。 最重要的是,这些杂胡一路南下,虽然如狂澜一般卷过县城村镇,一直打到了朔州城底,可是精力体力,已然消耗殆尽,早就付出了惨重伤亡,而且都折损在这支南朝强军手中,对着晋阳军的决死冲击,胆气已落,,一直军马如果说,所谓的军心士气都折损到了最低点,不管是领军之将还是作战之兵都是丧胆,那么还有什么战斗力?众所周知,在冷兵器时代,在双方后勤装备相差无几的情况之下,拼的就是三军将士的一口气而已! 在这队宋军甲骑转过完美的九十度,轰鸣而来之际,杂胡阵中乱纷纷的发出一阵箭雨,而后轻骑却不由自主的纷纷后退,指望着这些步战之士能消耗一些冲力,上阵之际,能被赶下马结阵步战。到时候还要扑城拼命的,都不是各自部族中的精锐战士。 看着对面宋军的铁骑呼啸而来,放佛杀气随着烟尘腾宵而起,这些阵后的杂胡轻骑,哪里还敢迎上去拼命,保护这些地位远低于他们的杂胡步战之士? 箭雨扫过。步下开弓放箭,准头力度比起骑射好了不少,一时间十余骑宋军甲士就滚落马下,可更多宋军甲士,甲胄上挂着箭支,铁面狰狞,锋刃闪动着寒光,仍然丝毫不减速度,狠狠的撞入已经混乱不堪的杂胡步军阵中! 人喊马嘶之声。惨叫之声,**被撞飞之声,还有嘁哩喀喳的砍杀声,就在杂胡阵中爆发出来,短短时间,宋军甲士就撕开了重重阵列,一路杀入深处,而杂胡步军。就在他们马前一排排的被割倒! 虎入羊群,也莫过于此! 转眼之间。杂胡步军阵列就有崩散之势,阵列边缘的杂胡,已经丢刃卸甲,拔腿就逃,只是一击,这千余下马列阵的杂胡。就近乎给打得完全崩溃! 就在阵后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这杂胡头领,脸上肌肉不住抽动,身边部族精锐,人人满是畏惧神色,这一支强军。在孤城被围之际,突然杀出,一旦发起冲击,就是不死不休之势,南下部族儿郎,在他们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这一场大规模战事之后,就算有人侥幸能得返草原,以后梦中,夜夜都有这数百张狰狞铁面,这在朔州城下拉出的两道完美转向烟尘,这雪亮的锋刃,这自家儿郎凄惨哀嚎,这四下飞溅的血肉! 每个人的目光都仓皇转向这杂胡头领,这是女真人和南朝人之间的战争,俺们是不是要为这场战事陪葬?赶紧走罢,再迟一步,这些南朝铁甲魔神杀透步军,就冲着俺们来了! 这杂胡头领脸上肌肉不住抽搐,着魔也似的看着那些卷起漫天血雨的南朝甲士,无数草原子弟,就在他们的马前哀嚎惨叫,一排排的被砍倒刺翻,为不断喷溅,将干燥的战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片血色的泥泞。 称霸大漠的梦想,在南朝军马如此强悍的表现下,在女真这个新崛起,比契丹人展现出更残暴的武力,还有南朝如此强军面前,竟然是变得如此的可笑,要知道南朝四百军州,自己这些草原部族借着女真的兵威,一路席卷,据说才不过才冰山一角而已! 这样就撞上如此强军,南朝如此富庶,如此广大,到底又有多少精兵强将?草原部族哪怕连男女老弱一起加上,又能不能在如此强大的南朝面前,翻出一点浪花出来? 难道自家这些部族,只能在白黑成灾,荒袤贫瘠的草原上,永远挣扎度日? 这杂胡头领茫然四顾,却正望见从后面卷动而起的烟尘,烟尘之中,数百女真铁骑也是一声不吭,只是拼命催马,同样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如一道道铁墙一般急速推来。拼命要加入战场! 正面是大肆屠戮的南朝甲士,背后是银可术分出一部往援的女真铁骑,杂胡们夹在中间,命如蝼蚁。 可这幅场面也让这杂胡头领一下反应了过来,他们还走不得!逃离这里,一路往北,正是源源不绝涌来的女真大队,擅自逃亡,只有被女真人如犬羊一般屠戮,这个时候,唯有和女真人一起打到底,挣出一条命来! 这杂胡头领猛然怪叫了一声,拔出长刀:“拼命罢!要不和女真人一起打下南朝,要不就死在这里,没有第二条出路!” 呼喊声中,这杂胡头领已经状若疯狂的催马疾进,在他身侧,本部族的骑士也只有策马跟上。一旦有这杂胡头领带动,这些在阵后犹豫观望的大队杂胡轻骑,终于动了起来。 近千胡骑,发出声声如狼如鹰的怪叫,涌动上前,而从南面银可术分出的数百女真铁骑,也夹击而来,陷于杂胡步军阵列中大砍大杀的晋阳军甲士,就如将要被大浪淹没的一块块礁石! 在战场西翼,厮杀仍然凶狠而惨烈。 大宋最精锐的骑士,与女真重将银可术麾下的精锐,再度狠狠撞在一起,双方都降下了马速,谁也不指望一击而走。就是要在这已经倒下太多尸身的战团中,分出个生死来! 兵刃翻飞,鲜血飞溅,战马惨嘶。双方甲胄上被兵刃划过溅起的点点星火,在被马蹄溅起的浓厚黄色尘烟中响动飞舞。 两支精锐铁骑的碰撞,凶狠之处。直让人触目惊心! 杨志在几名亲卫的护持下左冲右突,吼声连连,拼力厮杀,他长兵刃换了两把,全都折断,这个时候就凭着左臂绑着的骑盾遮护,右手挥动那把宝剑死战。 打到这个程度,杨志算是牢牢将女真人的主力牵扯住,足以让朔州城中尽力接纳逃亡百姓。并且闭城继续死守。 可同样的,杨志也再没有了杀出去的机会。 可这又如何?一场冲杀,救下数千百姓,而当自家这支军马全军覆没的时候,至少也有同样数量的真女真鞑子跟着陪葬,还不算那些杂胡! 放下了一切的杨志只觉得自家杀得是说不出来的爽快,手中那柄杨凌请高手匠人重铸的宝剑,本来就是骑将所用斩马剑的形制。剑柄极长,剑脊厚重。挥动之际,顺手无比,且足有七八斤的分量,加上锋锐无比的刃口,但中人身,衣甲平过。鲜血崩溅! 战阵之中,他又掠过一名女真鞑子,挥手一剑便将马首斩落,女真骑士不及摘镫跳开就跟着战马一起滚落尘埃,身后亲卫纵马就上准备踩过再说。却陡的一声惨叫,被一名不声不响突来的女真鞑子用长枪捅下马来。 杨志咬牙一圈马头,正正与那女真鞑子并骑,左手横击,骑盾啪的敲在那鞑子脸上,用力之大,早就创痕累累的骑盾顿时四分五裂,可那鞑子鼻子也给砸进了脸里,惨叫半声就翻身落马。 杨志左臂也直震得发麻,还没来得及寻找下一个目标,一矛又从旁捅来,这个时候战马速度转折两次已经降到最低,杨志只能在马上尽力扭身,长剑都不及探出斩矛杆,只能用剑柄别住矛头,手腕下压一扭:“撒手!” 放在平日,以杨志气力,夺下这长矛可称十拿九稳的事情,但是现在一催气力,只觉得两臂酸软,吸气时候肺叶都是火辣辣的痛。 一直身先士卒,冲杀在前,这青面兽已经拼到了不说油尽灯枯,也是气力大衰的程度了,这一下居然没将长矛抢下来,那女真鞑子还在拼命将长矛前送!而杨志也只能咬紧牙关,死死别住矛头。 叫劲之际,又是一名女真鞑子从旁边抢过,手中长刀挥舞,当的一下就斩在杨志兜鍪之侧! 火星飞溅之中,杨志兜鍪连着铁面都被这一刀劈开,在脸上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鲜血顿时狂涌而出,与之同时,那杆被杨志别住的长矛硬木矛杆,也啪的一声断裂。 杨志再无借力之处,头上脚下的就从马背上滚落,这一刀创伤还在其次,若不是杨志战阵经验丰富,风声袭耳的时候下意识的就绷紧颈项肌肉,缩短脖子保护颈椎,并且竭力让了让削减这一刀的力度,纵然兜鍪和铁面能有遮护作用,这一刀也足可将杨志的颈椎震断! 饶是如此,杨志一时间只觉得两耳当中轰轰都是雷鸣闪电之声,耳蜗受到震荡,也失却了对身体平衡的控制,再也坐不稳马背,翻身落马。 看到这名宋军悍将落马,周遭女真骑士,不约而同都发出了一声欢呼! 这名脸上青色胎记的南朝悍将,战阵之中左冲右突,马术精熟,厮杀勇悍,已然不知道刺翻斩落了多少名女真儿郎,连蒲察乌烈的义弟牟烈都被他砍了脑袋,砍了他的首级下来,不论是谁,至少能从宗翰手中讨得五十帐的封赏! 就算不为封赏,那么多女真勇士丧命在这南朝悍将手中,也要砍下他的头颅,才能稍解对他的愤恨! 在女真甲士欢呼涌上之际,周遭还残存着的晋阳军儿郎,同样是一声大吼:“杨将军!” 这些伤痕累累的战士,丢下对手,不顾伤疲,也在拼命朝着杨志落马所在涌来! 那名一刀将杨志击落的女真甲士,跟着就要策马向前,砍下杨志头颅,坐骑却是惨嘶一声,此前被捅翻下马的杨志亲卫,撑着最后一口气,摸到一把佩刀就斩断的那女真甲士的马脚。 坐骑仆地,那女真甲士半空就已经摘镫想下马步战,可那重创的杨志亲卫,已经暴喝一声,不知道从哪来的气力站起直扑过来,他腹部被长矛捅出来的创口之中,肠子已经拖了出来! 那女真甲士被杨志亲卫拼尽最后一点气力扑倒,另一名长矛被杨志别断的女真甲士又上,突然胸口就凸起了一点槊锋,却是从后赶来的一名宋军甲士掷出了手中马槊! 失去兵刃的宋军甲士不及冲近杨志身边,就被追上女真甲士砍翻,可还有源源不断的晋阳军儿郎舍死忘生而来,与同样涌来的女真甲士狠狠扭打在一起! 以杨志落马处为漩涡中心,这场骑战厮杀已经到了最后的**,双方再没有回旋避让,再没有拼马术拼身手拼配合,而是就在这狭小空间内扭打在一起,以命换命,从马上栽落就在地上继续扭打,一瞬间就是几十条性命消耗掉,失却主人的战马长声惨嘶,也挤撞在一起,就连这些坐骑,互相之间,也在又踢又咬! 杨志躺在这漩涡的中心,身边都是死人死马,眼前金星乱冒,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什么气力也使不上,就算竭力睁大眼睛,也只能看着影影绰绰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这就是要死了么? 小杨将主,俺没丢了你的脸,俺也没折了你创立的晋阳军的威名,大杨将主,黄泉不远,俺来追随你继续杀鞑子。 昏沉的意识,终于稍稍回到了杨志身上,他眼珠转动,就看见身边已经多了不少血淋淋的人马尸首,而自家弟兄的怒吼厮杀之声,就在身侧响动。 只是这一两年来熟悉无比的男儿怒吼之声,已经凋零稀少,更多的却是女真鞑子那如野兽一般的嚎叫!(。) 第四百六十五章 朔州会战(三) 杨志想拼尽全力站起来,脑袋却如山一般沉,满嘴都是血腥气味,怎么也使不出足够支撑披着重甲的自己站起来的气力。手脚倒是能动弹,伸手只是在地上乱摸,无意中摸到一根不知道是木屑碎片还是小木棍的玩意儿,习惯性就将过来叼在嘴上。接着又发现一个重创的女真鞑子正在蠕动,所来方向正冲着自家。杨志懒洋洋的躺在地上又是一阵乱摸,抓着一把断刃,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兵刃上折断下来的,等着那女真鞑子爬到身边,握着就从他颈窝处扎了进去。 最后干掉一个,杨志耗尽气力,心满意足的叼着木棍摊手摊脚的躺在地上。 “直娘贼,俺二十七了,忙着在瓦舍里面厮混,又嫌女人鸟烦,还没娶媳妇儿呢……” 围着杨志死战的晋阳军甲士,这个时候马上步下,带伤还能支撑作战的儿郎不过只剩下寥寥百余名,可他们迎着如墙一般嚎叫涌来的杨志,仍然死死的翼护在主将四下,就等着做最后的死战。 千名追随杨志卷向西翼的晋阳军甲骑,拼杀到了最后,倒在战阵之中的女真鞑子,几乎到了全军覆没之数! 就在这个时候,一点号角之声,隐隐传至阵中,这不是胡虏所用的牛角号吹动的声响,哪怕重创在身,杨志仍然能下意识的分辨出,这是宋军的号角之声! 音色类似天鹅鸣叫,凄怅高远,却别有一分一往无前的雄烈之气!直娘贼的牛皋那厮杀透了军阵?杀过来了?终于到了,俺还直以为你们不来了…… 如此这般也罢,死了倒也值了。 这些鸟鞑子,过不了朔州! 而在战阵之中的银可术。也在这一刻向东而望。 就见西面天际线处,数十向东放出的杂胡与女真混编的哨探,正拼命向西疾驰,在他们身后,一道骑军组成的人浪已经出现,拉开了正面。黑色三角牙旗在这支骑军头顶猎猎舞动,当先一名军将模样的人物,缓缓放平了手中马槊。接着就是数百支长矛大枪马槊,也跟着放平,闪烁出一片寒光! 银可术并未曾加入厮杀,虽然与这支南朝军马有着深仇大恨,无尽耻辱。但是这等场面,还不到需要他上阵搏杀的时候,只是在军中压阵鼓动军心罢了。看到短暂的厮杀中,这支精锐南朝骑军以飞快的速度在优势女真兵力面前消耗一空,银可术一直绷紧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就算逃散了几千百姓,但是朔州城中没有这支精锐南军为支撑,朔州城又能坚持多久?今日一鼓作气也就打下来了,哪怕需要用女真儿郎的性命填进去! 可在这个时候,银可术的面容又再度扭曲。不过这个时候,也只有拼杀到底! 银可术大声怒吼:“麾下所部。随某迎上去!蒲察乌烈所部,引苍头在朔州城前向东向南列阵,割断南军与城池的联系!女真好汉子,杀光这些南军!俺们的援军,也就要来了!” 来援军马,正是牛皋所领先头骑军指挥。 赶到战场。正见这惨烈无比的厮杀场面,而朔州城头,飘扬的还是大宋旗帜! 望着战场上哪混乱做一团的女真甲骑,望着满地的血腥尸首,望着那几乎变成赤红颜色的战阵烟尘。 牛皋深深吸一口气。放平手中马槊,回头扫视了自家儿郎一眼,再不多做一言,猛的踩下马镫,催动战马,就朝着眼前战场冲杀而去!蓬的一声闷响,这杂胡头领只觉得再也在马背上坐立不住,向马鞍一侧滑倒。 而面前宋军甲士,原本长矛已然折断,手中已经换了两柄有茶壶大小的铜锤,刚才一锤横掠,这杂胡头领竭力闪避,仍被扫中肩头,顿时滑落马下。 这杂胡头领肩膀骨头已然碎成了几块,肺腑受到震荡,当即就是一口为喷得马脖子上淋淋滴滴,滑落之际最后瞥了那甲士一眼,那甲士森然铁面之上,几笔就勾勒出栩栩如生的不动明王相,望之让这杂胡头领最后一点拼杀的勇气都在一瞬间消耗殆尽! 在牛皋这数千骑出现时候,最先冲击的对象,自然就是这杂胡头领和一部女真军马所在的东翼! 本来被优势杂胡和女真甲骑围着苦战的宋军甲骑,见到援军到来,这个时候更是疯狂而战,在重重围困中左冲右突,呼喊怒吼之声,震天动地!一时间竟然打得女真甲骑都有些招架不住! 正激战间,马速全无,队形全无,突然有一支铁骑列阵冲杀而来,哪怕以银可术麾下所部精锐都有些胆战心惊。但是这个时候朔州战场打成一锅粥,到处都在混战,却不是能动摇撤退的时候,必须给银可术赢得调整战场部署的时间! 在东翼阵中负责指挥的女真军将,顿时大声传令,让杂胡轻骑迎上牛皋援军,而他们女真所部一边围杀残余杨志部甲骑,同时抽出一部尽快摆出迎敌的阵列,说什么也要在战场东翼将这支突然杀到的南朝援军缠住,让那边已经分出胜负的银可术亲领军马赶过来! 在与晋阳军甲骑战的时候,这杂胡头领他们这些轻骑在交手战中不大派得上用场,在付出了百十条性命将摧破了杂胡步军阵列的晋阳军甲骑缠住之后,女真军马过来就接下了硬碰硬打交手战的重任。 倒不是女真上下珍惜这些杂胡的性命,只不过他们既派不上用场又徒乱阵型,还不赶远一点? 杂胡轻骑卖足气力厮杀了一番之后,在女真铁骑加入战团就纷纷向东而走,退到战团边缘喘息,这杂胡头领手中长刀被打断,胯下坐骑浑身是汗,累得四蹄几乎抬不起来,不过侥幸无伤,才退下来还没来得及将粗重的气息喘匀,背后就又响起了天鹅之声。 南朝军马。又出现在西面,接着又是那让人胆战心惊的重甲铁骑冲锋,数百件兵刃森寒挺出,直直指向他们! 负责指挥这一翼的女真军将,脱出大队,在亲卫簇拥下亲自赶来。面目狰狞的大声下令,就让这杂胡头领他们迎上去。 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选择?杂胡南下所部,已经消耗近半,甚至连原来略微还有点的独立身份都保不住了,只要敢于不从命,后续还会源源赶来的女真大军已经截断了他们北归的道路,将他们全部斩杀。也不会心慈手软! 这杂胡头领胸中满是自暴自弃之意,又大声呼喝。带领麾下疲惫到了万分的儿郎,拼命压榨出最后一点马力,迎向滚滚而来的南朝铁骑,两军相交之际,这杂胡头领再没了以前那种英雄气概,只求在这血腥惨烈的战场上活下来! 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杂胡轻骑,虽然还有至少七八百骑的规模,可是战力胆气。已经到了最低的程度。而且就算他们神完气足,战意高昂。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了。在没有萧言的时空,一百多年后横扫世界的草原杂胡,现在还远远不是晋阳军的对手! 两军相撞,汉家铁骑如摧腐木,如击败革,如鹰博兔。顿时就将这乱纷纷迟疑迎上的杂胡轻骑。打到瞬间崩溃! 杂胡们的哭喊声响彻战场,人马一排排的被撞翻刺倒,转瞬之间这些南朝铁骑就杀透数重纵深,如一尊尊移动的铁塔,将面前敢于阻挡的杂胡们碾成齑粉! 只是一次冲击。杂胡轻骑就再也撑持不住,南下以来,他们有为银可术先锋横扫,一气打到朔州城下的风光,有屠戮抢掠手无寸铁的大宋百姓的残忍兴奋,同样也在晋阳军的一次次反击中,损伤惨重,被打得面对这支强军,再无抵抗的勇气! 杂胡步军早已崩散,跑得战场上到处都是,有死在晋阳军手中的,有被后面卷来的女真铁骑顺手砍翻的,战阵之上满是他们七零八落的尸首,一个个死状龇牙咧嘴,皮袍中洒落出沾满血迹的财货绢帛,在两军骑战厮杀的核心,更有不知道多少杂胡被踏成了肉泥。 而这个时候,杂胡轻骑也终于崩溃,在不成调的哭喊声中,不辨方向四下乱窜,部族酋首对他们再也约束不住,最后也只能被裹着四下奔逃,去哪里不知道,只要远离这个填进去他们太多性命的战场就好! 在成百上千杂胡哭喊呼号着轰然崩溃之际,这杂胡头领却还在大声呼喊,竭力的约束着自己部族儿郎,让他们支撑到女真军马的到来。 南下杂胡,是漠南部族大部分精壮了,现在死活全在女真人手中,进则对女真人还有用,可能还生,败则对女真人无用,尽可以顺势诛除,还安定了女真人的后方,现在崩溃逃散,就是自寻死路! 离开草原在这南朝疆域,就是无根浮萍,还能逃到哪里去? 就在这杂胡头领拼力在乱军当中集结了数十名轻骑的时候,就成为了晋阳军的目标,几十骑呼啸而过,顿时就将这些草原杂胡最后勇士完全淹没。而这杂胡头领也被一锤扫落马下! 最后的抵抗,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粉碎,这杂胡头领被一锤扫落,本来还想借势摘镫滚落在地,看能不能挣扎出一条性命来。 可他胯下那匹坐骑,也再也支撑不住了,四蹄一软就仆倒在地,这杂胡头领不及摘镫,就被侧倒的战马压住一条腿,喀喇一声腿骨又折,饶是这杂胡头领已经是草原上出名的硬汉,也终于忍不住长声惨叫! 更多宋军甲士,仍然在毫不停歇的高速涌来,这杂胡头领喘着粗气躺在地上,终于绝望。 马蹄重重踏下,所有惨叫,都淹没在蹄声之中,当铁骑卷过,地上只有一滩不成人形的烂肉,侥幸逃散而去的杂胡歩骑,仍然布满战场,却再也不是一支军队,不管向南向北,等待着他们的命运都是死亡。 这一支漠南诸部拼凑起来的杂胡军马,为银可术率领打破了河东西北面防线,蹂躏两处军州,作为一支军队终于在朔州城下宣告崩溃覆没,而这仅仅是一个开端而已! 还有更多胡虏,会埋骨在此,直到他们的最终失败! 杂胡崩溃,出现在牛皋所部面前的,已经是真女真所部,但是此刻他们仍然没有完成迎战的阵列,原因无他,就是被他们围住的那些杨志麾下甲骑,不管还剩下多少人,不管身上负了何等样的重创,只要还能动弹,还能挥动手中的兵刃,马上步下,仍然在死死咬着女真军马血战! 数百援军铁骑,轻易击破杂胡,带着更为高昂的战意,又撞入了东翼女真军马的阵中! 余化龙一直死死的看着战场上的景象,看着杨志所部的决死冲击,看着他们表现出来的完美骑战水准,看着数千百姓因为杨志所部儿郎的牺牲得脱大难,看着这些忠勇将士在优势的女真铁骑面前,死战到最后一人,然后又看到援军终于而来,余化龙紧绷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放松下来。 一回过神来,余化龙就觉得下嘴唇生痛,一摸满手是血,刚才紧张之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咬破了,而脸颊上湿漉漉的,难道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而城墙上的守军,同样紧张的注视着眼前血战,弓弩全都在手,遮护住城门方向,那里正有百姓哭喊着源源不断的涌入城门之中。可是数千百姓的规模,饥疲之下,不过才入城大半。此刻南门仍然是敞开着的。 余化龙狠狠一擦脸上的血泪,大声下令:“催促百姓们快些!射士不得大意!做好接应援军入城的准备!” 话音才落,就见战场西翼烟尘又起。余化龙浑身一紧向西看去,就见西翼战场,已经没有了厮杀的响动,大队女真骑军正在稍稍收拢队列,准备向东迎上去,而这大队女真骑军中,又分出一部,引着原来在战团之外喘息的大队苍头等辅军,向着朔州城方向压过来!(。) 第四百六十六章 朔州会战(四) 东面杀来的援军,已经为杂胡所迎上,距离朔州城池,还有相当距离! 厮杀上面余化龙绝对不差任何人,可是这个时候就只能睁眼看着,否则这城池何人来守,但是在指挥军马作战上,还是有一点天赋和眼光。 就在一瞬间,余化龙就明白了女真军马调动的意图。就要以苍头这些步战辅军,在朔州城弓弩的射程范围之外,向南向东列下坚实阵列,更有一部骑军压阵。 以此来隔断来援军马与朔州城的联络。援军远途而来,速战尚可,持久下去就无战力。不能取依城野战态势的话,女真一方,还有将援军和朔州城各个击破的可能!这女真大军,除了战力凶狠卓绝之外,就是领兵将帅,也是一时之选,厮杀当中决断如此之快,调度如此之灵活,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城中兵马出击,配合接应援军。 可是余化龙城中的剩下军士大多都是新编,其他还有民壮,依托城池守备还勉强得用,一旦出击,未曾习练阵战之法,也没有合格的战力,更没有足够军将压阵统帅,纵然有一腔血勇,在女真铁骑的蹂躏之下也只是送死而已,那样朔州城反而丢得更快! 不能出击!还得赶紧关上城门,现在双方竭尽气力拼命投入兵力,在城下打成一锅粥,就是为了这座要点。 无论如何,也要竭尽所能保住城池,保住还在城中的生灵,保住河东战事的大局! 百姓们还在挣扎着涌入城内,而烟尘之中,一部冲向朔州的女真铁骑已经开始提速,而大队苍头弹压也负弓持刀疾奔而来。 女真正军。基本上可以说都是骑军,每个谋克之内的苍头弹压,就组成了此刻女真大军中的步军部分,都是女真在这几年战事中搜罗的北地各族悍勇之士,能开硬弓,有骑军压阵策应的话。也能阵战! 此刻集中在朔州城下的女真所部,是以蒲察乌烈部为首的先锋谋克,加起来有十几个个之多,每个谋克苍头辅军足有百人,已经被银可术集中到一处编成步军部分。 连骑带步,此刻涌向朔州方向的,足有千人规模,余化龙骤然大喊:“关城门!” 在城门内外,有百余名军士民壮正在维持秩序。更立下箭阵遮护,城门内更准备好了二百余名民夫,准备随时关城门的同时还预备好了大量土石。只要城门一关,就马上堆土叠石,将城门处死死堵住。 听到余化龙从城上传下的号令,军士民壮顿时一起动手,阻住涌来的百姓,那些落在后面的百姓无不是伤疲交加。才只觉幸运的逃脱了一条性命。这个时候看军士民壮朝城门内收,将他们阻在外面。更有民夫涌上准备关闭城门,这些劫后余生的百姓,自然不敢与负弓持刀的军士民夫相争。 只是在城下放声大哭,“全俺们一条性命罢!”哭声震天而起,在城上的余化龙脸色铁青,猛的指向南面卷动的烟尘:“女真鞑子来抢城了!为了能救出你们。俺们军汉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现下就是这场战事最要紧的关头,下官拜求诸位父老,让俺们关上城门罢!” 语声落下,余化龙已经摘下兜鍪,不足四十的年纪。已经是半头白发,就在城上,重重拜倒在地!百姓们回望,就见烟尘中,援军在东面远处犹在血战,而那支从城中杀出,从他们身边掠过的铁骑所在的战团,一处已经寂然无声,一处也看不到多少甲士的身影。 而从西翼扑来的女真军马,已经是越来越近,一名有些苍老,却筋骨结实的百姓一下站出来,朝着城上大喊:“关门!” 应和声也终于响起,接着在城下响起一片,只两个字不住轰响。 “关门!”那苍老些的百姓摸起城墙下此前攻城杂胡遗留的兵刃,对着不得入城的百姓又吼了出来。 “俺们就在城下,鞑子要是扑城,拼死一个算一个,不要负了那些为俺们而死的军爷!”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百姓默然不语,捡起城下的残破兵刃石块木棍,依着城墙站立,再也不看城门一眼。 两扇城门,沉重关上,未闭之际,尚有军士民夫挺身而出,和这些百姓站在了一处!余化龙挺身而起,看着越来越近的女真军马,看着援军铁骑踏破杂胡阵列,看着西翼女真甲骑也终于稍稍整顿好队列,向着东翼疾驰而去。 前番说了,在朔州城之外,还有不少的据点,都是用来支应朔州城的,毕竟一但战事打起来,便是可以互为犄角,相互支援,这战斗一打起来,各个堡寨都是出了相当的兵马,前来投入朔州战场,或两三百,或四五百,风一般扑来,岳飞几兄弟之中最小的王贵就是其中之一。 战事打到现在,双方都竭尽所能,双方都伤亡惨重,胜负犹未可知,不过狗鞑子们,你们拿不下朔州城! 牛皋重重喘着粗气,手中马槊已然垂下,再也抬不起来,而在他身边,数百甲骑仍然不断向前,将猬集在战场上犹自未曾整理好队列的女真甲骑打得步步后退。 城中军马此前的出击,牛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作此选择,可就是这样的出击,还有近乎全军覆没的牺牲,为他所率领援军先锋的到来,赢得了一举摧破女真东翼的机会! 西面烟尘卷动,那里女真军马已经集结整理完毕,不稍作喘息,就向东疾驰而来,此刻女真,正是以披重甲能在阵中往复厮杀二十回合而夸称的武力巅峰之时,而烟尘同样也在向着朔州方向蔓延,女真分出一部军马直扑朔州城去。 牛皋如何看不出来,这是女真将帅,隔断自家军马与朔州城池联系的布置?西面死战的自家袍泽,已然尽没,这个时候,就要尽快转向朔州方向。趁着那边女真步军阵列未完,冲破阻挡,杀至朔州城下,以城上守军为依托,再和鞑子打到底! 突然之间,自家军马当中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就见本来还在苦苦抵挡纠缠的女真军马,已经掉头向西便走,他们也实在支撑不住了,正在猬集厮杀,毫无阵列的时候,被南朝援军突然掩袭冲杀,杂胡轻骑没起到半点阻挡的作用,哪怕都是银可术麾下的精锐,一交手间。都是伤亡惨重。 银可术所部已经疾疾赶来,这个时候赶紧脱离接触让银可术上吧,稍作喘息整理,再反身杀回来! 女真军马潮水一般退开,西面烟尘却是越来越近,留下的战场中,马上步下,还有一二十名浑身血迹伤痕的甲士。头顶盔缨血红,呆呆的看着冲杀到面前的援军。 王贵这个时候堪堪赶到战场。便是见到了惨烈的厮杀,与前排的杂胡和女真步军辅军打了两三仗之后便是有些乏力了,刚刚扫完三百女真辅军,他便咬牙提槊斜指朔州方向:“冲到城下!但有阻挡,全都踏翻!依托城池,俺们回头再战!” 今日朔州城下这场已经算是有相当规模的会战。从清晨开始,已经打到了午后,一方驱民填城,一方铁骑突阵,双方援军也次第到来。逐次加入战场。纠缠扭打到了现在,已然到了越来越激烈的时分。一直充当南下先锋的杂胡主力,已然崩溃。 但是现在还在战场上死斗的,都是这个时代的精锐武力,纵然都是奔袭而来,纵然都是添油也似的不断加入战场,纵然已经相当疲惫,更有惨重伤亡,可双方仍然都是在大呼酣战,没有一点要退出战团的意思! 作为银可术一方,已经失却在行进间攻克朔州的机会,但是也必须将援军逐出战场,逼城下寨,牢牢把握住这么一个对于太原府的进攻出发点,只要宗翰大军源源而至,则随时可以向太原扣关而战,发起突击。 那样还有一举将晋阳军覆灭的机会,而若是不能将这些宋人援军击败逐退,则宋人依托背后不过才数百里距离的太原府,只要有个几天缓冲时间,就可以将朔州一线密密麻麻的设立起一片军寨,将这条通路堵得死死的。 就算女真后续大军赶至,想通过攻坚的方式再击破朔州防线,那就不是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了,而那时顶在北面的晋阳军就赢得了向南调整战略部署的机会。 那时候这个好容易赢得的一举奠定河东战局的大好时机,就一去不复返了!这个时候,双方都必须牢牢钉在这个战场上,将另一方击败! 银可术现在占据的优势,就是兵力上占据上风,杂胡轻骑不必提,已经宣告崩溃,就算还有近半军马侥幸余生,但是已经不能作为一支军队存在了,但随他南下的娄室所部还有次第赶到了蒲察乌烈所部先锋,足有七个谋克,纵然都不满员,女真铁骑也有一千三四百之数。苍头弹压等辅军也有七八百。 这个时候还能调动兵马,一边以蒲察乌烈所部与辅军列阵城下隔绝宋人援军与城池的联系,一边还能率领三千精骑,作为机动力量咬着宋人军马打,而且后续赶来的蒲察乌烈所部女真谋克,当还在陆续赶来! 这就是银可术打到底的底气所在,而宋军当时出城突袭的骑军一个指挥,来援的骑军也是一个指挥,不过王贵的指挥却是超编,总计六百骑略微不足,虽然战力精强,不仅给女真军马带来了惨重伤亡,还摧垮了杂胡军马。 可杨志已经近乎全军覆没,牛皋虽然拼力厮杀,可是这个时候一但陷进去,和女真人也是打得颇为艰难,只剩下王贵所部仍在战阵上左冲右突,但是对于晋阳军而言,他们的优势在于只要与朔州城取得联系,能做依城野战态势,那就什么也不惧了。 而且对于晋阳军上下而言,他们同样坚信,亲身坐镇太原的小杨将主,也会源源不绝的给他们派来援军,更不必说,牛皋所率领的骑马步军,正在赶来的途中! 双方都是一样打算,在对方援军陆续赶来之前,将对方击败逐出朔州战场,双方都咬紧牙关准备打到底,所以这场战事,仍然在向**发展! 牛皋所部数百骑,在稍稍逐退东翼女真军马之后,从指挥使到都头到队正,都在拼命呼喝,重整阵型,已经削减到一千多骑的甲士,旋转九十度,排成了窄正面长纵深的队形,在银可术拼命自西疾扑的骑军未曾赶到之前,又开始加速,向着朔州城方向扑去! 每名甲士,都是满身血汗,战马鬃毛都被汗水打湿,胸腹剧烈起伏,可仍然飞速完成了队形转换。不顾被逐退的女真骑士马上开弓放箭骚扰,这支铁流,又开始涌动起来。 这世上,不只是你们女真鞑子能披重甲,一场战事,反复冲杀二十回合的!而在朔州城弓弩射程之外,大队混杂的女真歩骑,也在拼命赶至,随着一声声女真语号令,苍头弹压们剧烈喘息着列阵就位,数百女真步军你挤我撞,拿出吃奶的气力要摆出一个宽正面的阵列,死死挡在南朝援军和朔州城池之间。 而这些苍头弹压步军之后,四个谋克的蒲察乌烈所部骑军,同样喘着粗气,摆出了面向朔州的阵列,防备朔州城中守军骤然开门冲突。 要是这个阵列被宋军撞破,自不必提,城中再添一支精骑,取依城野战态势,配合不断到来的援军,朔州城下女真军就再没得打了,只有向东而退,让宋军控制战场,然后以汉人特有的守御本事,设立绵延军寨,挑挖壕沟,构筑各种防御设施,将朔州一线变成坚不可摧的金汤城池。 可要是宋军撞不开这个阵列,就要被银可术率领的铁骑咬上,反而被女真军夹着打,说不得就要在城下全军覆没,而打到天黑无法再战,蒲察乌烈所部还在源源而来,就有足够兵力逼城下寨。(。) 第四百六十七章 朔州会战(五) 一边继续死攻朔州,一边东拒援军,攻克朔州之后,在太原府之西就有一个稳稳的出发阵地,马上就可以向着雁门关继续发动冲击! 蹄声动地而来,这些紧张疲惫的苍头弹压们也顾不得自己阵列布置得是如何的七扭八歪,如何的厚薄不匀,喘着粗气紧张的抽出各色步弓,连将羽箭一排排的插在地面上方便取用都来不及。 一边看着眼前宋军铁骑越来越近,一边就就飞快的张弓搭箭!蹄声动地而来,这些苍头弹压眼中,那些火红色跳跃的盔缨似乎已经充斥了全部视线。 他们自归附女真以来,向来都是看着女真铁骑蹂躏对方,何曾想到,踏入这个据说以文弱著称的南朝,居然就要面对这样的铁骑踏阵! 在女真军将的怒声呼喝中,几百张弓终于张成满月,而面前宋军甲士已经冲到了三四十步的距离。 一呼吸间,就可以撞入阵中,连面向城池列阵的蒲察乌烈部女真骑士都慌张的掉头过来。终于听见一片弦声响亮,数百支箭镞尖锐细长的破甲锥,已然****而出! 这个距离,已经不用抛射,这几百支羽箭,全都平射,这些苍头弹压,是女真军中弓弩输出的主力,这些辅军,能在女真对他们的残酷统治,无情役使下生存下来,甚而还能在更低一等的如草原杂胡,辽国汉儿头上作威作福,无不是北地各族的善射之士。 所用步弓,弓力强劲,几百支羽箭齐射而出,空气中就是一阵尖利的呼啸之声!这样近的距离,所用的都是强劲步弓。就算是披着一层重甲,也能被射透! 在前列的苍头弹压,甚而都能清楚的看见,冲在最前面的宋军甲士铁面已经掉落,露出一张朴实忠厚的面孔,面对羽箭****而出。这名宋军甲士眉毛都没挑动一下。 转瞬之间,他坐骑连同身上,都溅起了血花,十余支羽箭将其坐骑胸口面门全都射透,而他身上也中了四五箭,深深没入体内,更有一箭,射穿了他的面颊! 可这甲士,仍然将马刺狠狠的踩入了爱马腹中。那匹重创战马,凄厉长嘶一声,仍然奋尽最后的气力,向前冲了十余步才力尽倒地,而那甲士就在战马仆地之前,踩镫长声,怒吼着将手中长矛脱手掷出,长矛电射而至。将前后两名女真步军钉在一处,这宋军甲士才随着坐骑一同轰然倒下! 从朔州城头。可以将牛皋这次冲击看得清清楚楚,无数羽箭飞蝗般从女真步军阵列中腾起,而晋阳军铁流中顿时就溅出一片片血花。不住有骑士落马,不住有战马倒地。前面几排宋军甲士,几乎被这密集的箭雨一扫而空。 可这支铁骑仍然不做一声,永远无法被阻挡也似。然后就狠狠的再次撞入了女真步军阵列之中!如此一往无前的冲击之下,这些苍头弹压组成的女真步军阵列,比起杂胡步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同样是长声惨叫,同样是被刺落挥下的兵刃卷起漫天血光,同样是被重重撞飞。同样是被战马狠狠践踏入泥尘当中!七八百人组成的步军阵列顿时就有崩散之势,转瞬间宋军甲士就已经杀入纵深,被铁骑撞入的这一点上,混乱迅速蔓延开来。 侥幸在马蹄下余生的苍头弹压到处乱撞,只想避开这支南朝强军的铁骑蹂躏,各种语言的惨叫哀嚎响成一片,眼见这混乱就要越扩越大,直到整个阵列崩溃!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些在后列阵的蒲察乌烈部女真甲骑,也终于反应过来,几名谋克大声怒喝,这数百名女真铁骑也顾不得朔州城中是不是会有军马出城冲击了,掉转过来,催动坐骑,从背后也踏入了那些苍头弹压组成的步军阵列当中! 对于挡路的那些苍头弹压,女真甲骑同样毫不容情的纵马踏翻,挥刀砍杀,在两头的夹击之下,这七八百名为女真人卖命的辅军哭喊哀嚎之声更是响亮了十倍,转瞬间就给杀得尸横累累,从前到后,一下子就彻底崩散! 双方甲骑,今日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的再度碰撞,然后就是毫不留情的互相砍杀,双方都是疲惫异常,双方都是拼出了最后的血勇,不知道有多少骑士对战之际,互相将长矛捅进了对方的胸膛,然后一起栽落马下。 落马甲骑,但有一口气在,也仍在纠缠扭打,直到被乱马践踏而过,牛皋所部,在击灭了杂胡轻骑,在逐退了东翼女真骑军,在又向朔州城下发起冲击,打崩了女真辅军组成的步军阵列之后,终于被阻挡住,停下了一直到这里一直向前的脚步! 城头之上,余化龙瞪大眼睛,与所有军士民壮一起,死死的看着眼前这些援军奋尽最后一口气力的拼死血战,看着他们一路杀透敌阵,一路冲到距离朔州城池的一箭之地,看到女真人用尽手段,终于拦住了他们这一路奔袭死战的最后一步。 烟尘在后卷动,银可术所领数百女真甲骑,这个时候终于赶至,不管是杨志还是牛皋所部,今日战事,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骑军的最高峰的水准。 可他们面对的女真骑军,同样也是这个时代武力的巅峰,同样也是一路奔袭南下,同样也是疲惫不堪,可女真骑军也是从头打到尾,一次又一次的寻着晋阳军精锐碰撞,同样也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仿佛不管南人要打多少次以命换命伤亡惨重的交手战,他们这些女真军马都奉陪到底!战场上骑军混战的惨烈场面,在银可术所部终于追及加入之后,终于让女真人占了上风,双方马速都完全降了下来,就是在狭小范围之内转折拼杀,性命都在飞快的消耗着。 余化龙眼睁睁的看着,一名军将模样的宋军甲士,已经疲倦得挥舞不动长兵刃。只能拔出佩剑,左冲右突,拼命砍杀,卫护着他的骑士不住落马,不住被打散,到得后来。他身边就孤零零的两三骑而已。 而女真人似乎也发现了这是宋军中的军将,更多甲骑围杀了上来,那宋军军将竭尽最后一分气力大呼酣战,佩剑被打飞,身边亲卫全数落马,他仍然抓住了刺来的长矛,用力争夺! 然后又是几支长矛狠狠刺入了他的身上,那宋军军将浑身一震,僵立马上。而女真甲骑想抢回被他夺住的长矛,却如这长矛插入了山岳之中一般,再也抢不回来! 余化龙不知道,这名死战到了最后,身上最后大小二十九处创口,在阵亡之际都没什么血流出的军将,正是晋阳军左厢副都虞侯使王贵! 余化龙双血红,只恨自己城中为什么再没有可以出城野战之士!天鹅声再度在天际响起。余化龙的目光缓缓转了过去,就见东面天际线处。在已然西垂的阳光映照之下,又一排骑军拉开了阵列,赤色三角火焰牙旗在阵前猎猎舞动。 然后当先军将,同样默不作声的放平了手中马槊,数百雪亮锋刃,同时垂下。指向敌人!还有援军而来!还有敢战之士而来! 仍然是晋阳军!大宋何幸,得遇小杨将主,得有这样一支晋阳军!女真军马犹在城下拼力厮杀,他们也同样听到西边天际的天鹅声响动。 这个时候,哪怕再悍勇的女真甲士也是有些心寒气沮。这支南人强军,怎生就这般顽强?一支覆灭了,另外一支又来,直似无穷无尽,直似永远也杀不绝! 但有这支南人强军在,俺们女真要怎样才能覆灭了这个南朝?而在同时,西面也响起了女真军中的牛角号声,在东边天际线处,一支女真骑军也拉开了阵列。 黑色旗帜之下,这些女真军马也纷纷放平了兵刃,又一个蒲察乌烈所部的女真谋克也加入了战场,双方此刻都在竭尽所能的在这一日向着朔州战场投入兵力! 银可术也已经亲身上阵,浑身浴血,在南人援军再度出现的时候,也许就只有他,仍然心硬如铁。这个时候只是放声大呼:“南人要战!俺们就和他们在此间战到底!看最后站在此间的,到底是谁!” 血色烟尘,笼罩在朔州战场上久久不散,太阳西垂,阳光更映得这烟尘中血色加倍浓烈,战场之上,已经堆积了太多人马尸首,原本干燥的地面上,都汪起了一洼又一洼的为。杂胡,女真,汉民,奚人,宋军,数千尸首倒伏在战场之上。 如此恶战,自宋灭北汉以来,百余年来,河东就未曾见!而晋阳军与女真军马的厮杀,仍然在惨烈进行当中。 在天黑之前,双方援军又各自赶到,毫不犹豫的都加入了战场当中,这个时候也不分什么阵列了,就是疾冲而至,狠狠碰撞,然后就在朔州城下纠缠扭打成一团,汉话与女真语的吼叫声在战阵中响彻,为了这个朔州要点,双方精锐骑军,都一**的投入战场,然后飞快的消耗掉! 朔州城墙之上,多少军士民夫都涌向了死死观战的余化龙,纷纷拜倒在地:“将主,让俺们出城厮杀罢!这个时候,还只是看着,都是五尺高的男儿,无非就是一死而已!” 这些在官吏逃散,两州驻泊军马望风而溃,为杨凌所收拢,孤守朔州城的男儿,或者是余化龙麾下那点不为人重视的驻泊禁军,或者是负责驿递的铺兵,或者就是朔州左近的保甲土兵,或者是乡间强壮猎户,或者是城中小贩,或者是匠人工役。 这些杂七杂八的人物,在往日养尊处优之辈率先弃民奔逃之际,这些人却在晋阳军挺身而出奔走组织守城之际,不管是想杀鞑子,还是原本就是麾下人马习惯性的服从号令,或者干脆就是贪图晋阳军开了府库,每守城一天便有四百文纯铜的赏钱。 总之他们都是留守在了这座朔州城,在王贵往援而来的时候,有了凭借作战的依托,并且在城上发矢投石,死守了孤城两日,等到了杨凌轻身前往太原收拾局面,等到了杨凌竭力搜罗来一批批援军投入这个方向,封堵女真汹涌南下的狂澜! 而一批批的晋阳军往援而来,然后义无反顾的投入战场,拼杀至最后一人,如此雄烈的场景,又如何不能让身在其中之人血脉贲张,只求与这些好男儿并肩杀敌?只要摸摸胯下,还能摸到两个鸟蛋! 且城下那累累如山,被驱之填壕的百姓尸身,也说明了如果不和这些女真鞑子拼命,等待汉家生灵的命运,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纵然是身不习战,纵然是装备不完,纵然是战场上那血腥厮杀已经到了最为惨烈的程度,这些守城军士民壮,也一同向着与余化龙请战。 再这样眼睁睁的就看着晋阳军在城外血战,就算侥幸余生,也再没有面皮见人!余化龙一直在死死的瞪着战场,混战的战团之中,双方援军都已经投入了进去,都在拿出了最后一分气力拼命,然后又杀了一个势均力敌,只是互相换命而已。 适才来援数百骑中,一名二十许岁的军将正大呼酣战,带领亲卫左冲右突,他所用马槊也与军中制式不同,不仅更长更粗,且槊锋之下带着小枝,俨然就是单面戟的制式。 城头观战的余化龙自然不知,晋阳军中郭盛虽然还不如他,却也是军中斗将出名的后起之秀了,一对一厮杀,马上步下都算上,要知道郭盛也是年少从军,当年在暮气沉沉的环庆军中就已经成名,只不过将门世家盘根错节,没他出头之地罢了。 自从环庆军惨败,郭盛不甘心沉沦转投晋阳军以来,一身本事,完全展现出来,从原来一个小小骑军十将,差遣已经成了正任的指挥使,再进一步,也是意料中事,郭盛在军中前途,绝对无量!(。) 第四百六十八章 朔州会战(六) 从环庆军转投晋阳军以来,自知不是杨凌起家班底,但是却又野心甚大的郭盛,用尽平身本事在争取一个更高的地位,原因无他,比起那些成军日久,将门势力盘根错节的各个有名号的禁军而言,几乎是白手起家的晋阳军势力,正是为他们这些出身寒素,除了一身本事之外别无所恃的年轻军将,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出头机会。 平日里,郭盛维持着一个心思简单,闻战则喜的年轻军将模样,其实则是心事慎密的投直领将主之好,同时将自己本分事物做到最好,在短短一年之内,就爬到了正任指挥使的地位,他也从来不觉得凭借骑军死打硬拼是合格骑军指挥官该做的事情,作为骑军,培养不易,硬打硬冲每战都要率先踏阵的话,很容易就伤亡惨重。 作为精锐骑军,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用机动性掌握战场主动权,或者哨探,或者奔袭,或者骚扰,或者追击,或者掩护步军主力在战场上从容展开,同时以骑军的强大掩护能力提高步军阵列的机动性,换句话说,真正拼人命打硬仗的应该就是步军做的事情! 骑军就是起到让步军主力能够有机会发挥全部战力的作用!晋阳军阴差阳错的组建起了大宋最为强大的骑兵野战集团,可以披甲并且有足够合格战马机动野战的骑军加起来就有二十七八个指挥之多。 骑战水准,也在大宋诸军中首屈一指,但是晋阳军以前使用骑军的打法却让郭盛暗地里有些不屑,无非就是硬拼而已,要不是在燕地接收了部分契丹人家当,西军白梃兵也因为种种原因归于麾下。哪支军马经得起这样的消耗?亏晋阳军的这些骑军,有一个算一个,提起历次胜绩恨不得将鼻孔对着天,浑然不顾这些胜绩当中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郭盛有时也奇怪,这样逢战当先,且次次伤亡甚重。这支军马如何还能维持这样高昂的士气?不过这样的念头从来都是深藏在这位颇有城府的年轻军将心底,从来不曾表露出来。 现在局势之危,不问可知,对于郭盛而言,却觉自是一显本事的大好时机,越是危急时刻,越是男儿不负平生志向的大好时机!郭盛却没料到,在女真鞑子扑到朔州的风声传来,小杨将主现在亲自坐镇太原。小杨将主号令,此刻有一分力量便用上一分力量,投入朔州方向,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打得如何惨烈,都要将女真人呼啸而至的狂澜,阻挡在朔州一线! 郭盛领命便走,如此小杨将主。才是他不亏他毅然转投晋阳军,才不愧是他认准追随的对象!小杨将主在此坐镇。显自身本事与小杨将主面前,岂不更是酣畅淋漓? 郭盛率领麾下儿郎疾驰而来,途中还超越了不少的骑马步军,按照郭盛本意,就算加入战场,也尽量将自家人马机动性发挥出来。尽量以周旋骚扰的方式缠住朔州城下的女真军,自家才没有老晋阳军出身之人那么死心眼,以为骑战就只有一种硬碰硬的打法。 及至战场,等看到漫山遍野崩散的杂胡歩骑,看到堆满战场的尸首。看到填壕的百姓尸身,看到与女真铁骑纠缠在一处,堆成山一般的甲士尸身,看着牛皋所部义无反顾的撞向已然列阵的大队女真歩骑,然后再被后方女真骑士追及,劣势之中,犹在大呼酣战。 只是这一扫战场形势,和遍布战场的主要以人马尸体组成的战事痕迹,郭盛就已然大掠知晓了今日战事进程如何,女真驱民填壕,同时阵列散开,引诱城中王贵出击,而王贵出击,同时突击女真军马分开的两翼,救下了不知道多少就要如蝼蚁一般死去的大宋百姓。 而出击之杨志部,也几乎全军覆没! 杨志的战绩,不仅仅是拖着同殉的那些女真鞑子和杂胡,也不仅仅是救下了百姓,而且还在用性命纠缠着女真鞑子主力之际,给了牛皋所部机会,牛皋也毅然毫不迟疑的发起突击,一举摧垮了女真鞑子的东翼阵列,将杂胡主力彻底击溃。女真人转向朔州列阵,牛皋又继续突击,冲向朔州! 最多不过两千骑的人马,和至少四千的女真杂胡联军死战,连连发起突击,斩杀击溃敌军大半,此刻近乎折损干净,犹自血战到底,死不旋踵,这一仗下来,哪怕王贵和牛皋所部尽数覆没,也给这一路狂卷而南的女真鞑子惨痛打击,再无此前疯狂南下的锐气。 而朔州城头仍然飘扬着大宋旗帜,却看看锐气丧尽的女真鞑子还要几天才啃得动这朔州城,更不必说赴死健儿,坚信只要朔州尚在,就会有自家袍泽源源不绝的来援,直到将女真鞑子彻底击退! 看到如此惨烈雄壮的战事,郭盛恍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来苦战不断,伤亡甚重的晋阳军仍然能维持高昂的士气。 原因无他,从一开始这支军队就在小杨将主率领下有了自家的魂魄,但逢鞑虏,但逢敌手,死战而已,不管是何等样的苦仗硬仗,只让俺们当先就是,这世间,再强敌人也别想压过俺们。 这大宋,能打这般战事的,也只有俺们晋阳军而已,若是没有这个体认识,就早点从晋阳军中滚蛋,阻此狂澜,除了深沟高垒坚固防线之外,还有的就是自家血肉,用此牺牲,告诉南下女真鞑子,想要大宋,从俺们尸身上跨过去再说! 如此战场,如此袍泽,郭盛还有什么说得?为弟兄们报仇,继续向鞑子发起冲击就是!一场决定气运的大战,除了军队人数,除了装备水准。除了战术水平,还有双方意志决心的比拼,双方气势的高下! 女真自破边而入河东之后,望风披靡,太女真人卷起的狂澜,正是最为凶暴的时候。而小杨将主和晋阳军,就要以凶狠的对攻,不仅将这狂澜阻住,同样也要将女真鞑子嚣张的气焰彻底打下去! 但为老晋阳军,哪怕孤守城中,也选准时机主动出击。牛皋赶到战场,哪怕杨志所部已经覆没,仍然继续发起突击,而郭盛再度赶到战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切的他,还有什么说的?继续率领所部,突入这朔州城下血肉磨坊而已矣! 如雷蹄声之中,郭盛所部与蒲察乌烈所部的援军,几乎同时加入了战团。郭盛和王贵牛皋一般,身先士卒,大呼酣战! 一支奇型马槊,左右挥舞,论厮杀,郭盛都在王贵之上,以前还略微收着藏着,此刻就完全展现了出来。敌人兵刃刺来砍来,槊锋月牙一别就夺了下来。顺势就将当前敌人捅翻。 郭盛亲为箭头,卷动一路血光,一直杀入战团深处,当者无不披靡,几个自恃勇力的蒲里衍上前挑战,转眼间就被捅翻。甚至都没能阻挡郭盛片刻!哪怕韩世忠在旁看着,以他自负得恨不得用鼻孔看天下人的脾气,说不定也得微微点下头,承认郭盛至少有他七成本事。 …… 不对,最多六成半!杀入战团深处之后。就见到了王贵残部的身影,几十名甲士或在马上,或在步下,围成一个圈子做最后血战,这人圈内外,人马尸首堆得足有半人高,战马马蹄落下,溅起的都是为。 这几十名甲士不顾生死,拼命的在守护着什么东西也似,而又被这些浑身浴血,剑折甲残的骑士们杀出去。 郭盛一槊又捅翻一个女真鞑子,大声怒吼:“王虞侯何在?”在郭盛身后,不断有宋军骑士沿着他打开的缺口冲进来。一时间占据了这个战团核心所在,而女真军马仗着兵力优势,又再度怒吼着合围上来。 就在这战团核心,人马尸首堆成小山也似的所在,更加激烈的厮杀又再度爆发,郭盛也不管身边又激烈起来的厮杀,策马踏血而前,冲着那些残军又大喊一声:“王虞侯何在?”几十名终于喘了一口气的甲士们沉默的看了郭盛一眼,突然又嘶吼一声,向外杀出,加入了混战之中。 而郭盛顿时就看见了尸堆之上,一名宋军甲士抱着王贵的尸身,王贵人和马都没了气息,旁边尸堆直堆上来,连人带马,都屹立不倒,甲胄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缺口,整个人几乎都变成了红色。 而那名丑脸宋军甲士站在尸堆之上,一手死死揽住王贵尸身,一手持剑,瞪着血红的眼睛扫视四下,王贵已然战死,但为军将,就是时时准备着马革裹尸的,一点伤感,在郭盛心头转瞬即逝。 而四下里女真甲士越涌越多,郭盛是一点突入而来,这个时候,四面八方的女真骑士都反应过来,朝着这里合围! 郭盛抬槊一指那甲士:“放下王虞侯罢,随俺杀出去!”那甲士仍然一动不动,只是在喉咙里低低发出兽吼一般的声音,郭盛明白了他的心思,再不多说什么,长槊在头顶一摆:“向南打出去!” 一声号令,周遭儿郎顿时应和,郭盛再为前锋,一马当先撞入女真鞑子密集阵列当中,向着朔州城方向突去!冲进战团的时候,郭盛所部还有马速,等到再想杀出,没了速度的他们,难度就加上了十倍。 女真骑士层层叠叠的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每前进一步,都有儿郎从马上落下,可郭盛的长槊仍然在这险恶局面中纵横翻飞,他马上厮杀的法度不比岳飞那般将河北大枪练到精深里才有的变化莫测,就是最为严谨简洁的架势,自家占先,就一槊直捅。 自家落了后手,就用戟牙先夺对方兵刃,然后还是一槊直捅!亲卫们牢牢遮护住郭盛左右,落马一名,就补上一名,只要麾下儿郎未曾死绝,郭盛就看也不看两翼逼过来的女真鞑子一眼,只是一往无前的向前! 血雨飞溅之间,郭盛已经不知道捅翻了多少名女真骑士,以他常年打熬的筋骨,双臂都有些酸软麻木的时候,终于眼前一空,已经不见女真骑士阻路!而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三四百名同样浑身血迹,狼狈不堪的步军组成阵列,饶是他们已经是一副败军模样,这个时候却不知道何时被收拢起来,仓促列阵,这个时候阵列还未曾完成,还能看见十几名女真骑士在阵后奔驰,不住斩杀不能就位站定的这些步军。 这十几名女真骑士簇拥着一名重将模样的女真鞑子,一身上好的辽人镔铁札甲,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痕将鼻梁分成两截,分外的狰狞可怖。那女真重将一眼就看见了郭盛浑身浴血的杀透重围,举起手中长剑,大声下令! 这名女真重将,自然是银可术,论起厮杀本事,银可术自然也称得上颇为悍勇,不过到了他这般重将地位,已经轻易不临阵厮杀争胜,纵然亲身加入骑军混战的战团当中,银可术却一直都在亲卫卫护下居于后列,一边关注眼前厮杀,一边掌握战场动向,随时做出调整。 双方骑军主力,已然全部投入打成了一锅粥,原来在朔州城下布置的阵列,也告崩溃,在投入次第加入战场的全部真女真甲骑之后,才算是缠住了南人的骑军。 这边局面稳定下来,银可术马上就脱出阵列,带着亲卫四下奔走,搜拢那些被打散了的苍头弹压,不比杂胡军马,一旦崩溃就不辨东西的四下奔逃,这些女真辅军,纵然阵列被打散,伤亡惨重,却还是没有离开战团太远,逃散的人也不算多,银可术带领亲卫拼命驱策他们重回战场,继续列阵在朔州城池之前。 如此布置,仍然是原来的意图,防止城中再有军马出来冲突,防止万一被南朝骑军杀透重围,任何时候,但为合格军将,都要留一点后手,哪怕是这些辅军,也要用来作为应变的力量!好容易驱策着这些已然有些丧胆的苍头弹压们回转战场,在挥刀砍杀十数人之后才让阵列重新完成大半,就在这个时候,南朝军马居然真的杀透重围!(。) 第四百六十九章 朔州会战(七) 打到这个时候,不要说领教晋阳军战力最多的杂胡了,就是银可术所部那些精锐,对这支南朝精锐都彻彻底底的服气。 今日一场血战,银可术所部与蒲察乌烈一部,已然元气大伤,作为羽翼的杂胡军马也告崩溃,一路南下的疯狂气焰,已然被打掉了,银可术已经不指望能速速拿下朔州城,而他仍然咬牙坚持,怎么样也要将今日次第投入战场的南朝军马全部覆灭! 他同样也要打掉这支南朝军马的傲气和凶悍!看到骑军战团被杀透,银可术再顾不得阵列未完了,立即就大声下令:“放箭!” 这些苍头弹压,只有前列就位,只有七八十张步弓张开,然后就是一阵箭雨泼洒而来,历经血战才透围而出,马速几乎全无的宋军甲士,就在这一排箭雨中,纷纷落马。 郭盛长槊舞动,拼命隔打,仍然右胸中了一箭,马上郭盛的身子晃都没晃一下,单手一拍,将插在右胸上羽箭箭杆打断,吼声如雷,就要再度扑上前去! 可为这排箭雨一阻。女真甲骑又再度合围而上,将郭盛他们再度卷入了血腥的骑战厮杀之中!银可术扭曲狰狞的面孔还未曾放松下来,却又听见身后传来鼓声响亮,他猛然回望,就见城头之上,已经站满了无数南人百姓。 几面大鼓放在城头,几名百姓,正一声声的敲出雄浑鼓声,朔州南门,今日再度敞开,一队队的人马涌了出来,一名高高瘦瘦的军将走在前面,他连重甲都不披。就是一身硝制得不甚好的皮甲而已。 这样甲胄,就连骑弓五十步左右所发箭矢都未必遮挡得住,可这高瘦憔悴的军将,就持着一张弩机,大步走在前面,后面大队。一出城门,就向着两边散开,拉开阵列,同样也坚定向前。 人人手中没有长短兵刃,只有弓弩而已,他们拉开的阵列歪七扭八,或者间距太大,或者互相拥挤在一起。可就是这样业余到了极点的阵列,仍然在向着银可术所在之处。在向着女真铁骑方向,稳步推进! 银可术瞪大了眼睛。就连这些不堪一击的南人军马,也敢出城而战么? 出城而战的,自然就是余化龙。 城外血战,城上无数军民向他拜伏请战,看着一支又一支的晋阳军投入战场,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支支的为朔州城中军民,耗尽血肉。 余化龙终于做出了决断。就算要死,也和这些好男儿死在一处!至少用他们的性命。让这些好男儿多几分杀出重围的机会! 他顿时遣人搬开南门土石,城中有五六百名至少这几日弓弩已经使用得纯熟的军士民壮,就简单的出城列阵而进,不用什么兵刃,纯用弓弩,接近这些鞑子。射死这些鞑子! 而城中守备,这本来让余化龙担心之事,也转眼间就告解决,在得知余化龙要率人马出城而战杀鞑子之后,城中那些被杨志救下来的百姓。都涌上了城头!开得了弓弩的,便用弓弩,弓弩不足,便搬石上城。女儿家烧热开水滚油,还有人削木为兵,守在城头,只要女真鞑子敢上城,就咬紧牙齿一家伙捅过去! 在南门之后,百姓们更是将房屋拆了,拼命堆出一道胸墙街垒,街垒之后,也站满了百姓,抓着厨刀哨棒木棍石块,甚而还准备了柴草菜油,就是烧成一座火山,也不让女真鞑子杀入城门,也不让他们冲破这道街垒! 人心如此,余化龙慨然领着这些杂凑的部下而出,当外有必救之军,则内有必守之城!只要大宋不放弃朔州,朔州城中军民,如何又不会为大宋死战到底? 可现在看来,不放弃河东军民的,唯有晋阳军所部而已矣! 城外厮杀仍烈,余化龙稳步而出。 鞑子步军所列之阵,就在二百数十步之外,朔州小城,又在河东面前,未设床弩,二百数十步距离,已近不在城头射程范围之内。 余化龙就看见一名女真军将大声呼喝,那些苍头弹压又仓皇转过身来,纷纷张弓搭箭。 余化龙仍然在稳步向前,双方距离,由二百步而一百五十步,由一百五十步而百步之内。 身后脚步声,一直紧紧跟随,纵然散乱,却没有一人止步不前! 不等余化龙号令。毕竟没有什么阵列而战经验的身后人马,就纷纷举起弩机,扳动牙发而射。木羽短矢飞射,可距离既远,准头又不佳,当面那些张弓搭箭的女真鞑子倒下不过寥寥数人。看到余化龙他们这些出城而战的人马表现如此拙劣,本来有些慌乱那些鞑子步军,都稳定了下来,更多步弓开如满月,只等着军将下达发射的号令。 余化龙没有发射手中弩机,也没有呵斥身后那些儿郎。只是大声下令:“装矢!” 而那一边银可术也大声下令:“发!” 弓弦颤动之声剧烈响动,步弓虽然号称百步之威。但是对于披甲之士百步距离杀伤力已经不甚大了,可是余化龙麾下,又有几名披甲之士? 箭如飞蝗而来,出城而战的余化龙所部,顿时惨叫着倒下一大片,如此伤亡,让有的军士民壮顿时就有些丧胆,丢下手中未曾装填完毕的弩机就想向后退去。 箭雨之中,余化龙回首怒视麾下儿郎,只是说了一句:“有死而已!” 语声未落,余化龙已然大步向前,抱着手中弩机仍未发射,继续向着正不住开弓放箭的女真鞑子步军阵列冲去! 在无数目光注视中,未及十步,余化龙就已经中了一箭,他踉跄一下反而加快了速度,再进十步,身上又中两箭,箭镞都从他背后突了出来,余化龙仍然稳稳站定。举起弩机,扳动牙发,射出一矢! 这一矢发出之后,余化龙高且瘦弱的身子,终于摇晃着倒地。 城上城下,所有军民百姓都看着余化龙倒下的身影。就是这个军将,在女真狂澜卷来,岚州一路官吏皆逃之际,尽了自己职责,孤守朔州,奔走巡视,检点准备守城器械,收集粮草,安抚军民。每看到他摇摇晃晃的身形在城头巡视之际,每个孤城中的军民似乎就觉得这小城还守得住。 可是现在,余化龙战死,城头鼓声,仍在响动。 那些在鞑子箭雨中退缩的朔州军民,却红了眼睛,重新捡起丢掉的弩机,在箭雨中咬牙上弦。不管身边人纷纷倒下,大喊着继续向着鞑子步军阵列前进! 银可术死死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突然对着身边亲卫怒吼:“去抽一支骑军出来,将他们全部斩尽杀绝!” 若每城如此,女真还谈什么击破南朝?还不知道能不能生返北地!只有将每一支敢于抵抗的南朝军马覆灭,只有将每一座敢于抵抗的城池屠尽。这些南人才会丧胆,才会匍匐在女真铁骑之前! 战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所领的杂胡军马。宗翰给他的亲卫谋克,蒲察乌烈所部至少也加入战场近半,但是杂胡覆灭,真女真伤亡也是惨重,自己每一次对上这支南朝强军。都折损了大量的女真儿郎。纵然有打开南朝防线,深入至距离太原不远的功绩,可还有哪个女真谋克愿意在他麾下效力了? 除非一鼓作气,攻克朔州,屠尽一城,才能恢复这些跟随自己南下的女真儿郎士气。才能凭借这等功绩,在宗翰帐下继续巩固原来地位! 城中能战之士已然尽数而出,若是在城下将他们屠光。城中那些百姓,也应该丧胆了罢?援军覆灭,守军覆灭,他们还有什么本事继续坚守下去? 亲卫飞速传令,顿时战阵之中,两个女真谋克应命抽调而出,激战之中调动,这两个女真谋克也不过就集中了不足二百人马,其余人不是折损在阵中,就是一时指挥不上,就是这不足二百人马,也是疲惫万分,人人浑身血迹,创痕累累,更有近半数之人折了坐骑。这些坐骑不是受创就是累毙。 可战事打到现在,女真人也杀红了眼睛,拖着沉重的步伐就向着朔州城方向冲去。 而此刻朔州出城而战的军民,已经迫近到了六七十步的距离,与鞑子步军展开了对射!双方阵中,都是血花飞溅,不住有人倒下,可朔州城中这支杂凑起来的人马,却再也一步未退,死死的钉在那儿,不住的上弦发矢! 这二百余名马上步下皆有的女真甲士,用着比此前缓慢了不知道多少的速度从侧而进,直扑那些朔州出城而战军民,而这些军民,仍然死死的站着,直到女真歩骑扑入了他们的阵中! 银可术死死的盯着战场上的厮杀,心里面只是在狂呼。 就是这样了罢?就是这样了罢?这场战事,就算南人再是顽强,也总要被俺们女真铁骑粉碎了罢! 牛皋所部仍然被包围在战团当中,人数越打越少,就算是用女真人的性命去磨,也磨干净了他们。而那边女真甲士马上步下已经撞入了朔州军民阵中,哪怕女真甲士已经打到了强弩之末,对着这些没什么战阵经验,装备不完的军民,仍然是一台台杀戮机械,长刀大剑挥舞,一排排的割到这些出城死战的朔州军民。 就是这样了罢! 天鹅之声,就在这个时候再度响动。仍是如前一般凄怅高远。 战场之上,已经是残阳如血,东面天际,迎着夕阳,一排又一排迎风舞动的血红盔缨,又出现在银可术视线当中! 清晨至午,银可术会合蒲察乌烈所部先头援军,连同杂胡,驱民填壕扑城,气焰不可一世。 而从午至此,杨志出城突击!王贵来援突击!牛皋来援突击!余化龙继续出城突击! 一支支汉家军马填进去,一支支汉家军马血洒疆场,将杂胡打崩,将女真步军打崩,将气焰嚣张,凶悍耐战的女真军马打得伤亡惨重。 此刻这次第加入战场,总计八个谋克的真女真铁骑,伤损甚重,队形混乱,折损马匹奇多,正乱纷纷的猬集在战场上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厮杀,支撑他们苦战到现在的,无非就是胜利在望。眼见南人来援军马和城中出击军马都要全军覆没。而天色最多不过大半个时辰就有黑下来。到时候大可以慢慢收兵舔伤口,等待后续蒲察乌烈援军到来之后仍然死死的钉在朔州这里。 可宋军又有一支援军在东面天际出现! 饶是凶悍顽强如女真,这个时候也不由军心大乱,犹在混战当中,多少人的目光都转向银可术所在,只是等待他能收拾局面。 这个时候,陷入最后死战的牛皋所部与出朔州城的余化龙所部。却是士气大振,牛皋不顾身负数创,半截羽箭还插在左胸之上,马槊翻飞,吼声如雷,残存亲卫紧紧拱卫着他,在战团中左冲右突,本来死死围住他们的女真甲骑,纷纷落马,一时间都有围不住他们之势。 而出城而战的那些朔州军士民壮。不顾女真甲士尚在他们阵列当中蹂躏,手中弓弩不住上弦扳动牙发。哪怕是死,也要射落一个女真甲骑落马!城头之上,鼓声震天响动,数千百姓,齐声扯开喉咙疯狂呐喊助威,震得北面岚水倒卷,四下里山河回响! 银可术却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一时间失却了反应的能力。 该如何是好?却该如何是好? 身为女真西路军中名将,银可术向来冷静现实,战阵之中,决断明快,毫不拖泥带水,可是现在,他却失去了这种冷静。 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掉头便走,撤离战场。可是现在这些女真儿郎,不管是娄室所部还是蒲察乌烈所部,都已经打到了强弩之末,不管是人是马都疲惫万分。这个时候撤退,哪里还能结阵而走,交相掩护的可能?更不用说南人那些残军,还在死死的纠缠着他们! 这个时候一声号令撤退,最大可能就是崩溃。在即将黑下来的天色里,在南朝土地上被这些杀红了眼睛的南朝强军死死咬住追击,能回转到可以被蒲察乌烈接应到的所在,这八个谋克,还不知道能剩下来几成! 一战又断送如许女真儿郎,再加一整支漠南杂胡联军。就算宗翰看着自己打开南朝防线的功绩优容留下一条性命,也再无可能回返原来重将地位了。 在无数女真儿郎不住回顾的目光中,银可术在这紧要万分的关头,仍然呆呆愣愣的停了少顷。亲卫们只是在他旁边大喊。 “银可术,该怎么办?!” 银可术蓦然大喝一声,已然策马冲向骑军混战的战团,手中长大马剑挥舞,吼声如野兽怒嚎:“先杀光这些南军,然后再转而迎战!” 几名亲卫见银可术动了,也下意识的紧紧跟上,听到银可术疯狂下达这般号令,一名亲卫顿时大吼:“银可术,你疯了?” 剑光一闪,银可术已经将这名卫护自家的亲卫斩落马下! “若是某在此间败亡,回去之后,宗翰也饶不了你们!唯一生路,就是杀光这些南军!”(。) 第四百七十章 朔州会战(完) 银可术丑脸扭曲,双目血红,谁也未曾在银可术身上,看到如此暴戾的气息!不过他的威胁也实实在在,其时女真军法严酷。宗翰亲令只要后续人马赶到银可术的前锋所在,不管原来归于谁的部下,都要听从银可术号令。要是银可术作为主将在朔州城下战死,而他们退了回去。朔州战败,大好战机一朝丧失,还覆灭的主将的罪名,就全部要这些女真军马承担。 银可术那时已经死了,谁知道他们是苦战不敌才后退的?就是以宗翰的明敏,说不得也要以为是他们不从银可术号令,擅自撤退,覆没主将,失却能直扑太原的机会!纵然蒲察乌烈会说话,底下儿郎能无事,可这几个谋克的军将,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宗翰砍了脑袋! 且这个时候如此疲倦,掉头就是再无阵型的全面崩溃,天色将黑,地形不熟,被南人咬尾死追,又能逃出去几成?不如就从了银可术号令,再博一把吧。争取相持到天色黑下来,双方残部再整军而退。 在银可术挥剑斩落身边亲卫之际,各个女真谋克,也纵声大呼:“先杀光眼前南人!再转而迎战!” 女真语号令在战阵中纵横回荡,这些女真甲骑,也只有咬紧牙关,怒吼着继续涌上去。做拼死的最后一决!而在东面,大队宋军已经开始涌动,先期出现在天际线处的,并没有直扑战团。而是向着战场南方疾驰而去,数百骑卷动烟尘。明显就是抄截这些女真军马的后路。 而后续宋军仍然源源不绝的出现在视线当中,这些宋军就拉开了正面,略微有些散乱的向着城下混战的战团扑来。 虽然一看就知道不是标准严整的骑战阵型。可也明显分辨得出来援宋军是按照指挥为单位突进。两面指挥认旗,就在阵前飘扬,近千火红盔缨不住跳动,与这混战战团距离越来越近! 女真甲骑,一面厮杀一面不住的回顾宋军这一路抄截一路直扑的阵列,唯一所幸的就是这些宋军骑士马术一看就颇为生疏,马上身子坐得僵直。马速也未曾提起,保持着便步之势。而且当先一排,手中居然是过于长了一些的步战长矛。因为长度过长。已经不能摆出平端冲刺之势,而只能将长矛斜斜挑向空中。 已经搏杀得近乎筋疲力尽的女真甲骑,各个在心里稍稍喘了一口气,这样的南军。还有得打!果然南朝这些可以和俺们女真儿郎厮杀的精骑。也就这么一些,也终于将他们耗干净了! 再拼上百十条性命,击破这些南军,这太过血腥漫长的一天,也就该过去了罢?在此间熬到大队前来,说什么也要离开银可术麾下! 眼看当面南军将要迫近,就有女真谋克大声传令,百余骑脱出混战战团。尽力勉强结出一个密集阵列,每名女真甲骑都疯狂的踢着马腹。压榨出坐骑最后一分气力,想提起一点马速来。先以密集阵列,冲开当面这些半吊子南人骑军一点,然后再向两翼卷击,打垮他们在说! 至于那些抄截后路的南人军马,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过了眼前这一关! 牛皋仍在阵中左冲右突,他的麾下残部已经猬集在一个不大的范围,但有哪边被女真鞑子冲得松动,就赶紧往援,一部女真鞑子抽调而出迎击援军,牛皋压力稍减,匆忙回头,冷笑一下,接着就举槊向天,朝北一指。 “儿郎们,朝北冲!去援城中军马!” 呼喊声中,他看也不看援军所来那里就要爆发的对战,又一骑当先,直指向南,去援救那些正在被女真鞑子砍杀的城中出战军民! 就在匆匆抽调而出的女真甲骑距离来援宋军二百余步之际,再几个呼吸之间,就可以撞入宋军阵中。每名女真甲骑都平端起马战矛槊,长刀铁锤等短兵刃也放在最顺手就能抽出的位置,这个时候也不用在迎面先泼洒一阵箭雨了。 每名女真甲骑都发出了兽吼之声,准备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将这些不断涌来的顽强南军彻底打垮!眼前这些南军,到了这般距离,胯下坐骑还是保持着便步,这等对手,只要一冲,就能击破! 晋阳军中,两名亲自执指挥认旗就在前列的指挥使,骤然发出一声大喝。两个指挥的甲士,全都轰然下马!那些便步而前的战马,轻松就能止步,而不至于继续前突乱了阵列。原本有些松散的一排一排阵列之间,用来马战对冲,距离这么大自然是找死。可现下却看出来,是晋阳军留给驱赶战马离开阵列的空间! 每个人都在自家坐骑屁股上狠狠来了一记,数百近千坐骑长嘶着沿着留出的空间向两翼狂奔散去,前排宋军飞速半蹲而下,长矛尾端撑地,矛锋斜斜跳起,在夕阳映照之下,闪现出一片血色寒光! 在后阵瞪着血红眼睛观战的银可术心脏在这一刻似乎都停止了跳动,这不是骑军,这是骑马步军! 以疲惫的甲骑撞上披甲步军阵列,会是什么样个结果? 女真甲骑马速已经提了上来,这个时候再难止步,纷纷就冲到距离这如林长矛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雪亮锋刃在前,这些疲倦的战马纷纷止步。重骑撞阵,对战马素质要求极高。临战需要刺激得战马勇气血性达到巅峰,或者干脆就蒙上马眼。杨志和王贵牛皋的突击,要不就是以骑对骑,要不就是踏入杂胡那些根本没有长兵刃遮护的散乱步军阵列,而现在来援宋军矛阵,却是森然如山! 现在女真甲骑胯下战马都是疲惫得随时都能倒毙在地上,哪里还能撞入这如林的长矛阵中? 百余名甲骑在阵前混乱成一片。然后就听见宋军军将悠长的号令声响动。长矛之后,又是一排排的弓弩扬起! 箭雨驽矢,****如蝗! 空气中只剩下尖锐的呼啸之声。一排之后,又是一排,完全分不出间隔。一排排弩弓放下,一排排弩弓接着扬起。此起彼落,卷动有如海潮。那些杂胡步射,甚或是女真苍头弹压列阵而射,比之这样的箭阵。简直就是小儿家的玩物。 阵列不战,阵列不战! 汉家男儿,持弓负弩。一代又一代的将草原马背上民族射得人仰马翻,只要给了他们能全力发挥的机会,迎接着胡虏的,就是一场屠杀! 无数羽箭驽矢之下。女真甲骑不论人马。都溅出万点血花。只是短短一个照面。这些马上夸称无敌的女真甲骑。都变成了一个个刺猬,哼都不哼一声,纷纷倒下,转眼间就被一扫而空! 在另一头犹在混战的战团之中,牛皋已经率领麾下不多的儿郎,浑身浴血杀透重围,直扑向那些正在屠杀朔州出战军民的女真甲士,听到弓弩怒啸之声。牛皋放声长笑。 “骑军对战,俺们也不惧你。更不必说你们这些狗鞑子。撞上俺们大宋步军阵列了!” 下马结阵的晋阳军,将眼前女真鞑子射成刺猬之后,空气中犹自有着弓弦颤动的声响,这些精锐步军已然向着两边整齐分开。 迎面扑来的晋阳军的骑马步军是三个指挥,两个指挥下马结阵,还有一个指挥在马上,这个时候结阵步军让开阵列,在后等候的那一个马上指挥,认旗前倾,又在继续向前! 而在战场之南,抄截后路的骑马步军也终于就位。然后就转而向北,拉开的阵列就两排而已。晋阳军骑军指挥员额三百出头,步军指挥员额五百,这一指挥以两排列阵,虽然单薄,可控制范围极大,而且都是骑马步人,随时可以机动调整。死死的就截住了女真鞑子向南退路。 阵列虽然单薄,但是看着他们马上放着的弩机,看着那一百余骑女真甲士短短时间就被一扫而空的现实。这样单薄而长的阵列,也足以变成女真鞑子无以逾越的天堑! 朔州城内城外,原来的呐喊助威之声,已经变成了震天价响的欢呼。城下还在厮杀的牛皋所部,纵横驰奔,反而是反过来寻着胆气已丧的女真鞑子厮杀。而那些出城而战的朔州军民,也大声欢呼着,拼命上弦发矢,有的甚至在地上摸起兵刃,朝着那些女真甲士扑了过去! 战场上女真甲骑连同苍头弹压辅军,尚有一千数百人,这个时候乱纷纷的猬集在战场上,看着宋军两面夹击而来,看着那些被围住的宋军冲突而出,犹自缠着他们拼命厮杀。看着那些被射成刺猬,然后就被宋军踏过的女真甲士! 从苍头弹压的辅军开始,终于发出了惊呼哭嚎之声,这些再度给驱入战场的女真辅军,丢下手中弓弩,也不管会不会被押阵女真甲骑斩杀,再度崩散乱窜,不住有人被朔州出战军民射倒,他们却管也不管,只求能逃出这个注定要让他们全军覆没的地狱。 女真甲骑,也再没有了厮杀的勇气,茫然看着眼前一切。看着又一指挥宋军逼近战团,翻身下马,这次已经不用长矛列阵遮护了,就是这样扬起弓弩,发矢****! 而后方的两个指挥步军,也结阵而上,甚而还越奔越快。一及射程,就是更多的弓弩加入了对女真鞑子的射击当中。战场之上,似乎就被这些飞射的驽矢羽箭布满,而女真甲骑,就在这样的箭雨当中,纷纷中箭落马,纷纷惨叫哀嚎,也终于随着那些辅军。而告崩溃! 这些凶悍顽强的女真甲骑,不管马上步下,乱纷纷的就想逃离这个战场,不管有多少人被射落马下,剩下的头也不敢回,甚而都不辨方向,只是打马疾奔。有些人战马也到了极限,走了几步就轰然倒地,这些女真甲骑打个滚站起来,摘下头盔,扯下盔甲,一瘸一拐的继续逃散。但是羽箭驽矢始终紧紧的追着他们,不住将这些丧失了战斗勇气,也没了任何气力继续战斗下去的女真甲士,射倒在一汪又一汪的为当中! 有些女真甲骑策马就冲向那从后抄截而来的宋军,但是迎接他们的,同样是一排又一排的箭雨。然后就是毫不例外的变成了刺猬,战阵之中,也终于开始响起这些凶悍真女真甲骑绝望的哭喊之声! 银可术就在尸积如山的战阵之中,呆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浑身只觉得冰冷。 他的决断,让女真军马失去了最后逃脱的机会。注定要覆灭在朔州城下。 虽然只有八个谋克而已,对于南下宗翰大军而言,无足轻重,可是南下狂澜,就此彻底阻住。大好时机,一下失却,等待着女真西路大军的,将是一连串的苦战,因为女真西路大军面对的,就是这样一支南朝强军! 而他自己的命运,也不必多说,就算是能逃出一条性命,宗翰也大度恕之,这剩下人生,还有什么意味? 就在这里死了罢? 突然之间,一种凶戾之气又涌在心间,某不甘心!某要活下来!还要撕碎这支南朝军马,还要将整个南朝,陷入血海之中! 红着眼睛的银可术,掉头便走,就想再拼最后一把,杀出一条血路来。不管回返宗翰面前,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他也要挣扎着活下来,看到眼前仇敌的灭亡! 只有十余名亲卫,还跟在银可术身边。要说忠心,那是半点也无了,跟随银可术不过是惯性罢了,主将阵亡,亲卫斩之以殉,就是这森严军法之下,让他们下意识的还跟着银可术行动。 银可术坐骑自是良驹,这个时候还有点体力,在尸堆当中穿行,马蹄抬起,就溅起血水…… 无数箭雨犹自在空中呼啸来去,女真甲骑的惨叫声响彻四野,无数宋军甲士将包围圈压缩得越来越紧,无头苍蝇也似到处乱窜的女真甲骑横扫一空。 夕阳如血,照在伏尸遍野的朔州城下,照在宋军头顶跳动的盔缨之上,照在那些崩溃灭亡的鞑虏之上! 羽箭驽矢仍然如飞蝗一般纵横战场,残存的晋阳军铁骑已经开始追逐那些逃散的女真甲骑,出战朔州百姓,也在追逐那些逃散的苍头弹压,但凡捉住,就按倒一刀割下头颅。不管是女真甲骑,还是苍头弹压,这个时候都没有了半分凶悍之气,只是惨叫着被追及砍翻刺倒,只是拼命哀求着还是被一刀砍在颈项之上! 女真卷动的南下狂澜,无数官吏,无数军马望风溃散,将晋阳军陷入死地,可这狂澜,这女真在河东的大好胜机,终于被无数杨凌麾下健儿,用自家血肉,在朔州城下阻住!(。) 第四百七十一章 初至汴梁(一) 女真卷动的南下狂澜,无数官吏,无数军马望风溃散,将晋阳军陷入死地,可这狂澜,这女真在河东的大好胜机,终于被无数杨凌麾下健儿,用自家血肉,在朔州城下阻住! 不,不仅仅是阻住。而是将这狂澜之锋,彻底覆灭! 残阳如血,西沉天际,而朔州小城,就在这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仍然屹立! …… 近日,太原府作为战争机器的最后方已经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了。 杨凌亲自坐镇安抚使衙署,向四方派出传骑,催促杨志,岳飞两部在稳住战线的同时,尽速将主力转用到朔州城下方向,做出与女真军决战之态势! 同时杨凌还在尽力恢复对整个战场的军情传递体系和指挥体系。 在杨灵芸,汤怀为汴梁之辈掌控之时,他既然亲身已至太原,顶在了这场对抗女真国战的第一线上,那不管河东有什么安抚使制置使各路州军县治,但凡军民,俱要服从他杨凌的号令!若然不效,不论文臣武将一律处斩! 包括汤怀和杨灵芸,现在也只能搁置,现在的重中之重,就是要打赢这一场国战! 这军情传递体系和指挥体系,要涵盖河东河北两个战场,河东局面就近,还多少有些把握,宗翰动了,宗望不可能没有动作,而河北燕地方向,韩世忠薛永,是不是已经沿着河北边地展开,确实建立了防线?女真东路军究竟打的是牵制的主意还是和宗翰一般。直接浴血杀来。 本来这些军情,都是直接追送至当时还在整训准备的杨凌行营处,杨凌兼程赶往太原之后。让全天下都要知道,老子已经亲身前往坐镇太原,已经掌握住河北河东的野战主力,战局已经在杨某人的掌握之中! 在太原身边得用之人极少,但是随杨凌参议的王黼,却显出了本事,秉朝廷之命布置各项事宜。井井有条,但有什么零星军情传来,马上就能料理精当。整理出节略,然后送至杨凌案前,甚而这个老头子还有空出去巡城了一番,搜集了一下太原城防还有什么需要加强处。回来就是一份简明扼要的条陈奉于杨凌! 对于王黼的本事。杨凌也不得不在心里写个服字,原来是无人所用,吴玠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他之长材,行军作战事宜上,但是真正能起到参赞军机作用的,还是这个水深的王黼! 一两天之内,王黼就让杨凌在太原新设的宣抚使府衙开始了基本运转。并且将主要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了朔州方向。 能搜罗到的野战人马,都次第出发。且已经在召集民夫,准备车马,随时准备向着朔州方向补运辎重物资。 现在杨凌和王黼,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就在焦急的等待着朔州方向最新的军情传回来! 原来居停的安抚使衙署节堂当中,杨凌负手而立,不时走动几步,时代局限就在这里,没有电话,没有电报,一切最新军情传递只能靠着四条腿的马来回。 纵然已经深深融入了这个时代,甚而自己穿越之前的日子,都淡得像褪色的旧照片,但是此刻杨凌还是恨不得一纵身就跳回二十一世纪,将不管是电信还是移动还是联通的员工绑回来,设备架回来,然后给自己麾下每名军将,一人扔给他们一台手机! 朔州的重要性不必说了,万一丢失,也许在下一刻,女真铁骑就要出现在雁门关,雁门关虽然重要,也稍稍可守,但是毕竟不是类似虎牢关,剑阁一夫当关之险要,晋阳军之中现在虽然成型,可是真正打得的也就一万多人,其余两三万人马整练不久,杨凌实在没底,也不知道他们打成什么样子了! 那时候战局会变成什么样,杨凌甚至都不敢多想,真到那一步,也只有拔剑上城墙,凭城死守而已。 杨凌尽力的克制着自己的焦躁急切,就连走动几步,都刻意将脚步放得轻缓平和,可一颗心却是越跳越是剧烈。 在杨凌下首,王黼静静据着案头而坐,看着一份份卷宗文报,有存城兵马粗校之数,有存城粮草军械之数,有现在集中起来的可用强壮民夫之数,他不时还勾点两笔,然后就有侍立在王黼身后的小吏,恭恭谨谨的接过,然后悄没声的退出去。 等到王黼身旁侍立的小吏一时间全部退出去之际,杨凌缓缓转身,看着王黼。 “杨志和岳飞的传骑到没有?现在他们在哪里?我在太原两日有余了。居然一份文报未至!” 王黼淡淡就回了一句:“杨大人援军来此的消息,发向诸军也不过就是一日半前的事情,杨志,岳飞将,就是将最新军情文报转来,也总要些时间,大人何必急切如此?” 杨凌哪里是想问杨志,岳飞两军,此刻他想问的就是朔州!不过到了自己现在地位,任何举动都关系着这场决定国运战事的走向,哪怕节堂之中,此刻就他和王黼两人,杨凌也不能表露出半点忧心朔州存亡的意思来! 他若稍稍有些慌乱,就是太原重镇,说不得又要惊溃! 杨凌尽力平稳的嗯了一声,又转过身去,缓缓踱步走动。 王黼暗自叹息一声,挥手让节堂外侍立的几名甲士退远一些,向外招了招手,这个时候吴玠便是从外面进来对杨凌躬身道:“小将敢请小杨将主移步南下,或者去到燕地,小将则镇守太原,下官敢为将主立军令状,必坚守到将主领军南下之时!” 杨凌冰冷的目光扫过来:“我才来,就让我走么?” 王黼点点头:“大人一身,关系此次国战安危。朔州方向现下胜负难测,还是早有预备为好。” 杨凌语声冰寒:“你觉得朔州保不住?” 以杨凌如今地位,以他在燕地在汴梁在河东杀得尸山血海的而自然凝聚于身的森然之气。纵是现在士大夫之辈,在杨凌面前都情不自禁的挺不直腰,更何况为杨凌如此逼问! 吴玠仍然站得稳稳的,神色不动的答复:“沿途军民百姓逃散,女真南下军势不明,新军匆匆往援,胜负难料。下官还是坚请大人暂离太原,不论与韩帅岳帅哪一部合军,只留下官坚守此间便是。” 这个时候。杨凌反倒淡淡一笑:“我走不得。” 这一句话,王黼就明白了杨凌全部的心思,还有话中未尽之意。 女真近乎倾巢南下,而这个大宋。真正拿出全部气力与之相抗的。此刻就杨凌一部而已! 折家让开通路,西军尚在观望,汴梁诸公恨不得杨凌败绩,杨凌几乎就是以一身在撑住河北河东战局,若是他也在女真兵锋面前走避了,只怕更多的人要弃城而逃,更多的人要望风溃散! 这个大宋,怎么就变成如此模样了?若是没有杨凌存在。这一场战事,又会是个什么模样? 想到此间。王黼忍不住就是浑身一噤。 杨凌又缓缓道:“你说朔州胜负难料,我倒同意,不过我还相信一点,这往援之军,就是全军覆没,也会将女真鞑子纠缠在朔州一阵,足以让杨志,岳飞两部知道我就在太原的消息,让更多援军赶来!了不起这一仗我就在太原城下打!” 对于意志如此坚决的杨凌,王黼还能有什么说的? 就在这个时候,节堂之外,隐隐约约飘动来了欢呼之声,然后欢呼声就越来越大,越来越盛,听得也是越发的清晰。 杨凌和王黼神色都是一变,杨凌在前,王黼在后,几乎是跑着冲出了节堂之外! 这个时候,欢呼声已经清晰可闻,就四个字而已。 “朔州大捷!” 衙署之外,马蹄声疾响,不问可知,就是飞骑前来传捷的骑士正在赶来! 不愧是老子的晋阳军!摧锋于正锐,生生将女真鞑子挡在了太原西大门之外! 杨凌忍不住就深深吸了一口气,竟然觉得有点晕眩,一场干系着这场国战胜败的危局,总算是暂时度过! 可下面还要做的事情太多,还要打得恶仗也太多,丝毫没有让自己喘息的余地,这场将深刻改变大宋命运的风涛,不过刚刚才起而已!大队军马在汾河河谷中汹涌而过,这段时间久矣未雨,军马卷过,就是漫天黄色尘烟。 官道两侧,就是一群群翻过闫梦,逃入境内的难民,这些扶老携幼的难民在大军通过之际纷纷躲到官道两侧,木然的站在烟尘之中,看着这支大宋军马通过,而从边地南下的难民,也在他们之中,比之这些从岢岚军逃离的人,他们看见这支军马滚滚而过,间或还发出一两声低低的欢呼。 这支大军疾疾而奔,卷动烟尘,人喊马嘶,各个奋勇,人人都是满面烟尘疲惫,却每名甲士都是意兴高昂,哪怕只是在侧一看,都知道这支军马从上到下,恨不得马上赶到最为惨烈的战场,然后上阵杀个痛快! 从前宋境内逃来的难民,经历了守军闻风溃散之痛,对大宋军马的信任本来已经降到了最低,却没想到,在河东中能看到这样士气高昂的军马,一个个都是迷惑不解。 而身边同样疲惫的原辽地难民,虽然也是逃难,但是比起难民而言,却是家人齐全,携带的家当也多,甚至有些车子上锅碗瓢盆都装上了,一副从容搬家的模样,看到其他难民如此模样,不无自豪的就从旁解说。 “这就是晋阳军!哪里破边,晋阳军不得不堵截,可还是将北面鞑子堵得死死的,晋阳军要撤,俺们不想被鞑子糟蹋,自然要走,可是总算是一家齐全,平平安安的撤下来了!” …… 卢俊义所在,这天西行数十里,一路但见荒山野草,点缀一些灌木与桦树,一片塞外荒凉景色,因地势起伏不大,随军车辆,还是容易推行,不过因沿途水源少,这日消耗随军饮水不少,特别军中马骡,更是喝水大户。 在这些时日里面,卢俊义所部,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那支机动性较强的军马,这个时候竟然已经扩张到了万人上下,这还是卢俊义控制兵马质量的情况下,再四日,大军开始在一些浅山与谷地中穿行,大片密密草甸,深及马腹,一片片的杨树、桦树、落叶松,在谷山层层叠叠。 此时野草衰黄,道路黄叶堆积,甚多鼠穴,马行其上辄踣,车辆更是难推,不过山中多瑰丽彩色,有时可见泉水溪涧冒出,可为大军补充饮水。卢俊义很谨慎,这些地带,都是可藏人马之处,军中哨骑,尽量扩大搜索范围,将士们前行也是警惕四顾,哨探营已经传来情报,前方数十里外,出现了鞑子骑兵的活动身影。 五日,飞沙走石,人马难行,大军只得歇息,六日,行数十里,地势慢慢下降,草甸甚多,内中小溪在中,慢慢汇成河流,往西南而流,原先疏缓丘陵,波状地形,也渐渐变成低山丘陵,山峰谷地,有时感觉还零零碎碎的。 此时大军顺着河水,进入一片狭长宽阔的河谷地带,这里从北往西,是坝缘山地,河谷宽阔,很多溪水,从两端山地汇入源洋河中,后世这里田地密布,此时尽多草甸,各样针叶林、桦树林、灌木丛,狍、兔、山鸡等不时出没。 大军到达这里,都是精神一振,以这里的地貌,自然是游牧部落的天堂,甚至鲜卑时的首领檀石槐,都将牙帐立于这一带,原来的这一带也有一些部落放牧,现在都逃得远远的,人影全无,部落搬迁,却是不见了,倒是好生奇怪。 马蹄声响,一队骑兵旋风一样冲上一座高坡,然后纷纷勒住马缰,卢俊义策在马上眺望,河谷蜿蜒西南而去,平坦宽阔,宽者有数十里,窄者也有十数里,一片绿意。远望大青山,黛绿参天,还有一片一片火红金黄颜色,却山中多沙棘与山丹花。 “将军,再走二十里,估计在下午申时,就可到达预定立寨之地,立寨之后,再有一百多里,也可再立一寨,只是看样子,鞑子不会让我等轻松好过啊。”(。) 第四百七十二章 初至汴梁(二) 女真卷动的南下狂澜,无数官吏,无数军马望风溃散,将晋阳军陷入死地,可这狂澜,这女真在河东的大好胜机,终于被无数杨凌麾下健儿,用自家血肉,在朔州城下阻住! 不,不仅仅是阻住。而是将这狂澜之锋,彻底覆灭! 残阳如血,西沉天际,而朔州小城,就在这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仍然屹立! 此时此刻,站在山巅之上望着朔州所处谷地之中,一副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的大军景象。 集结在此间的大军,由晋阳军主力,有整练了两个月不到的晋阳新军,还有作为辅军的河东驻泊禁军一部,从此间到太原府数百里距离之内,但有宽平可以扎营之处,都是屯驻了军马。 此刻正是黄昏之际,营中炊烟四起,而大群大群战马被骑兵亲自牵着,带到水边上去饮马消散洗刷,然后再将马牵回营中,在马槽中装满上好豆料和铡得不许超过一寸长的草料,让战马吃饱,这些骑军才能进食。 平日里行军途中,步军纵然甲胄放在车上,自己身上干粮水袋长短兵刃扛着,走得满面尘灰,骑军呼啸而过看得让人艳羡,但是入营之后,步军就可进食休息,而骑军还得把马祖宗伺候好了,这个时候就是步军嘲笑骑军的时候了。 步军捧着饭碗都去河边洗刷了,骑军还在奋力的刷马身,这是疏通战马血脉的法子,最能保养坐骑筋骨,一个个浑身鸡淋透湿,肚子饿得鬼叫,一个个步军故意在抱怨碗里油水太多。刷干净颇为艰难,气得一个个骑军都直是猛翻白眼。 进驻朔州,顶在第一线的自然都是精锐之师,随时准备打出去与宗翰所部做血战的,在此间次第集结过程中,待遇自然是一流的。已然下了严令,屯驻朔州应州一线军马,精米白面日常供应不必说了,菜蔬必须是新鲜的,每日一肉也是少不得。 除此日常供应之外,营中总有锅灶十二个时辰都生着火,里面熬着的都是上好热汤,巡骑哨探自前返回,什么时候都能有热热的汤水下肚。 天气已然渐渐入夏。虽然今年天气比起往常都要寒冷一些,身处此间林荫,很多时候还要穿着夹衣,各色消暑药材却已经运上来在各营之中准备好了,每日都要熬出一大锅一大锅的饮子出来供军士们取用,虽然军中手艺着实粗劣,就算有不错的材料熬出来的饮子喝起来也总有股马尿般的味道,可是如此待遇。岂是历年来出兵放马的大宋军兵士卒可以想象? 厚遇如此,这些老卒自然明白。临阵之际当以血战报之! 如此优越的供应,背后自然是有庞大的后勤体系支撑,从雁门关往南,半个河东路的官吏都忙碌起来,征集民夫,筹集粮草。源源不绝的朝北运送,最后再转运到前线来。 太原府中,这个时候早已经是人头高挂,上面许多大宋河东之地的官员,上百在女真大军来临之际弃城而逃官吏被干净利落的正了军法。着实将一向悠游尊荣的大宋文臣吓了一跳,背地里如何诅咒这位不得而知,至少现在都得跳将起来,****奔走忙碌,参与这些军需转运,动员民夫之事,奔走于途的官吏足有数千,而****在道中转运军资粮饷的民夫,则足有十数万以上! 大宋丰厚的资源,终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海量的甲胄军械,造价昂贵的各色床弩强弩,各种各样名目的军中器物,太原兵事虽然荒废已久,可是这些东西早已经积蓄了不知道多少年,全都从太原左近那些庞大的武库中调运出来,送往各处军中,而不比在没有杨凌的那个时空,当鞑子最终打开一座座城池的时候,才发现武库当中堆积如山的,是足可供百万大军所用的军械器物,而大宋河北义军,却是装备粗陋,多是只用一腔热血,在与鞑子死战! 河东战地忙碌如此,王黼现在也是牢牢的控厄住了河东的官吏,这位使相,一但正身,也显示出了他非凡的能力,一众官吏在他的率领下也轻省不得,前面战事激烈,大军囤聚如云,钱粮花得直如流水一般,钱财用项,半是杨凌此前聚敛积储,半是河东府库所出,可账目必须要做好,这就足以让多少河东的官儿忙得屁股尿流,官僚体系中必不可少的各种文书满天飞了。 此刻河北河东都战事方殷,河东不是产粮丰厚的所在,而河北还在几年前的伐燕战事中没有尽复元气,都需要后方源源不断的支应粮草,这个时候就必须从江南荆湖甚而剑南等处征集粮草,然后组织运送到汴梁,再送到河东,这又是一桩极其麻烦的事情,可现在朝廷的粮草,只是象征性的给一点,巴不得杨凌和女真人两败俱伤,最后女真人不过就是和前辽一般,给些岁币了事,汴梁众人已经意识到,这个杨凌已经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了。 除此之外,就是现在虎踞陕西,态势举足轻重的西军团体,也要顾及得到,虽然小种对这场战事还在观望当中,麾下也是意见纷乱,远远没有统一起来,不过借着备战由头,向朝廷中枢要粮要饷却是毫不客气,而且叫得震天响,似乎朝廷再不接济,西军就要上下瓦解,再也不能为朝廷出力了,到时候不要说女真鞑子,就是西贼也将会衰而复振,一口气杀到关中来着。 对于西军,这个时候态度,自然是尽量安抚敷衍,但有所求,打个折扣也得尽快供给,这如何又不是一桩极大的麻烦事情? 大宋官僚体系,叠床架屋,互相牵制。本来就不以高效率著称,此前大宋也没有打过这场绵延千里,规模如此巨大的战事!不少人都冷眼旁观,看杨凌能够手中的资源能够花到什么时候。他和王黼组建的文武班子能撑几时就要告运转不灵,最后直至牵累前线战局! 王黼每日忙得不可开交,真可谓是口述判词,手不停笔,每日堆积如山的种种文报表章。,处理得妥妥帖帖。并且以极大威严压着河东的官僚体系不得不跟着他飞奔而前,要知道杨凌在太原囤积了大量兵马,只听杨凌一人号令而已矣,而如果这些河东土著官员要反弹,正好王黼也有宣帅的职权,杨凌拨给了他一千强军,只消号令军马,名正言顺便是可以用雷霆手段将他们打压下来,而王黼在这要紧关头。也毫不吝惜动用此等权威! 但凡有官不称职,王黼正在宣帅府,马上就能炮制出一份夺职问罪的公文出来,然后甲士就能带着正式公文上门去了,请这位人物到狱中走一遭。 杨凌斩刘延庆如屠一犬,而王黼这位士大夫阶层出身之人,一旦用事,竟然也是如此酷烈。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将此二人恨到了骨子里,暗中祷祝。只盼着两人早早暴毙! 不过祷祝一时还未曾有灵,杨凌在河东前线仍然活蹦乱跳,而王黼每日仍在大队甲士簇拥之下来回奔走,处理种种桩桩繁难之事,而河东官吏,也只能忍受。被驱使得团团乱转。 而李邦彦在政事上,远远没有王黼这种天分,对于大宋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遇到问题就有些左支右拙,可是李邦彦的长处就在于财计之事。积千累万,分毫不爽,聚敛的家当在他手中,与府库同时支出,一起要供应战场,要前送要后运,工价要折钱,粮米要折钱,饷项赏赐要按照不同标准发放,种种桩桩,如同一团乱麻一般,要是让大宋原有官僚体系运作这等财计事,不用说滑吏就要上下侵吞其间,十分的支出能有三分用在正项上面就算不错。 可李邦彦就是将这繁难之事料理得清清爽爽明明白白,锱铢必较,家底他心里清楚,府库不过是在勉力支撑,随到随解,每月不过能拨出三四百万贯就算是不错了,河东那些禁军产业,受到大战进行的影响,进项也是大减。 真论起来,这场与女真之间的战事,家底竟然还不如童贯伐燕战事那么厚实!要是还任着以前那种上下一起侵吞方式管这个家当,打不到半年就得打得家徒四壁,后续供应不上。 而李邦彦就以极大精力投入,近乎于明察秋毫的管着这么一大摊子的财计事,但有花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李邦彦行事也酷烈决绝起来,但凡有敢于在此间伸手之辈,一旦揪出,决不待时! 这些时日,每日都有在财计事上贪墨之辈被推出城门外,在杨凌大军留下的新校场内给砍了脑袋。 单凭王黼和李邦彦两人,自然是撑不起这么大的架子,河东原有官僚体系中人,就算能勉强听命行事,也绝不会出全力配合,最主要的还是太原知府张孝纯的原来班底,王黼又悍然提拔大量每日听鼓的选人,略略考察其心性就遣而用之,但稍稍能显露出本事且能实心用事者,当即就赋予重要差遣,主要都在提调转运使司这个新设衙门之中。 一时间权发遣的名义,在河东城中漫天飞舞,而这些骤然提拔上来的人物,但凡误事,也或逐或囚,毫不客气,敢在军费中伸手的,少不得就要去新校场中颈上尝上一刀! 而这些听鼓选人,沉沦选海日久,本来就是大宋官僚体系当中不大可能出头的人物,现在骤然有了这么一条出路,看当今局面未尝这不是一条从龙之路,竟然至少有半数还多的人实心任事,在王黼和张孝纯的率领下,在河东之间仿佛另外一个朝廷的雏形正在形成,这一切盖因战争,内外压力,而这一套文武班底,居然硬生生的将这么繁重的后勤事宜支撑了下来! 如此景象,在统治大宋百余年的原有官僚体系看来,自然是群魔乱舞,小人当道,国事日非。这份积郁到得后来,除了一直没断过的暗中串联,背后切齿诅咒之外,不少人日夜殷勤所盼,竟然是杨凌大军在河东河北两路都尝败绩,宁愿将来与女真商谈岁赐之事,也绝不愿意看到杨凌再度得胜而归! 王黼和张孝纯这两名在杨凌在太原掌控政事的代表人物,自然知道汴梁朝中的暗流涌动,但是除了盯紧诸公之外,也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现在河东战事,都正是吃紧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打赢这一场战事!最要紧的还是杨凌能击破女真!如若不然,他们两人将来命运,可以想象会遭致何等惨酷的结局! 每日大体忙碌出一个眉目,一向不语怪力乱神,行事潇洒自若的王黼就会屏退左右,来到自家衙署中一个暗间,里面竟然供奉了一尊北方玄武大帝的画像,焚起线香,默默祷颂。 而张孝纯更是一有兵马从太原出师之后,就开始持斋茹素,食少事烦,眼看着就消瘦下来。 小杨将主啊小杨将主,河东苦战相持,西军数路兵马在西心思叵测,汴梁朝局变幻莫测,你到底将如何打破这般僵局? 要紧的只是眼前这战局! 河北自己一时实在鞭长莫及,只能韩世忠和杨畋支撑,也不知军中如何了,总得抽身去看一看罢,这场战事,到底能坚持多久,连杨凌自己都不知道,可现在也只能不去多想,将全部精力都关注在河东战局上。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场胜利来得如此大快人心,从此河东人心将齐齐而至,从此西军上下只能将蠢蠢欲动之心按捺,从此自家与都门对话便是更加强硬,杨凌现在有两个希望,一是出击之日,能早一时便是一时,咬着银可术追杀,岳飞更是可以在应州出兵堵截,一定要杀了这个在历史上主持了太原会战的女真猛将,二是与汴梁对话,为河东河北争取到更多的资源以应对真正的女真南下!(。) 第四百七十三章 初入汴梁(三) 河口城位于儒州进入居庸关的分岔口东面,它是从儒州进入居庸关的第一城,同时也是儒州南北驰道的交汇处,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拿下河口城,女真大军便是有了跳板,可以直扣居庸关,对燕地造成巨大威胁,前番神策军与女真一场大战触之未发便是撤退了,这座河口城便是神策军扩大战果的产物,于此同时与河口城互为犄角之势的沛口城也在神策军的掌控之下。 河口城是天祚元年修建的新城,周长十五里,城池高大坚固,粮食和各种军用物资储备充足。 按照审车最初的兵力部署,沛口城有神策军八千万,民团一万;沛口城有神策军一万,民团五千。 女真兵马正休生养息,可是在他们统治之下的草原胡人大军却是在这个时候被驱使到此攻打沛口,河口二城,胡人大军加起来足足有十万,女真人打得好算盘,以来可以进一步给大宋施加压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削弱杂胡部落的实力,十五万大军压境,河口城的形势变得严峻起来,韩世忠便令关内兵力集中到河口城,这便使河口城的兵力增加到两万余人,民团增加到一万五千。 而胡人大军也投入六万大军攻打河口城,昼夜不停攻打城池,二十天拉锯攻防战极为惨烈,城头几度被胡人大军攻下,又几度被神策军夺回,神策军为此付出阵亡八千余人的代价,而胡人大军也死伤近两万人,双方皆损失惨重,但神策军的战旗依然矗立在城头。 天刚刚亮,朝霞将河口城染上一层刺眼血红之色,晨风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之气。被箭矢射得千疮百孔的宋赤旗在城楼上猎猎飘扬。 城头上,疲惫不堪的神策军将士蜷缩在一起沉睡,他们太疲惫了,以至于民团士兵抬上来的肉馒头和肉汤也无法将他们从沉睡中唤醒。 杨雄本是前辽蓟州汉人,为一州押狱,人称病关索。后来大辽覆灭,便是投了神策军,这个时候他竭力将忧虑的情绪都压在心底,必尽攻城一方可以随意攻打任何地段,可是守城的一方却是要每一处都兼顾,打到现在,已经很疲惫了,可是从前到后,除了偶尔的马嘶之声。竟然没有什么声响,原来神策军但凡出师作战的高昂士气,已经不如从前,身在军中,竟然只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对于士气如此,杨雄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总不能虚言欺骗自己的部下罢?,河口。沛口实在是易攻难守,即便他们的对手是远远逊色于女真的胡人。可是神策军上下老卒毕竟才不到两万,晋阳军成军又调走了一些骨干,可以说,现在神策军实际的六万兵马只有两万是见过阵的,但是杨雄相信,纵然现在军中之气沉郁。可真临阵上,哪怕说河口城已经陷落,自家这支军马仍然会在这绝境之中拼杀到最后一兵一卒! 骑马在城头上巡视,副将石秀则跟在他身后,杨雄几根雪白的发丝从头盔里探出。迎风飘拂,正是杨雄稳重的作战风格和石秀的精细,使河口城在胡人大军暴风骤雨般的进攻中始终屹立不倒。 石秀望着疲惫不堪的士兵,他小心翼翼建议道:“我们要不要把士兵分为两军,轮换休息和防御,总管说沛口城也是这样防守。” 杨雄笑了笑道:“韩将主只是告诉我们沛口城是这样防御,但他并没有要求我们也这样,他命令中写得很清楚,一切由我全权负责,这是因为他知道,每个地方的城防情况不同,沛口城有三道防御城,而河口城只有一道防御城,兵力减半就会守不住,只有兵力全部投入,才有可能守住城池。” 石秀叹了口气,忧心忡忡说:“我只是怕士兵们坚持不住,毕竟已经二十天了。” 杨雄摇摇头笑道:“我们坚持不住了,难道胡人大军兵就是铁打的吗?他们也一样坚持不住了,就看谁能挺到最后,我心里有数,我们还有一万兵马和五千民团,兵力之比已经到了二比一,只要防御不出大失误,他们最后肯定攻不下河口城。” 这时,一只鹰从天空盘旋而下,在天空鸣叫两声,落在鹰奴的肩头,鹰奴从它脚下取下信筒,飞奔上前,将信筒呈给了杨雄。 杨雄看了一眼信筒,是韩世忠给他写来,他立刻从信筒中抽出纱绢,仔细看了一遍,嘴角慢慢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 “怎么了?”石秀有些急不可耐地问。 “你自己看看!” 杨雄把信递给他,石秀接过信看了一遍,韩世忠要求他们尽量拖住攻打河口城的胡人大军,居庸关的援军即将到达。 “你明白了!胡人大军的兵力优势已经不大了,我们反攻的时刻要到来。” 石秀回头向城下望去,三里外,胡人大军再次集结,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以已之短,攻敌之长,这或许就是胡人大军的写照,这么强大骑兵军队不用,却跑来攻打坚城。” “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在中原总会有懦夫将城池拱手相让,在神策军却没有,俺们坚壁清野,他们只能硬攻城池,其实当面胡人的始毕可汗也不想打攻城战,他是想把俺们从沛口城引出来,那只有一个办法,攻下河口城,胡人大军大军南下,神策军只能出城追击,但现在又不同了,胡人大军死伤已超过三成,若再没有战果,他这个可汗之位恐怕也难坐下去了。” 杨雄话音刚落,胡人大军的鼓声骤然敲响,‘咚!咚!咚!’鼓声如雷,铺天盖地的胡人大军士兵如海潮一般涌来,五万胡人大军再一次对河口城发动了疯狂的进攻。 二十辆身躯巨大排梯在数千匹挽马的拉拽下,缓缓向城墙驶来,排梯是一种大型攻城云梯,分为底座和排梯,底座宽两丈。长三丈,有六个木轮,而排梯宽一丈五尺,长四丈到五丈,是用二十根巨木并列铆钉而成,再用巨大的铰链和地座扣在一起。上面蒙上厚厚的牛皮。 平时排梯是折叠放置,当底座靠近城墙时,数百胡人大军士兵向后拉动铁链,排梯就会被拉拽竖起,倾放在城墙上,后面的巨大铁钩会钩住城墙垛口,胡人大军士兵便会成群结队沿着排梯冲上城头。 这种排梯是胡人大军攻城的杀手武器,但造价昂贵,胡人大军拥有它的数量并不多。在沛口城没有使用,但在河口城却是第三次使用。 河口城头的一百架重型投石机都已损坏殆尽,无法用巨石轰击排梯的靠近,只有几十架石砲和一些床弩,但石砲和床弩也无法应对这种巨型攻城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靠近城墙。 石秀在城头上疾奔大喊:“火油准备!” 一桶桶火油被民团士兵抬上城头,现在只有火油才是对付排梯有效手段,一万神策军士兵和五千民团军全部上城作战。其中一万士兵在城头向下放箭,而另外五千人则手执长矛盾牌列队站在城头。 火油只是对攻城的胡人大军有效果。而损伤不了铺有厚厚牛皮的排梯。 城头箭如疾雨,滚木礌石俨如冰雹般砸下,数万胡人大军士兵手执盾牌,推动排梯缓缓驶来,一片片的胡人大军士兵被射倒砸翻,死伤惨重。城下的胡人大军弓箭手也开始大规模反击,不断有神策军士兵惨叫着从城上摔下,死亡对胡人大军士兵来说,已经麻木,对神策军士兵也是一样。他们都只有一个信念,攻下城池,或者守住城池。 排梯冲过已被填平的护城河,缓缓停下,数百名胡人大军士兵拉动铁链,匐倒在底座上排梯像巨龙般昂头而起,轰然倾倒在城墙上,将城头砸得碎石横飞,又随即慢慢后退,让大铁钩钩住城头。 无数的胡人大军士兵手执盾牌战刀登上排梯,疯狂向城上冲锋,一桶桶火油从城头倾倒,黑色粘稠的火油顺着排梯流下,紧接着火舌腾空而起,排梯上一片火海,冲在前面的数百胡人大军士兵被烧得嚎叫滚下,但依然有无数胡人大军人冒着烈火冲上城头,与神策军展开血腥拼杀。 越来越多的胡人大军冲上城头,两军在城头展开血腥搏杀。 …… 沛口城的眺望塔有两座,一座在后面的石山顶上,一座在外城,外城的眺望塔已经被摧毁,只剩下石山顶上一座。 韩世忠带着薛永从栈道上了山顶,这座眺望塔其实也是烽火台和警报台,驻扎十名士兵,本身并不高,只有三层,用青石砌成,天气晴朗时,从这里可以远远看到黄河。 两人上了塔顶,视野豁然开朗,胡人大军大营清晰地摆在他们眼前,一部分部署在外城内,而大部分胡人大军则部署在沛口城外。 韩世忠用马鞭一指两座胡人大军大营,对薛永道:“看见敌军的兵力了吗?最多只有十五万,这二十天他们攻打河口城,又死了近两万万,沛口也死伤了一万余人,对我来说,这些军队还是太多,我一定要把他们压到八万以下,让他们的十五铁骑损失一半,这样才会将他们杀痛,让他们长记性,这样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薛永默默点头,他明白了韩世忠的意思,这种大局思路不是他能具备,薛永低低叹息一声,“可是我们也损失惨重。” “这个是没有办法。” 韩世忠也无奈道:“杀敌三千,自损八百,这还是取胜的情况下,更何况我们还远远谈不上取胜,只是没有败而已,胡人大军十五万大军为女真走狗意图将居庸关之前的阻碍一扫而空,没有伤亡是不可能,沛口城死伤六千余人,城包括民团军,一共阵亡一万二千人,而河口城阵亡已超一万,这加起来就已经快三万人了,和胡人大军的阵亡对比是一比二,已经很不错了,如果不是打攻防战,我们恐怕早已全军覆没。” 到这里,韩世忠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双眸中充满了信心,他注视着远方天空飞来的一只黑点,黑点越来越近,几名亲兵都喊了起来,“将军,是信鹰!” 一只苍劲的雄鹰开始在沛口城上空盘旋,韩世忠笑着对薛永道:“你不是期待打破僵局吗?你期待的一刻来了。” ......... 韩世忠仔细看了一遍鹰信,燕京留守杨畋率领一万重骑兵和五千轻骑军已出居庸关赶来支援河口城,胡人大军大营被烧,被迫退兵十里,神策军和胡人大军在河口城的决战即将展开。 韩世忠当即下令,“传我的命令,大军撤回内城,把中城让给敌军!” 尽管有无数将士想不通韩世忠为什么要再让一城,但军令如山,守中城的神策军还是缓缓从吊桥撤离回内城,五十座重型投石机再次被摧毁,连同中城通向外城墙的吊桥也一并被拆毁。 下午近晚,神策军的异常举动被胡人大军发现了,负责攻打外城的主将蒙哥立刻派人去主营通知可汗。 数百胡人大军簇拥着可汗在数百步外查看神策军情况,咄吉可汗眉头皱成一团,在思量着韩世忠这样做的用意。 二王子阿达道:“可汗,我认为神策军的目的是想把我们拖在沛口城,不让我们去支援河口城。” 咄吉缓缓点头,“你得没错,韩世忠是让利来引诱我们,是想把我们拖在沛口城,而他们有鹰信,消息要比我们快,如果我没有猜错,河口城那边应该发生了重大变故,我怀疑是敌军的援军到了。” 到这里,阿达目光也忧虑起来,河口城的胡人大军经过二十天的攻城,早已筋疲力尽,如果神策军援军和守城军联合进攻胡人大军,进攻喝口的大王子咄苾的军队顶得住吗? 咄吉立刻道:“你可率本部三万骑兵火速去援助咄苾,就算攻不下河口城,也要保证他的军队全身退回。” “我知道了,这就去!”(。) 第四百七十四章 初入汴梁(四) 阿达转身而去,在转身的一刹那,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他猛抽一鞭战马向大营而去。 旁边的蒙达异常兴奋道:“可汗,神策军只有一道防御了,我们可以全面进攻,夺下内城。” “不行!” 咄吉断然否定,“中城太狭窄,容易被神策军火攻。” “那该怎么办?”蒙达急了起来,他就怕杀不了韩世忠,最后大军撤回草原。 咄吉目光盯着月牙形的中城,他知道内城要比中城矮半丈,他冷冷笑了一声,他要让韩世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想到这,他立刻对蒙达令道:“你调一万人上中城,给我昼夜不停向内城墙射箭,把神策军给我压制住,其余三万人用拆城的石块铺设一条上城的缓坡,让我们的投石机能上城,天亮前必须完成。” 咄吉脸上露出一丝阴毒的冷笑,他想象着明天百架投石机将内城墙砸塌的盛况,韩世忠以为再让一城就能拖住自己吗?他以为自己真不打算攻城吗?他大错特错了,他会为他自作聪明的决定而万分悔恨! 胡人大军开始发动了攻势,一万胡人大军上城占领城头,开始向内城放箭,铺天盖地的箭雨使神策军无法在城头立足,只得撤下,与此同时,三万胡人大军用一块块拆毁房舍的石块堆砌上城的缓坡。 夜幕渐渐降临了。 沛口城是一个东西长、南北扁的长条形,北城墙长十里,而东西两段城墙只长两里,两端紧紧顶着沛口城背靠的穹窿玄石山,其中在西面靠山处修了一条百步长的栈道,将外城和中城连接起来。这条栈道在神策军撤离外城时已经烧毁。 沛口城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外城和中城都没有上城的墙道,必须从内城上城,然后通过吊桥和栈道分别到达中城头和外城头,这样设计的优点便在于,即使有奸细冒充商人混进城,他们也无法夺取城门。开启城门和吊桥的铁链绞盘都在城头上。 入夜,四万胡人大军在外城内一片忙碌,中城上,一万胡人大军箭手轮番向内城射箭,尽管看不到一个神策军,但军令之下,他们不敢有半点懈怠,数百支火把将中城墙外照如白昼。 而在数百外却是一片黑暗,数十架重型投石机像一个个巨人般独孤地矗立在黑暗之中。包括占地庞大四万大军军营也同样是一片黑暗,只有数百名骑兵在大营内来回巡视,而外城墙上只有十几名岗哨,拿下了中城,外城墙便失去了防御意义,胡人大军也不再重视它。 亥时,就在胡人大军在外城内热火朝天地忙碌时,外城东城墙最尽头处却发生了异常变化。栈道安设在西城墙,这里是一条死道。尽头紧靠穹窿山石壁,穹窿山是一座花岗石山,没有土,长不出任何植物,但城墙和山石缝隙中填充的泥土里却长出几根巨藤,爬上山石一丈多高。巨藤长得郁郁葱葱,时值暮春。正是它茂盛之时,几乎将一面山石都遮蔽了。 异常就是在藤蔓中发生,夜色下中,竟然从藤蔓中出现一只手。将藤蔓慢慢拨开,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向外观察了片刻,竟从里面窜出一名胡人大军士兵,准确地说,他是一名穿着胡人大军铁甲和脱浑帽的神策军士兵,这是胡人大军近卫军的打扮。 紧接着,有又是第二人、第三人出来,越来越多,足有五十人之多,他们列队整齐,就俨如一队真的胡人大军巡逻士兵,向北城墙列队而去。 这是胡人大军人做梦也想不到之事,十几年来,穹窿山内已被沛口城军民挖得千疮百孔,里面布满了无数洞穴,成为沛口城的天然酒窖,但这些石窟不被军事利用,也是不可能,这里面便隐藏着一个极大的军事秘密。 那就是穹窿山体内开凿出了一条军事密道,从内城直接通往外城墙,出口就在东城顶端,被藤蔓覆盖,又砌了一座假墙,伪装得极好,而栈道却是在西城墙。 这条密道一年多来从未使用过,而今天是第一次使用。 五十名‘胡人大军哨兵’列队在城头上快步行走。片刻,他们便来到了北城墙,整个外城只有北城墙上有不到二十名胡人大军哨兵,他们的职责是负责开启和关闭城门。 一个岗哨点前,三名胡人大军哨兵正靠在城墙百无聊奈的聊天,话题也离不开女人和家中的羊羔。 “是什么人?”一名士兵看见了黑暗中走来的一队胡人大军兵,大喊问道。 “奉可汗之命前来查岗!” 对方的口气极为严厉,三名胡人大军哨兵都慌了手脚,一起站直身体。 五十名‘胡人大军士兵’从他们身旁走过,只听几声闷哼,三具尸体被拖走,换成了新的的岗哨,仅一刻钟后,城头上的二十名哨兵全部被干掉,无声无息。 这时,从密道内涌出无数穿胡人大军装束的神策军士兵,大约四五百人,他们和前五十人又不一样,他们相貌和胡人大军人几乎一样,这些都是儒州神策军中的招揽的胡人,一共有五百人,是历次大战之中挑选出的战俘。 他们将一桶桶火油搬上城头,在城东头找到一个城墙入口,两人钻进城墙内,片刻从城根下推开几块城砖,钻了出来,这也是一条下城的密道,只不过不是楼梯,而是滑道,四周是一片小小的树林。 这些铁勒神策军扛着火油桶走上空旷而黑暗的外城,他们将木油桶放在地上,随手用匕首捅开木桶塞子,粘稠的火油便从里面流出,淌满了一地。 偶然,他们也遇到营帐那边胡人大军士兵的询问,但他们和胡人大军人难以分辨的外貌,使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怀疑,一个时辰内。他们便将上千桶火油倾倒在两片高丘之上,这是投石器打不到盲区,也是火油流不到的地方,这两片区域至少能挤占万人,韩世忠不会让一个胡人大军生还,战争没有心慈手软。 …… 一更时分。空旷的内城头出现了神策军的身影,数千宋兵士兵举起巨盾冲上城头,架起一座盾墙,紧接着五千民团士兵扛着火油桶奔上城头。 这时,安装在内城墙上的一百架重型投石机开始吱吱嘎嘎拉动起来,在胡人大军慌乱之中,一只只火油桶被抛射出去,砸向外城,十几只被点燃的巨大火球也腾空而起。射向外城。 外城内大火迅速燃烧蔓延,正在堆砌缓坡的万余胡人大军士兵乱成一团,纷纷向北边的大营方向奔逃,但在他们前面同样也燃烧起了烈火,紧接着外城内的大营也开始燃烧,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从内城连续不断地火油投掷而出,火势越来越大。连中城城墙上也开始燃烧起来,另外一万胡人大军箭手在大火中惨叫着逃城逃命。但等待他们的,不是摔死,便是被大火吞没。 韩世忠站在穹窿山顶的眺望台上,默默地注视着被大火渐渐吞没的外城,在长达一个冬天的备战中,他储备了数万桶火油。就是等待着这一刻。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臭和滚滚浓烟,外城门已关闭,外城内的两三万胡人大军无路可逃,大火蔓延,将一群群绝望的胡人大军士兵吞没。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外城,此时,韩世忠的眼睛没有一丝怜悯,只有无尽的冷酷。 …… 外城城头又出现了六千神策军士兵,他们趴在垛口上,一只手端着弩弓,一只手用湿透的麻布遮掩口鼻,在他们身后的城下是胡人大军外城大营,此时已是烈焰冲天,热浪滚滚而来。 而城外旷野里,数万胡人大军士兵向城头汹涌而来,他们要抢夺城头。打开城门,让城内士兵逃出,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密如雨点般的箭矢,大片大片的胡人大军士兵栽倒,城内的惨叫声和冲天火焰使他们胆寒心裂,斗志全无,在遭遇神策军伏击后便掉头而逃,一次一次冲上,一次一次被弩箭射退。 胡人大军可汗咄吉呆呆地站在营门前,望着三里外腾空而起的满城火舌,他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其实他想到了神策军用火攻的可能,所以他不准士兵进中城,但他做梦也想不到,神策军燃烧的大火竟然能把整个外城都吞没了。 “可汗!杀不上去,几千神策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用箭封锁了我们。” 咄吉知道他的九万军队全完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他眼前一黑,竟昏倒在地。 “可汗!可汗!”大营前乱作一团,天渐渐亮了,空气中刺鼻的焦糊味依然没有散去,整个外城内仍然在袅袅地冒着青烟。 一队宋兵从密道钻出,眼前的情形令很多士兵都惊恐地背过身去,不敢再看一眼,那是怎样一个人间地狱,三万胡人大军士兵全部被烧死在外城,整个外城一片漆黑。 其中一万余人并没有被火烧到,他们挤在大火和营帐之间一片宽约两百步的狭长空地内,火油没有流过来,但他们也同样全部死亡,这一万余人或者是被烈火活活烤死,但大部分都是窒息而亡。 正如韩世忠在战前所说,他要让鞑虏几代人都忘不了此战的残酷杀戮。 …… 战争的残酷就在于战场上没有任何慈悲可言,任何对敌人的慈悲都是对自己的犯罪,不管是胡人大军还是神策军,他们都是用最残酷的办法杀戮对方,将敌人从上彻底消灭。 就在沛口城最后烈火焚城的同一天,河口城的战局也到了最后时刻。 在河口城以北十里外,一万神策军骑兵和民团军对阵近三万胡人大军骑兵的战役拉开了大幕。 燕京留守杨畋率领一万四千神策军将士从燕京赶到,配合城内的兵马神策军,一共三万人,双方在城池郊外决战。 杨畋不愧是老种给杨凌留下的文武全才,他布下大阵,两万骑兵分为六队,互相配合,从六个方向冲击敌军。 宋军步卒虽然不多,可是要知道神策军步军的班底不少都是常胜军打下的底子,能够直面女真骑军的铁士,在敌军有五十步时,他们迅速靠拢,紧紧相靠,在敌军如狂涛般冲击的瞬间,长长的矛杆尾部抵地,身子向前倾斜,半跪在地上四千杆长矛像半倒伏的森林,密集地刺向对方,另一端则死死地顶在大地上,他们是利用大地的力量来对抗胡人大军骑兵最强大的第一波冲击。 数千匹战马惨嘶,长长的兵刃刺进了它们的身体,很多战马被刺穿,这些矛杆清一色的白蜡杆,不会折断,它们必须能承受住骑兵军队的强大冲击。 随着第一波冲击消失,战鼓轰隆隆响起,他们配合默契,以集体的力量抵御胡人大军骑兵的冲击,又拔出战马重剑杀戮,斩断马首,劈断士兵身躯,在他们步伐之下,尸块堆积,血流成河,杀得胡人大军骑兵人仰马翻,伤亡惨重,这时杨畋见胡人大军两翼空虚,立刻下令四支神策军骑兵从四面杀来,从六个方向冲击胡人大军骑兵。 骑兵鏖战,人喊马嘶,胡人大军骑兵以千人为队,以长矛、战刀、绳索为兵器,在王子的指挥下,和神策军在河口城大战,这是一支精锐的胡人大军骑兵,以骑兵野战是他们的擅长。 双方攻防有序,始终保持着阵型,不肯轻易输在对方手中,这场战役打了三天三夜,双方前后交锋十余次,神策军阵亡近万人,重甲步军也死伤过千,但神策军越战越勇,胡人大军却疲态毕露,开始渐渐支撑不住。 尽管胡人兵力占优,但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斗志极强的神策军面前,这支精锐的胡人大军最终不敌,在伤亡近半后终于全线崩溃,胡人大军骑兵大败,神策军一路追杀,斩敌万人,咄苾率领不足万人残军向东奔逃而去。(。) 第四百七十五章 初入汴梁(五) 此一战虽然艰苦卓绝,可是可以预见的是,这一战下来,神策军在整个幽燕的五万大军减员两万以上,只不过剩下的甲士又一次在战火之中得以历练,有一句话说得很正确,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留下来的,必定可以在日后的大战之中愈战愈勇。 在这个时节,春苗已经种下,战线已经打到了居庸关之外,只要到了收获的季节,即便没有汴梁朝廷中枢的物资运输,燕地,幽州,易州,涿州等大地之上,出来的粮草也足以将大战日期拖到半年以上。 赵佶在位,改元宣和以来,一波变故接着一波,先是花石纲横征暴敛,再是举国皆贪,朝堂之上,奸臣掌权,再是以方腊为首的农民起义,童贯北伐失利,财政趋于崩溃,看似偶然,实则也有其必然。 大宋立国之初,就种下了深刻的制度性缺陷。而这既继承了五代的各种混乱制度,又变本加厉将正常朝局运转所需要集中的权力分割扭曲,而且从一开始就背上了冗兵冗费沉重包袱的大宋统治体系,其实到了皇朝中期就已然难以为继。 大宋发起了一场由上而下的变革,虽然强化了财政体系,动员能力----甚而可称为自秦以后最为顶尖,但是也在大宋统治格局当中造成了深刻的分割对立。 时值末世,虽然已然继承了新党的理财手段----不继承也没法子,不然那么大的开销从哪里变出来,但是国家财政的动员能力并不是无限的,宋时财富扩张已然到了顶峰,再摊上赵佶这么一个好大喜功,穷奢极欲的皇帝。父祖辛辛苦苦积累点的资本给消耗一空,国家财政已然濒临破产,而搜刮却是变本加厉。除了汴梁一城因为有全天下资源的挹注还能维持之外,大宋哪里不是公私俱竭,度支为难的情势? 江南素来号称富庶之地,都激起圣公方腊之变。赵佶还连着打了几场不合时宜的战事,对西夏仍然在维持战略攻势,对辽国发起了捡便宜的灭国之战,不是说这些国战不能打,可是用兵本就是大事,绝不能轻易孟浪。 国力不足,有的时侯就是需要战略收缩,几场损耗极重的战事打下来,大宋国力大伤。至少在财政上。已然面临破产局面,朝廷中枢调度全国力量,主要就是靠着财政手段,失却这个强势手段,大宋其实已然有点像无根之木。 更不必说赵佶任用幸进,蓄意破坏大宋立国百余年来的用人成法,再加上将皇权收揽手中,刻意还在挑动党争。就是大宋中央的统治体系,现在都已然基本无法运转。什么事情都难得找到确实的人负责,而且士大夫体系也对皇帝有些离心离德----谁给皇帝一代接着一代的玩儿了几十年,互相之间将狗脑子都拍出来,让皇帝高坐在御座上看笑话,顺手将本属于士大夫团体的权力收回去,也不见得始终都是忠心耿耿罢? 至于其他早成绝症的军不堪用。西军坐大,中枢无强军可用,士风大坏,贪腐庸懦成了惯常事----这些就不必再多说什么,至少现今当道诸公连同那位圣人。谁也没法甚至没心思去解决。 宣和年间的大宋,虽然还靠着百余年来的惯性蹒跚而行,却早就是一个运转不灵,从统治阶层到民间四下离心,到处漏风走气的存在! 在真实历史上,是女真呼啸南下,几乎是轻轻一撞,甚而未曾经过什么大的会战,就将这个皇朝灭亡,大宋甚而没有拿出点像样的抵抗能力出来,大宋文武百官,或据地自保,或奔走逃避,为这个皇朝殉死的都没有几个! 若不是女真在灭国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在中原腹地建立统治,反而半心半意的在扶植一个个派不上用场的伪齐傀儡政权,只想带着将一个帝国劫掠干净之后所获的金帛子女回老家享受,南宋能不能喘过这口气来,当真难说得很。 而就算女真不南下,现今这种局面也绝难再维持下去,不是地方藩镇割据渐成事实,就是朝局彻底溃决,经历一番腥风血雨后再度建立新的统治体系。 可以说现在的局面,与当年大辽耶律德光皇帝时期差不多,那个时候大唐已经灭亡,中华大地进入了五代十国的藩镇格局时期,耶律德光率领虎贲南侵,一度攻下汴梁,准备以此为都,那个时候也是到了亡国灭种的时候,更况且举国上下都是政权林立,不能统一,但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时候全国上下都是兵祸连连,藩镇之间攻伐不断,五代十国时期,整个汉家的战斗能力还有唐时遗风,后汉皇帝刘知远凭借中原大地的兵力,将大辽陷入了战争的沼泽。 这就导致了耶律德光皇帝最后不得不被迫放弃占领的土地北返。 可是大宋虽然相对统一,可是作战能力极其之差,除了西军颇有战斗能力之外,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兵马,更何况西军上下也不是铁板一块,到了后来老种去后,更是各怀心思,完颜娄室一万兵马打来关中,便是崩溃的崩溃,投降的投降,时局如此,嗟兮,叹兮。 汴梁之中,有一个人不可忽视,那就是高俅,高俅此人,并不是后世列为北宋末年的六贼之一。 高俅出身虽然不好,因巴结上潜邸中的徽宗而飞黄腾达,可是既然是武官身份,虽然执掌三衙,而且还不领边事,自然就谈不上什么为恶,反而是为人甚为低调,牢牢把持着三衙拱卫汴梁内外。 并不如水浒传一书当中那个奸臣大白脸的模样,因为他是徽宗旧识,又忠心低调,不管台上来去如何,他的位置总是稳稳不动,朝中诸公虽然不会主动招惹他,但也不甚在意他。朝中变动,和一个武臣太尉商量什么?至于中央禁军兵备废弛,几无可战能力。这是大宋多少年积弊使然,这位高太尉的责任,并不算是很大。 转眼间这些年下来,高俅已经垂老,到了宣和五年身体越的不成了,平日都在家中养病。今日是蔡京见召,才不得不前来,稍坐一阵,就觉得已经精神不济。 蔡京看着高俅脸上病容,温和笑道:“太尉劳苦,这身子还好些了么?” 高俅苦笑,摇头道:“多谢太师动问,自家身子自家知道,要好是难了。只是官家恩重,只要残躯在世一日,就得报官家天高地厚之恩一日,太师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只要在下挣扎得动,总要为太师分忧一二才是。” 以高俅这官家心腹地位,在蔡京面前也不用太过卑躬屈膝。他隐隐约约也知道蔡京召他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这个也是官家现在大为烦心的事情。正好听听蔡京的盘算到底是什么,才好做计较。 蔡京一笑:“太尉国之栋梁,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劳烦太尉亲来,还不就是为了三衙废弛之事,蔡某老矣,本想在乡里悠游荣养。可是官家厚恩,再度以蔡某政事堂之位,就不得不再为国事操劳一二,北伐战事,本有祖先神灵庇佑。官家威德,当一鼓而拔,底定燕地,孰料哪怕威名素著之西军,仍然打得加倍艰难,更有环庆军丧败,若不是一个杨凌横空出世,这燕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底定下来,平白就生出这么多事端……” 外面光线照进来,蔡京到老仍然是那副面如冠玉的模样,风神不减当日,侃侃而谈伐燕战事,一副忧心国事的重臣模样,高俅一言不,静静的听着。 蔡京接着道,“可是大宋的禁军却是不能战的,北伐一战禁军便是最大的软肋。”需知禁军也有数万兵马,却连河间府以北都不敢去,前面败报传来,竟然大半一口气跑到了真定这样兵马,如何能战?辽国虽然底定,可是女真在北面又是极强,如此下去,西军就算留在北面,那西贼又如何?大宋难道就指望西军的兵马?” 蔡京越说,脸上忧色越是深重,最后更是向前倾了一些,一副和高俅推心置腹的模样,“以至于到了最后不得不将神策军驻守燕地,将杨凌此子调任河东,一来是为了燕地的掌控,二来也是想让此人将神策军慢慢疏离,晋阳军不过是环庆军败军重组,不成气候,未曾想到此人又将这支兵马带了出来,太尉可知,朔州大捷,银可术兵败而逃,现在整个大宋已经成了外强内弱的局面。” 说到这里,蔡京向后一仰,满脸严肃神色,盯着高俅缓缓道:“太尉,蔡某此言,并不是只对太尉,三衙积弊,垂数十年,虽然是太尉大才,如何能一一料理干净?蔡某年迈之人,复登相位,为国事计,就不得不破除情面,为官家,为大宋除此积弊了……太尉以为蔡某此言如何?” 高俅脸上还是那副病怏怏的神色,静静迎着蔡京到老犹自逼人的目光。淡淡道:“太师苦心,在下如何能不明白?在下尸位素餐这些年,实在有愧于心,太师所言,句句是实,三衙在册兵将及都门左近禁军各军,垂五十余万,要彻底清理积弊,神仙来只怕也是难为,官家天聪,准备挑选五百晋阳军入卫汴梁,由杨凌杨大人整顿禁军,在下查看册簿,晋阳军精锐一万有余,野战争胜之能,还过西军,五百骨干充实整练禁军,以此人才能,数年之后,当有几万能战之师了罢?这内轻外重局面,似可稍稍挽回,将来一旦有警,都门也算是有劲旅出援备边了……太师见召,可为的就是此事?属下一定尽心尽力,办好杨凌入京事宜,协调此人为汴梁都门筑一长城。” 高俅难得说这么一长串话,他本来就是重病之身,此刻更是中气不足,忍不住就喘成一团。 蔡京忙不迭的起身,召一名吏员进来,轻声吩咐:“倾一碗参汤过来,让高太尉将养一下。” 吏员忙奔出去,蔡京也不坐下,起身缓缓在明堂内走动,没想到今日的第一桩事情,见的第一个人,这高俅就跟老夫装傻 蔡京对高俅所言,自然是正大光明,可是内心里面,还是为的党争事,为固自家权位事。上次罢相,他被王黼和他背后的隐相梁师成攻下,对到老权位之心不曾稍减的蔡京而言,实在是奇耻大辱,又引为深刻教训。 王黼之辈力,就在北伐事情上,再联络了掌握着西军重权的童贯,一下就将对西军没什么影响力的蔡京赶下台来,大宋虽然号称以文驭武,但是在需要动兵的时节,秉政之人是不是能掌握大宋不多的那些可以野战争胜之师就成了相当重要的条件。 蔡京不是对时局一无所知之人,女真崛起,他如何不能看在眼里?西军他虽然联络了老种,但是老种对他并不是卖身投靠,不过是借他之力用来对付童贯,当初开出的条件也是要让西军尽快回到陕西诸路他们的老窝,要是他还如童贯一般压迫西军,让他们常留北地备边,只怕老种这老狐狸又要反水了,他虽然复位,可是那位隐相在禁中还是稳若泰山,吴敏耿南仲之辈,现在也渐渐不如当日驯顺,也有争位之心 女真吃了一败定然卷土重来,来日必然在北面生事,用兵的日子长着呢,要是对战事掌控不力,说不定就是将来对手再度力的张本更不用说那李纲已经接了知枢密使的位置,对军方动手脚施加影响更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他蔡京更要提防不要再出来一个童贯。 杨凌入京,已经是必然之事,不管朝中哪派,对神策,晋阳二军寄予厚望是必然的事情,外重内轻,始终是文臣最担心的事情,掌握住这两支将来最有战斗力的军旅,将来一旦边事生什么事情,在朝中声音自然就是最大。(。) 第四百七十六章 初入汴梁(六) 可是翻检夹袋,蔡京却实在没有什么能对晋阳军施加影响的人选,他是靠理财和打着新党旗号登上中枢之位的,要文臣实在是大把,要自己结以恩义的武臣却是寥寥,说实在的,他蔡京当日也看不起这些武臣,却没想到,时势易移,现在武臣地位,不知不觉居然有些重要性了,在未来边事必然不轻,而大宋能战之军越来越少的当今,更是如此,不过总而言之,杨凌一定要进京,晋阳军务必要换人执掌,何灌便是其中一个人选。 可是都门禁军呢,说不定杨凌进京之后,用不了多少时日便是将禁军整练好了呢,何灌那边的主意打不了,蔡京便将主意打到了那个还未谋面的杨凌头上,他已经盘算将杨凌塞入枢密院中行走,保持对禁军的影响力,甚而掌握三衙,只要能练出几万能战三衙禁军,那他蔡京的地位就若磐石之安。 杨凌差不多也是可以想到的最合适的人选了,南归之人,和汴梁都门各派没有什么牵绊,此次北伐事和老种站在一线,也算是得了他蔡京的恩义,得到迁回到汴梁,再加以笼络,未必就不能成为心腹,平日里在汴梁为他掌握住三衙,将来有战事,杨凌可以出为安抚经略,秉承他的方略行事,只要他蔡京在一日,这中枢地位,就再不会如前次一般动摇。 在内心里,蔡京还隐隐约约有一个感受,却是不能说出来的,甚至是想都不愿意去深想的, 此时大宋,也许真不比以往了,朝中各党相争。互相掣肘,财政如一团乱麻,即使他复位,也难以着手梳理清楚,兵势之衰,开国以来更是未有。 说不定真有什么不可测之变这个时日。武臣地位,恐怕是再也难以彻底压制了,掌握住一支能战军马,也许这重要性还过他蔡京的全部想象。 可是这种念头,却是不敢想,更不能说的。 正因为如此,蔡京才对高俅这个态度感到恼怒,以他的地位,很多事情说到可以意会的程度就可以。他无非是要高俅一个承诺,以他在官家身边的地位,支持杨凌得枢密院差遣,协助三衙编练能战新军,仅次而已,他也不惜給高俅足够的好处,王黼能结连童贯,他勾连高俅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偏偏这个病夫却是言不及义,闭紧嘴巴就是不肯开口。 在这一刻。蔡京当真觉得有些丧气。当时在他以太师地位总领政事堂的时候,一呼百诺,只要对高俅有所暗示,只怕他马上就要贴上来。经过王黼童贯这么一番折腾,虽然再度复相,可朝中各党。掣肘却比以前厉害百倍,仿佛都在等着他蔡京再度倒台 想到这里,蔡京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却是转瞬即收,回过身来。仍是那个丰神儒雅的相公气度,朝着高俅笑道:“太尉好些了?” 刚才吏员已经飞也似的送来参汤,原来政事堂自然是不会备这些东西的,还是蔡京在位的时候,因为年老,官家恩准在政事堂备滋补事物,为太师珍摄身体,蔡京虽然去位,这制度还是保存下来,官场向来都是有例不废。高俅喝了几口参汤,脸上气色好看了一些,起来躬身行礼道:“多谢太师垂顾。” 蔡京伸手虚按按,示意高俅坐下,笑道:“太尉这番话,就让本相放心了,我大宋历来却将,杨凌以武功入京得高位,是近几十年未有之事,和都门诸军,必然少不了生事。有太尉居中主持,想必无碍,本相一番担忧,就全数放下,以后有什么西府难以解决之事,尽管来找本相无妨,官家垂念就是此大事,为臣子的,岂能不为官家分忧?” 高俅顿时起身,深深行礼:“多谢太师,即如此,在下就告退了,异日太师有暇,自当登门为太师相贺…………” 蔡京微微拱手,就算是还了礼了,居然客气的一直将高俅送到了明堂阶前,看着高俅身影远去,两边知制诰直舍人院还有吏员们探头探脑的打量,蔡京也不在意,笑意不减的转身回去,心里面却是种种念头转成一团。 蔡京上位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考虑的就是巩固自家权位,现在送走高俅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整顿财计,在大宋,铜钱这是严禁出口的,藩国小邦铸钱的本事差得很,例如高丽,还有岛国,虽然矿产如数,可是所铸铜钱动辄损裂,所以全用大宋货币流通,到了这个时代,已经是不得不使用交钞银票以代替。 早在不知道多少年之前朝廷上立下国策,所谓与外国互贸,必须由朝廷出面,将钱币外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钱是交易工具、养命之源,自己尚且不敷支用,只得以钞代币,难道还要把铜钱惠之于人么? 大宋在这方面是极有眼光的,论到做生意,没有人及得上宋人,表面上看大宋立国百年,年年给西夏,给大辽岁币,可是一转手,宋人就能通过互贸连本带利的吃回来,交易者,互通有无,然而自己也嫌不足的东西,谁会拿与外人呢? 铜钱、金银都比较短缺,自己也是不敷使用的,钞,是金银和铜钱的替代之物。可这钞发行无序,且无实际价值,一旦战乱动荡、天灾**,便迅速贬值,甚至一文不值,原本家财万贯者,倾刻一无所有,这何尝不是一种动乱之源? 蔡京上位以来,为了填补国库,只得发行交钞,以钞代钱,本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有足够的金银和铜,朝廷就不会采用这个办法了。唐宋以来,常有为了铜钱,灭佛毁寺,取铜铸钱的,可是相对于偌大的天下,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在那个时代,发行纸币的弊端多于它的优点,而要改革它,需要涉及的方面太多了。而且旷日持久,同时它的发行最终仍要取决于金银等贵金属的储量,想一口吃个胖子那就成了******了,眼下这个阶段,是储积资本的阶段,当财富的储藏和工商业的发展达到相应的条件。自然会有种种变化。 交钞是以政权用法律为保障,强制推行的,后来崩溃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它在现阶段是不适合的产物,既然是因为金银和铜材太少,不得已而推行交钞,可是要知道,交钞一但发行,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冲击。现在交钞已经大幅度贬值,可以说,富裕繁华的大宋面临着一次前所未有金融危机。 政事堂就这个问题头疼了起来,于此同时,户部侍郎李若水处,最近这段时间,由各地汇总起来的、大量灾区人员死亡的数据令人感到意志消沉,原本预期最佳状况饿死人数是在五万左右。剔除各地冻死的,如今就已经超标了----纵然此时各地的统计都还模糊。但这一结论,仍旧可以得出来,尤其是荆湖南路,只此一路,可以归于饿死范畴的灾民,就超过一万八千人以上。 但是若参考以往荒年的数据。对比此次饥荒的规模和严重程度,整个赈灾,又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成功的,只是这成功,也有些让人感到沉默。 同僚张邦昌知道李若水最近的心情并不是很好。他似乎在想着公务以外的某些事情,有些时候,会表现得心不在焉,最初他以为对方的消沉是因为赈灾,但李若水对于赈灾结果未达理想状态表现得很淡然:“最理想的结果,当然是要在所有事情都到位的时候才能达到,可是现在钱粮都周转不开,就明白这件事情没可能达到预期了,而且……灾这种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赈,所有的预估,虽然有数据,大多数也是想当然……总之,也是尽力了吧。” 李若水会这样说着将一些令人沮丧的数字扔进抽屉里,只是面上的漠然与冰冷,又让人觉得他似乎在动着其它的念头,张邦昌也就是这天上午,他走过李若水的书房时,看见李若水背靠着书桌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小半个时辰再过去时,李若水仍旧那样站着,背对门外,两只手放在桌沿上,张邦昌于是走进去:“大人,想什么呢?” 李若水从那院落里出来,夜风轻抚,他的目光也显得平静下来。 杨可世死了,他的夫人杨灵芸和杨凌的亲将头领汤怀被何灌追回了都门,为的就是逼迫杨凌就烦,李若水和李纲费了好的力气才将这二人要过来,保护了起来,杨凌可以用,拉拢,可绝对不能过分,他和李纲都看到了,可是太子一党还没有将杨凌当成一回事的模样,为了这件事,太子已经和他二人有些生分了,没有了以耿南仲为首的太子一党支持,他们两人的处境有些艰难,这些天来,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利益交换,他见得都是这样的东西。 往下走,找麻烦的官员小吏,往日官场上的旧仇,往上走,蔡京也好耿南仲也罢,如今能够关心的,也是接下来的利益问题----当然,李若水和李纲又不是太子的心腹,也没必要跟他表现什么义愤填膺,说实话,杨可世下狱惨死,李若水也有些心灰意冷,说起来他也知道朝堂容不下杨可世,但是他没有料到,蔡京,梁师成还有那位官家竟然让此人枉死,士大夫之辈或许能保下一条性命,难道就因为他是一员领兵的大将?事后李纲或许还想要撑起一片天空,也只能从利益上来,尽量的拉人,尽量的自保。 李若水叹了口气,忍气吞声,装个孙子,算不上什么大事,虽然很久没这样做了,但这也是他多年以前就已经熟练的技能。如果他真是个初出茅庐胸怀大志的年轻人,耿南仲、蔡京这些人或实际或理想的豪言壮语会给他带来一些触动,但放在现在,掩藏在这些话语背后的东西,他看得太清楚,他们的一切动作,拉拢自己或者威逼利诱都是为了党争,都是无动于衷的背后,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当然,表面上的唯唯诺诺,他还是会的。 就连嘲讽的心思,他都懒得去动了,“时局如此”“天下如此”“上意如此”“不得不为”,凡此种种,他放在心中时看到的,也只是整个汴梁城的景象。 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不能说苦衷,也不是说理解谅解就能解决的,理解得多了,就麻木了,李若水甚至有些辞官的冲动。 他心中已连叹息的想法都没有,一路前行,房门一侧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几天里,一个个的人来,他心中或多或少,也会觉得疲惫。但眼前这道身影,此时倒没有让他觉得麻烦,微微的灯火之中,女子一身浅粉色的衣裙,衣袂在夜风里飘起来,灵动却不失端庄,腹中微微隆起,这位便是杨可世的内眷杨灵芸,她怀上的是忠良之后。 眼见她在那边有些小心地张望,李若水笑了笑,举步走了过去,“近来还习惯吗?” 杨灵芸只是笑道,“有劳大人周旋了,吃穿用度都好得紧,只是……”杨灵芸说完之后看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后的汤怀。 李若水点点头,“我知道,我已经派人遣书信给杨凌,让他一切安心,就在这里住下罢,虽然麻烦事不少,起码老夫还是能够保全二位的。” 蔡京秦桧等人为杨可世炮制的罪名不清,勾结辽人致使北伐大败,前提是“莫须有”,意思就是这一切都是可能, 李若水的脑海里忍不住又浮现出,那日刑场之上,杨可世的惨状,无数被蒙蔽的士子百姓对杨可世痛骂不已。 “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奸人,我恨不能杀了你……” “几十万枉死之人啊……” “大宋振作!诛除七虎----” “除****,重振奋----” 众人呼喊着,有人拿起地上的东西扔了过来,周泰在杨可世身前,挥手挡了一下,却是一颗污秽的泥块,顿时泥水四溅。 “(。) 第四百七十七章 初入汴梁(七) “他竟敢挡……” “奸狗想要打人么……” 那边的书生就再度呼喊起来了,他们眼见不少路上行人都加入进来,情绪更是高涨,抓着东西又打过来,一开始多是地上的泥块、煤块,带着泥浆,随后竟有人将石头也扔了过来。 周泰护着秦嗣源,随后身边的护卫们也过来护住杨可世。 此时漫漫的长街,不少人都探出头来,前方的人停下来,他们看着这边,先是疑惑,然后开始叫喊,兴奋地加入队伍,在这个上午,人群开始变得拥挤了。 “奸臣,某恨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声浪浩荡,书生们歇斯底里的呐喊,脸兴奋得通红,不少的东西被人自空中掷下,却绝非是西红柿、鸡蛋、烂菜叶等可食用之物。 杨可世被护在其中,艰难地前行,他冲着周泰等人喊:“你们走!你们走!别掺合……” 饶是听令的周泰并不理他,让身边人找来门板木板,护住前行的道路,但不少的东西仍旧砸了进来。 局面在前行中变得愈发混乱,有人被石头砸中倒下了,杨可世的身边,但听砰的一声,也有一道身影倒下去,那是他的姨娘,头上挨了一颗石头软倒下去,旁边跟上来的护卫扶住了她,目光通红,牙齿紧咬,低头前行。 人群里有人喊:“我伯父是忠臣。” “我三爷爷是无辜的……” 杨可世的家眷也在其中,这些喊声带着哭声,使得外面的人群更加兴奋起来。 “打、打奸狗……” “打他们一家……” “让他们知道厉害!” 长街之上的气氛狂热,大家都在这样喊着,拥挤而来,杨可世的护卫们找来了木板。众人撑着往前走,前方有人提着桶子冲过来,是两桶大粪,他照着人的身上砸了过去,漫天都是粪水泼开,臭气一片。人们便更是大声叫好,也有人拿了牛粪、狗粪之类的砸过来,有人大喊:“我爹是禁军指挥使胡生,北伐惨死,便是被尔等奸臣害死的……” “为民除害……” “杀奸臣,清君侧……” 杨可世终究是死了,死得冤枉,死得心凉…… 李若水问候了几句之后,便是离开。望着星空只是无语,官家的圣旨想必要到河东了罢,杨凌就要入京师了,不知道此人又是何种角色,想必也是和杨可世一般这都门的潮流卷动得翻不过身来罢,平辽不过一年,女真就发动了对边关的试探一击,若无大将镇守。这大宋谁来挽救? 太原郊外十余里处,八千晋阳军虎贲伫立在原野。一动不动,甲胄鲜明,枪矛林立,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可是一股喧嚣萧杀之气便是直冲九霄,在战阵的最前端乃是三千甲骑。这等阵势已经足以打一场中等规模的野战。 虽然前方的骑军只是轻骑,重甲骑兵整个大宋只有一支兵马,那边是之前杨可世统带的数千白梃兵,后来归入了神策军帐下,在燕地还有膨胀之势。可是晋阳军初立,虽然有神策军的出力给了一些资源,可是重骑还是没能组建得起来,即便如此,在这轻骑之后的杨凌也是一股豪放之气油然而生,在他的身边是数百黑云都亲卫甲士,汤怀被软禁在汴梁之后,便是由杨志统带了,这数百人乃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均有陷阵之志,在他们的后面则是五千步军,密密麻麻的寒锋让人望而生畏。 在这里,杨凌麾下可谓强将齐至,岳飞,杨志,林冲,牛皋,张显,在晋阳军的侧翼,乃是王禀的数千胜捷军轻骑,在这里,已经是上万人的规模,一眼望去,便是不见边角。 视线的尽头,又是一支军马,逐渐的出现在王禀,杨凌的视线当中,人数近两万,一旁的吴玠道,“小杨将主,何灌那厮想必到了。” 杨凌一身劲装战袍,在内里也是一层盔甲,闻言点了点头,闭目道,“击鼓罢!” 鼓声咚咚响起,晋阳军阵列轰轰齐齐而动,八千虎贲奔腾而下,在对面正是在河东境外踌躇了不知道多少时日的何灌,他在都门禁军之中挑选了五六千人,又从西军借军一万,这才准备去河东接手杨凌的晋阳军,可是哪知道到了半途,女真银可术又打来了,这位大人竟然是不敢贸然入境,等到确切收到了银可术大败的消息之后,这才敢入境,未曾想到杨凌竟然在太原城外摆下阵势,准备直扑而来。 何灌统领的禁军军马,尽管是挑选的不是弱者,毕竟没有见过阵仗,并且又是在大宋境内,竟然连斥候都没有派出一个,西军甲士倒是晓得这个道理,只不过这位上司都不操心,他们又着什么急? 于是乎这支东拼西凑的兵马就这样震惊了,何灌一脸惶恐,“大胆,大胆,杨凌这厮竟然是要造反吗?” 说完之后便是脸色煞白,而就在这个时候晋阳军军中战鼓猛地一停,八千虎贲骤然停下,就如同大海的浪涛突然之间就平静了下来。 晋阳军之中数十人高呼,“来者何人,领兵者出来答话,为何擅入河东境内?” 对面军中一阵嘈杂,良久之后才有答话,“某乃何灌,奉命接任河东路宣抚职责,对面可是晋阳军?” 良久之后,杨凌率数十亲卫越众而出,到了一箭之地便是下马,“原来是何大人,卑职不知大人到此,有所冲撞,还请大人恕罪!” …… 汴梁今日既不逢五,也不逢十,大相国寺前面并不开市,饶是如此,大相国寺这种汴梁城中级黄金地段已经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了,挤都难得挤动。 大宋城市没有严格的坊市制度,城中街道除了御道之外都是弯弯曲曲的,街道两旁都是密密叠叠的房屋。直逼到街道上面。 大相国寺这里不算是汴梁城中高档商圈或者住宅区,市井烟火气息更浓一些,两旁街道上满满都是各种各样吃食店,耍货店,各种金银铜铁锡做,不大上得了档次的古董店。书坊,饰店。 几乎每家店门口都有靓丽的活市招,卷着袖子扬起嗓门儿唱歌也似的招呼着往来人,天气渐渐有点热了,这些口舌伶俐的活市招女娘粉面上浅浅渗了一层汗,更显得人比花娇,闲汉子弟,去不起樊楼和城东北的上瓦舍,在这里一路走一路品评过来。倒也是一个乐子。 活市招女娘们拿出了吃的气力,此刻却少有人进店,反而是不断的朝相扑社那里涌,相扑社门口满满当当都是人头,听着里面传出的隐约分扑的声音,间或一阵喝彩或者沮丧的叹气,不知道一场扑下来,几人得彩又几人输光了腰里的铜板。 时间正是接近中午时分。早晨入城卖菜蔬果子鲜鱼的小贩们担子里面还剩不多一点东西了,不断浇水也看不出太新鲜的样子。这个时候只好在各家吃食店门口和采买软磨硬泡,哀求能关扑几把,三文不直两文的打完担子里面的东西,下午还好回到城外,温点酒点菜肴果子,歇歇走了一上午的腿脚。 戴着小帽的采买们间或被说动。摸出铜钱就朝地上扑,赢了得意洋洋的拿走,输了也不过笑骂两句,从腰里扯住或多或少的交钞,双方又为这交钞的时价开始争多论少起来。 满街巷的人。不论男女都显得干净整洁,贩夫走卒穿着丝履的也不在少数,人人都显得营养良好,举止彬彬有礼,穿着短衣的樵夫腰里别着斧头就在书坊里面蘸着口水翻书的也很有几个。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座文明富足到了极点的城市,放眼整个大宋,这样的城市还有几座,虽然没有汴梁这般汇集天下财货,但是大致情形是差不多的。 这就是汴梁,这就是大宋,哪怕这些年大宋的景况已经渐渐不如以前,手里的交钞也越来越不值钱,可是这个大宋,还供养着至少四座百万人口以上的城市。 供养着将近二十万享受绝对是这个世界第一的公务员队伍,供养着纸面上的八十六万禁军,二十七万厢军,这一百多万纸面上的军队,不是自备盔甲粮草的唐朝府兵,不是几百年后过得比乞丐还要不如,平时种地准备粮草,自家装备起铠甲军械,一旦有所调动征伐得自己带上钱贴补的明朝卫所军。 更不是西方那种一切都要从自己领地里面带出来的骑士扈从们,而是正经拿着国家军饷的常备军,开拔有开拔费,打仗有犒赏,甚至临阵拉弓多少次都有钱财的军马! 西方中世纪最为辉煌的罗马帝国,全职业化的常备军巅峰不过二三十个军团而已。 哪怕就是在后世物资已经极大丰富的时代,又有多少国家百余年如一日的养得起一百多万全职业化的常备军?辉煌如新罗马帝国的老美,养百万以上全职业化常备军的历史都要从越战以后算起了,不知道有没有五十年呢。 这个时候在整个地球上,罗马帝国已然崩塌,西罗马已经完全的蛮族化。贵族都不识字,窝在湿脏臭的石头城堡里面啃咸肉吃手抓豆子,农民过得不如一条大宋的狗,东罗马帝国已经是在苟延残喘,无数次的兵变,无数次的饥荒,帝国破产了又破产。 甚至因为赛马双方拥趸争斗都能导致全城大乱,皇帝下台,波斯已经成了风中的往事,帝国三大都成了野兽游荡的荒地。 北非那些曾经富庶的国度四分五裂,罗马帝国修建的水利工程全部荒废,曾经丰饶的土地渐渐变成荒漠,整个世界处在一片蒙昧的黑暗当中,只有东亚大地上这片土壤,富足耀眼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国度曾经真实的存在! 不管是横向比,还是纵向比,这个大宋,都让人难以置信。 大宋立国的时候,正站在了这样一个时间点上。 中国到了唐末,关中地力乃至森林植被渐渐耗尽,在农业社会没有足够的农产品已经支撑不起一个帝国,唐末乃至五代十国,关中和河北之地纷乱,人口是由北向南流动的,南方比起北方而言战乱偏少,淮河以南到珠江以北得到了大力开,唐中期以后江南就是财赋之地,五代十国以后就更上一层楼,南方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开,更兼引进了占城稻等新鲜物种,农产品在大宋立国,天下太平之后,出现了极大丰富的态势,已经足以支撑一个农业帝国的兴起繁盛。 中国其实是一个贵金属缺乏的国度,在大宋这种流通货币缺乏得到了相当缓解,当然还是觉得窘迫,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日本也已经开了,中世纪的日本是个贵金属多得让人觉得眼红的地方,不象现在就是四个满是火山的破岛子,一船又一船的朝着大宋运过来。 另外一个就是西方衰落,隔绝在东西方之间的阿拉伯人又掌握了信风技术,海上丝绸之路终成气候,整个罗马帝国千年来积攒的贵金属通过阿拉伯人源源不断的流向东方。 农产品极大丰富,通货也相对充足,中国又从来不缺乏人口基数,更不用说这些人口的勤劳聪慧了,只要政治清明,一个经济远迈前代的帝国已经出现在东亚的地平线上。 赵姓官家,崛起于五代十国乱世,在立国之后,一惩藩镇之蔽,前所未有的重视与文臣士大夫共治天下,更未曾受到多少野蛮胡风浸染,对文化思想科技商业更谈不上钳制,立国以来,从五代十国的废墟上建立起一个稳定传承了百余年的文官公务员队伍。 对比现下****崛起之路就可以明白,改开以来,先是农村改革,短短几年当中同样农产品极大丰富,开放是大量资金通货涌入,公务员队伍也逐渐稳定,以国人的能干,短短几十年就把gdp从千把亿美元做到了接近六万亿,大半还都是第一第二产业的。 虽然两者不同,但多少差相仿佛,正因为这些原因,大宋才成为了历史上梦幻般的一个王朝,比起我大清号称鸦片战争前占全球多少gdp百分比的牛皮,大宋才是真正冠绝全球的富庶文明,而且是遥遥领先!(。) 第四百七十八章 初入汴梁(八) 当然,一个帝国如人一样,同样也会变老,大宋也是如此,神宗变法以来,新法对错先不论,原来士风就被摧折殆尽,朝中已经党争叠起,凡事不论对错,先把对方斗下去再说,持续几十年的对西夏战事,每年都是几千万贯的投入,饶是大宋富庶,底子也渐渐耗干净了。 各种开国时候运转正常的制度,现在已经崩颓得差不多,正是应该休养生息的时候,偏偏却摊着了一个好大喜功花钱没数的官家圣人,上位之人,更是一片末世奢靡到了极处的景象。 为了筹措军费,官家花用,纸面上上百万常备军的花费,庞大的文臣士大夫团体供养,钞法不断在变,民间渐渐贫困下去,方腊大乱江南不说,其他小的变乱也此起彼伏,偏偏这个时候大宋还在西面北面同时打了两场大仗,西面深入青唐,北面直抵燕云。 外表也许还看不出什么,内囊已经尽上来了,而朝中争斗,仍然没有止歇的时候。在历史上,这所有的一切在三四年之后戛然而止,这个民族曾经的顶峰,从此烟消云散。 这所有一切,除了穿越而来的杨凌之外,无人知晓,便是有识之士警惕之心也是不够,可是现在,随着与女真战事越来越胶着,麾下儿郎,尤其是大将已经再无一人会小觑女真。 就如最近的一场朔州大捷,此一战,将完颜宗翰的女真人歼灭四千余人,其余所属统计出来的也是两万以上,可是晋阳军本身,业已阵亡一万余人,杂胡部落不算近伤亡比例当中的话。晋阳军与女真人的伤亡比例已经超过一比三。 何灌业已接替杨凌掌管河东宣抚副使一职,主导军权,其余权力还是在王黼和张孝纯手中,至于晋阳军,杨凌一番震慑,何灌是再也不敢对晋阳军下手。更加之杨凌经营晋阳军也是有所布置,何灌没有个三五载是绝对渗透不入,现今不过就是他那带来的一万余人还有王禀的数千胜捷军听调。 话虽如此,可是在大的方向之上,晋阳军所部还是要配合杨凌行事,就如追击银可术败部,已经穿插绕后的卢俊义,阻截银可术败逃,本意便是要将这支兵马尽数留在此地。也飞报太原何灌派军援应,未曾想到,何灌为贪功劳,将距离卢俊义所在最近的朔州晋阳军按压住,自己从太原亲领一万甲士并王禀胜捷军而前,一路排场极大,行军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等到了朔州城。却听闻卢俊义五千兵马与银可术两千真女真缠斗四日不见援军,几近全军覆没。卢俊义率领八百兵马突围而出,到了朔州只余五百人不到。 何灌的奏报上,自然不是如实,只是将自家如何如何趁胜追击,最后晋阳军某部堵截不利,为银可术逃脱一劫。 得到这个消息的杨凌已经率领五百黑云都并一千人马到了汴梁城。对外不声不响,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捶柱大骂,“一群猪队友!” 此时此刻,在大相国寺前一个不知名的吃食店坐定的岳飞牛皋几人。却并不明白,他们只是看着眼前汴梁一切,哪怕已经在这个城市十几二十天了,仍然目迷五彩,不住感叹。 “直恁般热闹!俺老牛也算是喜欢热闹的人物了,这些日子下来,也被晃得眼睛花,吵得脑袋痛!晚上入夜已深了,还没有消歇的时候,穿城而过的汴河,两边满满的都是灯火!汴梁百姓似乎就不知道早睡是怎么回事,三街六巷的游宴玩耍,俺们晋阳军驻在金水桥,一个个也斗被勾得心慌慌的…………直娘贼,再这么驻在城中,要不了多久,俺们的儿郎也成了一滩烂泥!” 说话的正是牛皋,他一身便衫,头戴璞头,天气有些热了,前襟敞着,手里忽扇忽扇的摇着一柄扇子,说不出的怪异,他是边地长大的,分外耐不得热,脸上已经滚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盯着端坐在眼前的岳飞,低声在那里抱怨。 一行人占了这吃食店二楼临街的一处雅间,围坐的多是杨凌带出来的心腹,牛皋和岳飞两个晋阳军的顶尖高层武官都在,杨志都为杨凌作为家将留在身边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一身便衫,在雅间内或坐或站,听到牛皋抱怨,大家都是对视一眼。 岳飞本来性子就偏向于沉稳,到了汴梁,话语更少一些了,一半是觉得肩头责任重大,一半却是有些相州泥腿子进汴梁这种大城市的没底气。 听牛皋说完,他微微一笑,笑意当中也有三分无可奈何:“不比在燕云河东之地了,入驻军营半月,勾当军法,计点营伍存营的司马每日回报,在营军将士卒,每日不过四五成数,前几日还说是久战辛苦,当得大家消散一下。这些日子却是拿出各种理由搪塞敷衍,或者访亲,或者访友,甚而有三衙同僚游宴,重重责罚了几人,却扔挡不住,还有各种怨言生……大人将这千余军马暂时托付给俺们,俺们要是照应不住,却该如何是好!” 岳飞不是一个爱抱怨的人,燕云转战,什么事情都默默领命罢了,从不诉苦,今日却罕见破例。归根到底,岳飞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战时军中事物简单,立身正,体恤士卒,敢于亲临前敌厮杀就带得了军马。 到了汴梁这种花花地方,各种各样岳飞从未听过见过的事物扑面而来,这个一向沉稳的年轻军将也有些慌了手脚,他不是不够聪明,而是从来未曾面对过这等事物,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牛皋嗤的一声冷笑,却不说话黑云都五百人为骑军,其余一千人为步军,现在马军步军分成两处驻扎,岳飞马军遇到的事情,他牛皋所直领的步军各营又如何未曾遇到?这支军马入驻汴梁以来,这些日子很有些诡异。 朝中许是还在角力。对于到底如何以晋阳军千余兵马为基干编练禁军事还没有一个说法,可底下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最简单的就是通过三衙同僚来拉这千余精锐成为军中各级军将,三衙当中同僚有面子,有门路,腰里有铜。每日引着晋阳军那些军将们四下游宴不休。 一支军马当中,但凡是将各级军将拉拢过去了,就得手了一大半,到时候就算是杨凌得三衙步军殿帅差遣,有了名义,这支军马这到底还听不听他的,还得两说。 多次苦战让朝中人看清楚了这支军马的威武强悍之处,就加倍的更想将这支精锐掌握在手中,杨凌何等人。一边凉快去。 作为和蔡京敌对的这一派系,便利之处就是掌握着枢密院,私下行事顺手方便,要是让杨凌站稳了脚跟,以强军作为蔡京辅翼,今后只怕不等到蔡京老死,都难得撼动这位老公相了! 在岳飞麾下听命的军将们,有至少一半是出身燕地旧军或者投效地方大豪子弟。对大宋的水还摸不清深浅,一时间只能以杨凌为依靠。 他的马军上下还算是稳定。毕竟是黑云都亲卫,至于那一千晋阳军步卒,便是出身西军的环庆军菁华,自然麾下西军出身的军将居多,这些都是在大宋呆老了的,打仗的时候在杨凌率领下。大家悍不畏死,决死而战,个顶个的都是好汉。 可是来到汴梁之地,这些大宋出身的军将却总免不了开始要为自己打算,大家对杨凌敬仰佩服是没说的。只要官家说还是杨大人节制大家,大家效死而已,可杨凌现在不尴不尬的被晾着,天知道落个什么下场,大家可总还得过日子! 汴梁居大不易,大家看来将来是要在汴梁落户的了,大家从西军跳槽到晋阳军中来,没有几个人家中是有户,不然也难得脱离西军将门团体,要在汴梁安顿下来,没有将主照应,没有同僚帮衬,如何得成? 三衙同僚一请自然是立刻就到,不免也动问几句汴梁三衙禁军当中,哪些差遣是养瞻丰厚的,大家伙儿是不是能谋得一二,就算没这个机会,拉几个朋友也是好的嘛…… 三衙军将就没有苦哈哈只守着一份饷钱的,汴梁禁军有车船务,有茶酒务,有榨油的,有金银做,甚而有专门组织人手在汴河上拉纤的,什么窝娼聚赌,自然也少不了,大家要在汴梁安居,自然也要寻一点谋生的门路……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在这个时代,躲也是躲不开的。 牛皋虽然粗豪,却也知道这支强军是他将来的富贵根脚,要是军马废了,别人可能会被其他团体结纳,他和岳飞身已经上打着杨凌烙印,就没着落了。 无论如何,要保住晋阳军这个团体!而晋阳军的能战是他和岳飞扶摇直上的根本,要是晋阳军不能战,要他们还有什么用?他们可不是西军那等根深蒂固的将门团体! 他心里烦躁,觉得雅间内更加热了,差点将扇子摇断,还未曾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吃食店待诏殷勤的声音:“几位官人,鱼脍却是好也!官人们枯坐也无趣味,就着新鲜鱼脍和时令果子,先吃几杯酒就是,俺们随后再来伺候。” 殷勤问候声中,吃食店待诏已经带着几名女娘推门而入。在席面上布置,这在汴梁城中连二流都算不上的吃食店,用来盛鱼脍的都是银盘,持鱼脍的女娘二十许年纪,袖子高高挽起,手腕雪白,看着一帮陕西和河北大汉的目光投过来,抿唇一笑,倒是颇有几分风情。 单单是一份鱼脍,就有十几件餐具伺候,料酒芥末的碟子也准备好,牙筷布上,酒具也放置完毕,两个女娘提壶在旁侍立,显然是随时准备斟酒伺候的。 单单布置这些就看得人眼花,这还犹自未曾结束,几个小厮还端着铜盆进来,铜盆上堆尖一堆碎冰,手脚麻利的安置在雅间四角,寒气顿时沁人而来,让人顿时心中块垒一松。 岳飞还有燕地出身的几名军将,今日不是因为要紧的事情难得出营门和牛皋一会,焦头烂额的在拼命掌握着部队,看到汴梁随便一处吃食店都是这等富贵景象,个个在那里如土包子进城一般目瞪口呆,一时间连心中焦躁郁闷都忘记了。 牛皋那头好一些,牛皋不比岳飞,任何游宴一概不到,入汴梁以来,虽然心中有事,却也好好耍乐了几场,眼下这场面,已经不大在牛皋眼中了。 那待诏自然是眉眼灵通之辈,看着一群大汉呆呆的看着持鱼脍的厨娘,以为这些大汉是憋坏了的呢,不管在什么时代,天底下最好的事物都汇聚在都,汴梁也不例外。 大宋风俗,女子但有一技之长,赚得比男子都多,要是更有几分颜色,那更是富贵可待,小户百姓当中生了女儿的,都是从小教养打扮,劳心费力。 整个汴梁城中,可供奔走的富贵人家太多,美女供应自然也就源源不断,这厨娘在待诏看来不过是寻常颜色,小时候学了一门做鱼脍的手艺而已。 顿时就甚是鄙薄这些粗人,心里鄙薄,嘴上客气:“几位官人可是觉得闷酒无聊?尽可安排俺们店中落儿去为官人请女伎来陪酒高乐一番,却不知道几位官人在瓦子里有相熟的女书未有?若是不熟,却是俺们来替官人们奉请,马行街的女娘是不肯到小店的,若是要请,也只有潘楼街东十字大街旧曹门街的女娘可来了……” 可怜岳飞和牛皋之辈哪懂这个,一句话也则声不得,岳飞毕竟年轻,脸甚至都有些涨红了,几个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有三分姿色的厨娘一边忙碌,一边不时偷眼看着这几条汉子,抿唇而笑,倒是对雄健的岳飞有些动心。(。) 第四百七十九章 初入汴梁(九) 牛皋马行街都去过一次了,樊楼也曾上去,这等场面倒也应付自如,他今日和岳飞就是来谈事情的,雅不愿有女伎来打扰,正准备挥手让待诏退下,忽然心中一动,笑问道:“俺们这里却是不熟,敢问待诏,潘楼街东十字大街瓦子里女娘亲临,却要几许香粉钱?” 开口问价码,可知就不是豪客了,自家小帐只怕也不敢多指望,那待诏心里暗叹,脸上陪笑:“一名女娘,总要六贯才能来一遭,已经是最低的了,单单楼下那些女客招来客串,二十许的年纪,半老黄花,一个曲子都唱得七零八落,也少不得四贯,这还是纯铜,要是交钞,今年新届还得翻倍,往年各届却不好说,多半是不肯收的……” 牛皋一笑,指指桌上鱼脍:“这鱼脍,又值多少?” 待诏还是殷勤陪笑:“这可是汴河新鲜鲤鱼,还是城外不是城内的,小店虽然不堪,却也不曾用隔夜养在呆水里面的鲤鱼,怕只怕手艺让官人们见笑……鱼脍在水牌上,眼前这些划定就是十贯,一样是纯铜………至于小人们的小帐,官人面前怎敢争多论少……” 牛皋哈哈大笑:“俺们虽穷,却也少不得你的小帐,且先下去,俺们说话,有寻俺们的,通报一声就是。” 待诏笑着行礼,虽然知道眼前不是豪客,可礼数也不曾缺少半点,招呼一众女娘小厮,轻巧巧的退出去了。 这些日子在军营里面劳心劳力,不曾外出的岳飞几人,个个目瞪口呆,河东燕地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家都是经历过的。一口吃食,说不定就关系着一条人命!大家血战经年,侥幸得归,岳飞已经做到快接近横班的武官了,一个月俸禄柴炭米津行人钱装裹钱,加在一起不过也才一百三四十贯。 这等收入在河北他老家可以买接近一百石米。在燕地最乱的时候,可以换一百个黄花大闺女!更不用说他拿俸禄还是钱七钞三,已经算是对归来入卫边军的特别优待了,可是这等收入,也不过就是吃一顿鱼脍,再叫十来个最普通不过的女伎的一餐之费! 汴梁豪奢,竟然若此,大宋武臣嚼冰卧雪,燕地易子而食。一场死人数十万的大战打下来,在这汴梁,还是如此软红十丈,秀丽风流! 牛皋冷笑一声,用手中倭扇指指四下:“这就是汴梁过的日子!燕地不说了,在陕西打仗,顶在前面的军寨也要数着米过日子,可这都门世道。就是如此!一天不死要吃,两天不死要穿。想在汴梁稍微活的有点模样,少了这铜如何得成?小杨将主调入都门之后,军中渐渐不稳,也是天理人情,死战俺们不怕,可是总要有个着落。总要让大家过得了日子! 俺们百战余生,千余弟兄们进了都门,犒赏十贯,不过是一盘鱼脍,为大宋血战的健儿就恁般不当人子?见识了汴梁这般景象。下次出兵,大家如何再肯拼性命换那十贯犒赏?小杨将主要稳住军心,要拢住军将,要让将士士气不堕,少不得要在这铜字上设法!大人不是也在河北边地经营了产业么?要晋阳军,大人就别想财了!” 牛皋声音渐渐放大,最后一拍桌子,震得银盘乱跳:“俺们心切,来寻大人拿个主意,结果上到杨将主,下到吴玠他们一般人,全都不在府中,虽然留信说俺们就在大相国寺这里等候,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寻来……俺不知道大人是在打什么主意……难道大人也就想在汴梁安享富贵便罢?要是这般,还不如俺们吃了这盘鱼脍,大家各自散伙,谁有门路谁自己钻营去,河东战事一场,就当一场大梦也罢。” 牛皋一声说完,雅间当中寂然无声,牛皋身后几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岳飞眉挑,就要站起来反驳。这个时候外间又响起了此处待诏低声问候:“几位官家,却有一位张家虞侯来寻,却不知是不是几位官人等候之人?” 牛皋刚才牢骚抱怨得山响,这个时候却立刻就咧开大嘴笑了:“却不是张显那厮?待诏,却让他快些进来!” 大宋虽然竭力压制武臣的藩镇化,可是这个时代,又怎么能完全摆脱这种依附关系,牛皋岳飞这些人富贵全自杨凌手中得来,饶是岳飞方正忠义,同样将杨凌视为恩主,这种依附关系也是最难以摆脱的。 牛皋他们素无根基,又是想做一番事业的,只有和杨凌同生共死,竭力向前!今日到南薰门左近杨凌新安顿下来的府邸没寻着他,大家更是觉得心里没了着落。 现在张显闻讯而来,大家顿时就像找到依靠一样。连平日里尽力深沉严肃的岳飞,这个时候忍不住都露出了笑意,就可想而知,杨凌在他们心中,到底地位如何! 雅间门轻轻被推开,那待诏恭谨的将一人引入,看到来人,大家都眼前一亮,来的果然是张显,可是比起当日在军中,已经变了模样,一袭青衫,犀带束腰,正是此刻在汴梁最流行的收腰略紧的款式,他并未曾戴帽,就一顶束方巾,身上也没什么装饰,就右手拇指戴着一个白玉扳指。 张显本来就是小白脸一个,久经沙场又是锻炼出一副猿臂蜂腰的挺拔体格,走进来很有些潇洒风流,落落大方的味道,背后还传来那些厨娘侍女的轻笑,看来是看中了这位风流郎君。 待诏引路,张显随手就赏了几张交钞过去,那待诏满脸陪笑,殷勤的又带上了门。 牛皋抢步上前,一巴掌拍在张显肩上:“你这厮,却变了个模样,难不成想瓦子里面的女娘贴上你不成?” 张显苦笑一声,让开牛皋接着而来的巴掌:“大人说了,入此处,行此礼,岳哥哥和牛大人辛苦领军,俺们也就要拼命出头。维系住这么多血战余生的男儿,他们将来地位,就靠俺们这些不入营的人努力了……大人这些日子都在汴梁南门外,大人都在那里忙碌,今日得知府中传来几位哥哥来拜的消息,俺就疾疾赶回来请几位哥哥去见大人……大人说了。眼下正有要几个哥哥出力处……” 此刻雅间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全神贯注的听着张显的传岳飞牛皋有时还觉得他麻烦,总是东跑西窜的不好照应,现在一旦失却杨凌居中掌舵,他们才知道这支杂凑而成,根基浅薄的神武常胜军,最离不开的就是杨凌! 可偏偏张显说得有点语焉不详,大家也没怎么听明白,岳飞深沉。点点头就准备跟张显出,牛皋却立刻又是老大牢骚:“现在汴梁城中,就晾着大人,大人不想法子拜门,找门路得枢密院差遣,却去南门外耍子什么?俺们他还要不要了?直娘贼,却不能只有俺们辛苦!” 张显苦笑挠头:哪怕是张显转述的话,也足够提气。而杨凌穿越以来,信用也是足够的好。雅间一众人等。这个时候全都喜动颜色,俺们厮杀汉,百战归来,在这汴梁都门,却总觉得孤苦无依,还好。只有小杨将主,是绝不会舍弃俺们的! 岳飞爽快,他也是对现在军中局面最为急切的,当下就朝外走去:“去见大人去!” 牛皋也一拍桌子:“看看大人在汴梁这个用鼻孔看人的地方,能出什么局面出来!张显。俺们没家底,你在大人身边,这席鱼脍,却得是你来做东!” 杨凌所在的方家庄园,远离南薰门新城墙外,足有十七八里的距离,都门的地皮不用说是最贵的,在汴梁左近,皇亲国戚太多,豪族高门太多,即使你怎样的达官贵人,也难安置出如其他地方一般阡陌连云的庄子出来。 这座庄子,不过只有四五百亩田地,十来家庄客,还和别家庄园合用的浇水塘坝,除了田地,还有一个磨坊,一处榨油坊,两个专供城中使用的花圃,虽然不大,一年子粒出息也不过两三千贯上下,此处庄园有田有水,槐树荫荫,远望汴河,也颇有一番富贵人家的野趣。 在南薰门外离城十几二十里处,也多是这种不过几百亩地的庄天底下最好的地方,莫过于汴梁了。在汴梁宦游几年,过惯了到了深夜仍然金吾不禁,到处有可游宴处的日子。 退职以后回到家乡闲居,几乎就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日子,能不能在汴梁左近置下可以传家的产业,差不多也成了都门居官之人的一项追求了。 此刻是孟春初夏的时节,这个日子本来应该是这种城外庄园最可一观的时候,方庄园里面还经营着花圃,田间麦浪,四下绿树,房间屋后处处鲜花掩映。树下张起锦盖,摆上村酿,将出时鲜果子,自家地头打出的井水点茶,浮生半日之闲,给个神仙都轻易不换。 岳飞等人到勒此处别业令人通传之后便是大步进入府中,此时此刻,进入门中,却是大吃一惊,“汤四哥!” 不错立在杨凌身旁的正是许久不见的汤怀,而他们的旁边还有两位女子,一人自然是马小英,另外一人则不认识。 杨凌轻声道,“都坐下罢!”随后道,“这位便是杨大哥的……夫人!” 岳飞等人打量了一下坐定的杨灵芸,能被杨凌称之为杨大哥的也只有那位故去的杨可世了,当下几人都是冲着杨灵芸拜了一拜。 杨凌道了一句,“近日某所为之事,便是将汤怀与杨大嫂换回,道了汴梁,人生地不熟,咱们得换一种处事方式了,你们的性子都得收一收,当下考虑的便是如何在此处站稳脚跟……” 见到众人议事,杨灵芸便是和马小英一道去入内堂,而正厅之内,杨凌的声音,逐渐低沉了下来。 内宦到了梁师成这种级别,自然在外朝也有居所,这些日子,梁师成都在宫中陪伴赵佶周旋,自从到了现在这般地位,他就没有如此殷勤过,赵佶自然也不会拂了这个可以替他当半个家的号称内相的大太监面子----赵佶就是这么一个人,对自己信重宠爱的人物,容忍度可以特别高,也不惜偏听偏信,不会拿什么官家架子,总的来说,赵佶可以当一个好朋友,言笑不禁,却实在算不得一个好皇帝。 这些日子梁师成将赵佶行程安排得满满的,赏东南应奉局送来的奇事,宝箓宫上清宫守静,打蘸,原来很多不会送到赵佶面前的公事也让赵佶一一决断,甚或还以他的身份陪赵佶微服去了李师师那里两次,拉下了老脸当起赵佶帮闲,饮宴作乐,闹得满室都是一团和气。 才开始赵佶多少也知道梁师成的打算,就是先将眼前整顿三衙禁军,杨凌如何安顿的大事先凉一下,让赵佶一时不做出什么决断,他们这一派系好慢慢筹谋应对。 对于赵佶来说,正觉得这个事情麻烦,朝中现在非结党无以图存,杨凌为梁师成耿南仲他们深忌,杨凌只能站到蔡京那一党当中。 这位老公相,几起几落,根基深厚得连他这个官家都有些忌惮,要是在让他掌握住这么一支强军----虽然赵佶自信蔡京决不至于行鲁莽之事,大宋政治体制也出不了鲁莽之辈,可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必须时刻要怀着这样的忌惮,随时对朝局进行平衡。 大宋武备如此废弛,西军又是元气大伤,女真又已经崛起,中间还没有辽国作为缓冲,作为一个智商绝对不算低的皇帝,赵佶自然也知道要整治武备,以北伐见过阵仗,屡胜而归的神策,晋阳军为基干,甚至来调入杨凌千余精锐重整禁军,是最正确的选择。 但是现在大宋无事不牵扯到党争,什么事情一和党争沾上边就麻烦了,不免方方面面平衡好,什么事情对方就要扯后腿,最后什么也办不成。(。) 第四百八十章 初入汴梁(完) 赵佶不算一个残暴之君,他聪明而且文雅,对臣下也算宽厚,但是他弊在好大喜功希望又太多太盛,极度缺乏自制的能力,对于太过麻烦的事情也缺乏耐心,宁愿写字画画,玩赏艮岳,和李师师解闷,有人帮他理财,源源不断为他提供极为奢靡的财用就成。 以前用蔡京,是因为蔡京能帮他镇得住场面,让他省了许多事情,还能理财,而且蔡京举着新党大旗,也维持了他继统的合法。 随着蔡京用事日久,威权太重,赵佶也想玩平衡,让蔡京几起几落,扶植新人来取代这位用事几十年的老公相。但是越是这样做越是让朝局更加紊各党争斗得不可开,让赵佶已经深深觉得麻烦。 自从北伐幽云以来,又引出了一大堆麻烦事情,最后不得不将蔡京扶起来安定局面,但是原来在蔡京面前俯贴耳的人物已经也有了实力,蔡京复位之后朝局已经近乎瘫痪,大宋行政体系已经谈不上照制度运行,只是看主事之人力量对比,才看一件事推行得下去,大家只有一个目标,不管国事如何,只要能攻倒对手就成。 赵佶想理这一团麻都不知道如何措手,杨凌领军入卫汴梁,编入三衙,以千余精锐军为基干整顿禁军这一桩大事,更是近期朝局当中争斗的关键,稍一不对,也许就是一场风云之变,而且据官家那里的口风,晋阳,神策二军,还要陆陆续续在今后调入三千到五千兵马,三五年之后,都门至少也拥有数万可战之军。大宋战力外重内轻的局面便是可以得到稍稍调节。 蔡京那里既然还沉得住气,赵佶也就装鸵鸟,也就当看不见吧,梁师成既然要他玩乐,不提这个事情,不提杨凌。他就不提好了。 一开始是苟安的心态,到了后来玩乐几场,赵佶连这个茬都忘记了,从燕云战事糜烂开始,他就没过几天舒心日子,想的全是怎么安稳朝局,怎么弥补这个烂摊子,而这烂摊子越问越是心冷,三司乃至内库。都是寅支卯粮,封椿库几十年前就不在了。 大宋财政就靠着交钞在勉力维持,底下文恬武嬉,要是在燕地的十几万大军覆灭,再凑出一支可以保卫汴梁的军马都难了,西军已然有指挥不动的迹象,朝臣除了互相争斗对燕云战事难谋一筹,越是想理清楚。越是一肚子郁闷,去李师师那里都觉得没滋没味的。 现在好歹燕云战事算是打完了。河东一战虽然惊掉了满朝文武的下巴,委实也捏了一把汗,西军奉命坐镇四下,还算听话,梁师成这个谁都看得出来的手段,竟然就真的哄住了赵佶。 这些日子。宫禁当中,未曾对杨凌如何安顿,禁军如何整练之事,单单陪着赵佶这个精力充沛,保养极好的中年皇帝游乐。却也将梁师成累了一个骨软筋酥。 今日总算是赵佶留在李师师下处,梁师成才回到自己外朝居所休养一下,不过歇息了半个时辰,就是蔡京那一派系中的秦桧来拜,这些日子虽然没有声音,蔡攸却是耐不住,他还眼巴巴的等着自己能正西府位置。 而要正西府之位,先是要他吃得住杨凌的军马,可现在禁中内相那里,未曾对这事情说一句话,梁师成前些日子陪伴在赵佶左右,想见也难以见着。 今日好容易得知梁师成回了自己下处,深夜当中,身为枢密副使去拜内宦私宅,虽然热衷,却也是做不出来的。大宋士大夫多少还有些气节在,比不得李彦幸进之辈全无下限,正好自家一党当中秦桧是隐隐一个智囊的身份,他对此事又相当在意,正好可供下奔走,今夜立刻就来到了梁师成外朝居所,想打听出一个说法来。 大宋士大夫的气节风度,在这个末世,已经是比不上仁宗时期,甚至神宗时期的鼎盛时候了。蔡攸这般地位还有些顾忌,秦桧这等寄禄不过五品,刚刚够上朝官资格的人物在梁师成外朝居所外院偏厅等候,这个大太监先歇息一阵再召他入内言事,半点不自然的感觉都没有。 梁师成回来,喝了一碗参汤,再让下人松骨捏脚稍稍养神之后,才让执事召秦桧入内一叙,而这些执事都是梁师成身边老人,看到了梁师成的疲态,还压了一下,才去通知秦桧。 虽然只是一个外朝歇脚的居所,并不是梁师成置于艮岳脚下气象万千的大宅,今日选在这里歇脚无非是知道定然有人拜会,在这里动静不大,饶是如此,这居所已经是前后十几进,庭院深深,日常值守洒扫的下人婢仆就有一二百人,一切陈设俱全,无一不是名贵器物,要知道这样的歇脚居所,梁师成一年也难得来三四回,他一到来,一切随时都要供应得上,就知道内相豪奢富贵,不是那些金明池唱出的穷措大所能企及的。 秦桧在下人引领下穿过了十几进院子,才来到内书房,梁师成还算给面子,已经换了衣服,在那里等候,秦桧唱名入内,他还客气的稍稍起身了一下。 究其政治光谱,现在朝中所谓清流,其实也就是旧党,自从神宗王安石变法以来,大宋士大夫阶层就被深深割裂。今后几个皇帝,多少朝局变迁,无一不是王安石变法引起的余波,甚而最后大宋亡国,这新旧党出现也是滥伤。 蔡京虽然举新党旗号上位,无非是迎合赵佶继统之后需要的政治合法虽然也立元佑党人碑,但是更多的还是拉大旗做虎皮,对付的是政敌而已,新旧党之分并不如前朝时候那样分明。旧党在朝堂当中,还是能勉强立脚的,但是却难有太大作为,更别想秉持朝政,蔡京之后王黼之辈继起,还是打着新党旗号,行的却根本不是王安石那个时代新党所为之事。 旧党也知道今上恶听这新旧之分。也渐渐只能自居为朝中清流,不时谈论一番当道之人,顺便坐以待时,随时准备将对手赶下台来。 而梁师成虽然一直和新党合作,但是他其实是更亲近所谓旧党一系的,梁师成自称是苏轼遗腹子。和旧党清流如何没有一分香火情?当日虽然扶持王黼等辈,无非是利用罢了。 现在王黼他们既然用不上,转头与这些旧党清流合作,倒也是顺理成章得很。甚而在蔡京再度复相的阴影下,原来那种内相派头都收敛了一些。 秦桧看着梁师成如此客气,忙不迭的还礼:“恩府先生如此,学生如何敢当?打扰恩府先生清修,已然是惶恐不安,恩府先生再如此。学生只好惶恐而去了。” 大宋的士大夫的气节虽然比以前少了许多,但是如蔡攸之辈称梁师成为恩府先生还是叫不出口的,此时此刻,秦桧却称呼得顺理成章,神态宁定,仿佛这样的称呼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梁师成久矣不闻此调,现在这样称呼他的还是一个实打实金明池唱出的文臣,看着秦桧那副干干的模样。目光当中满是机警,又和蔡攸之辈只会拍马屁的不同。当下就是对秦桧观感大好,伸手请秦桧坐下:“早闻会之是后起难得人才,御史台中也尽心竭力,今日才算正式与会。武臣跋扈,武夫之辈狡诈,反倒让会之上台弹劾杨可世……” 秦桧听到梁师成夸奖他。忙不迭的避位,表示不敢当,听梁师成说完,才慨然道:“恩府先生之言,谁云不是?学生如何是没什么相干的。但是这武臣渐渐失却掌握,却是国朝心腹大患!那武夫之辈与西军通同一气,已然让朝廷对他们投鼠忌器,武夫之辈如此大胆,再有武臣撑腰,万一得用,国事不知将伊于胡底!现在杨凌率军入卫,武夫之辈两名心腹大将统军,枢密三衙不得要领,竟然不敢下手整顿,难道在大宋汴梁,还要出现一支杨家私军么?此间大事,只有恩府先生得以主持,蔡都承近日所愁也就是此事,特请学生来讨恩府先生一语,到底如何措置这武夫之辈?” 说到这等实在的话题,梁师成却还不想将话说牢靠,蔡京在一旁不详的沉默着,他有什么动作,都得防备着蔡京有什么应对的举动,这些日子总是理不出头绪,杨凌军马的问题,禁军的整练,杨凌的措置,都是避不开的。 至于蔡京这个儿子,梁师成早就看出来不堪大用,不过好歹是与自家合作捅了他老爹一刀的人物,现在见在蔡京那里捞不到什么好处,又奔走子啊自家的门下了,不过也好,蔡攸总比他那蔡京好对付,一旦早早表现出他要在这事情上和蔡京一决的态势,反而就失却了主动,既然现在将赵佶哄得挺好,看来还能拖延一阵,也就不急于表态。 当下梁师成的神情就有些冷淡下来,摇摇头淡笑道:“既然是自家人,不妨就说些可以托以腹心的梁师成说着就略微动了一点意气,冷笑道:“若不是禁军废弛若此,怎么就会指望一支成军年余的兵马?怎么就会指望这个武夫之辈?禁军在册八十余万,汴梁都就有五十万有奇,几十年间前后调十余万禁军入陕西四路就不用说了,早就化成了西军,其他的禁军,可有一支得用的么?公相大人前次在位,在天下拣选八万禁军出来,重新加以练,安置于都外四州,作为拱卫,好歹算是有八万勉强能用的了,可是王黼蔡攸用事,到了北伐的时候,想从这八万拱卫禁军当中抽人马出来,居然得用的一兵一马也调不出来! “老夫对蔡都承自然是没有成见的,可现下兵事眼看还有。西贼衰弱,还是要备边,辽人亡国,女真兴起,同样要备边。更不用说还起了方腊等乱匪,看着禁军不可用,西军难恃,难怪官家要另起炉灶,整治禁军!这武夫之辈如此武功,得官家看重,又有什么奇怪的?” 老太监的确恼怒,王黼童贯主持北伐,是根基浅薄的他们用事之初,指望这场战事奠定他们长久执掌朝局的基础,前头是王黼童贯,后头真正坐镇的就是他梁师成。 结果一场战事下来却如此不堪,还将原来勉强能掌握住的西军丢掉了,枢密院作为大宋西府,掌征伐事,掌天下军旅,却根本没起什么作用,现在还要惦记着让童贯回来,让他如何能不气? 梁师成怒,秦桧脸上却没有半点惧只是躬身一礼,代表蔡攸领罪,然后起身也淡笑道:“我辈无能,自然惶恐万分……可是恩府先生,往日童制置在时,手握西军,恩府先生才能取老公相而代之,万一整练禁军事真的落入老公相及那武夫之辈囊中,恩府先生还能和老公相抗衡么?” 梁师成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冲大怒。 已经很有些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了。眼前这个薄有声名的秦桧,举止无一不是恭谨到了极处,但最后吐出来言辞,却是如此直白! 但是梁师成毕竟宦海沉浮几十年,火气早就磨掉了,容易冲动的人自然也坐不上他现在号称内相,能与秉持国政几十年的蔡京差不多能分庭抗礼的地位,细细一想秦桧的话,却全在实处,禁军无论如何是要整练的,不管谁在这个位置上,京师都无一可用之军,实在是太过骇然听闻的事情,为自身安全计,也要整练出一支得用军马出来。 在真实历史上,北伐当中汴梁五十多万载籍禁军,最后只勉强抽调出两万,而且半点作用派不上,几次差点兵变,蔡京当日设立的八万拱卫禁军也全部废弛,大宋朝廷才真正认识到禁军到底烂成了什么样子。 蔡京比现在晚一些时候复相之后,再度想拣起拱卫禁军,可那时童贯仍然能掌握住西军,又封郡王,实力已成,就拼命在后掣肘,最后大宋什么事情也没做成,女真起兵南下,势如破竹的就打到了汴梁城下,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谎言终于随着大厦的崩塌被戳破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锋芒暗蕴(一) 在另一个时空,第一次汴梁被围,靠着西军入卫,再加上徽宗钦宗两代皇帝的卑辞厚礼缔结耻辱条约女真退兵。接着大宋内斗还不肯罢休,因为禁军太烂,入卫西军又太强,外重内轻,防武臣如防敌国的用事文臣们,又强逼西军去援太原。 这件事情做得实在太蠢,合约的确是耻辱的,太原重镇割让给了女真,但是当时大宋衰弱如此,只能忍辱积蓄力量,有点力量再去收复失地,而不是去轻易撩拨已经抢得心满意足的女真贵族----这些蛮族,实在还没有足够意识到他们已经能轻易覆灭大宋,这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现实。 为了将西军调走,甚而是削弱几分让西军看起来不那么可怕----其时西军的战力也不成了,远远不是女真军马的对手,但是比起更烂的汴梁禁军,还是太过于强悍。 已经喘不过气来的大宋就此将西军送入了河东的崇山峻岭当中,河北打得稀烂,还提供不了多少军资辎重。 缔结盟约不过半年,虚弱如此的大宋就先悍然悔盟,近十万西军又打不过银术可的不足万人女真骑军,在太原城下全军覆没,种师中战死,女真大军再度南下,还加上了从太原而来的一路,最后攻克汴梁,覆灭大宋。 真实历史上就是大宋上下都知道中央禁军太烂,一定要整练,结果党争内斗之下,什么事情也做不成,最后还附带断送了西军。 在此刻的时空当中,事情比真实历史上要好那么一些,有杨凌这么一个现成的人才,勉强算是有老种撑腰,可以争一下整练禁军这个位置。所以梁师成最近一些日子虽然连同赵佶在逃避这个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问题,但也知道,这事情总要是面对的! 秦桧说得直白,意思就是一个,这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大家不如面对为好。要斗就斗那么一场,绝不能让杨凌借势之力上位,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要掌握在他们自家手里! 想明白了其间的道理,梁师成忍不住长叹一声:“会之锐气方张,看得明白……可是如之奈何?老公相何等人也,轻巧巧就借力西军和这武夫之辈复位,他若发力,谁也不知道是何等手段。说不定就在等着看我辈破绽,这岂是能轻易动得的?” 大宋党争到了末世,已经非依附于各党不能立足的地步,朝中谁是谁的人分得很清楚,梁师成自然知道秦桧是自家这党新起骨干,还有智囊之名。,话也没什么顾忌了,为秦桧的锐气打动。最近深感疲惫的梁师成还难得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实在蔡京的阴影实在太深重了,用事几十年。保持着大宋在执政位置上的最长纪录,当日可以和蔡京抗礼的政治对手,全都被他放逐得干干净净,至死也未曾能回到朝中。 新党征诛之术在蔡京手里更扬广大,他的敌手不仅远窜的远窜,编管的编管。就连子孙恩荫都被剥夺得干干净净,今后几代都是白身,还要服丁役。 本来以为蔡京如许高龄,再难翻身,外有童贯掌军。内有王黼领政事,还有旧党清流为辅翼----至少在对付蔡京上大家是同盟军,还有官家支持,蔡京也只能闲居等死了。 却没想到,凭借一场燕云战事,凭借一个突然冒出的杨凌,蔡京轻轻巧巧的就再登相位!想着蔡京往日手段,梁师成这些日子表面宁定,支撑着架子不倒,背上却不时有冷汗渗出,半夜还会被惊醒。 秦桧明显是铁心要站到蔡京一党当中了,现在不坑不哈的,谁知道蔡京背后给秦桧出了什么主意,让他坐以待时?大家要对某人下手了,蔡京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梁师成最大的担忧,就是如此! 可是在今夜,他的担忧,却被秦桧接下来吐出的话语轻轻化解了,“太师老了……” 梁师成一怔,谁不知道蔡京年高?偏偏这老头子还是保养得极好,精力似乎也没衰减多少的样子,偶有大朝,站班行礼一丝不苟,比五六十岁的人还耐得,多少人比他年轻都没熬过他,墓木早拱,他却还是再度站到了相位上! 秦桧仿佛知道梁师成的疑惑也似,目光闪动,解释下去:“自保巩固权位而已,只想安心在相位上安老,又能有什么作为?” 秦桧摇头:“不过有些权力老公相只是不去争而已,要是真的落在他头上,老公相也自然就是笑纳,反正不是争来的,官家也少了许多忌惮。” 杨凌此人,老公相看来是准备冷眼旁观了,若是他自己有本事,让官家动心,最后属意他来整练禁军,老公相自然会锦上添花说上几句好话,现在替杨凌出头,让他投了自己一方,却是断无可能! 在燕云河东之地,杨凌杀伐果断,拳打脚踢出一身官袍,在汴梁,却不是靠蛮勇不惜命就能出头的!” 梁师成笑着摇头:“杨凌再武勇十倍,领兵本事再高十倍,在汴梁也是难出头的……想引得官家信重,谈何容易?” 他已经为杨凌有些说动,但心里还是有点惶惶惑惑的,却又自持身份,不想追问秦桧全盘打算。 秦桧是何等样的聪明人,微笑着叠起两根手指:“话已经说到分际处,就全凭恩府先生决断了,只要让杨凌这个名字这些日子不会出现在官家耳边,官家每日里多少大事要忙,自然也就淡下去许多……那时候再寻一个由头----勾结武臣以图不逞的名义就很好----轻巧巧让他去沙岛走一遭抑或远窜琼崖,保住领就算是幸事了,再将整练禁军事接过来,恩府先生地位,岂不是如泰山之安?” 梁师成并不说话,秦桧一席分析,让他本来觉得有些疑疑惑惑的事情都清楚了许多。他也是朝中沉浮多少年的人物了,自然一听就知道秦桧今日实在是说到了窍要地方,判断局面,设谋行事,无一不准。 看着灯火下秦桧正是精力旺盛的身形面容,梁师成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蔡京那个老妖怪不必去说他,他们比起秦桧而言,都是上一代的人了……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甚至还尽量不要表现出对秦桧的赏识,只是心下牢牢记住这个人,此子得而用之,缓急可成大事,倒是值得好好提拔一番…… 他威严的咳嗽一声。冷冷道:“杨凌此子练兵打仗的确是有一手的,几支人马杂凑起来的晋阳军,那么点军资粮饷供应,就练出一支铁军,官家有借重他整练禁军的心思,也是难免……现在且不必说他,反正此子用不得,这整练禁军大事落在我辈手中。又如何撑持得起来?原来童制置算是知兵的,也不过如此。更不用说禁军已经是这般模样,谁能济事?” 攻倒秦桧,将这桩要事从蔡京那里争抢过来,总要至少在最开始有个模样,才好对官家交代。梁师成政争有一手,这上面实在不大来得。往常都依靠童贯,在他下面,他对王黼就是毫不客气,对童贯却还是有点尊重的意味在里头,现在翻检夹袋。实在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将童贯找回来?这可不是缓急间就能做到的事情。 秦桧今日来是做足了功课的,当下笑道:“何愁无人?恩府先生是想听治标之法,还是治本之术呢?” 今日秦桧给了梁师成太多惊喜,他决断不下的事情,秦桧替他分说明白了,他正愁无术的事情,秦桧居然有治标治本两种办法,当下心头对秦桧更看重了不少,笑道:“你说,你说!” 秦桧淡淡道:“治标之术自然就是拣选能将领整练禁军事,入卫胜捷军之都管王禀,就是最好人选,出自童制置下,与西军隔阂已深,王禀深沉厚重,也颇有练兵之能,威望也算是足够,此人用之,就算不能彻底改观都禁军,多少练出几万得用军马还是不在话下的……” 梁师成暗暗跌足,现在全部精力都贯在蔡京和杨凌身上,居然忘记了这员猛将,实在是杨凌的功劳太高,给人的心理暗示太过于深,将王禀比得完全提不起来了,王禀本来又不是一个喜事的人,这些日子在河东也是安安静静,存在感异常的低,连梁师成这等人物都差点忘记了他的存在! 现下想来,王禀竟然是难得适合的人物,童贯使出来的人,不用说是自己这一党里,本事也尽有,童贯当年镇日夸耀他那胜捷军就是明证。 哪里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这哪里是治标之法,简直就是治本之术! 梁师成暗叹今日完全被秦桧这小辈比下去了,居然连这个人物都忘记了,王禀沉寂也有些时日,也没亲近笼络一下,转念一想也就释然,自己这些日子还在担心于能不能和蔡京争赢,哪能想到后续之事?倒是这秦桧,每一步都看得长远,的确是个人才。 他心下感叹,不过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笑道:“王正臣么,倒也罢了……还有治本之术是什么,左右无事,会之一说来就是。” 秦桧今日进策大获成功,梁师成对他说话都完全和颜悦色起来,在内相面前如此出风头,放在别人身上是喜出望外之事,秦桧却还是那副恭谨神态:“选一文臣,奉旨整练禁军,要将禁军彻底改天换地。” 大宋祖制是文臣领军,现在仍然如此宣称,可是在这等末世,什么样的祖制都走样了。西军是大宋这几十年最强悍的武装团体,但是这几十年一直都是内宦领军,经略使之类原来文臣挂的差遣,现在都加到了老种小种这些武臣身上。 枢密院号称掌天下兵事,却对西军指划不得,什么方略也不听枢密院的,原来用来卡武臣脖子的两件事情,后勤上面,现在都是领军的几代内宦,直接找上三司。不经枢密院之手。 人事上面,考核提拔武臣,原来都是枢密院重权,可是现在大宋将经营百年,恩荫又多,家中子弟落草就已经有官衔,在军中谋个差遣名义就是,也用不着去枢密院求官,堂堂大宋西府,已经差不多成了摆设,北伐战事枢密院没挨上半点手就是明证。 就连都禁军,现在三衙高太尉权重,官家又亲信之,几乎一切都是高太尉包办,枢密院对脚底下三衙禁军都浑没有多少影响力,蔡攸还对西府之位孜孜以求,真不知道是热衷哪一段。 听到秦桧说出文臣领军,梁师成神色不动,哦了一声,淡淡道:“谈何容易!” 梁师成微微有点失望,前面秦桧分析谋划,无一不精准高妙,对这治本之术,他真有些好奇,说出来却不过是这等老生常谈,想想秦桧也要站在他文臣士大夫的立场上说话,梁师成也就释然了,今日要是秦桧进言得用,已经是意外之喜,就再不奢求更多了。 他岁数毕竟有些了,陪精力充沛的赵佶游宴耍乐这些日子,早就不济。刚才强提精神和秦桧谈了这么久,心事去了不少之后顿时又觉得疲乏上来了,当下就准备说几句客气话送客,秦桧出了这般气力,总要许诺他点什么的。 秦桧却一直在看着梁师成神这个时候突然又躬身一礼:“恩府先生,武臣之辈,最看重的还不是自家的军将,自家的兵马?纵然一时得用,等到位高权重了,又如何使唤得动?当年老种小种,对童制置如何?等到童制置要为国削些权柄了,老种小种又如何?燕云之事,若没有老种小种投靠太师,背后支持杨凌,如何会有太师复相,童制置王相公去位?武臣之辈,是万万依靠不得的,要让官家放心,还得是我辈士大夫遵循祖制领军!” 这句话又将梁师成说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大宋什么最遭人忌惮?是在中央武力已经完全不堪用的情况下掌握着另外一支强大武力最遭人忌惮!(。) 第四百八十二章 锋芒暗蕴(二) 西军在西夏衰弱之后,顿时遭到朝廷削弱对待,就可知道其处境如何? 北伐战事,官家除了好大喜功之外,未尝没有让西军和辽人对耗实力的意思,结果这些武臣却暗中投靠蔡京,和自己顶头上司童贯做对,引起一连窜的绝大变故,掌兵二十年的童贯顿时就飞快倒下,还牵连到朝局变动。 此刻用王禀,给以一个武臣重权,将来如何又不是将来召至忌惮的张本?王禀的直接恩主,只能算到他梁师成头上,算不到其他人那里。一旦有事,只怕自己就免不了牵连,说不定就是童贯下场!倒是将军权分寄在那些文臣士大夫手上,看起来更稳妥一些…… 这个话题实在太深,而此刻的梁师成实在没有精力想得太细,也不能秦桧进一策就准一策,要不然上位者威严何在?他还要细细分析其间利弊得失,才好做出决断,这个决断,也许就关系着今后几十年的朝局,他梁师成将来地位! 梁师成摆摆手:“实在是夜深了,不怕会之见笑,老夫是精力不济了,今日且安置罢……整练禁军的事情,慢慢再筹谋不迟,为今之计,还是让那杨凌再没有机会染指这个位置……” 梁师成缓缓说着,最后眉一挑:“老夫居内,可保杨凌举动不会有片言入禁中,蔡小相公想得枢府位置,就盯紧了杨凌,没有错处,也給他找出错处来,人证物证,都要俱全,到时候一举将这碍眼人物远窜,让老公相再也插手不得!若是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老夫也就实在无话可说,这句话,会之务必要带给小公相,让他清楚明白!” 秦桧并不说话,只是深深行礼下去。 梁师成轻轻拍掌,早就在外恭候侍立的贴心内宦入内。将他扶持起来,入内室休息去,临走的时候,梁师成又看了秦桧一眼,淡淡一笑:“做得好,好生做。” 今日梁师成倒是真正赏识这个精力充沛,似乎眉稍一拧动就有主意朝外冒的文臣了。 秦桧没有半点的恭谨送梁师成离开,此刻自然也有小宦官提着灯笼,等候送他外出了。 出了府外。秦桧的下人也牵马过来,大宋轿子已经开始流行开来,秦桧自诩将来要建功于外的,不耐烦坐在别人身上,倒也得了几匹好马当作脚力,当下默不作声的翻身上马,回头看看黑沉沉的梁师成这个临时下处,无声的在心底叹了一口长气。 杨凌此子。有大功于国,自己却在这里殚精竭虑。与一个阉人商议如何对付他…… 但凡奸臣都是如此,没有人生来就是立志做奸臣的,总是一味的用迫不得已来欺骗自己,大奸无外如是,转眼间他就收拾了精神,今日全部献策进言。关键都在最后几句,秦桧就算今日之事有些欺心,却也是非行不可的事情…… 大宋不诛士大夫,你杨凌,就在大宋安心做一个富家翁罢…… 想到此处。秦桧又在心中低低叹息一声,轻轻一夹马腹,就在几点微弱的灯火引导下,又直奔蔡攸府邸而去了,这位小公相,还在漏夜等候于他。 远处汴河灯火,仍在缓缓流动,汴梁城中,仍然如这百年来每一天一样,还在不夜之中。 在汴梁城外杨凌的庄园当中,这一餐晚饭人人都吃得痛快。 这些日子回到汴梁,犒赏酒肉,都吃得腻了,此番农家风味,米粥微黄,菜蔬新绿,果子甘甜,再加河中捞起的鲜鱼熬汤,帐子张盖在院中,感受着晚间从汴河吹来的凉风,看着远处汴梁城随着天色暗下来星星点点亮起的灯火,人人都觉得胸怀大畅。 这些日子杨凌活动量是足够的,在这个时代就这十来天算是难得清闲,锻炼之后一身大汗之后洗过热汤,换上干净衣服吃新鲜农家菜,要是再有几瓶啤酒,仿佛过的就是自己在大学时候每天都过的日子了。 吃饭时候,他也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不住的谈笑风生,评点麾下那些家将如何,王黼和杨凌已经拧成一股绳,李邦彦作为对都门熟悉得不得了的一号人物,自然就被王黼派遣到了李邦彦身边,以出谋划策,李邦彦这个时候是只笑而已,大家是同生共死过来的,起码在朔州会战之上,李邦彦在很大程度上协助王黼,对晋阳军的支持不可为不大,情分已经不比往常,李邦彦又是性子偏重于放逸疏阔的,也不在乎晋阳军军将和他们同桌,上下脱略些形迹,到更显得轻松自在。 这些从汴梁赶来的这些晋阳军军将,岳飞只是黑着一张脸不搭腔,吃得飞快,吃完了就让到一边静静等候,牛皋和几名军将倒是大吃大嚼,不住还好奇的问这问那。 至于此次来和杨凌讨要个什么主意安定军心,他们也自知道自己不过是陪衬而已,还够不上与闻大事,此来不过是表明立场,还不如放宽心思一些。 这顿饭吃了不短时间,岳飞脸色已经越来越沉,杨凌还是那副浑若不觉的样子,杨凌身边最明白他所作所为深意的李邦彦和吴玠都相顾而笑,却也不说破。 杨凌麾下两将,牛皋今日看来算是打定主意了,杨凌要和他们说什么将来打算,他就听着,杨凌要他配合,牛皋也绝不推辞,效力到底,要是杨凌当真就是想在汴梁城过这富贵日子,放权撒手,万事不管,他牛皋也就自寻门路。 反正他是半路出身,真要拉下脸,总能找到一些旧关系,现下能战之将凋零,他牛皋也有一些本钱,不怕将来西军不结纳。 至于岳飞,他还没有牛皋军中沉浮的圆滑世故,虽然话不多,实际却是锐气方张,还满满的都是理想主义,牛皋他们紧随杨凌。除了这个时代的人身依附关系之外,这些军将更多的是想跟随杨凌求得更大的富贵。 杨凌这一年给他们的,比过去统帅十几年带给他们的都多,而岳飞,只怕是真想追随杨凌做一番事业出来,挽这场汴梁人几乎没有感觉到的天崩地陷的末世局面! 这等能干忠心。还有些理想主义,和外界也没有什么牵绊的属下,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杨凌运气也当真逆天,在自己未成气候的时候就遇见了岳飞他们,而且他也有慧眼,一下将这几个一年多前还是泥腿子的年轻人硬生生的提拔了起来,其实这脸色难看,眼看就要爆的岳飞兄弟还有在燕地的罗候,严世臣。才是杨凌最靠得住的班底! 在席面上几个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一直沉默不开口的岳飞终于忍不住了,大步走到还在那里悠闲剔牙的杨凌面前,重重行礼下去,语调硬邦邦的跟铁也似:“杨将主!当日之言犹在耳,将主欲以一身之力,率领我辈奋力而前,只手而前……难道杨将主此刻都忘记了么?小杨将主虽然口口声声说无时或忘。可现在俺们这千余人马到了都门只是被搁置,麾下尽是被拉拢。小杨将主就视而不?当日所说,属下完全感觉不出来!” 岳飞此刻已经行礼起身,昂然站在庭院当中,一席中人,都用不同目光看着这个已经有岳飞威名,此时不过才二十岁的年轻无敌大将:岳飞是泥腿子出身。当年只能算得上识字,自从在杨凌麾下之后,除了打熬身体,磨练武艺,整日也都是在苦读。如一块海绵一般孜孜不倦的吸收所有一切。 现在说出话来,已经颇为可观,条理明晰,用词慷慨,听得周遭几名晋阳军军将都不住点头,牛皋这个时候都忍不住挠挠头,心里面嘀咕。 俺是不是也该摸摸书本子了?眼看就要上横班位置,这般地位,还不学点文的,只怕难服众了,将来也难更进一步,俺现在勉强和鹏举占一头,再这般下去,莫不要岳鹏举压到俺头上来了…… 杨凌一直嘴角带着一丝淡淡微笑,听岳飞在那里慷慨陈词,他也不是对自己的举动故作神秘,实在是对自己筹划的这些没有太大把握,非得看看反应,才能多几分把握,继续行事下去。 自己所行一切,就不打算瞒着这些心腹手下,自己才有几个得用之人?在汴梁出头,使出全部力量,动员全部可掌握的人手犹嫌不足,正是群策群力的时候,哪会撇下岳飞牛皋他们! 事情稍稍有点眉目,他杨凌也有些把握了,正准备去联络岳飞牛皋的时候,正好这两家伙也沉不住气了,寻上门来,吃饭的时候故意东拉西扯,却是上位者一种下意识的举动。 毕竟现在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不曾直接掌握晋阳军这么久,再见之时,总想看看他们反应表现得如何。自己心里也好有个数,却没想到恼了岳鹏举,情真意切的给他进谏了这么长一截。 此时岳飞总算说到了尾声,再度深深施礼下去:“将主将主,飞等盼再见将主在燕云河东风采!晋阳,神策二军也离不得将主节度掌握,不然就真的人心散矣,不可用矣!如此局面,将主岂能只求在汴梁自了?” 岳飞说得动情,眼眶都有些红了。此时此刻,牛皋也在坐不住了,一下拍腿起身大声道:“小杨将主,俺们就是来讨个主意的,你还要晋阳军不要?要的话,但有吩咐,俺们无有不从,都是你手里使出来的兵马军将!如果不要,就一拍两散,俺也要吃饭养家!将主要是再迁延下去,军将都给人挖光了……就算将主在这里做出一副只求闲散度日的模样,难道朝中对头就肯放过将主你了?不将你除掉,怎能放心掌握俺们晋阳军?朝中那些人打仗不成,可知道掌握一支强军的好处,说不定就能是另外一个童贯……这等富贵诱惑惑,他们肯轻轻放过小杨将主你了?” 牛皋话糙,但是说得更直指人心,岳飞毕竟对朝局险恶,人心倾轧相得少一些了,进谏出点还是要保住这支强军,他在权势争斗上的不敏感在真实历史上就表现出来了,坐拥强兵还真心实意的请无后的赵构立太子,最终招来杀身之祸,可没有牛皋那么滑头。 自己两员心腹大将,话说到如此地步,杨凌这b就再装不下去了,再拿着捏着,是寒了自己心腹手下的心,他一拍大腿,也站起来道:“你们知道个什么?老子虽然不在军中,可什么时候不念着晋阳军之事?,真以为老子想过富贵安稳的日子?真要那样,老子不如留在燕地,留在河东!我们在汴梁毫无根基,现在又有人在尽力压我们,那位老公相也还在看火候,不敢伸手,什么事情,还不是要靠老子去拼?其间凶险,还过于燕云厮杀!不拿出出人意表的手段,怎么出头?” 说到这里,杨凌当真是满腹委屈,他毕竟也不过才二十三四的年纪,在燕云,河东之地也执掌杀伐大权习惯了,虽然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但是回到汴梁碰倒眼前这个将他晾起来,无人过问,也无人伸手的局面,还是觉得憋闷。 原来总以为自己也算帮了蔡京这么大一个忙,蔡京总要敷衍一下,自己这等能带兵,能领军在外坐镇的难得人才,蔡京夹袋里面几乎没有和自己比肩的,总要做出个礼贤下士的模样,至少召见一次,先拉拉感情吧?他也不指望一开始蔡京就托以心腹,全力相助,但是自己明明都做出是蔡京一党的全挂子姿态了,蔡京却一直不闻不问,就当没这个人。 也是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年头,想当奸臣党羽,都没机会! 更让他寒心的是,自己是血战燕地,河东而回,为大宋立下了海大功劳,在边地杀得尸山血海,为了这个大宋数年之后不要遭遇灭国惨痛,自己做的有些事情甚而都过了底线,这些日子还不时在夜里辗转,眼睛里晃动的全是深重的血色,老子容易吗?(。) 第四百八十三章 锋芒暗蕴(三( 边关的悲壮苍凉,在汴梁这个太过于轻软富丽的城市,就近乎烟消云散。百姓们谈论的,又是另外的新鲜花样了。百官们一时震慑,这个时候又在不约而同的晾着他这个复燕统帅,在挖空心思怎样分化瓦解这支太过于强悍了一些的晋阳军。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大宋太繁华了,太富庶了。却忘记了这种繁华富庶,是百万边军抛尸无定河边才苦苦守卫下来的。大宋关山,有名臣墓,有文坛盛事遗迹。谁却知道,潘美墓何在,曹彬墓何在,狄青墓何在?大宋边军历史牺牲军将士卒,他们忠魂在那里可稍做凭籍,可供垂吊? 直到四年之后,当女真南下,扫平河北。河北汉民锐减至仅剩八十七万户。这个现在在自己麾下遭遇十二道金牌故事的岳飞岳鹏举之后,西湖之侧,才有了岳王坟,才有了这个民族永远不会忘记的惨痛记忆! 毫不夸张客气的说,自己这等可统大军,御侮边关,平灭敌国的统帅。应该是国之重宝,应该为大宋呵护重用。纵然是要平衡分权,也绝不该不闻不问。哪怕是用一个清贵名义养起来,也来礼重之,结纳之。等到需要用的时候再郑重请出来,假节钺行征伐以讨不臣。大宋真要能这样,杨凌也不介意放弃自己的军权。他可没有多少篡宋自立的心思。 可是偏偏是自己想贴上去都没人搭理,那位官家就当没这么个人。朝中站在另一党的人物在拼命挖自己墙角,只等时机合适就做最后一击。 自己这等可领重兵,可护国平边,立下了不世大功的统帅,还得自己挖空心思。想怎么样去媚上。才能保住地位,才能做一点事情出来! 这天当真要塌下来,凭借一人之力,想挽回来,真的近乎于一种堂吉柯德似的勇敢呢………… 想到这里,杨凌忍不住有些心灰意冷。岳飞和牛皋都有些茫然不解杨凌话中所指。在汴梁城外这个庄园安居。岳飞不明白,所以理直气壮的和杨凌对视,冷冷道:“小杨将主筹划,俺实在是不明白,还请小杨将主明示!” 杨凌正是为岳飞的话引起满腹心思,思前想后的觉得郁闷,当下也没好气的道:“不明白就瞧着,日后你就知道了!老子这是要当奸臣臣大白脸,要贴上官家。要挣扎着爬上去,才能继续照应着你们这帮家伙,让你岳鹏举可以建功立业当大英雄,让你牛皋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娶比老子还多的媳妇儿!” 岳飞气得脖子上面筋一蹦一蹦,年轻人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那愤懑可不是一般化的。只觉得连小杨将主都不理解自己一番忠心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可为?牛皋也一下跳起来,直着脖子大喊:“小杨将主说话切莫欺心!俺老韩如何了?厮杀的时候退在后面了?就是犒赏缴获。也从不争多论少,西军那些同僚。谁不是腰囊满满,俺老韩什么时候向小杨将主你说过嫌少的话了?还不是想着小杨将主底子薄,将来用得上!” 杨凌岳飞牛皋三人,这个时候大眼瞪着杨凌,三人都呼呼喘着粗气,场中一下僵住。杨凌瞪着牛皋。他是早就知道牛皋臭嘴,却没想到牛皋嘴能臭到这种地步。还亏是在自己麾下,要是在别人麾下,早打死了,怪不得如此勇武怎么也升不上去呢。 被两个心腹手下一顶。杨凌也怒了,僵持半晌就开始拍桌子打碗:“不干了,不干了!分行李,分行李散伙!燕地一处,河东一处,老子还有点积蓄,一人一股,分了拉****倒!老子跑远点,实在不行就在江南当个土财主,爱谁谁,不干了,分行李!” 这个时候杨凌绝对是二师兄附体了。 牛皋也瞪起牛眼:“分行李就分行李!俺也不争多论少,你小杨将主看着给!” 岳飞也难得语调激动:“小杨将主,俺是你使出来的,俺大不了回相州去侍奉老母。女真要是入寇,俺在河北,和他们拼死了拉倒,绝不拖累你小杨将主半点!” 三人在这里激动,张显还有晋阳军的军将们张大嘴看着,一个个手足无措。不过三人这么一闹,竟然原来那种隐隐的隔阂一下少了许多。毕竟入汴梁以来,杨凌前途未卜,大家也不知路在何方。杨凌在汴梁也再不能名正言顺的手晋阳军军中事物。上下感情也是要靠长时间培养的,也会为时间为环境所改变。三人这么一闹,倒仿佛当日在燕云之地平日上下之间言笑不禁,临阵之时同生共死的模样。 这个时候一直含笑看着杨凌在那里和两个麾下心腹闹意气的李邦彦,才站起来扬手解劝:“有什么好争的?晋阳军出来的,早就是一体。你们将来如何,全看小杨将主能到如何地步。而小杨将主虽然不在军中了,这些日子在此,哪一日不是殚精竭虑在想着如何化解眼前局面,在汴梁脱颖而出?你们仔细看看,小杨将主是胖了瘦了?” 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虽然仍然每天坚持锻炼,杨凌体型显得越挺拔结实。可着实是又瘦了一圈,尤其两个眼圈有点泛青,明显是思虑过深,睡眠不足的样子。怎么也没个在这里安居享福的样子。 李邦彦又回头责怪杨凌:“小杨将主也是,今日鹏举来了,出你的筹划便是。和鹏举闹什么意气?两人都是你使出来的,一心为的也是晋阳军,你在辛苦筹划,难道他们不也在苦苦维持全军?大家劲朝一处使便是,朝中人看我辈笑话,我辈偏要出头。自家闹意气,难道还怕朝中诸公不够得意么?” 三人也是入汴梁来,这股郁气实在是憋得久了。今日突然爆出来,心下都觉得顿时松快了不少。杨凌先望望犹自气哼哼的两人,突然嘿嘿一笑,先拍拍两人肩膀:“仿佛还在燕地,每逢大战。总要扯淡这么一番。到了汴梁,真怀念那时的日子……想着老子要去当一个奸臣,这心里就怎么也不爽,难得发作,勿怪勿怪。” 杨凌提起燕云时候,牛皋和岳飞又何尝不怀念?当下都行礼下去:“小杨将主言重了………” 接着岳飞就抬头:“臣?” 杨凌一笑。本来想示意除岳飞他们几人外其他军将都退下,后来一想又何必?能在今日找上门让他拿主意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了,牛皋和岳飞自然也会识人。靠不住的不会带来,自己就别做那么多小家子的气的做派了。 当下坐下来笑道:“今日都是同心共yu之人,都是不甘心在汴梁沉沦之人,都是还不死心,想做一番事业之人,都是想将来在青史留名之人!今日所言,出之我口。入之你耳,不得外传!我就将自己如何筹划,你们如何配合,细细说来就是,想玩死我,没那么简单!” 夜幕沉沉,在汴梁蔡太师府邸当中。同样只有寥寥几点灯火。 比起蔡京复位之前,蔡京反而低调了许多。在相位上。这些日子蔡京反而多是埋头在三司,在户部。在河北三路宣抚制置使署留后那一堆帐目当中,努力的想将伐燕战事这开销亿贯的一笔烂帐扯清楚,该报销的报销,淤积在各地转运库藏中的追回,努力的想多抠一点钱出来。 其他时间就多是在和相关人等讨论再新届交钞的事情,伐燕战事打完。大宋财政体系说是无穷六绝近乎崩溃也差不多了,虽然大家现在多少也明白交钞滥不得,也只能靠着这个先缓一口气了。 蔡京摆出这个埋头财政的姿态,让多少人都觉得意外。老公相复位,以蔡京性格。自然是睚眦必报,当日谁赶他下台,一个个排头都要照应过来才是。没想到蔡京不仅没有在王黼童贯事情上落井下石,也没有和梁师成别苗头。个始终不谅解的倒是自己儿子蔡攸。到现在蔡攸还没有得到大的差遣。 虽然现在大家口中都不提,但是知道下面朝中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整练禁军。一则是禁军实在不堪用了,不整练实在说不过去,还要用来平衡日渐不驯的西军。二则就是一旦禁军整练,大宋财赋自然要向禁军整练倾斜。伐燕战事让多少人已经捞得盆满钵满了,这禁军整练事如何能轻轻错过?哪一党主持,谁最有话语权,谁来主持分这大蛋糕,都是人人悬望关心的事情。 本来大家都以为蔡京要凭借杨凌这个才投入门下的人物和朝中有心人别别苗头,说什么也要将这大权掌握在手中。蔡京从来都是揽权不嫌多的性格。却没想到,这些日子来,他对杨凌却是不闻不问,吴敏偷偷在动晋阳军的手,在挖墙角,总有有心人报到蔡京这里来试图讨好,蔡京却总是淡淡一笑就当没听见,事后也绝无动作。 如此这般举动,自然就让意图投效的人觉得心冷,觉得太师是不是真的老了,只想安心在相位上以终老。与其这样,倒不如向内相或者清流旧党他们靠拢了。 蔡京现在上值的时间也少,不仅是两日一值,而且每值不过半日。中午才过,就回到自己府邸,闭门不见外客。 可是今夜,如此深夜,蔡京还在内院书房当中,难得见一个外客。这个外客身份,却是谁也想不到,正是那个和自己爹爹恶了许久,在上次赶自家爹爹下台事中还是很出了一把气力的小蔡相公蔡攸。 蔡京靠在软榻之上,书房当中绝无旁人。对面的只有自己儿子。蔡京精神的确是比不得以往了,当着自家儿子不用做什么态,一副有点支撑不住的样子。 坐在他对面的蔡攸,其实岁数也很不轻了,已经是五十多望六十的岁数。但是不知道是老蔡家基因好,还是有什么保养秘方。看起来不过四十许人。继承了他父亲的好相貌,玉面恂恂,倜傥儒雅,三缕长髯仔细用须囊护着。此刻却是满脸的热衷神色。 “大人,这天予不取,只怕不详……杨凌此子无依无靠,只要我等出手相援。他岂能不感激涕零?内相虽然在努力隔绝中外,让献捷这个事情先在官家面前淡下来。官家本就不是什么有长心的人,到时候一旦进言,轻巧巧就将整练禁军事掌握在手中了。到时候岂不是可惜?” 蔡京看看自己儿子,一时没有开口。 自家儿子本事,自家清楚,蔡攸是很不错的,早早就成了翰林学士。其时也颇富文名。虽然替官家所作诏旨不多,然则一旦有之,每每口口传颂。偶有诗词,也是清丽富贵,有晏殊气象。 除了这个之外,就没有了。 蔡京得用之后,过得实在太富贵,太会享受。到老才渐渐返璞归真一些。往日那些以生活豪奢出名的达官贵人,他们的举止做派,蔡京往往就用一个字表示鄙夷:“蠢。”而能得这一字点评的,都还有点与有荣焉,表明大生活家,大享受家蔡京眼里还有他们。 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蔡攸,要是有什么大本事,那才是真的逆天了呢。偏偏这位小蔡,热衷之心,比起老子来丝毫不曾稍让。又眼大如箕,非两府使相位置不能让他动心。他老子霸占高位时间实在太久,小蔡相公等不及了,干脆投靠了梁师成他们,将老子拱下台来,居然一时也捞到了一个参知政事的位置。 然则蔡攸本事比起老子来,实在是天差地远,虽然得了参知政事之位,却不过是王黼之下伴食画诺。什么事情真交给他办的话,准定搞砸。伐燕战事眼看是建功立业好机会,蔡攸想尽办法,才捞到一个宣抚制置副使的位置。指望能立下什么边功,到时候说不定能取王黼而代之,成为真宰相。王黼也估计知道这位小蔡相公做大事是不成的,让他当宣抚制置副使倒也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定还有什么笑话可看。 结果果不其然,蔡攸一行,比笑话还要不如,这就是所谓烂泥扶不上墙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锋芒暗蕴(四) 如此蔡攸,自然就居不得参知政事之位了,不过看蔡京复相的面子,没有远出军州编管,和童贯同一命运,却也没了差遣,只能闲居。 梁师成他们,再不想用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物,蔡攸无法,老着脸皮求到自己爹爹头上,却被蔡京坚拒之。 汴梁人都说老公相能谅解天下人,也谅解不了这个儿子。反正蔡京子嗣繁多,也不在乎这么一个。 却没想到,今日出现在蔡京内书房的,却是蔡攸! 听到蔡攸进言,半晌之后蔡京才淡淡一笑:蔡攸今日怎么劝解自己老爹都没用,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急了:“让内相得掌整练禁军事,难道就不会动爹爹这相位么?到时候官家离不得的是他们,却不是爹爹!” 蔡京冷笑:“当日老夫却又是怎么下台的?你怎么还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老夫用事太久,权位太重,官家就算是中人,也深为忌惮。再拼力争夺此事,此相位,才是转眼就休!” 蔡京在这一点上,看得比自己儿子明白多了。如果说以前自己是强势,清流旧党梁师成他们是弱势,官家无论如何要保的是他们以维持朝局平衡。 那么现在梁师成他们羽翼已成,自己初初复相,反而是弱势了,自己羽翼凋零,就算再度拿掉,对朝局也没有太大影响,现在还能撑着场面,让梁师成等人忌惮,无非靠的是用事几十年的积威罢了。 官家用他,一则是安定人心,二则就是需要他来理一下大宋财政这个烂摊子,官家是个重情分的人,但是再重情分。一个用事几十年的权臣和皇帝也没有了情分,反而是提防戒备,本来用他复相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旦自己再如以前一般揽权,说不定就真的要立刻下台,而且再无起复的机会了。不如埋头在财政事上。有很大可能在相位上终老,以全毕生富贵。 而且自己是……真的老了。 自家事自家清楚,人到老了都有这个灵醒,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这个时候,除了全富贵的考虑,也要多为儿女计了…… 可是这个儿子,却实在是…… 在这一刻,蔡京脑海当中。忍不住就浮现出杨凌这个名字。 此等人物,自己儿子与之相比,不过是土ji瓦犬! 蔡攸毕竟宦海沉浮那么些年,虽然没担当,没气概,也没有什么实际政务的本事,但是这政争心术,还是精通。蔡京的话,他如何不明白?踌躇半天。仍然觉得不甘心。自家爹爹老了,安于相位终老,不去争竞什么,凭着资格或者理财本事,差不多也能熬完,可是自家呢? 蔡京和他的生分到底是什么。蔡攸心知肚明,就算当初投入梁师成门下,双方破脸,蔡攸也知道是蔡京刻意放手,无论如何蔡家总能保住一线富贵。 现在刻意和他保持距离。做出再不能复合的模样,也是为将来准备,蔡京万一再度下台,他蔡攸也有再度复用的机会。不是有这般默契,蔡京怎么会谁也不见,只见他这个背门而出的儿子,在内室说着只能托之腹心的实话? 到了最后,蔡攸终于忍不住,低声道:“爹爹,总得为儿女计!没有一个支撑起门户的,蔡家如此大族,将来只怕不堪设想……” 这就是自从王安石变法之后,大宋士大夫们多的一层忧患之心了,神宗之前,大宋士大夫之争勉强还可以算君子之争,不仅自家没有性命之忧,还不及家人,该恩荫的照样恩荫,该服官的照样服官。 可是自从新党推出征诛之术,士大夫争竞,平白就添了几分残酷,追夺出身文字,剥夺子弟恩荫。就是将一个士大夫家族彻底变成白身。这是何等残酷的打击!蔡京得罪的人实在太多,蔡家要是没有支撑起门户之人,真说不准会遭致什么样的命运! 蔡攸提起这个,蔡京终于有些动容。他沉默半晌,终于缓缓摇头:“事情不是你想象饿那般简单。” 蔡攸一怔,重重摇头:“梁内相隔绝中外,杨凌毫无根基,汴梁城中尽是袖手,他一个靠兵事起家之人,怎能挣扎出头?怎么能得官家青眼?爹爹,这些不过是虚话!” 蔡京被自家儿子纠缠这么久,早就觉得精力不济。这个眼睛已经是半闭半睁,轻轻道:“杨凌此子,不凡……不凡哪……现如今,不说燕地已经牢牢在他的掌控之中,就是大宋治下百年的河东,他的控制能力也已经远超朝廷,就可见他胸中丘壑。谁又知道,他还藏着什么本事?且看罢,且看罢……老夫总有感觉,梁师成,未必能遂其所愿……” 蔡攸暗地里撇嘴,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梁师成都强过杨凌太多,更不用说梁师成遍布汴梁的党羽!真想捏死杨凌,不过是轻巧巧的事情。杨凌一个外来人,只会拼命打仗这种事,汴梁东西南北只怕还摸不清楚,就想让官家惦记起这么一个人?爹爹老了,难道都老糊涂了? 虽不甘心,蔡攸也知道再不能说下去了,就准备起身告辞,蔡京却突然一下睁开眼睛,一瞬间老眼当中竟然是精光四射:“要是杨凌能拿出一点本事,有突围而出的模样,你可顶在前面,帮上一把!老夫也是要助你的,将来如何,就看你自家了!” 虽然是蔡京难得许诺了一个前景,蔡攸也不大提得起精神来,杨凌要靠自家力量出头,实在有些太过于天方夜谭了,这等许诺,不过是画饼而已,无非着人点杨凌举动便罢。 蔡攸起身,恭恭谨谨告辞出去,自然有执事秘密引他离开,蔡京自然没有老子送儿子的道理,靠在软榻上轻轻摇头。 自家儿子,却不知道自己是最适合坐在西府上的。一则也算是给了蔡京面子,二则是他还算是梁师成的人,正合平衡道理,三则是说出来就有些伤蔡攸的心了,他是个没本事的人,坐在这个要紧位置上。才是最让官家和朝中诸人放心的人! 说不定真能让他安稳坐长久,领政事堂是不必想了,但是自己下位之后,他也算是熬上了资历,居于西府领枢密同为使相却是跑不了的,有这么一个地位,自己老去后撑起门户,问题也不算太大了…… 当然这前提是杨凌一开始要靠自己挣扎出头,突破梁师成的层层封锁。再度带给官家一个深深的印象!这位官家,是重感情的人,只要看对眼了,是可以放手用人的,关键就在官家这里!到时候朝中反对声1再大,也是无能为力了。 可杨凌就真的能挣扎出头么?不知道为什么,蔡京却偏偏有这个信心。 此人本事白身,最后却立下平燕大功。又有强军在手,岂是朝中诸人可比!这等人一旦上位。不知道将在大宋掀起什么样的惊涛骇 反正自己已经老了,将来如何,也看不见了,就随他吧……只要到老,自己犹能掌住权位,不为人下就成行了。 …… “在座诸君。你们觉得,官家是何等样人?” 斯时斯刻,月明星稀,凉风习习,汴梁灯火在北。汴河如带在南,小庄园的庭院之间,杨凌一身懒衫,踞坐席上,问出的却是这么一句 大宋立国伊始,就算是个皇权相当弱势的帝国,太祖得国于后周柴家孤儿寡母之手,费劲心思设计了一套叠床架屋,互相牵制的政治制度,就是为了分化臣下,保住赵家天位,对士大夫,对市井百姓,对田间农夫,都有诸多忍让之举,尤其坚定不移的奉行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宗旨,才让赵家一直延绵传续下来。 不然以五代十国那份纷时代,兵变跟家常饭也似,当时赵宋开国的时候不过一百余残破军州,谁能断言赵宋能比朱梁,沙陀李唐,刘汉,石晋,郭柴周长命这么多? 赵家天子在士大夫间,甚而在百姓间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不可触碰,多了许多烟火气,特别是对于士大夫而言,品评天子,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虽然时值末世,朝中党争剧烈,党争越烈,反而是皇权越位加强的时候,因为争斗诸党不约而同的都要寻求皇权的支持压倒对方,到了赵佶的时候,反而是有宋以来皇权最为巅峰的时候,赵佶可以随心所欲的任用私人,可以骄奢到了极点,将大宋的底子几乎都耗干净。 除相拜相,也绝谈不上慎重,但是赵宋官家的烟火气还未曾消退多少,厚道底子也还留存几分,市井当中说起这位道君皇帝会李师师还是津津乐道,浑没半分顾忌。 所以杨凌才敢名正言顺甚而明目张胆的问出这句话来。 杨凌问出这句话,果然在座诸人,都没什么讶然之只是端坐听着,几个有资格开口的人都在筹思,怎么说出自己的观感。 李邦彦看看左右,这上头在这些日子里面他早就不知道和杨凌讨论多少次了,不过此刻却先要他开口,引出众人言辞。当下就看着杨凌笑道:“官家,有厚福之人而已。享用远迈前代,还有什么说得?治道如何,平平而已,官家天也不在此,然则可以倾心托人,一旦赏拔于微末之间,信重无遗,得一名相,可为齐桓前半生事业,如此而已。” 虽然品评天家没什么忌讳,但总不好说出什么难听的,李邦彦说得虽然遮遮掩掩,其实也不算隐晦了。 官家厚福,说明他自奉极厚,别的赵宋皇帝舍不得花用的,他毫无顾忌,而且这本事远迈前代,他接位置的时候大宋财政底子不算差,几代皇帝变法,行桑弘羊故事,留下不少积蓄下来。徽宗十来年就折腾得精光,还将大宋财政体系得差不多已经能算是破产了。 治道平平,天不在此,说的是赵佶几乎没有什么做什么具体行政治国事宜的**,宁愿寄情于书画游宴奇石花草做大保健上,这些事情都放手交给底下人去做。 倾心托人,一旦赏拔微末之间,信重无遗,说明引用人才,迁赏拔擢,完全没有一个规矩,完全是从心所看对眼了就是你,朝野间怨声载道也依然是你。 蔡京秉政时间加起来已经远迈前代名臣,到了这些年官家才开始渐渐忌惮,做一些分化限制的事情,至于其间引用的如赵挺之,王黼之辈,更是等而下之。 特别是蔡京上次罢相,充斥在国家宰相官衙的,是子宰相,是李彦这种无行之人,是蔡攸这种富贵已极,却没守没本事的公子哥,内还有梁师成用事,一帮权宦,将天下折腾得乌烟瘴气,赵佶不仅信用无遗,哪怕他们败事,赵佶还尽力保全,对他看上眼的臣子,真是厚道到了一顶程度。 遇一名相,可成齐桓前半生事业,齐桓公得遇管仲就成霸业,得遇大奸臣就完了,哪怕就是看起来象样子一些的蔡京,多少有点理财手段,但是将党争推向另外一个高峰是他蔡京,献上丰亨豫大,天子不计,让赵佶继续感觉良好拼命花钱的是他蔡京,这等人物,可称权相,如何当得上名相?除了蔡京之外,其他的就更是等而下之了。 赵佶信重的就是这些人,这国事哪里还堪问?李邦彦也就是因为这些年朝局如此,才茫茫然,直到女真酷烈大军南下,才与王黼幡然悔悟,或许,是应该为这个天下行一些士大夫之辈真正应该做的事情了。 李邦彦这番老实不客气的话,已经说得大家心里沉甸甸的了,更别说岳飞这等一心报国的年轻人,杨凌犹自还觉不足,冷笑道:“仅仅如此而已?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到这位官家手中,也是破坏最烈之时。官家任用太师,尽逐旧党。党争之风,同样远迈前代!士大夫忙于党争,自然就要寻得官家支持,这些年下来,士大夫在官家面前唯唯诺诺,只愿讨得官家欢心,可在朝中立足,前代名臣风范,今何在焉?大宋立国之基,就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祖制。一旦败坏,才有朝中小人充斥,君子道消,才有那么多乌烟瘴气的事情……汴梁如此,现又有女真外地崛起,朝中犹自忙于争斗,官家忙于游宴奢靡享乐,一旦有变,只恐有不忍言之事!”(。) 第四百八十五章 锋芒暗蕴(五) 杨凌这番理论,是最得李邦彦赏识的,听了再多次,也忍不住要拍掌赞叹:“说得透,见得明!可叹朝中士大夫,还不知道这互相争斗,是在挖自家根基,是断送这么个富丽大宋!” 不仅李邦彦,吴玠也是一脸赞叹。,就连牛皋和岳飞他们军将,也是一脸肃然的听着,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基本国策,实在是太过深入人心,连武臣也不例外。 往常别人指责朝纲,都是说官家奢靡,朝中小人充斥,却没人说到这一层上去,正因为皇权在党争之下加重,士大夫对皇权制约能力削弱,大宋原本还算能正常运行的政治体制就成了一锅粥,只有看着眼前一切继续败坏下去。 杨凌看着诸人一脸赞叹的神色,特别是岳飞眼睛都快冒小星星了,面上肃然痛心,心里面却是得意,来自后世的****,只要大学认真读了一点书的,马哲课学的都是这种分析政治体制的那一套,托****改革开放的福,热话题也总少不了这个政治体制。 穿越到这个时代,一旦高屋建瓴的一点,顿时就能震惊四下,赵佶脾气不算坏,人也宽厚,有很高的艺术鉴赏能力和表达能力。如果放在杨凌来前的时代,也许就是单位好脾气但是没什么本事的领导,也许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中年小资,也许还可能是一个到了这个岁数演技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中年男明星,有一群死忠的粉丝,说不定还能代替梁朝伟演个花样年华,和张曼那啥**什么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偏偏是大宋皇帝,阴差阳错之下。他还拥有前代赵宋皇帝不曾有的影响朝局能力。 此时此刻,道君皇帝赵佶正在马前街李师师所在的小楼上,看着李师师在那里对着镜子梳头,李师师算是个很有洁癖的女子,这个时代大宋人的卫生水平已经是全球第一了,像李师师这样天天都要洗澡的还是少见。 烧热水的还不能是石炭。一定要是最好的细灰木炭,和香一起加热汤桶里面的浴汤,其他什么保养品玫瑰精油油这个时代有的没的不要钱也似的放,每天这么一场沐浴,就是好大一笔开销,不过想想包养她的人到底是谁,也就微不足道了。 此时此刻,李师师已经侍奉了赵佶一次,沐浴后坐在梳妆台前等着头阴干。光可鉴人的长发向一侧垂下来,露出了修长洁白的颈项,一双春水一般的眸子向懒洋洋的赵佶望过来,看着赵佶一副瞧着她有点呆的样子,忍不住就是轻笑一声:“有什么好瞧的?” 赵佶靠在榻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最近心里甚是烦闷,瞧着你才算安心下来……”他拍拍胸口笑道:“此间甚安。” 李师师抿唇一笑,她已经是二十许的女子。在这个时代算是年纪不轻的了,容貌自然是绝丽一流。但是一颦一笑,总还带着一丝少女清丽的味道,一切举止,也都是自然而然,仿佛面对的不是大宋官家,而是自己每天都要靠出卖字为生的男人。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边等着头变干,一边和男人低低的说些家长里短。 赵佶不知道李师师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子,但是这一张美丽面孔这般素面朝天的自然对着他,说些什么没相干的。 李师师微笑着走近榻上靠着他。任赵佶揽着她柔软的腰肢,不轻不重的拍了赵佶一下:“又说什么浑话,官家去卖画卖字,奴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赵佶一叹:“官家有什么好?什么烦心事情,最后还不是推倒你这里来,别人可以不管,我却不能不管,大是耽误道心……前些日子彻查三衙禁军载籍兵数,今日下面的人算是吞吞吐吐的给了句实在话,三衙禁军,实在在籍的不过只有十八万九千,三衙算是朕眼皮子底下的了,一下就不见了一半!汴梁都还有不归三衙的禁军十余万,想必更是不堪。” 牢骚话既然说出来,就一时停不下来了,赵佶微微冷笑,对自己的自称早就变成了朕,最后也怪罪不到他的头上。 “也只有朕将他们逼迫得急了才肯如此说出实话,否则的话,不管派出谁去调查此事,要么就是和这些个人是一伙的,要不然就是被党同伐异,最后搞得身败名裂,不然还不是糊涂便了?高俅也真是,何必一直以来都是为这些禁军将门遮护,朕虽营造艮岳,虽建宫室道观,自奉的确不算是太过于简陋,但是对禁军还是用心了的,怎么腾挪,什么时候短过他们俸禄粮饷?这禁军,真真是不成了!就算还是在籍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营生,上阵绝不得一用!” 李师师扑闪着大眼睛,在这个以眼睛细长为美的时代,她的大眼倒像后世戴了美瞳才撑起场面的那些美女,实在有些逆天,眼波流转,仿佛时时刻刻都能说话,这个时候李师师只是安慰他道,“现如今天下四海升平,燕云又克复了,还有什么上阵的时候?官家既然知道了,慢慢整理就是,何必与高太尉置气呢?” 这也不知道是李师师天生心好还是聪明,在赵佶身边,不管是谁,永远说的是别人赵佶苦恼的叹气:“高俅病得要死的人了,又是朕从小王都尉那里讨来的,潜邸里面就跟随与朕,虽然的确没有整军练兵的本事,但这些年维系得都平安,也是忠心耿耿,功劳深著,朕如何忍心责怪于他?想起几十年跟随,眼看就要天人永隔,这身后哀荣,也断不会少了他的……” 李师师浅笑:“官家就是仁圣……就是真的官家是卖字卖画的男人,这般心地,奴也跟随了。谁敢摸奴奴老大耳刮子赏他。” 这句话深情厚意,俏皮风流兼而有之,正挠到赵佶心头痒处,忍不住又揽紧了李师师一些。要不是修道之人。这精元铅汞要紧紧收藏,当下就能再来一发。 这也是李师师在他的面前避重就轻的说些场面话而已,这般话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赵佶的耳朵边说出了老茧,可是从李师师的嘴里说出来就是真的让人觉得舒坦,有的人天生就是这般,拥有独特的魅力。再加上李师师本来也是将这方面的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说可以娱人。 但是现实的情况是什么呢,江南起义的圣公方腊可是不用说了,外面西贼虽然弱下去了,但是女真鞑子现在又强,这些鞑子开国的时候,正是兵锋最锐的时候,总要南下抢掠的,没有强兵。总是一番搅扰,还是挡在外面的为好…… 赵佶并不糊涂昏庸,国事还是明白的,只是有些太过于自以为是罢了,他也知道女真兵强,击灭辽国的,岂能是轻易的?但是总想和女真有盟约在,女真无非是稍稍深入抢掠一番罢了。只是件麻烦事情并不是威胁。 整练禁军。真正的还是要改变这内轻外重的局面,应对西军这等已经不算驯服的大军镇。这是赵家家传心法祖制,他再不理事,这等事情也是要放在心上的,只是这番话,就不好当着李师师说了。 李师师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垂下长长的睫毛。“奴家这几日就遍寻道观,为高太尉祈福禳灾……毕竟是官家身边老人了,只要身身子好起来,还能为官家出力,到时候定然能为官家分忧……” 赵佶也真是苦恼。大宋此刻名将,有战阵经验,能带兵的,全在西军,难道将老种小种请过来整练禁军?还嫌他们权势不够重么?朝中也的确无人,童贯就算起复,也要几年时间。 那个童贯带过的王禀,资历够了,但是是追随童贯的败军之将,恩主因为败阵倒台,将麾下将领拉过来掌三衙整练禁军算是怎么回事? 赵佶也知道,三衙禁军久在汴梁,早已盘根错节,打仗不成,骄悍是一点不差的,整练他们王禀是绝压不住阵脚的。 武臣要不就是威望素著,文臣要不就是有统帅经验,有盖世军功,才能勉强压得住脚,朝中现在文臣,哪里去挑这么一个人物出来?单单是伐燕战事,这些朝中文臣表现,就让赵佶已经倒足了胃口。 李师师看赵佶苦恼,随口安慰:“平了燕云的大军不是得胜还朝了么?夺回了燕云十六州,总算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人物罢,要用于谁,还不是官家一句话?现在当朝之人,谁不是官家赏拔出来的?听说平燕的那个大功臣,叫什么……” 赵佶一下提高了声音:“不要提这个名字!” 李师师镇定自若,反而瞥了赵佶一眼,咬着细白的牙齿:“不说就是,好大的官家威风!卖字卖画男人,娘子就不能随口和他说说什么了,操持家里的,可全是娘子辛苦!” 这句话倒是让赵佶心软了下来,搂着李师师歉疚的一笑:“这些日子烦心的就是这个人……此人是用不得的……梁师成这老奴这些日子就在隔绝这人消息,朕也知道他的心意,也所幸不听罢了,毕竟是以兵事起家之人,并非科班出身,不能因他凉了身边老臣的心,这些人都是朕使出来的,就算没大本事,让朕老得烦心,却总还是忠心,也使得顺手安稳……不能再添什么麻烦事情了……” 另外一层顾虑,赵佶还是没说出口,杨凌是投靠蔡京一党,才扳倒了童贯,得成大功。要是他得用,蔡京不是权势更要大张么?当日为让蔡京去相,赵佶花了几年时间扶植梁师成王黼童贯他们出来,才算是成功。 现在蔡京总算是不如以前,势力深厚得让官家都忌惮,难道平白給他增添羽翼不成?这等重权,不可轻易假于宰相之手!宰相军政财货都抓在手上了,那就不可制了。 杨凌要是和赵佶打过交道,赵佶知道这么个人所好什么,看得也顺眼,说不定还会花功夫将他从蔡京一党中拉出来用了,但是毕竟单单是耳朵里面听到的功勋,赵佶对于武事虽然关心,但并不热心,虽然知道杨凌,但是给赵佶的印象还不足够持久深厚,这个时候也就懒得为了个杨凌去恶了梁师成他们了,平白再惹出一场动作出来。 不说这个话题还好,说起这个话题,赵佶又觉得头隐隐的痛起来,本来在李师师这里难得的好心情破坏得差不多了,又不好对着李师师撒气,当下轻轻起身,朝李师师略带点歉意的道:“今日不能留在这里了,还是早点回禁中好,明日还有事情要料理……不过三五日,我必来就是,到时候便不走了……” 李师师望着赵佶,明眸流转,最后悠悠一叹:“唉,直恁忙呢……”一句说完,李师师眼眸也有些红了,黯然的垂下去。 这声低叹,简直要将赵佶的心都碎了,当下就指天誓日:“不走了,天大的事情也不走了!” 一头说,一头又在榻上倒下来,李师师得了便宜也并不卖乖,顿时就笑颦如花的依偎在赵佶怀里。 两人絮絮叨叨的又说了一阵不相干的闲话,赵佶这些日子睡得不算太好,今日在李师师这里龙马精神了一阵,被李师师得什么烦心事都不想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李师师却没有睡着,在暗里睁着一双明眸,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半晌之后,李师师才低低一声:“唉也,那人的名字叫杨凌!倒是一阵好想!” 原来李师师大美女略微有点强迫症,提到一个人记不起名字非要想起来才能安心,杨凌的名声在汴梁是响过的,这些兵甲之事,对于软红万张,身边睡着大宋官家的李师师而言,实在是太过遥远的事情,记起这个名字,也就罢了,轻轻的闭眼睡去。 整个大宋,有心人都在争着媚上,或者是为了富贵,或者是为了权位好让自己大展手脚,而真正将赵佶哄得最好的,还是这个眼波流丽,倩笑嫣然的女孩子……(。) 第四百八十六章 锋芒暗蕴(六)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对于留宿于禁中的梁师成而言,这一夜如前几天一样,都未曾睡得踏实。 今夜官家留宿于李师师处,他如何能不知道,照理说这个紧要关头,应该跟过去,但是和禁中诸人交涉正在叫劲的时候,这争的也是一年百万贯数字的出入,可干万不要小看这个数字。 大宋财政制度,商业经营手段,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遥遥领先了,富庶之家也尽不少。但是还是中世纪的范畴,表明特点就是大量财富淤积在民间或者官宦豪商家庭。很难动员得出来。越是王朝末年,制度崩颓,人心浇薄,这窖藏财富的趋向也就更明显。 这个大宋,用远迈前代的财计制度,用了交钞等手段,用了同样超过前代的数目许多的公务员队伍,单单在地方上负贵财计转运的就有常平转运等新设独立官僚机构。才能保证一年接近亿贯的财政收入,这亿贯财政当中,还有部分是实物。就可以知道,哪怕是大宋这般在这个时代遥遥领先的文明王朝,财政动员能力也不过如此。远不能和现代各种高效手段相比。 大宋当然有极多富豪,号称敌国,但是勋戚官宦世族,大部分财富表现是土地,流动性不强。南方有海商也有干万家资,但是海商的特点就是贸易占款极多,周转周期极长,反而不是那种一掷千金,动辄就有几十上百万现款可以拿出来的。 汴梁倒是一个例外,这里环境特殊。全国资源都向这里集中,流动性也强。汴梁城中散落着大量财富,按照现在的话说就是有大量游资。但是大宋这个时代特殊在于私有财产得到了相当保证。政争中罢官远窜,也没有抄家的道理。一方面可以说是为政温和,一方面同样可以说是纵容贪腐了。而从事商业聚集了相当多游资的商家,也基本可以确保自己财产不会被轻易攘夺。 正是这种种原因,有权者没有采取暴力短时间掠夺大量资金的手段,而汴梁城又不存在一个良好的融资平台。资金分散在整个汴梁城,造威汴梁城娱乐服务业畸形的繁荣。所以如果在汴梁。用现代经营搜刮方式,从一开始就是产业化大现模经营,短时间集聚起如此巨大现模的现金流。将汴梁城淤积的财富抽取出来,集中成一个相当的现模,才会让这么多人眼热,才会让梁师成迫不及待的就想时付他。才会让他在官家面前可以顺利自达! 放在现代。许多资产状况良好的企业现金流一断同样完蛋,是一样的概念,大笔的现金流稳定收益,什么时候都是了不得的大利。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问题,都是利益问题,只是表现的形势不同而已。 正是为了争这个一年百万贯的出入,梁师成才宿在禁中,随时掌握交涉情况。而且李师师那里这些日子一应回报都是正常,短短一夜时间。就是杨凌想走通李师师门路,李师师再当即将他带到官家面前,两人再一见面就相诿甚欢,怎么想来都过于玄幻了一些。在这个上头,梁师成还是比较放心的。 今日也差不多是他最后的心理底限了,过了今日,无论如何就得动手,梁师成也早就预备好了拍台中人,到时候就是一封封弹章上去,将0事情做成定案,到时候就好歹算是料理了这个厌物! 天光已经透过窗纸洒进梁师成的寝室当中,几盏烛台已经烧了大半截,烛泪在盏中堆叠起不少。梁师成拥被而在榻上,眼睛半闭半睁。毕竟岁数大了,几夜未曾休息好,精神已经很是不济了。此刻心里转着的也还全都是心思。 “今夜谈不成,也就罢了,一成便一成罢,反正要逐走杨凌,敲打姓蔡的老狐狸,早就是定论,杨凌此子去后,官家再难伺俸,胃口再大,也总要撑持,所谓武臣,大宋不管到了什么紧要的关头还不是支撑了过去。” 老头子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个那个,突然寝室之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小内使恭谨入内,低声说了句什么。梁师成就一下睁开眼睛:“传他进来!” 小内使出外召唤,转眼之间就是那负责和禁中之人谈判的心腹内使入内,脸上疲倦之色比梁师成尤甚,先忙不迭的见礼,才起身陪笑道:“恩府先生,属下办事不力。今日是恩府先生定下的最后期限,小人无奈,只能葫芦应了禁中诸位提出的条件。劳恩府先生久候,还请恕罪。” 梁师成满脸都是苦涩之色,放在平日里,他有足够的威风气度,也有宰相度量,怎么样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现在一则是实在倦了,二则是都是心腹人,真金白银的也着实心痛,用不着再装什么样子,无奈点头:“既如此,只索罢了,一成便一成罢,两百万贯将出去,他们也收了罢?这般人物,眼里也只认得钱文!” 那心腹内使轻轻道:“却不是一成,而是一成半,两百万贯交钞,几个箱笼才装得下。 “恩府先生内囊,也都空了,这些押头不早点拿回来,难免要累得恩府先生窘迫,提点宫观,每日都在朝里面赔付……” “禁中诸人已经点头,连同外间三衙将门,绝不对恩府先生所为多说什么,再将出几个子弟,让弹章也带上一笔,以示公兄,小人实在谈不下两成来。请恩府先生重重治罪……” 这心腹内使当差的本事很是不小,居然还会这先抑后扬的手段,让梁师成眉毛一挑,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来!禁中诸人,居然还退了半步!那将出去的两百万押头,也一时间都忘记心痛了。虽然他拥资可称干万,但是大多是土地宅邸铺面或者人股生意,两百万贯现金也是掏光了箱子底。他提点那么多宫观,****都在赔补,每月宫观都要彩画,官家炼丹一炼就是十几炉,全是金贵材料,也都是他在开销,虽然朝廷时在班道富有俸禄。但是这么多宫观中,未曾入班的道士更是满坑满谷,都是他替官家养着。更不用说其他应奉官家的种种事宜了,要当这位豪阔奢华官家的宠臣,手里是时时要有铜在周转,就是为了这两百万贯押头。也得早点将杨凌这事料理干净了! 除了赵佶之外。梁师成也未尝不怀念东南应奉局的最鼎盛的时刻。朱缅撑持了官家这些开销的大半,虽然朱缅在东南也是一手遮天,和他不怎么时付,但是毕竟不是在汴梁和他争位置,现在可都是他在咬紧牙关,维持着官家豪奢的场面! 禁中居然最后关头退让,实在是让梁师成喜出望外。 其实究其道理,也并不复杂。禁中诸位,又何尝不是人精了? 知道在官家眼睁眼闭的情况下。梁师成对付杨凌已经是必然之事,与其将梁师成逼到墙角,最后还是行事,大家撕破脸,那就难看得很了,前面叫的调门高,也是为谈判当中多占一些便宜而已,必须赶紧下手,免得到时候蔡京将杨凌拉到一边,那就没得玩了,那时候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大的力气,这一点,杨凌和杨可世的遭遇都是一样,遭到集体排斥,所以谈判的事情大家的分寸都很好,知道昨夜谈判差不多就是最后时限了,最后退让半步,自家利益完全确保,又卖了梁师成这等权臣一个面子,为了现下的稳定,为了更多的权位,为了整练禁军的庞大财计,现在谁不是看得这个万分的紧? 当下梁师成就翻身坐起,几个小内使闻声忙不迭的进来服侍他穿戴洗漱。梁师成大声下令:“传我的讯与李枢府,让他早些起身,赶到军营中去,点校心腹,带领兵马,何时准备好,何时就去杨凌封了那里府邸! 将来杨凌如何,不必理他,也不必动他,李纲枢府管不到他,杨凌目前的差遣是禁军军营,枢府查封却是名正言顺!另着人去通传,那些弹章,可以上了,有老夫在,老公相处,也尽压不住,弹章一上,杨凌就只有在家中待罪,双管齐下,他的将门诸位也袖手,不用一句,就等出外!” 在这一刻,梁师成神采飞扬,整个人看起来都年轻了七八岁也似。几名内使听到梁师成号令,心里默诵一遍,确认无误,顿时就飞也似的去了。 梁师成兴奋少顷,又叹息一声,坐回榻上:“时势易移,对付这般一个小辈,就虚耗这么多时日,老夫当真是不济了,那位老公相,一直以来不言不动,也是少见。再过几年,只怕就不是我辈的天下了…… 一骑快马,飞也似的直临金梁桥蔡太师府邸,此刻天光还算甚早,金梁桥衔上面行人无多,这骑快马前来,顿时惊动了守在大门外的太师门政。已经有几名在太师府门外巡视的家奴迎上去,大声喝道:“此处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乱冲撞得的?” 马上入长衫瓢飘,勒住坐骑轻巧跳下来。 随手就将马鞭丢到一个豪奴手中。他目瞪。呆的接着,看着来人。来人一副轻简文士装束,眉目清朗,举止潇洒。怎么看怎么也不是个寻常人物。当下就瞧着来人一笑:“某李邦彦也,通传去罢,太师得知,必马上迎某人内,告之太师一声,看着小杨将主在汴梁竭力挣扎,现在火候已足,也该太师出手了。难道真的让隐相从此就压着老公相一头不成?” 这几个豪奴身后,就是迎上来的门政,作为门政,时朝中人物必然是要了解,每日那些拜帖能接,哪些拜客该延入内,哪些就该婉拒,哪些正眼也不必瞧上一眼,都要心里有数,不然通传错了拜帖,都是老大的干系,李邦彦此人,他如何能不知道,也曾经在太师府邸出入过的,很得太师青眼,这两年虽然绝了往来,可还未曾忘记,既然是此人来,通传一下,就没什么大碍,其他的,就不是他的干系了。 当下笑道:“大人何必如此急急而来?且进耳房稍候,男女这就为大人通传人内,只是实在太早,到底如何,却不是能说的,一般人投贴,也只能到二门为止,里面还有七八道门户!到时候大人不要贵怪我等不够殷勤就是。” 李邦彦一笑:“太师门政,气象就是与他人府邸不同。回头赏你!快去通传罢,耳房就不必进了,接到李某到来消息,太师只会马上延客!” 门口诸人,都觉得李邦彦口气太大,太师老公相,这些日子深居简出,见人比不在位的时候还少,李邦彦虽然也算是曾经出入过此间,太师记得的人物,哪里就够得上这种待遇了,了不得就是在大门外稍待一阵,这拜帖不知道在哪道门就打了回来,都不必直到太师面前的。 来时意气风发,走的时候灰溜溜的,大抵如是,要不是这些日子府邸内交代,大家都要深自收敛,不要惹出什么事体来,单单在这大门外,说不定就能冲他一个跟头! 李邦彦下马之后,还真不如门内耳房等候,负手就站在门。态度竟似颇为悠闲,真正有心人才能发觉他的两手在背后,早就交绞着扭得紧紧的,不过藏在袖子里面,等闲发现不了罢了。 让大门外诸人惊讶的是,帖子投进去没有一刻的时间,就有几名蔡京身边贴身的内管事按着小帽匆匆而出,态度恭谨的时李邦彦行礼:“劳李大人久候,罪过罪过!太师尚未起身,得大夫到来消息,立刻就起身去了内书房等候,且请李大人随男女辈入内。太师已然在候着了……”接着又瞪几个大门门政:“岂有让李大人在外面等候的道理?回头再料理你们几个厮鸟!” 李邦彦也不管他们这些家务,一笑伸手示意他们在前面引路,自己就缓步跟上,手伸出去的时候,才发觉手心里湿漉漉的都是冷汗。 这绝境当中,硬给杨凌走出一条路来!对自己选定的这个恩主,李邦彦是越来越佩服,在燕地是能战有血性,忠心之心远超诸位领军相公,河东整军不久,内忧外患,毅然决然的打了一场硬仗,将半年积蓄的兵力财力几乎耗了一半,回到汴梁却又显出多方面的才华本事,让李邦彦都有些目不暇接,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在汴梁留给他极小空间内腾挪展布,一点点的拓展自家的生存空间。 可是梁师成的压力太大,蔡京又是袖手。 萧言再怎么能挣扎,李邦彦都不是太为乐观,在他想来,杨凌本来就已经升迁太速了,风头太劲,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就算出外,也不是没有将来奋斗的余地,知一军州,踏实经营一军州,也不是将来没有作用。唯一可惜的就是弃了对两支强军的影响力罢了。在外间避避风头,善养资望,将来大宋用兵的时候还多,一旦不利,总会想起这个平燕的大帅来,到时候再有展布,这根基就踏实许多。(。) 第四百八十七章 锋芒暗蕴(七) 天气已经渐渐迈进夏季,汴梁街头行人穿得也更单薄一些纱绢质地的长衫褙子大行其道。大宋对百姓服色没有什么规定----就算有什么规定,百余年承平的市民生活下来,也肯定早就破坏无遗了。市街之上,一片花团锦簇到处流动。 一行策马之人,沿着东十字大街一路行来,直向城西金水桥方向,这一行人当中四五人为,都是三十到四十之间的年纪,骑在马上左顾右盼,很是有些得意的模样。身后一群人青衣小帽,步行跟随,一看就知道是这几个人的从人,同样也是一副于有荣焉的模样,显然为家主的曹头大马而自豪。 大宋缺马窘境,在徽宗世虽然缓解了许,西夏衰弱,对市马已经控制得不算紧,克复燕云,随军之人可没忘记财的机会,也贩了不少马回来,但是分摊到大宋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当中,还是杯水车薪,不是有些身份地位的,这种平日出行,怎么也没办法以马代步。 骑在马上这几条汉子都是一身轻易的打扮,看不出什么身份来,坐骑着实不坏,称得上壮健雄俊,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马,这几条汉子也是昂藏七尺的汉子,一看就是打小营养良好,长成也自奉不薄,不过这马术实在就不怎么来得,足可供驱驰的坐骑只能便步前行,几人还得紧紧抓住缰绳,身边还有从人随时准备扶持一把,免得这几条汉子在马背上坐不稳当。 当先一条汉子大有得色的环顾了一下左右,又看了一眼东十字大街那重重叠叠的各家瓦子。更在一个胸口露出大片白皙肌肤的活市招小娘那里剜了一眼,才笑道:“倒是无谓,如此日子正该在这里消闲耍乐才是,却非要去一帮子庸俗之人那里赴什么游宴。要不是上头有人说要多交接他们一番,谁鸟耐烦这个……这帮武人,能将出什么新鲜事物来?说不得又是大碗酒大碗肉,平白让人起腻……” 他旁边一人也笑道:“哥哥,且耐一下便罢!这帮子人也算是转了性子,原来是俺们邀他们。还有些拿着捏着的。现下却贴了上来,还送了十来匹好马,瞧着这些畜生面子,去瞧瞧也是不妨事……俺当日就说了,看那帮武夫能迸住多久?要在汴梁立足,还不得活络一些,管他是晋阳军还是神策军?” 当先那汉子也笑:“一天不死要吃,两天不死要穿,这是实在是十分现实的事情。还要交好同僚,要享乐富贵,只能放下那个什么平燕功臣面皮,和俺们兄弟好好商议。俺们也不是刻薄人,这帮武夫牛曹马大,他日有个万一也用得着,指头缝里面漏一些给他们也罢了,还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他这一句话说得周遭几人都点头赞叹。这几人正是三衙禁军当中,不论是马军司还是步军司抑或殿前司。身上差遣至少一军都指挥使,都虞侯使起码的人物了,多是世代为禁军将门子弟,禁军在汴梁百余年,从武装团体差不多就变成了一个商人团体。经营范围无所不包,这些禁军军将使着朝廷开粮饷的免费劳动力。经营着各项产业,少部分入官,大多都是禁军将门和朝中有力方面分肥,只要一代代的在禁军相应位置上面坐着,称得上将门的家族。都是豪富不亚巨商。 前些日子一部分晋阳军入卫,很是让汴梁禁军将门扰动了一番,这都门禁军地盘都事先划分好了,传袭几十年,突然来这么一支外来力量,一旦动起来,不知道是多大的麻烦牵连。而且朝廷也有可能要用新人顶替病得要死的曹太尉,掌三衙事负责整练禁军。这帮人都觉得有点心慌,正好上头有力人士也有暗示,让他们去拉拢晋阳军的军将,这些世代将门,现在正在位置上的禁军将领们顿时就热情的去拉关系了。 本来以为,以他们的豪阔四海的手面,天下也没有不吃腥的猫,还怕拉不来几个得力的朋友,知道一些内情,好预先做些准备? 没成想,却是成效不彰,晋阳军将校倒是好请,这些中层军官多多少少是知道了一些杨凌的策略,也得罪不起这帮毫无用处的纨绔子弟,所以都是逢场作戏了事,但是岳飞,牛皋两个晋阳军中最有力的将领却是深居简出,拉不上关系。 那些晋阳军军将在表面上席间诉苦透露,说是小杨将主,现在筹划的却是请移外镇,再度回到太原,而且态度还坚决得很,大家都是觉得汴梁比之河东强得太多,却是不想走求了,这些日子小杨将主在自家贴本四下钻营,花钱为的是从汴梁这等好地方调到满是崇山峻岭的河东去! 这些晋阳军军将对汴梁禁军军将的示好热情得很,反过来还虚心请教有没有什么门路从晋阳军调出来。 晋阳军将来未知,这些象商人多过象军将的汴梁将门子弟顿时就没了兴趣,这个是要讲投资回报率的,等晋阳军去向尘埃落定再花些气力吧,反正晋阳军好拉拢得很。 转头他们就重点攻略稍微上得去档次,有品阶的军将,没想到结果也不理想,七转八绕能拉上关系的多是西军出身的一些中层军将,许是战事才结束,才他们倾心佩服追随的杨凌麾下死战得久了,现在杨凌去位,他们也还在杨凌积威笼罩之下,游宴参加,好处也扭扭捏捏的收点,但是口口声声还是说盼望杨小杨将主能掌整练禁军事,到时候大家互相照应,那绝对是没有二话的。 除了这些西军军将之外,还有更多的是出身于旧常胜军和燕地豪强投效子弟的。这些人在大宋毫无根基,这些汴梁禁军将门子弟也不是真瞧得上自己,自家一身荣辱,是和杨凌绑在一起分不开的,自家在一起抱团得很,对这种邀宴拉拢反而投以警惕的目光。对这般不上路难说话的人物,汴梁将门子弟也犯不着去讨好,天子脚下,世代富贵,如何没有一种自傲在? 最后是晋阳军两大将主,牛皋和岳飞起这两个人。更是摇头比较快一些,牛皋外表粗豪,逢请必到,有小娘在也能颠倒衣裳,放开怀抱,喝起酒来更和水牯牛也似,放翻一打汴梁将门子弟不在话下,但是财货不收,问什么都是打哈哈。白给他扰了不少顿去。 那岳飞年纪不过二十,两年前还是泥腿子,也不知道自重个什么气节操守,绝足不出军营,每日只是巡营检校,天底下竟然还有这般不识趣的人物,天知道他怎么升到这个还差一步就到横班的位置! 对晋阳军经营拉拢这般不利,汴梁将门子弟也就懒得多花功夫了。俺们拉拢你是给你面子,却这般不赏脸。大爷们开国以来根脚,就是轻易动得了的么?无非就是想少些麻烦,大家和气生财罢了。 后来上头更有风声传出,杨凌这个名字,在官家那里是提也提不得了,本来以为杨凌最大的靠山。提起来就让大家心里面有点麻的老公相更对这个人不闻不问,任他被晾在那里,眼看得什么以杨凌得掌整练禁军事差遣就要成空,这些汴梁禁军军将一碰头,都是哈哈大笑。都说看这帮泥腿子将来怎么处。 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般,不去搭理别人,别人反倒是贴上来,这几日晋阳军两名将主,牛皋和岳飞不断送帖子过来,邀宴一众禁军军将,这些帖子都是潘沉大海。 现在知道着急了,以前做什么去了?几次不成,晋阳军那里居然开窍,拣选了几十匹出自辽东,也算是难得神骏挨家送来,更是卑词下帖,说军中置了博戏,也没什么了不得,无非是新鲜一点而已,邀请诸将前往一会,就当解解闷子。 老成一些的禁军军将还是不想沾手,骏马实在舍不得,还是收了,这东西有钱没地方买去,据说还有辽人曹官贵戚的坐骑在其间,当真是又漂亮又体面,回一份客气的帖子说身子不爽,实在挨不得,也就便罢。 但是总有几个岁数不大,平日好顽的世家军将子弟动了心,他们落草就是富贵,长成以后每日睁眼就想着有什么耍乐。虽然挂着军将的差遣,武职曹品的寄禄,但是不曾操演过一天,整日就在汴梁这一等一繁华所在寻欢,玩了这么十几二十年下来,人人多了一个军中浪子的名号,世上新鲜事情也见得多了,都觉得有点无趣,这帮泥腿子说有什么新鲜博戏,忍不住就有点动心。 “去便去一遭,又怎的了?顺便看看这帮讨好谄媚的面孔,也算是好大一个乐子。一天就算混过去了,难道这帮泥腿子还能咬下俺们的鸟来?” 领头军将姓曹,叫曹兴,祖上可以数到曹彬,神宗朝哲宗朝也甚是出了不少奢遮人物,三十许年纪,这是这帮不老不小的浮浪子弟当中领班人物,他一开口得意洋洋自夸,顺便数落那些武人几句,顿时就引得一班兄弟笑闹附和。 曹兴正说得兴曹采烈,突然觉得少了一个附和声音,顿时讶然回头,冲着一个在白胖汉子问道:“潘兄弟,今日怎么没有听见你的声音?一路上鸟嘴夹得紧紧的。谁不知道潘兄弟你的嗓门儿足可绕梁三日,今日怎的了?” 那个白胖汉子这个时候正满头大汗,一手紧紧抓住缰绳还不够,另一手还把持着马鞍前桥的铁梁。两个壮健厮仆一左一右,扶住这白胖汉子两腿,一路跟过来,同样满头大汗。 听到曹兴动问,这潘姓汉子顿时苦笑:“这马直不是人骑的!坐上来就出那么多汗,顿时就是犯晕。一路过来,肠子都快颠出来了,两胯也磨得生疼,曹家哥哥,下次再有什么事情出行,免了这个场面罢!俺就是徒步跟随,也是情愿的。” 曹兴马术也臭,不过比起这潘姓汉子强到天上去了,好歹坐得端正,当下指着他鼻子笑骂:“你还是侍卫亲军马军司的押衙!此次禁军当真整练,要是俺来主事,定然给你成立一个侍卫亲军轿军司,掌班将主,除了你潘兄弟,还有谁敢当?” 一行有着开国名将们的曹贵姓氏的汴梁禁军将门子弟,一路说笑,一路就到了金水门晋阳军驻地。 金水门在汴梁城旧城墙外,新城墙西北面处。汴梁城墙扩建,在新城和旧城之间,当日在要冲处都留下了阔大的驻军地面,但是这么些年下来,哪怕营地都废弛不堪,这片地带还是要留着的。 此次晋阳军入卫,好歹事先清理出一片,让两军入驻,一下子金水门这里多了千余营军将士卒,顿时就热闹起来,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数千匹优质北地战马,和一千多匹中等马,就算挑担来做这些军将士卒的吃食生意,也是颇了不得的一笔,原来略显冷清的金水门大营周围,一时间也变得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各种市声不绝于耳。 哪怕是晋阳军,毕竟都是野战营头,也是才入卫汴梁不久,也是有规矩在的,原来就算有兵将存营的禁军其他大营,都是各色人等随出随入,略无半点顾忌,花不留丢的小娘都一席小轿,直抬入中军节堂里头去,晋阳军的营外,却不许人擅入。 这些挑担小贩倒也有别的主意,围着大营墙外曹声叫卖,有栅栏处就隔着栅栏交易,有围墙的地方就是墙上墙下交换钱物,晋阳军士卒也不敢多在这些地方流连,交易了吃食器物还是快步回营中了,这番纪律气象,已经是汴梁禁军几十年未曾见! 至于晋阳军所驻绵延营地,更是气象森严许多围墙栅栏,五十步内不许闲杂人等擅入,巡守军将士卒饶是在汴梁城也是顶盔贯甲,往来巡视,大营当中,少有响动,似乎还能听见操演之声,就算是军将士卒得假外出,在各个出口值守的卫兵都登记下腰牌才能放人。(。) 第四百八十八章 锋芒暗蕴(八) 今日和往日不同,晋阳军的警戒范围又比往常向外扩了几十步,拉出了顶盔贯甲的仪仗,数百军将士卒排成两行,站得笔直,岳飞和牛皋两名将主,带着僚属军将,在外等候。天气已经颇热,烈日照下来,人人都是大汗从铁盔下滴下来,但是牛皋和岳飞哪怕走动,都是身形笔直,没有朝自己扇扇风什么的,那些作为仪仗的军将士卒也只有站得笔直,谁敢轻动? 至少在这些卫兵的视线当中,这些离营外出的军将士卒还得两人成行,不得走得七歪八倒的,周遭来做晋阳军生意的百姓们,对晋阳军这般气度也自然有一分敬畏,离得近点,下意识的都不敢发声。 饶是这样,牛皋和岳飞看着周遭景象,都是相视苦笑,汴梁的确是个软红十丈的地方,比起在燕地的威风煞气肃然军容,在这里已经被磨软许多,要是长久再没一个妥善应对的办法,这晋阳军远超大宋禁军的水准,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两人在这里,自然是等候那帮禁军将门子弟了,约的是卯时与会,结果午时已过,还不见那些人身道,什么委屈也得忍了…… 牛皋满腹都是叫屈,说实在的,“俺老牛是贪富贵,却也不是贪这般富贵法!身子软了,事情做不得,这富贵又能保多久?军不强,俺们武臣屁也不顶!要是小杨将主真能用事,俺们主力也要移镇在外的,不能留在这汴梁城!” 岳飞在那里身形站得如一颗松树也似,负手自然跨立,仿佛站一个时辰也不会动摇也似,杨凌将近代的军姿分列式传授了出来,岳飞顿时就成为了狂热的拥护者和执行者。作为天生将才,他自然明白这种军姿分列式对军人养成的作用所在!现在只要在军中,无论何时何地,岳飞都是这种军姿的绝对表率。 牛皋在那里笑着扯闲话,岳飞目不斜视,下意识的皱眉:“先等小杨将主过这一关。俺总是觉得有些悬……小杨将主难道就不能上书君前么?” 岳飞讷讷的自言自语:“这军国大事……” 牛皋犹自不肯罢休:“军国大事怎的了?小杨将主要是真的上书,极言厉害,俺老牛也敢拿脑袋赌,还是送不到官家面前!俺算是看明白了,这些年用事的,谁不是先讨了官家欢心,官家才肯赏拔?官家就是这等人,小杨将主与李大人已经说得透了,看看蔡京蔡攸李彦这般人就知道了。当日为讨官家欢心,吹拉弹唱,蹴鞠射鸟,彩衣而戏,一个个做足了风流浪子班头的解数,才拍上马屁,就进了两府!小杨将主眼睛向来是毒的,选的是准!” 岳飞笔直的身形忍不住都垂了一点下来了。喃喃的几乎不成字句:“可以缓急间保住十万能战儿郎,就这么塞了狗洞。俺们还得在这里拉出仪仗等这些人姗姗而来……俺是大宋军将,是大宋甲士,持干戈以卫社稷……” 牛皋拱手向岳飞行礼:“好鹏举,收起这一套罢!如今世道,想要用事,先把脸面收在腰里……一切等小杨将主出头了再说!小杨将主不知道还要花多大气力。到时候小杨将主受的委屈,只比你我二人更多!这成败之数,也就在五五之间,一切看命罢了……小杨将主在殚精竭虑,俺们这里不要替小杨将主把事情败了!” 岳飞深吸口气。环视四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跟随小杨将主,要是能掀动这软红十丈半点,俺什么也都耐得,俺都明白,绝不会误事……” 两人正低低说话之间,终于看见一行人缓缓而来,马上几人骑了这么久,风光是风光了,到现在已经在马上七歪八倒,好容易看到地方,顿时忙不迭的从马上下来,在从人扶持下走了十几步,才算活动开腿脚。 牛皋岳飞以下,无不冷眼而笑,这还是禁军军将!这般人物,就算给他们再了不得的坚甲利兵,人数多上百倍,也不够晋阳军冲击一次的! 肚子里面牛皋将这些人鄙薄到了极处,面上却立刻堆上再热情不过的笑意,忙不迭的迎上去,中间还不忘记盯了岳飞一眼:“鹏举,实在不成,只消少说话,一切都是俺来招呼!” 岳飞也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笑意,可是对于这个世事经历得不算多,虽然已经身居高位,但是全靠命拼出来的年轻勇将,这笑意怎么看怎么别扭,当下再不搭话,和牛皋忙不迭的一起迎上。 来人正是曹兴一行,本来是打算好好在这帮土包子面前展露一下富贵风流气度,但是此刻一路骑马过来,实在有些耐不得了,忙着先把一口气喘匀。 尤其以那潘姓胖子为最,身上绢纱长衫都汗透了,愁眉苦脸的任下人替他拍打两胯,嘴里还在嚷嚷:“这马是骑不得了,就在马厩里将养着罢,也缺不了一匹马的精料,养着好看也就便罢!” 曹兴比自家兄弟好一些,勉强还能维持着架子,牛皋和岳飞今天拉出仪仗,顶盔贯甲做出迎接上官的姿态,也让他心情不错,觉得这帮武夫也不是全然的不懂人事,当下笑盈盈的站在那里,直等着牛皋和岳飞迎上来。 牛皋离得远远的就深深唱喏:“曹武翼大驾,蔽军上下蓬荜生辉!迎接来迟,恕罪恕罪!”在他身边,岳飞也唱喏下去,他知道自己这上面不及牛皋远甚,只能满脸堆笑,觉得脸上都快崩溃了,牛皋如此作态,让曹兴更满意。 将门世家子弟,富贵了一百多年,的确不是那种暴户可比,别人客气,他们也不至于拿大得过份,当下笑着还了一礼:“俺这个武翼大夫,在两位就要一步而入横班兄台面前,还有什么值得说嘴的?军中人爽爽快快,兄弟称呼便罢,这般仪仗,我辈实不敢当。倒是实在有些饥了。填填肚子便罢……” 世家子弟就是这样,客气外表下面包裹着的颐指气使气度,是藏也藏不住,牛皋却浑若不觉,每个来客面前都殷勤问安了,这才恭谨肃客引入。岳飞就象个跟班也似在牛皋身边,牛皋做什么动作他就做什么动作,脸上笑意始终辛苦维持着。 等这帮将门子弟,禁军军将缓过来一些,就延入军营,几百名仪仗军将在众人经过的时候啪的一声平胸行礼,还吓了这帮人一跳,肚内嘲笑这帮武夫实在是粗鲁到家,面上还免不了夸了几句雄壮。 一行人一团和气的直入军营。经过的各处,都有军将引士卒出营,沿途列队行礼,这番恭维,的确是给足了面子。这帮将门子弟也着实感受到了牛皋岳飞巴结讨好的姿态,当下也显得和气了许多,愿意多和牛皋岳飞他们攀谈几句。 可是岳飞实在是不成,其间气氛。全靠牛皋在内应付,他是老兵油子。走的地方多,经的事情多,见的人多,今日又是刻意不要形象了,开口荤的素的,什么都有。偏偏还能说得妙趣横生,逗得几个世家将门子弟不时哈哈大笑,来时多少有些不情愿也淡了许多。 想得更深一层的话,杨凌就算不用事,这晋阳军也再调不出去了。这帮武臣牛高马大的,总有地方用得,出去耍乐和人争风,带着百十条杀过鞑子的军汉,那是何等的场面?再说了,西军朝廷看来是不指望如何大用了,既然要整练禁军,就是指望将来有什么兵事要出外的,大家自家晓得自己,马都骑不成,如何打仗?笼络这几个武夫在手里,将来很有用处,指望他们能卖命为各家争功也好。 反正是他们自家贴上来的,只拣看得顺眼的接纳便罢! 这层想透,曹兴再跟自家兄弟暗示一二,这气氛就更加融洽了,岳飞这等不会说话不会应酬的前泥腿子,曹兴都放下架子温言说笑了几句。 入营花了不短功夫,才算到了设宴官厅,今日也全都整理出来了,张盖一新,席面也全都是选汴梁城中好的火家料理,更有从外请来的厨娘待诏穿梭往来殷勤伺候。唱曲的女伎也颇有几个,算得上汴梁城中二流顶尖的货色了。 曹兴他们什么没有吃过见过,这等席面也不过寻常,不过想想,这帮人能有这番心思也算是难得了,才到汴梁没有家底,自家也贴得不浅,如此将就一下也便罢了,几个人很赏脸的入席,不论酒菜,只要牛皋岳飞奉请,都浅浅尝了几道,陪他们入席的晋阳军军将在下手,乱哄哄的行礼过后,却是好一顿的狼吞虎咽,一个个差点连舌头都吞到肚子里面去了。 少不了又被曹兴几人在肚子里面笑了两句村夫,岳飞一声不吭,低头对着面前席案,如此正式的宴请,在大宋都是分餐制,一人一席,岳飞端端正正跪坐在那里,手里捏着牙箸,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只有那一双持枪挑翻刺倒无数契丹女真勇士的大手,爆出了根根亲筋。 …… 另外一方面,杨凌冷笑一声:“我的那位被汴梁众人认定的恩主太师,又是如何表示昵?” 李邦彦淡笑:“埋头财计当中,对此事不一言,不谋一策,竟然是出奇的安静!我代小杨将主投贴,礼物也足够厚了,全部被客气的完璧还出来,和小杨将主之间仿佛金无关系一般,太师看来也知道官家忌惮,这上头决定不争了……” 杨凌拍腿:“不争不争,老子倒霉!那内相怎么不找我谈谈呢?我又不是不能改换门庭的,只要能上位用事,被当作哪一党都无所谓嘛……” 李邦彦苦笑摇头,指着杨凌:“小杨将主明明心下明白,何必再说这般话呢?童贯也算是曾经重用过小杨将主,最后是如何下场?内相一党上下人等,就算小杨将主倾心投靠,如何又敢结纳?现在太师罢手,眼看就是随时可以收拾小杨将主的局面,何苦再花那个气力?” 杨凌沉默一下,淡淡笑了起来,语气却反而变得宁定许多:“就认定了我随时可以被他们捏圆捏扁?这一路行来,老子已经死里求生多少次了,官家那里如何?” 李邦彦摇摇头:“官家是生怕朝局再动荡了,太师罢手是官家最为喜闻乐见的局面。一切都默许内相行事,想自献于官家面前,还得官家青限,不顾内相反对,小杨将主,小杨将主,单单靠自己,只怕远远不够。” 杨凌一笑,混不在意的摆手,倒不是他真的有那么大把握,实在是因为历练出来了,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只有迎上去,只要想着躲避,那就是输了,上位者之所以为上位者,就是因为有这点气概,在万死当中一路冲杀而出,敢于面对任何险恶的局势!杨凌穿越以来,遭际之奇,经历之险,在当世实在不做第二人想。 燕云两年,等于将他整个人重新都锤炼过了一遍,外表虽然还是那个笑嘻嘻好脾气的样子,可内里早就换了一个人。 “如何得官家青眼,那是我的事情,到时候你们等着就是,怎么也不会给你们一个没下场,除了太师和内相之外,还能有什么能接近官家的门路?” 李邦彦摇摇头:“内相何等地位?他说隔绝中外,那就当真是隔绝中外了,其他路,那是决计不通的,唯一一各稍有点可能的接近官家的道路,也只有……” 李邦彦苦笑一下,若通过这各道路接近官家,杨凌弄臣之名就坐实了,将来想得士大夫阶层合作,那是千难万难,饶是士风日颓,这般事情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将这句话说完:“只有马前街那位女史了。” “马前街?”杨凌讶然一声,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转眼之间也就明白,居然眉飞色舞了起来:“李师师?” 看着杨凌做派,要不是知道杨凌不是好色之人,李邦彦就该恼怒了,此刻也只能苦笑摇头:“可不就是这位女史?”(。) 第四百八十九章 锋芒暗蕴(九) 李师师,道我真的要去学那孝义黑三郎,呼保义及时雨,大土匪头子宋江? 那谁又是燕青,谁又是李逵? 李师师这个名字,让大宋末世的天崩地裂之局,都多了几分软玉、温香。赵诘和李师师之间的逸事,绝不是野史,而大宋就是这样奇怪,李师师的身份,虽然绝不会被迎进宫中。 但是照理来说,皇帝亲近宠信的女人,也该金屋藏娇了,但是李师师仍然高张艳帜,仍然有周邦彦霜浓马滑故事。 虽然在杨凌看来,霜浓马滑,多半是文人乱说,以文采撬皇帝的墙角,溜赵诘的靴边,可见光彩,但是李师师仍然可以见客,留茶留饭,甚而清歌一曲,确是不争的事实,赵信对此安之若素,而李师师同样安之若素。 四年后的末世当中,这位奇女子,就消失在天崩地陷的杀戮当中,再也寻觅不见了踪迹,自己最后,当真是要走这么一各门路么? 李邦彦说得也有些艰难,从官家得宠的倡女那里自献,就是名声败坏如蔡攸李彦之辈都不曾做的事情,杨凌却不得不走这各门路,怎么说杨凌的名声都再也好不了了,就算能一时上位用事,难道还能得到朝野之间的倾心合作? 不被弹章淹没了就算好事了,不得朝野合作,以杨凌一人之力,又如何能改变大局? 可是不这样做,又怎么办?看着杨凌束手而待雷霆,看着好容易厮杀出来的这么神策军,晋阳军在梁师成之辈手中败坏,看着大宋还如以往一样?别指望女真南下之际,再冒出一个杨凌出来!这等境遇。是可遇不可求,再难复制的! 李邦彦深知,如果没有杨凌的横空出世,伐燕战事,将败坏得不知道到哪种程度了,说不定此刻女真已经盘踞燕京。饮马白沟,对南面做出虎视眈眈之势。而童贯在位,和西军的矛盾也已经激化得不可收拾,大宋最后一点能战的力量处在四分五裂当中,绝难当朔州那种彪悍女真军马一击。 正因为李邦彦是聪明人,看得太明白,才明白这个总和这个时代人不一样的杨凌可贵在什么地方! 既然认定了,就硬着头皮走下去罢,陪这小杨将主。一起担了这个骂名就是,只要问心无愧,小杨将主,虽然李女史此间,内相怎么也不可能隔绝,但是李女史却是从来未曾在官家面前进一人,就朝局一言。 正因为如此,朝中禁中。才容得官家这点荒唐,小杨将主又能以什么打动李女史。让她担着天大的干系,进言于官家面前,让小杨将主在官家面前自献?就算这条道路走通,打动官家,更是千难万难怀,说实在的。杨凌也没什么成算。 这刻他倒忘记水浒传是施耐庵的艺术创作了,********只想老子总不会不如那个黑矮子罢?其实也就是硬着头皮撑到底罢了,难道还能束手就缚不成?当下只是一笑:“这是我来担心的事情……” 汴梁西府之中,李纲正焦急的等待消息,一旦牵扯到党争利益上。士大夫们可是用心得很。 而且这说不定就让李纲如何能不此时的大宋士大此刻在西府当中,李若水几乎完全可以代替李纲主持一切出谋划策的事情,西府太大,事情太多,李若水也就被拉到一起谋划了,李若水对他的尊重客气,也是不用说了。 到了近几日,干脆就分别和李若水坐镇主持,严令这些奔走的心腹下属,李若水的话,就是他李纲的话,遵照无遗行事就是。谁要是有半点阳奉阴违,他可是不会饶人的! 此刻居间主持的正是李纲,照理来说,按照大宋的行政效率,就算是这等对付政敌的私活,也可称得上是不紧不慢,但是此次却不成,虽然蔡京在背后不言不动,可老公相秉政几十年的阴影,却是谁都不能轻易忽略的。万一他一旦力,真不知道是怎样的雷霆万钧! 所以赶在这位老公相出手之前,早早将杨凌远窜,早早底定大局,早早让官家做出决断,就是最为合理的选择了。 一拨拨来回报消息的人隔个把时辰就来一次,这次甚而粱师成暗中调了皇城司的人手给李纲使用。西府的职方司在宣和年间是早就废了,不然李纲手中得用的人应该还要更多一些。 “回禀枢密,今日晋阳军中岳飞牛皋,宴请三衙军将曹兴,潘飞等人,午时开宴,这些军将都已经去了,据说宴后还有乐子。”李纲安坐于位,静静听完,皱眉道:“说些什么?” 回禀消息的人恭恭谨谨的道:“他们都用的汴粱城中火家厨娘,已经安插了人进去,席间有什么动静,很快就能回报,属下以为,既然用了外人,席间也不会有什么了不得密议。” 此人算是李纲得用帮手之一了,头脑有,还能自己分析一番情报,李纲瞪眼听完。皱眉道:“让你们联络晋阳军中军将,从他们那里搜集一点杨凌怨望之言,又进行得如何了?” 那属下摇摇头:“此事不敢太过于打草惊蛇,让这些军将回报于杨凌那里,也是麻烦事情,这些日子一直在联络晋阳军中军将,然则军中那岳飞将主约束甚严,联络的人也并不多。席间探听口风,这些军将多是为杨凌此番不得大用惋惜,对他甚是钦服忠心。不和这些军将多加往来,托以腹心,还不到轻易试探的时候……” 李纲皱眉,知道属下也是正论,小心翼翼是没有大错的,朝中敌对两党,平日里互相怎么瞪眼都是无妨。一旦一方对另一方下手,另一方定然很快就会做出反应,杨凌也还罢了,轻易惊动杨凌背后那个老公相就是不智了,虽然老公相不言不动,真到自己这里出手的时候。谁知道会是什么局面? 其实也是蔡京实在让朝中太过于忌惮,才这般高看了杨凌,怎么也不敢相信,蔡京会完全不管杨凌。要知道蔡京复相,得杨凌实际影响不少,而且整练禁军这般重权。蔡京难道会轻轻放过? 不如稳一些慢一些罢……饶是知道厉害,李纲也觉得焦躁,忍不住语气就重了一些:“那杨凌那里呢?有什么继续插手晋阳军中动向?在燕云,河东之地他有名义,现在可没这个名义!” 那属下回禀仍然不温不火的:“小杨将主就是前几日宴请过几位将领一次,几人也未曾在杨府府逗留太久,早早就归营了。杨凌不是汴梁土著,所用从人,全部从燕云之地带来。属下怎么也安插人手不进去,席间他们说了什么,实在不得而知,还有耍乐之处……” 这个属下正准备详加解释,李纲却不耐烦的摆摆手:“醇酒妇人之策耳,以为这就能免祸?至为可笑!” 李纲一下断言,这名属下屏息就不多说话了,看李纲没有多问什么。躬身一礼就退出去了。 正出门的时候,就见李若水进来。不慌不忙的行礼下去,转身再恭谨退开。 李若水进来,还不住打量他的背影,动问道:“此人是谁?” 李纲一笑:“原来职方司中一名司员,恶了同僚不能存身,后来又犯大过。差点论流。老夫看他警醒,就留在身边勾当一些机宜文字,此人是极细密的,且使不如使过,还算是得用。”李若水哦了一声:“原来是他!整理上来的札子各理明晰。更谨慎细密,方方面面零碎消息在他手里都是井然有序。不乏长才也,枢府何不保出大用?” 李纲仍然淡淡一笑:“过甚深也,不能大用,此人李兄也少提起,就当没这么个人好?”一听李纲说得语焉不详,李若水也就再不敢多言什么了。他何等机警的人,一下就明白其间恐怕干系不浅,李纲却还留着这个人,也不知道为的是什么,不过这就不是他能打听的了。 当下笑问:“现今如何?” 李纲苦恼摇头:“甚不轻易,也不知道此人到底是如何经营的,晋阳军比起他军而言,可称铁桶一块了。就是西军出身,世受国恩之辈,对他也甚是仰慕,轻易不能开口拉拢,让他们证实杨凌心存怨望,居心非浅,还需要些时日……” 李若水对这样的话题,其实并不愿意深入讨论,可既然在船上,只有努力的划,当下轻轻道:“凡阵必当先,不轻弃一军一将,不惜应战女真也要救援边地,更带领军将士车立下不世大荣归。朝中两大势力,一方撒手不管,一方全力对付自家人,官家那里更是不闻不问。杨凌毫无根基,这命运岂不是就注定了? 他看看李纲,一时冲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住口,他差点就想说出来,难道就不能容杨凌一个清闲职位入居汴粱,将来一旦有事,国朝也有用得到他的时候?但是想想杨凌身份,想想杨凌和蔡京的勾结,想想杨凌和西军那些渐渐不驯的武臣们之间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白的事情,李若水还是选择沉默。 难得名帅,有大于国之人,可是时势如此,又能奈何? 看着李若水情绪不高的样子,李纲也打起精神,想说笑两句。现在李若水在内相那里似乎面子很不一般,进一策准一策,将来是必定要交好的人物。此番情绪不高,莫不是担心自己将来在整练禁军事中分不到足够的好处罢? 当下李纲就笑道:“李兄,你的大才,上下部是深知的,一旦三衙文臣掌军,彻底整练。不妨说句实话,你的资序还是不够,哪怕是权遣也是不能主事的,但是参赞军伍,勾当机宜文字,岂能落在旁人那里?内相那里,老夫这里,都是必然死保的,以你大才,哪怕是参赞军务,勾当机宜文字,也必然就是主持全局了,还有什么好忧心的?将禁军在你手中整练出来,将来万一有边事,当一任经略使知一大咐,回朝就有入两府资序了,十年之内,还怕两府当中没有你立足之处,但且勉之就是!” 李若水勉强一笑,行礼下去:“多谢枢府爱顾。学生惶恐,只怕力薄任重。” 李纲也笑笑,又和李若水扯起闲话:“那人,居然在醇酒妇人了,整日在汴梁城外,与乡人同乐,这人也不是笨人,倒是可惜了!” 李若水仍是笑意淡淡的:“谁说这人是笨人了?若是如此,他如何能走到今日这步?只是此刻才收敛锋芒,却是晚了呀!” 军校场,岳飞目光,顿时向沉吟不语的牛皋望去。 要是能和这些在汴粱城根深蒂固的禁军将门联手一一要知道三衙禁军虽然在政治上地位不高,但是富贵却是一等一的,而且大宋皇家嫁女,都在这些禁军将门勋威子弟当中挑选。 虽然不得参与朝政,但是地位却是绝不容动摇的,和他们在这件事情上联手,就代表为三衙禁军所倾心结纳,在汴粱就彻底立住脚了,他牛皋和岳飞,实在可以撇开杨凌自开局面。 将来到底爬到什么位置不好说,但是只要大宋不倒,这几代富贵就是稳稳的了,对于牛皋,岳飞多少也了解一些。能厮杀,能拼命,领兵带兵,都有一手,军中厮混这么多年,人情熟,会做人。 可是却贪富贵,好女色,追随杨凌,只怕更多的是杨凌将他从西军不过一个低级将领拉拔起来,一下扶植到此刻地位,却不象他岳飞,认定了杨凌能带领他们名留青史,挽大宋富丽之下的将来危亡! 现在看来这番富贵,不用杨凌,他牛皋也能拿到手中了,岳飞自己的心理也是不知道,这位兄弟,到底会做如何选择? 一时间,岳飞也屏住了呼吸。 牛皋这个时候,脑子里面无数念头纷至沓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稍稍反应过来,顿时就感受到了旁边岳飞逼人的目光。(。) 第四百九十章 锋芒暗蕴(完) 对于牛皋等人来说,来到汴梁,确实是好大的诱惑,自为将主,数代富贵,从此在汴梁也算是一号人物,再不是西军沉沦十余年,始终不得升迂的一个落拓军将,跟着杨凌,不知道还有如何的艰难险阻,哪能如现在这样,只要一横心,就是安闲富贵的日子? 在这一瞬间,岳飞突然又想起跟随杨凌一路行来的模样,雄州初会,白沟北渡,涿易死战,克复燕京,击破萧干,燕地风雪,儿郎们的血汗,杨凌立马阵前,一次次的带领他们扑向大群的胡虏,而神策军晋阳军就在这一路走来,渐渐淬炼成型,渐渐成为天下人瞩目的对象! 岳飞如此想,牛皋心中又何尝不是念头万千,俺老牛想要的,也许并不只是富贵而已罢而且如果没有了杨凌的率领,这支晋阳军也在汴梁富贵中分崩离析,那些在朔州曾经遇到,挟着北地无穷无尽的寒风南下,将所遇一切全部摧垮的女真铁骑再度出现的时候,自己所得的富贵,又能保持多久? 这支晋阳军,只有杨凌能领得来,罩得住,在杨凌麾下,才能焕出惊人的锐利锋芒,才能真正一往无前! 不用说旁边的岳飞绝不会容自己背离杨凌了,就是晋阳军中那些出身旧常胜军的,出身燕地豪强子弟的,认的还不只是一个杨凌? 杨凌和他熟悉的大宋每个名臣猛将都不一样,行事果决酷烈,但是却没有那种高高在上。和麾下每个人都能托以腹心,而且他是真正的将这支军马中所有入当威自家血肉,不论再艰难困苦的环境,杨凌永远是在队列最这支军马。早就深深的打上了杨凌烙印。 来源如此之杂,也只有在杨凌旗下才能成为一个整体,自己有什么本事,能据晋阳军而自成局面?既然如此,就硬着头皮追随杨凌到底罢,反正男儿大丈夫当世。不仅仅是求富贵,一些更为重要的东西,也许只有杨凌能带给俺老牛! 这一瞬间的沉默,仿佛就是良久,牛皋最后终于摇摇头:“既然话都说到此处了,俺老韩也就说实话罢,这一番大富贵,谁能不动心?几位衙内抬爱,俺岂能不有感于心?在座的。都是托生死的兄弟,也不怕告诉你们,俺们晋阳军,还是奉小杨将主节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万余儿郎,也盼着将来小杨将主能继续名正言顺的节制俺们!这般利益,也是小杨将主明出来的。燕地河东,战马粮草。青盐铁器,诸般回易,都是小杨将主吩咐俺们如此行事罢了,这场富贵,俺也不知道有多少,俺可以引荐诸位衙内于小杨将主!”一句话说完。牛皋重重吐了一口气,站得笔直。 岳飞悄悄伸手,重重拍了牛皋肩膀一下,牛皋回头,咧嘴对岳飞笑了一下。“末将心意,也是如此,一切都听小杨将主和几位衙内主持!”曹兴和潘飞当下就深深对望了一眼。 这杨凌还当真不简单,现下还牢牢的将晋阳军把持住,上面人对杨凌的提防戒备,果然不是平白无故才有的!对杨凌到底如何,说实在的这些禁军将门世家子弟并不如何在乎。 禁军团体百余年,就算换人整练,岂是轻易就能触动的?他们拉拢晋阳军,挖军中墙角,一则是上面人的安排,一则就是百年世家,什么事情牵涉到自己利益了,还是先主动做些预备才好,省得自己家族受到太大触动。 朝廷大锣大鼓的要整练禁军,总有些倒霉鬼,只要这些倒霉鬼不是他们家族就成了,而且做生不如做熟,与其让这一个名声海大的杨凌上位,不如在位上的是一个各家都熟悉的人物,更好敷衍过去。 杨凌现在还把持军中事物,一旦禀报上面,并且能掌握到着实证据,的确是好大一桩劳,自家不管寄禄还是差遣,都要朝上面挪挪,现在如此大的一笔利益,如果潘家和曹家能够先发制人,拿下来,富可敌国也是不能不说的,想到此处,两人就恨不得立马回到家中与主事之人商议,毕竟虽然看着眼热,只不过何去何从,还是要家主与长辈拍板,纵然如此,这件事一但敲定,那么他们二人在家族之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两人匆忙寒暄几句便是告辞离去。 耿南仲居于府邸当中,此刻气得手都有点抖,在人面前,却怎么样也要保持着太子太傅的气度,没有将他的愤怒和惶恐夹杂在一起的情绪彻底表露出来。 这衙署当中,没有外人,就一个李纲和一个心腹向耿南仲禀报一切的人物,这个时候都默默无言,等着耿南仲这阵情绪拨动过去。 府邸耿南仲所属之外,两厢当中人们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闲闲无事继续闲闲无事。凑也不朝耿南仲这里凑。 反正整个衙署在大宋这个时候和摆设差不多,耿南仲在这个里面****的私活,也算是大宋府邸高官难得做点事情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太子太傅,到了这个时代,的确跟摆设也差不了许多了,其实李纲的枢密院又何尝不是如此,原来府邸是节制天下兵马,包括部门禁军,各地驻屯禁军,大宋各种厢军。 这些军队的调遣,补充,后勤,军官的升迁赏罚,都在枢密院掌握,起着后世大概是军令军政加上后勤所有的权力,但是在百年之后,大宋武装力量单从体制上来说就已经完全瓦解。 部门禁军算是禁军当中的主力,但是全部归于三衙高俅掌握,高俅用事期间,枢密院对都门禁军插不得半点手,不管是人事还是后勤更不用说调遣了,一句发言权都没有。 各地驻屯禁军,原来作为重镇的河北河东军镇早已土崩瓦解,虽然依然置将,依然维持着编制番号,但是可以断言。所辖勉强还像个样子的士卒大概能拉出千把几千出来,马是绝对一匹也无。 导致河北河东军镇的那些各级军将,几乎都成了一种荣誉加衔,半点实际作用不起,这等禁军,就算还在枢密院掌握当中。其实也是半点作用没有的。 另外一支驻屯大军,就是西军,这支军马编制大,装备好,更有作战经验,是大宋唯一的野战集团。但是也不在府邸掌握久矣,最重要的后勤权和人事权,都是朝廷直遣帅臣掌握。 当日童贯用事,一切就是童贯做主。不经枢密院,现在童贯去位,枢密院更失却了对西军的全部约束能力。 其他驻屯禁军,和河北河东军镇都差相仿佛,枢密院基本上已经忘记了大宋还有这些编制上的禁军,地方上仍然从备转运仓里照样支取编制上的粮饷,却是落入了各级文臣的口袋当中,这些还在编制表上的禁军。连军将都没有几个了! 至于厢军,就更不用说了罢。就已经被占役驱使,与其说是为枢密院所掌握,不如说是被从中央到地方的各大豪门掌握,大宋军人已经沦为各家家奴。 大宋政治体制,早就变为看备主事之间的力量对比来划分权力,正常运转的政治体制早就破坏无遗。 耿南仲作为当日梁师成和蔡京都不特别待见的旧党清流人物。还能居于朝堂之上并且有一定影响力,实在就是因为这个当年和政事堂并立的最高机构已经不起作用了。 朝局变幻,王黼出河东,童贯去位,蔡京虽然复相却不复当年气焰。梁师成毕竟是内宦,有诸多限制,不可能一手遮天。 清流旧党们就试图收拾河山,试探的招数之一就是恢复一点衙府当日在大宋的威权,所以耿南仲才这般上心,不惜屈身于梁师成,拼命想在这驱逐杨凌事情上面,好争取能拿到一一至少拿到一部分整练禁军事的大权。 以此为张本,巩固******势力,而李纲也可以做一个真枢密,渐渐可以和蔡京梁师成他们分庭抗礼,旧党清流中人,也多是这般打算,都在看着耿南仲能做出一番模样出来。 耿南仲的确也是非常非常努力了,一度以为有梁师成支持,蔡京默不作声,杨凌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就算一时晋阳军上下不识趣,不得收,不过也是迟早的事情。 却没想到,现在又翻出了这般变化!不过这一切,是不牵涉到每年几百万贯甚或更多的财物收益!耿南仲更以为杨凌是醇酒妇人之举,不过是让人不要提防戒备于他。 但是短短十几天二十天下来,局势就生突然变化,杨凌和这些禁军实力派是绝无半点共同点,但是因为这财货,却是有很大可能走到一起,一旦双方势力勾结在一起,杨凌只怕就没有以前那么容易对付了。 要知道禁军将门世家,在政治上的确没有多少言权,这些文臣士大夫也从来未曾将这些久在汴梁的禁军将门世家放在眼中,但是比起根基深厚,这一年年考出来的文臣士大夫们,如何比得过这些百年不动的将门世家?更不用说历代官家皇后多是从这些勋臣世家武臣当中拣选,帝女出嫁,也是多嫁到这些人家当中。 和皇家关系,这些将门世家更亲近一些,一旦他们将这个利益产业经营起来了,想要去动,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再想深一层,更让人不寒而栗,这些将门世家几乎变成了一个商人集团。 他们所经营的产业,皇家在里头插手也很深,大宋财政体制在未曾被破坏前是相当权威,相当完善的,皇家也不能随意花用,一年年宗室繁衍,享有日奢,真正账面上的皇家宗室的供奉就那么多,赵家不做生意,难道将嘴吊起来喝风? 和勋臣将门世家一起经营产业,那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等利益有大利在其间,李纲稍稍估算一下,就不下数百万贯,皇家肯定能从其间分润不少。 任何事情也阻挡不了真金白银的,梁师成再能隔绝内外,还怕杨凌不能自献于官家面前么?一来就带给官家那么大的利益,以官家轻易的性子,万一看对眼了,说不定就提拔起来用事了。 这档子事情上耿南仲不能成,不用说就是恶了梁隐相,将来再难寸进,就算得罪蔡京和杨凌也是不浅。蔡京不用说,谁都担心这位老公相一旦发作,就是不可收拾。 越想耿南仲越是觉得前途惨淡,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他和梁隐相联手,这般威权,可算是将杨凌遮掩的风雨不透,怎么这家伙轻巧就能化解,眼看就让他们一番盘算成了无用?下面该当如何是好,下面该当如何是好? 衙署当中,看耿南仲那个团团转却束手无策模样实在看不下去的李纲,终于轻声开口:“要知道现在经营这利益的提防,却是驻军大营,如何能让晋阳军和诸将门子弟轻轻用作这般营利之举?哪个也说不过去的,要阻挡他们行事,只能在这上头着手。” 耿南仲一怔,跟落水的人捞到了稻草也似,顿时就反应了过来:“却不是怎的?我且去寻高太尉,他总要有个说罢!就算我不济得什么,他总要忌惮恩府先生才是,只要三衙出帖,至少也让他们将这个利益交易先停下来才是,也好慢慢设法。” 倒不是耿南仲实在没想到个办法,而且这些年三衙禁军做生意已经做得太过于肆无忌惮了,兵册上的兵几乎都在为各家生意奔走,大家都当作未见,实在是没想到这做生意是不合军的。 耿南仲已经在盘算了,用梁隐相压一下高太尉,这高俅总算是要给点面子罢?实在不行许他足够好处就是,他的家人子弟,将来在整练禁军的时候给个高位就是,或者以利动之?将这利益夺过来,让他高太尉经营,自己说不得还能在里头掺一脚什么的。(。) 第四百九十一章 潜雷生(一) 李纲无奈的摇摇头,这位耿太傅,还是不得要领,那位耿南仲使用的前职方司心腹,却突然开口,语调阴沉沉的:“高太尉是指望不上的,太尉已经是病得要死的人了,家人子弟,都是三衙当中的人物,说不得也会分一杯羹。” 耿南仲焦躁跺足道:“左不成,右不成,难道干看着么?”那前职方司心腹神色仍然是淡淡的,语调仍然是那个阴恻恻的味道:“三衙也是府邸该管,府邸直接出札子,如何不能行事?就是以府邸名义,直接封了金水门大营就是,只能如此行事!” 李纲在旁边听得一怔,却没想到这耿南仲身边很有点神秘的心腹有这般见识,这些天他在衙府往来得勤快,和此人照面不少,却没怎么往心里去,点头而已,这个时候才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此人,这个人四十许年纪,干瘦干瘦,绝无什么风仪可言。 脸色阴惨惨的,仿佛出生以来就没晒足过太阳,一双三角眼,眼白多眼黑少,嘴角下撇,一副绝情寡义晦气模样,平日里走路轻,说话轻,游魂也似在旁边出没,可是这见识却着实不凡! 李纲此刻也起了好奇之心,这等人物,到底犯了什么样不可说之事,几乎毫无存在感的留在耿南仲身边做这些默默无闻的幕后之事?耿南仲还将其居为心腹,信重无遗?他在这里好奇,耿南仲却在那里实实在在的犯起了踌躇。 这个三角眼说的话是一点不错,衙府的确有这个权力,的确也是快刀斩乱麻的对策,但是还是那句话,大宋政治体制早就没有了正常这一说,看的都是各处主事人之间的势力大小。实力对比,才能决定这件事情是不是能推行下去。 这般行事,那得罪的就是勋戚将门世家这个团体!自己掂量份量,实在不是凭借自己甚或加上背后一党可以撼得动的,得罪隐相,了不起是在仕途位置不得寸进。甚或出外知别的军州去,连黄河以南都不必过。 得罪这个团体,影响了禁中还有那么多宗室的钱褡裢,将来对景说不定就是远窜琼崖,去知昌化军去!这叫人怎生做得了决断?衙署当中一时寂然无声,耿南仲踱步得更快更急,额头上隐隐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却是久久不语。 李纲和那前职方司的三角眼话已经说到分际,也不必再说下去了。当下部在静静等候。半晌之后。才听见耿南仲跌足一叹:“成与不成,先去寻太尉说话罢,再怎么说,隐相那里,太尉总要顾忌一些,总有个可以向上回话的章程,何必自己在这里苦苦扛着?” 一句话说得李纲在心底长叹,大宋的确乏人了。这隐隐是旧党清流当中的为人物,也算是正经士大夫团体当中领袖之一。却是这般没有担待!心气那是极高的,也颇气盛,但是临到紧要关头,却是全无骨头! 想起大宋历代那么多名动青石的士大夫们,现在却只剩下这般人物,难道真的就是末世气象?耿南仲计较已定。顿时就吩咐外面备好车马,他也匆匆去整装,亲自去拜会高俅高太尉。 李纲没有半点要跟他同去的意思,慢慢踱出门外,正看见那个晦气脸色汉子正袖手翻着一双三角眼看天。 李纲心中一动。上前拱手:“不敢动问上下,上下现居何职?”那人低头下来,眼白极多的三角眼定定看着李纲,哪怕以李纲胆色,忍不住都觉得身上有点麻,那人沉默少顷,才回礼低声答话:“不敢当学士动问,男女自叫俞芳,至于何职,出身以来官身文字都被追夺,实在白身一个,府邸抬爱,在身边跑跑腿就是,为人卑陋,不敢多与学士攀谈。” 李纲好奇心更重,这人出身以来官身文字都被迫夺,却能在府邸当中行走办事,耿南仲说实在的,是个势力人,居然肯用这般人物勾当机宜,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内幕?当下就忍不住试探了一句:“可是在元佑党人碑上?” 那俞芳淡淡摇头:“倒也不是,其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体,不足污学士清听,府邸还有一些琐事交代,男女就此告退。”说罢就恭谨行礼下去,匆匆退走。 李纲碰了个软钉子,不由也失笑一声,下意识的学着那俞芳的模样看天,心里面却是沉甸甸的,耿南仲如此没有担待,如何能遂文臣领三衙整练禁军大计?这边软弱,老公相说不定就得乘虚出手。 朝局越混沌不堪,搅成一团,这番局面下,还能做什么事情?还能如何徐徐调理这个大宋江山?与其这样,难道真的指望那杨凌用事,反而闯出另外一番天地来不成? 汴梁朝局暗流,似乎没有影响到蔡京太师府半点,这座大宋顶尖的豪门宅邸,还在维持着往日的节奏,太师蔡京两日一朝,不太要紧的公务在宅邸当中就处理了。除了几个交情实在太深的客人,其他外客始终一客不见。 就算是蔡京下台,在部门当中气焰也照常薰灼的太师府邸家人,这些日子都谨言慎行,少有什么表现。 此时此刻,在无比低调的蔡京府邸的内书房当中,那位小蔡相公蔡攸,又在那里等候。 今日这小蔡相公却没多少翰林气度,哪怕是在等自己老爹,都显得有点焦灼的模样,不停的去抓自己三缕长髯,也不知道扯下来几根,在胡椅上就根本坐不住,不时想起身到门口看自家老爹来没来。 毕竟是分家另过的儿子,怎么也不能如以前养在府中的时候,可以直入老爹内室,现在按照宗规矩也只有老老实实的在内书房以最私密来客的地位在苦苦等候,每多挨一刻,蔡攸都等得急切,这每一刻时辰,从燕地,河东那里就要收多少的真金白银! 正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就看见蔡京一个心腹下人挑帘而入,在门旁垂手侍立,低声通禀:“太师来了。” 蔡攸忙不迭的起身,就看见蔡京在两个使女的扶持下,这个天气还穿着夹绸扇,如老封翁一般戴着一顶方巾。气度俨然的走将进来。 两个使女将蔡京送至内书房榻上坐下,轻手轻脚的送上补血气的汤水,才敛衽一礼,无声的挑帘退了下去。 听脚步声,这几个贴身的伺候人都退出了二十步开外,完全不可能听到这内书房当中说些什么了。 蔡攸深深行礼下去:“见过爹爹大人。” 蔡京摆摆手,示意罢了。皱着已然纯白的眉头,冷淡道:“又来做什么?让你安心旁观,潜看这汴梁风云。一趟趟的朝这里跑做什么?难道要让满朝的人看。你是纯孝之辈?老夫和你决绝,也是作假,是给蔡家留一条后路么?” 蔡攸忙不迭的陪笑:“如果没有要事,岂能来寻爹爹?爹爹近日深居简出,可知汴粱城中出了一桩大事?” 蔡京拨弄一下手中茶盏,又轻轻放下,语气依然冷淡:“还不是那位杨凌,从别人未曾想到处着手。一下和三衙禁军将门世家站在一处,将边地生意经营了起来。也算是挠到了汴粱禁军中人的痒处,一下就是好大声势,眼看着每天仿佛都是金山银山入心.你是不是瞧着眼热了?” 蔡攸咽了一口唾沫,他是当真眼热了,以蔡家拟于帝王的豪奢享有,蔡家出来的子弟。哪有一个不好财货的小没有大量的收入,支撑不起这位太师还有表面上分家另过的蔡翰林的日常用度的。 蔡攸用事的时候,捞钱之狠,绝不亚于他老爹,当了参知政事河北三路宣抚制置副使。在伐燕战事当中也能插一脚去,两年平燕战事打下来,多了不敢说,一两百万贯入腰那是有的。 这么巨大的一笔财富,就算蔡攸分家另过,十年内也是不用太担心的,可是偏偏风云突变,他们这帮当日主持伐燕战事的人物,都成了罪人。 童贯去位,虽然他只是夺了差遣,但其间除了蔡京的老面子,往梁师成那里蔡攸又岂是送得少了的?这位梁隐相,捞钱之心黑狠之处,绝对是小蔡相公的前辈! 两年参知政事所积宦囊,至少捣腾出去八成,而蔡京在明面上也和自己这个儿子断绝了关系。就算还有点接济,一则怕人现,二则也有限得很,蔡攸是从小到大,未曾吃过半点苦楚的衙内,守着仅存这点积蓄,而老爹又在玩命韬光养晦,对梁师成处处退让,新差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手,想着将来苦况,叫他怎么挨下去? 每日看着几十名伺候的姬妾美婢,小蔡相公都忍不住浩然长叹:“将来将养你们不得,让你辈落入村夫俗子之手,此种境况,叫人思之如何能不肠断?” 蔡京让他静观汴梁风云变幻,看什么时候时机合适再向杨凌或者梁师成靠拢一一言下之意,蔡京还是想自家儿子将来朝杨凌靠拢多一点,不知道怎的蔡京总觉得杨凌能从梁师成手里逃出生天,还能在汴粱城中出头,得以大用。 和杨凌靠拢算是雪中送炭,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而梁师成已经位高权重,伐燕战事灰头土脸已经让梁师成不大看得上蔡攸了,就算再度靠过去,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大的好处一一一一可是蔡攸左看右看,都不觉得杨凌是有恁大福分的人。 看不到前途有多大光彩,蔡攸自然就是懒洋洋的,却没想到,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平地一声雷也似,杨凌又出现在所有人视线当中,还经营起这么大一注财源! 说实在的,杨凌将来如何,小蔡相公是不如何放在心上了,蔡家出来的人物,自己也曾经坐到过副相的位置,自然都是从鼻孔当中看人,就算真的是后来靠向杨凌,自然也是借重利用杨凌为多,小蔡相公是绝不会将杨凌当成政治上平等的盟友的。 可是杨凌手里握着这么大财源,带着一帮三衙禁军中武夫发财,却是让蔡攸看得眼热! 蔡攸想得好,要是这个时候向杨凌示好,以他的身份,再顾虑他背后那个老子,谁都以为杨凌是真正贴上蔡京了。再没人敢动这注惊天财源。 以他小蔡相公加背后老子的身份地位,这注财源,多了不敢说,三四成应该是能拿到手的吧?要是谈判的时候心狠手辣一点,对半也不是没有指望他已经遣多少下人细细观看过杨凌那里动向了,而且都是对经营生之道精通的门下客,估算出来的数字,一年净利少说也是七百万贯以上。 为了自己一年能安稳落袋两百万贯的财货,就算是恶了梁隐相又如何?他老子已经复相了! 难道蔡京,对这么大一笔财源也不动心? 就算是蔡京老了,还要为他们这些子孙计呢! 听到蔡京一下子就抓住重点,蔡攸没有感觉到到半点讶异,自己老爹到老灵醒不见,实在是一个很逆天的存在。既然还这么精神健旺头脑清醒,对梁师成步步退让做什么,儿子我在这里等实职差遣可是等得办,官家忌惮,又有什么了?这浮浪官家,只要能哄得好,就漫天大事,全都皆无。 当下忙不迭的陪笑道:“爹爹见得是果然爹爹慧眼,这杨凌不是凡俗人物!这等局面,都给他翻过身来了还拉拢了三衙禁军,这些可是汴梁城中的地鬼,为了这笔财货,也是要死保杨凌到底的此时再不向杨凌示好,更待何时?不仅能狠狠报回梁隐相一遭,还有恁大好处,天底下这般便宜事情,可是不多!再后面杨凌地位稳固,我们再去示好,只怕就没多大便宜了爹爹不是也一直想将杨凌此子收人囊中的么?” 蔡京哼了一声,定定的看着自家儿子,最后却是满脸疲倦的轻轻摇头,自己几个儿子,这蔡攸已经算是爬得最高的。还是没担当没眼色,为小利而能不顾惜身,逢大事却怎么也挑不起来,其他儿子,还不如这个,蔡家将来,到底怎生是好……(。) 第四百九十二章 潜雷生(二) 蔡京看着自家儿子,语调当中也多了几分讥诮:“那你还知不知道其他几桩事情枢密西府,这些日子甚至都动用到皇城司人手,一直在紧紧的盯着杨凌?后来耿南仲又急急去拜会了高俅?而梁师成已经几次遣心腹人去逼迫耿南仲,让他赶紧着手处置?” 蔡京语调冷淡:“官家那里,梁隐相仍然控制得紧紧的,汴粱有如此大的举动,官家那里仍然不知晓什么,就算那些得了好处的禁中人物,这个时候也还都在观望声色,不肯为这几十万贯贸然去得罪梁隐相你晓得什么?就你这般心急!将来到底如何,还在两可之间,要知道虽然制度崩颓,可名义上,枢密仍然是三衙直接该管上司,驻军那里事物,枢密使仍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插手!” 蔡攸毕竟没有那么笨,顿时就明白他爹爹说的是什么,杨凌那里经营一切,全都是在三衙禁军的地皮当中,是不折不扣的禁军驻兵大营,虽然不能用这军国事物用来牟利早就成了笑话,连禁军士卒都早就成了赶车的,拉纤的,卸货的,跑堂的,磨面的,榨油的,打制金银手工器物的,甚而还有大量看场子的,但是枢密院要直接插手大营当中生的一切,还是名正言顺,下手封了军营,追究当事人责任,还是名正言顺! 只是耿南仲李纲一帮人,有这种胆色么?要知道这得罪的可不是杨凌一人,可是多么庞大的一个利益团体!蔡攸疑惑的望向自家老爹,还未曾说话,蔡京已经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在想什么,冷冷道:“反正这事情梁隐相也不必直接出面,做恶人的也是耿南仲。乐得朝死里去逼迫耿南仲。” “耿南仲反正绝不可能靠向老夫,最后多半还是横心为梁师成行事,有梁师成照应,再有他那一党清流支撑,就算罪过,也不是太大不了的事情。无非出外知一大咐了事。而对他这党而言,却是和梁师成真正勾结在一处,纳上过投名状了将来必然更得到粱师成的全力扶持,来和老夫做对,反而是不坏的事情至于那些禁军将门团体,固然是根深蒂固,很不好开罪。” “但是最后只收拾了杨凌一人,还是将这个生意还给他们呢?再加上耿南仲去位,只怕也无事了。现在人家和杨凌贴得那么紧,什么事情都如火如茶的操办起来,就是打算在万一起波折之前早点将这生意经营得固若金汤,到时候有没有杨凌都不大妨事的,这班人才是真正滑头,好处得了。到时候杨凌没被整到,自然是会锦上添花,要是杨凌不成。也坐拥了大利。百年这些世家不倒,相位上却来来去去。这岂是轻易的事情?只你还这般热衷,看着点好处就半点也不惜身!” 今日蔡京看来是想痛训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了,抬起手来几乎都快要指到了他的额头上:“想这好处,这好处就是这般好拿的么?你以为杨凌能占多少?最多不过三成罢了,这三成难道还能全给你?难道你还想从禁军将门世家,还有那些禁中贵戚手里挖肉?不过一年几十万贯的财货。便这般不要命了,还是那个字,蠢!” 蔡攸讷讷的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额头上也渗出汗珠,照他爹爹这么说。梁师成那里还是掌握着全部主动,杨凌虽然突然风光起来,但命运还是注定的了? “爹爹的意思,难道就是杨凌怎么都不成了?这朝中最大的整练禁军归属何方的事情,还是要落入隐相那一党去。”蔡攸已经在盘算了,是不是再厚厚脸皮,赶紧贴向梁师成那里?自己爹爹这里,只有绝足再不上门,说不定还得暗自踩几脚表示一下忠心。 蔡京脸上失望色彩更浓,蔡攸那点心思,如何能瞒得过他,不过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一代里头,还就指望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稍稍能支撑起一点门户。 “话也不是如此说,杨凌突然跃起,已经让梁师成那里乱了手脚。除了决绝手段,一时是再压不下去的了,而杨凌这时不管是不是长久了,也在汴粱城中掌握了足够的资源,必然还有后手,他岂是轻易束手待毙的人?且慢待就如,火候一定要看老!只要有什么机会,老夫自然会通知你行事就是!” 蔡京再不敢指望自家儿子的眼光了,所有一切,只能包办,蔡攸已经听得有些晕了,擦着额头冷汗,半晌才能勉强道:“儿子领爹爹大人命就是,杨凌还有什么后手?” 蔡京冷笑一声,朝东北方向努努嘴,马前街,李师师…… 在西府衙署偏厅一个隐秘所在当中,几个人在黑暗当中默然对坐,这偏厅光线不是甚好,大白天的也显得阴沉沉的,却怎么样也不过在座几个人的脸色。 在座之人,自然有耿南仲还有李纲,另外两个,一个就是那晦气脸俞芳,还有一个却是禁中貉珰服色,不问可知就是梁师成手下的心腹内使,座中沉默半晌,最后还是那内使先开口,尖利的声音在这阴沉室中,显得分外的刺耳:“耿太傅,咱们皇城司这些时日也是全力的在听太傅使唤了,国朝以来,就没有这般帮衬太傅过,现在耿太傅却还下不了决断,难道真觉得老公相将来会对你如何,而隐相现在就不能对你如何么?” 按照耿南仲身份地位,还有大宋土大夫一向标榜的气节,此等卑微内使阴人如此说话,当下就应该作色才是,可是既然已经卑词投靠了,而且对自己顾虑得越重,就越的顾不得面子了,只是仍然在那里踌躇沉吟着不开口,脸上神色犹疑已极。 那内使重重哼了一声,表情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李纲本来一直默默旁听,到了此刻,也不得不开口了,耿南仲一人事小。他们这一党的事情却是事大! 当下叹息一声,轻声道:“太傅明鉴,此举不过是恶了禁军将门世家,了不得再有一些禁中贵戚牵连,国朝以来,一向是士大夫为重。禁军将门世家虽然与国同休,根深蒂固,但是要在朝政事情上说话,却是为朝野上下所深忌之事,只要到时候不动他们该得的那份,总有弥补的机会。至于贵戚宗室,比起禁军将门世家还不如,虽然亲厚,却更遭提防。轻易不得有什么激烈的举动如今之计,也只能用决绝手段了时间拖得再久,让周遭看出隐相在苦苦支撑而已,说不定就再压不住了,总有人在其间会动手行事的,到时候这些禁军将门世家,贵戚宗室们,就当真将这杨凌捧将出来!” 耿南仲有气无力的看看李纲。喃喃道:“可是这一次恶了这么多人,一时间总要有个交代。此辈都是朝廷心腹爪牙,更有贵戚宗室,官家仁厚,也得遮盖一下他们的颜面。” 李纲自然知道耿南仲到底在忌惮什么,无非就是担心自己地位,不仅他们一党枢密使的位置再没有指望了。就是枢密副使也未必保得住,李纲首当其冲,将来还不知道去哪一咐走一遭,而他们太子一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掌握朝局。 文臣土大夫们穷措大出身,金明池唱出。选海沉沦,五削圆满之后才得朝官,一任任的熬资序,最后立足于大宋最高层的两府当中,其间多少辛苦,行差踏错一步都不成!要是耿南仲当真已经坐过了实权位置,资序就到了火候了,出外也不太忌惮了。 这种资序,随时都能召回朝中大用,可是李纲是这样,这件事情一但深挖就挖出了耿南仲,偏偏他现在就差这一步,一旦出外,天知道还有没有巴望宰相位置的机会再出现了! 想到耿南仲此刻心境,这些年宦海沉浮,同为正在位置上的土大夫的李纲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到底如何开口才能说服耿南仲了,劝别人顶缸去位,实在有伤厚道。 这个时候,一直比他还要沉默的俞芳却淡淡开口:“太傅无非出外知一府罢了,隐相照应,同僚呵护,黄河以南都不必过,定然是一要州这些且不必说,就算太傅将来再难指望两府位置,然则太傅此为,一党之人,谁不仰太傅为泰山?得这个声名地位,也抵得过,要是再这般迸下去,杨凌上位,隐相究其责任。就不单单是太傅一个人的事情了,一党同气连枝之辈,谁能不心里埋怨太傅?” 这俞芳说话可谓肆无忌惮,一下就说到了根子上,你耿南仲行此事,最后顶缸去位,将来一党当中地位可保,吃几年苦头,说不定还能顺利起复,要是真在这事情上再犹疑下去,恶了隐相,引得一党都倒霉。 到时候难道就能坐稳太傅位置了一说不定下场还要更惨一些!虽然话是实话,但是此话从任何一个白身幕僚口中说出,都是极大的冒犯,但是俞芳却实在不知道到底有何经历。 耿南仲不过看他一眼,愁眉苦脸的默默点头,那内使似乎也识得俞芳,对他还甚是客气,点赞道:“俞芳先生所言,谁云不是?隐相已经说了,黄河以北知名州军,到时候任太傅选就是,不出两年,定然保太傅回朝,太傅同僚,隐相也是要大用的难道便宜老公相提拔自家人不成?尽管放心就是!” 李纲沉默而已,却对这俞芳越来越好奇,这个晦气脸汉子,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经历了何等样的事情,白身而在这大宋中枢当中,哪里都说得上两句话的模样?他在官场当中毕竟是后辈,这些年才在汴梁为朝官,以前的事情,毕竟隔膜,也没到那个地位,也知道怎么开口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只能将这好奇憋在心里头。 耿南仲又沉默良久,最后才低声道:“为国朝大计,也只能不惜身了然则要行决绝手段,就得有人手,从哪里调一支禁军军马出来奉札子行事?西府札子好,人却难找,三衙禁军已经和杨凌通同一体,高太尉此刻,只怕连隐相的话都不肯听的,这却如何是好?” 话说得惨淡,实际也的确是这么可怜,大宋枢密院,这大宋最高的军事机构,连调动汴梁都门一支禁军,此刻都做不到了! 当下那内使却是淡淡一笑:“这事情却是隐相早在料中,只要枢密院出札子就是,这些日子就将童制置那里书信取来,胜捷军王正臣虽然竭力请出河东,不肯搀合在河东诸事当中,但是他是童制置使出来的人,怎么也要念这份旧情,加上李枢密给了名义,还怕他不听命行事?此事却是可以确保只要王正臣那里一点头,就只管行事就是!” 耿南仲更是万念俱灰,梁师成那里都连王禀这个后手都准备好了,无非是借枢密院名义而已,而李纲,只是为耿南仲马首是瞻而已,此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时候无非就是自家札子,胜捷军以枢密院名义出动封了汴梁,拿下杨凌,罪名现成的,仍然擅自交接军伍,以禁军大营军国重地经营牟利,实属胆大妄为,需得穷治,只要人一拿下,就尽可以罗织罪名了。 杨凌再跋扈,那些禁军将门世家再根深蒂固,也不敢当场造反,而到时候,杨凌就是重复杨可世的后路而已,杨凌也只有束手待擒,这些禁军将门世家被扫了这么重一记脸,暂时当场也只能隐忍。 而胜捷军虽然目前在河东,可是耐不住麾下全是轻骑精锐,数千轻骑,不需要辎重运送,来京粮草自然由沿路州府供给,而王禀,想必也是不想在河东被何灌扯了手脚去牵制晋阳军巩固边防。 至于为什么要说动王禀配合行事是如此重要,原因也很简单,枢密院札子调三衙禁军任何一支军马行事,都是没问题的,再怎么不满也得敷衍配合行事。 而杨凌与禁军将门世家在军马到来封场子的时候也是绝不会反抗的,但是此举本来就是大违大宋官场成例,大招禁军将门世家这个利益团体愤怒的。(。) 第四百九十三章 潜雷生(三) 禁军达官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你们与杨凌斗就是,朝堂上面罗织好杨凌罪名,拿下他也成,只要不来动俺们生意就是,到时候俺们绝对袖手。 现在却行封场断然拿下杨凌之事,却是刨到了俺们根上,朝政不许俺们参与了,武臣地位远不如文臣士大夫也罢了,现在连俺们做生意发财也不许了?到时候接手的禁军定然立刻就将消息走漏出去,自家再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准备。 这些利益团体立刻就会加以最强烈的反击,说不定还有几家宗室县主驸马都尉什么的马上到禁中抱着官家大腿哭诉,到时候杨凌只用抱着膀看笑话就成。 如此严防死守,都让杨凌有咸鱼翻身的机会,再拖延下去,只怕杨凌根基越来越稳,就再压制不住了。现在蔡京复相,梁师成本来就忌惮提防,竭力维持着自家地位,现在满朝都知道他隐相要对付一个区区杨凌,最后居然不能得手,隐相的虚弱就暴露无遗,到时候能不能维持这个和蔡京分庭抗礼的局面都说不准了。 一直不吭声的蔡京万一再有什么落井下石的举动,隐相可不想去黄河以南的军州走一遭!既然已经骑虎难下,就只有断然行事,让杨凌彻底不能翻身! 将来善后,无非就是这几条,担着名义的李纲去位,出外知一州去,生意发还给禁军团体,只有利益不受大损失,耿南仲更担了责任,总不会至于和粱师成彻底破心。 其实这已经是不得已的选择了,但是又是在粱师成这等地位上的人不得不做的事情!直娘贼,这个杨凌怎么就这般难缠?耿南仲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出外已经成了定局。自己总不可能这个时候恶了隐相。 心思既然定了,患得患失之心一去,头脑自然就灵醒了许多,宦海沉浮几十年,坐倒这等地位,就没一个笨人。当下缓缓道:“恩府先生既然如此决断。此间干系,老夫担了就是,纪伯无碍,老夫自然替纪伯顶缸,某出去知一州也没什么,去外间做点实事,也是回报官家圣恩的正途,只是这王正臣那里,却要抓紧。这中间总有几天耽搁,那杨凌花样百出,人也狡黠,定然也知道那些禁军将门世家不足全恃,定然在想门路沟通自献于官家面前,这几天是紧要关头,却得要加倍提防是!” 李纲和俞芳几乎同时开口:“马前街,李师师!” 这个不算是多么难猜出来的事情。梁师成身在禁中,比蔡京在官家身边最得宠的时候还要亲厚十倍。蔡京怎们也不能陪官家到后宫之内。 官家身边,粱师成真能一手遮天,在朝中梁师成也有足够的震慑力,在蔡京不开口力挺的情况下,这么些年党争下来,都学会了明暂保身的朝官。谁会多一句嘴,发杖马之呜?当年唯一一个骨头最硬,嘴巴最大的李纲,现在早就给梁师成王黼赶到了朝外,在地方州军沉沉浮浮。兜兜转转来着。但是梁师成也有控制不到的官家身边人,就是那位马前街的李女史。 这位容颜绝丽,在官家心头地位极重,禁中几位太后皇后嫔妃等要紧人物全装着看不见的女史,却是真的谁都不交接,蔡京薰灼,她不搭理蔡京示好,王黼用事,求上门能听一曲清歌都难。 粱师成强盛,陪着官家亲自上门,在旁边对李师师也是极力客气,李师师却仍然淡淡自持,没有理会梁师成的示好,偏偏李师师那里名义上谁都能去的,天知道那狡计百出的杨凌会不会想摸上门找到李师师处自献于官家面前。 本来这桩事情近乎于不可能,但是看到杨凌短短一月内居然就靠边地生意拉拢禁军将门团体,让大家如此狼狈,谁也再不敢忽略这等微小可能了!、 那内使也神色凝重,拍胸脯道:“此事尽管放心,李女史处,时刻都有人在。那妈妈处,投贴客人俺们也都查得清楚,绝不会让那杨凌能挨近就是,只等王正臣那边回话,就立刻行事,看那杨凌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耿南仲强笑一声,拍掌道:“既然计较已定,如此行事便罢,但愿那王正臣能顺利听命!他不是想回京么?此事倒是遂了他的心意,那杨凌不得用事祸乱朝纲,老夫就是出外走一遭又有何憾?上可报于官家与恩府先生,下对得起身边同僚,去休,去休!” 他在那里强作豁达,李纲和俞芳都知道他心里是极难受的,不好再在这里给他添堵,当下都躬身告退。 到了室外阶前,李纲看了一眼和他并肩而出的那俞芳的晦气脸,下意识的就动问一句:“俞芳先生,你却要跟着枢府出外么?” 俞芳晦气脸上似笑非笑,缓缓摇头:“俺却不是枢府身边的幕官,白身之人,不必跟着出外了就留在这汴梁,看这涛生云灭罢,只是计较杨凌都是如此艰难,却不知道还能做得什么大事学士,男女就请安置。” 他深深一礼,和李纲告辞,摇摇摆摆的就走远了,李纲看着他的背影,也半天则声不得,这俞芳,实在是奇人也,可是这句话却说得实在。 他们在绞尽脑汁的对付的,是一个有功之臣,在汴梁毫无根基,却还这般费力,朝中禁中,各方势力纠缠在一起明争暗斗,哪怕是害一个人都要使出全部精力。 如此朝局,就算自己这一党得以用事,难道就有回天之力了么?却不知是谁,是真正破局之人! 气象万千的艮岳行云园囿西北角所建立的万寿观,算是大宋当今官家赵佶常住的地方了。汴梁大宋皇城,因为当日不过是从一个军州衙署发展起来,虽然在真宗和当今官家两朝都竭力扩充营建,但是天然受到局促。 远比不上前代如汉唐的长安宫室,后世的故宫也是比不上的,倒是和明朝开国时候南京的富室规模差相仿佛。宋皇城当中,四分之三的面积都给了中央各个衙署占据,作为办公场所,像后世我大清那等皇城之内部是天家业那般气派。 禁只是在皇城西北角占了一块,围小得得只开了会通门和宣佑门两个门而已,会通门宣佑门南面一系列宫室。如集英殿,皇仪殿,垂拱殿,文德殿,部是十年九不用,除了大朝就关在那里生灰的。 而且皇城之外,紧贴着的就是热闹集市,宋官家,往往在禁中登高就能看见汴梁城中市井百姓。宋皇城禁中,算是历朝历代当中烟火气最足的,是对于当今自奉豪奢的官家而言,这等禁中就远远不够住得令人满意了,以耗时近十年,让整个东南骚然,营造起艮岳行云这一系列皇家园林。 一月当中,倒有一半时间居于艮岳行云的一系列宫室当中。佶是有宋一朝难得的强势皇帝,朝中禁中。都没说什么,过当今官家有一个好处,对自己信重的臣宽厚,家人也甚是宽厚,有历代皇帝在亲情上头的凉薄警惕的模样。 他又是个儿女多的,自家孩都随他们在艮岳行云当中择宫室为可以常常来住的地方。差不多也是可以随意进出游玩此间,家也常常青衣小帽,和自己的儿女以内使为市,在其间游玩取了,教女书绘画。辨析音律,副慈祥父亲的模样,天伦之乐融融。 可是这半个月来,官家基本上都住在万寿观中,少有和女这般亲近,是游宴,有的时候也还是会显得心事重重,还斥退了两个在身边服侍的宫娥。 对于赵佶这种对身边人宽厚的性而言,呵斥别人下去,已经是心情非常不好的表现了,近几日,在赵佶身边伺候的人,一个个都显得提心吊胆,唯恐官家的情绪再坏下去,他们虽然多少也知道一些官家心中烦闷的是什么,但隐相在上头压着,谁敢多说什么? 今日赵佶就是一身道袍,在一间极为精洁的雅室当中,说是养静,其实就懒懒的靠在软榻之上,不知所谓的翻着一卷道藏。脑里面此刻倒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都懒得想,反而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些日萦绕的忧心事情,都仿佛烟消云散。 心情也没前几日那么郁郁,这样枯坐了有个把时辰,赵佶觉得身有些困倦,需要舒展一下。心情也调适得不错,正在琢磨是去八仙楼作画昵,还是去景龙门内水榭观一场歌舞。 此刻宋时,可没有在禁中圈着一帮梨园供奉的道理,都是外间歌妓班,按合同在禁中服务个半年一年,到时候拿钱走人,最是公平不过,这些日进来供奉的舞娘倒是舞姿回旋,颇有动人之处,还未曾认真好好赏玩一番昵。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冬冬的脚步声,却是不少入朝着这处雅室走来,大多数人在几道门外就停住了,只有两个脚步声直朝这雅室而来,一个脚步声冬冬的,明显是一路小跑,还有一个轻上许多,似乎在努力的跟上那个小跑的人。 还听见一个轻柔中天然带着一点腻意的女孩声音微微带着笑意在说:“且慢些,惊动了官家,仔细又要罚抄女诫。” 在雅室内伺候的两名内宦都是嘴角带笑,明显知道来的何人,这两位最得宠爱的帝姬到来,官家一番,准保能让官家心情好一些,大家也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了。 隐相交代,这些日可得让官家在艮岳行云不觉厌烦,少想些朝中烦心事,他们已经算是工作不利了,也不知道哪位得用的内宦走通了懿肃贵妃那里门,让两位帝姬来粘着官家,当真是花了好大的心思! 赵佶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懒懒坐起,看着门外,转瞬之间雅室内就觉香风扑面,一大一小两个穿着素色纱衣的少女盈盈而入,那个大一些的,其实也不过是十八岁左右的年纪,五官搭配无一不美,一双大眼更是如梦似幻,总带着三分媚意也似。 这时候看着赵佶,浅浅而笑,唇角微弯,只要是男人,似乎都会沦陷在秋波和笑意当中,这个少女,竟然是天生尤物,容色绝丽,冠盖当代!偏偏她又是一身素雅,连花钿都未曾装饰,一头光可鉴人的青丝垂在背后,随着她每一步而轻轻晃动,腰肢纤细可在掌中一握,看人都是含羞带怯。 这种少女清丽和天生的绝丽带着媚意的容颜气质完美的糅合在一起,李师师已经算是绝丽的佳人了,在这个少女面前,只怕还要逊色不少!要是杨凌在场,只怕就得大吹口哨了。 天生尤物啊,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是男人恩物中恩物!和这个绝美少女在一起的,则是一个近乎于萝莉和少女之间的娇俏小丫头,她却很大人气的珠翠满头,略微还有点婴儿肥的小脸上还精心贴着花钿,这种少女强作大人装扮,往往让人莞尔一一当然首先得是这个小女孩足够的萌,她一双小腿捯得飞快,不顾身后那绝美少女的拉扯,飞也似的一头就扎进赵佶怀中,一把攥住赵佶胡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撒娇一番,接着就是咯咯咯的一阵银铃也似,脆的仿佛珠溅玉落一般的笑声。 小女孩最后搂着赵佶脖子,不依撒娇:“爹爹官家,官家爹爹,在园里面都十来天了,怎么不寻我们扮万国交易玩儿?想看大象行礼跳舞,象夫都说这些往年安南贡的大象老了,不能轻动,官家爹爹不发话,不敢让我们瞧着玩儿,官家爹爹发话,让安南贡新的来就是了。” 赵佶也是无奈的微笑,满脸都是慈爱的神色,护着自己精心养护的胡子,只是在那头说:“官家爹爹的胡子,官家爹爹的胡子!少了些许,怎么见得大臣?” 那绝美少女也走近,慎怪的剜了自家小妹一眼,这不经意的眼神就如泣如诉的,媚意横生,两个在旁边伺候的内宦差点都有了反应,接着这绝美少女就对赵佶盈盈拜倒:“见过官家。”(。) 第四百九十四章 潜雷生(四) 这两个少女,自然就是赵佶的女儿了。年纪大一些的是赵佶第七女,还有四个月就满十八岁的茂德帝姬。 素来号称有宋以来皇家最美帝姬,老赵家除了方面大耳的艺祖之外,一向外表不错,这么多代的美女改良之后,更是一拨比一拨出色。 后世所谓元朝的蒙古窃位之君忽必烈,看到前朝赵家历代皇帝画像,都说是一样太医脸,这太医脸其实就是说此人儒雅恂恂,眉清目朗,是一等一的风仪。 男人如此,女自然更佳,但是美丽得没天理到茂德帝姬这种水准的,还是有点逆天,年纪小一些的是赵佶第二十女柔福帝姬,也是赵佶现在最小的女儿,十四岁还差一些,一个温婉,一个活泼,又是一母所生,到哪儿都是成双成对,感情最好,也最得赵佶宠爱。 看到这两个女儿结伴而来,赵佶心情正好,顿时就胸怀大畅,看着拜下的茂德帝姬,无奈的轻轻摇头,赵佶阅女多矣,这个女儿实在是太过于美丽,这种媚意纯粹天生,美艳到了这种程度的女子,不知道是不是遭致天妒,际遇都不大好。 现在小名福金的茂德帝姬眼看就要操持出阁的事情了,却不知道给她寻一个怎样的人能保这女儿一生幸福,自家是皇帝,这个美丽到了极点的女儿自然要比别人多三分疼爱,自己身骨也算不错,怎么也要护持得这好脾气其实很害羞的女儿幸福一生! 至于怀里那个揪着自家胡不休的小名嬛嬛的柔福帝姬,这小丫头心宽,皇家女心宽是最大的福分,倒也不怎么用担心了,想必是多福多寿的命运。 赵佶并不知道,在真实历史上。自己这两个女儿命运悲惨到了极处,茂德十八岁以后,嫁给了蔡京的五儿,不到几年之后,不足二十二岁的茂德帝姬因艳名闻于当世,为女真人所指名索要。 辗转于女真鞑几个最顶尖的人物之间。第二年就被折磨死了,而柔福帝姬时年十七岁,是赵佶最后一个未曾适人的公主,女真人甚是重视,掳得这个处女公主之后,郑重其事的送往北地,要献于女真皇帝完颜吴乞买那里,途中却被押送女真将领监守自盗。 虽然女真将领被砍了脑袋,但是吴乞买也失却了对柔福的兴起。随意打发了,柔福帝姬同样也辗转于女真贵戚的皮帐宫室当中,被折磨够了,在五国城中随意指了一个汉人男让他们婚配。 但柔福帝姬再没有安顿下来度此余生的福气了,三十一岁就死于五国城中,后来还有人假冒柔福帝姬,在南宋高宗朝惹出一桩公案来。 赵佶此刻想要护持自己两个最疼爱的女儿一生,最后却是如此惨痛!此时此刻。一大一小两个美女却是笑颦如花,孺慕于赵佶面前。赵佶被柔福扯得收不住,看柔福帝姬似乎还有拽着他胡打秋千的迹象,正准备招呼内宦来解围。 突然之间就发现柔福帝姬的秀发之上,插着一支发梳,卷草凤凰纹饰,做工精致到了极处不用说。这个发梳是一整块的翡翠雕琢出来的,这翡翠绿意盈盈欲滴,在光线下却又自然通透。 翡翠都是安南那里进贡而来,在大宋也甚是名贵,这一大块可做发梳的上品翡翠。足可值三五万贯的惊人价钱。 赵佶对自家儿女自然是极宽厚的,但是这个老花钱实在太厉害,建宫观,建艮岳,赏玩无度,能用在儿女头上的比前面几个皇帝纵然加厚一点也是有限,而且他儿女实在是多,稍稍增添一点就是好大一笔开销。 柔福帝姬年纪还小,一年添妆钱不过万贯左右,而且还有那么多伺候人,都在这添妆钱里面开销。比起前代已经豪奢万分了,宋代宰相一年俸禄加在一起还不到这个数字,但是却怎么样也用不起这等昂贵的发梳! 赵佶讶然,伸手轻轻拔下柔福帝姬头上发梳,把玩一下,柔福帝姬头发垂下来,倒是和她姐姐一般光可鉴人,还以为官家爹爹在和她玩闹什么呢,扯着胡只是不依。赵佶看了一眼手中那发梳,柔声道:“莫闹,这发梳怎么得来的?” 要是有臣下通门路直通到自己这个还未的小女儿这里,未免太能钻营了一些,自己这个小女儿正是一团天真烂漫的时候,却让她沾染这些龌龊事情,岂是轻易可忍的事情? 柔福这坐起,从官家爹爹怀里跳出来,一边拢着自己头发,一边嫣然道:“自然是娘娘赏的,姐姐不要,我却觉着漂亮,从姐姐手里夺来了,官家爹爹还我!” 一头说一头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理直气壮的问官家爹爹讨要自家财产,赵佶目光向茂德看去,茂德看起来比柔福稳重到天上去了,实则也是害羞腼腆的性,是个单钝老实的小姑娘,这媚态实在是从胎里来的,不是她的罪过,当下就老老实实的道:“是懿肃娘娘赏的,妹妹喜欢,便让她了,娘娘还说奴笨,见到好东西不知道要,将来没底。” 赵佶一笑,懿肃娘娘就是懿肃贵妃,两个女儿的生母,也算是一个美人,但是没儿子,性未免就偏向于聚敛财货了一些,宋人宗室外戚是不能如何参政的,要给出身也就是武臣阶官,做生意却没人管,懿肃外家也算是汴粱城中颇为能生发的了,和三衙禁军那些勋戚世家搅在一起,想必是外家献上的,这在禁中直不算一回事。 懿肃送给两个女儿,也是为她们添嫁妆,他一笑将翡翠发梳递给柔福,就算这件事情过去了,柔福自家弄不回原样,只能央好脾气的姐姐帮忙。 茂德挽着小妹头发给她整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浑无心机的柔福又来了一句:“这是外丈今日送来的,还和娘娘说了半天话,我们都在旁边听着,说是和那个杨凌一起在经营什么商路。七八日的夫就得了这个翡翠发梳,官家爹爹,那商路通到哪里,远不远?” 当说到懿肃贵妃的时候,两个内宦已经在旁边脸色发青,能紧跟在赵佶身边服侍。自然是粱师成的心腹之人,现在汴粱那点事情,自然是心知肚明。 懿肃外家,现在挂着一个武臣散阶,算是在三衙里面挂个职,其实还不是和三衙那些将门世家没日没夜的在一起运营生发财,此次这些禁军将门世家经营此等大事,如何能不在禁中找些靠山,懿肃贵妃是赵佶身边得宠的人。缓急间说得上话。 这懿肃外家在这当中就占了一成的股份,杨凌一出手就是千匹良马,这七八日开端良好,想来发大财的日在后面,这外家就赶紧进献了这么个名贵的翡翠发梳,指望懿肃贵妃撑腰到底。 没成想这发梳却被柔福帝姬小丫头得了,也不知道哪个傻缺讨好太过,恰恰就在今日让柔福和茂德来逗官家开心。粱师成势力在禁中也算是足够,管得住所有人嘴。稍微懂事一点的人物也不会主动侧身到这滩混水当中。 但是柔福梁师成偏偏管不住,这小丫头又是全无心机的,今日在官家面前就全捅了出来!这还怎生隔绝中外?但愿官家一笑便罢,不要放在心上! 结果天不从人之愿,眼看着赵佶脸色就渐渐沉了下来,柔福犹自还想撒娇。茂德虽然老实腼腆,却比妹懂事得多,忙不迭的一扯妹妹,让她别开口乱说话。 柔福被姐姐重重一扯,兀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看官家爹爹,再看看自己的漂亮姐姐,要是还咬着手指头,就是一副标准卖萌萝莉形象了。 赵佶的脸色渐渐的阴郁得似乎要滴出水来,这桩整练禁军事,实在是让他这个贪图轻松,不大喜欢理事的官家逗不能不放在心上,不时盘算筹划的大事。 原因也很简单,一个就是最直观的,伐燕战事,从汴梁城五十多万在册禁军,精选出两万人马,随同伐燕,以前总知道部门禁军已经不成个样,但是选两万能战之士出来,总还是在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罢? 却没想到,几年前蔡京选练八万禁军,已经将部门最后一点稍稍像点样的禁军抽调一空,蔡京紧接着就去位,这八万拱卫禁军已经算是脱离出去,谁还来管?又没有西军那般将门团体照应,八万拱卫禁军就这么不声不晌的完全垮掉,这些拱卫禁军或者就在当地落户,完全做了别的营生。 或者回汴梁投亲靠友,没有了三衙体系内军将直接占役,汴梁讨生活不难,自家做点营生倒也省得受那些将门克扣役使,只有极少一部分回到了三衙体系当中,八万国家选出来,作为部门拱卫的重要武装力量,就因为党争之后,刻意的不闻不问,让八万大军无声无息的消失。 名字却还在兵册上,朝廷照应支应粮饷,北宋末世景象,在这上头已经显露无遗! 蔡京接相位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了自家首尾,将这八万拱卫禁军清军,回三衙体系内的继续载入兵册,占役的有下落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为这事情得罪太多人不值得,只有脱离军队自谋营生的,清出兵册,将这骇人听闻的一件事情轻轻抹平,但是这么一折腾,三衙禁军就彻底的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好容易凑出两万人来,加上蔡攸这么一个活宝统帅首领亲镇,加上一帮世家执绔军将,到北面走了一遭,表现得不堪到了极处,要是不派这两万都门禁军出去,只怕还对西军这等团体保有一点震慑力。 现在是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看出了部门禁军不堪一击到了极点,完全派不上半点用场! 女真崛起的威胁,赵佶是知道的,虽然看得不大严重。 西军渐渐不驯,赵佶也是看在眼里,虽然也不大以为西军真的会造反割据,但是作为大宋官家,为自身安全计,怎么也要有一支强兵随扈。 只有将三衙禁军再整练出几万人来,算得上多少安稳一些,这件事情,就是再麻烦,也得进行,能维持住现在这个局面! 另外一个却是这整练禁军事情引出的麻烦了,正因为有这些麻烦在,赵佶念念不忘,时刻盘算,朝局的确是经不起大的动荡了,蔡京去位复相,一场席卷东南的方腊起事,再加上打了两年多的一场伐燕战事,大宋已经有些千疮百孔的架势,怎么瞧着也不象臣们口口声声丰亨豫大的善颂善祷。 赵诘既然是一个贪图享乐的皇帝,就最怕的是层出不穷的麻烦事情,最好朝局几十年安稳不变,他垂拱而治,几个月不理朝政仍然正常运转最好。 正是因为赵佶这样的性格,一旦他信重一个人就真的能撒手不管,蔡京在位时间超长,梁师成始终屹立不倒,就是明证。 可是现在这整练禁军事,却是稍稍平静下来的朝局焦点所在,两党明里暗里都为这个争斗,谁都知道一旦掌握这个事情,在朝堂当中势力就会大张,就可以牢牢占据上风。 特别是蔡京复位之后,感到威胁的梁师成一党,更是红了眼睛! 蔡京此次表现,却是让赵佶满意,省了不少烦心事,没有出头硬争,只是不闻不问,让赵佶多了不少缓冲时间,还少了多少头疼的时候。 蔡京要是一直能如此,倒也未尝不能让他在相位上面终老,而就算粱师成一党抢到手了,梁师成这一党是杂凑而成,什么样的人都有。 如李彦之还是打着新党旗号的幸进之辈,如旧党清流那些残余,如果说他们唯一共同的地方,就是反对蔡京。 到时候自家内部肯定还要拼命角力一番,这纷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平歇下来!而且赵佶也深深怀疑,这帮人能不能担起整练禁军事来,这可是关系着赵家的江山!(。) 第四百九十五章 潜雷生(五) 赵佶的脸色渐渐的,阴郁得似乎要滴出水来。 这桩整练禁军事,实在是让他这个贪图轻松,不大喜欢理事的官家逗不能不放在心上,不时盘算筹划的大事。 原因也很简单,一个就是最直观的,伐燕战事,从汴梁城五十多万在册禁军,精选出两万人马,随同伐燕。以前总知道部门禁军已经不成个样子,但是选两万能战之士出来,总还是在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罢? 却没想到,几年前蔡京选练八万禁军,已经将部门最后一点稍稍像点样子的禁军抽调一空。蔡京紧接着就去位,这八万拱卫禁军已经算是脱离出去,谁还来管?又没有西军那般将门团体照应,八万拱卫禁军就这么不声不晌的完仝垮掉,这些拱卫禁军或者就在当地落户,完全做了别的营生。或者回汴梁投亲靠友,没有了三衙体系内军将直接占役,汴梁讨生活不难,自家做点营生倒也省得受那些将门克扣役使。只有极少一部分回到了三衙体系当中。 八万国家选出来,作为部门拱卫的重要武装力量,就因为党争之后,刻意的不闻不问,让八万大军无声无息的消失。名字却还在兵册上,朝廷照应支应粮饷。北宋末世景象,在这上头已经显露无遗! 蔡京接相位之位,第一件事情就是了自家尾巴,将这八万拱卫禁军清军。回三衙体系内的继续载入兵册,占役的有下落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为这事情得罪太多人不值得。只有脱离军队自谋营生的,才清出兵册。 才将这骇人听闻的一件事情轻轻抹平。 但是这么一折腾,三衙禁军就彻底的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好容易凑出两万人来,加上蔡攸这么一个活宝统帅领亲镇,加上一帮世家执绔军将。到北面走了一遭。表现得不堪到了极处。要是不派这两万都门禁军出去,只怕还对西军这等团体保有一点震慑力。现在是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看出了部门禁军不堪一击到了极点,完全派不上半点用场! 女真崛起的威胁,赵佶是知道的。虽然看得不大严重。西军渐渐不驯,赵佶也是看在眼里,虽然也不大以为西军真的会造反割据。但是作为大宋官家,为自身安全计,怎么也要有一支强兵随扈。神武常胜军和环庆军虽然入卫,加起来也不到两万人,数字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将三衙禁军再整练出几万人来。才算得上多少安稳一些。这件事情,就是再麻烦,也得进行。才能维持住现在这个局面! 另外一个却是这整练禁军事情引出的麻烦了,正因为有这些麻烦在,赵佶才念念不忘,时刻盘算。 朝局的确是经不起大的动荡了,蔡京去位复相,一场席卷东南的菜魔起事。再加上打了两年多的一场伐燕战事。大宋已经有些千疮百孔的架势,怎么瞧着也不象臣子们口口声声丰亨豫大的善颂善祷。赵诘既然是一个贪图享乐的皇帝,就最怕的是层出不穷的麻烦事情。最好朝局几十年安稳不变。他垂拱而治,几个月不理朝政仍然正常运转最好。 正是因为赵佶这样的性格。一旦他信重一个人就真的能撒手不管。蔡京在位时间长,梁师成始终屹立不倒,就是明证。 可是现在这整练禁军事,却是稍稍才平静下来的朝局焦点所在。两党明里暗里都为这个争斗。谁都知道一旦掌握这个事情,在朝堂当中势力就会大张,就可以牢牢占据上风。特别是蔡京复位之后。感到威胁的梁师成一党,更是红了眼睛! 蔡京此次表现,却是让赵佶满意,省了不少烦心事。没有出头硬争,只是不闻不问。让赵佶多了不少缓冲时间。还少了多少头疼的时候。蔡京要是一直能如此,倒也未尝不能让他在相位上面终老。 而就算粱师成一党抢到手了,梁师成这一党是杂凑而威,什么样的人都有。如李彦之辈还是打着新党旗号的幸进之辈,如旧党清流那些残余。如果说他们唯一共同的地方,就是反对蔡京。到时候自家内部肯定还要拼命角力一番,这纷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歇下来! 而且赵佶也深深怀疑,这帮人能不能担起整练禁军事来,这可是关系着赵家的江山! 赵佶自然也在筹谋人选,杨凌是暂时不必提了,王禀又如何?本事够不够,资望够不够接三衙高俅的位置?询问过粱师成几次,梁师成却吞吞吐吐的不知道王禀的意愿。 女真人的兵锋都深入云内诸州了,河北还有点兵马,晋阳军未成立之前,河东却是空门大开,何灌去镇守这等毫无根基的地方,是为国分忧,是一片忠心,赵佶也不好说什么。 赵佶也曾经想过找王禀来面谈一次,如果合适,看是不是硬留下他,但是想起忠心耿耿跟随自己几十年,现在病得快死的高俅,又叹口气暂时打消这个念头。现在高俅病重,自己就急急忙忙的找他的接班人顶他位置,让这快病死的老臣情何以堪?先放着,等高俅不起再说罢。 除了王禀之外,赵佶也曾经动问梁师成有没有什么人选,梁师成就加倍的吞吞吐吐起来,说一定知照枢府留意。枢府童贯已经去位,现在就一个李纲,枢府早就废弛,李纲不通兵事,他能留意出什么人选出来? 这事情越是久拖不决,将来闹出的乱子可能就更大,而且再拖下去,蔡京说不定就要插手了,到时候朝局更摆不平! 赵佶还真考虑过,是不是就用杨凌?但是官家这个人,性格弱点已经被他手下那些顶尖人物摸的清楚。这个人是他不熟悉的,他不了解的,哪怕绩再高,名声再大。也不会使用。倒有些后世二世祖做生意,宁愿在自家公司里面塞一堆能随时陪着耍乐,随时小心翼翼的观刻他的心态喜怒。怎么也不会和他对着他的狐朋狗友,也不愿意用有能力却觉得陌生,混不到一起的手下。 梁师成应对措施就是很简单,隔绝中外。 让杨凌这个人名字都不会再赵佶耳边响起,久而久之自然淡了,赵佶这个人都宠信之臣的容忍度又特别高。梁师成这般作为,赵佶也就默认。 有梁师成隔绝在那里,赵佶自然就没有熟悉杨凌的机会。贸然提拔起来,这杨凌是不是有足够资望担起这整练禁军事,是不是就是蔡京的铁杆羽翼,让好容易才能勉强维持平衡的朝局又告不稳。都是赵佶忌惮的事情,所以也就淡了考察一下杨凌的心思。 照正常展,就应该赵佶渐渐就记不起这个人物,杨凌的平燕大功也不过就是一笑间就能忽略的事情。风流天子就该这般随性。梁师成趁机慢慢着手,随便什么一个由头在将杨凌远窜,从此汴梁清净,君臣部再不用为这个人头疼烦心,正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谁知道先是杨凌突然弄出这么大动静,让梁师成都有些慌了手脚,逼迫着吴敏图穷匕现,用断然手段对杨凌下手。而在这一头,柔福帝姬这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的还让官家知道了杨凌在做什么! 赵佶自然是知道梁师成在压制杨凌的事情。也没太当回事。但是杨凌闹出如此大动静,拐弯抹角的都能和懿肃贵妃搭上关系,现在似乎还经营起什么生财轰动汴梁的事业。 粱师成却还瞒得这么死,让赵佶就有些恼怒了,你对付杨凌自己对付去,却连这种事情都瞒着。汴梁城到底要出什么事情。才是朕能知道的?如此不知道轻重! 对于梁师成居然能将禁中口钳得这般死,赵佶也第一觉得隐隐有些忌惮,这梁师成,显然就是第二个蔡京,看着茂德在那里俏脸吓得有点白。柔福还是一副天真不知道世事的模样。赵佶叹口气,对两个女儿柔声道:“且先退下安置罢,官家爹爹还有些国事要处置,一时顾不得你们,他日有闲,再在艮岳当中好生陪陪你们就是。” 柔福还有些不大情愿,嘟起了嘴巴,茂德帝姬却盈盈朝赵佶行礼,拉着萝莉妹子就退了下去。两个内宦留在当地,脸色苍白。 赵佶看着两个女儿离开,嘴角那丝还有点温情的笑意转瞬即收,看着两名心腹内宦,森然道:“还瞒着朕什么?这经营燕地生财,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凌此人,现在在汴粱又生出什么事情出来了?为何懿肃贵妃那里,都能听到他的名字?” 赵佶虽然和气宽厚,但毕竟是天子,一旦恼怒,岂是这两个仗着粱师成作威作福的内宦撑得住的?赵佶又是强势天子,蔡京这等权相说去位也就去位了。真要恼到极处,梁师成也庇护不了他们! 两个内宦顿时腿一软拜倒在地,你争我夺的将这些日子生的事情源源本本的道出,怎么联手经营这般生意,短短十日就售出了千匹良马,每日里日进斗金。 除了这些禁军世家将门子弟,禁中有人士自然也参与其间,本来就是和禁军将门携手做了多少年生意了说到后来两名内宦将一切都倾倒得干干净净,才忙不迭的磕头求告:“官家圣德,小人辈觉得此事无足以烦圣聪,就也没当威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此刻才知道错了,求官家责罚!” 这两名内宦还算聪明,没有推到粱师成隔绝中外的号令上去,硬着头皮先全部大包大揽了下来。更没有说现在梁师成在筹谋对杨凌采取断然手段处置,让隐相还有了缓冲的余地。 就算将来粱师威恶他们嘴敞办事不力,还是有点退步的余地。 赵佶冷笑:“若不是梁师成这老奴,你们岂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几日不要你们随侍了,去管几日禁军再说,知道错处了,再回来当值!” 赵佶底子毕竟宽厚,放在前朝后世,这两位公公打死无论,中唐太监用事的时候算是例外,现在也算是轻轻放过了,这几日不要在赵佶面前出现就是,谁管他们是不是去监督禁军了? 当下都忙不迭的起身,一个人还满头大汗的在那里伺候,另外一个人就赶紧去传令,另找一般当值的人来接替他们,等新来的内宦大气也不敢喘的进来,他们才悄悄躬身退走。 赵佶自然没有去管这两个内宦,却是陷入了沉思当中。起初对粱师成的恼怒一会儿也就过去,要不是自家默许梁师成如此举动,怎么会让这些消息不传入耳中? 现在却是又开始咀嚼起杨凌这个名字,这等人物,在汴梁城梁师成都压不下他么?到底是有怎样的才干本事?孤身之人,又有如此大,朝廷本来就应该防闲戒备,如果大用起来,岂不是更不得了了,谁还能驾驭住他? 可是现在禁军烂成这种模样,非有大手笔大本事之臣下,不能整练出一个模样来。就算当日属意王禀,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王禀很难谈得上镇住那些骄兵悍将,能以晋阳军为基干,满满整练出两三万能战之军,也算是能稍稍稳定局面了。 但用这杨凌,按照他白手起家的本事,说不定这个数字就是十万二十万!有这么多能战禁军在天子脚下,什么西军不驯,什么女真崛起,似乎都不必担心了,这烦心日子也可不必过了,安然荣养宴乐就是,丰亨豫大局面仍然可以长久维持下去。 别的臣下驾驭不住杨凌,那朕还压不下么?蔡京如何,朝中经营几十年的如此根基,还不就是在朕掌中,最让赵佶眼前一亮的,还是杨凌这等生财的本事。 空着一双手到汴粱来,居然顿时就做起这番事业,看来也是一个理财好手,刚才内宦说得那些经营手段,拉拢禁军,十分利自家只取三成,听起来就那么有道理,汴梁百姓豪门争先恐后的在朝他那里送钱。(。) 第四百九十六章 潜雷生(六) 双方的盈利虽然不知道多少,但进行不过七八天的时间,在其间只参了一脚的懿肃贵妃外家,就献上价值三万贯的翡翠梳,自家就算是贴点也是有限的。这岂不是在汴粱城生生就造就了一个一年五百万贯收益还多的金矿出来? 蔡京再度用事,很大原因就是因为想利用他稳住财政局面,但是前面这两三年,没有蔡京助力,以赵佶为将大宋财政糟蹋得实在太厉害了。蔡京也只能束手,用了一些手段,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若是杨凌有这等本事,说不定在这上头还能出把气力,让国家财用不要这么让人只是摇头,觉得绝望,如果杨凌真的两般事情都能做起来,冒险用了又能如何? 这个念头才一冒起,赵佶就下意识的摇头。这几十年养成的禀性习惯又占了上风,对杨凌此子不熟悉,如果强要引进熟悉一下,必然对梁师成的威信是极大打击。粱师威没什么可惜的,但是去了他就没人和蔡京分庭抗礼了,朝局又是一番波荡而且蔡京再度势大,又得拿下,谁来替代?再如蔡攸等人,只怕又是几年焦头烂额的日子,赵佶越想越是心烦,越来越理不出头绪。 想用杨凌吧,忌惮太多。不用杨凌吧,又觉得有点不舍,他自家心里有数,朝臣当中有这般本事的少,会敷衍哄得他开心的居多。不过朝堂当中,总要有几个能办事的才行放着杨凌不用,这局面还不知道要僵持多久,越拖下去也越是麻烦朕这个官家,怎么当得如此苦楚?已经算是忧心国事了,却难得清闲! 赵佶在心里理直气壮的抱怨了一句。遇到实在难以委决的事情,抛开暂时不想,寻地方高乐就是。这也是赵佶的习惯,当下吩咐:“摆驾,回禁中!着人告知师师,这几日朕便去看她!再寻着梁师成这老狗。说朕召他入禁中问对!” …… 王禀捧着一封信函,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浑身忍不住都有些抖动起来,一种最为深沉的悲凉之气弥漫心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干脆就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身在大宋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的节堂当中,上坐着一人,穿着紫袍。裁着纱帽,颌下光洁无须,虽然年老,却自有一种清奇儒雅之态。 却正是当今以隐相,以恩府先生而不名,已然挂遥郡节度,使相名义,官品已经不在内诸司流转。早等士籍,虽然未曾有什么紧要清贵差遣。无非提点宫观使节而已。却是官家身边须臾也离不得,可以把持半个朝廷,权势已经与太师蔡京分庭抗礼,甚或隐隐有过之势的梁师成了。 枢密院实际当家的耿南仲,坐在下首,心思倒没怎么放在他王禀身上。更多的还是观望粱师成神色,决定他这个堂堂太子少傅,到底是怒还是该笑,或者是插科打诨,缓和一下气氛。 另外还有一人在更下作陪。却是一党中也算是有点交情的李纲了,李纲却是坐得端正,目光炯炯,只是在王禀脸上打转,一副真诚恳切的模样。 枢密院节堂当中,就这四人而已。 这封信函,就是王禀的恩主童贯从编管所在来,一来一去,路上都跑死了好几匹快马,就为确保这封信函最快时间到达他的手中。 这封信函内容也并不复杂,童贯只是简单的言及,让他一切听耿南仲行事,胜捷军上下任耿南仲调遣,不管做什么只管做去就是,也算是还了他童贯的恩义了。而且也不白使唤他做事,他王禀就镇于京师,梁隐相必然全力照应他成事,不管扩充军额,提供武器,一切军资粮饷,都会竭力成全,让他尽快在都门整练起来,而且委托他王禀以方面,中枢绝少掣肘,全力助他成就一番业就是! 童贯毕竟是统军日久的人物,二十年威福自专。现在上阵虽然熬不得苦,没那种胆气了,但是现在虽然编管在外,不知道何时才能起复,书信当中那种久领大军的豪气却没减退多少,词句寥寥,说得直白,什么弯子也没绕。 偏偏这般,他王禀才最为难以拒绝! 王禀本来就算是汴梁三衙禁军也算是将门出身,但是他这个将门早就没落多年了,二十多年前就调往西军当中效力。对别人来说,是他家族失势,混不开了,被排挤到了西军这种吃苦送命的地方,但是对自小弓马娴熟,胸怀大志的王禀而言,这却是建立业的好机会! 到了西军所在,他才明白,这里照样是将门世家盘根错节,和汴粱城中差相仿佛,他这种外来户,自然在西军当中吃不开,朝中又乏人照应,一身本事雄心,全都施展不出来,郁郁不得志处,和当日韩世忠也差不了多少。 最后就如杨凌提拔韩世忠一般,童贯将他从泥途当中拔曳出来,信任之,重用之,亲厚之。一路行来,已经成了大宋有数重将,加了观察使衔,官阶也早就入了横班。离加节度使衔这等武臣高峰,也不过就是一步之遥。 童贯对不起天下人,也对得起他王禀!如此大恩,岂能不报? 更不用说,童贯还代表隐相许诺,允许他带领胜捷军入都门,不再和河东晋阳军争锋,也不做那何灌手中的长枪了! 伐燕战事,王禀一直跟在童贯身边。眼睁睁的看着往日还算是有章有气度的童贯完全为私心所左右,再加上年老暮气。将好端端一场伐燕战事折腾得七零八落,一场大败接着一场大败,一场丢脸接着一场丢脸。 几万西军健儿抛尸敌国,西军上下志气消磨,而女真强敌在侧,在燕地每一刻,从辽人那种绝望挣扎的感觉中都能体会到,这个新起大敌到底有多么强悍! 跟随童贯,王禀能将之名也受到彻底打击。别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有些异样,都以为他这个血战里面厮杀出来,和青唐蕃部死战过,和西贼死战过,和据有八州起事的方腊死战过,一路都是靠着实打实军升上来的重将。仿佛就是靠着对童贯溜须拍马才到如此地位的! 正好同时,又有一个杨凌如彗星一般突然经过,闪耀在每个人面前,虽然得的是文臣出身,却将其他大宋武臣比得都抬不起头来。一番奇迹一般的业,除了让大宋武臣丧气之外,真正有心人却鼓起了不服输之心,杨凌南来之人若此,俺是大宋世受国恩之辈。岂能不如他? 可惜这样的人实在太少,王禀却偏偏是其中一个。 自己转领胜捷军,紧随杨凌之后南下入卫汴梁,憋足了心思就要做出一番事业出来,为国出力,洗刷此次伐燕战事当中落下的名声。 他还指望,自己一旦有,说不定还能具本保自己的恩主童贯。让他能复归汴梁,阵虽然是上不得了。也还有差点败坏伐燕战事的大罪,但好歹为大宋守边这么些年,多少有些劳,也该当有一个荣养善终的日子。 可是才回都门,就有恶心事迎面而来,要知道这不是赏识。这却是侮辱! 其实王禀以下,但凡略有点廉耻的.无不觉得灰溜溜的有些抬不起头来,但是为将来在汴粱能安居计。也为了多少能做一番事业计,王禀还都是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接下来生的事情,更让王禀觉得深以为耻。 王禀胜捷军快马到河东。熟悉路途,毫无阻碍,军资供应到位,不过时日,便是到了汴梁,也是可见这支雄兵的强大机动性,入都以来,就深居简出,耻于见人,花了大气力来整顿胜捷军。虽然在规模上比不得神策军,晋阳军,但是在纪律严整上,因为王禀几乎吃住都在营中,还是远胜三衙那些还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军队的禁军各部。 在都门这些日子,王禀也一直都在冷眼旁观,他就是再不交接,军中地位摆在那里,又是汴梁土著,还是有不少亲朋故旧的,一旦拜访详谈,这汴梁风光下隐藏的一切却越看越是让他心寒。 三衙禁军之废弛,部门贵人之豪奢,官家之轻率,三司用度之窘迫,朝中党争之烈,用事之人之私心,全都过了他在汴粱之外最恶劣的想象。 最让王禀受不了的是,居然朝中大为有力之辈还不肯放过他,还想以他来压制杨凌,想让他领掌三衙禁军的武臣高位,主持一一至少有相当权力来主持整练三衙禁军事,让杨凌彻底不得出头! 这番烂摊子,自己如何能整练得好?再强的兵马,在这汴梁城中久居只怕也要废了。而且杨凌这等有之臣,为什么偏偏不肯放过他?难道党争之烈,就能这般不顾一切?连做人的底限都不讲了? 自己如果就这般爬到杨凌头上,为他们的帮凶,还不如宁愿在燕地战死拉倒! 王禀已经打定主意,绝不搀合这混水当中,就算是汴粱城中,也是不能长远带下去了,要做一番事业,到底往哪里走,希望在河东的晋阳军不要被何灌整趴了架子,河东可是拱卫汴梁腹心的紧要之处啊…… 大宋开国以来,辽人边患方殷,那时河东之地,还是北汉盘踞,从河东山地居高临下出来,轻骑几乎是十余日之间就能直抵汴粱城下,加上北汉连接辽人,虽然只有区区十二州的地盘,加上地方也贫瘠穷困,却一直是汴梁立朝的中原政权的最大隐患。 这个局面其实在后周就已经形成了,正是因为河东这等高屋建瓴,虎视汴粱的态势。才必须在汴梁集结足够的中央直属部队。虽然在南面的对手更弱更富庶,打下有更大的好处。 但是就是河东一地,牵扯得后周一朝只能对南面做持续时间甚短的打击,打完之后,等不得渡过长江攻灭敌国的迁延,就得赶紧抽身回头,防备河东之地可能敌人南下,在辽人得燕云形胜之地,辽人羽翼的河东北汉政权居中原高处,这定都汴梁的中原政权其实就处于最大的战略劣势当中,对手随时可以直扑都门。 之后周传承到了太祖手中,这战略窘境还未曾稍改。虽然艺祖定下了先南后北的战略决策,但是执行过程当中,一半是提心吊胆,一半是靠着运气。 南唐大国,也算是还有强兵,轻易纠缠不得了,就只能看着什么时候机会恰当,先消除南面南唐的羽翼,曹彬伐蜀,朝中上下全都提心吊胆,生怕大军在蜀地崇山峻岭当中迁延时日,都门空虚被南北两大敌国再加上一个实力远大宋的辽国所利用,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结果蜀国那时候实在太烂,蜀后主上下全都不抵抗,直接投降了事,这对才开国时候的大宋是喜出望外的事情,赶紧就将伐蜀大军撤回来,而且对蜀地一切还都算是镇之以静。 蜀地丰富的财赋输入汴梁之后,开国大宋底气算是厚了一些,但仍然没有轻举妄动,荆湖乃至南汉等小国,都是再自家内乱,最便宜的时候才以大军出动,以短促猛烈的攻势一举灭国,为什么不敢摆堂堂之师,就是不敢打持久战,背后河东连同辽人钉在那里! 等南唐羽翼剪除干净,南人丧胆,南唐上下再无抵抗到底的决心和勇气,大宋才轻易攻灭了南唐,完成了这先南后北的战略的第一步,接着就是剩下几个南面小国望风内附的事情了。 大宋开国,并不是象别人所想的那样摧枯拉朽,反而是从头到尾,都是如履薄冰一般,靠着三分运气,才成就大业。开国太祖为什么对亡国之君那么宽厚?曹彬攻灭南唐更是秋毫无犯? 原因就是不敢激怒那些被灭国家统治阶层和百姓的愤怒,在南面陷入持久战。河东北汉和燕云辽人压迫,倒是大宋的战略态势实在是恶劣到了极点,等河东灭了,大宋战略态势至少好转了一半,政局稳定了,接位的赵匡义还不是该毒死的毒死,该抢别人老婆的抢别人老婆,一个都没放过,南面平定,大宋元气培养一些,整个大宋迫不及待的就去夺回河东之地。 原因无他,这个地方实在太重要了,辽人也次次来援,和大宋开国精锐之师在河东崇山峻岭当中死战,什么叫战略要地,这就叫战略要地!(。) 第四百九十七章 潜雷生(七) 大宋立国的版图打了许久,是哥哥没打下来,弟弟接着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攻灭了北汉一国。想起这么一个小小地方对后周大宋两个王朝的巨大威胁,赵匡义干脆拆平了天下雄城太原了事。 而大宋在攻灭河东之后,战略态势就顿时好转,在西夏还远远未成祸患的时候,立刻就对辽国占据的燕云之地起了持续攻势,试图一举改善大宋战略窘境的全局,而辽人也只有被迫转攻为守,虽然因为赵匡义太不争气,连番战略决断全部出错。 辽国那时也颇有几个牛人,让本来可以成攻之局惨遭失败,可宋人牢牢占据河东之地,随时可附燕云侧背,让辽人就算澶渊强盛的时候,也只能从河北入寇,最后更是河北也次第建立起来的防御体系,终于和辽人相持住,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就是说明河东此处军镇的重要性。 在宋人拿下河东之后,在那里设下了重兵布守,仅仅骑军就有四万有余,辽人曾经入寇河北,却少有能踏足河东一步的,但是到了此等末世,河东军镇,已经荡然无存。 在辽人自己已经衰弱的时候,自然还敷衍得过去。但是现在女真锋锐正盛,兵锋已经占据辽人云内诸州,直面河东,没有晋阳军之前还空荡荡的门户大开,将伊于何底?燕地是杨凌和西军建立功业的地方,现在还有人马留守,和朝廷扯是不是要回镇陕西诸路的皮。 那么这里的事情和王禀不相干,至少那里还有防备力量,而且他也绝对插手不进去。那么最好的建立业,为国效力的所在,就在河东。可是现在呢,留在河东,除了成为何灌掣肘晋阳军的爪牙,王禀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还有任何作为! 在真实历史上,河东地方,也是抵抗女真灭宋一系列战事当中打得最为残酷激烈的地方。第一次女真南下。河东守住了,女真兵马孤军深入,转了一圈,汴梁将城中财货搜刮一空供应女真,这些胡虏便回头了。 第二次女真南下,河东没有守住,西军纵然还有些人马存在,却因为河东之地也可以直接威胁陕西诸路,这些西军余部不敢也不肯轻出。让汴粱就再没有可以指望的援军了。 两路女真军马在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的绕帅下合流于汴梁城下,北宋灭亡,靖康之耻,就成为了民族历史上永远抹不去的惨痛回忆。 庞大的战略劣势当中,对手随时可以直扑都门之中!再说王禀又何尝愿意为别人所利用去压制杨凌? 当下就也竭力利用他那一点微薄的关系和影响力想让胜捷军早日入住汴梁,可是此事哪有这么容易的,不用说有心人还想留着王禀用来对付杨凌了。一切努力都是石沉大海,反倒是不断有人试探王禀能不能为他们所用。出镇三衙,彻底将杨凌赶出汴梁。甚或栽他一个什么罪名,将他远窜琼崖或者沙门岛去。 王禀也有些意气消沉起来,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对这些引诱拉拢明示暗示都视而不见,只是埋头在自家军营中,约束手底下军将不要被引出去和晋阳军生什么事端。 也当真有人打过胜捷军那些军将的主意。可是胜捷军毕竟不是三衙禁军,是在打过仗的,知道晋阳军厉害,而且但凡是真正见过血的军将士卒,对曾经在一个地方作战的袍泽都有几分香火情。 而且那些军将也都不傻。自家将主下令,那听从是没得说,自己贸然行事,王禀不是轻易糊弄得了的统帅,以后还怎么在王禀麾下效力,自己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就是调出胜捷军,还不是在三衙当中任职,可是杨凌现在却和三衙禁军将门世家,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也似! 当下一个个也都装聋作哑,对王禀这里使气力的人都快绝望了,直到今日,才等来了王禀恩主童贯的书信,而且粱师成以他的身份,居然亲临,来说服王禀!枢府节堂当中这一片死寂持续了半晌,突然才为王禀深深拜下所惊动。 “粱宫观,李枢府,耿太傅,此事如何能济?王某力薄任重,但请去位。实不敢再尸位素餐,居于一军将主之位,还望成全!”耿南仲本来是满怀希望的看着王禀,等他慨然允诺的。 今日粱师成到来,先找的他密谈,私下已经有所许诺,耿南仲心顿时也放宽了许多。也对这个事情上心起来,临去位的时候,做得越周密越妥善,就越是得隐相欢心,将家回转汴粱也就更加的容易。 却没想到,这些从燕地打完仗回来的军将,都是这般死硬,童贯亲笔,恩府先生亲临,居然还死死的咬着不肯松口,杨凌就恁般对你有恩,让你这么死死保着他?要不是他这个太傅实在无能,汴梁天子脚下一个禁军军将都使唤不动,也不用来看这王正臣的脸色了! 王禀开口说完,他顿时就是冲冲大怒,拍腿站起:“枢府节堂,岂是你放肆的地方?这号令,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梁师成也是恼怒,对付杨凌,竟然处处不顺,这十余年来对他来说都是少见罕闻的事情了,王禀称他宫观一一粱师威实在差遣是提点宫观,但是提点的实在太多,只好以宫观一名笼统代替了。 而没有隐相恩府先生的叫上一通,让他的不爽更是增添了三分,但是他比耿南仲,自然有城府许多。当下只是一笑,并不说话,耿南仲这般胁迫,是指望不上的了,还好有他一个看重的聪明人李纲在这里。 梁师成踞坐在上,一副不动声色的悠闲样子,微微朝李纲示意一下,李纲端坐在下,心里面叹了一口气,缓缓起身,来到王禀身前。亲手将他扶起,自己参与此事太深,虽然没想到最后演变成了这般模样,却也没有脱手可能了…… 也罢,自己认定的事情总不会错,如此危难之机。只有硬着头皮做下去了,只要能上位用事,还有拨乱反正之机! 李纲将王禀扶起,诚恳的看着王禀双眼,温言道:“正臣,你莫不是还指望杨凌有功之臣,不当如此。而且整军练军,杨大人也有手段,整练禁军。以实都门,若得杨大人实心效力,当收事半倍之效?” 王禀看着李纲,这文臣给他的印象极好,聪明而不浮躁,行事也踏实。对谁都是恂恂儒雅,不论什么身份都能谈上几句,当下点头。昂然道:“小人所想,正如李大人所言。” 李纲一笑:“然则正臣有没有细思。杨凌用事,这整练禁军事岂是轻易的?必然要寻奥援,寻靠山,这事情才做得下去。而他的奥援靠山何在?无非就是向老公相那里行,老公相初初复位,尚自谨言慎行。一旦羽翼完全,朝局还能如此平稳么?” 这句话背后意思,王禀如何听不出来,杨凌就算能上位用事,现在可以当朝局大半个家的梁师成一党同样要疯狂掣肘。杨凌要稳住地位,就要拼命向蔡京贴上去。 蔡京万一结纳了,就是一场疯狂党争又拉开序幕,不仅整练禁军成不了事,朝局波荡得还要加倍厉害,不知道生出什么变化出来,既然如此,又何必让杨凌上位?还不如扶植一个粱师成他们一党中人上位,蔡京也可以继续老实下去。 朝局不至于更坏,多少还能做一点事情,为大局计,也只有牺牲杨凌这等有之臣了,李纲犹自语重心长的加了一句:“如今之计,平稳就是福分……” 王禀垂不语,李纲说得实在,顾虑也不能说错,可是他就是不明白,一个立下平燕大的臣,怎么就要招致如此对待?如此危局,正当鼓动人人效死力,才可维持。 这般下来,将来谁还肯为大宋死战?李纲看着王禀稍稍放软了脸上绷紧的神色,心下苦笑,嘴里却还在款款而言,每一句都说在了最正大光明的道理上。 “枢府亲下调兵札子,你身为大宋军将,抗命不避。这又是什么道理?军中自有阶级,大宋自有上下度,纵然现在总有不遵法度之辈,学生浅见,正臣兄却不是这般人……枢府对禁军已经是投鼠忌器,然则连胜捷军都调遣不动,怎么还能放心胜捷军镇都门于四方?” 王禀抬头看着李纲,李纲温和微笑:“此次事了,正臣兄整练禁军,可得枢密全力支持。一应军资粮饷,定然源源供应,让正臣兄可成业……诸多将门汴粱安届,征歌逐色,只有正臣兄愿为国筑此长城,此等忠义,中枢诸公,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李纲不愧是滔滔雄辩之士,一席话说出来,大义有之,为人着想的小意有之,人情味有之,道理透彻有之,将王禀说得哑口无言,脸上神色不住变幻。 难道真的只能这样了?为了朝局平稳,为了自己能遂心愿出镇河东,为了恩主的嘱托…… 就只有牺牲杨凌了?还是用自己来对付他? 王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久久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李纲如此表现,耿南仲在旁边带着一丝嫉妒冷眼旁观,风头如此之劲,遇事大包大揽,非李纪伯之福…… 不过看着李纲快要将王禀说动的样子,耿南仲也忍不住有丝期待,早点了了这个尾便罢!他颇不耐烦的等着王禀点头,终于有点按捺不住,起身呼道:“王正臣,大义当头,还容得你徘徊犹疑不成?” 王禀身子一震,茫然扫过在座诸人,突然免冠向着粱师成拜下:“恩府先生,末将敢不从命?只是之前只有一桩事请恩府先生应允……小杨将主实有无罪,不能让天下人寒心,让他不得立足中枢也就罢了,干万莫再为难小杨将主了!只要恩府先生做此承诺,末将一定奉命行事,不敢有违!” 耿南仲顿时大怒,不等梁师成有什么反应就怒喝:“兀那军将,竟然还敢要挟恩府先生不成?如此为那杨凌说话,到底是如何居心?” 那头李纲慨然应承的声音几乎也同时响起:“正臣兄放心,大宋不是薄待士大夫之朝!小杨将主虽然是武功起家,大宋诚心以待臣却是一般的……小杨将主委实不适合立足中枢,然则出知军州,却是无妨,还可借重小杨将主外放为文官………此间事了,朝局平稳下来,就与正臣互为辅翼,又能如何?这桩事情,就是恩府先生也能必保的!” 耿南仲怒视的目光,顿时又转向了李纲,本来耿南仲对杨凌是没多少成见,本来就是和他不相干的人物,为了党争,才不得不赤膊上阵。这些日子以来,耿南仲却是越来越恨极了杨凌,直娘贼,此子也太难对付了,连老夫中枢地位都赔上去了! 李纲为杨凌说话,还拉扯上耿南仲,现在唯恐得罪的梁师成,要不是还有点情面在,只怕接着就对李纲呵斥出口! 李纲和王禀却不理他,目光都投向了粱师成,粱师成始终保持着那个坐姿,底下人这般纠缠成一团,李纲口水都快说干了。 他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现下王禀和李纲目光转来,梁师成沉默一下,微微而笑。 “这有何难?某又不是非要杨凌这个臣子没下场,外放内地一知州,也算是很得体的处置了。” 跳过佐幕职,跳过知县资序,一下便比金明池唱出进士少了多年堪磨,闻言之下,李纲和王禀都是松了一口大气的模样。粱师成也始终微微而笑,仿佛主持对付杨凌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自己。耿南仲脸上却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此桩事中,一直当小人的,似乎就是他耿南仲一人而己。 粱师成是何等人,到了此间地位,自然知道凡事轻重,现在要紧是将杨凌扳倒便罢,省的再生出若干麻烦来,让蔡京那个老匹夫得了便宜就悔之莫及了,就算许了王禀这个又有什么?大宋政争,从来还没到要人命的地步,杨凌运气好,得了文臣出身,脑袋总算是稳稳的。(。) 第四百九十八章 潜雷生(八) 梁师成去后,只留下安安静静的枢府节堂,耿南仲脸色铁青,没好气的看着王禀和李纲两人。 半晌之后才冷冷道:“枢府札子,今日就给你,你拣选心腹,等号令行事。一切务必守密,一旦动,就要以雷霆之势!一举将那杨凌拿下!万一泄露,你自己知晓其中厉害!” 王禀脸色此刻依旧苍白,深深行礼到地:“枢府所命,末将敢不从命?一定尽心竭力,为恩府先生行事!” 李纲在旁边冷眼看着,心下也觉得恍恍惚惚的,这件事情,就这样快了了?杨凌的命运,就这般注定了----还是那句话,可怜他一场大功!不知道自己居间行事,到底是对是错…… 最要紧的是,杨凌此子,绝境当中总能翻身,他又会有什么手段应对?此时此刻,一向信心满满的李纲,也觉得忍不住有些惶惑了。 马前街,李师师所居小楼之上,杨灵芸抚摸着怀里的孩子,一脸希望的看着李师师,不管如何,她都不希望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就顶着一个奸臣之后的帽子。 更何况,当日被何灌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也只有这个小杨将主给了他们一丝希望,而如今,杨凌要走李师师的门路,只有通过她了,说到底,杨灵芸和李师师也只是泛泛之交,也不知道能不能帮自己这个忙,而李师师坐在锦凳之上,臻首微垂,静悄悄的不言不动。 越是沉默得久,杨灵芸越觉得没底,“师师,奴看得清楚。汴梁形势在你心中一目了然,奴那夫君却是真冤枉,到了如今,那小杨兄弟与夫君过命的交情,奴实在不忍看他步了奴夫君的后尘,更何况。奴相信他,一定能为夫君正名。” 李师师在这官场环境之中,虽然从不对蔡京,梁师成之流示好,可如何不知道其中内幕,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赵佶面前说错了话,就是收不了场的局面,现今只是长长的一声叹息,也不多说话。还是在思虑当中,杨凌的形势她如何不知道?恐怕也难有回天之力,只不过她对这个即便是都门中人都津津乐道的复燕功臣,也是有些好奇,是不是应该见一见? 她如玉一般光洁的容颜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就见见背后那个小杨大人也罢……我就想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男儿,居然这等平燕灭国的大臣还要行如此门路。 此刻正值午后不久。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大宋汴梁虽然是这个时代最了不起的大都市。但是城市道路,和后世的四车道六车道硬质路面还是没法儿比。 这辆马车,虽然前后足足有几十名豪奴家将模样的人物护持,可还是一走一顿,怎么也快不起来,在大宋这个个缺马的社会。虽然到了这个时候,马荒因为西面北面战事的获胜,已经得到了相当缓解。 可在都门当中,拥有一辆马车也是一件足可自夸的事情,更不用说这辆马车还是两匹纯白的骏马拉着。更显出不一般的气派出来,马车自身装点奢华不用说,周遭那几十名豪奴家将要是在汴梁蹲了些时日的,也都认得,都是禁军三衙那些世代将门衙内们身边得用上下。 禁军初成立的时候非身形高大不得入选,基因遗传下来,这些从禁军三衙当中挑选役使的豪奴家将们本事到底如何先不说,都很有一个卖相,戴着皂色交脚璞头,穿着锦袍,腰间系带扎得略紧,都是年少精壮汉子,风流一些的还鬓边插花。 簇拥着马车,身上锦袍五彩,人人高大矫健,极是引入瞩目,这几十条汉子少半骑马,大半步行,护持在这辆马车左右,拼命想让马车行进度快一些。放在大宋其他任何一个地方,这队车马都足可以横冲直撞了,踩死撞死多少都是白饶。 可是这毕竟是在汴梁!禁军三衙将门有富贵有底子就是没面子,惹出事情来,沉沦选海的文臣大头巾还压得住,任何一个朝班文臣要生事,就不是这些禁军将门世家吃得了的了。 虽然队列当中,还有曹兴潘飞两个衙内亲自压阵一一不过都换了低调的衣裳,戴了大帽子压住眉眼。他们也只能在队伍里面急,此时此刻,是最叫劲的时候,干万不能再生一点意外出来。 平日里尽可以赌威风赛面子,动静之间和别人斗纨绔斗背景,赢了得意洋洋,输了模模鼻子下次再来一一衙内的生活其实也是满无聊的,就这么点乐子。 可是此刻,却唯恐别人现他们在队伍当中,现他们护持的这辆马车内间的虚实,现在隐隐已经有些不好的风声,对头那里盯得紧,行事细密,叫让他们这些耳目最为灵通的衙内们都查不出对头们在准备如何行事。 越是如此,越是让人心焦。现在好容易在马前衙那位那里走通了一条小路,干万不要再有什么麻烦了!两位衙内就在队伍里面,强忍着心焦,看看缓缓向前挪动的队伍,再看看队伍里面簇拥着的那辆马车,曹兴眉毛紧皱,招呼过一个家将头子,低声吩咐:“宁可慢些,也不要生事!往日里那些大声吆喝的手段都仔细收起来,引起什么乱子,俺揭了你的皮!有熟识的人动问打听,就说俺们曹家老太太出门消散一下,去东市去瞧瞧新鲜,可明白了?” 那家将头子领命而去,潘飞人胖,这个时候满头满脸的都是大汗,听到曹兴这班吩咐,忍不住也苦笑一声:“曹兄,平白就多认一个娘出来,这番亏却是吃大了。你自说自的,俺平白也矮了一辈,要是老太太得知你将她的名目安在这般人物头上,还不对你行家法?直娘贼,和这位小杨大人连成一处,却是麻烦,将来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来!” 曹兴却神色绷得紧紧的,虽然阴郁。却没有潘飞那般愁眉苦脸的样子,咬着牙齿从齿绽里低低吐出几句话:“潘兄,潘兄,你我将来如何,还不是就看这几天了?未曾和这位小杨大人联手,俺过的是什么日子?家里几个大兄压着。曹家境况也不如你们潘家,俺时常都觉得窘迫,这辈子也就是一个武翼大夫的头衔了潘家兄弟也不少,你虽然不穷,可谁瞧得起了?怎么会有今日的风光钱财是一面,将来如何又是一面。” “谁能想到,这个商机现在能引起这么大变数?俺们这些世代将门的长上,现在哪天不是见面商议此事?大宋在,俺们这些家就穷不了。可再没了当日开国的威风!高太尉眼看就不成了,要是这位小杨大人能用事,俺们这些世家和他在最艰难的时候联手,将来地位就不是今日这般而且三衙禁军这些年来,兵册上的兵只有减没有社,王金睛用事,一下诘掉了八万壮健汉子!” “要知道,俺们这些将门威风富贵。都是从这些兵里面找的,役使几十万禁军行诸务。才是俺们富贵的根本!再这般下去,将来吃饭都难!整练禁军事宜,要抓在俺们诸家手里,才能保证将来百年富贵!能将小杨大人扶上去,就尽量的扶上去!” 潘飞擦擦汗,低声嘟囔:“俺又不是真傻。如何不知道?只是曹兄,俺们这些长辈,虽然商议那么久,但是瞧着还是不冷不热的,尽量和小杨大人那里保持距离。只是生意往来。明里暗里也告诫我们和小杨大人贴的不要太紧了,家里几个兄弟,也说风凉话,俺们还这般卖力,家中长上,只怕也是不大乐意吧。” 曹兴冷笑一声,歪嘴低低骂了一句:“老家伙还不富贵久了,就没了胆色,怕杨凌斗没卵子的梁师成不过,牵累到他们,还想看看火候!你我之辈,将来继承家业无望,这个时候不博,什么时候博?没有和杨凌连成一气,你我岂有今日风光?俺们这几个最早投入进去的人,只怕也是家中等杨凌失势,也最能轻易舍弃,平息对头愤恨的人,此事不博,什么时候再博?潘兄你如何打算俺左右不了,俺可是贴紧杨凌贴定了!就是跟他拼这一把!潘兄要是顾虑多,尽可退出,俺们还是兄弟,绝不会多说什么。” 潘飞拼命擦汗,看看左右又看看那辆被簇拥在中间的马车,突然长叹:“还是那句话,俺又不是真傻,俺们这般为杨凌奔走,家中长上也在睁眼闭眼,暗中还提供全部方便。还不是两头下注,俺们成事,家中自然就沾光。俺们不成,全弃了便罢实在的,这混吃等死的衙内日子俺也过得腻了,富贵得到了顶峰了,下面就该天崩地陷了,坐在漂亮小娘身周,看看汴梁夜色,总觉得下一刻这一切都会被烧成白办就算是一切安稳,家中那个老的撒手,自家哥哥当了家主,俺向来是不在他们眼中的,还指望将来有好日子过?你我兄弟向来一体,你要博这一铺,俺自然跟着。” 曹兴眉毛一挑,说实在的,他是向来有些瞧不起潘飞的,虽然两人感情最好。一直以来都觉得这个胖衙内整日笑呵呵的象是个没心肠的。不象他一向自诩为衙内界中最为精明强干的那位不过他在衙内当中算是穷的,潘飞手面豪阔。和他搅在一起,可以沾光不少。现在却没想到,潘飞这番话说的,却是背后大有余味,没有半点往日那种憨傻的样子!其实这一切毫不奇怪,无非就是未世心态罢了。越是在这个社会的曹层,对这个社会现在到底处于什么样的景况越是清楚。这种心态往往还不是理性的,只是一种近乎直觉的感觉罢了。 这个时代仍然富丽风流,仍然在选歌征色,作为这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仍然在这个时代的顶端过着他们别人难以想见的日子,一些人仍然沉迷其间,但更多的人却有一种莫名的焦灼。 他们也未必知道未来会怎样,可总觉得不对劲,绝大多数加倍的奢靡,末世的豪奢富贵往往是最疯狂的,可总有一些人想逃离其间,不能救人,也得自救。 无非是看有没有这个机今罢了…… 末世当中,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背离他们原有的阶层,其内心原因多半如此。看看历史上我朝开国历程当中,多少旧时代顶尖阶层人物背离他们自己出身,就可以想见一二了。 当然在这个时代,曹潘两位衙内,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体认。没有接受了近代文明的顶尖阶层哪种寻找出路的自觉,只是单纯的认为自巳这等人物,将来的景况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说不定只有更惨。 杨凌给了他们另一个自立的机会,他们下意识的想抓住罢了。而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大家族当中,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余地罢了。 一辈子过着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哪怕是衙内们,也不是个个都愿意这样的。潘飞话说到这里了,曹兴也只能一笑,拍拍潘飞肩膀:“潘兄,从此俺们富贵与共!就算不成,俺们将来被家里扫地出门,你我一起托根棍子去讨饭,有热乎的也是一人一半。” 潘飞仍然是那勇愁眉苦脸的样子,连连摇手:“挨不得这苦,挨不得这苦!到时候多半是曹兄出去讨饭,俺就在破庙里面等着就是俺饭量大,曹兄多给我留点。” 曹兴哈哈一笑,潘飞又皱眉道:“曹兄,俺们这班人,就算小杨大人得顺利用事,俺们也难以被当作心腹罢?小杨大人俺瞧着也是心大的,和家中那些人将来也未必能尿到一处,将来俺们夹在中间,只怕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曹兴冷笑一声:“家中长上,什么时候又将我们当成个东西了?现在俺们掌着这注财源,才有些体面一一这还是因为小杨大人地位未定,这注财源不知道是祸是福,俺们那几位将来注定要继承家业的哥哥们不好下气力来抢,怕惹祸上身罢了将来不管小杨大人是成是败,这桩生意总跑不了,到时候才是他们下气力来抢的时候!你还以为俺们能长久把持不成?家里面争斗起来,比战阵厮杀不见得轻松到哪里去,俺们下场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第四百九十九章 潜雷生(九) 潘飞默默点头,曹兴冷着脸压低了声音:“俺算是看明白了,要想长久保持今日风光地位,只有少想着自己那家,将来屁股,坐定小杨大人那边!小杨大人正是要向上爬的时候,也没那么个大家族,正是用人的时候,只有站定他那个阵营,才是你我兄弟出头的机会!就算一切为自家着想,难道这注财源,将来风光富贵,还会是你我的不成?” 他咬牙切齿,拍拳打掌,但是声音却始终低低的:“俺们这些最先搅起这注财源的都是家中不得志的……要不然怎么回闲的无聊去晋阳军中耍子?真正能话事的,怎么也不会去招惹这个麻烦一一天可怜见,却给了俺们一条门路!小杨大人没什么班底,无论是居朝,还是领兵在外,俺们这些人打打下手,应对些人物,甚而算算账管管军资的本事还是有的,哪一点不比在家里苦挨强?说句蒙面丧心的话这大宋天知道将来怎样!不管是哪面的鞑子打进来,或者如江南方腊起事这种兵乱起来,跟着小杨大人和他的强军,性命都比别人安稳许多!” 潘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点头,最后苦笑一声:“俺们几个兄弟,心里所想,还不就是和曹兄所言一样,要不然这么卖力做什么?不过现在说这些话太早,还得看小杨大人能不能将这门路走通,能不能在这汴梁城中爬上去,不怕曹兄你笑话,这些日子,俺替小杨大人想想,都是一脊梁的冷汗。和恩府先生做对,还想安稳在朝中站住,就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曹兴神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下意识的望望那辆马车,低声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这姓杨的命硬得很,说不定就这样一头撞了过去!” 且不说这里几名当日在汴梁城中不得志的衙内们之间的心思,杨凌自然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这不测的时候,还引来了这么一帮人下气力投效一一这些衙内如果真心投效。他自然是多多益善,来者不拒,原因无他,自家根基太浅薄。 这些将门衙内部是汴梁城中地理鬼,可以派得上的用场太多了。而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现这几位衙内也都还能做事,大宋至少没养出废柴到八旗子弟这般的奇葩出来。 只要还能做事,他杨凌就敢用。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至少现在。他的一颗心都悬在自己要行之事上面。此时此刻,杨凌正一身轻袍,坐在球场雅间里面。身边陪坐,只有吴玠和李邦彦两人。 三人都是不言不动,李邦彦毕竟在这个团体当中还算是日浅,不见得有多少归属感,自然也比杨凌他们少了几分关切,他是命硬腿长的。杨凌不成,他了不起再抬腿就是。估计到哪里都饿不死。 现在所以也有余暇打量杨凌和吴玠两入神色,还有心思揣摩杨凌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沉得住气,心胸格局如何。让他觉得欣慰的是,杨凌虽然不说话,但是脸上也看不出多少紧张的神色…… 在那里神色好整以暇一虽然明显在想着什么一可是没有眉头紧锁。惴惴不安的模样。所有一切危局,在他那里仿佛就是遇到了一个麻烦,需要解决,所以他杨凌就出面了,安排一切。不急躁不悲观不骄狂。等着事态一步步走下去,事情顺利按照步骤走下去当然最好,要是有什么变数,也随时能应对。 以杨凌的岁数,以他所应对的是梁师成这等人物,他已经算是表现得出奇的好了。胸中气度格局,已经是史书上名臣名相的级别! 至于吴玠,就更不用说了,这位相貌洁雅俊朗的世家子弟,简直可以代言不紧张这三个字了。他虽然是武将,可架不住累世将门,已经有一些美周郎的儒将气度,胆色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一等一的了,杨凌是穿越来的,他和这贼老天有私人恩怨,老天爷都是将他丢到最危险的境地磨练,他闯过来了胆子自然就大,气度自然就稳,这些还情有可原可以理解。 可是吴玠放着在关西的好日子不过,老种一下令就寡着一身就到燕地闯荡,什么地方危险就去什么地方,脸上什么时候都难得见他动容,还能和杨凌岳飞他们开开玩笑,想让他愁眉不展,恐怕只能是将他剥光了丢在凤姐床上才成。 打量两人一阵,李邦彦也不得不暗叹,在汴梁,自家这个团体的两个核心人物,果然是能做得了大事的!杨凌自然知道李邦彦在打量他们,也知道李邦彦还处在对这个团体观察判断的阶段。 不过也不怎么在乎就是了,他用李邦彦,是看重他的才能,一切行事有计划有步骤,而且耐得了繁琐,可以做最为细微琐碎的事情。 这简直是最难得的一个总揽后勤事宜的大管家,这个时代文人们,能做这等繁剧事物,而且将一切都料理得紧紧有条的人并不算很多,自己碰上一个,算是运气。 吴玠是可以参赞机宜的,而且在朝中将来可以独当一面,自己免不了还是要领军在外的,吴玠就要在朝中挥卫自己这个团体的利益。而具体为这个团体后勤事宜经营布置的,就要委之于李邦彦了。 自己辛苦拉扯起来的神策军和晋阳军,杨凌基本是坚定的作为自家私军看待,而且晋阳军还要壮大展,需要的资源是天文数字,都要靠自己辛辛苦苦经营出来。 而且将来领军在外,杨凌也下定决心绝不能让别的团体以后勤事宜来掣肘,一切都指望自己,虽然现在局面还小,但是班底要从一开始就培养起来,所以他才将李邦彦怎么都拉到了手底下。李邦彦无非在观察自己气度格局如何,自己也的确有些紧张…… 倒不甚有多少成功的把握,而是穿越以来的经历是在将自己打磨得沉稳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一厢情愿的事情,没有什么自己一做出布置,这事态就会顺着自巳布置走下去的道理。 无非就是做出努力,应对一切变数。只要自己还活着,哪一切都还有可为,人生就是一个赌桌,对手在不断下注,只要活着,继续跟下去就是。只要牌局没结束,任何时候都有赢的可能! 当然,话虽如此说,可是在这几天里,对好容易走通的这条通过马前衙,看是否能直达于官家面前的狭窄道路上的一切,杨凌也反复揣摩思量了许久,最后才选搀了自巳应该怎么样做的一套方案男儿大丈夫,只要计较定了。坦然面对就是,先去想此事成功的机率有多少,患得患失的,哪就什么也做不好。 杨凌自己都没有觉出来,穿越以来的两年磨砺,已经将他身上所包裹的那层后世小市民的皮囊,不经意间洗磨的干干净净。无数次生死之间的经历,让他心胸更宽。心智更沉稳,一直在绝境当中奋斗。自然已经有了一种雄烈而沉郁的男儿气息。 雅间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两名守在外面的亲卫将门推开,就看见一头一脸大汗的曹兴和潘飞并肩走了进来,两人看着杨凌端坐在那里,居然深深行礼下去。 杨凌一笑跳起,起身回礼:“两位衙内。何必如此客气?劳你们二位如此奔走,杨某人已经深感过意不去此次麻烦诸位太过,这个月该我得的花红,我就不要了罢,几位衙内赏给底下人分派分派。吃饭不饱,买酒不醉,无非就是个心意。” 这个月还有十几天,杨凌两成分红也该是上万贯的数字了,多的话两万贯都打不住。用来作为酬答这几位衙内的奔走已经算是足够厚重。 根据杨凌观察,至少这位曹兴曹衙内是将钱财看得极重的,还怕不欢喜得跳起来。却没想到,曹兴和潘飞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苦笑,还是曹兴缓缓道:“钱财的事情不忙说。大人,俺们这次奔走,也不是冲着几万贯阿堵物的。还是盼小杨大人能在汴梁站住脚,能在朝中经营出个局面出来,俺们几人,也好有个依附,到时候就是最大的见小杨大人的情分了!但愿俺们这次奔走不要白费,小杨大人能顺利自达于官家面前!” 曹兴此话一说,杨凌和吴玠对望一眼,吴玠眉毛一挑,也有忍不住的讶然之意。两个衙内话语当中投效意味太过明显,聋子都听出来了。杨凌都想挠挠头,自己难道真的有王霸之气了,稍一测漏哪怕是在这前途未卜的时候就有小弟投效? 不过他转眼就稳住心神,缓缓坐下,抬手略略行礼,语气不知不觉当中也有了转换。原来是和两位衙内是不分上下的形迹亲近,大家就是生意伙伴而已。现在却是自然而然就拉开了一点距离。 潘飞摸摸脑袋,嗫嚅道:“小杨大人,还有句话,在下跟大人说道,俺家爹爹召集几个叔伯还有得宠兄弟议事,俺自然是凑不到跟前,可是爹爹最贴身的伺候使女却是和俺有一番情分的,端茶倒水之间,听到了点零星话语那位隐相似乎在计较什么,怕不是什么猛恶手段,只怕动也就是这些日子里头了,俺家爹爹他们的意思,冷眼看着就成,犯不着和隐相硬顶什么猛恶手段,俺不知道,此刻不过也是闲话一句,小杨大人自然一切都有所预知。” 曹兴看了潘飞一眼,神色复杂,这个胖子平时看起来散漫纨绔,憨傻万分。基本就是这帮衙内当中一个冤大头形象,自巳先和他交心,无非就是觉得他威胁小些,将来作为投效杨凌的这团体,自只可以压他一头,作为这个小团体的领头人…… 却没料到,这胖子皮囊下面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不声不晌的在打听那么多东西,说不定早就想到他们这些闲散衙内们将来如何,和杨凌是捆在一起的!杨凌听完笑笑,也没多说什么,摆摆手道:“多谢惠告,我记下了,一切我自然有成算,去将人引来罢。” 曹兴和潘飞不再多说什么,行礼退下,出了门曹兴才瞪了潘飞一眼:“潘胖子,好手段!”潘飞憨笑一声:“曹兄,现在大人能过这一关与否还不知道,既然决定投效,还不是有一分气力出一分?俺看起来憨傻,别人自然不会防范太严,多少能听到一些风声。傻人有点傻福气而已,曹兄和俺还分什么你我?俺们先去把汴梁周围的富观寺庙都拜一圈罢,保佑这一关能平稳渡过,这才谈得到将来!” 这番话说得实在,杨凌能过这一关,他们这些投效的闲散衙内们自然有将来风光,过不了这一关,一切都不必提了,现在和这死胖子争个什么?但愿这杨凌有足够的本事手段! 他点点头:“也罢,将那小女娘引上来,俺们能尽的气力就都尽了,下面听你的去烧香求神拜佛一圈也罢,潘兄,潘兄,这隐相他们的猛恶手段到底是什么?你不会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罢?” 潘飞顿时叫起了撞天屈:“俺要知道这究竟却不说,来世变个王八!” “这粱师成的猛恶手段,究竟是什么?” 曹兴和潘飞去后,等来人到来的这短暂时间内,是李邦彦先皱眉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他不是宋人,对大宋内情自然隔膜。这些日子虽然在杨凌团体之内,但是也就是管管账,过得甚是清闲。 人再聪明,如果不掌握足够的背景资料,自然也就不能分析出什么来,潘飞一说,李邦彦就在那里皱眉思索,两人一去顿时就开。问了出来,杨凌和吴玠对望一眼,都是摇头苦笑。梁师成的猛恶手段,并不难推断而出,只能是用断然手段了,封了这军营所在,以雷霆之势让这才拉拢的禁军将门团体和自己保持距离。(。) 第五百章 潜雷生(完) 自己用军营经营偌大商业,这罪名也是现成的,不大不小也是一个罪过,罗织一下,自己就该出外了。自己在汴梁,自然就再没什么将来了,甚至要调用什么人手来行此事都可以猜出,胜捷军才调过来就用猛恶手段? 而且要行此事只能以枢府名义,毕竟是在军队地盘上,开封府怎么也搀合不进这趟混水当中。枢府名义上能调动的人马,都门禁军不可能。禁军将门团体虽慑于粱师威权势,只能冷眼旁观…… 但是以他们在大宋的根深蒂固,自己调兵来打自己的脸,也不会在梁师成面前下作到这等地步。只能是拣选一支和都门禁军没什么关系的人马,这支人马是谁,几乎可以呼之而出了。虽然这手段简单,但是应付起来却是为难。 禁军将门团体决定袖手旁观,说不定和梁师成还有什么利益交换,确保将来这个财源还在他们手中就成。禁军将门团体这个仗恃指望不上,只有再寻其他靠山!只要那个最大的靠山的门路自己能走通,这一关就算过去了。 这最后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结果无效的话,梁师成就再也无法遏制自己!杨凌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李邦彦笑笑:“就是撕破脸而已,先生放心,一切都在料中,无非就是看我们准备的应对手段能不能成功罢了。” 吴玠也淡淡一笑:“动作要快,要是在我们准备好之前梁师成就动,那就一切白费了,出外倒没什么,只是撤开了两支强军,再想练出一支军马。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那个时候,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杨凌冷冷一笑:“这两支强军我们舍不得,他们却不放在心上,我杨凌一个人去留,这朝中党争谁胜谁负。在他们看来,都比这支强军重要万倍,就老子一个人在着急!” 吴玠仍然是淡淡一笑:“就我们做这孤臣孽子也罢。”杨凌沉默少顷,突然摸摸头:“这曹兴和潘飞这般衙内,怎么一副要投效的样子?难道老子的情形很乐观不成?真是想不明白。” 吴玠也笑:“有人投效还不好?这世上总有明眼人罢?不过这汴梁城的明眼人竟然是一般闲散衙内,倒真是笑话,这么多士大夫竟然还比不上他们!” 说笑一句,吴玠又正色道:“不指望你,这帮衙内还能指望谁?若不是你。这帮衙内岂能有今日风光?家业他们指望不上,这般权势钱财威风既然沾上了,就再舍不得,不如陪你小杨大人博上一注。小杨将主,只怕你身在局中还不觉得什么,你有功于国,于汴梁民间名声极好,现在整个汴梁城都知道一手可以遮大半天的隐相要对付你。而那位老公相一时都在隐相威风下束手,你却仍然活得滋润。一手搅动汴梁风云,于绝境当中又走出一条路来,此等人物,岂能不引入追随?此关若过,若是在汴梁能稳稳立足,小杨将主。这大事犹可为!” 一言既出,吴玠双眉一挑,两眼几乎要放出光来。如果说李邦彦还在观察揣摩杨凌未久,那么吴玠就是从燕地一到汴粱都在观察揣靡杨凌…… 杨凌能不能担负起他吴玠胸中志向。在燕地杨凌已经证明了他领军本事,回到汴梁都门这大宋腹心。他杨凌仍然能搅起风雨,在这最受逼迫的时候还能经营起一番局面,已经是完全通过了吴玠的考核,自此以后,都要追随杨凌一条道走到黑了,看他们能不真将这残破大宋从倾颓边缘挽将回来! 杨凌默默的听着吴玠的话,手指下意识的敲击着桌子,外面的嘈杂声仍然在不住的传过来,汴梁城仍然在忘我的狂欢着,整个汴梁,似乎从来未曾想过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在这无比的热闹喧嚣当中,在这末世的狂欢当中,自己这个穿越而来的家伙,却白手起家孤心苦诣,始终和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敌人做对。 甚而和头顶这个一直默默注视着自己的贼老天,始终为敌,从不低头。 大宋皇城禁中两门之内,这两天来,是一种别样气氛,唐代中期以降一直到唐朝灭亡,内臣宦官的跋扈到了一种登峰造极的地步。 后世明朝的九干岁,清朝安德海李鸿章之类的是完全不够看。不过到了五代十国,内宦在失却军权之后,地位就一落千丈。到了大宋开国,随着文臣士大夫的地位提曹,内臣宦官们就过得越苦逼了,只要是一个文臣就敢指着内臣宦官的鼻子痛骂,文臣土大夫在得用之后,对内臣宦官的提防更是空前的。 但是还是那句话,开国运转良好的制度,到了末世就完全走形了。大宋中期以来,内臣宦官的地位渐次提高,李宪童贯可以外出领大军,梁师成可领隐相之名,杨戬之辈也是风头一时无两。 内臣宦官们已经渐次可以和文臣士大夫们几乎是平起平坐。原来禁中事,文臣士大夫们都可以掺一脚进来,现在随着梁师成强势,几乎就完全是这些内臣的天下,时于禁中家事,现在官家似乎也更信任内臣一些,很是反感文臣们时他自家禁中生活指手画脚。 而且还有极隐晦的传言,官家接位,很有些阴微事情在其间,多是内臣参杂其间,文臣士大夫们不得预闻。所以官家即位之后,对内臣们信重一时无两,让文臣士大夫们很是在私底下吃了点飞醋,感慨了一番以前大家的美好时光。 不过公平的说,虽然现在内宦得用,日渐薰灼。但是和前代的景况还是不大一样。这些得用内臣,得用之后,其实都是脱离了纯料为内臣而设的班次,进入了正式的文臣或者武臣的班次当中,应该被视为士大夫团体的外延。 最先得用的一些内宦,基本上操守行事,都不亚于当世的士大夫阶层,当然现在是越来越不堪了。 北宋灭亡得早。所以没有内宦之祸,看这个展势头,要是北宋灭亡推迟个百十年的,说不定就是中晚唐气象,禁中之事,除了官家之外。基本上就是梁师成一言而决,不少嫔妃皇子帝女还要看隐相脸色。 这些大家倒是习以为常了,随着梁师成岁数渐大,精力不济,其实时禁中事情控制是渐渐放松的,不过在这两天,一切突然又为之一变,久矣不宿禁中的梁师成这两天吃住都在这里,还将官家哄回了禁中。内外交通,都盯得紧紧的。 禁中之人言行都变得异常谨慎,大家多少也知道,这些变故,多半都是因为柔福公主一句话而引起的,大家不是柔福,可架不住说错话做错事得罪梁师成他老人家!大家都不是笨人,梁师成此番作为可知他老人家真是被杨凌那人逼得急了。他老人家这么大权势,这么大影响力。居然被这人逼得要用断然手段,撕破脸去时付他,这杨凌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官家回禁中而宿,看来也是给了梁师成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行事了。让人不得不感慨官家对梁师成宠信之深。隐相既然下定了决心。大家这几天谨言慎行就是了,平安熬过这几天,就比什么都强。 禁中当中,自然有些人不见得那么乐于见梁师成时付杨凌,原因无他。利益使然,杨凌经营起边地到都门这么大一注财源,禁中之人在其间分到了相当大一块蛋糕,梁师成时付杨凌不要紧,要是借机将这注财源一气吃掉,大家不和他闹到天崩地陷不算完。 梁师成这两日留宿禁中,除了以资震慑,不让再有不开眼的人能到官家面前,说错什么之外。就是要和禁中有力人士交涉,让他们放心自家财源不会受损。而且杨凌占了这金山的两成收入,杨凌去后,自然要分派出去,如何个刻分方法,也得好好商量。 他梁师成花了这么大气力时付杨凌,也不能白吃辛苦的。说到底,杨凌让梁师成最后下定决心时付他,大头当然是他影响了党争大局,让蔡京可能再度获得以前的强势地位,这是梁师成绝时不能容忍的。 另外一部分,也未尝不是看到这座金山有些眼热一一不管是老公相还是隐相,可都是要吃饭的,老公相有大家族,要为子孙计,隐相身边又何尝没有一个大利益团休? 官家回到禁中,表明了官家的态度就是默许两个字,对这一切装不知道,一切以朝局平稳,他不操心为要紧的事情,梁师成看来是横下一条心了,禁中这些有力人士,也就和梁师成紧锣密鼓的交涉,激烈之处,只怕比在国家大事上面花的精力还要多上十倍不止。 梁师成虽然已经将枢府和王禀那里所有一切都准备好,却还不能立刻动,就是因为这方方面面还需要摆平,一切妥当了,才好行断然之事。全部成效这个时候才能看得完整,一则是重新出现在汴梁舞台上,一则是拉拢禁军将门团休,还有一则是就是在别人时付他的时候,总有不少顾忌,多少还有些缓冲时间来让他应对! 当然和人谈这些相关的事情,不用他梁师成亲自出马,他只是拥被在自己禁中寝处高卧,等着人不断的将消息传回来,天色虽然已经很晚了,可梁师成还迟迟未曾入睡,睁着眼睛在软榻上半躺半坐,他虽然权势薰灼,却也没有用宫女服侍自己的道理,只有几个小内使在小心翼翼的帮他捏着腿脚。 梁师成的居所之外,又传来了低低的通传之声,然后就是一个居中奔走的内使快步走了进来,晚上并不算热,但是这内使脸上全是汗,脸色潮红未退,看来和对手争论得并不轻松。 到了梁师成这里,他顺顺气息,恭谨的行礼下去:“恩府先生。”梁师成仍然半闭着眼睛,轻声问到:“如何?” 那内使看看梁师成脸色,却看不出什么来,小心翼翼的拿捏着词句,低声回禀:“这次还是不成,那杨凌的分子,禁中诸位要一半,而且那些武臣的份子起码占了三成,也分毫不肯让,总之是小人无能。” 梁师成睁开眼睛,冷冷道:“就两成?”三个字吐出来,那内使就觉得自己脊梁全被汗湿透了,嗫嚅着不敢答那内使无法,只能吞吞吐吐的回禀:“禁中诸位说了,现在用度窘迫,伐燕战事打下来,三司空空如也,天家俸禄也是如此。官家用度都不得不俭省,更不用说他们。钞法也给弄坏了,诸务生意也越来越难做,好容易有杨凌经营起这么一个财源,多少家都指望着这个。” “恩府先生要行事,自然由着恩府先生,可下札子的是枢府,行事的也是原来童宣抚的手下,还不都是恩府先生的人马,万一番了大家的养命根本,大家也只能白眼看着恩府先生要行事,先押两百万贯财货在诸家手里,交钞的话新届还要翻倍。有个万一,大家也好贴补,一旦财源还回来,大家仍然如前进项,自然将抵押归还给恩府先生,不然官家面前,还是有人说话的,只怕恩府先生也行不得快意事了!” 一开始这内使说得提心吊胆,但是梁师成一直不吭声,他也就壮着胆子一气说完。梁师成固然得罪不得,但是那禁中诸位,又岂是轻易能招惹的?自己居间传话,少说一句都是罪过。 现在直觉得命数不好,隐相怎么就选自己做这么一个中人? 其实还有些更难听的话,这位内使都瞒了下来,禁中那位作为大家代表的中人,还冷笑着说风凉话:“杨某人一个武夫而已,恩府先生对付来时付去,现在却轰动汴梁。禁中诸位也算是得了他的好处,本不忍心就撇下别人的,不过总是恩府先生的面子不然岂有这些麻烦?说来说去,还是恩府先生当日太过心慈手软!” 这内使也算是梁师成在禁中的心腹之一了,知道这句话要是如实转述,绝时引得梁师成暴跳。(。) 第五百零一章 惊龙(一)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他已经隔绝中外了,硬生生将一个平燕按祖制都能封王的功臣晾在一边,无人理睬。在任何时代都是相当威福自用的表现,算是顶峰权臣才拿得出的手段。 谁能想到杨凌这么能折腾,居然将梁师成这顶尖权臣都逼到这一步份上!杨凌回汴梁以后,就一直将梁师成的脸打得啪啪作响来着。等到那内使好容易说完,梁师成沉默半晌,才冷冷问道:“我们拿得出两百万贯么?” 这位内使之所以能成为中人为梁师成商议这些涉及财货的机密事,自然就是因为替梁师成管着一部分家,当下就愁眉苦脸的回答:“恩府先生用度也是浩繁艮岳大工,恩府先生前后贴进去何止五百万?每次官家游宴,做道场,封赠赏赐宫观道官,无一不有恩府先生贴补朝中仰仗恩府先生之辈不少,也是开销浩知两百万贯是拿得出,只是未免将来用度就窘迫了。 梁师成之所以能得宠,投赵佶所好绝时是最为重要的原因之一,赵佶修建如许宫观,养了那么多道官,梁师成支撑了相当一部分开销,赵佶游宴无度,国家财政日非,又有伐燕大举,在以前财计尚好的时候,自然是理直气壮的用国家的钱。 后来随着钞法日坏,国库匿乏,也不得不表示要俭省。这个时候宠臣之所以得宠就显出原因来了,宁愿拿自己的钱贴补官家游宴享乐,史书记载赵佶屡屡临幸宠臣宅邸的原因不少就在于此,花大臣的钱维持生活水准。哪怕是官家,这种便宜不占也是王八蛋。 史书上康熙南巡六次,多少接驾大臣因而背负亏空,就是这种情况的注脚之一,而赵佶游宴大臣之家,几乎每月都有。梁师成承担了这种安排官家享乐的大头,真不知道这些年贴补了多少! 所以才一直宠信而不坠,他也算得过来,只要一直在这个地位上,还怕这损失弥补不回来?不过赵佶花钱实在太狠,这么个大宋都能给他折腾得河干海落,梁师成捞钱算是狠的了,也觉得大是支撑不住,更不用说梁师成自己排场也是极大。宅邸拟于王侯,享用不下于禁中,内臣阴微,更崇信神佛,每有布施动则干万,渐渐也觉得内囊有点上来了,就如大宋国势一般。 对付杨凌关系党争要紧,在财源这金山当中分一杯羹。也是要紧!不过梁师成之所以是隐相,就是因为比起一味逐利之辈。他知道其间轻重。最要紧的是维持自家地位,和杨凌在这般僵持下去,时他声望大是有损,要知道蔡京可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 当下就打断拿内使的诉苦,冷冷道:“给他们!谅此辈也不敢吞没我这两百万贯不过还要和他们竞逐一下,两成是不够的。我只要杨凌三成,其他的一介不取,不动他们分毫!再和他们商量!” 那内使知道禁中诸人在钱财上看得有多重,苦着脸动问:“恩府先生,要是禁中诸位不肯相让。又当如何?” 梁师成沉默一下,垂思付,再抬头的时候老眼当中似有精光四射:“最多再迁延三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三日内他们还不曾改,就两成也罢!要紧的事情就是,赶紧将那杨凌逐出汴梁,知一偏远小州,远窜途中,一份牵机药就了结了他!” 被杨凌这么一个人逼迫到如此地步,梁师成饶是久在高位,可称有宰相气度,也恨绝了杨凌! 在这一夜,禁中官家居所,官家也是久久未曾入眠。 在官家赵佶身侧,正是茂德帝姬和柔福帝姬的生母懿肃贵妃,生女儿或媚艳无双或萝莉卖萌,懿肃的姿色自然不差,快四十的人了,保养得仍然极好,一头青丝仍然光可鉴人。 宋时皇帝临幸妃子,没我煌煌大清那么多变态的家法,禁中地方不大,寝宫也不很大。 官家和懿肃在一起,时坐小酌,然后闲话一阵洗漱就寝,跟正常夫妻居家过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宋时本来就是皇帝烟火气最足的一个时代,虽然这当媳妇儿的见着老公的日子实在是屈指可数,懿肃久旷,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两人就寝,未免有番需索。赵佶保养得当,身子相当壮健,虽然身边女人从大奶可以排到n奶,应付得也算游刃有余。 龙凤合欢一番,懿肃浑身酥软,腻着赵佶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时候,睁眼一看,寝宫内仍然红烛高烧,几个宫女仍然在纱帐外侍立在自己位置,垂默不作声等着官家和贵妃的吩咐,身边赵佶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帐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懿肃才醒,声音犹自腻,水蛇一般缠上去,低声问道:“好官家,怎么还不睡?” 赵佶眼神一动,转头看看懿肃保养得精致万分的脸。在这一瞬,心下竟然略微有点愧疚,这个女人当初进宫的时候很得宠爱,可惜的是只生了两个女儿。岁数大了之后,自己关顾得就少,可她仍将茂德和柔福教养得很好。茂德害羞腼腆文静,柔福天真烂漫活泼。天家儿女其实是最容易有怪癖和扭曲性格的,茂德柔福却没有这些毛病,也是他最疼爱的两个女儿。 陪两个女儿的时间也不少,对她们的娘却见得极少,想起当年他也曾整日都宠爱着这个女人,一旦撤手,在这个年纪,火热之后的冰冷寝殿,这些日子她是怎么熬下来的? 心下既然有了点愧疚,心里在想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滑出来了:“实在不觉得倦,只是思量,梁师成怎么就容不下一个杨凌呢?” 懿肃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睡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杨凌此人她如何能不知道?她的外家投入不过几干贯,就占了足足一成的股份,官家子女那么多,和王皇后生的长子当今太子殿下不论,最喜欢的子女就三人,一个是三子赵楷。另外两个就是她的女儿。因为这两个女儿,懿肃在禁中地位可以想见,今夜她外家心腹,代表从杨凌手中得利的整个利益团体,正在禁中和梁师成讨价还价,为的就是这杨凌之事。 禁中之人地位如何,完全依附于官家的好恶,一切都从顺官家之意这个原则出发,适才无意间听官家一句话。仿佛有保全杨凌之意。 如果这般,还要不要和梁师成谈下去了?或者干脆就站到杨凌这边去?要知道梁师成一年给她的孝敬,不过就几万贯,而杨凌带给她和她外家的,却是一年几十万贯!一旦这生意易主,天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懿肃心里飞快转动,一时则声不得,而赵佶本就不是一个心思多深沉的人物。一旦话不经意间出口,忍不住就继续说下去。将心头萦绕盘旋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 “梁师成有大功,调和内外,羽翼天家,节制大臣,都得用得狠。朕修真养性,大有进益。也少不得他提点富观的功劳。” “杨凌是得蔡京支撑才得最后成就大功,朝中现在动辄结党,杨凌一旦立足,怎么会不为蔡京所用?太师权重,复相本来就有些勉强。不能再重其权了,将杨凌尽早放出汴梁,也是保全……只是薄待功臣这个名声不好听罢了,梁师成也替联担了这个骂名……若不是如此,梁师成这般隔绝内外,朕岂能视而不见?’’ 看着官家又在说梁师成好话,懿肃已经打定了主意,官家是念旧之人,梁隐相宠信未衰,何必和他打这个擂台?杨凌去后,就算勒错了别家,梁隐相也未必敢少自家这一份,一切就装傻也罢。 枕边人一瞬间转了不知道心思,赵佶却还在那里苦恼的自语:“可这杨凌也是难得有才具之人……练兵打仗不用说了,又是一个秋武襄,出身平白之人,也和秋武襄差相仿佛。财计之事,看来也颇有一手,要不然怎么整治出一个日进斗金的产业。” “可保全了他,又伤了梁师成的一番诚心,他也是为了朝局……”说到这里,赵佶才想起来,杨凌经营起这个财计,自己枕边人外家也是侧身其间,自己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要是走漏出去,让众多揣摩圣心的人知道,又是一场麻烦!自己已经默认的逐走杨凌的这番事情,不知道还要生什么变数! 他虽然有心事,反复思量到难以入眠,但是为了杨凌坏了现在好容易形成的平衡朝局还是不愿意的,最重要但是赵佶却不会承认的是,梁师成和他亲厚,杨凌就远远看过一面,按照他的性子,怎么会去偏向杨凌?赵佶虽然容易冲动,处理国事散漫,凭的多是好恶而不是理智,但总得要给赵佶一个冲动的由头。 这件事情,只要没什么太大的变故也就是这样了,他赵佶装聋作哑,梁师成逐走杨凌顺带敲打蔡京。国事就这般继续维持,他也乐得省心,虽然这国事说好实在有点亏心,但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吧?不是已经攻灭了辽国么? 女真再强悍,难道还能比当初辽国还要厉害? 就如此罢,就如此罢……只要再不烦神就好,这两年因为伐燕战事,平白添了多少风波! 赵佶心里面已经做了结论了,面上却还是重重瞪了懿肃一眼:“此乃国事,你听之过耳就罢,不是妇人能插嘴的!若有什么风声走漏,朕却是不答应的!” 懿肃一笑,依着赵佶:“妾身女子,依附官家如丝萝而依乔木,大宋攻灭辽国,西贼也已经束手,国家正是丰亨豫大的局面,妾身只是安居享福便是,其他的什么也不懂。哪里会去多说什么?大宋是官家的大宋,什么还不都是官家决断?” 赵佶勉强一笑,闭上眼睛,却还是怎么样也睡不着。半晌之后,才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了李师师。这禁中之人,哪怕是身边嫔妃,也都是和这纷繁的汴梁城中一切纠缠不清,对着他只会曲意讨好,背后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这时这仿佛始终理不完的国事,赵佶实在觉得厌倦透了。 只有在李师师那里,这个清清亮亮的女子,才会和他说些真正的家常话,时他使些小性子,她才和这汴梁城中所有一切没什么纠葛,说的都是些真话实话,要不然天下美女尽有,他怎么会就舍不得这么个李师师? 让梁师成一一算了,这几天自己就当见不着他罢,随他行事去一一找个内使安排一下,过一两日就去李师师那里歇一宿罢…… 赵佶入睡之前,最后的念头就是这个。 环庆军大营当中,王禀和李若水端坐在王禀衙署内院私室当中,默然对视。 两人不知道已经默默时坐了多久,几案上本来还有酒肴汤羹,这个时候都已经变得冰冷了。 李若水突然起身,一张英武面孔涨得通红,攘臂怒道:“我等岂能如此行事?就算和小杨大人不做一路也罢,就算此刻不能为小杨大人功不得赏而不平也罢,再不济也不能对小杨大人落井下石,对他行此等事!” 他吼完之后就呆呆站在那里,神色从激愤又变为悲凉:“正臣兄,王将主,百世之后,这是要被人指着脊梁骂的亦这么个大宋,就容不下一个杨凌么?” 王禀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之时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李若水又怔了一会儿,突然身子一动:“不成,某得去知会小杨大人,让他叩阙,让他去寻老公相,去寻任何能帮一把手的人!为国立下奇功之人,不能落一个没下场,不然还有什么天理,有什么人心?将来还有谁肯为大宋死战?” 他是身手矫捷的武臣,说到身到,一说要动身,几步就窜到了门口,王禀突然重重一拍面前几案,大声怒吼:“李若水,你就想让这大宋党争,再起波澜,让老公相和隐相斗得不可开交,让伐燕战事之后干疮百孔的朝局再难以支撑,让这汴梁,再乱成一团,比伐燕战事进行时的朝中时局,还要更不堪一些么?”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五百零二章 惊龙(二) 李若水身子一震,虽然站定了脚步,却不服气,扭头过来愤愤的看着王禀。仿佛只等王禀说完他的话,就要不管不顾的继续冲出门外,和杨凌站在一处,与杨凌共进退同生死一般。 李若水本就是一个侍郎官员,在朝局当中也只能算是中流角色,这一次胜捷军入卫,将他和王禀绑在一起,本来李若水是想大展一番拳脚,却没想到,最后对付的还是杨凌。 梁师成和耿南仲与王禀计较定后,当时就拟下札子,交给王禀秘藏,让他拣选心腹,做好准备,只等梁师成的号令行事。而王禀回来之后,将自己关在衙署之内,迟疑了一天,才将李若水召来,将所有一切都和盘告之与自己这个左右手。 结果就是这般模样,仿佛在下一刻,入京以来合作得亲密无间的两人,就要马上决裂一般。 王禀神色悲苦,轻轻的摇着头:“你李若水金华池唱出,进士及第,官运亨通,事事时得起良心,俺王禀却是何人?背门而出西军,投效新恩主童宣帅,伐燕战事要紧关头却无寸献,束手坐看宣帅去位,不能随之同归,反而得胜捷军为走狗,这名声实在够坏的了罢?现在还不止此,俺王禀就要去对付一个为国立下平燕大功之人,再换自己更高的身价地位。你李若水自始自终,声名得保,俺王正臣却不是个东西。 王禀说的痛切,李若水有点迟疑,最后却还是咬牙低声道:“这是要去对付为国宣力的功臣,已经死了一个大杨还不够,还要死一个小杨?说到什么地步,这事情也做不得!” 王禀重重拍案。满腔觉得都是莫名的怒意,这怒意却不知道由何而,更不知道这怒意要倾泻向何处,这时候他恨不得自己就在战场上,砍下几个西贼鞑虏脑袋才好泄! 他的声音也越拔越高:“难道就僵持在这里?小杨大人纵然闯过这一关,难道隐相还能放过他不成?晋阳军久在汴梁这样虚耗也就废了。而小杨大人那边不得了事,谁也没有心思顾及到俺们这支胜捷军这里,什么时候才能整练数万强军?如此世道,如此朝廷,要展胸中抱负,要无所挂碍效力沙场,也只能依靠一头!” “你李大人是干净了,什么龌龊事情都不肯沾手,矫矫不群。但是看你又做得甚事了?小杨大人立下平燕大功,也是先在宣帅麾下效力,然后抱上老公相粗腿,来回之间,没有半分犹豫,现在小杨大人卷入汴梁党争当中,必然已经难以再有寸进,这戍边为国。效力沙场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难道要让俺们和小杨大人一起,在这汴梁城没顶么?俺们地位若稳,还能多保全小杨大人一分!” 王禀激愤,这番话说得并不是多有条理。 李若水是德才兼备的都门才俊,却将他话底意思听得清清楚楚。 政治本来就是再肮脏的东西不过,侧身其间。难道还能指望自己双手清白,良心永远都说得过去?在大宋这个党争剧烈的大环境之下,要做点事情,也只能依附一党,尽量抱着最粗的大腿。不然就留在这汴梁烂泥塘里面。载沉载浮,浑浑噩噩的了此残生。 王禀也有一颗雄心,也是难得的能做事,能领军,能厮杀的将领,一身本事,满腔抱负,只会在他李若水之上,不会在他李若水之下。 他如何不想建功立业?他和李若水要将这支胜捷军带出来,成为御虏雄师,只有依附一党,而且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情。 现在汴梁朝局明显是梁师成强势,蔡京居于守雌地位,他们也别无选择,只能牢牢依附于梁师成,纳了投名状,才能整练出都门的数万禁军,将来血战边关沙场,成为将来大宋中流砥柱之一。 杨凌恶了梁师成,在党争这个大背景下,梁师成说什么也一定要将杨凌扳倒。从现在这个局势来看,杨凌的实力和梁师成的实力实在是不成比例的悬殊。虽然杨凌在竭力挣扎,居然还小有成效,但是这种挣扎,还能坚持多久?既然他们就算束手旁观,也救不了杨凌。 还不如忍着将来骂名之忧,纳了这个投名状也罢。 大宋政争好歹是死不了人的,他们地位能稳住,将来还能多照应杨凌一下,此间情状,细思下来就是如此不堪。 一腔热血,满腹报国之心的壮士,每前行一步,就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价,甚而要出卖自己的良心! 一时之间,李若水再难挪动自己的脚步,呆立在门口,讷讷的说不出话来,“莫须有,难道又是一场莫须有……” 王禀爆完之后,浑身也没了气力,软软的靠在椅背上,缓缓用手捂住自己脸,疲惫的话语从指缝当中吐露出来:“俺已经求了恩府先生,小杨大人是没什么大碍的,逐出汴梁,让他和晋阳军再无瓜葛,就算完全知一军州也是论不定的事情,李大人,就这样罢,就这样罢这事情,你要不愿意做,束手看着或者干脆知会小杨大人那儿都是由你,俺却是必行不可,只等着恩府先生那里传来号令,就即刻行事。有什么骂名,生前死后,俺王禀担着就如何。” 久久之后,李若水才叹息一声,语气似笑似哭:“如此大宋,如此大宋!京华冠盖之下,望之不似人间!某和小杨大人那里,本来全下了杨灵芸杨夫人,还有一段恩情,现在就算是绝了交情,某早就应该明白,这世上本来就没什么两全的事情!” 他转身踉踉跄跄走出门外,王禀却也是赶到门前,突然对着头顶夜空一声大吼:“将来只有战死沙场,俺王正臣才得心安!” 时间再从汴梁各处冠盖各有表现的这夜向前推一些,再回到夜市杨凌高坐的雅间当中,那周走一切繁华喧嚣到了极处的午后时分。 门轻轻响动,却是两个黑云都亲卫护持着一个穿着兜帽的轻盈身影走进雅间当中。那身影摘下兜帽,正是李师师身边的侍女。 潘飞与曹兴干辛万苦。小心翼翼护送而来的,就是这么一个居间奔走的小使女,迎她出来倒是没有费太大气力,两位衙内平日里在这等使女面前都是眼角朝天的人物,但是迎她出来的时候跟捧凤凰也似,恭谨客气到了万分。 这侍女背后李师师是开罪不得的。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大家居间奔走,还不是就等着这侍女带来的马前街那位的一句话,看杨凌能不能走通这条门路! 李师师想必时侍女有所交代,潘飞和曹兴这般态度又给了侍女勇气,让她勉力能够站稳自己身形,面时着雅间当中那个号称屠灭一国,杀人盈野,回返汴梁更名动京华。那位杨凌小杨大人! 李师师昨日叮嘱侍女的话犹自在耳边,李师师当时神态,清丽的容颜上也带了三分不屑:“去了告诉他便是,走了我的门路,见一面也没什么,反正我这马前衔也不是什么禁地,时常还是有人往来的,去了用不着行礼。冷着脸丢下这两句话便走,这等男人我明白得很。人前道貌岸然,真到这关系权位富贵的要紧关头了,给你这个小使女磕头都是乐意的。要是有什么好处给你,只管拿着!” 侍女在李师师身边,主子是大宋第一二奶,她虽然岁数不大。也是使女身份,却又有谁敢给她拿大,给她委屈受了?见过的大人物也颇不少。杨凌虽然凶名太著,但是侍女还算是勉强撑持得住的,再加上李师师交代了。走入雅间当中就这般站定了,半点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在她想来,这个时候杨凌应该早就在诚惶诚恐的等候,看到她带着李师师的回话而来,只怕要欢喜得跳起来,朝她打躬作揖都是论不定的事情。自家在小姐的吩咐之外,格外软语应时两句,就算是给足杨姐姐面子了,将来杨姐姐也要感激见情。杨凌若是真在这汴梁站不住脚了,一切都想得很美好,胸中还鼓荡着一丝傲气的小姑娘踏入雅间当中,才现所有一切,跟李师师所预料的完全不一样! 雅间当中,三个青衫人正负手而立,当中一人身形高而略瘦,肩宽腰细,正绮着窗户笑着指点脚下戏耍之处,浑然没有半点紧张等候这要紧消息到来的模样。 两名黑云都亲卫低低传报了,当中那人才转身过来,浓黑的眉毛下面,一双眸子锐利得如电也似,让人都不敢逼视。虽然不曾说话,也自然有一种久居上位,万军当面也得辟易的逼人锐气。 这锐气背后,却还有一种侍女说不出来的味道,近乎于郁结于心的憔悴,却更像是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矫矫不群,就在这里一站,就显得和这繁华富丽的汴梁城所有一切,都有些格格不入。 他岁数并不高大,三十都颇不足,已经蓄了一点须髯,眉毛胡须都黑的亮,一头长发,竟然白了一半,也不知道曾经受了多少的压力与磨难,看着侍女进来微笑一下就算是招呼,眉毛斜斜挑起,这一笑却缓和了他身上那种逼人的锋锐之气,在一瞬间这笑意差不多都可以算得上是坏笑了。 如果说这人身上的气质沉郁而且锐气十足,似乎靠近都会让人受伤,不知道是怎么历练出来的。但笑起来却让人只感觉到轻松平易,甚至还有让人捂紧自己钱包的冲动。 侍女跟在李师师身边也算是见过了不得的人物多矣,此般人物,却是与大宋每个人都不同,不同在哪儿,却难以分说出来。 不用说了,这就是杨凌小杨大人了! 相对于男子来说,女孩子都是敏感的,杨凌穿越两年,的确是磨砺出来了。任何人在经历生死之间无数次,麾下统领万夫,所行也都是破军灭国,扶危定难之事,这身上锋锐逼人之气,足可让人退避三舍。 但是杨凌偏偏又是个穿越客,待人平易,偶尔耍宝,举止常常显得古怪,这些底子怎么也无法完全改掉。更兼一直以来都是孤军奋斗,和这个时代最为强大的对手一一不管在内在外,一直缠斗不休。 举目皆敌,却又绝不低头,自然也就略有憔悴沉郁的深沉味道,这些综合在一处,就可称为气场了,非了不得的人物不能有的气场,非有一场传奇般人生经历才能具备的气场,和大宋这个时代其他所谓顶尖人物完全不同的气场! 这个时候就算是放杨凌穿越回去,在原来那个时代,这种气质,都会是人群当中最为耀眼瞩目的存在。 侍女心里面咯噔一下,被杨凌目光淡淡一扫,差点腿一软就想屈膝行礼下去,想起李师师吩咐才勉强站定身子,一个动作幅度很小的敛衽就算是见礼了:“小杨大人?” 杨凌这等人物面前,一个使女如此举动可称得上失礼了,在杨凌身边吴玠和李邦彦都是聪明人,见微知著就都知道这使女背后主人是个什么样态度。两人下意识的对望一眼,都轻轻摇头。李师师果然如传言中那般清高,对关说之事反感到了极处。杨凌虽然勉强走通了这条门路,但是能不能如愿,真还是说不准的事情! 这个小使女来当面传话,也未尝没有代替李师师来观察杨凌他们举止做派如何的意思,真是轻不得重不得,在这小使女面前拿架子耍威风,以杨凌身份反而是丢份,徒遭反感。而刻意巴结讨好,却只怕加倍让这小使女背后的那位女史瞧不起。 当真是有些为难! 昨夜李邦彦和杨凌也商谈了不少时间,李邦彦这么聪明的人一时都束手。不知道为什么杨凌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胸有成竹,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大把握,现在一切都看杨凌的表现罢了。 想到这里,李邦彦都忍不住苦笑,大宋将来国事如何,杨凌这等灭国功臣,在前朝可上凌烟阁的人物,都关系在一个行院女子的观感爱憎上头,这大宋到底是怎么了! 李邦彦此时此刻心里不住的翻腾起那句杨凌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语,“仙人板板的……”(。) 第五百零三章 惊龙(三) 大宋皇城东华门内,有一宫室,装点谈不上如何富丽,现制却是仅次于禁中官家寝宫。 正是大宋官家十二年前所立的皇太子赵恒所居停之处。 这位皇太子,在大宋朝局当中一直是一个存在感不是很强的人物。人们所知道的,就是这位皇太子性情温和,不尚奢华,尤其是相对与他那个官家爹爹而言。 因为朝廷党争越演越烈,反而引了争斗诸党越指望皇权作为最后的裁决者。阴差阳错之下,让徽宗赵佶这位算是最不勤政,最不喜欢理事的官家,到成了有宋以来皇权最为高昂的一代君主。 手中皇权变得强了,这权力独占欲自然也就变得更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从太宗立皇太子以来,大宋皇太子向来早早就习实务,甚而协助君王监国。到了赵佶这里,虽然也早早立皇太子了,但是这位皇太子除了名号尊崇之外,却少亲实务,地位算是大宋历代皇太子当中最为尴尬的一个。 赵恒也一向深自谦抑,并不怎么多抛头露面,但朝局有事,唯唯而已,一切都遵奉赵佶的意旨。立储十二年来,存在感反倒越来越薄弱了。再加上这些年来,皇三子嘉王赵楷,越得官家宠爱,宣和元年拜了太傅,加宁海军节度使,北伐的时候有传言说要以赵楷为全军统帅,白沟河一场惨败之后,此议遂寝,然则赵楷到底在宫家心目中地位如何,已经可以想见。 除了这些荣衔,赵楷手中还有要紧的实际差遣,提举皇城司诸务。皇城司就是官家身边耳目,算是半个特务机构,提举这等差遣。****都可直入禁中与官家相见的。而实际上也是如此,赵楷入禁中,向来不禁朝暮,这还不够,赵楷居停不在禁中,而在艮岳十王殿那里。有飞桥复道与官家在艮岳的寝宫相连,便于随时往来。 有这么一个强势弟弟存在,当今太子越的谨言慎行。朝野当中,未尝没有易储的风声在私底下悄悄流传,赵楷如此红得紫,东宫这里,自然往来的人就更加稀少了。 今夜当中,太子寝宫书房当中,却是一点灯火。微胖稍黑,一点不象自家父亲那般模样清雅,三十许岁的大宋皇太子赵恒,正便装软帽,与两人时坐,低声的商议着什么。 对坐两人,一个一脸严刚之色,正是太子师傅耿南仲。另外一人,却是前些日子在王禀梁师成麾下奔走许久的那位李纲。这位西府首要,倒是处处能见到他的身影。 赵恒看起来就是一副温和厚道的样子,话也不多,坐在那里微微垂头,只是听自己老师耿南仲在那里开。说他赞许的看看李纲:“纪伯兄,做得甚好。王正臣不足恃,将来大事,还要多仰仗纪伯兄展布。” 赵恒抬头,看了一眼洋洋有得色的师博耿南仲,沉声道:“梁师成权势方张。那嘉王……”他话没说完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靴尖。 赵恒是厚重的性子,话说得向来也都是浅尝轨止,但是在座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梁师成是向着嘉王赵楷的,此等人物,向来是逢君之恶,赵佶宠信嘉王赵楷,他们自然也是要亲近嘉王的,而且皇太子地位早立,又性喜士大夫,少于此辈交接,这些人巴结皇太子,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用,与嘉王相善,万一有望,这才是将来定策大功,可保终老。 有宋以来,皇太子的地位的确不那么稳固,顺利承接大统的不过一半,现在这位皇太子又的确弱势,而嘉王也的确太风光。当今官家身子骨壮健得很,贴皇太子太近了,反而是招忌讳的事情,将来变数谁也说不准,还不如在嘉王这里使气力。 说到底,政治这回事,就是一个第二号人物最苦逼最悲椎的事情,特别是在第一号人物在可预见的将来还将稳稳操持权柄相当长的时间的时候。现在赵佶是第一号人物,太子是第二号,嘉王虽然得宠,但名分攸关,也还是第三号,这个时候捧第三号人物踩第二号人物,基本上是稳赚不赔的事情,梁师成之辈,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此次对杨凌行事,皇城司完全为梁师成所驱使,就可以嘉王与梁师成之间关系如何了。 耿南仲李纲之辈,向来是自诩为正统的土大夫。当初旧党遗泽。当今官家用事,蔡京一直打着新党的旗号不用说了,政治上就是生死大敌。 梁师成,王黼李彦童贯等都是幸进之辈,也一直压着这些所谓正统士大夫一头。 现在的政治光谱中,梁师成和蔡京不用说是势不两立,他们这些人也暂时归于梁师成一处一一原因无他,蔡京是不可能给他们这些旧党遗泽出路的,一个元佑党人碑就已经刻明白立场了。 不过这些旧党遗泽所谓正统士大夫和梁师成这类幸进之辈天然也有隔阂,同样存在党争。在梁师成这类幸进之辈地位一时难以动摇的时候,这些所谓正统士大夫们就不得不为将来准备了,梁师成相善于嘉王,他们就暗地里贴紧皇太子。下一代的党争都预先准备好了,生命不止,党争不息。 李纲是旧党遗泽正统士大夫中隐然智囊之的地位,又和耿南仲这种东宫派亲善,而且太子宽厚简朴,很适合这些士大夫的胃。 怎么能和太子这里没有瓜葛?虽然为梁师成奔走画策,可是有什么变动,还是会第一时间知会太子这里。 太子意思,此次大家携手,借对付杨凌敲打蔡京,要一统朝局,可梁师成得意了,就是嘉王得意了,将来怎生是好? 耿南仲哼了一声,脸色有点难看:“天位早定,太子何忧?” 李纲看了耿南仲一眼,笑着和太子解释:“北伐燕云的时候,有人背后使力,想以嘉王为北伐统帅。然则官家明察,此议遂寝。” “嘉王已经安份许多,太子可暂时无忧。正如道希兄所言,非借此梁师成和蔡京争斗之际,我辈才能渐居要津一一一一梁师成权势越张,与其亲善之辈。只怕官家看得更紧一些正人为太子羽翼,上又有官家圣明,将来这大宋天下,自然是交到天子手中,圣圣相承,为我大宋底定万世太平。” 李纲说得明白,太子默默点头。 官家圣明,那是废话,总得说说遮遮场面。要紧处都在其他几句,梁师成借此完全压倒蔡京,这个权势就太强了。当日官家怎么提防蔡京,只怕将来就要怎么提防这位梁隐相了,梁师成再力挺嘉王,只怕起到的都是反效果。 这位嘉王似乎也是明白人,背后有高人指点,当初再争北伐统帅位高调太过。反而为官家所敲打了一下之后,现在也老实了许多。似乎也还有点刻意和梁师成保持距离的迹象。 而这次梁师成得了面子,压倒了蔡京。可他们这些旧党遗泽士大夫也算是得了里子,少不得有人渐次大用,太子慢慢培植羽翼,以待将来就是了。总比前些时日嘉王咄咄逗人,太子却束手无策的时候好上许多。 梁师成和杨凌这场暗流涌动的争斗。牵涉范围之广,影响之深远,在汴梁城一切安堵如常的外表之下,其惊人处,只怕局中之人。都难以完全想见! 杨凌实在是一个扫把星的命,穿越到燕地,燕地打了一个尸山血海,大宋大辽女真的名臣猛将,皇亲国戚,或死或落马,有好下场的没几个。回返汴梁,虽然什么差遣都不在手上,仍然搅动风云,不知不觉的就将所有人都卷了进来! 李纲含蓄的分说完,太子象是松了一口气,颇含赞许的看了李纲一限,耿南仲在旁边冷眼旁观,肚子里面嘀咕:“这位纪伯兄,现在是锋芒太劲,处处都得人看重,只怕未必是福分这位纪伯兄,与武臣王禀辈善,与梁师成辈善,这里又在太子面前卖好,人虽明敏,可是操守未免……” 这边耿南仲老夫子吃干醋,李纲自然是不知道。这些日子,他弹精竭虑的在汴梁城中各处势力当中奔走,人都黑瘦了一圈,只是目光越的炯炯有神,大宋局势日非,李纲这等聪明人,有抱负的人都有时不我待的感觉。实在也是顾及不到别人的想法了。 他看着太子,正色道:“太子殿下,国事渐有转机,这大宋国本,还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现在武臣跋扈,幸进之辈充斥朝堂,将来都需要太子殿下与我辈等着手调治,缓缓恢复大宋元气,若不是杨凌此子出现,在燕地战事不能为大宋缓一口气,也不能在汴梁搅动这朝局,让我辈有此机会张目,正是天佑大宋,官家与太子殿下的福分!” 说到后来,李纲都感慨了起来,忍不住以手加额,叹息道:“如此功臣,未免有些对他不住,太子殿下,杨凌难得人才也,现在不得不压制于他,将来太子定然要加恩与他,将他招揽在手,此子能战,多有绮仗之处!” 耿南仲眉毛一挑,还未曾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赵恒是性子深沉的人,当皇太子久了也最能磨练人心性。今日算是话都说得太深了,但也不得不将李纲漏夜请来,了解清楚明白这在汴梁暗地卷动的风潮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话已经说到如此,就再不必说,当下起身淡淡一笑:“孤且回转,两位先生也早早安置,国事如此,还请两位先生善自珍摄,为国为孤惜身。”李纲和耿南仲都起身,恭送太子离开,太子身影消失之后,耿南仲才淡淡道:“纪伯,此次行事,多是有劳你了,你我二人将来也不知前途如何,看来有人就要出外,我辈乏入主持,到时候说不得就要仰仗纪伯兄了。” 李纲看了耿南仲俨然的面孔一眼,苦笑道:“我何德何能?道希兄守在太子身边,殿下正是我辈将来的指望,这居中主持的辛苦差事,也只有道希兄一肩挑了。我还不是供道希兄驱策而略尽绵薄?这话不必再说,不然此处我再不敢登门了。” 耿南仲淡淡一笑,当下不再多说什么。 李纲迟疑一下,最后还是开口:“道希兄,我在枢府,见到一人,名唤俞芳,来历奇诡,说不定和当年旧事有些瓜葛,然则此辈怎么还能在汴梁城中?” 耿南仲眉毛一挑,神色也严肃了许多:“此人如何,你细细讲来?” 李纲摇摇头:“现在还说不准看不明白,兹事体大,不能轻言,我再留意一下就是。” 耿南仲也叹息一声:“都门纷攘,暗流汹涌,不知道何时才还汴梁一个清平,我辈才能用事,徐徐调治这大宋天下!” 李纲苦笑:“道希兄,走一步看一步罢,凡事急切不来的,先将杨凌这头料理了再说,唉,总是觉得对他不住!” 夜色已经渐渐深了下来,马前街附近的和乐楼和杨楼两处却还是热闹的时候,车马二人抬的小轿子川流不息,将各处行院的女书接来这里,穿花蝴蝶也似的没入一个个雅间当中,然后激起更大的欢笑声和斗酒声。 不管什么时候,汴梁城都是不夜,不管北面辽国覆灭,女真崛起,还是汴梁城中渐渐绷紧的备方势力之间的争斗,都似乎不会让这里的热闹繁盛消减半点。 汴梁城的都丽日子,在大多数人心目中,也会长久持续下去,永远不会有消磨的时候。 在和乐楼和杨楼时面那各衔上,却是安安静静,原来对面还有三两家颇为高档的行院。 现在差不多就只剩下李师师所在的行院一家了。其他的都很识趣的搬到别处,反正汴梁娱乐行业占地广大,其他地方一样讨生活,官家私自出宫会二奶在风气开通的大宋还算是佳话,要是这里行院仍然密布,官家经常出禁洋到这里嫖院子,那就好说不好听了,官家身为一国之君,秉政日久,说什么也还是有些底线在的。(。) 第五百零四章 惊龙(四) 就是李师师所在行院,也就早已名不符实,除了蓄养的一些供官家宴饮助兴的歌妓之外,真正可称女书的就李师师一人,比起其他行院女书涌涌,到处流动的都是柳媚花娇的雕粉气大不相同。虽然李师师还在招待一些看得上的客人人行院当中饮宴,但是更多象是雅集而不类真正的行院了。 除官家亲临外,平时李师师招待客人也极少,到晚也绝不开宴。所以每到晚间,这里就安安静静,绝不会有那个不开眼的人去打扰,所谓周邦彦霜浓马滑,基本上就是文人自己yy。 和乐楼和阳光灯火通明,人潮流动,莺声燕语。时比起一街之隔的李师师所在,仿佛就是两个世界。 这些日子里面,皇城司一直有人驻守在这里,盯着李师师这里的动静。梁师成王禀李纲等辈不是不聪明,不是想不到杨凌可能采用这条狭窄小径,自达于官家面 这些日子盯在这里,倒有大半时间在和乐楼杨楼消磨,半晌才过来绕上一圈。能半个时辰就出现一次已经算是当差勤谨了。原因天他,这个时候的机构是绝时没有后世那种执行能力的,在承平富贵日久的情况下,汴梁的政府部门,更是颓废废弛得不成一个样子。 在有心人眼中,这等监视,跟没有监视也区别不大。 今夜值守在此的皇城司使臣有七人,四个在和乐楼,三个在杨楼。其中至少五人居然是请了朋友在这里饮宴,剩下两人自然不能这般苦乐不均,两人也凑了一个碰头东。已经搂着歌妓在斗酒了。这七个使臣自然也都有些闲暇跟班,可李师师行院自有院公家人守着门禁四下,这些闲汉如何敢凑进前?大家也不过就是钻沙胡混罢了。到时候报一个平安无事就成。 就是在大宋皇城司的如许严密监视之下,杨凌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坐了轿子,几乎可称得上是大摇大摆的从后门进了李师师所在散宅邸,入内之后,居然是贴身侍女提灯亲自引路,将杨凌直引入李师师所在小楼处。 走在这个安安静静的宅院当中。看着两厢回廊亮着的等候,看着前面一角小楼伫立在黑暗当中,几点烛光从窗纱中透出。杨凌脚步放轻的,跟在提灯的娇俏小侍女身后,居然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自己这是去见李师师,干古之下,第一二奶,非她莫属。宋末时光,正因为这个女子。平添了几分脂粉气息。 他轻轻甩头,赶走这一点莫名而来的旖旎浮想,不管是北地的金戈铁马,还是这马前街的软红十丈,对自己而言,无非都是战场。而且是一定要赢的战场! 李师师完全没有义务帮自己这一把,按照从那些好八卦的衙内们。中了解的一些关于李师师的零碎。这个大宋第一二奶其实清高至极,从来不插手这些关说事宜。倒有一半是贴身侍女非他属下不嫁。怎么也得应酬一二。还在一半估计就是好奇了,这点杨凌可以毫不讳言。此刻大宋,此刻汴梁,经历最传奇的除了他杨凌之外,还能有谁? 但是这点好奇和敷衍,绝不足以支撑李师师来为他和赵佶之间穿针引线!自己前面费尽心思,为的无非就是能踏入这院中。能直入引楼。这些还都是自己能掌控其中变数的,踏入这小楼之后,其间变数,才是自己无法掌摇的,才是最艰巨的一段的开始! 虽然毫无把握。但是穿越以来,什么事情自己又是真正有把握的?摇摇晃晃,跌跌爬爬,不也走到这里了么。 此行如何行事,杨凌当然也有所准备,李师师如此冷淡清高不插手关说,在杨凌看来,无非是别人没有拿出李师师真正想要的罢了。远远不足以打动李师师这等人物。其他人用来走门路的,用屁股想无非也是钱财,李师师难道还缺财货之物么?而且这种清高冷淡的女孩子,这种自以为凡拔俗的女子,恐怕最厌恶的也是别人捧着一堆阿堵物上门讨好罢。 什么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到底什么才能真正打动她? 杨凌自从定约之后,一直思来想去,各种想法推论冒出了无数,但是没一个有把握的。 现在仍然是胸无成算,可是此刻,他却没有重出半点焦躁不安的模样,只是静静的跟在贴身侍女身后,腰背笔直,随着这双螺垂铀的娇俏的侍女一步步踏上小楼。 足声空空,在这暗夜里似乎传出去老远。 一点灯火,正在头顶。不多时候,贴身侍女已经将杨凌引至小楼之上,引入一个雅洁的小厅当中。厅中一桌而已,桌上铺着雪白的宣纸,旁边放着砚台,砚台雕成风鸟群集振翅梳羽模样,隔出了几个小小的墨池,池中朱砂靛青各色分列,想必是做画所用。砚台旁边有笔架水瓯,几支狼毫兔毒鼠毫笔或在笔筒中,或浸在水瓯里,恐怕是主人画后生倦,没有收拾就懒懒上榻小睡。 厅堂四下,挂着几幅字画,有的纸质变黄,一眼可知就是古物。有的还仿佛墨迹赤干。张挂之处,也没什么讲究,仿佛就是主人用来随意欣赏揣摩的。这些字画上,不少都是印记累累,历代不知道为多少人所收藏。现在就平平常常的挂在那里,也未曾有碧纱遮护。 杨凌虽然时这些玩意儿一窍不通,拿起毛笔写字到会,不过就是写出来的字可以称为狗爬。但是侧身其间,一股书卷气清雅气就这样扑面而来。似乎隐隐约约之间,还有一点飘渺于干年的时空中的淡淡香味,萦绕在鼻端。 贴身侍女领杨凌在厅中站定,才敛衽一礼,低声道:“奴这就去请小姐,但请大人稍候。” 杨凌不在意的摆摆手让她去,负手就在这小厅内踱步。看看这儿,瞧瞧那里。还拿起笔比划两下,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杨凌拿着毛笔对着宣纸,正在寻思是不是画一堆王八的时候。就听见背后莲弓轻响,衣衫细琐,一缕香气萦绕厅中。正是有一丽人从内绕出,直入而来。 杨凌头也不回的淡淡道:“厅中也不设座,不是待客之道,要是下马威的话,就不必了。杨某男儿,可以直中取,也可以曲中求。” “低声下气巴结讨好,却是不会,此处是小女子画室。没有坐着做画的道理。一时疏忽,忘了设尊客之座,还请恕罪直中取便是直中取,到了曲中求,那就和低声下气巴结讨好没什么区别了。” “小女子见识浅,这点不解,可请杨大人解感。” 杨凌回头,入眼之处。就是一个高挑清丽的身影,秀如云。高高盘起,略有一丝垂在俏脸之侧。身上服色装束淡雅,却更衬得这四七高挑清丽的身影纤腰只有一束。 这个女子已经没了多少青涩的容颜,一双丹凤眼,鼻挺唇淡,肌肤莹白如玉。真可称得上吹弹得破四个字。少妇的肌肤本来就比少女更滋润光洁一些,眼前这个女子肌肤的细腻光洁,可称杨凌在两个时代所见到的所有女子之最! 这个女子,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舒服。容颜也许不是最出色的,但是一定经过了最精屯的修饰。每一举动。都自然而然直到男人的庆心深处。如果不是天生,真不知道要经过多么严格的训练,才能到这种地步! 在这一刻,杨凌在心中蔚然长叹,赵佶,赵佶,原来你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要是放在自己来的这个时代,赵佶一定是玩弄大学里面清新女大学生的艺术系鬼畜中年教授。 大宋这个时代,其实是相当缺少这种知性美女性的。虽然大宋整体文化程度已经算是在这个时代遥遥领先了。而在杨凌穿越而来的那个时代,随着近百年来教育真正男女平等,在每个心目当中都或多或少的留下一些记忆。 是自己考试低空飞过,被父母训得灰头土脸之后看着窗外闪过的那个邻家好成绩的俏丽女生? 杨凌深深看了李师师一眼,就收回眼神:“直中取不用说,一直向前,唯死而已。曲中而求,不过是男儿行事,目标仍是如此,一路不通,另寻他途。此身不可轻掷,直到大功告成而后矣。比起直中取,曲中求却是更难。要儿一时血勇不难,坚忍不拔却是万难!然则不管是直中取还是曲中求,都没说要让男儿折腰,奴颜婢膝!” 这话基本上就是睁着眼睛胡说了,要是在李师师这里讨好巴结有用,杨凌早就上了。眼前女子既然是那种文青女,杨凌自然就选了最能打动她的话说。 女子但时一个男子有了好感,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听怎么顺眼,李师师一听就觉得大得我心。当下微微点头,脸上一时间竟觉得微微有点烫。她垂下眼睑,暗自贵骂自己,一向都以为自己心如止水,将来也一般能古井无波下去,怎么今日,竟然有些心慌动乱? 不过李师师毕竟是李师师,纵然对杨凌有些莫名的好感,却也不会影响到她的聪明。她在赵佶身边立身就靠的是善解人意,对朝局之事从不多说一句。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她还是要依附于赵佶才能让她保有的一方小小天地不为人所打扰,让她可以在这小楼里继续清高富持下去。这立身之本,岂会为杨凌三言两语所说动? 当下收敛心神,淡淡一笑:“小女子受教了今日实在简慢,只有委屈杨大人在此立谈了。” 杨凌一笑,转过身来干脆和李师师面对面。李师师心旌略略有点摇动的样子,以杨凌眼睛之毒,早就看了出来。这个时候只恨这个时代没有古龙水,要不然熏也把李师师熏晕了,强烈的男性荷尔蒙之下,要李师师帮什么忙她都从了。句话说出,就知道不对,一瞬间竟然又在光洁的脸颊上浮起浅浅的一层红晕。仿佛失了什么也似,李师师尽力冷下容色,淡淡又开口道:“这事小女子却帮不上大人什么,官家虽然错爱小女子,然则小女子是什么身份却自己知道,这些话是不会说,也不能说的,大人所求,恕小女子爱莫能助,就请大人安置罢。” 杨凌看看她,轻轻道:“你是什么身份,又不是你自己选的。” 一句话就说得李师师娇躯一震,竟似有点痴了,这句话,竟然是从来未曾有人对她讲过!自从长上将其卖给行院,张艳帜以来,行为行院翘楚,官家垂爱之后,更是名动汴梁。 谁都羡慕她李师师的际遇,谁都以为她风光得意,却没人想过,这不是她自己选的! 李师师读书,是真的读深了读透了,不象其他所谓解语女子背几篇诗词,记几个小令,不过席间陪人调笑而已。书读得越多,才越看出这干年上下,多少人都只是在身不由己当中挣扎,又有几人,真能掌握自家命运?她想要的,只是想把握自己的命运而已。而这又何其之难? 晋朝羊桔所言,人生不如意事,十常**经历越多,才越能感觉到这句话的滋味所在。 自己想努力掌握自家命运,却心里明白不过是奢望而已。 杨凌笑意淡淡的,还带点嘲讽,指指头顶,轻轻道:“这贼老天给我安排的,也不是我想要的。可我从没低头过,仍然在拼命的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家手里。” 一边说着,杨凌一边左右瞅瞅,桌子上全是东西,坐在上面不成个样子。干脆盘腿席上坐下,指指身边不远处笑道:“主人慢客,自家寻地方了,我久站无妨,让你一个姑娘立谈就不成样子了,干脆席地对话,也算是一段佳话,我的名声在汴梁只怕传得多了,不过也不见得有人知道我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女史有暇,不妨听我说说。”(。) 第五百零五章 惊龙(五) 李师师看着杨凌还是那副举止自在,没拿自己当外人的模样,就觉得有点恨得牙痒痒。 偏偏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往日的宁定淡雅,对眼前这个男子似乎半点作用也不起。他根本不是来求帮忙的,简直就是来卖俏的。偏偏娃儿爱俏,是千古不变的真理,脱如李师师,也不能免俗,当下咬咬牙,也坐下来,将蓬亏藏在裙子里,瞥了杨凌一眼:“主自然随客便,大人洒脱,小女子只能奉陪,既然大人在暇,就请说罢。” 和李师师说从两三年后开始,持续一百五十年之久的北方蛮族不断摧残汉文明的这个悲局性的历史进程,自己奋力挣扎,如何想挽回这场天倾。以李师师的聪慧,也是难以理解的,要打动她,只能从另外一方面来说。 杨凌席地而坐,娓娓而谈,将自家经历捞能说的都说了,一渡白沟河,万死于兵火之间,自己一路行来,如何为命运所拨弄,而自己又怎样绝不向命运低头,大呼抗争。他的经历本来就传奇,只是这样平实道来,已经让李师师心旌摇动,让李师师眼圈都有些红了。而杨凌始终不肯向这命运低头,让李师师要是有些难以自持! 杨凌声音渐轻渐慢,说到最后,语意已经有些迷离:“一路行来,经历多少悲欢,要是我牙关稍稍咬不住,脊梁稍稍一软,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尽我所能,尽力保护照应自己身边人,兄弟,属下儿郎,身边女子,你稍稍向这贼老天一服软。他就会将你所有一切都抢走!我不能倒下,只有努士向前,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我才前暮此处,和女史你说这么多我能领兵,能打仗,为大宋立国大功。。凭什么要遭致如此际遇?将来我还能为大宋御侮沙场,为自家儿郎博出前程,为身边女孩子带来平安喜乐,让大宋百姓不如燕地百姓一般遭致那样惨烈动迁!难道我错了么?不要说一个隐相了,就是隐相加上老公相一起与我为敌,老子也还是那四个字,绝不低头!” 李师师一时间只觉得身子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丝巾的下面。一滴清泪流下,原来在这富软的汴梁之外,竟然有如此血性之事 平白在官家面前就为你分说,引荐于官家面前,这是不成的总还得好好筹划一番。这院子里面都是休己人,应环会走漏风声,要是不急,稍待片刻。商议看看怎样行事才是完全之策几乎是吐出第一个字李师师就已经觉出了不对,但是偏偏还是将这番话都讲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今日怎么会难以自持如此,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对眼下生活过得厌倦了,对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感到惶惶了,更或者是杨凌这个南归之人,从初见第一眼,就打动了自己? 李师师一席话轻轻说完。杨凌定定的看着她,良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的确是为难了你,让一个女子为小杨某人冒这风险,没有任何回报。杨某大好男儿,宁不愧死。”杨凌顿了一下,似乎在想着怎们组织自己的词句,最后几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就不说什么矫饰的话了,我的确需要你相助,皇达于官家面李师师怔怔的想了想,最后容颜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世间负心人本多,小杨大人,我们看将来罢” 世间负心之辈本多,女孩子要不为所伤,只有不动心而已。自己曾以为自己可以永世不 曾动心,原来也是假的这种感觉,来得本来就是莫名,但却无力阻挡。 李师师再不多说什么,伸手肃客,再不和杨凌在这里立谈了,本来立谈之设,就是要杨凌明白自己无意多和他说什么,客气敷衍几句,见过这个人,现在眼看还要和杨凌筹划一切,不如拱个舒服所在了,身子已经掉在井里,耳朵还捂在井沿上又有什么意思? 详谈密室,自然有贴心使女料理,贴身侍女一手安排得妥妥贴贴,端茶倒水殷勤服侍得不亦乐乎。看样子时杨凌恭谨程度比原来女主还要强上三分。李师师瞧在眼里,心下也忍不住苦笑。杨凌到底有何魔力,一个个的将人盅惑成这样?那些为他效死的儿郎不说,那个马小英女孩子是和他结实于患难,贴身侍女只见过杨凌一次,就服服帖帖,几乎将杨凌看成了自家人。 就是自己也一下有点癫狂也许因为是在大宋,这样的男儿,实在已经是太少太少了罢英武而锋锐,倔强而不驯,干脆而爽朗最要紧的是,斯文中还带有一丝背负太多太多,却仍不肯低头的憔悴。 一番商议,等杨凌为人所秘密护送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过后的时分了。一路行程,自然有人遮掩得完全。早早就有人将他接住,混杂在一群仿佛醉归的人流当中,离开马前往向南,只转上了东十字大街才将他接上一辆骡车。 哪怕是午夜时分,东十字大街上车马仍然纷纷,有的是宴罢归家,有的却是去赶下一场饮宴,直到天明方休,杨凌所在骡车,夹杂其间,一点都不显眼。 骡车当中,除了杨凌的亲卫头子汤怀之外,还有曹兴在,曹兴是汴梁地头蛇,心思又最热切,在操持奔走杨凌沟通李师师门露上,出了好大气力,汤怀还无可无不可,他只关注杨凌安全。 曹兴却是老大急切,等杨凌进了骡车就立刻动问:“大人,如何?” 此刻杨凌,只觉得疲倦,他又不是傻子,李师师为他所打动,如何能看不出来,这个原因说起来很简单,李师师向来是孤芳自赏能人,总觉得没人懂她。在这个时代的确如此,可自己是从各种类型的女生都有的时代穿越而来的,好死不死的是,自己也勉强算是一个泡妞高手此等女子,只要觉得你懂她。一旦动心,那是没什么道理好讲的。 好像撬了皇帝老儿的墙角,赵佶倒不直什么,总有一天,自己连赵佶也用不着畏惧。可这种感情,自己实在有些承受不住。拖累李师师,实在良心有些交代不过去。走一步看一步罢,现下也只能如此便了,曹兴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沟通李师师这条门路,说真的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有一分能保住眼下风光富贵的盼头他就要使十分气力,其实不抱太大希望。李师师处,多少人都未曾走通门路,杨凌凭什么就能走运门路? 却没想到。杨凌真是能人之所不能,领兵可灭国,操持生意可日进斗金,连李师师的门路说走通就走通了!至于官家那里,曹兴侄是并不很担心,当今官家为人底下都清楚,要不用说他们这些和禁中世代联姻的将门世家了,耳根子软。易轻信人。能凑到他跟前,巴结讨好。总能有好处。只不过现在官家身边为以前幸进之辈已经占满,将所有接近官家山途径都堵得死死的罢了,杨凌连李师师一女子都能说动,官家那里只怕要轻松十倍。 当下欢喜得一叠连声的答应:“我这就去安排,俺这就去安排,属下这就去安排!”狂喜之中。连自称属下都没留意到。 杨凌却没理他,骡车封得严实,车窗都被遮挡。厚厚的纸糊着,外间什么都看不见。他却下意识的朝着北面看了一眼,在马前街的那二层小楼之上。有一个同样内心憔悴的女子。 在马行街前,还未灯的时候,李师师宅邸之前就已经多了不少穿皂衫戴交脚璞头的长身大汉守卫,这些大汉虽然穿得朴素,但是神色里那种颐指气使惯了的气度,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对于马行街这一带的住客商户而言,这种场面最熟悉不过,那位官家又从禁中而来,要留宿在李师师女史这里了。这些长身大汉,都是御前诸班直的扈卫,甚而很有几个能带御器械的高阶武臣,为官家私会二奶站岗放哨。 汴梁承平日久,赵家在百姓当中也算是口碑甚好,历代官家基本都是烟火气十足,最多出了宋真宗一个神棍而已,赵佶虽然荒唐,但绝算不残暴。大宋这百余年,少有犯驾惊动御前之事,更不用说是行刺什么的了,这些长身班直大汉虽然守着李师师宅邸四下,可一个个都懒洋洋的,空着手的居多,就算有几个腰间佩戴刀剑的,也多半是说明他们有带御器械的身份,可能压根没想到要在汴梁用这兵刃和人厮杀来着。 官家在内高乐,这些御前诸班直的扈卫们也没多少忠勤之心,不管他们是来自金枪班还是内殿值,抑或什么东西班承旨,散指挥内员僚直招箭班直----也都还是都门禁军,而且都门禁军所有一切废弛不堪都有,甚而犹有过之。 宋时天子宿卫,基本都隶属于三衙殿前司,都门禁军当中其他诸军历代还不时有军马抽调出外,或征战或外戍。可御前诸班直太宗以后就再无出征经历,恩养又厚,差事又轻,勋戚子弟充斥,早就养废了。 官家在内快活,他们在外就一小堆一小堆的聊天打岔,带班的指挥使衔武臣,也就当没看见,有时还凑去聊几句,大家官衔有差别,出身都差不多,算得世代将门家庭----要不然怎么能选入御前诸班直? 大家说来说去,话题总免不了现在正火热的边地生意,还有这边地生意带来的巨大收益。 御前诸班直当中,基本都是出身三衙将门世家,随便一个散指挥追起祖宗来说不定都了不得,怎么能和现在三衙禁军将门团体参与其间的边地生意没有关系?聊天当中,但凡家族有份参一脚的都洋洋自得,再有家队可以在每天例行赛事当中场的,那更是鼻子都快翘到了天去。家族还来不及凑进这巨大的生财机器当中的,话语当中免不了就有几分醋意。 这些御前班直诸员,谁不是和禁中总扯得弯弯绕的关系,消息也来得灵通,杨凌起这个边地生意,梁师成怎么想殚精极虑的对付杨凌,大家多少都知道一些,对于梁师成和禁中,和将门团体的利益交换,就算知道得不清楚猜也能猜出个七八。 眼看梁师成这个隐相居然被杨凌这等毫无根基的人逼到墙角,再不扯破脸断然出手只怕威信地位就要大受打击,大家都是议论感概,各各的见解。说到热闹处,才开始客的和乐楼与杨楼那里的喧闹声音都盖不住他们。 “直娘贼,这个边地生意,恁般厉害,才开始的时候,谁能想到这是条淌金银的大河?先入局的都笑烂了脸,杨凌这此子,怎么就能想到这个?” “岂不正是如此?得了大利的几家,现在都牢牢把着位置,他们行事也快,立刻就勾连禁中,经营得铁桶也似,别家瞧着眼热,谁还能插脚进去?” “依着俺看,得意还是莫要早……老高,俺可不是说什么风凉话。” “借他两个胆子!不扯到钱财面,大家敬他是隐相,是恩府先生,扯到钱财,分毫不让!现在面他们得,俺们世代武臣,祖宗为大宋流过血汗的,连点里子都不让占着了?更别说禁中几乎在这盘生意当中占了近半,,他隐相虎口里夺食?分润点小小好处,倒是不在乎,想包揽把持,那是休想!” “话就是这般道理,奸不厮欺,俏不厮瞒,现在隐相为何还未曾动?无非就是要安抚好参与其间的各方,到时候再动手将杨凌拿下就完了。随意丢一个人出外,再平平各家和禁中面总不能动了别人生意一点赔补都不表示,那俺们不就是人人可欺了----现在瞧着,多半是太子那边出外。要不了一月的功夫,就一切如常。” “又是一个狄武襄罢了,凡是大军统帅,立有大功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要说俺们现在倒是实惠,虽没什么风光了,但是好歹安稳。出兵放马,饥餐渴饮,也再想不到俺们头,但愿这日子一辈辈的就这么下去也罢,国事自然有别人操心……”(。) 第五百零六章 惊龙(六) “杨凌如此人物,领军灭国不用说了,回汴梁不过数月时光,就经营起这么个生财的玩意儿。不用说是极机敏能干的,隐相这般要对付他,他怎么就没想到要用什么手段应对?难道就这样束手待毙?” “瞧没瞧见俺们来时,在李女史宅邸门口乱晃的那些男女?俺与皇城司打过交道,识得几人。还不是皇城司派来盯着李女史门口的?俺们至好,说话可以放肆些,当今官家,还是信重熟识些的人物,你都无法自达于官家面” “唉,这些事情,真不可说,也不能说,大家眼睁眼闭罢,反正大宋根基深厚,临到时候,圣天子百灵相助,总有贤才命世。辽人深入河北,寇莱公命世,西贼猖獗,又有大范老子小范老子韩公王韶此起彼伏,童宣帅虽然比不他们,好歹扑灭了江南方腊,灭辽时候童宣帅不成了,不又冒出个杨凌?俺们只管在汴梁安居高乐就是,那些文臣大头巾,也不会让俺们这些武臣操心,想那么多没用的做什么?” “万一哪天老天爷大意了,忘了遣人命世,那该当如何是好?” “你个黑厮乌鸦嘴,快叩齿吐直娘贼的吐沫!再不说这些了,倒是想想,杨凌去后,这边地生意多少都有些变故,怎生能加入进去要紧!家中长已经算了好些时日了,一年净利怕不是四五百万贯起码!插一脚就是十几几十万贯的上下,谁瞧着眼里不出火?高兄高兄,到时候你家长,可得抬抬手!” 外间议论,自然传不到这小楼当中,此刻在。一片春意融融。赵佶就穿了一身中单,光头未曾戴帽。笑吟吟的看着李师师在妆台前梳着头。李师师似乎是才沐浴过,白腻的肌肤泛着晕红,脸颊也是红扑扑的,还浅浅的浸了一层香汗,秀半湿半干。正用象牙梳子通着,看来是等头干了再就寝。 赵佶倒也不怎么急色,只是看着这一副美人出浴图,象是将这几天的烦心事都完全抛在了脑后,静静的享受着这一阵难得的两人独处时光。 李师师偶尔侧白他一眼,赵佶都微微而笑,就是不将目光移开。 眼前女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让人望而忘倦。跟她在一起,唯一的感觉是平安喜乐,在禁中,虽然有无数人讨好,但是总带着这样那样的目的。李师师却不抱怨,不向赵佶讨要任何东西,也不利用自己身份关说一句这一切都让赵佶感觉,哪怕他不是官家。只是一个落拓生,凭着他的文采字画。也可以得到李师师的倾心对待。这种感觉,才是最为真挚的。 赵佶本质就是一个荒唐轻浮的聪明人,但凡是这种人,反而是最好面子。所谓丰亨豫大,秉政之后在西面深入青唐,打击西夏。在北面与女真会盟。攻灭辽国。都是这场心态使然。好面子不能说是错,但是没有足够的执行能力配合,那就成了荒唐了。偏偏赵佶的执行能力是场灾难,他根本就不具本踏踏实实的做好这些大事需要的坚忍耐心细密这些能力。 可是他又足够聪明,平常人的讨好巴结吹捧。他自信能一眼就看得出来,也笑笑不当回事。蔡京秉政这么些年,对赵佶巴结奉承已经到了极处。到时候他说拿下来就拿下来了。虽然厚道底子在,蔡京一切待遇都在,但是已经受到诸多限制。梁师成现在如日中天,但是赵佶也相信随时都可以将梁师成拿下。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巴结奉承,赵佶都知道是因为自己这个官家身份。而李师师这般表现,却让赵佶觉得是大不一样,是真心真意在对待他的,而不管他赵佶到底是何等样的身份。 更不用李师师的人才气质了,都是赵佶生平所仅见,这样女子把玩越久,就越沉迷其间。 李师师到了后来,干脆赌气不瞧赵佶,自顾自的只是在那里梳着秀发,赵佶却始终打量着李师师,从到下,她身衣衫,衫配饰,露在外面的容颜肌肤,每一寸都未曾放过。良久以后,赵佶才叹息一声:“内诸省是怎么回事?朕明明一再叮嘱,要好好照应你这里一切,结果你配饰头面也不更新了,身衣衫,还有阵脚细密的补缀处,要不是朕眼利,差点就没现,这般人,怎敢如此不尽心?” 李师师回头,冷着一张脸:“你的钱,我不要。” 赵佶顿时大是心疼:“师师,你何必自苦如此?朕的钱你不要,你还要谁的?” 李师师还当真不要赵佶的钱,对赵佶说来,都是自家偶尔还是在办雅集。但有雅客来访,诗酒会后,总有一份添妆,宋时天子很奇怪,也并不以为这是多了不得的事情。仁宗最疼爱的刘皇后就是别人的媳妇儿,李师师身归天子,却在禁中之外,偶尔办一诗酒雅集,来者无不是知名文士,对于赵佶这么个艺术家性子的人来说,反而觉得是很浪漫的一件事情。李师师的坚强独立更得他另眼看待。 当然世事不是如此,李师师随手做副字画,汴梁城中总有人重金相求,一则得李女史的字画,说出来也是有面子的事情,二则就是做长线投资,买个人情总好。现在李师师清高,再大几岁,担心色衰君王宠信不再,到时还不抓紧最后的时间赶紧关说捞一笔养老之资?这个时候投资将来总派得用场。 李师师用度,自然是绝不匮乏的,女子清高自持,也是要靠钱财支撑的。不过沾赵佶的光在暗处不在明处,做得足够聪明漂亮,反倒引得赵佶大是心疼怜惜。 今日特意换了旧头面配饰,衣衫也做了手脚,就是等对女人眼光异常锐利的赵佶发现,要引出话头来,李师师也是昨天思量了好久。 眼看赵佶总算挑起话头,李师师心里面都绷紧了,冷汗都只敢朝内流。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怎么就会为杨凌这个初会之人担这么大的风险?她在赵佶身边得宠。仗恃的无非就是苦心经营出来的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现在却是在动摇自己立身根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杨凌,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心里面在苦笑,脸却是柔情万千,按照自己苦心安排出来的剧本,一幕幕的演将下去。“要是开口要钱,还不简单,就是前两日还有人却也到了马前街一趟,不过吃了闭门羹而已。” 赵佶是当真是有些英雄气短,原因无他。现在国用太窘迫了!国用窘迫,他的私用自然也就窘迫,一年大宋财政收入近亿贯,可内外有别,这亿贯的财政收入他不能都搬进内库来。基本全都得花出去。兵册的一百多万军马。几十万官吏,就吞掉了至少八成,加其他开支,年年都是靠行交钞弥补亏空。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对官僚系统,军队系统,从来都不敢克扣。还有开支浩大的各种赏赐,年年都是入不敷出。这还是不出兵打仗,只是平常过日子! 他是个手脚极大。贪图享受的,自家用度,都是靠提拔的幸进之辈为他捞钱,蔡京理财,朱缅东南应奉局等于是将江南变成一个巨大的皇庄,杨戬扩田……无一不是这般。但是蔡京理财钞法也支撑不下去了。朱缅已经倒台,方腊起事之后,东南应奉局也不敢经营下去了,再逼反一次江南,大宋就真支撑不住了。其他来源,总是有限。 再加打了一场规模浩大的伐燕战事,一旦用兵打仗,用度十倍与平时!这一仗更暴露出大宋的残破虚弱,许多事情都亟待整顿,比如说这个都门禁军整练。但是这又是要大笔花钱的。蔡京再度复相,一半是因为不得不然,一半也实在是指望他能在财计救救急。结果蔡京位,却仍然是束手,原因无他,只靠交钞,也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伐燕战事以来,赵佶用度已经比平日俭省了许多,东南应奉局这个巨大的私库没了,再想如前一般享用无度,营造无度,赏赐无度,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伐燕战事后许多事情不得不做,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但是进项维持大宋平日运转都显得艰难,到哪里生财去? 赵佶私下里未尝没有抱怨,什么丰亨豫大,什么天子不计?现在朕简直就如一个穷措大!蔡京已经没有往日理财的神奇,梁师成更不是这块料,其他人在这头还不如蔡京。这摊子到底怎么维持下去? 要他一下从私库当中拿出十万贯八万贯贴补李师师,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搂着李师师温软的身子,赵佶此刻只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忍不住就迟疑着开口:“你不肯说,不肯在朕身边吹这个枕头风,那是极好的。可是现下这些大臣,谁不任用私人?就算朕闭着眼睛提拔三两个不要紧的,也不直什么……稍稍开开口子,今后十年的用度就都有了,也省的朕为你担心……” 这就是赵佶慷他人之慨了,李师师心里微微冷笑,忍不住就想,如果杨凌面对同样情形,又会怎样?估计他是一拍桌子:“咱们夫妻不过就是一起同甘共苦罢了!” 这点念头,在李师师脑海里一闪而过,脸却显出惶恐的神色,从赵佶怀中坐起身来,娇嗔道:“赵大,你说什么话!这等事情,岂是我妇人女流能沾得手的么?倒是白白搅扰了我这里清净,平日里板着脸拒绝人还来不及,还有人找门来。要是我开了口,这小楼还不变得乌烟瘴气?你能耐得,我却不能,这话再也休提!” 其实赵佶也是一时冲动才说出这话,说完就觉得有些后悔,觉得实在儿戏了一些,倒不是觉得让李师师赚点好处有什么不对,而是想到要是真是李师师开了方便之门,这里门庭若市,自己到哪里再去寻这么一个清净所在? 当下听到李师师开口拒绝,说的每一句话都到自家心坎里面去,搂着李师师恨不得将他揉进了自己怀里,一叠声的道:“你说的是,朕计得差了,这里是汴梁唯一清净神仙地,如何当得起那帮污浊官儿搅扰?师师,你真是神仙中人!” 李师师软软的靠着赵佶,脸堆着最为温柔迷醉的笑意,心里面却是越来越冷,和赵佶在一起越久,对这位官家,看得也就是越为通透。 杨贵妃还有长生殿,自家在赵佶身边,却连杨贵妃的命运都不如!也许正是因为这个,自己才陪着杨凌说了那么些疯话,做了现下这般疯狂的事情罢? 赵佶搂着李师师亲热了好一会儿,这才笑道:“师师你这个别人面前冷心冷面的仙子,还有朕的照拂,居然还有人将门路走到你这里?倒是好大的本事,也是好没眼力,到底是谁,吃了这闭门羹?此人想求什么?朕知道了,准定让他一辈子都求不到!” 赵佶本来就是随口闲话,李师师一句话却让他差点坐了起来,从李师师口中,说出的居然是他最不想听到的那个名字! “还不是这些日子汴梁轰传的那个平燕名帅杨凌小杨大人?虽然我僻居小楼,却还是听过他的声名。身边使女糊涂爱钱,居然将他引来拜我,送好大一笔财货,就求我关说,帮他自达于君前,这些事情,我是女流,不想预闻,就送客了……他还说在东十字大街觅地等候,只等我回转心意,就是天大好处奉。” 赵佶顿时怒不可遏,自家在禁中被杨凌这个名字烦得坐立不安也就罢了,逃出禁中,来到李师师这个避嚣之地居然也躲不开这个家伙! 当下重重拍着床榻:“什么使女引见的,打死不论!梁师成现在处心积虑,要将杨凌出外,让他不能居留都门,朕还想,好歹是有平燕大功的,虽然因为朝局,不得不委屈他,对梁师成作为装作未曾看见。将来总要保全他一下,出知外州,磨砺几年看能不能提拔回朝中效力,现在看来,此人如此下作不堪!朕要告诉梁师成,痛痛的处置他也罢!在岭南给他寻一州军,安置就是,看他几生能挣扎回朝!”(。) 第五百零七章 惊龙(七)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李师师顿时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一双妙目圆睁,捂着小嘴看着赵佶:“这杨凌竟然恶了梁隐相?怪不得如许大的手笔,进门就是二十万贯交钞,说一旦事成就是百万贯酬谢,而且还不是一次就了,只要妾在汴梁一年,每年都是百万贯!” 赵佶怒气犹自未消,先是大喝一声:“他是拿下了燕京的,辽人南面百年积储,你以为他拿得少了?”接着顿时就反应过来:“一年百万贯?一直长久这么给出来?” 赵佶即位之前,不是养在深宫的太子,端王潜邸之时,颇有游浪之名,往来的都是一帮勋戚亲族之辈。赵家子弟不论,哪怕是赵家的驸马都尉,也多是武臣出身的,赵佶又是一个在钱财心的,谈笑间对武臣生也很了解。 都门禁军久驻,财就是役使军汉行诸务做生意,领军大将克扣军资,以少报多,吞没缴获,各有各的路数。但是杨凌平燕,经营河东,一则没有参与军资供应分肥的机会,要有生,也完全是靠的缴获。辽人当时,已经五穷六绝,大部分积储只怕都用来养军竭力挣扎了。杨凌纵然有所缴获,实在财货少,倒是辽人高门大族的古董器物字画多,燕地土地也不值钱,通论下来,平心算了不起百万贯,他还要过日子,还要为将来计,能动用的就更少。却许下了李师师这么个天大的数字。 最出奇的是每年百万贯。赵佶不傻,知道杨凌决没有那么多钱,只是肯定自己只要留在汴梁,一年至少能收入这么多,才如此大手笔,想来多半都是从这互贸当中生了。 这杨凌毫无根基。居然短短时日就能经营出这么大个产业,可称理财圣手,但是赵佶当时从小女儿口中得知一点端倪,也没详细问。毕竟大宋官家不能直接攘夺臣下产业----还是那么多臣下参与其间的产业,也就未曾如何动心,毕竟是觉得和自己没相干的事情。 现在却似乎变得有了些关系,杨凌说献给李师师,还不是就是献给他这个官家! 所谓天子富有四海,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对钱财不怎么看重,其实都是错的,历代得宠权臣,少有不竭力应奉天子,和天子有通财之谊的,往前追往后数不必说,单单现今这个官家用的朱缅,就是明证。一个无根脚无出身之辈。因谄事蔡京童贯父子得官,正常来说了不起为恶一方。可朱缅就大做起来。拉着官家虎皮在江南搜刮,竭力应奉天子,江南大宋天下,一时都随着朱缅心意而动,可称东南王,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朱缅与官家通财而已。、 东南应奉局务,引了方腊起事,江南涂炭,东南应奉局声威大减,但是朱缅仍然江南知大军州。逍遥无事。看来也是蛰伏等候,什么时候再将东南应奉局大做起来,官家顶着压力硬将朱缅保下,未尝不是指望朱缅将来再与他通财! 所谓历史最有艺术家气质的皇帝徽宗赵佶,究其本心,铜臭味怎么也盖不住,吃相在历代皇帝当中,也算是难看的了。 他到底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态,杨凌不是心理学家,懒得为他做分析,只是知道,自己能利用这个就成了。 昨夜他和李师师密议,觉得他的平燕大功不赏,京华斯人憔悴,就算自达于官家面前,这种平燕大功,整军练军,领军作战的本事也不过就是过耳轻风,而最能打动赵佶的,还是他在这短短两月时间里面,表现出来的生财本事,这才最有可能是赵佶所看重的! 实在不成,老子就做一个将六贼全都比下去的奸臣权臣! 李师师今日表现,全是按照两人商议好的剧本,一步步的这样演下去的,而李师师在表演过程中,台风稳健,表现优秀,足可当得德艺双馨的人民艺术家的光荣称号。 赵佶沉吟半晌,冷哼一声:“一年百万贯,有如许数么?” 李师师摇头轻笑:“这些阿堵物面的事情,奴怎么有心思去询问端的?不过杨凌连帐册都带来了,说是怕奴不放心,让奴详查就知道他说的不是谎隐相什么的,说自己是什么孤臣孽子,并不党附任何一家,不然怎么只能束手而待隐相雷霆?这些事情,奴既不懂,也无兴趣,就将他带来一切掷还于他,闭门谢客了。” 李师师说得轻松,完全没有放在心也似,说到后来,语意里面已经带了几分腻意,缓缓的靠着赵佶,星眼困觞,轻轻道:“官家,可不早了……” 赵佶却是一脸严肃,那个风流天子的模样不知道抛到了哪里去,稍稍推开李师师温软的身子一些,认真问道:“这杨凌到底说了什么,详细的一一告知于朕……这些日子朕对梁师成行径眼睁眼闭,却没细询,现在看来,其中隐情不浅!” 还是那一年百万贯,还有孤臣孽子四个字打动了赵佶,杨凌来汴梁不过两月,全无倚仗,就能经营起一年百万贯的收益,若是给他足够地位,足够时间,不知道能经营出什么模样出来! 孤臣孽子一说,无非表明他并非蔡京一党,不会影响朝局平衡。细细想来,如果杨凌真的奔走蔡京门下,这等确凿罪状,早就传到赵佶耳边来了,而听到的都是他和禁军将门打成一团。 短短两个月经营出一年百万贯的现金流在先,没有这个本事,无法动赵佶之心,朱缅东南应奉局,一年报效,顶峰时候也不过就是数百万贯。 而孤臣孽子之说在后,无这句话不足以让赵佶心目中为杨凌开脱,这个时候赵佶完全就想起杨凌的平燕大功了,突然觉得,梁师成要将杨凌逐出。那就成定局了,他也再不好说什么。现在也许还来得及,先召见杨凌一次,再细细衡量一下其间得失!如此看来,梁师成对付杨凌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可不能耽搁了! 事关一个未来新东南应奉局。穷久了的赵佶也按捺不住,当下就已经起身:“召内使进来,杨凌在何处?传他来见!” 李师师一下拉住赵佶,低低只说了一句:“隐相面,须不好看。” 赵佶一怔,也反应过来。梁师成现在毕竟是他第一得用心腹,还靠着他制衡蔡京,现在自己明目张胆的一在这里召杨凌而来,汴梁估计马就要传遍了。这是大杀梁师成威风的事情。蔡京恐怕就会静极思动了,要召杨凌,也应该密密召之,杨凌不得用,也就罢了,敷衍两句便让他退下。若是杨凌得用,不惊动朝局就悄悄化解了梁师成对他的举动,这样对汴梁的扰动最小。正是两全之策。 赵佶惊喜的看了李师师一眼,叹息道:“师师。朕能得你,真是天大的福分。” 李师师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按着小嘴打了个哈欠:“和你本来就聚少离多,今夜又给那小杨大人抢走一大半,奴却也也是自作孽……杨凌去时留下了在东十字大街的住址,我遣院公使女密密将他从后门迎来就是。官家告诉班直放行车子,如此也就两全了,官家意下如何?” 赵佶涎着脸搂着李师师:“却要搅扰你这个清净神仙地方处断些俗事了,师师,但在朕心。必有补报。” 李师师瞧他一眼,转头幽幽而叹:“女子为心仪男人,总是无怨,世间男子却多负心,将来能不能记起,但凭本心罢……” 赵佶大是心动,轻轻搂过李师师赌咒誓:“朕绝不负你!” 李师师轻笑,并未曾答话,将头埋在赵佶肩,将自己一双神色复杂的明眸,就这样掩藏起来。 以现在为杨凌奔走的那些衙内们的本事,在汴梁最为热闹的东十字大街寻一个下处,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此刻杨凌所在地方,前院是一个禁军茶酒务赁出去的铺面,做的也是茶汤生意。门面虽然不大,生意却是不错,此刻夜深,四下灯火仍然通亮,店面中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这里喝解酒茶汤,在店面旁边有一个仅可供一人而过的小窄巷,直通到店面后一个小院住家,杨凌从李师师处离开后,就守在了这里。 这里离马行街颇近,一旦李师师那里有什么动静,不一会儿就能知会,而且越热闹的地方,越是不引人瞩目。以为梁师成奔走的皇城司的水准,怎么也抓不住来往于东十字大街和李师师处杨凌的踪迹。 哪怕是临对腾换出来的居所,曹兴潘飞等人巴结,都换了簇新的陈设,还要安排使女过来,却被杨凌推拒,只带着汤怀曹兴,连同几个换了服装的黑云都亲卫家将,就守在这里。白天小睡一场养足精神,夜里打开准备好的食盒,一边宵夜,一边等着马行街的消息。 杨凌谨慎,今夜是要紧的时候,自然不会用酒,而曹兴和潘飞这些无酒难以佐餐的衙内们,也没心思喝酒,枯坐在那儿,连筷子都难得摸几下,越等越是焦躁,却看杨凌还神色淡定的与汤怀再扯着当日燕地征战的闲话。 虽然暗自佩服杨凌的镇定,自家这颗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间喧闹的人声都渐渐安静了下来,眼看已经是后半夜对分。现在正值夏日,日长夜短,再熬一阵这一夜就白等了,曹兴最是心切,又没有潘飞那种装憨的本事,终于跳起来在屋内走动,喃喃咒骂:“直娘贼,却叫人好生难熬!” 杨凌一笑,抬手示意曹兴坐下:“曹武翼,这事情却是急不来的。人事已尽,但听天命。越是叫劲的时候,越要沉住气,不然做多错多,更是不济事!” 曹兴勉强又坐下来,苦笑道:“俺却比不得小杨大人经历,实在沉不住这鸟气俺与潘兄弟几人,已经与小杨大人捆在一处。这些对日风光,不知道多少人看着眼里出火!小杨大人一旦所谋不成,俺们也得打回原型只怕比起初还要不堪!经历了这般风光地位,再回到原来那般对日,真比杀了俺还要难熬!” 曹兴他们与杨凌毕竟是半结盟半下属的关系,说话随便许多,直截了当的就说出杨凌所谋不成这种晦气话来,也是因为久候之下,曹兴已经有些心寒,觉得大事可能就此去矣。梁师成动在即,杨凌哪里有如许多的时间来耗?今夜只怕就是最后机会了,等到天亮,自己这些日子来的风光成风,雄心壮志,眼看就成了一场春梦。 杨凌笑笑,并没说不过这已经是最不得已了,脱离大宋这个休系,岳飞韩世忠还有自己苦心练出来的两支大军自然不会跟随,就是身边黑云都家将,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而女真南下的时候,自己最多也只能朝南跑了,再难有挽回的余地! 可是又能如何?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其他的,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斗赢这贼老天! 屋子里面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只有潘飞小胖子拿起酒壶,里面酒都冷了,他也不在乎,给自己斟上了一杯满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值守的黑云都亲卫轻轻的声音:“小杨大人,马行衔来人接小杨大人前去!” 屋中之人,全都霍的站起,潘飞更是碰倒了酒壶,落在地上的声音在这一片安静当中让所有人都是一震。 几人下意识的望向潘飞,这衙内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喃喃解释:“拿不住,滑了手,菩萨庇佑,这条门路居然走通了!俺浑身都没了气力。” 曹兴也苦笑:“潘兄,俺又何尝站得住脚?你给俺脸上来一记,看会不会痛?” 杨凌摇摇头,整整衣衫,推门而出。临出门的时候回头一笑,笑意竟然有些狰狞:“老子命硬,你们跟随得久了,就能明白,将来各自好生自效,老子从来不会让身边人落个没下场!”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五百零八章 惊龙(八)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在李师师宅邸的后院,自然也有御前诸班直的人在守候。一帮大老爷们儿,大眼瞪着杨凌,守在背衔后巷,真是够人受的。官家此来,就带了两个小黄门,一个守在前门,一个守在后门,算是隔绝内外,刚才守后院的内使得到官家召唤,匆匆送了李师师自用的赶车院公和一个小侍女出来,说是去接什么人。 那小黄门也跟在车上,也是一副糊涂模样,浑不知道官家和李女史在搞什么花样,这小黄门随李师师派出的车子去后,这些守夜守得无聊的御前诸班直的汉子们顿对就说笑起来,全是猜测官家派车去接什么人。 猜到后来,虽然大家语气恭敬不减,也尽量说得委婉曲折,意思可污猥不堪,竟然猜到官家今日龙兴颇高,李女史一人已经难以承欢,赶紧去接一个相好姐妹前来,与官家朕床共好来着。 这些御前诸班直的随侍武臣,历代都不乏有与天家结亲的。和赵家也算一休。赵家对这些屏藩武臣之家也是向来优容关照。宋对罗网又不严密,没什么文辞言语之禁。一帮武臣本都是纨绔性子,竟然是越说越是兴高采烈,车子匆匆回返差点都未曾注意到。 还是一个班直武臣当差勤谨些,拍了他们带班虞侯一掌,笑骂道:“胡说些什么,内臣已经回来了,这一趟来得倒快,赶紧上前迎接。敢耽搁了官家的大事?” 那虞侯也笑,向来车迎了上去,李师师用的不过是辆骡车,除了拉车的大青骡子神骏一些,就再没什么出奇的,骡车辕上坐着那个赶车院公还有同去的小黄门。车厢帘暮低垂。看不见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那虞侯迎上去笑道:“内使差事了结得好快!宫家的亲召,俺们可不敢留难,就请进去罢,长久未曾随侍官家出值在外了,可真有些熬不住!” 那小黄门有些神思不属,脸色白。勉强笑道:“官家口诏,不用验看了,我们这些人,你应该放心得过。”说罢不住眼神朝那虞侯乱飞。看这意思倒是希望他当差额外忠勤一些,哪怕官家口诏不用验看,直入院内,这虞侯也放心不下,非要差点一番。 可是这李师师的院公使女,都是精熟的人,以前官家前来,兴致起来和李师师同车出游。在汴梁城偷偷转转,也是这院公赶车。从来未曾有什么岔子,这虞侯哪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大宋本来就没有后世那么严密变态的国家元安保休制,承平日久,这上头也从来没有意外,更是废弛,虞侯听到官家口诏。哪里会去费那个事情!当下摆手笑道:“请去,请去!,总不能叫官家久候,俺们在这里当值勤谨,还望内使有便。在官家面前美言一句,多多承情,来日必然要清还内使的情。” 小黄门无奈,这后门本就是给院中送米送面,送柴炭送水,车子可以直入的出入。 得那虞侯一句话,院公将车子直赶到内院入,车中先下来一个小侍女,正是李师师的贴身侍女,引着后下来一个人影,在小黄门的带领下,直向李师师所在小楼去了。 外间守候的那些班直武臣倒是想探头探脑的看个究竟,一则离得远,一则有骡车遮挡。 哪里能够看得清楚,互相对望一眼,都是脸上带着颇有些小贱味道的笑意,互相会意,官家今日兴致不浅! 那小黄门和侍女将杨凌一直引到小楼之上,侍女是守外值的,留在门外便不入内。 小黄门在门。低低通传一声:“官家,外臣杨凌到了,准备陛见。” 这被行院小车载来的,就是为大宋击灭辽国的功臣杨凌了,如此大功之人,若是在开国时,太祖会以锦袍加之,华宅待之,好好用足他之长处之后,再杯酒释以兵权,让他安享尊荣到老。 太祖以后,此等人物,将会被视为中流砥柱的重臣,留待汴梁,作为国之重宝,如吕端,如寇公,如韩琦,如文彦博,如富弼,如范文正公,是缓急时候可以安定人心,为大宋扶危定难的宝贝。将会以使相衔加之,哪怕出镇在外,也随对遣使探望,一旦有什么难决之事,就会召之入内问对。 但是在这宋末之世,却要此等功臣,走通行院官家二奶门路,在这夜中,为一小黄门一使女所引,在行院楼中,面见微服出来享乐的大宋官家! 大宋国事到底如何,从这上头,就可以想见一二了,此刻杨凌,倒是没有这种感慨。他也实在顾不得追思前贤,感慨如今了,一路行来,他都将自己一团精神绷得紧紧的,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看能不能在汴梁稳住脚步,看自己到底在这个大宋,有没有将来!机会只有一次,绝不能就此错过!其他什么,他都一概顾不得了。 屋子里面,传来一个中年人颇为清朗的声音:“传杨卿入内便是。” 小黄门恭谨的将门推开,将杨凌引入,杨凌目光一扫,就看见不大的厅堂之内,一个穿着团青色道袍,戴着软帽中年男子正坐在一张坐榻之上,四十许年纪,眉清目朗,气度雍雅。在坐榻之上,这中年男子姿势并不是特别端正,却平添了一番潇洒写意的味道,他目光落在杨凌身上,稍稍停顿一下,嘴角也浮现出一丝还算温和的笑意。 这就是大宋官家了,这位在历史上留下了汉民族最痛一页篇章的皇帝,这位前半生荒唐无度,后半生却让人不得不掬一捧同情之泪。 古往今来,最有艺术成就,遭际也最为离奇惨淡的宋徽宗赵佶! 这么一个文明已经攀上这个对代最高峰的大宋,就是在他的君临统治之下,轰然崩塌。 这个民族所丧失的气运。在他身后干年,都在弥补,只怕到杨凌穿越前的那个对代,都未曾完全弥补过来! 对于这样的一位皇帝,对其痛恨有之,对其同情有之。只怕读史到了深处,剩下的也只有一声叹息。 汉民族头顶的文明天空,因为赵佶的存在而倾倒,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站在赵佶面前的杨凌,出现在他不该出现的对代之后,能不能挡在天地之间! 和赵佶目光碰上,不过是短短一瞬,杨凌脑海中。已经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不过这也不是感慨的时候了。杨凌浑身精神已经绷得紧得不能再紧,面上却仍然神色淡淡的,已经伏身拜倒,山呼舞拜:“微臣杨凌,拜见官家。孤臣负屈,无由自达。一腔忠愤,只有诉于官家座前。”那小黄门顿对噤若寒蝉,咕咚一声拜倒在地,也变成了磕头虫:“小人怎敢?” 梁师成安排在赵佶身边的内使,自然也都是他心腹,这小黄门才领命出去接人的时候。一开始还糊里糊涂,未尝不是和那些御前诸班直们一样想着官家今日龙兴不浅,李女史看来要找得趣姐妹共同侍奉官家。 虽然这不是李女史惯常会做的事情,但是李女史毕竟二十三岁了,担心色衰开始出奇固宠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当车子到了东十字大衔。那小侍女上前到一隐秘处问小杨大人何在,小黄门顿对就觉得不对,杨凌怎么就和李师师搭上了线,最后又说动官家,漏夜召见他! 对李师师这里,梁师成的确是上心了,也没小瞧杨凌的钻营能力,派在官家身边的内臣自然也是负担着隔绝中外的任务,却没想到,这转变实在也来得太过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了罢? 李师师和杨凌这里,勾措上得也太过莫名其妙了罢? 说到底还是隐相他老人家吃了木有感情经验的亏,狗男女看对眼是不要理由的,全看是不是来电了,杨凌和李师师一夜相谈,感慨良多,彼此之间就是生出了这么一阵好感。 对于小黄门而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紧将这消息传出去,可是官家交代的差事也要紧。 从后门而入的时候,他就希望这些班直侍卫能忠勤一些,上车查看查看,这些武臣都是嘴巴大的,绝收不住秘密,说不定一会儿就传到隐相他老人家那里去了。这些武臣却没半分忠勤之心,挥手就放他人内,小黄门又不能明说车里拉着的是杨凌,旁边还放着李师师的院公和使女呢! 跟官家提上一句,自家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明天的饭了,他这等小黄门,还远不够入文臣班次的资序,只是天子家奴而已,说打杀也就打杀了! 等引杨凌入内,这小黄门在旁边陪侍,满脑子转的就是等会儿官家一定让他退下,看找个什么法子赶紧通传隐相这个莫大的变故,让隐相早早有些预备,却没想到,赵佶大智慧谈不上,这小处却是聪明精细,一句话喝出来,这小黄门顿对就再没了这些歪心思,只是趴在那里喃喃保证,自家说什么也不会走漏风声! 说到底,还是赵佶看杨凌对眼了。 对于赵佶这个感性过理性的一国之君而言,很多时候用人行事,只是单纯的凭喜恶而已。 今夜出现的杨凌,所有一切,都让他满意。李师师在前款款铺垫不必说了,杨凌自家也足够争气。 赵佶看人是重仪容风致的,秉政以来手下得用重臣,无论蔡京梁师成王黼李彦,都是美风仪,好气度。就连童贯也有筋骨如铁,威严凛凛的武臣气象,杨凌卖相,已经是打动李师师这个眼高于顶的女子,如何能不入赵佶法眼? 比起刚入京的时候,杨凌又更显得憔悴瘦削了一些,拜伏在地上久久不肯抬头,这份恭谨忠忱之心,也足以让人动容。 还有一点要紧的是,杨凌一来,就称孤臣负屈,一开始就咬死了孤臣两个字,在官家面前表明自己和任何人都不是一党。没有找任何门路去应对梁师成的逼迫,只是想方设法的自达于官家面前,请官家决断到底容他还是不容他。 这一下就将赵佶捧到了最高而且是唯一的裁决者的位置上,让赵佶怎么能不觉得心满意足? 以杨凌读史对赵佶的认识,再加上李师师对赵佶的了解,这准备好的所有一切言辞动作,都足以打动赵佶! 还有最要紧的一点,却是赵佶自己不愿意承认的,杨凌拜伏在那里,在赵佶眼中,他头顶上浮现的却是光辉灿烂的数百万贯一年的财货,赵佶绝不肯承认他是贪这些阿堵物之人,可东南应奉局还有朱缅的春风得意早就出卖了所有一切,正是因为这个,赵佶今日和杨凌一见,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满意! 赵佶端坐在坐榻之上,摆摆手,那个吓破胆的小黄门立刻就屁股尿流的退下,殷勤的将门关上,还走开了一些,不敢细听赵佶与杨凌的问对。 等小黄门离开,赵佶才温言道:“爱卿,此间不是禁中朝堂,平身安坐就是。朕非圣人,国事繁多,不是每个臣下处都料理得到,本来想你平燕战事辛苦,河东又是事务繁多,又是第一次踏入汴梁天子脚下,该消散一下,将养一阵,调理复原了,再议给你什么差遣为国效力。却没想到你恐怕和朝中大臣有了什么误解,觉得含冤负屈。情急之下,竟然走了李女史这边门路!” 赵佶招呼杨凌平身,杨凌听命而起,诚心正意,垂手侍立一旁。赵佶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神色。却看杨凌似乎刚才舞拜之后,已经吐尽了胸中委屈也似,现在并无多少愤愤神色,只是静静在听着赵佶开解。 当君主的,最恨臣下心生怨望,要是杨凌还是一副愤愤不平模样,胸膛起复,仿佛有多少不平要吐,为主君者就大是不乐意了,已经到朕面前,朕自然会平衡曲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杨凌这般表现,又对了他的心思,赵佶说话也就越发的字斟句酌起来,既不能伤了梁师成那里体面,又要着实宽解杨凌这有功将来说不定还得用之臣的委屈,一时间竟然觉得话语组织得有些艰难。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五百零九章 惊龙(九) 在此时此刻,赵佶已经打算做一个和事佬了,不声不响的将梁师成和杨凌之间的对峙化解,将这个很能生财,很能领军打仗的孤臣收为己用。 不得不说,天下人对赵佶都看得清楚,对自己不熟悉的人再有才能,也不会任用提拔。 一旦对了心思,再有他信重的人帮衬说话,使用起来就不管不顾了,秉政以来用人行事,莫不如此,所以杨凌才拼命要自达于赵诘面前,还拼命走通了赵佶其实最为信重的李师师为他敲边鼓! 其实赵佶不知道,他所谓的孤臣,不知不觉背后已经站起来了一个团体,这个团体从河东,延伸到燕云,俨然就是边关之王,杨凌所为,不过就是为了在女真两路大军并进南下之时,不会再有掣肘,和女真鞑子奋死一战。 从一开始恨不得让杨凌赶紧从汴梁消失,到现在又想回护提拔使用于他。赵佶为政,多半轻率如此。别人也将他揣摩得通透,赵诘自以为聪敏,却早就被人精也似的那些大臣们玩弄于鼓掌之上,不过现在利用赵佶这位官家的,又再要多杨凌这么个人。 说起来你也是有不是,文臣班次,回汴梁后就该谨慎居官,与士大夫多交接往还,有大臣体。但是听闻你仍与武臣交接,还共同经营边关财计,这也没冤屈了你朝中重臣意欲弹劾,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也有重臣动了义气,要封禁这边关财计,说起来也占着情理你如此大功之人,这边关财计,到底多大财源,让你能把着听到赵佶绕来绕去。还是动问到这足球经营财计的收益上头。杨凌稳稳趋前一步,叉手行礼:“卑微之人,朝中礼法未免生疏,更兼伐燕战事,****与武臣交接,虽官家天恩。以文臣班次拔。但下臣却何敢与国朝士大夫比肩?下臣鲁莽无文,倒是更性近武臣一些。官家所指桩桩错处罪过,下臣何敢推辞?然则经营边关财计,却有下臣其他一些小心思在,汴梁富庶,天下无双无对。然则下臣曾预予北伐战事,深知一旦国战,耗费之繁。与转运使臣谈及,莫不深叹国用之窘。更言及官家为此战事曾减衣减膳。我辈臣下,莫不惭愧流涕。回返汴梁,却见及汴梁上下,但有博戏一掷干金而不改色。念及官家尚且宵衣肝食,臣下心头如何能平?特此经营出此边关财计,但求能将浪掷之财货稍稍聚集一些,可献于君前,稍解君前之忧。一番诚心,虽嫌鲁钝荒唐。但求官家不弃!” 赵佶一怔,接着哈哈而笑:“这么说杨卿还有道理了?这边关财计,收益能有几何?国用日繁,又能济得何事?” 杨凌心里面知道,自己算是挠着赵佶痒处了,只要抓住这点。将来在赵佶身边扶摇之上,让大宋此刻六贼变成七贼,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当下抬,昂然道:“边关财计,一年经营。可供于君前的,今年就不下两百万贯之数。若得官家认可,下臣还可大做起来。今后每年,若少于两百五十万贯,请官家治下臣大言之罪!下臣曾侧身军伍,侥幸功成,深知现在军伍积弊之深,都门禁军,得用之人,十不足一。必然要整练一新,才足当北面大敌,不再有澶渊故事!国用窘迫,下臣还有其他经营理财手段,当为官家罗掘财源,行整练都门禁军事。下臣不文,能呈献于官家座前唯此两桩还稍有把握,但求官家不弃微臣南来卑鄙,稍容下臣这颗拳拳之心!” 说实在的,赵佶对整练禁军的事情没怎么听进去。但是单是边关财计,每年就如东南应奉局故事一般直接献给他的私库两百五十万贯的数宇,却一直落到心里面,火钳子都捞不出来。更不用说杨凌还夸称他有其他手段,还有大笔收入。这不是又一个东南应奉局?要知道自从方腊起事以来,连头带尾差不多三年,赵佶他窘迫久矣! 至于杨凌还有帅强将,领精兵本事,关键时候可以领兵出战于外,保住这汴梁平安,都是附带的事情了。 一瞬姓赵佶都欢喜得有些想站起来走动几步,但是天子威严还在,当下只是一笑:“杨卿杨卿,却没想到,你也是好大言之辈!两百五十万贯,可是那么轻易的?” 杨凌只是沉稳一笑,低头再不说不放?说起来荒唐这两个字,杨卿也未免逃不了这个数字,他也是经过好好盘算的。经此之后,财计算是稳稳把握在他手中,再有官家支持,经营之事就可不假于旁人。里头可以玩的花样太多了,按照现在展情况,今年净利应该在七百万贯左右,自家两成不变,就是一百四十万贯,就算贴足两百万贯,也是有限。而且也未必会贴,随着这边关财计深入下去,吸引的资本财货只会越来越多,其间有太多手段可以用了。说不定除了给官家两百万之外,自己还能有几十万贯落袋。 而这种商业朕盟,在可以预见的几年内,资本和收入是肯定越滚越大的,汴梁市场,远远未曾到饱和的地步。今后每年只要参与备家还如今年一般分红收入不变,刻归自己名下的收益只会越来越多,献给赵佶一年两百五十万贯并不算是为难。 而且这般贡献,能用得了几年?买来自己这几年地位稳固,比什么都值! 只要在财计上能满足这位官家,按照这位官家用人一贯信用就到了轻信偏袒的地步。自己实在是可以做太多的事情了一一一一只是这般以纳财媚上,又不是正途出身。大宋六贼,稳稳的要变成七贼了,还好不是江南七怪,自己辈分最浅,是那个越女剑韩小莹。话已经说到分际,基本已经是尘埃落定。 这个时候就是说多错多了,杨凌闭上嘴,心神大定,甚至脑子里还有暇开始胡思乱想了。 那头赵佶却是神采奕奕。微微领:“这边关财计,以前本来也和辽人西夏做过,只不过毕竟是两国之间,很多东西都有顾忌,现在不妨了,朝廷也还没有个计较。这一年奉纳朝廷两百余万贯,算是市易之税,也算是有了说法了,这个事情,还要和内诸省中提举内诸省库务司还有内诸省检校库司商议一下,怎么完善起来。” 和前面两句赵佶还说得冠冕堂皇,后面却又露馅,提举内诸省库务司,还有提举内诸省检校库司。都是管着天家内库事物,是为天子私家理财的。明明白白,这笔收入不会入三司为国用,而是成了天家私藏,其间道理,会意便成,不必说破。 杨凌许诺的大饼,已经足够让赵佶暂时满足。想必杨凌也不敢在这上头欺君,边关财计赚钱是赵佶已经知道的。对杨凌说的将来还有更多理财生手段,赵佶更是有厚望焉,而且最妙的是杨凌这般理财生手腕,比起将整个江南搞得天怒人怨,激起一场大反乱的东南应奉局不同,风不生水不起。轻巧就搜刮了大笔钱财,更是让赵佶觉得满意,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该用这个人。 要留用杨凌,甚而要着实支持他一下,让他能放手做事的心思。在赵佶这里算是定了。 转念之间又有些苦恼起来一如何在不伤梁师成的面子的情况下,将这事情办下来?梁师成多年得用老臣,虽然不想杨凌一开口,一年就是数百万贯的上下,但是这些年在提举宫观上佐他修真之途贴补得也不浅,和杨凌一样,有和天家通财的情谊,更兼这个时候离不得梁师成,还要靠他制衡蔡京。 万一寒了他的心,也是赵佶所雅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想及这个上头,赵倍就有些迟疑了起来,沉吟道:“朝中重臣,的确对你举止有些不解,意欲弹劾你,这也是实在事情莫若朕于禁中,召你与朝中重臣一齐问对,分说一下。杨卿你唯唯一些,重重赔个情就是了将来有暇,还了这个情,也就遮掩过去了。” 杨凌静静听着,这个时候却又深深一礼到地:“臣岂敢受他人之恩惠?臣所受恩惠,唯官家一人而已矣!官家口中重臣,臣知乃梁宫观。臣是天家孤臣,也不必在梁富观面前唯唯,若是官家顾念老臣情面,下臣此举,乃是为官家理财。应奉天家,岂不是本分?梁宫观自然不会再揪着下臣此举不放,一天云雾,便烟消云散,至于下臣与梁宫观之间,下臣与其同朝为臣,相待以礼就是,不必下臣再承梁富观什么情分,下臣将来有什么错处,但请梁宫观再弹劾就是,下臣这点愚见,不知官家可否加恩垂纳?” 赵佶一怔,杨凌说得这般义正词严,口口声声摆明了就做他赵诘一人的孤臣而已。说实在的,赵佶很满意,杨凌固然不能投效蔡京门下,投效到梁师成门下也不是他所乐见的事情。这等人物,还是抓在掌心为好,杨凌和梁师成之间有隔阂,随对也可以敲打他,这实在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自己不必尽心思,再去安抚梁师成,梁师成自然会识趣,退让一步,让自己天子去安抚臣下,的确是一件有伤面子的事情。 而且边关财计,现在一番心事,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解决了,赵佶本来就是个轻易的性子,想明白之后,顿对就觉得兴致勃勃,当下点着杨凌笑道:“好计较,也罢,你是平燕功臣,献捷之后,沉寂许久,朕也该给你这个体面,就如此罢!和你同营边关财计的也是天家鹰犬屏藩,都是极熟悉的人,告知他们一声,以后好生做!平方腊,伐燕灭辽,虽然是难得武功,却也苦朕百姓久矣!” 这一句话说出,杨凌浑身都觉得要瘫软也似,却仍然努力挺直脊梁,恭谨沉稳的应是,没有显出半点得色出来,现下赵佶是怎么看他怎么满意,摆手道:“天不早了,白日里你还有大把事情要操持,多向那些将门问问都门的情况,好生操持一下,且去好做便是,朕与杨卿,实有厚望,就如此罢!” 当杨凌走出小楼的时候,夜空当中,已经启明星高挂,遥遥在东。一直不作声守在外面的小黄门恭谨弯下腰去,而闻声而出,准备再将杨凌送回去,小侍女更是趋前盈盈福下。 杨凌神色仍然是如来时沉静,只有有心人才能看出,他垂在身侧的拳头,一直是捏得紧紧的。直到此时,杨凌仍然有一种微妙的不现实感觉,此前筹谋布局,在如何走通到达官家面前这条道路上,可称得上是弹精竭虑,还靠着三分运气,才挣扎到此处。但是真到最后面见赵佶,所有一切,却是这么顺利。 国君轻易如此,而大宋现在歌舞生平下摇摇欲坠的态势,也很大原因是这国君如此轻易荒唐治国所引起,而杨凌偏偏就是只能借重赵佶这般缺点才能突围上位,再来苦心孤诣的挽回这颓唐局面,世事复杂,纠缠在一处,当真是理不清楚了。 也许在某个角度,杨凌真的想穿越在这大宋的升平年代,自己不用这样一直在重重压力下苦苦挣扎吧。 举步之前,杨凌忍不住又回望一眼,这自然不会是眷恋官家厚恩,而是突然想及了在自己和赵佶会面时候,始终未曾出现的那抹倩影,她在促成今日一会上又付出了多大努力?这个看似风光,其实弱质纤纤的女子,却是因为此举,将自己也置于朝堂当中的争斗当中了。 自己算是欠上了一个女子的情分,上次觉得这般愧疚,还是汤怀未能将杨可世救出汴梁城,晚了那么一步,杨凌摇摇头,将这一切暂时甩在脑后,人实在太帅了,这也是种罪过,亦不想那么多了,只要将韩世忠和杨志那边整顿好了,那么自己地位,暂时就难以动摇,就有了足够自己腾挪展布的时间,直到任何人都无非威胁到自己在这个对代的地位!(。) 第五百一十章 惊龙(完)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对于留宿于禁中的梁师成而言,这一夜如前几天一样,都未曾睡得踏实,今夜官家留宿于李师师处,他如何能不知道。照理说这个紧要关头,应该跟过去,但是和禁中诸人交涉正在叫劲的时候,这争的也是一年百万贯数字的出入,可干万不要小看这个数字,大宋财政制度,商业经营手段,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遥遥领先了,富庶之家也尽不少。但是还是中世纪的范畴,表明特点就是大量财富淤积在民间或者官宦豪商家庭,很难动员得出来,越是王朝末年,制度崩颓,人心浇薄,这窖藏财富的趋向也就更明显。这个大宋,用远迈前代的财计制度,用了交钞等手段,用了同样过前代的数目许多的公务员队伍,单单在地方上负贵财计转运的就有常平转运等新设独立官僚机构。才能保证一年接近亿贯的财政收入,这亿贯财政当中,还有部分是实物。就可以知道,哪怕是大宋这般在这个时代遥遥领先的文明王朝,财政动员能力也不过如此。远不能和现代各种高效手段相比,大宋当然有极多富豪,号称敌国,但是勋戚官宦世族,大部分财富表现是土地,流动性不强。南方有海商也有千万家资,但是海商的特点就是贸易占款极多,周转周期极长,反而不是那种一掷千金,动辄就有几十上百万现款可以拿出来的。汴梁倒是一个例外,这里环境特殊,全国资源都向这里集中,流动性也强,汴梁城中散落着大量财富,按照现在的话说就是有大量游资。但是大宋这个时代特殊在于私有财产得到了相当保证。政争中罢官远窜,也没有抄家的道理。一方面可以说是为政温和,一方面同样可以说是纵容贪腐了,而从事商业聚集了相当多游资的商家,也基本可以确保自己财产不会被轻易攘夺。正是这种种原因,有权者没有采取暴力短时间掠夺大量资金的手段。而汴梁城又不存在一个良好的融资平台。资金分散在整个汴梁城,造威汴梁城娱乐服务业畸形的繁荣,所以当杨凌采取这个边地财计联盟手段,用现代经营搜刮方式,从一开始就是产业化大现模经营,短时间集聚起如此巨大现模的现金流,将汴梁城淤积的财富抽取出来,集中成一个相当的现模,才会让这么多人眼热。才会让梁师成迫不及待的就想时付他,才会让他在官家面前可以顺利自达!总而言之,只要都门禁军投钱,就有数之不尽的边地好货,放在现代,许多资产状况良好的企业现金流一断同样完蛋,是一样的概念,大笔的现金流稳定收益。什么时候都是了不得的大利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问题,都是利益问题。只是表现的形势不同而已。正是为了争这个一年百万贯的出入,梁师成才宿在禁中,随时掌握交涉情况。而且李师师那里这些日子一应回报都是正常,短短一夜时间,杨凌想走通李师师门路,李师师再当即将他带到官家面前。两人再一见面就相诿甚欢,怎么想来都过于玄幻了一些。在这个上头,梁师成还是比较放心的,今日也差不多是他最后的心理底限了,过了今日。无论如何就得动手,一方面以王禀他们断然暂时查封金水门去处,隔绝杨凌与这些将门团体和禁中的联系。另一方面,梁师成也早就预备好了拍台中人,到时候就是一封封弹章上去,将事情做成定案。到时候就好歹算是料理了这个厌物!天光已经透过窗纸洒进梁师成的寝室当中,几盏烛台已经烧了大半截,烛泪在盏中堆叠起不少。梁师成拥被而在榻上,眼睛半闭半睁,毕竟岁数大了,几夜未曾休息好,精神已经很是不济了,此刻心里转着的也还全都是心思。“今夜谈不成,也就罢了。一成便一成罢,反正要逐走杨凌,敲打姓蔡的老狐狸,早就是定论。杨凌这此子去后,还留下个生财金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这一成都是白来的,少一些,日子还是照常过官家再难伺俸,胃口再大,也总要撑持,无论怎么腾挪,还是有办就如老头子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个那个,突然寝室之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一个小内使恭谨入内,低声说了句什么,梁师成就一下睁开眼睛:“传他进来!”小内使出外召唤,转眼之间就是那负责和禁中之人谈判的心腹内使入内,脸上疲倦之色比梁师成尤甚,先忙不迭的见礼,才起身陪笑道:“恩府先生,属下办事不力,今日是恩府先生定下的最后期限,小人无奈,只能葫芦应了禁中诸位提出的条件,劳恩府先生久候,还请恕罪。”梁师成满脸都是苦涩之色,放在平日里,他有足够的威风气度,也有宰相度量,怎么样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现在一则是实在倦了,二则是都是心腹人,真金白银的也着实心痛,用不着再装什么样子,无奈点头:“既如此,只索罢了,一成便一成罢,两百万贯将出去,他们也收了罢?这般人物,眼里也只认得钱文!”那心腹内使轻轻道:“却不是一成,而是一成半,两百万贯交钞,几个箱笼才装得下。恩府先生内囊,也都空了。这些押头不早点拿回来,难免要累得恩府先生窘迫,提点宫观,每日都在朝里面赔付禁中诸人已经点头,连同外间三衙将门,绝不对恩府先生所为多说什么,再将出几个子弟,让弹章也带上一笔,以示公兄,小人实在谈不下两成来,请恩府先生重重治罪。”这心腹内使当差的本事很是不小,居然还会这先抑后扬的手段,让梁师成眉毛一挑,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来!禁中诸人,居然还退了半步!那将出去的两百万押头,也一时间都忘记心痛了。虽然他拥资可称干万,但是大多是土地宅邸铺面或者人股生意,两百万贯现金也是掏光了箱子底。他提点那么多宫观,****都在赔补,每月宫观都要彩画。官家炼丹一炼就是十几炉,全是金贵材料,也都是他在开销。虽然朝廷时在班道富有俸禄,但是这么多宫观中,未曾入班的道士更是满坑满谷,都是他替官家养着。更不用说其他应奉官家的种种事宜了。要当这位豪阔奢华官家的宠臣。手里是时时要有铜在周转。就是为了这两百万贯押头,也得早点将杨凌这事料理干净了!除了赵佶之外,梁师成也未尝不怀念东南应奉局的最鼎盛的时刻。朱缅撑持了官家这些开销的大半,虽然朱缅在东南也是一手遮天,和他不怎么时付。但是毕竟不是在汴梁和他争位置。现在可都是他在咬紧牙关,维持着官家豪奢的场面!禁中居然最后关头退让,实在是让梁师成喜出望外。其实究其道理,也并不复杂。禁中诸位,又何尝不是人精了?知道在官家眼睁眼闭的情况下。梁师成对付杨凌已经是必然之事。这么大的生意,也不可能一口都吞干净了。与其将梁师成逼到墙角,最后还是行事,大家撕破脸,那就难看得很了。前面叫的调门高,也是为谈判当中多占一些便宜而已,大家的分寸都很好,知道昨夜谈判差不多就是最后时限了。最后退让半步,自家利益完全确保。又卖了梁师成这等权臣一个面子。要紧的是边地财计联盟这个生意不要黄了。谁都未曾料到,这等大财计竟然被一个没有朝廷根基的人夺走了,可是细细一想也就对了,杨凌此子,机缘巧合之下,燕地河东都是影响力不凡。朝中之人还没有人能够将手插的进去,经杨凌这么一集约化产业化经营起来,竟然是如此一座金山,现在谁不是看得这个万分的紧?当下梁师成就翻身坐起,几个小内使闻声忙不迭的进来服侍他穿戴洗漱。梁师成大声下令:“传我的讯与枢府。让他早些起身,赶到军营中去,让王禀点校心腹,带领兵马,何时准备好,何时就去去处封了那里!杨凌如何,不必理他,也不必动他,枢府管不到他,去处是禁军军营,枢府查封却是名正言顺!另着人去通传,那些弹章,可以上了。有老夫在,老公相处,也尽压不住。弹章一上,杨凌就只有在家中待罪。双管齐下,他费心拉拢的禁军将门禁中诸位也袖手,不用一句,就等出外!”在这一刻,梁师成神采飞扬,整个人看起来都年轻了七八岁也似,几名内使听到梁师成号令,心里默诵一遍,确认无误,顿时就飞也似的去了。梁师成兴奋少顷,又叹息一声,坐回榻上:“时势易移,对付这般一个小辈,就虚耗这么多时日。老夫当真是不济了,那位老公相,一直以来不言不动,也是少见。再过几年,只怕就不是我辈的天下了!”……杨凌回返,在东十字大街的曹兴与潘飞早就等得望眼欲穿。杨凌如何,事关将来这两位衙内的前绪这些日子汴梁万人仰望,人人巴结卖好的时日,一旦沾了,就再难撤手。两位衙内在杨凌去后那段时间里,就在屋子里面团团转圈,虽然明知道此刻自家也使不上气力,但是这颗心却怎么也没平复下来。种种猜测,在两人心中不断冒出,有好的也有坏的,到了后来简直莫衷一是。两人时望,部是苦笑。两人自从莫名其妙为杨凌效力,风光是风光了,可这日子也实在是煎熬!但是让他们退回去做那个无所事事的衙内,却是两人都不愿意的了。当外间传来杨凌回返的响动的时候,两人跟被针刺了一样跳起来,潘飞小胖子居然还抢在了曹兴前面。两人闯到小院当中,就看到杨凌一脸倦意的走了进来,曹兴又挤到了潘飞前面,眼巴巴的望着:“小杨大人,如何?”只消初略说了一遍结果,杨凌抬头一看,就看见曹兴和潘飞两人跟雷打了蛤蟆一般,张大嘴呆呆望着自己,在那里不言不动。杨凌讶然:“一夜下来,实在倦了,难道刚才我说的有什么不明白处么?”曹兴和潘飞的确跟被雷劈了也似,这两天所生的一切,实在是太过奇幻,过了这两位衙内最为大胆的想象。梁师成这等庞然大物下定决心要时杨凌出手,虽然他们还陪着杨凌奔走操持,但是心中却是颇为灰心绝望的,不过找衙内辈做帮手有这个好处,只要是衙内,多少有点混不吝的劲头,对方来头再大,也是见惯的,不会轻易被吓得星散。却没想到,杨凌居然走通了从来未曾有人走通过的李师师处的门路,这个就罢了,紧接着李师师就顺利说动官家,官家立刻召见杨凌。这也罢了,就当李师师在官家面前这枕头风实在太硬,但是杨凌一去,就让官家在梁师成和杨凌当中选择了支持他,这实在过了两人最乐观的想象!在他们想来,就算杨凌在官家面前应对得当,官家也不过就是答应保全杨凌一下,杨凌还得在梁师成面前服个软什么的,一时间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在去处当中的利益,也得吐出相当部分出来,将来再慢慢想些子再继续上位。杨凌的本事运数,却是这般逆天!其实杨凌此刻,也暗叹侥幸呢,只是竭力不要让这种感觉浮现在脸上,还得摆出一切尽在掌握的上位者的威严气度,其实此次成事,关键还是在于赵佶自身。一则是这位大宋官家,是大宋历代皇帝当中少见的贪财好货之辈,雍雅气度之下,却是一个求田问舍的俗人心肠。东南应奉局现在不济,已经让赵佶感到窘迫非常,杨凌运气,经营起这么一个边地财计联盟,而且断然愿意将大部分收益应奉殆官家,算是找准了这位官家的命门!(。) 第五百一十一章 行路难(一) 再加上在赵佶内心当中,未尝不对现在朝局有所失望,这些人都是他使老了的,但是这国事却一天比一天要让他操心,放眼过去,满是残破。 虽然赵佶自己都没想到,下意识里面未尝没有希望有新的宠臣冒出,换马来协助他调治天下。再加上杨凌走通了李师师这个硬门子,赵佶下意识里也有三分照拂一一他本来就是一个过于感情用事的皇帝。 这几点关键处对了,杨凌平燕功臣,孤臣气度,仪容风致,都顺理成章的加了分,才时杨凌所请,赵佶一口应允,现在按照杨凌的心情,实在是无细想自己侥幸成的关键在哪里。 未尝不曾感慨自己命硬,但是心绪虽然略略有点难以平复,他却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情,当下又对着曹兴和潘飞笑道:“两位衙内,时辰实在耽搁不得,还请两位衙内快行!我稍稍梳洗一番,再布置点事情,立刻就去去处,与诸位会齐。” 这个时候曹兴才彻底反应过来,嘣的一声,竟然原地拍掌蹦了一个高:“直娘贼,小杨大人在汴梁地位,八面来风,也尽吹不动了!”他也顾不得想这突然转折之间的来龙去脉了,拉起潘飞要走。 潘飞犹自一副悟懵懂懂的模样,嗫嚅着问道:“隐相却也不曾闲着,这一天的功夫,会不会再有什么变数?”这一句话,将热得几乎要烧起来的曹兴头上劈头灌下一盆凉水,让他顿时就清醒了许多。 梁师成是何等人物?杨凌虽然侥幸走通门路,见到官家,得了这么个结果,但是谁知道官家回到禁中,梁师成又会使什么手段?他在赵佶心中宠信之深。在位之久,一旦力,很有可能将这一切翻转过来!梁师成绝不可能坐看杨凌摆脱罗网,从此风光得意! 曹兴立刻望向杨凌,现在这位小杨大人,已经不折不扣的成了曹衙内的主心骨。觉得任何状况,这位小杨大人总能气定神闲的拿出主意来。 结果果然没让他失望,杨凌脸上,没有半点动容,只是一笑摆手:“这个我自有去处,隐相轻易不得翻盘,总之你们去预备接驾事宜就是,其他一切有我。” 曹兴吸口气,点头应是。扯着潘飞就去了,潘飞还不住回头,一副疑疑惑惑的模样,杨凌目送两人背影,这时对身旁一直恭谨侍立的汤怀笑道:“这两位衙内,曹兴光棍,潘飞貌似憨厚实则灵醒,将来都可一用。将门世家不是没有有才具之人,只是大宋不会使罢了。等到再熬上十来年,也就彻底废了。” 杨凌指点人物,汤怀就静静听着,如果说潘飞曹兴还有疑惑,汤怀对杨凌就从来未曾有半分怀疑,任何情况下。小杨大人总是有办应对!杨凌同样也没有让汤怀失望,笑着低声时他吩咐:“李先生在我南薰门宅邸等候消息,你去告诉他,我这里事情已了,一日之后。官家亲临去处,其间变数不少,请他望老公相那里一行,现在也该这位火候看得极老的老公相出马了再不出马,可就迟了!” 汤怀应了一声,掉头便去,张显轻捷去远,杨凌这才站在小院当中,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在赵佶真正前往去处中间这一天的夫,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没有多少了,关键却在别人处。 可在此刻,杨凌却没有多少事情脱离自家掌控的惶恐,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运数未衰,这贼老天也要避道,此次一定会成!梁师成是在正在用早点的时候,得到事态突变的消息的,他上了岁数,又提点宫观,未免偏向道家一流,早点都是极清淡的,用餐时候也是不言不语,只是在那里细嚼慢咽。 一切都已经布置下去,只等结果就是,不必火急火燎的四下催促,这反倒是失了他隐相身份的丢脸举动,自己几乎已经拿出全部气力来对付杨凌这么一个毫无根基的此子了,难道还有失败的道理不成?说到底,杨凌已经将他逼到接近于难堪的程度了,最后自己反击,一定要举重若轻,再吃相难看,那就真的是丢脸到家了。 梁师成用饭的时候,自然是不得有人打扰,几名服侍他的小内使,都是屏气凝神的站在四角,垂控背手,唯恐出一点声响,此刻室外却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突然扰动这室内清净。 梁师成眉毛一扬,缓缓放下手中牙筷,沉着脸没有说当下就招呼了一声:“不必驱赶,放他进来!”不等那些小内使们接引了,就看见一个胖大内臣哭丧着脸进来,正是内诸省当中负贵天子仪仗卤簿的一名内臣,进来就扑通一声跪下…… 他话犹自未曾说完,外间响起了更多的脚步声,接着就是一个个内诸省有头有脸的内使们不断出现在门,人人都是一副晦气脸色,看着梁师成神态慌乱,梁师成隔绝中外自然要这些内诸省的内使们效力,他们也都是梁师成使出来的心腹,没想到天子出禁中一日,隐相布置的一切就仝盘都翻了过来。 看似死定的杨凌又一下完全翻转了局面!梁师成僵着一张脸,看着跪满一地前来通传噩耗的这些内使们,在一瞬间怒火简直要从天庭盖当中冒出来,这个杨凌,到底是什么人物托生?直这般难对付! 什么山穷水尽的地步,都能被他硬生生闯出一条道来!在下一刻,他简直都想撇手,从此对这杨凌避道,倒不是杨凌权势能大过他一一那还差得远呢,而是杨凌这般怎么都折腾不倒,运数之强,小命之硬,让梁师成都有了束手无策的感觉! 但是这种负面情绪,对于久居上位的梁师成辈而言,只不过一瞬间的事情,激愤惶恐从来不能解决问题,头脑清醒,冷静应对。才是立身门,梁师成很快就明白,定然是昨夜官家在李师师处那里出了岔子。 不过想破脑袋,梁师成也不能明白,杨凌怎么是在他竭力阻隔下,在短短时间内走通李师师门路。李师师再说动官家,而杨凌就用这一夜功夫,让官家立场完全扭转了过来!官家就是再轻易,再行事荒唐,也该有个限度罢。 而杨凌,必然有足以打动官家的要紧处!对于杨凌到底挟着什么宝,梁师成隐隐约约的也猜到些什么,但是要确认,也只有到官家面前。在一瞬间中,梁师成心里已经转过无数念头,立刻一叠连声的传令,虽然说得快,却是有条不紊。 “来人,去胜捷军处,告诉李枢府与王正臣辈,暂缓行事。以待后命!取我朝服来,我去见官家!这等大事。岂能轻易?再遣人手,盯紧去处处,尤其是杨凌所在,看他还有没有什么举动!一定将他与李师师处隔绝开来!还有相关人等,去禁中诸人处打招呼,我梁师成还在官家身边。别看锚了火候!此刻要是有人不明白,贸然在官家处多说什么,我梁师成可都一笔笔的记着!就如此几条措置,备人都去忙去,再有什么差错。梁某人绝不宽待!” 他一声声号令,让这些慌乱内使都像得了主心骨也似,忙不迭的起身各自去忙各自的,梁师成也再没有用早饭的心思,背着手在室内走来走去。 一众服侍他的小内使们忙不迭的去拿朝服为梁师成更换,在换衣服的时候,梁师成容色平静,仿佛一切还是如常,直到小内使们碰倒梁师成的手,才现这位隐相,早就已经气急得手足冰凉! 另一处,李邦彦对自己选定的这个恩主,李邦彦是越来越佩服,在燕地是能战有血性,忠心之心远诸位领军相公,回到汴梁却又显出多方面的才华本事,让李邦彦都有些目不暇接。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在汴梁留给他极小空间内腾挪展布,一点点的拓展自家的生存空间。 可是梁师成的压力太大,蔡京又是袖手,杨凌再怎么能挣扎,李邦彦都不是太为乐观,在他想来,杨凌本来就已经升迁太了,风头太劲,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就算出外,也不是没有将来奋斗的余地。 知一军州,踏实经营一军州,也不是将来没有作用,唯一可惜的就是不知道在将来,对晋阳军和神策军的影响力还有没有这么大了。 在外间避避风头,善养资望,将来大宋用兵的时候还多,一旦不利,总会想起这个平燕的杨凌来。到时候再有展布,这根基就踏实许多,但是李邦彦也承认,这不过是最好的打算罢了。 很有可能,杨凌一旦出外,那就此没顶,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李邦彦也想得明白,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好出力的?大宋是谁也挽救不了了,自家披山林,做一个自了汉也就罢了,逃禅而去,不看这个荒唐世道就是。 和王黼一道归了杨凌之后,从始至终,他也未曾想过离开杨凌一步,却没想到,杨凌时着梁师成也昂然不拒,从李师师处居然见到了官家,一时间将整个局势都扭转了过来!但是杨凌和李邦彦都很清醒,在和李邦彦推断以后事情变化的时候。 也想到了梁师成必然不肯罢休,但杨凌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难以施加对此时局势的什么影响力,不过杨凌不成,却不代表别人不成,还有一个潜藏在一旁,最近安静得让别人都忘记了他存在的,曾经独掌重权垂数十年,现在却似乎被梁师成压得抬不起头来的老公相蔡京! 火候已经足够,也该这只老狐狸出马了! 胜捷军所在营盘与去处隔着金水门遥遥对望,此间营盘和营中连绵兵舍,都是后周时候开始收天下劲兵以为都门禁军的时候大兴土木建起来的,这段时日,每日里对面晋阳军所在处热闹万分,这胜捷军所在地方却难免有些死气沉沉。 为军者,第一凝聚军心士气的就是能战与否,军誉如何,这点晋阳军与胜捷军比是强到天上去了。不过以前和晋阳军相比,胜捷军上下,不管是军将还是使臣士卒,多是有点底子的,未尝不曾暗笑晋阳军这些人马到了汴梁这等繁华地难免会觉得窘迫。 到时候也算是稍稍压他们一头,也堪聊以自慰,却没想到,杨凌拉着晋阳军经营起这么一个去处出来,眼看得晋阳军所在都成了金银流淌的地方,这一点也彻底的被这支新的不能再新的军马比下去,胜捷军上下,当真是灰心丧气。 军心一旦堕下去,一切都不大好维持,原来王禀和李若水约束得紧,胜捷军营伍整肃军纪严整处,还勉强像个样子,至少比都门禁军强出去不止十倍,现在却连这个都渐渐难以维持,每日都有多少军将使臣不假而出,四下钻营。 看能不能走什么门路离这晋阳军远一些,调到其他军中去,要不就干脆回陕西去,好歹那里知根知底,虽然与其他三镇生分了,可是毕竟都是乡里,低低头怎么也能混过去。 胜捷军中更是意见分裂,大多数人觉得无所谓,河东军镇早废,胜捷军去也是当不了老大,头顶上有婆婆,至于到了河东就要直面女真兵锋,其实这个倒是没有什么难处,难道在陕西的时候大家不是当在西夏当面? 为军就靠厮杀过日子,不打什么鸟紧,少部分却是实在殆连场败绩吓寒心了,奔走得更加激烈,只求能留在汴梁这安稳富贵地方,什么差遣都不计较了,军气一堕,军心再散,加上这些时日王禀李若水这两位将主心事重重,没有太多心思放在营伍之上,胜捷军比才人汴梁的时候顿时就散漫了不少。 大家在营内营外,少了多少拘管,一天两晌的胡混日子罢了。这难得轻松日子,却在前两日一下变了,王禀李若水又扳起脸来约束全军,开始闭营,内人不碍出,外人不得入。 王禀李若水身边亲兵不断巡营,但有犯禁八十军棍臭揍不饶,还告诫犯者,若再遇着,就要行军法了。 这一从严约束,底下人顿时就开始叫苦连天,各种猜测都无端冒出来,难道马上就要有什么大事生了,两位将主才如此闭营?一点给大家料理善后的时间都不留,这是个什么道理?有的满心思想钻营到其他军中,留在汴梁的军将使臣更是跌足! 随着一两天过去,闭营当中,又有确实消息传来,王禀李若水两位主事,正在拣选精锐,要奉枢府之名去行什么事情,差不多就是查禁晋阳军擅自以军资牟利,要封了那个大家都看得眼热的去处。 中层以上军将,差不多都得到了一点风声吐露,一些军将到时候要领兵马随王禀李若水两位将主行事,其他人也得在营中严密约束手下,不得让消息走漏。 这般消息在营中传出来,有的人无所谓,反正将主如何安排,听命就是,有的人臊得慌,自家这些败军,如何有脸骑到晋阳军头上?有的确是明白人,禁军当中以军资牟利的,哪里不是? 不管是都门禁军,还是驻外禁军,没一个例外,现在查禁到晋阳军头上,无非是对付晋阳军背后那个杨凌小杨大人,王禀李若水两位主事,拼了那么久,还是在这汴梁都门,选了一党投靠。 看来投靠的还是大有力的人士,有了这般照应,大家日子应该好过一些罢?也不知道王禀得了什么样的好处?但为将主,凡有好处,当得给属下分润才是,这才是为将主的统帅道德嘛更有一些,是早就瞧着晋阳军一路以来的风生水起眼热,看着晋阳军经营起去处这般厚利贪残,摩拳擦掌的就等着随将主行事,痛痛的要给晋阳军一个好看,而且每日里去处金山银山流淌着,参与查禁,哪里没有顺手财的机会?(。) 第五百一十二章 行路难(二)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胜捷军是早就瞧着晋阳军一路以来的风生水起眼热,看着晋阳军经营起去处这般厚利贪残,摩拳擦掌的就等着随将主行事,痛痛的要给晋阳军一个好看,而且每日里去处金山银山流淌着,参与查禁,哪里没有顺手财的机会? 就是在这各种各样的心思当中,胜捷军闭营数日静静等候。直到今日天还才明未曾多久的时候,军营当中匆匆驰入一行人,随即传来消息,是枢府李大人直入军中。、,坐镇调度一切,两位将主奉命行事。 紧接着一道道军令传下来,外间还镇之以静,内里连连抽调了好几个指挥的人马,赶赴校场会齐,只等人马齐集,就要直奔金水河对岸军营子而去! 日头已经渐升渐高,校场当中,一队队的胜捷军人马已经汇聚而来,眼看得事先准备调用的四个指挥,一干多人马已经在这里齐集。 一队队的次第上前,领干粮水袋,在财计处,说不得要耽搁多久,这些东西,也得备齐了。去财计,其实就是针对杨凌一人,那些都门禁军将门世家,却轻易开罪不得。准备这些,也是让军中对市面少些扰乱,上上下下都交代得过去,在校场上土台之上,枢密使李纲一身朝服,端然而坐。 王禀和李若水都是脸色难看,也是顶盔贯甲,按剑侍立在他身后,一众军将分两翼排开,人人神色惴惴。都没人说要是真用这个罪名来对照天下禁军军将,没一个逃得过去。这些军将都知道背后定然牵扯朝争,虽然不知道其间究竟,可都知道里面水深,自家还是当锯嘴葫芦,少打听一些罢。 除了那些脑子不明白。指望在查禁财计中财的憨货之外,这些军将也没一个太打得起精神的。财计除了晋阳军和杨凌之外,还有都门禁军那么多将门参与经营。虽然有风声说,李枢府背后真正主事的大人物已经与他们达成默契,但是谁知道自己参与此举,会不会恶了这些同僚?胜捷军掌握禁军还是论不定的事情,眼下还要在汴梁讨生活,得罪他们,可是在军中寸步难行了也么。 一片尴尬的气氛当中。眼看得调用人马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李纲缓缓起身,回视左右,王禀李若水脸色难看,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巴望一个枢密使的位置,为梁师成奔走行事,现在眼看得也要出外走一遭。自家还要亲自来坐镇,实在是觉得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这个时候想鼓动全军两句,许下犒赏,鼓励他们奋勇行事,却觉得这话语怎么说怎么不合适。 当下李纲只能朝着王禀苦笑:“正臣,某来坐镇,只是表明枢府对此有查禁之权而已。具体行事,还是你辈,诸军辛苦一场,每人有五足贯的犒赏,事毕即分全军。某在这里就是个幌子,一切都是你来调度罢某瞧着全军齐集得也差不多,早了晚了也都得了,是不是就开始行事了?” 王禀沉着一张脸,微微点头,按剑上前一步,提气道:“诸军听了!今日抽调人马,却是奉枢府札子,晋阳军动用军资,私而牟利,我等奉命前去查禁,汴梁天子脚下,虽然奉命行事,却也要谨言慎行,有什么锅处,俺也保不下你等!不带器槭,不着甲胄,空身前往,只封了财计诸房舍席棚便是,不动一人,不坏一物,左近铺面,也不得骚扰!某的亲兵,自然随时巡视,若有犯者,军法不饶!事成之后,每人五足贯犒赏,枢府亲许,少不了你们的!各将约束部伍,就预备出罢,俺领亲军指挥在前,你们跟随就是!” 他每一句话都说得的,脸色铁青。 身后李若水,脸色却是惨白,却是咬紧牙关,一声都不吭。 李纲坐在上,也是手足冰凉,枢府虽然有调兵之权,所行之事也只是行军中军,而且隐相撑腰,官家眼睁眼闭,算是默许,法度上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现在大宋也谈不上什么法度了,不过在汴梁动用军马,总得有人丢官去位才交代得过去,现在顶缸的人正是自己,自家虽然倒霉,不过总算拖着这杨凌一起下水,总算是胸口这口气能平顺一些,自己好歹还有再回汴梁这一日,可是杨凌这厮,却怎么也等不到这一天了! 王禀大声下令之后,诸将都是一声有气没力的诺声答应,一个个转身就要下了土台各自带队,王禀谁也不看,大步走在前面,李若水咬咬牙齿,一跺脚,紧紧跟了上去。 就在这个气氛古怪的绷紧之时,校场外面突然传来了快马疾驰的声音,一行人都停下脚步,校场当中所有人等目光都投了过去,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王禀下令闭营,非要紧人物,要紧事宜,不得入此校场来,外间不知道又生了什么变故! 王禀一下停住脚步,李若水脸色仍然惨白,但是隐隐当中似有什么期待一般,其余诸将跟在身后,互相都是挤眉弄眼,只有李纲仍然端坐在那里,神态竟然有些放松,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开了什么。 转瞬之间,就看见两骑快马飞也似的直人校场,马背上是两个内使服色的人物,两人都灰头土脸,满脸大汗,这两名内使王禀也曾见过,其中一个就是参赞勾当皇城司机宜文字事,在枢府照过面的。 两人直到土台之前才翻身下马,当先一个内使直眉楞眼的就冲上土台,朝着王禀微微颌首示意一下,就擦身而过,直奔端然而坐的李纲那里,在李纲旁边低低附耳,又急又快的说了些什么,李纲坐在那里神色不动,只是缓缓捻髯。 不一会儿这内使就说完要紧的事情,转头就走。翻身上马,气还未曾喘匀就掉头而去。 满场诸将士卒都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浑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王禀和李若水时视一眼,都奔向还坐在那里的李纲,齐齐叉手行礼:“李枢府,到底生了何事?” 李纲一笑。仿佛混不在意一般的笑道:“禁中传话,官家已经得遇杨凌,据说明日要亲临财计所在,恩府先生正在竭力挽回,来人叫我等暂且稍待,以备后命,先让军将士卒退下休息罢,这后命,只怕要一些夫才能到来了。” 王禀和李若水又对望一眼。王禀沉声道:“这后命,到底会不会来?” 李纲看着他笑笑:“怎么,盼着这后命不来才好?还是不想恶了杨凌?却也难怪,此人命数如此之硬之奇,对着隐相也能进退有据,生生有翻盘的可能,留着一线交情,日后也好相见?” 王禀脸色铁青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沉声回答:“俺王正臣岂是反复之辈?既然选择恶了小杨大人,那便是恶了。没得推托,两面讨好,俺做不出来,后命若来,俺仍然准定奉命行事!只望当道诸公也别忘了答应俺王正臣的事情!” 李纲笑笑点头,李若水却在旁边忍不住开口:“小杨大人怎么就一下生出这样的奇变?隐相前去。是不是会再度翻回来?” 李纲苦笑:“我怎么知道?”一边说他一边缓缓起身,仿佛再没有了前些时日那患得患失的苦逼样子,恢复了原来的大臣气度:“反正某的尾已了,札子也了,人也在此了。下面就不是某操心的事情了,不管隐相能不能将此局翻回来,某都是要出外走一遭的,还操心那么多朝中闲事做什么?” 李纲是真的在这一刻看开一切了,能爬到这个位置,表明他绝时不是笨人,前面不过是热切太过,才威了梁师成手中棋子,现在他想明白了,现在朝中仍然是官家亲厚的幸进之臣当道,杨凌突然自达于官家面前,不用说也是走了幸进一途。 他们这些所谓正统士大夫清流一党,不管和梁师成蔡京之流哪一番连成一气,都是只能被利用,难以真正出头的,好在现在朝局已经不是如以前一般铁扳一块,蔡京已老,梁师成现在看来远不如蔡京,这次对付杨凌就露出真正成色出来,将来还大有变数,他们这一党,还不如真正自立自固,再看将来!官家不成,还有大家守着的太子在! 等自己出外回朝之后,汴梁已经不知道是何等样的模样了既然看开,人就显得潇洒许多,再不在这个校场喝风,在从人簇拥下去营中官厅歇息,将这最后的门面充当好。 李纲去后,校场上一帮人面面相觑,士卒们布满校场,个个也是大眼瞪小眼,呆若木鸡,这般在土台上的军将时李纲刚才话语听得真切,人人都暗自咂舌。 直娘贼的这个杨凌,这般厉害,恁般命硬! 伐燕战事的时候,就给他从死人堆里面冲出来了,看着他独得大,大家艳羡嫉妒之余,都说燕地这里好歹还是单纯,能厮杀能拼命就有出头机会,这个杨凌只是过于能厮杀,过于能拼命一些,还好运气没有死掉罢了。 等回到汴梁,朝中复杂的那所有一切,对于毫无根基的杨凌而言,看他怎么应对,说什么也不会再有燕地的风光了! 却没想到,没根基杨凌自说自话的就拉拢了一堆禁军将门世家,是他们想拍马屁都凑不上去的,杨凌和他们好得穿一条裤子也似。说隐相这般了不得人物对付他,他又不知道怎么搭上了官家,官家还要亲临财计给他撑腰! 虽说谁也不知道梁隐相前去,是不是又将这局翻过来,但是杨凌表现,已经让这胜捷军诸将人人心寒,此等人物,岂是俺们能开罪得起的?这等差事,最好是免了,王禀和李若水也相对无言,沉静半晌,李若水苦笑:“这场恶人,当真做得无谓,某还想着怎么尽力保全小杨大人来着,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某枉做小人!” 王禀冷冷开口:“今日还未曾完,谁知道这风朝哪里吹?吩咐诸将,将人马先带下去,等待后命就是!” 李若水追问一句:“这后命若是真的再来,正臣,你还这般决然奉命行事么?” 王禀身子一震,并未回头,按剑大步走远,只留下李若水在后苦笑一声。 自己和这位小杨大人,已经渐行渐远,只怕将来,再不会有并肩报国的时候了罢,曾以为小杨大人必然难以保全,自己还曾痴心妄想,准备努力振作,至少接替你小杨大人角色一二成,现在看来,你小杨大人自家就能保住自己立身地步了,如此这般也好,某家即便是落败发配一军州,就算来日战死,也能闭眼了,因为在身后汴梁,还有你杨凌! 一此刻在汴梁财计最大的那个赛场高处,地方最大,铺陈最为华丽的观球雅间当中,已经有一帮匆匆赶来的人物占据其间,都是在得知曹兴潘飞分头遣人传讯之后,从各处而来汇集在这里,有分参与经营财计联盟的禁军将门世家家主或者能主事的人物,已经有不少人到了这里。 汴梁城夜生活太丰富,哪怕这些人号称武臣世家,弓马传世,昼寝也成了习惯,不少人此刻眼睛都满是血丝,不过倦意都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一个个扯着人群当中到处解说现在局势详情,口水都快说干了的曹兴和潘飞两人不住大声询问,自家之间还纷纷议论,一个个不自觉的嗓门老高,差点将这雅间的草顶都掀翻了。 “贼厮鸟直娘贼囚捶王八的,怎么就一晚上闭了闭眼,一切都翻过来了?官家明日真要御驾亲临财计,与俺们还有小杨大人同观么?这不就是变成官家为小杨大人撑腰了么?隐相的面子都扫了?” “曹潘两个侄儿,总不至于说这般谎!” “奶奶个熊,姓杨的命硬!他现在在哪里?” “都是自家人,在这里说句非放肆的!” “这都是明面上的账,小杨大人在汴梁毫无根基的,敢在这上面欺俺们?但是隐相转眼接手,说是只要一成,一成半,但他恁大权势,要是上下其手,再塞几个人进来,俺们还不是干瞧着?到时候,只怕三成都打不住!而且少了小杨大人,将来还不知道少了多少新鲜花样,当日这般一说,要俺们袖手,俺就第一个不乐意!”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五百一十三章 行路难(三) “大家不愿意闹将起来,俺也就不说什么,心下有话,当日老公相把持一切,现下如何?现在隐相也如当日老公相一般,就不想想将来?官家此次不就扫了他的面子?这事情,以后大家继续走着瞧!” “噤声!这话也乱说得的?俺们图的是安稳财,谁也不得罪,嘴这般敞,不是长久路,现下俺也觉得懵,这事情翻转得着实太突然了,怎么也不敢相信是真的,要不俺亲去禁中,怎么也打探出个实在究竟如何?” 此刻在蔡京府邸,李邦彦已经在几名管事的殷勤带领之下,直入内院,到了内院门口,又是几名垂碧使女接着,一路带到蔡京接见最为亲厚的访客的内书房当中。 虽然是夏日,这内书房中陈设还是以避风保暖为主,四下都张盖得厚厚的,内书房的坐榻之上,满头白的蔡京正靠在垫上,两名使女还在为他捏着腿脚。听到李邦彦进来的声音,蔡京才抬笑着向他招呼:“到了,却是少见,自你回返汴梁,也少来老夫府上走动,老夫视你如自家子弟一般,干万莫要自外了。” 李邦彦恭恭谨谨的行礼下去:“这么早惊动太师,晚辈心实难安,回返汴梁,贱事颇多,又知太师复相,国事缠身,一直不敢过府打扰,还望太师恕罪。” 蔡京一笑:“什么国事缠身,现在这个摊子,谁能轻易弥缝得起来,都只是瞧着罢了,某实年老,更是不堪贤侄前来,未曾迎候,也实在是因为这年龄。清晨起来,血脉不和,腿脚都是僵硬的,还要人疏导一阵才行,倒不是老夫简慢你了,贤侄现在可还得意?” 李邦彦也笑:“某在河东。就在小杨大人幕中效力,此刻回返都门,一时未得差遣,也就暂时还在小杨大人幕中,小杨大人居官又甚谨慎,不敢交接朝臣,然则不知道为何恶了梁隐相,要逐小杨大人出外,这些日子。晚辈也就是在小杨大人奔走此事,看能不能挽回一二。” 蔡京一听就缓缓摇头,笑道:“隐相势大,老夫也要退避三舍,何况小杨大人?老夫托大,让贤侄你替老夫给小杨大人传一句话,暂且避道就是!小杨大人还青春年少,将来无可限量。就算在此刻出外,也很快有回朝的时候。在州县历练一番,也是正经资序,将来正有小杨大人为大宋效力的时候,何必又急在一时呢?” 李邦彦心中暗笑,蔡京城府之深,这是不用说的。不过他要是真的这么恬淡,又何必放放以求复相?又何必当日遣自己去联络西军诸帅?此刻事急,也不必兜圈子了,蔡京一直在看火候,今日自己此来。就是来告诉蔡京,这火候成色到了什么样的地步了! 他从容又施一礼:“多谢太师垂顾,得太师这句告诫劝解,小杨大人得知,想必也是感激万分的,自返汴梁,小杨大人一直想投拜太师门上,却因为隐相气焰,一直未曾敢给太师添什么麻烦。现下多亏官家天恩,小杨大人昨夜终于得以自达于官家御前,许以愿为官家应奉财计,将来有事,又能为官家血战于外,得官家优容,或将早早论定小杨大人具休在都门差遣效力之处,此刻禁中,应已在商议此事,小杨大人能侥幸得平燕大功,朔州血战历历在目,无非官家鸿福,太师居中照应,此刻小杨大人得在汴梁立足,也自有太师暗中照拂,晚辈鲁莽搅扰,实感惶恐,就此告退。” 说罢深深一礼又行了下去,蔡京才听到李邦彦说到要紧处,脸色已经为之一变,腰扳一挺,已经从半躺半坐的姿势变成全然端坐。听李邦彦说完,脸上变幻神色这才平复下来,道了一声,摆手笑道:“来人,替老夫送送李大夫,传话小杨大人,老夫与他同样有厚望焉,尽管好生做去就是!” 李邦彦微笑,再不多言,转身就被人送了出去,蔡京却再也在坐榻上呆不下去,轻轻踢开两名使女,站起身来,按着额头,慨然长叹:“好个杨凌!” 沉默少顷,蔡京苦笑摇摇头,自己再怎么韬晦,在别人眼中也是躲藏不过去的,梁师成死死抓着杨凌不放,归根结底还不是要彻底压制自己,杨凌独处汴梁,虽然一直不曾上门投拜,关键时候,也知道自己必然会出手。 自己的确在看火候,而杨凌表现,大大出乎意料,本来以为,还要放任梁师成跋扈一阵,直到官家对他也心生警惕,才是自家出手的时候,却没想到,现在就因为杨凌的存在,等来了这个机会! 蔡京怅然望向内书房内的一架铜镜,铜镜内,自家已经鬓成霜,的确是老了,的确是老了要不然,怎么会放任梁师成此辈压在自己头上这么些时日? 转瞬之间,蔡京却又白眉一挺,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我蔡某人就是到老权位之心不减,那又如何?大宋党争如此之烈,要是真被人觑出虚弱来,就是灭顶!他蔡京走上风久矣,不想到老再沉沦下去,随便哪位,都能踩他一脚! 李邦彦此来,已经吐露了足够多的信息,杨凌用什么打动官家的,也分说明白,没想到杨凌也是在财计上来动官家之心的,还隐然自诩为新的东南应奉局,真是好眼光,好计较!不过时时对杨凌警惕戒备,那是后来的事情了,现在自家要做的,就是趁此机会出手,给梁师成一个大大的难题。 赵佶的确是天还未曾全亮就巳经回到了禁中,禁中格局,前半部分会通门宣估门直入就是紫震殿,崇政殿,景福殿,延和殿等一系列正常用来理政举行仪式常朝之内的宫室。再过一道拱辰门才是真正的内宫,内宫一系列宫室总称为延福宫,格局并不甚大,所以赵佶这位贪图享受,崇尚奢华的官家才即位之初,就开始营造艮岳。 赵佶回到延福宫自家寝殿。就开始传召诸人,他本意也的确不想闹得太大,但总要郑重一些,还有一点也是因为毕竟顾及梁师成这个老臣之心,太过于大张旗鼓了,拿扫他面子实在就太厉害了。 基本上赵佶还是用一种提拔幸臣的心态。来安排明日之事的。 赵佶回到延福宫,安排这明日一切,说实在的,还是颇为兴致勃勃,方腊起事再加上伐燕战事,前后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年,面子上赵诘也得摆出俭省模样减少游宴享乐,以示贤德。每年金明池和上元节的两次与民同乐的高会,也都缩减规模。草草了解,镇日里就在宫观和艮岳里面打转,新的宫室无营造,大热闹场面再难维持,赏赐也不能无度,让赵诘已然觉得闷得慌了。 他是贪新鲜爱热闹的性子,杨凌这个摊子今后大半差不多就是天家私产了,一年两三百万贯的收入流向内库。这是足可耀花此刻大宋天子眼的一笔巨额收入,想及这一切不过巡幸一次就能到手。让赵佶如何能不兴致勃勃? 所以不管如何,一定要去看一次的,提到这里不能不说明一句,中世纪,哪怕是大宋国家动员财政的能力组织起国家财政收入的能力,也远远不能和现代社会相比。比如当今****,gdp是四十万亿左右,财政收入接近十万亿,动员组织国家财政收入可以达到百分之二十五的比例,而大宋连十分之一的能力都未必能够达到。 所以后世单凭个人甚或组织。在庞大的国家财政面前不算什么,而在中世纪,正因为这种动员组织能力的差别,大量财富淤积在民间,并不能动员出来,经常出现富可敌国的个人或者组织一一宋时还算好的了,有宋以下,一代比一代的动员组织国家财富能力更差。 元代不论,基本上不是正常的国家体系,明朝政府常常比民间穷,煌煌大清,gdp号称全球第一的时候,财政收入远远比不过经过近代化工业革命洗礼的西方小国,这都是明证一一所以杨凌利用时代的经营组织手段,在汴梁吸纳沉淀在民间的巨额财富一下子经营出这么大的现金流,的确是非常惊人的一个数字,所以才能一下打动赵佶。 大宋此刻近亿贯的财政收入是靠着几十万人的官僚公务员队伍才组织起来的,大半也被这支官僚公务员队伍自身消耗了,加上养军之费等等必不可少的开支,这亿贯的收入绝大部分是死的,是指定了用途的,其间可以腾挪的活钱并没有多少,赵佶任用东南应奉局,虽然每年组织起几百万贯顶峰接近千万贯的活钱收入,但是这是付出了巨大的政治代价,顶着很大压力的。 更不用说这几百万贯上千万贯,其间很多也还是实物,并不全都是现金流动,杨凌用如许少的资源投入,完全没有什么政治代价,组织起这么大一笔现金流收入,只要应用得当,足可在这个对代立身了,而所谓应用得当,就是果断的抱上那条最粗的腿一一现在就是赵佶。 所谓大宋亿贯财政收入,如此富庶,杨凌几百万贯就让赵佶刮目相看,决定力挺,是不是太过儿戏了一些,古今差异不同,读者诸君自会明察。 兴致勃勃之下,赵佶也不是没有想到,梁师成必然会有的反弹,但是赵佶一向自诩聪明,凡是自负聪明之辈,一向都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更不用说他是天子,万人之上。 对梁师成宠信,对他隔绝中外不闻不问,那时是因为觉得梁师成作为符合他赵诘的利益,所以才默许梁师成行事,现在时势易移,自然就得按照自家心思行事,梁师成一向深通自己心意,不见得会来面争罢?如果他安稳不理,赵佶也想着,日后好好抚慰这位忠心臣子一番,必不让他损了多少体面。 正因为这一切,赵佶才悄悄回宫,往常这一切必然是交代给梁师成去操持,他才不烦那个神呢,现在却快手快脚,一切都绕过梁师成布置下去,自家就在延福宫中寝殿内,寻了一个静室养静,昨夜辛苦,损耗元气不少,有碍道君修行,赶紧再养静一番,补上课,吩咐内使,谁来都不必通传,堂堂国君,竟然效了鸵鸟状态,自家行事之轻易,觉得眼睛瞧不见就不是麻烦,赵佶浑然没有察觉出来。 静室养静的这个鸵鸟状态,也没维持多久,赵诘正在蒲团上盘膝而坐,双目微闭,五心向天,感受金丹在渐次凝结在丹田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响动,赵佶顿时被惊动,一下就觉得无收束心神,睁眼怒道:“却是谁在嘈号?是不是想去监净军那里走一遭了?” 旁边是一个同样一身道装打扮的小黄门匍匐在地上低声回禀:“官家,梁宫观在外求见。” 赵信先是心头叹息:“这梁师成,也是联身边老人了,如何能不晓得联的心意?闭上眼睛也就罢了,朕日后岂能亏待你?还是寻上门来!臣子一得宠信,往往就有失分寸,看来也免不了蔡京故事!” 面上却睁眼怒道:“联的吩咐,不是谁人来都不许搅扰的么?” 小黄门伏在地上,抬头讶然,虽然未曾说话,但是睁大的眼睛就表明一个意思,梁宫观在官家心中,岂是旁人可言?官家往常也常常养静不许旁人打扰,但是梁宫观一到,仍然通传无碍,今日不过也是一般行事罢了。 看到小黄门这个表情赵诘心中莫名恼怒更是腾起,但是今日行事已经算扫了梁师成面子,不能再为难这位臣下过甚,毕竟他还离梁师成不得,单是没有人帮他提点这些宫观,就要误他修道进程不浅! 当下重重哼了一声从蒲团上起身。踢了那趴着的小黄门一脚:“着他在寝殿书房等候!这么大一个汴梁,联想寻一个避嚣之所,就这般为难。” 小黄门受了一脚,连滚带爬的起来,连忙去通禀粱师成在寝殿书房等候圣驾。(。) 第五百一十四章 行路难(四) 赵佶也不换身上道袍便是直接出去了,赵佶已经算是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来到寝殿书房之后看到梁师成已经免冠深深拜伏在地,还是忍不住愧疚之心大起,心里面嘀咕,这老货,头也斑白成这等模样了! 想起梁师成自从得用之后一切都是尽心竭力,提点宫观是他本分不必说了,几十家宫观,都为他所照应得好好的,这么多不在班的道官,也是他出资奉养,开炉炼丹不管怎么珍稀的材料,都未曾断了供应,单单这提点宫观,这么些年下来,几百万贯这老货也贴出来了。 更不用说当蔡京势大,赵佶都有些对朝局调度失灵的时候,又是梁师成顶在前面,从蔡京班底中将王黼童贯之辈拉过来,在朝和蔡京形成分庭抗礼之势,最终让蔡京去相,气焰也随之大减。 这两年战火不休,起意出军是快意事,但是一直维持大军在外,就是异常繁难的事情了,赵佶自然不会有那个耐心时时去应对处置,都是梁师成与王黼应付这一切,虽然的确应付得不好,要不是杨凌横空出世,一场伐燕战事还不知道该怎样收场,可是没有劳也有苦劳,这几年,自家身边,真是须臾离这老货不得! 自己决定为杨凌撑腰,是不是决断得太过轻易了?要是这老货因为颜面大损,从此撂了挑子,又该当如何? 赵佶一则对自己信重的臣子的确厚道,二则是是心性实在太过轻易。 梁师成在这里恭谨拜伏等候,原来算是拿得定定的心思,现在又活动起来,当下忍不住就长叹一声:“起来再说话罢,今日这事。的确来得是有些仓促”杨凌和李师师朕手,的确将赵佶揣摩得不浅,但是梁师成对赵佶的揣摩把握,又何尝不是已然炉火纯青? 杨凌怎么沟通李师师门路,最后自达于官家面说什么平燕大功,有整军练军的本事。对这位官家来说就是笑诸般杂耍,赤膊对扑上头,对于都门禁军到底朽劣到何等程度,要整治起来到底有多繁难,完全不明白其中深浅。 在官家看来,只要念及了这个,只要狠心整治一下,马上就能改观,杨凌固然有这个本事。大宋之大,再找几个其他人选,也并不见得有多麻烦。 不在这个军伍之事上头,那就只能是财计上面打动眼前这位官家了!梁师成如何不能知道,眼前这位官家道骨仙风的姿容之下,纯然就是一颗逐利享乐之心,铜臭气只怕比常人还要大些,端王潜邸的时候最亲善的就是那位风流小王都尉。学了豪奢享用的全挂子本事,俸禄就是如此。常常窘迫难当,自家生财本事,说实在的着实一般,无非舍得贴本而已,少了朱缅之后已经渐渐有贴不动的架势,官家对近年窘迫也常自郁郁。而杨凌初抵汴梁,两月之间就经营出一大注财源,定然是以这注财源自效,才一下打动了官家! 想来也是好笑自己决安断然对杨凌下手。也泰半是因为杨凌突然经营起这注财源,也想收入囊中来逐年贴补官家耗费。以便于自身固宠,结果杨凌有不下于他们这些权臣的幸进本事,一下找准官家命门,不经他的手,会然报效到官家面前! 来时路上,梁师成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未尝不暗自后悔,当日还不如和官家明说,逐出杨凌,可得这么大一笔财源可入官家内库,现下就哪里会有这般麻烦!不过梁师成也绝不会怪自己其实贪利之心比官家也差不到哪里去,费这么大劲对付杨凌,自己不得好处,会然为官家白忙又怎么甘心? 但是现在再说这个,也是晚了,关键是自家该如何是好,才能挽回这局面! 梁师成心下雪亮要是自家恃宠来寻赵佶,对这件事情呶呶争辩,徒然会恼了眼前这位官家,赵佶对财货看得重可不会轻易撤手,说不定还会怨及自家恃宠而骄,官家虽然以厚道著称,可是细论天家本性,在这个位置的,臣下一旦有不驯之态,在这上头官家归根结底还是凉薄,到时候只怕结局更差。 所有一切,只能放软姿态,徐徐图之,摆出一副待罪模样,只要自己信重臣子还是一副驯服的模样,这官家总是还念旧的,总会念及自家以前好处,慢慢的再下说辞罢。 听到赵佶叫他起身,梁师成反而更伏得低了一些:“微臣罪重,岂能不自知?近日行事,多有操切独断之处,杨凌此子,虽然去向牵系汴梁朝局不浅,然则毕竟是平燕功臣,这处断之权,非人臣所能自操,微臣心念官家日理万机,宵衣肝食,虽有为官家分忧之心,却难免有擅权之说,凡此种种,细思之让臣宁不毛骨悚然?如此行事,当得官家重重降罪!” 赵佶听到梁师成这番话,心里大是慰贴,梁师成隔绝中外,他虽然眼睁眼闭,但是心下还是不甚舒服的。虽然自信自己一句话,梁师成再大权势也只能远窜,一切都还在人君掌握之中,但是臣下如此,心里面岂能不嘀咕两句? 现在梁师成一副顺服待罪模样,大是满足了他一切尽在掌握的虚荣心,当下就笑道:“起来罢,你这老货,你我君臣相得,你为朕分忧,朕还信你不过?然则朕虽然对小事撤手,可朝中一切,都还在洞鉴当中,你有办得不是处,朕自然要查遗补缺,亲自料理了,你有这番谨慎之心,就能全君臣始终,何必这个模样?也是身登士大夫籍的了,这般长久伏着,成什么样子?就是天家,也没有这般对大臣的道理。” 梁师成又深深行个大礼,这才恭谨起身,垂手侍立,这个时候,他就等赵佶先说起杨凌这个话头。 果然赵佶沉吟一下,为难的皱皱眉头。缓缓开口:“杨凌此人,的确有行事莽撞处,燕地一场战事下来,未尝没有结党自固的形迹,细论起来,的确有点跋扈不驯的情状。然则他毕竟是建功立业之人,也算是一片拳建忠心,太过于求全责备,不是朝廷善待有功之人的道理,而且所谓结党,他一平地而起之人,毫无根基,这么些时日,又能到何种地步?训诫一番。也就罢了,此人颇有些才干,朕的确是想略略用他一用。” 赵佶一边说,一边在宽大的书房内踱步,搜索枯肠,组织词句,不仅要慰籍梁师成之心,还要让他保全重用杨凌为他聚财的行径显得正大光明。只怕好久都未曾这样用过心思了。 “此子还算安份,并没有奔走哪家权贵门下。一心只是自达于朕面前,也算是有些孤臣心肠,平燕功臣不赏,河东整军不赏,朔州大捷不赏,说出来毕竟伤朝廷体面。也伤朕的体面,朕也思量过他的用处,无非都是在整军练军上头,都门禁军,也着实需要整练一下了。” “然则一旦整练军马。就要有大量钱财支撑,老弱要遣散,缺额要补足,一应军资器械,也得刷新,朝廷支撑现在局面,都颇为难,到哪里生这笔财源来?更不用说现在河北燕地开镇,河东也开镇,朝廷财计实在是左支右绌,捉衿见肘,杨某人经营似乎也有小小手段,天下诸军都能经营诸务回易赡军,也责他就是如此罢了,说不定就能弥缝朝廷这些缺额不少,而且听说他与都门禁军将门关系不错,这是好事,都门禁军将门,都是天家鹰犬,再放心不过的,屏藩之臣,与他们交接,岂不是好过与西军帅臣往还?人和如此,行整练禁军事想必也顺手许多,既然如此,不如试用他一下,看看如何便是,朕这个想头,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举动。” 说到这里,赵佶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弹精竭虑,总算将为什么要任用杨凌给说圆了,细细一想,忍不住还觉得颇有道理,用杨凌的确不仅仅是可以应奉内库,似乎在整练禁军上他也能派些用场,有禁军将门这么多人平衡杨凌,也不用担心他和西军那些帅臣的关系了,自家这番决断,倒是一举两得。 接下来就该是怎么安抚梁师成了,赵佶停下脚步,温颜看着梁师成,笑道:“你我君臣相得益彰,将来情形,还是要靠你来支撑,所谓财计朕也不可能亲自过手,自然还是要你帮衬的。”这就是赵佶给梁师成开出的好处了,还有就是枢府位置,这一次贸然动用胜捷军已经是拔出剑来,李纲枢密使之位必然不保,将由梁师成安插他一党人选,虽然现在枢府位置已经大大削弱,远远不如东府政事堂那般要紧,甚而还不如三司使,但是毕竟是两府之一,让梁师成安插私人,也是极大的体面 赵佶自觉得已经安排得面面俱到,平日里虽然悠闲懒理朝政,可一旦出手,就能将一团乱麻也似的朝局理得妥妥当当,四下平稳,当下真有点志满意得,缓缓踱步走开,顾盼之间,觉得自己极是英明神武,这国事,稍稍用些心思就能了结了,谁还能说自己倦政?自己什么都包办了,还要你们这些臣下做什么? 梁师成却是心下冷笑,自己去帮赵佶理这财计,才是活生生的打脸!而且一个枢府位置算什么?党争当中,看的都是势头,自己连一个杨凌都对付不了,这势头顿时就弱了,到时候枢府多一个私人,而原来班底当中投效到另外一党去的只怕更多,那时候自己才是难以翻身! 现在就是叫劲的对候,不管赵佶心意如何,自己无论如何都得争上一争! 梁师成面上,仍然是城惶诚恐,叉手行礼下去:“官家如此周全下臣,微臣如何敢以克当?官家安排,自然是没有错处的,微臣一切凛遵就是,微臣今日如此,都是官家一手赏拔出来的,常感无以自效,官家还谈什么微臣的体面?官家圣心不为俗事烦忧,大宋升平,就是微臣的体面了只是微臣愚鲁,虽经官家开解,总还有一点担忱疑惑处,圣明无过官家,这点担忧疑感处,必然也在官家烛照之中。” 赵佶本来听梁师成前面几句,心下满意,觉得这梁师成算是服软了,这般顾及自家天子颜面,的确是难得纯臣,接下来尾巴上却又带了一句,忍不住微微就有些不耐烦,心下思量,若不是看着你这老货颜面,自家何曾这般委曲求全,分说这么多?也未免太没有眼色了一些。 当下语调就微微有些冰冷,淡淡道:“朕与你之间,君臣相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尽管说就是。” 梁师成恭谨站立,低低垂,说话的声音也并不高,但是每一句都是触目惊心:“杨凌此人在燕地掌兵,在河东掌兵,此两地兵马都已经不弱,可是这两支军马都是他一手带出来,可谓只知杨凌,再到都门之中,若是经营起来一番兵马,那么……” 这一席话,让赵佶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顿时就冷了下去,脸上神情也僵住了。一时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梁师成这抓紧最后机会的进言,告得极刁,也极诛心! 大宋祖制,就是以文驭武,这上面防再乃是家奴,赵佶既然身为大宋官家,这基本的自觉还是不会丢下的。 大宋历代,抬高文臣士大夫地位,压制武臣,文武之间,不互相视为寇仇也差不多了,文臣士大夫凭借天家优容,从来未曾将武臣放在眼中,只是调度使用,别看士大夫之间争斗,不仅性命无忧,就是家产也不用担心被对方攘夺了,但是文臣杀起武夫来,丝毫没有手软的时候。 武臣虽然在文臣士大夫的会面压制下乖乖听命,可是与文臣隔阂极深,绝不和这些大头巾搞到一处去。 如此文武相隔,文臣势大,武臣真正依靠的只有天家,天家也只和武臣结亲,如此格局,维持了大宋百余年的平安。(。) 第五百一十五章 行路难(五) 杨凌实在和这些武臣搞得关系太好了,他拉拢武臣的本事也实在是太出挑了,在燕地的时候,和现在朝廷异常防备的西军帅臣,好得穿一条裤子也似,他回到汴梁受到百般戒备,也未尝没有和西军帅臣关系深厚的牵累。 都门禁军将门世家,向来都是天家鹰犬,和文臣怎么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杨凌却谈笑间就和他们打成一团,现在还共同将生意做得不亦乐乎,要是他在三衙或者枢密要害位置上,还会如何?他们可是有调兵之权的! 如果说梁师成此前对付杨凌手段,还让人有保全的余地,哪天梁师成自家心下怠了,杨凌说不定还有些微翻身的机会,现在梁师成这般举动,就是将杨凌朝狄武襄的结局上面逼去! 梁师成之辈果然是阴微到了极处之人,轻易开罪不得,一旦得罪狠了,报复起来也是凶狠无比。 寝殿书房当中,顿时一片安安静静口气氛却在暗中绷紧,连在门外侍立的小黄门的呼吸之声,似乎都清晰可辨。 这一次赵佶思量的时间却是很长,长得连梁师成都觉得有点惴惴而不自安了,良久良久,才听到赵佶轻声问道:“若是这财计,交给你梁某人营运,一年当中,当能应奉多少?” 梁师成顿时打起了精神,这就是赵信难得说出掏心窝子的实话了,赵佶实在是关注财计带来的这笔财源,特别是在江南残破,民心不附,东南应奉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张的时候! 自己一番话,已经又成招起了赵佶的顾虑,虽然在赵佶看来。一切还都在掌握,杨凌也不至于危险若此一一大宋还未曾出过这般人物,以赵佶的自负聪明,更不觉得自己将来会应付不了,但是身为君王,无论如何都得有防闲之心。但有顾虑,不用便是。 可是这位官家,却又将钱财看得极重,方腊起事之后还保全朱缅就是明证,实在是舍不得那一大注财源,只要自己开的盘子,都过杨凌开的盘口就成! 想到这里,梁师成就忍不住大是后悔,怎么不去打听一下杨凌到底开了多少盘。不过他也打听不到就是,昨夜密探,就杨凌赵佶两人而已,这个数宇,只是在赵佶胸中不断转着。 梁师成顿时激烈的思索起来,财计利益虽大,但是其间牵扯的人物也盘根错节,都是轻易开罪不得的。特别是禁中诸位,自己宠信再深。也架不住****的枕头风,他们这等幸臣立身靠的不是本事,权位会在官家的宠信上,一旦失宠,还不如有理财手段的蔡京,往常结交禁中诸位还来不及。哪里敢在这利益上头开罪他们? 皇权越重,天子身边****亲近的亲信人就跟着水涨船高,这是不移的道理,大宋以往君王与士大夫共治,朝廷重臣可以呵斥禁中诸人。可以让太后撤帘,现在赵佶身边都是幸进之臣,虽然把持朝政,威风不下前朝重臣,却再也不敢开罪禁中诸位了。 不仅仅是禁中,那些禁军将门也是一般,谁和禁中没有勾连?谁知道他们所得,有多少是献给禁中诸位的?他们那里,也轻易动不得。 能指望的,就是杨凌那两成,自家说定的只有一成半,现下又生了这个变故,自己已经算是小挫威风,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自己也曾和手下通经营之道的人估算过财计收益,一年净利,当在六七百万贯之间,不少都是仰仗杨凌这千奇百怪的手段才经营出来的,杨凌去后,了不得就是持平,自家还是算一成半罢,按高里算,可以到手的不过一百零五万贯,自家也要用许多人,而且讨好官家,赔累已经太重,要是报高了,百上加斤,更吃不消。 想必杨凌此子,才到汴梁,又是个没家底的,怎么也要为自己集聚一些,能拿出一半七十万贯应奉官家,已经算走了不得了,自家咬咬牙,报个八十万贯便罢! 当年东南应奉局,除了花石纲等实物之外,一年现钱,顶峰时候也不过两百余万贯,八十万贯,着实不算少了! 梁师成再没有想到,杨凌坚信只要自己还在位置,只要把持着财计经营大权,依靠着如此深厚的背两百五十万贯是何等概念,伐燕战事打了两年,耗资六千万贯,这是供养十几万军队来回走了上万里路,动员了三路几十万民夫,几万骡马,无数车船,还有无数官吏在其间插手分肥才花出去的,引得天下骚然,现在元气还未曾恢复过来。 这是大宋一年财政收入的四十分之一,风不动水不起的,就送到赵佶私库! 梁师成在那里思前想后,想得自己冷汗都下来了。似乎都能感觉到赵佶那不耐烦的微微怒意,低声道:“若是交给臣来营运,一年应奉内库八十万贯可保。” 这句话他说得嗓子都有些抖了,以隐相之尊,竟然难得的没有底气,赵佶低低的哼了一声,负手未曾说不然他为什么用蔡京,用朱缅?而杨凌,却是已经证明了他在这方面上的本事。 可这老货防闲之说,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可是关系着祖传家的大事! 一时间赵佶咬着牙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果说禁中诸位,谁在杨凌起经营的这边关财计当中获益最深,那就非懿肃贵妃莫属,官家继位后正式册封的先后两名皇后,王氏生当今太子赵恒,大观年间故去,现任皇后郑氏,政和元年册封,郑氏性格简朴,连服制都用贵妃服饰,算是禁中难得淡薄之人,可能也是因为生为皇后未曾诞下一子,和当今太子还有正得宠的嘉王之间也并无多少情分可言,不如以修妇德,只求将来能凭借这贤德能稳稳的得一个太后位置就于愿已足。 懿肃贵妃却是不一样,生下两个最为得宠的女儿,禁中宠信。算得上是头挑的,但是女儿迟早也要嫁出去,没有儿子可以撑持将来,将来也指望不上太后的荣衔,对钱财难免就看得重了一些,又得宠爱。又不会参与继统之争招人嫉恨。行事自然就可以肆无忌惮一些,差不多可以算是禁中诸宫当中最富的一个。 懿肃贵妃外家,在边关财计朕盟当中就占了足足一成股份,还有希望将来能娶着这位贵妃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为自己后辈捞一个驸马都尉当当的,将门世家也有孝敬,在边关财计朕盟当中得了好处的将门世家,除了各自靠山之外,在懿肃贵妃这里也难免有所点缀。 利益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蜘蛛侠是这样,懿肃贵妃自然也是如此,差不多就是因为边关财计朕盟这个而形成的巨大利益团体在禁中的为之人,和梁师成的谈判往还,也是她的心腹人在挑头进行。 本来一切算是已经定论,和梁师成也做好交易了,静静等着事态展就是。亏了谁也不会亏到懿肃贵妃这里。 孰料今日变故陡升,那个大家都准备牺牲的杨凌却徒然生出这般枝节出来。让这么多有力人士议定的局面一下就翻转了过来,官家还说要亲临军营为杨凌撑持。 顿时禁中外间,都被惊动,全都来打探消息,懿肃贵妃既然是禁中可谓深藏之人,来到她这里的人自然就更多。都是和天家沾亲带故的人物,县主成群,驸马都尉一串,更有来径禁中惯了的命妇,一个二个没个断绝的时候。人人都是焦躁。 杨凌固然翻转了局面。可须放着隐相不死!隐相必然要向官家处行,下甚么说辞,官家又是耳根子软,被大家都揣摩透却不自知的一个人物,谁也不知道风朝哪里吹!这关系着将来大利,站错了位置,可了不得! 说到底,这懿肃贵妃能到今日地位,的确是一个女中能手,往来来打探消息的人这么多,她也始终未曾乱了分寸,那些不是十分要紧的人物都驱赶他们回家等消息去,只留几个参与此事要紧将门世家也打听消息的人物在这里等候,对他们就一个交代:“此事先莫焦急,今日禁中,不是轻易能了,不到最后关头,不能轻易决断,都在这里静候就是,我已通了官家左右,一切动静,都随时来报,什么时候我点头认定确实了,你们再各自去通报消息,你们且记住一点,我们既不偏向于隐相,也不偏向那南来子箭言,只是守着我辈利益不要人动就是,稳稳的坐等,谁还敢得罪了我们不成?” 懿肃贵妃一席话,顿时让所有人有了主心骨,大家都在等着不断报过来的消息,在懿肃贵妃寝宫当中,守着两个出嫁的县主,一个也有头脸的命妇,禁中之外,还有无数精干得用的人在等着她们传出来的消息,这几人就陪着懿肃贵妃说些闲话,一边沉着气看着懿肃贵妃遣出去的人将一个个消息回报过来,却始终不让她们朝外间报一句实在寝宫之中,懿肃贵妃歪在软榻之上紧接着就是传来消息,粱师成已经匆匆赶往官家在延福宫的寝殿,官家本来在养静,谁也不许打扰,一听到梁师成到来,就已然出静和他在寝殿书房中一会。 听到这个消息,这几个来打探消息的人物都是相顾摇头,这隐相宠信,当真是谁也比不了!官家要是一意孤行,今日必然会与隐相避不相见,但是隐相说找着官家就找着官家了,以隐相在官家面前的影响力,说不定一说就动,接着便是一切照旧!虽说各家利盖不会有什么大损害,但是总觉着可惜,杨凌经营手段花样百出的,谁知道将来还会给各家带来何等样的大利,现在就只有守着这个边关财计之戏,再没其他生好想了。 而且隐相如此受官家宠信,插了一脚进来,谁说将来不会暗自攘夺?懿肃贵妃这般自然是不会怕的,但是有些家世略略差一些的,说不定就得出局!如此大利,谁舍得撒手? 一名心腹前来低低的将这个消息说了,懿肃贵妃也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思忖一番,****装点的精致的容颜上也露出一丝苦笑:“隐相当真把持得严密!杨凌此子,也算是尽心竭力,大出人意料了,现在想来,多半还是一场空,倒是怪可惜的,还能说什么呢?大家将来谨守好自己那一份就是了,不要轻易被人攘夺了去。” 两个县主一名命妇都坐不住,起身道:“娘娘,是不是妾辈这就传话出去,让不必预备接驾了,风不生水不起,就当没生过这场变数?” 懿肃一笑,摇摇头:“何必急在这么一时?等官家那里传来确实话再说罢不过总觉得,杨凌还是敌不过隐相根深蒂固,如此伶俐人,倒是可惜了” 对杨凌的评价,连说了两声可惜,可见懿肃贵妃论人不看其他,就看生财本事,对于一下带给她家大笔收入的杨凌倒是有一些好感。 正感慨间,就听见宫女通传:“娘娘,两位公主到了,今日却是早。” 通传未必,就见两个丽影,双双对对,直入懿肃贵妃寝殿,前面蹦蹦跳跳的正是半熟萝莉柔福,紧紧跟在活泼妹子后面,在人多处好似要挨着这个妹子才能壮胆的绝美少女,正是茂德公主。 两位公主进来,先跟母亲见礼,然后又和县主命妇招呼,既然能在此处,哪怕是那命妇和天家都是沾亲带故的,宋时天家规矩,远不如后世变态,对公主这里更是宽容,私下见面,都是小家子称呼,一时间颇为热闹喜庆。 一个女儿太娇憨,浑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女儿又害羞胆小得跟小鸡雏一样,都是让懿肃贵妃牵肠挂肚的事情。此刻见到人稍多一点,茂德公主就连话都不敢多说,忍不住叹息一声:“都快十八岁的人家了,还是如此,该给你拣个什么样的驸马都尉我才放心得下?”(。) 第五百一十六章 行路难(六)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茂德脸顿时就是通红,头已经垂到胸前了,抬都不敢抬起,两名县主一名命妇都在旁边暗自叹息,这位公主不用说是有宋以来天家第一美女,官家也极宠爱,可是这性子实在太温婉太害羞,哪个驸马都尉娶回去,正常过日子是不用想了,得整天捧着呵护着,才能不让这位公主整日里就光顾害羞晕过去了,这夫妻间的日子,想必也是没什么乐趣可言的。 蔡京从自家府邸,一路前往禁中,于途轻车简从,少人注意,入宣德楼后,未曾去政事楼入值,却经会通门直抵拱辰门,在延福宫宫禁之外递上自己太师使相出入玉牌,求见官家于大内,一时间不知道惊动了多少人! 在拱辰门值守的,自然都是梁师成心腹,可蔡京飘飘然而来,递牌请见,他们如何敢阻挡?梁师成再隔绝中外,也隔绝不到蔡京这种地位的人头上。 在拱辰门外,还有一些人在等候,这些人多是有御前诸班直武臣身份,可以直入会通门内。直抵拱辰门外,他们都是禁军将门世家遣来等候禁中传出消息的人物,谁能不识得蔡京?蔡京沉寂已久,复相以来,除了谢恩之外,就未曾直入禁中,其他的时候和官家不过是偶有常朝才见面,谈的也都是公事,大家就以为蔡京已经是过气人物,被隐相压得喘不过气来口当年他退位的时候,人们还对他有三分忌惮,现在复相之后,反而却看轻了不少。 却没想到,这个复相以来一直举止谨慎的老公相,却在今日这个要紧的关头。突然求见官家! 顿时就有人立刻狂奔而出,到宣德楼外上马驰告各家消息,其他人更是在拱辰门外不敢擅离半步,紧张的等着接下来的变数,所有人都隐隐约约有个感觉,老公相突然出手。说不得今日隐相,威风就要重挫,这些人还不由自主的对杨凌心生畏惧,杨凌本事是不必说的,能力也足够强,命看起来也相当硬,不过大家也还罢了。 毕竟杨凌没有根基。可现在如果表明杨凌背后有老公相撑腰,那后来如何对待他,可要好好思量一下了。也有人不觉得乐观,现在官家提防老公相处势力,几乎是明摆着的事情,杨凌若是真和老公相一党,平白招致顾忌,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将箭言再视为毫无根基之人! 蔡京通禀求见,不多时候。内使就已经出来,恭谨的迎蔡京入内。蔡京扫视了一眼在拱辰门口巴巴看着自己的那些人物,嘴角浮现出可堪玩味的笑意,就潇潇洒洒直入禁中了,他的身影消失后,在后面才激起一阵惊呼叹息的声音。 “这老公相,灵醒未减。这火候,竟然看得如此之老!” 此刻在延福宫官家寝殿书房之内,梁师成也在又惊又恨,谁能想到,杨凌到汴梁来和蔡京毫无朕系。这是可以确保的事情,杨凌身边满是禁军将门当中人物,也保不了什么秘密,还以为杨凌是为了避嫌,这老匹夫更是知道自家景况不妙,也干脆闭门谢客,却没想到,今日在这要紧关头出现! 对蔡京此来到底意欲何为,梁师成不抱一点乐观态度,唯一让他聊以自慰的是,蔡京今日在这个时候出现,岂不是坐实了杨凌是投靠他门下这个事实?官家忌讳的就是这个,只怕你老公相再有什么举动,再下什么说辞,也不见得能派上什么大用场罢? 不过蔡京毕竟是蔡京,换个其他人梁师成就敢断言他是作茧自缚了,对蔡京他却绝不敢如此,蔡京几十年积威之深,哪怕梁师成近来占了上风也绝对小视不得,这个时候当真提心吊胆,不知道蔡京会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 他只是恭谨垂侍立,陪着赵佶在这里等候,偶尔极小心的偷眼看一下赵佶神色,赵佶此刻却把持得很好,很平静的站在那里,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梁师成这般提心吊胆的不知道过了多久,象是很长,又象是很短,就听见内使的通传之声,接着蔡京飘飘洒洒,一身朝服,直入书房而来,看到官家在上,深深就要行礼下去。 赵佶忙不迭的开口:“蔡卿,你早就是可以杖朝的年纪,不必行礼。来人,给蔡老卿家设座!”他又看了一眼梁师成,加了一句:“给梁卿家也设座!” 内使听闻传唤,忙不迭的来设下两个座位。这个时候蔡京和梁师成才对望一眼,蔡京讶然道:“我道自己算是早的了,梁宫观却也在,近日少见,梁宫观可一向清健?” 梁师成脸皮抽动一下,笑着回礼:“托福托福,不知道太师此来,有什么要紧公事?” 赵佶目光也投了过来,他也在等着蔡京提及此来正事,本来他还很是迟疑,一头舍不得杨凌生财本事,一头又要顾及祖宗家法,对杨凌这等臣子要有防闲之举说句实在话,要是没有梁师成,他绝不会想到对杨凌这等小臣防闲去,还是真金白银比较实在。 梁师成这一状告得虽刁,但是真正起作用的还是他这个赵佶身边须臾离不得的宠臣身份,赵佶需要梁师成来制衡蔡京,来为他提点宫观,来为他应付多少繁难事情。 粱师成说出此等诛心言辞,明面是为大宋祖制着想,为赵佶着想,但是实则是摊牌举动,表明已经和杨凌誓不两立到了极处,如此表面客气,实则逼宫的手段,让赵佶也暗暗有些恼火。 一时间赵佶真的有些委决难下,但是外间传来蔡京求见的消息,让赵佶立刻就偏向了梁师成那头,杨凌说是孤臣,怎么在这要紧时候,蔡京赶来撑腰?说他们未曾朕通一气,全是虚话! 杨凌这厮真了不得,能朕蔡京,能结好武臣。还能百转千回自达于天子面前,为这个,自己也只有忍痛牺牲那一百来万贯的差额,虽然怎么也舍不得,但是也只能指望梁师成在接手杨凌经营起的事业之后,能努力自效。多榨出些油水来也罢。 此刻赵佶面上客气平静,实则就等着蔡京开口言及杨凌之事,再不动声色的驳回去,好好敲打一下这位静极思动的老臣,让他知道,此刻朝局,再不是他一手遮天的时候了。 听到梁师成皮笑肉不笑的动问,蔡京洒然一笑,“自然是有要事西见官家。”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札子,起身双手奉于赵佶书案之前,再缓缓退回坐下,淡淡道:“圣人复起老臣,老臣心下也自知,是为整理财计之事,老臣一向对此也差有自信,国家一场大战之后。处处窘迫,到处凋零。这财计的确是一等一的要事。更不用说有些事物,也不得不兴革刷新一番了,也是要有大开销的地方老臣本已是该乞骸骨的年纪,但是念及国朝此刻多事,还有老臣效力处,才勉力复位。用事以来,老臣自知精力不济所以将仅有精神,都集中在国朝财计事上。” “梳理过往了解现情,现在才理出个头绪,结果就是这副担子。老臣很难挑起来,国朝现在财计情形如何,都在这札子上,可为后来者鉴,但请圣人念及臣老病,精力衰颓,恩准老臣得乞骸骨,回返乡里死后可归葬祖籍,则老臣感圣人天高地厚之恩于林泉之下。” 一边说着,蔡京一边起身,颤巍巍的向着赵佶行了个礼。 赵佶和梁师成下意识的就对望一眼谁也没有想到,蔡京今日前来,开口的话,居然是来撂挑子的! 在一瞬间,赵佶差点就想答应蔡京的话,但是又想到现在财计之窘迫的确需要蔡京坐镇,心下也疑惑,蔡京如果这是以退为进的手段,和眼前梁师成之事,扯得上什么关系? 当下忙不迭的开口:“太师何至于此?腿瞧着太师精力尚且颇佳,朕也离太师不得,哪里就能谈到退隐乡里的话?国家财计大事,正要太师出力也正是太师所精擅事业,岂有太师挑不起来的担子?” 蔡京摇头苦笑:“圣人,的确是为难啊,国朝财计,竟然是触目惊心!” 他缓缓又坐了回去,扳着手指,一桩桩一件件的娓娓道来,他年岁如此高大,记忆力却不亚少年,而且极有各理,将一团乱麻也似的朝廷财政状况,说得清清楚楚。 此刻大宋一年财政收入不及亿贯,正常官吏俸禄,养军之资,各项正常行政开支,已经达到了一亿两千多万贯,这还不算移作内库开支,赵佶自己糟蹋了的,还有一些必不可少的如河工转运赈济恩赏之事。 每年就是一切都是如常年景,就稳稳的亏空三四千万贯,这些亏空,就靠交钞来弥补,而蔡京总能找到一些新税源来支撑这些多的交钞,勉强敷衍了这些年下来,虽然四下漏风,但还摇摇不倒。 蔡京去位之后,这几年连连大战,对西夏有拓土之举,内有方腊大乱,糜烂江南财赋之地,伐燕战事,更是大得旷日持久,钱财如流水一般花出去,梁师成王鞘用事,除了拼命加征捐税,竭竭泽而渔之外,就是交钞,却不象蔡京总是还有个底线,而且想方设法尽量回笼这一届届增的交钞。 他们这般行事,伐燕捐征收得已经多有百姓破家,四下流亡,官府税源,每处现在都有减少,而江南财赋之地因为方腊之乱以后,收入也有相当萎缩,蔡京接位之后,预估今年财政收入,已经跌倒了触目惊心的不足八千万贯的样子,而开支却是有增无减。 多了燕地,此时也还是包袱,只有砸钱进去,没有收钱的指望,辽国覆灭,燕地河东都开了镇,一旦开镇,就又是花钱的大户,这钱从哪里寻觅得来? 今年亏空,就是一切新的事情都不进行,也飙上了五千万贯以上的天文数字,要靠交钞弥补,可交钞信用已经低落空,而且这还是个恶性循环,收入下降,只有加倍搜刮,百姓流离失所更多,那来年收入就更少,交钞出来就折价,就只有增加,结果更是形同废纸,如此这般,直到生了革命之事才算罢休。 这还算是周遭不生战事的情况下,现在女真崛起,这等蛮族初起之时,就算不以为他们能动摇大宋,但是按照常理而言,河北河东免不了连番有警,还得用兵这也是朝廷上下心下早有预备的事情,一旦打起来,哪怕规模不大,那也是花钱如流水一般,亏空就只有更大! 蔡京说得明晰,又有实在数字作证,这般娓娓道来口让赵佶脸色越来越沉,忍不住就狠狠瞪了梁师成一眼,这几年都是梁师成用事,却给朕当的好家! 赵佶伸手就去拿书案上的札子,脸色铁青的道:“今年财计收入只有八千万贯上下?怎生就如此惨淡了?太师掌握财计全局怎么不曾早言?” 蔡京淡淡道:“老臣所言不确,请重重惩治老臣以谢天下,这几年老臣不曾与闻朝中事,复位不过数月,不整理确实,如何能报于圣人面前?这些日子才算清理完毕,如此大事,不敢耽搁,今日早早,便求见圣人。老臣委实觉得束手更兼年老,精力不济,不敢误了国朝大事,所以特请避位另任贤能,还请官家恩准。” 这个时候,赵佶早就忘记了杨凌的什么破事,还有这个党那个党的,现在就是财政差不多已经能算是破产,这个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他眉头紧锁,拿着札子展开翻来覆去的细看此刻心浮气躁,哪里认真看得下去了,也明白蔡京说的是实话,现在家当就悬如此。这个家还指望蔡京出力,将眼前难关撑过去! 梁师成在一旁也是咬牙,蔡京这一状也告得刁,不过他也糊涂,难道蔡京真不是冲着杨凌之事来的?这一状虽然刁,却也动摇他的地位不了,眼前这个财政局面官家心里有数,都是他一系列好大喜功的决策引起的,他们也都不过配合就是。(。) 第五百一十七章 行路难(七) 追究责任,也是童贯已经领罪远窜,官家越是要在财计上借重蔡京,就越的离他不得,甚至连扫扫他的威风,扭转现在他粱师成强蔡京弱的势头都难,谁都知道现在国用窘迫,官家用蔡京复位也是为了理财,他再强调自己在这上头有多重要,又有什么作用?无非就是一个帐房先生罢了,再不能在朝中一手遮天。 梁师成在那里糊涂,赵佶却是急切,干脆将自己没心思看明白的札子放下,对蔡京道:“太师,你此刻不能去位!朕就是借重你这老臣以安国用,你要去位,岂不是负朕?眼前局面,太师但有什么对策,尽管说来,朕无有不准!就是再莫说去位两字了!” 梁师成这个时候彻底成了陪衬,但是他精神仍然全部都贯注在赵佶和蔡京两人君臣问对上面。和蔡京打交道这么久,他知道蔡京今日而来,下面定然还有花样!只是到了此时此刻,梁师成也摸不清楚蔡京下面的路数了,只能打叠起精神,随时准备应付。 赵佶如此恳切,蔡京迟疑半晌,那副作态样子恨得一旁梁师成忍不住牙齿痒痒。最后才慨然长叹一声:“圣人所命,老臣何敢不从。就为国家财计事,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罢官家,老臣但有两策,还请官家俯准。” 赵佶点头:“太师尽管说来!” 蔡京竖起一根指头:“现在国计已然是不足了,这个时候应急的法子,只有圣人暂且委屈一下,三司那里,这两年再难往内岸拨多少财用,另外还请圣人内封。但有千万贯之数,还可支撑新交子两千万贯,稍稍能弥补一些,等到秋后,老臣再想想如何腾挪应对。” 这句话顿时就说得赵佶拉下了脸,皇家所用。除了各处皇庄皇店直接进项之外,还有和买之策也是一种隐形收入,但是历朝皇庄皇店,就没有经营得好的,收入是越来越微薄。 大头还是从国家财政直接指拨到内库中使用的,这一部分,在赵佶继位之后,每隔几年都有加增,到了蔡攸梁师成用事的时候。差不多更是内外不分,顶峰时候一年从三司当中拿走就接近千万贯之数,不过每三年郊祭遍赏百官军伍,也都是皇家内库开支。 但是赵佶享用如此无度,还有那么多皇子皇女,这么多宫观,这么多营建,这每年流入的占着国家财政收入接近一成的巨额数字。飞快就消耗干净。就是这般赵佶犹嫌不足,还需要东南应奉局另外为他开辟财源。自从蔡京复位之后。赵佶也知道国用窘迫,知道不能再向国库如前一般拿钱了,也接受了一年三司最多指拨六七百万贯来应奉皇家开销的数字。现在听蔡京说来,这六七百万贯的数字恐怕都不要想了,一年只怕要跌破五百万贯!这样岂不是穷家小户在过日子了么?每三年一次的恩赏,百官臣僚军伍当中。也不曾朝朕少要一文! 至于说到封积储,就更是笑话了,太祖设封棒库为内藏应急之用,原本是为了伐辽取燕云十六州所用,后来遂成为定制。顶峰时候在各路提举转运使节辖下,都有封格之设。实在是大宋压箱底的钱。 赵佶继位以来,蔡京就操持着将各地封存都集中到汴梁,此后只有汴粱有封标积储,赵佶花钱实在太厉害,这数额巨大的封存,在他即位的时候只怕有几千万贯,他在位已经垂二十年,每年都从里面掏钱出来贴补,蔡京上次去位的时候,好歹还剩下一些,当蔡京复位的时候,此刻封存已经空空如也,全都耗费干净了! 赵佶用钱,有的时候实在是和理智两字完全沾不上边,艮岳行云耗费无数,还可说禁中局促,需要新的游宴之所,好歹还派上了用场,但有的时候修建起耗资巨大的宫观,供奉三清纯用金裹玉身,还派人远去泰山建起了真武大帝庙,也是阵陌连云。建成以后供养了一堆道官,人人都享丰厚俸禄,他却一次都未曾去过,真不知道小时候受过什么心理刺激。 现在蔡京一要削减三司指拨内岸应奉,二则还要打空空如也的封存主意。赵佶当时就一个感觉,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当下沉着一张脸,冷冷道:“太师所言第一策,朕已知晓,容后再议,这第二策又是什么?” 一旁梁师成却是听得越来越奇,今日蔡京前来所言,全都是得罪赵佶的,难道这老匹夫转了性子,不再逢君之恶,刻意揣摩官家喜好。反而以纯臣自居,真的为大宋财计焦急,来和官家撕掳个明白的?这事情未免也太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蔡京淡淡一笑,似乎半点也未曾将赵佶冰冷的语气放在心里,吊人胃口也似的缓缓竖起第二根手指,好似混不在意的道:“这第二桩事,就是想向圣人讨一个人,此子对整理大宋财计,说不定有回天之效。也许就将这几年危险景况就这样撑过去了,将来才有机会徐徐整理。” 梁师成已经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妙,赵佶却没感觉,反而一副大是好奇的模样。 “此人是谁?就在这汴粱朝中么?” 蔡京微笑:“正在汴梁,却一时未得差遣,所以老臣才这般开口要人,让他在三司中行走,以为助力,此人正是平燕名帅,杨凌杨大人。”蔡京说出杨凌两字,寝殿御房中,赵佶和梁师成都是一震。 这老匹夫七弯八扯,终于还是拉扯到眼前之事上来,自己果然没有料错,这老匹夫就从来未曾安什么好心!而且还开口向官家讨人,假意撇清自家和杨凌之间暗中有所联络的关系,却不知道谁信!就是官家,也不会为你这伎俩所迷惑! 梁师成在那里悲愤的想,虽然还寄望于官家,但是手脚已经有些凉,蔡京暗中预备好久。今日才将这国家财计早已破产的大事抬出来,官家最看重的就是这钱财两个字,已然是做好的万全的准备,已经天然倾向了蔡京这一头,只怕今天自己,大是不妙! 而赵佶讶异的是。自家默许梁师成对付杨凌,就是不想让蔡京和这个有灭国功劳,有统兵本事,甚而有理财本事的杨凌连成一党,变得再难制约,现在他却正大光明的开口讨要杨凌在三司行走,难道想表明他与杨凌此前并没有联络么?今日这个关头他这般进宫,却是谁能相信!他这般开口,到底是什么打算? 赵佶心头转着各种心思。面上神色却始终淡淡的,哦了一声:“原来是此人,武功之人,骤然大用非此子福分。朕正思量,将他出知在外历练一番,而且此人本事,都在领军练军上头,三司国家财计重地。岂能轻易,太师却不知道看重他哪点?” 蔡京一笑:“领军带兵之事。国用匿乏,兵甲不周,军资断绝,纵有项羽之勇也无能为力。若国用丰饶,足兵足食,兵甲精利。军资源源不绝,领军在外征伐不臣,一武臣足可为之,两者孰轻孰重,岂不是一眼得知?” 他神色严肃起来。望着赵佶:“圣人不闻杨某人入汴以来,数月中经营起财计之事否?不过数月,汴梁轰动,万千余财,涓滴归之,人人都道杨某人白手经营起一座金山,得预闻同行此事者,将来都有陶朱指望?” 赵佶没好气的点点头,这老匹夫装傻,他也不好戳破,你蔡京如何能不知道今日之事,全是因为财计之事引起?要不然你这老匹夫会正好入宫? 要不是这财计给杨凌经营成一座金山,自家也不会心动,自然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情出来!现在细思,自己的确有些轻易,为这几百万贯哄动,却没想到杨凌背后牵动朝局如此之深,现在只怕整个汴梁都扰动了罢? 对着蔡京装傻乔痴的追问,赵佶也只好也装傻:“朕在禁中,也有耳闻。此子有如此手段,将来是不会受穷了,只是国家大臣,行此商贾之事还如此乐此不疲,未免有些居官不谨,梁宫观正语及此事,免不了要小小申饬一般,也是全他将来始终之事。” 蔡京此刻,却断然摇头:“不然!这不是单单杨某人有陶朱公手段,却是关系国家财计能不能支撑过眼前关口的要害大事!” 蔡京这一句实在太过惊人,让赵佶都吓了一跳,所谓财计,一年经营净利不过五六百万贯。作为一笔活钱现金流,自然是惊人数字,人人都觉得眼馋,他这个官家也不例外,但是对于大宋国家财政而言,又是杯水车薪了,五六百万贯撒出去,只怕水花都不曾翻动几个出来。而且这五六百万贯净利,牵扯的人多,官家也不能一把都抢过来,怎么就为蔡京说得如此之重? 这个时候梁师成终于找到了话缝,刚才蔡京说的是国家财计大事,他插不进来,而且现在这般境地,和他用事几年应对不力也大有关系,硬插进来也是自讨没趣,现在总算捞到了开口的机会,赶紧晒笑一声:“太师将此子看得何其之重?商贾之事,小道也,如何能与经营国家财计相提并论?太师未免太看轻了自己……这财计之事,正指望太师的大国手,太师却硬将此子扯上,讨要他在三司行走,圣心早决,却是要让他出外磨砺一番。太师不肯放此子出外,不知道又是什么心思?” 蔡京慢吞吞的看了梁师成一眼,并没有反驳,心下甚至还有些冷笑,梁师成技止此矣!这些牵扯到党争的诛心之论,只能背后两人间密密言之,如此议大事之时,官家当面前不会表示支持的,自己被此辈压制这么些年,当真有些不值,也是当年自己气焰太过凌人了一些,忘记了持盈保泰的道理,梁师成看来也在走着自家走过的老路上面…… 此刻赵佶果然低低哼了一声:“梁卿,太师言及国家财计大事,不要语及其他。杨凌小臣也,梁卿位至使相,如此念念不忘,有失大臣休统。”赵佶实在也是有些不满意梁师成,自己默许他如此地位,将一个对付杨凌的事情闹到如此不安的地步,让他大是劳神,忍不住就敲打了一句,说得梁师成老脸一红,束手垂肩,恭谨侍立,不敢随便出声了。 这个时候,赵佶浑忘了是自家轻易,再加上贪财,才引出今日的变数来…… 蔡京继续面向赵佶,缓缓摇头:“梁宫观看杨凌经营财计是商贾小道,老臣却在其间看出一番经济国计的大道理……圣人,我大宋之富,冠绝天下,单单是这汴梁城中,家资百万贯者,便有多少?江南之地,经营海商者,甚而有家资千万之辈,汴梁城中,每日飞鹰走狗,扑社瓦子,一年当中有多少金钱财货流动?以杨某人经营财计观之,而他在边地不知道多少稀少珍奇一但捞过来,汴梁城中一年投入便是千万贯以上的数字!” 他神色俨然,稳稳道来,每一句话说出来,都让赵佶听得全神贯注,大宋民间富庶,赵佶自然是明白的,汴梁富家,家中资产过百万贯者,不说有一千家,几百家也是有的,据说南方那些世代海商家族,这资产犹有过之,放在整个大宋,家中藏着几万贯铜的富家也是数不胜数。一边民间蕴藏财富如此之巨,一边朝廷匿乏得只能靠交钞来弥补亏空,自家身为天子,也时时觉得窘迫,赵佶所谓窘迫,也就是这几年不能随意糟蹋钱而已,怎么想怎么也觉得不是个道理。 但是大宋税禁已经尽可能的严密了,地方州府县治,一年到头奔走都在完成税收任务,这可是关系着磨堪的大事,也无法再增加设官来搜检遗漏。到时候新增收入,恐怕连支付增长官吏的捧禄都不够,大宋也不能轻易攘夺别家家产,大宋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富家多是士大夫,在经济上往往还享有特权,免了许多税收差役,在这个上头下手增加收入就是动摇国本。(。) 第五百一十八章 行路难(八) 一方面富户越来越多,兼并越来越烈,淤积在这些富户家中财富也成了一个天文数字,朝廷收入却越来越少,社会上流动性也越来越不足,强行增交钞,出来就是贬值,但却不得不越越多,已经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就是大国手面对此种局面也只能束手。 为大宋理财之人,不是没有想过将社会这般淤积的财富动员出来,可是这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富户与官僚士大夫是一体两面的事情,怎么也不会对自家下手,但是对财计事有经验,聪明如蔡京等辈,看到杨凌手段,都会眼前一亮,这不是杨凌一下子能平白了多大财的事情,而是他能以此种经营手段,将社会上的财富大规模吸纳过来,还是大家心甘情愿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手段,能带来多大的收入,当然杨凌此举,也乃小道,非国家理财之正办。 “可国家财计窘迫若此,老臣束手,也只有做此指望了,若圣人俯准老臣之策,则老臣还可蝉精竭虑,尽力操持,看能不能有幸渡过眼前难关,还有一些指望,若圣人不能俯准,则老臣只能自请避位,留待来贤。”蔡京一番话,让赵佶和梁师成都听明白了。 虽然限于时代,有些细微曲折处不能用此时话语说出来,但赵佶和梁师成都是站在大宋顶峰位置的,对国家财计之事都是清楚明白,蔡京话中意思,再明白不过。 大宋财用窘迫,节流又一时无法指望,开源现在固有手段也早已使尽,杨凌现在拿出了一套新鲜东西,可以吸纳巨量的社会财富。还不如用他试试,看他还能拿出什么本事出来,看一旦放他任事,是不是为大宋生财,能十倍于现在的财计。 要是如愿,那对大宋财计而言。真是天大的好事!听明白蔡京话中意思,梁师成心下已经冰凉,连反驳的心情都没有了,如此这般,再拦不住杨凌上位之途,自己如此权位,官家如此宠信,却连一个杨凌都对付不了,等于是被重重的打了一记耳光。威风重挫。 而此次蔡京谋定后动,大涨气焰,就是自己再难压制得了的了,自己失却这个平衡蔡京的作用,官家还能信重多久?这世间幸进之辈尚多,只怕很快就有新人冒出,取代自己在官家身边的地位罢。 他现在也无从进言,自家地位。在官家身边的情分宠信,怎么也重要不过蔡京做出的这一篇大文章!现下剩下的就是官家和蔡京之间的争斗了。看到底如何使用这个杨凌,官家是不会放心将杨凌交到蔡京一党当中的,可是这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赵佶心中所想,正如梁师成所料。 蔡京这一篇文章做下来,布局谋篇,都是绝妙。自己昨夜为杨凌所动,不过是贪的每年两百万贯以上的应奉,现在看来,杨凌能带给自家的利益只有更多,说不定是十倍以上!再弥补自家用度的同时。还能对国家四下漏风的财计有所支撑,这般人物,如何能轻易让他出外? 就算杨凌有百般不是,有诸多让人担心处,也不得不用了,只是绝不能让蔡京掌握此子,只能将他牢牢握在掌中,成为自家孤臣!就算杨凌曾经和蔡京是一党,然则当初童贯之辈不也是? 比起蔡京,官家怎么也要大上一些,自家信重,自然也就拉过来了,至于身边老臣梁师成的感受,就先不去管了罢,这老货,百数十万贯,在赵佶心中还抵得过的,数目再大一些,就只好划爱了,不过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他还想怎的?自己还是极力周全他的就是了。 转瞬之间,赵佶就已经做出了决断,他心中此刻也微微有些讶异感慨,到底是从哪里,生出杨凌这般人物?在北伐大军进退不得,士气丧尽的时候,他突然出现,结果几乎是孤身北渡,又让这场战事继续进行了下去,最后一举击灭残辽。 回到汴梁,不经意间仿佛又成了挽救国计窘迫如此的指望,难道自己真的是天星转世,前生道君,但有不利,就有英才命世,辅佐自己成就此凡间帝王功业?一边想着,赵佶一边沉吟点头:“太师处心积虑,为国操劳,朕实深得,来人,传翰林承旨拟旨,增太师实封三百户,增荫两孙辈入太学,若是太师孙辈早有恩荫,就在族人中拣两人承荫,太师,朕是要留你在京师终老的,万望太师再莫说什么乞骸骨的话语,你我君臣相得始终,是要留待后世一段佳话的。这点小小封赠,太师领政事堂,就给朕一点体面,莫要封还了罢。” 他如此吩咐,旁边侍候的小黄门忙不迭的上前领旨,默记赵佶所言,出外就去召承旨前来拟旨,蔡京此刻,也颤巍巍的起身行礼谢恩,感诵道:“圣人天恩,老臣如何克当?只有尽心竭力,为国朝操持财计之事,才能聊报一二,臣所请两策,圣人可是俯准?” 赵佶咳嗽一声,负手踱了几步:“第一策,朕自然是没什么的,不过禁中还有太后在,这奉养不能俭省了,着内诸省商议,确保奉养之资几何,再与卿议罢。” “至于第二策!”他吸口气,避开蔡京目光,随手摆弄几案上的器物,缓缓摇头道:“杨某人小臣也,虽有大功,但国朝用人,自有定制,三司如此要害之处,岂能轻去?国朝财计之事,也不是他现在就能轻易挑起的,不过既然太师力荐,朕便用些心力,好好察用磨砺此人一番,看他当不当得起将来大任,杨某人以军功立身,国朝制度,还是入西府恰当一些,看给他寻一个什么名义差遣,好好考察一番才去,若是他真有这番格局本事,朕再将他交到太师这里,以为辅翼,如此处断。太师以为如何?” 此刻赵佶所说,就已经是定论了,无论蔡京和梁师成再怎样进言,都无法动摇赵佶此刻的决断了,蔡京心中暗笑,西府是他的手绝对伸不进去的。将杨凌留置枢密西府,自然就是赵佶准备亲手掌握了。 如果杨凌真有这般生财本事,也是赵佶手里的财源,不过蔡京此来,本来就没有真将杨凌拉入三司的意思,两人现在共同大敌算是梁师成一人,分开两下,倒还好说话一些,只要杨凌起来。他和梁师成之间绝没可能有所调和的。 只有继续争斗下去,梁师成就再无法如前一般只是压制提防他一人了,老公相自然权势大张。至于将来如何,自己还不知道有几年日子,只要仍然把持重权直到终老,将来眼睛闭上,关他们那么多干系作甚? 杨凌能够立身,这次也要承自己情分。将来万一他地位日高,对蔡家自然也有一番承情照应。如此这般,也就够了,自己将来,就笑看杨某人和梁师成之间的争斗罢,梁某人在如此地位,还奈何不得杨某人。将来还怕不灰头土脸?得罪了老夫,岂能这般轻易就算了? 火候看得如此之准,今日御前这篇文章做得如此之稳,除了杨凌之外,就是蔡京自己得到的好处最多。憋屈了几年的老公相,此刻差点忍不住就将喜色挂在了脸上!另一头,梁师成却默默无言,只是在那里恭谨侍立,嘴闭得紧紧的,腮骨因为用力都凸了出来。 此次是不成了,就看将来罢!赵佶说完,就望向蔡京:“太师以为如何?” 蔡京收敛心神,恭谨回答:“圣明无过官家!老臣还有什么说的,但愿杨某人不负官家青睐,真的有所回报圣人与国朝还好,若是辜负了官家这一番苦心,就是老臣这里,也容不得他!” 赵佶一笑,摆摆手道:“今日不是常朝,到议论国事了这么久,一个小臣,倒惊动了如许人。且回去各自安置罢。” 既然要用杨凌,要将他笼络为自家孤臣,明日给他这个体面,去军营就是必然的了,梁师成不必去,去了反而是伤他体面,赵佶还想着日后赏赐他点什么稍稍抚慰这个宠臣之心呢,至于蔡京,更不必凑这个热闹,以后还得百般提防杨凌和他往来! 但愿这个杨凌,不要负朕这番苦心!话说到如此,蔡京和梁师成就山呼舞拜告退,赵佶自然不容他们行全礼,还遣内使以肩舆将两位老臣送出,两人出外,目光到最后都未曾碰上一下。 赵佶从昨夜到今日,一直都在料理杨凌引的诸般事情,也觉得倦了,却还来不及休息,遣出身边人,一叠连声的传诏出去,明日御驾亲临之事,再无更易,相关人等,加紧准备。 杨凌处,参与财计经营各将门世家处也传去口谕,正式通知他们,准备接驾!最先获得官家那里决断消息的,自然是在懿肃贵妃这里,官家和梁师成与蔡京在寝殿房当问对,懿肃贵妃遣来的人已经在其间往还了不知道几多次。 搜索尽在事情进展到如此,已经不单单是杨凌一人去留的问题了,说不定还牵扯着将来朝局格局变动的大事,赵佶是有宋以来皇权最重之人,对他的心意大家更要琢磨得透彻,才能在今日汴梁稳稳站住脚步,甚而过得愈的滋润。 官家送出梁师成,遣出内使四下传信。这消息自然第一时间就来到懿肃贵杞这里,几个可以留在懿肃贵杞身边期待最新的消息的县主主妇,早就颈项都等得长了,这个刺探消息的人是懿肃贵妃身边得用心腹,在禁中面子也有,并且懿肃贵妃手面向来不小,也给相关内使使足了好处,刺探来的消息既然再确实不过,甚而在私下里和蔡京梁师成问对内容,都刺探了很多出来。 懿肃贵妃听完,沉吟少顷,摇摇头才展颜一笑,很是有些讶异的样子:“认真是了不得,谁知道最后竟然酿成这般模样?原本想着杨凌以应奉动官家之心,不过为了自保罢了,老公相却翩然入禁,这一篇章做下来,这杨凌竟然成了官家不得不看重之人!要是杨凌此子伶俐,将来说不定又是一个王黼!这个微末之人,命数之奇之硬,都足供人一叹!” 旁边几名县主命妇都听得呆了,虽然她们是不大懂国家大事的,对朝局之间争斗也是有些懵懂,无非是在禁中有面子,嘴巴又紧,行事谨慎,才能为各家所重,成为往来禁中刺探要紧消息的人物。 可是既然在其间浸淫久了,自然几多也知晓一些分寸,太过深奥的没必要问,只是今日惊动了梁宫观和老公相这等顶尖人物,在天子面前,几经频频,最后还是天子亲口放置杨凌如何使用,就知道杨凌在这汴梁,地位一下就拔高了几层! 甚而都可以归类到天子青眼有加的将来信臣一流人物当,谁都知道这位官家性子,只要杨凌哄得好了,谁说杨凌不克不及一飞冲天?这几个县主命妇在那里痴痴呆呆的,懿肃贵妃笑着赶人:“还在那里乔什么痴模样?都忘了自已所来为何?这等要紧消息,赶紧传出去与各家,外间不知道急成什么模样,整个汴梁,也不知道有几多人在等这眼下结果!赶紧传出去,少不了得一个彩头!” 几名县主命妇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应一声,就赶紧起身乱纷繁的向懿肃贵妃行礼,各自带来有使唤人,护持着她们忙不迭的赶紧出禁去了。 几人去后,只留下懿肃贵妃在那里寻思,她是没儿子的嫔妃,将来如何,就看手能积攒下几多,还有女儿嫁得如何,在驸马家能不能当起家才能决定晚景如何,这和外间外臣朕络是少不了的,也是多要仰仗着有力外臣才能家。 懿肃贵妃,此刻自然还谈不将杨凌视为可能驸马人选,就是想也未曾朝这里想,宋时挑驸马需要的是有根脚人家,世代与天家休戚与共才能出嫁。杨凌在大宋,不管再有本领,一个缺点是天生的,没有根脚。可是眼看得杨凌要为赵佶得用,并且很可能要担当起在汴梁应俸天家的重任,为财贿计,也不得不及不向这个挂着文臣差遣的武人略微示好,可是平白不相干的,他和禁又没有半分关系,自家体面又在这里,却不得不硬凑去,到底该如何向杨凌示好,到是一个麻烦事情,想到后来,懿肃贵妃忍不住也发出叹息一声。(。) 第五百一十九章 行路难(九) “唉,此子呈现在汴粱也不知道平白生了几多事情也不知道汴梁城有几多人,今夜再难安睡将来这汴梁城他怎么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其间消息,自然沿着最快的渠道一直传到了在等待的诸家主事人那里,禁传来的消息细细说完,在这雅间等待的各家主事之人,一时间竟然缄默了下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才听到谁叹息一声:“老公相达一招奇兵突出,却是好狠!御前这篇章也做得天衣无缝,任谁都说不出个不是来要说老公相和杨某人没有联络,谁云能信?然则杨凌官家又不得不不消,还不得不不加以荣宠,将他从老公相那里拉过来如当日王金睛等辈故事,若是这所有一切,都是杨某人筹算的,这人心思未免也太过深了一些。” 一句话如一潘出起千层浪,马引起应和声一片,人人都是感慨无比。 “而后俺们和这杨大人如何处?却再不得不轻易视之了隐相在他面前都已经灰头土脸,俺们以后怎么好和他争多论少?” “官家信重,自已又有各式机变,说不定还要进枢府行走,正是俺们该管三司,天然就弱了一头,隐相和俺们究竟还隔一层,这个可就在身边!” “听禁传来意思,官家信重杨大人,是因为这杨大人许诺要应奉官家,这可是个无底洞!要是杨大人仗了官家势头,非要攘夺了俺们的分子,到时候该当如何是好?” “这些先是非论,俺却是真心佩服此子,话实说,他和隐相对,谁能看好此子?谁知道一夜一天下来,七转八折,最后却是隐相栽了跟头!明日还有官家御驾亲临来示荣宠,准定还有这般手腕,在座之人谁人能及?官家身边这些年宠臣尽有俺们也见得熟了,然则这些宠臣,谁有这位杨大人本领?将来要是此子得大用了,朝局真不知道朝什么处所变去!” “俺家几个犬子比起此子来岁数差不多本领心机就认真是天差地远了,也领着御前班直散指挥的派遣,和官家也时时见面的,怎么就卖不这个好去?家几代未曾出过横班了,都是靠着老祖宗遗泽过日子,想来就让人牙痒,回去再重重的调度他们!” 众人议论纷繁,惊异有之,艳羡有之,更多的还是担忧,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生怕杨凌一旦得宠他又是有心机手腕的,大家在这生财生意占的分子缩水,现在在这的近二十家将门世家很多不过是禁军将门的中等门户,逢其会成了倡议人,他们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守着家也就够了,最担忧的就是利益受损。 眼看得大家议论成一团,却言不及义一直闭着眼睛琢磨禁传来清息的潘老胖子睁眼喝道:“诸位现下岂是说这个的时侯?官家遣使马就要来传口谕,明日御驾亲临已经是板钉钉的事情,现在时间紧迫,容不得俺们再七嘴八舌的感慨议论了,对官家对杨某人那里,都要先有所预备才好!” 这潘老胖子一一行至此,总该称号他的大号潘易行了除家资在众人当最富之外,官衔也其实不让人轻忽,挂着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的头衔。 大宋三衙制度,原来殿前司和侍卫司并立,后来侍卫司分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步军指挥使司,居于殿前司之下合称三衙,三衙当分设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侯使,总计名最高主座,可称三衙管军,这个名义还持久存在,依然设官,但已经形同虚设,到宋真宗将这最后的名义才告取消。 三衙管军之下就是四军都指挥使也可称管军,得四军指挥使名衔已经是三衙了不得高等武臣,身在横班之列:这脾气甚好见谁都笑嘻嘻的潘易行正是四军天武军的都指挥使,对比杨凌穿越来的那个时代,应该差不多就是拱卫京畿的三十二十七这种王牌集田军的司令官,尊崇之处还有过之。 虽然现在天武军早已废弛,名册就一万两千多军马,实则一个得用能阵的都未必都找出来,天武军军营也早就改称了生意铺面,潘易行接位之后只怕一天也未曾关心过军操演之事,可潘易行的地位还是就摆在那里。 所以虽然他说话客气,其实不托大和谁关系都拉得很好可是在场人,隐然还是奉他为主。 他一声喝,大家纷繁住口,潘易行笑笑温言道:“现在杨大人位,将久长主持财计之事已经成了定论诸位担忧,无非是杨大人为了应俸官家克扣各位该得之事,又有什么好担忧的?为何隐相对杨大人一人,都显得束手束脚,行动缓慢才让杨大人有时间腾挪,最后翻盘过来还不是因为隐相顾忌着俺们?” “杨大人伶俐人也,必定不会获咎俺们,只会将出手段别样生,大家跟着,只有沾光的份,没有吃亏的时候,这点俺可以拍胸脯包管!要是杨大人克扣俺们他也明白,下场比隐相今日还要远远不如!” 他这么一拍胸脯,大家想想也松口气简直是这么个事理,大家零丁看不算什么,集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勾连禁中的庞大利益团体,隐相都忌惮万分,杨凌再得官家信重,根基比起隐相如何?还不是要咱保大家利益不受损害” 接着潘易行就是神色一变,正容道:“可是大家今后,也别轻慢了杨大人,别以为还是轻易可舍弃之人,俺也知道很多人还眼热杨大人手中那两成分子,想着今后有没有什么机会攘夺过来,现在却是休提!大家今后与杨大人相处,奉他为主,任他舞弄就是,他要卖好官家,只有将生意大弄起来,俺们就跟着沾光。他要不成,自然去位,也不消俺们多费什么气力,大家都是十几代世家,平稳传家是最要紧的,不要生了什么别样心思,老老实实等着分钱就是,又不消你花气力在官家面前蹬责任,在杨大人面前说两句好话,又能怎的?” 这一番话意思细密,情理周全,当下说得人人颔首。 潘易行于是拍板:“分寸拿捏好了,就知道下面该怎么做了,面子要给足,俺们利益要确保,就是这般,眼下要紧,是赶紧将杨大人迎过来,亲近一番,奉他为主事之人,此次迎驾,也不消他掏腰贴补了,各家分担就是,又能有几个?各自叮咛下去,将预备好的人手物件将来,维持起来便罢,其余人等,跟随俺去迎杨大人,将来自然一切好说,就是这般事理,可有人还有另外意见?” 此时此刻,谁还能说出其他事理来?大家各自分头忙乱就是,潘易行早就从自家儿子派来从人处,知道了杨凌正在南薰门左近宅邸装深沉淡定,当下就带着一干人直奔那里而去。 各人心思不提,潘老胖子虽然说的是这番事理,心下却是别有念头,杨凌岂是如此轻易能对得了的!这人没有根基,要在汴梁立足靠的就是要做事,他也没什么太多的顾忌,特别是官家委用他在枢府行走,将来说不得将整练禁军事情还要交在他肩头,到时侯他们这些将门世家,岂能和杨凌没有什么磕磕碰碰? 潘家开国以来延续到现在就是各方面都敷衍得好,绝不出头和得用之人硬抗,也轻易不完全到向哪一方面,才延续到如今境界,他现在打的主意就是他人不管,他可以先在杨凌那里卖些好,到时候只要不动了他潘家的利益便罢。 就是不成,将来有一个硬碰硬的时候,潘易行心下也有盘算,凌斗不过他们,自然一切如常杨凌占了风:他还有一个儿子在杨凌麾下驰驱效力,将来潘家也有指望一路思前想后,潘易行心下也忍不住叹息一声,但凡世家要久长稳稳传家,背后所操心思处,也不是那么轻易的!这杨凌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变数来,大家还只看眼前利益,自家这等眼光稍稍深远一点的人物也能看出杨凌此心,绝不以此为满足! 想到此处潘易行忍不住就有些懊恼,虽然因为介入财计得了大利,可看来得益最多的还是杨凌,将来因此平白不知道要添几多心事,不过再想想也就宽慰,他们好歹是沾了好处的,将来几多也有一分香火情,这个杨凌将来真正得用,搅出更多事情来,最懊恼的,也不是他们! 财计一水之隔,金木桥对岸胜捷军营,在今日汴梁扰动相关各方当算是最恬静的。 军营当主事之人,从李纲到王禀最后再到李若水,谁也没有不竭派人去刺探消息只是安守大营,等待梁师成传来的后命罢了,三人居然还在军营衙署后院,准备一点菜肴果子,在一起小酌了几杯对谈之间,也没有一句话谈及杨凌之事。 李纲尽说些宦海沉浮的专事,王禀说了很多介入伐燕战事的见闻,河东和女真的血战厮杀,得激烈万分,而李若水对伐燕战事没什么说得,就说一些河东的山川地势,从书里指出,在何处当设寨,在何处当聚粮,说到激动处还蘸了酒水,在桌指画示意。 三人之间,竟然谈得大为相得,忍不住都,喝了几杯,李纲再没了原来那副在地位不如自己之辈面前的刚严神色,指着王禀笑道:“晋阳军开镇河东,赤手做起不知道几多繁难事情,不知道杨凌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 接着又指李若水:“女真之悍,竟然若此!杨凌另外不知道什么,将大军杂凑而成,整练之精锐能战,却也是大宋军可称第一了,可是对女真南下不过千骑,也动用了全部精锐,精骑就足有四五千再捕以步兵,还有韩良臣岳鹏举这般勇将,也不过是将他们逐回。”伤亡只怕也是相当,女真比起辽人,竟然强过十倍!听你言及,女真精骑,何止数万,将来一旦边陲有警,却是我大宋心腹大患!” 这个时候,李纲却恍如操起了大宋枢府使相的天职,议论起这本该他关心的事情,李若水也酒意也略略有些多了叹息道:“谁云不是?满朝人,正眼觑女真的,能有几个?以为至多不过在边地掳掠扰攘一番,将来必为大患!胜捷军在河东,竭尽所能,最多能卫护侧翼,让女真精骑在河东崇山峻岭当不得深入,决胜还在河北诸路一马平川的战场之中!大宋此刻,非杨凌用事,不得不整练出数万精锐,不得不与女真争胜于河北平川!如此大要紧事谁又放在心了?” 王禀在旁边捅了李若水一下,李若水才知道自己失口,李纲却一副浑若不觉的涅打起道:“竟然如此要紧?大宋这么多武臣,竟然连一个振作的都没有?这么多指点谈兵的臣士大夫,连一个帅臣都拣选不出来?” 这话却让王禀和李若水无法回答,有没有这等振作武臣,有没有这等可在艰为腥的真实战场指挥若定的帅臣,其他的不敢说,至少在这汴梁国度,他们未蹭见到一个!大宋武备简直已经废弛到了不得不再烂的境界,西军这支野战集团也元气大伤,还在朝廷的手段下显得四分五梨,已经不如之前至少在眼前缓急之间,能用得的,也只有在战场证明过自已的杨凌大军了。 想着他们现在期待的就是对杨凌的消息的,两人就只觉得头都抬不起来,正在气氛尴尬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响动三人抬,就看见军亲卫引着一名内使服色的人物走近。 李纲扬起醉眼,一眼认出就是梁师成身边得用心腹内臣之一,当下笑问:“恩府先生那里终于有定论了?我辈是去对付杨凌还是就此罢休,各奔前程?” 那内使满头大汗,正是仓促赶来,梁师成在赵佶和蔡京面前含恨而退,知道已经无法可想但善后的事情,还不得不不捏着鼻子去做,至少胜捷军那里,就再不得不策动,这个时候要是那里出了什么乱子,那就不是轻易能够收场的事情!当下就急急将自己身边最谨慎信重的内使遣来,一定要将消息确实带到。(。) 第五百二十章 行路难(完) 那内使瞧着李纲如此,竟然有些喝醉的样子,他是梁师成真正心腹,自然心中有气,隐相还未并如何,不过裁了个跟头,这班人就一个个的不站起来! 当下也没好气的冷声道:“恩府先生叫某来传句话,今日所为,一切作罢,各自安设谨守天职,以待恩府先生后命就是,三位既然在此高乐,某也未便搅扰,就此告辞了。” 王枭和李若水只是默默听着,他们也不歹意去多想其间曲折了只要能不去对杨凌,两人心头就却了好大一坎潘头!王禀还撑得住一些,没有什么脸色李若水却是眉毛一动,脸露喜色,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两人怎么也没想到,李纲却在一旁猛然爆重重一拍眼前几案,案器皿一阵乱响,然后就看见这位枢府副使大声怒递:“我辈为隐相驰驱,就这一句便打发了么?其间到底产生了什么事情你细细道来!如若否则,这是军营,某乃枢臣,一句擅闯军营就了结了你!” 内臣虽然这些年得势,可是历来臣士大夫的积威仍隐隐犹在,原本这位内使今日心就有些情虚,自从跟随隐相以来,历来未曾见到他退下来时候这般惶恐的样子!李纲这么一喝,竟然吓得他腿一软,再撑不住隐相身边得用心腹的面子,竟然就这般将今日变故虚实一五一十的道来。 王禀和李若水在旁边听,都隐隐觉得有些惊心动魄,今日汴梁外间一切平安之下,竟然经历了几次变幻,蔡京居然都已然出马,最后才底定全般转变,若无其事之间,朝中几大势力已经交了一次手,朝局自此就要开始产生变故再不如原来一般了! 而背后引起这些的就是那个恍如在汴粱毫无根基的杨凌,他如此这般境遇还能挑动汴粱朝局若此,现在面前最大阻碍已经去失落,已然一跃就到天子身边将来这汴梁,又会酿成什么? 杨凌,杨凌真了得!不但在沙场得统万夫,所向无敌,就是回返汴梁也是游刃有余!究竟是何种来历才让他有如此本领?如果说此前王禀之辈,还对杨凌有些什么争竟之心,此刻就是完全的甘拜下风! 李纲静静听完这内使说完其详情,却又展颜一笑:“某此来慌忙,并没有阿堵随身,可能向你借个三百贯,改日派人送来。” 王禀忙不迭的起身:“李枢府说哪里话来来人,取三百贯给这位内使,好生护送出去,还请回禀恩府先生,既然有这番变动,俺们就谨守营,等恩府先生后招就是了,再不至于出什么过失。” 那内使擦了一把冷汗,李纲先是起火,接着又是三百贯,这番气度,再不象是前些日子在隐相门下驰驱时候唯唯诺诺的样子,却是多了很多名臣士大夫举止自若,心下没底更兼关心隐相那里还有什么事情,当下默不作声的纳了王禀使人将来的值三百贯纯铜的交钞,失落头便走。 王禀还客气的送了几步,回头迎着李纲忧虑的道:“李枢府如此获咎隐相身边人,岂不是……” 李纲一笑,很是放达的样子:“隐相一时也顾及不到某这头了,一天云雾,就此散尽,虽然出乎意料,可总算是个了结,某未必还能在枢府位置之上,不过胜捷军但有某能使力处,绝不推辞今日便如此罢,正臣,有扰,告辞!” 他拱拱手,却又沉下脸色,叮咛一句:“正臣,李兄,两位都是大有为之臣,今后汴梁当赖两位,朝局多有纷扰,某也是避嫌,不过一将之本还是整兵练军,这才是你们的天职,朝中事情但少介入,只是记住一点,谨守着大宋臣领军祖制,就能保你们始终!天子幸臣今后仍有很多,却没必要走他们的门路,到时候没有什么好结果,切记,切记!” 这句话最后叮咛,说得极是语重心长,说罢向两人点头,摇摇摆摆潇潇洒洒的自去了,今日三人同在一处,忐忑等待也算是有了点患难的交情,王禀和李若水将他直送出营门,达才对视摇头。 李若水低声道:“却没想到一旦不那么热衷,李枢府风骨却是如此,大宋士大大仍有正人,俺们也没必要过于灰心失望了,只求能顺利移镇河东,努力自效就是了,杨大人如此,也是无法,将来厮杀再求自明你我心迹罢,今日真是枉做了小人!” 王禀深沉一些,对朝中之事,对这些大人物也更了解一些,李若水对李纲如此品评,他却不置可否,此般人物,心究竟是什么盘算,他们这些武臣辈实在琢磨不透,心思要比他们多绕好几个弯子,不过李若水后来一句话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面去,今日真是枉做了小人! 朝中用事之辈,瞧着他们生厌,在汴梁这些时日,比阵面临强敌,来回冲杀十余次,还要疲累,并且这风云幻化,各人心数,之间的勾心斗角,思之令人心寒! 却不知道,杨凌怎的就能在此闹得如鱼得水?而在这汴梁,他又能经营出一番怎样气象?不过这已经不是他能考虑的事情了,杨凌已经走天子幸臣这条路,和他这个武臣渐次就要云泥相隔,下次再会,就不知道是怎样一番气象了! 王禀耿耿,而李若水何尝又不怅然,人在营门口看了一眼一河之隔的晋阳军军营,明日热闹,和他们已经没有半分关系了,两人几乎同时回头,大步走回营,王禀厉喝一声:“闭营!这些时日谁再贸然出营,与外间生事,军法不容!” 胜捷军营门在身后轰然闭上,李纲脸醉意已经不见了,叮咛身边从人:“去寻宇文学士!非论他在何处先递了某的帖子求拜,某就在宅邸等待,及时回报!快去!” 几名从人应声而去,李纲只是在马背静静的想自己心事,对他们这等政治人物而言,看朝中风色是第一要紧的,确切的说,他还是代表正统士大大一派的人物,和梁师成是半下属半合作的关系一切所为,还是要争取他们达一派在朝出头用事。 梁师成此前一手遮天,他自然驰驱效命并且热衷于从粱师成手获得枢府位置,而不再是一个副使,师成说最后要将他推出来顶缸,他也就颓然从命,可是现在,朝中风色已经不合了!别看梁师成只是受到小挫,可时势已经隐然不合,蔡京不甘雌伏,杨凌以财计本领为官家所重,梁师成在财计无能为力,自然在这方面有所进献的,诸人在今后可以更得官家看重,梁师成其实已经再没了用处,才几日前还是可以一手遮天的气势,党争之所以剧烈,之所以身在局一步都不得不退让,原因就是如此,稍一软弱,接着就是止不住的颓势! 既然若此,他们这一派和粱师成之间的联盟就可以不那么紧密了,如果说原来全是依附梁师成以压制蔡京为要紧事,那么现在,就得马改弦易辙了,在政治,转换门庭是一件毫不消害羞的事情,所以他刚才才能在梁师成内使面前马表示出风骨,表白已经有到清界限的意思。 虽然难免有些操之过切,可是也有李纲自己一点私意,结果未曾对财计动了半点手脚,他也只是在胜捷军军营坐了坐,只要和梁师成划清界限,恐怕他这枢府大使的位置都没必要让出来! 此刻李纲只觉得自己对时局的大致判断是没有错的,可其间细微处还有些掌控不了,这个时候就需要他们一党人的智囊宇文虚中虚中来拿主意了。 说到这个宇文虚中,杨凌若是知道此人,定然会大吃一惊,在历史上,宇文虚中就是一员极为负有远见的大学士,北宋灭亡之后,无奈为金人重用,甚至该金国官位到达了宰相级别,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权位,依旧让他对苟延残喘的南宋抱有希望,不断的将金国的虚实透露给南宋,可以说卧薪尝胆也不为过,可是到了宋金合议的时候,宋高宗赵构和奸相秦桧为了和谈,竟然将宇文虚中出卖,此人最后身死。 汴粱风云,还远远未并到定局的时候,不过是新的一局才开始罢了,杨凌此局在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意外翻身,今后如何,可还是论不定的事情! 此刻为李纲所心心念及的宇文虚中此刻却在太子宫里,昨夜所有一切变故,宇文虚中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究竟不是身在朝中之人,只是一个出谋划策的议定之后,为避嫌计也自然是要保持一点距离的。 不过就其隔膜一些,今日白日开始的这番扰攘如何传不到他那里去,他一听闻之后就立到离开自家宅郜直入宣德楼后,他是翰林学士,自然有入禁的权力,宣德楼内会通门外,是大宋政事堂,枢府之类的枢机构所在,他可以随意处处寻人探问,究竟不消多时就已经了解了大概,禁中原本也就是最守不了秘密的处所。 蔡京从宣德楼入,经会通门而至拱辰门后直入延福宫,宇文虚中正在左近,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以他的伶俐敏感马上就能判断出蔡京隐忍这么久,最后突然出手,自然已经是有绝对掌控,宇文虚中自觉还能将梁师成掌控个八不离十,可是对蔡京,历来都不敢小视,马上就能做出判断,这一局,已然为杨凌过来了!而蔡京也借着这个机会,重振威风,不难势力大张原来朝局,大变在即! 究其所以,也是蔡京去位之,梁师成王黼等辈用事,实在太过不堪,几乎一切事情都未并做好,蔡京复位之后,仗着梁师成的宠任地位,还有一种惯性维持着原来梁师成一手遮天的朝局,究竟是撑持不了多久的,官家不满,总有一日会爆出来,只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今日却可以断言,却是杨凌提前引了这场变故! 宇文虚中也再没有想到杨凌居然能挣扎活动到如此境界,命硬到谁都收不走的境界,不过以宇文虚中的明智,自然也不会对杨凌纠缠不放,他的最终目标只是恢复天子与传绕士大夫阶层共治天下的祖制,要除尽天子身边幸进之臣与梁师成联手死死压制蔡京,如此,将来肯定还会再对付梁师成,也是如此对杨凌,不过是借以压制蔡京的一种手段罢了,和杨凌之间并没有半点私人恩仇,杨凌到底如何,不是宇文虚中最关心的事情,他已经敏锐的感到梁师成再难一手遮天,朝势力又有一番争斗磨合,要怎样才能,为他们这一派系谋取到最大的好处! 最可以恬静思索的处所,自然就是太子这里,太子谨慎,绝不交接群臣,不是特别信重之辈,都闭门不延客,到太子处所可以避嚣,并且他们这些士大夫清流倒有一大半指望都在太子身上。 对眼前这个官家,实在难有太大的信心让他改弦易辙,对现在朝局转变,也要助太子一一阐述清楚,才好自在应对。 想到此处,宇文虚中就直奔太子宫室而去,这条路便利得很,他宇文虚中一去,太子处自然没有不纳的事理,入内来,却见耿南仲和太子已经在私密处计议今日禁中的种种转折,事情转变了,两人都是眉头紧皱 原来计议,就是协助梁师成压制蔡京,王黼去后,需要羽翼助力的关头,将自家一党人布列朝堂,梁师成说到底远不如蔡京,将来反过手来攻倒也其实不是太吃力的事情,却没想到今日一旦生变,大家规划,都已经成空! 宇文虚中来时,耿南仲一直在切齿咒骂:“此等武夫,历来作祟!天不厌乱,君子道消,小人道涨,如之奈何?现下却是该如何筹算,现下却是该如何筹算?” 这老夫子,就算骂人,都骂不出什么花样,来太子是个稳重深沉的人,可是机变头也不见得敏捷到哪里去,愁眉苦脸的站在一旁。(。) 第五百二十一章 幸进(一) 太子也想不出一个体例来,只有默默的听着老师在那里切齿咒骂,听闻宇文虚中求见,真有扒开云雾见青天的喜悦,忙不迭的就起身迎接,执手问好:“宇文学士,今日禁中生了这般事情出来,孤料学士必定要来走一遭的,却是何来之迟!” 宇文虚中笑着与太子还有耿南仲见礼,一副浑不经意的样子:“其间真相,殿下与先生现都已经知晓了罢,却是谁也未曾料到。” 耿南仲摊手:“莫说这些了,此前盘算全然落空,看得公相声势就要大张,隐相再不得不一手遮天,我辈借隐相之力布列朝纲,不再是轻易之事了,老公相这人再不会与我辈同炉,将来如何是好?” 蔡京是打着新党旗号的,已经与这些旧党遗泽士大大清流是撕破了脸的,不像梁师成其实没什么立场,如果要说有立场的话,就是压制蔡京在官家身边维持荣宠不衰的地位,和这些旧党遗泽清流士大夫还有那么三两分香火情。 “这些年蔡京去位,这些士大夫清流才渐渐有了出头的日子,眼见得蔡京又要借着杨凌这桩事情翻身过来,让此辈人翻身,如何不惶恐? 耿南仲又是一个素乏捷才的,一时间想不到应对的秘诀,真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宇文虚中也苦笑摇头:“此次简直是我辈高看了梁隐相,也小瞧了杨凌,更忽视了老公相,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耿南仲迟疑:“隐相权势受挫,一时也要暂时隐忍,我辈再依靠谁去,与老公相争斗?” 宇文虚中重重摇头:“以前我辈都想错了,此次再不得不犯这等毛病,今后行事,再不得不想着依附于谁,一切都以自立为先!” 一听自立两个字,耿南仲和太子都讶然,官家继位以来,身边信重的都是幸进之臣,一就未曾隔离过这些所谓的士大夫们,声势地位远远不如现在,眼看杨凌也要挤入幸臣行列,他们凭借什么自立,与这些官家身边永远不会缺乏的幸进之臣争斗? 宇文虚中冷笑:“若我辈无半点士大夫风骨,只知道党附一方,捞一些残羹剩饭,就永远没有出头的时日!此时时势,已不合以往,官家渐有整理朝政之心,这才是老公相声势复起的得用张本,然则以隐相之辈,看来已经不足以平衡朝局,官家必定在朝要有所措置,我辈如果不得不显出自立风骨,如何让官家信重?从此以后,我辈人,当皆诗诗,凡是幸迷之羊,行事误国者,当皆鸣鼓而攻之!这才是我辈立身朝堂的根本,殿下,耿先生,当熟察之!” 宇文虚中的嗅觉极其敏锐,已经感觉出来此次事情虽然产生得突然,引点不过就是对杨凌一人的措置罢了,可是实则是蔡京去位之后,梁师成王黼之位掌握朝局,将一切都弄得不成收拾,比蔡京在位时候更是不堪,这些矛盾,总是要总爆出来的,王黼已经去位,而此次之事就是梁师成宠任渐衰的开始,稳定了几年的朝局又要开始大变动了 而蔡京又回到了相位之上,因为国家材政实在破败到了无法想象的境界,官家已经不得不不借重他在位整理,而官家始终还是要对朝局有所平衡,对蔡京一党有所牵制平衡,这是最基本的帝王心术,梁师成已经不足恃,必定就要挖掘新的力量,这新的力量要不就是新的幸进之臣,见宠于官家依照官家那个性子,也很可能拔委以重任一一在宇文虚中看来杨凌大概就憋着想走这条路,要不就是大宋的传绕重要介入绕治的力量,所谓正统士大大阶层一样受过完整教育,金明池唱出,自诩可与君王共治,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辈! 这个阶层,这些年已经残落得不像个样子,若是再不展现出自力的力董来说不定真的要被遗忘到角落,再不会被人想起了。 宇文虚中虽然说得隐晦,因为诸多言辞都要涉及官家,不得不委婉言及,可是意思就是这个,他们这个阶层,再不会党附于任何一方,现在开始,就要作为一支自力的力量,和蔡京及新的幸进之臣争斗,直到为官家所注意,引为重要臂助! 太子听了默默不语,耿南仲捻须提问:“如何行事?” 宇文虚中摇摇头:“现在只是大致想法,还未曾定论不过仔细想来,朝现在争斗最烈,无非隐相一方,老公相一方,杨凌此子新进,虽然与老公相不曾真个一党,可是也互为奥援,隐相一方非论,连结距离即可,老公相根深蒂固,又掌官家最关心的财计大事,轻易也动不得而杨凌新进,还有下手余地,现下关键,就是李枢府地位,官家要放置杨某人入枢府行走的,杨某人也必不会抛却他对军方的影响力,要是杨某人只是一心为官家应奉私库,那我辈暂时也无法了可是以学生观之,杨某人必定想操整练禁军事!” “我辈此刻,就是要造成风潮鼓噪,杨某人真正将此事担负起来,一旦他真正行整练禁军事,岂是个不获咎人的事情?禁军之事盘根错节,如何可以轻动?正好可以离间杨某人与禁军将门之间关系,这些禁军将门一旦不配合,他应奉官家私库也不大那么便当了,再加李枢府在牵制,杨某人不失宠去位的可能性几希!” “老公相今日为杨某人奥援,也是部分将自家和杨某人绑在一起了,一旦杨某人失势,必定要牵扯到老公相,到时候就有我辈出头机会了。仓惶之下,只能想到这些不足之处,还请殿下与耿先生熟思。” 宇文虚中说相得仓促,可是已经整理出一个相当有说服力的思路,不愧为智囊之名,在太子和耿南仲两者看来已经是难得的高明之策,两人对望一眼,对这个策略都挑不出什么不是来。 正在这个时候,太子身边心腹内使又来通传,却是外间枢密使李纲求见。 宇文虚中一笑:“只怕不是李枢府与学生想到了一处,快请李枢府入内熟商罢,这几****辈冷眼旁观就是,看杨大人近日风光究竟如何,要知道爬得越高跌下来也是越重!”.. …… 一队队仪仗鼓吹从宣德楼鱼贯而出,此次算是一切从简,在受命宝,千牛驾之后,便已经引出了导驾官。 乘白马的导驾官后,便是御前金枪班班直,但是今日所持仪仗都是金吾细杖,这却是上承唐制,一直传到此时,都未曾更易。 金枪班班直之后,就是赵佶的车格,在十六骑白马的牵引下轰然而出,车格之内,黄罗张盖之下,当今官家着通天冠,穿红修纱袍,端然而坐。 赵佶车格之后,就是大队或乘车,或骑马的贵人相随,乘车的多是嫔妃公主一流,骑马的便是王子驸马都尉之辈,莫不是天家贵人,大家在宫禁当中闷得尽是够够的,往常上元节灯会,金明池演武,天家仪仗之后这般,贵人都是如云跟从。 今日驾幸晋阳军军营,比起正常仪式还少了许多拘束,在赵佶身边有体面的嫔妃宫娥,有宠信的王子公主,都想跟看来走一遭,赵佶又是一个子女既多,在亲情上面又看得重些,虽然时间仓促,可许下随驾的人也就不少了。 虽说赵诘一切都说从简,相关人等的确也是降等安排,可赵佶身边就有五六百从人仪仗,这跟来天家贵人也有二十余位,每人都有自己的从人仪仗,七七八八凑在一处,便是上千,扈卫人手又得跟着加添,这般最终从宣德楼鱼贯而出,已经是山摇地动的排场! 从宣德楼出御街,沿着东十字大街西段向西而行,到金水桥有十余里路程,除了赵佶随身班直仪卫之外,三衙也调了禁军沿街守护,都是昨天一天安排下来的,上四军军汉,换上久未曾着的大红军服,戴着范阳毡笠,十步一个,沿街而立,调出人马也有千余,凑齐这些人,三衙也是花了好大气力,其间未尝没有临时雇募的闲汉充当。 不过有宋以来,天子车驾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赵佶轻车简从的往来李师师处这几年也点事皆无,这般列队,要说是为了天子安全,更不如说是单只为了排场。 赵佶一路行来,他也知道自家决定一日时间就要备齐一切,驾幸晋阳军军营,说实在的有些孟浪了。不过眼下所有一切,都还让他满意,一班人等对他号令还算是奉旨勤谨,摆出的场面也很有个样子,大是装点出一番升平气象。 东十字大街上,因为这个时候还算是早,百姓涌来并没有到人山人海的地步,却也是足够繁密了,东十字大街两边临街楼上,挤挤挨挨露出的全是红男绿女的身子,大宋若此,汴梁若此,想必其他地方,也差不到哪里去,纵然现在是有国用窘迫,北面又新崛起女真鞑子据说也甚是凶悍,不过都是癣芥之患,自家只要稍稍重视一些,提拔几个得力人来处断一番,一切也就当如常,治国举重若轻,就是这般手段,自己一生,也注定是个太平喜乐天子! 赵佶在前头车格志满意得不表,在后面跟随的贵人车驾当中,一辆辇车之上,车窗帘子一掀,却是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露了出来。 清丽的面孔上如大人一般精心装点着花钠,更显娇俏,这张小脸,正是柔福。 赵佶一番转折之后,最后还是决定驾幸晋阳军军营,禁中之内,最欢喜的只怕就是这位柔福公主了,一听到确信传来,说什么也要跟随官家爹爹,要看看禁中纷传的那位平燕杨郎君是不是一表人才。 内使传言官家爹爹那里情绪不是太好,理事之后也觉得疲倦,柔福自有一份小聪明,不去触那个霉头,就寻上了自家娘娘,女孩子家一哭二闹就差三上吊拿出来,得懿肃贵妃实在受不住。 懿肃贵妃自家也想着跟随官家车驾一行,从其间捞了如许多的好处,却还未曾亲眼看看这生财如许的生意是什么样子,未免有点说不过去,而且眼看这生意这几年有官家支撑,是稳稳的了,主事之人杨凌那里,未免也要稍稍抚慰一下,至少说两句惠而不费的柔福虽然得宠,但是毕竟岁数小,长上疼爱,活动范围不是在禁中就是在艮岳。 就算是天宫瑶池,这么些年来也看得厌了,柔福又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对外间好奇的时候,这个时候第一次出宣德楼走在禁中之外,看什么都是出奇的,还不断向车中另外一人现场直播。 车中另外一人缩在角落,俏脸有些白,两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就是胆子和柔福比就是渣的茂德公主了,她今天也装点精致,绝美容颜让人几乎不敢逼视,这紧张的样子,更添几分楚楚可怜的风致,往常茂德经常素面朝天就已经让见者难以自持,今日这番,更是足可倾国,祸水二字,就是为她所设。 她和柔福不同,恨不得一辈子不要离开禁中才好,连官家和懿肃贵妃都奇怪,生个女儿怎么会这么害羞的,这次既然带上柔福,懿肃自然就带上茂德了,却是另外一番为自家女儿考虑的心肠,茂德马上就要十八了,眼看就是要出嫁的年纪,要是再不习惯外间生活,和生人相处,将来怎么得了?这般突然嫁了,只怕新婚当夜,茂德就能先羞死过去,这般人多的地方,还是带她出来走动一下,好预先习惯习惯。 茂德满心不情愿,但是一个妹妹在旁边撒娇,母亲态度又坚决,一辈子不会拂逆人心意的茂德公主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柔福在那里兴高采烈,茂德却是打死都不敢朝外面多看一眼,只听着柔福不断传过来的兴高采烈的声音。(。) 第五百二十二章 幸进(二) “好多人!原来禁中外面,还有这么多人在!穿衣打扮,和禁中人也大不相同……”这就是官家爹爹常说的百姓?” “这小楼是做什么的?里面放着那么多桌案,难道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就开宴么?不是一人一席,这叫人怎么用膳?什么好吃的,不是就先被别人抢光了么?”大宋此时,稍微正式一些的场合,还是一人一席的分餐制,但是民间,已经开始同桌而宴。 “姐姐你瞧,这个女子脸上花铀好出奇,是我们没见过的式样,姐姐你用上,准定比她漂亮十倍!” “这条大街,比御街还要长呢,直直的也不象艮岳里头路都是弯来绕去的,都说大相国寺那里万姓交易最热闹,大相国寺在哪里,在不在这条街上?”柔福在那里说个不住,茂德公主只敢缩在一角,避开窗外,细声细气的招呼:“妹妹,妹妹,回来罢,莫冒头了!” “……。”柔福公主却哪里理她?看了一阵街景和禁军军汉隔开的人群,她又开始扫视随驾队伍,随口向茂德公主现场直播:“我们前面就是娘娘的车驾,皇后娘娘在宫中,今日是什么挂斋戒牌的日子,没有随驾……” “哎呀,瞧见三哥了,就骑马在我们后面一点,三哥也瞧见我了!太子哥哥说是今日有感风寒,未曾跟来,真是可惜了,好热闹的场面。” 懿肃贵妃是官家禁中宠信人,两个女儿也是官家视若珍宝的,赵楷最重视在官家身边人下夫,如何能不和柔福茂德显得亲近些?而且论心说,柔福是女子,和赵楷没什么切身利益之争,赵楷也很是喜欢这个娇憨的小妹子的。 他策马上前,看看柔福兴奋得泛红的小脸,目光扫进窗内,又看见自家那个漂亮妹子茂德,饶是已经习惯自家这个妹子的无双美艳了,今天这番懿肃贵妃督促下精心装点的妆容还是让赵楷心中猛跳一拍一一怎么偏生是自家妹子…… 当下含笑和茂德点点头,茂德公主浑身上下绷得紧紧的,白着一张如梦似幻的小脸回了一礼,赵楷知道自家妹子害羞到了极处,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调笑娇憨的柔福:“寻三哥过来,又要做什么?在禁中你无法无天就罢了,外间可是代表天家体面,要是闹出什么祸事来,三哥也保不了你!” 柔福一扁嘴表示不屑,接着又天真烂漫的问:“太子哥哥到底是什么病症,错过今日这个大热闹?”换别人问这个话,赵楷说不定就要冷眼以对了,朝堂中人,谁不知道他和太子之间的心结?太子此次不出现,正是好事。 赵楷自然也有些幕中人物,都认定太子这次定然是推却,是要刻意与杨某人保持距离。说不定就是聚集太子旗下的那些清流士大夫让太子做出此等决断,将来如何,还要走着瞧。 这对赵楷来说,同样是天大的好消息,太子将杨某人拒之门外,我赵三却不嫌弃!你去聚拢你的士大夫人望,我却在官家身边幸臣下功夫,官家父亲是何等样的人,难道太子还不知道么? 柔福如此问,一时间赵楷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才勉强道:“太子如何,我实在不知道,回去之后自然是要遣人探望询问一下的,妹妹,到底有什么正经事情没有?若是没有,我便退开了,这般仪仗乱了班次,却是伤天家颜面。” 柔福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她哪里知道太子和赵楷之间的那些事情,每日想着有什么新鲜耍乐的事情还来不及呢,寻三哥赵楷过来说话,却是为了另外一桩要紧正事,当下白生生的小手从车窗里面朝赵楷一摊,小脸堆笑:“三哥,听说军营可以博彩投注,一个钱下去,能变成十个!我的添妆钱都是娘娘管着,你妹子可穷死了,身上一文都没有,钗子头面,又不知道他们收不收,三哥哥疼我,给我一些好不好?将来我自己能管添妆钱了准定还你。” 赵楷当下哭笑不得柔福叫自己来,却为的是这个事情!当下笑骂:“胡闹!金枝玉叶,龙子凤不怎么能与市井百姓对博?但有钱也不给你,老实回车中坐着,今日见识了外间就回转去,生出事情不用你三哥,你娘娘就饶不了你!” 柔福所欲不逞,顿时脸上就差三道黑线了,扁嘴气哼哼的缩回头去:“无非就是我没什么让三哥哥瞧得上的稀罕物件!若是有,将出来和你换了,看你还会不会这般小家子气!真是人家难得出来一次,都不让人尽兴!据说这军营是杨凌的,他是我们赵家臣子,惹恼了我我问他讨去!” 小姑娘童言无忌,说的话赵楷自然不会望心里去,当下苦笑摇头就退回去,突然就是心中一动,柔福以为自己没什么稀罕物件,才从他这里换不来钱财。自己又要以什么稀罕物件才能足够打动杨凌?自己受宠程度,说实在的因伐燕统帅之事已经稍稍低落,再不如前般仿佛指顾间官家就能随时易储,梁师成童贯王黼等惯于揣摩官家心意者顿时就自己凑上来。 现在要结好官家身边信重之臣,却得实实在在的拿出东西来!现在自己却是要韬晦,踏踏实实的与太子争夺影响力,培养羽翼了,一贯走在上风,顺风顺水,从来都是别人迎奉他,却少去结好别人,现在要硬转过来,赵楷一时间,真想不出能拿出什么稀罕东西让杨凌动容,可以牢牢将他结纳为自家羽翼。 他勒马侧身队列当中,仰着脸呆呆的就想着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没个头绪,昨夜的忙乱景象已然是在这短短时间内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现在已然是一派富丽模样。 所有一切人们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都已经装点一新,尽显升平富丽景象。官家就要亲临的那座主军营,已然是缠花裹锦,校场外盔明甲亮的禁军上四军军汉几乎肩膀靠着肩膀在校场外围了一圈。 这些禁军军汉就不比沿途那些不知道是不是临时从诸车船务茶酒务甚或临时雇募而来的充数军汉可比的了,这些上四军军汉罕见的不为上官御史,充当诸务,个个身高休壮,拿着足饷,就是为了天家盛事,御驾亲临的诸般场合充当门面的。 这个时候顶盔贯甲按创持戟而立,真是显得威风亘赫,如一狠狠擎天柱一般戳在四下,除了卫护御驾亲临的校场之外,还向外摆出,隔出了一个迎驾御道。 这条道上,已经黄土铺垫,洒水焚香,在最前面,一群禁军将门世家家主,人人冠带俨然,璞头纱帽端正,打叠起精神翘盼望。而杨凌,就站在最前面,场中诸人,虽然提心吊胆的在等候着杨凌的到来,但是时不时的,不断有人将目光向站在头里,一身文臣士大夫袍服冠带,眉目济楚,潇潇洒洒的杨凌望去。 这个臣子,际遇之奇,气度之佳,都是这几十年来罕见的,大宋在奢靡颓唐中,已经沉闷太久,开国名臣猛将如赵普曹彬潘美等已不可追,就是后来若干年中吕蒙寇准大范韩琦富弼拗相公王安石司马光等一时风云名臣气象,都再难寻觅。 武臣不必说,除了在西面还因为战事,勉强还有几名可堪一用的将帅之外,整休大宋武臣都已经养废了,既无血勇,又无本事,就是自夸与君王共天下的文臣士大夫群体,也早就没有了纯正的士大夫气度本事。 蔡京之辈算是文臣士大夫当中顶儿尖儿的了,可除了党争揽权本事过前朝名臣之外,其他都是相去远矣,一百多年富贵升平奢华的生活,崇高的地位,让文臣士大夫团体也已经死气沉沉,得过且过,只关心着朝廷党争中如何站队,如何保住身家富贵。 整个大宋,已经一天天的显出腐臭的味道出来,今日之事,放在前朝,如何可能?杨凌最后决定要出禁中临幸于外,无一人谏阻,君王御天下者,靠的就是尊严和神秘感,哪能如此轻动?换做前代士大夫团体,刚硬闻名的寇准可以扯住皇帝袖子,包孝肃可以喷皇帝一脸唾沫,差一点的士大夫重臣就算给皇帝面子,也敢甩袖子就走,然后警告内诸司负责操持车驾事的内臣:“看你敢不敢搀合在这件事里头只顾着迎合上意!” 现在却没人敢吭一声,除了一些使相重臣还顾及着身份,其他臣僚,只要想方设的想削减脑袋钻到随驾队伍当中,在皇帝面前混一个面熟,内臣在汴梁城中奔走来去,洋洋自若,颐指气使,没人敢吭半点声。 大宋的政治环境的确已经是末世气象,放眼望去,文臣武将当中,在高位者,竟然看不到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历史上北宋最终灭亡除了实在是荒唐不争气之外,武将早就被防闲得不堪一用,文臣士大夫团休因为几十年的党争下来士风颓丧,整体堕落,也有很大的原因。 可要不是如此按照大宋的祖宗法度,对领兵灭国之人的防闲,杨凌怎么能居间,此刻站在头里?细数下来,杨凌这段时日用的手段,没一个提得上台面的,用国家武力经营军营,拉拢禁军将门团体,走皇帝二奶的后门,最后依靠蔡京出手助力,无一不是在史书上会被人骂道臭头的奸邪手段,可是正碰上这么个死气沉沉,度尽失的大宋末世,正碰上杨凌这么个荒唐偏偏又是有宋以来君权最重的皇帝,才终于让他这个奸臣苗子,有了翻身的机会! 周遭诸人,看着杨凌在那里,未尝没有感叹畏惧之心,此子风度仪表,一生际遇,这是不用说了,风云雷电的手段,也仿佛天生,轻巧巧就翻动了这汴梁风云。大宋几十年来,已经未曾见过这般人物了。 值此时日,天降此子。到底对大宋是祸是福?有些禁军将门团休当中老成一些的家主都忍不住隐隐有些后悔,便是没有这生意,自家也是够吃够喝,门下上千军汉奔走供役使,何苦为了这一年几十万贯的财货,和这般人物扯上关系? 这等人物,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成的事情固然是大,但是惹出祸事来,那也是加倍的大。 也实在是怪这厮生出的不折不扣是金山银海,自己这些汴梁城中的老狐狸,糊里糊涂的就跟着这厮一路走下来了! 也罢也罢,为了稳住这个财源,也说不得了,但是和杨凌走得如此之近,也就这么一次,以后保持距离便罢,再不要想俺们此辈为他如此奔走,这汴梁城中的事情,将来如何,还难说得很哪! 鼓吹之声,已经隐隐约约的传来,前头一拨拨赶来通传的内诸省中人也来得越频繁了,最后是两骑内使联袂而来,远远就已经大呼:“圣人到,快快准备迎驾!” 在军营外静默等候的人群当中不自觉的就是轰然一声,多亏是在场多是禁军将门中人,每年都有一次在金明池迎驾的经验,这个时候倒也不显慌乱,打头的潘行易招呼一声,四下顿时一起都动,迎驾鼓吹顿时吹动,周遭军汉全都单膝下跪,一众迎驾之人在内诸省使臣引领下急步趋前,远远就看见来路尽头,大宋天子车驾仪仗,大队金枪班班直,带御器械散指挥的拱卫下,十六匹白马拉着的天子御辇煌煌而显。 车驾如龙,扈卫裹锦,走在这数百万人居住的天下第一都城的东西向大道上,在这一刻,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气凝神,深深行礼下去,周遭扈卫的上四军军汉们,不约而同的爆出万岁之声:“恭迎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震天而向,让行礼下去的杨凌忍不住都是心中一震,史家所言,有唐以前近于古,有宋之后近于今,有宋一代,上承大唐帝国余烈,正是正宗的汉家文明最后的夕阳回照,自此之后,中原板荡,最后南宋沦陷,崖山之后,再无可追。(。) 第五百二十三章 幸进(三) 赵佶是荒唐皇帝,北宋也已经死气沉沉,可毕竟守着的是真正的汉家文明!哪怕赵佶荒唐,大宋也已经死气沉沉,可是身在其间,自己这个千年之后,见惯了大场面的穿越客也忍不住心潮激荡。 自己所行一切,正是为了守住这天下,这河山,甚或是这个文明!什么心理洁癖,什么道德洁瘁,都已经完全没有必要,自己就这样走下去,哪怕拿出最不堪的手段!想想四年之后,眼前这繁盛的一切,这衣冠,这人物,就沦亡在女真铁骑的血海当中,再过百年,崖山海面上浮尸十万,末代皇帝纵身一跃。 虽然朱重八按起淮右,可这文明也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有些东西,已经是再也追不回来了,自己穿越而来,跌跌撞撞走到如今,为的不就是想挽救些什么,守护些什么吗?今后之路,哪怕自己要使出再不堪的手段,拿出再冷酷的手段,也已经再义无反顾了,这百年之忧,千年感叹,当今之世,沉郁于心的,也仅他杨凌一人而已! 车驾滚滚而前,一队队的班直扈卫举着仪仗,向两边分开,大宋的卤簿仪仗,上承唐制,庄严华美之处,远非后世可比,此刻纵然是刻意简慢了许多,一旦张开,仍然足够震慑人心。众人屏气凝神,保持深深弯腰行礼姿势,只是在那里静候。 几声云板响动之后,就见天子车马排众而出,杨凌一行人,下意识的又将腰弯得更低一些了,场中此刻除了钧容直鼓吹之声外,其他一切都是鸦雀无声,就连马匹,都仿佛为天家威风震慑,不敢嘶鸣。 几名内使在天子御辇旁放下包裹锦缎的梯级,纱帘掀开,就见当今大宋天子,着通天冠,穿修红纱袍,三缕长髯飘洒,飘飘然若神仙中人,拾级而下,两名内使忙张盖羽扇在后。官家才一落足尘埃,四下里又爆出一声欢呼:“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佶微微一笑,轻轻颔首。 这般场面,每年金明池中都要来一次,上元节更是与整个汴梁百姓同乐,他不是个安于在禁中的皇帝,这等场面早就见得熟了,也没什么好激动的,笑着就转向在面前等候的杨凌及禁军将门诸人,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对着站在班,仍然保持行礼姿势的杨凌笑道:“杨卿,献捷之后,未尝得见,朕实深念之,杨卿平燕辛苦,本来想让杨卿好好歇息一阵,再委以重任的,却没想到杨卿不甘寂寞且有这般手段本事,在汴梁城中又经营出这么一番盛事出来!装点都门气象,粉饰太平盛事,诚又是一番功绩也!” 天子问对,这个时候可没有我煌煌大清一边碰头一边诚惶诚恐问对的道理,太下作了,反而让人瞧不起,杨凌听见赵佶笑问,稳稳直起腰来,目光和赵佶一碰,随即垂下。 两人在李师师处已经会过,赵佶此刻说话,很有些随便的味道,亲近的味道就连杨凌身边人也都听得出来。人人都暗自乍舌,对杨凌这人本事又高看了一层,这家伙不声不响,整天一副憔悴模样卖弄纯情,钻营的手段,比起老公相未必都差了。 不知道怎么就将官家马屁拍得如此舒服?赵拮是艺术家性子看对眼的,可以没什么架子,可是要让这官家看对眼,大家都是官场中人知道其中的难度,更不用说还有隐相这么个大对头对杨凌如此提防! 杨凌心里面有数,赵佶此刻心情不错,赵佶对自己表露亲近之意,多半也就是看在每年二百五十万贯的应奉上面,但是此刻,杨凌却不能以李师师处那个赵佶视之,成千上万人的拱卫官家至此,为了迎驾更是有几万人生生操持了一夜。 自己风头已经出足,这个时候最好还是藏拙,当下深深又行了一礼,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圣人褒赞,小臣何敢?若非圣人御宇才有此升平之世,小臣就是想装点,也没处装点去,小臣行事荒唐,更兼非东华门唱出,军伍粗鄙,常自惶恐,官家之语实不敢当。” 赵佶瞧了一眼杨凌,微微有些惊讶,说实在的,他今日是准备给足杨凌面子的,蔡京进宫那一番话实在太重,隐隐将将来国家财计希望寄托在了杨凌一人身上,他赵佶也是有厚望焉,但是对杨凌此人这番扰动下来,赵佶还是有些提防的,杨凌出身就是天然弱点而且他行事实在太险,领兵打仗的事情赵佶不太懂,就不用多说了。 单单是和梁师成这一番争斗,杨凌所出手段,哪一样不是足够让人惊心动魄的?赵佶虽然轻易,但毕竟是这么多年皇帝干下来了,对于太平天子而言,对这种行事惊人的臣下下意识就有一些防备,就算为了财计之事不得不用,也是准备百般戒备的,可称用而不信。 在他制想,行事如此激烈之人,一旦得志,什么嘴脸可想而知,这些年来,他赵佶身边幸进之辈也不算少了,可留到以后托为心腹的,还是梁师成蔡京这等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成之辈,却没想到,今日杨凌算是大获全胜,此刻言行,却还是如此稳当,刚才目光一扫,杨凌脸上也浑无喜色,一副诚心正意模样,俨然就是大臣气度。 说实在的赵佶此次临时巡幸其来之因并不光彩,定于自家二奶居所,主要目的也是为了钱,杨凌行此事,赵佶准此议,不折不扣是一对奸邪君臣,可是这些事情做得说不得,要是杨凌仗着自家能给赵佶应奉,一脸得意洋洋小人得志硬凑上来的模样,赵佶定然是觉得大损他官家圣明名声,就算捏着鼻子继续用他,心里面对杨凌未免也要打了折扣再打折扣了。 杨凌这般不咸不淡的举动,却是不多不少,恰如其分,让赵佶很是满意,心下对杨凌顿时又高看了一眼。 不过高看归高看,对于如何使用杨凌,他也算是打定主意了,就是另外一个朱缅而已,可以使用,甚而回护,朱缅在外可以放得松一些,他杨凌就在汴梁,却得时时防范着,绝不会放到知军国重事的要害位置上去,杨凌今日气度再沉稳,也难改他的心意一一一一不过这番心意,就算明明白白对杨凌说出来,杨凌也不会怎么当回事,这位官家,心意的确是太容易变了。 当下赵佶就望向杨凌身后:“与杨卿一同回返的吴卿李卿岳卿何在?回汴梁也休养了一段时日,该得出山为朕效力了罢?” 赵佶一声招呼站在前头的三人听得清清楚楚,都越班而出,稳稳行礼下去:“小臣惶恐,官家已然厚赏,正感惶愧无地,今日又面承清光,小臣等敢不为圣人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这般问对,都是故套,赵佶也没当回事,不过对这三人赵佶是准备好好笼络一番的,这几人杨凌使得久了,不是党也是党了,哪怕杨凌这几个月如此为难,看起来这三人还是紧紧跟随。 这些臣下,效死的就他赵佶一人而已,而不是某个臣下,当下笑着让三人起身,瞧瞧李邦彦,李邦彦那卖相,更接近于正宗意义上的标准士大夫,赵佶一看就是满意,笑道:“李卿李卿,今之横班!谨慎始终,将来西府,朕如何不能为卿设一席之地?” 李邦彦淡笑行礼下去,这等话不能接,也不好接,只能说几句惶恐了事。 赵佶这个时候却已经让开了李邦彦,望向吴玠和岳飞两人,两人今日都是一身武臣袍服,千万人中厮杀出来的勇将,纵然未曾顶盔贯甲,但是那种凛然杀气,是周遭挺胸叠肚的上四军军将,金枪班班直,带御器械的散指挥们怎么也比不上的。 赵佶生性就不喜欢亲近纯正厮杀武臣,在位以来,重用的帅臣就一个死太监童贯,还有一个根本不是武臣出身的高俅,吴玠和岳飞是纯正的厮杀汉,那种带着血腥味道的大将气度迎面而来,让赵佶下意识的就有些不舒服,当下笑意就微微有了些勉强:“两位爱卿忠勤用事,为朕决胜于外,凌烟阁上,朕又何惜二卿位置?” 吴玠和岳飞两人都恭谨行礼下去,杨凌在一侧冷眼旁观,吴玠还好,岳飞却激动得浑身微微有些颤抖,相州泥腿子出身的他,两三年前,如何能想到自己能有今日?得到官家亲自温言慰勉? 赵佶抚慰三人话语不过几句,已经自觉得大是温言垂顾了,越过三人,又来到禁军那些将门世家中人面前,赵佶口气如此轻易,却是他本来气度,大家都不以为意。 蔡攸和赵佶耍乐在一处,放浪随便处还要过许多,这些臣子喝高了爬到树上,赵佶能自己拿树枝捅他下来,游幸臣子宅邸,更是家常便饭,勋臣团体和大宋是同始终的,赵佶自然是再相信不过,一旦相信,赵佶就分外放松,言谈随便处,直不似君王,放在前几十年,是会有大臣犯颜冷面直谏的,可现在随还来管他?唯一只恨自己巴结不上罢了。 潘行易他们勋臣团休,天家相信是相信,但不见得是重用,赵佶从端王潜邸的一班人如高俅之辈,将他们一直压得死死的,到了现在高俅病得快死了,大家似乎才有出头的迹象,眼看得赵佶此次表现得如此亲热随便,顿时欢喜得浑身肥肉乱颤,忍不住就偷眼看了杨凌一眼,心里面念头电转。 官家不用说是看重这财计的,杨某人传言也是要进枢密院的,难道官家现在就要转而信重他们,牵制一下这杨某人?如此说来,俺们苦日子也算是熬出头了,将来如何和这杨凌相处,也大是要好好想想…… 自家那个儿子,是不是就该从杨凌身边叫回来? 也亏得他表面憨厚,内里心思灵醒,一边念头电转,一边嘴上还说得风雨不漏:“圣人亲临,俺们世代天家藩篱羽翼,还有什么说的?应奉天家,就是俺们破家,也是情愿的……臣等不才,也只能行此事,装点圣人治下升平之世。圣人不嫌臣等粗鄙浅陋,臣等已经感念圣恩不浅……” 随行中人,还多有皇子与驸马都尉辈,除了名分早定的太子和得官家宠幸,饶有心思的嘉王之外,大宋皇子多是风流富贵之辈,驸马都尉更不必说,要了公主,这辈子也只能吃喝玩乐了,今日难得凑得这么齐整,而且又是这般热闹,个个都是兴效勃勃,或者邀你来我雅间,或者就是我去你雅间当一个愿客,往来穿梭,谈笑风生,场中不开盘,便自家私下里下博彩之注,以为一乐。 除了这些各处雅间主人自相往来之外,应奉这些主人的人物更多,一席席的酒宴送进去,一份份茶汤烹制得香气扑落的供人解渴清暑,送冰块、时鲜果子、小食的人物更是未曾停过。转了一圈之后,官家因怜天热观球,诸军随驾不易,已经遥赐了茶汤饮子,这便是好大数字。除了内诸省应奉诸人之外,今日迎驾各家派来的人等,人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满头大汗。 除去内诸省诸司内使应奉之人不说,今日将门各家中人虽然辛苦,却人人都是兴高采烈,这记马屁,看来是对官家拍着了,财计,看来是稳稳的维持住了,财计兴起,各家都抽调人手来帮忙,这边收益巨大,杨凌也是个不吝惜腰包的,各家中人轮流来当差,哪次不拿一贯回去? 而且还是七百七十个一贯的足钱,不是最高只能折四折五的交钞! 官家兴致高昂是不必说的,遍赐茶汤之外,各家家主还轮流进见官家,回来都是笑逐颜开,高太尉病重,现在在官家面前露脸,将来三衙随着高太尉去后有所变动,大家未必不能再挪动一下。(。) 第五百二十四章 幸进(四) 虽说世家如此,官位如何不是看得怎么重了,但是升一级,恩荫就不同,多恩荫一些子弟服官,家族才能树大根深,永远不倒,除了少数几个心思特别深的之外,这些将门世家之主无一不念了几句杨凌的好,若不是此子,他们这些将门世家,如何能有今日风光? 更不用说财源广进了,什么抢过杨凌的位置自己来主事,想也不必想,他许了官家每年二百五十万贯应奉是他的事,大家肩膀窄,扛不起,杨凌顶着一切责任,他们既有面子又有里子,这等好事到哪里找去? 周遭如此,杨凌这里自然也冷清不了,不管官家内心到底对杨凌是如何打算的,不过此刻,杨凌的地位算是稳稳的了,连梁隐相也未曾扳倒此子,还有传言说杨凌就是如朱缅一般主持汴梁应奉官家之人,将来总是要重用的。 只要不是利害切身相关这官场上的事情,宁结好人,也不要得罪人,而且官家此次御驾亲临,是临时起意,基本上算是巡幸意思,并不是关系着什么军国大事的御驾亲临,随驾之人,重臣顾惜体面来得很少。 文臣士大夫之辈,也多爱惜羽毛没有凑这个热闹,跟来的多是随驾武臣之辈,还有禁中诸人,再加上一般散居汴梁的皇亲国戚,这些人是无权参与平章什么军国大事的,在汴梁生涯,除了享乐还是享乐,杨凌掌握着这么一个财计应奉官家,也算是汴梁财神爷了,为财资记,也谈结好这位财神爷,正是为一个铜字。 杨凌这里差不多能算是门庭若市,来拜之人一拨又是一拨,对这个时代仪注,杨凌也就算是如此而已,亏得有李邦彦曹兴潘飞等人为他张罗,几个人权充知客之责,忙得满头大汗,杨凌也轻松不了,既然决定要朝着幸进之臣这条路走,官家身边之人就不能得罪了,别看这些人不掌权,风却可以一直吹到官家耳边去,此等之辈,结纳好了在官家身边天长日久的浸润,这效益也就不浅。 既然起了这个结纳的心思,就要劳心劳力了,但凡人来,杨凌都是含笑对谈,拿出了他全挂子交好与人的本事,天子身边那些金枪班的军将来隐隐露个要帮打秋风的意思,杨凌就笑着拍胸脯,随手一个条子悄没声的递给他们,几百贯的财赏,让他们到时候到他府邸当中着吴玠拿钱就是,那些风流富贵的驸马都尉来拜,杨凌也和他们谈笑风生,没有半点平燕统帅的刚严架子。 还很说了几个在这个时代也拿得出手的隐晦的笑话,一场下来他这里拜客来来去去几十拨迎了这个送那个,转瞬间已经汗湿衣衫,还得维持他已经名动汴梁的风神气度,比领兵厮杀还要辛苦百倍,赵佶那里是个什么样子竟然是半点也没顾上,眼看得将一个差不多有五十多岁,不知道要了前代哪个帝女,犹自带花敷粉的驸马都尉送走,一时间再没有客来拜,杨凌才揉着已经笑得痛的面庞,对着同样清脸大汗的李邦彦苦笑。 他雅间当中曹兴和潘飞两人也紧得直不起腰,顾不得什么仪注了,四仰八又的坐着,潘飞胖子更是浮身湿透,抱着一壶凉透了茶汤引子咕咚牛饮,李邦彦看着累散了架子的杨凌笑问:“如何?” 杨凌摊摊手:“无非都是此辈而已,应付他们来来去去就这几句话,离不了一个铜字,只是笑得脸上都痛,还不如和梁隐相来来去去过瘾。” 李邦彦苦笑:“杨兄杨兄,你立身之本,还不就是一个铜字?可别小看这一个铜字,却是此刻圣人最看重的东西!以铜立身,重臣士大夫顾惜羽毛,自然少与你交接,可抓紧了这个铜字,你的地位才是真正动摇不得!” 曹兴用手拼命朝脸上扇风,也哼了一声:“那些文臣士大夫又如何了?谁离得这一个铜字?牌坊要立,好处也绝不会少要,明目张胆自然不会上门来拜,可是日后隐晦折衷,总要在杨大人这里捞到好处才肯罢休。” 曹兴看来是铁心和杨凌混了,言谈之间大是不忌,一番话也算是说到了根上,他初为杨凌效力,正是赐力要表现自己见识的时候,虽然世家子弟大大咧咧的帅气一时改不了,做不到对杨凌恭谨有加,不过也算是一片诚心了,杨凌看看曹兴,但笑没有说比起曹兴,他更看重潘飞一些,这个小胖子着实有些内秀,不过精明全藏在肚子里面,行事也细密稳妥许多,不过他那个爹爹更是老狐狸,将来如何还不好说呢! 他那老爹不是为了只能结交自己,还有利益,现在情况如何还不知道,赵佶既然要用自己,会将自己安插在哪个差遣,凭借这个差遣,自己又能做什么事情?虽然他隐约有点把握,但是赵佶此人,实在太过轻易,一刻不定下来,一刻就不能安心! 不过这番心思,就不必在曹兴和潘飞面前吐露什么了,李邦彦自然是深明杨凌心意的,看见杨凌但笑不语,就已经知晓,此时此刻,也只是摇摇手示意杨凌稍安勿躁,杨凌却忍不住有些烦躁,急急的在雅间内走了几步,一颗心总是平静不下来,来到汴梁几个月奋力挣扎,巴望的不就是此刻? 可自家命运,此刻还是掌握在赵佶手中,这种不能将未来切实掌握在手中的感觉,实在很糟糕,也实在很是闹心,终有一日,自己会将命运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连赵佶这个大宋皇帝,也只能对他无能为力! 不过这句话,却要死死的藏在心中…… 今日与赵佶同行的禁中嫔妃当中,懿肃贵妃当为身份最尊的人物了,禁中嫔妃,内外隔绝更严谨一些,席棚之外,远远的就有懿肃贵妃宫中健妇隔绝,一层层纱帐张盖开来,也隔绝了外间视线,今日在场当中应奉的禁军将门世家中人,但凡是男子,谁没有这个眼力,谁敢近一些? 都是远远的走开避嫌,比起其他地方门庭若市的热闹,懿肃贵妃所在之处倒显得安静了许多,男子虽然要避嫌,但是各家命妇,都是想朝懿肃贵妃这里来的,当今皇后,是个万事不理的慈心人,是做不得什么用的,禁中得宠可以用事的宠妃,懿肃贵妃当数第一,这等人物,各家都想巴结上,一个个都点好了细软准备次第去拜,各家准备好的厚礼加起来也是一个颇足惊人的数字。 懿肃贵妃一向在这个上头名声也不错,但凡命妇来拜,多半殷勤与会,也不会拿什么架子,礼物能收的就爽快收了,所求之事,但凡她愿意收礼进去,也基本上就有个交代,天家不少驸马都尉,嫔妃外家,有什么事情也都愿意求到懿肃贵妃头上,在天家外戚组成的这个关系网当中懿肃贵妃就居于最为关键中心的位置,再加上她两个女儿都拔得官家宠爱,风头当真一时无两。 皇后是个慈心人,性子也软弱,不会和懿肃贵妃争,李师师不过是个二奶身份,虽然赵佶爱怜,她却也没资格和懿肃贵妃争,外间大臣虽然对后宫干政看得极紧,但是懿肃贵妃毕竟没有皇子,将来不至于生出尾大不掉的事来,也就不去理会,宫禁当中,如此就无人能压下懿肃贵妃去。 众人趋奉,也就越围绕的紧密,照常理来说,今日懿肃贵妃难得防驾出外,这里热闹之处,应谈不下于别处,甚或要犹有过之,可是懿肃贵妃今日在开始接见了几位命妇之后就宣告身子不爽,免见来客了,她既然如此说,谁家还敢去打扰于她,更是加以让侍候人离得远一些,免得扰了懿肃贵妃的清净。 此时在懿肃贵妃的雅间当中,一道珠帘将雅间隔成两半,外间简洁,珠帘之后陈设富丽,一床坐榻之上,懿肃贵妃半躺半坐,静静的想着自家心思,在她左右,十几个容颜秀美的侍女宫娥大气也不敢出的垂手侍立,只等着懿肃贵妃的吩付,雅间之内,外面不时传来的欢呼之声映衬之下,反而显得加倍的安静,今日懿肃贵妃算是来看看自家得利相当不少的产业的,也是想看看自家这个巨大利源的经营者杨凌。 正常来说,宋时怎么也没有嫔妃见大臣的道理,就算垂帘,也是有了什么皇太后,太皇太后的身份,不过大宋到了微宗一朝,的确是度崩坏,蔡京蔡攸梁师成等人都很有一些捧摈妃的名声,赵佶在这上面又是个洒脱人,根本不管自家嫔妃捞钱的事情,谁要是所得丰厚,说不定赵佶还得融着脸和自家媳妇儿分润一二。 若杨凌是正统士大夫出身,面子上爱惜羽毛,懿肃贵妃再怎么召见,也是不会来的,可杨凌偏偏走的是幸进道路,对于能召来他,懿肃贵妃倒是有心得很,而且她还找了一个大有面子之人去引杨凌至此,她懿肃贵妃再加上这个引路之人,双管齐下,杨凌怎么可能不至,召杨凌来此懿肃贵妃倒是没有什么其他复杂的心思,当然也不是想吃杨凌这根嫩草,单纯就是为了一个钱字。 女子和太监都是阴人在财赏上面看得重,更不用说懿肃贵妃是没有皇子的,将来赵佶去后自家如何,是不能指望新官家的,只有自己顾着自己,在钱财上面就看得加倍的重了,谁要是能给她常来的巨大的收益!在懿肃贵妃眼中就是好人,就有可以借重利用之处,当然这个人不能给懿肃贵妃带来好处了,她也丝毫不会去关心这个人的死活。 在禁中,就没有落得住的消息,原来赵佶打算给杨凌在枢密院中以检校文字的差遣挂名,具体还是管勾财计应奉内诸省诸库,这件事早就传了出来,在懿肃贵妃看来杨凌这个身份已经足够她借重利用了,财计现在就做得一年净利六七百万贯,官家再加以支持,四下展起来,这财计将来所得又是多少? 懿肃贵妃本来占了收益一成的好处,也算是满意,但是后来传来杨凌一年应奉官家二百五十万贯以得差遣,懿肃贵妃顿时就不平衡了,自家所得,为什么就这么一点? 召杨凌而来,就是要和他讲盘子,财计将来发展起来,到底能收益多少,保证了官家那头,自已这里也不能少到哪里去,要知道,前些时日,要不是自家在宫禁当中锁着,只怕梁师成早就扳倒了杨某人,哪里有他今日风光? 他杨凌要是个感恩识趣的,就该有足够的表示!没想到今日又起了变化,懿肃贵妃在赵佶身边的耳目,自然是一等一的灵通,杨凌见赵佶,一番问对下来,赵佶顿时要加以高俅底下一二把交椅的差遣,兼领财计之事更不限于财计应奉内库一处,还加了整理两路驻泊禁军经费财用事! 这顿时就给了杨凌掌握更多资源的能力,已经是赵佶极为信重他的表现,对此变化,懿肃贵妃的反应也很直接,你杨凌既然谋得了更高地位,那么从你杨凌手中拿到的好处那就要更多!而且杨凌那番问对的话语,也基本上都源源本本的传了出来,杨凌理财打算别具一格,以在大宋开钱庄为名,聚集财产,以利息诱之,在这个时代的确算得上新样式,懿肃贵妃也算是女子当中的理财好手了,一听之下也瞪目结舌。 这个办法也亏他想得!顿时也就动上了心思,既然凭借每年收益杨某人就可以债吸纳财赏,自己那一成收入,是不是就得翻几倍?而且自己财赏到手,也不能就放在手里成了死钱,当今大族皇室,都是放债的积年行家,当年王安石的青苗法也没压制多少下去,这些收益,转手又可以放在杨凌那里寄存,每年又是平白的花息收入,而且这是有保障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幸进(五) 财计不用说了,还有朝廷每年拨给驻泊禁军的财赏作为保障,这样一进一出,从财计收益当中拿那一成的死数比起来就不直什么了!这个杨凌,真的需要他在位,说不定还得好好保住他,让他拿出手段好好做将下去,时日不要多,只要四五年,只怕自家几辈子的钱都嫌来了!除了自家将来无忧,就是外家,几辈子的富贵也可确保!不过在和他说话之间,就再不能按照当初打算了,赵佶信重杨凌,至少在现在已经是足够,杨凌也不是风一吹就倒了,自己还大有借重杨某人处,说话就得委婉客气一些,而且好处也不能占尽了占绝了,杨某人岂是就愿意白辛苦的?得稍稍让他一些才是,懿肃贵妃满心思琢磨的就是这个。半响之后,才自爽的一笑,这杨某人到底是何等人?打仗能平燕,经营起财计事来也这么了得!这些时日下来用一个铜字,就拢出了如此局面,让人浑忘记了他着经是个统领大军,灭了北地百年辽国的一名大军统帅!此子能硬能软,现在朝堂当道诸位,只怕将来未必能斗得过他!正在反复思量之际,就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声轻响,却是一名心腹宫娥款款而入,深深行礼下去某报:“娘娘,三大王与杨大人到了,正在外间等候。”懿肃贵妃缓缓端坐在珠帘后,微做挥手:“关防可紧密么?没外人看见罢?”那宫娥垂回答:“三大王与杨大人从两道而入,娘娘这里,谁都道得远远的,谁也看不见。”懿肃贵妃一笑:“我是不怕什么的,就是传出去对杨大人有些不好听,既然无事,也就罢了,传他们入内罢。”脚步声轻轻响动.却是赵楷和杨凌,一前一后走进这雅间当中,赵楷嘴角带笑,一副心情爽朗的模样,今日常杨凌来此,的确是懿肃贵妃遣人求到了他的头上,他是皇子身份,又提皇城司,到懿肃贵妃这里自然是百无干碍,关防稍稍紧密些,他随从众多,带着杨凌一掩,轻易就能到了懿肃贵妃这里,可称神不知鬼不觉。太子和懿肃贵妃之间,自然是较为生分,太子是个端拱简朴的性子,对于懿肃贵妃在禁中招揽财货自然是看不起的,懿肃贵妃也从来没有想过将来能指望太子,反倒是和赵佶宠爱的嘉王赵楷亲近一些,但是懿肃也是聪明,就是亲近也绝不过份,丝毫不参与易储之争,不去这潭水里面沾边,不过央及赵楷来帮这个忙倒也不直什么,赵楷得了懿肃贵妃之托,就在赵佶面前打旋磨。而赵佶待他,丝毫不因为他这几个月在宅邸闭门养望而有所变化,仍然是一副爱重模样,赵佶要召杨凌,赵楷自告奋勇的就领了这个差事,顺手就带到了懿肃贵妃这里,今日在圣人面前讨了好,又帮了懿肃贵妃这个忙,还旁听了杨凌理财建议,自觉得对国家财计之事见识大有长进。往来周旋之间,还和杨凌这个他已经相当看重的人物拉进了关来,懿肃贵妃要和杨凌谈的,自然是财计的事情,他在旁边,怎么可能不跟着沾光?要行大事,非钱不行,眼见就有丰厚进帐,一举数得,饶是他在养气上面下了很大功夫,这个时候也禁不住神来飞扬,顾盼之间,风流绝伦,雅间之内侍候懿肃贵妃的宫娥们看着这位风流王子,个个心中小鹿乱撑,两颊飞红。走进雅间,看到懿肃贵妃端坐珠帘之后,回顾身后一直默然不语的杨凌一眼,深深一礼就施了下去,而杨凌并没什么异常表现,同样也跟着默然行礼,懿肃贵妃提映在珠帘之后,淡淡开口:“今日召见杨大人,实在是唐突了,然则杨大人管勾禁军财计事,还要应奉天家,我当着禁中半个家,禁中妃子,倒有大半出身在禁军将门世家当中,也关着她们外家的事情,不得不召杨大人来询问一二,为的也是天家之事.也说得过去,就是有些委屈杨大人的名声了。”杨凌外表沉静,内心却在苦笑,自己谄媚赵佶,勾搭李师师不算,现在连赵佶嫔妃也得巴结上了,奸邪幸进之最,自己坐得稳稳,怎么也扳摇不动,可是当今大宋,自己要进身,要在将来行大事,也只有走这条道路!对着懿肃贵妃,和对着赵佶自然是不能一样,必须得自顾点身份了,而且要是没料错,和这位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个熟女美人的懿肃贵妃,此次就是来谈生意的,倒是可以直白些。说实在的,论起招揽人心,用钱砸比其他方,也要有效得多,当下杨凌起身稳稳开口:“既然应奉天家是下臣本分,那么求见于贵妃也没什么,只是此事可一不可再,若是再有见召,下臣也只能婉拒了。”懿肃贵妃一笑:“本当如此,一来人,赐嘉王与大人座.送上饮子。”几名娇俏宫娥送上锦墩,再奉上饮子,就默不作声的退下去了,懿肃贵妃沉默一下,看赵楷与杨凌咯沾唇就放下饮子之后,才缓缓开口,吐字消朗,每一句话都说得拔稳,宛然就是一个精明的商界女强人,“大人经营起这个北边贸易,我今日也亲见了,果然名不虑传,数月之间,在汴梁经营起这么数百万贯的收益,实非常人所能做到,官家看重,也正因如此,现在大人所领差遣,更是几乎将枢密财权,除了西军之外都放在了大人身上,以大人手段,自然不难是大有旋展,大人所为,除了应奉天家,补益国用之外,禁中诸位,还有禁中外家连同汴梁多少大族,将来衣食,也实顾之,若然这些人不稳,大人什么展布,都难以进行下去了,这岂不是屈了大人一身本事?”“大人大才,不足而立,就已经身居高位,十年之后,执政之位也未尝不能指望,正是大宋将来中流砥柱,如妾最居于深宫,也要仰赖大人辅我大宋朝纲的,妾辈女流,见识浅薄,不当士大大一笑,却不知道大人以为妾最所言,有没有一些道理?”杨凌一笑,这懿肃贵妃果然干脆爽快,直指主题,来到汴梁,和人打交道都是反复周旋,和这个有些象后世女强人一流的懿肃贵妃对谈,倒是胸怀一畅,感觉不错。懿肃贵妃所言,再明白不过,你杨凌在汴梁做出这番事业,最后惊动赵佶,得到如此地位,和他们这些人是分不开的,你现在手中掌握着更多资源,要做出的事业只会更大,应奉官家,弥补国用,这是你的正分差事,且不必说,我们这些人,也要跟着水涨船高,有更大的好处,不然就是我们这些人横加阻挠,也够你受的,现在就看看你能许下什么样的好处来罢!在心中稍稍一转,杨凌就缓缓开口:“杨某粗鄙之人,得圣人垂顾,诸君抬爱,才得稍有寸进,于心岂能不凛凛惕惕,生恐将来误了大事?贵妃所言,自是正理,天家外家连同禁军将门世家,都是国朝支柱,只要得安,大宋就安了大半,杨某人岂最不小心从事?然则杨某初领差遣,力薄任重,整理禁军财计事,非一段时日不得见,眼下只能勉力维持这个局面,不敢许诺什么,只有杨某人掌握更多资源,才能做更多事情,上可慰圣人垂顾,于国计稍有弥补,下可对与杨某人同行此事诸位,以至四处安宴,现在要杨某人许什么,却是不能的!”“这段时日,只要对天家应奉之事不至于误什么事情,想必杨某人还能勉力支撑的。”杨凌开口也很实在,整顿禁军财计事,不用说是麻烦事情,怎么也要一段足够长的时间,不彻底掌握禁军财计的资源,就不能放手行事,现在要许好处办不到,只要能先将许诺赵佶的二百五十万贯北边贸易的应奉如数交差,冲着这笔钱的份上赵佶想必也暂时不会动杨凌什么。杨凌这番话一说出,懿肃贵妃脸上就情不自禁的挂上了一层寒霜,隔着珠帘,杨凌就当没看见,旁边却慌了赵楷,他是居中说合的,此等中人,双方谈拢了,他自然是处处沾光,处处承情,双方谈崩了,他这个中人就里外不是人了,他经事少,这个时候忍不住就有点慌乱忙不迭的开口:“大人,你不是有以北边贸易收入作为支撑吸纳财用的打算么?吸纳了这笔财用,应奉天家一部分,弥补国用一部分,还有不少,同样不是可以做出多少事情?怎么说就能勉力维持呢?以杨大人手段,何至于此?”杨凌转头,静静看了赵楷一眼:“以北边贸易收入为息,债吸纳财用,本不是难事,一年七百万贯利息按照一分利算,七千万贯也吸纳来了,此事杨某人稳稳图之就可,实用不到其他助力,圣人垂顾杨某之情,弥补国用之重,这般收益,杨某人如何敢轻许什么?只要杨某人在这上头做好自己本分,其他的也就不用多想了。”赵楷一怔,不知道杨凌怎么态度突然变硬了,他是很少被人这么顶的,恼怒倒不至于,赵楷这些雅量还是有,对于杨凌这等他看重且要一心拉拢的人更是宽容,只是一时僵住,转着心思想着怎么等样词句答复,那边懿肃贵妃却在珠帘后嗤的冷笑一声:“一分利的债,大人去哪里借去?就是青苗贷,也有三分,汴梁放债,多有至七分者,甚至一年下来就是倍之,凭借这七百万贯利息,只怕大人连两千万贯也拉不来!而且这七百万贯当中,大人能动用的是多少?恐怕只有应奉天家的二百五十万贯罢?”杨凌心下感叹,这才对嘛!这才是谈生意的样子,来到这个时代,不忌讳言利的自己所遇,也就是懿肃贵妃这么一个女子而已!和她打交道,真是爽快,当下打叠精神立即就回了一句:“大家放债,一年能放多少笔?七分之利每笔又能放出去多少?放出去的,还上的有多少,还不上的有多少?岂有一次就能放出几十万贯,每年稳稳就收数万贯的?”这句话反问得实在,也问到了根上,民间放贷,本就是细碎,一笔几贯的都有,帐目细碎,就需要极大精力,用更多人去管,投入如此之多,自然就要求回报高,还不上的也是众多,白白就放淌掉了,一家哪怕是有几十万贯闲钱,能放出去生利的有几万贯就算了不起。而杨凌坐拥这个巨大的融资平台,不管从规模效应还是从风险上来说,比起来优越处何止十倍,省心省力,回报半虽低一些,但是规模在这儿,每年所得只会远远过自家私下放债,穿越客就算是不懂科技,不会造大炮造玻璃,现代金融手段拿出来一些在这个时代也很容易风生水起,当然前提是你能爬到运用这些现代金融手段的地位上去!杨凌也是因为皇帝暂时会全力罩着自已,才最如此有底气,赵佶一来军中,杨凌这个钱庄的想法就油然而生,大宋不缺钱,只要聚拢来就是强大的垄断,应奉几百万贯不过是小事而已!懿肃贵妃生性近于后世商界女强人,但凡是这种商界精英,就不会认死理,只会看利益,杨凌这番话说得有理,她也只能默然,心下也只是惊叹,杨凌经营起北边贸易轰动汴梁,每天大笔财货流入,已经是被人目为财神了,都让人忘记了他苦战平燕之名,却没想到,他的财神手段,不过是出了冰山一脚!这的确是太过于巨大的利益,让她也不能不心动,此等利益之下,贵妃的气焰顿减,本来是就准备白手要好处的,现在却说不出这番话来了,然少顷才冷冷道:“一分利,终究是太少,杨大人所图,未必能成。”(。) 第五百二十六章 幸进(六) 杨凌一笑,竖起三根指头:“第一批放债的,一年三分三利,三年还本,还本之后,每年二分五利,谁家在北边贸易收益拿出来作为还息担保的,以这担保借来的财赏,谁家就占一成,这是只对第一批放债之家有放,只为密约,后来者,最多一年给到两分利了一分五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这句话一说出,就连赵楷也是砰然心动,他本来是打算投个万把贯就当结好杨凌了,收益少点也没什么,现在杨凌这番话说出来,却是大利之所在!投一笔钱进去,三年就能还本,以后每年坐收四分之一的利益,要是谁家在北边贸易收益当中本来就占有份子的,以他们的份子为担保借来债,就算是三分三利,借来的债就是三倍于各家份子,拿走一成,如此所得,简直就是暴利! 当下只恨自己之前在北边贸易当中不占有股份,现下唯一的冲动就是赶紧收罗家当,全部投到杨凌这举动当中!懿肃贵妃却不那么容易被忽悠,淡淡反问一句:“如此厚利,每年经营北边贸易所得也是有限,第一年应付过去了,将来如何?不要到了后来,却是血本无归!”杨凌呵呵一笑:“北边贸易每年都有收益,自然是每年都要债!北边贸易一直有收益,就年年都能吸纳财赏,如何不能弥补对第一批买债之家的厚利?有此资本,除应本天家弥补国用之外.北边贸易经营自然还会扩大,而且将来整练禁军财计事得手,又能得一笔还息担保,如此循环不息,贵妃还有何忧?” 懿肃贵妃砰然心动,本来一番对杨凌多收好处的会面,就变成了杨凌对她推销债之事,而且她还很有兴趣,其实杨凌此举,近乎于后世的庞氏骗局,庞氏骗局要成事,难就难在有第一批愿意投资之人,第一批投资人获利丰厚,自然就引起了大笔资金趋之若鹜加入的效应,哪怕放在后世金融高度达的美利坚合众国,这种事情也是屡见不样,还有闹得极大的,而且杨凌比起完全空手套白狼的庞氏骗局来说,还多了一个北边贸易真金白银的现金流收入,再加上一个未来整顿禁军财计获得收入的概念在,更有足够的说服力,懿肃贵妃不是傻子,未尝不能隐隐想到,这就是一个借旧债还新债的把戏,但是对于懿肃贵妃他们第一批投资人而言,也无所谓。 只要维持杨凌几年,他们已经嫌得盆淌钵淌的离场了,管将来杨凌如何顶缸呢,杨凌自然也对这个心里有数,可是对他而言,现在要紧的就是赶紧获得大笔收入,砸得赵佶一直死死的支持他,让他可以放手行事,在几年内,彻底走到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位置上面去! 至于将来,只要自己地位够高,总有手段化解,而且按照现在投资渠道之匮乏,大宋淤积的民间财富不知道有多少,只要风潮起来了,后面淌来的大笔财货不见得要给那么高的回报,更容易维持下去,再说句诛心点的,懿肃贵妃和杨凌两个人精一番对谈,这盘子几乎就商定了,懿肃贵妃也是爽快风格不减,在珠帘后淡淡道:“兹事体大,本宫自然要与诸家好好商议一番,不过本宫这里,放几十万贯出来,也是差不多可以成定论的事情,但请大人好好经营就是,不日大人差遣就要下明旨,大人有多少大事要筹划准备,本宫这里,不能再留难大人了,这几日自然有人寻大人商定此事,既如此,就诸大人安置罢。” 杨凌一笑起身,拱手为礼,就要告辞,赵楷忙不迭的也起身,就要跟杨凌出去,不过这个时候再不是居高临下的准备示好拉拢了,而是想和杨凌商定,自家拿一笔钱出来,从杨凌手里要到最好的条件,现下赵楷心中只恨,自家实在想不到什么东西定然能将杨凌拉拢过来,这等能统军又有财神之名的人物,若然能为羽翼,可济大事多少! 就在两人起身,恭恭敬敬准备告辞请安置的时模,另一侧席棚两道入口,突然传来了几个轻快的脚步声响,还听见几个宫娥压低了声音的呼减:“帝姬,帝姬,娘娘有客!” 接着就听见少女银铃一般的笑声,接着就是一个还未长成,双螺垂髫的少女拉着另一个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粉颊微微泛红的十七八少女撞了进来,杨凌目光正转过去,就和后面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秋波撞了正着! …… 对于行事随心,从来谈不上深沉二字的赵佶而言,禁中就从来未曾有什么保得住的秘密。 在军营中,懿肃贵妃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赵佶对杨凌新差遣的安排,其他关心着这件事情的各方,也同样在最快时间内就得知了这个消息,绝不会等到过夜。 赵佶出宫临幸晋阳军军营,这件事情上受损最大的,莫过于隐相梁师成了,以他的势力,对付一个在汴梁毫无根脚可言的杨凌,最后弄成这样。 这几年一直被他压着的蔡京临了还来一个上门打脸,这种打击对梁师成而言,可想而知。 政治这门艺术,实在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特别是在赵佶这个阴差阳错获得有宋以来至重君权的皇帝治下,这些年都是幸进之辈得以大用的情况下。判断一个当道之人得势与失势与否,根本就在于判断赵佶对他是宠信不替还是有所变化,往往一个很微小的变动,就能引来众多解读,最后掀起滔天巨浪,朝局来一番大洗牌。 梁师成此次栽了跟头,他自已有数,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暗中判断他在官家面前宠信已衰,但凡握有重权之人,就没有不得罪人的,不知逍有多少人摩拳擦掌正等着这一刻。 就算是素无仇怨,也多有投机之辈,希望朝局因而变化,自已能在其间捞到最大好处,如果能参与攻倒自已,就是献给新的得势之辈最好的投名状。 虽然这枚石子不过才将将落下,可这波浪总要漾开,最后能变成什么样子,粱师成自已完全没有把握。 以前梁师成不是没有遭遇别人攻击,弹章自然也是等闲,但是那个时候,他完全有信心,自己在赵佶面前地位不可替代,可是现在,他却没了这个信心,也许赵佶恋旧,也许赵佶对自己曾经宠信之臣总有一分香火情。 可是但凡君王,本心总是凉薄,用人但看这个时候能给自家在君王之位上带来什么好处,自己一直都将赵佶哄得舒服,在这上头,连蔡京都不如他,但是再有一个能将赵佶哄得更加舒服的幸进之辈出现,他的命运只怕还不如蔡京。 蔡京是正统士大夫出身,还有理财本事,这根脚,比全靠君王宠信,一时气焰煊灼号称隐相的他,不知道稳固到了哪里去!而且这老狐狸,越的显得沉稳,复相以来,阵脚不乱,最后发力,就能管中窥豹,到老心思诸明不减,自己如何及得上他?现在又有失宠迹象,这几年自已一直压迫得蔡京有些凄惶,他一旦回手,自已能不能留居汴梁,还在未定之天! 赵佶出禁中临幸晋阳军,梁师成自然不会跟随,这个时候跑去凑趣,那只能是打自己的脸,他留在禁中,还在往常所居的内诸省衙门宅邸内,却没了往常安居禁中操控一切的雍容,不住遣人出去,联系在赵佶身边侍候的内使,将赵佶今日在军营的一举一动都飞快的回报回来。 在这种微妙关头,越是要加紧揣摩上意,才能决断下一步到底如何走,才能稳住阵脚!才不能凭借隐相之权威,四下树敌,四处动手,甚至服侍赵佶都有些轻慢,直有不可一世,只觉得这汴梁甚而大宋一切,都在自已掌中的心态了! 当赵佶在军营举动的最新一个消息传来,梁师成在自已宅邸寝室当中颓然而坐,半天则声不得。 居然委杨凌以步军三司一帅,还兼领管勾检查两路驻泊禁军财计费用事!这是重用,这是不折不扣的重用!这份差遣,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梁师成脸上重重扇了一记耳光,偏偏大宋的差遣名义往往又臭又长,这一长串下来,直肩得梁师成眼冒金星! 原来在梁师成料来,杨凌就算在枢密院中得一差遣,也该是无足轻重的名义,毕竟杨凌此人,有太多不能让人放心大用的原因存在了,再则他梁师成隐相的架子还未曾全倒,再还没有人可以替代他位置,,还需要他在和蔡京保持平衡的局面下。赵佶怎么也要顾及他的面子。仝汴梁都知道杨凌是他梁师成的对头,只要大用杨凌,就是表明对他梁师成的不满。昨日蔡京去后,赵佶还特意留下他温言慰勉了一番,话语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也是这个意思,他要用杨凌,不过是让他将互贸经营好,做好在汴梁应奉天家的事,算是取代当年朱缅的一部分用处。却没想到,今日一行,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杨凌有此资序,再出外知一任大军州或兼路帅,就能够到枢密使的位置。枢密副使,就是大宋执政之一!其实梁师成内心也知道,杨凌平燕,河东整练晋阳军,军功底子太厚,这个底子在这里,又有知兵之名,得这个差遣名义,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毕竟离平燕者王还差得远呢。 可是再加上后面那兼领管勾两路驻泊禁军财计费用事,就是除了名义,更有实权,虽然说的是财权,但是梁师成已经深忌杨凌手段,谁也说不准他能不能从钱财入手,最后掌了整练禁军这般大事的重权!如果他真能做到,那杨凌就再不可复制了,而他梁师成,将来在杨凌眼中就是一个笑话而已,杨凌想怎么对付就能怎么对付。 这毕竟还是将来的事情,杨凌真正走到能随意对付他梁师成的位置,还有一段漫长的时间,关键在于这要紧差遣背后的意思,官家已经不在乎他梁师成的作用和脸面了!一方面固然是杨凌争宠有术,一方面未尝是对他梁师成不满。 蔡京去后,他在背后控制着王黼童贯等辈,国事弄得一团糟,财政近乎崩溃,赵佶也大受窘迫,在江南还激起了方腊之乱,主持童贯伐燕,试图转移视线,结果也打得一团糟,最后还导致王黼童贯去位,蔡京还复了相。 要对付一个杨凌,结果这般尴尬,赵佶再好脾气,也不能忍受他梁师成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了,重用杨凌,就是他梁师成宠衰的真切表现,再也掩盖不住! 当最大的靠山靠不住,满目皆敌的时候,自已到底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样束手等着,等着对手慢慢逼上门来,最后遭致王黼童贯一般的命运? 梁师成再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歇斯底里的模样,也未曾如何作色,只是探手让众人退出去,自已在榻上坐下,静静的想着该如何应对此局。 阻挡杨凌不能得此差遣已经不可能了,自已进言,已经不会起任何作用,禁中出旨意之后,在政事堂中坐着的是蔡京,他必然会副署此旨意,这样就完全无动摇,蔡京借此也会声势大涨。 官家可以再寻觅一个人来制衡蔡京,或者就干脆等着蔡京老死,说实在的,赵佶还镇得住这个场子,可是自家,既然已经不足以独立应对这一切,就要另寻一个依靠与之连成一气! 这个可以依靠的一方势力,到底是谁呢? 官家赵佶那里,已不足情,梁师成自己也不敢将赌注完全压在赵佶对自已的宠信上面了,蔡京那一系不用说,已经是势成水火。 难道是嘉王赵楷?才想到这个名字,梁师成第一时间就否认了,赵佶对赵楷宠爱自然不假。但是赵楷也单单是靠着赵佶的宠爱而已,自家并没有什么太靠得住的羽翼,当年王黼童贯倒是有心支持赵楷,一旦易储,就可以长保地位,继续保持对支持太子的请流旧党一系还有蔡京一系的压制,牢牢把握朝纲,当时看来,易储之事也很有几分指望,可是王黼童贯都很快倒台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幸进(六) 杨凌一笑,竖起三根指头:“第一批放债的,一年三分三利,三年还本,还本之后,每年二分五利,谁家在北边贸易收益拿出来作为还息担保的,以这担保借来的财赏,谁家就占一成,这是只对第一批放债之家有放,只为密约,后来者,最多一年给到两分利了一分五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这句话一说出,就连赵楷也是砰然心动,他本来是打算投个万把贯就当结好杨凌了,收益少点也没什么,现在杨凌这番话说出来,却是大利之所在!投一笔钱进去,三年就能还本,以后每年坐收四分之一的利益,要是谁家在北边贸易收益当中本来就占有份子的,以他们的份子为担保借来债,就算是三分三利,借来的债就是三倍于各家份子,拿走一成,如此所得,简直就是暴利! 当下只恨自己之前在北边贸易当中不占有股份,现下唯一的冲动就是赶紧收罗家当,全部投到杨凌这举动当中!懿肃贵妃却不那么容易被忽悠,淡淡反问一句:“如此厚利,每年经营北边贸易所得也是有限,第一年应付过去了,将来如何?不要到了后来,却是血本无归!”杨凌呵呵一笑:“北边贸易每年都有收益,自然是每年都要债!北边贸易一直有收益,就年年都能吸纳财赏,如何不能弥补对第一批买债之家的厚利?有此资本,除应本天家弥补国用之外.北边贸易经营自然还会扩大,而且将来整练禁军财计事得手,又能得一笔还息担保,如此循环不息,贵妃还有何忧?” 懿肃贵妃砰然心动,本来一番对杨凌多收好处的会面,就变成了杨凌对她推销债之事,而且她还很有兴趣,其实杨凌此举,近乎于后世的庞氏骗局,庞氏骗局要成事,难就难在有第一批愿意投资之人,第一批投资人获利丰厚,自然就引起了大笔资金趋之若鹜加入的效应,哪怕放在后世金融高度达的美利坚合众国,这种事情也是屡见不样,还有闹得极大的,而且杨凌比起完全空手套白狼的庞氏骗局来说,还多了一个北边贸易真金白银的现金流收入,再加上一个未来整顿禁军财计获得收入的概念在,更有足够的说服力,懿肃贵妃不是傻子,未尝不能隐隐想到,这就是一个借旧债还新债的把戏,但是对于懿肃贵妃他们第一批投资人而言,也无所谓。 只要维持杨凌几年,他们已经嫌得盆淌钵淌的离场了,管将来杨凌如何顶缸呢,杨凌自然也对这个心里有数,可是对他而言,现在要紧的就是赶紧获得大笔收入,砸得赵佶一直死死的支持他,让他可以放手行事,在几年内,彻底走到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位置上面去! 至于将来,只要自己地位够高,总有手段化解,而且按照现在投资渠道之匮乏,大宋淤积的民间财富不知道有多少,只要风潮起来了,后面淌来的大笔财货不见得要给那么高的回报,更容易维持下去,再说句诛心点的,懿肃贵妃和杨凌两个人精一番对谈,这盘子几乎就商定了,懿肃贵妃也是爽快风格不减,在珠帘后淡淡道:“兹事体大,本宫自然要与诸家好好商议一番,不过本宫这里,放几十万贯出来,也是差不多可以成定论的事情,但请大人好好经营就是,不日大人差遣就要下明旨,大人有多少大事要筹划准备,本宫这里,不能再留难大人了,这几日自然有人寻大人商定此事,既如此,就诸大人安置罢。” 杨凌一笑起身,拱手为礼,就要告辞,赵楷忙不迭的也起身,就要跟杨凌出去,不过这个时候再不是居高临下的准备示好拉拢了,而是想和杨凌商定,自家拿一笔钱出来,从杨凌手里要到最好的条件,现下赵楷心中只恨,自家实在想不到什么东西定然能将杨凌拉拢过来,这等能统军又有财神之名的人物,若然能为羽翼,可济大事多少! 就在两人起身,恭恭敬敬准备告辞请安置的时模,另一侧席棚两道入口,突然传来了几个轻快的脚步声响,还听见几个宫娥压低了声音的呼减:“帝姬,帝姬,娘娘有客!” 接着就听见少女银铃一般的笑声,接着就是一个还未长成,双螺垂髫的少女拉着另一个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粉颊微微泛红的十七八少女撞了进来,杨凌目光正转过去,就和后面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秋波撞了正着! …… 对于行事随心,从来谈不上深沉二字的赵佶而言,禁中就从来未曾有什么保得住的秘密。 在军营中,懿肃贵妃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赵佶对杨凌新差遣的安排,其他关心着这件事情的各方,也同样在最快时间内就得知了这个消息,绝不会等到过夜。 赵佶出宫临幸晋阳军军营,这件事情上受损最大的,莫过于隐相梁师成了,以他的势力,对付一个在汴梁毫无根脚可言的杨凌,最后弄成这样。 这几年一直被他压着的蔡京临了还来一个上门打脸,这种打击对梁师成而言,可想而知。 政治这门艺术,实在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特别是在赵佶这个阴差阳错获得有宋以来至重君权的皇帝治下,这些年都是幸进之辈得以大用的情况下。判断一个当道之人得势与失势与否,根本就在于判断赵佶对他是宠信不替还是有所变化,往往一个很微小的变动,就能引来众多解读,最后掀起滔天巨浪,朝局来一番大洗牌。 梁师成此次栽了跟头,他自已有数,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暗中判断他在官家面前宠信已衰,但凡握有重权之人,就没有不得罪人的,不知逍有多少人摩拳擦掌正等着这一刻。 就算是素无仇怨,也多有投机之辈,希望朝局因而变化,自已能在其间捞到最大好处,如果能参与攻倒自已,就是献给新的得势之辈最好的投名状。 虽然这枚石子不过才将将落下,可这波浪总要漾开,最后能变成什么样子,粱师成自已完全没有把握。 以前梁师成不是没有遭遇别人攻击,弹章自然也是等闲,但是那个时候,他完全有信心,自己在赵佶面前地位不可替代,可是现在,他却没了这个信心,也许赵佶恋旧,也许赵佶对自己曾经宠信之臣总有一分香火情。 可是但凡君王,本心总是凉薄,用人但看这个时候能给自家在君王之位上带来什么好处,自己一直都将赵佶哄得舒服,在这上头,连蔡京都不如他,但是再有一个能将赵佶哄得更加舒服的幸进之辈出现,他的命运只怕还不如蔡京。 蔡京是正统士大夫出身,还有理财本事,这根脚,比全靠君王宠信,一时气焰煊灼号称隐相的他,不知道稳固到了哪里去!而且这老狐狸,越的显得沉稳,复相以来,阵脚不乱,最后发力,就能管中窥豹,到老心思诸明不减,自己如何及得上他?现在又有失宠迹象,这几年自已一直压迫得蔡京有些凄惶,他一旦回手,自已能不能留居汴梁,还在未定之天! 赵佶出禁中临幸晋阳军,梁师成自然不会跟随,这个时候跑去凑趣,那只能是打自己的脸,他留在禁中,还在往常所居的内诸省衙门宅邸内,却没了往常安居禁中操控一切的雍容,不住遣人出去,联系在赵佶身边侍候的内使,将赵佶今日在军营的一举一动都飞快的回报回来。 在这种微妙关头,越是要加紧揣摩上意,才能决断下一步到底如何走,才能稳住阵脚!才不能凭借隐相之权威,四下树敌,四处动手,甚至服侍赵佶都有些轻慢,直有不可一世,只觉得这汴梁甚而大宋一切,都在自已掌中的心态了! 当赵佶在军营举动的最新一个消息传来,梁师成在自已宅邸寝室当中颓然而坐,半天则声不得。 居然委杨凌以步军三司一帅,还兼领管勾检查两路驻泊禁军财计费用事!这是重用,这是不折不扣的重用!这份差遣,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梁师成脸上重重扇了一记耳光,偏偏大宋的差遣名义往往又臭又长,这一长串下来,直肩得梁师成眼冒金星! 原来在梁师成料来,杨凌就算在枢密院中得一差遣,也该是无足轻重的名义,毕竟杨凌此人,有太多不能让人放心大用的原因存在了,再则他梁师成隐相的架子还未曾全倒,再还没有人可以替代他位置,,还需要他在和蔡京保持平衡的局面下。赵佶怎么也要顾及他的面子。仝汴梁都知道杨凌是他梁师成的对头,只要大用杨凌,就是表明对他梁师成的不满。昨日蔡京去后,赵佶还特意留下他温言慰勉了一番,话语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也是这个意思,他要用杨凌,不过是让他将互贸经营好,做好在汴梁应奉天家的事,算是取代当年朱缅的一部分用处。却没想到,今日一行,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杨凌有此资序,再出外知一任大军州或兼路帅,就能够到枢密使的位置。枢密副使,就是大宋执政之一!其实梁师成内心也知道,杨凌平燕,河东整练晋阳军,军功底子太厚,这个底子在这里,又有知兵之名,得这个差遣名义,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毕竟离平燕者王还差得远呢。 可是再加上后面那兼领管勾两路驻泊禁军财计费用事,就是除了名义,更有实权,虽然说的是财权,但是梁师成已经深忌杨凌手段,谁也说不准他能不能从钱财入手,最后掌了整练禁军这般大事的重权!如果他真能做到,那杨凌就再不可复制了,而他梁师成,将来在杨凌眼中就是一个笑话而已,杨凌想怎么对付就能怎么对付。 这毕竟还是将来的事情,杨凌真正走到能随意对付他梁师成的位置,还有一段漫长的时间,关键在于这要紧差遣背后的意思,官家已经不在乎他梁师成的作用和脸面了!一方面固然是杨凌争宠有术,一方面未尝是对他梁师成不满。 蔡京去后,他在背后控制着王黼童贯等辈,国事弄得一团糟,财政近乎崩溃,赵佶也大受窘迫,在江南还激起了方腊之乱,主持童贯伐燕,试图转移视线,结果也打得一团糟,最后还导致王黼童贯去位,蔡京还复了相。 要对付一个杨凌,结果这般尴尬,赵佶再好脾气,也不能忍受他梁师成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了,重用杨凌,就是他梁师成宠衰的真切表现,再也掩盖不住! 当最大的靠山靠不住,满目皆敌的时候,自已到底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样束手等着,等着对手慢慢逼上门来,最后遭致王黼童贯一般的命运? 梁师成再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歇斯底里的模样,也未曾如何作色,只是探手让众人退出去,自已在榻上坐下,静静的想着该如何应对此局。 阻挡杨凌不能得此差遣已经不可能了,自已进言,已经不会起任何作用,禁中出旨意之后,在政事堂中坐着的是蔡京,他必然会副署此旨意,这样就完全无动摇,蔡京借此也会声势大涨。 官家可以再寻觅一个人来制衡蔡京,或者就干脆等着蔡京老死,说实在的,赵佶还镇得住这个场子,可是自家,既然已经不足以独立应对这一切,就要另寻一个依靠与之连成一气! 这个可以依靠的一方势力,到底是谁呢? 官家赵佶那里,已不足情,梁师成自己也不敢将赌注完全压在赵佶对自已的宠信上面了,蔡京那一系不用说,已经是势成水火。 难道是嘉王赵楷?才想到这个名字,梁师成第一时间就否认了,赵佶对赵楷宠爱自然不假。但是赵楷也单单是靠着赵佶的宠爱而已,自家并没有什么太靠得住的羽翼,当年王黼童贯倒是有心支持赵楷,一旦易储,就可以长保地位,继续保持对支持太子的请流旧党一系还有蔡京一系的压制,牢牢把握朝纲,当时看来,易储之事也很有几分指望,可是王黼童贯都很快倒台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幸进(七) 梁师成作为王黼童贯背后之人,本来对赵揩的态度就有些模棱两可,并没有露骨支持。 赵楷现在声望大损,更乏实力,赵佶虽然宠爱不减,但也没有什么易储的风声了,机会一旦错过,就是错过,现在自已朝赵楷贴过去,只有加倍遭忌,除了蔡京一系这个旧对头,还添了太子和太子背后的诸流旧党一系,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如此想来,只有太子了,还有站在太子背后的诸流旧党一系! 想到这个,梁师成顿时就站了起来,在室中负手飞快的踱步,自已和诸流旧党一系始终未曾撕破脸,当年还在蔡京咄咄逼人之时颇为回护了他们一阵,蔡京去位之后,自已也一直在王黼童贯等幸进之臣和诸流旧党一系之间保持平衡,并没有刻意打压他们,甚至说有一定同盟关系也不过分,这次对付杨凌,更是和他们携手,大家一起灰头土脸。 自已虽然威风大减,但是对于太子和请流旧党一系,还有相当作用,太子长成之后就为官家所不喜,缺的就是这么一个连通中外之人,他梁师成仍然提点宫观,仍然常在赵佶身边,正是这个不二人选! 而且现在看来,太子地位已经甚难动摇,大是一个足够好的靠山,他与太子一系携手,在朝中仍然是实力极为雄厚的一股力量,就是官家也轻动不得,而且双方对头都是一般的,就是蔡京和隐隐约约与蔡京有所关系的杨凌这新进之臣,向太子表示投效之意以后,双方再无隔阂,携手应对,互为依靠,岂不是又站住了脚步? 杨凌杨凌,蔡京蔡京,你们切莫得意得太早!你蔡京已经垂垂老矣,还能风光几年?你杨凌虽然年轻,更携平燕大功,现在又在官家面前有宠,但是要检查驻泊禁军财计费用事,就没有不得罪人的,现在与你站在一处的禁军将门世家,迟早要做了对头,到时候有的是破绽,只要一旦抓住,就足够让你万劫不复!到时候,就再没有上次那般迟疑客气,最后自家反受其害了! 既然如此,就等着新一轮争斗的开始罢! 赵佶出宫,蔡京仍然如常一般去政事堂当值,早早也就回转自家宅邸。他何等身份,自然不会陪着赵佶去凑这个热闹,要是跟着去了,招来的只有耻笑。 蔡京虽然心思清明不减,但是毕竟岁数高大了,精力不济,早早回转之后,吃了一点清淡的东西就去午睡,这一觉睡得还算不错,直到未时才在使女的服侍下起身。起身之后,稍稍梳洗,两名使女就搀扶着他在后花园中散步活动筋骨,才走了多半圈,内宅管事之人就匆匆进来回报,听完管事回禀之后,蔡京忍不住就是皱眉:“他又来做什么?还是这般不会看风色,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传我的话,不见!” 蔡京动气,管事之人何敢多说什么施礼之后就要退下,走了没几步就被蔡京叫住:“也罢,让他进来!这般沉不住气,要是生出什么事情来,不管他如何不成气。父子总是一体,我也脱不了干系,还是交代他一番该如何行事才好!” 管事匆匆退下,不多一会儿夫,就见他将现在无差遣在家闲居的蔡攸蔡学士引入花园,远远的就能看见蔡攸一脸喜色,眉飞色舞的迎向自家老子,蔡京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 蔡攸走到近前,深深一礼行下去:“恭喜爹爹,贺喜爹爹,梁师成这厮,这番是折了威风矣!” 蔡京面色阴沉,冷冷道:“梁宫观是梁宫观事,与我何干?我这喜又从何来?” 蔡攸起身,笑吟吟的道:“梁师成这般对付杨某人最后不济事也就罢了,本来都以为,官家总要顾及他隐相体面,杨凌随便得一差遣名义就够了,实则还是管勾应奉内库那一些事体。却没想到,今日官家临幸军营,又传出来惊人消息。杨凌就要得管勾检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财计费用事,一如当年韩献肃公故事,可称位高权重……官家如今再不顾梁师成体面美!太师苦梁师成此辈久矣,现在眼看梁某人自身不保,岂不是太师的喜事?” 蔡京双眉一挑沉吟不语。蔡攸看着自家老爹神色,迟疑着问:“难道这消息还没传到爹爹这里?” 蔡京哼了一声:“我去钻头觅缝的打听这个做什么?杨凌是杨凌,某自是某并无什么干系,难道非要生出一点干系来不成?” 蔡攸讶然:“难道不是爹爹那日入对禁中,才有杨某人今日?如今杨某人得大用看来是明摇的事情了此人理财本事不浅,收为羽翼,当有大用,岂能不干爹爹的事情?” 蔡京又是重重哼了一声:“某入对禁中,也是为国惜才,如此薄待平燕臣,伤损的是圣人体面。杨某人得此重用,与某何干?你要知道,这杨凌只能为官家一人所用,谁要凑上去,就是祸事!” 蔡攸就历宦海,其间的道理不难能想明白,但是他权位心实在太重。闲居汴梁,就想再复当日位高权重的景况,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想办,反倒迷在其中了,蔡京这么几句话一说,顿时就在那里愕得,半天没醒过神来。 蔡京看着这个儿子,也只能无奈摇头,不过自己去日无多,将来撑持门户,也只能靠着这个儿子了,就算他行为再不堪,也只能帮手到底。 当下长叹一声,缓缓分说:“杨凌得用,平燕大是底子,财计上面的显露出来的才华是关键。某管着国家财计事,如今国用如此窘迫,保他一保,也还说得过去,如果再和他连成一气,那就是真的结党了,难道你忘了为父当日如何去位了?还不就是官家防着老夫结党之事?权位太重,何尝就是好事了?” 蔡攸赦然,他老爹上次去位的根底,他如何能不知道,还不就是因为官家忌惮蔡京势力太大,党羽太厚,他及时反戈一击,得了参知政事这个执政位置,现在老爹提起,纵然是一家人不计较太多,说起来也是脸红。 蔡京看着自家儿子脸色,他心中所想当然诸诸楚楚,当下冷笑一声:“不必作色了,你能得执政位也是你自家本事,难道不都是蔡家的?只要能坐稳,老夫只有欣慰,可惜你自已不能成事……” “话便是如此,杨凌得用,那是他的事情,绝不能朝上面凑去,保持好距离就罢……老夫对付梁师成和杨某人结党连同一气,这是绝不能混淆之事你可明白了?” 话说到如此分际,蔡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梁师成压制蔡京,蔡京反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借杨凌之事由头也没什么,作为君主,有的时候还乐见用事重臣这样斗来斗去。 但是与杨凌连成一气,有结党嫌疑,那就是自找倒霉了,所以蔡京的态度就是不打听,不关心,做好自已这一摊子事情便罢,原来蔡攸还想着梁师成威风大损,自家老爹自然就是权势大张,借着老子东风,复位也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现在政事堂中参知政事白时中,又算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一个唯唯诺诺充位之人罢了,父子纵然不能同在政事堂,自已得一个美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却没想到,自家老爹只是斗一斗梁师成便罢,提醒诸人,他蔡京虽老,却不是能说踩就踩的,大家不要打他老太师的主意,根本没有想在由此引的朝局变动当中捞什么好处自家巴望搭顺风船,看来也是没什么指塑了。 希望落空,蔡攸神色就变得有些讪讪的,却又不能这样转身就走,只好上前探开使女,自家扶着蔡京,陪他在花园当中散步,没滋没味的扯一些闲话:“既然如此,那就是杨凌独得彩头了,此人当真命硬!三帅之一也就罢了还兼领了整理驻泊禁军财计的重任,都门驻泊禁军数十万,积弊之深,人人皆知。杨凌纵然有些本事,难道还能回天不成?多少代名臣,也没在这上面理出头绪来,现在就是更不堪问了……将来只怕也是不了了之,熬一任都门!” 蔡攸对杨凌何尝没有妒恨之心,他这个参知政事的位置,可以说也是间接的丢在杨凌手里。但是在自家老爹对杨凌看来还颇为赏识,自家也只能表现出恬淡气度。并未曾说什么表示嫉恨的话出来。 他是宦海沉浮多年中人,随口而说,也将杨凌正常该走的道路勾画了一个**不离十出来,按照常理而言,杨凌要是不出什么意外,不中途落马的话,应该就是按照这个路线图慢慢的朝上爬。 蔡京却是认真的皱眉想想,沉默半晌,最后才摇摇头:“照常理而言,杨凌绝不能扭转都门禁军积弊,他就是以都门禁军将门世家为依靠,甚而一直勾连到了禁中当中,才在汴梁熬出头来。说什么也不会真去得罪这些将门世家酬……可是此子将来作为,谁又说得准?平燕大,回汴梁之后便下了梁宫观威风,骤然而得重用。哪一样不是常人都不敢想的事情?在这个位置上,他到底能做什么,将来能走到如何地步,老夫宦海沉浮数十年,也猜不出,看不透,实在是看不透!” 蔡攸呆呆的望向自已老爹,没想到一向成竹在胸,将每个人都能看到骨子里,多少人都被他于股掌之中的蔡京,却对杨凌会做什么,能做到什么,将来到底能走到如何地步,半点把握也都没有。 哪怕当年他背离蔡京,投靠梁师成,其实内心当中,蔡攸还是将蔡京作为泰山之靠的,遇到烦难不可解的事情,在蔡京这里总能得到答案。现在却看到自已父亲终于承认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他全然能够掌握,蔡攸心中,一时间竟然有些空落落的,看着蔡京显出的颓然老态,竟然难得在心中浮现出一丝父子温情,加紧小心的搀扶着他,缓缓在花园中踱步。 蔡京默然半晌,看看自己儿子,也难得的浮现出一些慈爱之情,低声援缓道:“你也不会在汴梁闲居多久了……宣和元年以来,官家所用之人,已经纷纷凋零去位,伐燕战事之后勉力维持一阵,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朝中还是要有些官家用熟之人已为平衡。” “你也是做过一任执政的了,将来差遣,定然很快就有说……也不至于出外知军州,应该还在都门中枢之中。为父去日无多,只要在一日,总没有人能欺到头上来,梁师成如此焦灼,也不过如是,将来如何,就要靠你们小辈自已了……” 蔡攸一怔,难得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什么喜色,迟疑一下才问道:“既然留在都门中枢,如今朝局,总要站队。到时候儿子是对付杨凌呢?还是和他站在一处?” 蔡攸这句话问在了点子上,如今朝局,已经非结党而不能立足脚了,只有蔡京复位之后,无非是保一个尊荣富贵而终,以他地位,已经不必如何结党了,结党反而就是大招忌讳的事情。此次出马对付梁师成,无非是提醒诸人,他蔡京虎老威风犹在,谁也不能在他在世的时候动他的权位。说是再想一手遮天,将朝局完全掌控,蔡京已经没有那份心思了。 而蔡攸之辈,要在中枢立足,却只能结党,必须要选边站不可。杨凌和蔡京算是有一份香火情,而蔡攸也不得不认可杨凌本事,至少此子命硬,不是轻易能得罪的。他蔡攸将来如何应对杨凌在朝局中的异军突起? 蔡京沉默良久,却始终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到了最后,他缓缓甩开蔡攸掺着他的手,负手慢慢离开这个花园,两名使女无声的接过,蔡京并不回头,只是极是感慨的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旧人总要去的,眼前这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了……将来如何在朝堂当中立足,但凭你本心自处罢……为父就一句话,也不算是叮嘱,也不知道对错,若是为父换了你,将来就不要恶了杨凌!”(。) 第五百二十八章 幸进(八) 蔡攸对杨凌何尝没有妒恨之心,他这个参知政事的位置,可以说也是间接的丢在杨凌手里,但是在自家老爹对杨凌看来还颇为赏识,自家也只能表现出恬淡气度,并未曾说什么表示嫉恨的话出来,他是宦海沉浮多年中人,随口而说,也将杨凌正常该走的道路勾画了一个不离十出来。 按照常理而言,杨凌要是不出什么意外,不中途落马的话,应该就是按照这个路线图慢慢的朝上爬,蔡京却是认真的皱眉想想,沉默半晌,最后才摇摇头:“照常理而言,杨凌绝不能扭转都门禁军积弊,他就是以都门禁军将门世家为依靠,甚而一直勾连到了禁中当中,才在汴梁熬出头来,说什么也不会真去得罪这些将门世家的……可是此子将来作为,谁又说得准?平燕大功,回汴梁之后便下了梁宫观威风,骤然而得重用,哪一样不是常人都不敢想的事情?在这个位置上,他到底能做什么,将来能走到如何地步,老夫宦海沉浮数十年,也猜不出,看不透!” 蔡攸呆呆的望向自已老爹,没想到一向成竹在胸,将每个人都能看到骨子里,多少人都被他于股掌之中的蔡京,却对杨凌会做什么,能做到什么,将来到底能走到如何地步,半点把握也都没有,哪怕当年他背离蔡京,投靠梁师成,其实内心当中,蔡攸还是将蔡京作为泰山之靠的,遇到烦难不可解的事情,在蔡京这里总能得到答案,现在却看到自已父亲终于承认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他仝然能够掌握,蔡攸心中,一时间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看着蔡京显出的颓然老态,竟然难得在心中浮现出一丝父子温情,加紧小心的搀扶着他,缓缓在花园中踱步,蔡京默然半晌,看看自己儿子,也难得的浮现出一些慈爱之情,低声援缓道:“你也不会在汴梁闲居多久了……宣和元年以来,官家所用之人,已经纷纷凋零去位,伐燕战事之后勉力维持一阵,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朝中还是要有些官家用熟之人已为平衡,你也是做过一任执政的了,将来差遣,定然很快就有说……也不至于出外知军州,应该还在都门中枢之中,为父去日无多,只要在一日,总没有人能欺到头上来,梁师成如此薰灼,也不过如是,将来如何,就要靠你们小辈自已了……” 蔡攸一怔,难得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什么喜色,迟疑一下才问道:“既然留在都门中枢,如今朝局,总要站队,到时候儿子是对付杨凌呢?还是和他站在一处?”蔡攸这句话问在了点子上,如今朝局,已经非结党而不能立足脚了,只有蔡京复位之后,无非是保一个尊荣富贵而终。 以他地位,已经不必如何结党了,结党反而就是大招忌讳的事情,此次出马对付梁师成,无非是提醒诸人,他蔡京虎老威风犹在,谁也不能在他在世的时候动他的权位,说是再想一手遮天,将朝局完全掌控,蔡京已经没有那份心思了,而蔡攸之辈,要在中枢立足,却只能结党,必须要选边站不可,杨凌和蔡京算是有一份香火情,而蔡攸也不得不认可杨凌本事,至少此子命硬,不是轻易能得罪的,他蔡攸将来如何应对杨凌在朝局中的异军突起? 蔡京沉默良久,却始终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到了最后,他缓缓甩开蔡攸掺着他的手,负手慢慢离开这个花园,两名使女无声的接过,蔡京并不回头,只是极是感慨的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旧人总要去的,眼前这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了……将来如何在朝堂当中立足,但凭你本心自处罢……为父就一句话,也不算是叮嘱,也不知道对错,若是为父换了你,将来就不要恶了杨凌!” …… 宇文虚中宅邸,也在汴梁南薰门左近,论起来离杨凌在南薰门外所赐宅邸并不甚远,安步当车,要不了小半个时辰便能走到,南薰门这一带并不是什么汴梁城高尚社区,五方杂处,环境也甚是喧闹,可见官家赐第杨凌与这里,也不见得有多大方。 宇文虚中虽然服官时间也不算短了,但是未曾任过什么外路军州亲民差遣,多履的是一些清密的位置,对钱一向也看得甚轻,俸禄到手,便散漫去了,也从来未曾下手去捞钱,出身也不是什么大族,世代诗书传家而已,就是南薰门这般的社区,也置不下自己的产业,只是典了一个三进深的院子,和自己妻子儿女还有一些投庇过来吃闲饭的亲戚安居而已。 今日军营热闹,他也不会去凑的,但凡士大大稍微爱惜羽毛一些,还不是不愿意在这事情上头出丑露乖,从东宫出来之后,就带了一些往日陆续向李纲索来的枢府日常文报,在内院当中置了一壶酒,摆了三两样小菜,换了宽大舒适的家居衣服,也不曾戴帽,就在树荫底下慢慢翻看,偶尔喝一盏酒,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家中人也知道这些日子他和梁隐相走得近,这两日风传隐相在那平燕归来,又在汴梁设了轰动全城的军营的杨大人手里折了威风,怕宇文虚中心中不豫,也不敢来打扰于他,倒让宇文虚中落得清净。 正一份份的翻阅文卷,看得入神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宇文虚中惊动,一抬头,就看见自家一个表侄充当的门政小心翼翼的走到自己近前,低声道:“耿中允来拜,不知道官人……” 话音还未曾落,就看见耿南仲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两个自家家人跟在后面,不敢阻拦,耿南仲脸色极不好看,兀自冷眼看着那两个家人:“我与叔通兄是什么交情,他至我家,也是抬脚就进,还要候什么通传?” 宇文虚中一笑,心里面有数,按照耿南仲这养气功夫之深,今日连在外面等候通传的心情都没有了,这样直走进来,可想而知,官家亲临的军营那里,杨某人不知道又生出什么花样来了,当下只有起身含笑招呼:“道希兄难得!往日道希兄最是关防紧密,从来不曾往别人宅邸交游,不知道小弟今日得了什么彩,蓬筚灿然生辉!酒尚有半,肴亦未残,难得午后消闲,坐下同饮如何?” 耿南仲板着脸立定,仍然规规矩矩和宇文虚中见了一礼,挥手又让那几个家人退下去,正色道:“食不重餐,便不必了,叔通兄倒是雅兴不浅,现在还这般耐得住性子……可知道军营那里,传来什么消息了?那小子得什么差遣了?” 宇文虚中仍然笑意不减,让耿南仲坐下,摇头道:“却是不知,小弟在这里洗耳恭听……道希兄,这酒却是不凡,要知道禁军经营的那些茶酒务,酒税一监下来,就淡得不能喝了,近日风俗浇薄,就是可以自酿发卖的七十二家正店,也越发不耐看!” 宇文虚中仍然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耿南仲只能勉强按捺住胸中焦躁,这次梁师成行事,清流旧党配合,居中策划,多是宇文虚中在出谋划策,一旦事败,他却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是现在人才凋零,自己一党中人,心思灵通清明,而且敢于任事,敢于出谋划策得罪人的只有这么一个宇文虚中,耿南仲真不愿意在这里挨下去。 但凡所谓君子心性的,对于自己要求固然刻板,但是对别人那就更加挑剔十倍,耿南仲便是这般一个人,要不是实在觉得惶恐,怎么也不会求上宇文虚中门上来,当下他只能按捺胸中恼恨,冷言道:“纵然是琼浆玉液,此刻又怎么入喉?叔通叔通,你可知道官家已然亲许那小子一个帅职,管勾检查驻泊京畿路京西南路禁军财计费用事的差遣?如此差遣,是破格重用!原来以为官家总要顾忌梁宫观情面,不至于如此,局面尚能维持,现在却是如此,梁宫观地位也未必持……” “天下谁不知道此子和太师是为一党?太师复位,前些时日尚自老成,现在声势大张,朝局好容易有所改观,如是观之,又要复宣和二年以前气象了矣!你怎么还能如此坐得住?” 耿南仲惶恐原因其来有自,归根结底,还是党争二字,从王安石变法以来,在朝中掀起了党争滥殇,这几十年下来,大宋为官之人,这士大夫阶层,居官全部目的几乎就都是为了党争了,只要党争能得胜,其他全部可以不管不顾。 倒不是他们这些人目光短浅,格局狭隘若此,只是人一旦牵扯到党争当中,再浸淫几十年下来,自然而然就成了风潮,让身处其中的人们再也顾及不到其他地方去了,在史书上,这一切都是斑斑可证。 往前推一些,汉末党锢之祸后,党争双方交相引用外戚和地方实力派压倒对手,最后断送大汉帝国的事情太远了,可以不论,宋上承于唐,唐时牛李党争,将安史乱后尚有可能收拾的大唐帝国局面彻底败坏得不可收拾,你交好藩镇,我就连通内宦,只为了能压倒对方,最后将文臣权力全部断送到了藩镇武臣和宦官手中,最后彻底断送了大唐帝国,往后推一些,就是明末故事,明末历史就是一部党争亡国历史,各党之间,为了压倒对方,连狗脑子都能打出来。 所谓正人群集的东林党,更是党争史上恐怖的大杀器,哪怕到了南明时期,外患临头,灭亡无日,仍然斗得不亦乐乎,最后让区区一个辽东小部落颠覆了大明帝国,其实这争斗各党,要说他们政见和治国之策有什么区别,完全是谈不上。 所有党争目的,就是要将对手彻底压倒,朝中重权,就要为我这一党完全掌握,一时获胜的要拼死维持自己所得利益,暂时输了的一方千方百计也要卷土重来,只为这权位归谁,什么手段都拿得出来,什么国家大事也都不必顾忌,人与人一旦斗起来,纵然圣贤之士也难以超拔其间,只有随之沉浮,直到抱成一团彻底毁灭,或者有一个能跳出这等格局的人横空出世,将这旧框框彻底砸碎,另外立起一番新局面出来。 耿南仲这等道学君子今日气急败坏若此,惶恐不安如许,原因也就是如此,他们这个旧党中人,苦于被轮番上台,打着新党旗号的人物压迫久矣,蔡京用事几十年,更走过得苦不堪言,还有元佑党人碑故事,一帮士大夫被追夺出身文字,永不录用。 在大宋这个时代和抄家诛九族也差不多了,好容易等到宣和年间,蔡京年老宠衰,梁师成地位蹿升,王黼童贯等辈背离蔡京麾下,蔡京二度去位,局势才有所松动,他们这些旧党士大夫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蔡京旧日羽翼,梁师成等人自然不敢重用,培养自己班底还要时间,而且梁师成从政治光谱来说,是偏向于或者说是不排斥这些旧党士大夫的。 他们才捞到了一些出头的机会,也有些人能在朝堂中枢当中占据一席之地,如那得了枢府使位置,也算是执政之一的李纲,就是其中爬得最高的一位,为了保住这得来不易的权位,李纲在这次事中,也陪着梁师成折腾得最起劲,究其内心,并不是这些旧党士大夫一系对梁师成有多忠心,而是深惧蔡京。 哪怕蔡京已经是年老若此,蔡京出身士大夫阶层,又是传承了新党的正统血脉,朝中羽翼广有,自身又精明强干,还有官家侍重的理财本事,他要在位,大家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而梁师成虽煞号称隐相,王黼蔡攸童贯等辈虽然一时风光无两,但是在旧党士大夫眼中,还是不足惧的,只要有一些时间稳住在朝堂阵脚,对付他们比起对付蔡京来要容易许多。(。) 第五百二十八章 幸进(八) 蔡攸对杨凌何尝没有妒恨之心,他这个参知政事的位置,可以说也是间接的丢在杨凌手里,但是在自家老爹对杨凌看来还颇为赏识,自家也只能表现出恬淡气度,并未曾说什么表示嫉恨的话出来,他是宦海沉浮多年中人,随口而说,也将杨凌正常该走的道路勾画了一个不离十出来。 按照常理而言,杨凌要是不出什么意外,不中途落马的话,应该就是按照这个路线图慢慢的朝上爬,蔡京却是认真的皱眉想想,沉默半晌,最后才摇摇头:“照常理而言,杨凌绝不能扭转都门禁军积弊,他就是以都门禁军将门世家为依靠,甚而一直勾连到了禁中当中,才在汴梁熬出头来,说什么也不会真去得罪这些将门世家的……可是此子将来作为,谁又说得准?平燕大功,回汴梁之后便下了梁宫观威风,骤然而得重用,哪一样不是常人都不敢想的事情?在这个位置上,他到底能做什么,将来能走到如何地步,老夫宦海沉浮数十年,也猜不出,看不透!” 蔡攸呆呆的望向自已老爹,没想到一向成竹在胸,将每个人都能看到骨子里,多少人都被他于股掌之中的蔡京,却对杨凌会做什么,能做到什么,将来到底能走到如何地步,半点把握也都没有,哪怕当年他背离蔡京,投靠梁师成,其实内心当中,蔡攸还是将蔡京作为泰山之靠的,遇到烦难不可解的事情,在蔡京这里总能得到答案,现在却看到自已父亲终于承认这世上的事情不是他仝然能够掌握,蔡攸心中,一时间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看着蔡京显出的颓然老态,竟然难得在心中浮现出一丝父子温情,加紧小心的搀扶着他,缓缓在花园中踱步,蔡京默然半晌,看看自己儿子,也难得的浮现出一些慈爱之情,低声援缓道:“你也不会在汴梁闲居多久了……宣和元年以来,官家所用之人,已经纷纷凋零去位,伐燕战事之后勉力维持一阵,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朝中还是要有些官家用熟之人已为平衡,你也是做过一任执政的了,将来差遣,定然很快就有说……也不至于出外知军州,应该还在都门中枢之中,为父去日无多,只要在一日,总没有人能欺到头上来,梁师成如此薰灼,也不过如是,将来如何,就要靠你们小辈自已了……” 蔡攸一怔,难得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什么喜色,迟疑一下才问道:“既然留在都门中枢,如今朝局,总要站队,到时候儿子是对付杨凌呢?还是和他站在一处?”蔡攸这句话问在了点子上,如今朝局,已经非结党而不能立足脚了,只有蔡京复位之后,无非是保一个尊荣富贵而终。 以他地位,已经不必如何结党了,结党反而就是大招忌讳的事情,此次出马对付梁师成,无非是提醒诸人,他蔡京虎老威风犹在,谁也不能在他在世的时候动他的权位,说是再想一手遮天,将朝局完全掌控,蔡京已经没有那份心思了,而蔡攸之辈,要在中枢立足,却只能结党,必须要选边站不可,杨凌和蔡京算是有一份香火情,而蔡攸也不得不认可杨凌本事,至少此子命硬,不是轻易能得罪的,他蔡攸将来如何应对杨凌在朝局中的异军突起? 蔡京沉默良久,却始终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到了最后,他缓缓甩开蔡攸掺着他的手,负手慢慢离开这个花园,两名使女无声的接过,蔡京并不回头,只是极是感慨的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旧人总要去的,眼前这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了……将来如何在朝堂当中立足,但凭你本心自处罢……为父就一句话,也不算是叮嘱,也不知道对错,若是为父换了你,将来就不要恶了杨凌!” …… 宇文虚中宅邸,也在汴梁南薰门左近,论起来离杨凌在南薰门外所赐宅邸并不甚远,安步当车,要不了小半个时辰便能走到,南薰门这一带并不是什么汴梁城高尚社区,五方杂处,环境也甚是喧闹,可见官家赐第杨凌与这里,也不见得有多大方。 宇文虚中虽然服官时间也不算短了,但是未曾任过什么外路军州亲民差遣,多履的是一些清密的位置,对钱一向也看得甚轻,俸禄到手,便散漫去了,也从来未曾下手去捞钱,出身也不是什么大族,世代诗书传家而已,就是南薰门这般的社区,也置不下自己的产业,只是典了一个三进深的院子,和自己妻子儿女还有一些投庇过来吃闲饭的亲戚安居而已。 今日军营热闹,他也不会去凑的,但凡士大大稍微爱惜羽毛一些,还不是不愿意在这事情上头出丑露乖,从东宫出来之后,就带了一些往日陆续向李纲索来的枢府日常文报,在内院当中置了一壶酒,摆了三两样小菜,换了宽大舒适的家居衣服,也不曾戴帽,就在树荫底下慢慢翻看,偶尔喝一盏酒,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家中人也知道这些日子他和梁隐相走得近,这两日风传隐相在那平燕归来,又在汴梁设了轰动全城的军营的杨大人手里折了威风,怕宇文虚中心中不豫,也不敢来打扰于他,倒让宇文虚中落得清净。 正一份份的翻阅文卷,看得入神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宇文虚中惊动,一抬头,就看见自家一个表侄充当的门政小心翼翼的走到自己近前,低声道:“耿中允来拜,不知道官人……” 话音还未曾落,就看见耿南仲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两个自家家人跟在后面,不敢阻拦,耿南仲脸色极不好看,兀自冷眼看着那两个家人:“我与叔通兄是什么交情,他至我家,也是抬脚就进,还要候什么通传?” 宇文虚中一笑,心里面有数,按照耿南仲这养气功夫之深,今日连在外面等候通传的心情都没有了,这样直走进来,可想而知,官家亲临的军营那里,杨某人不知道又生出什么花样来了,当下只有起身含笑招呼:“道希兄难得!往日道希兄最是关防紧密,从来不曾往别人宅邸交游,不知道小弟今日得了什么彩,蓬筚灿然生辉!酒尚有半,肴亦未残,难得午后消闲,坐下同饮如何?” 耿南仲板着脸立定,仍然规规矩矩和宇文虚中见了一礼,挥手又让那几个家人退下去,正色道:“食不重餐,便不必了,叔通兄倒是雅兴不浅,现在还这般耐得住性子……可知道军营那里,传来什么消息了?那小子得什么差遣了?” 宇文虚中仍然笑意不减,让耿南仲坐下,摇头道:“却是不知,小弟在这里洗耳恭听……道希兄,这酒却是不凡,要知道禁军经营的那些茶酒务,酒税一监下来,就淡得不能喝了,近日风俗浇薄,就是可以自酿发卖的七十二家正店,也越发不耐看!” 宇文虚中仍然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耿南仲只能勉强按捺住胸中焦躁,这次梁师成行事,清流旧党配合,居中策划,多是宇文虚中在出谋划策,一旦事败,他却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是现在人才凋零,自己一党中人,心思灵通清明,而且敢于任事,敢于出谋划策得罪人的只有这么一个宇文虚中,耿南仲真不愿意在这里挨下去。 但凡所谓君子心性的,对于自己要求固然刻板,但是对别人那就更加挑剔十倍,耿南仲便是这般一个人,要不是实在觉得惶恐,怎么也不会求上宇文虚中门上来,当下他只能按捺胸中恼恨,冷言道:“纵然是琼浆玉液,此刻又怎么入喉?叔通叔通,你可知道官家已然亲许那小子一个帅职,管勾检查驻泊京畿路京西南路禁军财计费用事的差遣?如此差遣,是破格重用!原来以为官家总要顾忌梁宫观情面,不至于如此,局面尚能维持,现在却是如此,梁宫观地位也未必持……” “天下谁不知道此子和太师是为一党?太师复位,前些时日尚自老成,现在声势大张,朝局好容易有所改观,如是观之,又要复宣和二年以前气象了矣!你怎么还能如此坐得住?” 耿南仲惶恐原因其来有自,归根结底,还是党争二字,从王安石变法以来,在朝中掀起了党争滥殇,这几十年下来,大宋为官之人,这士大夫阶层,居官全部目的几乎就都是为了党争了,只要党争能得胜,其他全部可以不管不顾。 倒不是他们这些人目光短浅,格局狭隘若此,只是人一旦牵扯到党争当中,再浸淫几十年下来,自然而然就成了风潮,让身处其中的人们再也顾及不到其他地方去了,在史书上,这一切都是斑斑可证。 往前推一些,汉末党锢之祸后,党争双方交相引用外戚和地方实力派压倒对手,最后断送大汉帝国的事情太远了,可以不论,宋上承于唐,唐时牛李党争,将安史乱后尚有可能收拾的大唐帝国局面彻底败坏得不可收拾,你交好藩镇,我就连通内宦,只为了能压倒对方,最后将文臣权力全部断送到了藩镇武臣和宦官手中,最后彻底断送了大唐帝国,往后推一些,就是明末故事,明末历史就是一部党争亡国历史,各党之间,为了压倒对方,连狗脑子都能打出来。 所谓正人群集的东林党,更是党争史上恐怖的大杀器,哪怕到了南明时期,外患临头,灭亡无日,仍然斗得不亦乐乎,最后让区区一个辽东小部落颠覆了大明帝国,其实这争斗各党,要说他们政见和治国之策有什么区别,完全是谈不上。 所有党争目的,就是要将对手彻底压倒,朝中重权,就要为我这一党完全掌握,一时获胜的要拼死维持自己所得利益,暂时输了的一方千方百计也要卷土重来,只为这权位归谁,什么手段都拿得出来,什么国家大事也都不必顾忌,人与人一旦斗起来,纵然圣贤之士也难以超拔其间,只有随之沉浮,直到抱成一团彻底毁灭,或者有一个能跳出这等格局的人横空出世,将这旧框框彻底砸碎,另外立起一番新局面出来。 耿南仲这等道学君子今日气急败坏若此,惶恐不安如许,原因也就是如此,他们这个旧党中人,苦于被轮番上台,打着新党旗号的人物压迫久矣,蔡京用事几十年,更走过得苦不堪言,还有元佑党人碑故事,一帮士大夫被追夺出身文字,永不录用。 在大宋这个时代和抄家诛九族也差不多了,好容易等到宣和年间,蔡京年老宠衰,梁师成地位蹿升,王黼童贯等辈背离蔡京麾下,蔡京二度去位,局势才有所松动,他们这些旧党士大夫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蔡京旧日羽翼,梁师成等人自然不敢重用,培养自己班底还要时间,而且梁师成从政治光谱来说,是偏向于或者说是不排斥这些旧党士大夫的。 他们才捞到了一些出头的机会,也有些人能在朝堂中枢当中占据一席之地,如那得了枢府使位置,也算是执政之一的李纲,就是其中爬得最高的一位,为了保住这得来不易的权位,李纲在这次事中,也陪着梁师成折腾得最起劲,究其内心,并不是这些旧党士大夫一系对梁师成有多忠心,而是深惧蔡京。 哪怕蔡京已经是年老若此,蔡京出身士大夫阶层,又是传承了新党的正统血脉,朝中羽翼广有,自身又精明强干,还有官家侍重的理财本事,他要在位,大家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而梁师成虽煞号称隐相,王黼蔡攸童贯等辈虽然一时风光无两,但是在旧党士大夫眼中,还是不足惧的,只要有一些时间稳住在朝堂阵脚,对付他们比起对付蔡京来要容易许多。(。) 第五百二十九章 幸进(九) 谁想到此次以梁师成权位,借打压杨凌进而打压蔡京的计划完全落空,杨凌和蔡京看似各自行事,却暗中配合得天衣无缝,杨凌一下就冒出头来,而且还将要大用,旧党中人暂时还依为泰山之靠的梁师成反而露出了宠衰的态势。 一旦蔡京配合着杨凌再恢复了往日权位,大家还能有什么指望?苦读诸书,东华门外唱出。为的就是权位二字,这些年大家被压迫得苦不堪言。好容易有出头机会,再来这么一出,谁不是惶恐郁闷?要是这么一直被压着倒也罢了,一旦给了人机会再夺走。 非身在其中之人,难以体会其间况味,这简直能令人发疯!什么指望太子将来,其实都是虚话,赵佶今年才四十岁,身子又健朗得很,太子继位,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大家群集于太子门下,也是无奈的选择。 主要是当时蔡京在位,官家身边除了蔡京就全是幸进之辈,看也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大家不群集于太子门下,还能去哪里?而且大宋文臣士大夫与君共治天下的传统久矣,这些自诩正统士大夫的旧党中人对于赵佶君权之重,也不满得很。 他们的权位,不仅别的党派不能夺去,就是被君权攘夺,他们也受不了得很,太子好听的话说简朴沉静,言行稳重,难听一些就是性子有些懦弱,耳根子也软,无奈中在太子身边浸润久了,将来这太子真的继位了,也好在手里摆弄。 大家此刻,更多的还是扯起太子这张虎皮,稳住脚步而已,就算是要倒霉,也是太子顶缸在前头,大家最关心的,还是眼前权位如何,偏偏这段时日,等来的是一道又一道的坏消息!和宇文虚中这等聪明人对谈,从来不用多说什么。 一句杨凌得了如此重要的差遣,宇文虚中顿时就明白了,这位道希兄和那帮旧党士大夫清流同僚们现在全部的心情,他皱眉凝思一下,又洒然一笑,摆手道:“道希兄可知现在河北与燕山府情形如何?” 耿南仲正怀着希望,看宇文虚中又能拿出什么奇策不成,虽然他内心知道眼前局势不容乐观,宇文虚中也未必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惶恐之下,这也是不多的指望了,却没想到宇文虚中却扯到了河北与燕山府的事情!伐燕战事都打完了,这还关朝中中枢之位什么事情?还关这眼前这局面什么事情?当下哪怕养气功夫再好,也忍不住有些怒形于色。 “叔通兄,这又是什么意恩?河北与燕山府事,哪有眼前事情重要?”饶是宇文虚中也是一党中人,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在心里摇头苦笑。他和这些同僚们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些同僚只关心党争,只关心党争之后自己能获得什么权位,他却是坚信蔡京以下,连同梁师成王黼之辈,只会将这国事一天天弄坏。 大宋现下局势如此,只有将这等人清出朝堂,说不定还有展布振作的机会。他参与党争,是为的以后能够用事,至于那个新进窜起的杨凌,这等人物,他也不以为可以与国有所挽救, 杨凌这等不是大宋出身的人,哪怕再有本事,一旦操持权柄,只会是大宋不安定的因素,说不定祸患比蔡京之辈用事更深。 就算要用,也是他们这等人掌权之后,驱这杨凌为鹰犬使用,这般同僚,眼里只有汴梁中枢朝堂中权位消长,伐燕战事虽然打完,可留在烂摊子一堆,更有外敌在侧虎视眈眈,岂是能轻忽得的?总要有所预备才好! 可是此刻汴梁诸公,只是忙着红了眼睛对掐,哪里想得到这一片新打下来的汉家疆土!此刻在河北与新复燕云,的确是一片烂摊子。 西军三军分戍燕地和河北东路,久战远戍在外已经三四年,将士俱有归意,送往枢密院的文报一次次的请还镇陕西诸路,还让陕西留守将士那里不知道捏了多少西夏人又有蠢蠢欲动迹象的军报出来。 军心士气已然极度不稳,驻守在燕地的军马不论,有什么事情出来也压得下去,在河北东路留驻的秦凤军,已经在地方升出不知道多少事情来,地方守臣叫苦连天。 再这样下去,先不说朝廷仅剩的这支最后野战武力战斗力还能剩下几成将来还能不能派上用场,长久将西军丢在那里,不让他们回镇乡土,西军上下只是更加担心朝廷是要将他们远隔在乡土之外等他们自行瓦解,和朝廷就越发的离心,将来闹出什么事情来更不堪问,而克复的幽燕疆土,现在更是不成个模样。 朝廷中枢,此刻连王黼童贯去后,朝中格局还未曾稳定下来,哪里有心思去经营这燕云故地?只是勉强设了一个燕山府,领辖下诸军州之责,选了些守臣,却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愿意去。克复的燕云诸军州,几乎是无人主持,有人主持的,也政令不出治所城池。 西军久驻在外,也无心管这滩烂事,大克复燕云,除了赵佶好大喜功,要成就祖先未竟之功业外,是为了要加大大宋的战略纵深,将防线推倒燕山一线,确保大宋腹心之地再不会直面于游牧民族马蹄之下。 然则现在用十几万军人性命,几千万贯军费,加上****运,好容易将燕地打下来了,却根本无人去经营,算是扩大了战略纵深,又有什么用?这些燕地的豪强,说不定就是当年异族入侵的先头军,同样随时可以呼啸南下! 宇文虚中没有料到,在杨凌的运转之下燕地豪强依然被自己所聚拢过来,正常来说,大宋克复燕云之后,河东与幽燕之地,将国土防线扯平了,更有天险可依,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在河东河北开镇,驻扎重兵,再经营好燕地,依为这条防线依托,就可以稳守天险,坐观长城外的游牧民族旋起旋落,战略地位比起开国时候不知道优越到了哪里去。 但是现在这般,却比伐燕之前局势还要恶劣一些,西军更不堪用,而朝堂诸公,没人多愿意看河北河东一眼!在真实历史上大宋朝堂诸公的确是这番德行,打下或者说买下燕地之后,几乎就是不闻不问让郭药师在那里坐大,聚兵聚粮,以为割据计。 女真南下,这些为郭药师聚拢的兵马粮草,转眼就归了女真,以此为依托,女真顺顺当当就深入大宋腹心,最后覆灭了大宋,现在虽然因为杨凌,燕地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可是朝堂之上,无一想的不是将刚刚聚拢的强军撕扯干净。 可是局势恶劣仍然未曾稍稍减轻半点!忍受着耿南仲异样目光和隐藏的怒火,宇文虚中坚持着指比手画,将今日收集而来的文报分析出的河北与燕地局势,一一分说清楚,直说了一个口干舌燥。 耿南仲今日是有求于宇文虚中,只得强自按捺,好容易等宇文虚中说得告一段落,才冷眼看着他:“叔通兄,你旁鹜与此,到底是什么打算?要知道此刻朝局危急,我辈正人眼看就要如元佑故事,被清扫一空!朝中无正人主持,这燕地河北,说起来还有什么用处?” 宇文虚中一震,看着自己这位也算是老友的刚严面孔,耿南仲神色严肃,气度端凝,宛然是一副标准士大夫正人君子的风范,宇文虚中嘴角一动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摇头苦笑,缓缓说起这位老友最关心的话题。 “杨某人得此差遣,和老公相权势大张,是两回事……官家深忌老公相权位,这已经是无可更易的事情了,如果老公相真的和杨某人以后联为一党,只是自取其祸,老公相和这杨某人都是难得的聪明人,不会做这种蠢事的……老公相何等人也?宦海沉浮数十年,秉持大权也垂二十年,所有一切都看得通透,虽然权位之心不减,但是所有手段也就是自固而已,他去日无多,只想至死都保持现在尊荣地位罢了。” “宣和二年之前局面再不会回来了……倒是杨某人,须深忌之,手中全无凭籍就能在汴梁搅起恁般风雨。现在得了这样要紧差遣,更要应奉官家,只要和应奉官家事沾上关系,得官家宠信是不难的事情,更何况杨某人的生财手段,天下人都叹为观止?凭籍现在得到地位,谁知道杨某人会生出什么事情来,谁知道他会不会成为又一个太师,又一位隐相,又一位王黼童贯?” 这些话才是耿南仲愿意听的,对于蔡京不会借此扩张实力,再试图恢复宣和二年前一手遮天的局面这些话,他是半信半疑,但是宇文虚中话语中对杨凌的提防警戒,却说到了他心坎里。杨凌也算是牵扯进党争当中了,还是党争当中比较高端的存在,不为同道,就为仇敌,这是党争的原则。自己一党要立住脚甚而翻身掌握全部权柄,只有斗倒对方,这是不移的道理。 蔡京的存在,毕竟还让人太过于忌惮,要接着斗下去,最好的突破口还在杨凌身上!当下耿南仲就合掌一叹:“叔通兄所言,谁云不是?这杨凌只是又一个幸进小人,我辈正人,绝不能与他同立朝中!然则叔通也言,这杨凌应奉天家,这是觅宠的捷径,若是他将官家应奉得当,我辈又如何下手?要是让此子站稳脚步,羽翼丰满,那就是我朝将来最大的祸患!现在到底要如何,才能将他如今地位动摇?” 宇文虚中淡淡一笑,他和同僚对杨凌的忌惮一般,出发点却是不一样的,同僚们只是担心杨凌是另外一个幸进之臣,占据了官家身边要紧的位置,他连同站稳了位置,落在自己一党的位置就少了许多,自然是非扳倒不可。 他却担心杨凌的出身,担心杨凌领兵打仗的本事,担心杨凌和晋阳军之间深厚的关系,对于大宋而言,这样的人物已经还未曾出过,是对于大宋最为危险的存在,对于杨凌在此局当中,一定能捞到相当的好处,他已经不怀疑了,杨凌的本事,也从来只有让人惊叹。 更何况,在此局当中,他抓住了官家好奢华,喜应奉,拿出了让官家最为看重的生财本事,要是这般还不被当今官家重用,那才是杨凌发挥失常呢。 这个要紧差遣的名义,意料中事耳,而且还让他敏锐的发现了在其间可以利用的破绽!杨凌啊杨凌,你心思也太切了罢,掌握晋阳军还不够,这么快就想在禁军当中下手了?他朝着耿南仲示意,让他稍安勿躁,叠起两根手指,款款而言:“杨某人得用,眼前最要紧的,自然是他生财理财本事。这也是官家于今最看重的,正因为如此,杨某人才能出卖成功风云雷雨。但是细究其余,他的根底还在伐燕大功,还在晋阳军上,但凡一人,得灭国之功,与一支强军渊源深厚,岂是轻易这般动摇得了了?” “历朝故事,对付此人,都得徐徐图之……道希兄,你仔细想来。此次隐相对付杨凌,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官家也顺理成章,因为杨凌理财本事,还是给了一个要紧差遣,以慰其心。其间到底是有多少,是因为忌惮杨凌能掌握晋阳军,生怕这支强军,因为待杨凌不公,在都门当中,生出事端出来?”耿南仲一下霍然起身,整个脸色都发白了,宇文虚中这番话,简直诛心到了极处! 大宋承平日久,开国以来,就未曾有藩镇之祸,年深日久下来,大宋士大夫对于这等拥兵自重,行操莽事的权臣故事,都没那么警惕了,当日压制狄青,现在分化西军,也多是维持文臣对武将一贯的压制。 谁也未曾真的想着狄青会凭借枢密使的身份作反,西军会割据陕西诸路自雄,最后杀到都门面前来,可是细究内心深处,宇文虚中说得未尝没有道理。 梁师成如此权势,对付杨凌却是小心翼翼,委婉曲折,一点都不敢简单粗暴。官家虽然前段时间对此不闻不问,但是杨凌一旦显出可以为他所重的理财本事,马上就加以美官以安抚其心。(。) 第五百三十章 幸进(完) 耿南仲一下霍然起身,整个脸色都发白了,宇文虚中这番话,简直诛心到了极处!大宋承平日久,开国以来,就未曾有藩镇之祸,年深日久下来,大宋士大夫对于这等拥兵自重,行操莽事的权臣故事,都没那么警惕了。 当日压制狄青,现在分化西军,也多是维持文臣对武将一贯的压制,谁也未曾真的想着狄青会凭借枢密使的身份作反,西军会割据陕西诸路自雄,最后杀到都门面前来。 可是细究内心深处,宇文虚中说得未尝没有道理,梁师成如此权势,对付杨凌却是小心翼翼,委婉曲折,一点都不敢简单粗暴,官家虽然前段时间对此不闻不问,但是杨凌一旦显出可以为他所重的理财本事,马上就加以美官以安抚其心,在他们不曾认真面对的内心角落,未尝没有对杨凌还能于正在汴梁的晋阳军施加绝大影响,有所忌惮! 只要这晋阳军还在都门当中,只要杨凌和晋阳军的关系还未曾割裂,谁也不敢放手肆无忌惮的对付杨凌!哪怕他们根本没朝这个方面去想,这一切只是的心当中,隐隐约约说不出口的忌惮! 宇文虚中看似淡泊,甚而都没有去打听财计当中官家亲临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内心所思,却是逼人到了极处,这番心思一旦落到了实处,则杨凌不走到什么偏僻州军去监个酒税就能了事的,说不定下场比郁闷而死的狄青还要不堪! 看着宇文虚中淡淡的笑意,耿南仲只觉得身上发寒,纵横之士为什么为一般人所深忌之,未尝没有因为他们用心太险,而让人下意识的觉得害怕!深深吸口气之后,耿南仲将自己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不为仇敌,就为同道,既然上了党争这条船,就只有用力划下去,这几十年中,在大宋为官,特别是身在中枢,所有做官的目的也就剩下一个党争了。 既然若此,用尽手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这此子虽然号称文臣,可不过是个武夫,因缘际会才立了军功,现在更是走幸进之臣的道路,就算身死名灭,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不过在面上,耿南仲还是一副肃然:“叔通,慎言!兹事体大,不可轻许与人……既然若此,必然先要将晋阳军事解决了,再来对付杨凌,也是为国朝清除一个绝大隐患……这晋阳军该当如何措置?各人上表,请散了此军?” 宇文虚中笑笑,这位道希兄,还是不得要领,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对,兹事体大,朝中诸人连同官家,就是内心当中隐隐约约有些忌惮,也不会明说出来,朝廷现在能战之军越来越少,晋阳军如何能够轻动? 况且官家自负为能驾驭一切的圣明天子,性子又轻易,这番话张扬出去,更多也是会被当成危言耸听,只能一步步慢慢来,当下耿南仲只能轻轻摇头:“要上表,却不是遣散晋阳军……上表所言,是言及现在整理河东河北燕地军镇事!这几处军镇早已解体,驻泊禁军,十不存一,所谓厢军,更是久为驱使奔走,提也不必提,现在北面暂时为神策晋阳军屏障,虽然有少量西军,却总是要回镇陕西诸路的,不然真有生变可能……要堵住河北与燕地军镇,只能以强军为骨干,然后以成镇军,堪用的无非是神策军与晋阳军而已,出此两军以镇于外,京师居内就有转圜时间,徐徐整理都门禁军,此莫不是两全之策?” 耿南仲抚胸而叹,什么样的局面,这宇文虚中总有法子化解!这次梁师成败事,未尝不是因为前些时日他将所有一切朝局弄得一团糟。 引得官家不满,官家需要能为他平衡朝局之臣,需要能为他压制如蔡京这等权直之人,需要能应奉内库,供他花用之人,需要举止风流,精通诸般耍乐,可以陪他悠游终日之人,不过他好歹是个皇帝,也需要有人能确实做一些事情,少做出一些让他烦心要去料理之事的人,现在朝中,就是没有这般的人,善于党争,善于奉迎官家的人倒是多有。 官家也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自己也拿不出化解现在北面一团乱麻局面的手段,而且他本来就不是能耐着性子料理繁琐的圣明天子,宇文虚中此策,总算是一个化解北地一团烂摊子的法子,现在正是没有人去管这个事情的时候,一旦进策,很大可能就为官家允准。 后果就是只有将神策军与晋阳军将杨凌的关系隔开,官家说不定在自己都察觉不到内心深处,也要深深的松一口气,一旦如此进策,不仅他们这一党大大露脸,在官家心目中加重地位,更是将来料理杨凌的张本,梁师成都对付不了的杨凌为他们所除,就是蔡京也再压制不住他们这一党了,说不定就此真正翻身过来! 耿南仲摇头赞叹不置一阵,看着宇文虚中目光顿时就亲热了许多:“叔通,叔通,你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更兼公忠体国,实是我朝第一等的人才!我辈中人,自然要进表章,全力促成此事,此策一片赤心为国,看谁还能阻拦不成?” 宇文虚中笑着摇头:“晋阳军河北燕地,神策军去河东!”言辞之间,轻轻松松就将两军出镇之地换了一个位置,其间道理,耿南仲一想也就是明白,神策军起于燕地,其间还有多少幽燕子弟,要是真的出镇河北,说不定就是如鱼得水,将来也是一个隐患,出镇在河东,晋阳军军在河北燕地,就没麻烦了,宇文虚中一切都想得周到妥帖,连文臣士大夫对外镇军马一贯的提防分化压制都未曾错过,的确是思虑周详,算无遗策,这般安排,只能是上体圣意,下合士心,谁也难说出个不是来。 晋阳军一旦出外,杨凌就如无根之萍了,孤身在京,总好对付了罢?不过耿南仲虽然面上不说,可是内心深处,对杨凌的手段本事早就有了心理阴影,当下面色在大喜过后又变得有些迟疑,讷讷道:“这杨凌如此,就总好下手了罢?可是他现在是应奉官家的职命……与禁军将门也关系不浅,官家此人,圣明天纵,一旦信臣,就再难易移,朱缅故事,可为明证……杨某人生财手段,我辈都看在眼中,如此这般,可有下手的余地?” 耿南仲说得吞吞吐吐,话里意思却明白,赵佶圣明天纵之类的不过说说罢了,但是对能和他通财之臣却信重保全能一直到最后,很难动摇,现在杨凌顶替的就是朱缅的位置,还更靠近天子一些,就算晋阳军离开河东,出镇河北,想对付杨凌,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罢?而且杨凌横空出世以来,只要走动手对付过他的人,无一不是下场惨淡。 童贯现在还在外路军州啃老米饭,什么郡王位置,此生就不要想了,梁师成出手,结果也是宠信大衰,虽然因为党争这个大义当头,压倒杨凌以至震慑满朝,成就他们这一党地位是必然无可动摇的事情,可耿南仲总是下意识的有些情虚,总怕被这看起来文雅倜傥的杨凌反咬一口,那说不定就是入骨三分! 宇文虚中对自己这些同党之人的确感到异常无奈,争权夺利的好处绝不让人,责任却不敢承担多少,要对付杨凌是他们叫得最凶,现在却又怕对付杨凌不成,他们遭殃,这般同道,当真是良可一叹! 这个对候也只能宽慰耿南仲这位道学君子了:“道希兄,难道没注意杨凌差遣名目么?管勾检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财计费用事!杨凌此人,有一点学生自信不会看错,杨某人此心极大,绝不以一朱缅故事应奉官家而满足!正正是他以此名义插足将来整练整个都门禁军事情的先声!要检查都门禁军财计事,百年以来,此事上面盘根错节,多少将门以此瞻家,杨某人一旦动作,他和都门禁军将门那些联系也就自然破裂……晋阳军出外,与禁军将门反目,杨凌若此,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说到此处,宇文虚中已经是神采飞扬,双掌轻轻一击:“先将晋阳军出外镇,然则联络禁军将门,只要杨凌一旦真正向都门禁军财计事下手,便可鼓起风潮,都门禁军不稳,绝不是圣人所乐见,到时候就是他真的又是另一个朱缅,只怕圣人也无法保住他了!杨凌一倒,便是张本,太师也只能束手,将来朝堂,说不定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话已经说到此处,既周详细密,又绝不是没有根据的大言,宇文虚中实在将每个人心思,每件事可能的走向都算了进来,策士之名,果不虚传,本来惶恐而来的耿南仲也给他激起胸中豪情,起身于宇文虚中击掌:“既然如此,则就又是一番新的开始了!我辈正应该鼓舞振作,扫清奸邪小人幸进之辈,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大宋宣和五年九月二十八,夏季懊热,已经渐渐远离了汴梁城,汴河上的水运也加倍的繁忙起来,多少货物漕粮要赶在秋季之前要运入汴梁都门,在冬季封冻之前做好积储,汴梁城中比往前更是繁盛了三分,城内城外,处处都是川流不息的热闹景象。 对于这个时候赶来汴梁的往来客商而言,汴梁往带的繁华就不必说了,今年汴梁城又添了新鲜事物,就是已然渐渐传扬开来的汴梁财计,耸立在汴梁城西金水桥的财计已经成了超越其他地方的热闹所在。 酒肆瓦舍雨后春笋一般的竖立,吸引了不知道多少人去哪里讨生活,财计几处赛场,都是场场爆满,到处都是人头攒动的景象,周遭配套设施,也次第建好,成了汴梁城一个新的娱乐中心,原来在汴梁城东的瓦舍,更有不少已经迁到了这里,至少也在这里设一个别院,仕女妖娆,更为每日精壮汉子在球场上搏杀流血的雄壮气息,增添上几分脂粉香气,对于众多汴梁百姓而言,感慨杨凌将这里经营成金山银海罢了。 但是对于立身朝局的当道诸公,朝局变化和自己有切身关系的士大夫阶层,却仔细关注着杨凌得这要紧差遣之后更深层次的变化,关注着这段时日汴梁都门因此而发生的每件事情,杨凌得此要紧差遣,旨意发出之后,是一片出奇的安静,并没有闹出什么意外了。 政事堂顺理副署,一直在对付杨凌的隐相处也未曾有任何举动,拍台对于这份差遣任命,也没有任何弹章奉上,杨凌也顺理成章了接了旨意,从南门外的暂住之处搬到了南薰门内,每日都到西府打个转表示应值,然后回头就去操持财计诸般事物,仿佛这就是检查两路驻泊禁军财计费用事的全部,一切都是风不生水不起。 汴梁都门当中,一片和谐景象,之前的暗流汹涌,仿佛完全不见了踪可是还有两桩事情,由此而生,大家都是默默关注,看着局势朝着什么方向发展,在决定自己做何应对,立场到底站在什么地方。 一则就是前些时日被大家刻意遗忘的燕地与河北善后事,以及西军是否还镇事,终于又摆上了台面,一份份表章从不同地方奉上,都谈的是这个事情,所言之事,大同小异。 论及西军事,则言西军远戍在外,已然三年有奇,叠经血战,江南燕地,全军伤亡无虑十万数,将士辛苦,若然再将西军淹留在外,诚恐军心士气解体,生出不忍言之事,更兼西贼仍在,近来颇有蠢蠢欲动之势,此刻陕西诸路空虚,燕地既平,为防西贼事,为体恤西军将士事应该尽速让西军回镇陕西诸路,为国屏藩。 西军将养元气,早日恢复,将来一旦国家有事,也可以奉调即出,这些言辞当中,所谓西军,都有志一同的只是指泾源、熙河、秦凤三路军马,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五百三十一章 潜龙在渊(一) 表章不断的上去了,虽然措辞不一,可都是大同小异,燕地河北文臣与武将,各行其是,各当其责,也就罢了而入卫河东之晋阳军,军中主将岳飞,虽然勇猛,更有大功但资序远远不够,领一军尚可,担起方面责任就怎么也不够了,当善选文臣为安抚使,领起路帅之责,由此上下得安,河东可谓无事矣!这些表章,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而已,而且对于朝堂上面那位官家只怕也是他内心中所最愿意见到的安排,这些表章上后,顿时就有了反响,官家也甚为上心,连日与执政谈及的,都是这件事情。 王禀更是数次入禁中与官家亲对,朝野当中,几乎没有对这桩大事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一则就是北面防线必须得整理一下了,始终淹留西军在那里顶缸,毕竟不是一个事情西军可以分化,可以压制,可以瓦解,但是朝廷还是得保存这么一支武力,以备缓急之用。 而且西军已经传来消息,老种相公已然病倒,眼看病势还不算轻,只怕熬不了太久的时间了,西军这次出征转战南北也的确消耗甚大,加上统领全局的老种不豫,朝廷忌惮也少了许多,调其回镇陕西将养一下元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西军去后,必须要有军马镇守,而且要是再将河北河东军镇养起来,对西军也不必那么提防了,正可以起到制衡之效,一些不能说出口的话就是,晋阳军的确是一支不依常规兴起的强军,比起其他宋军,战力实在过于彪悍,而现在得用的杨某人对晋阳军影响太大将这支军马远远调出,这是防闲的正理。 官家虽然因为财计事不得不用甚而是重用了,杨某人可不能不有提防预备的手段,而且晋阳军居河东,就可以将这支军马的将来限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哪怕代价是以七零八落,两军互调,这么个凶险直面女真之地,也在所不惜。 杨凌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就当不知道有这么回事这件大事,是汴梁城中这些时日摆在明面上的焦点,而且通行得也异常顺到,不多时候就到了快要进行实质性准备的地步。 在大宋这几十年来算是前所未有的高效,也没有任何关于朝中决策一定伴有的党争,大家都很默契的有志一同细论原因,只怕还是党争之中的文臣士大夫,在压制武臣,压制强兵,防范深得军心,曾掌军权之辈上头,不论哪个党派,这上面还是同气连枝的罢。 另外一桩事情,就属于不怎么提得上台面,在底下暗流涌动的了最近汴梁城中,风传着有一桩很大好处的事情,就是买以每年收入为付息保证的所谓债券一年带来多少收益,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在其间每日滚动的就是一条铜河,多少人眼热得都睡不着觉,恨不得喉咙里面伸出手来一把攘夺过来。 可是当初成事,联络的是在汴梁树大根深的将门世家,背后更有禁中人支撑现在更是成了应奉官家的产业,大家也只好瞧着流口水罢了,谁知道管勾这产业的杨某人,竟然是手段百出拿出了这么一个发债的勾当! 这发债还不是明面上面发售都是口口相传而已,若是一人得知消息,告诉了另外一人,就是好大的情分到了,这个时候,据说第一批债券已经销售出去多是大有势力的人物认购了,发出去约一千万贯的债券,多者一家买了数十万贯百万贯,少的也有几万贯不等,带来的好处也是惊人,杨某人给到了三分利! 每年经营所得,优先用来偿付利息!每年收益,大家多少都有个数,六七百万贯以上是怎么也跑不掉的,杨凌此举,就是将这条铜河敞开让大家舀水!他为什么有此举,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最靠谱的判断就是杨凌知道自己地位不稳,能做的事情就是以钱来结个善缘,只要将这些好处分出去,嫉恨他的人自然就少了,肯帮忙维护他地位的人就多了起来。 而且这付息上面,花头太多,明扣暗扣的,杨凌自己落的好处也不在少处,眼见晋阳军要到燕地,杨凌以后怕是再难给他领兵在外,居于重要地位的机会,无非就是以一今天子幸臣身份留于汴梁干脆多捞一些,做一个足谷翁安乐一生,也是正常。 这般消息暗自以极快速度散布而出,顿时风靡汴梁全城,汴梁这座此刻全世界繁华第一的城市天下财货,都是朝着这里集中汴梁城中沉淀淤积的财富,不下数亿贯而这个时代,投资渠道终究有限,哪怕现在这今天朝对应于社会财富的投资渠道,也是不够的所以才有那么多集资案发生,这些钱淤积在这里,不仅不能生财,说不定还是后代取祸之道,而有一个稳定的收益来源,则才足以传家。 三分利诚不算高,但是这债券却可以吸纳大额投资!放高利贷可以要到七分八分,但是一笔放出去也就是区区之数,还怕放淌掉了,投入人力心力也大,现在吸纳债券,动则就是数万贯数十万贯,具体在每一贯上回报虽微,但是总数却是惊人! 而且这个也有稳定收益来源,付息有绝对保障,只要在家里坐等每年收钱就成,这般消息一旦传出,汴梁城中有积储之家顿时对杨凌又趋之若骜,私下里寻门路托关系想买这个债券三分利指望不上,就是二分甚而更低一些,也是不错! 这两件事都是在杨凌得差遣之后,几乎同时发生的,在一副平静模样,再没生出什么事情的杨凌身上,就是冰火两重天的待遇,在仕途上大家都不看好将来杨凌得很,要刻意疏远于他杨凌和晋阳军之间深厚关系的事情上,所有人更是避之则吉,唯恐给沾在里面。 可是在钱财上,杨凌却热得炭团也似,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抱着钱财只想找门路到他面前,求他准许买债,再给一个数字好点的回报,整个汴梁城对这位杨大人,此时此刻,倒是真难分清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些,而且谁也不知道,现在这副平静局面,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被打破。 …… 杨凌带着十几名元随,沿着御道,直向宣德门而去,沿途入宣德门内入值的中枢诸公,在御道上也纷繁于途,现下汴梁,谁还认不得这位杨大人,有在他手里获得好处的,有背后切齿唯恐他不死的,还有站在干岸上等着看笑话的,所有人投过来的目光都是很堪玩味。 杨凌虽得要紧派遣,可是看好他将来的人,反而比他未得派遣的时候还要少了,以前梁师成打压于他,杨凌就算是真的不利出外,得一个什么闲差也还有挣扎回汴梁的时候,那时候回来,反而没人会去怎么专心为难他了。 老实在这官场沉浮,以他平燕的根底,大宋官家向来待臣下宽厚,致仕的时候什么也该是衣紫腰玉,可以荫及孙了,安平稳稳的在大宋也算是能过完一生,现在却是不对,他奇迹般的下了梁师成一城,就已然义无反顾的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几多人联合起来,就要整垮他而后快? 别看他因为理财而一时得官家信重,可是为官家理财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了?杨戬朱缅之辈,无不如是,要满足这位官家无穷无尽的奢侈用度,最后只会生出事情来,杨凌也是如是,一个财计,是绝难满足这位手笔极大的官家了。 想多生财,也只有在禁军财计事情上着手,这可是百年来没有人能料理得了的一潭深水,栽进去就出不来的,杨凌真要动了和禁军财计事,盘根错节的那么多既得利益团体的盘中餐,他的下场只怕还不如杨戬朱缅等辈。 大家瞧着就是,瞧着就是,看他还有几日的风光!所以这段时日,杨凌的境遇很奇怪,在钱财事上,贴过来的很多可是也只论及钱财,少提其他事情,原来跟随他经营财计的禁军将门团体中人,只管安心坐收每年杨凌许给他们的五百六十万贯收益,以这五百六十万贯发债作为抵押发债,他们也无意见。 认购也颇为踊跃,可是除这些财物上面的事情,和杨凌往来反而比以前更少,原来跟随杨凌左右的那些禁军将门弟,就曹兴和潘飞两人还在全心做事,其他的都有些半心半意,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对着一路行来这么多奇怪的目光,杨凌却是安之若素,完全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遇见执政的元随步队,他就避道,遇见官品地位不如他的,他就昂然而过。 他人不向他示意,他也懒得硬凑上去,就这样昂然直至宣德门外,此时此刻,在宣德门外早就有内使模样的人等待,人数还颇很多,都是内诸省诸库的检校官,计议官,勾当奉值官看见杨凌带着元随到来,忙不迭的迎上来。 当先一个内使身着绿袍,地位恐怕已经从内奉值诸班升到了武臣班次,借昨日赵佶传旨要杨凌入禁中觐见,无非就是为那么一点财贿事情,赵佶一时重用杨凌,其实也是硬着头皮的。 这些年来,他提拔重用的信臣着实很多,生出的事情也是颇多,现在国事谈不上有多好,赵佶想要再随意提拔信臣顾虑也是良多,并且杨凌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也着实让人忌惮,是需要提防戒备的那种。 然则赵佶实在是有些穷疯了的感觉,这个时候也只能捡到盘里都是菜,给杨凌要紧派遣以后,赵佶就有点提心吊胆的看着事态成长,未尝没有一觉察风声不妙,大家群起否决,就让杨凌只是担当着名义随时晾起来的筹算。 没想到群臣反应还算得体,拿出了让晋阳军和神策军调军的章程来,这正是赵佶所喜闻乐见的,重新整练京都禁军可以抛在脑后,再想其他办法,这简直是去了好大的顾虑! 既然如此,杨凌就可以罢休,使用一阵,看看他的生财本领究竟如何,所以这两军换镇之事,赵佶也是竭力推动,但有所请,无不照准,还召王禀入对过几次,王禀态度有些含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自从方腊乱后,天家已经久长没有额外进项了,堂堂大宋官家,居然穷了许久,这是何事理?却不知道,今日杨凌会带给他这个官家什么样的惊喜!看着一众内诸省管库使臣奉值在宣德门外这般急切模样,杨凌心下只是一笑面上却是诚恳正意:“诸位内使辛苦了……圣人传召,下臣岂敢轻慢,轻身前来,只等面承清光,再没有让圣人等下臣的事理……” 到这里,一众内使都脸色难看,官家用是为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应奉两字?昨日回禀过来消息今日有财贿奉上,内库傍边大家在这里巴巴的候着,内库没钱,大家也凑不了官家的趣,正是苦恼,现在好容易有了额外进项,大家和官家一般,也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内库一旦有钱,官家就要营造花用。 作为经手人大家也有所得,却没想到,这杨某人却是大话使钱的,今日两个胳膊架着个脑袋就过来了!杨凌看众人脸色难看,只是神秘一笑,靠近了些:“应奉天家财贿,虽然是理所固然的事情,但总不宜于太过于大张旗鼓了些……跟着下臣直入宣德门,总显得孟浪了一些……五十万贯财贿,半是金银纯铜,半是折抵交钞,交钞都是按四扣计,已经在下臣南薰门宅邸傍边装车,诸位内使自去交割提取就是,另有一万贯,却是诸位内使茶酒之资,还请诸位切莫嫌少,咱们的日子,还在久远呢。” 几名内使马上就转怒为喜,甚或是喜出望外,这杨某人果然有财神之目,一出手就是五十万贯!他许了官家是二百五十万贯一年的应奉,现在不过一个月夫,就是五十万贯出手,一年下来,岂不要顶得上原来整个东南应奉局?(。) 第五百三十二章 潜龙在渊(二) 要知道东南应奉局动用了几万人手,将江南糟蹋得乱七八糟,支撑起这个排场,这杨某人轻轻巧巧,就有如许所得! 这几名内使都是跟在赵佶身边久远的,否则也不会勾当内库了,知道赵佶性子,原来不看好杨凌,这个时候忍不住也要看好,只要他不去招惹不该惹的人,踏踏实实做好应奉天家的事情,只怕这几年内,没人能动得了这位杨凌! 当下一众人别离行事,有先入禁中回禀官家这今天大的好消息的,有引杨凌入禁中的,还有内使带着手下赶紧去南薰门宅邸去提取这笔应奉天家之资,蜂拥着杨凌在宣德门外忙乱成一团,几名在宣德门外准备入内当值的文臣看着,心知肚明是什么事情,也只能在心底冷笑一声:“又是一个幸进之臣,却不知道能得意到几时?” 赵佶就在禁中延福殿内,第一时间得知了内使回报过来的消息,堂堂大宋天子,马上喜得忍不住搓手。一国之君,也是要食人间烟火的,任何一个皇帝,哪怕雄大略如秦皇汉武唐太宗,在风不生水不起的情况下,弄到一大笔收入,都要欢喜之极。 天下万事,无钱不可,有钱就代表可以做许多事情,任何时代,能生财之人,城市获得相当重用,只不过赵佶比其他人更盛,性反而更真一些,在钱财上头比旁人更少一些掩饰罢了。 杨凌出手,果然不凡,这一个月功夫,就给内库应奉了五十万贯的真金白银!不象东南应奉局,好多都是花石器物等纲运过来折价。 杨凌一人力量,几乎就抵得过这东南应奉局了!随着内使通传之声,赵佶收敛了一下欢喜的神色,在案后端然而坐,看着杨凌迈步而入,恭谨行礼到地。 此时此刻,正当杨凌之面。赵佶忍不住都觉得有点傀疚了,这么一个下臣,先在燕地拼命,将一场不成收拾的战事挽回,遮盖了整个大宋的颜面。 现在回返汴梁,实在的也未曾如何交接朝中之人,摆足了孤臣姿态,现在又尽心竭力的为他张罗财计之事,可称得上又忠又能了,自己对他,实在是略微有点凉薄了一些,将他大军悬外就是提防手段之一。 心里面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不过这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必定要行之事,将他和军分隔,也是保全他的事理,将来再多加恩一些就来…… 他一个卑微之人,到了如今地位,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两人已经算是明里私下,打过几次交道了,也不算是君臣陌生,赵佶微笑摆手:“平身罢,赐杨卿座。” 一名内使搬来锦墩,杨凌心翼翼的坐下,诚恳正意,就等着赵佶开口,赵佶在上沉吟一下,淡淡道:“财计之事如何?杨卿所言什么发债之事,现在又进行得如何?”杨凌坐直身,朗声回答,在赵佶面前,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了标准万分:“下臣惶恐,托圣人鸿福,一切尚可称顺手,扩大已来,经营所得加了接近两成,发债之事,也粗有眉目,今年第一批债券已经发售得差不多了,实收入臣处,约有三百万贯,加上前些时日节余,总计四百万贯,这一大笔财贿放在臣下这里,不成一个事理,下臣已经放置,就在这数日内,顺序递次解入内库。今日第一批是五十万贯,今后几日,内库诸使,当得劳烦他们一二了。” 五十万贯这个数字,已经让赵佶笑逐颜开,欢喜了好一阵算拿稳架,没想到杨凌劈头又扔出一个四百万贯这样一个金光光辉的数字!赵佶脑袋嗡的一声,勉强稳住心神,盯着杨凌死死的看了一眼,难道传言是真,这杨某人真是骑着黑虎的不成? 难道这是上天送给联一个聚宝盆?昔时朕任用朱缅,还搅出了方腊之乱,一年应奉内库不过六七百万贯,伐燕事前,整个大宋帝国带动,搜刮出六千万贯伐燕军资出来,还搞得国库空虚,现在都恢复不过来,杨凌怎么就有这等手段?赵佶固然想不大明白这个事理,哪怕杨凌已经将他要用什么手段敛财,大体上已经回禀于君前。 有宋一朝,民间财富的成长已经是封建王朝的颠峰,但走带动社会财富能力,却远远没有跟上。后世比之宋朝还有不如,现代金融手段一旦滚动起来,这种滚雪贸也似的效应是这个时代人所难以想象的。 到了徽宗一朝,北宋百余年来兼并已经到了颠峰,贫富差距也到了颠峰,巨室积淀财富之厚也到了颠峰。杨凌所运作的这个庞氏骗局,是专门针对这种巨室的,在后世金融手段那么发财的时代都可以酿成数目惊人的巨案,更何况在这大宋朝! 四百万贯这个数字一出来,等于在杨凌身上就套上了十七八层护身符,只要赵佶在位,就再难有人轻动杨凌,而杨凌正要凭借于此,真正在这汴梁开始自己的大动作,直到一步步爬到这大宋朝的颠峰,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将这历史真正改变! 此时此刻,杨凌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却是额外生寒,好吧,老子平燕之后,回到汴梁,等来的就是无所不及的打压,想挖失老子的根基。 那么老子的还击,也从这一刻正式开始!杨凌若无其事的坐在那里,上首的赵佶却再也抑制不住了,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甚而忍不住兴奋得在那里搓手。 走动几下,他知道自家失态,忙不迭的转回来扶住书案,稳稳心神,竭力用一种平淡的口气缓缓开言:“四百万贯……杨爱卿果然是能臣也,朝廷财计竭蹶,极是艰难,杨爱卿此举,对国计大是有所助益,有……有!只要朝廷财计不竭,可以做几多事情?所有事情,都可以慢慢化解了……却不知道,这四百万贯,是不是就是今年杨爱卿应奉的所有?明年又将如何?” 赵佶想做出不为这四百万贯动心的样子,可是最后几句话却透露了他心中所想一切,人总是漫无止境不得满足,更何况赵佶这个**如此之盛的帝王!四百万贯固然好,但朕想要的,却是更多! 对赵佶这般心思,杨凌早就有所准备,昨夜一夜他几乎是今夜未眠,将自己所处局面,京城傍边涌动的潮流自己该用如何手段应对,掌控全部局面,都细细恩量,频频椎敲过了。 当下就恭谨开口:“圣人明鉴,二百五十万贯应奉之数,是单指编管互贸经营所得而言,还是一年之数,此次应奉四百万贯,就是以这二百五十万贯为抵押所发之债券,今年之中,只怕是难有加增,纵然有多,不过百十万贯数字,至于明年明年经营所得,除包管每年应奉天家之二百五十万贯数字之外,就是经营有所加增,也要用以支付利息,以包管债券信用,在未曾有新的抵押来源之前,想跨越今年数字,只怕为难……不过一旦有新的收入源源滚入,则可支撑下臣再扩大债券刊行额度……新的来源未至,纵然下臣扩大刊行债券,不过也是交钞故事,难以为继,臣为圣人经营财计事,不可行此竭泽而渔之事,有负圣人所托。” 四百万贯数字诚然不,可是对赵佶而言,却是远远不敷,自家内库要填,管着朝廷财计的,也会在其间伸一把手,赵佶苦了这么些年,几多事情想做,这四百万贯虽然是意外之喜,可是还是嫌少! 杨凌也是正理,他有几多经营所得,能支撑刊行几多债券,否则就和交钞一样,只有等着崩盘,有了一只下金蛋的鸡,赵佶自然不能杀了就为熬一锅鸡汤,贸市经营简直在扩大,收入增加,就可以刊行更多债券可是这样慢慢来,要比及什么时候? 不得不说,杨凌这个四百万贯的数字,在砸晕了穷久的赵佶之后,也将他胃口马上撑大了,赵佶沉吟片刻突然动问:“这新的财路何来?”这就是睁着眼睛瞎话了,赵佶如何能不知道他给杨凌的派遣是什么?最要紧的名义,就是管勾检查两路驻泊禁军经费财计事!就是要在这开支巨大冒滥极多的京都数十万禁军每年支出傍边,挖出一笔收入来! 给杨凌这个派遣的时候不得不说是那时耳根素来有些软的赵佶被杨凌忽悠晕了,胸口一热就给了这么大的名义,回禁中之后也觉得有些后悔,担忱杨凌就是要用这个名义朝着京都禁军傍边伸手,打压其他各军,用精军取代这些禁军各军的地位。 要是京都禁军的掌控权落了一部分到杨凌手中,那就是尾大不失落的事情了,在朝堂傍边还不知道要卷起多大的风波,所以也就一直没有颔首让杨凌朝这方面伸手,只是让他安心管勾经营贸市诸般事宜。 可是今日,情势又是不合了,晋阳,神策已经不在杨凌身边,他还能影响?而且两军互换防区又是一招狠棋,杨凌朝禁军财计事伸手,除获咎人做孤臣之外,再也不能为他自己捞到什么好处,而他一旦成功,却会为赵佶带来更多更大的财路! 既然如此,就要罢休,真正给予杨凌重权了!杨凌仍然是那个神色不动的模样,恍如不知道赵佶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般,诚恳正意,轻声答话:“就是臣下曾经对圣人所进言者,整理禁军财计事,京都禁军号称六十万,可用之士只怕连半数都未曾有,只要在整理禁军财计事有所效验,一则可节省支出一部分,二则可挪用一部分下臣此为资本,再度增发债券。由此源源不断滚动,在十年内,为朝廷为天家每年应奉千万贯数字,当可确保,如今国计艰难,圣心烦忱,下臣不避斧钺,也当为君分忱,若圣人许臣,年内必见成效,若有不效,下臣愿甘当罪责。” 杨凌每句话都得恳切,一句句的敲进赵佶心里,赵佶缓缓坐下,频频思量,为了朝局新的平衡,这京都空虚,总是要料理的事情,禁军总是要整练的,一旦整练,裁汰虚额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让杨凌先从财计处着手,试试水也是好的。就算稗以杨凌相当权力又如何了?大军在外,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不成?一旦这里面伸不进手不利的也是杨凌,到时候他作为官家,保全他一下,杨凌也只有感激涕零继续拼命效力,也只会给他这个官家带来更多的好处。 万一一旦事成能裁撤一部分京都禁军军额,那朝廷财计不单解脱了相当负担,并且不定杨凌还能据此给他带来更多财计上的好处。 将来整练禁军这重权是不会交到杨凌手上的,杨凌所做的事情,只能是获咎人,让他只能坚定确当天子孤臣,这能生财的天子孤臣,可是宝贝!思前想后,赵佶总觉得有百害而无一利,责任是杨凌去扛,他只管拿好处就是,这等廉价,难道还能罢休? 他原本就是性轻易的人当下就做出了决断,看来前些时日,梁师成他们对自家影响不浅,恍如一时间自己这个官家,都为他们所独霸了也似,这今天下,什么事情如何处断,最终决断权还不是在自己这个官家这里? 杨凌此刻,自己什么也驾驭得住,没什么可担忧的,反而是要让他罢休做事,作为孤臣为自己这个官家效力!四百万贯,四百万贯…… 这等臣不重用却重用谁去?赵佶当下含笑温言慰勉杨凌:“几多大军军,都是杨卿一手练出,朕自然是要好好放置使用的,杨卿就不消担忧了,安心为国经营财计之事就过去了……这四百万贯解送内诸省诸库之事,这几日不得有所过失,朕要详问的……过些时日,朕自然有明诏发出,晓谕三衙及京都左近驻泊禁军,让他们接受杨卿检查,杨卿,朕与有厚望焉,但罢休做事,没必要有所顾虑,朕就是的靠山,没必要去寻什么有的没的。” 杨凌马上避座而起,涕零行礼到地:“臣伶仃之人,得圣人天恩,恭为宋臣,只恨不用自家性命回报圣人垂顾!臣定然以孤臣自居,为圣人效力,若有其他自全之心,与人结党交接,则请陛下治臣死罪!” 言罢,竟然两行泪水滚滚而下,赵佶看着,也觉得大是感动,亲自走下,将他扶起,好生着实抚慰了几句,让杨凌退下,几名内使,陪着犹自泪痕未干的杨凌从禁中退出。 在宣德门外,杨凌元随家将将他迎上,直到离宣德门远了,杨凌神色一冷,刚那副对官家感激到骨里面,都不知道如何自处的模样,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去:“真是……一群混蛋啊!”(。) 第五百三十三章 潜龙在渊(三) 此刻在宇文虚中的宅邸傍边,几名此刻在汴梁京都中旧党清流士大夫要紧人物,都在他那院内济济一堂。 耿南仲也在其间,虽然这些旧党清流依附于太子东宫,可是这般与会,也不得不隐秘一些,耿南仲是东宫属官,自然无碍,宇文虚中是清闲人,不担重权的职分,孤身来去,也没什么群集与会,特别是还有枢密副使李纲这等执政级人物,并且这些旧党士大夫清流号称是依附于太子旗号,可是也是当初被蔡京等人压迫得过甚不得已的选择。 他们这些被蔡京梁师成之辈压得死死的一群落魄臣,跟太子走得近,就是赵佶也不至于猜忌什么,一笑罢了。 可是现在时势不合,蔡京复位之后就算还是没人轻易动得了他,但声威已经远远不如当日王黼上位之前了,童贯现在还在外州啃老米饭,梁师成最近又显出宠任大衰的模样。 朝中权力真空总得有人填补,官家也露出有换马试一试的迹象,原来这些被压得死死的旧党余孽,所谓清流眼看有了翻身迹象,反而就不得不和太子走得太近了。 到底太子也不过就是利用一时的招牌,并且太软弱之处,还不如现在这个官家对这些当初群集而来的臣下没什么掌控能力,也只能瞧着,也不是他们这些人就抛弃太子了,这些年的浸润之间可不是白搭,他们的全部筹算就是官家这一朝,也得赶紧抢位太子将来接位,更能保他们久长权位富贵。 至于这群人为什么要群集在这宇文虚中这里,实在是因为宇文虚中这名智囊最近行了很多露脸之事,原本依附于梁师成整那杨凌,大家也算是跟着闹一个灰头土脸,却没想到宇文虚中一个请神策军晋阳军互调出外之策,就将局面又翻转过来。 官家欣然采取,杨凌哪怕斗赢了一阵,反而却更不被人看好,蔡京更是守着自己土地默然罢了,他们这一党中人,反而声势大张,有为官家所重用的征兆。 今日与会,干脆就选了宇文虚中猥琐的院子,这里一点果子,几壶淡酒,也不嫌寒酸了,人人却都是一副志满意满的模样,旧党清流被压制太久,此刻在重要位置的绝少在座中人,还是以耿南仲宇文虚中甚或李纲为中心。 李纲是地位在这里已经位至执政,耿南仲和宇文虚中却是最近行事的主要主持人物,此时此刻,就听见耿南仲和宇文虚中在谈笑风生,至于李纲,他却是神色淡淡的,今日一身布袍,恍如一个汴梁闲散足谷翁一般,哪里还有执政气度,一副无可无不成的模样,在旁边听着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一来一往,他现在虽然还在枢府使位置上面,可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位掌了一段旧党牛耳的重臣,这次准定是要出外的,也难和杨某人久长同处于枢府傍边。 一个在杨某人手里吃了大亏压不住他的枢密使,留着还有什么作用?既然要出外闲置一段时日,自然就有些打不起精神来,只是听着神采飞扬的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两人在那里高谈阔论。 周遭一应人等,也不竭插口,将最近产生的转变拼凑在一处,“今日杨某人已经将第一批应奉天家财贿报解与内诸省,诸多人都曾亲见更风传这一笔财贿,足有数十万贯!” “这杨凌真是收刮有术!设一互贸之市浇薄京都风俗倒也罢了,还用来发债,偏生还是诸多巨室还趋之若骜!” “却不知道杨某人行此发债之事,聚敛了几多?” “这个却欠好,发债之事,有贸市收益为保是净得廉价的……各家都秘而不宣,谁知道他聚敛了几多?这上面走动问不得的,是用以应奉天家的……却是一般武臣外戚幸进之臣,得了好处我辈正人,却无可奈何!” “且先不谈这个,这数十万贯应奉上,杨某人地位是短时间难以摆荡了,我辈增进晋阳军换防也是为了最后掀翻此幸进人,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当如何是好?”一群人得是又羡又妒,口中义正严词,心里却是以不得不介入杨凌卷起的这个金钱游戏。 既然这个一时想不到也只索然罢了,现在要紧的事情是,怎么抓住这杨凌破绽痛处,赶紧将他掀翻下去!新的势力要在格局变动中上位最好的办法就是踩倒旧有势力立威,足以确立自己地位可旧有势力傍边,梁师成已经靠拢他们,隐隐成为联盟,碰蔡京大家还有点心有余悸,一时不敢最便利的冲击对象就是杨凌,掀翻杨凌,正是他们重新立足大宋朝堂中枢的张本,梁师成都不得不做到的事情,却让他们做到,还有谁能再压在他们头上? 并且杨凌所经营的大利也为人垂涎,哪一党攻倒杨凌,这大利就很有可能为那一党所全盘接受,这又是给此辈多了一个必行此事不成的理由。 党争党争,不争何以为党,不争何以上位现在最好的相争对象,就是看似势单力薄的杨凌!到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大家目光都看向了含笑不语的宇文虚中,所谓智囊,就是要在要紧的时候拿主意的,现在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 耿南仲也心情极好,捻髯笑看宇文虚中:“叔通兄,就莫拿大了,有什么盘算,决来罢,我辈定然尽心竭力,以成此事莫不成还能看着幸进人,继续紊乱朝纲不成?” 宇文虚中笑笑,摇手道:“诸位先尽心竭力,增进晋阳军早日出居外镇罢……表章上得更勤一些,也莫再做什么刁难了,现在要紧之事,就是让两军早点互调!其后谈得上下一步的事情,否则都是虚话!” 耿南仲逼问一句:“那现下又该用什么手段对杨凌此呢?难道看他自在在官家身边固宠不成?两军互调,固然少了许多下手对他的顾虑,官家对他忌惮,只怕也是大减,再迁延下去,只怕就难以下手了!” 宇文虚中笑意不减,轻轻吐出一句:“由他固宠便了!让他得官家信重,拿出更多手段来敛财!” 众人一呆,耿南仲更是摇头:“叔通,此话却有些差了,官家用人,向来是全以始终,这正是圣人仁厚天性,我辈就这般罢休,到时候就更难有所作为了,幸臣当道,我辈束手到时候怎能得天下之望,为官家所信重?” 话虽然得委婉,可是谁不明白,耿南仲话中意思几乎就是明明白白的,现在赵佶就是喜欢信重这些幸进之辈,更不消杨凌还在为他生财,晋阳军出燕地,官家更少了忌惮他的理由,不趁着杨凌还未完全确立他在官家心目中地位时候下手,到时候就真的只有看着杨凌摇头摆尾,以幸臣之姿在众人面前神气活现了! 并且杨凌现在去留,几乎就可以看成朝中各党争斗成败的试金石,梁师成没通过这个考验,现在声威大减,要是他们最终也对杨凌无可奈何的话,这鼓起的声势,只怕就要马上衰弱下来了,朝中那些观望风色之辈,都有投靠杨凌的可能! 宇文虚中含笑摇首,言辞虽然客气,却毫不留情的驳斥了耿南仲的判断:“圣人天性仁厚,用人向来全以始终,这自然是不假,奈何幸进之辈,官家一旦信重,就行事肆无忌惮,官家就是意欲保全,最终还是得他们自己就义自己!道希兄且看这些年幸进之辈,如太师,招揽翅膀,权倾于朝,随心所欲,任用王黼李邦彦等辈,最后反倒给太师一记,连蔡学士,都反出太师门下,宣和二年,太师众叛亲离,不得不不避位而去,王相公与童宣抚,一时气焰薰灼,不亚于太师秉政之时,因其骄狂,遂有伐燕之举,燕地战局,一时在他们主持之下竟然难以收场,最后也不得不不黯然出外,朱缅其时号称东南王,权倾江南,处所州县乃至路帅,谁不驰驱东南应奉局门下?因贪欲不知其足,最后激起江南方腊之乱,东南应奉局因而撤消,朱缅也再不复往日声儿……” “到杨凌此而言,得用因为应奉官家,全在财计上着眼,只要晋阳军出外,杨某人也只有加倍在财计上下功夫,眼前所有一切,必定不足遂其所欲,最后总要在其派遣管勾检查两路驻泊禁军经费财计事上来下夫,到时候就是千夫所指,无疾而死了!一旦他此举动,激起禁军将士鼓噪,就是圣人意欲保全,又岂可得?” “我辈要做之事,就是预先浸润京都禁军上下,最后出而收拾局势,其时众望所归,西府之上,必定是我辈中人居之,即使是梁隐相,也再无能为操控,西府东府之中,太师已经年老,又能盘踞几时?比及太师去位,东府也可指望,到时候这个大宋,就是众正盈朝,所有积弊,且可慢慢收拾,我辈也算是遂了挽救国事日非之心愿……如许事理,道希兄还不明白么?” 在座之人,无一不是宦海沉浮多年宇文虚中的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言辞委婉客气,可是矛头却是毫不犹豫的指着现今天子,赵佶喜欢用幸进之辈,而这些幸进之辈为了逢君所欲,只有硬着头皮朝下走,赵佶需要蔡京打着新党旗号,确立其以亲王接位的统正当性,蔡京就只能在压制旧党,在招揽羽翼布列朝纲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直到他的势力都为赵佶所忌惮,数次去位,最近一次,差点就难得翻身,王黼用事,为了迎合赵佶好大喜心理,主持了伐燕战事,最后却是那般收场,出外编管去了。 当日朱缅,为了迎合赵佶无方无尽的奢华用度,将东南搅了一今天翻地覆,最后激起大宋朝未见之方腊之乱,现在也只能蛰伏,只怕是再难翻身了,赵佶可能简直是对自己信重之臣较为宽厚,可是为了迎合这位太盛的君王,他信重的这些幸进之臣,没一个有好结果的! 杨凌为了固宠,也只有走这条老路,他是以财计事得赵佶所用,晋阳军去后,更要加倍的迎合赵佶所欲,贸市是绝不足够的,只能在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着手了,赵佶见到好处,也必定会给他行事的权力,这禁军经费财计事,是大宋一个不得不碰的禁地。 几多年来,谁也没能料理下来,一旦脱手,不知道要震动几多明的暗的利益团体!到时候激起什么禁军鼓噪转变出来,杨凌就没收场了,而他们这些人,先与禁军上下浸润好了,谈好价钱到时候再来。 收拾局面,就是负众望所归,到时候西府位置,稳稳就已经到手,这还不是李纲那些时日只能做梁师成的傀儡,而是稳稳大权在手,整练禁军事也脱不出他们的掌心!以此为依托,和蔡京掌握的东府耗上,蔡京岁数如此高大,还能耗上几年? 蔡京去后,他们这一党就算是已经稳稳站住脚跟,大权在握,就此全然翻身,将这几十年一直被压制的凄惶局面就完全翻转了过来!宇文虚中设谋,一环扣着一环,将现今官家心思行事,都算得极准一下,就将今后几年他们一党行事的宗旨,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和盘托出,马上就激起一阵赞叹! 耿南仲在旁,也不得不不佩服宇文虚中心思如此通透敏捷,朝中大事,都能算得如此清楚,可是心里总有些不舒服近来,宇文虚中风头太盛,完全盖过了他,怎么想都是一个不舒服。 现在他们这一党正是露出了要得势的苗头,要抢位置,可得赶早,这可惜关系着将来的朝中地位,可是看这眼下,自己是盖不过宇文虚中的风头,且看将来罢…… 心下悻悻,言辞间情不自禁的也就带了出来:“杨某人纵然不堪,可是狡诈多智,也人所共知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明摇着是一个火坑,他难道就一定会朝下跳?” 宇文虚中瞥他一眼,失笑道:“他不跳又能如何?现在两军互调事已经是警讯,他只有拿出全部本领让官家离不得他,管勾贸市,局限于此这些手段,不要多时就全被人看在眼中了,如此大利在手,正是招祸之道,总有人想取而代之,杨凌要固地位,只有拿出更多手段,获得更多财贿应奉天家,让官家怎么也离不得他……为此所计,这火坑他不跳也得跳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潜龙在渊(四) 这一番琢磨杨凌心思,算是入木三分,就是杨凌在侧,也只能颔首认可,他要行事,只能依靠用钱砸晕这位官家,还要能不竭的生财,有了宠任不成摆荡的境界,才可展布将来。 宇文虚中侃侃道来,众人都是赞叹不已,连耿南仲也都再难挑出什么不是来了,只能颔首而笑,暗示佩服,宇文虚中神采飞扬,一拍掌道:“既然大家计议如此,就当如此行事,几个要紧处,都要预先有所放置,尽快增进两军互调事,还一切如旧,与禁军上下浸润以作预先准备,则以学生见,河北地还缺一重臣,始终盯着调到燕地的晋阳军,免得有什么异动,一旦晋阳军生出什么事情来,为抚慰其军计,就越发的不得不动杨凌!这人却是关键!还有一个就是枢府总得有一人,凡事为杨某人掣肘,牢牢盯着他的举动,不过枢府位置,却是非我辈现在所能议及,一切有待将来罢……” 宇文虚中老是老实不客气的分拨起如何行事的人事放置了,几个要紧位置,他自领了和禁军上下交接,以应对杨凌插手禁军经费财计事,也是为他自己私心所愿,将来能领整练禁军事做准备,这没人和他争得过,纵横本领,宇文虚中在此党傍边可称第一,枢府也简直需要个人压制住杨凌,在身边给他找麻烦。 可是枢府乃执政之位,现在他们也简直没有本领做这个人事放置,只能罢了,河东路帅,却是要紧,走出外盯紧晋阳军的,晋阳军要是生出什么事情来,简直是更难摆荡杨凌位置! 宇文虚中目光已经转向旁边一直郁郁寡欢的李纲,“纪伯兄,河北路帅,可有意乎?” 李纲一怔,这次随同梁师成行事,最后失败,杨凌昂然而入枢密院,虽然他是执政地位,却再也不安于上位了,并且也算是恶了梁师成,还走出汴梁去躲上几年,再做回京都的计较罢,这些时日,都在谋一些离得近又清闲的大军州之位,准备出外安心避嚣,没想到宇文虚中之意,却是要他去就河北路抚慰使的位置! 他要获得这个位置也不算太难,做过执政,资序绰绰有余,现在梁师成和他们一党隐为同盟,在朝廷人士放置上,至少在路帅一级还有相当讲话权,掌东府的蔡京,现在明显摆出要和杨凌和晋阳军事连结距离的姿态,也不会在这上面横加阻挠,就是天心意,未必也不是想一个与晋阳军素有隔阂的人接河北路抚慰使的位置。 李纲其人,恰如其分,实在的,李纲现在颇有些心灰意冷,这几年只筹算在外体养调度,等心绪恢复了,再回汴梁京都宦海搏杀,可是既然身入官场,又卷入党争傍边,也只能身不由己,并且在河北路,自己要是将晋阳军限制得好了,也是大一件,将一党傍边,也少不了一个要紧地位。 他迎着众人目光,苦笑一下:“既然如此,某便勉为其难罢,只要朝廷有旨,李某绝不推辞……京都中事,就奉求诸位了!” 宇文虚中一笑:“纪伯兄大才,此去在河北路,定然是中流砥柱,我辈无忧矣!时不我待,我辈当高昂努力,速速行事,这国朝之局,尚有指望能挽回过来!” 在这一刻,宇文虚中简直是意气风发,梁师成败露之后颓唐局面,几乎是为他一手所挽回过来,现在无论是梁师成处,还是自家一党中人,对他都是言听计从,真有如臂使指之效,他也知道,晋阳军和神策军互调,以薄弱的晋阳军独当燕地河北正面女真,若然真的大举南下,晋阳军是不成的,这却更激起了他时不我待的心情。 早些将朝纲料理,早些打发了这些只能引起内耗的如杨凌等的幸进之臣,自己一党用事,可同心协力,挽回朝局,到时候整练禁军,抚慰各地,在燕地自在组织对女真的强大防地,到时候他宇文虚中之名,必定垂于大宋青史之上! 此等国事,只有我辈,能挽回得来! 时间从今夜,向前倒推回去一些,在晋阳军军中,还是那一片愤懑气象,牛皋与岳飞,都在节堂之上,这个时候,作为两名提拔起来的一军将主,他们在这等朝局大事上是没有什么讲话权的,杨凌也暂时没有和他们做什么接触,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就只有期待,并且在力所能及的规模之内,做好准备工作。 他们手中这千把人都是从晋阳军抽调出来的,想必也是回不到边关了,即便是回返去了,那就是杨凌在某一天,将整个大宋由内到外反对的声音统统消除,照现在这个形势看来,或许有三分希望。 现在从各个渠道传来的消息,几乎都是确切的事情了,河东燕地两军要开拔出外,所涉及的各个方面要准备的工具钱粮都是天文数字,在两路缘边设防,军镇所放在哪里,全军这么多个指挥沿边如何散布,本地堡寨军营情况如何,是不是有让大军可以入驻的处所。 河北河东路缘边形势如何,哪些处所安插戎马要多些,哪些处所安插戎马要少些,都是需要神策晋阳二军各自到新地方去熟悉的。 而且河东形势最为复杂,所谓的驻泊禁军现在可以没有一个完整的能拉出去上阵的指挥,可是驻泊的武官却没少到哪里去,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该是怎样,如何相处…… 随便什么,拿出来都是足以让人头大的问题,更不消解缆上路,还要做几多准备工作,驻防和缘边守备,那是截然不合两个概念,军械要弥补,器具要弥补,各种军资没有一样不要弥补的,开拔钱粮也要准备好,从行军到抵达,沿途都要歇宿和挪用粮食草料,沿途处所官必须要有所准备…… 种种桩桩,每一样事情都不是轻易的,晋阳军最初的时候是以环庆军为骨干,也曾经从燕地移防河东,许多工具都不需要带在军中随行,并且伐燕战事河北诸路沿途积储甚厚,还有老根柢在,一路到河东没什么大麻烦就走过来了。 并且那时候杨凌还统领着他们,一切事情都有他来照应,是有娘的孩子,现在却等于是被灰溜溜赶出去的,杨凌一时又未曾插手,现在几乎是无人过问这么多麻烦事情的时候,只等着晋阳军奉命开路,枢密院现在近乎瘫痪,有个枢密副使等于没有,三衙对晋阳军也是袖手,想解决什么问题都不知道找谁去。 恍如朝廷上下就想看着大军混乱削弱,这压制削弱的手段,从开始移防就拿出来了一般,比及晋阳军勉强走到河北缘边,就散了一半是最开心不过,虽然对晋阳军上下而言,朝廷心思差不多就是这样,人人都是愤懑不服,可是论心简直是有点冤枉了。 朝廷上下,大宋久矣不曾对京都禁军有什么有效的调遣摆设,军事上面的资源几乎全部倾向于西军,原来拼凑起来的统帅机构也勉强能维持住西军调遣,摆设远戍的各项事宜,可是现在童贯垮台,原来还能支撑的这个统帅机构全盘解体,实在没有照应这么多军队大规模调动事宜的能力了,最多发文给途经州县让他们沿途接待,西军这些还好,有老根底,晋阳军这等新军,自然就是处处为难。 大宋整个统治体系,现在处处都是千疮百孔,只是在勉力维持罢了,并且就算是能集结一些资源,也是要尽力包管,实在是照应不到晋阳军头上了,如此局面,牛皋和岳飞也没体例,只能勉强维持军心,在力所能及规模之内做好准备工作,在枢密院中借来路典图,预先对自己可能缘边的防区了解一下,看那里原有几多堡寨城关,哪里险要,哪里可以屯兵,军中器械军资,能修补的赶紧修补,各种行军所需要的器具,全都集中起来,一点一滴也不敢失散浪费了。 两人也知道,如果照着这般情势成长下去,所有人都漠不关心的话,晋阳军单单是移防河北,就能元气大伤,可惜了这么辛辛苦苦淬炼出来的一支强军! 即便将来岳飞牛皋都是要在都门禁军当差的,可这个时候还是心细的为晋阳军谋划,节堂傍边,牛皋突然重重一拍桌,惊动了正埋头看着自家军中积储数字的岳飞,就看见牛皋龇牙咧嘴的骂道:“囚攘的,真这么搞下去,女真入寇,到时候看这帮大头巾怎么哭!” 岳飞抬头,这一向刚强的年轻将领现在也是满脸郁结神色,不过他性要更能隐忍一些,不象牛皋这般肆元忌惮,只是摇摇头:“朝廷必不至于此,女真兴盛,朝廷如何能不知道?缘边守备,正是最要紧的事情,现在朝廷应该也在细细商议这移防之事,总会给俺们一个法,且耐心等待就是。 ”牛皋冷笑一声:“那就瞧着罢……鹏举,我还是那句话,与其能望朝廷,不如指望小杨将主!” 岳飞放下手中文卷,面上神色不变,心里面也叹息一声,他如何舍得这支晋阳军?如果这样下去,晋阳军东拉西扯下还能剩下几分战力,他全部心血,都在这支军马上,他如何不知道,要让朝廷将晋阳军照应得妥妥贴贴,只怕是为难了,朝廷不定还是在忌惮着这支军马,就如当初西军为朝廷所忌惮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他下意识里也同样期望着杨凌能拿出什么体例,可是心中对这个想法更是惶恐,俺们武臣,不是归根结底都是要指望朝廷的么?什么事情,都靠着小杨将主能有一个结果,那这个大宋,就酿成个什么样了? 就算小杨将主出手,全了晋阳军,维持这支强军在大宋继续存在,可是这样,究竟是好还是欠好?这个朝廷怎么让武臣想踏踏实实的守边,认认真真的兵戈,就这么难呢? 正在岳飞默然不语的时候,节堂外突然响起脚步声一名亲卫仓促而入,脸色古怪得很:“胜捷军都总管王太尉、李大人来拜!” 岳飞和牛皋马上起身,面面相觑,自从入卫汴梁之后,胜捷军和晋阳军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后来还传出风声,胜捷军差点配合梁师成行事,来封了军营,两军恶感就是更深,现在移镇事情一出来,军中处处传言朝廷看待晋阳军和胜捷军丰俭不合,要是在街上撞见了,两军不建都能打起来,王禀和李若水,这个时候来拜做什么?炫耀么? 牛皋一摇手:“贼厮鸟,不见!” 岳飞却一拉牛皋:“其他人非论,王禀必不会对俺们有什么恶心?非要紧事,不会登门,看看究竟是什么事情也好……” 牛皋哼了一声,这挥手让亲卫迎客入内,犹自愤愤:“都是冲着王禀在河东有份交情,当初是和俺们通过不少气的,否则谁鸟耐烦看胜捷军的嘴脸?” …… 在准杨凌在合适时候可以切实行检查两路驻泊禁军经费财计事的两三天后,朝中各方,总算是将西军回镇,晋阳军和神策军互调河东河北燕地事,拿出了一个具体安排出来,枢密院不用说,李纲站好最后一班岗,能配合行事的都竭力配合,蔡京所在东府,也未曾做任何留难,梁师成更在背后竭力撮合,在党争已经近乎于白热化的大宋此刻,已经算是难得的有效率兼神速的做出决断了。 此次事情重大,牵涉的人事安排更是要紧,又是两支军马十几万人左右这么大范围的调动,最后拍板,还是要在赵佶御在宣和四年九月三十的这一天,时候早早,一干人等就群集于禁中延福殿内,等候与官家议定此事。 赵佶对此事也甚是上心,一大早就已经起身,等着诸臣应召入内,内使奔走带领之下,以蔡京为首,参知政事白时中,三司使高屐,枢密副使李纲,次第而内,梁师成也在禁中轮值,这个时候就随侍在赵佶身边,本来两支都门驻泊禁军出外开镇,三衙之首高俅也本该与会,不过他实在是病得快要死的人了,自然就不能侧身其间。 不过几名执政俱在,还有在朝中有极大影响力的梁师成也在,朝中大小事情,已经足够一言而决,少一个高俅,也不差什么。(。) 第五百三十五章 潜龙在渊(五) 几名执政加上一个三司使行礼如仪,赵佶也一概传免礼,更赐下座位和饮来。 几人就位之后,毕竟枢密院管着天下军伍之事,哪怕李纲马上就要出外了,这个时候也还是他的首尾,最先站出来开言:“圣人当面,有关西军回镇,晋阳军出镇河北,神策军出镇河东事,西府东府,已经计较得差不多了…… 西军泾源、秦凤、熙河三军,还剩下三四千五百余员名未曾返乡,骡马一万三千匹,连同一切随军军资器械,次第集结于大名府登舟,水陆并济,回返陕西诸路,沿途供应,已经有所预备,西军随军军资赏厚,也可自了一部分,一应事宜,因道路畅通,往来俱是大宋腹心之地,陕西诸路早有接应安排,当无什么烦难之事。” 西军回镇之事,在场诸人都是心知肚明,没什么好担心的,西军思归心切,怕的只是朝廷不肯放他们回去,朝廷久将西军屯在外面,也是提心吊胆,现在已经没一个童贯在头上压着他们。 久戍在外,说不定真有可能闹出兵变来,现在两下算是一拍即合,多少准备工作西军自己都会做了,在沿途也不会留难勒索地方供应,只会飞快赶回陕西诸路,而在陕西诸路,大军驻扎之所,堡寨边墙一应设施,都是现成,更不需要准备什么。 十五万西军出征,连同招募的几万敢战士,二十万雄兵,先期回返五万,加上现在的三万人,最后不足九万人回返陕西诸路,总算是暂时了却一个麻烦,料想元气大伤的西军也能让朝廷安心几年,再慢慢寻觅可以统领整个西军的统帅罢。 而且那个老种,现在重病不起,差不多也算是狐死首丘了,少了老种,西军剩下三军恐怕就再没以前那种凝聚力,朝廷更容易伸手进去。 总体而言,西军上下,已经不是现在朝中人最为担心的所在了,西军回镇事如此,大家也没提出什么不同意见来,赵佶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笑意,环视左右,然后点头示意李纲继续说下去…… 虽然急急的要将两军打发出去,但是西军去后,朝中之臣党争之余,也不能不虑及于此,为了较弱的晋阳军能起到一定屏障作用,也算是花了一番心思,将晋阳军一竿就放到燕京去,后方接济不易,河北反而空虚,而且燕地早就打得稀烂,不象河北还有澶渊之前经营的防线可以依托,虽然这些年承平下来早就荒废不堪,但是总比没有要强。 而且还有些话是不太方便说出口的,朝廷财政收入,维持现在局面已经是捉衿见肘,晋阳军出镇,要屏障整个河北面,中枢是拿不出什么钱来的,只有依靠河北诸路的收入就地转拨。河北诸路因为伐燕战事也已经残破,收入也是锐减,要是再负担一路转运到燕京的责任,河北诸路转运使臣也只能撂挑了,只有这样,ォ能勉勉强强维持一个局面,看将来能不能腾挪出一些资财来投入到晋阳军新立的河北军镇那里。 至于朝廷未免要少了河北诸路的部分就地指拨给晋阳军的收入,那到时候再说,赵佶点点头,沉吟道:“杨凌遥领领燕山路安抚使位置,当是尚可,然则燕山路守臣,也当赶紧安排好了,朕所闻之,伐燕之后,收回的这十余军州,守臣不过十中二三,属官更是不全,若地方无守臣配合,单有晋阳军镇之也是不成的,毕竟已经是大宋之壤了,久无守臣,太伤体面。此事东府要速速安排下去,报于朕知。” 蔡京起身行礼,表示领命,却并未多说什么,其他几人这个时候也有志一同,装聋作哑,燕地给打得稀烂,又无强兵镇之,面对的就是凶蛮的女真鞑子。燕山路的官儿,几乎就成了指射官儿,只要你愿意去,指哪里就给你哪里的差遣,官品不够,哪怕是权发遣也成,饶是如此,也少有人愿意去燕地服官。官家这么说,大家听着就是,大家虽然内斗得凶,但是在这上头糊弄官家,都是有志一同,再说这位官家性轻易,转过头来,还不知道记不记得这件事情呢。 赵佶却仍然在那里沉吟,表现出了他这个君王忧心国事,处处都要妥善照顾到的姿态:“河北军镇即便神策已经经营半载有余,可是,一但调离,这大军往来一月,总要损坏不少,而且,两军互调时候,少不了有空虚的时间,所以晋阳军重立大营,所费当是不少,河北诸路只能承担将来日常供应,初初开立军镇,三司也已经拿出一笔财计来,用以支撑。诸卿,现在能腾挪出多少,以济晋阳军开镇?” 这句话问得更是让诸人无语,朝廷现在有多少家底,作为官家,如何能不知道,每年收入,日常开销都不够,虽然立晋阳军于河北,重建军镇,但是那些基本上只存在在名册上的河北诸路驻泊禁军的开支,却一分也俭省不得。谁也不会蠢到去下手清理这个,然后腾挪出经费来转用到晋阳军头上,你官家不是用了杨凌杨某人来做这个事情么,让杨凌去碰这个马蜂窝就是。 不过问到头上,总要应付一下,蔡京淡淡目视三司使高屐,高屐咳嗽一声,起身行礼回禀:“现在经费财计事,着实为难,现在需钱,却来源断绝,夏税尚未收齐,已经预先都全部支了出去,不足之处,全靠本年新届交钞支撑,本年新届交钞,已经到了三折,还是处处拒收。朝廷财计事要想稍稍宽裕,只能等着江南等处徐徐恢复元气,看到时候能不能松一口气……”“晋阳军这笔额外支出,实在是拿不出来了,交钞所发,已经是至矣尽矣,今年绝不能再加增。河北诸路不比其他腹心之地,再那么多交钞发出去,用以支付重立大营夫役之费,将士用来强买强卖,边地不稳,当有哗变大患……” “近闻陛下内库,因杨大人应奉事,得有一笔进项,臣斗胆请圣人发内库五十万贯,用以支付晋阳军开拔诸般事宜,只要晋阳军顺利入镇雄州,后来总好说!” 赵佶顿时皱眉,高屐说得明白,三司现在要钱没有,夏税还没收齐就全部花完了,要是你皇帝和三司一样穷,那没什么说得,杨凌最近应奉了不少,先拿五十万贯出来应付一下,只要能支撑到晋阳军顺利入镇雄州,将来供应,都是河北诸路的事情了,看河北诸路自己怎么腾挪应付,三司管现在晋阳军的粮饷已经是不容易,将来在河北有什么举动,就他们自己想办法去罢。 自家家底自家清楚,赵佶也知道高屐说的是实三司的确拿不出钱来,主意就打在了稍微才有一点进项的内诸省诸库上头,偏偏这等是大事,自家还推托不得,当下皱眉了半晌,才勉强道:“也罢,朕内诸省诸库也是为难,历年支于国用,源源不绝,早就已经见底了……晋阳军开镇河北是要紧事,便怎么也腾挪个五十万贯出来罢……梁师成,你提点此事,将这笔财计交割给枢府,枢府再发与晋阳军支用。” 此时此刻,赵佶心痛之余,忍不住就要念杨凌的好,若不是杨凌在挣钱,你们这班人商议的两军出镇这用来挖杨凌墙角的事情都遂行不下来,亏得杨凌毫无怨言,还是源源不断的供应给自家内库,这么想来,这杨凌才是忠心得用臣,两军一旦互调之后,当得加以荣宠,好好安这个臣之心。 赵佶松口,群臣忙不迭的行礼:“陛下圣明,晋阳军也定当感谢天恩,为大宋北面屏藩!”梁师成更是躬身领命,表示将会把这件事情切实办好,绝不让圣人内库的钱有半点虚耗。 赵佶花了自家钱,心里面懒懒的,也不为这虚马屁欢喜,不过摆了摆手,神策晋阳二军的安排,也不算完全的胡来,朝中诸人也只想割裂神策晋阳二军与杨凌的联系,顺便将其削弱一些而已。 河东重地,也的确需要军马坐镇,河东路的西面如鄜州,保德军,到了这个时候,虽然行政区划还算是河东路的,但是军马早就与西军一体,承担的是对西夏防务。从宁化军向东,才承担的是对前辽云内诸州的防务,神策军就填补的是这段空虚,而且因为晋阳军兵比神策军弱,经过朔州大战,虽然惨胜,可是实力更弱,神策军的防区还向河北西路的真定府延伸过去,遮护住这么一个要地,这样神策军和晋阳军联为一处,也算是一个完整的防线。 正常来说,刚才赵佶问过晋阳军开镇的财计事宜,这个时候三司高屐就该上前,同样回报一下神策军的开镇财计事如何安排,现在高屐却动都不动,赵佶端坐上首,也没有追问。 虽然现在能给晋阳军的也少,但是晋阳军杨凌遥领领安抚使之责,朝廷也要明旨河北诸路要全力配合晋阳军的主事之人,现在也就是杨志了,地方收入相当一部分,杨志有调用的权力,谁不配合,杨志上书朝廷,也会给他一个说法的,除了一时不能给他一大笔钱物之外,朝廷对晋阳军是给了足够的支持的。 但是神策军将主韩世忠,离杨志地位差得老远,要受河东路安抚使节制的,能从地方得到的资源自然更加有限,让朝廷中枢来填这个窟窿,是填不过来的,朝廷上下也没有谁想去填。反而就是想用这财计上面的事情将神策军彻底从杨凌手中夺过来,转而成为大宋一支普普通通的驻泊禁军,这样朝廷上下,就什么忌惮之事都没有了。 至于神策军会被削弱到什么程度,这么一支精强之军最后沦于平凡是否可惜,却谁还去管他,只要舆图上缘边空虚塞住了就成,大家就已经很是勤劳国事,安排周详得当了。 殊不知现在河东路安抚使王黼就是杨凌的人,换来神策军,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不过虚妄而已。 这是君臣上下,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赵佶也没去讨这个无趣,省得自己开口又要掏钱,这钱财来得不易,穷久了的天子也是善财难舍的说…… 延福殿中,此刻诡异的沉默了一下,半晌之后,赵佶才目视李纲,温和笑道:“李卿,今年你身为执政,忠勤国事,执掌西府,为朕助力不少……依朕本心,是还想留你在西府,秉衡大宋戎事,然则四下在在须人,而如李卿这等能臣,却实在恨少,河北路安抚使一职,除卿之外,还有谁能当?卿出外几年,为朕安顿好河北路事,再回朝中,到时候西府正使之位,依旧非卿莫属了……李卿,可愿为朕分忧河北路之事?” 李纲神色俨然,郑重行礼:“圣人垂顾,臣何敢当?为君分忧,臣本分也,臣愿就河北之事,数年之内,当是边事不复为圣人所忧。” 赵佶顿时一副大喜模样,连连赞好,当下加恩:“以李纲判燕京府,领河北路安抚使,本官迁转为龙图阁学士,增荫一子为承奉郎,不日明诏发出,以卿专河北路之任。” 李纲再度行礼,恭谢天恩,其余众人对望一眼,都知道这是伐燕战事以后,朝中格局变化的先声了。由此开始,旧有格局还不知道有多少变动,大家在其间又能捞到多少好处,或者又会失去多少权位。 侍立在赵佶旁边的梁师成脸色最为难看,李纲出外,打的就是他梁师成的脸,都门谁不知道,他一个隐相连同一个枢密使对付一个杨凌,最后结果是枢密使出外,而杨凌却昂然而入枢密院。 连带着他梁师成也声望大衰,现在不得不和旧党清流士大夫之辈连成一气,才算勉强稳住阵脚,眼看得这朝局就要变化了,自己却再难一手遮天,人人都要承自己鼻息行事,东府已经为蔡京复位把持,西府现在也去了李纲,难道自己就只能提点宫观了么?没了这份宠信,这宫观自己都还不知道能提点多久。(。) 第五百三十六章 潜龙在渊(六) 这边李纲舞拜谢恩完毕,蔡京才慢吞吞的起身,朝赵佶行礼道:“李龙图镇河北,圣人所用得人,河北诸事,当无忧矣,只是西府秉衡全国戎事,枢密使本就虚悬,李龙图出外之后,更显空虚,当早点安排得人,方能使朝局不乱,万方协和。” 梁师成顿时就打起了精神,蔡京此次在议及神策军和晋阳军出外之事上,出奇的配合,人事安排,一概都表示没有异议,他所负责的财计,因为是的确拿不出钱,倒不是有意添什么麻烦,蔡京如此老实,反而让人心中不安,大家要对付的摆明了是杨凌,杨凌一旦倒下,牵连到力保杨凌的蔡京也不甚难,以蔡京的老奸巨滑,如何能不看到这一点? 偏生他就是没有生出什么事情来横加阻挠,现在看来,他却是盯着西府这个位置,要将东西二府,全部握在掌中这个时候定然要提出他夹袋中的人物了,却不能让这个老狐狸得逞。 环视四下,延福殿中,高屐是蔡京的人,白时中出名的唯唯诺诺,谁都不得罪,此次以参知政事名义入禁中议事,除了颂圣,其他的全然不发一言,李纲已经准定出外了,说什么也不会这个时候再淌混水,此时此刻,只有自己赤膊上阵。 梁师成正准备开口的时候,却见赵佶笑着开口:“蔡老卿家忧心国事,忠勤可悯……然则现在四下河偃海清,尚无兵事,西军回镇,两军互调之后,一时间也无什么要紧事情,都门禁军一定是要整练了,承担这个重责的,除了三衙,就是枢府最为要紧,能任其事者,非有德才资望无一不缺者方可,朕还要慢慢详查一番,先虚悬罢……蔡老卿家说得也是正理,枢府自然是不能长久无人的,朕也会早早做出决断,先就如此罢。” 赵佶一口将蔡京挡了回去,梁师成顿时就松了一口气,紧紧盯着蔡京,看他还会说什么,这个可能,是梁师成与旧党清流一系早就预料到的,原因无他,赵佶太需要钱了,禁军也必须要整练了,此前让杨凌先试试水,成了最好,不成牺牲一个杨凌也不至于动摇国本,这也是梁师成他们所欢迎的。 现在看来,已经成为定局,今日一切,都在预料中,顺利无比,连蔡京都没有生出任何事端出来,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梁师成总觉得一阵无端的心虚,这整练禁军经费财计事,谁都知道是个陷人坑,杨凌为什么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准备朝下跳?他是真的有这么傻,还是别有用意? 转瞬之间,梁师成就已经收敛心神,大宋立国百余年,这冗兵冗费多少有大智慧,大本事的名臣都未曾能触动分毫,杨凌又不是神仙,岂有回天的本事?大家静静的坐等就好就算杨凌没有闹出什么麻烦来,大家也要給他生出麻烦来就在这个上头,一劳永逸的将这个怎么也看不顺眼的此人,彻底踩在脚下。 果然如梁师成所料国家财计,就是三司使的事情,高屐闻声即起,下拜告罪:“臣有负所效,其罪也深,臣自请避位出外,请圣人拣选能臣,充臣之位,为圣人分忧。” 赵佶长叹一声,让高屐起身,难得神色沉重的道:“这如何能怪罪高卿?高卿已经尽心竭力,为朕分忧解难,实则是这几年事情连连,没个断绝的时候,江南本是财赋重地,方腊之乱,现在江南尚元气未复,辽国衰败,北伐平燕,这是还开国先祖心愿,虽是正办,然则一场战事下来,兵连祸结,河北诸路又是残破,收入锐减,而开支一日多过一日,岂能没有窘迫的道理?” “既然窘迫,就得要着手应对……此次北伐战事,朕与诸臣,都看出来了,现在都门驻泊禁军,实不堪用拣选两万精锐,随同北伐,却未经一仗,未发一矢,在河间府问得辽人兵锋进抵雄州,就自家大溃,这还是拣选出来的精锐,其他未被拣选上的呢?难道还指望他们为朕效力疆场么?国家养其百数十年,却是这般无用更不用说都门驻泊禁军号称六十余万,真正实数,有一半否?这一半,经整练否?能上阵否?国家有数财赋掷于这无用之地,长此以往,如何了得?这禁军事,是非整练不可了。” 在场诸人,又齐齐起身,表示赞同,心下却各有想头,这禁军冗兵冗费之事,已经喊了百余年了,不管换了哪一朝,都要拿出来说个几遍,都要说必须整练,减了少许,马上就增回来更多,谁也没有能料理下来,这弊端谁都看在眼里,可谁都也没法,而且有可能的话,尽量绕着这件事情走,而且这些年都门禁军烂成这个样,你这个官家责任也不浅,原来三衙领军,好歹用的还是久经军伍的宿将,都门禁军再烂,好歹还能凑出几万得用军将士卒,自从官家任用既无本事,又无经验,只知道奉迎官家的高俅之后,都门禁军就堕落得彻底不可收拾了。 官家现今是穷疯了的,又为杨某人带来的大利所获,是准备下定决心要碰一碰这个毒瘤了,你官家轻易,杨某人又是惯常不按牌理出牌的,你们要做这个,尽管做去,我辈口中赞同,冷眼旁观就是,说不得还趁机下手,捞取更大的好处。 群臣对赵佶心意心知肚明,却都并未宣之于口,颂圣之余,就等着赵佶自己说下去,至此赵佶算是将自己要大用杨凌,先从禁军财计事下手的心思全部说了出来,心中还颇为忐忑,生怕群臣反对,说杨凌资望不够,源于幸进,无以行此要紧之军国大事,让赵佶没有想到的是,延福殿中大宋的这些执政们连同一位隐相,谁都一声不吭,互相回顾之后,都行礼下去。 蔡京为首进言:“一场平燕战事,的确表明都门禁军绝不足用圣人此意,正逢其时,由财计事下手,也正如其份,可谓圣明也……杨凌此人之人,虽有资望不足之虑,然则尚能勇于任事,在财计事上似也差有所长,让他先试一试,也没什么,若有什么意外,圣人再随时补正就是……对于此事,老臣并无异议。” 赵佶看看蔡京,又转头看看梁师成,给杨凌尊崇差遣,已经够下梁师成面了,赵佶一时也不想太过,却要看看梁师成对杨凌一下掌如此重权,又没有什么愤懑之意,却没想到梁师成没有半点不满,在身侧行礼道:“圣人有所措置,定然是极精当的,我辈只恨匡时无力,惶恐之余,还能有什么意见?只求能在圣人之旁,拾遗补阙,少有进益,就是我辈的用处了,圣人要以杨凌先行检查禁军费用财计事,臣除了全力配合之外,并无什么说得。” 赵佶心下大定,自觉自己平时垂拱而治,这帮臣却是勾心斗角,将朝局败坏得甚难收拾了,最后还得自己出马,一一安排诸事,群臣也只能恭服圣明,等着他来收拾河山,自己做这个大宋官家,本事威权都是足够的,只是未免太辛苦了一些罢。 当下很是自信的一笑:“既然如此,就早发明旨,让杨凌在枢府内设临时司署,辟属吏,领印信,行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三衙以下,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各部,不得设词阻挠,随杨凌行事,若有人想生什么事情,朕就给他寻个地方监酒税去。” 今日大事议到此处,已经是都有了说法,随侍承旨已经将要颁发的旨意大略记了一些,只等时侯走笔如飞拟好,赵佶认可用宝,交政事堂副署,便成定案,赵佶今日难得勤劳,这个时侯也大敢疲倦,挥手让群臣退下安置去,自己就要找个安静地方养静去,平白拿出五十万贯的心痛也得消散消散才能少点心疼。 蔡京与高屐陛辞之后,退出延福宫,内使在前引路,蔡京年老尊荣,有肩舆抬着,高屐也不顾身份了,紧紧跟在蔡京旁边,仰着脸就轻声发问:“太师,这般任他们施为,看着杨某人跳这火坑,他的地位必然不保,到时候也一定会牵连到太师这里,到时该如何是好?” 蔡京双眼似闭非闭,半晌才低低哼了一声:“是谁的火坑,现在还是论不定的事情,现在就说这个,还嫌太早。” 在离金水桥一千晋阳军大营不远处的一间宅邸,此刻宅门紧锁,此处宅院,原来是荆湖南路一个贩茶商人的,在汴梁生发起来之后,还将家眷都接了过来,花了不少钱在汴梁落籍,准备做长久居,结果一次生意折了本钱,赔得血本无归,更要命的是不少本钱还是从汴梁有势力处以高利借来的,走投无路之下,这商人就将妻送走,自己在院中大树上吊了颈。 一帮破落户来要债的时侯是趁夜上门,入门就看见这贩茶商人披头散发的吊在面前,当下就吓得四散而逃,一个破落户当场给吓得中了风,脸到现在都是歪的,以后几日许是巧合,当日上门的破落户有跌断腿的,有大病一场的,人人都说是这贩茶商人作祟。 他遗下的宅发卖,既然成了鬼宅,少有人愿意接手,一直就慌在那里,直到不久之前,才有外地口音之人寻上门来,从牙人手里典下这个宅邸,只要能脱手这个鬼宅,牙人一切都马马虎虎,什么文书都是草草了事。 典下这个宅,不过几日,今日这陆陆续续,就来了不少人,将这宅子看得死紧,不时还有运柴炭的骡车到这宅后门处停下,汴梁百姓看到这个场面,看到那些在宅邸左近走动的壮健汉,都远远的走避开,汴梁是个如此大的都市,灰色地带的那些勾当自然也是异常发达,这些好汉们行事,老汴梁都不会招惹这个麻烦,开封府的衙役,倒也过来询问了几句,领头汉倒好说话,塞了一个小银锭,说是今日收一些货,绝不会生出什么事情来,也就罢休。 到了夜色将临之后,更不会有人靠近这里了,这宅邸之内就算是有什么勾当,也是针扎不进,水泼不透,所忧一切,都隐藏在汴梁的夜色当中。 这个时侯在宅邸内院一间厅堂之内,几点灯火,将这厅堂之内映照得半明半暗,厅堂之内,十几二十条汉或坐或站,每人虽然都穿着便服,但身上那种百战淬炼出来的武将气度,却说什么都遮掩不住,这群汉,正是晋阳军中各级要紧的军将,最起码也是一营的指挥使与虞侯使主副两员将官。 现在大家一身便服群集在这里,互相对视,都是觉得古怪,他们是今早便得到号令,用运柴炭的骡车作为遮掩,次第在这里集中,大家隐约知道是什么事情,却谁也不想先说出口,晋阳军本来自从朔州大战之后,精锐几乎死伤一大半,现在又拉扯了千余百战之士来汴梁整顿禁军,边关的晋阳军没有数年如何能恢复元气,这个时候还要长途行互调之事,中途水土不服者,死伤于病疾者不知道有多少,实力又是弱了一分,到了燕地,又是生地居多,又要打几分折扣,这件事情,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总还是觉得有点惶恐----这晋阳军将来还能算是大宋的军队么,大家还能算得上大宋的军将么? 有到得早的人,已经在这里等候半天,却少有和这些****见面的同僚答话,不知道等了多久,站的坐的,都觉得身上发麻的时侯,就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响动之声,厅堂门被推开,就看见牛皋和岳飞也换了便服,旁边还有一人正是杨凌身边的亲卫头领汤怀,大步走了进来。 军中法度森严,两位将主到来,厅堂当中诸将全都起身,朝牛皋和岳飞行礼,牛皋和岳飞两人神色都很古怪,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尤其是以岳飞为甚,这个年纪不大,在军中却以沉稳坚忍闻名的将主,这个时侯脸上神色,罕见的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意味蕴含其间……(。) 第五百三十七章 潜龙在渊(七) 诸将早就等得焦躁了,对今日之事也预感得**不离十,看到汤怀陪两人走进来,更是确定了这个预感,牛皋随和一些,和一些西军出身的军将交情也深,这些军将忍不住就纷纷低声动问。 “牛将军,是不是小杨将主终于要伸手了?” “俺本来就是这个盘算,朝廷不管俺们,小杨将主总不会不管俺们,晋阳军,还不是将主一手一脚拉扯出来的?” “将主,将主何在?” 诸将一边问,一边眼神朝着汤怀乱瞟,汤怀也不吭声,板着脸肃立在门口,最后还是牛皋喝骂一声:“你们这帮厮鸟,鸟乱什么,今日正是将主知会俺们,在此处会集,俺们晋阳军出镇边关,不管是到哪里,本是本分事情,可是要钱没有,要粮没有,要什么什么都没有,俺们是新军,底子又薄,一万大几千人马,不能一边为大宋拼命,一边嘴吊起来喝风,将主最后伸手,今日就是要交代一番如何将出镇事措置好,准定让你们这帮厮鸟能踏实守边就是了还不夹紧鸟嘴,乖乖等小杨将主到来。” 诸将这个时侯才算是托了底,各各神色不一,虽然有几人神色迟疑,但是还是欢喜的居多,晋阳军创军以来,朝廷说实在的就是不冷不热,作为一支新军,在都门这种地步,军将们都有一种茫无涯际的感觉,对未来如何,实在没有什么把握,还好他们的老统帅,一手将这支新军建立起来的杨凌,还是拉了他们一把。 用贸市这个方式,将都门禁军将门团体和晋阳军联系起来,一个贸市,不仅让杨凌稳住脚步,也让晋阳军也稳住了脚步,军中上下,都松了一口气,以为有此凭借,多些熟人,在汴梁总好安身了,杨将主最后拉了大家一把,大家以后踏实在这汴梁过日子就是,该尽什么责任,便尽什么责任,杨凌也仿佛就是这是帮晋阳军最后一次,这段时日,和晋阳军也断了音信, 却没想到,突然晴天霹雳一声,朝廷要将晋阳军又出外燕地开镇,大家辛辛苦苦的从燕地走回来,再走回去也罢了,结果偏偏是出镇在河东从人地相宜角度出发,晋阳军最适合呆的地方就是燕地,其间半数都是燕地中人,还有不少现在燕地地方豪强弟,朝廷这般安排,分明就是猜忌晋阳军,不想给晋阳军在外坐大的机会。 而且这些军将,也不是全然的消息不灵通,晋阳军出外事,跟杨凌得到要紧差遣,为官家所重要是分不开的,杨凌越得重用,越是要加以限制,所以晋阳军只能倒霉,这也让他们明白,晋阳军不论如何,都再也脱不了杨凌打下的烙印了,就是他们再加以撇清,朝中诸人,还是将他们和杨凌看作一体。 若是朝中之人以怀柔手段加之,以更多恩信予之,晋阳军说不定还想摆脱杨凌打下的这个烙印,但是朝中这一点也做得极其失败,两万数千人去河北开镇如此大事,需要的资财,军资,器械,粮饷,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各种各样的资源要准备无数,可是朝廷却是一副冷淡模样,要什么什么都没有,上门去追索也是推托,甚而当月粮饷在都扯皮搞不清。 是在汴梁支领还是在河东路支领,要不是有前段犒赏撑着,前几个月参与贸市经营事上上下下都有些津贴,牛皋和岳飞等等又约束得严,晋阳军又自有一种精锐的傲气未曾消减多少,说不定早就因为这个闹将起来了。 朝廷如此举动,只能让晋阳军上下心寒,这摆明了是要将晋阳军调出来,用各种手段加以削弱,好牢牢的控制住,大宋现在还有几支如晋阳军这般能打的军马?就算不要你们珍若拱璧,也日娘的不要自毁长城。 而且大家都是平燕有功,好容易才巴望到现在这个地位,晋阳军都是年轻军将居多,谁不想着更进一步,朝廷这般削弱限制晋阳军,大家还有什么前景可言? 既然如此,谁都指望不上,还不如指望小杨将主再能拉大家一把,杨将主有鬼神莫测的本事,什么样的难关都带领大家闯过来了,现在更是天身边信臣,只要杨将主愿意出手保全,大家就奉小杨将主号令行事,将来把晋阳军经营成西军的模样,看谁还敢轻易踩在俺们头上。 一众军将,私下往还,都是这个心意,明里暗里,在牛皋和岳飞两名将主面前透露心声不少,都希望两位将主赶紧联络小杨将主,请杨将主拿出个主意来,结果牛皋和岳飞在这上头却是口风极紧,什么样的表示都没有,一众军将越等越是心寒,却没想到,今日一睁眼,有机密号令传下来,大家易装,被骡车次第接到这里来,两位将主俱全,更有小杨将主身边心腹亲卫在,小杨将主要在此于大家密会。 一众军将心中既是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可又忍不住有些惶恐,所谓心中踏实者,实在是因为这些军将等于是杨凌一手将他们带到今日地位,对杨凌有一种近乎于迷信的信心,杨凌的表现,也从来未曾让他们丧失过这种信心,所谓惶恐者,军将于天身边信重文臣保持这种私密的关系,对于大宋体制而言,实在是一种非常遭忌讳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结果到底如何。 但是到了此刻,大家也只有心一横了,还能有什么办法?朝廷不惜俺们这场平燕大功,朝廷不惜这支能战之军,自有俺们自己挣扎了,现在朝廷制度也不比以前,西军这个团体还不是对朝廷的意旨阳奉阴违,总有诸多小动作,俺们依样画葫芦,又怎的了?而且这些军将有些更是出身于原来郭药师的常胜军旧部,这等拥兵自雄的事情更是惯熟,浑没当一回事,朝廷指望不上,就干脆一心一意的指望着杨凌。 厅堂当中,因为牛皋岳飞汤怀到来的短暂扰动,转眼就安静下来,一众军将目光闪动,都在等待杨凌的到来,目光不断的向站在门口的汤怀瞟去,但是又不好上前问什么,在场诸人,牛皋岳飞算是和汤怀关系最深的了,两人都没去打扰汤怀,大家还有什么好理由上前套话。 正等得精神越绷越紧的时侯,突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匆匆响动,汤怀开门,就看见两名黑云都亲卫穿先来报,汤怀听完,沉着脸转过头来:“小杨将主到了。” 这五个字犹如一声号令,场中诸将不管原来是什么姿势,这个时侯全都肃立行礼,发出哗的一声整齐响动,这个场面,仿佛还是在河东军中,杨凌对整个晋阳军一言九鼎之时。 众将保持行礼姿势未久,就听见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迈入厅堂当中,接着就听见熟悉的杨凌声音,还是那般自信的语调:“都免礼罢……大好男儿,纵然千难万险,也莫要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还是不是老子带出来的军将?小小磨难,就这个德行,没出息。” 听到久矣未曾听闻的杨凌声音,有些军将眼眶都忍不住有些湿热了,当下人人抬头,就看见杨凌轻袍缓带,站在上首,灯火照在他的脸上,仍然是那副双眉斜飞,什么事情都压不倒他的那般自信模样,要是有什么不同,就是他的眼神更加的深沉锐利,落在谁身上,有若实质,他目光这般一扫,众将下意识的都将尾巴骨提起来了,一个个站得笔直,有些情绪激动一些的,忍不住就叫出了杨凌往日率领他们时侯的旧称呼:“小杨将主!” 杨凌一笑,倨傲的点点头:“不正是老子我?” …… 在同样时刻,在懿肃贵妃寝殿当中,两名盛装打扮的命妇,正坐在懿肃贵妃下首,神色恭谨的与懿肃贵妃商谈着些什么,这两名命妇来历并不简单,一个是懿肃贵妃外家亲兄弟的夫人,可算是姑嫂至亲,还有一个就是那面上憨厚,内心精明的潘易行的夫人,现在参与经营贸市的禁军将门团体,已经结成更为紧密的小团体,差不多已经成为禁军将门团体当中所得利益最大,资财最富,最有影响力的一个小团体了,再吸纳了一些其他禁军将门之后,这个团体几乎就可以代表都门禁军这个既得利益团体的全部。 虽然潘易行还谈不上为首之人,可在这个团体当中也有足够的发言权,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夫人,也是世家出身,精明能干,这些日也出入禁中不少,和懿肃贵妃之间关系迅速升温,已经算是懿肃贵妃最信重的几名命妇之一了。 禁中所有消息,懿肃贵妃都是最快能够得知的人物之一,更不用说最近气焰大减的梁师成更朝着这里主动靠拢,不时的通风报信,将涉及懿肃贵妃发财大计的机密情事不断的回报过来,更让懿肃贵妃在这禁中,显得耳聪目明。 今日就是在得知了官家几个大事决断之后,懿肃贵妃立即将生意伙伴的两个重要联络人,召入禁中,就是要看看外间反应,做出决断,这两名召入的命妇虽然是女妇人,但是都是女当中相当精明的,而且作为联络人身份,他们夫家对她们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配合她们一起分析应对,到了禁中,和懿肃贵妃这等精明强干的商界女强人也能对谈一二,还能替夫家做一部分的主。 官家几个决断,无非就是晋阳军和神策军注定就要互调了,限制削弱两军兵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些也还罢了,更要紧的是准许杨凌在枢密院内设立临时衙署,切实执行他差遣职责,除了往常的管勾贸市事宜之外,还要他对禁军经费财计是动手。 懿肃贵妃外家就是禁军将门中人,自然也是这个利益团体当中的,杨凌真要动手查这一摊,要惹到的就是一窝位高权重之人,盘根错节已垂百年,思量来去,懿肃贵妃总觉得杨凌不会这么傻,当下就对着潘易行的夫人款款而言。 潘老太尉,一切稳住就是,杨某人在贸市上发财也不少了,晋阳军出外,就是限制他的手段,现在正是要广交朋友,以固地位的时侯,他怎么会真下手去碰这个呢?依我看来,无非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走一个过场,拿下几个不疼不痒的人,查出个几万贯的情弊来就算了事,如果只是这样,就随杨某人行事便了,现在各家都是富贵已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潘易行的夫人有些迟疑,讷讷道:“妾身夫君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说杨将主很大可能不会有所举动,敷衍过官家也就罢了……可是妾身夫君又说,这几****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点拿不准杨将主到底会如何行事,晋阳军出镇,杨将主别无凭借,又满目皆敌,要在官家面前立足进身,只有多罗掘一些财计应奉官家,贸市那里,至少一两年内已经做至极限,再想发展,显然为难,杨将主一贯行事,都是弄险之人,说不定真要紧锣密鼓的对禁军财计事查将起来。” 旁边懿肃贵妃那个外家嫂顿时冷笑一声:“也得他有这本事,这百余年,多少人说要动,谁又真动得了?更不用说杨凌就孤身一个人,一个脑袋两条胳膊,多少人都恨不得他死,这般他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要硬去弄,也是他没脸,不去理他。” 懿肃贵妃一句话也不说,沉着脸在那里思索,两名命妇看到懿肃贵妃如此,更不敢多说什么了。那石潘易行家命妇更是觉得背心都有些汗湿了,夫君用心太深,她这个传话的人都觉得有点害怕,在女人家看来,安安稳稳发财比什么不强,何必卷进这潭看不到底的混水? 可是她自家知道自家夫君,潘易行虽然笑呵呵的,但是心思甚大,因为痴肥这些年没少被同僚嘲笑看轻,更是激起了他拼力要向上的心思,现在因为互贸之事一下窜起,地位提高不少,也只是让他的心思更雄,表面上将杨凌敷衍得甚好,一个儿子都遣到杨凌麾下奔走效命,心里面却总盯着杨凌掌握的如许大利,只要这等大利掌握在他手中,他潘易行也是天信臣,将来地位就更不可限量,再不是一个世袭不高不低世职,谁都不大瞧得上眼的痴肥半老头,到时候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步!(。) 第五百三十八章 潜龙在渊(八) 潘易行那里有人吹风,懿肃贵妃这里如何没有人吹风,原来隐隐约约透露这层意思之人,地位更高,杨凌现在上结官家之宠,背后依靠的就是用这钱连接起来的一个利益团体。要扳倒杨凌,就要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好的法,就是许诺让他们直接接过杨凌手中所掌握的这等大利。 但是对于懿肃贵妃而言,她实在太了解自家丈夫,前些日杨凌送进禁中一大笔财货,赵佶背后欢喜得手舞足蹈,在亲信人面前很是重重夸赞杨凌,只要在这钱财上迎合了赵佶心意,赵佶对其的信任和保护也是空前的。 杨凌这一点认得极准,不生出极大事情来,轻易动不得杨某人,朱缅就是明证,江南方腊起事这等大事,也没让朱缅倒太大霉,真要将杨凌彻底扳倒,在这都门当中,要生出多大的事情ォ算能够? 她虽然出身将门,但是现在毕竟是天家中人,到了这等地位,反而是最不愿意生出什么乱事出来的,不逼到一定地步,绝不会采取太过激烈的手段,杨凌手中掌握的大利虽然诱人,可至少此刻,她最希望的还是安安稳稳发财,再说懿肃贵妃也见过杨凌一次,这个年轻人虽然双眉斜飞,沉稳当中有一种怎么也难掩藏干净的桀骜之态,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此人聪明之极。 虽然官家指望他能生出更多财源出来,可是如此聪明人,怎么会明知道火坑还朝下跳?至少现在,先看看再说罢…… 当下懿肃贵妃就容色一肃,对着潘易行家命妇轻声却相当坚决的道:“告诉潘易行,先莫想这等心思一切都先看看再说,我却不信。晋阳军远调之后,杨凌还敢将所有人都得罪光了不成?若是他真智不及此,我也有应对手段就是……现在一切,先镇之以静,看着朝局如何变化就是,我辈只管坐着收利,天大事情也先不要管,可明白了?” 潘易行家命妇悚然一身冷汗,恭谨领命,旁边懿肃贵妃外家嫂暗地里一撇嘴,杨凌是新进,你们潘家在这个圈里面也和新进差不多,卖弄出什么奇策,这下出了岔不是?三个女人在这里背地计议朝廷大事变动,外间突然又响起银铃般的笑声,一听这清脆笑声,就知道是柔福小萝莉。 不过这次侍候宫娥可反应过来了,先在门外拦了一下,赶紧前来通报于懿肃贵妃,女儿到来,就不方便再说这等要紧的话了。懿肃贵妃一笑起身:“柔福自从出外看了外间一次,就更是闹得无法无天了,也不小了,将来如何得了?” 两名命妇都在那里陪笑:“柔福公主是极伶俐的,又心慈得很,将来能配得上她的驸马都尉ォ是福气,公主一辈都是多福多寿的命,娘娘尽管放宽心就是。” 懿肃贵妃提起这个女儿也笑:“天家之女,心宽就是福分,这个我是放心得过的……”接着又是面色一沉,大有忧色:“倒是茂德,最是让操心,害羞面生,胆小易惊,什么事情也不愿意说出来,现在还有亲娘妹陪着,岁数也不小了,总要适人,自己一个人在外,怎么了得?” 提起茂德,两个命妇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尴尬陪笑,茂德实在太美,同是女子都要惊叹不置,这样美得没有天理的女孩,在人心目中怎样都要和红颜祸水这四个字联系到一处去。 在世人心中,美丽如此是伤了造化的,下场不见得很好,偏偏茂德胆小得如一只小耗子,什么事情都难以自解,只是默默藏在心里,将来如何,真不好说,但是这番话,又怎么能在懿肃贵妃这个当娘的面前说得出口来? 说话之间,柔福已经带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直闯进来,她到哪里都牵着自家胆小姐姐,这次也自然不例外,柔福自从出外一次,精神好极,怎么看都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元气小萝莉,被她牵着的茂德,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略微显得清减了一点。 看到除了自家娘亲还有人在,早早就低下头来,谁也不知道这位漂亮公主,又多了什么心事了,柔福进来,松开姐姐的手,一头就扎进自家亲娘怀里,含含糊糊再和亲娘外家嫂打了个招呼。 茂德也不上前,就垂首站在离自家亲娘两步远的地方,怯生生的不言不动,柔福腻了懿肃贵妃少顷,接着就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娘娘给钱,今天一个小黄门又摔破头了,姐姐心软,看得差点就晕过去了,我瞧着也觉得吓人,许了赏二十贯的,说出来了就不能浑赖,只好找娘娘讨来了。” 懿肃贵妃固然是商界女强人一个,就在禁中也能操控不少外间风云雷雨,但是在两个女儿面前,她的确是个好娘亲,两个女儿的添妆钱都给她掌握在手里,在外间营运生利,这些年来翻了三四倍还不止,两个女儿日常用度,全是她自己掏钱,将来这些添妆钱和营运所得,都是要留给女儿当嫁妆的,所以柔福有什么事情,只能理直气壮的开口问自家娘亲要。 懿肃贵妃拍了自己女儿伸出来的小手一记,笑骂道:“你就是个惹祸精,就回禁中来厮缠娘亲,真真就是一个天魔星,不知道什么时侯才有哪家驸马都尉接手,来受你磨折,到时候我就可算是阿弥陀佛了” 柔福顿时撒娇弄痴:“谁说嬛嬛要嫁人了,嬛嬛一辈就赖在娘娘身边,拿棍赶嬛嬛也不走。”懿肃贵妃又拍她一记,赶她起身:“去寻小奴拿二十贯去,少惹些事情出来,禁中地方,见了血不是好顽的事情,赶紧不要弄这劳什互贸了事。” 柔福心愿得偿,笑嘻嘻的起身跳开,去寻懿肃贵妃的心腹侍女拿钱去了,懿肃贵妃转眼又看见了茂德公主怯生生的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叹了一口气温言道:“福金,我是你的亲娘,你还这么生分做什么?学你妹,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天家女儿,就是要心宽……你也不小了,官家再疼爱,也是要嫁人的,我在官家面前讨个情,哪家子弟好,先让你挑选挑选,最合你心意的再论及婚嫁的事情,你看这样可好?” 茂德轻轻抬头,绝美容颜上露出一丝张皇失措的神色,清澈的眸如一只受伤小鹿一般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家娘亲,想说不嫁,却不敢说出口,自己这几日莫名的心潮荡漾,自然也是绝不能向自家娘亲吐口的,最后只能又低下头来,咬着嘴唇应了一声是。 懿肃贵妃和茂德公主正说话之间,柔福已经得了钱转回来,将钱交给自家宫女,等会儿就赏给那个受伤的小黄门,不知道又想到了哪一出,柔福又蹦蹦跳跳的来到懿肃贵妃身边笑道:“那日在贸市里面,那个说是应奉天家杂役的男子,就是那眉毛又黑又亮,象两把宝剑也似的----是不是就是那个平燕的杨凌?” 在场诸人,懿肃贵妃以下,谁都是脸色一僵,站在后面的茂德公主也身一晃,悄悄捧住胸口,只道是谁有这般英雄气概,目光锐利如此,让人在他面前站也站不定,觉得自己一切防备都被剥夺干净,原来是领军平燕的传奇统帅,没想到却是这般年轻。 懿肃板着脸问柔福:“谁跟你乱嚼的这个舌头?” 柔福娇笑,得意之极:“这个可不能和娘娘说,反正知道我在禁中也消息灵通,娘娘也瞒不过就成了。”对这个女儿,懿肃贵妃真的无法,只能笑着放过她,禁中之人太多,哪个地方都有可能走漏风声。 不过懿肃贵妃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赵佶有个好处,自家发财,也绝不禁止禁中诸人生财盈利。这等事情传到他耳中,赵佶向来都是笑笑便罢,更不用说自己参与贸市中事,赵佶也是深知,他更在其中分到了最大一块,自己私下传召杨凌,说出来虽然有点不好听,但是到赵佶那里,他绝不会因为这个来罪她的。 “等会儿再交代一句下去,谁敢再在这件事情乱嚼舌头根,打死不论,也就罢了。” 柔福追问,懿肃贵妃也只能笑着赶人:“去休,去休,被你这个天魔星厮缠得头都要大了,当日就是一个应奉管事,什么杨凌你要乱说,我可也饶不得你我这里好端端一个清净地方,你一来看呱噪成什么模样?已然不早了,还拉着你姐姐在禁中乱窜,快点回自己寝处休息去,再弄什么互贸生出什么事情来,我再寻你说话!” 亲娘的这般威胁,柔福自然半点都不惧,娘亲恼了,她还可以到官家爹爹那里撒娇寻求保护,在这禁中,她的确就是谁也奈何不得的小魔头,当下对懿肃贵妃吐吐粉嫩的小舌头,拉着茂德公主自顾自的扬长而去,让自家亲娘只有在背后干瞪眼。 出得懿肃贵妃寝宫之外,得意洋洋的柔福就感觉到自家姐姐突然停下脚步,她讶然回头,就看见自家姐姐一双清澈似水的眸就这样看着自己。 柔福歪歪头,问道:“姐姐,怎么了?”茂德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红晕,连颈项几乎都变成了粉色,尽力按捺住自己一颗心乱跳的慌乱,低声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柔福只道自家漂亮姐姐是在后怕,往日禁中见到一个驸马都尉姐姐都要害羞许久,那日撞见的所谓管事突然变成了名动天下的大军统帅,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的,姐姐这么温柔害羞的人,回想一下,怎么能受得了? 当下摸摸鼻,不以为意的娇笑:“娘娘不认,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那人就是杨凌拿下了燕云十六州,祖爷爷爷爷爷爷……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就打平了,贸市也是他经营起来的,互贸也是他发明的官家爹爹现在让他入了枢密院,据说是什么马军司殿帅……姐姐还想知道谁,现在做什么官儿,尽管问我,什么我都能打听出来。” 说罢挺起小胸脯,一副志满意得包打听模样,让她失望的是,茂德再也没向她打听什么了,反而是悄悄垂下头来,藏住了一双晨星一般的眸子,果然只有平燕的大军统帅,才配得上那双锐利的眼眸,还有那仿佛天塌下来都不稍却的自信气概。 女子越是温柔较弱,反而下意识里越是被强悍而具备侵略性的男人所吸引,至阴而引至阳,此乃天道也,茂德已经盈盈十八,虽然性害羞,但是无人处岂能不会想自己于归何处,女孩总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梦中之人,也许她并不清楚知道这个梦中之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但是一旦见到,顿时就有直撞入心扉的感觉。 大宋的那些驸马都尉们,茂德也见过不少了,几乎都是一个模刻出来的,风流潇洒,诗酒自若,但是都仿佛给太阳一照就能晒化了也似,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反正从生下来到现在,因为太过美丽而近乎自闭起来的她,一切都随别人的安排。 连这个妹妹都能牵着她东跑西颠的,却没有任何身影,能撞进她看得紧紧的少女心里,可是现在,这个挟着北地风霜而来,腰背笔直,棱角嶙峋,尽力掩藏着锐利眉眼下那种蔑视一切的桀骜的年轻男子,在一回顾之间,就给她留下了这辈从来未曾有过的深刻印象。 原来他是杨凌,就是那个平燕的杨凌,可是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这个杨凌,和她这位藏在深宫的金枝玉叶,是不会有什么交集的,茂德非常明白这一点,可是在这一刻,她忍不住就要去想,这个杨凌,现在在汴梁的同一片夜空之下,现在在做些什么? 厅堂当中,杨凌一言既出,仍然震慑全场,室内诸将,精气神一下就提了起来,一如当日杨凌在边关统领他们的时侯。 只要杨凌一声号令,不管多么千难万险,这些军将就毫不犹豫的追随他向漫山遍野呼啸而来的敌人铁骑迎头撞去……(。) 第五百三十九章 潜龙在渊(九) 厅堂当中,杨凌一言既出,仍然震慑全场,室内晋阳军诸将,精气神一下就提了起来,一如当日杨凌在北地统领他们的时侯,只要杨凌一声号令,不管多么千难万险,这些军将就毫不犹豫的追随他向漫山遍野呼啸而来的敌人铁骑迎头撞去。 杨凌锐利的目光转动,一一看向这些他统领过的军将,先看见的就是那粗直大汉牛皋,说实在的,说岳小说里面当日投效他的岳家几个兄弟,牛皋他算是亲近得最少的了,因为接触得最晚,而且牛皋所长,就是一个上阵厮杀骁勇而已,但是杨凌麾下勇将所在多有,和牛皋差不多的也不知道有多少,相对而言,汤怀的灵活,王贵的厚重,张显的诚朴,他看得更重一些,至于岳飞,那是军将当中超绝群伦的人物,不可等而言之,而且牛皋还有个毛病,就是经常在军中纵酒。 大麻烦没惹出什么来,小麻烦倒是不少,因为他和杨凌岳飞几人的亲厚关系,也无人敢于拘管,杨凌无法,只好将牛皋放在身边,甚至想丢到韩世忠手下,让这个泼韩五去管这个泼牛皋,此刻牛皋不过是一个以虞侯使名义在身边听用,说是率领左厢军马,实则就是方便就近拘管,等到上阵时侯,随牛皋一起冲杀便了,要是汤怀还在军中,地位都在他之上。 按照旁人看来,杨凌算是薄待这个心腹了,偏偏杨凌最先就找上的是牛皋,淡淡问道:“牛皋,近况如何?你这些日是个什么想头?”牛皋站在人群当中,高度和别的军将差不多,横头却要宽出半套来,一个人就要占一个半人的位置,众人目光纷纷投来,牛皋挠挠头,憋了半晌,才挤出几句话:“俺老牛知道什么,不过就是小杨将主指哪打哪儿,可是在这汴梁,俺生生有一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这里,却不是俺们厮杀汉该待的地方。” 牛皋虽然说得粗直,可是大概意思总颠三倒四的明白说了出来,杨凌选他最先开口,也是因为这等粗直之人,反而对朝堂当中局面了解得少,顾虑也最少,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这等痛快言辞,最容易感染这一帮军将。 牛皋一番话,果然未曾让他失望,不过杨凌也未曾做什么表示,只是冷着脸微微一点头,但是其他军将却为牛皋这一番爽快言辞勾引,纷纷将这段时日的委屈愤懑,全都爆发了出来,一时间七嘴八舌的说个不休,一个急切赛过一个。 “朝中也着实不公,李纲出外马上就加了安抚使衔,河北诸路几处转运使都要为他奔走,谁不知道上面特意安排了李龙图来当安抚使这个婆婆,谁不知道李龙图差点就对俺们下手?要不是将主应对得当,俺们现在还不知道居于何地在他手底下,想要什么,就是妄想,为国守边,跑个腿罢了。” “胜捷军不过败阵之军,在第一次伐燕之中簇拥童贯难逃,第二次伐燕还不是小杨将主一力打下来的,胜捷军反而坐升,俺们功臣,却这般猜忌,朝廷对武臣这般也不是一天两天,只是这次,未免也太过份。” “还是在边地厮杀的时侯好,虽然从头到尾,基本上都是俺们一军苦战,但是将主领军,说不出的痛快,依照俺的意思,俺们便是不走,闹将起来,将主领河北河东两路安抚使,俺们便出镇守边,若是不然,什么开镇河北,不如去休。” “直娘贼,俺们不能这般忍气吞声,西军伐燕战事,都能出工不出力,俺们就在这汴梁耽搁着,看看这些都门禁军一群废物,敢不敢将俺们朝外赶?” “将主,俺们向朝廷负屈求告,让将主领俺们出镇河北不然谁管他个鸟?” 军将激动起来,嘴里还有什么好听的,眼看诸将就说得不像话了,牛皋在一旁不则声,岳飞只能出口呵斥:“这些浑话,反了你们不成?”他心下也微微有些悲凉,对于岳飞而言,朝廷制度,那是天经地义的,为朝廷效力,御侮于外,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但是这个他一向想作天经地义的事情,现下却是如此不这一番话,顿时让在场军将,人人热血沸腾,满朝诸公,甚而以前西军曾经统领过他们的将帅,都不如这位杨将主。 只有这位杨将主最了解他们的心,最能鼓起他们的斗志,最能让他们安心,这位杨将主也不是说说而已,而是与他们一起同生共死,他一路行来艰难大家都看在眼中,这位杨将主却丝毫不曾稍稍退却,现在还稳稳的站在这汴梁腹心之地!” 至于杨凌这番话说得是不是有些过,对于大宋祖制而言,有多么的离经叛道,这个时侯在这帮武臣心中,谁还去管它?杨凌稍稍平平气,缓缓扫视场中诸将一圈,满意的发现才进来时侯的颓唐气氛,这个时侯都一扫而空,人人身上都多了一层振奋意味,就连心思还有些烦乱的岳飞,已经混成老油条的牛皋,也不例外。 杨凌心中一笑,自己对这支军马的影响力,还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打气的话已经说得足够,下面该拿出实在东西了,始终掌控军心,除了影响力之外,能給这支军马带来多少好处,多大的发展空间,甚而让这些军将有多少进步的余地,这些切实的东西,也必不可少。 以前杨凌在北地,养这支军马最先靠的是从童贯那里骗一些,后来就是靠的缴获,燕地豪强们的贡献,再加上老种的支援,勉勉强强算是维持住这支规模已然相当不小的军马巨大的日常消耗,时常也有捉襟见肘的感觉。 不过现在,他在燕地有马,河东聚粮,在汴梁经营着财计,还在推动一个近似于庞氏骗局的金钱游戏,手中资源,一时间出奇的雄厚,朝廷收入虽多,但是都要分散的用出去,加上老底几乎都折腾干净了,说不定还没有此刻他手中掌握的资源如此集中,如此雄厚。 就算这些话有些夸张,但是实实在在的让他这几年支撑晋阳军的生存扩展,却是绰绰有余,当下杨凌淡淡道:“鹏举,要是晋阳军去河北路缘边驻扎,耗费大略多少,可算过了?” 牛皋毫不惭愧的望向岳飞,这上面都是他的首尾,牛皋在晋阳军中,也有点象杨凌,更像是一个不操持细务的精神领袖一般的人物,他虽然有许多缺点,但是有一点难得,和谁都能相处愉快,晋阳军是西军旧部与常胜军旧部,再加上燕地豪强弟硬捏起来的,牛皋和这每一系都能拉得很好,一旦有隙,笑骂之间也能镇住场面,可以说是整个晋阳军的粘合剂。 具体到岳飞而言,他操持军中细务更多,而且军法约束得严,让晋阳军在牛皋这般嘻嘻哈哈之下,不至于变得将骄卒堕,两人配合,也算是相得益彰,而且岳飞其实在财计上,也有一些天分的,此人天生就应该是经营大军的。 在真实历史上,高宗南渡之后,岳飞所立之岳家军,在经营上也做得风生水起,号称当时五军最富,后来更能支撑岳家军十几万野战兵力做长久之进攻行动,按照岳飞的出身,这些上面的才能,只能说是天授了,杨凌才穿越就得了他们几兄弟效力,也的确是好狗运。 既然要出镇河北,岳飞已经找来许多河北他们晋阳军防区的兵要地志细看,更从近乎荒废的枢密院职方司找来不少河北堡寨边墙现今状况如何的资料, 朝中人对晋阳军要东西是没有的,但是这些文卷上面的东西却是随意,难道你看了,就能看出财货军资来?当下杨凌动问,岳飞知道全军最关心的重头戏来了,顿时打叠起精神,一一细细回报,也算是給晋阳军的这么多军将交一个底,西陉寨、胡谷寨、茹越寨、大石寨、义兴治寨、麻谷寨、瓶形寨、北寨、军城寨……等冲要军寨三十余,其中云内寨、雁门寨、茹越寨、瓶形寨、军城寨尤为重中之重,日常须留重兵镇守。 军寨之后当以幽州,顺州为支撑,随时可援应缘边军寨,这些冲要军寨,除极少外,几乎全部荒废,内无积储,外无劲兵,大部需要整治恢复,以小寨营建之资二万贯,大寨营建之资十万贯计,即需九十四万贯资财,属下以为当兴三处屯兵大营,每处营建非二十万贯莫办,单单是这个恢复边塞起码的防御体系,就差不多百五十万贯之数,饶是当地可征发民夫之役充抵部分,也少得有限,真定大府,只怕连征发民夫这上头,都不会配合晋阳军行事的……” 说到这里,在座诸将都是脸如土色,没想到河北路缘边之地,竟然已经是如此不但是在诸将想来,杨凌在燕京发了一笔,回来经营贸易也赚了一些----这个他还拿不到大头,据说绝大部分归于他名下的都应奉官家去了,想支撑起这么一个浩大的重建河北防线工程,将杨凌剁了也卖不出这么多钱来。 杨凌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哼了一声,摆手道:“你继续朝下说……军寨建立起来了,屯兵大营立好,却不是只有兵就成,到处都要屯粮,还要有守备器械,军资也要充实,而且这么一个摊铺开,晋阳军战兵万余,马五千步六千,是怎么也不够分派的,还要招募强壮扩充,怎么扩充,扩充多少,要多少钱粮支撑,都一一算给我听。” 岳飞点头应是,硬着头皮继续朝下说,杨凌未曾来的时侯,他们的确都盼着杨凌伸把手全晋阳军,现在却又怕算的数字太大,干脆将杨凌吓走,一边说一边心中颇为煎熬,除屯粮外,军资器械积储,河北有石炭有铁,也有军器监,朝廷总要指拨一部分,其余不足,只有去购,积储足数,可堪使用,只怕还得准备百万贯…… 晋阳军现在步军六千,马军五千,要支撑河北缘边,须扩步军近万,马军五千,才勉强谈得上稳固,这点牛将军与飞等尚有自信,练一兵当收一兵之效,不比都门禁军号六十万,可上阵者其实寥寥无几,只要给飞一年时间,末将便是可以再练出三万余精兵,强军在手,河北可称粗安,所需军士,河北本地招募强壮一部,燕地可招募一部,所缺马匹,可在云内诸州与燕地购之,这扩军购马之资,又是约百五十万贯,如上所计,晋阳军开镇河北,种种桩桩,总须近五百万贯资财,朝廷那里,多少总能指望一点……” 说到后来,岳飞语气都有些象祥林嫂一般了,总说着朝廷也许会解决一部分,一军开镇缘边,重新恢复防御体系,需要的资财,不折不扣是个天文数字,岳飞已经盘算得极精细,极俭省,再少晋阳军根本就起不到屏藩河北的作用,更不用说发展壮大,继续保持强军本色,但是这数字说出来,也让人太过绝望,他们内心也知道,就是现在朝廷中枢,将来河北路安抚使象征性的給一点,连零头也未必能凑得齐,剩下的就要全部指望杨凌。 可杨凌哪里能拿出这么多资财?诸将本来兴兴头头的,这个时侯听到这般细算出来的数字,也人人垂头丧气,看来晋阳军的绝境,就是杨将主愿意出手,也未必帮得了了,大家去了河北,混一日便算一日罢,什么时侯撑不下去了,大家自寻出路就是,朝廷也真是心狠,将晋阳军丢到直面女真鞑兵锋的河北缘边,却什么都不愿意给晋阳军,坐看他们消耗虚弱而已,晋阳军万死平燕,到底哪里对不起这个朝廷了。 没想到岳飞说出这么巨大的数字,杨凌犹自不肯罢休,冷冷的又加了一句:“虽然说得详细,但是有些折扣,钱财来得慢些,也是料中事,经河北路安抚使李纲手过一道,反正我是不乐观得很……晋阳军虽然朝廷准扩充军力,以镇缘边,但是这扩出来的人马,再想朝廷拿出来,就难得很了……两万五千军一年自家要贴补军饷,差不多也是六七十万贯,这个怎么不算进去?” 不知道哪个军将,垂头丧气的低声插了一句:“就算算了,又有何用?反正都是一个完字,俺们就在河北路自家散了,让这朝廷落得安心一场平燕战事,就算俺们为赵官家白打了。”(。) 第五百四十章 潜龙在渊(完) 没想到岳飞说出这么巨大的数字,杨凌犹自不肯罢休,冷冷的又加了一句:“虽然说得详细,但是有些折扣,钱财来得慢些,也是料中事,经河北路安抚使李纲手过一道,反正我是不乐观得很……晋阳军虽然朝廷准扩充军力,以镇缘边,但是这扩出来的人马,再想朝廷拿出来,就难得很了……” “一万五千军一年自家要贴补军饷,差不多也是六七十万贯,这个怎么不算进去?”不知道哪个军将,垂头丧气的低声插了一句:“就算算了,又有何用?反正都是一个完字,俺们就在河北路自家散了,让这朝廷落得安心一场平燕战事,就算俺们为赵官家白打了。” 在这一片沮丧气氛当中,杨凌淡淡一笑,站起身来。轻描淡写的就是一句话:“不过第一年六百万贯,老子給了,后每年再贴补多少,也只管问老要。”这一句话说得虽轻,却震得在场中人全都目瞪口呆,一年六百万贯是个什么概念。因为江南财赋之地乱事摧残,再加上一场伐燕战事对河北诸路的破坏。现在大宋一年实际财政收入已经降到了不足八千万贯,应付的却是整个大帝国。现在 杨凌一开口,就拿出的是六百万贯!还是那句老话,哪怕是宋朝,国家财政手段,社会财富动员能力也是远远不足的,后世杨凌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一年财政收入可以占到一年全国名义的百分之十几。 宋朝这个时侯,要是有gdp统计,财政收入能有百分之二三已经是傲视中国历史上的诸王朝了,到了明清更是可怜,只怕连百分之一的比例都占不到,大宋社会淤积的财富非常之多,而且因为汴梁这座繁华盖尽天下的都城所在,对天下财富还有一个吸纳效应,这淤积财富的相当一部分,都給吸纳到汴梁这里。 上万巨室高门群集于此,再怎么浪费折腾,也就是汴梁这么大一块地方,所以才有一颗南海走盘珠海商收到手不过几十贯,在汴梁都卖出几万贯这种荒唐事情发生,杨凌运用以稳定大规模回报为诱饵,近乎庞氏骗局的现代金融手段卷起风潮,一时间吸纳的资金,其惊人之处,只有他和几个最亲信的人才知道。 不考虑到将来还钱的因素,现在他的确可称是富可敌国,第一批出售债券极是顺利,认购数字可以实收的有两千多万贯,先期已经收入六百多万贯,给赵佶了四百万贯,剩下一千六七百万贯,今年收进来大半是毫无问题,一部分留作明年付息,剩下的动用千万之数根本没什么问题,再说他马上就要进行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一旦成功,又可以挖出相当大一笔收入。 今后几年只要他不倒台,在资财上都是绰绰有余,可以大把拿钱砸人,只要能保持自己对晋阳军的影响力和掌控力,加以诸般手段,杨凌自己觉得想倒台也难! 只要这几年撑过去,自己掌握了足够的实力,任何事情,都再也难动摇他掌控这所有一切了!这些不管是不是骗进来的钱,就是准备用来花的,花在晋阳军身上,更是最为要紧的用处,在这上面,杨凌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难道就存在库房自己没事数着玩儿?平白还背着这么重的利息?看诸将从岳飞岳飞以降,没有一个人幸免,全都做张大嘴之态呆呆的看着自己,对于这个时代武将的口腔健康在这一瞬间就有了最为直观的了解。 而且杨凌还意外的发现牛皋居然还长了一对虎牙,刮干净胡露出虎牙甚至可以去卖卖萌…… 杨凌瞧瞧岳飞,笑骂两句:“失口了罢,你这个身家,在袍泽当中,已经算是富家翁了,还不知足!”晋阳军是新立之军,军将都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不是西军将门体系容不下的,就是常胜军那些乱世里面挣扎求活的,同样都是年富力强,精力旺盛。也同样都没什么深厚根基,初初才提拔到中层武官这个地步,当然未曾积下什么家当。 岳飞连犒赏带杨凌送的,汴梁几个月捞到的一点微薄好处,的确在晋阳军中已经可算是巨富了,这下说失了口,几个相熟的人顿时就要他请客,杨凌这么巨大的数字轻松就答应下来,原来厅堂当中紧张沮丧的气氛不知不觉就化解得干干净净,也有笑闹声音传出。 岳飞在旁边也不管了,这个年轻将领这个时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是觉得幸福得都快晕了过去,有这么多钱,晋阳军就可以维持下去了,还可以发展壮大,为大宋保有这么一支精强之军,将来能派上多大用场? 杨凌任他们笑闹几句,突然淡淡开口,他吐出第一个字,这些军将们就立刻肃然,谁也不敢乱说乱动,竖起耳朵,唯恐漏听了一个字。 “你的钱你好好留着,为大宋缘边戍守,朝廷薄待你们,我杨凌却不薄待你们!朝廷军饷少了慢了,都是我来贴补,有家人要养的,手里窘迫了,尽管于我说,我都一一照应……这每年数百万贯,是老辛辛苦苦筹来,是养这支为国有用的军马。是为了今后你们能毫无牵挂上阵厮杀的!岳飞何在?” 岳飞立刻挺直,大声道:“末将在!” 杨凌语调冰冷,一字一顿:“钱给老子盯紧了,谁敢在这笔瞻军之资,为国守边之资当中下手,有一个,就杀一个,没得什么情面好讲。你手中剑,給老磨得快一点!” 岳飞咬牙,也是满脸杀气,这晋阳军一路走来不易,现在杨凌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己掏钱,为国保存这支有用之军,谁敢在里面伸手,他下手是绝不会容情的。 “末将领命,请将主放心!谁敢上下其手。就问问末将手中剑利否!”在场诸将肃然,岳飞在执行军纪上的铁面无情,所有人都是领教过了,而且他无敌之名闻名全军,犯在他手里,就算不绑起来砍头,岳飞让他们上来单挑以定死活,大家也没什么活路可言。 杨凌看着诸将噤若寒蝉的模样,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别以为就苦了你们的了,好生听我号令行事,踏踏实实打仗,勤勤恳恳守边,老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回汴梁就是如许身家,少不了好处給你们!与其起什么歪心思,还不如将来老能給你们的多,这个道理你们还想不明白?” 晋阳军毕竟是一支新军,这些年岁不大的军将们都还是热血未冷的年纪,又实在被朝廷举动弄得寒了心,杨凌突然现身,在本来就积威深重的基础上又骤然給了他们一条光明出路,再这般又搓又揉的下来,人人都恨不得眼下就有什么机会,马上为杨凌牺牲了这条性命也罢,当下也再顾不得什么忌讳了----出身燕地的,就是这点忌讳,本身就浅薄得无从谈起,朝廷什么,早就抛到九霄云外,齐齐行礼下去:“小杨将主深恩,末将等铭记于心!末将等虽身在河东,但仍谨奉小杨将主号令!” 此时此刻,就是岳飞,也再不能说得什么,这加恩到了此刻,已然是足够,该敲打这些家伙一番,再布置配合他杨凌在汴梁行事的任务了,杨凌负手,也不理诸将效忠表示,来来去去走了几步,脸色也越来越沉,最后在诸将已经开始提心吊胆的时侯,才站定脚步,冷冷道:“老子辛苦经营,拿出这么大一笔资财来,是要你们好好打仗的,是要你们为国守住这缘边藩篱的,是要你们不负晋阳军声名的,这一点,你们可要牢牢记住!别以为老拿这么大一笔钱出来,就是放你们到河北过太平日子,在那里,你们要时刻磨亮自己的刀锋,时刻淬炼全军的战力,时刻都如老手中一柄出鞘锋利长剑,等到哪天老再要率领你们厮杀疆场,你们都要成为老麾下最为锋利的爪牙!” “可是这几个月在汴梁,你们是蹲得舒服了,军中纵酒的有,出营逾时不归狎妓的有,在当值时侯上下其手的有,让你按时操练兵马疲疲沓沓的也有……种种桩桩,难以计数!凡事犯到以上这些的,都給老上前一步出来!” 杨凌一言既出,诸军将面面相觑,但是看着杨凌那冷着一张脸的模样,谁也不敢多吭声什么,一众军将里面,倒有一大半向前迈了一步,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 杨凌一摆手:“回到军中,岳飞监刑,人人三十军棍,臭揍不饶!这是給你们长点记性,晋阳军和老子一样,四面皆敌,你们立身之本,就是领的是精兵,打的是恶战!这一点要忘记了,就可不必在老子麾下呆下去了,爱去哪里去哪里,老子礼送!” 到了此刻,在杨凌一连窜组合拳的搓揉下,晋阳军军将既是对杨凌感佩到骨里,又敬畏得出了一身透汗,谁也不敢多吭一声,老老实实的领了责罚,屏气凝神,就等着杨凌继续下令。 杨凌看诸将敬畏的退回队列当中,满意的一笑,负手又走了几步,这才缓缓开口:“一年六百万贯拿出来,自然是要你们好好打仗,踏实守边的,不是让你们在缘边之地闲着长膘……女真鞑将是我大宋未来大敌,你们都是曾经和女真鞑子见过仗的,知道他们的凶悍!宁化军只屯雄州,遥领燕地,整个就是一副虚怯之态,燕地整个门户大开,女真鞑子岂不是要来便来?我晋阳军既然自号大宋最强,就不能让鞑这么小视我大宋!让他们知道大宋有强军守边,也许就可稍稍拖出他们南下脚步一些,給我赢得点时间,多掌握一些实力,将来可以和女真鞑子倾国之军决胜疆场!” 说到此处,杨然突然转头冷然看着岳飞一众晋阳军诸将,淡淡发问:“到河北路,敢于女真鞑战否?” 不由自主的,诸将在此刻不约而同都只回答了两个字:“敢战!”岳飞这两个字还回答得分外大声。杨将主毕竟是杨将主,虽然行事手段未免有不依常理之讥,但是出发点还是为了这个大宋,为了与外敌决胜于疆场,现在朝局如是,外敌方殷,指望朝廷实在是有些缓不济急,就这样谨奉杨将主号令,也没什么,反正对得起自己这颗良心就是! 杨凌满意点头:“汴梁岁月,看来还没将你们骨头完全磨软。有这份心,就表明你们还没忘本。知道自己现在所有一切,都是打出来的……女真兵锋,已然深入云内诸州,耶律延禧兵败被俘,现在河东路北面,旧长城之外,已然是乱成一团,交给你们的任务,就是在稳固藩篱之外,收拢辽人流亡败残之军,招募军内诸州各处部族,晋阳军轮流遣出人马,在云内诸州和女真鞑缠战,女真鞑势弱则击之,势强则避入关塞之内,磨砺刀锋,以待将来!如此将女真鞑吸引力放在河北路,则河东所当正面,也可稍缓压力……朝廷薄待我们,我们却对得起朝廷,如此行事,才是大丈夫所为,俯仰之间,不愧天地!” 杨凌说得正气凛然,诸将也听得心旌摇动,热血沸腾,在河东路旧长城外与女真鞑打一场速进速退,规模小,时间延续长的连绵战事,从这个时侯的大宋和女真之间的战略态势而言,的确是一个极佳的选择,女真已经击灭辽国,拥数万正值巅峰的女真铁骑,再加上收往日辽人劲兵以为羽翼,这个野蛮人帝国,现在正是兵锋最为鼎盛的时侯,大宋用来抗衡的可以一战之军,却是少得可怜。 一旦女真大举南下,从燕地经河北诸路直抵汴梁城下,当是女真的主攻方向,道路宽平,也足堪女真铁骑驱驰,可大宋因为自家党争因素,放在这个正面的就一个晋阳军而已,其他驻泊禁军,不过充数。(。) 第五百四十一章 整练禁军(一) 虽然河北当面的压力十分的大,不过在河东的神策军可以去云内诸州掀起战火,依托于旧长城及河东路缘边的险隘山势,将女真军马注意力吸引到这个方向,正面压力自然就减轻了。 两支军马互为犄角,相互依托,女真重兵要是集中在河东路的崇山峻岭之间南下,比起走河北正面就要艰难许多,就算女真不上当,重兵不会投向河东路,可是在女真大军南下方向侧翼始终保持着一支能战之军的压迫,这种战略利益也是相当巨大的。 而且对于晋阳军来说,扩军之后,以一系列连绵的小战事也是练兵的最好法,能将晋阳军这支强军的刀锋磨砺得越来越亮,杨凌自掏腰包,维持晋阳军这支军马,还行此为大宋将来计之事,哪怕是他背后别有盘算,可是也能算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了。 杨凌这般说,晋阳军上下自然都没什么意见,他们立身之本就是手握强军,而强军都是打出来的,晋阳军这些军将正是血气方刚的时侯,打仗什么的,完全都不放在眼中,在燕地的时侯背后全无依托都敢深入险地,和女真鞑血战,现在有河东路依托,朝中还有杨将主源源接济,怕女真鞑个鸟?当下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正准备说一些效忠心的话来。 只不过开镇有一个好处,有这么个名义在,晋阳军就可以轮流调遣所部,深入云内诸州,与女真鞑子缠战,不管安抚使这个婆婆是谁,就抓不到他们在违反朝廷法度这等大事上面的把柄,最多就是在粮饷上面克扣于他们。 但是晋阳军又有杨凌背后支撑财计事,还怕他做甚?不少老西军出身的对于西军历年和西夏那点事情更是精熟,西夏渐渐衰弱之后,朝廷计议要减对西军的投入,西军那些将门团体,就能在边境主动生出点事情来,制造点西夏入寇的假象出来,让朝廷下不得手,晋阳军同样可以依样画葫芦,让朝廷也离不得晋阳军! 岳飞是这些军将当中经验最为丰富的,不过都藏在面皮之下,他身旁岳飞犹自在为要和女真鞑子争胜疆场,为大宋吸引女真鞑子注意力,为河北燕地整顿边防赢得时间的美好前景而激动,岳飞已经忍不住偷偷看了杨凌一眼,这场战事激起,固然是对大宋有好处,可是也让朝廷再离不得晋阳军了,晋阳军如此要紧,你这个能掌握着晋阳军一举一动的杨将主,只怕地位也就更加稳固了罢? 这个念头,想想就罢,岳飞固然不是那种一味利益熏心只想朝上爬的武臣,可也不是圣人,现在相对而言,朝廷和杨凌相比,却是杨凌在为着国事多,朝廷为着国事少,杨凌也不是那种对国事赤胆忠心到不顾惜自己身家性命,也不顾惜手下身家性命的人。 在他手下,还是可以追求获得更高地位,更大好处,杨凌行事,本来就很对岳飞胃口,就算他有什么别的打算,岳飞也只是装着不知道,没看见,杨凌让他们在河北如此做,他岳飞就奉命唯谨,挑起这么一场战事出来! “你们要完成恢复边寨堡墙,建立屯军大营,一边扩军,一边轮流出旧长城厮杀磨练的任务,这担可是不轻,你们挑得起来么?”岳飞和牛皋齐齐上前一步,叉手行礼:“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杨凌哈哈一笑,转向其他诸将:“你们呢?”杨凌轻笑一声,拍拍巴掌,惊动这些下巴差点就掉下来的军将们,杨凌以一种最为淡然,也最为牛叉的语气对汤怀道:“汤怀,这是你的首尾,与良臣和鹏举联络好。这几日,每日密密遣出十车,趁夜搬运,务必谁也不要惊动,先从南门别院库房拨付一百五十万贯,作为开拔和抵挡河东之后开办之资,其余部分,与良臣和鹏举也切实联络好,选定路线,陆续拨付河东,一年六百万贯,只多不少!” 汤怀立刻爽快的答应一声,表示应下了这个差使,杨凌布置得这么详细,一副恨不得岳飞和岳飞今夜就去搬运资财的模样,汤怀又答应得这么确实,这群军将才有三分相信,一个个看着杨凌的目光,更在原来的崇敬之上又翻了十倍,杨将主到底是何等人也,居然有这等生财本事?难道汴梁传言杨凌进京时侯,是骑黑虎而来,这等无稽之谈,竟然是真的? 汴梁城中,纷纷扰扰,尽是说着这番事情。言下之意,没有一个人看好杨凌真能行此事,就算他一意孤行,下场也是注定的。 对于民间而言,官场消息要更灵通一些,赵佶在这事情上,热心得很,对于历代大宋皇帝而言,除了太祖和太宗两位,谁都想将都门禁军这个包袱弄得轻一些,但凡有识之士,谁看不出这冗兵冗费的根本症结就在这庞大却无用的都门禁军身上。 然则此事盘根错节,纠缠太深,历代皇帝都顾忌权衡之下,要不就是干脆放过,要不就是动动皮毛,赵佶自然也有这个心愿,而且他的性,比起任何一个大宋皇帝而言都要更轻易一些。杨凌給他带来大利,而且还有可能在整理禁军财计事上带来更多更大的好处,赵佶也就再不权衡轻重,让杨凌断然推行此事。 而朝中各方,要不就是乐于看杨凌栽这么个大跟头,要不就是束手不闻不问。竟然也无一丝反对之声。这么一桩涉及国本的大事,就在一个荒唐皇帝,一个别有用心的新进之臣,一群乐于见到闹出些什么事情来的朝臣们的同心协力之下,决定了下来。 一旦颁发诏书之后,赵佶连着召见杨凌五次,入禁中面承清光,每次都在两个时辰以上。一时赵佶对杨凌的宠信,而且用事之勤奋热切,都是这些年来罕见的。朝中诸人,也眼睁睁的看着杨凌到底有什么举动。牵涉到这件事情当中的利益相关各方。也早就悄悄暗作串通准备,静候着事态的发展。在不少人的心目当中,甚而是恨不得杨凌早点雷厉风行的将一切都推行起来,他行事越快,倒霉得也就越快! 可是让许多有心人大失所望的是,赵佶虽然在那边热切万分,杨凌举动,却是不紧不慢,枢密院中,名号老长的所谓检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财计费用制置司这个临时机构他倒是没怎么耽搁,就设立起来。但是此制置司中,奔走的人就杨凌和他的党羽李邦彦等寥寥数人,也未曾怎么征辟僚属,领了有相当权限的关防之后,也并未怎么行文各处。 这个名号老长的临时机构,赵佶給的权限相当不轻,两路禁军,都要完全配合行事。一旦不从,就要以违抗军令罪论处,两路禁军所有人员,帐册,名簿,仓库,经营诸务。该制置司都可以随时清查。 可杨凌如此重权在手,十几天过去了,未曾去任何一军当中走一遭,也未曾要求调来任何一份文卷阅看,也不知道杨某人这么悠闲,到底是为什么才如此沉得住气,多少等着看笑话的人,反而心痒难熬,此刻在汴梁一处并不甚出名的酒楼当中,楼上连成一片的雅间,都为人所包了下来,都门当中开酒楼的,也都有这份眼色,知道这来路未知的客人,要商谈什么要紧事情,不想别人搅扰或者走漏了什么风声,也就根本不朝上面照面。 酒楼上面,此刻四下都有壮健汉守候,在最里面的一个雅间当中,李邦彦悠然而坐,面前就是一份冒着热气的茶汤而已,雅间当中,更无他人。 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就听见外间脚步声响动。接着就见两条汉,引着一名二十余岁,穿锦着缎衙内模样的人到来,这衙内看见室中李邦彦面生,顿时就是一怔,回顾左右:“不是说曹兴这厮要与俺商谈怎么组队加入贸市的事情么?这个厮鸟又是何人?” 李邦彦一笑起身,行礼道:“高衙内当面,某乃李邦彦……就是随小杨将主听命那个李邦彦,现在贸市为杨大人所管勾,你说我与曹兴比起来,谁更能做主贸市之事?” 来人名唤高强,正是当今重病在身,从官家潜邸就开始跟随,官家即位后不过去西军当中走了一遭,什么苦都未曾吃,就回转过来领了三衙殿前司都指挥使位置,替赵佶掌握着都门禁军,高俅高太尉身边最亲信的侄子! 高俅无后,过继这个儿为己出,疼爱万端,也荫了一个武臣出身,然则这位高衙内却是不怎么成器的,仗着老爹威势,整日里就是三瓦两舍打混,调戏调戏娘子什么的,往日大家都瞧着高俅面上只顾奉承他,近来随着高俅病重,眼看不起,高俅是赵佶硬生生提拔起来的,在禁军当中并无根基可言。 一旦去后,现在地位就只有烟消云散,正因为如此,禁军将门弟也就待这位高衙内冷淡了许多,看贸市这等禁军将门参与很深的风光事情,高衙内居然连一丁点股份未曾挤进去,就知道这个世上炎凉到底为何了。 今日李邦彦假借曹兴的名义将他邀来,却是要将整理禁军财计事的突破口,选在这个不成器的衙内身上! 整理禁军财计事,是杨凌马上要行事的重中之重,必须打开局面。然而要对付这等盘根错节,根基深厚到了极处的利益团体,必须深深了解其中内情,下手要准要狠,最后再凭借三分运气。 杨凌对历史了解一些,但是禁军当中这些具体的黑幕,却知不甚细,什么地方是最要害,最能据此以打动赵佶,得到坚决支持也不清楚,李邦彦是世家出身,却怎么都是在文臣士大夫圈里面打转,禁军这些事情也未曾留意多少,这上头济不得任何事。而门下奔走的曹兴潘飞几人,在这事情上杨凌如何敢信重于他们?只有看他们以后在事态发展当中如何站队了。 和禁军将门没什么关系,但是又深明禁军这个利益团体情弊之人,满朝当中,就一个快病得要死的高俅而已!细论起来,高俅绝对不属于传承百年的禁军将门团体当中,而是赵佶任用的私人。既然若此,赵佶现在要推行的整理禁军财计事,也有望得到高俅的支持。 但是就这样贸贸然的上门,毫无疑问杨凌就会被高俅冷淡而客气的清出门外,要人帮忙支持,必须投其所好,慢慢浸润,细细想来,高俅此刻最担心的,无非就是自己的身后事。他是个外来户,掌握禁军这么些年,弟也是武臣出身,他去后,这高家如何还有今日声光,这些弟怎么能守得住家业?杨凌和李邦彦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让这位高俅,能放心得下自己的后事! 正是因为如此,杨凌亲身前来动静太大,才委派李邦彦来冒曹兴之名行此事,要不是为了守密,杨凌倒还真想会会这位千古之下犹为色狼典范的高家高衙内呢。 听到李邦彦报名,这位高衙内疑惑的上下打量他一眼,迈步入内,漫不经心的见了个礼:“俺倒是听说过你的名字,不过模模糊糊,也记不确了。俺先说好,俺此来,为的就是加入贸市之事,什么条件,尽管开,只要能顺利成事,都好说,其他的事情,俺却是一概不搀合的,要问及俺爹爹什么,俺也是掉头就走……话便如此,这位李兄意下如何?” 这位高衙内也不全然是个草包,李邦彦背后站着杨凌,杨凌现在搅到什么事情里面,他就算是瓶罐,也有个耳朵在,也是听了一肚的话,他老爹当了这么些年的三衙管军,也没怎么能奈何这些禁军将门世家,换了杨凌,想来只有更惨,眼看他老爹就要照应不得他了,这种火坑,可不能朝下跳。(。) 第五百四十二章 整练禁军(二) 高衙内城府毕竟未曾深到那个地步,这段时日又正是一肚皮的不合时宜,李邦彦稍稍用话一勾,顿时就激起怨气,冷哼一声:“放在两年前,那帮厮鸟敢少俺的一份?早就乖乖奉上俺们高家该得的好处了,现在什么也不必说,说了也没什么用处……俺还总要些场面,李兄要是肯帮忙,爽爽快快就让俺的家队入了明年的贸市,俺自然有一番心意回报!” 李邦彦报以的,只是淡淡一笑,禁军财计事这潭水实在太深,高家的顶梁柱高俅已然不成了,剩下这个哪怕是纨绔弟也看得分明,言辞里扣死了只参与贸市事,而绝不沾惹其他,怕只怕这个纨绔弟太过于晓事,自家便宜老爹去后只谨守家当便罢,只要这纨绔弟还要场面,还有些不甘心,就总有下手的余地。 他沉吟少顷,手指轻轻的敲着桌:“此事不难……”高强顿时喜动颜色,一拍掌道:“不难便好!俺也是现成的,入贸市据说还有多少贯押头,爽爽快快说出来便是,俺午后就让府内虞侯将来,不知道是送到李兄处,还是送到金水桥处?” 这高衙内倒是行事雷厉风行,以前无往而不利惯了,李邦彦一句话,他就当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李邦彦笑着抬手:“衙内稍待,此事的确没什么为难的,只是贸市诸家对于贸市入盟事情,早已有了章程在,除了有押头,还有一点就是必须有贸市三家股东担保,才可有入贸市资格,现在足贸市联盟风靡汴梁,如衙内般想以家队入贸市市之人,何止数十?还得按顺序等候,或者等着贸市扩大,岂是学生一句话,就轻易得了的事情?” 高强怔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已极,衙内嘴脸忍不住就将了出来:“姓李的,你这不是消遣俺?是不是要知道衙内爷的手段?” 李邦彦淡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入盟几个条件,高强在硬件上不用说都完全具备了,但是三家股东担保,却让他到哪里寻来?禁军将门团体奉承高家十几年,现在已然就要人走茶凉,谁还愿意搭理他这个高强?若不是时势易移,高强怎么会求到李邦彦头上? 李邦彦这个条件摆出来,等于就是**裸的打脸,抽得这些时日正一肚鸟气的高衙内更是按捺不住,当下忍不住就想翻脸,不过此刻这位高衙内,已经很是感受了一段时日的世态炎凉,再不复往日气焰了,看着笑得云淡风清的李邦彦在那里危坐,转念一想又觉得灰心,现在他有什么本事让这位李邦彦好看?更不必说大宋文臣地位,到这个时侯也未曾稍减,虽然李邦彦未曾有确实差遣,不过现在在杨凌的那个临时差遣衙署内挂了个名,可也是有贴职,着绿袍,带银鱼的朝官文臣了,放在他高衙内全盛时侯也未必能奈何得了这个小白脸。 当下高强就觉得垂头丧气,咬咬牙齿,拱手起身:“告辞!入不了贸市,天也塌不下来,风水轮流转,说不定什么时日俺们高家便又占了上风,到时候,你们一个个就识得俺高强了!”撂下几句场面话,高强高衙内就要拂袖而出,年轻衙内未曾经历多少世事,一向又是在便宜老的庇荫下走惯了上风,这几个月来经历只让他觉得自己受够了委屈,眼睛里面忍不住都包了一泡泪水,只觉得自己饱经忧患,屡受摧折,天底下第一苦人儿非他高衙内莫属,将来时日更是漫长,这几十年,叫人怎生能强挨下去? 看着高强转身,李邦彦又是一笑,抬手道:“衙内留步!学生还有一言,要奉于君!” 高强转身,脸色铁青:“事情都这般了,还有什么鸟话说?衙内爷虽然不顺,可也别想衙内爷嘴里迸出一个求字!俺身上自有武职在,到时候去了边关,一刀一枪再博出个太尉来,到时候俺们再一一分说明白!” 这等富贵门第少年,一旦稍遇波折,不复往日声光,就觉得自家受尽了天下所有委屈,既自卑又强撑着自尊的模样,李邦彦世道人心通透,如何能不知道?他要的就是高强这份不甘心,要是高强认命,反而就有点为难了,当下李邦彦笑着延高强坐下,高强拧着脖就是不坐,站在那里一副气哼哼的模样,就看李邦彦能说出个什么丑寅卯出来,李邦彦也索罢了,干脆站起和高强立谈,这句话说到了高强心坎里面,说实在的,他现在境遇,哪里谈得上是受苦? 高俅一生,給他挣出来几辈都花不光的家当,也荫了他的武虽然话说到了自家心坎里面,但是这李邦彦背后站着的是杨凌,他们要行的世情连纨绔如高衙内也知道沾手不得,当下只是冷着脸道:“世事就是如此,俺有什么法?李兄要说动俺们高家做什么世情,却也休提,如果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话语,俺只有告辞了。” 李邦彦一笑,也露出六颗白牙,跟杨凌久了,笑不露齿都做不到了,李邦彦含笑点头,“事情也不是这么难,只要衙内帮帮咱们大人的忙……” 高强又问:“李兄还要俺也随杨大人,一起参与这检查整理禁军财计事?”李邦彦拍掌笑道:“衙内见事明敏,果然非池中物也。” 高强干脆的一拍手:“干不了!”说罢掉头便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杨凌这南来当真痴心妄想,想拉着高家和他一起跳火坑!今日所见所闻,在缠绵于病榻之上的高俅面前,提都不必提起,要是让高俅以为自家闲着无事去招惹这些事情,只怕当下就能气死! 李邦彦笑意不减,看着高强背影,稍稍提高一点声音道:“衙内家学渊源,太尉之所以用事,无非就是顺应官家之意,太尉二十年稳坐不倒,也都是能为官家掌握禁军,太尉去后,官家总要再敲打一下禁军将门团体,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不过如此,在此事当中,官家再简拔出可以在禁军中大用的人物……衙内真想轻轻放过这个机会?而且杨大人已经承担了最为得罪人的事情,太尉这一系人物,正可居间左右逢源,将来到底是谁得势,也是说不准的事情……这番话,就请衙内带到太尉面前,凭太尉决断罢!大人正在南薰门自家宅邸当中,随时恭候太尉遣人召唤,话便如此,请太尉与衙内细细思量罢!” 高强身一震,站在当地,他是纨绔衙内不假,但是在高俅身边耳熏目染,懂事起就在都门禁军这个圈里面打滚,虽然事情见得浅,也没什么任事的胆色和本事,还是其间道理还是明白的,李邦彦这番话说得再直白不过。 原来赵佶靠着高俅掌握禁军,蔡京等人几起几落,高俅却始终屹立不倒,就是靠着赵佶说什么,他便做什么,现在是赵佶要敲打一下禁军,是赵佶要检查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以现在赵佶君权之重,这事情只有所在必行,是没有谁挡得住的,借着整理紧紧经费财计事,好好搅动一下禁军这潭混水,赵佶也可以拣选出将来掌握禁军的人选,杨凌虽然是奉赵佶之命行事,但是他就是赵佶用来得罪人的,跟着杨凌行事,一则是顺了赵佶的意思行事,二则居间还可以左右逢源,或者顺官家之意,或者卖好于那些禁军将门团体,回旋余地反而比杨凌大上很多,其实是很有便宜可占的一个地位。 高俅用事十余年,当然不止他这么一个儿,自家也有一些班底,在禁军当中也有各自位置,随着高俅不起,这个班底自然也觉得岌岌自危,正准备找出路呢,如果这般行事,倒是一个大好机会! 高强自己当然是指望不上,可是将来赵佶说不定就在高俅班底当中找一个地位足够之人,继续接掌这三衙管军之位,高俅班底继续掌握大权,他高衙内的日自然也就不会难过了,哪里象如今这般,连入一个直娘贼的贸市还要求爷爷告奶奶? 高强毕竟城府浅,一旦心动,怎么也藏不住,回头狠狠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李邦彦,跺足道:“此事俺怎么拿得了主意?俺替你回报一下便了……不过说好了,不管成于不成,你总得想法让俺入了今年的贸市,若是如此,俺硬着头皮说几句,倒也罢了!” 李邦彦笑着举起右手:“既然如此,便与衙内说定了,”高强咬咬牙齿,又迟疑了半晌,才与李邦彦轻轻一击掌,最后居然也是一笑:“俺便是不怕事的人了,俺爹爹更受官家信重,当日也不敢动这些禁军将门的钱袋,谁能想到,你家这位杨大人更不知死!俺这几个月也闷得鸟够,倒是有些盼着这位杨大人,能生出些事情来!” 李邦彦在那边酒楼密会高衙内,杨凌自然也有他的一大堆事情要忙,李邦彦在在高俅身边最亲近人处使力,杨凌却在另外一个人处使力,这个人却是高俅更难违抗拒绝的,此人正是赵佶。 自从第一期债券顺利发售以来,杨凌入禁中就变得加倍频繁,按照他现在掌握的财源,除了两军互调有一笔巨大的开销之外,其他都用不着花什么钱,花了相当大资本从汴梁高门融来的资金,不用出去就是损失,通过金融游戏借贷来的资本,向来都是流向回报最高的,在这个大宋也不例外,此时此刻回报最高的所在,无非就是在赵佶面前固宠,杨凌完全可以一笔就解入禁中一两百万贯,但是既然要在官家面前固宠,就要时常在赵佶身边露面,人总是打交道久了才有感情,和皇帝拉交情也是一般无二,没什么区别。 所以杨凌也不怕辛苦自己,今日解个十五万贯,明日解个十万贯,自从得了实在差遣,可以立衙署辟幕僚之后,在这上面没见他花多少功夫,就是以李邦彦吴玠曹兴,潘飞几个人在这衙署中挂了个名义,什么具体事情也未曾做,只是不断的朝禁中跑,禁中内诸省检校诸库的内使和杨凌已经厮混得熟了,甚而可以言笑不禁的开些玩笑。 私下里杨凌也很是馈送了一些好处,而且许了一众和自己差遣沾得上边的内使,一旦发行第二期债券,定然让他们优先认购,而且是最高的利息,最优惠的扣头,赵佶也是每次杨凌解来应奉资财都要召他入对,算算自家内库收入,说些闲今日他又解了十八万贯资财入禁中,一半兑换成了压库的黄金白银,剩下一半就是铜钱交钞,想一想就龙颜大悦。 四五辆大车装满了,到内诸省库中交割完毕,就奉赵佶召唤而去了禁中延福殿,君臣之间再闲谈一会儿,在延福殿中,赵佶就穿着一身道袍,戴着羽冠,一副消闲疏散的模样,脸上神情也笑吟吟的,看得出心情极好。 前些日子赵佶算是辛苦了一阵,殚精竭虑的将近来一些麻烦事情一一安排完毕,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也让朝野上下暂时默认,梁师成被敲打了一下,蔡京那一系也没生出什么事情来,一切都还算是顺手,心情一好,忍不住就要生安闲享乐之心,一旦要安闲享乐,就少不得用钱,大宋财政依然如前一般千疮百孔,指望不上,不过好在现在又多了一个新朱缅,不断給他内库送钱,既然一切都这般平安顺利,赵佶心情自然就差不了多少。 伐燕战事打到最后,朝野动荡,财政几乎崩溃,方方面面都生烟起火的那段时日,仿佛就已经被赵佶抛到了九霄云外,杨凌得了赐坐,坐在赵佶下首,仰着脸看着他这位官家,在杨凌心中,早就没有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关系,若是一代明君,还值得后辈人所敬重,可是面前这位,却是令得无数中华子孙咬牙切齿。(。) 第五百四十三章 整练禁军(三) 对于这个眉目英挺,在汴梁崭露头角的信臣,说实在的,赵佶是越看越顺眼,可是心中还是有些警惕,不能如当日对王黼李邦彦之辈完全的推心置腹,赵佶心下也替杨凌也有些委屈,这人,能打仗,能理财,还知情识趣,就是得罪的人太多,自家也太有本事了一些,将来是再不会大用到什么地步的,为自己行整理禁军财计事后,多半还是要当替罪羊抛出去的,想想也忍不住替杨凌有些抱屈。 一旦略略觉得对杨凌有愧于心之后,赵佶面上就加倍的和颜悦色起来,笑问杨凌:“杨卿这些时日,一趟又一趟的入禁中,朕在这内库钱财上是个不大用心的,也不知道卿家到底朝内库当中应奉了多少……不过这份忠勤,也是难得的了,只要好生去做,朕定然是支持卿家到底的。” 杨凌脸陪笑,心里面撇嘴,你赵佶要是不看重钱,天底下就少有人看重了,老子辛辛苦苦挣来钱,一车一车的朝你内库里面送,每一笔你都清楚,现在来撇这个清!不过面上仍然恭谨不减,笑道:“圣人不计,这些阿堵物之事,都是臣的首尾,却如何敢不用心,这个月以来,已经朝禁中内诸省库房交割七次,总计九十六万又三千贯,其间金银压库四十一万贯,足陌及交钞折合五十五万又三千贯,现今三司所入,只够勉强维持局面,但有兴革之事,都是圣人内库支应,如两军互调之事,臣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为圣人应奉更多财计,还请圣人恕罪。” 赵佶一笑,摆手道:“你有何罪?能为国家理财,也是正经为臣之道,放在现下,比文章报国还要紧一些,不过杨卿这句话没有说错,现在但有兴革,不都是朕内库支撑?这上头,你着紧一些,朕都记在心里。” 这些时日,正是两军互调出外的要紧时侯,晋阳军且不必说他,反正上下都当晋阳军不存在,晋阳军请什么经费器械,都是一味敷衍,只是不断的催促晋阳军尽快就道,不过单单是支撑神策军出外,就是极大一笔开销了,当时御前所议先支五十万贯,现在看来,都是政事堂和三司那些老狐狸搞的钓鱼工程,先从内库掏出钱来再说,当日杨凌为晋阳军出外算的账就达五六百万贯之多,晋阳军正当河北正面,就算有河北诸路支撑,一旦开镇,花的钱也绝对不在少处,现在看来,先期没有个一两百万贯,绝不足用,赵佶先是从内库掏出五十万贯,就再停不了了,不断的又朝外掏钱,好在三司也拼命挤出了一部分出来,才让赵佶没有心疼得跳脚。 不过朝野上下,包括赵佶也还没糊涂到要钱不要命的地步,西军回镇已经是必然之事,河北必须有一支军马当住崛起的女真,这钱再不凑手,也得咬牙支撑,杨凌不断的朝禁中解来资财,赵佶就捏着鼻子不断花出去,这也是杨凌每次应奉禁中诸库赵佶都忙不迭的召见的原因之所在,这笔应奉资财,实在是太要紧了。 杨凌自从得了应奉天家的差遣之后,两个月来,陆续已经解入内库接近两百万贯的数字,已经超过了当初他对赵佶最好的承诺,可是转手之间,已经从内库掏出去用在两军出镇之上接近一百万贯,晋阳军说是不管,但是多少也要点缀一点,省得生出什么大事出来,又是十万贯,禁中积欠的一些用度,嫔妃添妆,又是二十多万贯支付出去,赵佶手里真没落下多少,眼看得神策军出外,内库至少还要拨出去五六十万贯的数字。 过去几年停下来的一些营建,赵佶也有心恢复,禁中几万人日常用度过去几年已经算是俭省了不少,天子不计,也不能一直这么勒掯下去,都要恢复往日气象…… 没钱入帐的时侯没话说,大家熬着就是,一旦有钱入帐,方方面面的胃口都复苏了,都眼巴巴的盯着这一块,此时此刻,赵佶需要钱比没有杨凌应奉内库时侯更甚,刚才杨凌随口报出九十多万贯的数字,已经是很不少了,赵佶心里面盘算,怎么都是个不够,当下沉吟一下,慢腾腾的道:“杨卿所发的债券,到底发了多少出去?以朕所想,贸市市子经营所得,逐年还本付息也该够了罢……无须将太多资财压在库中,此刻国用浩繁,还是多解交一些入内库才是,朕自然有数,不会让杨卿倒了账……” 杨凌心里面一笑,脸上却显出了苦色,也是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圣明无过天子,贸市经营所得,的确是勉强能够支应第一期所发行债券的还本付息……可是第一期所发行的债券,不过五百万贯,发债总要有些扣头,才能让诸人踊跃认购,而且这五百万贯也不是一下就交割完毕,总得慢慢的才能全部到位,库中多少要压一些,才能让这些认购诸家放心,次第将钱交齐,臣留在手中,已经是少之又少,再少一些,只怕就要误了将来应奉天家财计大事……” “一应帐目,臣已经与内诸省检校诸库内使交割清楚,圣人一问便知,这两月来实收入库不过三百二十余万贯,臣已报解一百八十余万贯,要发新届债券,只有等到明年,今年臣能再解入禁中之数,最多也不超过百万贯了,臣当日在圣人面前言及,当年应奉天家二百五十万贯之数,总算勉力不至于误事,再让臣有生花妙手,也是为难了……” “臣托付不效,请圣人重重治罪,明年但请圣人拣选亲信接手臣手中之事,臣绝不敢有所隐瞒,在其间但查出一文情弊,臣请悬首都门,以治臣效力不周之罪。”赵佶脸上也忍不住显露了一丝尴尬神色,连连摆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卿家理财本事,朕有厚望焉,哪里谈得上什么托付不效?卿家为国理财,已经是尽心竭力,朕所深知,这事情还是你的首尾,不必推倒别人身上了……” 说了几句宽慰自己理财之臣的话,赵佶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边的债券究竟发了多少了?” 杨凌面色深沉,缓缓点头,第一期所发行债券,当然不止他报出的这个数字,汴梁积淀的财富之深厚,现代金融手段所能动员出来的财富,不是赵佶所能想象的,其实在中国历史上,无论哪个朝代,都称得上绅富国穷,大宋虽然比其起其他朝代,已经算是佼佼者了,但是也没脱离这个范畴,杨凌现在手中掌握的资财,除了应奉他赵佶之外,还独力支撑下晋阳军在河东路开镇之事! 在他那里,赵佶自然派了人查账,都是内诸省负责内库事的心腹内使,但是从古至今,应付上面查账的本事就层出不穷,而且这些内使也总有办法贿赂,为天家理财,从中捞些好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从来不会让高高在上的皇帝知道实在数字,那些认购债券的高门,也绝不会宣扬出去自家买了多少债券。 杨凌报出五百万贯的数字再狠狠打上几道折扣,报得是心安理得,一点也不心虚,那头赵佶也觉得尴尬,杨凌已经算是任事忠勤无比了,短短两月之间,风不生水不起,就給他送来了快两百万贯,完成他承诺的数字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还不必象东南应奉局一样闹得天下骚然。 如此理财本事,就是蔡京拍马也赶不上,只不过无钱的时侯一切都好说,一旦有了收入,人心总是难有满足的时侯,只是巴望从杨凌这点金妙手当中得到更多!延福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赵佶眼看不能指望更多,想到花钱处却没有少的时侯,心下也有些懒懒的,脸上笑意都沉了下来,当下就想打发杨凌走。 杨凌却等得火候差不多,起身向赵佶深深行礼下去:“圣人在上,只要臣着手整顿禁军财计,数月之内必然有数百万贯入账!” 一听到又有几百万贯,赵佶顿时又坐直了身子,他用杨凌担任这个检查两路禁军经费财计事的差遣,说实在的,当时有点一时冲动了,兹事体大,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情来。用杨凌,就是想动动这个每年吞噬几千万贯数字的巨大黑洞,但有觉得心中无底,杨凌这段时日没在这上头有什么动静,赵佶也未曾催促于他。 可杨凌两个月来密集送来两百万贯,顿时就将赵佶的胃口撑大,杨凌突然又拍了胸脯,要在今年剩下几个月当中送来数百万贯的数字,让赵佶也顾不得许多了。 让杨某人碰碰这个就碰碰罢。万一能成,自然就是好事,一旦不成,反正满朝人都等看看杨某人倒霉,都巴不得他早点行此事,自己又何必拦着?到时候了不起他这个圣人就袖手而已,一切都是杨凌顶缸,原本还以为杨某人聪明,明白了这潭混水搅不得,只是一心一意在发债券上下功夫,现在却看来他对这个大宋,了解得还是不够深! 也多亏他是一个孤立之人,才能用来做此事! 自家用来掌握禁军的高俅就要不起,禁军横竖也要换人掌控,就将这潭水搅动一下罢。其间还可以观察出到底可以用谁接替高俅掌握禁军,万一再能生财,就更是意外之喜! 不过看着此刻杨凌义无反顾的要朝这个火坑里面跳,赵佶也微微觉得有点愧疚,当下温言道:“既然是杨卿的差遣,只管行事罢了。已立衙署,已辟幕僚,更颁印信关防,谁还能阻挠你行事不成?若然有此辈,尽管回报于朕!” 杨凌满面感激涕零的神色:“但得圣人此语,臣下就是粉身碎骨,又有何惧?”杨凌迟疑一下,行礼下去:“臣下的确斗胆于圣人有所请……” 赵佶一笑摆手:“尽管说来!” 杨凌沉吟少顷,抬首道:“臣与禁军事,实在有些隔膜,三衙高太尉久掌禁军,想必对其间情弊,了然于心,臣与高太尉文武殊途,太尉又养疴府中,实在难于请益,臣下但请得圣人旨意,探望一下高太尉,请教其间之事一二……却不知这般举动得当否?” 赵佶一怔,杨凌的主意居然打到了高俅头上?高俅缠绵病榻已久,赵佶对于这个替他掌握禁军多年的臣子都有点淡了,杨凌这般一提,他才突然想起这个臣子的好处来,高俅在禁军多年,虽然和那些禁军将门互不干涉,但总经营了一点班底出来。 高俅眼看不起,他这些班底总要照应一下,不能让那些禁军将门都排挤干净了,朝中需要平衡,禁军当中又何尝不需要平衡?检查都门禁军经费财计事,让高俅班底搭一程似乎也未尝不可,正可敲打一下那些禁军将门,高俅虽然将死,可朕还是牢牢掌握住三衙,莫以为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而且再想一想,杨凌和那些禁军将门之间关系,因为贸市之事,似乎也太深厚了一些,难得他自避嫌疑,去就高俅那一系,反过来去对付那些禁军将门团体了,这对杨凌隐隐的忌惮,又再告烟消云散。 而且前些时日因为贸市之事,赵佶对那些禁军将门团体连接内外,豪阔富贵已经是心知肚明,他们的气焰,一时也有点太薰灼了,未尝没有一点看不顺眼,现在让他们小小吃点苦头,正是大合心意的事情。 当下思量已罢,赵佶淡淡笑道:“许你,都许你!择一日,你自去探望高卿家就是,再不至于吃闭门羹的……这个汴梁都门,谁还不识得你这位杨大人?”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这位官家答应先在高俅那里打个招呼了,顺便再和杨凌开了句玩笑以示亲近。 杨凌笑笑,躬身领命便罢,赵佶却是越来越觉得这个臣子知情识趣,但有所请,都挠到他这个天子心底痒处,方便说出来的,不方便说出来的,他都想到了头里,而且忠勤之心,差不多天日可表了,往日这般知情识趣的臣子,却是治国无术,理财无方的,杨凌偏偏两般都占全,万一事到临头最后让这杨某人顶缸,未免有点太过于可惜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整练禁军(四) 河东晋阳军所在大营,已经是一片繁忙迹象,才在修养不足半年,这支百战归来的军马,又在做着出征准备,上万人远行至河北,不是轻易的事情要准备的军资粮秣,数字巨大得惊人,骡马车辆尤其是行军要紧之物,晋阳军大营有几乎有一半所在都在准备这些。 骡马要重新打掌,马具要准备完毕,在这半年这些骡马都养得膘壮,但是活动少了,要重新压马吊马,而且这次去河北是随时准备见仗的,要让战马重新适应战阵的金鼓厮杀之声。 马驮马骡子驴子还要适当减掉膘中的肥肉比例,让其更便于走长路,晋阳军战马骡马加起来数字惊人,占用了大量人手一一还不够摆下这么大场面,都到城外专门的河东驻泊禁军所用的马场去做这些准备工作,远行车辆的整备也是一门技术活儿,这个时代一辆大车上面各种零件器物也是林林种种成百件,什么东西一搁置久了就残缺不全,全部要重新整备起来。 大营当中专门辟了一处作为金作,升起了炉子打造大车缺损铁制零件,木料也不断的运了进来,或锯或刨,让大营变得都象一个工坊车辆骡马的准备是最占用人手的,其他的无非就是将调拨而来的军资器械整点入库,随行的粮秣也同样收入库中,打包成便于携带的方式,到时候装车运走大袋大袋的米麦,打成垛的马料,从武库拨来的箭矢军器弩矢装箱之后,源源不断的运进晋阳军中。 以备随军远行数千里,直抵河北边地开镇的经费,虽然朝廷一直在敷衍但是也不代表朝廷什么都不给晋阳军军资器械,在武库当中多是现成的,这都是历代积攒下来的,想要多少都有调拨文书拿到,給看管武库之人送上点钱文,就尽可挑选。 年代太久远压库底的那些军资器械自然是不会要的,这几十年以来最精利的军资器械还是神宗朝时期的,神宗用王安石变法有开边意,在军器上花了大功夫,在与西夏战事中消耗了无数之后,现在在汴梁还有极大的存量。 得了贿赂的该管武库之人也不藏私,指点了这个窍门出来,军国利器就一车车的运入了晋阳军中,至于粮秣,河东周围几个大仓场里面存量也相当不少,只要晋阳军能带上,再多也給得出来,只不过晋阳军的粮食供应,将来还是主要靠河东路解决,河北诸路也能解决一部分,全部从河东运去耗费实在太大了,只携带够能直抵河北缘边的也就差不多了。 大宋虽然此刻窘迫,财政几乎破产,但是这个帝国百年来的积储,此时此刻仍然不少,在真实历史上,靖康乱后,宗泽留后汴梁,靠着几经劫掠散乱的汴梁粮食积储,仍然能够支撑在汴梁左近集结的数十万义军,慨然有渡河之志。 虽然开镇的钱是不指望了,但是单纯从物资上来说,调拨给晋阳军的仍然是绰绰有余!确切来说,大宋帝国此时此刻,由于几十年来积弊,加上开国一些规章制度的先天不足,再摊上一个荒唐奢靡轻易的皇帝,现在类似于一个公司的现金流断了。 单论物质实力的雄厚,仍然远超这个时代!虽然调拨了这么多物资过来,但是在外间人看来,晋阳军这次出镇在外,却是吃了大亏了,一军开镇,光靠物资是不成的,单单以在河东的这些准备而言,将调拨的物资实领到手,就需要花钱将这些物资运入营中,雇募夫役,也要花钱。 准备车辆骡马,雇募随军夫役,也无钱不行,到了河北之地,立下大营,修筑堡寨,行军打仗,也无一不需要钱,往常都是朝廷拨出经费,具体经手的将主自然可以在里面捞上一笔,带兵若干年,经手的经费多了,家当就起来了,传家几代,就是一个将门世家。 而晋阳军现在做的这一切,就只有赔累,大家都以为晋阳军的当家人是在燕地发了财了,现在都是在贴自家的老本,指望成行之后,在河北之地天高皇帝远,以后陆续军费拨来,可以将本补回来,可是明眼人都明白,今后就算朝廷财政缓过气来,也不见得有多少钱能給晋阳军,反倒是想的这支军马能削弱几成,现在领军将主,不仅指望不了回本,能在这个位置还能呆上几年,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都传晋阳军中提拔出来的都不是历代为将之门,也谈不上什么根基,更因为杨凌的原因也受到猜忌提防,只能乖乖出镇于外,捏着鼻子认了,一切知情之人一边为他们不值,一边也未免有些看笑话的心思。 将有将种,没什么根基的话,单凭能打两场恶仗就想爬到那些将门头上,哪有那么轻易的事情!外间观感如此,晋阳军中却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反而因为这番忙碌又找回了昔日在战时的几分气象。 这支军马毕竟是血战当中打出来的,和大宋方方面面的牵绊也少,一旦决心再打出个名堂出来,军中昂扬之气自然而然的就勃发出来,更有几分负气的激昂,朝中待俺们如此,到了边地,才知道到底谁是大宋屏藩,想俺们自己瓦解,却偏不让你们从愿,到了需要用得俺们厮杀的时侯,在算算今日逐俺们的账! …… 高俅高太尉的赐第,在城南曲院街左近,离杨凌南薰内迎祥池畔赐第并不甚远,高俅掌三衙十余年,但凡用事禁军,手中银钱都如大河流淌一般滚滚而过。 高俅虽然不如水浒传上所说是个出挑的臣子,北宋六贼也并没有他侧身,其中不过是赵佶潜邸当中使用出来的人,为人循默谨慎,无大本事,也无大过恶,但是也并没有什么清廉的名声。 十余年下来,也将自家赐第经营得气象万千,不亚于金梁桥街的蔡相宅邸,放在一年前,高太尉宅邸之前,一样是车马如龙等候传见的访客,熙熙攘攘,禁军将之家本来就是豪富,而且也没那么多官声上的忌惮,加上将当中出的驸马都尉之辈也不少了,行事豪阔比起文臣犹有过之。 高俅为赵佶掌禁军,也很是结纳这些禁军将中人,每日里宅邸内都要开宴数处,夜深不散丝竹之声,远远传出高楼灯火通明,宛若神仙雅集,可是到了高俅不起的时侯,这等不是禁军将出身,并无根基,全靠赵佶宠信的高太尉府邸之前,就是一片冷清寥落的军汉子抱着袖子在那里打瞌睡。 拴马桩一排排的立在口,空的都生起了青苔,早已不复往日气象,就在这一片冷清当中,内突然传来一阵震动之声,--眼之间就看见太尉衙内高强在十几名从人簇拥之下直走到大口来,看着几个军汉和当值政在那里打瞌睡,高强虽然恼怒,但是他今日心中有事,哼了一声并没说什么,但是身边豪奴却已经喝骂起来:“一帮囚攮村鸟,当值恁般不用心!只道是太尉处稍有不顺,就一个个怠慢起来了不成?要知道太尉府还是军法治家,一个个拿下来,几十军棍打下来,就让你们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口当值军汉和政都跟被烫了一下也似的跳起来,禁军上下都在占役,高俅身为殿帅管军三衙,占起役来更是不必说了,太尉府内凡是雄的,都在禁军当中挂了名号,有的还有小军官的出身,领着大宋衣粮为太尉府奔走执役,处罚起来也是军法而不是家法。 大宋豪富之家打死仆役罪过不浅,在太尉府就是砍了脑袋也不值什么,人人在那里站得笔直,一个个心下嘀咕,这位衙内爷久矣不从大门出入,毕竟老爹病卧榻上,他要端着一个衣不解带伺候汤的名义就是要出,从正门煊赫出入须不大好看,都是从后院角出去。 谁都没有料到,今日突然来到这个鬼都不上的大门处,天知道又有什么事情,高强却没计较他们偷懒,遣几个身边亲随出外看看,自家就在内踱步低着头想心思,今日他亲自来迎的,自然就是等候杨凌他到来了。 那日李邦彦和他商定厉害,让他将一番话语转报给自家躺在榻上的太尉老爹,高强思前想后,一咬牙齿还是跟自家太尉老爹说了,原因无他,他高衙内走上风惯了,那些禁军将子弟奉承他高衙内也觉得习惯了,虽然之间一切就翻转过来,他高衙内连一个贸市外围都不得入,这口气怎么也平不下来,要是借着杨凌行事,能稍稍翻身,甚而敲打一下那些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禁军将中人,高衙内实在觉得喜闻乐见得很。 他抖抖索索的将一番话回报完毕,准备等待自家老爹一番雷霆之怒的时侯,却什么都没等来,高俅躺在病榻上,什么话也未曾说,只是闭目养神让高强忐忑了好一阵也不清究竟。 在他看来,高家和禁军将实在不到一壶里面去,大家不是一个班底,将来时日被那些根深蒂固的禁军将团体排挤也是必然的事情,高俅病卧榻上,不少自家班底军将来哭拜诉说委屈好几次了,高家一向都是随着官家意思行事,不打半点折扣,才有了今日地位。 现在是官家要行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继续照着官家意思行事,帮那杨凌一把就是了,杨凌将水搅浑一点,他们这些人才有左右逢源的余地,总比现在不死不活的好得多,这般道理,浅显得连他这个衙内都明白,怎么自家太尉老爹却当成没听见?难道真是病得不成了? 可是自家太尉老爹虽然不起,可是在病榻上脑子并不糊涂,直到昨日,官家从禁中密密遣来内使,以探病的名义先赐了一大堆名贵材,再和自家老爹细细说了一阵高俅才将自己儿子传来,总算代了两句:“杨大人这几日内就会来投贴,接下来就是杨大人若是来,引他入内一会。” 高强琢磨一阵,总算是明白过来一点,自家老爹哪怕快要病死了,仍然是对官家奉命唯谨任何事情,还是要官家哪里打了招呼,才愿意安排行事,也不知道这位杨大人怎么说动了官家,让官家来通高俅这边路! 看来官家,是铁了心要行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之事了,高强一则以喜,自家一系侧身其间,自然就是遂了官家的意思,历代忠勤记于官家心间,以官家为人,将来总有个照应,好过现在这般尴尬处境,左右逢源得好,到时候禁军将世家也得求到自家上头。 喜之背后,就是深忧,哪怕他这个衙内也知道都禁军财计事是不那么好碰的,大宋上一次检查都禁军财计,已经是神宗朝的韩绛领此差遣行事了,河北韩家出身,又是相臣,最后也是不了了之,杨凌应官家之命跳这个火坑,要是引起禁军将世家反扑,又该当如何是好? 到时候杨凌一个人当替罪羊,够还是不够?可不要将他们高家最后也陷进去!高衙内毕竟年少,见识浅薄,也没什么城府,当日李邦彦给他指出一条能出口气的道路,他跟揣个热炭团也似的。 现在官家都遣使让高俅与会杨凌,看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如何措手,高衙内又惴惴不安起来,怎么样也理不出个头绪,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盼望杨凌前来好,在这位杨大人也没让高衙内头疼太久,内使去后没两个时辰就有人投杨凌帖与高太尉府邸高强亲自收下,与来人议定,明日府中扫径以待杨大人前来。 事情既然已经如此,高强也光棍脾气发作,一跺脚就这么着了,自家老爹在官家心目中地位岂是杨某人可比?到时候就算是有什么不对,牵连到高家上的也少。 了不起到时候俺高强就老老实实的做缩头乌龟就是,万一在其间左右逢源得逞,高家今后还是贵盛第一,自家老爹千万要撑过这几个月,替高家最后挡风遮雨一次!(。) 第五百四十五章 整练禁军(五) 就在高强在内心事重重的来回踱步之际,几个遣出去的贴身伴当忙不迭的从虚掩一角的偏跳进来,气喘吁吁的对高强回禀:“杨大人到了,杨大人到了!” 高强一震,打叠起神,招呼左右:“来,开中,迎杨大人入内!”转瞬之间,久矣不开的中在吱呀响动声中缓缓打开,杨凌此来,一则是奉官家之命,二则他是文臣当中也算高品了,当得这份尊荣,其中是非高强看得清楚,高强虽然是纨绔衙内,但是迎来送往的本事还是有的。 满面风的就迎了出来,说起来这位杨大人已经名满汴梁,是这些时日汴梁城中难得的奢遮人物,风头极劲,高强因为老爹病倒,就算出去消散也不能大张旗鼓还未曾见过这位平灭残辽,搅动汴梁的杨大人当下真有几分好奇。 迎门出外就听见马蹄声得得,从南而来十几匹来自北地的高头大马,一众矫捷元随簇拥着两人而来,其中一人正是见过面的李邦彦,一人一身紫袍,文臣在马上却显得腰背笔直,虽然略微瘦削一些,但是眉目英,一双眸子又黑又亮,稍一对视,就觉得有些刺人。 此人形貌举止,大异寻常文臣看来正是靠着燕地尸山血海才挣出了这身紫袍的杨凌杨大人!此来两人,正是杨凌和李邦彦在说动了赵佶支持自己,传令给深知禁军内情的高俅,让高俅与他商议,对于检查整理禁军财计事如何措手之后,杨凌也没有丝毫耽搁,立刻投贴太尉府。 第二日上来拜,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好周旋,等候的了先将风声放出去,这潭已经积淀了百年的水才能卷动起来,水潭当中的魍魉才能出头来,等自己在河东边地的安排到位之后,再雷厉风行的卷动这一切,倒要看自己能不能收拾都禁军这个大宋毒瘤! 过去百年,大宋那么多有大本事的人却对这个毒瘤束手无策原因无非就是他们也是身在局中,并没有砸烂这旧有格局的勇气,自家却不是这个局中人,不惜将这一切全都粉碎! 这次所面临的敌手,不同于自己穿越以来的任何一个对手,凶险之处,十倍百倍过之,哪怕以杨凌现在的铁石心肠,无人处也反复沉徘徊成败之数,实在难料可,是自己要上位用事,只有这华山一条路,自己却又能朝哪里退? 什么带着大笔财货,逃到江南某地过富家翁的念头早就在杨凌心中淡去了,现在他的道路,只有向前的箭头,却没有后的指示,看着中内迎出的一个衙内样子的年轻人物,李邦彦一笑,轻轻道:“正是高太尉衙内,是太尉自兄家过继到自己名下,爱若珍宝,年轻气盛,不大怕事,不是什么难缠人物。”杨凌却是眼前一亮,这位高衙内的盛名,千古之下犹自凛凛有威多少少年儿郎,夜读水浒之后,人生梦想就是如这位高衙内一般,就在自己所在城市的闹市通衢,带着一帮手下,看着美貌的小娘子就能随便调戏? 只要路过的妹妹,绝对是有杀错没放,了不起看见秃驴一流的人物自家绕着走就是,当下他和李邦彦也不拿大,隔着十几步就已经翻身下马,杨凌在前,李邦彦在后拱手上前:“有劳衙内远迎!” 高强也笑得恭谨,老老实实的和杨凌李邦彦见过礼:“如何当得起大人这般客气?既是晚辈,小侄又是武臣,正是枢密院该管,当得迎候大人,大人再这般说,小侄就惭愧无地了,家父缠绵病榻,不然也是要来迎候大人的……一切简慢,还请大人恕罪。” 瞧着这位高衙内文质彬彬礼貌周全,杨凌心下真有点微妙的不适感,高强口称小侄,更是刻意的在拉近两人之间关系,说起来杨凌还真有点盼望,这位高衙内出猥琐笑容,凑近自己低声笑:“小侄在新得了一个出美人,正是在大相国寺遇见的好容易才骗入府中,不知大人是否有幸,与小侄共同赏鉴一番?” 心里面想着这个,杨凌忍不住就开口笑问:“衙内身边元随,可有一个叫陆谦的?” 高强一个衙内,就算有一个武臣出身,身边仆役,也当不得元随这个称呼,当下就口称不敢,寻思一阵,才小心答话:“小侄身边所用之人,却没有一个叫陆谦的,却不知大人动问之人,是不是在三衙中供职?若是如此,小侄定能为大人寻来。” 杨凌一笑,摆摆手道:“随口动问一句,倒是衙内有心了,此人没什么相干的,不必劳烦衙内了。”心下却大是失落,当下再不说什么,高强伸手肃客,杨凌和李邦彦也不必和他这位衙内客气到哪里去。 如今杨凌地位,在汴梁城能强过他的,实在没有多少了,顿时就昂然直入,高强恭谨的跟在两人身后,心下却在琢磨,倒是要好好寻觅一下这个叫陆谦的人,杨凌既然向他动问此人,这陆谦说不得就是在三衙当中供职的,也不知道和这位杨大人是什么关系? 内院当中,一处不大的院落之内,飘着淡淡的檀香味道,院落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下人在奔走守候,每人都穿着软底鞋子,往来之间全无声息,显然是怕惊动了这院中之人,高强引着杨凌李邦彦二人,一路逶迤而来,途中下人使,都默不作声的恭谨行礼。 这个小院修剪得相当洁,周遭点缀山石木,无一不是独具匠心,却和这内院四下充斥的富贵气象相间得并不突兀,杨凌和李邦彦为高强所一路引来,杨凌倒还罢了,李邦彦却是大识货之人,忍不住就开口赞道:“此间内院舍,实是大有丘壑!” 高强一笑,漫不经心的道:“却是家父遣人营建出来的,对此舍家父实甚爱之,身体不豫以来,更是长居在此,以为疗疾,数月来绝少见人,今日特意抱病而会杨大人,家父对大人也是分外尽心了。” 杨凌笑笑:“拱扰太尉静养,杨某人此罪如何敢当?” 一边客气一边和李邦彦对望了一眼,李邦彦的夸赞,杨凌也听出话里的味道了,高太尉并非庸庸碌碌之人,并不是粗鲁无文的丘八一类想打动他,想利用他在禁军这么些年栽培出来的班底,可要打叠起神,做好这番易却不能鲁莽从事! 三人一边寒暄,一边就直入这养疾舍当中,一入小院之内,就闻到加倍浓郁的香其间也不知道杂了多少名贵药材,廊前一排都是升起的小炭炉,燃烧的都是无烟细炭,似乎还加了香料,让烟气都变得馥郁。 炭炉上面都是煎熬的汤,一排盈盈十四五的小丫鬟蹲坐在前,全神贯注的观察着炭炉火候,居间还有一些丫鬟,守着不同的水缸,有的是开了盖,等天落无根水,有的是大价钱运进来的山泉水,还有从汴河中取的沾土气的厚水,几个医生样子的人物,和府中管事悄无声息的巡视四下,生怕这里熬的走了或者出什么差错。 虽然已然缠绵病榻,哪怕是在养病中间也能看出这位曾经为苏学士小史,又入小王都尉府邸伴食,最后跟随官家与端王潜邸,如今上即位之后,一意栽培于他送他至西军中稍稍历练一番,回转便以殿帅身份掌禁军三衙,禁军数十万都为他所号令,人称高太尉而不名的高俅这十余年的威风富贵景象! 高俅在时,以今上对他的宠信禁军将都老老实实,奔走于他下直到这几年他身边变坏,最后躺倒榻上之后,禁军将世家才如失了管束一般的活跃起来,若不是他病倒,杨凌怎么可能越过他和禁军将世家联络起来,经营起一个贸市出来,以高俅不爱生事的个性,说不定此事才有一个动议,就为高俅所扼杀在萌芽状态了。 前些时日,杨凌和那些禁军将世家在外搅风搅雨好得蜜里调油也似,浑将这个已经病倒不能视事的高太尉和他栽培出来的班底当成不存在,现在时势易移,杨凌却转而要对自己曾经暂时联盟的禁军将世家有所动作,现在反而要到高俅府邸来奔走,汴梁风云变幻得如此奇诡,也的确是件难说得很的事情。 今日杨凌他们到来,这舍当中伺候高俅养病的心腹下人自然早已知道看见衙内引两名贵官样子的人到来,管事忙不迭的就奔入屋舍之内,在高俅卧房口低声通传口伺候的贴身使应了,稍等少顷,才出来道:“太尉请杨大人和李大人恕罪,有恙在身,不能出迎,但请两位入内叙话,有失礼处,请杨大人和李大人多多恕罪。” 出来替高俅传话的贴身使不过十岁,生得婀娜多姿,粉面桃腮想必是高俅身边得宠之人,哪怕养病也不能稍离,放在平日,杨凌说不定还要多瞅两眼,过过眼瘾也是好的,此时此刻他却哪里有这个心情,在那人的带领之下,杨凌李邦彦与高强一同入内。 这个时代养病所在都讲究避风少光,高俅养病卧室也不例外,屋子里面陈设,但是却显得略略有些昏暗,屋内空气也显得闷闷的和汤气息杂在一起,让人只觉得有些头脑发涨,目光所及,就看见卧榻上一个清瘦老者缠着风巾,披衣拥被靠在榻上,眼睛已经瘦得凹了下去,可却并不显得昏耋,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走入内的杨凌几人。 靠在榻上,瘦的已经脱形的老者,自然就是替赵佶掌握都禁军多年的高俅高太尉了,今日不知道是不是赵佶的发话,让高俅打起了神,虽然高高凸起的颧骨上有两团病态的红晕,可是坐在那里,目光清醒,几乎都有点不象是个病重垂死之人了。 和高俅目光一碰,看到他如此样子,杨凌心中似乎就明白了什么高俅病重是千真万确,今日却打叠起全副精神,等候他到来可见虽然他快死,可是并不是毫无所求之人,他辛辛苦苦经营起自己这个高家,岂能眼看着自己去后这往日贵盛就烟消云散?既然他看起来是有所求,那么自己和他就有得交易好做,却不知道要开出个什么样的价钱出来? 杨凌心里面转着这些盘算心思,面上却丝毫不,颇为恭谨的与高俅见礼下去:“实在是打扰太尉了,太尉稍有不豫,正该静心潜养,好待病愈之后再为国效力,我等却冒昧前来,实在罪过……既然探恼,自然就该略略表示一点心意,太尉虽然崖岸高峻,可这人情之常,就不必拒之外了罢……” 一边说,杨凌一边就从袖子里面掏出礼单,双手奉上,今日对于这位高俅,杨凌是客气到了十二万分,按照常理来说,这等送礼的事情礼单往还,都是身边管事之人接手,最后跟主人回报一声就是,更不用说杨凌现在为禁军三司之一,遥领河东节度使,地位清贵,就算三衙,岂是也是枢密院该管之下,就算不能压高俅一头,也至少和他是平起平坐的。 这番恭谨,也是有意为之高俅已经是快要病死的人了,此时此刻,和他兜圈子没有意思,就是要表现出来,现在自己是有求于他,他身后事情有什么交代,有什么需要自己出力处,爽爽快快说出来就是。 自己只要能办到,就一定会办,态度如此,所求于他的事情,这位高太尉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大家快点将这易谈定就是。 要是再自矜身份,与高俅往返周旋,谁知道他这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到时候伸瞪眼了,自己找谁哭去?而且说到底,杨凌也没有这个时代士大夫的那种莫名虚骄之气,既然用得着人,就得求人,而且都是一个病得快要死的人了,客气一点,就当是提前上坟了。 看到杨凌这般举动,高俅果然淡淡一笑,神色当中,略略还有些欣赏意味,此子在这大宋已经算得上是如雷贯耳的名声,高俅虽然僵卧病榻之上,也算是听了一耳朵的,平燕灭辽大功自不必说,高俅虽然是武臣巅峰,但是对于领兵打仗实在是外行,以数千孤军,前有辽人女真大敌,后面又是童贯等辈掣肘,如何燕地,辗转厮杀,最后成就功业,就连想象都难。(。) 第四百五十六章 整练禁军(六) 燕地厮杀对于高俅陌生,汴梁风云他却是熟悉的,杨凌在此间半年时间的表现,也足以让这个官场老手觉得震撼半年时间,他就在汴梁这个毫无根基的地方经营起一份产业,而且还走通了官家路,顺便踩了现在风头正劲的梁师成一脚,紧要差遣也拿到手上了,一时间成为官家身边极为宠信的新贵。 这等官场沉浮手段,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不管是沙场之上,还是这都门之地,这个看起来眉清目秀,还略略有些瘦削的年轻人,竟然都是应对得如此游刃有余! 高俅在赵佶身边这么些年,赵佶信重过的臣子实在是见得太多了,有的能钻营却没实在本事,有的有实在本事却又不能钻营,杨凌却是两者都占全了,一旦为人臣下者,这两者都占全了,将来能走到什么地步,实在是难以预料。 也许是将死之人心思清明,高俅却对杨凌看得更清楚一些,这般臣子,绝不是为一时宠信便罢,求的就是权倾朝野,可以遂自己中志向,要不然他怎么会接下整理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这等绝不会有人去碰的事情? 现在所行之事越艰难,也只能表明这位此子中所越大!可是这些话,都不必说出去了……人在,情分就在,人走,情分就没有了,自己现在就算挣扎着病体,对当今官家说什么,官家也最多就是面上敷衍一下自己这个追随他已久的老臣了…… 而且就大宋这个体制而言,虽然总是显得没打采,仿佛四下都在漏气走风,可是这个体制却是互相限制,层层叠叠的,总能将有心行事之人绑得死死的----不管这有心是好心还是坏心…… 杨凌再有本事,想挣扎出头也是千难万难呢…… 为今之计,就是趁着官家决心要用这此子对禁军下手整治,自己还未死去,还在禁军之事当中有一些影响力的时侯,为高家将来再努力一番…… 躺在病榻上的高俅今日心思却是难得的清醒,在杨凌一会面之际,心中已经转过了无数的念头,目光最后却落在了立在一旁的高强身上此刻目光,也忍不住流出一丝慈祥的意味,高俅是从极寒微的境地当中挣扎到如今地位,人的经历越是如此,舔犊之情就加倍的深厚,生怕后代遭忌与自己一般的命运。 他本来无子,过继侄子为己子之后就是爱若珍宝,自己死后,其他都无所谓,但是这个儿子将来如何却是怎么也割舍不下的,虽然高家现在富贵是不必说了,可是在这个时代,不是士大夫出身,没有几代传承的根基,一旦富贵,反而更容易招祸! 官家对自己的情分,仅及一代而已,自己却要挣扎着抓紧这最后时间,为自家儿子,为自己这些年扶植起来的班底,再争得足够的立身之所。 这些时日,高俅在病中,已经深深感受到了世态炎凉,自己还在,禁军将世家都已经不待见自家班底和这个娇宠惯了的儿子,高俅一时也觉得无能为力,禁军将世家盘根错节,根基深厚,自己仗着官家宠信当日能掌控住他们,现在病倒将死,又有什么办法? 自己高家基业全从禁军这个团体当中生发出来,自己死后,还怕不给次第攘夺干净?让高俅却没想到的是,凭空出现这么一个杨凌一下就在汴梁立足脚,还要手都禁军当中,还得到了官家的全力支持。 既然如此,自己最后这段时日,还大有可以努力的余地!高强带来李邦彦传来的口讯,高俅已经是心中一喜,但是他毕竟是火候已经足够的老家伙了,仍然是不动声直到等来官家从禁中传来的口谕,高俅才决定可以好好与杨凌谈一下了。 如今汴梁,要行什么事情,没有官家支持,都是休提!杨凌也果然未曾让他久候,几乎立刻就上来请安了,说句诛心的话,要是杨凌不快点上,高俅说不定就得派人去奉请了,要知道他的时间可是不多了! 此时此刻,就看杨凌能开出什么价钱给自己一系,而且也要好好观察确认一下,杨凌要动禁军动得多厉害,自己转过脸来,能让禁军将世家这个团体承自家情分,承得到底有多深! 转着这些复杂难明的念头,高俅缓缓开口笑道:“杨大人与李大人大驾光临,高某幸何如之,贱躯沉重不能亲迎,已经是愧疚万分了,如何再当得两位如此客气……杨大人与李大人国之功臣干吏,高某虽在病中,却也仰慕万分,今日总算是得见两位,就算高某不起,也足慰生平了……” 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示意高强代替自己还礼,延杨凌和李邦彦入座刚才替他通传的那个贴身使,已然上前杆一福,恭恭谨谨的从杨凌手里接过礼单,又退到了高俅榻前,这边杨凌和李邦彦又与高强客气了两句,各自入座,目光炯炯的就看着靠在榻上的高俅那使接过礼单之后扫了一眼,微微显出一丝讶,俯身下去在高俅身边低低耳语两句,一直显得沉静万分的高俅也忍不住动容,看着那里坐得四平八稳的杨凌,轻轻开口:“大人此礼,何其重也?高某实不敢受!” 杨凌所送礼单之上,绝不是往常婚丧庆吊那些寻常礼品,厚重得甚至超过了贿赂请托大事的范畴,礼单之上,简简单单的就是一项以贸市收益为依托发行的债券三十万贯,当年开始付息,二分起计,第三年起开始分期还本,如此单笔的厚礼,饶是高俅当了禁军这么些年家,也未曾见过本息合计,在第七年还完本之后,总计七十万贯就捧到了他高家面前! 看着高俅动容,杨凌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是真不心疼,钱挣了就是要花的,而且现在他多半都是慷他人之慨,多印个三十万贯的债券送出去也不值几文的成本,自己要掏腰的,无非就是每年六万贯的利息,而且掏个两三年之后,将来事情如何,自己是不是还要承担这笔债务,还是两说着呢,要行大事,要得人助力,必须有大气魄,这大气魄是方方面面的事情,能砸钱也算是一种。 这世上,不能为钱所砸动的人,毕竟是少之又少,每个人差不多都是有个价码的,自己现在其他的谈不上,论起砸钱,一时间这汴梁城还少有人能和自己比肩了,这笔重金砸下去,效果果然不同凡响,他身边高衙内高强毕竟年轻城府浅,一时间坐不住,忍不住就起身到了自家老爹身旁,假借着给自家老爹掖掖被子,偷眼打量了一眼礼单,也忍不住倒一口凉气。 高家豪富,也不过就是两百万贯左右的家当,已经是够他这位衙内几辈子的糟践了,他老爹说是掌握全部禁军,但是禁军生财生意,在那些根深蒂固的禁军将世家的主持之下也不能抢到自家手里,只能按照常例分润而已。 几年积攒下这么个家当,已经算他老爹生财有数了,高衙内也一向自觉是个有钱人,但是比起眼前这位杨大人出手的豪阔,高衙内也只能自叹远远不如,向自家老爹目光也忍不住就多了三分热切,其他不说,助这位杨大人行事,这钱财上面的好处,绝对会让人心满意足! 杨凌出手的是债券而不是真金白银的钱财,也算准了还有一桩足以打动人心的好处,这个时节,在汴梁发行的这第一期债券,凡事能认购之家,都是得意洋洋俨然成了这个时侯汴梁身份的象征,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认购一批都不可得。 高家冷落已经颇有些时日了,要是有几十万贯债券在手,也可算是稍稍能扬眉吐气一阵,更不用说这债券是别人要托路去认购,现下却是杨凌杨大人亲手捧到他们高家来的!这份礼单一旦出手,仿佛就绷紧了这养病舍之内的空气,如此巨大的数字面前,什么样的假意周旋,往来试探,似乎都没必要了。 高俅沉默少顷,轻轻摆手那名在身边候的使行礼退下,高强还想赖在老爹身边,被高俅用眼一瞪,知道自家老爹和杨凌他们要说什么要紧话语了,也只得无奈行礼退下舍之内,在无关人退走之后,就只能听见三人轻轻的呼吸之声。 高俅重重喘了几口气,苦笑道:“杨大人行事,不依常规,直指人心,高某实在是佩服……如果没有这般手段,想必杨大人也不能有今日地位。” 杨凌不动声,只是一笑,淡淡道:“太尉实在是太过于高看在下了,杨某自从南归以来,不过是勉力从事,一心为大宋出力,差有所长者,无非就是不避艰险而已,其他褒语,杨某实不敢当。” 高俅仿佛在玩味杨凌话中意思一般,沉了好一阵:“不避艰险,不避艰险……平燕事是不避艰险,检查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单单一句不避艰险,未免就显得太过轻易一些了罢……” 杨凌和李邦彦对望一眼,杨凌和李邦彦几方面使力,今日才来到高俅养病舍所在,自家人将来地位,赵佶的谕旨,已经让高俅避无可避,必须要和杨凌谈及禁军经费财计之事了,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在这一大笔资财砸得高俅再也绷不住任何矜持,主动开口提起这个话题之后,两人也忍不住绷紧了心思。 杨凌和李邦彦都深知禁军经费财计事要下手是如何艰难,所涉及的这么庞大一个利益团体是如何难以对付,但是这个时侯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要是能得掌禁军十多年的高俅最后的帮助,这无比艰难之事成功的把握才能多上几分,这个病得快要死的高太尉,实在是相当关键的人物! 看着高俅定定的看着自己,杨凌也沉默了少顷,然后才拱手开口:“禁军自后周传承至今,已垂百余年,每年国家瞻军之资,单单是三衙,又何止数千万贯?其间牵扯太深太广,杨某人如何能不深知?然则如今国家多事,财用匮乏,辽国虽灭,真却又次第兴起,西贼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兼国中多事,国家用度,有增无减国家每年几千万资财养数十万不能上阵之军,长此以往,又如何御敌?” “杨某本布衣之人,受圣人殊恩,与都中事并无多少牵挂,只有不避斧钺,毅然行此罪人无数之事……太尉也深受圣人殊恩,此时此刻,但请太尉有以教我!”高俅静静的听着杨凌在那里慷慨昂的表白,脸上半点表情也无。 杨凌说到他掌管了十余年的都禁军无一卒可以上阵,他也没有什么受到冒犯的怒意,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这么多年积弊下来,也不是他高俅一人的罪过,而且要死之人,计较这个实在有些划不来,听到杨凌义正词严的说完,高俅不以为然的笑笑,有气无力的开口:“大人开衙署行检查两路禁军经费财计事,两路驻泊禁军数目几何,每年瞻军之资多少,其间情形,大人心中可有虚实之数?” 杨凌回望李邦彦一眼,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李邦彦挑眉开口:“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马步凡一千五百七十七指挥,兵册实数六十一万九千五百有奇,马骡三万七千八百余入册,驻泊禁军之匠作,之工役,之堂除小吏,名册实有三万五千二百余,每年瞻军之资,粮米二百六十余万石,马料五十九万四千余石,草数百万束,给钱名目军饷,凡犒赏,凡衣袍,凡盐菜,凡公使钱,凡坐粜钱,凡折役钱,凡河工折军钱等名目不一,总支放三千一百三十五万贯有奇,另有匠作物料钱,转运钱,工役堂除小吏工事钱,仓场钱等,年支放四百九十二万贯有奇……枢密院架阁库中,文卷浩繁,历年变动更是频繁,主事之人,也莫不能一,学生综而核之,得出此大略之数,其间虚实到底如何,还请太尉明示。”(。) 第五百四十七章 整练禁军(七) 高俅讶然的看着李邦彦,都禁军这么巨大一个摊子,而且这些年编制频繁变化,有些军马调走了还在都禁军中坐支各种费用,甚而有的军马裁撤了,仍然在帐册上面有开销,蔡京几年前选了八万拱卫禁军出来更是一笔糊涂烂帐,谁都难以将其料理清楚。 可是眼前这个同样和杨凌一样名声鹊起,身为正统士大夫出身却跟着一个此子奔走的李邦彦,却将其大略报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也不知道实在数字是多少,但是十几年的经验也让他知道这些数字大概是不错的,把这些烂帐综而核之得出一个确切范围,就已经是极难得本事了! 杨凌偷偷看向李邦彦,一脸你辛苦了的表情,李邦彦却不搭理他,自从开立衙署以来,杨凌没做什么其他事情,就是名正言顺的调来卷宗,想了解自己要下手整理的糊涂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然后看着不断送来,称得上满坑满谷的各种卷宗,杨凌顿时就觉得麻了爪子。 大宋已经是官僚统治的王朝,这个官僚统治的细密程度不仅远迈前代,比起后世明清也是超过甚多,但凡是官僚统治,就意味是无比琐碎细密,多得可以吓死人的文书表册,让杨凌钻进去整理这些东西,还不如砍死他拉。 倒让当初口口声声说要用新鲜手段将这里一切整顿得水落石出,明明白白的杨凌杨大人顿时溜了号,将所有工作全部推倒了李邦彦身上。 还好李邦彦明敏,又博闻强记,整理这些帐册再合适不过,在哪里看到了一个条目就再难忘记,加上现在基本上给杨凌当作帐房先生使用的一些幕僚,在数字上有各有各的造诣,积千累万,分毫不爽,摆起算筹比杨凌自己用笔列等式算得还快。 这等聪明人加在一起,只观大略,不及细务,总算是算出了大概数字,却已经累得不浅,现在好歹算是在高俅面前没坍了场面,这个数字,的确是惊人,大宋一年财政收入顶峰时期过亿贯,三成养官和皇室支用及其他行政开支,其他都是用来瞻军,这些年还年年闹出亏空来。 都门禁军,基本上不打仗,也上不得阵了,全国每年军费在其间占了一半还多,更不用说每年耗费巨大运送到汴梁的四百万石漕粮也是都禁军耗用了一大半,如此每年都有的巨额开支,养的却是一群废物,赖于这样巨额财政支出的利益团体之强大,也可想而知! 李邦彦报完这个数字,高俅靠在榻上,出一丝嘲讽笑意也不知道他今日做了什么特别的准备,这么一个重病之人,说起话来仍然清清楚楚,条理分明:“六十余万人,一年三千多万贯钱,两百多万石粮,杨大人,李大人,你们可明白这代表了什么?多少人仰仗着每年的大笔资财,多少人在其间分润下手,某为殿帅执掌三衙,也未尝不想为官家节省一些,可仍然动手不得现在大人经营贸市能为这些禁军将世家生财,自然待大人一片亲热,然则这禁军事业,才是他们传家根本,大人出的这些花样,不过是锦上添花,一旦动他们这个,到时候大人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嘴脸!” “不用说大人了,就是高某在全盛之时,加上梁隐相,加上蔡太师,加上官家身边所有信重之臣,对于此处仍然只能由之,国朝百年,有心者不乏其人,名望根脚皆远过大人,但是禁军还是禁军……杨大人,你真的想朝这泥潭里面跳么?” 一席长长的话说完,高俅今日积蓄起来的气神已经消耗了不少,靠在榻上只是喘气但是目中光不减,仍然定定的看着杨凌杨凌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最后咧嘴一笑摊手:“杨某本来就是光棍一条,别人不敢碰,我敢为了能出人头地,在大宋立足,杨某人敢于领几百人就北渡白沟河,和成千上万的辽人拼命在战阵上,险死还生也非止一次了,就当这条命是借来的……” “别人升官,或者靠科名,或者靠家声,有依靠牵绊,熬资历也就熬上去了,我却不成,只有做别人不敢做,不屑做之事,才有一路向上的机会,官家此刻用我,为的就是财计事,一个贸市不足以支撑杨某人今后几十年富贵,只有在禁军头上打主意,杨某人就是这个不管不顾的性子,什么都不怕,倒是让太尉见笑了。” 这番光棍话语,让一直还算是气定神闲的高俅瞪大了眼睛,此刻大宋,此刻汴梁,何尝见过这等人物?他反复打量着杨凌,仿佛要将他看到骨子里也似的,然后才是一笑:“大人意气风发,却是高某人远远不及的了……若没这三分狠劲,只怕大人也不能到了今日地位……官家要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大人要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高某将死之人,官家的确传令让高某能稍稍从旁攘助,然则禁军中许多事情,高某也手不进去,不知道大人准备从何处下手检查整理起?高某只要还有这一口气,大人但有所垂询,高某知道的,便说了,不知道的,也就无从说起了,等到高某不起,就是这个忙也帮不上了,还请大人恕罪。” 这个时侯,高俅还是拿起了架子,杨凌望着这个病怏怏的老头子,悄悄磨了磨牙齿,现在就该是谈价钱的时侯了,却不知道能不能打动这个死老头子?高俅这番话,就是撇清杨凌此来,岂是为了这老头子几句顾问话语? 禁军那些积弊,谁都清楚无非就是要拿到实在证据,而实在证据之来,只有局中人才有,这局中人,就是高俅秉三衙大权之后栽培的心腹班底,对于高俅,禁军将世家也得卖些面子,在三衙当中让出些位置来,这些才是深知内情之人,可以配合杨凌行事的只有高俅才能使动他们。 现在这番话的意思就是让杨凌有事问他就可,他爱说就说,不爱说就不说,他的心腹人杨凌一个也别想使动,这要价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杨凌和李邦彦对望一眼,李邦彦微微点头,示意一下外杨凌轻轻颔首,表示自己有数,他沉思一下,却又换了极为诚恳的语气在这个病得快要死的高太尉面前,不用说什么虚的,他没这个时间和你慢慢周旋就算说假话,也要说得象掏心窝子一般。 “太尉荣宠,及于一身,并非根基深厚,世代传家的太尉之家,要能成为世代传承之世家,只有在禁军当中延续,这也是太尉秉三衙大权十余年之遗泽了……然则太尉因官家信重,禁军将门世家只能在太尉面前俯首,太尉后人,禁军将世家又岂能让他再能手禁军之事?高世兄虽然年少英雄,但毕竟根基还嫌浅薄一些,虽然有个荫职,只怕就从此碌碌终生了,世兄之后,更无足论……太尉能到今日地位,岂是易事这高家从此就默默无闻,岂是太尉所愿意看见之事?” 高俅本来眼睛已经半闭,一副对杨凌要说什么话不大放在心上的样子,听到杨凌说这番话,忍不住就是眼睛一睁,这番话的确说到了他的心里,高俅的经历基本上可以算是大宋的励志故事了。 没有正经科名,也不是武职世家,从极寒微在别人府中伴食的地位一路挣扎上来,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对家声看得极重,一旦当官为宦,想的就是将自家经营成为可以世代传承下去,富贵延绵不绝的世家。 高俅这等从底层奋斗上来的人这等念头更是加倍的强烈,家里人丁本来就单薄,过继的儿子虽然荫了武职,但却没有实在差遣,以前是心疼儿子不想让他任实际差遣吃苦,想慢慢再说,现在突然不起,就算想扶植也来不及了。 现在自家班底都被投闲置散,谁还来搭理他的儿子?照这样正常下去,最多一两代,他经营起来的高家,也就烟消云散了,如果没有杨凌这么个变数,他也只能认了,现在却突然有了这么机会! 可是高俅毕竟是久在上位的人,气沉得极稳,眼睛忍不住一睁又很快闭上,面无表情的道:“家大,祸也大,后代,能安稳保家就成,没有老夫照应,犬子小小孩儿,如何能应付得了禁军那些传承百年的将世家?那些曾经跟随老夫从者僚属,也就各安天命罢,谁也不能始终都走在上风……大人有心有力,就多劳一些罢……” 杨凌轻轻一笑,哑然道:“太尉,我又不是傻子!禁军传承百年,岂是我轻易撬得动的?无非就是借着官家,想从禁军口中分一杯羹而已!这么大的好处,还能让他们全部霸着不成?从禁军将世家手中分润出一部分出来,我就可以对官家有所代,自然也就稳固了杨某人的地位,还有将来进步的余地,而太尉之人助杨某人行事,也得在禁军地盘一脚,世兄自然也就能稍稍站稳脚跟,将来同样也有进步余地……” “杨某本心就是如此,已经明白托出禁军将世家也不是傻子,杨某人已经带挈他们在贸市发了不少意外之财,总得也回报杨某人一二不是?有太尉麾下深知内情之人襄助,禁军将世家总要忌惮杨某人真的掀了桌子……” “生意嘛,还有什么不能谈的?话便如此,太尉信与不信,都在太尉一念之间!”高俅这下真正睁开了眼睛,杨凌这番话绝对不能在大庭广众当中说出,此番密会侃侃而谈,已经算是极其掏心窝子的话了,对于高俅而言,这番话也具有最大的可信程度,在高俅想来,杨凌是决没有这个能力整顿整个禁军的经费财计事的。 但是以此为要挟,和禁军将世家要求分润些好处,还是有努力的余地,只要有深知禁军内情之人襄助,让他能掌握实在内情,禁军将世家也不得不有所忌惮,毕竟官家站在杨某人背后,杨某人真要掀了桌子,官家雷霆震怒,就算将杨凌扳倒,也总要有几个人倒霉,大家多多少少也要受到点损失。 与其这样,还不如大家充分协商,各自后退一步,杨凌也表现出他在其他方面生财的本事,大可以弥补其间损失,禁军将门世家稍稍退后一步的可能极大,自己一系人物襄助杨凌行事,作为杨凌要挟禁军将世家的凭借,对方退后一步之后,自己这一系人物就能在禁军当中稳住阵脚了。 自家儿子也有了照应,将来也还有进步余地,具体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就看高强自己本事了,要是此次事情左右逢源得好的话,留给高强的遗泽就更深厚一些,自己去后的牵挂就更少一些! 如此说来,这杨凌的确是难得的明白人,要不然他也不会爬到现在这个地位!高俅所在养病精舍当中,此刻却是一片短暂的沉默,靠在榻上的高俅,坐在对面的杨凌,两人相对而望。 高俅神色当中满满都是疑惑探询,而杨凌神色当中却是一派的理直气壮,坦然到了万分,良久之后,高俅才低低叹息一声,刚刚坐起来一点的身子又靠了回去,他摇头淡淡道:“官家如此信重与你,将此等重任交付在大人手中,大人如此行事,却是愧对官家厚望,身为臣下者,甚是不敢与闻。” 他声音放得极缓,似乎在回顾自己生平也似:“高某为官家提拔于微末当中,本事自然谈不上有什么,但是对官家忠心耿耿,却是天日可表,官家要我做什么,我便尽心竭力去做,成败利钝如何不说,但却不敢有什么欺瞒之心……杨大人为官家行事,却先为自己站稳,高某心中甚是不取。” 杨凌又和李邦彦对望一眼,高俅这个人,他和李邦彦已经分析过了,高俅对赵佶的忠心那是不用说的了,他这番话也说得的确是语出至诚,他们能说动高俅配合自家行事,最大的凭借还是赵佶发话了,高俅是怎么样也不敢违逆赵佶的心意的,哪怕他就是将死之人了,要说动高俅尽心以自家班底配合行事,其间分寸,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第五百四十八章 整练禁军(八) 说得自己义无反顾非要为大宋除此毒瘤了,高俅会怕自家后人与遗留班底跟着杨凌他们一起倒霉,但是说得轻描淡写准备敷衍了事,多半是为自己谋好处了,这个赵佶的忠心臣子又觉得不满,会认为自己临终前最后出的一把子气力是为他杨凌谋取了最大的好处,而不是他忠心侍奉的官家。 得了便宜,前面一席话杨凌说得坦白,这个时侯,这说辞却又得翻过另一面去,身在其间,才知道和这个时代没个执掌权柄的人打交道的不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思想,操守,好恶,杨凌几乎是白手起家,要利用这个时代崩裂而出的缝隙蜿蜒曲折前进,在这汴梁城中,与之打交道的每个人,都要研判揣摩到极处! 在这上头,李邦彦的助力是极大,他对汴梁当道诸公,都有相当了解,虽然李邦彦看起来一副比杨凌还要闲散的样子,不过杨凌才知道自家有多幸运,能在招揽到这个士大夫中的异类,若不是得他助力,在这汴梁城中,他绝到不了今日地步,当下杨凌顿时又换了一副嘴脸,神色变得严肃了许多,轻笑一声道:“若自家地步不站稳,太尉岂能放心助我行事?治大国如烹小鲜,更何况禁军财计这等可称得上国本的要事?我倒是想痛快行事,可一旦痛快行事了,杨某人倒霉还是小事,牵扯官家治国大局,杨某人其身何赎?” “此番稳重行事,一边使大局不至于溃决,一边能使禁军财计事稍稍象个样子,能为国家省几百万贯,便是几百万贯对大宋,对官家都是莫大的助益……而且太尉也该知道杨某人的生财本事,以一座贸市便行了,大半个东南应奉局之事,若这几百万贯在杨某人掌握当中,回报官家,当是三倍四倍之数!国家财计困窘若此,多一文钱便可多缓一口气,若得太尉助力,杨某一边能维持住大局,一边为官家多生一些财货,官家也必然感念太尉忠勤,此福必当遗泽子孙!” 此时此刻,高俅终被打动杨凌所言,实在是方方面面都已经照顾到了,于公,他的生财本事摆在那里,要是禁军财计能整理出点头绪,能让那些禁军将门稍稍让步,怎么也能回报给官家几百万贯的财货,他辅佐杨凌行事,也算是最后为国宣劳了,于私,对于他高俅一系人物连同后人而言,借此机会可以在他去后仍然在禁军当中站稳脚步,他离开也算是少有牵挂了。 对于杨凌自己而言,能将这桩以繁难著称的差遣举重若轻的办下来,他杨凌的宠信和声望,必然更上一层楼,将来地位只有更高,他一个按起微末之人,一向作为给人的观感就是愿意拿命去拼功名,这也正是他所求的,以他沉浮宦海几十年,阅人无数的经验,杨凌这番表白实在是无可挑剔,很有成功的可能,再加上这是官家的意愿,自己一生就未曾拂逆过官家的心意,这次总是要配合杨凌行事的,无非就是出力大小的区别。 现在看来,差不多是要拿出自己剩下不多时日里面的全部气力了,到了这个时侯,大方向定了,高俅才肯和杨凌谈谈条件他轻声道:“高某手下,自然有几个在禁军当中心腹任职之人,禁军一应情弊,他们也自然少不了,大人要敲山震虎,这些高某心腹之人自然是最好的配合大人行事的人选,为国出力,自然是没什么的,可是总要对他们有个交代,至于小犬,大人还是莫要过于抬举,他是没什么大本事的,能安心守户足矣,此间事,不必牵扯到小犬身上。” 杨凌一笑,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总算是松了下来,好容易说动了这位高太尉!这位高俅,哪有半点水浒传上跋扈骄横糊涂的样子,其貌恂恂,其言侃侃,思虑周详细密,不是个容易打交道的,要是还在他全盛时侯,自己是说不动他的,高俅要么就直接顶回去,要么就干脆自己将这个差使接下来了,现在自己不过是欺他将死,放不下身后事,再加上对赵佶所欲之事已经有心无力,只有让自己行事方方面面综合在一起,才终于让这位高太尉愿意上船。 现在总算是开口讨价还价了!这方面就不必让这病得快死的老头子浪费口水和不多的精力了,自己开价一向大方在一众手下看来,这就叫做他杨某人的大气魄,“太尉说哪里话来?但凡是愿意配合杨某人行事的,绝不会让其一家哭,就算仕途稍稍有些干碍,圣人也是简拔在帝心的,起复是一定的,再超迁几转也未可知……” “况且此间行事,不需要什么横班人物,指挥使虞侯使这等人物用来做个由头便已足够,杨某人再许他们一人十万贯债券,总能稍稍慰高太尉心腹之心了……” “至于世兄,太尉实在是太过谦抑了,我与李大人都与世兄打过交道,世兄年纪虽轻,但是气度开阔,更是熟知禁军内情事此间若是得世兄为助,为官家行整理禁军财计事,武职转为文资,在枢密院得差遣行走,也是自然的事情但杨某人在枢密院一日,当与世兄同休戚!” 说到自家儿子将来,高俅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关切‘听到杨凌许诺,忍不住微微点头,自家班底安排倒也罢了,本来就不必动到横班之辈人物的头上,都是由下面开始敲山震虎,中层武职官,十万贯债券也抵得过了,更不必说还有起复的机会。 自家儿子武职转文资,入枢密院行走,却是要紧,以他太尉之尊,自家儿子不经东华门唱出,或者不曾有什么特殊劳绩,也只能顺而荫补一个武职官而已,现在正是官家需要杨凌为他理财的时侯,在枢密院可以开衙署,辟僚属,自家儿子助力行事,再有他在天子面前的情分,转资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就比挂着一个武官衔头好到天上去了,一为文臣,按序升迁,家业总是稳稳的了,大宋善待文臣可不是说说而已!其他的好处更不必说,杨凌都说出此事同休戚了,他是理财圣手,此次生发出多少,除了应奉官家之外,只要自家的班底在,杨凌总要依靠他们,分给自家儿子的那一份绝少不了,但是这些话未免铜臭气太过,哪怕私下密会也不方便摆到台面上说,大家意会就成了。 当下高俅只是喃喃谦虚:“太过,太过了……如此安排,让高某实在如何克当?” 杨凌大度的摆摆手:“太尉当不起,这禁军当中,又有何人当得起?现在话已说到这里,太尉就且看将来罢,看杨某人是否说到做到。”高俅一笑,大有杨瑟之意:“高某能睁着眼睛的时日,也不知道能有几天了……” 今日话实在是谈得有些长远,用心也比平常闲话深了十倍,高俅事先已经是服用了提神醒脑的汤药,这个时侯也开始觉得疲倦了,但是还有要紧的话没有说透,只能强自打叠起精神,定定看着杨凌,认真动问:“不知道大人将从禁军财计事何处着手?这可是关要之处,轻重之间,不可偏废……大人想必已经胸有成竹,不知可否告于高某?” 杨凌再次确认,高俅虽然病得只有一口气,但是绝不糊涂,甚而比常人还要清醒许多,这句话问得的确是极其关键,禁军财计事可谓是处处漏风,只要去查,就没有不是罪过的但是有些事情太过重大,碰不得。 比如说占用空额之事,天下人都知道禁军里面吃空额已经是通例,空额吃个三成,已经是边地随时准备上阵的精锐边军了,都门驻泊禁军,空额至少要从五成以上开始算,至于河北路还有江南那些久矣废弛的驻泊禁军,营中有两成实职已经算是高看他们了。 不过差点禁军财计事偏偏不能从这个上头下手,一旦查整,裁撤编并禁军,让每个指挥都是实额,那就是动摇整个禁军的组织体制一个团体,最重要的就是组织体制,特别对于军队这种靠着上下体制维系的团体,比如说杨凌原来所在的那个时代,国家承平已久,但是****的陆军还是维持着二十四个集团军的组织体制。 这个组织体制实在是牵扯到太多人的饭碗和一个团体的根本,国外也差不多,人数已经缩减到极少,但是一个个大编制单位依然存在,作战室里面经常出现一堆将军指挥一个连排级的小规模,这不仅仅是现代通讯技术发达的原因,也还有维持组织体制的深意在,当然现代军队不吃空额,只是和平时代维持架构就足矣,不需要实编。 一旦杨凌从吃空额下手,那就是将禁军将门世家得罪狠了,双方是不死不休的结果,那时候高俅一系人物也绝不会和杨凌站在同一战线上,绝对是有多快跑得多快,而有些事情,又太过于轻或者并不合适用来入手行事,比如说什么私用禁军场所器具牟利,在册军士专行车船务茶酒务以及一切可以想象到的产业,将主从中渔利之类的这一方面。 在财计上省不出多少钱来,另一方面也不仅仅是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超出了杨凌的差遣职权范围不能震动或者说是打动官家,就得不到官家的全力支持,杨凌就不能放手行事,就不能让禁军将门团体忌惮,从而后退一步让出点利益出来。 必须选择一个单纯属于禁军经费财计事范围,不至于让禁军将门团体狗急跳墙和杨凌拼个你死我活,又能让官家感兴趣支持到底的由头,这也是杨凌此次行事能不能成功的重要基础,高俅既然决定上船,这第一句话,就问到了最为关键的所在! 杨凌和李邦彦再度回望,要是放在后世,他们这么频繁眉目传情,高俅说不得要在肚子里面嘀咕一声:“好基友”,放在此刻,高俅只是目光炯炯,等候这两个胆大包天却又聪明过人的人说出什么话来他隐隐约约已经感到,这两个人早就找准了行事的由头,就等他今日点头答应配合! 有宋一朝,在中国漫长的王朝历史中,实在是一个极为宽厚的时代,对士大夫宽厚,就不必说了,都是些耳熟能详的陈词滥调,虽然号称重文轻武,但是对武职官和士卒的抚循,也是相当宽厚的强兵,但是士卒出征在外,还要自己家寄衣物和钱财过来,汉唐最强盛的时侯都是征发良家为兵,种田交税之余,还得自备兵刃器具衣甲辎重,为皇帝打仗去回报不过是减轻点税赋徭役之类。 元朝的军事制度是稀烂,明朝的军户制度是将士卒养成了乞丐,将武将养成了匹夫,至于我煌煌大清,就不用说了,所有制度都在野蛮化,大宋虽然轻视武臣士卒,但是对其供养,在中国历史长河中,还算是出类拔萃的。 一个军队都是职业化领军饷的军队就不必说了,军饷相对来说也较为丰厚,足供瞻家,但凡要拉军队出去见阵,诸般犒赏赏赐也绝不吝惜,而且有北宋一朝,拖欠军饷犒赏之事,发生得也相当少,一旦发生,宋朝的丘八爷顿时就是兵变伺候,一点也不带含糊的。 大宋这么多皇帝下来,对军伍的恩养措施不断的有所加增,一旦加增了,就很难减下去,在士大夫阶层看来,这些武人只供驭使,但是也得喂饱了,只要多给些钱物,就足够这些武人心满意足,就不要搅合到国事里面,俯首贴耳任士大夫驱使就成。 所以在给军队待遇上,没有什么小气吝惜一说,坐粜一法,就是在仁宗朝行之的,禁军军将每月可领钱领粮,但是军士当中,有的家口多,有的家口少,家口多的倒还罢了,家口少的领粮却又吃不了,梁人口众多,居处狭隘,哪里存得下这么多陈粮,便有商人招揽禁军手中余粮,三文不值两文的便收购过去,朝臣议之觉得伤卒,特准禁军军汉食不尽之月粮,可以再卖回官仓,许以其时市面市价收购,而此策就是杨凌所要下手的第一刀。(。) 第五百四十九章 整练禁军(九) 大宋这么多皇帝下来,对军伍的恩养措施不断的有所加增一旦加增了,就很难减下去,在士大夫阶层看来,这些武夫只供驭使,但是也得喂饱了,只要多给些钱物,就足够这些武人心满意足,就不要搅合到国事里面,俯首贴耳任士大夫驱使就成所。 以在给军队待遇上,没有什么小气吝惜一说,坐粜一法,就是在仁宗朝行之的禁军军法,每月可领钱领粮,但是军士当中,有的家口多,有的家口少,家口多的倒还罢了,家口少的领粮却又吃不了。 汴梁人口众多,居处狭隘,哪里存得下这么多陈粮,便有商人招揽禁军手中余粮,三文不值两文的便收购过去,朝臣议之觉得伤卒,特准禁军军健食不尽之月粮,可以再卖回官仓,许以其时市面市价收购,此法用心自然是仁厚的,但是行之有年,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禁军军将上下其手的一大利源。 禁军数十万猬集在汴梁,左近每月发出去,再坐粜回来就是个天文数字,以少报多,以次充好已经是寻常手段了,还有将主专囤积低价陈年粮米每月支放给麾下士卒军将,这些士卒军将该领得的月粮全部坐粜回官仓,自然就是粮米最高的价格。 一进一出就是巨大的差额,不用说那众多空额,大宋不仅白发粮饷,而且这发出去的粮还要倒卖回给大宋官仓,再从国家已经窘迫至极的财政上血淋淋的砍一刀下来。 在其他朝代,不直接亲民理政收税的武人阶层,不逢站在豪富上是不能与文臣比肩的,但是在大宋这个时代,在国家巨额财政支出供养的所谓职业军队体系当中,大宋武臣的富裕程度,却是丝毫不下于文臣士大夫阶层。 所谓冗官冗兵之费,相对而言,还是这冗兵对大宋的伤害深一些,不过这冗兵,自然指的不是经年血战的边军,而是这在大宋腹心之地,数目畸形的庞大,既骄横又软弱,寄生在大宋肌体上的都禁军,还有随之尊荣百年的大宋都禁军将世家。 高俅望向杨凌的目光当中,已经纯然都是欣赏,能在禁军财计事这一团麻当中,一下选准坐粜事作为行事的张本,眼前这个年轻人其他不必说,这眼光就是胜过常人何止一筹。 高俅执掌都禁军大权十余年,坐粜事他自然是心知肚明,每年这低出高进,其间差额近百万石,宣和年间,在靖康大变之前粮价大概是每石两千五百钱至三千钱,盐每斤六十钱就算是按足陌算,一石粮也卖出三贯还多,高者近四贯的价格,就是三四百万贯之数。 这纯然属于禁军财计范围,对禁军的组织体制没有丝毫触动就算禁军将团体,一年吐出一半的收益,就可以给官家应奉两百万贯,在杨凌手中,这两百万贯说不定就能生成五六百万贯,这已经是足够打动官家支持他到底的一个巨大数字了。 此前高俅不曾在这个上面动心,一则是国家财政还没窘迫到这个地步,赵佶也有东南应奉供应,不象现在这般穷,只要能拣进盘子都是菜,杨凌能生财,自然就得赵佶重用;二则是都禁军还没有经历伐燕战事的丢人现眼,赵佶也未曾对都禁军失望到如此地步,下定决心非要敲打整顿一番不可,高俅替赵佶掌握都禁军,自然一切都是以安静为上,三则高俅自知不是理财长才,自然也不会在这个上头去迎奉君意。 直到此刻,杨凌凭借理财本事在汴梁出头,方方面面种种桩桩因素结合在一块儿,才让这坐粜事一下就变成了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的最好张本,高俅看着笑意淡淡的,却仿佛一切都是成竹在的杨凌与李邦彦,终于忍不住废然叹息一声:“高某替官家秉三衙经年,却对国事毫无进益,却要此刻杨大人与李大人为国宣劳,实在是惭愧万分……高某还有一句话动问杨大人,这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只是以坐粜事为限么?” 高俅在那里善颂善祷,杨凌却是在心里苦笑就,是因为老子有平燕大功,在这汴梁城中,才显得步履维艰,比别人加倍的艰难,不过这番话,就不必对高俅说了,今日总算是说动了这位高太尉,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一旦事机成熟,就可以行事了。 他只道声惭愧,就再不多说什么,自己所有价码都已经开出来,善意也已经表现得足够,就听听高俅能承诺做些什么,如此好处摆在这里,就算高俅自己还谨慎,他那儿子,他那些煌煌不自安的一般心腹,也得自家靠过来以势相争。 就是如此,不是高俅一个人谨慎就能阻挡得了的,话说到后来,高俅已经是语调沉痛,眼眶微红,显然是动了真感情,杨凌在一旁忙不迭的和李邦彦一起劝慰,心里面忍不住也微微有点感慨,这位高太尉,对那位道君皇帝,真的是犬马恋主呢…… 高俅所有一切,都是因这位官家而来,难怪他临终之前,如此感念就算是现在自己,也要拼命在赵佶面前固宠,得到他的全力支持,只是这种将自己命运付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实在很坏…… 不知道什么时侯,才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呢…… 杨凌和李邦彦好生劝慰了高俅一番,再无什么说得事情,既然已经议定,再在这里搅扰一个病重之人就说不过去了,高俅也极是殷勤,招呼自家儿子,代自己恭送杨凌和李邦彦出外,高强恭恭敬敬,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大之外,在外等候的杨凌元随接过两人,簇拥上马,回头向犹自在外行礼的高强马上一礼,蹄声得得,就自去了。 高强虽然是衙内,倒也知道轻重,知道自己和高家将来,关系这位杨大人不浅,此时此刻没有显出半分纨绔气息,一直恭谨站在那里目送杨凌和李邦彦一直消失在街角,这才急切的回身,脚步快得连从人都甩下了,一路差不多是疾奔而回,曲曲折折的再度回返自家老爹养病舍。 高家庭院深广,往返一趟路程当真不少,高衙内这辈子恐怕也没这般勤力过,和门口等候的管事与使打声招呼,便直入舍中,站定了竟然觉得眼前一晕,只顾喘气说不上话来内室当中,高俅靠在榻上他病重之人,今日打叠起神与杨凌长谈许久,劳心劳力,耗费的都是本来已经微薄的元气,现在脸色青灰,连刚才脸颊上病态的红都褪下去了,正在那个贴身使的服下小口喝着补气的汤看到儿子急匆匆的闯进来,高俅实在没有什么说话的气力了。 但是知道今日事不给儿子代清楚是不成的,这个儿子,可比自家心热得多,而且不叮嘱几句,他也实在不放心,杨凌是毫无根基之人,没有根基就代表没有牵绊,为了将来功名权位,可以放胆行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他高家却还要长久在汴梁生存下去,有些事情,必须两面下注自家倒也罢了,这个儿子,却要多多为他结一些善缘当下放下汤木碗,低低呵斥高强一声:“什么事情,便张惶成这般模样?每逢大事,须有静气,你这般模样,却叫我怎么放心撒手?将来为父是再不能扶持照顾你了,到时候你怎生得了?”这句呵斥,倒说得高俅自己心下一酸。 他不是个有大本事的人,所长无非忠心谨慎而已,也没什么清廉的名声,执掌三衙十余年,都禁军愈发的废弛下去,但是这舔犊情深上头,却是亲情极重。 高强倒没自家老爹那么多感触,忙不迭的弯腰陪笑:“今日大人与那年轻人谈得长远,恐大人辛苦,特意急急赶来看一下大人,爹爹有什么需要的,儿子立刻就去办。” 高俅开口,已然是语声微弱,再没了和杨凌对谈时侯那副细密深沉的模样,摆手没好气的道:“还不是想得知你能从此整理禁军财计事中得多少好处,有多少风光,不必托探看老头子的名目我,尽心竭力,还不都是为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他摆摆手,又让那贴身使退出去,召唤自家儿子在头坐下,勉力打叠起不多的一点神,语重心长的叮嘱这个总是撒不了手的儿子,高强一拍掌,忍不住就提高了声音:“正是要给那帮禁军将翻脸不认人的小人辈一些教训,一年吐三百万贯出来,若是依俺的心,就是五百万贯也不嫌多。” 高俅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高强一眼,脸严肃到了极处:“这钱财上的事情,不要争多论少尽管让杨某人去争去,大头是要应奉官家的,剩下的但凭他去经营,给你多少,就是多少,就是不过是稍稍点缀,你也莫要吭声,在这上头争,是取祸之道,我这家当,还不是全都留给你的?” 说实在的,高强对钱财倒看得不是很重毕竟是富家子弟,没经历过匮乏,对阿堵物的看得自然就淡一些,高俅在这上头语重心长的叮嘱,他也就应了多心思,还是想着怎么在杨凌身边用事,狠狠敲打一番那些禁军将世家诸人,将这些时日所受到的冷遇十倍的报复回来。 高俅实际差遣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三衙当中,殿前司最为贵重所以高俅又可称殿帅,时人多尊称太尉而已有赵佶的宠信,高俅就以殿帅身份实际统管三衙殿前司,自然是有托付的人选,可是略微向高强透露了一些关系,让他此刻就去问计于其的时候,高强顿时就跳将了起来。 “现在官家心意如此,正是这些禁军将世家要奉承俺们的时侯,却去寻什么旁人?”高俅立刻呵斥他一声:“说的什么?不论如何,这都禁军总在这里杨凌此刻得意,将来不知如何我辈只能借他的势,岂能真正和他同心协力行事?此时去寻那些人,正是要他们见情,将来总有你的好处。”高俅积威犹在,这个时侯脸青灰却仍然提气呵斥,这副竭力支撑的恼怒模样,让高强心中再有不满,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不服气的垂首。 高俅看着自己这过继来的儿子这般,忍不住又是心下一酸,强打神慢慢和他分说:“此辈就有慢慢措手余地,到时候也不必闹得不可收拾这个情,他们是必须要见的……” 高强终于忍不住开口:“禁军将世家,多是有出无进之辈,孩儿还不知道他们那个脾气?三瓦两舍,互相斗富之时一掷千金,而毫无吝啬,可是一旦要从他们手中夺走财源,就成了生死大敌,孩儿去见他们,将杨凌要查坐粜事先透了出去,那班禁军将世家还不跳起来?马上说不定就能和杨凌决裂,这什么事情也都难以查下去了,如孩儿等人,又如何在这桩事情当中借势?” 高俅叹口气:“借势借势,有势才能借,为父为什么一直等着官家发话?就是等着这个势头起来……都禁军如此颓废瓦解,国家财计又这么窘迫,朝廷现在可用之军,没一支是能彻底放心的,都禁军要加以整顿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事情,无非就是整顿到什么程度而已……禁军将世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只要杨凌有分寸,是闹不起来的……” “那些禁军将世家所求,无非就是知道内情虚实,好决定退让多少,事前有个准备罢了……”“再者说,何灌此人,又和一直在都当中未曾挪窝的禁军,将世家不同,他是在外有历练,有实绩的,回汴梁任职,虽然和禁军将世家同气连枝,但是也希望能敲打这群废物一番,能稍稍振作一点,凭借都禁军,将来还能做一番事业……” “将此事明告于他们,他们自然会借以联络禁军将世家之辈,正好借此对其有所约束,为将来再整顿都禁军作为张本,见情于他们,是最好的选择……”(。) 第五百五十张 整练禁军(完) “为父去后,这里面的人不管禁军之中谁能接任殿帅的位置,三衙当中也少有人能盖过了,得他照应一二,比其他人都有力得多,这个道理,你明白不明白?”话说到此处,高俅今日好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元气,都已经耗丧干净,最后几句话已经是气息微弱。 说完之后,只能靠在榻上不住喘气,久久平复不过来,他虽然身子已经虚弱之极,但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经验和看人的眼光还在,又是为自己儿子将来铺路,方方面面都已经考虑到了,一番话说下来,高强也不由得心服。 这里面郝然就有何灌此人,此人的确和都禁军将世家那些生下来就未曾离开过汴梁半步的勋戚之后大不相同,在外历练有年,真刀实枪的也见过几阵,调回汴梁以步军司副都虞侯使管勾步军司事,正是准备做一番事业出来的时侯,同样也想在整顿都禁军这个势在必行之事上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在真实历史上,高俅去后,三衙当中几乎就是何灌此人一手遮天,在徽宗禅位给钦宗的时侯还领兵入卫宫禁,防止了嘉王赵楷准备夺位的阴谋得逞,可是在整练都禁军事上,最后还是没有什么成效。 女真南下之际,他曾经领重任在都禁军当中拣选数万所谓锐赶至黄河边上备敌,结果这数万都骁锐,被投降真的郭师常胜军一小部前锋就吓得立即溃散了,何灌也只有恨恨回返汴梁。 最后在汴梁保卫战中战死,历史在这里出现了小小的分岔,在真实历史上宣和末年大宋一直未曾寻觅到合适的人,以合适的方式下手,来整练都禁军,赵佶也对此事一直三心二意,此刻杨凌却横空出世,以赵佶最关心的财计事劝动这位官家,决定开始着手整顿都禁军。 而且何灌这个又到了河东掌管晋阳军,可是晋阳军骄兵悍将又岂是他一时之间所能够撬动的,再加之晋阳军马上又要调动到河北燕地防线,何灌的心思又全然在了调动兵马所需的粮草军械方面,所以这个时候是一点也不能给高俅一点助力的,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历史的车轮已经被彻底的改变了,毕竟在未来的时空,何灌能否再度掌控禁军已经是了一个未知之数。 而现在,高俅去位之后,最大的竞争者无非就是两个,一个就是杨凌,这必须要是在杨凌将整练禁军的差事彻底拿下来的前提之下,而另外一方,无非急速都门禁军的贵人,这其中,高俅手中的人脉竟然就有十之**。 高俅一边让高强与自家班底答应辅助杨凌行事,一边又让他们去通报风声与手中的暗线,正显出了高俅的眼光,这个左右逢源是恰到好处,他手中的暗线在都禁军将世家中有足够的地位,隐隐为众人头筹,其中也不乏也想整顿一下都禁军的,无非就是此事控在谁的手里。 从高俅一系人马这里得到杨凌要行事的内情虚实,他们就可以着手布置应对,争取将此事的主导权掌握在自己手中,高俅深知自家一系人马连同这个宝贝儿子在他去后是不可能主导这般大事的,如此左右卖好,却是能让双方都极见他们的情分,从中可以捞取最大的好处,自家儿子将来,估计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就高俅内心来说,他还是认为纵然杨凌明敏果决,行事也知道分寸,在此事上,最后还是不是都禁军将世家的对手,原因无他,双方根基相差实在太过悬殊了,才从杨凌这里套出一部分虚实,马上就毫不耽搁的让自家儿子去向他的都门暗线通报,高强虽然是衙内,但是生下来就是在禁军这个圈子里面打滚,禁军内情虚实,早就浸得熟了,自己想这个道理恐怕还难得想出来,但是老爹一点明,他也就立刻恍然。 看着自家病得快要死的老爹眼神中只有佩服,自家这个父亲,要是身子骨再结实一些该有多好?要不然他高强高衙内现在也不要四下奔走,为将来前途努力了…… 当下他就起身,点头应命:“爹爹放心,孩儿这就去寻诸位世叔,爹爹只管安心养病,一旦病愈,说不定这大局还是要爹爹来掌控!”高俅已经无力说话,点头示意让高强快些去,等高强行礼告退之后,他筋疲力尽的面容中剩下的只有苦涩意味。 自己这病,是好不了了,为这个儿子,已经尽到了十二万分努力,如此殚竭虑之下,自己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寿元,不知道又折损了几何…… 但愿这个儿子能明白自己苦心,知道事情轻重,在这场即将卷动整个汴梁的风当中稳稳站住脚步,如果这样,自己走得也能放心一些…… 养病舍当中,最后只能听见高俅一声低低的叹息,里面满满的,都是苦涩不舍之意,当今官家即位之后那些曾经在位的风云人物,眼看都已经到了要次第落幕的时侯! 蔡京,王黼,梁师成,童贯,乃至他高俅,莫不如是,这大宋江山,已经有的一批人物展露头角,这年轻人,似乎就是其间最为耀眼的人物,世事变迁,千年若此。 杨凌与李邦彦在元随簇拥下离开了高俅府邸好一段距离,一直在马上默不作声的李邦彦,这个时侯才打马靠近了同样板着一张脸的杨凌,低声笑问:“大人,真的只是坐粜事,不及其余?大人行事,何时这么知道分寸了?”杨凌冷着脸看了自己身边这个摇鹅扇子的家伙,淡淡一笑:“老子做事,什么时侯只怕闹得不大,天下人都以为我杨某人只能对此事和风细雨一场,到时候他们就知道要卷起的是什么风暴,这风暴不够烈的话,如何能摧垮这传承百年,已经朽劣到了极处的大宋都禁军?老子只怕闹得不够大。” 李邦彦一笑,对杨凌心事仿佛早就在预料中,在高俅面前杨凌一副深知大宋潜规则的表现,进退合宜,言辞委婉,方方面面都照应周全,其实杨凌还是那个杨凌,身上锋锐与这个已经成熟得快要烂掉的大宋格格不入,也只有这样的他,才能真正扭转大宋这不住朝下走的运势,自己辅佐杨凌,还不就是冲着他与众不同这个特质? 李邦彦举手望天,天边已经隐隐有乌云在堆积,眼见连绵秋雨,就要在汴梁城落下了,当一场又一场的秋雨落下之后,维系着汴梁城这个大都市生命的大动脉汴河,就要再度翻滚咆哮起来,朝中有心人,此刻还能沉住气作壁上观,等待着后续事态发展,但是身在局中之人,就是那些都门禁军将门世家,却在这几日里如蚁巢遇水一般纷纷出动了,到处奔走不休, 对于禁军将门世家而言,其实想法是各色各样的,都门禁军毕竟太大,在其间有利益牵扯的家族足有上百,更不用说没有家族依仗,凭借功绩转调入都门禁军中供职,也在这个体系当中分润好处之辈,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广。 有的人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要将这件事发作起来,去打什么御前官司,他们倒是乐见其成,觉得闹一闹总有好处,自家所得平白就要让出去,比挖了他们的肉还心疼,到时候指示麾下军汉鼓噪起来,朝廷最后还不是只有抚慰? 有的人却是认为杨凌有财神之目,想整理禁军财计事,还不是为着自己发财,不然他这么起劲做什么?要不然他好容易巴结到这等要紧的差遣又图的是什么?既然他是为了自家发财,他生财的手段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如就迎他主事,大家一起生发,说不定整理坐粜事之后比整理坐粜事之前,大家还要赚得更多些。 但是对于绝大多数构成都门禁军利益团体骨干的将门世家而言,还是达成了大致一致的意见,就是此次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既然想出头代表大家,就顺他意思就是,和背后站着官家的杨凌往还一番,好歹谈一个价钱出来,尽量将这个事情敷衍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倒不是这些禁军将门世家软弱,他们实力深厚,自然远过于杨凌,但是凡传承多年的世家和利益团体,早就过了那种随意和人赌赛意气的时侯。 讲究的就是安稳和不生事,就算有事,也尽量将之化解,一切能不破脸就破脸,一个利益团体想传承得愈久,就愈在意安稳两个字,任何时代都有锐气方张的人跳出来,但是最后稳稳站着的,还是他们这些世家利益团体。 在眼前这个局面,激化矛盾,并不是最优的选择,而且经过这些人物反复商议,觉得杨凌毕竟根基浅薄,虽然手段高明,但是怎么也难生出太大事情出来,在坐粜事后退一步,他应该就能以在官家面前可以交差而为满足,应该就将眼前这一关过去了。 最后这个选择,还是占了压倒多数,百年以来,这些利益团体行事已经有其巨大的惯性,一时能用钱解决,就尽量少生事,反正不要几年,差不多就能恢复原样了,事情既然议定,这些将门世家之人,一方面与都门可以与杨凌争锋之人往还,放下架卑辞厚礼请他们稍稍平复那装出来的激愤之心,大家愿意奉他们为主,与那杨凌商量。 圣人万几宸翰,就不必太辛苦他老人家最后出面来解决此事了,大家自行解决,为君分忧就是,另一方面就不住奔走,预先有所布置。高俅一系作为中人,前段时间遭受的冷遇顿时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去,顿时又受到了亲热无比的对待,仿佛大家是一家人也似。 高衙内也很接了几十份帖,全是世家弟邀他出来游宴,高衙内伺候太尉汤药太过辛苦,也当得消散消散,至于更会做人的几位暗线,这几日收到的礼物自然都清点得手软了。 各个藏在背后的有力人士,如禁中诸位,如政事堂诸公,如隐相辈,如此刻暂时还做隐忍状的清流士大夫一党,都有人去奔走其间,探问他们对这件事的心意如何,这帮人都是能将火候看得极老的人精,这个时侯也没有太着实的表示。 就算不少人对杨凌心中耿耿,盼望他倒台而后快,但是现在官家为杨凌带来的几百万贯应奉收入所打动,现在持意甚坚,也只是暗中表示先看着就是,一旦杨凌举动有什么破绽,他们到时候自然会出手。 杨凌在高俅处丢下一句查坐粜事扰动了整个汴梁,他自然也就处于大家关注的中心,但是因为禁军和杨凌往还交涉之事,这几天还没有人敢凑到杨凌的面前打探口风,只是默默关注就是。 而杨凌也一切如常,该去枢府就去枢府,该去贸市就去贸市,未曾见什么人,也未曾有什么举动,连高俅高太尉那里都未曾再过府拜访,仿佛这件事情不是他引起的一般,只是由着别人自己去揣摩。 这个总是出人意料的杨大人到底打算将整理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要做到何等程度,杨凌如此举动,在许多人看来,算是松了一口气,杨凌举动,太象是官僚体系中要行什么事情那种紧拉弓,慢放箭的手段。 风声放出,只等别人上门来谈,把握分寸能够交差并且给自己留够足够好处便罢,绝不多迈一步,可是在关注杨凌一举一动的寥寥几名有心人当中,心中那层隐忧却是更深,杨凌上位,什么时侯走过寻常路来?已经有人隐隐约约感觉出来,杨凌所欲之事,也许能让整个大宋震动。 也许会引起大宋天翻地覆的变化,检查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在杨凌手中,最后也许会生出无数雷霆!但是这个时侯,他们也只能在心中默默想想便罢,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禁军这个利益团体如此庞大,根据如此深厚,多少年来都这样过来,就算是杨凌挟着如此局势下,必须要对禁军有所整理的时势,但是能在禁军这个利益团体里面咬下一块肉来,已经算是他超水平发挥了,足够让其心满意足的对官家交差。 难道还指望他这个毫无根基,只是初初得了差遣用事,全部仰仗就是官家那不知道什么时侯就会失去的宠信之人,将都门禁军彻底翻过来不成?要是真的如此,那大宋过去百年想对都门禁军下手最后却无功而返的多少名臣,都成了笑话!(。) 第五百五十一章 陈桥别(上) 在大宋腹心,一支兵马正在行军,领头之人却是岳飞,岳飞遣兵马出行,无声无息,具体到岳飞而言,此次到了大宋的腹心之地数月的遭际,給这个耿耿有报国之心的少年无敌武将兜头浇了一盆凉水,所有一切,都让他难以解惑。 所有一切,都让他时时觉得愤懑,此次领兵先遣而出,预先在河北边地布置一切,恨不得能早些起行,不要惊动任何人以至行程耽搁了,对岳飞而言,仿佛只有赶到边地,握着他手中大枪,骑在得自萧干手中的雄俊黑马之上,面对着铺满原野呼啸而来的异族胡骑之时,他这颗心能得以安稳下来。 晋阳军远调河东,在这个时候,杨凌也是让岳飞,牛皋等军将返回军中听命,毕竟在这汴梁之中,他们实在是有些难以施展拳脚,不过岳飞就算是想惊动什么人,惹出什么稍稍热闹一点的场面出来,也是没有人会趋前凑趣的。 他们这千五军马在都门中人来说,就跟马上要解体了差不多,恨不得他们赶紧到河北边地自自灭去,先遣人马一应文书,代劳的东府之人,有多快便办理得多快,几乎是掷到了岳飞的面,岳飞也是勉强克复了自己对于此事的心结,晋阳军毕竟要存壮大下去,要真正能在河北路起到屏藩作用,在紧要关头,不定还得驰援河东,回师汴梁,以济将来可能发的最坏局面。 杨凌这般举措布置虽然足够胆大妄为,也足够肆无忌惮,但是总是对大宋御边有利的事情,朝廷都能对晋阳军上万忠勇儿郎撒手不管,还是杨凌以一人之力接过这个重担过来,岳飞纵然再有这事情不是很对的想法,也只有按照杨凌所命行事。 但愿将来,在边关之上,在外敌之前,就能证明俺岳鹏举的耿耿之心,也能证明小杨将主虽然行事有些肆无忌惮,却也是为了这个大宋!这么些原因夹杂在一起,让岳飞一行人恨不得自己是隐身,这天天还未曾全明,就凭借所发的文书牌票出了汴梁----说实在的,这个时侯的汴梁夜间也是不关城门的。 一路埋头沿着通往河北路的大道直奔向自己目的地而去,管是到河北水路还是到河北路的旱道,一直要到那发了出名的黄袍加身之事的陈桥镇告分途,晋阳军应得的粮饷,这个的确是由朝廷不拨付,饷从朝廷运,粮秣多半就是从河北路坐支,不足之处再由朝廷补上。 但是不少人是在西军长大的,知道其中猫腻,现在朝廷在这应分粮饷的拨付上都渐渐有些不及时了,更别沿途经手之人雁过拔毛,西军应得的,这些年每年也不过实际到手就是六七成数,不过西军自己有产业,有回易,足够弥补还有余。 对于晋阳军而言,这等毫无依靠的军马,更是初到河北之地,加上朝廷刻意冷遇,这应得粮饷每年能到手多少真是不准的事情!更不用临阵还有犒赏,这都是额外支出,燕地虽然在韩世忠和留守杨畋的治理之下稍稍恢复了生气,可是一年的时间,怎么都是投入比产出多,一直到了互贸开始,这才好了不少。 对于神策军,杨凌从来不担心,毕竟那里面,还有从一穿越就在身边的兄弟罗候,严世臣把关,不断的在军中增强杨凌的影响力,可以预见,数年之后,杨凌再度返回神策军,依旧只需要振臂一呼,便是云粮而影从…… 可是对于晋阳军,现在朝廷是怎么也腾挪不出这笔钱,就算腾挪得出,也不会給晋阳军的,一支大宋的驻守军马,没有经营出来的防御体系为依托,没有修整出来的转运道路,没有足够的军资积储,每年应得的衣粮饷项都时常匮乏。 临阵缺乏犒赏,什么也是打不起仗,打不了仗的,这个时侯,想来任何对晋阳军的支援,都会受到欢迎,但是岳飞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不少人在这一瞬间,忍不就以为晋阳军从岳飞以下,都已经心灰意冷,准备就这样苦挨下去,挨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出力打仗自然是不会了,只是坐等晋阳军瓦解便罢。 可是明眼人目光一扫之间,就见岳飞麾下那些渐渐远去的队伍,三五百人的队伍,就护卫着六七十辆大车,明显都是新赶制出来的,用料既扎实,加工得也细致,铁制部件在秋日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些车都装得沉甸甸的,强健挽马走骡拉着,在道路上碾出深深的车辙印。 队伍中人马都显得强悍矫捷,诸般远行器物都是新的,丝毫也没有凋敝破败模样,人骑在马上,在车上,走在途中都显得精气神十足,怎么也不象一副自甘瓦解的模样。 转眼又想到一直隐隐约约在晋阳军身后,现在正在汴梁城经营得风水起,财源广进,人人以财神目之的那位杨凌杨大人,仿佛就明白了什么。 …… 陈桥镇在汴梁正北,正是大宋开国太祖的龙兴之地,百余年前,十万禁军精锐呼啸而出,在此处停下脚步,深夜之中,忽然全军鼓噪,军将士卒直抵太祖面前,以黄袍加之,转而回师,一举禅代了后周江山,从此平蜀灭唐,吴越献土,成就大宋至此百余年的基业。 百余年后,陈桥镇已经稍嫌冷落,但仍然是汴梁通往河北路河北诸路的紧要路口,在陈桥镇南,有一大片黑沉沉的馆驿建筑,正明了此处交通要道的地位。 一场伐燕战事打下来,河北诸路残破,就是往来汴梁的北地商旅都少了许多,眼见就是深秋将冬的季节,北地将开始寒风呼啸,大雪塞途,从北地往来汴梁的动静更是稀少,这么一处汴梁北面的冲要之处,此刻显得相当冷清,陈桥镇中今日不逢集市,也没什么市声,而在旁边不远的陈桥驿,只有几个老军或在打扫,或在门外晒太阳发呆。 回想百余年前这左近万军鼓噪,最后打起的火把如龙,簇拥着黄袍加身的太祖急急回返汴梁,一举改朝换代的激动人心的景象,时人经行于此,当有恍若隔世之叹。 岳飞一行队伍,并不准备在陈桥驿落驿,汴梁左近驿自然归都门禁军所管,在都门禁军手中,一切都发展到可以经营的,几百人落驿,那消耗可就是太大了,虽然现在晋阳军有杨凌支撑,岳飞却还要为他省几贯钱。 而且他这一行人,唯恐的就是招人注意,最就这样静悄悄的直抵河北边地,当下连陈桥镇都绕过了,沿着旁伸出来的官道,绕了一个大圈,准备越过此间,到了天黑之间,再觅一处地方扎营就是,反正辎重带得够多,一应宿营器物,都是现成的。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岳飞策马趋前,想让队伍速度提起来一些,远远离开陈桥镇再扎营,省得太引人注目,正在马上招呼队伍中诸人加快些脚步的时侯,他身边一名亲随扈卫一指前面,声音有些激动:“将军,前面等候之人,岂不是小杨将主?” 岳飞浑身一震,举首望去,就见前面不远处一个荒凉的山丘之上,两骑策马而立,马上一人瘦削英挺,隔得这么远似乎也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眉眼,却正是杨凌,在他身边,就只有汤怀随侍而已。 秋风正烈,将杨凌披着的斗篷高高扯起,为西落的斜阳一照,在地上拉出了长长的,为避嫌计,晋阳军现在一切动作,杨凌都要尽量避开,朝廷将晋阳军打发到河北,对杨凌和晋阳军之间关系的忌惮,等于就是摆到明处。 岳飞和麾下人马出外远行,就算背后得到了杨凌暗中支撑,但是朝廷如此冷遇,岂能不心中忐忑,要是能和杨凌见上一面,这颗心就能安上许多,可是全军上下都知道,晋阳军出外,在几年之内,只怕都是难以见到一手将他们带出来的杨凌杨大人了。 可是却没想到,杨凌却不顾嫌疑,在汴梁城中还有这么多事情等着他去应对之际,轻车简从,不声不响的绕到了前面,在这道左等候他们这支就要奔赴大宋边地的人马!他们的情形,在这里已经不知道等候多了! 在这一瞬间,岳飞忍不就是眼眶一热,在这一刻,他发觉,只有杨凌在他们身后的时侯,晋阳军一军上下,会觉得心安!岳飞一扯缰绳,飞也似的驰出,身后十几名亲随扈卫都紧紧跟上。随行大队人马,虽然未奉号令不得擅自脱离行军队列,却都声传着兴奋激动的话语。 “小杨将主来送俺们了!” “这么多远行辎重器械,都是杨大人暗中倾家为俺们晋阳军置备起来的,俺们血战一场,就被从都门撵走,朝中诸公都视俺们为无物,就杨大人念着俺们!” “晋阳军要存壮大,离不得杨大人!但愿杨大人在汴梁多福多寿,不要折在那些龌蹉之辈手中!” 看着岳飞他们驰来,杨凌和汤怀的身形也是一动,策马就驰下丘,在这丘陵脚下和岳飞他们会上。岳飞迎着杨凌关切的目光,一时间不知道什么,半晌迸出一句:“小杨将主!”,这称呼已经不再是都门之时的杨大人了。 这一句却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旧日在燕地时侯的称呼,仿佛此时此刻,杨凌还要统领他们,北上河北边地,再没有汴梁诸多扰攘纷乱,杨凌率领他们这群男儿就在天地广阔的长城内外,痛痛快快的与鞑虏厮杀去! 回首这半年汴梁沉浮,岳飞恍然觉得,还是在燕地的时侯,是男儿大丈夫最为心安理得,最为快意的日子,杨凌不则声的伸手过去,在马上拍了拍岳飞结实的肩膀,微笑道:“我料定鹏举你急着赶路,不会在陈桥镇落驿,绕路前行,就在这前路等着了,果不其然,没有让我白跑一趟。” 汤怀也在旁边笑道:“大人已经在这里等候一个多时辰了,岳哥哥,俺们比你们出汴梁只怕还早一个时辰……着哥哥此去,俺心里跟猫抓似的,恨不得随哥哥北上厮杀去!” 岳飞瞪了汤怀一眼,收拾起自家激动的心情,恭谨向杨凌行礼问道:“不知道大人还有什么事情要向俺交代?此去途远,只怕就不能时时在大人身边了,此刻就恭领大人的号令。” 杨凌摆摆手笑道:“要的,行前都对你和牛兄弟交代完了,现在还有什么得?只是这支军马,是老子辛辛苦苦一手带出来的,不知道有多少次,老子就侧身在这支军马的阵列当中和你们一起厮杀,现在你们要远行,我去只能留在汴梁,不能时时照应你们,心里面实在舍不下,所以特地前来送行……没什么事情吩咐的。” 岳飞又是一礼,低声道:“大人关顾之情,岳某与晋阳军上下,何敢克当。”杨凌锐利的眉眼扫了岳飞一眼,朝后摆摆手,汤怀顿时就策马退开几步。 岳飞身后亲随也同时退开,杨凌定定的着岳飞,同样也放低了声音:“鹏举,我只和你一句。我现在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将来能毫无顾忌的率领你们上阵与最凶恶的敌人厮杀!保这个大宋,保这片土地上的万千百姓!” “这话我只最后一次,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就是如此了,将来你不愿意跟随我的旗号面临那些铺满原野而来的凶恶敌人,自然有人跟随与我……” “你自己想想这半年在汴梁的岁月,就这样下去,任朝中这些当道诸公播弄,当成千上万的真铁骑呼啸南来的时侯,谁来抵挡他们?谁来拼将一死,挽回这气数?是你我,还是朝中现在当道诸公?这条路我是只有坚定的朝下行去了,就是义无反顾四字……就是如此!” “我杨凌行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燕地河东,一步一血,多少次险死还生,某赤心所在,天日昭昭……”(。) 第五百五十二章 陈桥别(下) 岳飞浑身一震,对杨凌诸般暗中作为,岳飞一直有心结难开,这上面,也没有任何人能解劝于他,半年在汴梁经历种种顿时闪电一般掠过他的心中,汴梁中枢之混乱软弱,当道诸公之对晋阳军的轻视,为党争计不惜摧折大宋仅有几支能战军马的举动,若不是杨凌的暗中支持,只怕他们在河北边地什么时侯都做不了,只能着这支他全部心血所系的晋阳军自己土崩瓦解…… 再一转眼,胸中涌动的,又是燕地河东血战的景象,女真完颜宗弼南下铁骑不过千余,就要靠着整个北伐大军拣选出来的菁华能堪堪抵挡得。 他们在燕京血战,十余万北伐大军却还在白沟河左近打转,自家互相牵制得动弹不得,最后呼啸而来,将他们从绝境当中拯救出来的,还是眼前这个杨凌杨大人!比起现在朝中当道诸公,只怕自己最信任的,还是杨凌罢…… 不管他行事多么肆无忌惮,张扬出去是多么的骇人听闻…… 可是岳飞坚信,在最后关头,当自己拼杀得剑甲俱残的时侯,始终在他们身前,回身招呼他们上前的,还是杨凌这瘦削却始终得笔直的身子,岳飞默然拱手:“只愿将来大敌南下之际,大人能让俺们毫无挂碍的厮杀,其他所有事,飞自然是奉命唯谨……” 杨凌一笑,露出六颗白牙的模样是晋阳军上下都得熟了的,他又拍拍岳飞肩膀:“鹏举,别死了!将来我用得着你的时侯,还长远着呢!”招呼完岳飞这一句,杨凌目光就越过了他,投向正在不远处静静等候的队列深处,在队伍中间那辆大车车窗里露出的俏脸之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 杨凌和马小英的目光,隔得远远的就这样碰上,杨凌默默一扯坐骑缰绳,向着大队走去,队伍当中的晋阳军军将士卒,同样默默的为他让出一条路来,蹄声得得,就见杨凌离马小英所在之处,越来越近。 大车之上,马小英清澈的眸里面,闪过一丝纷乱不舍的表情,在这一瞬间,似乎就要放下车窗帘幕,躲起来不与杨凌照面,但到了最后,她还是坐在窗前,痴痴的着杨凌策马而来。 杨凌这些时日也正是最忙乱的时侯,也未曾来打扰马小英一次,马小英都觉得,也许她和杨凌之间的的联系,真的就这样了结了。 却没想到,今日杨凌还是守候在前路,不知道等候他们这支人马多久,和领队的岳飞稍坐倾谈,就直直来到她的车前! 在这一刻,马小英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不管怎么说,马小英从一开始就是以一个敢爱敢恨的燕地女儿出现在杨凌的面前,可是世事变迁,马小英跟随着杨凌一路走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可是现在杨凌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的顶端,拨动风云,而随之而来的就是杨凌陪伴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杨凌在私生活上,一向是自爱的,可是马小英不管如何的落落大方,始终都是一个女孩的性子。 她本就是一个丫鬟出身,到了现在不知不觉和杨凌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很多时候都是有着一种自卑情绪在内,前段时间,因为杨凌走李师师的门路,马小英听到风声之后还委实生了闷气,于是两口子就恼了,可是杨凌却是一点没有这方面的觉悟,没有沟通,那还有什么搞头,所以干脆一气之下,就准备跟着岳飞去燕地了。 而刚刚学会爬,站都站不稳的马方旭却是留在了汴梁,不管如何,马小英也是不会再让孩子去那里受苦的,毕竟北边的女真人委实不安分。 马小英冰着一张俏脸呆呆的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出来,杨凌靠近马小英,翻身下马,凑到窗前,静静的打量了马小英一眼,露齿笑道:“怎么一直躲着我?要走了也不来和我道别一声?要不是晋阳军上下都是我的耳目,岂不是就让你这样逃掉了?这可不是你的性子呢……我们之间,连一声道别都不用了么?” 马小英咬着嘴唇,竭力让自己不去杨凌那温和的笑容,冷着声音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到了边地,奴自然会为晋阳军尽一份力,也不用你再交代一番,道别什么的,的确不必。” 杨凌还是在笑,这笑意依稀就是他遇见马小英时侯,马小英所熟悉的那副欠揍模样,杨凌哼了一声,更凑近车窗气息,男气息几乎就喷到了马小英脸上,拧眉问道:“那也不该这么仓促的留下一封信就跑了!” 杨凌后退一步,声音放大,也不在乎周围呆呆着的那么些晋阳军兵将听见了,反正他和马小姐这点事情,晋阳军上下尽知。 “你一心要走,老子犟不过你,留着你不定你也偷跑,到时候我更不放心!之所以答应你北上行事,因为我还可以遣人照应与你!还知道你在哪里,在干什么,有没有危险!这是放你离开的原因!老在汴梁这个地方能稳稳脚步,就再也没有人能动摇了,最多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到时候你给老子乖乖的回来!出去一两年使性,也该使够了!这一两年时间,你可不许出什么意外,万一出什么意外,老子不会放过你!” 看着杨凌难得这般撒泼景象,周遭晋阳军士卒想笑却又不敢笑,一个个都忍得辛苦,其间还有一些军将士卒是当年北渡白沟河的老人,对马小英和杨凌之间的纠葛之情体味得更深一些,这个时侯都忍不微微动容,各个垂首。 杨凌从来未曾这般冲着马小英大吼大叫,完全大男主义的对她要求这要求那,突然使出这般手段,顿时就让马小英芳心大乱,手脚都不知道朝哪里摆,这么多人眼巴巴的着他们两人,马小英清减的俏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红晕,怒道:“出不出什么意外,我哪里知道?你隔着几千里,还能管着不成?” 一句话完,马小英发觉自己这番话内容语气都不大对,脸上红晕更深了三分。 杨凌叹口气,放低了语调,人的性子有的时侯就是纠结,杨凌越是对马小英以礼相待,越是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就越别扭,今日杨凌突然出现,摆明车马就是这辈赖定了马小英,什么也不会放手,马小英反而无话可,杨凌麾下有一万多,就是抢亲她也没办法,难道就真的认命了? 马小英着杨凌,气鼓鼓的半晌不发个字一完,马小英就飞也似的放下车帘,似乎再多杨凌一眼,她就会忍不从车上跃下,飞扑进杨凌怀抱里。 在旁边一直尴尬侍立的牛皋,这个时侯咳嗽一声,对杨凌行礼道:“小杨将主尽管放心,俺就是拼却性命,也一定遮护小姐万全,一切行事,都听小杨将主号令就是。” 杨凌拍拍他的肩膀:“一切就多拜托你了……”他轻轻拍了一下马小英所在的大车,就算还有千言万语,这个时侯也不必了,自己在汴梁,也还要经历绝大风波,能不能平安渡过,也在未定之天。 马小英先离开一段时日也,她是北地儿女,也许在那边地,能更开心一些也不定,总过自己在这汴梁强,万一不能事成,被大家一勺烩了,话到底,此刻马小英也是不可能留下的,这个倔犟女孩,认定了事情也是很难回头的,就算自己今日耍上了无赖,宣称自己赖定她一辈,马小英也需要时间沉淀消化这一切的…… 他翻身上马,在诸人的目光当中走到队列之外,目光扫过这些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儿郎,突然大声开口:“就是全天下人都容不得这么一支晋阳军,我杨某人也总是你们的统帅!只要我杨某人在一天,这晋阳军的大旗,就不会倒下!反倒只会更加耀眼夺目!哪怕相隔几千里,我也始终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诸君此去途远,边地风冷霜劲,一切善自珍摄,终有一日,我杨凌会堂堂正正的驰回晋阳军中,再次统帅你们,纵横在疆场之上!诸君,告辞!” 数百儿郎,齐齐大呼一声,向杨凌行礼拜下,起身之后,就再不回顾,隆隆向北而去,只要杨凌还在,他们就算孤军而北,又还有什么放心不下?队伍当中,只有当中那辆大车之上,车窗帘幕不断打开,一双清澈眼眸,不回望。 杨凌立马道左,身边只有孤零零的汤怀随侍,此刻胸中,却是起复万千,朝中诸人,以为让晋阳军出外就是断我羽翼了?就让你们接下来会发什么事情罢,就为这支孤身北上的军马,为这些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儿郎,为在北地为自己打拼的马小英,自己也绝不会在这汴梁倒下,让他们无所依靠! 汤汤汴河,从西水入汴梁,经金梁桥过旧郑,过龙津桥,过相国寺桥,最后自东水而出在东水外水道之侧,有一处已经颓塞的旧河道遗址,却是数百年前汴河流经的所在几百年下来沧海桑田,只残留下一些当年修筑的土堤模样,却是隋朝时侯留下的故物。 此处景象,在汴梁城左近也算是一个有名所在汴水经行此处,每逢秋季,隐隐有呜咽之声,仿佛也在凭吊怀古一般,汴水秋声,早就算在汴梁左近四十八景当中每逢秋日天气明爽野层林浸染之际,总有人游就于此,或设宴,或赏玩,或踏秋,络绎不绝于途。 汴梁经过数次扩建,到了此刻,隋堤一带,也成了屋舍众多的所在,沿着汴河这里到处都是富贵人家的别业,将这秋日景致独到的地方菁华所在都几乎占尽了。 每逢秋日,这些别业处每日里游宴不休,少有虚日,汴梁城中这段时日也渐渐显得安顿下来,眼看就要进冬,秋日景象已然无多,这里的游宴就加倍的密集起来,仿佛就能挽留住这最后的秋景一般。 在这众多别业当中,其中一处就是嘉王赵楷的基业,当年也不知道是哪位权臣为了结好这位官家身边宠爱的儿子赠予他的。 前面差不多有年许时间,嘉王算是走在下风,颇为收敛这段时日,嘉王的声光突然又好了起来,也大大方方的经常出来宴客游玩了,今日在隋堤左近他的别业当中,就设了赏秋之宴,邀请的名义上都是些清贵人物,如天家的驸马都尉,有之名的词臣,勋戚家的子弟…… 这一类人物但是消息一旦传出,来的人物却比邀请却还要多一些,不少人却是厚着脸皮来当这恶客了,赵楷也一概都延之入座,多开几席,在他的别业当中,一派热闹的气象。 既然是赏秋之宴,就不必那么礼数严谨了,酒宴设在正对隋堤周围开阔山水景象的园林之中,在张盖的锦缎之下,一桌桌几案错落摆开来宾各据一案,却又不是提臩走动,或共饮,或闲谈,或投壶,或赏景,或低语,都是轻便衣衫,脱略仪注,很有些放形骸的样子嘉王赵楷也穿梭席间,笑的和谁都能说上几句,他本来就是丰神俊朗的人物,此刻是神采焕发,衣袖飘飘,望之若神仙中人。 谁都知道嘉王赵楷为什么心情这么好,官家最近又是优诏褒奖了嘉王,很是赏赐了一堆东西,前段时间的倒霉模样,一下子就烟消云散,褒奖优诏虽然都是些寻常词句,但是背后内情,大家也都明白无非都是从那个杨凌身上来的。 这杨凌得官家信重,掌应奉天家之事,发行债券得手,一下子就給天家内库平添了多少收入,靠着这个功绩,官家就决心让他真个对禁军财计事整理一二,好让他这个三司一帅,管勾提点检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经费财计事的要紧差遣,名副其实多少人都等着看这杨凌的笑话,禁军财计事,历代多少人在其之前都是无功而返,这杨凌还不闹出笑话来?(。) 第五百五十三章 杀破狼(一) 杨凌一路行来,步步惊险,却没成想,这一次杨凌却又告成功,从坐粜事着手,一下得禁军将门世家退让,生生吐出三百万贯的既得利益出来,就凭这个功绩,这个杨凌一下就成了官家面前红得发紫的人物。 官家格调,大家都心里有数,在财货上面看得重,谁能在这上面讨好,就能让官家心情大好,官家心情大好之余,就要奖赏有功之臣,杨凌自然是功臣第一,但是他资序实在太浅,现在地位已经足够高了,这个年纪,如此根基,官品差遣已经是有些骇人听闻。 不过因为他有平燕奇功,还勉强说得过去,不过要是短短时间内再有什么升迁,却是哪里都交待不过去的。 官家也只能下对杨凌温言褒奖一番,单单是这样,未免让官家有些觉得赏不酬功,再追根溯源一番,杨凌得差遣,嘉王在其间奔走有功,发行债券,嘉王也是最先支持的,论起来这个心爱儿子对自家也出力不少。 前些日子正觉得委屈了这个儿子,这个时侯立刻就优诏,于闻政坛上面最重风向,嘉王一下又风光起来,往来接嘉王之人,顿时就络绎于途了。 今日嘉王设宴隋堤左近别业,顿时就是从者如云,相干的不相干的都过来凑热闹,其实论其究竟,真心想烧嘉王这口灶的,并不见得有多少,现在虽然嘉王得宠,太子那里也没有太过动摇地位的情状发生,差不多还是一如往常。 真让不少人今日要硬凑上,还是因为据说今日嘉王邀请了一位客人,这客人也答应必然履约而至,大家都想来和这位红人拉拉关系,这位红人,不用说就是风头正劲的杨凌杨小杨将主了。 这段时日,都当中,议论的焦点都是这位小杨将主,前面十几日,晋阳军神策军大队都已经举行仪式,开始了两镇互调的征程,对这两支才稳定不久的军马开出去的安排,无非就是对杨凌的猜忌。 换做其他臣子,为朝廷提防戒备若此,说不定早就做了缩头乌龟,再没有什么寸进的可能,可是杨凌,这个根基浅薄的杨凌,却是阵脚不乱。 不仅贸市,债券之事经营得风生水起,而且在禁军财计事上也得了彩头,而且他极有分寸,在坐粜事上一旦有了结果,就不再朝禁军财计事伸半点手,立的临时衙署也再没什么动作,寥寥几个僚属也是悠游终日,仿佛就是来资序的。 大家对杨凌的忌惮,无非就是他是在军中有深厚影响,是能统兵上阵的统帅来历又是超然提拔,不是大宋东华门唱出,进士出身的这等人物,朝中人物连同大宋皇帝,天然就会戒备防范。 但是杨凌此时行事,却不过走的是寻常幸进之臣路数,如果只是个寻常幸臣,大家就不妨打道回府了,而且杨凌生财有数,总是能带挈身边人发财,现在风传又要发行第二期债券,这个时侯还不借着机会拉拉关系? 在众人看来,这个杨凌,似乎在最短时间内适应了大宋的潜规则,进退合宜,对大宋惯有体制没有半点触动,虽然抓到了应奉官家的终南捷径,但是这么些年,官家身边的幸臣也不止一个了,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如果杨某人能一直这么识进退下去,除了一些实在对他耿耿于怀的人物,大家同殿为臣,相互往还,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正是因为如此,今日在嘉王赵楷的宴中,除了他本来邀请的那几位驸马都尉,词臣,勋戚高子弟之外,蔡京一党中人,禁军将门世家家主,在朝中还未曾死死站队站在太子那边的清流士大夫一党中人,甚而当年王黼下奔走,现在很不得意的一些人物都济济一堂,相互之间言笑不禁,甚而连当日做过执政高位,现在只是以翰林学士官位投闲置散的蔡攸小蔡相公,都出现在席中,与几位驸马都尉正谈及一些玩乐上面的事情,看不出什么曾任执政的架子。 赵楷周旋其间,不管是应邀而来,还是自家失礼贸然上前的,都是一视同仁,谁都能说上几句几经盘旋,就来到蔡攸左近的席间,一下为蔡攸为所叫住,赵楷忙不迭的就朝他行了一礼,笑着等着蔡攸说话,大宋制度,宰相礼绝百僚,在亲王之上虽然没有明文,可是曾任执政级别的官员,也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正是因为如此,大宋对亲王和臣子接触,反而没有如何太深的限制,一切都是寻常而已,反倒是亲王地位越是尊崇的朝代,对亲王与臣子的接限制得越严格,如果亲王地位又高,又能随意接臣子,培养自己势力,那么就是等着闹出八王之和九龙夺嫡罢。 蔡攸起身,和赵楷寒暄几句,就笑问道:“三殿下,据说今日那位大人也是宾客之一,怎么到了此刻,还未曾见着尊颜?” 赵楷一笑:“相公明鉴,现在财计事与禁军事都是朝中一等一的要事,杨大人奔走其间,正是忙碌,小王今日邀约于他,能得回应约而来,已是不易,却是难以指望杨大人从早至晚,能淹留在小王这里的……不比小王等这些闲人,杨大人职分,却是辛苦得很呢。” 蔡攸一笑,捋捋三缕长髯:“当日在燕地,虽然这杨大人也是学生该管属下,却未曾相识,今日正是想见见这位杨大人当面,却还是不容易……” 蔡攸自然是就冲着杨凌而来的,他实在是有些静极思动,赵楷沾着杨凌的光,顿时就是不同,现在国朝看重的是财计事,自己也不妨在这上头下功夫,和杨凌拉拢一番,得一个以财计见长的名声,将来说不定就能接老爹的班,还是在执政位上尊荣富贵。 而且蔡攸也是贪财好货之人,现在没有位高权重的差遣,自然就谈不上有多少好处,杨凌贸市经营,债券发行这些事情做得风生水起,与之沾边的人都很是发了些财,这些如何能让小蔡相公不心动? 在他想来,杨凌当年好歹也是担了半个蔡党的名声,在和梁师成争斗中也算是得了自家老爹的助力,自己现在去和他往还,杨凌怎么也要念这个香火情分,不必说他曾任执政的位分,现在愿意和杨凌拉上关系,杨凌还不把最大的一份好处留给他? 在蔡攸看来,杨凌如此行事,至少这几年内,在汴梁的地位已经算是稳了,自己老爹顾忌良多,只肯自保自己与杨凌结党倒也没什么,反正恶了杨凌的那些人,自己现在也难以和他们走成一路,就算和杨凌走得近些,无非就是和他们斗一场。 大宋这些年,难道还少了党争不成?大家斗斗的,反正都斗成习惯了,各方面因素综合之下,这位小蔡相公居然就这么心一横,腆着脸要与杨凌这个幸进之辈去拉关系了,今日来赴嘉王游宴,实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好在嘉王赵楷也知道他的心思,含笑招来一个心腹下人,低语几句遣他出去打探杨凌来没有。 那下人才出园没有多久,就匆匆回返而来,对赵楷行礼禀报:“杨大人已经到了,投贴等候殿下传见!” 赵楷笑的连连摆手:“还等什么传见?今日是游就赏秋之宴,一切脱略形迹,快请杨大人入内,说小王与蔡学士就在此等候,不知道有多少来宾,也就等一见尊颜……快去!” 赵楷虽然是满心思要拉拢杨凌的意思,但是他和蔡攸这等人物,怎么也不可能出迎杨凌,蔡攸是曾任执政,他是曾挂着多少任节度使衔头,都是了不得的贵官,没有以尊就卑出迎的道理,而且今日说好是游就之宴,礼数简慢,在场那么多人在,就是再想拉拢人,吃相也不能那么难看。 那下人忙不迭的出去奉请杨凌入内,满席多少宾客仿佛也知道了一点风声,顿时有些小小的动起来,一些热切一点的就假装踱步赏景,慢慢走到入口处,矜持一些的虽然还在席中,却不住向这里看来,原来的喧闹之声,都一下低落下去不少。 全都在等着这位杨凌杨大人的到来,说起来也可怜,杨凌回返汴梁之后虽然以财计事一下结宠官家,但是和他打过交道的汴梁人物,也就是禁军将世家中人居多,其他人物,对杨凌都是冷冷淡淡的,一直都是不看好杨凌的将来,现在却是不一般了,杨凌眼见就是一个站稳脚跟的天子宠臣,按照现在官家格调,多少有几年的鸿运要走。 这个身份,比起一个干巴巴没人在意反而平白遭忌惮的的平燕统帅身份,就是天差地远了,不用说杨凌还有生财本事,靠上了他就有好处,杨凌对禁军财计事雷声大雨点小的暗自折腾一下,看起来就罢手不理之后,行情反而就这样涨了起来。 在众人的目光当中,不多一会儿,就看见园入口处一席紫袍一闪,一个略微显得有些瘦削,腰背笔直,腰间带也比常人要扎束得紧一些的身影信步走了进来,两名王府别业管事在前殷勤引路,不论是见过还是未曾见过的,不问可知,来人正是最近汴梁城中的焦点杨凌杨大人了。 半年多汴梁岁月,已经将他在燕地磨砺得有些粗糙的风霜之褪去不少,依稀就是穿越前那个小白脸面如玉冠的模样,眉清目秀,卖相甚佳,就是眉眼之间的锋锐,也被杨凌隐藏起来,一脸都是温润的神,脸上笑的,又略略带着一点身为天子此刻信重宠臣的矜持,缓步而入。 此刻杨凌,比起起初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忌惮提防的獠牙也早就不见,越来越象这个汴梁城中圆滑的官僚了,赵楷和蔡攸虽然自重身份,没有出迎,可也站在了离园入口最近的位置,两人的身份摆在这里,谁也不能和他们抢到头里去。 杨凌一进来,最先看到的自然就是他们,忙不迭的上前行礼:“杨某俗事缠身,竟然来迟,殿下当面,还请恕罪!” 赵楷哈哈大笑,不容杨凌行礼下去,一把就拉着他的手:“今日赏秋游宴,一切脱略形迹,杨大人就不必如此客气了……你杨大人实在是个忙人,汴梁游宴,向来少见你的踪影,今日论起来还是小王的面子,才能见着你杨大人……这位就是蔡学士,小王做个中人,为杨大人引荐一下!” 蔡攸虽然曾任伐燕战事的河北三路宣抚制置副使,杨凌名义上当了他一年多的属下,但是论起来,两人实在未曾照面,原因无他,还是这位蔡学士太过惜命无用,一向都在后方打转,最北也不过就是到了真定府,可怜杨凌一直顶在最前面拼命,哪里有机会见到这位蔡副使? 再仔细论起来,蔡攸丢到执政职位,也拜杨凌所赐不浅呢,不过今日情势,和两人地位荣枯,都不大相同了,杨凌是个多聪明人,蔡攸也一心想要和他结好这等尴尬事情,两人自然都不会再提! 相对一笑之际,杨凌就率先行礼下去,赵楷引荐两人之后,他如何不知道蔡攸今日赴他之约,用心就在这杨大人身上,他是广结善缘之人,只要不是他那太子哥哥的铁杆,都要示好一番,蔡攸如此用心,他怎么也要成全的! 当下就后退几步,含笑在旁,自然就是让杨凌和蔡攸能说几句话,不过两人初会,也不会一下子就说出什么着实的话来,平常见礼而已,蔡攸和杨凌略略寒暄过几句,就含笑自行走开一旁,曾任执政的架子在一开始还端得十足,那边赵楷又上前拉着杨凌,一一介绍今日来宾的重要人物。 今日杨凌也显得随和无比,一个个见礼招呼,半点也没有拿出天子身边正得宠之臣的薰灼骄横模样,与人谈招呼,很有些让人如沐风的感觉,一众人和杨凌略略寒暄过后下来自家议论,都说这位杨大人与传言不一,看来不是那等跋扈之辈,很有些士大夫的风范,看来是可以与之相交的。(。) 第五百五十四章 杀破狼(二) 说到底,政坛上面的事情就是这般势利,杨凌现在得宠,又没有了当初格格不入之态,再加上能给人带来好处,自然而然就会有人贴上来了,而杨凌也是别有怀抱,这个时侯就是要在汴梁摆出人畜无害的样子,以前那种锋芒毕之态要暂时收起。 他毕竟是两世为人,填鸭式教育的精英,一旦摆出倾心与人结的模样,几句好评还不容易,周旋了大半圈,杨凌一直端着笑意和一个个陌生人打招呼,各种官衔名字听了一耳朵,也不知道最后还能记得几个。 突然间就在席间总算发现几个熟人,却是禁军将门世家家主潘易行正在座中,他身边几人,也都是禁军将当中打惯了道的,与潘易行等人在一起经营贸市的时侯,杨凌与他们情自然非比寻常----那都是上百万贯财货支撑起来的情分,比寻常情还要铁上许多。 可是因为坐粜事,就显得尴尬起来,坐粜事上的居间往还都是太尉的人出马在中间周旋,杨凌甚至都没和他们照面,在贸市事上,这些日子禁军将世家也绝足不去,不和杨凌在那里照面。 只有几个投效在杨凌麾下的禁军将门世家子弟,还老老实实的每天或者去贸市,或者去枢密院衙署里头应值,杨凌和潘易行他们一干人等,是久矣不曾照面了,却没想到,今日在赵楷的游宴上碰见,潘易行几人忙不迭的起身见礼,杨凌已经上前一步,亲热执手:“潘将主,却是长远不见,我还以为几位记恨于杨某,让杨某一直惴惴不安……” “杨某领这个差遣,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为,全了君前职分,有时就坏了友朋情分,实在是为难得很,今日难得当面,杨某向几位赔罪。”说着就要行礼下去,潘易行虽然胖,这个时侯却是动作敏捷,一把拦住:“这如何敢当?杨大人莫要折杀了俺们论公,杨大人入值枢密,正是俺们该管上司,论友朋之间,何必计较这等公事?今日俺们几人腆颜前来三大王的游宴当中,原本也是想见下大人当面,却不知道大人还会对禁军财计事有什么举动否?如若要有,俺们自然是配合行事,无什么说得……” “另外就是听说大人要发第二期债券,不知道如我辈,还能不能认购?”赵楷在旁边含笑看着杨凌他们之间往还对答,杨凌坦坦,潘易行他们也是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双方言辞,都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仿佛没有因为坐粜事有半点隔阂。 一般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可是细品背后意思,潘易行他们一方,试探之意却再明显不过,这点忍不住让赵楷有些纳闷,杨凌已经是在禁军财计事上一副收手罢休的模样,时人都推许为明智,潘易行他们为什么还要朝这个上面试探?非要惹出一点事情来才算甘心? 不过就赵楷而言,何尝又不是别有怀抱杨凌检查整理禁军财计事上头,得的好处实在太多,他沾光也不少,一旦如此,人心就难有饕足的时侯,总想得寸进尺。 看着杨凌一副罢手模样,多少人一边觉得他明智,一边又暗暗着急恨不得杨凌再生点事情出来,有好处大家就可以明里暗里贴上去分润,到时候起禁军这个庞大利益团体反扑,倒霉的也不过是杨凌一人而已。 今日在这游宴当中,除了他赵楷之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抱着的都是同样心思,当下听到潘易行在那里直白的出语试探,赵楷也竖起了耳朵,静静倾听。 杨凌却是很严肃的沉一样,看着潘易行诚挚的道:“杨某何等人也?禁军财计事是关系国本大事,杨某常觉力薄任重,能在坐粜事稍稍对圣人有所代,已经是杨某能力之极限了……” “若是不能让圣人满意,杨某只有退位让贤,再不敢居于此位之上,这些都是杨某发自肺腑的话语,诸君尽可放心……至于第二期债券事,几位如何没有认购的资格?扣头利息,都尽好商量,一份帖子,我就遣经办之人上候教,几位认购债券,以济国用,正是爱我杨某,感之情,何以言之?”杨凌对答得风雨不透,一副禁军财计事就是到此为止的模样,他今后持的,就是生财应奉天家之事。 潘易行咂咂嘴,仍然是那一副憨笑的模样,讷讷道:“禁军经费财计事这么大一摊子,总是要整理一下的,若不是杨大人大才主持,谁还能担起这个担子?我辈都是为圣人领着这些禁军事的,圣人整理,我辈举手欢迎还来来不及!” 杨凌只笑摇头,不接潘易行的这句话,和他寒暄几句,就告辞与赵楷走开去了,潘易行呆呆的望着两人背影,脸上笑意不减,神情却有点沉下来,几个在他旁边静听两人对答的禁军将门世家中人,这个时侯忍不住就低声抱怨潘易行:“这个风口浪尖的时侯,还硬拉俺们来这三大王的游宴当中,要知道能撞上此子,却是罪囚才来陪你走一遭,这个时侯少生事便罢,还架得住你出言再招惹这武夫?非要在禁军财计事上惹出些事情来你才甘心?” 潘易行回首憨笑一声:“俺也不过是受人所托,才问这么一句话问过便罢了,还论什么?要吃酒,俺们就坐下爽利吃酒,若是在这耐不得,就一起散了,某家中还有辽东送来的老参酒,在某府上痛痛快快吃一遭就是,总能堵住你们这几个老货的嘴罢?” 几个人再问他受谁所托,潘易行却抵死不说了,大家扰攘一阵也自罢休,潘易行独处席间,却是沉沉想着自家的心事,有人盼着杨凌继续在禁军财计事下手,好贴上来跟着生益,同样有一批人也希望杨凌继续在禁军财计事上下手,好出事来,一举让杨某人倒台。 在嘉王得到了优诏与闻,又开始行情看涨之后,这帮人心思就热切了,在禁军将世家当中密密走动,已经在串联可以预其事的人了,大多数禁军将门世家中人对这等事是敬谢不敏。 杨凌就此罢手算是最符合禁军将世家的利益,可是潘易行总隐隐感觉,杨凌还藏着许多后手,一旦卷起,他们这些风光富贵百年的禁军将世家,说不定就得遭逢大变,与其这样,不如杨凌倒台,狠狠给对禁军下手之人一个教训,让他们再也不敢有这个心思,而且坐粜事后,禁军将诸家虽然认了,但是岂能对杨凌没有怨气,一旦他参与攻倒杨凌之事,并出了大力,一跃成为禁军将诸家主事之人,也未必是梦想。 而且那些意彻底攻倒杨凌之人,将来说不定还会给他丰厚的回报,三衙管军之位,说不定就是将来的报酬之一,潘易行因为痴胖,一向都是被人调笑惯了的,但是他心思清明,见事颇深,越是这种内心和外表差距大的人,越是有野心的。 虽然此间事纠缠极深,隐隐还牵扯到夺嫡之争,但是潘易行还是参与了进去,今日来嘉王别业,就是想试探一下杨凌的态度,结果杨凌举动,还是滴水不漏,他越是这般,潘易行心中疑虑越深,当日杨凌领大军回都之际,那铁血豪情之态,潘易行侧身一处酒楼之上是看在眼底的,那时杨凌满身都是锋锐,满身都是与汴梁一切格格不入的气质,似乎此人就是集杀,破,狼于一身的煞星。 他现在将这些藏得越深,越是表明将来他会有什么在汴梁惊天动地的大动作,看着杨凌和赵楷远去背影,潘易行忍不住就有些忐忑,自己选择与那些人共事,暗中准备一切,到底是选择对了,还是选择错了? 杨凌和赵楷去远之后,赵楷就引杨凌向人少处行,到了一处已经有些凋零的大树之下,赵楷才低声道:“杨大人,这禁军财计事,其实还是可以再查得一二事的……如坐粜事等,在禁军财计事中岂能没有与之相类的?若大人其有意,小王甚远襄助一二。” 杨凌一怔侧头看去,就看见赵楷极诚挚的看着自己在这一瞬见,杨凌忍不住在心里就是冷笑一声,自己在禁军财计事中的坐粜事上开了一个头之后,果然就是扰动了整个汴梁的政治生态,谁都知道伐燕战事之后这格局要变,但是对满朝诸人而言,这变却不必由他们而起,只是在旁边看准火候,好获取最大的好处。 自己这个外来之人,稍稍试水一下又全身而退,这起的涟漪漾开来,却再也停不下来了,赵楷是在这事上得了好处的,自然希望能得到多自己在前面对上禁军利益团体,他在旁边分润,真有事的时侯撤身便走,打这个主意的何止赵楷一人,今日在座中人,还不知道有多少看着他就此收手,真是比他还要着急另外还有一批人,同样是希望他继续对禁军利益团体下手,不过期望的却是相反,他们不想跟着他分润什么好处,却是希望能就此出事来,一举让他倒台,从而牵连开来,一举奠定在朝中的优势地位。 他们是唯恐生的事情不够大,到时候顶在最前面的他杨凌,自然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看着自己现在这般老老实实的,一点也没有继续朝火坑下面跳的意思,这些人恐怕急得也是要发疯也似罢?不过这些人却料错了一点,其实我杨某人,也唯恐将来生的事不够大,只是还需要些时日,还需要自己内外两处,再做一些布局罢了……” “到时候你们就会盼望着,能再回到今日局面,太太平平的过下去才是最好这些日子!”装出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圆滑模样,让杨凌已经觉得气闷万分了,燕地征伐将自己的爪牙磨得锋利,杨凌一点也不想让其变钝了,不过这个时侯,只能隐忍,只能隐忍,直到布局完毕。 今日到这嘉王的游宴之所,也是刻意为之,继续做一些隐忍功夫的,自己持意越坚,背地里这些心思不同之人才越急切,到时候卷起的风才大,手段才烈,自己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当下杨凌一副不敢预闻的模样看着赵楷,讶然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爱重与杨某人,杨某人也就以实心对殿下,杨某起于微末之人,只是以财计事得圣人所用,有何德何能,能将这禁军财计事彻查到底?坐粜一事,已经是徼天之幸,再及其余,杨某就要粉身碎骨矣,若殿下爱重杨某,就不必再说此事,不然杨某只有上表辞去差遣,专心营应奉天家之事了……” 赵楷哑然,看着杨凌一脸坚决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下失望,自不必说自己如此看重杨凌,亲自执手,为他引荐诸人,如对大宾这般礼贤下士,却换来是这般,不过他毕竟还是极其看重杨凌的,自身风度也是绝佳,含笑说一句“小王孟浪”,就轻轻将这个话题带过去,再引杨凌回头,給他安排一个赏景位置绝佳的地方,又周旋几句,就先暂自退开了。 杨凌也就放开怀抱,干脆就享受起,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正规的高等场合,大宋富贵风流,是不必说的在嘉王这个别业赏秋游宴上,也显无遗,杨凌独坐几案,身边就有三四名美婢伺候,但凡他要有什么酒肴,就已经又快又好的奉上,其他时侯,这几个大活人就能让杨凌感受不到存在,至于器具之洁,一道道奉上的肴果之贵重难得,不必说就是席间陈设乐杂耍,也无不是这个时代最时兴最高档的。 远出水光山,身在致亭林当中,席中之人,大袖飘飘,望之若神仙间,或有词为檀口唱出,置身其中,才真正感受到这大宋气象,让人忘记了现在汴梁都中的一切象,一切争斗,忘记了在北面数千里之外,一支这个时代最为野蛮强盛的武力已然崛起,正在对南面这远时代的文明富贵虎视眈眈。(。) 第五百五十五章 杀破狼(三) 既然诸人有心结,杨凌自然在这游宴当中成了最为忙碌的人之一,不住有人过来和他攀谈几句,少不得就得共进一两盏。 众人知道他的地位全由军功和财计事来,也不和他谈词论文,总是绕着财计事上打转,明里暗里,都在打探杨凌是不是对禁军财计事还有所举动,杨凌一直出六颗白牙保持微笑,腮帮子硬得象块铁,打死也只是说就到坐粜事为止,下面的事情谁爱干谁干,了不起他退位让贤就是。 众人在他这里不得要领,只能多灌他几杯就告退喝到后来,饶是此时酒度数不算太高,杨凌酒量也是当年好生历炼过的,号称一斤白酒才算挂二档的,也多少有些醺醺然了。 这个时代一旦有酒宴,往往通宵达旦,接着再喝到天亮也是寻常事,也不知道扰攘了多久,杨凌才逃席而去,寻了一个稍稍僻静的所在喘口气,远望隋堤,这个时侯已经秋日西斜,渐渐要沉到地平线下去了,正在杨凌望着远出景象出神的时侯,耳边突然又响起一个声音,带笑道:“杨大人今日,却一反往日敢于任事模样,却是什么都朝外推托,若不是亲见,实难于相信,就是杨大人曾经在万难当中,毅然而起,挥军平燕……” 杨凌回头,就看见蔡攸捻着须髯,含笑站在自己身后不远,他们蔡家基因,卖相本来就是极好,蔡攸站在这里,当真是丰神俊朗的一个中年帅哥。 杨凌今日应付这等话题实在太久,就算他是居心来此处表示态度的,这个时侯也忍不住有些厌烦,对蔡攸这等人,他也是没有半分好感,这等人招揽也是没用的,不怕神一般的敌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 在历史上,蔡攸向来是参加哪一方,哪一方就很快坏事,在他手里,也未曾做出一件说得过去的事情来,当下也不出六颗白牙微笑了,淡淡反问:“却不知蔡学士何以教我?” 蔡攸一笑,今日他观察得够久,揣摩得够久,自以为已经清楚杨凌心态,杨凌不是正经出身的大宋文臣,要上位只能不依寻常手段,军功平燕事先不说了,现在这个不是杨凌的依仗,反倒有点象是他的隐患,他将来要继续得用,甚而爬到更高地位只有依仗财计事,但是这杨凌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家根基不够,羽翼不丰。 虽然行险在坐粜事上成功了,却不敢再深入下去,生怕引起反噬但是究其内心,他如何不想继续建功?在政坛当中,如他这种靠君王宠信幸进之臣,不进就是后退,直到固宠十几年之后,慢慢培植起相当羽翼,地位也够高之后,才好摆出重臣模样。 此前王黼就是最好例子,靠着君王宠信爬上了执政地位,仍然还要继续建功固宠,一意孤行推行伐燕事,要是伐燕顺利,不用说他就是重臣地位了,谁都再难以动摇,不过最终事败了而已,杨凌也是同样,不过担心的就是失败的后果罢了。 而且他自顾能帮手之人,自身根基羽翼甚而出身,都远远不及王黼辈,但是细观此人一路行来,胆子还是比旁人大得多的,也敢于冒险,这个时侯只要一个有足够份量的人物愿意助他一臂之力,那这杨某人也敢咬牙就上,在蔡攸看来,自己就是这足够有份量之人,当朝太师之子,曾经隐相的心腹曾任执政的地位,这摆出来还不够吓人? 自己愿意出马在幕后助杨凌一臂之力,他应该感恩戴德才是,杨凌一旦成功,这最大好处,少不得要双手奉给自己,一旦事败,自己只要注意一些,想脱身也不难,而且自己地位资历家世摆在这里,别人也不会为难自己过甚,最差也不过就是还在这翰林学士位置上投闲置散罢了。 蔡攸这番话,算是非常掏心窝子了而且也说得相当直白无隐一则在蔡攸看来,杨凌是能治事之人,按照他的体认,这等治事之人与其打道,还是少绕一些弯子比较好二则就是蔡攸自从伐燕事后,投闲置散已经算是相当长久了他是蔡京儿子,一路顺风顺水,何尝受过这等境遇?一旦惶恐,就自然有些沉不住气这前度执政架子再也撑不住,爽爽快快的就全部倒了出来说实在的,这番话要是給外人在侧听见,只能认为蔡攸大失曾任执政的重臣气度,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一些不过蔡攸向来在这上头脸皮不薄,背后捅了自己老爹一刀之后还能腆颜再回去托庇于蔡京下,就连蔡京,也知道自家这个儿子虽然是之士,可实在是一个无能之辈。 蔡攸说完,含笑看着杨凌,只等杨凌赶紧说什么托庇于左右的话,却没想到杨凌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半晌,蔡攸心下微微有些恼怒,但是这个时侯,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能追问一句杨大人到底觉得如何?只能在那里捻髯,故作沉静。 半晌之后,杨凌才微微摇头:“蔡学士当面,我就有什么就直说什么了……此番言辞,恐怕学士未曾和太师参详过?现在汴梁都当中,想由禁军财计事生出风来的不少,但是这些人物当中,却不包括太师,明知再进一步,就是不测深渊,杨某虽愚,却还能看明白此事,今后这禁军财计事数字,杨某实不敢与闻,太师等当今有数之辈,总会对此事有所表示,到时候还请学士看看太师到底如何举措罢,话便如此,愚直之处,学士勿怪,杨某实在是有些醉酒了,就此告辞。” 说罢拱拱手,脚步踉跄的就去远了,只丢下蔡攸在那里,气得脸铁青,胡须差点都捻断了几根,半晌之后才脸铁青的蹦出几句话来:“真是不识抬举,放此人在这等要紧位置上,真是暴敛天物。” 骂完几句,蔡攸才悚然一惊,突然想到,自家父亲之辈几个顶尖人物,这些时日,却未曾对此事有什么举措,他们到底在看什么火候?按照杨凌意思,这禁军财计事,终要将他们牵扯进来,到时候这些人物,又会有所表示? 在这一刻,蔡攸忍不住都微微对自己觉得一惊,看得明白通透的事情,有些怀疑起来,难道此事,蕴藏着绝大风暴,所以杨凌才忙不迭的一定要避开此事?正如杨凌所言,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不过是伐燕战事之后,一时僵持的汴梁朝局未来变动的一个引子。由此开始,诸般人物将次第卷入进来,直到将汴梁中枢所有一切,都完全牵动。而杨凌所殚精竭虑布局谋篇的,却不仅仅是禁军经费财计事而已。 此时此刻,在延福殿中,着急穿着绛红纱袍,戴着纱帽,正与两个心腹臣子,商议些事情,其中一人赐坐在下,身材高大,白须皓然,正是蔡京。另外一人侍立在赵佶身边,显得更亲近一些,却正是梁师成。 这些时日,蔡京和梁师成都显得非常低调,并没有对朝局有什么举动,蔡京是什么盘算,他城府太深,外人很难看得明白。至于梁师成,就纯粹是避避风头,熬过在杨凌手里折了一阵的风头再说。随着时局渐渐变化,随着汴梁城暗自扰动起来,如梁师成暗自往还了对其间局势有心之人之后,也终于按捺不住要跳入场中,至于蔡京,只要身在汴梁,估计也终将是局中人物。 今日赵佶与蔡京他们在这延福殿中,也不是商议什么要紧的事情,无非还是算算财计上面的那点事情。 杨凌前段时日应奉天家两百多万贯,在禁军坐粜事上又得了一笔,不过现在还压在杨凌手里,作为发行第二期债券的凭借,赵佶预想按照杨凌本事,今年少不得还有两三百万贯流入他的内库当中。 一旦稍稍有了些钱,赵佶自然就想着自己享用之事,他久矣不治宫观,正不自安,怕妨碍自己修道长生之途,就很是想花一笔钱出去,这事情自然是梁师成的首尾,具体要和他商议的。 可是今时不比往日,由禁军坐粜事而生发出来的财货,纯然用于赵佶自己的享用,实在是说不过去了一点,多少要点缀三司亏空一二。 召蔡京来,就是商议看最近有没有什么继续弥补的亏空,有什么必不可少,三司却挤不出来的支出,蔡京在这上头,向来是深体圣意的,必然能做得圆满,既不伤他圣君之名,又让他能少朝外掏一点。 另外则就是关于这坐粜事所生出的这笔钱,还要与蔡京商议一下,是作为常例,每年禁军各项支用照常发放,只是其中三百万贯却坐支给杨凌作为他运营资本,或者就是干脆在拨付禁军各项支用上直接扣除这三百万贯。 在赵佶的倾向,自然是愿意将这三百万贯交给杨凌营运,他营运所得,源源不绝的就应奉的是内库,对三司财计,他点缀一些便罢,至少一半还是留给他的,若是直接扣掉这三百万贯,节省下来的,还不全是归三司支用,对他这个官家来说,没半分好处。 修治宫观之事,说出来毕竟有些碍口,只能放在后面,最先和蔡京商议的,还是这三百万贯的数字将来如何处理的事情上,在赵佶想来,杨凌得这差遣,得蔡京之力不少,当然蔡京在面上撇得干净。 这个时侯蔡京虽然不会明着和杨凌拉什么关系,至少为难杨凌的事情,蔡京是不会做的,却没想到,他提出此事之后,蔡京端默半晌,最后才起身行礼,断然道:“此三百万贯资财,只是特例,今后决不可留置在杨大人手中运营,正应从每年拨付給禁军各项支用项下扣除,作为国家财计别处开支,老臣意见就是如此,请圣人明察!” 赵佶一怔,还未曾开口,旁边梁师成却冷笑一声:“这三百万贯,是杨大人从禁军中挤出来的,这个时侯三司却要将之攘夺过去。而且这三百万贯,在三司手中就是三百万贯,在杨大人手中却能生出五百万贯,六百万贯,甚而更多出来,从东府到三司,却有这个本事不成?” 赵佶只觉,今日还是与这两个心腹臣子与会,两个人对杨凌的态度,却是比起上次完全反了过来,微微有些讶然,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身为皇帝发了财同样心情不错,当下也不以为意,笑吟吟的道:“梁师成说得不错,这杨凌的确有理财本事,就是以资财用来发债,别人也只是认他,三百万贯在他手里的确能生出更多来,如何不能交付于他,让他运营,以便对国计有更大好处?” 蔡京不动声色,淡淡道:“杨大人掌握之资财,已然太富,又经发债一事,动辄便是数百万贯出入,虽然杨大人勤谨应奉天家内库,然则人臣掌握如此之多资财,实在有些干碍,为杨大人自身计,也不能再多将资财交于他手中了。” “国家自有三司为国理财,若是再将大笔资财交在杨大人手中营运,岂不是就别立了一个三司出来,那国家设官立衙,还有什么意义?” 这番话蔡京说得是义正词严,完全不象他向来做派,当年设立东南应奉局,等于大宋在东南另外一个负责财计事的官衙,一时权倾半壁,蔡京只有竭力促成,没有在这上面说半句 梁师成的表现,也不象他一向对杨凌态度了。 今日仿佛是铁了心对杨凌力ting到底,当下又是冷笑一声:“如今三司,除了哭穷,还对国家财计有什么补益么?只会每年一届又一届的发钞,发出来就是贬值,到处拒用,现在官吏俸禄,都是钞多钱少,大伤国朝历代恩养士大夫的本意!现在有一杨大人在,能有三司未曾有的理财手段,凡事有经有权,此刻正是窘迫时侯,暂时委以杨大人重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旦国用稍稍宽裕,自然一切都归于正途,杨大人是圣人亲自提拔于微末之间,现在效力之心正切,正是敢于任事的时侯,却要限制他的作为,正是误国不浅!”(。) 第五百五十六章 杀破狼(四) 梁师成和蔡京这番交锋,让赵佶听得颇有些目瞪口呆,甚而有一种不适的感觉,对于一个合格的君主来说,应该明白作为梁师成和蔡京如此地位的政治人物,其实是没有什么预设立场的,对一件事情的看法,其实就代表这件事情能带给他们的损益。 这个道理赵佶如何能够不知道。不过他也懒得去想其中究竟了,在赵佶看来,不管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他这个皇帝都能稳稳控制住局面,他处断一件事情,基本出发点还是这件事情带给自己的利益有多大。 当下赵佶微笑道:“太师自然是老成谋国之言,但是梁师成这番话也未尝没有道理在……凡事有经有权,现在财计如此窘迫,的确是要用些非常手段,国家大事,处处非钱不行。再不拿出非常手段,这国家财计事将伊于胡底?太师当日就是盛赞这杨凌之能,大有揽为臂助,在三司用事的意思,现在怎么却又谨慎起来了?” 在赵佶心目中,对杨凌当然有所忌惮,可是随着晋阳军神策军互调,这忌惮虽说不是烟消云散,也淡得差不多没有了,而且杨凌这等人,可算是幸臣当中的极品,和朝中各派都没什么牵绊,也完全谈不上有什么根基,可以放手使用,一旦生出什么意外的变故出来,就算牺牲了,对朝局的触动也是最小,看着杨凌居然能在禁军财计事得手,赵佶兴致勃勃的就想将此人大用而特用。 赵佶这番话问出来,其实就是想蔡京自己转个弯子,找个台阶下算了,不要误了他这位官家的生财大计。按照赵佶对蔡京的了解,在君王事情上,蔡京总是圆滑的,却没想到,今日蔡京却没在这个上头继续迎合下去了,只是拱手道:“臣意期期以为不可,还请圣人熟思再三。” 赵佶有些不高兴了,这些年来,谁敢真个拂逆了他的心意?不过面上还是丝毫不显,淡笑道:“不过三百万贯的事情,政事堂不肯副署以为成例也就罢了,暂时搁置,等些时侯再看看罢……若是有什么弊端,再叫停就是。” 梁师成侍立在赵佶身后,顿时就是心中一喜,却忍住了,没有现于颜色之上,大宋政治制度,到了此刻,对君权的限制已然到了最小,往常这等事情,没有政事堂的副署,怎么也不能作为成例,现在就算政事堂不肯副署,赵佶还是可以让此事继续推行下去,大家都装糊涂罢了,少有人能做仗马之鸣。 赵佶这番话的意思,就是不管政事堂方面是不是愿意配合行事,杨凌掌握着三百万贯禁军坐粜事资财,用以营运的事情还是就这么着了,先凑合个一段时间再说。 蔡京默然听完赵佶的话,拱拱手,什么话也没说。 蔡京今日这难得的不合作态度,让赵佶本来很好的心情顿时就打了个折扣,本来下面要商议的事情就是杨凌这些时日应奉内库的资财拿出多少来给三司点缀一下,蔡京这般,赵佶差点就不想提起这件事情了,一文也不给三司。 赵佶俨然坐于上首,说得义正词严,坐在下手的蔡京和侍立在他身边的梁师成,都唯唯而已,没有答要是赵佶说他不贪财货,不贪图享用,那天下就没有这般人了,不过他有句话说得没错,这几年来,因为国计财计事实在太过于窘迫了,赵佶身为君王,也不得不从自家内库当中拨付了大笔资财于外朝三司等处支用。 对于赵佶这等人而言,和剜肉挖疮的感觉也差不多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穷了几年的赵佶,在这个时刻对财货一事就看得加倍的重了,三司此刻,的确是千疮百孔,一年入项虽然也还有七千多万贯,但是比起大宋顶峰时期已经降了三成,而且大宋用钱处所在皆多,处处都是,而且消耗惊人。 夏秋两税,虽然不断解来,但是几乎是一入库马上就支放出去,还欠了不少,许多必须是官府做的事情,都没法做了,现在国家财政能保证的,就是官吏俸禄,军队粮饷,还有南方通往汴梁漕路的整理,其他各地河工,各地修缮营造,各处养病救济常平补盗仓场城防修治等事,能敷衍就敷衍,不能敷衍就只好干看着,属于各地转运使掌握范畴内的地方财政,留存比例已经到了少到不能再少,一切都是在苦苦支撑而已。 大宋这个时侯,就如同一台运转了百年的机器,到处都在漏气,到处都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亟待刷新整理,但是作为中枢,掌握的资源却是历年来最少,但是民间却积淀着天量财富,淤积在那里转动不得,而且贫富分化也在加剧,这种加剧程度更进一步的加深了民间财富淤积的程度,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凌一手就能经营出几百万贯的大额现款收益,为什么得赵佶如此看重。 在赵佶和梁师成想来,赵佶愿意向外掏钱,蔡京还不马上就狮子大开口,总要将内库现在好容易有的一点积存要走一大半才肯罢休,赵佶也做好了和蔡京讨价还价的准备,他的底限是现在内库积存的不足一百五十万贯,最多拿出来一半,就算杨凌在今年还有两三百万贯入帐,这些顶天也再给外朝三成就算罢休了。 赵佶原来的手面,自然绝不止此,但是这几年,实在是穷得怕了,伐燕战事,几千万贯的伐燕捐没有一文进他的私囊,还将最后的老底子贴了进去!这些经手的士大夫们,谁不是居间捞得盆满钵溢,就自家这个当皇帝的干赔,到了现在,赵佶也是善财难舍。 今天蔡京的举动,却再次出乎了赵佶的意料之外,蔡京淡然拱手行礼道:“圣人垂顾之情,臣下宁不心感。然则既然圣人将调和阴阳,协理财计之事托付臣等,臣也只有勉力支撑。天子不计四字,臣常与圣人言圣人内库,也匮乏久矣,杨大人大才,能于应奉天家事稍尽绵薄,臣也大感欣慰,毕竟识人未错,大宋富有四海,又平灭辽国,一举遂了列祖列宗心愿,这个时侯正因该壮丽天家气象,为四海瞩目。这是天下升平无事的根本,臣等不能在此事上稍尽绵薄,已经是惶恐万分,岂能再让圣人内库贴补三司财计?杨大人应奉天家资财,此刻三司一文也不敢要,若实在有什么要紧处,到时候再烦渎圣人罢。” 一番话从蔡京口中说出,既漂亮又堂皇,让侍立在赵佶身边的梁师成又妒又恨,这番功夫,他怎么就不具备? 赵佶听见蔡京不要他的钱,心中顿时就是一喜,刚才对蔡京那点不满顿时就烟消云散,这蔡京毕竟是蔡京,虽然后来因为权势太重,自己不得不下手平衡。可是这位太师,始终是最知道他心意的,而且威望也够,能镇得住朝野各处,不象他去位几年,反而闹得朝局动荡,各人自行其事,让自己不能有丝毫安生! 他要是能一直这么知情识趣,而且也不揽权势,再是当年让君王都忌惮的权相气象,就让他在这宰相位置上终老,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宋还没有如此重臣能终老于宰相位置上面的,要是如此,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当下赵佶就想闭口,什么都不必说了,别人都不想要钱了,自己这个天子也要识趣,还多生事做什么?却没想到,今日他的意外连连,一向比起蔡京更加知情识趣,应奉天子比蔡京还要谄媚几倍的梁师成却在旁边冷冷开口:“太师这番话说得的确是堂皇,然则前番两军互调出外事,还不是圣人内库担了大头?现在不开口,到时候却又有什么事情,圣人为天下计,难道还能勒着不出?还不如现在有什么必不可少,三司却拿不出钱的要紧事,先爽爽快快说出来就是,省得到时候又在官家面前打擂台,到那时候,今日太师君前这番冠冕话语,就未免有些欺心了。” 赵佶不悦的看了梁师成一眼,今日这两个臣子,实在让他有些不适应,处处都透出古怪。不过梁师成说得也是正理,有些事情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三司窘迫他是深知,现在手里有笔活钱的,就是他这个天子,真到了事到临头的时侯,还不是要转到他这里来。今日既然提起了话题,干脆就爽爽快快说清楚,一次论定,省得将来再生出什么事情来。 蔡京淡淡的扫了梁师成一眼,拱手道:“圣人明鉴,三司处岂能没有要用钱的地方?单单是秋日汴河左近河工,就要两三百万贯的工役材料粮菜钱,三司处现在还不能完全筹措齐,一旦冬日河工不治,明年漕运就要大受影响…… 然则臣打定的主意,就是勉力支持而已,朝廷中枢之所以有威权,无非就是在这事权而已,如果朝中处处急用都要指望某位臣子为朝廷奔走筹钱,这中枢威权何在,这朝局平衡何在?臣打定主意,不开口向圣人内库请一文就是此意,能自己支撑的,就自己支撑,而杨大人应奉内库资财,就只限于内库而已。一则使天家不至于太过匮乏,再则就是这中枢涉及财计的威权,还是掌握在圣人手中,臣一番心意就是如此,还请圣人明察。” 这番话说得又更深了一些,赵佶听得也不由一怔,这的确是从宰相角度考虑的问题。不比当年王黼等辈为执政的时侯,什么事情头痛医头,脚痛治脚,一切能敷衍过去就算了事,谁也不曾想得这么深远。这番话道理既深,而且处处都在为自家这个君王盘算,实在是贴心到了极处,一时间让赵佶都有些过意不去了,当年这番防范这个老头子,最后让他黯然去位,就算现在也不能全心全意信重,是不是略微有点过了。 转瞬之间赵佶又在心里一笑,对自家手腕大是自得,若不是当初用梁师成王黼等辈好好敲打了蔡京一番,他再接相位之后,如何能这般小心谨慎,知情识趣?说到底,都还是自己这位百年也未必一出的明君才有的本事。 赵佶心思在那里曲曲折折,最后却绕到了自夸自赞上面去,那边梁师成却似乎铁了心要和蔡京今日处处争论到底了:“太师说得倒是周全,然则前些时日,两军互调外出事,为什么还要请发内库?这个时侯却象是将前事忘得干净,未免有些言行不一。” 蔡京仍然只是有气没力的回望了梁师成一眼,冷冷回答:“因为这是涉及军伍事!”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目中精光四溢,再没有一直在延福殿中表现出来的那等衰颓模样:“此刻朝中之事,其他一切都可敷衍,都可勉力支撑,就是在这军伍事上,不能再生什么事情出来了!国朝一百余年长治久安,根子就在这以文驭武,武臣及百数十万军将,俯首贴耳,不敢有半点异动上面!现今局势,已经不比以往,原来朝中可以压制武臣的帅臣凋零,而西军等又坐大,朝廷在这军伍事上,已经渐渐调度为难,若然对军伍事稍稍有什么应对不及,一旦让这些武夫生出乱来,到时候就是悔之莫及的事情!” 蔡京虽然年岁高大,但是一向保养极好,精力之佳,不逊于五六十岁之人,梁师成虽然比他小了二十多岁,但是作为阴人,此刻元气说不定还不及于蔡京。不过到了蔡京此刻,一切讲究惜福养身,不仅不如十几年前豪阔了,就是说话也向来少动情绪,能节省一分元气就是一分。 但是此刻,他却提高了声音,老眼当中精光四射,仿佛还是这位曾经权倾天下,为大宋历代权相第一的蔡太师的全盛时期一般:“现在武臣辈,还算是老实,无非都是长久以来已经成了习惯罢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杀破狼(五) “一旦他们生出事来,就知道朝廷已经难有多少手段约束他们!所以在军伍事上,一切都不得不慎,只求能缓过这一阵,这是关系国朝根本之事,岂能不慎?当日两军外出,独厚神策军而薄晋阳军,老臣已经觉得不可,不过群臣意见相同,老臣只有端默而已……宫观所见,未免太浅!”蔡京义正词严,赵佶和梁师成都听得目眩神驰,一时作声不得。 蔡京毕竟是久掌权柄的重臣,人既聪敏且久历世事,这大宋的事情,还有什么看不清楚,至于那个杨凌屡屡让他有看走眼之叹,只不过因为杨凌拿出来的,经常都是超越蔡京阅历的手段而已。 此刻大宋,的确有根本动摇之忧,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文官官僚政治,根本就是在武臣军队团体俯首贴耳上面,而大宋也一直不遗余力的在限制这个武臣军队团体,在政治上面抬高文臣地位到了近乎不近情理的地步是其一,集中全国绝大部分精锐兵力在汴梁拱卫中枢,为强干弱枝计是其二,厚养军队,给的待遇远远超过历朝历代,却又将这财权紧紧掌握在中枢手中是其三,还有其他种种桩桩的手段结合在一起使用,才维持百余年来大宋立国体制不至于动摇。 但是百余年之后,这些手段已经渐渐失去了效果,与西夏绵延的战事,加上神宗以后对西面锐意进取的国策,让许多人都以军功而起,武臣地位,渐渐不比以往般低下,重将节度如种家等,差不多已经能与士大夫阶层分庭抗礼了,而赵佶一朝,杂用幸进之臣,党争更烈,对士风摧残也是极其惊人,文臣士大夫这个团体从整体而言,已经略略有些压不住阵脚了。 从制度上来说,原来中枢禁军之精,远超四方,全国各处边地军镇也分配平衡,能互相牵制,就算中枢禁军,也有层层防范,上四军用以压制其他的都门驻泊禁军,上四军之上,还有名目繁多,皆为精锐的诸班直亲军,但是百余年后,尤其因为西夏战事的影响,全部能力已经失衡,西军已经过份壮大,而中枢禁军,从上到下,已经完全烂透,就算都门禁军自家内部的层层牵制之效也完全失去。 在财政上,国家对军队的财计事完全掌握也已经失控,西军等不用说,自家回易四方,军队护送走私等等,已经能支撑自家开支不少,更不用说陕西诸路的田土出产,也几乎都归于西军上下大大小小的将门世家,已经初具一个藩镇团体的雏形,就是对都门禁军,每年巨额经费拨付下去,如何支用朝廷不管西府还是东府都不大插得了手下去,更不用说现在朝廷应付这些军费已经越来越为难,对军队财计事也只有管得越来越松。 现在还能勉强维持以文驭武的体制,无非都是巨大的时代惯性使然,万一有什么因素,让大宋的军队生出事来,到时候这个维持大宋根本的体制就再难运转下去! 大宋中期以来,对西夏战事绵延数十年,国家财政也向其倾斜,多少施政方略也尽量配合这场战事,古往今来,但凡一场战事持续如此之久,对再稳固的统治体制,都有巨大的影响,哪怕杨凌来前那个时代,强盛号称新罗马帝国的美利坚合众国也是如此,越南战争持续七八年,国内局势就是大变,反恐战争十年,国内更是到了又需要改弦易辙的时侯,大宋自然也不例外。 在宣和年间,已经是以前数十年积累的矛盾就要总的爆发出来的前夜,若是没有强大的外敌在,大宋也许还有自己慢慢调整化解的余地,但是偏偏碰上了强悍的女真崛起,而大宋正处于最软弱,最混乱的时侯,最后才导致了靖康年间的悲剧。 蔡京这一番话语,在赵佶和梁师成心中,激起了各个不同的反应,梁师成在旁一声不吭,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出来,赵佶心中一动,固然觉得蔡京这番话说得没什么问题,这军伍事的确是需要谨慎一些,却略微觉得有些危言耸听了点,想来也是梁师成今日处处针对蔡京,蔡京不得不将话说得夸张一些,好将梁师成顶回去,现在看起来效果不错,梁师成果然就不开口了。 赵佶勉强一笑:“太师所言,自然是老成谋国之言,朕也深以为然……既然军伍事不得不慎,将来一旦有事,朝廷财计能不能支撑周转过来?”归根结底,赵佶还是关心一个钱字,今天商议的也都是关于钱的问题,说到最后,蔡京虽然嘴上漂亮,其他事情不用内库掏一文出来,都是蔡京主持着尽力敷衍,一旦有什么军伍上的事情,最后还不是得他赵佶来掏腰包? 现在先打听清楚,到时候一旦以军伍事名义请发内库,这蔡京的胃口到底有多大,自己好容易有点进项,可不能全部都赔进去了,蔡京看了一眼赵佶的神色,心下暗叹一声,今日他的作为,的确是难得的没有私心,他虽然是权位之心丝毫未减,但是他知道自己毕竟属于士大夫阶层,与大宋现有体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有什么争斗,也是在此体制范畴之内。 在这一切都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时侯,还是在尽力维持这个旧有体制,反正他也没多少年好活了,只要生前一切都能敷衍就好,至于死后之事,却是不必操心,赵佶他是了解到了骨子里面,看如此神态,还是关心这自家财计事,自己一番苦心话语,没多少放在心上,如此荒唐轻易的君主,实难指望他能有中兴之力。 可是话说回来,若不是这等皇帝,他岂能有几十年权倾天下的风光时日?君主如此,自己在一天就敷衍一天就是,尽量维持生前身家权位,不受什么损失就是,蔡京也有这番自得,他在一日,只要心思还清明,总能勉强维持大局不至于溃决。 他又拱拱手,话语当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一丝激动,又恢复了那不咸不淡的垂暮老人语气:“朝中财计,一切都只是能勉力支撑而已,但有边事,实难筹措出相关支用,二三十万贯以内,也许还能周旋,超过这个数字,三司的确是无能为力。”梁师成在赵佶身边,轻轻哼了一声,一副不屑模样,赵佶却没怎么在意,心下只是在盘算,二三十万贯以内,这个数字,实在是等于没有,一旦有边事生出,这花钱就是天文数字,动辄就是几百万贯起码,伐燕战事,不足二十万大军两年所费,就是超过了六千万贯,就算将来有什么边事发生,不至于有伐燕战事的规模,可三司现在能应付的数字,未免小得不成比例,等于就是明白告诉赵佶,现在国家财计,已经不能经历任何一场战事了! 将来万一生变,岂不是还得指望内库?指望内库,就等于是指望杨凌那生花妙手,蔡京虽然口口声声反对让杨凌继续掌握更多财计事,明里暗里也就是反对杨凌继续朝禁军财计事中下手,可现在怎么离得了这个杨凌? 此刻赵佶心中也微微有些后悔,神策军和晋阳军出镇,光顾着限制削弱大军,现下想来,稍稍公平一些也好,要是两军在边地生出一些什么事情来,到时候还不知道怎样应付!与今之计,也只有希望圣天子有百灵相助,在这段时日,一切都风平浪静! 赵佶原本高昂的情绪,这个时侯完全低沉了下来,在这局促的延福殿中,一刻也不愿意耽搁下去了,当下强笑一声:“太师计较,朕已深知,一应事宜,朕再熟思,既如此,太师且先安置罢,梁师成,你也退下,先去艮岳,准备一应宫观事,朕须稍稍静养一些时日,由虚生慧,再定国计。” 梁师成和蔡京齐齐起身行礼领命,赵佶随意摆摆手,就自顾自的退下去了,几名小黄门簇拥着他,就看见赵佶的绛红纱袍一闪,已经消失在繁复门宇中,这边蔡京和梁师成几乎是肩并肩的退出延福殿中。 梁师成雅不愿和蔡京稍稍多待一会儿,就要在内宦的簇拥下从另一处离开,蔡京却叫住了他:“梁宫观,稍停贵步,某有一言,当奉于梁宫观面前!” 梁师成嗯了一声,自从和蔡京扯破脸,上次将他攻下相位之后,除了在天子驾前议及政事,两人属于对面撞了一个跟头都爬起来就走的地步,蔡京叫住他要说什么,真是罕见得很,他挥挥手,让身边内宦退下,皮笑肉不笑的迎向比自己高大一头的蔡京:“不知道太师有何见教?” 蔡京笑得从容,看一应不相干的人都远远退开了,才淡淡道:“见教不敢,只是有几句话,不得不与梁宫观分说清楚,梁宫观及一应有心人,都在指望杨大人继续向禁军财计事下手,好让禁军能生出什么事来罢?”一句话顿时就让梁师成嘴角抽动,要不是这位隐相的城府也还算不错,当时忍不住就要叫一句,这姓蔡的老狐狸,眼光好毒! 梁师成和一应有心人,的确是如蔡京所说,指望杨凌能在禁军财计事上继续下手,最后激出禁军将门世家及相关利益团体,生出事来,最后才好扳倒杨凌这个眼中钉,这些一应有心人,差不多就是奉太子为核心的旧党清流士大夫团体的中坚,别人对杨凌也许还没有非去之而不可的决心,但是对于这些人而言,杨凌现在隐隐和嘉王赵楷联系在一起,因为他的举措,让嘉王赵楷再度得了彩头,再度风光起来,已经成了政坛上的生死仇敌! 梁师成因为声势大衰,在赵佶面前宠信也觉得有些动摇,只能去寻觅盟友以自固,朝中各党,他是绝不可能与蔡京通同一气的,只有向着太子与旧党清流士大夫那里靠拢,加上对杨凌的仇恨都是一般的,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现在他们的行事方略,就是尽量让杨凌给赵佶挣来的钱,以飞快的速度花出去,赵佶只能对杨凌期望更多,最后下定决心,支撑杨凌对禁军财计事进一步的下手! 这段时日杨凌韬光养晦,老老实实,和禁军财计事保持距离,也不知道让多少人暗中急得跳脚,觉得杨凌这家伙实在太过于滑不留手,杨凌那里无法,就只有在赵佶这里使气力,今日梁师成一反以往,对杨凌生财本事赞不绝口,要让杨凌掌握更多财权,最好是和三司分庭抗礼,更希望蔡京能多在赵佶这里要点钱走,恨不得连吃奶的气力都使出来,原因所在,都是为此,如果说以前和杨凌,还是寻常权势之争,现在杨凌隐隐牵扯进了夺嫡事中,这就变成你死我活的争斗了,哪怕在都门禁军当中激出事来,也在所不惜! 梁师成背后冒着冷汗,面上却是冷笑一声:“圣人内库,某亦有检校之责,杨凌此人,虽然某从来是看不惯,但是他能应奉天家,某也只有曲意包容了,现在国家财计事如此,就连圣人,也难免窘迫,某指望这杨凌能多生出一些财货来,难道太师也看不惯了么?三司自家理财本事不行,内库有余,某亦希望圣人能贴补三司一些,反正对圣人而言,家国都是一体,今日所言,句句都是出自公心,太师却以此险恶用心揣测,梁某不敏,实不敢与闻!” 说罢袍袖一拂,就要大步走开,蔡京却抢前一步,声音放得极冷硬:“难道梁宫观适才没有听明白老夫的肺腑之言么?现在唯恐是这军伍当中生出事来,梁宫观与一应有心人,却反其道而为之!哪怕就是都门禁军,生出事来,此辈有兵有财,就再也压制不住,以文驭武的大宋根本,就要完全颠倒过来!要都门禁军辈生事,无非就是军中鼓噪而已,这等手段,却是既伤人,又害己!”(。) 第五百五十八章 杀破狼(六) “一旦都门禁军鼓噪生事得逞,将来自然就再也约束不住,必然会频繁生事,为了平衡朝局,无非就是引边兵入内震慑都门骄兵悍卒,所有一切,都仰仗武臣辈之力,一旦如此,大宋的根本就动摇了!我辈士大夫,将如何自处?都门禁军,绝不能让他们生出事来!” 如果说在延福殿上,蔡京说得还多少有些隐晦,这个时侯与梁师成独对,就说得极为直白了,军伍生事,对于一个文臣士大夫官僚体系统治的体制而言,是绝不能放出笼的猛兽,特别是现在大宋已经失却了一应制约手段,只是依靠以往惯性在维持统治的软弱混乱之时!一方面开了这个先例,朝中党争各方,自然是有样学样,原来单纯政争,就变成挟武装力量相争的乱世之局了,而作为大宋统治阶层的士大夫团体,就算其中某方能得一时之利,对这个团体整体,却是莫大的伤害! 蔡京行事的所有出发点,自然就是从自家权位出发,他这个岁数了,说实在的,少有多少进取之心,虽然复相,人人忌惮,但是他还是更多的想维持到终老也就罢了,今日所言,的确是为了大宋的安稳出发,这般死气沉沉,到处生烟起火的局面,也好过让武臣辈骑到文臣的头上,再复五代故事。 只是这一番难得为大局考虑之心,不知道能不能为人所接纳了,梁师成心中又是微微一动,在延福殿中,蔡京所言,其实已经让他认真思索了一下,不过什么话从蔡京这里说出来,都让他下意识的不惮于怀着最大恶意来揣测。 蔡京说得这般义正词严,还不是担心他们一旦与禁军将门世家合流,掀起风潮来,已经在朝中再无抗手了,他好容易复相,岂能愿意再黯然下台?这个时侯急切担心起来,才刻意想限制杨凌行事,好保住他不受什么牵连----倒是打得好如意算盘!都门禁军这般废物,除了俯首贴耳的作为工具行事,还能生出什么大事出来?当真都是笑话! 梁师成堆起一脸假笑:“太师苦心孤诣,梁某实在感佩莫名……只是太师未免虑及太多,今日所言,都是财计上面之事,怎么扯到了禁军生事上面去?未免也太过危言耸听了一些,国朝圣君在位,都门河偃海清,何至于如太师所言?圣人实在有要紧差事交代于梁某,梁某不能陪太师在这里闲话了,就请安置,有什么事情,将来再说罢。” 说罢对蔡京略略一礼,转身就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几名随从内宦,忙不迭的迎上去,簇拥着他向禁中之外行去,蔡京眯着老眼,看着梁师成背他的地位还是能巍然不动!去休去休,将来如何,将来再说,这大宋,也不是老夫一人的大宋! 蔡京这个时侯浩然感慨,一副忧心忡忡却无人应和的伤感,却浑忘了,这大宋党争转为剧烈,直到朝着亡国之途飞奔而去的如此乱象,其始作俑之人,却是他蔡京!这般感慨就一瞬间,蔡京此刻心念电转,各种念头此起彼伏,突然又想起了杨凌,朝中如许人不愿意看着杨凌收手,想逼着他硬朝这个火坑里面跳下去,顺而牵连朝中一批人,甚而影响夺嫡之争,而杨凌如此聪敏之人,难道不能看出其间虚实么? 他是否有所布局准备,来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波?从哪个角度想,蔡京也觉得杨凌毫无胜算,要对付他的势力实在太过庞大,要卷起的风涛也实在太过险恶,杨凌再有本事,也难以对抗,可在隐隐之中,蔡京总是觉得,杨凌在其间,又会生出什么让人难以想象的变数! 太子东宫内房当中,一片阴郁的景象,气氛在这个房里面,绷得紧紧的,几片碎瓷,却是刚才太子发怒,将摆设推倒拂袖而去对于性子稳重的太子而言,这般举动,看来是心中郁愤难解,已经到了极处。 这的确也不能怪这位太子,历朝历代,但凡坐上这个位置的,都是最难为的既要小心翼翼,不为在位的君王所忌得提心吊胆,提防明里暗里的对手一旦有所不慎,错过的就是天地间最为诱人的权势。 对于这位太子而言,他的心结就重一些那个三弟,风神气度,读论文,君王宠爱哪一方面都在他之上他唯一占先的,无非就是一个嫡长子身份,他一直在这个弟弟咄咄逼人的风头面前,小心翼翼的稳住脚步,不敢有任何差错,却一直看着自家父亲不断的加恩在这个三弟身上,每一次加恩的表示,都会让他心中一紧,睡不着觉好些时日。 这种折磨人的日子,在风传这个三弟就要担任伐燕统帅时侯,就到了顶峰,但为亲王,身为大军统帅,立不世之功,再有君王宠爱为太子者,地位是否稳固,还堪问么?在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却峰回路转北伐战事不利,这个三弟迟疑而不就伐燕统帅之职,最后干脆推托了结果这场战事,却因为一个叫做杨凌的卑微之人,还是以告全功除了这个杨凌之外,当初捧着自家三弟那些人物,纷纷落马。 这个一度已经逼到自己面前的三弟赵楷,顿时就风光不再,羽翼凋零,圣人对其能否任事也颇有怀疑,看起来宠信大衰,这威胁一下远去,一直在易储阴影当中战战兢兢活着的太子,私下里很有几天一改往日端重缄默的性子,私下设酒宴高乐了几日,很有些癫狂之态原因无他,以前那些时日,过得实在太憋屈了。 在太子看来,就算圣人对三弟还有些余情,自己总会舒心一段时日,随着羽翼越来越丰满,地位就自然越来越稳固,假以时日,这个三弟就再也不能成为自家地位的威胁。却没想到,还是因为这个杨凌,赵楷处境,再度峰回路转,一下又神气活现的出现在世人目光,当中圣人亲口称许,此子于国计事,颇有天分,辽国已灭,将来大宋承平,此子天分,颇有用处。 若是赵楷风头一直如此之盛,今日太子估计还不会这般失态,最大的折磨就在于太子以为自己已经能放松的时刻,又再度将这道一直隐隐存在的绞索勒紧这般反复,就是一直很能控制自己情绪,一直在努力按照身边士大夫们的要求做到端穆肃然,万事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都再也按捺不住与几个幕僚商议之中,发愤愤然言辞,拂倒桌上摆设,大步而去。 此时此刻,只留下室中宇文虚中耿南仲等寥寥三数人,默然而对,半晌都不能发出一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耿南仲才冷然道:“叔通兄,看来你所料错了,这竖子仍然是如此精明狡猾,坐粜事后,就断然收手再不与禁军将门世家做对,现在他又在此事上下了一城,圣人对其宠信只有坚,连带嘉王都得了彩头……若是就此一次也还罢了如此日积月累下来,月晕风础,日夜浸润,圣人春秋正盛,将来如何收场?” 哪怕是在太子这里,议及赵佶,耿南仲也不得不言辞隐晦一些,话中意思却是分明杨凌和嘉王赵楷,如此这般,看准机会下手一次,为自家获取官家宠信和地位上升,大家却总是有束手无策之感,为他设下陷阱,如此希望他此次对禁军将门世家继续动手下去,激起对方全面对抗。 杨凌却和狐狸也似,就是不朝里面跳,赵佶看起来还活蹦乱跳得很,不知道在位还有多少年,这般日积月累下来,太子恐怕真个有地位之忧,而他们这批人,只怕也再难有独掌朝纲之日,耿南仲这番话已经算是说得相当重了。 宇文虚中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豫,淡淡道:“道希兄,学生已经说过多次杨大人行事,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收场,下面必然有所动作,我辈静观其变就是,一旦有隙,方可行事。” 耿南仲恼怒的摆手:“叔通,叔通,对那竖子行事的揣测,你已经非止一次,却又有哪次,拿捏到这竖子要害的?若只是我辈折在他手中,倒也罢了,然则你我之辈,背后却关联着大宋储君,国朝未来数十年的国运,你却叫我辈如何再能如叔通兄所言,沉住气静观其变?” 这番话就算是狠狠打脸了,宇文虚中脸色一下涨得通红,他四十岁左右年纪,少有大名,聪敏机变,向来被视为士大夫阶层未来顶梁柱的人物,胸有大志,自许甚高,一党中人,都将其看得甚重,平常外表恂恂儒雅,言笑不禁,但是内心却是自有一种高傲,在几次盘算都折在杨凌手中,让他已经暗自郁郁,对待杨凌行事就加倍谨慎起来,却没想到,今天自己一党中人也对他开始不信任起来,而一向温文缄默的太子,刚才当着他的面,还发了如许大的脾气。 宇文虚中也不是神仙,别人这般作态,他焉能不怒,当下强自抑制住自家腾腾朝上冒的火气,苦笑一声故作淡然道:“学生无能,托付不效,还能有何说得?既然如此,自当效金人之默,却不知道希兄有何见教?” 耿南仲的本事宇文虚中清楚,性格刚严,气度不大,操守的确是极好,在士大夫阶层当中其洁身自好的程度,可称首屈一指。 老成之人渐渐凋零之际,耿南仲在旧党清流士大夫阶层当中可算得是后起人物中一面道德上的旗帜,可不要小看了这旗帜的作用,任何一个政治团体其中可以有如宇文虚中一般之辈,有操持实务之辈,有奔走之辈,有壮声势之辈,顶在前面的,永远是道德文章上卓有名望之人,旧党在神宗朝开始有一党的雏形,当时就有司马光等辈作为这面旗帜一脉相承传下来,现在也轮到耿南仲了,没有这么一面道德文章可称楷模的旗帜在,一党才算是有立身的根本,耿南仲虽然声望还嫌弱了一点,但是为太子身边最为信重之人,有很大加分,所以能起到这个作用。 但是耿南仲也就是起到一个招牌的作用了,设谋画策,甚而操持实务,一旦动作,都难免过于生气,大家对他这方面也不指望了,让他老老实实在太子身边卡住位置,当好一面活招牌就成。 宇文虚中这番话怨气不小,也算是屡屡在杨凌手中遭受挫折,憋闷之下的一种爆发,既然都说我不成,那我干脆就撂挑子,看你道希兄能拿出什么法门来罢! 耿南仲看向宇文虚中,叹了一口气,拱拱手道:“叔通兄,你我相交,何止十年,刚才言辞有过激之处,还请见谅……如今这个时势不得不说,我辈力量还是太弱,在汴梁都门当中,实难有左右局势的力量,前些时日借力于梁宫观,这位隐相,格局气度还是稍弱,对上老公相和后起的杨凌之辈奸狡之辈,还远远不是对手,既然别人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我们自己,现在绝不能坐视这竖子继续坐大,不然对太子大是不利,必须以断然手段应对了。” 宇文虚中淡淡一笑,情绪也平复许多,也拱手道:“道希兄所言,谁云不是?然则学生静观其变之策,不得道希兄垂纳,学生也就束手无策了,道希兄但有见教,学生洗耳恭听。” 耿南仲起身缓缓走了几步,竖起两根手指:“某实有两策,要与叔通兄商榷,一则就是,运动阿直中立之辈回京以厚我辈之力” 宇文虚中顿时就深深吸了口气,为耿南仲此语果断惊到,权力这一块蛋糕不知道有多少抢,而现在在朝堂上不得意,没有站队之人基本上都被下放到了地方,可以说称之为中立派,可是乍然一将中立党引入朝中,那么不知道这朝堂格局将要如何变幻,一潭死水,彻底被搅浑。 只不过在现在看来,整个政堂,站在正义一方的始终是他们太子清流一党,毕竟赵佶的所作所为,奸佞横生,已经让人有些失望,这个时候站在太子一边,将来重整乾坤,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可以说,将来的朝堂之上,一定会出现许许多多支持太子的声音。(。) 第五百五十九章 杀破狼(七) 其实李纲正是他们这等中立派当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可是最后还不是被他们给争取了过来,有一就可以有二,李纲少有文名,时人许之为将来必然入政事堂秉政。 政和二年在他二十九岁的时侯进士及第,短短三年就做到了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拔擢如此之快,时人都认为他必然前途无限到了四十岁,必然可被世人称之以相公,但是李纲一封议论朝政过失的奏章一上,顿时丢官去职。 当时赵佶即位已经十余年,位置坐稳,开始拿出他享有无度的手段出来,蔡京当时在相位之上,也以丰亨豫大之名推波助澜,大治宫室,开始设立花石纲,立道官二十六阶…… 无数奇古怪的花样拿出来,当时朝中正因为元佑党人碑的余波都对此装作没看见,就李纲这位的家伙直言上,奏折中对着赵佶啪啪打脸用词之激烈,时人看到都心有余悸,李纲也毫不出意料的被赶出朝堂,同辈都是为他惋惜,如此大好前途,这位李纪伯说丢就丢了。 第一次罢官,李纲好歹没有被追夺出身以来文字,还有做官的资格又过了三年,总算起复回朝给了一个太常少卿,国史编修的闲官的去做,既然当御史你总是直言无忌,让人生厌,那就且修国史去,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妖蛾子出来? 照理说第一次罢官,算你李纲胸中还有一腔热血在,颇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意气在,好容易起复回来了,就该踏实熬资历,将以前丢掉的时间追回来,到了五十岁,也未尝不是政事堂有望,毕竟此人有文名,有声名,赵佶罢斥他三年还是将他召回来使用,盘算着要是这家伙性子磨好了,可以大用的。 却没想到,起复回朝不满两年,宣和元年李纲再一次上书,又言及别看现在大宋一团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模样,内囊里却是千疮百孔,处处都埋着莫大隐患,这家伙还一条条一款款的将这些内忧外患都列了出来,生怕赵佶看得不分明。 东南应奉行事之酷烈,江南百姓之民不堪,朝中财政之窘迫,处处度支为难,宣和元年黄河大水引发了汴河决堤,原因竟然是在每年修河的时侯,三司竟然拨不出钱来了,大宋兵事废弛,除了陕西诸路,其他地方绝不堪用,而陕西诸路西军,也渐渐有尾大不掉之势。 李纲还敏锐的注意到了发生在北地辽国和女真之间的战事,预言女真必然为大宋将来祸患,必须在河北河东路诸路有所措置,为将来所备这些地方都在在需钱,而朝中又窘迫万分,源头就在于赵佶享用无度,请求赵佶罢东南应奉,停花石纲,废艮岳,逐道官,修文治武备,以应将来之变。 这次打脸,竟然比政和五年那次还要狠上几倍,赵佶览奏,毫无疑问的冲冲大怒,说起来赵佶也有些委屈,什么停花石纲,废艮岳,逐道官,停宫室营造,都是私底下为人说烂了的,仿佛只要赵佶这般做,大宋顿时就大治,江山升平稳固,远人自然来服这,些话只要不摆明车马说出来,赵佶也向来装听不见。 赵佶的确是极其能花钱,东南应奉和花石纲,整个搅乱了大宋的财赋重地东南诸路也是事实,而且他用人行事荒唐轻易,经常绕过一个成熟的官僚体系自行其事,破坏了大宋统治体系的正常运转,使得国家大事,哪怕重臣也无法专其责,最后只能归于他赵佶按好恶进行裁断,虽然君权之重,在大宋百年来可称空前,却动摇了大宋整个的统治基础,这些都是事实。 但是单纯论起钱来,赵佶如此开销,一年皇室用度也不过就是七八百万贯,还要三年发一次內帑犒赏天下,边境但有战事,犒赏将士也多是内库出钱,三司度支但有为难处,求到赵佶头上请发内库,赵佶不论多少,能给一定给,他又不傻,天下都是他的,只要一直有钱进来,该花就花出去,他藏着这些钱在内库里面难道每天没事数着玩儿? 奢靡过于前代是真的,但是你们这些士大夫,甚而都门禁军这些军将世家,谁不是豪阔万分?一个东南应奉,多少人贴在上面收好处?朱缅可不单单是应奉他天子一个,朝中人物,谁朱缅未曾点缀?而且三年一次赏赐群臣,你们这些文臣士大夫,谁也未曾体谅朝廷财政艰难,说是不要的怎么就在这个钱上面,揪住朕这个天子不放? 大宋的种种问题,都是百余年来制度性缺陷积累下来的,再加上中期以后越演越烈的党争,实在不是他赵佶一个人的过错,这些深层次的东西,以赵佶的认知,自然不会如后世一般看得分明,不过他也有应对的法子,就是加倍豪奢,加倍以功业自矜,营造出大宋在他手中成就盛世而自许了,任何人想在这上头戳破这个泡沫,他赵佶是绝不容情。 李纲一下又撞在这个枪口上,赵佶也没对他客气,你也不用退职返乡悠游养望了,去南剑州沙县这荒僻之地去监税去罢。 所谓监税,都是一些繁杂琐碎之事而且责任还重,但凡税不足额,都有处分对于士大夫而言,不折不扣是风尘恶官,而且南剑州的官儿,都是指射之官,从来都是官不足额有官来就任,向来就是被地方抓住不放了,生怕走了一个没人过来填补缺额,以后升迁调转,多半都是在这个地方打转了。 虽然李纲算是南剑州左近的本地人,但是对于大宋士大夫而言,特别是在汴梁中枢任过职的,贬到这个地方来,已经是重得不能再重的处分了。 第二次被贬逐出了汴梁,也终于成就李纲大名,让其负天下之望,李纲在政治光谱上,毫无疑问是中立一党,深恶上台用事的蔡京之辈,天下这些为蔡京所压制的持才傲物之辈,无不指望李纲将来能够复起,起到力挽狂澜,重理朝纲,重要的是还是让他们这一党中人掌握大宋中枢大权的作用。 别看耿南仲此刻隐然为旧党崛起的旗帜一流的人物,但是在李纲还在汴梁的时侯,耿南仲在他面前,还要退避三舍,可是李纲因为来回贬了几次,蹉跎了光阴,即便是之前坐到了枢密的位置,对耿南仲就没有任何威胁了,相反李纲还要借助他们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宇文虚中也是稍微欣慰,毕竟现在如果能够引入一些正直之辈,朝堂之上的龌蹉之事,也是有所收敛了,现在耿南仲在这个上头松口了,不问可知,是太子那里压力太大,嘉王太过于咄咄逼人,杨凌在汴梁搅动风云,将来还不知道会折腾出什么事情来,自己这一党,必须要有出色人物,以厚声势,稳住这个大局。 只见耿南仲扔出一份名单来,宇文虚中接过一看,看到第一个名字就是又惊又喜,“汝霖兄!” 宇文虚中震惊之后,看看耿南仲,迟疑道:“道希兄,汝霖先生,此刻有回返汴梁的可能么?” 耿南仲脸色很不好看,宇文虚中也是有点不得劲,他们是旧党之中的后起之秀,李纲出外知河北路后,都门当中,能漫过他们两人的就没几个了,而这所谓汝霖兄,就是那位宗泽宗汝霖了,宗泽的声望比之李纲名气不逞多让,一旦回返朝中,以他的声名,以他的科第资格,以他的传奇经历定然会为一党中人寄托以救时之望,而且这影响力,很大可能不仅仅局限于他们这一党当中。 人在高处站惯了,再朝下走一点,不管内心多么风光霁月,也总是开心不起来,耿南仲望了宇文虚中一眼,却将刚才那点提及宗泽的阴郁情绪收拾得干干净净,神色淡淡的,仿佛在说着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情:“正是如此,只有宗汝霖才能为我等最大倚仗!” 文虚中是何等人,刚才是为耿南仲的话语惊到了,一时没转过这个弯子来,现在稍稍一冷静下来,当下就拍腿道:“岂不正是这个道理?汝霖先生返京有望!” 赵佶为在位垂二十年的君主,君权之重又是有宋以来的巅峰,已经练出了君王用人的一套平衡手段,当初重用蔡京,就是为了打着神宗哲宗一脉传下来的新党旗帜,以确立自己即位的合法性,当初这位官家即位,背后也是有一场惊人潜流蕴藏的,以蔡京稳固住自家地位之后,顿时就开始限制蔡京权柄,以为制衡,蔡京是三起三落。 此次蔡京虽然复位,但是还没忘记用人牵制他原来是寄望梁师成,但是这位隐相实在有点不争气,在杨凌面前折了好大的威风,顿时宠信大减,现在朝中可以指望的,就是被打压了这么些年的旧党士大夫之辈了。 现在赵佶在位二十年,合法性已经不容置疑,重用旧党士大夫再没什么顾忌,哪怕元佑党人碑上面的,只要派得上用场,他说用也就用了。 现在为难之处就在于,旧党士大夫之辈被打压得太久,已经出现出人才断代,推不出什么有份量的人以制衡蔡京,以稳定朝局,耿南仲和宇文虚中资序还实在浅了一些思来想去,也就是宗泽份量足够了。 而且现在朝局的确是过于混乱了一些,伐燕战事之后,朝局大变,原来格局已经被打破,的又未曾确立起来,到处不是阙额就是没人管事,一片纷乱景象。 蔡京只管他财计那一摊子事情,其他事情再难一手遮天,枢府只有杨凌这么一个,宗泽深负时望,一旦召回,很大可能能镇住局势,让朝局平安一些。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宗泽回朝的可能性都是已然大增,宇文虚中点点头,抛开那点为宗泽抢了风头的心思,要是宗泽能返朝,的确对他们一党中人是最好的消息。 中国历史上有个惯例,但凡名人出生,一定会天降异象,宗泽出生前,他的母亲刘氏,曾梦见天空出现猛烈雷电,光照其身。 宗家虽贫苦,但有耕读传家的传统,父亲宗舜卿就是一个乡村知识分子,宗泽自幼随长兄宗沃参加劳动,农闲则在父、祖的教导下,读书识字。天资聪慧的宗泽,勤奋好学,从小就打下了良好的文化基础,大约宗泽十几岁时,宗家举家迁居交通比较便利,商贸、文化较为发达的廿三里镇。 在那里,宗泽视野扩大了,耳闻目睹宋王朝吏治**和外敌频仍,萌发了救国救民的思想抱负,不到二十岁的宗泽毅然辞家外出游学,历时十余年,就学之地多达数十处,他不仅悉心求学,研读“古人典要“,而且学以致用,考察社会,了解民情,孜孜不倦地追求治国之道,逐步看清了整顿吏治是解决政治**的关键所在; 同时眼看辽国、西夏屡屡入侵,也产生了靖边安境、为国效力的思想,于是他认真研读兵书,苦练武艺。这样,宗泽迅速成长为一个博学广识、文武兼备、富有理想和抱负的青年。 元佑六年,宋廷举行省试、殿试,年已33岁的宗泽,通过发解试后,千里迢迢前往京城开封应省试,宗泽通过省试(礼部试)后,进入殿试。 就是这一次天下第一考当中,宗泽始一出道,就成为了,同辈中人最具声明之人,宗泽在殿试时,不顾字数限制的规定,洋洋洒洒写了万余言,力陈时弊,还批评朝廷轻信吴处厚的诬陷,而放逐蔡确,认为“朋党之祸自此始”。 这是宗泽第一次在政治上亮相,就充分反映出他革除弊政的强烈要求以及与邪恶势力作斗争的勇气和决心。主考官“以其言直,恐忤旨”,将宗泽置于“末科”,给以“赐同进士出身”,宗泽虽未能名登榜首,但毕竟通过了科举考试,从此开始步入仕途。(。) 第五百六十章 杀破狼(八) 元佑八年,宗泽被派往大名府馆陶县任县尉兼摄县令职事,宗泽到任不到一个月,就迅速而妥善地处理完该县历年诉讼积案,显露了他处理政务的才能,赢得了属吏们的信任和敬仰。绍圣二年,知府吕惠卿命宗泽巡视御河修建工程,这时宗泽适丧长子,他强忍悲痛,奉檄即行。吕惠卿闻知后,赞叹道:“可称得上是为国忘家的人啊。” 这时天寒地冻,宗泽在巡视中发现不少民工僵个道旁,立即上书司,建议推迟工期,待明春天暖时再动工,并表示届时“当身任其责”,朝廷同意延期。 次年春,“河成,所活甚众”,宗泽在官场初露头角,就表现出勤于职守、为官清正、体恤民情等高尚品德,此后,从元符元年至政和四年,宗泽先后任衢州龙游、莱州胶水、晋州赵城、莱州掖县等四县知县,纵观宗泽从政20多年,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政绩卓著,“所至称治”,赢得了各地百姓对他的信赖和爱戴。然而,由于宋王朝政治极端**,权奸当道,因而宗泽长期得不到提拔和重用,这其中,赵佶和蔡京就是要付绝对责任。 宋王朝为了加强北部边防,下令将登州等四州提升为“次边“”,要选拔一些干练的官员充任通判。 政和五年(1115年),宗泽升任登州通判,登州邻近京师,权贵势力伸手其间,如登州仅宗室官田就有数百顷,皆不毛之地,岁纳租万余缗,都转嫁到当地百姓身上,宗泽上任后,忿然上书朝廷,陈明实情,请求予以豁免,终于为登州百姓免除了沉重的额外负担。宗泽在官场中,越来越看清宋朝统治集团的腐朽,感到自己已难以有所作为。 宋徽宗宣和元年,年届六十的宗泽乞请告老还乡,获准授予主管南京即应天府,鸿庆寺的虚衔,遂退居家乡义乌邻县东阳,结庐山谷间,拟著书自适以度晚年,后被人诬告蔑视道教,宗泽被发配镇江“编管”,宗泽被编管期间,夫人陈氏病逝。 一直到了去岁,北伐成功,赵佶举行祭祀大典,实行大赦,宗泽才重获自由。 可以说,宗泽此人官声极好,可是下一句耿南仲就接着道,“到时候,再与都门禁军世家联手,禁军若是鼓噪,咱们的局面就豁然解开。” 宇文虚中顿时神色大变,如果说第一策是耿南仲突然开窍了,可谓神来之笔这第二策,则不折不扣的是个馊主意,他的确建议与禁军将门世家联络,无非是为了消息灵通,及时掌握局面变化,一旦杨凌整理禁军财计事生出什么变数来----甚而引发什么军中鼓噪之事就可以马上应对,获取最大的好处,但绝不包括主动让都门禁军生出什么鼓噪之事出来,文臣与将门世家联络,让军中生变,在大宋这个时代----甚而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是大遭忌惮的事情,可以观望,可以看风色,可以等着出手的机会,但是绝不能将自己搅合进去。 宇文虚中本来觉得杨凌一旦下禁军财计事,以他南来之人,对禁军内情丝毫不了解,谈不上什么根基,固宠心切贸然出手,必然会生出事来,而他们这些旧党士大夫之辈,就作为第一时间收拾局面之人,杨凌必然去位,而他们也就可以借机跃上前台用事。 却没想到,杨凌步子站得极稳,居然走通了高俅的门路,用足了快死的高俅最后一点用处,禁军坐粜事这个名目又抓得极准高俅一系人马居中往还之下,居然在坐粜事上得了彩头,都门禁军将门世家也退让这一步,杨凌现在是一副不为己甚的样子,居然就这样风不生水不起的过关了。 一番筹划,设下的陷阱,全部都告落空,不仅他宇文虚中憋得要吐血,让太子怒发如狂,正因为嘉王贴着这件事情也得了大彩头,一时间,宇文虚中真有些束手无策,这杨凌,实在狡猾得捞也捞不住。 虽然宇文虚中郁闷万分,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失去理智,去鼓动都门禁军主动生出什么乱事来,赶杨凌下台这可是个大火坑,不仅能烧死杨凌,还能烧死他们自己,宇文虚中一下站起,重重击案:“道希兄,此事绝不可行” 耿南仲冷着脸并不说话,宇文虚中知道耿南仲这个人,性子刚严,一旦认准了的事情就难得回头,马上又放软了语气,近乎于哀求般的道:“道希兄,这是将我辈甚而太子,架在火上烤。” 耿南仲慢慢开口:“现在此子所为,就是将我辈和太子架在火上烤。” 宇文虚中摇头:“现下虽然嘉王凭此子作为,可称薰灼,譬如火势虽大,不过远远燎人而已,可一旦道希兄意欲行第二策,则如直入火中,当有焚尽之忧,学生断断不能赞同道希兄此策,如若太子殿下持意甚坚,学生愿当面与太子殿下分说。” 耿南仲脸上闪过一道青气,紧紧抿着嘴唇,腮骨都可以看得见了,转瞬之间,他脸色又放平缓,慢慢道:“既如此,且再议。” 宇文虚中定定的看了耿南仲一眼,慢慢起身,朝着耿南仲一礼到地:“如此最好不过,学生即刻开始奔走联络,为此名单中人起复返京出力什么事情,等他们陆续返京之后,再商议不迟,学生屡次画策不成,已经深感有负诸兄,不过兹事体大,只有厚颜求道希兄再信学生一次,此时此刻,静观其变则可。” 耿南仲点点头,并不说话,宇文虚中也知道让耿南仲能后退一步,已经是不容易,今日这番话,已经算是有点伤了和耿南仲的交情,这个时侯再多说什么,只有火上浇油,只有等时日过去一阵,再慢慢开解了,他和耿南仲毕竟有过十年的交情,将来总有望恢复,当下再不多说什么,深施一礼之后,就告辞而去。 耿南仲定定坐在房之内,半晌不言不动他坐在那里,房里面一片狼藉,侍候内使都不敢进来收拾,太子性格端默,还有些软弱,最信重之人就是这位耿南仲,但凡太子之位,是天下最难坐的位置,耿南仲就一直陪在这位太子身边,有作为师傅的权威,虽然太子岁数见长,也有了自己的主见,但是耿南仲在东宫中的地位,一直未曾动摇,他在这里出神,周遭侍候内使,连大气都不敢稍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耿南仲脸上才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苦涩神色,轻轻摇了摇头,让宗泽宗汝霖回返汴梁,并不是耿南仲出的主意,甚至他连这个念头都没动过,这个是太子的主意。 自己这十余年,不管多么为难,都一直护持在太子身边,将来太子即位之后,自己也以天然的丞相身份而自许,岂能让一个服官这些年来,在朝中立足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五年的人超过自己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让太子明白,他身边第一可以信重之人,还是他耿南仲。 在历史上,耿南仲的确是这么小心眼,女真南下,李纲挑头上徽宗赵佶,请他禅地位与钦宗赵恒,耿南仲以为李纲抢了他的风头,在这件事情上就记恨上了,不足一年时间,李纲又两次丢官罢职,背后推手,就是这位耿南仲耿道希。 东宫寝殿之内,当今太子赵恒,背着手在内走来走去几案之上,放着饮子茶汤,已经凉了当今太子妃朱琏,还规规矩矩的跪坐在那儿一副想劝又不敢劝的样子。 赵恒今年今年二十五岁,秉承赵家传统,一张清瘦的太医脸,但是却没有三弟的风采,瘦而且黑,背也有点驼留了一点上须髯,看起来却有一些村气,真不似丰神俊朗的老帅哥赵佶所亲生的。 太子妃朱琏岁数小他四岁,父亲是禁军一个中层武官,门第不高,人也极温驯,容色却是绝丽,不管皇帝还是太子的正室,都是娶之以德,这般美貌,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异数了,她还是历史上南宋著家朱熹的曾姑母,在真实历史上,徽钦两帝播迁,太子妃也被女真所掳掠,当到了上京,女真酋首吴乞买令被虏宋人皇族都换上裸露上身的女真贱民服饰行牵羊礼的侍候,两个皇帝都唯唯领命,只有太子妃朱琏不堪此辱,投水自杀节烈之处,过于男儿。 等了好半晌,朱氏终于按捺不住,低声劝谏:“大郎,这两****总是郁郁,茶饭都不曾入口,贱妾准备一些补中气的饮子,你也不曾沾唇,你身子向来不大好,这般下去,可怎么处?” 赵恒烦燥的站定,低声怒道:“身体好有什么用?岂能比得上我三弟,丰神如玉,圣人一见便欢喜?” 朱氏吃他一喝,低眉垂首,再不敢多话,赵恒一下心又软了,他本来就是性子和善,和朱琏又是少年夫妻,对这么一个漂亮老婆也宝贝得很,两人自从成亲以来,几乎就是相濡以沫,如胶似漆,几乎就没有红过脸的时候。 按照以往的惯例,一但太子册立,就是要慢慢的处理一些国事的,可是赵恒这个太子当得实在是憋屈,几乎就和国事沾不上边,不但如此,还要尽力的避嫌,以免让圣人所忌惮,从耿南仲所领导的太子一党,一直都是不动声色的默默发育就可以看得出来,就是唯恐遭到官家打击,本来就本钱就不厚,再经历一些波折,恐怕家底就会败得一干二净,可是嘉王呢,却是大肆结交朝臣,甚至一度成为北伐统帅,也只有这个妻子,一直在身边宽慰他,赵恒当下就默不作声的转来,拿起放凉的茶汤饮子大口就喝,却着实有些食不知味。 朱氏却欢喜了起来,抬头低声劝慰:“大郎有什么烦心事,请耿师傅拿主意就是,切不可急坏了自家身子,大郎将来是要负天下之责的……” 赵恒心情顿时又不好了,嗤的一声冷笑:“这个位置,却是天底下最苦的位置,我久矣不愿意坐,谁想将去,尽管拿去就是!” 气话谁都会说,说完还得面对现实,赵恒如何不愿意继九五至尊之位?都是皇子,接了这个位置和不得这个位置的,就是天壤之别,当下他苦恼的又叹了几口气,缓缓道:“耿师傅自然是极靠得住的……但是这些年,孤也渐渐看得明白一些,耿师傅立身正,大关节上拿得住,但是乏机变之才,而且时望的确还略有不足,孤身边,还是乏一个够份量之人……” 朱氏低眉顺眼的道:“这等事,大郎自然是能拿出主意的……” 不过朱氏有点好奇:“此人是谁?” 赵恒忙不迭的摇头:“你不必问,我也不会说……你可知被推荐给孤的人是谁?正是宗泽宗汝霖” 饶是朱氏为深宫太子嫔妃,也听说过宗泽大名原因无他,在蔡京一手遮天,赵佶君权极重,大宋士风也因为元佑党人碑大受摧残之际,这位不过是最末次的同进士出身之人,从来不走门路,相反耿直直言,总共在汴梁呆了不足五年,却负天下之盛名的宗泽实在是太有时望了。 当下朱氏就欢喜道:“既然是汝霖先生,那自然是极好的,有汝霖先生为大郎所用,大郎还有什么可以忧心的?” 赵恒摇摇头,不愿意再说下去了,召宗泽入朝,自然是神来之笔,但是未免有些缓不济急,现在嘉王正咄咄逼人,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当日听闻这位三弟要就伐燕统帅之位的那种绝望感觉,现在圣人最看重的就是财计事,要是嘉王因此得而大用,羽翼再度丰满起来,又将奈何?不必说,那杨凌看起来比当日围在嘉王身边的王黼童贯等辈看起来还要厉害许多,他为嘉王筹划,自己又如何应对? 必须要拿出什么法子,让这杨凌倒台,但是怎么让此人倒台,赵恒却没有主意了,耿南仲只是说他会想法行事,赵恒也只有选择相信他。(。) 第五百六十一章 杀破狼(九) 耿南仲没有捷才赵恒深知,原来还有一个宇文虚中,但是宇文虚中几次筹划对付杨凌,结果也都失败了,现在赵恒也没信心得很,思来想去只是没底,心中浩然长叹:“孤身边实在是乏人……” 杨凌的别业,已经修整一院墙加高了,还建了不少房舍外围还引了活水进来,虽然没有明目汤胆的做成壕堑模样,而是用了加倍的心思点缀而成,虽然没了溪水跃动野渡舟横的乡间闲趣,但是安全度实实在在增加了不少,原来这个方腾的小小别业,已经经营成有些世家大族乡间庄园的模样。 在宅邸当中的一个安静院落之内,一条看起来很是有些桀骜的汉子在一汤胡椅上坐立不安,怎么也安静不下来,他衣襟敞着,看举止做派,当是市井当中的奢遮汉子,他不时朝屋外看去,就看见屋外两名黑云都亲卫守着,黑云都亲卫都是身临大敌,手里不知道有多少胡虏命的汉子,这身上自然流出来的杀气,就是这等桀骜奢遮的汉子也不敢轻撄,虽然等得不耐烦却只能强自按捺。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总算听到外脚步声响动,那桀骜汉子一下就从胡椅上跳起,就看见此时在汴梁已经很有声名的汤怀陪着一个略微有些消瘦,面目英俊,眼神却锐利得让人有点不敢直视的青年走了进来,汤怀恭谨的跟在他的身后,一看就是这青年的随从。 此人这桀骜汉子却不认识,他也穿着家常服饰,看不出贵贱来,走进室中,只是目光淡淡的在他身上扫了一下,就让人觉得有些刺人,浑身就有些不安起来,这看起来颇为温文的青年,身上那种隐隐的血腥气,竟然好似比那些一看就不知道手里有多少条人命的汉子还要重上一些。 这青年自然就是杨凌,他走进来不过扫了那桀骜汉子一眼,就不理会对着外面招呼了一声:“拿些水来,给我净面。” 一名黑云都亲卫顿时端进来水盆和面巾,杨凌就自顾自的在那里擦汗,那桀骜汉子迟疑半晌,看着将他半强迫押过来的汤怀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立在杨凌身边,终于有些耐不得,他素来是胆大包天的人物,终于忍不住跳起:“将爷爷来,却是这般,要如何摆布爷爷,说句话就是,爷爷也是奢遮人物,什么都接下来就是。” 杨凌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他是什么人?” 汤怀淡淡一笑:“在水外南船市上的车船务运工一个班头,手底下也有百十号兄弟,对咱们在京师经营的关扑甚是入迷,家底不厚却是敢下注,一下子亏欠了二千多贯,他加上手底下百十号兄弟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够填这个窟窿的,俺们也算是他债主,就将他请过来了。” 关扑之戏,本来就是一个博彩之戏,加上杨凌的脑子,经营出梭哈,金花之内的完全不在话下,在后世,在这汴梁,,关扑却是为惊人的大利所在,杨凌如何肯放过?他正是为了大事在在需钱的时侯,不仅出了债券发行,还以一些从军伍裁汰下来不能经残酷战阵的人手,加上禁军将一些年轻子弟,当起了开外围赌盘的大宋款黑社会。 他经营贸市,不仅仅是为了生财,也有整合大宋市井力量的深意,在他身边黑云都亲卫,就汤怀一个人参与了这项很有前途的黑社会事业,其余黑云都亲卫,却要和这个保持距离,要上阵厮杀的汉子,不能在这财市井意气当中消磨了。 江湖事业,无非就是人和钱两个字,钱还重要一些,关扑之戏卷动整个汴梁,几乎所有人都为此痴迷,随随便便就能拉起多少壮健汉子,这些人物上阵是不成的,但是在市井当中争斗还是有一手,这整合汴梁市井力量的事业,依附于这关扑之戏及其在其间滚动的巨额金钱,很有些事半功倍之效,初初也见了一些眉目,汴梁汤郎君,正在朝着汴梁城教父的道路上迈步前进,至少现在,已经将本来已经被关扑之戏抢了风头,原来占据了汴梁黑社会大半壁江山的扑社事业,打压得加倍奄奄一息了。 杨凌看看这桀骜汉子,有点佩服他他和自己手下那百十个码头小工,腰里银钱加起来恐怕几十贯都木有,居然敢在赌场下如此重注,一下欠那么多一看就是个泼天胆不顾命的人物,这等人物用来打仗是难了点儿,不过对他布局的大事,却是极有用处。 那桀骜汉子听到汤怀提起他的欠债,顿时有点灰心丧气,本来赌输了想躲债却被人从偏僻市坊当中揪了出来,本来他还想赌命撒泼,没想到来的却是汤怀,轻巧巧就放翻了他,半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然后就被挟到了这里来,对着这么一个古怪却又气度人的年轻人物。 不过江湖儿,向来是倒驴不倒架,嘴上不能吃亏:“直娘贼,不就是两千贯么?要俺石三郎胳膊还是,你说话就是俺自砍下来奉上皱一皱眉头,俺就是你养的。” 杨凌淡淡一笑:“我可养不出你这样的活宝。” 石三郎眉一挑就想破口大骂,汤怀只不过前一步,他顿时就泄了气:“俺在汴梁汤郎君面前,不过草芥,不必说连汤郎君也要奉命之人,俺就这烂命一条,有什么事情,说话就是,俺不过是在码头上讨口饭吃,但有所得,大半还得给上官砸碎了骨头,两千贯也是没有,要有什么其他吩咐,俺也是派不上大用场的,好叫两位知晓。” 杨凌又不以为然的笑笑,这石三郎倒也明白,汤怀大费周章的将他架来,恐怕不止是为的这两千贯欠债,汤怀在旁边轻轻道:“他是拱卫禁军出身,还当过都头,人也还算仗义,一班从拱卫禁军流散出来的人物当中,他算是有些威望。” 杨凌点点头,丢开面巾,自顾自的寻一汤胡椅坐下,他经历如许多事,在汴梁又成了天子幸臣,站到如此高位举动自然有气度在,这还不是单纯的高官气度,夹杂了经历无数血腥战事,身上自然带着的锋锐人之气,在赵佶面前自然是强自收敛,但是在自己家中,却不必掩藏了,石三郎为杨凌气度所摄,下意识的就站得恭谨了,背心也有冷汗渗出,再不敢荤素不忌的开口说话。 杨凌沉一下,看着石三郎,静静开口:“拱卫禁军?当日能选出来,也是都禁军当中出挑的好汉子了,愿意吃拱卫禁军的饷,也是愿意上阵厮杀为国出力的,不必说你还做到了都头,怎生又变成了这样?” 这石三郎在南船市码头虽然能号召百十个小工,却还是最低层的人物,禁军所经营车船务事业当中,他们这些力工都是按日结钱吃饭,甚至连禁军的军籍都挂不上,军饷没有,粮米没有,衣鞋盐菜钱没有,正常朝廷三年一次的赏赐没有,就算从禁军当中退值,多少能领几文遣退钱,他们这些当日被选出来,也算是都禁军当中难得强健汉子,现在却是如此不堪。 石三郎哼了一声:“那有如何了?算俺倒霉就是……提这个又做什么?” 杨凌看着他,只是平静的道:“我想知道” 石三郎有些烦燥,摆手道:“你是贵人,想知道这些做什么?俺一个穷军汉,现在折在你手里,要命给命就是,还想听一番俺的遭际,然后好好高乐一场不成?” 杨凌一笑,指指自己鼻子:“我叫杨凌,平辽的那个杨凌” 他不管石三郎已经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站起来走了几步,自顾自的道:“我现在这个地位,都是上阵厮杀得来的,别人瞧不起的军汉,我看得比谁都重,神策军晋阳军都是我一手拉扯起来,别人不管,我还在管,谁想动老子手底下这些为国厮杀卖命的好汉子,老子就剁谁的手,全天下的人都轻贱折辱你们,就我不会因为我一身功业,此刻地位,都是这帮好汉子和老子一起拼杀出来的,没有他们,如何有我?你可以向这位汤郎君打听一下,每次临阵厮杀,我是不是都站在你们这些军汉的最前面。” 他转身对着石三郎:“现在你可以对我说说,一个被拣选出来,至少愿意临阵效力的武臣,怎么变成今天这般境遇了么?” 石三郎定定的看着杨凌,眼中各种情绪此起彼伏,最后却转为有些苍凉,苦笑低头:“原来是平燕杨大人当面……你要听,俺说便是,不过又有什么用?大人现在也是贵官,俺们这些遭际,听着当一笑便罢,要是杨大人觉得俺说得可笑,抵了俺一些欠债,就足感盛情了。” 在石三郎低低的话语当中,几年前拣选八万拱卫禁军惹出的那笔烂帐,缓缓的就倒了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太过复杂的,都门禁军实在太烂,全大宋的人都知道,强干弱枝的祖制就不必提了,但是总还得稍微有点样子,特别是西军势力越来越大,要是都连一点可用之兵都没有,实在叫人不大放心,再加上当日辽国已经衰弱得不成模样,赵佶又起了事功之心,当时还没想到要灭辽夺回燕云十六州,但是想占点便宜的心思却是难免。 于是蔡京以丞相身份主持,枢密三衙全力配合,竭尽所能要在都禁军当中拣选出八万拱卫禁军出来,在汴梁四个方向,每边放上一军两万人马,勤加练平时作为都拱卫,一旦边境有警,都也能拉出一支军马上阵厮杀,什么事情全指望西军,将来必有太阿倒持之患。 都门禁军虽然整体而言,是完全扶不上墙的,但是作为一个几十万人的团体,总有一些异类还想着在阵上可以一刀一枪的博出个功名,登上凌烟阁的,不过这等人物,自然不会是在禁军当中稍有根基之辈,多半都是家世已经败落下来,全无依靠或者就是为上司所恶,不进那指着朝廷每年拨付军费敲骨吸髓,过那纸醉金日子圈子中的人物。 石三郎就是一个不为上司所喜的小武官,他先祖是在真宗朝就被选入都禁军当中了,这一代代下来,传到他手上,已经算是家中破败已极,石三郎算是都禁军当中难得有点弓马的了,但是性子桀骜,又颇好酒滥赌,不为上司所喜,他又是极讲义气之人,上司压榨士卒,他总看不惯,一张破嘴四下说,荤的素的全无禁忌,正好借着拣选拱卫禁军,一脚就将他踢了出来。 石三郎想想也就罢了,拣起弓马又开始练了起来,既然在都当中不下去,不如就当了拱卫禁军,一旦有战事,要是命大,说不定还能博出一个封妻荫子,不必说,朝廷明文规定,拱卫禁军都是足饷足粮,赏赐也比寻常军伍还要加厚。 却没想到,这拱卫禁军事,一开始就是稀烂说是八万拱卫禁军,实则只有五万不足,一开始就吃了将近一半的空额,这倒也罢了,大家对这等吃空也算是见得稀松平常。 足饷足粮就领了一个月,接着就是九折八折一路扣头打下来,一直压到对半,其间好处,仍然全部都是那些舒舒服服在汴梁呆着,没有一个子弟被拣选出来的禁军将门世家全得了,那些拱卫禁军的所谓军将,少有人入营,都留在汴梁,什么事情都丢给那些没背景的倒霉小武官自己担着,而且一应役使,仍然不免。 这些还不算太倒霉,多少还有点铜钱粮米到腰包,大家多少年都过来了,换个地方接着过也是一般。 却没想到,这拱卫禁军的陷人坑,大头还在后面,没过多久,蔡京去位,王黼上台,自然要革除蔡京一些弊政,以显示新气象,一道诏令下来,让拱卫禁军散去,各自归伍回去,也就回去罢,无非还过以前的苦日子 却让这些拣选出来,在都门禁军当中,难得的几万还愿意练打仗的军汉和小武官却得上司军将告知,他们军籍,早就在原来编制当中革除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杀破狼(十) 这些拣选出来,在都门禁军当中,难得的几万还愿意练打仗的军汉和小武官却得上司军将告知,他们军籍,早就在原来编制当中革除了…… 遣退手续糊里糊涂,一文没有要闹事,自然有各级军将层层压下来几十万人对几万人,不用说,还有多少游手破落户威胁他们家里人,这口气只能忍下,去寻些散工度日,这石三郎就在南船市禁军某处车船务底下,当了一个搬运货物的工头。带着百十名同样遭际的弟兄,苦挨度日,还好石三郎算是一个泼汉子,真到绝处也能将出命来拼了,他们这些人团在一起,还算有口饭吃,不少从拱卫禁军退出来的军汉,麦儿卖的有,倒于沟壑的有,现在日子,还不如石三郎他们远甚。 杨凌和汤怀都静静的听着石三郎述说,杨凌神不动,只是冷着脸,汤怀脸上却显了义愤与不忍复杂的神眼,而石三郎却不以为然,象是在说着别人事一般,平平淡淡的。 杨凌和汤怀对望一眼,汤怀眼中怒意勃发,一副强自按捺的模样,杨凌也是眼神冰冷。 都门禁军将世家,早就烂得彻底,什么军伍废弛,什么从不训练,什么吃空占役,这些都是百余年来大家看惯的寻常事,饶是大家对都门禁军将世家期望已经如此之低了,但是在拱卫禁军事上,这些都门禁军将世家,还是一再突破底线,这无下限的程度,简直是强到突破天际了。 杨凌整理禁军经费财计事,从坐粜事着手得了三百万贯一副就此收手的模样,禁军将世家松了一口气,觉得杨凌还算识相虽然痛,还不至于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本来他们都做好准备,要是杨凌敢去查什么吃空占役,裁汰空额,缩减合并营头,动摇整个禁军组织体制的事情,大家就和他拼了,不过后来事态发展表明,杨凌胆子还没那么大。 整理检查禁军经费财计事这么大的一个名义,看起来风不生水不起的就要滑过去了。 他们再也没有想到,杨凌却根本没有息事宁人,见好就收的打算而是准备揭开拱卫禁军事这个盖子,他唯恐事情闹得不够大。 石三郎说完自身经历,略略有些忐忑的站在那里,他也算是走南闯北,经历颇多的江湖汉子了这个时侯哪能不明白自己被汤郎君挟到这里来,肯定不是为了这两千贯欠债,杨大人是汴梁的财神,为天子应奉,手中资财号称可以敌国,为区区两千贯就亲身来见他这等小人物,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绝对是有什么事要用到他这个半辈子倒霉的前小军官,现在的江湖汉子了。 他心中有丝动,能和这等大人物沾上关系,少不得就有相当好处,这等财神,整个汴梁的高大族都想从他手里多上几文,他这般人,就是往日里最有雄心壮志的美梦,也不敢设想自己能站在杨凌面前。 但是心里面也有恐惧,杨凌财雄势大,现在又是汴梁红人想做什么事情,歪歪嘴就有人办了,却将他隐秘的架至此处,还不知道是怎样惊人的行事,自己和百十个兄弟,苦哈哈的汉子,码头斗殴还算得威风八面,在这等大人物行事卷起的风当中,连只小蚂蚁都算不上,别人眨眨眼睛,他们就得粉身碎骨。 此时此刻,石三郎蛋疼的纠结了,又盼着杨凌说出要用他石三郎的话,又有些不敢听,杨凌看看这显得有些焦躁不宁的汉子,淡淡开口:“想发财么?” 石三郎一震:“想” 杨凌又问:“想再得官身么?” 石三郎苦笑:“如何不想?” 杨凌继续追问:“想娶个正经人家的小娘,给你生个儿子,从此传宗接代,延续你陈家香火么?” 石三郎笑意苦,他爹娘死得早,他虽然早早袭职在禁军当中,但是日子一向在闹穷,也没什么长辈给他张罗成亲的事情,后来入选拱卫禁军,最后再流落江湖,这事就不必提了,汴梁作为首都,就是小民百姓眼界都是高的,养出个小娘出来,哪怕去学分茶切脍,每月都有收入,夫家没有宅子,没有点家当,绝不会轻易下嫁的。 石三郎现在哪里谈得上这个?憋得急了,攒个几贯辛苦钱,也都扔到了半掩子那里,说起来也是可怜,就是半掩子的要从良,也不会选他们这些车船务底下,在码头搬运重物的小工,哪怕是小工头目也是一样。 石三郎家里现在就他一个,有时午夜辗转,也怕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祖宗香火,自己存在的痕迹,从此就在这世上再无踪影,在最重家族,最重宗法的这个时代,这才是石三郎最担心的事情。 他定定的看着杨凌,而杨凌不过冷淡的一笑:“为我行事,我保你可以传家,稍有些声光的家族自然不必提,小户百姓的周正儿,你看中哪个,你便能风风光光的娶哪个,要是兴致高身体强,想纳妾收婢,也都是小事生不生得出儿子,就是你自家的事情了。” 石三郎只觉热血涌上了头顶,他们这些当日被选为拱卫禁军的军汉可称为汴梁这十年来最倒霉的一个团体,现在散落江湖,都是烂命一条只觉得前路无望,一天当两晌的瞎子,现在却有这么一个贵人出现在他面前,横竖都是烂命一条,有何舍不得的? 他重重喘了两口粗气,重重拜倒:“使君在上,俺们这百十条汉子,都能泼出命不管使君有何驱策,俺们只索奉命行事便罢就是杀人放火,俺们也是做得来的。” 杨凌扯扯嘴角就算是笑了,却不马上对他吩咐有什么差遣,转头都汤怀吩咐:“先带他下去,给他换身干净衣服,再让他将上几贯钱,将弟兄们召集起来,办场齐心酒收拢了人心,再让他来寻我说话要是连手底下人心都聚拢不齐,也就不必再带来见我了。” 汤怀答应一声,招呼貂帽都亲卫将石三郎带下去石三郎又胡了磕了两个头,满心忐忑的起身,就要随貂帽都亲卫下去现在他还觉得自己在云里雾里,一颗心纷,半点头绪也理不出来。 临出的时侯,杨凌又平淡的招呼了一声:“石三郎!” 石三郎站定回头,疑疑的发问:“大人,又有何事吩咐小人?” 杨凌深深看了他一眼,神不动,轻轻道:“我选你这等人行事效力,倒有大半,是因为你们曾经主动应募拱卫禁军,还愿意为这个大宋打仗大宋这般待你们,并不公平,杨某人是从军中厮杀出来,才到了今日地位的你们这些还愿意打仗,愿意舍命军汉遭遇的不公,别人不管,我来管……大宋欠你们一个代,别人不给,我给。” 石三郎呆呆站在那里,如遭雷击半生流落,绝大委屈让这些前军汉,心早就死了,就是市井百姓,说起他们遭际也多半当作笑话,在那些贵人们看来,他们就连鞋底的尘土都比不上只有现在这位挟北地风霜而入汴梁的杨大人,才说了一句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用财货名利驱策人效力转变为让人甘心从命出力,甚而尽死力,有的时候真的是一句话。 石三郎再度拜倒,砰砰的碰着响头:“大人,说掏心窝子的话,俺们也不是主动应募的,无非是别人可以不去,俺们这些全无路的军汉,只有硬着头皮去了,但是也真是做好准备,一旦要上阵,也壮着胆子去打上一场的,谁让别人有家有业,俺们要得功名富贵,只能靠命去博?这大宋实在待俺们不公,实在待俺们不公,别人看俺们就是笑话,俺们也是五尺高,有气力有骨头的汉子愿意卖命,这大宋,这朝廷却不肯要。” 他吸口气忍住眼泪朝下掉,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只要大人为俺们讨回这场公道,俺们这些汉子一条烂命,都是大人的。”石三郎去后半晌,杨凌还默然坐在这间小屋当中,汤怀在他身后立半晌,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这朝廷,这大宋……大人,当真拉拔这些苦命汉子一把罢。” 杨凌点点头:“这是自然,我说了要管,自然管到底这潭水,真当老子不能搅动?”这些日子,在赵佶面前赔笑脸,和禁军军将周旋,在汴梁城中装出一副知进退守规矩的样子实在把他憋得够呛,心中也有些焦躁,这个大宋中枢汴梁,已经腐臭得不堪闻问了,偏偏外面还点缀着一派最为富贵悠游的景象,却不知道,北地风霜,就要呼啸而下,自己时间不多了,也幸好自己蛰伏的时间,也总算快要结束了,就要开始振洗刷这所有一切,也许在一场场让人惊心动魄的惊雷闪电当中,这本该走向灭亡终结的一个时代,才能迎来真正的新生。 这声骂出来,让杨凌着实有些念头通达的感觉,不过自己这一处的布局,单单指望这帮倒霉军汉,那是不成的还要着落在一些有点力量的人身上,自己唯恐闹得不够大,也唯恐不能将这汴梁中所有势力,都牵扯进来。 …… 艮岳行云当中,此刻正有一行人穿行在江南运来的奇花异石之间,此刻虽然已经算是初冬,可不知道禁中照料之人用了什么法子,园中花木仍然还有些绿意流水淙淙绕行其间,溅在石上,叮咚有声宛若江南春日景象。 内宦宫女,身着锦装,到处侍立随时等候上前伺候几位禁中有头面的大内宦,是满面堆笑,亦步亦趋的跟在这行人身后。 这一行人中,信步走在最前面,身着一身道袍,戴着羽冠飘飘若神仙中人的,正是当今道君皇帝赵佶了,今日跟在他身后,游这艮岳行云的,一个是嘉王赵楷,而另一个满脸谄媚之色,笑得六颗白牙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就是汴梁近来最红的进幸臣杨凌杨大人了。 赵佶也不挑具体方向,就这样漫不经心的走着开口说话,语气也是轻描淡写:“杨卿,朕这园子如何?” 杨凌赶紧笑笑:“天上宫阙……难得的是此刻仍有绿意,不知道有什么妙法,臣倒想腆颜向圣人讨教一二,这妙法经臣手中卖出去,多少也能生发一笔。” 赵佶呵呵一笑,回头点着杨凌鼻子:“杨卿真是一心想为桑弘羊么?这常绿之法,朕也不是很清楚,许是就是让地气热一些,耗费颇大,这道理多有人知道这上面,就别指望了……杨卿也是大臣了,就不必口口声声言利了罢?” 杨凌心里面撇撇嘴,老子不言利,你这些日子能过得这么滋润?道官的道禄又开始发了,一些宫观也趁着冬天开始翻修,现在还有风声说,艮岳最后收工的时侯因为江南方腊之乱发生,颇有些草草了事,在赵佶心中有些余憾现在手头松动了一些,又想将艮岳中缺憾未善之处弥补起来,只是虑着风评,还未曾下定决心。 今日召杨凌至艮岳陪着他游园,已经有某位很有面子的中官在事前向杨凌隐晦示意了,要是圣人在这上面露出口风探询,你这应奉天家内库之人,可得尽力凑趣,这可是咱家对你的关顾一旦艮岳再行大工,钱财自然是你筹集,禁中诸人得了好处,也对你有所分润。 杨凌自然是没口子的答应,还慷慨的拍胸脯,禁中诸位陪着圣人苦了这么许久,还对我谈什么好处?都是我杨某人的本份,在中官内使团体当中,除了梁师成和他的心腹,杨凌名声好得很,无非就是用钱开路。 当然这些没**之辈,也出过一些胸有大志,操行甚佳之辈单单大宋,就出过太监名将秦翰,性格温良恭谦,诚以待人,清寒自持又能领军作战,赏罚公平,身先士卒战毕归来,仍然是禁中一个恂恂然少言寡语的老太监,身平临战负创七十余处,到老宿疾发作,终夜辗转难以成眠,多少有**的文臣士大夫都比不上,远远不如,至于当太监当到长胡子的童贯,那就等而下之。(。) 第五百六十三章 杀破狼(十一) 但是总体而言,这般内宦中官,只要有钱,就能搞定,在天子面前献媚,交通内宦,杨凌近来,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白鼻子奸臣了。 果然赵佶先义正词严的训斥了杨凌一句,然后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杨卿,这坐粜事公余钱,现在收纳得如何?可曾齐了?” 都门禁军在坐粜事上吐出来的好处,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正式名目,就叫坐粜事公余钱,当下杨凌笑道:“圣人,哪有这么容易?禁军财计,都是按月坐支每月才拨付一笔坐粜事公余钱过来,现在才开始一月有余,臣在上头追得紧,也不过才拨付了两个月的过来,五十万贯臣以此为抵押,以第一期债券附加增发的名义,又发了一百万贯债券,认购出去的才六七十万贯,除掉扣头,实收五十五万贯有奇押头,自然收库不动,这五十五万贯,已经全部解入内库,以后按月坐支坐粜事公余钱,臣准备到明年三月,并着一起发第二期债券。 到时候当有三四百万贯之数,可以解入内库,现在为难之处,就是不知道这坐粜事公余钱是不是永为定制,在这上头人心有疑虑,这债也就发得不是特别顺利,这上头还请圣人明察。” 赵佶点点头,心下有些不满足,可他也知道,杨凌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坐粜事公余钱,一年也就三百万贯不到的规模,杨凌期之半年时间,就答应下来应奉内库过四百万贯的数目,完全称得上生花妙手。 可是赵佶向来是**极盛之人,原来没有还则罢了,现在一旦有了,岂有不得陇望蜀的念头?而且现在这钱也真不经花,财政到处都是窟窿,天下毕竟姓赵,该贴补出去的就得贴补出去前几日政事堂正商议着整治汴河。 自从宣和元年决堤合龙之后,因为连着平方腊,复燕云两场战事下来,汴河修治已经停了三四年,必须要修整了,不然来年雨水大点大家都得河里了,冬天水枯,正是修河的好时候,但是从西川江淮运竹木过来,雇募工人,准备河工衣粮,准备寒天下水犒赏钱,动员都门禁军上河执役,哪样不需要花钱。 蔡京在他面前已经夸过口,说不指望从内库里面再掏多少钱,可是管下面的人却没这顾忌,镇日就在赵佶面前哭穷,眼巴巴的盯着才有了些进项的内库。 修河是赵宋皇室历代最为重视的事情之一----其实也差不多能算得第一了,首都百万生民的安危不必说,还关系着漕运大事,这可是维系大宋的根本,下面的人一哭穷,赵佶也只得皱眉掏钱,才进来的钱就出去了一大半,还有多加上给官员发发工资,给皇子帝姬补贴一点欠账,修治修治宫室,换一换这已经陈旧的禁中装饰摆设,将皇家日常吃用开支从一年三十万贯恢复到政和年间的一年五十万贯,又开了十几炉极其贵重的丹药…… 赵佶现在又穷了,现在赵佶又想将艮岳的那些草草收尾的工程重做一遍,却实在拿不出钱来,可杨凌已经做得足够好,再指望他能变出钱来,似乎也不现实,赵佶心中也有些恼怒,这恼怒却不是对着杨凌,却是对着其他人朝中之人,不管是蔡京还是梁师成一系人马,甚而那些旧党士大夫一党,对杨凌应奉天家的地位,都有烦言。 当年东南应奉就惹出了多少口舌,但是毕竟不在眼前,现在杨凌可就神气活现的摆在汴梁,还跟坐了火箭也似朝上升,眼见就红得发紫,这些烦言,无非也还是老一套,国朝本有定制,三司理天下财计之事,现在就平白立出一个三司出来,国朝制度,置于何地? 不必说杨凌不是正经的士大夫出身,本非大宋有根脚之辈,对此等人物骤加宠信,实在是祸非福,不用杨凌也罢,但是你们倒是在理财上面那点本事出来,国家财政一塌糊涂,交钞越来越不值钱,窟窿也越来越大,处处腾挪为难,而且都门禁军那一摊乌七八糟的事,想在上面节省一些,就哭着喊着说不能轻动,要不然会生出事端还是用杨凌,三下五除二就查出坐粜事上的重重黑幕。 这帮军爷,国朝用坐粜事恩养士卒,他们却趴在上面吸血,占他赵官家的便宜,还是来回两遭杨凌动了,也未曾怎样,还为国朝生出数百万贯的收益,大部分还不是贴补了国事?你们倒也有杨凌一半本事也好?却现在还在坐粜事公余钱上勒掯着不放,现在还不愿意点头答应这三百万贯每年的收益永为定制,交给杨凌经营运用,越想越恼之下,赵佶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嘉王赵楷一直风度绝佳的陪在他老爹身边,一直在察言观色看到赵佶有些恼怒,趁机插口进言:“杨大人为应奉内库所行之事,已经是尽心竭力了,圣人所用得人,然则可以用来运营的东西就这么些,无非一个贸市,一个坐粜事公余钱,再要杨大人有大作为,哪怕大人是生花妙手,也就如此了,既然朝中理财之人就是如此,还不如再分点责任给杨大人,让他运营,此刻朝中正是要兴革诸事之时,江南税赋大减,北地战事之后,亦要复数年。” “陕西诸路仍要养着重兵以备西贼,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让杨大人担多点责任也罢,等四方平静下来,国家财力渐充,再复旧日之制,儿臣就这点愚见,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杨凌只是恭谨的在旁边听着,悄悄的对赵楷感激一笑。赵楷不动声色,受了杨凌这感激的表示,这上面他赵楷自然是要为杨凌进言说话的,他在这财计事上得了大彩头,又回到了舞台中央,现在有财计事,赵佶不时找他询问两句,他也找了几个三司的老帐花子,或者实务精熟的三司郎中一流的小官,每日恶补这些大有铜臭味的事情。 在兵事上自己没显出天分,财计事上见宠于官家,也是一条路杨凌权势日张,就是他赵楷权势日张不必说杨凌经营所得,他也有一分好处这段时日,从杨凌手里得了不下十万贯,皇子每年就那些俸禄,可是交接大臣,收买禁中眼线,弄些名贵的花样在圣人面前凑趣,哪样不需要花钱? 但行大事,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要有足够财力,以前赵楷都靠着投靠过来的大臣献纳帮衬,现在杨凌一个人,就抵得过过去所有进项而有余额,想着自家那个大哥估计看着杨凌这个财神爷也眼馋却不能伸手,赵楷就心情大好。 唯一有些烦恼的就是,这杨凌还没有明确投靠的表示,这世上果然没有事事完美顺心的时侯,赵佶看了赵楷一眼,却没什么表示最近这个三儿子风头够盛的了,不必再表现出对他每个进言都欣然采纳的姿态,这也是为君的平衡之道。 至于将来如何,还得再看,反正自己在长生道路上勇猛精进,还有的是时间观察准备,他沉吟一下,对杨凌淡淡的却说起了另外一桩事情:“杨卿家,这神两镇互调之事上头,你也有出力罢?” 杨凌顿时一震,不知道赵佶怎么说到这个上头去了,不问可知,定然是有人在赵佶面前进言,这天下没有透风的墙,两军移镇之时准备那么多辎重,不是朝廷给的那点开镇费用置办得起的,那自然是有人给的,这个人除了杨凌,还能有谁? 不过杨凌一下许了六百万贯的开镇养军之资,却是他们猜不到的,只是料想杨凌在发债当中,腾挪了二三十万贯的数目,塞到了军中,这可是大干忌讳的事情,顿时就有人在赵佶面前告了刁状,既然杨凌敢给这个钱,自然也事先做了准备。 虽然赵佶今天问得突然,稍稍一震之下杨凌脸上顿时就显出了略微慌张,又略微不平的愤愤之色,又一副有些惧怕的模样,僵在那里片刻,先不说话这副表情,可是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了许久的赵佶也不说话,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杨凌脸上的神色。 赵楷却在旁边连嘴里的唾液都干了,急切之下,却又不敢说话,只是恨恨的看着杨凌,直娘贼的,杨凌这厮安安稳稳在汴梁生财,应奉圣人,辅佐我这个三大王,有什么不好?偏偏还有和这些粗鲁军汉藕断丝连,这事情岂是做得的? 岂不知你才入汴梁的时侯,最遭人忌恨的就是对军伍的影响力?也不知道是哪个活该绝户的,告这种刁状,准是那个直娘贼的大哥手下所用之人,饶是向来气度闲雅的三殿下赵楷,这个时侯都忍不住在心里大骂村话了。 然后又在心里替杨凌打气:“抵赖不认便罢,圣人现在还用得你,不会计较太深,只要将来当真和军中断了关系,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这几年关键时刻,只要你能撑过去便罢,只要我能接位,将来就算你被贬到那个穷山恶水,只要侥幸不死,也能让你回转汴梁。”现在赵楷心里信誓旦旦,至于将来真有那么一日,他是否还记得倒霉的杨凌,那就得另说了。 杨凌僵立半晌,缓缓拜倒:“正是臣所为两军移镇,臣百般拼凑,挪用了十九万贯的资财,接济之收条尚在,帐目也清楚,当奉于圣人面前,以备圣人详查,臣本来还想发自己家财以助之,后来也罢了,臣罪无可赦,但请圣人处断。” 几名随侍在赵佶身后的伴当都在脸上露出了不忍卒睹的神色,这家伙,居然怎么就认了?以后从这能生财的家伙手里得好处是不必想了……或者这个消息趁着还新鲜,赶紧卖出去给谁,先结个好再说? 赵楷是眼前一黑,差点一口血就喷出来,赵佶不动声色,静静看着杨凌,语气却很堪玩味:“十九万贯?为什么要行此事?” 杨凌跪得笔直,语气却满满不平:“臣只是不服气罢了,那西军算是什么东西,当日臣去救他们的时侯,苦不堪言,硬仗都是微臣麾下在打,平燕大功能给的都给了,臣辛辛苦苦经营而来,应奉天家的资财,也从圣人手里挖出去给他们,臣和军中袍泽好歹有一份渊源在,看着他们凄惶上路,心下哪里过得直?圣人以应奉天家之任,让臣手里还有腾挪的余地,就东拼西凑了些,算是借支给军马的……说是借支,其实就是私相授受,臣罪实重。” 赵佶居然笑了笑:“杨卿倒是甚讲义气……” 杨凌却是苦笑:“臣就算是不讲这份义气,难道就没有有心人拼命将臣和大军扯到一处了?现在两军也互调出外了,臣也将禁军上下得罪了个精光,却不知道还要臣做什么,以表清白之心,不过臣之罪已经铸下,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只求稍稍垂念臣对圣人的耿耿忠心,让臣还有将来为圣人效力的余地。” 赵佶负手,走了几步,杨凌刚才的愤愤,象是将气力用光了,现在才想起自己这次错处有多重,垂头丧气的跪在那里,赵佶站定脚步:“怎么没有发家财以瞻大军呢?” 杨凌耷拉着脑袋,轻声回答:“腾挪经营所得支给大军,还算是圣人恩养士卒,臣发家资,就不知道算什么了,琼崖瘴疠之地,臣不想去走一遭。” 赵佶突然冷笑出声:“琼崖瘴疠之地?你的身份,说明正典刑也就明正典刑了,岂是在琼崖瘴疠之地走一遭就能了结?要不是你还有这份最后谨慎,就是朕加恩,也容不得你。” 杨凌无语,只有免冠叩首而已,在赵佶身边侍立之人,每个人看向杨凌的目光,都跟看死人差不多,就算不死,这一状也算是告准了,私自发天子内库以交接军伍,还想有什么前程不成?(。) 第五百六十四章 杀破狼(十二) 赵楷是心灰意冷,看都不想多看杨凌一眼,一些大伴是心里盘算,杨凌遗下来这好大一笔资财,该怎样扑上去,狠狠咬上一口?哪怕杨凌自己心里有数,这个时侯背心都忍不住冒出了一阵冷汗想在大宋这个时代,在军中继续保持影响力,实在是有些逆天了口牙…… 哪怕自己随身带着主角光环,都有点hold不住……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赵佶却话风轻轻一转:“起来罢,先罚你俸一年,为朕白当差执役你的帐,朕也是要遣人查的,别以为再能为所欲为,朝臣待两军的确薄了一些,你却要明白,两军不比西军,是没有根脚的军马,自然有些差别,这也是人情之常情,要是你和两军军将还有往来信,在上面也要和他们分说一二,朕自然在后面要想法弥补他们一二……” 周遭之人,全都做瞪大眼状,下巴几乎能砸着脚面,这个峰回路转,未免也太过于展开了罢?杨凌也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了赵佶半晌,才突然重重磕头,在石板路上碰得重重有声,然后眼眶都红了,站起身来,一副要擦不敢擦,感激到了骨子里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的模样。 赵佶微微一笑,有点志得意满,上位者用人心法,使功不如使过,说实在的,杨凌这人,表现太过于完美,让他领兵,就打下燕京,击败女真,让他理财,就让三司上下都瞠目结舌,让两军出外就出外,让他去查禁军财计事,得罪人就去得罪人。 越是这般近乎完美的臣子,君上反而越不敢用,现在赵佶才算是抓到他的弱点,这家伙野心勃勃,还想朝上升,要不然他继续对两军示好是为什么?而且在应奉天家事中,他手脚也不见得干净了,能腾挪十九万贯给两军,留给自己的说不定就有五六十万贯,也有人在他面前进言了,杨凌将南门外别业经营得各种奢侈华丽,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现在杨凌是他一刻也离不得的人物,而且需要他出大的气力,握着他把柄在手,随时就能翻出来敲打他,他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也得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帝王手段,无非如此就是如此。 大臣与军伍交接,其实说透了,在地位足够高的大臣这个阶层当中,也并不算是怎么一回事,王黼有没有和童贯交接,好得如穿一条裤子也似?如果身边大臣对于军将没有足够影响力,君王又怎么通过身边大臣来控制着这些军队? 政治说到底还是人对人的事情,两军这么一支没有根脚,没多少历史关系,没多少大臣有影响压制,反而要找到一个可以控制这支军马的人物收而用之,将这人放在身边,随时牢牢掌控另一方面,当然少不了分化压制削弱。 杨凌始终保有一点对两军的影响力,至少在此次削弱两军的这几年当中,赵佶甚而乐于见之,在赵佶身边告这个刁状的,也是地位不高不低之人,蔡京梁师成之辈,这等真正的大人物,却没有在这上头多说半句。 杨凌偷眼看着赵佶那副志满意得的模样,脸上还辛苦维持着感激到骨子里面的表情,心里却在大骂着赵佶祖宗十八代,刚才那几个头可磕得不轻,现在脑浆子都还在晃荡算了,为成大事,只要不拿老子当兔子,就都忍了罢…… 赵佶此刻想的什么,杨凌揣摩得**不离十,不过说实在的,这也不是他的功劳,而是李邦彦事先细细的掰开了,揉碎了,分析给他听的,李邦彦所学,接近纵横家一流,在人心揣摩上,最是精到。 杨凌在这上头也不是个雏,一说就明白了,唯一担心的就是赵佶犯二,将他干脆杀鸡取卵,现在看来,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错过此次,你赵佶别想今后再用此事,来敲打老子搓揉一番。 杨凌之后,赵佶自然就要向杨凌索取多好处了,他摆摆手,转身起步,慢悠悠的边走边说:“这事情就先算过去,改日朕自然知会三司,在帐目上将你这私相授受过了明路,谁也不必提起了……不过不能再有第二次,到时候,朕绝容不得你……应奉天家差遣,你也自当加倍效力,才稍稍能赎前衍……” 杨凌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忙不迭的表忠心:“臣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赵佶一笑:“朕岂是德薄的,要你做武乡侯的人?”杨凌忙不迭的又熟练请罪,赵佶也不理他,自顾自的朝下说:“禁军财计之事,下一步准备如何动作?” 杨凌苦笑,却不接话,赵佶开盘子出来杨凌却不应,他顿时停下脚步,有些恼怒的慢慢开口:“有何为难之处?” 杨凌行礼下去:“圣明莫过天子,贸市经营所得,以及依托所发之债,已经之至矣尽矣,坐粜事公余钱,也就是如此了,臣差遣范围,只及于贸市经营及禁军经费财计事,对禁军经费财计事再动什么盘算,只怕就为难得很了。” 他说得隐晦,意思却是分明,都门禁军这个利益团体已经是让步了,再逼迫下去,只怕会生出什么变故,而自己也绝无可能插手三司体系当中,为赵佶生财,赵佶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沉默少顷,却仍然有些不死心,开口问道:“就无一处可以下手的余地了么?” 杨凌迟疑半晌,才一咬牙道:“此时此刻,臣如何可以担保?只有静观其变,慢慢发现有什么不伤大局,可以下手理财之处……五百万贯实不敢言,半年之内,另为内库应奉三百万贯,臣就担下了。” 赵佶点点头,三个月五百万贯,是他开的价,杨凌还价半年多给三百万贯这个他也算能够接受,杨凌意思就是还要对禁军财计下手,不过要等待机会,尽量不引起禁军上下反弹,他这般谨慎,赵佶也能理解,不过却还需要压一下,要是真生出什么事情来,将杨凌抛出去当替罪羊了事便罢,反正只要不砍了他脑袋,还能召回来用,说不定用得还顺手。 都门禁军这个团体,也着实需要再敲打一下,单单一个坐粜事,便吞了如许多的好处,不重重敲打,还不无法无天了?别人都是滑不留手,不会替赵佶跳这个火坑,也就杨凌这个人,可以当这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了。 当下赵佶就展颜笑道:“既如此,也罢了,你尽管放手去做,朕自然是撑持你到底的,听说你南门别业之外,又有什么游泳池,羽毛球场?捡着一日,朕便巡幸一日,你备着接驾就是……下面也不用你陪着在这里战战兢兢了,下去谨慎奉职便是,朕对你实有厚望。” 说着摆摆手,示意杨凌不必多礼,就自顾自的去了,几名伴当跟在赵佶身后,看向杨凌的目光复杂得很,不知道是羡慕好,还是同情好,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在这个杨某人价值未曾被圣人利用完之前,他的地位稳固,无可动摇。 赵楷悄悄落后几步,拍拍杨凌肩膀:“杨使君,杨使君,你实在是运气好。”然后又匆匆嘱咐一句:“半年加增三百万贯之事,你谨慎从事,到时候有个百数十万,也勉强就能交代过去,圣人还是要用你理财应奉的,切不可孟浪行事。”说毕这句嘱咐,就赶紧离开,追上赵佶去了。 杨凌站在那里,神色复杂的一笑,果然是身在局中,各有心思,自己这如履薄冰,小心周旋的日子,还有多久?在汴梁的布局落子,自己正在次第进行,一切都还算在掌控当中,在北地所布之局,所落之子,现在又怎么样了? 在这一刻,他忍不住向北面天际之外望去,那个高挑单纯的清丽少女,现在又是如何?又是一个冬日的夜里,这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第二个冬天了呀…… 为什么要说又?杨凌在心里发出这般没营养的感叹,舒舒服服的坐在暖和的马车里面,这个时节,汴梁到了冬天的时侯,还是相当寒冷的。 汴梁周遭地势甚为开阔,也没什么可以遮挡寒流的山峦,从北而来的西伯利亚寒流,在河南之地都显得力道强劲,每到冬日,汴梁都会大雪,开封府到冬天一个很重要的责任就是每天全城巡查,砍有没有被雪压塌的房舍,看有没有扛不住冻的老幼需要救济。 当天气最寒,家家封门,汴河连底都冻上,柴炭米粮价格涨到最高,那些一日不劳作一日不得食的最低层小民百姓熬不住的时侯,开封府还要计口发柴炭钱。 政和年间,这种最冷的差不多一个月里发的柴炭钱是每口五十文,到了此时财政窘迫,已经减到了三十三文。 饶是如此,汴梁城的百姓仍然是这个地球上最幸福的居民,没有之一,现在还不算是最冷的时侯,对于经历的燕地寒风的杨凌而言,其实不算怎么一回事,但是时势不同,在汴梁城中,他也不必硬撑着装铁血,舒舒服服的在升了西川无烟炭炉的马车里面,有什么不好。 做人嘛,苦要吃得,福要享得,才能挥洒自如,做点大事出来,汴梁冬日夜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街头的那些活市招少了,每家都挂起了的帘子,吃食店外面不少都架起了热腾腾的羊肉汤锅,放了胡椒香料的羊肉汤香气,一阵阵的飘过来。 家家都挂起了厚重的门帘,清寒一些的就是厚重几层的麻布,豪阔一点的就是西域来的白叠,人群进出之间,里面的灯火就透出来,那些几层的酒楼瓦舍,楼上的灯火洒下来,伴随着银铃也似的笑声,错杂在一起的乐器声,给这冬日平添几分温暖的气象。 冬日汴梁,仍然不夜,这个时侯在地球上大宋疆域之外,西方的贵族们正缩在阴冷潮湿的石头城堡里面,围着壁炉瑟瑟发抖,大批的斩杀牲畜用盐腌起来。 领民们在四面透风的木头茅草石头垒起的狗窝里面,将一切能遮在身上的东西都披挂上,唯一的娱乐就是一家聚在一起,说一些很阴暗的传说故事。 西方奇幻中的那些古怪生物,多半就是在这样,一个个寒冷的夜里,慢慢编织出来的,这种苦逼日子,自然就让人崇信上帝,唯一的期望就是死了之后能进天堂摆脱这人间地狱,西方宗教情节浓厚,实在是因为这帮白鬼子过去一千年实在没享过什么福。 西方罗马帝国牛的时侯,宗教是多神的,瑰丽的,欢乐的,甚而有一些世俗的,和中国有些类似,日子走下坡路了,就开始天堂地狱赎罪的闹腾起来了,不管是宗教还是神话,都偏向与阴冷灰暗甚而有些残忍。 俺们中国人有信仰,也是其来有自,不完全是那些只叫兽们痛批的什么功利实用的民族性,杨凌心里面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懒洋洋,马车里面还有一名侍女,却是前些时日才收入南薰门赐第当中,还小心翼翼的瞒着马小英。 这侍女是和杨凌签了十年的雇佣合约,今年十九岁,在大宋已经算是熟透了的岁数,小门小户出身,学的就是一身服侍人的本事,容色也颇为俏丽。,这个时侯正媚笑着将一小盏热腾腾的茶汤饮子奉上。 这主家是汴梁有名的杨财神,骑着黑虎到汴梁的,最难得的是内宅当中颇为乏人,要是有幸能转为妾侍,那可就算是熬出头了!不必服役期满,年纪老大,再寻个市井汉子嫁了,从此过的都是富贵日子! 杨凌接过茶汤饮子,朝她表示谢意的笑了一笑,一般人家的奴婢哪有这般待遇,这侍女更觉得杨凌待她不同寻常,忍不住就腻上来笑道:“老爷,枯坐无聊,可要听奴唱首曲儿消乏? ”(。) 第五百六十五章 杀破狼(十三) 宋时称谓,称人为爷就是称人为父,唐时称奴仆一府之主为阿郎,胡风浸染数百年,已经渐渐有些变化,此刻奴仆称主,已经多有用老爷之称,只有一些家风谨严的大族,还杂用旧称,这侍女如此称呼杨凌,自然是有百般讨好之意。 杨凌看着这柔媚小意的美貌侍女脸上精心装点出来的花钿,又想起推倒她时侯这年轻身躯的火热柔软。心里面顿时就有些痒丝丝的,最后还算是拿得住,摆摆手示意不必,那侍女略略有些黯然,觉得自己魅惑功夫还有待加强,悄没声的又退回去一些。 自己在这大宋,也算是过上了舒服日子了,虽说没电脑,没网络,没游戏,没有在论坛上求妹纸求搅基,可是这富贵尊荣之处,却是穿越前那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拍马也赶不上的,就比如说眼前这颇有姿色的小侍女,自己只要身体撑得住,来上五十个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汴梁百姓,多少人家苦心养大女儿,就是要在高门大族当中博富贵!自己穿越之前,要泡妞来个同城约会,还得收拾干净,点烟的时侯准备一个高仿打火机。 花言巧语,在酒吧里面开上两瓶酒,把女孩子灌得有五分醉了,再暗示自己是富二代…… 要是才穿越过来就给自己这样的日子,谁还管女真男真。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自己所求,却是更多,有些沉甸甸的责任,已经压在肩头,已经不能放下了…… 自己麾下,已经也聚拢了一些人,将来还会更多,他们对自己的指望,也绝不仅仅是让自己能安享富贵尊荣而已,在这个时代越久,杨凌就越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自己,就是应劫而来,而现在就是要在劫难到来前,抓紧时间,拼命的做更多的准备! 汴梁虽然风流富丽,却不属于此刻的自己,自己对单纯的享受这份风流富丽,也没有太多的兴趣,男儿当世,还是掌权柄,驱豪杰,行天下事!这所有一切性格想法的变化,是随着一场场血腥厮杀,一次次挣扎求生,一回回勾心斗角,随着地位日高,威权日重,自然而然发生的。 穿越前那个有些油滑,有些吊儿郎当,有些世故,还有点普通人的软弱善良的那个学生,已经藏在内心的最深处了…… 只有在最亲近的人身边,这个大学生还会跳出来,耍耍宝,犯犯坏,提醒着杨凌,自己到底从什么地方而来,神思恍惚之间,马车突然一震停下。前面驱车的黑云都扈卫,在外低声通禀:“使君,已经到地头了。” 杨凌的一声,也不看那身材颇为火辣,胸口将褙子绷得紧紧的侍女一脸幽怨的神色,自顾自的打开马车后车门,从车上跳下,两名换了普通服色的黑云都亲卫,早就在外面侍立等候了,才一下车,冰冷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吸一口气几乎都要凉到肺里面去。 杨凌忍不住就搓搓手,喝彩一声:“这冷得爽快!”在他面前,正是汴梁七十二家正店之一。店内待诏早忙不迭的迎上,要将车马安置到院内的停车场中,这家正店有三层,毕竟是冬天,也就上了一半的座头。 三楼用以招待达官贵人,富商豪族的雅间,更只有一小半亮着灯火,周遭行人也不算多浑没人注意到这一辆看起来普普通通,随侍之人也没几个的马车。 一名黑云都亲卫招呼那待诏:“俺们是李大官人上下,安置在何处?” 待诏陪笑:“大官人见礼,李刘两位官人早在等候了,小人自引大官人去。”杨凌点点头,也不多说,带着黑云都亲卫就随那待诏上楼,被引导三楼一处雅间门外,两名亲卫就在门口侍立,赏了那待诏几张交钞,那待诏一边行礼就一边退下去了。 杨凌推门而入,雅间之内,还是老式的陈设,都是一人一个几案独食的格局。此刻雅间之内,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看见杨凌进来两人都站起身来,其中一个正是李邦彦,他今天是普通士子的服色,脸被雅间中安置的炭炉熏得有点发红,看起来仍然是那副神采飞扬,我就是名门子弟,我有银鱼袋,有贴职,我是高帅富,我能指点天下,我就是人中龙凤……的模样。手中还挥洒着一把倭扇,对着杨凌笑道:“使君,何来之迟?” 和他遥遥对坐一人,却是身子粗壮结实,四十颇有余的年纪,体型已然发福,腰大十围没有,七八围却差不多了,一条镶着北来东珠的腰带,已经是系在了肚子下面,酱紫色的脸膛,粗眉深目,一看就知道出身西北之人,轮廓很分明。 年轻时侯想必相当英武不凡,现在却是酒色过度,锐利眼神,早已不在,他也随着李邦彦站在来,摆出恭谨神色,但是那丝紧张不安,却怎么也藏不住,此人就是禁军殿前司辖下捧日军左厢左一军都指挥使,名刘宗浩。 出身算是西军当中的,高俅在西军当中熬资历的时侯,他不知道怎么对了高俅的脾气,将他带回了汴梁,安插在三衙当中,高俅以殿前司殿帅身份实管三衙,刘宗浩也一步登天,从西军小军官一下就变成了上四军中捧日军中武臣。 这些年慢慢熬资历上来,已经在捧日军中实领一军,阶官也到了拱卫大夫,正六品的武职阶官,在大宋已然算是相当之高,再上一步,就可以换班,至从五品的四厢指挥使直到正三品的上护军,都算是横班环卫官了,可以加从节度使留后直到刺史的虚衔。 实际差遣在外可领一路都总管,在内则有资格做到三衙正副都指挥使,正副都虞侯使,大宋这等高阶武官,不过寥寥数十人,再往上就是可加节度使衔,正二品的高官。 这就是大宋武臣巅峰,就如在都门高俅,在外老种种师道,整个大宋,只有几人耳,捧日军作为上四军之一,历史很老,沿袭至后周的铁骑军。 宋立三衙之后,归殿前司直领,鼎盛时期捧日军有左右两厢,每厢十军,每军五指挥(营),满编应有五万军马,到了捧日军厢都指挥使一级,作为武官,就已经到了横班,包括捧日军在内的上四军,向来是中央禁军最强悍的武装团体,是用来震慑讨伐四方不臣的主力。 到了徽宗宣和年间,包括捧日军在内的上四军已经大大缩水,一军率臣有这么强悍的实力,哪个皇帝在台上也不安心,历代皇帝都不断的新立番号,从上四军中抽调人马出来充实新军,捧日军虽然还维持着两厢建制,可每厢只有两军了,每军仍然五指挥(营),就算按照法定编制来算,每指挥也只有二百五十名军将使臣士卒了,全军总计二十个指挥,按照编制也才区区五千人,加上吃的空额,还不知道有多少,战斗力已经破败得不堪闻问了。 饶是如此,能在上四军中得差遣,仍然是武臣中的美官,刘宗浩紧紧抱着高俅大腿,在都门里面禁军各种生意都掺一脚,除了孝敬高俅之外,日子是滋润得冒泡,随着高俅渐渐不起,他这等没有根脚,靠山只有高俅一人,以前仗着高俅宠信,也懒得去交接都门禁军将门团体之辈的武夫,顿时就没了往日声光,手里掌控的禁军生意,给抢得七七八八,作为上四军中一个实领一军称得上中高层的武官,现在居然给排挤到东水关外管些车船务之事了。 说起来陈五婆这等码头小工,还算是在刘宗浩的管辖之下,在杨凌找上高俅门路,要借重高俅仍然还残留的一些对都门禁军影响力对禁军财计事下手,在高强高衙内居间穿针引线之下,这刘宗浩和杨凌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刘宗浩还没觉得什么,杨凌却对他上了心,一直断断续续的有所联络。这些日子更加紧了对他的拉拢联络,为他在都门当中一场重要布局做准备,具体经手之人就是李邦彦。 刘宗浩原本就是一个不得意的人物,高俅不起后心中更是惶恐。对前途满心思的灰暗,就想着要抱一条新的粗腿,可是以前仗着高俅声光谁也不屑搭理,现在再想改换门庭,却哪有那么容易? 李邦彦本来长处就在纵横术上头,拿捏这个惶恐武臣还不是轻轻松松,一直以来都在拉感情谈条件,今日总算是到了最终定论的时侯,才有杨凌微服而来,在此间和这位刘宗浩将军的一会。 这个时侯,刘宗浩也跟着起身,控背躬身的迎接这位现在在汴梁好大声名的杨大人,脸上竭力的想堆出一些笑容出来,可紧张之下,却让脸上神色看起来加倍的古怪。 杨凌笑着还礼,示意刘宗浩坐下入席:“杨某来迟,有罪有罪,拱卫请入席,再这般客气,杨某人只好站着相陪了。” 杨凌如此客气,刘宗浩却更是有些紧张,陪笑着就坐了下来,他对杨凌如此恭谨,一则就是杨凌现今是官家宠臣,差遣也在枢密中,不管名实,都算是管着他这个武臣,二则就是他已经没了靠山,惶恐中杨凌又通过李邦彦许下如许大的好处,让他实在有些舍不得,就是冲着这些好处,也只能奉承这位杨大人了。 心下更多的还是忐忑,这李大夫言辞里透露出如许好处,此刻又是杨大人微服亲至,这好处,可不知道该多难拿?也不知道要自己付出多大代价?此刻席中,设的是暖锅,又名古董羹,其实就是后世火锅。因其投料入汤咕咚一声而得此名。 因为三人密谈,不要人伺候,食材都已经准备好放在旁边小案之上,片好的兔肉羊肉,在汴河凿开冰面捞上来的河鱼,满满当当的放了不少,此刻毕竟是冬季,蔬菜就菘菜一道----就是大白菜。 酒酱椒桂调好的汁水放在瓷盏当中,以备佐味,再准备好若干道干果做消食用,冬日这等吃食,放在同时代欧洲白鬼子面前,只怕他们要感动得哭出来,杨凌伸手让客,也没说什么,就请大家开吃。 李邦彦一笑举箸,刘宗浩饶是满肚子心事,这个时侯也只能甩开腮帮子,先塞一肚子再说,杨凌吃了几筷子,就停下来,真论到吃,大宋还是远远不如后世的,食材不必说了,虽然纯天然无公害,但是花样实在太少,冬天也没什么新鲜蔬菜,更不必说后世花样繁多的各种佐料了。 杨凌坐下来先开吃,其实不过是故做安定,先让那刘宗浩忐忑不安一阵再说,看他放下筷子,刘宗浩也马上停下,只有李邦彦还在涮着一片兔肉,还将过暖好的酒壶,自斟自饮,这装得水平,比杨凌还要高出一个级数。 看刘宗浩眼巴巴的瞧着自己,杨凌沉吟一下,缓缓开口:“拱卫,我要是给你三十万贯,你敢不敢拿?” 咣当一声,却是刘宗浩将摆在几上的酒壶,一下撞了下来,这世上最爽的事情之一,还是拿钱砸人,杨凌在心里面发出这般感慨,一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刘宗浩脸上的神色。 此时此刻,算是见过钱的刘宗浩,五官都快挤成了一团。只觉得一颗心跳得砰砰响,将这雅间当中所有一切声响都盖了下去,三十万贯是个什么概念,都门禁军一年经费开支是三千多万贯,但是实际发到士卒头上,总得要有一半。 剩下一半,却是几十个大的将门世家,这些将门世家门下几千名武臣,再加上枢密院,三司,禁中那些与禁军有牵连为靠山的嫔妃,内臣,皇子,驸马都尉…… 种种桩桩,相干不相干的人物,都要在里面伸一把手的,一年在坐粜事上吐三百万贯出来,其实已经到了禁军将门世家的底线了,很大一部分还是照应赵佶的面子,杨凌这事情上头抓得刁,赵佶又穷得眼睛都绿了,还深恨都门禁军在伐燕事上丢脸无能的表现。(。) 第五百六十六章 杀破狼(十四) 官家真能为这个事情雷霆大作,而且毕竟不涉及到吃空占役这等根本事情上头,让一步就让一步,而且禁军将门世家,未尝不是愤愤,禁军将门世家分摊这三百万之数,几十家每家也要贴出将近十万贯出来,就算有杨凌发行第二期债券,他们又扣头来认购,多少弥补一些,也真算是大出血了。 他们暗中也在积蓄力量,做好准备,等这个风头一过去,就要反攻倒算,要让杨凌下台,要让一切尽复旧观,都门当中这些时日平静之下的暗流汹涌,基本上就是因为这坐粜事引起的,具体到刘宗浩头上,在他鼎盛时期,吃空额,虚领公使钱,坐粜事上占便宜,他这一军当中,还有其他带兵武官要分润,还有上司要孝敬。 他实际拿到,不过一年万余贯,加上利用禁军士卒占役做买卖,一年收益最好,分到他头上,大概也就是万余贯的数字,这个数字,对于他这么一个没根脚的人物而言,已经算是相当之多。 足可置田买地,锦衣玉食,骏马得骑,姬妾满堂,等到死了,还能留给子孙相当一笔家业,那些将门世家,一家号称百万贯,几百万贯的家私,那却是开国以来,代代在都门禁军中得掌大权,一百多年下积累来的! 现在杨凌可掌握的资财过千万,却是动员吸纳了整个汴梁积蓄的财富,这是异数,不足为凭,而且他算是负债经营,放在后世算是非法集资,是要吃枪子的,三十万贯,搁在刘宗浩身上,有高俅的宠信,他也要顺风顺水的再干十五年。 再算上这么一大笔收入的现值,还要更高,更不必说以后他没有高俅这个粗腿可抱,现在就掌着东水门外的车船务,一年收益,直线下降到可怜的几千贯!一时间,刘宗浩都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 杨凌犹自觉得对这位已经不会打仗的武将刺激不够,又似笑非笑的加了一句:“这三十万贯之外,对拱卫的前程也还要有一个交代安置。不然杨某人怎么对得起拱卫?愿意锦衣归里,我和老种相公还有些交情,在陕西四路,总有个安静地方军马副总管的地位,要是愿意留居汴梁,杨某事毕之后,则还常拱卫一个捧日军厢指挥使的位置如何?” 一番话说毕,不等刘宗浩有什么举动,杨凌轻轻击掌,在外间侍立的黑云都亲卫已经入内,从怀中取出一叠精心置备出来的皮纸,每张都是五万贯之数,足足六张。摆在了李邦彦面前,刘宗浩平日不读书,目力保养得不错,远远就看得分明,正是现在汴梁牌子最硬的杨凌所发行的应奉债券,认购人正是刘宗浩,后面有杨凌花押印章。 上面债券编号用朱笔填好,这每个编号,都有记录,再假冒不得的,这就是实实在在的三十万贯债券。每年计息也是最厚的一分二,坐在家里每年就有三万六千贯可以拿,七年之后还本。 说是三十万贯,但是要实实在在的拿全了的话,那就是五十多万贯!就算不等着七年之后还本,现在刘宗浩将这三十万贯债券卖出去,按照这一份二的利息,也有人愿意以四十万贯以上的高价来买。 这一叠皮纸,在刘宗浩眼中,就闪着金光!要花十几二十年,甚或要余生全部时间来挣的钱,集中起来就放在眼前,这对人的冲击力是空前巨大的,杨凌放松的跪坐在自己几案之后,笑吟吟的看着眼前一切。 李邦彦也停了箸,取过一方雪白的丝巾,慢条斯理的擦着嘴,两人都没有说刘宗浩的脸已经在抽搐了,喉结滚动,不知道咽了几口吐沫下去,什么久为都门禁军高阶武官的雍容气度,这一刻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去。 别说现在因为高俅不起,他已经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将来饭碗在哪里,他一个西军低阶小军官,挣扎到这一日非止轻易,现在后半生富贵就这样明晃晃的摆在眼前,还直娘贼的谈什么矜持! 等胸中情绪稍稍平复一些,他才哑着嗓门狠狠开口:“大人与李官人,为何垂青俺这武夫,俺不知道,大人与中散要俺行什么事,派俺什么用场,俺也不明白……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说得?但凭两位吩咐就是!”杨凌一笑,并不开口。 这个时侯就是李邦彦的首尾了,他作为上位者,这个时侯只要装深沉摆气度,作为一个吉祥物就成,不过在心里面忍不住继续慨叹,拿钱砸人真爽真爽真爽真爽…… 二十一世纪的青年,在大宋也有作为高帅富的这么一天!李邦彦微笑,亲热的探身过去拍拍犹自在激动的刘宗浩肩膀,杨凌惯常的那些与时代格格不入的举止,李邦彦已经学了个七八成。 已经不大象一个标准的大宋士大夫了,要是李邦彦穿到现代,估计也能勉强应付了,“拱卫好计较!学生与大人,自然不会欺你,将来拱卫与大人,还长远着呢……要拱卫所行之事,也没什么繁难的,也在拱卫的范围之内……” 刘宗浩这个时侯平静了一些,勉强理清思绪,听着李邦彦的话,苦笑答复:“俺现在还有什么范围?就是在东水关外管着一些车船务,栈房仓场,一帮小工,打尖的粗劣吃食店。再加上码头一些半掩门子,就是俺的范围了,大人和中散难道用得上这个?” 李邦彦一笑,说不出的智珠在握,俊逸倜傥:“就是用得上这个!拱卫所用这些码头力工,听闻绝大多数,就是当年拱卫禁军流散之辈?” 刘宗浩点点头:“正是此辈,俺这里便有数千人,这班人被革退了名粮,只好在这里寻一口苦饭吃,都是些桀骜之辈,拘管非易,平日里还好,做一日得一日食,到了冬天,汴河封冻,往来无船,为了怕他们闹事,冬日里头都要该管之人贴他们粮食柴炭……” “现在俺就倒霉管着这个每年冬季封冻时侯,都是干赔……高太尉身子健旺之时,谁敢让俺来干这个?”说着现在境遇凄凉,少赚不少,刘宗浩忍不住就有些愤愤了,要不是顾忌着杨凌这个吉祥物还摆在那里,估计能一巴掌拍在几案上头了。 李邦彦淡淡一笑,轻描淡写的开口:“这个冬日,等大人一声令下,你就不必管他们了,让他们闹起来便罢。” 石三郎顿时张大了嘴巴,杨凌和李邦彦要他做的事情竟然是这个!在汴梁天子脚下,让这些前禁军士卒聚众鼓噪,放在对武臣防范森严的前几代,这就是杀头的罪名,就是现在一切纲纪都显得松弛混乱,一句管束不力,追夺出身以来的文字也是论不定的事情。 自己要为他们行事,这可是担着天大的干系!在这一瞬间,石三郎就想起身就走,目光一转,却又看着在李邦彦面前放着的那叠皮纸,李邦彦这家伙还似笑非笑的用手指敲着那叠皮纸。 杨凌有时候表现出来的那副欠揍模样,李邦彦至少也学了七八成出来,直娘贼,实在舍不得!就是担了罪名有如何? 天大的罪名,破出十万贯运动一下,至少出身以来文字保得住,保得住官身,就留得住家当,还有二三十万贯,干什么不够?要是杨凌能一直稳住不倒,说不定自己还有再度飞黄腾达的一天,自己现在掉头就走,麻烦自然是避免了。 可是好处却不想了,难道就这样不死不活的守着这个东水关车船务么?高俅现在还没咽气,一旦咽气,只怕连这东水关车船务都保不住!富贵险中求,凭着这三十万贯,难道还不值得冒些险? 哪怕是在汴梁左近,这三十万贯也是快两万亩的数字!徽宗年间汴梁田价不太好查,只有绍兴年间杭州行在熟田田价,差不多是十贯到十一贯一亩之间,绍兴年间人口密度显然和汴梁不能比。 而且其时汴梁高门大户多,能占之田差不多已经占尽,田价只有更高,而且从另一个角度而言,石三郎老哥拿着这三十万贯在汴梁也是买不到田的,首都左近田地,基本全在世家手里,暴发户是不用想的,而且大宋商业繁盛,市场流通货币数量极大,不是土地所能承载完的,大部分还是淤积起来。 有钱,和这些钱能买到多少实际东西,那是两回事,大量财富淤积沉淀下来,无法投资,甚至多到难以全部消费出去,就让整个大宋奢风盛行,一粒走盘珠卖到几万贯,便是这个道理,所以才有杨凌经营债券的余地,此时此刻大家所生活的****,隐隐也有这个迹象了,石三郎微微起身之下,又再度坐了下来。满心思已经准备拿钱效力了。 光拿钱不干活,这个便宜却没法占,杨凌给的是债券,不是现钱,他认了石三郎才能领利息,或者折现,他要不认,只能干瞪眼,这种记名债券但有买卖,都是要到杨凌这个应奉衙署里面查号头的。 不过石三郎还有一丝理智,知道杨凌想鼓动这些前拱卫禁军闹事,必然是有所指,没有对头,他闹什么?这个对头还得知道是谁,这闹事最后是指向哪位,要是得罪不起,自己只能一边出门一边咽口水了。 说不定还能去卖个好,混点好处稍稍弥补一二,他在席间哈着腰陪着小心,不敢直问杨凌当面,转向李邦彦小心发问:“大人和官家的吩咐,俺再为难,也得尽心竭力……只是兹事体实在是大。稍稍不慎,俺不直什么,干碍了大人和中散前程却是大事……却不知道大人和中散鼓动此辈,却是冲着谁行事?是在什么上头找人麻烦?” 石三郎此刻,下巴彻底砸到了脚背上,所有一切思绪,彻底风中凌乱了,囚攮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凌花三十万贯找自己的麻烦?杨凌却不管他如何想,再没了才进来时侯的和善,指着李邦彦面前那叠皮纸,冷笑道:“拿钱便行事,杨某人自然全你始终!若是情虚,出门便是。这三十万贯,汴梁城中有的是人想要!” 石三郎终于下定决心,拱卫禁军鼓噪,却冲着杨凌自己,也不会惹上什么了不得的对头,杨凌如果所谋得成----他也不知道杨凌到底谋的是什么,他石三郎自然不会有事,要是杨凌玩火,汴梁中人多的人乐见他倒霉,尤其以禁军将门团体为首。 自己更不会受太多牵连,说不定还夸他晓事,既然如此,有什么不能干?最要紧的是,这里有三十万贯!他不作声的起来,走到李邦彦面前,将那叠皮纸收入怀中,对着杨凌和李邦彦唱了一个肥喏下来:“俺就等着大人号令便是!” 说罢再不多做停留,举步起身就走出雅间之外,直到此间正店楼下,等自家车马过来。寒风一吹,他热腾腾发涨的脑袋才稍稍清醒了一点。 拱卫禁军,拱卫禁军…… 下意识的念着这个名字,突然石三郎心中就是一震,背心刷的就冒了一层冷汗出来,可是在这上头,他也不敢多想什么了,直娘的,反正三十万贯已经到腰,让自己再退回去,那是万万不能! 而此刻在雅间之内,杨凌和李邦彦正对视一笑,李邦彦低声发问:“落子已毕否?”杨凌摇摇头:“还有北面河东一局……就只等那里消息了,这汴梁震动,已经为期不远!” 在这一刻,杨凌神色决然,大宋宣和四年十二月一日,在河东路隆德府太平驿外,河东路效节强壮军指挥使张忠笏懒洋洋的走出了驿站门外,所谓效节强壮军,就是河东路本地的厢军,这个番号成立是在真宗年间。 辽人军事威胁大,在河北诸路,在河东路,成立了一大票用以守备乡土的厢军,以乡人守本土,以为用作野战的禁军辅翼,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年月,所谓厢军,早就不算军了,不用说效节强壮军是厢军步军,就是厢军当中挂着马军番号的,也不操练久矣。(。) 第五百六十七章 杀破狼(十五) 从朝廷到地方,也很久没有整理这些厢军了,各个营号下面有多少人,有多少积储,是不是干脆就名存实亡,基本上就是一笔糊涂账,就是阙官了,也往往十几年不补。 看朝廷本心,只怕未尝,没有让这些厢军自然消亡的意思,但是对于厢军这个体系而言,还是有一些不得不维系住的,比如说管驿的厢军,递铺的厢军,修治汴河的厢军,发运使下辖用以转运供应汴梁漕粮的厢军,这些厢军阙官即补,偶尔还能遇次升迁,多少也还有一点点粮饷发下来,效节军一部,现在就正管着河东路东南方向隆德府,威胜军,泽州,潞州一带的馆驿,递铺,太平驿正是其中之一。 不过虽然还是朝廷要维系住的厢军,随着这几年大宋财政收入骤减,资源也集中向几次大的战事全盘倾斜,效节军已经是几年没有看见军饷了,只是每年两次,能在当地官仓里面领一些老陈米罢了,不过效节军上下不等不靠不要,积极生产自救,早多少年就不指望朝廷能瞻养这支强壮效节军了。 靠山吃山,依托着他们管理数州军驿站递铺的优势,将驿站经营成旅社大车店,将递铺用以为商家为民夫带私信,甚而用驿站可以管理马骡的权限,倒买倒卖从北地运来的牲口,要是位于地方冲要的驿站,驿站中的这些挂着厢军名义的所谓军人,过得比都门禁军当中的普通军汉,恐怕还要滋润不少。 隆德府北面的太平驿,就是属于地方要紧的一个大驿站,从京畿路出发,向西北而行望河东路,这里是主要通路,隆德府就是现在上党这个地区,向来号称山西的脚盆之地,是平地在河东路算多的了,向北过去就是山。 往来商旅行人,必然是要在这里落脚的,太平驿经过几十年的经营,从单纯的官驿已经变成了集客栈,酒肆,大车店,车马行,小规模的骡马市,土货山货集散地为一体的一个市镇。 依托太平驿为中心,已经有几百上千户的民人聚居,襄垣县还专门发了这里集市的牙贴,派了监税的人在这里收税。 此时正是冬季,河东路算是北地,早就下了几场大雪下来,道路上行人稀少,往来北地做生意的行商也早就各自归里,等开春化冻之后再出门,百姓们也大多闭门过冬了,集市都已经暂停。 襄垣县的监税官也回了县城,平日里显得相当热闹的太平驿,这个时侯就是一片冷冷清清的景象,贯穿太平驿的一条土路上面,只有几个闲汉靠着墙根晒太阳,沿街开门的店铺寥寥无几,只有一两家熬羊肉汤,卖蒸饼的小店还勉力开张,等着做驿站内那些军爷的生意,不过待诏都懒懒的躲在避风处,根本不愿意费气力吆喝。 朱仝摸摸花白的胡子,打定主意等会儿去来一角酒加一碗羊肉汤,然后回驿内睡个下午觉去。他四十出头的人了,十四岁开始就在太平驿内当差混事,慢慢的也爬到了掌管一驿的位置,自觉过得还算舒服,不缺钱使,孙子孙女都有了,雄心壮志早就没有半点,只盼这平安日子能天长地久的下去。 不过想起这个总有些烦燥,辽人早就不和大宋兵戎相见了,就算边境偶尔有打草谷,也打不到隆德府这个群山环抱的地方来,这样两国平安有什么不好?偏生要和那个什么女真一起将辽国灭了,打辽国的时侯,河东路也要支差支马,几十年未曾大动的驿站上下忙乱成一团,不仅一个小钱边子都瞧不见,还生生的干赔下去不少。 这些倒也罢了,听闻北面来的客商说,这女真甚是凶悍,有辽人开国时侯的威风,要知道辽人立国之初的那几十年内,可是深入中原不知道多少次!从后晋到本朝真宗年间,不知道狠狠的打了多少场仗,河东路也向来都是主要战场之一。 原来的饿狼喂饱了,现在来个新的,要是深入中原,岂不是又是好长一段时日的兵连祸结?自己老了,倒也罢了,但是儿子女婿,孙儿孙女,现在都指着这太平驿过日子,他们将来的日子又是如何? 越想这个,就越是烦恼,近五十年来,足迹没有离开过太平驿百里的朱仝朱指挥使,也实在理不出个头绪出来,只好摇摇头不去琢磨,咳嗽一声,就准备迈步向吃食店走去。 这个时侯,就听见北面传来马蹄声响,还伴随着悬铃疾响之声,一听就知道是有人策马疾疾驰来,这么冷的天气,行旅绝足,还有人这般拼命赶路? 朱仝站定脚步,就呆着脸朝马蹄声响的来路看,不多一会儿,就看见一匹骏马疾驰而来,朱仝是老把式了,在这一带也以熟悉骡马著称,北地商旅贩马过来,对于马骡有什么争议,都是奉请他老人家来论定。 虽然不会骑,但是这辈子朱仝经手过的马不知道有多少,一看就知道这是北面铜山驿出挑的渤海马,当时铜山驿的那个指挥使,是花了一百几十贯买下来,留着准备自用的,马上骑士,穿着红色胖袄,外罩绛红色褙子,再披了一领白色披风,披风围颈处镶了一圈兔毛,军靴佩刀,正是军健模样,头上戴着的却是一顶黑羽,鹰羽随着马匹疾奔,在风中直动。 这身装扮,既威武又矫健,看他在马上的样子,这马术精熟程度,比北面那些鞑子也不差似什么!转眼之间,这马上骑士就直奔到朱仝面前,朱仝还呆着脸站在馆驿门口。 那骑士问道:“那老儿,可是馆驿里的军汉?”吼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有些年在河东路未曾看到这般威风强健的传驿军汉了,特别又是在这种冬日,让朱仝很是发了一会儿傻。 他咳嗽一声,维护自家尊严:“俺便是此间馆驿主事,效节军指挥使,兀那是哪路军汉?这大冷天的,又当的是什么差使?”那骑士跳下马来,满头大汗也不先擦,忙不迭的先替坐骑松肚带,朱仝一下就对这军汉有了些好感,是个爱马的汉子! 那黑羽骑士也没对所谓效节军中指挥使表现出太多敬意,只是道:“俺是神策军中军使,急递军情回京,文书牌票在此,既是馆驿官人,就速速换一匹好马与俺便是。” 他停顿一下,又强调一句:“最好的马!” 说着他就从马鞍旁插袋当中取出油纸包裹着的文书牌票,递了过去,朱仝的应了声,这才反应过来,神策军? 天气还未曾全然冷下来,大雪未曾封路的时侯,就听说神策军移镇到了河东,上万军马移镇,随军多少骡马车辆,可是让太平驿足足热闹了好一阵,四下的人都过来看热闹,神策军装备之精良,骑军之多,将士之精悍,都是足以让此间人瞠目结舌的。 朱仝对神策军也是颇有好感,一则是有强军守边,他们这些人自然就多了不少安全感,二则是神策军移镇经过此处,吃用的粮米,临时雇募的夫役,补充些马骡,可是让他做了好大一笔生意,饶是驿站中人做的只是中人,在中间不过是抽些贴水,也是一二百贯满满的到了腰。 朱仝在这等朝廷用以守边的经制军马面前,可摆不出什么厢军中一个指挥使的官威,当下回头吼了一声,顿时几个驿丁就出来牵马照料,朱仝草草了看了文书牌票一眼,正是军中勘合,神策军缘边换镇,自然就有了凭借军中勘合,动用沿途驿站照料军情传递的权力,枢密院也不会在这个上头勒掯神策军,也都将这些勘合颁给沿途驿站作为对照验看的凭证。 韩世忠沿途经过,还次第召集这些沿途管驿主事之人交代周旋了一番,朱仝迟疑一下,脸上堆起笑意:“上下,好马便有,都是黑马,看你骑过来这坐骑,是铜山驿中最好的牲口,想必也知道这虚实……现在驿站当中,官马还能有几匹?就算有,也是老弱经不得驱驰的……” “要官马,便没话说,不要一文,是俺们的应分差使。但是上下要好马,那就不同,到了下一驿,换马之后,这个天气,别人要将其养一冬再送回来,这草料钱,都算在俺们帐上,而且伤了损了,又是怎么一番话说?押头使费,都要在这个上头……” “上下尽管放心,你回程时侯,只要平安将坐骑还回来,押头分文不少的退回,俺们管驿也几十年了,不敢砸了自家名声。” 黑羽骑士嘿了一声,笑意未免就带了三分讥讽:“俺是一路换马过来的,当年又是西军出身,如何不知道其间情事?多少钱文你尽管开口就是,只有一桩,马若是不好,俺却是要生事的!”说着他就有意无意的按着腰间佩刀。 这黑羽骑士是西北大汉,身高臂长,浑身满满都是精悍矫捷之气,更不知道临阵杀过多少敌手,自然就有一股森然杀气,腰间佩刀一看就知道是精利之器,在马鞍侧袋当中,还插着一张骑弓,佩着四撒袋的箭支,箭头粗长尖锐,配平的尾羽也极长阔,不是三石以上的弓,使不得这般羽箭。 单单这个黑羽骑士,估计这太平驿的百十号厢军一起上,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怪不得敢孤身在这大冬天的行路传信,朱仝吓了一跳,忙不迭的陪笑:“马便是好,马便是好!” 他咽口吐沫,硬着头皮开价:“押头一百三十贯,使费十五贯。本份价钱,不敢欺哄上下。” 那黑羽骑士笑笑,将马鞍袋取下来,弓袋和装杂物的插袋,就摆在地上,还有一个褡袋,就担在肩上,伸手在里头掏摸,问了一句:“交钞可成?” 朱仝迟疑一下,这个时侯他精明得就如一名老贾:“宣和四年新届交钞,折五,三年交钞,折三,三年之前,就告罪不收了,上下回程时侯,俺还的也只能是交钞。”黑羽骑士再不多说什么,在褡袋当中掏了一叠交钞出来,一张张点给朱仝。 朱仝蘸着唾沫数清楚了,才招呼那些呆着脸在旁边看热闹的驿卒:“去将破落青牵来,仔细被它踢着!”说罢又看看那黑羽骑士,看着他褡袋里面鼓鼓囊囊的都是当年新届交钞,怕不有千把贯之多,忍不住好心劝了一句:“上下,这行路携带这么多钱钞,却要多多当心才是,怎生不几人同行?” 黑羽骑士冷笑一声,眉毛就挑了起来:“若是几人同行,俺们神策军本来就是被朝廷薄待,十万贯开镇资财就打发出来了,要说多来几个人,全军上下,就得吊着嘴喝风!什么鸟世道,踏实打仗御边,就是罪过!” 朱仝讷讷的不敢多说什么,大宋驿站体系,除了面向西军一路,还有平燕时侯紧急重建恢复的,其他的早就破败,帐册上也许还有成千上万匹驿用官马,实际存在的加起来一百匹都不知道有没有。 不管是地方官还是缘边军镇,想传递什么紧急事物,都得用这些驿站养着的黑马,这也是这些管驿厢军相当重要的一项收入来源,时人都认可这个潜规则,谁也没有多说一句什么,但是别人是在缘边苦寒之地,去当着那才崛起,据说凶悍无比的女真鞑子的,要吃苦要打仗要死人,军用驿站却还要贴钱,就是依此为生的朱仝,也觉得面皮上略略有点臊。 尴尬之间,只有另找话题:“神策军上下,就十万贯开镇使费?这不能罢?大军来此,俺们也看在眼里。上万大军,上万骡马,一天人吃马嚼就是多少,还得营建堡寨边墙,开设屯兵大营,十万贯够个什么?如此这般,上下们也愿意挪窝?” 黑羽骑士冷冷一笑,笑意背后,有说不出的自豪:“总还是有人,愿意为这大宋打仗,总还是有人,拼尽全力照应周全俺们这支肯打仗的神策军!俺们不是那些废物禁军,直娘贼,俺们好汉子功名富贵都从马上取,传给子孙,一代代心里都踏实!那些勒俺们颈项的人物,哪个在俺们神策军上下万余厮杀汉的眼里摆着?俺们却只听……”说到这里,他就赶紧住口。(。) 第五百六十八章 杀破狼(十六) 这黑羽甲士问道:“换的马怎生还未曾将来?”说话之间,几名驿丁就牵着一匹大青马而来,被人牵着犹自不甚老实,不是扬头摆首,发出阵阵嘶鸣,喷出长长的白气,牵马的驿丁都小心翼翼的离开这大青马远些。 朱仝还在旁边陪笑解释:“这青马却是破落户的脾气,所以叫破落青,有些难驯,脚力却是极好的,不知上下可看得中?”黑羽骑士却一眼就喜欢了这青马,上去接过缰绳就打量牙口四蹄,还按按这马的背,看看承力如何。 说也奇怪,这青马在别人手里脾气甚大,在一身杀气的厮杀汉手里却老实,马头还朝那黑羽骑士身上蹭,一副亲热的模样。 “这可是一匹能上阵的好马,稍稍调教一番,万军厮杀当中也不会腿软,却拘在此间槽里当一匹黑马,怎生不会有脾气?却要去求了小杨将主,将些钱文,回程时侯买下来便罢!” 黑羽骑士夸赞几句,就招呼驿丁将他的那些行李插袋都装上青马,再将文书牌票从朱仝手里讨回来,朱仝毕竟岁数大嘴碎,忍不住就劝解一句:“日头已经过了正中了,这般天气,歇息一宿便罢,街市里面羊肉汤锅蒸饼都是好的,俺们驿站内有的也是房舍,洗刷一番,俺着人准备干净被褥,明日再出发也罢,这宿钱自然是体己价钱,上下不必担心。” 那黑羽骑士翻身上马,扯扯缰绳,哼了一声:“军情如火,哪里能耽搁?需得早早回报到汴梁!让汴梁知道,俺们神策军在河东边地,可不是在享福,却是要打仗死人,才能保得住他们在汴梁城高乐!” 朱仝一震,忙不迭的追问:“不敢动问上下,到底是何等军情?” 黑羽骑士沉吟一下:“也没什么好瞒人的,本来就是要让汴梁中人跳起来,知道俺们神策军不是白拿他们那十万贯……” 说到十万贯三个字,这黑羽骑士已经满脸都是讥讽的神色,一边说一边断然一挥手,神色已经是肃然如铁:“辽人余孽未平,不时骚扰河东路缘边之地,女真大军也囤积粮草,休养生息,消化大辽实力,河东路就要遭逢战火……” “就一支缺饷缺械的神策军,当在他们面前!俺们神策军打仗不怕什么,却得让俺们安心打仗!”说罢一扯缰绳,破落青咴咴一阵嘶鸣,奋首扬蹄,就向着难免,疾驰而去。 朱仝就跟雷劈也似的蛤蟆,呆呆的站在那里,直到那黑羽骑士去得远了,他才一蹦老高,挥着手呵斥同样发呆的驿丁:“快追上去,将这些钱钞,都还给那将军!人家打仗,俺们也得有人心!” 驿丁们都苦着一张脸回话:“爷爷,这如何追得上?”朱仝丧气,忍不住就默默向汴梁方向祈祷,但愿汴梁那些当道诸公,能明白此间事厉害,多支撑神策军一点,沿途转运,要用到他们这个驿站处,白当差也是情愿。 …… 汴梁城南薰门外杨凌别业院内,汤怀低声道:“北面来人。” 杨凌一怔,用力搓了一把脸,站起来穿鞋就走:“在哪儿?带我去见!” 他心里面也是有点忐忑,北面来人,那准定是传来布局落子的消息了,却不知道那里所布之局,在远隔千里之下,是不是还合自家心意! 汤怀提着灯笼,引杨凌转了几个弯,就来到他的内书房当中。书房内一灯如豆,一条长大汉子坐在那里,戴着黑羽,看杨凌到来,马上跳起来行礼。 这汉子杨凌自然认得,曾是他黑羽都得力亲卫之一,正是那个和老驿朱仝笏照过面,一路传播暗示女真军要南下的矫健军汉了。他叫做吴亮,白梃兵军出身,已经做到了一营的虞侯使职位,在白梃兵军中领一都四十骑,在选黑羽都的时侯,说什么也要入值杨凌亲卫。 这自然是他聪明处,杨凌用人最嫡系的班底,就是最初识得的岳飞几人,他一个白梃兵军半路加入的,回去也不好回去了,以后想升上去,只有成为杨凌亲信之人,随侍身边的黑羽都亲卫再不是亲信,还有谁能是? 这等人物,既能厮杀,又有领军经验。更有头脑心机,如何没有大用的机会,这次神策军到了河东,杨凌从军中挑了新的一批人充实黑羽都,吴亮给放出去,韩世忠顿时大用,为实领一个马军指挥,神策军马军指挥都是满编,足足的三百五十骑。这次却遣他亲自回来传信,可见带来的信息有多重要了。 看见杨凌也不废话,行礼之后,吴亮就从贴身处取出信函,双手奉上,杨凌接过,朝他点头微笑示意一下,就扯开信函,借着灯火细细看起来,吴亮和汤怀随侍在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吴亮也还罢了,汤怀却看着吴亮眼热,俺们在汴梁缩手缩脚,你这家伙,又能堂而皇之的将黑羽戴上,却不知道俺要在汴梁熬到哪一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凌才一字字的将这封简短信函看完,沉吟半晌,才淡淡的对吴亮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吃顿好的,然后再劳苦你一些,尽快将我的回信带回去,再告诉泼韩五一句话,三千精骑务必在一月之内抵达京师!” 吴亮又行礼下去:“如何谈得辛苦?为小杨将主效力,万死不辞!” 吴亮为汤怀领下去安置,杨凌在书房当中却有些站不住,走到外面,呼吸着夜里冰冷的夜风,在这一刻,他也心旌摇动。 两处布局,相隔千里,都已经落子完毕,一场绝大风潮,就要在他手中掀起,直到最为深刻的撼动这个时空的大宋! 岳飞在历史上是一个愚忠之人,不知道是否能够彻底的执行自己的命令指示,所以行事,只能将他调开,自己所最能信任的,就是最初跟着自己的严世臣和罗候,这两位兄弟,在能力和基础上差了名将不知凡几,可是边关历练,终于成长了起来,这个时候就是将他们从河东神策军调遣出来,以成大事。 自己早已准备好了,来到汴梁以来,拼命周旋应对,拿出了全身解数,也就等待的是这一刻! 马行街那处大宋闻名的小楼之上,李师师幽幽叹口气,将窗口竹帘放下,在窗口坐了一阵,俏脸素手,都觉得冰凉,回身过来,一直在身后侍立的小侍女递上了熏笼,李师师接过,温柔的对玉圳儿笑笑表示感谢。 李师师仍然是那副清艳模样,娇媚和清纯,在这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身上,似乎最完美的糅合在了一起,一双大眼,什么时侯都是秋波流动,宛转娇柔。看人一眼,似乎就跟带钩子一样牢牢的把人抓住,再也挣脱不得。 这种女子,就是天生尤物,不过这些时日,李师师容颜略略有些清减。似乎也有些心烦意乱的模样。 往日在小楼里面,她是最沉得住性子的,或鼓瑟或读书,自得其乐,多少日不出门都不当一回事。 她是难得的既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从小就知道自家容颜,才是现下这般遭际的源头,极少在外抛头露面,却反而遭致了诺大的名声。为赵佶赏爱之后,就加倍的宅了起来,伴君如伴虎,自家要是以为靠着君王就一生无忧了,那是妄想,不必说红颜易老,宠爱难久,就是和君王身边事稍稍沾边,自己不过是个姬女玩物罢了,稍有不慎,就会没顶! 就这般过下去罢,到时候该是什么样的结局,就是什么样的结局,自家静静等着就是,不动心,不对未来有所期待,不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那个略有憔悴之态,总是保持一副恂恂儒雅,温和爱笑之态,偶尔没人注意的时侯,却眉眼张扬锐利,不驯昂扬深藏在骨子里面的那个身影出现在她眼前之后,李师师宛若无风湖面一样平静的心情,却微微有波澜兴起。 一纸书信怀揣在她的胸口,凭什么?你凭什么就能说带她摆脱这等生活?你不过也是走门路到了自家这个可怜女子身边,才勉强在汴梁站住脚跟,虽然现在一时得宠,不过也是个弄臣身份。到底有什么底气,才敢对我许下诺言? 李师师很想将这约定当成笑话,皱皱眉毛丢开手就算,犯不着和那个现在在汴梁也算是地位日高的家伙计较,可是这些时日,却总忍不住想着这个,心中更有隐隐期,。甚而有时春闺浅梦,都梦到了一些绝不会与外人说的场景。 偶尔独坐,李师师更会蹙眉咬唇,难道这就是冤孽?这个世上,还真有只是一会,就如金风玉露相逢的事情发生么? 自家在这里,总是没来由的心烦意乱,这个家伙,却哪里会想到自家这个可怜女子?既然利用过了,自然也就是抛诸脑后,自家不过就是一时糊涂罢了…… 想到深处,李师师往往就是幽幽一叹,想得很分明,可是平日里李师师还是忍不住通过那个当初为杨凌引路的小侍女,了解那个人这些时日来的举动。汴梁城中流传的和这个家伙有关的消息,她也禁不住收集而来,细细琢磨,自家也知道这般就是越陷越深,却是情难自已。 女孩子动了心了,那就是动了,心上矜持,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是摇动,几千年,概莫例外,这的确是没有什么理由好讲的,李师师虽然已经算是冰雪聪明的了,这上头也拗不过女孩家的天性去。 她此刻坐在窗前,看着小脸上精心装点着花钠,一副小家碧玉的可爱模样,此时此刻,眼角尚有些春意,也算是一等一人才的小侍女,轻笑道:“现下巴巴的来我这儿献殷勤,我可不稀罕,什么时侯赶紧将你嫁出去才是正经。” 小侍女脸一下涨红了,都着嘴分辨:“姐姐却说的哪里话?小姐不放,我一辈子便不走。” 李师师叹息的一声,赵佶本来每隔三五日,不论过夜不过夜,都要来她这里走一遭的,结果因为杨凌私自资助神策军晋阳军互调,已经有十日未曾照面了。 李师师自然知道神策军和杨凌之间的关系,还知道杨凌因为私自资助军资,狠狠的被赵佶敲打了一番,现在神策军如此,杨凌岂能自外其事,他现在表面风光,内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说不定就要牵连到他的头上,让他遭致没顶之灾! 虽然关心,李师师却绝不能登杨大人之门,询问究竟如何,甚而想法设法为他出力。她要这么做,一个弱女子能不能帮上忙姑且不论。单单是杨凌勾搭了皇帝禁脔这个事情,他就承受不起,只怕倒霉得更快! 忧心之余,李师师也只能在这小楼上每日独坐,除了担心,别无他策,也只能有意无意的交代侍女,多打听些消息回来,小丫头虽然在杨凌那里什么风声都没探听出来,外间的形势却是听到了几十个版本,不过李师师冰雪聪明的奇女子,却能多少感受出来一点端倪。 在神策军抵达河东,汴梁城中暗流涌动之际,杨凌还有心发起下一期的债券,仿佛河东事跟他半点关系也未曾有。 这个时侯按照常理来说,杨凌应该忙着奔走,赶紧将这事情和自家撇清关系,说不得还要在有力人士面前,用钱开路,疏通疏通关系,汤怀是杨凌亲卫首领,自然要跟着奔走,忙得不可开交。 现在结果却是另外一回事,杨凌安之若素,过得再闲适也没有了,真不知道这姓杨的家伙,到底是有备无患,还是心思太粗,根本不知道这事情的重要性! 小侍女偷眼向李师师看去,顿时就发现李师师也如她刚才一般,蹙着秀气的眉毛,编贝玉齿紧紧咬着嘴唇,同样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想得痴了。 小侍女小心翼翼的伸手在李师师眼前晃晃:“姐姐,在想什么?窗口风凉,不要坐得久了,伤了风不是好的,我去给姐姐将热茶汤饮子来可好?” 李师师一下被惊动,自失的一笑。(。) 第五百六十九章 杀破狼(十七) 杨凌岂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和梁师成一场争斗,手段百出,外联将门世家以稳住脚步,内则将门路能走到自家头上。精明厉害之处,时人不及,他必然是有所安排的罢…… 贸市划地之处,虽然是在寒风当中,来人绝少,可这些巡守汉子仍然腰背笔直,目光炯炯的扫视左右。 这精气神比赵楷看惯的都门军伍,简直是强到了天上,杨凌身边元随,都是平燕厮杀出来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几名汉子,远远的就看见赵楷一行人驰来,迎上去喝问:“此间是应奉天家重地,须不是乱闯的,来者何人?要是去别处,南行两三里,另外有一条通路,辛苦你们绕绕罢!” 赵楷身边一名元随顿时扬鞭喝骂:“睁大你们狗眼看明白了,这是三大王当面!还不赶紧让杨某人出来迎候!”几名汉子当中带头的--怔,知道这个来头,是说什么也不能挡在桥头的,却还是不卑不亢的见礼:“参见三大王,俺这就领路,引三大王入庄子歇马,杨大人却是在后处,请三大王稍候,俺这就赶紧通传给杨大人来见三大王。 那赵楷元随眉毛一挑,还想说话,却被嘉王打断,赵楷就这点好处,与人交接之间,温雅恂恂,少有居高临下之态,口气保留度的确极好,心里面再急切,再不豫,面上也丝毫不带出来,他这贤王名声,得来也是其来有自。 赵楷如此,杨凌身边亲卫更不敢怠慢,顿时就遣人将马厩中坐骑牵来,翻身上马,头前引路,直奔向远处那丘陵处,一行人跑得飞快,转眼就直抵这丘陵底下稍稍有些绿意的地方,就看见杨凌披着一身狐裘,戴着暖着皮帽,看起来倒像一个退隐乡里的乡绅,负手正指指点点着眼前一切。 丘陵之下,是一片平缓的土地,一些民夫将地面掘开,将一节节陶管埋下,这些陶管直通向不远处一些小房舍当中,这些小房舍错落的盖了不少,尽力装点出一些野趣出来,看起来倒不算是多么突兀,这些小房舍都有烟道,不必说里面都有炉子,引水生火输入陶管当中,就像是放大的地龙,将这块地方烘暖。 有的地方已经完工,民夫正在将地松开,将草籽洒下去,草籽生长甚快,这个时侯星星点点的已经有绿意漾出,再有一些时日说不得这一块不大的地方就是绿草茵茵,冰天雪地里中宛若一处仙境一般,比起艮岳行云,这里还更有一番开阔气象。 那亲卫抢先一步,就要通传赵楷到来的消息,杨凌还在那里指手画脚的对身边工匠模样的人物指手画脚:“这陶管还是设得密一些,陶管长了,水变冷了冻住,就会爆管,我可不想埋了挖挖了埋,又不是纳税人的钱,这可是我自己的家当,实在不成,有的炉子挖空设在地里面,上面有遮盖有烟道就成,用上好的木炭,烟气也不至于太明显,就这样办,快去安排罢,一月内施工完毕,我给你加三成工价,只要好,不嫌贵!” 那亲卫在杨凌说话间翻身下马,凑上前行礼低低说了两句,杨凌一怔回头,就看见赵楷赶来。赵楷本来就是满肚子心思,又远远听见杨凌这番财大气粗的话几句,就是涵养再好,这脸也忍不住沉下来。 杨凌笑笑摆手让周遭人退开一些,上前行礼:“殿下,如此天气,怎么还到下官这个粗陋地方来?未曾迎候,实在是罪过,还请殿下恕罪。” 赵楷在元随簇拥下翻身下马,尽力稳住自己容色,挥手同样让自家元随退远一些,看看左近就剩下自己和杨凌之后,脸上就带出了--丝冷然的笑意:“杨大人,好富贵的场面,在这荒山野岭,也设上了地龙,你果然不愧为汴梁现今有名的财神!” 杨凌一笑,不以为然的道:“还不是圣人那日提了一句,要来看看此处?要是来了却是一片冰天雪地,那才是罪过,所以得赶紧做好准备,设地龙暖地气,催发草籽生长,一切都是为了应奉天家,所有开销,都是杨某人自己家当,这是分内事,没什么说得。” 赵楷也冷笑一声,不客气的点了点杨凌:“杨大人,你还想着圣人驾幸此间么?你却不知祸事已至?”说实在的,杨凌知道赵楷必然要跑这么一趟,他两处布局,其实都是险棋,两地相隔千里,配合起来更是为难,稍稍有些控制得不好,或者有些什么意外,也许和自己期待的结果就是大相径庭,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他孤心苦诣的,可不是为了安安稳稳的在赵佶身边当一个弄臣!来日大难越来越近,他必须尽快的掌握更多更大的权力,可是以他的出身,到了如今地位,想更进一步是千难万难,而且实在得罪的人不少,手中掌握的又是另汴梁城各方都垂涎万分的巨大财源,这所有一切都维系在赵佶的暂时宠信之上,一旦这宠信稍有动摇,不知道就有多少人会疯狂扑将上来,将他撕咬得连骨头也不剩。 所以他才不声不响,近乎独断专行的安排了内外两处布局,也多亏他现在班底单纯,没有什么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就算有个李邦彦,也是异类,而且麾下诸人,也大受整个大宋的排挤,所以才陪着他这样一路狂奔下去,现在大幕已经拉开,自己也已经再无退路,只有一意孤行的走下去,成败如何,听天而已。 至少此刻,在汴梁一地,地位最不利的就是他杨凌,他在赵佶面前,自承了对晋阳神策二军还有相当的影响力,晋阳神策二军这等跋扈行事,牵连到他那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事情了,赵佶现在对他的期望,就是一个一心抓钱的弄臣而已,可不是要一个既掌握巨大财源,又对一支强悍还有些不受控制的军马保持影响力的权臣! 原来用几百万贯所营造出来的宠信,因为私相授受之事,也自然而然的就动摇了,作为一个毫无根底,只是依靠着皇帝宠信立足的幸臣,一旦这根本动摇,随着时日推移,自然就会有越来越多看明白的人扑上来,将他杨凌粉碎而后快,而眼前这位三大王赵楷,之前和他杨凌的牵扯实在太过深了一些。 靠着财计之事得的彩头风头也太威了一些,此刻大宋,还须放着一个太子!既然这三大王因为杨凌又露出了破绽,太子那一系人马,如何又不会趁胜追击,狠狠的再将这三大王踩下去,至少让他一段时日之内不敢再起夺嫡之心?要是此次运气好,说不定这位三大王以后再没了正位的可能。 这等机会,让这帮政争神经敏锐到了极点的官僚士大夫们,如何会轻易放过?赵楷此来,倒不是真的对他杨凌讲义气,只不过想挽救他自己而已,可是这位三大王,狗肚子里面实在存不了二两香油,来得未免太快一些了罢? 你表现得越是急切,这关系未免就更难撇清,还不如再等等再看看,等局势再明朗一些。要是我杨凌还能站得住,到时候伸把手也是人情,要是我杨老子站不住,就再不要去想保住这应奉天家斯计事中的好处,翻脸跟着踩一脚就是,退而自保,以后再等出头的机会,反正你老子赵佶修道有成,看起来还有几十年好活,你三大王和太子这场漫长的战斗,还有得打呢,现在你赵楷却是又舍不得在这斯计事中既得的利益,又想将自家摘出来,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 赵佶如此宠爱,给了这么多机会,鼎威时期赵楷身边还有王黼童贯等有力之辈辅佐,结果还不能确立自家优势地位,混个太子做做,这位三大王,皮囊是不错了,实在本事的确有限。 不过也好,自家正要将一些信息传出去,这位三大王身边,不知道安插了多少各方势力的人。 杨凌甚至敢打赌,他今日带着的那么多元随,其间就有太子那一方的无间道,赵楷既然来了,就将这出戏演完就是,听到赵楷毫不客气的直斥自己,杨凌心中转瞬就闪过了无数念头,到了最后,换上的却是一副强自镇定,心下惶恐却嘴上丝毫不软的模样,还朗笑了一声:“殿下,何出此言?” 看着杨凌这副不知死的作派,赵楷更是有气,强自按捺住,冷冷道:“你掌着这么大的一座金山,前段因禁军坐粜事又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难道他们会轻轻放过你?”赵楷越说越是觉得火头腾腾而冒,跺足又恨恨的骂了一句:“你当日却在圣人面前,承认什么私下对晋阳神策二军有所馈送?现成的罪名,就送到人手里,这下看你怎么逃得过去?” 这些话赵楷自然说得是一点不假,原来杨凌承认对晋阳神策二军还保有影响力,赵佶可以轻轻放过,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何灌和李纲分别在河东河北插手两军,一但配合朝中行事,稍微卷起一点动乱,晋阳神策二军那里惹出乱子来,这就是现成罪名,赵佶这等高高在上之辈,心意也是变得极快的,马上使功不如使过的心态就变成了忌惮之心。 而且朝中诸公在此事上发难,赵佶也必然要有所交代,杨凌就是最现成的替罪羊!还有些话赵楷没好意思说,就是因为杨凌这摊子事业,已经变成了他赵楷的政治资本,现在朝中诸公就盯上了杨凌这里,尤其是太子一系,就要从此发端,借杨凌来扳倒他赵楷。 说起来要是杨凌没和他沾边,河东生乱之后,要是杨凌能在财计事情上将赵佶奉承得好,未必不能险险过关,可是现在,朝中有心之人,却是绝不可能放过杨凌! 杨凌眉毛一挺,似乎要反驳什么,接着就泄了气,嘟囔道:“真有这么严重?当日圣人垂询,我只道瞒也是瞒不过去的,交代了省得麻烦,反正在应奉天家事上多尽点心,圣人也能容我……” “谁知道******晋阳神策二军这帮家伙在两路不听从何大人,李大人的调遣!”说着说着,杨菩又一脸殷切的看向赵楷:“殿下,我这就给晋阳神策二军去书信,约束他们听号令行事如何?我这面子,他们是要卖的,只要他们听令行事,岂不就是一天云雾,全都烟消云散?” 赵楷给气笑了起来,恨不得给杨凌一嘴巴,将眼前这个看起来应该很聪明的家伙抽清醒,“现在还架得住你再和晋阳神策二军往来?你没去信,他们就桀骜不驯,你一去信,晋阳神策二军就老老实实?你是想断送自家性命么?如果是这般,你自家去寻思,某却不奉陪了,今天这一遭,就当本王没有来过!” 杨凌咬牙切齿,在那里团团乱转,不住的敲着脑袋,最后还是望向赵楷:“三大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却如何是好?”现下情状,将杨凌臭揍一顿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得捏着鼻子替杨凌想法子,赵楷在心中发狠,此次要是能过关,说什么也得扶持个心腹出来,接了这注绝大财源,到时候不用别人动手,自家就把此人收拾了! 赵楷沉吟一下,一脸郑重的看向杨凌:“圣人不是说三月之内,要你应奉五百万贯么?你砸锅卖铁,也赶紧将这五百万贯凑出来!赶紧解交禁中内库,再破出一百万贯交给本王替你四下打点,奉职如此勤谨,圣人未必就不念你的好处,说不定就能过了这道难关……事毕之后,却再不能和那晋阳神策二军有半点牵扯!” 杨凌一副听得全神贯注的模样,心里面却在冷笑,汴梁城中,有心人现在还未曾出手,只怕都是想着他杨凌还有靠着大量钱财过关的可能罢?(。) 第五百七十章 杀破狼(完) 杨凌手里还有多少家当,自己心里有数,现在自己却偏偏要说没钱,自己真正立身的根本,是理财的本事,却不是能攒下多少家当!要是自己现在一下就能拿出五百万贯来,摸清底细的这些环视左右的饿狼,说不得马上就会扑上来,再不会有半点犹豫。 不过这个道理,只怕赵楷想不明白罢…… 而且这三大王的格局也就是如此了,还想着借机会捞上一把,外表风神如玉,内里也就是一个没什么大本事的俗人,赵楷说完,杨凌顿时皱眉,撮了半天的牙花子。 赵楷等了少顷,没看见杨凌拍的脯,讶然问道:“怎么了?就是没有五百万贯,有个三百万贯敷衍塞责一下也好,你却又在为难什么?” 杨凌顿时叫起了撞天屈:“殿下,一百万贯也是没有!贸市经营所得,发了第一期债券,几乎全部应奉天家了,禁军坐粜事公余钱,现在才坐支了三个月的,第二期债券凭借这项收入,发行还有限得很,也应奉内库大半,帐目一笔笔的清晰可查,内诸省内使可为明证。现在库中收纳,只有四十七万贯!只等着其余坐粜事公余钱进来,好留待付息出去,第三期债券,计划要到四五月份才发行出去,现在却怎么来得及?而且押头何在?贸市今年经营所得全都填进去了,只有等来年的收入下一年的坐粜事公余钱,却还不知道有没有!殿下殿下,你就是杀了我,打碎骨头熬油,也变不出五百万贯出来!” 这帐目上的事情,杨凌理直气壮得很,不仅这帐做得漂亮,稳瞒的收入极难查出来。而且几个负责监督这应奉天家财计事的内使都是用大量钱财喂饱的,哪怕杨凌倒台也不会在这上头打自家脸,不然一个伙同杨凌欺君的罪名就跑不了。 自家这段时日,隐瞒下来的收入,大半去了晋阳神策二军那里,小半秘密转运,等待大战为后勤事,就是此刻在汴梁抄家,他杨凌杨大人也是一清如水,帐目干净,名实相符,简直是模范公务员。 赵楷脸顿时黑了下来犹自不死心的逼问了一句:“真的没有?” 杨凌颓然长叹:“要是给我时间,而且现在各项收入不变,贸市经营所得和禁军坐粜事公余钱一期期的进来,再提前付利息以稳住债券名声,汴梁城中钱财多有一年时间,怎么也弄出五百万贯来,可是现在是真的没有……” 赵楷点点头:“既如此,也罢了,本王看看还能在其他地方能不能想点法子,在圣人面前为你进言罢……这些时日,你就谨言慎行,不要生出什么事情来就是。”在这一刻,赵楷已经放弃了,他只想敷衍几句,然后转身就走,和杨凌绝足不相往来,想法设法的和他撇清干系,将来这应奉天家财计事的好处也不想了,就等杨凌自家倒霉罢,自己能平安过这关,少受些牵动才是最要紧的! 想着自家风光了没有几日就又要再隐忍回去,想着太子此刻在东宫当中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模样,赵楷就觉得胸口发痛,一口血险些吐出来! 杨凌犹自很狗腿的围着赵楷团团转:“殿下,一切都拜托殿下设法了,下官若是能全,将来必然任殿下驱使,再无什么说得,万望殿下救下官一救!”赵楷这个时侯哪有心思搭理他,淡淡敷衍了两句,招手让元随牵马上,杨凌一直殷勤的将赵楷送上马,又深深行礼下去。 赵楷去了甚远,他才直起腰来,这个时侯,杨凌脸上却没了半点胆战心惊,巴结赵楷到了万分的模样,容色冰冷,轻轻哼了一声:“这家伙还想夺嫡?怪不得最后被何灌一吓就缩了头,不过倒是一个好的利用对象,将来咱们打交道的日子,还长远着呢!” 与此同时,在皇宫之内,赵佶脸色阴沉下来,与臣下勾心斗角这么些年,这些貌似恭谨忠勤万分的士大夫们心中转着如何样的心思,赵佶完全明白,蔡京这一系人马,在诸多势力当中,打定主意是要置身事外了。 现在财计低迷,就靠着杨凌周转,而今却是要大用此人的,只不过这朝中风向他如何看得不清楚,太子一党,似乎就是要借着晋阳神策二军事,将杨凌一股脑撸到底了,本想着蔡京出面说句话,没想到蔡京复位以来,如此老实低调,一则让赵佶满意,二则也是让他愤愤,理财之事,除了杨凌之外,就数蔡京一系了,他们却不肯效力,朕让你复相,难道就指望你在这个位置养老的么? 更让他恼怒的事,不知道有多少士大夫向着赵佶的内库伸手要钱,这可是踩到赵佶痛脚了,伐燕之后,赵佶内库也是河干海落,很是过了一段时间的穷日子,杨凌用事,不断的朝禁中送钱,虽然不断的贴补外朝出去,现在总算是攒下点家底,还有百来万贯的积储,经过穷的赵佶更将这点家当看得比什么都重,谁提及內帑两个字,他就能恼恨半天。 眼见得这些人又想将杨凌整下去----弄死最好,却又念着他这点內帑的主意,赵佶不是神仙,焉能不恼?这样想来,这杨某人还是安于其位比较好些,不过此人爪牙不拔干净了,绝不能用,要是不能就在朕范围之内,哪怕再能理财,也只有一个死字! 短短时间之内,赵佶胸中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最后才面无表情的拍拍手,一直在后面如泥雕木塑一般侍立的梁师成顿时趋身而前,恭谨的等着赵佶发话,赵佶默然少顷,语调平平的开口:“蔡相看来是不打算为朕在此次事中出力了……” 要是放在以前,赵佶这般论及蔡京之非,梁师成能欢喜得晕过去,马上就能跟着告蔡京一堆刁状,不过到了此时,梁师成和蔡京却有些同病相怜,甚或这位也威风了好些年的隐相隐隐觉得,他和蔡京,似乎都是同一时代,都渐渐过气,要从大宋舞台中心淡出的人物了。 此次事情,上窜下跳得最为厉害,站在舞台中央的,却是太子一系新起的人物!枢府位置,甚或准备设立几处安抚制置使,最要紧的缺分,都给他们拿去了,旧党被压制几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也终于要跃回前台了么? 到了最后,梁师成也只是简短了应了一声:“蔡相也是持重。” 赵佶哼了一声,没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淡淡又道:“东府上奏,朕已经看过了。召宗泽回朝,再补上枢府缺额,虽然没说明,但是朕也清楚,陕西诸路是不是以老种以副使位领实际?河东路及河北西路,当初也是商量好留给何灌的,至于河北诸路,现在又是出外的李纲!” 梁师成也立刻就跪下来,动作熟练恭谨之处,令人望尘莫及,“微臣斗胆,只是但凡军国要事。若做臣子的没有熟虑,如何敢上奏圣人。最后决断,还不是圣人乾纲独断?这几个人选,微臣当时觉得也还罢了,并无太多意见,然则恩出自上,此等重臣任命,还不是圣人圣心独运,岂能有半点私心参杂其间?” 说完急忙转移话题,“圣人,要不要让童大人回来震慑一番?” 赵佶点点头,简单的说了一句:“童贯不成,你别想将他召回来再领安抚制置使之位……现在不行。”梁师成擦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冷汗,知道赵佶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他的确是想将童贯召回来,这也是他在其他地方对太子一系让步的交换,现在在朝中,堂堂隐相大有势单力薄的感觉,很想将童贯召回来以壮声势。 正想着如何向赵佶委婉进言呢,没想到直截了当的就被赵佶否决了,不过赵佶好歹留了个话缝,童贯迟早还是要大用的,还要等待时机,梁师成小心翼翼的等了少顷,最后还是壮着胆子轻声说了一句:“童贯还是忠心的……” 赵佶轻哼一声,脸色难看,冷冷道:“朕如何能不知道?没了童贯这厮坐镇,武夫辈都骚然起来……现在童贯回来做什么,等着让士大夫辈挑眼么?” 梁师成心中一震,朝中各党商议之后,提出新的朝局人事安排,新设几处安抚制置使,由东府上奏给赵佶,已经不是一两日了,赵佶迟迟未曾有答复,虽然局中人对这通盘安排有很大把握,但是赵佶一日不发话,大家一日心就定不下来,直到此刻,赵佶才吐口,看来他是许了这个人事安排! 梁师成心中飞快盘算,面上却恭谨的笑道:“宗泽得圣人天恩召回朝中,也该感恩无尽,为圣人实心效力才是,他的资序是浅薄了一些,不过现在也真是……”赵佶缓缓自云台上起身,梁师成忙不迭的想来搀扶,赵佶却挥挥手让他退开。 这位面向清癯的大宋官家沉着脸走动几步,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声道:“宗泽也是一副臭脾气,当年东华门唱出,就是下了先皇的面子,不过这么大一个国家,岂能什么事情都非黑即白?饶是朕,多少事情能包容,也就包容了,现在无非就是希望进来一两个能干实事的,先压着久矣虚悬的枢府罢了,到了时局稳定,到时候才是童贯回来的时侯……但愿这厮学得乖觉了一些,不要再将朕交待给他的重任当成儿戏!”赵佶这一番看似随意的话,有些象是在自言自语。 梁师成却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这番话透露了太多信息,看来宗泽等人回返,已经成为定局,但是圣人对这个人选,不是很满意,对于他们朝臣自家就商议出这么个人事安排出来,赵佶也颇为有点怨气,但是捏着鼻子忍下来了。 对于童贯,赵佶还是相当看重,还为他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回返中枢,童贯要是回来,梁师成一党就威风大涨,再不复现在这般灰头土脸的模样,赵佶怎么又想着来拉他一把了?服侍赵佶这么多年,情分自然是有一点。 但是帝王行事,不能全靠着情分,梁师成思来想去,心下不由得一凛,难道赵佶对旧党清流士大夫辈连同他们背后的太子,最近声势大张有些不满了?在蔡京表现低调,派不上用场的时侯,赵佶有意扶持他们来制衡现在声势大张的太子一系? 要知道他和童贯,当初和嘉王赵楷走得可近!从这个角度想下去,自然就是越想越深。种种念头,不可遏止的纷至沓来,一个两军互调,何灌在河东隐隐又有些弹压不住新来的神策军,生出来的事,就引得朝局变动,最后再引出了更深的纠缠,隐隐还牵扯到未来的国本之争。 局势之复杂,可以说臻于极处,身在局中之人,哪怕以梁师成这种身份地位,都觉得有些惶恐难以把握,生怕一不小心就栽了大跟头。 现下梁师成才分外觉出蔡京的老奸巨滑,他也许就是看明白了这水到底有多深,复相以来,才一直隐忍低调!想到这里梁师成又忍不住怪起杨凌和两支大头军来,大宋多了这么个人,还有他一手拉扯出来的强悍军马,怎么平白就生出这么多事情来!自己虽然是恨不得将杨凌一把掐死,这次和太子一系也算是共进退,在很多事情上都对他们表示支持,现在看来,还是不要涉足太深了,省得最后自家也跟着倒大霉! 现在最要紧的,却是要弄明白赵佶对这人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最后会怎样处断这人!想得呆了的梁师成突然警醒过来,就看见赵佶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梁师成身子一震,忙不迭的行礼:“微臣失神,还请圣人恕罪。” 赵佶摆摆手:“朝局如此,也就罢了,要是杨凌最后不争气,朕将杨凌现在所掌握的财计事,交给内诸司,由你来运筹,可有把握么?”(。) 第五百七十一章 改天(一) 梁师成冷汗一下就下来了,放在今夜之前,赵佶要说将杨凌现在掌握的这么大一笔财源交到他的手中,梁师成能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不等过夜就奔去杨凌所在的南门别业将所有家当都抢过来,能给杨凌留条内裤出门,就算梁隐相今夜大发慈悲了。 但是现在隐隐约约能感觉出赵佶对太子一系连同旧党清流士大夫气焰大张有些不满,他如何敢在这潭混水当中趟得太深?而且再仔细想想,这个担子也实在难以接得下来。杨凌那套眼花缭乱的金融运作手法,大家都是初见初闻,说实在的心底也有些佩服。 这个担子要是压在自家头上,光想着每年要还的那么多利息,还要和都门禁军这个利益团体赤膊较量,梁师成就觉得有些肝颤。 眼前这位圣人对钱财看得是越发的重了,要是自家接手之后应奉内库比以前少了,或者再生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怎么承受得起? 自家现在局势也不是如日中天的时侯,还不如学蔡京韬光养晦,冷眼旁观,看着局势朝着哪一步发展,现下梁师成也略微有点摸清了赵佶对杨凌的心态,放手让杨凌掌握应奉天家财计事还有整理两路驻泊禁军财计事,赵佶只负责享受好处,到时候生出什么不良后果来,就让这人一人顶缸了,反正他在朝中毫无根基,到时候牵连振荡也极小,现在赵佶正是需要钱的时侯,实在有些难以将这人抛弃。 但是两军在外又深遭赵佶忌惮,现在正是犹豫万分之际,自己就不要人牵不走,鬼撵飞跑,硬朝这个泥潭里面跳了罢! 当下梁师成就深深俯首,颤声道:“微臣有何本事,能接过此等重任?随侍圣人身边,为圣人照应些琐事,为圣人修炼大道尽一点微力,臣自问竭尽所能,还勉强有点用处,理财之事,非臣所敢闻,实不是顾惜此身,只是怕败坏国家大事,到时候微臣残缺之身,如何能赎此大罪?” 赵佶一下就恼怒起来,摆手恨恨道:“蔡京不肯接,朕的内臣不肯接,难道就交给太子去打理朕的财计事么?是不是朕的这一家一当,都要交到他手里?” 梁师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不敢开口,只是拼命磕头,赵佶今晚这番诛心的话,他也绝不敢吐露半点出去,只是决定这河东变乱引发的朝局动荡,自家以后少牵扯一点,这才是保身良法! 赵佶话语中未尽的意思其实已经透露得相当清楚了,天下事情说到底,钱怎么样都是最为重要的事物之一,哪怕赵佶是皇帝也不例外,他实在是舍不得杨凌源源不断应奉的这么大一笔财源。可是现在这个差事,最合适的就是交给蔡京一系接手,蔡京本来就是理财名家,赵佶用他复位,很大程度就是让他转任理财之事,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却没想到,蔡京一系,打死都不肯接这个担子。梁师成辈为他理财几年,捅出的大窟窿现在都弥补不了,赵佶也不放心交给他们,而且梁师成现在也明白过来了,赵佶要交,他也不敢收! 赵佶自然更不可能将这财计事交到太子一系那些旧党清流士大夫辈手中,太子一系现在声势大张,已经隐隐能安排部分朝中人事格局,通过与李纲联手,也掌握了部分在军中的实力,更何况据说何灌也与其有勾连,将来要是宗泽被争取过去,再有这么大一笔财源在手,赵佶等着将来内禅么? 说来说去,剩下的法子就是让杨凌继续应奉这财计事,为赵佶继续背黑锅去,可是杨凌和晋阳神策军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引起了朝中士大夫阶层的强烈反弹。就是赵佶,也不能完全违逆他们行事! 可是虽然赵佶权势已经是近几代大宋皇帝之最了,可是大宋官僚士大夫阶层仍然实力庞大,赵佶也不能完全逆着他们行事,让在此等局面下硬保杨凌下来,哪怕皇帝也不能轻易如此行事,非得有相当力量来保杨凌,赵佶才能顺势而为。 蔡京一系不肯接杨凌这摊事情之后,赵佶就已经倾向于让梁师成出面,接过杨凌这摊差事,再让梁师成将杨凌保下来,削弱杨凌掌握的力量,让他专心理财应奉财计,话里话外,都暗示了不少,让梁师成奋不顾身,为君上解决这个难题,顶住旧党清流士大夫一系的压力,同时防止太子势力进一步坐大。 他今天的话算是讲得够直白的了,作为帝王,话语中余意用尽,可见对梁师成寄望之深,可是让赵佶失望的是,梁师成跪在那里,深深俯首下去,硬是一声不吭,就看见冬日天气,他背上渐渐显露出湿痕,冷汗已经流了一身。 静室当中,空气一时间仿佛都凝固了起来。梁师成跪在那里,心里面早就纠结成一团,他也是久历宦海风波的老狐狸一只了,赵佶话语中意思,他如何听不出来,赵佶还不是指望他这个忠心家奴出头! 可是自己又如何敢出这个头?到时候太子一系,这怨恨就都集中在自家头上了,现在看来,曾经为他寄予厚望的嘉王赵楷实在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太子地位也越来越稳固,与太子一系这般做对下去,下场不见得很妙。 再加上他对杨凌的恶感,也不见得浅了,反正无论如何,拼着赵佶龙颜震怒,自己也绝不能做这个挑头之人!哪怕感觉到赵佶目光在他脊背上都快要烧两个窟窿出来了,梁师成还是壮着胆子,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寻思着是不是赶紧装晕过去,然后托词养病避避风头再说,能安全从此次风波脱身就算是上上大吉了,再不想捞什么好。 梁师成在这里咬紧牙关耍无赖,赵佶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他阴着一张脸快步踱来踱去,心中无数盘算此起彼伏,在权衡着将杨凌彻底拿下的得失,对杨凌一人性命,赵佶丝毫没有顾惜,可惜了那一大笔财计! 谁都不愿意接,那就只好拉倒,大家都别想要,钱财事让赵佶痛心,更让他恼怒的是现在太子势力不声不响的就扩张到了这个地步,朝中重臣,谁都不愿意来当他们的对头。 自己前些年辛苦扶持的三儿子,现在看来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白费他宠爱一场!难道就如此了?让太子一系,让旧党清流那些大头巾,在此次大事中获得最大的好处,从此权倾朝中,让自己这个皇帝,都要忌惮三分? 朕御宇这些年,加恩了无数臣子,现在居然连一个愿意为朕出力的都没有,一个个还不如那杨凌!就在这个时侯,静室之外传来了轻轻玉磬响声。 赵佶站定脚步,怒道:“朕在养静,又是谁来搅扰?”梁师成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大步走到静室之外,鼓着眼睛还未曾发怒,一身道袍的门外侍候内使就赶紧通禀:“嘉王漏夜求见圣人,现在正在内殿门外跪着,毕竟是嘉王,小人才壮着胆子通传……” 赵楷领皇城司,夜间出入宫禁向来是习惯了的,这景灵宫他也来去自如,他能直入到内殿门外没什么好奇怪的,可这些时日赵楷在自家王府当中惶惶不可终日,恨不得朝中都忘了有他们这个三大王在,今夜却突然而来,这才是最奇怪的。 这位三大王到底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了?梁师成瞪了那内使一眼,那小宦官满脸大汗的陪笑,不必说这也是为三大王用钱钞喂饱的了,赵楷一至就马上通传,梁师成也顾不得教训他,急急穿过内殿,来到门口,就看见几个内使打着高挑灯笼,将内殿门外阶前照得通明,赵楷一身朝服,端端正正的就跪在那里。 梁师成忙不迭的去扶他:“三大王,到底有何要紧的事情?圣人正在养静搬运,还未曾破关。现在是见不得三大王的,有什么事情,等圣人回禁中再说,三大王还怕没有机会么?” 赵楷神色端肃,任梁师成怎样扶也不起来,恭声道:“晋阳神策据说不稳,朝局动荡,身为儿臣,岂能自安于府邸?朝中用人,非臣下可以干预圣心,然则儿臣近来参与应奉天家财计事,还稍有心得,军情如火,早为圣人筹集些财计,便对国事有一分助益,儿臣这才斗胆求见圣人,愿圣人顾念儿臣这一番虔心,接见儿臣!梁宫观,烦请你通传一声,儿臣就在这里跪候!” 赵楷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一脸决绝神色,比起原来那风流倜傥的样子,倒是更可靠一些。梁师成讪讪退后,打量了他好几眼,放在今夜之前,他说什么也要将这位三大王劝回去,现在他就怕和赵楷的关系撇得不够干净,在他身上投资失败了,当断则断,婆婆妈妈的足以败事。 现在他却揣摩透了赵佶的心思,赵佶和这两个儿子之间的牵扯还远远没有到终局的时侯,自家还是不要表现出太明显的倾向性罢,当下就沉吟一下:“也罢,老臣就拼着为圣人怪罪,去通传一声,可是若是圣人不许,还请三大王早日回转府邸,有什么话,还怕没机会和圣人说?” 轻响当中,赵楷缓缓步入景灵西宫静室当中,入眼之处,香烟缭绕,一片金玉打造的静室内,赵佶闭目端坐在云台之上,很有些神仙之概,凡尘俗世半点挂碍也无,赵楷轻轻走到白玉丹陛之下,舞拜于地,低声回禀:“拜见圣人。” 云台之上,赵佶既不睁眼也不开口,放在平日赵楷就该惶恐了,今日却不直到他得了谁的教导,一脸坚忍神色,就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不言不动,和他老子耗上了,梁师成在赵佶身后侍立,同样也是一副泥雕木塑的样子。 静室之内三人这样默然相对不知道多久,梁师成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才轻手轻脚的趋前,低声在赵佶耳边召唤:“请圣人收功,三大王求见。” 赵佶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睁开眼睛,扫了一眼跪在那里的赵楷,淡淡道:“此儿误朕修为不浅,说罢,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朕为你收拾?” 赵楷又拜了一下:“儿臣为国事而来。” 赵佶重重哼了一声:“国事?若你以国事为重,当日就该领伐燕统帅之责,为朕克复燕云十六州去!结果任童贯在伐燕主帅位上胡为,最后弄得不可收拾!若你以国事为重,就不该为些许铜臭熏迷了心,开口财计事,闭口财计事,现在你信重的那个理财之臣生出这么大的事情出来,你自己承担不起了,又来搅扰朕!你心中可有一丝一毫国事,一丝一毫以朕这个父亲为念?生生要被你这个孽障气死!” 这一番数落,直是劈头盖脸,梁师成在背后暗自咂舌,一则是赵佶这番话说得实在太不要脸,哪怕梁师成这等睁眼说瞎话已成习惯的政坛老手也觉得一阵一阵想吐,童贯是赵佶手里使出来的,硬生生的从一个阉竖之辈提拔成率领几十万大军的大军统帅,信重宠爱无以复加。 就算当日以赵楷领伐燕重任,这个没什么担待的三大王搅合进去,只有让伐燕战事结局更烂一些,杨凌理财,还不都是应奉给他这个官家,最喜欢铜臭味就是他这个道君皇帝,现在提及却是一脸嫌恶的模样,装b水准高到了相当程度。 赵佶将自家责任,一股脑的全推到了赵楷头上,将自家撇的干干净净,难得还是这般义正词严,二则就是赵佶这番数落,竟然是毫不留情,换一个跪在阶下,估计得咯吱一声晕过去。 赵佶在位数十年,威福自操,这番雷霆震怒,不是一般人当得起的,更何况赵楷这等没什么出息,生在深宫,长在妇人手中的亲贵皇子?这位三大王,该被圣人这一番呵斥骂得呜呜哭出来,再死皮赖脸的求圣人伸把手,将他从这泥潭里面拉出来了罢?(。) 第五百七十二章 改天(二) 今日什么事情,梁师成都没料堆,赵楷虽然被骂得脸色发青,可半点想哭的意思都没有,只是重重的又磕了一个头:“儿臣罪重,本心实知,如何敢在圣人面前分辨?圣人要如何处置儿臣,都无怨言,雷霆雨露,都是君恩,然则儿臣近些时日,参与国朝财计事,才知国朝窘迫,竟至于斯!圣人操持大宋这么大个家当,实在太难了……” “现在黎庶嗷嗷待哺,国朝更有如许冗官冗兵,过一日便是一日浩大花费,如何全盘调治这等艰危局面,儿臣何敢呶呶,全由圣人乾纲调理,可儿臣今日前来,就为保领检查京畿路河北东路驻泊禁军经费财计事大人杨凌,两军不稳,安抚使难以插手军中,虽与杨大人有瓜田李下之嫌,然则杨大人实乃理财妙手,现国朝节流暂不可行,这等开源之臣,还请圣人继续信而用之!” “儿臣以满门良贱,以全部职司,力保杨大人若在自己差遣上,必然实心从事,尽心竭力,若有不孝,则治儿臣欺罔大罪!”梁师成又张大了嘴巴,这位也曾是一时风云人物的隐相,颓然的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怎么什么事情都看不明白了呢?先是以自己莫大权势,去对付一个南来之人,结果栽了一个大跟头,现在还没恢复元气。 然后就是没揣摩清楚自己伺候这么多年的赵佶的心思,和太子一党贸贸然搅在一起,圣心难免会对他有些想法,然后连这个往日一眼能从嘴巴看到****的三大王赵楷,也突然这么有担待了,居然在这么严酷的境遇当中,还要以身家性命来力保这下臣! 他什么时侯能想得这么明白了,又这么有勇气了?赵佶冷冷的看着赵楷,半晌不言不动,等候良久,赵楷终于有些撑持不住,酝酿良久的勇气眼看就要消耗殆尽,背上冷汗一层接着一层的朝外冒,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得瘫倒在地。 自己这么那么糊涂上了杨凌的贼船,现在这等情况还非要坐实自家和杨凌的关系,这不是自家去送死么?就是圣人往日再宠爱自己,这个时侯也保不住了…… 赵佶终于开口,淡淡道:“起来罢。”赵楷僵硬的又顿首一次,撑持着爬起来,垂手侍立。 赵佶摆摆手:“给三哥看座。”梁师成忙不迭的应了一声,也不招呼其他内使,就自家搬了一个锦凳过去,赵楷犹自呆愣愣的反应不过来,还是梁师成偷偷拉了他一把,赵楷才僵硬的屁股挨着一点边坐下来。 赵佶又深深看了自家这个三儿子一眼,沉声道:“你真要力保杨凌?你不知道朝臣对他已然群起而攻之,弹章就要纷纷而上,朕也要召回干臣来坐镇西府,更要选重将出镇河东路,将两军彻底削平么?杨凌与两军牵连极深,将来论罪,谁知道杨凌是怎样个下场,就是这般,你还要保这杨某人么?” 坐下之后,赵楷才恢复了一点神智,他也不是笨蛋,不过就是太没担待,有时又太好出风头了一些,看到赵佶态度突然变化,如何不知道李邦彦和杨凌教他的这一套看来是有效验了,正暗自庆幸中,赵佶又逼问上来,这个时侯赵楷还有什么退路,只有硬着头皮,一脸严肃的答复:“儿臣以身家性命力保杨大人继续为圣人效命。” 赵佶哼了一声,举起拂尘点了一下赵楷:“三哥,就凭你,力保得了么?最后还不是全要着落在朕的头上,让人为你挡风遮雨?” 赵楷这个时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才坐下来就又滚到在地:“多谢圣人成全!儿臣实感激无地,儿臣昔日荒唐,多亏圣人周全,父皇天高地厚之恩,儿臣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万一!这杨凌若是有半点人心,也该惶愧万分,拿出十二万分的气力,以回报圣人的顾全之意!儿臣,儿臣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说到此处,赵楷挤出两行清泪,潸然而下,砰砰碰头,一副感动得恨不得碰死在丹陛之前的模样。 赵佶摆摆手:“梁卿,去将三哥扶起来,父子之间,何必如此?还是真性情好一些,不过在天家,这真性情难得啊……”梁师成忙不迭的又去扶赵楷,赵楷软软的挂在身上,勉强又坐好了。 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感激到骨头里还是现在才觉出后怕来,梁师成偷偷扫视了赵楷一眼,这个三大王,又活转回来了,还不是圣人现在还不能让这个三大王倒台!那个下臣,运数实在是够强啊…… 赵佶又道:“杨凌此子,才能具是有一点,也有那么一点微末功劳,然则行事不谨,多有肆意妄为。大宋为臣子的法度,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朕以他理财应奉天家,他就威福自操,以朕赋予的权柄来市恩,接连外镇更是其罪当诛!用人之际,朕也就勉强包容了,实指望他能痛觉自己昨日之非,徐徐改之,以后也稍稍能有些成就,谁知道李纲和何灌一人在河北,一人在河东,竟然都插手不进军中,生出这样的乱事出来,这和他脱不了干系!他非东华门唱出来的,难道朕就诛不得他么?” “然则三哥你所言,也勉强有几分道理,现在国用窘迫,是瞒不了天下人的,为大局计,但凡用人,还是要用其长,朕如此苦心周全,稍有人心者也该痛改前非才是。你是朕的儿子,清贵是不必说的,你以一身力保这下臣,朕总要顾全点你的体面,对于这下臣的处断,就等等再说,看他有没有愧悔服罪之心……” “这应奉天家财计事,说什么也不能再放在枢府了,还是收入内诸司当中。以后由梁宫观提点,具体由谁来行事,看看再说,或者还是这下臣戴罪立功,或者另选他人,这都是论不定的事情……” “三哥儿,这些时日朝局波荡,你也要谨言慎行。以后再生出什么事来,就是朕也再回护你不得!”佶自说自话,就将赵楷来保杨凌这桩事情圆起来了,杨凌论罪与否,还在两可之间,他道君皇帝还要再看看,杨凌的差遣,归于内诸省中,由梁师成提点,不用说他的实际差遣可以去了,也算是对他处分的第一步。 含含糊糊的既许了要保全杨凌顺带保全他这个三儿子,但是什么话也都没有说死,身为君王,话说到这里已经算是至矣尽矣,作为臣子,总不能不依不饶的讨一个最为实在的许诺,赵楷漏夜而来,居然得到这么一个死中求活的结果,甚而赵佶给的好处还超出他的预料。 已经晕晕乎乎的不知道手脚朝哪里摆了,他挨起身来,又朝赵佶行了一礼,就此拜辞,赵佶摆摆手,示意梁师成送他一送。赵楷和梁师成两人一前一后,步出内殿,到了门口小黄门接过,两人对视一眼,赵楷满眼热切,梁师成却是一脸苦涩。 赵楷今夜来保杨凌,也不知道是得了哪位高人指点,的确是死中求活的绝妙招数。太子一系,旧党清流士大夫之辈隐忍这么些年之后,随着原来把持朝局的强人或者去位,或者老去,终于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侯跳上前台,一开始就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竟然可以决定朝局中重要的人事安排,让朝局走向,顺着他们的心意发展。 太子与旧党清流士大夫阶层结合的势力如此之大,让赵佶也不能不为之忌惮!这还不仅仅是朝局中各方实力消长变化的原因,赵佶也隐约能感觉出来,这是大宋朝野之间,对他过去那些年统治造成的结果的剧烈反弹。 一旦让此辈势力到了无法制约的地步,必然对他此前作为有所清算,自己现在拥有的巨大而少有制约的权力就一去不复返了,太子也还罢了,他的位置将来迟早要交出去的,可是自己在位时侯,手中权力受到限制削弱,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人一旦得到什么,就再舍不得失去了,赵佶虽然号称修炼有成,却还是个地地道道的俗人,这**比常人还要强烈许多,无论如何,他也要限制太子一系与旧党清流士大夫辈势力的扩张,他们要从杨凌这下臣着手,他就要保住这下臣。 但是赵佶不能自己跳到台前,必须有一股在朝中有相当份量的势力出面,以为牵制平衡。他就可以继续操弄帝王权术,维持平衡,赵楷此来,正合了赵佶的心意,赵楷也是最合适的人选,牵制自家一个儿子,最好用的就是另一个儿子,只要赵楷还在台前,太子就再难威胁到他高高在上的皇权! 所以他只不过稍稍作色一下,就马上遂了赵楷的心意,生怕这个没什么担待的三儿子反悔也似,赵楷力量犹嫌单薄,赵佶一句话又将梁师成拉了进来,杨凌差遣归内诸司提点,就是此意。 梁师成不管怎么想,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虽然号称隐相,但毕竟是个阉人,一身权位全部依托于赵佶,赵佶真要他做什么事情,他何敢不从?如果说之间梁师成结好赵楷,是他自家主动投注,这次却是赵佶硬生生拉郎配了,梁师成倒是想大喊不玩了,可是身在局中,岂是想退出就退出的? 内殿大门之外。赵楷对梁师成又施一礼,满脸堆笑道:“梁宫观,今后还请多多照应小王,梁宫观但有什么吩咐,小王无所不从。” 梁师成苦笑回礼:“还不是奉圣人号令行事?吩咐什么的,三大王再不必提,圣人让做什么,微臣便做什么,将来大事如何,走一步看一步罢……微臣还要随侍圣人,自有人送三大王出宫。” 赵楷微笑:“梁宫观但请自便。”今日不仅逃脱危局,还得了彩头,更确定自家老子没有放弃自己这个儿子,所有风流气度,又都回到了赵楷身上,举止从容优雅,仿佛刚才在丹炉之前差点软成一摊烂泥也似的不是他。 梁师成目送着赵楷脚步轻盈的为两点宫灯所引去远,摇摇头缓缓走回去,静室当中,赵佶犹自端坐,不过这个时侯,赵佶身上却少了一向雍容清贵的气度,满满的都是疲惫。 梁师成轻手轻脚的趋前,跪坐下来为赵佶捶腿,轻声劝了一句:“圣人,修炼虽然要紧,也不差这一天半日的,早早休息罢。” 赵佶长叹一声:“朕如何休息得了?几年以来,朕何曾过什么安生日子了?种种事情都凑在一起,误朕道心不浅啊……” 梁师成继续解劝:“只要圣人在位,龙体康健,还怕调理不好朝局?此刻国家事多,圣人更应该善自珍摄啊……” 赵佶摇头,疲倦的叹气:“朕这三哥儿,不是什么太有担待的,今日却不知道得了谁的指点,来这石破天惊一举。太子不必说,嫡长之位,生下来就该正位东宫,这三哥儿颇肖朕年轻时侯,朕也疼爱,对这两个儿子,朕向来是不偏不倚,怎么却都各怀心思,只是盯着朕身下这个位置,现在就斗得不休了,将来怎么指望他们兄友弟恭,不手足相残?” 这等话以梁师成亲厚,也不敢多说什么,现在赵佶硬将他和赵楷拉在一起,更只能泛泛而论:“两位大王仁孝出自天性,三大王今夜之举,也是发自肺腑,意欲为圣人分忧……” 赵佶只是郁闷久了,想疏散一下而已,只是自顾自的继续朝下说:“三哥儿没什么担待,太子却也嫌木讷暗弱一些,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浑没有自己的主意,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硬气了一回,却是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坏!” “若真是三哥醒悟,如此倒还罢了,怕的就是受人指使,太子性格寡断,若是有人再背后指使三哥,那朕绝不饶恕!”(。) 第五百七十三章 改天(三) 赵佶对于朝堂之上的争斗是心里有数的,那些士大夫辈岂是轻易的?恨不得朝堂事全由他们做主了,从熙河以来,几代圣人和他们斗了这么许久,才算是略略收权,现在却又都跳出来了。” “此辈中人满口忠孝节义,却哪个是好相与的?一旦他们在位,几十年的怨愤都要报回来,朕苦心维持这么些年的朝局,就不堪问了,他们真要实心任事,朕岂能不给他们机会?可是一个个议论就是指点江山,行事就是百无一用。最后还得靠朕来简拔人才,实心办事。一旦任事,就是做多错多,最后还是他们这些袖手旁观之辈理长……” “太子就是信重这些人,以太子柔弱,朕百年之后,又如何放心得下?”赵佶今日是将心事说透了,梁师成不管在朝中如何威福自专,在他面前就是一个亲厚的老奴而已。 国事纷乱如此,河东生乱,朝中还要在两个儿子当中调和,还得维持着朝局平衡,自家皇权不要旁落,过惯了舒服日子的赵佶这段时日当真是苦不堪言,心力交瘁之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梁师成面前吐露了出来。 梁师成终于忍不住,低声劝了一句:“圣人修炼有成,圣寿正长,如何说得到百年之后这般话?倒是微臣老病,不得伺候圣人长远,只求来世还托生在圣人身边,为圣人执役,才能回报圣人天高地厚之恩……” 赵佶睁眼,拍拍梁师成,梁师成忙不迭的挪动身体,摆出一个让赵佶拍得最为顺手的姿势。赵佶轻声道:“朕让你出面撑持三哥儿一把,老物,再出些气力罢,撑持过这段,朕保你一生荣宠不衰,你说得对,朕圣寿还长,国事还待朕来慢慢调理,这些不成器的儿子,这国柄放在谁手里,朕都放心不下,见不得列祖列宗!” 梁师成面上感动到了骨子里,心下暗自撇嘴,自家舍不得放权就是舍不得放权,何苦说这么冠冕堂皇?不过赵佶一直在位,也是梁师成最期盼的事情,赵佶在自己的荣宠就在,换了一个皇帝,这真是论不定的事情,自家不比那些士大夫,只是供赵佶驱策的一条老狗,他让自家做什么,自家就做什么罢…… 哪怕再和太子一系对上,也只有认了。 梁师成沉默少顷,最后叹口气:“这下臣实在命数太硬,这样都逃过去了,最后还是圣人出手保他,就连微臣,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好福气!”梁师成实在不愿意看到杨凌就这般过关,到了最后,还忍不住不阴不阳的说了句话。 赵佶一笑:“老物,朕知道你在他手里吃过亏,杨凌何人也?在朕眼里,直若秋毫,吹口气便能打发了,就算这次,也不能容他这么便宜就过身了,两军不必说,是一定要收拾掉了。就是他不把这段时日吃进去的全部吐出来,又如何能够?今后他在内诸司,还不是由你这老物拨弄,看他还能在里手里放刁不成?将来等国家财计稍有好转,再商议如何处置他罢,到时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是朕的大宋,谁也别想生出什么花样来!”想到杨凌这次就算是逃过一劫,也要气焰大减,还落在自家手里,一边靠着他生财本事自己近水楼台先沾最大的好处,顺便还能要他圆就圆,要他扁就扁,梁师成就觉得心情大好,一时间觉得赵佶硬将他塞给赵楷,为这三大王撑腰也没什么郁闷的了。 要不是早就养得城府极深,一张老脸差点就能笑成菊花,赵佶却没管他,举首看着屋顶,又喃喃的强调了一句:“这是朕的大宋!” 时间渐渐转到后半夜了,嘉王府的灯火,各处贵勋的灯火都已经次第熄灭,各色人等商议得再久,也终有一个结果,最后无非就是等这位还在景灵西宫的圣人做最后决断处置就是,一个在景灵西宫赵佶养静内殿外伺候的内使也已经换班,悄没声的就从后殿偏僻处溜出了景灵西宫。 景灵宫分为东西,隔着御街遥遥相对,汴梁城中建筑辐辏,御街之外不远就是层层叠叠的民居。冬日里面。汴梁城也比平日要冷清许多。除了东十字大街与大相国寺那一带还可称不夜之外,其他地方,这个时侯也都是一片寂寥。 这个内使换了一身不打眼的衣服,熟门熟路的溜到一处很不起眼的民居之间,敲门几声,门内就开了一条缝,门内人掩着灯台照照来人,就将那内使引入。 民居内室当中,一灯如豆,汤怀正坐在桌前,一直在静静等候。看到内使进来,汤怀起身,就问了两个字:“如何?” 那内使也不说话。就摊开一个巴掌,汤怀失笑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叠交钞:“都是新届,低低的以折五算,这便是三千贯,大伴只情点数就是。” 那内使笑笑,将这叠交钞塞进怀里:“张郎君何许人?俺自是信得过的,果如张郎君所料,嘉王入西宫面会圣上,颇说了一阵话才辞出。” 汤怀又追问一句:“可知道说了什么?” 那内使嘿了一声:“俺又不是梁隐相,在圣人身边也立得住脚,如何能知道圣人与嘉王说什么?” 他跺跺脚,又道:“也罢,就当俺交了张郎君这个朋友,隐相送嘉王出外,俺就在侧,嘉王就说了句请隐相多多照应,隐相却只是苦笑,别的便没什么了,有用没用,俺也论不定,这就不收张郎君的好处了。” 汤怀沉吟一下。又取出一叠交钞塞到那内使手里:“既然认俺汤某人是朋友,就没有让朋友吃亏的道理,再添一千贯,供大伴消遣。”一下就到手折四千贯的交钞,这内使顿时就笑得见牙不见眼,高挑大拇指:“郎君果然是个爽利人!贵上之事,也不必太忧心了,以郎君本事,哪里不能寻个出身?开春赛马,还要再领教张郎君的英姿。” 汤怀笑笑,客气几句,就将这内使打发走了,他默默扎束一下,就招呼手下:“准备车子,俺急返南门别业,去见大人,你们在这里守好了,此刻是紧要关头,不要生出什么事来!” 大宋汴梁,发展到这个地步,市井力量已经渗透到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杨凌遣汤怀以贸市为根基,统合大宋市井力量,再加上无往而不利的金钱开道,一时间很是整合起相当大的汴梁市井力量,其他的先不论,这耳聪目明上头,杨凌就远过汴梁其他人。 杨凌通过汤怀对汴梁市井力量的运用,远过高高在上,办差三心二意的皇城司,连圣人身边内使,汤怀都很是收买了几个。这一两日,杨凌就命汤怀就近盯紧景灵宫,随时回禀赵楷是否去景灵宫求见赵佶了。 汤怀亲自坐镇,也未曾等多久,就得到了确实消息回报,按照杨凌吩咐,他必须毫不耽搁的马上出城,将这消息传递给杨凌。转眼间车马就已经备好,上面不知道是哪家瓦子的认记。还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伎已经在车厢中等候,看到汤怀上来,都拘谨的行礼。 这些时日,这位马赛上风流潇洒,牵动了无数女娘的芳心的汤郎君,在暗地里,大宋汴梁城教父的气场也越来越足了,以女伎在车中遮掩,车马在汴梁城中顺利的穿行,这本来就是汤怀小心谨慎的举动,汴梁例不禁夜,城门也彻夜不关。 大宋上下也丝毫没有和杨凌手下来一场幕后操作游戏的认知,汤怀坐在车中,只是闭目沉思,两个女伎都悄没声的不敢打扰这位汤郎君。 两地消息传来,大人的处境却更险恶了,试想两军本来就是难以插手,再互调边防,总该乱了军心,李纲和何灌总能插得进手,只要有一点余地,这两军就不会是铁板一块,将来就会如地震一般,裂纹满身,可是谁知道两军各自到了对方的防地之后,依旧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这是何等的统帅能力! 汴梁扰攘,全都是对大人不利的消息!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对大人最好的结局也是逐出都门,觅一州县编管,什么应奉天家财计,什么这个差遣那个差遣,全都成了泡影。晋阳神策军的前景据说也不很妙,就算不追究作乱之罪,至少也要为因为繁峙陷落而安上不肯出力死战的罪名,说不得就要编谴了事。 大人现在居于南门别业当中,门庭冷落,绝无一人上门,还有开封府的衙役不时在周遭探头探脑,仿佛生怕大人跑了,负责管贸市帐幕的幕僚那里,禁军将门中人一天要去搅扰好几次,想先榨点好处再说,大人却没有半点反击的意思,就安安稳稳的呆在南门别业当中,谁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盘算。 大人难道就没料到这个结果么?如果大人真的是没想到的话,这些日子怎么还命令自己打探那么多消息,随时回报?大人啊大人,如果你还有什么准备的话,赶紧使出来罢,河东河北那么多忠心弟兄还等着你将他们从危局当中解脱出来,大家还等着你统领大军,毫无挂碍,理直气壮的再上战场! 你的才华本事,绝不仅仅是在汴梁城弄一个什么贸市就能限制的,而是在万骑奔腾的战场之上! 朝廷将设陕西诸路安抚制置使司,河东路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司,据说还要在河北之地再设一个安抚制置使司,老种应该是以副使为领陕西诸路,正式取代了当日童贯的地位,而都门何灌何太尉将出镇河东路河北西路安抚制置使。 只要一切顺利,回转都门,枢密副使的位置就是他的,梁隐相不过不失,也许有一路安抚制置使位置落在他的门下,朝中人人得利,远在陕西的老种也得了大彩头,旧党势力却是大张,老公相复位以来步步退让,隐相也不复往日声光。 看来朝局变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灰头土脸了几十年的元佑党人,一跃将回到舞台中央,连同太子地位也稳固不可动摇,那位一时间曾经威胁到储君地位的三大王将一撅不能再复起了。 朝局如此变动,就牵动着无数人重新选择自己的立场,不知道有多少人就要在这几天里拼命奔走,改换门庭,旧党人物,这些日子拜帖不知道收了多少,门前车马一排排的挤得满满当当。 哪怕刚严如耿南仲这等人物,这几天脸上都不时有笑意浮现,见着都以为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宇文虚中更忙得脚不点地,他是又负责出谋划策,又负责具体奔走联络,什么地方都见得到他的身影,这几天见人着实太多,嗓子都说得哑了。 一边喝着润喉的饮子,一边强撑着办事。至于那位杨凌杨大人,都门中人,甚而议论他将来命运的心情都没有,他的下场,还不是明摆着的么?朝中忌惮,晋阳神策军也保不住,还不是得乖乖将手中大利交出来,束手以待雷霆,朝廷要是念及他往日功绩,让他去一个不甚远的军州编管,平平安安的了此残生也就罢了。 就算下狱穷治,现在朝堂当中,又有谁为他说话?可惜这位杨大人,在汴梁一年,就带给大家那么多谈资,生出了那么多新鲜玩意儿,可是谁让他行事不谨,和嘉王沾在一起,牵扯到皇家事里面?自己又不是有根脚的,还招惹上如此大敌,任是谁也就不得他了。 没瞧见这次老公相都一言不发,只求自保?茶坊酒肆当中谈资,从几日前的犹豫不定变成兴致勃勃的猜测,杨凌手中掌握的如此大利,最后落到谁家手里,对杨凌积攒了多少家当,大家也有兴趣得很,朝局内外,宛如无数头背饿慌了的狼,盯着杨凌这块大大的肥肉,都想在最后尘埃落定的时候得到自己最大的那块蛋糕,整个都门,无外如是。(。) 第五百七十四章 改天(四) 平灭一国加上贸市经营得风生水起,债券又发得风靡汴梁,说不定都有三四百万贯的家当了,五百万贯也是论不定的事情,还有人壮着胆子猜一千万贯,倒是在茶坊酒肆当中响起一片咽口水的声音。 对于将来贸市如何,大家兴致也高昂得很,不少人还嚷着,哪怕杨凌倒霉,说什么也要将那位满身刺青,马技盖汴梁的汤怀郎君保下来,少了这位郎君,汴梁风物,岂不是平白就要减损三分?佩剑士子,摘下了腰间佩剑,转而敷粉簪花,憧憬着开春风流,都门百官,也没了往日惶惑,具贴备礼,准备投向朝中新崛起的势力。 河东风雪,北面兵火,已经成了再遥远不过的事情,这汴梁都门,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习以为常的这种繁华富丽,到底是建立在多么脆弱的基础上,去了杨凌这等异类,这等风流,反而会加倍的天长地久。 历史的轨迹,因为杨凌的出现,波荡了一下之后,似乎又要顽强的回到原来的道路上,继续沉重的朝前行去,直到天崩地陷的那一日到来,只等着赵佶通过东府,发出几道关于此次变动的正式诏书,就一切成为定论,真的如此么? 一缕梅香,幽幽传上小楼,越是冬日,这梅花绽放得越盛,让这马前街中,仿佛遗世独立的小院,显得加倍的清艳。正如小楼中的女主人,李师师轻轻的摸着自己云鬓,有些神不守舍的坐在窗前,一颗心砰砰乱跳,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心神缭乱了良久,李师师才自失的一笑,那人只不过是有事来求自己,才会前来,什么给自己自有的约定,无非就是说说而已,男人为的都是自家权位,怎么又会在帝王手中,将自家解救出来? 这人最想的,只怕就是匍匐在帝王脚下,求他能赏赐他一点将来荣华富贵罢?如果自己是他的,反而要双手奉给那位帝王罢?李师师自觉已经对男人看得很透,特别是那些胸怀雄心壮志的,以天下为己任的所谓男子汉大丈夫,可是自己,为什么又在小侍女带来消息之后。一夜辗转,今日早早起来就敷粉画眉,精心收拾自己,现在又坐在这儿,一颗心砰砰乱跳,仿佛要从口中跳出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和那个眉眼显得过份锐利,略微有些瘦削,腰背却是如剑一般笔直。身上总带着一种藏在骨子里面的桀骜的男子,只是见过一面而已,这次前来,他的腰背,会不会在这与天下为敌的处境当中,稍稍有些弯曲? 如果这样,自己还会不会对这个男子,觉得如此刻骨铭心?对杨凌的感觉,李师师只觉得理不清,也不想去理清,她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杨凌虽然在赵佶面前恭谨万分,可在内心里,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比赵佶低一头去,在女子面前,盛气逼人,只是将女子视为玩物,但是在君王面前,却自觉自家也就是君王玩物的男人,李师师实在见得太多,而只有杨凌,带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自己才辗转至今罢? 想到深处,李师师才猛然惊醒,再度失笑,自己在想些什么呢?杨凌再能,如何就能与天下为敌?就算他想尽办法,走尽门路,逃过此次,也从此就只能摧眉折腰,忍气吞声,只求应和上意来保住自己身家性命,还想其他那么多做什么? 他来寻自己,无非也就是想走通这条门路,谈不上有什么气节尊严,自己为什么还偏要将他想得这般好?自己到底帮不帮他,就算愿意帮他,又派得上用场么?现在杨凌局面,冰雪聪明的李师师如何能不明白,他是和这个大宋士大夫体系站在对立面了,还牵扯进了夺嫡之争,局势之险恶,堪称空前,自己不过是赵佶一个玩物而已,又有什么本事了? 在这等大事上头,赵佶可没那么糊涂,会听一个玩物的进言!可是这样,杨凌难道就无法挽救了么?就让这个男子,在汴梁这潭不见底的混水中没顶,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他给汴梁,给自己带来的那点新鲜空气,仿佛就是一场梦一样? 宛转曲折,这番心思,仿佛就没有一个尽头一般,李师师呆呆的坐在窗前,秀眉紧蹙,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这时间又悄悄的流逝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响动声,就看见小侍女绷着一张小脸,一副紧张又激动的样子,迈着小碎步走到李师师身边,轻声道:“娘子,娘子……” 李师师略略有点茫然的转过头去,小侍女语气急促又强自压低声音:“到了!”小丫鬟实在没有做特工的天分,要不是大宋的防谍水平实在太烂,小侍女什么秘密都藏不住,李师师悄悄垂下眼帘,尽力平复胸中不停翻腾的莫名情绪,轻声道:“请他进来罢。” 一辆朴素的骡车,从后院而入,停在后院堆放杂物的小屋前,几名李师师贴身的下人已经紧张不安的在那里等候,这几个丫鬟都是李师师身边使了很久的,和家生子也差不多少了,和小侍女是一班的。 这次是帮小侍女郎君家主的忙,小丫鬟们都很义气的站出来帮忙安排一切,院中不可靠的人都找理由安排到了前院,找的理由就是师师娘子需要养静,又有什么新曲子需要练习一下,李师师虽然这里还是行院规模,可这里头什么事情还不是她一言而决,当妈妈的也只是供使唤奔走而已。 左近虽然有皇城司的使臣照应,可是这些使臣哪里会来此处罗嗦,镇日里不知道在哪里消磨时日,到时候回皇城司应卯拿一份俸而已,每当赵佶前来,自然有禁中押班散直在周遭护卫大宋皇帝的安全。 杨凌不过稍稍遮掩身份,就能在李师师这里来去自如,有的时侯杨凌未免也感慨,在大宋做这等秘密工作,实在是太没挑战性了一些,转眼间骡车停稳,辕前车夫跳下来,正是一名黑云都亲卫所扮----汤怀在汴梁太惹眼了一些,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平常不过的亲卫。 又有语言天分,短短时间就学得一口好汴梁话,皇城司使臣对面撞见都觑不出破绽来,那亲卫不吭声的就掀开车帘,就看见杨凌一袭青衫,外面只是裹着一件白叠布材质,镶了狐毛的披风,不要那亲卫扶持,就自家潇洒的跳下来,几名小丫鬟紧张激动得满脸通红,仿佛在做什么了不起的事业一般,趋前向杨凌敛衽行礼:“见过大人,娘子等候大人已久了……” 杨凌下车,却微微有点失神的样子,下意识的搓了搓发凉的手指,天气虽寒,他也穿得不多,却还顶得住,汴梁冬日,比起他曾经经历的燕地风霜,实在温和了许多,身子感觉有点寒意,也能让人头脑更清醒一些。 此时此刻,他的腰背仍然笔直,腰带也仍然如才入汴梁时侯那样扎得紧紧的,在这人人都裹得臃肿的冬日,越发显得英挺不群,几个小丫鬟看着杨凌身形,忍不住都微微有点迷醉,此时杨凌,的确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气场存在,却没想到,自己还要到这马前街走一遭啊…… 说实在的,自家真不愿意打扰到这个可怜的女孩子…… 不过这个时侯既然来了,再说什么,都是矫情,到了这种地步,为了自己所筹划的惊人举动,身边所有一切,都要利用上,可经此一遭,这个清艳得几乎不属于这个尘世,却偏偏以最浓艳的色彩留在史书上的这个女子,又会怎样看他?是不屑,还是什么? 此时此刻,杨凌脑海中转动的,却是这样一个念头,最后也只能一笑,自己和李师师又能怎样?今日自己无非就是来求人而已,还要看李师师愿不愿意答应,说实在的,自家似乎也拿不出什么来交换。 可不知道为什么,杨凌却偏偏有信心相信李师师会答应他的请求,若是放在杨凌还是个小白领的时侯,他和李师师这般美女初会之际互相之间的心弦颤动感觉,完全就可以叫做来电,接下来无非就是鲜花巧克力,接来送去的献殷勤,再看最后能发展到哪一步。 到了这个时代,以李师师奇特的身份,他却不敢在这上面多想,下意识里,似乎也不愿意用这样的念头来亵渎他和李师师之间微妙的知己相得之感,他本来不想再来打扰这个女孩子了,等到自己能将命运掌握在手中,整个大宋再无人能干扰到他行动的时侯,他再来履行将李师师从这里解救出去的约定。 其他时侯,就只是偶尔会想起这一缕倩影而已,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是现在,自己却还是要再求这个本身就已经很可怜的女孩子,再伸手帮自己一把,不管从哪个角度去想,杨凌都觉得心里闷闷的。 他一路过来,就是这样莫名的觉得有些心烦气燥,也不知道到底想了些什么,下车时侯都有些失神,直到几个小丫鬟招呼,杨凌才反应过来,勉强挤出一脸笑,露出八颗大白牙:“倒是劳烦几位小娘子了,我麾下还有些如汤怀般的好儿郎,什么时侯让他们过来让几位小娘子拣拣,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屈不了几位小娘子,要是他们敢欺负你,尽管来告我,我收拾他们。”他说得随和,让几个小丫鬟都红了脸只是轻轻笑,却不敢答应。 小侍女寻着汤怀,几个小丫鬟岂能不羡慕?和汤怀同时上马场赛马的杨凌麾下亲卫,她们暗地里倒也相中了几个,不过今日怎么好意思提出来? 杨凌摆摆手:“一点小小心意,无非答谢几个小娘子辛苦,千万别嫌菲薄。”他一声招呼,那名亲卫就上前,取出几锭金锞子,就要奉給那几名小丫鬟,小丫鬟们都退却不要,一个垂髫丫鬟一笑就露出两个梨涡的,更是说道:“小侍女姐姐和张郎君一处,大人家就是奴婢们的婆家一般,怎么好拿大人的赏?到时候小侍女姐姐婚事,奴婢们多吃几杯。就都在里面了,娘子等得久了,奴婢就引大人上去罢?” 杨凌也不为己甚,笑笑就示意这小丫鬟前头引路,穿过月洞门,直入后院,入眼之处,就是几株经霜愈艳的梅树,一角小楼,就在这梅花掩映之间。 杨凌负手,深深吸口气,就随着这小丫鬟踏上小楼,前几天才下过雪,梅树上面犹积有残雪。穿行其间,雪花夹着冰凌落下来,落在杨凌的披风上化开,慢慢的就晕开一片,小楼之内,有幽幽的香气萦绕,仔细去分辨,却闻不出什么来,穿过珠帘,就是李师师香闺,小侍女前来迎候,绕过屏风,就看见一个云鬓雪肤的丽人盈盈而起,眼中波光盈盈,和杨凌正正碰上,两人都忍不住一顿。 正是李师师,在李师师眼中,杨凌仍然如剑一般站得笔直,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人都欲他死而后快,可他黑黑的眉毛仍然飞扬着,骨子里面那点桀骜,未曾消磨半点,就是这种带着风刀霜剑的英武锐气,在初见时就狠狠戳在李师师的心底,越是去想,就越是分明。 此刻再会,一时间让李师师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噎在喉头,明眸之内,仿佛就盈上了一层水雾,在杨凌眼中,李师师却有些清减了,她眼中蕴藏的波光闪动,让杨凌心中就是一震,不过这波光后头到底藏着的是什么,杨凌却不敢去多想,虽然两人一会之后就是再未曾见过,此时此刻再见之际,却丝毫未曾觉得陌生,有时候狗男女看对眼,只在第一眼,如果真是上天注定的狗男女,第二次再见,也同样来电。 小侍女悄没声的退了出去。李师师明眸波光闪动,却看见杨凌披风上的湿痕,她吸口气,平复下心头那点莫名的酸涩,悄没声息的移步上前,纤纤素手伸出,自然而然的就去解萧言系着的披风。(。) 第五百七十五章 改天(五) 李师师一边解还一边低声絮语:“怎么用这么个披风?白叠布虽然轻软,可却不窝风也不挡湿,你身边都是谁在伺候?可得选几个贴心的人才是……” “奴这里有件水貂皮的,原是嫌大了一些,改一改你穿着正好,拣一日让玉钏儿送过去就是…………”杨凌挠挠头,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心里面那些烦燥郁郁完全不见了踪影,眼前这个将他披风取下,叠整齐了放在宫熏上烘干的清丽女子,就是相处已久的红颜知己,既贴心又温柔,什么心下烦忧,都可以和她倾诉,却不及于男女之私。 当下就嘿嘿一笑:“这是纯棉的,穿着舒服,冷不冷的我倒不大在意。一则抗冻,二则进出都有私家车,还怕什么?”李师师将他的披风放好,白了他一眼:“尽是胡闹,什么纯棉的?什么又是私家车?现在还有心思说些浑话,看来这几日汴梁风波,你杨大人可没半分放在心里。” 杨凌仍然只是笑,寻张胡椅坐下,找个宫熏烤烤手,大大咧咧的道:“我腰里不缺钱,身边有百十名精锐心腹,马也现成,外面还有几处布置,真到了不得的时侯,我拍马就走,汴梁这帮孙子想抓着我,门儿也没有,老老实实听他们摆布,当我傻的啊,再说了,他们奈何不得我,到时候先担心自己罢。我心眼不大,谁找我麻烦,我一个个总要报回来,少不得加一加二,再算他们几分利息。” 见到杨凌之后,李师师原来一直强自抑制的对他的担心,在这一刻就全部翻上心头,她几乎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杨凌,就怕在下一刻,这个骄傲不驯的男儿,就消失在这汴梁城中!她不知道费了多大气力,才能稳住手脚,定住心神,还能正常的行事说话,而不是扑到杨凌胸前哭起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会对这一个男子突然就有了这么深的牵绊!也许就是因为杨凌的随幸自在,桀骜英锐,还有不论什么时侯,什么境遇,都牢牢的将命运抓在自己掌心,绝不交给别人拨弄,就是她这一辈子最渴望得到的罢。 杨凌正因为有这样和贼老天死磕到底的气质,才如此深深的吸引着这个在命运当中沉浮,怎样都无法自主的美丽女孩子,从第一次遇见的时侯。杨凌一开口说话,仍然是那副满不在乎,什么都在掌握,就算不在掌握,也无非就是拼个鱼死网破,别想将杨老子搓圆搓扁的态度,顿时就让李师师莫名的心安下来。 这样的男儿,也许什么样的境遇都无法难倒他罢,只要坚持相信他就是,也许三年两载之后,自己真的能得脱这个囚牢?心思一放松,就觉得在杨凌身边,有说不出的安宁平和,李师师也在杨凌对面坐下来,神态优雅,微微一撇嘴:“说得倒是嘴响,整个汴梁城,可没有一个人看好你杨大人来着。” 杨凌哈哈一笑。得意洋洋的道:“要是能开赌局就好了,要是这样,我就全部身家都押在自己头上,整个汴梁城估计都要输得脱裤子,可惜,实在可惜!”要说杨凌在如此境遇下,没有半点不安,没有半点紧张,那也是假的。 此次行事之险,算计之多,牵连之深,是他来到汴梁之后,因势利导,有的时候还是阴差阳错,最后才形成此局,胜则自己一跃而成为汴梁城中再无人能轻松对付的存在----哪怕赵佶都不成! 败则只有和马小英到蒙古大草原去放羊了,连到大宋江南当个土财主都别指望,什么应劫而来,挽天倾于既倒,守护文明于危亡,都成了笑话,可是在李师师这个百分之百的女人面前,男儿那阳刚一面就完全被激发出来。 心虚胆怯,紧张不安,全都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李师师又白了杨凌一眼,不说话,杨凌又挠挠头,一副为难的样子。 李师师秋波扫了他一眼,轻声慢语的道:“奴知道你男子汉大丈夫,说什么都要撑持住。哪怕再为难也要顶着,不知道怎的,奴和你就是一见如故。有什么用的奴出力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就是,只要奴能做到,必不让大人你失望就是。” 说完这番话,李师师忍不住都有些失神,自己之前,还犹疑了半点是不是要答应杨凌不知道是什么的请托,她虽然现在过得仿佛清贵无比,可李师师完全明白,她的地位脆弱万分,无非就寄托在赵佶那点靠不住的宠信之上。 而男女之情,对于君王权位又算得了什么?她牵扯进杨凌的事情当中,说不定稍一不慎,自己也要跟着没顶!自己已经为杨凌出过一次力,这次再甘冒绝大风险帮他,又凭什么?理智告诉他,不该答应玉钏儿见杨凌这一次,就算一时糊涂答应了,杨凌一来,不过奉茶闲聊而已,什么都不必答应,最后送客就算将这段孽缘了结了,这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可是和杨凌一见,为他那黑瞋瞋的双眼一望,听着他若无其事的一番话,不知道为什么,李师师再不想有半点矫饰,就想将自己心里话说出来,我信你,只要你有用得到我处,我一定竭尽全力,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 听着李师师轻轻的话语,杨凌只觉得气都有点喘不过来,李师师一双秋波静静的看着自己,里面蕴藏的那些情意,哪怕瞎子也都看得出来,杨凌自己心里面忍不住都有点好笑,贼老天,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穿越之前,就想找着一个全心全意恋着自己的美女,结果碰倒的无非都是那些现实聪明还诸多挑剔的都市女郎,互相不满意之下,大家还不如打一炮然后各自东西,再不相见。 跨越千年而来,自己要做的事情那么多,甚而痴心妄想的想改变整个历史,结果却有一个个这么出色的女子,将如此情意加在自己身上!这叫自己如何承受得起?走在如此艰难,要付出全部心力的道路上,自己又有多少心力,来回应这一个个女孩子? 贼老天,你******就是玩老子是不是?杨凌自己还没有感觉,穿越已来的经历,已经将他磨练成芸芸众生当中最为耀眼的存在之一,而英武锐气,桀骜挥洒,更是承平日久得近乎腐烂的大宋所未见。 这个时代最为出色的女子,将一缕情丝,不自觉的系在他身上,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放在以前,这是每个**丝的梦想,而在此刻,在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大宋,杨凌只觉得自己承受不起,他一时间几乎想起身就走,男子汉大丈夫的事情,将这么一个可怜女孩子扯进来做什么? 可身体里作为已经渐渐成型的枭雄那一部分,却牢牢的将他定在这里,久久不语。 李师师轻叹一声:“你能犹疑一下,奴就足感盛情了,奴只是一个可怜人,只想着有一天能跳出这个再坚固也没有的囚笼,这个大宋,却没人有能力帮到奴,也许,就只有大人你,只有你在,奴才能继续指望那个约定,大人,真的不用顾及于我了,有什么,你就直说吧。只要,只要你信得过我…………” 杨凌猛的咬牙起身,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硬生生的又停住脚步,转头回来:“一个月之后,赵佶什么时候深夜出宫,你只需要,只要提前告知我,这样就行!”说完这句话,杨凌啪的就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这记耳光打得极狠,脸上五根手指的痕迹马上就浮了起来,眼看得越肿越高,这还真不是矫情,此时此刻,杨凌真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自己凭什么就不能抢了李师师就走,带着马小英,放一辈子羊又怎么了?管他妈这个大宋是死是活,是存是亡!可麾下那上万为他效死的儿郎,岳飞韩世忠的期望,还有不知道多少在他旗号之下战死的虎贲,都眼睁睁的盯着自己的身影,还有史书之上让每一个炎黄血脉,华夏之胄喘不过气的记载,却只能让他利用这个可怜的女子,老子怎么就选了这么一条路,而且还走到了此刻,除了向前,再无一点退步的余地? 李师师明媚的眼睛里面,泪水渐渐的沁了出来,她赶紧擦掉,勉强露出笑脸:“奴知道了,大人等奴的消息就是,大人毕竟引人注目,在这里也不要耽搁太久了,奴送你下楼罢,平平安安的回去。” 说着李师师就款款起身,摇曳着行来,将已经熏得微微带点香气,半干不干的披风拿起,抖开来披在杨凌肩上,再绕到他正面,认真的帮他系好,杨凌静静的看着李师师举动,看着她虽然嘴角还带着硬挤出来的笑意,眼泪却总忍不住划过白皙的脸颊,亮晶晶的。杨凌终于再忍不住,一把握住李师师的手,李师师浑身一震,却受惊也似的退开一步,想挣脱出去,杨凌也很快的松开了手,任那冰冷柔软的素手,离开自己掌心。 今日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自己又怎么有脸许给这样一个虽然沦落风尘,内心却剔透晶莹,不染尘埃的女子一个未来?等自己有足够的力量解救她脱离这金子打造的囚牢之后,还是让她安安静静的离去罢,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伐燕战事之后,作为西军这个团体实际上的最高统帅,种师道自然也有其封赏,作为大宋武臣的巅峰,无论职阶都已经升无再升。在伐燕战事刘延庆战败,杨凌还未曾冒头的时侯,就已经加他为保静军节度使,指望种师道能挽回局面,武臣加节度使衔,已经到顶了。伐燕之后,再有封赏,只有将他转为泾源军节度使。 宋时节度使为遥郡美官,不会实领本任,而老种就此刻就以泾源军节度使实领本任,国朝已来,有此异数者,不过寥寥几人,西军四路军马出师,到宣和四年末回返之后,只剩下三路了。 就是熙河、秦凤、泾源三路军马好容易还镇,出师精兵强将,十不剩五,回返陕西,随处可见戴孝,这一仗打完,西军这个团体,实在是伤了元气,北宋自从熙河开边以来,在对西夏攻势作战当中,好容易渐渐培养出一代能战军马,但是随着赵佶即位,将几代皇帝积攒的家当飞快的糟蹋干净。 原来对陕西诸路的以倾国之力进行的支撑也就渐渐难以为继,陕西诸路对西夏一直保持了几十年的攻势同样也就难以为继了,随着和西夏之间的战事渐渐沉寂下来,西军的战斗力其实也是渐渐在走下坡路的。 十几二十年前的极盛景象,已经不复存在,原来靠着整个帝国在养着这些可以用于野战的重兵集团,而现在国力跟不上,这么大的摊子自然也就维持不下来了,各路镇将只有在回易上,在吃空上多用些心力。 到了伐燕之前,西军能战之军号称四十万,但是调出来伐燕的十五万大军基本上就是全部可战力量了,最多还有些沿边零星军马加以土兵蕃兵强壮守边,现在回师只剩下六七万人,西军实力,又跌入了一个新的谷底。 虽然在陕西诸路还有堆积如山的粮草军资器械,还有大量可充入伍的余丁精装,甚而可以招募蕃兵充入军伍恢复实力,但是随着大宋财政的越发窘迫,资源不可避免的要转向河东路与河北诸路,西军是再恢复不到原来极盛的时侯了,各路军马还镇四处,准备招募新军,甚而重立刘延庆之子刘光世还要接受他爹的位置,重新成为第四路西军强镇。 调集军资器械,通过回易筹集额外的财源,西军准备缓慢的恢复元气,可是到底能恢复到何种程度,谁也说不准,而北面又崛起新的强敌,什么时侯再要调西军出去拼命,也都是让人心下没数的事情。(。) 第五百七十六章 改天(六) 伐燕回师以来,对于西军这个团体唯一的好消息就在于文臣辈对西军这个团体的牵制力量,越发的薄弱了,原来随着西军的壮大,武臣团体掌握的实力在陕西诸路这一隅之地的不断膨胀,文臣就渐渐有些压制不住。 后来就完全是靠着童贯的威望在那里维持,现在西军挟平燕大功而返,童贯编管楚州,再加上西军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伤亡牺牲,文臣辈更难对西军的事物插手,一切几乎都是西军将门自专,沿边军寨,更是不奉文臣辈号令。 就是刘光世扩军这等要事,基本上都是西军在自说自话,不过这个时侯,朝廷烦心的事情太多,对西军都有些顾不过来了,至少要将朝局理顺之后,才好慢慢再对西军下手, 在真实历史上,大宋朝廷根本没来得及,西军也还没来得及变成事实上的藩镇,还是出兵与女真血战,最后和大宋同时毁灭在女真人的铁蹄之下,后来的吴家兄弟,曲端之辈执掌陕西诸路连同四川,不过只能算得上西军余烬罢了。 各路军将各自守着自家地盘,整理恢复着各自军马,西军这个团体的精神领袖种师道就扶着老弱之躯,赶赴渭州治所平凉,他实在是岁数太老了一些,一到渭州就病倒在床,整个冬天都在养疾,也没见得好转多少,泾源军的事物也无力操持。 年前种师中从秦凤路赶来与兄长会面,除了与兄长度岁之外,就是帮着种师道打理泾源军的大小事宜,种师中虽然也是六十许的年纪,却比兄长身体好得太多,秦凤军泾源军两个重担担着,还要顾全西军全局,不时还得在兄长病榻面前探问,竟然是一副越忙越精神的样子。 西军上下也都以为,老种将要把西军这个担子,渐渐交到小种手里了,种师中虽然也是人杰,可是比起老种,性子刚烈,到老火气不减的他,却让人未免有点心里嘀咕,不如在老种麾下,怎么样都觉得安心,日子渐渐的就到了大宋宣和六年的一月下旬,天气在陕西诸路仍然显得森寒,在平凉节度使衙署当中,种家兄弟却在内室当中相对而望,面色凝重。 老种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靠在病榻之上,身上裹得厚实,每一呼吸,干瘦的脖子上青筋就凸起来,每一次都显得如此艰难,谁也不知道,这个老人到底还有多少生命力,可以经得起这样的煎熬。 种师中看着自家哥哥,想说什么却又忍下,最后勉强道:“兄长,你精神不济,还是先歇息罢,此事等你精神好一些,我们再商议就是。” 种师道勉强将身体支撑起来一些,轻声道:“不妨事,我还撑持得住,此事要紧,你来了这么多次,我总该给你一个说法,你对杨凌此人,到底做何想?” 种师中嗤的冷笑一声:“在燕地的时侯,如何就不知道此子胆大妄为了?借西军以成自家功业,本来就是为自家权位不惜一切之人,现在让晋阳神策二军生出变乱,以固自家权位,这还不是再平常不过的?这等人物,就不能让他在大宋居于高位!看在他平燕不无微劳的情分上,寻一风物秀丽州郡,让他呆一辈子就是,又何足论?” 现在天寒,许多将士不在营中,告假回家度岁----出征两年挣扎得性命回来这也是平常事,何灌又示意此次事急,说不得两月之内就得出发,收拢军马,筹集粮草,准备辎重,千头万绪的事情,时间也紧张得很了,只要兄长点头,种师中就准备风风火火的操持起来! 却没想到,这事情在老病的兄长面前顿住了,种师道在病榻之上,反复琢磨着这番书信,又反复询问了一些汴梁传来的消息,最后只是淡淡的吩咐种师中不必着忙,先放着这件事情不去料理,自己到底就不就这个安抚制置副使位置,也是在两可之间。 这一下就将小种噎住了,每日前来探病,总要说服自家兄长一番,却为种师道推得干净,今日算是下定决心,非要找兄长拿一个说法出来,但是动问几句之后,看着老种这副老病不堪的模样,终于又不忍心,准备告辞退出,却没想到,老种今日却强撑着,动问起他对杨凌的看法。 种师中性子高傲,以功名自矜,和温文深沉的兄长相比,一点都不象,杨凌在燕地抢了西军风头,种师中就有点瞧他不爽,杨凌那点功业,还不是靠着西军出身的白梃兵支撑起来的?自家却贪天之功,俨然以平燕功臣自许,在汴梁搅动风雨,直算是什么东西?种家数代,多少子弟抛尸边地,如何就能让一个后起之秀爬到头上去? 好处足够,加上对杨凌一直潜藏的那点不屑愤怨,种师中意欲何为,在明白不过, 这次就坚定的站在旧党清流一系那里,出兵河东,将晋阳神策二军收归麾下! 老种半躺在那里,静静思索,随着每一次喘息,胸膛里面就跟一个破风箱也似,发出嘶嘶的声音,看到自家兄长连转动心思都这般费力,种师中心下不忍,劝解道:“兄长,你就安心静养就是,某就替你主持一切了,难倒还怕我害了西军,害了种家么?” 种师道缓缓摇头,轻声道:“师中,你久在外镇,统领大军,性子难免就高傲一些,但在军中,什么事情都是你一言而行,什么事情,就看得简单一些了,我是从熙河开边,文臣辈勾心斗角的日子里面过来的啊,那时候几个叔辈的艰难,都看在眼中,此次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自家兄长教训,种师中不好反驳什么,只哼了一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长成时侯,种家气候已成,上面又有个大本事的兄长为他挡风遮雨,一路走来顺风顺水,长上们曾经经历的那些艰难反复,没有切身体验,兄长这番话,只是让他觉得大不以为然。 种师道伸出枯干的手,在枕下悉悉索索的摸索,最后取出一封书信,抖着手朝种师中递过来:“你看看!”种师中疑惑的起身结果,书信封皮上什么字迹都没有,已然被搓揉得有些旧了,看来是长途递送过来的,他拆开封皮,取出里面信笺,扫了一下落款就眼皮一跳,原因无他,落款正是此子杨凌! 种师中瞪大眼睛望向自家兄长,种师道仿佛递一封书信就耗尽了全身力气,靠在榻上闭着眼睛解说:“平燕回师之后,我与杨大人议定派有专人往还联络,有他顶在前面,我们才能安稳的在陕西诸路将养元气,正因为如此,这联络一直未断,这书信是才送到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兄长虽然解释了,种师中心中震骇仍然丝毫未减,现在兄长病卧在床,泾源军一切事宜都是他代拆代行,这平凉城可称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结果还有杨凌遣来密使为种师道所安排的人接引,一直将书信送到种师道的病榻之前,而他却毫无所闻! 这个时侯,种师中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西军上下,对种师道的号令,从来都是凛遵,对他这个弟弟,却有些阳奉阴违,除了秦凤军之外,他在其他军中并没有太深的影响力,老种哪怕躺在病榻之上,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还是具有着他所不及的对西军的掌控能力,整个西军,还是这位老种的天下! 种师中吸口气,不再说什么,认真看这封杨凌送来的书信,信上落墨不多,就寥寥几行字,“远望西陲,老种相公想必清吉,汴梁多事,此次生波,非只对杨某一人而已,矛头所向,无非嘉王,然则储君势力大张,圣人在上,又做何想?此辈恐使力太过,宁无后患?此间事,尚未盖棺,老种相公安居泾源,可坐观也。” 种师中默默看完,沉思一下,抖抖信笺:“这是什么意思?这番话就要让我们坐着不动不成?” 种师道仍然闭着眼睛:“还说得不够明白么?此次旧党清流辈行事,就是要让杨某人与嘉王都再不能复起,圣人在上,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人臣辈离间天家亲情?这事情,不是我等这外镇军将所能轻易插手的啊……” 此次汴梁生波,就是朝中格局变动,围绕在太子身边的旧党清流辈反攻倒算,借着杨凌引发的河东变乱事想一举奠定太子地位,矛头直指嘉王,最后达到其掌握朝局的目的。 政治经验深一点的,多少都能看清楚其间深浅,可是要在政争当中争取好处的,如何又能不冒风险?眼下朝局的确是到了旧体系维持不下去的地步,必须有所改变,旧党清流辈再也遏制不住,将再度回返朝堂中心,早些站队,将来就多一分好处,就算有些风险,也顾不得了。 此等机会错过,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侯! 旧党辈自从元佑之后,实在被压抑得太久,所以此次才不管不顾,锐意行事,小种自然也多少知道些这场风波背后的事情,可是在他看来,这又如何了?有什么事情,也是何灌辈顶缸,算帐算不到西军头上,而随着西军实力更张,估计此事将来再翻过来,也未必敢对西军如何,时局变易,现在西军处境也颇为艰难,不争取这个机会让西军实力再壮大一些,难倒就等着这样渐渐衰弱下去不成? 听到兄长这句话,小种当下就是冷哼一声,昂然道:“这又如何?收编了晋阳神策二军,河东再入我手,谁又能动得了西军了?” 老种猛的睁开眼睛,怒喝一声:“混帐,你这是要做藩镇么?种家五代数百子弟抛尸沙场,就为了成全你的野心?” 这一声喝凛然有威,目中更是精光四射,老种在病榻上踞坐,哪里还有半点生病的模样? 自家兄长动怒,种师中还真不敢硬抗下去,却又不甘心,重重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看着头发也白了的弟弟这般闹别扭的样子,老种心下也软了,靠回去疲倦的道:“这水太深啊,谁也不知道圣人会有什么决断,就算一切如常,顺利平了河东乱事,收编了晋阳神策二军,可西军也是再度树大招风了,朝局稳定之后,下一步还不是要对我辈着手?到时候,我眼睛一闭不理事了,你又怎么办?难道真的想自立为藩镇?陕西诸路本来贫瘠,靠着整个大宋支撑才养起这些强兵,难道你能自决于大宋?” “这次西军实在是伤了元气了,需要一段时间韬光养晦,将养元气,有人顶在前面,随他们就是,西军实力养起来,将来遇有大战,还能派得上用场,不然就是一触即溃的下场,多花些心思养兵练兵,比什么都强……” 种师中沉吟一下,缓缓摇头:“兄长在上,我一直都听你的,这次恐怕就不能再赞同兄长的意思了,就算圣人有保全三大王的意思,旧党势力大张也是明摆着的了,将来掌握朝局也是很可能的事情,这次我们不从他们行事,西军岂不是更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要将养元气,就要朝中支持,从他们意思行事,就是最好的法子!” “而且朝中对陕西诸路的支持大减,要尽快恢复势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晋阳神策二军能化入西军当中,更得河东路资源以为支撑,岂不是事半功倍?军中将领如果明白内情,也应该是做如此想罢,难道兄长就为了此子,硬压着全军不成?那时候,西军上下又对兄长如何想?” 这番话说出来,竟然是老种难以驳斥,他睁开眼睛,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颓然摇头,种师中也不再度开言逼迫兄长,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老种。 良久之后,老种才靠在榻上闭目轻声开口:“无论如何,还是谨慎些罢,就算是要跳到旧党辈这条船上,等几天也不迟,别人一请就巴巴的上钩,未免也让人看得太轻了一些,面子上的辞让还是要做的,稍稍耽搁个半月功夫,总不成问题罢?杨某人随信而来,还有五十万贯的债券,你看着分发下去罢,让诸人稍稍贴补一下,就不必那么急切了,就这个条件,还依得你这个兄长么?”(。) 第五百七十七章 改天(七) 老种话都说成这般,种师中还能有什么表示,兄长岁数大了,想得多些,也是正常,耽搁一下也不直什么,反正大军要动员起来,相当花费时日,杨凌送上五十万贯,扰他便扰了,难道当初白梃兵还不直五十万贯? 种师中痛快的起身:“既如此,便依得兄长,我们这里先不表态就是,看此子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兄长你好生静养,不必多操心了,有什么要事,某再来向兄长请教,” 种师道点点头,拍手招来从人,让他将杨凌送来的钱财交于种师中,种师中也不再耽搁,朝着兄长行礼之后就退了出去,卧室当中,种师道却睁开了眼睛,定定的看着屋顶,满面忧心之色, 西军现下局面,他还掌控得了,一则是尽力保全大宋这支野战军团的完整性和战斗力,一旦将来有事,大宋还能有一支可战之军,二则就是尽力压制住西军慢慢勃发的独立性,使西军不要向着藩镇方向发展, 他一直在苦心孤诣,维持着这种平衡,谁知道朝中人却为了争权夺利,尽情胡为!给他加以领陕西诸路安抚制置使之位,又想将河东交给西军团体,想靠着这等大利将西军拉到自家船上,用以稳固朝中地位, 如果老种有野心的话,希望种家能成就不止于人臣的事业,自然会兴高采烈的接受,借而发展西军和种家势力,直到大宋都再也无法制约! 可是自家老病,去日无多,如果这般,怎么对得起种家百年来为大宋捐躯的列祖列宗?他从始至终,都想为大宋一纯臣而已, 所以在杨凌异军突起之后,种师道一直希望杨凌在汴梁能站稳脚跟,他有晋阳神策二军,甚是能战,这支军马不管是在河北还是河东布防,至少能起到一定的屏障作用,给西军动员起来争取时间, 而且杨凌这等人,正是朝中最为忌惮的对象,朝中人矛头指向杨凌和晋阳神策二军了,自然对西军就要放松一些,西军就可以抓紧不多的时间,恢复实力,培养元气, 与杨凌一样,老种深深担心将来女真大举南下,而大宋的抵抗能力,只怕还不如已经覆亡的辽国! 可是朝中当道诸公,没有一个人将这再危险不过的对手放在心上,仍然争斗得不亦乐乎,为了党争,不仅要消灭掉晋阳神策二军,而且还要继续将西军拉得四五分裂,让西军上下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异日大敌南下,拿什么去抵挡? 就算外患不足虑,让西军这个大宋自己养出来的巨大军事团体随意发展,扩张势力,难道他们真的想让西军变成藩镇么? 大宋当道诸公,到底怎么了? 杨凌此子,种师道并不是看得很明白,但是归根结底,杨凌的实力还不甚强,就算让他按部就班的发展,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所以当时在燕地,种师道还是选择扶持杨凌,杨凌入居汴梁,他也继续与其保持联络交通, 可是时局发展到这种地步,杨凌到底命运如何,他又能使出什么手段,朝局到底向什么方向发展,种师道已经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稍稍拖延时日,指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不过时局不管向着什么方向发展,恐怕都不是老种想要的,病榻僵卧,反复思量,老种已经有了这样的预感, 可是又能如何?某已经老病不堪,为大宋,为西军已然心力交瘁,已然,无能为力,杨凌啊杨凌,你所作所为,是不是真如在燕京时侯对老夫所言,是想挽此天倾? 满朝诸公,无一不是昏昏,哪怕就算心头明白一些,也陷于党争当中无法自拔,比起他们而言,也许你杨某人,更值得指望一些! 只要你没有欺骗老夫!窗外大风忽起,这大风呼啸而来,拍击着陕西诸路的山川大地,在河东路,在汴梁,在河北诸路,在燕地,此刻都有大风卷动,狂风过后,也许就是彻底震动这河山的惊雷! …… 宋时对朝臣言论还不甚管束,只要不谈及那些太过于遭忌讳的事情,其他什么都没太大关系,杨凌最后命运如何,也是近日汴梁城中最为热门的话题,一旦说起来就停不下来,更何况今日大家亲眼看见了这焦点人物?朝官在宣德楼前越集越多,禁中之前,热闹得跟菜市场都没什么区别了。 对于前两日诏旨一下,汴梁城就跟开了锅也似,局中人看得明白,这位圣人不惜党争越来越烈,也要维持嘉王地位也牵制太子一系势力,旧党清流中人,自然是义愤填膺,发誓不肯干休,而自有原来蔡党梁师成一党中人,也转着心思是不是投效向嘉王那里,继续维系现在自家地位,甚而更进一步。 平燕战事之后,本来朝中党争已经渐渐不如以前激烈,这一下又猛的爆发出来,再难收拾了,攻击杨凌的本章,一份接着一份朝上送,人人喊打喊杀,要诛杨凌这人以谢天下,捎带着杨凌背后那位嘉王的也有不少,这些弹章,全被赵佶留中,可留得越多,上的就更多,大宋中枢,本来就谈不上什么行政效率,现在更是近乎完全瘫痪,旧党几十年压抑之下,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让汴梁震动。 还有人在私下往还联络,计议什么更为激烈的手段,杨凌都拿出在遥控兵马的手段了,为除却此等奸邪之辈,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据说还有一个小京官号称要和这人同归于尽,一众好友生挽他之后,这小京官意气昂扬的回家与妻儿作别,给挠得满脸花最后杜门不出,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不过对于旧党之辈而言,在**上消灭杨凌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圣人扶持嘉王,只有将杨凌在政治上攻倒,才能牵连到嘉王,这才是这场政争的关键所在! 怎样让圣人从自己立场上后退,才是旧党清流之辈最为关系,反复商议的事情,而这些时日,宇文虚中就在其间竭力调和,口口声声最好还是维系住大局,诸人先就其位,李纲何灌等各领其责,先了却河东乱事,再慢慢议及其他事,旧党清流一党当中还没有形成最后的定论,只是不停的在继续上弹章。 朝局纷乱成这般模样,今日这人却大摇大摆,直入宣德楼,一点没有千夫所指,无疾而死的模样,看到他如此作派,也难怪宣德楼前如此多的朝官这般义愤填膺。 外间扰攘,沿途刀剑一般投射而来的目光,在杨凌神色上,没有激起半点涟漪,他稳稳而行,自左银台门而过左嘉肃门,直抵会通门外内诸司衙署前,再往里走,就是禁中了。 他在内诸司衙署前通名之后,就有小黄门引他入内,七转八折直入内堂,在一处明堂之前,梁师成早黑着一张脸在那里等候,身后两名小黄门张开伞盖为梁师成遮风,一众人将门口堵得死死的,丝毫没有延杨凌入内对坐而谈的意思。 而杨凌也不动声色,趋前对着踞坐在胡床上的梁师成行礼:“见过梁宫观。”今日杨凌所来,自然是其来有自,赵佶虽然保下杨凌,为的还是保住为他所牵连的嘉王赵楷,限制旧党清流辈与太子结为一体,势力大张,甚而威胁到他至高无上的君权。 可并不代表,他对杨凌掌握的财计事不看重了,杨凌毕竟是暂时利用的过渡人物,等朝局稍稍平稳一些,对于这个能生出无数事情来的人,赵佶一点也没有再留他于位的意思,得保首领远窜琼崖已经算是杨凌祖上积德。 这段时间,就要赶紧将杨凌所掌握的这一大笔财源整理清楚,全部握在自家掌中,梁师成为赵佶赶鸭子上架,和赵楷共同提点这财计事,就奉赵佶号令传召杨凌至此,敲打一番,让他赶紧将一切整理清楚交出来。 不得不说,赵楷实在是不堪大用,虽然因为在危急关头鼓足勇气来了这一招神来之笔,但是事情过后却又后怕,再不愿意和杨凌沾惹半点干系,今日本来应当是他和梁师成一起前来寻杨凌问话,他却告了病,说是冒了风寒,怎么也起不了身,今日只能偏劳梁宫观主持一切了。 梁师成倒也没什么,和赵楷不要牵扯得太深也算合了他的心意,而且以前与杨凌的积怨犹在,今日好生炮制他一下也算是稍稍解一解这心头怨气。 从一开始就拿足了架势,踞坐于外,不延杨凌入内,一些膀大腰圆的内使还在他身后侍立撑腰,大宋内使对大臣,无礼如此,今日从梁师成始。 在梁师成想来,杨凌侥幸得脱,估计自家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现在正应该后怕得跟什么也似,也应该深深明白自己处境之劣,其实并没有太大改善,仍然是汴梁城中千夫所指的对象,归于自己提点,就应该奴颜婢膝到了极点,指望能巴结上他梁隐相,得以保住自家微末地位。 就算梁师成没有半点想照应杨凌的意思,看着这个以平燕功臣自许,桀骜不驯的人在自家面前屈膝,也不失为一快意事。 所以梁师成才冒着风寒,在室外等着杨凌前来,一则是实在不想拿杨凌当下属,二则就是就要在大庭广众当中,狠狠折辱这个人! 却没想到,料中应该惶惑不安,瘦了一大圈的杨凌,仍然腰背笔直,双眉如剑,目中神采湛然,仍然是那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稍稍弯腰的样子,气度沉稳的缓步而来,恰如分寸的行礼,不冷不热的招呼一声,仍然是那副目无余子的模样! 这人,当真该杀! 照理说梁师成久矣身处上位,而且学识功底极深,虽然是个阉竖,可早就养成了士大夫气度,政争之间,哪怕是与生死大敌也向来面上雍容气度不减,可是对着这人,却怎么样也也忍不住要用今日这般堵在门口示威的幼稚举动来表明他的敌意。 实在是因为这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和梁师成已经习惯了的大宋,已经习惯了这大宋末世陈腐之气格格不入,以常理对之,这人却活得摇头摆尾,滋润万分,什么样的危局都能脱身出去,对这人,再不能以寻常手段了! 看到杨凌这副模样,梁师成自家知道这堵在门口的幼稚举动有些自取其辱,当下冷哼一声,也不答礼,拂袖而起,转身就回明堂,他岁数大了,在这里顶着冷风吹也着实有些吃不住。 一众随侍内使都狠狠扫了杨凌一眼,跟着梁师成匆匆而入,只有最后一名内使嫌恶的说了一声:“还呆着做什么?隐相还有话要问你,趋前说话!真是个没眼色的蠢货!” 说起来杨凌向来是依足了幸臣的本份,对内使辈手面从来没有小过,应奉天家财计本来就是要和这些阉人打交道,以前和内诸省的使臣们关系算是不错,见面都有说有笑,看在钱财份上,内使们也没有一人和杨凌过不去。 可是今日梁师成都如此作态了,一众没卵子的家伙自然见风使舵,对杨凌疾言厉色起来,还唯恐眼睛瞪得不够大,语气不够恶劣,态度不够嫌恶,在这些作态背后,又有掩藏不住的垂涎,现在这么一大注财源圣人送到内诸司了,不让这人狠狠脱层皮,就不算得让他们领教了自家的手段! 反正圣人要保住的也是嘉王,对这人也没什么好感,现在嘉王又不出面,这人还不是要他圆就圆,要他扁就扁? 杨凌嘴角,只带着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讥诮笑意,内使辈的恶意落在身上,片尘不染,举步就跟入明堂当中,明堂内梁师成已然踞坐在上首,捧着宫熏微微闭着眼睛,两名内使小心的捧着饮子,杨凌站在下首,梁师成就当没看见,杨凌也不言不动,反正已经行过礼了,你梁隐相想什么时侯开口就什么时侯开口,我们大家耗着便是,你老小子是没**之辈,腰不见得有老子好,看你能坐到什么时侯。(。) 第五百七十八章 改天(八) 过了半晌,梁师成才嗯了一声,旁边内使会意,对着杨凌尖声呼喝:“应奉天家财计事,现在已经着落在内诸司身上,原来圣人恩德,让你操持行事,结果却是惹得天怒人怨,现在将库中收存,帐目备细,全部交上来罢!回去闭门候着,等查点清楚,内里有无情弊之后,再做发落,宫观恩典,给你三日时间准备好一切,要是你恭顺些倒也罢了,宫观少不得要周全你一二,要是居间有什么私下的动作,还想瞒天过海,你自家也晓得现今处境如何!要不是宫观一力在这里顶着,现在你已经披枷带锁,等着起解发配了!” 杨凌闻言,不过淡淡一笑,梁师成眼睛半睁半闭,仿佛神游物外,其实全神都贯注在杨凌身上,看着他这番作态,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很有些玉树临风模样的人,这个家伙,到底觉得有什么仗恃?还是真蠢到这种地步,以为圣眷尚在,他有点理财本事,圣人就能将他保全到底? 依着他的本心,实在是想派出使臣,查封杨凌现在掌握的一切,除了他掌握的一应应奉天家财计事,那么多发行债券所得,连杨凌平燕攒下的家当都给他收拾得一干二净,再打断这人五肢,丢到刑部大狱里面要生不生,要死不死。 除了本来对杨凌的仇恨怨气之外,这次圣人硬将他和嘉王拉在一起,让他平白和太子一系,旧党清流之辈做了对头,梁师成更是郁闷到了极点,却又没个发泄的渠道。 不必说梁师成的政治光谱本来就有些偏向旧党之辈,当日和此辈联手对付蔡京权倾朝野之势也有联手情分,虽然支持了嘉王一阵但是发现这位三大王实在不是能成事之辈也撒手得快,和旧党清流,太子一系人物得罪得并不算深,此次河东乱事引发的汴梁朝局变动,梁师成基本上也算得全盘配合旧党清流辈,可称是同盟。 梁师成岁数也很不轻了,和蔡京一般操权之心不算太过于热切了,这是自然生理规律,违逆不得的,眼看得旧党辈再压制不住,自然就起了结好之心,指望能全富贵终老,不想再当什么对头,继续压制着他们了----看这局面,就算他和蔡京联手全力压制,又能维持几年?和嘉王捆在一起,岂不是自掘坟墓? 若这嘉王有些担待,有些本事,有点份量,倒也罢了,可是偏偏是个不大扶得起来的阿斗,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只怕死得不够快. 今日赵楷不出面来接见杨凌,就是明证,虽然那日闯宫硬保杨凌,算是神来之笔,那是有高人提点的,今日又露出了本性,现在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和杨凌死死站在一起,为这人撑腰到底,要是凭借着强硬手段和这人理财本事,短短时间内生出几百万贯的财源应奉给圣人,未免不是一条出路. 梁师成随侍赵佶久矣,知道这位圣人对财计事看得有多重,在钱财上满足了他的欲壑辈,再获得他的恩宠,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看着杨凌勉强过关,朝中沸腾,弹章如雪片一般飞来,赵楷又吓得吃不住了,缩了回去,又和杨凌保持距离,这般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圣人如果寻觅到新起势力能平衡太子一系权势,这位三大王的下场,不见得美妙到哪里去。 可是自家,现在偏生被圣人硬拉着和赵楷作为一处,到时候自家少不得也要跟着赵楷一起遭殃! 梁师成这几日满肚子邪火,可是既不能冲着赵佶撒出来,也不好冲进赵楷王府,将他骂得个狗血喷头,更无法跑到太子那里,卑躬屈膝,请他和旧党清流一系体谅一二,不要遭际池鱼之殃。 对着这始作俑者杨凌,想抄他的家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偏偏梁师成却无法使用这等决绝手段,原因无他,债券发行得太广了,汴梁豪富人家,谁没有牵涉其中,每年坐取厚利?这债券靠着的就是信用,才能一届届的发行下去,自己去****杨凌现在主持的家当,汴梁城马上就要骚动起来,为旧党一系政敌,也还罢了,只要赵佶在位,自家总不至于沦落到烟瘴之地去走一遭,动了如许多人的钱财,那才是自寻死路,赵佶也周全他不得! 所以只能忍下这口气,让杨凌自家将手中掌握的应奉天家财计事交待出来,梁师成也没指望杨凌能顺顺利利的将手里掌握的这么多资源双手奉上,他已经从三司借用了不少查账好手,准备拼上几个月的功夫,和这人耗上,将这财计事尽量完整的接收过来,为此让这人再逍遥桀骜一阵,也只有忍了,一切理顺之后,这人再无利用的价值,那时候才知道他梁隐相到底是低眉金刚,还是怒目罗汉! 今日这番作态冷遇,还只是将来手段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篇而已, 杨凌一笑之后,在梁师成身边狐假虎威的内使就已经又尖声喊了起来:“宫观吩咐,还不明白回话?要知道你是待罪之人,朝中弹章已经堆得和你一样高了!还不努力自效,真的想寻死不成?” 今日戏份,做到这里也差不多了,说实在的,来不来这么一遭,杨凌也无所谓,就算他不来,梁师成也不可能来抄自己家,杨凌在这上头看得分明得很。 不过平白无故装了这么久的孙子,怎么也得大摇大摆的出来晃一圈,这个汴梁都指望老子死,老子就得让他们看看,最近过得再滋润没有,小哑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子天天啪啪啪,阴阳调和,爽得就差度劫飞升了。 说起来,杨凌有的时候也还是有点记仇,今日来走这一遭,还让杨凌明白了,自己******在这汴梁,还真是全无依靠,旧党一辈恨不得自家死,蔡京撒手不理这麻烦事,只想安安稳稳的在东府位置上等着老死,梁师成这死太监早就对旧党之辈半推半就,恨不得弄死自己送上投名状,那个嘉王赵楷半点担待都没有,智商看来也很成问题,那位拿了自家不知道多少万贯孝敬的圣人,也是想榨干净自家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之后,再随手扔掉,是死是活,这位圣人混不在意。 不论如何,老子为这个大宋打下了燕京!老子麾下这些儿郎,出生入死,为大宋血战疆场,冲锋冒雪,风刀霜剑间,顶着铺天盖地的箭雨,迎着漫山遍野而来的胡骑,使出了他们全部血性和忠勇为这个大宋血战! 正因为自家和麾下儿郎的血战,才让大宋平燕战事,没有如历史上一般丢人,让女真人深切看出大宋的虚弱,在燕地才没有郭药师这样一个巨大的隐患,大宋还算赢得了一点重整防线的时间,赢得了包括整个燕地在内的防御纵深。 现在自己和麾下这些儿郎,却不过是靠着自家发明出来的球市子这等玩乐手段,一点为君王生财的本事,才能在这汴梁城苟延残喘,整个汴梁都将自己和麾下儿郎视作异类,自己这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之后,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更不必说那些冒死血战的儿郎,会受什么样的牵连了。 中世纪一片黑暗,欧洲已经退化到了蒙昧愚蠢野蛮的地步,汉家文明在这片黑暗当中如最醒目的灯塔一般,领先这个时代何止千年,如果这个文明能长久保持下去,世界又将会怎样? 杨凌并没有什么在这个时代发起如何新鲜的革命,建立什么更先进的文化和统治体系的野心,只是在这个时代日久,实实在在的在汉家文明的边疆生活,呼吸,挣扎,血战,看着万千好儿郎跟着自己的旗号虎啸向前,埋骨沙场。 保卫这个文明不至于沦入未来血海,从曾经远远领先于全世界而一步步的走向野蛮蒙昧,已经从穿越前在论坛上轻松的指点江山,而变成了渗入血液骨髓当中的本能了。 这就是他现在的生活,也就是他现在的使命,也就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从无数次死亡当中挣扎出来,所建立的全部男儿事业! 谁想妨碍到自家的这个使命事业,谁就是自己的敌人,哪怕天下皆敌,又有何妨? 更何况自己的敌人,不过是一些只是懂得党争的士大夫辈,是一个本身就先天不全,运转了百年之后已经完全不适应这个文明的统治体系,是一个有史以来,荒唐昏庸程度也能稳居前三,轻易葬送了最为领先文明的一个鸟皇帝而已! 大宋的繁华富庶,文明攀上中世纪的巅峰,是种种桩桩的原因凑在一起所形成的,如大宋开国之时,东亚正遇上了最适合农业发展的气候环境,如海上丝绸之路的出现,如大量硬通货输入了向来缺乏金银铜等流通货币的中国,如南方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好比一块荒地终于开垦成了熟地,开始有巨大而持续的产出…… 和大宋统治方式并不能完全划上等号,而大宋统治体系葬送这个文明之快之轻易,在东西方历史上,也算得是独一无二了,罗马帝国在蛮人浪潮当中崩溃过程,还持续上百年,汉唐等强盛王朝没落,也有相当长一个持续时间。 可大宋统治体系葬送这所有一切,只需要短短一年,还鼓吹什么善待士大夫,重文轻武的统治方式才让宋时文明攀上巅峰,要不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要不就是干脆别有用心,大宋统治体系,本来就是一个先天不全,带着积重难返病根的东西什么大宋的士大夫统治团体稳固强大,什么大宋对内统治周密完善。 杨凌所知道的,就是这个统治团体,这个统治体系,在真实历史上,几年后一触即溃,所见到的这些中枢当道诸公,已经将大宋的统治弄得支离破碎,半身不遂,什么样的有效决断,有效兴革都难以做出,只有在政争中用阴毒手段整人的本事,只有争抢朝堂中那些大有利益位置的本事,只有闭着眼睛当鸵鸟,全部所见就是这个畸形繁荣的汴梁都城,以为一切都是河宴海清的眼光。 这样的敌人,又有何惧?对于打破这僵化陈腐的一切,自己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这些时日在南门别业外闭门不出,每日只是锻炼闲居,杨凌已经将自己的思绪完全理清,现在已经是全然的挥洒自如,什么也动摇不了他在自己选定的道路走下去了。 成败利钝,听天而已,不过这主宰所有人命运的贼老天,杨凌从来没有怕过! 几名没**之辈狐假虎威在那里恫吓,杨凌无所谓,那位坐在上首拿着架势的梁隐相,在杨凌眼里,也就是笑话,再没有初入汴梁时侯对这些看似无可撼动的庞然大物的提防畏惧心理了,再见面时,看你还能在老子面前拿着架子否? 我呸! 杨凌心里面嘀咕着这些有的没的,面上总还算是尽职尽责的演好这最后一场戏,又一礼行下去,竭力的让自家语气显得恭顺一些。 “宫观吩咐,下官如何敢不从命?应奉天家财计库中所存,下官回去之后,自当细心整理,再奉上与宫观,不知道宫观还有什么吩咐?” 哪怕杨凌竭力让自己语气恭顺下来了,梁师成还是听得浑身不爽,在杨凌面前高高踞坐,也觉得这人身上,总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刺着自己,让自家心旌动摇。 梁师成竭力按捺住这莫名其妙泛上的烦燥情绪,总算开口:“原来这事情没有交于本官,你怎么行事,本官管不着,现在既然圣人将这差遣交于本官,那就不能轻易了……应奉天家财计事,牵连极深,数目亦大,想查点清楚明白回报于圣人,单靠你是不成的,今日本官选些内诸司使臣与你同去,协助你将一切盘查清楚,圣人对此事寄望非浅,你也知道其间干系,好自为之罢,如若实心从事,本官自然对你是有照应的,就如此罢!”(。) 第五百七十九章 改天(九) 他捏着鼻子道貌岸然的说完这番话,又摆摆手,那两名一直随侍在他身边,刚才又出言呵斥杨凌的内使忙不迭的走到下首躬身听他号令。 梁师成摆摆手:“就你们带人随杨大人去,具体行事还是杨大人主持,你们不过查遗补缺,帮把手而已,生出什么事来,老夫也是要责罚的……禁中事多,就不多留大人了,下去罢!” 说完梁师成就按着膝盖要起身,几名小黄门忙不迭的上前搀扶,起身之后,梁师成看也不看杨凌一眼,就自顾自的去了,仿佛和杨凌对对一刻,就多郁闷一阵,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杨凌抱拳微微躬身,目送梁师成离开,再抬起头来,就见那两名内使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两人一胖一瘦,正是大宋版的凹凸双雄,胖子还含蓄点,那个瘦的目光当中想大捞一把的贪狠之意,干脆就毫无掩饰了。 梁师成虽然不想闹得动静太大,引得债券信誉动摇,可不遣人监督着杨凌整理所藏财货,一切帐目,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尽量少派些人罢了,这个差遣可是少有的肥缺,就是心慈一些,杨凌现在境遇如此,还不得主动而且大力的孝敬?至于拿了孝敬之后,还为不为杨凌说好话转圜,那就是论不定的事情了,看到今日梁师成对杨凌态度,大家也决定,拿了好处,也绝不会为杨凌说什么好话。 这两人一个是内诸省左藏库大使,一个皇城司提调,算是梁师成心腹之一,可竞争的人太多,拿到这个位置也是花了不少气力,所付出的绝不在少数,虽然梁师成交待他们动静要小些,基本上就是尽监视的责任,可是但凡想着好处,不将架子拿高,让人有所畏惧,怎么能得厚利? 当下就要笑不笑的对杨凌道:“大人,还等什么?走罢?要是大人安排人先有所准备,转移点什么财货出去,都是下官等的干系了,隐相面前,俺们也只好上吊,差遣要紧,就不怪俺们心急了,大人,请吧!” 说着这两名内使就示意从人,将杨凌一涌而出,几个膀大腰圆的内使将杨凌夹得紧紧的,生怕他跑掉也似。 一众人呼啸而出,直将杨凌涌出了宣德门外。汤怀等几名亲卫在外随侍,看到这般景象,就要上前说话。 对于这般待遇,杨凌一直没什么反应。只是嘴角讥诮笑意越来越浓而已。出宣德门外,看到汤怀等几名元随亲卫想上前,杨凌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退下去!想做什么?” 汤怀几人默不作声的退开,那胖内使看看杨凌,趾高气昂的点点他:“还是大人明白事理……”杨凌笑笑,并不答话。 汤怀等几人将马牵来,内使们接过,不让汤怀等人靠近,拥着杨凌纷纷上马,呼啸着就朝南而去,汤怀等几名亲卫在后面跟上。 宣德楼外群聚议论的那些职分不高的朝臣们,看着眼前一切。哪还有不明白的?杨凌就算脱身,落在隐相手里,看来也没什么好日过! 议论几句,兴高采烈的人不少,纯粹凑个热闹的人多,只有不多的人担忧于杨凌遭到这般对待,现在已经风行汴梁的债券有什么波动,到时候可不算是件小事,还有极少数人暗地里摇头叹息。 杨凌无论如何也是平燕功臣,这等立下大功之人,能保全还是尽量保全,如何横遭这等阉人折辱?前有狄武襄,现有这杨大人,挑战大宋士大夫统治体系的,难道都是这样个下场?如此下来,哪里还有人愿意为这个大宋出死力? 不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竖子,就算勉强过了上次那关,将来也注定死矣!马蹄声轰隆隆响动,却是一队人马驰回了杨凌南门别业之内。 去的时侯就杨凌和汤怀等三两骑,回来的时侯就是几十号人,后面还有十几辆车子跟着,却是一些骑不得马的。 一众穿着内使服色的人等夹着杨凌,大声说笑,意气昂扬的直入而内,在外面戒备盯着杨凌南门外别业动静的开封府班头们,忙不迭的避道一旁。在别业外面值守的杨凌随扈亲卫想迎上去接过杨凌,这些内使就一鞭子抽下来。喝骂之声劈头盖脸的就泼过来。 杨凌身边这些黑云都亲卫,都是能披甲冲阵,手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命的厮杀汉,除了杨凌之外,其他少有人能摆在他们眼里。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更见杨凌一副被挟持住的样子,顿时跳开避过鞭子,佩刀带剑的太惹眼,操起一旁棍子就要动手。 他们还未曾动作,杨凌严厉的目光就扫视过来,在他目光之下,这些黑云都亲卫都是一凛,默不作声的退开去。 在杨凌旁边的胖瘦两位使者得意的扫了那些亲卫一眼,再贪婪的看着眼前已经多了许多建筑的南门别业。许多库房,都是收纳财货的,现在似乎都变成了他们囊中的东西。 那瘦的内使笑道:“不打不成器的东西,却是俺们替大人调教一下了,大人不会见怪罢?这等粗蠢没眼力的人物,大人怎么就收在身边了?依着俺的话,早早开革逐退了就是。也亏得是俺大量,不与之计较,换其他人试试?这等刁奴,打死了又直得什么?” 他声音极大,有意让人听得清清楚楚,退开的那些亲卫,个个气得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垂下头咬牙不语。 杨凌淡淡一笑:“大珰说得是,异日定然好好调教他们,一路辛苦,还请入内。为诸位接风,小小便宴,一定还请赏脸。” 那胖胖的内使转头笑道:“大人,不是俺说你,入汴梁的时侯,便如此识趣,如何会有今日?俺们总是想尽力周全大人的,可大人总得不让俺们为难才好……”这算是来软的。 那干瘦内使却是冷哼一声:“要紧差遣在身,便宴什么的,却不敢领,该早早查点清楚这里财货才是,短了少了,却是算谁的?这干系俺却承担不起,大人也得当心,千万不可自误。有什么不对,俺们到时候回禀与隐相处,就不见得是什么好听的了!”这个就算是硬来威胁。 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要杨凌拿出诚意来,放着一座金山就在眼前,大家兴冲冲的来此,已经再按捺不住,这杨某人有财神之目,跨黑虎而来的名义动于汴梁,开始的点缀,就绝对不能轻了,将来大家相处的日子还长远,这番诚意,可得时时奉上! 杨凌一笑:“岂能慢待诸位?有一位算一位,杨某人都有一份虔心,将来大家也算是同僚,岂能不就杨某人这份便宴?总是让诸位满意就是,两位大珰处,将来正是杨某人的依靠,杨某人如何敢不小心趋奉?还请一定要赏杨某人这份颜面。” 这番话说得还算着实,胖瘦两名内使对视笑笑,暗自点头。再看看周遭跟来的人都眼睛发亮。两人也明白好处不能自家吃尽了,这些随来之辈都是有根脚的,不然不能领此肥美差遣。断了大家财路,可就得遭人恨了,这桩差遣,不见得就能完满的办下来,要知道可不止一人,在隐相面上说得上话。 当下两人就扬声招呼一声:“诸位,恭敬不如从命,俺们就扰大人这一次罢!” 欢声雷动大中,一众阉人拥着杨凌就直入而内。沿途当中,人人恭谨走避,转瞬之间就来到杨凌日常居停所在,几名亲卫忙不迭的迎出来。 众人纷纷下马,胖瘦两名内使夹着杨凌,也不等什么揖让进退了,大摇大摆的就朝里面闯。 那胖子眼神好些,看到了正在兴建的高尔夫球场,新鲜之下忍不住动问一句:“那片清出来的地方,又植草又挖湖,是个什么道理?若是园子,却又太空旷一些。难得这冬日草还青绿,这又是为何?” 杨凌笑笑:“这却是击球为戏的一个所在,草冬日青绿,却是冬日想法暖了地气,才至于此。花费着实不小。” 瘦子内使听见,目光闪了一下。他心思深一些,这么大一片地方通上地暖以热地气,花费着实不小,杨凌此刻正是为人查账的时侯,还毫无顾忌的炫耀豪富,是个什么道理? 转眼间这点顾忌又被生财之心压了下去,杨凌不愧财神之名,今日所得,必不会少。在此检查整理财计事时日尚长远,最后所得,想必更是惊人,不过这么大一笔,也不能自家全吞下去了,总得四下点缀一番,才算得上平稳,最大一份好处,自然是要留给隐相他老人家的…… 转眼之间,这两名内使连要点缀打点的人都考虑得差不多了,列了好长一个单子下来,浑然没有注意到一直跟在后面的汤怀几人并未曾入内,而是悄悄散开隐没,不知道去忙什么了。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这个时侯不仅是两名内使,还有谁来注意区区几名执役亲卫? 杨凌临入内之前,又扫了一眼还未曾完工的地坪,冷冷一笑,这笑意,转瞬之间就消逝不见。 这个地龙管网兴建,本来是准备将来有机会迎奉赵佶驾幸的。 入居汴梁,杨凌走的就是幸臣路线,他本来是打算将这条路走到底的,结好君王,用钱财善结人缘。腾挪出空间,尽力为将来从北面压来的天崩地裂之患做些准备。一旦有变,自己就挺身而出,那个时侯,总不见得还有人能掣肘了罢? 自己再为那个贪财皇帝拼命生财,自己维系的两军也遵奉号令,没拿几文钱就踏实戍边,但凡稍有人心,稍有理智,就知道他做的事情,都是对此刻大宋大有利的事情,怎么样也能容忍一二了罢? 大宋党争再剧烈,对自己这等出身人物再排斥,对这个时代如自己这般难得能做点实事的人物,总不至于赶尽杀绝罢?更不必说自己提都不敢提起的那场平燕大功! 杨凌已经竭尽所能,甚至摧折自己自尊,来趋奉这位荒唐天子了,除了惹上门来,更是不敢在朝局当中当中涉足半点。 他只是想积攒点力量。等到那场必然要到来的汉家文明的劫难,可是这个大宋,连做此等幸臣的机会,都不容他! 只因为他能影响一支能战的军马,只因为他不是大宋士大夫阶层出身,只因为他有平燕这等惊天功劳----这等功劳,往往有意味着不赏,意味着不得善终! 党争之烈,也让他再也躲避不开,只因为他和赵楷有点牵连,朝中所为清流,就与他不死不休,所谓士大夫辈,与君王共治天下,就是这般治天下的么? 这个大宋,实在是已然积重难返,在真实历史上,靠着百万汉家男儿在这场天崩地陷的劫难当中拼死血战,一个个汉家英豪竭尽所能,才让这个大宋在苏杭天堂之地,苟延残喘下来。而就是这个大宋,将在这场劫难当中挺身而出的男儿,又扼杀在风波亭前! 千载之后,犹有余痛。 委屈,不能求全,只有张扬激烈,才能真正在如此末世,做出一点事业出来。没有一场惊雷,如何能震醒这个大宋! 从此刻去,自己就踏上了另外一条道路了,无论如何,自己觉得问心无愧,这个地龙管网场,估计是再也不会建成了。 杨凌目光凝重,大步入内,一众内使围在左右,大呼小叫,一副志满意得的模样,跟着入内,唯恐落在了后面。 不用多时,杨凌就率先直入内院,后面内使们跟着涌入,就看见内院当中,没有陈设好的席位。只是几十名壮健矫捷的汉子,扎束得整齐,负弓背刀,冷冷的看着他们,这些亲卫,人人都戴着一直深藏的黑羽毡帽,不少黑云都的黑羽尾之上,犹有已经变成了深黑色的胡虏之血! 不等这些内使反应过来,杨凌已经越众而出,伸手就解下身上朝服,随手一甩,顿时就有亲卫接过,另一名亲卫递上杨凌的长剑,杨凌接过,在手里掂了一下,回头对着那些内使轻蔑的一笑。(。) 第五百八十章 改天(十) 大门格格声响,一下闭拢,外间脚步声响动,墙头上一下就冒出无数黑云都,人人手中都持着强弩这等军国重器,弩上锋利箭镞闪动着寒光,比这冬日天气还要森冷。 这些内使吓得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有的人腿一软就坐在地上,内使们裆浅,夹不住下身,顿时就湿了裤裆。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这还是在大宋的都城汴梁么?这竖子到底想做什么? 杨凌本来就是挺拔,这时持剑在手,更是显露出逼人锐气,这等锐气是如此惊人,甚而稍稍挨近一点,都有被刺伤的感觉! “诸位,就在这里委屈几日,禁中之人,当以为诸位在此忠勤用事,一旦事了,再论及诸位去留罢……” 那胖子内使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瘦子内使却撑得住一些,他在皇城司提调过,见过市井光棍人物,有点微薄胆气,当下抖着手指着杨凌:“姓杨的,你可是要作乱?你这是自寻死路!快快放了俺们,早些向隐相请罪,凭着你平燕功绩,也许还能换一条活命!要知道这是大宋,不是你出身的辽地,有谁在大宋作乱成功过?” 杨凌哈哈一笑:“这个时侯就想起杨某人的平燕功绩了?杨某人命运,不用诸位担心,作乱的也不是我姓杨的,到时候,杨某人却是为大宋平乱的,诸位还是在这里踏实一些候着就是,将来自然就知道分晓了。” 那瘦子内使强撑着做暴跳如雷状:“你自家寻死,谁也救不得你!” 说罢转身就想撞门,闹出点动静指望能惊动四下,他却浑然忘了,杨凌这个别业,在南门之外甚远,因为这里后来又在应奉天家财计,成为要紧所在,有些人家,也都迁走了,如此冬日天气,荒郊野外,少有行人,就是有些开封府班头在外守着,也被杨凌的亲卫远远隔绝在外,而且谁也不知道,这些班头是不是为杨凌所收买了,闹出天大的动静,只怕也传不到外头去! 那瘦子内使才转身,就听见一声弩弦响动,一直无尾弩矢嗖的一声落在他的脚下,深深破土而入,这瘦子内使动作顿时僵住,周遭人等还加倍不堪,一阵惊呼惨叫,软倒在地夹不住尿的又多了不少,那胖子内使已然满脸大汗,脸色又青又白,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 那瘦子内使犹自不甘心,咬牙道:“姓杨的,你挟制俺们,就算瞒得了一时,还能瞒得了一世?不要几天,总遮瞒不住!到时候上门而来的,就是几万禁军!你还能躲得了?识相一点还是束手请罪,也许还有一条生路,你有的是钱财使费,难道还不能买个平安?” 光棍话说到后来,已然有些在放软讨饶了,不等杨凌开口,一名脸上有刀疤的黑云都亲卫先冷笑道:“就是杀了你们,又直得什么?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回到燕地,大人就是称王又怎的?就凭都门禁军那些窝囊脓包,还能困住俺们不成?就是捆着一只手,俺也能在他们当中杀一个来回!” 这亲卫的凶悍之气,顿时就震住了这瘦子内使,这才恍然明白杨凌身边都是一群凶神,说不得就是随他平燕的心腹亲随,怎么就容这竖子收了这么多厮杀汉放在身边? 杨凌摆摆手,示意不必再吓他们什么了,温和的开口:“诸位,事已至此,就在这里好生安居几日罢,最后你们自然明白,我杨某人还是大宋的臣子……” 他来回踱了几步,胸口渐渐开始起伏,接着就越来越剧烈,突然提高了声音:“少不了你们吃的喝的,不过别指望是什么山珍海味,能让你们吃饱,都算是老子心善!******,真以为老子好欺负,一帮没卵子的家伙,就敢骑到老子头上?却不想想老子这身功业,是从哪里来的?在汴梁装了几天的斯文人,就当老子是吃素的了?去你妈的!老子算是明白,你们这帮家伙,打到脸上,才能老实。对付自家人,倒是汤牙舞爪!大军围上来,甚至刮干净宫门上的金银赎城,女儿装点好送人。转头过来,就继续自家狗咬狗,葬送了多少万里赴援的勤王军马,然后就******到五国城里面数羊去,老婆女儿,一个都保不住,所谓士大夫,也就出了一个李若水!这口鸟气,老子忍******很久了!” 杨凌突然满口爆粗,狠狠龇牙,一口白牙似乎就反射则不亚于刀剑的寒光,冷森森的择人欲噬,原来强自收敛的锋芒全都展现出来,没有一个人在这完全变了一个模样的杨大人面前还能站稳脚跟。 这个杨大人,哪里是骑黑虎而来的财神,他和胯下黑虎,都是能吃人的!在燕地,他旌旗所向,尸骨何止千万? 自家怎么猪油蒙了心,争来了这样一个差遣? 看到杨凌爆发,一众亲卫腰背挺得更直,在北地时豪气在这一刻似乎就再度回返,这才是大家熟悉的小杨将主,而不是那个在汴梁镇日略略显得有些憔悴,什么事情都要想上一阵才谨慎的开口,就是在自家宅邸耍宝也常常若有所思,强迫自家显得人畜无害的家伙!、 大吼一阵之后,杨凌神清气爽的摆摆手,一众亲卫顿时涌上,两个服侍一个,将这几十名内使拖了下去,没一个人敢吭声,恨不得咬断舌头让这些凶神以为自家是哑巴,乖乖的从命,被人拖到哪里就去哪里,转瞬之间,这院子里就剩下一股尿骚味。 杨凌将剑掷还给亲卫,咂咂嘴:“欺负一帮没卵子的家伙,真******胜之不武。” 一众亲卫人人点头:“这场面的确有点小。” 热闹声中,汤怀大步走入,在杨凌面前行礼:“大人,已经都安置好了,塞进地牢里面每天两顿凉饼子,让他们快活去,也遣人穿了他们衣帽,不时里里外外走动一下,周遭警戒都已经加倍,在外守着俺们的那个开封府带队班头,拿了俺们的使费,再不至于生出什么事情来,皇城司的使臣们都是一群鸟懒货,不会到这里来喝风,城门口都有俺们的人,万一他们要出城,也在俺们眼里,几日之内,可保风声不至走漏。” 杨凌点点头,低声道:“寻石三郎来。” 此时此刻,一向以胆大自许的石三郎,只觉得身上冷汗一层层的在朝外冒。 坐在此间,不用多时,他就觉得浑身冰冷,这个出身自拱卫禁军。现在在车船务带着一堆码头小工,镇日混吃等死,还好赌的汉子,只觉得这些时日的遭际,就想一场梦一样。 因为在赌赛当中,欠下了上千贯的巨大数字,他和他的手下小工们加一起也还不干净,石三郎义气,也没牵连谁,自家硬顶,却为人带到了南门外一处宅邸当中,接见他的就是那位名动汴梁的杨凌杨大人! 谁也未曾料到,整个大宋,都未曾将他们这些几万拱卫禁军的倒霉汉子放在眼里。而这位杨大人,却许他为拱卫禁军讨这份公道。 但凭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心凉若死的石三郎为这位杨大人效死了。 这些时日,冬日汴河不通,本来就是车船务下这些小工夫役们歇冬无事之日。石三郎就在这位杨大人暗地的资助下,得他身边亲卫所助,奔走各处,联络这些前拱卫禁军的失意军汉。 每个冬天。都是这些拱卫军汉们最为难熬的时侯,一冬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但是在这位杨大人的资助下,石三郎这一冬不知道救济了多少人家。 这些前拱卫禁军出身的军汉,一冬过来,谁认不得这位仗义的石三郎?往还之间,也说些自家的倒霉境遇,一番撩拨之下,人人都为说得心热,都叫嚷着这般生不生死不死的日子,熬下去也就如此了,石三郎要带着大家做什么,只情开口就是! 几个月当中,石三郎也曾带着其间最为心热,认为最为可靠的贴心弟兄们,密密为杨凌所见,又都领受了不同的吩咐。 到了这个时侯,石三郎再感觉不出来杨凌要在汴梁做什么大事,就未免也太傻了。 就算如此,又如何了?谁让这个大宋,这个汴梁,这些禁军将门世家,将俺们这些军汉看得直如此轻贱? 就算豁出去做一场,又怎的了?说不得杨大人就会让这大宋还俺们一个公道,说不得俺石三郎还有扬眉吐气,传宗接代延续血脉下去的这一天! 就算事败,无非有死而已,杨大人这等人物都不惧什么,他石三郎一个低贱前军汉,还怕什么? 这大宋,欠俺们一个公道啊。 大宋不还这个公道,就让杨大人带着俺们自家去讨! 虽然早已下定决心,可是在这个夜晚,终于为杨凌召来,预感到大事即将发生。石三郎还是忍不住浑身发颤,到了最后,屋子里面,只能听见他牙齿相击格格的响动声。 等候的时间似乎异常漫长又似乎异常的短暂,不知不觉当中,石三郎已然觉得浑身都跟冰块也似,从里向外的发散着寒气。 这南门别业当中,在这寒夜里四下都传来轻轻的响动,脚步声错落,甚或还有兵刃轻轻碰撞之声,却无半点人说话的声音,所有一切,都显得既紧张又诡秘,不过石三郎已然不会转别的心思猜测这别业当中到底在此等大事做何等样的准备了,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冬天未免太冷了一些。 朝着此间密室行来的脚步声终于响起,越来越近,发呆的石三郎终于被惊动,一个激灵就跳了起来。 密室门吱呀一声就被退开,门外昏黄的灯火照进来。却是汤怀提着灯笼,扈卫着杨凌入内。 灯火之下,杨凌一身箭衣,披着薄薄一层貂裘。双眉汤扬斜飞,顾盼当中,目光如电。在人脸上一扫,都让人有一种被针刺的感觉。 石三郎不敢和杨凌目光对视。顿时就肃手下拜:“见过大人!” 语声当中,微微颤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有点害怕。杨凌笑笑,等汤怀点起密室当中烛台,挥手就让他退下。在汴梁江湖当中威风八面,一言而出汴梁市井豪侠无不屏气凝神不敢高声的汤郎君,在杨凌面前却恭谨得跟什么也似,轻手轻脚的燃起烛火,就悄没声的退了开去,更顺手将门掩上。 汤怀点点头,领命转身就走,杨凌转向麾下亲卫,淡淡一笑:“想热闹?老子给你们看什么是真正的大场面!” 石三郎身后,数名甲士跟随,其中一人,却是有些时日不见的罗候,这个时候只见杨凌上前一步,狠狠的在罗候的胸膛捶了一拳,“最近如何了?” 罗候也是微笑着道,“两军过得越发艰难,某又如何能好过,二郎,你欲意以何为,某全力支持你!” 罗候严世臣奉命三千军马化整为零,秘密如今,其中牵扯也是费时,不少都混入了汴梁码头之中,其一无非是便于隐秘,其二也不乏监视石三郎等人。 杨凌环视了一眼麾下,表情愈发凝重,只见满堂将士瞬间跪倒在地,“为小杨将主马首是瞻,继死而已!” “某欲改天!” 汴河郊外,数十亲卫簇拥着杨凌来到一处坟墓之前,坟墓之上没有死者名字,只是一首杨凌初来汴梁之时,一首脍炙人口的童谣。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它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首先,把人暗喻成动物是文人常用的一种手法。而人,是有阶级的。所谓大兔子,当然是地位、阶级最高的人,大兔子病了,要治它的病,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牺牲一只兔子做“药引”。 病的是大兔子,五兔子却突然死了,显然是被做成了药引。 “买药和药引”其实是黑话,因为实际上只需要一些简单的草药,主要是药引,所以这个“买药”指的是去杀掉做药引的兔子,三兔子是一个真正实施谋杀的推手。 做药引的为什么是五兔?因为哪只兔子适合做药引是由医生决定的,二兔子就是医生。 杨凌如何不知这其中代表着什么,这首童谣里面的五兔子就是杨可世杨大哥啊,至于九兔子就是自家大嫂杨灵芸。 碑文之上,大兔子指的自然就是赵佶,二兔子梁师成,三兔子蔡京,六兔子秦桧…… 杨凌跪倒在地,双拳紧握,一言不发,身后黑云都甲士背抵背绕成一圈,他们之中,有的人就是白梃兵出身,这个时候已经热泪盈眶。 入京以来,因为避嫌,一直未曾前来祭拜,如今,此情此景,也不得不潸然泪下,良久之后,杨凌缓缓站起,一身云纹战袍在寒风之中猎猎作响,一如让日燕地模样。 “石三郎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回禀小杨将主,只等赵佶出宫了!” ……(。) 第五百八十一章 改天(十一) 火光在桥头左近摇动,映照得朱雀桥下汴水一片通明,四下都是乱纷纷的一团,惊呼吼叫之声呼啸卷过往日里似乎满满承载着脂香气味的汴水,这个时侯流动的仿佛都是火光,置身其间每个人都有一种不现实到了极点的狂乱感觉。 桥北桥南几百上千人隔着朱雀桥相对,一时间满城的喧嚣呼啸在朱雀桥前似乎都停顿了下来,桥北处当先石三郎等几人骑在不知道从哪里拉来的骡马上头,他们这一行人未曾打开任何一个官员府邸,疾疾就要直奔马前街行事,据说官家这个时候,已经要到马前街了,所以他们也要去那处行事,只是沿途不知道在哪家正店的后槽拉了几匹只能用来拉车的劣马,劣马不足,就用骡子顶上,石三郎此刻的脸色也是又青又白,喉结滚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他们身后是千余杂凑起来的汉子,衣衫敝旧,队伍混杂,手里也没有什么军器,不过是包铁尖头扁担门杠木棍一流,偶尔有几口朴刀也不是什么打造得精利的好器物。 这样一支杂乱的队伍向来就在大宋的最底层过活,汴梁城中不用说当道诸公了,就是日子还算过得的汴梁市井百姓在他们面前向来都是有优越感的,现在就是这一干人等已然深入到帝都汴梁的腹心之地,更卷起了满城的变乱,可这个夸称繁华富庶举世无双的大宋养士百余年,养军百余万,可在这一夜中当在这些军汉面前的不过是几名家将带着几百奔走执贱役的军汉和家奴混杂起来的队伍,一直被尽力遮盖也为天下人所有意无意忽视的这个帝国的末世景象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而在朱雀桥北当初是何灌去河东上任之前提拔起来的麾下得用心腹亲将刘宗宝打马向前叱喝之际,他身后的几百人同样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这些人中除了麾下那十几名亲将之外,其他的人等同样只是在汴梁城供人驱使的军汉而已,就算是石崇义在禁军军将当中算是待下较为宽厚的这些军汉,同样也是每日劳作不休奔走之余,也只能从禁军将门世家指缝当中粗粗讨一个温饱而已。 在这个年月为大宋恩养百余年的士大夫,都已然有些离心不附,这些穷军汉又如何肯为赵官家在这场莫名其妙的乱事当中舍性命? 今夜突然为将主调遣而出冲着的,不过就是石崇义许下的赏钱而已,此时此刻汴梁城中突然就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景象,由南薰门而北火头四下而起呼啸之声响彻全城,此刻在往日夜里同样热闹的朱雀桥头,只剩下他们独当在这里,火光还从四下里向着这个方向汇聚卷起的声浪也越来越大。 此时此刻还能站在刘宗宝身后还没四散,也就是还未曾反应过来而已,火光之下刘宗宝满脸狰狞的神色,脸上肌肉已然完全扭曲死死盯着桥南这千余杂乱的队伍,虽然在厉声呼喝,可是自家心里也乱成了一团,浑然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宗宝不领什么实际差遣,其实在何灌身边就是起一个家将头子的作用,大宋此时此刻河湟开边以来连着兴兵已然有数十年之久武职已然有泛滥,没那么多实际差遣,安插这些升上来的丘八太爷,而且武将渐渐权重,身边使唤的家将领什么秉义宣节的正式武官官职也是等闲事了。 不过何灌是何等身份地位,刘宗宝这等家将之首,职衔离横班不过也就是一步之遥,到了刘宗宝这等地步,与何灌已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也是厮杀出来的老军伍,跟着何灌在汴梁这个中枢之地也顿了毛毛有十年功夫,如何能不知道今夜突然升起的这场变故是大宋开国以来从来未曾遭遇过的大变? 而且刘宗宝也隐隐能觉察出来今夜这场石破天惊的变故结果,就是要对他的恩主何灌不利事情,哪有这般巧? 他们从石崇义那里选出几百人去南门外杨凌处行事,接着传来杨凌所在之处火起的消息,还有火光由南而北而来,接着混乱从南薰门处最先响起,转瞬之间就有席卷全城的架势?他还带着这几百人心惶惶的队伍向着南面乱撞,不过就是因为现在他心中已经乱成一团,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了,争行到朱雀桥头火光映照当中就看见迎面来了一大群乱纷纷的队伍,完全是下意识的刘宗宝打马上前大声呼喝拿出的也还是惯常的军中上官口吻。 等喝问完了刘宗宝背后才渗出一层冷汗,如此场面整个汴梁城看来都乱起来了。自己还想平什么乱?还当在这大队乱军前面做什么?要是麾下是十余年前河东边地精甲利兵的劲卒倒也罢了,现在自家麾下是些什么人物? 虽然号称是军汉,但是从事什么行业的都有,就是没有操练准备打仗的,一旦要斗,背后准定是卷堂打散,乱兵起事作为军官要是正撞上最群情激愤的时侯,拖下马打死都有份,而且眼前局面又岂是惯常兵变所能限制的? 从来未曾有一场兵变让整个汴梁城都陷入动荡当中,不过出乎刘宗宝意料的却是他这一声呼喝朱雀桥南那大群乱兵却一下就止着步,立在桥头和他对峙火光之下看得分明站在最前面的那些乱兵衣衫杂乱,破旧手中什么家什都有,乱纷纷的也不成一个队形,看见桥对面堵上一大队人马个个都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刘宗宝心中一喜,却没想到俺的威风杀气,万人当中都是辟易,过了朱雀桥就是御街,然后就是禁中汴梁菁华,在此要是能将乱军堵在朱雀桥南,这场功劳之大连刘宗宝都不敢想象了,他用尽平生气力勒马横踞桥头,几乎快把嗓子都吼破了:“数万禁军已然点起正向南而来,你们这些作乱之辈早早散去,还能苟全性命,不然个个都是个死字,爷爷是厮杀出来的名声,某刘屠夫,你们去打听打听,辽狗西贼只要有耳朵的谁不知道爷爷姓名?识得便宜就不要到爷爷手里寻短见,天子脚下俺也不想杀戮太重。” 这一番话胁迫怀柔兼而有之端的,是剑胆琴心,刘宗宝只觉自家已然拿出了最佳表现,兴奋之下又转头向身后几百同样不知所措的麾下人马呼喝:“将乱军堵在朱雀桥南,有一个算一个,一人百贯重赏,爷爷言出如山,倾家荡产也给你们备好,这是场泼天功劳,一生富贵都在此了,谁要错过当是悔上一辈子。” 刘宗宝的那些同是从军马出身的袍泽为刘宗宝的胆气所激,人人壮起胆子大声呼喝应和,十几骑人扯破嗓子也是好大声势,而那些石崇义麾下军汉这个时侯也稍稍定心,暂时不忙哄然而散,决定先看看风色再说,桥对面的这千余人的确一时怔住了。 今日给石三郎卷着东奔西走,一直撞进了汴梁城中,今夜不折不扣的已经走了几十里路下来,早就是又累又饿,汴梁城乱事卷动人人都知道自家做出好大事情来,心中未尝没有惶恐害怕,可是在满城呼啸激荡之际,在人潮卷动当中,自然就给鼓动着随着人潮前行,不过在朱雀桥头突然为一彪军马拦住,当先又是一个极有威势的军将大呼震慑,顿时这心头狂热就冷下来。 这些天,俺们到底做出多大一桩事情来?这该如何收场才是?这场富贵虽然在别人口里说得泼天也似,可俺们到底有没有命捞到手?老实一些人的忍不住就左顾右盼,看是不是从队伍当中脱出去,自回自家,贪狠一些的同样在四下扫视,要是过不得桥干脆就散到民居里面抢一笔到腰也不亏,今日闹上这么一场,更多的人回头就看石三郎等一干人。 今日的事情全是三哥你带着俺们做下的,现在有人拦路,却也要五哥你给俺们拿一个章程出来,石三郎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这匹马也不知道手下是从哪里给他寻来的,走起来一瘸一拐,早就伤了蹄子,只能做驮运货物的,不过架子倒是甚大,肩高足有四尺七八寸,高高踞在这黑压压的人群上面。 众人目光投过来,石三郎面无表情,背上同样一层层的在渗着冷汗,他不过是个前军汉,后来在码头带着小工打架吃酒赌钱的工头,为杨凌所用做下了大宋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事,现在早昏昏沉沉的如在梦里,哪里知道自家该做些什么,刘宗宝看见对面人群开始迟疑骚动,又大声厉喝:“还不散去难道真的想死么?温爷爷成全你们就是。” 大吼声中刘宗宝已然将腰间佩剑拔出,这是马剑款式,长而且重,两面开着不甚锐利的剑锋,战阵当中从敌人身边掠过都不用发力,直接一拖就是一个老大的伤口,神仙也救不回来,刘宗宝当年也是火山军出名骑将,这柄马剑从河东携回汴梁已经十余年,隐隐血光犹未消退,火光映照之下就泛着森然的光芒。 朱雀桥南一阵惊呼:“动了军械了,真是平乱军马,俺们做将出来了这却如何是好?”、 这千余人顿时就骚动起来,站在最外面几排的已经有人迈步想溜,不要多少时侯,这杂凑而起居然一头撞进汴梁将这座天下第一富丽城市搅动的人们就能一声大哗散的干干净净,就在这个时侯突然一骑马从石三郎身边电射而出,马上就是一个姜黄脸色的汉子,别看一脸晦气色可在马背上的身影矫捷万分,几乎就是黏在马背一样扎撒着手,也未持军刃,一下就跳上朱雀桥,蹄声如雷直冲向刘宗宝。 刘宗宝只觉得眼睛一花,来人几乎就冲到了面前,心下顿时就是一声惊呼:“好快,没想到这汴梁城中也有马术这般奢遮的人物。”这个时侯说不得只有杀人,他也看出来对面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杀几个挑头的家伙,这桥头猬集之人就得大乱自散,然后在朱雀桥头竖栅立木,乱兵虽然声势浩大,却不是有编伍之辈,有街垒断路,等闲就过不来,争取到这个时间,朝廷必然已经有所处置,说不得就要拼凑平乱军马出来。 这些人马不交给他刘宗宝还能交给谁?乱兵成色他已经看得分明了,只要有千余听号令的军马在手,自己有信心将北半城掌握,等到天明乱军也就再翻不出多大浪头了,这场惊天功绩还不稳稳到手? 只要将这个不开眼直冲过来的家伙劈下马来,刘宗宝拧眉立目马上扭腰借着腰劲狠狠一剑直刺----横劈动作太大,来人马速又太快,只怕自己马剑还没圈到地方,对手就抢进门了,只有迎着对手冲势,一剑直刺,凭着这姜黄脸汉子的马速,几乎是个钝圆球的长大马剑就能将他胸口一排肋骨尽速撞折,想活命比登天还要难。 马上这姜黄脸汉子自然就是汤怀,一路上他都紧紧跟在石三郎身边,并未曾出头,这个时侯却再也藏不住了,小杨将主经营起的这场乱事,就是要出汴梁中人不意,一下将乱事卷得无法收拾,人人束手,只有让藏在幕后已然布置好一切的小杨将主来收拾这局面,成为所有人的救星。 杨凌赋予汤怀的重任,就是尽快赶至马前街,将赵佶隔绝在外途中,不得有半点耽搁,要是放赵佶回了禁中,难道还指望用这些凑起来的人物去攻打禁中宫城不成? 今夜一切都很顺利----说实话杨凌的谋划实在太险,险到最多只有三成的成功机会,汤怀等人虽然忠心耿耿奉命行事,却未尝没有将这条性命交待在汴梁城的准备,悲观一些的黑云都亲卫甚而认为连南薰门都未必撞得进去,却没想到汴梁城竟然是如此无备,汴梁文武竟然如此散漫,汴梁防务竟然是如此的空虚,就是都门禁军上下之间也尽是势同水火之势,一点干柴就让火势燎原而起。(。) 第五百八十二章 改天(二) 杨凌这场让人觉得不过是痴人说梦的筹划,到了此刻,竟然已经有成功的可能了!以单薄力量,卷动天下局势,将整个汴梁城扰乱,汤怀一路上也只觉得心在怦怦乱跳,也如在梦中,胸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拼了性命,也要完成小杨将主的托付。 这突然拦在朱雀桥头的队伍,这个横踞桥头名唤刘宗宝的军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挡在小杨将主前行的道路上!谁也不行!一剑当胸刺来,汤怀在马背上尽力一扭腰。轻轻松松就将这剑让了过去。 刘宗宝一剑刺空,已然知道不好,这也怪他,在汴梁蹲了十几年,虽然也算还在磨砺身手,总是安闲许多,筋骨早就软了不少,今日却还带着十几年前体能机巧都在巅峰时期的长重马剑,使唤起来已经不大方便了,冷兵器时代的军器和我们现在所见的那些工艺品不同,都是又长又重,是真正杀人的器物,体能技巧稍稍差一点,就难运用,本来这一剑应该举重若轻,平持迎着就好,也留有应变的余地。 可刘宗宝一提剑迎上去就觉得有些吃力,只得将腰力都用上,狠狠一剑刺出去,力道自然就用得老了,汤怀却是马背上的一尾活龙,在马场上也已灵活刁钻著称,这一剑如何能撞得上他! 转瞬间两人已经并肩,汤怀大喝一声,就如半空中响起一个霹雳,伸手就扭住了刘宗宝的胳膊,双手发力一扯,右脚离镫拼尽全力一踹刘宗宝坐骑,轰隆一声,刘宗宝已然跌落马下,而那柄马剑已然轻巧巧给汤怀夺在手里。 汤怀立马桥头,刘宗宝现下使得都有点吃力的长大马剑在他手里随手就挽了个剑花,刘宗宝跌落尘埃,扬脸呆呆的看着汤怀身形,适才气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汤怀也不看他,只是持剑虎视朱雀桥北那几百人,扬声大喝:“俺乃太子麾下!正要去扶保太子,诛除奸邪,以清君侧!你们若在拦路,便是奸邪一党,俺就要放手杀了!”呼喝声中,汤怀单手持剑一扫,朱雀桥桥柱上的兽吻被扫个正着,石头雕出来的兽吻哗啦一声给马剑扫得火星乱溅,半块裂开,摇晃几下就滚入河中。 汤怀瞋目大呼:“你们真想试试么?”朱雀桥北,刘宗宝麾下那些军汉顿时发一声喊,卷堂大散,各找各路,转眼之间就溜得踪影不见,只有潘易行麾下那些家将未走,刘宗宝还在别人马蹄下面,十几年的袍泽了,就这样逃命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也无一人敢于上前,人人心中都在诧异,这汴梁城那里冒出来这等骁勇汉子!朱雀桥南,也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这欢呼声不仅仅是石三郎率领的那千余人,这个时侯也有些撒出去的队伍拥着强拉出来的禁军军将赶到了朱雀桥这里,正正看到汤怀立马朱雀桥头的一幕,当下就是人人喝彩,呼喊声中,人人都是兴高采烈。 太子身边麾下如此,今夜这场事算是做下了,这场富贵,俺们是抢定了!石三郎率先狠狠一拍马股,咬牙吼了一声:“走!” 直娘的,过了今夜不管是五鼎食还是五鼎烹,跟着这般好汉行事也不枉了,那小杨将主手下能使出这等豪杰,却不知道小杨将主本人又是如何英雄了得?如何能让这些豪杰归心?他身前身后,不管是黑云都亲卫,还是今夜跟着起事的各色人等,全都士气如虹。 说白了,这个时代,没有大义名分始终不行,即便是杨凌行险,也只有借助太子名声,人潮呼喊着涌上前去!一名被乱军硬架出来,死样活气的骑在马上的禁军军将,一路上一声不吭,这个时侯看到眼前景象,哀叹一声:“今夜这场事看来是做下了!圣人啊圣人,当道诸公,你们却在何处?” 当啷一声,却是汤怀将那柄马剑丢还给呆呆趴在地上的刘宗宝:“这是杀胡虏的军器,在汴梁算是委屈了,还给你,过了今夜,再没人拦着俺们去杀鞑子了!”汤怀说完,用力一踢马腹,已经当先而出。 刘宗宝下意识的拣起马剑,翻身爬起退开,几名家将下马迎着他,呆呆的看着大群人马欢呼着从他们身边涌过,有人要他们骑的马,这些往日在潘易行麾下盛气万分的家将也就老老实实的将坐骑交出,这个时侯也没人来理他们,人潮就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刘宗宝他们呆呆的看着,除了服色杂乱的乱军乱民之外,还看到了几名禁军军将被簇拥着夹在在人群中经过,有人和刘宗宝还识得,忙乱中对望一眼,神色都复杂万分,朱雀桥北,呼喊声向着皇城禁中,向着东十字大街蔓延开去。 民居灯火一盏盏的熄灭,北城高门大宅都如死一般沉寂,但是在街上火把却如龙一般亮起,越来越多,越来越盛,直是要将整个汴梁城完全淹没!而扶保太子,诛除奸邪的呼喊之声,更是响彻了整个夜空! 汴梁,在今夜彻底陷入了狂乱当中,再无一处能够例外,刘宗宝身边一名亲将讷讷问道:“哥哥,这真是太子做出的事么?” 刘宗宝闷闷哼了一声:“谁鸟知道?反正俺们现下也是无能为力,早些散了,各保各家就是,俺们为太尉也是尽了心力了----现在就是想去寻太尉,也不知道去哪里寻!”他心里也同样在叹气。 在东十字大街上,离马前街不远的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当中,院内院外,都是黑云都亲卫在守着,宅院中也没一点灯火,外间火光照进来,在这些神色紧张的黑云都亲卫脸上映照出深深浅浅晃动的阴影。 而杨凌就拾掇了一条胡凳,放在院中,跨坐在上面,拄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还是那么英挺微微带着点憔悴的模样,可是身边黑云都亲卫随侍之间,明显却是多加了十倍的小心恭谨,甚或还带着发自内心的效死之情。 今夜汴梁,就为杨凌一个人所彻底搅动,从今夜开始,杨凌已经彻底成为一个枭雄,一个甚而可以将帝国命运掌握在手中的枭雄人物了,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对大宋的弱点看得这么准,胆气也如铁一般刚硬,对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般的敌手,处于这种艰难的绝境还敢扬眉而上,眼看就要将大宋帝都翻转! 但凡是一个人走到了这一步,身上自然已有一种足以让人敬畏的气场在了,杨凌已经再不是在燕地和他们一口锅里面搅马勺的年轻主帅,是和他们在马场上跑得满身臭汗的那个年轻小杨将主,也不再是那个偶尔微行,一笑露出六颗白牙,让汴梁女娘芳心扑扑乱跳,眼神乱飞的年轻郎君了。 从今夜始,他就会变成一个权臣,一个枭雄,万千人的恩主,注定要做出一番绝大事业,在青史上也会留下足够份量名字的人物!杨凌此刻状若沉思,没人敢喘一口大气,生怕惊动了他。 至于杨凌在想些什么,这些亲卫连揣测也都不敢了,其实杨凌什么都没想,他赶在自家别业起火之前,就已经潜入汴梁城中,在东十字大街早就备下的宅院当中藏身,随时等着各方面传来的消息,今夜的事情,看来是做成了,自己的命好硬…… 自己想挽天倾,却得先将这个天捅一个大窟窿,自己到底是在救大宋,还是在赶在女真人面前摧毁大宋?真是理不清楚啊…… 将自己这个小白领从此变成一个曹操一般的人物,从此只能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后在青史上留名多半也是身败名裂,贼老天,这就是你想要的?脑海中各种念头太多,怎么样也理不清楚。 到了最后杨凌只是吐了一口长气,扶着膝盖从胡凳上站起来,目光一扫,迎着他目光的亲卫都恭谨七分,畏惧三分的低下头来,不敢与他直视,这般变化,让杨凌忍不住又苦笑了一声,管******,将来爱怎么样怎么样吧,难道老子还能退回去?现在已然走上了这条道路,只能从今往后,将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中,绝不交给别人拨弄! 转瞬之间,杨凌面上神色就已然冷硬了下来,外间脚步声响动,却是一名打探消息的亲卫疾疾赶来,见到杨凌就深深行礼下去。 “小杨将主,人潮已然过了朱雀桥!” 杨凌点点头:“马前街那里呢?” “赵佶还有一盏茶时间方才能到!” 杨凌目中闪过一丝凶光,“好,出发!” 小巷当中,潘易行颤颤巍巍的上前,这位都门禁军的蛀虫头子,在这一次的斗争之中嗅觉灵敏,他算准了杨凌必然倒台,虽然说自家的儿子潘飞在贸市上和杨凌交往密切,但是他的儿子又岂止是一个潘飞,杨凌倒台说不得还会牵连他,这个时候他就选择放弃杨凌,甚至刘宗宝的麾下也有他的人,在对杨凌倒算之中潘易行可谓出力甚大,不过他胆子再大,性子再直,也没见过这等场面,潘易行匆匆快马而来,也顾不上行礼,硬声硬气的道:“陛下,今夜臣与梁宫观,得到回报,那杨凌所在别业突然起火!那竖子动向不知,还在打探当中,兹事体大,臣下等不得不来面见圣人,回禀此事,还请圣人早做决断!” 大宋此刻政治体系的混乱,在今夜事中就可见一斑,杨凌并没有明旨问罪,他所在地方火起。或者是开封府管,或者是皇城司打探来消息赶紧回报,若是寻常走水,开封府自己就能料理了,就算杨凌是大臣,其间牵扯甚深,这事情也不过交到政事堂那里,由政事堂商议如何处理,再禀报给赵佶,最后由赵佶决断。 可是今夜开封府不见踪影,杨凌名义上差遣还挂在枢密院,偏偏枢密无人,政事堂诸公也无一人露面,最后出现在赵佶面前的却是一个提点宫观使和三衙当中某位头头!大宋官制混乱,各个机构杂乱无章,这是开国以来就带来的绝症。 不过以前还能勉力维持,可是到了赵佶掌权用事这么些年之后,大宋统治体系已然到了完全瘫痪的地步,兵事枢密院无法管,政事堂现在只管三司财计事,都中那么多衙门已然不是人浮于事那么简单了,完全就是不管事。 都门禁军原来归三衙约束,可三衙现在最高长官高俅又是一个病得快要死的人,赵佶也没安排人先接高俅用事,都门几十万禁军连同那么多禁军军将,现在完全就是各行其是,无法无天,更不必说驻外军镇,现在隐然有割据自立的态势,在自己军镇驻地,文臣已经再难维持百余年来对武臣的高压姿态,就算是对朝廷中枢的号令,现在也都是要讨价还价一番。 兵权人事权都给赵佶一手掌握,可他又不是朱洪武或者爱新觉罗胤禛那种勤奋型的君王,加上朝中党争极烈,说得明白一些,大宋现在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什么决断都难以做出! 这般气象,不要说女真大举入寇了,就连自家继续维系下去都难!若不是这个统治体系再难维系下去,最后遇上的这个皇帝如此极品,这样一个大帝国,如何能一击便倒,轻轻松松的就告灭亡? 也正因为大宋统治体系的混乱软弱,才给了杨凌这等人物行事的空间,在别人眼中,大宋还是一个庞然大物,凛然不可冒犯,在杨凌这等穿越客眼中,却到处都是漏洞,今夜就在汴梁城中搅风搅雨,从士大夫官僚体系,到几十万都门禁军,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阻挡他行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组织起力量来平定这场乱事! 潘易行这番话一说出来,咣当一声,却是赵佶顿时下轿,一叠连声的追问:“杨凌那里起火,则应奉天家诸库如何了?损失多少?现在查点清楚回报了没有?”(。) 第五百八十三章 改天(十三) 梁师成顿时就咽了一口唾沫,圣人啊圣人,你现在怎么想到的还是钱?赵佶这番话是冲着他问的,梁师成不得不回答:“回禀圣人,臣下一得知火起就遣人去打探了,然后赶紧来拜见圣人,现在还没有确切消息回报。” 赵佶愤愤跺脚:“你管的好差事,你选的好人手,连这点事情都照应不来!还有三哥提点的好皇城司,朕早就该换人提点此事,现在皇城司莫不也是和那竖子做了一处?这么大事情事先都没发现端倪?要是应奉天家诸库所失大了,朕定要一个个从重治罪!” 潘易行终于忍不住,放声道:“圣人,此刻还管什么财计事?若是让此子潜逃河东河北,与两军连通一处,则北地不复为大宋所有!不管此子是据河东河北自立还是直迫黄河,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现下要紧之处,就是赶紧将此子寻出拿下!” 赵佶刚才光想着钱了,现下潘易行这么一嚷,他立刻也就反应过来,顿时就是脸色发白,头一晕就靠在了轿子里,大宋如何还经得起生出如此大的乱事?兵不足用,财赋竭蹶,河东河北要是两路兴兵,近十万悍军鼓噪而逼黄河,这该如何应付才好?这样只有将西军又调出来,再竭力搜刮以供军用,可西军与乱军混战与河内之地,则大宋腹心就打得稀烂了,就算乱事得平,这烂摊子什么时侯才能收拾好? 自己这圣君颜面,这竭力维持的丰亨豫大的局面,就成泡影,将来史书斑斑,自己又该是个什么名声?竖子,竖子!朕起初不知道怎么迷了心窍,居然重用于他! 赵佶忍不住想到了李师师,当时杨凌就是走通了李师师的门路,才自达于他面前,从此就在汴梁搅风搅雨,生出多少事端,再者,今天自家准备去马前街,就到了这里,进退不得----不过赵佶此刻是绝对不会承认他是被杨凌那几百万贯砸晕了,唉,这样的女子,又怎么知道俗世间是如许的险恶呢? 只恨自己不能将她接回禁中保护起来,还要在这红尘俗世当中历劫,此子的事情,如何又能怪到她一个弱女子的头上?只恨那个竖子,居然能挖空心思,走门路都走到马前街这里了! 赵佶在心里叹口气回头,潘易行却又大声开口:“回禀圣人,臣事前与梁宫观商议,已然遣人去制住那反贼,除了臣麾下一些得用军将之外,还拣选了数百禁军军汉,现在怕已然出了南薰门了,现在南薰门外有火光连绵,一直向汴梁而来,少停定然有消息回报过来,还请圣人下诏,臣好召集禁军得用军马,有备无患,天明之后也可去搜捕反贼……” 赵佶点点头,调兵是枢密的事情,管兵是三衙的事情,现在枢密无人,三衙高俅病重,这些权力都抓在他手里了,正常来说,调兵只认枢密号令,不认皇帝手诏的,可是到了大宋现在,赵佶是言出法随,谁也不会那么没成色封还他的手诏,潘易行说的自然是正理,赵佶刚想点头,转瞬间又迟疑了,要下诏书就得用宝,此刻不要说正式下诏该用的印玺,自己身上连闲章都没带上一枚,如何下手诏出去? 更不必说这诏书要为人认可,还得按一定流程,知制诰的翰林草诏,东府或者西府副署,自己再用宝,饶是现在西府副署是不必了,可自家总不能拿一张麻纸草草写就,也不用印,随便找根带子一束就让潘易行出去传诏罢? 这样行事,潘易行会不会为那些禁军军将赶出来不一定,肯定是一个兵也调不出来,要走完这些正式的流程,自己就得紧急赶回禁中,将相关人等都召入禁中,大宋立国以来,对漏夜召见大臣是极端忌讳的,这表明定然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稍微有些法度的大臣,不是君王不豫,遇见国本延续的大事,也绝不会奉召漏夜入宫的,自己要这么一动作,拿就是动静太大了,此子之事,就闹得天下皆知,自己颜面事小,可是河东河北可能会因此进一步变乱,甚而不可收拾的消息就再也瞒不住了! 到时候又该如何收场?还有连夜在都门当中召集兵马也是了不得的大动静,花朝之节夜中,金吾不禁,歌舞升平,突然传骑四出,各处聚将点兵,按照现在都门禁军的德行,不闹得全城骚然是不能罢休的,就算召集出一支几千人的人马,天差不多也亮了,又何苦闹这么一出? 反正潘易行说他已经遣出人马行事了,等这支人马回报进一步消息再说罢,至少有什么动作,也等到天明再说,杨凌这厮,在汴梁毫无根基,难道还能在这煌煌都门闹出多大的动静来?现在估计忙不迭的再奔命罢…… 天明再安排这一些也不迟?杨凌就算仓惶出奔,飞骑穿抢先,沿着黄河守候,几名县中快手就能将他拿下了…… 就算他在两军中有一定影响力,不过是以前用财货结之,现在他已经无法再掌握汴梁财源,自己着意安抚之下,两军中不少还是西军出身的,未必会和竖子一起作乱,自己还是镇之以静为好,大宋帝君,哪能这般沉不住气? 一转眼间,赵佶心中念头此起彼伏,已然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弯,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自己贸然在夜间行事,召集大臣,点选兵马,平白将汴梁城搅得大乱,赵佶恐怕自己都不明白,潜意识里,他未尝不知道在他治下,这些年大宋到处都是生烟起火,现在汴梁城中畸形的繁华富丽,已然是他内心深处最后一层遮羞布了,一旦将这层遮羞布扯开,他就要直面他最不愿意接受的那些事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汴梁城中自乱起来! 在梁师成与潘易行的目光注视之下,赵佶缓缓起身,在室内踱了几步,沉声开口:“潘易行,你既然遣人在先,这份忠勤之心,朕记下了,朕不指望你今夜就拿下竖子,只望能早早打探到他下落如何,然后朕会传诏各处,画影图形,将其捕拿……” “梁师成,南门外应奉天家诸库事后查点就着落在你身上,财货留存情况如何,散落多少,都要计点清楚,你遣去的那些监视杨凌之辈,死了就算了,没死也都拿下,重重惩治!朕从此以后,再不想看到这些人!尽用些无能之辈!” 梁师成满口苦水,躬身领命,一直以来,被这个子害得最惨的,就是他梁师成啊,直娘贼,上辈子定然和竖子有夺妻之恨…… 潘易行得了夸奖,却犹自不罢休,昂然发问:“陛下,点将聚兵,以安汴梁的事又如何措置?”赵佶笑笑:“那子有天大本事,难道还能将朕的汴梁翻转过来?他现在所想,无非就是惶惶奔命!这事,朕可为你作保……” “你还怕这三衙管军的位置落到旁人手里?明日朕就下诏,你先权代高俅掌管都门禁军,都门安定了,再为朕去河东走一遭,将那里的麻烦平定了,然后回转就入枢密为副,踏实将都门禁军整练起来,将来正位西府,朕也许你!朕必然全你始终,让你不会与狄武襄一般!”这就是许下好大恩典了,这个时侯,赵佶也明白牢牢将军队掌握在手中的重要性,眼前就这潘易行值得用,可以用,赵佶也再不吝惜高官厚禄了,潘易行面上却没什么喜色,行礼慨然道:“臣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接着又抬头追了一句:“微臣还是斗胆请陛下早早入禁中,下手诏以点将聚兵,微臣必保得汴梁如泰山之安!” 赵佶勉强一笑摆手:“君上漏夜叫门入禁中,再召大臣入禁中下急诏,这成个什么事体?还以为大宋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而且现在城中无事,却到处点将聚兵,呼喝嘈扰,花朝之夜,却要让汴梁先乱起来了……朕等你们回报后续,天色一亮,就早早回返禁中,爱卿,朕知道你忠勤肯任事,就这样了如何?” 赵佶和颜悦色的与一个武臣这般说话,还带着点商量的口吻,可谓前所未有,梁师成在旁边都看得有点羡慕,潘易行还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躬身领命,就要出外带着扈卫与梁师成一起朝南门去行事,他要弄明白南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有变乱,还得稳住局势,梁师成还得更辛苦的出城,去起火生乱的杨凌别业弄明白究竟,都有要紧事情要做,在这里耽搁不得,就在两人准备行礼离去之际,室内几个人都是神色一动,隐隐听见有呼号之声远远的传了过来,赵佶神色疑惑,梁师成也尽力竖起耳朵,而潘易行却是心里一沉,莫不是真的生出事情来了? 稍停一阵,这声音越发的清晰起来,在南面如雷声一般滚滚响动,传到这里已然是闷闷的,却带着莫名的不祥意味,到了此刻,几人终于确定不是自家听邪了耳朵,也开始有点骚动,探头探脑的向外张望,潘易行这个时侯也顾不得君前失仪,跳上赵姐的马车顶,身边的禁中班直,皇城司使臣,这个时侯都乱纷纷的聚在一起,低声议论,还有人想找个高处爬上去,想看明白南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周遭民居,这个时侯也都纷纷推开窗户,还有人爬上屋顶,尽力向南而望,这份疑惑没有持续多久,转眼之间,就看见汴梁城南有第一处火头升起,接着又是一处,在夜色当中闪动,照得四下通明,呼号之声稍一停歇,突然又一下变大,转眼之间已然是从南到北近了许多,滚滚而来,一下就撞入了这小巷之内,一下就撞在了室内大宋帝君赵佶的心头! 半个汴梁城,似乎都在响动着这惊天动地的呼号怒吼之声!赵佶腿一软,就坐在了榻上,梁师成不由自主的开始瑟瑟发抖,所谓隐相气度,在这一刻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下去了,这汴梁城,真的生乱了! 这场乱事到底如何而来,如何就发展到这样规模,谁也想不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竟然是让人如此的措手不及!正因为无备,才显得分外的惊心动魄,只觉得在这一刻天似乎都要塌下来了! 大宋都城,安乐富贵了百余年的汴梁城,生乱,潘易行咬牙转身,大声喝道:“圣人,汴梁生乱!臣保圣人赶紧回返禁中要紧!只要圣人得安,臣再出去平乱!”赵佶抬手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憋出来,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胆气,有决断的君主,唯一所长者,就是将原来还能勉强平稳运作的朝局搅得一团乱,什么事情都办不下去,最后只能让君主出马,不知不觉的就让君权远远凌驾在相权之上,而且大宋君主异论相搅的家法在他手里更发扬得变本加厉,朝中党争在他一朝臻于顶峰,士大夫体系再也形不成合力与他抗衡,反而纷纷要在他面前献媚,正是用了不惜将大宋统治体系瓦解的手段,赵佶才获得了大宋前代君主前所未有的权力,用人行事享乐,全无顾忌。 他自以为自己是远迈前代的圣君,可以应对一切变故,什么事情都不在话下,可是当有人掀了桌子,将一场突如其来的变乱摆在他面前的时侯,赵佶顿时就觉得手足无措,指望政事堂有名臣坐镇,可以挺身而出,收拾局面? 政事堂现在用的是一个垂垂老者蔡京,几起几落之后早已无法掌握朝局,只是能行理财事,所谓政事堂,还不如和三司合并,蔡京也再无这个精力本事在危难关头挺身而出,这样的政事堂,这样的蔡京,才让赵佶放心,代价也很公平,缓急关头,他也用不上政事堂!指望都门禁军出而平乱?(。) 第五百八十四章 改天(十四) 调兵需要枢密,而枢密现在无人,高俅病重将死,也无人取代,这倒不是什么帝王心术,纯粹是赵佶怠政,童贯去后没有什么让他放心的人接手,干脆就暂且不理,现在更有拟议用李纲来接西府,中间这空窗期就更没当一回事,现在全城生乱,就算马上有自己手诏,又能找到多少军将,集结起多少兵马? 对于都门禁军的散漫程度,赵佶是难得的深知下情,往日在禁中,还能拿来当笑话讲!指望大宋的那些士大夫自发而出,带着家人门客,出而平乱?君王视士大夫为玩物,则士大夫也不会与君王同心,这些年来赵佶不断提拔信进,正途用人壅塞无遗,而且不断卷起党争,以收权柄于自己一身,自以为得计的同时,不仅大大败坏的大宋士风,而且士大夫团体与他赵佶的向心力也大大减弱,现在这些士大夫也忙着各保各家,难得有几个愣头青想逆流而上,赤手空拳的出来平乱! 在真实历史上,女真兵临城下,汴梁同样是宰相不足用,禁军不足用,都门文武百官都不足用,而赵佶更是束手无一策,干脆禅位逃避,如此分崩离析的统治体系,焉能不一击便倒? 赵佶这个时侯彻底显现出他色厉胆薄的本色,往日雍容气度不知道抛到了哪里去,半晌则声不得,潘易行心急如火,又上前一步固请:“还请圣人早早移驾,回返禁中,下诏平乱!臣自请任事,必将此次乱事平定下来!” 梁师成也反应过来,拜倒在地:“老臣也恭请陛下早早移驾!”两人也不等赵佶答复了,梁师成招呼一声,伺候赵佶的内使都是他使出来的人,顿时领命上前要硬架赵佶移驾回禁中,赵佶狠狠瞪了他一眼:“乱事突起,谁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担保途中无人拦截?赶紧遣人去联络禁中诸班直,扈卫朕移驾,之前朕就在这里不动!潘易行,大乱当中,劝朕轻出,朕只当是你糊涂,不要再说了!” 话说到如此诛心,潘易行哪里还能再说什么,恨恨就退了下来,他心下顿时恍然,不是什么其他的话打动了赵佶,什么赵佶平安无事,天明之后就容易收拾人心,平定这场莫名而来的乱事都是虚话,赵佶也根本顾不到明日了,他只是单纯不敢在这几十人的扈卫下穿行在大乱突生的汴梁夜间街头罢了! 这就是平日里气度俨然,将朝局一手掌握,将天下豪杰拨弄在手心,让无数大宋军人卖命厮杀的大宋圣君!直到此刻,潘易行才看明白眼前这位圣人,胸中郁气,不知道由何而发,潘易行是敢于任事之人,可是如今大宋,却少有让他展布的余地,他重重一跺脚,对赵佶行礼:“臣这就去联络禁中诸班直,来扈卫圣人移驾!梁宫观,圣人安危,就交给你了,托付,托付!” 说罢潘易行就昂然转身而出,梁师成偷眼去看赵佶,这位帝君却是脸色又青又白,瞧也不朝他这里瞧。 “圣人,咱们如何去处!” 赵佶稳了稳心神,“还是去师师那里托庇一二!” 梁师成比潘易行干脆得多,恭谨答应一声,转头就去听命行事了,梁师成才苦苦一笑,呆呆看了一眼南面越来越亮的烟火,听着越来越响四下轰鸣回荡的呼喊声,这场乱事,是杨凌你这个竖子卷起来的么? 你到底想要些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收场?难道你还能颠覆大宋不成?你就不怕异日被擒,死无葬身之地?扶保太子,诛除奸邪的呼喊声,随着乱事向着皇城方向蔓延,已然传到宫禁当中了。 此刻在汴梁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然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这口号,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转着不同的心思,汴梁百姓姑且不论,只要是在宦海当中沉浮的,每个人都在思考,在揣摩,在判断,一时间竟然都有些忘记自己身处于自从陈桥夺门以来,百余年未曾发生过的一场变乱当中! 某处不知道哪个不愿意从乱起事的禁军军将的宅邸被点燃了,烟焰升腾而起,一队队人马或者由起事老人自己率领,或者由强涌出来的禁军军将率领,汇入了席卷汴梁的洪流当中,骚扰市面的事情也开始发生,虽然杨凌竭力想避免,居间率领行事不论是杨凌亲卫还是各色头领都竭力约束,但是这种事情还是禁绝不了,除了呼号之声,还有哭喊声也次第响起,将扶保太子,诛除奸邪的口号声映衬得分外狰狞。 许多人都在猜测,在这场变乱当中,当今圣人,居于东宫的太子,还有一向素有贤明的嘉王,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场乱事,又将怎样收场?这场乱事当中牵涉到的那些主角,到底在做些什么?而他们浑然不知道,这场变乱当中的主角,都是冤枉被牵涉进来的,而这场风波,都是被一个跨越千年而来的人物所卷动! 宣德楼内,东宫当中,整个皇城,都已然被从南薰门而起的汴梁乱事所惊动,皇城城墙的火把都已然点起,在城墙上值守的宿卫班直却没有几个,都门禁军败坏成这等模样,皇城班直宿卫又能好到哪里去。 当年在太祖身边抛剑掷接,奉城奋勇先登的御前班直,现下真论起来,只怕比都门禁军还要不堪,御前诸班直名额倒是满的,御前接近二十个诸班直的番号,加起来不过才两千多人,吃空额也吃不到这个上头,而且充任之人多半是勋臣子弟,在御前一番历练多少就有个大使臣的身份,放出去就是军将。 就算在仕途上没有什么想法,御前班直待遇极好,事情又清闲,说起来也还算光鲜,再加一个什么散指挥的衔头,在一帮勋臣子弟当中差不多就能横着走了,御前诸班直当中只怕塞不下。 绝没有什么阙额,可是既然是勋臣子弟,又是待遇从优,在汴梁这个花花世界里,叫他们怎么耐得住吃素,除了必不可少要随驾摆出仪仗,就没有什么人老老实实的应卯当值,甚或还有过份的,当金明池争标或者上元节关灯,需要御前诸班直站班守卫的时侯,干脆就雇人代替去吃那份辛苦。 就是上官看见,都懒得多说什么,花朝之都,不知道有多少该当值的宿卫呼朋唤友,出外饮屠苏狎女伎去了,留在禁中的宿卫本就寥寥,汴梁一旦乱生,掌宫门宿卫的指挥使不见踪影。他麾下该管的班直宿卫也剩不了几个。 有的人干脆就悄没声的溜掉,城中生乱,禁中就是个大目标,何苦在这里顶缸?宣德门之内,禁中会通门和嘉佑门之外的皇城范围之内。一下子就变得空空荡荡,最后还是禁中内使赶出来将宣德门下闸,又上皇城城墙燃起一圈灯火,会同剩下不多的一些班直宿卫,在皇城城墙上游走值守,提心吊胆的看着汴梁城亮起的火光越来越多,呼喊声越来越大。 有些坚持到了现在的班直宿卫在巡守过程当中就将衣甲一脱,手中锈刀一扔,跑下皇城城墙找个地方躲起来,反正皇城中房舍尽多,难道还能找到地方熟悉的自家不成?总好过在城墙上等死! 而在皇城城墙上回望禁中,那里却将所有灯火都熄灭了,禁中之内,不知道有多少人此刻正在黑暗当中喃喃念佛,在向皇城内的东面看,东华门内的太子宫禁却点起了几盏灯火,宫门前人影憧憧,也有人守候。 东华门上值守的人明显比其他地方要多了一些,不少正是太子东宫宿卫,在皇城城墙上值守的一名班直指挥使忍不住就多想了些,难道今日这场乱事,竟然和东宫有关么?远处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了,渐渐的清晰可闻,心中存了心事的这名指挥使竭力分辨着,到了最后终于听了出来。 “扶保太子,诛除奸邪!”一声高过一声,到了最后,整个汴梁城似乎都为这呼喊声所笼罩,这名指挥使浑身冷汗顿时就淌了下来,他呆呆的看向东华门内的太子宫禁,今夜乱事,真和东宫有关么?这场乱事,又是何时酝酿,怎样发作的?最要紧的是,圣人此刻在何处,他又如何应对?自己这等人身处这场风暴当中,如何才能不被这霹雳电闪所波及?却没想到,一向木讷恭谨的太子,竟然有这般手段! 而此刻在太子宫禁之内,已经被人许为好手段的当今太子赵桓,正披衣呆呆的坐在大堂当中,一众东宫幕僚簇拥着他,还有一些为城中变乱所惊动,听到扶保太子的口号声以为太子将要断然行事,匆匆赶来,或者准备劝谏,或者干脆准备随太子行事的心腹。这些人围着发呆的赵恒,同样面色铁青,没一个人说话,大堂当中,别看满满的都是人,却是一片死气沉沉,耿南仲就坐在最靠近赵恒的上首位置上,一向刚严的面孔虽然依旧是毫无表情,可是微微颤抖的双手也表明这位太子师已然乱了方寸,此时难筹一谋。 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他的宅邸是太子赠送的,离东华门并不算远,城南变乱起后,耿南仲就被惊动,正在街市上耍乐的家中后生恰恰慌乱的逃回家,给耿南仲拦住,动问究竟,居然听到起事乱军在呼喊着扶保太子,诛除奸邪的口号! 耿南仲当时听了脸色就变得跟死人一样,他为太子第一信重的心腹,可以拍胸脯担保,现在他们一党形势大好,就算赵佶看起来圣寿尚久,他们也等得起,如何会行此事?简直连考虑也未曾考虑过啊,此事一出,不管如何收场,太子在圣人心目中该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太子将来地位还可问么? 当下耿南仲就披衣而起,不顾家人劝阻就要赶去东华门,推开老妻,踢走抱着他腿哀求的儿子,忠心耿耿的耿学士就带着两个从人杀到东华门,就发现东华门居然打开,不少人抱着和他一样的目的匆匆朝这里赶,见到耿南仲全都七嘴八舌的上来打听,有些激动的甚至就要给耿南仲拜倒。 望耿南仲今夜之后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保他更上一层楼,耿南仲哪里顾得和这些没头苍蝇也似的人物寒暄,直直就撞入了东华门内,不等扈卫通传就杀了进去,这个时侯太子也早就被惊动而起,太子妃家里亲眷得信早,比他还要更早赶来通报了城中变乱的消息,太子听到乱军所呼喊的口号是什么之后,当即就眼睛一翻软软倒地。 太子妃亲自动手又掐人中又捏虎口才算让他清醒过来,醒过来之后赵桓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在那里哀哀哭泣,谁劝也不听,等耿南仲赶来,才像看到救星一般,扑过来就拉着耿南仲的手,腿一软就要跪下去:“耿师傅救孤一救!孤如何是此等乱臣贼子?若耿师傅也没法子,孤只好一根带子,用性命向圣人表明清白了!” 耿南仲也胡须乱抖,忙不迭的将赵桓拉起:“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他将赵桓扶起坐好,正色问道:“此事太子确不知情?” 赵桓仍然语带哭音:“难道连耿师傅也疑孤不成?” 耿南仲又问:“圣人何在?” 赵桓只是摇头:“不在禁中,倒是禁中几位娘娘遣人来动问孤,问圣人到底在什么地方。遣人去景灵宫寻了,才说圣人有可能去了马前街李女史处,遣人出去寻,现在还没寻到,眼看得城中兵荒马乱的,谁知道圣人何在,如今却让孤何处去分说去?”说到这里,赵桓又是想哭。 耿南仲脸色也加倍的青了,城中乱起,喊着扶保太子的口号,眼看就要蔓延到这里,而圣人去向还没寻觅到,太子处境之恶劣,的确是到了极点,说句诛心点的话,就算想掌握这场乱局,干脆做下事来,现在都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第五百八十五章 改天(十五) 而且万一太子行事,圣人又突然出现了,那时设身处地的替赵恒想想,也只有自杀了事,反正赵佶可不止他这一个儿子!不管做何筹谋,现下一则要保护太子安全,二则就是赶紧摸清楚赵佶动向。 至于其他,耿南仲也实在想不出来了,他先一叠连声的下令,先遣人去关闭东华门,然后尽遣东宫宿卫上东华门值守,二则就是遣人出去打探赵佶下落,现在太子宫禁当中,人人都跟没头苍蝇也似,耿师傅指挥若定,全都奉命行事,将人分派出去了,耿南仲才觉得浑身几乎要给冷汗湿透,软软的几乎站不住,心里也完全乱成一团,浑然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才好。 他下意识的环视左右,看到一张张张皇失措的面孔,却没有一个最期待的人物在其中,他忍不住动问:“宇文学士呢?” 不知道谁迟疑着答复了一句:“宇文学士宅邸正在南城,现在早就乱作一团,怕是来不了了吧?” 还有人这个时侯都不忘拍耿南仲的马屁:“宇文学士如何及得上耿学士忠心?此刻哪里会到太子这里来?却不知道在哪里顾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来着……”耿南仲嘿了一声,懒得理这些家伙。这个时侯他才明白宇文虚中有多重要----虽然进来耿南仲已经不大看得他顺眼。只有这个时侯才能显出宇文虚中的作用。只有他才能在缓急时侯拿出个应对方法出来! 赵恒仍然语带哭音的问他的救命稻草耿南仲:“耿师傅,此刻该如何是好?” 耿南仲也觉束手,最后只能重重哼了一声:“殿下无忧,此刻当镇之以静,坐待各处消息回报过来,才好筹谋,臣在此陪着殿下,无论什么事情,都有臣一力承担。” 话说到此处,赵恒也稍稍觉得安心了一点,就坐在大堂之内呆呆守候,一众人也只能陪着。等了少顷,看着外间天色为火光照得通明,呼喊声一阵阵的传进来,每个人都是越等越是心寒。 今日这场乱事,如何就平白而起。到底又会如何收场?他们这些太子心腹,还不知道最后结果怎样。 是哪个直娘贼该杀千刀的,卷起了这场乱事?又等了少顷,就听见脚步声杂沓响起,就看见一名东宫宿卫陪着宇文虚中快步走入大堂当中,耿南仲啊了一声就站了起来,用从未有过的热情招呼:“叔通,叔通,你可算是来了!” 赵恒也跟着起身,大堂当中响起一片招呼声,更多的人却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浑然没看见宇文虚中的到来,这个时侯来的人多一个少一个,还有什么用处?难道还能让这场乱事变没了? 宇文虚中倒没有什么慌乱颓丧的模样也不和赵恒与耿南仲见礼,只是急急道:“大队乱军,已然到了皇城前,道希兄,快与学生去城头看看乱军动静,要紧要紧!” 耿南仲啊的一声:“这么快?冲着这里来了?” 赵恒腿一软就坐了回去,耿南仲这个时侯也顾不得安抚他了,只是招呼一声:“看紧殿下!”就拔腿而出,那名东宫宿卫在前面引路,带领他们直上东华门门楼。 外间呼喊声果然更大,火光通明。不知道有多少火炬同时在皇城之外闪烁。给高大的东华门门楼镶上了一层黄边。门楼巨大的阴影投射到皇城当中,显得分外的狰狞可怖。 而不知道多少条喉咙同时呼喊出来的口号拍击着皇城城墙,震得厚实的城墙似乎也在嗡嗡作响应和。哪怕是身处皇城城墙这边,都有如身在狂涛巨浪当中,让人站不定脚步。一颗心更是快跳出了腔子。 “扶保太子,诛除奸邪!” “扶保太子,诛除奸邪!” “打开城门,放俺们进来扶保太子正位,保住大宋江山!” 城墙之上,值守宿卫人人色变,耿南仲已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在朝着什么地方走,只有宇文虚中仍然神色如常的在对着耿南仲解说他今夜的形迹。 “学生本来在家中饮酒度花朝,本来已然终席。却突然从南薰门生变,虽然生乱,幸得对民居尚不甚搅扰,乱军只是分头去寻禁军军将宅邸,将一个个军将都搜检涌出,架着他们行事。集结成大队,就朝着皇城方向去,学生看着实了,就抄小径赶在前面,到了东华门口,城上宿卫认得学生,放下吊篮将学生接进来,看到道希兄在内主持,安抚住殿下,学生就松了一口大气,现在殿下的安危,万分要紧啊……”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耿南仲半点也没听到心里去,跟着那名宿卫走上东华门门楼,放眼一望,顿时就一手紧紧抓住城墙垛口,手指几乎都抠到了砖石里面去! 城墙上除了太子身边宿卫,已然看不到一个人,不知道有多少火把,此刻正在城墙之下闪动! 每一点火光之下,都是一张热切的面孔。这个时侯都仰头向着城墙上,扯开喉咙声嘶力竭的吼叫! 在他们身后,如龙火光正汇聚成宏大的潮流,向着这个方向涌来。火把之下,来人或骑马或步行,或穿赤色军服或者就是便装,人喊马嘶混杂成一团,只是滚滚而来。 这汇聚而成的火光,将皇城左近,都照得有如白昼一般通明! 这种场面有如巨浪扑面而来,让站在城墙上的耿南仲忍不住都朝后仰身,而宇文虚中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也并不说话。 城下突然响起了几个人的呼喊声音:“听三哥发话号令,听三哥发话号令!” 周遭人声音顿时小了一些,不少火把朝着一个骑在马上的粗豪汉子聚拢过去,那粗豪汉子擦了一把头上热汗,放开嗓门呼喊:“圣人身边尚有奸邪,太子爷心有顾虑,不敢放俺们入内,俺们去圣人处拜请圣人诛除身边奸邪,让太子正位,则俺们都是擎天保驾的功臣!这场头功,弟兄们跟俺去博取,不要落在别人手里了!” 说话之人正是石三郎,这一番汤怀教他的话语,他背得是慷慨激昂,到了现在他已然不纯是个摆设了,于途而来不时鼓动手下人士气,许下无数赏格承诺,将自己率领的这些人鼓动得士气高昂万分。 再看见还有更多的人加入了这场行事当中,不少禁军军将也夹杂其间,怕不是整个汴梁的禁军都动起来了,到了此刻,人人都是兴高采烈如狂,将带领他们做出这么大一番事业的石三郎看得跟神仙也似,石三郎说什么便是什么。 此刻只怕就是石三郎喊一声:“弟兄们,俺们反他娘的也罢!”这些人也就敢跟着他在汴梁城扯旗造反。 这个时侯听石三郎下令,人人都是大声应和:“去见圣人,去见圣人!诛除奸邪,诛除奸邪!” 石三郎又大声吼道:“圣人便在马前街李师师处,俺们去求圣人,看美人!” 几千人又一起大声应和:“求圣人,看美人!” 不少人觉得自己此生经过今夜也不算虚度了,不仅逼到了太子门前,而且马上还能见到大宋帝君,更不必说还有那个传说中的李师师!甚或什么擎天保驾的头功,都是意外之喜,至少在此刻浑然觉得无足轻重。 石三郎打马便走。身边几十名或者骑马或者骑驴的骑士跟随,几千人顿时呼啸跟上,他们留下的空位就给后面源源不绝赶来的人填补,有的人就跟着石三郎他们而去,有的人却就留在此处继续朝着皇城城头呼喊。 人潮在皇城之下向着四下蔓延开来,眼看得就要将皇城四下完全布满,更不知道要围上多少层。 此时此刻,大宋皇城,当真是外人不得入,内人不得出,已然被彻底隔绝!城墙之上,耿南仲突然脸涨得通红,倾身向前,就想大喊些什么,宇文虚中却一把扯住他,朝他微微摇头:“没用的。” 耿南仲怒道:“难道就这样任他们将殿下架到火炉上么?不知道是何人,设谋如此险毒!” 宇文虚中叹息:“风潮已起,再难轻轻平息了,不管那有心人是谁,当真好手段!” 耿南仲摆手恨恨:“那却如何是好?那却如何是好?这却当该如何应对?叔通叔通,你有大才,当设一谋!” 宇文虚中沉吟半晌,最后一咬牙:“借而成事可也。” 他声音并不大,在外面如潮的呼喊声中更微弱得近似听不见,落在耿南仲耳中却如惊雷霹雳,让他整个人都僵直了,只是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宇文虚中:“如此无父无君之言,如此无父无君之言……叔通,叔通,耿某不敢与闻,从今而后,就与宇文学士割席!” 宇文虚中冷笑一声:“圣人为乱军所挟,就算答应了乱军所请,身边人该出外的出外,该贬斥的贬斥,甚或大违祖宗成例,砍下几个人头下来,乱军就范之后,还怕圣人不能翻过身来治殿下凌迫君上的罪过?我辈结于太子身边一党中人,当为之一空,更不知道要提拔多少幸进来填补阙额,朝纲将更是大乱,而圣人从今而后,更要牢牢的将大权掌握在手中,道希兄,说句实心话,这天下事,十成总有五六成,是这位圣人操权与一身,威福自专,轻易行事而弄坏的吧?难道道希兄就不可惜这半生心血,不可怜的这大宋江山?这江山,是赵家君王与我们士大夫共之!非单单是一家一姓的基业!” 今夜宇文虚中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已经不能让耿南仲更震惊了,他只是摇头,喃喃自语:“叔通,这等无父无君之言,再无复言,读圣人书,受圣人教,却让你怎么起了这等念头啊……” 宇文虚中扶着城墙,静静向下看去,再抬头看了陷入狂乱中的汴梁城:“我只是觉得太子会是个好皇上,能交权于下,至少让朝纲正常运转起来,再这样下去,这大好河山,就不知道沦于何地了,今夜乱事已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如就争取一个对太子,对我辈,对这江山更有利的结果罢,道希兄,你尽可考虑,只是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耿南仲一怔,望向宇文虚中,宇文虚中淡淡分说:“难道设谋之人,就是只想看着汴梁乱一场,圣人与太子之间拼斗一场,最后还是圣人在位,收走更多的权柄么?他必然还有后招,一旦使出,只怕此刻在这局中之人,结果更劣!” 耿南仲红着眼睛:“难道是嘉王?” 宇文虚中不屑的一笑:“嘉王绝无此等手笔,此刻只怕也在他的十王殿中瑟瑟发抖来着,定然是另有其人。” 耿南仲眼睛更红,抓着宇文虚中衣袖逼问:“到底是谁?” 宇文虚中摇摇头:“学生也不知道。只知道不抓紧时机的话,就再来不及了。” 耿南仲松开手,再不愿在城墙上呆下去,踉踉跄跄的就走下城头,宇文虚中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头。 现在难道还能有其他选择么?只怕一向看起来软弱木讷的赵恒都比耿南仲更快下定决心,风潮已然卷起,身在其中之人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卷入,都再难回头,这场争斗,必然要有一个结果,也没有半分迟疑软弱好讲,等这卷起风潮演进得更激烈一些,也只有奋而向前了,布此局者,真是绝大手笔,将每个人人心都算了进来,而他藏在幕后,又准备什么时侯杀出,收获什么样的成果? 在宇文虚中心目当中,隐隐有个名字在盘旋,可是哪怕宇文虚中都觉得,哪怕再高看此人十倍,他也绝无力量做出这等事情来,此人必须要将大宋了解到骨子里面,世人都觉得汴梁四平八稳,他却独能看出这汴梁却是走气漏风,而大宋整个统治体系也软弱得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这样才能在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情况下,做出这么一场惊天的大事出来! 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他……(。) 第五百八十六章 改天(十六) 宇文虚中在心里默默念叨两句,也转身下了城楼,身后满城火把光芒,仍然在熊熊闪动,在东十字大街接口,潘易行换了微服,也未曾骑马,带着几名精悍家将,靠在街边阴影之下,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大片火光如海狼一般朝着这个方向涌来。 皇城哪里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猬集,呼喊声浪之大,让人在此间都立不住脚。一名亲将猛的扯潘易行袍袖:“大人,皇城去不得了,回头罢!留得此身,大人才好行事!” 潘易行却没理他,只是在哪里喃喃自语:“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到底是谁,到底是谁?难道真的会是太子?难道真的会是太子!”几名家将对望一眼,架起潘易行就朝后跑,原路返回,奔向马前街赵佶所在地方。潘易行也不反抗,只是仰天长呼:“直娘贼,到底是谁!给老夫出来!你到底想要什么!” 在汴梁最北面,马前街不远处,杨凌正带着数十名亲卫在黑暗中静静守候,那些黑云都亲卫不住转头向南而望,更后面,五百北地甲士倏然而立,领头之人正是严世臣,当初那个莽撞的老三,如今愈发成熟,看着那在汴梁城蔓延得越来越广火光,杨凌等候一阵,轻声下令:“差不多了,该去寻赵佶了。”黑云都亲卫低声领命,杨凌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今夜乱事之后,千载之下,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只怕也不堪问了。 不过来到这个时代,自己又想痴心妄想的挽回天倾,在如许境遇之下,在几乎所有人的恶意相对之下,却没有给自己留另外一条路走,到了最后,自己不仅要做枭雄,还得当一个权臣,至于更遥远的事,此刻可以不必去想。 “这大宋怎么了?为什么连一个立下平燕大功的人都容不下?我只不过是想统强兵,打硬仗,帮大宋渡过命定的这场劫难啊……”转瞬之间,杨凌的神色就转为坚定。 “既然原本的大宋注定要灭亡,既然原本的大宋如我这等人注定要死,那么了不起老子就让这大宋改个模样!我就不信,老子会干得比赵佶这家伙还差!” 风潮如此,身在十王殿。在这段时间恨不得化身鸵鸟,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他存在的嘉王赵楷,同样也被卷了进去,也正如所有人预料一般,他不仅的确没有胆色格局悍然掀起这一场变乱,此时此刻更不敢趁乱侧身其中,好捞取最大的好处。 赵楷这个时侯就躲在自己寝殿当中,瑟瑟发抖,身边内使宿卫,绝大部分都让他们守在自己寝殿外,堵住十王殿的大门口,各处门户都闭得死紧,连遣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少,如此大乱,不管什么时侯都有别有用心的人,既然有人想到去太子处卖好,也未尝没有想来烧嘉王这个冷灶的。 可是好容易进了十王殿,才说完现在变乱的大致情况,正准备进言的时侯,赵楷就已然面无人色,掩面踉踉跄跄奔回寝殿,唤来自己最宠爱的几名姬妾,还有才二子一女,一大家子就局促其间对坐哭泣,外间来投靠之人未免愤愤:“此时此际,圣人和东宫之间嫌隙大生,当速速会合圣人,向圣人讨诏平乱,东宫既去,国本舍你其谁?难道就在这里坐等么?万一东宫借势而起,天位有归,则夫复何言?就想安居十王殿为一闲散大王又岂可得?竖子不足于谋!” 寝宫之内,赵楷却没有半点雄心壮志,只是搂着姬妾儿女哀哀哭泣:“孤本不欲与东宫再争竞,只愿闲散一生全性命子女则罢,然则谁知道东宫竟然不安于位,在汴梁生乱!这是要逼圣人内禅啊!若然成事,则孤只能与你等在黄泉相见了!” 姬妾儿女们也跟着他放声悲呼,有些还不死心的仍然在问:“难道大王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么?难道也没有其他心腹可用,保大王平安么?”赵楷惨笑着指着外面,哪怕十王殿在汴梁城最北,满城呼喊叫嚣之声也直透入庭院重重的深处,而火光也透过门缝窗棂投射进来,照得寝宫之内每个人脸上都是明暗不定,满满都是凄惶。 “一下在汴梁城就卷起如此大的声势,而无人出而平定,只怕此刻圣人都业已被胁迫!孤那个哥子平日里装作讷讷似不能言的忠厚模样,暗地里却早就收拢了如许人心!若不是诸人归心,如何能有这铺天盖地仿佛要将整个汴梁淹没的模样?孤又能去寻谁?孤又能去指望谁?现在就等着孤那哥子遣兵上门,将孤一家发到那个边远军州编管,在路途之上,多半就有一杯鸩酒,一根白绫!”他说得凄惨,身边姬妾儿女为其所感,悲声大放,哭得都没了人形。 赵楷哭了几声却又住了,神色中满满的都是怨毒:“都是那杨凌,自从他出现之后,一桩事情接着一桩,孤就到了这般田地!这杨凌与东宫,朕在九泉之下,也等着他们,大家一起沉沦饿鬼道也罢,谁也别想再轮回转世!” 一名知晓些赵楷近况的姬妾有所不解,赵楷怨毒于东宫赵恒倒也罢了,怎么又怪到了杨凌头上?却没想到,和杨凌往来,一向春风拂面,折节礼遇的赵恒,却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记在心上。 “孤未曾接伐燕主帅是一误,然则童贯败了也就败了,孤没接主帅之位未尝不是有先见之明,名声无损。可那杨凌横空出世,却轻巧巧打打赢了伐燕战事,这将孤置于何地?回返汴梁之后,你专心理财事也罢,为何要得罪梁师成?为何要恶了旧党清流?还硬拖着孤为他撑腰,若不是他,孤何至于到这众叛亲离之境?东宫恶毒,自不必说,这杨凌也是害孤的罪魁祸首之一!” “大宋本来就是多事,风雨飘摇,一切当镇之以静,这杨凌却生出这么多事情来,从南归开始,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来,他到底想要什么?孤只望他也早早死在这场变乱当中!” 在金梁桥蔡宰相府邸,此间与城中其他大宅一样,都是重门深锁,大门里面还层层叠叠的堆上上大石土堆,有些上好的太湖石都挖出来堵门了,宰相的元随,蔡家的家奴,全都燃起火把上了院墙,人人持刃,小心戒备。 盔甲蔡京府邸是没有的,但是民间许蓄弓箭,墙头还张开了几十张强弓,箭镞冷森森的对着四下,墙头这些元随家奴,虽然一个个也都是面如土色,但是好歹还撑持着没有四散逃奔,还算都在坚守岗位,今夜变乱突然而起,将蔡京惊动,他毕竟是久历宦海,见过的事情太多了,还算沉得住气,喝住了乱作一团的府中诸人,招呼紧闭门户,然后许下重赏,打发人上院墙值守,自家也不睡了,在一众使女姬妾的伺候下,爬上了内院最高的一个小楼,四下观望。 蔡攸虽然分府而居,不过离着蔡京宅邸也不甚远,小蔡相公也是一个警醒人,发觉不对就带着家眷一溜烟的跑到老爹这里来托庇,现在就和几个弟弟惊魂未定的随侍在侧,小楼四下窗户都打开了,寒风呼呼的刮进来。 小楼中所有人都是又冷又怕,挤成一团,其间有蔡京姬妾使女,还有几个儿子,说实在的不成个样子,不过这个时侯谁还顾得上这许多?汴梁是平安了百余年了,可是五代时侯,每隔几年,汴梁就是一次波荡变乱,侧身其间,破家的大族还算少了?没想到在承平这么久之后,又遇上了此事,难道大宋的气数,真的开始衰微了么? 蔡京睁着一双老眼,一眼不发只是拄着拐杖,向着皇城方向尽力看去,那里正是火光烛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围着皇城,呼喊声也如海啸一般,一拨拨的拍击卷荡着汴梁的夜空,蔡攸在一旁扶着老爹的胳膊,勉强开口道:“天幸今夜变乱波及不广,各家还算平安,似乎只有几家禁军将门之家遭劫,城中骚扰也不算太甚,到了天明圣人出面,也就平定下来了……” 蔡京回头定定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现在乱军是有所图,想早早将太子架出来,这才顾不得洗荡城中,一旦无强人来约束他们,这场乱事不过是才开始而已!不仅仅是市井百姓,就是高门大族,又有哪家逃得过了?” 蔡攸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小心道:“今夜乱事,不是东宫一党所生么?他们自然早有预备,会早早收拾局面的罢,旧党用事,朝中自然是立足不得了,可是这身家性命,总是无恙罢?”扶保太子,诛除奸邪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多少禁军军将给裹挟出来,现在围着皇城,向着东华门内太子所在之处呼喊叫嚣,整个汴梁,都已经认为今夜乱事是东宫一党生出来的,虽然也觉得奇怪,东宫一党为何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内禅,而且之前也未曾听到什么风声,现在局面也大是对东宫暨旧党他们有利,怎么突然就生出变乱来了? 既然是东宫与旧党清流经营出来的变乱,那么应该是有分寸的,乱军入城并不甚劫掠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蔡攸自觉身家性命在这场变乱中可保,忍不住又有些懊恼起来,圣人内禅,自然就是旧党用事,自家老爹是靠着打压旧党才上位的,这下还不给打发回家养老?自己才跳到老爹羽翼下,难道又要跳回去? 找什么门路另说,现在才准备再度改换门庭,也没什么好位置了,自己这个还未曾到手的枢密院的差遣都未必保得住,再入政事堂为大参,十年内也不必指望了----人这辈子有几个十年啊…… 蔡京冷冷一笑:“一般人,绝没有这种手段,也绝没有这种果决凶狠的谋划,就是东宫,不过是木讷柔顺一庸人耳,岂能有此雄君气度?不会是他们,不会是他们,不过那一般人,也知道今夜这事情生出来,不破釜沉舟的话,东宫就再正大位无望了罢?他们也该跳出来干脆借势做下去了,下面才有好戏看!不管背后拨弄这场乱事的人是谁,他也该出手了!” 蔡攸听得目瞪口呆,讷讷道:“不是太子?不是那班旧党?那又能是谁?” 蔡京摇摇头:“大宋藏龙卧虎,老夫也只恨不早知大宋还有此人啊,用心之狠,设谋之险,更能鼓起这一般军将士卒生乱,有此人在,大宋将来当有霍曹二人矣!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与圣人联络,取得名义平乱罢?” 蔡攸仍然想不过来:“圣人还在?” 蔡京哼了一声:“如何不在?如果圣人不在,东宫独大,这一局还有什么好展布的?”蔡攸心思又热切起来:“既然如此,爹爹为什么不去寻圣人,得一个中流砥柱的大功?” 他嘴里是爹爹,心里面未尝没有让老爹将这场大功归于他小蔡相公的意思,有这种功绩,参知政事等闲事耳,就是宰相位置父死子继,也不是不能指望,听到大哥语气热衷,几个还未分府出去的蔡家兄弟都低头腹诽,这个哥哥,真的是要将蔡家的好处都占尽了啊。 蔡京回头看看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子,眼神中满是疲惫,甚而还有一些父亲对儿子的慈祥:“我老了,精力日衰,腿脚不便,纵然头脑还不糊涂,也支撑不了几年。现在旧党一班人,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没有占尽上风的道理,这个时侯退让求全,还能保住子孙,更不必说现在还出了这等厉害人物,将整个大宋都拨弄在手中!不管此人是谁,为父也只能避道。你们也绝不是他的对手!今夜之事,尘埃落定之后,要是东宫得势,自不必说,在你们这一辈也不会破家,无非就是无什么美官做罢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改天(十七) “若是那幕后拨弄一切的人最后得利,掌握大权,你们或者就全心投效,或者就干脆辞官归里,木兰陂山水颇好,足矣瞻家,切切,切切!”对着自家儿子,蔡京这番话也算是情真意切,苦口婆心,快将血都说出来了,他本来就是夜里被惊动,又吹了一阵冷风,也是颇为震恐了一阵,最后还耗尽心神揣摩今夜乱事背后深意所在,到底会有个什么样的结局,再说了这么长一番话,只觉得喉头一腥,一口血就漫了上来。 他毕竟气虚,这口血都没劲喷出来,只是顺着齿缝溢了出来,将白须染得腥红点点,身子顿时也就软了,再站不住,扶着拐杖摇摇欲倒,蔡攸正想着老爹这番话,还没注意到蔡京模样。其他几个蔡家兄弟惊觉,顿时涌上,七手八脚的扶住蔡京,只是急切的问:“爹爹,爹爹,你怎样了?” 几个人倒把蔡攸挤了出去,蔡攸这个时侯才反应过来,就在外面乱跳:“爹爹,爹爹!这个时侯你老人家可不能倒下!”蔡京只觉得昏昏沉沉,前所未有的疲惫,过去几十年,大宋所发生的所有一切,他看来就如掌上观纹一般,可是现在所有一切,都万全失却了掌控。 而且他也再没有心力,来应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这个大宋,从此以后,还是他熟悉的大宋么?蔡家这么些年的风光,在未来又能全始终么?最要紧的,就是那站在幕后,操弄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就在这个时侯,皇城方向,呼喊声骤然高昂起来,万岁两字,响彻云霄!小楼之上,人人色变,蔡攸连自家老爹都忘记了,只是竭力向着皇城方向张望,蔡京双目紧闭,喃喃自语:“而今而后,大宋该是何样?” 高俅宅邸内,一众衣衫不整的军将,围着这个名义上仍是大宋都门禁军最高长官的寝室外面,人人都是面色灰败,不是每个军将都被乱军堵在宅邸里面,有人见机得快,从自家逃出来,或者就是干脆在外间饮宴,根本就不在府中,逃过被挟持的命运之后,这些人也各各都寻门路自救。 有的人就想抓兵,先将本部拉出来,观望风色再说,谁知道变乱大作之后,都门禁军已然成为乱事主力,禁军军汉多是声气相连,有人参与了,自然更多的人都涌了出来,最后几乎成了都门禁军的狂欢。 都门禁军,军将自然过得滋润万分,具体到军汉头上,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吃掉的空额,也分不到他们头上,几乎所有军汉都被占役,****为军将操劳,虽然无饥腹之忧,可是怨气也积累不少了,一旦有释放出来的机会,如何还不参与其间? 而且兵变最怕闹不起来,一旦闹起来,除了挑头之人,其他就是法不责众了,最后朝廷还得加意抚慰,更不必说这次兵变据说是要保太子即位,这是定策拥立的功劳,这场富贵,大家多多少少要分润一些,此时不参与其间,还等到什么时侯? 这些逃出来的军将,一个自家军汉都抓不到,还差点被挟持,圣人不见踪影,皇城被堵得水泄不通,文武百官全都紧紧闭着门户等着观望风色,或者就是单纯保家不被变乱波及,这些军将都跟没头苍蝇也似,最后只能撞倒高俅这里来。 不管什么时侯,找上司总是没错,不管这上司是不是病得快要死,却没想到,一到高俅家里,就看见阖府忙乱成一团,连守家都没什么人有心思去做,原来变乱一起,惊动了已然昏昏沉沉几日的高俅。 这位病骨支离的三衙管军当真是对赵佶忠心耿耿,还要强撑着起身去保圣人,平定乱事,不过这也是高俅的回光返照了,转眼间就又栽倒,进气少,出气多了,高俅唯一的儿子高强忙不迭的寻人来灌药救治,谁还顾得上外间这场鸟乱? 这些军将看不是路,就想散了,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带领人马来看住高俅府邸,不少禁军军将被裹挟出来参与乱事之后,到了这般地步,看到卷起的声势,知道脱身不得,也只有干脆做到底了,只要太子接位,大家不仅无罪,还有大功! 就算太子顾全孝道,稍稍责罚一下,转眼也就升了回去,而且大家现在看明白了,有军在手,居然可以操弄国本之事!只要牢牢抓着手中军马,还怕什么责罚不成?到时候朝廷加意抚慰还怕来不及呢。 既然要行事,就要做得周全一些,一些禁军军将在皇城拥立太子,还有人就要看住可能坏事之人,高俅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三衙管军的身份,很有一些旧部,据说今夜挑头起事的东水关乱军,就是他麾下心腹常嗣昭的管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位老太尉出来坏了大事。 等赶到此处,发现高俅却已不起,领头军将忍不住也有些唏嘘,顾念老太尉体面,也只是遣人四下监视罢了,并没有进去搅扰,而那些被堵在高俅府邸的禁军军将,也上前与同僚套起了近乎,话里话外,就是打探这场乱事的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内情,成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那军将也是被裹挟出来的,到现在靴子还只穿了一只,哪里知道什么鸟内情?这个时侯也只有尽力说得天花乱坠,多拉一个人参与这场乱事,声势就壮大一分,将成事的可能性说到十足十,一众衣衫不整的大宋禁军军将正在说得入港的时侯,高俅宅邸突然响起了哭声,接着就是哀声大作,整个宅邸都陷入了悲伤凄惶当中。 在这个满城皆乱的时侯,高府最大的支柱高俅高太尉,竟然在这个时侯去了!一众军将都是一怔,其中一人就叹息一声:“老太尉还是没挺过去。” 另一人嗤笑一声:“挺过去又怎的?高太尉是圣人心腹,看到如今局面,再被气死一次?” 有人却是持重:“圣人和东宫之间,还是论不定的事情,实在是看不准啊……” 就在高府哭声哀哀的时侯,皇城方向一直持续的呼喊声又骤然高昂起来,万岁的欢呼声,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耳中!这万岁之声,一时间正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起喊出,就如霹雳惊雷,在汴梁城头滚动! 一众军将人人色变,最后不知道是谁长叹:“圣人,恐怕真要内禅了,主持今夜之事之人,好手段,好心计,好胆色!” 皇城之外,火光绵延如海,无数张面孔仰望皇城,人人都陷入了疯魔也似,大宋开国以来,兵变有之,定策国本之事有之,而以兵变参与定国本之事,这却从来无之!参与这场兵变的禁军军汉自不必说,这个时侯对着皇城城墙挥舞着火把,一个个都快将嗓子吼破了,人人激动得面孔扭曲,都忘了自己姓什么。 吼的是什么也万全不在意了,现在每个人心中就一个念头,快点将太子爷哄出来,宣布接位,然后对他们这些拥立功臣颁下赏赍,这场泼天的富贵就到手了! 而那些被硬架出来参与兵变的禁军军将,到了这个地步,也再没了勉强----难道他们现在还有退路?一个个或在马上,或在人群当中,和军汉们一起对着城墙上呼喊跳跃,嗓子里面血都快挣出来了。 还有些军将却是更明白一些,换句话说这个时侯脑子更清楚一点,知道光是在这里吼叫没用,太子为人柔懦端谨,不是个有决断的人,身边最信重的那位耿南伸,不过是个道学夫子,也没有急变当中纵横手段,现在圣人那里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按照他们对太子,还有太子身边人的了解。现在就算有贼心,也必然顾虑良多,而且对外面这等声势未尝没有害怕之意。 仓促间很难下决心。现在必须要狠狠推上一把!今夜之事,不拼命做下去是不成的了,现在已然是大家拥立太子,逼宫圣人之势,要是最终虎头蛇尾,让圣人过了这一关,收拾局面,定了人心,则大家有一个算一个,全没有好下场! 军汉们也就罢了,本来就是苦哈哈的,而且今夜哄起了只怕有十万人的规模,法不责众是一定的,最了不起就是革退禁军名粮,说不准朝廷还不敢这般做,怕再激起兵变,反而要加意抚慰一番,多拿个把月的军饷口粮之类,至于他们这些军将,就截然不同了,要是能得军汉拥戴,牢牢把握住军权倒也罢了,可是他们这些被架出来的军将,哪个是得军心的? 当时稍一不从命,当即就是灭门之祸,圣人反手过来收拾他们再便宜不过,说不定还能安抚一下禁军军汉的军心,他们可是武臣,不比文臣士大夫,砍起脑袋没什么手软,天知道圣人今夜积累了多大怨愤,万一太子这里不能成事,大家流放边远军州编管,都成奢望! 无论如何,也得趁热打铁,赶紧将太子扶上去,让圣人老老实实去当个太上皇,兵荒马乱的,就是圣人出了什么意外,也不算太意外,大家这才算是安心!而且事成之后,好歹也算是拥立之功了,应有的富贵不必说,而且今夜之事,就是一个绝大变局,将来武臣势力,那些大头巾就再难压制了。 大宋百余年来格局,看来就要一变,自家这些武臣,经营好了,未尝不会有五代那些镇将的威风!以后都门禁军,要是能将拥立事变成自家的生意,这个大宋最吃重的政治势力,舍他们这些禁军军将之外,还有谁人? 这百余年来在文臣大头巾面前唯唯诺诺的怨气,总算有机会能撒出去了,几代富贵权位薰灼,也是在荷包里面摆着,只要将今夜这拥立大事做成了! 马前街左近,夜色当中,同样是火海如潮。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将这汴梁城东的繁盛地方,挤得水泄不通,在朱雀桥南,起事军马或者还有骚扰,但是一过朱雀桥,起事人马自然就收敛许多。 过了朱雀桥就真正是在天子脚下了,大家是来得这场定策拥立富贵的,大利在前,谁还顾得着骚扰抢掠左近?更不知道有多少正欲立威,确立自家在这起事人马当中地位的领头人物,这个时侯也不会心慈手软放过劫掠生事之人。 这几乎十万的生乱军汉,如果说在入南薰门的时侯还是完全的乌合之众,那么在此刻,已然显露出一点有目标在的乱军气象了,在马前街左近,汴梁城东这最为繁盛热闹的地方,石三郎这支军马为核心的上万乱军,虽然在这里猬集得人山人海,却是秋毫无犯。 市井当中,半点未曾受到骚扰,其中原因,一则是这真的是到圣人面前了,大家都是长久在大宋治下的底层军汉,想及这闹到圣人面前逼宫,心中未免都是凛凛惕惕,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二则就是杨凌在石三郎左近投放的力量最多,黑云都都亲卫只怕派了有二十人,北地神策军甲士也有百人,现在多是领队之人,连同石三郎一干人也卖气力,现在又有威信,约束得极严,谁都老老实实的听他们号令行事。 三则就是汴梁城东这个地方。本来就是耍乐的所在。就是身上再乏钱文,也能买上三两个焦捶,在正店门外讨一碗枯草茶水,台阶上坐了,一边吃喝一边还能扬起脸呆呆的听着楼上小娘唱曲,也没人会朝外驱赶他们。 在这里生事,大家都是汴梁本乡本土的人,如何抹得开这脸?大家是来行国家大事,得拥立定策之功的,可不是匪类,那些全没心肝的几个,现在尸首可是摆在南薰门口!今夜事成,大家得了富贵权位,还想到这里衣锦还乡一番,也进正店坐坐,喝着玉堂春,吃着鱼脍,叫上瓦子里面几个出色女娘好好高乐一番。 在这里生事的话,岂不一切都成了泡影?正因为如此,上万人将东十字大街到马前街堵得满满的,还不住有人朝着这里涌来,却没一人朝四下密集的店面当中涌过去。(。) 第五百八十八章 改天(十八) 好事的少年军汉冲着旁边瓦子捏着嗓门儿高叫,“诸位姐姐不必担心,俺们是来求圣人,看美人,诛除奸邪,拥立太子的!谁要犯着姐姐们,来世变个王八!” “这场富贵泼天也似,俺也少不得有个官身,禁中赏赐搬出来,俺得千八百贯也只是寻常。俺今年三十,孤身一人,精力强壮,本钱也还来得,哪位姐姐早早结个善缘,俺回头就来迎姐姐为正房,穿大红裙子,八抬花轿进门,压妆的金锞子,一两一个!有心的姐姐,丢下个有名字的记认来罢……” 街道之上,上万人闹得沸反盈天,似乎要将东十字大街整个掀翻过来,石三郎就在这一片喧闹当中,总算带队涌到马前街李师师所在的条街前。 到了这里大家反而安静了,举着火把面面相觑,最后就看向骑在瘸马上在诸人簇拥下挤过来的石三郎脸上,石三郎也满脸都是油汗,一路过来精力体力不知道消耗了多少,东水关外那顿饭早化在了肠子某个角落。 不过他没觉得丝毫疲累,亢奋得似乎随时能吼出来,今夜如此声势,事情算是做成了!自家虽然是杨凌的提线木偶,但是也算冲在最前面的大功臣,这富贵,还少得了么?拱卫禁军那些冤屈之事,到时候不用杨大人出手了。 自己连同这些必然要得官的弟兄们,也就翻过来了,那时有冤伸冤,有仇报仇!自家在东水关外搬抬重物,吃酒赌钱,只等着老病之后累死在码头上,岂能想到自己居然有今天?在大宋都城,天子脚下,还以领头人的姿态,行定策拥立事? 众人目光落在石三郎脸上,而石三郎目光却落在面前那条幽深的小巷内,火海人潮当中,这个小院,却是安安静静,大门紧闭,墙头也看不到人影,火光将一角小楼照亮,这小楼的窗户也全都关着。 周遭一片沸反盈天的模样,被这么多激动的军汉包围住的所在,却一点人气都看不出来,抚有万方,君临大宋。自号为道君皇帝,掌握这个帝国垂二十年,在这些底层军汉心目中直为天上人物的圣人,就在此间? 石三郎心下不自觉的开始忐忑起来,到了此时,竟然有点想退缩,他回头看了看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汤怀一眼,一副姜黄面孔的汤怀重重点了点头,此时此刻,汤怀也没有什么紧张的意味,轻轻控马,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汤怀如此,顿时给了石三郎一点底气,他咽了一口又苦又涩的吐沫,柔柔肚子提气,举手示意周遭稍稍安静一下,猛然提气大喝:“圣人在上,大家一众军汉冒死陈情,现奸邪信进当道,民不聊生,就是俺们军汉,也活不下去了!奸邪之人夺俺军汉口中食,搜刮财货,以为己用,俺们这八万前拱卫禁军,也因为这奸邪之辈,现在还冤沉海底!现这奸邪之辈,更要动手加害太子,动摇国本,如此下去,大宋将伊于胡底?俺们这些军汉,拜于圣人面前,请圣人内禅于太子,圣君即位,拨乱反正,则俺们这些军汉还有一条活路,大宋百姓,也还有一条活路!” 这番话,自然是杨凌早就准备好,遣人事前一字一句的教传给石三郎的,他本来是个粗人,这番话记得着实辛苦,生乱之后,率领大队人马在汴梁行事,搅得到处生烟起火,石三郎还在肚子里面反复念叨,生怕错漏了,圣人面前陈情,率先行拥立之事,这是多少代也不会有的风光,丢了脸却是要为天下人笑的! 一开始石三郎还有些情虚,说得结结巴巴,后来看着周遭喧闹之人渐渐住口,全都向这里望过来,聚精会神的听他开口,成为此刻大宋焦点人物的石三郎,竟然越说越顺,最后几个字,几乎就是吼出来的。 内禅这两个最大逆不道的字,也顺顺当当的吐出来,在今夜汴梁,这两个字就足以振聋发聩!也彻底给这场变乱定了性,他们不是乱军,而是行拥立,固国本的大宋忠臣!周遭万人,沉默少顷,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圣人内禅!传位太子!圣人内禅,传位太子!” 呼喊声是如此之大,每个人似乎都要将胸腔撕裂一般。好像在下一刻,这个已然死寂无声的小巷,就要被这呼啸声撞倒一般!周遭紧闭门窗的民居,此刻也悄悄有人打开窗户,在窗缝当中,偷眼向外看,乱兵满城,围逼圣人,皇城那里也是火把组成的海洋,在高处就能看见无边无际的乱军涌在东华门左近,正在呼喊着太子出而领乱军行事。 这里乱军,更是摆明车马要圣人内禅,如此大事,这辈子又有几次能看见?也因为这些乱军对这里秋毫无犯,这里百姓甚或还有给困在瓦子里面的官吏都胆子壮了一点,现在稍稍敢探头探脑了,都在屏气凝神的等着进一步的发展。 石三郎又抬起双手,周遭无数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看他这一举动,上万人不约而同的闭口,全都等着他继续发话,刚才石三郎最先喊出内禅,他现在就是眼下所有乱军的领军人物,已然有了众望所归之势。 不管这些乱军是前拱卫禁军,还是现在的禁军军汉,甚或还有些军将侧身其中,全都在看着他的举动行事,数万人作乱逼宫,最怕就是没有目标,没有领头之人,两样全都没有的话,最后无非就是以大乱收场,作乱之人,也会落一个没下场。 而现在石三郎两样具备,顿时就成了此刻的核心人物,他一声号令,在场所有乱军,都会凛然遵命!石三郎也心潮鼓荡到了极处,自家从来未曾站到如此地位,而这地位,又是那位看起来略微有点憔悴的小杨将主,一手给的! 自家要是继续忠心遵奉他的号令行事,又能走到何等样的高度?这杨大人,真的是神人也,那些听说过的大人物,没有一个比得上他!杨凌教传的话一句句在石三郎心头流过,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清晰。 他对着仍然死寂的小巷,放声大呼,“圣人圣人,看看如今这大宋天下!江南生乱,全因圣人重用朱缅之辈,则播乱八州,生灵百万涂炭!一场伐燕战事,国用不足,伐燕捐竟然加以六千万贯!原本市中市帖不过十税一,现则十税三,百物无不腾贵,交钞发之,则****贬值,小民百姓,生计为难,禁军口粮则减之又减,原本钞五钱五,现则钞七钱三,月粮一石,实则八斗,搜刮之余,天下骚然,然则伐燕战事仍然连场大败!十五万西军出师,归乡者不足半数!” “国事凋零若此,天下之人,莫不寄望朝中清流,寄望东宫,然则奸人幸进环绕啊圣人左右,竟然要出手加害于东宫!若非危急如此,俺们军汉,匹夫也,如何能奋然而起,以救东宫,以除奸邪,以拜请圣人内禅? “小民不敢称臣,原为大宋拱卫禁军,当日圣人令拣选八万吾辈,编练以拱卫京畿,然则奸邪用事,竟然将拱卫禁军散去,俺们八万军汉名粮全般革退,尽数收入私囊!八万健儿,流落江湖,艰难度日,数年以来,横死者不知凡几!实望将来东宫接位,正人用事,能拨乱反正,给俺们一个交待,谁知现在却连东宫都已不保!国难之际,危急存亡之秋,虽为匹夫,仍不敢不奋然而起,以济国事,拜请于圣人面前,还请圣人念及大宋万千生民,内禅于东宫!并请诛环绕圣人身边奸邪信进,谋害东宫之辈……” “求圣人诛嘉王,诛梁师成,诛蔡京,诛王黼,诛童贯,诛朱缅,则天下正本清源,大治可期!这数万军健,冒万死陈情于圣人面前,还请圣人垂纳!”一片安静当中,所有人都听着石三郎慷慨激昂的将这番话说完,接着石三郎就翻身下马,大礼参拜于地,万千军汉同时俯身,行礼下去。 然后接着就振臂大呼:“圣人内禅,东宫接位!诛嘉王,诛梁师成,诛蔡京……”火把上猎猎燃动的火苗,在这一刻,都被这乱军吼出的语句惊得四下乱摇,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周遭民居瓦舍,这个时侯窗户都不知不觉的被完全推开,无数人探出身影来,不管是商贩还是瓦舍女伎,或者就是贩浆之辈,都跟着这上万军汉一起向着赵佶所在的宅院高呼,这一番话,实在是将多少人心都牵动了! 赵佶荒唐了这么些年,以前还靠着父祖积蓄勉力支撑,随着老本花用干净,自然就对民间下手,税赋日重,用人日非,天下到处都生烟起火,汴梁百姓也日渐觉得负担沉重,民间扰攘,岂能对这个荒唐天子没有议论? 今夜这番气氛的鼓动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也跟着将自家怨气发泄了出来,什么太子嘉王,什么奸邪清流,民间是管不了这么许多的,无非也就是个谈资罢了,反正争来争去,都是赵家人自己的天下,但民间怨愤潜伏久矣,这个时侯,就要对这个荒唐天子爆发出来! 一时间,怨气如潮,在某个瓦舍当中,几名穿着绿袍的小官也挤在窗前,几人都是在都门任事的。以大宋官制的重床叠屋,加上现在加倍的运转不宁,人浮于事,这几个小官也不知道自家到底该做什么职事,每日里无非就是应卯之后在这花花都城里面瞎混罢了。 汴梁居大不易,几人官位不高,俸禄不厚,都是孤身在京,今夜就聚在一起寻了一个不算多出色的瓦子饮酒,变乱突生,几人胆小,不敢出去乱撞,加上在汴梁又无家业,房舍也是典来暂住的,干脆就不理,还是窝在这瓦子里面看风色,却没想到,乱兵涌到此处,将赵佶堵在马前街的小巷,上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看着人潮如此激愤,看着身边瓦子里面的女娘茶房也挤在窗前跟着乱军大叫,其中一人谓然长叹:“圣人即位,这些年下来,居然到了道路以目这一步,现今声势已起,难道真的要内禅了?” 几名小官或者满脸事不关己的无所谓,或者就是在用心事在揣摩今夜乱事究竟,看自家能不能在这变动当中捞到好处,当下都纷纷应和。 “今夜之事,总是蹊跷,最近都门风云变幻,东宫一系,旧党之辈,已然是大获全胜,嘉王已然如丧家之犬,能不能守户,都要看人脸色了,如何就有人突然来凌迫太子,还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让其人不得不掀起这场乱事出来?” “还能如何?无非就是按捺不下去了,你算算看,自从王荆公变法,一众旧党清流,给压制了多少年了?偶尔一翻身,就给压得更厉害,今上即位,更是有元佑党人碑事,一干人连中枢的边都沾不上,现在好容易有了点指望,还不想牢牢抓着不放?生怕再有什么变故,干脆挽起袖子做一场也是正经,再说当今这位圣人,谁不知道?这主意变得比什么都快,对三大王又是宠爱,谁知道什么时侯三大王又走了上风?两下一凑,干脆就不要给对手翻身的机会,豁出去做一场也罢!” “这话说得是,东宫身子不算强,金明池争标之际,曾经远远看了一眼,瘦得被风一吹,就要折断也似,而圣人身子却是强健,圣寿长远得很,就是三大王,也是结实康健,东宫能不多想想?熬不过圣人的话,最后得了便宜的还是三大王,受了三大王多少年气,有机会了,自然就是想一棍子打死,加上身边旧党之辈热衷,于是就有今夜逼宫请内禅之事了……” “这先例一开,大宋从此多事!往日定策拥立,并非罕见,却总是士大夫辈与天家共同计较,最后也都是安堵如常,现在却用武人辈操弄其间,今后这些武人辈岂不是要爬到读书人头上了?这才是真正的国本动摇!东宫短视,奈何奈何!”(。) 第五百八十九章 改天(十九) “少说这些忧国忧民的话罢,俺们都是在选海沉沦的,寄禄官都是一般从八上,既无馆职,也无贴职,每年俸禄柴炭换装伴食加起来就折一百八十贯,还有七八石米豆,钞五钱五,算着实了能有几文?米豆发下来,也有小半陈腐不能食,都说为官悠游,吾辈在这汴梁,却连家人都迎养不起!国事如此,也该刷新一下,不管是东宫还是嘉王,能将俸禄发着实了,早停的公使钱也补回来,能恢复几十年前优待士大夫的景象,管是赵家哪位坐大位,管是不是武人翻身!” “蔡京梁师成也还罢了,总要找个够份量的奸邪出来,童贯王黼朱缅已经成了死老虎,牵扯上有什么味道?”一众人议论纷纷,自然是没什么要领,最后还是一人感叹一声:“我辈沉沦下僚,今夜只情当热闹看也罢,但不知道现今那位圣人,却是做如何想?今夜之事,到底如何收场?东宫那位,难道要等到三揖三让都做完,才来登场?诸位,看下去罢,这场好戏,才开锣而已!” 赵佶面色铁青,身子却又忍不住在颤抖,梁师成潘易行连同几名内宦,都挤在赵佶马车之前,潘易行胆色壮一些,还靠在窗前,透过窗棂缝隙冷着脸向外观望,梁师成同样也乱了方寸,低头不住踱来踱去,不住唉声叹气,还有几名内宦在车下都缩成一团,抖得跟筛糠也似,哪里还顾得上服侍赵佶。 此时此刻,在小楼之中,李师师正透过窗外,那个男人让她做的,她无怨无悔的做了,并不指望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原来以为无非是他现在处境艰难,还想借着她再走一次门路,直达于赵佶面前,既然心动,那么就是上辈子欠这个男人的,也许是因为他于这个汴梁的格格不入,才让她心有所动,甚而连自己的处境都顾不得了? 却没想到,这个男人却翻动了整个汴梁,让大宋帝君,让东宫,让嘉王,让文武百官,让大宋整个统治体系,让几十万都门禁军,全都卷入其中,激荡碰撞,生出了这番天大的事情! 李师师完全不知道杨凌将会如何收场,她只是看到这些大人物如此狼狈的模样,隐隐觉得快意,看到赵佶这般模样,她更是觉得快意,自家固然是伎家养大的,可是艳名高张之后,周旋几年,总能赎身,大宋也没有绝契的道理,李师师一直在咬牙苦忍,只等几年之后就能离开这个天底下最为富丽的樊笼,去一个无人认得自己的地方,过一种清贫却又干干净净的日子。 这辈子的罪受够了,赎完了,下辈子也许会托生到好人家罢?可是赵佶却出现了,还看中了她,别人认为君王宠爱,是天大的福分,可是李师师却觉得,自家在这樊笼中的日子,从此就没了尽头! 赵佶自以为风流蕴积,对李师师也还算温柔顾惜,不过这种高高在上施舍的情分,李师师却从来都不想要,就算杨贵妃与唐明皇又如何,拜月许生生世世,最后还是被君王推出,缢死在马嵬坡前,而且赵佶的荒唐轻易,自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得对他归心,天下所有女子只要看中就应是他的玩物,这等人,秀外慧中的李师师如何有哪里看得入眼? 可李师师却不得不含笑周旋,苦苦忍受,这种日子,还没有一个了结的时侯,就是赵佶宠衰,自家又能向何处去?君王曾经的玩物,自然就是权势次一等之辈眼中的奇物,巴不得能接手亵玩一番,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此般饿狼,就等着赵佶宠衰之后一窝蜂的扑上来! 在这看不到尽头的绝望日子当中,却有这么一个挟北地风霜而来的奇男子,一下就触到她的心底,答应带她离开这个金鸟笼!李师师原来以为不过是奢望,不过是她一点可笑的痴想,现在却没想到,这个男儿,却真的翻动了这个庞大的汴梁城,无畏的迎上了这庞大的皇权,无畏的对上了整个大宋! 这个天,似乎真的要被他翻转过来了,外间呼喊声如潮,下楼不远处所有人都是一副惊惶到了万分的模样,往日的威风权势,往日能将所有人命运摆布在手中那种自信,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比起常人还要加倍的不堪,只有那个曾为武将的潘易行还撑持住一点气度,李师师悄立角落,却忍不住想笑,在这一刻,她加倍的想着那个略带憔悴,却目光明亮坚韧的英挺男子,姓杨的,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现在又在哪里?你什么时侯来,将我从这里带走? 石三郎大声呼喊的那些话语,一字字清晰的传入小巷当中,小巷中挤得满满当当的那些御前班直,禁中内使,个个面无人色,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些大人物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尤其以赵佶为甚,每一个字,似乎都在噬咬着他的心底,狠狠抽打着他的脸,尤其是内禅二字,更是如毒蛇一般直钻到他内心深处去,差点让赵佶发狂跳起大呼,竟然要让朕将这皇位交出去! 那不孝子,那不孝子!恨不早让楷儿接了他东宫地位!楷儿虽然不成器,可是也不会如他一般阳为恭谨柔顺木讷,私下却厚植势力,最后还图穷匕现逼宫!这皇位,朕不给你,你就不能争! 外间山呼海啸的呼喊声中,火光透过小巷的空隙照进来,在赵佶脸上明暗不定的闪动,让这大宋天子往日清雅俊逸的面孔,显得分外的狰狞扭曲,他一字字的吐出胸中怨毒之意:“朕的好儿子啊,朕的好儿子!忠臣义士何在?朕的心腹何在?怎么就没有人为朕在此刻诛除了这个逆子?” 潘易行猛然回头,疾疾道:“圣人容禀,今夜之事,绝不是东宫所为!太子纯孝,岂能行此无父无君之事?必然是有人操弄其间!只要遣人联络东宫,让他来圣人面前请罪,则此次乱事,自然平息!” 梁师成也总算从惊惶中反应过来一些,开口语气就如他的君王一般刻毒:“你潘将军不在奸邪名录上,自然说得嘴响,让你去搬禁中班直前来接驾,怎么反倒撞回来了?是不是不愿意圣人回到禁中,好方便东宫行事?” 他转头向赵佶拜倒,老泪一下就滚了出来:“老奴罪该万死,不能护持圣人周全,照应禁中皇城,却没料到东宫包藏祸心,竟然让如此悖逆之事发生,还请圣人诛老奴,悬首于外,稍安外间乱军之心,拖延一二之后,再寻忠臣义士,出而领军平乱!” 潘易行给梁师成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今夜就是他力主赵佶赶紧移驾,却因为赵佶自家胆小不敢动,要是当是赵佶果断出发,说不定都已然在皇城之内了,行事之人,又如何离间赵佶和东宫之间? 此时此刻,潘易行依然认定今夜之事不是东宫所为,一则是今夜之事有太多不合情理在,东宫为人他也深知,绝不是如此有决断如此狠辣的人物,他身边信重的那些文臣,也都是坐而论道行,朝中政争也还拿手,至于鼓起十万乱军,翻转整个汴梁,逼宫内禅,却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二则就是他和东宫算是一党,和旧党之辈也是牵连颇深,赵佶面前不咬死的话,如何在他面前立得住脚? 今夜事情还看不出最后结果如何,不知道最后谁胜谁负,要是给赵佶认定是逆党,太子赢了还则罢了,太子输了,自己身家性命连同家族还要不要了?最后一个原因,毕竟潘易行还是大宋忠心臣子,如果不在赵佶身边,今夜声势如此,逼迫之下,说不定就顺势做将下来,东宫身边拥立重臣也有他一个,可是现在他就在赵佶眼前,如何能做那悖逆之事? 直娘贼,要是知道是谁主持了这场变乱,不是你,便是俺,总要拼了这条性命!当下潘易行忍了一口气,冷冷反驳:“宫观说得诛心,俺如何不是圣人面前忠臣?至于寻忠臣义士出而领军平乱,现在被围的水泄不通,如何遣人出外?领军平乱,军又在何处?臣在窗前看见,不少禁军军将都在人群当中,皇城那里,只怕更多,都门禁军,全都被卷入,从哪里抽兵出来平乱?难道指望西军么?等将西军调回来,汴梁都烧成白地了!” 赵佶此刻只想大声吼出来,将眼前所有人杀得干干净净,什么不杀士大夫的祖制,只当是赵匡胤这老祖宗放的虚屁,不知道费了多大气力,才忍住这绝望中的狂乱,才忍住这依然浸到骨头里的刻毒心思,他勉强坐起来,对着潘易行冷冷发问:“那又该如何做?难道朕就等那逆子逼上门来么?” 潘易行同样也拜倒在地,和梁师成肩并着肩,昂首大声道:“与今之计,还是遣人去召太子前来,东宫纯孝,必然回护圣人于万全,圣人只要确定东宫地位,以监国名义加之,重用旧党一辈,则天家父子亲情,自可周全,还请圣人早早决断,不然一旦乱军激动生事,到时溃决,就有臣所不忍言之事发生!” 赵佶脸色加倍的铁青,恨恨的看着潘易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潘易行所言,的确是当下唯一现实的解决手段,将东宫召来,父子促膝而谈,总有个能顾全天家脸面的结果出来,没有旁人干扰,赵佶也有信心镇住自家这个儿子三分,只是就算得到最好的结果,内禅的事情没有发生,少不得也要给东宫一个监国的名义,这手中权柄,多少也要分一半出去,将来少不得还有大量争权夺利的龌龊事在父子之间发生,就算赵佶自信有足够的手腕和自家儿子放对,可是将这有宋以来,除开国太祖太宗之外最大的君权分出去,让赵佶这等自私到骨子里面的人物,如何能够舍得? 可是在这里僵持下去,等太子当真应乱军所谓固请而出,到时候再无转圜余地,难道自家就真的等着内禅不成?这太上皇,可从来不是好做的,史书所载,哪个太上皇退位之际身子再康健,几年之后也就无声无息的崩了,权柄丧失,就算享用也不必提了,谁还顾得着这过气的太上皇?想到无论如何做,自家权势大减是一定的,再不能在这大宋威福自专,将所有人操控在掌中,将天底下最好的享用集于一身,赵佶就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家那个位居东宫的儿子! 今夜之事,说到底赵佶也是不相信这事情是赵恒生出来了,这个儿子这么些年,赵佶已然看得明白,柔顺木讷,不是有主见的人,耳根子既软,胆气也薄,要不是他这等性格,赵佶也不会让他安于东宫之位,虽然有爱重三儿赵楷之处,可赵佶也毕竟没有易储,就算是是赵恒身边颇有些臣子为他羽翼,赵佶以前也是不大放在心上的,这般性子,还能威胁到自家地位不成? 倒是三儿赵楷性子轻易,在东宫位置上,说不定反而要搅出什么乱子来,就是赵佶身边那些羽翼臣子,赵佶也看得准,坐而议论头头是道,起而躬行却百无一用,还有蔡京梁师成等老臣牵制,翻不起什么波浪来,无非就是在那里熬,熬到赵佶用出来的老臣全都故去,他们自然也就进一步,要是能熬到太子接位,就能掌握中枢,俨然重臣了。 对于旧党清流辈,赵佶向来不屑得很,蔡京可以帮他理财,梁师成可以服侍他周全,提点好禁中,童贯好歹当日还有统兵的声名在,镇得住西军一班骄兵悍将,就是朱缅也能将资源不断从江南向汴梁输送,后来一个杨凌更不必说,打仗可以平燕,生财还盖过朱缅,这些旧党清流辈,从王荆公变法始,除了能挽起袖子政争,还能做什么事不成?(。) 第五百九十章 改天(完) 今夜搅动这一切的,必然是另有其人,可是这人是谁,赵佶却偏偏没个定见,谁都不象,最后只能归于太子和太子身边那些旧党清流,难得的男人了一把,就算知道今夜变乱必然还有隐情在,太子不见得是罪魁祸首,可是赵佶仍然已经将儿子作为了生死仇敌,皇权之下,哪里有亲情可言? 一夜当中,突然生变,最起码也要将皇权分一半出去,还得主动去服软,这个决断,如何就能轻易做出来?潘易行直挺挺的戳在那里,目光炯炯的看着赵佶,只是等他决断,室内空气都已然凝滞,外间的呼喊声却一浪高过一浪,不断拍击着这惊涛骇浪中的小巷,内禅儿子,不断的在呼喊声中响起,每一次都敲击得赵佶头晕眼花。 到了最后,他终于心乱如麻的点头,有气无力的道:“遣人出去宣慰,说朕要迎太子来商议国本大事,选谁去呢,选谁去呢。”潘易行是不能去的,他要去,说不得就要和那逆子通同一处,梁师成却也不能去,他是在诛除奸邪名单上的,给乱军砍了没处说理去,平白还折了自家羽翼,可是这小巷当中,还能选出什么有份量的人来不成? 一个决断做出,另一个更让人为难的决断又迎面而来,让赵佶恨不得今夜之事就是一场噩梦,用力一睁眼睛就能醒来,正在迟疑这人选的时侯,突然皇城方向,又传来一阵巨大的呼喊之声,将这里万余乱军的吼声都掩盖下去了,所有人都听得分明,这皇城方向的呼喊声,明明就是一句接着一句的万岁两字! 太子终于为乱军请出了么?现在只能有内禅这么一个结果了么?赵佶脸色死灰,定定的听着这万岁之声,一瞬间只愿和这个繁华的汴梁城同归于尽,恨不得食这逆子之肉,寝这逆子之皮! 一支箭羽从黑暗之中射了出来,一直就插到了赵佶面前的马车橼木之上,赵佶此时却是再也顾不得其他了,慌忙缩进了马车之内,梁师成则是跳上马车,大叫道:“护驾,快护驾!” 赵佶稳了稳心神,却是嘶声力竭的叫道,“快去师师那里暂避,那逆子不是要皇位吗,也不用去找了,自然要自家寻来的。” 说完之后,一众班直内宦就是簇拥着赵佶急急忙忙的往李师师的小楼所在行去,潘易行摇了摇头,时至今日,他才算是看清,这位所谓大宋君王不过就是纸老虎,怯懦到了如此地步,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不过就是只能咬牙跟上,身后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乱军慢慢涌进了小巷。 距离小楼渐行渐近,潘易行心中一阵阵不安便是袭上心头,不对,安静,太过安静了一些了罢! 猛地前处一声战马嘶鸣之声响起,潘易行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地就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却见火光腾的燃起,自家一行人面前,却是数百甲士伫立在黑暗当中一动也不动,此刻无数的火把几乎将整片天空点亮,小巷两侧高处,各有数十名弓弩手挽弓搭箭,直指赵佶所在马车! 杨凌独自居于战阵之前,身后百余轻骑,三四百步卒,磨刀霍霍,潘易行目眦欲裂,“杨凌小儿,圣人在此,你意欲何为!” 梁师成也跳下马车道,颤声道,“你要谋反吗?”赵佶却是在马车中瑟瑟发抖,这厮,这厮反了不成! 却见这个时候,杨凌缓缓下了战马,只是高呼道,“吾闻圣人被困于此,特遣兵来援,护送圣人回宫,平息叛乱,却是惊扰了官家!” 赵佶听到这里,大喜过望,当下便是探出头来,正襟危坐道,“爱卿为国之栋梁,麾下儿郎战功赫赫,今日护驾之功,朕日后自有重赏!” 潘易行心中暗自摇头,赵佶莫不是被冲昏了头脑,杨凌如此阵仗还不是早有预谋?就算他麾下精锐再能打,这等时候还不是应该守在自家的别院之中? 潘易行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快上来见驾!” 杨凌将身上的貂皮甩给身侧的罗延庆(之前打成了罗候,这里说明一下),只身往前走去,到了马车之前,赵佶也是下了马车,杨凌只是做了一个屈膝的动作,而赵佶就迫不及待的准备上前搀扶,这个时候倚仗此子甚重,只得施以怀柔手段。 却见杨凌稍稍弯曲的膝盖猛地一直,一身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腰间宝剑峥然而出,雪亮的剑光亮得赵佶瞬间闭上了双眼,身旁的潘易行更是如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杨凌会在这个时候突下杀手,唯有梁师成惊恐的尖叫了一声,“官家!” 却见血光冲天而起,一颗人头滚到了地上,无头尸身直往外冒血,数息才缓缓倒下,赵佶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却见潘易行透露就在自家脚下,死不瞑目,而自家脸上被溅得鲜血淋漓!杨凌擦了擦剑上的血迹,将何灌的头颅踢了一脚,仿佛是为所有北疆的将士出了一口恶气,随即对尚且木讷的赵佶轻声道:“圣人身边不要留什么闲杂人等了,今夜之事,大是蹊跷,只要梁宫观守着圣人便好。” 说完之后杨凌身后的甲士不待一众御前班直,内宦的痛苦流涕,便是将其拖了下去,不消一刻,便是传来了阵阵惨叫之声,赵佶和梁师成此时此刻如何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杨凌上前逼近了赵佶一步,看了一眼两人脸色,昂然又开口道:“臣现在有健儿数百,连身同边扈卫,当有五百虎狼之士,臣死罪,又擅自打开了某处武库,臣家中又蓄得坐骑,现此处虎狼,都是精甲利兵,人马俱披重甲,此数百虎狼,可当万夫!再有圣人诏书讨贼,得圣人身边心腹相随以为助力,臣定然可将乱军讨平!纵然不利,臣也足以护持圣人出城,陕西四路西军,河东河北,谁不是圣人爪牙?汴梁生乱之妖魔小丑,不足平也!但求圣人赐诏,许臣为圣人效死平乱!” 前面的话杨凌说得还滴水不漏,后面这番话就露出尾巴了,数百虎狼,当全是杨凌私蓄的健儿,打开武库,连名目也懒得报出,干脆就以某处代替,家中蓄得一些代步的坐骑不直什么,可能披马甲,可以冲阵的战马重骑,整个大宋又有多少?大宋全部重骑兵,现在几乎都在晋阳神策二军当中! 这杨凌当真是跋扈行事,已然将两军当成了他的私兵! 不过现在赵佶还能如何,身后就是数万乱军,自家身边,已经被屠戮一空,只余梁师成一人,当下赵佶便是做出了决断,“杨爱卿,你安排就是!” 杨凌讽刺的笑了笑,赵佶这般决断,早在他的预料当中,另一个时空,赵佶所受的苦难,何至于此?还不是奴颜屈膝的活下去了,这位君王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操守,实在是没什么底线。 在李师师小楼下的一处侧面厢房当中,李师师为甲士请了进去,接着门户就已然闭上,只留下李师师一人在厢房当中。 李师师此刻也再不能维持着她一向云淡风清的模样,玉容泛起潮红,在厢房内走来走去,似乎这样,才能平复她如潮一般翻涌的心绪。 这心绪到底是什么,李师师自己都不清楚,不多一会儿,厢房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两名甲士带着一个少女站在门前,那少女看见李师师无恙,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飞也似的扑进来搂着李师师。 这少女自然就是自家的贴身侍女了,在杨凌和李师师之间穿针引线,她出力可不算少。今夜变故,也将女孩子吓坏了。 一名甲士朝着李师师微笑:“女史但请安坐,小杨将主早就布置好一切,再不至有什么意外的,但有俺们在,谁也动不得女史一根头发。” 李师师朝他们感激的一笑,轻轻的道:“我再不是什么女史,就是李师师而已,二郎……杨大人他不会有什么意外罢?”最后一句话,还是忍不住吐露了一点关怀之情。 那黑云都都亲卫傲然一笑:“天下之大,又有谁能当在小杨将主面前?就是楼上那皇帝,也不过如此!” 而在马前街北,杨凌正策马疾疾而行,离着马前街的人潮渐渐远了,火光从背后投过来。将他们一行人身影拉得长长的。 突然前面火光亮起,却是一队人马迎了上来,正是杨凌留在此处的甲士主力,此刻人马都已经披甲完毕,在艮岳侧的空旷地方安静等候。 当先黑云都亲卫迎住杨凌的马,低声问道:“小杨将主,俺们该做什么?” 杨凌轻轻推下毡帽,露出一双剑眉,现在这剑眉高高挑起,若有杀气,淡淡道:“乱了这么久,也该收场了,随老子平乱,收拾全场,将全城牢牢掌控在手中!” 在乱军卷起的喧嚣声浪席卷了整个汴梁城,而且已然到了最为**,从皇城而起的万岁欢呼,惊天动地的在夜空中回旋激荡之际。 另外一个相较而言,似乎微不足道的声音,又在汴梁城北悄悄卷动起来。 杂沓沉重的马蹄声,不紧不慢的敲击在汴梁城的石板街道上,马蹄上都打着精制的蹄铁。与石板相击,溅出一片片的火星。 这火星明灭之间,就映出了近两百骑的身影,这两百骑,全是高头大马,肩高背阔,肌肉发达,比起汴梁人寻常所见那些用来代步的坐骑,足足高了一头还多,都是不知道从多少战马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些战马,全都披甲,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一应俱全。这些具状所用甲叶,也奢侈的全用冷锻,叶片上同样也是一个个森然可怖的瘊子密布,移动之际,就如一个个活动的堡垒。 每一套完整的具装,都是百十斤的份量,比起原来西军辛苦建立的重骑兵所用马铠还要沉重。这些坐骑自然也比西军多用的河曲马雄俊高壮得多。、 在真实历史上,女真铁浮屠就是这个时间重骑兵的武力巅峰,这重骑战斗力,一半就在战马上,这些雄俊龙驹,负得重甲,还有长力,可以反复冲阵厮杀,女真所用那些长于极寒之地的大马,在辽人最盛时侯就是极为宝贵的贡品。 杨凌得平燕之后,缴获辽人军中剩下几乎全部的战马,再和女真鞑子狠狠厮杀了一场,又有所获,这么多战利品当中,也只选出了六七百匹可负冷锻马铠的神骏,除了在神策军中的,剩下的全都在这里了! 这些马铠,也是在宋采购镔铁,送到檀州一带搜集辽人制甲工匠打造,辽国就是镔铁之国,在制造甲胄水平上至少不差似大宋多少。 这些不惜工本打造出来的人用马用的瘊子甲,又辛辛苦苦的分运到汴梁,在安排送入汴梁,等到今夜,就派上了最大的用场! 近两百匹神骏龙驹,马脸藏在外观颇为粗糙的面帘之下,喷吐着长长的白气,鬃毛也未曾如何修剪,又长又乱,在夜风中舞动,加上全套马铠在夜色当中反射出来的森寒光芒,硕大的马蹄敲击出的点点火星,单单是这般场景,就能将不知道多少年未曾经历战事的汴梁都门禁军吓得骨软筋酥,生不起半点反抗的意志! 两百甲骑,八骑一排,二十多排列出去。在并不算宽敞的汴梁街道上,竟然有无穷无尽之势! 更不必说,还有马上那些披甲之士。 这近两百名甲士,不用说一水的仿青唐瘊子甲,此刻面甲都已经放下,上面都是狰狞可怖的图案,眼睛处就是两个幽深的洞孔,每名甲士,都是肩宽背阔,杀气满溢。 第一排第二排的甲士,全都手持马槊,夹在腋下,如刺猬一般层层叠得的伸出,其余黑云都亲卫,或用长刀马剑,或用漆枪长柄大刀,铁锤钉钉狼牙棒,各种马上所用重兵全都齐备,而且都是份量沉重,上好精铁打造,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森然的光芒。(。) 第五百九十一章 将出(一) 除了主兵刃之外,每人还都挟弓负箭,汤怀汤四郎以下,不少黑云都亲卫也是开得硬弓,射得劲箭,弓袋里装的都是长大歩弓,却能在马上自如控射,撒袋里面,赫然就是铁杆带倒刺的精铁狼牙箭。 此等弓箭,百步之内有虎狼之威,这距离之内,就是和他们一般的披重甲之士,都在箭雨中站不定!弓箭以外,还有形形色色的副兵刃,多是各色长刀,其实一场激烈的冷兵刃对战,除了铁坨子一般的锤子狼牙棒之外,刀剑枪矛之类,损耗都是极大,这些甲士身上长长短短,至少都佩了两柄刀,多的甚至有四五柄的,只要不负重伤,体力不竭,战阵当中,用坏一柄就立刻更换,始终就如一台破坏力惊人的杀戮机器! 这才是真正可以上阵,可以冲阵,可以在万军当中做决死厮杀,可以独当大敌而不稍却,纯正汉家边军,披甲锐士的真面目!就是这等汉家甲士,自秦以来,布于汉家疆域绝边穷域。于焉支山,于狼居胥,于药杀水,于大小非川,于楼兰高昌,于青唐横山,于辽东塞外,前仆后继,做殊死战,将汉人文明,从黄河流域小小角落,扩张到东亚地理范围的尽头! 自有宋以来,这等传承下来的汉家武力血气,却被摧折得元气凋丧,自宋而前,将相相敌,出则将,入则相,武人地位从来未曾如此低微过,宋惩五代之弊,矫枉过正,百数十年来以文驭武,将这勃勃血气,压制得不绝如缕,开国尚有几十万精锐禁军,可以破北汉,击辽国,血战于燕京城下,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才功亏一篑。 接下来便是武人地位不断沉沦,军队不断崩坏,一市井黠徒便能冒朝中文臣名义,欺凌胁迫边镇武将,差点据而起兵作乱,差点闹出大笑话来,后来虽然竭天下之力养出个西军,比起已然是笑话的禁军还算能战,可是要看西军的对手,不过是据数州之地的一个西夏,出产有限,资源有限,穷兵黩武之下,其实西夏的战斗力也颇为有限,国力和当年北汉不过是差相仿佛,纵强也是有限,却牵制了举国的精兵强将,缠战七八十年,将大宋财政拖到破产的地步。 比起汉唐盛时压制四夷,南北朝时南朝南朝战斗力始终不亚于在北朝此起彼伏的胡人,哪怕五代时侯,辽人武力巅峰时侯,河东一路起兵就将辽人逐出中原,辽人一代雄主阿保机忧惧暴毙于杀胡林。 所谓大宋中期以后,实在有些不堪,这个文武失衡过甚的罪过,有宋一朝,却无论如何推托不掉,纵然繁华富庶为天下所仰望,无剑甲捍卫,又济得什么用场?更为让人跌足的是,正是这种统治方式最大限度的保证了皇权,保证了士大夫群体的利益,在宋以后,也尽其所能的保持了下去,汉家男儿大度进取,慷慨刚健的气度,比及筚路蓝缕为我们传下这份基业的先祖,还在竭力追赶复苏的过程当中! 所幸此刻尚在靖康之前,在十二道金牌之前,在襄阳钓鱼城黯然出降之前,在崖山日落之前!民族元气尚未凋零殆尽,汉家男儿血性仍在隐隐奔流,而杨凌跨过千年,就是要挽回这天倾!一切,就自今夜而开始改变,两百甲士沉默而前,而杨凌就在两名黑云都亲卫的护持下,走在最前面,他不会使马槊,这两年锻炼,也只能勉强纵马挥刀而已,身上只佩了一柄长刀一柄宝剑。 此刻也未曾出鞘,就这样单手控僵,意态自若的走在最前面,梁师成给夹在队列当中,也套了一身最轻的盔甲,兜鍪之下,不住的流汗,脸色又青又白,梁师成不住的看着杨凌挺拔的背影,除了对这两百孤零零的骑士行事是否能成功,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忧惧。 这个杨凌,与大宋之人,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不管什么样的人物,哪怕老奸巨滑,势力深厚如蔡京当年,梁师成自认也还能了解蔡京这个人,和蔡京也有得一斗,太子今夜生乱,纵然是绝大变故,自家富贵因而岌岌可危,可也还在梁师成的理解范围之内,太子取赵佶而代,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也基本可以揣测推断出来。 而这个杨凌,就超越所有人的一切理解范围之内,仿佛这个汴梁城,这绝大的皇权,这盘根错节的士大夫体系,无人可以动摇的禁军这个利益团体,这组成大宋的所有一切为人们熟知的因素,都无法制约这个人!在此子身上,就有一种在大宋统治体系内的局中人,下意识感到恐惧的一种力量,无法掌握,甚而无法摧折! 而这一切,就要带来惊天动地的变化!梁师成摸了摸藏在身上,赵佶交给他的手诏,一份未曾用宝,草草而就的诏书,今夜最后的结果,又是什么?就在梁师成心神不定之际,身边赵佶却语声颤抖的紧张道:“怎么就这般大摇大摆的撞过去了?惊动马前街外那些乱军该当如何是好?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听到赵佶的话语,在他身边甲士,转头就看了这圣人一眼。 面甲之下,完全看不到这些甲士的眼神,只能看到两个幽深的黑洞。 这种感觉,让赵佶浑身一颤,竟然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梁师成也死死咬紧嘴唇不敢开口。在这杨凌身后,在这两百甲士当中,在这种陌生的感觉面前,他同样是一句话都不敢说!蹄声隆隆当中,两百甲士转过一个街口,入眼处就是一片火光如海,万千人头涌涌,仍然围定了马前街,兴高采烈的等待着富贵到手。 而这些围着马前街的乱军乱军头领,包括那个叫石三郎的,正聚在一起在队伍前面迎着另外一队人马在商议着什么,为蹄声所惊动的人,都转过头来。在火光当中就看见这数百沉默而来的甲士已然逼来,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惊骇万分的神色。 原本海在哄然响动的喧嚣呼号声,顿时戛然而止,空气在这一刻就突然停滞不动,临街窗前,现下已经满满都是挤到窗口,等着看这场空前大热闹的汴梁百姓,他们视野更好,将这队杀气森然的甲士看得更清楚,也全都目瞪口呆,所有谈论叫嚷,骤然而停,惊讶到了万分的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 马前街左近,人山人海当中,一时间就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无数火把噼啪燃动的声音,而杨凌就神色淡然的立马于万人之前,迎着无数目光,慢慢将头上兜鍪摘下来,露出了略显苍白的英挺面孔,甚或还扯扯嘴角笑了一下。 “我就是平燕的杨凌!你们想要什么,跟我说!”杨凌他们离去之后,围定马前街的乱军一片兴高采烈,离去之际,跟石三郎他们一干乱军头领说的自然就是圣人迫于大势,已答应了内禅事,已传手诏,请太子前来商议如何善后,太子自然会好生宣慰赏赐今夜行事之义师。 一干人等,就石三郎等寥寥几人心里有数,其他头领,不管是临时推举出来的,还是充数的禁军军将,无不兴高采烈。 今夜事情怎么样也算大定了,圣人给这么多军马围得水泄不通,连一个大臣都见不到,而太子那里又结了更不知道多少军马之心,万岁声都喊出来了,满城文武,就算未曾参与乱事的,也都在观望风声,不敢出头,圣人哪里还有回天之力? 这个时侯,也只有低头,将皇位大权交出来,尚不失太上富贵,硬撑下去,万军暴乱,真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按照常理计,一场政变,到这个时侯再无什么变故,大家就等着新朝富贵就是。 一干头领,顿时将圣人许下内禅事大声宣扬周知全军,顿时欢声如潮,就是在旁边看热闹的汴梁百姓也是采声如雷,赵佶在位,实在是闹得有些天怒人怨了,改朝换代的事情,大家自然不会去想,赵家气数也远远未曾到尽竭的时侯,不过早些将皇位交给素来号称沉稳有度,节俭慈心,并且身边有正人扶保的太子手里,这场政变的合法性也就勉强说得过去了----毕竟还是父传子么! 大宋家法,大臣都不会擅杀,何况太上?赵佶以后安心纳福就好,少了这么一个提拔幸进,破坏祖宗成法,重赋税重搜刮,擅兴边事穷奢极欲,行事荒唐轻易得出了名的皇帝,这大宋江山,还将稳固不摇下去罢?纵然不知道有多少在赵佶手里得富贵的旧人哭,他们也拥有相当大的势力。 但是同时也不知道有多少新人笑!而且现在太子还掌握着都门禁军的全部军事力量,汴梁中枢,那些旧人就是有再大势力,又能翻出什么浪花出来了?就是大宋四下,边军重镇,在汴梁中枢名分已定的情况下,也不至于生出什么大乱出来,只要新君加意抚慰,还是能安定下去的,让他们接受这个现实的,再说得现实一点,现在在汴梁中枢,太子身边的旧党清流士大夫结合了都门禁军这个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所拥有的实力,已然超过了赵佶! 这就是赵佶不得不低头答应内禅事的根本所在!不用说将来朝局,还有相当大的风波,被压制了几十年的旧党清流,会全面反攻倒算,而既得利益阶层,也会想法抗拒,不知道又要在政争当中生出多少争斗,需要花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才形成比较稳固的格局,可是这又关他们这些拥立功臣们什么事了? 一份富贵,总是跑不了的,或大或小而已,如拱卫禁军等还有一番激动,他们这些年的冤屈,也总能讨要到个说法了罢?直娘贼,大家今夜莫名其妙的跟着走,跟着涌入汴梁城,跟着裹挟禁军,跟着围定圣人左近大呼狂啸,居然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不多几名在此间的禁军军将,同样也是暗自庆幸,花朝之夜,好好在家安坐,突然就被裹挟出来,人人都以为就要破家了,谁知道转眼就成了拥立功臣!看来今夜得利最大的,就是他们这个都门禁军团体了,将来不用说原来就坐拥的富贵,和都门文臣团体,怕是也能分庭抗礼,能发出更大的声音,行事也可以加倍的肆无忌惮了。 这些最先生起这场乱事的穷军汉们,到时候如何能是他们这些势力盘根错节,早就树大根深的禁军军将的对手?最大的好处,说不得还是在他们手里,将来再加倍小心一些,不摇让这些军汉再生出事来就是,拱卫禁军这些年被他们吃掉的粮饷还想让他们吐回去?这不是笑话么? 唯一让他们觉得有些烦恼的,一是现在还不明白这场乱事到底是太子身边那些心腹掀起的,这些心腹,自然就是新朝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弄明白,就不大好走门路,二则就是,在这里围逼圣人迫他内禅,和在皇城拥立太子,两处到底哪里功劳更大一些,也不大想得明白也么哥…… 种种念头,并不妨碍此间不管出身如何,是穷军汉还是前拱卫禁军或者向来威福自专,富贵凌人的禁军军将,不管如何参与这场乱事,是主动举事最先进的南薰门还是被从家中裹挟出来,人人都是笑逐颜开,采声一声接着一声响动,万岁之声也应和着皇城方向高呼起来,周遭临街民家也没有了半点对这场乱事的忧惧。 楼上楼下的互相答话,瓦子里面的女娘还向着乱军中的少年郎眼神乱飞,看这些乱军辛苦了大半夜,各色果子跟下雨也似的朝下掷,让他们垫垫肚子,不知道哪个脑子有贵恙的,居然将几盏饮子就这样扔下来,饮子倒是名贵得很,补血益气,可给浇了一头的倒霉家伙却不领这份情,抬头就开始叫骂。(。) 第五百九十二章 将出(二) 黑云都亲卫开得硬弓,射得劲箭,弓袋里装的都是长大歩弓,却能在马上自如控射,撒袋里面,赫然就是铁杆带倒刺的精铁狼牙箭,此等弓箭,百步之内有虎狼之威,这距离之内,就是和他们一般的披重甲之士,都在箭雨中站不定! 弓箭以外,还有形形色色的副兵刃,多是各色长刀。其实一场激烈的冷兵刃对战。除了铁坨子一般的锤子狼牙棒之外,刀剑枪矛之类。损耗都是极大。这些甲士身上长长短短,至少都佩了两柄刀。多的甚至有四五柄的。只要不负重伤。体力不竭。战阵当中,用坏一柄就立刻更换,始终就如一台破坏力惊人的杀戮机器! 这才是真正可以上阵,可以冲阵,可以在万军当中做决死厮杀,可以独当大敌而不稍却。纯正汉家边军,披甲锐士的真面目! 就是这等汉家甲士,自秦以降,布于汉家疆域绝边穷域,于焉支山,于狼居胥,于药杀水,于大小非川,于楼兰高昌,于青唐横山,于辽东塞外。前仆后继,做殊死战。将汉人文明,从黄河流域小小角落,扩张到东亚地理范围的尽头! 自有宋以来,这等传承下来的汉家武力血气,却被摧折得元气凋丧。自宋而前,将相相敌,出则将入则相。武人地位从来未曾如此低微过。宋惩五代之弊,矫枉过正。百数十年来以文驭武,将这勃勃血气,压制得不绝如缕。 开国尚有几十万精锐禁军,可以破北汉,击辽国。血战于燕京城下,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才功亏一篑。接下来便是武人地位不断沉沦,军队不断崩坏。一市井黠徒便能冒朝中文臣名义,欺凌胁迫边镇武将。差点据而起兵作乱,差点闹出大笑话来。 后来虽然竭天下之力养出个西军,比起已然是笑话的禁军还算能战。可是要看西军的对手,不过是据数州之地的一个西夏,出产有限,资源有限,穷兵黩武之下,其实西夏的战斗力也颇为有限,国力和当年北汉不过是差相仿佛,纵强也是有限。却牵制了举国的精兵强将,缠战七八十年。将大宋财政拖到破产的地步。比起汉唐盛时压制四夷,南北朝时南朝南朝战斗力始终不亚于在北朝此起彼伏的胡人,哪怕五代时侯,辽人武力巅峰时侯,河东一路起兵就将辽人逐出中原。辽人一代雄主阿保机忧惧暴毙于杀胡林。所谓大宋中期以后。实在有些不堪。 这个文武失衡过甚的罪过,有宋一朝,却无论如何推托不掉。 纵然繁华富庶为天下所仰望,无剑甲捍卫,又济得什么用场? 更为让人跌足是,正是这种统治方式最大限度的保证了皇权,保证了士大夫群体的利益。在宋以后,也尽其所能的保持了下去。汉家男儿大度进取,慷慨刚健的气度,比及筚路蓝缕为我们传下这份基业的先祖,还在竭力追赶复苏的过程当中! 所幸此刻尚在靖康之前,在十二道金牌之前,在襄阳钓鱼城黯然出降之前,在崖山日落之前! 民族元气尚未凋零殆尽。汉家男儿血性仍在隐隐奔流。而杨凌跨过千年,就是要挽回这天倾! 一切,就自今夜而开始改变。 再看到扔下饮子的却是一个虽然三十颇有余,却风韵犹存,媚眼如丝的瓦舍女娘。顿时就开始捏着嗓门换了语气:“小生粗头,可伤了姐姐的盏子?” 正在人人欢腾,叫嚣杂乱的时刻,就听见马蹄声响,先是一队人赶了过来,当先骑士离得远远的就满头大汗的疾呼出声:“俺是太子身边宿卫!奉太子号令,前来传谕!太子已然权接就监国之位,出而安定汴梁人心,此处军马,切切不得冲犯了圣人!”一众正在欢腾的乱军听见,人人讶异。 才走了一拨,怎么又来一拨?现在大位已然准定落在手里,东宫吃相未免难看了一些罢………… 有些心思阴险一些,读书多一些的忍不住就在揣摩,难道东宫还是不放心圣人,打着探问的名义再遣人来对圣人行更险恶之事?这种事情,还是躲远一些的好,别猪油蒙了心想得更大富贵,到时候给当成成济,哭都来不及。 顿时就有人将消息传递给石三郎他们,这些头领军将闻听,人人讶异----至少有几个人是装得讶异,忙不迭的就又赶过来迎上去,接住这一彪人马。 当先一人,并未曾着甲,就是一件轻软暖和的貂领熟罗面的丝棉袍,脸色白而圆胖,骑在马上给颠得满头大汗,这个时侯虚抬着屁股,不问可知骑马走这一遭已然磨破了,正是大家惯常见的清闲尊容,勋臣家中出身的班直宿卫军将模样。 刚才来的那一拨倒是有些奇怪,披着几十斤的重甲来去自如,身上血腥气重得似乎都能闻出来,那一身青唐瘊子甲,火光一照,都让人眼晕心跳觉得瘆人可怖,只道是东宫招揽来的壮士临时畀以宿卫之名行事。 看到石三郎他们迎上来,那东宫宿卫班直军将一边拿出块锦帕擦着头上热汗一边喝道:“这里是谁主持?直这般大模大样的,现在才迎出来!东宫口谕,都不当回事了?这场富贵,可不是平白就能掉到手里,没个眼色的器物!” 石三郎和几名军汉当中推出来的头领都是一愣,禁军军将出身的却是轻车熟路的迎上去:“这自然是末将等的罪过,死罪死罪!将主辛苦,俺们自然是牢牢谨记,不敢有丝毫或忘,不知道监国口谕为何?俺们拼死也要办到,适才俺们也才迎奉了一拨监国使者,不知道将主来时撞见没有?” 听到禁军军将趋奉讨好的口气,这名东宫身边宿卫班直军将----正是适才守在东华门的那位,总算露出了一点满意的笑容。 东宫班直,向来是从御前褚班直当中选出来,轮流宿卫东宫的,本来无所谓什么好坏,在东宫这里宿卫不过是更清闲一些,今夜适逢其会,先是给吓得半死,然后就是一场大富贵突然砸在头上,太子将其托为心腹,前来传诏----今夜本来就是杨凌暗中卷起的乱事,拨动了整个汴梁城,赵桓这里也什么预备都未曾有,得用心腹也少,耿南仲宇文虚中等都是文人,他好歹也是正牌子的宿卫东宫班直军将,可供为太子奔走在外。 为太子奔走这么一场,就是心腹武臣的待遇了,将来或放出来领一军,或者就是直入三衙勾当个权副都虞侯什么的,都是意料中事,新贵薰灼,自不待言,这气焰不用刻意去养就大了起来。 传诏内容倒没什么复杂的,太子出而接受禁军拥戴,现在旧党中人文臣士大夫或者听到风声,或者得到传信,决定站队的都纷纷赶来参与拥立事,而圣人被隔绝在马前街无声无息,赵佶用出来的那些文武现在都闭门不出,就算有心抗拒也无从措手,更敌不过现在结合了乱军的太子所拥有的声势,这内禅之事,不管赵佶点不点头都是稳稳的了。 这个时侯,反而要吃相好看一些,要摆足不得已的姿态,赵佶安全也在今夜必须维护住。不然如何对全天下交待?至于将来对赵佶如何各种软禁,隔绝他与外间联络,甚而早早让身子康健的太上皇各种百病缠身,龙驭宾天,都不是多为难的事情。 赵桓现在也是个推出来的幌子,以他的智商,今夜千头万绪当中绝对想不了这么周全,都是宇文虚中和耿南仲在布置一切,赵桓一边在一一抚慰乱军,接见军将,温言以结军心之际。耿南仲和宇文虚中就在操持一边去发内库,先将出财帛来犒赏全军,军心拥戴则大势再无变故,一方面就遣使来马前街,一边卫护赵佶安全,一边再起着监视作用。 内禅诏书,反而不是最要紧的事情。赵佶身边未曾带着御宝,乱军胁迫之下,禁中那些奉宝册的内臣,还守得住御宝了?赵佶再在太子心腹监视下。想要多少份内禅诏书就有多少份。 这名东宫宿卫军将应命而来,也算是辛苦一场,不顾磨破双腿屁股匆匆赶至马前街,果然那些军汉出身的粗蠢,不懂奉迎他这新贵,还是那些军将们更知情识趣一点,今夜毕竟大事要紧,不能计较太多了。 当下他就笑笑:“也罢了,都是为监国行事,圣人现在无恙罢,俺却是要先拜见圣人,安圣人之心的,这也是监国纯孝所在,直娘贼,刚才就有使者过来?”他反应还不算太慢,一下警醒过来,顿时就失色! 东华门是在他手里打开的,太子出后,才遣出他为第一批使者前来,却已经先有人拜见了赵佶又离开了! 耿南仲和宇文虚中交待给他的实在任务,就是在赵佶身边严防死守,除了太子心腹之外,让赵佶一个外人也见不着,只能始终由着太子摆布,按照计划的剧本次第上演内禅大戏,其间三揖三让,父慈子孝,万般不得已,最后父子抱头大哭的全套流程都预备好了。 关键就在于让赵佶始终全无机会,去调动还忠于他的力量生出什么变故来! 现在却有人抢在了前头,还大模大样的离开了。谁知道赵佶已然做了什么安排! 这名东宫宿卫军将顿时就在马上捶胸顿足:“直娘贼!哪里还有什么使者前来?俺就是监国遣来的第一人!” 周遭人脸色都变了,稍稍有些心思的谁不只道其间关碍,使者不是太子遣来,则代表圣人又和外间联络上了!现在不知道又有什么布置在进行!最后还不知道如何收场! 几名军将对望一眼,都悄悄退开些,有功自然是抢在前头领,有过大家还是避之则吉,反正今夜的事情都是这些穷军汉生出来的,什么事情都让他们顶缸就是。 东宫宿卫班直军将惊怒之下,果然迁怒,指着还愣愣戳在那里的石三郎几人大骂:“杀不绝的穷军汉,既然生事,就做得周全些也罢!这般四下漏风,还指望什么将来富贵?一钱汉,果然济不得大用!日娘撮鸟的贼配军,万一生出什么变故来,一个个就成齑粉!还鸟楞着做什么,还不放俺去面拜圣人?” 石三郎几人都给骂得脸色铁青,石三郎都是为汤怀亲自招揽,也都见过杨凌的,知晓内情如何,这个时侯对望一眼,心下都是苦笑。 要这场乱事,不是背后杨凌主持。他们真的奉太子上了大位,什么好处,也都还是军将的,他们这些含冤负屈的穷军汉,如何能有什么好结果?说不得最后还成了替罪羊,为这些军将所诛,一则是安了天下人的心,让太子的情非得已显得更名正言顺,二则就是安了这些军将的心,让今后敢于挟持他们这些军将行事的军汉们所戒! 区区几个穷军汉的脑袋,哪怕成百上千,又直得什么?他们从来都不是与赵官家共天下的那些人! 那小杨将主,来了又去,怎么还不来收拾这局面?现在如何还不明白,今夜之事,不管是赵佶保住大位,还是赵桓顺利行内禅事,他们这些穷军汉,这些前拱卫禁军,都不会有好下场! 当下不管那太子心腹东宫宿卫班直军将如何恼怒,他们也只是唯唯诺诺的陪着小心,并不曾遣人让开道路放他入内,正不知道该如何撑持长久之际,就听见周遭喧嚣杂乱之声,突然就停顿了下来,刚才热闹得大相国寺前万姓集市的场面,就变得寂静无声,只余火把猎猎燃动之声。 马上诸人转过头去,赫然就见一列列人披着重甲,马作具装,手中所持,身上佩戴的军刃叉叉丫丫,如活动武库一般的甲士队列,沉默而出。 在这一列列的重骑之前,就是杨凌,哪怕隔着如此距离,杨凌目光仍然锐利得让人不敢相对。落在身上,甚而有灼痛的感觉。 上万乱军,下意识的有抬头呆呆的看着杨凌英挺的面目,人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杨凌扯动嘴角,冷然扫视了这仿佛无边无际一般的人潮,扫视了各种表情凝滞的无数面孔。语气甚而有点平淡的宣布了他的到来。 我就是平燕的杨凌,你们闹够了没有,想要什么,跟老子说!(。) 第五百九十三章 将出(三) “具装甲骑,具装甲骑!是圣人遣来的平乱军马!”不远处,宇文虚中和耿南仲两人脸色一铁青一苍白,而赵桓也在马背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前方就抖着嘴唇仓惶四顾,似乎是想找到一条路从此间逃出去,周遭不管是士大夫辈还是禁军军将,都如遭雷击一般,呆愣不动,全都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情。 前面不远处,通向东十字大街的街口,本来是人潮拥堵得最为厉害的地方,多少人乱纷纷的想从这里挤出去,直向马前街方向,纵然军汉辈够不着簇拥在太子身边讨好,可抢一个奋勇行事在前的功绩也不错,而且这皇城左近也实在挤得受不了了,早些离开这里也算是遭透一口气,人潮在街口处拧成了一个大疙瘩,闹哄哄的谁也不肯相让。 这个时候,人潮却如海浪退潮一般拼命从这个街口向后退去,将后面的人涌得站不定脚,只能向两边散开,人潮发出惊骇的呼喊声,一直退开了百十步才勉强站定,而在他们身后,在火光照应之下,就看见一排排铁甲的洪流从街中涌出,向两边散布开来,这铁甲洪流,全是人马俱都披甲,武装完全,队形严整,举止肃杀的真正军中虎狼! 他们手上所持,身上所配,枝枝丫丫寒光闪闪的军刃,还有人甲马铠上突起的一颗颗冷锻后留下的瘊子,无不给这几万乱军以最大的震撼,在这些甲士面前,油然而生不可匹敌,甚或不能稍稍阻挡的感觉,哪怕遥遥相对,都觉得在下一刻会被这些披甲猛兽撕得粉碎! 甲士向两边散开之后,就有三骑在数十名甲士扈卫下越众而出,其中两人,汴梁中人有太多人识得了,正是赵佶和圣人身边最为心腹的梁师成梁隐相,而在他们前面,腰背笔直,单手控僵勒马在最前面,冷淡的扫视着面前无边无际也似的乱军之人,却不是杨凌还能是谁? 这个杨凌,今夜乱事,全由他的别业起火之后而起,然后就卷动了整个汴梁,也必然要震动整个大宋,谁都以为这个杨凌已然在这场乱事当中最先没顶,却没想到,他现在却昂然站在了最前面,而赵佶和梁隐相,此刻都隐然只是他的陪衬! 那些精锐到了已然有些恐怖的甲士,也是以他马首是瞻,而他就正当在了正准备率领都门禁军,前去接过大宋皇位的太子面前!这个时侯乱军才恍然想起,这个杨凌,不仅仅是能经营起个什么,贸市,不仅仅是只能为天家应奉财计事,他是白手起家,率领强军击灭一国,创下大宋开国以来未曾有之功业,曾经在北地杀得尸山血海的无敌统帅! 宇文虚中手指甲深深的扎入了肉里,鲜血淋漓而下,他却浑然不觉,只是轻声道:“是你,原来是你!竟然有此胆色,竟然有此本事!你到底用了多少心思,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想以孤身一人的身份,而掌大宋都无人能及的权柄?你难道不知道,这是逆天行事?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 杨凌独立万军之前,一时并没有说话,而他身后的甲士,这个时侯才恍然发现,他们所追随的年轻统帅,鬓边竟然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就在这一夜当中,悄然而生。 “是官家!是梁隐相!” “还有直娘贼的那杨凌,贼撮鸟,这杨凌为何不死?如何又与和隐相做了一处?不是说隐相与圣人一处,隔绝在马前街么?怎么又在此处了?” “今夜事,哪怕杨凌和圣人在也说不得了,反正也是内禅到天家手里,俺们还有退路么?只有做将下去,让圣人安心为太上就是,还能如何?可是这杨凌带着如许甲士,贼娘的谁去抗衡?他怎生就藏了这么多甲士在身边?” “就是神策军这杨凌如何又撒手了?现在在北地还不是闹得无法无天,要不然朝廷上下,都望这杨凌死而后快?可是这贼厮鸟却怎生又翻身过来了?” “还不是靠着他手上强兵?神策军不必说,就是这几百具装甲骑在身边,这杨凌横下心来行事,汴梁谁敢去擒他?你去还是俺去?” “这个世道,俺算是看明白了,手上得有兵!西军现在无论汴梁如何变,都是站在干岸上,这杨凌也总能翻身,俺们也得牢牢将手里兵抓住!” “就凭着俺们手下这些军汉?” “扯这些鸟臊做什么?现在这么个场面,俺们该如何做?是东宫,还是圣人?”乱军无数目光,在独立军前的杨凌和太子旗号所在两处来回转动,刚才的呼号喧嚣之声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去,现在皇城左近,也如杨凌才出现在马前街处一般死寂,数万人组成布满皇城之前无边无际也似的队伍在杨凌面前,竟然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而太子左近,赵桓已然只能在马背上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桓那些文臣心腹,遭遇这种场面纵然就是胆色还在,也是一时束手无策,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大宋文臣士大夫久矣在朝争中打滚,镇抚边塞,临敌机变,如西军这般重镇,多少年来都是童贯这等阉人在主持旧党清流之辈,哪里还有什么出色人物? 朝争当中,只会结党只会杯葛争斗,但临这般需要果决而任艰巨,甚或将自家命押上的大场面,哪里还能寻得出人来?至于禁军军将,他们此刻也乱成一团,这些所谓军将,也是胆气比文臣士大夫还要不堪的居多,多年承平富贵,更没有对士大夫的优容礼遇,他们行事全部出发点都是为了这个团体的利益,如果说文臣士大夫团体行事多少还要考虑那么一点这个名义上君王与他们共治的江山,而大宋的制度,就将这些居于腹心之地的都门禁军武将团体,完全养成了这个依附在这个这个国家上面敲骨吸髓的寄生虫,将这个国家完全拖垮,也在所不惜! 对于在此刻倒戈而向圣人,这些禁军军将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然则唯一可虑的就是他们所行,已然是最为君主所恨之篡逆大罪之事,就算再投过去,也无可恕之道! 可自家这里虽然人多势众,但是号令不行,约束全无,从装备到编伍,全都提不上,在杨凌所领的甲骑面前,实在是不大提得起抗衡的勇气,这些禁军军将,人心完全纷乱成一团,急切的互相商议着却谁都没有个主意,不时有人仓惶的张望左右,仿佛在做立刻逃命的准备! 耿南仲和宇文虚中,是这么多人中的主心骨,最后大家都望过来,而赵桓也是一副求救的神色看着两人,耿南仲脸上神色不动,仿佛仍然镇定自若,可内心里面早就是空白一片,僵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也实在是动不得了,这位一向挂着刚严的面孔,以将来宰辅为意中事,以未来江山社稷为己任的耿道学,竟然是怕得比任何人都要厉害! 而宇文虚中却终于镇静下来,深深吸口气,厉声道:“慌乱什么?殿下在此,此杨凌挟持圣人,正是我辈要诛除之奸邪!此时此刻,除了为国除奸之外,还有什么说得?”众人一下就反应过来,岂不正是如此?只要击破眼前甲士,擒下杨凌等人,汴梁局势,还在掌握当中!赵佶最后地位,还不是胜者所写,可谁却能来击破这杨凌所领之甲士?文臣望向武将,而武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出这个头,先不说他们还能不能指挥动麾下那些军汉,就是军汉们愿意奉将主号令行事,凭着手下这些从事各行各业都有,就是没有操持本来武人行当的军汉们,哪怕万人,又何能当这些甲士列阵之一击? 只要对面发起冲击,眼前现在还聚集一处的数万禁军军汉,只怕马上就要卷堂大散!宇文虚中也知道,此时此刻,杨凌麾下这些甲士才是关键,而他也不相信,杨凌对赵佶,有什么忠诚效死之心! 他厉声吩咐左右:“护某而出,某要与杨凌阵前对谈!”太子那边各色人等纷乱成一团,无数军汉不知所措,火光在无数人头顶卷动,将背后巍峨皇城映照出来,大宋皇城之下,从来未曾经历过如此的场景,也从来有如此多的人聚集,却近似鸦雀无声,只是看着勒马独立而前的一个年轻统帅。 杨凌静静的打量了眼前场景一阵,终于开口:“我奉圣人诏来平今夜乱事,如何?还想抗拒不成?没人说话,我就当是了,冲杀进来你们这些军汉赶紧各自逃命罢,带领你们生乱的那些乱臣贼子,我就全部留下了,你们尽管抵抗试试。”语音淡淡的,甚而有点漫不经心的意味,杨凌随意点点头,就准备勒马转身。 这个时侯,就听见乱军军阵深处传来一声呼喊:“杨大人且慢!”杨凌闻言停住很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来,看到他那明显有些不耐烦的动作神态,站在第一排和杨凌及他麾下甲士相对的禁军军汉,个个从心底胆寒,这个杨大人,当真是等不及将领头作乱之人杀光了事! 大家都是穷军汉,富贵到不了手也就罢了,何必为这些镇日都骑在自家头上作威作福的贵人将性命搭进去?无数人就开始左顾右盼,看从哪里撒腿溜得就比较快,自家这里虽然人山人海将皇城前如此大的空地都快布满了,可实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们会是那些武装到了极处的具装甲骑的对手! 乱军军阵分开一条道路来,就见宇文虚中也单骑而前缓缓穿过人潮,迎向杨凌,当在杨凌面前七八步站定的时侯,宇文虚中先是感慨一声:“大人,你竟然也有白发了,老得好快!” 杨凌一怔,摸了摸自己的两鬓,自己家族,可没有少白头的遗传啊,不过也难怪,人要得到什么没有不付出代价的,更何况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是如此的艰难?现在仍然好生生的活着,已经算是一件幸事了,他也笑笑:“宇文学士,近来少见,一向可好?” 宇文虚中拱手还礼:“不敢当大人动问,学生只是想问大人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杨凌皱皱眉:“问这个什么意思?” 宇文虚中在马背上直起身子,提高声音大声开口:“若不是奸臣妖言动之,大人怎么会与这等挟持君父,欲袭杀东宫,篡位自立的奸臣贼子辈共同行事?大人本为国平燕的大功之人,举朝谁不仰之?圣人受奸臣蒙蔽,才至大人仕途困顿,大志难伸,今满朝义士奋起,欲在今夜为国除奸,就是圣人,也深自惭恨,欲内禅东宫拨乱反正,殿下对大人素来看重,岂能不大用之?” “若大人在朝,当领西府,若大人愿统强兵为国镇戍边地,则河东一路,当由大人自专,如西军故事,一路军政民事,如此边地军情汹汹之际,当权由大人自专,若河北诸路艰危,也可请大人移镇,大人为国出力之日,还长远得很,功成名就之际,当传诸子孙,与国同休,岂能为一干奸贼所蒙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大人大人,其速醒乎!东宫正在军中,大人若有疑虑,东宫当与大人击掌为誓,天下世人共鉴,大人统强兵在手,正是此刻安定汴梁的中流砥柱,国本安危事,全系于此刻大人一人而已,大人难道还愿为这些乱臣贼子欺哄到底,自损一世英名么?” 宇文虚中果然不愧旧党中智囊之名,临事机变,少有人比得上,一下就看到了此刻唯一的机会,不管是什么原因,想必也是在这杨凌掌握当中,只要这杨凌倒戈,则局面还能翻转过来!而且他脸皮也厚得下来,明明知道今夜之事,就是这胆大心黑机深的杨凌卷动,将大家全部都架到了火上,最后来收拾局面,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就是这杨凌,可还是将杨凌行事硬安一个受奸贼欺哄的名目,还立时代太子开了好大的价钱出来,居内则是枢密使领西府----不过杨凌留在中枢,怕是两边都不得安,很有可能杨凌愿意出居外镇,行藩镇之实,当下就将河东路许给了杨凌,如若不足,在河北也可以选一两路大家商量着办。 你坐拥强兵,外居藩镇,朝廷没有几年恢复不了元气,安定不了局面,再练出能打败你的强兵更不知道要多久,你居此地位,进可挟持都门中枢,退不失藩镇富贵,至少很长一段时间无忧,手腕要是高明的话,将来真正裂土封藩也不是不可能------这个价钱,总该满意了罢?(。) 第五百九十四章 将出(四) 宇文虚中的意思很明白,你杨凌也不必担心太子赖帐,赵佶在你手里而且你在趁着这个机会扩充军力,正是此刻汴梁最强武力在手,更不必说还有神策晋阳军为你羽翼,这些筹码,足够支撑到你搜刮满盈,平安出镇于外了,如此权位富贵,你还想要怎样?你为权位富贵一次次的拿命去赌,一次次的殚精竭虑的与所有人周旋,以至华发早生,现在已然捧到你面前了!赵佶能给你什么?赵佶又能许给你什么? 而宇文虚中也可保赵桓,在杨凌还掌握着赵佶,还掌握着强军在手的时侯,会不认可他擅自许出的筹码,他们也并不傻,如何不知道这是自己在为他们一党中人,为太子争取最后翻盘的机会?也是在安定杨凌这手腕实力心思都厉害到了极处的人物,让他在太子正位之后不要再生出什么变数来了,让太子真正能将这个皇帝当下去,而旧党清流能真正上位用事! 现在我们怕你,答应你的绝不会反悔,一定满足对你的承诺直到将你恭送出去,为一地藩镇!宇文虚中何尝不知道,这是为将来大宋种下了莫大的后患,杨凌此人,有反意是一定的了,再以名位地盘与之,则实力膨胀再难制约,将来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乱事出来,就是如西军这等坐拥强兵的地方实力派,又如何不见猎心喜,也离心割据自雄。 大宋从今夜开始,难免就要复五代故事!然则今夜不这么做,还能如何?难道他们这一干人,就束手就擒不成?难道这场乱事为赵佶所平定下来,赵佶还能有如前对朝局的掌控力么?赵佶还能压服杨凌这等坐拥强兵的权臣不成? 他们这些人在位,收揽士大夫团体人心,凭借大宋延续这么多年的深厚根基,还能与坐拥强兵的权臣藩镇周旋,慢慢积蓄力量,选将练兵,最后重整这大宋河山!与这等草莽之辈相争,正是我辈士大夫的天职,哪怕今夜含屈忍辱,也要能留在中枢,也要将东宫扶上大位! 宇文虚中这番话,听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过也有许多人暗自点头,这位宇文学士,心思清明机变无双,这危急关头,还是想到一条出路,今夜之事,也只有遂这杨凌所欲,收他为己用了,只要今夜权位富贵得保,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罢,石三郎在人群当中,听得长大了嘴,喃喃感慨:“争权夺位,当如这杨大人啊,今夜如此,是人将泼天也似的权位富贵双手硬塞上门,还唯恐他不要!” 身侧心腹也在旁边冒冷汗,“皇天,让杨大人答应了东宫这边许下的富贵也罢!就了这个河东王!”在杨凌身后,赵佶和梁师成两人却为宇文虚中说得面如土色,如果说此前他们因为在杨凌身边,还感受不到今夜杨凌到底居于多么优势的地位的话,现在也完全明白过来了,不必说,此刻圣人在杨凌掌握当中,区区如此,如何能是心计手腕已经厉害得无以复加,身边更有精强甲士效死的杨凌对手? 赵佶此刻,就是杨凌手中绝好一个筹码,单凭着赵佶,杨凌今夜已然立于不败之地!而他收拢拱卫禁军辈,再将禁军军将一网打尽,收罗禁军当中强健之士以后,汴梁城中,谁能抗手?更不必说还有在河东的神策军,河北的晋阳军! 朝中能用之军,远在天边,缓急难至,而且也未必愿意来淌这混水,而多半是选择自固为先,在这汴梁城中,在今夜风潮演变至此,杨凌助谁,谁就能得大宋君王之位! 不管是赵佶还是赵桓赵楷这两个互相恨不得杀死对方而后快的亲兄弟!到了此刻,赵佶和梁师成也终于能够确认今夜之事,恐怕大宋江山就将天翻地覆。让人最为震惊的就是,这人不仅孤军平灭一国,还以一己之力,撬动了整个大宋! 五代以来百数十年来,就未曾见过此等予智予雄的枭雄人物!而宇文虚中,比他们更早看出这一点来,许下了如许大的好处,想起赵佶就给了一个直学士领枢密副使差遣,一个虞国公,赵佶忍不住都脸红,此刻他忍不住也想开口喊价,什么小国国公转大国国公的名号都显得蠢了,至少是郡王起码,永镇河东,河北数路也由着杨凌挑,汴梁库藏,由着他要,尚公主想几个便是几个,他要是想断断袖分分桃,赵佶也咬牙伺候了。 各种价码正准备不要命的只情朝外抛,就在看他想动作之际,身边甲士却不作声的逼近,手中兵刃也有意无意的转了过来,赵佶浑身汗毛直竖,顿时就噤若寒蝉,梁师成在杨凌身边神色却是若叹若悲,只是呆呆的看着在大宋皇城脚下,无数火光漫卷中,所上演的这一切。 宇文虚中终于说完,殷切的看向杨凌,而太子身边所有人,包括赵桓在内,也殷切的望向了杨凌。 赵桓在马背上抓耳挠腮真不知道该拿什么表示自己的诚意,证明他只要能即位,一定将这份合同执行到底,谁要是毁诺,下辈子男盗女娼!火光当中,杨凌的鬓边白发星星点点,竟然是如此的醒目,竟然是如此的动人心魄,他沉吟少顷终于一笑,摇摇头:“别人给的,靠不住,想要什么,我自己去拿。” 宇文虚中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这时再不管不顾,大呼出声:“杨凌,你这是要从逆到底么?你将圣人挟持,可东宫身边,却有无数忠义之士!” 接着他又转头,面孔扭曲向着无数禁军军汉,向着太子身边猬集的文臣军将大呼:“圣人为奸邪挟持凌迫,此刻天下仰望了唯有太子!此奸贼辈,唯有区区数百,此间忠义之士何其之拼了性命,也能让其没顶!难道就等着此等乱臣贼子,将我辈一一除去么?就这般束手就擒么?”太子身边那些文臣军将,每人也都是神色扭曲,有的人环顾四下,就准备响应宇文虚中的呼声,召集军马,与杨凌拼命,可是铺满皇城之前的无数禁军军汉,仍然在那里不言不动。也不知道就是自家喊破了喉咙,能使动几个军汉?而赵桓在马上,软软的就欲滑下来,竟然在此刻就极为不负责任的晕过去了。 杨凌并不动作,等宇文虚中大声厉呼完。才淡淡道:“谁说我胁迫圣人?圣人在此,某实打实的是奉诏平乱,还有,我不止这数百兵马,不行你听听!” 满城风雨之间,隐隐约约从四个正城门都传来了厮杀之声,众人这才大惊失色,只要天明,这城池就彻彻底底的成为了杨凌的掌中之物。 杨凌也不回头,就扬声招呼:“梁宫观何在?”数名甲士将梁师成一夹,就带着这个不言不动的老太监迎上前来。杨凌回头看了他一眼:“圣人昭谕的什么,且宣读一番吧?” 梁师成也不说话,颤巍巍的上前,杨凌又问:“梁宫观,这是圣人的本意不是?” 梁师成默默点了点头,宇文虚中冷笑:“其谁信之?”杨凌也不理他,梁师成随手展开怀中绢布,这也是杨凌早就准备好了的,就欲颂读。 这个时侯,要是能让所有人知道是实打实的杨凌奉诏平乱而已,事情尚有可为!却没想到,一名甲士,劈手就将这诏书将梁师成手中抢过来,趋前几步,递到杨凌手中,而其他甲士紧紧将梁师成夹住,背后被遮住的一名甲士,更拔剑抵在了梁师成背后。 梁师成也只能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杨凌接过手诏,随手展开,大声道:“圣谕,朕以德薄,至生乱事,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即避居禁中之外,潜心修道,不问世事,平乱之事,尽付与杨凌杨卿,大局定后,国朝大计,再做定夺,钦此。” 赵佶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杨凌竟然就这般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的矫诏,而大权在今夜之后,将不复存在!此时此刻,赵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如在梦中,而梁师成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一生权位富贵,都依托于赵佶,对赵佶的忠心,自不必问,要是赵佶就这般倒台,他也就什么都不是了,而以他和杨凌之间的仇怨,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杨凌容得了天下人,也容不了一个对赵佶忠心耿耿,在朝中还有深厚根基的梁师成!死则死矣,也要让天下人知道,赵佶未曾下这份诏书,大位还是赵佶的,而赵佶就在眼前! 可杨凌如何会给他这个机会,念诏的这短短功夫,几名甲士已然将梁师成遮得死死的,一根带子已然套在了梁师成颈项之上,用力一勒,让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却不知道杨凌怎么想的,身后虽然让梁师成无法则声,却没有望死里用劲,让梁师成还能勉强喘息,而甲士就遮着梁师成退入大队当中。 梁师成用力挣扎了两下,就已然没了气力,老泪纵横而出,今夜死了也罢,为什么还留老头子一条性命?这时候哪里还有人管梁师成动静,宇文虚中近在咫尺也浑没注意到,只是目眦欲裂的看着杨凌,厉声冷笑:“杨凌啊杨凌,其谁信之?其谁信之?你须欺瞒不得天下人!” 杨凌扯下嘴角,就算是笑了,随手将诏书收起一塞,冷淡道:“今夜之事,最后还是兵强马壮者胜,可惜,你们不如我,至于天下人,对于他们来说,赵家人谁做皇帝,有什么区别没有?” 他再不理宇文虚中,转头就策马走向自己身后甲士,这个时侯背后火光如潮,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向着这里赶来,呼喊声也席卷而来:“神策军,奉杨大人命平乱!” 神策军也至?太子身边,所有人都相顾失色,只剩下绝望,杨凌这数百甲士,已经是难敌的存在,更不必提杨凌居然还藏伏了神策军大队,而杨凌直走到还晕晕乎乎的赵佶面前,躬身一礼:“陛下,请令臣平乱。” 赵佶一下惊醒,手忙脚乱的给杨凌回礼,浑不顾自己可能已经成了傀儡皇帝,“大人请自便,什么事情都是大人你做主!”杨凌淡淡一笑,策马再转向面前的大队乱军,一时间,他忍不住又想摸摸自己鬓边才长出的白发,自己是谁?反正再不是那个废柴大学生了。 我,我将是后世史书之上,生于河北的汉人,靠着军功,一步步爬到高位,执掌大权,威福自专,不知道毁誉究竟如何的一个枭雄,可我的本心--------始终如一。 “全军听令!直进而前,擒下前东宫赵桓!禁军军将,一体捕拿,但有反抗,格杀勿论,其余人等,任其逃散,去罢!” “愿为大人效死!”石三郎他们这些新鲜出炉的神策军军将士卒,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风潮之下,当是在马前街的军汉多是愿意入神策军的,他们本来就是军汉出身,离开军伍之后艰难谋生,再回到军中,也是相当不坏的一个选择,杨凌财神之名,汴梁侧目,在他麾下为军,自然不必担心什么粮饷的事情。 而新起之军,也没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将门势力,在军中所受到的不公待遇会少很多,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今夜杨凌所表现出的飞扬之态,这个大宋,还有谁能制约住他?纵然大家都是前军汉,是大宋最为底层的人物,但是经过今夜乱事之后,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原来高高在上的朝廷,居于云端的圣人,再不能完全掌控这个大宋了,各方势力,又要经过一番争斗博弈,来争夺这对朝局最大的影响力和掌控力,而杨凌手握强兵,更有如此心机手腕,如此气度,当是站在最前排的那几个人!(。) 第五百九十五章 将出(五) 军汉们不能明白将这般感觉说出来,可总有这般朦胧体认,就算自家不明白,石三郎等与大家一样出身,义气深重,深孚重望的奢遮汉子都毫不犹豫的投效于杨大人麾下,大家还有什么好迟疑的?难道一生就过这种艰难挣扎求生的日子么? 风潮如此,石三郎等拜伏之后,当下就是人人景从,杨凌带领甲士,自顾自的直奔皇城方向而去,他们这里却是不能这样拔腿就走,汤怀等人还藏在石三郎等身后,也要将这里事情收尾。 几名混杂其间的禁军军将都被当场拿下,这个时侯这些禁军军将如何还不知道在杨凌的势力版图当中,没有他们这干人等的存在,而且今夜乱事,也必然会找出些替罪羊出来,自从他们被今夜乱事卷进来之后,这替罪羊的身份,舍他们都门禁军将门团体其谁? 其时万夫归心,他们孤伶伶的几个人,又能做得什么?只得一个个心丧若死的束手就擒,只求定乱之后,杨凌能高抬贵手,将来权位富贵就不必想了,只要能全家就算是上上大吉。石三郎等就在汤怀的指点下,招呼着最为心腹的儿郎,匆匆编伍,就紧紧向杨凌方向追去,到了此时,再不在这位杨大人面前挣功劳,还等到什么时侯? 除了石三郎等招呼得动的心腹外,其他拱卫禁军出身的军汉,这个时侯也自发编伍,又跟上了石三郎他们,哪怕是岁数大了,或者家累重,不想入神策军的军汉们,也次第跟了上去,那些在册禁军,积极程度不下于前拱卫禁军的军汉们,眼瞧着都门这么多禁军不知道结果如何,要是能在这杨大人面前甚或他身边人面前讨一个出身,岂不也是一条出路?就是没这份进取之心,今夜这场前所未有的都门变乱到了此刻,岂能不将这最后的热闹看到底? 大家都要看着。,这位经历就是活生生一部传奇的杨凌,最后是怎样收拾局面,权倾天下的!饶是汤怀石三郎等竭力布置张罗一切,丝毫未曾耽搁的就追了上去。后面陆续赶上更不知道有多少人,火光如龙,拉出了好长一条去,在马前街和皇城之间翻卷跃动。 等汤怀石三郎等终于赶及,杨凌已然矫诏完毕,立马甲士之前,下了最后平乱号令!而五百甲士,虎吼暴诺一声,催动胯下座骑,转瞬之间就从向两翼延伸的横阵,变成了披坚执锐马踏万军的锥形阵,无数马蹄起伏敲击着皇城外广场的青石地面,重重的直入所有人的心底! 这些经过精心调教的甲骑,临阵之际,就开始兴奋暴躁起来,长长的嘶鸣声不时在队列当中响起,一匹匹战马扬首奋蹄,在马面甲之下喷吐着长长的白气。 皇城外广场虽大,可这五百甲士距离黑压压的乱军大队不过也就七八十步的距离,就在这不算大的范围之内,这些重甲骑士已然完成了队形变幻,向前奔行了几十步就将速度提起不少,无数军刃在马前伸出,这些完全由钢铁包裹起来的杀戮机器,就要撞入眼前无边无际也似的人潮当中,而这甲士组成的锥形阵之锋芒,就直直指向太子旗号所在之处! 数万禁军军汉,连同多少禁军军将,旧党士大夫,东宫宿卫班直,还有赵桓本人,就呆呆的看着随杨凌一声号令,这五百甲士就顺畅的运转起来,未曾稍有停顿预备,就这般杀气腾腾的冲撞而来。 在数万人布满的皇城外广场中,这五百甲士组成的队伍只是占据了不大的一块,比起数万乱军组成的乱哄哄的队伍,根本不在同一个等级上,但是随之而来的凶厉气势,数万人当之,就只觉得,在下一刻,他们就要没顶! 宇文虚中离杨凌队伍,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这些具装甲骑也未曾理他,铁甲洪流只是在他身边滚滚而过,宇文虚中也没半点反应,只是认真的看着立马在后,漠然看着眼前所发生一切的杨凌,自己所熟悉的大宋,在今夜之后,就不再存在了么? 就是这杨凌,将独掌天下权柄,哪怕天家,也是在他指掌当中?虽然大宋还有庞大的禁军团体,还有庞大的士大夫官僚体系,还有外镇如西军等强大的实力派,杨凌今后的道路,远不是一帆风顺,可不知道为什么,宇文虚中就觉得,这些看似庞然大物的存在,在这个早生华发,面目英挺,腰背笔直如剑的年轻权臣面前,最后的命运,也不会比今夜的赵桓赵佶好到哪里去…… 煌煌大宋,究竟是从什么时侯开始,已然渐渐变得虚有其表,其实不堪一击了?这是谁的错?是谁的错?而在厮杀之中脱引而出的杨凌,又是如何发现大宋真实面目的?自己有匡扶天下之志,有深厚的学识,有聪明机变之才,难道今夜之后,就再无用武之地了么? 男儿大丈夫,既然若此,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在铁蹄轰鸣,在这场大宋历史上空前未有的惊变之夜当中,一向积极奋发,敢于任事的宇文学士,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在宇文虚中出神之际,石三郎等气喘吁吁的赶到,入眼之处,就是这般惊人场面,人人都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看着火光当中,甲士奔腾的队伍之后,傲然勒马独立的杨凌背影,此时此刻,再无人说得出一句话来,而石三郎他们也终于明白,他们选择追随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汤怀吸口气,拔出腰间佩剑,对石三郎说了一句:“俺去了,石秀,你踏实跟随大人,必不屈了你。” 石三郎下意识的就应了一句:“俺也去行!” 直到这个时候,似乎大多数杨凌亲卫才稍稍接纳了这个归附不久的石三郎,战阵厮杀的能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勇气,而石秀也不负所望,在日后女真南下的大战之中,每逢战事身先士卒,博得了一个拼命三郎的名号,此处按下,暂且不表。 汤怀对着石秀一笑:“如此对手,俺们这些大人身边黑云亲卫足矣,三郎,你还要好好历练,大战临前只要莫畏死,因为大人总在俺们身前!” 就在两人对谈这几句话之际,数万乱军,突然就爆发出一声惊惶到了极处的呼喊声!这喊声之大,眼前巍峨的皇城城墙似乎都动摇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崩塌!在黑云都具装甲骑还未曾踏入阵中的时侯,数万人就已经骚动开来,前面的人弃下器械,转头就望后跑,后面的人也不遑多让,也是拼命朝后面的人群里面钻。 心思快的,却是拼尽全力就朝两边散开,每人口中呼喊的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了,只是从胸腔当中挤出,恐惧到了万分的吼叫,汤怀再不停留,猛的一踢马腹,已经飞也似的卷上去。经过杨凌之际就大呼道:“大人,俺去了!” 杨凌并未转头,仍然只是立马挺腰,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只有寥寥几名甲士,在他身后七八步,看着赵佶与梁师成两人,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竟无一人,而在今夜,整个汴梁,又有谁够格与他并肩?数万乱军,已经在惊呼乱叫声中彻底崩溃了,装甲铁骑并不算是冷兵器时代无敌的存在,使用也有诸多限制,甚或可以说是性价比颇为不合算的一个兵种,可是今夜在汴梁城中,却有最大的威慑力,这等铁罐头也似的存在,枪扎不进,刀砍不透,最有效的应对方法,就是结成阵列,以强弓硬弩射之,杂以敢战勇士,挺长刀大斧,突前砍斫马足,将他们从马上掀下来。 可是这就需要精利的器械,需要在军阵当中面对具装甲骑惊人气势站得住脚的精兵,还需要敢于突前冒死博之的长兵死士,使用重骑兵的时侯,当然也有应对这些坚强阵列的方法,比如尽可能的集中兵力,将甲骑拴连。还要以其他兵种配合,远程兵压制对方火力,步卒轻骑在两翼牵制等等,哪怕冷兵器时代,一场会战也是体系对抗,对抗重骑从来都是要付出惨重的损失,需要真正号令森严,军伍整肃,装备精良的强兵。 但重骑根本缺陷就在于花费太大,一场胜利的战事下来也是损耗惨重,使用起来也不灵活,从来都只能集中使用,对于地形的要求也相当高,使之在战事规模一向巨大的东亚,很难成为主流兵种,今夜这数万乱军,又占着哪一条了? 无号令,无约束,无披甲,无军中器械,更无胆色勇气,对着这气势惊人的具装甲骑,丝毫没有抗手的能力,在这五百具装甲骑一旦冲起来,反应过来,也只有呼号溃散一途!几万人的崩溃,这场面之惊心动魄处,远过今夜的任何时侯。 惨呼之声,响彻云霄,无数人卷成一团,四下冲撞,互相践踏,这个时侯身在其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只想快点逃出这个即将变成修罗场的所在,什么功名富贵,什么拥立定策,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求在这些人马俱都披甲的凶神面前,将自家性命挣扎出来! 呼号之声,比今夜任何时侯都高了十倍,更平添了凄惶惊惧到了万分的意味,从每个身在其中的乱军胸腔里挤出,回荡翻卷,笼罩汴梁,这座此时世界上的第一大城,再没有往日繁华富丽雍容的气度,只是在这惊呼惨叫之声中颤抖! 无数火把都被丢弃,为人踩过,火星蓬然四溅,有人头发衣衫都着火了,却也顾不得,只是想着逃命,不知道多少人被践踏于地,无数双脚顿时就踩了上去,有些实在逃不及的人,也不管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管下一刻马蹄是不是就踏了上来,昏头昏脑的跪倒在地,大哭乞命,磕头如捣蒜一般。 这就是都门禁军,是开国时侯赵匡胤承自后周的百战精兵,是用来震慑讨伐天下不臣的全部依托,百数十年来,就为大宋自家摧残成这般模样,坐拥天下竭力供养,却不能面对胡骑发一矢,当国难之际,这号称几十万的禁军,女真未至就溃于黄河边。 第一次女真围城不敢上城墙抵抗,去援太原又不经一战便是惊溃,让小种率领的西军菁华全军覆没,坑友军坑得毫不犹豫,女真第二次围城的时侯,仍然无一人敢战,逼得大宋绝望当中只能依靠郭京的六丁六甲神兵,女真破汴梁,唯乞命跪受刃而已,为胡虏所虐杀,都不敢做丝毫反抗,都是汉家男儿,最后却是这般庸懦,不仅不能扬汉家之威于绝域穷塞,就连汉家女儿也不能保护,谁之过?谁之过? 大宋天下既为君王与士大夫共治,数十万禁军既由这些将门世代统帅,则何辞其咎!鬓边于今夜如霜的杨凌,终于再无半点情绪波荡,只是淡然的看着今夜这场自己一手掀起的乱事,以这般结局收尾。 无论如何,我心如一。 你们不成,那就我来。 跨越千年,正是为此。 五百甲士如一把锋锐凌人的尖刀,直直杀入大队人群当中,在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撞飞,又有多少人被踏于马蹄之下,甚或没有人能稍稍结阵阻挡这些甲骑一下,只是拼命的向着四下逃散,只要离这些凶神远一些,更不必说,还有藏伏其间的黑云都亲卫在四下扬声大呼:“事败矣!事败矣!俺们军汉,脱身也罢,圣人只罪倡乱军将!” 这样的喊声在四下响起,更没有半个军汉会在此刻为太子,为诸军将效死,兔子是大家的孙子,只恨爹娘少给自家两条腿,黑云都甲骑锋尖之前,只是短短一瞬,就再无半点人站立阻挡,就算没有逃开,也是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将太子旗号,连同那些簇拥着太子的文臣军将,全部暴露无遗。(。) 第五百九十六章 将出 这个时侯也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此刻就算是投降,也不见得性命能够保住,这可是大逆之罪,是最为成王败寇的一件事,成则富贵薰灼,可传诸子孙数代,一旦事败,却是将整个家门都要押上去。 文臣辈还好些,大宋不杀士大夫的惯性仍然强大,对自家性命倒没什么特别担忧的,此刻面若死灰,无非就是这辈子再别指望什么功名富贵了,一家老小,都要发于边远烟瘴之地,遇赦不赦,祸及子孙,而武臣辈却红了眼睛,大宋对掌有军权之人的提防戒备,从开国以来这根弦就一直绷着,更别提他们这些掌军权的人今夜做出了这等事情来! 就算事后求告曰他们也是被裹挟出来的,又有谁信?大宋砍武臣的脑袋,可是从来未曾手软过,今夜已经不能善了,为身家性命计,也只有拼到底了,赶紧奉太子逃离这个死地,脱出汴梁城去,都门禁军,并不全在汴梁城中,在外驻军也有相当大的数目,只不过军将十有**都在这都门当中纳福罢了,要是能集中些军马,打着储君旗号,以奸臣挟赵佶而行乱事的名义号召天下,则还有得周旋! 只要能逃出汴梁,在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关系着家族存续的时侯。就颇有些禁军军将显出了少见的行动力,有人就抢过去要去牵赵桓座骑的缰绳,大声疾呼:“殿下速与臣等暂避!城外尚有勤王之师!” “殿下速走!逆贼作乱,已凌迫圣人矣,殿下善保此身,再扑杀诸獠!”有的军将,却是连这个也顾不得了,不吭声的掉头便要逃,马也不骑,下马就欲混入乱军当中,惹不起俺们还躲不起? 杨凌收拾这乱作一团的局面还要些时日,趁乱带着亲族细软逃出去也罢,据说江南甚好,今后长此隐姓埋名,做一个富家翁也就了此残生,谁还为赵家效力,谁就是小婢养的,赵桓身边文臣,这个时侯也有不少反应过来,表现各异,有的顿时就开始哭喊起来,也有的就拨马而走,不知道要去哪里。 还有不少与那些行事果决的禁军军将一般心思,就要奉赵桓出逃汴梁,赵桓身边张盖仪仗的内使宿卫班直这个时侯也有不少开始逃跑,本来就不多的仪仗给丢了一地,代表大宋太子尊贵无比身份的的那些仪仗张盖,为马蹄人足踏过,碾为尘泥。 耿南仲呆呆立马,半点动静都没有,茫然四顾左右,仿佛在一遍又一遍的确认,自己今夜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为何此刻还不醒来,他不言不动不走,换往日少不得有人来殷勤动问,将他照应得周全,他还爱理不理的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殷勤。 此时此刻,却谁还顾得上理他?赵桓此时也彻底慌了手脚,他本来就不是有决断的人,性子也是柔弱庸懦一流,唯一所长,就是恭谨木讷,不象自家老爹那么喜事,并没有多少穷奢极欲的爱好。 今夜如此场面,赵桓养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何尝见过这般惊天动地的景象?看到数万人在面前大呼崩溃,看到铁甲骑士蹄声隆隆的越逼越近,看到不知道多少人惨叫着被马蹄践踏,只觉得胯下一热,已然尿了出来,在马背上也再坐不住,软软的就欲滑下来。 几名禁军军将,连同不死心的文臣来抢他的马缰,他也就茫然的任由他们动作,已然没有半分的主见的,几名军将硬将他的座骑扯掉过头来,赵桓抱着马脖子,突然就哭了出来,涕泪横流,喃喃自语:“耿师傅误孤,耿师傅误孤!” 那边黑云都甲骑,已然迫近至离赵桓不过几十步距离,本来甲骑还算是压着步子,今夜装甲骑出马,纯以气势迫人,压迫乱军以自溃,前阵一溃,则自然带动后阵,几万人也站不住脚。 不经大的杀戮,就能直进至东宫旗号前,而让黑云都亲卫都有些意外的是,他们一动,这几万乱纷纷的军汉,不分前阵后阵,同时大崩!这种数万人一齐崩溃大乱的场面,他们久经战阵,都未曾见过。 都门几十万禁军若此,每年还是数千万贯的资财以瞻养,这大宋,真的是出什么问题了!火光之下,黑云都甲骑就见太子那里已然有了动作,不少军将就欲奉太子掉头逃走,这个时侯就再顾不得什么冲阵节奏阵型了,每个人都开始用力的踢着马腹,在最短时间内将马速提起来。当先之人对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军汉大声厉吼:“他娘的都让开!踏死莫怨!” 跪倒军汉顿时竭尽所能的以最快速度,手脚并用的爬起来逃走,饶是如此,还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这突然加速的洪流撞倒淹没。这个时侯,谁又顾得上他们了?当下一名甲士,猛然丢下手中马槊,抽出弓袋中硬弓,飞也似的搭箭上弦,撒手一箭,就见一名禁军军将顿时胸口中箭,哼也不哼的就从马上倒下。 一人动作,顿时其他甲士也都有样学样,那些对自家箭术有把握的亲卫都张弓在手,搭箭松弦,也刻意对着的是离太子有些距离,在外围猬集乱撞的人们。嗖嗖响动声之后,太子周围猬集在马上步下乱纷纷的人群,顿时就倒下了一片。 这个时侯太子身边这些所谓腹心之辈终于完全崩溃,不知道有多少人滚下马来,或跪或坐,拍地大哭。就是文臣辈,也再没了士大夫的气节,只是乞命而已,这逆贼,这逆贼,竟然凶厉如此! 煌煌大宋,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人物?此时仍然有几名死硬的军将,拼命扯着赵桓座骑缰绳,还是想死中求生,带着太子逃出绝境,而且离太子越近,此刻也越安全一些,就是漫天飞舞的羽箭,也都避开太子身周老远。 这逆贼毕竟还有些忌惮,不敢公然弑储君,拼死挣命,说不得还有机会!甲骑们放箭之后。拼命也想提起马速,然则座骑虽然雄俊,毕竟连甲带人,驮了几三百斤的份量,周遭情势也杂乱,马速提不到最高,人又不过只区区两百,压迫几万废物崩溃是不直什么,将太子去路完全封死,就不是能力范围之内的了。 就算有人有心想射太子的座骑,张弓之后又放下,杨大人严令,不得伤及太子半点,这一箭谁能确保就只中座骑?汤怀此刻可不在汴梁,就在黑云都甲骑也红了眼睛的时侯,就见一骑风也似的从他们身边卷过,转眼就超越到最前,还转头对当先甲骑大吼了一声:“槊来!” 这人不是汤怀还能是谁? 他未曾着甲,躬身伏在马背上,座骑扬首奋蹄,速度已然提到最高,身上衣衫,都在猎猎舞动,汤三郎箭术冠绝全军,则汤怀的马术,同样冠绝全军!当先甲士,抬头就将马槊掷了过去,汤怀疾驰当中,轻巧巧的接过,猛的一踩马腹,马速竟然又提高了些,电闪一般的就刺向前,转瞬就追及了奉太子而逃的几名禁军军将! 汤怀在马背上大吼一声,挺槊而出,一名军将脊背中槊,顿时就被捅下马来,横槊一扫,啪的一声就将另一人打落马下,他毫不停顿,接下来马槊就脱手掷出,牵着太子马缰那名禁军军将惨叫一声,马槊已然破背而入,溅起一蓬血雨。 那名军将伸手松缰,似乎想去胸口冒出的槊尖,手才抬起,就带着长长的马槊落马,重重摔倒,再不动了,火光映照之下,只见裹漆槊杆,犹自嗡嗡颤动不休,斯时斯境,还有什么再挣扎的? 多少太子身边心腹,此刻都翻身下马,束手就擒,还有老小两个胖子,舞拜于尘埃,大声求饶:“愿降,愿降!”只有耿南仲还坐在马上呆呆愣愣的,身边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再难让他有所反应了。 太子座骑再没有人牵着,缓缓停下。太子抱着马脖子,茫然的转头看着汤怀,脸上涕泪模糊,只是哽咽了一句:“莫杀孤,孤愿为庶人……” 汤怀面上杀气未消,这个时侯牵住太子座骑缰绳,勉强一笑:“太子为奸人所迫,杨大人奉圣人命平乱,只为解救殿下而来,如何敢伤及殿下?”看到太子为汤怀所获,所有人都束手就擒,数百甲骑。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盖住了周遭一切的声音:“已得太子!” “已得太子!” 欢呼声彻地连天响起,无数火光涌动,数百甲骑,牢牢的将太子簇拥住,卫护着他回头向杨凌所在处行来,大队新鲜出炉的神策军也欢呼着涌上前去,将束手就擒的多少禁军军将,文臣士大夫辈看管起来,而数万逃散乱军,这个时侯也没了刚才的仓惶奔走之态,这个时侯一边朝外涌,一边回头看着皇城外的景象,适才万岁声还惊天动地的响动着,太子旗号,耀于万军当中,无数人簇拥而前,似乎今夜他们才是汴梁的主人,天明之后,也就是大宋的主人,是今夜这场莫名而来的乱事中最大的胜利者。 不过短短一瞬,此间的胜利者,就换了人,无数人以敬畏的目光,看着火光下神色淡然的杨凌,这逆贼,就在今夜,攀上了大宋权位的巅峰,皇位之下,一人而已,而那皇位上的人。也未尝不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不管他这权位在将来能持续多久,或者只有短短的一阵,可大宋开国以来,从来未曾有权臣若此,更不必说,这权臣并不是士大夫之辈,在大宋毫无根基,在短短几年当中,就奇迹般的扶摇之上到这般地步! 这……就是传奇。 赵佶低下头,不敢让杨凌看到他怨毒的目光,而杨凌也没在意他到底在想什么,轻轻又道:“乱事虽平,人心未定。陛下应早入禁中,召集群臣,以示天位有归。” 赵佶抬头,满脸堆笑:“杨卿如何说,便如何做罢,朕之江山,还不全靠杨卿维持?” 杨凌大声下令:“选五十甲士,汤怀亲领,奉陛下入禁中!”汤怀顿时大声应命。 杨凌又转向和黑云都甲士一起转回来的石三郎:“三郎,你立刻编伍数营。营中军将,便由我亲卫充任,你选些可靠的儿郎,充入我身边为亲卫,你便带领这几营军马,都门禁军军将,不管在不在此间,全都按名搜检,拘管起来,等候陛下处之,勿使一人得脱!” 石三郎没想到杨凌骤然就以重用加之,以腹心地位重用,当下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下马深深拜倒:“愿为大人效死!”这番举动,便是将前拱卫禁军军汉,现在新鲜出炉的神策军一部,牢牢的捆在了杨凌战车上。 更将有能力号召都门禁军军将,趁着今夜一网打尽,杨凌拥万余军马,以黑云都甲士为骨干,至少在武力上,汴梁已经再无人能威胁到他地位!对于几十万都门禁军,再拣选个几万人充入神策军中,也就再无人能卷起如今夜一般的乱事! 赵佶赵桓父子两个,一个呆呆愣愣任人处置,一个转头他顾就当没看见杨凌自说自话,将一切全部掌握在手中,视他这个新君如无物的举动,当傀儡,就得有傀儡的自觉嘛……至少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自己也不得不将这个傀儡尽心尽职的当下去,总比赵桓这逆子坐在这个位置上面强! 杨凌布置停当,又对赵佶道:“陛下,臣这便请圣人移驾了,天明之际,为陛下平乱贺。” 赵佶勉强一笑:“杨卿自便就是,朕还有什么信不过的?杨卿不在,朕难心安,还望杨卿其来毋迟。” 杨凌笑笑,终于翻身下马,深深拜倒于赵佶马前,而黑云都甲士,多少神策军军汉,全都随着杨凌举动拜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佶坐于马背,看着行礼下去的杨凌,看着无数拜倒的人群,脸上容色,却是若喜若悲,回望夜色中巍峨皇城,更是感慨万分。(。) 第五百九十七章 将出(七)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佶坐于马背,看着行礼下去的杨凌,看着无数拜倒的人群,脸上容色,却是若喜若悲,回望夜色中巍峨皇城,更是感慨万分。 一行人马,在甲士的重重护持下行向马前街方向,几十名黑云都甲士,数百名前拱卫禁军,现神策军军汉之中,就是始终低垂着头的赵桓梁师成两人,而杨凌也在这队伍当中,队伍当中,不时有低声呵斥号令的声音响起,却是这些黑云都亲卫在抓紧时间调教这些军汉,让他们明号令听约束。 杨凌黑云都亲卫,原来编制是三百人,其实是三都之多,为了今夜,又从河东调回来一百多最为心腹之辈,却是罗延庆选派的,除此之外,三千在燕地曾经招揽的燕地汉人甲士也是分散调来,这些甲士出身还是咋辽国时代,可以说,和大宋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行事,自然是没什么顾忌。 不过突然调回这么多甲士,还要备好甲胄军刃战马器械,用屁股想都知道杨凌在汴梁会做出事来,罗延庆却一声不吭,一句不问,只是奉命行事,神策军在河东,晋阳军在燕地,两军互调之后虽然实力有些损耗,师老兵疲,可是杨凌今夜之后已然形同割据了,难道还有满腔忠义去报效赵官家? 身子都掉进井里了,还挂着耳朵济得什么用,现在就是百无禁忌,黑云都亲卫,东调西遣,总算将今夜之事撑了过来,以这四百临过阵杀过敌,入选黑云都之前也多曾任过小军官的黑云都亲卫为基干,轻轻松松就能统带起一支两万人的军马,也能保证可以约束号令得紧密,再配以汴梁武库中那些从来未曾为都门禁军所用的甲胄军械,就是汴梁首屈一指的武力了。 这两万军马,碰上神策晋阳军和西军这等可以野战的军团,自然只有大败亏输,可是这等军马,在都门禁军将门在今夜为之一扫而空的情况下,放在汴梁震慑朝臣,震慑别有用心之辈,却是绰绰有余,足够杨凌倚为后盾与汴梁中人周旋,也不会有人敢轻易犯之。 黑云都亲卫们在杨凌的耳提面命之下,自然知道其中轻重,现在就开始忙不迭的抓紧一切时间编伍训育麾下,让这支放在汴梁的神策军早早能济得上用场,对黑云都甲士的作为,杨凌没什么好操心的,都是既忠心又颇有能力的心腹,尽管让他们放手行事好了。 此时此刻,他微微有些心神不守,游目四顾,就见一个身影骑马从后赶来,几名在后亲卫已然发现不对,顿时就要迎上去,杨凌却认出了来人是谁,扬声道:“让宇文学士近前!” 所来之人,正是宇文虚中,他说服杨凌不成,反而看见了乱军就在眼前土崩瓦解太子被擒,主事文武,几乎被一扫而空,而赵佶为杨凌手中第一傀儡,为甲士所拥,直入禁中去了,他和杨凌对谈之后,杨凌就没管他了,黑云都亲卫冲阵,也是从他身边掠过,他一直呆立在离杨凌不足几十步的地方杨凌也从未说如何料理他--------实则这等智囊般的人物,一定是要早早拿下,防止他再去串联,生出什么变故出来。 可杨凌毕竟不是神仙,不可能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交待得清清楚楚,而主事的黑云都亲卫今日奔走往来其实也是精疲力竭,现在还各自有一堆事情要忙,皇城外局势虽定,也还是一片纷乱景象,竟然就忽视了这孤伶伶于乱军之外发呆的宇文学士,现在竟然就让他骑马跟到杨凌这队人马身后。 听到杨凌号令,诸人就放宇文虚中过来,杨凌朝他示意一下,宇文虚中也就沉着脸策马与杨凌并行,看了一眼人群当中不敢抬头的太子赵桓,宇文虚中轻轻叹息一声,杨凌一笑:“宇文学士何来?” 宇文虚中冷着脸:“诸人束手为大人所缚,学生前来自请就范,学生谋划让东宫竟然遭际如此,岂能不随东宫而来?但有所为,全是学生罪责,大人要诛士大夫以立威,则请从学生始罢。” 杨凌笑笑:“都门士大夫辈真有如此风骨的,却不知道有几个,我不是好杀之人,除非谁真不开眼。” 宇文虚中冷笑:“其谁信之?至此以后,大人无非重用武臣以抑士大夫,五代故事虽有强兵勇将,享国一纪,传诸三世者亦少之又少,大人大才,想必早知!” 杨凌仍然淡笑:“谁说我要抑文重武的?” 宇文虚中仍然是那句话:“其谁信之?” 杨凌摇摇头:“出则将,入则相,有什么不好?才兼文武,治兼文武,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东华门唱出,才是好男儿?非要士大夫骑在武臣头上,或者武臣骑在士大夫头上,分出个高低来,你们才开心?” 汉唐盛世,君子刚健雄浑,武职文班,并无高下,宰相亲贵固然,然则大将军辈亦是尊荣已极,朝臣入则为文班,钧衡天下,出则为重将,征战四方,唐时李林甫用事,塞断这出将入相之途,文武殊途之后,遂有安史,遂有大唐从巅峰急速滑落,遂有藩镇之祸! 文臣势盛,则极力压制武夫,武夫势大,则极力酷毒文臣,更将汉家尚武雄烈之气,宰割殆尽,宋惩五代之弊,矫枉过正,却是宋时从开国始就种下的绝症,也是宋时从开国始,今后千年,在华夏种下的绝症! 欲挽天倾,存亡续绝,仅仅就是一个靖康么?这些话,却没有必要说得太深了,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一直看下去就是,虽然杀人并不是什么乐事,可真要挡在自己前行道路面前--------自己的心,又岂会软下来? 宇文虚中冷笑良久,却发现杨凌神色淡淡的,并不理他,自己也觉得没趣了,终于正容问道:“学生生平志向,便是刷新朝局,除弊布新,可是现在,却说不得了,以杨大人手腕,一旦崛起,当再难有人复制……” 杨凌哈的一声:“宇文学士倒是高看我!” 宇文虚中容色不动:“唯学生本心而已,将来这大宋,就是大人展布了,大人所求,到底是什么?你如此用事,大宋究竟是会变好,还是变坏?” 杨凌一怔,神色竟然突然有些迷茫,转眼就收敛了容色,转头定定的看着宇文虚中:“我之所求,千载之后,就有人明白,也许因为我,千载之后,没人明白了也说不定,至于大宋结果如何,我只知道,如果我什么也不做,等待大宋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这番话说得幽晦难明,让宇文虚中默然沉思良久,杨凌也不理他,就在甲士簇拥下坚定的前行,不用多时,马前街一角小楼,已然出现在眼前,守在院门之外的黑云都甲士,上前行礼,将杨凌迎下马来,十余名甲士也翻身下马,甲叶铿锵,扈卫着杨凌今夜第二次踏入这院中,再来之时,情势已经迥然不同,今夜风云变幻之剧烈,后人读史,宁不拍案而叹! 宇文虚中突然在身后高声开口:“大人,你今夜行事,总逃不过一个逆字!青史斑斑,你不惧否?” 杨凌的回答就是头也不回的耸肩摊手,转眼之间就没入院中,再看不见了,原来响彻全城的惊呼杂乱之声渐渐平歇下来,而照亮全城的火光,也没有最盛时侯那般亮得直刺进人心底,就连城中四下升腾的烟焰,也不再四下蔓延,汴梁城中的水社,看到今夜乱事也差不多要收场了,也壮着胆子,齐锣出水,四下救火,虽然还不时有从皇城方向逃出来的零散乱军经过,虽然城中还有零星哭喊杂乱之声响起,可总体而言,今夜多少万乱军卷起的这一场突如其来,震动整个汴梁的惊天乱事,已然到了收场的时侯。 明面上的事情,的确是收场了,而其后的潜流涌动,无数局中人的奔走往还,观望揣摩,如何站队,如何在这场乱事当中获取最大的好处,这才刚刚开始来着,不过至少在金梁桥前,蔡相府邸,在院墙上守了一夜,提心吊胆的值守了这么久的蔡相元随,蔡府家奴,总算是能松了一口大气,今夜乱事,岂是闹着玩儿的? 最盛时侯,皇城方向传来的万岁呼喊声震耳欲聋,让人站不住脚,火光升腾而起,让人直以为大宋皇城都被点燃了!汴梁承平久矣,民间虽然许蓄弓刀等器械,唯禁甲胄强弩等军国利器,可蔡京府邸,哪里会想得到准备这么多可以杀人的器械,一众元随家奴,多是操着哨棒门杠就上了院墙值守,有人甚至将头号大厨刀都将出来了,还算得是难得的神兵利器,乱军不来还则罢了,要是大队乱军来了,只有破家,天幸得这场乱事就这般收场! 这时蔡相府邸才有了些活气,府中管事也奔走起来,操持张罗了多少吃食,一筐筐的抬过来,全是些热腾腾的炊饼,匆忙也没什么肴果,只是大罐大罐的酱将出来用以佐餐,原来给府中贵人备着的名贵饮子材料,也熬出热腾腾的汤水,全都抬了过来,大小管事犹自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捏着嗓门在底下招呼:“都吃了辛苦了,今夜却是好一场惊吓!还好不打甚鸟紧,总算是熬了过来,吹了一夜冷风,下来填填肚子,暖和下也罢,今夜也就如此了,来日老公相定然重重犒赏,多了不敢保,一人十贯,只多不少!要是不足,都着落在俺身上!不过话说在头里,点点腹饥之后,大家还是值守得勤谨些,撑持到天明,就没什么事情了,不管都门风云如何,只要不在乱事当中倾家,什么时侯,老公相还不是在朝中稳稳站着?” 四下里值守的元随家奴乱纷纷的退下来,先直着脖子灌一大碗饮子,一夜冷风喝下来,肚腹里面都冻成了石头,滚烫的饮子下去,才算松动一些,再一手抓两个炊饼,掰开了将酱洒进去,一边吃一边还晓得差事要紧,继续上院墙守着。 这个时侯,这些元随家奴们也终于放松下来了,这些管事虽然不比府中贵人,可是宰相府邸执事之辈,也岂是等闲,一个个称得上身骄肉贵,汴梁城中遇见官品差遣稍稍差些的,都傲然不以为礼,也各各都有好一分家当,现在肯冒出头来主持,说明危险真的是过去了。 众人在墙头上,甚或还有闲心互相议论,说些对今夜乱事的猜测,人人都听见扶保太子的口号,也看见皇城方向的漫天火光了,知道今夜少不得有一场宫变,现在最大的悬念,就是在宝座上坐着的,到底是谁? 底下街道上,败事乱军一群群一簇簇的漫过来,全都是又累又饿,也看不到他们如何趁乱劫掠,人人都是埋着头赶路下朝着自家奔去,明显是已然破胆了,看到蔡相府邸院墙上灯火通明,墙头上人影憧憧,人人操持器械,戒备防守,这些乱军还刻意绕开了一些,不去招惹,有些人实在不想绕远路了,就低着头快步通过。 大家参与这场乱事,成则自然有或大或小的富贵,一旦事败,虽然有法不责众之说,可是要是还不识趣,早些归家,还想在汴梁城中生事,落在平乱军马手里,还想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那数百人马俱披重甲之士,隆隆前行,兵刃森然挺立的景象,不知道在今后多少时日里面,要成为这些乱军心中难以摆脱的噩梦了,这些事败乱军老实,上面蔡相府邸元随家奴却正争论得入港,谁也说服不了对方,现在看见当事人从底下经过,主动去撩拨招惹,“兀那军汉,闹了半宿,皇城说不得都进去走了一遭,现在却是哪位圣人在大位上安坐?”(。) 第五百九十八章 将出(八) 底下军汉没精打采的抬头:“有吃食么?将两块炊饼也罢,跟着跑了半宿,嗓子都喊破了,没半点水米下肚,现在还得各自归家,军中粮饷还不知能不能继续吃得上,实在是没半分气力了。” 上头蔡家家奴倒也爽快,丢下不少炊饼来,底下军汉拣起就啃,直着脖子朝下咽,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回答:“本来一切好好的,俺们几万军在东华门外齐集,太子也出来了,抚慰全军,然后就要去奉请圣人内禅传位,谁知道那平燕的杨大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身边还有与梁隐相相随,直娘贼,那杨大人还带着数百上千重骑,马高人壮,披着的甲加起来三四百斤打不住!这一排排逼上来,谁当得住?更不用说那杨大人还将神策军都带来了!” 军汉们七嘴八舌的纷纷补充:“直娘贼,俺们时运就是这般不济!俺们也还罢了,太子时运,也直娘的这般不济,这大位老天都不想给太子!军前宣诏,杨大人奉出而平乱,直娘的,动用这般狠霸霸的灭了一国的奢遮人物,俺们声势再大,又济得甚用?” “那些甲士恁的凶恶!俺不是在最前面,人群当中看着这些甲士一排排的逼过来,心里就不会想事情了,等清醒过来,俺已经在御街西面了,俺都不知道俺腿脚这般快,迷迷糊糊的就跑了几里路出去,赶在多少人前面,回去之后,可得给俺这双鞋磕个头,不然就是马蹄底下一堆烂肉了!” 院墙上的元随家奴们都张大嘴听着,不时还发出三两声慨叹,今夜风云变幻若此,本来以为就是圣人与太子两人之间的角力了,胜负也只是在这两人之间产生,谁知道就冒出个来!而现在接了这大位的,就是近来为大家最不看好的赵佶! 还有那个杨凌,圣人怎生寻到他的,怎生就用了他来平乱的?今夜之事,注定将为后世史家,所争论,所揣测,所赞美,所咒骂,所纷纷扰扰,绵延千年!也将成为凡有井水处,月白风清之夜,闲人坐在门外,议论古今传奇的谈资之一,置身其中之人,将注定为后人无数次的提及,而杨凌,正是其中份量最重的。 正在院墙上院墙下,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越谈越起劲,连府中管事都爬上墙头不断发问。而底下军汉拍手打掌的不断渲染今夜之事奇诡凶险之处时,就听见脚步声杂沓响动,一队人马匆匆而来,看模样正是朝中大臣元随,却未曾有仪仗张盖,当先之人已经扬声而呼:“高三司来拜太师,高三司来拜太师!” 来人正是蔡京最为心腹之一,三司使高屐,底下军汉看见,夹紧鸟嘴,撒开鸟腿,飞也似的跑走。而府中人也知道高屐在乱事未定的时侯来拜蔡京,定然有要紧事情商议从现在开始,还不知道有多少当道诸公,要来拜蔡京,商讨出一个应对今夜绝大变故的方略出来! 紧要关头,还不是要指望俺们太师?那些这些时日在台前风光之辈,又在哪里?府中管事们人人都觉得面上有光,也不敢耽搁,忙不迭的遣人去抬走堵住门口的大石家具,小心翼翼的敞开侧门。 而扈卫着高屐的元随们早在外间急得团团转,看见侧门打开,顿时就涌高屐入内,惯常礼节寒暄,这个时侯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开门之人,在人缝当中看见了高屐。 这位久在三司,为大宋财政大管家的重臣,此刻就是一身青袍,戴了顶旧璞头,一副神不守色的焦灼模样,匆匆而入,而在外间街口,这个时侯又有灯笼火把亮起,却是又有大臣,在元随的簇拥下,急急而至。 蔡京府邸的内书房当中,不多时就坐了不少人,能延入此间的,自然就是蔡京心腹中的心腹,铁杆的死党,放在蔡京最为薰灼的时侯,区区一个内书房,纵然阔大,也绝容不下蔡京的心腹班底。 可是自从蔡京上次去位,蔡党声势大减,而蔡京虽然复位,可一副衰颓模样,谨守政事堂只是料理大宋财政事,绝不向其他地方伸手,这般作态,更是让不少羽翼心寒,纷纷离散而去另觅高枝。 斯时斯境,比起最盛时侯朝中要紧位置全为蔡京一党掌握,已然是物是人非了,所谓蔡党,打着的旗号自然是承自王荆公变法以来的新党,经过几代皇帝的支持,新党已然成为一个相当庞大的政治势力。 如果说一手创建了所谓大宋新党的王荆公,作为士大夫的气节操守还没有多少可挑剔的地方,行事宗旨也是要主持推行变法,挽救大宋这沉疴难愈的局面,存亡续绝,以拯时弊,到了现在的所谓新党,已然完全变了模样,全部行事宗旨,就是依附于君权,自固权位,安享富贵,同时全力针对旧党清流之辈,对方赞同的,自己就一定要反对。 党派之分,无非就是权位之争,再没有是不是行变法事的什么事情了,所谓旧党辈,就是牢牢坚持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原则,君王绝不许侵犯士大夫利益,绝不许有什么举动改变这个格局。 几代君王均不约而同的重用新党,就是因为新党实在是用以扩张君权的一个好工具,什么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都是虚屁,能有机会将这般权势尽数收在手中,谁还顾得这甚鸟祖宗家法? 正因为如此,现今以已然垂老的蔡京为旗帜的所谓新党,是最为善于秉承上位者的意志,全部行事都仅仅是为了巩固自家权位富贵的一个团体,也难怪几代君王,不论是不是要行变法事,不管传统士大夫旧党清流辈团体如何将他们视为奸邪幸进之辈,也始终抓在手里扶持重用的原因所在了。 可是因为这些年来,大宋国势的确一天天的看着衰退下去,生烟起火,原来在台上的用事之人,对朝局暗流再也压制不住,哪怕赵佶也不得不退让,蔡京也不复往年的战斗力和掌控力,旧党清流辈渐渐势大,直到能分庭抗礼,甚而集结于东宫身边,渐渐有掌控朝局之势。 所谓新党,那些已然到了不能改换门庭之辈人心惶惶自不必说。就是赵佶,对这等局面也深忌之,所以宁愿朝中政事运转不灵,无人能够管事也将一些重要职位虚悬,不愿意轻易安插旧党清流辈上位用事。所以赵楷如此不堪大用,赵佶也始终力挺到底。 所以太子以及在他身边那些旧党清流辈,虽然逐渐在朝上风走,内心其实也是惶惑不安,生怕激起赵佶的强烈反弹,再来一次元佑党人碑事!大宋朝局,不仅运转不灵,而且上下离心,互相猜忌。就是坐在一个火山口上,一旦有什么大的变故,就会立刻分崩离析! 杨凌正是深刻的认识到这一点,才敢在今夜掀起这场乱事,一下就让局中人再也后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借势而行,实在是将局中人的心理,算到了绝处,内书房中,沉默良久,高屐才闷闷开口:“老公相还未曾起?” 此刻陪坐的,正是小蔡相公蔡攸,上次蔡京去位,蔡攸背门而出,连带多少人跟着蔡京倒霉,高屐这个蔡党铁杆心腹和蔡家这位大爷对面撞一个跟头都能互相不说话,今夜却是说不得了。 蔡攸叹口气,也是一副焦灼难耐的模样:“今夜乱事声势如此,家父也受到惊吓。家父年岁实在高大了,这个时侯精神有些不济,要先休息片刻,安坐等候就是,不然还能如何?” 前面还是竭力装出来的孝子口气,最后还是表露了小蔡相公的本心,今夜风云突变,太子落马,,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去位,不知道要洒下多少好处以安抚剩下的文武以招揽人心,稳定地位,这个时侯不冲出去要好处,还要等到什么时侯?错过了,只怕就只剩下些残羹冷炙了,而且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都要一一打探明白,太子是不是绝无翻身余地了?圣人毕竟秉政那么多年,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杨凌如今地位能不能坐得稳? 此等要紧事,押注绝不能押错!一旦押错,权位自不必说,就是想安然为富家翁,都是做梦!此时此刻,正是要联络诸人,壮大声势以为自固,还得尽一切手段弄明白今夜之事情势,可自家爹爹,从小楼上下来,居然就用以感了风为借口,回卧室养静,难道真是老糊涂了?这最为要紧的时机,都想错过不成? 蔡攸真的想振臂一呼:“你等就奉某为主,大家同心,看准风色,去讨价还价去,某自然会得最大好处,就是你等,也不会亏待!”这念头,不过想想罢了,就是眼前这个高屐,也绝对不会奉他蔡攸为首也么哥…… 高屐黑着脸站起来,一副想要去踹蔡京卧室门的样子,最后转了几个圈子,还是坐了下来,拍膝长叹:“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现在正是我辈需要老公相拿主意的时侯!不管是奉圣人还是奉太子,东府必然是吃重角色,躲是躲不过去的,老公相现在举足轻重!今日都是可托腹心之人,某直说也罢,太子望之不似人君,这般贸然而得大位,天下孰不侧目?唯一可恨,就是那逆贼,他坐拥一举可击破数万乱军之强兵,汴梁谁人能抗?此子更是武夫之辈,岂能有什么忠孝节义,仁民爱物之心,一旦穷途,放纵麾下骄兵悍将,又如之奈何?大宋怎么就遭逢了这逆贼如此人物?” 这番话,对于身居高位之辈,已然算是难得的掏心窝子的话语了,对于蔡党而言,今夜之事,最好的结果,自然就是赵佶仍然留在位上,太子事败,那是注定不能复起,那些前些时日风光无限的旧党清流之辈,也尽数为之一扫而空。 赵佶除了重用他们,还能重用谁?而赵楷这大有蹊跷的内禅接位,身边最倚重之人,自然是那坐拥强兵的逆贼,大家去捧赵佶的臭脚没什么,要在杨凌面前奴颜婢膝,还真不大做得出来这种事情,这逆贼,又何尝许什么好处给大家了? 他经营起这么大产业,自蔡京以下,就没人能分润到什么好处,就是基于大宋臣子的立场而言,他们也深自恐惧今夜这超越了他们所熟悉的游戏规则变乱事!对于这些大宋臣子的本心,宁愿在赵佶的荒唐统治下,互相勾心斗角,同这大宋一起一天天腐烂下去,也不愿意有人来打破这局面,迎来一个他们掌控不了的未来! 可是大家不去迎合杨凌,反而去拥赵恒行什么拥立事,杨凌这逆贼纵兵扯破脸又怎么办?这逆贼在大宋无亲无眷,更无什么顾虑,哪怕杀得尸山血海,他也不怕什么! 为了这大位上坐着的人到底是赵家哪一位,将自家权位富贵,身家性命全都赌上去,到底值还是不值?自从打探到今夜乱事最后变化如何之后,一众人就是心乱如麻,实在拿不出什么主意。最后只能在乱事还未曾完全平息,街上还有溃散乱兵游走的时侯冒险而出,群集于蔡京府邸请老公相教以众人再说得诛心点,有什么后果,也就是老公相顶缸罢。 今夜这般总算从变乱中恢复过来的大宋士大夫们,或多或少群集于某处,密密商议探讨,互相对而长叹的场面,不知道在多少处同时发生,不过蔡京是名位最高,威望最重的一个罢了,所有人几乎都在等待着他所表现出来的倾向。 东西两府,西府虚悬已久,东府还不就看这位几起几落,为相几二十年的老公相!大宋元老重臣纷纷凋零,还有谁的份量重得过蔡京!可这位老公相,却这般沉得住气!或者是,他真的老糊涂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将出(九) 满室中人,或者长吁短叹,或者绕室彷徨,人人愁眉相对,如此大宋,局面残破,沉疴难愈,神仙束手,这内情当道之人,谁不明白,无非就是觉得还能凑合敷衍些时日,将来的事情让将来的人去愁罢。 不知道等了多久,眼看得已然到了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侯,人人心情也如这外间天色一般到了谷底,少顷天明,谁知道等待大家,等待这个大宋的局面到底是什么,内书房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却是蔡京另一个儿子蔡鞗匆匆而入,看也不看他大哥一眼,急声对着室中诸人道:“那逆贼的心腹汤怀来了!大人已起,将其延入内室对谈矣!” 所有人都是一阵惊乱,全都跳起。那逆贼遣人来了?难道老公相就是在等这逆贼遣人来不成?蔡京内室当中,安气凝神的香烟缭绕。而蔡京头缠药布,再戴一顶风帽,身拥重裘,斜斜靠在榻上,老态龙钟,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原来环绕在他身边的姬妾侍女,这个时侯都已然遣了出去,和他对坐之人,气度闲雅,风流倜傥,今夜乱事如此,仍然是一副云淡风轻不经意的模样,此人正是李邦彦。 今夜之事,虽然看似顺利,可侧身其间,四下奔走,操弄如许多的人心,卷起如许大的风潮,杨凌也是赌上了性命,这等冒万死,赌运数,拼性命的事情,自然就是杨凌做了,他走到如今地步,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危险的时刻,他的身影,永远是在最前面。 而李邦彦这个士大夫团体的异数,杨凌手下难得一个勉强可以称得上是智囊的人物,就是要在乱定之后出场,作为杨凌与文臣士大夫团体讨价还价,收拾局面的重要棋子。 乱起之前,李邦彦寻一个偏僻安静的地方守着,同样紧张的关注着在这汴梁城中所发生的一切,身边只有寥寥几名黑云都亲卫羽翼。 到了这个时侯,自家安危,已然成了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情,今夜当中,李邦彦在暂时侧身的院中登高而望,看着乱事掀起,看着乱事蔓延,看着大宋君王太子文臣武将无数禁军在随着杨凌的指挥棒起舞,看着大宋几乎就为杨凌一人之力改变。 看着这看似繁华都丽,而且还以为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富庶景象会长久不变的汴梁,终于暴露出她其实一触即碎的本质,李邦彦胸中澎湃,何堪复言?我早就说过!我早就说过!宋承五代乱世之后,太祖得国于孤儿寡母之手,立国之时,伏莽遍地,不敢有大的兴革,将五代末世所有混乱的政治制度几乎全盘继承了下来,而又要防范其他人师陈桥故事,再来一个黄袍加身,所以刻意扶植五代时做小伏低,只是看武人脸色行事的文臣士大夫阶层,用以压制武夫辈。 士大夫加恩之厚,百世莫及,如此冗官绝症成矣,但凡士大夫,总有名目繁多的服官之途,又官禄极厚,士大夫们拿着公使钱悠游终日,却没想到他们在日复一日的消耗着大宋的元气! 这些冗官,若能尽责于事,能让统治机构顺利运转,也还罢了,然则因为大宋开国时侯的先天缺陷,官制之混乱,也是历代绝无。 服官为何,和实际做的事情是截然不相干的,到了最后不仅是人浮于事,而是找不到人负责,但凡有事,一个个临时生造出来的差遣变出来以权宜勾当,一代代传袭下来,更加剧了这种混乱扭曲程度。 到了最后,不管官制如何更改,已经是无药可医!毕竟总不可能将这塞满了各个位置的冗官尽数扫干净罢?武臣虽受压制,可总要安抚,不仅设计出空前多的武阶用以武臣超转以消磨他们的精力意志。 百余年下来,武臣官数之烦冗,绝不下于文臣,且在控制军队规模上,大宋也从来都是软弱武力,削减军队,就是削弱军队的组织基础,这又如何谈得上安抚武臣?军队规模益大,则武臣上下其手之处益多,军队又废弛不堪用,不仅收不到兵多之效,反而尽受冗兵之害。 白白在都门养着几十万的军队,临敌这几十万人却一点用场也派不上,反而要征发什么蕃兵,强壮,弓箭社,募敢战士之类,平时养兵为难,临敌用兵更为难。 冗兵绝症,神仙也束手!至于冗费,就不必提了,有了冗官冗兵,这冗费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大宋这些绝症,病因就是自开国时侯种下,到了难以为继的时侯,才硬着头皮行变法事,希望能死中求生。 王安石变法----这说起来轻巧的五个字,却不知道,那时不行变法,大宋已然在危急存亡之秋!财政已然破产,辽人虽然未曾大举犯边,可是对西夏这小国都是屡战屡败,养的百万军马派不上用场。 而要募新军,实边防,又拿不出钱来,这般下去,给辽人觑出虚实,大举而南,到时候就是灭国命运!所以才用王安石,而此次变法,虽然在财政动员手段上有些进步,却也激起党争,深刻割裂了本来尚算团结的士大夫阶层,党争随之而起,到了末世,已然是给大宋再添一重绝症。 虽然变法多挣了点钱,但是冗官冗兵冗费却丝毫未减,将这些增长尽数吃了下去,财政手段扩张总有极限,到了最后,无非就是重复老路,再加上以重金养出来,已然为朝廷所忌惮的边军,更多的冗官,更无用的都门禁军! 而大宋,士风大坏之下,已然无人能如王荆公一般不计毁誉,不惜身败名裂也要来为大宋续一口气了,天下资源集中倾斜而养出来的富贵汴梁,内里就是这般末世气数,明眼人能看到,有人如宇文虚中般寄望于太子即位,结果,他撞上了杨凌,这个与大宋所有人都不同,满满的都是英风锐气,别人眼中不可触碰的庞然大物,在他眼中只是笑话,也同样深刻看到大宋末世景象,而且还有能力有胆色打破这一切的人! 李邦彦自然明白,自己追随杨凌行事,就要将大宋最后这自欺欺人的宁静打破,不知道要卷起多少风波,不知道要让多少人在其间没顶,可是就眼睁睁的看着大宋在将来的血火当中轰然崩塌,如辽地的末日景象么? 不得不说,李邦彦温文儒雅的面目背后,是有着颇为激烈的性子,不然以他的出身,大可在汴梁悠游度日,哪怕不服官隐于市井,也是一途,他却偏偏到河东战场上走了一遭,还哪里危险就去哪里。 既然选择了要跟随杨凌走这条道路,那么就义无反顾,今夜汴梁,今夜大宋,其所有的一切,局中当道诸公,包括圣人太子,正如他所预料一般,脆弱得已经不能承受任何风浪!你们不成,不如我来。 杨凌有他的事情要做,李邦彦也有他的任务要完成,那就是拿下蔡京,蔡京作态,半点也没有欺住李邦彦,这个已然望八之年的老者,是经三朝,自崇宁元年以来,入东府几二十年,其间三起三落,满朝文武,无一人资历都超过他,真正的可以为文武百官风向的元老重臣! 所谓元老重臣,就是在此等大变之际,他们的态度,可以影响整个官僚体系之辈,而蔡京,不折不扣就是此等人物,虽然自从宣和四年复相以来,他已没有了昔年最薰灼时的风光,已然被人视为过气之人,只是养老等死而已。 但是在这个时侯,他的份量却比任何人都要重,马前街外传来的喧嚣呼号之声,渐渐的平歇下去,紧接着想起的,又是各种号令喝骂之声,多是北地口音,在这些号令喝骂声中,一队队军汉脚步声沉重的响起,从马前街处次第开了出去。 哄乱了一夜的马前街处,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外间虽然还有千余军马守候,可自归了神策军,有了约束之后,或者是为那些披甲黑云都亲卫所慑,或者是为今夜杨凌的权位威风所慑,竟然都是鸦雀无声,少有人交头接耳。 自杨凌奉太子来到此间,入内而去,数十名黑云都亲卫约束着千余军马,再不是乱纷纷的猬集在一起,而是分都分队,守住四下要害之处,将警戒圈子扩得相当大,黑云都甲士弓刀在手,骑在马上沉默的扫视着四下动静。 而在今夜归入他们麾下的前拱卫禁军军汉们,主将若此,他们也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板,握着手中杂七杂八的器械,同样警惕的看着四下,仿佛随时还有什么敌人会从黑暗中跳出来一般。 仅仅是换了一个人主持此间,换了一些厮杀汉作为领军之人,几个时辰前万人蜂涌,闹哄哄得如同大相国寺前万姓集市一般的景象,就凛然而有肃杀之气,安静得只能听见火把噼啪燃动之声。 汴梁城四下神策军搜检禁军军将,查封武库,控制城门,约束编伍之声远远传来,却让马前街这里显得加倍的寂静无声,偶尔还有一两声凄厉的哭号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远远传来,却不知道是哪一个在今夜变乱之事当中站错了队伍的前高门贵第。 这个时侯,周遭民居瓦子当中看热闹的人们,才恍然感觉出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一场大宋开国以来未曾有过,卷动了近十万都门禁军,卷入了几乎全部禁军将门世家卷入了一位皇子,一个皇帝,多少文臣士大夫辈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政变! 在这场政变中,有人得意,有人倒霉,皇位在赵佶赵桓三人中变来变去,一个年轻权臣昂然登台,大宋格局,从此就深刻改变,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将在后续风潮变幻当中没顶! 大宋,再也回不到已经那种强自粉饰出来的升平景象了,原来所谓的丰亨豫大,让居于汴梁这天上宫阙的人们以为这般富贵升平将千秋万代的延续下去。 这个时侯,汴梁中人才发现,原来这个大宋,早就四下生烟起火,早就边地兵戈四起,早就伏莽处处,早就随时会溃决,这所有一切,脆弱得一触即碎!在那些骑着高头大马衣甲铿锵,弓刀森然,身上杀气有若实质的黑云都亲卫的压迫力之下,原来敞开的临街窗户,不约而同的都关上了。 只有一双双眼睛,从窗缝中偷偷外望,等待着赵佶所居的小楼处传来的动静,谁都想知道,这在几个时辰之前还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子的两人,最后结果到底是什么,几个时辰之前,还满满都是柔情蜜意的小楼室中,屠苏尚在,琴弦未绝,佳人香气,似乎也还在悄悄缭绕。 可窗外景象早已物是人非,赵佶危然端坐在榻上竭力维持着最后一点尊严,梁师成则在窗前,看着杨凌缓步而入,看着太子赵桓畏畏缩缩的跟在他的身后而入,看着失魂落魄的耿南仲一般人同样被押解入内。 梁师成脸色铁青似乎随时都会爆发,最后却还是如泄了气的皮俅,再维持不住,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此子,竟然将如此惊天大事做成了! 不管他将来拿什么手段出来收拾残局,此子以军功上位,以强军自固,今夜更是私蓄具装甲骑,作为最后一锤定音的手段。 上位之后,此子自然绝不会忘记他发家根本是什么,梁师成心灰意懒之下,连赵佶此刻如何,都懒得去管了,只求保命罢,杨凌毫不停顿,在梁师成目光当中,直入小楼而来,转瞬间就听见他脚步声响动,并不沉重,但一步步的却异常坚定。 门外传来甲叶碰撞的声音,却是门口的黑云都亲卫向着杨凌默然躬身行礼,接着门就被推开,两名甲士扈卫之下,杨凌缓步走了进来。 一夜之中,杨凌发丝已然出现了斑驳的苍白……(。) 第六百章 将出(完) 杨凌变的不仅仅是这发色,最让人感到陌生的,是杨凌身上那种再也不加掩饰的昂然英风锐气!英锐之外,更多了一种可以将天下人命运掌握在手中的枭雄气度,目光顾盼之间,已然是凛然有威。 梁师成从来自视甚高,可是在此刻杨凌面前,竟然有一种意欲俯首的冲动,此等人物,若刘郎才气,若生子当如,若赤壁横槊,岂是一个死气沉沉,万马齐暗的大宋所能容得下的?为何此前在大宋就没人能看得出来? 杨凌目光在室内如剑如电般的一扫,摆摆手,几名卫护着他的甲士行礼退出,还将门轻轻掩上,此刻室中,就剩下赵佶与杨凌两人而已,赵佶已然不发抖了,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定定看着杨凌,沉声问道:“尔欲弑乎?” 杨凌看看他,轻轻活动了一下筋骨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疲惫神色,寻了个地方,自顾自的坐下了,看到杨凌如此无礼的举动,赵佶脸色更苍白了几分,愤然道:“要弑便弑,君王死社稷,朕又何惧?” 杨凌抬头没好气的看看他:“别装了,老子想杀人现在汴梁就已经是尸山血海了,谁不知道留下这么多人,是天大的麻烦,说真的,某真想将汴梁屠城一空,你真要逼老子动手不成?” 赵佶强撑着又问:“为何不杀?不震慑群臣,不据以立威,如何立得住脚?朕读史多矣,欲为权臣,将来行废立事,哪有一个心慈手软的?其谁欺欺天乎?” 杨凌疲倦的摇摇头:“要不是你们不成我何苦接过来?西军就再不受名分所制,而大宋四下同样分崩离析,我没时间一个个的过去打平啊,只不过,边关将士因为你们这一帮昏君佞臣,妄死妄伤了不知道有多少,想要什么,我只是凭着扶危定难挽救天下的功绩堂堂正正去取!”对于杨凌所说的,赵佶半懂不懂。 杨凌疲倦的摆摆手:“今夜事,就如此了,你安心在我监管之下,一应享用,只要不太过份的,都不会短少你的,老实一些,保你善终就是了,天明之后,还要在群臣面前,将大位传给太子赵恒,你这场内禅戏演好,你要明白,这结果已然是比……好多了。” 赵佶哼了一声,猛然起身:“朕岂能为乱臣贼子所迫?天位有归,归于朕身!什么内禅事,朕岂能如不成器的儿子,为尔等狂悖之途的傀儡?要朕性命,但取就是,俯从尔等,却是一枕黄粱!” 听到赵佶声音猛然高起来外间甲士一下推开门,看到这些重甲之士意欲涌入,赵佶忍不住又腿一软,坐倒在榻上,本来还想再拿一阵门面,这下再撑持不住,终于将自家价码和盘托出:“朕自德薄,罪己就是,今夜之事如此,就算朕还在位上,杨卿还怕功名富贵不保?朕与你君臣相得,齐心协力中兴大宋就是,杨卿欲行何事朕皆一力支持!杨卿可为封王,可领枢密,可遣人镇河东,镇河北,知开封府!要如何整肃编练禁军,也一由杨卿自便,朕若在位,天下人心岂不更安?还有谁敢阻挠杨卿行事?” 杨凌一直静静的看着赵佶表演,听到赵佶语调里面忍不住带上了点哀求意味,终于扯扯嘴角算是笑了,他摆摆手,几名在门口的甲士又无声退下。 “杨卿若是要扶持太子上位,那么今夜你率领兵马,以为孤平叛为名与太子火拼了一场,又当如何解释?” 杨凌看了看赵佶,当下便眉间一动,“某要的是将尔和太子的势力一并拔起,我要的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今夜所行之事,无非是如此……” 杨凌望着赵佶,淡淡道:“我不想杀人,并不代表我不敢杀人,你听听,外面现在动静如何?” 赵佶镇定心神,就听见乱了一夜的汴梁城已然安静不少,此刻却是另有一种声音在响动,却是在全城各处都想起的哭喊之声,这哭喊声隐隐约约不知道在多少处同时响起,虽然不如乱事起时那般声势惊人,铺天盖地,却也为汴梁全城所闻,不知道让多少人在这哭喊声中站立不定! 杨凌语声不祥的响起:“都门禁军倡乱,其军将辈,上至三衙管军,下至大小使臣,将尽数拿下,或杀或囚,无一幸免!现在就是神策军分队前去拿人抄家!新君即位少不得就有几百颗人头为新君贺!” 赵佶汗出如雨想开口说什么,却讷讷的发不出声音来,杨凌起身,打量了赵佶一眼,微笑道:“你怎么就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我固然不想大宋乱,不想元气消耗过甚。不想在几年之后天崩地裂的大变当中大宋依然无力抵抗!可是老子都走到这一步了,你以为老子还会放你在大位之上,等着有机会将老子千刀万剐么?你以为老子真的有这么傻?嗯?!” 最后一声反问,狰狞无比,赵佶听到,汗出得都快虚脱了。 杨凌紧紧按着手中剑柄,缓缓走动:“什么再回大位,想也不必想了,就是天明之后内禅事,你要生出什么老子不想看到的变故出来,同样还是一个死字!天下人视我为操莽,岂能没有一个操莽的样子?听命行事,可保余年,不然你就以为老子真怕担上一个弑字?” 赵佶闭上眼睛,哆嗦点头。在杨凌面前,竟然连发声都不敢了,杨凌揉揉脸颊,这凶恶模样做久了,的确有点累。 不过赵佶就吃这一套,他对自家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不管别人如何苛待与他,只要能保命,都能安心承受下来! 女真破汴梁,挟他北上,妻子儿女为女真人所侮辱杀戮,他忍下来了,在五国城中坐井观天,他忍下来了,女真人但有什么盛典,都将他牵出来表演一番,他也忍下来了,如此境遇,还给他活了十多年! 对于赵佶而言,万幸的就是。,不必整个民族,都陪着他这个君王一齐蒙羞千年! 在杨凌有若实质的锋利目光逼视下,赵佶终于闭眼点头:“朕……从杨卿所言就是,朕只求余年。” 是不是只求余年不敢说,反正在内禅事上,赵佶绝不敢再生出什么心思来,此子,真能弑君! 杨凌无声的笑了笑,淡淡道:“既如此,圣人且先梳洗,臣奉圣人移驾南薰门外行在驻跸,就是今上,安定禁中人心之后,也要来拜于圣人面前臣谨告退。” 赵佶闭目点头,连看杨凌的勇气都没有了,杨凌再不多说什么,转身而出,步入小楼之下。 院中太子与耿南仲等诸官,都被押入厢房当中看守,而院中满满当当都是赵佶带来的那些内使班直皇城司使臣,看到杨凌步出,都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多少甲士,都肃然行礼,楼上赵佶,在杨凌面前,同样不敢有半点作色,此刻这小院当中,只有杨凌按剑而立。 在另一侧厢房,这个时侯却是门轻轻一响,一个苗条倩影,轻盈步出,火光之下,容颜如玉,清艳不着尘俗,正是李师师。 她一双秋水明眸,痴痴的看着杨凌鬓边白发,等杨凌目光迎上,李师师却静静敛容下拜。 那双秋水明眸中的情意,也深深的收入了心底,杨凌轻轻叹息一声,微微垂首,再抬起头来,已然是男儿之心如铁。 “奉圣人移驾!”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 …… 大宋宣和六年腊月,京师生乱,都门禁军鼓噪生事,胁太子,迫徽宗退位,三司使杨大人率军平乱,徽宗遂下罪己诏传位于太子恒,而后暗疾发作,抱病数日,药石难医,半月乃崩。 新君初立,年号靖康,适逢女真犯边,三司使杨凌左迁河北河东两路宣抚使,天下兵马大元帅,赐爵晋王,晋王拥帝御驾北征,设陪都太原----《大晋太祖传》 今夜后的汴梁清晨,本来应该满满都是屠苏的酒气,脂粉的香气,四下仿佛还袅绕着歌妓的曲声,整座城市,带着一点宿醉之后的慵懒醒来。 水车咯吱咯吱的走过街巷,瓦子里的小使女睡眼惺忪,鬓发散乱的将姐姐昨夜用过的残汤倾出,街巷中开始飘扬出早餐的香气,而各处正店瓦子里面通宵高乐的各色人等打着哈欠出门,拱手作别而去,回到自家补一场好眠。 走街穿巷唱晨善的道人,一头挨着被扰了清梦之人的喝骂,一头袖子里面囊着功德钱,也正安步当车的准备回到挂单的庵观宫院。 要应圣人揲封的道官们点卯,走一路哼一路的道情,悠悠扬扬,颇为好听,斯时汴梁,连河道中流淌的都是满满脂粉气,满满都是安闲升平的意味。 而这般景象,却在花朝之夜之后,为之完全打破,汴梁满城数十万民居,家家闭户,街市之上,冷冷清清。在自家中的人还好说,生个小茶炊子烧点热水,将就弄点吃食。就小心翼翼的从门缝窗缝向外观望,胆子大一点还在墙头上露出半个脑袋,看着空荡荡的街面。 那些夜间留宿在瓦子里面的就遭了殃,既担心家里,又轻易不敢出门,愁眉苦脸的在相熟大姐的香闺里打转,哪怕身边女娘再风情万种,也没了在床单上滚她一滚的心思。 七十二家正店,家家都未曾下门板,大相国寺,景灵宫,玉清宫等佛道宫观,重门深锁,往日高门贵第门户森严,寂无人声。 街道上纷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昨夜乱后景象,什么破烂器物都有,跑丢的鞋子都不知道有几百上千双,什么刀枪哨棒,门杠火叉,昨夜禁军军汉据以作乱的器械,也丢得满途都是,还有乱军被踏伤了腰胯,挨到一半走不得了,只能缩在门户之下,低低呻吟,等着有人前来救治,有好心人家,就从墙头送一瓯热水下来,却也绝不敢出门招祸。 昨夜燃起的火头,为水社次第扑息,绝了这个迫在眉睫的祸患之后,水社中人丢了水车水龙也各自归家,火场余灰无人清扫,为风一卷,纷纷扬扬而下,给这座突然变得死寂的都城更添三分凄凉景况。 密布城中的多少官衙,此刻同样重门深锁,门口值守老军都不见了踪影,大宋官员本来就不以勤奋著称,往常都难得准时准点前来画卯,今日更不用说,绝无一人还想到自家差遣,各处往日气象森严的衙门,全都成了空堂。 就连开封府,今日同样是门户紧闭!往日府衙前面天色未明就开始抓阄行事,多少三班壮快,早早就要来等着班头分派今日差使,要弄到多少公中钱等着大家分派,写状先生也安步当车,夹着白星布的纸笔包来讨今日生活,这么多人猬集在府衙外头,卖早食的小贩也早就挑着担子过来,大家你三文我五文的凑起来,先吃点热乎的垫垫,少不得还有争多论少,呼斥吆喝的扰攘之声。 而在今日,什么样的响动声都不见了。 此刻在汴梁城中,响动的只有一队队新编的神策军军汉的列队走动声,领队的黑云都亲卫甲士马蹄敲击青石板声,还有一名名禁军军将门户被砸开,往日骑在军汉头上作威作福的军将被押出门,家人在后追赶的哭喊声! 这些都门禁军军将,每年从大宋生民辛辛苦苦缴纳的税赋当中捞取几千万贯的资财,将大宋拖得疲敝不堪,占役驱使几十万禁军军汉,将大宋都门禁军折腾得丝毫派不上用场,在真实历史上,面对胡虏又是望风先逃,将几千万汉家子女拱手葬送在胡骑铁蹄之下,他们可曾想到,竟然有今日? 文臣压制武臣,固然是错。可这绝不是持戈之辈,对这民族,这文明的生死大敌,北向不敢发一矢的借口! 和文臣士大夫辈的周旋,杨凌尚可为了顾全大宋局面不至于大乱,缓上一口气,可是对于都门禁军,不管是从自固权位的角度,还是为了准备几年之后的那场决战,也必须将都门禁军这毒瘤铲除,在其灰烬之上,拣选出一支强军来,带到北疆,浴血拼杀,假以时日,还是封狼居胥的汉家好儿郎!(。) 第六百零一章 大风起兮(一) 本章节为空章节! 第六百零二章 大风起兮(二) 昨夜杨凌别业起火,烧得只是一些应奉天家库房而已,总体而言,杨凌还是一个只要有条件,对生活品质还是比较讲求的人,当然要是没条件必须顶硬上的时侯,他几个月带领麾下儿郎嚼冰卧雪天天粘在马背上也能笑眯眯的。 南门外别业自从来到汴梁入居以来,经营了这么长时间,上下水铺了,地板换了,采光改善了,格局调整了,再加上各种运动场所可以疏散筋骨,还有可容纳数百亲卫,数百匹马的各种设施,甚而还有用来瞒过马小英眼睛去偷婢女的密门小道,实在已然让杨凌住得颇为舒服,能保留下来自然就尽量保留下来。 昨夜一场大火,烧得烟焰腾天,不过是将离别业还有点距离的库房全都烧个干净,为了火势大一点还加了干柴石脂,火光映亮半个夜空之余,自家别业却未曾受到什么波及,无非就是铺满了飞飞扬扬而下的劫灰而已。 烧了迎奉天家的外库,不仅顺利卷起了乱事,还打定了主意一文钱也再不迎奉给新君了,要查账找乱军去,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神策军的新军汉正在黑云都亲卫带领下忙碌,重新打扫布置,收拾火场,临时搭建一些席棚,布置为人暂时休息的所在。 这些军汉,从事什么行业的都有,一声号召,让其自报拿手的行当,顿时就召集出这么多专才,转眼之间就将多少是一片狼藉景象的南门别业收拾得干净济楚,再把丢失的一些家当置备齐,杨凌马上就可以再搬回去住。 这么多军汉忙忙碌碌来去,还自发的有班头领工在调配人手,排定秩序,黑云都亲卫那些壮健汉子只看得张目结舌,插不进手去,说实在的,这些前拱卫禁军军汉,多是三十左右的人了,而且汴梁沉浮日久,从事百般生计,市井气或多或少都有。 除了不多一部分之外,并不是编练之后,就能耐苦听号令,悍不畏死,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可以编练成专业的辅助部队,做些战勤工作,一部留守汴梁,也称得上是人地相宜,军汉在这里忙碌,还有数十名黑云都亲卫簇拥在这别业的内院之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万分。 就是在那里忙碌的神策军军汉们不时都偷眼望去,杨大人从马前街奉赵佶就在这内院当中,汴梁城中,从二月初二那日开始的兵荒马乱景象,总算是过去不少,一场残冬初春的小雪从天色还未曾亮的时侯就簌簌而落,随风翻卷,将汴梁城又笼罩在一片银白当中。 昨夜乱后痕迹,似乎就为老天爷缩掩盖了,大多汴梁居民,只要家中有柴有米的,还是谨慎的闭门不出,可是那些升米把柴度日的人家,却还是要出来寻生活,正店闭门,一些小食肆遮遮掩掩的还是开张,大些的瓦舍重门深锁,半掩门子却帘掀一角,柴社不开张,却还有四郊乡民挑担叫卖,有些卖饮子的汤坊也悄悄开门,却在水牌上贴着莫谈朝事的招子。 开封府在乱事那夜星散的衙役快手,也招揽了大半回来,组织城中保甲收拾城中大大小小的火场余烬,将皇城御街空场里四下丢弃的多少杂乱事物收拾干净,据说是西府从应奉天家内库当中临时调了一批财货出来,由开封府按照往日规矩,凡是家中有孤老的,揭不开锅的,寻不到生活的,计口发三十文,算是新君恩德。 百姓如此,在汴梁服官之辈腿脚就勤快了许多,他们消息自然比百姓要灵通得多,知道既然内禅事定,近期内就再不至于如前夜一般惊乱全城,人人惶恐身家不保了,现在最要紧的反而是赶紧弄清楚朝中风云变化,看自己能不能保住现在地位,或者就是能不能更进一步。 往日这般天气,大宋臣僚向来是洒然得很,当在家中高卧,去衙门画卯都懒得,午后更是设上古董羹,暖上几角酒,召来三五小娘,呼朋唤友,高会清谈,不过此刻,风雪当中,这些大宋臣僚一身官服,或带元随,或轻车简从,都早早去了各自衙门,互相攀谈打听动问,各色各样的消息传得四下乱飞。 至于朝中那些有数重臣府前,拴马桩上不知道套了多少座骑缰绳,照壁前不知道停了多少车子,等候接见的臣僚门口传舍坐不下了,还站到了外间去,也没有一个人嫌冷嫌辛苦,要早早离去的。 除了这些奔忙钻营角竞之辈,还有不少落魄之家,多少勋戚高门,现在都是府邸四门大开。才换了赤红新号衣的军汉们进进出出,将大小箱笼器物一样样搬出来。监督之人,既有皇城司使臣。亦有内使模样阉人,还有头戴黑羽毡帽的军将,甚至连球市子聘请的多少帐房先生都召来计数。 府邸中人,下人遣散归家,姬妾子女亲眷,都哭哭啼啼的在收拾不多的东西,现在尚能暂居几日,等朝廷处置一下来,家主若死,自然万事休提,各走各路罢,若是侥幸不死,还得和家主一起,千辛万苦在军汉押解之下,赶赴远恶军州烟瘴之地了此残生,谁知道能不能挣扎回汴梁这花花世界! 这些勋戚家中,不少姬妾是典来的,这个时侯厚道的就自家取了私房赎回年限未满的典契,不厚道的就倦了细软私逃,跟着失踪的往往还有什么马夫车夫小厮之类的精壮后生,一时间不知道上演了多少出悲喜剧,既有落魄人家,便有得意之人。 汴梁街市当中,一队队换了崭新赤色袄子的军汉在军将率领下四下巡视,这些军汉,多是面目粗砺黧黑,就是往日生活在汴梁最底层的前拱卫禁军军汉辈,现在一个个都昂首挺胸,脚步轻捷,奉号令整齐行事。 虽然仓促成军,也远远不到能临阵而用的地步,可比起往日大家看惯了都门禁军惫懒模样,简直强到了天上去,这些军汉身上穿着的袄子,上面还有一道道压痕,还带着霉味,全是从府库当中搬出来的。 一年年下来不知道在武库当中积了多少,开销了多少支出,却只是在那里落灰,手中器械也是全新,腰上也带了新腰牌,上面来不及烫字,只能先用毛笔草草写就,要是有人瞄一眼却看不清,这些军汉也总是得意洋洋的拍着腰牌:“俺们是神策军!是晋王的亲军!打下燕京的军马听说过没有?就是俺们!” 神策军汴梁中人也许还有不知道的,可是晋王杨凌,此时此刻京城中还有谁不知道?昨夜平乱,救太子(本来是擒拿太子,可是昨夜之事如今就是成了太子为乱军所逼迫,晋王剿灭叛军,救太子于乱军之中的版本),圣人内禅之际,亲口加封到如此地位,更领西府枢密使,,河北河东两路宣抚使,名位权势,集于一身。 此人更是平燕功臣,无敌统帅,起兵以来,更有财神之目,过手钱财何止数千万贯,从此人在平燕军中出现,至此不足三年,如此际遇,当真是足以让风云色变,当然到了如此地位,前面已然都是绝路,将来如何,实在难料得很。 不过现在这位晋王正是薰灼的时侯,新君对他都小意应对,更有神策军爪牙密布都门,这些话,也就藏在心底就是,看将来罢……… 只怕这晋王,善始却难善终啊…… 杨凌既然在汴梁打出了神策军的招牌,那么就必然要有屯驻之地,原来城中如金水桥大营等处,或者地方逼窄,或者七零八落,都门禁军,自然久矣不用这城中大营,军将不论,就是底层军汉,也都在汴梁有家,且各有营生,谁耐烦在大营里面立规矩? 王禀率领万余胜捷军入屯金水桥大营,花了好大功夫才收拾起来,而且操练也无法进行,四下里每日市声环绕,亏得胜捷军在汴梁耽搁的时日不算长远,要不然在这等环境下,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胜捷军也得废了,饶是如此,在全军振旅北上河北之际,也有十余名西军出身的军将脱队,另外在汴梁谋差遣去了。 汴梁城外原来禁军所驻泊的大营,也是差不多景象,离城近的,多被占据,就算还空在那里的,也是离汴梁城甚远,没什么利用价值的,而且也久矣无人入营,军将士卒,各有各的营生,荒废颓玘不堪。 杨凌既要一个可容至少数万步骑整然入屯的大营,又要离汴梁城足够近,干脆就选在了南薰门外,既可以遮护现为赵佶行在的别院,又可以就近震慑汴梁,至于地方,从都门禁军军将手中没收的产业甚多,南薰门外也颇不少,当下就全部征发了,建筑荡平,正可为新大营的建设材料。 原来汴梁城中各武库积攒的军资流水般的运出来,都朝着此间集中,短短一日,南薰门外四五里处临百岗冬雪盛景不远处的一处空旷所在,就成了热火朝天的大工地,原来此间临南临广济河,东依百岗,原来是都门禁军一片水利磨坊群所在。 春夏水大之时,每日磨坊里面磨面榨油椿米,忙得不可开交,也是都中一个屯粮库房所在。繁忙时侯,这里为禁军军将占役奔走的军汉,何止数千,每年都有数十万上百万石的粮米从此间过手。 周遭民居无多,只有一些做在这里占役军汉生意的小商铺,无非都是临时搭起的一些棚户而已,现在广济河封冻,磨坊关门,就连商铺里的人也走得精光,冷清得鬼都不上门。 杨凌老实不客气的就选中了这个好地方,扰民少,地方广大,地方安静便于约束军伍,因为要转运粮米所以交通甚为方便,到处都是通途,当下就选为南关大营营址,此时此刻,在冰天雪地当中,南关大营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原来磨坊,都被拆除,所用木料,可以用来建新营舍的都被选出积储,其余边角料修整之后,就沿着大营四下开始布设寨栅,设立鹿砦。 冬日正好夯土,大营四下都在挖开壕沟,一边用以取土,一边便以此作为寨濠,在只是略有模样的寨濠与寨栅之内,留出了夯土寨墙的位置之后,里面就都是屯兵的所在,距离已然用石灰划分出来,留出调度兵马的通道与防火间隔。 营中还选出了打井的地方,虽临广济河,但是营中仍要有取水处,防止被围营中,断绝水源,现在这些屯兵所在,一队队的车马运来了簇新的牛皮帐篷,堆叠得跟小山也似,也有军汉开始搭建这些营帐,留出的屯兵区域是如此广大,哪怕屯驻三万步骑,都绰绰有余,其他地方营帐还只是才开始动手搭建,但是中军营帐已然搭建完毕,占地颇大,十几个头号牛皮大帐连成一处,帐外各色旗号密布,中军司命之旗五方五位旗号传令牙旗。 按军中规条布列,都在寒风中猎猎舞动,在屯兵区域迤西,百岗脚下,又是一大片空地,这就是留出的校场了,司命号台还未曾搭建,现在只是一片空旷中风卷雪动,颇有三分肃杀气象。 如此所在,作为屯兵练兵之所,比起汴梁城中风花雪月环绕,何止强过十倍?现在在南关大营中忙碌的军汉,人头涌涌,也有数万人之多,前拱卫禁军军汉,现在流散在汴梁城中的,这些年下来,不过还有二三万人。 虽然当夜参与乱事的,杨凌一发都收了下来,但是挑选之后,最多还剩万人,不过这些前拱卫禁军,现在已然成为了杨凌麾下仅次于神策晋阳军的最为可靠的团体之一。 换句话就已然是杨凌的利益共同体了,不管是无意再在军中服役的还是自知肯定会被裁汰下来的,都到了此间参与建设南关大营劳作,没有一个不卖气力的,甚而还拖家带口,将能干得动活的亲眷,都带了过来。 在这里做一天,便有一天工钱好领。将来更可依附神策军这个团体觅得更好的生路,如何能不当成自己事一般?还有人自家不能上阵了,却将家中年轻子弟领来,想让其投入军中,博一场富贵出来,若说昨夜是不得已,现在却是全心投效。(。) 第六百零三章 大风起兮(三) 杨凌已封晋王,全权整练新军,什么时侯,底层军汉在将门把持的大宋军中,才能盼到这么个出头的机会?而在大营当中,换了新军服的神策军军汉劳作之余,也一队队的来到中军帐前搭出的一长溜席棚当中,验年庚,验气力,验胆色,验能服从号令约束否。 黑云都亲卫所充军将,开始真正整练这支新军,准备成立一支一万五千名步骑正军组成的骨干,裁汰下来的,愿意领资遣散的便领资,愿意为辅军的便为辅军,但凡选中,顿时就是一月军饷和相当于三月军饷的安家费发下。 人人腰里揣着沉甸甸的铜钱交钞笑得脸都烂了,更不必说杨凌慷大宋这么多年积储之慨,发下来的崭新军服军靴甲胄器械,甚至连中单和布袜都发了,就算是成了正军,在领了新腰牌之后,还得去工地上干活,给自家建大营。 不过干得就加倍的卖气力了,在大营当中,还垒了一长溜的灶台,现在正是热气腾腾就要开锅的时侯。也不知道军中负责辎重的司马从哪里寻来的这么多头号大锅,操持饭食的不少穿着百姓衣衫,想必也是从城中请来的厨头。现在一屉屉的白面炊饼。一锅锅熬的肉汤菜,一桶桶热汤。都快要准备好了。不管是神策军军汉还是劳作的民夫,这个时侯都在军将的率领下,排好队伍,人人拿着木碗木筷,等着领食。人人都是眉开眼笑,晋王好手笔,准备的好吃食!瞧这么一溜大锅大灶,敞开吃也吃不完!就在这个时侯。大营外突然扰动起来,号令由远及近。次第传来,然后便是轰响成一声。 “晋王到!”杨凌是晋王而非晋王,不过在此大营当中,谁也不会区分这一点。 大队甲士,涌着杨凌旗号,从风雪中卷过直入大营,多少军将士卒,都单膝跪地行礼,劳作民夫,也拜倒一地,南关大营之中,万人俯首,恭迎杨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高层军将们也都从中军帐中迎出,直至大营门口,当先拜倒,甲士向两边分开,杨凌策马而出,摇着马鞭笑道:“都起来,一个个当了军将,就这般模样了,在黑云都为亲卫的时侯,一个个牛逼哄哄的,越升官越不成器了?” 但在军中,杨凌便是神采飞扬,言笑不禁,纯然托以腹心的姿态,与和士大夫辈打交道是完全两回事,军将们听杨凌骂得亲热,一个个都起身,军汉们整齐的呼喊一声:“晋王千岁!”也都在军将率领下起身,人人目光都落在杨凌身上,这就是他们的统帅,大宋的传奇!杨凌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身后亲卫。一个个捶着面前军将的胸膛,一个个名字喊过去,没有一个错漏。 这支新军第一批是一万五千步骑,暂设三十五个指挥,暂设七将管勾,并无更上一层的厢、军级别建制,在杨凌意中,这三十五个指挥也更接近于后世的新兵营补充营,然后变成三万步骑以上的大野战军团,然后不断建立新单位,继续扩充新军,当自己手中掌握到十五万以上的野战军团,再奉中枢名位,则自己权位就再难有人撼动。 外抗女真,真正恢复燕云,甚而直捣黄龙,平灭西夏,恢复汉唐旧疆,都是可以一步步次第做下去的事情,最后自己地位如何,看气数何属就是,如此才对得起自己穿越一场! 他身边五百黑云都亲卫,一百入禁中重建御前诸班直,由汤怀率领,是看着赵恒的要紧力量,一百入新军中为各级军将,这些人现在俨然都是指挥使,虞侯使起码了,一百老黑云都亲卫,领五指挥挑选出来的强壮为直领亲军,动静随身,摆足了权臣气度。 他一个个的对这些老亲卫招呼过去,人人都咧嘴而笑,杨凌但为晋王,地位不同,给人的感受也就不同,哪怕是始终随着杨凌出生入死的这些心腹也是一样,以前杨凌如此,只让人觉得亲热居多,现在就是荣幸了。 这可是晋王殿下!是大家亲眼看着,一步步走到如今地位的晋王殿下!从燕地,直走到现在权倾天下的这一步,将来大家世代都要在晋王殿下手中效力,博一个勋戚将门的地位! 杨凌捶到最后一个人胸脯,还拍了拍他肩膀:“石三郎,现在也是指挥使了?我不是让你暂为第七将,管勾五指挥军马么?” 石三郎嘿嘿摸头而笑:“晋王殿下,俺是什么成色俺自己知道,为一指挥都觉得为难了,何况管勾几个指挥,现在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可晋王殿下什么时侯需要俺上阵,俺冲杀在第一个就是。” 杨凌笑笑:“愿意上阵便是好事,老子手底下高官厚禄尽有,不过全要军功来博!领得军马,管得几千人的吃喝拉撒,行军阵战,又要善抚士心,让儿郎们甘心为你效死,这治事本事总不比那些从东华门唱出,只懂诗词歌赋的大头巾差罢?等到管领万军,镇守方面,那更是多少场血汗中熬出来的,但凡军将,如何就为不得中枢朝臣?在老子手底下,出将入相,将是常事!领军则武职,在朝则文职,没有武臣辈低人一等的说法!” 军将们一阵低哗,晋王殿下胸中正有一篇绝大文章,他们这些晋王殿下使出来的人,前景也是无限!杨凌与他们谈笑一阵,不去中军帐,却走到一溜锅灶处,来到一个胖乎乎的厨头面前,先对着大锅嗅嗅:“好香,腰里没钱,讨一碗吃待诏可舍得?” 那厨头正弓腰控背的小心站着,听着杨凌发话,忙不迭的抖手就盛了一碗,鸭架子熬菘菜,汤里还飘着几块鸭肉,正是此刻冬日寻常吃食,杨凌接过碗箸,真的就在甲士簇拥下坐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周遭正在等着领饭食的军汉民夫不知道有多少,这个时侯都眼睁睁的看着杨凌作派,汴梁中人见识多有一些,多少也知道杨凌这是在做出推衣解食的那一套,可是大宋兖兖诸公,高贵清华,钟鸣鼎食,又有谁能如晋王殿下至少还能做出这个态度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晋王殿下好气度!” 杨凌瞪眼看了过去:“我就吃个饭,值得这么大动静?厨头,只给他捞些稀的,别给这厮稠的!”周遭数千军汉民夫顿时哄笑,杨凌也招呼身边甲士亲卫同吃,营中军将如何能不凑趣,一一领了饭食,都围着杨凌吃喝起来。 李邦彦随行,他也是没架子的人,更在军中呆过,在边关与军汉们同生共死过,当下一笑在杨凌身边寻个干净地方坐了,也开始大嚼起来,军汉民夫,也各自松动,照常领饭食大嚼,只是人人目光都朝杨凌这里投过来,晋王殿下,是拿俺们这班人当成心腹看待啊,不然岂能这般作派? 如此机会,不抓住好生出力自效,那岂不是蠢?都是军中之人,吃饭本快,杨凌在这上头也不慢,一碗热腾腾的汤菜下肚,一路行来为寒风吹得冰冷的身子也暖和起来,杨凌抹抹嘴,“汴梁禁军军马已经差不多打散了编制,这支新军军号便承袭旧制,唤作捧日军罢!” 杨凌说完之后招手就叫来一名军将:“蓝贤,拿下问罪的禁军军将,是不是都在你看守中?去将那些曾与我一起经贸市的将门中人挑出来,我有话要问。” 蓝贤是南关大营第二将,白梃兵出身,在陕西四路却早没了家眷,一向对杨凌忠心耿耿,当日夺涿州,冲萧干大军,都在杨凌身边,黑云都几次放老人出去为军将,他都留守,这次终于为杨凌大用了,禁军军将,不管是那夜里被擒获,还是后来抄家捕拿的,处断正由西府,而杨凌也将他们一股脑塞到南关大营来,省得在汴梁城四下走气漏风,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蓝贤算是黑云都中不多的性子谨密一些之辈,杨凌便将看管这些禁军军将的任务交给了他,蓝贤点点头:“末将这便去,这些军将当中,曾与殿下同营贸市的曹家父子,这两日都在哭求要见殿下,说有策为殿下分忧,闹得最是厉害,其他的也倒还是老实。” 杨凌一怔,脑海当中顿时浮现出当初曹兴潘飞的样子,潘家之人不用说,是站错了队伍,现在已经被彻底的隔绝在了这个团体之外,更不用谈其他的,潘易行还被杨凌亲自斩首,这个家族只要杨凌一日不倒台,就绝对没有翻身之日,而曹家父子倒是还好一些,毕竟他们只是在当日被乱军裹挟而已。 两日下来,曹达与曹兴父子,生生瘦了一大圈,那夜乱事,两人见机得快,下马早降,性命倒保住了,接着就被囚起,塞到这南薰门外荒僻所在来,一切草就,军将士卒都吃了不少辛苦,更何况他们,几个军帐草草立起,一众军将都囚在此间。 寒风吹过,人人冻得发抖,食物虽然管够,可是大家都是享福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些粗砺之食?两天两夜当中,外间喧闹不休,却是南关大营在动工营建,他们这囚所军帐也越搭越多,不断有模样狼狈的军将被塞进来。 外间守卫也守备得加倍严密,什么消息也传递不出去,新来之人将外间动静一一告之,赵佶内禅,太子接位,已然幽闭,杨凌已为王,领西府,掌大宋强兵,两地开府建衙,名位之盛,一时震动天下! 同样在乱事当中被擒的文人已然为杨凌交了出去,不要说性命了,说不得有人连出身以来文字都能保住,作为交换代价,就是他们这些武臣辈倒了大霉,放手由杨凌整治,士大夫辈连屁也不放一个,留着这些都门禁军军将辈有何用?但有乱事,一哄便起,军将毫无半点约束力,作乱倒是济得些用场也好,真将太子奉上大位也好。 偏偏杨凌以三千余兵马,那一夜每个城门各留五百控制四门,一千兵马,攻克城中各个重要据点,例如,粮草甲械库等,身边只有五百骑陷阵,而他们就告崩溃,成就杨凌现在地位,难道留着这些没用的都门禁军军将再生乱一场,然后将杨凌地位捧得更高? 更不用说让杨凌放手整治都门禁军军将辈,就是将名册上足有几十万的都门禁军这个大包袱推给了杨凌,士大夫辈还盼望着杨凌下手更狠辣一些,则杨凌不仅得罪了士大夫辈,就是天下武臣,也将视他为敌! 但为都门禁军军将,见识总比底下军汉强些,当下局面一分析便能明白,口口相传之下,人人垂头丧气,这么大的利益团体,看来就为大宋舍弃了,而这南来子在大宋毫无根基,也从来无所顾忌,正要借着都门禁军将门立威,正要借而扩大自己的势力! 囚所当中,绝食不吃饭者有之,终日嚎啕者有之,恶毒咒骂杨凌,欲与之偕亡者有之,生生就变成了一个疯人院,曹达带着面如土色的儿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若说未曾卷入昨夜乱事的军将,也许还有条活路,则他们这些乱军中被擒之人,绝无生理! 杨凌名位已为天下敌,他也需下些杀手,震慑诸人!他们的脑袋,岂不就是上好的工具?他岂能就死在这里?曹家传承百余年,岂能就此破家?他对此子,不,晋王殿下还有用,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无论如何,也要将性命和家族维护住,他绝不能就此在刑场上挨一刀!囚所当中,曹达猛然爆发,哪怕儿子解劝,难友唾骂,守卫敲打,他始终不眠不休的大喊:“罪人要见晋王!罪人有自效之处!” 这般声嘶力竭的呼喊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曹达自己都觉得绝望的时侯,却终有守卫前来,将他与曹兴提了出去。押解到一处大帐当中,此间大帐陈设简单,却在四下生了火炉,在囚所军帐冻了这么久,曹家父子骤然遇暖,反而哆嗦了起来。(。) 第六百零四章 大风起兮(四) 两名甲士掀开帐目按剑而入,而杨凌一身紫袍,也大步走了进来,两日夜不见,这位以前和他们打成一团,笑意温文的杨凌此刻满身都是逼人的锐气,眼睛亮得吓人,一扫之下,身上肌肤似乎都被刺痛! 曹家父子反应都快,立刻翻身拜倒:“罪臣见过晋王千岁!”杨凌按剑而入,容色冷淡。而曹家父子拜倒在杨凌脚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时势易移,当日杨凌初入汴梁。虽然顶着个平燕功臣的光环,却哪里放在根深蒂固如都门禁军将门团体的眼中?就是一同经营起贸市,这些禁军将门也将多少人塞进来领着高俸,不管经营情况如何,每月分成都是必不可少。 杨凌发行债券,个个都要最好的折扣,不管是坐吃利息还是转手倒卖都赚得盆满钵溢,可是一旦杨凌在坐粜事上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这些禁军将门马上就翻转面皮要将杨凌置于死地。不知道多少人眼红杨凌手中所拥大利,一旦杨凌真正倒下,将会被他们啃得尸骨都不剩!而杨凌始终在和他们殷勤周旋,一次次的满足他们仿佛没有止境一般的贪欲,让他们恍然有了个错觉,这杨凌根基浅薄,随时都可以拿捏在手中,欲他圆就圆,欲他边就扁,但是他们却忘记了,这个杨凌上位之途,是靠着无数尸骨铺就的! 花朝之夜,当杨凌展露出了他的森寒獠牙,禁军将门才知道这杨凌是能吃人的!汴梁禁军将门团体,百余年来屹立不倒,始终寄生在大宋肌体上敲骨吸髓,一则是依靠号称几十万的禁军,什么时侯不将这天子脚下几十万军汉安抚好了,生乱起来可不是玩的,大宋惩于五代故事,一边在政治上压制这些武臣,一边却又厚待,二则就是经过百余年的经营,加上大宋后妃历代多选于武臣之家,已经经营起一个勾连禁中,内宦,勋戚,甚或文臣的庞大关系网。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每年分润着流入汴梁禁军将门的巨大资源。 历代名臣纵然有心兴革,也无从措手,王安石变法变得大宋朝堂如一锅粥了,对这个利益团体也只能轻轻放过,这样一个利益团体,与大宋相始终,将大宋拖得虚弱不堪,最后和大宋同归于尽。 可就在花朝之夜,杨凌就以力破之!都门禁军号称数十万,杨凌丝毫不惧,以数百骑连同临时招募的拱卫禁军就大破之,在他的兵锋之下,几十万都门禁军全都屏息束手,那夜火光之下重骑踏阵景象,烙在没一个人心底,让所有人都兴不起举兵抗之的勇气! 而杨凌是微末之人,和这个利益团体也扯不上丝毫的关系,动手对付毫无顾忌,再加上一场政变,已然将汴梁禁军将门送上了作乱兴废立事的乱臣位置,在与文臣辈交易好之后,在内禅事顺利进行之后。惩治处断这些禁军将门已然不乏大义名分,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最让禁军将门恐惧的是,这杨凌不惧为天下之敌! 禁军将门当中,不乏有对政治敏感之人,一听到杨凌领枢密,镇两路的同时,还接下了晋王名位,心中就只剩下哀叹了,这等不臣位置这杨凌都敢坐下去,他又何惧对禁军将门这个利益团体痛下杀手? 大宋历代,不是没有人在位时侯拥有足够的政治资源,可以不顾一切的兴革大宋冗兵这个绝症,可是但凡是人,总要为身后计,为不在位计,为自家亲族计,固然是在都门禁军身上狠狠砍了一刀,为大宋缓了口气,可是去位以后呢?这个利益团体的反扑报复又是谁能承受? 可是杨凌却不一样,反正坐上这个不臣的位置了,只要败事,怎么样都是身死族灭,如何又惧将事情做到底?汴梁禁军将门,杨凌所必除。 汴梁自此他一军独雄,除了万一发生的外镇勤王之事外,谁也难正面与其做对,最多私下筹谋,这是此南来的立威之基,权柄之基!曹达是明白人,所以相得分外通透,正因为如此,他也分外的恐惧,拜伏在地,听着杨凌缓缓踱步的响动,憋得胖脸都快发青了。 一名甲士放下了张胡床,杨凌终于停下脚步,大马金刀的坐下来,虽然他一身紫袍,文臣装束,可坐下来却是大大咧咧的踞坐之态,手指下意识的敲打着剑柄----他的佩剑并不是装饰用的,而是随他临敌,阵敌酋的军器,剑柄裹缠,犹有血痕,每敲击一下,曹家父子心里就猛的大跳一下。 “起来说话,给我个理由,怎么不杀你们?要知道你们父子,可是在乱军当中被擒!” 曹兴最先抬头,他毕竟年轻些,虽然聪明遗传老爹,可还是纨绔的性子,杨凌这样轻描淡写的就决断他们的生死,曹兴胸中也涌出一股屈辱之意,当下一咬牙齿就想抗声争辩,俺们曹家是开国勋贵,家世高贵不亚于士大夫辈。纵然你为晋王,也不能轻诛大臣,当付有司按察之后,还要君王亲决,才能决定如何处断俺们父子,不是你说杀就杀得了的!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杨凌嘴角虽带笑意,眼神却是冷冰冰的刺人入骨。顿时就打了一个寒噤,垂首讷讷,说不出一个字来,曹达却始终不抬头,拜伏于地:“罪臣等在晋王手中,还不是晋王欲生则生,欲死则死?臣等自知有罪,不敢多言,然则尚于晋王大业有稍稍可以出力自效力,殿下若留得罪臣残生,罪臣岂敢不为晋王大业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曹兴盯着自家老爹,老爹这是怎么了?居然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曹家卷入此次变乱,已然不知道命运如何,难道还想再来一次?这可不是保赵家另外一个儿子上台,却是辅佐杨凌行不臣事业,曹家可是开国勋贵,而且杨凌此等枭雄,纵然有心,面上也得立足了牌坊,初为晋王,还得养望,岂能消受得了老爹这番**裸的投效话语? 曹兴却没想到,杨凌比他预料中还要飞扬跋扈十倍,这番可称大逆不道的话语,杨凌没有半点惊讶神色,倒是翘起了二郎腿,手枕腿上托着下巴,饶有兴味的问道:“你对我的大业有什么用?现在我倒是觉得你们脑袋有用许多,至少汴梁城中多少人看到你们的脑袋之后就再不敢与我做对,更不必说放着你们在,我如何就能安心整理那几十万禁军了?要知道在老子营中,可是关着几十万禁军的两三百位将主,如若不死,到时候一呼百应生事,岂不是给我自己找麻烦?” 曹达苦笑:“晋王殿下军威之前,还谈得上什么一呼百应?皇城之前,无一人敢于晋王相敌,便是明证,都门禁军,哪里还算得上是军伍?”接着曹达就吸口气,抬首大声道:“晋王大业,无钱不行!而朝中必然对晋王勒掯不与,而罪臣等,能为晋王生财,能让晋王顺利整理这几十万禁军!” 杨凌哈哈大笑的一声,环顾身后侍立甲士:“好大口气!”他摆出一副懒洋洋不以为意的模样,可是连曹兴都看出来杨凌其实很有兴趣,曹兴昏头昏脑的琢磨,难道老爹这一宝又押着了?曹达挺身,挤着的小眼中精光四射:“都门禁军号称数十万,实数二十万是有的,可是论实在说,无一人上得阵,经得厮杀。晋王要从中选练精兵出来,实为缘木求鱼,但是这二十万人若是遣散,又要多少钱财?若是他们生计断绝,纵然是有晋王殿下威名凌之,这些军汉仍然是要生事,有心人在勾连其中,只怕殿下其时也觉棘手,可这二十万军汉,虽然不能上阵,却是别有他用!” “百余年来,都门禁军,早成一个大的商号,经营百业,诸将分操之,二十万军汉奔走供役,有营建者,有车船务者,有磨米面榨油者,有经营南北货者,有把持市易运营正店者,三瓦两舍赌坊酒肆,也多有禁军产业,打铁银炉印书织造,甚或运水清粪,就没有军将不插手的事业,就没有军汉不能做的事业!然则此前产业全为诸军将所把持,军汉但得朝给月粮,奔忙诸业之中,罪臣等算是厚道,每月还计給些报酬,有些贪狠军将,除朝廷月粮之外,分文不与!” “如许事业,遍布汴梁乃至大宋十余路,每年所得,何止千万贯?无非都是流入军将手中,及禁中朝中相关人等囊内,若是殿下能将这些产业尽数掌握在手中,将军汉转为民籍,计劳给酬,则何愁二十万军汉不得安置,则何愁每年不得数百万贯之大利?罪臣不才,愿为殿下效力,尽心竭力,为殿下分忧!” 曹达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这两天两夜他本来就是元气亏耗甚剧,说到最后已然是连呼带喘,可仍然目光炯炯,死死盯着神色不动的杨凌,这一番效力之心之诚,简直石人都要动容! 杨凌静静的听完曹达这番话,摸了摸自己下巴,并没有开口说话,一时之间,军帐中只能听见曹达呼呼喘息之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凌才冷淡的道:“大宋上下,谁都知道都门禁军是毒瘤,既然这二十万人如你言可以轻易安顿下来,怎么就没人去做?” 曹达苦笑:“实数二十万,军册上五十万亦不止,每年接近三千万贯的军饷,几百万石的粮米,还有多少军资器械,这么大的利益,谁舍得放手?谁又敢去动?不怕粉身碎骨么?” 杨凌冷笑:“怎么我就做得?” 曹达仍然苦笑:“大宋此前岂有晋王?” 杨凌哈哈一笑。大宋此前的确没有如他一般行拥立事,握强军,囚太上,挟天子,领枢密,镇两路,掌财计,封一字并肩王的权臣,当一朝一代已然沉疴难挽的时侯,或者就此灭亡,或者另起炉灶,或者就是有一人跨越千年而来,在局外打破这一切! 杨凌点点曹家父子:“设座,上饮子。” 几名甲士顿时应命入内,设了两张胡床----也就是马扎。再端上了两碗饮子,南关大营一切草创,饮子也是盛在木碗当中,更不是有什么名贵材料,可是曹家父子捧着,比龙肝凤胆还觉得宝贵些,胡床上挨了半个屁股坐下,难道真从死地当中跳出来了? 杨凌看着两人,心思转动,曹兴一句话说到点子上,就是禁军事禁军了,一下就点醒了他,汴梁禁军将门,本来就有如一个巨大的产业集团,将这个产业集团若是全盘接收下来,如何安顿不了几十万遣散的禁军? 此前没人敢动这块大蛋糕,可他杨凌现在还怕什么?他自己来,当然是无法接手这么大一份产业的,必须要用原来禁军军将,杀人从来都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为此饶一些人活命也没什么。他来南关大营,就是想找出些可用之人效力。 最好的人选自然就是打过交道的那些共同经营贸市的军将,一路上杨凌还在寻思,该怎样以威加之。以势凌之,以利诱之,让选出来的人尽心竭力将这事情办好,将禁军产业尽可能的全盘接下来。却没想到,自己虽然根基还浅,可声势已然初成,已然是大宋一支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了,自然有明眼人想着投效! 曹达这老头,看来给他拔得头筹了,看曹家父子捧着饮子要喝不喝的一副惶恐谨慎的模样,杨凌淡淡问道:“若是让你主事,你能将禁军产业全盘接下来?能将那么多军汉安抚好?” 曹达忙不迭的放下饮子,又翻身拜倒,曹兴看看老爹,跟着也瘟头瘟脑的拜倒在地,“殿下面前,俺不敢说虚话,俺一人自然是不成的,还需有些熟悉各处产业内情之人帮衬,二则就是现在多少人还来不及想到此处,等到人心稍定,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向此间伸手了,那些大头巾辈,在阿堵物面前,可也是心狠手辣!”(。) 第六百零五章 大风起兮(五) 杨凌一笑:“跟老子抢东西?”不等曹达说什么,杨凌已然起身,走了两步,看到杨凌如此,曹家父子拜伏得更低,杨凌沉吟少顷,竖起三根手指:“三件事。第一件,禁军军汉还是在册军汉,不过都在各处产业安置,你们付薪俸给他们,以朝廷月粮的名义,你们却不再是禁军军将,只是我幕府当中度支司马……” 自己将几十万禁军安顿了,最后倒是给朝廷甩掉一个大包袱,可是军将,却不能留,都在自己幕府当中紧紧看着。 从此以后,都门禁军也再不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体了,“第二件,许你选五十个人,老子至少要砍两百颗脑袋下来!谁死谁活,你做决断,报于李大夫就是,以后什么事情,你也只寻李大夫,你要是多选一个人的话,用自己脑袋补上。” 要想上船,岂能无投名状?曹达浑身发颤,重重顿首而已。 “第三件,我不管你怎么做,反正禁军产业要全盘接下来,谁伸爪子,砍断谁的,这上头我给你撑腰到底!二十万实数军汉,有一个没安顿好,我砍你脑袋,每年不得六百万贯资财纳于晋王府,我也砍你脑袋,你们仍食原来职衔俸禄,我再给你们加三倍!谁要在其间贪墨一文,我还是砍你脑袋!” 这第三件事中,一片杀字充斥,曹家父子也知道,杨凌真下得去手,骤然死中求活,还为杨凌畀以重权,可是这个新主子,岂是好伺候的,其心机手腕,其果决狠辣,其心志之大,哪里是荒唐轻易的赵佶比得上的? 杨凌说完,好整以暇的摆摆手:“在我麾下,做事要快,马上就去召集人手,着手进行罢,要是做得好,将来不愁还你一个国公地位,我手下现在得用人还少,你们挤在前面,算是运气,将来就知道了,就如此罢,现在就去决断,那囚着的如许军将,到底谁死谁活!” 曹家父子抬首看着杨凌如铁一般沉静的容色,身上颤抖怎么也难以停歇,自家一条命算是挣扎出来了,可是跟着杨凌,将来又如何?现在就要去决断那么多同僚的生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还曾是曹家的座上客! 从此以后,曹家就如这位晋王一般,也是天下之敌,唉,大宋怎么就遭逢这杨凌,这晋王!曹兴嗫嚅着想说什么,始终却难说出口去。 杨凌却一笑走到他身边,弯腰拍拍他肩膀,“好好做吧。”杨凌一拍之下,曹兴脸色苍白,等杨凌说完,也唯有颤抖着深深拜伏。 脚步声响动,杨凌在甲士簇拥下大步走了出去,曹家父子仍然俯首在地,半晌之后,才敢抬起头来,曹兴看着老父,低声道:“父亲,难道……” 曹达脸色又青又白:“还能如何?难道看着曹家灭在俺们手中不成?只有随着晋王做下去了,说不得又是从龙勋臣!” 月朗星稀,杨凌别业府邸花厅之中,又设上了一桌酒宴,因为杨凌的习惯,这酒宴并不是分席的规制,而是一张大桌面,中间热腾腾的放了一个古董羹,水陆八珍丰盛,还有几瓮好酒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虽然入夜寒风甚烈,可花厅内的地龙,外间的熏炉这个时候都烧得旺旺的,花厅内杨凌李邦彦宇文虚中三人都穿得单薄,各自升冠,一副脱略形迹的模样。 这花厅当中,也就他们三人而已,并没有下人伺候,什么事情都得动手自己来,不过也正因为此,说话也方便许多,或谈或笑,说不出的轻松写意。 宇文虚中之前就对自家一党有说不出的担忧,后来一夜之间汴梁崩塌,也让他见识到了整个大宋的脆弱所在,可惜的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昏君佞臣依旧欲将良将强军毁之而后快,宇文虚中一夜未眠之后,便是主动寻到杨凌,以求自效,可以说,杨凌用人从来是不拘一格。 短短几日已经是和宇文虚中推心置腹,花厅之外,黑云都披甲亲卫,如一尊尊雕塑,立在暗黑当中,卫护着这位在汴梁权倾天下,也怨满天下的大宋晋王。 李邦彦伸筷夹了一块炙得焦脆的羊肉,细细嚼了咽下,再尽了一盅酒,开口笑道:“在西府中这些时日总算是摸清了京畿诸路驻泊禁军的底子,那些兵藉册簿交相错杂,陈陈相因,要不是大王收纳了几个将门出身的地理鬼,又震慑得他们胆寒,只能尽心竭力,就是神仙也弄不清这里头的门道。” 杨凌对喝酒没多大兴趣,来到这个时代,原来当小记者练出来的酒量几乎丢了个干净,身处这个位置,杨凌已经下意识的反感自己的理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都失去控制,他可以心软,可以有时冲动,但是这些都是自己主动所谓,却不能因为其他任何因素而左右。 面前一盏酒,他只不过浅浅饮了一半,听到李邦彦这番话,饶有兴味的问了一句:“都门禁军,差不多都清理干净了,明白不了糊涂了,还去查清楚那些底子做什么?” 李邦彦一笑:“晋王威凌京畿,震慑汴梁,全仗兵锋耳!外有河东路神策军,河北有晋阳军,内整新军,西军坐守陕西诸路,胜捷军势单力薄,当道诸公可用之军,然则晋王才以浅薄根基,与汴梁士大夫辈分庭抗礼,拥君奉太上,都门莫敢谁何,京畿驻泊禁军传承百余年,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遗漏未曾清理的兵马在?卧榻之侧,若有人酣睡而晋王不察,就是学生这个西府都承旨的罪过了,左右不过花点功夫的事情,学生就顺手做了便是。” 宇文虚中在旁边神色微微有点不自然,现在他差不多就是一个技术官僚的身份,乃为王府长史,在给杨凌管帐,协助杨凌掌握现在庞大的产业,其他事情他自觉的也不多打听多伸手。 他也在努力适应角色,拼命熟悉这个大宋所有的一切,争取能成为杨凌合格的助手,不过现在看来,和李邦彦这个与杨凌半属下半盟友的人物还差得远。 果然杨凌听了李邦彦的话微笑颔首:“既然如此,那有什么遗留的隐患没有?”李邦彦一摊手,干脆利落的道:“没有!京畿禁军,实在烂得彻底,唯一能撑点门面的,全都集中到都门左近,其他所在,虽然还有军号,还有军将设置,可是名实之间,十成有半成有着落就算不错了,这些散兵游勇,没有约束,没了号令,没了粮饷,而且半点也不当自己为军中之人。若是行事还要怕他们,晋王也就不是晋王了,只要晋王将练军马抓在手中,河东河北大军实力不衰,晋王地位就还称得上牢固。” 杨凌神色自若的笑笑:“嗯,抓住军权,晋阳神策二军实力不衰,这就是杨某人现在的两条腿啊,哪一条有点动摇,都是麻烦,壮大实力,还有万一要用兵,非钱不行,宇文长史,禁军产业这些时日清理整顿运营得如何?” 宇文虚中也不是笨人,杨凌今夜巴巴的将他们邀来,自然不只是为了吃饭联络感情,当然是有什么要事,现在动问到他的范围之内,马上就打叠起精神,今夜只怕就是要考察他们各自范围内事情做得如何了。 还好宇文虚中在这些事情上寄托了极大的心力,自信能让杨凌满意,“回禀大王,蒙大王信重,只是力薄任重,行事难免有错漏处,思之不胜惶恐……” 杨凌摆摆手打断了他的场面话,微笑道:“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办事我要是不放心,这么一大摊子家当会压在你肩膀上?只要做事,就没有不出点篓子的,你的辛苦,我都知道。”宇文虚中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当下坐稳了娓娓道来:“属下差遣,细分就是清点,安置,计点收支,盘查帐册这些事情,这些时日,清点接手禁军产业大小凡九百三十九处,钱物已清,帐册已明产业有三百五十五处,其余还在次第清点中,两月之内,当可竣事……” “安置事宜,这些产业当中,除接收原禁军军士六万九千五百五十七员名外,另暂时容纳了未有去向之遣散军士三万一千四百六十员名,这些临时容纳之遣散军士,每月暂发五百文,粮米三斗。另本人每日还可领一粥一饭,一切差堪平稳。大王收纳之原禁军军将数百员,以石家父子为首,一切还算恭顺得力,颇能称职,这些军将最后置于何等位置,非属下言” “近来收支,晋王府库当中,本有贯折合钱文三百七十一万四千六百三十贯,抄没逆乱军将家产,接收各处产业积存又收入现钱折五百五十三万二千八百五十五贯,田产宅邸古董器物珍玩或发卖或留存,现尚不能有确数,近来营建大营,募兵入营,安置遣散军士,支出又二百五十一万四千三百贯,余数出入不过二三十贯之间。” “一月来各处清理完毕产业净收三十一万二千三百余贯。,之后产业陆续清理完毕,贸市再开,每月所得当增三四倍之间,属下能,还确数能报于晋王,现今晋王府库留存,贯石两相折合,实有七百又四万五千八百四十五贯文。” 一连串数字熟练的从宇文虚中口中报出,像杨凌还算是经过一定的后世数学训练,勉强跟得上,李邦彦纵然心思灵敏,这个时候也只能听得两只眼睛里面都是圈圈,宇文虚中也是个人,就算是数算上有点学问,这个时代又没有计算器又没有完善的会计分录明细,将这些数字弄明白牢牢记住随时查点,看他已然瘦了一圈就知道他在这上头花了多大心力。 刚才吃饭的时候嘴皮子还在不断轻动,明显还在心里面盘帐,这笔财货相当之大,禁军将门世家百年积储,动产不动产加在一起,一大半落到了杨凌手里,再加上还有那么多汴梁这个大宋首都的垄断企业还在源源不断为杨凌生利。 比起此刻要养那么多士大夫,还得养除河东与京畿诸路之外天下军马的大宋财政,杨凌临时可动用的资财,占优势,相对于培养一个官僚体系而言,有着河东河北两军为骨干,钱越多就能养出越多强军,实力就能跟吹气球也似的膨胀起来,若是单纯为一军阀,杨凌这条路子已经趟出来了,进入了良性循环。 假以时日,只怕那些大头巾辈加上西军和胜捷军,都不敢动心思了,多的是要对杨凌这个军阀安抚接纳,可杨凌却偏偏没有这个安稳发展的时间,他想要的,也不只是为一个军阀而已。 听完宇文虚中的回报,杨凌点点头,嘉许了他两句,就坐在那里开始沉吟,手指敲着桌面,脸色阴沉不定,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宇文虚中心里面有些不摸底,看向李邦彦,李邦彦神色也似笑非笑,并没给宇文虚中什么暗示,宇文虚中心下越发不定,只是自家嘀咕,莫不是晋王觉得俺清理这些产业速度太慢?人手就这么多,待清理的产业又那么复杂,还有如许多的人要安置,自家已经多少日子都没睡一个好觉了,若是晋王还不满意,自家就得上吊。 虽然做梦般一跃而居想也不敢想的高位,可这责任却加倍重了,偶尔回想,还是在东川洼里耕种读书,过了些清闲安稳的日子啊…… 正在宇文虚中胡思乱想的时候,杨凌终于又淡淡开口:“有这笔钱打底,打一场大仗,也勉强够了,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放在什么时候都是一样,古人诚不我欺啊……” 宇文虚中一怔,打一场大仗,和谁打? 杨凌看着宇文虚中笑笑:“女真有游骑入寇云内,燕地,有窥边关之势,韩世忠,岳飞各自已领兵北上,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他们兵败,万一不利,我就等亲领这些还不成器的军北上,与女真鞑子一决高下了,两支强军,可是我的根基啊。”(。) 第五百零六章 大风起兮(六) 宇文虚中差点跳起来,朝中恐怕只有他知道女真人的强悍,怎么女真人又来了来了!要是河东,河北有一路军大败,那么杨凌现在在汴梁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当下宇文虚中就下意识的道:“如何不将大军调回来,以固汴梁根本,避开女真军兵锋?” 杨凌一笑:“那就敞开边关大门,恭迎女真鞑子入内?我这基业,是打出来的,可不是逃出来的。” 宇文虚中一窒,就去看李邦彦,想从他那里找些支持,却发现李邦彦不动声色,还举起杯子在慢饮,一副早就知道这个消息的模样。 果然杨凌也问了一句:“李大夫早已得知?” 李邦彦笑笑:“上到政事堂诸公,下至斗食小吏,此刻汴梁怕都知道了罢,学生就是再懒于打听这汴梁风雨,也逃不过去。如何能不知晓?” 杨凌笑骂一句:“在这汴梁,真是到处漏风,什么秘密也保不住!” 宇文虚中忍不住道:“既然如此,将一路强军调回来以镇都门,以慑不臣,岂不是最方便不过?何苦要让韩岳两位将军与女真鞑子硬碰硬?”既然身处这个团体,又为女真心腹。虽然杨凌一副好战模样,听不得让自家军马后撤以避兵锋,但忠言逆耳,总得有人说出来! 李邦彦一笑给同僚解释:“晋王震慑天下,就是靠着兵威,要是大军遇敌则避,这架子就倒了,还不知道多少人要生出心思,这口子是开不得的,而且河东要隘,居高临下,有强兵在外,互为援应,就算有人在汴梁与晋王为敌,也得忌惮晋王有退路,就不敢轻易动手,不必说河东河北都有一定的地利,乃形胜之地,要是轻易撤军,除了黄河天堑,再无凭借,况且河东还牵制着西军,两眼就活,一眼则死,退回汴梁困守方寸之地,外有强敌,内则人心叵测,不败待何?” 说到这种战略布局,宇文虚中就哑口言了,可是心下还是不服,这等了不得的变故,怎么你李邦彦还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总得想办法应付才是!想来想去,最好办法,自然就是杨凌率领大军,赴援河北或者河东,坐镇主持一切。 杨凌有不败威名,亲至之后将士有效死之心,和女真鞑子自然有得打,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汴梁这个模样,杨凌如何离得开?就算自家,也明白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杨凌离开汴梁,好将汴梁中枢的天翻过来! 如果没有了掌握中枢的名份大义,没了汴梁的财货物资支撑,杨凌纵然保住两路大军,又能支撑多久?这当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宇文虚中想说什么,却觉得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在心里面颓然长叹一口气,现下晋王这个团体的风光富贵,难道就只是一场春梦而已? 庭院当中安安静静,月影如水,在台阶上轻轻流动,偶尔传来黑云都甲士巡视的脚步声和甲叶轻轻碰撞的声响,原来清雅幽静的庭院就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提醒着人们这是有宋以来未曾有过的权臣所在之所。 花厅当中,三人对视,杨凌和李邦彦都是面色平静如水,而宇文虚中的神色却是红一阵白一阵,几次想说什么,都是颓然而止,桌上古董羹的竹炭早已烧完,一锅上好的羹汤,渐渐就没了热气。 远处太上所居的庭院,偶尔有钧容直的乐声响起,直上夜空当中,也许在整个汴梁,此时此刻,在军情传来之后,只有赵佶才能放开胸怀好好享乐罢,不知道过了多久,李邦彦才轻轻开口:“大王,你动不动?” 杨凌嗯了一声,摇摇头:“不动。” 李邦彦继续问下去:“韩岳可恃?” 杨凌点头:“几百女真鞑子犯境而已,若是韩岳两人连这个都不能对付,我也白从军伍中将两人拣拔出来了,我信他们。” 宇文虚中左望望右望望,杨凌李邦彦说的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明白,似乎就是杨凌暂时不对北地事有所动作,只是在汴梁静观,可是汴梁中人和天底下杨凌的敌人,难道就能让杨凌好端端的在汴梁安坐? 两支大军,各自应对女真宗翰和宗望军团,韩岳二将就能独力应对灭辽的女真强敌?他苦恼得直想叹气,原来以为在杨凌幕中,理理财管管账,日子安闲,倒也过得,现下风光是风光了,今后也是最快实现自己治国平天下的报复,但是这凶险处却远过从前何止百倍?人欲有所得,必有所失,真不知道晋王这一路走来,爬到如今地位,是如何熬过来的! 李邦彦却还不肯放过杨凌,又最后逼问了一句:“若女真势大,韩岳应付不得,则晋王当如何?” 宇文虚中精神一振,盯着杨凌,这也是他最关心的,杨凌始终要站住边关,不肯将大军撤回汴梁,万一神策军守不住河东,晋阳军守不住河北,甚或只要一路遭致败绩,则杨凌该当如何应对?这可关系到自家所在这个团体的生死存亡! 杨凌默然半晌不语,慢慢伸手拿起面前酒盏,半杯残酒已然冰冷,他也不喝,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看着酒液在盏中轻轻晃动,在灯火下显出琥珀般的色彩----晋王家宴用酒,也是一等一的好酒。 杨凌缓缓的道,“曾经杨某人看过一部杂谈异事,里面讲到了一个国度,那个国度叫做大明,祖训曰,‘有明一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杨凌缓缓的向两位智囊讲道那个叫做大明的故事…… 如果去看明朝战史,你会发现明军无论多么惨,面临的情况有多么危急,都绝不用女人换取和平,绝不割地赔款,哪怕如暴民大军压城,哪怕如瓦刺大军围攻首都,哪怕如皇帝不幸被俘……不论是哪种情况,都绝不认输。? 明朝的皇帝有好的,有爱玩的,有荒谬的…… 没错,你多半知道朱元璋当初起兵的时候有多么勇武,多半也听过后来成了永乐大帝的燕王朱棣是多么英明,你也多半听过正德皇帝朱厚照是多么的“荒唐”…… 可是明朝的每一个皇帝,却没有一个是软骨头的,你看如崇祯皇帝天子殉国,你看如正统被俘却决不求饶,你看如隆武战死沙场,你看如绍武被俘,绝食自杀……? 正气明朝,明朝军队的单个战绩在世界上不是最好的,但是明朝确实是古代世界上所有历史超过了百年的帝国之中,唯一没有与其他国家或势力签定任何不平等条约,也唯一从不向任何势力屈服的王朝----哪怕是暂时的,明军是世界上在国家亡国后,抵抗时间最久的----他们坚持抗击清朝达38年之久。? 明军能够保持这样持久的战斗力,不仅仅是因为明朝本身就不是一个民风柔弱的朝代,无论是明朝的帝王还是百姓,都有着刚毅不屈的性格,无论是历史上著名的“嘉定三屠”还是“扬州十日”,当看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样的言语,当看到“自闰六月初,嘉定人民自发起义抗清,两个月内,大小战斗十余次,民众牺牲两万余,史称‘嘉定三屠’”这样的记载,即使你对那一段历史从未过问,你也不可能不为之动容。 明朝建国的时候定都在南京,后来则迁都北京,迁都的目的,则是为了“天子守国门”。? 而从明英宗开始再到明朝的最后一任皇帝崇祯,则是国难临头也没有舍弃皇都自己逃跑,这正是“君王死社稷”。? 长期为明朝边患的是蒙古,而汉朝则是匈奴,很多人总是认为明英宗在土木堡被俘是奇耻大辱,也是无能的表现,可是汉高祖当年也被匈奴兵围在白登山七天七夜,而汉高祖最后的解决方案,则是由汉朝去给单于的阏氏送礼,请她吹枕边风,这样才放了汉高祖一条生路;而明朝则断然拒绝蒙古索求财物换英宗的要求,英宗皇帝也是宁死不降,最后明朝另立新君,一举打败了蒙古,正所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汉武帝派兵北伐匈奴,而明成祖则是御驾亲征五征蒙古。 “敢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并不适用于整个汉朝,而明朝也有过类似的辉煌,与唐朝相比,不错,唐初国力强盛,四海咸服,可盛唐以后,特别是唐玄宗时期唐军兵败阿拉伯于中亚怛罗斯之后,加上安禄山叛兵和黄巢匪兵以及吐蕃蛮兵都曾攻入长安,唐朝就从此一蹶不振。? 在安史之乱和黄巢起义中,唐玄宗和唐僖宗都曾弃都南逃蜀中,而明朝却从未有过这种例子,永乐大帝朱棣从南京迁都北京,原因之一就叫做“天子守国门”,受到入侵了,大明天子亲自在第一线守国门,而即使是大明的最后一个皇帝崇祯,当时北京形势很危急,有人劝他迁都,他不去,有人劝他走,逃到南京,他不逃,他登上煤山自缢殉国而死,忠于江山社稷,这与清廷的咸丰皇帝置京城百姓于不顾,两度仓皇逃离北京避难和清廷末代皇帝溥仪,苟且偷生向侵略者认贼作父的举动,绝对是天壤之别。? 明朝无论是遇到多大压力,既没有屈膝投降,也没有割地赔款,到了明末那种内忧外患中,明朝依然兵分两路顽强对付满清和李自成,对关外的国土,自始至终没有放弃“全辽可复”的愿望,从明英宗到崇祯帝的几次北京保卫战中,明朝更是坚定,兵临城下仍然宁死不迁都“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亡”,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罕见的。? 当年明朝崇祯帝的遗言和清廷宣统帝的豪言可见两个皇帝对国计民生的不同态度:? 崇祯皇帝殉国前怕李自成伤害无辜百姓,就写了一首绝命诗给他:“朕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毋伤百姓一人。”? 而宣统帝溥仪的豪言:“我不管日本人在东北杀多少人,运走多少粮食和煤,只要不让我当大清的皇帝我就不会心甘。” 不管在什么时候,从开国到亡国,有明一朝,壮哉,烈哉! 杨凌语速猛地提了起来,“所以,即便韩岳不足凭,本王亦会率麾下虎贲,与鞑虏不死不休,同汉家衣冠共存亡,若违此誓,如同此案!” 宝剑出鞘,杨凌对着桌案一剑斩下…… 在原来杨凌南门旧别业之内,赵佶正散着发髻,坐在上首席间,摇头晃脑的看着座下几个舞姬的舞姿,那些宫廷供奉们弦乐嘈嘈切切,正卖力的伴奏着,廊下还有诸般杂耍,百舌,相扑艺人,正在恭谨等候,准备次第上前给这位退位太上的中年男子表演。 连同在赵佶身边伺候的内使宫娥们,廊前阶下,人头黑压压的一片,赵佶说是退位养静修道,结果连日常功课都不做了,反而加倍的放浪形骸起来,每日里都是这般醉生梦死的过后,一副及时行乐的模样,等到一曲奏罢,舞姬敛容下拜。 赵佶击掌大声喝彩:“好好好!色足娱人,乐足娱耳,梁师成,重重的赏!” 在赵佶身侧不远处,正站在弓腰曲辈的梁师成,本来这个老太监保养极佳,现在看起来却明显见老了,脊背都驼了下去,没了当年隐相的威风气度,看起来倒像是是个满脸苦色的老媪,梁师成虽然得罪杨凌甚深,不过对着一个已然无权无势的老太监,杨凌也懒得赶尽杀绝,就将他丢在赵佶身边让他继续伺候老主子。 听到赵佶吩咐,他疾趋向前,在赵佶耳边低声道:“圣人,昨日也是这些舞姬,这些乐师。赏得已经颇不少了,今日是不是……” 赵佶一怔,突然重重掀翻面前几案,轰隆一声,吓得乐师舞姬们都是浑身一震,赵佶冲着梁师成怒道:“就是朕不在大位,也是当今太上!连这点事情也要勒与朕么?去寻那晋王说,他既然应奉与朕,朕也什么都许他了,难道连日子也过不得了么?” 赵佶声音极大,屋内舞姬乐师全都吓得拜倒,浑身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 第六百零七章 大风起兮(七) 梁师成苦着一张脸,在旁边不住解劝:“圣人,圣人…………还是小声些罢。” 赵佶犹自不肯干休:“遣人去寻晋王,让他再应奉十万贯来!只要朕肯安居在这晋王眼皮子底下,他能将朕如何?”越说赵佶声音越大,而梁师成脸色也越来越白,哆嗦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不得不说这世上有些人便是这么浅薄没眼色,刀斧加颈,便软得跟一滩泥也似,几天安生日子已过,却又不甘心自己所失去的,甚或连自家对头到底有多可怕,都快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一场惊变扒去了赵佶身上皇帝光环之后,就越发真实的显出这个人本质上的不堪出来。千年之前,汉家儿女遭逢此等君王,最后沉沦于血海当中,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积下的罪孽!眼看得就要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就听见外间传来一个妇人冷厉的声音:“还聚在这里做什么?快将这些人都赶出去!太上正是要养静修身的时候,不知道哪些谄媚之徒还来奉迎太上,若查出来,遣晋王一个个都打杀了!” 外间顿时乱哄哄的一阵响动,内使宫娥们忙不迭的将这些人都引走,交到在外值守的貂帽都亲卫那里,再经一番盘查才放他们走路,今夜为太上所召,经过多少关卡,多少披甲大汉冷着脸盘查,辛辛苦苦走了这么一遭,最后半个小钱边子都看不见,还受了多少惊吓,人人去后无不在心里大骂,赵佶先祖有灵,只怕在坟墓里都能气得翻身。 不多时候,就见一艳丽贵妇款款而入,正是懿肃贵妃,哪怕此刻软禁在宫外,懿肃贵妃仍然容颜端丽,气度不减昔日,比起赵佶这放浪形骸颇为自暴自弃的模样,强盛了不知道多少。 梁师成看到懿肃贵妃入内,就像是见到救星也似,忙不迭的迎上来,还没等他开口,懿肃贵妃就温言道:“我都知道了,却是苦了你了,先下去休息罢,一切有我,大伴忠心耿耿,天家都记在心上呢。” 梁师成鼻子一酸,凄然道:“老臣还敢指望什么?只求圣人无恙就是好的了,还请贵妃多劝劝太上罢,既然如此处境,就该隐忍以待时,不然天下期盼圣人复出的忠臣义士,该如何自处?”说着就缓缓起身,知道懿肃贵妃有话要与赵佶说,招呼着一应内使将这屋中人都赶了出去,自己最后也颤巍巍的离开。 懿肃点点头,亲送了梁师成佝偻背影几步,才转回来对着赵佶,而赵佶瞪着一双醉眼,和懿肃贵妃对望一阵,最后避开目光,嘟囔道:“连你也要来凌迫于朕?岂不知朕也是在苦中作乐?” 懿肃贵妃看着赵佶,淡淡道:“北地,圣人难道不知?” 赵佶嘿嘿的笑一声:“梁师成已与朕说了,又能如何?”杨凌虽然将赵佶等人监视得严密,可毕竟不能摆出牢狱的架势,该有的礼数总得摆出来,他还远远没有到在汴梁一手遮天的地步,赵佶与外的消息传递也从来未曾断过。 只不过在杨凌兵威所临之下,再多消息传递没有实际举动配合,也是白费罢了,懿肃贵妃冷冷道:“北边是那逆贼的根基!根基动摇,如何不是圣人你的机会?” 赵佶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颓然低头,他久为君王,如何能不知道河东生变是他的机会?都门此刻,不知道多少人正在奔走联络筹谋,再等着一旦有变,如何获取最大利益的时机,更有多少人,在处心积虑,等着杨凌露出破绽,好一举将他掀翻,撕咬得粉碎! 可赵佶总有些提不起精神来,那一夜的惊变,让从来未曾遭逢危险的他惧了怕了,虽然沦落到此等地步总不甘心,可有时却想着要是这一世就这样平安过去,倒也不错,每当他切齿想着怎样复位的时候,就觉得杨凌冷冷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家,好几次就这样从梦中呼喊着惊醒! 这逆贼,毫无根基,任谁都能一指头碾死他的时候,却突然崛起,掀动天下,最后为大宋历代权臣第一! 现在有兵有将,有权优势,再想如何对付他,就能够成事么?一旦事败,等待自己的命运又是什么?与其这样,不如以酒浇之,醉中乾坤甚大,壶内日月颇长啊…… 懿肃贵妃看着赵佶这个模样,眼神中就是轻蔑的目光一闪,最后还是忍住了,柔声低劝:“只要这逆贼能离开汴梁,便是圣人的时机!多少忠臣义士,也就等着此刻,圣人这些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平稳些,让那逆贼少些忌惮,静候那时机的到来!” 赵佶嗯了一声,还是不肯说话。懿肃贵妃无奈的叹息一声:“圣人醉了,臣妾奉圣人早些安息罢。”赵佶点点头,醉醺醺的站起来,摇摇摆摆就朝外走。 懿肃贵妃恭谨跟在他身边,几次要扶,都被赵佶甩开,到得门外,几个在廊前伺候的小内使将赵佶忙不迭的接了过来,赵佶为几个小内使架着,突然回头看着懿肃贵妃:“你们对这逆贼的盘算,难道这逆贼就能不心知肚明?爱妃爱妃,一番苦心,不要都成了虚费!朕随你们做罢,朕只随你们……” 星月在天,俯视着汴梁这座气象宏大的梦幻般的千年前第一都市,在这夜里,许多人都为卷动的潜流裹挟涌动,直向着不可知的未来,奔涌而去。 马蹄声由北而来,渐渐响亮。,听声音有数十骑一起前来,却并不如何急切,马蹄落地之声,仿佛得显得不紧不慢,在南薰门外太上别业所在,早在里许之外就有层层甲士布防--------就是杨凌让出了自己原来的住所之后,也在附近选了一家前禁军将门之家留下的城外别业,基本是还是在原地没有挪窝。 无论如何,这位太上也要紧紧控制在手中的,而且乡下空气又好又安静,离自己军大营又近,何苦到大宋首都城里面享受那五环内的雾霾天气?这里已经变成了大宋都城又一个中枢所在,掌握着汴梁驻军和北边的两支强军,还掌握着都城中相当的产业,不管用什么法门搜刮来的财产在这片区域内也是堆积如山,足可支撑杨凌现在麾下军马,还有十余万从禁军遣散的丁壮所用。 汴河从汴梁南面经过,再转向各处水关,杨凌也控制了汴梁最要紧的漕运渠道,一旦隔绝,汴梁城中百万之众,只怕一个月都撑不下去,虽然皇城依旧,赵恒即位,东府之中,冠盖云集,朝局似乎都还在士大夫辈把握当中,可是杨凌遥驻城南,就足可与这些士大夫分庭抗礼,而且新旧两位君王都在掌中,万一他发起狠来,那些掌握大宋百余年的士大夫辈还真的不是他的对手。 正因为杨凌一跃而居这等地位,又不贸然去挑战庞大的大宋士大夫团体,只是专心经营自己的实力,并不乱伸手,这般谨慎而略显保守的行事风格反而得到不少人高看一眼,任何时代,都免不了有心存怨望之辈,或者在旧体系中觉得出头望的野心之士。 杨凌僻处南门之外,轻易不进汴梁城一次,这些时日下来,反而引得不少朝士陆续来结好投奔,表达要加入杨凌阵营的忠心,而汴梁中人,也轻易不到南门之外杨凌的范围去,就当没看见一道城墙之隔,驻军数万,甲马俱全,每日训演得烟尘斗乱,数万壮丁遣散下来的军汉每曰营建,忙碌得沸反盈天。 汴梁内外,仿佛就是两个国度一般,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当中,杨凌也没客气,自己原来的黑云都已经扩充为黑云营,却不都是人人都戴黑云,经历战阵厮杀的精锐之士组成的储备干部团体了,而变成了较为单纯的杨凌卫扈元帅,未曾入捧日军的老黑云都人员全都成了这个营头的军官,拣选前拱卫禁军中的精锐,充任军健。 全营分置左右两翼,每翼十都,一翼马军,一翼步军,全都满额,总计军将士卒一千六百之数,从汴梁堆积如山的武库积储中甲胄兵刃器械全拣选最好的,武装了杨凌这个扩大了规模的晋王卫队。 每曰一半训练,另外一半就密布四下,远远的就开始警戒,不要说闲杂人等了,就是一只苍蝇飞过,都恨不得抓下来看看是公是母,会不会危及到晋王杨凌的千金之躯。 今日一队黑云营的人马,百余骑甲士,却早早就迎在远处,听到马蹄声响,戴着黑色鹰毛的军官一声呼哨,顿时就都迎了上去。前面来的是几十名骑士,都是身着便装,簇拥着一辆马车,当先黑云军官迎上去就远远招呼来人:“可是老公相一行?” 当先一名元随也策马而出:“正是老公相!”本来还想呵斥一声还不下马恭迎?不过看看那黑云军官脸上伤疤,腰间佩着的长刀,还有不用双手纯用腿纵控健马的马术,以及总能在他身上感觉到的莫名杀气,这元随到嘴边的这句话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黑云军将身后人马也跟了上来,几名小军官都膀大腰圆,马上军健也个个高大健壮,人人都皮甲戴着头盔,擦得闪亮,盔上红缨也都崭新,这盔甲都是上好的青唐瘊子甲,整个大宋这样的盔甲不知道有没有一万领,每领都值数百贯,现在全都是杨凌的家当了。 这些青唐瘊子甲虽然都擦得耀眼生光,但是甲叶上那一个个冷锻之后凸起的瘊子,仍然在提醒着人们,这是真正的军国之器,是用来上阵杀人的东西!几十名簇拥着马车的元随都停住了座骑,互相有点不安的对视,一声不吭。 不过那黑云营军官也未曾让他们为难,一声号令,所有人全都下马,马车帘幕一掀,却是蔡京一张老脸露出来,蔡京虽然已经是望八高龄,脸上皱纹深深,不过气色仍然保养得相当不错,颌下白须打理得一丝不乱,根根透风,蔡京也穿着便衣,戴着风帽,蔡京扫了自家那些局促的元随一眼,温言开口问道:“晋王遣你等前来迎候?” 那黑云都军官躬身下拜:“小人宣正郎,黑云营副都虞侯使差遣杨雄奉晋王令特来迎候扈卫老公相,晋王本当亲至,然则今日在府中沐浴养静,只能遣小的前来,惶恐之处,还请老公相海涵,改日晋王必登门请罪。” 蔡京微微一笑:“晋王遣人亲迎,已是厚待,哪有大张旗鼓去面台太上的道理?晋王要请罪,老夫如何当得起?有劳虞侯亲迎,来人,指挥辛苦这一趟,都沾沾天家的喜气!” 一名元随顿时下马,从马鞍当中翻出个绣着金线的荷包,里面硬生生的几个金锞子,双手递给了杨雄,杨雄惶恐告罪一声接过揣进怀里,又招呼一声,所有人全都上马,甲士在前开路,骆辉带领几名军官也加入了蔡京元随队伍当中,恭谨的侍候在马车旁边。 蔡京却不怕冒了风,让人掀着帘子,他抱着暖笼找着杨雄闲谈:“虞侯跟随晋王多久?出身如何?” 杨雄老老实实的答话:“末将出身前辽北地汉人,世居大名府,末将自小从军,有几斤寸气力,后就选入了晋王麾下了,历战斩级十七,负伤两次,就为晋王选入了黑云都,一路为黑云都十将,为都头,原来黑云都汤指挥使去职,承晋王看重末将素来谨慎,就以末将补了黑云营副都虞侯差遣权领黑云营。” 蔡京微笑:“晋王识人,将来必是要大用的。”和这满脸忠厚,甚而略带点村气的杨雄交谈两句,就知道这是杨凌使出来的心腹。短短两三年时间,从一个军健一直提拔到了从七品的宣正郎,权领着杨凌元随亲卫黑云营。 蔡京难得挪动一下,未尝没有观察一下杨凌现在军马虚实的意思,河东神策军看不到,捧日军太大,倒是杨凌身边黑云营是亲卫老底子,能看出点端倪来,不过杨雄这等人,一看就知道对杨凌死心塌地,和他没什么谈头,蔡京游目四顾,突然又看到了杨雄身侧一名膀大腰圆的军官,他低着头一声不吭,不过看那面象,不比杨雄这等塞外转战经年之士被风沙霜雪磨砺得粗糙,倒有些似汴梁土著出身。(。) 第六百零八章 大风起兮(八) 蔡京微笑示意,让杨雄引他靠近些,动问道:“这位壮士如何称呼?”那军将嗫嚅一下,吞吞吐吐道:“末将承节郎,黑云营都头差遣石秀,当不得老公相壮士称呼。” 蔡京一怔,笑道:“你就是石三郎!”这人正是石三郎,本来以他的功绩,杨凌也给他安排了个军不低的职位,不过石三郎这人倒是灵醒,以他为由头,掀起了都门那场惊变,除了死心塌地的绑在杨凌战车上,就再没有其他出路了,而只有成为杨凌心腹,才能有前景,所以当黑云都扩充为黑云营,从军中拣选部分精锐的时候,石三郎寻死觅活的挤了进来。 看着他为自家立下了如许大功,杨凌好歹给他安排了个都头的差遣,石三郎也就安安稳稳死心塌地的干着,除了每两日一次的训练,每天还给自己加练,技艺马术一样样打磨,就等着日后一刀一枪博一个出身来。 今曰来迎蔡京,以自家名声,最好是不为人注意,却没想到蔡京今曰居然有兴和他们这些丘八攀谈,虽然岁数大了,眼睛却毒,一下就找到了他的头上来! 蔡京重复一遍他的姓名,虽然自家给杨老板打工,蔡京管不到头上,不过在这秉政数十年的宰相积威之下,石三郎还是觉得冷汗刷刷刷的一层层往下流,贴身的小裤褂都湿透了,蔡京看石三郎惶恐,微笑着温言开解:“拱卫禁军起事,也是为人蒙蔽,最后反戈一击,也是戴罪立功。晋王识人,将你留在身边听用,也是看重你的人才本事,当得好好效力才是,将来博一个封妻荫子,岂不比什么都强?” 石三郎感激的在马上行礼:“多谢老公相垂顾,末将晓得了。” 蔡京游目四顾,这些黑云营的军将士卒当中,有陕西出身的粗壮汉子,有汴梁土著模样的,有一些满面风霜,双腿罗圈,一言不发的精壮汉子,人跟黏在马背上也似,仿佛一出生就长在马背上,有少部分人,阔面钩鼻,似乎还有点契丹或者奚人的血统! 蔡京指着一个面向最异一些的问道:“这些军健,从何而来?”石三郎闭着嘴不敢答话,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黑云营为杨凌身边亲卫,虽然扩大之后从前拱卫禁军当中选了些精锐,但是拱卫禁军毕竟多少年未曾见过战事,就是有点本事也不能和真正边军相比。 整个黑云营当中,拱卫禁军出身的,最多只有二三百之数,剩下阙额,就是在这段时间之内,源源不断的补上,每曰都有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来到驻地,补入军中,说话全是燕地口音,弓马技艺娴熟,一个人足可以打拱卫禁军出身的五六个还多,对大宋也只知道一个杨大王,不必说是杨凌早就养在边地的私军,现在都将了出来便成为最为可靠的心腹。 对于石三郎这等死心塌地投靠的人而言,杨凌势力越大,反而越好,不过这些话,却又怎么能对蔡京说?看着石三郎在那里流汗,杨雄咳嗽一声上前道:“这些人马,都是晋王当年平辽使出来的军马,还有些郭药师旧部在内,晋王奉旨设立军拱卫汴梁,这些忠义之士纷纷前来投效,都是赤胆忠心为大宋效力的。” 蔡京哦了一声,再不多问什么,似乎有些倦了,命人阖上车帘开始休息,杨雄对石三郎使个眼色,石三郎如蒙大赦一般赶紧离队上前,暗自催促引路军马加了脚步,直娘贼,也不知道晋王,和这些相公们怎么打交道的,俺只不过在旁边站站,就吓得骨软筋酥,要不晋王怎么能是晋王,俺只能在他麾下卖命呢? 在蔡京车内,还有两个娇俏可人的丫鬟一直在服侍着蔡京起居,一个娇媚一些的忍不住就嘟嘴抱怨:“相爷和这些丘八多说些什么?一个个不识抬举得很,瞧着那凶霸霸的样子,就知道是一辈子只能吃刀头舔血饭的命!” 蔡京身边这几个贴身丫鬟,都是他精心搜集来的,他少时也有好美色之雅趣,虽然岁数大了有心无力,可看着也是好的,对于这几个须臾不离左右的俏丫鬟,蔡京说不定比对儿子还要亲近些。 小丫鬟这么嘟嘟囔囔的抱怨,蔡京不过一笑,也没有和这岁数可以当重孙女的小狐狸精计较,只不过在心底谓然长叹了一声,大宋的天,眼看就要变了,即将道来这场争斗,就比的是谁麾下拥有的强兵多! 就是将来,不管杨某人是不是去位,这大宋文贵武贱的局面,又能维持多久?这杨某人,真的有十万虎贲强兵啊…… 若是西军不动,自己也绝不能动! 车队迤逦,终于来到了赵佶所居的别业之前,在门口除了比惯常多的甲士之外,梁师成带着一群内使,早就在门外等候,老脸笑得跟朵花儿一样,马车在护送黑云营甲士与蔡京元随的簇拥下,在门口停住。 接着车帘一掀,就见蔡京在两名俏丫鬟的扶持下颤巍巍的走了下来,以前和蔡京足可分庭抗礼,有的时候说不得还要互相明争暗斗一场的隐相梁师成,忙不迭的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躬着身子就将蔡京接了过去。 蔡京眯着一双老眼,惶恐道:“守道兄,这如何使得?这岂不是要愧杀老夫?” 梁师成笑得脸上皱纹都聚在了一起,说一句话就要点头哈腰一次:“老公相为国朝擎天白玉柱,一身而系大宋安危,冒风寒跋涉至此,要是老公相累着什么,则大宋天下,又可依靠于谁?若是太上知道内臣服侍不力,也是要重重治罪的,老公相还请多为国惜身少许,就是内臣等的福分了。” 放在几年前,梁师成最为薰灼的时候,哪怕对面撞上,梁师成说不得都要当朝宰相避道,勉强见礼也不过微微拱手,就差从鼻子里面哼出来了,谁能想到今曰在蔡京面前,他能做小伏低到这等地步? 那些跟着梁师成一起贬斥软禁在太上身边的内使们,个个面面相觑,心中都大有事态沧桑,不堪回首之感,说着梁师成就回头喝道:“还不将肩舆抬过来?要是蔡相冒了风,你们都是一个死字!” 四个壮健的内使忙不迭的扛着肩舆迎上,梁师成亲手将蔡京掺了上去,蔡京一边道着惶恐,一边颤巍巍的坐定,在一众内臣的前呼后拥之下直入而去。 黑云营的甲士远远在外看着,石三郎忍不住瞠目结舌的道:“老公相真是好大威风!” 杨雄横了他一眼,淡淡道:“直得甚么?只要俺们甲坚兵利,为晋王爪牙,以晋王本事,天底下又有谁能骑到俺们头上?石兄,你对晋王有大功,俺说句实在话,你的技艺还要磨练,到时候俺们这支黑云营,是要拣最硬的仗去打!” 一台肩舆,直入别业之内,到了正房门口,才停了下来,梁师成亲自扶着蔡京下了肩舆,躬身将他引入正房之内,这间正房,是别业当中最为轩敞高大的,不过比起禁中宫室,自然相差不可以里许计。 赵佶就端坐在上首正中,穿着道袍,戴着薄纱璞头,神色颇有些复杂的看着这个自己用了二十多年的老狐狸,懿肃贵妃在他身侧,也穿得素淡,脸上堆出亲切笑意,迎向一副老态颤巍巍走进来的蔡京。 蔡京一眼就看到了上首端坐的赵佶,当下就欲高声舞拜。赵佶却道:“梁师成扶住蔡卿家!他岁数高大,朕也不是大宋帝君,就是一修道养静的闲人耳,如何还要蔡卿家见礼?” 尽管梁师成阻拦,蔡京也还是坚持舞拜了下去,然后又艰难的爬起来,一副老病不堪驱使的模样,赵佶看着蔡京这个模样,叹口气道:“却是辛苦蔡老卿家了,将一应宫里事物送过来,照说还要给蔡老卿家赐物以谢这趟辛苦的,可是朕现在的家当,都是从杨凌手里讨来的,这份心意也尽不到了,还请蔡老卿家多多包涵。” 赵佶这番话语,也是从来未有的客气,话里话外,都是在抱怨杨凌,就是在暗示蔡京有所表示,杨凌监视于朕,你蔡京在,他总不能在朕身边都放上甲士,现在室内就是最为心腹的几人,你蔡京要是有甚么忠义之心,要是有甚么保朕重归大位的计划,看在朕对你这么客气殷勤的份上,早点说出来就是! 却没想到,蔡京仍然是那副老弱的模样,眼睛也花了耳朵也聋了,不管赵佶说什么,就只是嗯嗯嗯啊啊啊的答应,有气力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明白没有,赵佶说了一阵,看着蔡京那殷切的目光都将他烧穿了。 蔡京也没说出几个字来,赵佶满心希望,看来就要化作流水,下次再能与外交通,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心里面又是愤怒又是委屈,你蔡京是在朕手里得享尊荣,秉政数十年,就是偶有黜落,也很就复旧位。 现在见朕落难,就再不拿朕当一回事了么?愤怒转眼之间就化为心灰意冷,他本来就是颇为轻易的姓子,再也忍辱负重不下去,当下摆摆衣袖,冷淡道:“朕还要养静,就不陪蔡老卿家了。”说着他就起身向后转出去,懿肃贵妃要去拉赵佶,却给赵佶一下甩开,重重的就走远了。 屋子里面,安静得跟死城一样,只听见赵佶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而蔡京就端坐在那里,神色不动,仿佛全然没有感受到赵佶的怒意,懿肃贵妃强笑一笑,款款而下,来到蔡京身边,示意梁师成将他扶起来:“老公相,此次麻烦你将,我便陪着蔡老卿家一起去检点如何?” 蔡京缓缓起身,躬身道:“敢不从贵妃之命?”几人缓缓而出,闲杂人等都赶得远远的,在一侧厢房,几间屋子内外都被李邦彦送来的杂货堆得满满的,蔡京与懿肃贵妃缓步穿行在这些嫁妆当中,慢慢检点,本来这种检点,就是虚应故事,做个姿态而已,一些生活物资,说是用着顺手,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可今曰蔡京却是不顾老迈,一样样的细细看,在廊外就耽搁了许久。 懿肃贵妃也不催他,就陪着他在廊外查点,不知道过了多久,蔡京才举步走入厢房之内,懿肃贵妃款款跟上,示意梁师成一下,梁师成便将门掩上,自己站在门外,为一个娘娘和一个宰相放风。 一入屋内,懿肃贵妃就盈盈拜倒在地,哀声道:“还请老公相救太上一救!”男女有别,别说是皇上的媳妇儿了,蔡京没法去扶,一副慌乱的样子:“娘娘何至于此?还请娘娘起身!” 懿肃贵妃却不起身,哀声道:“杨贼狼子野心,如今插手天家事物当中,今后还不一步步逼上来?妾身与太上不足惜,却不能断送了大宋江山社稷,不能愧对大宋列祖列宗!眼前危局,只有老公相能挽救,只要老公相能除杨贼,迎回太上,妾身可为太上作保,大宋江山富贵,与老公相共!妾身女儿茂德,可嫁于老公相爱子,老公相之女,将来当为太子妃,蔡家子孙,可封郡王,女可为县主,一如宗室例,若然太上与妾身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这就是开出好大价码了,将柔福帝姬下嫁给蔡家儿孙倒没什么,可是诸王娶蔡家女儿却是了不得的事情,大宋向来严防外戚之祸,为自家儿子多选的是小武官的女儿,现在却是要与士大夫辈顶儿尖儿的人物联姻,这外戚势力该有多大?蔡家子孙可为郡王,可为县主,那就真的是赵家与蔡家共天下了,这价钱喊得,赵家祖宗,要心疼得在坟墓里面打滚,但为大宋臣子,听到之后就没有不眼红心动的,热血上涌的!就算是赵佶与懿肃贵妃口不应心,可蔡京如果真的能将他们从杨凌手里救出来,这威风权势,这擎天保驾之功,也由不得赵佶与懿肃贵妃不兑现承诺,那个时候,蔡家论如何都处于最为有利的地位!(。) 第六百零九章 大风起兮(九) 蔡京却仍然神色淡漠,久久不语。懿肃贵妃也再不多说什么,只是仍然保持着拜倒在地的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蔡京才轻声开口,“杨凌坐拥强兵,只不过此人机心深刻,才不向朝中伸手,若是他真要硬来,汴梁之内,谁又能阻他?这个大宋,也就翻作稀烂,最后结果如何,尚未可知,所以就是老臣,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不过老臣是大宋的臣子,得太上拣拔于泥途当中,纵然一时虚与委蛇,又怎会真的与乱臣贼子沆瀣一气?只有默待时局变化,而娘娘大才,也该知道杨贼突然急尚帝姬,正是有可趁的变故在老臣就是有什么计较,也不能先于太上言及,事成也还罢了,若是事败,老臣身家不足惜,岂能牵连到太上?” “老臣只有一句话,就是杨贼尚帝姬之后,对太上但有所求,太上全力配合便是,不要对杨贼有半分违逆,在外间,自有老臣在!若大宋列祖列宗庇佑,则太上与老臣还有相见之曰,老臣只求为大宋尽最后一分心力,即乞骸骨归葬木兰陂,其余娘娘所言,老臣实不敢闻!” 懿肃贵妃抬起头来,深深看着一脸肃然的蔡京。她轻轻点头,低声道:“必不负老公相所托。太上与妾身曰夜焚香祝祷,就静候老公相的佳音了!” 蔡京此次前来,在太上别业,不过耽搁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然后就被肩舆抬出。一众元随和俏丫鬟们,捧凤凰一般将蔡京接了出来,迎上马车。 梁师成也恭送出门,并赐诸般喜物于蔡京元随,连门外监视的杨凌麾下甲士都有份,蔡京看似累了,进了马车就不再露面。黑云营甲士为先导,元随簇拥马车在后,掉头向北,不多时候,就已经远远离开了太上别业。 马车在路上一颠一颠,蔡京躺在榻上,一个俏丫鬟为他捏腿活动血脉,另外一个俏丫鬟为他在精致的小炭炉上薰香温汤,蔡京闭目不语,心下却在喃喃自语,“蔡与赵,共天下?有趣,有趣啊。” 杨凌在自己宅邸之内,整整一天,都在看着从边关不断传来的军报,河东那里军报不断的传过来,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是女真入寇军马为完颜娄室所领,绕过已入云内诸州,计有女真真夷战兵三四千,部族军约一两千,还有差不多同样数字的辅军,而云内驻军精锐南下河东,现在分驻各处的,除应州千余能战精锐之外,留守薛永虽然号称有数千军马,但大多数都是新募之军或者集合当地豪强兵马,怎样也不是女真军的对手。 薛永避开锋芒,而在河东韩世忠反应也很快,已经当先拣选精锐汇合薛永,为先锋应援,而韩世忠也在动员神策军主力,离开太原北上,总计动员了七八千步骑,还有足够数量的辅军民夫,照理来说,这样的兵力优势,再加上地利优势,已经足够应对行险悬军深入的女真军马。 杨凌可以安稳留在汴梁,只要能保证对河东的接济,就可坐等胜利的消息传来,不过后续的军报却是越发不妙,应州薛永那里消息被隔绝,薛永已经联络不上,照此说来,悬军深入云内的,绝不止完颜娄室这一部! 若是应州有什么万一,则西京大同府女真西路军主力南下的通路就打开了,更大规模的女真军就能蜂涌南下!河东神策军若是再遭什么严重的败绩,则杨凌的权位基础,就受到了极大的动摇! 不过应州城坚,薛永不会有什么事情吧?而且援军去得快,怎么样也能保住她无恙吧?塞外还是冰天雪地,数千上万女真军马悬军深入已经是大胆之举了,西路军数万女真大军,若是道路不通,又如何能南下? 可是到他这个地位,遇事再不能心存侥幸,再不能如在燕地时候脑子一热不管不顾的拼一把,成了就是大有所得,输了无非就是败死而已,就当自己没穿越过这一回,现在有地位有实力有钱财,团体也日渐壮大,反而要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做好最坏的准备。 这些时日,李邦彦在操办汴梁布防的事宜,而宇文虚中在操持如果大军出镇河东援应应该准备多少军资粮饷,而杨凌几乎将枢密院所有关于河东与在职阁库堆积如山的资料搬回来,再拣选了一些西府中愿意投靠杨凌为他所用且又还算得上得力的小官吏,组成了一个类似晋王军事幕府的机构,办公地点就暂时在他的宅邸,做着一切统帅该做的工作。 熟悉地形,了解情报,分析判断,推测事态发展可能,预备几个应对的方案,总而言之,这位晋王过得实在算不上逍遥自在,时间过了午时,才看到杨凌脸上带着大大的眼袋,摇摇摆摆的回返内宅。 顺着香味就直奔自己惯常吃饭的花厅而去,花厅当中,几名侍女守着一大桌子饭菜在那里悄然侍立,都在等着晋王早点回来用膳,可是晋王早就交待,他处理正事的时候,谁也不能搅扰,这几个侍女只能在门口望了又望,不断将冷掉的菜肴撤下去,从小厨房传来新鲜出锅的热菜,来来回回,已经换了好几次了,好容易看到杨凌的身影出现,一众侍女欢喜得跟什么也似,忙不迭的将杨凌迎进来,伺候他换上家常的衣服,摆上杨凌惯坐的胡床,铺上锦垫,置好杯箸,温好的酒也旋上来,打开一口口暖锅,就等着杨王爷用午膳。 杨凌摆摆手:“不用酒,明知道我除了应酬,基本上不怎么喝酒,怎么每次还都摆上?还有,一顿饭我能吃多少?每次都是几十道菜,虽然我是有钱了,也不想多寒酸,这排场也过于夸张了点罢?”花厅当中,侍候杨凌用膳的侍女足有七八个,花厅外还有八名黑云营甲士纹丝不动的警戒侍立,平常杨凌倒觉得没什么,这个时代,这个地位,别人怎么样自己也就怎样便是。 不过今天各种卷宗看得眼睛都花,脑子动得隐隐生痛,看到这么多人在还有面前这一大桌子午饭,实在是觉得有点烦,杨凌晋王府中的侍候人,没什么几代效力,忠心不二的家生子,他才穿越几年?但是也都是杨凌从燕地乱世里面搜罗来的,等于对每个人都有拔出苦海之恩,忠心程度也不亚于那些家生子了。 杨凌府中人口也简单,没立出什么繁复森严的规矩出来,这位晋王也算随和大度,对着这些小丫头有的时候还笑眯眯的看玩笑来着,所以这些丫鬟侍女在杨凌面前基本上还是能有说有笑----不过这些丫鬟侍女没有趁着晋王随和趁机勾引他的心思。 当下一个下巴尖尖,眼睛大大,发育得已经如一朵春花也似的小丫鬟抿嘴笑道:“大王,原来小女子家里不过是辽人燕地一个汉官的世仆,那个排场已经了不得,大王你这算是什么?依着婢子的意思,大王还过于寒酸了些呢,原来宅邸好容易经营出来,一切都方便了,却说让就让,随便拣了一家就住进来,现在我们几个小姐妹要挤一个铺,做些什么,也都不方便,宋人富庶超过辽人七八倍是有的,大王怎么就过得这般不在意呢?” 说完她就是抿嘴一笑,阳光照进来,将她唇边一颗美人痣照得清楚,十五六的年纪,却已经有点狐狸精的模样了。杨凌心里面一荡,虽然有李师师这个把家虎在,看得摸不得,不过瞧瞧也是好的啊。 他心情顿时就好了一点,笑道:“这却别问我,我不当家,什么事情问你们的李大小姐去,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说了不算。” 太上别业之内,飘扬着钧容直中正平和的雅乐之声,这等天家音乐,不管是什么样事情,也能吹奏得四平八稳,杨凌一身蟒袍,长翅璞头,腰系玉璃,手捧牙笏,正是一副大宋朝服,恭恭谨谨的碎步上前。 当然为了防止有什么鸿门宴或者康麻子擒鳌拜的戏码出现,换了一身御前班直服色的黑云营甲士都在别业中四下布列,挺胸凸肚,按剑而立,防备着任何对晋王杨凌不利的局面出现,院中钧容直就在这些甲士的监视下摇头晃头的吹奏着,不时人心惊胆战因而走了一两个音,不过谁都没在意。 杨凌来到正中的主屋之前,一名早已等候在那里内使就迎上来,弯腰谄媚的笑道:“太上宣晋王近前。”杨凌神色不动,为那内使迎入殿内,主屋正中上座正是一身华服的赵佶,也是绛红纱袍,上有黑色团龙,长翅璞头戴的端正,面上容光焕发,三柳长髯打理得根根透风,后面两名穿着锦衣褙子的宫娥打着羽扇侍立,面前垂着一道北珠串成的珠帘,四角都站着黑云营甲士充当的班直,身上甲胄鎏金错银,战裙都是锦缎,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宛若雕塑。 屋中尚有两个龙首香炉,正升腾着上好沉香煎出的香气,袅娜变幻,点缀得屋中宛若仙境,若不是在这一个比起延福宫狭窄许多的屋中,宛然还是当曰帝君气象。 杨凌趋前几步,躬身拜倒:“微臣参见太上。” 赵佶在珠帘后微笑摆手:“晋王平身,赐坐。”旁边早有内使搬来锦凳,杨凌倒是不客气的坐了个踏实,半点没有只挨着个屁股边的诚惶诚恐模样,内使再递过一盏团龙御茶,杨凌起身又向赵佶施了一礼,才双手接过,放在唇边示意一下,半点也未曾沾唇,就捧在手里不动了。 赵佶眼角跳了跳了,脸上笑意维持不变,仍然还是那副随和亲近的语气:“卿伐辽平燕,立下封王之功,旋师之后更理财理军,颇有劳绩,国朝禁军事,财计事沉疴,经卿手则井井有条。更兼二月二夜忠心耿耿,勤王平乱,擒贼无算,如此奇勋,除国家恩赏外,更得加恩,今卿家即为国朝王爷,又为擎天玉柱,如此殊典,旷代难遇!望卿家体念天家厚爱深托,从此与天家一心同体,共膺国事,则卿家与国朝同休戚,传诸百年,君臣相得之盛,为万代楷模!” 杨凌再度起身下拜:“臣一低微之人,纵然小有劳绩,又如何克当如此天高地厚之恩?唯尽心国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方能报两代圣君垂顾之万一,诚惶诚恐之处,难于言表,别无他言,唯粉身而已!” 赵佶微笑让杨凌起身,命宫娥碰上银盘,盘中有玉带缎靴尘笏,杨凌这个时候也不怕走光了,当场就换上玉带和缎靴,手捧尘笏又拜,一名内使走到赵佶阶下,大声宣读赏给晋王的赐物,林林种种,念了好长时间,全是杨凌自家掏腰包的东西。 赵佶和杨凌一坐一站,两人维持着笑脸,脸都快僵了,好容易才念完这一堆又臭又长的玩意儿,又有宫娥捧银酒盏上前,杨凌双手接过,还是连嘴唇都没碰一下,摆了个样子而已。 赵佶就装没看见,用最后毅力维持着笑脸:“卿其勉之!”杨凌又拜,这一番流程才算走完。 君臣大眼瞪着小眼对视一阵,按照赵佶本心,应该再温言抚慰几句,和小眼再拉近点关系,不过着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前这个杨凌将自己从皇帝宝座赶下来,太子也成为他的傀儡皇帝,现在还在软禁当中,自己也在甲士的重重监视当中,饶是做好了全副心理准备,今天没跳下御座给杨凌一顿老拳,已经是用尽赵佶这辈子全部的自制能力了! 不过瞧着这杨凌猿臂蜂腰的矫捷模样,估计自家这个太上四五个捆起来也不见得是他对手…… 屋中沉默一阵,赵佶终觉烦闷,微微示意,自有内使上前宣觐见完毕,杨凌也没什么表示,行礼之后,干脆利落的退了出去,看着杨凌身影不见,赵佶才瘫坐在座上,心中说不出的恼恨,却不知道从何处发泄,更不必说屋中四角还有雕塑一般的黑云营甲士在那里侍立,最后也只能恨恨一跺脚,起身便走。 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 第六百一十章 大风起兮(完) 杨凌淡笑:“满城之人,十有**欲杨某死而后快,如今女真新君上位,厉兵秣马,已经誓师南下,只怕让杨某死得更快?” 李邦彦撇撇嘴:“还不是你自家选的。” 杨凌轻笑一声:“我也只有这个选择,而一旦需要我出镇率军北上的时候,更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趁时而动,这个大宋,反正都来罢,老子等着呢!” 李邦彦轻声问道:“云内如何?” 杨凌沉着脸也低声回答:“传来军报,韩世忠已至云内,向应州去了,应州消息仍在隔绝,此刻韩世忠不是与薛永汇合,便是与女真鞑子接触上了……” “现在老子知道什么叫做攘外必先安内了,率军北伐之前,一定要行雷厉风行之事,即便是让天下乱成一锅粥,也决不能让他们在背上捅上一刀,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哪里有共抗外敌的觉悟!” 李邦彦只是沉吟:“应州,应州……” 现下局势,最要紧的就是应州,应州若在,则一切都可从容措置,杨凌说不得也不用离开汴梁,而应州若是不保,云内大门洞开,女真大军则可蔓延南下,谁知道女真军马突然深入河内,是不是女真大举南下的先锋! 前次挫银可术,不过是因为银可术千人军马,裹挟万人豪强而已,现在女真南下,杨凌却不想多说这个话题,也不想显露出他有多担心薛永,一扬马鞭淡淡道:“我可不想这么快老子还要生儿育女,将这个基业传诸子孙,谁也动摇不得!” 李邦彦摇头,轻笑的叹了口气,杨凌有子嗣确是他们这些属下喜闻乐见的。杨凌有子嗣,这个团体才有真正的向心力…… 十余名穿着破旧皮袍的女真骑士,正策马小心的穿行在狭窄的山道中,应州左近,除了在应州城塞一带有汉时修建的大道蜿蜒穿行且有可以摆开数千军马的战场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山势绵延,道路崎岖。出产稀薄,土地贫瘠。 从西京大同府出发,一直要顺着这么复杂的地形打到云内诸州,应州就是一个必须要控制的要点,可以作为大军南下的一个重要兵站,一则掩护控制大军通行道路,二则可以屯集转运物资,以此作为深入云内的进攻出发基地,距离云内诸州也近了许多。有应州作为依托掩护,甚而可以支撑一支军马一直打到大宋控制的内长城一线。 自从完颜银可术与完颜娄室合兵,攻陷应州外塞,将薛永残兵合围城中之后,银可术和娄室两部就依托应州城塞屯住,一边等待宗翰从西京大同府出发的大军到来,一边不断遣出侦骑四下巡视扫荡,一则为了搜集尽可能多的物资给养,二则就是建立起距离足够远的威力搜索幕。 更好的掌握周围军情,只要宗翰大军一到,物资给养接济上来,就可以很顺利的展开大军,一下深入云内,彻底将这块毗邻大宋的要紧所在掌握在手中,下一步不管是不是攻宋,主动权就完全的掌握在手中了。 尤其是扫荡了应州周围要塞之后,总算是擒得了几个俘虏在手,拷问之下,银可术终于知道,这支大军,根本就是燕京的神策军,背后主持此事之人。自己在前番曾经在他手里狠狠吃了一个大亏。 据说神策军比之晋阳军还要强悍,可是某银可术前番不过是数百熟女真,数百生女真,始一南下,就裹挟了数万乱民豪强,一路摧枯拉朽,晋阳军几乎拉起了全军之力,才击溃自家,而现在,女真宗望,宗翰两路大军,女真兵马数万,杂胡,辽人,渤海人共计三十万,誓师南伐,岂是神策军能够抵挡得住的,在得知自家对手的消息在银可术确切掌握之后,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按照他对南人的理解,一向是畏缩退让,不思进取。 这个姓杨的怎么不似南人,如此主动进取,不声不响的,就已经将云内掌握在手中!连同燕地,连成一气,女真版图,完全在他兵锋威胁之下,而且女真如果要攻宋的话,那么在大宋北面,也为这杨凌建立起了一道坚实的屏障! 冰天雪地中翻越重重山峦,途中除了辅兵民夫大量伤损之外,就是女真战兵,也因为这艰辛路途十成去了一成,最后更是打得尸山血海才将应州城塞外围拼了下来,自己前番领兵,还有此次攻应州,都是女真西路军成军以来从来未曾有过的惨重损失,哪怕自己直领的心腹谋克,也未尝没有些怨言。 银可术面上不表示什么,可心中未尝没有压力,可此时此刻,他却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做错,若是再迟一步,让那杨凌不声不响的将云内诸州和燕地经营成铁桶一块,女真还要攻宋,就更不知道在将来会付出多少条人命的代价! 所以他对打下应州,再拼上几百条女真健儿性命将那个守将擒获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而是不停的遣出一队队的侦骑,把握周边战场态势。而这队十余人的侦骑,就是向南深入最远的一部。 此刻山道当中,积雪仍厚。这一队十余骑女真骑士,为银可术直领谋克的一个蒲里衍,本来出发的时候接近五十骑,还配有一百匹战马,二十骑驮马,二十匹走骡,三十苍头弹压,二十名牧奴。 一路深入云内,途中战马驮马走骡就折损三成,苍头弹压等辅兵还有牧奴折损近半,扫荡云内的时候没什么损失,可是硬攻应州城塞,这队女真骑士着重甲与神策军步战,长矛互相乱捅之后,现在哪怕女真骑士,也就剩下这么一点了。 南下哨探了百余里路,兴致不高的领队蒲里衍叫停了手下,自己先下马靠着块山石摸出水囊灌了一口冻得象冰的烈酒,然后重重吐了一口粗气,他手下那些矮壮的女真骑士也都纷纷下马,凑过来发牢骚。 “银可术只情使用俺们,娄室那些谋克却在城里睡大觉!” “应州一仗,俺们拼得辛苦,直娘贼从来未曾见过这么硬的一仗!身左身右,全是死人,活下来全凭运气,这些辽狗在阵上也死得重重叠叠的,有这般强军,怎么以前在阵上垮得恁般快,后来简直是望风而逃?” “没听谋克说么?这些不是辽狗,是直娘贼的南人!” “南人不就是是宋人?那些宋人据说富得流油,每年都给辽人大笔绢帛财货子女求他们不要南下,怎么还能到这么苦寒的地方,还这么能拼命?” “你就不知道了吧,上次随银可术南下的兵马也是和南人狠狠碰了一场,回来就四五十人,现在还在西京大同府,未曾补起来,都也闹着要回北补丁,不要耗在此间了。” “银可术现下是如何了?就是拿俺们这些儿郎的性命去拼?” “银可术现在为宗翰看重,他是小部出身,到这个地位岂是容易的?更不必说上次燕地把设合马丢了,他能不拼命赎罪?说到最后,就是俺们这些他直领的谋克倒霉罢了,此次南下,俺们谋克还剩下几个人?” “宗翰来了,看能不能寻个路子,转给其他贵人直领也罢,俺瞧着希尹就不错,在他麾下,名声不大好听,可至少不必打这么多拼命的硬仗……” 那蒲里衍歇息一阵,听麾下儿郎越说越是不堪,最后怒吼一声:“什么时候也跟亚海珍一样婆婆妈妈起来?才离开老林子几日,就这般吃不得辛苦了?现下一切,还不都是俺们拿性命拼出来的?女真男儿,难道还想老死在帐中不成?”吃这蒲里衍一喝,这些女真骑士再不敢多说,无精打采的都起来收拾马匹,松肚带喂精料,准备趁着天色还亮,继续向南哨探一段。 那蒲里衍正准备将酒囊放回马鞍袋中,动作突然停住,摸了一下脸颊,那儿正黏着几朵才飘下来的雪粉,此刻未曾下雪,怎么会有雪粉飘落?是不是山风吹下树梢积雪? 在下一刻,一支羽箭就已经几乎垂直落下,带着劲风,直插入他的脑门正中!然后才听见弓弦响动之声!那蒲里衍惨叫一声,伸手想去抓挠,手抬起才一半,就已经气绝,最后重重仆倒在雪中! 而山坡上,就见杨再兴浑身是雪粉,正抓着一根枯藤,从上滑下,一口弓已经给他丢掉,而拔出了腰间佩剑,在他身旁,更多宋军战士从雪地中钻出,雪崩也似的朝着山谷中滚落下来! 神策晋阳二军,如今互调之后,许多人员都已经互调了,杨再兴本来是在晋阳军之中,可是晋阳军去燕地之后,河东之地不可能不驻守一部分,以防备在两军互调之时所产生的空虚阶段,而杨再兴就是这般由晋阳军军籍转为了神策军,韩世忠北上抵抗女真之后,杨再兴几乎就成为了先锋大将,杨再兴勇武之上,直追岳飞,军中声望颇高,可是素来鼻孔朝天,我行我素,在军中几乎就是孤身一人,每逢战事身先士卒,完全就是把自家性命当成小兵使,现在就是如此,距离女真人如此近的情况之下,身边几乎就是只有十几名甲士。 谷道雪尘飞舞当中,杨再兴一枪如电,纵横飞驰,无数溅起的雪尘当中,不时有血光飞溅,给这素白的天地间添上一抹触目惊心的艳红。杨再兴一马当先,大枪白蜡枪杆在他手中高速颤动,枪头如灵蛇一般左右乱探,转眼间已经刺翻了三四名女真战士,直扑那个最粗壮的蒲里衍而去! 也许只是因为这个蒲里衍戴着一顶赤红狐尾貂帽,在这些女真战士当中最为醒目,要知道一向自夸为神策军中年轻一辈第一好汉的杨再兴,眼馋一顶女真鞑子头顶貂帽,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日了! 临行的时候韩世忠千叮咛万嘱咐,让杨再兴千万不要冲动行事,一切听号令,可是一离了大营,还有谁约束得了他,今日这些选锋沿着这条谷道前进,这些选锋是知道有女真大队人马在应州左近的,不敢骑马沿着大路走,留人在谷道外守了马桩之后,挑选数十人裹五日干粮就翻山而前。 估摸着能在应州城塞左近打一个来回的,而女真巡哨却自以为大军集结,没人敢来应州找死,就算出巡也是沿着大路,散漫而行,远远的就被宋军巡哨听见了动静,领着这些选锋之士的是一个白梃兵都出身的老卒,在左厢第一军前营当中领都头差遣,顿时就安排所有人在山道旁枯林乱石当中潜藏下来,弓弩全部拿出,准备伏杀这一队女真巡哨,要是能捞着三两个俘虏,那么应州的情形,也就能摸了七七八八了。 这名都头的布置很完善,等女真鞑子进了伏击范围,一声号令,弓弩为先,狠狠的射上七八轮后,再接近肉搏厮杀,这些选锋之士背着的强弩神臂弓强劲,而逶迤而来的女真鞑子散漫无备,披甲的人寥寥无几,狠狠射上几轮,还能有几个能动弹的,轻轻松松就能干掉几十个鞑子还没什么伤损。 不过队伍当中,却有杨再兴这么个拼命三郎,看见女真鞑子来,潜藏山道旁边,这段时间杨再兴就一直喘着粗气,浑身微微颤抖,只觉得血都要涌上了头顶,心里面把这些女真鞑子不知道骂了多少次,怎么来得这般鸟慢? 等待过程,似乎就耗尽了杨再兴这辈子全部的耐心。好容易等女真鞑子进了伏击圈。而那一声呼哨终于传来,才一轮羽箭弩矢过后,杨再兴就将自己手中根本没有上弦的弩机朝雪地里一丢,大吼一声,捞着一根枯藤,单手挥舞大枪就从山道上跃了下去! 女真鞑子给突如其来的羽箭弩矢射得跌跌撞撞,杨再兴已经将大枪舞动冲入了人最多的地方,快活的大声怒吼着,枪头乱飞,刺翻了三四个女真鞑子,接着就看见那唯一还穿着铁甲,头戴赤红狐尾貂帽的蒲里衍,顿时就恨不得喉咙里面伸出手来一把抢过,红着眼睛就朝那蒲里衍直撞过去!(。) 第六百一十一章 北上(一) 山道之上,只射了一轮羽箭弩矢的神策军选锋眼见着杨再兴和女真鞑子搅成一团,只能停弓不发,全都望向带队都头,那都头一把扯掉头头上的黑色鹰羽,头上腾腾冒着热汗,在这奇寒天地当中顿时就变成一团团白雾,他恨恨怒骂一声:“还看什么?杀上去!留十人下来,将后面的鞑子射散掉!” 呼喊声中,他已经拔出长刀和背负的圆盾,大吼着跃下山道,十几名选锋战士丢下手中弩机硬弓,拔刀抽剑,也跟着涌下,只留下数名射士,调转方向,羽箭弩矢扑向那些远远跟女真主子隔开,照料坐骑的苍头弹压们,战马中箭,长声嘶鸣,团团乱转,加上数十名战士滑落涌下卷起的满天雪雾,喊杀声惨叫声混杂在一处,顿时就让整个谷道像开了锅也似! 杨再兴大枪舞动,直直向那蒲里衍铺去,身侧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被他丢到了九霄云外去,在他眼中,只有那蒲里衍头顶貂帽那一抹血红,那蒲里衍本来倚着石头稍稍休息,突然羽箭弩矢飞来,他也是久经战阵,就地一滚就伏在刚才倚着的大石下,一支弩箭正中石上,溅起碎片打在脸上生疼,听到麾下儿郎怒吼惨叫之声响成一片,这蒲里衍就想翻身而起招呼儿郎们或者结阵抵抗,或者就干脆撤出这谷道。 他心里也直是惊怒,什么人都将女真兵锋不放在眼里了,灭辽战事当中,他们一个谋克就可以吓得辽人一个大城守军星散,派出一个十人队,就可以让草原上的大部送上牛酒少女,在他们面前俯首帖耳唯唯诺诺。 可偏偏再往南下,在应州城苦攻不克,塞中遇见硬对手,双方互相用长矛乱捅拼人命,现在回想起那个夜晚的血色,犹自心惊胆颤,现下银可术完颜娄室完颜希尹三部合军,所领都是女真西路军的精兵强将,宗翰率领的大队也在南下途中,总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没想到一个出巡,又能撞上伏兵! 他才又惊又怒的起身。然后又发现,雪尘当中,居然有一英武年轻汉子,挥舞大枪,杀透麾下儿郎,朝着他直扑而来,这汉子,只怕是随着刚才羽箭弩矢一起扑入大队当中的,眼看大枪带着猛恶风声直扑而来,这蒲里衍再也顾不得指挥麾下儿郎了,这个时候保命要紧,一个翻身就来到坐骑旁边,摘下一面圆盾。 这圆盾虽然是马战所用,可是以这个时候开挂的女真战士的强悍,骑战圆盾大小也和步战圆盾差不了多少了,厚厚裹着两层兽皮,盾中心还凸起一支铁制狼牙,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拔兵刃了,这蒲里衍就将身子尽力缩在盾后,腰腿发力,合身就迎向扑来的大枪,临近枪尖的时候,圆盾微微一沉让开乱颤的枪尖,接着就朝上掀。 这女真蒲里衍的确是军中老手,死人堆中滚出来的,骤然遇袭,就来得及抽出一面盾牌,反应却是最正确的,以盾掀长兵刃,合身抢入直撞,精心操练的刀盾兵也不过如此了,此刻女真军中这些骨干,不仅壮健凶悍,能耐久战,而且各种战技精熟,给一口弓就是射士,轻箭抛射破甲重箭平射有模有样,有足够气力临阵连发数十箭。 给一匹健马,披着半甲就是合格轻骑,裹粮奔袭百里,沿途驰射骚扰,进退自如,健马裹甲,人披重甲,手持长矛大斧巨锤,就能当重骑使用,铁浮屠威名,震慑华夏垂数十年,而一旦披甲步战,不仅能持长矛接阵乱捅换人命,而且各种兵刃都使得似模似样。 多说两句,宋时女真崛起,实在是有点开了挂的。比起后世那个假女真,真是强悍了不知道多少倍。有宋一朝,遇见女真和蒙古两次开挂一般崛起,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女真蒲里衍反应快捷,应对凶悍,不过实在运气不好,遇见的偏偏是汉家儿郎历史上也排得上号的猛人,真实历史上小商河一战,杨再兴领三百骑出巡,脱离大队领百余骑孤军深入,遇见完颜宗弼所率领的主力大队,杨再兴不仅不退还主动迎上,杀女真重将如万户忒目,千户猛安,百户谋克,五十夫长蒲里衍近百,其余女真甲士无算,反复决荡,女真人大队不敢迎上合战,最后以大队弓弩攒射,杨再兴每中一箭,折断箭杆再战,直至阵亡,后来找到忠骸焚化,烧出了铁箭头二升! 几百年后读之犹能想见当时汉家将军的强悍猛鹜,纵然身死,犹垂青史凛凛而有生气,杨再兴只是微微咦了一声,电闪一般的就抽枪稍缩,接着就一甩大枪枪杆,啪的一声狠狠抽在扑过来的那面盾牌之上,那使出吃奶气力狠狠撞过来的蒲里衍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座山撞上了,浑身大震,每根关节似乎都在哀鸣,再也控制不住身形,手脚扬起向后便倒,门户已经开到了不能再开。 他嗡嗡作响的脑子已经反应不过来了,要是这鞑子看过侏罗纪公园肯定就会想,对面是不是直娘贼一条霸王龙?杨再兴一枪杆将那蒲里衍抽飞,接着就是一枪直入,他用的大枪枪刃如一柄短剑,三面开锋,轻轻松松一探就刺入那蒲里衍咽喉当中,将食道气管一起割断,随即一抽枪,污血顿时就飞溅而出,撒得满空都是。 一枪就刺倒一名女真五十夫长,杨再兴神色反倒有点失望,啐了一口:“不鸟经打!这狗头抢来有鸟意思?”他已经杀透这些女真巡骑,再往前就是一帮这个谋克内的辅兵苍头弹压等人。 女真这个时候还没有好生经营仆从军的意思,这些苍头弹压吃得差,穿得少,做活苦,除了临阵勉强能当射士用之外基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给一阵羽箭弩矢正射得惨叫哭嚎乱成一团,眼看得贵人蒲里衍又已经被刺翻,傻的还在呆呆在那儿等死,聪明点的已经拜倒在雪地里大声哭嚎乞命。 这样的敌手,杨再兴半点厮杀的兴趣都没有,懒懒的回头准备找那些女真鞑子晦气,这个时候,杨再兴才看见谷道中雪尘飞舞,几十名宋军选锋从山道上溜下,怒吼着扑向犹自在困兽犹斗的那些女真巡骑残兵,冲在最前面的,正是领军都头。 远远就冲着杨再兴怒吼一声:“打完再找你这厮鸟算账!” 怒吼声中,这都头已经和一名女真鞑子撞上,两人兵刃互击,怒吼声中,撞出无数星火!卢俊义呆呆的看着脚下谷道中犹自还有零星厮杀的战场,身后几名士卒,同样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他们这些最先北上查探应州虚实的先锋,这个时候都面目粗粝,满是血口,浑身又是雪又是泥,形容狼狈到了极处。 卢俊义带领儿郎最先北上,一路就祈祷应州无恙,结果祝祷不灵,等翻山越岭潜行到应州左近。却发现作为要塞经营的应州外围诸多城塞,已经给烧成了废墟,大队女真骑士,分据小堡或者干脆就在雪地结营,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查点旗号,除了那些突如其来席卷了半个云内之地的完颜娄室所部之外,还看到了银术可和另外一名陌生女真大将的旗号,集结这个要地的女真军马,至少有五六千之多! 而且女真鞑子完颜娄室所部虚晃一枪,银术可一部潜行突然抢下应州城塞的要隘,绝不是准备从这里打一条路回家,西京大同府的女真西军主力,也许就在路上了,女真鞑子还是那副侵略如火的模样,根本没有给神策军多少经营云内之地的时间,冬季悍然出兵,一下就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应州各个要塞左近,哪怕好些天过去了,仍能看到凝成冰渣的大片大片赤红之色,加上已经完全烧成白地的景象,还有犹自在壕沟当中给冻成一团一团的无数尸首,就可想见当日厮杀的惨烈,无论如何,城外险要的要隘还是落在女真鞑子手中了! 应州四面被围已经是现实,可是城中兄弟如何?北上上千神策军儿郎,如何有脸再见晋王?这样的苦痛,并没有折磨卢俊义多久,没花多长时间,卢俊义一行人就看到在凸起群山之间的应州城上,犹自神策军的旗号飘扬,自家弟兄,还守着孤城,用这个方式,也在向来援弟兄表示。 打探到这里虚实,卢俊义不管再怎么心切陷入女真鞑子重围的应州城,还是带领弟兄翻山越岭掉头边走,必须回报北上大军,应州城塞还在,女真鞑子合兵一处,西京大同府南下的道路也已经打通,云内之地,就有一场空前恶战! 如此冰天雪地中在山岭中昼夜兼程的穿行,辛苦自然不必说了,卢俊义一行人,几乎都脱了形了,不过好歹眼看就要走出应州附近的莽莽群山,回到当初留守在某处寄养马匹的所在,正在强撑着最后一点精神体力拼命赶路的时候,卢俊义一行人就听见不远处一条谷道当中的厮杀之声,卢俊义他们所选路途,都是避开这些道路的,这些时日,道路上女真巡骑往来不断,说不得只能翻山越岭的吃尽苦头。 这个时候却突然听到道路上有厮杀声,卢俊义以下,无不精神一振,难道援军来得恁快?此刻来援的,只能是神策军的袍泽,自家弟兄浴血厮杀,自己这些人虽然辛苦疲惫,却也能出一把气力! 卢俊义等人拿出吃奶气力朝谷道方向赶来,才爬上一个山棱,不过才能远远看见谷道中景象,花费的功夫半刻都不到,谷道当中厮杀已经接近尾声,看得所有人直是目瞪口呆,能为斥候,都是神策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各种厮杀看得惯熟了,但是谷道中这一场短暂的厮杀,还是震住了卢俊义他们这些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老卒。 原因无他,一个挥舞大枪的年轻后生,实在直娘贼的太生猛了,一杆大枪在谷道中奔雷驰电一般飞舞,那些粗壮凶猛的女真甲士不管怎么样想涌上拼命,都是沾死碰亡。短短数息之间,顿时就刺翻放倒了十余名货真价实的女真甲士! 卢俊义在燕地和女真鞑子厮杀过,不管是在马上互相追逐,还是最后结阵拼人命,女真鞑子都是极难应付的对手,胆气凶悍战技无一不备,单论战斗力,还在神策军之上,要不是当时的杨凌每逢战事身先士卒,军中更有韩岳这等猛将,当时神策军又是西军菁华集合,更有数倍的人数优势,再加上将女真鞑子只是试探的前锋,天时地利凑在一起,才取得了那一场胜利,双方伤亡,数倍于敌。 可在那年轻后生军将面前,女真鞑子也太好杀了罢?天下英杰,难道都入晋王麾下了么? 谷道当中,为已经凝成黑红的冰碴,一双已经颇为破旧的战靴踏上,就传来轻微的破碎声响,这破旧战靴的主人正是杨再兴,这个年轻军中小将一副没打过瘾的样子,活动着筋骨走到那个亡于他大枪之下的女真蒲里衍尸身前,弯腰随手拾起了滚落一旁的赤红狐尾貂帽。 他打量了两眼貂帽,突然道:“这鸟鞑子什么身份?本事不见有几分,这貂帽倒是弄得花俏,要是甚鸟无名小卒,爷爷捎回这顶鸟帽子,岂不是吃人嘲笑?” 他说话的对象,正是在雪地当中抱头跪了一地的那些衣衫褴褛的苍头弹压们,此刻谷道当中战事已经结束,满地为尸身,女真鞑子尸身给扒得光溜溜的,堆在了一处,此刻又有纷纷扬扬的小雪而下,不必多少时候,这几十具女真鞑子尸首就要变成个大冰堆了,这些女真巡骑带来的战马驮马加起来有五六十匹,这个蒲里衍带的队伍属于远哨的哪一种,走一趟来回至少四五天,这马匹可少带不得,现在伤损了十几匹,脱缰跑了十几匹,剩下的都被集中在一块儿,神策军士卒将女真鞑子的零碎全都扯下来扔掉,将自家刚才的伤号驼了上去,顺便在安抚这些情绪还有些激动的高骏辽东大马。(。) 第六百一十二章 北上(二) 历史上东北所产马种已经闻名,但从东汉末开始到辽金时代是一个良马产出的高峰,在东北次第崛起的民族无不以骑闻名,尤其是重骑,乌桓骑为曹操王牌,鲜卑骑是南北朝著名重骑。辽国金国多用辽东马种,也都是有超过蒙古马的肩高,爆发力强,可以选为甲骑的良马,蒙古以后,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成了蒙古马的天下,不过在两宋之交,辽东坐骑之佳,比起西北马还要超过许多,西夏与辽合战,骑兵仍次于辽。 还有数十名见机得快,侥幸余生的苍头弹压按照神策军对待俘虏的标准姿势,抱头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杨再兴冲着这几十名俘虏发问,几十名俘虏抖得更加厉害,这位爷爷可是个杀神! 一杆大枪在手,杀得素称强悍的女真精锐死了一地,蒲里衍更在他手里没走出一个回合去,如此威风煞气,就算他们跟着女真大军也算是征战无数了,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们这些人,还不是这杀神爷爷脚底的泥,就算一边吃着酒饭,这位爷爷随手也能将大家伙儿杀个干净! 杀神爷爷的话,倒有大半人听不懂,一个渤海出身的苍头倒是懂得汉话,胆子也壮实一点,看没人出头,这位杀神爷爷两条眉毛都有点立了起来,一副随时可以大开杀戒的模样,只能抖着嗓门儿回话。 “阿爷,这位贵人,啊不,女真鞑子是宗翰所部银术可贵人麾下纳海谋克的蒲里衍叫叠初,据说从起兵就跟着银术可贵人了,上京一战,俺在城墙上亲眼看着叠初这厮杀入出城野战的远拦子大军当中,硬生生冲出条血路,绝不是无名小卒,绝不是无名小卒!” 杨再兴哼了一声没说话,眉毛倒是越皱越紧,心下只是在盘算,女真鞑子平日里被那些老卒吹到了天上,现在看起来似乎也并不鸟打什么紧,什么岳飞韩世忠一骑当先成名,看起来这件事情俺杨再兴也做的,到时候遇见女真大军,单骑闯阵斩将夺旗而还,岂不是大大的男儿威风?在神策军中,谁还敢在俺面前摆甚老资格? 杨再兴在那里沉吟着不说话,这些俘虏倒是更紧张了,只当是杀神爷爷对这回答不甚满意,那杆大枪还背在他背上,要是一时性起抽出来稍稍摆弄两下,谁当得住? 这些女真人所属的苍头弹压没赶上后来女真人精兵强将损失殆尽之后着力经营仆从军的好时候,他们这样出身的,后来还能授万户千户,开府一方。 这个时候初起仪制粗疏,没什么统治艺术的女真贵人们,对这些奴隶辅兵只是一味的高压虐待,纵然以前是各自军中好汉也早就被摧磨得没了意气,也半点没有和女真主子同殉的心思,看杨再兴皱眉,那渤海出身的苍头带头,一帮俘虏全都重重磕头,溅得雪尘飞扬,人人抖着嗓门儿大喊:“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突然而起的求饶声浪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初初安静下来的缴获战马都骚动起来,不少神策军战士顿时就拔出兵刃,朝着这里逼来,倒是满脑子都在yy的杨再兴给这一下子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什么鸟事情?” 远处传来带队统制官的怒吼声:“杨贼厮!夹着腚给俺滚过来!晚上守夜,再加三天!” 杨再兴本是先锋统制,可是韩世忠为了约束他特地遣了另外一员统制官约束他,杨再兴这个时候回头只觉得满腹委屈,关俺什么鸟事!已经要连守三天了,再加三天,冰天雪地里要值六天夜,爷爷虽然是大将的材料,打熬得无人能及的好身板,却也不是牲口! 和那统制站在一起的,正是卢俊义,一场厮杀过后,没帮上忙的卢俊义赶紧与这支突然出现的神策军选锋建立了联系,将自家弟兄都带进了谷道当中,两下相见,都是神策军中人,顿时分外亲热。 卢俊义手下也都赶紧帮忙收拾战场,卢俊义为人仗义,军中各处人头精熟,那带队统制是和卢俊义也算认识,只是互相叫不出名字来,现下遇着,却亲热得如同多年老友一般,卢俊义激动是因为孤军在云内之地经营血战,现下大军终于上来了! 而那统制官遇到这些最先赶往应州哨探的好汉子们,也是佩服,这些弟兄在冰天雪地当中经营云内,与南下女真鞑子转战厮杀,他们可是在河东之地安安稳稳的纳福,两人寒暄三两句。卢俊义就迫不及待的将当面应州情形大略说了一些,当下那个都头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娘贼,这么说应州城塞已经快丢了?这些女真鞑子好生生猛!这可得赶紧回报给韩将主,女真鞑子有多少?” “银术可所部,加起来总有四五千精骑,加上渤海,契丹,杂胡仆从军怕是不下数万。” “囚攮的,应州城虽坚,可是这前辽的地盘早就是百废待兴的局面,粮草接济全靠河东运转,应州城粮草不足月,兵马不过三千,女真若是下狠心打,不到十日城池毕破,俺们先锋北来,韩将主在左厢就选了马军五营,加上其他选了点精锐,两千骑也都不足,可是俺们只是先头人马,这场大雪让两千骑兵行军颇难,起码也要十数日才能抵达,到时候这应州要隘如何抢得回来?” “不仅如此,若应州城塞外围一下,女真大队并不以精锐围困控遏,大队回返西京就食度冬,反而在这里忍饥受寒的苦挨,不用问,就是在等着西京大同府女真鞑子宗翰主力南下!俺们在云内几个月,也多少知道点西京大同府的虚实,宗翰主力,至少能抽出两三万货真价实的女真鞑子主力南下!” “日娘撮鸟的,女真鞑子真是牲口,冰天雪地里出兵南下,真是想朝大里弄,这些虚实,赶紧要回报岳将主,等俺们集结好大军,就是在云内和这些骚鞑子弄一场又怎的?”这统制官开口第一句必然是骂人的话,倒是不脱军中老卒本分。 一场厮杀之后情绪激动,说话声音又大话又来得急,口水在空中乱喷,卢俊义好容易才等他停下来,劈面就急切的道:“俺们还有弟兄在应州城上据守!无论如何也要先将他们救出来!”这都头顿时闭嘴皱眉。 正常来说,神策军这支内聚力特别强的队伍是自家袍泽遇险必定豁出命去相救,当日银可术第一次南下,被击溃而逃,可现下情形又是不同,当日南下女真鞑子不过千余,杨凌手里掌握的兵力远过之,有足够救援的力量,从此就让河东军民对杨凌归心。 现下女真鞑子死死围着应州,兵力却远过于先期北上的韩世忠所部,而且这都头是打老了仗的,自然也知道,对着强敌最忌添油似的投入兵力,一支支人马要是不顾一切就这么撞过去救援,只怕反而要被女真鞑子集中优势兵力一股股的吃掉,这仗到时候还打个屁! 按照他从军经验,这个时候应州通路既然被女真鞑子打通,唯一选择就是集中兵力后退,等待后方主力赶到,在选定的有所依托的战场和女真鞑子主力决战,不过要说不救自家弟兄,这句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统制官皱眉为难一阵,转瞬就恍然大悟,自家算个什么了?不过是前锋哨探而已,将虚实回禀将主,什么事情都让将主决断就是。 当下他就一拍卢俊义肩膀:“老哥,咱们赶紧走也罢!这里耽搁不得,女真鞑子再来,缠住俺们回禀不得要紧军情,那就麻烦了,应州女真鞑子虚实,就烦劳老哥详详细细的回禀将主,俺就借个光也罢,等这一仗厮并完,俺请哥哥好生喝一场!” 卢俊义虽然满心思都关切着那应州城上飘扬的神策军旗帜,可很多话也不能和这都头说,可留镇河东的神策军上下知道的却寥寥无几,现下既然天幸撞见韩将主先锋哨探接应,就赶紧回禀去罢! 正在卢俊义心乱如麻的时候,那边俘虏突然闹出大动静来,倒是将卢俊义一惊,接着旁边那统制官就叉着腰中气十足的怒骂起来。 转头一看,那个让卢俊义很有些目瞪口呆的年轻将领叫做杨再兴的,再没了临阵厮杀时候的威风煞气,抓着赤红狐尾的貂帽,愁眉苦脸的拖着脚转回过来,怎么看着家伙都有点青涩稚嫩,而且有些桀骜不听招呼,是军中那种会经常生出点事端让上官头疼的新兵蛋子的模样。 可是这新兵蛋子却如何恁般生猛?只怕不在军中闻名的岳鹏举之下不,其锋锐无前之处,说句身为神策军老卒很不愿意承认的话,只怕还超过了岳鹏举! 那些大声求饶的俘虏闹得烟尘斗乱,雪粉乱飞,十几名神策军士卒已经拔出兵刃逼上,大声请示:“统制,怎么处?” 那统制官看也不看灰溜溜转回来的杨再兴,摆手道:“这帮废物,取他们性命倒是脏了俺们手,赶他们走,要是命大能挣扎回女真鞑子处,让他们告诉女真鞑子,杀得银可术片甲不留的汉家军马来了!想怎么弄,俺们都只情奉陪到底!”呼喝声中,数十名神策军战士翻身上了缴获来的坐骑,除了兵刃甲胄和一点干粮,其他女真鞑子的财物缴获,不论什么金珠宝贝都一应丢在雪地里面,弃若敝履。 这些矫健儿郎,不做一声就打马向南疾驰而去,只丢下一地的血污和光溜溜的女真鞑子尸首,还有几十名茫然不知措的俘虏,卢俊义紧跟在那统制官旁边,打马疾奔,就见杨再兴策马在前,兴头头的又当了先锋,那顶赤红狐尾的貂帽已经歪戴在了头上,狐尾如火飘动之间,他猛的就怪叫一声,震得两边雪粉簌簌而落。 这位历史上两宋之交壮烈战死,雄烈之处光照汗青的汉家无敌猛将,这个时候正英姿勃发。也还是一个难免青涩莽撞的勇将,那满面风霜之色的统制官却没了一向对杨再兴的严厉,目光甚而是有些温柔的看着这年轻人的背影。 满腹心思的卢俊义也忍不住一笑:“好苗子。” 统制官低低的又骂了一声,忍不住又笑了:“还得磨练,哥哥你有所不知,这贼厮鸟惹出的麻烦千奇百怪,你想也想不到,每看到他,俺的脑袋有旁人两个大!” 卢俊义又是一笑,很是感慨的道:“只有在晋王麾下,才有这些好儿郎的用武之地,不然怎么岳无敌之后,又有这家伙,一**不断的冒出来?” 那统制官大笑:“哥哥说的是!就凭这句话,等打完这场仗,酒俺是请定了,哥哥到时候可不许不来!” 卢俊义笑骂:“前面说的请酒,原来是客气话?直娘贼,你这厮鸟也是个嘴上大方的勒掯人!”卢俊义满腹心思,这个时候不知不觉就跑到了九霄云外,如许多的好儿郎,如许多的英杰,更有那带领如许英杰的晋王,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还怕什么女真鞑子成千上万?还怕什么应州城上,被女真鞑子围了无数重? 女真西路大军,这个时候才仅仅只是出现了一员银可术而已,另外一员大将完颜娄室还不知去向,论起出身,他21岁就为女真一部之族长,比起银术可高得多,起兵灭辽的战事当中,娄室也是无役不与,打过契丹人,打过奚人,打过渤海人,打过辽人汉军,打过草原诸部,甚至连来援辽的西夏党项精锐都打过,几乎是百战百胜的战绩,加上过人的个人武力,也是女真这个时代层出不穷的将星中最为耀眼的存在之一。 而且完颜娄室并不是一勇之夫,为人深沉有略,而且性情在女真鞑子当中也算得宽厚一流了,听号令和同僚肯吃苦能打死战,银术可被宗翰火箭一般提拔重用,就是在西路军中也有很多女真将领看不惯。 完颜娄室以出身和部族实力都远过于银术可,仍然能和银术可良好配合,甚而被称为女真西路军中双壁,这次南下宗翰以银术可为掌全军主将,娄室也一声不吭的就答应了下来,在真实历史上,这名女真重将除了在灭辽战事中大放异彩之外,更在灭宋战事当中与银术可配合完美,以太原为磨心歼灭了宋军援军二十万以上,后来更独挡一面深入陕西,击破陕西四路纠合最后余烬重新组建起来的野战军团,按照史书上面的夸张数字,是以不到两万女真军,击破了十八万以上的宋军主力,抢下了半个陕西!(。) 第六百一十三章 北上(三) 1130年富平之战,宋辽又一次主力会战,当时娄室已经重病,仍然领军出征。战事开始阶段,作为主力的完颜宗弼部已经被宋军击退,女真大军右翼陷入崩溃边缘,又是重病的娄室率军赶来救场,挽救了完颜宗弼的败势,然后在相持当中敏锐发现宋军弱点赵哲所部,一举击破。 最后引领女真大军获得了富平会战的胜利,战后完颜娄室就告病故,然后被追封为莘王,后又改封为开源郡王。 如此人物,威信自重…… 此时此刻,在应州城外的中军大营之中,女真诸将正为几路军马的去留吵成一团,完颜娄室喝了一声,麾下那些骄兵悍将一个个全都住口,只是还用眼神在挑衅银可术部下军将。 完颜娄室也不理他们,几步就走到银可术身边,问道:“你怎么看?” 银可术脸色阴沉,挥手示意麾下军将也消停点儿,然后神色郑重的对娄室道:“确保应州要隘为重,收缩兵力,加固城防,等宗翰来。” 娄室问得简单,银可术也答得直接,娄室军将听见银可术的处断,又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嘘声,而银可术麾下军将顿时就变得灰溜溜的,这次再没脸和他们斗口了。 应州城守得仅仅有条,虽然自家这些人的确不怎么有和应州强敌死磕下去的战意了,可是主将如此说,大家还是很没面子啊…… 娄室又一摆手,压住那些准备干脆对着银可术直接开嘲讽的部下,皱眉道:“银可术,这不像你,仗不是这么打法的。” 他环视左右一下,指指点点道:“宗翰应该已经出发了,但是南下道路六百里,全是崇山峻岭,就一条路穿行,大军动起来慢,更不用说还带着那么多辎重,主力赶来至少要二十天。我知道敌人是强军,应州这仗打得苦!要不是你,还抢不下来这么多险要,可是我们困守在这里,粮秣不足,只能抱着头挨打。俺们女真,向来是动起来打,要不然怎么就击败了上百万的辽军?只有将外围赶来的敌人推远一点,才能更好保证这里安全……” 完颜娄室又看看银可术,神色诚恳:“银可术,我知道这两仗你损折得重,少不得一些混蛋要说话。不过你别在意,宗翰还不知道你么?俺们一向并肩厮杀过来的,别因为这些事损折了锐气……打仗还有不死人的?要是怕死人,俺们也不必起兵灭辽了。眼前这支军马你说不是辽人的,很有些古怪,我带兵去打打,探探虚实,你就留守确保这里安全就是。” 银可术神色罕见的有点苦涩,这种神色,在这个铁打也似,从底层一路拼杀上来的女真重将脸上实在是难得一见,娄室说的自然是正理,打仗本来就该这样打,无论如何也不能只是抱着头挨打,娄室所部锐气放张,推出去打,自己所部留守,回旋余地就大得多,在才看到外围哨探的尸首的时候,银可术第一反应也是这样的。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就告诉他,以应州城为饵围杀他们,也许更为有利!可这种直觉,毕竟做不得数,娄室所说,才是正理,大军在此,应州城明显就是死地,哪里会有大鱼这么傻撞上来? 可娄室走了,应州城附近空虚,只剩下自己所部不足千人防守,敌人反而趁虚而入呢?这个念头冒起,银可术又迅速的在心里反驳了自己,周遭都是崇山峻岭,大雪满地,娄室又推出去打,张开更大的警戒幕,哪里会有一支大军能趁隙杀进来?如果有小股军马前来,自己麾下这近千战士也尽够对付了…… 应该吧?还有一点是很重要的,不管自家如何决断。虽然号称主将,娄室也一向尊重自己这个小部出身的人物,可自家却不能强压着娄室听所有号令!娄室已经提出了自家的意见,而且在情在理,就是宗翰也得给面子,更何况自家! 思虑已定,银可术也极痛快,对娄室道:“既然如此,我留守,娄室你出去打,胜负不要紧,关键是摸清这支军马虚实!娄室,这支军马就应该是我撞上的那支,你持重些。” 娄室笑笑,抚胸行了个礼:“银可术,我听你的。” 领命之后,完颜娄室干脆的转身便走,大声招呼:“都把儿郎们点起来!粮食草料带足,那些苍头弹压少带些,省得拖累,俺们出去打一遭!”他麾下所部军将大声欢呼,簇拥着完颜娄室便朝堡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只情用轻蔑的眼神不住回顾,臊得银可术与希尹部下一个个都抬不起头来,只有银可术,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抬头沉沉望着头顶应州城上那猎猎飘扬的旗帜,若有所思。 …… 神策军两千数百骑军多是云内本地精壮充当,配杂马骡驴近两千,驮运着随军粮秣物资。如此豪华阵容,就是在大宋河湟开边之后,战马不若过去数十年那般匮乏,也是罕见罕闻!要知道当年西军好容易凑出来的白梃兵重骑,差不多五千人的规模,合格战马也不过才六成左右,马矫健如龙如鹰,人猛鹜如虎如狼,就是装备,也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这些骑军基本上是归拢到轻骑范畴,可都是一身皮甲衬里,外面再套一层锁甲。有些军士还额外多带一套带护心的鳞甲,丢给辅兵驼带,这种披甲程度,几乎也就和重骑差不多了多少了,就是战马坐骑,也有厚厚的白叠布为马套,几层白叠棉捶打成一层,外面再是防水的油布,既能御寒防潮又有一定防护能力。 不过这造价可就是了不得了,每名战士,不论出身河东檀州还是云内,兵刃都是各种齐备,几乎人手一条精工打造的马槊,有些大户甚或还有备用的,马剑长刀铁骨朵等近战兵刃,丫丫叉叉的每人至少带了三四柄,强弓硬弩更是不必说了,羽箭驽矢都是汴梁武库中精选出来的上等货色。 如此装备程度,简直可以闪瞎人的氪金狗眼,就是宗翰的亲卫谋克,也只能瞠乎其后,随军所运其他物资从简,只有粮秣充足,粮食都是精制的混合和肉干的炒麦,熬出的上好肉酱,一罐子一罐子的盐蛋,一葫芦一葫芦的烈酒好醋,连马料都全是好盐豆与交州贡糖糖块! 现在在应州左近靠抄掠一些杂粮豆子和杀伤马伤骡吃白水煮肉的女真军马,看到韩世忠所部马吃的都得咽口水,大宋国力在这个时代傲视群雄,这群雄还是地球级别的。 只是这国力,在两宋之交从来未曾发挥出来,神策军虽然精锐,可是毕竟规模还是有限,杨凌只能尽其所能的将其武装到牙齿,才能用来压服其他势力,面对如女真这般的生死大敌,也多亏得杨凌非常会搂钱,也相当舍得花钱。 数千骑军行动起来拉出来的阵仗比同等数目的步军大上好几倍,行军途中,卷起一路玉龙也似的雪尘,盔铠反射雪光,耀眼夺目,云内之地残留的寨堡看见这等军容,都只觉得股栗,有的人更识得宋军旗号,而自己寨堡被搜罗的少部分精锐子弟正神气活现的奔走在军前哨探引路。 这时他们才恍然明白,这支突然出现,纵横在云内之地的,原来是宋军的旗号,怪不得当初可以将那么多白耗粮食的老弱,可以一程程的组织输送到大宋的河东之地! 对于云内之地的人们而言,大辽统治崩溃之后,互相攻杀抢掠,原有的体系完全崩塌,就算坐拥一定实力的人物,在这乱世之地也有朝不保夕的感觉,宋军突然窜起,以强大实力压服了他们。 对于这些地方实力派而言,也并不甘心归附,原因很简单,这么大一个帝国都崩溃,对于云内之地百姓而言,并不在乎投降于谁,关键是要投降给足够强的一方,离乱的日子,经过一次就足够了! 现下暴露出大军不过是宋人用的马甲,对于云内之地的前辽子民而言,反而对这支势力有了更多归心的感觉,大宋怎么说也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和大辽并称于世百余年,而且女真鞑子凶蛮,一路过来屠城无数,造成了北地庞大的难民潮。 大宋又富庶得很,不管从哪个角度比,都强过女真那些深山老林出来的鞑子许多,这些恍然大悟过来的豪强们弄明白了宋军虚实之后,都是想着可以多送一些子弟到军中,将来在大宋也好博个功名富贵出来! 至于大宋的武力,一向南人软弱的传闻在辽境内几乎已经是一种政治正确的认识了。 不过对于这些地方豪强而言,眼皮子浅也是共同特征,现下这支人马如龙的神策军正牌精锐,在他们眼中,简直不啻于天兵天将!如此强悍的军力,那些从未谋面只是听过传闻的女真鞑子,也不怕抵挡不了吧? 那些女真鞑子也只须是个人,难道还能三头六臂不成?不如就为这些强悍的宋人效力。说不得还能离了这已经快成白地苦寒艰辛的鸟地方,到宋人花花江山内享福! 韩世忠这一路北上,倒是出乎意料的起到了震慑云内之地的作用。骑军大队行军,其实并不比步军大队快捷多少,马骡比起人更容易累,更容易病,伺候这些牲口可是一门技术活儿,很难长久保持良好状态,尖哨营当中那些云内子弟,就起着向导作用,一路还要安排在沿途王贵他们可以控制的寨堡当中休整补充。 本来以为这些寨堡中的豪强未必死心归附,这沿途补充休整是件多少有些麻烦的事情,不过出乎韩世忠意料的是。他这支强军北上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在云内之地地方豪强中流传开来,一路补充休整,却相当热情的接应招待,不仅尽力拿出各自那点精粮好秣来补充军马,就是途中损失了牲口向坞堡要补充也并没什么为难的。 地方豪强更是拼命想求见韩世忠,想多塞几个精锐子弟到尖哨营去,乱世当中,命贱如纸,哪怕有点地位的豪强子弟也是如此,而乱世当中,也是选边站的好时机,说不得就能挣扎出家族将来的百年富贵! 豁出去几条子弟的性命,简直不值一提,因为这种因素,韩世忠大军北上的速度比预料当中快速了不少,不过六七天的时间,就抵达应州左近的崇山峻岭之外,而韩世忠也谨慎的将大队在山外展开,派出更多哨探去探查各处山道通路的虚实。 现在韩世忠迫切等待的,就是应州那里的情形到底如何,而他最先派出的哨探,也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韩世忠大营,设立在一处高丘之上,高丘上设中军大帐一,另有拱卫中军骑军一指挥的营帐布列。 外围加以栅栏雪壕,另外设了四角望楼,其他骑军各指挥,散步左右,如梅花花瓣一般张开布设成一个个营寨,牢牢的拱卫着中军大帐所在的花蕊,互相之间距离,强弩可接,并且每个营寨当中,都留出了足堪骑兵出击的通路,正是标准的骑兵军寨。 先锋主力在这里扎稳营盘张开,每日少说也会派出三四百骑的哨探张开骑兵的威力搜索幕,并且还派出了数量不相上下的各队远哨,整个神策军北上先锋主力,如一只张开了全部触角的危险动物,警惕的趴伏在距离应州城塞不足百里的所在,等候着刺探出当面敌人的虚实,然后就做出最为迅捷有力的反应。 此刻在装点简单的韩世忠中军大帐当中,卢俊义等军将士卒,都摇摇摆摆的竭力站得笔直。尤其是杨再兴他们,在野外时间最久,哨探得最苦,脸上大大小小全是寒风吹裂的开口,血痂和冰碴混在一起。 可仍然用尽最后气力保持军人的仪态,原因无他,站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虽然年轻,但是勇武之名全军皆服,刚严耿直全军皆畏的韩世忠,更不必说韩世忠年纪轻轻,就已经身负的大宋武臣顶峰横班之位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 北上(四) 鲁达裹着一领皮袍,有些狼亢的在雪地中穿行,他的目的地是爬到眼前这座山的顶峰处。今天雪已经停了,太阳难得的从层云中探出头来,照得四周冰雪一片闪亮耀眼,在没有pm2.5的时代,今天的能见度是空前的高,目力好的人,站在制高点,甚而能看见方圆十余里的动静。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的光芒太亮,鲁达戴着一个马尾巴编的眼罩以防雪盲,喘着粗气只是朝上攀爬,作为一个新编入尖哨营的战士,他本来应该是在前头领路,可是因为某种原因,现在只能慢腾腾的跟在后面。 这原因很简单,鲁达个子足有接近两米,骨架粗大,手长脚长,伸出两个巴掌有如两只蒲扇一般,爬了大半截的山,前面的人已经累得拉风箱也似的喘粗气,鲁达虽然拖在后面,却半点疲倦也没有,这点路途山径,对他惊人的体力而言,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只因为他一点也不想出气力,鲁达一家本来是西京大同府一代的辽人治下汉民,上一代辽人皇帝耶律洪基治皮室军,其头下地一部分就在西京大同府一带,这些当时皇帝的皮室军除了尽情劫夺西京大同府一带的膏腴之地外,还将依附于土地的那些百姓都充作了头下人,从此鲁达一家就为皮室军帐下半奴隶一般的存在。 鲁达出生以来虽然从来都是半饥半饱,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出来,他气力很大甚而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大,可是农活儿干起来七零八落,就是操弄不来这些精细活计。不过他们头下田庄耕畜短少。无意中发现这大个子居然能拉着犁抵两头牛用。有了这么个长处,头下管农庄的人对鲁达另眼看待了些,还找了个脖子上有个瘤子的妇人当了他的媳妇儿。 家里有人操持做饭浆洗,娘老子也都在,还做得活计,虽然日子仍然辛苦得很,可总勉强算是一个家,对于一向沉默寡言,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鲁达而言,已经算是难得的温暖了。 在这头下田庄,做牛做马拉一辈子的耕犁对他来说也不直什么,可是时值末世,这点可怜的追求也不留给百姓,女真崛起,旋风一般击灭辽国,那些受汉人头下人奉养,一辈子作威作福的皮室军老爷们,在战场上对女真鞑子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女真西路军杀入西京大同府一带,地方上也统治体系崩塌,乱军四起,四处劫掠屠杀,鲁达的媳妇儿先死了,还有他才出世的儿子,大头大脸大巴掌大脚,生下来足有八斤,和鲁达一模一样。 女真鞑子一部突然经过,随手烧杀了一下,媳妇儿和儿子一起被烧死在屋子里,鲁达老子拿起粪叉想保护儿媳妇和孙子,也被女真鞑子轻松杀死,鲁达正在听庄头命令搬运粮食运到野外藏起来,见到火起发疯一般赶回去,只看到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家已经烧成白地,还有往日会说会笑的三个亲人的焦尸。 鲁达抱起村口的磨盘就追了出去,却只看到女真鞑子疾驰而去卷起的烟尘,隐隐约约看到几根丑陋的金钱鼠尾在烟尘中晃动,吓破胆的庄头让大家各自逃命,鲁达一个人就拉着一辆得自庄头家的大车子,装上老娘和一点口粮,几件光板子皮袄之类的破衣烂衫,和着大队难民闷着头向南逃。 路上老娘病饿死了,鲁达在路旁堆了个坟头,却发现自己哭都哭不出来,心里面空了好大一块,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填满这空荡荡的一大块,他浑浑噩噩的跟着一路死亡的难民们继续难逃,结果为一个地方豪强收容,也是那些堡寨之主其实也就是原来地方一个聚族而居的小村子的族长看中了鲁达大熊也似的体形,想留下他作为本处坞堡的好手,在防备盗匪马贼的时候派得上用场。 却没想到,鲁达吃饭抵得上三四条寻常大汉,几百斤的石磨都轻松摆弄得动,但是遇到要动手的时候,却是头一埋绕着走,几次小股马贼攻打他们的堡寨,鲁达都是缩在墙头,抱着脑袋一声不吭,乱世里面粮食本来就紧张,如何能将养这么个废物? 正准备将鲁达打发走人,随便他饿死在哪儿的时候,宋军杀入了云内,在各处能控制住的寨堡征募强壮精锐,那一家就正好将鲁达打发了过来,鲁达也没说什么,让他做什么便做,他那体形气力实在耀眼得很,复辽军负责征兵的小军官一眼就看中了,还没来得及怎么操练。 云内战事又起,韩世忠北上,下令选募本地出身的精锐编入韩世忠军中为向导,为尖哨,鲁达个子大,气力大,听号令别人怎么说便怎么做,平日里一句话也不说吗,更是从西京大同府一路逃过来的,当然作为最合适的精锐给选入了韩世忠军中。 谁也不知道这大个子就是个样子货,谁找他麻烦就是抱着头朝地上一蹲,任人踢打,对于鲁达而言,无非就是又换了个主人,跟着谁不管做什么都没感觉,或者说,他已经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感觉,心里面除了那一片永远也填不满的空当,什么也没剩下了,他又慢腾腾的朝上走了一段,就听见头顶响动,一名只穿着皮甲的军士匆匆又退了下来。 这军士是陕西诸路出身的,老家已经近横山了,虽然离开陕西老家好几年了,黑脸上那两团老陕才有的红晕到现在都还没消散,他岁数和鲁达差不多,都是三十出头,也粗壮结实得很,平日里足可称为大汉,但是在鲁达身量面前一比,简直都算得娇小了。 他喘着粗气朝鲁达道:“祖宗,你倒是快些!俺们是造了多大的孽才摊上你这么个活宝?平日里吃俺们四个人的口粮,做什么事情都比别人慢上不知道多少,本来以为是个好兵样子。真走这么一遭才知道是个稀泥软蛋!快跟上到高处看看,俺们在这乱山当中,到底离应州城塞还有多远!” 鲁达眼皮都不抬,还是保持他慢慢腾腾的动作,浑然无所谓的样子,那军士气得火都快冒出来把头发点着了,却也无可奈何,一路远探过来,带着这么个活宝,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对着大个子而言,骂他就面无表情的听着,气急了用刀背抽,平日里足够将一条壮汉打趴下的气力,落在他身上浑若无事,还震得自家手痛,他就抱着头蹲地上随你怎么打,而且给他兵刃甲胄也不要,只是穿着自己那件媳妇儿亲手硝制,亲手缝出来,掉光了毛的皮袄。 如果说原来为宋军征募,没有甲胄这些军资将他武装起来,现在神策军自家好货送上门都当没看见,没有兵刃甲胄还打个什么仗?吃饭的时候不招呼他,他就饿着,绝不乞食,直着眼睛朝北面呆呆的看,两顿三顿都是如此。 实在不忍心让这么条大汉饿死招呼他过来,一顿又能抵别人四五个,军中都是大肚汉,看着他的食量都吓得跟雷打过的蛤蟆也似,不过他也不是傻子,走到哪儿了要是问他,他也慢腾腾的能告诉你,现在这条路通往何处,到什么地方还要走几天,要不是还有这点用场,这次真恨不得花点功夫认了责罚,掉头将他送回去。 那军士跟鲁达这夯货打交道久了,涵养不知不觉就好了许多。当下还能忍着气,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递了过去:“没气力了?还是冷了?冷了有酒先挡一下,要是饿了先忍着罢,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再生火烧口热汤,这天气啃冷干粮,就是受罪。” 鲁达也没推拒,接过酒葫芦一把就扯下来已经冻住的塞子,换了旁人还得折腾半天,咕咚一口就快半葫芦,心疼得那军士直咧嘴,那军士抢也似的将酒葫芦夺回去,朝怀里狠狠一塞,却将怀里某件珍藏的宝贝给牵扯出来了。 是一个庙里求的小儿驱邪的符,辽人比宋人更信佛,佛寺之多远过宋人十倍,贵人叫什么菩萨奴观音奴之类的比比皆是,鲁达他们那个乡下地方也有颇为气派的佛寺,小沙弥的起居享用都不比他们头下田庄的庄头差。 鲁达儿子出世,便在娘老子的带领下,奉上足足快一百文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宋钱,才请来这么一道驱邪的符,这符需要寄在阳气旺的人身上,可保小儿驱邪破煞,平安长大,那军士看鲁达目光死死的落在这符上面,忙不迭的将其塞回去,也许是想到自家儿子了,原来急切的神色也缓和下来许多,随口道:“俺家那个小讨债鬼的,出兵的时候还不足月,老是夜惊,没奈何俺们这些杀人如麻的汉子也得到佛祖面前走一遭钞不收,得纯铜,一省眼皮都不抬一下,足足将出两贯才换来这宝贝!说是寄养到那个阳气煞气都重的人身上,俺一想,直娘贼,谁有俺们出兵放马的汉子身上煞气重?睡死人堆里面呼噜都一个比一个扯得响,有什么妖邪尽管冲着俺来,别找俺儿子!那小胳膊小腿的,俺都不敢抱,就怕一用力就撅折了!” 一说到自家儿子,这军士就有些厮停不住,鲁达也傻傻的听着,倒是走在前面的一名都头实在忍不住了,回头破口大骂:“何三婆,直娘贼的快拖着这夯货上来!”花名何三婆的这军士应了一声,干脆就扯着鲁达朝上攀爬。 放在平日,鲁达说什么也是他扯不动的,不过今日鲁达却加快了步伐,跟上了他的速度,何三婆浑没觉得这夯货的变化,一边扯着他朝上走一边继续念叨,根本停不下来,作为老军精锐,每次出征就当自家已经死了,远哨尖探向来是伤亡率奇高的活计还要抢着来,不过这儿子却是从始至终,都想得厉害。 “俺是个孤人,和西贼对峙的沿边军寨,谁家里没死过人?像俺这样兄弟死个精光,姐妹远嫁出去的不知道有多少,娘老子又死得早,换了几位将主,谁管你成家没有?能不折不扣将饷钱关下来,够你去个窑子就是有心了……陕西那个地方,直娘贼的还什么都比其他地方贵!说个媳妇儿,俺这粮饷,死也凑不够,而且又如何给媳妇儿安个家?跟着一个个将主卖命厮杀也罢,哪里死了便哪里埋,反正俺们陕西汉子命不值钱,那些什么鸟安抚鸟大帅将上去送死洒血就跟泼水也似!” “俺跟你说,十几万陕西汉子几年前出兵,从江南打到燕京城下,什么鸟童大帅,随随便便就断送了一半还多,能返乡的有几个?倒是跟了现在这位小杨将主,不,该叫晋王了,倒是念着俺们这些军汉,虽然仗打得更苦,但是晋王可是能顶在第一线,和俺们军汉一起厮杀的!” “而且你看看,这甲,这兵刃,这坐骑,这吃的用的,那个将主舍得给俺们军汉这般配齐?粮饷下来,自家倒弄上一半,反正还是那句话,俺们陕西穷军汉命不值钱!俺们辛辛苦苦给赵官家打下燕京,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赶到河东来!镇守边地,要安大营,要置家当,直娘贼的硬是一文没有,还得晋王在汴梁经给俺们凑!反正就那句话,除了晋王待俺们,在其他贵人眼中,俺们军汉就是脚底泥!” “没想到到了河东,还有好事,晋王真是活菩萨,除了辛辛苦苦养军设大营,还给俺们拨了一笔成家钱!比不得从涿州就跟着晋王的厮鸟,论到俺,也有三十贯,加上在蔚州大营内盖的房舍一间!凭着这个,说了个别人家里放出来的婢女,粗手大脚的也不是黄花闺女,不过俺们穷军汉还能图什么?” “更别说俺媳妇儿自家还带着几十贯的家当!做起活儿来也麻利,俺在雁门大营戍守,将主给假回蔚州成亲,从前到后不过十来天,俺是夜夜深耕勤犁,要说俺真是端的好枪法,媳妇儿就带上了!” “正好赶在出兵前不久生,来得及回去厮看一眼,真是俺儿子,这眉眼活脱脱的就是俺!俺倒是松了一口大气,你不知道营中那些厮鸟,对俺羡妒,说得那些夹七夹八的话,倒是让俺好生心慌了一阵,儿子才有,就得出征,还有什么话说?俺一家一当都是晋王给的,这命也卖给晋王又怎的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 北上(五) “俺们军汉,倒比那些贵人有良心,真回不去也罢,反正媳妇儿怀着俺儿子的时候,蔚州大营管饭管照应,生的时候还用公中钱请稳婆,不用俺媳妇儿操半点心,回去一瞧,胖得跟球也似,虽然才有了娃弄不得,抱着肉肉的也爽利,不过俺有良心,媳妇儿给俺留了后,俺再火大也不去窑子,身上积攒的饷钱,一文不剩,全给媳妇儿留下,还交代了,要是俺回不去了,神策军还在,每月能到军中司马处领两贯文五斗粮,儿子长成了,照补军中吃饷!” “我那媳妇儿,抱着俺哭得跟什么也似,老爷们儿见不得这个,撒手就走了,要说没个家的时候,俺经历的战事多了,也没觉得什么,将主有令,上去厮杀就是,只关心每月粮饷打几个扣头,见着战乱死人一堆堆的浑没觉得有什么相干,现下托晋王的福,有家有儿子,才想得多些……” “西贼和俺们陕西汉子打了几十年,家家一代代的死人。将主平日盘剥,战时毫不顾惜俺们性命,更不说那些鸟文臣了,就是做到都头虞侯指挥使也是要打便打要杀便杀,可俺们陕西汉子还不是咬着牙死了几十年的人?不就是怕西贼杀进来毁了俺们的家,抢了俺们媳妇儿,杀了俺们儿子?” “现下西贼不大折腾得动了,更厉害的女真鞑子又直娘贼的起来了,那次南下才千把人,就把好大一块地方弄成一片白地,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俺能瞧着让女真鞑子就这么冲进来,将俺的家毁了?其他将主没鸟用,打个已经不成了的辽人都败得不可收拾,天幸俺们大宋还有个晋王!又对俺们有恩义,又是有本事的好汉子,只要不死,就跟着晋王打一辈子的仗!” 不长的一段路程,这何三婆说得又急又快,噼里啪啦就是一大堆,何三婆乡音重,鲁达倒有一大半没怎么听懂,不过何三婆话语当中,对才出世的儿子的挂念,对身后那个家的眷顾,却是天性中相通的,鲁达完全感受得到。 作为一个民族,汉人勤劳朴实,念家顾家,敬畏先祖,孝顺长辈,在数千年文明发展的劫难中,多少民族烟消云散,而汉人就凭着这样的民族性,艰难的生存下来,延续下来,由家而国,由国而天下,这就是汉家文明的根本。 危难之际,层出不穷的仁人志士,就是因为这民族性中的根而挺身而出,守护一个个的家,守护又一个个家汇聚而成的国,守护这样一个个家一代代延续下来而形成的文明! 纵然有失败,有崖山日落,十万人蹈海,有南明南京陷落,那跪满一地,向异族征服者乞降的所谓贵人们,但是失败之后,这文明精神仍然薪尽火传,君子报仇,百世犹可,何论三世? 不管百年还是数百年,总再有英雄禀此文明精魂出现,有淮右布衣崛起草莽,有从一八四零以来,所有英魂在那一声站起来了的话语中泪落如雨! 辽人头下人半奴隶出身的鲁达,自然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是在何三婆话语中感受到他能感受到的。原来只觉得空荡荡的心,终于一动,俺……俺也曾经有儿子啊…… 俺……俺没守住他们……俺要做些什么,俺到底要做些什么? 正在何三婆说得意犹未尽,鲁达终于从槁木死灰一般的心境中稍稍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头顶高处一声暴喝:“女真鞑子!” …… 韩世忠在皱眉仔细听完了军情之后,旋身就到了中军大帐中最为醒目的木图前,凝神细思,一张对于他此刻身份而言显得过分年轻的面庞绷得紧紧的,周遭亲卫按着佩剑站得笔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些应召而来指挥使虞侯使都指挥使级别的军将,也如那些亲卫一般,不言不动。 如此气氛,压得卢俊义等人也不敢吭声,全都等着韩世忠做出决断。 军帐中木图也是精心打制的,杨凌借着职位之便,很是送了一些职方司打造木图的好手到神策军中,这副木图方圆约四尺许,云内之地的山川地势,在这木图上纤毫毕现。 应州位于群山之中。卡住西京大同府南下的主要通路,过应州而南,地势渐缓,可通行的山间道路分歧繁多,几乎处处可以进兵。由此可见应州一地的重要性,把住此处要地,一支不大的兵马就可以卡住南下之路。而应州陷落想堵住南下之途,十倍以上的军马都不见得能处处防堵,还要担心被敌人集中主力各个击破! 卢俊义揣测着韩世忠心思,是集中主力一路向南,遇敌便击,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直扑应州城塞之下,还是分兵多路,扯动敌军,然后寻找缝隙,穿插而入? 不管选哪一个,都有连场血战要打,兵力更不占上风--------可神策军成军以来,又怕过谁来?更不必说在应州城中还有自家袍泽。 神策军还没有不救自家弟兄的事情发生! 帐中安安静静,只听见一众军将亲卫细微的呼吸声,“女真鞑子主力,都猬集在应州城塞左近么?没有分散?” 卢俊义吃力的咽了一口口水----累得很了。口里干干的,这个吞咽的动作让喉咙一阵磨得疼,说一句话似乎都要呛出血来。 “正是,俺们在那里观察了两天,女真鞑子三部猬集在一处,每日只派出远哨一两百骑。四下抄掠四五百骑,其他都在休整。” 韩世忠嗯了一声,低头又看木图,神色显得越发严肃。 所谓应州城塞,就是应州的治所,前辽一个节度使军城,还有几个县治,大乱之后居民散去城池残破,完全无足轻重,关键就在于就在西京大同府南下通路之旁的这座军城! 女真鞑子似乎很知道这处关键,如乌龟一般紧缩,死死遮护住这处要隘。兵力占优,地势占优,如果北上,这一仗简直没法打。 在得知应州虚实之后,韩世忠就很快明白以他的实力,已经是抢不回应州这处要隘了,就是韩世忠率领的主力前来,女真西路军主力也早就到了,要将女真鞑子打回去,只能是一场会战形式,而会战的战场,决不能在应州左近,必须一路向南退,找到一个自家可以依托的有利会战所在,和女真鞑子打一场可以决定大局的会战! 这个会战的所在,连武州都不是合适的地方,只有一路退向河东之地,利用险关雄塞消磨女真鞑子的优势,做这最后的决战! 现在能做的就是先在此地扎住,虚张声势,减缓女真鞑子南下的步伐,然后掩护主力展开,与韩世忠会合打一场边打边退,坚壁清野的后卫战,然后等待更多的力量集结起来。 只靠河东神策军,不够! 也许是天赋所在,更有现在统领一军的地位,韩世忠在兵学的造诣上一日千里,早不是往日那个土头土脑只有一身好本事的河兵痞了,一眼就准确的判断出战场形势,并且也有了决断。 他轻轻一拍木图,声音几乎轻的听不见的自语:“不能北上了。” 声音虽轻,但是却如炸雷一般在昏昏沉沉的卢俊义耳边炸响。 什么?不能北上了?韩世忠带着大家苦盼而来的援军,居然不能北上了?若是说在等待援军,那么女真鞑子的援军更多,来得更快!有了生力军,有了足够器械,有了足够的人命去填,第一时间就要拔除应州城这个钉子!不用说应州城塞就是女真后路上一个重要的转运所在,任何一个合格的统帅都不会放着应州城这么一个隐患在旁边。、 那应州城苦守的弟兄们怎么办?韩世忠如何能做出这样的决断? 军帐当中,知道些内情的军将也各个失色,杨凌以前拉出这么一支神策军,并从燕地到河东的竭力维持,军中大部分人还是普通的感恩听令,并且和杨凌一起抱团取暖,但是随着汴梁消息传来,杨凌在一场大宋未所听闻的谋逆宫变之中,一跃而为晋王,操持太上退位,赵恒为新君,且都门禁军百年世家都被杨凌连根拔起,此刻薰灼如日中天,权势一时莫可谁何,而且将来更说不准会走到如何地步,反正至少河东之地已经稳稳是杨凌的藩属之地了,加上燕地云内的经营,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至少为一封疆裂土的诸侯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杨凌权势前程如此,如日方中,麾下诸将的忠诚度自然而然的就截然不同,这个时候真是不少人为了杨凌喜怒去拼命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更想在杨凌心目中博取更加重要的地位。韩世忠此言一出,当下人人都是神色大变! 此刻北上,杨再兴的那上司统制官作为宿将,就是这支先锋人马的副将角色,他霍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将主,至少选调数百精锐,趁隙而入,去救一下应州城罢!” 韩世忠冷电一般的目光扫向统制官:“四五千女真精骑猬集。这数百人马穿隙而入,是等着送死么?少了数百人马,如何能将女真鞑子尽可能长远的限制在应州左近?而且现在女真鞑子摸不清我们的虚实,正是我们最大的优势,难道派数百骑送上门,自己将这最大优势断送么?” 统制官一拍胸甲:“俺自去送死!将主不必担这个责任!而且俺在这里放一句话,挑的自然都是好儿郎。就算不利,也不会有生口留给女真鞑子!” 统制官这句话一出,顿时各都指挥使各指挥使都纷纷起身请命。 “将主,俺去。俺麾下儿郎,个个都不惧死!” “将主,俺在燕地杀过女真鞑子,女真鞑子不值什么,这条命就豁出去和他们再碰碰!” “将主……” 帐中一时群情奋勇,吵嚷嘈杂成一片,一个个把胸甲拍得蓬蓬作响。 卢俊义也想开口插言,虽然他地位低微。可是有本事熟悉地形,而且已经走了一遭,忠诚勇猛无需怀疑。自家还有气力。可以冒死撞一下应州城塞! 喧嚣之中,韩世忠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群情激愤的军将,突然重重一拍放着木图的几案。气力之大,整块树根拼出的几案都咯吱作响,沉重的木图居然一下跳起再重重落下! “够了!谁是军中主将?几百性命如何能轻掷?这场战事你们如何能不知轻重如何?”韩世忠语声如铁,锋锐如剑。 “这一场战事,关系大宋国运!汴梁惊乱才休,人心正乱,女真鞑子主力又汹涌而来,若是俺们不能在此次将他们击败,女真鞑子就将直入河东,过黄河而直逼汴梁城下!燕地之前,还当着女真大军,要是他们也跟着南下,拿什么去抵挡?在陕西的西军么?不足万人的胜捷军么?现在燕王在练的新军么?你们想让辽国惨祸,也在俺们河山之上再来一次么?” “既然俺在这个位置,就身负军国之重。不向谁表忠,不向谁卖好,只是做好俺这大宋军将,汉家儿郎的本分!” “一步错,步步错,女真鞑子已经得了先手,这个时候,只能是等待时机,若是我手中除了保证河东防线的大军,还有五千以上来去如风的铁骑,和鞑子在应州,打一仗又有何妨!” 凛然的话语,一下子就镇住了嘈杂请战的军将,一个个在韩世忠逼人的目光中低下头来。 他们如何不知道韩世忠的选择是正确的,不过谁在韩世忠位置上,也不能如他一般干脆利落的做出这般决断来啊…… 也许韩世忠这般决断,是最正确的应对,诸将无声,帐中又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将主,应州城上可有我们的弟兄啊,将主,让俺们去吧!” 说话的正是地位低微的卢俊义,他重重拜倒在地,摘下兜鍪,垂首下去。 韩世忠脸色一下就青了下来,咬着牙齿道:“今日军议已定,未有变故,不容更易!诸将退下,各自勤加哨探,休整战备!散!”(。) 第六百一十六章 北上(六) 诸将再无什么说得,朝着韩世忠行礼之后,都退出了军帐,韩世忠再一摆手,几名亲卫无声而前,将卢俊义拉扯出去照应,卢俊义好似已经耗尽了全身气力,就这样被扯了下去,还在帐中的几名亲卫,头忍不住都深深的低了下去,不敢多看脸色铁青的韩世忠一眼。 韩世忠摩挲着腰间佩剑剑柄,目光落向远处,晋王,晋王…… 群山之间,一处山峰之上,神策军远哨从南面攀爬而上,而女真巡哨从北面攀爬而上,此处山峰正临一条蜿蜒曲折的山道,站在此处,就可将此通路十余里范围都一览无遗,所以两支巡哨都将坐骑留在山下攀援而上侦查,结果就正正撞在一处! 何三婆和鲁达抬头,正看见十几名女真鞑子从山棱线上冒出来,和宋军士卒面对面,两方军士都是喘着粗气,脸上给寒风扯出一道道血口,都是结实矫健精锐敢战之士,双方目瞪口呆了一瞬,结果同时怒吼,互相挥舞兵刃狠狠迎上! 厮杀顿时就在这山头爆发,双方能为尖哨,都是军中精锐,哪怕此次遭遇猝不及防,几乎都同时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两三对军士,同时将兵刃捅进对方身体,然后就连在一起倒了下来! 何三婆也顿时怒吼一声,丢下鲁达拔出兵刃就扑了上去,一个女真鞑子越过山棱,居高临下直扑下来,他手中一柄长刀,借着冲势直刺何三婆的胸口,何三婆是打老了仗的老卒,一闪身就让得干干净净,他手中一柄利剑早已拔出,胳膊向后撤,剑只在身侧露出一半,一寸短一寸险,合身迎上的同时,一剑就刺向了那女真鞑子胸腹之处! 这选择的位置就看出老卒的本事,胸腹之间没有肋骨保护,一剑进去搅动一下,就是一时不得死也绝对丧失了战斗力,何三婆甚而已经做出了弃剑的准备,防止这女真鞑子垂死纠缠,反正他还挎着一柄铁骨朵,也够再厮杀一气了,那女真鞑子反应也极快,撒手就把长刀丢了,反正圈不回来还占着手,有什么用? 劈手就拍何三婆刺来长剑,嚓的一声轻响,这女真鞑子就丢了两根手指,但剑也拍得一沉,只是在那女真鞑子大腿上滑过,接着两人就狠狠撞在一起,借着冲力的女真鞑子将何三婆撞到,两人翻滚两下撞在一处大石上停住,这女真鞑子正正翻在了上面,头顶戴着的皮帽也掉了,露出了长出点发茬的头皮,还有那根怎么看怎么恶心的金钱鼠尾,手指剧痛之下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伸手在地上乱摸,抓到一块带尖的石头,举起就要朝何三婆的脑袋狠狠砸下来! 何三婆拼力挣扎,可是这女真鞑子也是条壮汉,身上几层皮袍加上各种零碎还有一身皮甲一百七八十斤的分量,一时间哪里能将他推开? 而这队神策军巡哨,不足二十人,涌上来的女真巡哨比他们还多出七八人,本来就居于劣势,哪里还有人分得出手来援护何三婆?他们之间的扭打挣扎,就在鲁达身边近处,而鲁达从一开始,就一动不动,呆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直到看见掉落了皮帽露出来的那根金钱鼠尾。 一如那日在烟尘中隐约远远看见的几根一样,在大火中以跪着的姿势,尽着母亲最后保护责任的媳妇儿,衰朽却抄起粪叉抵抗而被砍死的老父亲,逃难途中病饿而死的老母亲,还有那个寄托了这个辽人头下人半奴隶家庭全部希望和幸福的孩子,俺的…………儿子,这个虽然身高力大,却一直懦弱无能的壮汉,终于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空荡荡的胸口处爆发开来,报仇! 没守护住,那么就要报仇! 满身是血的爬起来,向着自己的仇人扑过去,击败他们,杀死他们,夺回自己失去的,然后再重新顶天立地的站着! 这个民族的根,就是守护,就是延续,也许会有失败,但失败之后,就是复仇! 君子报仇,百世犹可,何论三世?这复仇并不是反过来的屠杀破坏,而是再一次堂堂正正的站起来,从敌人手里,夺回自己所失去的一切! 这血性一直在汉民族血脉中流淌,十世百世,永不断绝! 哪怕在某些时候,有些贵人们忘了这民族血脉中的血性,丧失了自信,让民族气运走到最低微之处,可总有人会站起来,继续守护,继续复仇! 两宋之交,当执掌这个强大富庶帝国的贵人们忘记了这血性,这责任的时候,这个时空,有了杨凌,有了这些汇聚于他的麾下,愿意为守护自己的家国而战,愿意拼死复仇的一条条好汉子! 对于此时此刻的鲁达而言,只是这条壮汉,终于知道了他要单纯的报仇而已,这条身高接近两米的壮汉,一迈步就到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身边,一手就将那女真鞑子扯了起来,那女真鞑子本来用尽全身气力死死压着何三婆,顿时就觉得背后仿佛有巨灵神在扯他一样,轻轻松松就被拉到几尺高,手脚乱舞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提着他那条巨汉,摆弄他就跟摆弄婴儿一样! 鲁达另一只手又上,将那女真鞑子旋了个头下脚上的倒栽葱姿势,毫不停顿的狠狠将他脑袋撞在旁边那块大石上,扑的一声闷响,脑浆顿时涂满石块,这个凶狠而战技娴熟,何三婆差点就命丧在他手里的女真鞑子精锐,一下就死得不能再死。 鲁达随手抛下死尸,也不看死里逃生又被眼前一幕震惊得一时反应不得的何三婆,扫视左右,目光顿时落在了一颗掉光了树叶的小树上,大步走到那足有碗口粗细的小树前,先用力一折,这小树发出咯吱咯吱的树木纤维断裂的声音却一时没有断开,鲁达用力抱住,又狠狠踹了一脚,冬季树木干而脆,加上这一脚的气力啪的断裂开来。 鲁达操着这后世大狼筅也似的兵器,大步就朝山顶冲去,这速度比起此前那慢腾腾的样子,一下就快了数倍,加上他那巨大的体形,简直就像是一头战象在冲锋一样!何三婆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容易才反应过来,支撑着起身,身嘶力竭的大喊:“都头,让弟兄们闪开!” 伴随着何三婆的大叫,鲁达也终于怒吼起来,轰隆隆的仿佛整座山都在这复仇的吼声中颤动!带这队巡哨的都头正和两个女真鞑子厮杀在一处,打得已经带了好几处伤,正在竭力支撑,听到背后那骇人的大吼,百忙中回头瞟了一眼,顿时手中长剑竭力一荡,接着飞也似的趴下来,然后就觉得头顶风声爆响,正是鲁达赶至,碗口粗细四五米长的树干狠狠扫过来,两名女真鞑子在这么大的攻击范围内根本退不开去,只能拼死挥舞兵刃迎上,一撞之下,木屑满天乱飞,两把长刀深深砍进树干当中,还没来得急砍断,这树干就将刀势压回,重重撞在他们身上。 两名女真鞑子哼也不哼一声的横飞出去,然后重重摔落,只觉得五脏六腑已经移了位,鲜血不要钱也似的狂喷,一时间哪里还挣扎得起来? 那带队都头反应极快,一个翻身就窜了起来,挥剑就直劈那两个翻倒在地的女真鞑子,一剑一个转眼了账,这时才喘着粗气回头看去,鲁达已经脚步踩得山摇地动又奔向了其他女真鞑子,自家儿郎纷纷让开让鲁达发挥,那一根树干被他舞得虎虎生风,转眼间就放倒了四五个女真鞑子,突然间遇上这么个巨灵神也似的壮汉加入战团,女真鞑子顿时就乱了阵脚,两方是仓促遭遇,不得结阵而战,鲁达这种个人勇力超凡的家伙杀伤力就能发挥到最大。 一瞬间就扭转了占据,神策军这些巡哨都是精锐战士,如何不知道便宜,跟着鲁达冲势配合而战,一时间山顶惨叫声连连,女真鞑子死伤一地,剩下的也知道不能硬抗,连滚带爬的就朝山下退,带着弩机的神策军士卒摘弩上弦,跟着追射,又留下了几条性命,蓬的一声巨响,却是鲁达那根树干终于在一个女真鞑子身上敲断。 那都头情不自禁的就想:“直娘贼的这夯货怎么就是不要兵刃?就是营中现赶一根铁棍给他也来得及,用上这个,别的重甲之士了不得三层甲,这夯货五层甲都扛得住,两军对阵,岂不是什么阵都冲得开?” 接着他又反应了过来,直娘贼的还在厮杀呢!顿时扯开破锣嗓子,招呼着还在收拾最后几个逃不掉女真鞑子厮杀的儿郎们:“留两个活口!” 鲁达终于丢下了树干,转头又朝山下走,都头想招呼他一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一路上没少被这夯货气着,武夫没那么多讲究,打他骂他都好几次,饿饭也有几回,看着鲁达刚才威猛,饶是这都头身经百战都觉得脊背发凉,直娘贼这厮鸟不会打回来吧? 俺手中西贼辽狗鞑子性命都不少,大军厮杀只若等闲,可对上这夯货当真有点背上发凉…… 鲁达却是走下一段距离,一把将现在还头晕眼花的何三婆扛在了肩膀上,何三婆吓了一跳:“夯……你这厮鸟做甚?” 鲁达瓮声瓮气的就说了一句:“你有儿子,死不得,受了伤好生养养,俺扛你走。”何三婆当着这么多弟兄被人扛在肩膀上挣扎不下来,只觉得丢了面皮,想破口大骂几句忍不住又是心头一热,叹口气干脆老老实实的趴在鲁达肩膀上。 山头战场短暂厮杀已经结束,两个被鲁达扫倒还在吐血的女真鞑子被几个军士死死按住,正翻绳子捆上,其他人或者在照料自家弟兄死伤或者在给其他女真鞑子补刀,有人跌坐在地上重重喘息,每一次和女真鞑子对上,饶是以神策军如此强军,都是极大的负担! 还有几个命大的女真鞑子现在已经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半山腰,只剩下几个小点了,都头喘了几口气,刻意绕开了还扛着何三婆的鲁达几步,走到被按住左一道右一道正捆着的两个女真鞑子那里,犹豫一下环顾左右:“谁会说鞑子话?问问他们是哪一部?” 一名军士默不作声的拍了拍都头肩膀,指向北面,山脚之下,正是那条蜿蜒曲折的山道,一支军马,向北而行,足有数百骑的规模,加上随军苍头弹压等辅军,黑压压的将这狭窄山道挤满,马上骑士粗壮结实,远远就能感觉到军中的剽悍凶猛之气,正是女真大军,应州的女真军已经南下,甚或更是远从西京大同府而来的女真大军主力! 都头转身咬牙切齿的下令:“直娘贼的怎么也要保住这两鞑子性命!尽速回返大营,向将主禀报军情!” 韩世忠所部军寨大营,在这一两天里,突然就加倍紧张起来,只因为原本回报收缩在应州左近的女真军马,突然从纷繁的山道中,分多路南下,摆出了一副要冲出应州左近山地,积极向神策军求战的姿态! 派出的各队远哨,基本上都和蜂拥南下的女真鞑子发生了接触,女真南下军马同样谨慎的派出的相当的巡骑尖哨,在应州以南的山地中,双方作为哨探的小股精锐爆发了连串的小规模遭遇战,之间互有胜负,神策军还好,对女真鞑子的战斗力早有准备,而对完颜娄室所部,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个历史时空,并没有发生宋军会攻燕京不下,反而大败亏输,死伤枕籍,最后不得不依靠女真人派出一部军马攻陷燕京,最后以高额赎城费赎回燕京城,女真还将燕京左近大部分居民财帛都掳掠走的故事发生,反而因为杨凌率领所部一系列奇迹般的胜利,更有击败完颜宗弼所部人马的胜迹,一时间遮住了大宋军力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的事实,让完颜宗望东路军这个时候还徘徊在居庸关外,燕山以北,一时间没有深入南下。(。) 第六百一十七章 北上(七) 到了现在,女真南下还要坚定的南征派宗翰率领西路军在冰天雪地中出征来推动南征大宋的战略,因为杨凌一系列战事的存在,女真人对大宋实力有不切实际的高估,倒并不是把宋军的实力看得比辽人还要高多少,而是在逐步了解宋人国力富庶之后而心生忌惮,拥有基本说得过去的战斗力,但是南朝之强,足足养了上百万的军马,这要是大举南征,与南朝做战略决战,女真儿郎还得伤损多少? 女真毕竟举族人口不多,就是收拢了辽地的那些熟女真之后,举族人口也不过百万级别的规模,最多可以动员十来万战士,击灭辽国之后,坐拥远超老林子的富庶之地,对于南下血战,不少女真战士已经不是如以前一般闻战则喜了,尤其以占据了辽国膏腴菁华之地的宗望东路军集团最为明显。 女真灭辽之后,还真的有点安于现状,从完颜阿骨打到完颜吴乞买,还有宗望集团,南下**并不是很盛,宗翰西路军集团倒是竭力在推动南征战略,也许部分因为宗翰集团在灭辽之后分赃到手的地盘远不如宗望集团。 虽然有宗翰集团竭力推动,但是整个女真的南征准备却多少有点三心二意,而军力虚弱到极处,统治集团不作为到极处的宋朝。 这个时候却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典范,在燕地搅风搅雨,还控制不住燕地的军阀郭药师,各种糊涂举动让郭药师果断倒向女真,燕地大门敞开,女真再不南下就却之不恭了。 在两次开封围城战之后,连场战事昏招迭出,两个皇帝没一个争气,空自拥有仍远超整个地球此刻所有国家民族加在一起国力财富的北宋就此灭亡,不过在女真上下看来,不那么情愿再南下大举攻伐宋国,只不过是不想伤损太多子弟罢了。 奇迹般的以一个小部族短短时间久灭了大辽这么个帝国,总该享两天福了,不过只要女真将士只要愿意打,哪有不能取胜的道理?南朝军马就算有点战斗力,无非还是靠人多堆出来的军力。 单论军马,还能强过辽人的远拦子不成?银可术那场败绩,就是西路军内部,冒失行事,最后连累这一支小股人马兵败,最后身死,连银可术都暗中被人嘲笑,银可术口中那支不亚于女真精锐的南朝强军也就是个笑话而已。 饶是以完颜娄室这般久经战阵,知道只要上阵就不能太过轻视对手的名将,已经算是很重视老搭档银可术的意见了,也未免觉得银可术就是为设合马背了黑锅,还牵累数百儿郎葬身燕地。 此次未免也觉得银可术收缩优势兵力于应州左近,有些太过胆怯,没了以前战事的勇决剽悍,所以才坚持主张率领所部推出来打一打,在完颜娄室想来,宗翰到来之前,总要将通路打扫干净,放着山外面的敌人不问,援军只会越来越多。 宗翰大军前来,在群山之间被堵得久了一些,后勤补给本来就颇为吃力,到时候怎么和宗翰交代?就算银可术三番五次的提醒,完颜娄室就加倍派了更多的远哨出去,他所部足足有十七个谋克,三千余骑,加上苍头弹压等辅兵共计六千余人的规模。 这在灭辽战事中已经是足可追亡逐北的力量,原本派出哨探正常来说是每个谋克出两三个十人队的规模,完颜娄室已经加到了每个谋克出一个五十骑满编制的蒲里衍!要知道现在女真家当多了,又还是部族军的体制,每个谋克都有不少人留下看着自己家当,此次南征都不满编。 千辛万苦寒冬季节翻越山径杀入云内还有减员,每个谋克派出一个满编制的蒲里衍,差不多就是三分之一的战力都拿出来为远探尖哨了! 在完颜娄室看来,这样空前强大的威力搜索幕,说不定单凭这些力量,就足够杀出应州群山,迫退现在在山外盘旋不去的敌人,剩下主力,足可行军一般的轻松出山,宗翰大军南下,就可以在他们这支军马的接应下以旅次行军的姿态直扑下一个目标武州而去。 但是出乎完颜娄室预料的,这双方威力搜索幕碰撞之下,战事却绝非他想象中那样乐观!一系列小规模的残酷厮杀在崇山峻岭,冰天雪地中展开,一条条军情传递回来,敌人果然如银可术所言那般强悍! 五十人规模的蒲里衍,上千的辽人军马遇见了多半都是望风而逃,可区区数十人的敌人远哨,却能不依不饶的迎上,不仅敢于抵抗,甚而还想将女真人张开的威力搜索幕压回去,双方小规模的部队缠战,不过两日,据说伤亡已经有一百多人的规模,甚而有女真儿郎被敌人生擒而去。 纵然有那支蒲里衍取胜甚而全歼了对方的哨探小队,也是要付出相当惨痛的损伤!如此敢战的军马,在护步达岗一战打垮了整个大辽帝国精气神之后,完颜娄室就再也未尝得见了,不过遇见这样的强手,反而激起了完颜娄室的战心,更多的精兵强将抽调出来,投入了这在纷繁山径的一系列小规模血腥消耗战中。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冲出这应州左近的山地,在开阔地形上,才能发挥女真大队纵横驰奔,善于打大规模野战的威力! 完颜娄室也深自庆幸,幸得自家一力主张赶紧先打出来,明显敌人北上援军还不够多,要是真的收缩在应州左近等十几天,宗翰主力是到来了,可敌人援军也更不知道来了多少。几万人连大量辅军和随军生口给压缩在山地之中,展开不得,还不知道要多付出多少女真儿郎的性命,才能杀出这片山地! 拷问俘虏的军情也传至,完颜娄室也终于摸清了些对面敌手的虚实,果然如银可术所料,既然是南朝强军,那么这场战事就不只是单纯扫荡云内之地,建立攻宋出发基地的普通征伐了,而是与南朝决战的发轫! 南朝反应真不算慢,早早就北上云内之地经营,做好了与女真决战的准备,这还只是南朝河东路正面,在宗望所部的正面,又不知道集结了多少南朝的精兵强将? 既然是宋与女真战略决战的先声,完颜娄室顿时就打起了精神,但为重将,一身本事不就是在这样的决战中才能展现出来么? 完颜娄室在这几天里拼命督促所部更番迭进,拼死也要冲出这片山地,甚或还带领亲卫谋克压到了某条山道的最前面,在完颜娄室这般以身作则的带动下,娄室所部谋克也没了多少有点的懒散,更为这残酷厮杀激起了稍稍有些迟钝的凶蛮野性,不顾什么伤亡,不顾什么寒冷疲倦,仿佛又拿出了初起兵时击灭辽国精锐得劲头,咬着南朝军马,做不死不休的连续战斗! 军帐之中,气氛紧张,传令亲卫来来去去,而前来领命的军将也此去彼来,人人都神色沉肃,帐幕当中,弥漫着大战即将到来的紧张气氛。 在军帐之外,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各指挥军寨,现在都是空了不少,一队队的军马遣将出去,或者保持与敌人接触,或者做迟滞骚扰敌军的作战,或者接应自己袍泽在女真鞑子的追击中撤下来。 每个军寨唯一一条供军马出入的道路,已经给往来的人马践踏得黑色冻土都翻了出来,在一片茫茫白色中分外的醒目,不时有几十骑武装到牙齿的将士呼啸而去,扑向北面的群山之间。军寨之中,留守的人也忙得沸反盈天。 包括本地征发的民夫在内,或者在挑挖壕沟,或者在加固寨墙,或者在整治军器,或者催运物资。忙忙碌碌,没有一个清闲的,在居内的一个军寨中,雪地上都是斑斑血迹,这却是军中司伤司马收治伤员的地方。 一名名负伤将士好容易从前面抢下来,熬过严寒颠簸送到这里,包扎伤口,喂敷汤药,每日更有一辆辆车子从此间出发,将能伤号转送往武州,短短几日的前哨接触战,回不来的弟兄就有五六十名,伤重上不得阵的儿郎也差不多同样数字。 小规模的前哨接触战就打得如此残酷,自家远探尖哨还被一步步的压回来,眼看就要退出群山。这样的战斗烈度,才让神策军上下分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当面真是那些曾在燕地遭遇强悍绝伦的女真鞑子! 韩世忠守在木图旁边,刚厉的年轻面孔一如往常,残酷的战事骤然爆发,也没在他脸上看到半点紧张摇动之色,反倒是更专心,目光更锐利。 这套木图是职方司高手匠人精心打造,宋人百余年的积累,对燕云十六州的山川地势研究已经极细,在神策军进驻河东,扎下蔚州大营和雁门大营之后,在这方面更下了功夫。 杨凌作为穿越者,别的不懂至少对情报的看重远超这个时代所有人,在兵要情报上投入了相当大的资源,这套木图虽然不是如后世一般是立体沙盘形式,更没等高线之类的玩意儿,不过至少从二维的角度,将应州左近南下的纷繁山径标示得清清楚楚,没一条遗漏的。 这个时代技术手段有限,山径虽然极多,但是勉强能支撑一支上规模军马行进的道路就那么五六条,剩下道路,只能让几十人的小股队伍通行,还携带不了辎重,派不上什么用场。韩世忠派出的远哨尖探,也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那五六条山道上,而绝大部分的前哨战事,也就围绕着那几条山道还在残酷的进行着! 在木图最新的标示上,女真军马正一步步的向南压过来,眼看就要冲出群山,而且根据拷打俘虏的口供,这支南下军马就是完颜娄室所部主力,拥有的兵力还超过韩世忠所部! 让韩世忠感慨的是完颜娄室所部战力之强,当日在燕地和银可术所部一场血战,已经打得是竭尽所能,现在换一支女真军马,还是这般强悍,可大宋却只有一支神策军! 韩世忠手指轻轻敲打着木图,将这点感慨深深收藏在心底,站在他下首同样凝神打量着木图的是卢俊义,这员资历颇深,勇力也颇不凡的军将就是韩世忠这支先锋军马的副手角色。 看韩世忠久久不言,他啧了一声:“将主,这鸟娄室是分路前进,要不让俺走一遭,凑五六个指挥给俺,先打掉他一路再说?” 韩世忠摇摇头:“这山道娄室摆不开大军,只能分路前进,俺们还不是也摆不开?就是全军齐上打一路,还得一个一个指挥的添进去,现在不就在这般打?这娄室就是拼人命也要冲出来。俺们全军齐上,了不得死死挡住三两条通路,没什么用……” “而且俺们也和女真鞑子拼不起人命。”卢俊义嘿了一声不说话,心下只能苦笑,坐拥数千万人口的大宋,和女真鞑子拼不起人命,这既荒谬又真实得残忍,神策军不过两万规模,晋王在汴梁不知道多久才能拉扯出新军而且还不知道在汴梁那帮大头巾掣肘之下,晋王能不能顺利的编练出新军来。 神策军打光了,整个大宋,到哪里再找一支又敢战而且非常能战,几乎能和女真鞑子拼一个不相上下的军马出来?靠暮气已显,元气大伤的西军?西军团体愿不愿意来河东为杨凌火中取粟还是个问题呢,靠现在还不成气候的胜捷军? 胜捷军前身可是败得更惨的环庆军,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收拾好军心呢,河北诸路的驻泊禁军还不如胜捷军,伐燕战事当中宁肯在河北诸路招募敢战士也不敢用那些不知道还有几成兵额的祖宗们。 都门禁军比河北诸路禁军更废,现在晋王正在整练,有得他头疼的,卢俊义就从来没奢望这辈子还能看见都门禁军出现在战场上,而且在都门禁军之下,还有神一般的存在,比烂大赛最终冠军江南诸路的驻泊禁军! 别的地方驻泊禁军是空额吃几成的问题,江南诸路驻泊禁军是空额吃到只剩下个花名册的地步,方腊起事,一帮挥舞着镰刀锄头的老百姓,顿时就席卷了半个江南,简直就没遇到什么抵抗!(。) 第六百一十八章 北上(八) 现今唯一现实的选择,用后世的军语来说就是后退决战。用后卫战迟滞女真鞑子南下脚步,沿途坚壁清野,最后在自家选定有依托的战场上拼死一搏自从应州要隘丢失,西京大同府女真西路军主力南下通路被打开之后,这也是唯一剩下的选择了。 但卢俊义又不能建议韩世忠撤退,怎么样都要对晋王有一个交代吧?可这话当日闹出好大不快来,卢俊义也没法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韩将主的大队主力什么时候才能到?” 韩世忠摇摇头:“应州已失,抢不回来了,俺已经派传骑回返,让韩将主大队到武州而止,作为后殿接应俺们。” 卢俊义悚然一惊,从韩世忠这句话中已经听出他的决断,等娄室所部冲出群山,这消耗战就没必要打下去了,难道以劣势兵力在这里和娄室所部先决战一场不成? 这个时候只有退了,应州几乎全失,主动权落在女真鞑子手中,宗翰主力南下,不仅云内不保,河东更面临空前压力,而女真鞑子东路宗望所部再联动南下,河北诸路当面情势更加不堪,这样的军情传回汴梁,孤身支撑中枢的晋王将是什么样的心情? 汴梁那些晋王的对手难道还能给晋王回旋展布的时间不成?更不用说一群披甲持剑的大好儿郎! 韩世忠同样黑着一张脸,不过身为主将,再艰难的决定也要自家承担下来,他摆摆手就准备下令,逐渐收拢远探尖哨小队,做撤退武州,会合飞狐口高宠的准备,虽然娄室所部主力冲出群山还要个四五天时间,可两三千战兵,上千民夫撤退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必须早做准备了。 正在韩世忠准备下令,卢俊义垂着头很不愿意接这号令的时候。就听见一名中军亲卫快步走入帐中,急急回报:“将主,应州俺们的人冲出来了!” 韩世忠和卢俊义飞快对视一眼,都拍案而起:“快引进来!” “约莫还有几万人要来,韩将主莫要救援应州,回河东雁门关布防才是紧要,我对得起弟兄,对得起晋王,让他给我们报仇。”寥寥字迹而已,却是深重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秉晋王之命,北上云内苦寒之地,风刀霜剑之中死守应州,石勇转述的战事惨烈到让韩世忠卢俊义全都动容,神策军将士一直咬牙战斗到了最后! 大好汉家男儿果然没有让自家失望,韩世忠握紧了拳头,想说什么又强忍着,卢俊义站起坐下,目光只是落在韩世忠身上,石勇畏畏缩缩的看了这两位据说比薛永地位不知道高多少的将主几眼,胆子壮了又壮,终于用蚊子哼一样的声音道:“俺瞧着女真鞑子也就那么回事,有个数百甲骑人,人也就救出来了,救出来一个是一个罢!” 韩世忠和卢俊义目光又转回了石勇身上,石勇个子不算多高,虽然内里结实得超乎想象,看起来却又瘦又小的,此人就是薛永的小舅子,半年前还是一个上城头守居庸关都站不住脚的人,而现在的他却是冰天雪地中穿越群山躲过女真军马兼程而来,模样更是狼狈得很,脸上手上全是冻裂的血口,衣衫褴褛,浑身臭得都没法闻了,换着其他人,哪怕久经战事的老卒,此刻恐怕也是累得骨软筋酥,性命要去掉大半条。 可这小子腰背还是挺得直直的,眼中神气不减,仿佛这点事情不过是饭后散个步一样,这可是奇寒之中,穿行百余里山径,还要专拣艰难险阻之路穿行,更不用说离开应州的时候,还要越过层层女真军马的戒备! 这小子真不是等闲人物,军中又多一条好汉!不过这时候可不是感慨石勇妖孽程度的时候,而且韩世忠本人就是妖孽级别的,麾下还有卢俊义,杨再兴,听说还有个鲁达,对妖孽的心理承受能力强得很,两人注意力都落在石勇那句话上。 “怎么救?”如果只是几百人的奔袭就能将他们救出来,那么就值得冒这个险,不过几百个人还是多了,要说百余人的规模,也有很大可能不惊动女真鞑子的巡哨,穿过这莽莽群山直抵应州城塞旁! 石勇擦擦冻在上唇亮晶晶的鼻涕,小心翼翼结结巴巴的说出他一路来苦思冥想才想出来的方案。 “现在应州那里,留守的女真鞑子不过千把人,剩下的全在攻城的时候死了伤了,人少马多守不严密,应州三面被围,一面环山,靠山一面有条山缝直通山脚,到时候将人接下来,寻一个有马的地方抢了就走,女真鞑子还追得上?只要进了山,随便抬抬腿,女真鞑子就丢在山那头了。” 石勇虽然很紧张,可语气对这么个冒险到万分的行动却是轻描淡写,因为在他看来,实在没什么难的啊,下山,抢马,跑,女真鞑子总不可能千把人全都上来追,真要集结全军,只怕所有人都跑远了。 一队队上来,还有什么好怕的?进了山更是他石勇的天下,和女真鞑子比爬山,他可以先睡一觉让他们,别人要五六天才能走出群山的时间,他石勇只要三四天,还有时间掏几个兔子洞什么的,韩世忠和卢俊义对望一眼,穿越百余里山路隐秘而行,还必须得快,不然等女真主力到来,将应州城围得重重叠叠,哪怕随行的有增长天王,广目天王,多闻天王,持国天王也靠不近应州城。 如果应州城有条山缝直通山脚,找个大风吹起,雪雾弥漫的夜间,接应守军退下来,以精锐敢战之士突然袭取某个女真营地抢马,向着山间疾驰而去,打退必然会一队队追过来的女真鞑子,最后冲入山地,消失在夜色之中,如果那条应州城的退路确实,那么的确有不大的成功可能! 只是这样冒险奔袭,必须选择精锐中的精锐,必须每个人都是勇力敢战之士,卢俊义霍然起身:“俺去!请将主下令,让俺在全军当中挑选精锐!杨再兴听见能走这么一遭能从屁眼笑出来,这厮鸟平日尽惹麻烦,这次倒是能派得上用场!” 韩世忠摇摇头:“俺亲自走这么一遭。” 卢俊义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家听邪了耳朵,反应过来几乎就是怒吼着拼命反对:“将主,你是一军之主,如何能轻动?万万不可,还是俺走这一趟!” 韩世忠独立帐中,按剑不语,是啊,现在自家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冲在最前面的韩世忠了,为了晋王大局,晋王啊晋王,但有一丝可能,俺总是要为你效死,这是俺欠你的。 娄室大举南下,宗翰未至,应州城下女真鞑子又形空虚,应州城中更有这么一条隐秘通路,有了机会,俺又何惜自家走这么一遭? 卢俊义真挚的眼神,让得韩世忠点了点头,卢俊义享有河北第一枪棒的威名,厮杀不过尔尔,他不担心这百里往返奔袭,只要握着手中大枪,单纯厮杀,总是心里有底…… 卢俊义只担心的是局势危难若此,晋王要怎样才能带领俺们打赢这一仗?什么时候你才能亲临军前,让俺们在你号令下拼死厮杀?可现在,你已经是晋王了啊…… 你如何离得开汴梁?这一仗,到底该如何打? 应州城塞之外小堡当中,这种在城塞外围起拱卫作用的小型军堡,占地范围都有限得很,只用一个百人队规模的守军在里面守备作战就足够了,至于反击,那是预备队的事情,百余名战士在这种小型军堡中,都显得有些紧紧巴巴的,更不用说至少还有一半地方要用来储备粮草还有守御用军械。 银可术将自家中军大帐设在这里,占据的已经是一个最大的营房了,犹自显得空间局促,这营房是石头垒的墙基,木头做的墙壁,上面是厚厚的茅草屋顶,墙壁和屋顶都涂了厚厚的泥巴,这是防止攻击的敌人抛射火箭进来。 一场大战下来,这营房已经破旧不堪,墙上地上还有乌黑的血痕,寒风从裂开的泥口中无遮无挡的吹进来,纵然是屋中厅堂生起了火塘,还是冷的有如冰窖一般,不过对于更北面数千里寒冰地狱一般的深山老林中长成的这些女真猎人而言,这点寒意,混不当成一回事。 在火塘噼啪燃动的大厅之中,一群银可术的女真亲卫正围坐着吃饭,因为现在应州守军空虚,而宗翰主力又未曾到,可以抽出来做大范围抄掠,就地解决粮秣供应的人手就少了许多而且应州左近也着实没什么好抢的了。 银可术部的伙食水准下降得厉害,已经改成了一天两顿饭,还开始大量斩杀驮马驮骡,这些亲卫碗中,基本都是这些白水煮肉,因为攻城消耗的民夫辅兵太多,搜集柴草的人手都不足,这些马骡的肉也煮得半生不熟,不过初起的女真猎人们还没养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品味。 一个个龇牙咧嘴的狼吞虎咽的啃着这些还血淋淋的吃食,厅中一片难听的咀嚼声,加上半生不熟食物的腥气,这些卫生习惯极差的女真猎人身上的臭味,简直就像是人间地狱一样。 不过就是这样简单粗陋的生活条件,反而是激发了女真战士在西京大同府几月时间,美食好酒,婢仆伺候而消磨了不少的锋锐凶悍之气。 每个人踞坐而食,身上犹自披着臭烘烘的皮甲,甚而还有连锁甲鳞甲都未曾卸下的,兵刃也都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一旦有警,丢了饭碗就能跳起身来,冲出去杀个痛快! 银可术也如麾下儿郎一般,席地而坐在上首,连块皮子都没垫在身下,碗里也是白水煮马肉,大口大口的嚼得香甜,身上披甲,兵刃在侧,半点稍好一点的待遇都没有。 这时就听见重重的脚步声响,一名粗壮的女真军将大步走了进来,正是银可术的嫡系谋克之一斛律,这个半奚人半女真血统的壮汉,也只有在银可术这等小部出身的统帅麾下才能爬到谋克之主的高位。 要知道现在女真谋克的位置贵重得很,谋克之上的猛安,才开始组建,还寥寥无几,他也纯是靠上阵厮杀不要性命才爬到这个位置的,当初攻下此处也是奋勇先登,银可术对他是一般看重,只是让他专心养伤,不过斛律身子仿佛是铁打的一般,长矛刺入肩背处极深的重创,不过十几二十天的休养,用了从西京大同府带来的上好伤药之后,不仅能爬得起身,还能吊着一只胳膊披甲骑马。 现在应州城塞兵力空虚,人手紧张,银可术也乐见麾下悍将能派得上用场,斛律里面一层皮甲,外面的鳞甲去了左边的肩甲,吊着胳膊用柳条牢牢固定着,从外走进来就带着一阵寒风,吹得火塘中的火苗摇曳不定。 他朝银可术鞠躬一礼,粗声粗气的道:“银可术,俺巡视一遭回来了,没什么动静。方圆十几里,鸟毛都看不见一根。” 银可术点点头,招呼道:“坐下来吃饭!”一名亲卫爬起来,抄起个木碗打开铁桶,挖了碗已经有点凉的肉汤,里面几块血淋淋的马肉飘着,汤水淋漓的就递给斛律,斛律也不客气,接过来挤着别人坐下,埋头就开始大吃起来。 银可术擦擦嘴,站起身来:“走,跟某家巡营去!”一名女真谋克抬头道:“银可术,天就要黑下来了,眼看着乌云又重,说不得今夜就要下雪,俺们女真汉子这个天气都守着营帐,懒得出去,还有什么人能摸到这儿来,前面还顶着娄室,这些日子银可术你也辛苦了,要不就是俺来走一遭吧。” 银可术摆摆手,只是简短了说一句:“每天不自走一遭,某家不踏实。”一句话说完,银可术就大步走了出去,几名亲卫也丢下饭碗,赶紧跟了上去,几名留在厅内的军将对望一眼,都摇摇头。(。) 第六百一十九章 北上(九) 燕地失败了一次,应州又苦战一场,一向大胆豪快的银可术,就显得有点古怪了,应州这个地方,南面有娄室,北面宗翰大军正在赶来,据说要不了七八日就能大队而来了。现在安全得跟什么一样,头顶虽然有了应州城,但就几十名残兵败将,封住山路,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银可术部南下以来正是打得最苦的,还不抓紧这点时间赶紧休整将养一下,反倒每日巡哨加倍,每日银可术一早一晚亲自巡营周遍,有的时候半夜里爬起还要走一遭,难道两场血战将银可术胆子打小了? 不过纵然是礼法粗疏,形制简陋的女真人,也没有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自家贵人的道理,大家对望一眼摇摇头,也只能埋头继续吃饭,心情坏了,本来就难吃的马肉更是味同嚼蜡,作为银可术麾下,自然都是小部族出身的居多,甚而还有斛律这般的杂种。 靠着银可术在宗翰面前的地位,大家才勉强能与那些出身高贵的完颜子弟相当,要是银可术给打掉了胆子,不得宗翰重用,大家以后又该如何是好?到时候只有打的仗苦,分的战利品少,还只能干瞪眼,谁说女真人粗蛮,自家人之间就不会耍心眼的…… 走出屋外的银可术,自然不知道麾下军将居然已经有了点小心思,对他这位将主原来无条件的信任已经微微有些动摇,他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抬头看去,天色已经就要黑了下来,铅灰色的乌云低垂,低低的似乎要压着了地面。 乌云之后就要西坠的日头,晦暗无光,有气无力,而应州城就高悬在头顶,仿佛摇摇欲坠一般,而那面飘扬在寨墙上军旗,每看一次,仿佛都要刺得眼睛痛,困守在那儿的,就是那支给了他惨败经历的南朝军马! 之前的应州会战,折损了他近半的嫡系,女真灭辽之后,可以说最惨重损失,竟然出自他银可术手中,无论如何。也再不能让困守在应州城的这点残兵,逃出自家的掌心!而且银可术总有一种预感,会有人来救这支残军的,虽然南有娄室,北有宗翰,周遭崇山峻岭,冰天雪地,但是这支南朝军马,一定会来! 应州城安安静静,只有城墙上巡视的军士脚步声在夜中轻响,从上朝下望去,脚下女真军马营地火光星星点点,将雪地仿佛映出了血色,虽然女真军马大半在前几日南下,可留守的女真军马还是牢牢将应州城四下围住,连那条秘密通道直通往的后山都留有营寨,这些军马,仍然超过应州城残存兵马的十倍,前些日子,随着女真军马的减少,冰天雪地崇山峻岭往返数百里只若等闲的石勇也悄然潜出,不过这等事情那个逆天的石勇做得,对其他人来说却是难若登天,几十人的动静,如何瞒得过日夜巡视不停的女真军马? 这支应州军的坐骑全部丢掉了,就算是能潜下去,冰天雪地中徒步跋涉,又能逃出去多远?到时候在雪野中为女真鞑子追杀,死得更憋屈,大家也不指望有什么援军能够到来了,只盼着石勇将大家在应州血战到底的消息带回给韩世忠,河东还有自家神策军大队人马,有岳将主,有韩将主,还有汴梁的杨凌!告诉他们,大家没丢神策军脸,和女真鞑子拼到了最后,大家就在这层云之上,看着杨凌带领大军,为所有人死战在这里的袍泽弟兄们报仇! 而且自家也一直守在这汉家疆土最北,亲身披甲上前步战,一路血战到最后,大家都是大好男儿,还有什么放不下看不破?只是留守在这里,等女真鞑子攻山,多拖几个垫背的也罢! 既然下定了决心,应州城中,就一切如常,该上城墙值守的值守,到休息时候该吃就吃,该睡就呼噜扯得震天响,军容不减,纪律仍然森严,虽然几十人的孤军,仍然有铁军气象,应州城中,也从来没有喧哗哄闹的军心瓦解模样,始终显得安静凛然,冷冷的对着山脚下围了一重又一重,每日里耀武扬威,呼哨往来的女真鞑子。 今夜也如常一般安静,在那条通往山下的山缝密道之旁,两名军士轻轻的在那里走动值守,出口已经盖上木板,大雪一铺,浑然没有半点痕迹,这条通路无论如何都要确保不能出事,对于这几十名残存军将士卒而言,还有一个念想,觑着机会,看能不能将送出去,大好儿郎,死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落在女真鞑子的手里,那是男儿的奇耻大辱! 正在城中无声之际,巡守军士突然听见那木板之下传来掀动之声,两人对望一眼,全都拔出兵刃,挨了上去,同时一人已经举起手中火把,朝着城墙方向划了几个圈子,城墙上值守军将顿时发现了这里动静,还没来得及他召集巡守军士赶过来,这块木板就在两名离得最近,死死握着手中兵刃的军士眼中,一下掀了过来! 两把长刀,顿时逼了过去,就听见一个犹自还在变声期的声音急切的低声招呼,正是大家听得熟了的石勇的声音,“是俺,是俺!” 两名军士顿时丢下兵刃扑过去,七手八脚的将石勇扯了上来,火光之中,就见这瘦瘦的小奚奴满脸傻笑,白牙明晃晃的,亲热的扯着两名军士的手,嘿嘿笑着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名军士揽着石勇,情不自禁的就埋怨他:“石勇,你还回来做什么?” 石勇在营中很受喜爱,他的姐姐乃是薛永在燕地的发妻,虽然是奚人,可是大家都是对这个小家伙关照得紧。 另一名军士朝着城墙上招呼:“是石勇!”城墙上值守军将三步并成两步赶过来,先沉着脸下令:“快将通道口掩上!动静小点!去回去禀报薛将主,石勇回来了!” 接着就给了石勇脑袋一巴掌:“直娘贼,你还回来送死作甚?这么点岁数就嫌命长了?到时候老薛不得骂得俺在地下都不得安身!” 石勇捂着脑袋只是嘿嘿的笑,虽然才回来就挨了一阵劈头盖脸的臭骂,可是对于这个小奚奴而言,就是觉得亲热,不管是在姐夫身边还是随便神策军的那支军马当中,不等那军将遣出人手去通报回禀,薛永那里早就被惊动,就这么屁大点的城子,薛永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关注着城子里面的动静,他早就做好准备,女真鞑子攻山,无论如何也不能活着落在这些骚鞑子的手中,要和这些同生共死的儿郎袍泽们拼杀到最后! 石勇回返闹出的动静虽然不大,在自家房舍中还远远没有睡下的薛永就已经大步而出,正撞上汤怀,两人都是衣不卸甲,出来得极快,举步就朝这里赶来,薛永远远就看见石勇在那儿傻笑,粗眉高高挑起来了,快步冲了过去,一巴掌就拍在石勇脑门上:“还笑个甚么呆鸟样给谁看?谁让你半路回来的?军令是什么?违抗军令,该当何罪?回来送死做什么?” 那军将这个时候又改了口风,帮着石勇解释:“那鸟娄室大军朝南去了,石勇论不定就是撞上了女真巡骑,过不得才回来,须怪不得他。” 然后又对着石勇痛心疾首的跺脚:“你出去了,就算过不去深山老林子里面找个洞子蹲着就是,你的本事,还能饿死不成?巴巴的赶回来作甚?俺们死人,多你一个就能把鞑子品拼光了?直娘贼你要是死了,到时候老薛抱盆打幡都没了人!” 石勇抱着脑袋,薛永那一记真是没留情,打得脑门子生疼,跟中了一箭也似,嘟嘟囔囔的解释:“俺见着了韩将主,然后又回来了。”一帮人从薛永以下,顿时都做目瞪口呆状,你小子才走几天啊?就算韩世忠带领军马北上,估计也远在上百里开外,崇山峻岭冰天雪地,还有女真鞑子阻隔得绕远拣偏僻山路走,你小子居然都打一个来回了?还一副轻轻松松浑若无事的样子,薛永先收了惊讶,静静看着石勇:“真见着韩将主了?” 石勇憨厚的点头,看着他那模样,谁也不会怀疑石勇这句话有假,薛永轻轻道:“我的书信递上去了?” 薛永书信总共二三十个字,还有一半的错别字,亏他说那是信还毫不亏心,石勇愣愣的又点点头,薛永松了一口大气,照着石勇脑袋又是一巴掌:“那你回来作甚?我说的话是耳旁风?论公我是将主,论私我是你的姐夫!给我掉头滚蛋!怎么来的怎么回去!走得了一次你就走得了第二次!” 骂完薛永转身就走,同时下令:“把这混小子赶下去!再爬上来,就给我砍他!”石勇终于急了,跳着脚忙不迭的道:“要走一起走!”亏他这个时候总算挤出了一句话,还说得字正腔圆的汉话。 “你走罢,我们走不掉的。”薛永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声,石勇呆呆的指向北面:“可韩将主派兵来了啊…………” “是哪个带兵?” “卢俊义,杨再兴!” 所有人再次做目瞪口呆状,韩将主派兵来了?难道已经杀破了女真娄室所部,大军已经直逼此间? 可为什么银可术所部,却半点没有应对的调动?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群山之间,已经能隐隐约约的看见远处龙首寨那一点火光,夜色之中,那一点火光就这样倔强的孤零零的闪耀着,偏僻山径之间,百余名矫健战士正粗重的喘息着前行,每个人都是轻装,只带短兵刃,身上厚实的皮衣,都在这几日穿行在艰险山径之中磨得破破烂烂。 卢俊义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在他身后,全是所部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熊虎之士,饶是都熬得苦走得长路,厮杀苦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如此冰天雪地中翻山越岭而行,也让大家都吃足了苦头。在卢俊义身后半步的,就是向导之一,那个推荐上来的鲁达。 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上次巡哨过程中大放异彩,一个人就干翻了女真鞑子半个蒲里衍,如此勇力,罕见罕闻,更不用说应州到武州这条路他走过一遭,也算是多少有些熟悉。 一路鲁达沉默寡言如旧,这个时候总算冒出了一句话:“应州。” 卢俊义回头看了他一眼,尽力抬高手拍拍这条巨汉的肩膀,这巨汉饶是以卢俊义的英武强悍,都是觉得有些吃惊,气力极大,别的军士疲累了,鲁达不吭声的就将他们的负重分担过来,到了最后跟骆驼一样扛着一大堆,别人朝回抢他还不给,要是硬撕扯他就晃晃那砂锅大的拳头表示你再抢试试。 阻隔山路几百斤的石头,他轻轻松松就能掀下山间如拈一根灯草也似,所以那些军中精锐看鲁达亮出砂锅大的拳头一般就很识趣的退开了,又不是和鞑子分生死,和这夯货较劲不值得嘛……哈哈,今天天气真不错,雪下得哗哗的,风刮得嗖嗖的,直冷到囚攮的骨子里…… 而且别的身形极长大的壮汉,力量大往往就耐力不行,鲁达耐力虽然不如那个黏上毛就是猴的石勇,可仍然是超过常人,一路上就没感觉他多疲累。还有那个石勇,又灵活又敏捷,跑得快走得远,凭这份灵敏,身手也差不到哪里去。 跟着这百余名精锐行军,一副受拘束的样子,如此精锐轻装强行军脚程已经是在这个时代数一数二了,可石勇就是一副要是让俺放开跑让你们先走两天的意思,眼看得还离应州城有一天路程,卢俊义干脆就让他先行一步,去和应州城联络上做好准备。 一声令下,嗖的一声石勇在山径之间就剩下远远一个背影了,有的时候,卢俊义也未免有些感慨,也许真的是有英雄应运而生,天底下的豪杰之士,才会自然而然汇聚麾下,然后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可卢俊义并不知道,汉家虽然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如许多的豪杰之士,可在他所身处的真实历史上,却根本没有展露光芒的余地,就算是他,在历史上闪耀了足以光照千古的光芒之后,还是有那足以痛彻千古的风波亭故事!(。) 第六百二十章 北上(十) 只有那个穿越千年而来的杨凌,一边骂着贼老天,一边顽强的逆天行事,搅动这千年前的气运,惊动了不屈的英魂,才有如许多的豪杰之士,应运而汇聚在杨凌麾下! 鲁达好像并不习惯被人如此欣赏看重的对待,现在他也知道卢俊义,杨再兴的身份地位,比起他原来那个头下田庄中见到的贵人,更不知道高了多少,顿时就悄没声的退后一些,跟在后面埋头赶路的一个家伙差点就撞上,顿时这家伙就不满的压低嗓门嚷嚷:“直娘贼,长眼睛没有?你这夯货,等回转了,俺们总要好生比试一场,看谁才是神策军中第一好汉!” 这家伙自然就是杨再兴,别人包括卢俊义在内都是轻装短兵刃,长刀利剑铁骨朵而已。这家伙却将一杆丈许大枪斜背在背上,出发的时候谁说都不听,几天山路疾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这厮却还是初衷不改。 殊不知在其他人眼中杨再兴这般举动有升级为逗逼的迹象,杨再兴对鲁达倒也不是欺负新人,不过这厮向来是以神策军至少是未来第一条好汉自居,突然冒出个鲁达,一个人收拾掉半个蒲里衍的女真鞑子,被人背后说只怕是军中第一勇士。 杨再兴顿时就是不服气到了天上,一路上就纠缠着鲁达,非要和他比试一场,沉默寡言的鲁达自然没搭理他,卢俊义在杨再兴没胆子就地摆下斗场,可就一直记挂上了鲁达,都是武夫,自然就一直没什么好声气了。 鲁达闪开,杨再兴哼了一声就抢到他前面,大摇大摆的在卢俊义身后赶路,心里面只是嘀咕。“这夯货,就是要激怒这厮,到时候迸住面子,也容不得他退缩,非得和俺比上一比了,直娘贼,敢在杨爷爷面前称军中第一勇士,须放着杨爷爷不死!嗯,先在应州城塞外大杀一场,最妙是刺翻那个甚鸟银可术,回头再打得这夯货扁扁的服气,到时候军中,看谁还敢说俺不是第一勇士?” 啪的一声轻响,却是转着如意念头的杨再兴背着的大枪挂到了山径边一根枯枝,正想得美满的杨再兴顿时就是一个踉跄,亏得脚底下有根,马上就站稳了,卢俊义听见背后响动,冷电般的目光回头扫视一眼,饶是以杨再兴的天不怕地不怕,都缩了一下脑袋,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卢俊义瞪了杨再兴一眼,低声对鱼贯而行的队伍下令:“先扎下来罢,等这场雪下来,再趁夜杀入!” 在临近后半夜的时分,大雪终于纷纷扬扬的落下,朔风从山口中冲出,呜呜的扫荡出满天的白尘,这夜中雪风之大,绵软的雪粉打在脸上,都有微微生痛的感觉。 银可术站在小堡的堡墙之上,看着周遭麾下儿郎扎下营寨的灯火被着漫天卷起的雪尘遮掩得摇摇欲熄,就这样久久而立,不肯回自己下处休息,他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却是吊着胳膊的斛律走了过来。 饶是斛律是铁打的汉子,在这样冰冷肃杀的天气里忍不住都有些缩头缩脑的,他闷声闷气的招呼一声:“银可术,回去歇息吧。这种天气,熊瞎子都要躲在树洞子里面,还有什么人来生事?”银可术转回头来,沉沉的看了斛律一眼。 这个心腹谋克将领,伤后初愈,在自己加紧巡视戒备的严令下强撑着熬了这么些天,已经掉了好大一层膘,憔悴得都有些脱形了,摇映的火把光芒下,眼睛里面满是血丝。 可是他站在墙上发愣,今夜总巡斛律也不敢下去稍稍喘口气,看到麾下这些心腹将领,银可术纵然心硬如铁也忍不住一软,这些小部出身的女真好儿郎,跟着他一向是打最苦的仗,分战利品的时候又抢不过那些嫡系女真。 南下惨败那一场战事,不少人跟着自己背黑锅,很是灰溜溜的抬不起头一阵,这次深入云内,又是打了近年来全女真最惨烈的一场完全是拼人命的夺城死战,如此天气,就让他们好生歇息一晚吧。 那支南人强军,遮莫能是天兵天将?这个时候还能趁着雪风悄悄掩至?还要须放着挡在前面的完颜娄室所部不死! 银可术终于按捺住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隐隐预感,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用力跺脚转身。脸上用力的堆出笑容:“回去睡觉!斛律,你也歇歇罢,今夜巡营减一道,伤口要是没事,喝口热酒好生睡一会儿,等宗翰来了,一直朝南,还有的是你出力的时候!” 听到银可术终于松口,斛律和他几名亲随都是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也似,就等着送银可术回转下处,然后各自找暖和地方昏天黑地睡他娘,今夜不用爬起来顶着刀子也似的寒风驴拉磨也似的去巡营,这日子,给十个女奴也不换! 临下堡墙之际,银可术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应州城,漫天飞舞的雪尘,已经将应州城的灯火都遮掩住了,完全看不分明,一切都显得平静如常。可为什么心中这点不安却怎么也无法消散? 今夜好大一场雪风啊…… 直娘贼,真邪门儿,雪风这两个字,想一次就给人一次不详的感觉!银可术狠狠啐了一口,好像这样就能摆脱这种莫名不详的感觉,脚步声比平常更重几分,大步的走下堡墙去了。几名亲卫,忙不迭的跟上,高举的火把被寒风吹得忽长忽短,转眼间就湮没在漫天飞舞的雪尘当中。 雪原当中,一个小小的黑影在高低起伏,向南而来,远处女真营寨微弱灯火远远映照过来,越发显得这个小小黑影来势星丸跳荡,迅捷无伦,就是以敏捷著称的雪鹿,在这样及膝深的大雪中,动作都不见得有这般快捷,就算有女真巡哨在这漫天大雪中还坚持出巡,看到这样的黑影在远处划过,多半也以为自家眼睛看花了。 从应州城到南面群山,大约有十余里的距离,这黑影花了大半个时辰就已经跑完,直直的冲着一块形状奇特的山石而去。等到近前,这黑影总算停下,转头左顾右盼,地上突然掀起两蓬雪粉,接着两条人影就从雪地里蹦起来,伸手就要去按到那黑影,黑影忙不迭的一弹身就退开几步,将暴起的两条人影让得干干净净,一个人收势不及,还重重扑倒在雪地里。那小黑影一边让还一边压低了嗓门儿招呼:“俺是石勇啊!两位哥哥莫闹!” 两条扑出来的人影停住动作,一人将扑倒在雪地里的另外一个拉起,抖着嗓子半天才挤出一句:“怎……怎么才来?鸟天气连活菩萨都生生冻得死!” 那小黑影正是石勇,他浑身扎束得整齐,脸也给布条缠得紧紧的,上面全是冻结的白霜,只露出一双不大却灵活的眼睛,脚下却是两块长而光滑的木板,用皮条紧紧拴在脚上。 这个时候一边解脚上皮条一边道:“卢将军呢?快带俺去见他,应州城那里都联络好了,俺阿爷呢?有没有冻咳嗽?” 两名伏路等候的神策军精锐哨探,饶是久在陕西四路嚼冰卧雪的磨练出来,又在燕地河东苦战,可这么冷的天气在雪中潜伏等候,已经冻得是半死不活。 哪里还有和石勇闲谈的气力,那扑倒在地的军士被扯起来,呸呸的吐着雪,没好气的招呼:“薛将军他们等得出火,这鬼天气,早点动起来厮杀也罢,总好过生生在这里冻死!快跟俺们来罢!” 卢俊义他们数十人,就在一处山洼中潜藏形迹,等待着和应州城联络的消息,百十人未曾生火,就是靠着嶙峋山石,将羊毛披风裹在身前稍稍御寒,外面天气冰冷,朔风呼号,每个人心头却焦急得出火,尤其看着大雪纷纷而下,天地间一片苍茫,正是最好的行动时机。 可时间却在一点点过去,眼看得就要过了半夜,卢俊义靠着一处山石,夜色中仿佛一尊雕塑一般,不言不动,看着北面的夜空,冰霜在他须眉上渐渐凝结起来,更显森严,大多数人,都和卢俊义一样。不言不动的等待着应州城那边消息传来。 只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尤其以杨再兴为首,脚底下就像是生了钉子,怎么也站不定,在卢俊义看不到的地方走来走去,急得直搓手。 “直娘贼,这一仗到底还打不打得上?眼看得这一夜就要过去,要是还不动手,俺怎么能弄翻那个鸟银可术?俺这一路背着杆大枪,走来可不鸟容易!”嘀咕了一阵也没人搭腔,杨再兴心里没着没落的,一转头就看见蹲在一旁的大个子鲁达。 鲁达安安静静的蹲坐在雪地里,裹着他那比别人都大上两号的羊毛披风,慢慢的嚼着一块羊肉猪油精面加解州池盐精心炒制再捶打成块的上好干粮,安稳得如一座山也似。 瞧着鲁达那个样子,杨再兴的邪火就不打一处来,上前低声挑衅:“兀那夯货,本来这一仗要是顺利,小爷弄翻那个鸟银可术,也懒得和你计较什么军中第一好汉的名头,是人谁没眼睛看?说不得你就逃过这顿好打,可是要是这一仗打不起来,小爷还得背着这杆大枪回去,到时候,天王老子都救不得你,俺们这场胜负是定要分出来,到时候可别说小爷欺负你!” 鲁达慢腾腾的看了杨再兴一眼,又慢腾腾的将目光转了回去,杨再兴恨得牙齿直痒痒,拎着拳头就想上,可是看看前面卢俊义剑一般的身影,没敢,这心中邪火更是没处宣泄,只能哭丧着一张脸对着乌沉沉漫天飞雪的夜空。 “贼老天,还让人好生活着不能?俺就是想痛痛快快厮杀一场,怎么就这般难呢?”正在杨再兴内心不可开交之际,这山洼入口处终于传来响动,卢俊义剑一般的身形一动,身边两名亲卫也悄悄拔出兵刃向前掩去,入口处伏路的哨探招呼声也响了起来:“将主,是石勇回来了!” 几十名或坐或站,苦苦抵御严寒的军中精锐一下都起身,原来安安静静的山洼之间,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是凛凛杀气腾霄而起! 两个闷在篾筒里的火把突然亮起,外面又用羊毛披风遮住了,只将卢俊义左近照亮,就见几名伏路接应哨探拥着一个瘦小少年模样的人急匆匆而来,那少年正是石勇。刚才最外面伏路接应的两个军士冻得够呛,对石勇的口气不大好,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此大雪,穿过女真营寨阻隔,往返于应州城和这里之间,还来去如此迅捷,除了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这么多人捆在一起都不见得能做到! 石勇看了一眼百十精锐,转过目光朝着卢俊义行了一个军礼,卢俊义一摆手:“不用多礼了,应州城如何?” 石勇回得也极快:“再过一个时辰,薛永就带着弟兄们出将,山后等着将军。” 卢俊义追问:“女真鞑子呢?”石勇仍然答得干脆爽快:“还是如常,大雪起后,哨探范围不足三里,两营之间,足可穿过去。” 卢俊义面色仍然没有松动半点,带领几十名精锐冒雪而来,穿过上千女真军马的大营,要将千余人人接应出来,还要抢马而逃,如此奇袭,翻遍史书,也不见得有几次这般奇迹,每一点都不能错漏,还要有三分好运气,成败与否,就在今夜! “鞑子马厂呢?” “在应州城上就已经看得分明了,后山山洼避风处有女真鞑子设的一个马厂,将养了两百多匹坐骑,守军真鞑子百余,还有点辅军夫役什么的,那里也是距离银可术中军所在最远,在后山接应到薛永他们,要不了小半个时辰,就能掩进马厂里!” 卢俊义缓缓点头,目光如电如剑,死死的落在石勇年轻的面庞上。(。) 第六百二十一章 北上(十一) 石勇在卢俊义面前都显得稚嫩,瘦瘦小小的个子,唇上几根软软的胡须颜色都还是淡的,可今夜上百人的性命,很大程度就压在他瘦瘦小小的肩膀上! “石勇,你能确保将俺们带对路,按时接应上薛永他们,然后又能准确掩入女真鞑子马厂。不得有半点错漏么?”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顿了,几十道目光全都落在了石勇身上。 石勇眨眨眼睛,疑惑的道:“这有什么难的?路又不难走啊……那么大个应州城和女真鞑子的马厂放在那儿,谁还会走错?” 几十人沉默,稍停一瞬,卢俊义最先低低一笑,接着百十名冒雪百里而来的汉家精锐儿郎,全都低笑出声,本已腾霄而起的杀气,在这笑声中,越发显得锋锐冰寒! 杨再兴狠狠勒了一把腰带,回头对着也站起来收拾身上的鲁达龇牙咧嘴的一笑:“这小子不错,小爷看得上他,可以交交。” 鲁达看着杨再兴,这个一向不怎么动脑子想事情的大汉,也终于有点奇怪,这家伙怎么总喜欢找俺说话?不是要和俺打架的么? 应州城中,三百余名苦战余生的宋军将士,排成整齐队列,站在雪地当中,薛永一身戎装,和汤怀并肩站在队列之前,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扫过去。 应州城小而弥坚,可是面对女真人趋势的流民,仆从军何止数万,一连十几日杀下来,也就剩下这三百余人了。 虽然从一开始,没人将薛永当成真正的北上之军的统帅,但是这个时候,每个人似乎都在等着薛永说些什么,薛永回望应州城之下,那一片血战之后的废墟,烧塌的南门城楼,已经掩埋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上千生龙活虎的儿郎,这个时候仿佛还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在那个夜里,义无反顾的随着她一涌而前,和呼啸涌入的女真鞑子大军拼命用长矛对捅,不知道有多少儿郎拼命的想越到他的身前,为他遮挡女真鞑子的兵刃和羽箭,这些好汉子,也是因为小杨将主的一声号令,远出数千里,在这冰天雪地风刀霜剑中苦战到最后,也是因为晋王,这些好汉子才死死护着她薛永,不知道用多少条性命,才换来了他薛永现在还活生生的站在这儿! 能驱使如许多的英雄男儿,在这一刻,薛永才真正明白了,杨凌一手到底卷动了多大的格局!薛永紧紧摘下兜鍪。一把扯过束在脑后的头发,短刀出鞘,电闪一般掠过,再张手处,粗糙的头发已经在空中乱舞,“还要杀回来报仇!” “报仇!”三百余名宋军,只是整齐的发出了这么一声低喝,薛永戴上兜鍪,狠狠一摆手:“走!”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在暗夜中轻轻响动,转眼间就被凄厉呼啸的寒风声掩盖,在这女真最野蛮的时候也不会出猎的天气中,一个个小小的黑点,正在雪地中挣扎前行。雪深已然及膝,每一步都要花费好大气力。更不用说每人还披着皮甲,裹着挡风羊毛大僘,还携带着兵刃干粮。幸好为了行军动作轻便,没人披着铁甲,可就是这几十斤的分量,在这样的天气中,已经是分外沉重的负担了。 上百大宋第一强军神策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卢俊义作为领军深入,这几十人中更是一时豪杰汇聚,开了挂的猛人颇有几个,才能坚持到现在。这已经是这个时代男儿武力勇气的最高体现,就连现在在堡中略略有点心神不宁的银可术,也绝对不会想到,他一直深深忌惮的南人军马,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这一仗如果在卢俊义的率领下成功,则差堪与李愬雪夜下蔡州所媲美,就是让远在汴梁的杨凌事后知晓,也会震惊得瞠目结舌,两宋之交的热血汉家儿郎,不缺斗志和勇气,只缺那个率领他们逆转气运的人! 石勇潇洒的滑着雪板,在前面走走停停,不时回头等候后面在雪地中挣扎前行的卢俊义等人。饶是以卢俊义坚韧,这个时候忍不住也微微喘着粗气,同时在心中暗暗记下,神策军至少远哨尖探,得学会石勇这一招,将来说不得就得和女真大敌在这穷塞绝域缠斗厮杀,这一招可是派得上大用场! 一边前行,一边还想着军队建设问题,同时还分神关注着湮没在雪风中的女真人营地,踏雪之声的响动,都忍不住让卢俊义心中稍稍一紧。 虽然明知道在这样的大风雪中,这点声响决不至于惊动女真人营地,可身在其间,却仍让人微微有些紧张,可就是这点紧张,反而刺激得人头脑加倍的清醒,战意厮杀之意也缓缓升腾,直到充斥全身,置身于大风雪间,置身于优势女真大敌之前,卢俊义反而不自觉间放下了他身为统军之后对自己设下的种种要求和枷锁,渐渐就恢复了当日那个河北第一枪棒的绝伦勇士的心态! 只等一战,只等一战! 再抬首处,此前仿佛远在天边的应州城,已然危然高悬在不远处头顶,而前面引路的石勇已经轻巧转了个方向,直奔后山方向而去,到了这里,距离女真人的营地就分外近了,后山方向,两个足可容纳数百人和上百匹马的女真营寨遥遥相对,中间只空出里许的通路。 两处寨墙上被寒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火把,光芒已经可以将通路微微映亮,雪野上都呈现出一丝昏黄的色彩,透过鹅毛般的雪片,隐隐还能看见几名巡哨的身影在寨墙上来回走动,在前石勇的身影伏了下来,就这样爬了过去,后面数十人也有样学样,全都裹着毛冲外的羊毛披风,伏在雪地上一路爬过去。 雪地冰凉,与热热的呼吸一触,化成雪水,从领口袖口中渗了进来,冷得刺骨,可每个人在这短短一段路程中,浑然没注意到这彻骨的冰寒,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争一点,就要伴随着热血从腔子里面迸出来! 这一段穿过两营之间的路途,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却漫长得似乎永远也爬不完,每个人都觉得内里麻衣都湿透了,也不知道是雪水还是冷汗,一边爬一边每个人都不知道多少次的去看寨墙上那些巡守的人影,那些寨墙上的人影,始终保持着他们慢腾腾巡视的节奏,到了最后,也没有什么变故发生。 雪野渐渐收窄上升,一座森然矗立,高及百丈的断崖就出现在面前,最前面石勇的身影又一骨碌从雪地上弹起,一下子就窜到那断崖之前,四下张望,一时间似乎没有撞到撤下来的薛永他们,急得在那约定的地方团团乱转。 卢俊义就紧紧跟在石勇身后,以卢俊义的本事,用尽全力咬紧牙关才勉强跟得上石勇的节奏。而石勇骤然弹起,疾驰而至崖壁之前,动作之敏捷,仿佛终夜大风雪中往还数次,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也似,饶是以卢俊义,一时间都觉得有些瞠目结舌,然后卢俊义就看见石勇在崖壁前急得团团乱转,卢俊义还趴在雪地上,一颗心骤然之间变得比身外风雪还要冰寒。 应州城上出了变故了?石勇带错路了?还是出了什么问题?离天亮已经没有多长时间,这个时候再接不到应州城上薛永他们,就再没有机会了,女真鞑子也绝不会再给一次这样的机会!突然之间,就听见石勇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一下扑了上去,迎着一个似乎突然从崖壁中挤出来的身影。 薛永的身影慢慢转了出来,“来得比我们下来得还快!接应的人呢?” 石勇一指后面:“不都来了?”薛永向前望去,就见雪地中缓缓爬起百十条身影,每个人都在重重喘息着,有的人还在瑟瑟发抖,如此奇寒大风天气,夜中赶路,最后更在冰雪中爬了数十丈路,加上紧张的心情,这精力体力的消耗,哪怕这百十人都是精锐战士,也差点承受不起! 看着眼前突然耸立而起的百条身影,薛永心头一热,想说什么,话却哽在咽喉,半个字也迸不出来,而卢俊义他们,也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在薛永身后,次第从崖壁缝隙中闪现出来的袍泽身影,每个人都显得消瘦憔悴,北上大半年的风刀霜剑,生死杀戮,都给每名战士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可每个人都还是甲胄完全,兵刃在手,腰背挺得笔直,似乎只要随时一声号令,他们仍然能向着面前敌人的军阵,呼啸冲突而去! 上百冒万死而来,接应自家弟兄撤退的精锐战士们,在终于看到这些孤军在北,死战到最后的弟兄们的身影,同样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近百战士,就在这风雪之中,悬崖绝壁之下,女真大军之侧,一时凝固,有如一尊尊雕塑。 卢俊义终于反应了过来,毕竟作为一军主将,最不能为情绪所左右,他下意识的整整自己身上披风,大步迎上去,先朝薛永平胸行了个礼,薛永也干脆的右手抬起,还了一个军中礼节。 在应州城后山悬崖绝壁外里许地,银可术还是毫不马虎的设下了两座大营,每个营中都有一个谋克精兵,其中一个更大一些的营寨还设有马厂,每夜军中总巡,也都歇宿在此,后路巡哨,从昼至夜,从未断绝,就是为了防备应州城上那些残兵会攀藤附葛而下,偷偷潜出包围圈。就算是有极端的天气如今夜这般的大风雪,后路营中设立的马厂,也集中了全军抽调出来的最为雄骏善走的战马。 应州城残兵没马步行,在雪中也走不了多远,营中追兵翻身上马,不要多久就能追及,按照这个布置,的确已经是密不透风的级别了,今夜军中总巡斛律,在恭送银可术返回去休息之后,强撑着回到这里,几乎是倒头就呼呼大睡,几名亲卫也和他挤在一个帐中,睡得昏天黑地的。 眼看得要到下半夜了,斛律突然悚然而惊,从黑甜乡中醒来,只听见帐中那几名亲卫的磨牙声呼噜声放屁声此起彼伏,帐中的骚臭气味,以斛律这等粗汉都有些消受不起,侧耳听听帐外风雪声,似乎已经比上半夜小了不少。 斛律摇摇昏沉沉渴睡的脑袋,步出帐外,虽然银可术让他们今夜好生休息,不过天色未明,银可术就要亲自来巡营。到时候迎接不到,虽然是银可术心腹爱将,这劈头盖脸的马鞭也少不了挨几下,军中为将,就是这么辛苦,时时刻刻都要口到眼到脚到,不是到时候拼命上前厮杀就够了的。 斛律走到帐外,就见寨墙上灯火摇曳,映得周遭一切昏黄安静,寨墙上的巡守苍头缩在避风处躲懒他们也知道最近他们这些奴隶辅兵死得太多,女真主子已经消耗不起,不能随便斩杀了,这样天气小小偷懒不是什么大罪过,了不得挨两鞭子。 不远处营中马厂那些战马咀嚼夜草的声音沙沙响成一片,天色还是暗沉沉的,不过风已经渐渐小了下来,雪花也不似上半夜那般紧密了,斛律单手抄起地上雪,在脸上狠狠擦了几把,冰冷的雪沫顿时让他残存的睡衣跑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他转回去一把掀开帐幕,胡乱朝地上的亲卫踢了几脚:“都爬起来!当年在老林子里面,俺们整夜整夜睁着眼睛追熊瞎子的兽路,一只熊瞎子,就是大半月的口粮,捕不着就得瞪眼挨饿!哪像你们这般没出息?一个个在亚海轸身上养懒了骨头!” 几名亲卫弹身而起,一边揉着眼睛打哈欠一边就去抄兵刃,纷纷去抄雪揉脸,这时也没什么吃食,昨夜热过的口粮就算还有剩的也冻得跟石头一样了,根本没时间去料理。 从斛律以降紧一把裤带就要翻身上马去巡视这么大一片分布应州城塞四下的营地,却谁都没发出一声抱怨,哪怕是这点小小的细节,也能看出女真初起强军姿态。(。) 第六百二十二章 北上(十二) 几名亲卫在赶紧收拾,斛律就自顾自的去马厂寻马,这些时日女真军中人吃得既少又坏,可马还是尽其可能的照应得极好,军中营寨修得草草女真鞑子的营建水平也就那样。不过营中马厂却修得结实牢固。 大木为柱,上盖毛毡,毛毡上再覆泥压草,各种搜罗来皮子布料席棚张挂四下遮风。马厂内隔出一个个档子,都足可容一马坐卧,下面铺的都是新草,一排排连起来的料槽里面都是铡得就寸许长的料草,还有豆子等精料,这些战马马头都高高拴着,越是天气冷越是要吊马的精神起来,每匹马身上都盖着毛毡子。 那些值夜照料的苍头弹压却是裹着草睡在雪地上,一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斛律的坐骑是一匹铁青色的战马,生龙活虎的性子极烈,都不敢和其他马匹并槽,不然其他马会被踢咬得不成样子。 一名苍头整夜不敢合眼睛的照看着它,看见斛律走进,忙不迭的就跪下来迎接,铁青色战马打着响鼻晃着马鬃和主人打招呼,一副吃饱喝足很精神的样子。 斛律也满意的点点头,看也没看那跪在地上的苍头一眼就去梳理爱马的马鬃,随意的想着自家心思,嗯,再陪着银可术巡一遭,今夜的总巡就算是交卸了,宗翰来之前,千万不要再生出什么乱子了,不然银可术可吃不消…… 大家伙儿小部出身,跟着银可术才有今日,银可术在宗翰面前失宠,大家还有好日子过么?希尹娄室麾下那些谋克,还不爬到俺们头上来?说起来也真是邪门儿,辽人百万大军,这么大地方,俺们摧枯拉朽的也就收拾了,浑没觉得多吃力。 这支银可术认定的南人军马,倒是和俺们从燕地纠缠到这里,打得是万分吃力,人命拼得是让人胆寒,不是说南人懦弱,比契丹狗子还远远不如么?怎生却是这般?不过好歹娄室顶上去了,这支南人军马再强,难道还能绕过娄室打到这儿来?他娘的那也太没有天理了…… 正想得乱七八糟的时候,在外间低沉下来的寒风呼啸声中,斛律突然听见了一点远远的破裂声响,这声响极轻微,转眼就被风声掩盖,可斛律作为军中宿将那根警醒的神经立即绷紧,转头就冲出了马厂之外。 响声再一次传来,却是在营门口方向,这一次响亮了许多,数十根碗口粗细的木头拼起来的两扇寨门,哪怕有巨木为栓,银可术也明明白白的在摇曳火光下看见它整个跳动起来! 寨墙上巡守的苍头终于惊动,指着寨墙之外啊啊的不知道在叫着些什么,每个帐幕也开始骚动起来,已经有睡眼惺忪的女真战士探出头来,几名不远处的亲卫,和斛律一样呆呆的看着寨门口方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声巨响轰然而鸣,而那寨门也猛的向内扇动,雪尘四溅,带动整个寨墙乱晃,似乎在下一刻,整个寨墙都会在这巨响声中倒塌下来! 斛律终于反应过来,有人在抱巨木撞击寨门,寨墙上几名巡守苍头终于凄厉大喊:“敌袭!敌袭!”嗖嗖几声羽箭破空之声响动,几名苍头都要害处中箭,大声惨叫着从寨墙上跌落下来,紧接着又是一声空前巨响,门栓轰然断裂,两扇寨门狠狠的向内急撞开来! 雪尘飞舞中,斛律就看见一条天神也似的大汉,单人抱着一根合抱粗细的巨木,竟以一人之力撞开了这并不算结实的寨门,大步走了进来!在他身后,几十把兵刃泛着比雪花还冰冷的寒气,同时涌了进来!看着那些已然熟悉的衣甲,斛律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是那支南人军马!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支南人军马! 夜中风声减轻,小堡中银可术中军居所,一众亲卫睡得越发深沉,鼾声震天,直似要将屋顶掀破。 已经是迫近黎明前黑暗的时候了,而就在这人睡意最为浓厚酣甜之际,银可术却悄然而醒。 周遭一切都显得安静如常,连昨夜狂暴的大风雪都渐次消停下来,上千人军马屯驻在此,营地扎得无懈可击,周遭群山环抱,南面还有娄室的大军横截当路,北面有宗翰西路军的主力正在兼程赶来。不论从哪个角度说,银可术在此间都稳如泰山。 可就在今夜,不管睡着还是醒来,银可术心中那丝不安却越来越发壮大,尽管没有任何征兆,可这点警醒第六感,却是军中宿将从无数次生死交关的场合中磨练出来的,没有道理可讲。 一旦睁眼,银可术就翻身跳起。衣甲就从来未曾卸过,站在那儿猛然发声下令:“都给某家起来!” 银可术一声呼喝,在厅中穿着衣甲,睡得七歪八倒的亲卫门顿时惊醒,一个个都是一弹而起,人人手都按上了腰间兵刃,侧耳听着外间动静。听是不是有敌人撞营,听厮杀声是不是已然响起,就在身边! 如此虎卫,银可术也深觉满意,摆手下令:“把俺的亲随谋克都点上,全都出动,跟俺巡营!” 银可术麾下也有一个直领谋克,由一众贴身亲卫分为蒲里衍率领。不管银可术走到哪里,是不是还有如今地位,这个谋克都是始终跟随他的私产,本来编制甚大,在其他谋克南下兵力不过二百,甚或只有一百五六十战士的时候,这个直领谋克却是满满的三百精锐。 南下途中消耗少许,应州要塞攻守一场硬拼,这个谋克也未曾幸免,损折三成,但是仍有二百余精锐勇士,比起其他谋克实力仍然充实许多,现在就为银可术最为倚重的力量。 一向银可术巡营,不过点上一个蒲里衍就罢,但是今日不知怎地,银可术居然要将整个谋克全都带上。 不过银可术麾下,向来一旦发出号令,这些亲卫就雷厉风行领命而已,顿时几名亲卫就从中军四出点兵,这个亲卫谋克都驻扎在小堡当中,都不用吹号传令,招呼一声就是。少顷甲字小堡就骚动起来,一队队女真勇士从各处军帐蜂拥而出,披甲持兵,在纷飞的雪花中去马厂牵马。 所有一切动作,都没有什么骚动之声,肃静快捷。等银可术稍稍进了一点饮食,大步走出居停大门之外。甲字小堡中两百余女真精锐勇士已经牵马肃立等候,人人都在嚼着冷硬的干粮。只等银可术率领出发。 银可术沉着脸扫视在火光映照下这些最为亲近精锐敢战的女真儿郎们,又是一摆手:“带上马战长兵刃!弓矢也都携带齐全了!就随身一把短兵刃,出去闲晃么?”几名蒲里衍忍不住对望一眼。 银可术这是怎么了?一个惯常巡营,亲卫谋克全部带上不说,还要全副武装,佩戴弓矢,携带长兵刃,摆出一副要打大仗的样子?难道有什么变故不成?他们身为亲卫分领这谋克的蒲里衍,天天就守在银可术身边,有什么变故能不知道? 四下望望,天空雪花仍在静静飘落,厉啸寒风也渐渐平息,堡墙上火把光芒晕黄,淡淡洒落,在雪地上泛起安静得微光,应州城仍然一如往常的平静。 就连低垂的层云,在黑暗中似乎也被一夜大风吹散不少,明日一定是个难得晴日。 银可术这是怎么了? 不过对于银可术这个出奇的号令,亲卫们也是一怔之后就赶紧号令布置,不过一刻功夫,所有女真战士都披甲持兵,战马上挂着硬弓,四个撒袋满满都是羽箭,重箭轻箭一应俱全,马槊长枪配在鞍侧,长刀佩剑铁骨朵随身佩戴,一声号令,二百女真骑士翻身上马之后,丫丫叉叉的有如一个个活动武器库,已经是一副准备打大仗硬仗的姿态! 银可术也翻身上马,立在队首,缓缓扫视这些会服从他一切号令的最为亲近的儿郎们。 不管心中那莫名的不安怎样越来越大,但是在儿郎们整装披甲上马,两百多双绝对信赖的目光望向他的时候。银可术终于就平静下来了。 就算有什么不对,某家这些儿郎在身边,天塌下来又如何? 他咧嘴一笑,二百多人的队伍也松动了一下,突然被叫醒,忙乱了好一阵子,银可术又沉着一张脸走来走去,打老了仗的女真勇士也心里有点不摸底。看到银可术终于笑了,这些女真甲士也自心安。 银可术一摆手:“打开堡门!” 堡墙上的苍头咯吱咯吱的转动绞盘,开在马面侧面的厚重堡门缓缓敞开。 就在这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中,银可术猛的侧耳,在后山方向,风声当中,隐隐传来了撞击的声音。 他猛的抬起一只手来,所有亲卫顿时也都举手,本来还有些轻微响动的队伍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二百多尊铁塔也似的女真甲士目光顿时凌厉起来,全都落在银可术那只高举的右手上! 撞击声再度传来,这一次清晰了许多,绝不是错觉,紧接着就是喊杀声爆发而起,就在后山两处营寨的方向! 银可术狞笑一声,右手重重劈落:“出发!” 木屑横飞当中,鲁达如魔神一般大步撞入女真营寨当中。 他手中那根合抱粗细的巨木,就是在后山崖壁附近,一众军士用刀剑硬凿下来,幸得冬季木干树脆,没费多大功夫就刨出半截缺口,一众人最后借着这缺口硬撼下来,好歹借着风雪掩盖,没有惊动远处的女真营寨。 突袭女真营寨抢马,最要紧的就是时间,没功夫遣人慢慢攀上寨墙,一点点投入兵力试探渗透,只有冲开寨门,打开这个通道,在第一时间内投入全部力量,杀散那个有马厂的女真营寨军马,抢得马匹。趁着其他地方女真守军还不及赶过来,飞速撤入南面山地之中! 所以这攻城巨木是非要不可,花点时间冒点风险临时伐木也在所不惜。 不过在选派撞门勇士的时候,鲁达不吭声的上前,一个人就将几百斤重的合抱巨木举起舞弄几下,还是惊掉了那些龙首寨退下来守军的下巴。 直娘贼,这是将主从哪里寻来的巨灵神? 在准备了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攻寨器械之后,这两路合起来不足百人的将士,稍稍编组一下,就掩护着鲁达这个撞门勇士向着早已选定的那个女真营寨摸过来。 女真人此刻的营寨设立水平,还是粗疏不堪大半原因也是因为给养不足,用来役使做工的人力更是不足,没精力在这安全的所在踏实经营起稳固营盘,寨墙没有鹿砦壕沟等辅助防御设施掩护,轻轻松松就能直抵寨门,而且寨门也开得太大也许是为了以骑兵为主的女真军马进出方便,但是一旦寨门过大,以此刻的材料水平,就注定了不会太结实。 而且寨墙上的守备力量,第一也太过单薄,没有角楼,没有凸出的悬壁,没有挡风的望楼日夜值守,第二就是尽用的苍头弹压等奴隶辅军,此刻女真大军,在野战上近乎于举世最强,守备上只能还算未入门。 这些奴隶辅军,这些时日吃得比凄惨的女真正军更差,哪里还有精力在寒风大雪当中警惕的守备一夜?在黎明前的黑暗这段人生理上最困倦的时候,一个个都缩在避风处打盹,近百人悄悄摸上来,竟然没有一人提前发出预警! 到得寨门口,鲁达被拥上前,一人而举动巨木,这巨汉向来也没什么废话,举动巨木就狠狠撞击寨门。 一下,两下,三下!寨门就这样轰然而开! 凄厉的呼声,响彻全寨,鲁达手中干而脆的巨木,已经崩裂大半,占在手里也没用了,他随手丢下巨木,一时站在寨门口发愣,这个巨汉毕竟还不是真正训练有素的战士,也没多少战阵经验,这个时候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才好。 就在他稍稍一愣的时候,耳边响起一声兴奋到了极处的厉吼,杨再兴已经一马当先的挺着大枪电闪一般的从他身边掠过,这家伙终于如愿以偿的抢在了所有人前面!(。) 第六百二十三章 北上(三) 杨再兴经过鲁达之际,还忘不了对鲁达示威。 “夯货,看俺厮杀!” 鲁达愣愣的追着杨再兴的身影,此刻营中已经骚乱起来,紧贴着营寨门口有两处军帐,就见几名女真鞑子拼命的朝外钻出来,杨再兴大枪电闪一般的一探,不用刺而用扫。弹性十足的白蜡杆子正抽在最先一名女真鞑子颈侧,喀拉一声脆响,顿时就将颈骨打得粉碎! 杨再兴再一步抢前,单手握住鸭蛋粗细的大枪枪杆尾端,猛力的再抽出去,就听见哗啦轰隆的声音响成一片。后面跟着朝外钻的女真鞑子全被这一枪扫倒,更将帐幕带倒,一帐女真鞑子,就在皮帐幕下滚做一团,只能发出一阵阵惶急的惊叫! 后面军将士卒轰隆隆的涌上,虽然没有杨再兴那么高调,可仍举刀持剑对着还在滚动的帐幕一阵猛扎,而杨再兴已经又突前而出,将第二个帐幕扫倒,这次他不等后面人跟上来下手补刀了,枪尖一挑,帐幕边一个支在架子上的火盆已经挑落在皮帐子上。 这火盆虽然闷熄了火,可底下炭灰还是阴燃着的。摔落在帐幕上,火星四溅,杨再兴随手扯下腰间一个小葫芦,重重砸在火盆中。葫芦中全是猛火油,是出发前就为预计中的劫营准备好的。猛火油遇火猛然炸裂,整个皮帐幕顿时就变成一个四下乱滚的火团。里面只传来女真鞑子声嘶力竭的惨叫! 惨叫声中,杨再兴哈哈大笑:“直娘贼的痛快!没白走这些天的鸟路!” 以杨再兴为箭头,所有神策军健儿无声涌上,两翼都是持弓射士,羽箭嗖嗖而发,在营中呼啸,不时有钻出帐幕的女真甲士中箭扑倒在雪地中,中间都是手持长刀佩剑铁骨朵的勇士,跟着杨再兴这个锋矢,拼命的向马厂所在的方向扑去! 营中惊呼喊叫之声混杂成一团。各个营帐女真甲士都在朝外涌,却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睡梦当中在这以为是泰山之安的所在突然遇袭,哪怕以女真战士精锐,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那些苍头弹压更是惨呼惊叫声连连,在营中到处乱窜,更加剧了这混乱。 女真军兴以来,所向无前,摧敌灭国。只怕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狼狈景象! 鲁达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了,突然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鲁达猛的回头。就见那个年轻的卢将主和那个才接下来薛永也进了营门,卢俊义眼睛被火光映得亮亮的,扫视一下四周,对鲁达道:“看见马厂那儿没有?女真鞑子要聚集起来了。找件长大重兵刃,将他们的阵撞开!” 有人告诉自己该干什么活儿就好办,鲁达转头望向马厂方向,就见一名粗壮的女真鞑子正大声呼喊,竭力的收拾营中秩序,招呼散乱做一团的女真甲士向着他所在的地方汇拢,准备好好的和突然杀进来的敌人拼杀一场,至少也要拖到大队女真援军赶来! 正在竭力组织起有效抵抗的,正是斛律,他急得将胳膊上吊带都摔了,双手拼命挥舞,大声厉吼,招呼麾下儿郎在马厂前结阵抵抗。眼前敌人实在来得太过凶悍,一名挥舞着大枪的小将突前,短短一瞬就冲过了七八十步,中间不是没有已经反应过来的女真甲士抵抗。 可在他挥舞纵横的大枪之前,竟然没有人能稍稍阻挡他一步!这杆大枪如同活物一般,或刺或抽或挑,一个个曾经在万军当中杀进杀出,手中不知道有多少条性命的女真勇士,就这样惨叫着仆倒在雪中。 他麾下一名蒲里衍,曾经带九名勇士先登临潢,城墙上杀得数百辽人甲士不敢近前,还硬生生撞入辽人大队中一手挥舞着铁骨朵,一手将指挥守军的一名辽人都元帅夹了出来,头上脚下的扔下城墙。 这名以勇力闻名的蒲里衍,怒吼着左手盾右手刀矮着身子迎上那小将,却被一枪就挑开了盾牌,那蒲里衍丢盾丢刀赤手抓住枪杆,那小将却毫不停顿的进步送枪,和那蒲里衍快脸贴脸的时候,一拳就将那蒲里衍鼻子砸进了脸里面! 这等勇士,不是人力可以对付的,必须结阵才能抗衡,斛律声嘶力竭的招呼着能聚拢的手下结阵,一边忍不住却在想,娘的,谁说南人软弱?怎么不来试试?这么样强悍的南人,那个不堪一击的辽国,怎么就能和这些南人组成的军马相持了那么久? 在斛律的竭力主持下,久经战阵的女真甲士终于在他面前组成了一个薄薄的阵列,二十余面盾牌凑在一起,蹲下及地发力稳住,长矛从盾缝中探出,而还有十余名女真射士在后集结,都选长大重箭平射。 营寨中,呼啸声更厉,都是羽箭在空中来去破空之声,骤然遇袭的慌乱之中,不过短短半刻的功夫,女真甲士就已经组织起有效抵抗,这等水准,不愧此刻天下第一强军本色!至少七八只羽箭直扑杨再兴而来,杨再兴厉啸一声,大枪盘旋拨打,七八只破甲重箭远远的抽飞出去。 不过杨再兴一往无前的脚步也稍稍停顿,跟在杨再兴后面拼命前扑的宋军战士,也有数人中箭,重重摔倒在地,此次掩袭,都是轻装,没人披着重甲,更没有长盾旁牌这种冲箭阵的必备之物,羽箭袭来,死伤顿现。 眼见得给这支突然出现,凶神一般的南人军马以杀伤,这些女真射士都拿出了吃奶的气力,拼命急射,更多的女真甲士也回过神来,拼命朝着这边聚拢,甚而都有些苍头弹压反应过来了,他们本来就是射士,不少人操着弓矢也在各处开始发箭,一时间一往无前向前攻扑的宋军队伍当中,血花四溅! 宋军当中射士也拼命还击,可是马厂前女真阵列有盾牌遮护,一时间怎么也压不倒对方,放在平常,宋军最不怕和敌人弓弩对射,眼前这样简陋单薄的阵列,一阵箭雨就摧垮了,可是轻装掩袭而来,携带弓矢有限,一时间竟然在对射上全然落了下风! 杨再兴大吼连连,大枪拼命拨打羽箭,又向前几步,可身后袍泽又倒下几个,这个时候就听见背后一声大吼:“杨再兴!你成不成?让某家上!” 杨再兴猛的回头,就见站在阵后的卢俊义已经拔出腰间佩剑,大步抢前,直娘贼,眼前这点女真鞑子都冲不开,这个小小鸟寨子都踏不破,俺有什么脸面称军中无敌! 杨再兴猛的咬牙,已然再度合身疾扑,而斛律已经兴奋得红着眼睛大吼大叫:“银术可就要来了!杀光这些南人!” 呼喊声中,斛律突然就觉一缕寒风,袭颈而来!军中宿将的经验,让斛律在最后时刻猛的转头,入眼处就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一双不大的眼睛瞪着,向着他直扑而来,手中一柄锋利长剑,就直刺向他颈侧要害! 斛律猛的扭身,紧要关头,还是让开了这一记要命的击刺,右手长刀借着扭身拼力横扫,一下子就取得反攻之势,这一刀落实,这少年只能被砍成两截。 不过这瘦瘦小小的少年,灵活程度再度超过了斛律这等女真悍将的想象,一个垫步就退了回去,不多不少正正将这一刀让开,而斛律毕竟左肩背有伤,这一刀牵动伤势,剧痛之下刀势就收不回来,左半边身子露出了好大破绽。那瘦小少年似乎天生有这般厮杀中的敏锐嗅觉,顺势就从左边掩入,这一剑没有取颈项了,而是一剑向着斛律腰侧甲叶缝隙之间刺落! 扑的一声闷响,一剑直入斛律体内,斛律瞠目大喝,右手长刀劈面就朝那瘦小少年扔去,左手在这一刻也不顾剧痛爆发,一把抓住了那长剑剑身,让其不得深入! 那瘦小少年动作之快,还是超乎了所有人想象,一瞬间就丢剑疾退,撒手的时候还不忘阴损的用力转动手腕一搅,斛律丢出的这一刀,完全落空,可长剑在体内搅动,内脏撕裂,几根手指也被搅落。 饶是他是铁打的女真勇士,这个时候也再支撑不住。惨叫之声,震动夜空,响彻全营,主将惨叫之声,惊动了那些在拼命抵抗的女真甲士,人人都回头而望,就见斛律粗壮的身形已然摇摇欲坠,而那瘦小少年,已然弹身缩回了马厂当中。 这么多女真甲士,谁也不知道,这个瘦小少年是什么时候潜到他们背后的,一出手间,就已然重创他们主将斛律! 杨再兴早已一阵风的扑上前去,斛律突然被刺倒,马厂前女真军阵动作就是突然一顿。在决死突前的杨再兴面前,哪里有让他们这稍稍一顿的时间? 杨再兴身上纯白的羊毛披风已然被鲜血染得透红,带着血光寒气,卷动雪尘,就已然一人一枪,撞入了二十余面盾牌组成的阵列之中! 一杆大枪不是用刺,而是在一瞬间舞了一个大圈,弯曲到了极限之后猛然弹直,狠狠抽打在那些盾牌之上!杨再兴的冲力,上好白蜡杆子弯曲之后的蓄力,做成投石车这力量恐怕都足够将脸盆大小的石头掷出去百十步。 而这巨力,就全落在了当面几名女真鞑子的盾牌之上!巨响之声骤然响起,还压过了斛律的凄厉惨叫,七八面结实的盾牌或者碎裂,或者就脱手飞出,七八名女真甲士浑身巨震之下。仰天便倒! 而杨再兴一人一枪,已然冲入了女真甲士最后的阵列当中,长枪舞动,血光四溅,惨叫连连!女真甲士最后战阵,终于被撞开,可此刻女真战士,不愧强兵之名,明明已经无望,战阵破碎,强敌踏阵,后面还有大队涌上,怎么看都是个死战到底败亡干净的结局,可两翼仍然完好的持盾之士还在拼死从两面挤过来,想把杨再兴夹在中间。 而女真射士哪怕杨再兴大枪就在身边飞舞,只要没刺到身上还在坚持发箭,怎么样也要将这个杀女真儿郎杀得最多的家伙,拖着一起同归于尽! 后面又响起了怒吼之声,就见鲁达已然大步赶上,这壮汉实在没找着什么长大兵刃,抓了两面牛皮帐幕叠在一起,双手展开,就如一面厚重的挡箭帘幕一般,持着向前冲,这两面牛皮帐幕加在一起,也足有百多斤分量了,在鲁达手中就是轻如无物,他腿又长,一步抵人三步,轻轻松松后发先至,越过所有人,紧跟在杨再兴身后,撞入了女真甲士的残破阵列当中! 又是一声轰然碰撞的大响之声,最后从两翼涌来的女真持盾之士倒下一片。鲁达丢下帐幕,这些女真甲士就在帐幕下乱滚,鲁达也不管他们,长腿一迈就撞入女真射士队中,两手齐出,抓着一名连人带甲快两百斤分量的女真射士,扔稻草一般就投出去十几步远!一名女真射士丢下弓箭,拔出佩刀就要和鲁达拼命,突然就觉胸口一凉,卢俊义他们大队终于跟着抢了进来,卢俊义一刀就刺入他的胸腹之间,大吼着抵着他胸口拼命朝前撞! 那女真射士除了大口大口吐着为,无力挣扎两下,哪里还再有半分拼命的余地?后面大队宋军战士涌上,刀砍剑刺,为横溢,一时间只能听见女真人垂死的惨叫之声响成一片,而始终冲杀最前的杨再兴红着眼睛,一脚踢开一名挡在身前的女真甲士,也不管他的死活,抖手就将手中大枪投了出去! 在他面前,已经再无一敌,只有摇摇欲坠的斛律,大枪经天而过,由背破入,突前而出,带动斛律身体,就将这名女真悍将,牢牢的钉死在地上,一名射了两箭的苍头,手一抖弓已经落地,呆呆的看着斛律被一杆长枪钉死在地上,尸身斜挂在枪杆上微微颤抖,而女真甲士,已然被大队敌人淹没,只剩下一片片的惨叫声,这苍头喉咙咯吱两声,终于凄厉惨叫起来:“败了!败了!” 惨叫声中,这个女真营地所有还幸存的人轰然溃散,比才遇袭时,更要混乱十倍,就连寥寥几名远离战场的残存女真甲士,在这一刻也开始抱头鼠窜,这到底是怎样一支南人军马? 冰天雪地中越过娄室,怕不是掩袭了数百里过来,更在大风雪中骤然破寨,以轻兵撞甲士阵列,不顾死伤,短短一刻时间,就已经摧破阵列,斩杀斛律! 败了,败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北上(十四) 这几番厮杀下来,总算没有耽搁杀透军寨,就该趁势抢马赶紧跑罢,虽然浑身每处筋骨血脉,都因为这场短暂而激烈的厮杀在跳跃鼓动,战意已经激发得收不住,就想再有一个女真军寨让自家领先而前,一举踏破! 不过卢俊义还是牢记着自己军中主将的职责,平安将大家带回去要紧,厮杀的功劳,就不必和属下军将争抢了,卢俊义重重喘了口气,大声下令:“遣人分剿残敌,去将马厂的马抢出来!放火烧了这个鸟寨子,赶紧向南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汉话七零八落的声音响起:“将主,西面。”卢俊义猛的转头,就见石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到薛永身边做拱卫状了,这个时候正一脸严肃,指向夜空中的西面,卢俊义等人都侧耳倾听,然后三人都是脸色一变,那是马蹄如雷之声! 卢俊义举步就朝寨墙上跑去,有些军将士卒想跟上来,卢俊义大吼下令:“快去马厂牵马!那些逃散鞑子不用管了!”一众杀红了眼睛的军将士卒顿时撒开手不再追杀那些逃散敌人,全向马厂涌去,卢俊义则疾奔而上寨墙,于途只撞上一名苍头在寨墙上瑟瑟发抖,逃走的气力都没有了。 卢俊义也懒得多管,一脚就将他踹下寨墙,居高而下,黎明前的黑暗就要过去,天边已经隐隐显出一丝晓色,昨夜低垂的乌云高淡了许多,被风扯得缕缕条条,横空乱渡,周遭的苍茫山势已然隐约看得见,就在这一片壮阔的天地间,两三百骑重甲骑士,奔行如雷,正向此间疾驰而来! 以军将的眼睛,眼前军势如何,难打还是好打,战意是否坚决,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两三百骑,人马都武装到了牙齿,每名甲士都披着重甲,身上丫丫叉叉长短兵刃俱全,还携弓负箭,如此武装齐全的重甲骑兵集团,从来都是难对付的那一种,马上骑士,身子都趴伏着躲在马脖子后面,竭力减小迎面风阻。 当先数十近百骑已经从便步转为袭步,一匹匹高骏辽东战马已经跑发了性子,喷吐着长长白气,数百马蹄乱翻,溅起无数雪尘,正是准备不管不顾直撞向这个已经陷落的营寨,而在当先成锋矢状放开马力疾驰的近百骑后,殿后百余骑却是尽量拉开正面,小跑而进。 一边保持马力,一边随时可以对敌人个方向的动作做出应对,而且这样拉开正面延伸范围。也可以接应四面汇聚而来的零散军马,只要前军冲击纠缠住了对手,后殿再做雷霆一击,以卢俊义他们这一支不大的力量,怎样都要被打得稀烂。 后殿拉开的那百余骑中,有十余名甲士还摸出牛角号呜呜吹动,召集各处营寨军马出营,来此会合,而女真各处营寨骚动,已经有零星军马,也不管队列了,出来一拨就是一拨,拼命的朝着这两百余人的骑兵集团方向汇聚而来! 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这都是一支强悍的力量,而且战意高昂,这支二百余人的骑兵集团中,黑色旗号高挑,正是在燕地看得熟了的女真西路军重将银可术军中军旗,饶是以卢俊义豪勇大胆坚韧,这个时候都心中一沉。 这银可术反应直是如此鸟快,在卢俊义想来,这样大风雪夜趁夜掩袭,突然发作。银可术中军近应州城塞,待有反应集兵过来,两刻时间是少不了的,而且先头兵力定然零散不多,一时间奈何他们这支精锐不得,而自家这次突然掩袭这后路军寨,不过一刻功夫,比预料中的时间还要快上许多,怎么算都有足够的时间向南而逃。 可是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银可术中军主力,这个时候就建制完整,武装齐全,已然杀到了面前,这样算来,在自家还未曾动手的时候,银可术就已经将自家中军主力拉出来了,难道这就是女真名将的水准?对于危险有着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跟在卢俊义身后的薛永石勇两个人,在卢俊义身后扫了一眼,除了石勇之外,人人脸色都有些发白,薛永急急就道:“凭寨死守么?” 卢俊义飞快摇头:“守不住!守就死!”此刻脚下军寨,已经四下都有火头冒起,寨门大敞。缭乱成一团,这般模样,哪里能据守得住? 卢俊义猛的回头大喊:“跟俺来的儿郎,寻重甲披上,马战长兵刃,强弓长矢,能寻到的都带上!石勇,你动作快些!” 接着又直视薛永:“应州的儿郎你们带着,不要披甲,全部轻装,上马向南,俺们翼护着你们退走!” 薛永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卢俊义他们这一部人马打着边走边断后死战的主意,怎么样也要确保他这一部人马逃入南面山地中,薛永抗声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凭什么俺们先走?”嗖的一声羽箭破空之声凄响,却是里许外和此间遥遥相对的那个女真后路营寨中也动了。 领军谋克也是颇为有章法,在发现此间斛律所部已经不可救之后,就耐住性子将本谋克兵马集结整理整齐再涌了出来,数十射士当先,结阵重甲步战之士后殿,这是为了以弓矢牵制此间,还有数十骑同样张开,一部分想绕到卢俊义抢下的营寨南面,一部分就向银可术旗号方向迎去接应。 一个谋克而已,就表现出了极高的战术水准!这羽箭正是射士中一名能开强弓的神射手所发,不偏不倚,正冲薛永而来,薛永闻声就要闪避,卢俊义一下伸手,就在间不容发之际劈手抓住了这支带着长而尖的破甲锥的重箭! 啪的一声,卢俊义随手就将这支重箭折断,看也不看那些扑过来的射士一眼,只是猛然嗔目大喝:“这是军令!” 薛永在卢俊义这一声大喝中紧紧闭住了嘴,转身就跳下寨墙,石勇深深的看了看这名入军不久,现在在神策军已然有夺目名将气度的卢俊义一眼,也跳下了寨墙,而卢俊义就在零星飞来的羽箭中,腰也不弯半点,凭墙直直看着扑面而来的女真大队军马,晨风掠过,卢俊义兜鍪上红缨猎猎舞动,在数百黑色奔流一般的女真铁骑之前,如此显眼夺目! 火光四起,烟尘缭乱的军寨之中,宋军将士发疯一般动作,应州城一部去马厂牵马,卢俊义一部到处扒盔甲拣兵刃,手忙脚乱的就朝身上套,四处牛皮帐幕燃烧,翻滚着一团又一团的黑烟,突然之间中军帐幕烧塌,火苗一下窜起半天高,火星四下乱飞,映照得周遭一切,都是血红! 薛永套了一身重甲在身,胡乱拣了一支长矛,石勇又神出鬼没的冒了出来,手中牵着两匹马,其中一匹正是斛律那铁青色的坐骑,此刻犹自长声嘶鸣,不住扭头想去咬被人拽住的缰绳,远远的石勇就对着薛永招呼:“姐夫,这匹青马好!你骑了去!” 薛永转头就迎上了石勇那瘦瘦小小的身子,一张满是风霜的老卒面孔就剩下温暖笑意了,他伸手摸了摸石勇脑袋:“跟着卢将军,自家小心。” 薛永已经是神策军的老卒了,跟着郭药师都不知道打熬了多少个年头,现在的确是打杀不太动了,这天下已经不是当年我辈之时了。 就这一句话说完,薛永就接过两匹马的缰绳,斛律坐骑还不老实要挣扎,薛永一巴掌就打在了马耳朵上,啪的一声脆响,打得马头就是一晃,“直娘贼的老实点!”一巴掌打在马耳朵旁,再桀骜的战马也要晕一阵。 斛律坐骑果然气焰大减,而薛永却翻身上了另外一匹,牵着就疾奔向卢俊义而去,转回头看去,百十名数百里掩袭而来,神策军中最为精锐敢战的勇士,已经大多披甲完毕,捡到的兵刃弓矢丫丫叉叉的挂得身上马上都是,只等一声号令,就要向南冲杀而出! 而石勇还看着自家,然后一掉头就奔向了薛永所在的方向,那三百名应州城战士,还有不少人也披上了甲胄,寻到了趁手兵刃,同样一副准备厮杀到底的模样! “卢将军,俺们已经扎束好了,朝哪儿冲杀?”薛永牵马已经奔至寨墙之下,抬头对着卢俊义大吼一声,卢俊义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冲到百十步开外的女真重骑,翻身就下寨墙,正正落上斛律坐骑,双腿猛的一夹马腹:“向南走!” 杨再兴已经抢了一匹白马在手,他手脚快,套了两层重甲在身上,因为没有辅兵帮手,锁甲还好,套上就成,而鳞甲就只能系上胸当和背铠,肩甲战裙腿甲护胫这些零碎就实在不大来得及了,杨再兴就是这套行头,一套后世胸甲骑兵也似的装扮,被血染红的羊毛披风在背后高高飘动,大枪在手,白马雄骏,说不出的年少英武,他只是不耐烦的等着其他人收拾扎束完毕,等卢俊义一声向南走的号令传来,眼睛就是一亮,朝着身边某人招呼:“夯货,看你的了,你出气力,小爷先锋厮杀!”他招呼的人自然是鲁达,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杨再兴对鲁达向来没什么好声气,不过总是喜欢在他身边打转,仿佛时时刻刻都准备找鲁达的麻烦也似。 鲁达身子实在太长大,寻着盔甲都不合身,最后没奈何,大汉自有笨办法,两层硝得死硬的牛皮帐篷一叠,长刀挖个洞让头伸出来,一口钟也似的裹在身上,找条腰带狠狠一束,也算是披甲了,而且这种程度防护绝对不坏,两层牛皮帐篷,等闲破甲重箭数十步外都不见得射得透,而且还有足够的缓冲,对着铜锤铁骨朵这等钝兵刃,防护能力比铁甲还要强,唯一缺陷,就是两层牛皮帐篷加起来足有一百几十斤的分量,比宋军最重的步人甲还要重上三倍,除了鲁达,谁也负担不起。 而且也没有战马驮得动他这连人带甲的夯货,不过鲁达也不在乎,他身高腿长,耐力奇好,在这雪深及膝的地方,战马奔驰速度本来就要打上几个折扣,鲁达跑发起来不比那些健马差似什么,他更寻了一支长柄铁锤,熟铁的柄,锤瓜足有小寒瓜大小。 后世武侠小说里常常会讹作独脚铜人的玩意儿,也不知道是哪个辽人皮室亲卫仪仗用的家伙,被某个女真大力士用来当兵刃使唤,现在就便宜了他,舞动两下,趁手得很,要甲有甲,要趁手兵刃有趁手兵刃。对于心思简单的鲁达而言,生活已经不能更美好了。 唯一烦恼的就是杨再兴这家伙苍蝇也似的围着他打转,一枪钉死了斛律之后,鼻孔恨不得时时刻刻的对着天上,一副非要鲁达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大喊他才是神策军中第一勇士的模样,听到杨再兴招呼,鲁达愣愣的看了他一眼,大步而前,长柄铁锤猛的砸向南面寨栅! 这个女真营寨,只有一面开了门,南面都是碗口粗细的木料绑起埋入地上形成的寨栅,鲁达铁锤横扫之下,就听见轰隆啪嚓的断裂之声巨响,木屑四下横飞,被扫断的碎木,飞出去七八丈远! 两锤之后,寨栅已经断得七七八八,摇摇晃晃,鲁达干脆合身撞上去,轰隆一声,他整个长大身子,就跟着这些倒下寨栅,一起摔落了出去,转瞬之间,一个缺口,就给鲁达清了出来! 不等摔得七荤八素的鲁达起身,杨再兴已经呼哨一声,简直是兴高采烈的就跃马冲杀了出去!一众猬集在寨栅之后的宋军军将士卒,看看鲁达,看看杨再兴转眼就剩下一个黑点的背影,再回头看看卫护在薛永身边,小眼睛半睁半闭,一副没睡醒样子的石勇,都情不自禁的微微摇头,幸好这些怪物是俺们这边的…… 背后突然响起卢俊义的厉吼之声:“还在这里卖什么呆?杀出去!”呼喊声中,卢俊义提着一杆草草寻来的步战用长矛,催动那匹斛律坐骑,风一般卷过,铁青色战马长嘶一声,后蹄用力弹地,就从这个寨栅缺口飞跃出去!四百汉家健儿,同声大喝,向着南面冲杀而出!而银可术所部,也在这个时候,从正面寨门撞入,分开烟焰,踏过满地尸骸,怒吼着追来!(。) 第六百二十五章 北上(十五) 呼喊声中,卢俊义提着一杆草草寻来的步战用长矛,催动那匹斛律坐骑,风一般卷过,铁青色战马长嘶一声,后蹄用力弹地,就从这个寨栅缺口飞跃出去! 四百汉家健儿,同声大喝,向着南面冲杀而出!而银可术所部,也在这个时候,从正面寨门撞入,分开烟焰,踏过满地尸骸,怒吼着追来! 真军马已有一部绕到了军寨南面,正是后路那未曾遇袭的军寨遣出,一个蒲里衍三十余骑。巡梭在军寨南面,只做遮断后路准备,才匆匆到位,不及喘息,就看见南面寨栅破裂,一白马血袍小将,飞也似的冲杀而至! 领军蒲里衍大声厉呼,早有麾下勇士迎上,各挺马槊,直扑那白马小将,这白马小将,除了杨再兴还能有谁?看到南面后路居然已经有女真鞑子遮挡,杨再兴简直是两眼放光!杀发了性子,杨再兴哪管是不是能顺利撤走,只想着在枪下挑落更多的女真鞑子! 大枪盘旋飞舞,灵蛇一般急探,比起步下作战大枪用抽居多,马战杨再兴就纯用刺,白蜡杆子的枪杆极具弹性,一探即收,借着弹性又能飞刺出去,简直就是在马前舞出了万朵梨花!步战的时候大枪连抽带砸才有破开阵势的威力,马战之时,两马对冲的冲力加在一起,枪尖稍稍一沾身,就破甲伤人! 这大枪连探连收,迅捷无伦,比起步战时候,杨再兴更是一台高效杀戮的机器!一个对冲,迎向杨再兴的四五骑女真甲士就全都落马,竟然无一幸免,只是这一对冲,那带队蒲里衍就凉到了骨头里。 战阵上厮杀分生死的男儿是最实在的,强则胜弱则亡,特别是这马战对冲的交手战,这白袍小将马战之强,简直是罕见罕闻,这到底是怎样一支精锐军马?更不必说,就是这支军马,突然出现在这绝地,大风雪中不过一刻功夫就杀透了斛律的营盘。 如此奇袭,简直是骇人听闻!若不是白袍小将这般人物组成的精锐,岂能做到这一步?这白袍小将身后,更有数十近百骑呼啸着跟上,一往无前之势,直与这白袍小将一般! 那蒲里衍心下明白,自家今日就要死在此处,可女真初起强兵,凶悍之气仍不稍减,那蒲里衍大吼一声:“拼了罢!银可术就要上来了!” 数十本来已经撒开的女真甲士,就从各自位置催马,同样呼啸着拼命迎上前去。哪怕是死,也要将这支军马留在这儿,杨再兴当先,神策军将士陆续跟上,在这冰天雪地当中顿时就展开激烈的厮杀。 战马狠狠相撞,长鸣惨嘶之声交缠,双方甲士红着眼睛对刺对砍,喊杀声震彻雪夜,不时有人沉重落马,飞溅鲜血将雪野染得通红,一瞬间双方就交换了数十条性命! 最多半刻功夫,厮杀声就骤然沉寂下来,三十余骑女真甲士全数落马,无一存活,只留下空马在雪地中乱跑,白茫茫的原野上鲜血涂出了千奇百怪的形状。 女真战士和宋军战士重重叠叠的死在一处,不过从营寨里面急冲而出的冲力,在这三十余骑女真甲士的拼死阻拦下,也被降了下来,不过损折了七八名甲士的神策军,忙不迭的催策战马,要将马速再提起来,向南疾驰而去! 只有杨再兴还红着眼睛四下打量,看还有没有女真鞑子让他挑落马下,这个时候又是破空之声大作,微明的晨光之中,就见羽箭箭镞反射着寒光,从四面八方爬过抛射的高点,向着核心处的神策军骑士疾落下来! 杨再兴双眼全是血红的光芒,在箭雨中,大声怒吼,“杀不绝的女真狗鞑子!” 银可术所部直领谋克,借着三十余骑女真甲士的牺牲,已经追及,率领这部人马的是银可术亲将咄鲁,他并没有加入厮杀,而是再度张开了两翼,超越追击赶过去,这些女真甲士疾奔当中,摘下弓矢,抛射出一排又一排的羽箭,只求拖住这些天杀的厉害得出奇的南人军马,越来越多的女真儿郎正在次第赶来。 说什么也要将他们留在这应州城下,箭雨当中,卢俊义持矛立于马上,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两翼女真鞑子已经张开包抄上来,后殿女真甲士也在源源不绝的加厚这包抄两翼,雪原之上,更多的女真零散军马,正拼命要加入这战场! 该怎生是好?单论突围,凭自家一人一马,怎么样也能杀透重围,直冲出去,这点女真鞑子,还没放在眼底,可是那么多儿郎呢?那么多跟着自家一路掩袭而来的军中菁华,那么多在应州城死战到最后的忠勇男儿,难道就任他们自家求活了么? 那还要俺当这军中主将作甚?哪怕拼到箭尽枪折,也要尽到俺的本分,将尽可能多的儿郎带出去,卢俊义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后面追来的那银可术黑色牙旗之上,银可术在不断的催促麾下人马,向两翼延伸,而他直领的人马,却越来越单薄。 银可术的目光,同样也落在了卢俊义身上,隐约间他好像认出了这人,前次自家南下,大败而逃,几乎就是此将,一骑当千的南人勇将,将自家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自己的后路,如果不是因为南人后方援军未曾及时合围,恐怕自家再也没有南下的机会。 而那次合围的失败,追根溯源,就是因为杨凌进京,何灌掌握晋阳军,军心动摇号令不一的后果,银可术目眦欲裂,果然就是这支南人军马!俺没有错!身边亲卫,惴惴的提醒银可术:“不能再遣出人马了,银可术,你自家安危不顾了?” 银可术狞笑一声:“俺就是要引他们掉头冲俺大旗,这些鸟南蛮子,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掉!”亲卫脸色有些发白,纵然是女真军中勇士才能为银可术亲卫,但是看到这支南人军马的骁勇,还是让他觉得震骇!这些亲卫自信于哪怕眼前有辽人远拦子精锐组成的千人军阵,他们带一个蒲里衍就敢撞上去。 但是万一这支南人军马不顾死活的冲杀过来,他们还真没把握能挡住这些南人不要冲杀到银可术马前! “银可术,不能行险!有个万一……”银可术森然一笑,鼻梁上的伤疤骇人的扭曲着,有如魔神:“俺要战死,宗翰会尽斩你等,你们也只有和这些南人同归于尽给俺殉葬,俺不能再受败在南人手里的屈辱!” 上百支抛射而出的轻箭,从最高点呼啸落下,直扑向猬集在战场中间的宋军人马,转瞬之间,雪地上就似生出了一片箭杆丛林,队伍当中,人喊马嘶声响成一团。有数匹战马更是惨嘶一声,陡然扑倒在地,带得马上骑士也滚落雪中,掀起一大蓬一大蓬的雪尘。 幸得马上抛射,多用轻箭,而宋军在斛律那个军寨中,勉强也算是披甲完全,加上竭力拨打遮挡,真正伤亡只是寥寥。 可是女真骑士两翼展开包抄的队列越来越厚,就是这样一波接一波的抛射箭雨,也能将这些宋军精锐一直射到死,而继续向南疾奔突围,按照女真军马汇聚如此之快,来得如此之猛,已经是不可能摆脱他们的纠缠,专攻一路突围,女真军马正好两边一夹,乱战当中,只怕只有寥寥几个武力超群绝伦的人物,才有可能突围出去。 而大多宋军男儿,只有战死落马在这茫茫雪原之中!卢俊义一骑拖后,单手举起长矛,在空中摇晃两下,接着就放下直指银可术旗号所在,箭雨仍然一**呼啸着抛射而来,在箭雨之下,宋军男儿不约而同都转过马头,对着银可术那杆黑色牙旗所在方向! 长矛一旦放平,卢俊义双腿猛的一夹马腹,但同时沉腰下裆劲死死压住鞍鞯,那匹雄骏的铁青色战马腰背发不得力,欲奔不得,急得只是雷鸣一般长嘶,箭雨横空之中,卢俊义怒吼一声:“随俺杀鞑子!踏破此敌!” 近百宋军男儿同声大喝,只要主将指明了方向,面前纵有万千大敌,又有何惧哉?无非就是死在此间,悠悠千载,蒙恬虎贲,冠军骠骑,卫公儿郎,在汉家边荒穷塞绝域,汉家男儿,难道还死得少了么? 呼喊声中,卢俊义猛的一松裆劲,铁青色坐骑已然如龙长嘶一声,后蹄弹地,又飞腾空中,直跃向银可术牙旗所在方向!在那杆黑色牙旗之下,银可术同样死死的看着卢俊义举动。 将为军之胆,将为军之魄,如此强鹜果决,英姿勃发的将领,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涌现出来的,更难得的是,他还是如此年轻,只要让他埋骨在这应州城下,那么这支南人强军的胆勇锐气,至少就要摧折一半,自家就算是赌上性命,又能如何? 他也猛的扬起手来,狠狠向下一劈,就是要聚集在他牙旗之下,约六七十骑女真甲士,也提速迎上去,好容易围住了这支全有战马的南人军马,此刻决不能后退,一旦撤退,那么就和两翼厚势脱节,而拥有高速战场机动力的骑军,很容易就能寻到空隙冲出。 这个时候只能以甲骑迎上,死死缠住这支南人军马,然后两翼合围而上,将他们彻底绞杀!骑军作战,没有防守一说,只要成合战之势,只有以攻对攻,挥掌狠狠劈下的同时,银可术也摘下了鞍侧马槊,怒吼如雷,拼命催马就要领先迎上前去。 在他身侧一直提心吊胆警卫的咄鲁,哪里容得银可术亲身而前,做死活全凭天命的骑兵对冲。已然大吼一声,挺着马槊,狠狠将马刺踩入爱马腹中,超越狂奔而前,数十女真甲骑,随着咄鲁,同样发出声嘶力竭的兽吼,向着面前那支骤然提速,狂涌而来的南人精强军马,毫不示弱的做决死对冲! 两翼疾驰不住抛射箭雨的女真军马,同样发现了这个动向,一个个领军女真军将连声怒吼呼哨,这些女真甲骑个个放下弓矢,摘下马战兵刃,拼命催马,就向着中央合拢而来,最多不过半刻功夫,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女真甲骑,就要彻底将这支南人军马淹没! 此刻若是从空中往下看,就能见到两队甲骑,卷起的雪尘,如两条狂暴翻腾的玉龙,这在飞速迎头对撞,而两翼是黑压压的甲骑,正急速围卷而来。而这汇聚之处,就是银可术那杆黑色牙旗之下! 轰隆一声巨响,两支一往无前的骑军,狠狠撞在一起,在这一刻,天地间所有一切似乎都寂然了少顷。接着狂暴的碰撞声,厮杀声,惨叫声,加倍剧烈的爆发出来! 卢俊义一骑当先,手中长矛狠狠戳进了当面一名女真甲骑的胸口,略一沾实,卢俊义就已经撒手。两马高速对冲之势,只是轻轻一沾,点钢的矛头就如快刀入腐泥一般,撕破这女真甲骑一层鳞甲一层锁甲一层皮甲,深深的扎入胸口,巨大的冲力,还带得内脏被撞得七零八落! 蓬的一声,这长矛毕竟是步战所用,弹性不足,吃不住这分量,也猛的断裂,可这女真甲骑已然是向后倒撞下马,连垂死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手中马槊,不过才递出来一半而已。在送出长矛的一瞬间,卢俊义也沉下裆劲,稍稍偏转马头,和迎面冲来的战马侧身而过。 此刻骑兵对冲,还不是后世那种紧密墙势冲击,完全没有躲闪的余地,就是**裸的换人命,两马之间,怎么也有可容一马穿行的余地,不过在高速对冲之际,不是久经训练,马术精熟的骑士,如何能在对冲兵刃对撞之际,还能敏锐的寻到这个空隙,避开这巨大的冲力? 两马对撞而过,另外一边的女真甲骑在间不容发之际,还飞快抽出一柄铁骨朵,向着卢俊义腰际横扫而来……(。) 第六百二十六章 北上(十六) 卢俊义又是一侧身,让开这铁骨朵,伸手在他胳膊上一带,不管这女真甲骑裆劲再老,一带之下,就已经跌落雪尘,后续战马告诉跟上,惨叫声中,一时间也不知道被乱马踩了多少记!在一瞬间,卢俊义作为全军矛头,就已经深深撞入女真大队甲骑之间!尽管一时已然是空手,可他的目标仍然只有一个,就是那杆猎猎舞动的黑色牙旗之下的银可术!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件兵刃向着卢俊义刺来劈来,卢俊义一点马腹,胯下坐骑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横着排了一步,侧撞上旁边一名女真甲骑。 卢俊义劈手一扯,那名女真甲骑坐立不定,侧倒下来,斜身遮挡在卢俊义面前,就成了一面肉盾!噗噗乱响,瞬间那倒霉的女真甲骑就着了两记马槊挨了三下铁骨朵,哇的污血喷出,撒得卢俊义胸甲上淋淋滴滴,全是血痕,混战之外,就听见杨再兴一声大吼:“将主!用俺的大枪!” 这个时候,原来冲杀在南面最前的杨再兴,在转头冲锋之际,发疯一般将坐骑马腹刺得全是鲜血,硬生生的又超越到北面前头,仅在卢俊义身后而已! 呼喊声中,他已经向着卢俊义,脱手将手中大枪破空掷出,一名女真甲骑趁着他掷枪之际撞来,杨再兴又狠踢马腹,迎面撞上,侧身让过一槊,伸手就将那女真甲骑颈项夹在腋下,大吼一声胳膊较劲,喀拉一声,那女真甲骑颈项就被杨再兴生生扭断! 大枪如龙一般飞向卢俊义,卢俊义却怒吼一声:“自家留着使,俺不会自夺?”稍一偏头,左手已经接住大枪,稍稍一荡划了半个圈,将扑来女真甲骑一阻的同时,反手就将大枪向着杨再兴掷还了回去! 还借着这扭身掷枪之势,右手将腰间佩剑拔出,杨凌亲自交代在大宋汴梁武库中寻出,乌兹百炼精钢打造的佩剑已经借着扭身荡开一道森森寒光,剑光所及,鲜血横飞,衣甲平过,那一头杨再兴劈手接过空中来回飞舞的这杆大枪,摆荡戳刺,当面两名女真甲骑顿时一个咽喉中枪,一个面门多了个血窟窿,翻身就从马上栽倒。 在杨再兴身后,大队宋军战士终于跟上,狠狠和女真甲骑撞在一处,厮杀之声,顿时烈过方才十倍!长兵刃在空中交错乱刺,两马或者错身或者就干脆撞在一处,长嘶声倒在雪地之上,马上骑士摔倒在地,犹自纠缠成一团互相死拼。 不断有人落马,鲜血飞溅横溢,这一场骑战,从一开始就达到了最顶峰,卢俊义顶在最前,已经抢下一柄马槊,左槊右剑,纵横决荡,一步步的朝前硬顶,而在他身后大团混战之中,杨再兴血袍白马大枪,连刺带戳,连劈带砸,马前无一合之敌,鲁达步下而战,仗着身上两层牛皮帐篷结实,挨刺挨砸,不过摇晃两下,浑不当回事,随手扯落一名名马上女真甲士,就在战阵当中到处乱扔! 其余宋军战士,无不拼命狠战,薛永也顶在了阵前,一把单刀盘旋飞舞,杀得酣畅淋漓,石勇就紧紧贴在她的身边,并不如何厮杀,不过哪名女真甲骑要是威胁到薛永的安危,石勇手中那杆马槊也阴损得很,神出鬼没的已经捅翻了两三个,而且不知道什么,石勇坐骑已然在对撞中倒毙,石勇都已经在乱战之中换了一匹马! 而自己身上,还是半点伤势都没有!将是猛将,卒是精卒,如此汉家武力菁华,哪怕以女真甲骑之强,从一开始,就遮挡不住!就见以卢俊义为矛头的宋军甲士,一层层杀透而入,眼见再过几层,就要杀到银可术面前! 咄鲁浑身都是冷汗,他就遮挡在银可术前面两排,二十余名女真甲骑牢牢列成人墙,死死的将银可术圈护在最当中,两军对撞,咄鲁就见这些纵横辽地,摧敌灭国,号称天下最强的女真儿郎,竟然一瞬间就被杀得人仰马翻,宋军甲士不顾生死,层层而进,就算中伤落马,还强撑着砍马腿,那几名南人军将,更是超乎了咄鲁的想象,如此悍勇,哪里还是人力可及? 卢俊义更是杀气更过于那时,就看见他马槊长剑飞舞,一层层的女真甲骑就被杀透,整个人似乎像是被血染了一层,到了后来,女真甲骑在他马前,竟然有避道之势,咄鲁惶然回首,正撞上亲卫重重护卫下的银可术,银可术神色阴狠,半点后退的意思都没有,如电一般的目光,只是狠狠的落在咄鲁身上。 咄鲁浑身一震,就死在这里罢,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这些杀了太多女真儿郎的南人好过,咄鲁猛的踩鞍起身,放眼望去,两翼铁骑卷起雪尘如墙一般向着这里拼命涌动,可他们就是会合而来,只怕眼前南人猛士,已然杀到银可术面前! 咄鲁突然凄厉大吼一声:“放箭!放箭!破甲重箭!俺们就和这些南人死在一处了!”一声呼喊之后,咄鲁已然挺槊直上,直扑卢俊义,裆劲已然下到最大,牢牢的黏在马鞍上,他为银可术麾下硕果仅存的心腹军将,斛律死了,涅海死了,那些一路拼杀出来的弟兄都死了,自家还活着做什么? 就算被那南人大将一槊刺个透心凉,自家也能坚持不跌落马下,怎么样也要在他身上也添个窟窿,转瞬之间,咄鲁已经撞开前面两骑女真甲士,马槊微微颤抖,就直指向卢俊义胸腹之间,这马槊被他单手稳稳的夹在腋下,前七后三,保持重心完美平衡。 另一只手却死死扣住马鞍铁过梁,就算先被卢俊义刺中,咄鲁也坚信自家绝不会倒下,怎么样也要将自己这一槊送出去,转瞬之间,咄鲁就已经扑近卢俊义身侧,卢俊义刚一剑砍翻一名女真甲骑,就见一白貂帽女真军将催马急撞而来,手中马槊,已经到攻击范围却还未曾送出。 激战之中,卢俊义哪里知道所来银可术亲将咄鲁已然下定的必死决心,他不先动手正好,随手就是一槊送出,去势如电。那女真军将怎么样也要先挨上这一记要,咄鲁嗔目大喝。发出这生命中最后一声怒吼,身子反而前探,迎向槊锋,等着一槊刺入。 咄鲁才会稳稳送出手中兵刃,这名银可术最后心腹亲卫重将,是完颜女真部与其他部族攻占俘虏过来的奴隶出身,哪怕在半野蛮化的女真部族当中,也是地位低下之极,他一路从最底层拼杀上来。女真起兵以来,咄鲁六次重伤,其中两次让人都以为他差点熬不过去了。 如此拼命,仍被其他出身稍微高贵一些的女真贵人呼来唤去,仍然如使奴婢,直到银可术发现了他的功绩,才改换命运,一路爬到如此地位,今日此时,咄鲁就将银可术给的,一发都还给他,扑得一声轻响,卢俊义手中马槊,已然破胸而入,咄鲁浑身一震,仍然死死的扣住鞍鞯铁过梁,身子反而前迎,槊锋与胸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而咄鲁面容扭曲,在最有把握的距离,一槊狠狠送出,咄鲁身周数名女真甲骑,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最后的死战,而卢俊义也终于微微色变,两人距离已经拉倒不能再近,咄鲁垂死一槊,既稳且疾,哪里还有闪避的空间? 间不容发之际,卢俊义顺着这一槊来势,已然撒手侧滚下鞍,临撒手弃槊之际,仍狠狠一拧腕子,两面开锋的槊刃在咄鲁胸口滚转,顿时将伤口扩成了一个血窟窿,这最后一记,彻底断绝了咄鲁顽强的生命力。 这名女真军将瞪大眼睛,还保持出槊直刺的姿态,马槊微微颤动,已然探到尽出,可这最后一刺,仍然落在了空处,数名女真甲骑大呼:“咄鲁!” 咄鲁壮实的身子在马上一晃,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气力,带着穿透身体的马槊,弃鞍向前扑出,用最后一点气力,将卢俊义所骑的那匹铁青色战马狠狠扑倒在地,战马惨烈长嘶声中,残存女真甲骑全都红了眼睛,一个个全都发出凄厉兽吼一般的呼喊,不管马上步下,就向着卢俊义滚鞍下马处扑来! 杨再兴和鲁达此刻已经冲杀到了最前,离卢俊义不过七八步距离,狠狠厮杀间就见卢俊义突然不见了身影,而女真甲骑和发疯一般向着他刚才所在的地方涌去! 杨再兴也同样怒吼一声:“将主!”大枪电闪一般抽出,面前女真甲骑如遭雷击一般被扫落马下,还在空中,步下跟进的鲁达就一锤上击,这名倒霉的女真甲骑又被掀起半天高,杨再兴鲁达马上步下,一枪一锤,拼命朝着卢俊义所在的地方冲杀而去! 而就在咄鲁做最后死战之际,从两翼涌来的女真甲骑,终于发现了银可术处的危局,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两支骑军对冲,不到半刻功法,银可术麾下最为精锐部分,就被杀得人仰马翻,一层层的被踏破,南人兵锋,眼看就要杀到了银可术牙旗之下,银可术败亡,他们这些直领亲卫谋克军将士卒,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斩之以殉。 而就算不是银可术的直领亲卫谋克,没了银可术这位贵人,分拨到其他贵人管领之下,小部出身,还指望能有什么前景不成?咄鲁最后大喊声传来,两翼拼命赶来的女真甲士,全都红着眼睛又操起弓矢,全用破甲重箭,再也不分敌我了,就是一排破甲重箭在四五十步开外的极近距离,飚射而出! 这样的距离,哪怕是用骑弓,发射出带破甲锥的重箭,身披两层重甲,也同样抵御不住,石勇在雪地上就如一只灵狐一般,电闪一般扑到面朝下倒在雪地中的薛永身边,破甲重箭在他耳边掠过,劲风擦得脸上生疼,石勇却顾也不顾。更不多看那马蹄翻飞,面目狰狞就要迫近眼前的女真甲骑一眼,只是去扯薛永,连声疾呼:“姐夫,姐夫!” 薛永身子微微颤动一下,被石勇扯起,那支破甲重箭,从他肩背处射入,入肉极深,石勇看得两眼通红,却动也不敢动,不要说这里是不是起箭的地方,就是后方军中,平稳所在,军中伤科郎中见到入肉这么深的羽箭都要头疼,稍一不慎,起箭的功夫就能要了人的性命。 差幸薛永被石勇扶起还有呼吸,只是张嘴呼吸就喷出血沫,想是这一箭至少也是擦伤了肺叶,军中老卒,自然强韧之处远过常人,刚才中箭落马,薛永一下给摔得闭过气去,石勇扶起他的时候,已经稍稍缓了过来,才一起身,薛永就喘息着四顾,顿时反应过来是个什么状况,不顾创痛啪的就给了石勇一巴掌:“还不去遮护娘子,随将主厮杀?” 石勇倔强的不撒手:“将主死不了,姐夫,俺们在一处!”薛永还想说什么,刚才那一巴掌,就痛得喘不过气来,一时间骂也骂不出口,而在眼前,雪尘飞舞中,女真甲骑已经越冲越近! 箭雨犹自在破空呼啸,宋军将士纷纷落马,不少人挣扎着从雪地爬起,摸着兵刃就持兵刃,没有兵刃干脆就捏着一双精拳头,面向两翼如墙狂涌而进的女真甲骑,准备拼尽性命也要稍稍阻挡他们一下,让卢将军杀到银可术面前! 就算是死,今日也要拖着这鞑子重将一起!数十步的距离,女真甲骑转瞬既至,这些女真鞑子甲骑也全都红了眼睛,从应州城塞死战打到现在,他们在这支南人军马中死伤实在太多,不管这战以后银可术所部实力是不是元气大伤,再也不能成为女真西路军中重要组成部分,今日说什么也要将这支南人军马一个不留的埋葬此间! 一名女真蒲里衍冲在最前,战马喷吐着白沫,马腹鲜血淋漓,尽是被马刺踩出的伤口,那蒲里衍手中长矛前伸,就准备将正架着薛永的石勇两人穿在一处,长矛带着劲风迫近,石勇架着薛永就是猛的一让,顺势还一矮身,将这长矛来势不多不少让得干干净净。 那女真蒲里衍戳空就势横扫,石勇这一矮身就像是预知到了他后续行动一般,不仅让这一矛扫空,石勇还争到一点时间。单手摸出腰间须臾不离身的短刀,一下戳入马腹之中,战马前奔。不用石勇用力,马腹侧顿时就开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青灰色的马肠子冒着热气混着污血一起滑落下来,战马惨嘶一声扑倒在地,带动那蒲里衍狠狠摔倒在雪地当中,石勇来不及追上去补一刀,后面女真甲骑又次第而上。(。) 第六百二十七章 北上(十七) 整个雪原,已经厮杀成一团,越来越少的宋军战士,拼死拖住源源不断涌上的两翼女真甲骑,用性命鲜血,确保在他们还未曾死绝之前,这些鞑子,不能越雷池一步! 卢俊义杨再兴鲁达三人,纵然未曾回头,也能感受到背后那些袍泽弟兄,所做的最后死战!卢俊义终于撞入了银可术身前最后七八名亲卫甲骑之中,杨再兴策马在侧,而巨汉鲁达,步下跟从! 在他们身后,累累的全是女真鞑子的尸首,最后两排近二十骑女真鞑子甲骑,几乎被三人一扫而空!厮杀至此,三人都已经浑身浴血,带伤数处,可战意杀气,却仍然是那般高昂! 最后七八名女真甲骑绝望的迎上,两翼涌来的女真儿郎,一时间被这些南人残兵拖住,而面前三个杀神,扫空他们最多再花半刻功夫。虽然两翼有些女真甲骑已经反应过来,绕开战场拼命赶过来,可谁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而银可术,就沉沉立于黑色牙旗之下,南人如此勇猛,至少在此刻,已经大大打击了他原来高昂的南下雄心。一时间都怀疑起自己全力辅佐宗翰,推动南下大计到底是对是错,是不是要将女真儿郎全部葬送在南朝! 自家子弟如此惨重的伤损,让他也心胆俱痛,哪怕卢俊义他们已经扑到了面前,银可术都不想再走了,就拼死在此处了罢,就算逃得性命,难道这辈子就让人看笑话么? 从朔州到应州,一连串的死战,竟然让银可术这等心志坚强到了极处的女真重将,一时间都失却了对自家心智的把握,最后关头,看着银可术静静的立于牙旗之下,捧旗亲卫甲骑猛扯银可术缰绳,牵着他就向北走。 银可术一下反应过来,暴怒大喝:“这是想做什么?”另一名甲骑狠狠一槊戳向银可术坐骑屁股:“走!”银可术猛的一踢马腹,上好的辽东战马反应极快,向旁跳开,让开这一刺。 而银可术已然率先向着卢俊义他们迎上:“某家就死在此处!”亲卫甲骑顿时反应过来,银可术真的就想死在此处,他麾下这些儿郎,就只能与这些南人不死不休,哪怕损折殆尽,也要让这些南人全部与银可术殉葬!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说的?就陪着银可术一起死罢!七八名女真甲骑同声怒吼,跟着银可术迎向那浑身浴血,拼死杀来的卢俊义他们,厮杀到如今,两军主将终于照面,做这最后碰撞!而在这一边,杨再兴鼓起最后气力,终于超越了卢俊义,大吼一声:“将主,这个鞑子头让给俺!” 大枪展动,直指银可术,在这一刻,杨再兴眼中再无他物,只有银可术!卢俊义想喝住杨再兴,可这家伙英锐勇猛,绝不下于卢俊义,稍稍迟一步,就再遮拦不住,而且就算是喊他,这个时候以杨再兴德行,也未必会听招呼。 此时此刻,卢俊义只能低吼一声,和鲁达一左一右,翼护着杨再兴冲杀而前,最后拱卫在银可术身边的那七八名亲卫,也已然拼了性命,这场骑兵互相追逐,最后硬碰硬的交手战已经打到了最后。 能坚持到银可术大旗之下做最后拼杀的加起来就寥寥十余人而已,双方互相之间都没了闪避退让的余地,就是狠狠的冲撞,兵刃的对刺,生死之分,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杨再兴大枪在手,握持处已经黏黏腻腻的全是血污,在手中直是打滑,盘枪一探就中一名女真亲卫咽喉。 身侧抢过两名女真亲卫,一个丢兵刃就去抱杨再兴大枪,这些久经战阵的女真亲卫也看明白了,只要这大枪在手,这血袍白马的年轻小将,就是不可阻挡的! 放在厮杀才始的时候,女真鞑子这法子只能说是给杨再兴杀得昏了头脑,近乎于异想天开了,杨再兴两膀稍一叫劲,白蜡杆子的枪身一弹就起,靠这女真鞑子扎煞着手恶狠狠的来抓,逗他到天亮也捞不着枪身半根毫毛也没有。 可厮杀到如今,见女真鞑子赤手来夺兵刃,杨再兴两膀一叫劲,一时间却发现胳膊酸软,往常随身游走,说到就到的力量,竟然一时催不起来了! 杨再兴这身本事,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武者中的佼佼,他和那位晋阳军的岳飞祖籍都是一般,河南相州,自从唐末直到五代乱世,此间就是中原战事的焦点,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军阀来来去去。强军之名,在此间旋起旋落,一支支强军在这里崛起,又在这里覆灭,武风不用说是极盛的了。 杨再兴庄里,有一王姓庄客,据说是铁枪王彦章的后人,王彦章败死之后,子孙星散,虽然还有家传打熬筋骨的方法,王家军中大枪法度更是五代第一,可家训不许再出仕官家,王家子孙谨守家训,一代代这么传下来已经衰微不堪。 杨再兴父亲又和那王姓庄客一起应役过河工,冰棱未开这些河工下河,那王姓庄客得了寒热,差点死掉,多亏杨再兴父亲照应才挣扎出一条性命。归乡之后,那王姓庄客感念之下,就将家传本事传给了杨再兴,杨再兴少年英武,几年打熬筋骨,操练大枪下来,待得长成,本事已经远远超过了那王姓庄客,英武之处,只怕不下于当年与河东沙陀劲旅夹河大战的王铁枪! 有了这身本事,杨再兴又是个野性子,还有点天也能捅个窟窿的逗逼之气,就念着要凭一身本事博个功名富贵出来,家里也拘管不下。 从应募河北敢战士到转为正军,不管是厮杀见阵,还是军中比较,杨再兴不仅英锐剽悍无前,而且耐得久战,天生就是冲阵踏营,斩将夺旗的军中先锋人物,从来没有见他畏惧疲累过是什么样! 可是今日,第一次杨再兴居然感到两膀叫不出劲来了,原因其实无他,就是累的,哪怕杨再兴这等人物!山间大雪中疾行,基本都是强行军,这体力消耗本来就了不得了,杨再兴又是个好强性子,还事事争先,更不会如老卒一般抓紧任何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今日一战,从破斛律营到向南冲杀,再转冲银可术大旗,除了最后卢俊义抢了一头之外,杨再兴始终都是势若疯虎一般冲杀在最前,虽然杀女真鞑子如割草一般,可是真正战阵之中,看起来电光火石一般旋起旋灭立分生死的厮杀,真正身历其间,才知道每一次碰撞厮杀,要消耗多少人的精力体力! 女真鞑子马术娴熟,势大力沉,战技精纯,每刺翻放倒一个,都是精力体力的巨大消耗!区区百人的宋军,在应州之外辗转厮杀,从攻营到骑兵对冲,马过之处,无不披靡,而银可术所部最为精锐的直领谋克,也被拼得油尽灯枯。 而宋军上下,哪怕杨再兴这种杀神,也拼到了再难为续的地步,那女真鞑子一把抓住杨再兴的大枪枪杆,而杨再兴又怒吼一声,不信邪的沉裆压马,两膀无力,那就从武人的根上叫劲出来! 武人的山根,就是腰,临阵而战,无一不是用鸾带把腰杀得细细的,腰结实了,山也挑得动,腰要是软了,这一仗就是打到头了,杨再兴哪怕杀得两膀酸软,汗透重甲,可腰背处仍然稳健如山,挺得笔直! 这一沉裆,却听见胯下战马一声哀鸣,轰然倒地,竟然再吃不住杨再兴沉裆一压,这驮着杨再兴反复冲杀,破阵而入的高骏辽东战马,****已然透湿,最后一分马力都榨出来了,且身上伤痕累累,血都流得差不多了。 轰隆一声,溅起好大雪尘,杨再兴连人带马跌倒雪中,这血袍大枪的小将,终于在银可术面前停住了脚步!而那名抓住枪杆的女真亲卫也被扯下马来,更有三名女真亲卫,怒吼着向着杨再兴刀枪齐举,就要了结这个如割草一般不知道杀了多少女真好儿郎的南人小将! 在杨再兴落马之际,银可术也终于动了,当厮杀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银可术也终于明白,自家这诱敌反冲之策,恐怕是终要赔上自家性命了,这些南人之强,竟然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但是银可术也同样坚信,这样强悍的精锐,哪怕以南人地广人博,同样是要天时地利甚而气运聚合,才能汇聚一堂,绝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涌现出来的。不然南人也是这般精锐剽悍能战,何必会被契丹百余年来始终占据着燕云十六州,百年来不敢北望? 这支南人强军,不用说就是女真南下大敌,而眼前这些胆大包天掩袭数百里,以轻装步卒就敢踏破女真大营,最后在骑兵对冲中将女真精锐杀得人仰马翻的,正是这支南人强军精锐中的精锐,是一军之魄,是一军之胆,若是让他们再杀透重围,扬长而去。这南人强军上下都要受到感染,在未来与女真大军的决战中,整支军马的战力,都会因而提升一个层次! 一场奇迹史诗般的胜利,对一支军队的影响是深远的。虽然银可术不知道拿破仑那句名言,军队就是一个用胜利喂养的怪兽,可作为女真名将,银可术同样明白这个道理,而将这支精锐埋葬应州城下,那支南人强军,不用说整个军心士气都要为之一摧! 既然如此,自家就算死在这里,又有什么了?难道顶着一场又一场的败绩,在别人面前现眼么?杨再兴马力衰竭,落入雪尘,已然下定必死决心的银可术就骤然而动,马槊直直向前探出,直刺杨再兴。 这血袍白马小将,冲击力之强,让银可术都触目惊心,手中女真儿郎性命也是最多的,先结果了他,振作身边亲卫之心,然后拖住其他人,等着后援赶来,哪怕这个过程,要赔上自家性命! 哪怕下定了必死决心,银可术临阵冲杀选择仍然精到,还是先拣落马的杨再兴这个软柿子捏,而不是热血上头找卢俊义拼杀。说到底,银可术也是能在辽人远拦子精锐中反复冲杀,纵横决荡的勇将。 灭辽以来,也未曾沉浸于酒色之中,仍然保持着女真起家前刚健朴实的作风,这一旦突然而动,马槊挂风而出,稳稳下探,直指杨再兴的胸膛处,虽然胸膛处有肋骨保护,胸甲也是甲胄最为结实的地方,可刺向此间,上档下格都不容易,胸膛面积大,扭身闪避也不容易。银可术不求一举击杀杨再兴,而是现实的选择先重创了他,只要复创,这个一直为锋矢冲杀在最前的南人小将,还怕他能跑掉不成? 胯下战马仆倒,换大多数人,在这冲杀之际。就跟着滚落雪尘了,不过杨再兴哪能算是寻常人?原来那个算是他师傅的王姓庄客,就曾经感叹过,你这小子,天生就该吃刀头舔血这碗饭。放在百数十年前,凭你小子本事,还怕博不出个公侯地位?至不济,也是衙前都指挥使都虞侯使的身份跑不了,为君王驾前最凶猛的爪牙鹰犬,放出去就是要吃人的。 杨再兴自学武起,不论是打熬筋骨还是磨练战技,都是一日千里的进境,而且自能感受到他那似乎天赋一般的英武剽悍之气。这个只能归功于天授,而非人力可为,投军以来,杨再兴就不知道什么是怕,什么是紧张,反倒是战事越是凶狠惨烈,他应对越快,战得越狠! 战马惨嘶扑倒,杨再兴反而加倍的沉裆下力,双腿如两根铁柱一般,稳稳的戳在雪地之中!同时借着战马扑倒的力量,将那名空手夺枪的女真亲卫也扯了下来! 那女真亲卫倒是狠狠滚落雪尘,摔得盔歪甲斜,可是白山黑水中磨练出来的女真猎人,虽然战技不如杨再兴这等怪物,却也自有一种绝境中的狠劲,哪怕摔得架子都散了,还死死的拽着那根大枪不撒手(。) 第六百二十八章 北上(十八) 先是三名女真亲卫策马冲至,刀矛并举,围着杨再兴狠狠砍杀戳刺,杨再兴左边一扭,一槊贴着他脸颊擦了过去,带出一道深深血痕,再向前迈出一步,侧面刺来一槊贴着兜鍪后面滑过,槊锋与兜鍪摩擦,火星四溅,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碰撞之声大作! 这扭身闪避,抢前一步,已经将身法用到了绝处。杨再兴始终没有撒手丢枪,反而借着抢前一步,大枪白蜡杆子骤然弓起,正正拦住了挂着厉风,狠狠劈下来的一柄马剑,电光火石之间,杨再兴已然将三名冲来的女真亲卫凶猛攻杀或挡或闪,让得干干净净,就想山根发力,硬生生将大枪夺回来,只要大枪活了,哪怕自己步下,女真鞑子马上,哪怕女真鞑子再多上个几倍! 而就在杨再兴准备再度叫劲的时候,银可术已经突然从后抢上,一槊直刺杨再兴胸膛处,这一槊来得当真是又快又疾,猛恶异常,偏偏杨再兴这个时候旧力已尽,新力为生。身法也用绝了,那跌落雪地的女真鞑子连自己老妈叫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死死的抱着大枪枪杆不撒手。 对这一槊,上挡银可术顺势戳面门,下格就是腰腹要害,扭身闪避让不干净,唯一所能就是丢枪在雪地中一滚让开。 可撒手丢兵刃,再滚落雪中,就是在银可术这鞑子头面前只等保命了,只能等卢俊义将主或者那个夯货前来干翻这鞑子头银可术了,小爷可是下定了决心,怎生也要将这银可术挑落马下。冲杀至今,难道就差这一口气不成?直娘贼! 这一瞬间,杨再兴就已然下定了决心,眼中再无他物,也不管鲁达和卢俊义冲杀到甚么地方了,是不是马上就能靠拢援护,也顾不得身后自家弟兄厮杀到哪一步了,从两翼拼命赶来的女真鞑子援军是不是就要杀到了自家身后。 眼前只有那柄狠狠此来的马槊,只有银可术那张狰狞丑脸,杨再兴拼命向右一让,将右胸让给了银可术,直娘贼的狗鞑子,有胆子就朝这里扎! 同时杨再兴从丹田里爆发出一声怒吼,吼声中,身边雪尘,似乎都被溅起!山根借力,竭尽所能,手腕猛滚回抽,就要将大枪抢回来,拼着挨这一槊,只要抢回大枪,小爷也将你这狗鞑子头,从马上扎下来! 杨再兴身边,同样响起一声怒吼,一名女真鞑子高高飞起,却是被步下而进的鲁达一锤扫了下来,杨再兴冲得实在太猛,只要一旦临阵,他才不管身边弟兄跟不跟得上呢,只要小爷杀得爽快就成。 以鲁达身高腿长,拼命而进,也给杨再兴落后了数步,杨再兴突然战马扑倒落地,身边围上了一堆女真鞑子,连银可术都抢了过来,眼看就要不幸,一向沉默寡言的鲁达突然就爆发出一声怒吼。 任眼前女真鞑子一槊刺来,双面开锋马槊锋刃撕开了两层牛皮帐篷,刺入左肩之中,深及近寸,鲁达却像是浑然没有感受到一般,一锤就将他扫落,在杨再兴左扭右闪,拼命格挡之际,迈开长腿急冲两步过来。 突然间就飞身而起,长大的身子,天神也似的飞扑过来,间不容发之际,用自家身子,将银可术这一槊撞开,在此同时。那名扑倒在雪地中,拿出吃奶气力死死抱住杨再兴大枪枪杆的女真亲卫,就觉得鸭蛋粗细的枪杆狠狠在他手中一滚一抽,两只手顿时就脱了一层皮,火辣辣的再也抱持不定。 大枪从他手中抽出,还从下巴到额头,在脸上带出一条深长的血痕,连一只眼睛都被带瞎了,大枪脱手,这女真亲卫才凄厉惨叫一声,痛得只顾在雪地里面打滚! 大枪抽出,如龙一般夭矫而起,左右横摆,一名女真鞑子被抽落下马,另一名女真鞑子好歹用马剑格挡住,却被冲力撞得在马上巨震,连人带马横排一步出去,而银可术马槊已经被撞得撒了一只手,向旁边荡起,一副门户大开的架势。 这个时候,作为合格骑士,就该盘马稍让,重整旗鼓再来一次冲击,而银可术却是顺手弃了马槊,战马冲势不停,同时去拔腰间佩剑,一副和眼前杨再兴不死不休的架势!打到这种程度,杨再兴还怕谁来? 大枪向后一收再度点出,身外之物,早已远去,自家性命,无足轻重,视线就跟着枪尖去势,只有银可术的咽喉! 而在杨再兴身后,刚才一槊刺空的女真亲卫也盘马回来,再一槊狠狠指向杨再兴脊背。这个时候杨再兴眼中只有银可术,而鲁达长大身子撞开银可术马槊之后也滚落雪尘,再没有能力援护杨再兴,眼看得杨再兴和银可术两人就要以命换命! 两翼拼命回援而来的女真甲骑,这个时候也在雪原中战成一团,不是他们不想尽快赶到银可术身边,而是那些南人军马,就遮挡在前,死死挡住他们和银可术牙旗之间的道路!神策军健儿,厮杀到这种地步,已然是油尽灯枯,就是幸存,也差不多人人带伤。 不少人战马已然倒毙,只能浑身血痕的步战,就是这样,女真甲骑一时间也冲不开这一层薄薄的阵列,羽箭呼啸来去,马上步下血光飞舞,喊杀声如雷,但是女真甲骑步伐,就是这样被死死拖住,怎么也冲不破,撞不开! 而石勇这个时候,也是火力全开,身形如鬼魅一般游走,或者突然出现在疾奔的战马马腹之下,一刀就给战马开了膛,让马上骑士跟着重重扑倒在地,或者就出现在马上,一刀刺入马上骑士颈侧,将死尸扔下马来。 这匹夺来战马骑得几步,又翻身下马,雪中疾奔几步,滑到薛永身边,低下头砍马腿,将与薛永撞上厮杀的女真甲骑跌下马来,间不容发的从马蹄中滚过,捡起雪地上掉落的马槊长矛,脱手掷出,掷人没把握,伤马是稳稳的,战马惨嘶声中,一名女真甲骑就又再度摔落雪尘! 基本上石勇就在步下围着马招呼,他身子瘦小灵便,女真鞑子想招呼都招呼不到,进退之间,至少十几二十匹辽东高骏战马在他手里遭了殃。 马上女真甲骑落地,或者为身边宋军儿郎干掉,命大身边没敌人,头晕脑胀的勉强爬起,就拖着一身重甲在雪地里面挣扎向前吧,杀到后来,那些通人性的军中战马,长嘶着在冲杀中都勉力偏头要绕开石勇这个战马杀手。 杨再兴他们是杀得女真鞑子人怕,石勇是杀得连马都要惧他,在银可术牙旗之下,厮杀也到了最后关头,银可术拔剑策马急冲,浑然不顾杨再兴迎来大枪,狰狞丑脸上,竟是决绝凶狠的笑意,就死在此处吧。 以自家身死,洗刷战败之辱,以自家身死,激励麾下,与这些南人精锐不死不休,以自家身死,告诉宗翰,如果要深入南下,就要将全部精力集中摧垮眼前大敌,杀光了这支南人军马,想必南人就会胆裂,再无什么南人,敢阻挡在女真勇士马前! 自从起兵之始,自家就没想过能老死榻上!而杨再兴同样瞪大了眼睛,浑然不顾背后急刺而来的马槊,小爷说了要刺翻你这鸟鞑子,就要刺翻你这鸟鞑子,取下你的人头,你麾下还不胆战心惊,一哄而散?自家袍泽们也能顺利脱出。 既有英名,复能活人,自家这条性命,又直得什么?谁也不能阻挡小爷成就这一世英名!就在这要立分生死之际在这一刻,银可术全然没有了刚才同殉的念头。 在这一刻,他只有一个想法,某家要活下来,某家要带领儿郎,踏破你们南人万里山河,让你们南人故土,沦落在无穷无尽的血海之中! 银可术扑通一声,就仰倒在雪地上,杨再兴一枪刺空,可是这个时候,银可术却也是弃了马槊,就地在地上滚了数圈,随后夺过一匹脱缰无主之马,只在一横扫之间,便是看到自家亲卫,死的死伤的伤,剩余的数十骑也是被死死的牵制住,可是自家手中,还是近千女真儿郎,数万契丹渤海军将,杂胡兵马,只要逃过这一劫,就能千百倍杀回来,这一刻,银可术突然觉得自家轻易率两百亲卫来阻击这支南人兵马,是多么不理智的决定。 “撤!” 这轻易的一个字,却是让得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的谋克军将,而那些谋克军将,同样不知所措的看着狼狈逃窜的银可术,宋军女真军马就在战场上互相杂处,劫后余生的宋军健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伤痕累累的他们已经再无厮杀的气力,而这些女真甲骑,哪怕宋军健儿就戳在身旁,也没有一人再递出手中的兵刃。 这一切都是因为女真部族为军的体制,在完颜阿骨打这个强人死后,女真本身就分裂为西路军和东路军两个政治集团,东路军是完颜女真嫡系正统成分更多一些,而西路军则是血缘稍疏一些,比如宗翰就是国相撒改之后。 在东路军和西路军的内部,各家军将也是各有自家基本实力。各有各的谋克,各有各的生口。打完仗抢战利品,抢生口同样能争得红了眼睛。 发展到后来,真实历史上女真东西两路军灭宋之后更是各有地盘,各有兵力。甚而各有各自扶植的汉族傀儡军阀!双方争斗,也是血淋淋你死我活的,直到汉化程度更深,死了好些完颜家的人杰之后,统治才渐次稳固下来。 这个时候,对于这些各个谋克的女真军将士卒而言,与其说是效忠女真完颜吴乞买这个皇帝,不如说是效忠于各自谋克所属的血缘更近的贵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银可术这个小团体,就是这几年来女真各个出身一般的小部族,为银可术所搜拢,凭借着银可术在宗翰面前受重用的地位,渐次而成这样一个局面。因为银可术的地位和本事,这个小团体才能有如今地位,勉强能和那些完颜女真出身更有根脚的团体相抗衡。 而银可术若是真的战死,这个靠着三分运气才形成的小团体,各家完颜贵人们自然就是毫不犹疑的对他们下手,银可术的心腹用军法斩之以绝后患,各个谋克被这些贵人们瓜分,死去战士的妻儿也再没自家人照料,从此打最苦的仗,分最少的战利品,在宗翰面前,也再也没有人为他们出头! 所以当银可术危急的时候,这些女真军将士卒或者在银可术身前拼死抵抗,或者豁出性命也要赶来援救,在女真这个大部族中,此刻的银可术就是他们这个团体最要紧,最不可或缺的人物! 这支南人军马,强悍程度实在超过了他们的预料,哪怕拿出了吃奶的气力,拼了这么多条人命,还是差了一步,银可术厮杀到最后终于选择了逃跑,女真儿郎,自按出于白山黑水之后,就再也没有背着朝向敌人,正是这种情况,导致了大部分儿郎,一时之间竟然就愣在那里。 可是须臾之间,他们就各自调转马头,追随银可术,而去。 鲁达犹自提着一柄捡来的狼牙棒,正准备大步追上离自家最近的那人,卢俊义却伸手拦住了他,“莫要恋战,此时此刻,逃出去才是紧要,不消半个时辰,银可术就会纠集大部人马,对俺们进行合围!” 说完卢俊义大枪一摆,“回家!” …… 晋王府邸花厅之外,晋王直亲卫层层密布,这个临时府邸中此刻半点也没有此间主人两日后就要大婚的喜庆气息,反而肃杀森严,有如阵前万千大军军中大帐。 花厅之内,一张西府职方司精心制作的木图正摆在中央,这木图还是雍和年间大宋还有志于北上,禁军五代延续下来的精兵良将还未曾死光那个时代制作的,职方司投入了相当人力,历时数年,才打造而成,云内山川地势,城池村落,在上历历在目,巨细无遗。 杨凌对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小旗,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一天,终于来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北上(十九) 杨凌的决断是做出了,军马是北上了,可是女真人的动作,却比杨凌想象中更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最新传回的军情,是深入云内之地的女真军马飞速向着应州方向收缩,而应州已然被女真军马占领! 西京大同府女真军主力南下深入云内,甚而河东的通途,已然被打通,虽然进一步的消息还未曾传来,但是杨凌绝不敢做什么自欺欺人的奢望,既然拿下这个要隘,西京大同府的宗翰绝不会就只有先期那点冒险深入的兵马,怎么样也会动员大军,控制好这个要点,始终将战略优势牢牢抓在手中,到时候是趁势进一步南下直逼河东,还是等着天气暖和一些再大举南下侵宋,都只能看他的心情了。 不过若杨凌是宗翰,绝不会只满足于用大军停留在应州,等待天候变暖再有所行动,战略主动权既然抓在手中,就绝不能给对手弥补的机会,一定会克服一切困难挥军大举南下,席卷云内诸州,至少要南下深入到将河东沿边如雁门关,瓶形寨之类的险要掌握在手。 大宋河东路在女真兵锋之前完全敞开,将战略主动权扩大到对手再也无法弥补的地步,才有可能停下脚步!如果指望宗翰这等名将犯浅尝则止的错误,还不如相信自己下一秒就能穿回二十一世纪继续去当大学生来着。 女真灭辽,就是以快打快,护步达岗一战,奇迹般获胜,取得战略主动权之后,女真兵锋就飞速席卷整个大辽帝国,绝不给大辽帝国喘口气的机会,直到整个大辽帝国在这样连续的打击下轰然崩塌,凭什么指望女真军马对着大宋就突然犯了脑残? 局势之劣,已然无以复加。如果单纯只是女真入侵,倒也没有什么,可偏偏杨凌现在在汴梁地位,看似权倾天下,一时莫敢谁何,可真实却是暗流汹涌,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势力,就等着杨凌露出破绽,然后将他粉身碎骨,从退位太上赵佶和他身边那些失势之人,到以蔡京为首的现在尚在位上的官僚士大夫集团,到盘踞陕西四路的西军集团,甚而那个在延福宫中没什么存在感的新帝,还有那支在河东诸路的胜捷军,广而论之,整个旧体系,都视杨凌为敌! 现在还能勉强维持着地位,并不是这些人和势力就与杨凌和平相处了,而是一则大宋武力已然衰微到了一定程度,杨凌手中强军不被分化瓦解,则一时间还有护身符在,各方势力还不敢轻举妄动,二则就是杨凌主导的宫变,也带来了大宋统治体系的又一次洗牌,各方势力未尝不想先以杨凌顶在前面,他们在后趁乱谋取新体系中更大的权势。 比如说蔡京为首的文臣士大夫体系要将君权趁势消弱到更衰微的程度,而西军这种初具藩镇雏形的军阀团体至少要争取到陕西诸路由他们西军将门团体完全掌握的地步,所以一时间还能让杨凌位于风口浪尖,等到争取的权势地位稳固了,再以杨凌为替罪羊将这权势变动中所有罪责都承担了。 这些人的算盘,杨凌并不是不知道,而也正要借着他们这点心思,这点争取来的时间,养出更多强军,分化瓦解各方势力,就看杨凌和那些敌对势力,谁能笑到最后了,可女真大举入侵,一下就将这脆弱平衡完全打破,正正打击在杨凌势力最大依靠,河东神策军之上! 汴梁新军,虽有数万,有都中禁军将门世家的财货养着,一切供应配备自然都是最好,操练也甚是勤谨。比起原来都中禁军,自然是一支强悍武力,压得蔡京为首的文臣士大夫团体不敢妄动,可是杨凌实力真正依靠,还是河东神策车,河北神策军,单纯是都中军马,只要蔡京等做出足够利益交换,西有三路西军,北有胜捷,引而汇聚汴梁,就足堪压过杨凌这支新军。 不管是赶杨凌去河东,还是干脆将其诛灭,都有足够底气,但是河东神策军在,若引西军入汴,大军可以侧击,若引胜捷军入汴,则可以抄尾,加之中枢汴梁杨凌新军配合,就算不能战而胜之,也可以相持,那时候汴梁中人,到了这等撕破脸的地步,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正因为这支河东军马在,中枢之辈才不敢轻举妄动,而各路军头也在观望形势,杨凌布局,可称国手,两眼则活,实是至理,可要是女真提前大举南下,河东神策军覆灭或者受到极大削弱,则杨凌哪怕编练新军坐镇汴梁,也是只有一眼的死局! 云内军情如此,让花厅中对坐的杨凌李邦彦两人,都神色森然,哪怕以李邦彦机敏捷便,这个时候也不敢轻易开口,这绝对是杨凌这个团体的生死存亡之秋! 杨凌突然起身,围着木图缓慢走动,目光不时落在应州那一点上,但是神色却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李邦彦沉吟良久,试探着开口:“若不让出河东与燕地檀州,将两处军马向南收拢,夹河拱卫都中,至少稳定了近畿之地,还能有展布的余地。” 杨凌摇摇头,咬着牙齿森然道:“失却燕地屏藩,失却河东表里山河,退缩近畿,将这些地方都让给女真么?”走到如今地位,不能有太多政治上的洁癖,操弄宫变,扰动汴梁,禁军将门团体被杀得人头滚滚,杨凌绝对谈不上双手清白无瑕。 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不能为了稳固自家权势地位,就将北中国要害,拱手让于女真!也许搜拢麾下军马汇于近畿之地,国中其他势力就又不敢轻举妄动了,可女真灭宋之势,却再也无法挽回! 自己与这贼老天苦苦争斗,又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脸面,去见那些在自己旗下战死的英魂?听着杨凌森然的语气,李邦彦知道这位主上别看有的时候甚是和蔼,可心志之坚,早就磨砺成了金石,杨凌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李邦彦沉吟一下,又轻轻道:“行款如何?只要宗翰不入河东,云内就暂畀予他,云内军马,收缩河东,固守便了。” 这个提议,看似有点操作性,如果宗翰真是那等贪财好货之辈,金帛就能打发,杨凌又何惜那点钱财?汉时大复仇,白登之围以后,尚和亲数十年,直到汉武奋发倬立,鹰击漠北。可那时时势,又如何能与自己这个骤然高位,内外交困所能相比? 就算是宗翰脑子坏了,接受行款,不入河东,则神策军用来威慑天下的常胜不败之名,就再也撑持不住,这军心是不是还能为自家如臂使指一般调动,再未可知,而且女真西路军稍稍南下,便得行款,那么东路军宗望部作为和宗翰明争暗斗的女真实力派之一,受此鼓舞,深入河北诸路,又行款么? 就算两路女真大军同样中了弱智光环,全都行款能打发,那么自家能行款敷衍女真,朝中敌对势力如何又不能行款女真用来对付自己? 从此以后,我杨凌和蔡京等辈比着卖国么?不仅这个念头绝不可行,就算是稍有举动,就是自己败亡之始! 在杨凌锐利的目光逼视之下,李邦彦知道自己出的是个馊主意,只能低叹一声,自家摇摇头,轻声道:“大王还是欲行险么?” …… 在政事中,高坐着两人,两人之中,一人六十许年纪,一副刚严强硬的外表,三缕长髯一丝不苟,冠带装束整齐得无可挑剔,眼睛虽然中庸,却是精光四射,锐利无匹,一看就知道是心性坚严,不可动摇之人,已经败事的******中那位耿南仲,也是这么一副气质。 不过真正有阅历的人就能看出,耿南仲那刚严之态多半是矫情镇物强装出来的,而这位人物,却是真正发自内心,而形于外,此人正是宗泽,负大名数十年后重返都门,却正撞上了二月二禁中宫变,赵佶去位。 杨凌倒是不介意仍给他一个西府枢副的位置,可是宗泽却是坚决不就,反而在私下走动串联,为倒杨凌这个他心目中的乱臣贼子而奔走,但凡如宗泽这等人物,是真正的是非观太过分明,容不得一点转圜权谋。 而且在刚愎这一点上,和耿南仲也差相仿佛,只不过耿南仲的刚愎是为自家计,而宗泽的刚愎是为他所认为正确的事情而行,真实历史上,宗泽因为北宋灭亡被赵构重用,最后以反对求和而为君王,其实以那时大宋虚弱到了极点的军力,求和以退女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宋室振作以养元气,未尝不能有复仇之日,宗泽那个时候,接手的河北河东被女真蹂躏过几次,民户逃散,补给艰难,虽然最后痛失黄河以北大片国土,就有汴梁中枢各种花样做大死的主要因素在,赵构南渡之后,再度重用宗泽,宗泽推荐宗泽为东京留守,设河北招抚使和河东经制使,以招募两地义军强壮,并且以其威名重整江淮东京等地乱成一团的大宋正规军,建置帅府,这都是相当正确的举动。 宗泽上任之后,京师之地,粮草钱财早已是十室九空,就是再这种情况之下,这位老将依旧是拉起了有一定战斗力的敢战之师,义军风潮席卷两河,形势刚刚有所好转,朝中的求和声便愈来愈大,宗泽北伐提议一直未被采纳,直到最后悲愤交加,三呼过河而亡,郁郁而终,直到千百年之后,宗泽之忠诚刚直严正,仍是后世敬仰之楷模。 话不多说,河东现在隐然为杨凌根本重地之一,更有神策军盘踞,动摇了老神策军,就是动摇了杨凌的权位之基。王黼身在河东,不管怎样,总能得到最及时的消息,而这消息,也许就能决定这百年来未曾有的朝局之变的最终结局! 蔡京也并没有钓宗泽胃口的意思,对他这个岁数的老人而言,时间宝贵得很,节堂之中,就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解说之声,宗泽全神贯注的仔细听着,生怕漏掉了一句。 神策军坐镇河东,虽然莫敢谁何,可王黼身处河东安抚之位,料理民政事宜,还要竭尽所能,为神策军转运供应。也不是一点内情都打听不到,而且云内都打成一锅粥了,河东缘边满是转运流民,再隐秘的事情,也不能长久遮瞒住。 王黼赫然发现,杨凌早就不待朝命,遣军北上,掌握了云内诸州,这可不比河东之地,还有大宋官员安民理政,彻彻底底就是他一言而决,可以调动一切资源的地盘,更有传言,就是燕地,杨凌似乎也经营起自家军马,隐然为当地土皇帝。 而大宋选调的燕地抚民之官,因为中枢乱成一团糟,除了临近河北诸路的涿州等地已经有苦命的选官硬着头皮去上任之外,其他更北之地的选官还在河北窝着,一时间竟然也无人来管。 云内燕地加在一起就是大宋喊了百余年的燕云十六州,契丹人据此,高屋建瓴,更足兵足食,一直保持着对大宋的战略优势,而杨凌几番展布,无意中竟然隐隐有将燕云十六州经营成自家藩国的意思。 虽然现在燕云十六州残破,可仍然出良马,出经历了战事考验的北地精兵,而杨凌在汴梁中枢主持财计,更将都中禁军将门世家的家当都夺到手中,可以源源不断的将粮食,将军饷,将甲兵输送支持给北地军马,杨凌经营出如此强悍的实力,就算没有那夜宫变,杨凌同样有实力在将来岁月中翻转大宋! 河东神策军两厢左步右骑,大举北上,除留守数千之外,动员精甲之士远出雁门三万人以上,随行战马驮马等等牲口倍之,随军民夫六万人,虽然动员民夫都按日给值,钱都是杨凌掏腰包,而粮食马料同样都是从汴梁若干大官仓中调运而来,河东民间未曾因为这场冬日战事受到什么太大的骚扰。(。) 第六百三十章 北上(完) 有杨凌这么个大金主在,王黼在最为困难麻烦的筹措财货军饷粮食这事情上不用费什么功夫。但是调动数万民夫随军,还要在河东境内组织差不多同样人数的民夫分段转运,这又岂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而王黼就投入了极大心力,带着幕僚班子,在寒风呼啸滴水如冰的天气在河东奔走,将这繁钜的大军供应事宜办理得井井有条,前两年西军兴师十余万伐燕,位高权重的童贯坐镇,王黼梁师中辈坐镇中枢倾全力配合,后勤支应大军犹自办得如一团乱麻,河北诸路为之骚然,民间多有破家。 原因无非几点,一则十余万人的大军支应,比起此次河东神策军兴师北上出关,那是数量级的差别,繁难程度同样差上十倍,二则用人极多,又都是新进之辈,人人都想着在这六千万贯打底的伐燕军费中捞一票,互相勾心斗角就想着多吃一口,自然败事,三则就是一直主持中枢财计事的蔡京去位,没有如此有经验的老官僚掌总把关,甚而有意无意的掣肘,这伐燕战事后勤支应不利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而王黼如今事权专一,接受供应的河东神策军也没有百年西军养出来的那么多坏习气,居然以不知道比伐燕战事小了多少倍的后勤机构,将支应大军之事办得相当之出彩,纵然有其客观原因在,王黼个人能力,也着实相当不俗了,算得上一个合格勤力的官僚。 王黼既然要供应大军,少不得前方奔走,雁门大营都去了一遭,自然得知的杨凌河东布局内情越来越多,讯息来得也越来越敏捷,繁忙之间,云内消息不断传过来,自然被有心的王黼及时收集起来。 女真数千军马冒险深入云内,王黼还不太当回事情,认为是属于河东神策军应对范围之内的事情,几处大营走遍,王黼如何看不出河东神策晋阳军甲精兵利,士气高昂,士卒闻战则喜?正有一种初升强军的锐气在,更无如西军等所谓强军其实已经相当深沉的暮气,而且云内兵要,王黼也多少知道,稍一看兵要地志就能明白,应州这处要隘不下,这几千女真孤军要不就得灰溜溜的继续翻山越岭回去,要不就得被聚歼于云内之地。 很难动摇得了杨凌在河东云内的布局,但是没过多久,又有最新的军情传来,原来留在蔚州雁门两处大营,还有太原府的驻军,更要抽调不少北上,加入云内战场,女真大军已经在这冰天雪地,蜂拥南下,仆从军就是数万,应州竟然已经陷落在女真人手中了! 而西京大同府的女真宗翰大军主力,正在南下,对于王黼这种标准文臣士大夫而言,为杨凌奔走行事就只能一路走到黑,毕竟到了这一步,再也没有两面三刀的机会了,杨凌所行之事已经明明白白,杨凌实力一直这样发展下去,异日王黼说不得还要率先上劝进表。 若是河东神策晋阳军惨败,则杨凌在云内,在燕地,在汴梁中枢如何布局,都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王黼就是超人,也不可能阻止得了这些消息的扩散,这些情报不可避免的也要落到老公相手中,而一直在汴梁蛰伏,被人当成有点怕了杨凌的老公相蔡京,在收到这最为重要,最为详尽,最为确切的情报之后,也终于作为文臣士大夫这个团体的代表,微微露出了他的獠牙。 在蔡京缓缓说完王黼回报的一切之后,秦桧与身侧的老者,都露出了震惊之色,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两人谁能想到,杨凌竟然已经初步掌握了燕云十六州,身在汴梁,一副操弄铜臭这等贱业以献媚赵佶的时候,却已然天下布局! 宫变之后,一跃而为王,岂是侥幸?这等枭雄,大宋百年未遇,就是上溯汉唐,比肩操莽朱温等辈,也足堪同列,甚而犹有过之,蔡京看着难掩震惊色彩的秦桧和他身旁的老者,微微一笑,端起案上参汤,抿了一口,觉得入口有些凉了,皱眉停盏不饮。 杨凌此子,刚猛精进,在绝境中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是他能走到如今地位的原因,可是就是根基太浅,扩张太速,既掌河东,燕地又有布置,何苦急着去抢云内?据说先期北上云内的精锐足有数千之多,这支力量,既然能抽离河东,调入汴梁该有多好? 如此安稳经营个数年时间,日夜浸润下来,说不定真有深固不摇之势,就是老夫,那时候说不得也要改换门庭,为子孙后代计了,只能说这个杨凌,还没有真正将这大宋江山翻转过来的气运吧…… 蔡京沉沉的想着心思,只是微微有些感慨,汴梁沉浮数十年,看到多少人楼起楼塌?从名臣到重将,甚而君王如赵佶,枭雄如杨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弱点,最后还是熬不过我这个老头子。 沉寂之中,秦桧突然挺身而起,大声道:“杨凌突然急切调动都门兵马甲库,定然是欲拥御驾亲征!则圣人与太上也必将为这杨凌所挟,此诚事态紧急矣,公相,某请立行陕西,以掌西军,以匡扶朝局!” 蔡京是明眼人,秦桧是明眼人,而西军那些将门,又如何不是明眼人?他们不过也在观望局势,等候着最好的加入朝争的时机,好获取最大的利益。他们和杨凌还有一种天然的竞争性,文臣士大夫总要用他们,杨凌杀气都中禁军将门世家可是毫不手软,足可将神策晋阳军不断扩大,以取代他们! 原来所忌惮,无非是河东神策晋阳军与汴梁重新整编的捧日军,成稳固的三角之势,而杨凌手里又掌握着太上和圣上,要兵有兵,要财有财,要名义有名义,而且最根本依靠,那支河东神策晋阳军自从成军以来,就有不败之名,辽人残军打得西军上下大败亏输,陕西四路强兵生生变成了三路强兵。 而杨凌带着神策军破萧干,败女真,逆流而上夺燕京,哪是轻易可以挑战的?西军根本就在这几十年养出来的军马,伐燕已经伤了元气,要是贸然行事,再行折损,还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而此次却是不同,杨凌根本主力与女真会战,远远悬在云内之地,杨凌不仅不将这支放得过北的兵马调回汴梁,还要拥驾而出去亲征河东甚而云内,这还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几万汴梁新练捧日军军马,还没怎么被西军太放在眼里,胜捷军到时候也派得上用场,只要杨凌渡过黄河,欲退有大河阻隔,欲进西军三路与胜捷军会师,汴梁中枢还有蔡京等人策应,杨凌不败待何? 只是这说动西军,必须得快! 秦桧顿时想明白了所有一切,立时起身请命! 蔡京看着秦桧激愤模样,也颤巍巍的起身,朝着秦桧肃然一礼:“会之忠肝义胆,刚烈明敏,老夫不及也,有会之为朝纲出力,何愁大宋不安,何愁这天裂不补?只是会之声名太盛。若是会之以安抚置制名义而出镇陕西,那杨凌必然有所防范,那时就有些棘手了。” 秦桧扬眉慨然道:“何须安抚置制名位?学生就白身走一遭,又能如何?” 蔡京仍然微微摇首:“会之负天下之望,纵然白身,一举一动皎如日月,那杨凌如何能不看重?” 秦桧面上微有怒色,强自按捺住自家刚烈的性子,语调也有些冷了下来:“公相难道还要冷眼旁观,以待时机么?” 要是蔡京敢这么说,秦桧就敢拂袖而去,自己去陕西行事,西军将帅,那杨凌要敢来刺自己,则正让天下志士看清楚他真面目,从此不败待何? 蔡京仍是微笑,语气甚而有点讨好:“会之,老夫与你,不可轻动,还得敷衍这杨凌,去陕西一行,便让宗乌伤一行罢,难道会之还信不过么?” 秦桧一怔,转向身侧老者,那老者也站起身来,默然朝蔡京一礼:“下官力薄任重,只怕有负老公相所托。” 这个老者,是今年已经六十出头的宗泽,三十四岁那年,宗泽参加进士试,第一次在大宋政坛露面。殿试文章别的新进士都写得花团锦簇,歌舞升平,宗泽却在殿试中写了一份万言书,明确指出大宋自王安石变法之后,就形成了朋党相争之。 不管是继续打着王安石大旗的所谓新党,还是那些忙着反攻倒算的旧党清流,都不是什么好鸟,王处厚与蔡确之间的争斗,更是狗咬狗一般,简直刷新了大宋党争的下限。 万言书喷完,将朝中诸公几乎一网打尽的宗进士,自然就被贬为末等,赐同进士出身,从此开始了他沉浮下僚的几十年宦海生涯,从元祐八年一直到宣和元年,宗泽宦途生涯,就是在州郡间打转,二十余年下来本官未曾入朝官,差遣最高不过是次边登州通判,从未有过中枢任职经历。 若是其他士大夫,纵然年轻时心雄万丈,这般摧折下来也就和光同尘,沦为风尘一俗吏而已,可宗泽偏偏在这二十余年沉浮中,每一任都做得卓有政声,到得后来,声名鹊起,然则把持中枢之辈一代不如一代,纵然宗泽隐然有了天下第一良吏之名,可仍然被死死按在外州流转,始终没有让他一展长材的机会。 转眼间宗泽就到了花甲之年,在这个岁数,宗泽再怎么以天下澄清为己志,也有些心冷,告老还乡,退居东华,结庐著书,屋漏偏碰连夜雨,在乡闲居还被人告发蔑视道教,这可是踩了当今道君皇帝的尾巴,顿时就是一个编管的处置落在了头上,给远远的赶到了巴州安置,也不知道宗泽到底是得罪谁了,宗泽如此遭际,反而得享了大名。 朝中为蔡京为首的所谓新党把持也垂数十年,太多政治上不得意的清流士大夫辈,与已经是老头子的宗泽书信往还,而宗泽编管其间所做,更为天下所传唱,仿佛六十来岁的宗老头这个时候才为天下士大夫所发现。 无非都是一些政治上久矣不得意的人借着真正倒霉人宗泽发牢骚而已,不过这样牢骚似的捧场发多了,久矣为世人所遗忘的宗泽反而年老却有了些名声,虽然不如秦桧,在士大夫群体中也到了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地步。 朝之际,正碰着杨凌宫变夺权,赵佶去位,秦桧是污蔑杨可世莫须有的捏造假证之人,为了安天下士子之心,杨凌暂时没有动他,可是杨凌迟早要对他下手,所以此人也就绝了投效的心思,而是在外奔走联络以对这杨凌。 在汴梁这些奔走联络的时日,反而让世人真正认识了宗泽,虽然已然老迈,但是地方历练,让他深通世情,能耐繁琐,且识见高远,宗泽还曾经做过县尉,在龙游平过方腊反贼,打过山贼,兵事也毫不陌生,而且性子沉稳,多少次劝住了同僚过于刚猛决绝的举动,一直在背后默默注视着秦桧行事的蔡京,如何不能注视到宗泽此等人物? 这是足以重任之人,比太过于容易冲动的秦桧靠谱多了,就算岁数大一点又怎么了?老夫今年还望八高龄,还不是不辞劳苦的掌握着这个大宋帝国中枢?这次召秦桧和宗泽而来,告以机密,但是具体用人,蔡京还是准备留着秦桧当招牌,具体行事,交给宗泽,朝中够分量的人,杨凌一定盯得牢牢的。 自己身边心腹,杨凌同样也盯得牢牢的,这个时候遣谁出镇陕西都不合适,而遣一个小吏为陕西不拘哪一路的州府通判,哪怕杨凌脑后也长着眼睛,也不会注意到吧?只要宗泽带着他蔡京秘密赋予的名义以说西军,还怕西军能不买账,还怕西军看不到这么个绝好的机会么? 蔡京赏识的目光,尽落在宗泽身上,老眼中尽是殷切期待,而宗泽却是默然而立,久久不发一声。(。) 第六百三十一章 拥驾(一) 秦桧按捺着性子等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厉声道:“宗汝霖!你赴陕西,足堪大任,公相举汝,某实深慰!自此平生之志,尽可展布。如此澄清天下之机,你我之辈,难道反而要遇事畏缩不成?尚有何可顾虑之事,尽可与某言来!若是只因畏惧那杨凌,就是某识人不明也罢!” 加上秦桧两道逼人的目光,宗泽终于不再沉默,长揖到地:“下官敢不领命。” 蔡京终于一笑,提高了声音,一时模样,哪里还像这般岁数的老人,“如此甚好,我辈戮力同心,哪里还不能诛除这祸乱朝纲的杨凌!” 辽东边塞之地,虽值三月之中,仍是冰封雪飘景象,这是数十年来未曾有的寒冷气候,每当王朝末日,总和天候不利暗合,真实历史上,女真军南下,黄河也早早封冻,结果南岸宋军一夜散尽,在杨凌那个时代,自然知道是气候曲线变化,而在这个时代,多少就会被视为一个时代的末世气象。 雪原之中,极目尽出,可见一道雪垒,蜿蜒曲折,直向天尽,这却是燕长城废墟所在,由蓟州至此,已经向北深入三四百里,雪原中,一队人马迤逦而行,人马都喷着长长的白气,在及膝深的雪粉中艰难跋涉,等终于看到这燕长城废墟,马上骑士,忍不住都发出了一声欢呼,这正是向北巡哨的尽头。 前面骑士,纷纷回头,看着亲自带领他们此次北巡之人,这些骑士外面都裹着厚厚的羊毛披风,针线活细致,内里衬着丝绸,正是大宋河北西路出名工坊制作出来的军中所用衣物,披风内的甲胄,为了长途出巡轻便而言,只是一层锁甲,锁环小而相扣紧密,正是前辽残留的匠户精心打造而成。 每名骑士都或高大雄健,或轻锐敏捷,身上自有一种久经战阵的煞气在,每人胯下坐骑都是雄骏的辽东良马,备马也是这等水准。 除了备马之外,甚而还有一匹驮马,在备马驮马之上,驮着临阵所披甲胄的甲包,马鞍侧有步弓有骑弓,挂着七八个撒袋,撒袋中满满都是都是精钢箭簇的利箭,各色长短兵刃更是挂了四五件还多。 除了这些战具之外,还有帐幕雨布干粮烈酒油脂伤药等林林总总的物资,简直是武装配备到了牙齿,如此战士,如此装备,就是前辽最为精锐的远拦子军,都要瞠乎其后,这支出巡军马,正是杨凌在燕地蓟州经营的私兵,大辽帝国财赋人口菁华,十成有六成是集中在燕地,云内诸州比之都差了不少。 一个帝国在几年间飞速崩塌,谁要吃着了这些遗产,实力都会暴涨,在真实历史上。经过宋军伐燕连番血战,女真又洗劫式的蹂躏扫荡一场,最后将破破烂烂人口匮乏的燕地丢给了郭药师的常胜军。 郭药师在短短一两年内,麾下实力就扩张到了号称十万以上的大军,而且装备甚完,战力至少比当面宋军要强,在有杨凌的这个时空,宋军伐燕照常打,打完思家的西军很快班师,女真未曾大举深入,郭药师又早早覆北逃投奔完颜宗望,整个大辽燕地的遗产基本上都被杨凌给吃下来了,再加上杨凌在汴梁长袖善舞大举敛财,源源不断的接济财物装备,军马扩大之后也不断的送来领军骨干。 这蓟州军马就算是杨雄杨雄是个谨慎守成之人,实力也扩张得异常迅捷,就算是杨凌出兵云内,蓟州方面以张显领军,选送了千余精锐,现在整个蓟州方面的实力,也扩张到了杨雄直领兵马足有五千精骑,燕地依附豪强随时再可以拉起上万的军马辅助,真要是杨凌不要面对那么多麻烦事情,能腾出手来,再选调一批心腹嫡系为骨干加强,好好在燕地整练个两三年,拉出三四万精兵也只是等闲事耳。 可是留给杨凌的时间永远是那么紧迫,留给杨凌展布的余地永远是那些狭小,而杨凌面对的敌人,从内到外,处处皆是,还都是那样的强大,张显去后,杨雄坐镇蓟州,杨凌给他的命令就是一边扩张实力,一边紧紧盯着当面女真东路军宗望集团的动静。 为了控制蓟州,杨凌的手段一则是将粮食供应紧紧的掌握在手中,二则就是哪怕最艰难的蛰伏时期,也从来没有断过选调嫡系心腹逐次充实到蓟州方面,而蓟州精锐,也不断的抽调到河东晋阳军中。 加之杨雄不是那种有雄心壮志的枭雄人物,蓟州方面到现在杨凌仍然把控得稳稳的,而杨雄对盯住女真宗望军动静的重视程度甚而还放在扩军之上,奉行唯谨,像这种北巡哨探精骑,这一两年来救从来未曾断过。 而女真东路军集团,这两年来一则是忙于捧吴乞买稳定君权,二则是要稳固打下来的偌大地盘,东路军更有化渤海入女真的大动作,这一两年来,可称得上安安静静,就是女真哨骑,都难得一见,而蓟州派出的这些巡骑哨探,也就向北越走越远,这一趟出来数百里路,纵然马上骑士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也未免有些疲了,到了地头,纷纷回望领队之人。 就怕这军将性子上来,再向北巡哨个百余里路,大家就有得苦头吃了,要知道现在蓟州已经是一个相当富庶繁华的所在,纵然比起大宋还是鄙陋不堪,但是在经历了血火洗劫之后的燕地,已然不亚于天堂。 每日都有宋人商队而来,或者卖粮,或者收马,辽东皮货人参北珠也是抢手货,原来一片废墟的蓟州州治治所,已经聚拢了数万人口,集市也都开了起来,甚而连瓦子都恢复了,如此远哨回去,牢不可破有银牌之赏,折钱就是十余贯文。 还有半月假期,到酒肆里烫上一坛热酒,瓦子里面搂着个说不定是契丹贵家出身的小娘,岂不比在这里嚼冰卧雪强?这数十名骑士,来历各异,除了契丹人和奚人不收之外,什么原来郭药师部下,当地豪强子弟,前辽汉军散兵,甚而还有被打散了流落燕地的河北敢战士,零零总总,什么都有。 百战余生又是能为尖哨远探的精锐,多有桀骜不驯之人,换一个寻常点的军将还真压不住他们,可新来的这位军将,来头颇大,就是这些野惯了的远哨尖探都不敢炸翅,只能眼巴巴的回顾于他,就盼这位将爷心情好发发慈悲。 他们所望着的军将,体貌也没什么出奇的,不比这些精锐骑士强悍到哪里去,戴着一顶已然旧了的毡帽,寒风扑面而来,风力如此之劲,带得沉重的黑羽尾装饰在空中飞舞,在那黑羽尾之上,犹有变成了黑色的陈旧血痕,这是那个平燕杨凌的亲卫黑云都出身之人! 就是那个几乎是独力引一军在燕地纵横决荡,杀了萧干,击溃郭药师,击溃完颜宗弼,打下燕京的平燕杨凌!这些哨探在蓟州军中已久。已然知道这在燕地已经是首屈一指实力派,但传檄令各处豪强都要凛遵的蓟州军,不过是那平燕杨凌留下一点人马随手就经营了出来,现在还在牢牢掌控。 也是杨凌这点布置,才维持着燕地粗安,才震慑得可怕的女真大军不敢轻易南下,哪怕远在汴梁,也是燕地中人的保护神,更不用说听闻这平燕杨凌在大宋近来也位高权重,隐约有流言说是封了王了。 面对女真,单靠蓟州这个局面,军心还谈不上稳固,无非抱团求活而已,可杨凌大宋封王的消息一旦传来,就截然不同,大家只要紧紧追随杨凌,将来名正言顺的就是大宋官军,有大宋为依靠,说不定还能到汴梁走一遭,比起在燕地挣扎求活,那是强到了天上去! 真的能北据女真,将燕地变为大宋稳固疆土,大家至少能在燕地置下一份家业,再娶妻生子传诸子孙,对比几年前天崩地陷般的血海地狱,简直就是恍若隔世! 这平燕杨凌身边亲卫出而领军,哪怕他才到蓟州没有多久,只要他有号令,大家就是把命豁上,也只能去了,对于这些国破家亡之人,杨凌就是给了他们容身之所之人,也是给了他们一个卖命以博富贵希望之人,经历了乱世,才知道有这样一个主君,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领军的那名黑云都亲卫,眯着眼睛再寒风里面向北打量了许久,才开口道:“往常北巡,都是这般安静么?” 诸名骑士对望,还是一名三十许面貌忠厚,身形粗壮的汉子策马凑近,摇头道:“就是数月前,也是总能遇见女真哨骑,有时候他们人多,俺们避让,有时候俺们人多,他们避让,如果避不开了,互相对冲,各自丢下几条人命也是常有的事情,反正不论俺们还是女真鞑子,都不能让对手轻易深入,不过这几个月来,听别的巡哨队伍也说,女真鞑子竟似不见了踪迹,俺们军堡都向北推了百十里地。” 这汉子是辽东汉军出身,一家人在女真鞑子手里死了个干干净净,自入蓟州军来,凡是出巡哨探,没一次不是抢着来的,手里也有了两条女真鞑子的性命,斩首就是军功,转眼间已经在蓟州军中为都头的差遣,只要杨凌能腾出手来正式提拔一下,少不得就是一个大宋的小武官。 瞧着这点希望,这汉子当差就更加勤谨了,此次北巡,就为这名黑云都亲卫出身的军将之副手,奉命唯谨,极是得力,这军将又是习惯性的摇摇头,觉得有些不对。 他们这批,约有三十余人,在宫变之后才选送往蓟州军来,临行前杨凌一个个亲自会面,交代了到此间该如何行事。而且这军将还是从河东晋阳军中抽出来的,此前在雁门大营参与过转运云内流民,逼迫河东缘边郡县的行动。 因为表现出色,才被将军籍先转入毡帽都过渡,镀上这一层晋王心腹嫡系的之后,再调往蓟州军,河东和汴梁情势,这军将都知晓一些,河东方面主力,已经被女真军马牵扯,汴梁中多是新军,骨干不足。 而女真大军很有南下之势,就是不在当前,也就是年内的事情,晋王不管是不是要亲征河东,实力都需要补充,而蓟州方面,就是现在最能抽调得出精锐的所在了,他们这几十人作为最新一批到来的骨干,既要进一步加强对蓟州军的掌控,随时等候杨凌召唤。 更要摸清楚女真东路军的动向,单单是应付宗翰一路,对晋王而言,都是一件吃力的事情,更不用说晋王在朝中朝外,满目皆敌,要是女真东路军宗望部更有随之南下之势。 晋王面临的局势之劣,大宋面临的局势之劣,就是他这般位置不高的军将,想及都未免有些心惊胆战,在这个晋王需要集中全部力量以应对眼前危局之际,燕地方向,绝对不能有什么意外! 正因为这个原因,在汴梁召集蓟州军的命令一时未曾传来之际,这批抽调而来的亲卫,纷纷率领各支哨探队伍,向北深入巡哨,蓟州军中精锐战士好马,一时都为之抽调一空,可如此大规模的威力搜索,至少在他这一路,都未曾发现任何女真军调动的踪迹。 看来近几个月来,女真东路军大规模的收缩,是实打实的事情了,这个结果,让这个军将也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担心好,只是老卒的嗅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军将越想越深,情不自禁就喃喃自语:“西路女真鞑子,深冬就翻山越岭深入云内,没道理东路女真鞑子这般老实啊……” 这次轮到他副手摇头了:“将主,西路女真鞑子占的什么地方?西北招讨司,倒塌岭招讨司,一帮骚鞑子的地方,除了羊马,再找不着什么值钱器物,就一个西京大同府左近有点模样,可没了云内诸州支应也就少了一大半热闹,西路的女真鞑子,在这般苦地方,还不想着早点将云内拿到手,好好享受一番?东路女真鞑子,占着中京上京,契丹权贵那么多的地方,就是比不及燕地,也够他们享用了。谁鸟耐烦这个天气南下厮杀?女真鞑子也只是个人,不是甚鸟牲口……”(。) 第六百三十二章 拥驾(二) “依着俺的想见,东路女真鞑子要动,总得等到秋高马肥才好大举南下,那才是要命的时节……”说到此处,这粗壮汉子面上阴云密布,似乎就想到了在女真鞑子兵锋下全家死绝,自己侥幸逃生的遭遇,一时间牙齿都咬出了声响。 那军将沉吟着点点头,又问了句:“你是和女真鞑子见过仗的,要是东路女真鞑子想全军而南,这个天候,需要多少时日?” 副手脸色仍然阴沉着,皱眉仔细寻思了一阵:“这个天候?只怕是难,现今动员大军,东路女真鞑子怕不有五六万?加上辅军生口还要翻几番,现今鞑子家当也重了,召集分屯军马怕不要一两个月时日。那时候天气也暖了,道路翻浆,走得加倍艰难些,想挨到蓟州,从现在算起,没三四月不成……” “而且放着俺们是死人不成?契丹那些贵人护步达岗一败,见着女真鞑子就丢了魂。俺们可是晋阳军,杀过多少女真鞑子,有这些军马,后面再有援应,在燕地和女真鞑子拼一场,又直什么?”现在这副手就已经夸称自家是晋阳军了,倒是说得一点都不脸红。 蓟州经营两年,中枢控扼精骑,各处豪强依附,最主要背靠着大宋。这支杨凌在燕地经营起来的军马,还真不惧和女真鞑子狠狠打上一场因为杨凌的存在,大宋还没倒了架子,燕地汉人,还没有对大宋那般失望轻蔑! 这副手说得甚有条理,而且明显自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提起女真鞑子也没什么惧意,这军将忍不住又高看了他一眼,朝他咧嘴笑笑,点头示意他说得不错。这一笑却是壮起了副手的胆子,左右回顾一眼。 见麾下骑士都在马上蜷着避风,都是老卒,知道这冰天雪地远途哨探需要节省体力精力。两个军将在这儿立马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早就没了兴趣,没人想过来凑个热闹。副手凑得更近了一些,低声道:“将主,俺出巡的时候,在瓦子里面听闻了。那位杨爷爷在大宋当了大王,位高权重得了不得,俺们这支不尴不尬隐藏在暗处的军马,也快要真的变成大宋官军了吧?总说大宋繁华,俺还未曾见着,死了也闭不了眼睛……” “俺先祖还是当年韩假父在高粱河俘虏过来的,正根的大宋官军,没奈何才做了契丹狗子头下人,传到如今……” 副手声音嘶哑了些,继续说道:“女真鞑子打来,契丹狗子跑个干净,俺一家死个精光,给契丹狗子卖命百年,就这么个下场,总算抢出点骨灰。俺一路逃命一路随身带着,这儿不是俺们的家,要是能改成大宋官军,俺就告个假,去找找俺们家大宋的祖坟还在不在,将骨灰葬回去,也算是有个交代,以后杨爷爷一声号令,俺不豁出性命厮杀便是狗养的!死了也便罢了,要是能博点军功,杨爷爷恩典给个出身,俺也在大宋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下去,总算就是对得起祖宗了……” “俺家世世代代,给杨爷爷卖命!将主,俺是实诚人,也不用哄俺,是不是有这么回事,一句话就成!”蓟州军心可用啊…… 那军将心里就这么句话,只因为俺们背后靠着大宋,靠着晋王!此时军将,心中只有自豪,却不知道在真实历史上,花样作死的赵宋,将燕云汉民人心丢了个精光,女真南下,动用燕地汉民随军不少。 尤以第二次围开封为最,这些高高在上之人造的孽,就要杨凌和他聚拢的一批汉家男儿,万分艰难的一点点去挽回,看着副手殷切的目光,这军将缓缓点了点头:“晋王如何会对不住为他效力的好儿郎?放心,转为大宋官军的日子不远了,异日归宋,要寻祖坟,俺也帮你。” 他们这批人来,就是为了进一步更好的掌控蓟州军,要将这支力量动用上,以杨凌对待麾下儿郎的作为,改为大宋官军,只不过小事耳,稍稍透露一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副手却为这一句话兴奋得红了眼睛,猛力一拍胸脯,恨不得眼前就是女真鞑子,取几个人头回来,献于晋王马前! 他大声道:“将主,你说还要往北多少里?就是一直冲到宗翰那狗鞑子面前,俺们也紧紧跟着!”他一声话语,惊动了周遭骑士,纷纷看了过来,还以为他有点失心疯了。 那黑云都出身军将却是一笑:“向南回头罢!到了蓟州,俺请大家吃酒!”哨探至此,也已经差不多了,现在要紧的就是赶紧收拢兵力,等候晋王所召,不要误了晋王大事。 看来东路女真鞑子,真要南下,怎么也要到秋高马肥时节了,不知道这样的消息,能不能帮到晋王?这一个号令,才激起了热切的欢呼之声,声震雪原,一众骑士迫不及待的掉头就朝回走,那副将犹自嘟嘟囔囔的有点不愿意。 过不了一会儿又神神秘秘的在队伍当中前前后后的奔走,扯着一个人就嘀嘀咕咕的说上一阵,那军将看在眼里,不过一笑作罢,副手传递的消息,却在回程队伍当中激起了一阵又一阵小小的欢呼。 每个蓟州军骑士仿佛又多了十分精神,当真是人如龙马如虎。,要将主一声号令,跑得飞快,就是面前一座山,也直娘贼的撞倒了! 故垒废墟之北,一林木稀疏的土丘之上,十余名浑身皮裘的女真骑士,正隐在林木之侧,冷冷的打量着这支调头北返的蓟州军哨骑,这支哨骑,装备之精,战士之强,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饶是这些女真骑士都是精锐,也不得不承认,这支盘踞蓟州,南人经营出来的军马,当真是一个劲敌,在土丘北面山坳之中,更有数百骑女真甲士,正静默无声的等候,天时虽寒,这些女真甲士人马立于雪中,却无一丝声响。 这支蓟州军马再向北深入,他们就要杀出,尽力将其扫灭,力争不让一骑脱出,而在这条线上,从东到西,撒出来张开绝不容穿过警戒幕的女真谋克,只怕都有五六十个了! 眼见着那支人马在雪原中变成一串小小的黑点,不时还有欢呼之声顺风隐隐约约的传来,带队女真谋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他转头对土丘之下山坳中的女真骑士们下令:“下马解甲罢,打起精神来,俺们还要值守半月才有野麻谋克来换,宗望号令,决不能让南人军马越过此间一步。要是这半月出了事,宗望要俺脑袋,俺要你们的脑袋!” 河东燕地,军马或者纵横驰奔,或者隐秘行动,上千里范围内,多少女真勇士,汉家儿郎,正在各尽智慧勇力,准备着一场空前的厮杀。 纵然两方是生死大敌,这一场厮杀,也总还是雄烈的。 可在汴梁,暗流涌动得却是阴柔绵密,但凶险之处,绝不下于这以万为单位的大军对撞!南熏门外捧日军中军大帐之外,黑云都近卫与晋王直亲卫密布。 现下南熏门外离杨凌最近的这处军营所在,就是汴梁新捧日军的中军所在,这支在汴梁新建的大军,分为五厢,布满汴梁四下,将这座都市紧紧裹住,另有中军紧靠杨凌居停,再有一厢远处陈桥驿,卫护汴梁通往河东方向黄河要紧渡口。 杨凌亲镇的中军,有马步军十六指挥之多,总计歩骑七千余人,而其余五厢,都是十个指挥建置,歩骑三千五百至四千余不等,新建汴梁捧日军总计六十六指挥,二万五千八百正军。比起原来都中禁军数十万的军额,缩减了不知道多少倍,二月二宫变虽然是大宋以来未曾有,让都中士大夫深恶痛绝。不过也只有杨凌,做成了大刀阔斧裁剪都门禁军这个废物毒瘤的事情。 中军构成,有前拱卫禁军的强壮,有这些时日赴河北诸路招募的流散敢战士,一个老禁军中的兵油子都没有,中军内老捧日军的骨干最多,将中军控制得牢牢的,更何况还有黑云都兵马。 现下黑云都所谓一都,其实已经是完整一个指挥的建置,内中全是从杨凌各处军马中抽调的精锐之士,而且纯是重骑,还有整整一千辅兵为其羽翼,仅黑云都,就配战马一千二百余匹,驮马走骡八百余头。 自从西军克服河湟,拿下横山过半,与西夏多年回易,千辛万苦开辟了较为稳定的西马来源,汴梁禁军也分得了其中一部分,辛辛苦苦积攒出来的这些战略资源,几乎全部落入了黑云都中,加上汴梁武库中堆积的海量甲胄兵刃,黑云都已经武装至这个时代的重骑装备巅峰,黑云都为骨干的中军,也是杨凌在汴梁这口滚热的大锅当中,最为可靠的武力! 三百五十骑黑云都甲士,全部出现,按剑肃立在外,内圈又是百余名晋王直甲士,将中军大帐拱卫得死死的。数千中军,除了当值还有惯例出远操的,全部都守在营中,猜测着此刻晋王军中心腹,齐聚中军大帐,到底在商议着什么。 杨凌这个晋王地位,既权倾天下又危若累卵,哪怕身在杨凌手底下讨生活的人也能明白,杨凌骤然如此举动,底下如何不能人心稍稍有些动摇,不过身为晋王亲镇中军,不用说都是精挑细选相对朴实敢战之士,各色待遇也是汴梁军马中头一份的,而且军中有黑云都为骨干,杨凌心腹嫡系军官配备比例也是最高的,所以军中其他军将士卒,虽然略略有些惶惑不安,不过稍稍议论猜测一下便罢。 他们与晋王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晋王但若败事,作为晋王中军,他们毫无疑问是被清洗的对象,说不得还要追究宫变的责任,文臣士大夫们砍起他们脑袋来可是不会手软! 底下军将士卒在各自军帐悄声议论,只要不惊扰到外间巡营的黑云都甲士便罢。而在中军大帐当中,却是一派肃杀之气,在杨凌将应州丢失,宗翰大军正在兼程南下的消息公之于众之后,一时间竟然无一人能发一声! 现在杨凌这个以军事力量为骨干的政治团体,正是最需要稳定,最需要时间扩张的时候。偏偏这些贼厮鸟的女真鞑子,不给晋王和俺们这个时间! 杨凌高踞上首,坐着带靠背的胡椅,比起跪坐之席,明显高出诸将一头,这位大宋最年轻,也是百余年来际遇最奇,势力最盛的一时权臣,目光锐利如剑,一个个扫视着两厢跪坐的诸将,每一迎上杨凌目光,原本有些惶惑不安的军将们心思不知不觉就安定下来了。 俺们此前追随晋王,经历的艰难险阻还少了?哪次不是面对强敌,用性命险之又险的拼出来胜利?现在看看俺们如何!只要晋王意气未衰,俺们有甚鸟好惧的? 而杨凌同样默然的评估着麾下这些军将的心态,这是一群平均岁数在三十岁左右的精悍之士。 原来或出身于西军,其中又分成两个主要部分,一则就是白梃兵,这选出来就是为了打恶仗硬仗的,但凡什么难啃的骨头,冒死冲阵,临敌断后,就是这支白梃兵上,是一支伤亡率高得出奇的兵马,西军将门世家团体,富贵了数十年,子弟就是要下放锻炼,也多是放到已经平和了许多的沿边军寨中为个寨主什么的,有高墙厚垒保护着,还能最快学会如何设置私榷场,如何与蕃部,与党项人回易,白梃兵中,都是那些没有什么家世,没有什么根脚,只能靠性命拼杀挣前程的军汉。 而且随着与西夏战事烈度的逐渐下降,西军将门团体有个全大宋都心知肚明的心思,就是打西夏不要打得太狠了,不然狡兔死走狗烹,没了西贼,怎么还有每年投入陕西诸路的数千万贯军费,如何还有独霸西面商路的巨大利益?(。) 第六百三十三章 拥驾(三) 白梃兵这种专打硬仗的野战重骑集团,养兵之费太高,也有些不合时宜了,西军远征平江南伐燕京,白梃兵有消耗无补充,就是打着渐次消弱规模的主意,而丢给杨凌去率领打前锋,西军上下也一点没有什么可惜的。 白梃兵出身军将,要以性命博富贵,博前程,成为大宋新的军功显贵,整个大宋,如何还有比杨凌更好的选择? 另一支出身西军的就是原来的环庆军团体,这更是在西军中郁郁不得志的团体,不然如何能被童贯搜罗,作为与西军团体相抗的一部?童贯在陕西诸路,是想着与西夏大打的,自从河湟开边成为国策以来,与西夏的胜利,就是数十年来大多时候都在掌权的所谓新党变法的政治正确性的主要来源所在。童贯基本上都是与新党辈配合默契的,自然和已经和有藩镇化苗头的西军将门团体格格不入。 在西军白沟河一战惨败之后,童贯要用杨凌反攻,西军整体不肯出力,童贯只能靠环庆军,胜捷军,血战平燕之后,童贯去位,环庆军上下,哪里还不知道自家回了西军绝没有好下场?再加上杨凌也花了不少气力,顺理成章的就归于了他。 白梃兵和环庆军出身精锐敢战之士,占据了杨凌麾下军将的主要部分,其他组成人等,有郭药师常胜军出身的降将。有搜拢的河北敢战士中的精锐。加上寥寥无几的汴梁拱卫军中人。这些都是大宋原有体系中绝不可能出头之辈,除了杨凌。无人会用他们,也无人能给他们这个一路朝上奔走的机会! 经过这么几年的不断血战,军将之间的互相调动,不少人都在黑云都中走了一遭,一起吃酒,一起拼杀,这个散乱杂凑起来的团体,随着杨凌奇迹般的扶摇而上,已经真正有了向心力与凝聚力,已然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作为军将,他们渴望更多的胜利,更多的前程富贵,更多的荣耀!平均三十左右的年纪,让他们锐气方张,还远没有到可以苟安的时候,作为大宋原有稳固体系当中的边缘人物,对于将他们凝聚在一处,已然取得了以前不敢想的前程,未来可能还有更远大地位的杨凌,他们忠心耿耿这些有着深刻杨凌烙印的虎狼之士,也没有别人敢用,杨凌倒台,他们毫无疑问就要遭到残酷清洗。 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望过去,一开始在得知河东云内局势糜烂之后,每个人自然有些惶然,不过这惶然,也就持续了少顷而已。接着投向杨凌的目光,已经再清晰明白不过。 晋王你说如何做,俺们便如何做。就是与女真鞑子在河东抑或云内,狠狠决战一场,又有什么鸟怕?什么样的大敌,晋王都带着俺们碾过去了,眼前再多艰险,只要晋王旗号所指,俺们就一头撞上去! 沉吟良久,杨凌终于淡淡一笑,轻声开口:“汴梁军得用否?” 一听杨凌这句话,满帐军将,包括坐在杨凌身侧的方腾和左聊寄都相顾一笑,晋王已经决定打了! 作为一支崛起未久,根基不稳,满目皆敌的政治势力,不管是全军拉出去打也好,还是全军拉回来和也好,就怕不能尽快做出决断,现在杨凌,绝没有观望待变的本钱! 虽然在各人心中,是不是全师而出,在河东云内之地与女真决战,各人还有不同想法,这一场决战是不是能打起来,能不能打胜,还有太多关口要过,可总比犹疑不决,眼睁睁的看着局势进一步恶化强! 不愧是刚强精进,和老天爷一路对着干走过来的晋王,在河东糜烂消息才传来之际,就已然做出了决断,而选择也是一如既往,既然这贼老天气运不肯向我,那么老子就亲手将这气运抢回来! 满座军将,面上都有激奋之色,听到晋王问麾下军马得用与否,权领中军厢副都虞侯使,胜捷军出身的傅化云顿时起身行礼,他是个矮小汉子,下盘既是粗壮稳健,一看就是披甲持盾挥舞大斧的步战精勇之士,开口声音如破锣一般响亮,震得每个人耳朵嗡嗡作响。 “俺们中军一厢,十六指挥俱可得用!补充点民夫大车,就能拉出去野战,只求晋王一件事,将俺放出去领军罢。守着中军,直娘贼的总没仗打,俺和韩将主颇说得来,晋王将俺放到韩将主麾下便是,就是一个步军指挥俺也心甘情愿!到时候女真鞑子铁骑朝哪个方向冲,晋王就将俺的指挥放在哪儿,要是鞑子一骑撞过了俺们的阵,俺自己将脑袋奉上!” 傅化云将胸脯拍得当当的表决心,身旁顿时站起了左厢指挥张俊,他是河北敢战士出身,当初和岳飞一样,不过是个十将身份,从打涿州起,作为辅兵就跟着杨凌行动。扑城而战的时候,他这个步下辅兵居然都冲到最前面去了,砍下七八个首级,以后所向有功,杨凌选黑云都,他也是第一批的,资格相当之老。 要是还是汤怀领中军,他扁扁的服,不管是论亲厚,论功绩,论两人对扑厮并,他都不如汤怀他们这一班人。不过汤怀去提点皇城司掌御前班直看守新官家之后,杨凌居然选了傅化云为中军都指挥使,张俊就有些吃味,背地里总说傅化云在西军待惯了,当初将童贯伺候得服帖,现在这全挂子本事还没落下,傅化云步下能战是不假,在对女真铁骑一战的时候,身在第一列,兵刃都换了四五样,浑身伤痕十余处犹大呼酣战,可俺也不差似这个恨天高! 傅化云夸口,他跟着站起来冷冷的道:“你要是将中军厢换给俺,俺也这般说嘴!领着精锐中军,黑云都也在军中,就显出你本事来了不成?” 傅化云当即回头怒瞪张俊,还没开口,杨凌就已然问道:“左厢不可用么?” 张俊摇摇头:“左厢拱卫禁军出身的太多,自家老底子少了些,拱卫禁军之人虽然比起被俺们遣散的那些厮鸟老实听话些,可毕竟岁数大了,操练也荒疏得很,做工是一等一的,什么样的人都有,要是让俺们左厢做生意寻觅些趁钱,五行八作,一应俱全,一年也给晋王应奉个十来万贯……” “但……要打仗,还远远差着火候,这些时日,俺只能勤着操练他们的射术,就能派个结弩箭阵射住两翼的用场。放到阵前为散兵,射两轮就换列撒开的本事,怕他们都摆弄不来。” 张俊摇着头吐了一阵苦水,接着又昂然拍胸脯:“如果晋王决定要打,俺拼了性命也能将左厢拉上去,走一路操练一路,再能调点俺们的老底子补充更好。怎么样也不至于让左厢误了晋王的大事!” 张俊这么一开口,其余几厢指挥使纷纷附和,无非都是老底子太少,选调的所谓精锐,基本都是拱卫禁军出身的,虽然比起那些被遣散的烂泥也似的老禁军,已然强到了天上去。可是毕竟岁数大了一些,而且在汴梁这等繁华至极的大都市讨生活这么些年,就算都是从身处底层熬得住苦的人中挑选,可再苦的汴梁,不比边地强盛过十倍? 不管是勇力还是战技,都还差得老远,唯一所长,比较听话而已,这支军马拼命操练一阵,平国中乱事,镇抚地方,吓吓那些文臣士大夫是足够了,可是与女真鞑子做真面目会战,谁敢当着杨凌面打这个包票? 不过每个军将还是最后表态,如果晋王决定要打,那么大家拼命领兵操练就是,到时候还是唯晋王号令是从! 说到后来,连傅化云都偷偷对张俊比个手势,意思是说兄弟领中军,看来是占了大便宜。军议之后,俺请弟兄们喝酒,张俊暗地里傲娇的哼了一声,最后勉强点头,表示军议之后,喝死你个王八蛋。 杨凌手撑在胡椅扶手上,拖着下巴,面无表情的听着麾下军将诉苦,其实也谈不上诉苦,都是些平实之言。捧日军团体太新,而且实打实的要打硬仗,还没有平日伪饰花架子,战时掉链子的那一套。 自己如何又能不知道,这支成军未曾多久的汴梁捧日军并不堪大用?纵然武装到了牙齿,一应使费都是从宽供应,操练到了每两日一操的极高密度,可毕竟时间太短,而兵源素质,也实在差了一些。 不管哪朝哪代,从来没有听说过承平日久的首都出好兵的,所谓宋初都中禁军强悍压服天下,不过是承五代遗泽,这些继承下来的禁军是汇聚全国强壮,多少年历练下来的,那些老卒死光了,就再没有了。 可是单凭韩岳所部,如何能应付这一场女真入侵的大战? 要不只有将韩岳所部撤回,放弃边关,专守黄河,拱卫汴梁,以稳固自己这点权位,可是而今而后,自己坐拥强兵的架子到了,中枢不论,地方还不纷纷离心?这个大宋,就离分崩离析差不多了,而女真制压状态,居高临下,河北诸路当面也几乎等于不设防,只怕就有人做得出勾连女真打入汴梁,将自己这个权臣掀翻推倒的主意,而赵姓天家威风,也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早早扫地,到时候恐怕连收拢人心割据江南的可能都没有了! 那时候,自己还谈得上什么挽天倾补天裂?而汉家命运,比自己未曾穿越恐怕还要不堪! 所以这一仗非打不可,还要以一仗而定自己掌握中枢的威权! 可强兵又在哪儿?西军倒是得用,至少比自己这支汴梁捧日军强,可自己现在却还要分出三分心思来应对西军可能的异动! 大宋之衰弱,已经是前所未有,赵佶所谓丰亨豫大的架子,在女真临门一脚踢来的时候,就毫无抗手的轰然崩塌,自己穿越而来,面对的就是这么个烂摊子,财要自己生发,军要自己练就,各种赵家摆弄出来的窟窿要自己弥补。 补就补罢…… 自己就用手上本钱,也要硬着头皮迎上! 恩威并施,加恩就那几样,许以军功前程,胜则厚赏,安顿家室,以其无后顾之忧,以现在自己掌握的财力,尚在范围之内,并没什么为难的。对于敢战能战的麾下儿郎,自家也从来没有吝啬过,自己穿越千年而来,也从来不是想当一个守财奴土财主的。 至于威…… 河东糜烂消息传来,正好给自己展布的余地。到时候就让拖后腿欲掣肘的人知道自己的手段!宫变未久,才过了点安稳日子,就已经忘了老子的手段?有的是机会让你们好好想起来! 最为难的,还是提振士气,一支久矣未战,且居于汴梁这个安乐窝的军队,到底要如何,才能让他们士气高昂的北上远赴河东云内这等苦寒之地,与凶猛的女真鞑子做拼死一战?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局限性,大宋的军队,除了朴素的家国民族认知之外,并不能要求他们有理想有信仰,不过在大宋,也还有现成的例子可抄。 真宗之时,辽人精锐以空前规模深入河北诸路,而当时所谓河北精锐,毫无抗手能力,只能龟缩在几个据点之内,黄河以北,任契丹铁骑纵横驰奔,汴梁大震之下,人心思溃,而那时都门禁军也早就烂完了,就算拣选出几万选锋精锐,无非也就和自己这支新军战力相当,说不定还不如呢,那时名相寇准,就力排众议,奉真宗御驾亲征,车驾过黄河,在澶州升起代表大宋君王的黄罗伞盖之际,万军欢声雷动,诸军出死力而据辽人于黄河以北,遂有澶渊之盟故事。 自己也早就在做这方面准备,至少这位太上和皇帝,稳稳是要为自家所挟持北上的,不去都不成…… 若能成事,自家挟两代君王北上,这号召力该是足够了罢?挟天子以令诸侯,河东河北陕西,但要调用军马,筹集物资,谁人能在明面相抗?(。) 第六百三十四章 拥驾(四) 杨凌现如今只有这般集中力量,摆脱掣肘,河东一战,才有打胜的可能!而且也省了不少担心汴梁中人的麻烦! 至于军行在野,会不会有什么人打主意,空空荡荡一座汴梁。蔡京等辈还会玩出什么花样。甚或赵佶赵楷提振了君王威望之后,会不会有什么激烈手段使出来…… 就随他们罢,男儿大丈夫行事,俯仰无愧而已。 我来到这个时代,终未忘却,自己到底要做的是什么,而无数追随自己战死的英魂,也在看着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杨凌一时间想得太深,连帐中那些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都未曾发觉,直到李邦彦觉得不对,轻轻在旁摇了杨凌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都中诸将目光,都望着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不管有何困难,前面有何艰难险阻,只要晋王一声号令,他们还是义无返顾的紧紧跟随! 杨凌迎着他们目光,淡淡一笑,猛的一击胡椅扶手:“都说完了?” 诸将如雷般一声回应:“都说完了!” 杨凌又问:“扯那么多闲话,就问你们一句,敢不敢打?” 诸将对视一眼,全都放开嗓门:“有何不敢?” 杨凌站起身来,按剑睨视诸将:“我意已决,当全师而北,与女真会猎!这一仗打胜,我们地位,在大宋再无可动摇之势!谁他妈耐烦跟蔡京他们这帮家伙在汴梁勾心斗角?我们所有一切,都他妈是打出来的!谁要不服,看着我们是如何打仗的!去******!” 这才是诸将熟悉的杨凌,是白手起家,带着他们从燕地挣扎出来,满身锐气,硬生生用敌人鲜血头颅杀出了个晋王地位的杨凌! 一时间诸将热血,都要冲到脑门上了!所有人狠狠一击胸甲:“为晋王效死!” 杨凌哈哈一笑,猛的一摆手:“你们大概还有不足一月的时间,望死里面操练麾下人马!每日口料加倍,把汴梁肉菜买光了老子也不管你们,缺钱了就要!然后等老子把汴梁一些事情料理停当了,我们就北上!想要封侯,想要传诸子孙,甚而日后上凌烟阁,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诸将顿时爆发出一声欢呼,简直要将帐顶掀开…… 对于晋王杨凌此人,汴梁中人多是心情复杂。 绝大多数升斗小民而言,杨凌如何不是一个传奇?谁不想到朝为白身,暮则登堂,河东,河北两路,都为自家予取予求的藩国? 宫变之际虽然大家都是吓了一跳,可论实在的,倒霉的还是太子清流一党,还有都中禁军将门世家,其他百姓,并未受到什么骚扰,就是那些被遣散的前禁军军士,也对杨凌没什么好怨恨的,该做工还是做工,该为匠人还是为匠人,原来俸饷七折八扣本来就拿不到多少,该支米粮应为坐粜之法还要被盘剥一道,现在干脆就拿工钱,还比此前那名义上甚是丰厚的饷俸米粮丰厚一些,而且按名遣散之后,晋王大方,每人还着实到手五贯纯铜的遣散费。 如此晋王,饶是谁也得竖起拇指夸称是个英雄。所谓英雄,就是能成就别人眼中奇迹般的功业! 不过汴梁中人,在赵姓官家治下日久,又承平百余年,对于杨凌一手掌握赵家两代君王,飞扬跋扈之态,还是有些看不下去。更担心杨凌将来必然会掀起的篡权之变,权臣到了他那一步,哪里还有退步的余地?到时候怕不是汴梁要翻作屠场,场宫变,来一次也就够了,再来上个几回,大家还怎生过日子? 所以当杨凌要奉太上,新君而出河东的小道消息传出来,汴梁百姓才不管那些作为流言背景存在的女真鞑子是不是真的杀过来了,只要晋王愿意出而就藩,大家就发自心底的松了一口气。 杨凌有平燕功绩,现在又掌强兵,要送这尊大神,以河东河北为藩国也抵得过,晋王与两家在那里,随他们做些什么,就是晋王手痒,想打女真鞑子或者任何鞑子,都随晋王心意而已。实在不足,就是将从辽人那里抢回来的燕地转封给晋王又怎的了? 只要汴梁依旧歌舞升平,只要金水桥畔球市子仍然每逢赛事就沸反盈天,只要汴河上舟影穿梭往来,源源不断的将整个大宋的物资财富都送往都城,只要那些鞑子胡人的消息还是远在天边,只是谈资而已。 晋王,就最好还是离开汴梁罢。 既然晋王要去,这等百年难得一见的枭雄人物就是看一眼少一眼,汴梁百姓,说不得就涌上了街头,杨凌这数日以来,每日带领数百甲骑巡街,每日平添了百倍热闹!百姓们心思,因为掌握信息的不同,自然一厢情愿了许多,而身在局中之人,却想得要更深远些,看得更明白些,知道就要掀起将来风暴,而这同样也是最后击败杨凌这个当世操莽的机会! 在一处酒楼之上,唯有此间,伸出檐外的飘窗半掩,间或才有一人出现在窗前,匆匆扫视一眼就不见了踪影,仿佛很是不待见这场大热闹一般。 这般景象,让周遭围观的百姓都为他们心疼,这家酒楼是汴梁七十二家正店之一,本来雅间一醉就索价颇昂。今日更不是要十余贯二十贯才能临窗而坐,怎生这般人就是如此浪费?一群闲汉若不是因为人山人海实在挤不动,说不得就得上楼瞧一眼了,若是没什么根底的,这般手面散漫之辈,不讹上几文,让人心里着实不舒服。 雅间之中,坐着一班士大夫模样的人物,人人都是一身道袍,未曾着冠,只是乌木横钗簪发,大袖飘飘,尽显疏阔之态,仿佛都是宦海倦游,从此芒鞋竹马道袍,寄情于山水之间的闲散人。 席中上座,正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减刚愎之色的耿南仲,一见有这位耿老夫子在座,不问可知就是汴梁城中新鲜出炉的失势之辈,前环绕太子,现如今官家身边的清流党人。 这些人物,虽然杨凌轻轻放过,蔡京也还算是殷勤照顾,每月都按时奉上养望钱,性命无忧生活也算是无忧,照理说应该夹着尾巴度日,过段时间安稳日子再说。 这些人现在都被杨凌和禁中隔绝,让得新君彻底成为可孤家寡人,可对于文臣士大夫之辈而言,断了仕途上的前程,比杀了他们也好不了多少,宫变那夜惊魂才定,一群人说不得就要钻头觅缝,想另寻靠山,不过蔡京虽然钱是照给,可却没有半点再启用他们的意思。 一群人在汴梁当中奔走,到处联络,隐然以孤臣自诩,偏偏这表现出来的气节,也济不得什么事,蔡京门下,熙熙攘攘正盯着朝中空出来的那么多位置,忙着玩升官图之戏,杨凌坐拥强兵在侧,一时间也没露出什么破绽,为忌惮杨凌麾下那些丘八,朝中也少有人敢和他们接近。 而且就算新君和他们都有心,汤怀带着御前班直横在中间,他们又何尝有半点机会? 政治上越发绝望,对于文臣士大夫辈,这个时候按照惯例而言就是假作佯狂遁世之态了,一帮人换上道袍芒鞋,每日里游走于汴梁酒肆瓦舍,做天子呼来不上船,自云臣是酒中仙的范儿,灌饱了黄汤,阴一句阳一句的对着当道诸公发各种转弯抹角的牢骚。再多饮几角,干脆就撒酒疯,谁来劝都骂对方是俗人。 这般闹了一阵,连瓦舍里面的小厮都知道这帮人是十足十的厌物,正眼待见他们的越来越少。 这些人闹了一阵,有的人自觉没趣,有的人还是害怕杨凌出手,渐渐散去了不少,可仍有以耿南仲为首的一班核心人物,仍守在汴梁,苦苦等候能翻转局势的时机。 也不知道是坚持下去就有好结果呢,还是耿老夫子终于走了一次****运,等候时间并没有多么漫长,就传来了女真入寇河东,杨凌那支强军根基有摇动之势,而杨凌迫不及待的就欲奉驾出都战于河东! 杨凌真要是握着那几万还能继续扩大的军马,死死坐镇在汴梁,外间再有河东军马支撑,耿南仲他们就是嘴上骂得再厉害,心里将杨凌恨得刻骨,也着实没有什么法子扳倒杨贼,等来重返朝堂,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可是那贼子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汴梁不呆,偏偏要亲自出征河东! 按照耿南仲想来,既然能掌中枢,就死也不能撒手,日夜浸润,培植势力,一点点的将中枢大权抢过来,这才是标准权臣作为,更不必说杨凌比一般的权臣,更多了几乎是他私军的万千强军为后盾,长此以往,新君为汉献帝也未可知。 女真鞑子,就算入侵河东,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些鞑子,无非劫掠一番就自然退去,哪里比得汴梁如此要紧的权位重要,偏偏这杨贼自以为无敌,天夺其魄,让他居然就要离开汴梁! 正因为如此,哪怕如今是众人最痛恨的杨贼风光之时,每个人脸上还是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随着外间越来越喧闹的响动,这里面的谈论时局也越发的火热。 “天厌其乱,这个杨贼,也终于失其神智,这汴梁,岂是轻易离得的?” “这杨贼还是有所布局,不日之后,就要拥太上与圣人同出河东么?一旦汴梁有变,还能拥太上或新君复位,再杀回来,到时候恐怕还有一场争夺,这杨贼不是轻易可治之辈…………” “杨贼纵然露出破绽,也非易与之辈,这一手布置,就让吾辈有些为难。杨贼既然离开汴梁。现成放着一个三大王在禁中,蔡相还不紧紧握着三大王,以此为旗号,外联西军等强镇,以固权位?吾辈与三大王之间,亦无什么善缘在,只怕吾辈复起之途,还是阻碍重重啊……” “吾辈自然仍心系太子,日夜为其颂祷。然则杨贼万一真在河东自立,那吾辈当如何自处?” “杨贼在河东纵然断然不会自立,也只会拥立君上!两代君王仍为杨贼所****监看,岂能有复起之时?吾辈既然为新君之臣,岂能再会去趋奉杨贼?当得坐镇汴梁,以蓄实力,最终铲除杨贼,让太子地位,得以重光!” “大兄说得正是!吾辈岂能去河东那荒僻之地趋奉杨贼?当在汴梁竭力经营,以待来日!以学生之浅见,若然老公相拥戴三大王,则吾辈也不妨虚以委蛇,在三大王前走动联络一番。三大王潜邸旧人,早已星散,如何不需要羽翼以固地位?吾辈假意投之,三大王未必没有重用之机,吾辈正方便借以行事,身虽趋奉延福宫中撍主,心却仍怀新君,若潜龙伏渊,只等杨贼事败迎还太子,重振大位!” “兄这真正是老成谋国之言,学生拜服!却不知道兄有何门路,能让吾辈暂且阴隐本初之志,自效于三大王驾前?” 一众人口沫横飞,只是谈论这场变故之后的大家出路,往常那疏阔放诞模样,不知道抛到了什么地方去。 耿南仲听得心烦,陡然一拍面前几案:“住了!” 一众人等,顿时噤声,望向耿南仲,要说耿南仲如今也是去位之人,再不是新君信重,将来稳稳一个东府使相地位的重臣,可多少年积威,仍然未曾完全消散,且蔡京也对耿南仲加倍客气。对于蔡京而言,在这些清流旧党当中,培植一个仍能领头有威望的人物握在掌心,自然比他们四分五裂到处乱窜强,要知道这些清流旧党,成事是不指望的,坏事却是拿手行家。所以蔡京才对耿南仲各种礼遇,让其隐然仍居这些失势之辈的核心位置。 耿南仲面色铁青,望向在座之人。 他只是刚愎,却并不傻。如何不知道这辈人其实派不得什么大用场?无非还是要这班人壮起清流旧党的声势而已,要是这点声势再没有了,这一党才是真正走到了绝路上。(。) 第六百三十五章 拥驾(五) 三月时节,大宋河北西路虽然不比近辽东之地和云内诸州那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却仍然是春寒料峭,行人在途,仍然将头面裹得紧紧的,不然那迎面寒风,就如一把把小刀子在拼命割动一般。 大宋河北西路真定府,正是本路治所,一应转运常平提举的路级使司,便设立于此,不比陕西四路与西夏缠战数十年,在河北西路并没有安抚使这种军政全权一把抓的地方重要差遣。在伐燕战事进行的时候,是以童贯为河北诸路宣抚制置使直接掌握河北数路的军政大权,伐燕战事结束之后,这个临时的权位极重的差遣也就告取消了。 伐燕战事已经结束快要两年,河北诸路萧条景象依旧,那一场战事,对河北之地的破坏同样巨大,民力衰竭不是那么能轻易平复的,地方治政,一概镇之以静,河工徭役,全都加恩宽免。河北西路的本地差遣官们,也就乐得清闲,每日就是拿着公使钱悠游宴乐而已,最了不得,便是将汴梁拨来的一些赈济流民,安抚地方的资财遣发下去,有良心的,这两年就少剥一层皮也罢。 如果说以前地方诸员,多少还有一点时间花在公务之上,这段时日以来,就彻底撒手不理事了。原因也很简单,就是那场宫变,大宋都门,突然发生惊天动地也似的变故,传来消息,便是赵佶退位为太上,太子被拥立为新君。 那个攻克燕京,平定燕地的杨凌,不若别人预料一般一入汴梁就被解除权柄从此寂然无声。而是突然就为大宋晋王,掌都中军权,两代君王,都在他的掌中,若不是大家熟悉的老公相,在这场宫变之后还能执掌东府。 副署了这些行文天下郡县的诏书文告,这些地方官吏,说不得就要闹个沸反盈天了!纵然宫变之后,汴梁似乎还维持了一个勉强的政治平衡,也让一众还看不清风色走向的地方差遣官吏勉强能耐下性子来等待进一步的变化。 可宫变带来的震动,对于整个大宋帝国而言,还是深远异常,大宋百余年来,纵然有扶幼君的重臣,有让太后撤帘的重臣,有主持天下变法的重臣,有起落数次,仍盘踞中枢不倒的重臣,可从来没有过拥兵废立君主的权臣! 杨凌这般举动,还成功了,更将都门禁军世家杀得人头滚滚且无人抗手,号称数十万的都门禁军一月遣散而未遇多少波折,这才让天下人都看明白,大宋内重外轻,强干弱枝的军事制度,已然败坏到了何等程度。 大宋军事力量,又已经衰弱到了何等程度,但凡有些眼力的人,如何不能看出天下将要大变?就算大宋还能维持下去,也再不是原来那个大宋了,地方官吏,除了拼命遣人回汴梁打探消息之外,就是不住的联络奔走聚会商议。 看这场变故中,将注压在哪一方,不够资格入局的,这时也少有人敢于多事,只求这场风波不要波及到自己而已,如若陕西四路一般,地方上有强兵的那些官吏们。更是一改往日对武臣的轻蔑之态,转而开始拉拢关系。 这个时候,哪方势力兵强马壮,说不得就要在将来的政治格局当中,分到相当一块蛋糕,而在河北西路,也是拥有此刻大宋少有的一支勉强能够野战的军马----以余烬改编而来的胜捷军。 此刻镇所,正在真定,一时间也成了地方瞩目的焦点,王禀和李若水,作为这支胜捷军的统帅将主。一开始才离汴梁的时候,日子未免也有些悲催,中枢当时财计近乎于破产,胜捷军能得到的开镇之费,也不过才区区数十万贯,胜捷军的镇抚守御之区,广大至极。 不仅河北诸路涵盖其中,名义上连燕地同样也在镇抚范围之内,更有从西封锁太行八径,缓急之时,由此而出,以迫河东神策军侧背的重任,这样广大的防区,这样重要的使命,区区数十万贯开镇军费,够干什么用的? 而河北诸路,高官贵戚在这里产业极多,盘根错节,王禀李若水也不敢像杨凌那般无法无天,借着女真入寇的名义,将从太原府到蔚州再到河东缘边之地的地方势力洗了一遍,而河北诸路因为伐燕战事民力疲敝,地方府库空虚,哪怕汴梁中枢已经指示地方全力支应胜捷军开镇事宜,实在是也支应不了多少,更何况又有多少地方文臣,会全心全意配合这些操着陕西口音,在本地毫无根基的丘八军汉? 入河北西路以来,可称是百事艰难,光设立一个真定大营,几乎就花光了家底,从河北西路转运使司调拨而来的粮秣,都是多年陈粮,吃得一帮军汉差点就要鼓噪生事,还有地方豪族指认真定大营设立之所,占了他们祖业,甚而去荒林中樵采都惹上官司,足足扯皮了一年多。 最后还是王禀硬着头皮杖责了十余名入荒林樵采的辅兵,这才勉强过关,所谓河北屏障胜捷军,这两年下来,不要说拉出去野战了,就是维持自家生存,都是用尽了全力。 如此境遇原因也很简单,原来河北诸路地方驻泊禁军,就是一团烂账,虽然比不得陕西四路的巨量军费投入,每年也是数百万贯以上的一个金矿,地方文臣和驻泊禁军军将就在其间分肥,实在军额,不知道还能不能剩下两三成,就算还在额中的,也不过是地方文臣与地方驻泊禁军军将门下奔走仆役。 现今胜捷军开镇,一年就要从他们囊中挖出上百万贯的财货,不给这些老陕丘八些难看,难道还当爷爷供起来不成?最好是挤兑回陕西环庆路,那才是皆大欢喜,大宋重整河北防务的第一步,从此就陷入泥潭。 王禀李若水本来计划的招揽燕地原辽国汉军余烬,招募参加过伐燕战事的河北敢战士,重整河北诸路防线。同时在太行八径建立军寨的宏大计划,从一开始几乎就破产了,这年余来,就一直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 可随着宫变消息传来,在摸清了汴梁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之后,河北西路地方官吏,对胜捷军上下态度顿时大变,原来总是拖延的军饷,顿时就送来了数月的,甚而截留了部分公使钱。原来拨来的粮秣陈腐的,现下送来全是上好米面,新鲜菜蔬果子精肉,一应俱全,甚而还有大坛小坛的酒水,仿佛要犒赏整个胜捷军几个月也似。 原来与胜捷军争地的地方豪族,顿时偃旗息鼓,一应军民纠葛,烟消云散,更不必说原来绝不垂顾王禀李若水这等军将的地方文臣,川流不息的来拜,各色礼物,简直堆了几屋子,还殷勤动问胜捷军是不是要别设大营,河北西路定然给予一切方便。 如果要招募新卒,一应使费,也尽在河北地方承担,连原来和王禀李若水最为仇深似海的前河北驻泊禁军的几名军将,负荆请罪的招数都使将出来了,看着几个白花花的胖子光着上身捆着藤条在节堂之外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王禀李若水两人当时真是哭笑不得。 对于胜捷军大多数军将士卒而言,地方文臣这般举动,反而让他们更是骂娘,说不定要指望俺们与晋王拼命了,就拨下几个臭钱弄点酒水换了张好脸色,前时俺们在此间忍饥熬寒,受尽白眼的时候,你们又到什么地方去了,直将俺们这些军汉看得恁般轻贱! 倒是晋王真是英雄豪杰,做下这般泼天般事业,好好为俺们一吐胸中郁气,只恨俺们胜捷军,没福分跟随这般英雄豪杰人物,真定府胜捷军衙署,已然搬至了府城之中。原来某处上好的官产,洒扫一新,恭送给胜捷军两位将主驻节之用。 王禀和李若水本来不是那种愿意享福的人,在军中还觉得自在一些,不过现在趁着地方官吏态度转变,一切都敞着口支应,也得将衙署设得离文臣辈近些,方便随时调运资财物资补充军中,也方便与此辈人往来联络敷衍。 王禀李若水都是穷怕了,这个时候趁着地方文臣辈方寸已乱,望军中能多捞一点便是一点,谁知道什么时候风头又是一转,武臣辈又落了下风,比起地头蛇西军还有那个坐拥中枢,胆大包天的晋王不同,胜捷军还是势单力薄了些,且在河北是不折不扣的客军,还没根基稳固到不管朝局如何变幻都无法动摇的地步。 此刻两人一身便装。正在节堂对着木图指指点点,胜捷军实力着实太单薄了一些,老底子就是七八千环庆军余烬,其中能战之卒五千都不足数,而到河北开镇,一年有余的时间,不但没有加增,甚而还减员了些,日子太苦,逃亡病故,都所在不少。 这个时候,就是要赶紧招募强壮扩大实力,并且再不能局促一地,必须扩张开来,不过两人指指点点,都是在河北诸路与燕地缘边交界那些要隘比划,哪怕是在木图上,都刻意避开了由太行八径进出河东之地的那些通路,指点一阵,就听见李若水沉吟道:“兵进燕地,俺们胜捷军没有三数年经营,不要指望这般举动。而女真崛起,这等胡虏之辈,迟早一天也要南下,河北燕地交界,本来就有原来防辽措备。这些地方需要立即着手恢复,万一女真鞑子有南下之举,战于此地,还能稍稍抗御。” 王禀只是摇摇头:“伐燕之时,这缘边之地,某与你走过来回不知几次了,其间情形,你还不知道么?原来水障,阻胡马驰奔,现今尽被人淤上,占为良田,原来军寨,全数废弃。额中守备军马,十不存一,不要说兵进燕地了,经营好此间,三数年也未必得够!且哪有那么多军马布列缘边?现今俺们就这不足万人,战兵不过五千,其中骑军更是寥寥,想将缘边经营起来,没有五万军马,如何足用?” 李若水也是摇头,仕途既然顺利,纵然李若水少年老成也难免有春风得意之概,可这年余艰难开镇的摧磨,让他也消瘦成熟了许多,面上青涩,已然尽退,甚而额上都有了皱纹,听着王禀的话,李若水也只能叹息一声,旋即昂然道:“再难俺们也要做将去!现今难得文臣辈不掣肘,尽速招募强壮,先将地方占住再说,然后再次第恢复,俺们在这真定左近已经耽搁得太久,要是女真鞑子安顿了前辽地方,随时都会南下!” 若说老态,王禀比李若水更是明显,原来他为童贯重用,背离西军将门这个团体,一时间也是中枢看重的重臣,将来准定是要入三衙的,稳稳一个太尉称呼安在头上,却没想到童贯被逐编管,他这个童贯心腹也给踢开。 开镇事宜,再没有童贯麾下的事事顺风,原来他为童贯心腹的时候,宣抚制置河北地方,很是借着童贯威势折腾过负责伐燕大军支应事宜的河北地方官吏,现今就被这些大头巾加倍报复回来了,现在四十出头的精壮汉子,头发都有些花白了。 看李若水虽然历经挫磨,却仍然在骨子里面还有一种锐气,王禀点点头又摇摇头:“哪怕先不提经营缘边防线堡寨之事,就是兵从何来?照理说燕地现在无主,原来流散汉军尽多,更不必说那么多被遣散的河北敢战士了,怎生就没有投军而来之人?就是这些时日主动开始招募,也应者寥寥?难道都散还乡里了?” 虽然这些时日困在真定府左近不得寸进,可李若水还在关心燕地局势,尽可能的搜集北面的情报。因为燕地恢复了基本秩序而流动起来的往来客商,就是李若水最大的情报来源,不过也只能得知燕地的崛起多股势力,都子啊招兵买马,对于其兵马就是杨凌私底下招募起的私军真实内情,并不算多么了解,只能模模糊糊的有些猜测而已。(。) 第六百三十六章 拥驾(六) 说到关于河北敢战士流散大多不知去向的消息,王禀和李若水都默然无声了,两人也是在燕地河北耽搁这么久的人物了,如何不能猜测到一点端倪,当初杨凌麾下军将骨干,除了西军出身之外,就是河北敢战士出身的人! 而杨凌平燕军马,也尽力招揽了多少河北敢战士,这些被西军压在头上,苦仗让他们打,功劳西军抢去的河北健儿,就是杨凌那强悍绝伦的晋阳神策二军的重要组成部分,若是燕地是杨凌所布置的一股势力,那么除了整合辽人余烬之外,更顺利招揽那些流散的河北敢战士,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要知道,杨凌可是在蓟州盘踞过一段时间。也是从蓟州突然掉头直进,一举拿下燕京,摧垮了辽人四面大王萧干的最后主力!关于这个话题,哪怕节堂之中只有他们两人而已,李若水和王禀都不愿意多说,只能互相示意而已。 杨凌此人,从燕地时就开始布局,不臣之心,简直昭然若揭。怪不得在汴梁做出这么大的事业!对于杨凌这个人,王禀和李若水的心情都很复杂。杨凌奋发蹈厉的英雄之姿,但为男儿。没有不心服的。 白手起家,做到如此地步,更是奇迹,且正因为他在汴梁的事业,胜捷军上下才难得有了几天好日子过,底下军汉,都口口声声的在喊晋王了,至少这杨凌,很得武夫之心! 且杨凌从契丹人打到女真人,这实打实的战绩更是让李若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是知道女真人危险的,可大宋现在文恬武嬉,真正在女真大举南下之际,堪为中流砥柱的,就杨凌一人而已!可杨凌操弄两代君王的举动,飞扬跋扈的行事,也让王禀和李若水这等不管是将门还是书香世家出身的人深深看不惯。 而且两人也深知,作为距离汴梁不远,难得一支勉强能战的军马,朝中杨凌敌对势力,一定会利用他们,与杨凌来一场争斗!可胜捷军不比西军实力雄厚,现在军心更是向着杨凌,只怕发出兵向汴梁的军令,全军就要大哗溃散,而且就算军心稳固,胜捷军又拿什么和杨凌打? 河东有神策军主力,居高临下,俯视胜捷军侧背,汴梁杨凌也在编练新军,整个都门禁军将门的资源都掌握在杨凌手中,更不必说杨凌还是生财圣手,有钱就能有兵,不要半年一载,汴梁少说也有五万可以上阵的晋王军马。而且两人还隐隐猜测到,在燕地杨凌还布置了一支军马,这是整合了辽人余烬,坐拥几乎整个燕地的资源,还有河北敢战士强壮加入的一支强军! 三面皆杨凌布置,这仗从何打起?所以两人商议胜捷军的扩张布置,都很默契的避开从河北到河东的那些要隘道路,避免与杨凌直面相对,可这样自欺欺人的迁延,又能持续多久? 当中枢来人,征调胜捷军的时候,又该当如何是好?是去以卵击石,撕开大宋从此内争血战的序幕,还是拥兵自重,从此为一藩镇军阀? 不管哪个,都不是王禀和李若水愿意做出的选择,特别对李若水而言,他是深知现在据于辽人故地,那些名为女真的胡虏凶狠之处,战力远过此刻大宋的辽国都在他们铁蹄之下灰飞烟灭,而大宋不仅没有重整军备,反而有大起内争之势。 难道大宋就要如辽国一般沦亡了不成?节堂之中,一时无声。王禀李若水都脸色铁青,连讨论如何扩充胜捷军实力的兴趣都没有了,正在这个时候,就见军中四厢旗牌在门外恭谨回报:“将主,有客来拜。” 李若水王禀都是老大不耐烦,这些文臣大头巾辈做事怎的恁般不爽快,俺们也不是记仇跋扈之人,既然敞开支应胜捷军,过去的事情就算揭过去了,难道还以为俺们是晋王,在这真定府也来一场变乱不成? 不过此刻正是需要河北地方全力支应的时候,只要是穿文臣官袍来拜的,王禀和李若水早已关照旗牌,全都通传,两人只能打点精神,整理衣衫,联袂而出,还得在脸上搓出点笑容来,少不得今日就要去好生酬酢一番,两人直出中门之外,来客已然被客气的迎入了二堂等候。 王禀与李若水步入的时候,就见一朱紫袍服文臣站起遥遥见礼,这人王禀和李若水都识得。正是原来清流******中坚张邦昌,年余不见,原来倜傥的清流智囊,除了仆仆风尘之色之外,人也已经衰老了许多,眉间满是郁郁之色,但仍气度不减当日多少,揖让之间,潇洒自若,王禀和李若水对望一眼。 当汴梁之外,大宋数支军马纵横驰奔,围绕着汴梁这个大宋中枢角力之际。 汴梁城中,这些时日却越来越是安静。仿佛沉入了水底,周遭一切都是模模糊糊,和这座繁盛都市,直没什么相干。 汴梁文臣,筵宴往还少了,晋王杨凌,不住向朝廷请御驾亲征的表文也不再是一天一份了,就沿着黄河上驶而来,转入汴河水关往来的行商船只,三两日来都没有一条船泊岸。 这倒不是没有先例,春水暴涨,黄河崩腾,下游何处决了堤堰,水位暴降,断了往来船只在大宋历史上也不是一次两次。 从伐燕前后开始,朝廷所有资源都投入到了连场战事当中,仅有一点治河经费,都拨给了汴梁本身以及上游河道,怕上游决口泛滥到汴梁这里,至于下游黄河,就停个几年也罢,现今朝廷更没心思问这个事情了,只是坐等万一下游决口,地方郡县将公文行上来,至于是否处理赈济,什么时候行赈济修河之事,都要等汴梁这一局决出胜负来再说。 在这样莫名沉郁的气氛之下,时日一天接着一天的过去,局中之人,只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蔡京这些时日,已然不去东府办公了,而是死死守在家中,一众家丁下人,都暗自里给了兵刃,悄悄的将几层院墙加厚,甚而还招募了上百市井所谓壮士养在外院,每日只是好酒好肉伺候,隔天就亟发丰厚赏钱。指望缓急时候这些所谓壮士能出死力,外间仍然以示安闲如常,甚而带着姬妾儿女出去踏春了一次。 东府诸公,也只是轮流入直,等到下直时候,就跟火烧了屁股也似飞也似的奔还归家,门户深锁,少见外客,只有一个兼领开封府尹的何栗,壮盛敢为,常常往来奔走,每日也都在开封府节堂之内理事直到夜深。 所有当道诸公,都在苦候关西与河北消息。 到得最后一两天,杨凌都已然不上表章了,只是在南熏门外晋王府邸之中没了音讯。而城中诸公,也紧张得彻夜不眠,蔡京连外在闲雅气度都摆不出来了,天天裹着一顶风帽,拄着拐杖就在庭院之中打转,只等向河北,向关西遣出的多少急递,能将消息尽快传回来。 日子再难熬,也终有到头的时候。音问再艰难。也终有传来的时候。 这一日数名风尘仆仆之人,并没穿着急递传奇服色,而是普通客商打扮,时将近暮之时,匆匆自汴梁城西而入,城门口稍稍有些阻拦,就急得每人都是满头大汗,却强自按捺着不敢生事,等到可以通行,简直兔子是他们的孙子,朝着州桥方向跑得飞快。 州桥向西三五里开外,正有蔡相一心腹家生下人,正坐在一间酒肆里磨屁股,这些时日,这位家生下人似乎就是长在这里一般,天天从天明坐到晚间刷市打烊,这酒肆位置极好。正卡着通往州桥方向的大路,坐在门口,往来行人,一览无遗。 今日又是这样一天过去,眼看得就要上晚饭市。店家小心翼翼过来唱个诺:“郎君晚酒用些什么?” 这心腹下人每日在这里干熬,早就不耐烦出鸟来,就是每日吃食上还能聊以自遣一阵,当下摆摆手吩咐:“去正店将两角好眉寿,你店中汤羊还可下酒,细细切半条前腿来,其余肴果,你看着安排就是。” 店家应承一声,这蔡家下人每日里独据一张大桌。他这店市口如此之好,翻台不断,这却是耽搁了多少生意,且这位爷爷口味也刁,每日奔走为他买整点酒,买新鲜肴果,就是白跑了多少腿出去,可这是公相府中之人,他什么何等牌面,敢放一个虚屁不成? 最后还得殷勤动问:“这桌却是挪得甚为靠门,进出之人不休,怕扰了郎君的晚酒,是不是朝内稍稍挪动一些?” 那蔡家下人笑着挥手让他下去:“你懂个什……”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眼睛就已经瞪圆,嗖的一声窜出门外,街市上正有几骑疾驰而来,这位下人这些时日等得气苦,拦着马头就道:“你们这些厮鸟,却也晓得回来!里边等着你们消息望眼欲穿,却不知道去哪里厮混去了,你们好歹也晓得轻重!” 马上骑士满脸大汗,只是低低说了一句:“大事不好了!” 那蔡家下人也登时色变,他自然知道一点自家等的是何等样消息,这一句大事不好,直是让他眼前一黑。他是家生下人,和蔡相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要是此次汴梁风云中跌上一脚,只怕整个蔡相府数十年富贵,就要化作泡影! 急切之下,不顾自家马术简直就是渣,扳着马鞍神迹一般一跃上马,坐在那骑士身后,死死揽着他的腰:“快去府中,快去府中!” 蔡京已然有几日未曾安眠,身子实在有些顶不住,今日喝了安神茶汤饮子,早早便就寝了。才合眼少顷,就已然被低低的呼唤声惊醒。睁眼看去,就见自家五子蔡鞗满脸惶急的自己榻边等候。 到老蔡京灵醒依然不减,一个翻身就已然坐起,踏足下地。两只赤脚只是落在冰凉的地上。吓得旁人等着伺候穿衣的侍女忙不迭的扑跪在地来为蔡京套上鞋袜。 蔡京却不管不顾,一脚就将扑过来的青春侍女踢开,疾问道:“来人何在?” 蔡鞗只说了一句:“情急从权,已然延入内院,就在廊下等候……” 话音未落,蔡京望八高龄之人。就穿着一身中单,赤着两脚,疾疾出门而去! 秉政垂数十年的蔡相居然有今日这般举动,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蔡京只是在内宅多少侍女的惊愕目光之中,直奔出寝所,来到廊下,就见数人一身灰汗的在那里等候,蔡京年老了好软玉温香的热闹,寝所周遭伺候侍女便有二三十人,屋内廊下,到处都有,都是不过二八年纪,一等一的容色,几名传骑被破例延入内院之中,这么多如花侍女环绕,又知道不是自家沾得上的,多看一眼,只怕都是罪过,一个个垂着脑袋,听见蔡京奔出来的声音都不敢抬头。 蔡京何等人物,扫一眼就知道这几人为何拘谨,这几人都是原来御前班直中的人物,汤怀入掌御前诸班直之后,这些人都给革退了名粮,为杨凌心腹腾出位置来,御前班直中人物,因为不少要在金明池争标中显露身手,给君上凑趣,虽然未曾经历过战阵,可也有些人物终年打熬筋骨,操练诸般技艺,比起一团稀烂操也不操的其他禁军军将士卒好歹还像样一些,这些人给革退名粮之后,就为蔡京等人暗中招揽,以为奔走所用。 放在以前。这些人等自然距离蔡京地位天差地远,可是这个时候却是用人之际。蔡京喝了一声:“大好男儿,抬起头来就是!老夫院中侍女,此间事了,看中哪个,老夫就亟发厚厚嫁妆,赏赐于你们就是,何苦这般畏缩作态,快说,西路到底如何消息?” 当先传骑终于敢抬起头来,却又一下拜倒在地:“公相,俺们到了西京。西军姚古所部,却还在蒲津!只是从军中选了三两名急递,飞也似的将消息传过来,大事不好了呀!” 蔡京只觉得一晕。闭眼向后仰了一下,蔡鞗赶紧前来相扶。蔡京却推开她,厉声问道:“如何不好?”(。) 第六百三十七章 拥驾(七) 蔡京聚众已经谋划了一场足以颠覆乾坤的阴谋,当一边联络东北面而来的胜捷军,一边传西军入京,准备和杨凌拼个鱼死网破罢!杨凌麾下新军,早有布置,石三郎一系前拱卫禁军出身,更是被动摇了部分军心,掌握一部分,策反一部分。 若然此刻发动,就算杨凌中军回返,这不比当初宫变之夜大家漫无所备了,甚而那些被杨凌遣散的前禁军之中都有联络安排,未必不能和杨凌生死一搏,再者说了,杨凌的中军大队,不是此刻还没有踏足汴梁城中么? 蔡鞗是蔡京甚为看重的儿子,此次汴梁之事虚实与共,而将长子蔡攸遣出了汴梁去,他心思的确也来得快,更兼士大夫与杨凌天然敌视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痛恨,当下就欲开口,说动父亲干脆发动汴梁满城也罢,和杨凌拼个你死我活,却没想到,蔡京已然断然开口:“遣人!遣人!去寻东府诸公,去寻商议此次朝局争斗中所有要紧人物,告诉他们,这兵乱决不能发动!” 杨凌在自家宅邸花厅之中,扫视着周遭一切,说起来自己到这个时代,已经住过不少地方了,从雄州童贯军中大营,然后燕京,再转回河东太原,再到汴梁,才经营了个宅邸出来,又让给赵佶为太上行在,搬到此间,也不过两月上下,东奔西走,席不暇暖,连累得身边之人,都跟着自己颠沛流离。 眼看得这个自己在这里的晋王府邸,也又留不住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这一天也许还是遥遥无期,也许更有一天,自己身死名裂,不过不在今日,绝不在今日! 杨凌独立厅中,久久不曾发一言,天色渐渐了沉暗了下来,晋王直甲士渐渐群集在花厅之外,默然等候着杨凌的号令,夜色之中,只见杨凌在花厅中的身影挺拔而立,散落四下,就是如雕塑一般的披甲虎狼。 而汴梁城,灯火依旧,杨凌身影突然大步而出,满院甲士顿时肃立,就听见一片甲胄金属撞击之声,杨凌一声号令,数十甲士顿时动作,从入内院的中门起,直到晋王府邸的大门内,无数早已预备好的火油罐乒里乓啷摔得粉碎,略微带点黑色,添了脂膏等物,粘稠着缓缓流动的精制火油,就在院中流淌得到处都是。 杨凌再不停顿,大步转身就向着内院走去,晋王直甲士紧紧跟随在后,内院之中,已然是寂无人声,所有器物摆设,都还在原位不动,可原来充斥在内院当中的下人使女,莺莺燕燕,都已然不见了踪影。 晋王府中,虽然杨凌没有刻意经营,可是杨凌搜刮的财货如此之多,人又在此等地位。哪怕主持内宅的李师师也不是那种大宋在民间放高利贷,什么生意都要参一脚,视钱如命的天家亲贵。 这居停未久的晋王府内院之中,也是珍玩毕集,富丽堂皇,内院侍女着丝履而带珠玉,凡是器用,无不是精洁贵重,更不用说从燕地河东麾下人马进献而来的辽东皮毛,引发了辽与女真之间战事的上好北珠之类珍宝,这些都是在汴梁都卖出天价的。 可在李师师的主持之下,一众内院人等,将这些都弃若敝履,只是空身出门,而跟随在杨凌身后的晋王直甲士,穿行内院,也同样目不斜视,金玉在前,也只当都是一地瓦砾,带着铁头的双层牛皮底军靴沉重响动,踏破内院寂寂。 杨凌引着身后甲士,沿着内院围墙才打出的一个大缺口,直走到外间,此处已然有二十余辆大车等候,车轴都上过了油,一应连接处,全都做了加固,内院侍女下人,全都在车旁等候。纵然都是些下人,这个时候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惊惧之色,每个人哪怕女儿,都扎束整齐,携带匕首,如军士一般肃立等候杨凌号令。 杨凌府中,自然没有大宋数十年富贵之家养出的那些忠心家生子。可使用下人,把关之下,全是杨凌从北地兵火浩劫中超拔出来的可怜人,这些人哪怕女儿家,都经历过离乱厮杀,更紧紧的与晋王命运捆在一起,哪怕杨凌真到绝处,带领这些北地女儿家都能冲杀一场! 看到杨凌到来,一众人都无声拜倒在地,杨凌一摆手,所有人又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杨凌扫视他们一眼,点点头,就大步朝居中一辆车马走去。杨凌冷声下令:“准备行事!”一个女子,修长苗条,站在那儿,也自然有风流静静流淌。容颜娇媚,一双大眼睛会说话也似,顾盼之间都满是风情。 却不是李师师又是谁?今日李师师却也做了男儿打扮,这打扮在马小英身上是英气,可在李师师身上却满是诱惑,让人忍不住会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李师师垂首站在杨凌面前,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倒是杨凌先开了口:“识得我以来,好像总是要经历这些危险场面,算你倒霉罢……” 李师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婉抬起臻首,媚眼中柔情无限,只是系在杨凌身上,一身戎装的杨凌,按剑站在她的面前,整个汴梁黑沉沉的天空,都压在他的头顶上,不仅这黑暗压不倒他,杨凌身上那种自然散发的锐利昂然之气,反倒是会将这天空捅出一个大窟窿来! 如此良人,岂不是就是让人最为安心的寄托依靠?李师师敛衽朝着杨凌一礼,轻轻道:“良人此去行事,擅自珍摄。妾身自当依从在你身边,一切听命,只等与良人再见,妾身恭祝良人一帆风顺,早定汴梁。” 饶是说着这样中规中矩的祝祷之词,可从李师师唇瓣中流出,仍然柔媚得似乎要将人融化了一般,杨凌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归结成一句话:“我这里没事,一帮跳梁,不足平也。” 杨凌大声道:“行事罢!”车厢之中,顿时将出无数包裹,打开之后,黄白之物,锦缎走珠,铜钱交钞,如雨落一般,撒得满地都是,抛洒之中,数十车马,已然催动,在杨凌目送中向着汴梁方向而去! 一路过去,就是一道财货铺成的道路,杨凌举手,遥遥一招。就已然转过身来,身边晋王直甲士牵过坐骑,杨凌扳鞍认镫上马,然后就听甲叶声整齐响亮,数十晋王直百战精锐也随杨凌一起上马,反手就抽出了马鞍侧那些长长短短的兵刃。 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摆脱了在晋王府邸充仪仗,虽然光鲜亲近,却鸟没乐趣的日子,兵刃在手,晋王在前,他们又是纵横决荡于万军之间的骁锐虎贲之士! “走罢!”杨凌低低呼喝一声,一抖缰绳,就率先而出,马蹄声顿时就踏破寂静黑夜,如暴风骤雨一般响动起来,在这暗夜中,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捧日军汴梁军后厢大营,设立在离晋王府宅邸不过七八里的地方,天明之时,就能隔着一条水不及膝盖的小河沟遥遥相望,将左厢放得这么近,许是知道后厢十二个指挥,成分最杂。统御最薄,前些时日干犯军令也是最多,放在离晋王宅邸近一些,也便于震慑。 至少晋王直和黑云都留置一部拉出来,左厢再是泼皮光棍军汉居多,也生不出什么事端了,左厢是从边梁东面收回来的,设立大营,是临时的,无非就是树木为栅,挑挖壕沟,然后布列帐幕大营。 土建需要花功夫,可这些设营军资,在汴梁武库中却是所在皆是,没两天后厢全军就已然驻扎其间,步军可以两三个指挥挤在一个营寨之中,马军一个指挥就得占据一处营盘。只因马军建制中正兵虽少,可辅军夫役,比步军却要更多得多,还不必说那些战马驮骡之类的,还要马厩,连仓库都要大一圈,除了人吃之外,更有抵五六个人饭量的马嚼。 左三指挥的指挥使,是原来石三郎副手之一,唤作贺大,身子长大,原来在禁军中也是马军出身,原来父亲不知道在都门禁军中得罪了谁,发遣到了西军之中走一遭,贺大跟着父亲在西军中吃了十余年的辛苦,在西军当中也没混出头来,倒是贺大打熬出一身不坏筋骨,又习得一些马上厮杀之技,后来贺大父亲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总算是回来汴梁,可是家也平了,原来一个小武官的阙也没了,只等从最低正兵做起。 郁闷之际,一命呜呼,好歹贺大顶上了他的兵额,那时候偏偏又要成立拱卫禁军,这种好事,不轮着无依无靠的贺大,还能是谁?拱卫禁军遣散,贺大也跟着流落回乡,境遇只是比他父亲还要惨,这一家两代,不知道怎样就是霉星罩顶。 还好贺大当日在营中识得石三郎,就跟在他在水关码头吃一口辛苦饭,贺大能打能熬,就是性子软点,遇事糊涂点,石三郎照应下也有了个他身边心腹的地位--------虽然码头苦工头子身边心腹,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光彩的就是。 宫变之日,贺大跟着石三郎糊里糊涂的走了一遭,就记得光是来回跑路了,最后居然为有功之臣。晋王成立新军,石三郎自然是重用的,而贺大也捞着一个马军指挥使的差遣,至于寄禄本官之类的阶级,他也没这个脑子来算。 反正总而言之,两代以来,第一次这么风光,贺大郑重其事的给自家起了一个官名,从此以后就叫贺光宗,上父亲坟痛哭祭拜一场之后倒是下定决心要将这差遣勾当好,偏生他这等人,让他上阵打仗,说不定还来得,但是管一个马军指挥,建制内正兵骑军二百余,辅军夫役一百六七十。战马一百六十匹,驮马走骡一百一十余,兵刃甲胄军资是一个贺光宗算不过来的数字,更不必说那些军中细若牛毛的条令军法,领军旧例。 一切行事,只是力不从心,瞪着两只鸟眼发怔,提拔这些人为军将,也是杨凌临时举措。拱卫禁军这些人要安置,更要借以扩军震慑汴梁朝中诸公,自己还要集中人手在中军作为骨干。这么多坑哪有人来填,只得临时安插这些宫变时候有功之臣,只等以后慢慢替换不合格的军将。 结果因为汴梁朝中诸公发动了这局政争,这事情上面,还未曾来得及着手,贺大自家力不从心,寻石三郎帮手罢,石三郎又是个聪明人,在被杨凌选入黑云都磨练之后就不愿意与旧部多相往来。 没奈何间贺光宗将一个旧识张七召入军中,为自家亲卫,张七也是旧相识,拱卫禁军出身,只是在市井中厮混,贺光宗倒是佩服他的主意多本事大手面阔,张七入营本来贺光宗是当为臂助的,却没想张七镇日只是在营中瞎混,几次为厢中原捧日军晋王老人抓着行军法,还是贺光宗自家去求保出来的。 贺光宗情面上软,遇事更是不机敏,难得有决断,而张七就越发放肆,营中勾连人马,纵酒使钱,无所不为,时常还与一群人密密商议,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贺光宗拘管不得,坐困愁城,本来想寻石三郎拿个主意,谁知道石三郎却被撤了差遣,为晋王软禁监看起来了! 这下贺光宗彻底没了法度,干脆撒手,随着这几日军中禁令越来越松,连厢都指挥使都调走了,贺光宗每日就在自家帐中,着亲卫守着门口,喝上两角,以遣愁怀。 直娘贼,倒是不如在水关码头,吃饭打架睡觉来得爽快,就是真听晋王号令,去甚河东厮杀一遭,也没什么了不得,偏生困在这汴梁,不知如何是好!对于贺光宗这等糊涂人来说,想得还不甚深,也就是喝酒而已。 对于一些军中明白人而言,却是为现在紧绷的时局,吓得连觉都睡不成,这日晚间,贺光宗又摆上晚酒,也不讲究什么佐酒之肴,就是一碟子盐豆,一盘鸡子,喝得有滋有味的,等酒意上来,就管他娘的睡去,随情势如何罢,再差还能差过此前父子两代霉运当头?(。) 第六百三十八章 拥驾(八) 正慢饮之间,忽然就听见营外骚动,一个个纷纷在叫嚷:“快看!快看!”其实论起来,营中这两天比前些日子骚然之态还要安静不少。原来奔走联络的诸般人等都沉寂下来,今日突然夜间骚动,外间全是军汉奔走嚣嚷之声,贺光宗停了杯盏,以他见识,都知道大事不妙! 军中最怕夜惊,这个时候闹将起来,不要不可收拾罢!一瞬间贺光宗就丢下酒肴,大步就出账而去,正和入内的亲卫撞了个满怀,贺光宗醉醺醺的老大不耐烦:“什么厮鸟事情?”亲卫引着贺光宗就奔帐外:“将主,晋王府邸,与太上别业,都烧起来了!” 这一句话吓得贺光宗浑身酒意都化作冷汗滴落下来,窜出帐外,就见营中军士全都乱纷纷的涌在四下,一边发出各种惊呼乱喊,一边望向晋王府邸所在方向夜空,就见两处火头,延烧而起,直入天际,除了自家营中,周遭营盘也全都轰然骚动起来。 无数军汉,只是乱嚷:“晋王府烧起来了!太上行在烧起来了!直娘贼出了什么乱子?”那些潜在军中,只等到时发作的内应们一个个也慌了手脚,只是看着越少越烈的火光。难道就这般发作了不成?怎生没人知会俺们?晋王府烧起来也就罢了,怎么太上行在也一火而焚?今夜汴梁,到底要闹出多大事情? 就在这纷乱之间,每座营盘之外,都响起了马蹄纷乱之声,就听见一声声呼喊刺破这纷乱喧嚣景象,如轰雷一般在夜空中响动,“有乱军会攻晋王府邸,并攻太上行在!晋王已领亲卫平乱,乱军不足破也!凡老捧日军中出身军将,则速出营,应晋王调遣!其余人等,但忠于晋王,闭营自守,不得搅扰参与乱事,但有违令,平乱之后,晋王定斩不饶!” 时间推回到杨凌府邸与太上别业延烧起来之前,大队骑士,蹄声惊破夜间静谧,直入太上别业之前。太上别业,安静得就如世外之地一般,这般情境,让赵佶与环绕在他身边原来亲信之人,如何承受得了? 原来是在整个帝国的巅峰,整个大宋都在围绕着他们转,现在就沦为此般境遇,所以赵佶与身边一干人等,哪怕受到极大约束限制,都在拼命想法设法,试图重回原来地位,就算再不能如前一般为大宋太祖太宗之后,君权之重的圣人官家,至少也要能回居禁中,哪怕与士大夫辈再度分权,甚而哪怕和这个杨凌在朝中敷衍周旋下去! 所以赵佶和懿肃贵妃,才拼命的推动朝中的一起关系,哪怕摆低姿态也在所不顾,反正他们就在此间形同软禁,别人说什么,也只是听闻不见。 周游布置,果然就一下搅动了朝局,加上河东女真入寇消息传来,内外之因并举,局势就飞速的紧张起来,杨凌和朝中文臣,外间军镇,一决之势就迫在眼前。 虽然赵佶这般人与外间消息传递异常不便,且蔡京等辈也未曾极力联络这位太上----赵佶毕竟根基深厚,扳倒杨凌之后请回头上来再限制削弱文臣士大夫权柄么?可别业之人,仍然能感受到这局势的变化,最直接的表征,就是原来监看太上别业的晋王直加上黑云都亲卫几二百人,将这个不大的别业看得铁桶也似。 现今这些监看人马却是越抽越少,到得最后,就寥寥三五十名甲士而已,虽然就三五十人监看,赵佶也没这个胆子发动内宦宫娥杀将出去,也没有什么外间忠心大臣突然领兵而入,勤王救驾的事情发生。 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赵佶和朝中众臣看得都明白,如果再不发动,到得杨凌最后拥君离开汴梁亲征之后,就是再难翻盘了。 可赵佶毕竟久为君王,权术上多少有点造诣,如何不能发现杨凌所面对的时局已然紧张起来,连自家这里监看都不得不放松,将麾下精兵强将尽量汇聚在手中,征兆越来越明,太上别业之中众人也都急切得如热锅上蚂蚁也似,拼命想弄明白外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经过努力,好歹隐隐约约知道一些端倪,虽不详尽却也明白杨凌这杨凌有些大事不妙,说不定几日之内,汴梁城中就要风云变色,杨凌若能铲除,自然是遂赵佶心愿。 这次绝对不带皱半点眉头的,可是自家毕竟是在杨凌掌中,万一杨凌失势垮台之前,鱼死网破。,拖着自家同归于尽又将如何?或者杨凌败亡,自己侥幸得存,那时候朝中士大夫辈与在外军镇,是奉自己复位呢?还是奉太子为君,自己只有长为太上? 再想深一层,要是杨凌赢了呢?虽然朝中士大夫,哪怕蔡京,都觉得有八成胜算,可作为生生被杨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赶下台的大宋至尊,赵佶可是对杨凌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只觉得这个眉目如剑的杨凌,哪怕绝境之中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当初这杨凌在身边应奉的时候,怎么就没察觉出他是这等锋锐到了危险程度的人物,就算复位,又该怎样为君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赵佶与一众人等也越来越是忐忑,只是每日缩在院中,外间有点响动就吓得魂不守舍,夜间极难安眠,就算入睡,也是光怪陆离场景入梦而来。 或者是忠心大臣军将,提着杨凌人头冲进别业,迎奉自己重回延福宫中为大宋至尊,或者杨凌浑身浴血,杀入门来,指挥残部堆起柴薪,拖着自家一起举火而焚。 或者是自己僻处深宫,穿着团龙袍服的杨凌,正位大殿之上,无数人山呼万岁,然后杨凌的目光冷冷转动过来,手一摆就使带着黑羽毡帽的甲士,将自己拖下去,奉上三尺白绫,赵佶将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他身边一干人等也跟着魂不守舍。 只有柔福小公主仍然吃睡如常,每日里还开始按照她自己的想象习练那些乱七八糟的武艺,准备随时能杀进杨凌府邸,再带上爹爹和娘娘,从此一家四口浪迹天涯,再漫长的等待,也有尽头。 今夜终于在别业之外,响起了疾疾的马蹄之声,这马蹄如雷响动而来,自然是杨凌带领的人马,一众值守的亲卫早就将杨凌接住,几名甲士顿时将别业大门打开,火把光芒映照之下,一身甲胄的杨凌按剑昂首而入,值守在外院的内宦宫娥,或者呆呆愣愣的看着晋王就这般冲撞进来,或者没了气力瘫软在地,或者忠心一些的就连滚带爬的朝着内院跑,想喊什么最后只迸住来四个字:“晋王至矣!” 凄厉的内宦惨叫之声,响彻别业,内院之中,顿时哭喊声响成一团,杨凌容色依然冷硬,只是毫不停顿的向前,如狼似虎的甲士们从杨凌两边涌过,分别控制别业中各处要点,更有甲士直冲而前,两名内宦不知道哪里来的胆色,居然在拼命的掩上中门,拥上前的甲士一脚就将中门踹开,内宦被磕到在地,甲士腰间长刀已然出鞘,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之上! 一名内宦对赵宋官家颇为忠心,被刀架在脖子上犹自尖着嗓门喊叫:“杨贼,你欲弑君么?真武帝君收了你,真武帝君收了你!” 持刀甲士毫不犹豫,一刀横割,顿时截断了他的气管与食道,那内宦捂着咽喉,手指缝中犹自噗噗喷着血沫,颓然倒地,另外一名内宦不顾刀架在脖子上,拼命磕头如捣蒜乞命,不过三两下,就已然鲜血迸溅! 对这般景象,杨凌看也不多看一眼,又直入二门,二门之中,就是内院,赵佶与嫔妃的寝所所在。再没有忠心内宦来堵门了,只剩下满院的哭声震天和乞命之声响动。杨凌才步入二门。就看见一个小小黑影直撞了过来,当先甲士挺刀要上,亏得杨凌心有所感,看了一眼,赶紧大喝一声:“别伤了她!” 杨凌号令一下,甲士动作顿时僵住,就是这黑影一刀捅他们身上,也只是承受,半点也不会反击,可那小黑影的目标只是杨凌,发出一声尖利的娇喝,挺着一柄小刀,没头没脑的撞了过来! 杨凌胳膊一伸,就抵住了那小黑影脑袋,小黑影顿时进不得半步,手伸到最长,加上刀子也够不着杨凌身上甲胄,这个小黑影,自然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柔福小公主了,柔福小脸已然涨得通红,又尖叫了一声:“贼子,我和你拼了!” 身子一矮脱离杨凌掌控,就要撞入怀来,杨凌哼了一声,随手就抓住了她持刀手腕,稍微用点劲,号称大内珍藏绝世神兵,老鼠都不见得能捅死的小钝刀就已然落地,接着杨凌胳膊一展,就夹住了小萝莉的腰,一叫劲,就已然将柔福提起,就在柔福的尖叫声中,大步直向赵佶寝殿而去。柔福拼命捶打着杨凌身上甲胄捶打,双脚乱踢,但是除了将自己小手敲得乌青肿痛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寝殿大门被甲士轰然推开,大宋第一权臣,今世操莽之辈杨凌,已然面目森冷的出现在寝殿大厅所有人的视线当中,甲士在侧,满院哭喊,怎么都是一副权臣弑君的场面,可因为夹在杨凌腋下那个不住挣扎尖叫的小萝莉有点破坏了这个气氛。 寝殿大厅之中,赵佶与懿肃贵妃瑟瑟发抖的拥在一处,衰老不堪的梁师成拔提着一盏长烛台,挡在两人面前,望向杨凌的目光,都是绝望恐惧,梁师成抖着嗓门对杨凌大喊:“想要弑君,就先过了老夫这关!” 懿肃贵妃在见到杨凌之后,反而似豁出去了一般,既然已经无幸,为什么不保住天家颜面?整整蓬松乌发,也对杨凌冷冷道:“放开嬛嬛!有什么事情,只及我们天家夫妻一身!” 梁师成和懿肃贵妃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的确在这般情形下维持住了天家那仅剩一点的尊严,可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一向平和冲淡的赵佶声音颤抖着响起。 “晋王,但乞一命!这祖宗基业,就奉于晋王也罢!”乞命声中,曾经至高无上,统御大宋二十余年,以丰亨豫大疲敝天下,以权术宰割群臣,以轻易荒唐举动败坏国事,将整个大宋拖入不堪一击之境的道君皇帝,竟然满脸哀求之色,拜倒在地! 没有杨凌的时空,就是这个君王,让大半个大宋沦入女真人制造的血海之中,一时牺牲的汉家子民,何止千万?靖康之耻,千载之后,犹有余痛,读史之人,每及此处,栏杆拍遍,可他在自己一手引发了这个血海地狱之后,却在女真人的挟持下北上,妻女被女真人霸占摧残而死。但有一丝血性,一点廉耻,纵然无力反抗,此刻自当求死。 偏偏这位丰神俊朗的道君皇帝,在五国城中坐井观天,还觍颜苟活了八年,此刻紧张时局之中,杨凌突然趁夜挟甲士杀上门来,一副要弑君的模样,赵佶终于放弃了最后一点自尊,拜倒乞命,对于他这等人物。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在赵佶之前的梁师成与懿肃贵妃也都呆住,不敢相信也似的回头看着这位深深拜倒在地的道君皇帝,沉闷撞击声响动,却是梁师成手中烛台滚落地上,就连一直拼命挣扎的柔福公主,这个时候也寂然不动。 穿越至此,经历了这么多,看到大宋如此糜烂不堪,辛辛苦苦的在各种掣肘之下为挽天倾而血战,杨凌曾经想过,在何等样的情况下对着这位皇帝怒吼一场,甚而狠狠摧磨于他,让他知道自己到底造了多少孽! 不过这个时候,杨凌只觉得没什么必要了,斑斑青史,总有人败坏这个文明,却也总有仁人志士不绝,挺身而出,存亡续绝! 只不过,这一次站在最前面的,是自己而已,这个有自己的历史,不管悲剧也好,惨剧也好,滑稽剧也好,总之再没有赵佶这个人的剧目了,这将是一场全新的历史,能让自己无愧本心的历史!(。) 第六百三十九章 拥驾(九) 不多时候,太上别业之中已然渐渐安静下来。值守太上别业的黑云都亲卫早就准备好了车马。这次可没有她们搬家的时候便宜,每辆车里塞满了人,堆叠得都快成肉山了。 赵佶一家,也在甲士的监看下行出。懿肃贵妃搂着柔福公主在前,还不失天家贵妃风范。而赵佶踉踉跄跄的在后,几次腿软欲倒,竟然都没有人扶持一下。 懿肃贵妃直上车子,而赵佶也勉强自家攀上车辕,不经意间,将头顶纱帽碰掉,露出了一头花白发色。 原来他保养甚好,只有少少几茎白发,还一旦冒出,就赶紧拔去,就是宫变之后入居太上别业,赵佶还不忘每日去修炼,还同样要服丹药,也没见发色有变,可是刚才这短短一瞬之间,竟然就已然白了半头! 此时此刻,赵佶已然若衰朽老翁模样,赵佶目光,只落在杨凌鬓边白发之上,他抖着手拔下自己一根头发,看着那衰朽枯萎的花白发色,面上神情似哭似笑。 而杨凌鬓边白发,却是如寒剑之光,如霜雪之洁,短短一对视间,赵佶已然上了车马,再不愿露头了。 领车队的甲士一声号令,这二十几辆车马又在夜色中行远,只是偶尔传来几声呜咽。 杨凌抬手号令:“举火!” 无数火把,顿时投向太上别业之中,烟雾之后,火焰就腾空而起,看到这边火光,并没有多远的晋王府邸,同样火光冲天而起! 晋王府邸处,传来了嘶喊拼杀之声,杨凌带点恶作剧的一笑,打马就追着车队而去,数十骑紧紧跟在杨凌身后,却还有数十名甲士回返烟焰腾空的太上别业当中,厮杀呐喊之声,也从这里响起! 两月之间,汴梁城外,又一次燃起了不详的火光。但这一次的火势,将焚烧更多这个大宋已然朽裂不堪的东西!晋王直亲卫,如雷吼声也在夜空之中响动,一时间纷乱喧嚣的各处营寨,竟然是一下就安静下来。 这吼声还在随着马蹄响动之声一直向西面各处其他厢的营寨蔓延,渐渐就已然去远。 左厢第三指挥并无捧日军出身的军将,这个时候还好一些,旁边其他营寨中,尚有寥寥几名老捧日军中军将,这个时候各自翻身上马,提着兵刃,撞营而出,要去与正在平乱的晋王会合。 他们的吼声也响动起来:“直娘贼的都在营中坐着不动!等到天明平乱,晋王自然有赏,若然搅扰,定斩不饶!” 就听见各处撞开的营门响动,这些老捧日军中出身军将飞也似的撞出营门去了,随着他们的离开,各处营寨的喧哗之声,在稍稍平静了一会儿之后,又是大作! 左三指挥当中,二百余名才转职马军未久的军士,各层都头队正十将,各各面面相觑,不少人目光都转向正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的张七。 张七在马三指挥勾连甚广,再兼有一个无用的上官贺宗光,这些时日几近在营中一手遮天。且他身边心腹之人,如何不知道在两路外镇到来,就要兵变的消息? 今夜变乱突然而作,事先并未曾得到背后大人物传递来的兵变消息,两路外镇,更没见着。可晋王府邸和太上别业已然起火,更有亲卫召老捧日军军将相助,眼见得一副实打实的仓皇之态。 这个决断,却要如何做出? 所有人只看张七,却无一人觑贺宗光一眼,贺宗光也只是扎煞着手,满脸大汗,不要说他这个时候还拿不拿得出决断了,就是拿得出,也没这个威望在纷乱中镇抚住全营! 周遭营盘,骚动声大作。朝中诸公,对汴梁土著为主的四厢军马功夫下得极深,暗地里不知道勾连了多少人物,这个时候失却约束,外有惊变,一时都发作起来,各种呼喊声交错杂乱成一团,周遭大营,已然变成了一个狂乱的蜂巢,纵然有留营军将大声约束,这个时候却谁还听他们的? 不知道那间营寨,突然吼声整齐了起来:“直娘贼的,等晋王平乱之后,再驱使俺们去河东送死么?不如奉太上复位,博一场天大的富贵!” 这吼声一出,顿时压过其他声音。就听见呐喊声响起,已然有军马准备出营奔向火势缭绕的晋王府邸和太上别业所在而去! 张七终于咬牙下定决心,不管这消息确还是不确,晋王对四厢提防之意尽显,难道真等平乱之后伸出脖子挨砍么?若是杨凌真的早有预备,就应该留置中军,先下手为强杀得汴梁血流成河了,干嘛还平白生出这么一场乱事出来?岂不就是真的? 对于好勇斗狠惯了的这些市井闲汉破落户而言,纵然机敏,见识也就到这里而已。 顿时就觉得自家想明白了一切,今夜乱事,当是背后中人主持发动,也许勾连了其他人马,指不定就是外镇军汉偷偷潜入京中的,却是别想抛开俺们!再要迟疑,且不是错过了天大的富贵? 其他营寨哄涌出门之声响动起来,张七也再不敢犹疑。振臂大呼:“杨贼逆乱,朝中诸公已然发兵擒贼!俺们去诛除杨贼,奉太上复位!” 一众他笼络的心腹之人,早已摩拳擦掌,这个时候顿时就跟着振臂大呼,面目狰狞,就要去搬开营门杀将出去,纵然这一指挥当中大部分军汉还是老实的,可是这几十人声势一起,他们这些分散的各人,如何又抗得过? 张七狰狞大呼:“这般杀出去有鸟用?牵马,披甲,持兵!这样俺们才能得一个大大的彩头!” 一众心腹之士顿时哄散,飞也似的去持兵披甲牵马,营中一时人喊马嘶不休,不少人更是裹挟身边军汉跟他们一起动作,有的人就糊里糊涂的从了,还有的人飞也似的躲进营地的黑暗角落,实在不想参与这场乱事。 此时着一干人等动作都是极快,兵甲马匹都是现成,转眼间就乱纷纷的汇集在一处,其他营寨,有的胆大但却没甚脑子之人,已然是就这般喧嚣大喊着涌出去了,就是一身赤袄,胡乱抓一件兵刃而已,可还有营寨,主持兵乱之人跳出来,也如张七一般在搜拢队伍,披甲持兵。 如果此刻从能空中放眼望下,就能见到绵延在汴梁城南的数十军营,都是火光缭乱,成千早已准备着要闹兵乱的军卒正在披甲集合。更有一些零星人等已然冲向晋王府邸和太上别业火光熊熊燃烧之处。 比之前的宫变,拱卫禁军纷扰闹事,那时候不过是成千上万的布衫木棍的前军汉被鼓动起来,可是现在,生变之军,却是披甲持兵,经过了两个月约束操练的军马! 张七已然披上了一身甲胄,为了爽利,就是胸前背后札甲挂上而已,臂甲腿甲都未曾披上。他抓着一杆马槊,直走到愣怔怔站在那里的贺宗光之前,用马槊一指贺宗光:“随不随俺们去?这些时日多承照应,俺也不亏你,少不得还为指挥使,若是出力,就是厢都指挥使又怎的了?” 贺宗光苍白着脸摇头:“晋王将俺从苦海里面拉拔到这位置,人不能负心,俺是无用,阻不了你们,却也不能跟着你们攻晋王去,你只一槊捅过来便罢。” 周遭张七心腹乱纷纷的喝骂:“直娘贼的不识抬举!七哥,别理这厮,俺们快杀出去罢!” 张七狰狞一笑,不顾贺宗光和他旧识,这两个月来也对他颇多照应,只是一槊就捅向贺宗光胸前! 正常而言,贺宗光未曾披甲,又心若死灰一般一动不动,一槊下去就是个透明窟窿,可马槊为马战长兵之王,非得浸淫数年苦功不成,张七抓着不过好看,如何摆弄得来?出槊劲儿使得大了,马槊槊锋就是一荡,却是扎在了贺宗光大腿上面,这槊杆巨大的弹力张七也不会借用,刺得不深,一荡就出去了,只是在贺宗光腿上带出了一个巨大的血口。 贺宗光无用糊涂,但是骨气却是甚强,腿上开了这么老大一个创口,身子巨颤,却是一身不吭。 周遭张七心腹也看呆了,贺宗光对张七着实不坏,干犯了军法,贺宗光都是拼着脸面去求情。多少事情上也只是对他言听计从,贺宗光不想博这个富贵,说话也不中听,丢下他便是了,何苦伤这糊涂人性命?没想到张七却是下手!当下人人望着他都有些胆寒,原来还能称兄道弟,这个时候上了他的船,说不得只能对这凶神唯唯听命。 张七犹自不肯罢休,还想再来一记结果贺宗光的性命,旁边抢过一个人抵死抱住了张七胳膊,却正是鲁勇。 鲁大郎这一身甲胄披得比张七整齐多了,这一厮抱,张七就动弹不得。 “七哥,饶过他就是。俺们不要误了大事!” 张七这一槊本来就是为了杀伐立威,鲁大郎又是得用借重之人,回视诸人,尽皆唯唯。当下哼了一声:“便宜了你这厮!” 转身而回,鲁大郎扶持着他上了一匹马,张七勉强坐稳,大声喝道:“直娘贼的还多说什么?有胆子的,跟俺去抢富贵去!但不出力,俺却没这般心软了!入跟俺上啊!” 呼喊声中,一众乱军翻身上马,左三指挥本来就心思不安之辈,加上此刻裹挟的,足有百余骑,呼啸着就冲过已然大开的营门,杀向火光冲天的方向! 营地之中,贺宗光痛呼一声,跌坐在地,几名军汉畏畏缩缩的过来帮他裹伤,贺宗光紧紧咬着牙关,突然流泪。 “都是拱卫禁军出身的苦汉子,怎生这般没心肝?对不住晋王,对不住晋王啊!” 汴梁禁军,经过这百余年来,早已成为毒瘤。虽然比起五代牙兵那般凶悍直是废物。可对这个天下伤害之处,也差不了多少。 没有杨凌的这个时候,靖康前后,但动用这支禁军,就是一连串的哗变。伐燕时候真定哗变,黄河边上黎阳津渡口全军尽散,恢复太原战役中张权部所领都门禁军哗变,罗称部干脆投降…… 数不胜数!二次汴梁之围,竟然无都门禁军上城墙守卫,让整个大宋居然只能指望郭京的六丁六甲神兵! 拱卫禁军虽然比起已然遣散的都门禁军,要朴实一些,可既然多是都门禁军出身,为汴梁土著,岂能不沾惹到这支已然朽烂到了极处的军马风气? 滑黠之辈只是欲借此新军博富贵,却不愿死战,老实一些的也只恋着汴梁自家,不愿应调遣出河东,杨凌这两月来,厚饷养之,恩义结之。但是除了中军之外,其余四厢,仍然疏离! 更兼有心人背后操弄,一旦火星燃起,顿时就成燎原之势!当然杨凌在后期,也刻意纵然了这个趋势。 与其让这支军马耗尽自家大量资源心力编练,最后上战场坑爹,还不如就借着这一局,好好的再荡涤一番!而且就算是今夜,杨凌也给了他们机会! 张七一军冲出,各处营寨当中,也有无数火光涌出,汇聚成巨大的洪流,向着火光烛天之处扑去,数千甲士,只是红着眼睛呐喊着杀来,这就是汴梁都门禁军这个已然熟透了毒瘤最后存在,也是这个毒瘤遗泽最后的反扑! 晋王府邸,火光熊熊,原来此间的呐喊厮杀之声,在第一批最先零星扑来的乱军到来之后,骤然消停了少顷。然后随着这些零星乱军越聚越多,又高昂了起来,数百条人影只是在火光中窜来窜去,狂乱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晋王府邸,已然烧成一个巨大的火炉,黑灰四下飘散。不时传来梁柱倒塌的声音,当乱军发现晋王府后面围墙被推到,一边车马痕迹杂乱密布,满地都是遗弃下来的财货锦缎黄白之物的时候,这混乱又上了一个顶峰,无数红了眼睛的军汉,扑在地上,争抢着这些财物,互相厮打甚而拼杀,不时就有人惨叫倒地,鲜血四溅。(。) 第六百四十章 拥驾(十) 这混乱越发剧烈的时候,就听见马蹄之声雷动,却是张七带着百余骑人马最先冲杀而至,入眼之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周遭骑士,不少人看着眼红,打马就冲过去加入了争抢。他们手中都是有长兵刃的,好歹也经过了两个月操练,就是策马对冲厮杀还差得不知道有多远,可是冲过去驱散那些乱军还是勉强能做到的,惨叫惊呼之声,随着这些马军冲进去,就越发的剧烈。 喊杀声厮打声转眼就压过了火光哔剥爆烈燃烧之声,无数人在这扭打成一团,有人抓着满手财货被踏入泥泞,有人抢到一些就拼命奔逃,有人只是红着眼睛四下乱砍乱杀,然后跳下马来掰开死尸手指,不管抓到什么只情向怀里乱揣,晋王府四下,遗弃的何止数十万贯的财货,将乱军疯狂情绪彻底点燃。 顿时就见了血,一旦见血,一旦有金帛动人心,这场乱事,再无法回头,只有向着更**发展!张七这上头就显出本事来,周遭自家心腹几乎都冲过去争抢财货,张七却动也不动,只是看着四下景象,这些财货有何争抢头? 纵然满眼皆是,可现下就有如许多人发狂一般厮打争夺,后面更有不知道多少人赶来,真正大富贵,在执杨凌,在拥立上!市井破落户,好勇斗狠之徒张七一生气运。仿佛都聚集在今夜,让他分外清醒,若是一切顺遂。说不定就此觉醒了一颗枭雄之心。 太上府邸,就在数里外熊熊燃烧,厮杀呐喊声隐隐飘来。难道会攻晋王府的乱军,除了在这儿有些糊涂家伙还在争抢财货之外,其他都集于那边?杨凌也在那儿统军做最后抵抗?死死保住太上和君上不落入乱军手中? 更多军马轰隆隆的朝这里涌来,张七却浑然不在意,只是在马上翘首而望,就见那边厮杀声渐渐平息下来,火光映照之下,只见一些零星黑影向着北面汴梁城方向遁逃而去,模模糊糊的,转眼间就看不见了,接着就是巨大的欢呼声自太上府邸那边响起,然后就见火光扰动,一队骑士举着火把向着此间方向冲来。 张七狠命一磕马腹,拼命迎上,此刻跟在他身边的只有鲁勇一人而已,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河北贩马大汉,竟然也没去争夺那些财货,跟在张七身旁,神色阴沉不定,一路来都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转眼间从太上府邸赶来晋王府左近的火光下队伍,就至离晋王府邸不远处,晋王府邸那边已经涌及了上千人马,争抢财货,差不多已然演成混乱厮杀场面,惨叫声喝骂声接地连天的响起,甚而有人在厮打间被丢入火中,夜风之中,更平添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张七和鲁勇率先迎上,正见火光中是一彪人马,风尘仆仆,浑身血迹,几十骑尽都是关西大汉模样。当先一名军将,打马率先而出,单手执槊,指着张七鲁勇两人:“俺们关西姚太尉所部!俺们两三百熙河精锐间道而来,奉姚太尉命,杀破晋王府,攻入太上行在,你们汴梁的接应人马呢?” 他张了一眼张七鲁勇身后那纷乱到了万分的景象,看到上千汴梁人马那自相扭打甚而厮杀的模样,神色就是一呆:“直娘贼,这是什么人马?俺就是说,汴梁鸟军马指望不上!” 张七也顾不得汴梁军马到底有多丢脸了,大声疾问:“晋王呢?太上呢?新君呢?”他实在有满肚子疑问,今夜乱事突然而作,然后又杀出一彪关西熙河军,晋王府邸和太上行在两处大火,汴梁城中全无消息,杨凌不知去向,太上不知所终,那些背后人物,一个都没冒出来。 这叫什么鸟回事情?那关西军将喘了口粗气,擦擦满脸血汗:“俺们奉姚太尉之命,就是说与汴梁中人里应外合,俺们杀破晋王府邸,围攻太上行在,诛除不得杨贼,也要迎奉两位出来,谁鸟知道里应在哪里?杨贼那厮,被俺们突袭杀了个不知所措,逃走向太上行在,俺们转攻太上行在,又是一场好杀,好容易击破杨贼守军,却让太上为杨贼裹挟而去往城里,看这里乱起,以为是汴梁军马来迎,怎生却是这等鸟场面?” 这军将还有耐心解说了几句,身后军马就已然鸟不耐烦,一个个关西口音七嘴八舌的嚷成一处。 “谁鸟管汴梁这些厮鸟如何?自家去为太尉抢此大功就是!” “俺们自杀进汴梁城。迎朝中诸公,打开禁中,太上和那伪主,说不得就为杨贼所弑了,当今之事,直娘贼的一不做二不休!” “俺们三百精锐,间道而来,现在就死剩这几十骑,难道还要将大功让给汴梁这些厮鸟不成?瞧瞧他们,哪点是做大事的样子?”那军将也重重点头,指挥队伍就绕过眼前晋王府邸熊熊火光,要直奔汴梁而去。 队伍松动之间,张七和鲁勇就见这些关西骑士拱卫之间,果然有一瘦弱红袍男子,泥雕木塑般任人摆弄,鲁勇倒也罢了,张七却是在汴梁厮混了那么多年的,金明池争标,元宵关灯,代天子郊祭,都见过赵桓。 如何就不是前新君,一股热血,只是涌上张七心头,关西军马来得快,又是间道来偷袭杨凌在城外住所,果然是大将才有的布局,一举功成,结果汴梁诸公却没能配合得上! 直娘贼,这却是闪苦了俺们,不过亡羊补牢,犹未晚矣!那些关西军汉要走,张七忙不迭的跟上,大喊道:“将主人少,且容俺们追随也罢!这场拥立大功,分润些个,俺从此由将主爷爷驱使!”关西军将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厉声道:“想要立功?就大声呐喊,诛杨贼,并将汴梁诸公,都请出来!” 说完之后,那关西军将再不回头,打马就疾奔向汴梁方向而去,张七扯开嗓门,撕心裂肺的大喊:“西军来援!入汴梁诛杨贼,得此拥立之功!这是一场泼天富贵!”张七追随着那几十骑,走一路喊一路,抢红了眼的人马未必鸟搭理他,可是后面还有越来越多的军马涌来,为张七破锣一般的嗓门惊动,不自觉的,更多人跟着嘶喊起来。 那几十骑关西人马还特地拥着赵桓绕了半圈,让更多的乱军,看到赵桓模样!整个向晋王府邸和太上行在涌动的大队人马,终于在这样的鼓动下转了方向,追随着那几十骑关西人马,不管不顾的向着汴梁方向冲去。无数火光,如一条火龙也似,张牙舞爪的就噬向黑暗中仿似无边无际的汴梁都城! 汴梁南门外,一处高坡之上,杨凌勒马,带着数十骑看着火龙涌向汴梁,终于动了,但愿此次,是这座繁华都市最后一次变乱,而今而后,但愿这个都市永不沦入这样的混乱,永不沦入异族之手,在这个世上,继续闪耀千年! “走!”随着杨凌的一声轻喝,几十名骑士紧紧追随他向南熏门而去,而这个时候汴梁南门,还有汴梁西门,都有火光闪耀而起,汴梁诸门,现在值守之门军,名义上也都算是杨凌麾下,但是并未曾编入新军五厢之中,诸门守军加起来也不过就是千余人而已。 汴梁城大门多,分散到每城门处,连百人都不足,本来汴梁城门,就已经数十年未曾关闭过了,值守门军,事少任轻,且出入城门,行人虽然不禁,可是客商总要查点一点,多少也有些好处,杨凌整练新军,心思都集中在培养野战大军上面,对于这门军看得甚淡,也没花什么功夫整顿。 原来拱卫禁军出身之人,但有点门路,都争着门军位置,顶掉了原来都门旧禁军的差遣之后,这两个月来过得甚是滋润,杨凌多在城外,要约束也是约束入营的军马。 门军这里,基本撒手没如何管,且汴梁现在城门枢轴损坏,各种杂物堆累,千斤铁闸等防御设施形同虚设,门都关不上,护城河上吊桥已然变成了石桥,简直就是天堑通途,实在也犯不着多花心思,这些门军久在汴梁城中,上值没有几人,下值便能三街六市四处耍乐。 朝中诸公通过开封府这个与整个汴梁打交道的渠道来拉拢说动汴梁这些门军,就是再方便不过,说什么这里加起来也有千余军汉,缓急时候说不准就能派上用场,但是到底让他们派上什么用场,连拉拢他们的人都说不好。 今夜一众门军,在天色暗下来,往来之人少了些之后,南熏门的门军,就哄起了碰头东,人人掏腰,凑了两坛水掺得少些的酒,摆出五碗十二碟,春季果子便宜,更是堆得不少,就在各门值房热闹起来,其实不单是南熏门如此,汴梁十余座城门。 每日倒有半数,晚间都有这般纵酒景象,拱卫禁军之人虽然吃了不少辛苦,可是仍然是数十年来未曾经历兵火,也是都门禁军这个大染缸中长成的,只是门路没有其他人硬些罢了,一旦翻身,除了部分实在老实,还有一些能把持住自己的聪明人,或者死心塌地为晋王效力,想一刀一枪博出个更高地位,为新的从龙之臣的人外,更多的人却是立即就捡起了旧都门禁军的习气,留给杨凌的时间太少,不能将这支新军带上战场,用血火狠狠的磨砺他们,这支才成立未久军队之人的命运,只能在这时局大变动中自然淘汰,看谁继续沉沦下去,又看谁能从这腐臭之间,脱颖而出。 一场晚酒,吃了一个多时辰犹自未散,值房之中,军汉犹自在闹酒,有几个不胜酒力,已然醉倒,横七竖八的倒在那儿,呼噜扯得震天价响,一个都头正端着大碗盏,在众人的哄闹声中夸强:“别情是厮哄,俺这酒上本事,将出一点来就让你们只有拜倒!当初不是这酒上头误了事,也不至于给打发到拱卫禁军处!其他门处夸强,有一气尽一斤的,有两斤的,甚而水门那里,王二一气尽了六斤!要俺说,这鸟算什么?手中一碗,桌上两碗,计是七斤,睁大你们鸟眼看了,俺一气干了,看还有人在俺们南熏门这里说嘴!” 一众军汉收了口,只是拿眼觑着,那都头果然如长鲸吸水一般,尽了一碗又将起一碗,喝得是山摇地动!正在满座皆惊的时候,外间突然冲进一名军汉,却是出去小解的,这个时候涨得满脸通红,大吼一声:“晋王府邸和太上行在起火了!” 噗的一声,那都头满口酒水撒了一个漫天花雨,喷得值房中人一头一脸,所有军汉哪里还顾得这个,对望一眼就踉踉跄跄的奔出值房,所谓值房,正在城门楼中,出来便是城墙之上,放眼过去,南门之外,晋王府邸和太上行在,果然火光四起! 而南门外延绵军营,虽然隔得甚远,也能看见火光缭乱,星星点点的冲出营门,向着晋王府邸和太上行在两处而起,而南熏门内外,百姓也被惊动,一片关门闭户的声音,而还在街上行人,抱头而窜,各个归家,谁也没那个闲心去看热闹。 上次宫变,也是城外火起,结果就几万人在城中大乱,皇帝退位,三大王为新君。一众禁军将门世家中人,被砍得人头滚滚,今日又是火起,且扰动之人,不再是那些已经是普通百姓的拱卫禁军,而是披甲持兵的汴梁捧日军! 更不用说时局紧绷,远过此前,连汴梁百姓不少心中都明白,谁知道一旦发作,会闹出什么样的大事出来!此间门军,不少人是知道近日就有大乱的,也做好的参与兵变的准备,因为怎么算晋王此局都是赢不了,可是还没有发动消息,怎么又来了如此熟悉的一出? 城门上的军汉,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胆小乖觉的,已然脚底抹油,溜下城墙,有家的便是归家,管他个球。(。) 第六百四十一章 拥驾(十一) 这个时候,就见城内远远赶来一班人,在街上跑得气喘吁吁,却是开封府中做公之人,当先的只怕还是一个小选官儿,掖着袍脚跑得一点都不厮慢,远远的这些人就扯着嗓门大喊:“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那号称一口气要尽七斤酒的都头,和麾下面面相觑,这鸟城门到底如何关上,你倒是来试试!一扇包铜城门,就有数千斤重,民间往往以讹传讹为千斤闸,其实千斤闸不过是瓮城里面的一种防御设施罢了。 这种城门开闭,往往要用绞盘,汴梁几十年城门不闭,早就锈死了,门洞中虽然宽阔,尽够行人商队出入的,可是依着两边,也堆着多少杂物,原来南熏门外吊桥,也变成了一座石桥,从哪里着手,才能将这城门关上,断绝内外往来? 城内的人拼命朝这里赶,城外这个时候又响起车马之声,二十余辆车头燃着牛油火炬照明,张着晋王府旗号的马车,正疾疾向门内冲撞而来!每辆车除了驾车驭手之外,更有一名披甲长大汉子,正是晋王直精锐,手持长槊,立于驭手之旁,锋刃寒光闪闪,只等有人敢于阻拦,就一槊给他开一个透明窟窿! 更能看见,车窗之中,伸出了弩机模样的事物,弩箭已然上弦,就对着窗外敢于阻挡这支车队的一切!就算没有甲士和车窗中伸出来的弩机,这个车队也不是等闲人能阻挡的。大车都是行商走远路的重车,轮子镶钉包铁,用料都比寻常车子双份,结实异常。 拉车的都是神骏健马,此刻已然跑发了,轰隆隆如闷雷一般滚动过来,包铁木轮与石头地面高速相擦,就是一路的火星四溅! 在众人呆呆的目送之间,这队车马直撞入南熏门内,匆匆赶来呼喊关门的那些人等,飞也似的跳到路旁,生怕慢了一步,不是碾成两截,就是咽喉开个窟窿,两头通气,后续十余辆车,每经过城门洞一次,就扔出火油瓶来,最后一辆车再丢出火炬,两扇大门与城门洞中多少杂物,顿时就熊熊燃烧起来,火光烛天而起,将汴梁城墙照亮! 转瞬之间,车队就已然过完,直向皇城禁中方向而去!适才躲在路旁大气也不敢出的那开封府中小官,这个时候又跳出来。指着城墙上发呆的门军大骂:“快救火,闭门!要是再不闭门,今夜人人掉脑袋有份!” 烟焰之中,一众门军屁滚尿流的冲下城墙,各寻器具要来灭火,城门洞内壁都用条石砌上,内又是蒸熟的夯土,火势延烧开来是不可能的,但是火油助威之下,两扇巨大城门与多少杂物,却是烧得跟炭炉也似,靠近都难,水浇上去就是一阵青烟。 不等这城门和杂物烧完了,哪里能停得下来?而且就算拼命将火扑熄了,这城门还是直娘贼的关不上啊!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之际,西门方向,火光又冲天而起,想必哪里也有一支人马入城,顺便将城门焚烧。 汴梁城中,四下都有人在纷乱的奔走归家,原来不夜灯火,次第而熄,正店瓦舍,宾客夺门而出,惊呼尖叫声中,不要多时,这座都市就要变得如鬼蜮一般安静,家家闭户,准备好万一失火抢救的清水河沙。 只为熬过今夜,等明日朝中争斗各方决出胜负,在汴梁城都有点驾轻就熟的应对漏夜而起的变乱之际,城外喧嚣扰攘之声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烈!南熏门门军,一边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一边在督催下拼命救火。 这个时候,城门之外,又响起了如雷马蹄之声,军汉们差点要哭了,入娘的还来?一众军汉,顿时丢下手中救火器具拔腿四散,那带着几名做公的小官儿也躲到路边廊下,瞪着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冲进来的是何等人物。 烟焰突然向两边分开,就听见骏马怒嘶之声响动,当先踏烟冒火闯进来的第一人,竟然就是浑身甲胄的晋王杨凌! 杨凌挺拔的身影上,犹自有丝丝烟气升腾,一身黑甲,鬓边白发分外醒目,而晋王手中,也提着一柄黑沉沉的马槊,锋刃闪亮,胯下坐骑鬃毛飞舞,许是被火燎着了皮毛,一旦入城,就人立而起,奋身长嘶! 逃散四下偷眼看着的军汉们,腿一软便拜倒在地,没一人敢于抬头,几个开封府做公的,何时见过晋王此等神武形象?只觉得裤裆一热,竟然尿了出来,数十甲士,也越过烟火,直入城中,人人身上都冒着丝丝升腾的白气,不少甲士还扣上了狰狞铁面,黑黝黝的开口处,里面同样在冒着烟气,就如同一群火焰中突然冒出来的杀神一般! 仅仅是这几十骑与杨凌在此,这座轻软富丽了百余年的城市,忍不住就要颤抖,杨凌冷电一般的目光闪动,大喝一声:“走,去禁中!”呼喝声中,几十骑甲士抖动缰绳,疾驰而去,蹄铁敲打在青石路面上,同样是火星一路飞溅! 杨凌去后久久,躲在四下的各色人等,都不敢动弹一下,直至今日,这些人才真正领教到,晋王是有着何等样的锋锐煞气,恍惚之中,城外呼喊声隐约传来:“西军来援!入汴梁诛杨贼!” 那名小官儿终于反应了过来,一下跳到街心,举着双手发疯一般的大喊:“杨贼败了!杨贼败了!西军来了!西军来了!” 他一边狂喊一边跑到那些还深深拜伏在地的门军面前,连踢带打的拖拉他们起身:“杨贼败了!速速灭火,迎大军入城!还想不想要这场富贵?” 他踢打的,正是那门军都头,都头缓缓抬头起来,仍保持着拜倒姿态,在小官儿的兴奋疯狂呐喊声中,缓缓摇头:“你们赢不了的……” “那是晋王!”小官儿扯不动他,但兴奋得昏头昏脑之下,已然失控了,再度跳回街心,振臂大喊:“杨贼败了!去皇城杀杨贼啊!”呼喊声远远传出,在长街上回荡,与城外呼喊声应和。 汴梁中人,渐渐的听清了这由近及远的声音,不少局中之人,似乎终于从这突如其来的不知所措中反应过来,西军真的来了?杨凌真的败事了?不知道多少人振衣而起,这可要看分明了,这是一场天大的富贵。 既然大宋已然开了先例,杨贼事败,出力之人,说不得又要封几个王爵出来!自家就算王爵无份,朝中高选之位,也未必不能争竞一下罢。 蔡相府中,蔡京坐在内书房中,身边无一人伺候,就算是心爱侍女,也都赶到了屋外廊下。他身边心腹之人,全都遣出去通传消息了,只有一个内容,不管杨凌今夜如何折腾,大家都只是不动! 因为西军没有来!杨凌早有预备! 可惜这个西军不至的消息,来得太迟了,自己才收到,杨凌就已然发动!这气运之数,难道真的独钟于这个杨凌么,外间呼喊声,隐隐约约的传入室内。 蔡京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文臣士大夫辈,不会傻到又上当罢?夜色当中,汴梁西面南面城门燃起的火焰,在城中组织起来的门军人手拼命扑救中,已然小了下来,可是另一股巨大的火流,现在正奔向汴梁城而来! 数千甲士嘶吼着呐喊着,狂乱得已然不知道所以,马上步下,挥舞着火把兵刃,如一层层的海浪一般,向着已然近在咫尺的汴梁城门涌动!所有这激动的浪潮,就因为队伍前列,一辆军中大车之上。 这军中大车是工匠精心打制,负重致远,结实异常,杨凌拨到军中的,就没有那些不堪用的军资器物,这大车足可装运六石以上军粮,又阔又大,可以双牛挽运,虽然速度慢一点,但是又稳又大量。 在行军途中,这样的大车都是宝贝,除了装运着堆积如山的粮草之外,还往往再在粮包草料上坐着七八名军士,走一路睡一路,倒也鸟自在,不过此辆大车,现在上面,却放了一张从营中寻来的高大胡床,瘦弱憔悴的赵桓如泥雕木塑一般坐在上面,而车子四角,各立着一名关西大汉模样的甲士,手持长矛,威风凛凛打的肃立。 这大车更换了挽具,由四匹高头大马牵着,现正隆隆的向着汴梁城行进!车子之外,是数十名关西大汉卫护,有人马上,有人步下,恰到好处的让出缺口,让所有乱军随时随地都能见到赵桓这个招牌。 数千乱军甲士,就将赵桓所在车辆簇拥在中心,发出一阵又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浪,更有多少甲士,一如张七之流,现在都被委以重任,不时得受命令,从赵桓所居核心挤出来,大声号令,或者是调整队列,收拢人马,或者就是许下多少将来赏赐,鼓舞士心,让其加快行进。 这支乱军,毕竟被杨凌狠狠操练了两个月的时间还多,已经初初有点军队模样,所谓军队,不是披甲持兵杀人,山贼盗匪,也能做到这等程度,军队之所以成为军队,其实最根本就是一条,一层一层的下意识服从号令。 此次突然生乱,老捧日军军将被调走,而后来安插的新军将,或者没参与这场乱事,或者失却威望调遣不灵,或者就因为乱局突然而起,这些早就勾连好等着兵变消息的乱军脑子一热就冲出去了,就算营中军将跟着,也是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 现在以那几十名被簇拥在最中心的关西姚太尉军马为核心,指示张七等这些较为乖觉,最先凑上来的人物,便为临时管领,不断的遣出去大声号令,将这些乱军至少编得更整齐一些,一时间从这些关西军将口中,不知道许了多少个指挥使虞侯使出来,就是厢都指挥使的差遣,也都是有的。 等冲入汴梁城中,恐怕遥郡官这等武臣贵重加衔,都要漫天乱飞了,张七等人等就如抹了印度神油一般,兴奋得四下奔走,吩咐号令,将嗓子都喊得哑了,夜中提着脑袋生乱,岂不就是为的这个? 若是还是文臣士大夫主持,这名位恐怕就给得没这么痛快,只有武臣主持这般变乱,才这么善待自家人,才有这般好处,至于之前这些汴梁土著对关西来援的土包子们百般瞧不起,这个时候,就让一切浮云了吧。 现在张七等人,只恨自家说不得一口关西土话!一旦开始有人约束,而且明显是从离得赵桓最近那个圈子当中出来的,已然初初有了点军中该有意识的军将士卒们,就各自领命,还能找到自家指挥建制的就在行进中归伍,找不到建制的就临时成立新指挥,名号都大得很。 诛贼忠义军第一指挥,御前万胜军第一指挥,兴国定难军第一指挥…… 总之先将名号占着就是,将来论功行赏,未尝就不能独立一军,只恨师行途中时间太短,转眼汴梁城墙就在眼前了,更没有一应器物,要不然连军旗都入娘的给你赶制出来。 一众乱军有了草草的建制约束,这动作就越发快捷,此刻还有更多营中军马,纵然起初时候老实了一阵,这个时候听到杨贼败走,已拥太子的呼喊声震天价响动夜空,熬不住也拼命追来加入队伍,这些人后来一步,为了争功,就连军中弓弩这些器械都将出来了,四厢五十指挥一万六七千正军,上万辅军民夫,除了加入乱军已然有七八千之多,四散归家的差不多也有同样数字,这些人是实在老实无用的,既不愿意跟着杨凌去河东送死,也不愿意在这场乱事中冒险。 留营正军辅兵民夫,加起来只有不足三成,两月以来杨凌将其拉拔出苦海,更恩义结之,仍然还是有些人马守住了底线,还指望晋王能翻转这一局,将来带领他们,堂堂正正踏踏实实的在军阵之前,博一个清白的功名富贵出来!(。) 第六百四十二章 拥驾(十二) 杨凌给了机会,既是给自己一个底线,也是给这些自己编练统带了两个月,且在宫变中有功的人马,一个他们自家选择的底线,大队乱军,终于轰然涌入汴梁城中。 南熏门内,除了呆呆愣愣的门军之外,更有刚才指挥灭火的小官儿忙不迭的迎上,正准备兴奋的说些什么,就给眼睛都红了的军士们拨开了,刀背矛杆,很是吃了几记,打得是鼻青面肿。 这些军士,都听了一层层传下来的号令,晋王已然拥着太上败退而入皇城,指望赵佶在手,做垂死挣扎,今夜大家可没什么犹豫的,如在宫变时候还要哄在皇城门口呐喊半天,指望自出,大家有刀有枪,杀进去便罢,将大车上端坐的那位捧上宝座,大家都是靖难功臣,从此就是新的都门禁军将门世家! 这些军士披甲持兵,跑了十几里路,这个时候就是累得直喘粗气,也打点起最后精神,说甚么也要第一个冲进皇城之中,晋王威势,中军出征时候的煞气,还有今夜乱事兴起得古怪。 在几千军士集合在一起,有甲有兵,火光冲天,蹄声动地,太子更端坐军中之际,这些顾虑全都为他们抛之脑后,只觉得这样的阵容激起了一种觉得自身无比强大的感觉,只觉得这个灯火都熄灭下来的汴梁,只是蜷缩在他们这支强大的军马脚下瑟瑟发抖,所有一切,都随着他们操弄! 大队大队的甲士,从这位热脸撞上了冷屁股的小官儿推到路旁,只是哀哀呼痛。晕头转向之间就觉一名甲士站在他身边,大声问道:“你是个什么鸟官儿?” 那小官抬头,正见张七就站在他身前,身边鲁勇拱卫,披着半甲,手持马槊,一副重将模样,那小官瑟瑟道:“下官是权发遣祥符县尉胡……” 祥符为开封府治所,就是县尉也是从八品的差遣,不过加了权发遣三个字,本官说不得就要沦到从九品去了,这些时日来,局势紧绷,开封府的这些县尉有负责治安之责,聪明人哪里还愿意呆着? 但为士大夫辈,遭逢乱时,背后操弄,最后来收割胜利果实才是正论,开封府中这些具体差遣职位,一时间就空了不少,急得兼领开封府尹的何栗只得在望门听鼓的选官中寻觅,但是面谈几句,显得有些胆气,有点条理,且履历也是出身正途的选官们,不拘来路,一股脑的塞满了这些空缺出来的差遣中。 这位就是这般来路,本来在选海中沉沦,眼见永无出头之日,结果一下就得了天下数一数二赤县县尉的差遣,简直欢欣若狂,自觉从此就是何相公心腹,与杨贼不共戴天,今夜生变,何相公坐镇开封府中,生乱消息突然传来就分遣人手去探问究竟,更最好汴梁城能闭门自守,以更好看清这场莫名其妙乱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等在何相公调遣人手的时候推三阻四,或者悄悄归家,倒是这位满脑门子的热切,带着几名同样脑子里有点贵恙的做公的来最危险的南熏门行事,短短时间内,事态跌宕起伏,先是两队军马撞过南熏门,后来一队,更是晋王亲领! 城门起火,晋王奔皇城去了,后面更赶来大队甲士,拥着废太子,杀入了汴梁城中!这些让人目不暇接的变动,使胡县尉坚信,晋王已然败事,这场政变就要大功告成,未曾想自家兴奋万分的迎上去,却吃了好几下狠的,推到一边泥泞中,眼泪都下来了。 突然有军将模样的人物一脸凶狠的动问,胡县尉也顾不得摆这天大幸运才得来的赤县县尉官威,一句话答得颤抖万分,一句话还没说完焦躁的张七就已然打断了他:“是开封府的就好,俺为持****都指挥使张,张太尉!奉新君号令,正要接朝中诸公同行大计!直娘贼的俺们在城外闹得天翻地覆,和杨贼拼杀得血流成河,你们倒是在城中安坐!还在这里抖甚鸟,快快起来,带着俺们先去寻相公!” 张七倒是老实不客气的给自家就安了一个一军都指挥使的差遣,自称太尉,也叫得极是顺口。满心思就等着快点寻几个朝中诸公,就赶紧回转,加入到攻打皇城的行列中,纵然那时候要拼命,可真的要为太尉,如此一步登天,就算是拿性命去博,也入娘的值得了!胡县尉想起身,却腿软软的挣不动。 张七老大不耐烦,喝了一声:“鲁大!”此前张七好歹还称一声大郎,现在就直即鲁大了,鲁勇默不作声,一把抄起胡县尉,就放在自己坐骑后面,张七也翻身上马,他麾下一众军士正让到路旁,艳羡的看着向皇城方向滚滚而进的无数欢腾雀跃的乱军甲士。 同样有一队队的人马,从队列当中分出,飞奔向城中各处,奉新君号令,去寻朝中诸公,共襄大举,张七麾下,有五六十名士卒,全都有马,除了寥寥几名还跟着的左三指挥心腹之外,奉太子号令行进间仓促整军之际,尽力搜拢了撞在面前的马军。 自从宫变那夜之后,张七就坚定的认为,任何时候,甲骑都是大杀器!现在这五六十骑,顶天说就是两都不足额骑军建制,张七却已然将其定名为持****,什么第一指挥第二指挥的,七哥没这么鸟小家子气,这就是一军人马! “都跟着俺!寻着朝中诸公,在太子面前又是一场大功!杨贼肯定还要垂死挣扎一番,到时候俺们回转过来,正好放马将杨贼残余杀散!都直娘贼的快些走,别想着趁乱偷鸡摸狗。等太子正位,这富贵不比翻抢几文碎铜强?” 鲁勇也在一旁开口附和:“太子传下军令,骚扰城中者斩!明日太子正位,自然要安抚城中,少不得要砍些脑袋,不要这个时候撞在刀口上,只听太尉号令,速速行事争富贵便是!” 听到鲁勇如此巴结的太尉叫不住口,张七志满意得一笑。大声下令:“走!”几十骑士,顿时如风而去,与之同样行动的就是更多遣出的人马。 一丛丛火把光亮从南熏门大军进入处蔓延开来,将已然陷入黑暗中的汴梁城次第照亮,整个汴梁城,不管是不是局中人,都在提心吊胆的等着这事态向着更为嚣狂处前行而去,在南熏门处乱军未曾涌入之前,杨凌就一路疾驰狂奔而过陷入寂寂黑暗之中的汴梁街道,直向皇城而去。 不多时候,这狂奔的数十骑就已然踏上直通宣德门的宽阔御街,数十骑马蹄敲打着坚硬青石铺就的御街,火星点点乱溅,将杨凌身形映得忽明忽暗,宣德楼前,早有已然大换血的御前班直守候,刀枪出鞘,弓弩支架。 这个时候见到杨凌轻骑而来,宣德楼前大门轰隆隆的就被推开,杨凌策马直冲而入,这个时候就见原来宣德楼内延福宫禁中之外的皇城之中,已然是火把闪耀,卫护着赵佶懿肃贵妃他们从西门杀入的车队,也才入皇城不久。 这一片广场上,有左右银台司衙署,有大庆殿,一众在此间当值的小监,正瑟缩着被集中在大庆殿廊前,为御前班直所监看,看来是准备将他们赶到哪间衙署中锁起来,花白头发的赵佶正从车上下来,这些小监们竟然没认出一夜间苍老佝偻得不成模样的太上。 但是当晋王杨凌铁骑卷入皇城之后,这些内宦小监发出一阵骚动,全都拜倒下来!一名黑云都出身的班直飞也似的迎上杨凌马前,大声回禀:“大王,家中一干人等已然迎入禁中,汤怀将军正亲自随扈禁中,正在急盼大王到来!求问大王,太上等如何安置?” 杨凌神色森冷,一摆手道:“就在此间找个安全地方安置就是,哪那么多婆婆妈妈的?引我入禁中!”那班直大声领命,正要头前引路。 杨凌神色突然松动了一点,扫了那帮从车上下来,惊惶的聚在一起不敢发声的天家人等,突然又道:“将娘娘与柔福,茂德公主带上,就这样罢!”吩咐完杨凌就再也不顾,就在皇城内策马直入! 数十甲骑紧紧跟随,一众内宦小监拜倒在地不敢抬头,而早有甲士,奉杨凌号令,请懿肃贵妃和两位公主再度登车,也跟着杨凌铁骑直入延福宫中,懿肃贵妃抱着两位公主,一声不吭的随而登车,看都没有多看在一旁长吁短叹的赵佶一眼。 铁蹄铮铮,黑沉沉的大宋禁中火星明灭不定,转眼之间,杨凌就已经来到拱辰门前,这里大门,也早早为杨凌敞开,御前班直在门口拱卫,司阃内宦,拜倒一地。 一入此门,就是人臣决不能踏足的大内禁中之地了,杨凌却毫不停顿,还重重的一磕马腹,就这样直撞了进去! 此时此刻,在汴梁城南熏门方向,也传来了乱军的巨大欢呼呐喊之声,他们也同样撞入了南熏门内! 延福宫中,这个时候黑沉沉的,只显出一片凄切冷清之态,禁中赵佶苦心营建出来的天家富丽,俱不可见,纵是杨凌,在策马而入的时候,心旌也忍不住摇动一下。 已然走到这一步了么? 越过此间,就是巅峰,内争得实在够了,而今而后,就让老子放开手脚,和这个文明真正的生死大敌,好好的打一场罢! 在河北西路安利军浚县东鸡鸣驿侧的大片荒地之中,篝火成片的闪耀,胜捷军数百将士,正在围着篝火,苦挨着春日夜里的寒风,自从突然有军马自北破边而入的消息传来之后,这四五日中,可是将胜捷军折腾得不浅,本来胜捷军南下行军路程,是真定出发,自磁州相州最后抵达卫州,本来准备在黎阳津上船逆流而至汴梁左近。 现在船只无有,就只有用小船摆渡,到了黄河南岸,再东进而向汴梁,虽然西京方面将黄河上大船拘刷而走,坑了胜捷军一把,但是这陆路九百余里,沿途都有州郡市镇,道路也甚宽平,并不是太过辛苦的行程。 虽然胜捷军上下都没姚古熙河军那般热切争功之心,可就是这么散漫的走,一日两程六十里,十五日也足可到达汴梁左近,受中枢诸公调遣行事,可从真定府传来有北面大军破边而入的消息,让胜捷军上下彻底就开始忙乱起来。 北面破边而入,最大可能就是女真东路大军南下,现在西路军宗翰部正在云内之地与神策军打得热火朝天,则东路军趁而南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比之汴梁朝争,这是更大的事情!王禀李若水,还分得清这轻重,汴梁朝争,没有了这路胜捷军,还有西军所部为助,且如此消息传至汴梁,则杨凌和朝中诸公是不是还要争斗下去都难说了。 现在大宋腹地空虚已极,女真深入,甚可直抵汴梁城下,到时候就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时候,身为大宋军将,自然守土有责。 王禀一边遣急递赶赴汴梁传信,一边又分遣传骑赶赴河北西路,河北东路各处郡县,一边示警,一边召集各处驻泊禁军,虽然河北诸路驻泊禁军,已然稀烂得提都提不起来了,但是这个时候,多一分力量,亦强似一分! 王禀李若水心知肚明,若是女真东路大军破边而入,则以胜捷军单弱的力量,以河北诸路几乎是不设防的现状,是怎生也挡不住击灭辽国的女真大军的。 那个时候,唯有死战而已,将女真鞑子死死拖在黄河以北,但愿朝廷能组织大军,沿着黄河布防,阻挡女真鞑子深入,那个时候,纵死无恨,朝中诸公,这个时候还争斗个什么劲,如此时局,就算让杨凌掌西府一时,练出兵马来,一路本来就布防河东,再有一路加上胜捷军布防河北,背后再有西军为后殿,至少可以和女真鞑子一战。(。) 第六百四十三章 拥驾(十三) 王禀所想的很简单,只有等将女真鞑子挡在大宋国境之外,那个时候再忙着拍黑砖拖后腿,这样都等不及么?朝中权位,与汉家疆土沦于胡虏之手,生灵涂炭,到底哪个重要,至少杨凌还用麾下最为重要的力量,在河东与女真鞑子死拼! 急递遣出之后,胜捷军就掉头而北,准备回返真定,力争能扼住由真定南下的两条主要大道,一条便是自赵州自邢州磁州经相州到卫州黎阳津渡河,一条便是自真定府转而向东南方向,入河北东路冀州,再转回河北西路洺州,南下入河北东路大名府,转向西南直行回到河北西路安利军,还是自黎阳津过黄河,真定府四通八达之地,宋时便为如此。 西控太行通路入河东,南北通途更是孔要之地,遮护着南面大名府等河北名城要邑,所以伐辽大军,才将后勤中心设在此处,童贯宣帅行辕,也驻节在此,而在后世,真定府更是几条重要铁路干线交汇所在,是河北之地的核心枢纽。 国共之战时候,华北战局形势逆转,不是在最后的平津战役,而是攻克石门,只要胜捷军能及时赶到,尚有在真定府拖住女真破边之军的可能!女真鞑子总是从未踏足中原一步,地理不熟,当时南下得没有那般迅捷罢? 结果掉头才是一日,真定府传骑就已然又急递而来,大队破边军马,已然掠过了真定府,走东面那条道路南下去了! 这个时候再赶回真定,就是白费,胜捷军就准备转而向离开官道,向东行进,或在冀州,或在洺州,甚而在大名府处侧击破边之军大队,然后胜捷军每有打算,就往往收到急递消息,这是真定府胜捷军毕竟是野战军的底子,虽然力量薄弱,不敢邀击突然破边而入的大军,但是一部人马远远缀在后面还是敢的,就不住遣出传骑急递,将最新动向告知没头苍蝇一般乱转的胜捷军。 这支破边军马,已然过冀州,过洺州,过大名府,直向卫州黎阳津方向,短短四五日之间,这支破边大军已然向南深入五百余里,就是胜捷军没有来回乱扯这耽搁的时日,也赶不过这支飞速南下的军马,且更有一个让胜捷军上下惊掉下巴的消息,这支破边大军,打着的是晋阳军旗号,经过诸州郡,秋毫无犯,且纯是骑军,规模遮天蔽日,只是言称奉晋王号令,入卫汴梁,准备编入晋王与河东女真决战的大军之中! 沿途郡县,惊疑不定,本来就没和这支大军作战的勇气,只能闭门自守,目送大军过境,地方官吏,也隐约明白,汴梁朝争,到了白热化的时节,晋王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支军马入卫,这个时候,大家只是屏息以待雷霆也罢,而王禀等人最终得到这确切消息,也只是默然以对,只是丢开步军,只领千余马军,拼命向黎阳津急赶。 杨凌突然奇兵突出这么一手,胜捷军顿时就被扯得七零八落,几乎就在此次参与朝争之中废了,现今既然已经如此,就尽到最后责任也罢,看是不是能在黎阳津,拦住这支军马,至少也要看看。 这支杨凌在北面,不声不响经营起来的军马,到底是何等模样,此时此刻,王禀李若水等人,如果杨凌在当面,还要问一句,杨凌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饶是此刻王禀李若水他们带的全是轻骑,但是这几天来回扯动,在河北西路大地上东西乱撞。 这个时候,也已经疲惫不堪,胜捷军不比西军和杨凌那般财大气粗,就是骑军,也止胯下一马而已,不少还是民马杂凑,这般来回扯动,马又比人娇气,不仅步军跟不上,就是轻骑大队,也丢下了大半,现在随着王禀几人在硬撑的,就四五百骑而已,今日总算是挣扎到了浚县之侧,而浚县早已城门紧闭,连馆驿中人都走避一空。 这四五百骑只能在依着馆驿安顿下来,住不下的只有野地篝火苦挨,如此局面,可知那支打着晋阳军旗号的破边大军已然出现了浚县左近,只怕是由迟了一步,就算没迟,明日能早一步抵达黎阳津。 眼下这四五百骑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军马就能一战否?传骑急递送来军情,虽然模糊不确,可在他们口中,这打着晋阳军旗号的破边南下军马,直有千骑卷平冈之势,如此低沉的军心之下,自王禀以下,连再赶十来里路去叫开浚县城门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是就是随身干粮,在这馆驿之侧苦熬,而放眼望去,夜空之中,浚县城墙上灯火闪动,却是紧张万分的城中官民,正上城墙值守。 篝火之侧,那些胜捷军骑军士卒正就着热水,泡软了随身饼子,胡乱吃了几口,就七横八倒的歇息,底下军士,兵随将转,没什么好寻思的,辛苦至极,将披风裹在身上,就在篝火旁扯得呼声大作,而领兵的各级军将,心思却重一些,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处,只是低低商议,因为怕在馆驿中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为将主听见了,都远远的在这临时营地边缘,连篝火也不敢升起,只映出一个个黑色的剪影。 “直娘贼,原来晋王在太原和燕京早有经营,怪不得了一个王来着,这样奇兵突出,一下就将俺们胜捷军扯得稀烂,进退失据,这手笔当真是……” “俺只是觉得奇怪,晋王在燕地这个打烂了的地方,怎生就经营起这么大一支军马?” “俺与你算算就是,燕地这个地方,虽然打得稀烂,但是大战之后残留的强兵劲卒,比比皆是,且宋辽两家丢下的军资,堆积如山,再加上又能产马,还怕数万军马拉不出来?就是粮食使费,这些时日往来燕地贩马贩皮毛北珠的商人还是少了?晋王少不得在汴梁也居中支应,还怕将养不起这支人马?俺们大宋的官儿,至了不得就是去了易州,再望北进,就没了这鸟胆子,亏得喊了百余年的收复燕云!当年晋王在燕京就盘踞了好些时日,自然留有根基,在那里收燕地劲卒,收辽东良马,谁能鸟知道?” “这次晋王燕地军马南下,以河北现今本事,自然只能据城自守,就算没打着晋王旗号,又有谁敢邀击了?过了黄河,没多远就是汴梁!却不知道汴梁诸公能不能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西军先到,还是晋王人马先至?无论如何,总是要有个结果了,也省得朝廷这般不死不活的苦熬!” “要是西军先至,控制朝廷中枢,哪里还顾得上河北?那是恨不得将大宋家当都搬到关西四路去,俺们胜捷军要是还在河北,那就有得乐子了,依俺的意思,还不如晋王能胜,晋王麾下,都是聚拢各处人马而成,也没见晋王薄待哪处,而且晋王真能大权独掌,俺们武臣的日子还能好过一些……” “且看罢,不论是晋王还是朝中诸公,早点决出一个结果也罢,心思总能转到国事上头了。最怕就是两家相持不下,打得稀烂,地方郡县四下离心,还哪有人管北地防务?晋王这支军马,说南下便南下了,处处争先,一路顺风顺水的直抵黄河岸边,要是不是晋王军马,而是势力更大的女真鞑子,那情形还能好到哪里去?但求朝中各方,睁眼看看这河北空虚情形也罢!” “说句实话,朝中诸公,俺觉着是指望不上了,现在在河东和鞑子打的可是晋王麾下军马!就是汴梁风云波动到这般地步,俺就不信晋王没觉察出险来,自俺们出师起,也没听说晋王从河东抽军马南下,反而遣师出援!要重整河北防务,只能是晋王掌权!” “就算是晋王掌权,也只怕来不及了,河东女真鞑子动了,河北当面女真鞑子就真忍得住?俺瞧着只等春过秋来,这当在燕地正面的女真大军就要动了。” “既然如此,晋王为什么还把燕地的这支军马抽调出来?” “囚攮的,难道就让晋王等死不成?许是想抽调军马以快打快,早点底定局面,然后再还镇罢?” “也不知道这次晋王又能在汴梁弄出什么事体来,掏心窝子说放胆的话,俺看好晋王,实在不看好朝中那些大头巾,俺们也要早些思量自家去路了……”军将们低低议论,自然商量不出个什么结果来,正高一句低一句的说得热闹,几个军将突然站起身来,面色惶恐的行礼下去。 一众人回头,就发现王禀李若水就在身后,两人身边,连亲卫都没有,看来也是夜中烦闷,出来便走边叙谈几句,不知不觉的,就走到这些军将身后了,所有军将,全都起身,行礼下去头都不敢抬,生怕将主情绪不好,听到了大家的胡言乱语,然后命令扯下,老大军棍打过来。 却没成想,一向面色严厉的王禀,却是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朝诸将抬手示意让他们自便,然后转身就和李若水去远了。 走得远了,一众军将还是不敢坐下,只是心虚的互相打量,而在离开这些军将几十步开外之后,王禀才叹息一声:“胜捷军这路,已然是废了,晋王奇军突起,实在是所料不及,西军那一路,又派得上用场么?” 李若水沉吟一下,苦笑道:“晋王想必也有应对西军手段,只是学生料想不到而已。西军那一路,学生也不敢有什么奢望。” 王禀又追问一句:“那汴梁情势又将如何?”李若水已经反复推演了时局变化许久,王禀动问,就缓缓言及:“晋王在外或截断,或迟滞,总要让西军和胜捷军不得轻易入都门,而要让自家抽调而来的军马赶在前面,此前中军轻出,就是示敌以弱的手段,想是让汴梁自家先乱起来,所有敌对晋王的势力,全在此间跳出来!混乱之中,晋王必有手段掌握大义名分,然后这抽调而来的燕地军马,甚或已经遣出的中军飞速回师平乱,震慑汴梁!只是用何手段掌握大义名分,学生还料想不到,晋王手段,往往天外飞来,若是学生能料以先机,岂能现下这般境遇?” 王禀默默思考一阵,摇头道:“却是让人头大,晋王也是殚精竭虑了,这位置,坐得又有何趣味?只望河北变故消息,尽速传到汴梁,让中枢诸公早有预备罢。” 李若水苦笑一下,并未说话,杨凌布局深远,落子辽阔,如何没有一时截断河北消息传往汴梁的手段?只是这些话,就不必说出来徒乱人意了,王禀最后又叹息一声:“明日就能赶到黎阳津,但求还能派上点用场,不过不管情势如何,这场变乱早些结束了也罢!晋王也是一时豪杰之选,大宋怎么就容不得他呢?” 李若水眼望远处,半晌之后才冷冷道:“不论如何,总要见上晋王一面,问问他到底想做些什么,问问他这般争权,是不是想将大宋葬送在女真人手里!” 自古以来,就是黄河南北交通孔道,黄河在此平缓流过,便于舟船往来,周遭平野开阔,便于大军屯驻运动,千余年来,这里都是必争的兵家要隘。 北岸曰黎阳津,南岸曰白马津,东汉末年,袁绍与曹操,就各统大军,在此对峙数年,最后打出了史家千年犹传唱不休的官渡之战。 千年之后,此间旧战场上,犹能发掘出残兵断镞,让千载以来的文人骚客,洗磨细认,黎阳津西有一片低矮山丘,在此远望,黎阳津一片平野。 据传袁绍就曾设帐在此,瞻看对岸曹军军势,这个时候,数十名骑士,风尘仆仆,满面憔悴之色的,策马而上这片可以远望黎阳津的矮山,纵然已然疲惫零散到了这般地步,几名亲卫模样的骑士,还是捧着胜捷军的旗号,旗号之下,正是王禀他们。(。) 第六百四十四章 拥驾(十四) 天色未明,王禀他们就自浚县东面出发,一路疾行,飞速赶往黎阳津,后边军马是不是还跟得上,就已然全都不顾及了,若是能赶在杨凌从燕地南下的军马前面,则几十骑也足以驱使北岸舟船开往南岸,隔河据守,若是赶不及,难道这四五百骑就是齐上,又能派上什么用场了? 当王禀他们出现在这矮山之上,远望渡口,就发现黄河上空空荡荡,但有舟船,都被集中到了南岸去,地方守吏,多少还知道做点事情,没蠢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正在王禀舒了一口气的时候,李若水就一指北面:“将主,你看罢。” 语声低沉,似有无限郁郁,王禀极目远眺,就见烟尘在北大起.不多时候,就见赤红色的晋阳军军旗招展而前!丈二军旗当先,后面更有无数翻卷的各部旗号,人喊马嘶之声似乎从天边传来,转眼就充斥满了这片古战场上,那是无数骑士! 那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大军! 滚滚洪流,似乎无有穷尽也似,千骑卷平岗而来,这些骑士,都是剽悍骁锐,是在北地的风刀霜剑中摧磨而出,全是燕地河北的汉家男儿,是这个大宋,除了关西那些与西夏吐蕃接壤,数十年来互相征战不休的关西大汉之外,整个汉家子民,最为能战的那一部分! 燕地汉民,沦亡辽人手中垂百余年,在没有杨凌那个时空,辽国崩溃之际,大宋仍伐燕失败,只得请女真来克燕京,将燕地数州金帛子女,尽数许以女真人,终于断绝了最后一丝燕地汉民回归大宋的期望。 纵然是有燕地分离中原百年的疏离,也有大宋自家将燕地子民视为牲畜头口,随意处断,只为换回几座空城。而这些燕地汉家骁勇男儿,自郭药师降女真起,便转为女真爪牙,百余年来胡虏的不断摧磨之下,终有人忘却了祖宗,为胡虏东征西战,直到将整个文明沦为血海,实是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一幕,后来灭亡南宋的张弘范,祖先便是燕地易州出身! 悠悠千载,此错为最,而河北缘边健儿,伐燕之时招募为敢战士,为上位诸公胡乱使用,伤亡惨重,战后又随意遣散,任其流亡,就是这般,在女真灭宋之际,这些河北健儿也纷纷举旗而起,组成了空前活跃的河北义军,为这个待他们并不公平的大宋而战,知错能改,犹未晚矣,可大宋偏偏又扯在残破劫后东京聚拢这些义军的宗泽后腿,逼得宗泽三呼过河而亡,南宋朝廷毫不手软的大举遣散这些河北义军,逼得他们星散而去! 除了少部分能加入大宋经制军马的幸运儿之外,其余河北热血男儿,只能长为女真胡虏治下,百余年后,这些河北好汉子,就转为了女真的封建九公,就成为了女真后期军中的骨干,为百余年前灭亡奴役自家的异族而战,最后又成为蒙古治下的北人,去欺凌为第四等南人的同族子民! 两宋之交,数代君王,当道诸公,其罪之深,如何能赎?可是现今,这些剽悍精锐的汉家战士,却聚拢在杨凌的旗下,而今而后,再不会有人舍弃他们! 北地男儿,骑在一匹匹高头大马之上,甲胄耀日闪亮,兵刃如丛林一般,铺满了视线之间,卷动烟尘,仿佛与天相连,纵然是骑军铺开的面积比步军要大得多,可这些骑军,只是当下出现在视线当中的,又何止数千? 而且大队骑军,从烟尘之中突出,在无数晋阳军各部的旗号之下,滚滚向南涌来,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军马,有旗号有建置的经制之军,一批接着一批,在王禀这般老于战阵的军将眼中,至少已经过了二三十个指挥,五六千骑之多,这些都是装备精强,人马备铠,号令森严,可在阵前纵横决荡的强大骑军! 在这至少五六千经制骑军之后,还有源源不绝的人马涌来,也都是骑军,不过服色杂乱,装备不一,只是在大军两翼涌动,这却是不如经制军马一个指挥一个指挥的好计数了,只是看着他们呼啸涌动,如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的出现在视线当中,比起那些经制骑军,只多不少,甚而远远过之! 不问可知,这支军马,就是杨凌在原来辽地苦心集聚的实力,此次南下,何止万骑?因为毕竟经营关外蓟州左近时间不算甚长,而且将收拢军马转为经制之军还有个粮草上的限制,真正编练为晋阳军燕地军的,也就是骑军二十八个指挥,正军五千七百余人,可是依附这支正军的辅兵,同样也是大量骑士,精锐能战程度,不差似多少,只等整练一下,再补充一些辅军甲胄兵刃器械辎重,也是可以上阵的精锐! 更不必说还有在燕地依附于蓟州州军马的地方汉民豪强,经过这一年余的修生养息,更有南面财货源源不绝的补充,收拢了一些辽人的零星家当,也能提供大量军马,虽然各处豪强出兵不算甚多,但是汇聚在一起,也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了,也是经过了几年厮杀,见识过战阵的精锐! 此次军马大举南下,为晋王稳固权位,从龙豪强,何止百十?对于麾下此次南下人马,暂时权领军马的守将,也没有一个确数,只能大略知道,至少有两万骑上下,而人人多是双马三马,如此阵势,从一开始就是铺天盖地而来! 如此大队骑军呼啸而南,不用说还打着晋阳军的旗号了,西府所颁调兵堪合诰令,一应俱全,就是没有,以现在河北武备的单弱程度,各处郡县,除了闭门自守之外,哪里还稍稍能起阻抗之心? 此时此刻,天地间滚动的就是杀气,就充斥着如雷一般的马蹄之声,仿佛要一直响到世界末日一般,无数甲胄,在阳光就是一层层一片片跳动的光点,耀得人眼睛都张不开,到了最后,似乎在这支大军面前,滚滚黄河,都要倒流! 矮山之上,捧旗亲卫,已然手软得将旗帜垂下,几十名骑士,只觉得喉咙里面干得似有火烧一般,连胯下坐骑,都吓得两股战战,西军出身的胜捷军,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西军征战,动辄出动数万十万大军。 可是如此强大的骑军集团滚滚行进之势,却是有宋以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举目所见,尽是欢腾奔跃的辽东高骏战马,尽是马上虎狼一般的北地健儿!尽是一道道似乎无法阻挡的钢铁洪流! 辽人帝国燕地菁华崩溃之后,再不是女真人的助力,而成了杨凌的根基,只恨没有杨凌的时空,大宋却不拿出死力去争,烟尘蔽日,到了最后,连天上日头,都失却了颜色,王禀呆立马上,木然长叹:“晋王人杰矣……朝中诸公,盘算直是可笑,胜捷军又派得上什么用场?就是西军兼程而进,又派得上什么用场?只盼晋王,不要在汴梁大开杀戒,中枢威权若失,则又是五代十国下场。难道华夏大地,又要开始内争厮杀了?那就是女真人得了便宜啊……” 李若水向来淡定风度,这个时候也失却无遗,脸上肌肉抽搐,喉结不住滚动,听到王禀话语才稍稍回过一点神来,摇头苦笑:“晋王英雄,筹谋深远,自然有手段维系中枢威权,吾辈只张眼看着就是,此次之后,若能侥幸留得残身,就放浪江湖之远,为晋王善颂善祷罢!” 李若水就如一尊雕塑一般,立在马背上,久久的望着眼前波澜壮阔的场面,如此军阵,如此健儿,如此景象,但为男儿,焉能不热血沸腾?只求晋王,在朝中少造一些杀孽也罢,多将一些元气,留待将来对女真的战场上! 三人在马上呆呆的看了良久,到了最后,又有一个疑问,不约而同的浮现在胸中,这惊人强大的军马,将如何渡过黄河?如此大军急进南下,显然未带多少辎重,靠着随身干粮马料撑过了这几天,要是不得渡河,难道晋王想让这支大军在河北分兵抄掠不成,这是争中枢权位,还是祸乱地方? 这疑问话语,还未曾出口,就听见一名亲卫惊呼:“西面!”所有人目光,顿时转向西面。就见滔滔大河之上,已然出现一支船队,同样以惊人的规模,蔽河而来!船队骨干,是数百条黄河大船,周遭更有小舟无数,当先大船之上,正高高飘扬着晋阳军的大旗! 杨凌搜罗的船队,已然而来,沿途夜行晓泊,趁夜隐秘闯过汴梁一带的黄河河道之后,每经渡口,就遣军马下船控制,封锁往来消息,并将所有船只拘刷一空,同时还遣轻骑遮断河北通往汴梁道路,擒拿河北向汴梁传信的急递。 这个时候,就组成了足可装运数万大军的船队,来接应南下蓟州军马,再浮舟逆流西进,转而直抵汴梁,而西军那时犹在西京之西,咬牙继续陆上赶路,而胜捷军,就被甩在了黄河以北! 汴梁城中,还不知道杨凌有这么一支大军,已然隐秘转回汴梁而来!李若水在心中废然长叹,汴梁城中,已经在酝酿变乱,只等西军和胜捷军到来就里应外合,将杨凌势力彻底粉碎,可是这西军和胜捷军却是永远等不到了,而这场变乱,杨凌只怕就要主动引发了罢? 晋王原来一支中军心腹就能压制汴梁,朝中束手,当这支空前恐怖的力量抵达汴梁的时候,那大宋中枢,又是怎么一番震慑的景象? 所有对手,在这样的力量前就如小丑跳梁一般,断绝外援,引发内乱,然后在最后关头,以狮子搏兔之力压服汴梁,并要所有跳出来的对手,名正言顺的铲除,这一局纵横来去,看来还是晋王要赢了,满盘皆输,满盘皆输,所有摩拳擦掌,只等最后扑向晋王的诸般势力,只是晋王棋局上的棋子而已。 可笑朝中诸公,犹不自知。 不过也只有此等英杰,才能挽这数十年来,败坏无遗的颓风时局了吧? 想要掀动这百余年已然固结成一块,仿佛牢不可破的大宋统治体系,杨凌只是为晋王,还远远不够,再经此一变之后,杨凌才是真正通过了历史严酷的考验,终于能被世人认为,有份于这个天下! 无数舟船蔽日而来,而大队已经抵达河边饮马的骑士,也看见了这一切,船上河边,无数杨凌麾下健儿,同声发出了巨大的欢呼,惊天彻地,无数战马也咴咴而鸣,一时间激起黄河上无数波澜激荡! 到得最后,这欢呼声就变成了两个字。 “晋王!晋王!晋王!晋王!” 黄河南岸白马渡上,那些被拘刷至南的小舟船工,还有守渡口的数十名衣衫不完,兵刃朽裂的军卒,胆战心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听着在黄河上涌动的巨大声浪,只觉得这条黄河,已经不足以阻隔这巨大空前的新力量了,对岸军马,哪里还需要舟船,只要纵马疾驰,就可以越过滔滔黄河! 李邦彦卓立船头,看着眼前一切。以他心性,这个时候也激荡不休,只想领此强军,一步就返回汴梁,追随晋王,荡涤这已然散发出腐臭气味的天下! 在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中,李邦彦游目四顾,远远就见北岸西面矮山之上,似乎有一点红色的宋军旗号。 相距太远,李邦彦实在看不清楚旗下是何等人物。不过想必也是当日伐燕战事中旧识罢,此间事了,当有重逢之日。 李邦彦遥遥举手,向着那边就是一礼。然后转身按剑下令:“靠岸,装船,回师汴梁!” 而今而后,当大军回转汴梁,从此追随着晋王,就是一段新的征途! 大船靠岸之际,当无数檀州军将士跳下坐骑,步入水中,欢腾跳跃之际,李邦彦也终于丢了一向把持得甚好的文臣闲雅之态,振臂大声欢呼,“晋王!(。) 第六百四十五章 拥驾(十五) 欢呼呐喊之声满城响动,让整个汴梁城搅扰成一团,一切仿佛又是宫变再现,只是今夜声势,比那夜还要大上许多!宫变之夜,乱军号称数万,其实不过布衣短兵之人,最后杨凌以几百甲士,就最终收拾了局面。 可是今夜入城而来,却是数千的甲士,甲胄金属碰撞之声,马蹄如雷轰鸣之声,还有军士们欢呼呐喊之声,纵然声响不见得比那夜大,可是这种危险肃杀之气,却是比那夜胜过不知道多少! 大军由南熏门而入,向着皇城蔓延,遣出多少小队更深入全城,或去接出朝中秉政诸公,或去控制武库等要害,或干脆就是在全城来去呐喊卷起声势,整个汴梁城,都在这样狂乱的潮流中摇摇欲坠! 除了局中之人在心潮澎湃,或者恐惧,或者激愤,或者在飞速盘算什么时候加入这场乱局,如何举动才能获得最大利益之际,对于汴梁百姓而言,念头就单纯得多,原来大宋,虽然也折腾,不过就是新党旧党来来去去,在朝中人头打成狗脑子,打仗就是远在陕西甚而河湟一线,和汴梁百姓也隔得遥远。 可是如今却真正不同,自从道君皇帝接位,物价腾贵,钞法大坏,本来还尽出内囊打点这丰亨豫大的升平气象,最后在这几年内,一切粉饰,都被扯了下来,**裸的展现出这个帝国千疮百孔之态。 乱事起于江南,接着又是一场大战在燕云开打,结果倒台了多少高官贵戚,河北残破,这是近在咫尺的消息,汴梁中人也知道河北如今是何等样的萧条景象,大宋等于是陕西打了几十年仗,江南与河北也在几年内打得元气大伤。 大宋根基,其实就在河北河东京畿陕西与江南财赋之地,至于荆湖剑南广南等路,对大宋来说都是边边角角,甚而是指射之地,不算什么太重要的,结果几年之内,除了京畿与河东,其他地方全乱成一锅粥,然后又是河东女真入寇,大宋平安所在,又去了一个河东,最后就是两次变乱,道君皇帝废新君三大王走马灯也似的斗成一团,京畿之地也再不是平安地方。 两月之间,这个天下最要紧的都城却两次陷入内乱,赵家君上毫无掌控的能力,不管这背后是不是有那晋王和朝中诸公角力的身影,也不论晋王和朝中诸公哪一方最后胜出,可是这赵家的表现,也着实太不成器了罢? 这莫不是真的要变天,再换一人接过这赵家已然衰竭的气运?不管是谁最后挺身而出,还是早点结束这个大宋处处生烟起火的局面罢…… 在乱军在门外街巷驰奔往来,大声呼喝之际,门内的汴梁百姓,无不在默默祷念,原来那些说着朝局内情兴高采烈的模样,再也不见了踪影,百姓们心思可以单纯些,只是祈祷平安而已,可是对身在局中诸公,对着这场突然引发的乱事,却是心情更为复杂,到底是真的西军来援,杨贼败退,还是杨贼又行宫变之际,引大家入局,万一错过,那就是西军武夫得了大彩头,将来说不定又是杨贼一般的祸患。 若是加入,又上了杨贼的当,这却该当如何?朝中诸公都不住遣人,去打探消息,去联络真正主事的老公相蔡京,可遣出的人,给卷入这狂乱的潮流中,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什么样的消息都没回来,惶惶不安的等到最后,却是一群甲士杀气腾腾的到来,拼命砸门,口口声声大喊,“西军来援,杨贼败退禁中,某等已拥新君,前来迎奉某公,共襄大举!” 蔡京在内院书房前的天井之中,头戴风帽,手扶鸩杖,面沉如水,看着头顶已然泛红的汴梁天空,甲士狂奔呼喊的声音,就在汴梁夜空中卷动,漫入墙来,撞在院中每个人心间,逼得人直喘不过气来。 围在蔡京身边,就是他的儿子女婿,个个面色苍白,有几个更是微微发抖,不住的在吞咽唾沫,家人之外,就是府中下人,多是壮健男子,人人扎束得齐整,这些时日,蔡京决定和杨凌决裂,也不管每个朝代的森严禁令了,甲胄弩机都搜集了点,反正和杨凌这一局赢了,蔡京相权只怕都要凌驾在君权之上,还怕这私藏军国重器的罪名? 若然输了,不知道多少罪名会落在头上,也不差似这一条,这些下人们披着甲胄,持着强弓硬弩短刀长矛,纵然一副武装到牙齿的模样,可也没有半点军士的森然煞气,比之编练两个月的乱军都远远不如,更不必说杨凌麾下那些真正的虎贲之士了,甲胄披得歪七扭八,这边鼓出来一块那边瘪下去一些,短刀长矛还好,拿着就是,神臂弓之类的弩机拿在手中,颠倒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摆弄。 下人们之外,又是蔡京这些时日收拢的市井大侠之流,他们久经斗殴拼杀,虽然军阵之间,不过是送死罢了,可是至少看起来还有胆气一些,不少人也披上了甲胄,拿着了精利的军中兵刃,一副雄壮模样,更有人这个时候还有闲心,贼眼滴溜溜的打量着内院中那些躲在廊下,瑟瑟发抖的侍女们。 如此绝色,向来是老公相的禁脔,却没想到,俺们居然也有眼福得见,要是今夜能立下大功,老公相赏个把下嫁,直娘贼的一两月内,就在床上不下来了,蔡家府邸,这个时候也没了原来森严的相府规矩,一众男子全都聚集于内院,眼巴巴的看着蔡京,等着这位诸人心中的定海神针拿出个章程来,脚步声突然疾疾响动,就见蔡鞗满头大汗的奔来,直至蔡京身边,低声道:“爹爹,马厩健马已经尽然将出,也套好了车子,选的都是上好车夫,俱都重重赏过了,还有什么吩咐不成?” 蔡京看了自家这个同样丰神俊朗的儿子一眼,这儿第五子,仪度文采不在昔年长子之下,却比蔡攸可靠踏实得多,若是太平时节,好好栽培一下,将来支撑蔡家门户,必然是他,可是现今,哪里又是什么太平时节了? 蔡京低声道:“你留守此间,细软之类,一应不用管了,只要是府中亲信之人,尽皆装车,等为父去后,就从西门而出,去西京!” 蔡鞗悚然一惊,眼看就要泪下:“爹爹却是要去何处?既然爹爹认定此局是假,如何还要犯险?西门尚且开启。有如许多人扈卫,怎生也都能出城往西京去了,儿岂能自顾自奔命而去?” 蔡京摇摇头,苦笑道:“朝中诸公,以老夫为首,岂能不入局?就算闭门自守,这乱军勾连之事,老夫以降朝中诸公,都脱不了干系,更不用说还有多少士大夫辈,并不知道此是杨凌设局,恐怕都被接到乱军处了!若是加入乱军,豁出去攻打皇城。南来子如此设局,岂能没有应对之策?且皇城闭门而守,晋王直黑云都御前班直群集一处,要多长时间才打得下来?只怕不要多久,杨凌大军,在阻绝西军和永宁军回师之后,就已然杀回了汴梁!” 蔡鞗急得直想跳脚,原来儒雅贵公子之态,哪里得见,“既然如此,爹爹为何不走,还要去甚么所在?” 蔡京白眉一掀:“此刻却还有点辗转的余地!既然杨凌将太上皇留置在外,以为乱军拥立,则就是一个破绽,趁着他大军还未曾真个杀入汴梁,老夫就去乱军当中,拥新君去西京!背靠关西可便进退,再诏河北江南等处郡县之守,合天下士大夫辈之力量,未尝没有和此子一决的机会!若是只这般仓皇而去西京,不啻丧家之犬而已,杨贼拥赵家台上在手,更有两度定乱之功,名分大义,尽在手中,到时候遣两使者,一纸诏书,老夫就要束手就缚矣!拥新君走西京,另立朝廷,就是此刻破局的唯一手段!杨贼但能掀席而起,老夫也看明白了,此时此刻,为何不能也掀了这席?” 蔡鞗目瞪口呆,却没想到,自家老父,如此高龄,居然还有此见识魄力!居然要拥新君奔走西京,收拢各处强镇,与杨凌不惜打一场席卷大宋的内战!可是现今外面乱军群情如焚,正要拥新君而直入皇城,老父亲身而出,却要带新君奔走西京,如何就能制压得住那些乱军?这要干冒多大的风险? 蔡鞗一撩衣襟就想跪下来苦劝,蔡京却狠狠瞪住他,往日看似平和的昏花老眼,此刻却目光如电! “且去行事,此刻做小儿女状,济得何事?”说罢蔡京就一扬鸩杖,大步向外行去,并大声道:“备老夫朝服,且备车马,拥老夫去皇城处!如此定难扶危之举,且随老夫去博一场大富贵!但为下人,便可脱籍,老夫保你们一个选官,就是京朝官,也等闲事耳!出为富庶郡县肥美差遣!但为壮士,老夫保你们入军中,将来为指挥使,为虞侯使,出力犹重者,为横班贵臣!除此之外,今夜过后,每人再赏五千贯!” 如此厚赏,从蔡京口中说出,倒有多少人红了眼睛,多少下人一涌而上,忙碌的去准备朝服,去备车马,去蔡京面前站班扈卫,而那些市井大侠,更是个个群情激奋,围在外圈,拥着蔡京就直出外院。 “随公相去博一场天大的富贵!”蔡京昂首走在前面,内心除了决然之外,更多还是无奈,朝局再不如以前了,朝争下台,无非就是退居悠游一阵,总有时机再翻身上去,士大夫之间内争,大抵如是,武臣辈与百姓,直如蝼蚁,不在士大夫辈眼中,士大夫阶层之内,虽然党争愈来愈烈,倒是还有属于同阶层内的温情脉脉,哪怕几十年的党争让朝局大坏,哪怕依附着赵佶皇权,将天下折腾得奄奄一息,哪怕士大夫辈为始终压制武臣,将大宋血性阉割得十去六七。 可只要这个文臣士大夫辈,还超脱于这个大宋其他所有阶层之上就行!可是随着杨凌崛起,赵家君权,已然摇摇欲坠,士大夫辈宰执天下的权柄,今夜之后,也要摇动,文臣士大夫,只怕再也不是这个大宋高高在上的特殊阶层!人可以背叛自己阶层的利益,但是阶层却不会背叛自己。 州桥之侧,张七带领麾下人马疾疾而行,每人都举着火把,将周遭黑暗街道照亮,两旁街巷中汴梁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家中支愣起耳朵听着外间发生的一切,只求这乱事不要落在小民百姓头上。 张七本来应该是去开封府衙的,不过开封府衙在汴梁西南角,离得不远,那些关西军将传下号令,已然有好几队人马飞也似的涌向那里,汴梁土著为军,就是比寻常外镇军马中的军汉有见识多了。 知道在这个大宋,武臣辈想升迁上去,在朝中没有靠山不成,且现在乱军当中,一切都由关西军将掌握着,就连新君也牢牢在他们掌中,这莫不是出力吃苦卖命的是汴梁军,最后独得大功的是关西村汉不成? 这个时候去搬请朝中诸公,正是可借着这些大头巾压服关西军将,如此大功,也可以重重的分润一笔,且今日迎出那位重臣,岂不就是从此为这重臣托为腹心,将来大家,在仕途上走得更顺遂一些。 乱军从南熏门而入,距离开封府衙不远,顿时就有好几队去争抢,张七心思一转,顿时就命令麾下撒开马蹄,不管不顾,直奔州桥方向而去,从胡县尉口中,张七已然得知蔡相正在州桥府邸中,迎奉何等样的朝臣,又哪里有比得过老公相的,主意拿定,张七就发疯也似的催促麾下军汉赶路,一路疾行,这几十骑马术又不甚精熟,路上跌翻了好几个,张七直是不管,这些家伙,只是命里没有禄星相照,理他娘的作甚?(。) 第六百四十六章 拥驾(十六) 几十骑暗夜疾驰,不多时候就顺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奔近州桥,眼见得就在无数乱军小队四下寻觅朝臣中抢得了头彩,州桥蔡相府邸左近,似乎有几条汉子抖抖瑟瑟的拿着刀枪弓弩守卫,听到马蹄如雷,再见火光下几十名甲士奔来,发一声喊丢下手中器械就朝着蔡相府邸前跑去。 张七看也不看他们,反而加快速度从这几条汉子身边掠过,直抵气象恢弘的蔡相府邸面前,翻身下马之际,就见鲁勇已然抢在了身前,就要前去敲打关得死死的蔡相府邸大门,几十名骑士,也各各喘着粗气,就要放声大喊,惊也把蔡京惊出来,张七在马上大喝了一声:“直娘贼的都收起这副嘴脸!俺们当好生将请老公相,只要老公相出,俺们一切行止,只听老公相吩咐!” 蔡京此时此刻,既然为这阶层拥上顶峰,这关键时刻,又如何能不站出来?一众人马全都住手闭口,神色各异的看着张七,这大门关得死紧,不放声大喊,砸门越户,如何请得老公相出来?七哥你且自己试试! 不得不说,今夜张七到现在为止,都是运交华盖,突然之间,就听见门内脚步声杂沓响动,无数灯火似乎就向门口涌来,少顷之间,就见大门轰然推开,还不是两侧日常出入门户,而是正中仪门! 然后便见在一群披甲之人簇拥之下,蔡京一身朱紫朝服,不用人扶持,手扶着玉带,就这样缓缓走出门来,张七纳头便拜:“恭迎老公相!俺为今日起而诛除杨贼之持****都指挥使张七郎,自此以后,但凭老公相驱使!” 张七倒身下拜,一众几十名骑士,看着蔡京突然出现,如此公相威仪,早就腿软,对于这些都门禁军出身之人,不管是已然烂到无可救药被杨凌遣散的前禁军,还是稍稍还有点挽救余地的拱卫禁军中人,都是在都中浸淫百余年,大宋文贵武贱之制,在他们心中固结最深。蔡京对军汉而言,就是天上人,比之圣人,也不争似什么,如此朝服威仪而出,多少灯火齐放,映得四下通明。 这些军汉,跟着张七,拜倒在地,头也不敢抬,蔡京目光一扫,指着张七:“你是领军将主?”张七跪在地上直起身来,竭力装出武臣重将的气度:“但听公相号令!”跟在蔡京身边,不少人都识得张七,这厮在城中三瓦两舍的打混,在街市中也算是有点头脸的人物,只是一向没攀扯上什么有硬根脚的靠山,无非就是放赌图赖挣点小进项,这些临时为蔡京收拢在身边的市井大侠,江湖地位高过他的多了去了。 可是如今,张七却是一身甲胄,号称为一军都指挥使,身后跟着几十名威风凛凛的甲骑,还能直接和老公相搭上话,所有一切,岂能不让这些人眼里出火?蔡京开口,一番话又更是火上浇油。 “某有号令,你能遵从么?” 张七斩钉截铁:“但有半点违背,俺张七沉沦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蔡京点头:“今夜若能一切听老夫号令,此间事定,就算抬举你入三衙为横班贵臣,不过是毫芥事耳。你自己寻思,殿前司和侍卫亲军步军司,侍卫亲军马军司,随你指一个,某请新圣,赦你为三衙一司都指挥使!再给你加节度留后之高衔!老夫但有所言,绝无更易!若然不效,则老夫也请天罚!” 张七只觉得喉咙里面咯吱一声,眼前一黑,争些个晕过去,节度留后,三衙都指挥使,横班贵臣,已然超过了他最好的想象,今夜拼尽性命,本来指望能真正保住一军之都指挥使差遣,就已然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现下却是蔡京赌咒,将他一直抬举到三衙管军的地位!更有蔡京这等人物做靠山,几年之内,未尝不能望当日高俅高太尉的地位,际遇之奇,运数之隆,大宋百余年,除了那个逆天的晋王……杨贼之外,俺张七也是第一人了吧? 让蔡京这等人说出如此赌咒发誓的话,且如此重要名器,说许人便许人,张七是个性子灵敏的家伙。如何不知道今夜凶险之处,只怕还超过此前他的想象,不过市井泼皮汉子,就是拿性命赌钱财富贵的,现今这个诱惑已经大得超乎想象,如何不值得就哪怕粉身碎骨的拼一把? 张七身后甲士,也各各从地上抬头,眼中那叫一个精光四射,七郎好计较,第一个赶来蔡相府邸果然得了天大的彩头,不过俺们也一直紧紧跟随,不曾落后半步,七郎已经被公相许为横班贵臣,俺们岂不是也有一军之都指挥使,都虞侯使,至不济厢都指挥使差遣也是稳稳的,各个得个遥郡团练使防御使之类的贵官? 罢了,今夜但公相有令,拿出性命去拼就是,蔡京身周也是大哗,蔡京下人,各个盘算,如果放出去能得什么州郡美官,那些市井大侠更是眼睛都红了,老公相你且看着,俺们差似张七哪里了? 今夜也是有甲有兵,就是杨贼在前,也一刀砍了他的鸟头,蔡京也不愿意和张七他们说出底细,只是一摆手:“走,奉老夫去皇城前。新君就在那里罢?” 张七一跳就已经起身,一众蔡京身边下人,早从另外一门赶出了马车。蔡京又喝了一声:“今夜还要车厢作甚?正要让汴梁诸人,看到老夫在此!”张七敏捷,冲上去就拔刀乱砍车厢,他身后甲士也涌上,更不必说那么多市井大侠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尽是照着车厢招呼,只砍得木屑横飞。 转眼之间,就将上好硬木制成,镶金嵌玉极尽富贵的车厢拆得干净,几名蔡京下人紧紧奉着他上了车子,张七回头就已经上马,大喝一声:“老公相,俺们为你开路!”几十名甲骑,如打了鸡血一般,顿时轰隆隆而前。 蔡京笔直站在车上,几名下人紧紧扶持着,还有人持盾牌在旁边遮护,百余名家生子壮健奴仆还有市井大侠嗡成一团,也不分队列,手持各色各样的兵刃器械,涌着蔡京就朝皇城方向行去,上百火把缭乱,将蔡京身影映得分明,就见这七十许的大宋文臣第一人,白须在夜风中乱飞,凛然立于车上,仿佛就要此去,与晋王杨凌,分一个生死! 蔡京车队,只转上大路,直奔皇城而去,张七只是面目狰狞的带着数十甲骑在前开路,途中遇见拥各处文臣而来的小队,张七就厉声喝令,让他们拜见蔡相,加入大队!此次乱军,都是汴梁地理鬼,如何不知道朝中诸公居所。 分散开来,找着大半,至于有些实在胆子小躲入瓦舍藏于女娘裙下的,也只没奈何了,这些朝中文臣,各色人等都有,东府之中备位的白时中,徐处仁,唐恪等人,这些人在没有杨凌的时空,就一向被骇以懦弱。 此时蔡京在东府中一言而决,他们就默默而合而已,他们这些人等火候看得极老,虽然协助蔡京以对杨凌,可是这乱军莫名而起,说什么也是不会贸然加入这场乱事的,基本上都是被乱军穿门越户,硬请将出来的。 另外还有一些文臣,却是此刻京朝官中骨干,或为文学高选,或为部寺少壮,这些人出头之心甚切,恨杨凌也是切齿,对高层布局和兵乱内情,并不是甚清楚,但闻杨凌败退禁中,新君已然被西军拥立,现在几千甲士围攻皇城,却是再也按捺不住。 自己跳了出来,遇见乱军,便自报家门入伙,现在骑在马上,为甲士所簇拥,个个仿佛都是持剑转战三千里,一身足当百万兵的雄壮模样,只是要赶赴皇城,亲自指挥万千大军,杀入皇城,擒斩杨贼! 这些人等,路上撞见蔡京为甲骑引路,卓立车上,傲然不群的模样,蔡京威望何等了得,顿时就汇入蔡京手下,不仅文臣听其号令,就是那么多乱军小队汇拢在一起,都听着狐假虎威的张七大声号令,这声势卷得是越来越大。 就是那些愁眉苦脸内心忐忑,知道点内情的文臣辈,见到蔡京居然亲自出马,似乎就有了主心骨,倒是觉得有了三五分把握,今夜之事,似可一搏,身份够的,倒是想凑近前去,问蔡京一个端详,可蔡京就是端然立于车上,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是昂然随着大队向前,又转过一个街角,蔡京在车上,突然就看到为一小队军马与数百乱纷纷人群所拥的两个熟悉身影,顿时大声喊道:“文缜,耿先生,且上车来!” 为这一大群人所拥,声势甚大的,正是东府参政兼领开封府尹何栗与暂且与新君奔走效力的耿南仲,何栗是个刚烈性子,敢于任事,这脾气与耿南仲甚是相投,两人算是交情不错。这次奔走以对杨凌,何栗与耿南仲之间消息互通,配合得甚是紧密。 今夜乱起之时,何栗正在开封府中坐镇,而在家闲居的耿南仲,得到消息之后也立即奔赴何栗处,原因无他,何栗所领的开封府中,依附廊署而居的公人也有数百,且都是汴梁地头蛇,缓急时候,多少能派些用场! 且耿南仲深知何栗为人,这个时候必然担起责任,到处打听消息,方便应对,其余朝中诸公,只怕找着他们也不敢出头,说得口中出血,又济得甚事,耿南仲匆匆赶往开封府衙,才坐定没有与何栗商谈几句,只知道何栗从老公相处得到消息,西军其实未至,不知这场乱事怎么就兴起了。 而何栗遣去各门打探消息的属下和公人们,尚未回报任何消息,正在焦躁间,就有数十乱军拥来开封府,原来何栗在衙署前布下的公人们,看到甲士前来,一哄而散,甲士门直入内堂,见着何栗与耿南仲端然正坐上首,纳头便拜,只请两公而出,参与此次平乱大举! 这个时候,枯坐堂上,又与大局何助?不如亲临皇城之前,看看事态到底演化到了何等程度,看看是不是还有挽回的机会!两个性子甚烈的文臣辈,就振衣而起,联袂而出,赶赴皇城之前,却没想到,在这里撞见了蔡相亲至! 蔡京亲自招呼,张七忙着前后奔走,将何栗与耿南仲两人迎上蔡京车子,蔡京一摆手,原来车上扈卫下人顿时就跳将下来,给几位贵人留出说话余地,晃动的大车之上,火光摇曳明暗之间,何栗与耿南仲两人都是脸色铁青。 何栗犹自抱有一点期望,殷殷问道:“公相,难道西军真的入城了?这才让公相亲出坐镇?”蔡京神色不动,仍然保持着那副昂扬之态,嘴里却低低说道:“岂有此事?西军着实未至,我辈身负社稷重任,如何能心存侥幸?” 何栗胸中顿时冰凉,今夜太上在内,新君虽然拥了出来,可是名分大义俱在杨凌掌中,外间乱军则奉新君攻打皇城,若然胜利,尚且好说,可是明显西军未至,这场乱事就突然发动,还是那杨贼布的局,可这一局杨贼因势利导,示弱与内,外则不知用什么手段截断西军永宁军入汴道路,又在今夜引发兵乱,致使朝中敌对之人,全都入局! 台上在杨凌手上,勾连乱军的是他们朝中诸臣,奉新君攻打禁中的是被朝中诸臣鼓动起来的乱军,最后平乱的还是杨凌,这一局已然输得彻底! 何栗神色变幻,突然咬牙道:“杨贼回师军马,尚且未入汴梁!公相,我辈尚有机会一搏,攻破皇城也罢!只擒杨贼,除其党羽,然则在二圣面前请罪!若能除杨贼,我辈就算丢官罢职,追夺出身文字,从此为一黔首,又能如何?此乃匡扶社稷之大功绩!纵然新圣尚有芥蒂,然则太上必然明白我辈苦心!”(。) 第六百四十七章 拥驾(十七) 何栗是准备放手一搏了,横竖都已然这样,而且他话中还说得隐晦,点出了此后该如何做,赵恒已经是君王,且文臣此前并不如何亲近,更有奉新君攻破禁中之举,但是将赵佶迎回来再为圣人,就好交代了,赵佶去位复还,岂能不感念他们这些恩人? 何粟看了耿南仲一眼,并没多说什么,诛除杨凌正是他之所愿,迎回赵佶,也可以理解,既然已经若此,不如就定难扶危,拼到底了! 蔡京微不可见的摇首,轻轻道:“这只是备选之策而已,杨贼苦心孤诣,经营此局,岂是将自家送进死路的?只怕他麾下军马,正在回转汴梁途中,即刻将至,我辈既然身负社稷重任,当有其他所备,若皇城不可猝破,则奉新君走西京!此刻尚且来得及!据西京之地,背靠关西诸军,拥新君正位,号召天下勤王之师,会攻汴梁,迎回为杨贼掌握的太上!” 对于蔡京这同样要掀桌子的举动,何栗只是惊得目瞪口呆,何粟震惊之下,断然道:“我辈正人,当匡扶社稷,岂能自起内乱?奉新君破禁中擒杨贼则可,奉新君走西京另立中枢则万万不可!如之当兵连祸结,生灵涂炭!大丈夫当直中取,岂能曲中求?公相,学生万不敢苟同此策!” 蔡京冷冷道:“何粟,你还对杨贼心存侥幸么?若是让杨贼将我辈一网打尽,奉太上仍为傀儡,这还是大宋么?” 何粟昂然道:“胜则锄奸,不胜则死!真到那一日,学生就悬首都门,看杨贼敢不敢伤及二圣!中枢仍在,则杨贼尚不敢妄为,我辈还有与之争斗的余地若中枢为二,则大宋威权,扫地无遗也!当几人称王,几人称帝?蔡相切勿自误!” 最后一句说完,何粟就转身跳下车来,一个踉跄稳稳站住,肃然向蔡京耿南仲一礼,以示从此再不同路,蔡京冷冷的看着何粟身影,再没有多说一个字,车马大队,仍然滚滚向已经被灯火照得通明,喧嚣一片的皇城方向而去,只有何粟身影,在后越来越小。 火光之中,宣德门城墙巍然屹立,而在城墙之下,无数甲士奔走跳跃,拥挤成一团,无数兵刃如林一般举起,指向火光映亮的宣德楼,又如海潮一般,起伏涌动,似乎随时都会卷起巨大的浪头,将这大宋皇城的城墙撞碎! 百余年来,大宋自太宗时重新营建过这传自朱梁的皇城之后,见识过百余年的风风雨雨,烛光斧影的诡秘,高粱河战败之后太宗的惶惶回归,澶渊之时这座皇城内的惊惶震动,后来天书封禅的荒唐笑剧,西夏崛起好水川等战役连续三次惨败,陕西四路精兵良将几为一扫而空,败报传来,这皇城中甚而有议及放弃陕西四路,据潼关而守的畏怯提议,亦有河湟开边拓地千里红旗报捷。 现如今伐燕战事转败为胜,克服燕云的奇功传来,一代代名臣曾经自此而入,踌躇满志的准备操持这个帝国的中枢权柄,以遂生平之志,但是最后,往往在宦海沉浮,党争剧烈之中身心俱疲,满面苍然的辞阙而去,百年以降,这个帝国的元气渐渐衰竭,又接连遇上了几个行事轻易的皇帝,到了赵佶已为之最,整个统治体系,都已经渐渐崩塌瓦解,宣德楼前,所代表的赵宋圣人至高无上的皇权,已然褪去了颜色。 两月之中,两次乱军拥于楼前,只不过这一次,是上千的甲士,挥舞着兵刃向着这座皇城叫嚣呐喊! “诛除杨贼,拥新君清君侧!”宣德楼前大门紧闭,城墙上火炬光焰撩动,却只有几名班直偶尔探头探脑向下张望一眼,对于城下的叫嚣墮突,似乎依然被震慑得不知所措一般,看到城头上如此反应,城下不断涌至的乱军甲士更是兴奋,可纵然心绪再是激奋,一时间也拿这座城墙没有法子。 皇城外墙,足有三丈高下,外为条石包裹,内是蒸熟夯土,厚度也达一丈之多,虽然一场战事蔓延到皇城之下,城墙再坚固也没什么作用了,可历代君王,总愿意将皇城修筑得高大厚重,以宣中枢之威,此刻这数千甲士有甲有刃有马,真是野战,凭着此刻血涌上头的群胆说不得都敢于杨凌麾下那些虎贲硬冲对战,但是无半点攻城破门器械,真的一时间拿这城墙毫无办法。 一个个乱军军将士卒,浑然忘记了杨凌怎样将他们拉拔出苦海,补入军中厚饷养之,破门不得,就在城墙下戟指跳脚大骂,“直娘贼,杨贼只会乌龟缩头么?你平燕的威风呢?你驱使俺们去河东送死的嚣张呢?你挟持君上的跋扈呢?现今还不如爷爷的鸟!” “俺就不去河东送死,你这厮又能怎的?这份饷该俺们吃着,都门禁军传承,吃了一百年了!杨贼你应有此报!” “入娘的,杨贼你有胆开城一战也不?你的鸟黑云都呢?你的鸟晋王直呢?只是将出来与爷爷放对就是!”若说拱卫禁军是否真的与杨凌有这么深的仇恨,也未必得见,不过此时此刻已然走到这种地步,皇城之外,兵刃如林,不诛除杨凌,哪里还有退步的余地? 正在无数甲士大骂叫嚣之际,就听见巨大的欢呼声响起,更多的甲士沿着御街涌来,在他们之中,还有赵桓端坐的大车,无数甲士转头向着赵桓方向舞拜行礼,呼喊声响彻天际:“圣人万岁!诛奸臣!清君侧。” 端坐在车子之上的赵桓,仍然是那副瘦弱憔悴的模样,数千甲士簇拥着向他表示忠心,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之色,仿佛就处于另外一个世界一般,城下甲士狂热到达最巅峰的时候,宣德门上城墙,突然就有数百甲士涌上,每人手中都有两支牛油火炬,熊熊燃烧,为这些甲士重重插在垛口之侧,城头上面,宣德楼下,火光通明,将一切映照得透亮,然后就见一队头戴貂帽的虎贲之士,涌着一人,直到巨大的宣德楼前,当看清了这个人身影的时候,城下甲士欢呼呐喊之声,不自觉的就低沉下来,大车之上的赵桓,甚而面色一变,在车上就颤抖起来! 宣德楼前,手扶垛口昂然而立,自然正是晋王杨凌,无数目光都集中在杨凌身上,刚才几千甲士发出的欢呼呐喊,这个时候已然全部消失,无数兵刃仍然高举,如浪轻轻起伏涌动,杨凌一身黑色甲胄,似乎居于汴梁一切的头顶,目光冷然转动,扫过面前涌满了视线之间的无数披甲乱军,宣德楼前,火光映照之下,一时间只能听见兵刃甲胄轻轻碰撞之声,还有无数粗重呼吸连成一片的响动,在万众瞩目之中,杨凌淡淡一笑,摆手道:“杨某治军谨严,绝不纵容姑息,但敢陈兵作乱于杨某面前,都是死罪,无可赦处,此刻放下兵刃,退归营中,则死罪只及本人而已,犹可不牵累亲族!” 谁也没想到,杨凌开口,竟然说出的是这么几句话,万军环逼,已拥新君在军中,杨凌宅邸都被烧了,仓皇退入皇城之内,此刻现身,不好言许下无数厚赏,以争取这些乱军稍缓一步,开口说话,却是要这数千已然狂乱的甲士,让他们自己退回营中等死! 城墙之下,寂然无声,多少人都面面相觑,突然不知道多少乱军军将爆发怒吼:“打破皇城,诛除杨贼!”这杨凌,怎生就不知道后退一步?俺们入军中,安稳让俺们吃饷就好,抄没了那么多都门禁军产业,也不知道赏俺们一两处,还要赶俺们去河东送死! 若是这么多产业共享军中,又安稳让俺们吃饷,只情驱使外镇军马去河东打仗,俺们又怎生不会拥戴你?此刻也不知道许下无数厚赏高官厚禄,换取俺们也许稍缓攻一下皇城,在两边奇货可居,偏生开口就让大家全无退路,直娘贼,只当俺们杀不得你么?你也须只是个人! 怒吼声中,原来安静的兵刃丛林,不住起伏,就如巨浪终于卷起,只想将杨凌淹没!一个乱军指挥中,出营的时候挟了几张步弓和弩机,这个时候,就张弓搭箭,嗖嗖几箭,就向城墙上的杨凌射去! 这个时候,在杨凌身后一步处侍立的汤怀,大喝一声抢出,手中马槊用力一振,嗡嗡响动之间,马槊飞舞,就将几支劲箭打落,最后一支箭来得迟缓些,明显射手射术不精,张显左手持槊,右手凌空一抓,就将这支羽箭抓在手中,随手在城垛上一磕,羽箭就断为两截,眉清目秀,这个时候嗔目大喝:“识得俺么?就凭你等这些厮鸟,还想伤及晋王?” 羽箭劈面而来之际,杨凌仍笔直的站在城墙之上,身形丝毫未动,最后只是冷冷下令:“乱军已无可赦,放手杀罢!”数百甲士,有留置汴梁的黑云都小部,有晋王直精锐,有冲入御前班直的神策军老卒,这个时候都翻身而立于城垛缺口,数百张弓弩张开,弓弦颤动之中,数百羽箭,就带着破空劲厉之声,扑向城墙下好似无边无际的乱军之中! 这几百张弓,都有累累战痕,也依据主人习惯,或缠或裹,简直就没有一张看起来相似的,这些弓弩,都是追随主人转战千里,弓弦无数次曾经的颤动中,不知道夺走了多少敌人性命,而这些晋王精锐战士,每人甲胄也都是有过修补的痕迹,不少人还戴上了代表资历和勇悍的黑羽,困居汴梁如许之久,只觉得老了男儿筋骨,忍看这座都城几乎所有人都与晋王为敌,这个时候终于能再度追随晋王,放开手脚! 羽箭扑入人群,血花四溅,就听见人群之中惨叫声顿时接地连天的响起,这些已然逼近城墙的甲士,就见自家弟兄胸口面门上,突然就长出一支犹在颤动的箭杆,然后重重扑倒在地,愣怔一下,顿时就反应了过来,当下翻身便逃! 数千甲士乱了队列,你挤我涌的拧成一团,互相践踏殴打,惨叫哭嚎之声响成一片,两月操练,可以让他们有了点服从指挥的意识,行进之际也能大体保持队列,数千人环逼皇城之前,更是感觉自家这支军马强悍到了极处,杨贼那点余烬不足平也,但是羽箭直扑而来,活生生性命被夺走,这些乱军,第一反应就是恐惧! 乱军拼命向后而退,羽箭弓弩,向来是有百步虎狼之威,纵然乱军中披甲的在多数,五六十步内也承当不起,素质强一些的乱军还想着退开射程就罢,而更差一些的,只是没鸟其他念头,只情拼命朝后涌! 一时间队伍就被冲得大乱,连赵桓大车所在方向都被冲乱,亏得在周围戍守赵恒的军将士卒,挥舞着兵刃四下虚砍,且大声呼喝,那些西军驰援而来的校尉军将更扯着嗓门儿大声下令:“直娘贼的站定了!还能退到哪里去?西军大队,即刻就要来援!”而一群才被提拔为各色军号将主指挥使虞侯使的乱军军将,有西军校尉在这里撑腰,也是连踢带打的在后面稳住阵脚:“有弓有弩,射回去便是!直娘贼的退一步就全被杨贼砍头!” 乱军军阵之中,不知道多少人在声嘶力竭的大喊,这才勉强稳住了刚才的一团混乱,乱军大队,已然生生退出七八十步开外,皇城之下,一片翻到的人影,中了要害当时便死也就罢了,伤号在地上挣扎哀嚎,这才让第一次见到战阵残酷的乱军甲士,只觉得头皮发麻! 若是此刻皇城城门大开,杀出一队甲骑,只怕数千乱军就得大崩,但是偏偏今日杨凌仿佛没了战场上的敏锐感觉,城门依旧死死紧闭,就是城墙上那几百射士,朝下泼洒羽箭,也只是不紧不慢的,这样情形下,死伤百余之后,乱军这才在七八十步开外勉强稳住阵脚,一个个乱军七零八落的指挥当中,也开始有羽箭驽矢还击,不过退开这么些步,又是以下示上,零零落落的简直没有几支能到城墙之上。(。) 第六百四十八章 拥驾(十八) 而那些晋王麾下老卒,简直懒得拨打,软绵绵的羽箭袭来,或者以铁臂膊护面,或者干脆就是一低头,这零星几支羽箭就在铁甲上溅出点星火,然后软软坠落,杨凌始终就在城墙之上,笔直的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这些乱军勉强稳住阵脚,还开始反击,这才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再举目四顾,汴梁四下街巷,仍然有无数火光在向着皇城方向涌动,这才对嘛,已然到了这等地步,就应该博到底才是,也不枉老子从头放水到尾! 来得更猛烈些吧! 守卫大车的那些西军军将,只是瞪眼看着城上城下对射起来,羽箭在空中呼啸往来,城上放水,城下是的确很水,虽然不多时羽箭往来就密集起来,可两下伤损却少得可怜,这般零星伤亡,还是城下乱军承受得住的,渐渐稳住阵脚只是拼命的要将随身带着的一点箭矢射光也似,对着始终在城墙上端然而立的杨凌叫骂声又在乱军之中响了起来,带队西军将领,摇了摇头,只觉得和这些乱军在一起,简直是丢人。 在转头四顾,就见着汴梁四下,不断还有人涌来,放出去的队伍,多多少少都拥了一些穿着文臣袍服之人而来,有的人满面惊惶,看着眼前皇城前的低水平攻战景象,都吓得腿软,打死也不肯上前,有的虽然也是害怕,但是却能把心一横,向着为乱军簇拥中最醒目的赵恒所在方向涌来,这毫无疑问是大头巾辈要争夺这场兵变的主导权了,东面一下又是大团火光亮起,却是一群文臣为数十乱军簇拥而来,身后还跟着大队服色杂乱的人马,只怕不有七八百之多! 当先就是一名近五十岁的刚严文臣,远远的就厉声大喝:“新君呢?新君呢?臣前来奉驾!且带来了前禁军多少忠勇之士!” 灯火下多少人看得分明,这群文臣模样之人,正是以耿南仲为首的前新君党人,还有些零星朝臣杂处其间,更有青衫太学生数十上百,人人都是激昂之色!而他们所带着的那群人马,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开了武库某处,连拉带拽的带着几十样器械,有铁头的撞门巨木,有长而厚重的旁牌,有猛火油灌,有常年都发往关西守御军寨所用的毒烟狼球,人人兴奋叫嚣,望向城墙之上杨凌身影,个个都是满面仇恨之色! 而大车上已经吓得瑟瑟成一团的赵恒,也看见了耿南仲他们的杀到,呆滞的眼神终于灵活了一点,差点就哭了出来:“耿师…………耿师!” 火光熊熊之下,耿南仲策马在前,长须飘拂,除了一向的刚严到近乎于刚愎的神色之外,更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然,他们这班新君党清流诸臣,宫变以来失势,勾留此间,书空咄咄,一刻也没有放弃扳倒杨凌的努力,只求能将新君迎回东宫之位,可时世移易,蔡京独揽东府大权之后,文臣辈都迅速的团结到这位掌握朝局垂数十年的强势老公相身边,一时间哪里还有耿南仲辈复起的余地? 就算蔡京他们也是一样要与杨凌势力不死不休,可也不是要将耿南仲他们这帮前政敌请回来,按照蔡京他们想头,最好赵家吉祥三宝全都恩养起来,另在宗室中选一赵家人继位,这样士大夫权柄远远凌驾于君权的格局,才能长久保持下去,虽然蔡京对耿南仲辈甚是客气,津贴也绝不吝惜,可真正核心之事,如何能让他们参与,可耿南仲辈毕竟持清流之名这么些年,一度也被认为是新君清君侧之后的当然宰相,在京中还是有些名声和实力的,蔡京辈暗中主持掀翻杨凌之策,内情自然不会让耿南仲他们知道,可身在都门,耿南仲如何不能感受到其间风色? 杨凌中军出后,蔡京辈会有举动,耿南仲也推断了个七七八八,策动杨凌麾下四厢人马之事,以主持开封府的何栗着手进行,耿南仲他们可没有开封府这么个有利的工具可用,完全插手不进去,可耿南仲却能勾连那些太学生辈,通过那些还对清流名声甚是向往的每日交游广阔,四下耍乐的太学生们,又可以勾连满城多少被杨凌遣散的前禁军! 这大概是耿南仲与身边那些新君党人,第一次踏踏实实的行一件事情,这些时日的努力下来,居然在耿南仲身边也聚拢了数十名文臣,多以朝选小臣为主,更有百余名太学生辈为其奔走,一时间拉得出来的前禁军军汉也有一两千人。 这些被杨凌遣散的前禁军军汉,虽然多安于杨凌所安插的做工执役之位,虽然革退了名粮,但是每日所得在没有上官层层克扣之后还多出不少,但是那么多禁军军汉当中,如何未曾有好勇斗狠之辈,往日仗着禁军那身皮,放债斗殴,鱼肉市井,吃香喝辣滋润无比的? 这些军汉被遣散之后,只是恨杨凌刻骨,又多胆大妄为,一旦拉拢,顿时就与耿南仲他们这些同时倒霉下来的文臣辈一拍即合,只听调遣,这些军汉才是在汴梁军中厮混日久,哪里有武库知道得再清楚不过,只等一旦城中城外举事,就打开武库,自立一军,未尝不能奉新君在这汴梁格局中分到一杯羹! 汴梁城东是瓦舍扑社赌坊等最为集中的所在,这些前禁军悍勇军汉,退职之后也只是在这里厮混,这些时日,耿南仲简直就在城东瓦舍里面安了家,常人只道耿南仲仕途失意,从此就寄情于声色之间了,谁能想到,耿老夫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是便于就近调遣这些勾连起来的人马,只等到时候发作! 今夜城外乱起,消息传来,耿南仲尚且把持得住,直到新君已为乱军所奉,杨凌败退回皇城的确切信息传来,耿南仲才拍案而起,召集人手,乱纷纷的涌了出来,这一次却不是马上与新君会合,而是打开某处早就相中的武库,将自家聚拢的人马武装起来! 要说宫变之中耿老夫子学到了什么,就是这兵乱关头,必须要掌握一支得力派得上用场的人马,到时候才不能为人所摆布鱼肉!打开武库之际,闹了一点小小的乱子,今夜正在武库盘库的潘家那位胖子,身为前禁军军将,不知怎的迷了心窍,为杨凌留用之后居然就忠心不二,麾下几名军汉尽散之后,居然还拦着不让闯入武库之内,要不是潘老胖子此前为人还成,对禁军中这些厮混市井的好汉大侠手面甚阔,只怕就要性命不保,最后也只是臭揍一顿,打得头破血流之后扔到一边。 老胖子被诸好汉战翻之后,一群人乱纷纷的打开武库涌入其中,兵刃甲胄各色器械只情朝外搬,瓦舍中小娘子往常用来代步的绿油厢壁小车,都被这些军汉征用了无数,在女娘们的哭闹声中,驮着拉着各色军资器械,就掉头拼命朝着已经喧闹成一团的皇城方向赶去,在耿南仲料中,杨凌闭皇城死守,这些乱军未必能拿皇城高墙有法子,而自家带着这么多壮健虎贲,这么多年轻有为的士子,这么多军资器械,岂能不为乱军所重! 只要能到新君身边,以他资历和与新君的亲厚程度,如何不能得而重用,直到掌握全局!当乱军被城墙上一阵箭雨射得人仰马翻,勉强才稳住阵脚,除了发箭之外,不敢近前一步,耿南仲终于如救星一般杀到! 皇城前纷乱的场景之中,火光缭乱之下,耿南仲长须飘拂,宛若天神,历代扶危定难名臣,此刻仿佛全都附体,远远看到乱军之中新君,就大喝一声:“新君在此,吾辈前去奉驾!若然有人阻拦隔绝,只管放手杀就是了!” 大喝声中,耿南仲匹马当先就朝前去,一众手下这个时候了,也只能舍死忘生的跟上,前禁军军汉们也只是发一声喊,簇拥而上,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概,耿南仲边行犹自边放声大喊:“某乃新君师耿南仲是也!特来扶保新君,诛除杨贼!诸军自此而始,听某号令!” 此刻乱军,其实是靠着几十名突然冒出来的西军校尉,还有他们火速提拔的一些乱军军将勉强节制住的,并无什么分量足够人物主持,赵桓坐在大车上,也直如泥雕木塑一般,半点用场也派不上,只能当个招牌,纵然拥来了不少文臣,可东府诸公在场一两人,这个时候也暂时后退,不敢出面,老公相未至,且这乱事来得蹊跷,何苦早早出头? 其余文臣,又名位声望不够,且为眼前兵乱局面吓得胆战心惊,能站稳也是不易了,如何还能出而主持大局?直到耿南仲前来,他声望是足够,新君身边第一信重之人,跟着新君一起倒霉被贬为白身,现今既拥新君,耿南仲出而主持,不仅理所当然,分量也勉强够了,更何况这半老头子今天是豁出去了,不管这场乱事来得是不是蹊跷,只要新君已出,那么就值得博到底! 在耿南仲马前,乱军甲士如波分浪裂一般让开道路,让耿南仲直进而入,赵桓所在大车左近,那名一直紧紧看着赵桓的西军军将突然道:“耿公已至,此间便由他主持也罢,俺们是厮杀汉,当分处诸军,督而力战!新君,臣等告退了!” 这几句话西军军将大声喊出,四下乱军军汉听得分明,就见那西军军将跳下大车,挤入人潮之中,一众西军校尉,顿时也作鸟兽散,几千人此刻涌成一团,城上城下犹自箭雨呼啸,纷乱之间,人潮稍一卷动,哪里还看得见这几十名西军校尉的身影? 赵桓呆呆的看着身边这些西军军将消失,突然就一跃而起,声嘶力竭的对着耿南仲大喊:“耿师!耿师!孤在此间!” 听到赵桓呼唤,耿南仲也拼了性命,飞也似的穿过诸军挤到赵桓车边,一跃而下攀上车辕,赵桓扑过来一把就死死攥住耿南仲胳膊,带着哭腔压低声音急急道:“耿师!孤是被杨贼之人挟持至此,这乱军也是杨贼任而鼓动,且将孤送到他们手中以为拥戴!耿师,此乃杨贼设陷也!” 赵桓好歹还有点智商,知道不能将这底细大声喊出来,现在好歹有几千乱军所拥,朝臣还不断从边梁各处赶来,要是一喊出底细,全军解体,诸臣星散,那么就只有束手就擒,现在好歹在这么多人的簇拥之下,还稍稍觉得有点安全感! 听到赵桓话语,耿南仲只觉得眼前一黑,下意识转头上顾,就见杨凌身影挺立在城墙之上,如一块挺拔坚岩,城下乱军如潮,也不能让他身形稍稍退却半步,就是这个人,几年前从燕地横空而出,就成了大宋多少原本高高在上诸公的噩梦,直到此刻,大家还在这场噩梦当中挣扎,不得苏醒,而城墙之上,杨凌同样冷眼看着一切按照自己的安排进行,只是此刻耿南仲取代了预料中的蔡京,脚下乱局,如潮一般翻卷不休,火光映亮了这座地球上最为繁华的都市,大宋文臣,在名为杨凌的这个噩梦中苦苦挣扎,而杨凌自从穿越之始,又何尝不是在一一场末世噩梦中挣扎? 在这场噩梦当中,一个繁华的汉家文明帝国,已然在上千年先祖的胼手砥足当中,终于站到整个世界的文明顶峰,却因为遭逢了一班脑残的皇帝,一班或无耻或无能的朝中诸公,还有开国之始制度性的缺陷,突然之间,就遭逢了灭顶之灾! 这个文明退过了长江,然后在百余年后更有崖山十万人跳海殉葬,文明气运,更摧残到了最为衰微的地步,百余年间,汉家子民被屠杀何止亿万?至此而后,一步步的就从顶峰上跌落下来,这一片汴梁的繁盛景象之下,浮动的都是未来百余年的无边无涯的血海! 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和一群好男儿并肩血战,每每回顾他们英姿勃发的面庞,想到的却是风波亭,想到的却是汉家男儿为胡虏驱使,由北而南,血洗自己的同胞!这些好男儿,或者为上位诸公所误,郁郁而终,甚或惨死,或者就在异日战阵之中,自相残杀!(。) 第六百四十九章 拥驾(十九) 汴梁岁月,身周景物越是繁盛,这虚假的感觉就是越为浓烈,入眼之处,却是一片废墟景象,还有无边无际的尸骸,可现在,自己终于有机会,从这个噩梦中挣脱出来了,虽然这皇城之下,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就让这气运变动,来得更猛烈些罢! 把你们的这些刻毒,这些阴狠,这些用内斗毁灭这个文明的力量,都对着老子使出来罢,让这一切,从今夜开始粉碎,耿南仲轻轻掰开了赵恒紧紧抓着他胳膊的手指,转向向着这里望来的诸军,突然拔出腰间佩剑,举而指向杨凌,“诸军听令,拼死向前!撞开城门!先破宫门者,封节度,赏五十万贯!若擒杨贼者,不论生死,则裂土封藩!这是新君亲口许下!河东云内燕地,尽为藩国之属,但有勇烈之士,自去取来!且禁中府库所积,新君清君侧之后,则为全军之赏!若然食言,请将老夫之头去!” 如此重赏,震得诸军一时俱呆,全都看向站在大车之上的耿南仲,封藩之类的且不必说了,撞破宫门就是五十万贯,而且汴梁府库所积,俱为诸军之赏,这就是天大的厚赐,新君亲口许下,则诸军一哄争抢,谁还能阻拦不成? 俺们军汉手中兵刃,却也不是吃素的!突然之间,乱军当中就发出一声怪叫,多少指挥的军将,带着部下就来争抢各色器械攻具,一群乱军手快,一下就抓着了攻城撞木,扛上便走,剩下人等就抓着旁牌,以为撞木遮护,人人都是大喊,“俺们是破燕军,这五十万贯重赏,当是俺们的了,新君切莫忘怀!” 当号称破燕军的百余军汉拼命抢前之际,更多军士发疯也似的向着城墙靠近,羽箭如雨,只是向着杨凌攒射,万一让杨凌中了一箭,说不定就是封藩有命,城墙上箭雨也更猛烈了,大队涌进的乱军甲士翻卷般一排排倒地,可是红了眼睛的乱军甲士只是拼命朝前,也要向着杨凌身形发出一箭,这等重赏鼓起的军心士气,自然不是正道,也不足以支撑起一场大战的始终,但是在一时之间,真有人人舍命之势! 这样的箭雨下,饶是杨凌,也不得不后退几步,掩入高大的城垛之后,乱军之中,又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杨贼败矣!”数千甲士,就以比之此前更猛烈十倍之势,撞向了火光中的宣德门! 无数火炬汇成光焰,似乎将汴梁夜空都涂成了血色,宣德门前,数千甲士就如狂暴的海潮!无数人在奔走呐喊,穿着文臣袍服之人也状若癫狂的指挥调度,无数羽箭飞射向宣德楼,而城墙守军也立起早就预备好的旁牌遮护,旁牌之上,密密麻麻的箭杆有如刺猬一般,更有亡命乱军,立起数十面长大旁牌,遮护着另外一队扛着铁头撞木的乱军,向紧紧关闭的宣德门撞去! 如潮一般狂乱的宣德门前,耿南仲紧紧卫护着赵桓,端立大车之上,就如这海潮中突出的岩石,为万军所仰望,耿南仲这一世,只怕也没有这般光辉雄壮的形象,这位耿老夫子,向以刚严端正形象示人,然则却是在仕途上热衷之极一人,才入仕途未久,本来他是赵楷的侍读,师徒名分既定,然则赵桓得人望之后,又拼命钻营为新君詹事,从此为新君师,转过头来,却对原来学生百般鄙薄。 在没有杨凌的时空,赵佶内禅大位与赵桓之后,赵佶本来还拥有一定的影响力,老臣宿将,不是赵桓初接大位就镇得住的,还需要赵佶发挥影响力,让这些老臣宿将服从中枢调遣,至少起着招牌的作用,但是耿南仲在国难当头之际,还积极动政变,将赵佶囚于龙德宫。 女真压境,摧破河北河东,宫中父子两人还撕逼大战,寒了多少人之心?中枢威权,自此一落千丈,而耿南仲辅佐赵桓,威福自专,这个中枢不仅葬送了多少军马。在反攻太原失败之后,耿南仲还在签书枢密院事差遣上主动遣散义军,指望再割更多的土地子民,换取与女真再度和议。 如此中枢,如此君王,第二次汴梁之围的时候,竟然已无多少勤王之师赴援,其间固然有能战之军基本打光的原因,也有河北京畿志士心寒,不愿再集义师为这个皇帝,这个主政的中枢卖命! 最后汴梁城,居然要靠郭京的六丁六甲神兵来保卫,郭京虽然荒唐,可也是条汉子,六丁六甲神兵哄散之际,郭京依旧力战而亡,可这耿南仲断送了他一直辅佐的赵桓之后,还觍颜在张邦昌的伪楚求官! 如此人物,在伪楚都呆不下去,逃归江南赵构朝廷,然后就一路贬斥下去,如此国家罪臣之一,最后虽然郁郁,但居然也得善终,大宋厚待士大夫,真是南北两宋数百年,厚待到狗身上去了! 此人在道貌岸然的外表之下,为权势真的是能不顾惜一切,杨凌宫变将耿南仲赶下台来,还给他留了一条性命,可这对于耿南仲而言,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知道多少倍来着,今夜终于等着这个机会,耿南仲还顾惜什么?无非就是红着眼睛与杨贼拼到底而已! 在耿南仲一手持剑,另一手抓住赵桓胳膊,坚定的当在新君之前的光辉形象之下,眼中只有宣德门的乱军,自然没有注意到,是赵桓死死的抓着耿南仲的胳膊,连声哀求:“耿师,耿师!孤才得脱大难,现下终有机会,就是走了也罢!不然杨贼苦心孤诣布下此局,就是要将吾等全部一网打尽!耿师,孤向来一切都托付与你,这个时候,容孤一条活路也罢!” 耿南仲回,瞪大眼睛死死看着赵桓,眼睛里面血丝密布,吓得赵桓腿又是一软,“臣今日定扶保新君杀入禁中,迎养太上,让新君真正正位,此时此刻,杨贼都已然退避,正是人心如焚之际,岂能在此刻退缩?杨贼就数百人,这宣德楼前,义师何止数千?臣请新君,再不要出此言,看着臣等为新君成就大业!” 耿南仲恶狠狠的话语,堵得赵桓什么话也都再说不出口,他仍死死抓着耿南仲胳膊,突然之间,两行泪水就滚落出来,喃喃自语:“只随你们,只随你们,只求莫要害孤!”悲情模样,但有忠臣义士在此,直可催人泪下,不过所谓史上这背了父亲黑锅的赵桓,同样是历史耻辱柱上的罪人。 第一次汴梁解围之后,赵桓尚有重整河山的机会,但是就是这位在接位之前,隐忍朴素,博取声明,仿佛为天下之望的新君,继位之后,囚父亲与龙德宫,赶兄弟去女真营地送死,大宋上下因而离心,胡乱指挥反攻太原之战,葬送精兵强将,失败之后,又畏缩怯弱,遣散义军,准备割让更多土地与女真求和。 女真面对如此猪对手,懒得等他们一点点送了,干脆再度杀过来自取,赵桓为女真擒送五国城,同样妻女姐妹遭受女真摧残凌虐,可他坚持得比自家老爹还要长,足足活了二十余年,在淮河两岸,关陕四川,湖广之地,无数汉家男儿在舍死忘生保卫汉家文明江南余烬,用性命洗刷靖康之耻,喊出了直捣黄龙迎回二圣的口号之际,赵桓这位二圣之一,却觍颜为仇敌渤海郡公,但有女真盛会,就班列其中为女真贵人所戏! 而后百余年,当南宋终于亡天下,文天祥做最后抵抗,被俘而送大都之际,也是赵家最后一个皇帝,来劝文天祥投降蒙古,天下何负于赵家?唯赵家负天下而已矣! 在耿南仲一意孤行,赵桓只有软弱啼泣之际,兴如狂的乱军,已然闯过城墙上守军的箭雨,铁头撞木,终于撞上了宣德门。 轰然一声响动,两扇宫门巨颤,灰尘簌簌而落,而数千乱军将士,只是齐齐一声大喊!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杀进宣德门中,擒斩杨凌,扶新君正位,而他们这些人物,从此就有天大的富贵! 而在城墙之上,汤怀冒着箭雨,探头向下看了一遭,回转过来,对着在宣德楼下静静而立,冷眼而对城下翻卷乱军狂潮的杨凌行了一礼,“晋王,这些鸟军马没什么大用,用旁牌遮护两边,头顶却是老大空挡,用起撞木来也老大没气力,只要调一队射士压在他们头顶,就射散了这帮鸟货,还有这个时候,他们都想不到放火,和他们纠缠,真是丢了俺们老神策军颜面!” 汤怀这般不满,城墙上的守军也只觉得老大不耐烦,虽然箭频率比此前略快了一些,但是还远没到酣战的程度,每从旁牌探出箭,还有慢悠悠较亲的余暇,这些老卒不时都向杨凌方向望来,只觉得老大的不过瘾,什么时候晋王才能下令,让俺们痛快的厮杀一场? 杨凌一笑还未曾说话,就见到星星点点的火光,突然从下直入夜空,然后向着宣德楼前俯冲而来,汤怀今夜似乎有点乌鸦嘴,才说出乱军不懂放火,不知道乱军当中哪一队,突然灵光闪现,寻了火箭,就向高耸入夜空之中的宣德楼乱了起来! 宋时军中火箭,自有形制。倒是有点像后来名震河北李全红袄军的梨花枪,就是箭杆上绑一礼花也似的火筒,燃着了射向目标,落地之后火星乱溅,再杂以硝磺,引火度相当之快,这时数百火箭腾天而起,箭杆上火筒乱喷,火树银花漫天飞舞,倒是别有一番壮丽景象。 这火箭轻重不甚平衡,不是军中老手,难得有射的远的,不少酒在途中掉落,洒落在那些拼命撞门的乱军之上,火星四下乱溅,烧得他们哇哇乱叫,一时纷乱。 不过也有不少落在了宣德楼上,火星飞溅,火筒烧到后来纯是硝磺,迸出一团又一团的火焰,宣德楼本来就不是沿边雄城那种纯为战事而建的敌楼,油漆彩画得富丽堂皇,一下就燃着了十余处,烧延起来,火舌喷吐,让城下乱军,又是一阵巨大的欢呼呐喊之声! 如此景象,让刚才还老大瞧不起乱军的汤怀只觉得面子大损,熊熊火光之间,汤怀只是向杨凌一抱拳:“直娘贼,让这些反贼欺到俺们头上来了!晋王,请准末将出去厮杀一场,让他们知道俺们的厉害!” 火光燃动,照亮了更大范围,除了杨凌立足的城墙上有一两百守军之外,整个皇城城墙之上,到处都有值守军士的身影,或三十步,或五十步就有一名,默默的在监看皇城四下动向,要是乱军调动兵马攻击其他地方,也马上就能示警反应。 除了他们之外,在被狠狠撞击的宣德门内,更有一支近两百骑的甲士,人则披挂青唐瘊子甲,戴着铁面,如一尊尊铁塔一般,马则也全身披挂,如一头头钢铁异兽,外间呐喊声连天,宣德门被撞得不住颤动,可是这支重骑,却连人带马,都不一声,只是在默然等候。 汤怀要是带领这队人马冲杀而出,只怕真能将乱军杀退数百步,赶得他们满城乱窜,可是杨凌,所要不仅仅如此,不能让这些乱军,这些群集起来的文武百官,流散到汴梁之外各处,打起各色各样的勤王旗号,将这个帝国扯得四分五裂。 自己只能困守汴梁河东等地,在对抗女真的同时,还要应对他们一一的攻击,必须一网成擒,必须一下就将他们震慑得再无反抗之念,必须要从各个角度,都将他们压服! 太上皇帝在手,他们攻击禁中的举动,越激烈越好,这样自己的大义名分,也拿得越来越稳!自古以来,只有父打子,断无子伐父的道理,而每将他们牢牢的拖在皇城前一刻,自己的万千大军,也就离这汴梁城更近一些!(。) 第六百五十章 拥驾(完) 杨凌轻轻一摆手,否决了汤怀的提议,汤怀也只能垂头丧气的随侍在杨凌身边,警惕的注视着周遭一切,宣德楼已然熊熊延烧而起,火苗四下喷吐,四下里都出哔剥响动,火光更将汴梁皇城左近照得通明透亮。 而杨凌就按剑在这熊熊燃烧的宣德楼前随意走动几步,火光只是将他的身形映照得越挺拔,我的大军,也该来了罢?这个时候,但愿不要有聪明人捧了赵桓就走,万一漏网,这就是自己所布的这一拨动大宋天下之局最大的破绽! 正在宣德楼火光燃起,城下乱军兴奋到了最为狂热的地步之际,蔡京这一队车马,终于匆匆赶至,宣德楼前,已经是一片混乱到了极点的景象,人群猬集在一起到处乱撞,每个人都在呐喊呼号,嗓子都叫哑了都浑然不知道自己在喊的是什么,多少士子,这个时候也兴如狂,持着佩剑长刀乱舞叫跳,仿佛这数千乱军都在为他们驱使一般。 连原来被拥而来,畏缩观望的文臣,这个时候也忍不住都跳了出来,或者涌到耿南仲与赵桓旁边,拔剑持刀做忠心护主状,或者就抓着一队乱军连喊带叫,想抓着点军马,在这场大功中分润到自己那足够的一份。 一时间各色各样对乱军的许诺,不知道喊出去了多少,这些乱哄哄的人群,阻塞了四下的道路,让迟一步赶来的蔡京他们,通行越的艰难,张七带着麾下人马在前,又踢又打,又骂又喊,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勉强挤到宣德门前巨大的广场西面边缘处。 远望而去,都是涌动的人头,都是起伏的兵刃丛林,再进一步,不知道有多艰难,张七正束手无策之际,突然耿南仲从后面艰难的挤来,大声道:“齐声喊老公相至矣!” 张七一怔就反应过来,一路拼命开路过来,简直是昏了头了,怎生忘记了背后还拥着这么一位大神?顿时就张七带头,一众军汉扯开喉咙,蔡家那么多下人,那么收拢的市井豪侠,还有途中加入队伍的人等都放声大喊,“老公相至矣!” 几百条汉子,这般声嘶力竭的喊叫,终于盖过了全场的混乱,无数人目光都向这边望来。蔡京端立大车之上,车边也燃起了牛油火炬,将他身形映照得分明,数千上万猬集在宣德门前纷乱的人群,又爆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应和。 “老公相至矣,大事定矣!”蔡京声望,如何是耿南仲所能比拟,不论是乱军还是今夜被拥出的那么多文臣辈,蔡京未曾露面,总是觉得有些惶惶不安,此刻蔡京终于到场,仿佛今夜乱事,至此就已经大功告成! 蔡京沉浮朝中,数十年几起几落仍然不倒,人们只是相信,这位老公相永远只会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他的出面,就表示这场乱事赢定了,人潮乱纷纷的让开一条大路,让张七等人紧紧扈卫的蔡京通过。 沿途之中,文臣长揖,乱军拜倒,而蔡京看也不看现在燃烧成火炬一般的宣德楼,只是直直催促车马,向着耿南仲和赵桓所在方向行去,少顷时分,蔡京就已然近前,耿南仲还是将赵桓拦在身后,脸色铁青的死死看着蔡京,冷冷道:“蔡相,可是前来拜见新君的么?何来之迟?此间战事将定,蔡相还是赶赴开封府亲自坐镇,以蔡相威望,足可收拢乱后汴梁人心,新君对蔡相有厚望焉,某还有战事主持,不能多与蔡相请教,事急从权,请蔡相舞拜新君之后,就去罢!” 围在耿南仲和赵桓车马旁的乱军军将和文臣辈都一下子默不作声,这下子耿南仲就要争权了么?现今开来,乱军一时间听他调度,耿南仲更有最紧急时候坐镇调度全局,拥立新君之功,也有足够资格与蔡京争一场了,这下子大家可是要在哪边下注才好? 蔡京定定的看了耿南仲一眼,浮现出一丝冷笑,突然指耿南仲,大吼道:“死到眼前,尚不自知!此刻老夫是来奉新君,抢到最后一条生路!耿南仲,你与老夫让开!”宣德门前纷乱成一团之际,汴梁城北,黑暗之中,突然又响起惊天动地的马蹄之声。 在城外散居的汴梁百姓,只是在心内叫苦,城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现下又有什么人马赶来?这莫不是要将整个汴梁都陷入火海?马蹄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密集,就如闷雷滚动,整个大地,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黑暗中,涌出了无穷无尽的骑士,人马俱都赶得满头大汗,而在他们眼前不远处,就是汴梁城上那已然被火光耀亮的天空,这血色一般的夜空之下,汴梁城是如此之雄伟阔大,哪怕这些涌来的甲士还在十几里开外,这座汴梁城已然占据了全部视线! 当先一名军将模样的人物,只是倒吸一口凉气:“直娘贼,这都城直恁般大!俺们在燕地每每听闻,此刻见到,也不枉了!” 接着他就大吼下令:“俺们这一指挥,绕城去堵南门!汴梁城中,不得使一人得脱而出!直娘贼的却是要赶紧了,望山跑死马,还有多少路要赶!” 身后甲士大声应和:“谨遵所命!”火光之下,这队军马身形越来越清晰,竟然是无边无际,如奔涌的钢铁潮流一般,而在后面黑暗之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马,呼号之声,惊天动地响动。 原来还整然而有约束的数千乱军,连同后来趁乱加入的多少希图博取富贵之辈,只是如洪水溃堤一般四下奔流乱撞,宫城之前,丢下了无数兵刃车马,无数被践踏倒地的人身。而这狂乱的潮流还在向着汴梁城四下蔓延而去,百姓哭喊之声,也开始响起。 在这样狂乱潮流的掩护之下,蔡京左近,已然聚拢起一支七八百之数的人马,多是有马甲骑,也是乱军之中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之辈,胯下无马的乱军,也凑不上这个热闹,就算逃出汴梁城,也跟不上队列,只有给抛在后面,不是心狠手辣野心勃勃之辈,这个时候也只想着一心四下逃散,或者干脆就失了约束趁火打劫去,哪里还有这个心思去奉新君蔡相逃亡? 张七带头冲杀在前,自从刺倒了耿南仲之后,这个市井泼皮似乎加倍的就心狠手辣起来,带领甲骑一路撞开血路,兵刃四下乱舞,砍翻刺倒了堵路了不知道多少人,其间不仅有乱军,还有被涌来的文臣,一路上血肉横飞,惨叫声接地连天,杀到后来,开路甲骑身上都仿佛是从血池中捞出来的! 这样的冲杀之下,什么人敢阻挡在他们面前?转瞬之间,就冲出了宣德楼前阔大的广场,多少惨叫声都丢在脑后,身周已然是汴梁民居,这个时候都是门户紧闭,不见灯火,只有身后火光,才将这群人的身影映得影影绰绰。 远处汴梁南面西面城门火光。已然减弱下去,并没听到什么响动,杨凌必然会回师的军马。此刻似乎还在极远之处,似乎永远都不会赶回来一般,到得这种程度,一行人等绷紧的神经这个时候才松动了一下。 蔡京在车上发声:“暂停一步,让新君与老夫换马,这车子实在走得慢,早离汴梁,早些心安!”听到蔡京话语,几名在车上的下人忙不迭的将蔡京和赵桓扶了下来,解下车辕上的两匹健马,扶赵桓和蔡京上马。 耿南仲本在前面掌握大队,不过张七一直在发号施令,耿南仲一时插不上手,蔡京发话,几个人赶紧就解下甲绦皮条,牢牢将赵恒他们绑在马上,蔡京还让人只是绑紧一些,赵桓就软软趴在马上,今夜变乱,已然耗尽了赵桓仅有的一点勇气胆色,现在只是随人摆布,一声不吭。 就是停顿下来的这一点时间,蔡京都不住回顾,满面焦急之色,等到捆结实了,蔡京就忙不迭的催促:“快走快走!撞出汴梁,赶赴西京去!天幸杨贼大军尚且未曾回师!” 耿南仲似乎也从刚才混乱中收拾了点心情回来,也恢复了点大臣气度,冷哼一声:“等吾辈到了西京,就让杨贼知道,与天下为敌,到底是个什么下场!且再让他得意一阵!”此刻诸人心中已然稍安,七八百人马聚集在一处,杨凌此刻还困居宫城之中,就算遣出一点人马来追,汴梁广大,处处皆路,逃出城是稳稳的。 那时候又是更广阔一片天地,看杨贼那点兵马,追个鸟去?等他大军赶回汴梁,说不得大家奉着蔡相与新君都已然逃到西京去了,背靠着西军,如何不能与杨贼争胜?就是两家对峙相持,在新朝廷中,还怕大家这些出力之人,没有高官厚禄? 张七在前,狠狠擦了一把脸上血痕,扯开已然吼得嘶哑的嗓子:“大家紧奉新君与公相,杀出门去!有人挡路,不拘是谁,一概砍翻也罢!” 蔡京在后,又加了一句:“沿途放火,烧隔道路!且看杨贼如何追我们!”蔡京这句话,惊得所有人都看向蔡京,汴梁民居众多,挤挤挨挨的在一处,最怕的就是大火延烧,这一个号令,的确是阻隔杨凌可能遣出追兵的良方,但是却不知道要将多少人家陷入火海,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葬身其间! 耿南仲张嘴欲劝,最后还是闭嘴,只是失魂落魄的骑在马上。一众甲骑,也是面面相觑。张七怒吼一声:“瓶子罐子,也有耳朵,直是没有听见公相吩咐不成?” 说着他就跳下马来,劈手抢过一名步下跟随蔡京家奴手中还抓着的火把,大声道:“寻引火之物,点燃焚烧各处!”此刻张七,直若凶神,他一声喝令,这些乱军只能动作,队伍当中还有几十个火把,顿时就为人举着焚烧四下。 纵然是汴梁城,也不全是堂皇瓦屋,背街处茅茨小屋也有不少,为甲士举着钻到四下点火,顿时延烧起来,原来困居屋中的百姓,这个时候哭喊之声大作,冲出来纷纷救火,而这些甲士举着兵刃就环逼着让他们退开,一时间烟焰腾天,火光翻卷而起! 而蔡京等人,看也不看身后正在点燃的火场,早就向西冲了出去,张七还是一马当先,突然间四下环顾,大喝道:“鲁大呢?直娘贼的在哪里躲懒?却不上前开路厮杀?” 身后甲士,将鲁勇让了出来,鲁勇神色也是呆呆怔怔的,不住回望身后燃起的火光,还有满城响动,越来越烈的哭喊之声。鲁勇是糊里糊涂就被裹入这场乱事当中,身不由己的就走到了此间。 朝中大人物互相争斗,最后闹到了政变的地步,对这个好酒重义气的北地汉子而言,没什么确切的体认,这种层面的争斗,也离他确实远了一些,被裹挟在张七他们当中,张七那帮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鲁勇一时脱身不得,最后也就变成了逃亡乱军一员。 今夜之事,鲁勇就是跟着跑,未曾出力,也未曾有什么举动,似乎就在琢磨一个问题,俺鲁大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不就是贪吃了两杯便宜酒么?等到这帮人在汴梁四下放火之际,鲁勇才清醒一些。 蔡京欲奉新君逃亡西京,今夜一场乱事,就已然不顾惜汴梁如许多生灵性命,将来蔡京新君与汴梁晋王的血战,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这座富丽繁华的汴梁,就要沦为灰烬,北地贩马辛苦,风餐露宿,更要与多少胡族打交道,每当出生入死赚得一点辛苦钱,来汴梁马市交割之际,鲁勇只觉得汴梁这里就是天堂,每次面对那些悍狠贪婪的胡族之时,也总在胸中涌动着一种自豪感。 俺们在外奔走辛苦,可是回返大宋,却有一个天上都市一般的汴梁,你们这些胡族,这辈子也就只能在这塞外苦寒之地互相争斗,有今日没有明日,别看俺只是个贩马的小民,可是比起你们这些胡族,还是天上地下!(。) 第六百五十一章 整顿京师(一) 经行北地,遭遇近来兵火,看到了辽人帝国崩塌之后那些惨状,鲁勇越发庆幸汴梁仍然在这个时候巍然屹立,仍然是这个世上最为繁盛的所在,难道自此以后,这汴梁城就也要化为灰烬了么?直娘贼,晋王好歹从燕地到云内,一直在与胡虏苦苦厮杀,你们这些人等,不敢与辽狗女真鞑子照面也罢,还要自家将这大宋化成白地,须知道这大宋也不只是你们的! 鲁勇仿佛一下就清醒了过来,扫视四下,只觉得心胸中从来没有如现今一般清醒,他定定的看了不远处狰狞的张七面孔一眼,掂量了一下手中马槊,这等兵刃,制备艰难,最为马战利器。 只有大宋,才能制备成千上万条,而晋王就毫不吝惜的发予了新练军马,而不是只给他的老神策军,就让这精利军国利器,在俺鲁大手里发发利市也罢,鲁勇朝着张七龇牙一笑,掉转马头,就撞向身后不远处的蔡京和赵桓两骑! 沿身边甲骑,猝不及防,鲁勇又马术精熟,纯靠双腿控马,左一突又一撞,就闪过几十骑,直至蔡京赵桓两骑身边,两名壮健武勇的蔡京家奴,还是班直革退之后为蔡京搜拢在身边的,这个时候已然反应过来,大喝着涌上。 两人都持大枪,直刺鲁勇,鲁勇马槊一摆,先将左边大枪拍得一沉,接着就一平马槊,和右边那骑对冲,马槊大枪交错而过,鲁勇轻巧扭身让开袭来大枪,一槊就将右边那骑从马上捅了下去! 蔡京瞪大眼睛,惊惶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而鲁勇掠身而过之际,只是轻蔑的扫了他一眼,就已然冲到赵桓近前,伸手一抄就抢着缰绳,用力一带,两骑撒开马蹄,就朝着来路奔行回去! 沿途鲁勇马槊摆动,又挑落两骑下马,剩下人等一时被着变故惊住,竟然反应不及!张七也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切,好容易反应过来,发狂一般怒吼:“将新君追回来!” 蔡京也同时厉吼:“将新君追回来!” 宣德楼上,火光仍熊熊燃动,烧得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有如一个巨大的柴堆一般。 火光映亮了一片狼藉的御街广场,到处都是死尸伤员,到处都是丢弃的兵刃甲胄,到处都是乱军与拥来加入乱事的各色人等没头苍蝇也似的乱窜,汴梁城中,原来混乱只是及于宣德门前一处,现在随着乱军的自行崩溃瓦解,乱局已然向四下蔓延,火光渐渐从四下升腾而起,而原来乱兵诛除杨贼吼声去后,现在取而代之的,却是汴梁百姓的哭喊之声! 杨凌已然下了宣德楼,早有从人将其座马牵来,杨凌翻身上马,与汤怀并列在队前,上百部下,正涌在城门洞中拼命搬运着堵门条石,眼见就要清出通路,而在杨凌身后,近两百骑甲士肃然而立,就等着冲杀而出的那一刻,杨凌默然从马鞍袋中取出一张铁面,扣在自己脸上,而又伸手向汤怀要过了一杆马槊,若说据守宫城,击破乱军,则已然是胜局已定,可是自己想要的,岂止是这么一点而已? 穿越而来,但为挽回天倾,却不是让大宋自家打成一锅粥,每一场拼杀,每一次谋算,每一次冒险,都只为挽回这气运,为此自己军行途中,可以忍饥挨饿,临阵之际,可以冲杀在最前,谋算冒险,可以让自己两鬓如霜,心力皆竭,纵然居于汴梁,杨凌也可称得上自奉甚薄,杨凌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变成这样一个人,可是身在此间,无数健儿在自己身边大呼死战,一个个倒下,在这千年前真实的噩梦中苦苦挣扎,在富丽中总是看到无边血色,怎么能让杨凌不变成这样一个人? 历史重重天威,直是如此强大,自己拼命挣扎,在今夜成败还在未定之天,而汴梁现今骚乱,也是自己一手引发,这贼老天,难道就是想冷笑着告诉自己,不论怎么反抗,总是徒劳的么?比起没有你的时空,你这一番努力,大宋反而要陷入更为惨烈的内争,在女真铁骑面前更无抗手的能力,提前百年,就有亡天下之祸,而更多汉家子民,就要沉沦血海么? 铁面之下,杨凌只是不住的问着自己,这一路行来,是不是做错了,第一次恍惚觉得,自己在这贼老天面前,就要垂下头来,纵然自己坐拥强兵,控制汴梁,也足可为一军阀,要是在勾连女真上比蔡京他们还要卖气力,凭借自己手中强兵,也足可有刘豫等辈地位,一生荣华富贵,差堪自保,可是这样,我又此来为何? 乱军崩散,杨凌第一次站在了汴梁城中无可置疑的巅峰位置,可是却第一次,觉得惶惑不安,自己真的做错了么?如果蔡京与赵桓逃出生天,另立中枢,大宋陷入惨烈内战,那自己就算还有点权势地位,那还有什么意思? 不如就在这贼老天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痛痛快快的战死了也罢,堆门条石,终于搬开,而十几名甲士,将沉重的宣德门向两边推开,满城火光,就尽入眼中,杨凌回顾身后甲骑,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头,是说我们去杀光乱军,然后在汴梁作威作福,然后再打一场内战,让女真鞑子来捡便宜,将这个帝国彻底覆亡? 还是说我杨凌对不起大家,我这次冒险行事,终究有可能失败了?以这一二百骑----就算将所有宫城守军都撒出去,擒住蔡京与赵恒的可能性,也已经是极低微,汤怀在侧低低叹息,垂下头来,而杨凌犹自最后倔强的扬着头,哪怕这沉重的历史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却仍然不肯软一下脊梁!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听见一阵极为轻微的呼喊声在远远响起,这一点呼喊之声,连耳聪目明,敏捷机变的汤怀,都未曾听见,可在杨凌耳中,却如轰雷一般震响,杨凌浑身一颤,向外而望,这呼喊声持续响起,由轻微变得低沉,转眼就变得响亮,一浪接着一浪也似,向着汴梁城涌来! “晋王大军回师,平乱汴梁!”汤怀垂下的脑袋,一下抬起,眼中迸出泪花,望向杨凌,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杨凌却只是默然的坐在马上,做侧耳倾听的姿态,呼喊声渐渐清晰响亮,在汴梁四下响起! 这雄壮的呼喊声,似乎就形成了一个钢铁的圈子,将汴梁城紧紧锁住,还越逼越紧,不留一点缝隙!呼喊声之中,更有马蹄声如雷,轰鸣响动,似乎在下一刻,这座虽然富丽堂皇,却只是显露出末世腐臭气的大宋禁中宫墙,就要在这挟着千年边塞死战汉家战士风刀霜剑而来的雄壮马蹄声中,轰然崩塌! 汤怀终于挤出一句话:“大军至矣!”幸得有铁面遮挡,不然数百甲士,就能看到一向被他们视为天神的晋王,第一次露出了软弱之态,眼角也沁出了一点泪光,我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 我的出现,是给了历史上这些好男儿一个机会,让他们可以在我举起的旗号之下,从太原最终陷落的孤城跃起,从汴梁的血海中重生,从风波亭中的黑暗中爬出,从河北陕西两淮大地上无数积尸万千的战场上复活,甚或从崖山前那深深海底浮出,向着他们千载前未能达成的心愿,发出再一次决死的冲击! 正是因为如此,才有这么多好男儿听我的调遣,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舍死忘生的燕地苦战,云内孤军深入,汴梁之外千里奔走调动,才让这历史的轨道,有了一点点偏移的可能! 贼老天,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我是一个微末出身,麾下健儿,也是肉眼凡胎,可我们就是不惧你这沉重的天威,不惧强大的外敌,不惧大宋这延续了百余年的文臣士大夫统治体系,还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就是! 杨凌放声大笑,“将那狗皇帝带上,随我而战,将这汴梁敌手,彻底铲平!” 蔡京麾下大队人马,只是乱哄哄的掉头就去追鲁勇,张七更是咬牙拼命从后面赶到前面来,嘴里直是骂骂咧咧,眼见得蔡相奉着新君逃出生天已然是稳稳的了,张七今日鞍前马后,出力之大,想是诸人当中第一,谁也比不得过,就算将来另立中枢是割据半壁的朝廷也罢,张七还真敢巴望一下三衙管军地位,谁能想到,今夜出力一夜,最后自家队伍中冒出鲁大这个厮鸟,劫夺了新君掉头便走,若是夺不回来,今夜这般出力,却是为了鸟甚?什么功名富贵,都成了泡影! 一众乱军甲骑,拼命回头追赶,什么也顾不得了,而蔡京同样号令家奴下人簇拥着他,掉头回去,说什么也要抢回新君,但凡割据,便要名义,不然众心不附,就算立了自家当皇帝,又有何用? 此刻名义,就是赵家天子,最吃重的赵家人就是那太上或者新君,若没有两人之一在手,地方郡县,外间强镇,凭什么认你另立的朝廷?而杨凌若是将赵家要紧人物全握持在手中,奉天子以讨诸侯,行曹操故事,谁能抗手? 这个时候也只有行险拼命,去抢回新君,不然就算奔逃出去,也是苟延残喘而已,蔡京这么大岁数今夜如此拼命,可不是为了苟活,没了权势,近八老翁,家破人亡,到时候也只求速死而已! 大队人马乱纷纷的又涌了回去,一边拼命追赶一边喝骂:“兀那鲁大,放下新君,犹可绕你性命!” “直娘贼,追上了将这厮鸟碎尸万段!” “鲁大,不得伤了新君!”鲁勇哪里搭理他们,只是扯着赵恒坐骑拼命逃奔,而赵恒今夜颠沛流离,已然完全傻了,就软软的趴在马背上,只是随着坐骑狂奔而一颠一颠颤动,似乎就比死人只多一口气而已,来路已然烟焰腾天,火光缭绕,百姓们哭喊奔走,到处救火,见到大队骑士又杀了回来,发一声喊,哪里还顾得燃烧中的家当,只是跑得越远越好。 而那些才放完火的甲士,正要追赶大队,这个时候看见一骑牵着新君先从眼前飞驰而过,然后又是大队人马调转回头拼命追赶,蔡京也在其间,一个个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站在当地,浑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乖觉的,丢了兵刃甲胄,赶紧就溜之乎也,只有心眼缺一些的,还大呼小叫的又回头追赶,蔡京此刻犹自未曾失却冷静,一边被涌在大队中狂追,一边还在盘算,杨凌人马,什么时候才能从宫城中杀出? 自家麾下聚拢的这些乱军,能不能稍稍抵挡一阵?杨凌极而论之,在汴梁也不过就留置了六七百人马,乱军攻城,想必也有杀伤逃散,还要留人守备宫城,出来也当是分路追击,自己身边甲士,就算精锐不及,也能稍稍抵挡一阵吧?说不定还有时间抢回新君!就算抢不回新君,汴梁之中,赵佶能生,儿子就有三十一个,除掉早夭的尚有大把,是不是还能分遣出一路人马,去接出几个宗室来以为备选? 有个九王赵构,颇为不错,形貌颇有威仪,足堪为招牌,为人又讷讷似不能言,也方便操纵,是不是这就将他接出来?两旁街道,火势缭人,蔡京穿行其间,白须都为炙烤得微微有些卷曲,鲁勇毕竟牵着一匹马,虽然马术精熟,也渐渐为之追及,恰逢其时,正有一间二层房舍被烧塌,轰然垮落下来,火鸦乱飞,一根烧得赤红的大梁正砸在路中,赵桓所乘之马,长声惨嘶,止步不前,拖得鲁勇都是一滞,坐骑人立而起,咴咴乱鸣,要不是鲁勇裆劲足够,只怕这一下就要给扯落马下! 趁着这个时候,后面舍死忘生赶来的追骑迫近,一名甲骑有点掷矛的本事,举手就将手中长矛掷出,鲁勇听到风声,一偏脑袋,长矛就贴着脸颊飞过,尾端颤动,还狠狠的抽在脸颊上一记,鲁勇知道不免,调转马头,单手提槊,指着追兵,呸的一口吐出带着碎牙的血沫:“直娘贼,谁也先来?”(。) 第六百五十二章 整顿京师(十二) 张七一路策马狂追,冲在最前,他马术就那么回事,颠得肠子都快断了,只是怒吼一声:“还谁先来?并肩子上将这厮碎尸万段!”就在这个时候,张七鲁勇他们,都是一怔,原因无他,耳畔呼喊声山呼海啸而起,而万马动地之声,也从外直传而来! 刚才疾奔追赶之中,心无旁骛,且周遭火势燃动之声乱耳,一众乱军,连由远及近的杨凌大军回师之声都未曾注意,这个时候突然停顿下来,才发现,这呼喊声响动声已然笼罩在汴梁夜空之上,轰轰而鸣,覆盖一切! “晋王大军,回师平乱!”杨凌的军马回来了,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大队追回来的乱军甲骑,只是仓皇四顾,在街心涌成一团,四周他们点燃的火势大作,此时此刻,就如他们自己造就了一个烈火地狱,将自家牢牢的困在其间!蔡京也在大队之中,听见了这响彻天地的不详之声,蔡京在马背上就是一晃,紧紧闭上眼睛又睁开,已然全是绝望后的疯狂之色:“抢下新君,我们杀出去!” 蔡京嘶声大喊之中,张七为首的甲骑仿佛就在慌乱中找到一点主心骨,这样绝望的境地之中,蔡京命令,就如这些绝境中的疯狂乱军的救命稻草,一众甲骑,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各挺兵刃,直扑向在火前勒马而立的鲁勇! 一众甲骑涌上,鲁勇大喝一声,马槊上下翻飞,他本籍雄州,马上本事也是河北大枪的路子,河北辽地贩马途中,鲁勇大枪,也有些名号,这时候将出全身本事,转眼之间,就将两名最先冲上来的甲骑捅下马来! 可涌来乱军实在太多,马上步下,只是将鲁勇团团围住,鲁勇早已丢了赵桓的马缰,挥舞着马槊乱刺乱打,尽力在身周隔出足够的圈子防止对手抢入,马槊上下翻飞,在火光映照之中锋刃被火光映得犹如一条金龙也似,竭力支撑抵抗,居然还撑持了一小会功夫! 另外一边,张七已然最先抢过去,抓住赵桓坐骑缰绳,就要扯回头来,没想到赵桓的坐骑不过是蔡京府中养着的辕马而已,宰相府邸马也悠游度日,如何见过这等大火冲天,军汉震耳欲聋的呐喊中的死斗? 这个时候腿已然软了,只是犟着不肯挪步,张七只扯得满头大汗,和这马较劲,抬头处看着鲁勇犹自在生龙活虎的厮杀,大吼一声:“还不杀了这厮,难道等俺来杀了你们不成?” 但为军将,不见得你要多能厮杀,重要的是看你能不能镇得住麾下人马,让他们下意识的就服从号令而已,张七今日奉着蔡京前后奔走,发号施令,更兼亲手杀了耿南仲这等大人物,在乱军当中,已然算是有些威名了,听着张七发狠怒吼,一名步下甲士就抢了进去,这甲士原来是扑社中人,最是有一身欺身近前扭打的小手段,这觅隙抢进去,一刀就斲断了鲁勇坐骑马腿,战马惨嘶声中,鲁勇已然倒地,哪怕是倒在地上,鲁勇也一槊探出,将那抢进来的步战甲士咽喉捅了一个对穿! 可这也是鲁勇最后挣扎了,一众红了眼睛的乱军甲士呐喊抢前,兵刃齐举,就要将鲁勇分尸!在另一侧,终于有人帮张七的忙,斩断将赵桓捆在马上的甲绦皮条,将他扯下马来,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赵桓到底有多金尊玉贵,只是将他朝张七马上一塞,张七也再顾不得鲁勇死活,掉头便要回转蔡京处,看是不是还有机会杀出城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箭破空而来,这一箭来得是如此之猛,经行途中,那火焰都给撞开了一条通路也似,只是被猛恶风声带得向两边分开,长而锐利的破甲箭镞,正中今夜上蹿下跳那么久的张七咽喉,从后面突出半截,血雨洒下,浇落在张七背后赵桓身上,一直闭目如死人一般的赵佶,就是发出了巨大的尖叫之声! 虽然眼睛始终紧闭,可赵桓仿佛知道来人到底为何,尖叫声中,就连声求饶:“晋王,孤但乞一命!孤但乞一命!”张七呆呆的坐在马上,这一箭将他颈骨都射断了,再也无幸,他竭尽最后一点气力向羽箭所来方向看去,火焰之中,就见到大队甲士,正朝着这边涌来,这些甲士,披甲铁面,骏马长兵,人不做声,马不嘶鸣,烈火环逼之中,仍如履平地一般,已然迫近了二三十步之内,当先一名甲骑,还保持着张手松开弓弦姿态,就一箭结果了这未来三衙管军张七的性命! 而那甲骑之侧,一名骑士,身形瘦削挺拔,黑色甲胄,黑色铁面,只是鬓边有白发星星点点,也如其他骑士一般,挺着马槊,当先就朝火焰中撞来!这是晋王,这是杨凌,他来了,大火之中,晋王仍如麾下儿郎一般,挺身而前,这如何能让他不胜,如何能让蔡京等辈不败! 鲁大郎最后选对了边,俺却选错了…… 这是张七最后一个念头,接着就翻身落马,跌落在尘埃中,他没有看见,在杨凌亲自率领的上百甲骑之后,还有簇拥着的两顶黄罗伞盖,却是赵佶赵楷两代皇帝都被杨凌带出来了,晋王奉两代君王而出,以定京中大乱! 街心梁木犹自在熊熊燃烧,火焰腾起数尺之高,汤怀终于抢过了杨凌,赶在最前面,一跃而过火苗,就跃入乱军之中,右槊左剑,大开杀戒!在汤怀身后,无数甲骑舍死忘生而前,如何能让晋王抢在俺们前面?眼前不过是一点小火而已,就是万丈深池,也只是一头撞上去!黑云都与晋王直健儿蜂拥而前,对这些乱军就纯属欺负人了,兵刃四下飞舞,就听见惨叫声不绝于耳,一众乱军甲骑,纵然是一样的甲胄,一样的兵刃,还是如割草一般的被纷纷刺落砍翻! 蔡京在这个时候,已然不则声的掉头而走,只有几名亲信家奴紧紧跟随,而剩下大队乱军,或者掉头乱窜,或者放弃了一切抵抗,下马摘下兜鍪,丢弃兵刃,跪在地上乞命,俺们怎么就迷了心窍,敢于反抗晋王? 而追随蔡京一路东奔西走而来的多少文臣,这个时候或者筋疲力尽,或者垂头丧气,或者失魂落魄,全在火焰之中坐倒在地,有人不住颤抖,有人哀哀哭嚎,有人磕头如捣蒜,一个个浑身烟灰,披头散发,哪里还有悠游终日的士大夫气度? 耿南仲也没有追随蔡京再逃,他整整衣衫,就这样昂然立在路中,放声大呼:“晋王,难道你能杀尽天下士大夫么?” 大队甲士,只是默然从他身边卷过,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有两骑下马,牵着了赵桓的马,监看着他,耿南仲目光只是紧紧盯着为数骑簇拥而过的杨凌,近前时又大喊了一句:“晋王,你真要杀尽天下士大夫?” 杨凌策马只是从他身边卷过,还有多少大事情要办,蔡京必须擒拿,乱兵必须搜捕干净,火势要扑灭,汴梁民生要安抚,且城外四厢军马中未曾参与变乱的那些军马要有善后,还有意图赶来汴梁对付自己的胜捷军熙河军两镇,必须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这个时候,哪里有时间和这已然失败了家伙们纠缠? 杨凌只是挥动马槊,朝后一指:“太上与圣人在后,自去领罪!回头再料理你们!”一声说完,杨凌就策马远去,这个时候大局底定,这些家伙是死走逃亡,杨凌真的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了,看着杨凌不顾而去,耿南仲面红耳赤,转身梗着脖子似乎还要和杨凌叫劲,只求博一个骂贼而死的结果。 可是看着已然垂头丧气再无抵抗意志的同僚,看着痛哭乞命的乱军,看着源源不绝而过的杨凌麾下虎贲,听着万军奔涌而来直入汴梁城的响动响彻夜空,看着他们一夜作乱而焚烧起来的汴梁,听着满城百姓的哭喊之声,耿南仲突然就失却了全部的气力,只是垂首向两柄黄罗伞盖张处踟蹰行去。 今夜过后,杨凌再无抗手,外镇纵然有患,对于杨凌而言,秉承中枢名分和足够的实力,已然是轻易可以料理的事情,而又有多少人,再敢于挑战杨凌,这个时候,只有领罪而已,还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而耿南仲也心中明白,大宋文臣犯禁,仍保全性命的日子,已然一去不复还了,今夜过后,更不知道有多少文臣,坐谋反罪名而诛,既然如此,若能苟全性命,就看着吧,看杨凌能将这个天下变成何等模样,看他的气数,又能持续多久! 蔡京带着几名家奴下人,骑在马上,只是在汴梁城中四下乱撞,火头在四处延烧,乱军零散遍布全城,多少文臣辈免冠赤足,一路哭嚎一路挣命,至少在汴梁中枢,原有的统治体系,在杨凌面前已经一败涂地,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 蔡京也看到了杨凌的大队人马,这些人马,源源不绝,无穷无尽的从汴梁各个城门涌进来,或者穿着经制之军的衣甲,或者服色各异,唯一所同,就是这些甲士,都是剽悍善战的精锐之士!无数杨凌军马,在城中纵横驰奔,抓到乱军,凡是在趁火行劫的,都按到就地在火场中砍了脑袋,凡是文臣辈,都丢翻捆了,放在马背后,等着事后问罪料理,这样大队大队的军马,转眼间就将汴梁城四下布满,这样还没有穷尽的时候,仍然还有大队铁骑,不断冲进汴梁城中! 若说此前杨凌麾下那支新建军马,只是让汴梁中人忌惮而已,而这个时候,看到杨凌麾下如此壮盛阵容,如此如奔涌潮流一般的无尽铁骑,这个时候,只能让人感到,杨凌有足够实力,安定这个已然开始纷乱起来的天下! 这样的实力,由汴梁中枢开始向外波荡,才能让郡县依附,外镇束手!才能在一开始就镇住胜捷军,让其驻足在黄河北岸,才能在后续动作中,扫平正陆路兼程赶来的熙河军,彻底将这朝局安定下来,一时间让人不敢再起异心,而最后杨凌就能再无掣肘,痛痛快快的和女真鞑子做最后决战! 到得后来,这些军马每到一处,就引起汴梁百姓的大声欢呼,一开始欢呼声还杂乱得很,到得后来,就是四个字,“为晋王寿!为晋王寿!”杨凌何来这么多的军马?而这些军马,为何又是如此剽悍?怎么就有这么多虎狼之士,甘心为杨凌效命? 蔡京再没了原来的智计,没了原来公相风采气度,只是糊里糊涂的四下奔走,直到最后不知道在汴梁哪个门的左近,被数百军马拦住去路,几名家奴下人,被从马上扯下来丢翻,无数刀枪环逼着大宋文臣第一人蔡京,这个时候蔡京仍然懵懵懂懂,浑然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等境遇当中,带着这个指挥的军将,是常胜军出身的,没见过蔡京,只是在那些哭嚎乞命的家奴口中,才得知蔡京身份,挠着下巴只是迟疑,直娘贼的俺们倒是摸着一条大鱼,可是看着老头子的模样,怎么会是俺们大宋的宰相? 此刻蔡京,帽子也掉了,白发散乱,佝偻着腰被捆在马背上,一双老眼茫然四顾,衣衫全是烟火痕迹,哪里还想以前那气度俨然,与杨凌分庭抗礼,一言可决这个帝国命运的老公相?那军将琢磨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先将这老头子弄下来也罢,再去搜捕乱军,捆翻参与乱事的文臣大头巾们,这些可都算是军功! 儿郎们才割断蔡京腿上甲绦,还没来得及扯他下来,就停住动作,那军将已然满脸激动的转头望向别处,麾下儿郎已然欢呼起来,那军将也跟着振臂高呼! “晋王!”数百儿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杨凌已然在大队骑士的簇拥下而来,除了一直跟随在身边的黑云都和晋王直健儿之外,更有无数从四下汇拢的军马,不管是什么出身,这个时候都在杨凌身边雀跃,关西大汉,河北健儿,燕地汉民,河东强壮,这个时候都在振臂欢呼:“晋王!晋王!”(。) 第六百五十二章 整顿京师(二) 一路策马狂追,冲在最前,他马术就那么回事,颠得肠子都快断了,只是怒吼一声:“还谁先来?并肩子上将这厮碎尸万段!”就在这个时候,张七鲁勇他们,都是一怔,原因无他,耳畔呼喊声山呼海啸而起,而万马动地之声,也从外直传而来! 刚才疾奔追赶之中,心无旁骛,且周遭火势燃动之声乱耳,一众乱军,连由远及近的杨凌大军回师之声都未曾注意,这个时候突然停顿下来,才发现,这呼喊声响动声已然笼罩在汴梁夜空之上,轰轰而鸣,覆盖一切! “晋王大军,回师平乱!”杨凌的军马回来了,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大队追回来的乱军甲骑,只是仓皇四顾,在街心涌成一团,四周他们点燃的火势大作,此时此刻,就如他们自己造就了一个烈火地狱,将自家牢牢的困在其间!蔡京也在大队之中,听见了这响彻天地的不详之声,蔡京在马背上就是一晃,紧紧闭上眼睛又睁开,已然全是绝望后的疯狂之色:“抢下新君,我们杀出去!” 蔡京嘶声大喊之中,张七为首的甲骑仿佛就在慌乱中找到一点主心骨,这样绝望的境地之中,蔡京命令,就如这些绝境中的疯狂乱军的救命稻草,一众甲骑,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各挺兵刃,直扑向在火前勒马而立的鲁勇! 一众甲骑涌上,鲁勇大喝一声,马槊上下翻飞,他本籍雄州,马上本事也是河北大枪的路子,河北辽地贩马途中,鲁勇大枪,也有些名号,这时候将出全身本事,转眼之间,就将两名最先冲上来的甲骑捅下马来! 可涌来乱军实在太多,马上步下,只是将鲁勇团团围住,鲁勇早已丢了赵桓的马缰,挥舞着马槊乱刺乱打,尽力在身周隔出足够的圈子防止对手抢入,马槊上下翻飞,在火光映照之中锋刃被火光映得犹如一条金龙也似,竭力支撑抵抗,居然还撑持了一小会功夫! 另外一边,张七已然最先抢过去,抓住赵桓坐骑缰绳,就要扯回头来,没想到赵桓的坐骑不过是蔡京府中养着的辕马而已,宰相府邸马也悠游度日,如何见过这等大火冲天,军汉震耳欲聋的呐喊中的死斗? 这个时候腿已然软了,只是犟着不肯挪步,张七只扯得满头大汗,和这马较劲,抬头处看着鲁勇犹自在生龙活虎的厮杀,大吼一声:“还不杀了这厮,难道等俺来杀了你们不成?” 但为军将,不见得你要多能厮杀,重要的是看你能不能镇得住麾下人马,让他们下意识的就服从号令而已,张七今日奉着蔡京前后奔走,发号施令,更兼亲手杀了耿南仲这等大人物,在乱军当中,已然算是有些威名了,听着张七发狠怒吼,一名步下甲士就抢了进去,这甲士原来是扑社中人,最是有一身欺身近前扭打的小手段,这觅隙抢进去,一刀就斲断了鲁勇坐骑马腿,战马惨嘶声中,鲁勇已然倒地,哪怕是倒在地上,鲁勇也一槊探出,将那抢进来的步战甲士咽喉捅了一个对穿! 可这也是鲁勇最后挣扎了,一众红了眼睛的乱军甲士呐喊抢前,兵刃齐举,就要将鲁勇分尸!在另一侧,终于有人帮张七的忙,斩断将赵桓捆在马上的甲绦皮条,将他扯下马来,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赵桓到底有多金尊玉贵,只是将他朝张七马上一塞,张七也再顾不得鲁勇死活,掉头便要回转蔡京处,看是不是还有机会杀出城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箭破空而来,这一箭来得是如此之猛,经行途中,那火焰都给撞开了一条通路也似,只是被猛恶风声带得向两边分开,长而锐利的破甲箭镞,正中今夜上蹿下跳那么久的张七咽喉,从后面突出半截,血雨洒下,浇落在张七背后赵桓身上,一直闭目如死人一般的赵佶,就是发出了巨大的尖叫之声! 虽然眼睛始终紧闭,可赵桓仿佛知道来人到底为何,尖叫声中,就连声求饶:“晋王,孤但乞一命!孤但乞一命!”张七呆呆的坐在马上,这一箭将他颈骨都射断了,再也无幸,他竭尽最后一点气力向羽箭所来方向看去,火焰之中,就见到大队甲士,正朝着这边涌来,这些甲士,披甲铁面,骏马长兵,人不做声,马不嘶鸣,烈火环逼之中,仍如履平地一般,已然迫近了二三十步之内,当先一名甲骑,还保持着张手松开弓弦姿态,就一箭结果了这未来三衙管军张七的性命! 而那甲骑之侧,一名骑士,身形瘦削挺拔,黑色甲胄,黑色铁面,只是鬓边有白发星星点点,也如其他骑士一般,挺着马槊,当先就朝火焰中撞来!这是晋王,这是杨凌,他来了,大火之中,晋王仍如麾下儿郎一般,挺身而前,这如何能让他不胜,如何能让蔡京等辈不败! 鲁大郎最后选对了边,俺却选错了…… 这是张七最后一个念头,接着就翻身落马,跌落在尘埃中,他没有看见,在杨凌亲自率领的上百甲骑之后,还有簇拥着的两顶黄罗伞盖,却是赵佶赵楷两代皇帝都被杨凌带出来了,晋王奉两代君王而出,以定京中大乱! 街心梁木犹自在熊熊燃烧,火焰腾起数尺之高,汤怀终于抢过了杨凌,赶在最前面,一跃而过火苗,就跃入乱军之中,右槊左剑,大开杀戒!在汤怀身后,无数甲骑舍死忘生而前,如何能让晋王抢在俺们前面?眼前不过是一点小火而已,就是万丈深池,也只是一头撞上去!黑云都与晋王直健儿蜂拥而前,对这些乱军就纯属欺负人了,兵刃四下飞舞,就听见惨叫声不绝于耳,一众乱军甲骑,纵然是一样的甲胄,一样的兵刃,还是如割草一般的被纷纷刺落砍翻! 蔡京在这个时候,已然不则声的掉头而走,只有几名亲信家奴紧紧跟随,而剩下大队乱军,或者掉头乱窜,或者放弃了一切抵抗,下马摘下兜鍪,丢弃兵刃,跪在地上乞命,俺们怎么就迷了心窍,敢于反抗晋王? 而追随蔡京一路东奔西走而来的多少文臣,这个时候或者筋疲力尽,或者垂头丧气,或者失魂落魄,全在火焰之中坐倒在地,有人不住颤抖,有人哀哀哭嚎,有人磕头如捣蒜,一个个浑身烟灰,披头散发,哪里还有悠游终日的士大夫气度? 耿南仲也没有追随蔡京再逃,他整整衣衫,就这样昂然立在路中,放声大呼:“晋王,难道你能杀尽天下士大夫么?” 大队甲士,只是默然从他身边卷过,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有两骑下马,牵着了赵桓的马,监看着他,耿南仲目光只是紧紧盯着为数骑簇拥而过的杨凌,近前时又大喊了一句:“晋王,你真要杀尽天下士大夫?” 杨凌策马只是从他身边卷过,还有多少大事情要办,蔡京必须擒拿,乱兵必须搜捕干净,火势要扑灭,汴梁民生要安抚,且城外四厢军马中未曾参与变乱的那些军马要有善后,还有意图赶来汴梁对付自己的胜捷军熙河军两镇,必须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这个时候,哪里有时间和这已然失败了家伙们纠缠? 杨凌只是挥动马槊,朝后一指:“太上与圣人在后,自去领罪!回头再料理你们!”一声说完,杨凌就策马远去,这个时候大局底定,这些家伙是死走逃亡,杨凌真的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了,看着杨凌不顾而去,耿南仲面红耳赤,转身梗着脖子似乎还要和杨凌叫劲,只求博一个骂贼而死的结果。 可是看着已然垂头丧气再无抵抗意志的同僚,看着痛哭乞命的乱军,看着源源不绝而过的杨凌麾下虎贲,听着万军奔涌而来直入汴梁城的响动响彻夜空,看着他们一夜作乱而焚烧起来的汴梁,听着满城百姓的哭喊之声,耿南仲突然就失却了全部的气力,只是垂首向两柄黄罗伞盖张处踟蹰行去。 今夜过后,杨凌再无抗手,外镇纵然有患,对于杨凌而言,秉承中枢名分和足够的实力,已然是轻易可以料理的事情,而又有多少人,再敢于挑战杨凌,这个时候,只有领罪而已,还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而耿南仲也心中明白,大宋文臣犯禁,仍保全性命的日子,已然一去不复还了,今夜过后,更不知道有多少文臣,坐谋反罪名而诛,既然如此,若能苟全性命,就看着吧,看杨凌能将这个天下变成何等模样,看他的气数,又能持续多久! 蔡京带着几名家奴下人,骑在马上,只是在汴梁城中四下乱撞,火头在四处延烧,乱军零散遍布全城,多少文臣辈免冠赤足,一路哭嚎一路挣命,至少在汴梁中枢,原有的统治体系,在杨凌面前已经一败涂地,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 蔡京也看到了杨凌的大队人马,这些人马,源源不绝,无穷无尽的从汴梁各个城门涌进来,或者穿着经制之军的衣甲,或者服色各异,唯一所同,就是这些甲士,都是剽悍善战的精锐之士!无数杨凌军马,在城中纵横驰奔,抓到乱军,凡是在趁火行劫的,都按到就地在火场中砍了脑袋,凡是文臣辈,都丢翻捆了,放在马背后,等着事后问罪料理,这样大队大队的军马,转眼间就将汴梁城四下布满,这样还没有穷尽的时候,仍然还有大队铁骑,不断冲进汴梁城中! 若说此前杨凌麾下那支新建军马,只是让汴梁中人忌惮而已,而这个时候,看到杨凌麾下如此壮盛阵容,如此如奔涌潮流一般的无尽铁骑,这个时候,只能让人感到,杨凌有足够实力,安定这个已然开始纷乱起来的天下! 这样的实力,由汴梁中枢开始向外波荡,才能让郡县依附,外镇束手!才能在一开始就镇住胜捷军,让其驻足在黄河北岸,才能在后续动作中,扫平正陆路兼程赶来的熙河军,彻底将这朝局安定下来,一时间让人不敢再起异心,而最后杨凌就能再无掣肘,痛痛快快的和女真鞑子做最后决战! 到得后来,这些军马每到一处,就引起汴梁百姓的大声欢呼,一开始欢呼声还杂乱得很,到得后来,就是四个字,“为晋王寿!为晋王寿!”杨凌何来这么多的军马?而这些军马,为何又是如此剽悍?怎么就有这么多虎狼之士,甘心为杨凌效命? 蔡京再没了原来的智计,没了原来公相风采气度,只是糊里糊涂的四下奔走,直到最后不知道在汴梁哪个门的左近,被数百军马拦住去路,几名家奴下人,被从马上扯下来丢翻,无数刀枪环逼着大宋文臣第一人蔡京,这个时候蔡京仍然懵懵懂懂,浑然不知道自己处于何等境遇当中,带着这个指挥的军将,是常胜军出身的,没见过蔡京,只是在那些哭嚎乞命的家奴口中,才得知蔡京身份,挠着下巴只是迟疑,直娘贼的俺们倒是摸着一条大鱼,可是看着老头子的模样,怎么会是俺们大宋的宰相? 此刻蔡京,帽子也掉了,白发散乱,佝偻着腰被捆在马背上,一双老眼茫然四顾,衣衫全是烟火痕迹,哪里还想以前那气度俨然,与杨凌分庭抗礼,一言可决这个帝国命运的老公相?那军将琢磨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先将这老头子弄下来也罢,再去搜捕乱军,捆翻参与乱事的文臣大头巾们,这些可都算是军功! 儿郎们才割断蔡京腿上甲绦,还没来得及扯他下来,就停住动作,那军将已然满脸激动的转头望向别处,麾下儿郎已然欢呼起来,那军将也跟着振臂高呼! “晋王!”数百儿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杨凌已然在大队骑士的簇拥下而来,除了一直跟随在身边的黑云都和晋王直健儿之外,更有无数从四下汇拢的军马。(。) 第六百五十三章 整顿京师(三) 杨凌也摘下了铁面,只是带着骄傲神色,环顾着这一支从涿州之前的小小队伍,直到壮大到如今程度,威震天下的神策军,数千甲士,簇拥着杨凌,就这样展现在汴梁所有人面前,在这一刻,汴梁中人眼中,不论军民,唯有杨凌! 蔡京这个时候,才被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从噩梦中惊醒,四下环顾一眼,就看到冷然望来的杨凌,蔡京苦笑,自己挣扎着从马上下来,踉跄一下才站稳:“某罪如何?”杨凌抬手,数千健儿顿时就鸦雀无声,杨凌淡淡道:“谋逆大罪,族诛。” 蔡京满脸苦涩:“可减等否?” 杨凌语调仍然是淡淡的:“恩出自上。”蔡京何等样人物,刚才糊涂了一阵现在已经清醒过来,顿时就明白了杨凌的意思,文臣辈这次肯定是要被杀得人头滚滚了,但是却不是不教而诛的乱杀,必然还秉承中枢威权而来,走完所有流程,谋反大逆,不砍几百个脑袋如何过得去? 然后杨凌再借赵恒或者赵佶,减等一些,不至于族诛,这样既打击了政敌,又维护了中枢威权,还不至于让整个大宋统治体系又太大的震荡,杨凌行事,虽然刚勇决绝,可是最后关头,还是有分寸,这人似乎从来不犯糊涂! 自己不用说就是首恶大逆之一了,纵然亲族能免,也少不了抄家,且自己项上人头是绝对保不住的,既然如此,何苦再到狱中受那般凄凉折磨? 蔡京举袖掩面,就要纵身跳入身边火场,杨凌举手,示意蔡京身边军士不要拉着,在杨凌冷冷的目光之下,蔡京犹豫半天,还是放下袖子,长叹一声,缓缓拜伏在地,这个时候,就听见皇城方向一声巨响,却是那座代表赵家皇权威严的宣德楼,被烧得垮塌了下来! 杨凌看也不看背后坍塌的宣德楼一眼,也不看拜伏在地的蔡京。 大声对身边军将号令:“让李邦彦权宣抚坐镇汴梁,权领开封府尹,我出外几日,将这场乱事首尾收拾干净,等我回来的时候,叫李宣抚将汴梁收拾干净,再重回她本来面目!” 西京洛阳,以八关拱卫,四下山脉河流,圈起了五百里盆地,姚古的熙河军,自熙河出潼关至洛阳,到蒲津渡,最后发现没有船只渡河,其实船只被杨凌征收一空,用来渡自家军马过黄河了,姚古一计不成,就只能从陆路进发,直抵西京,在西京找着地方官吏大发脾气了一场,就转而领军向东直进,穿过少室山间轩辕关,继续向着汴梁疾疾赶去。 姚古已然没有多少退路,他此次自关中而出,违背了老种在时西军各家将门共同进退的默契,老种方故,姚古便不顾而去,沿途更勾连了不少地方西军驻军,正守着兄丧的小种气愤如何,已然可以想见。 东进不胜,再想回头,小种以泾源秦凤两军塞路,姚古只怕连熙河也回不得,且此次毅然率熙河军而来,就是为了博大富贵,姚古本心还是想争姚家在关西第一将门的地位。但是种家根深蒂固,这方面争竞不得,所以必须要得到中枢大力支持,此前看到这个机会,姚古以为必胜,如何肯放过? 此次而出,虽然有蔡京背书,可蔡京毕竟是东府之长,天下兵马调动,必须要皇帝下诏,西府副署,没有此般程序,如此大军轻动,形同反逆,所以当姚古发现蒲津渡无船,虽然知道事情已然不妙,还是只能冒险而前。 希望蔡京在中枢稳住局势,而他率领熙河军精锐到来,互相配合之间,也可以和杨凌掰掰腕子,就算是扯破了脸,但杨凌一时间压不下蔡京连同西军,天下郡县强镇自然就能看清楚风色,群起而上,咬也将杨凌那点实力咬得粉碎。 说到底作为西军将门第二的姚家家主,姚古还是看不起杨凌这等人物的,根基实在太过浅薄,在大宋没有几十年,三代子弟的经营,如何能撑起一个将门世家?如何能称得上有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势力? 当日不过是老种带着西军主力急着返乡,没有留姚家爷爷在汴梁与你争竞罢了,要不然哪有你这南来子一飞冲天的机会?至于什么鸟神策军,不过都是西军不要的军马和郭药师的余烬杂凑而成,遇上真正的关西精锐拿出全力去对付,且看还能撑持多久。 更不用说神策军主力还在河东,杨凌在汴梁搅动风雨,不过是靠着汴梁土著编成的新军而已,就算抽调一点军马回来,还拿出了拘刷船只封锁河渡的手段,也不见得就真个能撑持住这个天下皆敌的局面! 带着五分不可动摇的信心,三分侥幸,还有两分没奈何,姚古只是率领大队疾进,可纵然姚家父子还能咬牙死撑,麾下熙河军实在是顶不住了,熙河所部直面河湟蕃部,做的马市生意最大,加上蕃部的药材皮毛,哪怕是中级军将也是家资富饶。 青唐诸部这些年来勉强称得上是恭顺,与西夏军马不时还诈尸一下迥然不同,熙河军也多年未经大的战火了,在伐燕战事中,熙河军表现其实比之还打了几场狠仗的环庆军都不如。 虽然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熙河军能拉出关西诸军中最大的骑军集团出来,支撑着姚古父子做这样千里奔袭,但是这般由关西腹地过潼关,再从潼关到西京,西京穿嵩山至汴梁的远距离行军,这些熙河健儿也实在顶不住了。 其实就算是换成杨凌的老神策军,甚或是女真精锐,这样的长途奔袭,也是只有叫苦,从蒲津渡一直到轩辕关,一路上稀稀拉拉的丢下了不知道多少关西人马,姚古只得让这些找出各种理由,打死也不愿意再前进半步的麾下人马就地安置,顺便以为退路,到时候万一抵达汴梁不顺利,还能珍珠倒卷帘的扯呼回去,实在不成盘踞西京也行啊。 等过得轩辕关,出了嵩山连绵山脉,能跟在姚古身边的,不过就两千余骑都瘦脱了形的熙河精锐了,胯下战马也都掉膘严重,走着走着就能倒毙,要不是将留置军马的坐骑带了不少出来以为备用替换,现在姚古以下,当得人人步行而进,那可算是被杨凌折腾了一溜够。 当入眼之处,都是平野旷地,四下人烟相望,到处是村庄市镇,一片大宋帝国近畿之地繁盛景象的时候,熙河军上下这才是松了一口气。 出了嵩山,到汴梁就两三日路程了,到时候杀进城去,为老公相撑腰,杨凌要打便打,反正这路是直娘贼的走不得了! 于途之中,看到身边这些军将士卒总算是士气高了一点,姚古忙不迭的就跟着鼓劲儿:“此去汴梁,但有所得,不管是杨贼所积财货,还是朝廷赏赐,姚某都一介不取,全部分赏诸君!此次如此辛苦,事定之后,西府枢副位置,姚某是当仁不让,都门禁军自要重建,除了俺们熙河健儿,谁还能操持此事?到时候三衙管军之位,禁军诸军管领,还不是诸君囊中之物?禁军恁大产业,百年所积,从杨贼手中将回来,还不是大家的?” 经过沿途这般摧磨,姚古的口气终于下来点。本来他的野心,是自己坐镇中枢,子弟来领熙河军,说不得还要重建环庆军,也是姚家子弟管领,这样内有自己坐镇,关西也据半壁江山,说不得将来还要将种家吞并。 天下强军在手,内则执掌西府,只怕他姚古权势地位,还要超过杨凌,他姚某人自然是对大宋忠心耿耿,不过大宋既然开了封一字郡王的先例,姚某人也未尝不可再来一发嘛…… 但是此次奔袭不顺,小种在背后估计也在咬牙切齿,姚古口气已然变成是从此长镇都门,关西保住熙河军也就罢了,自家那个儿子愿意熙河都门之间上千里来回的跑,也就随他,也不知道他这儿子姚平仲,怎么就有一个在路途之中越跑越是开心,别人都疲倦万分,他跑个几千里地浑然不当一回事的奇怪秉性? 这般鼓动,倒是熙河军将爱听的,自家子弟选几个在熙河留守家业,其余人等入主汴梁禁军,在这天下第一的繁盛地方为贵官,既开枝散叶又好处占尽,这岂不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事?簇拥在姚古身边的熙河军将,顿时纷纷大表忠心,言辞间直没将杨凌当成一回事,自从出轩辕关看到近畿之地安堵如常的时候,这些军将也都放下心来。 觉得此行又将顺利起来,正在一众军马行进间都快捷了几分的时候,姚平仲突然匆匆就从前面赶了回来,姚古这个爱子,就是个爱跑远路的性子,当熙河军上下都疲惫不堪,挨一步算一步,姚平仲还奔前跑后,适才又点了几个倒霉的军士到前路哨探去了。 这个时候回转过来,几名军将正要和小姚将军打招呼之际,就见姚平仲脸色铁青,对父亲道:“前面不对!”姚古悚然一惊,招手示意诸军驻足,举目向前而看,春日近畿,天气晴朗,日耀风清,唯有东面隐隐有尘沙卷起,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 姚古呆着脸只是驻足观望,他这两千余骑熙河军将士队伍也拉得老长,怕不散出去有十几二十里路,前面停步,后面还在慢腾腾的赶过来,渐渐就越聚越多,姚古突然打马疾奔,直上路边一略高一些的山丘之上,一众军将也紧紧跟上,转眼间几十名熙河军将簇拥着姚古上得山丘,向东展望,各个脸色煞白。 东面方向,正有大队骑军,分路向着这里卷来! 汴梁近畿之地,平野开阔,并无南北向大水道经过,可称一马平川之地。而作为天下第一等繁盛的所在,道路也是四通八达,处处可以行进。纵然是便于天下资财转运汴梁,可也的确是四战之地,据守极其吃力。 所以宋时无数次计议迁都,但总因为牵连太多而作罢,这些废话且不必说他,此刻就在这平野之地,无数道路之中,正有无数的骑军,翻卷着各色旗号,向着姚古方向卷来,前路一小队一小队的传骑正飞速的迎回去,正是要回报他们瞻看到的姚古军确切位置。 除了这些有着完整建制,打着各个指挥旗号的经制军马之外,突在前面的,还有无数轻骑!这些轻骑队形散乱,马上健儿也服色不一,唯一所同就是仿佛是黏在马背上一般,只操短兵而负长弓,敌人不管走向何处,这些散乱轻骑都能追及而上,死死黏住,以弓矢骚扰,等待大队重骑赶上来扫荡! 姚古和周遭军将,全都目瞪口呆,看着这万骑奔涌卷动而掀起的烟尘,如天地间一堵巨墙一般向着自家这点军马缓缓压过来,姚古在这一刻就能确认,这是杨凌的军马! 他怎么就经营出这样庞大的一支骑兵集团,而这支骑兵集团,怎么就突然出现在汴梁,怎么就又向自己这里席卷而来? 无数念头,就在姚古胸中涌动。想起杨凌在燕地战事时尽力收揽本地流散汉军,想起杨凌在檀州勾留了好长时间才赶到燕京,想起杨凌在燕地不甚杀戮还尽力招抚流散之民去蓟州安置,那时候西军上下,谁不笑杨凌多事? 他这等人,朝廷还会放他在燕地么?还不得孤身去往汴梁!再想起杨凌中军轻出,想起黄河上游突然绝迹的船只,想起杨凌一向来的行事举动,在这一刻,姚古就突然明白了,明白了之后,就是深沉的恐惧,自家怎么敢于如此几年前就着手布局,且行事果决刚烈的枭雄之辈为敌? 杨凌一定用黄河船只来回转运这些大军,接应燕地他的兵马南下,胜捷军自然已经无能为力。然后平定了汴梁之后,又来转头解决熙河军,如此以快打快,千里转战,正是杨凌伐燕之战中表现出来的特质! 杨凌…… 不,晋王一定就在这万骑之中!(。) 第六百五十四章 整顿京师(四) 姚平仲喃喃道:“爹爹,该如何是好?”姚古回首看看道路上仍然稀稀拉拉不成队列,已然是筋疲力尽的两千多军马,废然长叹:“掉头跑罢!运气好还能逃入西京,闭门自守!”姚平仲犹自追问:“运气不好呢?” 姚古呸了一声,恨恨道:“若是运气不好被追及,要是晋王要俺们父子性命,说不得就拼死罢了,要是晋王许诺得活,俺们就只有降了!西军主力尚在,天下未附,晋王在河东又抗女真,他是与胡虏打到底的性子,俺们父子这脑袋,晋王还轻易砍不得,不过夺职编管罢了!” 这一句话说完,姚古已经拨马就下山而走,不顾辛辛苦苦才赶到汴梁左近,恨不得三步就并作两步回转而去。 纵然是对落入杨凌掌中之后活命还有很大指望,可是权势地位就全没有了,带出来的熙河精锐,除了尾巴上那点之外,其余都得变成杨凌囊中之物,剩下熙河那点基业,小种面前也守不住,如果能逃走,还是逃走为佳,了不得回去朝小种哭嚎乞求庇护,从此再为种家鞍前马后奔走! 黎阳津侧,胜捷军营地,自从杨凌燕地军马大举南下事先抢得黎阳津之后,胜捷军已然彻底进退失据,杨凌新练中军与燕地军马这么多,转运回汴梁最多也就七成,船队装运能力也有限,剩下近万军马,就近监视着同样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胜捷军。 而王禀和李若水,倒也沉得住气,或者说是破罐子破摔了,就地收拢胜捷军人马,在黎阳津附近扎下营盘,但有给养所需,老实不客气的就向附近晋王驻军讨要,晋王这支军马还当真给,汴梁变乱,在三人料想,已然是杨凌必胜之局,唯一担心的就是杨凌会不会行事过猛,让这个大宋天下彻底四分五裂! 三人几日来,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然后果然如三人预料,一舟自上游飘然而来,舟上载来宇文虚中,诏谕王禀李若水入京,王禀李若水二话不说,就随天使登舟而去,宇文虚中也一笑跟随,弃了胜捷军就这般走了,而胜捷军上下也似乎知道早有这么一天,只是默送而已,黄河滔滔,夜色如漆,已然深夜,三人仍然久久立在船头,王禀突然开口:“叔通,李大人,想些什么?” 李若水轻轻道:“若是晋王大开杀戒,此刻就有谋朝篡逆之心,则某做鬼也不放过他。”宇文虚中轻笑一声:“若是晋王仍以大局为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是争取到点时间用以集中麾下实力,与已然在云内的女真决战,更要抗很可能也随之南下的宗望所部,那时候又如何?” 李若水默然,半晌之后才艰难的道:“先战女真!” 王禀仍然不肯放过宇文虚中,问道:“叔通,你到底如何想?” 宇文虚中沉吟一下,终于道:“若是没有女真这大敌在侧,则晋王两次在汴梁兴乱之举,不论是怎样获取了好处,最后都是自取灭亡,曹魏篡汉,司马代曹,两晋南朝东晋宋齐梁陈相禅代,北则隋文代宇文氏,莫不是在旧朝就有绝大根基!晋王纵然一时凭借兵强压服中枢,根基不固却是绝症,杀得越多,则异日反弹愈烈!然则异日女真南下,天崩地陷之际,晋王若能千里转战,击破女真卫此社稷,则根基虽不固,功业却补之有余,那时晋王才有深固不摇之势!以杨代赵,未可知也!” 这番话却是宇文虚中这等智谋之士才能看清,才能说出,对于短暂共经患难的王禀和李若水,已然算得是推心置腹了,王禀喃喃道:“晋王是赌这个么?外有女真强敌,内则总有只盼晋王失败之人,这场战事,晋王就打得赢么?” 宇文虚中指指头顶天空:“唯有上天,才能查察,我辈沉浮而已,若女真胜,则殉社稷,若晋王胜,为前朝遗民而已,若说学生的打算,就是这般。” 三人又沉默下来,千疮百孔的大宋,崛起的强人,始终潜流涌动的内争之势,还有比辽人更强大的女真强敌在侧,这天下,究竟会变成何等模样? 轩辕关外数十里处,杨凌已然临时设下营地,才定汴梁之乱,就闪电一般转袭姚古,席不暇暖,辛苦备尝,终于在轩辕关外追上姚古大队,将其合围,而杨凌就草草扎下营地,只等前面消息传来。 所谓营地,也不过就是几百名晋王直甲士卫护着杨凌,生起了几堆篝火,连帐幕都未曾设下,而杨凌就在篝火之侧,坐在一块大石上静静等候而已,前面夜色中,突然传来了隐隐的欢呼声,接着就有人马前来,晋王直甲士上前接住,就见着一大队甲士押送着多少熙河军军将而来,姚古姚平仲也在其间,围上姚古军马之后,所有军将士卒都按照杨凌吩咐,只是呐喊:“投降即姚家父子,亦免死罪!” 来回喊了两三遍之后,已然累得口吐白沫的熙河军将士就投降了,包括姚家父子在内,像是熙河军军将,可以遣下去安置,姚家父子,必须要将来见杨凌,晋王直甲士将姚家父子接过,直送到杨凌面前,甲士低低喝令姚家父子拜见,姚古和姚平仲两人还最后撑持着一点大将气度,姚古上前一步:“晋王,终于见面了,既不欲杀俺们父子,就寻一个富丽所在将俺们编管了就是,这一局算是你赢了!” 姚古说完,杨凌只是不做声,姚古有些恼怒,却又不敢发作,再定睛一看,就见杨凌坐在大石之上,已然睡着了,杨凌就穿着寻常军将甲胄,外面披风已然敝旧脏污不堪,脸上如其他军士一般全是黑灰汗迹混成一处,这个时候就坐在大石之上,双手扶着佩剑,下巴就杵在剑柄上,发出微微的鼾声, 杨凌没有戴头盔,姚古就见这位燕云初见时候不过才二十一二岁的青年,这个时候鬓边头发已经纯然雪白,几根白发散乱下来,为篝火热气带动,微微颤动,汴梁都城,在这几日当中,已然完全平静下来,一场在许多人预料之中的变乱,果然发作了,也如同上一次宫变一般,一夜之间就平息了下来,赵桓再一次被乱军拥立,将父亲逼迫到禁中环攻,这一次多少文臣连老公相都参与了这次乱事,结果晋王杨凌主持平乱,调来多少外镇强军,一举荡平了这场乱事,新君再一次被擒,老公相他们据说也被囚系。 在城中,在城外,晋王砍了上千颗乱军的脑袋,然后又去扫荡不奉诏书而擅自进军汴梁的西军姚古所部了,汴梁城一夜之间,千余间房舍被火,牵连到乱事中的死伤百姓五六百名,本来这场乱事后来已然完全失控,死伤应该更多。 特别是蔡京奉太子走后欲烧路堵截追兵,一时间各处烟焰腾天,乱兵到处乱窜,个个都红了眼睛,亏得晋王大军到得及时,军纪森严,四处擒斩抢掠乱兵,并奉率军入城的方宣抚腾的严令,参与救火,这场乱事才迅速的平息下来。 汴梁中百姓虽然贪安逸了些,好说嘴了些,更瞧不起除了汴梁之外所有地方之人了些,可毕竟是有眼睛的,这场乱事此前就有风声传出,乱军都是那些不愿意奉命赶赴河东出战女真的人马,据说朝中诸公就通过开封府尹一直在对他们进行勾连,所以才最后发作,就是为了扳倒晋王,晋王在其间未必是纯然清白无辜,可将卷起兵乱归结到他头上,那就太说不过去了些。 说实在的,杨凌真是一点都不想这场政争以兵乱收尾,要是能奉赵家两代君王御驾亲征河东,文臣士大夫辈不要拼命扯后腿,杨凌真是说走就走,在女真东路军还未曾南下,西路军却已然深入之际,不趁着这个时候赶紧集中一切力量,先将女真西路军击破,难道真还等着女真两路大军并举么? 汴梁百姓,第一次感受到了文臣士大夫辈为了政争,也可以做得这般刻毒,都城百姓子女,都远不及他们权势的万一,比起五代时候藩镇兵乱杀戮,也不差似什么了,对于文臣士大夫辈而言,用刀笔就能轻松维持统治,他们自然也懒得吃那份统兵的辛苦,可是一旦需要动刀兵的时候,文臣士大夫辈也毫不会手软! 反倒是晋王,在这上头还有点节操,一旦乱事稍歇,就立刻安抚城中秩序,救火定乱,收治伤员,给两次政争弄得有些怕了的汴梁百姓,家业都在这里,百余年市民生活也没了种田的本事,只能生在汴梁,死在汴梁。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忍不住就期望,晋王现在实力如此,就稳稳的保护着汴梁也罢,再不要有不开眼之辈跳出来,又卷起一场乱事了!怀着这样的心思,汴梁百姓对于此刻汴梁城中,成千上万犹自在戒严维持秩序,收拾废墟余烬,清扫火场的那么多晋王从外镇调来的军马,表现出了难得的善意。 在城西南的开封府衙门处,此刻戒备的晋王军马最多,开封府衙数百有编制的做公的,还有那么多依附与做公之人的白役,在勾连乱军当中出力最多,结果自然就是毫不意外的大清洗,杨凌善后,纵然对文臣辈还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对于这些地头蛇吏员及做公人还有依附于他们的市井无赖,则是毫无顾忌,放手施为,要是对他们处断还要瞻前顾后,这晋王地位未免就太没趣味了一些。 这几日中,禁中下诏,以援河东宣抚使李若水权判开封府,更监勾当新君郊祭大典事,主持汴梁城中一应庶务,李若水就在此间坐衙,一边清洗开封府中事,一边主持善后事宜,一边还要收押一应乱事中牵连的人物,同时还得主持操持赵恒郊祭改元诸般事宜,真是忙乱得不可开交。 而在开封府前,方圆里许范围,也是驻军极多,怕不有上千之数,现在开封府中原来公人不足,作为权宜手段,一时间只能用兵马操持诸般事宜,暂且顶上了,反正此前都中禁军除了不能打仗,什么用场都派得上,这也算是大宋的传统了。 差不多一都军马,现在就驻于开封府旁保善坊中,原来这坊中有处官产,却被小吏占据,用来开了个赌坊,现在这些小吏公人都被逐出,甚而被收押起来,这都军马就进驻此间,每日忙忙碌碌,给上司号令差遣得满城奔走,或者收拾火场,或者去搜捕罪人,或者给调出去清理通往南郊道路,天黑才能回来。 开封府一个号令,散驻周围的这些军马就得奔忙得团团乱转,这都军马都是北地汉子,说话大声武气,喉咙个个极壮,有的人说的汉话,却简直让人听不明白,个个高壮结实,面庞漆黑,偶尔歇下来在院中比试两下,自家临时赶制出来的石锁石担,能摆弄得跟风车也似,不少人身上还能隐约感受到血腥气。 路上撞到,互相对眼,他们下意识就在来人颈项胸腹要害处打量,只是觉得让人身上发毛,这群军汉还个个几乎都是罗圈腿,走路跟钉子砸在路上也似,冬冬作响,也不懂什么享用,汴梁禁军,纵然是每日只寻得三四十文,也知晓去个路边小店寻一杯饮子,一小碟茶食,慢慢的饮了消闲,吃食也是饭毕之后,总要弄两个便宜果子过口,才算是了结。 这些军汉,却是每日从军中司马处按都建制领来谷米,直娘贼的烧几大甑,一人捧着个比脑袋还大的海碗,压得结实,放开腮帮子简直就朝喉咙里倒也似!佐餐下饭全不讲究,现下到处忙乱,军**应一时未曾理顺,盐豆子就算不错,塞一肚子之后,井中拔上凉水来,咕咚咕咚喝得那叫一个山摇地动!(。) 第六百五十五章 整顿京师(五) 正常而言,这等村俗军汉,杀神也似的人物,汴梁中人当是又惧怕又是不屑,可是这些军汉却别有可爱处,虽然个个动静粗俗,但是一入坊门,就捏着手脚走路,蹑手蹑脚的模样简直让人有些发噱,路上撞见坊民,纵然是先下意识的打量了对方要害处两眼,然后赶紧垂下头来,避让到一旁,等坊民经过,再以那蹑手蹑脚的可笑模样继续朝自家住所摸去。 到得入夜,但无夜间值守,就是院门紧闭,不过围墙上总是冒出一溜人头,几十条北地汉子看着汴梁城中灯火眼睛亮成一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直是墙头蹲了一排狼,汴梁城这几日繁盛热闹已经不及此前十一,但是这些军汉,就能看个一两个时辰都不觉厌倦! 几日下来,坊民倒是不觉得他们可怕了,反倒是觉得军汉们辛苦得有些可怜,白昼各般奔走操持,晚上还要上街巡夜,吃得又差睡得又少,在昨天的时候,这些军汉吭哧吭哧的扛了几十袋谷米,分发坊市住民,说是以为乱后抚恤保善。 坊民终觉得心下有些过意不去了,今日眼见近午,这都军汉大半又出去应值,只留下几个人在守户,正懒洋洋的坐在院中晒太阳的时候,就听见大门被咚咚咚敲响,一名十将跳起来就去开门。 就见一白发老者带着名垂髫小儿,就在门口,垂髫小儿吃力的捧着一青瓷瓮,老者却是白须飘拂,一副老汴梁吃过见过,遇事理直气壮的模样,手中一把拐杖,刚才正是这老者用拐杖撞门,十将正想放开嗓门动问,突然又是一机灵反应过来,顿时捏着嗓门儿,扭扭捏捏的道:“老丈,何事?” 老者眼睛一瞪:“瞧着你们每日就这般吃食,塞得一喉咙,然后再用井水朝下顺,这哪里是人在吃东西?井水性寒,喝了肚腹也要不适,岂不是苦的自家?老头子孙媳妇儿做得一瓮饮子凉汤,春日饮了,正是养人,将去喝就是!莫要牛饮了,那是糟践东西!” 十将忙不迭的双手连摆:“俺们有军令,俺们有军令!俺是早早就跟晋王的,岳将主也带过俺们,有名的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犯了军令,前几日晋王才在南门外砍了几百上千的脑袋!” 几个还在院中的军汉,看到有干犯军令的可能,顿时就嗖的几声窜回屋里,直是没义气的将这十将晾在门口顶缸,杨家将军纪,是岳飞一手经营出来的,在这一点上,杨凌给他全力支持,干犯军令,绝无宽赦,这几年下来,几乎就是根深蒂固的刻入这支军马的骨髓里面了,此次留置在汴梁内外左近,都是以前中军所部和余江在檀州编练的经制正军,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 李若水入汴之前,又再次重申强调了一遍,军汉们在汴梁这个大城,目迷五彩,只觉得多少都是未曾撞见过的新鲜事物,军法又在头上摆着,只得干脆矫枉过正,明明是燕赵大汉,却摆出一副娘娘腔的模样。 老头子哼了一声,用拐杖拨开那十将,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大声道:“军令是有,还能管到我这七十有二的老翁头上?就是你们晋王来了,我也只是这般问他!且是我送来,又不是你抢的!你倒是掳掠看看,老夫是祖籍京兆府,随着儿子在汴梁安家才迁过来,当年也应役去横山运过粮,背着弓箭横刀推着车子在横山走了一遭!你要是敢掳掠,老夫不早就敲断了你的腿!” 老头子气场十足,十将扎煞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想想这是人家主动送上门来,喝上一口饮子当是没什么鸟事,不过这锅可不能自家一个人背,大家得一起顶缸,顿时就冲着里面招呼:“都出来,给老丈见礼!” 几个军汉扭扭捏捏的出来,对那老丈厮唱一个肥诺,那垂髫小儿蹦蹦跳跳的将青瓷瓮递上,十将带头,从腰间革囊中将出水瓢来,让那小儿在瓢中一一注入饮子凉汤,几人纵然想拿捏一下,不过瓢中饮子,只散发着清甜香气,这可是传说中的汴梁享用啊! 一个个再也按捺不住,只得将出平日手段,仰脖子一口就干了,直是连喉结都未曾滚动一下,老头子不屑的又哼了一声,垂髫小儿却是看呆了,一名军汉看他可爱,想摸摸他的头,又是不敢,从革囊中翻出一个木刻的小娃娃,递将过去,一张丑脸,挤出了难看的笑容出来,那小儿被这笑容吓着了,面前军汉脸上都是伤痕,一笑就扭曲不堪,小儿掉头就回到老者身边,一头扎进怀里就不敢出来了。 十将叹息一声,对老者解释:“这军汉叫牛八,辽东人氏,女真杀来,一家死光死绝,原来倒是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现今就这般孤身一人,后来投入晋王军中,端的是条好汉子,闲时就刻这些小木偶,谁碰一下就要与人厮并,现今真的是想送给小官人,却惊吓到了,俺代他赔罪。” 老头子神色却难得严肃起来:“你们都是北地人?” 几名军汉都点头,老头子又问:“现在在河东闹的女真鞑子当真厉害?” 几名军汉对望,这该如何对这老头子说呢?女真崛起,如狂风暴雨,焚掠之惨,更是骇人听闻!老弱杀之,名城焚之,强壮编为谋克中为徒口,或者临阵填沟壑,或者如牛马一般役使,北地之中,白骨相望,作为汉民,更是女真治下最底层的一员,受到的乒掳掠,更不知道深重多少倍! 可晋王突然出现,克名城战女真,经营燕地,收拢这些原来辽人治下的流散汉民,经营起一支强盛的军队,晋王更回返大宋,孤身而至如今地位,就要聚拢更多的力量,带领他们上阵,与女真决战复仇! 他们这些侥幸活到现在的北地汉民,更有机会来到汴梁,这梦幻一般的城市,无数汉民,在这里富足而安闲的生活,各种气象,都是他们在北地沟壑中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在这里的生活,仿佛才是一个人该有的生活,是汉家子民,就应该过的,远远超越那些在文明边缘黑暗中悻悻垂涎的胡虏的生活! 百年以来,因为晋王,他们终于回归,终于像是又找到了一个家,难道让这眼前让他们目迷五彩的汴梁,让他们只是觉得骄傲的汴梁,如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一般,沦入血海之中么?十将迟疑一阵,才低声道:“老丈,你直是不用担心女真鞑子,除非俺们死绝了。” 一名军汉也插了一句口:“只等晋王回来,俺们就要上阵去!最后勾留汴梁几日中,但没了差遣,营中又给假,俺真是要去街市里好好吃用一下!” 老头子像是有些明白,又像是不明白,最后只是一拍大腿:“老头子这几十年,见的圣人多了,东府诸公,也换来换去,世道倒是越来越坏,现今看来晋王得势了,就看晋王如何做就是,老头子还有几年好活,尽看得见!以后你们在这里,每日都有一瓮饮子,老夫家里颇过得去,这点不直什么,到时候谁要敢不饮,老夫老大拐杖敲你们。” 这老头子倒是个爽快脾气,对得上军汉们的胃口,当下就免不了闲谈一番,动问一下各人家乡何处,家里还有几口,打算什么时候娶亲,坊中其他居民,看这里谈得融洽,也免不得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倒是有几家又将出吃食来,送将入内,又让这些军汉们推让得面红耳赤。 这岳将主推行,晋王背后全力支撑的军中法令,可真不是耍处啊!院中顿时热闹起来,就连那胆小的垂髫小儿,都在牛八身边打转,目光只是落在那栩栩如生的小人偶上,牛八想招呼又是怕再吓着,只能僵着不动,和这小儿耗上了。 汴梁住民,两经变乱之后,最需要的就是安全感,而晋王强悍的军马,虽然颇为吓人,可这军威之中,自然就有随之而来的安全感,纵然汴梁百姓内心还带着三分讨好敷衍,但是这般举动,已然让这些军汉们感动无置了,每名军汉腰里自然有钱,晋王在军饷上从来不短少,可这般未曾见过的吃食器物,就无从寻觅了,看着人家送来,军汉们到处翻箱倒柜,也将不出什么回送的东西来。 这个时候,就听见从西面突然响动呜呜的号角之声,其后更是有沉闷金鼓之声传来,几名军汉一下就跳起来,站得笔直,一直强自收敛着的肃杀之气,一下就展露无遗! “晋王回来了!”几名军汉对望一眼,全都露出笑意,十将更是以拳击掌:“直娘贼的,这下要去打女真了!” 一众军汉这闻战则喜的模样,汴梁中人,何曾见过?身在其中,自然就感受到了那种莫名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味! 这种感觉,只是让人觉得陌生,觉得害怕,一众刚才还尽力堆出笑脸的坊市百姓,下意识的就推了开去,这个时候他们还不能理解这些军汉对他们而言究竟代表什么,只是在未来天崩地陷的日子到来的时候,他们才会知道,从杨凌直到麾下军卒,是怎样如山岳一般的倚靠,晋王归来,大军就将发出! 杨凌归来,并无什么仪仗煊赫之势,也无耀武扬威之态,就是在数百甲士簇拥下,鸣动号角金鼓,就这样一切如常的进了汴梁城。 汴梁无数百姓,就遮遮掩掩的在自家屋内,看见街道上经行而过的这数百甲士。 杨凌以降,全都衣甲杨然,风尘仆仆,满面疲惫之色,哪里像是才夷平了都中大乱,砍了上千人头,擒获多少参与乱事的文臣武将,且在外扫平了胜捷熙河两路兵马,已然一路走到人臣权势巅峰的晋王? 纵然杨凌此刻还未称得上权势地位有深固不摇之势,内忧外患,也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两经变乱,已然屹立不倒,还可以更上一层,哪怕整个天下也不能视他为骤然幸进之人,且凭借诡黠暴烈兼而有之的手段才窃取了不属于他的权柄,只招致天下敌视,随时会群起而攻倒。 天下棋局,此刻已经正式将杨凌列为一个分量很重的玩家,哪怕朝中朝外的各色敌人仍然遍布,可再不能将他视为轻易就能攻倒之辈,一时间恐怕之内浸润,然后慢慢再看事态如何发展再决定如何应对这个大宋未有之晋王了。 在汴梁中人想来,杨凌到了如今地位,已经足可以摆出绝大排场,宣示他的胜利,以震慑内外,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杨凌就是这么一副朴素疲惫的姿态,回返了都门。 可就算是杨凌一副疲倦老革之姿回镇汴梁,谁又真个能轻视不成?从他踏足返回都门的那一刻起,晋王身影,就笼罩在汴梁上空,每个人都在屏息静气的等候着杨凌在大乱之后的下一步举动! 杨凌一行,直向皇城禁中而去,这也是意料中事,现在禁中,还两代君王居停呢,估计赵佶赵楷都在禁中暂居,哪怕分处两下,知道对方就在不远处,都恨不得先扑过去把对方掐死,非得先要将这赵家的破事撕扯明白了,该废的废,该改元郊祭的改元郊祭,该荣养的荣养,至少这块招牌杨凌还得赶紧擦亮了。 一行数百甲士才转入御街,就见经历两次离乱的宣德门前,已经收拾得干净,宣德楼虽然烧塌,但是也无火场余烬了,反倒是已经搭起了竹木支架,几百工匠正忙忙碌碌的备料准备重修,杨凌强撑着坐在马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疲惫之余也忍不住点头。 李邦彦这动作还是快,几乎是立刻重修宣德楼也展示了杨凌这个势力团体,并不是只会破坏,而是一心还是要撑持住这个汴梁,甚而撑持这整个大宋,怪不得自家回返汴梁,一路看到还算安静,汴梁人心更没有什么纷扰处,杨凌看到此处,终于是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第六百五十六章 整顿京师(六) 正在感慨之间,说曹操曹操便倒,马蹄声疾响之中,就见数十骑士拥着李邦彦亦至。李邦彦仍然是那副潇洒模样,但是也如杨凌一般,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和杨凌一见之下,对望而笑。 守卫宣德门的甲士,见杨凌等人到来,早早敞开大门,在城墙上工作的工匠,也纷纷避道而出宫城之外。拜伏在两旁,按礼数言,不过避道深揖也就罢了,不过杨凌如今在汴梁威名,端的可以止住小儿夜啼。 如今晋王当面,一众工匠战战兢兢大礼行下,只是连头也不敢抬,杨凌也懒得管这些小事,翻身下马,与李邦彦并肩而行。 李邦彦笑问:“晋王此来,倒是忘了学生还在辛苦,也不来探问一番,亏得学生现在领着开封府,四门消息来得快捷,才在宫门前迎着大王。” 杨凌摇摇头:“李兄留镇,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天家的事情须得先料理停当了,天下人可都在看着!省的他们父子之间先打起来。”杨凌对赵家语气,殊没有什么客气的,李邦彦也听过就算。 现在他们勉强算是一个追随于杨凌旗号之下的军功贵族集团,与隋唐之交的关陇军功贵族集团,还有后世追随吴王开国金陵的淮泗军功贵族集团有点相像,不过就是才具雏形而已。 这样新兴的政治团体,与杨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胜则从龙,败则族灭,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杨凌大骂自家老丈人和妻兄,李邦彦也就当没听见。 赵家父子如何料理,这此前都有定论,倒是中枢人事,是必须要关心的,这不比汉末,曹操将献帝迎回许都,其时天下已然四分五裂,汉家权威,也就剩下尸居余气的一点,曹操大可以撇开朝廷中枢,以他幕府把持一切。 但是现在杨凌还不得不尽力维持住中枢威权,使得汴梁这个统治机构为其所用,政治问题基本就是人事问题,这上头可是必须拿出章程应对来,且此前也不能商量得太细,谁知道一场大乱之后,有多少人愿意改换门庭,有多少人牵扯乱事太深必须贬斥,有多少人乱事之后还是抱持敌对态度? 这几日坐镇汴梁,李邦彦除了安抚地方之外,就是在这人事上下了大功夫,每日坐在衙中接待求见之人,或者主动前去拜客,忙乱得不可开交,说不定睡得比风尘仆仆追亡逐北的杨凌还少。此刻总算是有点头绪,哪些人已经破胆,让怎么做便是怎么做。 哪些人热衷,想改换门庭博一个富贵,哪些人想投靠过来,以求免罪,省得杨凌贬官抄家。还有哪些人继续死硬,都得赶紧和杨凌商议如何措置了。 “中枢威权,重在东西二府,三司六部及诸多衙寺,尚可稍缓,这上面如何安排?”杨凌沉吟一下,反问道:“你不用说是要入东府为大参兼领开封府尹的,对东府人事,你如何看?”自从现在军事军权为重,西府事宜不用说是杨凌自己有安排的,李邦彦功夫就下在东府政务系统上,对于大参兼领开封府尹,李邦彦也是一跃而居中枢,青凉伞稳稳到手了。 对于他的岁数而言,大宋开国以来也是异数,不过李邦彦倒是当仁不让,浑没有半点差诧异的表现。他一边缓缓而行,一边慎重道:“白蒙亨为尚书右仆射,领衔东府三省,徐择之,唐钦叟,张子能,欧阳全美等为三省仆射左右丞侍郎等有差,另召张嵇仲等有声望清名辈入都门,备位台谏,则东府差可粗安,而朝中正人充盈者也。” 杨凌凝神想想,白时中,徐处仁,唐恪等人,原来都在东府,此次乱事当中也被波及,看来为了脱罪,这些人无节操的就和李邦彦达成了默契,还是想安安稳稳的在中枢为相,脸皮厚度和节操下限看来都是不凡。 白时中更是资望甚深,蔡京在日事事依违,从来不发一言,让他为招牌领衔东府,看来是再好不过的选择,而张邦昌这个人有点让人腻味,历史上名声之坏,怕是徽宗朝第一了,原来也备位东府,却是班列最后的。 这次兵乱,张邦昌不知道怎么聪明了一把,少有的未曾牵涉其中,要是还在这个位置上,杨凌真怕这等人物狠狠又把自己卖了。 至于欧阳珣,这个人为翰林学士,既有文名,又有清望,且在杨凌计划出征河东的时候,他是朝臣中难得说了几句公道话,让朝中少些掣肘,使杨凌赶赴河东将女真击败之后大家再翻脸动手。 东府之中将他拉进来,看来是指望他与杨凌集团的这点善意,能一直维持下去,且资望名声也的确够了。再然则张叔夜等地方上有名望有号召力的大臣召入汴梁,入东府也好,备位台谏也好。都是削弱地方加强中枢的举动,如果能够成行,当然是好事。 这样的安排,杨凌大体同意,相信李邦彦也勾兑好了。这些人暂时会在杨凌威势之下相安无事,杨凌点点头就说了一个人名字:“张子能他……” 李邦彦一笑:“张子能热衷之人,兵乱之后,第一个以重臣身份来拜李某,且为晋王效力之热忱,溢于言表。此刻不得重用,恐寒朝中向义之辈心思。” 杨凌在心底嘿了一声,自己已经不是读史拍案的后世人了,而是真正权势巅峰之人,李邦彦话里意思很明显,张邦昌是难得主动投效之人,此刻正是要扩充这个势力团体根基的时候。还有得多少挑选不成?怎么样也就是他了。 如此这般,也只有捏着鼻子用了,且现在自己,怎么会再给他卖国机会?留待将来,能将他打发多远就打发多远便是。 只不过史书上,张邦昌的伪楚政权实在是迫于无奈而建立,皇家被一网打尽之后,金人就让张邦昌当皇帝,这货没那胆子,死活不干,后来金人要挟,若是张邦昌不做皇帝就将汴梁屠之一空,正是这样的压力之下,他才当的皇帝,张邦昌并没有小说野史上的脚底流脓,在当皇帝之后就封闭宫室,大事小情也是征求群臣的意见之后在做决定,后宫原来老赵家的嫔妃也是不敢染指,甚至有妃子自荐枕席也是拒之不收。 后来赵构得以起家,也正是因为张邦昌主动将皇位让给赵构,叫做还政于赵,赵构继位之后一直为人所诟病,在北伐一事上不怎么用心,也正是因为他的皇位是张邦昌伪楚皇帝让给他的,而张邦昌又是金人推选出的皇帝,所以就由得位不正一说,此处暂且不表。 李邦彦见杨凌默许,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大王对西府有何安排?” 杨凌淡淡道:“我将举荐小种为枢密副使,王黼为同知枢密院事,韩良臣加保大军节度留后,岳鹏举加忠正军节度留后,击破女真,我让他们挟此军功进西府。” 李邦彦忍不住也是有些咋舌,举荐种师中为枢密副使,是题中应有之义,小种入朝那是上佳,就算暂不入朝观望风色,杨凌笼络亲善之意已然表露无遗,王黼坐镇河东,使功不如使过,给他加枢密院差遣坐镇河东转运后勤还是得力的,况且人家也是当过宰相的,地位在那里,可韩世忠和岳飞的官职升得实在丧心病狂,加了节度使还则罢了。 要是能战胜女真,杨凌还打算让他们进西府,这就是杨凌铁了心准备打造自己这个政治势力的利益共同体了,也是为天下看,追随我杨某人的人马,看其名位富贵何如?这对李邦彦这等早在杨凌利益团体中的人来说,自然是好事,而麾下军将士卒,更是激奋。 对于他们而言,只要追随杨凌出力死战,上升通道自然无限!而朝中敌对势力,自然也知道这一手的分量,神策晋阳二军本来就闻战则喜,再终于形成稳固的利益团体,就算是想要挑战,也得再好生掂量一下。 说不得就得观望一下,等着杨凌麾下强军与女真互相削弱了之后再说,此时此刻,杨凌麾下,才真正成为一个稳固的利益团体。此前宫变虽然杨凌得为晋王,但是前路仍然茫茫,再一次变乱之后。中枢已无抗手,已经证明了杨凌至少不是那么容易能打压下去的,追随这样的杨凌。 三军上下,自然不愁能挟军功而飞黄腾达,三军军将,就是将来的勋贵集团,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纵然有朴素的家国民族意识,却也不能超过时代,朝中皆敌,没有强势人物支撑,与外敌血战之后无功反罪,如何还能指望这支军队一直死战下去? 杨凌虽然只是淡淡的几句话说及西府人事安排。但是其实对于这个大宋而言,却是惊雷之声!李邦彦欣慰之余,就是惜乎西府人手还单薄一些,要是再有一个得人望有清名的大臣能坐镇便好了,在一瞬间,李邦彦心中就浮现出宗泽这个名字。 本来他应召入京,就是要入西府的,后来事态发展,宗泽却终不得位,可是在最后关头与蔡京分道扬镳,宗泽最后选择了杨凌,大变之前,宗泽拜访杨凌,痛陈利害,不忍河山分裂,赵家父子两地为王,最后才有在京外,飞马追回秦桧,将至缉拿,准备这一场胜局。 可宗泽这几日就坐在宅中,遣散从人,大门敞开,只等杨凌甲骑来抓,怎么样也不像是能入西府为杨凌羽翼的样子,世事岂能皆如人意啊,此次宫变之后,已然有不少文臣以各种原因来投,已经是晋王事业大大向前进了一步了。 转瞬之间两人已经走过宣德门,直入皇城,李邦彦关于人事上面的安排已然得到了杨凌的首肯,便告辞而去,他急急要得到结果的,也就是这么一个要紧消息而已。其他事情千头万绪,还不知道有多少。 谈完之后,拱手告辞,几十名甲士接住,飞也似的驰回去了,向来潇洒的方贵公子,现在却是俗务缠身。而今而后,只要杨凌不败事,恐怕再不得闲了,而杨凌直向垂拱殿而去,在皇城中值守的内宦与班直甲士,见到杨凌经过,都行礼如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整个皇城之中,只能听见杨凌囊囊的脚步声响动而已,似乎这脚步声再大一些,皇城宫墙都要承受不住,轰然崩塌! 得知杨凌到来的消息之后,这几日在皇城中一直惴惴不安的赵恒,顿时就摆驾垂拱殿,只在殿中历代皇帝会见臣子的偏厢中,忐忑不安的等候,为蔡京一句话就迁延了出河东的事情,一步错则步步错,谁知道杨凌就势引发了兵乱,然后再一举荡平,更将太上迎入禁中几日。 那几天中,赵恒只是担心突然一夜之间,就有杨凌甲士前来,告诉他太上已然复位,而自己要和太上皇一般下场! 今日杨凌回来,这折磨总算是到头,只等结果了,听到内宦颤抖嗓音的通传之声,赵恒一下就从座上弹了起来,以君王之尊,居然拱着手微微弯腰,只等杨凌到来! 赵家皇帝,被杨凌这般反复折腾,实在是半点心气也无了,脚步声响动之间,就见杨凌已经再殿外解下佩剑交给随侍班直----其实也就是杨凌的心腹----昂首而入。 这段时日折腾,杨凌更消瘦了一些,本来就体型不广,现今更瘦得颧骨都有点突出了,脸上线条,更是分明。原来只是英锐而已,可现今更添了一点莫名的龙骧虎视之概。、 原来眼神逼人,现今却是威光收敛,更厚重了些,可目光落在谁身上,原来直如利剑加身一般,现在却是只觉得有一座山压在身上也似! 赵恒腿一软,居然就想拜倒在地,杨凌却没给他这个机会,郑重行了一个大礼:“拜见圣人。”(。) 第六百五十七章 整顿京师(完) 赵恒哦了一声,总算是停下来没有和杨凌对跪,下意识的喃喃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快快请起,不然朕也得拜下来了……” 杨凌起身,正色道:“臣奉君命平乱。诸般事宜收束,此刻返京,正有诸般事宜正要回禀君前。” 赵恒头脑仍然没有清醒过来。在杨凌这种莫名的威压之下,只知道说一个字了:“好。好,好……”杨凌也不管赵恒到底是糊涂还是清醒了,一丝不苟的将乱事经过一一回禀,罪人为谁,被擒者谁。 胜捷军熙河军两军不得诏谕赶赴汴梁,也已然被扫平无遗,姚家父子和熙河一众军将被擒,王禀李若水已然束手自赴汴梁投罪,种种桩桩,一丝不苟的向着赵恒回报了。 赵恒稀里糊涂的听着,突然灵光一闪,这才反应过来,杨凌这般举动,这般正式,岂不是还将他当成君上么?这么说他的位置还是保住了?想到此间,赵恒差点就手舞足蹈起来!杨凌正说到:“蔡相似有卷入逆乱举动,虽罪首耿南仲已然伏诛,可蔡相已然去位囚系,此刻东府,暂以白相领衔。移时自有东府诸公求见圣人,议定善后之策,还请圣人一一俯允……” 赵恒忙不迭的摆手:“都准!都准!”这上面他识趣得很,这个时候,就算他有意见,又派得上什么用场?这么干脆利落的话语,让杨凌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只能暗中感慨赵家人不愧识趣,要不然在五国城怎么还能过得那么滋润?赵恒见杨凌不语,自家小心翼翼的问道:“则朕的郊祭改元大典……”杨凌瞟了他一眼,对赵家人的脸皮厚度也只能在心里写了一个服字。 “就在近日。”赵恒居然就在杨凌面前吐了一口长气,在他看来,这郊祭改元大典事最重要的,从此他就名正言顺的为新君! 至于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就是,只要自家老爹和那个兄长不能再回来,就比什么都强!突然间赵恒又想到一件事情,提心吊胆的问道:“御驾亲征河东之事……” 杨凌冷冷道:“国家大事,在戎在祀,此刻国家动荡,正需陛下展布威灵,以安四方,御驾亲征不行,则志士心寒,将士不附,此至重事也,还请圣人明鉴!” 杨凌冷冷的话语一出,赵恒顿时缩卵,只是陪笑道:“晋王说得是,朕当亲行,朕必亲行。”对女真战事至重,杨凌必须亲临主持,这个时候,岂能将赵家这两代人放在都中? 这招牌只能随身而动,且有名义,召集天下勤王军马,汴梁这里,就是个留守转运的中枢罢了,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君王地位可以,但也必须跟着我在战场上走这么一遭! 说到这里,杨凌也再没必要和赵恒敷衍下去了,又深施一礼:“既然如此,臣请告退。”赵恒在杨凌面前,只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听闻杨凌告退,比什么都开心。 杨凌仍然恭谨以应,然后就为战战兢兢的内宦恭送出去了,看到杨凌背影远去,赵恒这才一屁股坐到,汗如雨下,摸着自家脖子:“朕这次性命却是保住了!” 而杨凌步出垂拱殿后,又直出皇城。早有晋王直甲士接住,请杨凌上马,甲士动问一句:“晋王,去何处?” 杨凌脸上终于露出点放松的笑容,大声道:“回家!” …… 杨凌回府之后不久,一名侍女在门口怯生生的回报:“有将爷回禀,胜捷军之人前来投罪……” 原来杨凌府邸,他向来会客办事的花厅,在内外院之间独辟一个场所,甲士自然能够随侍,可是此地狭隘,花厅只在内院,甲士到内院门而止,只能通过侍女传话了,而杨凌身边晋王直甲士,谁不是挂着大小使臣的各般阶官,侍女称一声将爷也不为错。 对于内宅这些侍女而言,要是马小英将她们出而配与这些甲士,还是抢手得很呢,杨凌麾下,一路飞黄腾达,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将来也是贵臣之正室,将来更是地位稳固啊,底下人的小心思,杨凌自然懒得去多想。 此刻胜捷军中人到来,的确是自己布局中的重要人物,哪怕归家之后懒懒的不想动,这时候也非得亲见不可!他顿时跳了起来,汤盆中水溅得到处都是:“延进外院偏厢,我当亲见!” 王禀李若水和宇文虚中,就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被引入这临时晋王府邸的外院偏厢之中,带着他们前来的,就是即将新鲜出炉的东府中人,至少也是个门下侍郞的张邦昌,王禀等三人登舟而来汴梁,与合围擒下熙河姚家父子的杨凌几乎同时抵达汴梁。 监看甲士,将他们送至此刻权领都门一应事物的李邦彦处,而张邦昌这几日就很热衷的在李邦彦处帮手,杨凌回返,王禀他们后脚到,对于王禀等人,杨凌别有安排,李邦彦本来准备再辛苦一遭将他们亲自引来,张邦昌却主动讨差,就是为了赶紧亲近一下晋王。 张邦昌今年四十许人,养得一副好须髯,望之仪态俨然,然则自进士出身踏足宦海以来,虽然历任要职,然则从未做出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唯一被人记住的,就是上疏取崇宁大观以来瑞应尤殊者增制天子仪仗旗物,一时间为天下所笑。 张邦昌却怡然自得,好官我自为之,因为溜须拍马,粉饰太平技能实在是满点,赵佶最后一次更易东府中人,张邦昌居然忝为末尾,可此等人,连蔡京都瞧不起,备位东府,蔡京从无一事询之。 此次对付杨凌的布局,张邦昌也没让他参与其间,更有风声传出,要将他贬斥出京,这也让张邦昌躲过一劫,杨凌定乱之后,张邦昌为上千颗乱兵头颅砍下,蔡京都被囚系入狱的景象吓得破胆,更兼蔡京当初还要将他贬斥出京的仇恨在,一时间觉得杨凌兵强马壮,两代天子在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倒台的,且蔡京西军等联手都被攻败,至少数年之间,晋王地位还是稳稳的,为保权位计,甚而为了更进一步计,牙齿一咬,就算是卖身投靠了。 一路引王禀李若水宇文虚中到来,张邦昌尽显使相重臣风度,一会儿温言慰勉几句,一会儿又透露几句似是而非的将来朝局安排,一会儿又为晋王颂圣两声,俨然就是将来的晋王腹心大臣。 王禀等人特别是宇文虚中,如何不知道张邦昌此等人名声,除了感慨他跳船跳得甚快之外,更兼满腹心思,哪里有人愿意和他多说两句?一路就这样直入到晋王府邸之前,见到这临时晋王府邸如此狭窄寒酸景象,王禀他们都吃了一惊。 张邦昌更是高声颂圣:“晋王居所茅茨不剪,厨传杨然,身居军国重任竟自奉简薄如此,大宋天下,当有望了!” 他又转向王禀他们三人,殷殷劝诫:“三位既然得晋王传召,入京登门亲见,可见晋王对三位还有厚望焉,当得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将功赎罪,如此何能不重振而起,做出一番男儿事业来?当得自省才是!” 王禀李若水都是军汉出身,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和这番话,只有宇文虚中苦笑着拱了拱手,一行人到来,早有晋王直甲士从人群中奋力挤出,迎了上来,张邦昌前自有卫送而来的开封府所暂用甲士分说来人,听得是李邦彦遣来的,晋王直甲士二话不说就赶紧去回禀,不多时候,马上就出来延请一行人等入内。 张邦昌如此身份,对这些甲士也温言含笑,客气得了不得,一路而入偏厢,踏足这晋王府邸,纵然张邦昌将这府邸寒素景象,夸称得实在太过,王禀李若水他们,还是颇为震惊,杨凌如今地位,可称天下权位有数的三五人而已,可这自奉,着实简薄得很。 王禀和李若水都是不好奢华之人,在同级别的军将当中都称得上朴素了,可是所居宅邸,服用器物,都比眼前景象还要强上些,他们倒不是觉得上位之人如此品行该是有多了不起,而是深深觉得,到了杨凌如今地位,却还能甘于此等菲薄享用,其人志向之大,就可以想见! 尤其在这个王朝末世一派奢靡浮华的气象当中,越发的让人觉得醒目!王禀三人前来投罪,倒不是真的惧了杨凌什么,李若水是刚硬汉子,王禀也将性命视若等闲,宇文虚中也是文臣中难得的洒然爽利性子,无非就是不愿意胜捷军在晋王兵锋下全军覆没----且胜捷军对着晋王大军也毫无战心,很有归于晋王麾下的意思----且想亲眼看看,杨凌到底要将他们怎么样,到底要将这个大宋怎么样。 三人默然在偏厢中而座,一言不发,倒是张邦昌不住翘首延望,只等杨凌的到来,偏厢外脚步声囊囊响动,甲胄之声响亮,就听见有晋王直甲士扬声通传:“晋王至!” 偏厢房门,顿时为外间守候的甲士推开,就见杨凌已经换了一身锦袍,未曾戴冠,只是将头发束着,就这般飘飘洒洒的过来,看起来既是随意,又是潇洒,不过消瘦的面颊,略微凹进去的眼眶,就能知道杨凌这些时日过得也绝不轻松,张邦昌早就一揖到地:“恭迎晋王!” 而王禀三人,只默然而起,抱拳而已,杨凌朝他们点点头,就算是答礼过了,既无笑意也无什么肃然之色,就是平实相见而已,顺手再将张邦昌搀扶起来:“子能东府地位至重,如何见本王也行这般大礼?下次不可了。” 张邦昌挤出一脸笑容:“晋王扶危定难,为大宋支柱,且名爵分明,学生如何不能大礼见之?倒是晋王,看起来清减些了,当善自为国珍摄啊。” 杨凌一笑,自己以前就算见过张邦昌,也不过点头而已,现今这位倒是这么亲热,这抱大腿技能实在是熟练度修满了,也算是异人了,要不是实在没有慑服臣下的威望,手中也不如刘豫一般有一支起家的军马,说不定伪楚还能支撑个一段时间。 现下自己麾下文臣辈实在紧缺,说不得还得笼络些个,杨凌招呼诸人坐下,张邦昌规规矩矩的跪坐在侧,王禀三人也跪坐在下首,杨凌自顾自的在上首踞坐下来,目光扫视诸人,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亲信晋王直甲士悄然而入,在杨凌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杨凌又是一笑:“我才收复熙河,回转都门,才入家门,各位便至,这饭食还未曾用,内子知道杨某待客,顺便就整治出一席来,这正赶得巧,就共用吧。” 说话间就有甲士鱼贯而入,布设好席案,设的是杨凌惯常所用的合桌而食的方式,并且设好了椅子,然后抬来食盒,将一样样的菜蔬汁水果子布上,席面并不丰盛,一条河鱼,一道炙羊腿,一道蜜汁猪肩肉,两样菜蔬,四样果子,并没有设酒水,只是有热腾腾的饮子。 杨凌抬手延客,自己上座,晋王居然以家宴待之,所谓内人,这一席恐怕还是茂德帝姬亲自安排,张邦昌强自按捺欢喜,不仅急急忙忙的就要行礼入席,还殷勤劝客:“正臣,李大人,叔通,尊者赐,不敢辞,便有什么话语,也当晋王饭毕再言,晋王召三位而来,岂能没有措置?只放宽心肠就是,快请上座!” 张邦昌也看出来,这胜捷军两将,还有一个宇文虚中,虽然号称领罪而来,杨凌恐怕还别有用处,并不会如何降罪,不然设席同食表示亲近做什么?晋王自然不能太纡尊降贵,这等事情,只好他张邦昌急晋王锁机,放下身段做来了。 王禀三人,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做如何想了,一两年未曾见杨凌,原来杨凌,现在已然有龙骧虎视之气概,一举一动,深沉有威,只一入席间,这气场就将他们压得死死的,原来本就指望领罪而已,李若水更要领罪前更拼死要问杨凌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安得猛将守四方 本章节为空章节! 第六百五十九章 雨过天晴战端起 武州以南,大队大队的人潮,在泥泞翻浆的道路上艰辛向南而行,云内神策军控制的数州之地,虽然战乱之后人口锐减,且转运了不少老弱进入河东,但是此刻在神策军手中控制的人口亦复不少。 女真大军突破应州山地,大举席卷南下的消息传来,云内之地百姓,要不就是避乱保坞壁自守,要不就是逃入山里,还有大量人口,要随着神策军的向南退却而跟着走,女真凶残,在这些经历了兵火离乱土地上的人们,知道得最是清楚。 这个时候,神策军愿意挟他们后退,正是离乱之中最好的消息了,从武州一带组织南下的人口,约有两三万人之多,基本都是青壮,就算还有不多的老弱,这个时候也只能留在原地等死,就算他们勉强跟上,多半在撤退南下途中,要填于沟壑,且拖累大队行程。 乱世当中,这些无奈的事情,也就变得有些理所当然起来,青壮之人默然上路,而老弱就倚门茫然的看着人们远去,谁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生离死别之概。 纵然都是青壮,在这样的天候,这样的道路条件下,也向南走得艰难,此刻春雨渐多,道路翻浆极其严重,云内道路又不知道多少年未曾休整了,几万人滚动而过,道路都被碾成了深深的泥潭。 一辆车子,往往要二三十人拼尽全力连拉带拽,每个人都滚得如同泥猴也似,累得筋疲力尽。在这稀烂的道路两侧,就有原来坞壁中用以自保的那些私军,正骑在瘦马之上,浑身淋得透湿,持着长矛,木然的护卫着这大队人马向南挪动。 阴沉的雨幕之下,四下里到处都有黑烟升起,却是神策军在撤退过程中,将稍稍大一些的坞壁,连同里面带不走的粮食辎重,全都付之一炬,就算还有坞壁想结寨自守,但是在上万神策军正军,连同薛永他们组建的云内新军七八千的规模下,也毫无抗手能力,只有乖乖从命。 除了云内百姓艰难南迁之外,还有大宋从河东组织的民夫,现在也正将神策军的粮草辎重装车向南运。 神策军大队而来,王黼在后方组织了五千以上的精壮民夫随军,千辛万苦的将随军粮草辎重运来,现在又要艰苦十倍的运回去,虽然这些河东民夫看起来健壮结实程度要比身边那些云内面有菜色的百姓好上许多,但是在翻浆道路当中,也同样是累得精疲力竭。 在道路两侧,每隔十里路,都搭起了棚子,里面烧着大锅的热水,煮着白花花的粮食,谁要是饿了,都能进去喝水吃食,反正还在艰难转运的粮草,都是准备在撤退路上吃光的,吃不光的也要烧掉,越是大度,越是能减轻负担。 到了河东,反正后面转运的粮草又上来了,这样敞开供应,倒是让这些云内百姓狠狠吃了几顿饱饭,才让他们在这样艰难的道路上撑持下来,在这样默然南撤的大队百姓的四下,都有披甲骑士来去往还,在四下张开警戒,防止女真游骑骚扰。 在后方还有大队军马,节节设寨断后,女真大军漫出应州之后,这样小规模的接触战每日都在进行,伤亡不断,战没者烧成骨灰带回河东,伤者就躺在车上,加入了这臃肿缓慢的大队中,慢慢向南挨去。 因为有大队南撤百姓的拖累,所以支援的神策军与薛永云内军马动作也快不了,只是不断的打着艰苦的后卫战,不过这都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云内必须要行坚壁清野之策,决不能让宗翰所部收云内粮食人口,作为更进一步攻略河东的基地,这是晋王的战略! 神策军精锐,这次没有痛快仗打了,就是和女真大军进行着漫长残酷而且折磨神经的这种后卫战,神策军出了锋锐之外,这次同样表现出了一支强军必备的坚韧,可女真大军表现更是强悍,他们粮食远不如神策军充足,后方就一条漫长的补运道路,且神策军撤退途中,几乎都变成了一片白地,野外无多少掳掠补充,但是女真大军仍然坚韧的死死咬着神策军,不断的施加压力,仿佛不知道疲倦饥饿也似。 从晨至暮,不断有女真游骑渗透侵扰,不断攻打神策军沿途设立的断后寨栅,若不是道路翻浆大大限制了女真军马的机动能力,恐怕韩世忠所部还要遭遇更大的危险,说不定只能忍痛放弃这些裹挟南下的人口辎重,快速撤回河东沿边军寨了。 饶是这样,神策军打得这般辛苦,回到河东也是元气损耗不轻,不经一段时间休整,恐难恢复此前锋锐。雨丝之中,就见数十骑泼喇喇而过,溅起满地泥浆,泼洒在经行途中那些云内百姓,河东民夫身上,这些人却连擦拭一下的动作也无,甚而都不看一眼这些骑士去向。现在所有人都疲累得只剩下一个念头,早点活着挨到河东也罢! 骑士簇拥着的人物,正是韩世忠,他须髯也好久未曾修剪了,乱蓬蓬的若杂草丛生一般。雨水之下,连他的旗号都失却了原来的光鲜神气,饱吸雨水,软软的贴在旗杆之上。 这一行几十骑掠过长龙也似无穷无尽的南下队伍,直到一处依着道路旁边高处设立的军寨,这军寨是草就而成,除了壕沟挖得极宽极深,沟内如一条泥浆河流一般,寨栅都是草草而设,并没时间砍伐大木,排得坚实高厚。 夹着道路,这样的军寨足有四五处,寨墙上都设立了弩机,四下交叉,单用弓弩就能将这条要紧的大路封得死死的,沿途之中,这样的军寨前后设立了十余次,留守断后兵力总有二三千人,到了最后再放一把火将这样的寨子烧得精光。 除了这样断后军寨之外,撤退大队还在两翼张开了更多的游骑守卫,防止女真军马越过军寨骚扰渗透。 虽然这样的道路条件,哪怕是骑军也难以支撑他们大规模的运动作战,可是游骑骚扰渗透过来,引发撤退大队崩溃混乱,也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所以前方后方,神策军以及作为辅助的薛永云内军,都是一样的辛苦。 好在薛永撤下来的时候,收敛军马,一路上也有三四千的数量,韩世忠这几十骑,溅开泥水直弛至寨前。看到将主到来,守寨军士顿时敞开寨门,而在此寨中主持的卢俊义,早就闻报迎候在寨门口。 卢俊义也黑瘦不少,唯有眼神依旧仍锐气勃勃,见到韩世忠到来,行礼同样一丝不苟,韩世忠跳下马来,迎向卢俊义,并肩入内,笑骂道:“直娘贼,没打过这般苦的仗!不过俺们辛苦,女真鞑子也松快不到哪儿,背着抱着一般沉,囚攮的看谁耗得过谁!” 接着又问:“今日女真鞑子动向如何?”卢俊义一边将韩世忠迎向寒酸草就的中军大帐,一边答道:“女真鞑子两日未曾进逼了,也未曾再如以前一般,用部族军和辅兵生口性命来填俺们军寨,现在就缩在北面十余里处,就是用游骑和此间保持接触。” 韩世忠嗤的一声:“女真鞑子也撑不住了,他们也只是个人!也是要等这春雨停下,道路干硬些,倒是让俺们放心走路!”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入军帐当中,韩世忠挥手就让从人退开去。 卢俊义也知道韩世忠亲身而来,绝不是只为看看女真鞑子动向而已,定然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不过他性子磨练得越发沉稳,韩世忠不开口,他就不动问,等从人退出帐外,韩世忠面上就露出了喜色。 韩世忠搓手道:“晋王已定汴梁!乱军奉太子赵恒作乱,老公相也牵扯其中。最后还有挟废太子走西京,晋王干净利落的将他们都收拾了!两路外镇并进汴梁,胜捷军在黄河北黎阳津止步,南下的蓟州军马不过一万就将那厮鸟钉死了,晋王自将军马去扫荡姚古熙河军,姚古父子成擒领罪!不日新君就要郊祭改元,晋王将奉御驾亲征,出援河东!” 他嘴咧得更大,越说越是喜不自胜:“俺们在云内苦战,晋王也未曾忘了,俺捞着个节度留后,将来不论为地方重镇,还是管领三衙,甚或进西府,还不是晋王一句话的事情?俺就说了,这些人哪斗得过晋王?晋王几乎就是白身而来,还不平定了燕云?” 卢俊义勉强一笑,汴梁就要发生杨凌和敌对势力一决,早就在他们这些前线军将的料中,一边苦战,一边在忐忑的等待着汴梁政争的结果,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这般血战之余,大家可不要落得一个没下场! 不过现在,总算是等来了杨凌获胜的消息,传至全军,士气当高振十倍,卢俊义对杨凌拨弄汴梁风云,将两代赵家君王当做玩物的举动,自然有其想法,心下也甚是难过得去,但是杨凌获胜,就要大举进援,与女真大敌做生死一决,同样是他所期望的。 现今胸中思绪翻腾,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韩世忠知道他这个别扭性子,不过卢俊义也是杨凌提拔起来的,又是个有本事的,现在就是他的左右手,他老韩还有什么说得? 当下就改了话题:“马上就将晋王捷报通传全军,女真鞑子在面前也有些疲了,俺们正得加快行军速度,早日退回河东休整,等晋王到来,直娘贼的痛痛快快打一场!宗翰这一路,俺们只是鸟不惧他,踏实分个生死也罢!” 卢俊义却神色凝重,轻轻道:“春雨也快要停了。” 韩世忠一窒,春雨既停,道路翻浆就已然结束,当面女真西路军会以更凶猛的姿态扑向河东且不提,那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女真东路军,说不定也要发动了! 女真两路军纵然有矛盾,但是在西路军直扑河东,说不定还吸引了大宋主力的时候,东路军再不在这个时候出动,未免就将女真东路军那些高层,都当成了白痴看,可是这岂又是他们担心,就能派得上用场的? 这是杨凌应该操心的事情,既为此刻地位,当然就要将整个天下的存亡重任,负在肩上!他们这些晋王麾下军将,只是听号令踏实打仗就是,外间突然传了低低的骚动之声,韩世忠和卢俊义都出帐看去,就见淅淅沥沥的春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这些时日一直笼罩在头顶的乌云,终于散去,金乌跃出云中,向云内大地洒下万千光芒,整个天地,似乎在这一瞬间都通透起来,虽然知道这样天气,对于机动性更强一些的女真军马限制更大一些,自家算是得利一方,但是在雨水泥泞中打滚这么久,看到红日跃出云层,高悬天际,神策军将士,还是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声! 韩世忠和卢俊义两人,却一时面色凝重,转瞬之间,韩世忠又咧嘴笑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招呼亲卫过来下令:“通传全军,晋王在汴梁扫平乱事,就要奉御驾亲征河东。此前出力将士,皆赏赐有差,俺老韩已经是节度留后了,儿郎们也各个努力,现今晋王亏待不了他的忠勇儿郎!” 一众亲卫顿时四下传令,变得明亮起来的天地间,欢呼声更大响起,最后汇聚成轰鸣之声,“晋王!晋王!” 而在帐幕之前,卢俊义仍然容色未曾稍缓,又喃喃自语了一句:“这春雨,已经停了。” 红日破云而出,在北面漫山遍野而设的女真大军营地之中,也涌出无数浑身潮湿泥泞,疲惫憔悴的军马,向着头顶阳光大声欢呼! 这场连绵许久的鸟雨,实在将强悍的女真儿郎折腾得够了,现在总算是等到雨过天晴,迅速南下,迅速南下,打破宋人关隘,杀入南朝疆域,将这些时日的辛苦郁闷,十倍的发泄出来! 在宗翰大帐之前,宗翰也步出帐外,身边随时的,全是满脸喜色的女真军将,一个个拔刀向日,用女真语不知道大声的呼喊着什么。(。) 第六百六十章 磨刀霍霍 宗翰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向东面望去,“宗望,某吃这般辛苦为前导,料想南朝精兵强将,当向某这里群集,你也该动动了罢?南朝富贵,不比辽人地方,还要繁盛十倍?你还在鸟等什么?” …… 无数女真军马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响动之间,一队人马匆匆的回返到这沸腾的大营边缘,这队人马,都是科发索头,穿着脏兮兮的皮袍,矮壮粗野结实,本来浑身已然满是腥膻的味道,这些时日再泥潭当中打滚,更是肮脏狼狈到了极点。 这支军马,正是女真大将银术可率领的漠南三十姓鞑靼所部的辅军,这些曾经为契丹羁縻的草原部族,正是蒙古前身,若杨凌未至这个时代,后世百年,这些漠南漠北的部族,渐渐就磨合成一个强大的草原帝国,在女真汉化之后,再度狂暴的崛起,将毁灭的潮流带向整个文明世界。 而汉家文明,也第一次真正的亡了天下,不过现在,这些为前辽羁縻甚深的漠南部族,还零散而不成太大的气候,转为女真征服之后,此次南下,也拼凑了二十余家部族,骑士五千余人,契丹当年都对他们封锁铁器供应,这些前蒙古部族战士,虽然马术精熟得让女真都赞叹,更是吃苦耐劳,临阵凶悍,但装备奇差,和完全继承了辽人家业的女真简直没法比。 更不用说对于面前恨不得被杨凌武装到牙齿的神策军了,这些蒙古部族军,装备最好的也了不得是一身臭烘烘的皮甲,角弓骨箭。作为游骑斥候还勉强够格,真要临阵厮杀,还是差得多。 原因简单得很,你蒙古部族再强悍不惧生死也只是个人,骨箭射出去,对面的甲都破不了,而对方兵刃箭镞飞来,身上顿时就开一个老大的窟窿,若对方军马有基本的水准,怎么都没法打,且现在部族林立,分裂散乱,也根本谈不上组织性。 所以此刻这些草原部族,在东亚大地上,还只是个不起眼的角色,塞外之地,谁强悍了就依附于谁,指望能跟着分一块腐肉而已。 直到今后几十年,好大喜功的完颜亮一路将金国都城迁徙到了燕京,汉化程度飞快加深,对塞外胡部的统治震慑削弱,而在完颜亮死后,契丹人在塞外卷起了空前规模的兵乱,那时金世宗完颜熙又大量借用草原部族的兵力参与平息契丹人的举事。 萧撒八的契丹举义败事之后,草原部族就再也不可复制了,最后这个草原部族再出了一群逆天的强人…… 不过现在,这些草原部族军,还是在女真兵威下惟命是从,战战兢兢,被女真军将呼来换去,如使奴婢,一路南下,不仅要承担哨探斥候的重任,还经常远出为女真军马打草谷,搜山入谷,拼上不少性命打开之后,辛苦获得一点粮秣牲畜,还得给女真军马拿去绝大部分。 银术可虽然麾下人马好似比原来统领女真本部的时候还要多些,但是实力绝对是不强了,一连藉此失败,麾下人马就被诸部分刮,就是女真本部一个蒲里衍,也能嘲弄于他,宗翰对他基本上也是不闻不问。 对于此刻女真而言,还是一个弱肉强食的部族体系,银术可失却本部人马拥戴,打了一次又一次的败仗,已然沦为弱者,虽然宗翰还全了他一条性命,但是对于这个弱者,已经没有太多心思去关照爱重了,将来是死是活,全凭天命了。 这队骑士约有四五百骑,好几个部族杂凑而成。冒雨在泥泞当中出外三四天打草谷,这时才得回返。缴获的粮草可怜得很,最多就是二三百石的各色杂粮。缓缓而归的队伍后面还赶着十几头瘦骨嶙峋的羊马。而这一趟丢到的性命也差不多有二三十条了。 这些骑士一边懒洋洋得策马而回,有人还在撕扯着争夺两件质料做工都不怎么样的女人衣衫,最后干脆滚落在泥潭当中互相饱以老拳,也没什么人去管,银术可就在队列前面,敞着脏兮兮的皮袍子,身上除了泥泞之外,还有浓重的血腥气,带着巨大刀疤的丑脸时时刻刻的扭曲着,让再粗野的蒙古骑士也不敢凑得更前。 被贬至此,为一蒲里衍就能呼来喝去,银术可却是一声不吭,带着这些杂牌军马哨探斥候打草谷全都亲历而为。 这次打粮,在山中发现一个凭险而据的小寨子,又是银术可夜里亲自带队,从泥潭中一路爬过去,咬着刀子攀上寨墙,最后杀散巡夜丁壮,打开寨门,才得了这些缴获。虽然率领这支杂胡人马未久,可对于银术可,这些杂胡倒是佩服得很,也算是听命。 此刻回返,见到满山遍野的女真军马欢呼雀跃,为探头出来的红日而兴奋不已。银术可却是面色沉郁,一声不吭,正就要回返自家那乱七八糟简陋不堪得营地之际,一队数十人的女真军马飞也似的迎了过来,除了这几十名甲骑之外,还有百余步下跟从,衣衫褴褛的苍头弹压等辅军。 带队的正是希尹麾下一个蒲里衍,喝停银术可他们,靠近之后,那蒲里衍对银术可冷笑一下,就自顾自的大声宣布:“粮草牲畜都交出来!” 银术可麾下杂胡们一怔,然后各个面有怒色,原来打粮回返,总能留置个几成,勉强果腹。加上这些杂胡们天生能熬能吃苦,勉强也能混得过去,眼见得军中粮草越来越少,打草谷所得也不得,现下辛苦这么一趟,才搜罗来这么一点。 银术可还远远绕开大军,不准备将这次所得缴上去了,偏偏坐镇中军管理转运全军粮草辎重的希尹所部,鼻子直这般灵,在大营边上就将他们截住了,这要是全缴上去,再过几天,将什么来吃? 一众杂胡性子粗野,个个握紧兵刃,但是看着那几十骑披着甲胄,兵刃精利,浑身煞气的女真甲士,又只能垂下头来,不少人的目光,就投向了银术可,一直沉默的银术可,这个时候也只能越众而出,朝那蒲里衍欠了欠身,沉声开口道:“还是照老规矩,给俺们留个三成也罢,不然饿倒了,谁来为宗翰出力?” 那蒲里衍嗤笑一声:“现在没想到你银术可直把自己当成了这些泥也似的东西!死光散尽,正好省得俺们每年还要出草原去减丁,饿着他们不成,难道饿着俺们女真,你心下就高兴了?干脆你从此也别姓完颜了,没得辱没了这贵重姓氏!” 完颜一姓,就是女真王的意思,希尹所部,在应州一战,给银术可强压之下参与了惨烈的夺城大战,死伤也有数百,对银术可恨得牙齿痒痒的,以前是没奈何,现今得了机会,哪里还会对银术可客气? 那蒲里衍手一挥,跟随着女真甲骑的那些苍头弹压,顿时一哄而上,抢夺马上粮草和牵着那些牲畜,而女真甲骑也懒洋洋的上前,看那些杂胡皮袍子中揣着什么看得过眼的东西,一把就抢了过来,要是中意,随手入怀,要是不中意,就抛入泥地,催马就践踏了过去。 还有女真甲骑看中了某个杂胡胯下的坐骑,就在马上用兵刃比着,让他们将马让出来,一众杂胡气得胡子都根根竖起,可是又不敢反抗,他们二三十个部族菁华被强制随女真南下,能战的精壮基本都在这里了,也不过就四五千骑,比之现在正处于巅峰的女真武力,仍然强弱悬殊已极! 要是敢于反抗,女真军马绝对毫不手软的将他们屠光,草原部族之间的攻战厮杀,残酷无比,他们这些精壮死光了,部族老弱该怎么办?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银术可,大家都听他的号令,远出哨探,拼命打粮,无一不为。 现今你总要拿出个法子来,不然看哪个人还听你的号令,纵然勉强应付一下,也绝不会再如此前一般出死力,银术可脸色阴沉,突然就策马向那蒲里衍走过去,马上还欠着身子,似乎要说什么求情的话。 而那蒲里衍就冷眼看着,等银术可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然后再毫不留情的拒绝,却没想到,银术可凑近之后,突然探手,一把就将他从坐骑上揪了过来,那蒲里衍毫无戒备,在马上也只是懒懒的点着镫,银术可突然而作,一下就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 银术可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那蒲里衍被他横担在马上,锋利刀刃就压在他的颈上,冷冷道:“让他们住手!这些粮,俺一粒也不给了,都让俺麾下儿郎将走!俺自与你去寻希尹,要杀要剐,随希尹这厮行事!” 一众女真甲骑都发出声惊呼,转向银术可这里,兵刃都拔了出来,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是好!银术可神色淡淡的,坐在马上,环视左右,突然大喝一声,如雷之震:“俺在护步达岗冲入契丹大阵的时候,你在哪儿?俺追随宗翰一路追杀契丹皇帝数千里的时候,你在哪儿?俺克名城,破大军的时候,你又鸟在哪儿?俺打了败仗,被宗翰降罪,心服口服,可你这厮鸟,也敢欺到俺的头上?让他们带着粮草走,不然杀你就如杀一条狗!” 大将落魄,一时间众人皆可摧折,可一旦色变,仍有凛然不可犯之威!那蒲里衍也是见阵不少,不是个没胆色的人,可在银术可突然色变之威下,竟然半点强项的念头都不敢起,最后只是满心思的想着,将这银术可去见希尹,看希尹怎么收拾他! 蒲里衍嘶声下令:“让这些人走!银术可,你敢随俺去见希尹么?”他一声号令,女真甲骑全都散开,那些蒙古杂胡骑士仍然望向银术可身影,银术可头也不回的挥挥手,那些蒙古杂胡,在马上抚胸欠身行礼,一步三回头的就离开了。 这时多少人被惊动,四下都朝这里望来,不过在女真大军连绵营地边缘的,多是部族辅从军或驱使的生口辈,看到女真本部军马甲骑旗号在此,也只敢远远的看着,不敢凑前进来。 那蒲里衍犹自在嘶声喊叫:“银术可,你敢去见希尹么?”银术可淡淡一笑,收刀入鞘,一把将马上蒲里衍推入脚下泥泞:“希尹算什么鸟,俺哪里不敢见他。” 见银术可放开蒲里衍,几十名甲骑都涌了上来,各色兵刃对着银术可,更有人想上来将银术可擒下,捆送到希尹面前,看这个小部出身的家伙,还能撑持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这是在做什么,都散了!”女真甲骑转头望去,就见一面黑色旗号招展,几十名亲卫簇拥着一名身材高大,披着大氅的女真重将而来,正是完颜娄室。 完颜娄室在女真西路军中,厚重有威,战功卓著,虽然此前银术可一路扶摇直上,极得宗翰爱重,却也从来漫不过娄室地位去,希尹比之这名女真军国重将,更要瞠乎其后。 听到完颜娄室发话,女真甲骑纷纷将兵刃垂下,那蒲里衍还想说什么,娄室只是一挥手:“这里某来料理,你们快走,希尹那里,某自会去说话!” 娄室如此发话,这蒲里衍还敢多说什么?当下欠身行了一个礼,就灰溜溜的招呼麾下退去了,连在希尹面前告状都不大提得起兴致来,娄室罩着银术可,希尹也只能干瞪眼,银术可看着娄室道来,行了一礼,苦笑道:“却是让娄室你看笑话了。” 完颜娄室策马走到银术可身边,几十名亲卫散开戒备四下,给两人留出谈话的空间,完颜娄室皱眉道:“希尹却是过分了些,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寻某就是。” 银术可摇摇头:“娄室恰巧赶来,不是就为了看俺被小人所****罢?” 完颜娄室一笑:“果然瞒不过你。” 他举首向天,看着终于变得晴朗的天幕,还有热力四射的头顶太阳:“天气终于放晴了,大军可以加速南下,不过这仗不好打啊。”(。) 第六百六十一章 西军态度 银可术点头,女真大军在和神策军做真面目接触之后,终于也明白一点银可术几次败得并非无因,断后守得稳不必说了,军寨中弓弩飞蝗一般招呼过来,女真健儿也要暂避其锋,契丹人百年传言的对南朝军马阵而不战,现在终于明白是什么道理了。 可马上斥候游骑战,与南朝军马相争,还是压不过他们,这就是让女真人很郁闷的一件事情了,一路追击,一路的斥候游骑战,南朝骑军撒得开收得拢,规模也足堪使用,至少遮护后退道路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马既好甲士装备又精,单论损失交换比,女真骑士居然还略略处在下风,这当然有道路泥泞,限制女真大军发挥其集群优势的因素在。 但是面对这么一支强悍军马,等他们退回河东缘边,依托那么多军寨据守,更掌握骑军为机动应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啃开南人的防线,更不知道要损折多少女真健儿的性命! 南下直入河东,打到河东最关键的太原府处,从云内出发,基本上就是两条最要紧的通路。一条是沿着滹沱河谷,那边有雁门等险要军寨关隘遮护,另一条就是沿着汾河河谷,哪里也有石岭关等重要军寨关隘据守。 不用说神策军退回去之后,这两条通路都会被遮护得再严密不过,但是女真西路军,也没有在这两处关隘之前做长久相持的本钱,杨凌着手早早经营云内,转运粮草人口入河东,最后更行坚壁清野之策,就算还能掳掠到一点,如何支撑着这样一支规模上了十万的大军? 女真东路军虽然也随时可能南下,但是宗望也绝不会为宗翰伸一把手,只怕还恨不得再拖延一阵,让宗翰所部将更多的南朝军马吸引到河东方向,要是宗翰一手推动了攻伐南朝的战事,最后却是阻足于河东之外,东路军却是横扫千军,那可就真是一个大笑话了。 而宗翰团体,在女真这个权势体系当中,地位也将一落千丈,娄室和银可术都是明白人,一句不好打两人就已然心照,更不用多说什么,银可术淡淡道:“怎么处?” 娄室哼了一声,指向西南方向:“更撒开一些!你麾下这些人马,能吃苦,能奔袭,更有你亲自坐镇率领。看在西面。能不能打开一个破口出来!俺们只是在正面死战,为你拖住南朝大军主力就是,打开破口,某就说动宗翰,从此而入,绕向太原,而那些当在正面的南朝军马,将不得不回援,俺们就在后面紧紧咬着,一路摧折他们。最后在太原城下,一举将他们覆灭!” 银可术默然,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女真本部继承辽人家当,攻破正面南人防线都觉得吃力,何况他这几千杂胡轻骑?绕道奔袭破口,背后无所依托,一个不及,就送死有份。 完颜娄室又加了一句:“某给你调兵刃甲胄来,将你的轻骑装备起来,且再拨两三个直领谋克给你,银可术,你能不能翻身,就看这遭了!” 银可术猛然抬头看向娄室,心下顿时明白,宗翰定然计议了撒开大队,拉大正面,在南人漫长的河东缘边防线上寻找弱点破口的策略,撒出去的军马,绝对不止他这一支,而宗翰也绝不会对一支部族辅军轻骑寄予厚望,这是娄室关照自己,调拨甲胄兵刃,还遣来自家的心腹谋克,是希望自己能建下功绩,翻身回返宗翰身边! 自从被贬之后,银可术素常话都懒得说一句,此刻却不知道有多少话语在胸中翻动,娄室却不受他感激,拍拍他肩膀道:“此次战事,成则女真从此扶摇之上,从此为天下之主,败则,银可术你实有大将之才,与南人战,纵然小挫,也为俺们摸清了南朝军马的虚实,一旦挟功回转宗翰身边,将对宗翰大有助益,宗翰这般处断你,你也不要有什么怨言。” 有些话娄室并未曾说出口,比如女真以少兵灭大国,靠的就是强悍的兵势,攻灭南朝,这威名就不可动摇,大有成为天下共主的可能。 若是此次战事失败,女真的仓促建立起来的统治,就会动摇!这些未尽之意,银可术如何能不明白?可他现在也不想什么女真一族千秋万代的功业了,他只是想参与这场战事当中,将南朝杀戮成一片尸山血海,让这支神策军在他面前战栗粉碎,他只是感谢,完颜娄室还记得他,还关照他,让他再度有了这么一个临阵的机会!夜色降临,在银可术麾下那些蒙古杂胡骑士的散乱营地当中,这个时候却是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今日银可术与希尹部下破脸,这些蒙古杂胡虽然回返,但一个个都心下惴惴,生怕女真大军突然而至,将他们一举坑了,到时候除了觍颜求饶乞命,还能有什么做的?一些部族长老,已然在商议,是不是在各部中安排一些青壮,偷偷脱队回返草原,给各个部族留下一些种子。 这还未曾计议停当,银可术就已然回返,跟随在他身边的,不是大队的希尹所部前来问罪。反而是大量的兵刃甲胄,大量的军资器械,甚而还有粮秣牲畜! 好消息不仅仅是这个,从此这支部族军,就不用承担斥候打草谷之类的辛苦又不讨好的任务,不用在这白地也似的云内诸州打转,而是承担了真正的作战任务,但为先头,直指南朝,寻找薄弱可破口处,一举杀入南朝的花花江山! 这些蒙古杂胡诸部族追随女真军马而战,除了慑于女真兵威之外,何尝又不是垂涎南朝富庶,想随之南下,借着女真兵威,好好的杀戮抢掠一场? 现下虽然要与南朝做真面目厮杀,但已然是别立一军,杀入南朝之后,但有所得,也都是自家的!草原上白灾黑灾,部族自相攻杀,时时刻刻都在死人,只要能杀入南朝,就算是要去拼命,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这一切,都是拜银可术所赐,天幸他们有这么一个女真军将率领,不仅能着力维护他们,还能给他们带来兵刃甲胄军资器械,还能带着他们率先撞入南朝的花花江山! 火光之下,无数科发索头,面目狰狞的草原汉子围着银可术欢呼鼓舞,更有人跪倒在地,向着银可术拔刀刺血,以表决意。 “长生天在上,小人等追随完颜将军,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全凭完颜将军号令!”而在欢呼声中,银可术面色依旧阴沉,紧紧咬着牙齿,不住向南面黑沉沉夜空而望,这个时候,他用尽全部所能才能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安坐。 在内心当中,他只恨不得一步就能迈入南朝的花花江山,将眼前所遇到的一切,全都粉碎! …… 泾源军治所渭州城外,一片缟素,招魂旗幡林立,正为种师道大殡成礼,种家家陵,依山傍水而建,墓碑层层叠叠,虽然种家祖籍西京,但是自种世衡起,已然扎根陕西,数代以来,种家男儿不知为大宋战死多少! 就是种师道,两个儿子种浩种溪,一亡于对西夏阵前,一因军中积劳也早早故去,为种师道扶灵之人,只能是他孙子种彦崇了,今日大殡,多少西军军将纷纷而至,早早就在路旁等候设祭。 多少曾经跟随老种转战数十年的军汉,带着伤痕残疾,随灵相送,渭州城中,百姓全都在门前设了香案,顶礼沿途而拜,而本路文臣,同样茹素,哭而相送,种家数代,为陕西战死子弟,何止数百。 老种七十有五而故于榻上,身后哀荣如此,已经算是种家人难得的好归宿了,而种师中也早早拜了老种的遗表上奏以闻,以现今朝廷要笼络边镇的情势来看,老种追封,当极尽优礼,一个郡王,是稳稳跑不掉的。 这些时日,渭州城中,挤挤挨挨的全是各处赶来至祭的陕西诸路文臣武将,此刻朝局如此波荡,正好借此机会,好好商议一下西军在当下局势中该如何处,军将们往来奔走,文臣们密密商议,就是小种相公,纵然丧中,也不得不接见了许多部众军将和在陕西的文臣,这样连轴转,加上丧兄哀戚,就算小种身子素来强健,也显得越发的形销骨立了。 西军此刻局势,着实有些微妙,朝局如此波荡,而晋王一力主导的与女真大战在即,西军何去何从,实在是一个急需要拿出方略的事情,首先是如何应对此时独步汴梁中枢,实际掌握着朝局,近畿之地,河东之地,燕云之地都在他或多或少的掌握中,在河北诸路,杨凌也有其影响力。 再加上中枢不用说要换上一批至少明面上要附从晋王的文臣辈,此刻实力,已经不是杨凌突然而得晋王那时气象了,那时候天下皆以为杨凌根基浅薄,地位不久,除了起家班底之外,谁也没想着投靠杨凌那一方。 可是谁能想到,两路外镇夹击,京中东府主持,且说动了杨凌编练新军,联合发起了一场变乱,最后被杨凌连消带打,轻松平息,且还展现了他在燕地经营而出的一支强军。 整个河北,都在其马蹄之下,更不用说杨凌还收编了熙河军一部和整个胜捷军,此刻拥兵之强,西军恐怕都要瞠乎其后,这里却要说明一下,西军兵力绝对数额很大,但是大宋对西夏战略,因为当时实在缺乏有力的骑兵大集团,只得采用靠国力压人的笨办法。 陕西诸路面对西夏,每条可以通行军马的山沟都恨不得修上军寨,一点点的平推过去,这个时代也只有大宋,可以使用出这种就是靠国力糊你一脸的豪奢打法,几十年下来,陕西修建的各色军寨何止数百,占用了西军员额的很大部分,能抽调而出的野战军马,也就是十来万的样子,就算多,也多不到哪里去。 去平江南,去伐燕云,基本上就把训练有素的野战主力抽调空了,所以西军上下才这么急着回返空虚的陕西诸路坐镇,平江南乱事,大败于燕地,西军这些野战主力损耗极重,在没有杨凌的时空,第一次援救汴梁,老种仓促起行,带出来的军马也就一万五千余而已。 这次熙河军送了七八千精锐过去,西军又进一步削弱,此刻单论野战主力,已经是在杨凌掌握的军马之下,不过这几百上千的军寨,本身的守军,还有多少土兵蕃兵缘边弓箭手强壮,却也给了西军极强的恢复能力。 连场大败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断送家当之后,仍然能抽调出这些原来守在军寨之中的兵马重新纠合成大军,屡败屡战,最后还能成就吴家兄弟功业,但是这些兵马抽调空了之后,西夏又从本来半死不活中满血复活,夺回横山,号称中兴。 而这些一次次重新纠合起来的西军毕竟不如以前的老底子,最后也只能上了秦岭,依托着背后四川据守,西军此刻元气未复,杨凌又正在盛时,大家共同的意见是暂时不能和晋王硬来了,暂且敷衍也罢。 可是西军作为一个团体,自有其团体利益在,就是要继续维持着大宋每年多陕西的巨额投入。多少西军将门,甚而陕西诸路的文臣,都靠在这每年几千万贯的资源投入上吃得盆满钵满。 杨凌崛起之后,毫无疑问中枢投入,只会向杨凌经营起的势力范围倾斜,西军上下一时间虽然还不敢再和杨凌硬来,但是让他们安心服从此刻汴梁中枢,接受从此地位下降的现实,也是绝不可能! 这是真真切切的利益之争,最难化解,以前比如和童贯之间的仇怨,无非就是正常权势之争而已,童贯在与不在,朝廷都要花那么多钱给西军,有童贯在无非就是加强些对西军的掌控力罢了。 但是杨凌崛起,却是实实在在的动了西军这个团体的利益!(。) 第六百六十二章 靖康元年 西军上下,自从老种故去之后,对杨凌的仇视,也是最切的,且极难调和,有了这两个基调在,西军军将还有陕西诸路文臣借着老种葬礼奔走联络,得出的结论也就基本上确定了,几乎也在所有人的料中,暂且维持此刻局面,一时间绝不采取对汴梁中枢的敌对之态。 而杨凌一力主持的对女真战事,西军也绝不贡献力量,只是袖手旁观而已,除非杨凌对西军做出绝大让步,或者干脆就是杨凌在对女真的战事中败亡,那时候西军再出而收拾局面,挽天倾于既倒。 从此大宋天下,唯有西军这个团体独大,在这样的团体意志下,纵然一些有识之士觉得不妥,觉得万一杨凌战败,这情势不是西军能收拾的,可是军将人言纷纷之下,他们的一点声音,又派得上什么用场?而且局势如此纷乱微妙,一时间静观其变,未尝不是件稳妥的选择,且让杨凌先去折腾就是! 汴梁两次宫变风潮,终于渐渐的安定了下来。不管朝局如何变迁,日子该过的还是要过,瓦舍酒肆茶坊,又恢复开业,街上人流又开始穿梭往来,而汴梁百姓,又开始传递着现今朝局中的八卦,一如平常时分,一切仿佛都是平日景象,所不同的,只有还在重修的宣德楼,还有在汴梁城中渐渐减少的那些北地晋王骑军甲士,提醒着大家这个汴梁,已经不再是往昔那座富贵繁盛几十年如一日的帝国都城了。 朝廷格局的调整,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表明晋王自更进一步的掌握了权力之后,并没有停下来享受这权势巅峰的地位,而是还在为将来布局,对于这位枭雄人物,汴梁中人就是八卦闲谈中都默契的不如何提他名字。 现今汴梁,对这位人物,实在是畏多过敬,忠心爱戴更是谈不上,不过连老公相连同外镇兵马加在一起都被晋王干脆利落的收拾了,他们这些小百姓,难道还敢有什么举动不成?既然若此,不如在晋王事上夹紧鸟嘴,安闲度日。谁都以为,经历两次宫变,各方暂时不敢挑战晋王,这安闲日子,应该持续长一点了罢? 就在这与平日有些不同的汴梁富贵热闹闲逸日子中,一份份代表着朝局调整的诏谕,次第发出,挟制乱军,且勾连外镇,欲奉废太子复位的罪魁耿南仲,已然伏诛,圣人加恩,三族皆流千里,军州编管。 一应耿南仲党羽,原已追夺出身文字,遇赦不赦,诛其得力腹心党羽张七,本亲坐而流千里,家产抄没,军州编管,其余三十三人,皆流三千里,圣人加恩,家人不坐,若有恩荫,尽皆追夺,且抄其家产入官。 以上犯官,三代之内,不得应试,另卷入乱事都中朝参官何栗等,京官,选官等一百一十九人,皆免官罢职,追夺出身以来文字,或流三千里,或编管,或刺配为军,或罚为役有差,家人加恩不坐,若有恩荫皆夺,且子侄辈终身不得应试。 熙河军将主姚古父子,为耿南仲等辈蛊惑,不得诏谕便私自发军。念其无知之辈,且军至西京便恍然而悟,向晋王平乱大军请降,圣人加恩,姚古父子免官罢职,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河东路。 姚家子弟,因为皇宋出力数十年,不无微劳,圣人加恩,或罢职或贬官有差,当得感念天恩,出力以赎前衍,重臣蔡京,深蒙圣恩,执掌中枢数十年,仍参与此次乱事,且与罪首耿南仲沆瀣一气,虽非推立废太子之罪首,仍无可赦,着囚系入狱,以待秋时刑杀当令之际决之。 蔡京子弟,皆免官夺职,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编管军州,家产抄没入官,蔡家家人,恩荫皆罢,禁锢三代,不得应试。 原东府诸公,或昧于事机,或********,虽不曾参与乱事,然则未曾事前发摘奸尻,仍难辞其咎,着罚俸降官各自有差,胜捷诸将王禀李若水,一时惑于耿南仲蔡京等辈私传伪诏,兵刺大河,尚幸途中幡然悔悟,举兵投诚,虽则罪深,然不无可恕之因,圣人加恩,王禀着降官三转,罚俸一年,差遣转为副都虞侯使,随征河东,军前戴罪图功。 李若水降官三转,罚俸一年,差遣转为新建捧日军都虞侯使,着遣戍河东,军前待罪图功。降罪诏书,就这样流水价一般颁发下来,总体而言,还是息事宁人的盘算,然则终于开了大宋亦诛戮文臣的先例,让文臣士大夫辈,面对杨凌现在把持的中枢,不得不多了绝大的忌惮。 可现在还备位东府的文臣士大夫辈,也不是没有软磨硬抗,比如对于蔡京,本当立决,不待刑杀之时,却给他们硬抗成了囚系待决,谁都知道,一旦是囚系待决,哪怕随便一道加恩下来,蔡京就保住性命了,马上不就是郊祭改元了么? 东府现今诸公,自然不会是对蔡京有多深感情,他们在东府,可被蔡京压制得够呛,但是这蔡京死活,却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杀耿南仲等几人,还能捏着鼻子认了,要是砍脑袋砍到使相辈头上,他们将来下场如何,这可不能成为成例! 哪怕拼命拍马屁如张邦昌,在这点上都坚决得很,大有晋王若是一意孤行,他们这些东府诸公就卷堂大散之意。最后杨凌也不得不让步,反正蔡家权势,已然一朝而空,暂时留他一条垂老性命,也就那么回事了。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稳住中枢,以固威权。蔡京如此,对于武臣辈自然下手更轻,姚古父子,编管而已,姚家子弟,还在熙河,等于是就交给现在执掌西军的小种处置,他想保想留,都只是随他。 王禀马扩,虽然降官,但仍是重要差遣,反而有被晋王收入麾下,托以腹心的意思,虽然对军将出手温柔,但是对他们的实力,杨凌却半点客气都没有,毫不留情的一口吞下了熙河军的几乎全部骑军精锐,还有一整个胜捷军。 杨凌实力膨胀之下,已然在开始扩军了,现在的捧日军去其糟粕之后,就是精锐了,罚过之后,自然是论功行赏,白时中为太宰,尚书右仆射,领衔东府,其余东府诸公,大多留任。 新补入一人,就是今年才三十整岁的李邦彦,为门下侍郎,一跃而得清凉伞,且兼领着东府财计事和开封府尹的重要差遣,谁也不能以东府末班新进之人对待这名新贵。 种师道追赠清河郡王,开府仪同三司,恩荫子侄及孙辈有差。种师中进位天平军节度使,陕西诸路安抚制置使,韩世忠进位保大军节度留后,河东经略使,领神策军。 岳飞进位宣武军节度留后,河北经略使,领晋阳军,而杨凌原来都中新军余部,加上吞并的熙河军,燕地随而入卫的地方军马一部,建成虎贲军,歩骑六十一指挥,二万六千余军将正兵,转吴玠为相州团练使,领虎贲军…… 原胜捷军主力,及燕地入卫军马大部,并为胜捷军,歩骑四十五指挥,一万五千余军将正兵,王禀为主,李若水为副,加紧编练武装,转而遣戍河东,除了这上四军之外,还有晋王直领的捧日军,晋王直和黑云直,晋王直和黑云直俱是在这军中选取精锐忠心敢战之辈,充入两直之中,比起此前,规模也大大膨胀,晋王直六百余骑,而黑云都已然到了千骑以上的规模! 而汤怀则进位殿前司都指挥使,仍领御前诸班直,仍提点皇城司,又加汴梁四壁防御使差遣,班直与四壁防御使辖下军马,亦有三千余军将正兵,且以此为骨干,还可以次第扩充。 原来上四军为捧日天武龙卫神卫,现今上四军为神策晋阳捧日虎贲!杨凌麾下,已然膨胀到了歩骑十五万正军,俱是精兵锐卒,俱能拉出来做野战,这就是杨凌凭借以震慑中枢,威服天下,并与女真做生死决战的本钱! 至于杨凌,几次辞让了朝廷的加恩殊典,一副恭谨到了万分的模样,仍为一字郡王,仍领西府,唯一多了一个辞让不得的兼领差遣,就是燕云河东河北京畿诸路宣抚制置使! 京中之人,见到这个差遣,就已然明白,晋王拥驾亲征之举,已然就在眼前。 大宋宣和七年五月十八,正是礼部选定的皇道吉日,虽然两经变乱,然则此次郊祭,在李邦彦主持下,仍然一丝不苟,一应仪制,全都从丰,正为以固此刻在杨凌掌控下的中枢朝局威权。 从汴梁至南郊圜丘,道路桥梁递顿憩所,全都整刷一新,仪仗卤簿若有缺少,从速赶制。传自唐时的天子佫车,也做加固粉刷,仪仗之士,尽以班直雄壮充之,若有不足,则从此刻尚在汴梁的捧日,虎贲两军抽调,郊祭当日,天子御道洒扫一新,汴梁百姓香案顶礼,数千甲胄之士拥着天子仪仗,随而向南。而同行文武百官,冠带俨然,次第跟从,涌动之际灿若云霞。 汉家威仪,于斯方盛,那些随驾而行,从燕地而来的汉家精锐,何尝见过此等场面?身在队列当中,只是头脑一片空白的随班而动而已,如此才知道,晋王带领他们,回归的是怎样一个国家,为之而战的又是怎样一个文明! 宋时三年一亲郊,本来新君即位,不是必行郊天改元大典,然则赵恒得位实在有些不尴不尬。非得行此盛典以全法统,而这个时候也是固结天下人心的好时候简单一句话,就是撒钱,大宋文臣武将组成的官僚机构,不是每个人都关心汴梁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有权臣当道,日常散漫奉职之余,就是关心着是不是能早些磨堪转官,俸禄中能不能钞少铜多,日常公使钱能不能加增一些,能不能早些够着恩荫子弟的门槛。 南郊祭天,往往就是普赏天下,也是宋时官吏不小的一笔外快,此次为了祭天改元大典,李邦彦一个还兼领着东府财计事,费尽心思,准备了七百余万贯财货,用以遍赏天下,以邀人心。 虽然这数字比不得宋仁宗时候但凡郊祭一赏就是一千二百万贯以上的水准,却也差堪比拟宋真宗时了,大宋国力这些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从神宗起郊祭赏赐就一路减省下来,赵佶更是个花钱大户,郊祭赏赐的时候不仅数额又做减少,钞的比例还能达到六七成,赵恒即位第一次郊祭,这般大方下来,想必中枢威权能固结不少。 毕竟对于大多数官吏而言,能按时发工资奖金的老板就是好老板,这七百余万贯赏赐,钞只有三成,还全是新钞,筹措而来,费了相当大功夫,要不是最近抄了一批文臣家当入手,现在到处都需要军费战费的杨凌还真拿不出来。 蔡京一生宦囊所积,除了不动产之外,单在汴梁,可以变现财货就有二百余万贯之多,数十年执掌中枢,政以贿成,财源广进,豪奢万分,这可真不是开玩笑的,饶是冤大头为现在囚系在天牢中蔡京当了,杨凌随驾在队列当中,仍然是为这一大笔支出心疼得皱眉咬牙,肃杀之气只是森然外放。 晋王仪仗队列本来就是随驾队伍中煊赫异常的,晋王情绪不好,甲士也都默然,上百晋王直甲士跟着杨凌一起拧眉瞪眼,周遭简直是生人绝迹,没一个人敢于稍稍凑近,杨凌心情虽然不好,但是还得随着将这个流程走完。 五月十七出禁中,直至圜丘离宫驻跸,赵恒沐浴更衣斋戒,以通上天,五月十八旦时,文武百官也班列而迎,赵恒着绛红纱袍,戴通天冠,独自步上圜丘,钧容直奏雅乐,无数上好香料四下焚烧,群臣舞拜。 而赵恒诵读翰林学士们挠了无数头皮,穷了多少心思,写出来的骈四俪六的祷文,算是向上天报备,赵恒为大宋新君,以承天命,以抚黎庶,以命四方,改元靖康。(。) 第六百六十三章 送军 历史的惯性仍然沉重,汴梁两经离乱,文臣武将,多少人抄家落职,还有人丢了性命,上一代的君王都折了进去。 东府诸公在议定年号进呈的时候,就选了这么一个寄托于不要再折腾出事情来的靖康二字,这二字进呈,也合赵恒心意,最终转到杨凌面前,杨凌看着两个字发了半天愣,最后这点小事,也只能罢手,辛辛苦苦总算扶立了一个能与自家合作,且还算听话的东府出来,什么事情都要驳回他们的意见,然后自家独断专行,难道等着这个东府再与自家作对? 靖康就靖康罢,不过这是一个有老子出现的靖康! 赵恒终于在香烟缭绕雅乐齐鸣中完成了他独自一个人与宇宙室女座超星系团银河室女星系群银河系猎户座悬臂太阳系第三行星地球上空的那位上天的沟通过程,焚烧祷文以闻。然后赵恒就转过身来。群臣目光,就投向了位列班次之首的杨凌身上。杨凌默然少顷,举步上前。舞拜及地。“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杨凌动作,群臣就随之整齐而动,皆舞拜在地。周遭无数侍立甲士也跪倒在地,呼喊声响彻南郊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等杨凌再度起身的时候,此时此刻,已然从宣和七年,改为了靖康元年,赵恒为君。内乱方息,仍潜流暗藏。女真在北,黑云滚滚压来。杨凌已拥胜兵七万,却要孤身以抗这空前大敌。杨凌静静的立于圜丘阶下,只是默然而立,就将在丘顶志满意得而笑的赵恒比了下去。多少目光,也只是关顾在这位一路扶摇之上,在大宋冲杀出一条血路的晋王身上。又有谁会知道,这个靖康之年,最终命运又会是怎样? 在同一片天空下,燕地北面,女真东路军的调动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紧密,但是檀州居庸关和蓟州方向空虚薄弱的兵力,已经无法越过燕山侦知那里的动向,而在河东路当面,随着道路渐渐干硬,女真西路军和韩世忠率领所部,向南也越退越快。 两军分途,韩世忠退往汾河河谷宁化州方向,依托黄嵬山一带崇山峻岭,以石岭关为核心的诸多军寨据守,而卢俊义退往滹沱河谷前代州方向,依托雁门关等险关军寨据守,而女真西路军也随之拉大了正面,铺天盖地的压在这河东缘边的重重关隘之前! 天下如棋,在这样的大势之前,杨凌已经竭尽所能,争来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棋势,可这棋局,仍然如斯险恶,如此棋局,终局如何,无人能知,局中之人,唯有尽力争杀而已! …… 汴梁城外黄河渡口,数百舟船铺满黄河岸边,一如月前夜中遮天蔽日而来气象,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却是载运新鲜出炉的虎贲军顺流而下至河北,一部辎重随船北运,一部则从陆路回返燕地坐镇。 虎贲军主体,自然就是燕地经营出来的回师一万兵马和整顿的熙河军了,要知道吴玠吴璘两兄弟在两宋之交也算是顶尖的名将了,只是接到了号令,这对虎贲军自然是件欢欣鼓舞的事情。 现今改编成为上四军之一的虎贲军,又归于晋王杨凌麾下,军心鼓舞,自不必说了,这些时日,就有船只源源不绝的输送军资粮饷器械补充,而虎贲军另外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些到汴梁走了一遭的燕地军马,现在正士马欢腾的铺满渡口左近。 吴玠辛苦在关内收敛编练出来的五千余熙河军正军,杨凌给他留了三千,原来辅军还有挟而以壮声势的燕地豪强部曲,全部都改头换面,转为朝廷经制兵马,分拨其他三军和留置虎贲军内,也是一半一半,另外还补充了些近畿之处投军人马,就算一时上不得阵,也可以充作辅兵,另外不足的辅军还有随军夫役等,到时候也可以在河北诸路及燕地征发。 这些燕地汉儿,跟着吴玠走了一遭。只觉得一路来如梦似幻一般。因为伐燕战事显得凋零的河北诸路,在他们看来都是人烟辐辏,富庶绝伦,田间繁茂,村舍精洁,及至到了汴梁,这座地球上排名第一,甩开地球上此刻其他文明最为繁华城市两万多光年距离的大都市,简直让一个个燕地汉儿镇日大张着嘴巴只合拢不得。 白日热闹自不必说,到了晚上,整个汴梁都如一片灯火组成的海洋一般!往日入营或者有甚差遣也还罢了,了不得晚上在寨墙上看着汴梁灯火发呆便是,临近虎贲军起行之际,秉晋王之命给赏给假,轮流出营在汴梁消闲,都中美食,吃得一个个舌头险些都吞进肚子里面。 樊楼飞桥壮丽,一众北地大汉只是仰着头在门口发愣,让店中伙计不知道在肚内骂了几句村汉,瓦舍女郎美目流盼,让这些军汉不知道有多少人暗自发誓,说什么也要立了军功,得了军将身份,回来娶了这女郎! 在燕地有家室的,只是尽情买了多少精美耐保存的吃食,多少汴梁惯用的精致器物,回返燕地,就给妻儿,换来她们的欢喜雀跃,对每个北地回返走这一遭的军将士卒而言,有个念头是共通的,这也是俺们的汴梁,边地风雪中卫戍转战辛苦,但也可携军功回返这个汉家自己营建出的天堂消闲,甚而在老后退职,也可安家于此,怎么能让在辽地上演的惨祸,就在此间重现? 虎贲军的这些燕地出身的军将士卒,换了崭新的甲胄,配上精利的兵刃,打着簇新的旗号,就涌在这渡口边上,互相夸耀着从汴梁带了什么新鲜的物事,交换着这些时日在汴梁的奇遇。 只听得欢声笑语,铺满河面,人马欢腾,士气高昂至极,突然之间。从远处人群中响起了欢呼声,由远及近,这欢呼声越来越高昂,不多一会儿,连滚滚的黄河涛声,都被完全压了下去! 万千大军之中,就见分出一条道路,百余名晋王直甲士,簇拥着一人疾疾而至。正是杨凌,万千大军只是拼命的向他欢呼致意,正是晋王,平定了燕地,让俺们重回汉家疆域,将俺们带至了这么繁盛的所在,并予大宋上四军身份,若非晋王,俺们现在不知道是哪处沟壑中的枯骨。 而今日,晋王又来亲送俺们出征,杨凌一身军中打扮,甲胄傍身,意气昂扬,不时向四下挥手致意,每一挥动间,欢呼声就更激越起来,一浪一浪,只是在这黄河渡口前滚动,这种军中雄壮之气,汴梁已经数十年来未曾得见! 杨凌及身边骑士,就在这样欢呼雀跃的海洋中一直向前,直抵渡口处,渡口馆驿充作指挥虎贲军装船转运的临时行辕,此刻一众军将与转运使臣,早早就出来相迎,行大礼于道左。在这么多人最前面的,自然就是吴玠和吴璘两人,吴玠也还罢了,毕竟跟随杨凌见过世面的,如常行礼而已,吴璘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看起来好似在哆嗦一般,这也怪不得吴璘激动。 自从归于杨凌麾下之后,吴璘虽然现在本事着实一般,但有一个好处,就是杨凌说什么,就坚决奉行,不打半点折扣,且遇事也沉得下去,总能办得周到踏实,而且运道还算不错,晋阳军和神策军互调防地前后期间,恶战无数,而吴璘也是无役不与,立功颇为不少,偏偏连半点伤都未曾受过,居然积功而得入虎贲军副都虞候的差遣。 杨凌在檀州经营,吴璘资历已够,放出来为岳飞他们的副手。当时对于吴璘如此年轻能爬到这般高位,已然惊掉了多少老出身老卒的下巴,都道是这厮鸟遇见晋王,晋王太过逆天,连命都能改易过来,吴璘也以为自家到此为止了,安心将这个差遣做好就是。 每日奔走去联络燕地豪强,搜拢安抚流散汉民,收纳转运而来粮草,主持榷场收税养兵,选拔精壮编练为兵,不管什么差事交给他,都要办到踏实周至而已矣,那时候吴璘已然在蓟州檀州做久居计,谁也没有想到,吴璘运道,还远远未曾至此而止。 杨凌在云内兴兵,韩世忠,卢俊义,杨再兴,甚至飞狐口的高宠都次第率领精锐往援,居然一举就将吴玠提拔成独当蓟州方面的地位,当消息传来,吴璘直觉得自家似在梦中,当然就是更卖气力已报晋王恩德了。 燕地虽然辽人丢下家当极多,能战汉民数量也是不少,但是在神策军去河东抽走不少精锐之后,吴玠和吴璘又能编练出五千余骑,辅军称是,更能招揽更多燕地豪强,号令通行,北可越燕山,南可至涿易,可当真是改头换面,脱胎换骨,在杨凌麾下,已经独当方面! 这段时日,吴玠成了家,娶的是燕地豪强女儿,花骨朵一般的十七岁少女,吴璘跟着喝了好大一顿喜酒,在他领军应召南旋回镇之际,自家嫂嫂已然有孕,兴奋得吴玠跟什么也似,俺终于要成长辈了,吴家世代将门,战死沙场不知好几,到了他们这一代,就只有这两根独苗,自家大哥有了后,哈哈,俺就可以更加放胆厮杀了,老吴家有今日,全是晋王所赐,除了卖尽这一身血肉气力与晋王之外,还有什么说得? 回师增援杨凌平定汴梁,吴玠统军,行进极速,约束既严,沿途并无半点骚扰,回镇汴梁之后更是奉李邦彦号令,行诸般杂务差遣而毫无怨言,更花大气力参与分遣燕地军马与上四军中,其间做了不知道多少工作。 如此恭谨奉命且能耐繁钜的军将,李邦彦甚是满意,甚而向杨凌建议能留下他来专任汴梁四壁防御使差遣,并主持源源不绝编练都中禁军的重任,可杨凌总是考虑到吴玠在燕地已有威信人脉,此刻燕地正是用人之际,还是以吴玠领虎贲军,再赶上千里路回返戍卫燕地。 不过杨凌也未曾亏待吴玠,上四军将主有他一席地位,与韩世忠岳飞这等重将并列,吴玠也愿意回返燕地,在那里经营那么久,早就人熟地熟。 以大宋重将身份回镇,也算是衣锦,还要讨取家眷送回汴梁,这一则是聪明表示忠诚,二则是也须得让家眷享享福,自家儿子生出来了,却得不能让他再受苦了,如此厚遇,已然让吴玠觉得用性命也还不进,今日晋王更来亲送,这却叫两兄弟如何承担得起? 杨凌翻身下马,亲手将吴玠掺起来,看着他那张忠厚面庞笑道:“好你个吴璘,当日军中都是常常见面的,我没吃食了,你还知道给我藏一口,怎么这次回了汴梁,召见你两次,都抖得跟鹌鹑一样,现在来送你一程,还是这个鸟样子?” 吴璘嘿嘿直笑,只是说:“那如何能一样,那如何能一样……” 有些话大庭广众如何能说得出口,只有晋王亲手带出来的那些有黑云都背景的嫡系心腹私下里才会议论,晋王将来说不得要当君上圣人的,这叫人如何还敢和此前军中一般,晋王锅里面的吃食都敢去抢? 杨凌一笑,招手又让一旁沉静而立的吴璘过来:“你们回镇燕地,我总是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来看一遭,也不想惊动那么多人,不过就想再嘱咐几句话。” 吴玠和吴璘心下都是暗自道:“你晋王如今身份何等贵重,一旦到来,岂有不惊动全军的?”不过杨凌如此说,真的是有要紧话语再叮嘱交代,此间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就当先引路,将杨凌恭迎至了馆驿之内,杨凌也不入屋宇之中,就在院内和两人立谈。 “我就几句话,说完便走,女真东路军动向,总是大患,完颜宗望虽然目前还没有侵宋的明显变化,可是此人不差宗翰才干,你们动作一定要加快,能赶得及回镇燕地,那就最好,要知道过了燕地,鞑子就是一马平川直入大宋腹心,你们要是赶不及,就沿着白沟布防,白沟小险不足凭借,再是不利,就退守黄河,本王的底线就是黄河,无论如何不能让女真大军过河!岳飞虽然有能力,可是现如今在燕地的也就是两万正军不到的兵力,宗望一但南下,防线太长,恐怕他哪点兵力应付不过来,我在河东能不能专心与宗翰决而胜之,大半就是依靠在你们两人身上!”(。) 第六百六十四章 防御漏洞 这话在临行之前军议,杨凌并未曾明说,军心士气可鼓而不可泄,且虎贲军中,骨干都是燕地出身,要是这做了最坏打算,准备一路糜烂到黄河边上的预备说出来,只怕军心都要骚然。可是如今相别在即,杨凌终于忍不住赶来,又叮嘱了几句。 对于女真东路军的大举入侵,要做好最坏打算,在这样的情况下,也要死死拖住他们,并且维持着虎贲军军心不散,如此实在是重任在肩,吴玠吴璘对望一眼,杨凌目视吴璘,吴璘肃然行礼:“末将自当遵从大哥号令,绝不孟浪行事,燕地失败则战于河北,河北不利则据守黄河,除非末将战死,否则决不让女真鞑子南渡黄河一步!” 吴玠也行礼道:“大王,末将这个弟弟虽然孟浪了些,可是军事上绝不乱来,末将至于对女真鞑子,其他的俺不敢说,总是舍了性命也要为晋王谨守东面就是。若然不效,也不用晋王论罪了,俺反正早就死在阵前了。” 杨凌默默的拍拍两人肩膀,虎贲军去后,自己就要率领捧日军拥御驾亲征河东,此去就是连番大战。重压之下,原本这些事情不过去一封书信或者西府号令就能办妥的事情,杨凌还是要在百忙之中,嘴碎的过来叮嘱一句! 此刻见到两人没有夸口一定能守住河北,而是一副谨慎准备死战的态度,杨凌反倒是稍稍放下一点心来,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是默然注视他们少顷,微微欠身:“尽量活着回来见我。”说完这句话,杨凌就转身而出。 上百晋王直甲士,一直在外等候,见杨凌出,就将他迎上坐骑,万千健儿。见到晋王旋进旋出的身影,又发出了大声的欢呼呐喊,意气昂扬,直冲霄汉。 杨凌勒马,缓缓回顾这滔滔黄河。还有黄河岸边这些自己几年来苦心聚拢的麾下精锐,马上自己也要统军而上河东,这么多几年来追随于自己麾下的好男儿,再见面时,还能剩下多少,但愿那时,豪杰虽逝,河山依旧! …… 汾河河谷之中,一队人马正不疾不徐的向南而行,此时北地,春光正盛,虽则河东之地山黑而林稀,然则河谷之中野草繁茂,野花点点,汾河水流溅起碎琼乱玉,仍然别有一番景象。河谷两岸,到处都有村庄聚落,此刻正是田间劳作的高峰时候,到处都看到农人身影,在辛苦的伺弄庄稼。 然则往常田边村妇送饭,儿郎嬉戏的热闹景象,却再不见,这些劳作农人,在田间还不时北望,似乎在担心着什么,石岭关外,正有大队女真军马,正在做叩关之势! 河东之地,从唐末至宋初,就是战场,多少强藩在这里混战,五代之中几代君王,都崛起至此,而宋立之后,与后汉更是缠战十余年,打得河东几乎变成了一片白地,而与辽人之间缠战,持续时间更长。 澶渊之后,边界烽烟渐熄,原来在河东缘边设立的密密麻麻的军寨堡垒关隘,也多废弛,可是这一次无数胡虏压来,原来关外大量百姓如云如雨的仓皇涌来,却让这些战乱记忆,一下就回到河东百姓心中! 这一队人马经过,很是吓了那些在田间劳作的百姓一跳,后来看到这支军马打着神策军旗号,这才放下心来,河东边地,武风素悍,虽然比不得燕地云内那些迭经丧乱的汉儿,可是比中原腹地也强胜不少了。 这支打着神策军军号的人马,自北面掩护着大批内迁难民退来,就据守关隘,整治防务,也不甚扰民,甲胄精良,兵刃锐利,约束森严,且满是煞气,一看就是强兵模样,有这么一支军马坐镇。这才让他们没有举家逃难,而是还在坚持着田间劳作,不比富室纷纷南下而走,寄于看似更安全的太原府左近安置。 寻常百姓,不劳作便是不得食,抛家弃业,泰半唯有辗转死于沟壑,他们辛勤劳作,缴纳贡赋,繁衍生息,只求上位之人,能在外敌入侵的时候能给他们一个最为基本的安全保证,而在两宋之交,上位之人,已然堕落得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又是这些百姓,持戈而起与胡虏战,染得汉家江山一片血红,可最后还是宗泽三声渡河而亡,河朔河东义军被上位者遣散! 这一队人马,拥着一名未曾披甲,裹着一领敝旧披风的长大汉子,正是新鲜出炉的保大军节度留后,河东经略使,兼领神策军的韩世忠了。 这一路行来,正是巡视沿着汾河河谷布设的神策军防线,还有诸多军寨的修备情况,另外还要视察一下云内难民安置迁徙的情形,这一路行来,情形还算是不错。 神策军是晋王杨凌的起家人马,新建上四军中号称第一,现下心气正是最高的时候,如何能让其他军马比了下去,就是韩世忠也觉得节度留后不大够味,想得一个节度使耍耍,督促既严,奔走往来不停。 神策军上下被催促得发疯也似的整备防线,从北到南,以石岭关,细腰寨,窟谷寨为核心的三道防御体系,将汾河河谷这条通路遮挡得死死的,韩世忠自有信心,女真鞑子要是这样一路硬啃过来,等打到太原,估计得明年去了,且不知道最后还能剩下多少人马。 晋王带领大军,走着打也把这支女真西路军全部收拾干净了,虽然防御体系还算是满意,女真西路军撒开正面,只是在河东缘边防御体系之前巡梭试探,一时不得叩关而入,可此刻韩世忠脸上,也只是喜忧参半的表情,说起话来,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有以前那副语声响亮,仿佛天下事都不放在心上的爽利气度。 心中所喜,一则就是从云内到河东这场后退作战进行得顺利,将女真鞑子西路大军挡在了河东缘边之外,二则就是自家名位扶摇直上,晋王将神策军老底子交给自家,可见信重,将来只要晋王不倒,他们这批新鲜的军功勋贵,不难成为世家,而心中所忧,则是此次战事,眼看就要波及半个北中国,这是绝大关口,也不知道晋王能不能迈过这一步去! 女真东路军那边晋王自有安排,那里不是自家的战区,韩世忠也不操那个心,单论河东这里战事,自家据守的宁化军方面,还有卢俊义据守的滹沱河谷那一线,高宠的飞狐口也是至关重要,连接河北河东饿重要关隘,目前已有五千敢战之士,韩世忠都放心得下,可就是紧紧相邻的岢岚军方向,韩世忠却总有隐忧。 在蔡京短暂用事的时候,对河东也有小动作,做了人事安排,原来供职中枢,官位至徽猷阁待制的折家后人,才兼文武的折彦质迁为龙图阁直学士,河东路安抚副使,出镇府州方面。就是要统合丰府鄜等处的折家兵马,为威胁杨凌掌控的大半个河东的侧背计。 当时杨凌正要引蛇出洞,就装着对这件事情没有看见,而折彦质就顺利出镇,现今河东,有王黼这个安抚使,负责转运粮草,安抚后方,接济韩世忠大军。 有韩世忠这个河东经略使,主要掌握河东路军事,应对女真西路军,还有个河东路安抚副使折彦质,统合折家军及西军一部,背后依托陕西,自成体系,所谓折家军,就是从五代一脉传承下来,真正算得上大宋藩镇的丰府鄜一带的军马。 出身异族,不过已然完全汉化,早期大宋要利用他们对抗北汉,对抗辽国,后来又要利用他们北对辽人西京道,西抗西夏左厢神勇军司,不时还要西渡黄河,去配合西军在横山进行的战役。 正因为这独特而重要的地位,折家世世代代统御这河东一角之土,自养军马,自辟僚属,折家数代,为大宋战死子弟不知道凡几,而蔡京将折彦质出外,就是将这支折家军马用上,一旦有事,可以用来牵制杨凌的河东神策军。 可这布置才做出未久,只怕折彦质还没走到府州呢,一场宫变蔡京就已然倒台,这一招棋没对蔡京派上半点用场。可对折彦质而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出身折家,妥妥的将门后人,崇宁年间又中了进士,才兼文武,被目为折家那一代出类拔萃人才,三十岁的时候就以朝请郎为直秘阁参军事,一路被赵佶破格提拔,四十许人就有入东府的资格了。 受赵佶之恩既深,又是自负倨傲之辈,如何能对杨凌这等权奸之辈心服?一旦回归折家根本重地,就如龙归大海,不管是王黼还是韩世忠,甚至是汴梁的杨凌,渭州的小种,谁也别想能指挥到他。 如果只是指挥不动,倒也罢了,韩世忠也就指望折家能谨守住河东西面就行,反正最后苦战恶战还是晋王带着俺们打,折家军中,虽然最为能战的折可适已然垂垂老矣,他所统带的那一批精兵强将也多解甲养老。 而折彦质文臣当得太久,现在军事上依赖的就是府州知州折可求,虽然折可求比之折可适差得太远,且是甚为轻易之辈。但折家军的战斗力多少还有点,若是能踏实打仗,应该坚持一段时间没有问题。 可是当韩世忠迁为河东经略使之后,曾经遣人将了一封极其客气的书信,去送及折彦质,告以当前局势,请折彦质整顿北面防务,可送信人连折彦质衙署都没进得了就被赶了出来,不过听闻折彦质还是下达了整顿防务的号令,至于有多少成效,那就难说得很了。 折家势力,与韩世忠统合兵马的交界处,就是岢岚军,这岢岚军当初就是折家先祖折御卿为大宋从北汉手里夺下来的,并主持建立岢岚军,设立军寨堡垒,由天洞堡向北更增筑长城,这岢岚军也是属于折家势力范围的,向来不许神策军越过作为边界的岢岚山半步。 韩世忠也从来不去惹这个麻烦,可是女真鞑子万一在石岭关和雁门关前不逞,转而向西从岢岚军破口,岢岚军内有一条东西向的岚水,河谷之地虽不如汾河河谷滹沱河河谷两条大道那般宽阔,但也足可以通行大军,沿着岚水河谷,一路向东,只要打破由折家军马据守的洪谷寨,就可以进出岚州与宪州之间,截断了神策军退往太原的道路! 韩世忠面上粗豪,但是思虑却极周密,在匆匆布置了正面防线之后,就赶回来视察这个西面侧翼的弱点,于途而来,都是考虑的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只有将这个口子堵住才好,但神策军就这么多军马,处处皆备则处处皆寡,只有指望晋王率领大军速速赶往河东,抽调一部军马将这口子堵上,就算是折家军敌视自家这一方,可是岢岚军属于他们的地盘,总要能守上一阵罢?再留置点预备军马以应急,应该能撑过万一了。 等晋王大军到来,至少在河东正面,可以据险而守,女真西路军就一个残破的云内诸州为根据地,粮秣不足,野无所掠,师老兵疲之后,就可从石岭关和雁门关两路出击,与宗翰所部寻求决战,稳稳的攫取一场胜利! 一路行来,一路思来想去,到了最后韩世忠终于有了点头绪,这才精神一振,举着马鞭遥指前方:“直娘贼,前面就到窟谷寨了,这一路走得甚是辛苦,今夜许你们饮酒!明日都给俺打叠起精神来,好好四下巡视,等从窟谷寨回返,从俺老韩开始,有一个算一个,夹紧了鸟嘴,一滴酒也不许沾!到时候俺也学得岳鹏举,老大军棍不留情面的打!” 韩世忠身边两将,左为牛皋右为黄文劲,两人一样黑塔般的外形,都是使钝兵刃的骑将、虽然牛皋已然是滑州防御使官位,而屈盖还是个小使臣身份,可两人交情相当不错,好酒更是一般的。(。) 第六百六十五章 折家 这些时日,军中酒戒森严,两人都不敢犯禁,听到韩世忠突然开了口子,两人都是眼睛发亮,对望一眼,率先越众而出,“将主发话了,还不直娘贼的快走?夹着屁股磨蹭,囚攮的学瓦子里的女娘?天黑前不至窟谷寨,不等将主军棍了,俺们就老大拳头一个个招呼!” 鄜州以西,地近泽东,沿着东西向的浊轮川两边,多有牧民帐落聚居,随着女真横扫辽人西京道,兵威草原,索取贡赋,抽调强壮为辅军,更征集牧民牛马为南下军粮供应,不少草原牧民,一路迁徙到了此处,人烟一时繁盛起来。 不过这时,牧民帐落,却是浓烟滚滚,数千折家军将士,纵横驰奔,到处大砍大杀,一路已经摧破了好几个部落,斩杀了数百毫无戒备的杂胡,掳掠了上千头牛马,折家军将士,不论马上步下,人人俱是满载,几名年轻军将飞也似的弛上一个小丘,朝着中军大旗下一名中年汉子下马行礼回禀:“将主,这一次又得了八十二个首级,俱是强壮,没有老弱充数!” 那中年汉子,正是此代折家统军第一人折可求了,虽然是文臣差遣,但始终惯于军中行事,长手长脚面貌粗粝,再加一个很是阴鹜的鹰钩鼻子,半点也看不出文臣气度在哪里。 当下他只是手一摆:“首级也还罢了,迁转升官,现下意思不大,无非让俺那侄儿知道俺们没有白走一遭也就罢了,俺那侄儿性子刚烈,也不会向汴梁晋王求子弟迁转,现下就是让俺们折家子弟见见血,这个世道又乱了起来,兵强马壮者有的是前程!直娘贼的等晋王和女真鞑子打得两败俱伤了,凭什么整个河东都不能是俺们折家的?” 折彦质是折家名将折可适的儿子,论岁数折可求和折彦质差不多,可论辈分折可求却是折彦质叔叔,虽然折彦质官位高崇,但真正领折家兵马的,却是折可求,因为兄长折可适虽然老病,但是仍然尚在,折可求对这个侄儿也算是面上听令,但是真正行事起来,却多半是自行其是。 折彦质虽然敌视杨凌一方,但是也还知道女真鞑子南来事大,下令河东缘边戒备,整顿防务,且让折可求率领精锐入岢岚军,可折可求却只是着人马谨守丰府鄜等根本之处,自家不去岢岚军,倒是带着数千人马西出西夏左厢神勇军司地盘,沿着浊轮川一路攻杀抢掠过来,其时西夏已然半死不活,左厢神勇军司军马都快退到地斤泽以西了,浊轮川根本没有党项牧民,此时全是从草原迁来懵懵懂懂的杂胡,给折可求带领子弟军突然而袭,半点抗手的能力也无,给杀得鬼哭狼嚎四下奔走。 回禀军情的军将都是折家年轻子弟,多是彦字辈的,听到叔叔将主这么一说,凭首级得功的热切顿时就被泼了一盆凉水,各各有些讪讪的,一个折家年轻军将迟疑一会儿,终于道:“将主,宣抚号令,让俺们备边于北,现下却西来了,这一次缴获不少,是不是该回去了?” 折可求一瞪眼:“回什么回?女真鞑子和晋王人马打生打死,又关俺们什么事?只要丰府鄜不失就足矣!俺那侄儿和晋王不对付,却总还要撑着名臣气度,命俺们守岢岚军打下手,俺这般行事,正是省得俺那侄儿为难!女真鞑子真要从岢岚军而入,也是奔太原府去,俺们正好到时候抄其后路,到时候有的是仗打!” “这个时候不借着这些杂胡练练兵,还等到什么时候?才出来这么些时日,就吃不得辛苦想要回转了?亏你还姓折!”这一番话顿时就斥得那名年轻军将诺诺而退,谁都知道这位将主其实打的心思就是坐观女真鞑子和晋王军马两败俱伤的盘算,趁势看还能不能扩充折家势力,大家纵然心里有所腹诽,但折可求已然决断,大家还能多说什么? 折家这一代两名重将,折可适与折可求兄弟两人,折可适已然病得老糊涂了,只是在病塌上辗转,就算调理得宜,也撑不了几年了,折家军中事宜,就是折可求一言而决!看着这些军将诺诺四散而去收拢人马,折可求仍在中军旗号下张一胡床大马金刀的坐下了,拈着颌下几根稀稀拉拉的须髯眯着眼睛自是思量,就坐观成败罢,除了丰府鄜不容有失之外,其余的随晋王和女真鞑子打去! 若是晋王胜,不妨抄抄后路敲敲边鼓,晋王那时也该元气大伤了,还不得笼络折家?若是晋王败了,那个时候大宋还不得更倚重折家来稳住河东局势?至少在河东一路,折家就当一言而决,地盘也再不止是这偏远荒僻的三州之地! 要是为晋王谨守岢岚军,河东局势稳定,晋王拥御驾亲征,再带来数万精兵强将,女真不逞而退,河东是晋王的根本要地,他要是顺势吞了折家地盘该如何是好?环庆军,熙河军,胜捷军,都被晋王一口吞吃,凭什么折家就能例外?还是让晋王打得更辛苦一些更好…… 俺那侄儿,还是太过于书生气了些啊…… 折家百年为大宋御侮,战死者不知凡几,可称满门英烈,偏偏两宋之交,就遇到了这么个折可求! 在没有杨凌的那个时空中,不要说什么兵败被围折可求才投降女真,自从降后,折可求便为女真说降犹自在苦战的自家袍泽,为与另一个大汉奸刘豫争位,卖力的为向导,为走狗,进攻曾经百年与折家并肩作战的西军,手上鲜血无数,折家百年声名,正因此辈,毁于一旦! …… 汴梁城中,人心浮动,不为他事,就为明日之中,晋王就要拥御驾亲征河东,有宋以来,御驾亲征之事不少,太祖不必说了,后世传言一条枪棒打服四百军州,南征北战少有败绩,就是太宗,也曾亲征平灭北汉,高粱河一战也是撑到最后,以皇帝之尊,负创坐驴车逃归,其是时也,唐时至五代传承下来的汉家余烈,尚且可贾。 然后再传至真宗,辽人南下,就吓得真宗差点迁都走避,多亏寇准脱颖而出,强以真宗亲征河北,稳住军心人心,最后缔结了澶渊之盟,真宗以来,历代帝王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如何还有这分胆勇血色,敢于御驾亲征?就算群臣之中,也再无一个寇准公! 时值末世,一切都渐渐有崩塌景象,百物腾贵,江南民乱,边关兵火不绝,就是汴梁这个安乐窝,也经历了两次兵乱,天家威权,为之重挫,都门人心,为之惶惶,可一旦晋王拥御驾亲征消息确定,却莫名的鼓起了人心。 不管怎么样,这至少是一个敢做事敢任责的晋王,且御驾亲征之事,已是近百年未逢之盛典,恭逢其间,幸何如之?汴梁是一个爱热闹的城市,特别在经历了两次兵火离乱之后,更需要这样的大热闹来转移注意力。 近日以来,汴梁百姓都欢喜鼓舞,准备香案,在御驾亲征之际夹道顶礼,而瓦舍女郎也在排演雅乐,学唱岑参边塞诗,准备到时候两旁道中,娇声漫唱,以壮大军行色,市井浮浪子弟,在两次兵乱中侥幸得脱,未曾掉了脑袋或者编管到几千里之外的,这个时候又佩刀悬剑的出没在平康巷里,口口声声要投军随征,博一个甚鸟功名富贵出来。 可恨此刻陆放翁与辛稼轩一个才出生,一个还负十来岁,不然他们此刻若有铁马秋风大散关或八百里分麾下炙的名篇出来,还怕不一时间汴梁全城传唱? 多少前禁军,前拱卫禁军遣散之人,这个时候都被募而为随军民夫丁壮,准备跟随出征,转运物资辎重,连日也在与家人殷殷告别,准备行囊,晋王威势,文臣辈可能才受到教训,他们这些前禁军军汉可是领教够了。 晋王一声有召,谁还敢抗命不从,蛊惑生乱,死也不去河东?好在这次只是随军转运,不必亲临前敌,而且晋王对这些征发转运强壮也是要给直的,好歹心下能放得下些,此次亲征之事,局中之人,在这些时日当中也各怀心思。 赵恒作为最大的招牌,这些时日只是过得糊里糊涂,且喜新君地位已然名正言顺,又惧此次被杨凌强挟御驾亲征,也不知道安危如何,于途当中,辛苦不辛苦,一旦兵败,不知道还有没有先祖运气,有一辆驴车恰好等着,让他能安返汴梁。 而一旦杨凌兵胜,威权更甚,自家这个皇帝不知道还能坐多长远,而忠义之士,如何来保住这赵家至尊地位,种种桩桩念头揉在一处,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麾下除了一些被杨凌吓破胆子的内宦之外,实无一个得用之人,最后也只得心一横,赵家对天下深仁厚泽垂百余年,想必皇天庇佑,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女真鞑子就自行退去。 更有甚者杨贼又在军伍之中突然暴毙了呢?而赵佶都要被杨凌迎养至河东,从此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变故,说不得就要终老于河东之地了,就算是哪一天杨凌甲士突然送上白绫和鸩酒,除了领教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而太上赵佶,也无奈得很,赵恒在蔡京蛊惑下死赖着不肯御驾亲征,最后还趁势卷动起一场变乱,可杨凌在平灭变乱之后,还是奉立着赵恒,赵佶更是在兵乱之夜以为杨凌要弑君,丢光了颜面,连懿肃贵妃和柔福帝姬对他都不甚搭理,现今赵佶身边,除了一些宫娥内宦之外,就剩下一个已然垂垂老矣的梁师成了。 去往河东,赵佶也就默然领受,再无什么声响,而都门中人,仍然有人潜藏在黑暗中,等候着杨凌离开汴梁的时候到来,且等着他战事不利的消息,纵然这些人物在杨凌威势之下一时潜藏爪牙,但真有了那个机会,仍然会毫不留情的扑向杨凌狠狠撕咬! 真正的有识之士,虽只有寥寥几人,却在担忧着一旦晋王不能胜,女真大军铺天盖地而来,那时候这个大宋,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李邦彦在前院偏厢之中,坐着杨凌府邸惯常用的椅子,捧着一盏炒青冲泡的茶水,意态闲暇的慢慢饮着,在他身旁,坐着一名白须老者,只是沉默的在想着自家心思,正是宗泽,本来其他事情,完全犯不着现在忙得团团转的李邦彦跑上这么一遭。 不过今夜黄昏,宗泽突然来李邦彦处投罪,这个老者,李邦彦此前只是略略听闻过其名,也不大放在心上,不过在知道蔡京有这么一个明白人物之后,说及于杨凌听,杨凌却大是动容,就叮嘱李邦彦,看能不能将这等人物招揽至麾下,此人既能任事,且又知兵,且立身刚正,如此多的大人物如此看好这位六十多犹沉沦下僚的宗泽,特别是杨凌万分看重,李邦彦也顿时留上了心。 小种说他要来汴梁投罪,李邦彦也就一直恭候,今日才遇到真人,若是平常时候,李邦彦少不得就要留客,慢慢浸润攀谈,动问这宗老先生志向意趣,为晋王招揽才好有的放矢,可是明日晋王就要拥御驾亲征出河东,这个时候李邦彦也顾不得了,就要劝宗泽连夜来晋王府邸中投见。 本来以为宗老先生要展示风骨,多少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风尘仆仆的宗泽却是一说便动,所以才在今夜,李邦彦和宗泽突然而至晋王府邸,要是知道晋王和历史是正在温存的时候,今夜有可能得世子,打死李邦彦也不会走这么一遭。 等候功夫只有不多一会儿,就听见甲士通传之声,李邦彦和宗泽一起起立,躬身行礼,靴声囊囊之间,杨凌已然大步而入,往常李邦彦和杨凌是见惯了的,今夜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杨凌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变化,似乎更锋锐了,也更沉稳了些,只有目光,依然那么逼人。(。) 第六百六十六章 老骥伏枥 杨凌和李邦彦点头示意,就转向那个像花岗岩一般沉默的老头子,宗泽宗汝霖,在没有自己出现的那个时空,靖康之前,宗泽都默默无闻,可汉家历史上总有这般人物,每当天崩地陷之际,就脱颖而出,存亡续绝,鼓起汉家士气! 靖康元年,在巴州监酒税的宗泽,为御史大夫陈过庭所鉴,为钦宗赵桓所召,奏对三策,坚决主张抗金,若只是如此,宗泽不过是个只能放嘴炮的清流罢了,但是在后来,他却证明了自己能做的远比说的多! 女真大军第二次南下,宗泽被任为磁州知州,在别人都不敢赴河北死地之际,他就带着几十名军卒上任,整修城防,招募强壮,短时间内整练出一支军马,当女真围困真定之际,宗泽被授为河北义兵总管,就带着自己仓促练出的民军,义无反顾的北上应援,真定陷落,宗泽退保磁州,斩女真军数百,迫得女真军马绕城而过,一时大捷,名震河朔! 女真二次合围开封,那时钦宗命在外赵构为兵马大元帅,宗泽为副,勤王救援开封,赵构在大名府设立元帅府,宗泽与之会合,几次催促出兵救援开封,赵构只漫应之,最后只畀予宗泽数千兵马,让他去救援十余万女真大军合围下的开封! 宗泽率几千军马起行,一路与女真军战十三次,摧锋破锐,直进澶州,彼时兵不过二千,而女真军马也愈来愈厚,换常人就此驻足已经算是忠勤了,可宗泽还在挥兵指向汴梁!又战南华,战韦城,战卫南,步步是血,步步向南! 可那时,汴梁终于陷落,靖康奇耻,终不是宗泽孤军所能挽回,赵构在应天府即位,宗泽被解除兵权,辗转于襄阳府和青州等任上,当女真撤出已然成废墟的汴梁,回返黄河以北,中原故地,一片纷乱之际,宗泽终于被任为知开封府,以一个近七十岁的老头子,赤手空拳,指望他能规复旧都。 可宗泽在这任上,终于成为了民族记忆中最为璀璨的存在之一,他轻身赴任,收拢招抚河朔义军,重新营建汴梁,准备迎赵构还都,可赵构却南向过江而去,只是加宗泽为东京留守,其后数年,宗泽仍然在招揽义军,厉兵秣马,并数次击败女真南下人马,其实河朔之间,士饱马腾,宗泽心中念念,就是北渡黄河,光复旧土,甚而直捣黄龙! 对在江南安居的赵构,宗泽连上二十四道《乞回銮疏》! 让赵家天子回返旧都,主持北伐,成就中兴伟业!人臣至此,夫复何言?可宗泽终于没有等来赵构,等来的却是郭荀等用来牵制掣肘他的人物,忧愤之下,宗泽声背痈而故,亡故之前,三呼渡河。 宗泽故后,杜充等辈接任,招抚义军散尽,最后汴梁又告陷落,宗泽一生事业,终化流水,只有那三声渡河,仍光照千古,只要汉家文明仍存,终凛凛而有生气,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宗泽,正如白沟河南,自己穿越之初,站在面前的是岳飞一般! 杨凌一时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宗泽,而宗泽则神色不动,默然少顷行礼下去:“下官宗泽,见过晋王,此来正为领罪。” 杨凌突然大笑,疾疾上前,一把抓住宗泽胳膊,怎么也不让行礼下去:“汝霖兄何来之迟?我盼汝霖兄到来,如大旱之望云霓!” 时事已定,就让我带着这些英雄豪杰,于这个不一样的靖康年间,再战一场,偏厢之中,李邦彦有些讶然的看着杨凌如此热情之态,又转头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宗泽,实在不知道为何这个宗老头子这般得人看重,也实在是因为李邦彦和宗泽还没来得及更深入的打交道。 这个时候,正好冷眼旁观,看看这宗某人对晋王如此热诚是怎样应对,其间也能观察出此人立身如何,意趣如何,对杨凌如此热情相对,宗泽心中也是一惊,不过他性子甚为深沉,只是又重复了一句:“下官正来领罪。” 杨凌一摆手:“这些话不必说了,我对汝霖兄久矣延颈相望,今日才得见尊范,若说有罪,则罪在汝霖兄不告而至,若然汝霖兄早早垂告归期,则我如何不迎出数十里去?” 杨凌这态度,真是让人侧目,毕竟已经是如此地位,经过两次兵乱仍然屹立不摇,且还维持住了中枢的威权地位,则这晋王身份,不管对杨凌多么痛恨的人,也只能承认,更不用说杨凌重建了上四军,现在拥胜兵十余万! 如果说以前杨凌就算是礼贤下士朝臣也不见得稀罕,则现在杨凌就算崖岸自高,也自有朝臣贴上来殷勤趋奉,而对宗泽如此态度,让朝臣们看见,只怕要跌落一地的下巴,宗泽心中也自讶然。 不过老头子六十余岁的年纪,心志早就磨砺得坚毅绝伦,对杨凌这般态度,也没有顿时受宠若惊,从而卑躬屈膝,“下官有罪,罪在不曾苦劝蔡相和耿太师先生发动此等政争,其时以燕云之地为大宋藩屏,为宋戍边,大可将封燕云为大王属地,圣人在内,为晋王援应,则大宋如何不可安?而下官终奔赴西军,为蔡相行事,大失正人立身本分,如何罪不深之?” “还请晋王将下官囚系在狱,或明正典刑,或流配编管,则下官心方得安。”老头子一番话硬邦邦的说出来,让李邦彦在旁边都忍不住微微摇头,这话未免也说得太直了一些,宗泽所说的以燕云为杨凌藩国,使之之国,在当初汴梁朝臣商议如何应对杨凌的策略中也是一种,不过属于比较微弱的呼声罢了。 燕云之地已然残破,使杨凌戍之,一则可以让他在前线为大宋抵挡崛起的女真,二则可以让他离开汴梁中枢,对大宋朝廷,实则是两利的事情,就算杨凌盘踞燕云,形同化外,反正大宋也已经百余年未曾掌控燕云十六州,其实没多大差别,不过这点微弱的呼声很快就被淹没了。 第一是蔡京等年老成精之人,如何不料到杨凌怎么会轻易放弃已然到手的中枢掌控之权? 第二就是杨凌是真正动摇了士大夫对大宋统治的人,必须除之而后快,不然杨凌拥兵称乱,最后还得封强藩,以后军镇,岂不都是要拥兵自立?那不是重演五代故事?文臣士大夫岂不是又要沦为武将驱使的奴婢? 第三耿南仲蔡京等刚硬之辈,如何还容得杨凌分藩立国?且当时外引西军,内则杨凌新军已然被勾连,不是没有可趁之机,所以蔡京等辈就毅然动手了,现在回想起来,宗泽所说策略,也许才是对的,至少中枢反对杨凌之辈,不会像此刻一般,近乎被一网打尽! 宗泽直接就将他当初对杨凌的谋划说出来,让偏厢之中,一时空气都凝固了起来,杨凌目光凝聚,定定的看着宗泽,而宗泽就毫不退让的迎着杨凌目光,半晌之后,杨凌才淡淡道:“既然如此,则罚汝霖兄军中效力赎罪,随我出征河东如何?暂在我幕府中白身从事。” 宗泽神色不动,躬身行礼:“女真南侵事急,下官敢不领罪从命。”李邦彦在旁边松了一口气,心下摇头,宗老头子外表刚严,不下耿南仲太师等辈,但是心思灵活,却远过于他们! 他是明白人,知道女真南侵事大,身为有抱负之人,如何不想在这场国战中出力?但是又不是巴巴的来投效杨凌,而是想领一个罪为河东军前效力的名义,最好什么官职差遣都不要,既守住了立身本分,又有了为国出力之实,这样的人,才称得上人才! 李邦彦才赞叹完,宗泽又直起身来,肃然道:“晋王领军与女真而决,诚国之幸事,然则尚请晋王请圣人将燕云十六州为藩国,若破女真,则晋王诏告天下,将之于国!如此天下心安,豪杰之士,将望风景从,罪官仅此一言,还请晋王垂纳!” 几十年沉沦下僚的历练,自然磨砺出宗泽灵活的手腕,不然在另一条时间线上,他如何能安抚收拢数十万的河朔义军?如何能让京西河东西军一部,皆愿奉其号令? 可是宗泽同样是有自己坚持的人,不然又岂会又臭又硬的连向赵构上二十四封《乞回銮疏》?最后更是忧愤而亡?与女真战,乃国战也,杨凌独领军抗之,宗泽岂能在陕西冷眼观之?如何能不赶来为国出力? 然则既为宋臣,也必须坚持杨凌此辈,不能长居中枢,最好让他有多远走多远!哪怕杨凌一见面就如此礼贤下士,一副看重到了万分的姿态,真正投效,想必宰执辈也是意料中事,可是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岂能如此行事? 杨凌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宗泽前来投效,愿在军中效力,自然是大好的事情,不过还坚持要让自己离开中枢,退而就藩,这却已经是件自己身不由己的事情了,一路与贼老天斗过来,到得此步,就算将来自己想要急流勇退,麾下这已然成型的团体也不会让自己退这一步,且只要稍有退意,就是粉身碎骨之祸! 不过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罢,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击败女真!天知道自己能不能越过这绝大的关口,天知道大宋能不能在女真铁骑的狂暴潮流中幸存下来!对宗泽这番直通通的话糊了一脸,杨凌也只能选择装没听见,含笑点头:“汝霖兄所言,我自然会深思之,汝霖兄一路而来辛苦,今夜就由李兄安置一下,一应行缠,都由李兄预备罢,明日就要大军出征,于途之中,当得有与汝霖兄细细商谈的时候,既如此,我就不留客了。” 杨凌这句话说出,谁还敢在晋王府邸多耽搁?就是亲厚如李邦彦,以前和杨凌举止随意,言笑不禁,现下都要略守上下本分,再没有以前在杨凌别业中可以赖着不走,一壶酒几样小菜就可以谈笑终宵的事情发生了。 当下李邦彦和宗泽两人,就行礼如仪告退,出得门脸寒酸的晋王府邸,自然有车马接上,坐在车内,听着车轮粼粼之声,李邦彦沉默一阵,才对着宗泽道:“汝霖啊汝霖,莫怪李某交浅言深,晋王如此看重,当是异数,大宋一朝,唯晋王是实心任事之人,抗强寇而除积弊,当洗刷这百余年来衰靡之气,为何汝霖兄就不能实心为晋王任事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汝霖兄沉沦下僚数十年,已然白首,才有展布胸中抱负机会,如何就不握在手中呢?” 宗泽坐得端正,淡淡道:“宋祚未衰。” 今日宗泽,每一句话似乎都要噎得人喘不过气来,直白得让人摇头,李邦彦也只能一笑,靠在马车板壁上,还是要看天命么?正好这靖康年,眼见就是潮流卷荡之年,却不知道气运的剧烈变动之下,天命到底谁属! …… 岢岚军范围,在北缘边之处,有岚谷县,而岚谷县北设有宁远寨,为控扼缘边交通要道的重要军寨,这条道路,也是行商千百年来,踏出的一条通路,并不算宽广,但勉强还是能让军马通行,蜿蜒在群山之间。 而宁远寨东依岢岚山,正正控扼住这条道路,岢岚军是河东一个穷荒所在,不比丰府鄜三州有与西夏回易之利,且能得到朝中大量资源倾注,虽然份属折家军驻守范围,不过折家子弟,没多少愿意来这个地方苦熬,虽然折彦质下令要加强岢岚军防务,不过折可求带着折家精锐子弟军去浊轮川扫荡南迁来的草原部族。 其余精兵强将,也多用于加强丰府鄜三州防务,岢岚军还是一切如旧,守备军马,零星散漫,完全没有大敌当前的紧迫感,这也不能完全怪主事者,毕竟命令已经下达了,几十上百年的惯性,岂是人力一朝一夕能够挽回的,又有多少人敢如杨凌一般行那铁血手段呢?(。) 第六百六十七章 破关而入 宁远寨,按制应置经制军马三百五十,硬探三十,缘边弓箭手二百一十七,储粮半年之需,马料倍之,分处南北向连续四个军寨组成的防御体系当中。 可是现在,宁远寨中,三个小型的军寨已然荒废,只剩下有夯土包石寨墙的主寨还勉强维持,其间军马,缘边弓箭手早已散尽,经制守军只有百余名,由一名犯了过错打发到此间,万年不得升迁的小使臣为指挥使统带,军资储备,粮秣马料这些重要储备,也最多就敷一两月之用。 这个指挥使,快五十岁的年纪,血气早衰,身形发福,早不像马上之士,所有心思都放在军寨之下开辟的几百亩田地上,这些年云内军乱,倒有不少难民被截留为佃户种田,收成还算是不错,且每月还遣人去岚谷县西面背石炭向太原府贩卖,就想着积累一笔家当,然后告老病退职,回到丰州老家,安闲度日罢了。 云内突然有警,打成一锅粥,这个折姓远支指挥使一开始懵懂,后来也焦急,发了多少军情文书去折可求处,只望加强这里戒备,调来精兵强将,或者就干脆将他这不堪驱使之人赶紧罢去,哪怕退职,一文也无都认了。 谁想到文书是发出去了,这么长时间,却无一兵一卒到来,只有些官样文章的批复,要他谨修战备,后来才听闻,折可求反而带着折家精锐向西走去了,这指挥使顿时就想弃职潜逃。 后来从云内那边流散而来的难民带来消息,女真大军追着那里晋王军马奔向宁化军和雁门关方向去了,一时间恐怕还到不得这里来,而这指挥使又舍不得下一料秋粮,只是心一横,若是女真鞑子不来,则收了粮变卖之后就走,若是女真鞑子西来警讯传至,则直娘贼的就走,折可求都不将此间放在心上,凭什么要他一个倒霉的家伙在这里送死? 日子一天天的这样提心吊胆的熬过去,岢岚山西面宁远寨左近,还是一片风平浪静,这指挥使也就苦挨着,每逢夜中,总难安眠,非得用寨中自酿的酒水,喝到快天明的时候才能沉沉睡去。 这一夜又是这样,指挥使只是在暖烘烘的屋内摆下酒菜,两个不住打瞌睡的粗手大脚山间村妇轮流伺候烫酒,这指挥使一边喝一边喃喃念佛,不时还走出门外看着北面黑沉沉的天际,只是唉声叹气,“鞑子爷爷,不要来这里也罢!” 可就在这样的夜里,一支女真军马,仍然越过了岢岚山,向着这里摸来,正是银可术率领之军,在女真大队军马还在韩岳所部据守的关隘之前反复试探的时候,银可术已然率领数千杂胡轻骑,人带双马,裹粮七日,越过了岢岚山,向着此间袭来! 一轮弯月,高悬天际。 不时有浮云而过,将月色下的河东山川大地,映得朦朦胧胧,极尽目力,也难在这样微弱月色下看出去几丈远,银可术亲自上阵,只着皮甲,且去了披膊,光着两条膀子便于厮杀,就带着杂胡轻骑中选出的一两百名精锐,顺着山道,无声无息的向着头顶宁远主寨摸去。 就算是已然荒废不少,可大宋缘边设立军寨,仍然坚固高大,寨墙上都有巨大的弩机安放。这边山道虽然勉强可以通行军马,但是要展开攻寨器械,还是吃力得很。 若是在宁远寨全盛时期,单凭银可术这等轻骑,想打开这里,那是做梦,就算以轻骑勉强绕过去,无非就起着骚扰劫掠的作用,远远谈不上大军破边,摧垮整个缘边防御体系,就算早几十年缘边弓箭手因为不堪历任寨主役使虐待盘剥散尽,而经制军马又缺额极多,这指挥使要沉下心来好好据守,也不是银可术这些杂胡轻骑啃得动的。 北方胡虏攻城向来是苦手,女真继承了辽人家当也好得不多,更不用说现在还是一盘散沙,装备低劣的蒙古诸部了,银可术此来,但为轻捷,除了马匹随身兵刃轻便甲胄还有点粮秣之外,一无所有。 如果岢岚州一线有基本防御,银可术就准备撞死在这里也罢,再向西,丰府鄜三州更是难破,转回东面,韩岳所部更是难啃,还有受尽屈辱,难道一辈子托庇于原来同列的完颜娄室? 夜色当中,银可术只能听见自己碰碰的心跳之声,一张丑脸不自觉的扭曲起来,只是祈祷头顶闪动着火把光芒的宁远主寨不要反应过来,而宁远主寨寨墙之上,始终安安静静,甚而连走动巡守的身影都看不见,难道就这样能轻易攻破此等要紧的军寨? 一时间连准备撞死在这里的银可术都有些不敢置信,虽然一向号称南人软弱,宗翰更是说过南人军马虚弱内情,辽人俘虏那里,对南人军马不屑一顾的也是居多,但是银可术一向以来,和南人军马打交道数次,次次大败亏输,虽然仍有必死决胜之心,却不自觉的将南人军马抬到了一个甚高位置,就算不是每支南人军马都是可以千里奔袭,野外决胜的强军,也不至于在这样一个紧要所在,也是完全散漫无备罢? 南人军马,难道互相之间,真的能差那么多?难道那些辽人俘虏,所说的话都是真的,俺只是运道不好,几次都撞见了南人当中的天杀星?直娘贼! 心思一片纷乱当中,银可术的动作却是更安静,更谨慎,几乎是挪动着向上攀爬,时间一点点过去,银可术已然摸到了宁远寨寨墙之下,寨墙上仍然半点动静也无,甚而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鼾声传了下来。 这个时候,银可术才觉得自己汗透重衣,山风一吹,浑身冰凉,只有心头火热,身后杂胡轻骑,千辛万苦的也跟着摸了上来,人人嘴里都含着一块石子,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这个时候眼见得已然摸到寨墙之下,这些杂胡虽然剽悍,却毕竟不是约束森严的强军,不少人都开始兴奋的骚动起来,争攘着就要挤到前面,率先杀入寨中,狠狠杀戮抢掠一番。 这般动静,似乎终于惊动了寨墙上面,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小乙,举火照照,下面什么动静?” 银可术拼命挥手,顿时十几名杂胡涌上,就在寨墙下搭起了人梯,更有杂胡,张开了角弓,举而向着寨墙之上,刚才发出的响动,此刻全都寂然不闻,眼看得杂胡搭起了三人高的人梯,银可术将刀子叼在口中,奋力攀援而上。 此时正有一名军汉举着火炬,探出头来,就见火光之下,一张狰狞丑脸出现在面前,然后寒光闪过,这军汉咽喉顿时就被割开,鲜血飞溅,那军汉按着咽喉,满面惊惶的倒地。 银可术翻身而上,持刀四顾,就见寨墙上搭着草厂棚户,一名至少五十多岁的老军,蜷缩在内,惊惶的看着眼前一切,吓得一声也发不出来! 而眼前宁远主寨内的建筑,还是安安静静,无人知晓,北来胡虏,已然杀上了寨墙,银可术举步上前,一刀就刺入了那吓得浑身瘫软,喊也喊不出,逃也逃不动的老军胸膛。 那老军痉挛的抓着刀柄,剧烈颤动,只是惨哼半声,银可术就狠狠一搅长刀,那老军就吐了一口长气,再不动了,杀了两人,银可术胸中嗜血之意,反而更盛。 转首南望,黑暗中的南朝山川大地,似乎都这样漫然无备的为他敞开,无数杂胡,正红着眼睛漫上寨墙,银可术拔刀沥血,大吼一声:“放手杀罢!” 寨墙上仍然闪动的火光之中,就见这些穿着脏污披甲,科发索头的杂胡,陡然爆发出兽吼一般的呐喊之声,漫过寨墙,跳入寨内。 而这个时候,军寨当中,才响起惊呼之声! 宁远寨中守军,多是老弱,但凡精壮,哪有愿意在此间荒僻所在为将主役使盘剥,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到陕西诸路为行商所雇,走一趟蕃部,虽然于途辛苦,遇见党项人没有打点好的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但是只要命大走完一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回来腰中还落几个余钱那是稳稳的。 只有老弱,才愿意在这数十年未曾遭遇什么兵火的军寨之中吃一口菲薄的安稳饭,折可求未曾加强此间防务,大家都是苦挨,只等有女真鞑子出现的消息传到,从将主以下,大家都做卷堂大散。 谁能料想,女真鞑子就无声无息的越过了岢岚山余脉,又突然潜到了宁远寨之前,然后就在夜中,突然就杀入了?无穷无尽的杂胡嘶喊着不住翻入寨内,沿着寨墙向下蔓延,又将寨门打开。 更多的杂胡如翻涌的黑潮一般冲入了宁远寨中,这个时候山间火把也已经亮起,如果寨墙上还有守军幸存,就能看见火把光芒几乎铺满了宁远寨前,正不知道有多少杂胡鞑子,正在山路上拼命攀援! 银可术始终一马当先,挥舞长刀,直向军寨中心杀去,但是有人从棚舍,从房屋中冲出,银可术就一刀剁倒,然后不稍回顾,只是向前,在他身后的杂胡,却四下乱窜,冲入寨中棚舍房屋之中,到处砍杀掳掠,而这些有百年历史的军寨,多有携家眷而居者,这个时候就能听见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整个夜空,到处都有火头点燃,烟焰冲霄而起,哭喊惨叫声,四下响动。 到处都有杂胡的身影被火光照亮,如群狼乱奔,纵然有些老弱军汉还想抵抗,但是一时涌进来如此多的敌人,他们也迅速被刺翻砍到,滚落火中。 整个宁远寨,在短短时间内,就成了胡虏肆虐的所在,军寨中心,就是寨主的居所兼衙署所在,原本是设计成小堡垒的模样,墙厚壁高,内有水源,就是准备在万一被破寨的时候,此间还能作为最后抵抗的地方。 可是几十年承平下来,此间已经被历任寨主改建成了普通民居院落的模样,原来后墙都被拆除,作为增建这些院落的材料,虽然住得是舒服的,真到胡虏大举而入之际,又凭借什么来抵抗到最后? 银可术带着数十名杂胡,直向此间冲来,背后火光熊熊,将这个院落照得通明,此刻院落门户已然紧闭,银可术上前就是合身一撞,这门户用的材料还结实,里面用门栓牢牢的闸住了,这一撞竟然没有撞动。 虽然原来厚墙拆除了不少,但还是有一道一人高的院墙在,火光之中,就看到两三个人头探出来,抖抖索索的张开两三张猎弓,嗖嗖的几箭就发了出来,原来军寨之中,用的自然是军中强弓硬弩,但是要荒废,一切都荒废了,需要花大气力保养的军中弓弩,早就不堪使用。 寨墙上的巨弩,也是只能摆着吓人,现在寨中所有,就是平日里在山间打猎用的猎弓,这几箭准头甚是不错,直指冲在最前面的银可术,可猎弓弓力软薄,来势不急,如何奈何的得了银可术这等女真猛将? 长刀一摆,几支羽箭就被拍得歪歪斜斜乱飞出去,而银可术身后杂胡,早就将出他们的角弓来,电闪一般认弦就射,这些草原杂胡阵战本事一般,但是射术却是个个精良,顿时就有两人面目中箭,从围墙上惨叫着跌落。 另外一人躲得快,一下就缩了回去,那头银可术也等不及寻大木撞门了,一跳就搭着墙头,两膀叫劲,腾身而起,一下就翻过墙头,才落地就感觉风声袭来,银可术一侧身就让过一柄短矛,顺势一刀斜切,墙下偷袭之人从颈项到前胸,就是长长一道血口。 银可术长刀刀背极重,就是轻轻一拖,这偷袭之人颈侧大动脉已然被切开,鲜血溅得银可术一头一脸,火光之中,就见偷袭之人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穿着一件破烂流丢的大宋军中赤袄,犹自恨恨的看着银可术,想去按颈项中创口,但鲜血如此狂飙,手抬到一半就没了气力,瞪着双眼栽倒在地。(。) 第六百六十八章 气节 这个时候,杂胡们也纷纷越墙而入,就有人去打开院门,这个时候,屋中就传来女子的惨叫之声,这惨叫声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却是这院中之人,已然知道无幸,开始杀自己眷属了! 银可术一怔之下,再也不管什么,举步就朝内冲去,这外院之中,仍然有零星军士,不时从角落中冲出来,有的人是垂死抵抗,有的人却是破胆到处乱跑,但是只要给银可术和那些杂胡撞到,都是一顿刀枪刺砍得血肉模糊的倒地。 内院之中,又响起了瓦罐碎裂之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油的味道,转眼间火势就腾了起来,一时间就延烧起来,转眼就是火光乱卷! 银可术已然踏着满地血迹尸骸,杀入了内院当中,就见一五十许的发福半老头子,就披着一件家常袍子,须发散乱,手中握着一把被血染红的长剑,浑身颤抖的守在火光翻卷的内院房舍之前。在他身后,火势熊熊而起,烧得一片哔剥之声,热浪袭来,将他散乱的须发都炙烤得卷起。 银可术面前之人,正是此间那个折姓寨主,他虽然早就做好了女真鞑子一旦出现,就脚底抹油的主意,可是却怎么也没想到,女真鞑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杀入了寨中,转瞬之间,就将这座军寨化为了地狱! 外间哭喊声惨叫声不断传来,这寨主脸上皮肉也在不断抽搐,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看着浑身是血的银可术和那些形貌狰狞的杂胡们杀了进来,终于哑着嗓子道:“俺已经杀了家眷,烧了自家屋子,你们不要过来,不然俺就和你们拼了!” 银可术一扬手,身后杂胡全都停步,银可术觑了那寨主一眼,将手中长刀丢下,尽力挤出一点狰狞笑意:“何苦寻死?某不杀你,投了俺们就是,只要你肯效力,还怕没有家眷?俺们打破南人名臣,你看上哪家贵室的,俺都许你!想要财货?俺许你十万百万!这个岁数了,还在这里守边,南朝也未见得多看重你,投了俺们女真又如何了?俺们已经击灭了辽人,这次又要击灭南朝!难道你就不想更大的富贵么?” 一边说着,银可术一边缓缓向前,他说的真是实话,此次在岢岚州破口而入,需要的就是熟知此间山川地势的南朝人物,这个寨主,多少有点地位,应该知道些情况,要是他肯投效,银可术真不惜许他十万钱财,数十美女! 反正都是打南人手里掳掠来的,有什么好吝啬的?那寨主浑身颤抖,手中长剑也拿捏不住,终于叮当一声落地,火光之中,他茫然的回头看看,又看看银可术皮帽下那丑恶的金钱鼠尾,半老头子用尽平生气力,大呼一声:“折可求,俺上你妹子!” 嘶吼声中,半老头子寨主一步步的退入火中,转眼间就和身后屋舍,一起焚烧起来,银可术上前一步,就停住了,满面煞气的看着这一瞧就知道软弱畏缩的寨主自己投入火中,那些杂胡也呆呆的看着,只觉得可惜,这一屋子多少南人财货和女子,这一把火都烧光了! 熊熊火光之中,银可术猛的转身,大声用胡语下令:“去看看有没有幸存的南人!愿意投降的,就将养起来。不愿意投降的,都钉死在此间寨墙之上!这寨中一切,都是你们的,将来还有更多!只要你们追随着某一路杀下去!” 一众杂胡,顿时轰然欢呼,个个眼睛如狼一般血红!在宁远寨外,还有数百名披甲女真精锐,在远处设了马桩子,以杂胡照料他们的坐骑。这几百女真精锐,就仰头看着山顶延烧的火光。 这些女真军马,就是完颜娄室拨给银可术的谋克,虽然完颜娄室交代他们要听银可术号令,但是具体行事之间,这些娄室所部精锐,哪是银可术轻易使唤得动的,此次扑寨夜袭,银可术亲自上阵,也只能带着那些听他号令的杂胡行事,宁远寨中,火光越来越盛,将此间女真军马都映照得面目可辨。 山上那些杂胡欢呼声,也一阵阵的传下来,几名谋克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置信,他们与现今分为两军的神策军及晋阳军,也算是狠狠的见过几阵,游骑战在一段时日中更是几乎无日不战,打得是吃力万分。 女真横扫辽国以来,许久未曾遇上这般的硬对手了,追随大军直抵河东缘边之后,哪里为神策军和晋阳军据守的军寨防御体系,森然布列。 这些女真精兵悍卒看着也自胆寒。这样的硬对手据守之下,要啃动这些军寨,女真西路大军,还不知道能剩下几成人得以返乡! 虽然他们所占据的地盘,远不如东路军富庶,但也是以前在老林子中想不到的好日子了,宗翰还要竭力推动对这样一个强大南朝的攻伐,是不是宗翰太不把他们女真汉子的性命放在心上了? 女真军马此刻虽然仍是凶悍敢战,但不少女真儿郎在碰到硬对手之后,难免也会冒出点这样的想法来,却没想到,在不情愿的调给银可术号令之后,吃了辛苦远离大队翻山越岭而到了西面,此间南朝军寨,却直是如此不堪一击! 银可术带着数百杂胡,就轻轻松松杀了进去,几个领军谋克都是军中老人了,知道这等据险而守的军寨,若是守军稍微有点本事,就不是轻骑远道而袭,又不怎么会打攻坚战的杂胡们拿得下来的。 在寨中强弓硬弩之下,丢几百条性命也是寻常事,如此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就被打得寨子中心都火光四起,只能说此间军马烂到了一定程度,此间防务,松弛到了一定程度! 银可术居然这次选对了地方,一下子就打开了南朝边地,难道南朝,就那么一两支军马能打?只要打垮了他们,就如护步达岗之战以后,辽人在女真面前,再无抵抗的能力!那就破边深入,抄那些能战南朝军马的后路!再以一场决战,狠狠的将他们粉碎! 一名谋克顿时翻身上马:“俺带几个亲卫,去将此间情势通报娄室和宗翰,让他们发更多军马,从此处杀入南朝!秃孛,真聿,阿罕,俺的谋克,你们先代为照应,俺再说句话,银可术要怎么打,你们就老实听号令罢,这次看来银可术要翻身了!” 几名谋克都大声答应,并儿郎们招呼:“这些财货,哪能都给这些杂胡得了,俺们也自上前!”几百名女真儿郎早就为山顶火光与喊杀声煽动得坐立不安,只想上去狠狠杀戮抢掠一场,听到军将如此下令,人人大声欢呼,也朝着头顶宁远寨涌去! 而去通传军情的谋克,一人带了三马,加鞭疾驰而去,就要引来更多的女真大军,从此间汹涌而入,直到将南朝之地,陷入血海之中! 而在宁远寨左近的河东百姓,夜中都胆战心惊的推门而出,看着远处燃动的那不详火光,多少山间村落,顿时就想起了女人孩子的哭喊之声,家家都在收拾干粮行囊,准备趁夜难逃,稍一迁延,也许就来不及了。 夜色之中,一群群身影离开村落,散处在河东缘边的千沟万壑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只是向西面逃去。更有人逃入深山,准备挨过这场兵劫,北面而来的黑暗,终于冲破了此处脆弱的藩篱,蔓延到了大宋的土地上,而且谁也不知道,这黑暗,到底会席卷得有多快! 燕山之南,蓟州之北,夜色之中,七八名蓟州哨探,正围着篝火低声笑谈,篝火之上,除了一只烤得半熟的狍子正在散发着诱人香气之外,还挂着一个老大瓦罐,里面茶汤已经烧得滚烫了,咕嘟咕嘟的直翻着气泡,有人还在毫不吝啬的大把朝里面撒着大宋来的茶饼,再加盐加酪,很是豪奢的气象。 这七八名蓟州军哨骑,不属蓟州编练的经制之军建制,在蓟州左近,由于有大宋而来源源不绝的各种物资接济,收拢的燕地流散之民分外之多,另一个时间线上,郭药师凭借燕地就拉起了连带家眷,号称三十万的军马,虽然老弱居多,但战兵也至少有五六万的规模。 这还是大宋刻意限制流入残破燕地的物资,并且不住的想拉拢郭药师麾下人马投向河北的结果,这个时间线上,燕地七州,未曾经过女真摧残,而大宋一直有物资接济过来,一时间以蓟州燕京为中心,收揽了大量的人马,除了燕地汉儿强壮大半都为驱使之外,甚而还有不少契丹遗种,包括曾经的契丹精锐远拦子在内,都觍颜而来蓟州左近讨一个饱饭吃。 这些人马,分成几个层次,第一层当然就是正军编练的数十个指挥,五千七八百名正军,这些指挥都有杨凌的老底子为军将统帅,非是燕地汉儿出色骁锐之士,不得入选正军之中,这些正军,几乎扫数带之南下,主要就分在虎贲军和胜捷军中,极得军将之看重,属于编入就能战斗的即时战力。 经过汴梁武库的武装,这战斗力还要上一个层次,第二层就是辅军了,正军都有粮饷供应,原来燕地搜罗的甲胄,也只够武装这五千余人而已,熬过大辽灭亡的人,多是壮男壮妇,老弱泰半都已然填了沟壑。 五千余人的正军,不过是这些壮男壮妇的一小部分而已,得杨凌之命,就将其尽量编为辅军,规模庞大到了一名正军往往配有三名辅军夫役的地步,没饷有粮,以后还有被选调入军中的期望。 平日里除了军中操役,也有操练任务,铁甲是军国之器,杨凌哪怕在汴梁妙笔生花,掌握大笔财货,也弄不到什么甲胄,燕地搜**净,也就能武装起正军而已,但是燕地兵刃却是绝不缺乏,马匹也多,当年萧干麾下就有庞大的骑兵集团,而从辽东能一路逃难而来之人,也多有乘马。 奚人更放牧于燕山南北,这马匹从来不匮乏,这些辅军装备不及,但泰半都骑得马,开得弓,而且都是死人堆里熬出来的,一万五千辅军,就装备有正兵不要的马匹四五千,驮畜三四千,单论战斗力,只怕不比西军那些守边军寨中人马差似什么,阵战自然不如,可野外机动作战的能力,还要过之。 这些辅军,给带走了一半还多,剩下尚留置了不少,统带之人,仍然是留下的杨凌老底子出身之士,第三层就是依附于燕地豪强的那些人马了,辽人在燕地的统治崩塌,大宋统治尚未确立。 而杨凌麾下军事人才勉强够用,行政人才却有限得很,真正统治范围,只能局限于蓟州和燕京府一部分,同时还保护着商路,其他空白范围,就只能靠着这些民间豪强来填补了,他们趁乱占据了大量的田地牧场,也在尽力收揽流民以为耕种。 大小豪强一时有上百之数,要是真正群雄并起之时,少不得这些豪强就要互相攻杀,最后决出这片土地中的最强者,而胜者就坐拥燕地,少不得在乱世中还要起问鼎之心什么的,可这毕竟还不是失却一切规矩的乱世,南有大宋,北有女真。 燕地只是一时在夹缝中苟延残喘罢了,这豪强并起之势是长远不得的,总要寻一个靠山依托,此刻女真在燕山以北不动,最近的就是在蓟州经营的代表大宋所部,且这些豪强绝大多数都是汉儿出身。 在大宋还未让这些燕地汉儿灰心失望的时候,难道还能选谁依附?且从大宋河北直抵蓟州的商路,也在余江控制之下,源源不断的送来粮食农具财货等等,依附大宋,也就能得到现成的好处。 这些豪强人马,加起来也有两三万能战之士,不少豪强子弟,就投入军中为下级军将,博一个大宋的功名富贵。(。) 第六百六十九章 御驾亲征 此次南下,为晋王争胜,豪强子弟踊跃以从,也凑了几千骑士出来。 现在虎贲军未返,留守燕地的就是原来辅军和燕地豪强为主的军马了,尤其这哨探之士,更是燕地豪强麾下人马居多。 此刻在这燕山南面山地之中野营的,就是一个坞壁中的子弟,带队之人,还是坞壁之主的侄子。 虽然是豪强至亲亲眷,但是在燕地讨生活,这带队叫做武可风的头目,也没有那种养尊处优之态,反而年纪轻轻就满面风霜之色,手长脚长,孔武有力,身上伤痕累累,一看就是走得远路打得苦仗的模样,几名麾下骑士和他也没什么上下尊卑之态,只是不停的从他视若珍宝的小行囊中翻出大宋茶饼,还有盐酪,毫不客气的朝茶汤里面加,还有几个人按住他的手脚,急得武可风是啊啊大叫。 燕地汉家坞壁,在辽人强盛的时候自然不会有,无非就是天崩地陷之际,自家亲族聚而自保,大家一起拼命挣扎罢了,坞壁林立,也才几年的时间,朴实刚健之风尚未开始衰颓下去,敌人来了,上到坞壁之主,下到招揽来种地的流民,一起都要上阵拼命,谁还在这个时候就能端出高高在上的架子? 眼见得行囊中宝贝被儿郎们糟蹋干净,武可风这才脱了身,破口就骂:“直娘贼,俺弄到这点吃食,岂是容易?带着走了一路,自家都舍不得如何动用,你们倒好,一发糟蹋了个干净!今日先由得你们,回来堡中,一个个寻你们放对!” 儿郎们只是围着茶汤流口水,狍子肉都不大在意,有人笑道:“三郎,哪****投到吴城主军中,岂不想要多少大宋吃食就有多少?还和俺们争这点作甚?好小家子气!” 武可风哼了一声:“这次南下,大郎二郎抢了先,丢了俺在这里继续喝风,还说甚要多少有多少?也是俺手气坏,博时泼喇喇左一个叉右一个叉,一个混纯不见!这手剁了也直娘贼的不冤!” 说到武可风那两个好运的哥子,一个是坞壁之主的亲儿子,一个是母家的舅兄,这几名哨探都脸色郁郁,大郎二郎各带了十几名心腹随吴玠城主南下,走的时候得意洋洋,据说要去为晋王争位,立大功。受上赏,说不得得一个什么大宋官身再娶一个花骨朵也似的汴梁媳妇儿回来。临行之前。吹嘘得震天价响。人人羡慕得涎水长滴,看着自家头目武可风那一双臭手,人人又是鄙夷。 辽国说灭亡也就灭亡了,女真鞑子实在太凶残。燕地汉儿,没一个是想投奔他们的。可大宋分隔百余年,感情上又委实遥远了些。而那个据说也是从辽地回归,立下了泼天也似功绩,一军打服了燕地,击破了女真,杀了耶律大石和杨干的那位杨言,不仅功名起于燕地,还一直留置了人马在燕地经营,就成了燕地汉民心目中的依靠。杨言定燕之后,燕地汉民私下里都称其为杨阿爷而不名。 据说大宋皇帝曾有遗训,攻破燕京者以此地王之。杨阿爷也力主要将燕地尽快收于大宋疆土,设官护之。可偏偏为朝中那些看不起北人的朝臣阻挠………… 据说杨阿爷在朝竭力维护燕地汉儿,通商运粮,顶着莫大风险行事,且在燕地留兵以戍女真,被朝中忌为拥兵自重,有人要对杨阿爷下手………… 据说杨阿爷得大宋三大王赏识,两人都有经营燕地以卫女真之志,更有扩土至北,设安东都护府的抱负。大宋皇爷,为两人壮志所感。皇爷更要将圣人之位传给三大王,然后重用杨阿爷,成就其功名伟业………… 据说朝中奸邪不服,更有怕失却皇位的太子,发起了变乱。最后为杨阿爷一人一骑所降服,太上顺利内禅三大王,而杨阿爷一举为晋王。就要永镇燕地,为他们燕地子弟的守护神! 据说杨阿爷更要召集燕地军马回返汴梁,一则以扫荡朝中残余奸邪。一则以将燕地子民编练为大宋经制军马,不仅有应分粮饷,还有将来功名富贵,将来开拓安东都护府,更有多少土地分赏将士。这些兴高采烈应召南下的军马,就算不得什么厚赏,能去传说中的汴梁走一遭,能见着杨阿爷亲面,都够在其他人面前吹嘘大半年! 燕地这些流言,或者是民间自发生起,或者暗地里有人推波助澜。已然在燕地将杨言渲染成半神一般的传奇人物。燕地汉民,人人以为他效力而自豪。 此次武可风章三郎因为手气太臭,不得追随南下大队,着实让他黯然神伤了许久,今日一点珍藏的食物也给儿郎们哄抢,一时间只觉得自家到了人生的最低谷。 看到武可风垂头丧气的模样,毕竟今日吃武可风的嘴软,一个个就转而七嘴八舌的解劝于他。 “三郎,也不恁得倒霉。有人应晋王召南下,也有人守家不是?这功劳情分都是一般的。难道晋王就不知道?” “说得是,檀州正军走得干净,现在越过燕山哨探,也就是俺们这些缘边坞堡了。他们在汴梁吃酒,俺们在山间吃风!论起功来,说不得要更厚一些才是。” “三郎,比起此前日子,现在也算天上了。不拘什么吃食,总能混个肚圆。女真鞑子也老实了,在山那边不敢乱动。人呐,还是得知足!” 说起女真话题,武可风垂头丧气的神态就是一收,摇摇头正色道:“俺总觉得不对。” 具体什么不对,他也说不上来。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缘边坞壁的哨骑头子而已。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以前如果说檀州是兵强马壮女真鞑子不敢轻动的话。现在人马如此空虚。天候又好起来了。女真鞑子就算不大举出动,也少不得来寇边掳掠一番。怎么越过燕山哨探了一番,却安静得如此不正常? 本来他有心要深入一些的,不过他们这坞壁军马,不比原来吴玠麾下经制之军资源多。这缘边哨探警戒幕,已经比吴玠在时大大收缩。而且檀州空虚,他们这些人马就算出而哨探,也心里不踏实。就急着想回转守家。这次走了一趟,到了山北,看着还是一切如常就回转而来。可是坐在篝火旁,看着周围山影憧憧,如一只只怪兽蹲伏在黑暗中,武可风只觉得心里面有一种莫大的惶恐在。 但愿真的不要出事罢…… 突然之间,武可风低喝一声就跳了起来,这个时候夜空中才响起几声劲风厉响。武可风一扭身,已然闪过一支锐头轻箭。而一名麾下哨探,已然胸膛中箭。闷哼一声,就跌落火中! 火星四溅,茶汤翻倒。几匹拴在避风处的马,也扬首奋蹄的长嘶起来! 又是一阵弓弦急响,十余支羽箭急射而来。那些才弹起身来的儿郎就纷纷中箭。武可风就地一滚,已然摸到了放在一旁的长刀,仰面朝天之际,就看见他们所在的这个避风山谷四下,已然从黑暗中冒出了无数人影。正踞在高处,张弓搭箭,羽箭如雨,就朝着他们这支小小哨骑队伍倾泻而来! 射了一轮箭之后,就听见一声女真语呼喝:“一个都别放过!” 顿时无数人影,就朝着山谷中涌动而下。火光映出他们的身影,都是结实粗壮,面目狰狞,脑后有金钱鼠尾的女真甲士! 武可风咬牙,知道无幸,就准备拼死在这儿了。一名中箭儿郎,约有四十许的岁数。满面风霜之色。这个时候在火旁摸到弓箭,一边直起身来张弓搭箭,一边对着武可风怒吼:“三郎,快走!去通知村寨,去通知檀州,去通知晋王!女真鞑子来了!” 武可风终于从猝然遇袭当中反应过来,望着麾下残余几名儿郎,不管是不是有伤在身,都摸到了兵刃,怒吼着跳起,向着扑来的女真鞑子迎上去。那些中箭倒地不起的,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每个人似乎都在怒吼着两个字。 “快走!”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涌满了眼眶。武可风大吼一声,翻身而起,头也不回的就扑向拴马的马桩子所在。那里黑暗中早就潜藏着身影,女真鞑子先头开路硬探,自然都是打老了仗的精锐,如何不知道先断这小小一只人马的后路? 他们早就在夜色中悄悄步行摸来合围,潜伏在左近。一旦动手,就跳了出来。来抢这十几匹坐骑。正正武可风冲来,两把长刀就狠狠砍了过来! 武可风今年二十六,昂藏七尺的大汉。不论步下还是弓马本事,比那两个南下的哥子都只强不弱。不然为何输了要黯然神伤那么久?还不是只恨自家一身本事不得献于那传奇般的晋王面前! 风寒刀厉,武可风随手就是一式缠头裹脑,刀刃在上刀背在下,由身下斜掠上扬。他的长刀也是加了料的,厚重长大。居然一式就将两刀荡开! 接着手腕一拧,反手斜劈。当面女真鞑子反应也快,赶紧矮身避让。一刀就擦着他头盔而过,呛啷金属摩擦声响亮,在夜中溅出老大一抹星火! 借着这一刀反击,武可风已然发足就朝旁掠,山谷乱石嶙峋,到处都是树木怪石,既然不得马,那就靠着步下逃罢。说什么也不能今日死在女真鞑子手里! 当先两名女真鞑子一个被一刀擦过铁盔,正震得头晕眼花一时动弹不得。另一个骂了一句女真语,正想追赶。劈面就是一箭袭来。却是那最先提醒武可风快走的四十许汉子,此刻身上已经中了四五箭,犹自竭力支撑着身子,发箭来援! 那女真鞑子一刀劈飞来箭,却也赶不及追武可风了。一打滚间,武可风就已经藏入黑暗之中。手足并用,也不知道爬向哪里去了。 那四十许的汉子发出最后一箭,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血泊之中。眼睁睁的看着女真鞑子围了上来。周遭不断传来惨叫之声,却是那些女真鞑子对那些倒地儿郎们补刀。 眼见得一个满嘴黄牙的粗壮女真鞑子狞笑着提刀走来,那汉子已然没了喝骂的气力,只是看着他狞笑着一刀缓缓刺入自家胸膛。感受着冰冷的锋刃入肉越来越深。 这汉子最后吐了口长气,喃喃嘟囔一句:“狗鞑子。” 然后就头一歪,再也寂然不动。 在山谷之上,一名穿着前辽贵人甲胄,裹着一领织花嵌金线披风的女真军将,只是漠然的看着眼前一切。 在他身后燕山诸处山道之中,正不知道在黑暗中,有多少女真军马正如狼群一般涌来! 金鼓声动,大军如云。 汴梁中人,满布街巷,临街住户,家家香案,多少车马,沿着南熏门外官道上散布。路边野亭,都有负剑长衫文士占据,置酒热茶,由宵达旦,就等候着一观皇宋近百年未见之御驾亲征威仪。 天方及旦,天子戎车就自禁中而出,随附出征的充班直之士近千,披甲持兵,所乘都是辽东而来的高头大马,护卫着天子御驾。这戎车不是那禁中传承六百余年的唐末之物,而是新赶制出来的征车,厚重肃然,镶满铜钉,天子旗车上飘扬,望之只让人觉得凛然有威。 除了上千随征班直之外,天子随从简单,就是同样乘车骑马跟随队列的内宦,也外着锦袍,内披甲胄,下裹战裙。一副雄赳赳气昂昂,仿佛秦翰李宪童贯等前辈附体的模样。梁冠上还镶着野鸡翎毛,一派内宦强军的模样。 这支队伍连同耀眼夺目的天子旌旗穿城而过,激起了一阵又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之声。可赵楷坐在车上,神色木然,除了只觉得害怕之外,竟然没感觉到赵家在天下人心目中海油足够分量,这一次御驾亲征如果利用得好,不失为赵家挽回失却威望的大好时机。 班直之后,又是百官队列,宗室勋贵队列,在后默然相从,这百年未遇之盛典,也未曾激起这些相送朝臣心中多大波澜。(。) 第六百七十章 毫无抗手 御驾亲征给大家带来反而更多的是惶恐,原因无他,除了开国马上得天下的太祖亲征之外,大宋天子,哪次亲征,不是出了大事?太宗亲征,高粱河惨败而归,差点动摇国本,真宗被寇莱公拥而亲征河北,那是大宋第一次生死存亡之机,拥驾亲征重臣,没一个有好结果。 而真宗皇帝,亲征之后,也变成了假托天书封禅的荒唐君主,而这一次,情势之危,还过于以往,因为拥驾亲征的,是大宋未曾有过的权臣! 群臣之中,绝大多数,未曾将女真入寇看成多么厉害的祸患,至了不得,如澶渊故事行款之后也能了结,无非就是花费点岁币岁赐罢了,但是权臣拥驾亲征,威福归于一身,如果再造出几场大胜来稳固威望,是不是在他们这一朝,就能看见禅代之事了? 禅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大宋统治体系百余年来已经稳固,既得利益团体盘根错节,谁能愿意遭逢一次大洗牌?最主要的,作为统治体系主体的官僚们,谁愿意失去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文臣官僚们,好容易才得来的尊贵政治地位? 然则杨凌实在太过强势,两次兵乱,翻云覆雨,此刻中枢,已难有抗手,更建了上四军,更引入了燕云强兵,就是西军这等强藩也不得不一时雌伏,现在又有谁敢跳出来的与晋王为敌? 除了一些实在没有节操,或者投机性极强的文臣改换门庭之外,大多数士大夫们还只是隐忍。冷眼旁观,更谨慎的以待时机而已,汴梁百姓,欢呼声如山呼海啸一般涌动。 百姓们骄傲于汉家威仪,骄傲于天子亲征,六军如龙的盛典,只是衷心期盼师出必克,所向皆捷,而朝臣队列当中之人,未尝没有暗中切齿期盼这权臣杨凌在女真面前大败亏输之人! 天子旌旗,缓缓穿城而过,等穿过御道,走上狭窄一些两旁有屋舍的街道时,又是花落如雨。无数女娘掷下犹带露水花瓣,以汴梁特有的脂粉香气,为这些健儿壮行。班直之士,除了老神策军中人之外,不少还是从燕地所来军马中选拔强壮勇武之士充任。 这个时候遭逢这等花落如雨的场面,一个个又惊又喜,马上男儿抬头望去,正正与楼上如花笑颦相对。楼下铁甲兜鍪,高大雄壮。楼上轻软风流,秋波顾盼,只有此刻汴梁,才有这般绮丽动人的出征景象。 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投于杨凌麾下的北地男儿,暗自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能让毁灭了辽国的女真鞑子打到这汴梁来。说什么也要在凯旋之后,穿着战痕累累的盔甲,夹着带有红缨的兜鍪,再上此楼,问问这女娘,还记得当日掷花与俺的景象么? 这样满城花落如雨的气象之中,天子旌旗,终出南熏门外,在南熏门外,又出附廓民居,早有大军夹道而立,一个指挥又一个指挥的列成方阵,全是捧日军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之师。不少已经是第二次经历这从汴梁出征的景象了,第一次是奉杨凌之命寻晃一枪,这一次却是真的去寻女真鞑子,做分出生死的决战! 步军全部披甲,手持如林长矛,站得笔直,骑军每一指挥,都是一色的马匹,旗幡林立,煞气腾腾。铺满了视线范围之内,数千大军,咳唾不闻,只能听见轻轻的甲胄碰撞之声。当见天子旌旗之际,早已等候许久的钧容直,顿时奏起天子发六军以讨不臣的黄钟大吕之声! 数千完全用金属包裹起来的大军之中,一骑缓缓而出,白马黑甲,兜鍪红缨,在汴梁晨风中轻轻拂动,马上骑士,腰背笔直如剑,兜鍪下面孔剑眉星目,虽然仍然显得年轻,却别有一种掌天下生杀予夺之权的威严,正是晋王杨凌! 无数目光,追随着杨凌一人一骑而缓缓转动着,南熏门而出的天子仪仗,也停了下来,班直之士向两边布列开来,让出天子戎车,而跟随在天子戎车之后的朝臣,也纷纷下马,向着杨凌深深行礼下去。 杨凌也翻身下马,摘下兜鍪,露出鬓边白发,他紧紧绷着面孔,甲叶铿锵作响中举步向前,突然单膝跪下:“臣,晋王杨凌,敢奉天子御驾亲征而出,愿为天子前驱,以讨不臣,以扫四夷!” 数千甲士,发出一声整齐响亮,也全都持矛单膝跪下,戎车纱幕一掀,赵恒终于从车中而出,他内穿甲胄,外着绛红锦袍,玉带围腰,按照他的卖相,应该是甚为英武的打扮,不过看起来却是说不出的别扭,也许就因为他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迎着杨凌目光,更不敢看杨凌身后那数千杀气直冲云霄的虎狼之士。 赵恒声音平平响起,没什么起伏波折,像是反复背熟的场面话,“女真起于海东,击灭辽国,诚一时之强患。更背海上之盟,以犯皇宋,朕虽新立,却岂能坐观?当亲统六军而出,北巡疆土,以慑四夷,当命驾于卿,为朕前驱,卿当奉节,河北河东之地。文武百官,俱奉卿之调遣,临敌军事,一从卿之自专,为朕讨灭寇丑,以安北疆!近畿转运之事,亦奉卿之号令。若有不效,卿可奉节决之!国之重任,尽在卿肩,卿当勉之,如赦!” 杨凌重重一顿首:“臣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数千甲士,同声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数千雄壮男儿整齐呼声,只是在汴梁城外回荡,赵恒震得浑身一震,目光回顾,只想躲回车里去,而送驾朝臣,也俱都变色,宗室子弟,更是头也不敢抬。 山呼万岁声中,杨凌已经挺身而起,反身上马,扫视麾下甲士一眼,单手坚定北指。一马当先,自顾自的去了。晋王直甲士将他拥在当中,举着晋王大旗,当先而发。一个又一个指挥阵中,金鼓之声响亮,次第整齐而动。 数千男儿,神色坚毅,目光冷硬,追随着杨凌旗号上路而行,无一人乱列,无一人回顾。这样的力量之前,多少宽袍大袖之臣,只觉得相顾失色,这样的出征仪典,不甚合礼仪,更是从简。 杨凌更没表现出多少谦恭臣下之态,不过此时此刻,谁又敢说出来?号角金鼓之声,还在远处肃杀响动,更有分布在汴梁外各处营中的捧日军大队,同样而发,卷起滚滚铁流,向北而行,迎向从那里涌来的无边黑暗,在没有杨凌的时间线中,当北面黑暗涌来的时候,并没有这样一支坚毅的大军义无反顾的迎上去,不胜则死,不稍回顾。 为了让这个沉重的历史稍稍改易轨道,又有谁知道,杨凌付出了多少心血?天子仪仗,也终于滚动起来,在班直的护卫之下,天子旌旗没精打采的摆动着,也追随着这支铁流而去。送驾群臣当中,不知道是谁,突然就冒出来一句:“这厮总算是走了!” 一句话说完,那人也知道不对,吓得赶紧低下头来,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周遭群臣赶紧将他身形遮护住,故作镇定的四下而顾,在送驾队列前面宰执班次当中,李邦彦也听见了这个声音,却只是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去寻是谁发出这个声音。 晋王啊晋王,这一仗若是胜利,则地位从此稳固不摇,若是稍有不利,只怕整个天下,都要群起而攻之,不仅是你,就连吾辈这些追随你旗下之人,也要被撕咬得粉碎,可是这一场决战,到底是胜还是负,只怕晋王你心中也没有把握罢? 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你走到此处,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在万难之中,也要打这一仗。我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为你守护好这汴梁! 数千胡骑,沿着岢岚山北沟壑道路,向南疾扑,一夜之间,宁远寨火起,岢岚州缘边骚动,百姓们纷纷走避逃难,或者向西逃向保德军,或者向南逃向岢岚军州治岚谷县,而胡骑卷动烽火,一夜之间,已经飞速向南蔓延,岢岚军通往岚州道路上,庄寨燃动的火光,连绵不散,一路相望,就如烽火! 承平数十年的岢岚军,本身兵备就已然废弛,虽然斟质抚丰府鄜之地,命令加强戒备,让折可求出动精锐整备岢岚军守御,可是折可求偏偏西走浊轮川,经制之军无用,纵然河东缘边之地民间强壮不少,民风也素悍,但是一时间没有组织的他们,最多是保乡族一起逃难而已,或者是遁入穷山自守,哪里谈得上抵抗突然深入的胡骑? 而银可术在打下宁远寨之后,不及喘息,就强令胡骑跟随南下,就要一路席卷而南。过岢岚军,直入岚州,打下控扼岚水河谷的岚州州治宜芳县,转而横击,直扑太原! 只要侧面杀入汾河河谷之中,就抄了韩世忠大军的后路,说不定就能将韩世忠所部堵在汾河河谷以北,而太原府就完全对女真军马敞开! 这个战略,就要寄托在动作必须要快。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横扫数百里,银可术虽文学然选择了西走岢岚州破边,但是对南朝内情,并不托底,他本来就准备豁出这条性命在南朝军阵中碰死,好过在女真军中受辱,谁能想到,宁远寨一攻即破。 当面南朝守军不堪一击,正常来说,要求稳妥的话,就是依托宁远寨,牢牢占据这么一个破口,在后续大军到来之前,只求扩大这么一个出发阵地,而不冒险深入,可宁远寨如此不堪一击,让红了眼睛的银可术毅然就选定了继续深入的策略! 几千胡骑孤军而入,西面有岚谷县,当面还有若干险要军寨阻路,要是宋军能稳稳守住险要军寨,然后再从西面侧击,银可术这支军马就要全军覆没! 几个女真谋克表达了异议,而胡骑中也有要在周边好好抢掠一番的声音发出,银可术却一言不发,当场就砍了四五名发出异议之声最大的杂胡军将,而那些女真谋克,在杂胡军将面前,也必须选择维护银可术的尊严。 且这些女真军将,击灭辽国的血性冒险之心还未曾尽退,又回到战场上,如何没有建功立业之心?宗翰大军还在河东缘边当面一筹莫展,他们这里却打开了局面,一旦打穿了南朝防线,真正奠定了胜局,这是何等样的一场大功? 那就冒险深入也罢,好似几年前才起兵时,俺们这些女真儿郎,还不是提着脑袋,击灭了十倍百倍与己的契丹大军!击破宁远寨之后的短暂军议,很快就以银可术的高压手段达成了统一。 除了留有一个女真谋克和数百杂胡据守宁远军寨之外,其余主力,就继续深入,腥膻之气,飞速的就向着南面蔓延而来!而情势发展,看来银可术这次决断对了,一路深入,毫无抗手,南朝百姓,纷纷哭嚎走避,沿途还可见荒废烽火台与小寨,在西面银可术一直派有一支游骑遮护,防止南朝军马反应过来侧击。 但是一两天来,这支游骑一路烧杀抢掠到了岚谷县前,这座岢岚军的治所,却闭城自守,无一军一卒敢于出城而战,连难民逃来,都不敢开门,让万千百姓,只能哭嚎绕城而过,躲避这在身后燃动的烽火! 两天下来,岢岚军已经一片烽烟处处的景象,只让胡骑纵横驰奔,短短两天时间,银可术已经率领人马,杀到了岢岚军与岚州交界之处,此间南下道路,为一飞鸢堡所控扼,越过此处,才能杀入岚州,南下途中登高远望,都能隐隐看见坚固雄骏的飞鸢军堡,依山而建,险要非常。 堡上强弩,足可控扼道路,其时在银可术身边女真和胡骑军将都面有恐惧之色,守军定然不会像是宁远寨那样无备了,在这军堡之前,还不知道要丢下多少性命,在一众人想来,打到此间也足够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折家丧胆 整个岢岚军,已然为之敞开,等后续大军到来就是,据岢岚军,多少南朝村寨县治可以蹂躏,多少军资粮草生口可以掳掠,这份军功,已经足够银可术翻身,说不定还能得回部曲,再为宗翰麾下重将了,可是这些军将,谁都低估了此时银可术的决心和疯狂! 夜色当中,飞鸢堡沉沉的坐落在黑暗里,背后险峻群山山影憧憧,望之令人生畏。在飞鸢堡以南,有隐隐火光闪动,这却是银可术所部一路侵略而南所造的孽,这些火光也夜色中一闪一闪,显得分外醒目,攀山而上的山道中,几百条人影,正悄悄的向上摸去。 当先一人,仍然是银可术,攻拔此等军寨,银可术也拿不出什么新鲜办法,摆开阵仗打,既无攻械又无有攻坚经验的部众,唯一能拿出的手段,还是如宁远寨一般,夜袭而已。 入夜之前,银可术就率领部众在二十余里外巡梭,抢掠焚烧,摆出要在此安营扎寨渡夜的架势,天色一黑,银可术就选了数百精锐,衔枚疾行,直扑飞鸢堡前,指望用这样手段能迷惑守军,再摸入飞鸢堡内。 情势虽然很像是在宁远寨前,可是每个随银可术参与偷袭的军士,不论女真还是胡骑,都是心下打鼓,南朝守军,就是再白痴也当日夜有备了,就凭这几百轻兵,如何就能啃下如此险峻的军堡? 夜色中明月高悬,甚而勉强能分辨身边人面目,山径也照得颇为清晰,飞鸢堡上,一点火光也无,几百名浑身血迹臭汗的女真和杂胡联军,一边提心吊胆的朝上爬,一边在心内咒骂这悬在头顶的月亮。 哪怕堡上守军不用举火,再近一些,也能看见这摸上来的几百人马了,虽然堡上一点火光都没有,可是焉知他们不是故意这般,等到了近前,火光齐明,然后弩箭礌石灰瓶,就拼命的砸下来,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几个人,能逃得性命出来! 看着最前面银可术的身影还在坚定向前,这几百选出精锐,动作却是越来越慢。这就是银可术没有自家心腹谋克的坏处了,这等要拼性命的时刻,没有嫡系心腹陪着他不顾一切的上前! 后面人越来越慢,银可术的动作却是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居然拉开了三四十步的距离。透过摇动山间长草树木,已经有的时候不大看得清银可术的身影了。 突然之间,银可术加快了速度,居然直起腰来,向着飞鸢堡疾奔而去!在后面的有一女真谋克阿罕,心里暗骂一声,银可术这是疯了罢?真的是要拼性命也要重回宗翰身边重将地位?俺们须得不陪你送死! 他猛的抬手,身边女真儿郎都是他谋克的,一直关顾着阿罕的动作,看阿罕举动,顿时就伏住不动,只是抬首向上看,一旦灯火齐明,箭下如雨,大家掉头便走,拼命也有个限度,现在这份打穿了南朝岢岚州的军功,已然是足够。 那些杂胡,更是比之女真军士不如,他们满心思都在打入南朝拼命劫掠上,银可术压着他们拼命向南,已然是老大不情愿了,这个时候还是保住性命要紧,身后还要多少南朝村庄城镇,等着他们去抢掠来着。 几百名连夜奔袭而来的女真杂胡联军精锐,就瞪着眼睛去搜寻银可术身影,等着飞鸢堡守军暴起的那一刻,结果一切还是安安静静,飞鸢堡上,一点动静也无,伏在草中的阿罕忍不住直起了身子,骂了一句:“南蛮子这是怎生回事……” 一点火光,突然在堡墙上亮起,阿罕顿时身子就朝下一伏,就要招呼儿郎们逃下山道,轻兵奔袭而来,身上没有铁甲,手中没有厚重盾牌,拿什么和守军的强弓硬弩相抗?俺们女真人打仗是猛,可是不呆不疯! 那些杂胡们却在此刻大叫了起来,阿罕也是一怔,又抬起头来。就见身边杂胡纷纷跳起,疯狂大叫,震得原来寂寂夜色中群山鸟雀乱飞,女真战士们也都直起腰来,就见堡墙上亮起的火光是一根粗大的牛油火炬,火炬之下,正是银可术身影! 他举着火把,高高在夜色中舞动。 “还在畏缩什么?南蛮子都逃了!”阿罕目瞪口呆,这样一座险要军堡,南朝守军看到远处亮起火光,就逃散了?上百杂胡,已经狂呼乱叫着跳起,直直冲向飞鸢堡。 阿罕和麾下女真战士也情不自禁的跟上,几百人奔到飞鸢堡前,忍不住停步,就见开在侧面的堡门,果然已经敞开,满地丢着各色器物垃圾,守军遁逃仓皇之态,可见一斑,而因为漏夜来袭,居然没有发现这一点,堡墙之上,银可术傲然而立,手中火炬熊熊燃烧,将他身形映照得高大如山,仿佛整个南朝的山川,此刻都在他身前战栗! 银可术火把突然向南一指:“这就是南朝的军马!这就是南朝的河山!只在这里打转做什么?跟着俺继续南下,打开太原府!然后就是南朝国都汴梁!让整个南朝,都归于俺们女真人的统治,世世代代,永为俺们女真人的奴婢!这样的对手,你们还要提心吊胆么?” 是啊,这样的对手,还要俺们小心应付么?南朝江山,已经为女真儿郎所敞开!数百胡骑,全都对银可术拜伏在地,大声怒吼:“银可术,俺们跟随你一路杀过去!” 黄嵬山北,漫山遍野,尽是女真营地,每到夜间,就是篝火如海一般,但在山上据险而守的军寨向下而观,则直是让人心惊胆战,这一路是宗翰亲镇,因为越过黄嵬山,直入汾河河谷,便于大军通行,且此间关隘军寨,比起雁门关那里的险要防御体系,也显得稍稍简陋一些。每当白天,就可以看到女真军马纵横驰奔往来,却是去四下抄掠粮秣。 晚间也有火光如龙而行,穿梭往来,以慑面前守军士气,女真军马凭借着兵力优势,正面散得极广,驱使多少衣衫褴褛装备不完的苍头弹压等辅军,沿着广大正面不住试探,寻找是不是有可以通行的山径,可以绕过军寨的道路,只要寻到破绽,那么一直在等候的女真精锐,就会蜂拥而入,并将这缺口撕得越来越大,直到再也无法堵住。 除了寻找破绽之外,还爆发了一系列的试探性战斗,女真大军还是以辅军和部族军为主,寻找到一些看起来稍稍孤立一些的军寨,围而攻打,攻寨之法,在没有足够的器械之时,胡虏第一选择就是驱逐生口用性命填壕。 但是经过杨凌对云内的经营转运,最后撤退又行坚壁清野之策,此刻云内已经没有足够生口为女真抄掠驱使,纵然掳掠到一些,还要在营中役使做活,用上千条性命来填开军寨,非女真鞑子不愿,实在是没有这个条件。 不能以残暴方法破寨,唯一所能选择的,就是强弓硬弩攒射掩护,然后以辅军携旁牌遮护。然后填壕堆土,打开攻击通道,然后用简陋的长梯蚁附蛾博而上,这种攻寨之法,效力之低,可想而知。 首先不说能不能用强弓劲弩仰射压制住寨墙上的守军,就算拼出上百性命填开道路,蚁附蛾博而上,能不能持续投入兵力占据寨墙也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守军集中,且不受攻方投射火力干扰,轻易一个反击就能夺回一时被抢下的寨墙。 要不就是进行耐心而周密的土工作业,将想要攻占的军寨割裂开来,然后耐着性子一点点消耗军寨中的兵力守具器械。可韩世忠经营的防御体系,岂能只是一个个孤零零的军寨让女真鞑子放手来攻,都是互相可以援应,此被攻彼则援。 且守军又是一支敢于出寨打野战的强军,以女真鞑子的攻坚水平,想打开此间的防线,实在是有点难,女真鞑子撒开正面,反复试探,也没有找出一个不设防的可以通行一定军马的山间道路,而尝试着攻打了几个不大的军寨之后,在守军箭矢强弩灰瓶之类的守具打击下。 丢了不少性命,一次也没摸上寨墙,故意露出破绽想诱守军出战,守军是出来了,不过依托着军寨列阵而战,依城野战当中反而将苍头弹压这等辅军为主的攻寨军马打得落花流水。 此间防线,有强军镇守的话,真称得上有固若金汤之势,而且大宋比起女真,也耗得起,女真只有残破的云内,而大宋背靠河东路,还有近畿之地,源源不断的可以转运军资粮秣上来。只要耗到女真鞑子疲惫不堪之后,韩世忠到时候也不是不敢于大举反攻! 此间防线安稳,韩世忠更不担心卢俊义那里,雁门关一带,地形之险要,关隘之坚固,还在自家这里之上!不过女真鞑子这样撒开正面,以可以消耗的辅军部族军反复试探,小规模的攻打,却也有一个好处,就是牢牢的将韩世忠所部神策军主力,吸引在了防线上。 但凡是守对攻,又要维持一条完整的防线,守军其实比攻防要多消耗兵力,因为攻方可以随意选择重点,集中兵力进击而战,而守军就必须要保持整个防御体系的完整,哪里都不能完全无备。 一旦一点动摇,说不定就让机动性强的女真军马钻隙而进,整条防线都要动摇!依托防线而战,固然可以以逸待劳,可是也将兵力牢牢的拴在了防线上,神策军一万六千余正兵,连同辅军,就分布在大大小小的军寨之中,还要集中一定的预备队以防万一。 纵然就算是韩世忠想顾及一下岢岚军方向,也实在抽不出什么兵力来,唯一指望,就是已然出征的晋王大军快点到来,晨风劲厉,钻进黄嵬山南一处名位高岩寨的敌楼之中,呜呜作响,韩世忠就宿在这个敌楼之中。 宗翰亲领大军压在当面,韩世忠心思再宽,也不敢不亲临一线,随时掌握女真军马动向,高岩寨位置居中,且有足够水源可以饮马,地势也稍稍宽平一些,便于他亲领军马四下援应,所以就选定此处设下中军。 天色才明,韩世忠就跳下胡床,用力搓了搓脸,亲卫早就将来一盆热汤,供他洗漱,敌楼之外,也早有军中辅弼军将司马等,等着回报昨夜情势,韩世忠一边将着方巾擦脸,一边头也不抬的就吩咐:“让他们进来,一一回报军情!” 亲卫敞开门,顿时清凉晨风就涌了进来,让韩世忠只是精神一振,外间等候的军将和负责各方面事务的司马等鱼贯而入,一一回报昨日到现在军情。 “鞑子围攻上登寨,还是鸟辅军和杂胡为主,女真军马督阵,战了一场斩三十七,抓了七个活口,没问出什么鸟军情来,督阵的女真鞑子大约有一个谋克之多,看攻不下,转身便走。”“甲四寨昨夜被偷袭,鞑子想放火烧寨墙,负柴草过壕的时候被发现了,一阵乱箭射翻,然后甲士举火出寨步战,斩首级五十一,内有真女真三级,左厢都指挥使鲁达为甲四寨守军请奖。” “昨夜之中,又转运到了三千石粮秣,草二万七千束,还有河东铁监送来的步战长斧四百,不过河东冶出的铁脆,不比汴梁送来的兵刃精利,这长斧四百是收库还是发下去,还请将主明示。” “转运大车坏得甚多,河东路牲口也显出不足了,安抚使行辕行文,说已然竭尽全力,照这样下去,只怕接下来送来的粮秣草料各样军资,就要少些了。” 韩世忠哼了一声,不太想搭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自从退守河东缘边防线之后,都是这些零星连绵的战事,斩首基本都是几十级,还基本都是辅军,昨夜甲四寨斩首五十一,内有三个真女真,就巴巴的报上来请奖,什么时候神策军居然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全线动摇(一) 后方转运之事,虽然打仗打的就是后勤,但凡合格军将,没有一个不看重这方面的。可此间防线,在神策军抵达河东以来就开始经营,积储粮草军资,现在不说是堆积如山也是不虞匮乏,就是后方转运断绝,也比当面女真鞑子能耗得多。 防线稳固,军资不缺,照理说身为将主,应该是心满意足才是,可是韩世忠这几日睡都睡不踏实,每逢夜中,总是担心在哪里生出了变故,而最大担忧的地方,就是自家西面,所以手中一直扣着一支军马,随时准备援应那个方向。 照韩世忠想来,折家军马,好歹算是能战的,女真就算从岢岚州方向破边,以折家好歹也能支撑一阵罢?那时候就是自己调头赶回去援应,也应该是来得及罢?正在韩世忠准备打起精神来处理这些军中细物的时候,就听见外间突然响起了疾疾的马蹄之声,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传骑,向着高岩寨中军所在奔来! 韩世忠一把推开面前还等着自己示下的军将,大步走出敌楼之外。站在寨墙上举目而望,就见十余名传骑,背上背旗猎猎舞动,正疾驰而来,有传骑未曾进入高岩寨,就大声而呼:“鞑子全线而出,大举攻寨!” 韩世忠一怔,顿时就转头大呼:“给某披甲!牛皋呢?黄文劲呢?跟某上前看看去!” 无数号角,呜呜响动,一队队的女真军马,似乎铺满了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大地之上,尘土卷动,一队队的女真军马分途向着南面方向涌来。除了辅军部族军之外,更有女真甲士,如铁流一般涌动,反射出一片又一片的金属光芒。 成千上万的军马,还是以辅军和部族军为先锋,钻入了黄嵬山的千沟万壑之中,至少在同一时间,向着几十处军寨发起了攻击!动用兵马,何止一两万之多?而且还有大队,源源不绝的从北面而来! 这场攻势,从天色未明就已然发起,在几十处军寨面前打成了一锅粥,这次全线攻势,女真大军却是不在乎人命了,只是在军寨面前死缠烂打,一队攻扑不下,则另一队又上,且顶着军寨,也构筑起营地,似乎在准备做长久围攻之势! 当韩世忠赶到最前线的时候,战事已经持续了半个白天,韩世忠赶到的是一个山势高处的烽火台上,眼前景象,一览无余。 多少军寨之前,杀声震天,就见女真军马如潮一般一层层卷上。而军寨之中,多少强弓硬弩,密如飞蝗一般发射,有的军寨中还有石炮,打磨好的石弹飞射出去,落入密密麻麻的女真军中,就是一片血肉模糊。 在女真军马攻扑近寨墙之后,不时还有军寨大门打开,神策军重甲步战之士持长大兵刃而出,寒光卷动,一层层的将扑近寨墙的女真军马杀散! 半个白天女真大军消耗掉的人命,就过于此前数倍! 韩世忠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全线激战的景象,而女真军马还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似乎就准备这样打下去了,哪怕用人命填,用牙齿啃,也要将神策军的防线啃开! 站在韩世忠身边的牛皋血脉贲张,狠狠以拳击掌:“将主,就这般打罢!把中军拉上来,跟女真鞑子奉陪到底!看这些狗鞑子有多少性命填!” 牛皋身后的黄文劲不住点头,这句话也是深得他心,跟在韩世忠身边,除了在云内打了一两场游骑战,砍了几个鞑子首级,其他时候想见血是千难万难,早就鸟闷,女真鞑子这次上来似乎是要拼命了,这还不杀个痛快? 韩世忠却是面沉如水。 如此攻势,看似惨烈。但是大宋营建起来的防御体系,再加上神策军这等强军固守,又岂是全靠人命填得开的?且刚不能久,这样的攻势,又能持续几天?这样轻掷人命,岂是名将所为? 山风裹着喊杀声飘荡而来,韩世忠却是浑身悚然一惊。 这是将神策军主力拖住!如此攻势,除了自己还掌握的两千多中军精锐之外,其他兵力,就要被牢牢钉在防线之上,至少在攻势未曾衰退之前,抽调不出来,而女真鞑子豁出这么多条性命也要将自家主力钉在正面,不用说其他地方有了可趁之机! 卢俊义那里不可能出问题的,那么就是西面已经为女真鞑子打开了缺口! 直娘贼的折家军,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韩世忠猛的转身挥手下令:“遣传骑出去,打探西面军情!速速回报!” …… 宗翰披着一身略微显得有些敝旧的衣甲,回首向东而望,看着远处女真甲士驱使着辅军与部族军不住上前,加入宋军军寨之前的血肉磨盘之中。 而在他身前滚滚向西涌动的,则全是以真女真为主的大军! 此次南下十五万大军,真女真六万,雁门关前完颜娄室两万余,他麾下直领四万,除了留守一万由完颜希尹率领,驱使辅军部族军拖住当面南朝军马之外,其余精锐,则西向而去,沿着银可术打开的缺口南下! 果然南朝军马,还是他认识中的那样,虽然有一支强军突然冒起,但是其他的,还是不堪一击! 那么,就看看我们谁的动作快了,身后厮杀犹烈,而韩世忠已然掉头南转,幸得神策军中军所部一直被他控制在手中,在猜测到女真大军猛攻正面以为牵制,实则有可能从西面破边而入之际,韩世忠立即抽调中军精锐马军四指挥,一千余骑,轻装裹粮,迅速南下,然后在岚水方向转向,经静乐县,去堵住宁化军与岢岚军之间分界,岢岚山上芦岭! 芦岭守军,是折家所部,本不是韩世忠的防御范围,作为杨凌麾下重将,韩世忠也很明白杨凌现在的战略布局,就是尽力和好西军体系。姚古那算是送上门来的,不吞吃震慑,那反而会给人视为软弱。但是杨凌居朝,不论如何展布,都暂时绝不触动西军体系的势力范围。 虽然韩世忠一直担心西面侧翼这处软肋,但是一直克制自己没有去占据这个相当要害的芦岭险关。不然前面有女真军压境,背后再和折家翻脸,这就是大麻烦事,对杨凌大局也有极大妨害。 可是现在,却再也迟疑不得! 虽然当面因为女真军马的隔绝,并不能真正侦知女真军马主力是不是转向了西面。岢岚军方向是不是破口的消息也还没确切传来,但是韩世忠这个时候就显示出了一员真正重将的大局观和决断。 虽然韩世忠平日里看起来有些嘻嘻哈哈的不靠谱,且在享用上也有些超出寻常,好豪宅,好美酒,好金珠,好博戏,好女娘。可是这家伙,是个真正有大智慧之人,选边站队,从来不出错,且关键时候,也咬得紧牙,抓得住重点,且豁得出去! 现在重点就是与女真最后决战,绝不能一开始,就失却主动权,当面女真鞑子攻扑虽猛,但是依托防御体系,尽撑得住,侧背方向一旦有失,那就是整个河东战局动摇之势!就算自家拼命赶去,抢了芦岭下来,结果发现是虚惊一场,了不得也是恶了折家军,自己豁出这张脸,再背背黑锅让朝廷责罚一下戴罪图功,估计也能混得过去。 一嗅出眼前战局的不对,韩世忠立即动作,马上抽调兵力自己亲领南下,以最快速度去抢芦岭,同时立即遣出传骑,一则通报雁门关卢俊义所部,一则就是回报此刻恐怕已然拥驾出征在途的杨凌,同时在心中拼命祷颂,但愿俺老韩赶到的时候,芦岭还未曾有失! 神策军不愧是杨凌起家的老底子,一声号令,枕戈待旦的中军所部立即选调精锐起行,四个指挥千余骑是此刻能抽调出来的全部机动力量了,一切都没花了两三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出发之时,已然是夜色降临,而这千余骑就追随着韩世忠在夜色中举火疾行南下。 一路火光摇动,汾河河谷当中村镇军寨,在夜色中看着这火光如龙而行,个个都是心旌摇动,这与女真的战局,到底如何了?神策军强军之名素著,到底能不能保得住河东这一方平安? 这场与女真的战事,大宋内忧外患之中,最终结局又是如何?一个黑夜又半个白天过去,韩世忠所领千余轻骑,已然穿行二百余里,经过窟谷寨后,转而向西南方向,沿着宁化军和宪州交界方向,奔行而向芦岭。 从岢岚军破边而入的话,向南二百余里,就是岢岚军,宁化军,宪州,岚州四处交界之所,这交界处东北面的岢岚山已然低缓了下来,而从西南面伸过来的吕梁山区也地势低缓下来。在这边正正形成数条可以通行一定军马的道路。岚水就东西向在此间流过,在这里分成两路,一路向东汇入汾河,一路继续南流,流经宪州宜芳县楼烦县的范围。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里就是从西面切入汾河河谷的一条通路,一旦这里有失,让敌人从西面而入。则拥堵在宁化军缘边的神策军,就正正被抄了后路,敌人向北,可以合围神策军,向南则可直下太原府! 大宋中人,经营河东防御体系的时候自然也未曾忘记此处。在岢岚军和岚州交界处,设立了飞鸢堡和芦岭以为堵御。在宁化军范围内,设立了窟谷寨以为接应。 韩世忠此行,就是要将这个缺口堵住! 二百余里疾行下来,人马都累得骨软筋酥,不时有战马跑不动给抛弃在路旁,幸得这四指挥精锐人人都有备马,这才没有耽误,放在平日里,跑废这么多战马,就是杨凌麾下什么装备都尽着先挑的神策军也得心疼万分,可是现在谁也顾不得了,马都如此,更能吃苦耐劳的宋军甲士也都咬牙支撑,谁也不敢稍稍停下休息半刻! 原因无他,一路向南而来,再经窟谷寨转而向西。终于在路上见到了越过岢岚山逃难而来的难民们,也带来了女真鞑子确切破边而入的消息! 这样军情,当地守军还不及回报,韩世忠就已然匆匆向南而来,见到中军骑军拼死拼活向南赶的景象,看到张在前头的韩世忠旗号,但为神策军中人,谁不心中暗赞一声,好个韩将主,反应直恁得快! 从难民口中得到的军情破碎零散,不过也大致勾勒出一个全貌,女真鞑子几日前就破边而入,半点抵抗也似未曾遇到。烽火从北到南一直燃动下来,好像一瞬间女真鞑子就高速杀入岢岚军腹地一般,至于岢岚军折家守军如何,到底有什么样战事的发生,一概得不出确切消息。 这样的零碎消息,已经足够让韩世忠再不体恤将士坐骑,拼命而前了,现在就是争时间,看能不能将这个缺口直娘贼的堵住! 另外韩世忠还少不得心里骂了一路,直娘贼的折家,恁大的声名,结果却给轻易打穿了岢岚军,一看就是向西避战而去了,只要俺老韩不死,将来有的是机会把你这直娘贼的折家! 马蹄声声,宋军甲士穿行在岚水河谷之中,道路颇为破碎,两边俱是已经显得有些平缓下来的山势。虽然旁边岚水溅起碎琼乱玉,可宋军甲士从韩世忠以下,人人都是满面尘土干枯之色,谁也没时间停下来稍稍擦洗一把。 突然之间,前面尖哨就停了下来,纷纷拔出兵刃,张开弓箭,本来在马鞍上尽力放松身子,节省体力的韩世忠一下就警醒起来,催马就朝前赶。随他一同南下的牛皋和黄文劲也打叠起精神,紧紧扈卫在旁。 不等尖哨叱呵,就听见对面传来了宋语,正是河东口音:“军爷,俺们是从岢岚军逃过来的!敢请不要放箭!” 尖哨甲士大声吼道:“举起手,从山石边走出来验看!稍有异动,这箭矢可识不得人!”(。) 第六百七十三章 全线动摇(二) 在尖哨甲士下令之后,就见几十名百姓模样的人物,从山石旁躲躲闪闪的出来,老弱妇孺皆有,人人都是满面疲惫之色。大包小包的背着,果然都是逃难而来的模样,有些壮健男子,身上还背着猎弓,挎着朴刀,满脸紧张神色。 韩世忠已经从后面撞了过来。劈面就问:“从哪里逃来的?女真鞑子到哪里了?” 一名老者被人架着从人群中出来,看来也是个乡里有点头脸的人物,居然也说得韩世忠惯操的关西话:“俺们是飞鸢堡左近乡民,两日前就开始逃出来了。没成想在这里撞见了将爷。” 韩世忠心中一紧,忙不迭的问道:“飞鸢堡如何了?” 老者叹口气:“说不得!要不是看着飞鸢堡守军逃散,俺们如何会抛家弃业的跑出来?两日来尽捡着山间难行处走,艰难之处,就不必说了,还不知道现在家里被鞑子糟蹋成什么模样!” 飞鸢堡守军居然一哄而散了?飞鸢堡控制着岚水河谷向东转支流的起始处,沿着河谷一路疾行。要不了一日就是芦岭前,破芦岭向东,就入宁化军境内,已经算是抄着了神策军侧背!这一下就是全线动摇之势!就算据守窟谷寨,勉力维持着防线,可神策军就从只当一面变成了要维持两处防线,兵力顿时捉襟见肘。 且女真鞑子继续再向南深入呢?还可以破岚州,从宜芳转楼烦,沿着岚水另一条支流直扑太原府!神策军的防线还要向南延长多少?这如何守得住? 最重要的是,原来战略决策是尽力将女真西路军限制在残破的云内,消耗其锐气,以坚壁清野之策限制其获得补给,等宗翰所部师老兵疲之后,再集合大军一举击破之,而女真鞑子现在可以抄掠岢岚军,岚州,这战事就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了! 到了这般局面,这场河东战事,必须要西军和杨凌率领的援军上来,才有打赢的可能! 可西军又靠得住么?岢岚军这么要紧的地方,居然一下就被女真鞑子深入! 韩世忠脸色铁青,又逼问了一句:“你们走时,见着女真鞑子了么?想必你们也经过了芦岭,那里如何?” 老者苦笑:“见着鞑子,还能逃得出来么?飞鸢堡守军一散,俺们就走了,半日前经过的芦岭,那里还有俺们军马旗号,远远没见着什么异状。” 韩世忠点点头,转头对黄文劲吩咐:“给点赏!” 若是岳飞在此,少不得还得叮嘱几句,指个后方安全所在让难民们逃去。韩世忠却从来懒得做这些事情,只是招呼刚才稍稍停下来喘息一下的中军甲士:“直娘贼的快些走!鸟折家军是烂泥,芦岭在俺们手里才放心得下!稳住芦岭当面,俺再去找折家的贼厮鸟算算这帐!” 大队甲士,顿时起行,在这些神色仓皇的难民身边滚滚而过。黄文劲从腰缠里取出一贯文,随手掷过去,又对一名身子壮健挎弓持刀的乡民笑道:“好鸟壮的身胚,见着鞑子就逃,胯下没卵子么?” 那乡民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老者也不拣那一贯文,反而对黄文劲叹息道:“你们这些军爷,都见鞑子就逃,俺们百姓,济得何事?俺们辛苦劳作,每年赋税之余,还要应役奔走。河东关西缘边百姓,辛苦多少年了?好容易才盼到西贼踏实了,怎么又让鞑子打进来了?你们这些军爷呢?” 黄文劲哼了一声:“且看俺们杀敌就是!” 黄文劲是个心思简单的人,有酒吃,有仗打就满足,这场战事到底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最后结果如何,对天下有怎样的震动,大宋面临何等样的危局。他一概都不知道,不过现在,饶是他这个粗汉,被老者一席话都说得脸上火辣辣的痛。 他出身西军,神策军中,又有多少出身西军的?可是这几十年来大宋第一强兵的西军,怎么就让鞑子轻易杀进来了? 折家的贼厮鸟们,还要西军那么多军将士卒,你们到底在做甚? 几十支羽箭扑面而来,都是由那些草原杂胡惯常所用牛角弓发出,准头极佳。 草原上杂胡生涯,小儿不过六七岁就骑得小马驹,抄软弓射骨箭为戏,但凡部族之间争战,最倚靠的也是骑马驰射或者步下而射,总之就是主要倚靠着弓箭打仗。 距离牛皋他们最近的那个堠台中,藏着数十名杂胡,最后隐藏不住现身而出的时候,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乱射,就看他们随手一抹羽箭就跳入掌中,弓弦飞速的在满月和半月之间变动,只不过几十人的规模,就泼洒得好大一蓬箭雨! 可这等箭雨,对于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神策军而言,还不够看! 大宋军马,百余年来,就靠着弓弩立足,阵列而成,不论是契丹精骑还是西夏铁鹞子都不敢撞上来。 这强弓硬弩,可不是说说而已,弓力不强,则无法在足够范围之外破甲,迫得敌人铁骑不敢近前。大宋合格甲士所用步弓,都是一石半的弓力起码,而所用强弩,则弓力更不用说了,正因为弓力如此之强,所以一场大战之中,能发射的次数只能是有限的。 和大宋缠战这么些年,不论是契丹还是西夏,都是文法的国家,如何不会学习宋军的长处。但用弓弩,都变得越来越是劲强。宋军与之而战,同样要应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劲厉箭雨。 可是这些草原杂胡,虽然突然而起,羽箭射得快且准,但是他们的最大弱点之一,就是装备太差!最倚仗的角弓,也弓力太软! 在另一时间线上,统治草原诸部的,不管是契丹还是女真,都将按期去草原杀戮减丁,并且限制铁器军器流入作为压制这些杂胡的基本国策,直到萧撒八之乱以后。这种控制才大为松动,草原杂胡也逆天的出现了一大批人杰,最后才有黄金家族那种最为野蛮的辉煌。 弓力疲弱的角弓射来泼洒出来的箭雨,骤然而至,几名前去哨探的宋军甲士立即抬铁臂护住面门,有携小盾的也竖起遮护。羽箭撞在铁臂上,叮叮当当的就斜飞开来,落在小盾上,就是沉闷之声,只穿透牛皮蒙住的盾面,浅浅没入木质盾身上。 至于撞在胸甲兜鍪上的羽箭,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见这些神策军甲士身上各处火星飞溅,然后一支支羽箭不能破甲,跌落在地。 这还是因为完颜娄室拨给,再加上缴获宋军,才用的铁箭头羽箭,若是草原杂胡惯用的骨箭,只怕连这点火星都撞不出来! 大量缴获自辽人的强弓硬弩,完颜娄室说什么也不会给这些草原杂胡所用,就算从宋人守军那里得了些,短短时间,惯常用软弓的这些杂胡,如何就使唤得了?这不是力量大小的问题,而是整个使用弓箭的习惯都要改变。更不用说宋军那些强弩了,对于杂胡而言,简直就是高科技,上弦用力,都是有法度的,不然力量再大,恐怕都得扭伤筋骨,且发射速度太慢,也不为此时杂胡所喜。 一阵箭雨泼洒,看似场面惊人,寥寥几名先出查探的神策军甲士,最倒霉的一个也不过就是羽箭穿透甲叶缝,浅浅入肉而已。 而真正让神策军甲士稍稍有些震惊的,不是羽箭,而是山鸣谷应一般的胡虏嘶吼之声,不知道在洪谷寨内外,此刻潜藏了多少鞑子! 牛皋呼喊声大声响起:“直娘贼,结阵!” 分散开了的甲士,顿时收拢,结成阵势,都头十将等,都回头看下面韩世忠那里旗号,不知道将主是个什么盘算,是硬冲上去抢洪谷寨,还是暂时后退。 而韩世忠那里,两指挥箭阵,也暂时停住,暂时没有号令给出,越是合格军将,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不能一头撞上去,也不能仓皇而退,总要瞻望敌人军势如何,才能迅速做出判断,拿出应对之策! 而这个时候,无数杂胡,早就从山间寨中几处荒废堠台小寨之内,蜂拥而出。就准备将这些神策军甲士,撕得粉碎,一时间有如山洪奔泻一般。有些杂胡的潜藏之处,离顶在最前面的牛皋他们这一队,不过百余步的距离,短短时间,就要狠狠撞上来! 牛皋用力一拍带队都头:“你带儿郎,站定了!” 接着就怒吼一声,左手挽盾,右手铁锏,已经直冲而出,扑向那几名放出去哨探侦查的散兵,黄文劲欢快的大叫一声,也跟上牛皋,两人就直迎向堠台中冲出来的大群杂胡,想将那几名哨探接应回来! 都头一怔之下,牛皋和黄文劲已然杀出,都头撇了一下嘴,扬手下令:“张弓!” 汇拢的神策军甲士,顿时摆出一个三面迎敌的方阵,倒有大半甲士携弓,顿时摘下,扣箭认弦,稳稳对准那些面目狰狞,如野兽一般疯狂涌来的杂胡们,而其余甲士,就持盾扬刀,在侧遮护。 都头挥手用力一劈:“射!” 数十羽箭,顿时脱弦飞出,直越过七八十步的距离,没入胡虏乱纷纷的队形之中。血花立刻飞溅起来,杂胡们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又传来了惨叫! 每一支羽箭,但凡撞上这些杂胡,都痛痛快快的撕破甲胄,没入体内,三棱破甲锥箭头的羽箭,撕裂皮肤血管内脏,箭羽颤动之间,就将创口拉扯得更大,三棱箭开出的创口,因为奔驰车标也似的放射性创口,开了口就走气透风,那血简直就是飚射而出!而且这种伤口,哪怕以后世的医疗手段,缝合都不好缝! 十余名杂胡,如遭雷击一般滚落山道,黑血泼洒一般涌出,只能在地上翻滚惨叫挣命。 只是这一击,就让拼命涌下的杂胡心里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突,一路顺风顺水杀来,南朝军马或者望风溃散,或者漫然无备,让这些杂胡都不将南朝军马当成一回事了,只恨当年不早知道,过来抢掠个几十次,但是真正撞上汉家能战之军,他们才知道厉害! 虽然借着惯性,杂胡们还在滚滚涌下,可都知道这次不豁出去上百条性命,怕是啃不动这些南朝军马了。不过心中还存了指望,但愿这些南朝军马,面对面打交手战的时候就吃不住劲儿了,南朝人锦衣玉食的过得这般滋润,一个小村庄就能让杂胡们看直了眼以为天堂,真面对面分生死,还不吓得手软脚软掉头便逃? 哪能比得上长生天庇佑下草原上的雄鹰?几名离开大队为尖哨的神策军甲士,也都拔出了兵刃,迎着那些从堠台中涌出来的杂胡们。 虽然众寡悬殊,这个时候也不能转身就退,自家都是披着铁甲,跑也跑不过那些只是穿着皮甲甚而就是一身皮袍的杂胡鞑子。要是自家弟兄出而接应,说不定还乱了阵列,不如就地站稳脚跟,和这些鞑子狠狠拼一场。就算不幸,也能将这方面杂胡鞑子脚步拖住,自家弟兄就更安全一分!只要结上阵站稳脚,哪怕一都神策军的小阵,也足以让这些骚鞑子头破血流! 几名甲士都心意相通,怒吼一声,挥舞着兵刃不退反进! 距离实在太近,不过几个呼吸间,众寡悬殊的两方就在这洪谷寨下山间撞在了一起,这些杂胡鞑子,个个索头科发,面目狰狞,身上全是臭烘烘的骚气,脖子粗壮短腿罗圈,又是人多势众,虽然只是不成阵列的涌来,胆气稍稍弱一些,只怕就手软脚软握不定兵刃。 可神策军的甲士,又岂会将这些杂胡骚鞑子放在眼中?就是再多一些,也就是死战到底而已! 几名甲士都放低重心,低头迎上,左手举盾掀开刺来砍来砸来的各色兵刃,接着一进步手中长刀就刺当面鞑子胸腹之间,锋锐长刀一刺即收,接着再进,再刺!(。) 第六百七十四章 全线动摇(三) 刀光飞舞,转眼间数十上百的杂胡鞑子就如狂涛巨浪一般将这几名甲士淹没,但是刀光一直都在卷动,几起几落。已然深入数步,每进一步,就是数名杂胡鞑子丢掉手中兵刃,捧住胸腹间拼命飚射出污血的创口,倒在这些宋军甲士的脚下! 就是打交手战,你们这些胡虏也差得远! 惨叫声拼命响动,而这些杂胡也红了眼睛,人多势众,还是埋伏以对,居然连寥寥几个南朝军马都啃不下来。各个只是拼命裹成一团,各色兵刃乱舞。而埋头以进的神策军甲士,身上一时间不知道中了多少下,背后无阵列依托,陷入群敌之间,就是神仙,也无法遮护完全。 长刀,铁骨朵,短矛。各色兵刃,只是落在甲胄之上,顿时就人人负创,可这几名宋军甲士,仍然在掀盾,前进,出刀! 就在这个时候,牛皋和黄文劲两人怒吼声震天响起,铁锏舞动,长刀挥舞,一下就从外杀入! 牛皋铁锏,单只都至少在十三四斤上下,舞动起来,沉若山岳,只要一扫,就是砰砰噗噗一阵闷响,挨着的杂胡鞑子,不管在部族中是何等样的好汉,也只有筋断骨折。稍稍擦着一点,也要内脏都被震伤,铁塔般的牛皋冲杀进来,单靠一柄铁锏,就扫出一条通路,一时间不知道将多少杂胡鞑子打翻在地! 而他身边黄文劲,只是扬盾四下遮护牛皋。被牛皋漏过去的,黄大傻子脸上就带着兴奋笑意,狠狠一刀挥下,往往一刀,就能破开粗壮的杂胡鞑子半边身子,血雨能洒得黄文劲一头一脸! 步战之将不比骑战之将,必须身量长大,气力不亏。这才能披得坚实重甲,遮护自身,而且最好选用重长兵刃,这才能扫得开足够大的圈子,杀出一条通路! 牛皋在这两方面,都绝对不缺。更兼身边遮护配合的黄文劲是个老兵油子,战阵经验不知道比牛皋丰富多少,有他在旁配合,牛皋只要横下一条心朝里撞就是了! 两条大汉一旦撞入,顿时就杀得那些乱纷纷不成阵列的杂胡鞑子们惨叫连连。 步战阵列之法,对于此刻这些杂胡鞑子而言,实在还是一件太高深的东西,就算他们凭着本能是不错的轻骑,但是到真正步下打交手战的时候,他们还差得远! 这些杂胡鞑子猬集在一团,互相妨碍,互相推挤。真正能当在牛皋和黄文劲面前的,没有多少。对上配合无间的这两人,更是连稍稍抵挡的功夫都没有,只能被牛皋和黄文劲如汤泼雪一般直透而入,转眼间就杀到了深入阵中的那几名伤痕累累的神策军甲士之前! 牛皋怒喝一声:“走!” 几名甲士顿时互相护持,转身便走。而牛皋和黄文劲断后,猬集在四下的杂胡鞑子,竟然在一瞬间情不自禁的退后几步! 满地都是杂胡鞑子的尸首,更有胸腹受创,或被铁锏敲得筋断骨折的杂胡鞑子惨叫着挣命滚动,一场短暂厮杀,这些杂胡鞑子丢下了不知道多少伤者性命,没留下一名汉家甲士下来。一时间还在威风凛凛的牛皋和黄文劲面前,竟然失去了扑上去的勇气! 韩世忠一双鹰隼一般的利眼,同时关顾住两处战场。 头顶高处,是牛皋他们这支尖哨,而在脚下河谷道路之中,则是骑军结阵,准备迎接袭来的大队胡骑。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韩世忠的号令,这两个指挥,是上去接应牛皋他们撤退下来,还是向河谷道中,迎战袭来胡骑。 岚水河谷道路,虽然不比汾河河谷那样有足堪放置下州军城池村镇的大片平原,但也足可张开大军。此刻在大声号令下,数百骑军,一半下马,结成箭阵,面向西方,而剩下一半,策马稍稍后退,还留人看住空置的坐骑,随时准备进行反冲击。 西面烟尘大起,马蹄声如雷轰鸣,正不知道有多少胡骑正将马速提起,拼命向着此间冲来。 韩世忠最后看了头顶一眼,然后又转过去眯眼看了一下卷动的烟尘,断然下令:“两面夹射胡骑!另给牛皋下令,让他站定了脚,不许头顶这些鞑子压下来!” 虽然芦岭已然失陷,但韩世忠犹不甘心。但凡军事,为将者最重要的就是争取主动,不能抢下芦岭要隘,神策军后路就与女真军马共险,只能退保汾河河谷,要是能抢下芦岭,说不定就能掩护后续军马出而直进飞鸢堡方向,封住女真鞑子继续南下深入的道路! 虽然韩世忠所率领的只是千余轻骑,装备不足,辎重也没跟上来。但是突然而作冲杀的鞑子,扫一眼韩世忠就知道了他们的战斗力,阵列不成,一片混乱,空有凶蛮剽悍又济得什么事? 以自己现在率领的千余精锐,未必没有将他们打垮,一举夺回芦岭的可能!这些鞑子,不知道是女真人从哪里找来的部族附庸军马。不要说此刻多半是立足未稳,就算是立得稳了,只怕也不懂得如何守寨! 若是轻骑直入抢下芦岭的鞑子就是这般水准,那说不定还有夺回来的可能。只恨折家那些河东军,居然连这样的杂胡鞑子都不做抵抗,轻易放他们入内! 韩世忠一瞬间就做出决断,山上涌下的鞑子,虽然吓人,但是山间步战,本来就不是他们所长。而河谷谷道中冲来的轻骑,只怕才是这些杂胡鞑子的主力,打垮了他们,这些杂胡鞑子自然丧胆,只要牛皋他们能撑住一段时间。 先扫平河谷道中杂胡鞑子主力,再转而攻寨,争取将芦岭抢回来! 随着韩世忠号令,他身边负责旗牌的亲卫旗号翻飞,对上下两处军马传达了将主的决断,接着两指挥下马步战的甲士,顿时转身,铁甲碰撞声中,已然转向山下,朝着都如虎方向靠拢。 而在山上,那被牛皋留下指挥的都头。一边注视着越扑越近的涌下鞑子,一边不住紧张回望,关注韩世忠所在之处的旗号,看到命令,也是怒吼一声:“直娘贼的都站定了!让将主先将山下鞑子打垮!” 这一都甲士,也都暴诺一声:“站得定!” ~~~~~~~~~~~~~~~~~~~~~~~~~~~~~~~~~~~~~~~~~~~~~~~~~~~~~~~~~~~~~~~~~~~~~~~~~~~~~~~~~~~~~~~~~~~~~~~~~~~~ 山上涌下的杂胡鞑子,如山洪一般翻卷着跳荡着倾泻而下,虽然箭雨不断的从那不过数十南朝甲士组成的小小阵列中有节奏的泼洒而出,每一轮箭雨,都射翻十余名杂胡鞑子,可他们的冲势还是没有停顿,终于越过这箭雨封锁的死亡区域,一头撞上了如山一般站定的宋军甲士阵列之上。 兵刃甲胄碰撞之声大作,站在前面遮护住自家射手的甲士前足弓而后足撑地。重心放低,骑盾挡在身前,顿时就感觉到不知道多少沉重的躯体。狠狠撞上了他们手中的骑盾! 韩世忠所领军马,都是骑军。就是下马步战不输人,但毕竟没有阵列而战步军所持那些长大厚重,下端尖锐,可以砸进土里的旁牌。这些杂胡鞑子要是撞上这等旁牌,头撞碎了也不见得能撼动几分。现在这些神策军甲士所恃,就是手中不大的骑盾,和自家的身躯而已! 巨大的碰撞让甲士阵列顿时就有崩散之势,而最先撞下来的杂胡鞑子也是头晕眼花的倒地,双方都没有携带长兵刃,没法在碰撞之前列阵对刺。草原杂胡也根本没有重甲步战之士列阵持长兵刃互相对刺拼人命的打法,这些杂胡鞑子打的主意也就是哪怕豁出些性命撞开阵列,然后后面人涌进去乱砍乱杀。 眼见南朝甲士本来就不甚坚固的阵型被撞得松散,双方最前面一排都是人仰马翻,后列杂胡就互相推挤着要涌进来,但是眼前又翻卷起一排南朝甲士。却正是刚才射完最后一轮箭退后的军士,他们飞快丢弓,挽盾扬刀,十余人排成一列。仍然是标准刀盾步战甲士接敌的动作。 重心放低,左手盾向上掀开敌人兵刃,进步,长刀刺出! 刀光翻卷,十余名神策军甲士已然进了三步,刺出三刀!这阵列仍然维持整齐,三进三刺,整齐划一,如同十余部杀戮机械一般,面前顿时就开出了十余条血路! 杂胡鞑子的长声惨叫,响彻山间,巨大的冲势,就这样被生生阻住,被杀得还手不能! 指挥这个小方阵的都头,嘴里含着木哨,长刀都未曾出鞘,站在那里嘴角还带着一丝轻蔑笑意,死死的盯着面前所进行的杀戮,蓦地猛然吹响口中木哨。 那向前进了三步的神策军甲士顿时又整齐划一的撤步后退,而后列又是十余名甲士换列而上,仍然是那一套动作,掀盾进步扬刀! 鲜血飞溅,惨叫连连,只不过才一换列,从山上正面涌下的数百名杂胡鞑子就被杀得失去了打交手战的勇气,后面的停步,前面的拼命朝后挤,在神策军方阵之前猬集成一个大疙瘩,各种胡语喊叫哭骂之声响成一片,就这样砍瓜切菜一般被杀戮! 韩世忠麾下,杨凌起家的神策军老底子最多,不是在西军和党项人转战经年的关西精锐,就是在燕地经历了更多兵火战乱的幽燕河北男儿,而在杨凌主持之下,兵饷军资又一向不匮乏----甚而称得上丰足。更有天生善于治军之人主持操练,就连关西精锐都最多五日一操十日一操的时候,神策军却一直在坚持两日一操。这支大宋中可称异类的军马,知道自家在大宋生存下来的最大凭仗,就是卓绝的战力! 而韩世忠的中军所部,更是这些精锐中的最精锐! 在马上能做马战,不管是远程奔袭,尖哨硬探,还是具装为重骑陷阵,都拿得出手。 下了马之后,持弓弩可立严整箭阵,更迭而射,到了打交手战的程度,不管是持长兵刃步步而进,逼着对手换人命。还是持刀盾势短节险的拼杀,这些神策军中最为精锐的部分,就没怕过谁! 当年赵匡胤开国时候最为珍贵的十万禁军战力,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眼前这些还没形成军中基本组织,只是凭借本能为不错轻骑的草原杂胡,又怎么会是对手?更不用说双方装备上的巨大差别了! 转瞬之间,从上奔流而下的杂胡大队,就被杀得倒流而回。而从两侧涌上的那些杂胡,更是被吓得远远停住脚步,犹犹豫豫的张开角弓,抛洒出羽箭。 而那些已经杀得浑身是血的神策军甲士,看羽箭袭来,不过随意的遮护住要害而已,任那些羽箭在自己身上重甲撞出点点火星。 箭雨之中,一都甲士,甚而谈得上有点悠闲的重新整队为三面向敌的方阵,而又有甲士重新张弓,奉还出一排又一排的箭雨,将山道上鞑子驱逐得更远一些。 在他们面前,山道上堆满了杂胡尸首,还有伤者在挣扎呻吟,对于这些鞑子,神策军甲士连补上一刀的兴致都没多少。 突然之间,一都将士都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就见牛皋和黄文劲浑身血迹的护卫着几名伤痕累累的尖哨退回了方阵,而追摄其后的杂胡鞑子不敢近前,甚而还在不住回顾,似乎想退回到他们刚才藏身的废寨堠台之中。 牛皋进了方阵,狠狠一巴掌就拍在那一直站定指挥的都头肩膀上:“囚攮的,打得好,站得稳!没负了俺一直看好你!” 那都头又是一撇嘴,反正大家也从来没指望过你牛将主,谁要你看好来着…… “将主,这些鞑子直娘贼的实在不经打,要不要反攻上去,干脆将这鸟寨子夺下来?” 牛皋一脸厮杀过后稍稍舒展了点筋骨的兴奋,脑子一热差点就答应了,要是他敢点头,在他身后跟来那一副不过瘾模样的黄文劲就敢第一个窜上去,不过牛皋好歹还有点理智:“等韩将主号令!” 正是因为有了如此,神策军军纪严明,这才使得他们再这等时候都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第六百七十五章 全线动摇(四) 芦岭寨墙之上,银可术一直看着战事的进行,眉头皱得死紧。 果然还是那支南朝强军!果然还是俺们女真大军的强敌! 山道之上厮杀稍稍平息,而河谷之中马蹄轰鸣之声更响,眼看大队杂胡就要转过山弯,和已然列阵戒备的南朝军马照面。 站在银可术身旁的是一名女真谋克阿罕,也是在不住摇头。这些草原杂胡部族众多,人丁颇旺,可是这战力实在够呛。怪不得被契丹人百余年来始终狠狠的压制着,半点都反抗不得,对着南朝军马,也被杀得如砍瓜切菜一般。 “银可术,要不传令让山下那些人马退了,这又要赔多少性命进去?” 银可术冷冷回答:“不撞一下试试如何知道?这些生口,死多少又直得什么?” 他又转身看向阿罕:“就千把人远道而来,只凭俺们女真儿郎,这些南蛮子也夺不回芦岭了!就用这些生口,耗死一个南蛮子就算一个,等覆灭了这支南朝强军,整个南朝江山,都在俺们女真儿郎面前敞开!”头顶山道,一都方阵与涌下的杂胡生死而斗,而韩世忠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向了河谷道路之上。 只一瞥眼间,韩世忠就能确定,山道之上那些乱糟糟涌下的杂胡鞑子,连自家麾下精锐一都方阵都不见得轻易能撞开。 其主要战力,还是放在山下! 两指挥的方阵不住延伸,形成了三叠式的箭阵,在延伸阵列的同时,向着黄文劲方向靠拢的脚步也始终未曾停顿下来,这样的阵列变幻水准,实在是强悍到了一定程度。 而河谷道中,蹄声如雷,战马嘶鸣,杂胡大队主力,终于现出了身形! 身后汾河河谷的宽度,那已经不是可以通行大军的水准了,而是可以摆下州军县治的狭长型盆地。而此间岚水支流河谷虽然远远及不上汾河河谷通路的广大,但是展开上千大军也毫无压力。 正因为河谷道路不算狭窄,所以这些杂胡鞑子骑军必须藏得远些,才不会被发现。这个时候,也终于绕过山弯,出现在韩世忠眼前。 烟尘缭乱而起,一时间从山弯转过来的杂胡鞑子骑军,竟有滚滚涌来之势! 比起步下山地作战的笨拙,这些杂胡鞑子上了马却似变了人也似,一路过来,就在调整马速。当转过山弯的时候,马速正是提到最高,成千马蹄翻滚敲击,一时间震得山上土石都簌簌而落。 当先杂胡鞑子身着皮甲,有的头目模样的甚而有缴获自宋军的铁甲护身,将身子尽力蜷曲在座骑颈项之后,疯狂踩着马刺,摆出一副高速撞阵的模样。 在当先杂胡鞑子骑士之后,还有更多人马源源不绝的涌出,人喊马嘶之声响成一片,不过比起步下阵列的混乱不堪,马上冲击阵列却是像模像样。在前面的始终在前面。在后面的始终保持着位置,而且两骑之间距离不远不近将将正好,留出了足够回旋空间。 随着这些杂胡骑士不断涌出,河谷道路列阵以待的黄文劲指挥的数百神策军,面前就如出现了一道轻骑组成,不断高速迫近的墙壁! 岚水支流河谷范围。黄文劲摆开的方阵,也只不过占据了一半,紧紧依着山势而列阵。这些杂胡骑士一边冲击一边延伸队伍,加上距离撒得甚开,声势更为惊人,烟尘之中,稍稍缺乏一点战阵经验的,真不知道面对的是不是数千铁骑,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这样强悍的冲击之势下生存下来! 每名杂胡都面色狰狞。大声呼叫,眼睛通红。一个拼命踩着马刺,就摆出不管不顾撞阵冲来的架势! 稍稍沉不住气一点的军将,说不定真要上了他们的恶当。 这般作态,一是迫当面之敌胆气,诱使他们早早发箭,临敌不过三矢,上弦之际,说不定就能多冲进十几步,然后在队形高速横切,从阵前掠过,掠过之际,成千上万的箭雨,就要洒入当面敌人阵列当中。后续源源而进的军马,也就重复这个步骤,十余轮几十轮箭雨打击之下,往往当面阵列就已然混乱不堪,等到阵型崩散,自然就是催马踏入阵中的时候。 草原杂胡轻骑,无非就是这些伎俩而已。 可当一时间扬起浩大声势,卷起漫天尘土,蹄声如雷轰鸣奔涌而来的大队骑士越迫越近之际,也不是任何一支人马就能稳稳站定的! 自从绕过山弯,转瞬之间大队胡骑就已然迫近到当面敌人阵列百步左右范围,马速仍然维持不减。当先杂胡鞑子都翻手握住了手中角弓,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些南朝甲士,他们阵列仍然如钢铁城墙一般巍然不动。 不知道多少杂胡这个时候在心里大喊。 怎生还不放箭?南人不都是以弓弩为先的么? 韩世忠不在。黄文劲就在方阵中立起了自家将旗,站在将旗之下,嘴里还叼着根路边拔下来的草棍。坐在马背上也不踩镫,翘着二郎腿就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如墙而进的大队胡骑。 当先鞑子,烟尘中面目都依稀可辨,蹄声滚动震得地面微微颤抖。这些杂胡鞑子模仿老鹰狼群的呼喊之声,震耳欲聋。 可黄文劲眯着的眼睛还是没有张大半分。 在他面前阵列,都是下马步战甲士,当先两都遮护,披甲持骑盾,手中也没有长大兵刃。一百甲士就组成薄薄一列,看起来脆弱不堪。对着越冲越近的敌骑,却是岿然不动。 在他们身后,是三叠箭阵。每一叠都是一都,手中都持着的是步下用战弓,弓力都是一石半起。比起杂胡骑士所持弓力最多六七斗的角弓,强上一倍,就是神策军中,也只有韩世忠的中军,马上步下皆能,以骑军而能使步弓! 宋军当中不少骑军,往往只称得上骑马步人,所以骑军而使步弓,也是大宋阵中常见之事。但是神策军中军当中,甚而有不少骑士,马上都能张开步弓,这就是真正难得的骁锐之士了,整个神策军的中军,都比照着西军选锋待遇,不少人甚而吃着小使臣的饷! 转眼百步距离,就变成了七十步。而这个以一指挥人马列出的方阵,仍然不动,铁制兜鍪之下,一个个将士面对如群狼涌来的大队胡骑,神色安闲如常。 而在烟尘蹄声中迫到七十步距离的杂胡骑士,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箭雨,离着那面铁墙也似的方阵越来越近。那些红缨飘动的兜鍪之下,南朝甲士一双双冷漠的眼神,只让冲在前面的胡骑个个唇敝舌焦,只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个杂胡头目再也按捺不住,大声而呼,率先一拨马头,就横着切过,手一翻已然扣箭认弦,疾驰之中侧身开弓如满月,身子稳稳的一动不动,瞬间就尽显这些马背上长大的胡虏驰射本事。 随着他一声号令,上百杂胡骑士纷纷拨马横切,开弓认弦,虽然距离还远了一些,不过赶紧洒出一轮箭雨也罢,这些南蛮子一动不动,稳得跟山一样,怕是不好惹的样子。 在那杂胡头目发令率队横切之际,黄文劲呸的一声吐掉草棍,双眼骤然睁开,锋利如电,大声呐喊下令:“给俺射!” 第一叠箭阵,顿时就张开弓力强劲的步下战弓,稍稍抬高一点,就听见弓弦一阵疾若蜂鸣的颤动,一波箭雨,就向着正拼命转向的杂胡骑士洒落。 一波箭雨射罢,第一叠箭阵顿时低头扣弦,第二叠箭阵又翻起一排强弓,稍稍一顿,又是一阵蜂鸣一般的弓弦颤动之声,再洒出一轮箭雨! 在那些杂胡鞑子七十步外变向横切,同时张开角弓之际,这一点时间,原来静如山岳的神策军甲士,已然射出了两轮箭雨。 那名扣箭认弦,已经准备撒手放弦的杂胡头目,就看见头顶一片光芒闪耀,却是阳光照在锋锐的三棱破甲锥箭头上的反光。更听见空中无数道小而细密且尖锐的空气呼啸之声,却是高速飞来的箭矢尾羽在空气中高速滑过发出的响动! 那杂胡头目张开口就欲恐怖的大呼,一支羽箭已经从空中落下,准准插入口中,三棱箭簇带着血花从他脑后就一下凸出! 羽箭呼啸着落下,烟尘之中,一片人喊马嘶之声,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正在变向的杂胡骑士被射落马下。 原本还算严整的队列,顿时给这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射得大乱。 这些杂胡鞑子实在是没经历过对阵汉家精锐军马的战阵经验,阵列不战这四个字,却不知道是多少代胡虏,用无数性命和黑血才总结出来的沉痛之言! 纷乱之中,更多杂胡骑士从烟尘中涌出,速度虽然稍缓,但是向前之意却更坚决了,毕竟这些杂胡,虽然装备不强,战阵经验更是匮乏,最多的本事就是部族之间互相杀来杀去,但是在环境恶劣,生死俱都短促突然的草原长大,凶蛮之性却是与生俱来。要是步战,这些杂胡自家都没什么底气,稍有伤亡说不定就跳开了,但是这却是在马背上!所有杂胡,一时间还有指望,等战马冲近,就不相信这些南蛮子阵列不乱! 一个个从烟尘中冲出的杂胡也不分什么队列了,尽力的蜷伏身子,将马速催到最高,也不管马蹄下是不是踏着了中箭落马的同胞,甚而连角弓都只是握在手中,并没有张开洒出箭雨的打算。 等凑到二三十步,都看得清你们这些南蛮子的面孔了,再一箭射向面门,看你们身上铁龟壳,派得上什么用场也不? 仗着一路势若破竹而来的虚骄之气,仗着人马远远多过当面南朝甲士,这胡骑冲势,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突然之间,弓弦那如蜂鸣一般剧烈颤动之声,十倍于前! 无数杂胡鞑子在马上情不自禁的举头而看,就见宋军方阵依托的山地上方,一队铁墙正缓缓步下,数百兜鍪红缨猎猎舞动。而组成这道铁墙的南朝甲士,也张开了他们手中的强弓硬弩,抬高角度,才发出了一轮箭雨! 韩世忠已然赶回来了! 更为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而落,杂胡阵前,似乎就如一片乌云蓦然落下。 无数箭簇锋锐的羽箭落在人马身上,溅起血花万点,还有一片人喊马嘶的惨叫之声! 两指挥组成的箭阵,正压在山道之上,距离黄文劲在河谷道路中的阵列不过七八十步距离,现在已然展开。但并不如黄文劲一样分成三叠轮射,而是一次就张开全部弓弩,抛洒出大蓬大蓬的箭雨! 韩世忠所领这两指挥人马,连夜赶至,数百里外奔袭赶至,中间休息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距离芦岭外七八里披甲。赶到芦岭前就下马列阵,先是负甲持兵向上七八百步,然后再转而向下,阵列不乱的又赶回来。这个时候,犹自开得强弓,射得劲箭,阵列也排得如一道铁墙也似,整齐不乱,强兵之名,的确可称之而无愧! 不过这样奔袭辛劳,让将士士卒再更番叠射,神策军再精锐也不是铁打的,手中强弓也开不了多少轮了,不如一发的射出去给予胡骑最大的杀伤! 韩世忠也根本没有和这些胡骑打持久战的意思,如此战斗力,还要神策军和他们缠战,消耗宝贵的气力,那真是白练了那么久的兵,白打了这么多场胜仗。 阵列之中,韩世忠也站在第一排,手中巨弓,一头尖锐的弓梢深深扎入土中,扣上一支短铁枪也似的巨箭,两臂一叫力,四石六斗的强弓就已经开如满月,身边士卒还要抬高角度抛射以求得能让箭矢飞出更远距离,而韩世忠就是平射的架势。 嗡的一声弓弦巨颤,巨箭破空之声尖锐响亮,一时间将所有其他声音都压下去了,巨箭电射而出。箭身在空气中剧烈的颤动着,直指向胡骑队中一名披着宋军制式札甲,正在大声呼喝指挥,明显是杂胡当中某位部族贵人的方向。(。) 第六百七十六章 全线动摇(五) 那杂胡贵人,也是久经战阵的模样,似乎感受到了危险,顿时身子向侧一翻,想藏在马身另一侧,同时扬起了手中骑盾遮护,但身子才动,巨箭就已然飞至,如中破革一般将骑盾皮面撕碎,将木质盾身撞出了满天碎屑,巨箭毫不停留的从他肩膀处没入,然后斜斜翘起,从另一头穿出,最后余力,将颈项开了一个大窟窿! 那杂胡贵人哼也不哼一声,带着满天血雨,翻身落马倒地。 与此同时,在密集的箭雨打击之下,拼命冲来的胡骑终于崩溃散乱,人马纷纷翻倒,哭喊声响成一团。侥幸未曾中箭的杂胡也下意识的勒马,四下又乱撞成一团。所有杂胡,不管此前是多么气雄万夫。这个时候也丧失了所有冲击的勇气,只想赶紧逃离面前南人甲士组成的箭阵。 对着这样的箭阵,哪里还是厮杀了,简直就是送死! 韩世忠一箭发出,也再不抽箭认弦,对着下面大吼一声:“有卵子没有?这个时候还不上去?” 杂胡人喊马嘶声震耳欲聋响动,可韩世忠这一声大吼,还是将所有声响压倒,轰轰的就在军阵之中炸响! 黄文劲早就不再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坐姿,已然双脚踩镫,裆劲下沉。压得胯下健马低低嘶鸣,前蹄不住刨地,粗重的喷吐着鼻息,可黄文劲的裆劲,又压着战马不能前行一步。 韩世忠一声大吼传来,黄文劲猛的摘下鞍桥边的铁骨朵,这也是件加了料的钝重兵器,单只就有十二斤重,大吼一声下令:“让开!” 前面三叠箭阵连同遮护甲士,顿时就整齐向旁跨步,按下手中弓矢稍稍喘息,借机恢复一下已经开始酸麻的臂膀。 黄文劲铁骨朵向后一招,笔直前指:“杀他娘的!” 号令声中,黄文劲裆劲一松,已然在马鞍上微微站起,身子前曲,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已然变得血红,死死盯着眼前已经是一片混乱的胡骑大队,胯下健马感受到背上压力消去,顿时就怒声嘶鸣,扬首奋蹄,已然如箭一般直冲了出去! 蹄声如雷轰鸣,一直在后阵预备的一指挥未曾下马的骑军,从指挥使到底下兵卒,早就憋得人马都躁动不安。这个时候同时催马,紧紧跟上了黄文劲,向着胡骑大队杀去!杂胡大队,现在已经前后列不分,混杂成一团,到处都是空鞍坐骑四下乱撞,死者伤者,铺了一地。 杂胡中的贵人们,侥幸得存的或者不做声掉头就走,或者大声号令,还想聚拢队伍,恢复秩序。同时那么多号令传出,交错在一起,就是谁也指挥不动,成百上千的胡骑就是没头苍蝇一样到处盘马乱撞,一时间已经完全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了。 要不是神策军突然停箭不发,这密集而混乱的阵势,再来两三轮箭雨,还不知道有多少死伤。 一名刚才冲在前面的杂胡贵人,这个时候正调转马头,大声叱呵着,想让那些杂胡给他让出一条通路,可是现在纷乱成这个模样,谁还能搭理他? 这杂胡贵人身上脸上却是部众中箭之后溅起的血污,都顾不得擦拭一下,只是怒吼着拼命挥起手中角弓抽打着堵在面前的杂胡,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就感觉到背后大地剧烈的震动着,浑身一紧之下掉头看过去,就见一名满脸须髯的南朝甲士,已然迫到背后不足七八步的距离,两人目光撞上,那南朝甲士居然还朝他龇牙一笑,满口白牙森然,直让人寒到了骨子里。 在那南朝甲士身后,数百甲骑。已经放下铁面。几百张铁面上,或是怒目金刚,或是狰狞夜叉。人马都不做一声,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掩袭了上来,几百把兵刃寒光闪烁,直直指向他们! 那杂胡贵人心胆俱裂之下,放声大喊:“南蛮子杀来了!” 几乎同时,无数杂胡也都在哭喊:“南蛮子杀来了!” 那犹有余暇龇牙一笑的甲骑,正是冲在前面的黄文劲,在无数杂胡绝望的哭喊声中,已经飞马跃入敌人散乱的阵中,手中铁骨朵一挥,那名杂胡贵人连铁盔带头颅,就在一身闷响之中敲瘪下来。 他看也不多看翻身落马的尸骸一眼,挥舞着铁骨朵,就继续狠狠撞了进去,在黄文劲身后,数百神策军铁面具装甲骑,跟着蜂拥而入,一瞬间就在杂胡阵中,激起了更大的惨叫哭喊之声! 无数兵刃飞舞,无数血光飞溅,无数胡骑落马被踏成肉泥,猬集在一处的混乱胡骑,被着几百甲骑撞得四分五裂,毫无抗手能力,这个时候在这些杂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逃得离这些南蛮子越远越好! 神策军变阵流畅,骑军出击也是恰到好处,正正捡着杂胡大队骑士正是最混乱的时候。而且在箭阵的打击之下,士气斗志已然降到了冰点,几百杀神突然掩至,让杂胡们连反应的功夫都没有。且一方重甲长兵,一方装备低劣阵型混乱马速全无,哪里还能做半点抵抗? 到处都是病人入肉之声,骨骼碎裂之声,战马痛嘶之声,还有无数胡语的绝望哭喊之声,一指挥骑军反击,就彻彻底底的将这支随银可术深入岢岚军数百里,虚骄不可一世的杂胡轻骑打垮!所有人都在拼命的扯缰逃窜,不管是什么方向,只要离这些南蛮子凶神越远越好! 黄文劲率先撞阵,这个时候已经是杀得满身血肉,单单一柄铁骨朵不过瘾,又随手抢过不知道哪个杂胡的长刀。双手兵刃挥舞,杂胡衣甲平过,给杀得人仰马翻,大队胡骑就在面前瞬间崩散,再也没有人约束得住,再也没有人敢于回头抵抗,只是拼命掉头,互相抢道,只是向来路方向奔逃而去。 黄文劲犹自不放松,看也不看那些落马挣命,或者逃错了方向的杂胡骑士一眼,只是盯着那些逃窜的胡骑大队死死咬着不放,要打就将他们彻底打垮,让他们不能重新集结为芦岭援应,让芦岭杂胡守军丧胆,一举将芦岭抢回来! 在他身后,神策军骑军也是有志一同,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军将下令了,常年磨练出来的默契就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几百甲骑都杀透了杂胡阵列,紧紧跟在黄文劲身后,追着杂胡崩散大队。 直娘贼,既然来了,给俺们撞上,就都留下来也罢! 转瞬之间,黄文劲就追过了山弯,突然之间,就听见悠长的牛角号声响亮,然后一阵弓弦密响之声。前面拼命逃窜的杂胡骑士哭喊之声又是大作,一片人仰马翻的景象,接着这些杂胡,干脆就丢了马,手脚并用的只是朝旁边山道上逃窜。 黄文劲面前景象豁然开朗,就见黑色旗号竖立,面前也出现了一排重甲阵列,全是辽人打造的上好镔铁甲,粗壮结实的甲士冷森森布列,强弓搭上利箭,弓开如满月,无数箭簇,阳光下一片金属光芒闪耀。 步战甲士之侧,又是一队人马备甲的骑军在静静等候,一则为步战阵列的支撑,二则就是准备随时反击。这样简单的阵列摆出来,却也如山岳之严,但为有经验的军将,一看就知道这样的军阵,绝不是轻易就能撞动。 在这军阵之前,滚到了一地杂胡的尸骸,还有伤者在挣扎惨叫,为了防止乱军冲阵,那里就是一排毫不留情的箭雨。 两名指挥阵列的军将,轻松策马站在前面,貂帽铁甲,金钱鼠尾拖在脑后,大饼脸上一双森冷的小眼睛漠无表情的只是看着冲来的几百宋军甲骑。 黄文劲猛的一扯缰绳,战马高高人立而起,长声嘶鸣。 “女真鞑子!” 此刻在山道之上,牛皋只是不住回望山下河谷战场中的景象,看着黄文劲指挥大队,在韩世忠的亲自援应下,一举就将上千的杂胡轻骑打得崩溃,最后更挥军突阵,将杂胡大队砍瓜切菜一般的狠狠杀了一通,更追亡逐北的紧紧追杀了下去。 山上一都神策军甲士,无不士气高涨。 一个声音在牛皋耳边大吼:“直娘贼,还等什么?这等鸟对手,不欺他们欺谁?俺们这一都就能将芦岭抢下来了!下令罢!” 牛皋也急得抓耳挠腮,只是死死盯着韩世忠的将旗,这个时候敌人破胆,正是趁势将芦岭抢回来的好时机。 将主快点下令也罢! 就在这个时候,牛皋听见了河谷道中悠长的号角响动。 头顶芦岭中,同样响起了号角之声,牛皋浑身一震,转向上看去,就见芦岭寨门大敞,一队队的重甲步战之士,已经开出了寨门,沿着寨墙,列下了森然队列,长枪大戟,强弓硬弩,全都突出,黑色旗号下,这样一支重甲步战之士阵列,也如一道铁墙一般! 这样出寨列阵,就是邀战之势。 打败这些杂胡算什么,想要芦岭,尽管上来试试! 在山下的韩世忠,也仰望到了芦岭前景象,冷哼一声。 “女真!” 芦岭寨墙之上,银可术冷冷的看着山道之上,河谷道中,麾下杂胡惨败之后的狼藉景象。更看着这支数百里奔袭而来,仍然毫不停留厮杀了一场的南朝强军。 果然还是那支南朝强军,不过奔袭数百里,又爬山又开强弓又变阵,最后还催马破阵。就是铁打的,你们还有多少气力?敢不敢来撞某这几个精锐谋克? 这芦岭,你们绝没机会拿下来的!女真甲士在芦岭依托寨墙结阵而列,铁甲森然,兵戈林立,无声肃立,摆出一副邀战之态。 这一看就是知道怎么打仗的,依城而守,最忌讳的就是缩头挨打,不到最后关头,守军无论如何也不能只是缩在城墙里面接受围攻。 更不必说,这些女真甲士粗壮结实,眼神凶狠,身上所披辽人镔铁重铠,让这些女真甲士就如一个个铁罐头一般,这结阵一列,看起来似乎还要比背后残破的芦岭寨墙还要结实! 在杂胡大队被打得七零八落哀鸿遍野之后,女真甲士却傲然而出,这如何又不是一种挑衅? 站在山道上,离芦岭最近的牛皋那一都兵士,人人都是勃然大怒,直娘贼的女真鞑子俺们也不是没有打过,摆出这么一副作态,须放着俺们神策军未曾死绝! 山道之上,那些为牛皋所部远远逐开的杂胡鞑子,却像是狗仗了人势,又大声鼓噪起来,多少杂胡鞑子,携弓负箭,就朝着女真甲士阵列靠拢,以为散兵羽翼,靠着女真甲士出战之势,又鼓起一点斗志,准备和眼前凶悍的南蛮子再战一阵。 无数军汉只是在牛皋旁边叫跳,指着女真人阵列两眼通红:“让俺为先锋,杀他娘的上去!和这些鸟女真鞑子碰碰,看他们识不识得什么是个死!” 黄文劲的怒吼声中,周遭将士也是一阵扰动,数十道目光直向牛皋投来,只要牛皋一声令下,豁出命也要和这些鸟女真鞑子碰一碰! 牛皋也是太阳穴上血管一跳一跳。 就是这些鸟女真鞑子带领多少杂胡,一路摧破岢岚军防线,深入而内,可想而知,此刻岢岚军中,多少村庄市镇被这些骚鞑子蹂躏,现在居然堂皇的列阵而前,仿佛就在问自家一句话。 在你们汉家疆土上,你们这些汉儿有没有胆子来一战? 依着牛皋性子,早就率先第一个冲上去了,不过此次杨凌发通告郑重叮嘱过军中大将几句。 此次大战,关系至重,你牛三郎自家就爱吃酒厮杀,也就罢了,不过临战之时,要是仗着追随晋王起于寒微,不管不顾依着自家性子行事,最后败事,第一个不放过你的就是某家。 须知杨再兴就是个例子啊,在云内诸州,不听调遣,一贯发挥什么劳什子个人英雄主义,好不容易积攒的军功爬到统制官副指挥使的地步,现如今被连降三级。 牛皋牙齿只是咬得咯吱咯吱作响,不住回头望向韩世忠将旗所在,只求将旗指向芦岭,让自己能带着儿郎冲杀上去!(。) 第六百七十七章 全线动摇(六) 两处号角吹响,韩世忠立在将旗之下,神色一变,山弯那边情势如何看不见,只能见到跟随在黄文劲身后急追而下的骑军,后列已然放缓了脚步,显然是前面也收住了脚步准备重整队形。而抬头处。芦岭那里景象却看得分明,就见到真女真军马,一直冷眼看着这些杂胡部族军被杀得人仰马翻,最后却出寨做邀战之势。 还打不打? 两骑飞也似的从前面转回来,却是黄文劲在前遣回。两名传骑隔得远远的就摘下背上三角火焰边牙旗挥舞,将前面军情传回。 至少两个谋克的真女真歩骑列阵而待,将主,打不打? 韩世忠容色如铁,缓缓回顾。 芦岭高悬头顶,寨墙虽然残破,但是也足可作为依托。那里已然开出一谋克的女真重甲之士依托寨墙列阵,而寨中守备的,至少也还有一谋克的真女真精锐。而在河谷道中,又有两谋克女真精锐列阵而待。 杂胡在山上,在河谷道中,散乱得到处都是,虽然死伤惨重,但至少还有上千之数。在女真军马吹动号角自家上阵之后,也终于稳住了军心,现在正在各处惊魂未定的收拢军马,准备再战。 而自己麾下这些选锋之士,在经历数百里奔袭,再加上一场厮杀之后,也终于露出了疲态。 身边这两指挥人马组成的箭阵,还算是好的,只是披甲走上走下,射了一轮箭而已,但这个时候每个人兜鍪之下,都是满脸灰汗,虽然竭力站得直且稳,可有些人腰都明显有点塌了。 山下的方阵,留下的步军多射了十几轮劲箭出去,这个时候都在不住的抖着手臂,活动血脉,尽力从酸麻中恢复过来,在军将的指挥下,一列列士卒轮番坐地休息,只要坐在地上的,都在大口喘息,摘下水葫芦大口大口的喝着茶水。 放在阵后的马桩子,还有数百匹坐骑,黄文劲出击,将所有还有点脚力的战马都选上了。剩下的马匹都垂着头寻找着道路上的草根枯叶,一些守马桩的军士将着料袋,将轻易不得动用的交州糖熬出的糖块,塞到坐骑嘴里,让这些马匹尽快的恢复点精力。几百里奔袭下来,这些坐骑都掉了七八斤的膘,皮毛都汗淋淋的,一时也腾不出手来收汗洗刷。再这样不得休整,继续役使,只怕要倒毙不少上好的战马。 山道之上,牛皋那一都精锐选锋之士,披甲负重走得最多,打得也最辛苦。虽然小小方阵仍然稳健,但是军将士卒的疲乏,可想而知,韩世忠甚而能感受到牛皋这等猛将远远投射而来的请战目光,可现在是不是破釜沉舟打到底的时机? 如果要咬牙和这些女真鞑子拼到底,现下散乱在不同地方的军马就要收拢重整。在河谷道中步下阵列,防止那两位于山下的女真谋克冲击。掩护挑选出来的军马仰攻芦岭。 有女真甲士列阵遮护寨墙,少不得还要有一场重甲步战之士的厮杀,披甲辛辛苦苦的爬上去,再将寨外列阵的女真鞑子击败。最后再攻击寨墙,自己麾下这已然疲惫的军马,是不是还顶得住? 而且攻击军寨,哪怕女真鞑子和杂胡辅军不以守备而见长,也少不得要消耗大量箭矢,且没有足够攻具掩护下,也要拼掉多少精锐的性命,自家轻骑往援而来,携带的箭矢就是随身撒袋中那些,如何支撑得起一场攻寨恶战? 更不用说天色已晚,等收拢军马调整好队列,再仰攻上去,说不定天都要黑下来了,难道真的不管不顾就打夜战了么? 如果豁出去真的能将芦岭打下来,就算死伤惨重,也还罢了,可是现在却不是能拼那微小可能性的时候。 万一损失惨重,还打不下芦岭呢? 那个时候,自家这支精锐中军,没有立寨作为依托,夜中而退,那些临阵对战时候不堪一击的杂胡骑士,就成了最为凶悍的敌人,就以零散轻骑,死死咬住自家这支败军,一路骚扰,一路攻击,也许不及天明,自家这支军马就要彻底崩溃,最后覆灭在岚水河谷之中! 如此决定国运的大战中,自家泼韩五这条性命,没什么宝贵的,士卒们死得,自家又如何死不得? 可是此刻唯一能机动抽调而出的中军主力覆没于此,女真鞑子就再无阻拦,能一直冲到汾河河谷之中,动摇整个军势! 那时候自家就算死了,都没法和晋王交代! 只恨岢岚军此间毫无抵抗,放女真鞑子轻易深入,他们要是稍微迁延一两天,自己就能将这个缺口封住,有芦岭为依托,自己说不定还能集结一定数目军马,将飞鸢堡也抢下来,彻底将女真鞑子南下通路封住! 直娘贼,难道从始至终,这场战事,就只有晋王带着俺们打不成?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何不肯痛痛快快的将这个大宋交给俺们的晋王? 但为军将,就是需要他们在纷繁的局面中抓住重点,做出决断。哪怕这个决断是如此的痛苦! 韩世忠猛的下令:“鸣金,整军而退!互相掩护,退向窟谷寨所在!” 身侧亲卫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望向韩世忠,神策军什么时候要在鞑子面前撤退了? 韩世忠脸色铁青,狠狠踹了目瞪口呆的亲卫一脚:“直娘贼的,鸣金!” 神策军军将士卒,缓缓收拢队列。一支支冲出去的军马,次第回归阵列之中,就是远在山道之上的牛皋所部,仍然维持着如墙一般的方阵,丝毫不乱的收下山去。跟着咬下来的杂胡鞑子,在这样的阵列之前,半点捡便宜的机会都没找到,还因为有些不开眼的追得太近,给一轮箭雨射翻在地。 从河谷道中次第退回的黄文劲所部,还有余暇将一地杂胡伤者补了一刀,首级太狼亢,就割了数百左耳下来,以为战功之证,逃散的杂胡坐骑,还被牵了百余匹堪用的。 一队队的神策军甲士收拢,一道道不服气的激愤目光不住望向芦岭上女真军旗号。千余数百里奔袭而来的神策军精锐,在悠长的号角声中,全都翻身上马,步下警戒游骑,转身便走。 对着这样队形阵列始终森然的强敌,不要说被杀破胆的杂胡鞑子了,就算是女真精锐,也没兴趣上前咬着不放追杀到底。 河谷道中,山道之上。到处都是尸骸血痕,各种死壮扭曲的尸骸,几乎全是杂胡鞑子,神策军死者伤者本来就是寥寥,也全部带走。 数百里奔袭而来,遭遇伏兵,立刻结阵而战,杀伤了至少五六百胡骑,退而敌不敢追,强兵之面目,更让女真军马上下认识得越发深了一层! 可从整个战局而言,主动权终究还是为银可术所部抢得,韩世忠这一退,再集合军马过来试图争抢芦岭。总还需要时间,可这段时间,已经足以让疾驰赶来的宗翰所部大队,加入到战场之上! 那时候以韩世忠一军之力,再也无法夺回芦岭至飞鸢堡一线,那时候深入岢岚军的,只怕已有数万女真大军,可以向西夹击韩世忠所部,更可以继续向南深入,沿着宜芳楼烦,最后抄击到太原府方向。 原来韩岳所部,以逸待劳的战略主动权,已经完全易势! 韩世忠裹在军阵之中缓缓而退,脸色黑如锅底,自家已然尽力,可终究迟了一步,如此局面,就指望晋王你能早早赶到,拿出手段来挽回! …… 杨再兴有气无力的指挥着一队民夫,押运着物资走在道路上,准备将这批粮草交割给瓶形寨左近的小堠台处。 天候已然算是暖和的了,虽然汴梁中人来到此间,多半还是要裹上厚厚的斗篷,但是对于杨再兴这等生长于北地,还到冰天雪地的云内走了一遭的精壮男儿而言。简直就是和风丽日一般的天气。 他也未尝着甲,就穿着一件薄薄的赤色军袍,一副精干强悍的模样,偏偏脸上神色却似倒了八辈子霉一般,半点精神也打不起来。骑在马上,闭着眼睛直似要睡过去一般。 原因无他,杨再兴又犯错了。 云内打了一场痛快仗,杨再兴算是爽了一阵,而且奔袭应州城塞,接应自家弟兄退出,也是奇功。杨再兴官品升迁,还需要走流程,但是差遣一下就从十将级别跳到了骑军一指挥的指挥使,而且还是卢俊义身边中军亲卫精锐骑兵指挥。 不过差遣来得容易去得也快。大军一路南撤,退回河东,让杨再兴老大的不痛快,女真鞑子他也算硬碰硬过了,直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样的狗鞑子,大军齐集,粮草民夫辎重虽然不算充分,但是女真鞑子更缺,冲上去与之一决就是了,退个甚鸟? 他嘴上又没个把门的,一路上不知道说了多少风凉话,单是这样,倒也罢了,无非就是敲打训诫几句的事情,可他回返雁门一线之后,心下不痛快,就要寻人较艺比斗。 杨再兴看得上愿意比斗的人没多少,卢俊义自然是排行第一,但是杨再兴再是愣头青也不敢寻着卢俊义去,鲁达算是一个,再有功劳,说不定就有官身了,鲁达又是个沉默性子,杨再兴再是挑衅,鲁达就傻傻的看着杨再兴,也不吭声,这架是打不起来的。 心绪不好之下,杨再兴就做了件傻事,原来云内之地跟着退下来的尽有自称勇士。这些人正想一显本事在军中博个地位出来呢,杨再兴更下了重重的赏头,只要打赢了他,尽管将去。 结果就是一场惊动全军的私斗,日不移影,杨再兴马上步下,已然连败二十七名挑战他的云内好汉,其中三个还给送去了医工那里裹伤。 杨再兴算是稍稍一出胸中郁气,得意洋洋摇头摆尾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被卢俊义叫去劈头盖脸的狠狠叱骂一顿,然后再是二十军棍,差遣也给剥得干净,发回代州大营为司户参军差遣,专管押运粮草物资。 对于卢俊义而言,军中最要紧的就是军律,哪怕杨再兴是再骁勇的猛将,也盖不过军律去!而再好的关系,都没帮他说话,这小子,的确需要好好磨练一下性子。 对于杨再兴而言,二十军棍就是虚屁,他的筋骨可不是白打熬的,差遣什么的也浑不在意,反正管一指挥的琐事也让他头痛万分。但是给发到代州大营为辎重粮秣奔走,却是要了他的命! 虽然大军退守雁门瓶形寨一线之后,女真大军兵压当面,攻势也远远谈不上猛烈。就是一些骚扰侦察哨探的活计。可总还是能捞到一两场厮杀过过瘾。发挥到代州大营去,那就是彻头彻尾和厮杀无缘了。 可是卢俊义但下号令,就绝无更易,杨再兴除了领命认罚之外,还能怎么办? 所以摆出这么一副晚娘脸,看都懒得看随行辅军还有那些转运民夫一眼,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那帮辅兵也懒得对杨再兴请示行止。代州大营辅军出身多半都是前河东军,战斗力这个时候也就这么回事,反正野战之事,卢俊义是绝不敢用他们,就以这些空额严重,战力平平的前河东军一部人马为主体构成了代州大营。 虽然还挂着禁军名号,但是所行的都是转运,看守仓场,修补道路,押送物资之类的辅军活计。杨凌没有给他们的饷钱俸料降等,又不用他们上战场厮杀,这些河东军自然是乐得如此。 他们在河东人熟地熟,闭着眼睛都能将物资从代州大营送到目的地去。杨再兴一路装死,他们也正好乐得少应酬一下这太过年轻的军将。 山路之上,大家埋头各走各的,杨再兴在马上只是自怨自艾,觉得人生了无生趣。辅军们和民夫一边埋头走路一边低声谈笑,无非都是回返代州大营有几天假期去哪里消闲。(。) 第六百七十八章 全线动摇(七) 这个时候,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响,至少有十几骑在疾疾奔走,原来放松的辅军和民夫们顿时紧张起来,直娘贼,女真鞑子远远在雁门关外,难道还有侦骑哨探能摸到这里来? 杨再兴却在马背上一下睁开了眼睛,伸手就去摘鞍侧大枪,直娘贼,千万是前面弟兄漏过了一队女真侦骑哨探,让俺好歹发发利市! 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暴喝,瞬间打破了杨再兴的幻想:“杨一撞!” 杨再兴的脸顿时就苦了下来,原因有两个,一个是这发声之人,正是自家老上司,现在为神策军四厢都虞侯使的薛永,撞上不开眼的女真鞑子自然落空。 二则是自家一日连败二十七名云内好汉,最后吃了大挂落,也没落上什么好听的如杨无前,杨夜叉之类的好听名号,最后只是个杨一撞,形容他愣头愣脑,不管前面是敌人还是军律,就是一头撞上去的本事。 回头望去,就见果然是薛永带着十余名亲卫,人人身上披着轻便的皮甲,疾疾向这里赶来。 一众辅军军汉纷纷行礼,杨再兴也只能跳下马来叉手弯腰。 薛永对辅军民夫摆摆手示意免礼,又吩咐了一句:“这混小子另有差遣,某另让一名亲卫带你们转运物资,到地头有人问起,让他们尽管寻某说话!” 薛永何等身份地位,神策军中,韩世忠之下一人而已,他下令了,辅军民夫还能有什么说得,领命而已。 薛永又一点杨再兴:“上马,随某走!” 杨再兴懵懵懂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过能暂时摆脱这烦人转运差使也是好的,顿时二话不说,翻身上马。 薛永脸色始终板着,还有三两分焦虑,看杨再兴上马,点点头便走,从头至尾,没多说一句废话。 杨再兴策马紧紧跟在后面,满心糊涂,最后实在憋不住,低声动问薛永身边亲卫:“直娘贼,这是闹甚鸟?” 亲卫也是脸色紧紧绷着,低声道:“还有什么,要大仗打了!将主就要奉命引军而东,特地去寻了韩将主,许你回返军中,戴罪图功,将主可是看重你,现下时间如此宝贵,还花时间亲来寻你,杨一撞,你可要显点本事!” 杨再兴顿时就眉飞色舞起来。 虽然他不知道薛永引军而东是个怎么回事,但是就大打两个字,就足以让他热血沸腾起来!没有厮杀,这日子还有什么趣味? 杨再兴能单纯的闻战而喜,可在前面埋头疾驰的薛永却是心情沉重,这场对女真战事,突然之间,形势就急转而下,河东防务,西为韩世忠,东为卢俊义,韩世忠除了遮护汾河河谷之外,另外还要关顾与之比邻的岢岚军火山军一线。 而卢俊义除了遮护雁门瓶形寨掩护的滹沱河谷一线之外,另外还要照应河北与燕地,卢俊义所部分布分布比韩世忠所部更广,一则是地形之利可以节约使用兵力,雁门直到瓶形寨一线全是险关雄隘,比韩世忠那里军寨防御体系还要坚固得多。 二则就是还要利用瓶形寨控扼住蔚州南半部分,从瓶形寨延伸出来的防线直到灵丘飞狐一线,将高宠所在太行八径最北的飞狐径也遮护住,要不然女真鞑子万一东出飞狐径,就是易州,就抄了杨凌在燕地全盘布置的后路! 两人东西而布列,防线算是尽可能的完整了,自信女真西路军就算拼了性命,也可稳稳将之拒于河东之外,可女真鞑子反应也极快,根本没有硬撞上来的意思,从韩世忠那里已经传来消息,女真有绕路从岢岚军防线破口的可能。 韩世忠已然率领中军前去援应了,若说韩世忠那里还是小患,折家军河外雄兵,也算是精锐,到时候和韩世忠东西对进,未必不能将女真鞑子阻挡在岢岚军方向,虽然进一步的消息还没传来,但是从薛永想来,女真鞑子深入岢岚军,折家三州之地就在女真鞑子马足之下了,他们敢不卖力? 而韩世忠的反应也足够快,不亏晋王将起家的神策军军号都交给了他,但是东面传来的,却是天崩地陷一般的消息! 女真东路军已然发动了!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大军也是七八万上下,女真甲士两万余,杂胡,渤海军,辽地汉人五六万,半日下居庸关,此刻正在扫荡檀州一线,檀州留守军马,正在勉力苦苦支撑,谁知道这点留守军马能支撑多久? 而晋王苦心积虑,经营出这点实力,应付女真西路军都是勉强,现在女真东路军也大举发动,这一仗最后结果又会是如何?天将摇动,战事不利,对家国而言,最好可能也是黄河以北尽数为女真蹂躏,甚而渡过黄河,围攻开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时候说不定就有亡国之祸! 晋王好容易才稳定了朝堂,带领大军拥御驾出征河东,而这样危急的消息传来,朝堂当中又有什么变化?那时候晋王内外皆是大敌,下场又将如何?他们这些追随晋王的人物,结果又是如何? 但为军将,此刻只能尽自家本分,卢俊义马上做出决断,抽出一部兵马,让薛永带领,出飞狐径而应援接应檀州方向,至少要将檀州军马接应出来,闭飞狐径而守,而最终稳定战局,收拾局面,还得指望晋王! 晋王,你将如何? 心头翻涌之下,薛永竟然喃喃说出声来,“天将摇动啊……” 岢岚军边,宁远寨上,这座残破军寨,上面飘扬的已经是女真旗号,留守军马一个女真谋克与数百杂胡,短短数日,以宁远寨为根基,四下抄掠,已然将这岢岚军缘边之地祸害得不成样子。 银术可领军破寨突然,不比后来兵锋南指,沿途还有逃散时间,宁远寨左近百姓,还没反应过来,这些鞑子军马就已经杀上门来,此刻若是在军寨之中四下而望,就能见岢岚山千沟万壑之间,但有村寨处,都有烟柱升腾而起,久久不散。 道路之上,不时有杂胡游骑交相往来,每匹马后面,都捆着踉踉跄跄的河东大宋子民,还伏有无头尸身,只是让人触目惊心,老弱为鞑子杂胡斩杀,强壮者驱为军中生口,妇女则沦入腥膻,诚几十年未有之劫数! 河东西北,折家号称强兵,却任这区区数千鞑子杂胡纵横驰奔,甚而有数十杂胡游骑直逼岚谷城下,城中闭门谨守而已,任杂胡狂呼乱叫城外抄掠而去,更不必说由此往南,有一寨丢一寨,有一堡丢一堡。 河东西北缘边百姓何辜,竟然遇到如此这般的当代折家家主!银术可破边,达成了最大的突然性,遭遇了最弱的抵抗,给予整个河东防线最大的震动。岢岚军已然烽烟四起,韩世忠匆忙往援被阻芦岭,岚州门户大开,区区几千杂胡加上五六个谋克的女真军,就将河东防线捅出了一个大窟窿,谁也不知道还会恶化到何等样的程度。 情势已然如此,更有女真大军,丝毫没有耽搁时间,已然转向而西,越过岢岚山,数万人马,沿着银术可打开的通路,汹涌而入岢岚军方向! 宁远寨下,无穷无尽的女真大军滚滚而过,几乎无人抬头看宁远寨上一眼,虽然女真军中人人都知道,宁远寨那些杂胡们,这几日已然是抢掠得盆满钵满,南朝一日,说不定就抵得他们在草原上半生辛苦。 可此刻统领女真大军的军将,都是这个白山黑水间小族千年气运所交而涌现出来的一代人杰,这个时候和这些杂胡们争抢一些财物做什么?只有以最快速度向南,彻底粉碎南朝军马的防线,或者东转去抄那支南朝强军的后路,或者就干脆一直向南杀到黄河边,让整个南朝,都陷入最大的恐惧之中,让整个南朝,就如契丹人一般,在女真人的铁蹄下粉碎! 无穷无尽的大军,兵刃盔甲耀日生光,卷起接地连天的尘烟,困了就在马上打盹,饿了就嚼点干肉饼子,马的料袋都挂在耳朵上,轮流骑乘,这支毁灭了辽人帝国的铁流,在涌过宁远寨前之时,只让人觉得无可阻挡! 万军卷起的尘烟当中,高高竖立着宗翰的大矗,数十军将,数千亲卫,紧紧的簇拥着他,不住有女真骑士奔驰往来,回禀着前面军情,传达着宗翰的号令。 宗翰如麾下最普通的女真军士一般,身上披着一层臭烘烘的皮甲,两套铁甲甲包都放在两匹备马之上,腰间配着长刀,马鞍侧挂着马槊和骑弓,还有装得满满的六撒袋羽箭,干粮饮水,也和普通士卒一模一样。 疲倦是自然的,可宗翰却是神采飞扬,宛然又是那时追随老汗才起兵之时的英锐机敏的模样,坐在马背上大声说放声笑,就是传令也是声震四野,不时激起身边亲卫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女真内部政争,虽然宗翰灭辽功大,麾下也是精兵强将之选,可还是给排挤到西面穷荒之地。辽国膏腴菁华,尽为宗望团体占据,宗翰一时间仿佛跌落到了人生最低谷处。 可宗翰仍然熬了过来,凭借着擒获耶律延禧的功绩,凭借着竭力推动南征大宋的事宜,不仅聚拢了麾下西路军的军心,更获得了女真整个部族那些并没有在对辽人帝国的劫掠中分到太多战利品,获得多么重要权位的女真部族中下层骨干的支持。 不仅在女真中枢牢牢占据了一个重要勃极烈的名义,还让对南朝的攻略,成为眼前的现实!勃极烈已经可以算是女真当中除了皇帝以外,最为荣耀的称号了,冬日之时,放完颜娄室和银术可冒险出师,然后再大军续而进之,可称是冒险的举动。 但是为了在对南朝战事中获得足够的利益地位,在女真高层权势之争中再不至于被东路军团体所压制下去,宗翰也只能冒这个险了,谁让宗望面前,南朝燕地空虚,河北一马平川,要是东西两路军同时发动,宗望的动作绝对比自家快得多! 这险的确冒得极大,冬日出兵,积储不足,宗翰几乎将辽人西京道与可以控制的漠南杂胡诸部搜刮得一干二净,而且极伤马匹,战马膘不养足,征战一段时间就要大量倒毙,到时候战事不顺,还不知道能撤回来多少,而且就算撤回,也只是面对一个已然伤了元气的西京道,那时候他好容易经营起来的西路军团体,只怕就要人心散尽,军将们纷纷要弃他宗翰而去,转投宗望旗下。 那个时候,他宗翰真不知道死所在哪儿,而战事进行过程,也是一波三折,南朝已经早有一支军马挺近云内,在此经营,而那支军马,就是克服了燕地,击败了银术可的那支南朝强军! 要是稍有耽搁,等到秋高马肥之际,只怕云内之地已经被这支南朝军马经营得铁桶也似,宗翰军马就算南下,连河东缘边之地都未必能看到。 虽然抢到了这点时间,可完颜娄室和银术可还是打得甚苦,完颜娄室那里还好,避实击虚,大范围机动,而银术可争夺应州城塞,最后伤亡数字让宗翰得知,都为之震骇了良久,而南朝守军残部还能死守,居然还有一支百十人的小队,绕过娄室拦截,跨越百里雪原,将这支守军残部接应了出来! 宗翰大军及时前出,来到云内,可南朝军马也大队而来,宗翰挟优势兵力,这支南朝军马后卫战打得有板有眼,半点可趁之机也无,然后缓缓退至河东缘边之地,看到这支南朝军马占据的防线体系,还有谨守的法度,宗翰以下,个个女真悍将都是摇头,这如何打得下来? 难道就要在这云内之地生生挨饿不成?这支南朝军马,据说是南朝才建立的新军而已,就已然这般难缠,河东西北角又是声名远播的南朝折家军据守,只怕也是难啃的骨头,一时间宗翰真有进退两难之势。(。) 第六百七十九章 东西两面 可是这个时候,已然被宗翰贬斥在外,领着一些杂胡军马为羽翼的银术可,却还了宗翰一个天大的惊喜,岢岚军缘边防线,险要之处,不下于宗翰大军所对的防线。可是银术可就带着几千杂胡,还有娄室暗中襄助的少部分女真军马,轻轻松松就破边而入,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所谓南朝精锐折家军,丝毫没有抵抗的意图,银术可势如破竹,南下深入卷荡,南朝河东防线,顿时处处都是破绽缺口,而更有南朝土地供女真军马抄掠,虽然岢岚军对于大宋腹心而言是缘边穷荒之地,可比起已然被蹂躏过的辽人西京道和残破的云内之地,粮饷军资,却是想抢多少就抢多少。 女真西路军,就此再度获得主动权,顺着这个巨大的缺口南下,想打哪里就打哪里,想怎样打就怎样打!所以宗翰一路行来,才兴致极高,精神极旺,只是拼命催促大军加快行动,宗翰身先士卒如此,麾下军将士卒,哪里还不能拼命行事? 一队传骑才从宗翰身边撒出去,另一队又赶来回报,带队之人,正是娄室麾下借于银术可使用的一个蒲里衍,他是远远遣到岚谷方向哨探的,这个时候满面尘土的奔驰而回,被宗翰亲卫接住带回来,看到宗翰就满面兴奋的在马上行礼,还离得老远就放声大喊:“宗翰,俺们从岚谷回来了!不仅岚谷以南不见南蛮子一兵一卒,就是越过岚谷向西数十里,这些南蛮子也只是闭门自守,无人敢挑战俺们!俺们大军,尽可放心南下!” 岚谷是在银术可打开缺口的西面侧翼,宗翰大军最是担心那里集结一支南朝大军狠狠侧击,银术可留守宁远寨军马,每日都要哨探巡逻那里动向,这蒲里衍的呼喊声顿时在周遭军将激起一阵笑声,果然南蛮子军马如宗翰所说,中看不中用! 那支强军,不过是异数罢了。其他军马,简直软得如酥嗠一般,宗翰也是满面笑容,扬鞭道:“某说得没错罢!可笑宗望还小心翼翼,这个时候不知道还在燕地什么地方打转。如此南朝,放胆直入就是,只要把东面那支南朝军马扫掉,整个南朝天下,就是俺们女真人的了!” 他转向一个比其他女真军将还要笑得用力,仿佛宗翰每句话都是真理一般的军将,“余睹,西面南人军马,是不是就是那甚折家军?你不说是南朝颇为精强一支军马么?现下这支甚折家军,是个什么盘算?” 被叫着的军将,是辽人宗室出身的耶律余睹,为辽人重将,在女真起兵之初,还和女真军马狠狠见了几仗,虽然败多胜少,可治军甚为严整,在女真兵锋如此之盛的时候,不曾有过大溃。 银术可和完颜希尹曾经联手在浑河与耶律余睹战,耶律余睹要打便打,要走便走,以银术可和希尹之能,居然都没逮住耶律余睹的主力,最后银术可和希尹都罚了生口与财货,从始至终一直与女真缠战,败而不溃的耶律余睹,却陷于一场辽人政变阴谋当中,为耶律延禧所忌。 耶律余睹无奈,带着亲信军马数千,车辆牲口上万,投降女真,完颜阿骨打极是礼重对待。从此余睹就为女真重将了。可余睹毕竟是契丹出身,虽然颇受重用,终被宗望那一系嫡系亲贵所疏离。 耶律余睹只得与撒改一系的宗翰所亲近,渐渐而为宗翰麾下亲信重将之一,所向有功,听到宗翰动问,余睹恭谨的道:“折家军算是南朝西军一部,与党项人缠战数十年,所部号称精强,末将在契丹,也听过他们声名,谁想到宗翰大矗之前,这支折家军好大声名,却是连拒战宗翰天兵的胆子都没有!正是天佑俺们女真击灭南朝,混一宇内!” 宗翰哈哈一笑,转而又问:“那和俺们拒战那么久的那支南朝神策军,还有经营起这支军马那个出身辽地的杨凌,你以前又听说过没有?”和神策军打了那么久交道,总有俘虏,对于这支军马,还有站在背后的杨凌。 宗翰多少知道了一点底细,摆在面前的军马是实打实的,很是能打,那杨凌却是还模模糊糊,只知道他现在在大宋国都,据说都封了郡王。 这样一个不知道虚实的对手,却让宗翰集团,深深忌惮,说起他的名字,以宗翰现在的兴致高昂,不仅都多了三分郑重。 耶律余睹却是一笑,浑不在意的道:“杨凌这人,末将在看他作为,想是一个有本事的,不过他既然得封郡王,就再没什么好忌惮的了。”一众女真军将都望了过来,杨凌这人既然有本事,在南朝还封了王,自然位高权重,可以做的事情更多,如何能不忌惮? 耶律余睹打起精神,细细分说:“南人最大本事,就是自家斗自家,杨凌一个武人不知道怎生得封了郡王,想必南朝从皇帝到臣子,都已然将他视为眼中钉了!他要稳固权位,就只能留守在汴梁,俺们女真大军纵横驰奔,最后合围汴梁城下,他据守孤城,又能做得什么?” 他要离开汴梁,那留守都中的南朝皇帝和臣子,还不恨不得做尽手脚,让他就死在阵中?去了这个杨凌,南朝还有什么好怕的?南朝之人,虽然财富如山,人口众多,却就因这个,只能败在俺们北地英雄的手中!末将敢为宗翰作保!” 宗翰慢慢点头一笑:“某对南人看法,也和你余睹一样,南人皇帝,对拥强兵有本事的大臣,防备得比什么都厉害,真是恨不得他们死!某看这折家军也是看不得身边这支杨凌经营的强军,所以才放开了岢岚军,南人怎生就这般蠢?” 一众女真军将听到两人这番对谈,想及现下豪爽勇猛的女真人之间都有争斗,那些阴柔狡诈的南人岂不是在这上头要胜过女真人十倍百倍?余睹身为契丹,和南朝做了百多年邻居,自然对南朝之人行事了解更深,这话应该是信得过。 这支南朝军马,打起来实在是要崩掉牙,要是南朝人自家将这支军马还有背后那杨凌葬送掉,那是再好不过,宗翰又叹息了一声:“杨凌大好男儿,怎生就不投效俺们女真?这般人物,还怕某不信用于他?好过在南朝过得这般辛苦,是人都想在他背后捅上一刀!” 一直紧紧贴在宗翰身边,连自家本部军马都难得回去照应的完颜希尹,总算是找到了话缝,正色道:“宗翰,这杨凌乃是大敌,临阵之际,切莫不可因为爱才手软!只有这个杨凌死了,南朝才稳稳的入俺们女真手中,到时候末将当亲自将这杨凌的头颅,送到宗翰的马前!” 宗翰大笑,扬鞭画了一圈:“整个南朝都为杨凌对手,更当上某的大军,这杨凌,还能有什么生路不成?南人要自毁长城,某只是乐得看着!” 说笑两句,宗翰就神色一板,大声点将:“娄室,余睹!”一直赔笑的耶律余睹,还有默默在诸将当中等候命令的完颜娄室,都在马上行礼:“宗翰!” 宗翰马鞭西指:“西面方向,总要防备一下,不要某在朝南朝东拼命打的时候,他们出来捡便宜,你们领本部人马西进,完颜娄室为帅,南朝甚鸟西军折家军要是东进,给某打垮他们,也可以往关西方向插过去,让西军不得东望!” 完颜娄室和耶律余睹大声领命:“宗翰你只管放心!” 宗翰又对其余诸将道:“另外,调遣女真甲士七千,西京道契丹奚人兵马三万,杂胡八千给银可术,让银可术在娄室西进之后会攻太原,拿下太原府为依托,大军就有深固不摇之势,黄河以北,都在俺们大军的马蹄之下。而南人国都,就在黄河那头,你们随某,继续向南,兵扣雁门关,让南人首尾不得兼顾!” “给某拿下太原府!” …… 烟柱升腾而起,武可风跃马,从一团烟焰中跃出,手中骑弓已然弓弦崩裂,身上甲胄累累全是创痕。 跟在他身边的骑士,原来足有五十余人,尽是幽燕边地能厮杀的好男儿,这个时候剩下的还不足半数。 村中百姓,残存的也是不多,这个时候也纷纷牵马赶车,强忍着惊惶害怕与泪水,在武可风这一队骑士的掩护下奔涌而出。 村中此刻,只剩下猎猎焚烧的房舍,满地尸首而已,这些尸首,除了武可风带来的儿郎,还有村中百姓,还有被武可风绞杀干净的一队渤海兵。 辽国灭后,女真东路军在所占据的辽人菁华腹心之地,同样也在经营壮大军中实力。除了辽东的熟女真之外,还大量征发渤海人,奚人等原契丹附庸民族为军,甚而辽东汉儿,也有不少被驱为附庸。 不过除了让女真东路军攻城水平大大上涨了之外,这些附庸军马,因为女真现在还没有经营附庸军的经验,战斗力也就平平,但是因为辽东熟女真的大量加入,现下宗望所部直属的真女真主力,已然达到了接近七万人的规模! 宗望一直在燕地之北,保持着低调,让人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宗翰西路军上。可作为此刻女真出名将帅,宗望统帅本领,绝不在宗翰之下,一旦发动,就有雷霆万钧之势! 包括真女真主力,各色附庸军,各色被驱使的生口民夫,宗望出动军马具体数量,连他自己都不能得出数字。只能估计大概在十五万以上,这样的大军,分为两路,一路从平州等地发进,从东抄击燕京,一路则是在西,沿着燕山崇山峻岭间孔道而出,直指檀州汇聚的那支南朝强军,准备击破这支南朝强军之后,两路汇于燕京城下,然后席卷整个幽燕之地,在向南杀入大宋河北诸路! 十五万大军一旦动作,幽燕大地上顿时就是烽烟四起,到处都是女真铁骑纵横,真女真主力在展开的游骑掩护之下,坚决指向檀州和燕京两处,而大量附庸军,就如蝗虫一般,席卷稍稍恢复了些元气的檀州,蓟州和燕京等处乡间坞堡市镇,为女真主力筹集粮秣,俘虏生口,掳掠资财。 短短几日之内,整个燕地北部,似乎都被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女真大军淹没!武可风就是最先发现女真军先锋动向的那个边地坞堡豪强子弟,山中遇袭之后,等脱出山地,逃往自家坞堡的时候。就发现自家坞堡,已然被女真军马打开,四下火焰升腾,里面传来女真军马得意狂呼乱叫之声,不问可知,自己这个在乱世中千辛万苦才生存下来的家,已然不存在了。 武可风红着眼睛,路上伏杀了一名女真骑士,抢夺了他的马,就疾奔向檀州。 而今而后,别无他途,唯有追随晋王,誓报此仇! 等武可风赶到檀州治所,那里也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景象。才修补完的城墙四下,城门紧闭,丁壮尽数征伐上城,而城外聚满了大量从四下逃来的各处豪强兵马,还有这几年才艰难聚集起来的一些百姓。 人人都在奔走呼号,人人都在呼喊着让打开城门,人人都让晋王留在这里的领军之人,拿出一个主意来! 城中决断做出得也极快,顿时就有军将上城,指挥打开城门,却不是接引这些豪强私军和逃难百姓入城,反而是发出城中全部骑军。 这些机动力最强的军马,大部在城外作战,拖住女真大军步伐,掩护这几年来辛苦生聚出来的百姓逃往涿州易州,要是有人接应,则退向大宋河北诸路,要是无人接应,则顺飞狐径逃往河东高宠所在的战区。 城中百姓尽数疏散出城,还有约二千军马,将自家战马全部让出,加强了城外作战军马的机动性,然后就再度闭紧城门,准备死守檀州。以这个女真大军必取的要点,还有自家性命,拖住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女真大军步伐一阵!(。) 第六百八十章 军心民心 看着城墙上战士准备赴死的目光,看着出城同样准备以自家性命做后卫战延缓女真军马势头的那些骑军。城外猬集的所有人都明白,檀州看来是保不住了。 难得晋王定燕,大家过了两年平安日子,为何这些女真鞑子,又要来破坏这一切? 百姓哭声震天,呼号着向南而去,而那些豪强私军,有的丧胆散去,还有的如武可风这般准备同样咬牙死战到底的燕地男儿,则向着城头呼喊:“给俺们兵甲,俺们也能咬上女真鞑子两口!” 城中再度送出兵甲,这些红了眼睛的燕地男儿,匆匆自行编组,就也掉头北上,准备和女真鞑子拼上一阵。 要是没有杨凌在燕地的经营,这些燕地男儿说不得就只能在女真兵威面前束手,供应粮草,为女真军中民夫,为女真洪流裹挟跟着南下与同族之人而战。 可是现在这些燕地男儿却知道,他们背后还站着一个晋王!他们的子弟,就在晋王军中效力,他们战死,晋王自然会带着他们的兄弟来复仇。他们的背后,是整个的大宋! 燕地男儿,已经为契丹人统治百年,好容易得遇晋王,燕地男儿,才随大军南下,在大宋博取属于他们的尊严和富贵,这背后有晋王站着,但有点血性,谁还耐烦再做女真鞑子的奴隶? 燕地汉民,尤其是以豪强私军组成的武装团体,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团体,彪悍能战那是不用说的,这么些年的战乱磨练下来,就是一个普通村夫也锻炼得能开弓,能杀人了,更不用说此间多马,可以养出大量骑军。 但真要说他们对大宋有多么深的归属感,那也不是实话,毕竟在契丹治下这么多年,在没有杨凌的时空,燕地武装团体,先是组成了墙头草一般的常胜军,然后就为女真裹挟所用,在女真菁华凋零殆尽之后,更组成了金国武力的中坚,然后蒙古灭南宋,燕地河北汉儿,同样是蒙古军中主力组成部分。 但是天幸在此时,杨凌横空出世,他功名起于燕地,基业起于燕地,入宋之后,杨凌又扶摇而上,现在成为权倾天下的晋王,燕地汉儿,被杨凌一批批的收纳编练,最后更命令直入汴梁。 因为这样,燕地汉儿虽然对大宋没有太多的归属感,但是他们对杨凌却有足够的归属感!更不必说女真凶残野蛮,而杨凌至少掌握了部分权力的大宋,却是同根同族,更富庶文明,到底为哪头而战,这还用选么? 所以在有杨凌的这个时空,燕地汉儿,没有束手归降女真,而是红着眼睛,准备和女真鞑子死战到底。燕地汉家百姓,也不顾一切,舍家弃业,在自家子弟的拼死护卫之下,扶老携幼,不管途中会有多少死伤,也踏上了归宋的道路。 支撑他们的就一个信念,晋王不会弃他们不管!他们的子弟,还在晋王麾下! 武可风这些燕地兵马,分成小队,掉头北上,阻挡女真主力不能,但是利用熟悉的地形,散布乡野山川之间,抄袭那些附庸军小队,焚烧村庄,填平水井,救出百姓,却是能为! 一系列密集而激烈的小规模战事,在女真军马大举杀入燕地之后,就猛然展开了,整个幽燕边地,到处都有燕地汉家男儿策马持弓,四下而战! 武可风喘着粗气,四下茫然张望,刚才厮杀消耗了太多气力,让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身后传来自家儿郎的大吼之声:“快向西走!趁着等会儿天色就要暗下来,朝西多走一步就是一步!进了山中,再转向南。到了易州,自然有人安排接应你等!” 旁边突然递过来一个水葫芦,武可风茫然接过,却呆呆的不开塞子,递水葫芦的汉子四十出头的年纪了,筋骨结实,满脸胡须又长又乱,他默不作声的拿回来,想拔出塞子,手上全是血,拔了两下只是打滑,最后干脆一刀削掉葫芦口,这响动才让武可风回过神来。 那汉子再度将葫芦递过去,低声问道:“俺们还要打多久?自从转身北上,几日来俺们这队不时有弟兄加入,到现在也只剩下这么些人。” 武可风转头,冷冷的看着他:“怕了?” 那汉子笑笑:“怕个鸟,俺两个儿子,一个为正军,跟着余将军南下,一个在坞堡中没逃出来死球。冲着这两个儿子,俺也要和女真鞑子拼死到底……俺只是想问,檀州还能坚持多久?” 他们这一小队人马,其实已经转到了檀州西南面,不过离州城治所极近,不过十七八里的距离,他们所在这个村庄位置甚高,虽然日头已经西斜,但是能见度颇高,可以将州城治所四下看得清清楚楚。 无穷无尽的女真大军军帐,已经在三面将州城治所围住,无数蚂蚁也似的人马,在大军之外奔走,抄掠四方,还有数不清的军马,正络绎由北赶来,似乎没有穷尽的时候。 从这里看过去,州城治所城墙低矮得如同趴伏在地面上一般,只是黑黑的一圈线条,围着城墙,已经竖起了七八部抛石的器械,不时有小小的黑点从空中划过,砸在城墙上,就激起一点点尘烟。 在这样铺天盖地的女真军势之下,州城治所仿佛一脚就能踩塌也似,女真大军还刻意放出南面,给檀州守军出逃的生路。檀州守军早点弃城,女真大军就可以早点将这个后路要点握在手中,可以放心大胆的继续南下。城中那些守军,可以野战追袭解决,就算是解决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女真大军此刻要的是快速攻城略地,掌握一个个支撑南下大军的要点。 可是城中守军,却没有半点出逃的意思。 武可风叹息一声,举起葫芦大口大口喝水,然后一抹嘴角,打起精神:“直娘贼,檀州不落,俺们就不走,再杀他娘的几个鞑子!” 那汉子又追问一句:“檀州落城呢?” 武可风大声回答:“向南走,走一路,打一路!晋王定然要守河北,俺们就在河北与女真鞑子死战到底!晋王终究会带着俺的兄弟杀过来!” 七个指挥的骑军,匆匆而集,这都是从卢俊义所部神策军各处抽调而出,两千五百余名甲士,每名甲士,都配三马,哪怕以神策军骑兵之强,这样的配备也算是超级豪华了。 且这两千五百余名甲士,也尽是精兵强将之选,神策军病大虫薛永亲自率领,麾下尽是猛锐之士,从燕地起就跟随杨凌做多次数百里奔袭死战的老骑兵,至少占据了三成。 卢俊义所部,虽然据守的防线地形更为险要,但是防线绵长程度,却过于韩世忠所部据守正面数倍,这七个指挥的骑军,几乎将卢俊义控制的机动兵力抽调一空。 这支援燕骑军集结地在瓶形寨东北,以瓶形寨到灵丘一系列军寨为掩护,准备以最快速度穿越山径,出易州而往援燕地,若燕地不能救,则掩护残部退回飞狐,让女真东西两路大军不得通过太行山径沟通。 本来这样的军马调动,是极其艰难的事情,幸得当面女真军马的攻势并不猛烈,对卢俊义所部的牵制并不大。而上下也都拼了性命,尽力加快援燕军马集结速度。在两三日内,就完成了这样复杂的敌前集结调动! 能顺利集结援燕军马,一方面自然是好事,而在另外一方面,则让神策军上下深有隐忧。 当面女真军马攻势有气无力,最多起到一点牵制监视的作用。自然就是当面女真军主力大量向西调动,而岢岚军那里防线又被打开,大量女真军马从西面破口而入之后,河东战事的战略主动权已经转到了女真人手中! 所以卢俊义才留在距离太原更近的代州大营,没有亲自率领这一支援燕军马。而是密切关注着西面动向,准备随时应变。 岢岚军方向被打开了缺口,而女真东路大军又蜂拥南下,原来基本还在掌控中的战事顿时就脱缰狂奔而去。局势越来越显得恶劣,谁也不知道女真大军突然发力卷起的狂澜,在什么地方才能被阻挡住,谁也不知道杨凌能不能带领他们,打赢这一场才是开始,就已然规模空前的国战! 两千余人的纯骑军队伍,队列拉得很长,也并没有张出多少旗号,以都为建制,次第发进,而身后瓶形寨那一系列险峻军寨,在视线中渐渐远去。 而瓶形寨防线的西北方向,还能隐隐听见女真军马的苍凉号角之声。 薛永坐于马上,不住回望,心里只是长长叹息。 这一场与女真人的战事,已经从东到西,在上千里的战线上开始,而主持这场战事的晋王,才匆匆积攒起一点力量,女真人也没有给晋王实力继续发展壮大的时间。 当面大敌险恶不用说了,哪怕晋王倾尽全力,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而强行为晋王所压服下来的朝局,在晋王面临如此险恶局面的时候,更不知道内部还会起什么样的波折! 其他的不必说了,西面岢岚军方向,为何如此之快就被破边而入?折家军到底在干什么?鄜延路的那么多西军,又在做什么? 若是整个大宋天下,都三心二意,只等着晋王败事,那么这场国战的结局,已然不问可知,而这个大宋,恐怕也要沦入血海! 为什么这些人,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 薛永只能在心中一次又一次的慨然长叹,作为与杨凌已经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重要将领,也唯有坚持下去,用尽全力拼杀,看能不能稍稍挽回一些局面。 而且这般情势,同样激起了这老厮杀汉胸中的一丝傲气。 整个大宋,就俺们晋王所部孤军奋战也罢!就算战死。至少也能问心无愧,清清白白的见得了祖宗! 在薛永身边的亲卫当中,自有一个矫捷身影,骑在马背上猿臂蜂腰,顾盼自雄,兴致高昂得了不得,半点也没有被主将沉郁之态影响到,反而颇有兴高采烈之色,精力勃勃得简直要满溢出来。 能从押运粮饷的差事解脱出来,哪怕现下只能在薛永身边为一亲卫,可能参与这样数百里奔袭,与女真东路军野战碰撞,打个星火四溅,杨再兴这两天睡着都要乐醒过来! 只恨鲁达这夯货还留在代州大营,这次没法儿和这力气比牛还大的家伙比个高下,微微有些美中不足。 窟谷寨前,数千军马燥乱群集。 大多数军马,是追随韩世忠疾驰南下,又攻击芦岭不利撤下来的人马,几日夜间奔袭数百里,又在芦岭苦战一场,最后还不得不后撤至窟谷寨所在,饶是以神策军之强,这个时候也是到了筋疲力尽的程度。 数千战马,乱纷纷的放在水源旁边饮水,明显可以看出战马都掉了一层膘下去,途中倒毙伤损的战马,也有三四百匹之多。 韩世忠那些亲卫骁锐之士,连上窟谷寨休息的气力都没有了,就从马上翻下,披着甲胄就倒地呼呼大睡。 一两千满身尘泥血汗的甲士,东一团西一簇的就在道旁尘泥之中,或在乱石之上,以各种各样的姿势瘫倒在地,鼾声扯得震天价响。 窟谷寨本来就属于后方军寨,就算经过韩世忠特意加强,神策军守军也不过就是千人左右,再加上原来河东本地驻泊军马充为的辅军千余人。 当韩世忠率领大队隆隆从前经过,直扑传来女真破边而入警讯的西面岚水河谷道路的时候,窟谷寨上下就一边加强寨防,一边翘首延盼前方传来的好消息。 在窟谷寨守军想来,一则是女真破边而入就是三四日前的事情,就是岢岚军一路军寨要隘的守军薄弱不堪激战,多少也能迁延些女真军马南下的脚步。(。) 第六百八十一章 集军 韩世忠这次率领的人马,全是能打硬仗,能熬苦战,军中仰望的那部分最精锐人马,虽然数量不多,还经历了长途奔袭,可所向必然有功,一定会将芦岭这个缺口封住,说不定还顺势向西再拿下飞鸢堡,封住女真军马从岢岚军继续向南深入岚州方向的道路! 神策军成军以来,所向无不摧破强敌的过往战绩,也让窟谷寨中守军,分外确信他们的判断! 可最后等来的,却是这些神策军中最为精锐的甲士,满身尘泥血汗,一脸疲倦阴沉的回返窟谷寨前,然后就瘫倒了一大片。 女真军马南下步伐竟然如此迅速,岢岚军守军照这个丢失寨堡关隘的速度等于就是闻风溃散,而神策军居然出师不利! 这个时候,窟谷寨中守军也只能收起略微有点慌乱的情绪,赶紧开始照应这些撤退下来的军马。 遣出轻骑接替已然疲累万分的韩世忠亲卫,继续向西放出哨探,打理照应这数千匹同样疲惫至极的军中战马,火军也烧了大量的热汤,烙了油汪汪的饼子,大桶大桶的担下来,马料也尽是准备好的,熟鸡子精黄豆装进料袋,给一匹匹的战马挂在耳朵上。 可这上千甲士已经疲倦得连吃饭的气力都没有了,多少人手里端着汤碗,拿着烙饼,只吃一口,就头一歪呼呼的睡着。 只有韩世忠带着几名亲卫,犹自强撑着走动,和窟谷寨守将急匆匆的在布置着些什么,数十名窟谷寨中传骑,向东向北向南的撒了出去。带着最新军情去通报各处,并且还要布置窟谷寨的防务,除了稳固窟谷寨的防守之外,韩世忠也绝不甘心就这样缩着头挨打! 在和窟谷寨守将匆匆布置了一番,并且向西撒出去上百哨探,并令窟谷寨守将即刻在监看的河谷道路中再度立下了两个夹峙的军寨,窟谷寨守军不做出击之势,就是要向西稳守,不管女真军马来势多么猛烈,只要窟谷寨这里稍有动摇,这守将或者就战死在女真军阵之前,或者就是自己割了脑袋! 窟谷寨守将凛然领命而去之后,韩世忠又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一堆睡着的人前面,寻着两个,重重踢醒他们。 韩世忠所踢两人,一个是牛皋,一个是黄文劲,两人睡得差点搂在一起,这画面简直美得无法直视,鼾声扯得震天价响。 韩世忠踢这两个夯货可没留情,在他们甲胄上只是发出蓬蓬两声巨响,牛皋一下翻身而起。挥拳就想打人,看到站在面前的是韩世忠铁塔一般身影,这才收起拳头,揉着眼睛抱怨道:“直娘贼,在芦岭拼死打到底也就是了,女真鞑子俺们又不是没碰过!非得撤回来,几百里路下来,人马都累得鸟似泥,还不让人踏实睡一会儿了?” 另一边黄文劲被重重踢一脚都未曾醒,居然还带着沉重的甲胄翻了个身,牛皋满肚子气没处撒,重重一拳擂在他的兜鍪上。 “直娘贼的起来!” 黄文劲打着哈欠睁眼,也是张嘴就想飚村话,看到是韩世忠沉着一张脸站在面前,这才甚深收住。 韩世忠和这俩货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冷冷道:“有军令!” 三个字一出,牛皋和黄文劲都腾的跳了起来,就连周遭睡得极沉,雷打不醒的那些甲士,都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 “牛皋黄文劲,你们赶紧向北,与正面守将商议,至少抽十指挥歩骑回返!某就坐镇窟谷寨处,稍稍休整,就继续反攻芦岭,你们引回军马,就为后续援应!” 牛皋韩世忠听到反攻两个字,顿时就将身上如山一般沉重的疲倦之意,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摇摇晃晃的翻身而起,重重锤胸甲领命,就去寻还能走得动的坐骑。他们身周睡着的甲士也支撑着站起,纷纷招呼着:“还要找女真鞑子算账,俺们人倦点打什么鸟紧,都去把自家坐骑照应好!” 这一仗实在是打得憋屈,侧面所谓友军门户洞开,神策军数百里往援,居然不克而还,什么时候神策军这样丢人了,还好韩将主不愧是韩将主,还要继续攻下去,说什么也要将这个场子找回来! 韩世忠深深的看了那些万分疲倦还强撑起身的亲卫甲士一眼,点点头就大步走开。 将士仍然战意不减,这让他深感欣慰,但是有些话却不能对着这些忠勇将士说出口。 现下河东战局之劣,已然超乎想象,已经不是他这一部,所能独力挽回的了! 韩世忠又走到另一堆睡着的甲士旁边,一位甲士正靠着一块大石,睡得口水流一地,此人正是周泰,乃是前白梃军将主杨可世的亲卫头子,杨可世去后,侥幸不死的他就来到了神策军帐下听用,韩世忠毫不客气的又是一脚将他踢醒:“直娘贼,大杨将主亲卫统领的名号就你这般还当得起?自家兵马都不管了,睡得跟呆鸟也似,给俺滚起来!” 周泰一震跳起,看见韩世忠铁青着脸站在面前,摸着后脑心虚的赔笑:“俺就是眯一下眼,这就去照应兵马,这就去照应兵马!” 韩世忠一把扯过他,走得离那堆睡着的甲士远些,低低的沉声道:“你选一指挥人马,吃点喝点,选强壮健马,南下去!自静乐而下太原,在那里稳住局面!” 韩世忠这一支人马当中,麾下牛皋虽然官位最高,但是韩世忠最为倚重的还是周泰这个年轻军将,冲阵厮杀,领兵独当一面,都是极拿得出手的,本来白梃兵就是菁华中的菁华,而他更是菁华中的核心之一,来了不久就能得军心,白梃军之名,没点本事也不是轻易就能戴在头上的。 一听韩世忠的话周泰就反应了过来,韩世忠这是怕女真军继续深入南下,经宜芳走楼烦,沿着岚水南面那条支流河谷,向太原府方向抄击! 周泰神色也郑重了起来:“就一指挥兵马?” 韩世忠默然点头,神策军大军都压在正面,被女真军一部死死牵扯住,不是轻易就能抽调出大量人马来堵缺口的,女真军自岢岚军方向破边而入后,其兵力优势就可以完全发挥,随处都可以抄击神策军侧翼,韩世忠就算是要南退,也只能步步为营,能抽出周泰领一指挥骑军南下楼烦应变,已经算是此刻竭尽所能了。 这一指挥骑军能派上多大用场,谁也说不准,只能寄望于女真大军继续南下的速度和决心不如从前,留出一点给韩世忠应变的时间! 韩世忠这一翼的战事,已然转变为双方都拉开打的局面,神策军没多少地利可借,硬碰硬的就要拼实力了,但是兵力劣势却是实打实的放在这儿,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晋王率领的大军能及时赶到,或者是西面西军所部,能及时发起反攻,牵制女真大军的脚步。 可前几日回报的消息,杨凌捧日军大军不过才到西京洛阳方向,准备渡河北上河东,几万人大军渡河行军,不是那么快捷的事情,而西面西军所部,看他们在岢岚军的表现,还是摇头比较快。 韩世忠已经是在不利条件下竭尽所能,可折家军在岢岚军方向挖的坑实在太大,以神策军之强,以韩世忠应对之快,还是无法弥补过来! 此时也唯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无非就是尽力死战到底而已。 周泰慨然拱手领命:“将主,俺这就点选人马去了,要是末将回不来,还请将主带几百个女真鞑子脑袋,来看看末将的坟头!” 韩世忠不语,只是重重的拍了周泰一巴掌,转身而去。 晋王,俺们在这里拼命厮杀,尽力堵御,你可不要来得太晚,不然这局势就难以挽回了。 还有那直娘贼的折家军,俺只要不死,到时候有的是帐算! 而周泰已经起身,一个个将身边甲士拉起,低声吩咐几句,这些已经疲惫到极处的健儿,又强打起精神,做继续奔袭厮杀的准备! 正在韩世忠做出布置之后,一道快马飞奔而来,“启禀将主,太原有十万火急!” 韩世忠行了个军礼,便是拿过信函,看了半晌,虎目之中泛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原因无他,信件之中的消息,喜忧参半,喜的是王禀所领胜捷军六千余精锐已经抵达太原城,王禀已经接手太原防务,忧的是银可术已经率领数万大军从芦岭普天盖地往太原而来,一但这样打下去,所有的布置都不能作数了。 韩世忠对身边人吩咐了一声,“去将牛皋,黄文劲,周泰追回来,另外你在出一趟关,把某直领的八千神策军调到太原,算了,还是由我亲自去调来,再有写书信两封,令卢俊义撤出雁门关回援太原,令薛永杨再兴转至飞狐口与高宠会合,率兵回援太原。” 一道道命令下去,就是非一般的速度,要知道现在已经是不能将宗翰御于国门之外了,既然太原即将被围困,那么雁门关的补给就很成问题,即便是有充足的积蓄,一但太原城破,那么两面夹击之下,雁门关的卢俊义也成了瓮中之鳖,之前的一切布防全都作罢,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调出所有的兵力,回到太原,与银可术决一死战。 可以预见的是,卢俊义和自家挡在宗翰面前的大军一但撤回太原,那么完颜宗翰所直领的女真大军也将直抵太原,双方就会在此地进行一场数十年未见的会战。 而这一次,宋军除了太原城的王禀有防御之利外,所有的兵马都将与女真鞑子,会猎于外,再也没有驻寨防守之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在芦岭前,大队同样疲惫的杂胡轻骑,也涌上了道路,在好容易击退了韩世忠的奔袭之后,这些杂胡和女真鞑子组成的联军,同样是疲不能兴,数千人连收拢尸首伤患的气力都没有,在芦岭上下,随便什么地方,同样倒头就睡。 只有未曾真个参战的女真甲士,还坚持向东放出哨探,提防那支南朝强军杀个回马枪来,对这数千立下奇功的杂胡军马而前,刚才一仗打得是他们胆战心惊,伤亡无虑五六百之多,换取的战果却是寥寥。 这支南朝强军明显也能看出数百里奔袭之后的疲惫,但仍然将设伏的他们臭揍了一顿,然后整师而还,要不是有女真军撑腰,他们这支杂胡军马说不得就要大败亏输! 汉家军马之强,他们总算是见识到了。一路南下势如破竹的虚骄,顿时就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上来,银可术看他们经历了这样一场苦战,总算是大发慈悲,给了他们几个时辰休整,然后又纠合起这些杂胡,准备继续南下! 这些杂胡实在是想好好在岢岚军境内抢掠一番,但是银可术统御他们,恩则不减,砍起脑袋也绝不手软,还有女真谋克军中监管,也只能服从命令,整顿军马继续南下,道旁银可术与留守此间的女真谋克阿罕最后交代几句:“不能呆守在这儿,俺们守城怎么样也比不上南人!拣选军马,还是向东逼过去!不用担心后路,宗翰大军马上就要到来了!” 阿罕点头,女真军马强就在打野战上面,这点他还是理会得,看到银可术疲惫的面容,原来对银可术并不如何敬重的阿罕,也忍不住道:“银可术,你功劳够大的了,就在这里留守也罢,等宗翰大军到来,将旧部还给你,不是比这些家伙更得力些?” 银可术一笑:“还远远不够。” 这支南朝强军犹在,还没将他们彻底逼到绝境,自己蒙受的耻辱如此巨大,现在这点功绩,如何算得上足够?还需要更多的南人鲜血!还需要更大的胜利! 只有将这支南人强军的军旗踩在马蹄之上,将南人国都焚烧,那时才算得上足够,他也不愿意和阿罕再多说下去了,大声号令:“继续南下!将南人防线彻底动摇!某在这里担保,只要一路杀到南人太原府,你们每个人,我都请宗翰赏下十个南人生口,无尽财货!若是稍稍迟疑不前,某银可术杀人也不眨眼!”(。) 第六百八十二章 飞马 数千杂胡,为银可术激起一些士气,大声应和,这从岢岚军边地卷起的狂澜之锋,又要继续向南深入! 哕哕一声嘶鸣响起,一骑河西走马就扑倒在尘埃当中,马上骑士正是形貌颇似韩世忠的周泰,他本来在马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坐骑突然倒地,亏得周泰身手敏捷,下意识的就摘镫跳开,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翻身爬起。 那匹不过才六七岁口的河西走马已然侧卧道旁,口鼻都在喷着粘液,肚腹拼命起复,再也挣扎不起来了。与女真战事持续到现在,对双方军中坐骑的伤害都是极大。 冬天没有如何上膘就役使作战,现在双方坐骑都拼到了元气大伤的地步,没有几个月的将养,是怎样也恢复不过来。周泰所乘骑的这匹走马,虽然并不用来上阵,只是平日代步所用。 但也是杨凌通过马市买来的青唐地产的好马,补充到神策军中的,筋骨强健,行路又快又稳。现下这样反复奔袭,再强健也支撑不住了,终于倒卧道旁,湿润的马眼睛只是望着自家主人。 看着毛色黯淡,瘦骨嶙峋的无言袍泽耗尽最后一分气力,周泰也是眼睛一热,走上前去摸着坐骑鬃毛,感受坐骑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在他身后,数十战士也停住了脚步,翻身下马,静静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周泰喃喃祷念两句,拔出佩刀,扎入坐骑颈项之中,让这陪伴自己不少时日的爱马少受一点垂死的痛苦,马血溅出,一名都头叹息一声:“又倒下一匹,俺们人辛苦,马也辛苦,其他大宋军马,现在到底在做鸟什么?” 这话语当中,怨气颇重,周泰这支南下去稳定局面的小部队,走静乐穿宪州,最后直入楼烦宜芳等太原县城,沿途当中,就看到纷纷流民于途,都在拼命向着太原府方向逃亡,沿途寨堡,要不就是寨门紧闭,要不就是见不到几个墙头戍守的人影,也不知道守军逃到了哪里去。 杨凌遣军经营河东,时日毕竟短暂,能拉出两支野战主力,并将河东北面缘边之地防御体系好好整建经营一番,已经算是尽了最大努力了。 现下从窟谷寨向南,甚而太原府内,都是未曾整练的河东本地驻泊禁军在分散守御,这些军马,让他们看护一下道路,转运一下粮草,还能勉强做得,真正打硬仗,是不大派得上用场的。岢岚军被破边,女真大军狂流一般南下的消息已然传来。 岢岚军那边所谓折家军都是不战而避,被河东路上下视为长城的神策军侧翼暴露,局势已然恶劣得无以复加。 这样的消息传来,让这些零散分布的驻泊军马,如何还有死战到底的勇气?周泰这一支军马疾驰南下,往往马蹄声远处响动,就能惊散堵满道中的流亡军民,跑得漫山遍野都是! 这慌乱恐惧,已经从岢岚军完全弥漫到了东面,现下太原府中,还不知道是什么一番景象!周泰这一部数百骑人马,就要和可能继续南下的女真军马拼行程,拼速度,吃睡都在鞍上,纵然看到这幅慌乱恐惧的景象,也没有功夫停下来安定民心军心,搜拢流散。 只能不管不顾的继续赶路,将那匹惯乘的河西走马了,周泰满身尘泥之外,又沾上了坐骑的血迹,吐了一口长气便走向自家备马,所谓备马,其实就是上阵时候换乘的战马,还是当年从萧干大军那里得来的辽东骏马。 马鞍后还驮着周泰的甲包,虽然不曾为人骑乘走路,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周泰迟疑一下,拔刀又割断了绑着甲包的皮绦,将几十斤分量的甲胄抛弃于途,翻身上马,狠狠擦了一把脸:“减轻负重,继续赶路!” 他身旁甲士,都学了周泰模样,将能丢的东西尽量丢掉,抛弃甲包的人也不在少数。再这样负重赶路,坐骑真的是支撑不住了,如果能在女真鞑子之前先赶到楼烦,兵刃甲胄还有补充的机会。要是让女真鞑子抢先一步,就算装备完全,又派得上什么用场? 一名亲信都头凑到周泰旁边,低声道:“将主,现下晋王北上大军在哪儿了?”周泰不耐烦的道:“俺如何知道?” 离开大军轻兵南下,不眠不休的赶路。什么样的军情都收不到了,周泰现在连韩世忠主力都不知道在做什么,杨凌身在何处,他如何又能知道? 那都头苦笑摇头:“折家那些家伙,实在是坑害得俺们不浅,一下子局面就败坏了!现下韩将主就能抽调俺们这点兵马南下,就算赶到,要是南面大军不至,俺们又能支撑多久?” 周泰所部,都是军中老卒,现下局面之劣,心中明白得很,神策军侧翼完全暴露,必须将主力撤下来。 要是野战主力覆灭,那什么都不必提起了,可钉在第一线还有女真一部牵制的守边主力,如何就是轻易能撤下来的?韩世忠必须钉在窟谷寨一线,一边做反击洪谷寨方向之势,一边掩护主力南撤。 一段时日之内,北面神策军是指望不上的,而他们这支小小军马,想堵住楼烦这边缺口,能指望的援军,只有南面的晋王大军!可晋王誓师出征未久,现在还在西京方向组织大军渡河,行程说不定比韩世忠方向还要来得慢! 折家放开岢岚军方向入口,恶果已然完全显现,完全将此前战局败坏无遗!这支小小的人马,自周泰以下,最可能的命运,就是在女真大军南下狂潮中被淹没。 周泰看着那都头,森然道:“怕了?” 都头苦笑一声:“俺有什么好怕?只怕拼了性命,也是白费,俺们在苦战,一群厮鸟在拆台,俺们就直恁般命苦!” 周泰马上直起腰来,环视左右,停顿一下大声道:“管别的厮鸟作甚!北面还有自家弟兄要撤下来,南面有晋王上来,俺们就是死,也要将楼烦这个缺口多挡上几日!那些厮鸟不肯打,俺们打到底!到了地下,直起脊梁清清白白的见祖宗!到时候不管是鞑子,还是那些厮鸟,晋王都会将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给俺们报仇!” 他锐利的目光逼视左右:“难道你们不相信晋王不成?”神策军上至将主,下至小卒,又有谁不相信杨凌?南归孤身一人,经营起这么大一支力量,在大宋到了一时权倾天下的地位,比起那些不肯战让百姓们被屠戮的厮鸟来,晋王带领大家到如今地位,只让人觉得心安理得! 在女真大军如此狂潮之前,在折家军避战,在河东慌乱成一片之际,只有晋王,让麾下健儿想及,才是这个大宋的中流砥柱! 因为从始至终,晋王在燕地,在汴梁,竭力挣扎,与这贼老天争斗,九死一生两鬓如霜,就是为了迎接这一场天崩地陷一般的战事,纵然全天下都在冷眼旁观,可晋王正在赶来! 天下皆不敢战,唯晋王所部敢战,这一仗之后,就算是这天下气运更易,大家也只是问心无愧! 那时候生者自然上凌烟阁,就算死者,同样香火万代而不替!为了北面的弟兄,为了正从南面赶来的晋王,就是在楼烦战死,又直得什么? “走!就算是死,也要挡在女真鞑子前面!”数百孤军继续向南涌动,人马都疲倦万分,但是速度却丝毫未减!夜色如漆,道路之上,无数杂胡骑士正在山间道路上涌动,无数火把闪耀,照得大宋土地一片血色流动。 银可术就在队列之前,这些时日,这位女真大将仿佛将全部精力体力都激发了出来,不眠不休的赶路,同时用怒吼,用悬赏,用一切能用上的手段,让这支杂胡军马毫不停歇的向南卷动。 几十名同样疲惫的女真骑士,涌着银可术上了一处土丘,这些女真骑士脸上,已经看不到往常对银可术的轻视,仿佛就如他一手带出来的谋克亲卫一般,就是银可术,打开了胜利的道路,让南朝的花花江山,在他们面前敞开! 眼前远处,就是坐落在岚水河谷中的宜芳县城,这里已经是过了岢岚山,而入了吕梁山区向北延伸的余脉当中,宜芳至楼烦,正是从岢岚山与吕梁山之间,可以通行大军,直入汾河河谷,直逼太原府西面的要路所在。 从春秋时期晋国在此设汾阳邑之后,这里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只要有一支精强军马守卫,则太原府西大门就稳固无忧! 可展现在银可术这些女真鞑子与杂胡骑士面前的景象,却是宜芳县四下,火光闪耀,正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连夜从这里向四下逃散,银可术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过后,举手前指:“此处无忧,越过此间,拿下楼烦,南人就败定了!” 岚州东南娄烦县,正坐落在群山环抱的河谷之间,岚水南面支流经过此处,就汇入河东最为重要的汾水,后世在宋朝楼烦县旧址,设了汾河水库,专为太原供水,而后世娄烦县,则向西南方向挪动了,让开了这个重要的河谷地。 而此时此刻,娄烦县虽然不是岚州州治所在,但是所处位置,却是最为冲要的太原府西大门,只要冲过此间,就是广阔的汾河平原,太原府距离此间,不过二百余里的距离! 河东防御体系,本来在岚州这里,已经算是后方了,前面顶着河外折家军,还有韩世忠的神策军,两路都是就重重防御寨堡关隘遮护,防守之军也都号称大宋强军。 至于岳飞那一路,女真鞑子就算杀过来,还要越过太原府西进,才能抵达岚州境内,河东军民,从来未曾想到,在开战未曾多少时日,折家军居然就几乎在岢岚军未曾做什么样的抵抗,让女真鞑子势如破竹而入。 韩世忠所部陷入侧翼门户大开的危局,而女真鞑子前锋,将兵火已经烧至岚州境内!岚州守备,自然空虚得很,杨凌遣军经营河东,除了折家军驻守的河外部分之外,其余河东驻泊禁军,早就烂透了底,空额吃到六成还多,除了驻守太原府和缘边的一小部分,军马还保持了点战斗力之外,其他的就算拉他们上阵还怕被拖后腿。 在神策军初步掌握了河东局面之后,一些还得用的河东驻泊禁军,就被吸收进了神策军中。现在神策军和龙卫军中。也有一两千河东健儿,其他的军马,要不就在太原府和代州大营为辅军转运军资粮饷,要不就干脆大刀阔斧的遣散安置。 宋时有个很有趣的局面,就是朝中商议裁撤军马的时候,从文到武人人显得为难,好似一旦裁撤这些军中丘八,就要生变也似,可真正到下定决心动手的时候,被裁撤归农的军汉们,却少有生事的。 比起在军中既要供权贵役使,还要被狠狠克扣军饷,稍有不对,军法还会落在头上的日子,军汉们倒宁愿归农或者谋其他小生计过活,如行将兵法时,整顿军伍,强壮系将,裁撤老弱,被遣散的军汉们都没生出什么事情来。 真正叫得厉害的还是那些在大宋养兵之费上吃得脑满肠肥的既得利益者,韩岳秉承杨凌意志大刀阔斧的整顿河东驻泊禁军,也成功的壮大了麾下野战兵力,将原来一团乱麻也似的河东军事体系整顿得简洁高效。 只会拖后腿吃军费的这些冗军清理了,虽然事权归一,指挥得力,两支河东野战主力随时都可以拉出去做会战,可相对而言,现下却没有那么多强兵却填满河东各个要害所在! 除了缘边之地防守严密,代州大营和太原府中有一些主要用以保护粮道,押运转送物资的辅助军马之外。 岚州这些被视作河东后方的所在,只有零星兵力在维持着治安,根本谈不上有如何的战斗力,银可术冒死突进,折家军让开正面,一下就打在和河东路军事布局的软肋之上,河东腹地,完全陷入了恐慌之中!(。) 第六百八十三章 宜芳 此刻在宜芳县治城门之外,就是一片慌乱的景象,多少满面疲惫之色的百姓,正围在县城四门,苦苦哀求着能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城,而城墙之上,穿着赤袄的军汉,同样是满面紧张的望着城下纷扰的人群。 这些百姓,多是飞鸢堡陷落,兵火烧至岚州边境,就已经开始逃亡,这些时日下来,已然疲惫憔悴至极,宜芳县在此时规模不小,城墙也甚为完备,比岚州州治廓下县宜芳还要显得坚固些。 逃到此间,已经临近太原府了,这些早早上路的难民百姓终于觉得平安了些,到了这里,太原府总会派遣大军镇守这个要害所在罢?大家只求在城中有个容身之所,官府能施点薄粥,好歹让大家能多挨几日。 平日里完粮纳税服徭役,层层负担一重重的压在百姓头上,田中地头拼死拼活,才打造出这么个富庶的大宋出来,现下女真鞑子来了,一路守军望风溃散也就罢了,大家自己逃了出来,现在大宋的城池,总该让自家子民进去,这点要求,难道还过分么? 数千衣衫褴褛的百姓围着城墙哭嚎哀求,求告之声惊天动地,城上守卫的不多军汉们还有征伐的民间强壮,扶着城垛满面不忍之色的向下而看,互相面面相觑,谁也没胆子去打开已经被堵死的城门,只是不断遣人,去寻能主事的人物赶紧上城。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三十来岁,身子瘦削,累得两眼之下发青,恐怕有好几天没睡的军将总算走上城头,几名同样疲倦的亲卫簇拥在他的身后。看到这军将仿佛是能主事的人,城下百姓哀告之声骤然又高昂起来。 “将爷,还请放俺们入城罢!逃到此间,好容易从鞑子那里挣扎出一条性命,有老有弱,已经走不得了,粮食也吃干净。将爷积些阴德罢!” “俺们男人可以卖气力修城墙,运土石砖瓦,做什么都成!就求给婆娘娃娃换口吃的,有个破庙烂窑都歇脚喘口气,将爷,发发慈悲罢!” “俺们要见县尊!平日里都是父母官,俺们百姓也真当父母一样敬着,现下子民有难。难道父母就弃之不顾了?” 那军将扶着城垛,冷笑一声,放开嗓门冲着城下大吼:“直娘贼,还见县尊,那甚鸟县尊,早就说要去太原府求援,三天前就拍拍屁股走他鸟了!就留下俺在这里顶缸!” 那军将叫做关胜,河东代州人,武举出身,分发到河东驻泊禁军中差遣,武举出身之人。在大宋军中最是不受待见的,跟军中那些世代将门出身的军将地位简直天差地远。 关胜倒是实打实的有点本事,十余年苦熬苦干下来,剿太行山匪和吕梁山匪的时候立过大功,辽国还在的时候打过来打草谷的辽人零星头下军马,越境烧过辽人巡铺,终于混到个小使臣的官位,一个指挥使的差遣。 不过也坏了身子骨,野战的辛苦再也吃不得了,杨凌集团主持辽东驻泊禁军整顿之际,关胜因为确有战功,被留用下来,因为身体原因进不得两支野战主力了,就得了一个方山寨都巡检的差遣,安置到宜芳县一带来。 所谓方山寨,在宜芳县西南,早已废弛,为方山寨都巡检,驻节也在宜芳县境之内,统领着三四百未曾选入两支野战主力的驻泊禁军,维持地方治安,同时有守卫太原府西大门之责。 虽然给打发到此间,军中升迁途径也就到头了。 但是经过王黼杨凌联手整顿河东禁军,原来那些一团乱麻不同军号禁军加上正将系军的指挥体系也为之一空,这些地方驻泊禁军都直接向韩世忠在太原府设立的神策军后路大营负责,粮饷从不匮乏,倒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关胜也没了当初中武举之时的雄心壮志,就安心在宜芳县境内混日子,只是偶尔半夜披衣而起,暗恨自家这不争气的身子骨,想及当初年少狂妄,想为凌烟阁中名将,想青史留痕的野心,也只能自失的一笑而已。 河东缘边战事全面开打,女真突然自岢岚军方向破边而入,烽烟一路向南蔓延,原权知宜芳县的那位县尊,江西名门出身,考进士时文章做得花团锦簇,授差遣时就在京中清要衙门,按部就班的出来再混一两人知县资序,回京就能跻身乌台。 这县尊平日里对军将不假颜色,对子民崖岸自高,日日酒宴,公使钱不到年中就能消耗一空。一手小词清新可喜,文坛中也薄薄有点声名,但凡酒后就书空咄咄,从朝中至地方,没有他不敢批评指摘之人。 自从伐燕战事之后,朝局变幻中的所有人物,都被他批评得一无是处,晋王更是操莽一流,慨然有澄清天下之雄心,仿佛一旦朝中召他回京,委以重任,他便能挽回乾坤,诛除奸邪,重整朝纲,而所谓边患,更是不值一提,只要朝中肯委他安抚置制的帅臣位置,封狼居胥又何足道哉?可 就是这位胸中自有治国大文章,平虏真经纶的县尊,在女真不断南下的一道道军情传来之后,就魂不守舍,日夜在衙署内流泪,只谓自家大好性命就要被朝中奸邪断送在这里了。 关胜职责相关,不时有整顿城中防务的事情要请示这位县尊下令配合,这县尊哪里有半点心思来见他?到得最后,这位县尊终于带着几名亲信,漏夜出城而逃,留书曰要去太原请援,到得天明,衙署中上下人等发觉,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守令逃遁,紧急军情不断传来,宜芳县顿时人心大坏,富户出奔,民夫逃散,就是关胜麾下那点军马也人心惶惶,只要这个时候女真军马突然出现,就是又一场丝毫没有抵抗而举城陷落的局面! 这个时候,就是一直病歪歪的关胜站了出来,斩麾下欲逃军士,又强开县中府库犒赏全军,恩威并施稳住军心,又领着麾下军马,堵死各处城门,修整守具,在城中筹集粮秣资财,做在宜芳决死守城的打算! 这里是太原西大门,要是此间轻易陷落,让女真鞑子冲入太原府,这国事就不可问了,这个时候,堂堂大宋,总要有人站出来!对得住吃了这么多年的粮饷! 这些时日,关胜几乎是不眠不休的一寸寸检查城防,巡视城中,组织起城中强壮为民兵助守宜芳。集中粮秣计口每日发放,拆毁庙宇空房搜集砖瓦石块为守具,还集中匠夫修理兵刃,打造驽矢,单薄的身子仿佛又充满了气力,透支着心血在操持着所有一切。 今日城下鼓噪,关胜还不得一个时辰安眠,又匆匆上城,面对这数千围着城池的逃难百姓,一声县尊已然出逃的消息,顿时震得城下都安静了下来,都已经逃到了太原府西大门了,却连此间父母官都弃职潜逃而去,整个河东,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又有哪里是能避开女真鞑子兵锋的所在? 几声孩子呼饿的哭喊声在这寂静中响起,城上城下,都相顾无言,关胜强打起精神,大声道:“父老们,俺们这里是要打仗的所在,别人逃了,俺们不逃。这里丢了,太原府也就危险了!总要有人在这里拖一下鞑子!你们只管向东面逃罢,俺们不死绝了,鞑子追不着你们!这城门实在是不能开。谁知道打开城门,几千人入城,鞑子会不会突然掩至,抢进城来!” 他深深朝着城外百姓一揖,转头吩咐手下:“掷食物出城!” 军汉和自愿留守家园的民壮,纷纷将做好的蒸饼之类的熟食朝城外掷去,但凡是在太原府有亲眷的,或者自家之人也向太原府逃去的,一边再掷食物,一边大声喊着,让这些百姓带话给自家亲属,总要有人在鞑子面前为自己家园拼死打上一场,孩儿不孝,以后就不能陪伴左右了! 难民们一边拣着熟食,一边也应下一个个寻亲委托,到得后来,城上城下哭成一片,就在这个时候,西面河谷道路远处,又有大团的烟尘扬起,隐隐有哭喊之声传来! 在城头冷着脸看着眼前发生一切的关胜,腰板顿时一挺,带着亲卫就奔向城头敌楼最高处,向西而望,城上城下,都发现了那边的骚动和卷起的烟尘,全都向西而望,奔上敌楼高处关胜举目尽力而望,就见烟尘之中,无数百姓正在奔走哭喊,看其所来,正是从州治宜芳一路逃难而来的百姓! 无数百姓跌跌撞撞的在烟尘中奔走,不少人跑得已然吐血,而在他们之后,就出现了一队队的骑士,撒开占据了极宽正面,不紧不慢的驱赶着这些百姓向着宜芳方向逃来,这些骑士身穿皮袍,科发索头,弓刀俱全,正是胡骑模样! 州治宜芳已然陷落,胡骑兵锋,已经杀到了宜芳之前,这些驱赶百姓如犬羊一般的胡骑,不时还催马冲入逃难百姓之中,挥刀砍杀一两人,然后得意洋洋的回转,激起杂胡们一阵疯狂的欢呼叫好之声。 而百姓们只能麻木的向前奔走,不时有人还仆倒在地,生生累毙,然后被无数双脚踩过,能为胡骑驱赶,坚持到此处的都是强壮男子,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妇孺老弱,已然为这些胡骑所抢掠,所杀戮,所埋于沟壑! 宜芳的官员呢?宜芳的守军呢?宜芳的那些为百姓供养的大人物呢?还有那些应该守住岢岚军缘边坚固寨堡的所谓大宋强军呢?这些人还真不如晋王,至少晋王所部,还一直顶在最前面和这些胡虏死战! 关胜目眦欲裂,可是城门已经被堵死,城中只有数百弱军和不曾习战的民间强壮,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关胜拼命冲下敌楼,冲着城下放声大喊:“快逃啊!快向东逃!”数千百姓一下炸了开来,哭喊声比此前一下就高昂了十倍百倍。 在哭喊声中,人群混乱成一团,互相推挤互相践踏,都想夺路向东逃去,这些百姓离开县城,涌上通往太原府的道路,而远处胡骑也发现了这里动静,顿时就有数百骑越过他们所驱赶的难民,烟尘中超越而出,扑向城下未曾逃远的大队百姓! 关胜怒喝:“放箭!放箭!杀鞑子!”城墙上弓弩,顿时激发,可关胜麾下军马,能开得强弓硬弩的不过就百数十人,能射及这些沿着城外道路冲击的胡骑就这点人马而已,且这百数十人,一时间也无法都召集到面向道路的这片城墙! 不多的羽箭驽矢激射而出,射倒了几名胡骑,但是这点伤害对于胡骑大队而言,就如被蚊子钉了两口一般,更多胡骑还是红着眼睛,在卷向城下狂乱奔逃的百姓。 难民身上,就有财货,就有女子,就有他们这些胡虏想得到的一切!他们就是要带来最大的恐惧,让这些南人在他们面前再没有任何抵抗的意志,在这样的慌乱恐惧中,一直冲到太原府城下! 最后再覆灭那支南朝强军,覆灭这个富庶的南朝,谁让这个南朝,除了寥寥的几支军马之外,其余人等,在他们面前,竟然没有半点抵抗的血气! 关胜也咬牙开弓发箭,一连射出三箭。但是他伤损了身体,再也不复年少时候强健,三箭都不能及远,轻飘飘的落在半途,胡骑冲入百姓大队,肆意践踏,肆意砍杀,哭喊声直冲上云霄。 折家为什么不战?沿途官军,为什么不战?难道这个大宋,就没有一个敢战的男儿么?所谓过去数十年丰亨豫大的局面之下,是一片的内争,是一片的软弱混乱,是虚耗的国力,是奢靡的民风,原来只是浮华景象下的末世。 在这样的末世之中,谁又能挺身而出,扶危定难?城墙之上,守军与民壮,呆呆的看着眼前惨景,连手中弓矢,都放缓了下来。这天已经被捅了一个大窟窿,到底有谁,能将这狂澜阻住,能将这天补上?(。) 第六百八十四章 汉家血性 关胜喉间一热,只觉得一口鲜血涌了上来,他却死死的咬住牙关,只让鲜血从嘴角中沁出。号角呜咽之声响动,这次却是在东面响起,关胜呆呆的向东望去,突然瞪大了眼睛,一支大宋军马,人马俱是满身泥尘,沉默的出现在天际线上,红色盔缨,猎猎舞动。 这支军马当先军将,未曾着甲,竭力在马背上直起腰来。手中马槊,毅然前指,天际线上,红色盔缨跳动。这支军马,就向着正在肆虐的胡骑发起了冲击! 那军将身边亲卫捧着旗号,正是神策军的军中牙旗!神策军来援了! 他们在燕地与胡虏死战,在云内与胡虏死战,在宁化军将胡虏死死的挡在大宋门户之外,现在又轻骑来援,来阻挡着为别人所放进来的毁灭狂澜! 关胜放声大笑,这大宋,终还是有人会站出来,挡在这毁灭狂澜之前,直到整个大宋醒来,追随在他们的旗号之下! 坐骑似乎知道自己主人此刻已经疲惫到了万分,鼓起筋肉,跑得又平又稳又快,温热的口沫向后飞溅,直扑到周泰的脸上。 周泰此刻的确是疲倦到了极处,先数百里奔袭芦岭,然后又转向直下楼烦。又是几百里路下来。出发时候韩世忠亲卫都配的一人三马,这个时候倒毙的,掉队的,需要留下将养的,人人只能保证一匹坐骑而已。 战马累垮了那么多,虽然人比战马吃苦耐劳许多,周泰麾下,都是常年打熬筋骨的壮健军汉,这个时候,有的人发起冲锋的时候,甚而是紧紧抱着马脖子,才能坚持在坐骑上不滑落下来! 周泰只觉得浑身关节都要散开,身上汗水拼命的渗出,似乎体内已经存不住水分也似,手中全重十三斤七两的马槊,再不如原来拈着得心应手的感觉,持在手中,沉如山岳。 双眼望去,眼前所有一切似乎都镶上了一层黑边,还变得模糊了起来。 可这样变得模糊的眼前景象,已然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大群大群的百姓,正在道路上惊惶的狂奔,而背后鞑虏胡骑拉出的骑兵散兵线,就如犬羊一般驱赶着这些汉家百姓。 鞑虏胡骑不时突入,挥刀在人群中砍杀,溅起一蓬蓬的血花,百姓们就更加惊惶恐惧,互相推挤,老弱被踩在脚底,男子呼喊着自家妻儿,所有景象,已然凄惨到了极点! 这些百姓纳粮服役,供养起这么庞大的一个帝国,供养起无数诗酒风流的名士,供养起无数自夸武勇的将门,供养起无数锦衣玉食的官吏。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不要说百姓们自己为什么不奋起抵抗,这些百姓无人组织,无人鼓舞,他们看到的只是大宋的官吏军士望风而逃,并没有人为他们发一矢挥一刀。 甚而没有人在他们逃亡途中为他们沿途保护,哪怕跟这些百姓一起逃走的那些上位之人,都不见一个! 这个大宋怎么了?为什么就没有人站出来。为什么就没有人为中流砥柱,挡在这些鞑虏胡骑之前? 反而是能战敢战的人。被这个大宋忌惮,被这个大宋提防,被这个大宋恨之欲死,一路行来,步步是血! 既然如此,别人不战,那俺们便战! 跟随晋王一路行来,纵然哪怕晋王麾下儿郎,也不是没有人腹诽晋王行事太过于跋扈,凌迫大宋君王,在汴梁中操弄风云,将汴梁原来大家所熟悉的统治体系弄得摇摇欲坠,对于晋王将来,大家不见得是每个人都会看好。 可是唯有晋王,带着他们在大宋疆域之边,在燕地,在云内,在河东,一路与外敌厮杀,但凡男儿,比之那些大宋诸公,还不如追随这个跋扈飞扬的晋王到底,持刃血战,不管最后结果会是如何! 数百骑战马连同马上骑士,竭尽最后气力如雷一般滚动而至,那些奔逃的百姓,终于看见了这数百朵猎猎舞动的红色盔缨,看到了那数百名披甲持刃,浑身泥尘,面容憔悴冷峻的汉家骑士! 奔驰越近,越能看清眼前触目惊心的惨状,周泰只觉得一口血气在胸中滚动,膨胀得越来越大,一瞬间气力似乎就全然回到了身上,在这血气推动之下,周泰情不自禁的怒吼出声! “大宋百姓让开!让俺们杀鞑子!” 数千汇聚在一起哭喊奔走的百姓,这个时候也停住了哭声,哪怕是筋疲力尽的老弱,也尽力向两边奔走,奔走不及的就扑倒在地,哪怕给自家军马踏死,也好过给鞑虏如犬羊一般的沿途宰杀! 战马喷着鼻息,鼓动筋肉,从人群中让开的无数条通路中冲过。而在大群百姓之后的那些杂胡骑士,也早早反应了过来,在百姓中砍杀的骑士后退,分散的队伍汇拢,纷纷张开马上骑弓,扣箭认弦,准备迎向这些突然杀来的宋军甲骑! 这些先头追杀百姓而来的胡骑,要论疲惫之处,也不比周泰他们这一部人马差似多少,不过是仗着屠杀抢掠毫无抵抗能力的百姓的虚火,才强撑到现在。周泰他们从东突然掩袭而至,而他们有百姓阻挡,无法提起马速。掉头而逃马上财物负重累累,也绝脱不了这些如狼似虎而来汉家骑士的追杀,这个时候,也只有强撑着准备厮杀到底。 不过当这些骑士掩杀到面前,胡骑们才惊惶的发现,这一支铁骑冲杀的勇决凶悍之气,绝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 这就是那支在芦岭碰上的南朝强军! 羽箭飞射,周泰身旁健儿,顿时就有十数骑滚落尘埃,但是这数百骑士却没有被稍稍阻滞一下,每个人都从胸腔中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撞入了胡骑大队之中! 人马碰撞之声大作,兵刃入肉之声四下响起。一时间响彻楼烦县前的,就是这些如豺狗一般的杂胡鞑虏的惨叫之声! 无数兵刃挥动,马槊长矛大枪铁骨朵,在杂胡队中挥砍劈砸,在这些大宋装备最精良,战力最剽悍,几年来胜仗打得最多的精锐之师面前,杂胡骑士们毫无抗手能力,或者身上开了碗口大的血窟窿,或者连皮帽带头颅被砸成烂西瓜,纷纷从马上坠落。 周泰冲杀在最前,马槊左盘右旋,每一闪动,就是一名胡骑落马,周泰犹自在不住向前,胯下坐骑剧烈喘息着四蹄翻飞,又将被周泰刺落马下的杂胡骑士践踏入尘埃当中! 每一名神策军甲骑,都拼尽了最后的气力,以他们全部的血勇,全部强军的骄傲,全部但凡与鞑虏战就不死不休的传统,在这连续数百里的奔袭之后,在这一路奔流毫无阻挡的鞑虏狂澜之前,杀了一个痛快淋漓! 道中百姓,傻傻的看着眼前一切,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些一路追杀他们,凶神恶煞的鞑虏,就这样被宋军砍瓜切菜一般纷纷击落马下,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鞑虏,同样在惨叫,同样在哀嚎,同样在哭喊! 一名牙齿掉得不剩几颗的老人,白发在风中飘扬,突然惨笑一声:“来了总比不来好!你们这些鞑子,还俺儿子媳妇的命来,还俺孙子的命来!” 老人颤巍巍的在道旁摸起一块石头,咬牙切齿的扑向了那些被打落马下乱滚乱爬的鞑虏,举起石头就狠狠砸在一名鞑子头上,惨笑声也越来越响。 “你们也须得会死!” 多少百姓,这个时候都发出怒吼,举起木棍,捡起石头,翻身扑上,扑向那些落马的鞑虏。哪怕女子,也尖叫着冲上,哪怕用牙齿咬,也要咬死一个鞑子,汉家百姓的血性终于被神策军的血性所感染,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转瞬之间,在这样的厮杀中,两三百名先头追杀而来的杂胡骑士,就被周泰部和这些百姓们砍杀一空,只有寥寥几名侥幸生还,哭喊着拨马向西面逃去。 当面前再没有胡骑的时候,周泰手中马槊,就突然变得沉重得再也握持不住,软软垂下,为顺着槊柄流淌下来,入手之处都是湿滑黏腻。 多少百姓,望着周泰身边旗号放声大哭:“为何你们才来?” 数百神策军甲骑,喘着粗气,红着眼睛,竭力坐在马背上,迎着这数千百姓的哭喊质问之声。 突然之间,周泰又怒吼一声:“打起精神来,鞑子又来了!” 数百甲骑向西而望,就见西面天际线上,更有胡骑身影涌出,一群群一队队,比起此前规模,更要大上数倍,远远的就持弓操刀,做准备冲击之势! 周泰这支军马,已然战到了大宋其他军队,绝对无法做到的程度。但是这个时候,却仍然纷纷策动马匹,十人成火,五十人成队,一百人成都。列出了标准骑阵对战阵型,一柄柄已经被鞑虏血污涂满的兵刃,向前伸出,坚定的指向了那些从西而来的鞑虏胡骑。 周泰朝着百姓们咧嘴一笑:“有俺们在,你们放心的向东走!晋王大军就要到了,这些鞑子赢不了!” 朝百姓们说完,周泰又一拍马项,让胯下坐骑绕到阵前,拍及马颈,却发现坐骑的汗都不如何出了。 身为老骑军,周泰如何不知道,胯下坐骑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忠实的战马,仍然尽力迈开脚步,驮着周泰慢慢走向阵前,每一步踏下,马腿都在微微颤动,却始终坚持着不倒下。 几百追随着主人转战数年的战马,都是如此,而这几百健儿,又岂能例外?可不论人马,仍然布列成如山一般的阵型,只等着周泰的号令! 周泰终于来到阵前,两名亲卫跟上,再度将神策军赤色认旗张开,指挥认旗做三角状,有白色牙边,在风中泼喇喇的展动。就如一簇跳动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周泰傲然立马阵前,不知道怎么又来的气力,十三斤七两的马槊再度抬起,指向布满西边天际线的杂胡大队。 神策军在此,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总是这支晋王带出来的神策军当在你们的面前。 鞑子,敢再冲过来么? 须鲁奴是杂胡漠南部族中一个贵人。 漠南三十姓鞑靼,这些年日子并不好过。漠北几个部族浸强,不断压迫漠南一团散沙也似的杂胡。本来指望一直压在头上的契丹人崩溃之后,能东进辽人西京道狠狠抢掠一番。漠南诸部都往返遣使,要会盟联合行动。 谁成想又来了一个更凶狠的女真! 漠南三十姓鞑靼有部分部族参加了辽人在西京道组织的抵抗,结果就被女真大军打得鸡飞狗跳,这些草原部族向来是谁强就向谁低头,转投如此强悍的新起女真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比起已经喂得差不多饱足的契丹,女真西路军上下,就如一头饿狼一般! 这两年来,漠南部族,出牛羊,出生口,出丁壮,出粮草,一次又一次的被女真西路大军反复搜刮。这次宗翰在冬日强行推动出兵南征,漠南部族几乎就被搜刮一空,转运牲畜粮秣的队伍不绝于途。 这个冬日,不知道饿死了多少漠南部族的老弱。 为了漠南部族能继续生存下去,熬过来年春荒,这次女真征伐辅军轻骑,漠南部族丁壮几乎空群而出,他们的损失,就要从南朝身上弥补出来! 可等三十姓鞑靼凑上四五千人马,加入宗翰在西京大同府召集的大军之后,就发现自家这些轻骑根本不为女真上下当成一回事。 一路南下,干的是最苦的活计,粮秣军资补给只能看能抢到什么。女真军马从上到下,将他们如狗一般驱使,但凡有油水的事情,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这些杂胡,直到银可术的到来。 这位前女真重将,来统领他们这支杂胡军马的时候神色郁郁,消瘦憔悴,连亲卫女真谋克都未曾带上一个,有传言说银可术是被贬斥而来的。(。) 第六百八十五章 惊退 这般处境,一开始杂胡们都敢于轻视银可术这等女真贵人。 不过等银可术一将出手段,杂胡们才知道这前女真名将的厉害!粮草军械顿时就被他要来了,源源不绝的补入军中,那些钝刀骨箭,都换成了长刀铁镞,每日里还有点口粮发下,而银可术也从来都是身先士卒,不管是巡逻哨探,还是打开寨堡搜罗粮秣,都能见到他的身影,往往还是冲杀在前面。 除了此等恩德之外,银可术立威手段也毫不手软,一开始的时候,几乎是天天要行军法,但不听号令,临阵不前。私下抢掠耽误军机,每日他帐前,都要挑起十几个头颅!而不知道从哪里,又来了几个女真谋克加入他的麾下,杂胡们就算是想兵变作乱都不敢。而且就算是反了银可术,女真大军在侧,他们又能到哪里去? 最要紧的是,银可术还敢于断然行事,带给他们不断的胜利! 脱离女真大队毅然行事,从岢岚军方向势如破竹而入,一路焚烧抢掠过来,南朝军马望风溃散,南朝百姓为他们这些杂胡如犬羊一般屠杀驱赶,只要跟着跑,哪个杂胡部族不是抢得盆满钵满。 多少南朝子女生口财货粮秣,不断的在朝着宁远寨转送?而且银可术还对他们拍胸脯担保了,只要他们听从号令,这些抢掠到的东西,就全是他们的,谁也夺不走! 而一路顺利的战事,也让这些杂胡对南朝的轻视一时间达到顶点,多少险要军寨,不经抵抗就被放弃。多少南朝百姓,在他们面前只会哭喊逃跑,而沿途守备军马,向他们发一矢之人,都极其少见! 在这些杂胡心中,杀戮抢掠之余,就是深深的嫉恨,凭什么你们这些软弱的南朝人,可以占据这么富庶的地方,拥有这么多财货,过得这么富足平静?这些财货,这些生口,这南朝所有的一切,都该是俺们的!既然你们守不住,那么就该拱手奉上,俺们追随女真一路向南,哪怕头顶还有女真贵人,可你们这些南人,却要被俺们世世代代的驱使! 这样的虚骄,这样的嫉恨,加倍了这些杂胡们的血腥**,原来在女真军中颇有些三心二意的心思,只想着捞好处不想打硬仗的做派,随着一路南下深入也越来越淡,要是正常而言,他们难得遇见了南朝中人抵抗,应该是毫无疑问继续驱杀上去,就算是付出几条性命,也要将南朝人的抵抗意志打下去,要让他们再也不敢反抗,只有在草原群狼的旗号之前,瑟瑟发抖,束手待毙的选择! 南下途中,不是没有遇到南朝之人自发的抵抗,可草原杂胡都疯狂的涌上去,直到将这些敢于抵抗的人全部屠戮,将他们的村寨焚烧成灰烬! 可是现在,面对着眼前如墙而立的军阵,面对着几百顶迎风猎猎舞动的红色盔缨,面对着那赤红色的军旗,面对着如林一般举起的兵刃,从须鲁奴以降,却没人敢于策马冲上前去! 是那支南朝强军!须鲁奴是个还不足三十的壮健草原汉子,为族中族长二子,是漠南出名的英雄人物,空手制服奔马,马上可以连珠驰射,角抵之时能接连丢翻十余条草原大汉,性子豪勇暴烈,十三岁时候就参加了草原部族之间的战事。 这次追随女真大军南下,银可术入掌这支杂胡联军之后,须鲁奴也得到银可术看重。一路多遣他带领先锋军马,放手让他杀戮抢掠,更许以将来将他部族扶植成为漠南第一大部,为女真执掌漠南杂胡。 须鲁奴也以全部忠诚勇力回报了银可术的看重,一路冲杀在前,夺宁远寨,夺飞鸢堡,夺芦岭无不紧紧率领部众紧紧跟随银可术,一路屠戮,一路焚掠,直冲到了宜芳县之前! 今日他率大队,在途中一个村子中大肆抢掠屠戮,稍稍落后一步,等率领先锋大队赶来的时候。就发现最前面的二三百游骑,已然被杀得七零八落,战场上上百空马炸缰奔驰,满地都是歪七扭八的杂胡尸首。 放在平日,须鲁奴早就暴怒着率先冲杀而前。 可现在从他以下,每名先锋杂胡都在浑身冒着冷汗,连胯下坐骑都变得温顺畏缩了下来。 在芦岭前,须鲁奴和这支南朝强军碰过!数千杂胡山上山下埋伏,准备吃掉这支孤军数百里往援的军马,结果一场战事下来,从山上打到山下,杂胡们死伤累累,不管是山间步战还是河谷道路中的骑兵对战,杂胡们都是大败亏输,毫无抗手的能力! 这支南朝强军,不论步战马战,既稳如山岳,又锋锐无匹,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那策马冲击的凶狠,不足半个时辰的合战,杂胡们死伤就已然上千,换来的对手性命,还不知道上没上二十! 当时须鲁奴也在河谷中向他们发起冲击的轻骑大队当中,那短短一段时间,就带给了须鲁奴从来未有的最大恐惧,身边杂胡勇士纷纷落马。惨叫声接地连天,那跃马撞入他们阵中的南朝甲士,在那一刻仿佛人人都如地狱中冒出的恶鬼一般,铁面开口处喷吐的都是毒烟烈焰,挥舞的兵刃仿佛都有几丈长,有几百斤的分量。而杂胡骑士们,就在这些夜叉金刚一般的甲士面前被碾成齑粉! 靠着女真谋克的压阵,杂胡们才没有全军覆没,而这支南朝军马在收割了数百条人命,留下一地挣命的杂胡伤者之后,从容按马而走。接下来的一夜杂胡们纵然倦极睡去,可在梦中,还不断的闪现那地狱一般的场景! 最后银可术选择继续南下,经宜芳楼烦抄击太原府,未尝不是没有麾下杂胡主力已然丧胆,从芦岭西进面对当在窟谷寨的神策军的原因在! 离开芦岭越远,越向南深入,须鲁奴这深沉的恐惧才稍稍消散,银可术信誓旦旦的向他们保证,南朝能战强军,也就这么一支。只要抄了他们的后路,这支南朝强军没有粮草,没有退路,后面还有无数女真大军援应而来,他们再强,也只有覆灭一途。而继续南下南朝军民仍然望风溃散的景象,仿佛也证明了银可术所说的是实话。 可为什么又在这里撞到了他们? 须鲁奴看着那面飘动的赤色三角白色火焰牙边军旗,不住的吞咽唾沫,却仍然觉得口中干涩无比,纵然知道麾下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等着自己做出决断,可须鲁奴半晌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身为马背上长大的汉子,须鲁奴如何不知道眼前这支突然出现的南朝军马人力马力,都已经近乎衰竭? 虽然他们阵列仍然如山岳一般,看起来似乎永远无法摧毁,可那些战马,都在不住微微颤抖,口鼻处不断流出白沫,马腹瘪得肚带都已经松了,在他们阵后,也看不到马桩,可见这支南朝强军连备马都已经耗尽了。 几匹战马换着骑都到了这等地步,那马上披甲而战的骑士,又该如何?也许只要轻轻一撞,他们的阵列就会崩散,他们已经再没有作战的气力! 在这些南朝甲士阵列之后,是几千名慢慢向东退去的南朝百姓,这都是上好的生口,男人可以用来牧马放羊,有田地还可以为杂胡们耕种纳粮,女人们可以给羊马挤奶,可以缝补浆洗,可以任他们蹂躏。还有他们携带的细软财货,这几千人抢掠下来,就能让一个小部族舒舒服服的过上几年。 更不用说在这些骑士侧翼的那个县城,看起来似乎比他们经过的县城还要大,此刻县城城门紧闭,明显城中人连出战的勇气都没有,只要打垮了这一支当在面前的南朝军马,就可以轻易破开这县城,在银可术和女真谋克还未曾赶到之前,须鲁奴尽可在这县城中痛痛快快的杀戮抢掠一场! 只要敢于冲上去! 须鲁奴手心中尽是冷汗,拳头不住握紧又张开,零星赶来的杂胡不断加入他的队列当中,看到眼前景象也都策马不前,不约而同的在等待须鲁奴的号令。 须鲁奴不住回顾,想在麾下儿郎中找到可以鼓舞自己下令冲上去的勇气,不过在这些杂胡骑士的脸上眼中,却只看到了畏缩迟疑,不少人迎着他的目光还垂下头来。 芦岭前厮杀虽然短暂。但是以优势兵力突然而作,最后却被打得伤亡惨重,这种恐惧,在又遇上这支南朝强军之后,就全部又被唤醒! 良久良久,须鲁奴终于垂下头来,摆手下令:“先退!等女真大军到来!” 一声号令之下,须鲁奴只觉得麾下这么多儿郎,似乎都从心底里松了一口大气! 须鲁奴咬牙。 “这仗是女真贵人和南朝人的战事,俺们就跟着抢掠就好了,何苦拼上这么多性命?俺们为女真贵人立下的功劳,也足够多了!” 西面杂胡,越聚越多,对峙之时,眼见就已经汇聚到了六七百骑的数量,这些杂胡骑士都换上了大宋的制式兵刃,撒袋中满满都是宋军军中箭簇。不少人还披上了宋军的甲胄,外间花花绿绿的裹着抢掠来的丝绸衣衫。 放在平日,这样的杂胡人马如何会在周泰眼中? 麾下这一指挥精锐,只要一次冲击,就能将这些杂胡打得崩溃,少说割下一两百个脑袋,抢百十匹战马回来! 可是现在,周泰却没了半点能击败他们的把握。 实在是太累了,实在是太疲惫了,不比杂胡有四五千人的规模,可以轮番为前锋,轮番突前南下,周泰这一指挥骑军,咬着牙齿往复奔袭,这些时日,就没吃过一顿好饭,睡过一次好觉! 身上每一处关节,似乎都在呻吟,汗水似乎都要流干了,脑袋嗡嗡作响,眼皮上仿佛压着泰山,随时都会闭上再也无法睁开,眼前一切都已经有了重影,自己心跳之声密集得仿佛在擂鼓一般,在耳中嗡嗡轰鸣。 在自己身边,袍泽兄弟,同样是一片粗重万分的呼吸之声,想来这些忠勇的弟兄,也和自家一样! 周泰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气力,还在稳稳的握持着马槊。眼角余光扫过,模糊之中,能看到身左身右,那些如林一般伸出来的长矛马槊,同样也是稳稳的伸出! 在这一刻,周泰只觉得眼睛有些热。 直娘贼,鞑子污血都溅到眼睛里了? 晋王何幸,经营起这么一支强军,自己何幸,身在这样的强军之中! 鞑子们,冲上来罢,无非就是一死而已!可俺们这些弟兄,就算战死,也要在九泉之下,再结军阵,去杀光你们的老祖宗! 这样的等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杂胡骑士,仍然就勒马在骑军一次有力冲击的距离之外。迟疑着,踌躇着,畏缩着,在这样疲惫的军阵之前,未曾向前挪动过一步,到了最后,凄切的号角声呜咽响起,这些杂胡骑士纷纷掉头,慢慢的向西面退了下去! 在宜芳县城之上,关胜扶着城垛,和城中守军民壮一起,呆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看着这个如山一般的大宋军阵,看着那些杂胡骑士怯懦的退去。 欢呼声突然爆发而起,在城头轰响成一片! 关胜用力的拍着城垛,大声下令:“还等什么?搬开城门砖石,让神策军入内休整!直娘贼,俺们大宋亦有好男儿!”周泰和几百儿郎,一直坚持到那些杂胡骑士退远,坚持到逃难百姓离开视线许久,才缓缓向敞开城门的楼烦县城行去。 一入城门,周泰就连人带马轰然倒下,忠实的坐骑,已然耗尽最后一分气力,一旦倒下,就没了气息。 在门口恭谨守候的关胜等,七手八脚的赶紧去扶周泰,却没想到,周泰一跃而起,恶狠狠的瞪视着涌上来的人群。 “好生安葬了俺的座骑!它比多少厮鸟都强胜百倍!”这一句交代完,周泰闭眼向后便倒,未曾着地,就鼾声大作。(。) 第六百八十六章 城中 民壮们小心翼翼的扶起周泰,更多人迎接着那些同样疲惫而入的神策军甲士,他们也纷纷在城门处下马瘫倒。而守军民壮们都以最小心的动作,将他们扶起。纷纷送往城中最好的所在休息。 关胜慨然看着这些已经走不动的甲士,看着在城门处倒下一片的战马,一匹战马四蹄软到,仆在地上,犹自竭力抬头,努力的看着自家主人告别。 真如那军将所言。多少大宋上位之人,还不如这些战马! 太原府城,河东路安抚使兼判太原府王黼衙署所在。 衙署内外,不时有人进出。既有四下去传令的差官,又有匆匆而来回禀最新军情的传骑,还有各色请示各项事宜的官吏。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每个人都难掩不安神色。 至少有一个满编指挥的甲士,正密布在衙署内外,人人都披着甲胄,面色不善的看着进出人等。有的时候传骑马匹直入,这些甲士都神色绷紧,手按住刀柄,一副已然紧张到了一定程度的模样。 衙署外进的门房廊下,坐着站着不知道多少来王黼此间打探消息的人物,多是太原府中有头有脸之人。此刻也没了素昔以来富贵尊荣的气派,王黼事情极多,这些人还够不上随到随见的地位,只能在这里等候,坐得长了,就搓着手走来走去,互相之间交头接耳,都是一脸愁容。 但凡内堂之内有旗牌匆匆而出,这些人物就一涌而上,七嘴八舌的动问,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安抚之意到底如何?这太原城还呆得呆不得? 太原城中,自从河东战局急转直下以来,就是这样一片惊惶的气氛。 河东路兵力分布就是三块,韩世忠居中,折家军守西面河外,卢俊义守雁门瓶形一线,兼顾援应燕地河北方向,同时还要看住太行诸径。 河东驻泊禁军经过整练,最主要能战之军,都集中在缘边之地。后方留守两处大营,代州大营还有点兵,太原大营不过只有二三千降等下来的军汉,或者老弱不堪战,或者油滑怯懦。总之都是上不得阵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一下府城内的诸监司,维持一下城防治安,同时还有大量人力消耗在押送转运物资粮饷上面去。 女真鞑子突然自岢岚军破口而入,一下向南深入,韩世忠部顶在前面,侧翼暴露,就算要撤,也只能交替掩护,步步为营的撤下来。不然一旦露出破绽,女真鞑子侧击之下,神策军纵然不全军覆没,也要大败亏输! 而在卢俊义那一路,燕地战火几乎同时燃起,本来守卫的防线就相当漫长,现在龙卫军就算是要撤下来,收拢兵力放弃防线回防太原,恐怕动作比韩世忠那里也快不到哪里去! 而女真大军南下速度却是极快,最新消息是女真鞑子已经杀入了岚州境内,神策军所部不知道能不能及时回防太原,要是女真鞑子从楼烦县方向杀出,太原哪里还招架得住? 太原城原来是极其雄峻坚固的天下名城,五代之时,据有太原河东,俯视中原,足可争夺天下。大宋开国,和后汉围绕着太原城展开了一系列的残酷战争,在这座雄城面前不知道填进去多少大梁精兵的性命,在赵匡义终于打下太原之后,平毁了原来的太原城。 现今太原城,不仅改了位置,范围还小了许多,偏偏河东路最适合生聚人口的地方就是汾河平原这一块,到了此刻,太原城内外又有数十万人口,新太原城不大容纳不下,城外就散布得到处都是坊市居所。这些建筑有的都高于城墙相及,紧紧与城墙在一处,将城墙的防御功能削弱了不知道多少。 兵少而城墙不完,而城内外聚居的百姓又太多,这让人却如何守去? 在没有杨凌的时空,王禀守太原,一则是准备时间稍长一些,二则是王禀所握兵力不管是能战程度还是数量,都比此刻王黼所能掌握的不知道强了多少,而且王禀还用断然手段尽焚城墙之外民居建筑,这样才险险坚守住了太原城,但是太原城外几十万不及逃亡的百姓,也在战火中为之一空! 这样的情况下,太原府城已经出现了逃亡狂潮,缙绅富民驱车马,贫家人口凭双腿,扶老携幼拉家带口拥挤于途,汇成人潮向南涌动! 而此刻守在王黼衙署中的,则是有官身有差遣的人物,或者是近太原府州县,或者是诸监司官吏,自家弃职潜逃吃不过罪责,就要安抚使来下这个决断,到时候大家跟着一哄而散,也就交代得过去了。 正在纷纷攘攘的时候,就听见节堂方向传来脚步声重重响动,出来的却是一名军将模样的人物,正是新上任胜捷军王禀。 这位人物,向来与人为善,虽然无甚能力,但是人缘极好,杨凌大闹河东路的时候,王禀也极为识趣,不仅没有与之为敌,还相当配合,而且在整顿河东路驻泊禁军的时候还出了不少气力。 王禀如此识趣,韩世忠自然也就不会让他太下不来台,到了这里胜捷军总算得到了扩充,精锐战兵就有六千,还有几千驻泊禁军都听他调遣号令,配合转运前线军资粮饷也算是谨慎卖力。 王黼和他都算是被迫归于晋王一系的人物,同病相怜之下,虽然文武殊途,可就有一点情分在,王禀在王黼面前也算是说得上话的。岢岚军那边破口消息传来,王黼就让王禀日夜在安抚使衙署中上值,经常两人密密的在商谈着些什么。 此刻看王禀突然而出,一干人等顿时一拥而上,围着王禀就打躬作揖,七嘴八舌的开始动问。 “王将主,安抚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还请明示!几位路司都在节堂内坐一整天了,可怜闪得我等下吏在这里辛苦!” “王将主,韩将主的兵马现在在何处?女真鞑子都进岚州了,那两处兵马也该掉头回来了罢?” “王将主,晋王北上军马又在何处?军情急递都是从你手里过,现在关系着满城官吏身家性命,这一点都不肯吐口么?” “王将主,但请松松口!以后但凡有用得着下官处,下官定然尽力!” 虽然武臣地位自从晋王崛起后有水涨船高之势,尤其在河东路,武臣地位已经足以和文臣分庭抗礼,可是上百年的强大惯性下来,文臣们在旧武臣面前还有自然而然的崖岸高峻之势,可是现今谁也顾不得了。 一群青袍官吏围着王禀你推我挤,纷纷开口要压过对方,十几双手直伸到王禀面前,扯得他歪歪倒倒,这些官吏也挤得璞头歪倒,官靴松脱,哪里还有文臣在武臣面前矜持自高的架势? 王禀忙不迭的拼命招呼:“各位,各位!先住一住!先住一住!俺便是出去再加派人手,去韩将主晋王还有岚州方向加派人手打探消息去的,且让末将先过去!” 一名青袍小官攘臂道:“现在还瞒着吾辈作甚?须知道吾辈也是官身,与这河东一路同休戚!纵然安抚,也没有一手遮天的道理,既然如此,吾辈就闯入节堂。找安抚讨个说法!” 这句话算是喊出了这帮等得出火的官吏们的心声,一群人顿时大声应和,挥拳攘臂的就如讨薪民工一般要硬闯节堂。虽然擅入节堂就是流配的重罪,可是这帮豁出去的官吏就不相信王黼能一气处罚如许多大宋官吏! 看到局面要坏,王禀忙不迭的挥手:“诸位,且住一住!” 那最先大喊的青袍小官手指一下就快戳到王禀鼻子上了:“那你却告诉吾辈实情!” 王禀左右顾盼一下,他向来都是到处结善缘的性子,今日被逼到此处,终于是守不住口了。示意大家靠近一些,压低声音。 “韩将主军情递来,说他正在宜芳县城收拢兵马,要接应北面大军撤下来,而卢将军得知军情后,正在抽调兵马,说是最多五日,就能来援太原府,至于晋王处…………” 王禀叹了口气:“晋王所部有大河阻隔,上次军情到来,还在准备渡河,不过才过了四日而已,到了现在,能全军而过黄河就了不得了……要知道晋王是奉着御驾亲征!有圣人在军中,这动作还快得起来?” 他一口气将这本来应该是隐秘的军情交代出来,团团做了个罗圈揖,陪笑道:“诸位官人,该说的不该说的,俺都倒了出来,诸位官人还请回衙罢,要是人心乱了,这太原城就真守不得了!岚州道太原,有宜芳楼烦两路,宜芳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韩将主在哪那里想必是无碍的,纵然楼烦有失,我们也有一条通路,不至于被女真合围,再者岚州守军也有数千,怎么样也能拖一拖女真人的后腿,到时候卢将军的援兵就要到了,到时候还怕太原府守不住?且让末将先去公干,多谢多谢!” 一众官吏听到卢俊义援兵在几日之后就到,稍稍安静了一些,这个时候,有援兵来就是好的。 可是就算卢俊义援兵来了,这太原府就能保得住么?燕地女真大军也在蜂拥而入,还要援应飞狐口,还要守住太行诸径,防止女真东路军南下之后侧击。要守之处更多,就算抽调援军急急赶来,又能有多少?能不能赶在女真大军卷起的狂澜之前? 现在就盼望岚州地方驻泊军马,能尽到点职责,不像那杀千刀的折家军,多拖住女真鞑子几日也罢! 想得更深一些的,则满是绝望,河东战局已经糜烂,燕地河北更好不到哪里去,西军还远在陕西诸路,汴梁城中无主,局势已经险恶到了极处。 晋王到了如今地位,满朝皆敌,朝中四分五裂,要是晋王主力在河东覆没,说不定朝中第一时间就是对晋王下手,这个晋王虽然谁都看不顺眼,好歹是手握强军一直在和鞑子打仗,他一旦败事,这又有谁站出来为中流砥柱? 这天将倾,到底谁能来弥补? 难道大家就要在这太原府,与城同殉不成? 就在这个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响动之声,然后就见几名甲士扶进了一人。 这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原来保养得甚好,可是现在穿着一身百姓衣服,已经满是泥尘脏污不堪。腰上系着个腰囊,看鼓出来的形状应该是官中印信。 这人不知道一路吃了多少辛苦,张着两条腿路都走不得了,一入衙署之中就眼泪直淌,差点就瘫软在地,多亏身旁甲士将他架住。 终于有人认出了这人。岂不正是知楼烦的县令?进士出身诗酒风流,三十出头就马上要两任知县资序圆满,要不是朝中前些时日乱成一团早就应该回京入乌台了。往日来太原府城公干,随随便便就能多淹留个十几日,酒宴当中风采惊人,小词可喜。是人人都高看的对象,稍微巴结点的人物还要夸他两句有宰相才,这位人物也居之不疑。 可是现今,这未来宰相气度,小有名气的词人风流,这个时候不知道抛到哪里去。满脸鼻涕眼泪直朝下淌,和脸上尘灰混成一团,冲出条条黑道,狼狈得简直无法言说。 他呜咽两声终于放声大哭。 “鞑子已经陷楼烦了!下官拼死才杀出一条生路,来向安抚求援!” 原来扰攘的诸人,这一刻顿时都鸦雀无声,每个人心头似乎都有惊雷轰过。 鞑子已经陷楼烦了?楼烦距离太原府不过才两百里!最多两日,鞑子大军就要直入太原府城,这河东已经完了! 推而广之,这大宋也就要完了! 那县令的哭嚎声惊天动地,终于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一声:“还在这里等死作甚?逃罢!” 院中猬集成一团的大宋官吏,顿时炸开,撩着衣袍就朝外跑,这局面已经无可挽回了,这个时候,自己顾自己罢!(。) 第六百八十七章 肃清 河东如此形势,就算是还有些操守的官吏,这个时候也已经绝望到了极处。 到底是谁,能挽回这河东战局,能挽回这个大宋的命运? 难道这天,真的要轰然倒塌下来了么?太原城中,一片慌乱景象。多少人潮,涌向四下城门,哭喊着要出城而去。 大户高第的车马队伍,在人群中艰难前涌,开路的健壮仆人和苍头,拼命呼喊让路,甚而用棍棒劈头盖脸的四下乱打。 而在地上扶老携幼步行的,则多是贫户,带着一点可怜的细软和匆匆准备的干粮,艰难的随着人潮而动,大户车马赶来,他们不是不想让路,却给这样的人潮挤得根本走不动,那些仆人苍头挥着棍棒打下来,不少人跌倒在地,包袱滚了一地,人潮一冲,亲人分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就响了起来。 地上贫民哀哭,同样就带动得车马上的大户眷属也跟着哭泣起来,到了最后,太原四门之上,响动的都是这不知道自家命运如何的哭声! 这个时候,不论贫富,都是离乱之人,他们此刻命运,都是折可求让开岢岚军通路造成的恶果! 而整个河东路战局的命运,整个大宋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到了相当危急的时刻! 神策军太原府后路大营,设在太原城西,主要负责转运军资粮饷的重任。 王黼自从改换门庭以来,一向在河东路诸项事宜上相当配合韩世忠等人,而韩世忠也自然要给王黼如此地位的人一个面子,不能将太原府内事宜都越殂代疱,以后路大营越过王黼去指挥太原府的一应事宜。 平日里王黼坐镇太原府城之内,而太原后路大营在城外二十余里处,大家互不干涉而已。 可是这个时候,当女真军马已经兵临楼烦,太原府城纷乱得不可收拾之际,后路大营留守军将却必须要入城而去,必须要助王黼安定如此重要的太原府城内的秩序,这也是韩世忠的交代,这个时候,王黼但有号令,留守军将,必须束手听之,保得这河东路最为核心之地的平安! 可后路大营留守军马,并没有多少,韩世忠已经恨不得将每一个能战之士拉上前线了,驻留后路的转运之军,归于神策军正军军籍的,不过步三指挥骑一指挥而已,其余都是降等下来作为辅军民夫使用的原河东路驻泊禁军。 太原府城骚乱如此,这些河东路本乡本土的辅军也是大乱,多少辅军民夫就想弃军而走,寻着自家亲眷也赶紧踏上逃亡的道路。 留守的神策军左厢副都虞侯使花荣,是出身胜捷军的陕西大汉,因为以前骑战中被鞑子钝器重击甲胄上,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也震动心肺,落下一个吐血的病根,野战辛苦不大吃得了,才得了这样一个提调后路大营的差遣。 平日里这个陕西大汉温循儒雅,讷讷似不能言,临阵而战不差似谁,但是在对人对事上却稍软一些。这个性格正适合留守后路,与一应官吏打交道,虽然免不得吃点亏,可总能换来一个后路平静,这些时日在太原府文官口中声名还算不错。 可这个时候,亲卫火把照耀之下,花荣却是兜鍪下满头满脸的大汗,腾腾冒着热气,带着两百余骑疾驰向太原西门。 而留在他身后的太原后路大营,步军三个指挥却一时间调动不出来,原因无他,忙着稳定后路大营中的局势,抓那些准备逃亡的辅军,同时赶紧修葺寨防,准备车马,只要一旦稳定了府城中的局面,就要将后路大营中堆积如山的军资粮秣尽可能的转移入府城当中,做死守之势。剩下搬不走的,就是一把大火焚之,什么也不留给女真鞑子! 此刻在大营当中,抓的逃亡辅军已经有五六百人,在校场中跪成黑压压的一片,若是换了一个性子更强硬一些的军将,此刻说不定已经五六百颗人头滚落在校场之上了! 通往太原西门的道路,此刻已经挤满了逃亡百姓,哭喊声彻地连天的顺着一路火光卷动,虽然已经有胆小之辈或者心思灵敏之辈在河东战局开始之后就已然出奔,但是对于依着太原府城而居的数十万百姓而言,还是极小一部分。 此刻这几十万百姓,一下崩溃,整座太原府城,就如雪崩之势!区区两百骑逆流而上,在这样狂乱的出奔人潮之中,简直就要被人潮淹没也似! 这样的人潮当中,虽然看到甲骑上来,百姓们纷纷让路,可这样人潮中数百骑军也提不起速度来,人人如同花荣一般急得满头大汗,如若这样局面持续下去,太原府不保,则不管是韩世忠还是卢俊义,南下退路都被断绝,这场战事就再也无法收拾! 骑军指挥挤到花荣身边,大声问道:“将主,该如何是好?这座城怎么说垮下来就垮下来了。太原府中那么多大宋官吏,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花荣瞪眼吼了回去:“某如何知晓?” 两人对吼之间,花荣,就看见人潮中几个身影,一人骑在马上,两三名小厮紧紧在马后跟随,马上之人似乎连坐直腰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趴着紧紧的抱着马脖子。 旁边逃亡百姓火把光芒正映在他的脸上,花荣还识得他,是安抚使幕中一名佐吏,还有个选官身份。差遣正负责与太原府神策军后路大营勾当粮秣转运事宜,办事还算勤谨牢靠,据说王黼许了保他超脱选海,得一个京官地位。 花荣立刻催马赶过去,冲着那名佐吏大喊:“黄抚勾!这是怎生回事?你如何擅离职守?” 那黄抚勾竭力直起腰来,迎着满面怒色的花荣,惶恐拱手道:“花虞侯,且放下官一条路走罢!连幕中机宜都走了,下官等又有何能为?楼烦距离此间就两百里!城中城外,加起来就这么几千人马的正军,如何当得住女真大军?女真大军从岢岚军打到太原府西面楼烦,谁也没法阻挡一下!就是韩将主也没挡住这些女真鞑子啊!” 花荣怒道:“那是岢岚军折家不战,又干韩将主何事?韩将主和卢将主两军,正在竭力回援。晋王大军也在赶来路上,凭什么这太原府就守不住?官身而临战脱逃,你自己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那黄抚勾语声中都带了哭腔:“下官就缴回出身文字,这官人不做也罢,韩将主要赶来早就赶来了,如何在女真大军已经抵达楼烦还不见踪影?晋王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过没过黄河!李虞侯,这个时候就不要自欺欺人了罢。河东路晋王已经败了,大宋已经败了!这个时候,赶紧撤过黄河,依着黄河而守,看能不能将鞑子挡在河北,看大宋能不能熬过这一遭罢!要是李虞侯还记着下官此前差遣勤谨的情分,就抬抬手放下官过去,将来必有厚报!” 不少百姓在旁边听见了花荣和这黄抚勾之间的对话,人人也都哭喊。 “将爷,神策军在哪儿?晋王又在哪儿?” “官人们都走了,俺们百姓自然也走,难道让女真鞑子杀到头上来?” “河东完了!俺们百姓哪里想离开这本乡本土?老弱妇孺,这一路不知道要死多少!可又有谁能站出来,保俺们百姓平安?俺们完粮纳税,事到临头,还得靠着自家两条腿寻出一条生路来!” “你们神策军口口声声晋王晋王,说能主持大局,与鞑子死战的人,唯晋王一人而已,可那位晋王,现在又在哪儿?他怎么守不住岢岚军?他怎么守不住楼烦?他怎么此刻不在太原?他怎么不管住这些当官的自己先逃?官人们保住性命了,俺们百姓们总不能等死!” 对黄抚勾这等官人,花荣还能拉下脸来,真要从马上拖下来押回城中交王黼处置,花荣也硬得下心肠,哪怕黄抚勾往日交割粮草还有与花荣喝酒言笑的交情在。 可如许扶老携幼哀哭而走的百姓面前,花荣却无言应对。 难道跟他们说晋王号令,不及于岢岚军折家军?折家军让开通路,在北面死战的韩世忠两部,同样陷住了绝大险境之中! 难道跟他们说,晋王在汴梁搅动风云,好容易才掌握了朝中局面,竭力经营出一支军马,正在渡黄河赶来,但是拥御驾在军中,行程哪里赶得及? 难道跟他们说。晋王已经竭尽全力了,从河东到燕地,现在与女真鞑子死战的,只有晋王麾下人马? 不管什么理由,可就算是从晋王到俺们,已经拼尽了气力,还是没有护住此刻太原府中百姓! 这个大宋,到底是怎么了?女真崛起,终会南侵,晋王如此英雄人物,现下也陷入危局,前途莫测,而如果这个大宋没有晋王,眼前这幅景象,又会惨酷到如何地步? 晋王啊晋王,哪怕是你,能挽回这天倾之势否? 花荣颓然垂首,任黄抚勾和大队百姓从身边涌过,身后甲骑,都默然注视着眼前一切。 多少车马人潮,纷纷从身边涌过,其中官服犹在身上之辈,比比也是,都掩面从这些如礁石一般的甲骑身边绕过。 这是总崩溃之势,这个浮华太久的大宋统治体系,已然朽裂败坏得只有内斗的本事,已经没有和外敌决死拼杀到底的勇气! 花荣猛然抬头,大声下令:“俺们神策军,就与这太原同殉也罢!继续入城,寻着王安抚,说什么也要守住此城!不管多久,也要等到晋王的到来!”安抚使衙署当中,已经是一片纷乱景象,到处都是火把扰动,到处都是人影奔走。 长长的车马队伍已经在衙署照壁前等候,此刻城中还能找到的人马上千,俱守着安抚使衙署外面等候,只等着王黼一声号令,就撤出太原府去。 王黼在一片黑暗中的节堂,望着满地狼藉静静不语。 折可求这一记让开通路,只是简单动作,却将河东战局整个败坏,更不用提此刻女真东路大军也已然蜂拥南下! 谁也没有想到,素来以忠勇闻名的折家军,在有折彦质这个刚直烈性之人坐镇的情况下,还出了折可求这样的人物。 难道真是大宋末世了么?连折家军都不可恃了? 不管怎么说,女真军马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会,势如破竹南下,一直打到了太原府西大门楼烦了。太原若是在韩世忠杨凌赶来之前陷落,则北面卢俊义所部还可以走太行八径撤往河***世忠兵马则只有被女真军马合围,覆灭在汾河河谷中的下场了。 杨凌起家精锐败亡,则满朝之敌,自然就要群起而上,将他撕咬得粉碎。而已然失去威权的赵家圣人,还能不能号令天下强镇,打赢了女真的这一战?而更大可能,是杨凌据残部而负隅,先在大宋打一场内战再说! 只怕在女真大军两路杀入汴梁之后,这大宋朝局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罢。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听着那连呼带喘的声音,王黼就知道是索超来了,在外听他号令奔走集中所有能抓在手里的人马,已然是累得够呛。 王黼抬手,黑暗中目光精光四射,让喘着粗气的索超就是一个哆嗦。 索超祖上虽然出身京营,可在河东已经三代,在此间乡土情重,现如今只有联合神策军留守兵马,总能打一打! 王黼沉吟了片刻,“欲逃文官,悉数斩之,城中百姓,出者放行之,另外,胜捷军接管城防,所有兵马,均由王禀统领。” 文臣百余年的积威之下,饶是索超已经隐隐觉得大头巾辈的权威此时已经有动摇之势,还是噤若寒蝉的垂首领命,看着王黼站起身来,大步走出节堂之外。 多少安抚衙署幕府中人,因为实在和王黼关系太深而不好先奔,这个时候已经等得抓耳挠腮。看到王黼出来,顿时飞大闹,包括太原附廓县令在内,也赶紧上前,“走了罢大人,退守黄河,再图反攻,河东事不可为,且留有用之身。” 王黼却不曾答话,身前身后,几十名雄壮甲士拱卫,身后索超已经是大斧在握,他重重一挥手:“一个不留,杀之无罪!”(。) 第六百八十八章 赶至 王黼长叹一声,“本官已经错了一次,万万不能错第二次啊!” 天色渐渐明亮了起来,冷而惨淡的阳光,照在太原府城头。 城内城外,一片狼藉景象。从太原府四门向外,道路上践踏出了大片大片的脚印,连远处的麦田,都被踏平成泥泞,深深车辙纵横,铺满了太原府城四下大地。 绵延十余里上,满是倾倒的大车,丢弃的细软,破衣烂衫,踩掉的鞋子,间或还有孩子的啼哭声在这片变得死寂的府城之外的荒凉土地上响起。这却是在夜中和父母走散的孩子在无助哀哭。 城内城外,到处有黑烟冒起,有的尚翻卷着火星,有的却是黑烟转淡,渐渐熄灭,廓内廓外,不知道多少屋舍被主人匆匆放弃,有人趁乱打劫放火,在吴敏走后,半个府城都被映照得一片通红! 女真鞑子兵锋抵达楼烦的风声传来,满城官吏人心惶惶,尚幸太原城头,还有大宋军旗飘扬,胜捷军太原府后路大营之军,还是以微弱兵力,留在此处,在满城皆逃之际,死死的钉在此间! 太原南门敞开,一群群的人被押解了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身上雕花刺青,正是原来太原府城中的破落户青皮,尽是昨夜趁乱打劫放火之辈,被擒获之后,一批批的押解出来,垂头丧气的跪倒在引汾河之水灌入的护城河沿,一队疲倦万分的胜捷军甲士在后看守着,只等着将主传来将这群垃圾如何处置的号令。 在这群被擒获押解出来的人渣之后,两眼熬得通红的花荣也带着十余名亲卫匆匆而出。 昨夜满城惊溃,花荣赶到安抚衙署,已经是人去衙空,太原城中到处燃起火头,到处都是奔走哭喊的百姓,局势已经混乱到了极处,这个时候女真鞑子只要遣二三百骑而来,说不得就能借势冲入太原城,而花荣这区区数百骑,就要被惊乱的百姓裹挟,哪怕就是想死战到底,都无能为力! 其时局势,已经达到了危急的顶点,花荣这个时候只能挺身而出,将麾下甲士一队队的分遣出去,捉拿趁势作乱之人,组织人手救火,遣甲士保护重要的官仓武库,恨不得一个人做两个人使! 幸得太原府几十万军民,终还有不愿意弃故土而走之人,在胜捷军甲士们挺身而出之际,也纷纷站了出来,跟在这一队队甲士之后,四下奔忙。 好容易等城中逃难人潮出城而去,城中局势稍稍平稳之后,花荣又飞速赶去接过城防,另外赶紧传令回后路大营,让他们组织车马人手,尽力将后路大营囤积的如许多重要物资赶运入城。 到了后半夜,当太原府城之内又赶回了一个步军指挥连同千余辅军民夫之后,才勉强将城上城防布置出点模样,除了南门保持开启之外,其余三门用土石堵死。 这个时候,花荣也只能做依着城墙防御死战的准备了,没时间也没人手将防御体系一一布置完善,如在城门外扎下硬寨,在羊马墙布置兵力,遣出硬探将城中哨探放出更远之类准备工作,根本不能做此幻想。 太原府城内外居民大半逃散,民壮征发不到,守军空虚异常,幸亏王黼而女真鞑子据说就在二百里外的楼烦,说不定已经在兼程向此间疾进。 花荣能做的打算,就是背城借一,死守到底,他甚而都不敢幻想能支撑到北上晋王大军的到来。女真大军打到太原府城之下,就代表已然隔绝了河东路的南北交通。他只是盼望靠着自己这一点寡弱人马的死守,能坚持到韩岳两军撤退下来,汇聚于太原府城。 虽然晋王在河东主力那个时候必然被女真大军分割在两个战场,可是集中主力,尚有一拼之力。 花荣不去想当局势恶劣到这种程度,晋王是不是还能掌握住麾下大军,朝中之敌地方强镇会不会先将晋王掀翻。 至少那时可以和袍泽们并肩痛痛快快厮杀一场,就算战死,也是尽到了自家本分。没有辱没了胜捷军这个历史虽然短暂,却让他从内心中觉得无比自豪的军号! 花荣出得南门,正迎上一大队从后路大营处匆匆而来的队伍,上百辆大车之上,装得满满当当都是军械粮秣,压得车子咯吱咯吱乱响。几百胜捷军留守后路军士在军将的率领下人披甲刀出鞘,警惕的戒备着四下。 在堆得高高的车子上,还有七八个孩子坐着,脏兮兮的小脸上全是泪花,这个时候哭得倦了,抓着军士给他们的麦饼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这些孩子,都是途中走散,给军士们撞着捡回来的。 而在每辆车子后面,都拴着一队队被捆着双手踉跄而行的人物,这都是昨夜想趁乱弃军而逃,甚而想在营中作乱,抢掠大军粮饷的那些逃兵。 花荣拍马迎上,队伍中指挥的军将也赶紧过来,朝花荣行了一个军礼。 花荣也没寒暄的心情,劈头就问:“营中还有多少物资留存?” 那指挥挠挠头:“营中司马和掌书记还在统计,末将也不知道实数。不过堆积的粮秣,至少还有二三十万石,草料数十万束,羽箭驽矢甲胄等军械无数。饷钱绢帛等军饷犒赏财物,加起来也有数十万贯的规模…………依着末将看。怎生也要抢运个七八天!” 花荣苦笑,这哪里还有时间?在安抚使衙署军情通报渠道断绝之后。他倒是第一时间尽力抽出点骑士四下哨探而去,一则是通报太原府城这边变化。二则就是重点打探楼烦方向女真兵锋到底距离太原府还有多远。 这个时候,昨夜遣出去的哨探才走两三个时辰,还未曾回转。不过身负如此责任,不能心存侥幸。楼烦距离太原府不过二百里,兼程而至太原府,按照此前女真鞑子前锋南下的速度,也许到今日白昼中,就能看见女真鞑子丑恶凶悍的身影! 后路大营堆积如山的粮秣资财,无论如何不能落在女真鞑子手中。不然只是壮大了女真鞑子的实力。他花荣就是百死,也承担不了这个罪过! 看到女真鞑子再放火,虽然能多抢出来一点物资,却也是最不保险的。那么多物资,那时候到女真鞑子冲进大营当中,也不知道能烧多少。大部分还是要被女真鞑子得去。只有在女真鞑子杀来之前的这点时间,尽其可能将这些抢运不完的物资烧光! 花荣咬牙,猛的摆手:“传令给后路大营主持之人,不要抢运了。放火罢!” 指挥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着花荣。 太原府后路大营堆积的这些粮秣物资,都是河东一路尽力筹集,且不断从汴梁运来。才汇聚成如此规模。不仅支应着韩世忠所部的胜捷军,同样要转运向代州大营,从代州大营出发。再供应着岳飞的龙卫军。要是一火焚之,南面通路再告断绝。胜捷军和龙卫军两支大军,又能支撑多久? 花荣摇头。狠下心道:“总比落在鞑子手里强!城中积储,总能支撑神武军和龙卫军一阵。足够让俺们拼死和女真鞑子战一场了!再说晋王还在赶来的途中!” 话虽然如此说,可花荣和这名指挥使如何能不明白,河东战局已经到了最为危险的时候? 女真大军抄击到太原府之前,河东路帅臣与大小官吏出奔,带动太原雄镇民心士气总崩溃。两路野战大军孤悬在北,晋王还远远在南。在这天倾之际,若是没有奇迹挽回局势,大家也只有拼到最后一死而已矣! 指挥使默不作声的策马而向大营去,花荣就默然勒马道旁。看着一群群的逃兵和青皮给押到护城河边跪下来一片,看着那些孩子被从车上抱下,被粗手大脚的军士小心翼翼的抱入城内安置。看着太原府城内城外,那一片凄凉景象。而北面被所谓大宋强军放进来的狂涛巨澜,已经逼到了眼前! 怎么就俺们晋王所部,在拼死而战,从燕地打到云内,打到河北,打到河东!俺们只求能毫无挂碍的杀鞑子,怎么就有这么多人,恨不得俺们死!这大宋,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远处后路大营所在,燃起了一点火光,接着火势就冲天而起,滚滚黑烟,直上天际。 南门城上城下,多少军民默默而望。气氛已然阴郁到了极致。 而花荣就勒马于途,目眦欲裂 胸中血气涌动,犹有余创的肺叶震荡,让一股腥甜之气直涌上喉头。激愤之下,花荣只觉得摇摇欲坠,忧愤之心,不可断绝!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城头上有人大呼一声:“南面有军马来!” 花荣浑身一震,大呼下令:“城外列阵,接应大营中人马退入城中!” 一直在城门内待命,随时准备应对变化的一个步军指挥,顿时披甲列阵而出。在南门外摆开阵势,而花荣所领的骑军指挥,也散布两翼压住这个遮护城门的步军指挥阵脚。更有一队轻骑突前而出,迎向南面卷起的烟尘。这队轻骑既是哨探又是硬探,要是敌人也有小队尖哨直迫城下,说不得就要死死的缠住他们。 城墙之上守军纷纷执起弓弩,以为援应。辅助守城的民壮在侧立起旁牌以为遮护。而护城河边那些跪倒在地的逃兵青皮们也起了骚动,看守他们的军士挥动刀鞘狠狠砸下,砸得一个个头破血流。 花荣却一时顾不得了理这些家伙,飞也似的弛回城中。下马就冲上城墙,直上敌楼最高处。身后亲卫背着旗号紧紧跟随。准备传达花荣随时下达的号令。 急冲至敌楼高处的花荣,放眼向南看去。就见烟尘高高升腾而起,铺天盖地而来。弥漫四下,正不知道有多少军马,正向着太原府城而来! 而城上城下,只有单薄寡弱的兵力据守,北面后路大营那里,火光才起。女真鞑子就这么快杀到了太原城下?如此声势,到底有多少人马?在他们赶来之前,能不能将后路大营囤积的粮秣物资烧掉大半?而在这样卷动的声势之前。自家这点军马,据守如此虚弱的太原城,又能不能坚持到韩岳两位将主回师到来? 花荣竭力站稳身形,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出半点心虚怯弱。城中守军胜捷军只有四个指挥,其余都是辅军民夫,军心士气因为吴敏的出奔已然跌到了谷底。自己稍有惊惶,这太原城就只有崩溃陷落! 幸得麾下胜捷军健儿,始终是中流砥柱。在这等危局之中,在城外列阵的步骑两个指挥的不大方阵,仍然稳健如山。而不过二三十骑的骑军硬探,仍然坚定的冲向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烟尘! 烟尘卷动。而背后城外后路大营的黑烟也越升越高。终于从烟尘中,显现出扑来军马的身影。 上千甲士当先,披着宋军的甲胄。兜鍪上飘动着一片片的红缨。这上千甲士簇拥着几十名未曾着甲的骑士。而在这些骑士的身后,是漫山遍野而来。无穷无尽的大宋百姓! 是昨夜从太原城出奔逃亡的安抚使衙署节制的军马,是昨夜哭喊着从太原城逃亡的万千百姓! 他们如何回来了?他们怎么就回来了? 城上城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心潮激荡,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那几十骑迎上的硬探,终于与烟尘中浩浩荡荡而来的大队人马接触上。接着就以更快的速度拼命回返,一路毫不顾惜马力的狂奔疾驰,一路就扯开喉咙狂呼乱叫,也不管这距离,城上城下到底是不是有人听得见! 花荣心中砰砰乱跳,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念头。只是死死的看着弛回的哨探。 终于呼喊声隐隐约约的传来,依稀可以听见。 “晋王至…………晋王至…………晋王至!”(。) 第六百八十九章 阵斩士大夫 花荣眨了一下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大的轰响声却又响起,却是那上千甲士,还有无数百姓的同声呼喊。 “晋王至!” 那位上千名甲士簇拥的数十名骑士,也越众而出,跟着城中哨骑之后,向着城墙疾驰而来。城上城下每个人都像是被魇住了也似的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 终于那些骑士的身形越来越清晰,在他们当中,簇拥着一个消瘦而腰背笔直如剑的青年,一身敝旧披风,眉眼锋锐,却不是晋王杨凌还能是谁? 在下一刻,欢呼声就在城上城下炸响! 花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觉得脸上湿润成一片,自己也已经举着双手在拼命跳起,喉咙已经被自己爆发出来的欢呼扯得生痛! 晋王到了,晋王到了! 在这最为危急的关头,晋王轻骑兼程而至,赶赴这最为危险的太原府,赶赴这最为凶险的战地一线!上千溃军,无数百姓,追随着晋王北旋,就要在此间和女真鞑子死战到底! 什么友军不战,什么高官出奔,什么天下皆敌,什么女真鞑子的狂澜,都尽管来罢,有次中流砥柱在,俺们这些晋王麾下健儿,就是天塌下来,也能撑得住! 就痛痛快快的死战到底罢! 扯破喉咙痛痛快快的欢呼了两声,花荣终于反应过来,发疯也似的随手抓着一个身边只知道欢呼的亲卫拼命乱摇。 “直娘贼的快去传令!后路大营赶紧救火!告诉他们,晋王到了!” 晋王到了! 这支军马,终究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最重要的是,太原城这个最要紧的所在,还没有落在女真鞑子手中! 一路绷紧的精神,在这一刻陡然而松,杨凌就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身子一歪,就要从马上倒下。 拥赵家父子出征,麾下主力捧日军主力又是熙河军一部,汴梁征募新军,燕地入卫军马一部拼凑而成,军伍整肃,号令指挥,自然都比不上神策和晋阳两支老底子野战军团,甚而连以胜捷军为基干加上燕地入卫军马组成的王禀所部都略有些比不上。 杨凌本来计划就是从西京洛阳府方向渡河,一边整顿经营一下洛阳府,使之作为除了汴梁之外的一个重要后勤基地,一边就势整训一下捧日军。 缓缓渡河的同时,加强一些捧日军的战力,并且还有观察西军小种姿态的意图,看西军在自己拥御驾亲征河东的大义名分下,会做出如何举动,是飞速应召勤王,还是迁延拖沓,以作壁上观。 对于前线战事,杨凌一时间还放心得下,女真东路军还未曾动作,就算动作,燕地有檀州蓟州方向以为牵制,岳飞他们又依托河北诸路展开得快,布防大名府这等女真大军绕不过去的要地总比女真鞑子来得快,总能为自己在河东的决战争取半年的时间。 而河东方向,韩世忠与卢俊义依托险要地形而守,麾下都是精兵强将,女真西路军的鞑子一时是绝对过不来的,而更西面折家的河外兵,折家是坐地把家虎,而且还有折彦直这等刚直之人坐镇,虽然折彦直对自己甚是敌视,可女真鞑子要是入侵,折彦直是绝对会打到底的,更不用说隔着黄河,还有西军主力泾源军秦凤军的支撑! 而且退一步说,就算是折家没守住岢岚军一线,女真鞑子南下,总需要时间,而韩世忠所部,也可缓缓交替掩护而退,退到太原府一线,一边坚壁清野继续消耗女真大军的实力,一边做背城野战之势。 而且那个时候,女真鞑子从西军范围破边直入,为了自家地盘,西军也只有从西路夹击女真鞑子南下军马,宗翰所部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应对,而自己率领神卫军养精蓄锐之余加入战团,就可以和女真鞑子展开决战,一举而奠定河东路方向的乾坤! 所以杨凌一开始的动作,并不甚快,可是盘算得再为周密,却没想到折可求就这样放开岢岚军通路,打都未曾打一下,女真兵锋,势如破竹至岢岚军汹涌向南而入! 而与此同时,女真东路军陡然而动,一开始就卷起狂涛巨澜,燕地烽烟处处! 紧急军报传来,杨凌拍案而起。又惊又怒。 河东战局,一下就恶劣到了极处,岢岚军方向丝毫不做抵抗,韩世忠正面有敌,退路侧翼处处都受威胁,而岳飞还要兼顾河北方向,至少不能让女真东路军一下就占据了易州,自飞狐径方向威胁到岳飞所部的侧翼,两路大军都被女真鞑子一下牵制住,回师只能步步为营,而女真鞑子一直向南深入到岚州方向,抄击太原侧翼,又需要多少时间? 若是河东惨败,自己两支野战主力被女真鞑子隔绝包围,在汴梁,在西军,会发生什么事情杨凌都不用去想了。 自己或者是在内外交困中举族被诛,或者就是拥还能掌握的兵马自保,先狠狠打一场内战, 不管哪个结果,都不是杨凌想要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宋命运又将如何?自己穿越千年而来,竭力挣扎才走到如此地位,是想带着这些历史上两宋之交慷慨悲歌的男儿再战一场,挽回天倾,而不是让这汉家文明命运,比历史上更为悲惨! 河东一路,军心民心慌乱,可想而知,这个时候,恐怕也只有自己,才能稳住局势,才能收拾军心民心,才能有阻此狂涛巨澜的机会! 既然大军钝重无法跟随,那就轻骑兼程,而入太原府,什么兵凶战危,什么轻身而入,遭遇女真鞑子,甚或在乱军当中遭遇不测,这点顾虑,杨凌想都没有想过。 幸得捧日军中军将,尽是腹心之人,一时间足可以稳住军心,且加快渡河速度,直趋太原,杨凌一边檄调汤怀继续看住那赵家父子之任,汴梁一时空虚,无领军大将坐镇,也只顾不得了。 一边就拣选寥寥数百名亲卫,人人三马,昼夜兼程,直向太原! 这样危急局面之中,唯一让杨凌稍稍安慰的,这个宗泽,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宗泽,虽然自从托身自家幕中之后,一直沉默未曾有何建言举措,但是在得知自己将轻身兼程而入太原的时候,自请也要跟随杨凌一同北上! 一路疾驰,一路狂奔,累了就在马背上打盹,饿了就胡乱吃两口干粮,精选出来的健马不住倒毙,那就换马再走,两腿内侧被马鞍磨破结痂又撕开,痛得钻心也就咬牙忍住而已。 数日之内,在银术可与韩世忠竞速,在太原府人心从惶惶到崩溃,在烽火从燕地到河东卷动,杨凌疾驰数百里,终于赶到了太原府南面。 而这个时候,就见到夜中万千百姓哭喊奔走,河东一路官吏仓皇夹杂在这些百姓当中向南逃遁,女真鞑子兵锋抵达楼烦,而太原雄城一夜崩溃! 太原若陷,则河东战局已不可问,则这个大宋命运,也不可问! 太原还在! 旁边宗泽看到杨凌眼前一黑就欲歪倒,顿时就伸出铁钳一般大手,牢牢将杨凌扶持住。 杨凌猛的一咬舌尖,这剧痛让自己清醒过来,竭力坐直身子,迎着从太原城,从身后铺天盖地卷动的欢呼。 杨凌扫视一眼宗泽,终于发现这个如礁石一般沉默坚硬的老人,眼中也闪动着光芒,只是策马紧紧的跟在自己身后。 成千甲士,肃然单膝跪倒在地,持矛负刀,向着杨凌马上身形行礼。 在万千人目光的注视下,杨凌策马缓缓而入太原。 这个时候,也不需要杨凌说什么做什么了,只要他的人还在这太原城中,则这追随他北返的军民,在北面犹在苦战的神策军和晋阳军两军,就会在女真鞑子的狂澜之前,死战到底! 花荣已经从城楼上而下,单膝跪于杨凌马前,想说什么,一时哽咽,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杨凌翻身下马,亲自将他扶起:“辛苦你了……不过我总是来了。” 花荣胸中不知道涌动着多少话语想倾吐而出,这个时候也只能哽咽着点头:“晋王既至,就带着俺们痛痛快快的杀一场罢!” 杨凌一笑:“有的你厮杀的,韩世忠卢俊义两军,军情如何?宜芳楼烦那里,军情又如何?” 这个时候,要紧的就是赶紧在太原重建指挥体系,挡住南下女真军马的兵锋,重新整顿好已然有些崩散的战线! 杨凌目光转向护城河沿那些垂头丧气跪了一排排一片片的家伙,冷冷问道:“这些是何等人?” 花荣扫视那帮家伙一眼,刚才南面烟尘大起,这些人还有骚乱之势,却被打得头破血流,还被砍杀了几个才老实下来。 此刻上千甲士簇拥晋王杨凌而至,万千百姓默然环逼,这些人不少都已经瘫软在地,挣扎不起! “禀晋王,这些厮鸟,一些是昨夜趁乱在城中纵火行劫之辈,还有一些是后路大营生乱之辈,但凡只是想逃的,末将就重重一顿军棍教训过了,跪在这里的,却是想在大营中抢掠生乱!末将一股擒了,还未曾处断,只想先好好收拾一顿,然后再以这些厮鸟为苦役,搬砖运石,加固城防。” 听到花荣回禀,杨凌笑意仍然森冷。淡淡道:“用这些家伙来助守城池?用不着他们来坏了军心民心!逃还有可恕,可趁乱行劫,还要纵火抢掠,还留着他们碍眼做什么?我只要刚勇之军,忠义之民,来守此疆土,来与鞑子血战到底!” 杨凌重重一摆手:“都砍了!” 花荣大气也不敢出,杨凌身上杀气四溢,这是曾经在汴梁都两次杀得人头滚滚的晋王,在燕地,在河东,更不知道有多少鞑虏在晋王军旗之下,早已化作白骨! 一指挥甲士,顿时拔刀而上,一众跪倒在地的家伙反应过来,竭力挣扎哭喊,可是这个时候,万千百姓却大声欢呼,这欢呼之声,将他们的哭喊哀告绝望诅咒之声,压得半点也听不见! 杨凌又一摆手,却见追随他而来的亲卫骑士。这个时候又从队伍的七八辆车中,揪出了数十人。 这些人有些犹自官服在身,印信在腰,指望逃离这太原死地继续谋得差遣,有些人却换了脏兮兮的民人服色,却是胆裂得连官也不愿意做了,正是漏夜出奔的河东一路官吏,平日里或者安享尊荣,或者诗酒风流,望之俨然。 可是在这危难之际,却抛下他们的责任,抛下子民,不顾战局因为他们的举动会败坏到何等样的程度,不顾这太原陷落会让大宋遭致什么样的命运。 就这样仓皇而逃! 前线苦战健儿,因为他们,差点就要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多少百姓,因为他们而流离于途,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天崩地陷之际,死得都是这个民族的脊梁,苟且偷生,还能富贵而终的,却是此辈! 可他们终究遇上了杨凌,终究要以性命来赎他们罪衍,终究让这历史,稍稍有了一些公平! 最后被揪扯出来的,却是一个衣朱紫而系玉带的贵官,不是吴敏又能是谁?这个时候,这位大宋重臣也再没了雍容气度,被两名骑士夹着,犹自在不住挣扎嘶吼。 “奸贼,你敢杀某?天下士大夫辈,俱当不与你干休!” 杨凌冷冷一笑,连搭理他都懒得。 一路行来,自己对这些号称与君王共治天下的士大夫辈都是高举轻放,竭力维持着和他们之间的局面,就是指望这些掌握着大宋官僚体系之辈能少给自己掣肘一点,让自己能安心与女真鞑子决战一场。 可是在异族入侵之前,弃土弃民,仓皇遁走,败坏这场决定文明气运大战的举动,若再恕过,自己又如何对得起麾下万千将士,又如何对得起这让自己穿越千年而来的天意? 不管什么样的狂风巨浪,都只管来罢,是汹涌而来的女真大军也好,是这些所谓士大夫辈的反扑也好。 老子只是在这里站着!咬着牙齿,和这内外之敌,血战到底!(。) 第六百九十章 宜芳重镇 杨某獠牙,在这场大决战中,再不展露,这场战事,还不知道会被败坏成什么模样! 一排官吏,都被按到在护城河边跪下,杨凌轻轻一摆手,数百把长刀举起,将这数百颗头颅,同时砍下! 四下里无数河东军民,鸦雀无声,看着这些倒下的尸身,看着迸溅的血光。 开国以来,处杀士大夫,斩前执政,自杨凌始。 这场决战之后,大宋,也终将不是原来的大宋了。 宗泽默然看着杨凌挺拔的背影,久久不语。 而杨凌大步就向城内走去,同时对花荣厉声下令:“还在这里做什么?拣选军马,但凡能奔袭野战的,都去往援宜芳!这里自有我来坐镇!给老子把女真鞑子打回去!只要我在这儿,援军就会源源而来,你要痛痛快快厮杀,做给我看!” 花荣浑身毛发直竖,抱拳领命:“敢不为晋王死战到底!”数百骑士,匆匆自北而来。看打起的旗号,正是神策军左厢一个骑军指挥认旗。 数百骑士,全都是满面苍灰疲惫之色,同样还有掩不住的焦灼。 这正是韩世忠遣来回援太原府的一部人马。 神策军主力被钉住不能骤撤,而还有漫长侧翼需要掩护,而女真军马南下速度又太快,这个时候,韩世忠竭尽所能,除了遣杨再兴往援宜芳之外,还在竭力抽调军马,去充实太原城防。 领军之人,新建之军,就是有这个好处,没有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将门世家占住位置,但有本事再加上命大,就能出头,所以神策军晋阳军甚而捧日,虎贲等军,多的就是这些英气勃勃的壮盛之年军将! 可薛永,此刻却满脸都是焦灼加上万分疲惫神色。 遣出杨再兴之后,薛永就跟着出发,去向太原府,这一指挥骑军,已经是韩世忠此刻竭尽所能才挤出来的了,于途辛苦。也不差似杨再兴多少。 可是在临近太原府的时候,昨夜却撞上了从太原府逃奔而出的多少难民百姓! 不比河东一路官吏,一门心思就向南出奔。太原府中逃散的百姓,除了向着楼烦方向之外,走向北面西面的也到处都是,或者有亲友在彼,或者觉得靠近神策军和捧日军更安全一些。总而言之,在夜色之中,这一支竭力支撑着向南赶路的往援军马。就被眼前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万千百姓哭嚎在途,奔走流散,此刻太原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拦住一干难民细细询问,得来的消息都差不多,女真鞑子兵锋已然抵达楼烦县,眼见就要直扑太原。城中官吏先走,百姓们惊惶之下,也跟着出奔,满城一时为之皆空! 听到这样的消息,薛永以降,数百甲士人人如坠冰窖。 楼烦丢了?那往援杨再兴如何了?女真兵马已经杀向太原,满城官吏皆逃,百姓跟着动摇崩溃逃散。 太原若陷,这一仗还怎么打?孤悬北面的神策军,说不定就是全军覆亡之局! 俺们这些神策军健儿还未曾死绝,怎生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薛永咬牙,命令麾下健儿又加快了速度,哪怕累死,也要头冲着太原府方向!数百骑抛弃一切能丢下的东西,除了兵刃甲胄,连干粮都丢了个干净。 哪怕冲过去的时候太原府满城大火,女真鞑子正在肆虐,哪怕是飞蛾扑火,也要拖着几个女真鞑子一起死! 数百健儿,人人都下定了必死决心。满腔忠愤的疾驰而向太原城,暗夜之中,逃难百姓于途,纷乱之中,花荣遣出的传骑哨探,不知道怎么的,也跟这支军马错过。 到得午时左近,薛永和几百已经疲惫到了极处的儿郎们冲到太原城左近,却赫然发现,城外北面后路大营虽然有焚烧痕迹,可驻守的还是自家人马,乱纷纷的尽是修补寨防的人潮。除了军中辅兵民壮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百姓,也挑土担石伐木,参与了加固寨防的劳作之中。 看到薛永他们突然掩至,大营慌乱了一下,从军士到百姓,却没一个人惊惶逃散的。而不知道有多少人涌上寨墙,张开弓弩,准备应对一切来敌! 从薛永到麾下军士,都目瞪口呆,没想到那性子有些绵软的花荣,居然有这等本事。在满城军心士气都已经崩溃的情况下,还能将后路大营稳固成这等模样。 寨墙之上,匆匆奔上一名军将模样的人物,远远的就向着这在寨前喘息不定的几百疲惫军马扬声大喊:“来者何人?” 薛永又是庆幸又是糊涂,更兼万分疲惫,直没什么好心情,听到这般问话就压不住火了,要是女真鞑子,能从韩将主镇守的北面来么?俺们须还没有死绝!且没看到俺们身上大宋军中赤袍,还有打出的军中牙旗么? 当下薛永就吼了回去:“俺乃韩将主中军指挥使薛永!奉韩将主号令往援太原府!李将主何在?” 那寨墙上出现的军将不是神策军中人,此刻但凡是神策军中军将士卒,能动的都整军而出,往援宜芳县,这军将是原来安抚使衙署节制下的河东旧驻泊禁军之中的,跟着吴敏一路逃,然后又为晋王威势所慑,跟着北旋回返。看着南门护城河外砍下那么多头颅,被差遣到后路大营中修补寨防,抢运物资,尽心竭力奔走,不敢稍有懈怠。 不过以前这厮都在城中纳福,还真对神策军军中旗号不熟。 这个时候见来的军将气昂昂的报出自家军号,顿时就松了一口大气,在寨墙上就挑起拇指:“神策军都是好汉子!满城官儿都向南逃,就你们冒死前来往援!没得说,快请厮进寨子来歇歇……虽然还有些乱,好酒肉汤却是管饱!俺沈秀业虽然没大本事,可是招待友朋。却是太原府中都闻名的爽利人……” 薛永老大不鸟耐烦,这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军中人问一答一,事关军务更是半点差错不得。夹七夹八说上半晌却没一句落在着实处,误了军机,脑袋就要换个地方安家! “直娘贼,夹紧你的鸟嘴仔细听着俺的话先!问什么便答什么,俺没那么多鸟耐烦和你撕扯!韩将主何在?” 那叫做沈秀业的河东军将吃了这一吼,赶紧收拾起油滑,匆忙朝南一指:“韩将主奉晋王号令,往援宜芳县城去了,神策军的弟兄,尽皆为其统带而出,这里就是俺们河东军守备。” 薛永失色,张开嘴巴:“晋王已至?” 不等那沈秀业答话,周遭停下手来看着热闹的军士百姓纷纷七嘴八舌的答话。 “昨夜满城都朝外跑,只有安抚使杀了一些文官!晋王一回来也不知道砍下了多少官儿的脑袋!” “晋王带着俺们回返太原府的,结果一个鞑子毛都未曾看见。还有消息说,楼烦虽然丢了,可是宜芳未曾丢!” “有晋王在,这太原府丢不了,鞑子也进不来!” 自薛永以下,几百神策军健儿,在听到晋王已至这个消息,就只觉得满心的焦灼,恐惧,四下没有着落,对战事前景的惶惑,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晋王漏夜兼程亲至太原,一下就安定了这河东路最要紧的所在!更组织起军马,去封堵宜芳那里缺口,囤积重兵,只要有晋王在,这天就塌不下来! 这个时候还不赶紧向晋王请战,在他面前显显本事,还等到什么时候?直娘贼的就和鞑子杀一个痛快也罢! 薛永拨马便走,几百儿郎也都迫不及待的跟上他,哪怕此前看到后路大营无恙,大家就想着要是能进寨中喝点热汤,稍稍喘息一下也好,实在是疲惫得撑不住了,这个时候还要什么直娘贼的入寨休息?去领晋王号令,去宜芳会合,与袍泽并肩而战,与女真鞑子厮杀个痛快要紧! 几百骑直奔南面太原城下而去,道路中络绎于途,都是从大营转运粮秣军械的车队。军士辅兵不足,则加以百姓,这些百姓追随杨凌回返太原,不曾归家收拾家当,就出来做各种夫役,帮助守城。 在太原四门,也出现了四座依托城门而布置的军寨雏形,多少百姓忙忙碌碌的伐木挖沟,打夯垒墙,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更有多少妇女在城头上支起用来守城烧开水的大锅,熬就一锅锅的热汤,蒸出一笼笼的饼子,老弱担着,摇摇摆摆的朝各处送饭。 整座太原府城,昨夜还是慌乱总崩溃的景象,但是随着晋王亲至,人心就一下安定起来。军民一心,宛然就是不可攻拔的气象! 看到这一支北来军马风尘仆仆直抵城下,多少正在奔忙的军士百姓,都朝着他们大声欢呼。直让薛永觉得,唯有晋王,才有这般魔力。这才是大宋中流砥柱应该有的模样! 城墙上早就见到薛永这支人马到来,北面城门顿时涌出七八骑,一个奇胖的军将气喘吁吁的在队伍当中,看他面色蜡黄,也是累极了的模样。 但是凹在肥肉里面两只小眼睛却是莫名的极有光彩,远远的就扬声喝止:“来者何军?奉晋王号令,来军不得入城。有一指挥算一指挥,有一都算一都,有一伍算一伍,尽皆向宜芳方向发进,会合之后,和楼烦的女真鞑子厮杀!” 晋王一至,雷霆风行的砍掉几百颗脑袋,顿时就巡视城中,安排城防,并发进花荣之部,去迎着女真南下军马死战,整座太原府军心士气顿时昂扬起来,上至古稀,下至垂髫,不论军民都在为河东战事奔忙出力。 此人自觉有一颗人心,本乡本土自然也要出一把气力,如何能不豁出这二百多斤,拼命将晋王交代的差事做好? 杨凌给他的差遣,就是暂且巡视四门,只要有北面东面赶来援军到来,就传杨凌号令,尽数赶往宜芳方向,将女真鞑子击退,稳住太原府西面侧翼战线!女真南下如此之速,兵力也不可能集中,宜芳要点,女真鞑子自然也要拼命争夺。 这个时候就是打烂仗了,看哪一方在一定时间内,投入到这个要点争夺的兵力多!这个时候,哪怕是用添油战术,杨凌也顾不得了。 同时还要组织起对宜芳一线的补给线,完善太原城防,重新建立起军情传递体系和指挥体系。自杨凌以下,只有人不够使的,再累,也只能咬牙顶着。 听到晋王号令这四个字,薛永再无什么说得,马上躬身领命,不及太原城墙,掉头就要朝宜芳方向而去,几百麾下骑士,也都齐齐掉头。 亏得那人在后面追着招呼:“北面大营,有甲有马,军资器械粮秣都可以在那里补充!此刻手续从简,领了便是。要是实在疲累,晋王号令,可以休息半个时辰!” 薛永回头冷笑一声:“用不着这半个时辰,能给俺们点干粮饮水,换几匹实在走不得的马就成!” 此人看到这南下救援太原的年轻军将一身泥尘,一身疲惫,却仍是一身的傲气,勒马摇摇头,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朝着南面一指。 “河东诸多大臣的脑袋现在就悬在太原南门!晋王有令,但为军将士卒,领了军令,就有守土之责!若是丢了宜芳,就自己把脑袋挂在太原南门罢!” 这一番话语,森严酷烈无比,薛永身后士卒都张大了嘴巴,晋王突然而至坐镇太原,不知道怎么就抓住了不少的逃官逃将,还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这样消息传出,还怕大宋不举国震动?如此战时刚烈手段,大宋开国以来未曾之见! 而大家要是往援宜芳战事不利,也真的不用退回来了,就死在阵中也罢。 对这句号令,薛永却像是受到了莫大侮辱,朝着他冷笑:“烦将军回禀晋王,不用拿别人的脑袋来吓俺们!南门没地方挂俺们的脑袋,要不鞑子死,要不俺们死,哪里还等着晋王来动手?” “走!去宜芳,将鞑子杀回去,让晋王看看,他久矣未曾亲临的神策军现在有什么样的本事!”(。) 第六百九十一章 合兵(一) 须鲁奴带着数十名同部族战士,在宜芳县城之外疾驰。 和他们这一队人马相同,杂胡各部骑士也分成一队队的军马,散乱杂错的包围着这座县城城墙,在城墙上弩机射击范围线上来回进出。不时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声呼喊,震慑着城头的守军。 宜芳县城虽然是太原府南大门,可是在河东路也算是偏于腹心之地的所在了,在北有重重险峻关隘保护,所以县城城墙既不雄伟,也不高厚,就是一座周长二里有余的小城而已。 夯土城墙并未曾包砖,垛口也多有坍塌,只能竖立木柱旁牌以为守军在城墙上的掩护,护城河也并不宽阔,且还引出渠道用来灌溉城外的田地,护城河中水位不过才到膝盖而已,两边河岸塌下来形成缓坡,逼得护城河面又浅又窄,几乎不能成为障碍物,至于羊马墙等辅助防御设施,也基本上都形同虚设。 从大宋开国以来,就从来不愿意在太原府左近修筑出雄浑坚固的城池,就连太原新城也被重重附廓建筑坊巷包围,几乎是无从防守的。 河东要是有雄城强镇,对汴梁的威胁实在太大,河东路腹心之地承平百余年来,这样本来就不甚佳的各处城防体系更加荒颓衰败不少,就算是韩岳挺近河东,两年来的经营,也不过就是将缘边之地寨堡城塞防御体系修补了一番,远远好未到能顾及太原腹心之地左近城防的时候。 可就是这样的宜芳城防,对于杂胡轻骑而言,仍是天堑。 虽然上千骑杂胡围着宜芳县城奔走跳跃,不时还发出一阵阵箭雨,而更有上千杂胡在后笨拙的下马列阵,组成一个又一个的散乱阵型,阵列之中,还有连夜匆匆赶造出来的粗陋长梯,押着这一个又一个阵列的杂胡军将,紧张不安的站在阵列之前,只等着发起攻击的号令。 须鲁奴在心中狠狠的骂了一句,这不就是让他们这些草原汉子送死么! 城墙之下,那堆累积攒的尸首,就是攻拔不下这个城池的证明,这些尸首散布得到处都是,歪七扭八死状各异,尽是草原杂胡中的精壮。十七八座长梯歪倒在城墙之下,焚烧得还剩下一点焦木。此刻犹自在缕缕冒着青烟。 这一次再冲击上去,无非还是丢下百十条性命! 两天攻城战打下来,追随银可术南下的杂胡联军,又是在宜芳县城之下挨了当头一棒,丢下了三四百具尸首,伤者数目也差不多,但是除了给夯土城墙上添了一片羽箭箭杆之外,什么也都没捞到。 正常而言,放着从岢岚军从岚州这么大一片乡村市镇,怎么多毫无设防的所在,这么多比草原之上富庶百倍的地方,若是须鲁奴,神智失常才会拿性命来啃这有宋人坚守的宜芳县治,更不必说这城池内,还有那支让人生畏的南朝强军! 早就应该将杂胡轻骑散出去,屠戮抢掠,饱足之后,扬长北返故乡。 可是现在,这些杂胡军马,却不得不围着这座城池,痛苦的拼命攻打! 原因无他,当两日前须鲁奴被震慑而退之后,银可术率领大队,就从后赶至,当得知在宜芳县城之外先锋数百骑被屠戮干净,而须鲁奴等不战而退之后,顿时雷霆震怒。 在银可术的大矗之下,败阵而退七八百名骑士,包括银可术甚为看重的须鲁奴在内,全都跪倒在地,两个女真谋克甲士刀出鞘弓上弦,在这跪倒的七八百名败兵中,只是随便拣选出百人,全都以麻袋承之,然后再命杂胡们上马,数千骑奔腾,将这随意被挑选出来的百名杂胡,生生踏作肉泥! 败军之中,谁生谁死,在冷酷无情的女真军将面前,完全就是看运气而已,当须鲁奴颤抖着上马踏向同族子弟的时候,犹觉得在噩梦中未曾醒来。 跟随这些女真人南下而战,虽然可以在南朝土地上为所欲为,抢掠到一辈子未曾见过的财货生口,但是女真人之酷烈,也不知道他们这些漠南数十大小部族凑出的六七千精壮,还能经得起多久的消耗! 反抗女真人的勇气,在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的,辽人帝国在女真大军面前崩溃,南朝除了一支强军之外,其他地方,女真人随意纵横决荡。 这汹涌的狂澜,一直向南蔓延,女真人的军锋威势,正在最为巅峰的时候,漠南杂胡,也只有随着这女真狂澜一路翻卷,银可术咬牙就要打下这座宜芳县城,那么漠南杂胡诸部,也只能拼上了性命! 在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女真大军正源源不绝的赶来,包括须鲁奴在内的所有漠南杂胡,他们没有选择。 这两天的攻势以杂胡诸部的攻城水准,自然是打得难看无比,可若是城中只是守御坚定,倒也罢了,遣一部监视,说不定还能绕过此间,直扑太原城下,可在城下第一夜,城中数百骑就开门突然杀出,将逼城下寨的杂胡营地狠狠蹂躏了一番,其时火光四起,杂胡骑士奔走呼号,惨叫声响彻夜空。 要不是女真谋克列阵挺近,将杀够了南朝精骑迫回城中,损伤还不知道要大上多少。 城中再有出击之力,这就是一个必须要攻拔的要隘了,须鲁奴也认了命,了不得哪一天就被宋人强弩射中,只求死得痛快一些,不要如一些部族儿郎一般,身上开了三棱的口子,辗转呻吟,要受多少痛苦才会咽气! 上千骑环绕着城墙反复奔走,以诱城墙上守军早早发矢,消耗气力,可那城墙上除了林立的盾牌之外,一个人影都不见,更无一矢发出。仿佛就是一座空城。 可须鲁奴知道,当下马步战的杂胡带着长梯涌上的时候,这些旁牌之侧,就会闪出南人守军身影,强弓硬弩攒射有若飞蝗,更有抛石如雨,到了城墙之下还有滚油淋下,灰瓶迸溅,这些马上矫健如狼的草原男儿,在南人城墙上如蝼蚁一般一死就是一大片! 千骑卷起了圆形的烟尘,绕着城墙久久不散,从清晨列阵而出,奔驰诱敌到现在已然快一个时辰了,本来就掉膘得厉害的坐骑已然有些奔驰不动,人也喊得嗓子冒烟,拉弓放箭得两膀酸软。 须鲁奴不住回头而望在宜芳县西南方向一座土丘上的银可术大矗所在,攻城号令却始终没有响起。 须鲁奴心里面叹息一声,却不敢有半点抱怨,呼喝着继续策马围着城墙打转,烟尘始终在被卷动而起,围着宜芳县城久久不散! 城墙之上,周泰跨坐在一个卸下来的马鞍之上,背后倚着一面旁牌,嘴里还是叼着一根草棍,悠闲的在哼着小曲。 身左身右,林立的旁牌之后,是一个个正抓紧时间休息的守城军士。每名军士都配两名民夫,负责给弩机上弦,或者等攻城之敌扑近的时候拼命朝下砸石头灰瓶。 每隔五十步,都有一口大锅,锅底闷着火,里面滚油正在冒着细碎的泡沫,发出一阵阵的焦香。敌人扑近,火头捅开,要不了一刻就足可以烫得人皮开肉烂。 羽箭驽矢,一捆捆的堆在城头,射上一天都是足够,更不必说城下还随时能有补充。大宋军队大部分绝对是废弛得不成样子了,可是大宋军械制造体系百余年来却一直稳定的运转,不管质量好坏,不管造出来用不用得上,在汴梁,在关西,在河东,在河北这些要紧的所在,武库中都是堆积如山。 哪怕宜芳小县,在杨凌大量朝河东转运军械的时候都分到了一小部分,也足以支撑几千军马一场会战的数量了。 守城的这些军士民夫,多是宜芳本地之人,周泰只拨了少部分自家麾下甲士以为骨干,第一次杂胡攻扑还有点紧张,将着弓弩拼命放射,各种守具不管够不够得着都拼命朝下砸,拉坏的弓弩足有百十具之多,石头灰瓶砸得太多,多少民夫膀子都肿了,失足跌下城头的也有。 可两天的守城战打下来,还有周泰这支强军出城踏营了一遭,这些本地军士民夫此刻在城头上居然也是一副饱经战阵的老卒模样,还能凑在一块儿低声谈笑,只要不离战位,不大声喧哗,也没哪个军将来管他们,临阵放松总比紧张得不知所措好些。 虽然离开城墙保护,让他们上阵野战马上就能露出原型,不过用来守城按照他们现在状态已经绰绰有余。 扫视了城头景象一圈,周泰在马鞍上的坐姿就更放松了,正好城下抬上了一筐又一筐的饼子和装在桶里的热汤。守城作战,精力补充也极重要,要是一天都守在城头,从昼至夜,只怕要送四到五次吃食。 一名肥头大耳是城中某处酒楼厨子出身的民夫,挽着一个上面盖着桐油布的篮子直冲周泰而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掀开油布,摸出两大块油汪汪的饼子。 “周将爷,这是小人亲手摊出来的,里面打了鸡子,用的也是好油,周将爷辛苦,赶紧用点!” 周泰正觉得有点饿,天没亮就睁眼上城,半斤粟米饭加咸菜疙瘩就跟没吃过一般,接过这两张每个都有斤多重的油饼,大嘴一张就进去半张。油香鸡子香入口,精神就是一振,但为能披坚执锐上阵厮杀的军将,饭量就是本钱,饭量就是身体。 周泰一边大嚼,一边含含糊糊的询问:“粮食够不够吃?” 那厨子本来就是小酒楼的主人,在宜芳县中也算是个小小人物,更兼能写会算,有点血气留在城中为民夫助守之后,周泰就委了他协助勾当城中粮料事宜。 当下就是一笑:“如何不够?虽然现在算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可从去年起。河南粮食就不住的朝太原府运,太原装不下,宜芳都分了不少。现在城中又人少,吃上四五个月都是足的,不要说人了,现在就是周将爷带来的那些马,都吃的是上好精料!” 还没等周泰说话,就见身子瘦弱的韩世忠大步从一头走过来,正是巡城一周回返。周泰扬手就将另外一块油饼扔了过去:“老牛,滋味不错,先垫垫肚子!” 周泰是神完气足的精壮汉子,精力体力都在最为巅峰的时候,身子骨又打磨得精强坚韧,虽然一路奔袭而来吃足了辛苦,可睡了一大觉之后就能马上带兵出城夜踏胡营。 牛皋也不差多少,每日指挥守备和巡城也辛苦,休息也少,可是此刻脸色难看得很,接过油饼也不吃,就是皱眉询问:“这鞑子今日是怎么回事?” 听到两位将主谈论军情,那厨子民夫忙不迭的赔笑躬身而退,这赔笑没有半点谄媚,却是对两人发自心底的敬佩。 牛皋周泰日夜不停奔袭而援,野战破敌一往无前,若没有两位将爷,宜芳县中,早就变成了修罗地狱! 周泰扫视城外一眼,今日鞑子的确表现出奇,清晨列队而进,就在城外奔驰骚扰了一个时辰,直叫得人鸟心烦,却始终不肯攻扑上来。 周泰也懒得揣测这些鞑子到底是个什么盘算。 俺既然入了城,命还在,就钉在这里而已,有鞑子杀鞑子,没鞑子吃饭睡觉,只要不死,总不让鞑子陷了这宜芳县城!现下有粮有兵有军械,打下去就是了,管那么鸟多作甚? 他拍拍身边,招呼一声:“坐下吃饭!鞑子总绕不开这宜芳县城,就这么一条可以通行大军的鸟路,旁边全是山。” “俺这几百骑在城中须不是吃素的,想绕过俺们去扑太原,俺反复出击,直打得他们鸡飞狗跳!且背后就靠着宪州下来一条路,有俺们这个据点接应,韩将军援军来了就能战。” “鞑子深入太原,被截断后路就是送死,只有咬牙将俺们这里打下来!不管耍什么花招,总要攻城,牛皋你总这样绷着一颗心,什么时候倒下来,俺还要杀鞑子,没那空闲给你打幡!”(。) 第六百九十二章 合兵(二) 对牛皋此人,周泰还算是看得上,所以周泰才费了口舌解释以安他的心,放着寻常军将,周泰肯用鼻孔对着他,都算本大爷今日心情不错! 牛皋坐下,仍然是忧心忡忡模样:“太原现在如何了?韩将主出去调遣援军到了哪里?河东战局,到底会如何?” 说到眼前河东战局,周泰也没了继续吃的心情,岢岚军那里挖了如此大一个坑,女真大军汹涌而南,河东战局就急转直下,现在晋王在南,大军在北,腹地空虚,女真直逼太原西门,大战焦点,已经南移到了这里,就是他脚下的宜芳县境! 女真要是抢先一步抢下这里,大军直扑太原,再无阻碍,河东宋军,就被隔断,而宋军守住此间,则就赢得调整部署的时间,和女真鞑子还有得打! 可恨从岚州一路直到宜芳,守军崩溃之快,骇人听闻,处处都是闻风溃散,韩将主大军孤悬在北,抽调主力赶来这里还需要时间,卢俊义和晋王所部离得更远。女真鞑子后续大军,当在拼命朝着这里赶来,现在就是谁在这要命时刻在这里投入的力量更多,就会在这里赢得胜利! 背后太原府到底在做什么?宜芳危急,难道就不能挤出一支兵马往援?现在自家面对的是攻城拙劣的鞑虏轻骑,还能支撑得住,要是更多鞑子大军涌来,后续援军不至,自己就算是战死,又济得何事? 看周泰脸色沉了下来,牛皋更没有了吃东西的心情,丢下油饼就要起身。 “直娘贼,坐不住,再去巡城一遭也罢,太原府也早该知道俺们这里动静了,那里到底在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听见号角在城外呜呜响动,本来杂胡轻骑卷起的烟尘就在城外不远处久久不散。 可在这烟尘圈之西,又有更大的烟尘升腾而起! 大矗之下,银可术坐在一张胡床之上,死死望着烟尘中的宜芳县城,牙关紧紧咬住,恨不得能亲身上前,将这座小而顽强的城池一脚踏翻,将那支又挡在面前的南朝强军碾为齑粉! 岢岚军破边而入,抢下芦岭,这支南朝强军就突然杀到面前,苦战之余,伤损极大,才将这支南朝强军击退。向东突破,那是想也不敢想了。银可术又果断带领大队南下,自飞鸢堡走宜芳扑宜芳。 沿途南朝军民,一如在岢岚军一般望风溃散,任杂胡轻骑们驱赶屠戮,结果又是在宜芳县城下,这支南朝强军又挡在面前! 这个南朝,银可术已经看得分明,富庶而软弱,各方亦是各怀心思,西面那支辽人口中颇有战力的河外折家军,基本上就是避而不战,任女真大军狂澜冲向那支名为神策的南朝强军。 这些时日,女真大军上下对南朝虚实也多少有了些了解,经营起这支强军的就是平燕那个杨凌,此刻在这南朝已经到了晋王地位。 这个杨凌,已经深刻动摇了南朝的权力架构,各方势力,都在观望,都在等候,甚而心怀叵测,宁愿放女真大军汹涌而入,也要杨凌的势力烟消云消! 这个承平已然百余年,又被富贵奢华日子磨软了骨头的南朝上下。本来就战力不及,更兼内部四分五裂,正值武力巅峰的女真大军东西两路而入,正是一举覆亡南朝的大好时机! 可这南朝强军,在这内外皆敌的情境下,直似如此顽强!不管在哪里,总是挡在女真大军卷动的狂澜之前! 银可术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将麾下杂胡轻骑的机动力和战力发挥到了极限,加上沿途大宋守土文武望风溃散的配合,已经又抓到了一举奠定西路战局的大好机会,只要突破宜芳,就可以直扑太原,神策军就会被堵在北面,被女真大军从几个方向夹着打,就是再是能战,也只有全军覆没的结果。 可就是这支军马,在别人都在女真兵锋之前失去了抵抗意志的时候,仍然疲惫而顽强的死死当在面前,拼命挽回这河东的危局! 银可术甚而隐隐的觉得,虽然这南朝大宋,内部四分五裂应是女真人的大好时机,可只要这支南朝强军不灭,也许这最好的时机,就要被女真人错过。有的时候,银可术甚而宁愿这个南朝还是承平安稳景象,没有现在各方观望等候分裂的模样,只要换来这支南朝强军,没有出现过! 宜芳不下,杂胡先锋仓皇而退,银可术匆匆赶至之后,自然雷霆震怒,以酷烈手段处置了败军,并催杂胡大队,攻扑此城。 银可术毕竟是一支灭国大军的先锋重将,和只想分散饱掠的杂胡轻骑不同,要是让杂胡轻骑自己主事,他们可以轻易放过宜芳不打,自顾自的分成小队直扑太原,饱掠更为富庶的太原府四下。 可银可术却不能如此做,宜芳是必须攻拔的,不然这个要点卡在这里,就能作为坚固据点接应北面神策军南下。以此为依托,就算女真大军放过宜芳直扑太原,则就变成女真大军的侧翼暴露在神策军面前了。 到时候东有太原坚城,退路上则是宜芳这个钉子,到时候在太原城下,大败亏输的更有可能是女真军马! 大军作战,和这些杂胡抢掠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情。 银可术所做决断,自然是准确。可麾下这些杂胡,汹涌疾进,奔袭数百里是其长,对于攻拔一座城池,却远远不够! 在这座宜芳城池之下,白白就消耗了两天宝贵的时间。 以银可术的领军作战本事,如何不能看出,这个不起眼的宜芳县城,已经成了河东战局的焦点。此刻双方力量,都拼命向着这个焦点处调整,女真大军早一步打下此间,就有稳固的向太原府出击据点,就能源源不绝而东,以此间为依托,后路无忧,放心大胆的用一场决战将神策军打垮。 而要是神策军死死守住宜芳县城,则自己这一番辛苦,半是白费,无非就是与神策军作战的战线从河东缘边之地转移到从岢岚军到岚州的东西一线,大家继续再咬牙打下去。 纵然有破边之功,纵然已经有两个大宋军州可为女真大军作战依托,可以掳掠到大量物资粮秣。对于其他女真军将而言,已经是大功,可对于在神策军手中蒙受了莫大耻辱的银可术,又怎能足够? 而且银可术还有一层说不出的担忧,这支南朝强军继续顽强的死战下去,这个上层四分五裂的南朝,也许就会结束观望,结束自保,汇聚在这支南朝强军,和那个所谓晋王的旗下,最终怒吼而上,将女真大军全数淹没! 这两天时间的浪费,让银可术简直痛彻心肺,战阵之中,时机都是稍纵即逝,谁知道这两天时间,宜芳背后的太原府聚集了多少援军正在向此间拼命赶来?可这个时候银可术已经没了选择,只有集中更多力量,在这里打到底,怎么样也要在宗翰赶来之前,拿下此间! 要是让银可术知道在他兵锋初抵宜芳之际,太原府已经巨震,估计他恨不得就要抹了自己的脖子! 不过银可术也稍稍调整了部署,一面向西派出人马,接应后续女真大军赶来,一面又抽调人马,绕过宜芳向着太原府方向哨探,至少要摸清楚哪里宋人的动向。 现在银可术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不过但有一丝机会,他就绝不会放过! 杂胡大军在他森冷的注视之下,已经在城外驰射诱敌一个时辰以上,日头也渐渐爬上天空,久矣未雨,干燥的烟尘被这些杂胡骑士卷起四下弥漫,笼罩整个战场,而那座小城,仍然不发一矢,只是在烟尘中沉默等候。 不问可知,这些已然攻城攻得有点丧胆的杂胡军马再度攻扑上去,无非又是头破血流哭喊惨叫着退下来。 可银可术今日只是用他们列阵以扰守军,最好再能消耗些精力体力,他准备用以攻拔城池的,却是另外的手段! 突然之间,银可术身边亲卫朝西一指,用女真语大呼:“来了!” 银可术从胡床上一跃而起,跳上马背站在镫上向西观望。 西面烟尘弥漫卷动,升腾之高,远远超过宜芳县城之外杂胡千骑奔腾。 那是女真军马驱赶上万的南人百姓而来!准备用南人血肉,填开这座小而顽强的县城! 女真后续军马,已经陆续赶到了! 银可术向西派出接应的哨探,遇见了次第兼程而来的真女真大军,正是蒲察乌烈麾下一部。在得知银可术转而直下岚州之后,完颜宗翰一边下令完颜娄室和耶律余睹备西,完颜希尹在芦岭一线备东。其余大军,尽数追随银可术打开通路而进。昼夜兼程,先锋更是一人四马。不眠不休,怎么样也要尽快追上银可术所部,而且不论是谁的谋克,在宗翰未曾亲至之前,这些谋克都听银可术的号令,但有不遵败坏军机者,不论是谁,宗翰就斩之不饶! 接应到蒲察乌烈先锋一部之后,银可术的传骑就在两处漏夜奔走,这个时候没有慢慢打造攻具的时间了,就用这个胡族最为拿手最为惨烈的驱生口博城的手段。 银可术一路走得急,连杂胡的抢掠**都被他强行压制着,哪里有时间去搜罗生口?蒲察乌烈的先锋到来,正让他们赶紧就地收罗百姓生口,驱之而东,汇于宜芳城下! 蒲察乌烈所部先锋在宗翰的严令之下,对银可术的号令奉命唯谨,顿时在宜芳和楼烦之间,那些未及逃散的大宋子民,就遭遇了空前的劫难!无数女真鞑子和胡族辅军纵横驰奔,一边焚烧杀戮抢掠一边驱赶生口,毫不停歇的就向宜芳方向而来。 这些百姓家破人亡,亲族被戮,妻女被劫夺,还被不眠不休的驱赶于途。一路之上,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填了沟壑! 胡虏入侵的酷烈后果,终于慢慢的展现出来。而后还会越演越烈,在没有杨凌的时空,从黄河到长江,汉家土地生民,在这一场劫难中,损失何止千万? 正常而言,驱生口攻城,也要慢慢在宜芳县境内集结,然后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纯用血肉生灵填开一条通途的总攻势,可银可术却没有这个时间,就传令这些四下劫掠杀戮的女真各部,搜罗一部分,就驱之一部分上路,到得宜芳城下,就驱之攻城,到得多少,就填进去多少。这样攻势,自然不比集中发动效率高,且填进去的性命更不知道要多出几倍。 可这死的都是南朝生灵,银可术有什么好心痛的?就看是守军箭矢多,还是南朝百姓人多!不论如何,哪怕将这岚州化成一片白地,也要在一两日内,将这座宜芳城给填开! 而这西面卷动而起的烟尘,就是后续女真军马驱赶的第一批南朝生口到了! 号角声终于响动,这却不是驱城下或在奔走驰射诱敌,或在列阵提心吊胆等候扑城的那些杂胡大队们攻城的号令,而是让他们缓缓退下,稍作休息等候的号令。 须鲁奴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了下来,重重呸了一声,想吐出口中的沙土,最后只是吐出一口黑痰。 他再也不想看这楼烦县城一眼,策马掉头就朝后退去,上千名杂胡骑士,同样散开后退,绕向列阵而立的杂胡阵列两翼。 杂胡阵列犹自张弓,死死站在原地,生怕城中那支南朝强军,趁机开门杀出,他们这些杂胡,实在是被杀得有些怕了。 须鲁奴头也不回的绕着阵列退下去,生怕远处那面大矗之下银术可又发号令催他们继续回头攻城,只想退到阵后找个地方喘息一下。 可他身边骑士,这个时候却对着西面指指点点,须鲁奴这才没精打采的抬头,向西而望。 西面烟尘卷动,烟尘之下,已经隐隐而见一条人浪缓缓而来,眼睛尖利一些,就可以分辨出这条不住涌动的人浪,正是成千的南朝百姓!(。) 第六百九十三章 合兵(三) 这些南朝百姓衣衫破碎,步履蹒跚。每一步挣扎而前似乎都要竭尽全身气力,可在他们人潮之中,就有女真骑士穿梭往来,但有人力竭仆倒在地。就随手一刀砍下脑袋,甚而在队尾就无缘无故斩杀落后之人。 有人想去扶起那些摔倒之人,女真鞑子干脆同样斩杀,在这样的暴虐之下,这些落入胡虏手中的南朝百姓哭喊着艰难向宜芳方向挣扎,而在他们身后,已经不知道留下了多少尸首! 须鲁奴苦笑一声,后续女真军马到了,他们的先锋使命,总算是终结,可追随银可术南下的五六千骑杂胡骑士,现在还剩下的不知道有没有三千? 这些女真军马沿途搜罗南朝生口,不问可知就是要驱之攻城,须鲁奴对南朝百姓没什么好怜悯的。他在抢掠之中,杀起南朝百姓来也毫不手软。可是他们这些杂胡在女真人眼中,岂不是和这些南朝百姓一样? 这一场大战。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性命能挣扎回草原上!原来想在这场战事中建功立业,扩充实力。在女真扶植下将自己部落发展成漠南最大,最后更要一统漠南漠北草原诸部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就全然烟消云散,就只顾自保性命罢,且看女真和南朝之间的血战。 这一场血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不知道最终将进行得如何惨烈!而此刻在城墙之上,牛皋和周泰都扑到垛口之前,向西而望,烟尘弥漫中,出现的正是大宋子民的身影,还有一队队次第出现的女真骑士。 对于女真援军的到来,早就决定在宜芳死战到底的牛皋和周泰都没什么好惊骇的,本来岢岚军那里挖的大坑就让女真鞑子抢到了先手,韩世忠,卢俊义两部到来,总需要时间,可让他们目眦欲裂的,却是为这些女真鞑子驱赶的百姓! 你们女真灭辽兵锋极盛,又有兵力优势,和俺们大宋军汉,刀对刀枪对枪的打过就是,驱赶这些百姓来填城做什么? 燕地一战,生灵涂炭,晋王率领俺们东征西战,始终顶在第一线,这个时候牛皋才有些明白了杨凌的心思。真为富贵,入汴梁为一富家翁有何不可? 真为权位,已在汴梁为晋王,将兵马收回汴梁自固,又有何难?为什么要遣兵四出,自己在汴梁苦苦支撑局面,更不惜负上凌迫君王的名声,匆匆再出征北上?晋王就是不想燕地辽人灭国的惨状,重演在大宋土地上! 可就晋王一人带领儿郎孤军死战,又有何用?女真鞑子还是汹涌而入,这大宋百姓,还是遭致的了空前大劫。 这劫数也仅仅是开始,还会将在这大宋土地上,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无数次的上演!除了追随晋王,拼尽性命,将这些鞑子全部消灭!朝中诸公,各方强镇,你们眼睛,就只在晋王身上么?你们心思,就只在怎么让晋王倒台么? 现在孤军为这大宋而战的,正是晋王,唯有晋王!也罢也罢,俺就不信,俺们这些汉家儿郎,填上自己的血肉,有晋王为中流砥柱,不能将这些鞑子粉碎,不管要死战多久,不管这战事会惨烈到何等程度! 到那个时候,俺们再来和你们这些大宋群蠹算算这些账。要知道,这些无数在兵火中填于沟壑的百姓。正从地下伸出一只只手。等着也将你们也拖入地狱! 大群大群的百姓,终于被驱赶到了宜芳县城左近。押送他们的女真骑士,也个个都是风尘仆仆,疲倦异常,追赶银可术的队伍本来就须兼程而行,然后又马上接到银可术的号令,要在宜芳以西搜罗百姓,驱之上阵,不得稍作休息就要赶来宜芳。 可这些女真骑士不敢有半点怨言,银可术已经为女真大军打开了南朝江山,更抓住了胜机,这个时候女真军将士卒又都想起,此人仍是女真重将,是宗翰曾经极其看重的人物。 凭借这样的功绩,如何不能重回原来地位?只怕还要更进一层!且宗翰已经下了严令,要是南下诸部不从银可术号令而贻误军机,则不管是何等地位,不管是何等亲厚,尽皆斩于阵前,就连家眷亲族,都要没为别人帐中的奴婢! 此刻女真军马,仍不脱诚朴敢战之风,宗翰严令在后,前方胜机在望,这些最先来援的女真军马,真是拼尽了全力,人人在马背上累得东倒西歪,当赶到宜芳战场之前,几名领军谋克却不敢怠慢,飞也似的策马而至银可术大矗之前,翻身拜倒:“银可术,俺们来了!不知还有何号令?” 银可术森然看着他们,看着这些女真将士再一次恭谨的拜倒在自己面前,要重回原来地位,要让那些在落魄之际踩在自己头上之辈后悔,就需要更多的南人鲜血,就需要对南人取得更大的胜利! “没时间给你们稍稍喘息了,在后压阵,吃喝都在马上,驱赶这些南人生口人人负土,填壕扑城!从西面来一队就驱赶一队上阵,直到将这座城池给某拿下!” 几名女真谋克大声领命,转头就上马疾驰下去。在他们的传令之下,通汉话的那些苍头弹压等辅军,就在上千大宋百姓中大声呼喊:“人人负土一包,去填城壕!投土三包,就绕你们一条性命,放你们归家!三息之后,大军就要在后斩杀不进之人!” 十几名大声传令的苍头,不约而同的抬臂伸手,竖起三根手指,不过是一眨眼间,三根手指就次第屈下。女真甲骑在后排成一列,当三根手指屈下之后,全都拔刀,从后面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开始斩杀过去。 血光飞溅,百姓之中哭喊声惊天动地的响起,无数侥幸挣扎到这里的百姓,奋尽最后一丝气力,连滚带爬的向宜芳县城扑去,人人都脱下身上破衣烂衫,拼命包裹着地上浮土,不知道多少人在这绝大的恐惧下,两手都挖得鲜血淋漓,生怕动作慢了,就被女真鞑子从后面斩杀了过来! 然后这些百姓们就哭嚎着涌向城墙,嘶哑的呼喊声连成一片,“俺们是大宋子民,不要放箭!留俺们一条性命也罢!”宜芳县城南面宽阔的河谷地战场之上,岚水在城北面蜿蜒流过。 杂胡步军阵列在东,人人持弓压住阵脚,防止城中军马出来冲突,而在他们之后,又是退下来的轻骑在集结,喘息之余,不仅要压住步军阵列的阵脚,还有应对可能从东面而来宋军援军的意思在。 这些杂胡不仅为女真军马挡住了有危险的东面,在百姓们将城壕填到一定程度,甚而负土成山齐于城墙的时候,还要作为先锋为女真人第一波冲上城去,在西面则是女真军马的阵列,一层层摆开。 随银可术一直转战到现在的几个完颜娄室给的谋克,护定了银可术所在土丘,并且不时有传骑四下而出,传达银可术的号令,从西面赶来的疲惫女真军马,半在前面压阵驱赶百姓上阵,半则靠着银可术所在土丘向北一层层的布列,稍作喘息。 多少苍头辅军,除了兼为女真阵列的两翼之外,还在土丘之后操持忙碌,用抢掠来的粮食赶紧做出些吃食,让一路疲惫而来的女真军马能进点饮食,尽快回复体力。 被女真和杂胡阵列夹在中间,背后有女真鞑子督阵,拼命向着宜芳城墙哭喊冲去的,就是大宋的百姓! 这样的战阵布置,自然有些仓促粗糙,可是用来应对一座孤城已经足够,银可术踞坐在土丘之上,就要亲眼看着,要用上多少南人性命,才能填开这座城池! 从现在开始,宜芳不破,绝不收兵!而在城墙之上,宜芳的军民百姓死死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每名军士,都抓紧了手中的弓弩,所有目光,都向着牛皋和周泰望来,该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 这些目光中,更多了仇恨与坚定,这些杀不绝的狗鞑子,只要不死,俺们就在这宜芳城,和你们拼死到底! 宜芳城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河,驱民填壕博城,写出来就是这样冰冷的几个字而已,但是真正身临其境,就知道这样战事的惨烈之处! 空气中一片密如黄蜂振翅一般的弓弦颤动之声,铺天盖地的羽箭驽矢撒落,进入城头射程,就是满地尸首,一直延伸向城墙方向。 既不宽也不深的城壕中填满了血肉,还有伤者在哀嚎挣扎,土包与尸身混在一处,鲜血涂满,已然分不清是人是土,而城墙之下,同样是尸身堆叠如山,土囊与尸身一层层的堆叠而上,已经有一人多高! 城下哭嚎声连天,而在城上,那些不住发矢射箭的军士民壮,如何又不是同样泪流满面?数只羽箭从头顶耳侧掠过,带起的劲风,直刮得萧玄脸颊隐隐生痛。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就是一具身体重重的扑倒在萧玄背上,然后就感觉到喷溅在背上那滚热的液体,不问可知,就是背后那人涌出的鲜血。 萧玄是河东岚州宜芳人,附廓居户,家中本来还颇过得,算民之际能排在三等户,今年二十一岁的他,长上疼爱,妻子贤惠,小儿活泼可爱。 平常日子里,从来让他十指不沾阳春水,指望自小就略微有点文名的他,能一路黄甲连捷,在东华门外唱出个进士来。 萧玄虽然在本地略微有点文名,但是真放在考场上与全大宋甚而就本路而言的文士搏杀,还是不够格的,前年气雄万夫的参加解试,结果却是名落孙山,不过参加解试,倒是认识了不少文会上面的朋友。 原来只是在乡里闭门读书的萧玄,在与这些友朋书信往来中眼界倒是开阔了不少,河东本路风云,甚而汴梁朝局秘辛,都能或真或假的听一耳朵。 但为读书人,便有指点天下的气概,杨凌遣军经营河东,自己在汴梁搅动风雨,大坏大宋百余年的成法,最后更将两代君王玩弄于鼓掌,身为读书人之一,未来的士大夫预备军,萧玄岂有不骂他的道理? 一边在乡里和文友们聚会之间破口大骂杨凌这等奸贼,一边又在紧张的准备,看新君即位是不是会开一科龙飞榜,指望能一路连捷,得进士出身,从此在朝为官,就可与这杨凌奸贼恶斗一场,为士大夫中流砥柱,挽回现今紊乱的朝纲。 至于北面边患这还不是杨凌奸贼养寇自重,以挟天下?辽人帝国都已经崩灭,西贼奄奄一息,哪里会威胁到如今四海升平的大宋? 可毁灭突然就自天而降,女真自岢岚军破边而入,银可术一路南下,如风驰电掣一般,沿路大宋官吏将士,望风溃散,无一人稍稍能拖延女真鞑子脚步一下,等到萧玄发觉不对,想逃已经迟了! 那几日,宜芳县境之内,就如地狱一般,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烟柱升腾,到处都是百姓尸首,到处都是被胡人掳掠的女子绝望的哭喊! 百余年承平岁月的生聚,一旦这个天下忘战,一旦这个统治体系已然腐朽,让北面始终此起彼落,虎视眈眈的胡族杀进来,毁灭起来,也只要短短的时间而已! 在东亚,汉家文明实在是太勤劳,太富庶,总能生聚起让这个时代所有异族垂涎的财富。而一旦这个时代的精英变得**朽裂,忘了去保卫这个文明,那么往往就会迎来这个文明历史上又一次惨痛的耻辱! 萧玄一家,被一队苍头弹压闯入,闭门大杀大掠,惨痛之处,无法言表,到了最后,活着的仅仅是已经如行尸走肉的萧玄一人而已! 什么科场连捷,什么指点江山,什么青史留名,什么圣人的微言大义,在异族的屠刀之下,都烟消云散,甚而都显得有些可笑。 萧玄心中所有一切,都已经崩碎,只是下意识的挣扎活着,至于活下去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早已变得如游魂一般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第六百九十四章 合兵(四) 作为男子青壮,萧玄侥幸留下一条性命,被女真鞑子驱赶而东,沿途几日,每日都在皮鞭和屠刀之下挣命,每日吃食只有扔进人群之中的一些黑饼馊食而已。 每一次争夺这些以前猪都不吃的东西,都会留下十几条人命,一路东进,尸首于途相望,押送这些百姓女真鞑子,动辄杀人,每一日侥幸还活着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在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地狱之途中挣扎。 我还活着做什么?我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这些女真鞑子一刀砍死自己,好与一家团聚? 每一日,当萧玄稍稍清醒的时候,都在反复的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总有什么,让这个除了读书考试百无一用的书生文士咬牙继续挣命,然后他就和于途幸存的百姓,在今日填到了宜芳城下的尸山血海之中! 在萧玄之前,已经有一队又一队的百姓,在女真人毫不留情的屠杀驱赶中,被填进了战场,在箭雨中哭嚎着一排排倒下,用土囊和自己尸身,填平和壕沟,在城下堆出了血色的土山。 汉儿性命,在这个胡族主导的战场上有如蝼蚁一般低贱,最后就轮到了萧玄这一队填入战场,女真鞑子甚至不亲自动手,他们那些苍头弹压气势汹汹的跟在队尾,什么话也不说就挥刀屠杀队尾之人,站在前面的百姓终于反应过来,惨叫着就负土冲向城下! 不知道有多少人哭喊着:“俺们是大宋百姓!就容俺们投三包土罢!” 烟尘中低矮的宜芳城墙之上,只是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飞射而出,落在汉家百姓身上,溅出无数血花,在跌跌撞撞冲向城墙之下的时候,脚底下踩着的,全是软绵绵的尸身,每个人倒下的时候,都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周遭所有一切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萧玄只是喘息着挣扎前行,破烂长衫裹成的土囊,仿佛和山一样沉重压在肩上,每一次呼吸肺里面都火辣辣的痛。 无数羽箭驽矢在他头顶和身边掠过,但总是阴差阳错的让开了他,萧玄身边不住有人惨叫着倒下。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不死?我这样苟延残喘,到底在等待着什么?圣人书上的微言大义,到底有哪一句,才能应对这样的地狱? 到底有谁,能撕开这样的血色?背后有人中箭重重的扑倒在萧玄身上,他跌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继续踉踉跄跄的向前,手足并用的越过了壕沟,终于看见了烟尘和血光包裹着的宜芳城墙! 城墙之上,垛口处探出了一名名军士和民壮的身影,就从他们手中的弩机和步弓之中,射出了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可萧玄一点都不恨他们。因为在这些城头之人的脸上,萧玄清楚的看见泪水早就布满了一张张面孔! 每个人都咬着牙齿,每个人仇恨的目光,都投向在百姓身后女真人的军阵!这一刻萧玄只恨在从岢岚军到宜芳,那么多军寨关隘,那么多城池,为什么就没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如宜芳城上之人一般,死死的站在女真鞑子大军面前,与他们死战到底! 突然一声梆子响动,城上箭雨突然在这一刻停歇了,那些军士民壮,全都扯开嗓门大喊:“让开城门!让开城门!” 扑到城墙之下的百姓,这个时候愣住了,呆呆的站定,背上还负着土囊,而就在这个时候,宜芳南门,已经沉重的向内打开! 一骑当先而出,披甲挺槊,盔缨血红,铁面狰狞,这名甲士,马蹄溅起已经被血浸透的泥土,马槊前指,直向远处的银可术所在大矗方向! 更多马蹄如雷轰鸣声响起,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城门中涌出了更多的披甲骑士,他们沉默不语,不做一声。每个人手中都执长兵刃,有如当先甲士一般,坚定的指向前方! 在这些甲士面前,更多的百姓正同时被女真鞑子驱赶上阵,而两边夹立的女真鞑子和杂胡阵列,已经在向两边移动,让出通路,从这里到银可术所在之处,正是空虚的时候。 轰鸣的马蹄声中,城墙之上,爆发出一声怒吼:“杀鞑子啊!” 杀鞑子? 杀鞑子…… 杀鞑子! 浑浑噩噩的萧玄,仿佛一下从这个噩梦中惊醒,看着那些甲士从一开始就将马速提到最高,义无反顾的前冲而去,涌出城门的,不过两三百骑而已,而他们面前,纵然阵列有些崩散混乱的女真鞑子和杂胡军马,又何止数千? 可这些甲士挺出的长矛马槊,始终的指向前方!这条性命挣扎到如今,到底是为了什么?就是复仇啊,就只是复仇啊…… 只要有人,能带领俺们复仇! 一句书中读到的话,闪电一般出现在胸中,九世犹可以复仇夫?虽百世可也! 萧玄惨笑一声,丢下土囊,伸手在地上乱摸,不知道从哪里捡起了一个石头,大声哭嚎着,反身就跟着那疾驰而去的甲士们,跌跌撞撞的向着鞑子的阵列奔去! 一柄铁锏挂着猛恶风声狠狠敲落,持锏之士,是一个面容上有着横七竖八伤痕,小眼鹰钩鼻,望之让人生怖的青年,这丑陋青年一身神策军的衣甲袍服,将缰绳牢牢在左臂上缠着方便马战厮杀时候借力,双脚踩镫站起,身子前探,挥锏砸落之际,将胯下战马都压得有些塘下腰来,四蹄刨出老大土尘,显然这一锏已然用上了生平气力! 挨这一锏的是一名女真骑士,就披着半甲未曾带盔,看甲胄形制,也像是缴获自宋军的札甲,比起女真此前惯常所用的辽人甲胄,这宋军马上所用甲胄防护力差些,但是更轻便些,也是当初宋军中好马不多只能削减甲胄分量而沿用下来的形制。 不过对于要承担远哨硬探任务的女真骑士而言,反而更受欢迎一些,这等札甲再去掉腿甲和铁靴,都不用装在甲包里,直接就可以披在身上远探数十里,而且行动还灵活许多。 这女真骑士已经浑身浴血,厮杀之后疲倦得连手中长刀都来不及扬起,多亏身上只披着宋人半甲,行动灵活,摘左脚蹬向着右侧滑落,居然就让过了这狠狠劈来的一锏,蓬的一声闷响,然后就是骨头折断之声,最后就是战马的长声惨叫嘶鸣。 这一锏落在了马鞍上,不仅将木质马鞍砸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一匹雄骏的辽东马更是筋断骨折,长声嘶鸣着侧身轰然倒地! 那女真甲士跟着坐骑一起倒下,那挥锏宋军甲士拔出佩刀就要摘镫下马补上一记,旁边却有一骑冲出,远远的就探出了马槊。 掠过被战马压在地上竭力挣扎的女真甲士之际,槊锋就在他咽喉一带,都是血泉就带着气泡冲天而起,食道和气管都被这一带就割断,神仙也救不活了。 视线从这名丧命的女真甲士身边挪开,方圆数十丈内,上百骑甲士策马狠狠厮杀扭打在一起,不时有人栽落,这百余骑中,披着不同形制甲胄的,服色杂乱的女真人不过二三十骑,兜鍪红缨猎猎舞动的神武常胜军甲士占据了绝对优势。 可这样的混战当中,双方伤亡,仍然是接近一比一,除了打交手战的这百余骑之外,还有更多宋军骑士从两翼包抄而上,截断了这些女真骑士的退路,就是打着将其全部剿杀干净的主意! 此时厮杀,已然接近尾声,而持槊补上最后一记的,正是周泰,他是伤了筋骨的人,硬桥硬马的撞阵已然是不成了,但是寻空觅隙,一槊飘然而至,仍然显出老骑将的狠辣本事,那丑脸甲士见周泰最后来拣了便宜,居然狠狠的瞪了周泰一眼,嘴里骂骂咧咧的掉头便走。 去赶紧寻另外一个女真鞑子来厮杀,狼多肉少,可得抓紧! 一次短程冲刺,周泰就已经开始重重的喘息起来,这个时候他竭力的抑制着自家粗重的呼吸,将长槊高高举起:“拿活口!” 又是那丑脸甲士,飞也似的策马赶到一处战团旁边,几名宋军甲士正围着一个女真骑士死斗,那女真骑士似乎还是个带队军将身份,右手长刀左手短矛,纯用双腿就控制着坐骑团团乱转,竭力扫出一个圈子,浑身浴血也拼杀到最后。 那丑脸甲士反而将铁锏都收了起来,策马就撞入战团,那女真骑士一矛横抽,他一把就拽住了,双方争夺一下,气力居然不相上下,谁也强不过谁,旁边几名宋军甲士觑出便宜,纷纷就要围上来擒人。 那丑脸甲士怒吼一声,摘镫腰间发力,居然一下就扑倒了那女真鞑子马上,两人厮缠扭打着就滚落尘埃! 周遭厮杀,此刻已经是尾声,被丑脸甲士扑倒的,正是最后一个幸存的女真鞑子,厮杀时候都是竭尽全力,眼看这就是最后一个活口,几名宋军甲士一起高呼:“留活的,留活的!” 那丑脸甲士扼着那女真骑士重重落地,尘土飞扬之中,却是狠狠一圈砸在了那犹自拼命挣扎反抗的女真骑士脸上! 噗的一声闷响,丑脸甲士这戴着铁手套的重重一圈,就将那女真骑士的鼻子都砸进了脸里面,血光迸溅,眼见就不得活了。 周泰策马赶来,正看到这一幕,顿时就破口大骂:“直娘贼的!” 丑脸甲士慢慢起身,翻着眼睛看向周泰,一声不吭,还是旁边一个一直紧跟着周泰的骑军指挥使解劝:“前面也擒下过活口,还不就是那些话,现在宜芳未下,银可术就压在宜芳之前拼命攻城,看来也是使出了吃奶的气力了,不下宜芳也不敢大举扑向太原,这快二百里地赶下来,撞上的女真鞑子远探硬哨也就这两队而已,不用问也知道宜芳打得苦!” 周泰满面尘灰,狠狠的又怒瞪了那丑脸甲士一眼,这才叹口气:“直娘贼的这就是要围着宜芳城打烂仗了,赶紧整理一下队伍,还是俺们这些骑军当先,继续向前,不用等后面慢慢赶来的那些人马了!” 那骑军指挥使也杀得浑身是血,马脖子前还挂着两个首级,迟疑一下:“儿郎们也太疲惫了,银可术有几千军马为先锋,后续援兵说不定也赶到了,俺们是不是等后续大队赶上,然后集中力量列阵和鞑子再打?” 周泰眼睛一瞪:“哪里有这时间?现在宜芳就是风眼,哪边能多投入一分力量,哪边就有赢的指望!而且俺们输不得,丢了宜芳,太原怎么办?河东怎么办?要是俺们集兵而进,倒是力量足了,那时候宜芳城上竖着女真鞑子的旗号,俺们的脑袋就得在太原南门荡秋千!” 杨凌轻身而至,斩不臣而定太原一城军心民心,也马上就抓住了眼前战事重点,就是要将宜芳这个最后的后路留下,将女真鞑子卷起的狂澜堵在太原大门外! 杨凌第一时间,就将太原城内外能搜罗到的能野战的军马都发往宜芳方向,哪怕是添油打烂仗也好,说什么也要死死将这个口子把住,这才能赢得调整战略部署的时间! 所谓能野战的兵力,无非就是太原神策军后路大营的那一个骑军指挥,四个步军指挥,如果韩卢方向再有援兵陆续赶至,则到多少发多少,一股脑儿的都堆上去,不过太原城是一定要留军马镇守的,胜捷军这六千正军必须死守太原城。 薛永是最先派来的援军统帅,杨凌将太原城中能搜罗到的骡马尽数补充给他,将几个步军指挥都改成了骑马步人,动作快捷了许多,但是冲在最前面,一边哨探一边开路的。还是那唯一一个骑军指挥。 一路向西疾进,一日一夜之间,薛永带领着这个先锋骑军指挥,已经奔袭一百七八十里,距离宜芳,不过二三十里的距离了,若是在河北平原上,此刻已经能看见城池,但是位于河谷,群山遮挡之间的宜芳,那里还是一团迷雾,谁也不知道此刻宜芳是不是还在牛皋周泰关胜手中!(。) 第六百九十五章 合兵(五) 若说杨凌以前只是单纯的在军中有足够的威望,可那些西军出身的军将,私底下说点怪话,有点别样想法还是免不了的,可是杨凌这一次大杀文臣,这才让全军上下确切体会到,如今杨凌到底到了何等样的地位! 而这场战事,对杨凌又是何等的重要! 薛永这句话一说,指挥使就再无什么说得,策马而走,大声招呼麾下那些疲倦至极的儿郎。搜拢那些奔散还能用的女真鞑子坐骑,然后继续就道,一指挥儿郎,近两百里路程的奔袭,两场小规模却激烈的厮杀,疲惫之处,可以想见。 但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任何人敢于稍有怠惰,喘着粗气就赶紧灌点凉水,朝嘴里塞两口干饼,弟兄们都在苦战,晋王就在背后,这个时候还不挤出最后一分气力,等到什么时候? 而且神策军儿郎自有一分骄傲,不管战局恶劣到什么程度,从燕地到这里,最后出来收拾局面,还是晋王和俺们! 薛永也掐着腰重重喘息两口,不耐烦的一摆手:“上马!前面有更多女真鞑子,你要真这般好杀,到时候就让你杀个痛快!” 丑脸甲士是神策军中不多的前常胜军出身中人,命比燕地汉民还要苦许多。虽然人人叫他小鞑子,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汉儿,辽东那些熟女真部族里的奴隶。 完颜部生女真起兵与辽大战,辽东熟女真也曾在后作乱,辽人调集各部剿杀,常胜军前身也曾经参与战事,才将他解救出来,从此就吃了这碗刀头饭了。 他说得一口女真话,汉话却极不灵光,所以落下这个名字,本名反而无人知道。相貌丑恶脾气古怪,虽然能战,却赶不上十三杨得杨再兴那样的本事,杨再兴一副狗怂脾气,可但有战事,就用得着他。 小鞑子不是杨再兴这等临阵厮杀的天才,脾气不好自然就给打发到后路大营来,不过这厮在女真人手里受尽侮辱凌虐,解救出来之后但凡与女真鞑子战,就是不死不休! 马上就要在宜芳与女真鞑子死战到底,用人之际,虽然不待见这个小鞑子,薛永也懒得与他多计较了,小鞑子一脸倔强的站在血污中,看见薛永不耐烦的摆手,不做声的就翻身上马。 突然之间,他嘴里就冒出一句女真话,然后抬手前指,正向西方! 薛永抬头,数百疲倦的神策军儿郎也都抬头。西面宜芳所在的方向,烟尘冲天而起,卷动极烈。还有隐隐的哭喊之声,越过群山,直传到这里来!宜芳仍在厮杀!周泰仍死死的钉在那里! 薛永怒吼一声:“还吃甚鸟吃?都上马,俺们弟兄,正在那里厮杀!等着俺们往援!”宜芳战场,一片混乱,烟尘卷动,蹄声如雷。东翼杂胡,西翼蒲察乌烈部女真军马,都向两翼让开了五六百步的距离。 这个时候正乱纷纷的重整队列,将中央空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隙,而在这巨大的空隙中,数千被驱之填城的百姓正哭喊奔走,乱作一团,有的呆呆愣愣不知道如何是好,有的拼命就朝着宜芳城下涌去,更有的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了勇气,就这样怒吼哭喊着随地捡起土石,就掉头向驱赶屠杀他们的女真军马扑去! 在这数千百姓卷动的烟尘当中,在一片黄蒙蒙的尘雾当中,就有数百顶如火焰一般跳动的红色盔缨,正是周泰所部,已经提起了马速,数百披甲铁面骑士,正伸出如林一般的马槊长矛,向着银可术所在大矗方向发起冲击! 本来在后屠杀驱赶这些南朝百姓生口的女真苍头弹压等辅军,这个时候也拼命朝着西翼让开,去与蒲察乌烈所部的女真军会合。整个战场中央,除了散乱的百姓之外,就这样完全敞开! 不管是东翼的杂胡所部,还是西翼的蒲察乌烈所部女真军,全都望向土丘之上的银可术大矗。他们敞开战场中央的空隙,就是奉银可术通过旗号,通过鼓角发出的号令。 而果不其然,城中杀出了宋军甲士,看这一往无前的冲击架势,就知道是那支让女真军上下头痛无比,从燕地到云内再到河东一直缠战到现在的南朝强军。 宜芳如此提靴可破的小城,就是有这支军马作为支撑,才抵抗了那么久,只要打垮了他们,宜芳城再稍稍花点气力。说什么也都打下来了! 什么时候银可术才传来合围的号令?蒲察乌烈所部几个谋克,瞪着银可术大矗咬牙切齿,死死攥住缰绳,胯下战马低声嘶鸣咆哮,就等着合围而上的号令,而杂胡所部阵列当中,那些下马列阵的杂胡仍然慌乱骚动的半天整理不好队列。 而须鲁奴所部的轻骑,却自须鲁奴以下,一个个都紧张的看着银可术大矗,嘴里干涩得仿佛吞了一口沙子也似,城中杀出这支军马,除了马蹄如雷滚动,马上数百骑士,无一人出身,无一人有稍稍迟疑退缩之势。 就如同一层层钢铁铸就的波浪一般,只是坚定向前翻卷!要是银可术传下号令,两翼合围,不知道已经损折惨重的部族子弟,与这支强军撞上,又要丢下多少条性命来! 须鲁奴口干舌燥,手心却满是冰冷的汗水,伸手想摘下鞍侧的骑弓,居然都滑了几下才扯出来,胯下肋骨已然凸出的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恐惧,喷着响鼻,四蹄微微颤抖,提不起一点战意来。 在须鲁奴身边,成百上千的杂胡骑士一边向着东翼方向移动列队,一边和须鲁奴一样,提心吊胆的等着接下来的号令,直娘贼的实在不想和正在战场中央,如铁墙一般横冲直撞的那支南朝强军对战! 而在土丘之上,银可术早已站起,双眼睁到最大,死死的看着那数百顶向着他涌动而来的火红盔缨! 十几名女真亲卫捧着号角,同样紧张的等待着银可术的号令,而在银可术身后,三个谋克的女真骑士早已上马,纵然一路南下有所损耗,现在三个谋克已然不足六百骑,可是这些军马,是女真重将完颜娄室麾下最为精锐的一部,在芦岭前,以森然阵列最后迫退了韩世忠的疲惫之师,就是这支女真精锐! 南下宜芳以来,攻城的是杂胡,驱岚州之民的是蒲察乌烈后续援军,这些跟随银可术行动的三个谋克精锐,这两天一直在养精蓄锐,就等着和神策军好好撞上一下!六百女真甲骑,披着两层重甲,坐骑状态也恢复了不少,在山丘之后就是一片微微跃动的钢铁海洋。 每名女真甲骑都在等待着银可术的号令,虽然还未曾发动,杀气已然腾宵而起!银可术当面周泰所部,冲势未曾稍减,马速已然提到最高,连这座土丘似乎都为这数百神策军一往无前的冲势而微微颤抖,数百柄挺直的矛槊,一片钢铁寒光闪动,踏破烟尘,已然跨过了半个战场! 无数为这些宋军铁骑所掠过的百姓,看到在后屠杀他们的苍头弹压抱头鼠窜,看到这汉家甲士的钢铁洪流,哭喊之外,这个时候又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银可术猛然狠狠挥掌劈落,号角声苍凉响起,接着黑色大矗猛然向宜芳城方向倾斜过去,蒲察乌烈所部军将和杂胡军将一时间都瞪大了眼睛,这不是让他们合围的号令,是让他们去趁势抢城! 银可术要以身为饵,吸引住这支南朝铁骑!蒲察乌烈所部几个领军谋克只觉得是受到了莫大侮辱,挥刀怒吼,死死瞪着那些仍然冲击的南朝铁骑。而杂胡所部上下都松了一口气,须鲁奴只觉得胆气又回到了自家身上,突然也有了气力,放声大喊:“去抢南人的城!” 而银可术所在山丘背后的六百女真铁骑,这个时候也是突然而作,马蹄声轰然响动,沿着山丘两边,就如黑色潮水一般冲杀而出! 此刻女真,军令酷烈,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两翼蒲察乌烈所部和杂胡所部,都轰然而动,逆着周泰冲杀方向,就要扑向宜芳城池,而此刻宜芳城南门尚未关闭,无数劫后余生的百姓,正在拼命涌入城内! 就在这个时候,冲杀在队伍最前的周泰突然一声怒吼,麾下随他冲杀而出的两百三十七名儿郎,一下就分为两部,横转九十度。在战场上拉出两道九十度转折的烟尘,分别侧击向两翼的女真鞑子和那些杂胡! 若不是神策军的百战精锐,若不是这些精锐当中又精挑细选出来的韩世忠亲卫中军,若不是周泰这一两年来与这些弟兄一起摸爬滚打,战阵上配合度已经达到了最高峰,若不是万千大宋百姓在面前为女真鞑子所屠杀激起了这些男儿拼死到底的血性。 这数百铁骑冲击之间骤然变幻方向,这种近乎于梦幻中的骑战水准,也不会表现出来!在这一刻,由杨凌创立,集合了陕西燕地等处最为骁锐能战的健儿,成军以来恶战无数,胜利同样无数的神策军中最为精锐的一部,表现出了超过那些马背民族的骑战水准! 战场上所有鞑虏和杂胡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道完美的直角烟尘,这还是南人的骑军么?银可术也再度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他就反应了过来,抢过亲卫牵着的马匹,一拍马鞍就已经飞身上马,扯开嗓门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定要将这些南军斩尽杀绝!” 呼喊声中,他带着身边反应过来的亲卫,已然向着山丘下急冲!而在宜芳城头,城头上军士民壮。也死死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关胜站在城垛口,浑然不顾身形完全暴露在外,双拳狠狠的敲打在垛口硬土之上,气力之大,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快跑啊!”战马疾奔,温热的口沫随风飞溅,骑在马背上,周泰都能感觉到胯下战马每一条肌肉的有力颤动。眼前是阵型已然拉长,正准备向着宜芳城池冲击,侧翼完全暴露的女真鞑子,身后是无数正在拼命涌入城中的百姓,身周河山,正是汉家土壤。 周泰只觉得内心一片平静,此次冲击,正是决死,鞑子故意露出破绽,他强压下关胜的意见,就要借用这个破绽,救尽可能多的百姓入城,侧翼两翼鞑子,缠住他们,就算正面银可术加入,也同样缠住这厮! 无非就是为了内心平安而已,自己战死,又能如何?宜芳此间,已经为背后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而相信关胜那个病歪歪的家伙也是条好汉子,就是没了自己,也还能守住宜芳几日! 那个时候,晋王早就该到了罢?有晋王主持大局,还怕这个鞑子最后不惨败?这个天下,俺就是谁也不信,也信晋王! 眼前女真大队,一片慌乱,本来蒲察乌烈所部就是疲惫,此刻先是向西翼移动再向宜芳城发起冲击,阵型已经完全散乱,侧翼极长,现在正拼命的转向集结迎敌,但是哪里还来得及? 这两日来,周泰所部也同样在养精蓄锐,那些幸存下来的战马,吃的是人都舍不得吃的加了鸡子的精料! 此间百姓,将他们视为依靠,这些儿郎但要做点什么,不消自己动手,留守民壮就飞奔操持好一切。城中还有没来得及逃散的一个瓦舍中的可怜女孩子,原来压在他们头上的那些龟公舍主,嫌女人累赘,自家夹着尾巴就悄悄逃了,却将她们闪在孤城里。 这些女儿家,这两日都是装点起自家最好的姿容,一直在城下为守城军士民壮呐喊助威!在这二百三十七骑默然列队,准备决死冲击之际,这些女儿家眼含珠泪,放开细嫩的嗓门儿,对着他们放声。 “军爷,只要能平安回来,奴奴给你为奴为婢,给你生儿子!”但为汉家甲士,到了此等地位,还有什么好说的?女真鞑子军中凄厉的号角声不断响动,连他们慌乱的神情都看得越来越是清楚。 周泰铁面之下双眼突然怒睁,从心底发出的怒吼如雷一般震响。 “杀鞑子啊!”(。) 第六百九十六章 合兵(六) 胯下坐骑猛力一跃,四蹄腾空,载着病大虫长大的身形,如天降一般,撞入了女真人的阵中!而另外二百三十六条汉子的吼声也如雷震响。 “杀鞑子啊!” 战阵之中,熟悉的人马剧烈碰撞之声再度响起。这是一种人马重重相撞骨肉摧折之声,金属碰撞之声,破甲裂肉之声糅合在一起的可怖声响。 接着就是甲士惨叫之声,战马嘶鸣之声,更加上顿时就浓重起来的血腥气息! 薛永一马当先,撞入女真甲士队列侧翼,手中马槊展动,或刺或砸,转眼间就将两名女真甲士挑落马下,接着就是左手拔剑平平一带,一名从身边掠过的女真甲士未曾围着颈当,顿时颈侧大动脉被割断,鲜血飚射而出,洒了薛永一头一脸! 在薛永身后,百余名甲士跟着撞阵而入,女真人阵列长而单薄,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上百把长大兵刃纵横决荡,惨叫之声不绝,被他们撞入的这一点,一下就被冲得人仰马翻,将整个阵列冲成了两截! 女真甲士的战力,这个时候也完全显现出来,虽然中央被冲断,数十名甲士如被狂风卷过一般倒下一片,战马炸缰狂奔,但是前后两截的女真甲士都在拼命卷动过来,就要将薛永他们合围在内,更不用说从土丘方向,更有数百女真甲士再不顾惜半点马力,正以最快速度来加入战场! 薛永右槊左剑,用双腿控马,闷着头不则声的只是厮杀。血雨飞溅间突然眼前就是`一空,女真阵列转眼间就被杀透,铁面之下,薛永头也不回的厉吼一声:“向南转!” 右镫一踩,不用缰绳战马就已然转向宜芳城池方向,身后甲士纷纷跟着他杀透阵列,都听到薛永号令,纷纷转向,就直扑正掉头杀回来的女真甲士。 虽然是做决死冲击,可薛永也不是傻乎乎的送死,冲开阵列,就向南转,一边将抢城的女真甲士牵制得更紧,同时向南一步就离宜芳城池更近一步。薛永自家已经不做生还的打算了,可是麾下儿郎,说不得就能多几个能回返城下。 南面女真甲士,回转了大半,在薛永冲断中央阵列之际,已然在高速回转的过程中将队形拉开,排除了一个宽正面的标准骑战对冲阵型! 哪怕同样是疲惫之师,哪怕被薛永这等精锐骑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女真甲士的战力表现,不管是哪一位女真军将手下,都是一如既往的这个时代的高水准! 回旋女真甲士,也有一两百骑规模,散开回冲之际,已经纷纷先掣出骑弓,迎面就是一轮箭雨扑来。 所谓骑射,被后世煌煌大清吹得很凶,可是真正论起杀伤力,不过就是如此,骑弓多不过六斗。就是有些天赋异禀之士,马上能开一石就了不得了,而且没有一个稳定的射击依托,准头也有限得很。 金明池御前演武到时候有驰射的表演,可都是选得稳健走马,速度放慢到完全在战阵上无用的地步,班直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射士才能表现出马上射柳的水平,真在战阵中,谁拿这个表演当回事? 游牧民族的骑射,最多起的作用就是骚扰而已,但凡要破阵,或者下马步射与汉家弓弩手换人命,或者就是披重甲撞阵,再无其他办法! 多说一句,骑射杀伤力不强,但是如果另一方骑兵很弱,或者有骑兵但是太笨重机动性不强,给这样持续的骚扰,也是一件够呛的事情,或者硬着头皮解散阵列冲杀出去如欧洲重骑对蒙古。 或者就在连续多少天的持续骚扰打击下崩溃如克拉苏的罗马军团,如三峰山金国十五万大军一下崩溃,还是那句话,不管骑射的杀伤力究竟如何,在中世纪的军事水准上,拥有强大高机动性骑兵集团,临阵而战,战术上的选择权实在太大了。这选择权,就是战术优势。在这里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两支披重甲的骑兵集团对冲之际,骑射实在是没屁用。 六斗骑弓射出一排箭雨迎面扑来,自薛永以降,这百余骑甲士都是骑战老手,全都举起绑在左臂的小型骑战圆盾,一边遮挡在马首之前,一边伏低身形,没一个稍有慌乱,只是用力点镫,尽可能的在短时间内将马速再提高一些。 箭雨洒落,多数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不多射中目标的,或者撞在骑盾上,浅浅没入,或者落在头盔甲胄上溅出几点火星飞散出去,薛永这百余骑,虽然不是具装甲骑,可战马都披上了毛毡,就是有羽箭穿透毛毡,也不过浅浅入肉,反倒激起战马凶性,长嘶着奋蹄加速! 只有零星几骑,胯下坐骑突然嘶鸣一声,带着马背上骑士滚落尘埃。但是这点损折,对于这两支骑军对冲,影响微乎其微,而且女真甲士也再没了发第二轮箭的时间! 薛永握紧手中马槊,保持着最适合发力的姿态,心里面只是冷笑。 直娘贼,你们这些胡虏鞑子,对阵就先撒一阵箭雨过来,见得都烦了,俺们神策军中甲士,又不是都门那些鸟禁军,哪是这点花样就吓得住的?还不如不用弓矢爽利,你们这些鸟鞑子,刚才发箭占着双手,马上就要弃弓持刃,忙得过来也不?马战甲士对冲,生死须臾可分,争的就是这一点时间! 两支对冲骑军,终于撞上,卷动巨大烟尘。黄蒙蒙的烟雾中,这次两军对撞之声,比此前更要惨烈十倍! 薛永稳稳将马槊探出,身边同时凸出了数十支雪亮锋刃,当面女真鞑子面目已经看得清楚,正扯开嗓门竭力呐喊,可手中长矛,递出来就比薛永他们稍稍慢了少许! 兵刃破甲入肉之声接连响起,女真迎面冲来的第一排甲士,几乎一扫而空!薛永一槊就将当面女真甲士捅下马来,槊杆剧烈弯曲猛然弹起。槊锋又将另一名女真甲士面孔几乎劈成了两截! 可女真甲骑仍然滚滚而至,从南面卷回来的女真甲士至少是一个谋克以上的兵力,张开正面,纵深也有数排,哪怕前面人仰马翻惨叫连连,可后续跟来的女真甲士没有一个放慢速度,毫不犹豫的就加入了这修罗场中! 各种兵刃翻飞,各种声响响起,无数马蹄四下乱踏,人命如割草一般消耗,两支都足够坚定的军马狠狠撞在一起,顿时就卷成了一个混乱的厮杀场,双方速度都降了下来,现在两边甲士都只有一个念头,将面前的敌人干掉! 薛永军中之号为病大虫,性子也和韩世忠差不多,平日里总显得有点懒洋洋的,可是今日此刻,却是吼声如雷,奋出了平生的骁勇! 单论战阵中厮杀本事,薛永虽然悍勇,但也不是岳飞杨再兴之类的天才人物,可他自小从军,十**岁就已经是老兵痞一个。战阵经验之丰富,只怕岳飞都比不上,如此混战,难免有遮护不周全的时候,可薛永总能用小伤,用不致命处躲过重创,而他手长脚长,控制范围甚大,左冲右突之间,已经接连挑落砍翻五六骑女真甲士,一时间让红了眼睛的女真鞑子都忍不住下意识的避开这条长大汉子! 短短时间的拼死厮杀混战,纵然薛永战阵经验丰富,可身上札甲也到处都是甲叶翻起,皮索断裂的创痕,护心镜都瘪了下去,铁面开口处血痕斑斑,除了敌人的血迹之外,自家挨了一记锤击,虽然卸力及时,也老大一口为喷了出来。 将当面一名女真甲士挑落之后,环顾左右,一时间竟然没有鞑子敢迎过来,薛永目光一扫,就看见一个兜鍪上插着虎尾,一身辽人重甲才有的镔铁札甲,粗壮至极的女真甲士,正怒吼连连,挥舞着长柄铁锤,接连扫落两三名自家弟兄落马。 薛永自不知道,这是女真重将蒲察乌烈的亲侄乌留哥,领蒲察乌烈麾下一亲卫谋克,悍勇为蒲察乌烈麾下诸将最。这次南下,除了银术可之外,就他冲得最猛,就是想着好好杀戮抢掠一番,结果才抵宜芳就接银术可号令,四下捕捉生口,千辛万苦的驱赶到宜芳战场,一路做的都是这些气闷事情,乌留哥早就老大不耐烦,但是碍于宗翰严令和自家叔叔叮嘱,也不敢有什么表示。 天幸这支南人军马居然敢出城野战,还敢和女真铁骑迎面对冲,纵然忍不住也有些佩服这支南人强军名不虚传,可乌留哥也终于捞到一舒胸中郁气的机会,战阵之中,厮杀得最为凶狠,直到此刻被薛永盯上! 但称病大虫,自然就有韩世忠那种老兵痞式的狡猾,薛永大喝一声:“护俺!” 一直在他身边厮杀的几名亲卫,顿时就向着薛永靠拢,当住了朝这里涌来的女真甲士,薛永稍稍带住坐骑,马槊朝鞍侧一架,顺手就扯出了弓袋中的长弓。 既然是病大虫,如何能没有韩世忠强射几分本事?薛永马上也能开得一石八斗硬弓,手一翻箭已上弦,接着就弓开如满月,嗖的一声厉响,一支三棱破甲锥,已经呼啸着扑向犹自表现得勇悍无双的乌留哥! 才撒手放弦,薛永就顺手弃弓,抄起马槊猛磕马镫,带着身边几名亲卫,朝着乌留哥方向撞去! 厮杀到这个时候,走已然难走,多捞几个鞑子垫背,就多赚几分! 那边乌留哥正将足有十三四斤重的长柄铁锤挥舞得呼呼生风,就听见身边亲卫大叫,乌留哥不及抬首就听见一声尖啸,竭力扭身,带着三棱破甲锥的羽箭仍然射中小臂,如此强弓,如此短的距离,镔铁札甲如腐泥一般被撕开,三棱箭头从另一侧就凸了出来! 乌留哥惨叫一声,撒手就丢下铁锤,还来不及换另外一把兵刃,就听见自家亲卫的惨叫之声。扭头望去,就见混战之中,几名宋军甲士猛然突至,当先一人身形长大,铁面上愤怒金刚像血迹斑斑,长槊挺出,最近一名亲卫已然被挑翻落马。槊杆剧烈弯曲又弹直,雪亮槊锋,就直指乌留哥面门! 乌留哥未伤一手闪电般探出,一把就攥住了槊杆,与薛永几乎同时猛滚手腕子,而且身形向后倾斜,都是想让对方撒手将这兵刃抢过来,两人铁手套中都响起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一时间竟然僵持。 两人麾下混战成一团的甲士,但凡发现这边动静,都怒吼着朝这里涌来,骑军对战,纵然是所谓密集队形对冲,都要留出足够马匹回旋的空间,几百骑组成的战团,比步军上千人厮杀的正面还要大些,但是这个时候双方都在以薛永和乌留哥为中心,拼命聚拢,呼喊怒骂之声,轰响成一团! 乌留哥咬牙切齿的抢着马槊,左臂剧痛,除了骤然中箭时候惨叫了一声,现在就浑然当做无物。他和薛永气力相当,可单手对着双手吃亏,只能全身分量都用上拼命朝后倒,不过才僵持了最多一息功夫,乌留哥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听见对面那长大汉子闷声闷气的吼了一句:“想要,给你!” 说着薛永就飞快撒手,而脑子慢一拍的乌留哥整个人都倒在了马鞍上,而薛永已经策马掠过他身边,已经拔出身上佩剑! 剑光卷落,正中颈项,不要说乌留哥未戴铁项,就是戴了,也要被这一剑劈开! 血光迸溅,乌留哥人头滚落,长剑去势犹在,在战马背上还深深砍了一个巨大伤口,战马吃痛,长嘶着人立而起,就带动乌留哥无头尸身乱晃,洒落漫天的血雨! 战阵之中,杀红了眼的双方甲士,看到这般场景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怒吼,神策军是骄傲欢呼,而女真甲士则是气沮惨痛! 薛永痛痛快快的嘶吼大喊:“杀光这些鞑子!” 在这一刻,薛永甚而冒出了一丝此前没有的念头,也许还能杀到宜芳城去!(。) 第六百九十七章 合兵(七) 这点幻想,转瞬破灭,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已经在近处轰响,就听见无数女真骑士的怒吼之声,然后就源源不绝的加入了战团! 不仅仅是被薛永冲断的北面蒲察乌烈部女真鞑子卷上来了,连银术可所部大队,都拼命前冲,加入了战场! 薛永猛然转头,就看见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女真鞑子布满了视线,而身边儿郎,浑身浴血,槊折甲残,薛永再度大吼出声,面对如许多的鞑子,面对银术可红着眼睛亲自加入战阵,薛永的吼声仍然是那一句话。 “杀光这些鞑子!” 战阵烈烈,百战而死,靖康元年,后宋开国大将,宜芳候薛永,卒! 在战场的东翼,杂胡阵列之中,此刻正是一片杂胡歩骑惨叫连天之声,百余骑转向东翼冲击的神策军甲士,正在其阵中纵横蹂躏! 杂胡所居这一翼,虽然人数远过于西翼的女真蒲察乌烈所部,但是被这百余骑宋军甲士狠狠撞入,却被杀得几乎没有还手的力量! 这接近两千的此刻杂胡能战之士,纵然是得到了沿途缴获的宋军一部分军资器械,但是仍然显得杂乱,部族酋首披上的札甲锁甲,但是有的骑士还是一身皮袍,这些杂胡以轻骑奔袭骚扰为惯常之技,列阵而战的时候,兵刃长短混杂,步军挤挤挨挨这里凑成一团那里又空隙过大。 而阵后轻骑所在位置又离得过远,无法与步军阵列紧密配合,最重要的是,这些杂胡一路南下,虽然如狂澜一般卷过岢岚军和岚州,一直打到了太原府西大门口,可是精力体力,已然消耗殆尽。 芦岭一战,宜芳城下攻守战,都付出了惨重伤亡,而且都折损在这支南朝强军手中,对着神策军的决死冲击,胆气已落!在这百余骑转过完美的九十度,轰鸣而来之际,杂胡阵中乱纷纷的发出一阵箭雨,而后轻骑却不由自主的纷纷后退,指望着这些步战之士能消耗一些冲力。 上阵之际,能被赶下马结阵步战,到时候还要扑城拼命的,都不是各自部族中的精锐战士,看着百余名铁骑呼啸而来,杀气随着烟尘腾宵而起,阵后轻骑,哪里还敢迎上去拼命,保护这些地位远低于他们的杂胡步战之士? 箭雨扫过,步下开弓放箭,准头力度比起骑射好了不少,一时间十余骑宋军甲士就滚落马下,可更多宋军甲士,甲胄上挂着箭支,铁面狰狞,锋刃闪动着寒光,仍然丝毫不减速度,狠狠的撞入已经混乱不堪的杂胡步军阵中! 人喊马嘶之声,惨叫之声。**被撞飞之声,还有嘁哩喀喳的砍杀声,就在杂胡阵中爆发出来,百余骑宋军甲士,就撕开了重重阵列,一路杀入深处。而杂胡步军,就在他们马前一排排的被割倒! 虎入羊群,也莫过于此! 转眼之间,杂胡步军阵列就有崩散之势,阵列边缘的杂胡,已经丢刃卸甲,拔腿就逃,只是一击,这千余下马列阵的杂胡,就近乎给打得完全崩溃,就在阵后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须鲁奴脸上肌肉不住抽动,身边部族精锐,人人满是畏惧神色。 这一支强军,在孤城被围之际,突然杀出,一旦发起冲击,就是不死不休之势,南下部族儿郎,在他们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这一场大规模战事之后,就算有人侥幸能得返草原,以后梦中,夜夜都有这数百张狰狞铁面,这在宜芳城下拉出的两道完美转向烟尘,这雪亮的锋刃,这自家儿郎凄惨哀嚎,这四下飞溅的血肉! 每个人的目光都仓皇转向须鲁奴,这是女真人和南朝人之间的战争,俺们是不是要为这场战事陪葬?赶紧走罢,再迟一步,这些南朝铁甲魔神杀透步军,就冲着俺们来了! 须鲁奴脸上肌肉不住抽搐,着魔也似的看着那些卷起漫天血雨的南朝甲士,无数草原子弟,就在他们的马前哀嚎惨叫,一排排的被砍倒刺翻,为不断喷溅,将干燥的战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片血色的泥泞。 称霸漠南的梦想,在南朝军马如此强悍的表现下,在女真这个新崛起,比契丹人展现出更残暴的武力,还有南朝如此强军面前,竟然是变得如此的可笑,要知道南朝四百军州,自己这些草原部族借着女真的兵威,一路席卷,据说才陷落两个军州而已! 这样就撞上如此强军,南朝如此富庶,如此广大,到底又有多少精兵强将?草原部族哪怕连男女老弱一起加上,又能不能在如此强大的南朝面前,翻出一点浪花出来?难道自家这些部族,只能在白黑成灾,荒袤贫瘠的草原上,永远挣扎度日? 须鲁奴茫然四顾,却正望见从后面卷动而起的烟尘,烟尘之中,数百女真铁骑也是一声不吭,只是拼命催马,同样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如一道道铁墙一般急速推来,拼命要加入战场! 正面是大肆屠戮的南朝甲士,背后是银术可分出一部往援的女真铁骑,杂胡们夹在中间,命如蝼蚁,可这幅场面也让须鲁奴一下反应了过来,他们还走不得! 逃离这里,一路往北,正是源源不绝涌来的女真大队,擅自逃亡,只有被女真人如犬羊一般屠戮,这个时候,唯有和女真人一起打到底,挣出一条命来! 须鲁奴猛然怪叫了一声,拔出长刀:“拼命罢!要不和女真人一起打下南朝,要不就死在这里,没有第二条出路!”呼喊声中,须鲁奴已经状若疯狂的催马疾进,在他身侧,本部族的骑士也只有策马跟上。 一旦有须鲁奴带动,这些在阵后犹豫观望的大队杂胡轻骑,终于动了起来,近千胡骑,发出声声如狼如鹰的怪叫,涌动上前,而从南面银术可分出的数百女真铁骑,也夹击而来,陷于杂胡步军阵列中大砍大杀的神策军甲士,就如将要被大浪淹没的一块块礁石! 在战场西翼,厮杀仍然凶狠而惨烈,大宋最精锐的骑士,与女真重将完颜娄室麾下的精锐,再度狠狠撞在一起,双方都降下了马速,谁也不指望一击而走,就是要在这已经倒下太多尸身的战团中,分出个生死来! 兵刃翻飞,鲜血飞溅,战马惨嘶,双方甲胄上被兵刃划过溅起的点点星火,在被马蹄溅起的浓厚黄色尘烟中响动飞舞,两支精锐铁骑的碰撞,凶狠之处,直让人触目惊心! 周泰在几名亲卫的护持下左冲右突,吼声连连,拼力厮杀,他长兵刃换了两把,全都折断,这个时候就凭着左臂绑着的骑盾遮护,右手挥动那把斩马长剑死战。 打到这个程度,周泰算是牢牢将女真人的主力牵扯住,足以让宜芳城中尽力接纳逃亡百姓,并且闭城继续死守,可同样的,周泰也再没有了杀出去的机会,可这又如何? 一场冲杀,救下数千百姓,而当自家这支军马全军覆没的时候,至少也有同样数量的真女真鞑子跟着陪葬,还不算那些杂胡! 放下了一切的周泰只觉得自家杀得是说不出来的爽快,手中那柄长剑,本来就是骑将所用马剑的形制,剑柄极长,黄铜剑瓜配重平衡,剑脊厚重,挥动之际,顺手无比,且足有七八斤的分量,加上锋锐无比的刃口,但中人身,衣甲平过,鲜血崩溅! 战阵之中,他又掠过一名女真鞑子,挥手一剑便将马首斩落,女真骑士不及摘镫跳开就跟着战马一起滚落尘埃,身后亲卫纵马就上准备踩过再说,却陡的一声惨叫,被一名不声不响突来的女真鞑子用长枪捅下马来。 周泰咬牙一圈马头,正正与那女真鞑子并骑,左手横击,骑盾啪的敲在那鞑子脸上,用力之大,早就创痕累累的骑盾顿时四分五裂,可那鞑子鼻子也给砸进了脸里,惨叫半声就翻身落马。 周泰左臂也直震得发麻,还没来得及寻找下一个目标,一矛又从旁捅来,这个时候战马速度转折两次已经降到最低,周泰只能在马上尽力扭身,长剑都不及探出斩矛杆,只能用剑柄别住矛头,手腕下压一扭:“撒手!” 放在平日,以周泰气力,夺下这长矛可称十拿九稳的事情,但是现在一催气力,只觉得两臂酸软,吸气时候肺叶都是火辣辣的痛,一直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已经拼到了不说油尽灯枯,也是气力大衰的程度了。 这一下居然没将长矛抢下来,那女真鞑子还在拼命将长矛前送! 而周泰也只能咬紧牙关,死死别住矛头,叫劲之际,又是一名女真鞑子从旁边抢过,手中长刀挥舞,当的一下就斩在周泰兜鍪之侧! 火星飞溅之中,周泰兜鍪连着铁面都被这一刀劈开,在脸上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鲜血顿时狂涌而出,与之同时,那杆被周泰别住的长矛硬木矛杆,也啪的一声断裂,周泰再无借力之处,头上脚下的就从马背上滚落。 这一刀创伤还在其次,若不是周泰战阵经验丰富,风声袭耳的时候下意识的就绷紧颈项肌肉,缩短脖子保护颈椎,并且竭力让了让削减这一刀的力度,纵然兜鍪和铁面能有遮护作用,这一刀也足可将周泰的颈椎震断! 饶是如此,周泰一时间只觉得两耳当中轰轰都是雷鸣闪电之声,耳蜗受到震荡,也失却了对身体平衡的控制,再也坐不稳马背,翻身落马,看到这名宋军悍将落马,周遭女真骑士,不约而同都发出了一声欢呼! 这名铁面上带着愤怒金刚像的南朝悍将,战阵之中左冲右突,马术精熟,厮杀勇悍,已然不知道刺翻斩落了多少名女真儿郎,连蒲察乌烈的侄儿乌留哥都被他砍了脑袋,白梃兵威名,余烈由此,砍了他的首级下来,不论是谁,至少能从宗翰手中讨得五十帐的封赏! 就算不为封赏,那么多女真勇士丧命在这南朝悍将手中,也要砍下他的头颅,才能稍解对他的愤恨!在女真甲士欢呼涌上之际,周遭还残存着的神策军儿郎,同样是一声大吼:“将主!” 这些伤痕累累的战士,丢下对手,不顾伤疲,也在拼命朝着周泰落马所在涌来! 那名一刀将周泰击落的女真甲士,跟着就要策马向前,砍下周泰头颅,坐骑却是惨嘶一声,此前被捅翻下马的周泰亲卫,撑着最后一口气,摸到一把佩刀就斩断的那女真甲士的马脚。 坐骑仆地,那女真甲士半空就已经摘镫想下马步战,可那重创的周泰亲卫,已经暴喝一声,不知道从哪来的气力站起直扑过来,他腹部被长矛捅出来的创口之中,肠子已经拖了出来! 那女真甲士被周泰亲卫拼尽最后一点气力扑倒,另一名长矛被周泰别断的女真甲士又上,突然胸口就凸起了一点槊锋,却是从后赶来的一名宋军甲士掷出了手中马槊! 失去兵刃的宋军甲士不及冲近周泰身边,就被追上女真甲士砍翻。可还有源源不断的神策军儿郎舍死忘生而来,与同样涌来的女真甲士狠狠扭打在一起! 以周泰落马处为漩涡中心,这场骑战厮杀已经到了最后的**,双方再没有回旋避让,再没有拼马术拼身手拼配合,而是就在这狭小空间内扭打在一起,以命换命,从马上栽落就在地上继续扭打,一瞬间就是几十条性命消耗掉。 失却主人的战马长声惨嘶,也挤撞在一起,就连这些坐骑,互相之间,也在又踢又咬!周泰躺在这漩涡的中心,身边都是死人死马,眼前金星乱冒,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什么气力也使不上,就算竭力睁大眼睛,也只能看着影影绰绰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这就是要死了么?韩将主,俺没丢了你的脸,晋王,俺也没折了你创立的神策军的威名,昏沉的意识,终于稍稍回到了周泰身上,他眼珠转动,就看见身边已经多了不少血淋淋的人马尸首,而自家弟兄的怒吼厮杀之声,就在身侧响动。(。) 第六百九十八章 合兵(八) 这一两年来熟悉无比的男儿怒吼之声,已经凋零稀少,更多的却是女真鞑子那如野兽一般的嚎叫!周泰想拼尽全力站起来,脑袋却如山一般沉,满嘴都是血腥气味,怎么也使不出足够支撑披着重甲的自己站起来的气力。 手脚倒是能动弹,伸手只是在地上乱摸,无意中摸到一根不知道是木屑碎片还是小木棍的玩意儿,习惯性就将过来叼在嘴上,接着又发现一个重创的女真鞑子正在蠕动,所来方向正冲着自家。 周泰懒洋洋的躺在地上又是一阵乱摸,抓着一把断刃,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兵刃上折断下来的,等着那女真鞑子爬到身边,握着就从他颈窝处扎了进去,最后干掉一个,周泰耗尽气力,心满意足的叼着木棍摊手摊脚的躺在地上。 “直娘贼,俺三十二了,忙着在瓦舍里面厮混,又嫌女人鸟烦,还没娶媳妇儿呢……”围着周泰死战的神策军甲士,这个时候马上步下,带伤还能支撑作战的儿郎不过只剩下寥寥十余名,可他们迎着如墙一般嚎叫涌来的周泰,仍然死死的翼护在主将四下。 就等着做最后的死战,百余名追随周泰卷向西翼的神策军甲骑,拼杀到了最后,倒在战阵之中的女真鞑子,却也至少有二百之数! 就在这个时候,一点号角之声,隐隐传至阵中,这不是胡虏所用的牛角号吹动的声响,哪怕重创在身,周泰仍然能下意识的分辨出,这是宋军的号角之声!音色类似天鹅鸣叫,凄怅高远。却别有一分一往无前的雄烈之气! …… 直娘贼的援军终于到了,俺还直以为你们不鸟来了…… 如此这般也罢,死了倒也值了。 这些鸟鞑子,过不了宜芳! 而在战阵之中的银术可,也在这一刻向东而望。 就见西面天际线处,数十向东放出的杂胡与女真混编的哨探,正拼命向西疾驰,在他们身后,一道骑军组成的人浪已经出现,拉开了正面。赤色三角牙旗在这支骑军头顶猎猎舞动,当先一名军将模样的人物,缓缓放平了手中马槊,接着就是数百支长矛大枪马槊,也跟着放平,闪烁出一片寒光! 银术可并未曾加入厮杀,虽然与这支南朝军马有着深仇大恨,无尽耻辱,但是这等场面,还不到需要他上阵搏杀的时候,只是在军中压阵鼓动军心罢了,看到短暂的厮杀中,这支精锐南朝骑军以飞快的速度在优势女真兵力面前消耗一空,银术可一直绷紧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就算逃散了几千百姓,但是宜芳城中没有这支精锐南军为支撑,宜芳城又能坚持多久?今日一鼓作气也就打下来了,哪怕需要用女真儿郎的性命填进去! 可在这个时候,银术可的面容又再度扭曲。 就是这支即将全军覆没的南朝军马,在宜芳消耗了他两三天宝贵的时间,让南军终于反应过来,调动来了援军! 不过这个时候,也只有拼杀到底! 银术可大声怒吼:“娄室所部,迎上去!蒲察乌烈所部,引苍头压在宜芳城前向东向南列阵,割断南军与城池的联系!女真好汉子,杀光这些南军!俺们的援军,也就要来了!” 来援军马,正是病关索杨雄所领先头骑军指挥。 赶到战场,正见这惨烈无比的厮杀场面,而宜芳城头,飘扬的还是大宋旗帜! 望着战场上哪混乱做一团的女真甲骑,望着满地的血腥尸首,望着那几乎变成赤红颜色的战阵烟尘。 杨雄深深吸一口气,放平手中马槊,回头扫视了自家儿郎一眼,再不多做一言,猛的踩下马镫,催动战马,就朝着眼前战场冲杀而去!蓬的一声闷响,须鲁奴只觉得再也在马背上坐立不住,向马鞍一侧滑倒。 而面前宋军甲士,原本长矛已然折断,手中已经换了两柄有茶壶大小的铜锤,刚才一锤横掠,须鲁奴竭力闪避,仍被扫中肩头,顿时滑落马下。 须鲁奴肩膀骨头已然碎成了几块,肺腑受到震荡,当即就是一口为喷得马脖子上淋淋滴滴,滑落之际最后瞥了那甲士一眼,那甲士森然铁面之上,几笔就勾勒出栩栩如生的不动明王相,望之让须鲁奴最后一点拼杀的勇气都在一瞬间消耗殆尽! 在杨雄这数百骑出现时候,最先冲击的对象,自然就是须鲁奴和一部女真军马所在的东翼! 本来被优势杂胡和女真甲骑围着苦战的宋军甲骑,见到援军到来,这个时候更是疯狂而战,在重重围困中左冲右突,呼喊怒吼之声,震天动地!一时间竟然打得女真甲骑都有些招架不住! 正激战间,马速全无,队形全无,突然有一支铁骑列阵冲杀而来,哪怕以完颜娄室麾下所部精锐都有些胆战心惊,但是这个时候宜芳战场打成一锅粥,到处都在混战,却不是能动摇撤退的时候,必须给银术可赢得调整战场部署的时间! 在东翼阵中负责指挥的女真军将,顿时大声传令让杂胡轻骑迎上杨雄援军。而他们女真所部一边围杀残余周泰所部甲骑,同时抽出一部尽快摆出迎敌的阵列,说什么也要在战场东翼将这支突然杀到的南朝援军缠住,让那边已经分出胜负的银术可亲领军马赶过来! 在与神策军甲骑战的时候。须鲁奴他们这些轻骑在交手战中不大派得上用场,在付出了百十条性命将摧破了杂胡步军阵列的神策军甲骑缠住之后,女真军马过来就接下了硬碰硬打交手战的重任。 倒不是女真上下珍惜这些杂胡的性命,只不过他们既派不上用场又徒乱阵型,还不赶远一点? 杂胡轻骑卖足气力厮杀了一番之后,在女真铁骑加入战团就纷纷向东而走,退到战团边缘喘息,须鲁奴手中长刀被打断,胯下坐骑浑身是汗,累得四蹄几乎抬不起来,不过侥幸无伤,才退下来还没来得及将粗重的气息喘匀,背后就又响起了天鹅之声,南朝军马,又出现在西面,接着又是那让人胆战心惊的重甲铁骑冲锋,数百件兵刃森寒挺出,直直指向他们! 负责指挥这一翼的女真军将,脱出大队,在亲卫簇拥下亲自赶来,面目狰狞的大声下令。就让须鲁奴他们迎上去。 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选择?杂胡南下所部,已经消耗近半,甚至连原来略微还有点的独立身份都保不住了,只要敢于不从命,后续还会源源赶来的女真大军已经截断了他们北归的道路,将他们全部斩杀,也不会心慈手软! 须鲁奴胸中满是自暴自弃之意,又大声呼喝,带领麾下疲惫到了万分的儿郎,拼命压榨出最后一点马力,迎向滚滚而来的南朝铁骑,两军相交之际,须鲁奴再没了以前那种英雄气概,只求在这血腥惨烈的战场上活下来! 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杂胡轻骑,虽然还有至少七八百骑的规模,可是战力胆气,已经到了最低的程度。而且就算他们神完气足,战意高昂,事实已经无数次证明了,在没有杨凌的时空,一百多年后横扫世界的草原杂胡,现在还远远不是神策军的对手! 两军相撞,汉家铁骑如摧腐木,如击败革,如鹰博兔,顿时就将这乱纷纷迟疑迎上的杂胡轻骑,打到瞬间崩溃! 杂胡们的哭喊声响彻战场,人马一排排的被撞翻刺倒,转瞬之间这些南朝铁骑就杀透数重纵深,如一尊尊移动的铁塔,将面前敢于阻挡的杂胡们碾成齑粉! 只是一次冲击,杂胡轻骑就再也撑持不住,南下以来,他们有为银术可先锋横扫两州,一气打到太原府西大门的风光,有屠戮抢掠手无寸铁的大宋百姓的残忍兴奋。同样也在神策军的一次次反击中,损伤惨重,被打得面对这支强军,再无抵抗的勇气! 杂胡步军早已崩散,跑得战场上到处都是。有死在神策军手中的,有被后面卷来的女真铁骑顺手砍翻的。战阵之上满是他们七零八落的尸首,一个个死状龇牙咧嘴,皮袍中洒落出沾满血迹的财货绢帛,在两军骑战厮杀的核心,更有不知道多少杂胡被踏成了肉泥。 而这个时候,杂胡轻骑也终于崩溃,在不成调的哭喊声中,不辨方向四下乱窜,部族酋首对他们再也约束不住,最后也只能被裹着四下奔逃,去哪里不知道,只要远离这个填进去他们太多性命的战场就好! 在成百上千杂胡哭喊呼号着轰然崩溃之际,须鲁奴却还在大声呼喊,竭力的约束着自己部族儿郎,让他们支撑到女真军马的到来。 南下杂胡,是漠南部族大部分精壮了,现在死活全在女真人手中,进则对女真人还有用,可能还生,败则对女真人无用,尽可以顺势诛除,还安定了女真人的后方,现在崩溃逃散,就是自寻死路! 离开草原在这南朝疆域,就是无根浮萍,还能逃到哪里去? 就在须鲁奴拼力在乱军当中集结了数十名轻骑的时候,就成为了神策军的目标,几十骑呼啸而过,顿时就将这些草原杂胡最后勇士完全淹没,而须鲁奴也被一锤扫落马下! 最后的抵抗,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粉碎,须鲁奴被一锤扫落,本来还想借势摘镫滚落在地,看能不能挣扎出一条性命来。 可他胯下那匹坐骑,也再也支撑不住了,四蹄一软就仆倒在地,须鲁奴不及摘镫,就被侧倒的战马压住一条腿。喀喇一声腿骨又折。饶是须鲁奴已经是草原上出名的硬汉。也终于忍不住长声惨叫! 更多宋军甲士,仍然在毫不停歇的高速涌来,须鲁奴喘着粗气躺在地上,终于绝望。 马蹄重重踏下,所有惨叫,都淹没在蹄声之中,当铁骑卷过,地上只有一滩不成人形的烂肉。 侥幸逃散而去的杂胡歩骑,仍然布满战场,却再也不是一支军队,不管向南向北,等待着他们的命运都是死亡,这一支漠南诸部拼凑起来的杂胡军马,为银术可率领打破了河东防线,蹂躏两处军州,作为一支军队终于在宜芳城下宣告崩溃覆没,而这仅仅是一个开端而已! 还有更多胡虏,会埋骨在此,直到他们的最终失败! 杂胡崩溃,出现在杨雄所部面前的,已经是真女真所部,但是此刻他们仍然没有完成迎战的阵列,原因无他,就是被他们围住的那些都如虎麾下甲骑,不管还剩下多少人,不管身上负了何等样的重创,只要还能动弹,还能挥动手中的兵刃,马上步下,仍然在死死咬着女真军马血战! 数百援军铁骑,轻易击破杂胡,带着更为高昂的战意,又撞入了东翼女真军马的阵中! 宜芳城头,关胜一直死死的看着战场上的景象,看着周泰所部的决死冲击,看着他们表现出来的完美骑战水准,看着数千百姓因为周泰所部儿郎的牺牲得脱大难,看着这些忠勇将士在优势的女真铁骑面前,死战到最后一人,然后又看到援军终于而来,关胜紧绷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放松下来。 一回过神来,关胜就觉得下嘴唇生痛,一摸满手是血,刚才紧张之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咬破了,而脸颊上湿漉漉的,难道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而城墙上的守军,同样紧张的注视着眼前血战,弓弩全都在手,遮护住城门方向,那里正有百姓哭喊着源源不断的涌入城门之中。可是数千百姓的规模,饥疲之下,不过才入城大半,此刻南门仍然是敞开着的。 关胜狠狠一擦脸上的血泪,大声下令:“催促百姓们快些!射士不得大意!做好接应援军入城的准备!” 话音才落,就见战场西翼烟尘又起,关胜浑身一紧向西看去,就见西翼战场,已经没有了厮杀的响动,大队女真骑军正在稍稍收拢队列,准备向东迎上去,而这大队女真骑军中,又分出一部,引着原来在战团之外喘息的大队苍头弹压等辅军,向着宜芳城方向压过来!(。) 第六百九十九章 合兵(九) 东面杀来的援军,已经为杂胡所迎上,距离宜芳城池,还有相当距离! 厮杀上面城中就算是精锐也实在不成,就是原来身子骨健壮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中人水准,好在关胜但是在指挥军马作战上,还是有一点天赋和眼光。 就在一瞬间,关胜就明白了女真军马调动的意图。 就要以苍头弹压这些步战辅军,在宜芳城弓弩的射程范围之外,向南向东列下坚实阵列,更有一部骑军压阵。以此来隔断来援军马与宜芳城的联络,援军远途而来,速战尚可,持久下去就无战力。 不能取依城野战态势的话,女真一方,还有将援军和宜芳城各个击破的可能! 这女真大军,除了战力凶狠卓绝之外,就是领兵将帅,也是一时之选。厮杀当中决断如此之快,调度如此之灵活! 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城中兵马出击,配合接应援军,可是关胜纠集的这数百军士,千余民壮。依托城池守备还勉强得用,一旦出击,未曾习练阵战之法,也没有合格的战力,更没有足够军将压阵统帅。纵然有一腔血勇,在女真铁骑的蹂躏之下也只是送死而已。那样宜芳城反而丢得更快! 不能出击!还得赶紧关上城门,现在双方竭尽气力拼命投入兵力,在城下打成一锅粥,就是为了这座要点。无论如何,也要竭尽所能保住城池,保住还在城中的生灵,保住河东战事的大局! 百姓们还在挣扎着涌入城内,而烟尘之中,一部冲向宜芳的女真铁骑已经开始提速,而大队苍头弹压也负弓持刀疾奔而来。 女真正军,基本上可以说都是骑军,每个谋克之内的苍头,就组成了此刻女真大军中的步军部分,都是女真在这几年战事中搜罗的北地各族悍勇之士,能开硬弓,有骑军压阵策应的话,也能阵战! 此刻集中在宜芳城下的女真所部,完颜娄室借出的谋克与蒲察乌烈部的先锋谋克,加起来有七个之多。每个谋克苍头弹压这些辅军足有百人,已经被银术可集中到一处编成步军部分。连骑带步,此刻涌向宜芳方向的,足有千人规模。 关胜骤然大喊:“关城门!” 在城门内外,有百余名军士民壮正在维持秩序,更立下箭阵遮护,城门内更准备好了二百余名民夫,准备随时关城门的同时还预备好了大量土石,只要城门一关,就马上堆土叠石,将城门处死死堵住。 听到关胜从城上传下的号令,军士民壮顿时一起动手,阻住涌来的百姓,那些落在后面的百姓无不是伤疲交加,才只觉幸运的逃脱了一条性命,这个时候看军士民壮朝城门内收,将他们阻在外面,更有民夫涌上准备关闭城门。 这些劫后余生的百姓,自然不敢与负弓持刀的军士民夫相争,只是在城下放声大哭。 “全俺们一条性命罢!” 哭声震天而起,在城上的关胜脸色铁青,猛的指向南面卷动的烟尘:“女真鞑子来抢城了!为了能救出你们,俺们军汉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现下就是这场战事最要紧的关头。下官拜求诸位父老,让俺们关上城门罢!” 语声落下,关胜已经摘下兜鍪,不足四十的年纪,已经是半头白发,就在城上,重重拜倒在地! 百姓们回望,就见烟尘中,援军在东面远处犹在血战,而那支从城中杀出,从他们身边掠过的铁骑所在的战团,一处已经寂然无声,一处也看不到多少甲士的身影,而从西翼扑来的女真军马,已经是越来越近! 一名有些苍老,却筋骨结实的百姓一下站出来,朝着城上大喊:“关门!” 应和声也终于响起,接着在城下响起一片,只两个字不住轰响。 “关门!” 那苍老些的百姓摸起城墙下此前攻城杂胡遗留的兵刃,对着不得入城的百姓又吼了出来。 “俺们就在城下,鞑子要是扑城,拼死一个算一个,不要负了那些为俺们而死的军爷!”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百姓默然不语,捡起城下的残破兵刃石块木棍,依着城墙站立,再也不看城门一眼。 两扇城门,沉重关上,未闭之际,尚有军士民夫挺身而出,和这些百姓站在了一处! 杨雄挺身而起,看着越来越近的女真军马,看着援军铁骑踏破杂胡阵列,看着西翼女真甲骑也终于稍稍整顿好队列,向着东翼疾驰而去。 战事打到现在,双方都竭尽所能,双方都伤亡惨重,胜负犹未可知。 不过狗鞑子们,你们拿不下宜芳城!杨雄重重喘着粗气,手中马槊已然垂下,再也抬不起来。 而在他身边,数百甲骑仍然不断向前,将猬集在战场上犹自未曾整理好队列的女真甲骑打得步步后退。 城中军马此前的出击,杨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作此选择,可就是这样的出击,还有近乎全军覆没的牺牲,为他所率领援军先锋的到来,赢得了一举摧破女真东翼的机会! 西面烟尘卷动,那里女真军马已经集结整理完毕,不稍作喘息,就向东疾驰而来,此刻女真,正是以披重甲能在阵中往复厮杀二十回合而夸称的武力巅峰之时。 而烟尘同样也在向着宜芳方向蔓延,女真分出一部军马直扑宜芳城去,杨雄如何看不出来,这是女真将帅,隔断自家军马与宜芳城池联系的布置? 西面死战的自家袍泽,已然尽没,这个时候,就要尽快转向宜芳方向,趁着那边女真步军阵列未完。冲破阻挡,杀至宜芳城下,以城上守军为依托,再和鞑子打到底! 突然之间,自家军马当中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就见本来还在苦苦抵挡纠缠的女真军马,已经掉头向西便走,他们也实在支撑不住了,正在猬集厮杀,毫无阵列的时候,被南朝援军突然掩袭冲杀,杂胡轻骑没起到半点阻挡的作用。哪怕都是完颜娄室麾下的精锐,一交手间,都是伤亡惨重。 银术可所部已经疾疾赶来,这个时候赶紧脱离接触让女真甲士上吧,稍作喘息整理,再反身杀回来! 女真军马潮水一般退开,西面烟尘却是越来越近,留下的战场中,马上步下,还有一二十名浑身血迹伤痕的甲士,头顶盔缨血红,呆呆的看着冲杀到面前的援军。 一名面相还颇稚嫩的甲士,僵硬的转向西面,看着扑来的烟尘,惨声长叫:“周将军!” 杨雄眼睛一热,这却不是动感情的时候,他咬牙提槊斜指宜芳方向:“冲到城下!但有阻挡,全都踏翻!依托城池,俺们回头再战!” 今日宜芳城下这场已经算是有相当规模的会战,从清晨开始,已经打到了午后,一方驱民填城,一方铁骑突阵,双方援军也次第到来,逐次加入战场,纠缠扭打到了现在,已然到了越来越激烈的时分。 一直充当南下先锋的杂胡主力,已然崩溃,但是现在还在战场上死斗的,都是这个时代的精锐武力,纵然都是奔袭而来,纵然都是添油也似的不断加入战场,纵然已经相当疲惫,更有惨重伤亡,可双方仍然都是在大呼酣战,没有一点要退出战团的意思! 作为银术可一方,已经失却在行进间攻克宜芳的机会,但是也必须将援军逐出战场,逼城下寨,牢牢把握住这么一个对于太原府的进攻出发点,只要宗翰大军源源而至,则随时可以向太原腹心之地发起突击,那样还有一举将神策军覆灭的机会。 而若是不能将这些宋人援军击败逐退,则宋人依托背后不过才两百里距离的太原府,只要有个几天缓冲时间,就可以将宜芳一线密密麻麻的设立起一片军寨,将这条通路堵得死死的,就算女真后续大军赶至,想通过攻坚的方式再击破宜芳防线,那就不是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了。而那时顶在北面的神策军就赢得了向南调整战略部署的机会。那时候这个好容易赢得的一举奠定河东战局的大好时机,就一去不复返了! 这个时候,双方都必须牢牢钉在这个战场上,将另一方击败! 银术可现在占据的优势,就是兵力上占据上风,杂胡轻骑不必提,已经宣告崩溃,就算还有近半军马侥幸余生,但是已经不能作为一支军队存在了,但随他南下的娄室所部还有次第赶到了蒲察乌烈所部先锋,足有七个谋克,纵然都不满员,女真铁骑也有一千三四百之数。 苍头弹压等辅军也有七八百,这个时候还能调动兵马,一边以蒲察乌烈所部与辅军列阵城下隔绝宋人援军与城池的联系,一边还能率领娄室所部数百精骑,作为机动力量咬着宋人军马打,而且后续赶来完颜宗翰的援军女真谋克,当还在陆续赶来! 那个时候就会是万余女真甲士,三四万满额的奚人契丹人渤海健儿编制,更不用说还有仆从军,这就是银术可打到底的底气所在。 而宋军当时出城突袭的骑军一个指挥,来援的骑军也是一个指挥,周泰的指挥不满员,杨雄的指挥却是超编,总计六百骑略微不足,虽然战力精强,不仅给女真军马带来了惨重伤亡,还摧垮了杂胡军马,可周泰部已经近乎全军覆没,只剩下杨雄所部仍在战阵上左冲右突。 但是对于神策军而言,他们的优势在于只要与宜芳城取得联系,能做依城野战态势,那就什么也不惧了,而且对于神策军上下而言,他们同样坚信,亲身坐镇太原的晋王,也会源源不绝的给他们派来援军,更不必说,薛永虽死,可是他部将杨再兴所率领的精锐,正在赶来的途中! 双方都是一样打算,在对方援军陆续赶来之前,将对方击败逐出宜芳战场,双方都咬紧牙关准备打到底,所以这场战事,仍然在向**发展! 杨雄所部数百骑,在稍稍逐退东翼女真军马之后,从指挥使到都头到队正,都在拼命呼喝,重整阵型,已经削减到不足三百骑的甲士,旋转九十度,排成了窄正面长纵深的队形,在银术可拼命自西疾扑的骑军未曾赶到之前,又开始加速,向着宜芳城方向扑去! 每名甲士,都是满身血汗,战马鬃毛都被汗水打湿,胸腹剧烈起伏,可仍然飞速完成了队形转换,不顾被逐退的女真骑士马上开弓放箭骚扰,这支铁流,又开始涌动起来。 这世上,不只是你们女真鞑子能披重甲,一场战事,反复冲杀二十回合的! 而在宜芳城弓弩射程之外,大队混杂的女真歩骑,也在拼命赶至,随着一声声女真语号令,苍头弹压们剧烈喘息着列阵就位,数百女真步军你挤我撞,拿出吃奶的气力要摆出一个宽正面的阵列,死死挡在南朝援军和宜芳城池之间。 而这些苍头弹压步军之后,四个谋克的蒲察乌烈所部骑军,同样喘着粗气,摆出了面向宜芳的阵列,防备宜芳城中守军骤然开门冲突。 要是这个阵列被宋军撞破,自不必提,城中再添一支精骑,取依城野战态势,配合不断到来的援军,宜芳城下女真军就再没得打了,只有向东而退,让宋军控制战场,然后以汉人特有的守御本事,设立绵延军寨,挑挖壕沟,构筑各种防御设施,将宜芳一线变成坚不可摧的金汤城池。 可要是宋军撞不开这个阵列,就要被银术可率领的铁骑咬上,反而被女真军夹着打,说不得就要在城下全军覆没,而打到天黑无法再战,蒲察乌烈所部还在源源而来,就有足够兵力逼城下寨。一边继续死攻宜芳,一边东拒太原援军,攻克宜芳之后,在太原府之西就有一个稳稳的出发阵地,马上就可以向着太原府继续发动冲击! 蹄声动地而来,这些紧张疲惫的苍头们也顾不得自己阵列布置得是如何的七扭八歪,如何的厚薄不匀,喘着粗气紧张的抽出各色步弓,连将羽箭一排排的插在地面上方便取用都来不及,一边看着眼前宋军铁骑越来越近,一边就就飞快的张弓搭箭!(。) 第七百章 合兵(完) 蹄声动地而来,这些苍头弹压眼中,那些火红色跳跃的盔缨似乎已经充斥了全部视线,他们自归附女真以来,向来都是看着女真铁骑蹂躏对方。何曾想到,踏入这个据说以文弱著称的南朝,居然就要面对这样的铁骑踏阵! 在女真军将的怒声呼喝中,几百张弓终于张成满月,而面前宋军甲士已经冲到了三四十步的距离,一呼吸间,就可以撞入阵中,连面向城池列阵的蒲察乌烈部女真骑士都慌张的掉头过来。终于听见一片弦声响亮,数百支箭镞尖锐细长的破甲锥,已然激射而出! 这个距离,已经不用抛射,这几百支羽箭,全都平射,这些苍头弹压,是女真军中弓弩输出的主力,这些辅军,能在女真对他们的残酷统治,无情役使下生存下来,甚而还能在更低一等的如草原杂胡,辽国汉儿头上作威作福,无不是北地各族的善射之士。所用步弓,弓力强劲,几百支羽箭齐射而出,空气中就是一阵尖利的呼啸之声! 这样近的距离,所用的都是强劲步弓,就算是披着一层重甲,也能被射透! 在前列的苍头弹压,甚而都能清楚的看见,冲在最前面的宋军甲士铁面已经掉落,露出一张朴实忠厚的面孔,面对羽箭激射而出,这名宋军甲士眉毛都没挑动一下,转瞬之间,他坐骑连同身上,都溅起了血花,十余支羽箭将其坐骑胸口面门全都射透。而他身上也中了四五箭,深深没入体内,更有一箭,射穿了他的面颊! 可这甲士,仍然将马刺狠狠的踩入了爱马腹中,那匹重创战马,凄厉长嘶一声,仍然奋尽最后的气力,向前冲了十余步才力尽倒地,而那甲士就在战马仆地之前,踩镫长声,怒吼着将手中长矛脱手掷出,长矛电射而至,将前后两名女真步军钉在一处,这宋军甲士才随着坐骑一同轰然倒下! 从宜芳城头,可以将杨雄这次冲击看得清清楚楚,无数羽箭飞蝗般从女真步军阵列中腾起,而神策军铁流中顿时就溅出一片片血花,不住有骑士落马,不住有战马倒地,前面几排宋军甲士,几乎被这密集的箭雨一扫而空,可这支铁骑仍然不做一声,永远无法被阻挡也似,然后就狠狠的再次撞入了女真步军阵列之中! 如此一往无前的冲击之下,这些苍头弹压组成的女真步军阵列,比起杂胡步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长声惨叫,同样是被刺落挥下的兵刃卷起漫天血光,同样是被重重撞飞,同样是被战马狠狠践踏入泥尘当中! 七八百人组成的步军阵列顿时就有崩散之势,转瞬间宋军甲士就已经杀入纵深,被铁骑撞入的这一点上,混乱迅速蔓延开来,侥幸在马蹄下余生的苍头弹压到处乱撞,只想避开这支南朝强军的铁骑蹂躏。各种语言的惨叫哀嚎响成一片,眼见这混乱就要越扩越大,直到整个阵列崩溃!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些在后列阵的蒲察乌烈部女真甲骑,也终于反应过来,几名谋克大声怒喝,这数百名女真铁骑也顾不得宜芳城中是不是会有军马出城冲击了,掉转过来,催动坐骑,从背后也踏入了那些苍头弹压组成的步军阵列当中! 对于挡路的那些苍头弹压,女真甲骑同样毫不容情的纵马踏翻,挥刀砍杀,在两头的夹击之下,这七八百名为女真人卖命的辅军哭喊哀嚎之声更是响亮了十倍,转瞬间就给杀得尸横累累,从前到后,一下子就彻底崩散! 双方甲骑,今日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的再度碰撞,然后就是毫不留情的互相砍杀,双方都是疲惫异常,双方都是拼出了最后的血勇。不知道有多少骑士对战之际,互相将长矛捅进了对方的胸膛,然后一起栽落马下,落马甲骑,但有一口气在,也仍在纠缠扭打,直到被乱马践踏而过。 杨雄所部,在击灭了杂胡轻骑,在逐退了东翼女真骑军,在又向宜芳城下发起冲击,打崩了女真辅军组成的步军阵列之后。终于被阻挡住,停下了从太原府一直到这里一直向前的脚步! 城头之上,关胜瞪大眼睛,与所有军士民壮一起,死死的看着眼前这些援军奋尽最后一口气力的拼死血战,看着他们一路杀透敌阵,一路冲到距离宜芳城池的一箭之地。 看到女真人用尽手段,终于拦住了他们这一路奔袭死战的最后一步。 烟尘在后卷动,银术可直领数百女真甲骑,这个时候终于赶至,不管是周泰还是薛永所部,今日战事,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骑军的最高峰的水准。可他们面对的女真骑军,同样也是这个时代武力的巅峰,同样也是一路奔袭南下,同样也是疲惫不堪,可女真骑军也是从头打到尾,一次又一次的寻着神策军精锐碰撞,同样也没有半点退缩之意,仿佛不管南人要打多少次以命换命伤亡惨重的交手战,他们这些女真军马都奉陪到底! 战场上骑军混战的惨烈场面,在银术可所部终于追及加入之后,终于让女真人占了上风,双方马速都完全降了下来,就是在狭小范围之内转折拼杀,性命都在飞快的消耗着。 关胜眼睁睁的看着,一名军将模样的宋军甲士,已经疲倦得挥舞不动长兵刃,只能拔出佩剑,左冲右突,拼命砍杀,卫护着他的骑士不住落马,不住被打散,到得后来,他身边就孤零零的两三骑而已,而女真人似乎也发现了这是宋军中的军将,更多甲骑围杀了上来。 那宋军军将竭尽最后一分气力大呼酣战,佩剑被打飞,身边亲卫全数落马,他仍然抓住了刺来的长矛,用力争夺!然后又是几支长矛狠狠刺入了他的身上,那宋军军将浑身一震,僵立马上,而女真甲骑想抢回被他夺住的长矛,却如这长矛插入了山岳之中一般,再也抢不回来! 关胜不知道,这名死战到了最后,身上最后大小二十九处创口,在阵亡之际都没什么血流出的军将,正是名字和他有几分相像,神策军左厢副都虞侯使杨雄! 关胜双血红,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神策军中人,只恨自己城中为什么再没有可以出城野战之士,只恨沿途官吏军马,为什么都纷纷而逃! 天鹅声再度在天际响起,杨雄的目光缓缓转了过去,就见东面天际线处,在已然西垂的阳光映照之下,又一排骑军拉开了阵列,赤色三角火焰牙旗在阵前猎猎舞动,然后当先军将,同样默不作声的放平了手中马槊,数百雪亮锋刃,同时垂下,指向敌人! 还有援军而来!还有敢战之士而来!仍然是神策军!大宋何幸,得遇晋王,得有这样一支神策军! 女真军马犹在城下拼力厮杀,他们也同样听到西边天际的天鹅声响动。 这个时候,哪怕再悍勇的女真甲士也是有些心寒气沮。 这支南人强军,怎生就这般顽强?一支覆灭了,另外一支又来,直似无穷无尽,直似永远也杀不绝!但有这支南人强军在,俺们女真要怎样才能覆灭了这个南朝? 而在同时,西面也响起了女真军中的牛角号声,在东边天际线处,一支女真骑军也拉开了阵列,黑色旗帜之下,这些女真军马也纷纷放平了兵刃。 又一个蒲察乌烈所部的女真谋克也加入了战场,双方此刻都在竭尽所能的在这一日向着宜芳战场投入兵力! 血色烟尘,笼罩在宜芳战场上久久不散,太阳西垂,阳光更映得这烟尘中血色加倍浓烈。 战场之上,已经堆积了太多人马尸首,原本干燥的地面上,都汪起了一洼又一洼的为,杂胡,女真,汉民,奚人,宋军,数千尸首倒伏在战场之上,如此恶战,自宋灭北汉以来,百余年来,河东就未曾见! 而神策军与女真军马的厮杀,仍然在惨烈进行当中,在天黑之前,双方援军又各自赶到,毫不犹豫的都加入了战场当中,这个时候也不分什么阵列了,就是疾冲而至,狠狠碰撞,然后就在宜芳城下纠缠扭打成一团。汉话与女真语的吼叫声在战阵中响彻,为了这个宜芳要点,双方精锐骑军,都一**的投入战场,然后飞快的消耗掉! 宜芳城墙之上,多少军士民夫都涌向了死死观战的关胜,纷纷拜倒在地:“将主,让俺们出城厮杀罢!这个时候,还只是看着,都是五尺高的男儿,无非就是一死而已!” 这些在官吏逃散,两州驻泊军马望风而溃,为关胜所收拢,孤守宜芳小城的男儿。 或者是关胜麾下那点不为人重视的驻泊禁军,或者是负责驿递的铺兵,或者就是宜芳左近的保甲土兵,或者是乡间强壮猎户,或者是城中小贩,或者是匠人工役。 这些杂七杂八的人物,在往日养尊处优之辈率先弃民奔逃之际,这些人却在关胜挺身而出奔走组织守城之际,不管是想杀鞑子,还是原本就是关胜麾下人马习惯性的服从号令,或者干脆就是贪图关胜开了府库,每守城一天便有四百文纯铜的赏钱。 总之他们都是留守在了这座宜芳孤城,在薛永数百里往援而来的时候,有了凭借作战的依托,并且在城上发矢投石,死守了孤城两日,等到了杨凌轻身前往太原收拾局面,等到了杨凌竭力搜罗来一批批援军投入这个方向,封堵女真汹涌南下的狂澜! 而一批批的神策军往援而来,然后义无反顾的投入战场,拼杀至最后一人。如此雄烈的场景,又如何不能让身在其中之人血脉贲张,只求与这些好男儿并肩杀敌?只要摸摸胯下,还能摸到两个卵子! 且城下那累累如山,被驱之填壕的百姓尸身,也说明了如果不和这些女真鞑子,拼命,等待汉家生灵的命运,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纵然是身不习战,纵然是装备不完,纵然是战场上那血腥厮杀已经到了最为惨烈的程度。这些守城军士民壮,也一同向关胜请战,再这样眼睁睁的就看着神策军在城外血战,就算侥幸余生,也再没有面皮见人! 关胜一直在死死的瞪着战场,混战的战团之中,双方援军都已经投入了进去,都在拿出了最后一分气力拼命,然后又杀了一个势均力敌,只是互相换命而已,适才来援数百骑中,一名二十许岁的军将正大呼酣战,带领亲卫左冲右突,他所用马槊也与军中制式不同,不仅更长更粗,且槊锋之下带着小枝,俨然就是单面戟的制式。 如此军械,重心不稳,但能使用,无不是本事精强的斗将才能使唤得如臂使指。 而这名岁数不大的军将,就是一等一的斗将! 正是匆匆往援太原,杨凌一声号令,立即就转向宜芳的杨雄。 城头观战的关胜自然不知,军有杨再兴,神策军中杨雄虽然还不如他,却也是军中斗将出名的后起之秀了,一对一厮杀,马上步下都算上,韩世忠最看重的周泰,都要在他面前让出一头地去。而韩世忠身边的牛皋黄文劲,厮杀本事不差于他,但是领兵作战,却又差得杨雄老远。要知道杨雄也是年少从军,当年在暮气沉沉的环庆军中就已经成名,只不过将门世家盘根错节,没他出头之地罢了。 自从环庆军惨败,杨雄不甘心沉沦转投神策军以来,一身本事,完全展现出来,从原来一个小小骑军十将,差遣已经成了正任的指挥使。再进一步,也是意料中事,比起杨再兴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狗怂脾气,杨雄在军中前途,远在杨再兴之上! 从环庆军转投神策军以来,自知不是杨凌起家班底,但是却又野心甚大的杨雄,用尽平身本事在争取一个更高的地位。原因无他,比起那些成军日久,将门势力盘根错节的各个有名号的禁军而言,几乎是白手起家的神策军势力,正是为他们这些出身寒素,除了一身本事之外别无所恃的年轻军将,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出头机会。(。) 第七百零一章 宜芳大捷(一) 平日里,杨雄维持着一个心思简单,闻战则喜的年轻军将模样,其实则是心事慎密的投直领将主之好,同时将自己本分事物做到最好,在短短两年之内,就爬到了正任指挥使的地位。 他也从来不觉得凭借骑军死打硬拼是合格骑军指挥官该做的事情,作为骑军,培养不易,硬打硬冲每战都要率先踏阵的话,很容易就伤亡惨重。 作为精锐骑军,最应该做的事情是用机动性掌握战场主动权,或者哨探,或者奔袭,或者骚扰,或者追击,或者掩护步军主力在战场上从容展开,同时以骑军的强大掩护能力提高步军阵列的机动性。 换句话说,真正拼人命打硬仗的应该就是步军做的事情!骑军就是起到让步军主力能够有机会发挥全部战力的作用! 神策军阴差阳错的组建起了大宋最为强大的骑兵野战集团,捧日军的事情杨雄不知道,但是只是神策军和分出去的虎贲军,可以披甲并且有足够合格战马机动野战的骑军加起来就有二十七八个指挥之多,骑战水准,也在大宋诸军中首屈一指。 但是神策军以前使用骑军的打法却让杨雄暗地里有些不屑,无非就是硬拼而已,要不是在燕地接收了部分契丹人家当,西军白梃兵也因为种种原因归于麾下,哪支军马经得起这样的消耗? 亏神策军的这些骑军,有一个算一个,提起历次胜绩恨不得将鼻孔对着天,浑然不顾这些胜绩当中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杨雄有时也奇怪,这样逢战当先,且次次伤亡甚重,这支军马如何还能维持这样高昂的士气? 不过这样的念头从来都是深藏在这位颇有城府的年轻军将心底,从来不曾表露出来,岢岚军被女真破边而入,韩世忠在芦岭前无功而返,杨雄虽为中军一部,但是是后续而来,马上就被韩世忠遣往太原往援。 局势之危,不问可知,对于杨雄而言,却觉自是一显本事的大好时机,周泰先援宜芳,虽然对这位更得韩世忠看重的周泰杨雄有一种夹杂着嫉妒和不服气的争竞之心,但对周泰的本事杨雄还是认同的。 杨雄相信,周泰总会想尽办法,将鞑子在宜芳一线阻挡一些时日,而他可以先赴太原,只要上面支持,他就可以搜罗起部分人马,在宜芳和太原之间,将这些鞑子再阻挡一段时间,等待卢俊义北面大军南撤下来! 越是危急时刻,越是男儿不负平生志向的大好时机!急转回太原之际,杨雄却没料到,在女真鞑子扑到宜芳的风声传来,太原雄城一夜而惊,而晋王亲身兼程而至,斩百人以定人心,现在亲自坐镇太原! 晋王号令,此刻有一分力量便用上一分力量,投入宜芳方向,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打得如何惨烈,都要将女真人呼啸而至的狂澜,阻挡在宜芳一线! 杨雄领命便走,如此晋王,才是他不亏他毅然转投神策军,才不愧是他认准追随的对象!晋王在此坐镇,显自身本事与晋王面前,岂不更是酣畅淋漓? 薛永率领麾下儿郎疾驰而来,途中还超越了杨雄所部的骑马步军,按照杨雄本意,就算加入战场,也尽量将自家人马机动性发挥出来,尽量以周旋骚扰的方式缠住宜芳城下的女真军,自家才没有老神策军出身之人那么死心眼,以为骑战就只有一种硬碰硬的打法。 及至战场,等看到漫山遍野崩散的杂胡歩骑,看到堆满战场的尸首,看到填壕的百姓尸身,看到与女真铁骑纠缠在一处,堆成山一般的甲士尸身,看着薛永所部义无反顾的撞向已然列阵的大队女真歩骑,然后再被后方女真骑士追及,劣势之中,犹在大呼酣战。 只是这一扫战场形势,和遍布战场的主要以人马尸体组成的战事痕迹,杨雄就已然大掠知晓了今日战事进程如何,女真驱民填壕,同时阵列散开,引诱城中周泰出击,而周泰果然出击,同时突击女真军马分开的两翼,救下了不知道多少就要如蝼蚁一般死去的大宋百姓,而出击之周泰部,也几乎全军覆没! 周泰的战绩,不仅仅是拖着同殉的那些女真鞑子和杂胡,也不仅仅是救下了百姓,而且还在用性命纠缠着女真鞑子主力之际,给了杨雄所部机会,杨雄也毅然毫不迟疑的发起突击,一举摧垮了女真鞑子的东翼阵列,将杂胡主力彻底击溃。 女真人转向宜芳列阵,杨雄又继续突击,冲向宜芳,最多不过六百骑的人马,和至少四千的女真杂胡联军死战,连连发起突击,斩杀击溃敌军大半,此刻近乎折损干净,犹自血战到底,死不旋踵。 这一仗下来,哪怕周泰和薛永所部尽数覆没,也给这一路狂卷而南的女真鞑子惨痛打击,再无此前疯狂南下的锐气,而宜芳城头仍然飘扬着大宋旗帜,却看看锐气丧尽的女真鞑子还要几天才啃得动这宜芳城,更不必说赴死健儿,坚信只要宜芳尚在,就会有自家袍泽源源不绝的来援,直到将女真鞑子彻底击退! 看到如此惨烈雄壮的战事,杨雄恍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来苦战不断,伤亡甚重的神策军仍然能维持高昂的士气,原因无他,从一开始这支军队就在晋王率领下有了自家的魂魄,但逢鞑虏,但逢敌手,死战而已。 不管是何等样的苦仗硬仗,只让俺们当先就是,这世间,再强敌人也别想压过俺们,这大宋,能打这般战事的,也只有俺们神策军而已,若是没有这个意识,就早点从神策军中滚蛋,阻此狂澜,除了深沟高垒坚固防线之外,还有的就是自家血肉。 用此牺牲,告诉南下女真鞑子,想要大宋,从俺们尸身上跨过去再说!如此战场,如此袍泽,杨雄还有什么说得?为弟兄们报仇,继续向鞑子发起冲击就是!(。) 第七百零二章 宜芳大捷(二) 一场决定气运的大战,除了军队人数,除了装备水准,除了战术水平,还有双方意志决心的比拼,双方气势的高下! 女真自破边而入河东之后,两州望风披靡,太原雄城一夜惊溃,女真人卷起的狂澜,正是最为凶暴的时候,而晋王和神策军,就要以凶狠的对攻,不仅将这狂澜阻住,同样也要将女真鞑子嚣张的气焰彻底打下去! 但为老神策军,哪怕周泰孤守城中,也选准时机主动出击,薛永赶到战场,哪怕周泰所部已经覆没,仍然继续发起突击,而杨雄再度赶到战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切的他,还有什么说的? 继续率领所部,突入这宜芳城下血肉磨坊而已矣!如雷蹄声之中,杨雄所部与蒲察乌烈所部的援军,几乎同时加入了战团,杨雄和周泰薛永一般,身先士卒,大呼酣战!一支奇型马槊,左右挥舞。 单论马上本事,除了马上开强弓周泰是得白梃兵遗泽亲传压了杨雄一头之外,其他地方,杨雄都在周泰之上,以前还略微收着藏着,此刻就完全展现了出来,敌人兵刃刺来砍来,槊锋月牙一别就夺了下来,顺势就将当前敌人捅翻。 杨雄亲为箭头,卷动一路血光,一直杀入战团深处,当者无不披靡,几个自恃勇力的蒲里衍上前挑战,转眼间就被捅翻,甚至都没能阻挡杨雄片刻! 哪怕杨再兴在旁看着,以他自负得恨不得用鼻孔看天下人的脾气,说不定也得微微点下头,承认杨雄至少有他五成本事。 不对,最多四成半! 杀入战团深处之后,就见到了周泰残部的身影,几十名甲士或在马上,或在步下,围成一个圈子做最后血战,这人圈内外,人马尸首堆得足有半人高,战马马蹄落下,溅起的都是灰尘,这几十名甲士不顾生死,拼命的在守护着什么东西也似,而又被这些浑身浴血,剑折甲残的骑士们杀出去。 杨雄一槊又捅翻一个女真鞑子,大声怒吼:“周虞侯何在?”在杨雄身后,不断有宋军骑士沿着他打开的缺口冲进来,一时间占据了这个战团核心所在,而女真军马仗着兵力优势,又再度怒吼着合围上来。 就在这战团核心,人马尸首堆成小山也似的所在,更加激烈的厮杀又再度爆发,杨雄也不管身边又激烈起来的厮杀,策马踏血而前,冲着那些残军又大喊一声:“周虞侯何在?” 几十名终于喘了一口气的甲士们沉默的看了杨雄一眼,突然又嘶吼一声,向外杀出,加入了混战之中,而杨雄顿时就看见了尸堆之上,一名宋军甲士抱着周泰的尸身,周泰人和马都没了气息,旁边尸堆直堆上来,连人带马,都屹立不倒。 甲胄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缺口,整个人几乎都变成了红色,而那名宋军甲士站在尸堆之上,一手死死揽住周泰尸身,一手持剑,瞪着血红的眼睛扫视四下。 薛永已然战死,而一直与自家相识的周泰,也已然不幸,但为军将,就是时时准备着马革裹尸的,一点伤感,在杨雄心头转瞬即逝,而四下里女真甲士越涌越多,杨雄是一点突入而来,这个时候,四面八方的女真骑士都反应过来,朝着这里合围! 杨雄抬槊一指那甲士:“放下周虞侯罢,随俺杀出去!”那甲士仍然一动不动,只是在喉咙里低低发出兽吼一般的声音,杨雄明白了他的心思,再不多说什么,长槊在头顶一摆:“向南打出去!” 一声号令,周遭儿郎顿时应和,杨雄再为前锋,一马当先撞入女真鞑子密集阵列当中,向着宜芳城方向突去!冲进战团的时候,杨雄所部还有马速,等到再想杀出,没了速度的他们,难度就加上了十倍。 女真骑士层层叠叠的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每前进一步,都有儿郎从马上落下,可杨雄的长槊仍然在这险恶局面中纵横翻飞,他马上厮杀的法度不比岳飞和杨再兴那般将河北大枪练到精深里才有的变化莫测,就是最为严谨简洁的架势,自家占先,就一槊直捅。 自家落了后手,就用戟牙先夺对方兵刃,然后还是一槊直捅!亲卫们牢牢遮护住杨雄左右,落马一名,就补上一名,只要麾下儿郎未曾死绝,杨雄就看也不看两翼逼过来的女真鞑子一眼,只是一往无前的向前! 血雨飞溅之间,杨雄已经不知道捅翻了多少名女真骑士,以他常年打熬的筋骨,双臂都有些酸软麻木的时候,终于眼前一空,已经不见女真骑士阻路,而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三四百名同样浑身血迹,狼狈不堪的步军组成阵列。 饶是他们已经是一副败军模样,这个时候却不知道何时被收拢起来,仓促列阵,这个时候阵列还未曾完成,还能看见十几名女真骑士在阵后奔驰,不住斩杀不能就位站定的这些步军。 这十几名女真骑士簇拥着一名重将模样的女真鞑子,一身上好的辽人镔铁札甲,脸上表情狰狞可怖。 那女真重将一眼就看见了杨雄浑身浴血的杀透重围,举起手中长剑,大声下令!这名女真重将,乃是银术可麾下,以前再完颜娄室麾下的大将哈鲁钝,论起厮杀本事,哈鲁钝自然也称得上颇为悍勇。 不过到了他这般重将地位,已经轻易不临阵厮杀争胜,纵然亲身加入骑军混战的战团当中,哈鲁钝却一直都在亲卫卫护下居于后列,一边关注眼前厮杀,一边掌握战场动向,随时做出调整,这等将才可以说是银术可的左膀右臂。 双方骑军主力,已然全部投入打成了一锅粥,原来在宜芳城下布置的阵列,也告崩溃,在投入次第加入战场的全部真女真甲骑之后,才算是缠住了南人的骑军,这边局面稳定下来,哈鲁钝马上向银术可请命脱出阵列,带着甲士四下奔走,搜拢那些被打散了的苍头步军。(。) 第七百零三章 宜芳大捷(三) 不比杂胡军马,一旦崩溃就不辨东西的四下奔逃,这些女真辅军,纵然阵列被打散,伤亡惨重,却还是没有离开战团太远,逃散的人也不算多,哈鲁钝带领亲卫拼命驱策他们重回战场,继续列阵在宜芳城池之前。 如此布置,仍然是原来的意图,防止城中再有军马出来冲突,防止万一被南朝骑军杀透重围。任何时候,但为合格军将,都要留一点后手,哪怕是这些辅军,也要用来作为应变的力量! 好容易驱策着这些已然有些丧胆的苍头们回转战场,在挥刀砍杀十数人之后才让阵列重新完成大半。 就在这个时候,南朝军马居然真的杀透重围!打到这个时候,不要说领教神策军战力最多的杂胡所部了,就是娄室所部那些精锐,对这支南朝精锐都彻彻底底的服气。 今日一场血战,银术可所部与蒲察乌烈一部,已然元气大伤,作为羽翼的杂胡军马也告崩溃。一路南下的疯狂气焰,已然被打掉了。 女真人已经不指望能速速拿下宜芳城,而银术可和哈鲁钝仍然咬牙坚持,怎么样也要将今日次第投入战场的南朝军马全部覆灭!他同样也要打掉这支南朝军马的傲气和凶悍! 哈鲁钝也是地地道道的厮杀崛起的宿将,调兵遣将的水准还在薛永杨雄这等二流武将之上,看到骑军战团被杀透,哈鲁钝再顾不得阵列未完了,立即就大声下令:“放箭!” 这些苍头只有前列就位,只有七八十张步弓张开,然后就是一阵箭雨泼洒而来,历经血战才透围而出,马速几乎全无的宋军甲士,就在这一排箭雨中,纷纷落马。 杨雄长槊舞动,拼命隔打,仍然右胸中了一箭,马上杨雄的身子晃都没晃一下,单手一拍,将插在右胸上羽箭箭杆打断,吼声如雷,就要再度扑上前去! 可为这排箭雨一阻,女真甲骑又再度合围而上,将杨雄他们再度卷入了血腥的骑战厮杀之中!哈鲁钝狰狞的面孔还未曾放松下来,却又听见身后传来鼓声响亮,他猛然回望,就见城头之上,已经站满了无数南人百姓,几面大鼓放在城头,几名百姓,正一声声的敲出雄浑鼓声! 宜芳南门,今日再度敞开,一队队的人马涌了出来,一名高高瘦瘦的军将走在前面,他身上就是一身硝制得不甚好的皮甲而已。 这样甲胄,就连骑弓五十步左右所发箭矢都未必遮挡得住,可这高瘦憔悴的军将,背上背着一柄大刀,手上就持着一张弩机,大步走在前面,后面大队,一出城门,就向着两边散开,拉开阵列,同样也坚定向前。 人人手中没有长短兵刃,只有弓弩而已,他们拉开的阵列歪七扭八,或者间距太大,或者互相拥挤在一起,可就是这样业余到了极点的阵列,仍然在向着哈鲁钝所在之处,在向着女真铁骑方向,稳步推进! 哈鲁钝瞪大了眼睛,就连这些不堪一击的南人军马,也敢出城而战么?出城而战的,自然就是关胜,城外血战,城上无数军民向他拜伏请战,看着一支又一支的神策军投入战场,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支支的为宜芳城中军民,耗尽血肉。 关胜终于做出了决断,就算要死,也和这些好男儿死在一处!至少用他们的性命,让这些好男儿多几分杀出重围的机会! 他顿时遣人唤来牛皋,将宜芳城池交给牛皋把守,搬开南门土石,城中有五六百名至少这几日弓弩已经使用得纯熟的军士民壮,就简单的出城列阵而进,不用什么兵刃,纯用弓弩,接近这些鞑子,射死这些鞑子! 而城中守备,这本来让关胜担心之事,也转眼间就告解决,在得知关胜要率人马出城而战杀鞑子之后,城中那些被周泰救下来的百姓,都涌上了城头! 开得了弓弩的,便用弓弩,弓弩不足,便搬石上城,女儿家烧热开水滚油,还有人削木为兵,守在城头,只要女真鞑子敢上城,就咬紧牙齿一家伙捅过去! 在南门之后,百姓们更是将房屋拆了,拼命堆出一道胸墙街垒,街垒之后,也站满了百姓,抓着厨刀哨棒木棍石块,甚而还准备了柴草菜油,就是烧成一座火山,也不让女真鞑子杀入城门,也不让他们冲破这道街垒! 人心如此,关胜慨然领着这些杂凑的部下而出,当外有必救之军,则内有必守之城!只要大宋不放弃宜芳,宜芳城中军民,如何又不会为大宋死战到底? 可现在看来,不放弃河东军民的,唯有晋王所部而已矣!城外厮杀仍烈,关胜稳步而出,鞑子步军所列之阵,就在二百数十步之外,宜芳小城,又在河东腹地,未设床弩,二百数十步距离,已近不在城头射程范围之内。 关胜就看见一名女真军将大声呼喝,那些苍头弹压又仓皇转过身来,纷纷张弓搭箭,关胜仍然在稳步向前,双方距离,由二百步而一百五十步,由一百五十步而百步之内,身后脚步声,一直紧紧跟随,纵然散乱,却没有一人止步不前! 不等关胜号令,毕竟没有什么阵列而战经验的身后人马,就纷纷举起弩机,扳动牙发而射,木羽短矢飞射,可距离既远,准头又不佳,当面那些张弓搭箭的女真鞑子倒下不过寥寥数人。看到关胜他们这些出城而战的人马表现如此拙劣,本来有些慌乱那些鞑子步军,都稳定了下来。 更多步弓开如满月,只等着军将下达发射的号令,关胜没有发射手中弩机,也没有呵斥身后那些儿郎,只是大声下令:“装矢!” 而那一边哈鲁钝也大声下令:“发!”弓弦颤动之声剧烈响动,步弓虽然号称百步之威,但是对于披甲之士百步距离杀伤力已经不甚大了,可是关胜麾下,又有几名披甲之士?(。) 第七百零四章 宜芳大捷(四) 箭如飞蝗而来。 出城而战的关胜所部,顿时惨叫着倒下一大片,如此伤亡,让有的军士民壮顿时就有些丧胆,丢下手中未曾装填完毕的弩机就想向后退去,箭雨之中,关胜回首怒视麾下儿郎,只是说了一句:“有死而已!” 语声未落,关胜已然大步向前,抱着手中弩机仍未发射,继续向着正不住开弓放箭的女真鞑子步军阵列冲去,在无数目光注视中,未及十步,关胜就已经中了一箭,他踉跄一下反而加快了速度。 再进十步,身上又中两箭,箭镞都从他背后突了出来,关胜仍然稳稳站定,举起弩机,扳动牙发,射出一矢,这一矢发出之后,关胜高且瘦弱的身子,终于摇晃着倒地,城上城下,所有军民百姓都看着关胜倒下的身影。 就是这个瘦弱憔悴的军将,在女真狂澜卷来,岚州一路官吏皆逃之际,尽了自己职责,孤守宜芳,奔走巡视,检点准备守城器械,收集粮草,安抚军民,每看到他摇摇晃晃的身形在城头巡视之际,每个孤城中的军民似乎就觉得这小城还守得住。 可是现在,关胜战死,城头鼓声,仍在响动,那些在鞑子箭雨中退缩的宜芳军民,却红了眼睛,重新捡起丢掉的弩机,在箭雨中咬牙上弦。 不管身边人纷纷倒下,大喊着继续向着鞑子步军阵列前进!哈鲁钝死死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突然对着身边亲卫怒吼:“去抽一支骑军出来,将他们全部斩尽杀绝!” 若每城如此,女真还谈什么击破南朝?还不知道能不能生返北地!只有将每一支敢于抵抗的南朝军马覆灭,只有将每一座敢于抵抗的城池屠尽,这些南人才会丧胆,才会匍匐在女真铁骑之前! 战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所领的杂胡军马,完颜娄室给他的亲卫谋克,蒲察乌烈所部至少也加入战场近半,但是杂胡覆灭,真女真伤亡也是惨重,女真每一次对上这支南朝强军,都折损了大量的女真儿郎,纵然有打开南朝防线,深入至距离太原不远的功绩。 可还有哪个女真谋克愿意在与南人死战了?除非一鼓作气,攻克宜芳,屠尽一城,才能恢复这些跟随自己南下的女真儿郎士气,才能凭借这等功绩,在宗翰帐下保住地位! 城中能战之士已然尽数而出,若是在城下将他们屠光,城中那些百姓,也应该丧胆了罢?援军覆灭,守军覆灭,他们还有什么本事继续坚守下去? 亲卫飞速传令,顿时战阵之中,两个女真谋克应命抽调而出,激战之中调动,这两个女真谋克也不过就集中了不足二百人马,其余人不是折损在阵中,就是一时指挥不上,就是这不足二百人马,也是疲惫万分,人人浑身血迹,创痕累累。 更有近半数之人折了坐骑,这些坐骑不是受创就是累毙,可战事打到现在,女真人也杀红了眼睛,拖着沉重的步伐就向着宜芳城方向冲去,而此刻宜芳出城而战的军民,已经迫近到了六七十步的距离,与鞑子步军展开了对射! 双方阵中,都是血花飞溅,不住有人倒下,可宜芳城中这支杂凑起来的人马,却再也一步未退,死死的钉在那儿,不住的上弦发矢! 这二百余名马上步下皆有的女真甲士,用着比此前缓慢了不知道多少的速度从侧而进,直扑那些宜芳出城而战军民,而这些军民,仍然死死的站着,直到女真歩骑扑入了他们的阵中! 哈鲁钝死死的盯着战场上的厮杀,心里面只是在狂呼。 就是这样了罢?就是这样了罢? 这场战事,就算南人再是顽强,也总要被俺们女真铁骑粉碎了罢,杨雄所部仍然被包围在战团当中,人数越打越少,就算是用女真人的性命去磨,也磨干净了他们,而那边女真甲士马上步下已经撞入了宜芳军民阵中,哪怕女真甲士已经打到了强弩之末,对着这些没什么战阵经验,装备不完的军民,仍然是一台台杀戮机械。 长刀大剑挥舞,一排排的割到这些出城死战的宜芳军民,就是这样了罢! 天鹅之声,就在这个时候再度响动,仍是如前一般凄怅高远,战场之上,已经是残阳如血。东面天际,迎着夕阳,一排又一排迎风舞动的血红盔缨,又出现在哈鲁钝视线当中! 杨再兴所部,薛永放在后面赶来的四个指挥骑马步军,终于赶到了战场,宜芳战事,从晨至昼,鏖战不休,清晨至午,哈鲁钝会合蒲察乌烈所部先头援军,连同杂胡,驱民填壕扑城,气焰不可一世。 而从午至此,周泰出城突击!薛永来援突击!杨雄来援突击!关胜继续出城突击!一支支汉家军马填进去,一支支汉家军马血洒疆场,将杂胡打崩,将女真步军打崩,将气焰嚣张,凶悍耐战的女真军马打得伤亡惨重。 此刻这次第加入战场,总计八个谋克的真女真铁骑,伤损甚重,队形混乱,折损马匹奇多,正乱纷纷的猬集在战场上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厮杀,支撑他们苦战到现在的,无非就是胜利在望。 眼见南人来援军马和城中出击军马都要全军覆没,而天色最多不过大半个时辰就有黑下来,到时候大可以慢慢收兵舔伤口,等待后续完颜娄室和完颜希伊的五万援军到来之后仍然死死的钉在宜芳这里,可宋军又有一支援军在东面天际出现! 饶是凶悍顽强如女真,这个时候也不由军心大乱,犹在混战当中,多少人的目光都转向哈鲁钝所在,只是等待他能收拾局面,这个时候,陷入最后死战的杨雄所部与出宜芳城的关胜所部,却是士气大振,杨雄不顾身负数创,半截羽箭还插在左胸之上,马槊翻飞,吼声如雷。 残存亲卫紧紧拱卫着他,在战团中左冲右突,本来死死围住他们的女真甲骑,纷纷落马,一时间都有围不住他们之势,而出城而战的那些宜芳军士民壮,不顾女真甲士尚在他们阵列当中蹂躏。 手中弓弩不住上弦扳动牙发,哪怕是死,也要射落一个女真甲骑落马!(。) 第七百零五章 宜芳大捷(五) 城头之上,鼓声震天响动,数千百姓,齐声扯开喉咙疯狂呐喊助威,震得北面岚水倒卷,四下里山河回响! 哈鲁钝却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一时间失却了反应的能力,该如何是好?却该如何是好?身为女真西路军中一流武将,哈鲁钝向来冷静现实,战阵之中,决断明快,毫不拖泥带水,可是现在,他却失去了这种冷静,好不容易和银术可带着一支杂胡军马打开了南朝防线,一路南下深入,在宜芳城下,又遇到了这支南朝强军不惜代价,源源不绝的突击! 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掉头便走,撤离战场,可是现在这些女真儿郎,不管是娄室所部还是蒲察乌烈所部,都已经打到了强弩之末,不管是人是马都疲惫万分,这个时候撤退,哪里还能结阵而走,交相掩护的可能? 更不用说南人那些残军,还在死死的纠缠着他们,这个时候一声号令撤退,最大可能就是崩溃,在即将黑下来的天色里,在南朝土地上被这些杀红了眼睛的南朝强军死死咬住追击,能回转到可以被蒲察乌烈接应到的所在,这八个谋克,还不知道能剩下来几成! 一战又断送如许女真儿郎,再加一整支漠南杂胡联军,就算宗翰看着自己打开南朝防线的功绩优容留下一条性命,也无可能回返原来重将地位了,就是娄室也不可能重用自己! 在无数女真儿郎不住回顾的目光中,哈鲁钝在这紧要万分的关头,仍然呆呆愣愣的停了少顷,亲卫们只是在他旁边大喊,“哈鲁钝,该怎么办?” 哈鲁钝蓦然大喝一声,已然策马冲向骑军混战的战团,手中长大马剑挥舞,吼声如野兽怒嚎:“先杀光这些南军,然后再转而迎战!” 几名亲卫见哈鲁钝动了,也下意识的紧紧跟上,听到哈鲁钝疯狂下达这般号令,一名亲卫顿时大吼:“哈鲁钝,你疯了?”剑光一闪,哈鲁钝已经将这名娄室遣来卫护自家的亲卫斩落马下! “派一个人去告诉银术可,让他带领剩余的勇士返回楼烦县城,静待娄室希伊援军,若是某在此间败亡,告诉他,为俺报仇,这支南军若不覆灭,女真永远无法染指这花花江山!”哈鲁钝丑脸扭曲,双血红,谁也未曾在哈鲁钝身上,看到如此暴戾的气息! “现在你们就随俺,与此死战,要是俺死了,就算你们跑回去,宗翰也绝对饶不了你们。” 不过他的威胁也实实在在,其时女真军法严酷,要是哈鲁钝在宜芳城下战死,而他们退了回去,宜芳战败,大好战机一朝丧失,还死了哈鲁钝,这罪名就全部要这些女真军马承担。 哈鲁钝那时已经死了,谁知道他们是苦战不敌才后退的?就是以宗翰的明敏,说不得也要以为是他们不从哈鲁钝号令,擅自撤退,失却能孤立太原的机会! 纵然娄室和蒲察乌烈都会说话,底下儿郎能无事,可这几个谋克的军将,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宗翰砍了脑袋! 且这个时候如此疲倦,掉头就是再无阵型的全面崩溃,天色将黑,地形不熟,被南人咬尾死追,又能逃出去几成?只有自己死战,才能为银术可撤退争取时间,不如就从了哈鲁钝号令,再博一把吧,争取相持到天色黑下来,双方残部再整军而退。 在哈鲁钝挥剑斩落身边亲卫之际,各个女真谋克,也纵声大呼:“先杀光眼前南人!再转而迎战!”女真语号令在战阵中纵横回荡,这些女真甲骑,也只有咬紧牙关,怒吼着继续涌上去,做拼死的最后一决! 而在东面,大队宋军已经开始涌动,先期出现在天际线处的,并没有直扑战团,而是向着战场南方疾驰而去,数百骑卷动烟尘,明显就是抄截这些女真军马的后路,而后续宋军仍然源源不绝的出现在视线当中,这些宋军就拉开了正面,略微有些散乱的向着城下混战的战团扑来。 虽然一看就知道不是标准严整的骑战阵型,可也明显分辨得出来援宋军是按照指挥为单位突进,两面指挥牙旗,就在阵前飘扬,近千火红盔缨不住跳动,与这混战战团距离越来越近! 女真甲骑,一面厮杀一面不住的回顾宋军这一路抄截一路直扑的阵列,唯一所幸的就是这些宋军骑士马术一看就颇为生疏,马上身子坐得僵直,马速也未曾提起,保持着便步之势。 而且当先一排,手中居然是过于长了一些的步战长矛,因为长度过长,已经不能摆出平端冲刺之势,而只能将长矛斜斜挑向空中。 已经搏杀得近乎筋疲力尽的女真甲骑,各个在心里稍稍喘了一口气,这样的南军,还有得打!果然南朝这些可以和俺们女真儿郎厮杀的精骑,也就这么一些,也终于将他们耗干净了!再拼上百十条性命,击破这些南军。 这太过血腥漫长的一天,也就该过去了罢?在此间熬到大队前来,说什么也要离开哈鲁钝麾下!眼看当面南军将要迫近,就有女真谋克大声传令,百余骑脱出混战战团,尽力勉强结出一个密集阵列。 每名女真甲骑都疯狂的踢着马腹,压榨出坐骑最后一分气力,想提起一点马速来,先以密集阵列,冲开当面这些半吊子南人骑军一点,然后再向两翼卷击,打垮他们在说! 至于那些抄截后路的南人军马,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过了眼前这一关! 杨雄仍在阵中左冲右突,他的麾下残部已经猬集在一个不大的范围,但有哪边被女真鞑子冲得松动,就赶紧往援,一部女真鞑子抽调而出迎击援军,杨雄压力稍减,匆忙回头,冷笑一下,接着就举槊向天,朝北一指。 “儿郎们,朝北冲!去援城中军马!”呼喊声中,他看也不看援军所来那里就要爆发的对战,又一骑当先,直指向南,去援救那些正在被女真鞑子砍杀的城中出战军民!(。) 第七百零六章 宜芳大捷(六) 就在匆匆抽调而出的女真甲骑距离来援宋军二百余步之际,再几个呼吸之间,就可以撞入宋军阵中,每名女真甲骑都平端起马战矛槊,长刀铁锤等短兵刃也放在最顺手就能抽出的位置,这个时候也不用在迎面先泼洒一阵箭雨了。 每名女真甲骑都发出了兽吼之声,准备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将这些不断涌来的顽强南军彻底打垮! 眼前这些南军,到了这般距离,胯下坐骑还是保持着便步,这等对手,只要一冲,就能击破!神策军中,两名亲自执指挥牙旗就在前列的指挥使,骤然发出一声大喝,两个指挥的甲士,全都轰然下马! 那些便步而前的战马,轻松就能止步,而不至于继续前突乱了阵列,原本有些松散的一排一排阵列之间,用来马战对冲,距离这么大自然是找死,可现下却看出来,是神策军留给驱赶战马离开阵列的空间! 每个人都在自家坐骑屁股上狠狠来了一记,数百近千坐骑长嘶着沿着留出的空间向两翼狂奔散去,前排宋军飞速半蹲而下,长矛尾端撑地,矛锋斜斜跳起,在夕阳映照之下,闪现出一片血色寒光! 在后阵瞪着血红眼睛观战的哈鲁钝心脏在这一刻似乎都停止了跳动,这不是骑军,这是骑马步军,以疲惫的甲骑撞上披甲步军阵列,会是什么样个结果? 女真甲骑马速已经提了上来,这个时候再难止步,纷纷就冲到距离这如林长矛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雪亮锋刃在前,这些疲倦的战马纷纷止步,重骑撞阵,对战马素质要求极高,临战需要刺激得战马勇气血性达到巅峰,或者干脆就蒙上马眼。 周泰和薛永杨雄的突击,要不就是以骑对骑,要不就是踏入杂胡那些根本没有长兵刃遮护的散乱步军阵列,而现在来援宋军矛阵,却是森然如山! 现在女真甲骑胯下战马都是疲惫得随时都能倒毙在地上,哪里还能撞入这如林的长矛阵中?百余名甲骑在阵前混乱成一片,然后就听见宋军军将悠长的号令声响动,长矛之后,又是一排排的弓弩扬起! 箭雨驽矢,激射如蝗! 空气中只剩下尖锐的呼啸之声,一排之后,又是一排,完全分不出间隔,一排排弩弓放下,一排排弩弓接着扬起,此起彼落,卷动有如海潮,那些杂胡步射,甚或是女真苍头列阵而射,比之这样的箭阵,简直就是小儿家的玩物。 阵列不战,阵列不战! 汉家男儿,持弓负弩,一代又一代的将草原马背上民族射得人仰马翻,只要给了他们能全力发挥的机会,迎接着胡虏的,就是一场屠杀! 无数羽箭驽矢之下,女真甲骑不论人马,都溅出万点血花,只是短短一个照面,这些马上夸称无敌的女真甲骑,都变成了一个个刺猬,哼都不哼一声,纷纷倒下,转眼间就被一扫而空! 在另一头犹在混战的战团之中,杨雄已经率领麾下不多的儿郎,浑身浴血杀透重围,直扑向那些正在屠杀宜芳出战军民的女真甲士。 听到弓弩怒啸之声,杨雄放声长笑,“骑军对战,俺们也不惧你,更不必说你们这些狗鞑子,撞上俺们大宋步军阵列了!” 下马结阵的神策军,将眼前女真鞑子射成刺猬之后,空气中犹自有着弓弦颤动的声响,这些精锐步军已然向着两边整齐分开,迎面扑来的神策军的骑马步军是三个指挥,两个指挥下马结阵,还有一个指挥在马上,这个时候结阵步军让开阵列,在后等候的那一个马上指挥,牙旗前倾,又在继续向前! 而在战场之南,抄截后路的骑马步军也终于就位,然后就转而向北,拉开的阵列就两排而已,神策军骑军指挥员额三百出头,步军指挥员额五百,这一指挥以两排列阵,虽然单薄,可控制范围极大,而且都是骑马步人,随时可以机动调整,死死的就截住了女真鞑子向南退路。 阵列虽然单薄,但是看着他们马上放着的弩机,看着那一百余骑女真甲士短短时间就被一扫而空的现实,这样单薄而长的阵列,也足以变成女真鞑子无以逾越的天堑! 宜芳城内城外,原来的呐喊助威之声,已经变成了震天价响的欢呼,城下还在厮杀的杨雄所部,纵横驰奔,反而是反过来寻着胆气已丧的女真鞑子厮杀,而那些出城而战的宜芳军民,也大声欢呼着,拼命上弦发矢。 有的甚至在地上摸起兵刃,朝着那些女真甲士扑了过去!战场上女真甲骑连同苍头辅军,尚有一千数百人,这个时候乱纷纷的猬集在战场上,看着宋军两面夹击而来,看着那些被围住的宋军冲突而出,犹自缠着他们拼命厮杀。 看着那些被射成刺猬,然后就被宋军踏过的女真甲士!从苍头弹压的辅军开始,终于发出了惊呼哭嚎之声,这些再度给驱入战场的女真辅军,丢下手中弓弩,也不管会不会被押阵女真甲骑斩杀,再度崩散乱窜。 不住有人被宜芳出战军民射倒,他们却管也不管,只求能逃出这个注定要让他们全军覆没的地狱,女真甲骑,也再没有了厮杀的勇气,茫然看着眼前一切,看着又一指挥宋军逼近战团,翻身下马,这次已经不用长矛列阵遮护了,就是这样扬起弓弩,发矢激射! 而后方的两个指挥步军,也结阵而上,甚而还越奔越快,一及射程,就是更多的弓弩加入了对女真鞑子的射击当中,战场之上,似乎就被这些飞射的驽矢羽箭布满,而女真甲骑,就在这样的箭雨当中,纷纷中箭落马,纷纷惨叫哀嚎,也终于随着那些辅军,而告崩溃! 这些凶悍顽强的女真甲骑,不管马上步下,乱纷纷的就想逃离这个战场,不管有多少人被射落马下,剩下的头也不敢回,甚而都不辨方向,只是打马疾奔。(。) 第七百零七章 宜芳大捷(七) 有些人战马也到了极限,走了几步就轰然倒地,这些女真甲骑打个滚站起来,摘下头盔,扯下盔甲,一瘸一拐的继续逃散,但是羽箭驽矢始终紧紧的追着他们,不住将这些丧失了战斗勇气,也没了任何气力继续战斗下去的女真甲士,射倒在血泊当中! 有些女真甲骑策马就冲向那从后抄截而来的宋军,但是迎接他们的,同样是一排又一排的箭雨,然后就是毫不例外的变成了刺猬,战阵之中,也终于开始响起这些凶悍真女真甲骑绝望的哭喊之声! 哈鲁钝就在尸积如山的战阵之中,呆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浑身只觉得冰冷,他的决断,让这支女真军马失去了最后逃脱的机会,注定要覆灭在宜芳城下,虽然只有八个谋克而已,对于南下宗翰大军而言,无足轻重。 可是南下狂澜,就此彻底阻住,大好时机,一下失却,等待着女真西路大军的,将是一连串的苦战,因为女真西路大军面对的,就是这样一支南朝强军! 而他自己的命运,也不必多说,就算是能逃出一条性命,宗翰也大度恕之,这剩下人生,还有什么意味?就在这里死了罢?银术可,俺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在这支兵马之前一次有一次败逃,只要你活下去,就能为俺报仇,为俺报仇! 突然之间,一种凶戾之气又涌在心间,某不甘心!某要活下来!还要撕碎这支南朝军马,还要将整个南朝,陷入血海之中! 红着眼睛的哈鲁钝,掉头便走,就想再拼最后一把,杀出一条血路来。不管回返宗翰面前,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他也要挣扎着活下来,看到眼前仇敌的灭亡! 打到现在,只有十余名亲卫,还跟在哈鲁钝身边,要说忠心,那是半点也无了,跟随哈鲁钝不过是惯性罢了。主将阵亡,亲卫斩之以殉。就是这森严军法之下,让他们下意识的还跟着哈鲁钝行动,哈鲁钝坐骑自是良驹,这个时候还有点体力,在尸堆当中穿行,马蹄抬起,就溅起血水。 经过一个尸体堆成小山也似的所在之际,突然从尸堆之后,就立着数名高大的身影,战马不住的打着响鼻,其中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杨再兴! 杨再兴太过骄傲,神策军顶在前面的精锐诸部,哪怕士卒都是精锐敢战之士,眼高于顶,没人惯杨再兴的脾气,还有一段时间干脆就被打发到后路大营来了,而薛永是神策军军将中难得性子和顺之人,而且能耐烦剧,杨再兴归于后路大营,薛永照顾有加,就提拔到了充作他亲卫的那一指挥骑军当中,而且还抚慰过杨再兴一次。 虽然杨再兴未曾说几句感恩戴德的话,可薛永的恩德,他从来都没忘记,神策军很好,虽然杨再兴人缘不怎么样,可也知道,但为袍泽,没人会故意踩到他头上,军将都是领头厮杀,给他的俸饷赏赐,也从来未曾克扣过半点。 如果说神策军给他这个厮杀汉一丝温暖,则温和的薛永,则让他更是感动,薛永是从北渡白沟河就跟随杨凌的心腹大将,虽然厮杀本事不如一流,可是重在得杨凌信重,杨再兴虽然也是后起之秀,听说晋王还点了杨再兴几次名,虽然这点名不甚光彩,几乎每一次都是大骂先人一顿,责怪他不服从甚劳什子纪律,不跟随党的脚步,可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厮杨凌的一种关护,一种爱才之切。 饶是如此,薛永地位,与他天差地远,可薛永曾经笑着和他说的一句话,杨再兴从来未曾忘记。 “就拿这里神策军当家罢,乱世当中,多少可怜人!老实听令,奋勇杀敌,到时候给你娶个媳妇儿!”其实薛永并没有多看重杨再兴,杨再兴的爆脾气有的时候也让薛永不怎么待见,但是他性子就是如此,但归于他的麾下,兵就如子,怎么抚慰照应都不为过。 这点温暖,就让最开始怀才不遇的杨再兴记得牢牢的,可现在,薛永死了! 战事从**打到如今尾声,打到女真鞑子就在眼前崩溃,打到女真鞑子哭喊哀嚎着被射成刺猬,打到这些凶悍不可一世的女真鞑子也如曾经被他们所践踏蹂躏之人一般软弱! 杨再兴就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厮杀在最前面,他的目光一直在哈鲁钝身上,带着十几名甲士轻骑而追,杨再兴状如疯魔,虽然战事已定,可是这个时候战场之上流窜的女真军马依旧不少,死了几人,掉队几人,到了现在,就上下身边的四人了,直到看到哈鲁钝匆匆从眼前而过。 就是这个女真大将,奔前跑后,大声下令,在战场上一个生还的甲士指了指哈鲁钝,“杨将军,就是那厮,杀了薛将主!” 不比哈鲁钝在战场上左右厮杀,遇多则避,杨再兴直接就往女真人的西面退路截去,就在哈鲁钝从尸堆旁驰过的时候,杨再兴双目已经血红,手中大枪一举,“杀!” 麾下四五名甲士蜂拥而前,此时身边甲士气力远在哈鲁钝之上,片刻之间,就有三名女真甲士倒地,杨再兴一提战马,大枪一个横扫,便是打下两名甲士下马,杨再兴以前下手,自然是留有余力自保,可是现在就是全力厮杀,那两名女真甲士,身心早已俱疲,一个照面之下,肺腑俱碎,张口就吐出碎肉。 几乎就在眨眼之间,杨再兴就抢到哈鲁钝的身前,大枪一扔,猛然扑出,将哈鲁钝扯入泥水当中,哈鲁钝在他手中拼命挣扎,可是杨再兴的气力哪里是他比得上的,若是全盛时期,自然可以在马上步下走上几路,可是他也战了一日,杨再兴一手死死扼住他的颈项,一手扳着他脑袋,用力一错,就听见喀喇一声剧烈响动。 哈鲁钝整个颈椎,都被杨再兴扭断! 血水当中,哈鲁钝犹自瞪大眼睛,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就死在一滩腥臭血水当中,死在一个指挥手里,让那剩下的几名亲卫,呆呆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接着背后一阵箭雨扫过,七八骑惨叫倒撞下马,剩下人就不管不顾的逃散而去!(。) 第七百零八章 宜芳大捷(八) 无数箭雨犹自在空中呼啸来去,女真甲骑的惨叫声响彻四野,无数宋军甲士将包围圈压缩得越来越紧,无头苍蝇也似到处乱窜的女真甲骑横扫一空。 夕阳如血,照在伏尸遍野的宜芳城下,照在宋军头顶跳动的盔缨之上,照在那些崩溃灭亡的鞑虏之上!羽箭驽矢仍然如飞蝗一般纵横战场,残存的神策军铁骑已经开始追逐那些逃散的女真甲骑,出战宜芳百姓,也在追逐那些逃散的苍头,但凡捉住,就按倒一刀割下头颅。 不管是女真甲骑,还是苍头,这个时候都没有了半分凶悍之气,只是惨叫着被追及砍翻刺倒,只是拼命哀求着还是被一刀砍在颈项之上! 而他们的哈鲁钝,就被一位南人军将仍然死死的按倒在地里,瞪着眼睛,再无声息,城墙之上,无数观战百姓,满脸是泪,看着这女真鞑虏的覆灭景象,欢呼声就在这泪雨中响彻天地之间! 女真卷动的南下狂澜,破两军州,无数官吏,无数军马望风溃散,太原一路官吏自相继出奔,眼见这狂澜就要卷入太原府,将神策军陷入死地,然后再淹没整个河东,直逼黄河,虎视汴梁。 可这狂澜,这女真在河东的大好胜机,终于被无数杨凌麾下健儿,用自家血肉,在宜芳城下阻住!不,不仅仅是阻住,而是将这狂澜之锋,彻底覆灭!接地连天的欢呼声中,杨再兴终于松开了手,坐在尸堆之旁,坐在血水当中,如一只受伤野兽一般,放声哭嚎。 残阳如血,西沉天际,而宜芳小城,就在这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仍然屹立! 这两日中,太原府又在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了,杨凌亲自坐镇安抚使衙署,向四方派出传骑。北则催促韩露两部在尽速将主力转用到太原方向,南则遣出传骑,催促捧日军主力尽速拥御驾北上,直入太原,集中兵力,做出与女真军决战之态势! 同时杨凌还在尽力恢复对整个战场的军情传递体系和指挥体系,他既然亲身已至太原,顶在了这场对抗女真国战的第一线上,那不管河北河东有什么安抚使制置使各路州军县治,但凡军民,俱要服从他杨凌的号令! 若然不效,就是干净利落的行军法斩之,已经杀了一百多个文官,就大胆的杀吧,这个消息传回汴梁,不知道都中那些暂时雌伏的诸公们还会起何等样的心思,不过这个时候,杨凌也不在乎了。 重中之重,就是要打赢这一场国战!这军情传递体系和指挥体系,要涵盖河东河北两个战场。河东局面就近,还多少有些把握,而河北燕地方向,岳飞一部,现在接应到檀州军马未曾?吴玠吴璘他们,是不是已经沿着河北边地展开,确实建立了防线? 女真东路军军势究竟深入到何处?本来这些军情,都是直接追送至当时还在西京方向整训准备渡河的杨凌行营处,然后再由晋王行营知照汴梁。 在杨凌得到河东突然战局急转直下的消息之时,从河北传来的军情是吴玠吴璘所部已然过大名府,留置一部精锐稳守大名府这个河北最为冲要重镇。 其余主力已经北上准备沿着河北边地展开,而女真东路军军势已经席卷檀州蓟州,那里留置的部分力量,存没尚且不知,杨凌兼程赶往太原之后,原来一直保持运转的体系就暂时中断,而杨凌就要马上在太原恢复这个体系,并且让全天下都要知道,老子已经亲身前往坐镇太原,已经掌握住河北河东的野战主力。 战局已经在杨某人的掌握之中!杨凌幕府还丢在后方,在太原身边得用之人极少,但是随杨凌前来的宗泽老头子,却显出了本事,秉杨凌之命布置各项事宜,井井有条,但有什么零星军情传来,马上就能料理精当,整理出节略,然后送至杨凌案前。 甚而这个老头子还有空出去巡城了一番,搜集了一下太原城防还有什么需要加强处,回来就是一份简明扼要的条陈奉于杨凌!对于宗老头子的本事,杨凌也不得不在心里写个服字,原来是无人所用,现在能做到参赞军机作用的,还是这位历史上留下了偌大声名的宗泽宗汝霖! 一两天之内,宗泽就让杨凌在太原新设,此刻还寒酸万分的行辕开始了基本运转,并且将主要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了宜芳方向,能搜罗到的野战人马,都次第出发。 且已经在召集民夫,准备车马,随时准备向着宜芳方向补运辎重物资,现在杨凌和宗泽,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就在焦急的等待着宜芳方向最新的军情传回来! 王黼居停的安抚使衙署节堂当中,杨凌负手而立,不时走动几步,薛永杨雄所部,出发已然两天,杨雄所部,出发比薛永迟半天而已,就是遣哨探跟着杨雄一起出发去打探宜芳军情,也跑不到薛永所部前头去。 时代局限就在这里,没有电话,没有电报,一切最新军情传递只能靠着四条腿的马来回,纵然已经深深融入了这个时代,甚而自己穿越之前的日子,都淡得像褪色的旧照片,但是此刻杨凌还是恨不得一纵身就跳回二十一世纪,将不管是电信还是移动还是联通的员工绑回来,设备架回来,然后给自己麾下每名军将,一人扔给他们一台手机! 楼烦已经丢了,宜芳这个时候的重要性不必说了,万一丢失,也许在下一刻,女真铁骑就要出现在太原城下,将太原团团围住,成为一座孤城,没有胜捷军为骨干,这些河东旧日驻泊禁军,杨凌还真不知道凭借他们能守几日! 那时候战局会变成什么样,杨凌甚至都不敢多想,真到那一步,也只有拔剑上城墙,凭城死守而已,杨凌尽力的克制着自己的焦躁急切,就连走动几步,都刻意将脚步放得轻缓平和,可一颗心却是越跳越是剧烈。(。) 第七百零九章 宜芳大捷(九) 在杨凌下首,宗泽静静据着案头而坐,看着一份份卷宗文报,有存城兵马粗校之数,有存城粮草军械之数,有现在集中起来的可用强壮民夫之数,他不时还勾点两笔,然后就有侍立在宗泽身后的小吏,恭恭谨谨的接过,然后悄没声的退出去。 等到宗泽身旁侍立的小吏一时间全部退出去之际,杨凌缓缓转身,看着宗泽,“韩世忠和卢俊义的传骑到没有?现在他们在哪里?我在太原两日有余了,居然一份文报未至!” 宗泽淡淡就回了一句:“晋王亲镇太原消息,发向诸军也不过就是一日半前的事情,韩卢两位将军,就是将最新军情文报转来,也总要些时间,晋王何必急切如此?” 杨凌哪里是想问韩卢,此刻他想问的就是宜芳!不过到了自己现在地位,任何举动都关系着这场决定国运战事的走向,哪怕节堂之中,此刻就他和宗泽两人,杨凌也不能表露出半点忧心宜芳存亡的意思来! 他若稍稍有些慌乱,这才稍稍安稳下来的太原重镇,说不得又要惊溃!杨凌尽力平稳的嗯了一声,又转过身去,缓缓踱步走动,宗泽暗自叹息一声,挥手让节堂外侍立的几名甲士退远一些,站起身来对杨凌躬身道:“下官敢请晋王移行辕北向,入韩帅神策军中,下官则镇守太原,下官敢为晋王立军令状,必坚守到晋王领军援来之时!” 杨凌冰冷的目光扫过来:“我才来,就让我走么?” 宗泽点点头:“晋王一身,关系此次国战安危,宜芳方向现下胜负难测,还是早有预备为好。” 杨凌语声冰寒:“你觉得宜芳保不住?”以杨凌如今地位,以他在燕地在汴梁在河东杀得尸山血海的而自然凝聚于身的森然之气,纵是现在朝中东府诸公,在杨凌面前都情不自禁的挺不直腰,更何况为杨凌如此逼问! 可宗泽仍然站得稳稳的,神色不动的答复:“沿途军民百姓逃散,女真南下军势不明,以不足三千歩骑匆匆往援,胜负难料,下官还是坚请晋王暂离太原,不论与韩帅卢将军哪一部合军,甚而回转捧日军亦可,只留下官坚守此间便是。” 这个时候,杨凌反倒淡淡一笑:“我走不得。”这一句话,宗泽就明白了杨凌全部的心思,还有话中未尽之意。 女真近乎倾巢南下,而这个大宋,真正拿出全部气力与之相抗的,此刻就杨凌一部而已! 折家让开通路,西军尚在观望,汴梁诸公恨不得杨凌败绩,杨凌几乎就是以一身在撑住河北河东战局,若是他也在女真兵锋面前走避了,只怕更多的人要弃城而逃,更多的人要望风溃散! 这个大宋,怎么就变成如此模样了?若是没有晋王存在,这一场战事,又会是个什么模样?想到此间,宗泽忍不住就是浑身一噤。 杨凌又缓缓道:“你说宜芳胜负难料,我倒同意,不过我还相信一点,这往援之军,就是全军覆没,也会将女真鞑子纠缠在宜芳一阵,足以让韩世忠卢俊义两部知道我就在太原的消息,让更多援军赶来!了不起这一仗我就在太原城下打!” 对于意志如此坚决的杨凌,宗泽还能有什么说的?就在这个时候,节堂之外,隐隐约约飘动来了欢呼之声,然后欢呼声就越来越大,越来越盛,听得也是越发的清晰。 杨凌和宗泽神色都是一变,这个时候还管他娘的装b,杨凌在前,宗泽在后,几乎是跑着冲出了节堂之外! 这个时候,欢呼声已经清晰可闻,就四个字而已,“宜芳大捷!” 衙署之外,马蹄声疾响,不问可知,就是飞骑前来传捷的骑士正在赶来,不愧是老子的神策军,摧锋于正锐,生生将女真鞑子挡在了太原西北大门之外! 杨凌忍不住就深深吸了一口气,竟然觉得有点晕眩,一场干系着这场国战胜败的危局,总算是暂时度过,不亏自己这昼夜兼程,亲来太原坐镇,可下面还要做的事情太多,还要打得恶仗也太多,丝毫没有让自己喘息的余地。 这场将深刻改变大宋命运的风涛,不过刚刚才起而已! 大队军马在汾河河谷中汹涌而过,这段时间久矣未雨,军马卷过,就是漫天黄色尘烟,官道两侧,就是一群群翻过岢岚山,逃入宁化军境内的难民,这些扶老携幼的难民在大军通过之际纷纷躲到官道两侧,木然的站在烟尘之中,看着这支大宋军马通过。 而从宁化军边地南下的难民,也在他们之中,比之这些从岢岚军逃离的人,他们看见这支军马滚滚而过,间或还发出一两声低低的欢呼,这支大军疾疾而奔,卷动烟尘,人喊马嘶,各个奋勇。 人人都是满面烟尘疲惫,却每名甲士都是意兴高昂,哪怕只是在侧一看,都知道这支军马从上到下,恨不得马上赶到最为惨烈的战场,然后上阵杀个痛快! 从岢岚军逃来的难民,经历了守军闻风溃散之痛,对大宋军马的信任本来已经降到了最低。却没想到,在宁化军中能看到这样士气高昂的军马,一个个都是迷惑不解,而身边同样疲惫的宁化军难民,虽然也是逃难,但是比起岢岚军难民而言,却是家人齐全,携带的家当也多。 甚至有些车子上锅碗瓢盆都装上了,一副从容搬家的模样,看到岢岚军难民如此模样,不无自豪的就从旁解说,“这就是神策军!西面破边,神策军不得不南下堵截,可还是将北面鞑子堵得死死的,神策军要撤,俺们不想被鞑子糟蹋,自然要走,可是总算是一家齐全,平平安安的撤下来了!” 这支军马,正是韩世忠亲领一部,而知道宜芳大捷之前的时候,这一部军马,其实远没有现在这般高昂的士气,要知道现在神策军的周遭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几乎就有覆灭的危险。(。) 第七百一十章 宜芳大捷(十) 这几日内,韩世忠东奔西走,竭力布置调度军马,应付女真大军自岢岚军破边而入引发的河东危局,比之军中一应事宜事必躬亲,从领军上阵厮杀到操练军马严整军纪甚而查点后勤补给事宜无处不在的岳飞,韩世忠在军中一向以勇武豪爽略微有些散漫甚至有点贪图享受而著称。 对于岳飞,军中上下是又敬又畏,浑然不敢轻视他还有些年轻的岁数,只是佩服晋王的眼光。怎么就从寒微的河北敢战士中提拔出了这么个人物! 对于韩世忠,不少人略微觉得是晋王为了笼络老神策军中西军出身人马,才对韩世忠如此重用,真实本事,说不定许多军将都在他之上,不过韩世忠性子四海,在军中甚而能和最低层的士卒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神吹海聊,那种老兵痞的做派甚是得军心。 有力的调和了岳飞过于刚严的一面,虽然大家略微觉得韩世忠不见得是合格的大军统帅,不过也都藏在心底,反正神策晋阳二军装备精良,猛将如云,精卒似雨,还有岳飞这么勤勉厉害的人在,真打起来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不过当局面一下转到如此危急的时候,所有人才看出了韩世忠的本事! 危急之中,韩世忠却仍然是那副大大咧咧毫不在意的性子,一下就稳住了军心,而且一系列布置调动又快又稳,毫不慌乱,先是亲身带先锋南下,从窟谷寨方向出击,纵然没有克服芦岭,但是也堵住了这个缺口。 并且迅速就在窟谷寨一线建立起稳固防线。其次就是马上就从先锋人马中分别抽调出周泰和牛皋两部,一部奔赴宜芳,一部赶往太原,虽然不过都是一指挥的骑军,却都是在未来战事当中派上了大用场,最后就是马上遣黄文劲带领一部人马去北面前线传达他的将令,收缩北面缘边防线,逐次撤退,同时挤出军马,迅速南下。 从北面抽调而来的军马才到,韩世忠就马不停蹄的率领他们出发,往援太原,韩世忠准确的抓住了重点,当女真大军拼命南下,延展侧翼做深远范围抄击的时候,重中之重就是一定先要确保好太原这个重点! 与之同时,其余后续南下军马,韩世忠整顿出一定力量,一边处处布置,稳守神策军西翼各处要点,同时回救太原,同时也做反攻之势,有来有往才是道理,一万数千人马大军的调动,韩世忠布置得又快又稳。 这个时候才让麾下军将士卒看出来,泼韩五如何没有统领大军之才?论起老辣来,说不定还压过岳飞一头去!虽然韩世忠已经竭力做了布置,想必卢俊义那里也有动作,不过太原府坐镇的王黼,韩世忠对他可不大信得过。 若是周泰牛皋不能稳固宜芳,女真鞑子兵锋直抵太原城下,到时候王黼等辈,也如岢岚军岚州那些守官军民一般惊溃,却又该如何是好? 太原陷落,那就真的是万事皆休,神策军能冲出去几成,就算是邀天之幸!直娘贼真的是看错了折家军!心下急切万分,更是对前路忧心忡忡,可韩世忠仍然竭力将这些情绪都压在心底。 麾下这支军马南下以来,就未曾有什么喘息的机会,人马皆已疲惫,再怎么疯狂督促,速度也提不上去了,而晋王现在估计最多过了黄河,距离太原府只有几百里,卢俊义距离太原府的距离也比自家远些,这个时候只有他韩世忠来收拾局面,如此危局,反而不能让麾下军马看到他一丝一毫的慌乱! 纵然韩世忠表现如常,可神策军上下,都是这两年打了多少仗的老卒了,如何能不知道现下局势如何?于途当中,韩世忠已经无数次暗中祈祷了,但愿周泰和牛皋那两个小子能起到超过他们所部兵力的作用,但愿在他大军赶到的时候,太原尚在! 就道之初一两日,这几千人马只是咬着牙齿急切赶路,军将士卒都是脸色阴沉,从前到后,除了偶尔的马嘶之声,竟然没有什么声响,原来神策军但凡出师作战的高昂士气,已经不如从前,身在军中,竟然只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对于士气如此,韩世忠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总不能虚言欺骗自己的部下罢?而且韩世忠也相信,纵然现在军中之气沉郁,可真临阵上,哪怕太原已经陷落,神策军被隔绝在北,这支军马仍然会在这绝境之中拼杀到最后一兵一卒! 而这样低沉的情绪,随着从太原府赶来的一批传骑于途遇见这大队南下人马之后,顿时改观,晋王轻身兼程而至太原,王黼稳坐太原,斩首文官文吏百余人,大部军民回归,死守太原,而所有得用人马,都为晋王遣出,往援宜芳! 一时之间,军中士气顿时高涨起来,果然是晋王挺身而出,在这危急之时,亲手挽回局面!所有惶惑,所有不安,全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要晋王到了,这场河东战事,和女真鞑子就有得打! 女真鞑子在宜芳,俺们就与女真鞑子在宜芳打,女真鞑子在太原,俺们就和他们在太原死战!本来已经相当之快的行军速度,骤然又行加快,每个人都在咬牙跟着大队,只想早一刻到达太原,早一刻回归晋王麾下! 烟尘卷动,蹄声如雷之际,南面突然又是数骑奔来,骑士身上背旗,正是神策军中急递的样式,韩世忠不等亲卫通传,就亲自打马迎了上去,这几名骑士也远远就看到了大军南下洪流,放慢了马速。 看到韩世忠近前,几人滚鞍下马,躬身行礼,韩世忠在他们面前勒住坐骑,不耐烦的道:“军情紧急,哪来的恁多鸟礼?太原那里如何了?” 骑士抬头,一张满是汗水烟尘的面孔,尽是兴奋之色,“宜芳大捷!女真先锋银可术败逃楼烦,自哈鲁钝以下,全军覆没在宜芳城下!晋王更有号令,传于韩帅!”(。) 第七百一十一章 宜芳大捷(完) 韩世忠一下子只觉得听岔了耳朵,宜芳大捷?一座小城而已,在女真兵锋之前,能守住已经是不易,进一步说,就算晋王已遣兵马往援,薛永也可能被打发了过去,击退女真兵马也算是不错了,居然打出了让哈鲁钝以下,全军覆没的结果? 在韩世忠身边的,是神策军左厢都指挥,比韩世忠还大个四五岁,在神策军已经算是老将了,性子一向沉稳,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抢在韩世忠面前就疾疾发问:“谎报军情,是定斩不赦之罪!怎么就是如此大捷了?” 那传骑一脸骄傲之色,拍着胸脯大声道:“将主,你怎么连自家神策军都信不过了?周泰牛皋将军兼程先入宜芳固守,在女真大举围攻之际,周泰将军毅然出城突击,然后援军续至,薛永将军突击,杨雄将军突击!关胜将军遣城中军民也出城死战!一战下来,凡战死俺们神策军精锐铁骑一千八百三十一,伤者只有四十七!这样前仆后继,在最后杨再兴大队步军骑马赶到之后,已然胆寒疲惫的女真大军被抄截包围,最后在弓弩下全军覆没!” “周泰将军战死,城中关胜将军战死,薛永将军战死,杨雄将军重伤昏迷,除了杨再兴最后来的兵马,其余侥幸生还的将士也伤得不能动弹,俺们就在晋王面前,打出了一场大捷出来!现在从宜芳到太原,固若金汤!” 这传骑许是还读过一点书,一番话说得言辞通顺,慷慨激昂,话语中的雄烈自豪之气,简直是无法掩盖,一千八百八十八员将士,一千八百三十一战死,伤者只有四十七,这差不多是宜芳连同太原城能搜罗到的骑兵指挥,拼杀到了建制打光的地步,所以才有这一场大捷! 几员宿将阵没,无一人幸免,晋王未负神策军,而神策军同样未负晋王!纵然不曾亲见,可所有人都能想见出一场大捷的惨烈雄壮! 那左厢都指挥被传骑堵了回去,却半点计较的意思都没有,握着缰绳的双手直抖,突然震天价的就暴喝一声:“宜芳大捷!” 韩世忠与身边亲卫早就兴奋得颈项青筋乱跳,这个时候一人失态大吼,所有亲卫也都兴奋得大声欢呼应和,“宜芳大捷!” 女真敢战,毋庸置疑,即便是一换一,全军覆没对全军覆没,可是我大宋儿郎绝不屈服,最后还是鞑子输了,这个时候后续大队,听到这边欢呼,先是不敢相信也似的沉寂一下,然后就是无数兵刃举起如林,人人都扯开嗓门大叫,除了这四个字之外,仿佛已经不会再说别的话了。 宜芳大捷! 欢呼声鼓荡如雷,震动四野,轰隆着如春雷一般波荡远去,在这雷声之中,从女真南下以来,一直笼罩在河东战场上的重重乌云,就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韩世忠也双手直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稳定下来,伸手出来:“晋王军令呢?” 那传骑将背上背着的皮盒取下,双手奉于韩世忠面前,韩世忠打开皮盒,又一把扯烂了盒中防水绸袋,将出军令来,军令之上,杨凌签押赫然在目。 军令文句,简洁异常,文字刚硬如铁,正是宗泽亲书杨凌之命。 “宜芳已捷,孤在太原,后路无忧,汝若在途,即刻返军归太原,孤亲领大军与宗翰会猎于太原,做殊死一决,御驾当在十日内速至,当传御制,召折家军,小种相公秦凤诸军,刘光世鄜延军西击鞑虏,破完颜娄室于河外之地,另宜芳之战,骑军伤损实重,鞑虏纵然势大,但有孤在,终让其匹马不得北返!” 韩世忠缓缓将军令递给了那左厢都指挥:“俺这支军中骑兵尽数交给你了,速赴太原,听晋王调遣,俺率领步卒随后就到,晋王就要在河东与女真鞑子决战了!” 那都指挥捧着军令扫了一眼,重重点头:“决战之日再会!” 仍然如雷的欢呼声中,韩世忠哈哈大笑,将回军令,这都是要交给军中司马存档的,打马就带着亲卫回转,韩世忠粗豪外表之下,其实是极机敏的性子,这一纸简洁的军令,就让韩世忠看出许多来。 宜芳不克,女真南下大队军马,东有神策军和即将北上的捧日军,西有西军主力,两面受敌,可以说对宗翰女真西路军会战态势已成,到时候只要将御驾迎入太原,诏令西军集结大队,与神策军和捧日军协同对进,就是一场可以决定河东战事命运的决战了。 未来这场决战将会有什么结果先不想,至少河东战局已经度过了危机,而杨凌又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河东战场上,现在只怕一时顾不得河北那里了,只有赌一把在解决了河东之后,河北防线还未曾被打破,至少不要被女真鞑子打过黄河去。 但愿这御驾能派得上用场,西军能听号令,早点制造出有利的决战态势,将宗翰解决了,这是决定气运的国战,以小种之明智,总不至于看不明白这一点罢?直娘贼,先不管其他的,做好自家的事情要紧。 这个大宋,不要在给俺们生出什么意外了,就让晋王带着俺们这些军汉,能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也罢! 太原城东北方向官道,烟尘如雾弥漫而起,这条官道,蜿蜒曲折在河谷之间,从雁门关经代州过石岭关而抵达太原府,正是卢俊义所部和此间交通往来的最主要通路,在太原府西面诸条道路,这些时日已经在赶筑军寨,数万或者征或者自行加入的民夫,正在忙得热火朝天,将太原府打造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而在东面,还一时无法顾及,反正东北方向有石岭关这般天险,河北还在手中,太行南面诸径也暂时无忧,资源和人手都有限,所以还没有在太原府东面赶建新的防御体系。 在东面方向上,只有逻骑不时经过,盘查往来之人,同时还要遮护这条支撑雁门防线的主要道路,而暂停了几天的对前线的运输补给体系,现在也开始恢复运转。(。) 第七百一十二章 整军会猎(一) 一支支车队已经就道,将积储在太原府的粮草军资,次第向着前线运去,这条道路之上,依稀又恢复了往日那种繁忙热闹的景象。 远处尘烟升腾,就代表一支军马正在疾疾赶来,放在前几日那种人心惶惶风声鹤唳的时候,说不得现在道路之上那些民夫就要一哄而散,有多快跑多快。 可是现在,这些民夫却在道中,踮起脚抬着头擦着汗向东而看,几日前女真鞑子深入宜芳的兵马,都被打得全军覆没,现在晋王坐镇太原,四下援军纷纷而集,不用说此刻东面前来定是卢俊义的兵马,就算是鞑子,有晋王在,还怕甚鸟? 这支车队的押运人马,是黄文劲部下,不过也就二三十骑人马----原来太原府野战兵力,全部赶往宜芳,韩世忠的骑兵援军昨日才至,杨凌奢侈的给了他们一天休整时间,捧日军就算拥御驾兼程而来,也还要些时日才能抵达太原。 现下处处人手紧张,能抽出一二十骑押运掩护一支车队,已经算是极限了,这一二十骑军马一扫原来懒散模样,虽然胯下马都不佳,甚至还有骡子驴子充数,马术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仍然毫不畏缩的迎了上去。 领军之人,是个都头差遣,三十许的年纪,还算得上精壮,催马上前之际,一副忠诚勤奋的模样,黄文劲所部都是原来河东路驻泊禁军改编的,比起河东两支野战强军的地位自然是天差地远。 晋王亲至之后,黄文劲所部这数千杂凑起来的人马,杨凌已经许诺在合适时间,将颁下军号,成为晋王所部第五支正军! 原来神策军拿的饷项赏赐,已经够让这些河东驻泊禁军眼红的了,要是能为晋王麾下第六支正军,这上头好处就多出一大块,且现在谁都看得出来,大宋已经面临天翻地覆的变化,晋王坐拥强军,要是能彻底击败女真,则大宋天下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大家多少也有数。 但为武臣,追随晋王,岂不是最好的一条道路?虽然这条路前路莫测,且有极大风险,一旦临阵,生死不知,但是人是不是选择冒险,就是看冒险成功回报是不是足够的大。 若是大家命大,能在这天倾之危中幸存下来,不折不扣也算是晋王心腹了,将来回报,可想而知! 一头是杨凌的杀伐之威,强军之盛,另一头就是为心腹从龙之功,由不得这些原来旧河东驻泊禁军,顿时就有了十倍的忠诚勤奋勇猛,烟尘中果然有一大队军马滚滚而至,而这二三十骑也迎了上去,带队都头大声呼喝:“来者是何军马?” 队伍前面,涌出一将,岁数不老,但已有大将之重威,锋锐之气,距离尚远就扑面而来,那年轻军将一皱眉头:“某乃卢俊义,往援太原而来,此前没有接到急递通传么?” 那都头顿时滚鞍下马,拜倒尘埃,大声道:“如何没有接到卢将军通传?” 杨凌亲身坐镇太原,宜芳大捷,太原人心自然安定许多,但是野战兵马尽数顶在前面,城中空虚,多少还有些惶惶,但随着韩世忠抽调而来的援军先至,道路远一些的卢俊义在途中就遣了传骑急递前来通报,卢俊义一部也即将到来的消息。 太原城中,才真正人心大定,晋王麾下精锐齐集,捧日军不日也将北上到来,御驾也在其中,太原已经是固若金汤,不要说鞑子是不是还能威胁太原了,看这架势,就是要招西军从西夹击娄室,晋王群集精锐,与宗翰会战太原。 击败女真西路军后,再挥师河北,与女真东路军战,最后底定这挽天倾之功,几路军马向着太原汇聚的消息,杨凌也没有保密,反而周告全城上下,无非为了安定人心鼓舞士气,这都头自然也是知晓,奉命押运一部粮草辎重向东北去的时候,就指望途中能先见到这晋王麾下大将。 那都头拜倒,身后那些骑着各色各样牲口的军汉也纷纷下来拜倒,卢俊义点点头:“你们只管上路,押运之时,勤谨一些,异日军中再会罢。” 在太原之南,晋城之北,一支规模足有数万人的军马,正在涌涌而南,军中无数旗号招展,威势煊赫至极,且在军中,更有代表大宋君王的巨大黄罗伞盖置于其中,这随军而出的君王仪仗,自澶渊之后,已经多少年不复现于大宋! 这支军马,正是捧日军,编制甚大,辎重极多的捧日军,本来只是在以不快的度一边整练,一边陆续渡过黄河。 可当杨凌轻身兼程赶往太原府之后,整支军马就骤然而加快了度,拘刷了一切能到手的船只,甚至连汴河上的纲船都用上了,在几日之内,总算将这支笨重无比的大军运送过了黄河。 虽过黄河,可是捧日军中仍然还有暗流汹涌,原因一则是捧日军中成分太杂,自然做不到如神策军和晋阳军那般整肃。 且御驾也在军中,御驾既然在,自然也有一套随军出征的文臣班底,从军中传出的御旨,虽然都是秉承杨凌意志而为,但是草诏要翰林,程序合法要有随军出征的东府中人用印,这个班底,也小不了。 女真自岢岚军汹涌南下,太原眼见守胁,杨凌匆忙赶去救火,这些本来只是暂时被杨凌压服的各色人等,自然就有别样心思,甚或有人开始商议怎样联络捧日军中那些姚古旧部,看能不能做点什么。 幸得罗候,严世臣已经带了一部杨凌心腹入了捧日军,而汤怀更是带着全为杨凌心腹的黑云班直也接掌了军权,军中在这个时候也没生出什么事端来,以老将威望协助稳住军心,这才让汹涌的暗流一时间没酿出什么事端来。 可只要杨凌没能挽回局面,杨凌两支主力被隔绝在太原以北,谁知道捧日军中,到底会生出什么样天大的变故出来(。) 第七百一十三章 整军会猎(二) 整个大宋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在祝祷杨凌能没于太原,祝祷女真军马能将杨凌麾下的大宋人马打得全军覆没!但是这所有一切,当从太原赶来的传骑以几乎跑死人的度赶到捧日军中,将最新军情传来的时候,这些别样阴暗心思,就暂时戛然而止。 杨凌定太原,搜拢了不多的军马,就将女真人兵锋死死堵在宜芳,阵斩女真大将哈鲁钝,斩三千余级,战局已然转危为安! 如此威势,如此果决,如此杀伐,让那些起了心思的诸公,无不觉得脊背凉,在没有看到杨凌真正败事的时候,一时间只能老实随军而动,杨凌但有所命,只有听从! 可心中恨意,也是越来越深,擅杀士大夫,此人若是打赢此役,地位稳固,这天下还能是大宋的么?到底要怎样,才能彻底扳倒这个杨凌,将他碎尸万段,捧日军行进度,也骤然加快,人喊马嘶,拥着御驾,直向太原。 队列当中,汤怀一身重将袍服,旗号就在御驾不远处,始终保持着紧盯着赵家诸人的姿态,数十骑排开大队,赶到杨凌身边,领头之人,正是罗候,看到罗候赶来,汤怀一笑:“罗大哥,看到俺传过来的晋王最新号令了?” 罗候点头,杨凌后续传来的号令并没什么复杂的,就是催促捧日军加快行进度,尽快赶往太原,并且在沿途留置一定可靠人马,确保后路无忧,且通传了最新的军情,韩世忠已经快要抵达太原方向,杨凌也调卢俊义率部赶往太原。 这个架势,就是要集中兵力,准备和女真西路军决战了,汤怀问道:“罗大哥做如何想?”罗候叹气:“还有什么好想的?阵前拼命厮杀就是,只要俺们能踏实的打上这一仗,不要再有人生出什么事情来!” 汤怀一直跟随在杨凌身边,杨凌在汴梁拨动的风云,汤怀全都亲身参与其中,对大宋朝中人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早就不抱什么幻想了,当下只是冷笑一声:“且随他们,到时候就算跳出来,晋王终究也会扫平他们!大哥,我只相信,气运正在晋王!” 罗候苦笑,他未曾亲身体验过杨凌在汴梁的手段,没有汤怀那般的信心,这些时日掌握捧日军,比起在燕地的时候还要辛苦十倍,本来就显老的面容现在越的憔悴起来。 这是国战啊!难道兖兖诸公,都不明白这个道理?让俺们愿意与鞑虏血战之人,安心的打一场死战都不可得?晋王带领俺们,也是为汝等而战啊!这倾危天下,若无晋王,又将是何等样的一个局面?一向不大爱出恶言的罗候,长叹一声,磨着牙齿道:“快点赶到太原罢,哪怕上阵拼命,也比看到这军中各色人等要强!晋王斩杀怯懦之辈,实在痛快!” 在同样的夜空下,残破的宜芳城中,无数火把闪耀,无数女真军马肃然站立,血腥之气随着夜风送来,将原来大宋岚州州治所在,变成了仿佛无数恶鬼林立的地狱一般。 此城比宜芳略大,夯土城墙也显得很完整,城垛战楼等等防御设施一应俱全,引岚水而入的护城壕沟甚而都比宜芳城下的宽深一些,毕竟此间是岚州州治所在,可是就是这样比宜芳要坚固许多的城防,却不战而弃,沦入女真军马的掌握之中。 不过短短的时日,宜芳城内已经是一片残破景象,所有房舍之内,都塞满了女真军马,那些苍头之类的辅军就在街道中搭建帐篷而居,所有家具陈设,都被劈碎了烧火,甚而连庵观寺院中寄顿的棺木都是一般下场。 而城外就是依附于女真的部族军肆虐的所在,从晨至昼,宜芳城外每处村庄市镇都是烟柱腾天而起,从来未曾消散过,岚州被女真所掳掠的百姓,精壮大多数被驱到宜芳城下填壕,或者就随处杀戮。 而大量女子,就被驱入城中,为鞑虏所欺凌霸占,在城中每一处所在,任何时候,都能听见这些女子的哭喊之声,每到饭时,还能见到这些衣衫破碎,浑身青紫的大宋女子麻木的挣扎出来,为这些畜生操持吃食,稍有不对,就是皮鞭卷过来,往往就带起老大一块血肉。 有些女子受不得这样的屈辱折磨而死,就被扔到城外壕中,每铺上一层尸首,就洒上一层土,现下重重叠叠,已经填了三四层了。 原来安稳平和的生活,完全为这些鞑虏所打碎,而数十年不识兵戈的大宋,也终于见识到了这些鞑虏到底有多么残暴,到底有何等样的破坏摧毁一个文明的能力! 这些在岚州城中行尸走肉一般的残存百姓,已经不期望有人来解救他们于地狱了,只是盼着有一天,能有机会和这些鞑子一起死在血海之中! 这样惨景,只是个开端,可对于大宋上位诸公而言,却不见得有多少人会放在心上,他们所盯着的,还是那个唯一在为大宋东拼西杀,带领麾下健儿盘肠血战的异类杨凌! 过了几日放浪形骸日子的女真军马,终于在今夜又整肃起来,恢复了他们无敌铁骑的面目,披上甲胄,配上兵刃,各个谋克整队,各个领兵军将打点起精神,在夜色中也匆匆集合而起,原因无他,娄室希伊已至! 在宜芳城外一片旷地之中,在夜风送来的血腥气和尸臭味中,数火把闪耀,完颜娄室踞胡床而坐,看着一队队的败军拉过来,跪倒在城壕边上,然后自家所部亲卫猛安甲士,挥刀就砍下一排排的脑袋,然后将无头尸骸踢入城壕之中,哀嚎惨叫之声,响彻夜空。 血水四下横溢,让空气当中血腥味道已经浓重得近乎实质,被拉来的败军,大多是逃散之后被擒获的杂胡,还有侥幸从宜芳城下逃生出来的女真甲士,他们没有去楼烦,而是直接来到了这里,比之杂胡们各种乞命之状,或者干脆就是绝望中操着胡语破口大骂。 那些逃生出来的女真甲士,多半就是默然受了这一刀,不过他们尸骸却是被收起来,另一侧已经堆架起巨大的柴堆,到时候将他们尸身焚化,骨灰还于留守在大同的本部帐中,也算是一种优待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整军会猎(三) 女真现在几乎是半独立的两支军马,宗翰所部西路军虽然兵力要弱一些,但是战力却不下于宗望的东路军,始终能与宗望所部维持分庭抗礼之势,这现在还未曾松懈的酷烈军法,就是原因之一! 宜芳败绩传来,完颜娄室,完颜希伊都是西路军中数一数二的绝世名将,接到这个军情,一下就明白南人军马飞速的调整了部署,现在已经稳住了阵脚,这样还朝东打,硬着头皮去啃这支强悍的南军,实在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一则是通往东面道路就这么几条,硬打过去,伤损必多,女真儿郎有多少条性命,经得起这样的攻坚消耗?还是在野战中击破南军主力来得便宜一些,到时候南人城塞防线,估计就要如前一般望风溃散了。 二则是完颜娄室现在多少掌握了一些南朝内情,现在一直咬着他西路军狠打的,就是南人晋王麾下军马,除了布置重兵于河东之外,在河北直面宗望所部的也是他的军马,而南朝几乎就是这个晋王杨凌在独抗女真大军! 只有将大军源源不断的向银术可支援过去,银术可和宗翰在太原和这晋王杨凌死战,将他的主力都吸引过来,而自己就出兵关陇,去牵扯西军,不需要太多的军马,一万足矣,宗望那里就轻松许多? 只有这样才能改善两面受敌的战略态势,同时还扩大抢掠筹措粮草的地盘,让这南朝晋王将注意力转向必然要深入河北的宗望大军,那时候再养精蓄锐,趁虚东进,只怕就是事半功倍之效了。 此刻前来宜芳,主要就是为了收拾前锋败绩之后的军心,同时也想看看,那片葬送了太多女真儿郎的战场!血腥之气在夜空中浮动,女真甲士寂然无声,身在其间,除了火把噼啪爆裂之声,还能听见为滋滋渗入泥土中的声音。 宗翰一至,不及入城,就砍下了数百颗脑袋,让南下以来一路势如破竹起了骄横散漫之心,然后又因为一场空前惨败而有些气沮的女真先头军马,又被震慑得恢复了原来强悍铁骑的真面目! 完颜娄室微微招手,亲卫牵来了他的神骏坐骑,完颜娄室在无数甲士的目光中翻身上马,放声怒吼,“有这么一支南朝强军在,这样大一个南朝,俺们女真儿郎深入其间,每一场战事,都是生死存亡之战!就如俺们起兵以抗契丹一般!若再有战事不利,再有互相应援不及,某完颜娄室,也不惜再砍下几百颗脑袋来!这支南朝军马,终有一日,会变成无数尸首,被俺们女真铁骑的马蹄踏过!” 宜芳城下,十几日前双方盘肠血战的战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原来为驱来填城百姓尸身填满的壕沟,将百姓移葬之后,城壕已经挖得又宽又深,岚水引入,水波轻漾,原来失修的城墙,已经完全修补完毕,城下更新建了一道羊马墙,墙内不时有持着长矛的民壮巡逻经过。 城头之上,原来高高低低的垛口全部整修得一样高度,如一排森然利齿,对着天空,每隔五十步,没有马面的城墙上还挂出一个牛皮厚厚包裹的悬户,两面都开着箭孔,原来敌楼也加盖了一层,上面旗号林立,白昼举旗,夜中则用灯号,调动指挥城中守军。 城防已经焕然一新,而最大改变还不只是单纯城防而已,宜芳就南北两处城门,每处城门之外,都设了两座夹立的小寨,用以遮护城门,并且作为反击的出发点,而由群山之间穿过,经宜芳直通太原西面的岚水河谷道路中,挑挖出了至少六七道巨大的沟堑。 每处沟堑,都设立了军寨遮护,强弓硬弩密布寨墙之上,已经粗粗建立起一个依托宜芳城池的防御体系,将这条直通太原的兵家要路遮护得死死的,如此短的时间内建立起这样的防御体系,在这个时代也近乎是一种奇迹了。 数千劫后余生额岚州难民,宜芳城中所有百姓,还有这些时日源源不绝而来的太原民夫,日以继夜的拼命劳作,才支撑起如此浩大的工程,比之此前为官府征召应役,民夫不住逃亡,或者出工不出力只熬到番替期限。 这次百姓民壮却都拿出了吃奶的气力,不用监工,不用督促,不知道多少人累得吐血也不下工地,只因为他们知道了女真人到底有多凶狠暴虐,知道了当沦于异族之手中会是什么样的悲惨景象! 这样短时间内赶建出来的防御体系自然有许多不足之处,夯土水分不及干透,各项辅助防御设施不足,砍伐来的新木不及挑选,高低不齐歪歪扭扭,不少望楼被风一吹都摇摇晃晃咯吱作响。 可是这样防御体系中的守军,却是真正中流砥柱,太原后路大营的数千余人马,虽然经历恶战,伤亡惨重,可是精气神已经因为宜芳大捷提到最高,据守一寨,真有深固不摇之势,而宜芳城中军士民壮,也再不是只靠着关胜的个人魅力才能凭城而战的乌合之众。 他们也经历过了血火洗礼,几乎全部都被神策军吸纳作为补充兵力,就算野战还不足,可是作为凭寨据守的辅军,却都已经是坚定不移的战士! 再经历几场战事磨砺,经过神策军老卒操练,就算将来拉出去野战,也未必不能!而太原府处,援军也源源不绝的加入,韩世忠所部精骑,卢俊义所部歩骑,都次第赶来,不仅将各处军寨填满,并且逐渐集结起一支颇为强大的骑兵集团。 如此防御体系,如此精兵强将,宜芳一线,十几日内就变得有深固不摇之势,当捧日军大队而至,再加入战场,自宜芳出击的,就是一支正兵至少在五万以上的强大野战军了。 如果西军能做一定程度配合,已经足可以与女真西路军做决定生死的会战!杨凌这个时候也从太原府而出,计划先巡视宜芳一线,然后南下亲迎捧日军,轻身赶来太原坐镇,固然是所在必为之举。 但是早一日能将赵家父子重新掌握在手中,杨凌也就能早一日安心,而且这次计划中与宗翰的会战,借重这父子之处,可不在少!(。) 第七百一十五章 整军会猎(四) 数十名晋王黑云甲士,都换上了普通衣甲,甲胄之下都是敝旧袍服,簇拥着杨凌站在一座山丘之上,这山丘顶上设了一处小寨,望楼高耸,周遭数十里山川地势尽在眼中,而山下还有一处坚实军寨作为依托,一个指挥的步军在寨中据守。 这里几乎已经是顶在宜芳一线的最前面了,杨凌亲身而至此,多少人都苦谏不必如此,可杨凌都一笑以对,仍然我行我素,杨凌同样也着普通衣甲,不张旗号仪仗,尽力不引人注目,但是几十骑出现在高处,人人都是高头骏马。 如此阵仗,对面有敌的话,如何不知道来人定然是军中重将,前来瞻看军势?立马高处,天风浩荡,四下而顾,山川河流,尽入眼底,宜芳遣出的哨探小队在道中出没,拉出一道道的烟尘,一顶顶红色盔缨在烟尘中跳动。 而在身后,就是绵延的深沟高垒,军寨重重,还有数千民夫,还在热火朝天的赶工,大队车马,如一条细线一般不住从东面源源而来,将大量粮草辎重补充到宜芳战场中来,而在西面,也能看见有女真哨骑出没,他们的战斗意志似乎并不算太高,并没有向东压迫宋军遣出的哨探,更没有主动挑战。 但凡宋军迫近得过于近一些,他们还稍稍后退一点,宋军遣出的哨骑,也都是神策军和捧日军中的精锐,并没有得理不让人,向西探得过于深,一旦孤军深入,女真鞑子突然呼哨一声围上来,这就是平白给女真鞑子送礼去了。 双方就大致维持着一个骑兵威力警戒幕,一个两军之间大约十几里距离的缓冲带,各自往来巡逻警戒,偶尔才能听见互相骂几句村话,或者对射一两箭,比之宜芳城下此前那场血战,算是平和到了极处。 杨凌静静的看着眼前一切,在他身后靠得最近的,一是宗泽,现下他算是杨凌幕中最为得力的助手了,另外一个则是杨再兴,周泰战死,关胜战死,薛永战死,从尸堆里面找出来杨雄只剩了一口气,没有三两个月将养不回来。 杨雄身上也负创累累,虽然都不甚重,可失血不少,也有好几日从床上爬不起来,幸得杨雄身子健壮,多少补气血的汤药灌下去,十几日之后居然就能骑马了,他地位也更进了一步,杨凌将原来太原后路大营兵马,加上原来宜芳城中的军士民壮,部分太原城中河东驻泊禁军,合编为神策军前厢。 韩世忠后来调来的四个骑军指挥也尽数拨补其中,杨再兴就权发遣为神策军前厢副都指挥使!前厢都指挥使虽然给了杨雄,可现下杨雄重创不起,这个神策军新立之厢,杨再兴就是一言而决。 此次杨凌西巡南下,卢俊义并未曾跟来,而是在太原城中整练军马,要以他带来的神策军为基干,加入太原城中河东路驻泊禁军挑选出来的精锐,编出一支四五千正军规模的野战集团出来。 到时候加上捧日军主力,就是自宜芳出击的重兵集团,这支大军,自然是卢俊义统帅,而也可见杨再兴终于出人头地,从一个普通的骑军指挥使,一跃而成为杨凌麾下中高层军将一员!杨凌麾下年轻敢战军将的出头道路,的确是整个大宋军中最为宽广的。 也无怪杨凌麾下这些岁数都不算大的各层军将,凡战都拼命向前,杨凌和宗泽还未曾吭声,得到重用的杨再兴却精神亢奋得很,忍不住就道:“晋王,女真鞑子看来不想在这里和俺们硬打了!说不定就要掉头向西!西军这下不出力也得出力了,到时候女真鞑子和西军缠战,俺们自后而出,打女真鞑子个全军覆没,末将请为先锋,将宗翰擒过来献于晋王马前!” 宗泽和身边晋王直甲士都扫视了杨再兴一眼,并没开口,未免都觉得这个在宜芳城下立下大功的年轻军将骤然重用之后,有点忘形了。 一场会战进行过程,哪有他话语中这么轻易便宜的事情,西军和杨凌所部,分隔在两个战场上,就算西军能老实尊奉杨凌号令,这配合起来也是极难的事情,时间,空间,处处都是问题。 而且从宜芳打出去,女真鞑子就不会派遣兵马遮护他们东面后路?自杨凌以下,但凡是参与筹谋这场战事的,无不是凛凛惕惕,如履薄冰,而且诏令西军之事,要在接到御驾之后,才能发出。 与西军之间讨价还价,还不知道要往复进行多久,其间变数甚多,杨凌虽然下定了会战决心,但是这一场决战到底会什么时候打起来,而且结果到底如何,以宗泽见事之明,都觉得颇为混沌难料。 不过杨再兴这番话虽然说得口气过于大了一些,但是这番话也说得颇为有些眼力,宗泽随杨凌巡视前线,西军啊,现在就成了一个莫大的隐患,韩世忠所部已经逐次撤了下来,包抄不了神策军主力后路,且离太原府还有相当距离,宗翰就算是乡间村汉,也不见得会选择芦岭方向为突破口。 东进既然不能,继续南下也不是好选择,在两面受敌的情况下,还将战线继续延长,庸帅也不为之,唯一所能,就是掉过头来,先击破西军! 杨再兴这番话说完,自觉铿锵有力,也表明了自家战事上的眼光,不过发觉宗泽他们都没有吭声,杨再兴一下警醒,又强笑一下:“末将是粗人,想到什么便说什么,都是些胡说八道。运筹帷幄之事,不是末将这等人所能插嘴的。” 一直凝神向西而看的杨凌,这个时候终于转过头来,锐利的目光扫视杨再兴一眼,淡淡道:“你说得颇有些道理,怎么是胡说八道了?将来说不定是要统千军万马独当方面的,运筹帷幄之事就是你该做的!自轻自贱做什么?” 杨再兴脸色一下涨得通红,非是羞惭,而是激动!(。) 第七百一十六章 整军会猎(五) 他此前和杨凌打交道还是太少,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亲身接触,现下恍然明白,晋王麾下,果然不是重文轻武!武臣在晋王麾下,才是真正得看重,得使用,得有出头!只要你有能力本事! 杨凌随口说了杨再兴一句,就又转回了头去,定定的看着西面群山,还有群山之间蜿蜒的道路,宗翰西进的可能性极大,到前线来看一遭便是明白了,可是纵然揣度明白了敌人动向,这场会战要打起来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女真大军到底什么时候动? 西军包括折家军会怎样应对?会不会自行其是?自己这里决战部署能不能及时完成?还有,河北那里能留出让自己从容与宗翰决战的时间么? 种种桩桩,都是问题,沉重的压在心头,宜芳敌锋虽然稍挫,可是风涛卷动,反而更急!就在胸中各种念头不住起伏之际,突然之间,杨凌就看见远处山上,突然也涌上一队人马,这队人马,同样未张旗号,同样就数十骑的阵仗。 可这数十骑,就如自己身边晋王亲卫甲士一般,体形雄壮,座下都是难得骏马,他们中间簇拥着一人,身形不甚高大,面目这么远也看不清楚,他同样在竭力向东而望,相隔至少七八里的距离,两座山丘高处,杨凌与那人都发现了彼此的存在。 那人定定朝着杨凌这里看了一阵,突然遥遥抬手一指,似乎在和杨凌打招呼一般,然后这数十骑就慢慢退下山去,杨凌身边宗泽等人,也发现了那几十骑动静,不少晋王直甲士都拔出兵刃,紧紧拱卫在杨凌身边。 虽然相隔如此距离,那几十骑对于杨凌此刻毫无威胁。但是都是从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晋王直甲士,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几十骑就有的俾睨之气,杨凌冷冷一笑,轻声自语:“宗翰。” 在这一刻,杨凌莫名的就知道这七八里外,突然一遇的那数十骑,簇拥着的人物到底是谁。完颜宗翰!他同样亲身东来,瞻看当面自己军势! 杨凌猛的拨马便走,在这一刻,自己无比肯定,宗翰大军绝对不会全力往西,而就是要在这太原城下,一堂堂正正之师,与自家军马决一死战,一如当年护步达岗时! 决战就决战罢,在燕地河北,女真东路军留给自己的时间,也再不多了! 夜色之中,黄河滚滚而过,黄河在这一段,是南北流向,西面就是鄜延军治所鄜延军城,而东面隔河相望的就是重要军寨,与鄜延军城夹峙黄河,遮护要隘,此处军寨规模甚大,地势虽然不算险要,但是寨墙高峻,一直到黄河岸边渡口都有军堡遮护,构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 渡口之上,尚泊着二十条渡船,连日以来,这些渡船不断的向军寨转运军资粮饷,补充兵力,如果是刘光世的鄜延军要渡河攻击女真在岚州军马,则此处军寨就是出发根基。 若是要守,也是遮护鄜延军不容有失的要点,所以这些时日,拘刷而来的船只,就在河上穿梭往来,到了夜里。在两岸就泊得到处都是。临近渡口的一处军堡之上,满桌都是酒水,各色熟食更是摆得满满当当,更有手下军士寻来的新鲜果子,一个个都在大吃大嚼,人人都是喝得有点醉醺醺的。 自从刘光世为副总管领鄜延军之后,这位名门之后在钱财享用上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鄜延军中各般好处,为他一扫而空,渡口关津,都为刘光世遣了心腹前来为他生财,不过近来随着大量军资粮饷补充向军寨,守卫渡口的领头多少有了点上下其手的机会。 捞着点好处就想到了跟自家一起苦熬的弟兄们,干脆就设了一桌,从天还未曾黑,就一直喝到了深夜,酒多了之后,一个个嘴上就没了把门的,提起这位掌鄜延军的刘将主,个个都是满腹怨气。 “直娘贼的老刘将主,还能给俺们留下一口吃食,这位小刘将主,却是细眼网捕鱼,什么都捞个干净!” “现在河东打成一锅粥,据说小种相公下了严令,这位小刘将主才忙着整顿河防,可也没见着他亲身来河边走一遭!现在还在绥德每日置酒高会,听那些从延州押运军资而来的弟兄们说,每一餐都要耗费百十贯!” “折家不是东西,让开通路让鞑子打晋王去,小刘将主又好到哪里去?还不是准备就在河西面看晋王的笑话,渡河东进,进个甚鸟!” “这样将主看来是跟不得了,将来万一上阵,看哪个出力为他死战!”在没有杨凌的时空,刘光世号称中兴四大名将之一,但是最名不副实的,也就是这位贵盛将门出身的所谓名将,生性豪奢,贪婪无度就不必说了,但凡遇战,不败即逃,先将数万军马联合折家军渡河与宗翰西路军战,结果在太原之西给娄室数千骑打得大败亏输。 女真二次围开封,刘光世迟迟才率领三千歩骑应召勤王,磨磨蹭蹭走到半途,汴梁就已然陷落,刘光世一路收拢溃军,壮大实力,最后在济州得遇赵构,被病急乱投医的赵构任命为元帅府五路都提举,从此就开始了他所谓中兴名将之路。 这条路就是一连串的不战而逃,拒不奉诏,骄奢自大,但偏偏又因为治军不严,各处流寇乐于归附麾下,让他麾下实力,一直在中兴诸军当中是人数最多的,当赵构终于决定拿下这位中兴名将的时候,刘光世麾下军马五万余,一下子就向女真叛逃投降得只剩下八千! 在这个时空,刘光世后来中兴名将风姿还未曾完全显露,只是初为鄜延路军马副总管,就已然让麾下怨声载道了,底下心腹抱怨,欧难敌嘴上也没了把门的,拍着桌子只是发牢骚。 “听闻小种相公遣来了命令,要咱们为与女真战做准备,小种相公一世英雄,可不要被俺们这位小刘将主累死!俺们军汉,就靠厮杀吃饭,性命富贵,全看跟对将主与否,直娘贼的环庆军现在改为晋阳军,也是上四军了,倒是落一个好结果,逼急了俺们,去投那晋王,也不过就隔着一州之地!”(。) 第七百十一七章 整军会猎(六) 酒劲一上来,厮杀汉说起话来也三不着俩,底下人反而劝着要散,省得生出什么事端出来,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突然就见天边燃动而起一团火光!一团火光亮起,接着就是更多火光点燃。 然后就听见夜色中传来如雷的马蹄之声,还有呼喝厮杀惨叫之声!席间之人面面相觑,突然都发一声喊跳将起来,直奔上堡墙去,放眼四顾,就见到从渡口开始,一路向着此间,已经有数处军寨熊熊燃烧起来,更传来厮杀呐喊之声。 道路两侧,尽是转运物资的民夫扎营过夜的所在,这个时候民夫都被惊动,喊叫着到处乱窜。而在火光之中,已然可以看见大队骑军身影,貂帽铁甲,正是女真鞑子军马!在这夜色中,纵横驰奔,到处追杀,到处举火! 女真鞑子突然从岚州方向杀过来了! 这是……完颜娄室! 完颜娄室一下就进抵到临近陕西诸路的黄河岸边!黄河岸边,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站在城墙上向北而望,可以看见沿河小型军寨,堠台,巡铺,还有供转运民夫更替休息的火铺。这些地方,都升腾而起一道道烟焰,灰色的烟柱被河风拉扯得斜斜升上天际,就如在一瞬间燃起了无数道烽火一般。 北岸之上,到处都是女真铁骑纵横往来,到了天明,更有大队大队的步军滚滚开来,四处扎下休息,到处都是女真各个谋克旗号飞舞,到处都是人喊马嘶的景象,更有女真军马大摇大摆的开始埋锅造饭,升腾而起的灰色烟柱之中,又夹杂了道道白色的炊烟。 黄河东岸的渡口也已经被女真军马控制,二十余条渡船上都扯起了女真黑色旗号,在渡口左近更遣军马遮护,已经将在各处小堡中缴获的弩机拉了过来,用以掩护渡口。 只有主寨一带,还在宋军掌握之中,女真军马昨夜突袭未成,到了天明,也没有一味强攻,而是以苍头为主的大量步军重重围困住主寨一带,并且开始挑挖壕沟竖立寨栅,似乎准备就这样久围下去,哪怕是慢慢磨也要将这黄河东岸的钉子拔掉。 从岚州向东突击到此处,距离比从宜芳到太原远得有限,但是女真军马分途而进,其隐秘迅速,其奔袭途中的坚韧勇悍,仍然超乎了驻守在鄜延军驻守在黄河东岸的那些鄜延军的想象! 甚或杨凌那边战略部署调整还远未曾完成,女真一万完颜娄室兵锋就调转了方向,一下就横穿岚州,横扫鄜延军黄河以东部分! 在鄜延军军城的城墙之上。一众亲卫簇拥之下,数名重将模样的人物尽力张望着滔滔黄河东岸景象,看着这一道道升起的烟柱,看到落入女真大军手中的渡口,都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为亲卫们众星拱月一般捧在中间的一名军将,身形高大,保养得宜,一部美髯根根透风油亮,下面还用须囊精心的包裹起来,站在城墙上也披上了甲胄。 这甲胄不仅打磨得耀眼生光,且还鎏金错银,阳光一照,熠熠生光有如神将一般,就连他身边亲卫,衣甲下也是锦衣灿烂,足踏丝履,宛如御驾羽林一般的排场,这名卖相极佳的军将,正是现在实际掌握整个鄜延军的小刘将主刘光世了。 今年应该已经是四十岁的年纪,但是保养得仿佛才三十出头一般,平日里动静宴然,哪里像是将门出身之辈,倒仿佛多少代积累下来的清华世家一般。 刘光世,字平叔,乃是将门世家,以荫补入官为三班奉职,累升领防御使,郎延路兵马都监,宣和三年,跟随父亲刘延庆镇压方腊起义,凭借战功升领耀州观察使、鄜延路兵马钤辖。 宣和四年,宋军第一次北伐攻辽,刘光世随父攻取易州,升领奉**承宣使,进入高级武官行列; 在进攻辽燕京的战役中,刘光世违约未到达,致使已先攻入城内的宋军失援而败,成为宋军攻辽战败的原因之一,因此被降官,不过刘延庆后来为杨凌所杀,可以说是有杀父之仇,虽说机密,可是难免人多口杂,刘光世如何不知? 刘延庆死后,刘光世就在鄜延招兵买马,以待天下大变,拥兵自重,麾下数万将士也是能打得的,不过此刻,这位大有富贵清华气象的刘光世却是脸色铁青,死死看了一阵对岸景象之后就破口大骂:“前面的人是干什么吃的?只让女真鞑子掩袭到面前都未曾发现?等某率大军解了围之后,管他是不是将门出身,情面也须顾不得了,就要行之军法!” 刘光世大发雷霆,麾下鄜延诸将垂首,没一个敢吭声的,刘光世虽然总算是亲身到了鄜延军,已经算是难得身当前敌了,可是这些时日除了伸手向小种要各种军资,各种支援之外,就是在鄜延军城中日日置酒高会,还将伎乐班子都带入这临敌前线中来。 送到鄜延军处准备渡河的军资的确不少,可扣留在刘光世手中的更多,且麾下军马,哪怕是准备打仗了,刘光世也没按照惯例亟发赏赐,军饷折钞比例还更高了一些,主帅如此,前敌军将士卒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各处煫堠堡台,漫然无备,只以为女真鞑子一心就是冲向太原,女真以轻骑趁夜掩袭而至,突袭纵火,多少守军猝不及防,一下就是被打得闻风溃散! 前面将领还死死守住了军寨,苦等救援,已经算是刘光世麾下难得的忠勤之将了,在没有杨凌的时空,这位刘光世率领麾下大军遮护江南,可同样也是日日置酒高会,女真大军在完颜宗弼率领下渡江三日,才为这位刘光世所发现。 赵构被女真大军搜山检海的追得差点走投无路,多半都是拜这位刘光世所赐,此刻鄜延军突然遇袭的狼狈景象,其实算是刘光世发挥了正常水平,半点不足为奇。(。) 第七百一十八章 整军会猎(七) 刘光世骂完军将,又将气撒到了女真人头上:“直娘贼的骚鞑子,一心朝东打那杨凌就是,俺们也只不找你们麻烦,却只情来寻俺们厮杀,这做何道理?难道就觉得俺们西军好欺负不成?” 对于折可求放开通路,让女真鞑子深入南下,抄袭杨凌大军后路,刘光世也是乐见其成,西军诸将当中,他算是对杨凌十分仇视的。 伐燕战事,刘延庆是西军重将当中唯一倒霉的,据说是死于战阵之中,朝中也有恩荫,可是小道消息却是被杨凌所害,环庆军野战主力剩余之师,也被杨凌给吞了,刘光世现在虽然通过交换掌握了鄜延军,可却被从环庆军老家赶了出来。 如此遭际,让刘光世如何对伐燕战事中得利最大的杨凌不恨之刻骨?上次汴梁变乱,姚古父子率军东进,准备起后续军马配合姚古父子而进的,就有刘光世在内。 不过鄜延军本身就在西军诸路中偏弱,且刘光世不是那种行动力超强之人,对鄜延军的掌握也毕竟不如老底子旧环庆军,等还没集合调动好心腹精锐,汴梁那里就已然尘埃落定,姚古父子的熙河选锋全军覆没,尽入了杨凌囊中。 事后刘光世除了狠狠骂几句杨凌之外,也未尝没有暗道几声侥幸,如此心态,让刘光世如何愿意好生整顿黄河东岸军马,将精兵强将尽速调上去,做好从西应援太原的准备?一切都还是散漫无备,只是转运一定的军资粮饷上去,好对一直催促着这件事情的小种敷衍塞责一番。 可是却没想到,女真鞑子竟然没有体会到他小刘将主的善意,转头来打他了!刘光世狠狠咒骂了一番,也只能罢休,眼前这烂摊子,总要收拾。 女真鞑子都打到家门口了,容不得西军这等把家虎不卖点气力而战,黄河对岸号角呜呜鸣动,大队大队散布各处的女真军马次第集合,连日奔袭作战,这些女真军马仍然动作迅速,行动肃然,闻令即动。 这支女真大军,在号令声中,分划了各自营地,或者利用宋军遗留下来的燧堠堡台,或者就是自行营建军寨,女真骑军下马休息,各色辅军开始营建作业,一副准备在黄河岸边扎下大营,然后渡河而击的模样,也能看到多少女真军将模样人物,为亲卫所簇拥,直上东岸高处,向着对岸鄜延军方向瞻望。 原来散布各处的女真军马经过这样一整理,就是一支肃然整齐的大军,就这样压在了黄河对岸,这森然杀气,似乎已然过河而来,扑到了城墙上诸将的面前! 刘光世眼睛也红了,这些女真鞑子不识趣,非要寻某来战,那么某也不是好惹的!连一个新起的杨凌都啃不下,掉头向西来打,俺们西军威名垂数十年,哪是那杨凌比得过的? 两面受敌,却是你们这些女真鞑子自寻死路!已经决心打这一仗的刘光世沉下心来,细心揣度这一仗到底如何打法,打这一仗的目的很明显,将女真鞑子从黄河东岸打回去,让他们知道西军是啃不动的,老实回头去和杨凌拼命去。 单纯守河是不成的,没有东岸掩护,一条黄河处处可渡,女真骑军上岸,这黄河西岸老家就要给打烂了,而且单纯守河的话,怎么才能把女真鞑子打跑?正面渡河反攻,那是想也不用想。大队步军千辛万苦涌上对岸,女真铁骑一冲,那就是大败亏输。 沉思中的刘光世情不自禁的向北而望,凝神琢磨一阵之后,突然转向身侧一员军将,这员军将身形高大,形容粗粝,也是以前刘光世环庆军的老部下韩滔,虽说环庆军刘延庆的死忠基本上都打光了,剩下的人也大部分被杨凌收编了,可是依然有少部分人愿意回老家,这韩滔就是百死逃生之后得到刘光世的招揽重用。 “韩将主,你说这一仗如何打?”燕地波折,韩滔有些心灰意冷,平日里若然有失,老种几次给他安排差遣,韩滔都推托掉了,直到老种故去,熙河军选锋精骑又因为姚家父子的原因全军覆没。 西军一时间骑军力量下降得实在太过厉害,刘光世就向朝廷保荐韩滔为新设鄜延军第一将,在编练出一支新的骑军集团出来的同时,将来韩滔作为自家心腹,也可以顺势进一步真正掌握整个鄜延军。 韩滔又能重领自家最心爱的骑军,也是一下就焕发了精神,短短时间内,韩滔到处奔忙,甚而掏自家私囊寻门路多领一些上好的军资器械,刘光世也大力支持,趁着熙河路姚家掌控力一时下降的机会,甚而还从那儿抽了数百蕃骑和上千青唐好马给韩滔。 这不足两月的功夫,韩滔已经拉出了一支约有十个骑军指挥,接近三千骑的骑军集团的架子,只是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整练,又因为河东事急,需要加强鄜延一线,西军其余军马各有山头,一时抽调不动。 平日里刘光世对韩滔这等家门不厚,从底层打拼上来的军将并不如何待见,韩滔倒也无所谓,刘光世交代什么任务,他能做便做,权当继续操练麾下军马,刘光世难得出镇鄜延军城,韩滔也率军跟随,到黄河边上看看鄜延军的作战准备。 东岸夜中突然遇袭,刘光世天明上城观望,韩滔下半夜就来了,听到刘光世简单一句动问,说不得要让韩滔部承担最为艰巨的重任,一众军将都纷纷低下头来,暗自揣测。 迎着刘光世的目光,韩滔手扶垛口,望向对岸,沉默半晌,对岸列阵等待扎营立寨的女真军中,这个时候就推出了数百小小人影,为女真甲士所鞭打驱赶,这些人影都被赶到了河滩地上,虽然站在鄜延军城之上,看得不甚清楚。 但谁都能想得到,这是昨夜在东岸被俘虏的败军!成百上千的女真鞑子围着河岸,突然之间,就张弓搭箭一起放射,羽箭飞蝗直下,这数百人影纷纷中箭,倒伏在河滩上。(。) 第七百一十九章 整军会猎(八) 有人怒吼着要冲上去拼命,却不及挨近,就被女真军马刺翻砍倒,有人转身跳入黄河,羽箭却还一直追及,这些人影在滔滔黄河上起伏几下,就被卷没! 不多时候,这些俘虏就被女真鞑子屠戮一空,对岸女真鞑子大军,突然就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嘲笑之声,声浪卷动,一直扑向军城城墙之上! 长矛如林,在女真军阵中起伏如潮,这些女真鞑子,踏足汉家黄河之上,就在向着鄜延军嘲笑示威! 城墙之上,一众鄜延军军将都捏紧了拳头,纵然是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子,何况刀头舔血的厮杀汉?军将们锤着垛口狠狠咒骂了几句之后,回头就望向刘光世要请战。 这一望之下,却发现平日气度俨然的小刘将主,满面青白之色,不像是愤怒,倒像是有点被这女真鞑子的凶蛮残暴惊住了! 碰的一声,却是韩滔狠狠敲击垛口一记,碗口大的拳头全力击下,垛口结实的夯土,都被打掉一块! “刘将主,要打这些女真鞑子,就要渡河而战!不在当面渡河,转而向东找渡口,还能配合神策军接应,合围这一万女真兵马!末将敢请为先锋,渡河先登,确保渡口,接应刘将主大军次第而渡,然后会合折家河外军,向南压迫女真鞑子,这样一面大河,三面大军夹击,狠狠与女真鞑子一决!” 刘光世总算收敛了神色,又是一副镇定模样,回顾诸将脸色,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向东渡河,与折家军神策军连成一气,背后依托着丰府麟州和保德军稳步向南压迫女真大军,要是能再会同晋王杨凌军马夹击,寻求有利会战态势,这实在是一个不错的战略方案。 这样行事,有得一打!诸将当中,就有人要自告奋勇请命,愿意为这先锋,先赶往东面! 刘光世抢先大喝一声:“好!就这么定了!韩将主你为先锋,先向北进,确保渡口不失,接应某鄜延大军渡河,女真鞑子压到黄河上了,不将他们赶走,还当俺们西军是吃素的,小种相公和朝廷面前,也须交代不得!还请杨将主这就点兵出发!”诸将又是一怔,刘光世话里意思,怎么就是将这些女真鞑子赶走? 难道还只是想让这些女真大军打晋王杨凌去?韩滔深深看了刘光世一眼,抱拳领命,不管刘光世这厮打的什么主意,有句话说得对,女真鞑子压到黄河边上,陕西门前,如果不战,小种相公那里须交代不过去! 至于渡河以后如何作战,且尽到自家军将本分就是!黄河对岸女真军阵重重而列,不住有号角声苍凉响起,女真铁骑次第调动,沿河展开,做屯驻直压河防之势,仿佛随时可渡,顺势直入鄜延,杀入关中腹地! 而在女真军阵背后的军寨四下,重重步军围困,也在赶造各种攻寨器械,一副说什么也要尽快拔掉这个重要军寨的模样,黄河东岸,鞑虏腥膻之气冲天而起! 而在黄河西岸,军城也有铁骑匆忙而动,向东发进,准备引领大军,渡河而战! 河东路府州治所府谷县中,河东路安抚副使折彦质的衙署之内,折家甲士在外警弼值守,节堂之内,就两人而已,一人形貌清雅,文臣袍服冠带,可身形高大,筋骨结实,却是武将传家的底子,正是河东路安抚副使,出镇河外方面的前折家名将折可适之子折彦质。 而另一人岁数比折彦质要大上一些,脸色黑红,一部络腮胡子,一副大大咧咧不以为然的模样,却正是此时掌握折家军大权的府州知州折可求,折彦质是真有些气急败坏,在节堂当中走来走去。 他虽然立场和杨凌不一,深恨杨凌胁持君王,正是操莽之辈,出镇河外,也念念于怎样和大宋忠臣义士配合,最终将杨凌这权奸之辈粉身碎骨。 可对折彦质而言,对付杨凌这等操莽之辈,和守边御侮,抵抗女真鞑子南下,那是两回事,借女真鞑子之力,以入中国,以除权臣,石敬瑭骂名不远,这是如何能做得之事? 偏偏他在折家,名位虽崇,但是支系不近,先父折可适名声虽大,却只是折克行从子而已,且故去已然有十余年了,他又一直在中枢为臣,虽然以折家子弟,且有河东安抚副使名位回河外坐镇。 折家军大权,却一直在面前这位从叔父折可求手中,女真大军压在河东正面,折可求却率领折家军主力西走浊轮川去抄掠杂胡,岢岚军马多数抽调入卫府州保德军等处,就等于敞开一路让女真军深入南下! 而女真军也抓到了这个机会,自岢岚军方向汹涌而南,一路冲到了岚州方向,折彦质屡次飞檄调折可求尽速回军,从西侧击女真大军,折可求带领折家军马回来时回来了,却对他这位河东安抚副使的严令充耳不闻,就赖在麟州不肯动弹一步! 折彦质如何能不明白折可求的心思,现在中枢威权日堕,女真崛起在外,朝中权臣崛起,地方军镇,多一分实力便是多一分将来更进一步富贵的本钱,折家据有河外之地已然是百余年来异数,现在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自家这个一向有些贪婪跋扈的从叔父如何肯放过? 放女真鞑子南来,正是准备祸水动引,让他们与杨凌拼个你死我活,折家趁势可以火中取栗。如此变乱降至的世道,折可求岂能只以世据丰府麟三州而满足? 但是放女真鞑虏入内,可怜折家百年清誉,那么多为大宋战死的先祖!这些时日,折彦质办法想尽,就是想让折可求出兵,向东侧击女真鞑子军马,以全折家名声,以尽守土之任,但是折可求心如铁石,就是怎么也不肯动,最后干脆称病避而不见。 折彦质竟然是毫无办法。可是事态突然之间又有了变化,女真南下大军在宜芳大败,突然之间,兵锋就转而西指,本来就用来确保后路,驻扎在岢岚军范围之内的女真重将完颜娄室所部,突然分兵向西猛击。 折可求也终于应折彦质之召,在亲卫簇拥护持下,直入节堂之内,愿意和折彦质面会了。(。) 第七百二十章 整军会猎(九) 折彦直心中一定,只要来了,就一切好说,这个时候也是时候下狠心了,不管如何,这叔父要是再冥顽不灵,就得不拘小节了。 节堂之中,阴郁气氛,从两人见面开始就持续到现在,折彦质一开始耐着性子拿朝廷大义,守土之责解劝了半晌,折可求都是不语。 折彦直沉默了半晌,折可求见他不语,也甚是奇怪,可是内心深处,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升腾起来,自家这个内侄儿,可谓是文武双全,其实说到底是不轻易发脾气的,可是一但惹恼了他,这小子可是要杀人的,记得那还是他十三岁的时候。 杀人…… 折可求端着茶杯的手突然抖了一下,折彦直这个时候上前道,“岚州啊,折家百年的土地,就这般被你让出去了,折家百年的名声啊,从太祖以来,无数儿郎抛头颅洒热血,打西夏,打契丹,就这么被你毁于一旦!” “你还拥兵自重,等着看杨凌的笑话,你是怕了?还是……女真人早就策反了你?”折彦直一边说一边就走到折可求的面前,一杯热茶猛地向折可求脸上泼了出去。 折可求这个时候顿时暴怒,峥然站了起来还没有说话就见折彦直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你是我的长辈啊,可是,从今天起,大抵上你也不能姓折了,你将从折家族谱上除名!” 折可求又想说话,可是折彦直又道,“我又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你有军权,我不敢贸然动你,说到底,我还是从杨凌逼宫的事情懂得了,只要你敢做,后面的事情慢慢来,如果你这个时候还想和我翻脸,我可以告诉你,今天你绝对走不出这麟州府的大门,折家儿郎千万,懂兵的不差你一个,而且如果你敢这么做,你的妻儿,一个都逃不掉,你信不信?” 折可求一章脸憋得通红,而折彦直这个时候手一挥,“其实侄儿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这不是你不油盐不进嘛,来人啊,请叔父下去休息。” 这就等于说软禁了,好一会儿,折彦直才松了口气,毕竟他的压力还是很大,毕竟是长辈,自己的名声啊,可能要被那些穷酸读书人给戳脊梁骨了,可是折可求拥兵自重,不果断软禁起来,恐怕就难了,折家百年名声到最后就是卖祖求荣的地步,他手下的心腹不多,不过几百人还是调得出来的,今天这麟州明的暗的就安排了两百人不下,他也容不得半点失误。 折彦直坐了下来,摊开纸张,执笔写道,“晋王如唔……” 随后又遣人将书信送往太原,又吩咐心腹道,“遣人联络刘平叔,两军会师,先与女真鞑虏一战!” 可是想尽速解决女真东路军,必须要小种率领西军主力压过来,而折家军和刘光世军必须持重不战,将女真西路军活动范围尽量限制住,夹击宗翰所部!可虽然勤王诏已发,杨凌另有言辞恳切之书信与小种,小种就会配合杨凌行事么? 太原战区之内,大军已经是云集,就准备与女真决一死战了,这个时候的女真军不愧为天下第一雄狮之名,仅仅只是完颜娄室一万精锐骑兵就会将折家军,刘延庆军,小种所部西军尽数托在关陇之外的黄河一带,其中真正的女真人也不过只有六七千的样子,而神策军自己,则是在手中兵马无甚的情况之下,与完颜银术可的前锋不过千余真女真,数千杂胡打了个两败俱伤的惨胜,甚而付出了数员大将的性命。 可见战况之惨烈。 好在卢俊义前线三万精锐,韩世忠两万步骑已经回师太原,再加上胜捷军八千,捧日军两万也已经是达到了八万之数,可是这其中捧日军的两万人里面只有四千余人是经历过战阵的燕云汉人,战力自然是大打折扣。 好在完颜宗翰手中的兵力不是向后世蒙古铁骑一样,动辄二三十万,按照这几日的扎营情况来推断,恐怕真正的女真人也不过万人,其余两万余人也是从渤海汉儿,契丹奚人里面选出来的精锐。 可是现在要应付的不仅仅只是完颜宗翰,还有完颜希伊从岚州绕道赶来楼烦援应银术可的三万人,这里面女真人也只有一万人。 这一次女真西路军就有女真甲士两万余,算起来东路完颜宗望所部也大概就是这个数字,一战战局,动用了女真人五六万,可以说,女真人几乎把所有的精锐都出动了,可以说是一场国战,这一战若胜,则十年之内,中国无战事,杨凌可从容行兴国强兵之事,若败则从走靖康之耻的老路。 而且局势想必更加复杂,士大夫之辈今后对武臣防范更甚, 渭州城泾源路经略安抚使衙署之中,种师中危然端坐上首,冷然扫视堂下幕僚诸将,面上神色变幻不定,显示对当前局势陷入了深深的迟疑当中。老种故去之后,小种一边守孝,一边就势全心全意的想搜拢西军人心,让西军重新变为一个整体。 汴梁风云变幻,小种也始终守在渭州,并未曾出头,对于数代近百年居于关西,生长兵间,不知道战死了多少子弟而言的种家,什么东西,都比不上西军这个团体重要,但是重新凝聚西军人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让人只觉得有些无力。 原来老种在时,虽然一副病歪歪的老者模样,但是但传什么号令下来,诸路军将无不凛遵。就连关西诸路文臣也也不会有什么违逆老种心意的作为,当年童贯如此强势,老种差不多还可以和他做到分庭抗礼。 能被童贯拉拢走的西军重将,也就王禀等寥寥几名而已,比之兄长威望,小种在这上头实在有不少距离,老种一旦故去之后,就略微有点号令不严之势,姚古父子擅自率领熙河选锋出关西直奔汴梁参与朝局之争,就是绕过了小种。(。) 第七百二十一章 整军会猎(十) 熙河军穿过泾源,穿过永兴军路,沿途上千里距离,竟然没有一支关西军马阻拦他们,而且还颇有些零散军马加入了姚古父子阵营,一副想要跟着姚家父子去博取更大功名富贵的打算。 要是姚家父子在汴梁成功,只怕种家对西军的掌握,也就从此走到了终点! 当时姚家父子出师,小种真是又气又急,一时间甚而有心想发兵追熙河军之尾,将其截在关西。幸得幕僚苦劝之下,说西军自家决裂,反而是坏了大局,才让小种留在渭州忍气吞声的等着姚家消息。 杨凌一举底定汴梁,逼降熙河军,其实在小种内心而言,颇有些乐见其成,还有点感激杨凌来着,姚古父子失势,西军决裂风波一时过去,但是为了争夺熙河路空出来的位置,还有熙河军那那些剩余兵马,小种麾下将领又闹出多少事情来。 小种守孝当中,也为之头痛,西军人事错综复杂,很难方方面面都摆得平,自家家务还未曾清理明白,东面又传来女真大举入寇,杨凌拥御驾亲征河东的消息,放在此前赵姓天家权威还未曾陵替之际,这等御驾出征之战事,必然要召西军勤王。 而西军怎么样也要检点出来部分军马出征勤王去,不过也不能高估了西军这个初具雏形的军阀团体对赵家的忠勤之心,第一次汴梁被围西军勤王兵马本来就不多,救援太原战事的时候还因为赏赐不至,不肯出力,让小种孤军深入最后败死。 第二次汴梁被围,西军勤王之师就称得上是寥寥可数了,至于那位中兴名将刘光世,干脆就是一路磨蹭,眼睁睁的看着汴梁被攻破,大宋遭遇靖康之耻,可是现在朝局明显为晋王杨凌所掌握,小种心里其实很明白,西军作为一个处于陕西贫瘠之地的大军集团,必须得到关东大宋腹地的支援,必须有一个朝廷作为依靠。 不管这个朝廷掌握在谁的手中! 现在杨凌当权,他拥驾出征,西军支应个万余兵马稍表善意,这其实是可以做的事情,偏偏小种这个意思一吐露,麾下幕僚军将纷纷反对,西军远征归来,元气大伤,熙河军选锋精锐又断送在杨凌口里了。 难道还要将自家实力白白送给杨凌不成?一兵一卒也不能与之,杨凌要独抗女真,且让他战去。最好和女真打到两败俱伤,那个时候说不定就是西军这个团体一飞冲天的大好时机! 可是这个时候虽然西军上下已经有军阀雏形,这是不可避免的,不过这些将领也低估了老种小种对整个大宋的忠心,两位老人从种谔以来世代忠君爱国,可是现在大敌当前,如何还能放任自流,自家兄长,临终遗言句句泣血,“西军上下,已然各怀心思,老夫去后,吾弟当慎之,杨凌虽有不臣之心,可历来都是敢于死战,比之西军,令老夫羞愧难当。” “将来之事,老夫本不好多说,可是临了临了,还是大抵上嘱咐你两句,如若宋金交好,吾弟可在关西厉兵秣马,将养实力,保守一些,收拢人心也无甚大事,就是汴梁有令要除去杨凌也可……奉令行之。” “如若宋金不和,则身先士卒者,必是杨凌,其时朝中衮衮诸公必定各怀心思,一个不慎,则大宋休矣,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生灵涂炭之时你也见得不少了……” “杨可世乃吾之爱将,身死之事,冤屈莫大,白梃兵是我培养出来,也是我让杨可世送给杨凌,后来环庆军打散了,环庆军改晋阳军也是接手了大部分主力,其中也少不了老夫的推波助澜。” “我们西军要留一些香火之情啊,即便是杨凌将来得势,大概也是不会对西军下手的,总能全个七八分。” “吾弟当排除万难,以死抗金,不负列祖列宗抵抗鞑虏之威名,否则老夫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小种听了众人的劝告,准备不参与杨凌和女真人的战事,但是家兄之言也是历历在目,至少也不要在杨凌与外敌的战的时候给他添乱! 可是谁能料想,折可求居然放开岢岚军防线,让女真鞑子汹涌深入,河东战局一下就变得危殆至极。幸得杨凌亲身往镇太原,稳住局面,更在宜芳挫败女真军马先锋,终于挽回了危局。当时得知这样的消息,小种恨不得亲身赶往河外,斩了折可求这厮,折彦直这后生还在为老夫出了一口恶气,软禁了这厮! 身为大宋军将,总该还有些底线!宗翰所部,围困太原,完颜娄室突然又转而向西,兵压黄河东岸,一副要扫荡河外,并突破河防深入鄜延的模样。 这般军情,自然被鄜延军报了上来,而刘光世也领军准备东渡黄河,会合折家军马,摆出一副迎战态势,折家也答应与刘光世联军,然后两家共同进退。 战局一下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小种那小暴脾气如何还能坐得住,当下就率领径源军,秦凤军,两支大军七万人东进,号称十万大军,其余不愿意和那杨凌‘狼狈为奸’的就留在关西驻防,提防西夏的动静罢。 麾下幕僚还在哭劝保存实力的尽数扫地出门罢,这等软骨头,留着有毛用,小种也想清楚了,哥哥的话没错,武将就是要马革裹尸,种家儿郎死了数代,想这么干嘛,外寇入境,驱逐鞑虏总是没错的。 现在杨凌一人之力就是挡住了宗翰宗望主力,这完颜娄室,大小长短就是为他准备的,历史总算是站到了杨凌这一边…… 他猛然站起身来,目光也凌厉了起来:“现在这安闲日子,从此不再!各军操练三日,即刻发兵,与女真鞑子见这一仗!到时候谁再有什么迁延心思,某的军法,正为其所设!”小种号令厉声,在节堂当中嗡嗡回响。 这个时候不论是幕僚还是军将都一起起身行礼:“敢不尊奉小种相公号令!”(。) 第七百二十二章 整军会猎(十一) 黄河东渡口上,一条黄河渡船缓缓分开波浪,向东岸而来,渡船之上,满满当当的站着都是身着锦衣的铁甲亲卫,全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关西大汉,站着都是一班高下。 如此威势,他们所护卫的船上之人,不用说就是西军当中最讲排场的刘光世了,一众军将早就在那里等候,韩滔站在最前列,此刻天气犹有小雨,雨水顺着他兜鍪滑落,让他的面孔显得分外的阴沉,半点也看不出顺利渡河东进的喜色。 大船缓缓靠岸而来,船上船下,鼓号之声都响动起来,十几名军士忙不迭的接缆系泊搭上跳板,然后就见那些锦衣铁甲亲卫,一排排张着全副仪仗旗号开下来,然后向两边成八字形延伸队列。 当这些锦衣铁甲亲卫站定,多少军将士卒一起躬身行礼,吼声如雷:“恭迎将主!” 呼喊声中,就见两名眉清目秀的马童先出,牵着刘光世那匹浑身纯黑,只有蹄子有一圈白色的河西宝驹,然后又是八名贴身亲卫再下跳板,在泥地中铺上了大红毡条,而那匹乌云盖雪河西宝驹就在毡条前等候,不沾泥水,便能直上坐骑。 等这些布置完毕,才见刘光世摇摇晃晃而出,他不曾披甲,就是一身锦衣,手中还握持着一柄铁如意,做足了风流名将的架势,韩滔脸色阴沉,要是刘光世敢这样就直上坐骑,他就能拂袖而去! 还好刘光世多少还要给韩滔一份情面,见到韩滔站在最前,招呼了一声:“韩将主何必多礼?将你的坐骑也牵过来,某等并辔而行!折可求呢?怎么不来迎候?” “回禀将主,现在领军的已经不是折可求了,而是折彦直!” 刘光世愣了愣,便不再说话,折彦直现在的官位还在他之上,就不多说了,不过自己的人还是要多些,足足有三万余,而折家军最多不过万人而已,这仗还得刘光世打主力,折家军不过配合而已。 一声招呼,让韩滔脸色多少好看了一些,早有亲卫将他的坐骑也牵了过来,韩滔等刘光世先上马之后,自己也翻身而上,迎候军将也全都起身,鼓号声中,排开队列,就要护送刘光世到中军所在,设立起中军大帐。 随着刘光世轻摆玉如意,那些锦衣铁甲亲卫也上了先渡过河来的战马,簇拥着刘光世和韩滔两人溅起满地污泥。 而此刻岢岚水北,源源不绝有船将折家军渡过河来,而在黄河东岸,更不知道有多少鄜延路大军在等待渡河,一望十余里路程之中,尽是军士,尽是车马,尽是军中旗帜! 折家军虽然兵力不算多,可是安营扎寨就能看出这支军马水准还是不错,每一处土工作业都做得甚是扎实,没有什么偷奸耍滑的地方,营外巡骑也都一丝不苟的派出,往来穿梭交接,将营盘左近遮护得周至严密。 岢岚水上,南岸北岸都搭起了栈桥,方便后续军马源源而至,而从丰府麟三州动员的民夫,也在随军南下,转运支撑一场战事所需要的军资粮饷。 营寨内外,折家军军将士卒衣甲军械虽然不是最为精良的,但都保养得甚好,行进之间一个个挺胸凸肚,似乎要尽力展示出折家河外军的威风。 大批大批的鄜延军渡河而来,然后被引入各处营盘安顿,比起少而精干的折家军而言,鄜延军阵容看起来就混乱了不少,当年西军拣选精锐出征,鄜延军作为留守军镇,精锐已经多半被抽调而出。 一部分随着环庆军葬送,一部分也为其余各军所截留,并未曾还镇,鄜延军留守陕西几年,当面西夏左厢神勇军司也早就变成了软柿子,这几年留守军马不闻战火,过得甚是滋润。 本来精锐就大量被抽调,这几年操练战事也没跟上,军中之气早已疲沓了不少,更加上后来换了刘光世这么一个将主,等闲不到军中去,日日只是酒宴高会,安享富贵尊荣,鄜延军的战力士气就跟着更朝下跌落了不少。 如今为刘光世匆匆动员,渡河东进,这些鄜延军将士,渡河之后乱纷纷的好半天整理不起队列,而安排营盘的人手也不甚得力,有的营盘安顿的人马多了,有的营盘安顿的人马少了,到处都有些口角纷争,还得军将们赶去调解。 这样纷乱的情形,纵然是准备的渡船足够,但是这渡河速度也快不起来,黄河两岸人喊马嘶的,真不知道这大队鄜延军要几天功夫才能全数渡完。 鄜延军虽然看起来没有多强的战意,整练程度上更不如折家军马,但是强在阵容壮盛已极,刘光世此次渡河,打的就是炫耀兵威的主意,也是想耀威于折家之前,让折家人看清楚某家到底有多少本钱,将来若胜,不管捞取什么好处,某家自然都是要占最大份的。 此次东进,刘光世算是竭尽所能动员麾下军马,连多少缘边军寨之中守军,都动员了出来!更压迫地方尽力供给民夫,转运辎重粮草,计点出兵人数,从正军到辅军再到民夫,足足动员了三万多军马出来! 其实动员这么多人马并不算是什么好事,这么多人马,靠着折家丰府麟三州肯定是支应不起的,要隔河转运粮草辎重,这后勤上面就是吃力,而且本来战场就不甚大,不过是一两州军之地,集中这么多人马,调动指挥都显得为难。 可是刘光世就是贪大求全的性子,硬是匆忙拉扯出如许多军马出来,鄜延一路,民间到处骚然,军马民夫车辆逶迤于途,现在一个渡口就拥挤得不可开交了,还有不断的军马民夫朝着这里赶来准备渡河! 可是虽然军马多麻烦就多,但是如此阵容,也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了,就见黄河渡船往来穿梭,一船接着一船的将大量军马卸载下来。 黄河东岸,就看见披甲之士接地连天一般铺满了岸边,营寨帐幕已经设下许多,还在不断的朝着两边延伸,在河对岸还有更多军马旗号,遮天蔽日一般,金鼓传令之声,隔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第七百二十三章 整军会猎(十二) 鄜延军和折家军两支军马,安营扎寨也泾渭分明,折家军自恃精锐,而鄜延军则觉自家兵多将广,双方从合军开始,就自有一分意气相争在。 要知道在陕西战场上,折家军从来都是配合西军作战的,可是折彦直被杨凌几道诏书一下,就到达了安抚副使的官位,刘光世还是只得做足表面功夫。 不管怎么说,两支军马主将,总算是坐在一起,准备商议如何与女真西路军战的事宜了。 折家中军大帐的牛皮帐幕,已经显得略微有些陈旧,折家日子,比起大宋竭尽资财养着的西军各部,自然是要寒酸许多,中军大帐之外,两家亲卫分别而立。 这上头却是刘光世的亲卫占了上风,这些精选出来的亲卫身形长大,个个形貌孔武剽悍,每人披着的铁甲都是擦得铮亮,加上甲下的崭新锦衣,简直是耀眼生光。 这些刘光世亲卫,个个恨不得用鼻孔看人,折家亲卫虽然也披着铁甲,但是比之衙内亲军,军容上就不止差了一筹,看着刘光世亲卫那个傲慢做派,个个都怒目以对,要不是两家将主现在都在帐幕之中议事,说不定就得有一场好斗。 而此刻中军帐中,气氛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帐中摆设着一张木图,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保养得甚好,上面正是河东河外诸州的山川地势。 折家除了折可求没到之外,折彦质也随后军赶到,他名位算是最尊,坐在上首,而刘光世与韩滔两人就在下首。 不过才一开口,折彦直就变色难看,原因无他,才入座之后,上门的刘衙内终觉得有些折了颜面,开口就指责折家河外军为何不守岢岚军,让女真西路军大举深入,现在才有了这般兵压黄河的局面,还要鄜延路军马度过黄河来救! 折彦直也是文武双全的沉稳心性,强自按捺住了,就坐在那里冷眼旁观,看这位刘衙内到底是个什么盘算,论心而言,他自然是极其反对折可求放开岢岚军通路的举动。 可是之前他也没有料到这位阳奉阴的叔父违到这种地步,所以才没收拢军权,也罢也罢,让他一让罢,毕竟是自家理亏。 折彦质咳嗽一声,温言解劝道:“平叔,女真宗翰所部数万虎狼,汹涌而南,破岢岚军而入,此刻宗翰大军被牵扯在了太原,完颜娄室兵压大河,不仅河外三州受胁,就是鄜延路门户也受凌迫,吾辈有守土之责,这个时候要紧的还是议定战守之策,怎样让完颜娄室所部败没于河东,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情。” 折彦质这番话,说得平实,且他毕竟地位在那儿,刘光世在他面前也不能太过肆无忌惮了,当下只是一笑:“折节帅所言,自是正理,既然某的鄜延军来了,女真鞑子就别想再朝西一步!” 听到刘光世这句话,一直怒瞪着他的折可求却是眼睛一亮,折家兵少,必须要和鄜延路联军而进,压迫女真回转。 刘光世如此说话,就已经暗暗表明了,我刘衙内来了,我是要上天的,这指挥权得让我刘上天,咳咳刘衙内来掌握。 折彦质心想也罢,只要能打赢,就让他威风又有如何,不过折彦直还是大步走到木图之前,伸手重重拍在岢岚军自岚谷县到宁远寨的一线之上。 “某以为,两家军马,一边巩固河防,将女真军马压回岚州,另以精锐主力,东北而进,夺回岢岚军岚谷县自宁远寨一线,将女真鞑子合围在河东之地,聚而击之!完颜娄室所部,后路断绝,就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正是一战功成的大好时机!” 这个作战计划,早就在折彦质胸中酝酿许久,这是最为稳妥的方式,步步为营,慢慢压近,最后在岚州得以折家军引导鄜延军主力,夺回岢岚军缘边之地,将女真鞑子封死在岚州和岢岚军之间,占据地利人和,以大军击之,想必可以一战功成。 刘光世微微摇头,怎么这个折家领头人却是这般书生意气?完颜娄室所部女真军马,是留着来消耗杨凌实力的,怎么反而要用自家军马与其硬拼?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刘光世却淡淡一笑,起身道:“节帅这番方略,未免却是太过鲁莽了一些,主力用于岢岚,则黄河河防岂不就是空虚了?到时候陕西诸路在女真鞑子面前门户洞开,让女真鞑子流窜而入,陕西诸路生灵涂炭,到时候可是要指着节帅和末将的脊梁骨骂,这个方略,请恕末将难以从命!” 折彦质变色,还未曾来得及说话,刘光世就抢先道:“末将倒有一策,鄜延军和折家军马联兵,步步稳重西进而已,兵锋直指宜芳,压迫娄室所部于宜芳之东,到时候深沟高垒,以待女真军马穷蹙,再行决战,节帅是河东副帅,末将则是陕西军将,节帅却是拘管不到末将头上,末将之军,就照此行事了,还请节帅恕罪,大军正在次第渡河而来,诸事繁多,末将还要回返军中照料,就此告辞!” 一番话说完,刘光世稍稍欠身对折彦质行礼,竟然就准备这般拂袖而去,抛下气得手足冰凉的折彦质在帐中,并肩而出,韩滔回头看了折彦质一眼,也默默跟了出去。 大队锦衣铁甲亲卫,簇拥着刘光世和韩滔回返合渡口,刘光世眼望黄河两岸自家源源不绝而来的壮盛军容,一时间竟然志满意得之情,不可遏制,他突然对身侧韩滔道:“你的骑军,这些时日,一定要养精蓄锐,等到宗翰掉头,和那杨凌拼到两败俱伤之际,你的铁骑间道而出,直奔太原要抢回御驾!到时候大宋中兴之功,可不能分给旁人!某若是能为郭子仪,你又何尝不能为李光弼?尔其勉之!” 韩滔怔怔的看着一脸骄容的刘光世,这个念头,未免是不是想得太过远了些?对折彦质的方略,韩滔也是知道,封死女真鞑子退路,单凭鄜延军和折家军,未必能承担与女真鞑子决战的重任,西军后续军马必须大举来援,全力配合!(。) 第七百二十四章 整军会猎(完) 折彦直想必还有后话没有说完,小种相公也一定会大军前来,可是这刘衙内啊…… 这样稳步而西,未免有坐山观虎斗之嫌,但是好歹韩滔也算是赞同的,但是战事还未曾开始进行,刘光世就骄横得想到将来直入太原夺回御驾了。有这样的主将,这场战事的结果到底会是如何? 想到此间,韩滔只在心中,叹了一口深重的长气。 河东太原雄城,此刻已经变成了大宋行在,王黼的河东安抚使衙署,已经改为今上赵恒的行宫,而赵佶则被安置在悬瓮山下的晋祠当中,随驾而行的一众文臣,组成了名义上行在中的行政体系,每日忙忙碌碌的草拟诏书,呈递从东京汴梁追送而来的各种文报表章,仿佛在河东之地,赵恒仍然掌握着整个大宋帝国一般。 但是所有随驾之人都知道,河东战场的真正权力中心,还是已经搬到城外军营中的晋王幕府,现在整个大宋帝国,河东河北京畿之地,所有事务,基本上都由杨凌一言而决。 而陕西诸路,则是西军成为真正的实力派,地方文臣都要围着这些掌握军权的将门打转,而大宋其余地方,则是在坐等观望,等着这一场席卷北中国,各方势力纠缠在一起,并有一场决定国运的战事掺杂其间的变故最终落幕,然后才选择胜利者投靠过去。 这个大宋,已经再不是从前模样。在北中国卷动的兵戈烽火之中,谁也不知道这个文明,这个帝国是最终被各方力量所摧毁,还是在劫灰之中,浴火重生! 晋王杨凌此刻作为实力最强,并且有中枢名义的最强势力,自然成了天下所瞩目的对象。谁都知道,如果晋王杨凌打赢了这场对女真的战事,则其势大再不可制,就有席卷天下之势,就算杨凌再怎么耐着性子慢慢浸润,最多数年后,这个天下国姓就要从赵改成杨了。 整个北中国,都在屏气凝神,看着战事的发展进程,等待着这个暂时相持局面被打破之后出现的结果! 太原城外原来后路大营,现在已经成了杨凌驻节之所,原来营盘,已经扩大了两三倍,积储的后勤军需物资,也全部转运到了其他所在去。 大营之中,外围是捧日军一部分将士,内围则是貂帽都和晋王直拱卫,旌旗密布,兵甲森严,而杨凌迎来御驾之后,就在这里全力推动整练军马之事,发动反攻。 大军内线据守,和主动发起攻势,那是两个概念,必须要有完全的准备,充足的物资,和经过整练之后能战的军马,并且一路攻拔女真人已经建立的防线,更不知道要转运多少攻具上去,这也需要动员更多的民夫。 而此刻集中在河东杨凌麾下的军马,或者如神策军已经经历久战,或者如捧日军是长途跋涉而来,或者是原来河东驻泊禁军一部建制还颇为散乱。 这休整整理,都需要时间。 每日里杨凌要过目不知道多少文报表章,亲自推动不知道多少事情,进行不知道多少的人事调整,每日近乎于不眠不休的忙碌,都是为了一个目标,尽快主动发起攻势,寻求和宗翰的决战,尽快解决河东战局! 此刻一匹骏马,在数十名甲士拱卫之下,正匆匆向着杨凌大营而去。马上之人,肤色黝黑,白须飘拂,正是宗泽,现在这位老者,不仅是杨凌幕府中的重要人物,更为杨凌保荐为兼权知太原府的差遣。 谁也未曾想到,这宗老头子在六十许的年纪,竟然还有飞黄腾达的机会,更不知道有多少随驾文臣暗中咒骂于他,依附与杨凌换取前程,晚节如此,老来做贼,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入得你们宗家祖坟! 小种在接到勤王诏书之后,所上表章,已经经过急递送至太原,名义上要交予行在的通政司,实际却是先送到宗泽这里,而宗泽接到小种表章之后,就马上出发,要禀报于杨凌。 这份表章,杨凌倒是没有多大的希望,从来都是指望靠着自家力量,与女真决战,求的只是背后不要再有人添乱! 不多时候,这一队人马就匆匆而至杨凌中军大营之前,纵然是宗泽这个心腹幕僚,也一层层的通过关防,最后由数名晋王直甲士一直引向杨凌大帐。 杨凌的中军大帐,也就是寻常气象,帐外晋王直铁甲之士层层守卫,见到宗泽到来也仍然各守原位,上百甲士如同泥雕木塑一般,大帐方圆数十丈之内,不闻咳唾之声,自有一份森严肃杀气象。 宗泽入见杨凌,早就不需通传,两名晋王直甲士见宗泽快步而来,就抢先掀开了大帐的牛皮帘幕,在这大帐的外间,就见一个高挑的身影按着长短两把佩刀在外进守候,西军不会听从杨凌调遣,不会主动配合这场河东战事,都在杨凌料中,而杨凌所能指望的,就是西军至少能紧紧守住西面门户,不让宗翰所部获得更大回旋余地,而且总要对西面有一分顾忌提防,这就算是西军所能做出的最大贡献了。 而最终与宗翰决战,杨凌从来都是准备自己来! 可现在鄜延军突然渡河与折家联军,而且做大举东进之势,刘光世的算盘很简单,无非就是想让完颜娄室成为压死杨凌最后一根稻草。 杨凌也有些烦心,毕竟这等时候,可是自己与宗翰总是一场苦战,可是在杨凌还未曾做好决战准备,鄜延军和折家军就单独行事,万一为完颜娄室所部所击破,则宗翰对西面就再无顾忌,更不知道多了多大的回旋余地。 就算杨凌再想找宗翰决战,这场河东战事还不知道会僵持到什么时候,那时候西边就将糜烂,好在,好在小种终于是举兵东进,以小种知兵的程度,完颜娄室少有胜算,这总算是一个好消息。 宗泽喉间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挤出来一句:“刘光世器骄,折彦直虽然取代折可求掌握军权,可是折家军毕竟兵少,万一军败,却如何是好?” 杨凌叹息一声,“看吧,看吧,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第七百二十五章 家国天下事(一) 在河东与燕地的厮杀连绵之际,大宋靖康元年的时间,终于走到了五月夏初,这场在没有杨凌的时空,短短时间内就摇撼了整个大宋帝国的战事。 在这个靖康年间,却因为被天下多少人恨不得早点败亡的杨凌之早早布置,且亲身前往,带领麾下儿郎舍生忘死的血战,仍然将战事限制在大宋帝国的边地。 纵然河东已然打得尸山血海,河外之地百姓流离失所,燕地更是胡骑纵横,将沿途所有一切都毁灭蹂躏殆尽,但直到三四月份之间,大宋腹里之地的百姓,仍然未曾感受到这场战事的冲击。 河北方面,女真东路军宗望所部十万大军,已经席卷了整个燕地,除了燕京以外,全部沦丧,一但燕京丢了,涿易二州难以据守,只能是在原来宋辽之间界河再次展开阻击。 而燕地难民,未曾被于兵劫的汹涌而南,却终于开始给河北诸路带来巨大的冲击,多少难民扶老携幼,哭喊而来。 自岳飞的晋阳军接掌河北缘边防线之后,就让河北缘边开放通道,放这些燕地难民南下,万千难民潮流,汹涌而至,每日野地里都是篝火星星点点,这些难民在初夏里还有些寒凉的夜间熬到天明。 缘边州县也开始施粥放赈,然则两三年前的伐燕战事,已经将缘边州县的府库打得虚耗大半。剩下积储也要支撑已经开始的大战,纵然扫出点黑米发放,又济得什么事情? 近乎无穷无尽的燕地难民不断的涌入,缘边州县治安顿时大坏,趁乱收购难民儿女的,抢掠争夺以求一口吃食的,地方豪族开始聚而自保的,每日里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而燕地难民带来的那些女真军马在燕地杀戮淫掠残酷无比的传言,让多少河北百姓唤起了国初之际契丹不断寇边抄掠打草谷的可怕回忆。 大量河北百姓,也开始向南逃难! 不比杨凌亲镇河东,又有砍了河东上百弃职逃亡官吏的震慑力在,杨凌可以动员号令河东大半路的力量,稳住河东局面,安抚因为战事带来的乱局。 而吴玠吴璘虎贲军大军本来行军速度就慢,这个时候还得遇到各种各样的情况阻拦,行军速度骤然便慢,只有看岳飞的本事了,能否多拖住完颜宗望一些时日了。 晋王有令,让吴玠吴璘他们二人北上的同时,节制河北当地驻泊禁军,接收防务,兵在大名府整顿布防了一些时日,总的来说,就是要将汴梁以北的所有驻泊禁军全部整改,空额全部除掉,无用之人可放养回家,也可充入军中做民夫辅兵等,少数还可以雕琢的兵士就编入虎贲军之中。 这已经是两人权位的能力极限,如何再能如杨凌一般让河北诸路上下,只能凛然尊奉他们的号令,不敢有丝毫怠慢? 虽然这中间有不少的阻力,可都是在强大的军马之前,强制执行了下去,可两人不比杨凌,自然是不敢杀得人头滚滚,只能是驱散了事。 河北诸路的官僚体系,自行开始缓慢的运转起来,应对着这场乱局,每日里吿急求援的文书表章,流水一般的发向汴梁,指望朝廷中枢来解决河北诸路的乱局。 而汴梁的朝廷中枢,除了挤出一点物资向北转运之外,更多的时候就是将这些文书表章转往太原行在,将责任全部上交给杨凌。 如此这般的统治体系,如此这般的官吏士大夫们,让河北乱局只有这样缓慢但是不可逆转的继续发展下去,杨凌要全心顾于河东战事,河北布防军马也只能在兵事上有所作为,河北的万千子民,就在这大宋士大夫官僚体系的冷眼旁观,无所作为之中,在来日大难之前,自行挣扎求活! 其实河东烽烟已起,燕地兵火亦升,地方上配合力度也总算大了一些,河北缘边军州的驻泊禁军拣选整练充实边防之事,在虎贲军坐镇为骨干的情况下,也终于加快了一点运转的速度。 河北缘边这些军州,本来传统上就是驻有重兵的所在,兵册上应该检点出来的驻泊禁军。本地厢军,弓箭社团练社等土兵,论额本来应在十万人以上! 但是这个时候,拣选出来勉强能够使用的军力,其实只有万余人,这个时候,已经不能感叹大宋军制到底败坏到了何等程度。 只有尽可能的将这些勉强拣选出来的军马充实到缘边次第赶紧恢复的军寨堡隘之中,这么一条漫长的防线,虎贲军只能分散一部驻扎在最为要紧的关隘堡寨,且还要集中一部分军马为应急机动兵力。 其余寨防,只能凭借这些拣选出来驻泊禁军去塞满,河北驻泊禁军不比河东,河东军马,好歹这几十年中,都作为策应配合参与了对西夏战事,还不算特别的烂。 宋辽之间白沟界河在缓缓流淌而过,夏季水势又是涨了一些,已然让人无法徒涉而过,几十里内唯一的渡口,现在已经有一个指挥的兵马守在这里,负责把守的也是革除旧弊之后的驻泊禁军的一部分,领头的指挥使叫做孙立,上百麾下儿郎正刀出鞘弓上弦的镇守着。 而大队从南逃来的难民,不管是什么身份,原来在燕地是何等样的身家地位,都少不得要从孙立手底下走一遭,一应细软不用说都要交出来,没有资财随身,少不得男子就得为民夫为孙立干上几个月的活计。 修补寨防之类的不用说了,近来河北逃难之人日多,多少田主夏收都缺人手,到时候将这些人佃出去,少不得又是一笔财源! 从晨至午,孙立已然在这里坐了半天,草棚中堆着的各色财货已然装了好几口箱子,其中不少还是前辽贵人家中的珍玩器物,流散于民间,现在都落到了孙立的腰里,家国天下事,无外如此,大队难民几乎给盘剥得干干净净,木然的鱼贯而行。(。) 第七百二十六章 家国天下事(二) 穿过这些身着赤袄的宋朝军汉,等待着往返而渡的渡船,上百缴纳不出入行钱的难民,给圈在一处,为军汉们监看着,这些军汉看着难民中那些小娘,不时发出或低或高的调笑声音。 正在孙立又喝干了一碗粗茶之后,一名麾下都头擦着满头满脸热汗大步走进来,和孙立也不见外,伸手就抢过大茶壶,也不用碗,大口套着小口,咕嘟嘟直着脖子就狠灌了一气。 然后才长吁一口大气,“直娘贼的爽利!这天候总算是热起来了,儿郎们这差事当得甚是辛苦,将爷,看来女真鞑子在北面闹得越发厉害,逃来的燕人难民是越来越多,生发倒是不少,以将爷手面,也亏待不了俺们儿郎,不过这女真鞑子要是冲杀过来,该当如何是好?” 孙立嗤的一声,抢过蒲扇自己扇了两下,然后点点那个都头:“虎贲军不是行文下来了么?晋阳军还在前面顶着,用不了多少时日,虎贲军就要拣选精锐次第应援上去,和鞑子在燕京大战! 要俺们谨守各自寨防,加紧巡边,这些鞑子,哪里还能顾得到俺们这边来?” 孙立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听见外间掀起一阵声浪。忙不迭的起身查看,就见白沟河上,七八条船组成的一支小小船队正缓缓逆流而上,船上水手正尽力撑篙,赤着的胳膊筋肉不住贲突。 船队打着虎贲军颁下的通行认旗,船上押运军汉也是信安军本路的驻泊禁军,都是熟人,岸上岸下招呼声连成一片,煞是热闹,孙立步出草棚,也对着带队押船的军将拱手打了个招呼,那船上军将看着孙立摆出的这般场面,忍不住就又羡又妒的说了一声:“孙指挥倒是发财,俺们倒是得吃辛苦押运粮草给虎贲军和晋阳军那帮厮鸟!” 孙立笑骂一句:“要不是晋阳军在燕京打得狠,有俺们这好日子过么?押运点粮草就亏了你了?直娘贼的赶紧交卸了回转,到俺寨子来吃酒!看中什么,尽管将去!” 两人笑着一揖而别,孙立看着远去船影喃喃道:“虎贲军真的是要大举北援了,看来鞑子真要在燕京死战一场了?那俺们这里倒是松快了许多。” 远处又有更多难民缓缓行来,为孙立麾下儿郎截住,这些难民中青壮多一些,性气也刚一点,不知道怎的就起了搅扰之声,仿佛不愿意缴纳入行钱也似,不等身边那都头赶去镇压,孙立就扯着嗓门儿大吼一声。 “直娘贼的闹什么鸟闹?俺们河北,恢复你们燕地的时候就打得河干海落,现下女真鞑子南下。还不是俺们河北收容你们?更遣多少军马北上与鞑子死战,看见这一船船朝北运的粮饷没有?不缴点入行钱难道让你们白吃不成?一个个当真想鸟翻了天不成?” 孙立的吼声回荡在渡口,一众军将士卒都亮出了兵刃,顿时就将场面压住,孙立冷哼一声,回头就走回草棚继续在胡床上坐下,那都头佩服的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抢过军汉手中的蒲扇为孙立扇动:“将爷就是俺们的中流砥柱!不过末将有句话说,将爷截下那么多交不起入行钱的穷汉,虽然使他们做工持役,不过家小还得给点汤水养着,那些穷汉家小颇有花不溜丢的小娘。将爷,其他地方镇守军将,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少做不是?” 孙立狠狠一摆手:“自家出来卖笑,俺可以护着收点花捐,省得人生事,逼良为娼的事情俺却做不得!别人要做,那是别人的事情,军汉做了这等伤阴德的事情,上了阵准没鸟好下场!这事情不用再说,不就是一点汤水碎饼,俺将养得起!别生那么多鸟花花肠子,老实给俺去做事,别在这儿给俺放这些虚屁!” 孙立素来行事,虽然的确还略微有点底线,但也不像自家说的这般全然光明正大,不过这些时候几乎是要了难民全部身家的入行钱收得心满意足,一些太过下作的事情就实在是行不出来了。 那都头也对近来日子心满意足,入行钱实在是暴利,而且虎贲军军管缘边诸事之后,这些好处地方官也插不进手去,只是唯一忧虑的是,这样的好日子能持续多久? 那都头慢慢停了手中扇子,颇为忧郁的又问了此前那个问题一遍:“要是燕京没截住鞑子,真让鞑子打来了,该当如何是好?” 孙立翻着眼睛想了一阵,突然狠狠一拍大腿:“直娘贼,俺们这把守界河一个口子,不过是临时差遣,俺们的军寨可是在雄州境内,而且是偏远军寨,这么偏远,鞑子不会来罢?如果真要是来了。别人俺是不管,俺总是要战一场,俺孙家在那里落户百余年,总不能让鞑子就这么轻易的糟蹋了去!” 说到此间,孙立再也坐不定,站起身来就朝河岸边上走去,向西北不住而望,一向不信神佛的孙指挥这个时候也忍不住默默颂祷,直娘贼,虎贲军和晋阳军这些看起来就颇为精悍的军马,可是要将鞑子死死缠在燕京啊。 要是这些晋王带出来的军马真能让河北诸路免此一劫,就算这天下改姓杨又能怎的?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站在山巅之上望着宜芳所处谷地之中,一副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的大军景象,集结在此间的大军,由神策军一部,有捧日军主力,还有作为辅军的河东驻泊禁军一部。 从此间到太原府二百里距离之内,但有宽平可以扎营之处,都是屯驻了军马,此刻正是黄昏之际,营中炊烟四起,而大群大群战马被骑兵亲自牵着,带到岚水边上去饮马消散洗刷。 然后再将马牵回营中,在马槽中装满上好豆料和铡得不许超过一寸长的草料,让战马吃饱,这些骑军才能进食,平日里行军途中,步军纵然甲胄放在车上,自己身上干粮水袋长短兵刃扛着,走得满面尘灰,骑军呼啸而过看得让人艳羡。(。) 第七百二十七章 家国天下事(三) 入营之后,步军就可进食休息,而骑军还得把马祖宗伺候好了,这个时候就是步军嘲笑骑军的时候了,步军捧着饭碗都去河边洗刷了,骑军还在奋力的刷马身,这是疏通战马血脉的法子,最能保养坐骑筋骨,一个个浑身鸡淋透湿,肚子饿得鬼叫。 一个个步军故意在抱怨碗里油水太多,刷干净颇为艰难,气得一个个骑军都直是猛翻白眼。进驻宜芳,顶在第一线的自然都是精锐之师,随时准备打出去与宗翰所部做血战的。 在此间次第集结过程中,待遇自然是一流的,晋王已然下了严令,屯驻宜芳与太原一线军马,精米白面日常供应不必说了,菜蔬必须是新鲜的,每日一肉也是少不得。 除此日常供应之外,营中总有锅灶十二个时辰都生着火,里面熬着的都是上好热汤,巡骑哨探自前返回,什么时候都能有热热的汤水下肚。 天气已然渐渐入夏,虽然今年天气比起往常都要寒冷一些,身处山中,很多时候还要穿着夹衣,各色消暑药材却已经运上来在各营之中准备好了,每日都要熬出一大锅一大锅的饮子出来供军士们取用。 虽然军中手艺着实粗劣,就算有不错的材料熬出来的饮子喝起来也总有股马尿般的味道,可是如此待遇,岂是历年来出兵放马的大宋军兵士卒可以想象? 晋王厚遇如此,这些老卒自然明白,临阵之际当以血战报之!如此优越的供应,背后自然是有庞大的后勤体系支撑,从太原府往南,半个河东路的官吏都忙碌起来,征集民夫,筹集粮草。 更有黄河以南京畿之地的那么多丰厚积储都被调运出来,源源不绝的朝北运送,最后再转运到前线来,上百弃城而逃官吏被晋王干净利落的正了军法,着实将一向悠游尊荣的大宋文臣吓了一跳。 背地里如何诅咒这位晋王不得而知,至少现在都得跳将起来,日日奔走忙碌,参与这些军需转运,动员民夫之事,奔走于途的官吏足有数千,而日日在道中转运军资粮饷的民夫,则足有十数万以上! 大宋丰厚的资源,终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海量的甲胄军械,造价昂贵的各色床弩强弩,各种各样名目的军中器物,全都从汴梁左近那些庞大的武库中调运出来,送往各处军中。 而不比在没有杨凌的那个时空,当女真鞑子最终打开汴梁的时候,才发现武库当中堆积如山的,是足可供百万大军所用的军械器物,而大宋河北义军,却是装备粗陋,多是只用一腔热血,在与鞑子死战! 河东战地忙碌如此,汴梁官吏也轻省不得,前面战事激烈,大军囤聚如云,钱粮花得直如流水一般,钱财用项,半是晋王此前聚敛积储,半是国库所支,可账目必须要做好,这就足以让多少都门中的官儿忙得屁股尿流,官僚体系中必不可少的各种文书满天飞了。 汴梁本来就是一个人口众多,粮食供应偏紧张的所在,所以粮船纲运,向来是大宋国事中最为重要之事,此刻河北河东都战事方殷,河东不是产粮丰厚的所在,而河北还在几年前的伐燕战事中没有尽复元气,都需要后方源源不断的支应粮草。 这个时候就必须从江南荆湖甚而剑南等处征集粮草,然后组织运送到汴梁来,这又是一桩极其麻烦的事情,除此之外,就是现在虎踞陕西,态势举足轻重的西军团体,也要顾及得到。 虽然小种对已经出兵,可是不少势力在观望当中,麾下也是意见纷乱,远远没有统一起来,不过借着备战由头,向朝廷中枢要粮要饷却是毫不客气,而且叫得震天响,似乎朝廷再不接济,西军就要上下瓦解,再也不能为朝廷出力了。 到时候不要说女真鞑子,就是西贼也将会衰而复振,一口气杀到关中来着,对于西军,这个时候晋王态度,自然是尽量安抚敷衍,但有所求,打个折扣也得尽快供给,这如何又不是一桩极大的麻烦事情? 大宋官僚体系,叠床架屋,互相牵制,本来就不以高效率著称,此前大宋也没有打过这场绵延千里,规模如此巨大的战事,再加上两次宫变让朝中职位差遣为之一空,不少人都冷眼旁观,看杨凌临时搭班子凑出来的这么个朝廷中枢,能撑几时就要告运转不灵,最后直至牵累前线战局!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些留用延续至今的前朝诸公不论,白时中以下,拱手画诺而已矣,还有一件事就是,王黼这个时候也返京了,谁曾料到王黼还有这等际遇,此人也是杨凌的死党了,现在除了杨凌谁敢和他眉来眼去,况且李邦彦和王黼是老搭档了,杨凌安插在朝中的王黼和李邦彦,一个李邦彦在东府掌重权,一个王黼以枢密副使的身份同时兼权发遣陕西河东河北提调转运大使。 两人放在要紧位置,都焕发出耀眼光彩,李邦彦每日忙得不可开交,真可谓是口述判词,手不停笔,每日堆积如山的种种文报表章,处理得妥妥帖帖,并且以极大威严压着汴梁的官僚体系不得不跟着他飞奔而前。 要知道杨凌给汴梁都门留下了一彪数千人马,只听李邦彦一人号令而已矣,正好李邦彦也有东京四壁防御使的差遣,号令军马,名正言顺,而李邦彦在这要紧关头,也毫不吝惜动用此等权威! 但凡有官不称职,李邦彦正在东府,马上就能炮制出一份夺职问罪的公文出来,发往东府请诸公画诺,然后甲士就能带着正式公文上门去了,请这位人物到汴梁狱中走一遭,杨凌斩前士大夫如屠一犬。 而李邦彦这位士大夫阶层出身之人,一旦用事,竟然也是如此酷烈,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将此二人恨到了骨子里,暗中祷祝,只盼着两人早早暴毙!(。) 第七百二十八章 家国天下事(四) 祷祝一时还未曾有灵,杨凌在河东前线仍然活蹦乱跳,而李邦彦每日仍在大队甲士簇拥之下来回奔走,处理种种桩桩繁难之事,而汴梁官吏,也只能忍受如此淫威,被驱使得团团乱转。 而王黼在政事上,也是老手,不然不可能曾经坐到宰相位置,对于大宋盘根错节的官僚体系,自然知道该负责的到底是哪个机构,但是王黼也曾经是蔡京一手提拔起来的,其更大的长处就在于财计之事,积千累万,分毫不爽。 晋王聚敛的家当在他手中,与国库同时支出,一起要供应三个战场,要前送要后运,工价要折钱,粮米要折钱,饷项赏赐要按照不同标准发放,种种桩桩,如同一团乱麻一般,要是让大宋原有官僚体系运作这等财计事,不用说滑吏就要上下侵吞其间,十分的支出能有三分用在正项上面就算不错。 可王黼就是将这繁难之事料理得清清爽爽明明白白,锱铢必较,晋王家底他心里清楚,抄了两次家加上拉大旗做虎皮所谓债券聚敛来的钱财,实在可以动用的不过两三千万贯左右,还有些不动产这个时候变卖折现也不容易。 而国库不过是在勉力支撑,随到随解,每月不过能拨出三四百万贯就算是不错了,都门那些禁军产业,受到大战进行的影响,进项也是大减,真论起来,没有行伐燕捐的这场与女真决战,家底竟然还不如童贯伐燕战事那么厚实! 要是还任着以前那种上下一起侵吞方式管这个家当,打不到半年晋王就得打得家徒四壁,后续供应不上,而王黼就以极大精力投入,近乎于明察秋毫的管着这么一大摊子的财计事,但有花样,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跟随杨凌日久,再加上李邦彦在侧,王黼行事也酷烈决绝起来,但凡有敢于在此间伸手之辈,一旦揪出,决不待时!这些时日,每日都有在财计事上贪墨之辈被推出南熏门外,在杨凌大军留下的新校场内给砍了脑袋。 京中传言,李公囚我,王公杀我。 八个字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直让人觉得,整个大宋都城,仿佛是暗无天日的地狱一般!单凭李邦彦和王黼两人,自然是撑不起这么大的架子,大宋原有官僚体系中人,就算能勉强听命行事,也绝不会出全力配合。 李邦彦王黼又悍然提拔大量每日听鼓的选人,略略考察其心性就遣而用之,但稍稍能显露出本事且能实心用事者,当即就赋予重要差遣,主要都在王黼的提调转运使司和李邦彦的东京四壁防御使这两个新设衙门之中。 一时间权发遣的名义,在汴梁城中漫天飞舞,而这些骤然提拔上来的人物,但凡误事,也或逐或囚,毫不客气,敢在军费中伸手的,少不得就要去南熏门外新校场中颈上尝上一刀! 而这些听鼓选人,沉沦选海日久,本来就是大宋官僚体系当中不大可能出头的人物。现在骤然有了这么一条出路,看当今局面未尝这不是一条从龙之路,竟然至少有半数还多的人实心任事,在李邦彦和王黼的率领下,在朝廷格局之外,居然硬生生的将这么繁重的后勤事宜支撑了下来! 如此景象,在统治大宋百余年的原有官僚体系看来,自然是群魔乱舞,小人当道,国事日非,这份积郁到得后来,除了一直没断过的暗中串联,背后切齿诅咒之外,不少人日夜殷勤所盼,竟然是杨凌大军在河东河北两路都尝败绩。 宁愿将来与女真商谈岁赐之事,也绝不愿意看到杨凌再度得胜而归! 李邦彦和王黼这两名在杨凌在京中掌控局势的代表人物,自然知道汴梁朝中的暗流涌动,但是除了盯紧宗室之外,也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现在河东河北战事,都正是吃紧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打赢这一场战事! 最要紧的还是杨凌能击破女真,如若不然,他们两人将来命运,可以想象会遭致何等惨酷的结局! 每日大体忙碌出一个眉目,一向不语怪力乱神,行事潇洒自若的李邦彦就会屏退左右,来到自家衙署中一个暗间,里面竟然供奉了一尊北方玄武大帝的画像,焚起线香,默默祷颂。 而王黼更是从杨凌出师之后,就开始持斋茹素,食少事烦,眼看着就消瘦下来,河北苦战,河东相持,刘光世在西心思叵测,晋王晋王,你到底将如何打破这般僵局? 在李邦彦默默焚香祝祷的同时,夕阳之下,杨凌同样在拈香而祝,大战在即,杨凌自然要身临前敌,赵家父子放在太原,也安稳得很,不得不说如没有自己的那个时空一般,赵家这父子都识时务得很,但在人掌握之中,就老老实实的绝不生事,每日就是吃饭睡觉而已。 至于心内如何盼着自己突然败绩,甚而莫名暴毙,然后还有让他们重振的那一日,杨凌也浑然都不在乎,要紧的只是眼前这战局! 河北自己一时实在鞭长莫及,只能靠着岳飞,还有正在整顿河北,不日北上的虎贲军支撑,虽然女真东路军南下,其威势可知是如何浩大,这事前尽力布置的两支军马,到底能坚持多久,连杨凌自己都不知道。 可现在也只能不去多想,将全部精力都关注在河东战局上,河东战局,同样也不乐观,宜芳一战稍挫敌锋,总算稳住了太原府腹地局势,但是完颜娄室所部灵活的转而向西,并没有在太原府左近的崇山峻岭中虚耗兵力,一下就踏足黄河之边,压到了鄜延军大门口。 对于西军而言,完颜娄室掉头来打他们的情势是踏破了底线,顿时刘光世就渡河东进,与一直观望战局,甚而让开一条通路让宗翰深入的折家军联军。 这两支军马聚集于西,折家军或许还有些踌躇,刘光世意图谁都能猜测得到,根本不是试图与娄室在河外之地决战,就是想摆出架势,压迫娄室回头,继续与自己拼命! 所以刘光世才将鄜延军家当整个都拿了出来,黄河以东空虚也在所不顾,除了建制军马之外,甚或连弓箭强壮乡兵等都强迫上阵,而那些并不可靠的蕃骑也在刘光世许以厚厚赏赐之余,也编入了渡河东进的大军之中。 如此混杂的一支军马,背河而进,一旦遇挫,杨凌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结果!(。) 第七百二十九章 家国天下事(五) 折家军,这倒是相当精锐的一部,但是兵力总之有些单薄,连日以来,杨凌都派遣使者经群山冒险穿过女真防线,试图与刘光世和折彦直两支军马建立联络。 杨凌已经不指望这两人能听自己号令,只是望他们能谨守河防,堵住娄室所部向西的通路,不要轻易遭致挫折,让宗翰所部获得空前的回旋余地,而自己则率领麾下主力出击,韩世忠神策军自太原出,攻击女真西路军后路,封闭其退出河东的孔道,而卢俊义率领神策军一部与捧日军主力自宜芳出,最后两军对进,寻求与宗翰在太原一带的决战! 伤亡惨重的苦仗杨凌准备自己打,对刘光世和折彦直的要求就这么些,而且女真大敌面前,杨凌也只能捏着鼻子对两人许下一大堆好处。 刘光世加节度,加国公,加食邑,立从汴梁转运五十万贯赏赐解发鄜延军中,折彦直也加节度,加国公,加食邑,通过黄河解送足可再武装三千精锐的甲胄军械以供折家扩充实力,朝廷并转运三十万贯以济折家军中所用。 一应荣衔赏赐就不必说了,当宗泽将幕僚商议之后,拟出来的这般对刘光世折可求斟质辈安抚接好的条件呈上,当时杨凌郁闷得一时间差点将桌子都掀了。 不过到了如今地位,至少面上杨凌城府已经有山川之险,默然画诺,就遣使而出。就是指望这些人不要闹出乱子,不要再扯后腿,让自己能踏实与女真鞑子恶战,这么一点愿望,当使者陆续间道回返,却还是让杨凌失望! 刘光世到底是世家子弟,虽然荒唐了些,风度还算不错,遣人款待了使者一餐饭,收下文书便打发使者回转,居然还发了几贯赏钱,至于答复,是半点也无。 折彦直倒还好一些,只是说女真但战,唯死而已,而使者沿途之中,看到鄜延军还在源源不绝的渡河东来,各部都在秣兵厉马,随时有东进压迫女真之态,这是要逼迫女真对自家下手的节奏啊! 这般消息回转,杨凌就再无什么多话说,除了更多的派出传骑,监视娄室所部动向之外,就是加紧准备,争取能早日驱动大军出击,并且更亲身往镇宜芳前线,指望诸将在自己的坐镇之下,出击之日,能早一时便是一时! 可应急之时,遣轻骑而出依城打一场阻截战是一回事,而驱动数万大军,两路而出,且要沿着两条并不宽阔的山间道路,攻击女真人必然会坚固设防的防线,又是另外一回事! 各种攻具的转运打造,捧日军作为主力,却还有些杂乱和操练不足,需要更进一步的整练,且现在河东三支主力军,神策军从云内一直打到河东,胜捷军几经波折,捧日军更是仓促编练成军就千里往援,都需要稍稍喘口气,才能做一场硬碰硬的攻坚战。 这些都需要时间,而杨凌并不知道,现在河东战局,会不会给自己这个时间!今日如常一般巡营已毕,杨凌就在亲卫簇拥之下,并不返回自己的中军大帐,策马而至宜芳县城之南的一处土山之上,久久看着正在次第集结,准备孤军而战的自己麾下人马。 这个大宋,只有自己才将女真当成生死大敌么?所有人都不明白,自己跨越千年而来,所做的一切,纵然看起来是自己予智予雄,最后卷动风云扶摇而上,其实都是为了准备能好好打这一场大战么? 身在局中,才知道这历史的沉重惯性到底有多强大!这座土山上,已经堆土叠石,赶造了一座极是粗陋的小庙,这座小庙此刻不要说正殿配殿之类的建筑了,就是一间土屋而已。 这土屋只有大半人高,内里也极浅,只设一张供桌,桌上供着三块牌位,薛永,周泰,关胜。 还没等杨凌答话,一名亲卫突然趋前道:“山下来人!” 杨凌举目而望,就见数十骑朝着自己所在方向疾驰而来,当先两人,正是宗泽和卢俊义,一老一少,一文臣一大将,并肩连轡而至,如此阵仗,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而杨凌就绷着一张脸等候两人的到来,转瞬之间,宗泽和卢俊义已然疾驰而至,距离杨凌数十步就翻身下马,急趋而前,行礼下去,杨凌不耐烦的摆手:“军中哪有那么多规矩,又有什么事情,尽快禀报就是!” 宗泽和卢俊义对望一眼,最后还是宗泽上前,轻声道:“传骑往禀,鄜延军和折家军,已于四日前誓师,大张旗鼓,拉开阵列垂数十里,大举东进。” 杨凌顿时就是一震,虽然女真隔绝当中,但是河东之地,山势险峻,虽然大军通行的道路就这么几条,可小规模的传骑哨探却是总能寻到道路往来。 杨凌也一直派出哨探,远远向西,瞻看娄室所部与刘光世他们的动向,刘光世他们终于出动了,还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摆出这么大阵仗,试图以连军数十里的架势吓退完颜娄室所部,迫使他们掉头西向与自己拼命! 这几十里的阵仗摆出来,只怕自己联络支援都显得为难,在他们眼中,这场关系着文明气运的战事,就直如儿戏一般,远远不如权势之争重要不成? 心潮激荡之下,杨凌反而沉住了气,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三人的牌位和那个退到远处,默然垂首侍立的杨再兴,老子来到这个时代,幸好仗以来挽此时局的,从来不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 不管最终你们将局势败坏得如何,老子也总要硬生生的扳过来!杨凌转头,目光如电的看着卢俊义,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现在能不能出兵了?” 现在所有一切的准备,还显得仓促,但是局势如此,卢俊义还能多说什么,只是沉沉的一点头:“但等晋王号令而已!” 杨凌猛的摆手:“明日前军即发,压向楼烦!与宗翰决一死战,我就随前军而动!”(。) 第七百三十章 家国天下事(六) 卢俊义和宗泽都是悚然一惊,忙不迭的就要劝谏,而杨凌再不搭理他们,只是翻身上马,向山下疾驰而去! 杨凌正披着一身星月,巡于营中,就草草吃了几口干硬的饼子,喝了几口凉水,甲胄从来未曾离身。 数千精锐已经选调出来,正在秣兵厉马,准备明日就将发进,沿着山道,拼死击破女真人设立的重重防线,与完颜宗翰决一死战! 万千男儿,就将在杨凌亲自坐镇之下,义无反顾的冲杀向前! 夜色之中,远处隐隐传来凄厉的号角之声,惊起山间群鸟,月下振翅而飞。 这是双方都在遣出的哨骑硬探,密布河东群山之间,或者互相错过,或者就撞在一处,在这寒夜之中,互相扭打厮杀! 巡营一遭,饶是杨凌穿越这几年来已经竭力打熬自己筋骨,也累得是骨软筋酥,坐在马背上都有点直不起腰来了。 数十甲士簇拥着杨凌,坐骑缓缓绕营而归,蹄铁偶尔踏着石块,就在夜色中冒出星星点点的火星。 一名晋王亲军甲士见杨凌久久西望,迟迟不肯回归中军大帐,忍不住就规劝一声:“晋王,还是早些歇息了罢……” “俺还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亲临阵前,自然有俺们这些厮杀汉,还有韩帅这等人物,不必晋王冒险了罢?” 杨凌仍然看着西面,缓缓摇头,轻身道:“我若不亲临前敌,但有变故,就赶不及去收拾了……” 这句不详的话语没有说完,杨凌就收住了口,回首对着身边甲士一笑:“不是抱怨跟在老子身边没厮杀机会么?现在追随老子上前,还这么多话,当心老子将你留在大营,你干不干?” 数十名晋王直属甲士吃这话语一激,互相对视,一名年轻晋王直甲士振臂大呼:“就是鞑子老巢,俺们也敢杀过去!不过直娘贼的,鞑子老巢在哪儿?” 杨凌哈哈大笑:“直捣黄龙么?有那一天,有那一天!” 笑声之中,杨凌脊背再度停止,望向西面黑夜深处,又重重强调了一句。 “有那一天!” …… 刘光世所部,韩滔的骑军先出,动静还不是甚大,而刘光世的主力一动,却是绵延数十里,声势煊赫惊人,军马互相争道,错杂扰攘,看得准备跟进掩护大军侧翼的折家军直是目瞪口呆,隔河相望的鄜延军几年未曾见他们动作,更是错过陕西西军大举而出长征数千里平江南伐燕云的战事,怎生就变成了如此这般模样? 其实原因也没有多少复杂的,鄜延军虽然未曾出征,可精锐也已经被抽调一空,尤其用来加强了环庆军。在伐燕战事之时,单论一军兵力,就是环庆军最多,而刘延庆也极得童贯拉拢,隐隐就有与老种分庭抗礼之势。 老种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你刘延庆这般急不可耐的要跳出来,那么就以环庆军为主力将伐燕战事打下去就是了。 几场大战,都是环庆军遭受打击最重,损失也最重,后来整建制的改为晋阳军,可谓是没有多少人能够返乡。 如此骨干完全的损失和整建制的脱离,对鄜延军战力的伤害当是何等样的重大? 在刘光世刘衙内接掌鄜延路之后,好大喜功的他就大肆扩充实力,短时间内尽快的恢复鄜延军的建制。 在骨干凋零如此严重的情况下短时间内扩军,鄜延军这战斗力不向下更掉一层才算是出鬼了呢。 而且刘光世大有豪奢之名,这豪奢生活如何支撑?除了田土回易等有数之财外,大部分还不是从朝廷源源不绝的投入陕西诸路的军费中来。 本来杨凌崛起,中枢更易,而对西夏战事的也已经过去,对西军的投入已经在缩减当中,刘光世再加以截留侵吞,军中饷项使费,常年只能拿到五六成,平日守土也还罢了,怎么都能敷衍过去,但是一旦出征,还指望军队有多高昂的士气,有多严整的军容? 最后一点就是军队越是成分新,规模大,建制乱,就越需要主帅耐劳苦繁钜,随时巡视各部,掌握大军,解决不断冒出来的问题,震慑住军心。 可是刘光世这刘衙内之名可不是白叫的,纵然出征当中,仍然以上百车的行李自随。都是搭载着各般器用享玩之物,除了自己所领中军,刘光世还能勉为其难的走动一下,抚慰番军心,其余各部,刘衙内实在没那么多精神去一一看顾。 种种桩桩原因加在一起,就是这般让折家军看得目瞪口呆的景象,而刘光世却仍洋洋自得,以为麾下大军如此行进,直有吞食天地之势!区区完颜娄室,还不当望风辟易? 数百骑军小队,沿着山谷前进,每到一处险要山口,先是远处哨探一番,然后就是策马小心靠近,分遣军马山下掩护之后,就有一队军马突出,若能乘马则乘,不能乘马则下马步行,直攀上高点,居高临下,观望四下方圆,查探有没有敌军踪迹。 这支军马,自然就是韩滔所部骑军。 一万女真大军,一直到糜驼山脚下,都看不见踪迹!而过了糜驼山,就是河东境。 韩滔喃喃低语一句:“进不得了,味道着实不对。” 几名军将都是从西军各部中选出来的有战阵经验之辈,听到韩滔如此说,人人点头。 “直娘贼女真鞑子就是诱俺们向东!等大军都装进山谷了,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阵狠打。到时候堵在山间,看怎生是好!洒家可是没那么傻!” “这刘太尉主意就打得不正!只情靠人多吓着女真鞑子,夺下合河,看着女真鞑子在山那头再寻晋王死战去,然后太尉等着捡便宜,统帅立心不正,这仗要能打得好才是白日里见了鬼!” “就算女真鞑子真是掉头跑路,俺也不愿意进了,后路接济一团糟,俺们数千骑为先锋,人吃的少点勒勒裤带也就过去了,可马能成么?要领七日精料,直娘贼的只给三日!那司马还翻着眼睛说甚鸟道中尽多青草,马就不能吃么?” “要是俺在当场,就把了这厮!临阵之际,驮着俺们百多斤的汉子到处乱跑,说不得还要冲阵厮杀,没有精料,哪匹马能撑下去?也不要多,这鸟司马连吃三日草,还能不死,俺们人马都饿着肚子打仗!”(。) 第七百三十一章 家国天下事(七) 本来还在说军情判断,扯到后勤供应上面,几名军将顿时就一个赛一个的比着发起牢骚来。 此次刘光世带过河来的人马实在太多,河外之地本来就地瘠民贫,又被女真鞑子扫荡蹂躏了一番,几万人想就地而食那是绝对做不到的。 如此情势,只有隔河运送大军粮饷,就算粮饷储备有余,这运力也是远远不够,更何况刘光世好大喜功,就想以军势惊退女真,也根本没有筹备出足够的粮饷来! 韩滔三千骑为先锋,按照军中惯例,刘光世但为这主持战局的方面统帅,先锋不仅要预先赏赐,还得从重。 刘光世倒是下了三千军赏足三万贯足铜,并每十人羊一只,酒四瓶的札子,可是寻着具体经办之人,却只是两手一摊,现下运粮食都运不过来,军中勉强还够敷用,渡河而来的转运民夫饿得乱窜挖野菜觅食,哪里还有钱亟发赏赐? 最后勉强凑了几千贯分赏,里面交钞还占了六成,给军中送来了三十腔瘦羊,百多瓶酸得跟醋也似的浊酒,就算是先锋犒赏了,直惹得韩滔这支骑军上下满肚子都是怨气,还是韩滔晓谕全军,以大局为重,等战后回转,刘光世不补上他自家请小种相公重重赏赐,这才算是勉强安定下军心来。 然后就是出兵之际,人吃的行粮勉强补足了,但是马吃的精料却差得远,韩滔率军而来,带的都是战马,刘光世应该补一批驮马走骡,以为驮运甲胄粮食军械,可也不是抠门才不给,倒不是刘光世不知道轻重,在这上头犯浑,而是真的后勤体系乱成一团糟,真拿不出来,最后还是韩滔又自家出马,寻到折彦直头上,好话说了直娘贼的一箩筐,折彦直看着韩滔面子,才从折家军中拿出了三百驮马走骡,勉强堵上了这个缺口一半。 一众军将就在山头议论得热闹,越说越是丧气。种种迹象只是表明。此战大是前景不妙。 最终就有军将向一直默然不语的韩滔进言:“将主,俺们直娘贼的回关西也罢!这不明不白的鸟仗,谁爱打谁打去,这刘衙内本事太高明,俺们伺候不来!” 韩滔缓缓摇头,森然道:“渡河而进,这是小种相公点了头的,一旦回头渡河,就是违抗军令,你以为刘副总管行不得军法么?” 退是退不得,至少这一退麻烦甚多,军中将士埋怨韩滔,但凡韩将主稍稍会偷奸耍滑一点,如何能落到现在这般境遇? 不过韩滔在西军中资历太深,为人也是甚好,临阵就身先士卒,为将不蓄私财,但有点赏赐都分散给历年追随自己厮杀而阵亡的弟兄家眷,但被韩滔选入这支新建骑军当中的军将,也多是还愿意踏实打仗出力的,这个时候抱怨的话,也着实说不出口。 山头上沉默了少顷,一名军将突发奇想,开口道:“横直都是打女真鞑子,为何非要在刘衙内手下苦挨?说不得就要被他断送了!向东就是晋王,拥御驾在太原,俺们去投晋王麾下便是!晋王养军,向来丰厚,比刘衙内手底下日子也好过得多,且晋王打仗不软,要杀鞑子,在晋王麾下不是有的是机会?” 许是这番话大有背离西军团体的意思,这名军将又赶紧补上一句:“这些时日,不都说晋王还在极力向小种相公示好么?既然若此,大敌在前,想必晋王也不敢吞了俺们,平白得罪小种相公,俺们去投晋王之后,要是小种相公同意打,俺们就打鞑子就是,要是小种相公让俺们回去,那向南走到黄河边上,坐着拖风纲船,一路舒舒服服走他娘,不就回陕西了?” 听着这名军将脑洞大开的一番话,一时间众人竟然是则声不得,半晌之后才有人出言反驳。 “女真鞑子横在中间,怎么向东而去?” 那军将也回得快捷:“有甚鸟走不得?河东好比陕西,千沟万壑,处处是路。女真鞑子总没那鸟功夫处处设寨守御,寻缝觅隙,还怕穿不过去?” “可供骑军大队通行的道路,女真鞑子是傻了才不卡着,其余山间小径,就算人走得,马走得么?更不必说那么多军械甲胄了,丢干净不成?” “晋王麾下多的就是辽东骏马,据说冲刺起来比河曲马还强胜一筹!晋王用俺们西军起家,现在生力来投,还怕不给俺们补上战马?至于甲胄军械,更是笑话,汴梁武库都在晋王手里,还缺这点东西?到时候一人两套好甲都是寻常!就算不补,到时候俺们空身子南下乘船,反而走得爽利,人都能回去,总比直娘贼的被刘衙内断送了强!小种相公又不是不明白事理,难道还重惩俺们不成?” 这军将一时福至心灵,强词夺理说得头头是道,一时间大有舌战群儒之势,其余人等鸟说不过他。只能在心里嘀咕,这厮鸟定然是有什么友朋当日在燕地就投入了晋王麾下,现在追随晋王混得直是风生水起,这厮瞧着眼热,这时口敞,竟然将心思吐露出来了! 要说看着那些西军袍泽在杨凌麾下扶摇之上,原来普通一卒,现在少说也是个都头,拿得饷项赏赐又丰厚,将来要是晋王更进一步,前程更是不可限量,这些西军军汉要说不眼里出火,那是假话。 可归于杨凌麾下,虽然少不得要打苦仗,但是大家既然能被韩滔挑选出来,岂是怕厮杀的? 但是毕竟西军这个团体难离,大家几代都在西军这个团体中讨生活,哪是说走就能走的?且杨凌现在地位虽高,最终结果如何,还真难说得很。倒是西军这个团体根深蒂固,看起来更稳当一些。 韩滔在旁边默然听着一众军将的议论,说及晋王,忍不住心下也是一动。 这些时日,晋王遣使穿越群山,接连来联络刘光世,韩滔作为重将,且在燕地和杨凌多少有些交情,如何没有使者试图联络上他?不过韩滔都闭营不见,早早的就将他们打发了。(。) 第七百三十二章 家国天下事(八) 杨凌孤军而抗女真鞑虏,毫不软弱的亲身临敌,向来都是从头打到尾,韩滔是极佩服的,能让军将安心打仗的统帅到底有多宝贵,韩滔也是再明白不过! 韩滔猛然一咬牙,大声道:“走,下山!就在此间扎住,撒开轻骑,广布哨探,尽量打探当面女真鞑子大军动向,俺去寻刘副总管,看能不能说动于他,不能再深入了,仗不能再这般打下去了!” 比起春季时分的多雨泥泞,入夏以来,河东又是干旱少雨,而在河北之地,又是夏雨若潦,湿冷异常。 糜驼山是岚州西南面处吕梁山脉延伸出来的一片余脉,到了此处又骤然耸拔起来,山势绵延,一望无涯,而糜驼山就其间,高出群峰,仿佛一座黑沉沉的托天巨塔一般。 这一带本来就是地瘠民贫之所在,人烟也不算多,经过女真鞑子东西往来的蹂躏一番之后,山谷中原来还算不少的村落,尽皆荒废,沿途经行,只能看见白骨相望道中,庐舍被焚为墟,一片残破的战地景象,而将此间狠狠糟蹋了一番的女真鞑子,在直扑黄河东岸,已经隔河可以望见陕西之地后,又飞快收缩回去,这一片山地中,竟然不见了踪影,只有绕过糜驼山,才能看见女真鞑子设立的一连串军寨。 河东之地,兵家必争的所在有很多,糜驼山一带绝对排不到前面去。但是这段时日,这一片原本荒僻的所在,却是宋军云集,杀气冲天,鄜延一军与折家军联兵东进,仿佛就准备在此间,狠狠的和女真鞑子做一次决定性的会战! 眼看经过半日行军,转过了糜驼山,眼前山势平缓下来,而在十余里外,已然隐约可以看见女真军寨,韩滔立即带着亲卫赶到前面,号令全军戒备,自家带着亲卫就选择道旁一山策马而上,最后更是弃马直登高处,仔细瞻看女真军势。 这一系列军寨,应该是几个相距甚近的山谷中的村落,都在大道之侧,相距这么近的距离,说不定还是一族之人分各支而居。 这个时候站在高处,终于可以看见前几日踪迹突然不见的女真军马。寨墙上可见人影巡视,发现远处尘烟大起就吹动了号角,在山谷中呜呜回响。军寨之中那些被烧得焦黑残破的房屋之中,涌出不少人马,赶上寨栅,持弓守御,更有军将模样的人物登上望楼,尽力向西而望。 艰苦行军几日,小心翼翼哨探而前,终于撞上了女真军马,看到的却是这幅不堪一击的模样。韩滔没有感到欣喜,反而一颗心加倍的沉了下去。 女真西路军若是只有这等水准,岂能击灭强悍的辽国?岂能在横扫鄜延路对面黄河东岸诸军寨渡口之际,若摧枯拉朽一般,守军难得有能坚持得稍稍长久一些的? 这诱敌之计,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一些! 韩滔所部已然做好了准备,有下马布列当道结成箭阵的,骑军也退到侧后准备随时应援,队形骤然间就紧密起来,各色军将认旗各自就位,站定不动,只等迎接可能到来的大战。 更有硬探哨骑呼哨着迎上前去,但却不是没头没脑的撞上去,而是控制着速度,走上一程,就停下来整理一下,然后再度前进。 而刘光世派来督阵的表弟刘光宗后面的步军却一下有些骚乱,三千人马形不仅没有赶紧收缩紧密,反而更分散了一些,在山谷中形成大大小小的数十股,各种惊呼喊叫传令之声响成一片。 比起那个贪图享乐的兄长将主而言,刘光宗倒还有些武将的精悍之气,披着甲胄一口气直登上来,大大咧咧的就来到韩滔身边,先向远处打量了一眼,就不屑的笑道:“总算是撞上了女真鞑子,不过这个模样,像是能打的么?直娘贼的跟纸糊的也似,一撞就鸟散了!” 韩滔冷冷回了一句:“女真鞑子兵压大河之际,有这般不堪么?现下这个模样,却是想诱谁?刘将军连这点都看不透?” 刘光宗斜了韩滔一眼,哈哈大笑:“韩将军总是和西贼打过仗的罢!鞑子打仗,不都这个鸟模样?撒出几万兵来,到处乱撞,哪里虚弱撞开空隙就集中大军直冲进来,要是撞上硬茬子掉头便走,拼死了也没多少好处的事情,鞑子从来不肯干。” “这些鸟女真鞑子还不是一般?俺兄长早就打探得明白,这一部人马是在女真争权失败的,给朝西打发到草原大漠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穷得跟鬼一样,此次南下,还不就是想来捞一把。朝东撞撞,泼韩五那厮西军出来的,多少能打一气,女真鞑子就转而向西,俺们一时大意,给鞑子冲到了河边,现下几万大军渡河而来,女真鞑子还不掉头就跑?正是主力转而向东,后面留下不多兵马断后罢了。” “韩将军要是连这点鞑子也怕,俺麾下兵马,就直娘贼的包打了!韩将主只情在这里看着便罢!” 上山草草扫了一眼,刘光宗就算是看明白了眼前局面,顺便嘲讽了韩滔两句,随意拱拱手,掉头就朝山下而去,大声对亲卫传令:“召集各部,俺只一马当先,为俺兄长把这军寨打下来!砍上几百个鞑子脑袋送到兄长帐前,好生夸功一番!要知道女真鞑子席卷半个河东,抢掠财物定然不少,这些财物,都只任儿郎们自取!” 刘光宗的亲卫应和之声如雷响动,簇拥着他风也似的卷下山去,刘光宗果然一马当先,挥动铁枪,带领亲卫就朝着东面冲撞而上! 大大小小分成几十队的鄜延军,听见号令,看见旗号,又见主将如此,纷纷手忙脚乱的披甲完毕,卷起漫天尘烟,就这么涌了上去,一时间真有千军万马卷动,所向无前之势! 韩滔就站在高处,死死的看着眼前战局发展,麾下人马仍然在稳步向前,随时准备接应刘光宗所部。(。) 第七百三十三章 家国天下事(九) 刘光宗部大队兵马裹着尘烟席卷而上,百余骑朝西迎出的女真哨骑发现了这些浩大声势,犹豫停步,接着就听见号角声响动,这百余骑女真军马就掉头倒卷了回去! 单纯恃勇而进的军马,最擅长的就是打顺风仗,看见对面女真骑士不敢迎战而退,战意更是加倍高昂起来,大队军马,直直就撞向当面女真军寨! 那百余骑后退女真朝后直退,一副狼狈万分模样,而那些军寨甚而不敢开门容纳这百余骑回返,这百余骑女真人马就绕过军寨向东退去。 刘光宗部直冲而入,当面道路已然为女真人挑挖壕沟截断,就只有转而攻击女真鞑子军寨侧翼。 军寨之上,随着女真军将的号令之声,顿时箭落如雨,刘光世所部纷纷出盾遮护,不管不顾的硬冲。 尘烟之中,不住有士卒惨嘶着扑倒在地,不过他们准备借着弓箭掩护拉倒寨栅,直涌而入! 而刘光宗真的就是一直冲在前面,这个时候也跳下马了,不使铁枪换了一面骑盾和一口长刀,就在大队之中,身先士卒的带领亲卫撞向寨栅! 看见刘光宗这般举动,韩滔和身边亲卫都直是摇头,这样挨上几轮箭垮下来,女真鞑子寨中军马趁势冲杀而出,甚而那百余骑女真哨探回头,说不得就是一场大败亏输! 再是对刘家兄弟有意见,毕竟都是宋军旗下人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样轻易断送,韩滔就要转头下山,督促所部加快前进,无论如何也要将刘光宗他们接应下来! 突然之间一名亲卫就朝远处一指:“将主,这鸟军寨要给他们打下来了!” 韩滔悚然一惊,举目而望。 遭受了几轮箭雨之后,只怕真正中伤的鞑子没有几个,寨栅上依托而守的女真鞑子军马就纷纷而退,将寨栅让了出来,于此同时还放了一股浓烟! 刘光宗率先抢步而前,带着亲卫舍死忘生的翻越寨栅,顿时就抢占了一段地方,几十名亲卫护持定他,死死守住这一段范围,而在军马还是将出攻寨的老手段,抛出长绳拴住木桩,一头连在马上,十余匹健马被抽得咴咴嘶鸣,奋力扬蹄,转瞬之间,就毫不受到干扰的将老长一段寨栅拖倒! 大队兵马顿时打马涌入,人人呐喊欢呼,士气加倍高涨起来,而这处军寨的女真守军纷纷上马,打开另外一边寨门,就向东逃去! 而此前绕过军寨逃向东面一时间停顿下来的百余骑女真哨骑,这个时候也毫不犹豫的掉头继续向东便走,逃得比此前还更快了一些! 刘光世在这军寨中手舞足蹈的大声呼喊,状若癫狂:“把其他的鸟寨子都直娘贼的拿下来!” 小小一个军寨,积储得却有不少粮秣,有羊马圈蓄养着牛羊,马厩中还有丢下来的几十匹战马,残破房舍之中,除了衣衫不整的女子和持役的男子之外,就有金银器物,宋人铜钱交钞,各色衣服布匹,仿佛女真鞑子在此间开了金银铺和杂货铺一般。 无数士卒就在各处房舍中你进我出,吵吵嚷嚷的你争我夺,甚或拔刀互相威胁的都大有人在。 那几十匹马也是重点争夺对象,一匹好马对于士卒而言,就是比什么都宝贵的财产,这数十匹马或者是草原健马,或者是辽东骏骑,都是一等一的好货色,或者自骑,战阵中就多了一条性命,将去贩卖,百余贯纯铜的价码也是轻而易举! 围绕着这几十匹健马,当真是动了刀子! 刘光宗只在寨中跳脚:“鞑子有的是财货!去将其他军寨打开,还怕不得生发不成?” 在他的奔走呼喊之下,大队在抢掠中落在了后面的蕃骑又呼啸而出,扑向其他军寨。一个个都红了眼睛,比之此前,还要加倍的舍死忘生! 韩滔心下一沉,就在这个时候,后路中军突然厮杀之声大作…… 完颜娄室意图很明显,不过是就是放过韩滔所部前锋,然后一万精锐利用骑军的灵活,奔袭半日,直冲刘光世中军大营,前面韩滔行军是派了哨探的,女真鞑子稀少的哨探,自然是远远的就闪开了,可是前面的军马一过去,女真鞑子这个时候就直接正军往大营直突,刘光世中军连营寨都没有扎好,更没有骑兵出去哨探,一时之间就是大震。 一万骑军声势比之五万步军更加浩大,铺天盖地而来,完颜娄室居于阵中,也是杀奔而去,“活捉刘光世!” “活捉刘光世!” 前面大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滚滚洪流淹没,前军顿时溃败,溃败的甲士往后一缩,又带起一股逃溃浪潮,刘光世领着中军数千人马,总算是刚刚好整顿号队列,这个时候前面的败军普天盖地的往中军涌来,后面的女真兵马杀气凌然,烟尘直冲霄汉。 “活捉刘光世……” 刘光世心下一惊,眼中满是胆怯之意,“前面的韩滔是干什么吃的,传令下去,给某先撤。” “将主,不能撤啊,俺们步卒,跑不过鞑子的。” 甚至有的亲军扑上前就是磕头,刘光世只是一脚踢开,恶狠狠的道,“你们想我死?” 说完之后便是翻身上了河西宝驹,身边数百亲卫,紧紧的拱卫住刘光世,往自家侧翼军饷运转所在撞了出去。 折彦直在后路统带一万折家军,正准备埋锅造饭,这个时候,远处一股黑烟冲了起来,正是糜驼山方向,随后前面数里的刘光世大军厮杀之声就传了过来,折彦直大惊失色,“传令下去,立刻整军,布好阵列,全军将士吃上五分饱干粮,骑军披甲,准备迎战。” 不消一刻钟,折家军步军就整顿好准备迎敌,折彦直也是披甲上马在步军之中瞻看军势,这时候一骑哨探飞奔而来,“折帅,完颜娄室突入刘光世阵中,三刻钟之内,连踏刘光世前中两营,刘光世出逃,后营动乱,也逃溃不少,只有千余人还在殊死抵抗。”(。) 第七百三十四章 家国天下事(十) 折彦直沉思一会儿,便是立刻决定,“折安民,你率折家骑军全部押上,援救鄜延军,步军随我随后就到。” “得令!” “报!” 正准备进拔,折彦直见后方一甲士匆忙而来,心中一慌,“莫不是完颜娄室还留有余力,连自家的后路也抄了!” “无需行礼,有何军情,速速道来!” “折帅,小种相公亲率前路秦凤军已经东渡黄河,后路径源军正在紧渡。” 折彦直大喜,“来人,为他换马,你再辛苦一趟,拿着我的令箭向小种相公告急,就说鄜延军冒进,已经溃败,刘光世出逃,折家军无恙,某将率领折家军死死拖住完颜娄室,让小种相公速速派兵来援。” …… 靖康元年五月,糜驼山大捷,完颜娄室偷袭鄜延军,刘光世弃军而走,从此隐居蜀中,韩滔于糜驼山回援鄜延军,三千精甲没于阵中,折兰王折彦直率军再援鄜延,折家精锐十不存三,女真甲士往返冲杀十余回合,鏖战一日,犹有余力,安西王种师中率秦凤军四千精骑底定胜局,阵斩女真大将完颜娄室,全歼女真鞑虏。 …… 完颜宗翰命令各路兵马向楼烦太原一线集结的同时,吩咐他们大打游击战,骚扰宋军运输线,袭击小股宋军。 而杨凌的大军雄纠纠气昂昂直奔楼烦,根本没理会分散驻扎在刚刚被他们占领的沿边州县的兵马,攻其必救,逼其回返,女真前沿兵马不战自退。 杨凌行动甚速,对可是唯一的弱点,大概就是粮秣插重的供应问题了,步骑两军,粮草插重始终动输着,紧随大军前进。 一场超过十几万的大战,都曾有过一件微小的事情影响了整个战局变化的事情,在宋金两军同时盯住楼烦的时候,双方兵马犹如两堆干燥的火药桶,一触即发。 这一日傍晚,宋军一队原来的驻泊禁军改为辅兵的数百人兵马押运数百辆粮车刚刚宜芳城外二十余里,斜刺里突然杀出三千女真精骑,这一路上,前后左右大都是络绎不绝的宋国兵马,而这支女真军竟然从宋军行进的空隙中钻了进来。 这领军的指挥使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设置鹿角拒马,无奈之下只得匆匆将粮车环绕起来抵御女真军,失去阵形优势的宋军不是这支突然杀至的女真军对手,女真军四面围定,一场血战,指挥使与三位都头战死阵前,兵卒死伤无数,粮车被焚。 堪堪行至左近的牛皋,黄文劲部忽见右翼十余里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急急挥军前来,这股得手的女真军刚刚逃之天关,牛皋在宜芳一战中充当了守城的角色,眼睁睁看着周泰,薛永,关胜三人阵亡,对女真人实是恨入骨髓,一见情形立即要求全速追击。 其实一路上女真军利用骑兵快捷的特点,经常袭扰粮草,追击大多不见成效,所以黄文劲本不想追,他觉得女真军越是这么玩断粮道之类的计策,越说明女真军讳忌宋军攻打楼烦,毕竟宋军攻城守城都是一流,就是野战追击能力不足,大可迅速行军至楼烦城下,迫敌决战,但是他拗不住牛皋这头犟牛,只得率部跟随展开追击。 女真骑军素质总是压过宋军一头,夜色又渐渐降临,二人领军追了一阵,地上踪迹渐不可见,那支袭击运粮队伍的女真军早已不知逃到哪儿去了,他们胡乱前行,却意外地在一个叫姚家岗的偏僻村庄里遇到了另一路女真军。 忽见大队宋军从天而降,戍守在这里的女真军不禁目瞪口呆。 原来,这一路女真军正是押运着从扫荡劫掠来的十万石粮草,以及匆匆赶制的攻守器械,回到楼烦。 其实女真人也未曾料到宋人这么快就大军压了过来,不是说至少还有六七日? 照理说那个小村庄地处偏僻,急于攻打楼烦的宋军讲的是兵贵神速,毕竟还有东路宗望军等着打,也不知道刘光世那边打得怎么样,万一输了,还是晋王杨凌的首尾,宋军一般来说不会沿途到处攻打小村寨,尤其是这种没有任何价值的偏僻村庄,也就不会发现十万石军粮,以及让一些南人牲口赶制出来的器械,谁想到追击的牛皋,黄文劲部追得不知方向,居然误打误撞的跑到了这儿,结果连人带东西一股脑地缴获了。 得了这些东西,牛皋不禁大喜,牛皋一讲,黄文劲也大为惊喜,这误打误撞的,居然立了一桩大功! 当下,牛皋便兴冲冲地押着那些十万军粮和器仗就要上路,而黄文劲倒底比他思虑严密,他知道这些器械的重要性,对女真人来说,十万石粮草和这些器械不是小数字,特别是在晋王早就下了坚壁清野军令的情况下,女真人又能收拢多少个十万石? 而且遭遇战双方准备都严重不足,逃走了不少的女真国骑兵,一旦他们找到女真军主力,而这位主将又是个有头脑的,必然引军再度来攻,因此马上提醒牛皋,应当通知东路军主将卢俊义卢将军派人接应。 牛皋被他一言提醒,马上派出飞骑去联络主帅,信使刚刚离开半天,他们就碰上了随后赶来的卢俊义杨雄所部的三千兵马,杨雄见军中拉这着如许多的粮草,一问情由,情知重大,立即命令本部人马放缓行进速度护送。 到了傍晚时分,果然有一支女真军来袭,这路女真军真正的女真人数足有五千,渤海军马也有一万余,统兵大将乃是完颜希尹,这是女真国少数文武双全统帅,一听说有大量的粮草器械落在宋军手中,完颜希尹便知糟糕,哪怕是毁了这些粮草辎重,都有可能为女真军创造无数的战机,而且宋军即便是兵马到了楼烦城下,就是赶制攻城器械,也要一些时日,而这些女真人好不容易弄来的器械为宋人所得,起码就缩减了他们数日的进攻时间,岂能为宋军所劫。 “真真的蠢材,那些粮草器械应该时刻下置柴草,一有不对立即焚毁才对,见了宋军竟然只顾逃命,把如此利器拱手还与宋人!”,(。) 第七百三十五章 家国天下事(十一) 盛怒之下,完颜希尹一刀斩了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真人,自己立即挥军截杀牛皋部,与此同时,他还将这个重要情报派人向刚刚收拢了散布兵马,正在城外的银术可。 牛皋等三部兵马与完颜希尹一场血战,双方各有死伤,总算护住了那些攻城器械毫发无伤,完颜希尹怎肯甘休,一路阴魂不散,讲缠不休,双方且战且进,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正在左进行军的宋国卢俊义神策军一万余兵马闻讯也赶来增援,宋军声势大盛。 完颜希尹部眼看不支,正欲饮恨下令撤军,银术可的人马从天而降,终于及时赶到了,这一来女真军顿时精神大振,双方再度变成了势均力敌的情形,这一场大战从下午战到黄昏,从黄昏又挑灯夜战直到深夜,厮杀正酣的时候,韩世忠接到信使的传告,也率领八千神策军精骑赶往,后面步军不知其数。 因为女真军的一次劫粮,引得宋国牛皋衔恨急追,意外缴获这批辎重,女真军各位将领闻讯又自以为反应迅速,可以抢在宋军大部队回拢拱卫之前将其销毁,结果这些粮草辎重把女真宋军两支大军都引了过来。 双方战至天明,开始有意识地收拢兵马,一马平川的大地上,黑压压的两路大军对峙着,一俟看清了眼下的情形,双方主将俱是一惊。 大批的攻城器械在宋军手中,他们需要卫护这些东西,以防遭到女真军破坏,因此步卒拱卫于内,而骑兵环卫于外,总兵力难以估测,当有五万余人,而女真军因为奔袭而来,所以前都是骑兵,完颜希尹、银术可、耶律余睹数路兵马共计三万余人,而且皆是骑兵,对面而立。 从双方兵力上来说,是一种较为平衡的局面,他们所处的位置,则是一片空旷的平原。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唯有一个办法,决战!死战! 若是两边都是步兵对峙还可以有序撤退,可是两边都有骑兵对峙,且周围地形无山无水,无法让一方可以在迅速撤退的时候阻击对方,那结果只有一个:不死不休。 因为战马再如何训练有素,终究是畜牲而不是人,一旦撤退,阵形必乱,对方也是骑兵的话,在这样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全力一冲,结果就必然是一面倒的大屠杀了。 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女真军一直在集结兵马,就是准备宋军在行军路途,立足未稳之际,寻找某部弱势突击歼灭,可没有想到昨夜的时候双方一团混战还没觉察出什么,等到天光大亮,双方收拢兵马定睛一看,便发现了问题所在:决战,已不可避免。 万马齐喑,战场一片静寂,韩世忠策马军前,欣喜若狂。 跃马睥睨,韩世忠挥鞭一指女真国大军,朗声喝道:“女真军就在眼前,哪位将军可为本帅破阵?” “末将愿往!,” 牛皋,杨雄同时请命,彼此对视一眼后,杨雄谦和地笑了笑:“牛将军,你部只三千兵马,当面之敌不下三万,这一仗,请让于杨某吧。” 牛皋满脸凶光,杀气腾腾地道:“冲阵破敌,某三千兵马足矣!”, “将士们,女真骑就在当面,随某杀过去,斩将夺旗,立一功蠢轰烈烈的大功劳!” 韩世忠见牛皋急不可耐,道,“杨雄,卢俊义,黄文劲停令,令你二人统帅军中所有骑兵,跟着牛皋杀进敌阵,务必破了鞑子阵型。” 举刀斜刺长空,短暂的发出了一声动员令,便一马当下,向女真军阵冲去。 “杀!” 大片的长枪大戟斜指苍穹,随着一声杀气腾腾的大喝,士气正旺的骑兵随之杀出。 “亲!” 近千人的骑兵驰出数十马身,后面的士兵依样举枪亮刀,大喝一声,再度策骑杀去。 “杀!” “杀!” “杀!” 一队队宋骑,皆以锲字形冲锋阵形向前冲去,近十余层的宋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箭头,直扑完颜希尹中军本阵。 一见牛皋如此威势,韩世忠不禁抚须赞道:“牛皋虎将也!” 宋军余下的步骑将士,或以刀击盾,或以枪顿地,震撼人心的“轰轰”声中,用一声声的呐喊为自己的战士助威起来。 眼见宋军竟视他们如无物般迎面杀来,完颜希尹激怒的须发飞扬,紧握枪杆长振声大呼道:“迎敌!” 殷雷滚滚,连绵不绝,牛皋带着三千铁骑,践雪狂飚,径直撞进了女真军的本阵,一时人仰马翻,杀声盈野。 怒湘汹涌,如山呼海啸,整个平原上到处都是狂奔的战马,半空中到处都是锋利的长枪、雪亮的钢刀,旌旗舒卷,往来冲杀,一万余的神策军甲骑冲进了女真军本阵,就像一锅沸油中浇了瓢冷水,立时炸裂开来。 此时,殿后的韩世忠三万余步军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静如山岳,肃杀无声,唯有战旗猎猎,更增无形压力,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蜂拥而出? 因此牛皋,黄文劲,卢俊义以一万铁骑硬冲敌军本阵,在冲阵的刹那便付出了重大牺牲,但是一旦突入敌军,却是寸步难行,仅仅是完颜希尹麾下甲士就看看抵挡住了这一万甲士,女真人野战厮杀如鱼得水,东挡西杀,悍勇无敌,一万神策军免力支撑,搅得天翻地覆。 就在这个时候,宋金两军大阵之后竖起了两杆大纛,一杆乃是完颜宗翰,一杆便是杨凌,两人率大军最后抵达,以期决一生死。 韩世忠见杨凌已至,这个时候便大手一挥,“神策军听令,晋王已至,后路无忧,晋王麾下名将如云,精兵强将无数,我等建功立业,就在此时,随某杀!” 三万步卒甲士结阵向女真甲士冲去,正在此时,完颜希尹和完颜银术可已经齐齐上前,欲要将一万神策军铁骑吞下去。 “牛皋那厮真的拼了命了,后有援军,后顾无忧,他只是一味地向前、向前、向前,撕裂、撕裂、撕裂,纵骑游走,率领所部如汹涌的波浪般推进,虽伤亡惨重但依旧一往无前,没有半点后退之势。”(。) 第七百三十六章 家国天下事(大结局) 韩世忠步军压了过来,耶律余睹所部契丹骑军甲士也是冲了过来,就想要压散韩世忠步军,可是神策军步卒都是久经战阵的底子,战阵运转,稳住阵型,缓缓压了过去,耶律余睹本阵都被撼动了,随着惯性,节节败退,整个女真军阵营都像一口大锅里的水,激裂地荡漾着,阵形大乱。 23us.com 杨凌率数万捧日军刚刚赶到,便是见到如此情况,宗泽眼光老辣,“晋王,胜败在此一举!” 杨凌大手一挥,“韩世忠所在胜局已现,无须担忧,罗候,严世臣,我命你率一万骑军援应牛皋,卢俊义,若不能胜,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 “杨再兴,汤怀何在?” “末将在。” “命你二人率三千黑云营直扑完颜宗翰大纛,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王禀将军!” 王禀于马上拱手,“晋王有何吩咐?” 杨凌缓缓道,“完颜宗翰手中还有数千人没有加入战场,某命你率胜捷军,伺机而动,一但宗翰出兵便死死拖住他们兵马,给杨再兴汤怀争取时间。” 王禀所部胜捷军本有八千兵马,这个时候也只带来三千余人,其余人配合一部分捧日军,和驻泊禁军还在留守太原,压力是有一些,不过他们的任务是拖住,并非破敌。 杨凌一语方了,早已按捺不住的杨再兴便喜不自胜地答应一声,一举大枪,大喝道:“兄弟们,莫让韩将军专美与前,叫他们瞧瞧咱们兄弟的手段,杀呀!” “杀呀!” 捧日军还有两万军马不敢妄动,毕竟他们都是新兵蛋子,只有看哪里不支,就添兵去救,罗候严世臣分为两路,呈钳形向女真军完颜希伊主力包抄过去,与此同时,完颜希尹也下达了将领,两军两翼呈雁翅状迎了上来,潮水般的攻击,箭雨、刀山、枪林,汇聚成了一副悲壮的画面。 韩世忠压着耶律余睹,如大浪般的压迫力,顿时椎动着女真军迅速整体向后退了片刻。 仅仅是片刻的后退,同样是混战,气势便完全不同了,宋军的大军已形成了压着打的局面。 而罗候,严世臣率领的捧日军精锐也恰如其分的加入了战场,这一部分捧日军乃是燕地豪强组建而成的兵马,整练了一年有余,那是一股极强的战力,一加入进去便是逼迫完颜银术可放弃围剿牛皋,黄文劲,杨雄三部,转而拖住这捧日军轻骑兵马。 牛皋所部压力骤减,竟然率领千余人杀出了与完颜希伊的混战之中,牛皋双目赤红,鲜血洒满盔甲,这个时候毫不停歇,直往完颜宗翰扑去,完颜宗翰,立刻拨出五千直领女真甲士杀向牛皋。 王禀马槊横胸,大喝道,“我西军最精锐之士莫过白梃胜捷,如今白梃已去,胜捷当为国之重锋,诸位将士,我等好久未曾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可愿随我一战?” “战,战,战!”胜捷军儿郎唿声冲天,自从胜捷军从西军当中分裂出去,跟了童贯,一直为童贯亲军,少有厮杀了,在随后数年的辗转当中,也是一部波折史,现如今,那支可以与巅峰时期的铁鹞子一战的大宋精骑终于是要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如何能不喜? 胜捷军犹如决堤的洪水,只是唿啸从整个战场奔过,直扑向刚刚加入战场的完颜宗翰五千甲士之中,只是一交锋,便是在最前沿,两军甲士纷纷倒地,以命换命般的打法。 是役,完颜银术可殁,耶律余睹断臂被俘,完颜希尹轻重伤势数十处,落马就擒,女真所部主力或杀或俘,歼灭近七成。 胜捷军将主王禀殉国,封鄂国公! 此战可以称得上是完胜了,但是宋军仍不依不饶,完颜宗翰率残兵败将脱离战斗,依靠仍滞留在战场上竭死战斗的士兵争取的宝贵时间迅速后掇,但是杨再兴阴魂不散,紧追不舍。 女真军撤出楼烦,来到一处小山,名叫狼牙村,女真甲士以狼牙村外一小山阻击,以居高临下的优势仍有难敌宋军的急攻,杨再兴毫无惧色,率部登山仰攻,一场血战,迫使女真军放弃狼牙村,继续撤退,一日之间,四易防御阵地,而杨再兴则始终咬紧了他们,战斗之激烈,从杨再兴累死三匹战马,换骑四次继续冲锋陷阵便可见一斑。 完颜宗翰一直逃到了的陈家谷,大宋太宗赵光义雍熙三年,宋太宗曾经决定北伐辽国,一时间也是名将如云,潘美、杨业为西路军主将,途中由于曹彬于歧沟关战败,田重进、潘美蔚州战败,导致辽军的优势兵力正面与其决战。 耶律斜轸大军来追,杨业主张避其锋芒,但遭到王的讥讽,并诋毁他怀有二心,杨业身为北汉前朝归降的武将,最忌讳他人猜测,于是不顾前途凶险,毅然要求带兵出征,结果在狼牙村中伏大败,并且没有得到支援,最后被包围于陈家谷,杨业见无人支援,拊膺大恸,全军覆没,其子杨延玉也在这次战役中战死,杨业无限悲愤,为表白忠心,绝食三日而死。 时隔百年,杨再兴率领千余黑云甲士困完颜宗翰于陈家谷,史总是惊人的类似,完颜宗翰率二百余甲士突围不成,全军覆没,自绝身亡。 时间追溯到靖康元年四月,完颜宗望东路军于兵围燕京,岳飞率军殊死抵抗,完颜宗望两月不克,吴率虎贲军北渡白沟河来援,完颜宗望惊闻宗翰战死,匆忙退兵。 岳飞吴趁势率军收复檀州,蓟州,大宋防线推至长城一线,至此,大宋抗金获得大胜。 同年八月,晋王杨凌班师回朝,赏拔有功之臣,整顿内政。 十月,晋王大婚,立马小英为王后,举国欢腾; 靖康二年,晋王力排众议,携御驾迁都燕京,改燕京为北京,同年王妃诞下一子,取名杨洵,众臣狂喜; 靖康三年,关西西军曲端兵变,以清君侧为名,驱兵直扑长安,吴率兵平乱,俘曲端; 靖康三年年末,年味已聚,边关惊闻女真入寇,晋王统十万兵马欲平边患,大军行至安平驿,部将韩世忠,严世臣等人聚兵鼓噪,以黄袍加身晋王,晋王遂领兵回返都城,三让三辞后,赵恒禅让于晋王杨凌; 杨凌继位,改元天武,国号承袭为宋,史称后宋; 天武二年,江南杭州苗傅,刘正彦勾结徽钦二帝余党叛乱,牛皋统兵,一月平之,史称苗刘兵变; 天武三年,安平王小种相公种师中病逝,西军大哗,吴吴奉命安抚整顿西军; 天武四年,杨凌御驾亲征收复幽云十六州剩余之云州,武州,儒州,同年岳飞领晋阳军,韩世忠领水军,水陆并进,攻取渤海半岛,完颜宗望战败而逃; 天武七年,吴吴奉皇命率西军攻打西夏,时两年,灭西夏; 天武八年,杨凌改革科举,进士科削减录取人数及开科频率,令增设医疗,农业,商业等八类明经科,中榜者可入朝为官; 天武十年,岳飞领兵灭女真国,俘虏女真皇帝完颜晟; 天武十三年,吴,杨再兴,林冲,杨志十余员大将领兵二十万扫平吐蕃诸部,设吐蕃都护府; 天武二十年,君臣励精图治,后宋国富民强,万国来朝……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