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粮剿匪记》 §§序 “欢迎你来到北大荒农业展览馆,这里记载着一个个关于粮食的故事,这里珍藏着一段段尘封已久的历史,当我们……” 讲解员王燕玲,每次讲解总是这么开头。在这个展馆里,别看她年龄不大,资历算是老的,三年前刚建馆的时候,她就在这儿。她给省里和中央最高级别的首长讲解,给大学、中学、小学的师生讲解,给工人、农民、机关干部讲解,给名目繁多的各种参观团、旅行团、考察团、学习班、慰问团讲解……总之,只要走近这段历史的人,都能听到她倾情的讲解。她能用流利的英语给外宾讲解,也能机智幽默地回答参观者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因此,在参观者的留言簿上,除了发表各种观感之外,还有不少是对她的赞誉。她不像有些女孩子那样,把这份工作当成一块跳板,利用能接触各级首长的工作机会,往令人羡慕、向往的岗位上跳。她热爱这份工作,不是因为这里有舒适的工作环境,因为她是北大荒创业者的后代。她的父亲是南方某大城市的下乡知青,因为和一个老北大荒人的女儿相恋结合,1978年那阵子,看到一列列载着他同学、战友的列车远去,他把头一扭,留守在了这块土地上。 大学毕业时,王燕玲选择了这个岗位。在这儿,她一遍遍地重温北大荒开发建设的历史,对这段历史的创造者们充满了敬重之意。每次讲述,都很用心,她希望人们在回顾这一段历史的同时,也能感受到作为北大荒人的自豪,感受到作为北大荒的第三代人对创业者们的真情流露。 可是,今天王燕玲的内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心头仿佛有一只小鹿在上蹿下跳。昨天她接到通知,今天将有一个特殊的回访团,要由她担当讲解工作。说它特殊,是因为这个回访团的平均年龄已有80岁,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回访团的成员,几乎个个都是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除此以外,为了组建这个团,农业部有关负责同志煞是费心,投入不少心血和精力,好不容易才把这些开发建设北大荒的功臣从省内外、国内外聚到一起。今天王燕玲将要接待的,正是这样的团。他们是一张张照片、一件件实物的主人,是这段可歌可泣的历史的创造者。她怎能不热切地盼望、由衷地激动呢?没有他们的奋斗和付出,哪有今天繁荣昌盛的北大仓?王燕玲感到这是她人生经历中一次重要而有意义的接待任务,为此,她做了精心的准备。不仅是她,展馆从上到下,人人都沉浸在激动和忙碌中。北大荒国营农场总局的领导还专门召开会议,对接待工作做了精心的安排和部署。 参观展馆,还只是整个活动的第一项,为的是让他们在离退休二十年后,再次回顾过去的战斗岁月,再看看北大荒的第二代、第三代是怎样继往开来,让这片神奇的土地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有了宏观的感受之后,再下到基层各个点去,到他们原先生活过、战斗过的地方去看看,以便作更深入的了解,这样也许印象会更深刻,效果也会更好。 展览馆前的广场上布置得热烈而隆重,四只彩绘大气球飘荡在广场上空,气球下悬挂着巨幅标语: “热烈欢迎北大荒事业的开创者荣归故里,衷心祝福开发北大荒的功臣们健康长寿”; “向老英雄学习,向老前辈致敬”; …… 穿红挂绿的锣鼓队正在抓紧演练,敲鼓的、打铙的把个鼓棒、铜铙舞得上下翻飞,鼓点敲出了欢庆的气氛和心情,涂脂抹粉的老年秧歌队也在锣鼓声中粉墨登场,北大荒人以他特有的喜庆方式迎接着这些特殊的贵宾嘉客…… 林大锤现年83岁,离休前任某部副部长,耳不聋,眼不花,在养尊处优的晚年生活中,最企盼的就是与当年的老伙伴们聚到一起,到曾经生活过、战斗过的地方去看看,以期重温人生那段不寻常的经历,看看当年的亘古荒原在下一代人手中变成什么模样,假如能了却这一心愿,也就死而无憾了。自从有了这个想法,随着岁月的飞逝,就渐渐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开始多方联络,经过他的努力,由农业部牵头,这个回访团终于成立了。他自封团长。老友重逢,一路上说说笑笑,互相打趣,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几十年前,每个人都变得那样的年轻,那样的释怀。这种感觉是他们多少年来也没过的。 九点半,车队缓缓驶进了北大荒农业展览馆前的大广场,欢迎的人群立刻沸腾起来,锣鼓敲得震天响,大秧歌扭得更欢畅了。车停下后,省局的有关领导立刻迎了上去,站在离车门最近的地方,与下车的人员一一握手。 林大锤第一个走出车门,他身材依旧魁梧,银丝满头,红光满面,精神矍铄,胸前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勋章奖章。他大步向前,与前来迎接的领导一一握手,然后依次向领导们介绍回访团的成员。 林大锤把他身后的那位搀扶着走下车门,介绍说:“这是武大为,离休前是某研究所主任,现在又是糖尿病、又是高血压,上下楼还得让人搀扶着,没出息!” “这是刘美玉。”林大锤指着武大为身后的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介绍道,“她是美国一所著名大学的教授,还拥有一个自己的研究室,是专门研究太空作物栽培的,可就是一辈子没把自己研究好,至今独来独往。” 一位坐着轮椅的人被推着来到跟前,“他叫左光辉,今年91啦,离休前是南方某省商业厅的副厅长。心脏靠起搏器,耳朵靠助听器,身上没一样好零件,老废物了。不让他来吧,他在电话中还跟我急,真拿他没办法。” …… 介绍完所有的回访团成员之后,一个庄严而隆重的欢迎仪式开始了:礼炮声中少先队员给老英雄献花、戴红领巾,然后是致欢迎辞、回访团代表讲话,接着主宾一起步入这个在省内外都堪称一流的展览馆。 走进展览馆,在第一个展区,迎面就是一个鲜花簇拥的汉白玉平台,平台高约八十公分,平台四周用墨绿色绒缆围着,中间是一块花岗岩的石碑,显得庄严肃穆。这块石碑高约两米多,宽约一米,厚也有近五十公分。碑的正面篆刻着五个金色篆体大字----“粮食纪念碑”,右上角镌刻着立碑的原因:“为纪念解放战争中夺取龙脉县地塞粮库的战斗而英勇牺牲的烈士”,右下角是立碑人和立碑时间:“洪涛一九四八年秋”;碑的背面刻着这次战斗中烈士牺牲的经过以及十六名牺牲烈士的姓名:丁大勇、王磊、王志刚、王金龙、毛永胜、包哲明、石小满、李永金、罗大毅、雷一鸣、彭刚、郝前进、张解荣、秦建民、彭大兵、胡玉柱。 面前的这块石碑,周围站着的哪一位不熟悉呢?虽然立碑人老首长洪涛已经作古,可当年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王燕玲见大家久久地伫立在碑前,知道大家的思绪已经被这块碑带进了那个年代,她用深沉的语调缓缓地开始叙述:“我们的故事就从这块碑开始吧,那是炮火连天、弹痕遍地的一九四八年,东北大地上正经历着一场血雨腥风,饥饿和战争考验着每个人的生命承受力。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长春围困战打了已将近半年,粮食成为敌我双方争夺的焦点。这时候,一位英雄团的团长临危受命,领着他的团去开辟一个全新的战场……” 王燕玲的叙述,使林大锤的思绪像一列高速行驶的列车,轰隆隆----轰隆隆----迅速驶入那个改变着中国命运、也改变着林大锤人生轨迹的年代。他望着那碑上的一个个名字,不知不觉地那一个个名字,在他眼前活动起来,终于幻化成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向他走来…… §§第一章 决胜前夕 这是1948年的初秋,那时中国人民解放军围困长春的战斗已打了近半年。长春简直就像一具僵尸。沙袋垒起的临时工事,横七竖八的鹿砦,把他弄得遍体的伤痕。说他像僵尸,只要看那遍地的饿殍就知道了。这些死尸,个个骨瘦如柴,以老人、妇女和孩子居多。他们多半是战争造成的无家可归的难民。战事的旷日持久,饿死的人与日俱增。更不堪的是,这些天,气温正节节攀高,瘟疫随时可能流行。为了避免瘟疫,也为了**治下的可怜的体面,黎明前,街上最忙活的就是拉死尸车,找个街口一停,几个大汉借着车灯,架起一具具的尸体往车上扔。趁着天没亮,把这些饿死鬼拖走。再堆到一起集中处理。街上静极了,只有这些硬邦邦的尸体撞击车厢发出的巨大声响。军中也早已断粮。城楼上,岗哨有气无力地靠在城墙上,呆呆地望着远方,只有在上司巡视时,才勉强端起枪,提一下裤子,象征性地来个立正。 城外却是一派截然不同的热闹景象。从城楼上可以看到远处立着的一幅幅巨大的标语牌: “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敌人不投降,就给他断粮。” “欢迎饿肚子的蒋军弟兄投诚!” …… 这些标语牌当初被守城的官兵打倒了,可是不久又被竖起,再打倒,再竖起。已经无数次了,现在,这些标语牌成了守城官兵一道道勾魂牌,因为饥饿随时将夺走他们的生命。最为热闹的要数挂在高处的高音喇叭了。此刻它正一遍又一遍地播送着: “蒋军弟兄们:国民党反动政权罪孽深重,它离灭亡的日子已经不远了。长春的解放,乃至全国的解放已是大势所趋,指日可待。希望蒋军弟兄们审时度势,何去何从,早做决定。别再饿着肚子替反动派充当炮灰了。你们当兵打仗,为的就是穿衣吃饭?现在连饭都吃不上,还替他们卖什么命啊?解放军是穷人自己的队伍,我军欢迎每一个弃暗投明的人。愿意掉转枪口跟我们干的,我们欢迎!惦念家里有老人孩子的,希望回家的,我们理解,一视同仁,并且负责发给路费……” 小路上,两匹战马正在并驾齐驱。骑在枣红马上的是一团团长林大锤,骑白骠马的是一团副团长武大为。他俩是多年的老搭档了,刚才接到师围城指挥部的电话,说有紧急任务,要他俩火速前来报到。一撂下电话,两人就兴冲冲地上路了。 武大为憋不住内心的喜悦:“团长,我估摸着一准是要打沈阳了,你看,这先遣团该是我们团吧?那可比围长春过瘾呐。” 这一问正问到林大锤的心里,“那还用说”,林大锤也早就惦着打沈阳了,“长春这仗打得没劲,就像猫把耗子堵在耗子洞里,也不打,干憋着,这哪像打仗啊?憋屈!再说长春已经没戏了,如果再捞不着打沈阳,咱们团可就啥也捞不着打了。” “我是说打沈阳,得让我们团当先遣团。”见他答非所问,武大为立刻往正题上引。 “那还有跑,师长向着咱们团呢!” “那这回二团的刘老大炮就只有干眼气的份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河边、草地到处回荡着他俩爽朗的笑声。 说着笑着,师指挥部就到了。跳下马,俩人一溜烟跑到师长洪涛跟前。 洪涛正在接电话,“……好啊!看来这场战斗就要结束了,新的战斗摆在我们面前,……好的、好的,我坚决执行命令,请首长放心!” 听着这话,林大锤猜测这电话肯定是大胡子首长打来的,他觉得今天的紧急任务肯定就是刚才这电话里的内容,他得意地捅了捅身边的武大为。 看到师长放下了电话,俩人“啪”地一个立正、敬礼。眼神里却透出抑制不住的喜悦。 “报告师长,一团团长林大锤奉命前来报到!” “报告师长,一团副团长武大为奉命前来报到!” 看着眼前这两位风风火火、喜形于色的部下,洪涛感觉今天的工作大有难度。很显然,看他们俩的神色,不用问,肯定是冲着打仗来的。眼下要既不伤着他们的积极性,又要把任务布置下去,并且又要很好的把这种积极性正确地引导到新的岗位上,想仅靠几分钟的谈话,就达到做通思想工作的目的,洪涛不抱太大指望,尤其是对两个只认死理的人,但今天必须把任务交代下去,把工作的重要性也必须简单地讲清。好在他俩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军队干部,至于思想会有情绪,那是正常的。如果想要他们真正从心里转过弯来,这还需要时间,更要自己多动脑子、多下工夫,把他们的思想引导到正确的轨道上来,只有这样,他们的积极性才能被真正调动起来,才能创造性地去完成好党交给的任务。他决定改变一下以往的直来直去的工作方法。 “你们俩来得好快啊!知道今天叫你们来是什么任务?”这看上去是单刀直入,又不显得意外。然而,这正是洪涛设下的套子,让你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往里钻。做思想工作也和打仗一样,要讲究策略。 林大锤可没顾忌那么多,顽皮地笑了笑:“那还用说,围攻长春的战斗就要结束了,新的战斗又要开始了,我俩坚决执行命令,保证完成任务!请首长放心!”这几句话原封不动地从师长嘴里现扒下来,而且语气语调都不走样,自己也觉得很满意,说完调皮地望着师长笑着。要在平时,洪涛也会用笑着手指去戳林大锤的脑袋,说“你这个机灵鬼”!然后看着他躲闪的样子。洪涛就喜欢林大锤的这种炮筒子性格加鬼机灵,可今天却不行。 “我还没布置什么任务呢,你就保证完成,还请首长放心?”洪涛故意先将他一军。 “那还用说,在咱们师,啥样的好事你不先给咱团留着!”林大锤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边说边诡黠地笑着。 望着他那副得意的神态,洪涛故意问道:“为啥?” “您稀罕我们团呗,不光是您,就连大胡子首长也一样稀罕我们。”林大锤脸上故意露出一种得意中却夹杂着满不在乎的样子。 “嗨!还越说越来劲了,先不问你,武大为,你猜猜这次的任务是啥?” “攻打沈阳让我们团当先头部队呗?” “你也那么肯定,要不是呢?” 林大锤有些耐不住了,他知道,师长平时说话从不那样,今天的任务一定非同寻常,现在工作又这么忙,他风风火火地把我们找来,哪有闲心跟自己兜圈子呢,师长的工作作风林大锤是了解的,于是说道:“师长,您就别逗我俩了,有什么任务,您就直说吧!”语调中带着恳切。 洪涛还是不肯正面回答,继续不紧不慢地问:“为啥非要往打仗上猜?要是我也不去打沈阳呢?你俩跟我去不?” 林大锤朝武大为挤了一下眼睛,那意思是说:首长在考验我们呢!如果不是这次任务艰巨,他不会轻易问这样的问题,可见这任务肯定不同寻常。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于是坚定地说:“师长,不管您到哪,我们团跟定了!” 洪涛又朝向武大为:“你呢?” “我跟他一样,您到哪,我就到哪!” “好。”洪涛一脸正色地命令:“林大锤、武大为,现在交给你们英雄团去执行一项天大的任务,你们就给我当’天兵天将’吧。” “是!”两人齐声回答。等了一会儿,却不见洪涛有下文,林大锤满腹狐疑:“师长,什么是’天兵天将’?” 武大为也是大惑不解:“要我们去当空降兵?打沈阳?” “哈哈哈哈!”洪涛大笑起来,“不对!不对!你们的任务是当’天兵天将’,要弄清什么是’天兵天将’,就得先弄清什么是’天’?林大锤,你先说说。” 林大锤想,头顶上不就是天嘛,师长肯定不是指这个天,于是略一思索后说道:“***是天,我们的军队是***的军队,当然是’天兵天将’了。” 不等洪师长点名,武大为急着说:“老百姓是天,我们的军队就是为解放老百姓的,所以我们是’天兵天将’。” 望着两人急切想知道答案的眼睛,洪涛意味深长地笑着说:“你们俩说得都对,也都不对。***是1921年才成立的,那以前就没有天啦?”林大锤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洪涛接着说:“老百姓是天,可是几千年来,反动统治集团,谁拿老百姓当个天呢?”武大为也被问住了。 “自古以来,就有一句话叫:’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解放军靠什么去填饱肚子,解放全中国呢?老百姓要没有粮食,靠什么活命,靠什么去支前打蒋匪呢?” 一席话,反把两人弄得云里雾里。林大锤不解地问道:“就算那粮食是天,和我们作战部队有什么关系呢?” 洪涛一脸严肃地说:“眼下,打沈阳正需要粮食,很快我们就要取得全国胜利了,全国人民需要粮食,新生的政权需要粮食。大胡子首长点名让你们俩去搞粮食,支援沈阳前线,所以你们就是’天兵天将’。” 洪涛知道只有把大胡子首长摆出来,才能阻止他俩的死缠烂磨。于是从文件包中拿出两张委任状,命令道: “现委任林大锤同志为**龙脉县县委书记。委任武大为同志任开荒大队大队长。”落款是“**三江行署委员会”。接着又说:“目前林大锤主要任务是搞粮食,支援沈阳前线。武大为一方面要配合林大锤搞粮食,然后逐步把主要精力转移到开荒、创办机械化农场上去,要为全国解放后,大面积开发荒原,解决全国人民吃饭问题,创造经验。”说完把手中的委任状交到两人手里。 谜底终于揭开了,原先的如意算盘全落空了。林大锤急了:弄粮食,这和打仗连边都挨不上,于是他脖颈一拧,脱口而出:“我不去!我非要跟你一块儿上前线,打沈阳,解放全中国。” 武大为也耐不住了,接着林大锤的话茬,嘟囔道:“开荒种地,还是跟土坷垃子打交道,啥’天兵天将’啊,那不就是个’地兵地将’吗?要种地,我还不如背起行李卷,回老家种地得了。” 这一手洪涛早就预料到了,有牢骚尽管发,但是任务还得接受,工作还得干好。望着眼前两个不省心的部下,洪涛又是爱又是恨,故意没好气地说:“你们刚才不是说要跟我吗,告诉你们,我和你们一样,也打不了仗了。大胡子首长点名让我去三江行署当专员。”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又响了。他拿起听筒,电话那头传来了大胡子首长爽朗的笑声:“……没做通吧?……没关系,这两人我了解,你就告诉他们,就说是我说的,通也得通,不通也得通。我们打沈阳部队没有粮食吃,我就找他林大锤、武大为算账。另外,你赶快到我这儿来一趟,我还有些具体的事情要跟你细谈一下。” “是!首长。我马上到。”放下听筒,洪涛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刚才的电话你们俩都听到了吧,我没时间跟你们细谈了,给你们七天时间,回去准备准备。龙脉县是解放区,那儿的工作左光辉县长会配合你们的。在当地,他也是出名的大英雄哩!”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吉普车。 就这么干脆,决无讨价还价的余地。洪涛虽然用大胡子首长暂时镇住了林大锤、武大为,可他俩还是不甘心,追了出去,对着正准备关车门的洪涛:“师长,求你再跟大胡子首长说说,我俩不去!行吗?” “吗”字的话音还没落,吉普车已经一溜烟地远去了。林大锤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刚来时的那股子劲儿,早已没了踪影。他望着手中那张委任状,又望望蹲在他边上用手捧着脑袋的武大为,气得把那张委任状揉成一团,狠狠地往地上摔去,过了好半天,他又把那团纸捡了起来,抹抹平,揣了起来。 夜色中的长春大街上,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正在艰难地驶着,司机凭着熟练的驾驶技术,好不容易绕开路障和死尸,缓缓地停在一幢小楼前,从门的右侧挂着的木牌上可知这里是:新七军军需处。司机等车停稳后,跑到车的右侧,拉开车门,然后又用手搭在车门的上沿,从车里慢腾腾迈出一个戴墨镜的军官。他刚刚在军部参加了一个团以上军官的紧急会议。 他叫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打他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有人告诉他,他家住在王店镇。父亲姓王,抽大烟抽死了,两个哥哥相继送了人,他因为小,人家嫌不好养活,就没人要。母亲也顾不了他,就自顾自改嫁了。家中他排行老三,于是“王三”就成了他的名。这王三命还挺大,吃着百家饭长到了十几岁。他没了父母,又在人渣堆里混,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狐朋狗友。很快王三就成了他们的头儿。他为人歹毒,屁点儿大的事,他也敢下狠茬子。谁要和他意见不合,轻则打你个缺胳膊断腿,重则非要置你于死地。于是江湖上便送他外号“王老虎”。终于有一天,王老虎纠集了一帮弟兄,上了龙脉县外的龙脉山,占山为王。这帮人从此有了自己的窝。他们打家劫舍、拦路抢劫,队伍日渐扩大,山寨日渐殷实,可王老虎却并不痛快。这些年王老虎除了抢劫钱财,抢到的更多的是粮食。吃不了要坏,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突然,有一天,山寨里来了个算卦先生,居然一卦就算出了他的这点儿心事,这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天就拜算卦先生为师,留在山寨住了半个多月。在算卦先生的指点下,王老虎在龙脉县开了个“王记粮点”。原来,这龙脉县水陆交通便利,自打明朝起,这里就逐渐形成了远近闻名的粮食集散中心,商贾云集。但是这些年,由于战争,再加上土匪的为非作歹,这里的粮食买卖远不如从前。说来也怪,自从王老虎把大本营从山寨搬到县城,开始捣腾粮食买卖,龙脉县的粮市又逐渐兴旺起来。不久,他的两个拜把子兄弟见他买卖做大了,都来投奔他,有了这弟兄俩的帮衬,王老虎更是如虎添翼。哥仨在龙脉县狼狈为奸,胡作非为。他们欺行霸市、杀人越货、强买强卖,很快就坐上了龙脉县粮商的头把交椅,人称“龙脉三虎”。老二,江湖绰号“楞子”;老三,江湖绰号“流子”,正好三人都姓王。王老虎在上,接下来就改称“二虎”、“三虎”了。这三兄弟,在龙脉县,臭名远扬。只要你吃粮,就没有不受这三只老虎欺负的。所以,背地里人们对这三只虎,恨得牙根疼。后来,算卦先生又来了几次粮店,这三只虎突然在这龙脉县城一下子消失了,据说是跟上了国民党当大官去了。龙脉县人弹冠相庆,但是,谁也说不上这哥仨的去向。 从车内走出的这个戴墨镜的军官正是当年的王老虎,他现在是新七军军需处的上校处长。这些天,他的心头一直笼罩着一片阴云。现任军需处副处长的二弟老早就催促他:长春被围,破城是早晚的事。是去?是留?要早作打算。去留之事一直困扰着他。这事是那么好打算的吗?这事不仅关系到兄弟们的身家性命,更关系到他这些年的打拼所攒下的政治资本,眼看就要毁于一旦,他能轻易地决定吗?走进这幢小楼,就像走进了坟墓,静得瘆人,有几个屋亮着鬼火似的灯,地上一片狼藉。他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报告”声就在门口响起,王老虎回头一看,见女报务员已经站在了门口。 “什么事?”王老虎冷冷地说。 “处长,刚才指挥部来电话,南京方面派来运送食品的飞机遭到**的高炮拦截,已经掉头返回。” “废话,被**撵回去了,报告个屁!”王老虎声音中带着怒气。 “还有,”看到王老虎脸色阴沉,女报务员略顿了一下,简洁地说,“催粮的电话不断,指挥部,让我们尽快想办法解决。” “放他娘个屁,没有粮食,我怎么解决!”口气比刚才更加生硬。 “还有,”女报务员觉得这事不说不行,万一事情真的闹大了,自己担待不了,“还有一个旅长在电话里说……说……”女话务员边说边偷看王老虎的脸色,“说什么?”王老虎沉不住气了,大声吼道。 “他说,再没粮吃,就带着弟兄们到军需处来抢。”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外跑,与刚要进门的王二虎撞了个正着。 “他妈了个x的,有本事的就过来,看谁能把老子怎么样?”说完拿起桌子上文件夹朝门口扔了过去,看来这话真把王老虎惹恼了。 “大哥,别生气,军部有啥消息?”王二虎在屋里听到外面有动静,知道是大哥回来了,立刻赶来打听。 “有个屁消息,见了我,一个个跟要饭似的,冲着我要粮!真他妈的丢**的脸。好像我们军需处有粮故意藏着掖着似的,其实谁不知道,说当兵的没吃的,快饿死了,我信;这些当官的,保管没一个会饿死的。” “大哥,你说,咱们要是在龙脉,还用为这粮食生窝囊气吗?不行,咱回老家去算了。”见王老虎还是不吱声,便恳求道:“大哥!你快给个痛快话吧!咱不能跟着国民党一条道走到黑,咱和他们不一样,咱有自己的窝,三弟在那儿看着呢,跟他们绑在一起,弄不好,把命都得搭上。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见王老虎还是不吱声,又催道:“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呀,” 见二虎没完没了,王老虎顿时火了:“你烦不烦啊?这也不是小孩过家家,那么简单。去去去----让我先静一静!” 二虎知道大哥这些天心烦,也就不再磨叨,带上门悄悄走了出去。 赶走了二虎,王老虎躺在沙发里,接着先前的思路往下想:二弟说得没错,不走,连性命都得搭进去。当初为啥就看中了这身黄皮子,还不是让虎爷给忽悠的。以为从此可以脱掉匪气,在人前也可耀武扬威,为了捞取政治资本,这才抛舍了家业,走上了从军之路。好不容易才当上了这个上校处长,想不到现在还得回去当土匪。他实在有些于心不甘,扔下经营了这么些年的军需处不说,回去,虎爷能让吗?自己的一举一动,虎爷全都了如指掌。没有他的命令,王老虎怎么敢轻举妄动?这时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牵线的木偶,线在别人手里攥着呢,有军座,有虎爷。自己即使有三头六臂,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时他感到自己是那么无能,又是那么无助。……要不,先等一阵子再说,说不定机会就出现在等待之中。……能等吗?长春还能撑多久?危在旦夕。说不定哪天**冲进他的办公室,用枪指着他的脑袋,自己这些天来可是总做着这样的噩梦。那就不等……王老虎此刻真是心乱如麻,他努力不去做这样的或那样的决定,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可是刚闭上眼,会上军座那张阴沉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围城已近半年了,虽然我军城防固若金汤,但是,无奈**不打,也不撤,就这么水泄不通地围着,想要憋死我们。我军早就已经断粮,而且是全城断粮,形势十分严峻。哀鸿遍野,饿殍遍地,生者无聊,军政上下怨声载道啊!”说话中声音有些悲戚,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与我军共同守城的六十军,已经哗变。虽然目前长春还在我军手中,可这么饿着守城,又能挺得了几天呢?况且我军也不是铁板一块,在**强大的政治攻势下,弃城投敌之事屡有发生,徘徊动摇之人,更是比比皆是啊!底下的弟兄们为了几个馒头,置大义于不顾,出此下策,尚情有可原;可是在座各位,深受党国栽培之恩,肩负党国守城重任,恐怕就不能同日而语了吧?”说到这儿,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又用有些伤感的语调叹道:“内外交困,人心浮动啊!”等这伤感之情刚有点儿淡化,他立刻改用坚定的语气念到: “委座电谕:“与会所有军官肃然起立,齐刷刷地”啪----“一个立正。 电文中说了一些激励和嘉奖之类的话之后,就听到军座大声念到:“值此大敌当前,艰难守城之际,严肃党纪军纪为当务之急,对临阵脱逃者,杀;对蛊惑军心者,杀;对只顾一己私利,带头闹事者,杀;对弃城投敌者,杀。……”在一连串的’杀’声中,委座电令宣读完了。为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军座当即下令把那个刚带头冲击师部炊事房的二团团长从座位上拖出去毙了。那苦苦哀求的声音让在座的所有人听了心寒。最后,军座感慨万千地说道:“这么些年来,你们跟随着我,实属不易啊!可是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呢?长春已无解围之良策,何去何从,还请各位好自为之吧。” 王老虎早就感到长春守不住,却又舍不得这些年的苦心经营。真要到了“树倒猢狲散”时,实在不行,就只好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去。虽说是解放区,是在***的眼皮底下,可是那个地方简直是个“世外桃源”,没人能找得到。躲在里面享清福,也可自在一辈子。可是一想到刚才的会,想到虎爷那双瘆人的眼睛,他的心一下子凉了。他不愿再往下想了,他知道自己根本左右不了自己,听天由命吧!他长叹一声,觉得有些饿,也有些困。还是先吃点儿东西,睡上一觉再说,这半个月来他还没像样地睡过一个安稳觉呢。他锁上门,打开暗室,拿出一个罐头,像吃偷来之食似的,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然后,他把空罐头盒藏好,重新关锁好暗室,找来了要找的人,吩咐了要吩咐的事,便堂而皇之地睡觉去了。 近傍晚的时候,女报务员给他带来了好消息:是沈阳总部来的急电,让他轻装简从,潜回龙脉接受特别任务,详情由虎爷交代。看完电文,他的脸由阴转晴,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第二章 奇异的婚礼 今天是左光辉的大喜日子.一大清早他就起床了,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个溜光水滑。藏青呢子长袍,外套一件黑缎子提花马褂,头上一顶黑礼帽,脚着一双黑皮鞋,擦得锃光瓦亮。这身打扮,与他的年龄和身份很吻合,既庄重,又不落俗套,既不土,也不洋。胸前的那朵大红花,格外抢眼。他对着镜子审视了半天,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又用右手反扣摸了一下屁股上的匣子枪,这身打扮再配上这支枪,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又透出勃发的英气。在县一级的领导中,那支枪可是独一无二的。是区里领导为了表彰他的功绩,亲自发给他的。 县太爷要娶媳妇了,这可是龙脉县里最大的新闻。大街小巷都在传:新娘子叫刘美玉,是个大学生,长得如花似玉。啥叫才貌双全?这样的姑娘,才叫才貌双全。家境也很不错,是县里大粮商刘老二的养女。这桩婚事,哪个男人不艳羡。县太爷办婚事,他底下这帮人还不是争着给他帮忙,三天前就安排妥当了。公安局长常永瑞负责落实吹鼓手、花轿、新郎骑的马和结婚当日的治安维持;民政局长周泰安负责接待来宾,以及陪伴新郎去刘老二家迎娶新娘;粮食局长马奇山最忙了,他既是介绍人,又是司仪,还要负责落实宴请宾客的“独一楼饭庄”,光菜单就修改了三次;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翟斌负责布置新房,只有副县长阎永清推托家里有事,置身其外。其实左光辉心里清楚他是对自己这桩婚事有意见,故意找来托词。 左光辉收拾利索后,周泰安已经进来催了,原来已经有宾客陆续来了。左光辉走到门口一看,好生喜欢。大门前一顶红呢花轿停在那里,连花轿的门帘也是一色红呢的。轿前是一班吹鼓手,也是一水的红袄红帽。这会儿,见着新郎官出来,便咿咿呀呀格外卖力地吹了起来。两边早已站满了黑压压一片看热闹的人。解放了,龙脉县赶上了太平盛世。县长娶亲,谁不来凑份热闹呢?有抽着烟袋锅的老人,有嗑着瓜子的女人,那些带着孩子的,干脆就让孩子骑在大人头上……人们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知道些掌故的老人在告诉后生:这独幢婚房可有些来历,在前清时,这里曾住过举人,后来几易其主,破落了。但那飞檐画栋,那新刷的黑漆大门上的黄铜门环,虽然仅剩一个,却依然能显示房屋旧主人昔日的风光。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翟斌贴在大门前的大红婚联: 上联是“年青媳妇中年郎”,下联是“幸福全靠***”。横批是“双喜临门”。 字是用金粉书写的,配上翟斌那一手洒脱的隶书,在这小县城里也算是艺术珍品了。左光辉看得心里乐滋滋的。“年青媳妇中年郎”,这是说自己中年有福,33岁天赐佳缘;“幸福全靠***”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要不是解放了,我左光辉能当上这县长吗?不当这县长,能有这段佳缘吗?不靠***靠什么?“幸福全靠***”,***爱看,人民更爱看。这两年自己又当县长又娶新娘,岂不是“双喜临门”嘛!真是我们老左家祖坟上冒青烟了。翟斌这小子有才气,今后有机会多提携他就是了。左光辉心里这么想着。 左光辉只顾着欣赏,周泰安领着县里的各界名流雅士朝他走来,在一番恭维、贺喜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随着左光辉把目光移到了那幅对联上,一个捋着山羊胡子的名流对着周泰安耳语了几句,周泰安微微点头称是。随后,他就找到了左县长: “左县长,这婚联好像有点儿小问题。”周泰安巴结地说,“什么问题?”左光辉不解。 周泰安一字一板地念:“幸福全靠***----” “这没错啊,没有***,哪有我左光辉的今天?”他故意提高了嗓门。 周泰安有些委屈,“我不是说这个,是说’全靠’。要是’全靠’的话,还能说明咱左县长你有点儿能耐不?” “这倒没错,那年解放军捣毁日本开拓团时,咱左县长还打死过两个小鬼子呢。我知道这事儿。”一老者附和道。 周泰安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于是进一步说:“咱左县长要是没有点儿能耐,这龙脉城里的一枝花----刘美玉小姐能跟咱左县长?哈哈哈哈----”说完,周泰安带头笑了起来,周围的人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也有人在一边小声嘀咕的,那是夹在看热闹人群里的几个粮商。陈玉兴冷笑着对站在边上的孙文怀说:“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刘老二那土老鳖又扣门,又贪财,怎么会舍得把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闺女,轻易地就嫁给这么个半大小老头呢?” “我看呐,他还不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孙文怀应道。 马立文也幸灾乐祸地跟着帮腔:“他呀,不光是乘凉来着,那不还省下一大笔嫁妆的开销吗?”马立文咬着孙文怀的耳朵:“这事儿,肯定是刘老二的老婆方丽霞的主意,真看着不是她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了,也不顾美玉愿不愿意,这当婶子的心可真狠!”“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周泰安这些tian屁眼的,啥能耐也没有,除了会tian人屁眼,还会个啥?”陈玉兴说完这边几个也跟着哈哈笑起来了。 “哈哈哈哈!” 左光辉只当没听见,心想:这大喜的日子,不跟你们计较,癞蛤蟆吃不着天鹅肉,----眼什么气?以后收拾你们几个的日子长着呢,走着瞧。对着那副婚联,他一思忖了一会儿,对周泰安说:“周局长,那你说该怎么改?” 没想到左光辉会反过来将自己一军,周泰安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巴巴地说:“我没想好----没想好----”恰好刚才对着周泰安耳语的那位名流还在身旁捋着胡须,于是周泰安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他,那人略一思忖,脱口而出:“幸福多亏***。” “好!”左光辉带头鼓起了掌。他知道,这样改既突出了***,又不贬低自己,于是对翟斌说:“这么改好,就这么改。”那些名流雅士中也有人品出这样改的妙处,也就附和着鼓起掌来。至于陈玉兴那几位所讨厌的那些tian屁眼儿的,也不管明白不明白,一起都大声叫着好,使劲鼓着掌。 马奇山看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和周泰安一商量,就对左光辉说:“时辰不早了,那边该等急了吧,咱出发吧。”这时,早有人把一匹大青马牵到了左光辉的跟前。那马刷洗得干干净净,马的脑门子上也戴了朵红花,马鞍上披了块红布,显得格外喜庆。左光辉翻身上鞍,回头瞅了周泰安一眼,周泰安心领神会,一声“起轿----”!随后,这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向刘老二家进发了。 那刘老二家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大粮商,他的“刘老二粮铺”就开在城里最热闹的街面上,以搞批发为主,兼搞零售。不显山,不露水,攒下了不小的家当。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好显摆,穿戴土得掉渣。他讨厌那些有点儿钱,就四处显摆的人。在同行跟前,他最忌讳说他的买卖,谁要说他家买卖做得大,他就跟人急。县里的头头脑脑来找他,他就装出一副穷酸相,人家还没开口呢,他先用话把人堵死,别的说啥都行,要钱要粮的事儿没得商量。他这人最大的嗜好就是:在不做生意时,一个人在他的粮库里转悠。这儿瞧瞧,那儿摸摸,仿佛那些都是他的儿孙,他则是大家族里的老太爷在享受那种子孙绕膝的荣耀。那一堆堆的小米、麦子、稻米、高粱,在他的眼里更像是一座座金山、银山。尤其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只有每天看着这一堆堆的粮食,他这一宿才能睡个安稳觉。这已经养成了习惯。于是同行里的人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土老鳖”。真是天作地合,土老鳖娶了个远近闻名的“母夜叉”----方丽霞。这夫妻俩一搭一档,一唱一和,一个来阴的,一个来阳的。只能占便宜,吃亏的事,他俩半点都不干。 也许是报应,这抠门的刘家两口子,都快四十了,连个孩子都没怀上,也不知吃了多少药,使了多少招,半点效果也没有。最后,两口子死心了。自己生不出来,就去要一个。没有孩子怎么养老啊?身边没个小的转悠,也不是个事儿,再说了这么大一份家业,也得有人继承不是。还是方丽霞有主意,那年年关前,两口子特地去了一趟长春刘老大家。 原来刘家就这么两个儿子,爹妈死后兄弟俩从不走动。前些日子,刘老大上班的工厂倒闭了,失业在家,偏偏这时家里又添了个儿子,一家人正为生计犯愁呢,刘老婆让丈夫去找他叔帮忙,可当哥的知道弟弟的为人,所以就没敢开这个口,没想到弟弟两口子倒自己来了。先是方丽霞主动提出帮哥嫂在长春开个粮店,好让他们维持生计。要粮就派人来龙脉拉,让哥嫂赚个差价。这一招果然把哥哥嫂嫂哄得感恩戴德,感觉弟弟两口子一下子变了,自己简直是遇上了活菩萨了。其实刘老二心里明镜似的,说好听的是在帮哥嫂开店,其实在这桩买卖中,自己并不吃亏,只当是在长春又开了个分店而已,哥嫂只是帮着经营罢了。方丽霞就趁着刘老大夫妇感激之际,顺水推舟提出了想过继刘美玉做女儿的事。当然没说的,又是自家兄弟,这事就这么成了。他俩来前根本不知道哥哥家新添了个儿子,所以也就没敢提过继儿子的事。离开了长春,刘老二两口子的后悔劲儿再提也没用了,过继个女儿就当儿子养吧。 自打把刘美玉接到了龙脉,虽说和长春比只是个小县城,可好苗插哪儿都一样能好好生长。这美玉生性聪明好学,为人也乖巧。从小到大,无论是学校的老师同学,还是街坊邻居,只要提起刘美玉,人见人夸。那叫额头上架扁担----头挑。自从家里有了美玉,老两口成天乐得合不拢嘴,对小美玉更是宠爱有加。中学毕了业,在女儿的一再要求下,刘老二忍痛掏钱又供她上了大学。没想到大学快毕业了,反倒让老两口犯起愁来。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一转眼美玉已经二十四了,该找婆家了。可这屁点儿大的龙脉县城,谁又能配得上他们家的美玉呢?在嫁闺女这件事儿上,刘老二夫妇有三条原则:一是,男方要有钱有势,这两项中起码也得占一项,嫁过去了,不能跟着吃苦受累啊;二是,这人的社会关系要简单,那样的话,招个女婿等于又有了半个儿子,自己有了靠山,生意上有点啥事能给撑着罩着,那样的话,做起买卖都顺当啊;三是,自己这些年养育女儿,又供她上了大学,花了那么多钱,也不能白给人家做嫁衣裳,那份彩礼至少得像样,投资怎么也得有回报啊;这老两口把整个龙脉县里没成家的男人,扒拉来,扒拉去,一个也挑不上。只有左县长,除了年龄比刘美玉大了九岁,别的方面还算符合自己的条件。最关键的是他是个外乡人,在龙脉没有半个亲戚,思前想后就决定选他了。再说了,这姑娘大了,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找能和左县长说上话的去给自己提亲,在他俩认识的人里边,只有粮食局长马奇山。于是两人厚着脸皮,去找马奇山,正巧周泰安也在。没想到刚说明来意,平时并没有多少往来的马局长、周局长竟然都痛痛块块地应承下来,两人答应给说合。不久就传来消息说这事儿成了。 原来左光辉早就对刘美玉垂涎三尺了。那年,左光辉还只是县里宣传部的一名干事,因为常给省里的几家报社写一些稿子,报道发生在龙脉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算是龙脉的笔杆子。那时刘美玉还在上大学。说来也巧,那天左光辉又去省里送稿,在离报社不远的地方,他看见一名女子正站在高处演讲,周围围着不少人仰着脖子在听,还不时爆发出高亢的口号声。左光辉的眼前忽然一亮,他被演讲者那气质所折服,便挤到了前面。只见那女子高挑的个儿,着一身士林兰学生衫裙、围着条白色长围巾、白袜、浅口黑布鞋,胸前挂着一枚“奉天大学”的校徽,特别显眼。她站在高处,风儿飘扬起她的秀发,也撩起她的长裙,露出一段白皙的腿来。他被深深的吸引住了,耳边只有那女子的清脆激昂的声音,眼里只有那女子英姿飒爽的身影。左光辉使劲鼓着掌,大声叫着好,全然没顾及到周围的人。那女子当时演讲的内容大概是在揭露国民党政府投靠美国主子、挑起内战、卖国求荣的罪行,号召人民行动起来,反内战、反**、反饥饿、反迫害……她的演讲慷慨激昂,每每讲到激动处,胸脯上下起伏,这让左光辉看着听着不觉有些心旌荡漾,迷乱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刘美玉,快跑!警察来了!”那个被叫做刘美玉的人立刻从高处下来,不知为什么,临跑前,她见左光辉那呆呆的样子,还朝他笑了笑。接下去,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迅速动荡起来,原先的人群和那个叫刘美玉的人都不见了,一群警察吹着刺耳的哨子,赶了过来…… 从那以后,刘美玉的名字和形象便牢牢地烙印在左光辉的脑海中,并不因岁月的冲刷而变得暗淡……忽然有一天,这名字和形象又出现在他眼前。那是在去年夏天的某一天,左光辉已是县长大人了,这天他去车站接一位省城的朋友。汽车刚到,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美玉”!然后从车上翩然下来一位女子,那正是左光辉朝思暮想的人。喊她的人左光辉认得是本城的粮商刘老二身边的老女人。“二叔、二婶!”刘美玉的应答告诉了左光辉她与这家人的关系。那天他有些失态,以至他的朋友来到他的跟前,他还在盯着刘美玉看。直到那位朋友主动握住他的手,这才使左光辉想起自己来车站是干什么的。于是很不好意思地和他的朋友一起离开了车站。 自己那次车站邂逅,左光辉便渐渐地萌生了要娶刘美玉的念头。他觉得自己和刘美玉有缘,是上苍刻意安排他们相识,又让他们重逢。自己刚刚当上县长,心仪已久的美人竟然就在自己的县内,这不是俗话所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吗?上苍的安排岂可违背?这百里挑一的窈窕淑女,君子理当好逑,为什么要憋在心头呢?以前他觉得两人年龄上相差太大,况且刘美玉又是个才盛貌美的大学生,自己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可自打当上了县长,自己渐渐觉得在爱情的天平上,自己这头的砝码加重了。只是囿于县长的身份和面子,他暂时把这份念想憋在心头,尚未对外人表露。最主要的是……他也确有难言之隐啊。有几次实在没憋住,才对马奇山、周泰安这样的心腹隐约透露过自己的仰慕之意,他认为马奇山为人聪明,周泰安能来事,这两人跟自己又跟得最紧。哪想到,这事儿就这么凑巧,刘老二夫妇自己找上门来,那当然是一拍即成了。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以后左光辉当然是明里暗里给过刘老二不少帮助。 再说这刘美玉走出县城上了大学,那简直是“晴空一鹤排云上”,在大学里,她见识了不少新鲜事物,也接受了许多新思想。从此,她的眼界更开阔了,思想更解放了,想问题办事跟龙脉的一般女性大不一样了。她有了自己的人生理想,追求个性解放,渴望做新时代新女性的典范。她特别仰慕那些出生入死的英雄,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男人一样,骑马挎枪去创建自己的功业。四年的大学生活一晃而过,虽说在学生会工作时,她也参加过游行,上街演讲,还参加过土改工作队,可是,这一切和真刀真枪的革命战士比起来,还不够刺激;至于爱情吗,刘美玉有自己的想法,什么门第啊、彩礼啊,这最让她恶心,她决不做那种“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女人。她要追求一种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我刘美玉,要嫁就嫁战斗英雄,两人要有共同的理想和追求。唱完了《毕业歌》,她和同校好友金晓燕约定了去投军,一腔热血正待挥洒。可是,哪曾料想一到家,刘老二夫妇就跟她摊牌,要把她嫁给县里的左县长,而且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对这桩包办婚姻,她又是哭,又是闹,可是什么用也没有。她二婶以为大姑娘出嫁总是要闹一闹的,闹过了一阵子就好,哪晓得闺女的心思呢?在方丽霞看来儿女的婚事父母做主是天经地义的。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哪儿能由儿女自作主张呢?现在两边都已经说好了,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刘美玉闹得狠了,方丽霞只好把她关在屋里,为了稳住养父母,另谋他策,刘美玉只好先假意应允了这门婚事。 大喜的日子到了,大门口一清早就挂起了“今日停业”的牌子,平日里挂幌子的地方,今天挂起了大红灯笼,大门上贴上了大红喜字,园里园外结彩张灯,一派喜庆景象。刘美玉的亲生父母特地从长春赶了过来。屋里,刘老二正忙着收拾嫁妆:一只是美玉读书时用过的皮箱,里面装的是女儿平日的穿戴,现在原封不动;另一只箱子是方丽霞出嫁时娘家的陪嫁,里面装的全是书。箱子塞得满满的,死沉死沉。箱子的外皮虽有些旧,但找了个漆匠重新刷了一下,看着跟新的一样。美玉的屋里,炕上放着左光辉送来的新娘嫁衣----红缎绣花夹袄裤。方丽霞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刘美玉梳头打扮。眼看收拾完了,方丽霞催着刘美玉快换嫁衣,只要把红盖头往她头上一蒙,这边的事就算完了,只要等着迎新花轿就行了。其实,这时心里最着急的人,就属刘美玉。当看见同学金晓燕拎着包袱贴墙一露头,便借口肚子饿,催方丽霞快给自己做饭。等把方丽霞支走后,刘美玉迅速关上门,推开窗,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包袱,上炕跳窗,两人就一溜烟跑了,跳上了金晓燕租来的车,车立刻就风驰电掣般地驶出了龙脉。 过了一会儿,方丽霞端了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来到门前,见门关着,心里感到奇怪,叫了两声“美玉开门”,不见有应声,便放下了碗,推开门,见窗户大开,炕上还有脚印,知道不好,于是她气急败坏地大叫:“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美玉----她跑了!” 刘老二刚收拾完那一对箱子,正坐在椅子上准备抽袋烟,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喊叫,急忙赶来,“什么,美玉跑……她跑了?!” 方丽霞一拍大腿号啕大哭起来:“哎哟,这不是造孽吗……” 刘老二愣了一会,猛地回过神来:“嚎什么嚎,还不快追!” 方丽霞止住了哭声,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两人分头追了出去。 那么,美玉的亲生父母不是也来了吗?因为一家三口在刘老二家住着不方便,昨晚住旅店去了,到现在还没过来呢。 其实,马奇山一清早是先到的刘老二家,看到一家人都已经起床,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心里这才踏实下来了,于是便赶往左光辉家。今天他可是个重要的角色:既是媒人,又是司仪。他此刻就等着把新娘子塞进轿子,大事就算告成。此刻这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正浩浩荡荡地向刘老二家进发,马奇山走在头里,左光辉喜气洋洋地紧随其后。队伍到了龙须桥上,过了这座桥,就快要到了。正在这时,只见前方有一个老女人正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赶,走进了才看清来人原来就是方丽霞。她边跑边哭哭啼啼地喊着: “马----马局长啊!你----可得给俺----当个证人啊,早上你来时还好好的,一转眼工夫人没了,她跑了呀!是自己跑的呀----!”方丽霞气急慌忙地哭喊着、述说着。 这莫名其妙的突变,弄得马奇山哭笑不得,他质问道:“怎么会跑的?你们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呢?你家掌柜的人呢?” “他也在找呢。有人说刚才看见我家后院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车,出事以后,那车就没了,那小兔崽子八成是坐车跑了。” 骑在马上的左光辉见面前的方丽霞那哭哭啼啼的样子,就预感不好,他手一摆,喝道:“停!”顿时吹打声停了下来,这支迎亲队伍也停了下来,就像一条顺流而下的船一下子搁浅了。这船上的人立刻热闹起来。左光辉从马上跳了下来,急步走到马奇山跟前,“怎么回事?” “是新娘跑了,左县长,别着急,正在想法找呢。说什么也得让刘老二把女儿嫁给你!”马奇山一边告诉实情,一边安慰着。 左光辉大怒,把脸一沉,冲着正望着自己的方丽霞吼道:“嘿,耍我呢!人都跑了,还说这些有个屁用,我姓左的----也是堂堂一县之长,咋就让你们给我摊上这**的事儿?”其实这话也是说给马奇山、周泰安和所有人听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于是马奇山把周泰安拉到一旁,说明情况。看来今天这婚是肯定结不成了。于是两人便开始不停地向来宾打着招呼:“各位各位,实在抱歉,事情有了些小麻烦,大家先请回吧。等这小麻烦过去了,左县长再去登门请大家。实在不好意思啊……” “怪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古今中外,头一回听说,花轿来了,新娘没了。……” “好好的姑娘家,念什么大学,男男女女在一起,还能学出个什么好来?这老土鳖就是好瞎折腾。……” 请来的宾客议论着渐渐离去,街上一下子冷清了起来。左光辉瘫坐在地上。周泰安冲着剩下的一些还想看热闹的人吼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横什么横,到手的老婆还让人跑了,冲着我们发什么火!有本事……”也有人不买他的账,但还是嘀咕着走开了。 马奇山、周泰安陪着左光辉回到充满喜气的家。左光辉一把扯下胸前的大红花,狠狠地朝地上摔去,然后一头栽倒在摆满了崭新被褥的炕上。他实在想不明白既然是天赐良缘,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他?刘老二家是自己求人上门提的亲,保媒的又是两个大局长,县政府这么些人为自己这事儿忙活了好几天,整个龙脉县城的大街小巷,无论男女老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天这事太让他丢面子了,他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竟然会弄成这样? 马奇山在一旁安慰道:“别急,消消气,这刘老二两口子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敢耍起咱们来了,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那刘美玉不就是个洋学生么,刘老二家不就是个开粮店么,趁几个臭钱供她上了几天学,不就多认识几个字吗,有啥了不起的。你现在是大县长,县城里的大姑娘还不是任你挑,你挑中谁家,那就是谁家的福分!”周泰安也在一旁帮腔,看左县长不吱声,又继续说:“左县长,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不在刘美玉这一棵树上吊死,人家茗草可是早就托我保媒,主动说非你不嫁呢。” 左光辉听了就心烦:“我的周大局长,你说的是那个说大鼓书的?别逗了!你除了春草就是茗草,别一天到晚这个草,那个草的,让人听了还以为我左县长是个拈花惹草的主。你还有没有点儿层次了?知道啥叫’门当户对’不?” 周泰安被浇了一头冷水,不服地辩解到:“你不是一直对茗草印象还不错吗?” “那是啥时候的事,”左光辉觉得这样说不好,马上改口说,“啊,我是说过印象不错,可印象不错的人就非得娶人家啊?我对你说过我看上了茗草?你这么一整,把我左光辉的脸往哪儿搁啊?塞裤档子里啊?”左光辉把一肚子的怨气全泄到周泰安的身上。 马奇山忽然想起什么,把左光辉拽到一边,神秘地说:“左县长,是不是你关里还有一房太太的事,刘美玉也听说了?” 左光辉不耐烦地,“你怎么也这样说,那叫什么太太,一双小脚,笨拙得要命,那纯粹是父母包办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现如今政府不是提倡解除包办婚姻么?”左光辉就不愿听别人提他这事儿,好像阿q忌讳别人说他头上的疤一样。 “左县长,阎副县长就是在这事上对你有看法,他走的时候还----”周泰安被左光辉呛了一下,还不知趣,仍要插嘴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等周泰安把话讲完,就被左光辉夺下了话头:“得,得,我的事儿碍上他啥了?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到:“那头的媳妇我指定是不能要了,一夫一妻这点政策我还能不懂!”不过,左光辉还是有点纳闷:老家的那点事儿刘老二根本就不可能知道,难道……? 正想着,翟斌急急匆匆地拿着文件跑了进来:“左县长,急电。” 左光辉半转过身子,并不伸手,问道:“什么内容?” “电报里说地区要给咱派一个县委书记,叫林大锤,还是攻打长春的英雄团的团长呢!我在报上读到过关于他的文章,他的事迹可感人了!电文中还说有一支垦荒大队要来我们这儿开发大荒甸子,让我们要尽快做好准备。” 左光辉不等对方说完,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把拿过电报,认真地读了起来。 左光辉的老家在青岛崂山十里坡村,那里原本是个富庶之地,因连年战争使好多男儿上了前线,缺了男人,这里的土地也就没了侍弄它的主人,于是又撂荒又长草的,再加上连年受灾,好些家都断了炊烟,只好拖儿带女的去逃荒……一个村子只剩不几家了。 鸡鸣声中,从一间破房中蹒跚走出一位老女人,满头白发。她就是左光辉的老母亲,自从儿子离家去闯关东,这头发白就得愈加快了。她在院里拾了些柴禾抱进了屋,搁好了柴禾,又拎起粮袋,自言自语地说:“唉!只剩这么点儿粮了,顶多再能混个十来天,一家三口,这日子可怎么过呢?也不知道辉子在那边怎么样了?” 程桂荣正在里屋给淘儿穿衣服,听见婆婆在叨咕,朝屋外说道:“娘,淘儿他爹走前不是说过,等落下脚就来接俺们吗?” 左母叹道:“说这话可是有年头了,谁知道他啥时来啊,就邮来过一回钱,这么长时间,连个信儿也没有,这日子眼看就熬不下去了!” 淘儿在一旁瞧着程桂荣:“娘,我饿。” “笃,笃,笃----”“笃,笃,笃----”门外穿来了清晰的敲门声。这些年,从没有人来敲过门,一准是……程桂荣心里一喜,撇下了淘儿,迈动着一双小脚赶快去开门,见门口站着个邮差,朝屋里高兴地喊道:“娘,一准是淘儿他爹来信了!” 邮差从褡裢里拿出一封信:“大娘,你儿子在关东混得不错呀,听说在那边当了县太爷了,说不定这信里有多大的喜气呢。” 左母笑着请求到:“大兄弟,咱这屋里的都不认字,麻烦你给咱念念吧。” 邮差苦笑着说:“大娘,真不好意思,赶早起来走山路,肚子里还没吃东西呢,能给我先找口吃的不?” 程桂荣进屋拿出一张饼,扯下一小半给了淘儿,剩下的给了邮差,邮差接过了饼,打开了信,才看了一会儿就怔住了。 左母吃紧地问:“差官,怎么了?” 邮差:“大娘,这信,这信,您还是找别人----念去吧。”一转身把信递到了大娘跟前。 程桂荣急切地问道:“差官大人,怎么了?是淘儿他爹出什么事了吗?啊?啊----” 邮差劝慰道:“大娘,您可千万别上火。”又瞧了瞧程桂荣,“你儿子信上说不要----不要这个媳妇了,说这是包办婚姻,他要解除。”语调里夹着不平。 左母气急:“什么!他说什么?” 程桂荣眼前一花,晕了过去。淘儿扑倒在程桂荣身上,哇哇大哭:“娘!娘!你怎么了?”左母一时也顾不上邮差,扶起程桂荣,喊着:“媳妇!媳妇----” 程桂荣慢慢睁开了双眼。 左母望着满脸泪水的儿媳妇,“起来,这个没良心的,现在说是包办,早干什么去了?省吃俭用供他上了学,现在做了官,他说不要就不要了?这事由不得他,有我呢!媳妇,娘给你做主。家里不还有点粮食吗?咱蒸锅窝窝头,带上他上次寄来的钱,咱带上淘儿找他去!我们去找那没良心的东西评评理!他要是敢不要你,娘就死给他看!”这晴天霹雳让老人伤心透了。 程桂荣哭着扑到娘的怀里,“娘----”停了半晌说,“要不,你们俩去吧,关东远着呢,这些钱恐怕不够。” “这是什么话,有我就有你,说句实在话,辉子这个混蛋东西是我生我养的,可我也没得到他多少济啊,倒是亏了你,下地干活,又拖孩子又带崽的,还要给我这老婆子弄吃的,他怎么对得起你哦!” 程桂荣为难地“娘,我----” “你什么你,我这一辈子没有闺女,你又是媳妇又是闺女。走!就是要饭,就是走到关东,你也要陪娘找到他。” 一天后,祖孙仨人背包挎筐地上了去东北的火车。 §§第三章 弃婚 林大锤和武大为回到了团指挥部,一团立马就炸了窝.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很快就在各营各连各排传播开了。一连长郝前进和副连长王金龙听说自己所在的英雄团要去开荒种地搞粮食,气呼呼地冲进了团指挥部。 “团长,怎么搞的?大家听说你和副团长去师部接受新任务,别提多高兴了。各排都在进行战前动员,个个忙着写请战书呢。现在一听这消息,你再下去看看。全都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这回怎么啦,师长也真会开玩笑,挑上咱们团跟他去开荒种地啊?”郝前进一进门就连珠炮似的开上了火。 “我有什么办法,我倒是想跟他来个软磨硬泡,可洪师长说,这事儿是大胡子首长点名挑的咱们团。任务一说完人就走了,根本不听你那个。”林大锤委屈地说。 “现在怪谁也没有用了,委任状都下来了。”武大为补充道。 “哼,你瞧人家那些首长,都那么护犊子,让自己的部下去打硬仗。这两位首长倒好,就惦着种地,等全国解放了有的是地种。咱当兵为了啥?不就是为了打仗吗。要早知道种地,还当个啥子兵嘛。”王金龙一口四川腔。 “谁说不是嘛。”林大锤原本就是这样想的,王金龙的一番话正说到他的心里了。 “我看那,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咱们团打沈阳去不上,准是那个二团团长刘老大炮给鼓捣坏的。啥事儿都跟我们一团较劲儿,成天在洪师长面前叨叨叨叨,谁知道他都叨咕些啥子。这回把我们团整下来了,他该得意了吧。”王金龙这话明显带有煽动性。 郝前进这一肚子火正没处发泄,听王金龙这么一说,把手里捏着的铅笔头往桌上一扔,“走!找他算账去!” “前进,别乱来。”武大为知道郝前进这人性子太直,指不定又会闯出什么祸来,边喊边追了出去。 刘美玉和金晓燕离了龙脉,第二天清早就到了哈尔滨。因为车还有别的事,放下她俩就走了。她俩琢磨长春刚解放,大部队一准还没撤。于是就直奔长春。一路上有便车就搭便车,没有便车就走着走。这天中午,终于到了长春市郊了。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溜军用帐篷,从里面进进出出的都是解放军。估摸着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了。因为是吃饭时间,她俩就找了棵大树坐下,准备先吃点儿东西,歇歇脚,然后再去找他们谈要求参军的事。 金晓燕一路上都在为自己能帮助好朋友金蝉脱壳而激动不已。直到现在还沉浸在胜利逃脱的快感中,“美玉姐,你多悬那!差点儿就成了左家的人了。现在想起来,我都替你捏一把汗。你二叔二婶他们咋就连这事都不跟你商量呢?” “那,都是我那鬼子六的二婶给圈弄的。前几天,我刚一回来,她就对我甜言蜜语地说:’玉呀,婶儿养你供你也不容易,我和你二叔老了,就得指望你了。’我说:’那还用说’;她接着又说:’我和你二叔一定给你找个好对象,让你过上好日子。’我说:’行。’这原本就是一句敷衍的话,没想到反倒落入了他们的圈套。原来他们早就算计好了,要把我嫁给左县长。二婶还愣说是我自个儿答应的。我哭也没用,闹也没用。后来幸亏我使了心眼,才逃出来。咱俩见了面,我才有了自由的今天。”刘美玉也沉浸在自己逃婚成功的喜悦中。 “要不,你就惨了,嫁个半大老头,什么幸福、什么理想全都泡汤了,我的大美人。”金晓燕替好朋友命运的转折而庆幸。 “这左县长人怎么样,咱先不说,你不是说他在老家还有老婆有孩子吗?我进门就得当二妈,以后叫我怎么有脸去见我们那帮同学。”说完咯咯咯开心地笑了起来。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其实这样的信息早就在龙脉县里传开了。只是瞒着刘老二一家罢了。 “那你现在还恨你二叔二婶吗?” “我理解他们,他们一半是为我好,以为让我当个官太太,生活无忧,我就满足了;一半是为他们自己,想找棵大树好乘凉呗。” “这么势利眼的人,坑你的人,你还能理解?我真不知道你咋想的。”金晓燕觉得刘美玉为人太宽容,要换了自己,肯定不会这样。她替好朋友愤愤不平。 “其实,我二叔二婶对我有养育之恩不说,他们还是很心疼我的。”刘美玉辩解道。 “那还不是指着你养老?” 刘美玉不愿意别人指责自己的亲人,哪怕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于是赶紧掉转话头:“咱不说这个了,说说当兵的事吧,听说人家是野战军,咱两个女的,能要咱吗?”刘美玉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你不是说这回是末班车,当不上兵,就打不上仗了,等全国解放了,再当兵也没多大意思了。这可是背水一战,一会儿全指着你了。”金晓燕心里也没底。 “别光指着我呀!只要咱俩心诚决心大,还怕人家不收?记住,要有信心。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开弓没有回头箭。”刘美玉是在告诫金晓燕,也是在告诫自己,是在给金晓燕鼓劲儿,也是在给自己鼓劲儿。 正说着,只见对面营房里热闹起来了。 郝前进正要去找刘老大炮,没想到刚一出门就和要找的人碰了个对面。 这几天刘老大炮正欢喜着呢,一团去搞粮食,去开荒种地,自己团奉命将开赴沈阳前线,在师里再没有谁能比自己高出一头了。临行前,他想来跟林大锤、武大为告个别,说实在的,这一分手以后再见面就不知是啥时候了。见郝前进一脸的不痛快,就想逗他一逗,自己先嘿嘿一笑。“喂,是郝前进啊,我们二团有你们林团长的一个小老乡,说你们林团长是有名的’盖帽王’,上能盖天,下能盖地,这回打沈阳这么点小事,怎么就没盖住呢?’哐嚓’一下就掉链子了呢?”说着还作了个鬼脸。 武大为站在边上,见刘老大炮在故意气人,他怕郝前进闯祸,于是对着刘老大炮大声说:“好啊,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真不是个东西,看我们团立功受奖,你眼气了不是?这会儿,得了便宜又来卖乖。郝前进、王金龙、张猛,来,给这个刘老大炮来三十个腚墩儿!” “别,别,我是来……” 刘老大炮“告别”一词还没说出口,武大为、郝前进等四人“呼”地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又扯胳膊又扯腿,把个刘老大炮一下子架了起来,哪还能由得了他挣扎,四个人一下子就把他悠过了头顶,又顺势落下,接下来就听得刘老大炮的“哎哟,哎哟”声和“扑噔,扑噔”屁股砸地声,还有旁边看热闹战士的嬉笑声了。 这情景让在一旁看热闹的刘美玉和金晓燕差点没乐出声。 “真有意思。”刘美玉记忆中似乎只有儿时才见过男生们玩这种游戏。 “他们怎么像孩子似的呀。”金晓燕也觉得好奇。 刘老大炮疼得直咧嘴,“快别闹了!唉呦!” 武大为喊着号子:“1----2----”众随声喊道:“3----”1、2,是举起,3,是落下。 刘老大炮气急,“有这么闹的吗,武大为,我非到师长那告你们去。” “1----2----”“3----”随着口号,腚墩还在继续。 “别整了,再整我可急眼了。” “你鸡眼怎么也没牛眼大,我们英雄团是从来不怕急眼的,除非你向我们一团求饶。”武大为提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刘老大炮被逼得没法,只得求饶:“一团的哥儿们,我求饶了还不行吗?”那语调里带着生气,也带着无奈。 “他刚才说啥了,没听清,再说一遍。”郝前进也由怒转喜了。 “我向你们求饶了,这回行了吧。” 在一阵哈哈声中,刘老大炮被放下了,他仍嘟哝着:“你们这帮家伙真狠,有这么闹着玩的吗?” 武大为调皮地对刘老大炮敬了个礼:“刘老大炮团长同志,对不起了,想告你就告去吧。” 随后众人哈哈笑着走开了。 现在,只剩一个刘老大炮还坐在地上。本来想去和二团的弟兄告个别的想法,此刻早已被墩得云消雾散。 那够刺激的场面让刘美玉的思维兴奋起来:这被叫做武大为和郝前进的这些人,仗着人多,墩人家屁股墩,不仗义;墩了人家,还让人家求饶,就更不仗义了。这叫刘老大炮的也太窝囊,一个大团长竟然去求饶,不就开玩笑嘛,咬咬牙不就挺过去了,丢人!她突然想起:那伙人称他“刘老大炮团长同志”。对了!人家好歹是个团长,当兵不就要找当官的吗?想到这,她一把拽上金晓燕,朝着刘老大炮追了过去。没跑多远,就堵住了正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的刘老大炮的去路。 “您是刘团长吧?”刘美玉有些迫不及待。 “是啊。你们怎么知道的。” “是就行,怎么知道您还是别问了。我们俩求您帮我们一个忙。”刘美玉笑着继续说。 刘老大炮捂着屁股,蹙着眉:“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呢?” “我们俩想当兵。”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不行不行。”刘老大炮一口回拒,“我们团不收女的。” “女的怎么啦,中外历史上女英雄多着呢!”刘美玉早就料到有这一手,不服气地说。 “呦,没看出来,志向不小啊,还想当英雄呢!” “想当英雄又怎么了,你这个团长小看人,哼!”金晓燕也受刺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团不行,想当英雄得上英雄团去啊。” 刘美玉一听说有个英雄团就急切地问道:“英雄团在哪?” 刘老大炮用手指着武大为等人的背影,说:“他们就是围困长春响当当的英雄一团,他们的团长叫林大锤,左边那个就是他们的副团长武大为。” “就是刚才指挥大伙墩你的那个?”金晓燕直截了当地说。 刘老大炮被揭了老底,尤其在女人面前,羞得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闹着玩,闹着玩。”然后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他们团最近又有新任务了,他们这差使要女的。林团长要是不同意,你就去师部找他们的洪师长,准能成,快去吧,去晚了就当不成了。” 洪师长来到一团指挥部。他要重新调整这支队伍,并让这支队伍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好迎接新的战斗的准备。他先转达了大胡子首长的指示:“……革命军队战无不胜靠的是铁的纪律,作为革命军人,都必须自觉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哪有什么讨价还价?!”他知道林大锤这人就认死理,对他只能这么干脆,不给一点回旋余地。布置一项工作,他要是明白了,他会豁出命去干,可一旦他思想上的疙瘩没解开,即便服从,也要大打折扣,弄不好,还会犯自由主义,自己搞一套。洪涛太了解这个人了,看着他在战火中锤炼,在战火中成长,是块好钢,可就是个性太强,这个打铁的人有时也需要别人的锤打。可是眼下时间紧,任务更紧,没工夫慢慢地去敲打他。另外他知道,对这种只认死理的人,只靠谈话是难以奏效的,多说了也没用;非得用事实去教育他,让他在实践中自己去领会,去提高,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接着,他又讲了下去以后的具体做法和可能面临的问题,末了,他对林大锤、武大为说:“任务很紧急啊,你俩都是***员,我也不多说了,限你们俩七天内上任。林大锤,听说你家就在长春郊区,我给你一天时间,回去看看老母亲和未婚妻吧,一到下边就没时间了。参军五年没回过家吧?可人家还惦着你呢。” 洪师长走后,林大锤知道再去纠缠,只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这任务摊上了,想甩也甩不掉。谁让首长那么’器重’自己呢?原先他那么敬爱的首长,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好讲话,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通情理了。一直以来,林大锤庆幸自己一到部队就遇到了两位好首长,两位引路人,庆幸自己得到比别人更多的关爱和提携。现在看来,还不如没这种关爱、这种提携呢。否则也不至于把自己关爱提携到种地整粮食这条路上去。一切都是活该!人怎么这么倒霉呢,他真想冲出去找谁打一架,可他明白,这是一支***领导下的革命队伍,不是土匪,不可以随心所欲;自己是一团之长,容不得他半点胡来。谁让自己是团长呢?……他也想过回家,这些年没在母亲膝下尽孝,尤其是父亲死后,母亲一个人多不容易啊。幸亏未过门的媳妇艾小凤这些年一直照顾着老人,这才让他在外带兵打仗,多少宽了点儿心,现在不让打仗了,是该回去了。一家三口那小日子要多甜美有多甜美,尤其是想到小凤那娇好的身影,那总带甜甜笑意的面容,心跳就不由得加快。……对!不打仗留在部队里干什么?就那么定了----回家去!……这时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还记得送你当兵去的那天,娘是怎么跟你说的吗?娘说:’大锤,到了部队,要好好听首长的话,凡事要忍着性子,在部队不是在家里,可别胡来,娘等着你立功回来呢。’”这是艾小凤的声音,回去能行吗?现在回去怎么跟娘和小凤交代呢?说革命不干了,跑回家来打铁了,这肯定不行。……又一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大锤子,这些年在部队上都干啥啦?”那是乡亲们在问自己。该怎么说呢?说自己在种地、在整粮食呢。那还不被人笑掉大牙?还是得回去!……突然,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作为一个革命军人……有什么好讨价还价的?”这是大胡子首长的声音。 他耳朵里装不下这么些声音,他觉得头有些发胀,他要到外边去清醒清醒。刚一出门,就看到两个大姑娘趴着窗户正往里边探头探脑的。“看什么看?”林大锤大声吼道。 这一吼,把刘美玉、金晓燕吓了一大跳,等愣过神来,看见站在自己跟前的是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还一脸的凶相。刘美玉赔着笑脸问道:“您是林团长吧?” “你管我是不是,说你们呢,两个丫头片子,这是军事重地,跑这来干什么?”林大锤没好气地说。 “你吃枪子儿了,怎么这么说话?”金晓燕呛了他一句。 “你要我怎么说话,我问你们跑这儿来想干什么?”林大锤正想找人干一仗呢。 见金晓燕还要顶下去,这兵就当不成了。刘美玉拉了她一下,赶紧抢过话头说道:“我们俩想当兵----行吗?” “黄毛丫头,别起哄!”林大锤的火依然一愣一愣的。 “谁起哄了,想当兵怎么了,现在都讲男女平等了,你这位首长还这么歧视女同志。”刘美玉也真生气了。让不让当兵是一回事,可凭啥小瞧人呢?瞧岁数顶多也就大个一两岁。 “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们找他们洪师长评理去。”金晓燕故意把洪师长抬了出来。 没想到这一招果然灵验。林大锤顿时口气就没刚才生硬了,嗓门也小了下去:“想当兵,架势还不小,拿师长吓唬人,告诉你,我可不吃这一套!”正说着,通信员王豆豆跑了过来:“报告林团长,您午饭还没吃呢,我让炊事房刚给您热好的,快去趁热吃了吧。” 看着两人向炊事房走去,刘美玉觉得跟这人软磨硬泡是没有用的,于是拉着金晓燕的手真的找洪师长去了。 这就是林大锤和刘美玉的第一次相遇。这仅仅是个开始,说不定以后的故事会更精彩。 洪涛走出师指挥部,他要去向军区首长汇报转入地方工作的准备情况。这些天他太累了,他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白云朵朵,广袤的大地阳光灿烂,顿时感觉舒畅了许多。就像每一场大的战役来临前一样,他总是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这些天他在谋划,在推敲,在落实。在尽可能把工作再想得细一点周全一点,尽量不让自己的决策在实践中出半点差错,唯有这样才能稳操胜券。尤其在大荒甸子上创办第一个国营机械化大农场,这可是前人没干过的事。目前在物资的配备上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说白了,就是勉强满足转业官兵的开荒的口粮,还有一定的武器装备。办农场完全是白手起家,就连最原始的农具他也不能满足需要。而在人员的配备上则是更加缺乏。办机械化大农场最需要的是专业技术人员。眼下还是战争时期,上哪儿去找?跟上级要,怎么也要等全国解放以后。即便全国解放了,百废待举,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实在不行,就只能先依靠当地的老农了。现在去办农场的这些人都是将来新中国的宝贵财富。眼下在创业,吃苦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得让他们健康有保障,所以眼下还必须要有一名随团医生。另外这支开荒大军还缺少一名熟悉当地风俗历史地理人情的“老土地”,来当随团的生活生产顾问……这些人光有技术还不行,还要具备较高的思想素质:能吃苦,不怕死。要不怎么和大家一起去艰苦创业呢?在北大荒建立一个现代化的农业基地,让新中国这一新生的婴儿有奶吃。上级的这一决定是很有远见的,眼下困难是还有不少,但未来肯定是美好的。克服这些困难不正是我们***人的历史使命吗?要相信未来: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就像这蓝天,阴霾只是暂时的。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他收回了目光。刚要上车,只见两个姑娘急匆匆地向他跑来。 “等一等!”刘美玉大声喊着,没想到这一喊真的把洪涛给喊住了。 “首长----您是洪师长吧?”刘美玉气喘吁吁地边跑边问。 “是啊,有什么事吗?” “我们找您是为了当兵。”刘美玉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哦?你们俩是哪儿的?” “龙脉县的。”金晓燕抢着回答。 “龙脉县?”洪涛一怔,情不自禁地说:“那可是个好地方,粮商云集,财通四海啊!”。 金晓燕奇怪地问:“首长,您去过?”然后指着刘美玉对洪涛说:“她二叔家就是做粮食买卖的。” “我没去过,只是听说。那我问你们,你们为啥要当兵啊?” “首长,当兵有意思,骑马挎枪,南北转战,爬冰卧雪,多够刺激呀!我们是革命青年,我们追求的是一种有意义、有价值的人生。”刘美玉像背书一样一口气说完。 “那我再问你们,当兵除了不怕死,肯吃苦,你们还会点啥不?”洪涛看她们的样子说不定正是自己想找的人呢,于是进一步试探。 “我叫刘美玉,是奉田大学学农业专业的,她叫金晓燕,是我的校友,学医的。我们在大学里参加过抗日救亡运动,毕业前还参加过土改工作组呢,我们俩都是党员。您就批准我们吧!”刘美玉把自己准备好的理由全说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洪涛正犯愁的两件事,也许就这么轻而易举解决了。他激动地握住了两人的手,只顾着说:“欢迎,欢迎,太欢迎了!” “那我们还有一个要求。”刘美玉说。 “什么要求?” “我们就要到你们围困长春的英雄团去当兵。行吗?” “行啊!” “可是人家林团长火气大得很呢!没招他没惹他冲着我们发哪门子火?”金晓燕终于憋不住,告了林大锤一状,也算出了口怨气。 洪涛都能想象出当时林大锤那副模样,却故意说:“有这样的事?我一定好好批评他。这样吧,我还有事,我给你们写个条子,你们再去找他保管能行。”说罢,他从警卫员手中接过皮包,拿出张纸写道: “见持此条来者全都收下,好好看待,丢了人唯你是问。洪涛” 刘美玉收好条子之后,洪涛仰望着蓝天,意味深长地说:“天高任鸟飞,看来你们俩注定要和我们这支部队一起去大展宏图了。不过,目前环境还很艰苦,困难还很多。要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还来找我。好吗?”说完上了那辆美式吉普车,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洪涛走了。当兵的事这么快就搞定了,两个姑娘沉浸在幸福的云涡。 “那条子上要林团长把咱们’好好看待,丢了人唯他是问’。看他林大团长还牛不牛?看他还敢不收?”金晓燕得意地说。 “你没听洪师长那最后一句话,’天高任鸟飞,你们注定要和我们这支部队一起去大展宏图了’。我们到英雄团当兵----不就是为了能大展英雄的宏图伟业,实现我们当英雄的理想吗?”刘美玉同样激动万分。 “师长就是师长,一点架子也没有,哪像那个林大锤----说的话比锤子还硬,恨不得一句话就把人砸扁了。”一想到林团长,金晓燕还是愤愤不平。 刘美玉听金晓燕又提起了林团长,忽然突发奇想:“反正有这’尚方宝剑’,我们干脆不把条子给他看,咱也耍耍他,怎么样?” “这个主意不错!”两人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当天她们又去了一团指挥所,可惜林大锤不在,只遇上了那个小个子通讯员王豆豆。从王豆豆嘴里知道:林大锤这个人,凶只是表象,打铁的出身,嗓门天生就大。在他不开心的时候,那张脸看上去是有些吓人。其实,了解他的战士都知道,林团长的心是最软的。末了还叮嘱她俩:想当兵就别和他来硬的,好好磨,他准能答应。没想到,刘美玉的脾气偏就不信这个邪,你叫我来软的,我偏要来硬的。倒要看看谁硬得过谁。另外,王豆豆还告诉她俩,明天一早林团长要回家。从这儿到他家只有一条道,想找他,在那条道上等着就行。俩人问清了时间,道路所在的方向,然后就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林大锤把开庆功大会的准备工作,还有转业到龙脉县开荒大队的动员、报名工作一股脑儿全交代给了武大为。早饭后,带上王豆豆,悠哉悠哉地去享受洪师长特批的探亲假去了。 七月的东北,虽是早晨,一样艳阳似火,地里的小麦已经灌浆,玉米挺直了腰杆,大豆也开始结荚。林大锤骑马走在林荫大道上,小风这么一吹,惬意极了。他回头看了看王豆豆,见他怀里鼓鼓囊囊的,便问道:“小土豆,你揣什么来着?” “是给大娘和嫂子带的大饼子,是大家伙这些天省下来托我给带的。” 林大锤心里一阵热乎。战士们没什么可送的,可他们心里惦着,嘴里省着,这大饼子里,凝着多深厚的战友情谊啊!他后悔自己,总想着打仗,反倒没惦着给家里拿点儿啥。 “团长,我那没过门的嫂子一定很漂亮吧?”王豆豆不愿这么闷不吱声地走,就找了个他感兴趣的话题。 “怎么说呢,有的姑娘乍一看很漂亮,你要细看,就不受端详了。而你这个没过门的嫂子呢,个不太高,圆圆脸,梳个长辫,冷不丁一看,挺一般,并不觉得多么水灵。可是她耐细看,越看你会觉着越漂亮。那眼睛、眉毛、鼻子,包括那嘴,哪儿都有股子抓人的劲儿。”林大锤说着,仿佛艾小凤就站在眼前,正瞅着自己呢,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那你是用啥法子把她给抓住的呢,团长?她是小脚吗?” “嘿,你这小子问的还挺专业,她不是小脚,我就是从缠小脚上把她给抓住的。” “真有意思,团长,给我讲讲吧。” “那你得给我保密,对谁也不许讲。” “行,我起誓,对谁也不讲。” “谁要你起誓了,其实那也不是啥秘密,不过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你这个没过门的嫂子,姓艾,叫小凤。我父亲和她父亲是拜把子铁匠兄弟,我学打锤,小凤学掌钳,我俩成天在一起。小凤娘是个老封建,硬逼着小凤裹小脚。有一天小凤疼的直哭,我就自作主张,给她放了裹脚布。哪知道那里面都是脓啊血的,一双好好的脚整的没个脚样。我心疼她。打那以后,她娘给她缠,我就背着她娘给她放。最后这事还是被小凤娘知道了。小脚没裹成,把我俩好一顿训斥,还指着我的鼻子说:这一双大脚今后怎么嫁人呢,日后小凤要是嫁不出去,你要她呀?我立马说:我要她。本来,小凤她娘只是这么一说,没想到我真说要。就这样,我们两家就定了亲……”见王豆豆听得入了迷,就问道:“小土豆,你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 小土豆叹了口气,说道:“我小时候家里穷,营养不良,都说我长得像个没发开的茄子包,个子小,人又瘦,连我妈都为替我找对象的事犯愁,好的谁给啊?我呀,没啥挑的,只要能给我妈生个大胖孙子就行。”王豆豆说这些话时,一脸的坦率、真诚。 “你小子真没出息,好赖咱们是英雄团的战士啊,现在爱英雄的大姑娘有的是,一定要找个好的。到时候,我让你没过门的嫂子帮你挑一个像样的。怎么样?” 这下,可把王豆豆乐坏了:“团长,你说话可要算数啊。” “当然算数。” 俩人正在无拘无束地闲扯瞎唠,冷不丁从树趟子里窜出两个人来。“不许动。”话音刚落,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就响了起来。 林大锤定睛一看,原来又是昨天遇到过的那两个姑娘,怒了:“哪能开这种玩笑,想找死呀。我反应要是再快点儿,这一梭子子弹早把你们两个撂倒了。”林大锤松开了去握枪的手,刚才的好心情让她们这么一搅,丢了一半。 “林团长,您就收下我们当你们英雄团的兵吧。”刘美玉故意说。 “不收,不收。你们不是要找洪师长吗?有能耐去告状呀。”说完对王豆豆说:“小土豆,别理她们,咱们走。” 刘美玉一个箭步窜到林大锤马前,一把拽住了缰绳,那马刚要起步,被她这么猛的一拉,停了下来。 “今天你要不把理由说清楚,就别想走。凭啥不收我们当兵?”刘美玉想用这硬的一手镇住对方。 “呦,跟我来横的,好啊,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我还想当兵呢!我俩都快当不成兵了,还不知找谁来帮我们呢。”林大锤没好气地说。 “莫名其妙。”金晓燕以为林团长是在耍戏自己。 “你别唬我们?对你说实话吧,今天这兵当得成得当,当不成也得当。这英雄团的兵我们当定了。你先下来,咱们平等地说话。”刘美玉不由分说的要把林大锤往马下拽。 林大锤愣了,这口气哪像是在请求当兵,简直是在命令。他并不生气,他没见过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女孩儿,倒想试试眼前这两个黄毛丫头到底有多大能耐。于是就说:“我要不下来,你们准备怎么着呢?” “你要不下来,我就这么一直拉着,反正你们也别想溜。”刘美玉见拉不动他,就把原先一只手拉缰绳,改成两只手拉。 “你松不松手。”林大锤举起了马鞭,他想吓唬吓唬她们,他估计这一招肯定能奏效。男人一动粗,那女人哪儿还敢和男人较劲儿呢!他想:只要这么一吓唬,她们就会松开手。然后自己就势给马一鞭,就能扬长而去了。可是这回他这算盘打错了,林大锤今天算是遇上硬茬子了。 “就是不松,要打?你就试试吧。”刘美玉反而把缰绳拉得更紧了。 这下可把林大锤造懵了,这完全是一种挑衅,这举起的马鞭是落下还是不落下呢?说出的话怎么能收回呢?他丢不起这个面子,尤其是在姑娘面前。于是他还是抱着侥幸,只要这鞭子落到她那双细皮嫩肉的手臂之前的一刹那,对方缩回手去,自己的面子就算保住了。还可借此讥笑她一番:胆小鬼,还想当个什么兵,回家绣你的花儿去吧,别跟那大老爷儿们瞎搀和。可是林大锤又错了,鞭子正一点儿一点儿地落下,要知道这抽鞭子也有讲究,抽的人在刚抽的时候能控制方向和力度,一旦那鞭儿舞动起来往下落的时候,就没法控制了。现在那鞭儿快挨近那双手臂了,只能听天由命了。“啪”的一声,不偏不倚,鞭梢刚好落在刘美玉的小臂中段,那白白嫩嫩的手臂上立刻鼓起了两道粉红色的血痕。 “你敢打人!”金晓燕没想到这位林团长真敢动粗,仰面冲着林大锤喊道。 这回林大团长真是吓得不知所措了。英雄团的团长竟然鞭打一个只是想要当兵的女孩儿,叫人听了,那叫什么事儿!见刘美玉还是不肯松开拉缰绳的手,他只得赶紧翻身下马,赔着笑脸,一个劲儿地道歉。刘美玉除了要当兵,还要他当着全团的面向她俩赔礼道歉,否则就一起去见洪师长,边上还有金晓燕帮着腔。也不知自己说了多少小话,就是没用。 这后一条林大锤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这事要是闹到师部去,自己的脸还往哪儿搁?多亏王豆豆在一旁紧着帮着林团长说话:“今天林团长真有急事,他当兵五年了,还是第一次享受洪师长特批的仅仅这一天的探亲假。我替他求情了,好吗?”还是王豆豆的这些话起了作用,刘美玉这才松开了手,尽管金晓燕不服气,刘美玉还是决定让林大锤先回家探亲,欠账留着以后再算。林大锤和王豆豆这才上马离开了。 这一鞭子,不但让林团长见识了刘美玉、金晓燕作为新时代的女性敢作敢为、坚韧不拔的个性,更让咱们这位英雄团长对刘美玉在情感上从此欠下了永远无法偿还的良心账。 傍晚前,刘美玉和金晓燕又坐到了洪师长的指挥所里了。听完两人的告状,洪师长心情沉重起来,他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过去光看到林大锤作战英勇,跟自己又对脾气,把他的优点放大了,在许多事上由着他。现在竟然用鞭子抽打要求参军的女同志,简直太不像话了。这块铁再不锤打,成不了好钢不说,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想到这儿,他郑重地对两人说:“刘美玉、金晓燕同志,让你们俩受委屈了,真对不起!林团长犯的这一错误。说明了我们平时对干部的教育工作做得很不够,在干部的管理上也存在不少漏洞。我向你们道歉了!请相信我们,对于林大锤同志的错误,我们一定会批评教育,至于怎么处理,我还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当然要给他一个处分,让他记住教训,看他下次还敢不敢欺负女同志?”金晓燕就是心直口快。本来把当兵受阻反挨一鞭子的事跟洪师长一说,心里已经痛快了不少;现在洪师长又要征询对林大锤的处理意见,正好可以出出这口怨气。光给个处分就行了吗?当然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林大锤啊,林团长,没想到你也会落到我的手掌心里!心里一痛快,就更加口无遮拦,把自己心里想的全说了出来。“第二,让他当面给我们俩赔礼道歉。第三,我们还是要上英雄团,但他以后可不兴给我们小鞋穿。没了。” 刘美玉看到金晓燕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觉得洪师长越是在一本正经地征询自己的意见,就越不能挟仇报复。金晓燕的意见也有些过分了。明明是自己想耍戏他,故意不把洪师长写的条子拿出来,才导致这样的后果,是自己不讲理在先。人家有事,硬拦着人家不让走,还说一些刺激他的话:什么“当得成也得当,当不成也得当”;如果当时自己不挑衅他,直接把洪师长写的条子交给他,跟他好好说,结局至于是这样吗?现在怎么能把责任一下子全推给林团长呢?再说林团长那天已经赔礼道歉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怎么还揪住人家不放呢?想到这儿,她瞧了一眼正在得意中的金晓燕。 “你说说吧,你是挨了打的,最有发言权了。”洪师长把目光转向了刘美玉。 “我看,批评批评就算了,人家原本也没恶意,一个大团长,让他当着全团的面道歉,这面子往哪儿搁呀,处分也就算了,别难为人家了。再说,我俩也有不妥之处嘛。” 刘美玉并不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人,气头一过,也就不想再计较了。当初和金晓燕一起来找洪师长是因为正在气头上,刚才把要说的说完了,心里也就痛块了。 洪涛很喜欢眼前这两个姑娘,一个心直口快,一个坦荡大度,他还看出了这件事上两人的小心眼:“是不是没把我写的条子给他呀?”洪师长笑着问。 刘美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金晓燕对刘美玉在这件事的态度上突然出现180度的大转弯,是始料不及的,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挨打的人是你,我不过是在替你出这口气罢了,你倒做起好人来了,要做好人何必来这儿呢!再说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想要讨回一个公道吗?打人者受罚,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现在你刘大小姐竟然说出这种软了巴叽的话,真不知道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见刘美玉望着自己,故意把头扭了过去。 洪涛听完了两人的话,想了一想说:“这样吧,明天早上他要上师部来开会,我找林团长认真地谈一次,先看看他的态度,然后我再征求一下师里其他领导的意见,再作处理。你们看怎么样?”顿了一下,他又说:“另外,关于当兵的事,我说批准了就是批准了,不用再去找他了。你们俩先在师部住下,有时间再和你们好好唠唠。等他们团出发的时候,你们再跟他们一块儿出发。行吗?” 师长这样的表态和安排,刘美玉、金晓燕还能再说什么呢,在洪师长的亲自安排下,两人在兵营里住下了。不过,在师部的这几天,将成为她们人生道路上的重要转折。因为在这儿她们遇上了人生道路上最好的导师和引路人,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四章 回探 林大锤的家乡在山东章丘的林家埠,那是个小镇子.镇上早先多数人家姓林。听祖上说他们都是林铁匠的后裔。这林铁匠本是和朱元璋一起起义的把兄弟。朱元璋建立了大明皇朝后,骄横跋扈,滥杀开国功臣。为避难,林铁匠举家逃到此地,繁衍后代,所以这地方就叫林家埠。铁匠业也就渐渐地发展成了这个镇子的主业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姓人逐渐迁移进来。到了林老锤这一辈,就姓啥的都有了。 那年月,啥行当都不景气。林老锤靠着祖上传下的这门手艺,在小镇上苦苦支撑着,日子也还算过得去。俗话说:“打铁须有好搭档。”自从镇上来了艾钳子,并主动和他拼档,林老锤这把锤子才打出了劲头。老锤和钳子,两人在心里都称赞着对方。一个想,打铁这么些年,还没遇上过这么好的掌钳;一个想,掌钳这么些年,还没遇上过这么好的大锤。镇上的人都夸这两人是一对绝配。林老锤那把锤抡得准不说,关键是抡锤的速度、轻重全在手心里攥着呢,打啥像啥。那艾钳子掌的那把钳更是翻滚自如,他能准确把握抡锤的下一锤打锻的方向,截铁、掐断,动作干净利落。打十个,十个全一个模样,分毫不差。两人不但打铁配合得好,脾气上也合得来,又都是独苗,便结拜成了兄弟。老锤年长为兄,钳子年小为弟。那年月穷人只有靠互相帮衬着,才能勉强度日。老锤有个儿子叫大锤,跟他爹学抡锤;钳子有个女儿叫小凤,也跟他爹学掌钳。大锤比小凤大两岁,两人也就以兄妹相称。打铁人家的后代素无拘束,两家的父母见他俩同进同出,胜似亲兄妹,心中好生欢喜。那年大锤才十二岁,日子过得好好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这镇上有个恶霸叫林大发,见林老锤和艾钳子的生意红火起来,屡屡上门敲诈。有一天,这恶霸又找上门来,林老锤、艾钳子忍无可忍,一怒之下,狠狠地教训了这个恶霸。为避灾祸,两家人一合计,连夜背井离乡,闯关东去了。就这样到了龙脉县,见这儿交通便利,买卖兴旺,就在这儿安了家。从此,两家人更是处得像一家人一样。看着大锤和小凤一天天长大,老锤和钳子满心欢喜,正筹划着给他俩把喜事给办了。哪知道厄运再一次降临到了这两家人的头上。有一天,龙脉县里来了一股子国民党匪军,领头的就是跑了多年的王老虎。王老虎用枪逼着老锤和钳子连夜为他们打一批马掌钉,这老哥俩也来了犟劲,就是拧着不给打。那王老虎硬说他俩私通***,林老锤当场给活活打死了,艾钳子被抓走了。过了几天,人算是放回来了,却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那年月哪有讲理的地方,艾钳子又气又恨,没过几天,也就含冤走了,小凤她妈一急就投了河……好端端的两家人,死的死,亡的亡。打那以后,小凤就搬到了林家。那年大锤正好十八岁,为报仇参了军,不久就提了干,成天在外带兵打仗,这桩婚事也就给耽搁了下来。这些天,林大娘心里一直合计着,大锤一出门就是五年,现在长春解放了,也该回家来看看了吧!只要林大锤一进家门,立刻就给他俩把婚事办了。要不又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这样,也好对三个死去的亲人有个交代。 终于看见家了,路边把头的冒着滚滚浓烟的那家就是。打老远林大锤的心就开始“呯呯呯”的直跳,妈好吗?小凤好吗?铁匠炉怎么又支起来了?……他来不及多想,给马狠狠加了一鞭,甩下了王豆豆,一气儿跑到了家门口,他拴好马,朝着烟囱正冒烟的那间草房走去,“叮叮、当当、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正招引着他。屋正中果然是一个铁匠炉,火苗正随着风箱的节奏欢快地跳跃着。炉子边围着四个人,一个掌钳的,两个抡锤的,一个拉匣烧火的。大锤正有节奏地响着,这场景这声音,曾经是多么熟悉啊!林大锤一听这声音手就有些痒痒,他亲切地看了一眼这些陌生的面孔,匆匆向里面走去。他应该先去看望娘和小凤。 小凤听到了外屋有声响,赶紧搀扶起林大娘往屋外走。这些天林大娘有一种预感,说不定啥时候儿子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只要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她都要让小凤扶着自己出来看看,好像儿子是一阵风,看不着就刮跑了似的。 “娘,小凤。”林大锤才走到门口,就一眼看见自己日夜思念的亲人,心里一阵激动。多少次梦中相见,如今就站在眼前。林大锤双眼一下子模糊了。他用手擦了擦眼,仔细端详着娘:娘这些年头发又白了许多,那笑纹中掩藏着多少生活的艰辛和对儿子的思念和企盼。他又去看了看站在娘边上的小凤,小凤正盯着自己看呢,他觉得小凤比他离家时出落的更成熟更丰满了。 艾小凤见林大锤盯着自己看,一片红晕飞上她的脸颊。她想好好看看自己等了多少个难挨的日日夜夜,终于盼回来的林大锤,可当着大伙儿的面,毕竟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由自主地把头低下了。 林大娘捧着儿子的脸,看着、摸着,笑得合不拢嘴:“真不禁念叨,俺娘俩正在说你呢,你就回来了。” “娘,咱有话到屋里说,在门口愣着干啥?”小凤一边招呼着大锤,一边扶林大娘进屋。 “哎,小土豆呢?” “什么土豆?”林大娘问,“没见你拿什么东西呀!” “小土豆是我们团的通讯员王豆豆,跟我一块儿来的。” 王豆豆拴好了马,正走到门边,听到团长在招呼自己,喊了声:“报告!” “到家了,报告个啥!小同志,快进屋!快进屋!”林大娘热情地招呼着王豆豆进屋。 王豆豆边走边从怀里掏出六个大饼子,递给林大娘说:“大娘,咱部队上的人也拿不出啥,大家托我给您和嫂子捎点儿吃的,别见怪。” 林大娘接过大饼子,感慨地说:“大锤啊,眼下正闹粮荒呢,幸亏咱家有这么个铁匠炉支巴着,我们娘俩日子还算能挺得过。别人家的日子就更难了!” 艾小凤拿起两个大饼子,走到外屋,去分给那几个铁匠师傅。 “大锤啊,这会儿怎么有空来看俺们娘俩?”大娘关切地问。 “长春解放了,部队要向前挺进,我们团又有新任务了,就抽空来看看你们。” “什么新任务啊?”艾小凤端了盆水进屋,接茬问道。 “上级让我到地方上去当个什么官,我不想去。”林大锤接过小凤的盆洗起脸来。 “你不想去,上面就能依着你?可别犯浑啊!”林大娘听了这话担心起来。 “我知道,不想去也总得去。等全国解放了,我还回娘这儿来。” “那敢情好,你在外面,娘总担心着。就怕你跟你爹一样,由着性子来。”说着,眼眶有些湿润。 艾小凤怕娘又勾起辛酸的往事,忙插上去说:“娘,咱不说这些。大锤这不回来了吗,说点儿高兴的。” 林大娘忽然想起什么,问:“大锤,这回能多住些日子吧?” “娘,哪能多住些日子,师长就给了我一天假,明天一早就得走。” “咋那么急呢?明儿一走,还指不定啥时候回来呢。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娘今晚就把你俩的婚事给办了。这样,凤儿才是咱家的人。也省得当娘的成天为这事儿操心,就这么定了。” 林母见小凤和大锤不言语,心知是应允了,说罢,从箱子里拿出早就剪好的大红喜字,让大锤帮着贴到墙上。 下午,王豆豆就赶回了部队去了。临走还不忘叮嘱团长,别忘了答应过自己的事情。 晚饭后,林大娘早早催着把林大锤和艾小凤送进了洞房。屋里油灯里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两张幸福的脸。俩人并排坐在炕沿上,那心情又是欢喜,又是紧张。五年不见,竟然变得拘束起来了,心里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讲。林大锤看见小凤低着头,两腮飞起一片红云,便说:“小凤,俺听娘一直在夸你,俺心里可美着呢。俺娶了你这个媳妇,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俺们两家就这么一个老人了,这些年你又不在家,我的心思可不就全用在娘一个人身上,就是自己受多大委屈,也不能让咱娘为难一丁点儿,这才对得起三位过世的老人和你这个大孝子啊。” 林大锤激动得把艾小凤抱了起来。他多少次在梦中也这么抱过,可只有今天才是真真切切的。他想去亲亲她。 小凤轻轻地把大锤的脸推向一边,“先别闹,说正经事,你说首长让你到什么地方当什么官啊。说给俺听听,俺以后也好去找你啊。” “别说那档子事儿,反正我是不想去。等仗一打完,俺就回来。随组织上分配我干啥,能跟你在一起就行。咱们和娘一起好好过日子。”说着,林大锤把头埋在小凤的胸前,听着里面“扑腾,扑腾”的心跳。以前他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常这样想。 “大锤啊,首长让你去,不去能行吗?那是部队啊,你又是团长,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驴性霸道的。这么大了,别让娘为你操心。”小凤还是在担心大锤刚才那句不着边际的话。 “你还别说,俺们师长还就得意我这驴性霸道的劲儿呢。你忘了,我要不驴性霸道,你那双脚还不早让你娘给缠成粽子了。” 小凤看着大锤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知道再说也没用,但她还是相信大锤能把握得了自己的,要不他怎么会当团长呢!艾小凤对大锤的爱一会儿就淹没了刚才的担忧。 林大锤冷不丁亲了一下艾小凤的脸,她咯咯地笑着捶打着林大锤,嘴里说着:“你坏、你坏……”捶了几下,她又猛地一下扑进了林大锤的怀里,喃喃地说:“多亏了你,多亏了你……”林大锤动情地拥紧了艾小凤。 “小凤,我不知怎么的,你说话、瞧我一眼,都让我心里痒痒。小凤,咱俩分开五年了,你想我吗?”说着,就要去脱小凤的衣服。 小凤躲闪着:“……不想,不想……哎呀!我怕痒痒,让我自己来。” “我就要给你脱!”林大锤还是这副驴性霸道的样子。 小凤也就不挣扎了,闭上眼睛,任林大锤怎么摆布。这日子她也梦见过许多回了。 林大娘在门口听着听着,见屋里没动静了,嘻嘻地笑着进了自己的屋。 半夜,一声熟悉的马嘶把林大锤从美梦中惊醒,他扳开怀里正睡得甜滋滋的艾小凤,一骨碌坐起身穿上衣服,悄悄地推开门,走到屋外。见王豆豆正蜷曲着身子蹲在角落里,手中还握着缰绳。枣红马用蹄子不停地刨着土,显得有些不耐烦。 林大锤关切地问道:“小土豆,你啥时候来的?” “昨天夜里。” “你在外面蹲了一宿啊,咋不进屋呢?”林大锤心疼地问道。 “你的大喜日子,咋好意思呢?想让你和嫂子能多呆一会儿是一会儿呗!”说罢,调皮地望着林大锤笑了。 “你这榆木疙瘩脑袋。是部队的事重要啊,还是我的私事重要啊?快说!有啥急事?”林大锤知道王豆豆急着赶过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昨天你走后,副团长召开连以上干部的动员会,不但会没开好,大伙儿反倒憋了一肚子火,都不愿意去开荒、种地、整粮食。说明天师里领导召开庆功会,大家要集体请战去打沈阳,我怕这事儿要闹大,就连夜赶来接你了。” “出事也好,反正我也不想去。走!回部队。” 不知啥时候林大娘和艾小凤早已站到了门口。听了他们的谈话,知道留也留不住。艾小凤赶上几步从口袋里掏出针线,给林大锤把一颗掉了的扣子钉上,这简单而特殊的道别之后,两匹马飞奔而去。 望着远去的身影,林大娘和小凤的眼圈都湿了。这一别,能不能见面,啥时候见面,会在怎样场合下见面,分别后各自又有怎样的经历?谁又能知道呢? §§第五章 作恶 林大锤和王豆豆回到团指挥所时,天还没亮.武大为、郝前进等人也还没睡呢,见团长回来了,“呼啦”一下都围了上来。王金龙倒上两杯水递了过来,林大锤没有去接,他拿起水舀子从门旁的水缸里舀了一舀子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枪响,“乒----乒乒----”像是在交战。 林大锤问道:“哪里打枪?” “好像是三营二连的防区。”武大为答道。 紧接着“丁零零----丁零零----”急促的电话铃声就响起了。林大锤拿起听筒,电话里传来了王营长的声音:“林团长吗?我是王营长。刚才有三十来人,赶着两辆马车,车上还有女人和孩子,说是饥民,要上黑瞎子沟去投靠亲戚,又没有路条,非要强行通过我营二连的哨卡,被我战士拦下盘查。突然从车上跳下几个人,拔出尖刀就捅死了我军守卡战士,另一名战士开枪还击,也被他们残忍地开枪打死了。这伙人解下车上的马,窜上马背就往黑瞎子沟逃窜,这时,车上的另一伙人乘乱窜进了路边的高粱地。” “你们继续追,我带人马上就到。”林大锤放下话筒操起枪,冲出了指挥部,翻身上马,向哨卡飞奔而去。和他一同去追的还有副团长武大为。 哨卡前,停着两挂大车,拉车的马匹全被骑走了。十几个男女小孩跪成一片,连哭带嚎。周围是一圈荷枪实弹的我军战士,见林团长到来,王营长上前报告:“我们是发现了情况后才赶过来的,经过搜捕,现在活捉一人,击毙一人。目前,我们仍在搜捕之中。” 林大锤吩咐把刚抓获的那名俘虏带到跟前。他一手执枪指着那个俘虏的脑袋,一手薅住他的脖领:“说,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新七军军需处的。我们处长王老虎,还有副处长王二虎,带着我们化装成老百姓,从暗道出了城。先是截下了这两辆马车,然后就要闯哨卡,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这小子哭丧着脸,缩着脖,颤抖着。 林大锤一听说“王老虎、王二虎”,怒火顿生。这两个王八羔子,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于是大声喝道:“少废话,王老虎在哪儿?” “处长和副处长分开跑了。”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准备上哪儿去?” “处长说是要带我们去一个有吃有喝的好地方,到底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刚才骑马的这伙人是王二虎带的队,八个人,现在跑掉了六个。我们的目的就是杷你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王老虎带的那伙人共四个,他们是乘乱钻进了高粱地的。我们总共有十二个人,求长官饶命。” 要不是这名俘虏的交代,林大锤真是差点儿上了王老虎的当。他刚要上马去追,只见郝前进带着一队人马正往这儿奔来。 “团长,师长叫你立即回去!”郝前进边跑边喊。原来,师部也听到了枪声,洪涛就打电话到一团团部询问,是郝前进接的电话,听说林大锤和武大为都追击匪徒去了,就命令郝前进立刻通知林大锤到师部来。郝前进不敢耽搁,立刻带人追了过来。 “你就说没找到我!”林大锤说着一耸身上了马背。 见林团长执意要去追,武大为一把拉住马缰绳,上前阻拦道:“几个国民党痞子,早晚跑不了他们!这儿的事交给王营长处理好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别让师长发火!” 林大锤吼道:“没时间跟你细说,闪开!”并大声命令道:“郝前进,你带人跟我去追!”然后他一夹马肚,朝沟里追去。武大为、郝前进怎么能看着他一个人去追击敌人呢?二话没说带上战士,也向沟里追去。 武大为既然劝林大锤回去,为什么也跟着去追呢?在团里,他和林大锤就像亲哥俩一样,啥事都是俩人商量着来的,但只要团长作出了决定,即便自己明知是不对的,也一样服从。挨批评,也一起陪着,决不自己另搞一套。郝前进与林大锤既是上下级,又是生死与共的铁哥们,跟着去追敌当然是义不容辞了。 王老虎进入了高粱地不久就听得身后响起了枪声,他命令跟随他的人立即散开,自己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枪声过了很久,估计追赶他的人已经走远了,就用鸟叫声把人员再重新集中起来,一清点发现少了两人,慌乱中也顾不及细究了。他们穿过了高粱地,来到了一片密林前,进入密林就是进入黑瞎子沟了。王老虎正在庆幸自己逃脱了追捕,忽然远处又传来清晰的马蹄声,他赶紧带人窜入密林中。 林大锤在高粱地边下了马,他机敏地穿过了高粱地也来到了密林边。晨曦中的密林,离地面约六十公分是一片浓浓的雾气,林大锤雾气中隐约看到有几个人影在晃动。林大锤做了个包抄上去的手势,于是大家迅速散开,可是,追了一阵,黑影却没了。林大锤岂肯善罢甘休,他用手势告诉大家继续缩小包围圈,细细地搜。今天他从听说王老虎这个名字起,就下定了决心,非要把王老虎这伙王八蛋活捉了不可。 王老虎趴在地上感觉到搜捕他的解放军离自己越来越近,快要接近他的藏僧处了。如果这时蹿起来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他心中正在暗暗叫苦。这时,在他前面窜出几条黑影,从他身边跑过,向着密林深处夺路逃去。王老虎就地一个驴打滚,继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耳边只有渐渐远去的奔跑声和呼啸的枪声。林大锤和所有的人都朝着敌人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此时王老虎正躲在暗中偷着乐呢,他庆幸虽被林大锤识破了前一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让王二虎带人骑马逃跑,自己却钻进了高粱地),却还是中了自己连环计中的又一计----“金蝉脱壳”。原来王老虎带的这伙人全是他的“铁杆”保镖。出发前王老虎就和他们商量好,一旦情况紧急,就用“丢卒保车”这一招来保住王老虎。就在他正叫苦之际,那几个匪徒出手相救,终于把林大锤那伙人给骗走了。 林大锤带这么多人去追那几名残匪,没经几番较量,就击毙了一名,剩下的两人见根本无法逃脱,再顽抗下去也是同样下场,只好乖乖地束手就擒了。见俘虏中没有王老虎,林大锤知道自己中计了。眼睁睁地看着王老虎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气得他眼睛都快冒烟了。要不是武大为拦着,那两名匪徒早就挨了枪子了。再回过头来细细地搜寻一遍,哪儿还有王老虎的踪迹,那伙骑马的人更是早就无影无踪了。一条大鱼也没逮着,只抓了几只小虾米。这一仗放跑了王老虎,让林大锤把肠子都悔青了。 再说那王老虎甩掉了追踪的解放军,便赶往约定的地点与王二虎碰头。这伙人离了长春,又在暗道里躲了好几天,随身带的东西早就吃光了,现在肚子全都饿咕咕直叫。王老虎兄弟俩一合计,决定先找口吃的再说,正好前面坡上有个村子,把头那家的烟囱正冒着滚滚浓烟,于是这伙人便换上了解放军的军装,策马向那儿跑去。 那烟囱冒着浓烟的人家正是林大娘家。林大娘和艾小凤送走了林大锤之后,也无心再睡,因为攻打沈阳的部队要的那批马掌铁,今天就要交货。娘儿俩拾掇拾掇铁匠铺,天也就渐渐地亮了。今天铁匠铺的伙计们来得也特别早,大家想再加把劲儿,好早点儿完活。因此一大清早,铁匠炉的火就欢跳起来了。 刚把打铁的工作准备就绪,以王老虎为首的这帮残匪就来到了门口,一下马,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那些铁匠师傅见一大清早“解放军”就来了,还以为是来取马掌钉的呢,显得格外热情,“同志,你们这么早就来了?别着急!活一会儿就完。”掌钳师傅说。 “我们不着急,就想找点儿吃的喝的。”王老虎说。 艾小凤正在外屋,见“解放军”要找吃的,高兴地往里屋边跑边喊:“娘,’解放军’同志来了,快给整点儿吃的吧!” 林大娘听说是解放军同志来了,高兴地答应着从里屋走出,站在门口笑吟吟地迎接:“欢迎----解放军同志!你们这是?”突然,她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了那个烧成灰也认得出的狗杂种,立刻敛住了笑容,把眼一横:“王----老----虎----,怎么是你们?” 王老虎也不曾想会在这儿遇见仇人,既然已被认了出来,于是他干脆摘下军帽,往地上一扔,皮笑肉不笑地说:“哟!老东西,还活着呢?” “死不了,硬着呐。你们想干啥?” “别害怕,这回不打马掌了,快给整点儿吃的,吃完我们就走。”王老虎说。 “家里早就断粮了,你们走吧!”林大娘下了逐客令。 王老虎皮笑肉不笑地说:“走?大老远来的,忙啥呀?到屋里说。”边说边把林大娘往里屋推。进了屋,几个匪兵开始翻箱倒柜地搜。不一会儿,王豆豆昨天送的几个大饼子就全被搜了出来。艾小凤见状,就要去夺。王老虎一把抓住艾小凤的衣襟,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看,发出一阵阵奸邪的yin笑。 艾小凤见王老虎不怀好意,拼命挣扎着:“你别碰我!” “碰你又怎么了?”王老虎还是yin笑着。 “别碰我儿媳妇!”林大娘愤怒吼道。 王二虎从大哥盯住艾小凤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走上前去嬉皮笑脸地对林大娘说:“老太太,我要给您道喜了,我大哥看中了你家的姑娘,这回,要带你们娘俩到一个有吃有喝、享清福的地方……” 王老虎扫了一下屋子,发现墙上的大红双喜字,猛一愣,松开了手。 艾小凤挣脱了王老虎,闪到林大娘身后。 林大娘用手护住了艾小凤,对着王二虎大声说:“我告诉你,她不是我的闺女,是我的儿媳妇!你们想干什么?” 王老虎追问道:“你儿子是谁?” “告诉你们也不怕,我男人叫林大锤!就是围困长春的英雄团团长。” 王老虎一惊,朝着艾小凤问道:“你丈夫他就是’林大锤’?” “这还有假?”艾小凤自豪地回答。 王老虎咬牙切齿地对着艾小凤:“对不起了,林团长夫人!”然后一转脸命令道:“统统给我带走!”主子一发话,手下的这些喽喽立即上前动起手来。 林大娘护着艾小凤,一个匪兵用枪顶着林大娘:“老太婆,识相点儿,跟我们走!”见林大娘一动也不动,他扯住林大娘猛地一使劲儿,林大娘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几个匪兵上来就架住她,不由分说地推着往外走。剩下的几个匪徒架住了正不顾一切要冲上去救婆婆的艾小凤,艾小凤岂肯顺从,她拼命地挣扎着,大声哭喊着:“娘----你们别碰我娘!” “你想让你娘没事,就乖乖地跟我们走,不然就打死她。”王二虎威胁道,这一招果然有效,艾小凤只好噙着眼泪跟他们往外走。门口,那四个铁匠手握铁锤钢钎拦住了去路,个个怒目圆睁,领头的大声喊道:“把人留下!” 掌钳师傅上前与他们评理:“这儿是解放区,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敢抢人?还有王法没有?”他看到王二虎正用枪对着自己,举起钢钎就要刺过去。王二虎举起手枪朝着掌钳师傅就是“啪,啪”两枪,掌钳师傅应声倒地。 “别开枪!”王老虎警觉地说,“**离这儿不远,你开枪不是找死吗!” 林大娘看到他们开枪打死了掌钳师傅,不顾一切地朝王二虎扑了过去:“我老婆子跟你们拼了……” 王二虎照着正朝自己撞过来的林大娘当胸就是一脚。林大娘被踹倒在地,后脑勺磕在水缸上,殷红的鲜血立刻流了下来。 艾小凤见婆婆倒在地上,头上淌着鲜血,就拼命扑向王二虎,也被王二虎一脚踹倒在门槛上,脑袋恰好撞在门框上,顿时裂开一个大口子,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也昏死了过去。 匪徒的如此暴行,激怒了其他几个铁匠师傅,抡锤师傅抡起手中的铁锤朝王二虎砸了过去。王二虎正看着倒在地上的艾小凤在愣神,没有注意身后正砸向自己的铁锤,就在铁锤将要砸到王二虎的那一刻,王老虎举枪朝抡锤师傅射击。随着枪响,那名抡锤师傅也倒在了血泊中。见匪徒连着枪杀了自己的两名搭档,另一名铁匠师傅怒不可遏,他举锤向王老虎砸去。王老虎闪过了铁锤,那位师傅由于用力过猛,大锤砸到了门口的石阶上,锤把折成了两截。他迅速拾起那仅剩半截锤把的铁锤再次砸向王老虎。这回王老虎早有准备,又是一声枪响,那个铁匠师傅也被打死在门口。 望着躺在地上的五个人,王老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四下里寻找那名剩下的铁匠,发现人已经没了踪影,大叫:“不好!那小子跑了,肯定是去报信了,咱们快跑!” 王二虎不甘心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艾小凤,问道:“大哥,要带走她吗?” “带个屁!大哥我从来不玩别人玩过的女人。咱们快跑吧!一会儿**就要到了。” 王二虎说道:“大哥,别着急,回头我一定给你找个好女人。” 那七名匪徒带着抢来的那几个大饼子,往龙脉山仓皇逃去。 林王两家旧恨未了,又添新仇。古语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王老虎欠下的这一笔笔血债,总有了断的一天。林大锤要是知道了家中发生的一切,他又会怎样呢?不过,此刻他还都蒙在鼓里。 艾小凤醒来后,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掩埋了三名铁匠师傅。又请来了一位郎中,来给林大娘治病。为了给林大娘治病,她卖掉了自己为结婚攒了多年才置下的两套新被褥。可是没多久钱就花完了,病却没见好。她只好又去求药铺的王掌柜,答应年底前还清所有赊欠的药款,否则就拿自己顶债,那个镜片后面藏着色迷迷眼神的药铺老板这才给了药。又连着吃了五副药,林大娘的病仍然不见好,反而越来越重。家中早已找不到一粒粮,也找不到一件可以变卖的东西了。乡亲们家家都很艰难,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艾小凤万般无奈,她决定到长春去,只要能为婆婆讨口吃的就行。想不到这一去,却成就了一段卖身救母的佳话。 §§第六章 嘉奖大会 庆功大会会场就设在师指挥部外的空地上。这天天气格外晴朗,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主席台前摆放着一盆盆战士们采摘来的野花,上方是“庆功大会”的会标。主席台上坐着师长、副师长、政治部主任等几名师领导。台下各团正在会前拉歌,激昂的歌声一lang赛过一lang。整个会场的气氛显得既庄严又喜庆。 洪涛一看时间差不多了,小声跟王副师长说了句:“开始吧!” 今天会议的主持人是王副师长。王副师长站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做了个让大家安静下来的手势。气氛热烈的会场迅速安静了下来。王副师长说了几句开场白后,由政治部李主任作这次围城战斗的总结报告。报告之后,是由洪师长宣读师党委对英雄个人和英雄集体的嘉奖令,会场气氛一下子又进入了**。 一批批获师嘉奖的战斗英雄、英雄集体代表胸前挂着大红花,上台领奖。底下报以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最后,洪涛要宣布野战军司令部颁发的嘉奖了,这是今天的最高奖项,台下的指战员个个凝神屏气、注意力高度集中地在听。“同志们,这次围城战斗结束后,各师按照军区党委的评比条件,进行了认真地评比、申报、审核。我师一团,他们在战斗中,机动灵活,不仅粉碎了敌军组织的几次突围,而且创造了我军历史上又一个以少胜多的战例。他们团二连,也就是郝前进连长的那个连,在反突围战斗中,以一个连的兵力,全歼了敌人的一个营。该团在这场历时半年的围城战斗中,战绩特别突出。他们打出了我军的军威,让敌人闻风丧胆。经军区党委评审决定:授予一团’围城英雄团’的光荣称号;授予该团二连连长郝前进同志’特等功臣’的称号。下面进行授旗仪式,请林大锤、武大为、郝前进上台接旗。” 王副师长举着“围城英雄团”的旗帜,李主任举着“特等功臣”的旗帜喜气洋洋地站到了洪涛的边上,准备给这个荣获军区殊荣的集体和个人授奖。 台下掌声雷动。可是鼓了好半天掌,却不见有人上台领奖。 王副师长有些尴尬,他举着旗帜朝台下喊:“林大锤来了没有?”没有应答。 他又喊:“武大为来了没有?”同样没有应答。 “郝前进来了没有?”还是同样没有应答。 会场开始不平静了,掌声没有了,哄笑声、议论声四起。站在主席台前的洪涛的脸色阴沉下来,王副师长没想到这么严肃的一件事会弄成这么一团糟。他突然想到一团只要有干部在,就可以把奖旗颁发下去,师领导集体就可以摆脱眼前的尴尬局面,他便喊道:“一团有干部在吗?” “有!”王金龙大声应答着站了起来,向台上跑去。 台下的掌声又响起来了,王副师长、李主任刚要杷手中的奖旗授给王金龙,洪涛突然说道:“慢着!”他拦住了正要向王金龙授旗的王副师长和李主任,问王金龙:“林大锤、武大为接到会议的通知了吗?” “接到了。” “那为什么不来?” “有小股敌人窜入我团防区,团长和副团长都追敌人去了。” “我命令郝前进去通知林大锤,叫他立即到师部来,郝前进去了吗?” “去了。” “为什么也不回来?” “林团长命令郝连长跟他一起去追敌人了。” 刘老大炮在底下接话:“洪师长,他们大概是打沈阳没去成,在闹情绪吧!” 二团的官兵哄笑了起来。 洪涛突然把脸一沉,“啪!”地一拍桌子,对王副师长说:“你立即安排,他们三人一回来,立即给我关他们三天禁闭。让他们好好想想:怎么做一名军人,怎么做一名军队干部,怎么做一名***员?” 王副师长一怔:他们三人是军区嘉奖的英雄团的团长、副团长和特等功臣,又是马上要上任的县委书记,和将要开赴茫茫荒原去创办国营机械化大农场的干部。关他们三人禁闭,今后怎么下去工作啊?于是他低声对洪师长说:“能不能先做做思想工作?”王副师长的意思很明确:应当区别对待。 洪涛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关他们三天禁闭,我看就是最好的教育。” 因为洪师长的发火,因为领头的几个人都不在,原先酝酿许久的一团集体请战的大戏,还没来得及开演,就偃旗息鼓了。幸亏这事儿除了一团以外,还没外人知道,不然肯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洪涛不愧是洪涛,他知道哪把钥匙开哪把锁。他一直在寻找针对林大锤这一类人的教育方式和契机,关键是要看效果,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答案。昨天,林大锤鞭打刘美玉和今晨不服从命令,恰好给了他这个契机。而关禁闭这种教育方式,也许是他一时火起,然而,好的内容往往需要借助好的形式,而好的形式往往产生于一瞬间的智慧闪动,而洪涛恰恰捕捉到了这样的瞬间。这三天禁闭,对解开他们思想上的疙瘩,对他们今后工作的开展,将会起到怎样至关重要的作用呢?洪涛似乎已经找到了那把钥匙。 §§第七章 走投无路 艾小凤一大早走了二十多里路,总算进了城。她已经饿得两眼发黑,四肢无力了。到处都是要饭的,她估摸着,像她这样年轻轻的,站在街上讨一天也未必能讨到口吃的。但她一想到躺在床上的婆婆,她的决心又坚定了,绝不能空着手回去!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一座桥上,在不长的桥面上,却有好几处卖儿鬻女的,孩子们跪在地上,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困惑,边上站着的是他们狠心的爹娘。那些孩子一般都只有五六岁,偶尔也有十几岁的,有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躺在母亲怀抱中啼哭着,母亲本能地把ru头塞进孩子的小嘴,孩子的哭声停止了,小嘴努力地吮吸着,想从干瘪的ru头中争取一点点希望,可是没多久,那孩子还是放弃了努力,哇哇地哭开了。被卖的孩子头上有的插着草棍,有的插根谷草,哭声此起彼伏。那哭声像一把把刀,在扎艾小凤的心窝子,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赶紧逃离了那鬼地方。她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一股诱人的香气偷偷地钻进了她的鼻孔,路边正好有一家饭馆,那诱人的香味招引着她,艾小凤推开店门走了进去。她见靠门边的一张桌子前有位衣着讲究的男子正在悠闲地享用着他的美餐。艾小凤来到他的跟前,哀求道:“大叔,行行好,给点儿吃的吧,我娘快要饿死了!” 那名男子冲着跑堂的发起了火,“你们还让不让人吃顿安稳饭了?”把桌上的饭菜往地上一倒,怒气冲冲地说,“把你们的老板叫来!”一会儿,笑容可掬的老板来了,给那名男子又是点烟,又是赔不是。陪着老板来的还有几名壮汉,艾小凤正要去捡地上的饭菜,却被那几个壮汉架住了胳膊,“砰”地一声,把她扔到了大街上,店门也随即关上了。她又走了几家店铺,也都被轰了出来。她见讨饭无望,把心一横,含泪来到了那座桥上。她走到一个卖女儿的妇女跟前,小声说道:“大姐,掐一段谷草给我好吗?” 那位大姐看到艾小凤没带孩子,又是满脸泪痕,估摸着艾小凤是要卖自己,她摇了摇头,叹息着从女儿脖子上掐下一段谷草递给了艾小凤。 艾小凤把谷草往头上一插,双膝一软,跪在了那个小女孩的边上。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街上的往来人,此刻,她想到了林大锤。几天前,当她躺在林大锤怀里的时候,她是多么幸福啊,大锤带给了她最美好的向往:“……等打完了仗,俺就回来,管他组织上安排干啥,咱们和娘好好过日子……”那甜蜜的话语还在耳边,可命运就这么急转直下。分别才只有几天呐,好日子还没开始呢,这天都快塌了……要是知道上哪儿去找他就好了,哪怕在天边,艾小凤也要找到他。自己一肚子苦水,也有个可倾诉的人了,自己肩上的担子也可和他一起来分担。可天下这么大,上哪儿去找他呢?现在她已经不抱这幻想了。她现在最怕见的人就是林大锤了,要是他见自己这副样子,会怎样想呢?…… 她正想着,一个中等个头体态明显偏胖的女人来到了艾小凤的眼前,把她从头到脚地细细打量着,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问道:“姑娘,要什么价?” 艾小凤抬头去看,那女人约摸有五十光景,面目还算慈善。就说:“我娘在家里快饿死了。你给几个大饼子就行。” 见艾小凤还跪着,那胖女人说:“你站起来,让我看看,你今年多大啦?” 艾小凤站了起来,“二十一了。” “有婆家没有?” “没----没有。”说话间艾小凤有些犹豫。 胖女人拉着艾小凤的手,和蔼地说:“姑娘,家里遇到难事了吧?” 艾小凤答道:“我娘病了,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淌了下来,“眼看,快----快----不行了。”艾小凤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 “你家住什么地方?” “离这儿不远。” “你叫什么名字啊?” 艾小凤犹豫了一下:“我叫艾……哎,我叫林小凤。”胖女人又让艾小凤转过身子瞧瞧。心中暗喜,那身板结实,健康。就是缺吃,缺调养,所以面色泛黄,显得没精神。 旁边一位大妈插嘴道:“老嫂子,这姑娘不错,你看那屁股,滚圆滚圆的,指不定能生多少个大胖小子呢!这姑娘要是能嫁到你们老刘家做媳妇,也是她的福分。” 艾小凤难为情地说:“大妈,你说什么呢?” 胖女人笑着对艾小凤说:“林姑娘,我们家是开粮店的,给我做儿媳妇吧!别说几个大饼子,那粮食管够吃,还管给你娘看病。怎么样?” 艾小凤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能给你当儿媳妇,我……” 胖女人替艾小凤拔去头上的谷草,“我----我什么?你不卖自己,跑这儿来干什么?卖给了别人,就由不得你了。” “我卖给你们家,是去干活。干啥活我都行,我有力气。干别的,我不能干。” 胖女人把嘴一撇:“要有力气,我家买头驴不比你强?”说罢,酸溜溜地转身走开了。 艾小凤含着泪哀求:“大婶,大婶……” 胖女人停下,回过头来,对艾小凤说道:“告诉你吧,我儿子长得帅气,又不傻又不嗫的,还愁找不到媳妇,他也就是个挑,谁也看不上。我看你模样长得还不赖,你愿意,还不知道我儿子能不能愿意呢。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家,他要是看上了呢,你就留下,他要是看不上呢,你就走人。不管行不行,那几个大饼子,我都给你拿。怎么样?” 艾小凤犹豫着,去还是不去呢?不去别说治不了婆婆的病,恐怕婆婆和自己都得饿死。 这时边上的那位大妈开口了:“姑娘,别傻了,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主啊!过了这村可就没有那店了。” 艾小凤情急之中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就这样跟着胖女人去了刘家。 那胖女人就是刘老大粮店的老板娘,别人都叫她刘老婆。她把艾小凤带回家后,没想到她的儿子刘长河还真就一眼看中了她。艾小凤这下难办了。那刘老婆外表看着和善,内里也不是个善茬。艾小凤要走,刘老婆岂肯善罢甘休,原先是有约的,艾小凤是自己同意了才来刘家的,现在又要出尔反尔,这不是耍戏人吗?艾小凤万般无奈,只好留下,但执意要先给娘看好病,再说别的。刘老婆也一口应承下来,她给了艾小凤假,让她先回家伺候她娘,还给了艾小凤一笔看病的钱。可怜艾小凤有心治病,却无力回天。林大娘还是呼唤着大锤的名字,撒手人寰。刘老婆接信赶到了林家,帮着艾小凤料理完后事。尽管艾小凤还是不情愿,但此时她已是无家可归之人了,又有契约在人家手里攥着,上面有自己鲜红的手印,于情于理她都无法反悔,只得硬着头皮跟了刘老婆再次去了刘家。 说这刘老婆家也的确是个好人家,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刘美玉已经过继给了刘老二夫妇,儿子刘长河一晃也长大成人了。家里自从他二叔帮着开了个粮店,日子过得不算太宽裕,在这长春城里,可也是不愁吃不愁穿了。唯一犯愁的事就是给儿子娶媳妇的事了,托人给说合了也不知多少个对象,这个不成,那个也看不上,没想到几个大饼子换回家来的艾小凤,他一眼就能相中,这难道不是缘分吗?刘老婆自从把艾小凤领回家后,这些天乐得也合不拢嘴。 艾小凤和林大锤的那段婚姻才刚开头,这又扯上了这个刘长河。艾小凤为救婆婆干出这档子傻事,将来见了林大锤,该怎样向他解释呢?她和林大锤这一段刚刚开始的姻缘,又会经受怎样的考验呢?谁知道呢。艾小凤啊,艾小凤!你跟着刘老婆去了新家,又一段新的姻缘在等着你呢!真不知道下面的戏你又该怎样应付呢? §§第八章 禁闭室 再说林大锤进了禁闭室,心里怎么也想不通,他要求去见洪师长,当面锣对面鼓地问问他:发现敌情,自己带兵去追有什么不对?凭什么要关自己三天禁闭?难道就因为发奖时受奖人没在,让领导尴尬了?林大锤倒想看看他洪师长会做出怎样解释。 可他没有想到:洪师长就是不见,不但不见,而且还命令不给饭吃。这一切都是王豆豆从师长那儿回来以后告诉他的: “……我到了师部见了洪师长就说:’报告师长,林团长要求见您。’你猜师长怎么着,他连头都没回,毫不犹豫地说:’不见。你告诉他,让他想明白了再来找我。’我又问师长:’给林团长他们什么伙食标准?’师长说:’什么标准也没有,先饿他们三天再说!’这时王副师长说:’咱们部队对那些调皮战士,也采用关禁闭这种方法来进行教育,可从来没有不给饭吃呀?再说林团长那几个都是我师响当当的英雄团的军官,立过大功,功而受罚,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吧?处理这件事,老洪,你要慎重啊!’你们知道师长怎么说的?”王豆豆说到这儿,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大家都在专注地听,继续往下说:“师长说:’那就破破例嘛!正是因为他们立了大功,就不能让他们只躺在功劳簿上,我想让他们在开辟新的粮食战场上能够再立新功,所以我才这样。’王副师长又说:’用这种方式教育林团长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洪师长说:’不过分,禁闭对他们而言,本身就是最好的思想工作。尤其是林大锤,打铁的出身,身板钢钢硬,咬事也钢钢硬。仗着祖传的手艺,铁锤一响,吃喝全有了。快光复了,才参加的抗联,没吃过树皮、草根。参加这场围困战,东北局几个省的翻身农民,轮番送吃的喝的。他压根儿就不知道饿死是个啥滋味。让他去搞粮食,就得先体验体验没粮食吃是个啥滋味,才能懂得粮食的重要性。我是想让他自己去悟出个道理来。’” 听完王豆豆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林大锤陷入了沉思:看来,洪师长关自己禁闭并不只是意气用事,原来他是有自己考虑的。可林大锤还是想不通,打铁的出身,身板硬,怎么啦?扛饿,那就得真饿啊?没吃过树皮草根,怎么啦?那是没赶上那个年代。这样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要补上吃树皮草根那一课吗?要我去搞粮食,就得先饿我三天,要是叫我去搞子弹,难道还要先挨子弹不成?……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饿三天一定是师长气头上的话。他不信洪师长看着自己挨饿,能不心疼……说不定……想到这儿,林大锤偷偷抿嘴一乐。 武大为在这禁闭室里在想什么呢?他也在思考着洪师长的那一番话。他在反思自己的行为,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军队干部跟上级领导对着来,这样做的确太过分了。这儿毕竟是部队,“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要求上前线是没错,可是上级领导已经做出决定了,就应当服从。委任状都下发了,还闹情绪,还要领着大伙集体请战,那不是故意给领导上眼药吗?自己是什么,是副团长,是团长的帮手,还分管着团里的思想政治工作。自己应当和林团长互相帮衬着,把整个团往正路上引,跟上级领导保持一致。难道今天的追捕缺了正副团长就不行了吗?为什么不执行师部的命令呢?说到底,还是江湖上的哥儿们义气。在这件事上,自己思想过硬吗?够当全团的表率吗?想到这儿,他不觉一阵脸红。可是一想到打仗,他又抱怨起洪师长来了。为什么你去三江行署当专员,就非得把俺们团拖下战场,跟你去搞什么开荒种地呢?咱们是军人,打仗才是正事儿,开荒种地,那是咱们的正业吗?种地全国有那么多老百姓,拽着俺们干啥?再说打完了仗,那地有的是种的,而仗再不打就打不上了。还有关禁闭、不给饭吃这两条,武大为也想不通:有错,该批评的批评,该处分的处分。为什么连见都不肯见呢?----在这一点上武大为和林大锤不约而同地相似。想不通就对了,要不,洪师长怎么说他和林大锤是一对只认死理的人呢? 郝前进想得倒挺简单,团长、副团长都关禁闭了,我有啥好说的。想那没用的还不如美美地睡一觉。昨晚为了等林团长,一宿没睡觉,一清早又跟着去抓王老虎,现在一静下来,困劲就上来了,于是他闭上眼睛躺在床上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中午时分,传令兵把郝前进给叫了出去,紧闭解除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林大锤和武大为了。第一天,两人东拉西扯,唠些闲嗑,就算挺过去了,并没觉得太饿。 第二天师里举行庆功大会餐,让大家放开肚子吃,每桌都有庆功酒。战士们一清早就上食堂帮厨包饺子去了,那欢声笑语就一阵阵地灌入林大锤他们的耳朵,酒菜的香味一阵阵飘进林大锤他们的鼻子。想摆脱外面的巨大干扰,说些别的,可是食堂偏又离得那么近,于是两人干脆什么也不说,把耳朵蒙上,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憋了一会儿,武大为饿得实在难受,就问:“林团长,你这大肚子汉到现在都四顿没吃了,受得住吗?” “怎么了?你挺不住了?”林大锤关切地问。 “没有,我随便问问。我是怕你挨饿。”武大为欲盖弥彰,停了一会儿,又试探性地说道:“咱们跟啥过不去,别跟自己肚子过不去呀。要不,咱找师长认错去?” “怎么了?扛不住啦?要找师长认错,你自己去,我可不去。”林大锤态度十分坚决。 “你不去,我也不去。咱俩从来都是统一战线嘛。”武大为态度多少有些不得已。 “我这身板钢钢的,饿两天怎么了?就是饿个十天八天的,也没问题。”不过林大锤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像有千百只小虫在爬,这挨饿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尤其是在别人吃香喝辣的时候。在这一点上,林大锤就是宁可饿着,也不肯说实话。 “没问题是没问题,可犯不着呀。你想想,他们大吃二喝的,我们是功臣,反而倒要饿着。凭什么呀?想不挨饿,就得找师长去谈认识。”武大为还是想说通他的伙伴,先把肚子弄饱,别的以后再说。 “我认识啥了,我最多就能认识到,师长派人来通知,我应该把抓匪徒的任务交给别人。自己立刻回去,尽到自己团长的责任。扔下一个团,不管不顾是不对的。但是我的具体情况他知道吗?我还认识啥了?再不,就是挨饿,饿真不是个好滋味,这认识能去找他谈吗?不给饭吃就能吓怕我啊?看咱谁能挺过谁?但是我总是寻思,师长哪能跟我较真呢?我猜:一会儿他准会派人给咱俩送饭来的。” “尽想美事,师长不是说让我们挨饿是为了让我们从中悟出道理来……给你送大米干饭红焖肉,还不把你吃傻了,你能悟出个啥?”武大为见林大锤一根筋,说不通他,只好自我解嘲。 这事情还真让林大锤给猜着了。师里会餐过后,洪师长并不是派人来,而是亲自来到禁闭室,手里还提着两个大饭盒。 一进门,就关切地问:“饿了吧?” “没饿。”林大锤故意赌气地把脸转了过去,其实他是想掩饰内心的窃喜。 “没饿?嘴还硬。”说完把饭盒往桌上一放,临走时又说了一句:“啥时候吃明白了,就来找我。” 洪师长前脚刚一迈出房间,林大锤和武大为立刻扑向那两个饭盒,马上,两人都愣了,饭盒怎么是凉的?等打开一看,原来一只饭盒里装着一张《围城战报》和**同志《关于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的文章,另一只饭盒里装着一本**的《湘江评论》。林大锤的愿望落了空,明知自己饿着肚子,洪师长却不是来送吃的,他不明白师长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不是在耍戏人吗?他把头扭了过去,这回他真的生洪师长的气了。而武大为却知道师长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意图的,答案会不会就在饭盒里?他拿起了那份《围城战报》。在围城的那些日子里,那张报纸天天看,这些天因为转业种地的事儿,心里不痛快,已经好几天没看报纸了。现在他打开报纸,只见上面有一篇文章用红笔圈了起来,便迅速看了起来。 标题是《全国解放在即,艾奇逊阴阳怪气》。这标题很吸引人,艾奇逊他阴阳怪气说些什么呢?武大为读出声来。 “……面临全国解放的大好形势,美国国务卿艾奇逊最近又阴阳怪气地说,迄今几千年,没有一个中国政府能解决中国人民的吃饭问题。那么多的中国人为什么跑到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去建立’唐人街’呢?都是饿跑过去的……中国***能争取战争的胜利,但却无法解决四万万中国人的吃饱肚子问题……” 林大锤本来还在生洪师长的气,听武大为念到这儿,林大锤一把拿过报纸,一口气读完后,“啪”的一拍桌子,“放他娘的臭狗屁,几千年来的中国政府,那都是什么政府?反动政府,他们能管人民的死活吗?!中国***能领导人民打败八百万蒋匪帮,建立新中国,也一定能让中国人民过上好日子。吃不饱肚子算什么好日子?” 武大为又打开了那本《湘江评论》。第一页上就是**的文章,第一句话就把他吸引住了。 林大锤问道:“你在看什么文章?” “**的文章。” “快念念!” “世界上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 读完后两人都沉浸在深深的思索之中。 林大锤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说吃饭的问题最大呢,没吃的,人活不了,活不下去,别的再大的问题都没了。只有活下去,才会产生别的问题,所以粮食就是生命,啥事情能比命大呢?怪不得那天师长跟我们说什么’民以食为天’,让我们去当’天兵天将’呢,当时我就急着去打沈阳,他的话根本没往心里去。”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的那股子蛮劲似乎太可笑了,于是捅了一下武大为。 “我在师长面前掉链子了。” “掉什么链子?” “我那天和师长拌嘴说,现在天大的事情是打垮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具体说就是打沈阳,这不掉链子了吗?” “你说的也不算掉链子,要是站在军人的角度,天大的事情就是解放全中国。**是从全国一盘棋的角度看问题。解放全中国,只是走完了一步棋,而解决吃饭问题要走很多很多步棋,去试办国家大型机械化农场也只是其中的一步棋。” “对呀,解决吃饭问题,就是解决生存问题,军队需要打仗,但生存成了问题,还怎么打仗啊?陕北时期红军不就开展过大生产运动,创造了南泥湾这样的典型吗?军人也不应该就只会打仗,是不是?” 俗话说一通百通。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兴奋地谈论着,饿肚子的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洪师长说非要让他们饿得悟出道理来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晚饭前他们俩决定去找洪师长,要干的事太多,不能再在这禁闭室里瞎耽误功夫了。走到洪师长办公室门口,两人“啪”的一个立正。 “报告,一团团长林大锤前来汇报思想。” “报告,一团副团长武大为前来汇报思想。” 当把两人请进来之后,洪师长看着两人站得毕恭毕敬,严肃的表情中还夹杂着一丝羞愧,知道问题已经解决了。笑着问道:“怎么样,我的两位大英雄,我送来的’两道菜’滋味不错吧。快坐下说吧!坐吧!” 林大锤咧着大嘴,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嘿嘿!师长,你为什么不早给我们看这两样东西呢?弄得我蹲禁闭,怪丢人现眼的。” 洪涛使劲敲敲林大锤饿瘪的肚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让你的这个大皮囊装满了红焖肉,你才不会想通呢。怎么样,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吧?长春守敌,为啥起义的起义,投诚的投诚呢?还不都是饿出来的,这就叫’民以食为天’。天要塌了,就什么都完了。要是没有翻身的农民兄弟送来大批的粮食,我们***的队伍能总打胜仗吗?可农民兄弟过的是啥日子?他们的粮食多得吃不光吗?他们是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你们吃着龙脉县农民送来的粮食,吃饱了肚子,嗷嗷直叫,要求奔赴辽沈前线……” 林大锤一下子想起了王豆豆送给娘的那几个大饼子,又想起了那些投诚过来的敌军见了白面馒头那种神情,于是说道:“师长,这我清楚,粮食是这次围城的天字第一号武器,但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上级偏偏让我们去,我又没有种过地。” “又是一个为什么?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能去,你是革命军人不?你是***员不?大胡子首长和我就是看中你的咯咯愣愣的劲,我们相信:你只要弄明白了,工作中就会有干劲,有拼劲,有巧劲。交给你的任务就没有完不成的。我告诉你,现在党中央往东北派了二十名中央委员,四名政治局委员,他们干什么来了?他们来搞土改,来建立基层政权,来尽快恢复和发展生产,这一切的关键就是要拿出粮食。几百万军队要吃饭,解放了的人民要吃饭,没粮食吃,打下的江山能坐得稳吗?我们要搞粮食,敌人会干什么呢?他们会破坏,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我们要擦亮眼睛啊,在这粮食战场上同样有你死我活的战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点儿也不比打仗轻松,你不去,他不去,难道想让艾奇逊看我们***的笑话吗?” 这一番话让林大锤顿感醍醐灌顶,如果说他来的时候还是有些似通非通,现在可以说是彻底通了。美国佬支持蒋介石打内战,眼看要打输了,又不服气,阴阳怪气地说***解决不了四万万中国人的吃饱肚子问题,我林大锤就不信那个邪!非叫他的预言破产不可。于是,他一脸严肃地说:“师长,请您转告大胡子首长,请领导放心,我林大锤坚决完成任务,打胜粮食战场这一仗!” 武大为也被洪师长的一番话点透了:“只要党需要,我就坚决服从!请领导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两人说完,“啪”的一个立正,行了个军礼。 王副师长笑呵呵地走了进来:“这才像个有志气的军人嘛,饿了你们五顿了,没把你们饿坏吧?我告诉炊事班摆了一桌酒席,算是给师长还有你们两位饯行。走吧,走吧!” 林大锤正色地说:“报告王副师长,林大锤离禁闭规定时间还有一天两夜。” “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洪师长,你说吧!”王副师长向洪涛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宣布立即解除林大锤和武大为的禁闭,从现在开始,林大锤同志就是龙脉县的县委书记,武大为同志就是垦荒大队的大队长了,吃完这顿饭,还有很多工作等着你们呢!快走吧!走吧!”洪涛宣布完就拉着两人的手一起往炊事房走去。 林大锤边走边对师长说:“师长,这两天一宿让你给饿的,让我饿明白了世界上最大的一个道理:吃吃吃,世界上什么问题最大,吃饭的问题最大,’民以食为天’嘛!” 一个人要弄明白一个道理,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看来简单的道理但是要能让它刻骨铭心,并指导自己的行动,仅仅靠悟性,也不一定能行,有时甚至要付出一定代价。林大锤就是这样的人。 席间推杯换盏,轮番敬酒,气氛好不热闹。洪涛知道时间紧迫,还有些事得抓紧跟林大锤交代:“你们团俘获了一万多人,经过思想教育,百分之八十以上愿意留在部队。这已经超过了一个师的编制了,正副团长一走,要抓紧做好交接工作。另外,这次下去,除了你们团以外,其他团有六十八名伤愈的官兵也跟你们走,也得做好思想工作,你们两个加上郝前进连长,再带一名警卫员,两名炊事员,还给你们配备一名技术员,一名军医,一共二百三十四人。我还给你们配备最好的武器和足够的弹药。” 林大锤问道:“种地还带武器干什么?”话刚出口,他马上意识到洪师长刚说过:随时可能会有敌情,思想上不能光想着种地,还要时刻绷紧阶级斗争这跟弦。自己怎么可以麻痹大意呢? 洪涛严肃地说:“同志啊,你们要去的龙脉县,自古就是粮食生产和集散中心,全省乃至整个东北的粮食供应,它占有很大的比重啊,敌人能让你消消停停地生产和运送粮食吗?龙脉县的东部、东北部是万顷荒原,当年日本开拓团就想在这儿办农场,结果没办成。现在我们要在这儿开荒种地,把它建设成既可生产粮食,又可储运粮食的国家大粮仓,任重而道远啊!你们下去,不但要征服恶劣的自然条件,还要同粮匪粮霸进行粮食争夺战,所以你带的兵不光是开荒种地、寻找粮源、把粮食运到前线,还会有仗打呢!它既不是纯粹的兵,也不是纯粹的庄稼汉,就叫’庄稼兵’吧!它可是我军建军史上一个全新的兵种呢。” “庄稼兵,好名字。”武大为听着新鲜。 洪涛停了一会儿,神情更加严肃地说:“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据得到的可靠情报,新七军军需处上校处长王老虎接到军统沈阳站的密令,带领他的把兄弟王二虎,也要去搞粮食。另外你们抓回的那几个人中有一个是王老虎的副官,部队出发前,你可以再审一下,尽量多掌握一些王老虎这些人的情况,了解对手,这对你们进入龙脉县后的工作是大有帮助的。” 林大锤急切地问道:“王老虎是从暗道里化妆逃走的,这小崽子真够狡猾的,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弄粮食,有消息吗?” “估计也是去龙脉县。当地传说日本为了长期占领我国东北,在龙脉建了个地塞粮库。后来粮库建成了,而那些修建粮库的人全被鬼子杀害了,鬼子逃跑时把粮库的出入口给炸了,这事儿过去好些年了。我就知道这么些,详细情况要等你自己下去了解。不过,王老虎本来就是个土匪,在龙脉山上占山为王。山里的情况,他比你们熟。你们千万不能以为只是小股残匪就掉以轻心啊!” 洪涛的这一信息极大地激励了林大锤的杀敌斗志:“我有一个请求:一有王老虎的情报,请即刻通知我,我定要亲手消灭这股顽匪----我和王老虎有不共戴天之仇。” “好啊!我现在就答应你,下去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林大锤一下子仿佛换了一个人,虽然人还在酒桌上,可是他的心早就像沸腾的油锅,他恨不得立刻带人飞向龙脉县,去找粮源,活捉王老虎…… §§第九章 踏征程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师部门口的广场上拉起了横幅标语:“热烈欢送首长荣转地方”。门前的官兵夹道排成一条长龙,宣传部的几位同志把锣鼓敲得震天响。挨着广场的大路边一溜排着六辆军用大卡车,一辆吉普车。英雄团的战士一个个胸前挂着大红花,正在与前来送行的人们告别。 林大锤在匆忙间找到王豆豆,吩咐道:“你骑马去一趟我家,告诉我娘和你嫂子,就说我去龙脉县了。等我安置好了,就去接她们。” “是!”王豆豆自从上次林团长答应给自己找一个好对象,心里就像抹了蜜,一直惦记着这事。恰好团长派给自己这个任务,正好可以顺便打听打听,就乐滋滋地答应了。 “抓紧回来,顺大道追赶队伍!”望着王豆豆骑马远去的背影,林大锤大声叮嘱。 “知道啦!” 锣鼓声停下来了,急促的集合哨子声响起。这二百多名即将出征的战士迅速站成两列横队,个个雄赳赳、气昂昂。那杆“围城英雄团”的旗帜在排头战士的手中迎风飘扬。林大锤站到了队伍前面。 洪涛健步向队伍走来,林大锤跑步向前,立正敬礼。 “报告首长:队伍集合完毕,请指示!” 洪涛目光炯炯地扫视着这支自己指挥多年、屡战屡胜的队伍,心潮澎湃。 “好啊,是军人就有军人的姿态,在战场上,你们是打不垮的英雄,今天就要转地方了,相信你们会再创佳绩!因为你们是一支所向无敌的队伍。同志们的领章帽徽摘下了,但我们依然是战士,我们并没有离开战场,而是党我们要去开辟一个新的战场----粮食战场。前面的任务会更加艰巨,条件会更加艰苦,环境会更加艰难。党相信你们这支队伍,人民相信你们这支队伍,能战胜一切敌人,能战胜一切困难。你们说,能吗?” “能!”队伍中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喊声。这声音惊天地、泣鬼神。它极大地震撼了站在洪涛身后的刘美玉和金晓燕。让她俩感到从未有过的振奋。 “下面给你们介绍两名女战士:刘美玉、金晓燕。” 随着喊声,身着军装的刘美玉、金晓燕英姿飒爽地跑步来到队伍前面。林大锤愣了一下。 洪涛继续介绍:“这两位姑娘可不一般,她俩都是大学生,又都是党员。刘美玉,她是学农业科技的,就是那个高挑个,给你们当技术员;金晓燕,她是学医的,给你们当随团医生。最让我感动的是她俩都有当英雄的理想,指着名要上你们英雄团,多好的姑娘啊!我告诉你们,今后,谁也不许欺负她俩。”说着朝林大锤看了一眼,“她俩想当兵,还有人用鞭子抽人家,这像话吗?这拿鞭子都抽不走的姑娘上哪儿找啊?谁要是把人家给气跑了,我可饶不了他!”说完,洪涛带头鼓起掌来。底下爆发出长久而热烈的掌声。 刘美玉得意地朝林大锤投来一瞥,就这一瞥臊得林大锤立刻把头低了下去,那眼神仿佛在讥笑他:林团长,打不着王老虎用鞭子打大姑娘,瞧你多能耐啊,还英雄团团长呢……现在这事连师长都知道了,还当着这么些人的面,砢碜不砢碜啊……原先,林大锤也想过:临走前要是碰上她们俩,一定要深刻检讨,以挽回英雄团的影响。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场合下相遇了,以后还要在一起工作……他恨不得有个地洞立刻钻进去…… 洪涛高兴地说:“这回,咱们英雄团又要添女英雄了!下面我们请两位未来的女英雄给大家讲几句好吗?” 没等洪师长把话讲完,那雷鸣般的掌声就响了起来。 刘美玉捅了捅金晓燕,见她不动弹,就大大方方地走到队伍前面,讲了起来:“我们俩还都是刚走出校门的学生,而你们都是英雄团的战士,我们是来向大家学习的,今天我们有幸也走进了英雄团的行列,为此我们感到无上光荣和无比自豪。”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刘美玉继续讲道:“在这里,我们俩要感谢洪师长,不但是因为他接受了我们当兵的请求,更是在几天的相处中,是他让我们明白了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最有价值的人生,以及青年人应当追求怎样的人生,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说到这儿,她感激地望了一眼洪师长。洪师长也向她投来鼓励的目光。刘美玉又望了一眼正低着头无地自容的林大锤,继续说道:“我还有要说的,就是你们的团长,不对!是我们的团长。我在师部的这几天,听到过很多关于他的传奇故事,我敬仰英雄,我刘美玉不是’打我一鞭子,恨你一辈子’的人,就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希望林团长和同志们今后对我俩多多帮助、多多批评、多多指教,使我们也能早日成长为名副其实的英雄团战士,让我们的一生都无愧于它的光荣。我的话完了,谢谢大家!” 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刘美玉羞赧地笑着,然后她把目光转向金晓燕,金晓燕赶紧向她摆手。 林大锤还在胡思乱想,刘美玉在讲些什么,他根本没注意听。是洪师长的一声命令:“林大锤!”这才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到!”林大锤本能地上前一大步,立正敬礼。 “出发检阅开始!” “是!”林大锤一个向左转,面向队伍,发出一串口令:“稍息----立正----向右转----齐步走----” 蓝天下,英雄团的旗帜迎风招展,威武的军队迎着朝阳,踏着齐刷刷的步伐出发了。嘹亮的歌声唱响了: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刘美玉和金晓燕在队伍中显得极不协调,不但走不好,歌也不会唱。 武大为走上前来,命令:“你们俩出列!站到排尾去,别影响了大家。” 刘美玉、金晓燕只好撅着嘴出列,向排尾走去…… 一支由六辆卡车和一辆吉普车组成的车队载着林大锤、武大为、郝前进、刘美玉、金晓燕等234名转业军人,向着龙脉县驶去,向着荒原深处驶去,向着他们向往和期待的地方驶去。这些充满热情和理想的生命又将在这块土地上发生怎样的碰撞,述说怎样可歌可泣的篇章呢?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肯定会有的。 §§第十章 新任 天黑下来了,左光辉的办公室里亮起了灯,会议还在继续.听说新来的三江行署专员洪涛要亲自送县委书记林大锤上任,还有三天就到。左光辉要抓住这一机遇,给新领导一个好的第一印象,所以,这个马拉松会议开了一天还没开完。会议有两个中心议题:一是讨论如何向新来的县委书记汇报县里各方面的情况;二是研究如何做好这次二百多人的欢迎和接待工作。关于汇报情况,都研究了一上午了,还是没个头绪。最后,左光辉要求各部门把各自的情况概要书面整理好,两天以后汇总到他这儿,汇报这事儿由他负责。午饭以后,会议进入第二项,照例还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呛呛,左光辉在临近结束前做了总结性的发言: “……刚才我讲了这次欢迎工作的重大意义,上级给我们县指派县委书记,这是对我们龙脉的巨大关怀,洪涛专员又亲自送他上任,足见上级领导的重视。因此各人都要把各自分管的工作做好,做得再细一点,要以实际行动迎接县委书记的到来……下面,我再把各项工作再具体落实一下: “关于宣传工作嘛,重点是要营造气氛。翟斌,你是办公室主任,县政府门前的欢迎大标语,要到来的那天起早安排人挂,别让风给刮了,让雨给淋了。另外光有两幅大标语还是太单薄,最好在楼两边的树趟子里,再插些个彩旗,没有就去现做,反正以后也用得着。办公大楼进门的地方要安排几块板报,内容可以是欢迎林书记到咱县工作啦,反映咱县支前工作的成绩啦,表表决心也行,坚决拥护人民政府,坚决拥护***……总之,这一摊子由你负责,你自己去动脑子吧。 “另外,大队人马一到,光看着热闹还不行,耳朵里也得充满欢乐的气氛,这事就交给周局长去办吧,你去向县里的戏班子借几副锣鼓家伙,找几个人练一练,得敲出花花点子来,可不能整得乱马齐糟的。再买些挂鞭、二踢脚什么的,要专人负责。车一到,就给我来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定要把这欢迎场面整得热热闹闹的。 “常永瑞你们公安局那天任务也不轻。一定要维持好秩序,让那些破衣烂衫的叫花子远点儿闪着,别让人家一到龙脉见到的人都跟要饭似的……” “文化局的龙局长你负责组织欢迎队伍。找一些穿戴体面的人家,穿得花花点儿,能俏的尽量俏点儿,拿点鲜花小旗啥的……另外再把会扭大秧歌的、会踩高跷的大老娘们儿,大老爷们儿组织起来,有什么绝活儿的,让他们露一手。总的思路是:要显示出咱解放了的龙脉县人们内心的喜悦,焕然一新的精神面貌;要体现出咱龙脉县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来。” “马奇山还是负责这二百多号人的吃住……”其实,这个问题他心里也没谱。县里到处在闹粮荒,上面只拨过来一部分口粮,他也想让大家吃得好一点,可是,经费从哪儿来? 见左光辉顿在那儿,马奇山知道他犯难,就接上去说:“咱龙脉再穷,这第一顿饭怎么也得让人吃好,哪能让人家大老远一来就吃窝头菜汤呢?”见左光辉不吭声,于是进一步试探道:“要是我有办法办几桌接风宴,招待林书记和垦荒大队的主要领导,你看怎么样?”说完他望着左光辉,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内心的变化。 左光辉当然明白,如果能那样,当然好。既显出了自己的热情好客,林书记面子上也有光;这样做同时也为林书记熟悉龙脉县的方方面面重要人物创造了条件,一举三得,有什么不好?于是他说:“好当然好,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只要你说一声办,其他的事我来解决,你不用操心。”马奇山胸有成竹地说。 “好吧,你就去办吧,尽量别太铺张,战争年代嘛,如果有可能,尽量让其他同志也适当改善一下。”左光辉知道马奇山有办法,县财政没有,可是马奇山手里管着百十来号粮商粮贩,一人身上拔根毛,到他手里就有一把了。这个县里也多亏了他,一些难办的事只要交到他手里,他都有办法摆平,自己这个县长许多地方还得仰仗他。左光辉心里有数,嘴上也就不再细究了,末了他再次强调:“我刚才只是粗粗拉拉地说了欢迎工作的总体要求,具体的事还要依靠大家去办。你们看看,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补充,他就让刚才没有点到名的同志到时候跟他一起负责接待。倒个水,跑跑腿什么的,身边总要有个把人。左光辉虽说有些婆婆妈妈,但他还是很得意自己对工作的总体布置,既精细,又讲究**作风。 “左县长把工作想的那么周全,说得滴水不漏,我们哪有什么补充的呢?”周泰安讨好地说。其实这磨豆腐的会都开过好几次了,交代给他的事早办完了。他感兴趣的事是有关新来的县委书记的消息:“我听说这个林大锤是长春人,老家在山东,打铁的出身,处事挺隔路,他在前线打仗是个大英雄,要说领导一个县的工作,他哪能跟左县长您比呢,您放心,我们以后还是听您的。” 这些话左光辉听来心里暖暖的,可他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周局长,人家是上级派来的县委书记,应当尊重人家。现在人还没来,你就说这话,不好吧!要是传了出去,还以为我左光辉拉帮结伙呢。大家都要全力支持新来的县委书记开展好工作,往后可不兴这么说了。” “放心吧,左县长。”周泰安恭敬地说。 马奇山问道:“左县长,这二百多人,您看安排他们住哪儿呢?”他不露声色地把左县长刚才遗忘的工作给提了醒。 “咱们县招待所共有大房18间,小房两间。大房每间住十人,就可安排180人;小房是双人房,安排林书记和武大队长住一间,两个女同志住一间;这样剩下的50人就好办了,可以安排到县剧团住。现在也不演戏,舞台上空着也是空着,还挺宽敞,就让他们睡在舞台上,打地铺,这天还不算冷,被褥嘛,他们自己都带着,另外,他们在县城的这些天,招待所和食堂的人手肯定不够,回头你再找几个临时帮忙的。”左光辉在马奇山的提醒下,一口气把这项遗漏的工作布置完。 左光辉心里有杆秤:周泰安嘴甜,对自己忠心,人前人后总能说些自己爱听的话,而马奇山则不同,是个干工作的料,每次遇到自己棘手的事,他总有些好点子,为自己查漏补缺。其实那安排住宿的主意原本就是马奇山提的,可刚才自己忘了,他又故意不说,用提问题的方式让自己补上这一漏洞,不露一点痕迹,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干部。这两人是自己在龙脉的左膀右臂。这个常永瑞照他俩差老远了,就是个算盘珠子,拨一拨,动一动,一点儿也不会来事儿。他看到坐在边上的阎永清一言不发,知道他对自己不满,就说:“阎副县长,你有什么想法,也说说嘛!”在这县政府班子里,他左光辉是老大,啥事儿姓左的说了算,阎永清即使再有什么意见,也奈何不了他,但是**和宽容还是要有的,所以左光辉故意点了阎永清的将。 阎永清是位**人士。龙脉县解放前,他就是副县长。他看不惯国民党的**,但也不愿用辞职去得罪当局,于是常年称病。龙脉县解放了,上级考虑到他历史清白,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影响,便聘他出山,仍出任副县长。他原想:现在解放了,在人民政府的领导下,要好好干,在其位谋其政,努力为地方为人民尽点儿力,可是与左光辉相处一段时间后,让他大失所望。在他眼里,左光辉这人好大喜功,华而不实,干不成大事,尤其是家有糟糠,却还要停妻再娶,简直是活脱脱一个现代版的陈世美。光这一点就让阎永清很看不起左光辉。所以一到开会他就闭目养神,现在听到左光辉点了自己的名,就实话实说:“既然左县长点了我,我就说说我的态度:我不赞成你们搞的这一套,虚头巴脑的。我看林书记要真是个干事业的人,就未必喜欢这样。这儿刚解放,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林书记既然来了,也就是咱龙脉人了,花那么大的人力物力精力去搞什么欢迎仪式,值得吗?我看还是整点儿实在的吧!” 左光辉对阎永清说话扫大家的兴,早有领教,自己的婚事,虽说没办成,却也成了看人的一面镜子。阎永清说话办事向来不给自己留面子,虽然他左右不了大局,但是也不能让他没个教训,至少以后说话得注意着点儿,不能想放炮就放炮,于是他说:“阎副县长,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么多人都是虚头巴脑的,你说要整点实在的,这好到是好,不过你得先说清楚,我们刚才说的,哪样不实在啦?是安排吃饭,还是安排睡觉不实在啦?然后再说说你说的实在,也让我们开开眼,看看你到底是怎么个实在法?我们也好向你讨教一下,免得我们把你这个人才给埋没了。”左光辉不紧不慢地追问道。 这一问倒把阎永清给问住了,他只是看不惯左光辉搞的那一套,至于该怎么做才算是实实在在的,他也没来得及想,一时间答不上来,于是推脱说:“我就那么一说,你们爱听就听,不爱听就不听,你们看着办吧!我家里还有事,就恕不奉陪了。”说完就起身出了门。 阎永清走了。一会儿,常永瑞、翟斌还有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走了。屋子里就剩下左光辉、马奇山和周泰安了。 左光辉想起周泰安刚才说的话,就问:“你刚才说林书记处事隔路,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我有一个远房亲戚就在他们师,是二团的。前些天他回家探亲,我是听他说的。” “隔路不怕,要有管好一个县的真本事就行。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不就知道啦!”左光辉十分自信地说。 马奇山突然想起什么:“左县长,还有解放军住宿地的安保工作你可要注意啊!听说最近敌特活动很猖獗,有的县派去的县委书记刚一到任,就有被暗杀的。” 马奇山这么一提醒,左光辉觉得真的很重要。虽说解放军他们自己也有警卫,但是毕竟在龙脉的地皮上,不出事儿当然没啥,如果出了事儿,自己也是脱不了干系的。怎么刚才就没想到呢?左光辉后悔自己会上没布置,又放跑了常永瑞,万一有啥事,也好让他来顶着。 左光辉看到周泰安,忽然想起上次交代给他,为垦荒团下来做的准备工作,也不知做得咋样了,自己这些天尽想着欢迎仪式的事儿了,把他们来龙脉的使命倒给忘了。就对周泰安说:“你也别尽拿好话填乎我,垦荒大队说到就到,交代给你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临时马架子已经搭好了,足够三百人住。空余的屋子可以做仓库、办公室和食堂。从’开拓团’弄来的那两台拖拉机和那些配套玩意儿也多已经拉到开荒点上去了,现在只差一些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还没备齐。要不您啥时候有空亲自看看去?”周泰安说完得意地望着左光辉。 左光辉的脸上流露出了笑容。他喜欢部下的忠诚,工作上的事再也想不出什么了,就问两人:“有刘老二家的消息吗?” “我们俩到他家去了。刘老二气得病在了床上,方丽霞一见人就哭天抹泪的,我们跟他说,这门婚事是你们主动提出来的,哪能说变卦就变卦呢?好歹你们也得给我把人找回来。要不,左县长那儿我们俩也不好交代呀。方丽霞连长春她娘家也去过了,根本没回家。老两口答应再去找找。”马奇山说道。 “唉!这事儿怎么这么憋屈,真是窝囊透了。其实我倒不是为了吃包子,就是为了争这口气罢了。跟刘美玉这婚要是结不成,叫我这堂堂一县之长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周泰安见左光辉还在为刘美玉的事儿犯愁,就讨好地说:“左县长,这个刘美玉也太不识抬举了,放着清福不会享,那是她没这福分。我看,算了!等过些天再有漂亮姑娘的家长托我说媒……” 左光辉一听就火了,没等周泰安把话讲完,就给顶了回去:“去去去去……别跟着瞎搅和。我堂堂一县之长,让刘美玉给扇了脸,……这事儿大街小巷都传开了,我能就这么算了吗?”左光辉不愿再说下去,他闭了灯,关上门,三人就各自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马奇山知道一场新的较量即将展开。兵书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现在,他手里有三张牌。一张是左光辉,别看他是个县长,一样可以让他听自己的。左光辉那点花花肠子,早就被马奇山摸得透透的。能顺着的能帮着的,尽量顺着帮着,只要让左光辉觉得离不开自己就够了。在他眼里左光辉就像是一具牵线木偶,线在自己手里攥着呢。第二张牌是龙脉的那帮粮商,虽然这些粮商哪个也不是善茬,但马奇山照样可以将他们玩于股掌之上,关键是他能掐住他们的软肋。他清楚,在这些人中间,只有几个是紧跟***的,剩下的那些一个个嗜钱如命,又一个个都是树叶掉下来怕砸坏脑袋的人。想让他们起事,只要逼着他们从自家的粮仓里往外缴粮就行。虽然没人敢挑头,但只要把火点着了,还愁那堆干柴不熊熊燃烧吗?如果想要制服他们,那更容易,凭他马奇山的地位,只要吓唬两下就能把他们镇住,因为他们哪个屁股上也不干净,有挣钱不干净的,有历史不干净的,有生活上不干净的……龙脉县就这么点儿大,谁家那点儿破事儿不在他马奇山肚子里装着?再加上他们对***不了解,一吓唬,量他们谁也不敢直毛。这第三张牌嘛,是他仅剩的最后一点儿家底,轻易不能甩出来的。马奇山觉得自己导演的一出好戏就要开场了。这一方的主角无疑是自己,那一方的主角当然是***派来的林大锤了。唱文戏还是唱武戏,悉听尊便。唱文戏,好在有左光辉做自己的挡箭牌。万一文戏唱不成,武戏嘛,他也敢照量。那天安排的接风宴,好戏的帷幕就算拉开了。林大锤啊,林书记,我这里就等着你上场了,戏怎么唱,咱们走着瞧吧。 左光辉终于接到了电话,队伍已经从长春出发了,一共234人,分坐六辆卡车,由洪涛亲自带队。他估计,路不太好走,大队人马要到明天午饭前才能到。搁下电话,他就忙开了,一项一项地检查落实,他要在新来的林书记,尤其是洪专员面前露脸,这机会对他不但重要,而且难得。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终于把车队盼来了,县政府门前的广场立刻热闹起来了:锣鼓敲起来了,鞭炮响起来了;扭秧歌的,踩高跷的,跑旱船的,舞狮子的,各色戏剧人物穿红戴绿,粉墨登场,络绎不绝。车队两旁是夹道欢迎的人群,挥舞着手中的彩绸或小旗,有人在带头喊着口号。左光辉带领县政府的全体成员列队站在县政府楼前鼓掌欢迎。 领头的那辆吉普车缓缓地驶到县政府大楼门前,车上依次走下了洪涛、林大锤、武大为。首先映入林大锤眼帘的是政府大楼门前拉起的两幅欢迎标语,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热烈欢迎洪专员送林书记到我县就任!” “热烈欢迎围城英雄团转业开发北大荒!” 门楼两边的彩旗迎风招展。再看夹道欢迎的队伍,一个个打扮得油头粉面,花枝招展,足有上百米长。站在欢迎队伍外面的是黑压压的一大片看热闹的人群。这龙脉县除了解放时,哪有这么热闹过啊!林大锤觉得为了欢迎自己,龙脉县可以说是倾城而出了。 左光辉率县政府一班官员迎上前去,双方逐一介绍着。左光辉紧紧地握住林大锤的双手,激动地说:“欢迎!欢迎!真是太欢迎了!早就盼着你来,没有县委书记,这儿的工作干得再好,也是群龙无首啊。这下好了,林书记来了,龙脉可就全仰仗你啰。”左光辉的这一番客套话,有一石二鸟之功:既不露痕迹地夸了自己,又表达了急切盼望县委书记的心情。话说得谦虚得体。 林大锤也握紧了左光辉的双手,笑着说:“有缘,有缘。早就听洪师长介绍过你的英雄事迹,今天总算见着面了。” “林书记,咱俩以后要搭伙计了,往后还请你多多指教啊!” “你太客气了,咱俩以后齐心协力的干吧!” 望着林大锤、左光辉握着不肯放松的手,洪涛感觉到林大锤已经开始进入角色了,就说:“你们别光顾着两人唠,还不快招呼同志们进去!” 左光辉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光顾着和林书记说话,忘了。”然后冲着从卡车上下来的同志热情地招呼:“同志们,一路上辛苦了!快请进屋吧!”然后转向林大锤继续说着:“林书记,我这人毛病挺多的,说话直来直去,有隔路的地方,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左县长,直来直去好啊,按东北人说,我这人也很隔路,你人熟,情况也熟,又有县里工作的经验,咱俩搭伙计,往后还得靠你多多支持,多多包涵呢!” 林大锤说的是真心话,左光辉却觉得这话听着不是滋味,好像是在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便随口答道:“好说好说。”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听说你们这支队伍中,还有两名女将?” “是啊!”林大锤用目光四下搜索,却不见了刘美玉和金晓燕,于是喊道:“刘美玉----金晓燕----” “刘美玉?----”听到这个名字,左光辉吃惊不小。 “怎么,你们认识?”林大锤也感到惊奇。 “不认识,不认识,随便问问。”左光辉赶紧否认,用话搪塞。 其实车一到龙脉,最紧张的人就数刘美玉了,当听到洪涛向林大锤介绍“这就是龙脉县的大英雄----左光辉县长”时,她的脑海里“嗡----”的一下,心想,这下完了!当初,自己答应洪师长来龙脉县,只是凭着一股子热情,当时根本就没想到龙脉还有左光辉这么个县长,而且自己是逃婚出来的。幸好自己穿着一身军装,左光辉未必能认出来。看到左光辉光顾着跟林书记唠,她赶紧拉上金晓燕躲得远远的。现在听见林书记在招呼自己,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她赶紧拽着金晓燕就势蹲下。 洪涛简单地跟左光辉和林大锤交代了一下当前的任务和今后要注意的问题。末了又再次强调:“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搞粮食,支援沈阳前线,具体指标等回去以后再下达。林大锤你要抓紧熟悉情况,这里刚刚解放,情况还很复杂,敌人会利用眼下的粮荒,制造矛盾。许多人对***和人民政府还不很了解,也会被敌人利用。你们又在明处,敌人在暗处,他们的失败使他们变得更阴险,更狡猾,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因此,你们俩要紧密配合,克服困难,创造条件,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去展现你们的智慧和胆量。” 说完这些,洪涛就急着要赶回行署去,连饭都不肯吃,左光辉怎么留也没留住。 送走了洪专员,左光辉招呼上马奇山一起来到林大锤和武大为跟前。 “林书记、武大队长,本县今天备了些薄酒,聊表敬意,也算是给各位接风吧。就在不远的独一楼酒家,请各位务必赏光啊!”马奇山酸不拉叽地发出了邀请。 “另外本县的一些名流世家,社会贤达也都想结识你林书记和武大队长啊!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左光辉补充道。 左光辉为自己办接风宴这一招,林大锤来前真没想到。不去吧,不光是卷了左光辉的面子,还可能让龙脉县的同志对自己产生不必要的猜测,好像自己不通人情,对今后开展工作也会造成不利;去吧,老百姓又会怎么看我们呢?现在国难当头,县委书记下车伊始,就大吃二喝。另外,说是社会贤达、名流世家,还不知是些什么人呢?另外,这个接风宴会不会就是敌人的一个阴谋呢?你去了,他有文章可做,你不去,他还是有文章可做。林大锤知道自己初来乍到,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他有些举棋不定,便说:“这事儿还是让我跟武大队长再商量一下吧。” 他们商量的结果是绝不能开这个头。吃吃喝喝,拉拉扯扯,这只能败坏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而且这很可能是敌人的阴谋,必须提高警惕。但是,如果这事处理不好,也会造成负面效应,影响今后的工作,于是他俩决定:所有人一律吃自己随身带来的干粮,林书记和武大队长代表大家去赴宴,但是坚决不吃,他俩相信只要做好解释,龙脉地方上的同志是会理解的,而且还可以把它当作是一次很好的公开亮相和宣传。 就这样,林大锤把安排同志们就地休息,用餐等事交代给了郝前进。然后林大锤、武大为在左光辉、马奇山等县政府人员的簇拥下,一起向独一楼酒家走去。 那独一楼酒家在这县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原先在龙脉县也算是最体面的待客去处。想从前,这儿商贾云集,迎来送往,那是啥样排场,住的、吃的、喝的、抽的,都有;想赌想嫖,都行。现在只剩这块匾额还在向人们述说着历史的沧桑。一楼是散客,包席的都在楼上,此刻,楼上那些被请来作陪的嘉宾贵客早已经饥肠辘辘了。 “想不到***干部也搞这一套。”有人牢骚满腹。 “架子也太大了,我倒要领教领教他是哪方神仙。”立刻有人附和。 “人家林书记初来乍到,我们尽尽地主之谊,总是应该的嘛,何必说得那么难听,不就是老兄破费点儿吗?”也有人打着圆场。 “你说得倒轻松,你不心疼钱,你到街上去看看,要饭的、饿死的不都是因为没钱买粮。***要真是为了平民百姓,那他林书记就不该来这个地方。”那个带头发牢骚的挨了刺当然不服。 “那你就回去好了,谁也没把你绑在这儿啊。”有人立刻将了他一军,引来了一阵哄笑。 “……这不是碍着面子吗?咱们以后还不是得在人家手底下吃饭。”说牢骚话的人立刻软了下来,说话也有些语塞。大家拿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俩。 其实,对于刚才的这场唇枪舌剑,大多数是这么想的:叫你来陪客就是看得起你,何必要那么慷慨激昂呢?既然明白要在人家手底下吃饭,就该忍着点儿。这事本来心照不宣,煞有介事地整那么一出,还不照样是个银样蜡镴头。 “我看那,给新来的县委书记接风,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林书记未必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人家是围困长春英雄团的团长,出生入死,连命都不在乎,还在乎你们这一桌酒饭?***可不像国民党。”也有人在替林大锤说话。 “像不像,你说了不算,可别小看这桌酒饭,它可是块试金石,别说得好听了,来了就知道了,英雄多了去了,报上不也吹左县长是个英雄吗,你看像吗?还用我说?”此人一语道破天机。 “原来你们是在摆鸿门宴啊,我估计林书记不会来。” “你看,那不来了吗?” 说话间,林大锤、武大为身着洗得略显发白的黄军装,踏着楼梯拾级而上。掌声立刻响了起来,在掌声中他俩来到大家的面前。 左光辉摆了摆手,大家稍稍静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家盼望已久的围困长春英雄团的团长林大锤同志,现在调到我们龙脉任县委书记。” 林大锤很有礼貌地行了个军礼。 “站在林书记边上的那位是英雄团的副团长,武大为同志。现在调任垦荒大队大队长。” 武大为也很有礼貌地行了个军礼。 “他们要在这儿向荒原开战,创办国营机械化大农场,其情其志令人敬仰。为了表达我们龙脉人民的欢迎之情,我提议,我们共同先干了这一杯。”左光辉的开场白说完后,他拿起酒壶准备给大家斟酒。 “慢!”林大锤这一声,让在座的所有人感到吃惊:既然来了,敬酒,表示欢迎和敬仰,左县长说得没半点差错啊!在惊诧中,大家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首先,今天来晚了,让大家久等,我林大锤甘愿先罚酒三杯。”然后,他一仰脖,喝完了三盅酒。 有人带头鼓起了掌,但发现没人附和,鼓了几下也就停下了。 “今天的接风宴席,我本不该来,第一,我们***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林大锤作为***的县委书记,不能带头破坏***的纪律吧?第二,刚才左县长说表达龙脉人民的欢迎之情,据我所知,龙脉人民还没几家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吧?大概,在座的各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的也不多吧?龙脉县,还有很多人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宗旨是为劳苦大众。我们作为***的领导干部,首先就要与人民同甘共苦。这样的饭菜,我能咽得下去吗?那么,今天,我为什么来了呢?第一,我怕大家对我对***会有误解,以为***就不通人情,所以我们要来;第二,我也很想结识大家,***的工作,靠我们几个人是做不了的,还要依靠大家来帮。怀着和大家交朋友的目的,所以我来了。今后我们处熟了,我也会上各位家去串个门,唠个家常,就像自己家人一样。那时,千万不要把我当客待,如果那样,就外道了。那就说明我林大锤这个朋友不够格,所以你们才拿我当外人嘛!不知大家欢不欢迎啊?” “欢迎!”异口同声,这回掌声真的响起来了,但还是有些稀稀拉拉,并且伴有小声的议论:“套近乎,收买人心呗,挑好听的说谁不会啊?” 林大锤接着往下讲:“耽误大家吃饭,对不起,不过我还得讲几句,有些人对***还有些误解,以为日本鬼子、国民党、***说的不一样,做的都一样。到龙脉,都是为粮食而来的。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我林大锤是为粮食而来的。我们刚打下长春,马上就要打沈阳,以后还要打进关里,打过黄河,打过长江,直到把蒋介石的军队全都消灭,全中国彻底解放。我们这支队伍,不能饿着打仗,我们需要粮食。但是,***跟日本鬼子、国民党是截然不同的,那些把我们看作日本鬼子、国民党的人,要么是对***不了解,要么就是别有用心。小鬼子、国民党他们是白拿,拿不着就抢,而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人民的利益重于泰山,我们需要人民的支持,也体谅人民的艰难。我们是买是借,在座的不少都是做粮食买卖的,做买卖是要讲赚钱,但也要讲良心。我们不会让大家做赔本买卖,愿意要现钱的我们给现钱,现钱不够的,我们会算上利钱,打欠条给大家,如果不要现钱,我们也可以用一些日用品来换,假如要借粮还粮,那样也可以。但是,我眼下只能打借条给大家,因为那要等我们把国营农场办起来了,打了粮食,才能连本带利还给大家。这就是我们***和日本鬼子、国民党在对待人民的态度上最大的区别。请大家相信,只要我林大锤还活着,就冲我要,我要不在了,但***还在,就冲***要,我林大锤说话算话。” 这回不用人起头,掌声热烈地响起了,持续地响着。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地停下。 林大锤又把话题转回到宴席上:“大家的情,我和武大队长心领了,这饭呢,我们就不吃了,我的战友们还在等着我们呢,我们***解放军有一条叫做’官兵一致’。我们俩总不能搞二致吧?这一点还请大家原谅。中国有句老话叫’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来日方长嘛,我林大锤是个啥样人,时间一长,大家心中自然会有杆秤。今天就说这些了。谢谢大家,我们告辞了。” 伴着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人们自愿地把林大锤和武大为送下楼梯,送出大门。 林大锤这一番话,让左光辉实在感到意外,不但意外,还有些尴尬。原本以为一石三鸟的好事,被林大锤这个隔路的人给弄砸了。他怨恨自己,自作多情,搞什么接风宴?人家不但不领情,反而明里暗里用话在敲打着自己,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上午说林大锤隔路,一点也没错,立马就应验了。龙脉的父老乡亲心甘情愿出钱招待,你又怕个啥?不就吃一顿饭嘛!至于这样嘛?说一大套不着边际的话,你这样做不光是在驳我左光辉的面子,更是在驳龙脉县父老乡亲的面子啊,你这一通话,把你自己打扮得风风光光,我倒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这个林大锤,虽说是打铁的出身,但从今天的言谈举止来看,可不一般。敬酒不吃,有这么搭伙计的吗?左光辉真是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他告诫自己:今后,对这个林书记要多加个心眼,可不能再让人当成猴耍了。 觉得窝囊的,还有一个人就是马奇山,原本他以为自己有十分的胜算,你来赴宴,龙脉的老百姓会朝你吐唾沫,失去了他们的支持,你就别想在龙脉站住脚;你要不来,龙脉那些头头脑脑,方方面面一样会说你,假正经啦,不识抬举啦,反正不是个玩意儿。自己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没想到,今天戏刚开场,就落幕了。他恨自己太低估了林大锤了,自己辛辛苦苦张罗的这个宴会,反倒给林大锤创造了机会,让他成功地进行了一番***宣传,真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这一局马奇山算是输了。俗话说来日方长,好戏还在后头呢。林大锤,早晚有你瞧的。马奇山这样想着,心里稍微舒坦了点儿。 下午的活动是听左县长代表县政府汇报工作兼介绍龙脉的情况。县政府的班子成员,各局局长都到会了。这是左光辉的强项,他的汇报一项一项,条理清晰,有数字、有例证、有重点、有分析;既肯定了大家,又突出了自己;既肯定了成绩,又指出了不足。他汇报着,还不时地观察着林书记的表情,他看到林书记很认真地在听,笔下刷刷地记录着,时而点头,时而叹息,时而和武大为交换一下眼神,他意识到今天的汇报是成功的,没这两把刷子,怎么能当县长?他很得意。 只有阎永清用斜着的眼光在看左光辉,有时显得不屑一顾,有时却又欲言又止。这一切都被林大锤和武大为看在眼里。 左光辉最后说:“龙脉的工作是在龙脉县政府集体领导下完成的,如果说有成绩的话,那是大家努力取得的,如果还存在不足,主要是我们正副县长工作能力不足。有遗漏之处,请阎副县长补充。”左光辉的这几句话明显是说给阎永清听的。你若要否定我的工作汇报,就是否定县政府的集体领导,如有不足,别忘了是咱俩的,你也有分,并且我已经定性在能力上,这就把阎永清的嘴给封住了。 果然阎永清无奈地笑笑:“左县长叫我补充,我没啥好补充的,我身体不好,常常病休在家,县里的具体工作,都是左县长一个人在操劳,我岂可在此说三道四呢?惭愧,惭愧。” 这些话看似谦虚,实质绵里藏针。大家都听懂了,县里的工作左县长大权独揽,与阎永清无关,并公开暴露出与左县长的矛盾,只是不便在此说三道四而已。林大锤决定有机会多了解了解这位阎副县长,看看他们之间到底深藏怎样的解不开的疙瘩。多听听他的建议,毕竟他是土生土长的龙脉县人。 晚饭后,按照左县长的安排,林大锤和郝前进带领184人住进了县招待所,武大为带领剩下的50人住到县剧团的舞台上。就在左光辉安排住宿的时候,正躲躲闪闪的刘美玉和金晓燕还是被周泰安发现了。周泰安如获至宝,急忙跑到左光辉的面前,不顾他正在讲话,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小声耳语道:“快看,快看----!” “干什么这么神神叨叨的?”左光辉对周泰安打断自己的讲话有些讨厌,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但左光辉还是往他指的方向看着,可惜他什么也没看见。 “刚才还在那儿,怎么一转身就没了。”周泰安指着一个方向有些失望地说:“是刘美玉,千真万确!还有一个女的,是我亲眼看见的。” “你没看错?真是刘美玉?”左光辉搁下了要办的事,追问道。 “绝对没看错,还穿着军装呢。” “怪不得林大锤也说他们垦荒大队来了个刘美玉,我还想,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看来是真的。她参了军,就在垦荒大队。”左光辉有些兴奋。 “看来是。我----找她去?”周泰安试探地问。 “你去找她算啥呀?我都不去!哼!就算文化比她少点儿,大小我也是个县长吧!” “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周泰安替左光辉不平。 “哪能就这么算了?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咱们走着瞧!” 左光辉一个这么好面子的人,找不到刘美玉,他一个人憋屈,这回找到了刘美玉,他哪里肯善罢甘休呢?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夜深沉,四周静寂无声。这是林大锤任县委书记的第一个夜晚。 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白天的一幕幕就像过电影似的。 那欢迎场面,说是热情,可是林大锤心里并不自在,那些夹道欢迎的人真是能代表龙脉的父老乡亲,他觉得这是在做戏给他看,真正的龙脉老百姓是那些站在队伍外面,远远地靠着墙根站着的那黑压压一大片人群。自己在龙脉能不能真正受欢迎,并不在乎有怎样的排场,关键要看他们是否认可你。你在龙脉到底干得怎样?只有他们才有评价权!要检验龙脉县的老百姓是否打心眼里说你好,就看你离开龙脉的那一天,假如他们舍不得你,他们会自发的来看你,挽留你,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那不需要什么仪式,那才是真正的欢迎,最隆重的欢迎。自己就该朝那个目标去努力。 林大锤又想到那个第一次结识并将和自己搭伙计的左县长,一天下来,对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印象呢?他捋了一下,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反正觉得这个人做的不像他说的那么实在。表面看热情、直爽,再细一想,又觉得做作。他为什么要搞这么个隆重的欢迎仪式呢?为什么要搞接风宴呢?他从当时洪涛的眼神里似乎也看出了和自己一样的疑问,只是当时洪涛作为新上任的领导不便说罢了。难道他这样做有什么居心?那倒也未必。也许人家是一片好心呢?通过一天的接触,他感觉左光辉这人还是挺有才的,能说会道,工作热情也还是蛮高的。但是,林大锤觉得这人好装,好整花架子,不怎么实在。文不文武不武的,说不上是个啥滋味。洪师长怎么说他是英雄呢?……难道英雄还写脑门子上?他问自己。想到这儿,林大锤笑了。大概是自己对他的英雄事迹还不了解吧。……人谁没弱点呢?以后处得时间长了,就了解了。总之,自己刚来,许多工作还得依靠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由着性子来,看不惯就发脾气。对左县长要多鼓励,少批评,尤其要注意保护他的工作积极性,林大锤提醒着自己。 刘美玉回到了家乡,也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一次扎在解放军这个男人堆里的所见所闻,让她感到新奇,感到兴奋。对于刘美玉来说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虽说以前也接触过不少男同学,那毕竟都是些受过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传统教育的。而这些男人却不同,他们不做作,心地坦坦荡荡。一切都这么直白,率真得可爱。长这么大,还从未这么直接的探视过男人的内心世界。而且他们很多话题正是她和金晓燕,当然是洪师长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俩的这番介绍而引起的。上了车以后,刘美玉和金晓燕坐到角落里,尽管有帆布车棚,风沙还是很大,她俩干脆把头都蒙了起来,车刚开出不多会儿,战士们的议论声就钻进了耳朵。 “这两个姑娘长得这么俊,细皮嫩肉的,我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呢。” “人家城里姑娘就是不一样,那说话声、笑声,就跟百灵鸟似的,一笑起来,比那百合花还要好看!” “要讲不一样……” 这个话题刚开了头,就被人打断了。“你们可别打什么歪注意,人家是大学生,是来干大事的,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模样,就瞎琢磨啥呢?” 刚才说得挺起劲儿的那两人吐了吐舌头:“那你们说啥样的男人才和她俩般配?” “要说般配,还得数咱们林团长,浓眉大眼,高大魁梧,那叫英俊,我看他够得上标准的男人。打仗是英雄,疼女人也准是把好手,哪家姑娘能嫁给他真是有福。”有人还是接着这个话题唠。 “林团长不是刚回家结的婚吗?听小土豆说,咱嫂子可是百里挑一的好女人,所以你就别瞎琢磨了,我说,你们看咱武副团长怎么样?要文能文,要武能武,长得也秀气,那真是喝磨刀水长大----” “怎么讲?” “秀气在内呗!” 引来一阵大笑。 “这新来的两个姑娘,你们看,哪个更漂亮?”关于姑娘的话题,男人们还是兴犹未尽。 马上有人答话:“那个叫刘美玉的呗,个儿高,长得也壮实,生儿育女料理家务,准是把好手!”他完全忘了刘美玉就坐在这车上。 “人家是来当英雄的,是来给你当婆姨生娃的吗?” “咱刚才说漂亮,你怎么一扯就扯到生孩子那点破事上去了呢?”有人听不下去了,质问声随之响起。 停了一会儿,还是有人不愿放弃这个话题:“要说漂亮,一个人一个谱,就说身材吧,有喜欢苗条的,也有喜欢肥实的,有喜欢个小的,也有喜欢个大的,再说这肤色有喜欢白净的,受看呐;也有喜欢黑俏的,健康呐……就说脸盘吧,有喜欢小鼻子小眼的,他说那叫透着柔情;也有喜欢浓眉大眼的,他说那叫生性豪爽……”这人显然好摆乎,见大家专注着听,就越说越离谱。 “别瞎掰了,浓眉大眼的那是大老爷们,把个李逵嫁给你,你敢要吗?” “哈哈哈哈……”这句话又引起了一阵哄笑。 “哈哈个啥,我还没说完呢,长啥模样,都是好看的。啥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呢,你喜欢她,她就啥都好,关键还是要看缘分。” “你小子别尽在这儿瞎摆谱,就说她们俩,你更喜欢谁?” 这话将了他的军,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哪儿敢想呢?” “我喜欢刘姑娘。”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不知哪个角落里传出。 “为啥喜欢她?”有人问。 “长得受看呗,模样儿俊。” “怎么样个俊法儿?” 这个问题也把他将住了,回答这个问题既要观察得细致,还要描述得生动形象。他想了半天也说不上来,急了,脱口说道:“就是眉眼、鼻子、嘴长的都是个地方呗!” “要长的不是个地方,还不吓死你呀?”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笑声。这话把刘美玉也逗乐了。 “我看那个叫金晓燕的好,娇小玲珑,长得白净,带副眼镜,看上去就有文化。她要站在边上,闻着味也香。” “你闻着了?” “我是在想。”说这话的人立刻羞得低下了头。 “哎,你们说,这么好的两个姑娘,干什么不好,为啥非要当我们这个兵?而且是指名道姓地要上英雄团。” “我们这个兵怎么啦?你没听洪师长说吗?我们是中国第一代庄稼兵,我们将开创人类历史上最宏伟的事业。选择当这个兵,我看,就是选对了。说明人家大姑娘家比你强,有志气。你看,人家刚才说的那些话,什么……价值啊……理想啊,说得多好。” “那都是他们读书人的事,俺就想先成个家,然后生几个娃,将来等把农场建设好了,俺也老了,领着孩子们到处转转,告诉他们这块地原先净是塔头墩,是你爹一镐一镐刨出来的,再让他们看那渠美不美,然后告诉他们,是你爹一锹一锹挖的,那是啥成色……” 刘美玉感到很兴奋,她生平第一次这么偷听那么多人肆无忌惮地议论自己。以前以为这些当兵的就知道打打闹闹,冲冲杀杀,都是些没心没肺的,想不到他们有这么丰富而精彩的内心世界。理想虽说是读书人的词,可他刚才那些“将来……”的话不就是理想吗?不但有理想,而且那么具体、清晰,连细节都有了。而自己的理想却总是那么抽象,可望而不可即。刘美玉钦佩这些人,他们想女人,想成家,就说出来,这丢人吗?他们这样年纪的人哪个不着急呢?(这当然不包括自己)尤其是他们的爹娘更着急呢!自己的爹娘不就是因为着急,才给自己找这个左县长吗?至于他们在背后议论自己,刘美玉不责怪他们,部队里啥时候有过女的啊?大小伙子在背后咋想咋说,议论议论也是正常的,何必计较呢?况且自己又是在偷听。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女人要是喜欢谁,哪有挂在嘴上的?(这当然也不包括自己)她突然想到左县长,刘美玉心里又有点儿不自在。他肯定会发现自己的,他要是再来和自己纠缠结婚的事儿,或是让二叔二婶再来逼,那该怎么办呢?再逃?肯定不行,再逃,那就是当逃兵了。躲,也不行,俗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她开始讨厌结婚,要是没有符合自己理想的男人,刘美玉宁肯一辈子不嫁,做女人为什么非得出嫁呢?不管自己喜欢不喜欢,把自己嫁出去,难道就是为了生一大堆孩子,给那个家传递香火吗?女人就该洗衣服、做饭、伺候男人,什么都依附男人吗?刘美玉才不做这样的女人呢,多少女人梦寐以求夫贵妻荣的生活,刘美玉对此嗤之以鼻。她这一辈子如果能遇上一个心仪的男人,生命中要是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她定然会舍生忘死地去追求,可是这样的爱情可遇而不可求,除了书本上有,这大千世界,现实生活中有吗?她不敢回答。想到这儿,刘美玉有些灰心,理想的爱情,爱人,为什么总是可遇而不可求呢?想到可遇……一个人影从她脑海里浮现了出来,谁?就是那个凶神恶煞般的林大锤,为什么战士们那么敬重他呢?连洪师长在和自己的谈话中也多次流露出对他的喜欢,难道他的身上真有一股吸引人的磁力?要是没有,那么洪师长在征求自己对林大锤的处理意见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不假思索地去为他开脱呢?为了这事,晓燕还对她不满呢,想着想着,刘美玉脑海中那凶神恶煞般的林大锤忽然变得和善而慈祥起来,正冲着她笑呢。难道……她强制自己别再往下想,她告诫自己,那绝对不可能!但她还是感到心跳有些异常,脸上也有些**辣的。 §§第十一章 兴风作浪 清晨,林大锤刚起床,左光辉就敲开了宿舍的门.“林书记,街上都闹腾开了,都说王老虎回来了,闹得人心惶惶,常局长正在出事现场,你快去看看吧!”左光辉一进门就连珠炮似的说完了来意。 “快走,前进,咱一块儿看看去!”林大锤边披衣边招呼身边的郝前进。 他们四人走出招待所,没多远,就看到县政府广场的告示栏前围着不少人,有的在点点戳戳,有的在小声议论,离告示牌五米左右都已用绳索围了起来,常永瑞正站在边上等着。人们见县长领着刚上任的县委书记过来,便自动避开,空出了一条道。林大锤走近了才看清告示栏内贴着张用大白纸写的告示。粘告示的糨子还没干,看来是刚粘上不久的。上面写着: “龙脉县的父老乡亲: 龙脉业已被’**’占领。’**’与我不共戴天。今有一事奉劝各位:’**’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的,不久**就要打回来了。’**’缺吃少穿,所以要共产,共产必先共粮,谁要是把粮食给了’**’,我们哥仨心里有数,别怪我们到时候不讲乡亲情面。只要大家把粮食妥善保管,一旦我等回来,定以高价,优先收购。何去何从?望好自为之! 特此告知” 落款是一只虎形章,日期是1948年8月29日,书写者是用毛笔抄写的。 看完告示,林大锤回头对常永瑞说:“再派人在全城查看一遍,估计还不止这一张,把它全揭下来。”他看到马奇山、周泰安、阎永清等县里其他领导都来了,就说:“事情来得很突然,我们先到会议室,开个临时碰头会吧,把情况分析一下。” 县政府会议室里,常永瑞正在介绍情况: “今晨四点多,有人到警局值班室报案。说大街上贴着告示,王老虎又回来了。那人说完就走了,也没留名。当时天黑,报案人又是站在窗外,所以也没看清脸。接到报案,值班警察立刻就向我汇报了,我到现场一看,糨糊还是湿的呢,估计是后半夜贴的。有几位目击证人,现在正在局里作笔录。我立即把这事报告了左县长,后面的事情林书记都知道了,情况就是这样。” “我初来乍到,龙脉的情况还不熟悉,不过,我们刚到龙脉的第二天就发生这样的案子,说明这里的敌人很猖狂,目的也很清楚,他们也是冲着粮食来的,而且抢在我们前面下手了。下面,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谈谈,帮助我们分析案情嘛,不必拘束。”林大锤一脸的严峻。 “这虎形章好多年都不见了,龙脉的人一想起这枚虎形章心里就直突突。”阎永清先开了腔,见林书记认真地听着,就接着往下讲:“当年自打王老虎在龙脉县开了’王记粮店’,就逐渐垄断了龙脉的粮食市场。秋季收粮的时候,他就用这枚虎形章贴告示,压价收购。你要不卖给他,别的粮商谁也不敢出比他高的价。那粮价就见天往下降,那些种粮户等着钱还债啊,只得忍痛卖粮。开了春,好多人家断了粮,那王老虎又用虎形章贴告示,高价卖粮。没钱他也借粮给你,不过,那就是把绳扣勒脖子上了,利息高不算,大斗进,小斗出,不死也得扒层皮,所以龙脉人宁可饿死,也不愿进他的阎王殿。不但种粮吃粮的要受他盘剥,就是那些粮商粮贩也一样惧他,你要做粮食买卖就必须从他那儿进货,你买粮啥价,卖粮啥价,都由他说了算,他限定什么价,就是什么价。逢年过节你还得去孝敬他,要不你就别吃这口饭了,为什么他这么横呢?就凭他养着一帮’粮丁’。那些人如狼似虎,个个有枪,谁要不听他的,砸了你的店不说,连命都保不住,那年月哪有说理的地方?自从王老虎走了,龙脉的粮市才开始逐步兴旺起来。所以这枚虎形章又在龙脉出现,等于是扔了颗炸弹,龙脉人能不怕吗?” 见大家都不吱声,左光辉说道:“敌人的这一招显然是冲着林书记来的,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林书记昨天刚到,今早就出现。敌人这么做就是想在龙脉制造恐怖气氛,搅乱人心,破坏***的粮食征收工作,搞垮人民对新政权的支持和信任,好让***在龙脉县站不住脚,这件事它的危害极大,绝不仅仅是一张纸几个字的问题,因此,我们决不可掉以轻心!” 左光辉还想再分析一下产生的背景和深层原因,以及从中应该引出的几点教训,这时门口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报告”,他只好停了下来。 报务员把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交给林大锤,林大锤看了一遍电报,说道:“我屁股还没坐稳,这儿就出事,上面的任务也来了。” 武大为问:“什么任务?” “洪师长已经正式上任三江行署专员,让我们在半个月内为攻打沈阳的十万军队准备好50万斤的口粮。” “多少啊?”武大为急切地问道。 “每人按20斤准备,总共需要200万斤。我们县的任务是50万斤。” “50万斤?”左光辉听得张大了嘴,在座的其他人也都一脸茫然地望着林大锤。 林大锤在屋里来来回回踱起步来,一个工作构想的框架在他脑中逐步清晰起来。他突然转过身,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们的工作重点就是完成上级下达的50万斤粮食的征购任务,而且必须在15天之内完成,这是雷打不动的。我们不能让王老虎的一张告示牵着鼻子走,把自己弄得晕头转向的。但是决不可掉以轻心,麻痹大意,就像刚才左县长所讲的。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有三项,我们一项一项研究。第一项就是垦荒大队必须马上下去,不能呆在城里垦荒。武大队长,今年开荒十万亩,明年就要办成个像样的机械化大农场,为今后大规模开发树立榜样,怎么样?” 武大为为难地搔搔头皮,不置可否地自语道:“十万亩,十万亩?”他脑子中根本就搜索不到十万亩到底有多大规模的信息。 林大锤又把目光转向左光辉:“左县长,关于为垦荒大队做的准备工作落实得怎么样了?” “林书记,武大队长,办农场的地点我们已经选好了,就是小日本’开拓团’当初选的地方,开荒点那边马架子也搭好了,足够三百人居住呢。小日本’开拓团’扔下的两台小火犁----就是拖拉机,也已经修好开上去了。一台是德国的哈拉马库,一台是美国的特比尔,还都能用;另外,还准备了一部分人拉犁和镐头,肯定不够,反正能弄来的已经都弄来了。” “好啊!武大队长,你看左县长配合洪专员给你把夹板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往脖子上拉套呢。”林大锤风趣地对武大为说。 “那好啊,我和战士们拼了!”武大为信心十足地说。 “那第一项工作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就下去,今天准备准备,看看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都缺些什么,你写个清单让左县长尽量帮着解决,明天一起带下去。”说完他望着左光辉,“左县长,有困难吗?”听到左光辉表示没问题,他又继续往下讲: “第二项工作就是今天刚发生的这起事件。它是一个信号,它告诉我们,敌人并没有睡大觉,他们绝不会甘心自己的失败,还要做垂死挣扎。我们要搞粮食,他们就会用各种招数来破坏我们的行动,今天他们贴告示,企图阻止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响应政府的征粮号召,这就更增加了我们工作的难度。群众对我们不了解,有顾虑,这不能怪群众。看来光靠宣传教育也不一定能取得好的效果,因此要做到稳定人心,让群众理解支持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肃清匪源。今天发生的这事仅仅是个开头,这不像攻打长春,敌人就在你的对面。这儿解放了,我们在明处,而敌人在暗处盯着我们,因此,我们每个人都要绷紧对敌斗争这根弦,千万不可麻痹大意,以为天下太平了,须知敌人有可能就在我们的身边。这事请常局长负责调查,要摸清王老虎这一伙敌人的确切人数,他们的窝扎在哪里,他们的联系人是谁,以及他们的活动规律等。要注意依靠群众,收集线索,必要时,我们这支二百多人的队伍也可以立即投入战斗,如果有困难,还可以请求上级支援。总之,我们必须统一认识:敌人很猖狂,同时,他们也很虚弱。王老虎不过是一小股趁长春解放之际逃窜出来的残匪而已,我们不能被他们吓到,消灭这股残匪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如果王老虎一张纸就把我们给吓趴下了,还算什么***,还怎么去解放人民群众?在这件事上,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大家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会场陷入了沉默,龙脉人被王老虎害苦了,他们毕竟不是林大锤,一下子就能清醒,就能统一的。 林大锤见无人发言就说:“没有不同意见,那么,大家就必须统一刚才的认识,统一口径,还要注意观察群众的反映。要让群众打消顾虑,支持我们的工作,关键是抓紧破案剿匪。常局长,有什么情况,有什么困难,希望及时与我沟通。下面我们研究最主要的一项工作:半个月之内,给沈阳战场筹到50万斤粮食,怎么样?” 左光辉站了起来,“林书记,你赶快回个话吧!我不是说熊话,这个任务死活完不成,咱龙脉县产粮有名是不假,前一阵子你们打长春的时候,县政府为保你们围城部队,那点儿粮食早都送前线去了。现在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征集就困难了。粮贩子用高价收粮,而我们靠平价收购,有的甚至打欠条,怎么去收?” “我知道,咱龙脉是响当当的支前模范县。”林大锤充满信心地说,“你左县长的功劳我们都记在心里的,但是,我们当兵的可有一条规矩,上级的命令一旦下达,就只能服从,没有打退堂鼓的。” 马奇山也在一边叫苦不迭:“林书记,50万斤确实完不成啊,跟你说实话吧,连完成5万斤都非常困难呢。” “困难肯定是有的,有困难就一定有解决困难的方法,是吧!你们先把困难说一说,看看怎么去解决?” “困难就是各村除了口粮、种子粮,确实没有什么粮了。即使有粮,也被王老虎这张告示给镇住了,要想让群众自愿交粮,除非先把龙脉三虎给镇压了,老百姓才敢相信***。另外,龙脉县的粮食主要还是集中在粮商粮贩手里,他们的粮不仅是供给龙脉县,还要辐射到周围的县、市,甚至全省。他们最胆小,最怕王老虎了。要想让他们交粮,除非让他们亲眼看见枪子把王老虎给崩了。” 马奇山的分析确实在理,可是依然是个难题,王老虎在哪儿呢?与其说是解决办法,实际上等于在给林大锤施压:你要我征粮,对不起,除非你先把王老虎镇压了,否则…… “那么这里就没有爱国商贩了吗?”林大锤问。 “有啊,郝记粮店的郝掌柜就是,每回征粮都是他带的头。”阎永清说。 “那这回还让他们带个头怎么样?我们要宣传这样的典型。”林大锤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有人带个好头,后面的困难可能会小一点嘛!” “让他带头没问题,就怕……”左光辉把话说到一半咽了回去,接着说,“那好吧,明天我去找他谈谈。” 林大锤突然想起:“对了,这里都是我们自己人了,我们出发的时候,首长交代说,根据我军的情报部门提供的秘密情报,在我们县境内,有一个当年日本鬼子修建的”地塞粮库“,里面囤积了大量粮食……” 左光辉听到这儿,哈哈大笑起来:“什么秘密情报,咱龙脉县先不说,就是附近县上稍上了点年岁的,谁不知道这地塞粮库的故事,可是大家只看到装满粮食的大汽车龙脉山进进出出,它究竟在哪儿?谁也不知道。那些当年被抓去修地塞粮库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的。再说日本鬼子投降时已经把地库炸了,即使里面有粮食,这已经过了三、四年时间了,烂也烂成泥巴了。” 马奇山站了起来,针对左光辉的质疑反驳道:“我觉得林书记说的情报很重要,小日本下这么大工夫修筑了这地下粮库,要是三、五年就烂了,那日本鬼子还贮什么粮,他就不叫日本鬼子,该叫日本傻子了。” 左光辉不满地瞥了一眼马奇山,心里说:你这不是节外生枝吗?放着正事儿不干,跟那林书记扯那没用的。马奇山故意避开了他的目光。阎永清见大伙儿不言语,就说起了关于地塞粮库的事儿:“要说这个地塞粮库,尽管传说不一,但是,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一是小日本确实在我县境内曾经修筑了个地塞粮库;二是鬼子投降时里面确实存有大量粮食。至于那粮食烂没烂成泥,这好办,有一个人最了解那里的情况,可以破解这个难题。” “你说谁?”左光辉追问道。 “小清河村的庄大客气,他是从鬼子抓的劳工队里死里逃生的唯一的人。”阎永清肯定地说。 “这名字有意思,庄大客气?”林大锤像发现了宝藏一样,表现出对此人的兴趣。 “是这么回事,这人一说话就点头哈腰,虚头巴脑的,见了谁都问’你吃了吗’,所以大家伙就送他个外号叫’庄大客气’。他是小清河村的村长,当年让日本鬼子抓去在地塞里干过,听说能用鼻子闻出粮食味的本事。”周泰安抢着接了话。 “真有这事?他多大年纪了,身体怎么样?家里还有什么人不?”林大锤越发感兴趣了。 “大概五十来岁吧,老伴走了,身边有个姑娘叫青草,像宝贝似的待她。”周泰安还是抢着说。 “我想见见他,行吗?”林大锤问左光辉。 “这个好办,明天我派人把他找来就是。”左光辉显得很有把握。 “他未必肯来吧,庄大客气跟我亲口说过,谁要是找他帮着搞粮食,就是叫爹也不干。”马奇山纠正道。 “那我叫他爷爷呢?”林大锤开玩笑地一说,把大家都逗笑了。他又问马奇山:“你和他很熟?” 马奇山笑着说:“我是粮食局长嘛!各村的村长还有不熟的?前些日子,征收支前粮有困难,我就让他挨家挨户去查,也查那些粮商粮贩的家。他说什么也不去,让我好下不来台。” 林大锤更加觉得这人神奇了,就问:“他为什么不肯去?” 左光辉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幼稚,“林书记,那还用问为什么?他被日本鬼子抓去帮着搞粮食,又被国民党抓去搞粮食,他的鼻子上哪家一闻,哪家就得遭殃,他的鼻子得罪人哪!” “噢,我明白了,那我就亲自上门去请,心诚则灵嘛,你找时间陪我去一趟好吗?”他对左光辉说。 “那好说。” “那第三项任务就这么分一下工:向各村征粮,向粮商粮贩征粮,由左县长、马局长具体负责。有不同意见吗?” 左光辉刚要开口,马奇山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抢先说道:“林书记,我们一定想办法克服困难,努力做好征粮工作。”左光辉白了一眼马奇山正想说,却不料林大锤表扬道:“你们这态度很好,虽然我们分了工,但还是一盘棋嘛!有困难大家及时通气,一起想办法解决。关于寻找地下粮库,由我、郝前进和阎副县长负责,武大队长负责垦荒。我们团下来的人员明天就上荒原,让同志们一边垦荒一边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该考虑的工作都考虑到了,还有什么好补充的呢?左光辉倒是想说,但一看没人会支持自己,也就算了。林大锤见大家不吱声,就宣布散会。 刚走出会议室,王豆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了团长就哭开了,林大锤这才想起,队伍出发前曾叫王豆豆去自己家,告诉娘和小凤自己到龙脉县工作了,有事可以来龙脉找他。现在看到王豆豆见了自己就哭,知道事情不妙。问了好半天,才从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弄明白事情的大概: 那天后半夜自己和王豆豆刚离开,王老虎、王二虎就带着一帮残匪化装成解放军到村里来找吃的。没想到林大娘认出了王老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王老虎要带走林大娘和艾小凤,四个铁匠师傅拼死相救,打斗中,三个铁匠师傅死于王老虎和王二虎的枪下,大娘和小凤也都被打晕,敌人怕枪声引来解放军就仓皇逃窜了。艾小凤为了给大娘治病,欠了一大笔债,家里又断了粮,艾小凤为了救大娘把自己给卖了。最终大娘的病也没治好,加上又是气又是饿,还是死了。买艾小凤的东家帮着她把大娘给葬了,小凤随后就跟着那个东家走了。至于那东家是哪儿的姓啥叫啥,小凤没说,村里人也都不知道。 王豆豆能带回的除了这消息,还有就是那半截带血的铁锤,这消息对林大锤简直是晴天霹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已经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林大锤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欲哭无泪,他好悔啊,肠子都快悔青了。几天前,娘还好好的,她还亲自给自己操办了婚事;艾小风也好好的,那晚艾小凤千娇百媚地躺在自己怀里,这一切真真切切的就在眼前。现在娘已含恨离世,艾小凤也远走他乡。现在他唯一的亲人,为他含辛茹苦一辈子的娘没了……他自责,一个连娘的安全都保护不了的儿子,还有什么脸面当什么英雄团的团长呢?狗屁!他狠狠地骂着自己。他想,娘临终的时候,一定是眼巴巴地盼着自己,现在说啥都晚了…… 他又抱怨起了小凤,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为什么就不来找我呢?小凤仿佛就站在眼前,正无奈地望着林大锤,那眼神充满了委屈,似乎在说:“我怎么就不想找你呢,上哪儿找呀?问你也不肯告诉我,我有什么办法呢……”是呀,全怪自己,闹情绪,一心想着打沈阳。那晚光顾搂着小凤亲热,连这么要紧的事都没说,怎么能怨小凤呢,自己一走了之,小凤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呀,她是为了救娘才迫不得已作出这选择的,这么孝顺的媳妇,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自己怎么有脸面去抱怨她呢?艾小风在卖自己的时候,一定是眼巴巴地盼着自己…… 林大锤越想越恨!这一切全都是王老虎这王八羔子造的孽,他想去找王老虎报仇,可王老虎在哪儿呢?有本事你倒站出来照量照量!什么老虎?全都是他娘的缩头乌龟……林大锤拿起那半截铁锤,细细端详起来,五年了,几乎没碰过它。那锤头因长年累月地捶打,四边都已陷了下去,锤面却打磨得锃亮。林大锤认得它,那是他爹留给他的,那把儿是枣木的,那把上流淌过爹和自己多少血汗。那木把光光溜溜的,握着可舒坦了。铁锤握在手里就觉得生活踏实,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可现在这仅剩的半截锤把上被血染得暗暗的,没有一点儿光泽了。此刻王老虎要是站在他跟前,林大锤非一锤能把他锤扁了。他非常想发泄,就像以前在战场上,端上冲锋枪大声吼着,冲出战壕朝那些狗日的嗒嗒嗒嗒扫射,看着敌人一排一排地在自己面前倒下。可眼下他朝谁去发泄呢……再不,要有个铁匠炉也行,望着那烧红的铁,一锤两锤……使劲往下砸,直到砸得筋疲力尽为止。 他想回趟家,到娘的坟上去烧一炷香,磕几个头,大哭一场;他想去寻遍天涯把艾小凤找回来,永远也不离开她……此刻,选择哭,只能被王老虎看笑话;选择找艾小凤,她又在哪儿呢?王老虎巴不得你痛不欲生才好呢!林大锤啊林大锤,怎么?党交代的工作不干了?林大锤立刻清醒过来,他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莽撞,那样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他把所有的悔和恨深深地掩埋在心中,他告诫自己:你是龙脉县的县委书记。龙脉的人民在看着你,党也在看着你。只有把党交代的工作干好了,才是娘和小凤所期盼的;只有把王老虎这伙匪徒彻底消灭了,才是真正替娘,替小凤,替龙脉***了大仇。 王豆豆见自己向团长汇报了家中的情况,林团长半晌也没说话,王豆豆知道团长心里痛苦,便直截了当地说:“团长!快去把嫂子找回来吧,丢了这么好的老婆多可惜啊!” “你当我不想找?你都不知道在哪儿,叫我上哪儿去找?再说我们下来这二百三十四人,我是总带队,为了一个老婆,就扔下大家不管啦?扔下龙脉的事情不管了?乱弹琴!”林大锤尽管克制着自己,依然火气很大。 “那你也不能不要嫂子啊,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再怎么总得心里落个底呀。”王豆豆还是坚持着。 “你不要再说了,谁说我不要你嫂子了?”林大锤发现自己在冲着小土豆发火。缓了一下,用略微平静的语气说:“你嫂子是个精灵人,她一个人能抗住,只要她活着,我总能找着她。只是现在还不行,我确实走不开呀。”他又把昨天夜里王老虎在龙脉县政府门口贴告示的事跟小土豆说了一遍,末了才说:“这样吧,等明天武团长他们去开荒点了,你再悄悄回去一趟,细细地打听,等有着落了,咱俩再一起去接你嫂子。另外,关于我家里的事就你知我知,不兴对别人说,好吧?”这下才给了小土豆一个比较满意的交代。 自打刘美玉逃婚,刘老二两口子就跟没了魂似的,毕竟从小养到大,能不心疼吗?这边马奇山、周泰安不紧不慢地催着要人,那边托人去四下打听,没半点儿消息。昨天傍晚,马奇山从小清河村一回来就跑来告诉说,刘美玉回来了,还当了兵,参加了垦荒队,明天就要到大荒甸子去开荒种地了,现在就住在县政府招待所。说完,人就走了。方丽霞没顾得上吃晚饭,就心急慌忙地跑去找,垦荒队总共就两名女的,问谁谁都说在那个房间,可是方丽霞手都敲痛了,门就是不开。那么刘美玉到底在不在屋里呢?在。那为啥不开门呢?她知道二婶找她除了逼她嫁给左光辉,不会有别的事。她不想让自己再卷进那桩让她恶心的婚事里去。只要明天一到垦荒点就好了,就没这烦心的事儿了。 方丽霞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见刘老二只顾闷着头抽烟,一把夺过烟袋锅说:“别抽了,想想怎么把女儿找回来吧!培养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啊,哪能让她去开荒种地呢?真不知这孩子喝了什么**汤了,怎么会越学越不知好赖呢?放着好路她不走,真是越活越回旋了。”方丽霞实在弄不明白。 顿了一会儿,刘老二接茬说:“你都找不回来,叫我有啥办法?要不是昨天马局长来给个信儿,咱还不知道女儿去开荒种地,干这丢人现眼的活呢?放着这阳光大道她不走,偏要……她要实在不愿嫁给左县长,我豁出老脸了,依了她还不成。只要她跟我回家,咱俩养着她。” 刘老二正说着,没想到左光辉披着大衣走了进来。说曹操,曹操就到,窘得刘老二红着脸,堆着笑迎了上去:“左县长,快,快请,屋里坐。” 原来左光辉刚才听马奇山说方丽霞去找刘美玉了,就想过来打探消息,不行的话再拿话敲打她。见刘老二客气地招呼自己,就走到炕沿前坐下,不阴不阳地说:“刘美玉回来了?听说你们找她去了?”他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左县长,你说,我这个不争气的……”方丽霞知道来者不好对付,这还是刘美玉出走以后,左县长第一次登门,所以说话格外陪着小心。 “行了,你先别说这个,今儿个咱们好好说道说道,”左光辉见方丽霞欲言又止,料想不妙,就不客气地打断了方丽霞的话,“让你家刘美玉跟我成亲,是你们上赶着的吧?” “是,是,真对不起。”刘老二夫妇异口同声地说。 “不是个对得起、对不起的事儿,你们说,我左光辉好歹也是一县之长吧,我图你们啥了?叫你们这么一耍戏,我这脸儿往哪儿搁呀!啊?好像我姓左的在逼婚似的!真有闹的。” “不,不,不是这么回事,都是我俩不好。”刘老二唯唯诺诺地应付着。 “左县长,你放心,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得把她这不识好歹的劲儿给别过来。”方丽霞自知理亏,除了许诺,她没有别的办法。 “这话是你说的,我可不逼你,这事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左光辉说完,一抖大衣,扬长而去。 “左县长,你走好!”后面传来刘老二和方丽霞的送别声。 左光辉头也不抬,威风凛凛地走了。他不是那种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的人,他是想吃葡萄就非得把葡萄放进嘴里的人。 得知林书记要拜访庄大客气,马奇山一开完会就马不停蹄地来到小清河村。庄大客气正好也在村公所。 “马局长,你吃了吗?”见马奇山走了进来,庄大客气还是那句开场白。 “庄村长,你也别跟我客气,我是刚开完会,来落实征粮工作的。” “马局长,可不能再征了,咱小清河村家家户户确实没有余粮了。” “不能吧,乡亲们的手里怎么也得留点儿过河粮吧?” “马局长,这年头,乡亲们都饿怕了,就是有点儿,也不会全抖擞出来。再说,你知道,咱小清河村,支前粮可没少送啊,你可不能再打咱们村的主意了!”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这回可不是我要打主意。这不,新来的县委书记刚刚到任,就接到要为沈阳战场征购50万斤粮食的任务……” “什么?50万斤?我的马局长,你就是把我全村男女老少今年吃的包括去年吃的全从肚子里抠出来,也凑不足50万斤呀!” “又不是让你一个村交50万斤,是咱们全县一共要交50万斤。要是实在没有那也没辙,只要有就得交。过几天,新来的县委书记还要来拜访你呢,好好准备吧!你可是县里的大人物喽!” “他找我干啥?” “找你出山呀。” “什么出山?” “你要不出山,怎么知道家家户户把粮食藏哪儿了?你要不出山,他怎么找得到’地塞粮库’呢?” “马局长,这事我可不能再干了,求你给新来的书记捎个信儿,那得罪人的事儿,我死活是不能干了!” “我可不能给你捎这个信儿。你自个儿想招儿吧!好了,我还要到别的村去落实。”马奇山说完就转身离去。 庄大客气追了上去:“马局长,你们可不能逼我呀!” 马奇山心里暗喜,这一番话,不显山不露水地把庄大客气给吓住了,看来效果还不错。他心里说,庄大客气,不是我要逼你,是林大锤在逼我,该点你的话我都点到了,下面该怎么办,你可比我明白…… 马奇山走后,庄大客气像掉进了大冰窟,从头到脚都凉透了。因为他有那点儿本事,日本鬼子不放过他,国民党不放过他,现在解放了,县委书记还是不放过他。他知道自己惹不起,那只有一条路了----躲。这也正是马奇山所期待的。 §§第十二章 愁征粮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县政府广场上,简短的出征仪式后,二百来名垦荒战士登上大卡车,缓缓地离开送别的人群.正在这时,从人群中突然蹿出了刘老二和方丽霞。两对目光焦急地在一辆辆车上搜寻,终于在第三辆车上他们发现了刘美玉。老两口跟在车后奔跑着叫喊着,可是第四辆军车很快就遮挡了他们的视线,第五辆军车也迅即把他俩甩在了后头。车队越开越快,第六辆车一晃也就没影了。望着远去的车队卷起的滚滚烟尘,方丽霞追不动了,一屁股坐在路当间,哭开了:“天哪,我可怎么办呢?”刘老二上前去搀扶她,可她就是不起,劝了半天也不管用,只好由她去哭。刘老二一个人坐在边上抽闷烟。 原来,昨天马奇山是说过垦荒大队明天动身,当时两人只惦着把美玉找回来,后来又因为美玉不照面而窝囊,左光辉来了,光想着应付,更把今天动身的事忘了。早晨听得外面锣鼓喧天的,这才想起,匆匆忙忙赶到欢送现场,车已经启动了。 刘老二一袋烟还没抽完,一辆吉普车驶了过来,司机按了几下喇叭,仍不见坐在路当间的老女人让开,便停下车。洪涛从车上走了下来,他来到老女人身边:“老乡,你们这是怎么了?” 方丽霞见眼前站着一位军人,正和蔼地询问自己,就止住了哭。 “你,你是----林书记?”方丽霞估摸着他就是龙脉最大的官了。 洪涛的警卫员小马笑着回答:“大叔,大婶,有难处你们就说吧,这是三江地区行署的洪专员,管着龙脉县哩!” “洪专员”这官对刘老二夫妇来说到底有多大,他们闹不清,但听说是管着龙脉县的官,自己的事对他说兴许有用,方丽霞就赶紧站起来说:“洪专员,我姑娘她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了,瞒着我们非要去当兵开荒。求求您叫她回来成吗?” 洪专员问道:“你姑娘叫刘美玉,还是叫金晓燕?” “叫刘美玉啊,哎,洪专员,你怎么知道我姑娘的名字?”方丽霞一脸的惊奇。 “这可是个好姑娘呐,有激情、有志向。要说呀,这两个姑娘当兵的事还是我批准的呢,真是巧了,你们是她的爹妈吧?”这意外的相逢也让洪涛也感到惊奇。 “可不是呗!洪专员,你要是见了我姑娘一定要劝她回来啊!”方丽霞就像溺水的人捞着了一根救命稻草,盯住了洪专员不放。 “我可以转告你俩的意思,但你们也要尊重她的选择呀。听说她是逃婚出来的?” “是呀,她已经同意了的,临上花轿前却跑了。她这一跑,把我们老两口弄得里外不是人。”刘老二愤愤地说。 “男方是干什么的?这么好的姑娘为什么要逃婚呢?是不是你们包办了?” “男方是我们县的左县长。”方丽霞答道。 洪涛笑着问道:“噢,是左县长呀,那她为什么要逃婚呢?左县长没逼你们吧?”洪涛试探地一问。 “没逼,没逼都够呛了。”刘老二想起自从刘美玉走后,马奇山、周泰安一趟趟地上门催逼,想起左光辉昨天那副傲慢的样子,就抱怨道。 了解到左光辉在这件婚事上的态度,洪涛劝慰道:“大叔,大婶,这事你们放心,左县长那边,我来找他。刘姑娘既然是逃婚,就是不愿意,你们可不能强迫她,至于她想干啥,就让她去干吧,说不定有大出息呢!再说,她干的又不是什么坏事。”洪涛表明了自己对两件事情的看法。 一听洪专员这态度,刘老二和方丽霞一下子怔住了。方丽霞心想:难道女儿去开荒种地就是眼前这位洪专员捣鼓的?要真是这样,这事儿麻烦就大了。有了洪专员这棵大树,今后美玉还能听自己的吗?再说,大姑娘家开荒种地,能有多大出息?那书不是白念了吗?于是接着洪涛的话茬往下说:“虽说不是坏事,可总也是件丢人的事,是件缺心眼的事。” 对两位老人的老脑筋旧观念,洪涛还想进一步开导,却见林大锤和王豆豆正骑马往自己这儿赶了过来。 原来林大锤听传达室的老王说洪专员来了,正在找他,现在正往开荒大队去呢,所以就骑马追了过来。见了洪涛,林大锤就迫不及待地说:“洪专员,说真的,你电报刚到,人就来了,真想把我逼疯啊!” 刘老二见洪专员有正事,就捅了捅方丽霞,于是两人就悄悄地离开了。 洪涛刚上任,他对底下的情况也不太了解,另外他对50万斤粮食的征购任务心里也没底,就想到龙脉来走走看看。林大锤不在,就准备先随武大为的车队到垦荒点去看看,是方丽霞把他耽搁下来了,又碰巧在这儿遇上了林大锤,见他风风火火的样子,就问道:“你今天打算干啥去?” “我和左县长分了工,他和粮食局长马奇山负责全县的粮食征购,我和阎永清副县长负责查地塞粮库的事儿。” “怎么样,有点眉目不?”洪涛关切地问。 林大锤就把庄大客气的故事对洪涛讲了一遍,末了说:“今天就想让阎副县长陪着去找庄大客气,他在县政府等着我呢。” “走吧,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有事车上说吧。”洪涛也觉得这个庄大客气有意思,反正是下来摸情况,到下面走走也好。 林大锤把马交给王豆豆,上了吉普车,车向县政府开去。 左光辉和马奇山负责征粮工作,左光辉心里没一点儿底,一大早就约了马奇山到各家粮店去走走看看。他们来到龙脉县的街面上,只见街市一片萧条,行人稀少,只有几家当铺、大车店、杂货店还开着。走了几家粮店,几乎全部亮出了“本店无米”的牌子。原先生意兴隆的“刘老二粮铺”、“张家粮栈”、“鸿运粮店”全都关门大吉,而各家粮店门口,等候买粮的人却越来越多,粮店门口吵吵声一片。 一个老汉使劲敲着门板,边敲边喊:“掌柜的,快开门吧,我们给现钱。” 左光辉和马奇山走了过去,左光辉好奇地问道:“老大爷,都几点了?他们怎么不开板卖粮呢?” 老汉认识问话的是左县长,就指着“本店无米”的牌子答道:“都是让王老虎那张告示给闹的呗!” “王老虎也没说不兴做买卖。”左光辉继续追问。 “左县长,你是不知道,这些个粮商胆子比兔子还小,他要做买卖,说明他有粮,***就要征粮,你说他给还是不给好呢?”老汉一语道破天机。 见老人分析得有理,可是左光辉还有疑问,“既然这样,那这些人为什么还要挤在这儿排队买粮呢?” “家里揭不开锅了呗。”老汉无奈地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左光辉恍然大悟:这些粮店主不是没粮,而是既怕***征粮,又怕王老虎日后找自己麻烦。左光辉想起了林大锤说得要让爱国粮商带头,于是想到了郝掌柜,赶紧问道:“那郝记粮店呢?” “也关板了,都关着,他要开板,不全往他的粮店里挤啊?他想开也没办法呀。”老汉倒也善解人意。 “那就买不着粮了?”左光辉没想到自己治下的龙脉情况会这么糟糕,他有些着急。 “有钱倒是能买着粮。旮旯胡同里那些粮贩子,漫天要价,谁吃得起啊?龙脉----多兴旺的粮市啊,全都黄了。”老汉不无感慨地说。 龙脉的这种局面正是马奇山所希望的。他见左光辉问个没完没了,就催道:“左县长,我们还是先到郝记粮店去看看吧。” 听了老人这一番话,左光辉感到自己担负的工作太难了,但他一想起了昨天会上的分工,反而倒庆幸起来了。因为林书记让自己负责征粮,相比之下,虽说征粮工作困难是大,但完成不了那么多,也还是能完成点儿的,而他负责的查那地塞粮库,却是件根本就没谱的事儿。现在他把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郝掌柜的身上,他要把他当作一把万能钥匙,去打开龙脉县所有粮商粮贩子家里的粮仓。这样想着,他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他对马奇山说:“这回你得好好帮我,把你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咱们这儿有郝掌柜带头,尽量争取能多征上点儿粮食,而林书记那儿就惨了!”左光辉这话听着多少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味道。 “他这人认准的事情是决不会回头的,你不让他去,他能听你的吗?我看他非得碰南墙不可。”马奇山见左光辉得意的样子,也就顺水推舟。 左光辉又想起马奇山昨天在会上的表现,斜了他一眼:“现在你这么说,可昨天开会的时候,你怎么跟我唱反调?” “我那实质上是在帮你呢,让他去干那没影的事,不正好能突出你工作的成绩吗?”马奇山辩解道。 “这还差不多。”左光辉顿了一下又说道:“那,在接受征粮任务时,你咋那么痛快,还不让我说话?” “三项工作:抓王老虎、刨地塞、征粮。你想,前两项咱干得了吗?比来比去,还是征粮好,容易出成绩不是?” “还是你小子精明。”这回让左光辉满意了,他觉得自己错怪马奇山了。 马奇山瞅着左光辉那得意的样子,继续恭维道:“咱这次搞粮食,别看龙脉县粮市这么糟糕,有你左县长出面定然能旗开得胜。” “我不也离不开你嘛!”说着两人会心地笑了。郝记粮店在说笑中也就到了。 吉普车载着洪涛、林大锤、阎永清在路上行驶着。田间一片丰收在望的喜人景象,车的前方十字路口出现了一座小庙,庙前香烟缭绕,来进香的人络绎不绝。阎永清向洪涛、林大锤介绍道:“两位领导,花子村到了。” “怎么叫花子村呢,村上的人现在还出去要饭吗?”洪涛问。 阎永清指着前面一排新盖的草房说:“这个村住的全都是要着饭来闯关东的灾民,所以当地人就叫他们花子村。” 听说是来闯关东的灾民,林大锤关心起来,“那他们是关东什么地方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阎永清想了一下又说,“他们村长叫沈大壮。咱这儿刚解放时,因为灾民太多,县里同意他们在这儿开荒建村,并给予一定的帮助,这个村就是那个时候建起来的。交支前粮,他们村表现最好了。” 洪涛听说他们自己开荒种地建村交支前粮,立刻想到武大为他们,于是对两人说:“花子村的经验,值得推广。武大为他们应当向花子村学习,可以少走不少弯路。人家建村,他们建农场。必要的时候,让开荒点的同志们来取取经,也可以请他们去指导指导嘛。走!我们看看去。” 车子开到了庙前停下,三人走下了车,沈大壮认得车上走下的闫副县长,便走了过来,阎永清一一给大家作了介绍。 林书记问:“现在地里的活正忙着呢,怎么有那么多人来这儿求神拜佛,都是你们村的?” 沈大壮解释道:“请洪专员、林书记不要见笑,这些人不都是我们村的,也有别的村的,我知道,***反对封建迷信,可我们不是在搞封建迷信。” 洪涛笑道:“烧香磕头,不是迷信这是什么”? 沈大壮指着正在向这儿走来的一位道长说:“这位是大和道长。”又指着庙上的牌匾说:“这是’五谷大和观’。这位大和道长就是看守道观的道人,别看有道士有道观,这可不是迷信,是秉承天意。” 见洪涛和林大锤不吱声,大和道长行了个礼说道:“首长,沈村长说的没错,这是天意,也是人意啊。” 洪涛笑着问道:“怎么讲呢?” “你看这’和’字是天人共求啊,你们***也不例外,你们打日本打国民党为的就是个’和’字,国和,家和。可是’和’的前提是什么呢?我不说二位长官也明白,和字是’禾’旁边加个’口’字,禾为庄稼,口为嘴。’和’的前提是能吃上饭呀,没饭吃,什么追求全都子虚乌有了。’民以食为天’是古人圣训,既然是’天’,有天就有神。五谷天神是在替上苍为我们种的麻、黍、稷、麦、菽掌管着风雨,黎民百姓企盼风调雨顺,所以才来为五谷天神进香,百姓们关注自己吃饭的大事,不应该吗?”大和道长手执拂尘,谦恭有礼。 “说得好呀!”洪涛异常兴奋,“可你们这’花子村’的村名不好。全都自食其力了,为什么还叫’花子村’呢?我看就改名叫’人和村’吧。” “好啊!”沈大壮高兴地说:“我们也早就想改名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村名,我们全村三百多口人闯关东的要饭棍、要饭筐早就扔了,就是扔不了这顶’花子’的帽子。我们在这儿开了6000多亩土地啊。”他激动地抓起一把黑土,把手一捏,然后摊开,“两位领导看看,有这黑得流油的黑土地,有***的领导,有五谷天神的保佑,这日子还愁过不富吗?” 林大锤赶紧问道:“现在,家家都有些余粮吧。” 沈大壮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一下子警觉了起来,马上改口说:“要说往肚子里填饭能接上溜还差不多,余粮么,肯定是没什么了----”。 洪涛捅了一下林大锤,对沈大壮说:“看到你们开荒,种地过好日子,真替你们高兴啊,等把地里的庄稼收完了,还要多开些荒,这北大荒,荒地有的是啊。” 沈大壮信心十足地说:“没问题,多开荒,多打粮,日子才能更甜美嘛。两位首长,到村公所喝口水吧!” “不了,我们还要到别的村去看看。” 离开了人和村,洪涛心里依然很激动。他对林大锤说:“这人和村的典型,你们要好好总结一下,既值得办国营大农场的武大为他们学习,也值得在全地区推广。沈大壮他们遇到的困难,也就是垦荒队会遇到的。你们回去要抓紧研究一下,利用今年的秋冬两季,争取先开出十万亩地,明年开春就把地种上;然后再接着开荒,争取到明年这时候,能开出二十万亩良田,一个机械化国营大农场就基本成形了。要建设中华大粮仓,就要有向荒原要粮的气概,没点儿气魄,没点儿规模,怎么行?” 洪涛的宏伟蓝图让林大锤激动,但也引发了林大锤的忧虑:沈大壮他们村三百来号人才开荒6000亩,而武大为他们总共二百来人却要开荒二十万亩,这笔账让他感到肩上沉重的压力。看来光靠人力肯定是完不成二十万亩的开荒任务的。他向洪涛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洪涛见林大锤不但在听,而且在认真地算这笔账,很高兴。“光靠人力当然不行,不过,眼下你们是在创业,人手不足,经验不足,机械不足,资金更是没有,这些全都要靠你们去创造。人手不足嘛,可以从那些闯关东的人流中扩充,这连年战乱,南方不少地方又闹灾,粮食奇缺。不少地方整个村地往这儿来呢,他们可是开荒的好手啊,人手问题还是比较容易解决的。经验嘛,人和村的经验可以借鉴,但不能照搬,他们只是小打小闹,你们要在创业中创造经验,走出一条独特的发展道路来,成为新中国的现代化农场的典型。至于机械嘛,暂时还没有,现在还要靠人拉肩扛,人机并用,等你们把路修好了,农场办得有点模样了,我争取给你们配备些农业机械,让你们逐步走上机械化的道路,要不怎么叫机械化国营农场呢?” 听到洪涛的这一番话,林大锤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极为壮丽的画卷:蓝天上飞机在喷洒农药,白云下是一望无际的金灿灿的麦田,麦lang中收割机正突突突地飞跑,晒粮场上粮食堆满仓,公路上运送公粮的汽车一辆接一辆。那是他以前参加干部培训班时首长介绍苏联集体农庄时的记忆,那情景这么多年来跟神话一样吸引着他,他以前只知道农民种地用锄头、镰刀、铁耙就像打铁用锤子、钳子一样简单,哪听说过用机器种地啊!打那以后,在他的脑海里就存上了这样一幅美好的图画,想不到自己和战友们今后的使命就是要把记忆中的图画变成现实。 林大锤还在美美地想着,洪涛又把话题扯到了征粮的话题上,“你们现在的思路是对的,抓征粮是工作的重点,但也不能放松对地塞粮库的侦查,为了粮食,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作百分之百的努力。同时还要抓好未来农场的建设,这也是为了粮食。所以,龙脉的一切工作都要以粮食为核心,围绕粮食,思考问题;围绕粮食,开展工作。怎么样,发现敌情了吗?” 林大锤把昨天后半夜县里出现虎形章告示的事说了一遍,末了他充满信心地说:“这件事虽然会给我们的征粮工作造成很大的压力,不过,敌人的阴谋已经被我们识破,我们是不会被敌人牵着鼻子走的。” 洪涛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里虽然是解放区,但是敌情依然很复杂,他们在人数上已经无法公开组织力量和我们抗衡,但是国民党特务活动还是很猖獗,他们淹没在茫茫人海中,而且隐藏得很深,甚至不排除他们就在你们县政府机关,就在你身边。阶级斗争这根弦一刻也不能松啊,为什么我的电报刚到,敌人马上就有反应了呢?” 洪涛说的这一点倒提醒了林大锤,他只是在正副县长和几名局长的小范围内传达了洪涛签发的电报内容,刚开始摸底,还没来得及动员呢,敌人却已经行动了。难道敌人早已把特务安插到自己身边了?自己初来乍到,对每个人的印象几乎都只是一张白纸。不过这倒提醒了林大锤,对谁都要睁大眼睛用心去观察,尤其在这样的环境下开展工作,提高对敌斗争的警惕性是十分必要的。 洪涛继续说道:“我来时获得的情报,进一步证实了国民党新七军的军需处正副处长王老虎、王二虎已经潜逃到了这里,他们是受军统沈阳站的密令,也要往沈阳调送军粮。看来,你们会有一场殊死的较量啊。” 一听到王老虎、王二虎的名字,林大锤血管里的血立刻奔涌起来,“来了好啊,我正等着他呢,我和王老虎有不共戴天之仇。”洪涛说的殊死的较量,林大锤已经等了很久,这国恨家仇眼看就要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看到林大锤牙咬得咯咯响,洪涛提醒道:“现在你最重要的是心态冷静,冷静才能帮助我们做出正确的分析和正确的判断。”洪涛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我还要提醒你一点,征粮的问题上一定要谨慎,像刚才在人和村,要不是我捅你一把,你差点儿冒了炮,那种场合不是说征粮的地方。再说,刚解放不久,情况很复杂。这儿的老百姓,尤其是这些移民,他们刚刚落下脚,苦日子过怕了。因此征粮工作一定要注意方法,要让老百姓真心实意地征交,千万不可强制;而城里的粮商粮贩就不一样,到底怎么去做,还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靠你们自己去摸着石头过河。” 好一个摸着石头过河,又要征粮,又要慎重,还要因人而异,因地而异,要区别对待,而且很多问题涉及政策。林大锤叹息道:“你说的这些也太难了,够我学一阵的。” “不难我就不让你来了。”洪涛笑着用手指戳了下林大锤的脑袋。 说话间,小清河村到了,村公所里锁着门,四周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 阎永清说:“那我们直接上庄大客气家去吧,我来带路。” 于是司机把车停在村口,他们三人向庄大客气家走去。 这是一幢才盖好没几年的平房。院门插着,透过篱笆墙,看得见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有几只鸡正在地上刨食,靠近房门处,柴禾却散落一地,和这干净的院子显得很不协调。 “庄村长----庄村长----”阎永清喊了几声也没人应,倒是把临近的几家邻居给喊了出来。邻居们好奇地看着这三个外来的人。 这院门里面插着,外面没锁,就该有人啊,怎么没人应呢?阎永清觉得纳闷,便向瞧热闹的邻居们打听庄村长在家没有。 “咦!刚才我还见他姑娘抱柴禾了呢?怎么一下子人没了呢?”一个邻居大嫂肯定了庄大客气家里有人。 在门口干站了一会儿,也不见里面有动静,洪涛说:“既然人家不愿意见我们,那就改日再说吧!”于是林大锤等三人只得无功而返。 那位邻居大嫂说得一点没错,庄大客气当时就在屋里。原来庄青草准备做午饭去抱柴禾,远远地看见有三个陌生人正朝自己家走来,她赶紧扔下了柴禾,关上院门跑进了里屋,急急忙忙地说:“爸----我看见有三个人朝咱家走来,两个穿军装,另一个也穿戴得整整齐齐,他们都像干部,大概是来找你的吧?” 庄大客气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问道:“院门,屋门都关好了吗?” “关好了。” 话音刚落,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庄大客气赶紧拉着女儿躲到了门边。过了好大一阵,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了。他确信找他的人已经走了,这才让女儿开门出来捡柴禾做饭。 庄青草见爹总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心里很难受,就对爸说:“爸,你老这么躲着也不是一回事,咱到外边去躲躲吧,等风声过了再回来,好吗?” 庄大客气原本过得好好的,马奇山一来真把他给吓住了。又是要征粮50万斤,又是林书记要亲自来拜访,最让他担心的就是要他帮着找粮,这才让他格外加着小心。现在听女儿说让他出去躲躲,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反倒把倔劲儿引上来了:“现在外边兵荒马乱的,咱这儿是解放区,人民当家作主了,我还往哪儿躲?我哪儿也不去,反正不能再干那缺德事了,不管是谁,让咱再帮着找粮,就是给座金山咱也不干。” “那也好,咱们不偷不抢,也不祸害别人,过咱的日子,看谁还能把咱怎样!”庄青草见爹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劝了。 这话错是没错,就是太天真了点儿,世上的事是:你不找别人麻烦,但别人未必不找你的麻烦。也许你越怕麻烦,麻烦就越要找你。只有当你不怕麻烦了,那所有的麻烦也许会变得不再麻烦。 §§第十三章 寻踪地塞粮库 没找到庄大客气,林大锤便急着要去看地塞粮库的炸口.阎永清便陪着洪专员、林书记引路去了龙脉山。 要说这龙脉山,确实是块风水宝地,它绵延几百里,曲折蜿蜒,就像一条巨龙横卧在这千里莽原上。龙头朝东,龙尾朝西。龙身的右侧就是龙脉县,县城就处在这条巨龙靠近龙头的地方。龙脉山上有个龙嘴洞,龙嘴里终年不断往外吐着汩汩的清泉,一到冬天,那景象更是神奇,洞除了往外流淌清泉,还喷吐着热气,远远看去,真像巨龙在喘气。传说龙嘴洞里住着位神仙,好奇的人便进洞探险,却个个有去无回。龙脉人以为惊动了神灵,为了赎罪,更为了祈求神仙赐福,就在龙嘴洞边上建了座神庙,让神仙永享人间供奉,这故事一代接一代已经传了上千年。县城的东头有一条龙泉河,从龙嘴里吐出来的清泉就注入其间。龙泉河再往东就是无边无际的大荒甸子。龙泉河由北往南流,在县城的东北方分成了两叉,一股水流流经县城,滋养着两岸的人民,另一股水流流进了亘古荒原。那儿是巨龙万千年来眼巴巴望着的地方,也是武大为率领的垦荒大队要征服的地方,更是洪涛、林大锤等无数人企望梦想实现的地方。从县城到龙脉山原本有一条沙石公路,是当年日本鬼子建地下粮库时建造的。这条道刚建成时,车水马龙,可仅仅风光了几年,鬼子投降前,炸了地塞粮库的出入口,这条道上除了上山打猎的和砍柴的,几乎绝了人马的踪迹,更别说车辆的往来了。现在早已是杂草丛生,把路面全覆盖了。再加上去年龙泉河发大水,有的路段路基被冲毁,路面被水浸泡,这条路已经不成样子了。 吉普车在经过一段艰难的行驶后终于来到了龙脉山下,进了山,路就更难找了。洪涛等人下了车,面前是一片连着一片的密林,密林间间或也有些开阔地,是些榛子棵,灌木丛。 阎永清把大家领到了一个山坳里,那儿有一片凹地,周围较平整,被一大片丛蒿掩蔽着。林大锤打量着它,直径约有十米来宽,深的地方足有三四米,拨开丛蒿是大小不等的水泥碎石。阎永清介绍说,这儿就是炸口。当年鬼子的运粮车就从这儿进进出出。听说鬼子为了炸毁它,用去了好几车炸药。当时我们就听得几声巨响,惊天动地的,县里的房子都在颤,还以为地震了呢。后来才知道是鬼子把地塞粮库炸了。 林大锤问道:“当年庄大客气在这里干什么呢?” “传说他叫日本鬼子抓来后在塞里帮着看管粮食,具体干啥谁也不知道。你要问他里面的事情,他不是打岔,就是打哈哈。这个庄大客气鬼着呢!” “那他没跟任何人说过?”林大锤继续问。 “也不。听他们村里人说:当年日本鬼子为了修筑这个地下粮库,先后抓了我们上万名中国劳工。除了龙脉县,还有别的县的。完工的时候,就在这山坳里杀猪宰羊,说是为了让庆功,犒劳中国劳工,等篝火点起,劳工们全都围坐在篝火周围时,山上突然一齐开火,顿时山坳里枪声,炮声,手榴弹爆炸声,哭爹喊娘声,乱作一片……” 洪涛环顾四周,青山肃立,静寂无声,细听只有树叶在飒飒作响,凄婉哀怨,如泣如诉,仿佛在向人们述说鬼子当年的罪恶。他扼腕深沉地说:“这是日本鬼子欠我们中国人民的又一笔血债啊!” 林大锤有些不解地问:“阎副县长,那么多人全死了,为什么庄大客气能活下来呢?他会不会是汉奸呢?” “那倒不是,就因为庄大客气的鼻子对粮食有特别的嗅觉,只要有粮食的地方,他就能从外界空气的流动中,嗅出是个什么粮食,在什么地方,地塞粮库的粮食,只要是霉烂的,他就能嗅出烂在什么角落,霉烂的是小麦还是玉米……所以,他被抓来后,鬼子就叫他看管粮食。” “有这么神?”洪涛已经听到过关于庄大客气的传说,又一次听到依然感到惊奇。 “那鬼子大屠杀时他在哪儿呢?”林大锤进一步追问。 “他在地塞里呆了一年多。时间一长,和下面的人都混熟了,就在鬼子大屠杀的当天,就他跑了,据他说是混在一个卸粮车上跑的。” “看来他是不愿意给小鬼子干事儿。”洪涛边听边分析。 “以后呢?”林大锤对于庄大客气在地塞里的每一个枝节都必须了解清楚,尤其是他的政治表现,因为他太需要一个既了解内情,又政治可靠的人了。 “庄大客气跑了以后,就躲到了关里的一个亲戚家。鬼子到处抓不着他,就到小清河村,把他家房子给烧了。他听说小日本投降了,才跑回来。村里的人因为这事都敬重他,要不,小清河村怎么选他当村长呢?现在他家住的房子,也是全村人帮着盖的。” “这个人,非得找到不可!”林大锤下决心似的说。他隐约觉得这个庄大客气是他打开地塞粮库的一个好帮手,甚至可以说是一把钥匙。 “不过要动员他参与搞粮食的确很难。” 林大锤相信阎副县长说的是实话,但对他这种畏难情绪,林大锤似乎并不在乎,他更相信“事在人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样的格言。对于阎永清提供的这些信息,林大锤似乎还不满足,他又问:“阎副县长,你知不知道这些劳工中还有没有别的幸存者?”林大锤还希望能发掘出新的线索。 “传说还有两个,但都不是本县人。能跑出来的,也都隐姓埋名了,所以也没法查了。” 林大锤现在坚定了一个信心:地塞粮库肯定就在这山里。地库内肯定有粮食,因为从日本鬼子匆忙炸毁地库出入口来看,他们一定是来不及运走这些粮食了,可又不甘心让中国人得到,所以才这么做的。而且这地库里的粮食,十有**是完好的。马奇山在会上的分析有道理,在开掘地塞上必须下工夫。此刻,林大锤迅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对洪涛说:“从垦荒大队调一个排来,把这炸毁的口子清理出来,只要肯下功夫,他就不信弄不开它。” 阎永清见林大锤一根筋,就继续说道:“林书记,东北政府为这事儿也曾派调查组来过,也想把它弄开看个究竟,后来又放弃了。”阎永清的意思很明显:决策者处事一定要慎重,千万不可头脑发热,重蹈覆辙。 “为什么呢?”洪涛很想知道个中原委。 “当时调查组认为,既然进出口都在这儿,把这儿炸了,那不就成了死葫芦了,里面就是有金银铜铁它也得生锈,何况是粮食呢,闷着不透气,肯定得变质。”阎永清解释着。 “那当时就没想法子挖一挖?”林大锤觉得调查组就这么看看就下结论实在荒唐。 “挖了,造地库的水泥钢筋,都是小鬼子从他们国内运来的,钢钢硬,又厚实,砸了几下,根本砸不动,也就都泄气了。” 林大锤可一点儿也不泄气。他瞧了一眼洪涛,笑着说:“那50万斤指标还指望着它呢,除非我进去了找不到好粮食,这才算完。” 洪涛就喜欢林大锤不服输的劲儿,鼓励他说:“你呀,总想走捷径。指标的事以后再说,不过,开荒队晚两天没多大关系。你们一方面要想办法把这洞口打开,另外,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庄大客气非常重要,要抓紧把他争取到寻粮这支队伍里来,具体怎么干,咱们回去再研究。” 林大锤回到县里天已经黑了,本来想开个碰头会,因为事先没通知,只好等明天了。 六辆大卡车出了龙脉县城,一路高歌,来到了垦区。下了车,刘美玉和金晓燕拿了行李没顾上找自己的宿舍,就先去探看她们未来的“家”----亘古荒原。荒原真辽阔啊,无边无际,一直连接到天边。站在荒原上,天、地、人三者,自己俨然就是顶天立地的巨人。她俩躺在荒原上,感觉就像追日的夸父……视野从未这样开阔过,天湛蓝湛蓝的,淡淡的云像一片片轻纱在缓缓地移动。阳光洒满了全身,身下是未开垦的处女地,软软的、松松的、热热的,泥土的清香一阵阵地沁人心脾,第一次享受这荒原上温煦的阳光和清爽的风,让人感觉无比的惬意。她俩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天当被子地作床”来形容此刻的感受,再真切不过了。暑气蒸腾着,那是大地的躁动。闭上眼,这儿是她们梦开始的地方,也是将要用青春和热血来书写壮丽人生的地方。 离她俩不远,有一排排刚刚搭起的马架子。所谓马架子是一种用树枝搭成的简易房,墙是用树干编成的,上面再用掺上麻丝和碎麦秆的土和成了泥抹平。房顶也是用树干铺就的,树干上再铺上草帘,然后用土一压,马架子就成了。如果用作宿舍,那么再用树干在屋里贴墙搭起两排架子,在架子上面铺上木板,长炕就完成了,中间砌一条火龙就是宿舍了。如果要用作办公室,那么只要在长条的马架子里隔出一些小间,搬些桌椅就可办公了。在最外边的那座马架子上,树枝搭起的拱门上“垦荒大队”四个大字赫然醒目。在门口的空地上停着两台拖拉机,这是小伙子们最感兴趣的。 武大为盯着两台小火犁机看了一会,笑着说:“这玩意儿还挺新的。” “是外国产的吧?什么牌子呢?”王金龙瞧着那上面的外文,好奇地问。 “这台是德国造的哈拉马库,那台特比尔是美国造的。”武大为像个内行似的。 “小鬼子在这儿作了孽,也算给咱们开荒大队积了点德。”郝前进欢喜地说。 看着王金龙跃跃欲试的样子,武大为鼓励道:“王金龙,你开过坦克,还摆弄不了这玩意儿?上去试试这俩家伙怎么样?” “试试就试试!”王金龙登上了驾驶座,捣鼓了半天也没动静,然后他下车叫人踩着油门,自己找来一根绳,在一个轮子上绕了几圈,猛地一拉,排气管发出一连串突突突突的响声,冒出了黑烟,激动的欢呼立刻在周围的人群中爆发出,那欢乐的呼喊伴随着拖拉机的突突声震撼了这千年莽原,一声接一声,一声高过一声,经久不息。大家把王金龙举了起来,抛向空中,再接住后又抛向空中,这是战士们宣泄欢乐的最好方式。 巨大的欢呼声打破了两位姑娘的美梦,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卷入到欢乐的大海中。 金晓燕看着这激动人心的场面,不由感叹道:“他们怎么不知道累呢?” “一个人要是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它所产生的作用力是难以估计的,你不觉得上次洪师长找我们谈话之后,在我们身上也有着明显的变化么?”听了金晓燕的感叹,也引发了刘美玉的感慨和思考。 “什么变化?”金晓燕望着身边的伙伴问。 “血液里仿佛有什么在燃烧,浑身憋足了一股子劲,想尽快找到发泄的地方,好让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至少不会再在等待中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刘美玉尽可能地想把她自己的感受表达好。 “别说了,快看!” 王金龙驾着铁牛突突突地奔跑起来,狂欢的人们跟在铁牛的后面欢叫着追赶着,就像大江里的lang,一lang推着一lang,一lang卷过一lang。铁牛继续欢乐地突突突地跑着,可是没跑多远却突然停了下来,王金龙回过头来对大伙说:“快把那双轮的五铧犁挂上,试试。” 不一会儿,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犁挂上了。王金龙一踩油门,又一阵突突,机车启动了,五铧犁就像五个锋利的爪子,一下子扎进了黑土,刚才的突突声一下子变得深沉了。荒原被划开来五道口子,绽出了一畦畦油汪汪的黑土。一向傲然的嵩草被掀翻了,后面的土又把它深深地掩埋。荒原终于显示出它黑色的强健的肌肉。 武大为蹲下身子捧起一捧黑土,放到鼻子跟前使劲嗅了嗅,“好香啊!”他赞叹道,又使劲一捏,摊开双手,手中的泥被他捏成了一个泥团。“这土肥得流油啊!” 武大为的赞叹让站在一旁的金晓燕觉得奇怪,她捅了一下身旁的刘美玉,“这武大队长真怪,一把老黑土,还有啥香不香的。”说着她笑了。 “怪,有什么怪?要是闻不出这土里的香味儿,就不配做咱们这’天兵天将’队伍里的人。”武大为显然听到了金晓燕的话,并迅速做出了反应。 一听武大为说得煞有介事,刘美玉和金晓燕以为这土里真能闻出香味,就各自抓起一把土闻了起来。 “我怎么一点也闻不出它的香味儿?”金晓燕闻了之后一本正经地说,她显然想证实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武大为的话是在唬人。 “你的鼻子塞住了吧?”郝前进开玩笑地问。 “我的鼻子绝对没出故障。”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金晓燕使劲擤了两下鼻子。 金晓燕的认真劲儿,让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我们可是都从这土里闻到了有窝头香,有白面馒头香,是吧?”郝前进朝着武大为挤挤眼,想把这欢乐继续下去。 看出大家是故意逗自己,金晓燕朝着郝前进笑着骂道:“讨厌鬼,就会耍戏我。美玉姐,咱们走。”说完挽起刘美玉的胳膊转身离去。 望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背影,郝前进大声说:“记住----往后,你会不讨厌的----”。 这话顺着风传到了金晓燕的耳朵里,她回过头来回敬了一句:“别臭美了。” 哈哈哈哈----,荒原上又爆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入夜,荒原上第一次燃起篝火,欢乐过后一切又都复归于平静。这荒原上的第一夜,为了防止狼群和其他野兽的侵害,垦荒队在四周加强了警卫,大家抱着枪,围着篝火背靠背地睡。半夜起风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天比锅底还黑,四周没有一点光亮,耳边只有那呼呼的风声。那声音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有时很雄壮,有时很凄厉,雄壮如千军万马在眼前呼啸奔腾,千军万马过后,是短暂的静寂,细听四周的静寂仿佛被一片鬼哭狼嚎声包裹着,其中还能分辨出老人、妇人、童稚的悲声抽泣,断断续续,声声凄厉,让人听了顿时毛骨悚然。金晓燕害怕极了,她的睡意早被吓跑了。她推推身边的刘美玉:“美玉姐,你害怕吗?”声音有些颤抖。 “不害怕。”其实刘美玉也和金晓燕一样,有生以来,她哪儿经历过这样恐怖的夜啊,黑暗中,以前残存脑海中的各种鬼怪都跑到她面前变幻着各自狰狞的面目。她不想去看,可是闭眼和睁眼没多大区别。她知道是自己在吓唬自己,黑暗中她告诫自己:坚强些!决不能向黑暗示弱,向根本不存在的鬼怪示弱!怕什么,在荒原上连睡觉的胆量都没有,还谈什么实现伟大理想?胆小鬼怎么能创业呢,干脆当逃兵算了。男人们能抗得过去,我也一定能抗得过去,她这样想着,胆子也就壮了些,先前的鬼怪一时间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我怕!”金晓燕蜷缩成一团,并尽量把身子和刘美玉挨得更紧一些,声音依然能听出她在哆嗦。 “有什么好怕的?”刘美玉的声音也有些发颤。这和她想表达的意思有些矛盾。 “我听这声音,怎么这么瘆人?是不是狼在叫啊?” “别吓唬自己,有好几个人站岗呢,再说你我都有枪。”其实,枪对于刘美玉她们,除了壮胆,还能有什么用?怎么装子弹,怎么打开保险,怎么瞄准发射,全然不懂。只是上车前,洪师长给了她们一人一支短枪并对她们说:“留着防身吧,到了垦区以后,他们会教你们怎么用的。”狼要真的来了,这枪还没烧火棍好使呢。 “美玉姐,你真的不害怕吗?” “别老往那儿想,你越当回事儿,心里就越怕。其实在这黑夜里,这声音,谁听了都起鸡皮疙瘩,能不害怕吗?需要战胜的是自我人性的怯弱!于是,我就想那些英雄的故事,比如英国作家笛福笔下的鲁滨逊,他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生活了二十八年,最终成了大自然的征服者和建设者,他经历了怎样的磨难啊;又比如在火刑中临终的布鲁诺,为了真理,他有着多么顽强的意志力啊!这样想,你就能从中汲取力量来战胜自己的怯懦了。” “你真行,遇上什么事,你都能往好的方面想。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不害怕了。你以后要多帮助我呀!”金晓燕也为自己刚才的怯懦而羞愧起来了。 “晓燕,睡不着,我们唱支歌吧,就唱《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刘美玉带头唱了起来。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金晓燕跟着一起唱。 “满腔的热血已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许多未能成眠的同志们也一起跟着哼唱,这歌声伴随着风声越唱越响,它越唱越雄壮,在这荒原的夜空久久地回荡。 §§第十四章 暗杀 县政府小会议室里,左光辉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拿着笔,正在发言:“昨天下去走了一圈,情况比我的想象还要糟糕,粮店全部歇业,都说是没粮了,街上居民一片恐慌,越是买不到粮,买粮的人就越多.买粮难成了街谈巷议唯一的话题,我和马局长又到了附近的几个村看了看,村里也在议论征粮的事,找了几个村的村长,有的推托说没粮,有的干脆躲起来不见。看来这次50万斤征粮工作等于是和尼姑要孩子啊。”左光辉边说边用笔敲着桌子,他显然有些激动,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我们去找郝记粮店的郝掌柜,请他带头交粮,没想到他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县里的粮商要都这样就好了。可惜杯水车薪,救不了急啊。”左光辉诉了一通苦经,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见左光辉要打退堂鼓,林大锤正色地说:“左县长,这50万斤粮食,可不是儿戏,一定要按时完成,军令如山!可不兴讨价还价。我知道战场上缺粮缺水的滋味,长春城里的国民党不就是让我们断粮断水,硬给困得投降的吗?” 林大锤的话让左光辉没有一点儿回旋余地。但左光辉还是不甘心:“林书记,你是不知道,我和马局长征粮征不上来的滋味啊!” “我们是解放区,是新政权,要干的事情很多,困难当然也很多。现在可不是讲困难的时候,而是要研究如何克服困难,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林大锤斩钉截铁的一番话让左光辉不再吱声,他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见大家不吭声,林大锤继续就征粮工作进行分析:“左县长刚才讲的困难是事实。造成困难的原因大致有三个方面,一方面是眼下青黄不接,各地都在闹粮荒,粮价飞涨,农民确实很困难,再加上各地灾民投亲的投亲,靠友的靠友,纷纷涌向我们这儿,这在客观上也加重了困难的局面;另一方面就是王老虎贴的那张告示,搞得人心惶惶,有粮也不敢上缴。不消灭这股顽匪,这个问题就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因此,抓紧破案是做好征粮工作的前提。关于破案工作,我有个初步分析:王老虎回来虽然只有几个人,可是这儿是他的老窝,他一定会网罗旧部,企图继续和人民为敌,如果是这样,那么敌人就可能是几十甚至上百个。他们在哪儿呢?城里城外他们都呆不住,因为这儿是解放区,敌人只要一露头,就会被我们发现,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就是龙脉山。在山上没吃没喝,这么多人也无法生存,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躲进了”地塞粮库“。如果我这个判断是正确的,那么这也恰好证明了地塞里是有粮食的,而且这粮食是好的,可以食用的。” “对啊!”左光辉有些惊喜。 “敌人躲在地塞里,这地上肯定有他的耳目,要不怎么我们一有动静,敌人这么快就知道了呢?所以我想,我们必须主动出击。要在全县各乡各镇各村大张旗鼓地开展排摸调查,重点是排查解放前后突然缺失人员的线索,排查外来暂住人员的线索,要一家一户地查,发现线索立即上报。即使抓不到他们也可起到敲山震虎的威慑作用。这项工作量很大,困难也很多,但是,只要我们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这事由常局长负责。还有一件事,从明天起,武大队长派一个武装排过来,开挖地塞炸口,争取早日进入地塞。如果王老虎一伙果真躲在里面,那么很可能和敌人发生正面冲突。这样更好,真能把敌人逼出洞来,我们就好干净彻底地消灭它了。不过,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我们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高度的警惕,这项工作由我负责。能一举消灭王老虎,我们的征粮工作会顺利一些,群众都睁大眼睛看着我们。但是征粮工作绝不能等,假如一时半会儿我们抓不到王老虎呢?怎么办?难道我们的征粮工作就停下来等吗?所以,左县长、马局长,你们还是要多做农民和粮商粮贩的说服教育工作,努力争取和把握工作的主动权。另外,直觉告诉我王老虎这次回来,是有任务的,应该也和粮食有关。我们的军队需要粮食,敌人也同样需要粮食。我们可以公开征粮,而王老虎这个军需处长,又不能公开活动,他上哪儿去弄粮食呢----唯一的答案是:地塞粮库。我们要是把地塞粮库攻下来,不但可以歼灭王老虎这一伙匪徒,还能缴获大量的粮食,恐怕就不只是50万斤了,因此,关于粮食我们要做好征粮和剿匪的两手准备……” 听林书记讲得头头是道,左光辉心里说,这一举两得的结局当然好,可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就怕花了大气力,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空欢喜一场。但不管怎样,林大锤真能从地塞里弄出粮食来,总可以减轻自己身上的压力,但他对剿匪仍然有些担忧:“听说王老虎当年的护粮家丁就有百十来号人,个个穷凶恶极,俗话说:困兽犹斗,咱们能收拾得了吗?” “这个你放心,左县长,这些个兔崽子,只要能找到他们,就一定能收拾掉他们,洪书记今天已经去开荒点了,他会把任务交代下去的!”林大锤继续他的分析:“刚才分析了征粮困难的两点原因,下面讲讲征粮困难的第三个原因,那就是有些群众长期在敌人的反动宣传下,对***的征粮政策仍存有疑虑,怕我们说话不算数,怕拿着欠条以后兑现不了,怕我们的政权不长久。要改变群众对我们的看法,光靠嘴上说肯定不行,这个问题我专门请示过洪专员,他同意我们用东北券兑现,也可以让上级调拨一些食盐、布匹等生活用品兑换。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打欠条。这样,工作就可以好做一些。总之,我们要牢牢记住:没有群众的支持,我们什么也干不成。刚才说的征粮工作,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可以各抒己见。” 见大家不发言,马奇山主动说:“请林书记放心,我们粮食局一定积极配合完成任务,有多大力使多大劲儿,支援前线,义不容辞嘛。”说完他朝林大锤笑笑。 左光辉不满地看了马奇山一眼,仿佛在说:你到底跟谁一条心啊?你装积极我不管,可任务怎么完成啊?50万斤粮食!光靠嘴能行吗?得拿出真家伙才行,这个你不懂啊? “还有一件事,就是近来,我们县来了不少逃荒要饭的南方灾民,洪专员和我的意见是让他们落户到武大队长的垦荒大队去,自力更生,艰苦创业。这样完成二十万亩开荒任务才有人员的保障,同时也可减轻社会治安的压力……” “不行不行!”林大锤还没说完,左光辉就急着表态,“林书记,我们不能要这些盲流子啊。他们能干活是不假,可是上哪儿弄粮食供他们吃呀?这些个人,一个个都拖家带口的,干活的人没几个,吃饭的人一大堆,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说完他又用眼瞥了一下一直不吭声的周泰安。左光辉希望周泰安出来说几句,他想:这可是你们民政局管的一摊子,要是收下那些要饭的,能干活的都上武大队长那儿,剩下那些老的少的,吃呀,住的,看你咋整? 周泰安听左县长说的跟洪专员和林书记不是一个调,就故意不做声。 林大锤见左光辉不同意,觉得他主要是只看到眼前的困难,就开导道:“左县长,我们眼光要往远处看,收下了他们,不仅是帮了他们,也是在帮我们自己啊。我们今年要开荒十万亩,明年要开荒二十万亩,上哪儿去找那么些人手,他们来帮我们开荒打粮食,筑路建农场,这是求之不得的事啊!怎么好拒收他们呢?眼下是困难,大家分担点儿,挺过了这一年就好了,要说拖家带口,谁家不是有老有少啊?” 这事儿还没议出个结果,一个警察慌里慌张地闯进了会议室。 “报告,常局长,刚才接到报案,郝记粮店的郝掌柜,还有他老婆、两个孩子都被杀了!我们已经把现场保护起来了。” 常永瑞站起身就跟着去发案现场了。他走后,这消息让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而且发生在这征粮的节骨眼上,谁都知道它的严重性。过了半晌,阎永清自言自语地说:“郝掌柜是我们征粮的主要依靠对象啊,又是军属,他的大儿子高中一毕业就参加了解放军。现在我们咋跟人家交代啊!” 会议没法再开下去了,林大锤宣布了散会后,让王豆豆马上去通知洪专员,自己立刻赶赴现场去了。 老远就看见郝记粮店的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着,一片叽叽喳喳声,乱哄哄的,警察正在维持秩序。常永瑞正在大声驱赶着围观的人群:“买米的、卖米的都走开了,谁是知情者,留下!”人群中有的想往外走,可是后来者还在往里挤,秩序反而比刚才还乱。不一会儿,就听有人喊:“让开----让开!林书记到了。”这一喊,吵嚷的人群稍稍静了一些,群众自觉地闪出一条道,让林书记进去。 林大锤穿过堂屋,走进内室,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室内四具尸体纵横倒着,到处是血,墙上有明显的血点子,呈飞溅状,连窗户纸上也都溅上了红色血点。郝掌柜倒在门口,倒在他身上的是他老婆,炕上靠墙角的地方是他一个12岁的儿子和一个8岁的女儿,蜷缩在一起。凶手杀人的手法极为残忍,现场景象惨不忍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在不断地往里挤。常永瑞回过头来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回去,有什么好看的?”并吩咐在场的警员驱赶人群,维护好秩序。站在里圈的几个警察把枪横过来,枪与枪组成了一道围栏,用力往外推去,站在外围的警察,用力拽出了几个拼命往里闯的人,在警察里外配合的驱赶下,围观的人群才一点点退去。 现场虽然没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但是由于围观的群众先于警察进入,现场已被破坏。刑侦人员正在细心地勘查,拍照的拍照,取证的取证,希望从中能发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几个知情者也被带回局里去作笔录,其他人员都退出内室,到堂屋去了。 情况汇总起来大致是这样的:昨天早上左县长和马局长去了之后,郝掌柜就把他的一个也是做粮食生意的远房亲戚找到家里,商议征粮的事。晚上在一起喝了酒,那位亲戚因为喝多了,离开时把一只包落在了他家。今早起来后就到郝家来取包,只见大门紧闭,就心生疑惑,绕到后窗想看个究竟,没想到这一看让他魂飞魄散。窗户是半开着的,郝家人全部被杀。吓得他大声惊叫:“出人命啦!杀人啦!”这一叫把左邻右舍都叫了出来,一听说杀了人,都赶着去看,就跟赶集似的。郝掌柜的那位亲戚在大家提醒下这才想到了报警,接警时间大概是七点半左右。“下午,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聚到了县政府会议室。洪涛也赶回来了,初步的尸检也出来了。死者均死于刀伤,死亡时间是在夜里十点到十二点间。 “洪专员,你刚上任,我们这儿就出了这等大案,真是太不争气了,县里原先的治安还是不错的,这次真是莫名其妙。”左光辉见洪涛走进会议室,忙迎上去说。 “左县长,别紧张,坐下说吧。”洪涛招呼道。 左光辉对常永瑞说:“常局长,你把情况给洪专员介绍介绍吧!” 常永瑞把案情大致情况向洪涛作了汇报后,洪涛询问道:“你们分析过这案子的原因吗?” “从郝掌柜的平日为人来看,他正派规矩,不可能是情杀,从现场来看,箱柜未见翻动,一些重要的钱财也并未丢失,也不是见财起意图财害命。不过,有两件事很能说明案件的性质,郝掌柜曾两次拿着恐吓信来找过我,一次是在半年前,内容是骂他别人涨价他不涨价,让他小心狗头,署名是’粮老爷’;第二次是在两个月前,没有署名,骂他带头低价卖征购粮,让他必须悬崖勒马,否则不得好死。当时,我们因他提供不出怀疑对象,也没有其他线索,就叮嘱他要注意个人的安全,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的话,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林大锤问常永瑞:“从恐吓信的内容看,像是因商成仇。仇杀?” “我也觉得像是仇杀。咱们县有几个粮商抱成一团早就对郝掌柜心怀不满,备不住就是他们在杀人泄愤呢!”左光辉也赞同常永瑞的分析。 “郝掌柜带头低价把征粮卖给政府,触犯了谁的利益,不就是那帮粮商吗?除此以外,他得罪过谁了?我看肯定是仇杀。”马奇山语气更加肯定。 “要是仇杀的话,杀他一个也就够了,何必要致他全家于死地呢?而且,手段那么残忍,最多的桶了十七刀,最少的也捅了三刀,因为商业利益而结下的仇有这么大吗?”洪涛提出了关于仇杀的疑点。 “那两封信还在吗?”林大锤追问常永瑞。 “我把它都交给左县长了。” 左光辉见大家把目光对着自己,有些发窘,“我早弄没了,当时,我就以为不过是个别粮商说说气话,哪敢来真的,压根没留它。”左光辉的话中充满了后悔。 洪涛思忖了一会儿说:“同志们,要提高警惕啊!为什么偏偏是你林大锤到任以后就发生了这一起起案子呢,为什么偏偏又是左县长和马局长去找了郝掌柜以后,当天就发生这样的案子呢?不觉得蹊跷吗?这像是一般的仇杀吗?敌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对我们的新生政权,恨得要死,怕得要命。我们的每一项工作,他们都会千方百计地破坏。根据两天前这里出现的王老虎那张告示,这件事很有可能也是他们一伙所为。问题是王老虎对我们的征粮工作的电报,对我们开会研究的征粮工作的方案,以及我们要让郝掌柜在征粮工作中起带头作用的消息,敌人怎么会掌握得那么及时,又那么准确呢?这难道不值得大家深思吗?” 洪涛的分析提出了一个极为严峻的事实:我们的队伍中可能隐藏着特务分子。林大锤有些忧虑地望着洪涛,“征粮工作是当务之急,破案工作也刻不容缓,地塞粮库的开挖还要抓紧进行,我们的人手不够啊!” “这个案子非破不可!否则你们的征粮工作会有很大的阻力,我回去后就向上级汇报,让行署公安局安排侦查力量,协助这里尽快破案。其他工作你们还是按照原先的分工抓紧进行好了。”洪涛说完就要赶回行署,林大锤在送他上车的时候,紧紧地握着洪涛的手,他有万语千言。洪涛了解林大锤此时的心情,他拍着林大锤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肩上的压力,只要劲使到了份上,就是达不到目标,我也会理解你的。” 林大锤激动地说:“洪专员,有你这句话,就够我在心里热乎到我想尽最后一点办法,使足最后一把劲的。你放心吧!” 有这么一个帮助自己成长,提携自己前进,理解自己苦衷的好首长,林大锤心里知足了。 洪涛走后的第二天早上,由行署公安局刑侦科科长魏亮带队的刑侦小组就到达了龙脉,他们在郝家周围拉起了一道警戒线,这给本来就紧张的龙脉又增添了紧张气氛。王老虎那张告示已经让龙脉百姓的心中对这块解放区的天蒙上了阴影,郝掌柜一家被虐杀,更让龙脉人的心里雪上加霜。整个龙脉的神经一下子绷得更紧了,到处是一片沉闷,即使白天大街上也少人走动,小巷里也少了往日的生气。 在一条僻静小街的一端,是陈玉兴家开的面粉加工厂,前厂后家,厂门口拴着条带着嚼子的大狼狗,狰狞地注视着路人。马奇山在沿街散步,但又似乎是在留意着什么。一个人影闪进了陈玉兴的家,大狼狗只窜了一下却并不咬,他细一看,是粮商孙文怀。过了一会,又一个人影闪了进去,是粮商马立文。马奇山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在龙脉的粮商界,这三个人虽然个人资产都不算大,但他们在龙脉的粮商中还是颇有话语权的,关键是三人抱成了团。合在一起也能和郝掌柜、刘老二形成’三国鼎立’之势。好些小粮店主、小商小贩都看他们的眼色行事,所以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平时只要有点什么事,这三人就凑到一块儿商量。如今出了郝掌柜一家被杀这么大的事,而且这三个人平时又与郝掌柜多有纠葛,能不担心公安人员把这人命案子牵扯到自己身上?所以,一大清早就聚到了陈玉兴的家来商议对策。 陈玉兴刚把孙文怀、马立文迎进了屋,刚要关门,只见后面还跟着个人,边往里闯边笑着说:“怎么?陈老板不欢迎我啊?”原来是马奇山。 陈玉兴只好满脸堆笑,“哪敢,哪敢,是马局长啊,快请进屋,请!” 孙文怀、马立文见马奇山进了屋,也都站了起来,恭敬地和马奇山打招呼。马奇山挑了个正中的位置坐下。“你们是事先约好了吧?能这么巧吗?” “没有,没有,我们就是随便串个门。”马立文和孙文怀赶紧解释。 “没有吗?”马奇山不留情面一语点穿。 孙文怀,马立文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陈怀兴见马奇山突然造访,知道必有来意,于是就说出了实情,“郝掌柜一家被杀,大家都知道,就我们几个平时跟他不对付,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们怕牵连到自己,凑一块就是为了合计合计看这事该怎么办。” “不做贼不心虚!”马奇山还是不阴不阳的口气。 这句话让这三个人吓出一身冷汗。“哎哟,马局长啊,这个玩笑你可开不得。平时你对我们这些开粮店的也不薄,我们感激都感激不过来呢,怎么能给你惹这么大的麻烦?虽说平时和郝掌柜是有些矛盾,但这伤天害理的事我们是绝不能干的。”陈玉兴急忙站出来表白。 “那是,那是,借我个胆也不敢啊!”孙文怀也哭丧着脸忙跟着表白。 “马局长,我的为人,您是最清楚的吧,怎么能怀疑上我了呢?”马立文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我又不瞎又不聋,你们三个在这龙脉什么事不敢干,什么屎不敢拉呀?”马奇山依然步步紧逼。 “过去,我们是有一星半点的过失,可是,自打成立了新政府,我们几个都规矩着呢,对你这个粮食局长的工作,我们哥几个也没少支持啊,求你在关键时候给我们几个美言几句,可不能把我们几个往火坑里推啊!”孙文怀一边往自己脸上贴金,一边低三下四地向马奇山求情。 马奇山把脸一沉:“你们跟我说实话,杀害郝掌柜全家的是不是你们买通人干的?”说完把眼珠子一瞪。 马奇山是在使诈。他知道只有把杀人罪名安在这三人头上,才可以任意摆布他们,然后通过他们来控制龙脉的粮商。 果然,这一吓唬让平时足智多谋的这三个人的智商化为了零,于是三人一起大喊冤枉。马立文见马奇山不听,一下子跪了下来:“马局长,我敢对天发誓,我马立文要干了那事,就让雷劈了我全家,不得好死。” 见马立文下了跪,孙立文和陈玉兴也跟着下跪起誓。 马奇山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别给我装熊整景了,我呢,今天来,只是想给你们透个信:左县长,还有新来的林书记,可是把你们三个列为重点怀疑对象呢,省公安厅也正在往这方面调查取证呢!” 陈玉兴等人一听马奇山这话,可真吓傻眼了。陈玉兴跪在地上边抹眼泪边哀求:“马局长,你是左县长的大红人,你替我们美言几句吧,今后我们一定……” 陈玉兴还在絮絮叨叨,马奇山不愿再听下去,打断他的话说:“我可不能保证你们没干那事,不过看在你们曾支持过我工作的份上,倒是可以帮你们说几句,不过往后你们都得听我的。”这最后一句说出了他这次来访的真真用意。 “一定听您的!”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马奇山望着三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继续说:“第一,政府有什么号召,特别是我马奇山喊一嗓子的时候,你们都得应着,别他妈让你们交粮就把我当冤家似的……第二,别他妈没事老往一块儿凑,瞎嘀咕,让常局长知道了,非怀疑你们不可……第三,今天是我给你们透露点儿风声,别一转脸,就把我给卖了。这事要让我知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都给我识相点儿,听着没有?”说完,马奇山背着手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听着了,马局长,我们几个今后就全靠您了!”陈玉兴代表三人说着感恩戴德的话,马立文、孙文怀跟在其后,三人簇拥着把马奇山送出了门。 望着马奇山扬长而去的背影,陈玉兴等三人一个个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吐出一口长气。 马奇山这些天一直被胜利鼓舞着,自从王老虎回到龙脉,自己就像如虎添翼,接连出招,旗开得胜,把个龙脉搅得天翻地覆。看着洪涛、林大锤、常永瑞一个个不得安宁,破案没有半点眉目,上到专员、县委书记,下到粮商粮贩,一个个被他牵着鼻子走,在官场在民间,他马奇山都玩得转,游刃有余。他打心眼里高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实力,觉得他还有和新政权较量的资本。今晚他要去一个神秘的地方,去检阅他苦心经营了多年的一支队伍,给他们鼓鼓劲儿打打气。马奇山就像是一个输惨了以后的赌徒,又弄到了翻本的赌资,使他对未来的赌局又重新充满了期待。 §§第十五章 阴森的地塞粮库 入夜,龙脉山上格外寂静,只有夜猫子在机警地眨着眼睛.在一个丛林遮掩的石窟里化了装的虎爷正等候着来接他的人。一会儿,两只老虎从树洞里跃出,向石窟爬去,当它们爬到石窟门口,回头望了望,然后直立了起来,闪了进去。原来刚才王老虎接到虎爷发出的信号,便与王二虎换上虎形衣亲自出来迎接。 “没留尾巴吧?”虎爷问。 “没有!这地方除了咱们,还有谁能知道?”王老虎得意地说道。 “这年头可不比从前了,干什么都得小心点儿,记住了。” 简短的对话之后,王老虎一按按钮,石窟洞壁慢慢打开,一部升降梯正停在那儿,上了电梯,石窟洞壁即自动合上。走出电梯,沿着弯弯曲曲的水泥路,王老虎把虎爷领进了他的密室。这儿原先是地塞粮库日本总指挥官的卧室,日本人撤退后,就成了王老虎的密室。 虎爷坐定后,环顾了四周,他很满意眼前的一切,“前两次你们干得不错,我已经禀告上司给你们嘉奖,林大锤刚一上任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这一张告示威力不小,吓住了不少人啊。这回又杀了郝掌柜一家,更是把龙脉所有的人都给镇住了,看谁还敢带头交粮?不过,那姓林的也不是个善茬子,我看他有些灵气,不那么好对付。他现在一门心思盯住了我们的地塞粮库,正在组织人要刨炸口呢。”虎爷先把两位夸奖了一番,又把眼前面临的对手跟他俩作了交代。 “虎爷,这你放心,他林大锤的锤再硬,也硬不过这日本产的钢筋水泥啊,看他能有啥招。”王老虎得意地说。 “就他那几十头烂蒜,还想刨炸口,让他们刨去吧!傻帽儿!”王二虎也是一脸的得意。 “就怕他们不来刨啊,这说明他有了新的想法,只要他领着人刨,你们就平安无事。”虎爷毕竟老谋深算,他对手下的两只虎教训道。 “他会有什么新想法呢?”王二虎觉得林大锤除了冒傻气去刨炸口,没什么办法可以打进来。 “这个地塞最大的隐患就是庄大客气,林大锤是决不会放弃这条线索的。庄大客气那儿我已经去过,他是不会和林大锤他们见面的,不过***最能玩教育群众那一套了,就怕……” “那就干脆把他干掉,他对地塞的情况是一清二楚啊。” 见王二虎鲁莽的样子,虎爷不无担忧,“杀人不是你们的目的,要谨慎为是,不能轻易就暴露了自己。党国派你们俩返回龙脉的任务有两个:一是破坏**征粮,二是一旦接到上峰的命令,负责把地塞的粮食火速运往沈阳**。如有不便就将粮食全部烧毁在地塞里,绝不能让**从这里拿走一粒粮食,明白吗?” “明白。” “要加强对秘密出口的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轻举妄动,有重要情况我会随时和你们联系,等任务完成后,我会带你们去南京受奖。” “感谢虎爷栽培。”王老虎、王二虎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们就一起出去看看弟兄们吧,现在这种情况下,尤其要精诚团结、同舟共济啊。” 随着虎爷,三人来到了地塞粮库的大厅。王三虎率50名秃头粮匪持枪靠壁站着。大厅内虽则亮着灯火,却依旧显得阴森。 一见大哥二哥带着虎爷前来视察,王三虎带头跪拜:“欢迎虎爷视察。” 众粮匪齐刷刷地跪下:“欢迎虎爷视察。” 虎爷在中间,王老虎、王二虎分站两边,三人并排走到大厅中间。王老虎喜笑颜开地说:“诸位弟兄请起。”众匪站起后,他开始致欢迎词:“虎爷工作繁忙,日理万机,可心中还是想着我们这些坚守在地塞里的弟兄们。今天特地光临地塞,看望大家,使我们不胜荣幸!下面请虎爷给大家训话,让我们欢迎!”说完他自己带头鼓起掌来。 底下这群人中以前大多没见过虎爷,借着灯光,只能看清他中等身材,戴着顶礼帽,帽檐压得低低的,一副宽边墨镜把脸遮去了大半,深铁灰长衫、皮鞋。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后,虎爷往前走了一步,朝众匪拱了拱手,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 “弟兄们,这么多日子来,大家憋在这里吃了不少苦,这些,党国都是知道的。今天我是代表军统沈阳站前来慰问大家的。”又是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前些日子,你们干得很好,灭了’**’的锐气,扬了我们**的威风,这些功劳党国是不会忘记的,要给你们记到功劳簿上。我已经禀告上峰,等事成之后,有关人员都将按功受赏,我决不会食言。这次上峰把你们大哥、二哥从前线调回龙脉来,就是为了完成一项重大的任务:我们要把这批粮食安全地运送到沈阳,你们的责任就是守护好地塞,守护好这批粮食。等运粮车队一到,你们就大功告成了。等完成了任务,你们也就熬出头了,每人都可以得到一大笔钱,吃香的,喝辣的!要烟土有烟土,要女人有女人,你们就尽情地去享福吧!”虎爷的这些画饼充饥的话并没有激起多少人气,尽管王老虎、王二虎、王三虎使劲鼓着掌,可是掌声依旧稀稀落落。 王老虎见没气氛,便吩咐开灯摆宴。霎时,大厅里灯火通明,靡靡之音也响了起来,气氛明显比刚才热闹多了。 虎爷望着这排场兴奋地对王老虎说:“这里还是当年日本人在时的样子,一点没变啊!” 王老虎哈哈大笑:“日本人白白送了我这一座世界第一的保险粮库啊,有了这样的粮库,别说一个林大锤,十个林大锤也打不进来啊!” “一百个也打不进来!”有人附和。 “哈哈哈哈!”狂笑在地塞里回荡着。 虎爷突然沉下脸来:“别笑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喊,众人立刻静了下来。只听虎爷说道:“林大锤靠铁锤是打不进来,可是,林大锤并不像你们想象得那么傻,固若金汤的长春都没守住,你们怎么可以掉以轻心呢?你们想过没有,要是他林大锤和庄大客气串合在一块儿,你们怎么办呢?……” 众匪愕然。 一大清早,郝前进就带着一个排赶到了县政府。本来他们的工具就不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他们经过附近一个村庄时,乡亲们一听说解放军要刨地塞粮库,打王老虎。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就主动把自家的工具借给了他们。林大锤、阎永清接到队伍后,就马不停蹄地把队伍带到了龙脉山地塞炸口前,静寂的荒山立刻喧闹了起来,到处响起了欢声笑语。林大锤分配完任务,郝前进就迫不及待地带领大家抡镐刨开了。 面上的杂草和浮土一上午就清理完毕了。地塞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倒塌的钢筋水泥墙和柱子,横七竖八地躺着,足有好几百立方米,像一个被大卸八块的巨人。郝前进想用手试试能不能搬动,他挑了块小的水泥块,用尽吃奶的力气,那家伙像生了根,纹丝不动。他有点儿不服气,站起身朝手掌唾了口唾沫,又拿起镐用力刨了几十下,震得他手臂生疼,却只在水泥的表面留下了些白色的印记。气得他把手中的镐头一扔,停下手来,失败使他脸涨得通红。 林大锤看着郝前进又吃力又窝火的样子,知道这项工作的难度很大,他笑着接过旁边递过来的大锤,瞧了瞧郝前进,那意思是说:你不行,瞧我的吧。他挑了一块大块的,照准中心用力砸了下去,一锤、两锤……砸得铁锤直冒火星,可那大坨还是没一点儿动静。林大锤已经汗流浃背了,却依然挥舞着大锤使劲砸着。今天林大锤有点懵了,从小学打铁,却没见过比铁还难打的石头。他不信那个邪,和这块水泥混凝土较上劲了。郝前进带来的那一个排都坐下歇了,山谷里只回响着那单调的锤声。 “嘣----嘣----嘣----嘣----”听得出锤锤都是铆足了劲儿的。 没想到刨炸口这工作这么费劲,郝前进看着仍在挥镐的林大锤说:“林书记,这啥水泥啊?怎么比铁还硬?这么干下去,不得干到猴年马月啊?真要能找到地塞口也值,就怕白忙活。” “林书记,我看这么刨下去不会有什么成效,还是得找到庄大客气,这里面的情况他熟,他不来,哪怕和咱们说说情况也好啊。”阎永清也沉不住气了。 林大锤费了半天劲儿,终于砸下了几块小水泥还有点儿碎末。他知道光靠蛮劲也不是个事儿。大家都在议论,便停下了锤,直了直腰,擦了把汗,说道:“这么干是有些蛮干,就是挖出个眉目来,也得像郝连长说的那样,还不知是猴年马月呢。歇歇!大家想想办法。” 王豆豆拿起林书记的大锤,没抡几下,就累得直喘粗气。 郝前进见这模样就说:“哎,小土豆,你这个头比锤把也高不了多少,这可不是小孩子家玩的东西,你看你砸这水泥块,就像小孩子家玩弹脑瓜嘣……” “你----你欺负人。你比我也好不了哪儿去!”王豆豆有些急。他越是急就越引发众人的大笑。 林大锤理解同志们的畏难情绪,连他这个“盖帽王”都砸不动,别人就可想而知了。看来自己对刨地塞炸口的困难估计不足,进入地塞看来只好想别的方法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找到庄大客气,听听他的意见,而且林大锤相信他一定会有好办法的。可是这个庄大客气为啥要躲着我们呢?现在解放了,他又是大家选出来的村长,他不明白。于是,林大锤对阎永清说:“阎副县长,我看用刨开炸口的办法进入地塞,估计行不通。除非向上级要几吨炸药,我知道那玩意儿战场上比我们更需要,能不麻烦上级就尽量不麻烦,所以,咱们还是必须要找到庄大客气。任务那么急,我们没有时间再走弯路了。既然这个庄大客气不愿见我们,那就选个让他出其不意的时间,咱们再去拜访。现在这么干也是白耽误工夫,还不如先回去,仔细研究一下方案再说吧。” “好啊!”林大锤的这个决定没人不同意。 在回城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大群人,足有百十来个,有的提篮挎筐,有的背着行李卷,有的拄着拐棍儿,全都堵在了车头前,卡车只得停了下来。 郝前进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看样子是他们领头的,操着山东口音开了腔:“俺是山东的,家乡遭了灾了,没吃的了,不少村子都闯关东去了。俺听说你们龙脉是个好地方,又是解放区,俺就带着俺们村的人一路讨饭来到这里。说这些话不怕你笑话,俺们不为别的,就想在这儿落户,开荒种粮。可是到了这儿,找到你们县政府,没想到里面一个大官模样的人要撵我们回去。还是底下的工作人员告诉俺,让俺去找县委林书记,还说他领人去龙脉山刨炸口了。那个小同志还给俺们指了道,俺这就领大伙儿找来了。你们谁是林书记啊?” 听了这些话,林大锤急忙下了车,激动地握住那位中年汉子的手:“我就是林大锤,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想在这儿落户开荒?好啊!”林大锤喜出望外地说。 “我们走了那么多的路,吃了那么多的苦,还能跑这儿来诳你不成?”一位老汉不乐意地说。 “县太爷,收下我们吧,听说你们龙脉的水土养人,开了荒好长庄稼,这里荒地有的是,收下我们吧!”众人七嘴八舌地围住了林大锤。 林大锤踏上车门下的踏板,大声说:“山东的父老乡亲,大家辛苦了!千万别误会!现在,我代表龙脉县委欢迎你们,既然大家奔着开荒来的,那就落户到开荒大队吧,大家说的没错,这儿荒地有的是。我们要在这儿建设大农场,正缺人手呢,一会儿我让他们派车来接你们。马架子是现成的,到那儿自己动手搭个铺,今晚就睡到垦荒大队去吧。过几天就给你们办落户手续,你们看怎么样?” 林大锤的这一番话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一下子就这些闯关东的乡亲们的信心点燃了,纷纷围着他问这问那。 “林书记,现在开了荒,粮食要到明年开春才能种上,到秋天收了庄稼俺们才有吃的。这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的口粮怎么办?” “开荒点有电吗,俺在老家当过电工。” “那儿的荒地有多少垧?光咱们这些人开得完不?你们还要不要人了?” …… 乡亲们的问题问不完,林大锤也答不完。最后他干脆爬到车厢上,两手合成喇叭状放开嗓门大声说: “乡亲们,请大家放心,我们既然收下了大家,肯定不会再让你们挨饿了,有我林大锤吃的就有大家吃的。”底下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他又接着说:“北大荒有多大?你们去了就知道了。现在你们要去的地方,不过是大荒原的一个角。在这大荒原上,你们就像往菜里撒盐末一样撒到大荒原上,是要让每个人都充分发挥作用的。目前,一切才刚刚起步,条件是还很困难,电还没有,井还没打,眼下只能喝泡子里的水,蔬菜也没有,等天一冷,取暖也肯定成问题。但我相信,通过大家的努力,我们的条件会逐渐好起来的,关键要有创业的信心,好日子是要靠大家去创造的。到那时候,电会有的,自来水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们要建的是大型国营机械化农场,目前正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假如你们家乡还有壮劳力,有劲没地方使,就上咱这荒原来吧,荒原欢迎你们。我们尤其欢迎有专业特长的乡亲到荒原落户,但要先忍着点,要先开荒,等有条件了,再干你们专业去。我呢,也有一个条件:就是凡是被收下的,要求你们今年上冻前,必须每人开出十亩荒地,明年一开春就可以把地种上,能不能行啊?” “林书记,有你这些话,俺们心里就落底了。开荒的事,你就放心吧,能开十亩荒,我们决不会只开九亩九呀。” 林大锤的这些话让那些正在生命线上挣扎的人激动不已,经久不息的掌声是最好的明证。 郝前进带着那一个排的战士又回开荒点去了,傍晚时分开来了三辆大汽车,武大为亲自带队,把这些被叫做“盲流子”的人像接亲人一样接到开荒点上。 §§第十六章 缴枪 左光辉自从接了征粮任务之后,就感到肩上的压力就重了起来,可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又出了郝掌柜全家被杀的案子,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他知道,要完成50万斤征粮任务,绝不是靠县政府发一张文那么简单。他就像第一回进赌场的赌徒,面对着变化万端的赌局,一点儿胜算的把握都没有。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粮食在那儿?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把50万斤粮食征到手,他更不知道。虽说龙脉是个大粮市,做县长的总该懂点儿行吧,可他放心地把这一摊子交给了自己的心腹马奇山,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而马奇山也不负重托,从不给他添麻烦。左光辉这个县长当得悠闲自在。现在他要负责征粮了,当然只能把宝押在马奇山身上。他知道这事儿离了马奇山,靠他自己绝对玩不转。既然已经在会上接受了任务,就得做出个雷厉风行的样子给大家看。于是左光辉盯紧了马奇山,马奇山也确实卖力,今天一上班就领着他挨个村跑,只是效果却一点不佳:那些个村长们像商量好了似的,不是躲着不见,就是两手一摊,朝着他俩苦笑,再不就是说出一大堆让他厌烦的话。他真恨不得上去抽他们几个大嘴巴。跑了一天,一粒粮也没征到,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晚饭后,憋了一肚子气的左光辉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进门他就沉不住气了:“马局长,就今天这局面,你说这50万斤粮食怎么弄吧?就像你说的,这不是跟尼姑要孩子吗?真不知道这个洪专员是怎么想的?50万斤!把你我杀了也凑不够数啊!” 望着一肚子怨气的左光辉,马奇山故意不说粮食的事,他斜眯着眼睛望着左光辉说:“左县长,您别急,这才刚一天,您就沉不住气啦?还有人比您更闹心的呢!” “你说谁?” “林书记呗,我看他非栽在咱龙脉县不可。” 左光辉不知道马奇山指的是什么事,问道:“你明知他要栽,在会上还那么积极地鼓捣他刨地塞?明知50万斤征粮任务是向尼姑要孩子,还一口应承,难道想把我也弄栽了?我真不知道你心里咋想的!”左光辉一脸狐疑地看着坐在自己边上的马奇山。 “当时那情况,咱俩不表示个态度能行吗?这好比爹妈管孩子要粮,你给不给是一回事,给得出给不出又是一回事,给多给少又是一回事。”马奇山狡黠地笑笑,露出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 马奇山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左光辉自然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管马奇山要粮,于是他无奈地说:“你小子心眼可真好使,反正这征粮的事,我就全仗着你了。” 马奇山要的就是左光辉这态度,可嘴上却说:“左县长,你放心,在这龙脉县,只要有粮,我就能征上来,到时候,还不都是你左县长的功劳。”马奇山知道左光辉要的只是功劳,故意挑他爱听地说,见左光辉用急切的眼光看着自己,就神秘兮兮地凑近他的耳朵:“跟你说实话吧,指着农民交粮----没戏。他们除了明年的种子粮,就剩嘴里吃的了,要有多余也没多少。再说他们也舍不得卖,就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是白搭。咱们倒不如把重点放到那些粮商粮贩身上,兴许还有戏……” 马奇山这不是在故意耍戏自己吗?原来今天的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却煞有介事地领着自己白跑一天。左光辉心里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这个马奇山,他究竟存的什么心呢?左光辉越想越觉得身边的这个人不可捉摸!但一转念,琢磨他干啥,只要他能把粮食弄到手就是真的。于是,就问道:“你说有道理,下农村征粮是难,但相比之下,这些人毕竟老实巴交,粮商粮贩是有粮,可一个个都是油缸里的蛋----滑蛋。你说的这’戏’该怎么唱呢?” 马奇山继续分析道:“这些人囤积居奇,越哭穷说没粮的,其实他家的粮比谁家都多,就是不肯往外拿。听说这全省各地粮贩都在往咱龙脉县跑,他们开出的价钱一个比一个高,这年头谁不想多挣几个呀?所以,我说要向他们征粮,就跟向尼姑要孩子一样。”马奇山故意卖个关子。 “那就跟他们来硬的,杀害郝掌柜一家,陈玉兴那几个王八蛋嫌疑最大,把这帽子往那几个头上一扣,还愁他们不交粮?”左光辉自作聪明地说。 “那可使不得,左县长,你得学着点儿人家林书记,别看他虎了吧唧的,那工作方法,就说那天的接风宴……人家处理得多好啊,可不能只来硬的。”马奇山又故意玩起了激将法。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着自己的面,说林大锤比自己强,让他的自尊受了重挫,左光辉怎么能服?自己好歹还念过几年书,他林大锤不就是个打铁的吗?是骡子是马,还没遛呢,我左光辉怎么也得让林大锤瞧瞧,在龙脉这一亩三分地上究竟是谁的能耐大,想到这儿,他对马奇山说:“对付这些粮商粮贩,咱们还得一家一家跑,实在不行,就把庄大客气请出来,不给他们来点儿硬的,真不知马王爷长几只眼了。至于农村,也不能放过,我就不信,家家都没有余粮。就这么办。”左光辉斩钉截铁地说出了他的决定。 “你要去找庄大客气?在会上不是说林书记要亲自去拜访他吗?你这么干不是跟他在抢……” “他不是已经去过了,人没请来吗?人家躲着就是不见。”左光辉似乎找到了由自己出面去请庄大客气的理由。 正在这时,周泰安走了进来,“左县长,我有两件事要向你汇报一下,今天林书记、阎副县长带着从垦荒队调过来的一个排去刨地塞炸口,你们猜怎么着?”周泰安也想卖关子。 “后来怎么样?”左光辉急着想知道结果。 “怎么样,撤回来了呗!那玩意炸药炸它都费劲,那几把小镐头就跟挠痒痒似的,啥也不当。”周泰安讨好地说。 “好!刨地塞粮库没指望了。咱就动员他回来,把征粮的重担交给他,让他也尝尝这磨破了嘴皮子也征不来粮的滋味。”马奇山一拍大腿得意地说。 马奇山的话和那天开会时简直判若两人,周泰安觉得纳闷,就说:“哎,马局长,那天会上你不是挺支持林书记去挖地塞粮库的嘛,原来你并不是真心?” “噢,周局长,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知道,林书记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你拦得住他吗?再说,人家刚来,他想干啥,你说这不行,那不行的,别落个不支持工作呀。等他撞了南墙,咱该怎么说还怎么说。”马奇山为自己辩解着。 “要是林大锤还不泄气,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呢?”左光辉对林大锤撞了南墙会悬崖勒马心存疑虑。 “那我们就一起指责他的错误决定,看他还能在龙脉干得下去?”这正是马奇山期盼的,但却说得那么自然,谁也不会怀疑他是别有居心。 “那好啊!由他负责征粮,我们俩肩上的担子就轻了。”左光辉耸耸肩,似乎自己肩上的压力真的减轻了。 “他要是肯来和咱一起征粮也成,那就别说这50万斤,就是5万斤也够他呛。” 听马奇山说五万斤,左光辉眼前一亮,问道:“要是把标准降一下,就征5万斤粮,你有把握吗?” “有把握。抓住头就好办!那些囤粮准备卖高价的就是陈玉兴他们三个,还有刘老二,其他粮商都看着他们几个呢。” “这几个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左光辉说。 这几个人里,周泰安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他接着左光辉的话茬说道:“陈玉兴是全县有名的奸商,靠买日本鬼子丢下的小粮食加工厂磨面起的家。这家伙尽往面里掺假,他恨不得把麦根也磨碎了掺里面,那回往面里掺秸秆粉,就让苏联红军抓到过。马立文这小子是个痞商,只要赚钱,连他爹妈都骗。孙文怀短斤缺两是出了名的,他的那杆秤都让人弄折了两回了。那刘老二,他是个拿粮食当祖宗的土鳖财主儿,表面上见谁都点头哈腰的,其实呀,他的老猪腰子正着呢……” “别说了,左县长,这几个人包给我好了,你放心,在我这挂车上,不愁他们不拉套!只要我来它一嗓子,看他们几个谁敢直毛,他们几个要是带头交了粮,别的粮店老板的粮柜子就好撬了。”马奇山拍着胸脯,十分有把握地说。 “好,有马局长这句话,我的心里就踏实了。有你给我撑着,咱们就不能在洪专员面前丢脸了。”左光辉听了马奇山的这一番话,就像打了强心针,顿时兴奋起来。他突然想起周泰安刚才说有两件事要汇报,就问他:“你还有一件事没说呢,那一件是什么?” 被左光辉一提醒周泰安这才想起忘了一件大事,赶紧说道:“左县长,今天林书记收了百十来个盲流子呢,让我给他们落户。” “人呢?” “他都安排到武大队长那个垦荒大队去了。” “简直是乱弹琴!”左光辉对林大锤的这种做法很不满,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林大锤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就问周泰安:“你给他们落了户没有?” “没你的吩咐,我怎么敢给他们落户呢?” “先别落,这事慢慢再说。”左光辉吩咐道。 “这林书记的手也伸得太长了,铁路警察各管一段,他管他挖地塞的事还没管好,怎么又要插手落户的事呢?这事儿他管得也太宽了,简直没把你放在眼里。”马奇山乘机挑拨,就像苍蝇见缝要下蛆一样。 周泰安还想再跟左县长说说介绍对象的事儿。刘美玉跑了,在周泰安看来这事就算是黄了。他记得曾经听左光辉谈起过对唱大鼓书的茗草印象不错,正好前些天周泰安又去听大鼓书,就跟她提起了介绍对象这事儿,茗草一听是左县长,就一口应承下来了,只要左县长那边一点头,这好事就成了。因此,周泰安今天就是为了这事儿,特意在等左光辉呢。 现在他正要开口,只见左光辉挥了挥手:“你们俩都回去吧,我心里乱得很,让我静一静。”原来左光辉是听了周泰安说林大锤插手安置盲流的事,情绪立刻坏了起来。周泰安见马奇山走了,也就只好作罢。 马奇山、周泰安走后,左光辉刚安静了一会儿,忽听得楼下有汽车声,他打开窗户朝外一望,见洪专员从吉普车中走了出来。 原来,洪涛回到地区处理完事务,就急着往龙脉赶。龙脉接二连三地发生贴告示、杀征粮积极分子的事,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期,反映了当前对敌斗争的新动向。敌人那么猖狂、那么狡诈,给征粮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不仅关系到当前征粮工作的开展,更关系到新生政权的巩固和全国战局的发展。他不能把担子交到了林大锤手里就甩手不管了,像以往在战场上一样,他必须站在前沿阵地上去指挥,必须和他的战友们在一起并肩作战。 左光辉觉得洪专员这么晚赶到龙脉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便赶紧下楼迎了上去。几句寒暄之后,洪涛就问起了林书记的情况,左光辉就把刚才从周泰安那儿听来的说了。他觉得今晚是个好机会,就两个人,可以和洪专员推心置腹地谈一谈,除了表现自己,更可以观察领导对自己的看法。可是时间已经不早了,左光辉把洪涛安排到县招待所后,见洪专员并没问及自己,难道在洪涛眼里龙脉就只有一个林大锤?他想说,却有些尴尬。就起身跟洪涛告别,正转身要走,却又被洪涛喊住了:“你等等,大胡子首长非常关注他这个县委书记干得怎么样,叮嘱他一切工作要围绕粮食开展。既要抓好当前的征粮,也不能忽视了办农场。今年开的荒地,都得耙好了……” 见洪涛还是一个劲儿地在说关于林书记的事,就说:“放心吧,洪专员,我会全力配合林书记的。”他觉得这样能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 果然,洪涛接着说:“开荒的事情简单,你也不用太多分散精力,只要做好后勤保障,为他们生活上、工作上提供服务可少不了你啊!特别是种子要提前准备,倒是你分管的征粮这一块,难度会很大。怎么样?有点眉目吗?” “我正在努力做呢。”左光辉尽量把话说得很谦虚。等着洪涛继续往下问,见洪专员不再说什么,知道他只是敷衍地随便一问,今晚洪涛并没有谈话的兴致,他识相地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洪专员,您休息吧。” “你也回去休息吧,路上要小心点儿。”洪涛叮嘱道。 左光辉拍拍屁股后面的手枪:“我家不远,有这个,还怕啥?您放心吧!”左光辉边回答边往外走。 “左县长,你回来一下。” 左光辉刚要跨出门去,见洪涛又喊住了自己,便一脸疑惑地走了回来。 “有件事,我突然想了起来,是关于你的私事。”顿了一下,他又说:“***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要对每一个同志负责嘛。”洪涛努力想把这件不轻松的事说得轻松一些。 “洪专员,什么事,您说吧!” “听说你定了门亲事,女方叫刘美玉,成亲那天女的跑了,是这样吗?” “是啊!”左光辉有些尴尬,心想谁的嘴那么欠,连这事都向洪专员汇报。 洪专员还在追问:“那姑娘为什么要跑呢?是不是你给人家施加什么压力了?” “哪能呢,这事儿马局长、周局长最清楚,是刘美玉她二叔二婶主动找他俩说媒,提出要跟我攀亲,我才同意的。为了这事,闹得我下不来台,光屁股跳芭蕾,转圈丢人。我都窝火透了。” “原来是这样。左县长,据我了解,你在老家还有一房家室,是吗?” 左光辉想不到洪专员连自己老家的事都知道,知道事情闹大了,赶紧解释说:“洪专员,咱们党内不是有个说法,家长包办的婚姻可以解除吗?我老家的媳妇就是父母包办的。” 听了左光辉为自己的辩解,知道他对党的政策一知半解,就纠正他说:“左县长,包办婚姻是指买卖婚姻或者包办强娶强嫁的婚姻,我们党的这一政策是从提高妇女地位,从解放妇女的角度提出来的,你的这种情况不属于这个范围,应该慎重!你好好考虑考虑吧!我相信你会处理好这事儿的。” 在答应洪专员一定认真考虑,处理好这事之后,左光辉告别了洪涛。这一番谈话,对他来说是沉重的一击。他来到了大街上,脑子里像钻进了一群苍蝇,嗡嗡的。四处一片茫然,他不知道往哪儿去,回家吗?那是个什么家啊?冰锅冷灶的。他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觉得今天真是背气透了,收了一天粮,脚都快跑折了,嘴皮子都快磨出泡了,连一粒粮也未收到。周泰安带来的消息又那么强烈地挑战了他的忍耐极限,这可不是部队,林大锤是团长,谁都要服从他的命令,这是地方,这是我具体分管的工作;并且,那天会议上,自己已经明确表示了反对,现在居然连商量都不跟自己商量,就把一大批盲流子弄到开荒点上,他林大锤眼里还有我这个左县长吗?……最窝囊的就是挨了洪专员这一顿训,什么“……施加压力呀”、什么“……据我了解,你有家室呀”、什么“你这种情况应该慎重呀”,自己不慎重了吗?现在是骑虎难下,你刘美玉不就是披了件军装吗?你看不上我,不肯嫁给我,不还照样在我的管辖之下,咱俩走着瞧,我倒要看看谁能斗得过谁?最可气的就是那个告状的,是谁呢?一定是刘老二、方丽霞这对土鳖夫妇,看着女儿找不回来,没法跟我交差,于是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要不就是看到林书记来了,觉着我左光辉说话不响了,就企图赖掉这桩婚事,于是就去找洪书记告状,装出一副可怜相,说我对他们“施加压力”了。没错,肯定是他俩。左光辉真是越想越气。 大街上灯光稀疏,少有行人,前面不远就是东北大鼓书馆,里面早没了鼓声,也听不着茗草的唱,大概散场有一会儿了。左光辉猛然发现灯光下有个人影一闪,左光辉下意识地一摸后屁股上的匣子枪,喝道:“谁?出来!” 周泰安听出是左县长的声音,忙说:“左县长,是我啊,周泰安。” 左光辉镇静下来:“你把我吓了一跳,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吗?” 原来周泰安从左光辉那儿出来,见时间还早,就来听大鼓书。茗草又向他问起介绍对象的事,还问他为什么不把左县长一起拉过来,被周泰安敷衍过去了。散了场,他还在琢磨怎么跟左光辉说这事呢,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左县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他妈的,刘老二两口子真不是东西,本来刘美玉这一跑,我就够窝囊的,没想到他们还跑到洪专员那儿去,告了我的状,刚才叫洪专员把我好一顿批评。我这个堂堂的一县之长让这么两个土鳖给耍了,真他妈的又憋气又丢人啊!” 周泰安见左县长气不顺,他眼珠子一转说道:“左县长,别窝火,你忙活了一天,反倒挨了顿训,憋着气,回家也睡不着,不如找个地方,我陪你喝两杯……” 这一提议正合左光辉的心思,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好吧。还是你老弟理解我啊。”于是两人便朝饭馆走去。 这条街上没人,开着门也是瞎耽误工夫,一般的饭店天一擦黑就早早打烊了,但也有一些是专等书馆戏院散场来吃夜宵的。没走多远,就到了一家正打算打烊的小饭馆。店主见左光辉和周泰安两人走来,忙迎上前去:“左县长,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啊?” “别说没用的,快烫两壶好酒,给左县长弄几个下酒的菜……”周泰安边往里走边吩咐道。 “好来!您两位请坐。先喝杯茶,酒菜一会就给您上来。”有生意,老板就总是有热情的。店主倒完茶,不敢怠慢,吆喝着,转眼功夫,酒壶酒杯上来了,紧接着一碟花生米,一盆拌凉菜也上来了。 左光辉一想起今天的倒霉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真他妈的窝囊!” “左县长,咱喝开心酒,别生闷气,她刘美玉有什么了不起,仰慕你的女人还不有的是,刚才茗草还求我给她拉古拉古呢。”周泰安半是劝慰半是介绍。 左光辉一听周泰安又要给自己介绍茗草,就不愿意听,“你别再和我提茗草了,那是啥时候的事啊?现在,我是堂堂一个大县长,能找个唱大鼓书的吗?今天我心里烦,别再给我添堵了!好不好?” “好,不说不说,来,喝酒,喝酒。” 这一宿,两人喝了两瓶老白干,店主也被闹腾得一宿没睡。天快见亮了,左光辉和周泰安带着浓浓的酒意走出小饭馆。 “左县长、周局长,你们慢走。”店主打着呵欠送走了客人,他伸了个懒腰进去睡觉了。 左光辉喝得比周泰安多,走路脚底下直打晃,一不小心闪了个趔趄,周泰安忙上前去搀扶,“左县长,你没事吧?”左光辉推开周泰安,醉醺醺地说:“我没醉,你回家吧,自己的路,我自己走----”周泰安不肯离开,非要搀扶着把他送回家,左光辉用力把他一推,周泰安险些倒地,他站起身子,看着左光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家走去…… 左光辉走着走着,哼唱起了大鼓书小段: “正书之前先来个小段,说的是本地英雄左光辉,他英就英在一个眼儿----枪击鬼子专打喉咙眼,单身打虎,子弹专穿屁股眼儿,往长春送支前粮,送到了节骨眼儿,就是娶老婆,他是个缺心眼……” 左光辉晃晃悠悠地走了一段路,拐了一个弯,正好来到了刘老二粮店门口,迎面看见“刘老二粮店”的牌匾,一股无名火从心里蹿起了,他掏出了手枪,冲着房墙上的牌匾“砰----砰----”就是两枪,嘴里还骂骂咧咧:“我**奶奶的!” 俗话说:心字头上一把刀,万事以忍为高。左光辉的这一冲动,除了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还险些误了他的美好前程,率性者当以他为戒啊! 正在酣睡的方丽霞,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声枪响吓得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浑杀筛糠。刘老二光着腚跪在炕上,吓得磕头如捣蒜,口中不停地念叨:“饶命啊,好汉,饶命啊!”脑海中全是郝掌柜一家被杀的惨状。过了半晌,不见有动静,刘老二这才渐渐镇定下来,赶紧穿上裤衩,招呼正在被窝里筛糠的方丽霞:“别抖了,快,帮我挪水缸,把门给顶上。” 方丽霞这才钻出被窝,朝刘老二喊道:“顶门有个屁用,人家有枪,咱们还是快跑吧。” “往哪儿跑,跑了,这库里的粮食怎么办?”这土老鳖不管啥时候,永远惦着他的粮食。说着刘老二趿拉着鞋,跑到外屋,小心地趴着门缝往外看着…… 洪涛也被枪声惊醒了,他一骨碌起了床,掏出手枪。一抬头看见警卫员小马走了进来,便问:“你听没听到枪声?” “听到了,这才赶紧跑了过来的。”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咱去看看!”洪涛披上大衣和小马朝外走去。 在枪响的现场又策马来了两个人,谁?林大锤和王豆豆。他们俩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原来昨晚林大锤和王豆豆把那些移民送到武大为手中时,因为事情来得突然,开荒点上没一点准备,于是忙活了好半天。等大伙吃完了,安睡了,林大锤才睡。睡到半夜,又突然想起今天要和阎永清再去拜访庄大客气的事,还约了常永瑞去检查城乡排摸情况的事,有时间的话,还要找左县长了解一下他们征粮的情况。想到这一大堆工作,他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他叫醒了王豆豆,两人就摸黑骑马往回赶,没想到刚进县城就听见枪响,便策马飞驰而来。怎么这么巧呢?就是这么巧。要不怎么叫“无巧不成书”呢? 林大锤骑在马上看见前面有个人影晃晃悠悠地走着,手里还拿着把枪,嘴里哼哼叽叽地不知说些啥。林大锤举枪大喝:“什么人?” 左光辉转过身来,用举枪的手对着林大锤挥着,醉醺醺地说:“林……林书记呀,是我……我是左县长。” 林大锤收起了枪,下了马,朝四周看了看,很快就发现了墙上的两个枪眼,厉声问道:“这是你打的?” 左光辉并不作正面回答,他断断续续地说:“林……林书记,你说刘老二两口子叫不叫玩意儿,是他们自己上赶着要把女儿嫁给我,临要娶亲了,人跑了……跑了,给我下不了台……下不了台呀!不同意就不同意呗,还跑到了洪……洪专员那儿告我的状……你给评评……评评理……”左光辉边说边挥舞着枪,比比划划,一副醉意朦胧的样子。 “左县长,这枪是打敌人的。大清早的,你跑这儿乱放枪可是违反纪律的。快收起来!”林大锤命令道。 左光辉哈哈一笑,嘴里喷着酒气:“林书记,你以为我……会那么虎吗?哈哈……我是吓唬吓唬这两个土鳖的。”说着又举着枪比划起来。 林大锤厉声命令:“左县长,把枪收起来!这枪可不是比划着玩的,想放就放。” 左光辉不服气地说:“我是县长,我得要回这个面子……”拿枪的手仍在舞着。 林大锤命令王豆豆:“小土豆,缴了他的枪!” 左光辉朝着林大锤脱口而出:“你敢!” 话音没落,只见王豆豆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左光辉握枪的手,没费半点劲,就缴了他的枪。 左光辉恼了,他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原来他看见洪涛握着枪带着警卫员小马赶到了。 林大锤就把左县长喝多了酒,经过刘老二门口,心里憋屈,就朝他家房墙上放了两枪的经过向洪涛汇报了。 洪涛问道:“刘老二是谁?” “就是刘美玉的二叔。”林大锤说着就把刚从左县长手里缴来的枪递给洪专员。然后补充道:“我担心他拿着枪,又喝了那么多酒,会闯祸。我就让王豆豆把他的枪下了,你来处理吧!” 洪涛接过枪,转向左光辉问道:“是这么回事吗?” “是的。”左光辉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锐气了。 作为军人,洪涛深知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他说:“左县长,这里刚解放,是群众和特务分子的敏感地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得十分注意。再说,你怎么可以拿枪来泄私愤呢?” “洪专员,我实在是窝囊呀!”左光辉一脸委屈的样子。 见左光辉还在狡辩,洪涛正色说道:“咱解放区,为了安全,只有县委书记,县长可以佩枪,但是只能在紧急情况下用,平时不能随便打。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纪了!”回头对警卫员说:“小马,左县长的这把枪你先替我保管一下,怎么处理,回去再说。”又对左光辉说:“工作上,你还是努力的,但乱放枪的问题,这不是一般问题,这涉及到军民关系,你必须认真地给我写份检查,看你的态度再行处理。” 左光辉做梦也没想到,这挂在屁股后面叫做枪的东西,竟然会给自己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平时只知道挂着它挺神气,这回神气不起来了。洪专员怎么也跟林书记穿一条裤子,小题大做。但他又不敢再辩解,还是答应了认真写份检查。 这清晨的枪声也把马立文和孙文怀唤到了陈玉兴家。这三个人一嘀咕,龙脉又有一场好戏要开演了。刚上班,县政府门前突然闹腾起来了,一伙人嚷嚷着要找林书记、左县长,就直往里闯。收发室老汉硬挡着不让进,双方吵闹起来。这时门外的人越聚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响。 周泰安气急慌忙地闯进了左光辉的办公室,进了门就嚷嚷起来:“左县长,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要围攻县政府啊。” “什么人?还反了他们了?走----去看看去。”不等周泰安回答,左光辉就向门口走去。刚下到楼梯口,陈永兴一伙人就已经涌了上来,堵住了左光辉。 “左县长,我们正找你呢!你让交支前粮,我们不含糊吧,都说郝掌柜一家子的死是交粮给交的。今早刘老板家又挨了两枪。虽说没出人命,可老这么出事儿,谁还敢再交粮啊!我们的生命还有没有保障啊?大伙儿说是不是?”陈玉兴说着回头看了看大伙儿。 “是!”有陈永兴带头替大家说话,众粮商一起附和着。把个县政府办公楼闹得像开了锅似的。 林大锤在办公室里听到外面一片嘈杂声,也走了过来,他来到左光辉边上,想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左光辉一跺脚,指着门口说:“你们他妈的要造反?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上这儿来吵吵闹闹的,像个什么样子?” 左光辉的话不但没震住大家,反而把众人激怒了,县政府办公楼内顿时局面更加混乱。 “左县长,你把话说清楚,谁造反啦?”有人针锋相对。 “还让不让人讲理了?”有人寸步不让。 …… “陈玉兴,你小子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起什么哄,不就是想抗拒征粮吗?我告诉你,郝掌柜死前收到过一封恐吓信,署名是龙脉县全体粮商,我们正怀疑是你写的呢。当初郝掌柜交粮,你不是又讽刺又挖苦的吗?还有孙文怀、马立文,公安局的同志正在调查你们呢,没想到你们还敢找上门来,胆子不小啊!”左光辉知道擒贼先擒王,要镇住这场面,就要先拿陈玉兴一伙开刀。震住了陈永兴这三人才能震住他们所有的人。 一听这话,陈永兴一下子急了。当着这么多的同行的面说自己是杀人的怀疑对象,往后在龙脉还怎么做人呢,他喊道:“说话要有证据!我没干那事,你们可不兴诬赖好人。真要是我干的,天打五雷轰!” 见陈玉兴赌咒起誓,孙文怀和马立文也立即为自己辩解:“我们怎么能干那种阴损的事儿,谁要是干了,让他不得好死!” “左县长,你怎么说这种无凭无据的话,毁我们的清白,我要是干了那事儿,叫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左光辉这一招确实管用,原先这三人的进攻态势立刻变成了自卫防御了。陈永兴朝方丽霞看去,那意思是说:今天我们大家都是为你们家的事来的,你怎么就不说话了呢?那方丽霞果然是个明白人,她一下子挤到林大锤跟前,哭喊起来:“林书记啊,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郝掌柜一家死得惨呐!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老刘家了呀!你可得救救我们呀!” 方丽霞这一哭闹,左光辉顿时没了锐气,林大锤听了一会儿,已经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他上前劝慰道:“大婶,你是为今早的事来的吧?别害怕!那纯属误会,是这么回事:今儿早晨,左县长正巧从你们家门口走过,是他一不小心枪走了火,并不是存心的。事后,左县长对这件事也很后悔。当时,我就在现场。”林大锤回头看看左光辉:“是这样吧,左县长。” 左光辉无奈地点点头。 方丽霞听林书记这么一番解释,不由吃了一惊,她朝着左光辉问道:“啊!左县长,怎么?枪是你打的?” 事到如今左光辉只好承认,好在林书记的话已经给了他台阶下,就说:“是我打的,是我不小心让枪走了火了,吓着大伙了,是我不对,用不着大惊小怪的。” 林大锤见火候差不多了,就说:“郝掌柜的案子,我们正在努力追查,到时候,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有一点请大家放心,***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还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从今以后,只要大家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如果遇到有什么威胁,感到不安全,可以直接来找我,我们一定会尽力保护大家的生命和财产的安全,决不让郝掌柜那样的事再次发生。”停了一会儿,见下面没什么议论了,就说:“大家还有什么事吗,要没什么事大家请回吧!” 人们开始三三两两的掉头往回走,原先挑头的陈永兴等人早就躲在人堆里悄悄地溜走了。县政府办公楼里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回家的路上,方丽霞边走边和刘老二议论着:“你听听,这新来的县委书记和左县长是穿一条裤子的。那姓左的说枪走火了,你信吗?别在屁股上的枪,好好的怎么会走火呢?一般走火枪眼只会朝下,咱家的那两个枪眼怎么都是朝上的呢?很显然林大锤是在帮左光辉擦屁股,咱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好哦?” “信不信又能怎样,现在是咱对不住人家,左县长要恨咱,咱也没招。听人说,那个姓左的是个好赖人,隔路着呢,什么好事儿都想沾,什么坏屎也能拉。”刘老二觉得这件事总是自己理亏,况且,自己也惹不起这个左县长。 “他是这么个人?这你知道----咋不早说呢?那你怎么还想把咱家美玉嫁给他?”方丽霞听刘老二这么说就停了下来,瞪大眼睛瞧着他。 “那他左光辉也得分对谁不是,你想,他要是成了咱家姑爷,还能那样吗?现在说啥都晚了,黄花菜都凉了。快走吧,往后记住,离他远远的!”这就是刘老二的人生哲学:有利用价值就死命往上贴乎,一旦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就躲得远远的,把以前的一切忘个精光。 两人快步朝家走去。 此刻,在携儿寻夫的路上,程桂荣一手搀扶着左大娘,一手拉着淘儿在死亡线上挣扎着。 火车到了哈尔滨,她们的盘缠就花光了。出了哈尔滨站,程桂荣一片茫然,她根本不知道龙脉县在哪儿,还有多少路?要走多少天?淘儿在一个劲地喊着饿,只剩一点儿干粮了。吃完了又怎么办?幸亏娘一直在给自己鼓劲儿:“媳妇,你要挺住啊!只要咱娘仨还活着,就是爬也要爬到龙脉,去找那个没良心的算账。”这样,程桂荣一手搀着娘,一手拉着淘儿,肩上还背着包袱,一双小脚紧挪动着,在好心人的指点下,向着龙脉艰难地行走着。 这天,她们走进了一个村落,在一棵路旁的大树下坐下。左母靠在树干上,程桂荣找出最后一点儿窝头,用手指把它一点点地掰成小块,塞给淘儿吃。所有的碎屑都没有了,可是淘儿他还要。程桂荣只好把装干粮的口袋打开给他看,淘儿见里面是空的,就“哇”地一声哭开了。左母一阵眼晕,程桂荣急忙把她扶住。 “娘----你怎么啦?你可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我老了,吃不吃都没事儿,你自己三天没吃了,这到龙脉的路还长着呢!”左母有气无力地说着。 “我年轻,抗折腾,你不用管我。”程桂荣尽量装出没事的样子。 这时,一只乌鸦飞落在她们前面的空地上,嘴里还衔着一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山里红。程桂荣喜出望外,她捡了一块小石头,朝乌鸦扔过去。那乌鸦“呀”地一声,一耸翅膀飞走了,程桂荣赶紧跑去,捡起那颗山里红,在衣服上蹭了蹭,高兴地叫着:“娘----娘----山里红!”淘儿停住了哭。 程桂荣把山里红塞进左母的嘴里,淘儿眼巴巴地瞧着,见母亲把山里红全都塞进了婆婆的嘴里,一点儿也没给自己留,又“哇”地一声哭开了。 大路上来了个过路人,左母上前问道:“这位大兄弟,这是在哪儿?龙脉县还有多远?” “这儿是萨尔图,龙脉县远着呢,还有上千里地呢,坐火车一宿都到不了!你们这一老一少的,走半拉月都到不了。” “谢谢啦!” 路人走远了,程桂荣有些抗不住了,已经断了顿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怎么走得动道呢?去龙脉的路还有那么长,老天怎么就不给老少三人活路呢?她为难地望着左母。 “咱要饭也要去龙脉。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挺下去。媳妇,天下这么大,总会遇上好心人的。哎----,见着淘儿他爹就好了。” 左母的话在此鼓起了程桂荣勇气和信心。就这样,她们一路要着饭,又走了不知多少天,这天中午,她们来到了一个荒野驿站,驿站门前支了个凉棚,刘老二家赶车的陈磕巴正在和驿站老板娘喝茶聊天,马在边上吃着草料,停在路旁的大车装着满满的一车粮食。 程桂荣背着淘儿,搀扶着左母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凉棚下。这些天淘儿已经没有哭闹的气力了,道也走不动了,一直由他妈背着。尽管那只包袱最后还是让婆婆夺走了,可是程桂荣的负担还是比以前更重了。她也实在没力气了,每走一步都是强挺着。她见婆婆坐在树荫下,便放下淘儿,挨着婆婆坐下。程桂荣刚坐下就发现了那挂装粮的马车,自己径直来到老板娘跟前跪下,哀求道:“大婶,行行好吧,我娘和我儿好几天没吃了,给口吃的吧?” 老板娘眼皮都没抬一下,“哎呀!大妹子,这南来北往的,逃荒要饭的,天天打我这儿路过,我这点儿小生意哪打兑得起呀……” 程桂荣瞅了瞅粮车,转身向着陈磕巴哀求:“大叔,你行行好吧!要不给把米也成,我们实在饿得挺不住了。” 陈磕巴瞧了瞧坐在边上的左母和淘儿,“你们这----这是到哪儿去?” “到龙脉。” 陈磕巴站了起来,盯着淘儿看了一会儿,说:“这儿到龙脉还有百把十里路呢,给----给----给你----两把米,够干个啥呀?你们三----三个人,三张嘴,我也管不了啊,我就是个给老板赶车的,这粮食是俺老板的命----命根子。刮多大风,掉多些水分,他肚里跟明镜似的。我----我把粮给----给你,我回去不得挨剋啊?” 那边,淘儿仍在有气无力地喊着饿,左母毫无作用地哄着。 陈磕巴无可奈何地看着程桂荣,见她依然不走,跪在地上,那可怜和求助的目光让人心动,陈磕巴便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子。听口音像是山东的,看她那副邋遢的样子,估计已经出门不少日子了,面色焦黄、憔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看来真是饿得不行了。再看那一双小脚,这一路上所受的苦可想而知。俗话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于是陈磕巴有心想帮她一把,但她们能不能活着走到龙脉,就看各自的造化了。于是就说:“大妹子,就凭----凭你这双小脚,携老扶幼的,想要走----走----走到龙脉,五天也够呛,说句实话吧,你是想一家三口都----都饿死呢,还----还是想都----都活着?” 程桂荣觉得这算啥问题,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都活着啰,大叔。” 驿站老板娘嫌陈磕巴说话不利索,就抢着说:“那我就给你指条路,保你们三个都能活,你儿子还能享福呢!” “这是怎么回事?”程桂荣一脸的木然。 “告诉你吧,这个车老板的东家,五十多了,没孩子。过继了一个女儿,养大了又跑了,让我给惦对个男娃。托我好长时间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我看你就舍了吧?” “怎么个舍法?大婶。”程桂荣还是没弄懂。 陈磕巴走到淘儿跟前看了看,说:“我给你两个大饼子,再给你另加两个白面馒头,你把孩子留下。行----行不?” 程桂荣一听要她卖孩子,急慌说:“不成----这不成!” 老板娘在一旁劝道:“大妹子,别犯傻了!”又指着陈磕巴说:“他东家可是个好人家。给他当儿子,享不尽的福。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要不然,……你们三个……可就……这话我也不说了。你自个儿掂量吧!” 左母坐在边上,刚才他们的谈话全进了她的耳里。她颤巍巍地站了起身,走到程桂荣身边,禁不住老泪纵横。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媳妇啊----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要不然,淘儿----会饿死的,我眼前也发晕,没法走了。” 程桂荣大颗的泪珠子滚落了下来,她心都要碎了,望着左母哭着说:“娘,咱要是见了孩子他爹可怎么说啊?” 老板娘听了这话笑着说:“哎哟,瞧这大妹子,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你这好身板,还愁啥呀?再生个三个五个的没问题!” 程桂荣泪眼朦胧地看着淘儿,泣不成声。这叫一个做母亲的实在无法作这样的决定。 陈磕巴见程桂荣不吭声,以为她嫌自己给的粮食太少,就说:“前一阵子在长春,两个大饼子就----就----可娶个媳妇,你----你要不干,就当我没说,我可要走了。”说完,收拾起马料袋,再把绳套整整利索,准备上车。 “等等,”左母强打精神,“这事儿我做主了。孩子他爹问起来,有我顶着!不过,你也行行好,再加一个大饼子一个馒头吧,俺们娘俩还得靠它挺三天呢!” “行,我就按你说的。这一路上,我可就得----”陈磕巴叹了口气,去取干粮。 程桂荣颤抖着双手接过了干粮,又抱起淘儿拼命地亲着。淘儿在她怀里哭着,挣扎着,一双小手无力地捶打着程桂荣。 老板娘见状,一把从她怀里夺过淘儿:“别再黏糊了,越黏糊越分不开!”说着把淘儿往陈磕巴怀里一塞。淘儿也好像知道了什么,在陈磕巴怀里使劲哭着,小腿拼命地踹着。陈磕巴上了车。一手抱着淘儿,一手拿起鞭子挥了两下,马车上路了。 这对程桂荣是一个撕心裂肺的时刻,她跟在马车的后面拼命地追赶着,忽然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栽倒在路旁。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挥动着手臂喊着:“淘儿----淘儿----” 淘儿也在车上哭喊着:“娘----娘----” 左母捶胸顿足地哭喊着:“淘儿----我的好孙儿----” 凄厉的哭声在这广袤的大地上传播。 这陈磕巴给刘老二带回了淘儿,让刘老二夫妇欢喜不尽。淘儿到了刘家,虽然吃喝不愁了,却因环境的变异而认生,成天哭不够地哭,把老夫妇俩初见到淘儿时的那点儿欢喜全哭没了,加上两人都要忙着做生意,又没人照看孩子,只在刘老二家住了十来天,就让陈磕巴出车时顺便将淘儿送到长春他大哥家去,让他们家帮着照看。这当然是后话了。 天下做父母的养儿为啥?为的是老有所靠。有像左光辉这样当了县长却让老娘徒步千里,沿途要饭寻儿的吗?天下男儿娶妻为啥?相夫教子,相依相伴。有像左光辉这样当了县长就要休了发妻再娶的吗?天下父亲生儿为啥?教导成才,光宗耀祖。有像左光辉这样让嗷嗷待哺的幼儿,一路忍饥受寒,最终落得个被卖的下场的吗?天下男儿当以他为戒啊! §§第十七章 下落不明 送走了那些粮商,林大锤回到宿舍.今天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找到庄大客气。他收拾收拾准备走,见坐在一旁的王豆豆,林大锤就说:“小土豆,有件事,我考虑了好几天了,想跟你谈谈。” “啥事您就说呗!” “我不需要警卫员了,你看人家左县长,官和我一般大,不是也没警卫员,再说这是地方,又不是部队,到哪儿都带个警卫员不合适!” “那我干什么去啊?” “你就到武大队长那儿去,当个通讯员,你和大家又熟,在武大队长那儿接个电话呀,传个令呀,送个信什么的,那儿需要你。” “好是好,可我现在不能去。” “那你什么时候能去?” “等帮你把嫂子找回来了我再去。” “你都去找了两次了,不还是还没着落吗?光听有人说往长春方向去了,这么大个长春,一时半会儿能找到吗?” “找不到我就一直陪着你找!哪儿也不去。” 见王豆豆这么犟,一点儿也不听劝,林大锤有些火,可想想他又是为了自己,林大锤就耐心地劝说道:“小土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现在是实在没时间,等以后空闲点儿咱俩一块儿去,好吗?” “我不管,反正你不给我把嫂子找回来,我就不走。” “还反了你了。”王豆豆的这股犟劲儿终于把林大锤惹恼了。 王豆豆撅着嘴,就是不说话。他在生着林团长的闷气:天下哪有这样的人啊,告诉他大婶死了,嫂子下落不明,他却跟没事人儿似的,自己反倒替他去跑了两回。林团长真的是铁石心肠?还是缺心眼?记得上回跟他回家探亲,他们母子多亲热啊,他跟嫂子的感情多好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真叫人羡慕死了。嫂子在你临走的时候,丢了个扣都不忘给你缝上,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人家呢?真是个没良心的。王豆豆越想越生气,就冲着林书记大声说: “嫂子嫁你这么个男人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等了你五年,才见了一次面,你才陪她过了一宿就走了。家里遭此大难,都是她一个人扛着。为了救大婶,这才把自个儿卖了。你想想,你娶了个多好的媳妇啊!我要也有那么好的媳妇,什么开荒办农场,什么搞粮食,早就甩得远远的,回家过我的小日子去了……” “别说了!”林大锤大声吼道:“你说这话不是混蛋吗?” “说我混蛋就混蛋,在家时,我妈成天唠唠叨叨就怕我娶不上媳妇,到了部队以后,还来信催过我几回。你娘不也那样吗?为啥一回家就忙着给你办喜事儿?还不都是为了让嫂子能正式成为你们林家的人!你为啥不到老娘坟上去烧几炷香?不到长春去找找嫂子?管他找不找得到,起码你尽了心了。要不,你怎么对得起你老娘那心思,怎么对得起我嫂子对你的一片真情?” 林大锤愣了,王豆豆的话句句像鞭子,在抽打着他的心。他瞧着眼前的这个王豆豆,平时自己只把他当作小弟弟一样看待。没想到这么个小不点,竟然能说出那么一番让忠义男儿都为之汗颜的话来。他沉默着,无言以对。娘死了,他真的能无动于衷吗?他没日没夜地想着工作,拼命地干着工作,就是为了减轻心里的痛苦啊!媳妇走了,难道自己真的不想找吗?不是!他觉得艾小凤是个灵巧人,她要是想找自己肯定能找到,到长春驻军一问不就知道了?可是,艾小风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呢?这是他唯一感到困惑的,但他并不怀疑小凤对自己的感情,他相信时间总会给出答案。而自己要找艾小凤,就好比大海捞针,虽说知道她可能在长春,可长春几百万人口,上哪儿去找呢?……这样,他才把回家的念头搁下了,努力用工作来给自己增压,给心灵减压。没想到,今天一大清早却让小土豆这几句话给捅到心窝子里去了。小土豆说得对,娘活着的时候自己没尽太多的孝心,现在娘没了,怎么也应该到娘的坟上去,给娘烧几炷香,磕几个头,再跟娘说说贴己的话。要不,也太对不起死去的老娘了;小凤这么些年含辛茹苦,连个名分也没有,替自己照顾着亲娘,刚结婚就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么大的劫难。现在,连她的生死都不知,这样的媳妇不去找,自己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大丈夫吗?……真是难为王豆豆了,这小家伙一直跟着自己,没想到他为林家的事儿操这么大的心,对自己的情感生活竟这么关注。这些发自肺腑的话能一听了之吗?我林大锤没有兄弟姐妹,这身边的小土豆不比亲兄弟还亲吗?还有自己曾答应让艾小凤帮他找媳妇的事一定让他很失望。林大锤激动地抱住了王豆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他动情地说:“好兄弟,我听你的,咱抽空回去一趟。” 王豆豆见团长眼泪汪汪,知道自己错怪团长了,自从来到龙脉,林团长睡过几个安稳觉啊,你看他瘦得多明显,老娘死了,媳妇没影了,他能不伤心吗?刚才自己的话那么冲,他却不计较我这些,多好的团长啊!王豆豆的眼圈也湿润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团长,我错怪你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停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那,咱俩啥时候去?” “今晚去,明天一早赶回来。” 王豆豆终于破涕为笑了。 上午,林大锤和阎副县长去了小清河村,不巧庄大客气出去打烧柴了,扑了个空。家里只有庄青草一人,林大锤想和她随便聊聊,顺便等等庄大客气,可这姑娘说话太谨慎。等了半天,庄大客气连个人影也没有,只好作罢。下午林大锤和常永瑞碰了下头,了解到自从排查工作开展以来,群众的热情很高,每个村民组都行动起来了,纷纷表示要积极配合政府尽快消灭王老虎这伙匪徒,发现情况就立即向有关部门报告。但从排查情况来看,还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次大规模的排查使群众受到一次很好的教育,使人民群众看到了政府消灭顽匪的决心,扫除了一些群众的心里阴霾,极大地调动了群众参与剿匪的积极性。除此,开展这样大规模的群众运动也极大地震慑了敌人,仿佛有一张天罗地网正在龙脉悄然张开…… 和常永瑞分手后,林大锤和王豆豆带上干粮,就匆匆上路去了。王豆豆驾着车拉着林大锤飞驶在月光下的原野上。(当初那六辆送他们去开荒点的车,按洪涛的意见,四辆归开荒大队,两辆留在县里使用。)一路上俩人尽说着有趣的事儿。小土豆告诉林大锤:他写信告诉他娘,在部队上林团长对他最好了。有一次,一颗子弹飞来,是团长替他挡住了子弹,才救了他的命,而团长却负了伤,他娘来信叫他认团长做干爹,小土豆对她娘说,林团长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人家还没结婚呢,这把给她娘念信的人给逗乐了。林大锤也告诉王豆豆,那天回家探亲,他一进门就发现王豆豆不在,就到处找,他娘问他找啥,他说找一个小土豆,娘说家里还有几个大土豆,别找了!一会儿娘给你拿。林大锤告诉他娘,小土豆是他的警卫员,这下把娘笑得前仰后合,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说着话,时间不觉得长,傍晚前就到了,林大锤和王豆豆停好了车,然后来到自家门前。见门上贴了封条,林大锤上前扯下封条,一拽,门上着锁,他使劲一拉,锁开了。林大锤推门进去,屋里一片狼藉,跟上次离开时已经大相径庭了。林大锤用手电照了个遍,屋里一片阴森凄凉,他鼻子一酸,眼泪禁不住刷刷地直往下淌。 “是大锤回来了吗?”有人问。 听着动静,林大锤回头一看,原来是邻居冯大爷正站在门口望着自己。林大锤用手抹了抹泪,迎了上去,双手把住老人:“冯大爷,我,我们家到底怎么了?” “前些天,你们家遭了土匪抢,就是王老虎那一伙人,他们杀了三个铁匠师傅,你娘和你媳妇都受了伤,没多久你娘就走了,那些天,你媳妇又要伺候你娘给你娘看病,还要给铁匠师傅料理后事,根本没时间也没地方找你,她为了救娘,迫不得已,只得把自个儿给卖了,看样子像是又嫁人了。” “大爷,我嫂子又嫁人了?”王豆豆急切地问。 “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俩才刚结的婚呀,您是知道的啊。这怎么可能呢?” “大锤啊,咱们都是独门独院,我一个孤老头子,你媳妇不来说,我们哪里知道呀,我只是猜的。那天你娘过世了,还是我帮着埋的呢……” 在冯大爷的带领下,林大锤来到了他娘的坟头,他双膝跪地,浑身抽搐着,然后趴在娘的坟头,悲愤的泪水像决了堤似的夺眶而出。他像一头疯狂的野牛,拼命地用手地刨着娘的坟,在冯大爷和王豆豆的拉拽下,林大锤才逐渐恢复了狼。他给娘的坟上烧了点纸,也给三位铁匠兄弟的坟上烧了点纸,又在王豆豆和冯大爷的帮助下,把几座坟重新垒点儿土修整了一下。忙完这些,鸡叫头遍了,林大锤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坟地,告别了冯大爷,奔长春去找艾小凤了。 再说艾小凤跟着刘老婆到了刘家,把个刘老婆夫妇喜得眼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傍晚刘长河一回家,便要张罗着给他成亲,只因艾小凤一个劲地哭闹,才没拜成堂,刘老婆只好等等再说。 第二天吃罢晚饭,刘老婆端了碗粥,拿了块咸菜疙瘩坐到艾小凤跟前:“小凤姑娘,别哭了,你看看,到了我家,还不是进了福窝呀!吃穿都不愁,周围有几家是这样的?”见小风不听自己的,照样哭着,于是就把儿子长河叫进了屋,指着儿子对小凤说道:“你抬头瞧瞧,我儿子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还有文化,他哪点儿比不上你了,你成天哭个啥?真是个没福气的东西。” 艾小凤仍在哭着,刘长河就说:“妈,瞧你办的这事,她不愿意就算了呗,这哭哭啼啼的,多闹心。干脆放她走吧,别再难为她了。”说完一转身出了屋。 刘老婆赶紧追了出来,对长河说:“儿子,瞧你说得轻巧,既然你相中了,哪能放她走呢?我看了,她呀,还没开脸呢,肯定是个黄花闺女。哭两下算啥,你妈我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调教不归顺媳妇的事儿可是没少听说也没少见过。你就瞧着吧,妈准保给你调教好她。” 刘长河想了一下,对妈说:“我看她人倒是不错,可这么犟也够呛呀!娶媳妇本来是件喜事,这成啥了?强扭的瓜不甜----妈,你放了她吧!” 刘老大也过来帮着劝说:“儿子,只要你相中了就行,她也是生来乍到,又刚刚死了娘,伤心呗,哭两下也是情喇中的事,过几天就会好的。” 刘老婆见儿子不再吱声,就说:“妈该破费的都破费了,再说这姑娘就是放她走,她也没个去处呀。” “反正你们不能逼人家。”说完一扭头,到院子里去了。 “这不省心的东西。”刘老婆一跺脚,“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 在刘老大夫妇的反复劝说下,刘长河终于答应娶亲了。这天,刘老大家显得格外喜庆,一大清早,鞭炮的纸屑就在风里传扬着喜讯,爆竹声中,门上的大红“喜”字格外惹眼,婚房门口贴着对联:“今日和合结连理,他年儿孙绕膝行”。屋里,贺喜的、看热闹的、帮忙的人络绎不绝,屋外,也都是四邻八舍来凑热闹的人群。 洞房内艾小凤穿着一身大红衣裤,坐在炕头抹着泪。刘长河也是一身崭新的衣裤,脸上却并没有喜气,他见小凤眼哭得像红桃似的,就递了条毛巾给艾小凤擦泪,艾小凤用手一挡,刘长河只好把毛巾放在炕沿上,艾小凤又把它扔到了地上。 门口的玻璃窗前刘老婆忙里偷闲也在向里瞧望,见刘老大走过便招手示意他过来,指着里面,咬着耳朵说:“你瞧瞧,你瞧瞧,咱们家这个宝贝儿子真是个窝囊废呀……”说罢,刘老婆气得一跺脚回了自己屋。刘老大看罢也只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开了。 等送走了一批批的客人,屋里顿时清静了许多,刘老婆把小夫妇送入洞房,便关上房门,躲在门外想看看两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入夜了,长河一人在屋里生着闷气,俩人谁也不开口说话,就这么干坐着。刘老婆只得把儿子叫了出来,压低了嗓门:“长河,你不能这么干坐着,大老爷们,这事咋就不敢呢?” 长河没有出声,只是呆呆地望着屋里桌上的油灯发愣。 “告诉妈,是不是她不让你靠前呀?” “妈,不管这媳妇怎么来的,咱们也得人家愿意才是呀,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吧!” 这时淘儿又哭闹起来,刘老婆只好对儿子说:“长河,她已是咱家的人了,你去吧,别怕!有妈呢。”然后高声冲着里面喊道:“你当你是谁呀?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说罢急忙去照看淘儿去了。 这新婚第一夜,两人就这么和衣坐了一宿。艾小凤时刻提防着,刘长河想要劝慰几句,但一看她那样子,也就忍住了。第二天刘长河回到了屋里,连衣服也懒得脱就躺在炕梢上睡去。一连几天了,艾小风每天晚上都紧张得要死,今晚见刘长河睡了,也就在炕头躺下,虽然困,但心里依然提防着。艾小凤心想:我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你刘家对我的好,我今生今世报答不了,来世我变作牛马也一定相报。但你刘长河若想干那事,我就是拼上一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但刘长河连碰都没碰一下她。可艾小凤毕竟想得太简单了,刘长河是个君子,可刘老婆就未必了。就在她的警惕性一点点消逝的时候,她的那道防线终于被粉碎了,事情来得那么突然,她是那么柔弱,败得那么不堪一击。这天,刚吃罢晚饭,艾小凤收拾完饭菜碗筷,便回自己屋去了,一会儿,刘老婆带着几个恶婆,闯了进来。刘老婆一声令下,几个恶婆不由分说,架胳膊架腿,三下五除二,就把个艾小凤剥了个精光,然后用绳子绑好扔在了炕上,只在大腿根部搭上一块白布,嘴里还塞上条毛巾,然后合上门吹了灯出去了。 刘老婆指挥完这一切,心里偷着乐呢,艾小凤啊艾小凤,叫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等我儿子一回来,看你还有什么招?可这天偏偏怪了,刘长河本来天没黑前就该到家,可这天刘老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儿子的身影,她后悔今天让儿子出车。等了约摸两个时辰,长河终于卸完车,慢腾腾地进屋了。 刘老婆一见儿子进屋,原先的焦虑全化作了欢喜:“这么晚才回来,你上哪儿去了,也不告诉妈一声。”边说边给长河张罗晚饭。 “妈,别整了,我吃过了。” “在哪儿吃的?”刘老婆奇怪了,儿子从来不在外面吃饭的。 “跟车的狗剩子知道了我的事儿,就劝慰我,我们俩一起喝了点酒,他还告诉我一件重要的事,让我跟他一块去。” “什么事儿?” “解放军快把那些狗日的中央军打垮了,以后我们都能过上太平日子,狗剩子决定去参军。所以我想……” 刘长河话还没说完,就被刘老婆打断了:“想什么想,还是想想你自己的事吧!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对象,你却谁也相不中,这回自个儿相中了吧,又靠不上边儿。” “妈,----你说什么呢?” 刘老婆拉着刘长河来到洞房门口,推开门说:“儿子,你给我上,让她怀上她就老实了,这回,看她还有什么章程。”说着把长河推进了屋里。 屋里一片漆黑,刘长河刚要回头,只听“咣”地一声,门被关上了,接着又听到了门外上锁的声音。刘长河摸着了火柴,点亮了油灯,光亮中只见艾小凤光着身子被绑着,嘴里还塞着毛巾,他吃了一惊,心知这一定是妈干的好事,灯光下艾小凤蜷曲着身子,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淌着,褥子都湿了好大一片了。刘长河赶紧上前把小凤嘴里的毛巾抠了出来,对小凤说:“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说着就要动手去替小凤解捆绑在身上的绳子。艾小凤警惕地看着他。刘长河有些害羞,但还是动手去解绳子,随着绳子一点点松开,艾小凤原先麻木的躯体和知觉逐渐复苏,她吓得浑身哆嗦,缩成一团。她不知道刘长河的话是否可信,要是他和他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呢。她准备着,只要他有进一步的行为,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好歹自己也是打铁人家的姑娘。 绳子解开了,艾小凤本能地双手紧紧捂在胸前,小肚子上那块白布依然还在,她警觉地盯住刘长河,但是让她担心的那一幕并未发生。刘长河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内衣裤,放到艾小凤面前,说道:“快穿上吧,别着了凉了。”说完背过身去。 艾小凤不假思索地迅速穿好衣裤,现在,她的心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就在那几个恶婆扒她衣裤的时候,她拼命挣扎,可是手脚全被按住了,嘴也被塞上了,她想死的心都有,她感受了从未有过的羞辱和无奈。现在,恢复了做人尊严的她听见刘长河在说:“小凤,今天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一定是我妈她们整的,我替她们向你道歉了。你跟不跟我不要紧,但我要把话说清楚,我妈她们是她们,我是我,你千万别误会,我不会欺负你的。如果你想走,我还可以帮你。” 刚才艾小凤像一个掉在冰窟里的人,心都凉透了。现在听了长河的这番话,又像有一股巨大的暖流涌进了自己的心房,让她感觉到温暖。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仍在惯性地哆嗦着。 见艾小凤还是不相信自己,刘长河就拿起那块白布,用牙把手指咬破,让殷红的鲜血滴在白布上。然后他看着艾小风说:“这回你该明白了吧。” “你----”艾小凤终于开口了,“怎么那么傻?” 刘长河吁了口气,说道:“小凤,你要相信,我们家不是坏人,我爹我妈只不过借了我二叔的光,倒腾点儿粮食卖,比穷人家的日子好过点儿罢了,我们刘家,就我这么一条根儿,他们想有刘家的儿孙来传宗接代,我们不能抱怨他们。” 艾小凤怯生生地望着刘长河:“那淘儿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二叔家买来的一个孩子,在我们家寄养的。”刘长河继续说道:“今天,我妈这件事做得是太过分了,平时,她也不是什么恶人,我想她当儿媳的时候,大概也受到过她的婆婆,也就是我奶奶的虐待,于是自然就形成了对儿媳妇的报复心理----” 听刘长河这么分析,艾小凤松了口气,眨了眨眼皮,见刘长河一副腼腆的样子,说话时都不敢拿正眼看自己,心里的气和恨顿时消了许多,反倒生出些怜悯来。 “当然,你还不完全算是我家的儿媳妇。其实,我们家不是娶不起媳妇,我爸妈他们花了不少聘礼,我都没同意,不知为什么,自从那天你到了我家,我一眼就喜欢上了你了……”说着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艾小凤睁大了眼睛,专注地听着。她不知道这个老实巴交的刘长河到底喜欢自己什么。 刘长河继续说着:“其实,说起来也怪,我很同情你,尤其是听我妈讲了你卖身救母的故事,我被你感动了,因为我也是穷人出身。”说罢,撩起了裤腿,露出了一大块伤疤:“这就是小时候要饭,让狗给咬的。” 艾小凤看了一眼那暗红色鼓鼓的伤疤,脸上流露出怜悯的神色。 刘长河放下裤腿,冲艾小凤一笑:“你要不愿意跟我,我可以放你走,只是别让我爹妈知道。” 艾小凤眼睛一亮,脱口而出:“真的吗?” 刘长河点点头。 艾小凤被打动了,她又掉泪了。她这回真的相信刘长河是个好人,庆幸自己又遇上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如果今生今世不是遇上了林大锤,此刻她肯定会选择刘长河。可她又不能跟他说明理由,内心觉得很愧疚,就说:“那我欠你们家的粮食,药钱,我也还不上呀。”她急了。 刘长河拿毛巾替她擦干了泪水安慰她说:“别想这些了,多吃些东西,把身子养好,去你想去的地方。” 艾小凤真是百感交集,她抹了把泪说:“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了,老天有眼,让我遇上你这么个好人。时辰不早了,快睡吧!”艾小凤说完和衣睡在炕头,闭上了眼睛,她已经没有了提防的必要。刘长河还是在炕梢悄悄地脱了衣服,灭了灯睡下了。 艾小凤想着明天该把林大锤的事儿告诉刘长河,好让他帮自己去找林大锤。现在,只有找到林大锤,才是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依靠。既然刘长河肯帮自己,为什么不去找呢?忘却了恐惧,艾小风该睡个好觉了。想着想着,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正躺在林大锤的怀里,自己的怀里正抱着一个婴儿,而自己正在奶孩子呢,睡梦中的她不觉笑出了声。 清晨,艾小凤早早就起床了。见门被锁上了,就叫醒了刘老婆给开了锁。艾小凤要下厨房主动去烧火做饭,做一个媳妇该做的事。刘老婆进了屋,往炕上一看,一下子就看见了那块染有血迹的白布。高兴地捧着回自己屋去了,还没进屋就喜滋滋地说:“老头子,妥了!妥了!”进屋后,见刘老大正在被窝里探着头朝门外望,刘老婆就冲着艾小凤的背影努努嘴:“你看,到底让我调教过来了。”说着得意地笑了。 一会儿饭便做好了,刘老大、刘老婆坐到饭桌前,艾小凤端着一盘馒头放到公婆面前,又去厨房了。刘长河洗完脸也坐上桌来吃饭。 刘老大望着儿子笑着说:“你小子有福啊,娶了个好媳妇,看样子,你也挺满意的,往后好好过吧。” 刘长河边吃边说:“满意,还不是你们相中的吗,我当然满意了,不过,妈你也是,怎么能那样不把小凤当人呢?以后可不能那样待她了,小凤也够苦的了。” 刘老婆瞪了儿子一眼:“你懂啥,不那样对她,她能顺从吗?听妈的没错,这叫打出来的媳妇,揉出来的面。看她以后还敢不听话了?” 艾小凤端出一盘菜来放到饭桌上,然后站在边上看着。 刘老婆对艾小凤说:“媳妇,你也坐下吃吧。一会儿,长河要上龙脉去拉粮,我跟他的车去你二叔家,看看你那小姑子咋样了?你入了洞房就是我们老刘家的儿媳妇了,今后这家里的事你就要多关心着点儿……” 艾小凤小心翼翼地说:“娘,知道了,你去吧,我会在家好好伺候我爹和淘儿的。” 吃完了早饭,刘老婆坐上长河的马车拉粮去了,临了还不忘关照艾小凤要看好家。 刘老婆走了,得几天才能回来。刘老大也要开板做买卖了。艾小凤看看淘儿还睡着,高兴地对刘老大说:“爹,家里咸盐没了,我去买点儿,顺便再买些菜回来。” 听见艾小风说要出去,刘老大就说:“快去快回呀,我这边光照顾买卖还照顾不过来,宝宝要是睡醒了得有人伺候。” 艾小凤答应着:“爹,知道了。”然后提着篮子出了门。 艾小凤来到城南门,那儿是原一团的指挥所。原先搭建的帐篷已经被拆除了,四周空荡荡的。空中一队大雁排成人字形,掠过淡淡的云层,飞向远处。艾小凤怔住了,眼里又蒙上了一层泪雾。她冲到高处朝着空荡荡的大地呼喊着:“大锤,大锤你在哪儿呀,你在哪儿呀……”哭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哭喊对她寻找丈夫毫无作用。于是她想到该去找军管会,也许他们能知道。 她一口气跑到军管会。军管会大楼里一片繁忙,谁也没注意她这个提着空篮的乡下姑娘。艾小凤望着从身边急匆匆走过的一个个军人。怯生生了喊:“同志!”喊了几次,也没人搭理她。也许是人家根本就没听见,最后艾小风拽住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军人。 “你找谁呀?”那女军人问她,态度很和蔼。 “我叫艾小凤,来找我男人的。” “你男人叫啥,他是干什么的?” “俺男人叫林大锤,是围困长春英雄团的团长。”艾小凤自豪地说。 “你找林团长啊,他的事迹我在报上见过呢。” “那你知道他现在上哪儿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原先的部队已经调防了,我们是刚从南边过来的。” 消息倒是有了----部队调防了。也就是说知道林大锤去向的人都走了。为什么不早几天来呢?那也怨不了自己啊,艾小凤伤心地走出了军管会。她漫无目的地走在长春的大街上,她记得上一次来长春的情景,那时是为了娘来的。那时兴许还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为什么那一次不去找他呢?那时娘还在,她相信娘的身体还能挺住,有她们娘俩相依为命,她相信再大的困难也能扛过去。大锤工作挺忙的,找他不等于给他添麻烦吗?不能让他分心。要是那时找到大锤,把一切都告诉他,也许情况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她开始后悔,如今她怎么去面对林大锤,怎么去面对娘在自己手中过世的事实,怎么去对大锤说自己已经嫁给了一个叫刘长河的男人……她希望此时林大锤能出现在她的面前,痛痛快快地骂她一顿,狠狠地教训她一顿,也许艾小风心里会舒坦些。可是上哪儿去找林大锤呢?她觉得她该回趟家。大锤如果想找自己的话,他不回家里又能到哪里去呢? 于是她拼命地往家跑。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家门口了,艾小凤停下喘了会儿气,瞧瞧被撕去封条的大门,冲了进去,呼喊着:“大锤,大----锤----” 屋里空无一人,她又跑出来站到门口。邻居冯大爷听到艾小风的喊声,走了出来。冯大爷见艾小风泪流满面,忙说:“小凤----是小凤啊!你可回来啦!” “冯大爷,大锤回来过?” 冯大爷点点头:“小凤呀,你到哪儿去了呀?前两天大锤和一个叫小土豆的警卫员来找你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 “两天前的夜里来的。我说你又嫁人了,大锤就在你娘的坟上哭了一宿,他还说:你要再回来,让你在家等着,他安排人来接你。你都上哪儿去了呀?” “我在长春城东的刘老大粮店做帮工。” “哎呀,可让大锤把你好找呀,这下好了,等大锤再回来,我就告诉他。我知道那个刘老大粮店。” 冯大爷没留住艾小凤,她急着要赶回刘家,她不愿给刘家人尤其是刘长河留下个骗子的名声,她把对冯大爷的感激化作深深的一鞠躬,然后转身跑开了。 艾小凤又放走了一个机会。她仍然憧憬着她和大锤美好的未来。一次次地和幸运之神擦肩而过,她又将为此去经受更多的磨难和痛苦。这些磨难会使艾小凤的人生更加精彩,也会使她的爱情和婚姻的道路比别人更加艰难,更加曲折。 §§第十八章 忍气吞声 林大锤去寻艾小凤了.此时此刻在龙脉又一桩血案正在实施中。王二虎带着lang三、张七趁着夜色,手持刀枪正在一步步逼近庄大客气的家。 屋里只有庄青草一人在酣睡,那么庄大客气呢?说也巧,他昨晚才到家,天亮前感觉肚子里不舒服,便上自家院子的茅房去了。 王二虎进了院子,来到房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见里面没有动静,他轻轻一推,发现门没上锁,推开门后,他一摆手,两个匪徒迅速冲了进去,王二虎也跟着进了屋,迅即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还没等庄青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把锃亮的刀已架在她的脖子上。 “别动,老实点,你爹呢?” 庄青草吓得直哆嗦:“他没----没在家。” “上哪儿去了,不说,我一刀砍了你!” “他----串----串门去了。” “他妈的,怎么这么巧?”王二虎收起了枪,此时外面传来了报晓的鸡叫,他上前托起庄青草的脸,细细地瞧了一会儿,笑着说:“嘿嘿!长得还不错,大哥有福了。”又问道:“你爹说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庄青草只是呜呜地哭着不说话。 王二虎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又怕哭声惊动了邻居,就说:“此地不宜久留。”说罢,枪一挥,“把她带走!” lang三拿了条毛巾往庄青草嘴里一塞,把她从被窝里拖出,往肩上一扛。这时张七已经为他打开了窗户,lang三一步登上炕跳窗就走。庄青草死命挣扎着,张七上前照着她的头上就是一枪把,庄青草立刻昏厥了过去。王二虎跟着跳窗而出,张七顺手拿起炕上的一个包裹也跟着跳出了窗外。 庄大客气在茅房里听到屋里有动静,拎起裤子就往屋里跑,进了屋,就发现窗户大开,炕上的被褥一团糟,上面还有脚印,知道女儿已被人抢走。他急忙上院子里拿了把铁锹,追了出去,一路追一路喊:“土匪抢人咯----土匪抢人咯----” 一听村长在叫土匪抢人,村子里立刻像炸了窝。土匪竟敢明目张胆地到村上来抢人,这还了得?都是新社会了,可不是从前,人们纷纷从家里出来追赶。有举着砍刀的,有拿着锄头的,有拿着铁锹的,也有拿着扁担的。在这条通往村外的大道上,追赶的人群像一条长龙。王二虎和两名匪徒听着后面的追赶声,拼命跑着,到了村口,顾不得许多,一刀割断了系在树上的马缰绳,翻身上马,那三匹马在连连的重鞭之下飞驰起来。等庄大客气领着村民们赶到村口,只见一溜飞扬的尘土裹着马蹄声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方向是龙脉山。 女儿被人抢走了,庄大客气没招了,只得来到县政府,他先去找左县长。左光辉觉得自己现在正不顺呢,喝凉水都塞牙。处在人生的倒霉阶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不是从前,县里什么事都由他一人说了算,现在有他的顶头上司就蹲在龙脉,刚挨了批评的他应该处处小心为是。干嘛去接这烫手的山芋呢?于是在听完庄大客气哭哭啼啼的叙述之后,他客客气气地对他说:去找林书记,或者洪专员,也许管用。自己现在管不了也管不好这事。 洪涛正在吃早饭,警卫员小马就领着庄大客气找来了。原来庄大客气没找着林书记,听说洪专员在食堂吃饭就找来了,正巧问讯问到了小马,这样庄大客气才来到了洪涛的饭桌前。庄大客气又把女儿庄青草被土匪抢走的事原原本本地向洪专员哭诉了一遍,末了他说:“我糊涂呀,是我害了我女儿,我以为只要我以后再不干那缺德的事,就可以挺起腰杆堂堂正正地做人,可他们还是不放过我呀。这回,我只好依靠政府了,只要能帮我找回我女儿,让我干啥都行啊。” 说着从随身带着的袋子里拿出一把刀,说:“洪专员,这把刀是在匪徒逃跑的路上捡的,我认识它。”说着又拿出一把一模一样的刀,说:“这是当年我在地塞粮库干活时上面发的。” 洪涛接过那两把刀,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分析道:“这就证明了劫走你姑娘的这伙匪徒是地塞粮库里的匪徒,也恰好证明了我们原先的猜测:地塞粮库里有匪,也就一定有粮。很可能就是王老虎那一伙儿。” “王老虎?”庄大客气吃了一惊。 洪涛问道:“你先别着急,你想想,敌人是冲着谁来的?” 庄大客气略一思索:“肯定是冲着我来的。敌人要是来抢女人的话,漂亮的姑娘有的是,为啥偏要挑上我家青草呢?” 洪涛进一步分析道:“敌人为什么要冲你来呢?因为你的鼻子有特异功能,因为你曾经在地塞粮库里干过,他们怕你泄露里面的秘密,怕你领着解放军去找地塞里的粮,于是就要杀人灭口,幸亏你肚子不好,上了厕所,这才逃过一劫,敌人见抓不到你,就顺手牵羊抓了你家姑娘,至于具体是什么动机,现在还不清楚,也有可能是想用庄青草作诱饵,引你上钩,说不定还有别的意图……” “洪专员,你们快想办法帮我找回我的女儿吧!我都愁死了!”庄大客气一筹莫展。 “先别愁,愁也没用。既然敌人冲的是你,那么,只要敌人还没抓到你,庄青草暂时就没有危险。敌人这一次没有得手,肯定不肯善罢甘休。他们随时都会对你下黑手的,你不能再回那个家了,你就跟着林书记他们吧,他们会保护你的,也会帮你找回你女儿的。”然后洪涛就让小马带着庄大客气去找林书记。一会儿,小马回来说,林书记和小土豆都不在,听说前天晚上俩人开车去长春了。 这件事让洪涛很生气,来龙脉前,已经特地给了他一天假了,听说他当天就完婚了,这才过去几天啊,就憋不住了,回家抱媳妇去了?这没出息的东西!再说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身份?工作又才刚刚开始,敌我的较量这么激烈,在这节骨眼上,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一走了之呢?等林大锤一回来,非得好好地剋他一顿。洪涛知道好马拉车也有松套的时候,该提醒时就得提醒,该批评时就得批评,既然已经把他放到这个位置上,就该对他负责。 林大锤到了长春,天才刚亮,街上少有行人,他漫无边际地转悠着,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新近有谁家刚买了个媳妇新结的婚。林大锤觉得这么找,就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他决定先回龙脉,等有了线索再来,何况现在任务这么紧,很多工作在等着自己。总不能找不着艾小凤,就这么一直转悠下去吧?小土豆也没有别的办法。两人赶回龙脉已经是又一天的晌午了。 县政府招待所食堂里,洪涛见林大锤和小土豆虎走了过来,虎着脸问道:“你俩上哪儿去了?” “我……我回了趟家,去看看。”听洪涛今天说话的口气不对,林大锤低下了头,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这才回来几天啊,有了老婆,心里就痒痒啦,乱弹琴!”洪涛憋了一天,总算把林大锤等回来了,正要好好训他一顿,可一见林大锤那副诚恳接受批评的样子,气就消了大半。 王豆豆见洪涛误解了林书记,批评得又不在理上,正要开口替林大锤解释,被林大锤往后一拨拉,还瞪了他一眼。然后说:“洪专员,我私自回家也没请假,耽误了工作,是我的错。你批评吧!”洪涛没想到林大锤能主动认错,反而叫他不知说什么好了。 想了一下洪涛说:“林大锤啊林大锤,我真想不到你竟然会这样,一个县委书记,扔下县里那么多重要的工作不去做,却跑回家去找老婆,你像话吗?你辜负了大胡子首长和我对你的期望,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王豆豆见林大锤沉默不语,觉得林书记实在委屈,就说:“洪专员,林书记回家是……” 话还没说完,被林大锤在背后捏了一把,“首长说话,你少插嘴。” 小马见状就上前去拽王豆豆,王豆豆撅着小嘴不情愿地跟着小马出去了。 一到小马房间,王豆豆的眼泪就滚落下来了。小马劝了半天,才知道他是在为林书记被洪专员批评而抱屈呢,从他嘴里还知道了林书记家被土匪抄了,老娘死了,媳妇也不见了……小马痛快地答应小土豆一定会向洪专员讲明林书记家里发生的情况,这样,王豆豆才破涕为笑。 洪涛该发的火也发完了,见林大锤毕恭毕敬地站在自己面前。洪涛这才把昨天临晨在小清河村发生的庄青草抢走的事情说了一遍,并要林大锤与庄大客气碰头后尽快拿出方案来,晚饭之前来找他。 林大锤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后悔,他知道敌情就是呼唤,战斗正等着他。离开了洪涛之后,他就去找庄大客气。阎副县长正在招待所陪着他。 庄大客气垂头丧气地坐着,见了林书记进来就像见了久别的亲人一样,现在,他把援救女儿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林书记的身上:“林书记,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找王老虎那帮王八蛋算账。”为了救女儿,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林大锤心中有一个个疑团要从庄大客气那儿寻求解答,等庄大客气心情稍微平静些了,他边整理思路边分析道:“原来我们说是王老虎这一伙人回到龙脉,城里村里都不可能有他落脚的地方,他可不是来送死的,他需要隐藏,需要生存,而地面上是没有这种可能的,从而我们推断他就躲藏在地塞粮库,于是我们又进一步推断,地塞粮库不但有粮,还可能有供人生活的一切必需,现在庄青草的事发生了,而且逃跑的方向又是龙脉山,加上那把匪徒丢失的刀,这一切说明我们原先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么我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就是那地塞粮库的出入口在日本鬼子撤离时,不是已经炸了吗?那他们是怎么进去的呢?” 要在平时,庄大客气肯定打哈哈,不会正面回答的,他怕引火烧身呀,而今天,为了救女儿他还有什么顾虑的,他沉思了一会儿说:“要说运送粮食的汽车出入口炸了是没错,可人员进出一般不走那儿。我当年在地塞粮库工作的时候,总隐约感觉这地塞里一定还有别的秘密出口。” “那你们怎么出入的呢?”林大锤问。 “当时中国劳工都是被蒙着眼睛用绳子串成一串带下去的,出来也是这样。等地塞工程完工的时候,那么多劳工还是让日本人骗到大山坳里干掉了。除了汽车,从来都不见日本人从那个被炸的出入口进出,于是我就疑心这地塞里一定还有其他隐秘的人行出入通道。” 根据庄大客气所讲的情况,林大锤分析虽然庄大客气不知道那秘密的人行出入通道,但可以肯定:地塞除了那个被炸的出入口之外,确实还存在着别的出入口。而攻打地塞的关键就是寻找到那隐秘的出入口,这只能依靠庄大客气,靠他的鼻子来发现里面的气味,从而寻找到那个隐秘的出入口。目前,这项工作只能秘密进行,决不能让敌人有所察觉,否则就会打草惊蛇,敌人会有所准备。于是他决定:为了迷惑敌人,从明天起,那个原先刨炸口的排还要调过来继续刨,以麻痹敌人。 林大锤的决定立刻遭到庄大客气的否定:“这没用,那地塞里的敌人对地面上的情况了如指掌,他们设了好多处瞭望哨,每时每刻都有人躲在暗中观察地面上的情况,发现异常就及时向指挥中心报告。” 原来这样!林大锤还有一个疑团没有解开,于是他问道:“地塞里存了那么多粮食,怎么能不坏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些粮食被藏在地下二十多米深的地方,要是没有通风口,早就霉烂变质啦,那里面不但有地面通风口,还有温度控制器,换气设备呢。” “这么说只要是通风,你就能从地面上闻出粮食的味儿来了?” “差不多吧!”庄大客气这回真的客气上了,却显得有些腼腆。 “那你能不能表演给我们看看?”林大锤要打好这一仗,他必须了解每个关键环节。 “行啊!”庄大客气自信地说。 “那我们就在这院子里试试看,你先到房间里回避一下,等我们弄好了再来叫你。” 于是阎永清去食堂借了一碗玉米,一碗小麦。小土豆找来两张纸,一张纸里包上玉米,埋在院子的西北角,一张纸里包上小麦,放到院子东南角的房顶上,再把玉米和小麦混在一起包好放在院子中的一堆乱砖里。然后去请庄大客气出来。 林大锤陪着庄大客气出了屋,庄大客气站在门口用鼻子嗅了一阵,然后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最后直奔西北角,指着地下说:“这里有玉米。”又跑到东南角的房檐下,往房顶上指了指说:“这上面有小麦。”最后走到院子正中那堆乱砖前,闻了又闻,寻思了半晌说:“这地下肯定有粮食,但这气味太杂,说不上是什么,好像是玉米和小麦混合在一起。” 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阎永清指着小土豆挖出来的粮食包说:“庄大叔,你真是神人啊,原先我只是听说,还半信不信的,今天你真是让我开了眼了,百闻不如一见啊!”说罢,笑着对这庄大客气竖起了拇指。 王豆豆也看呆了,他望着庄大客气直咂嘴。 林大锤上前紧紧握住庄大客气的手,激动地说:“庄大叔,有你这一招,你女儿肯定有救了。王老虎这一伙的末日也剩不了几天了。” 这话正对庄大客气的心思,他迫不及待地说:“林书记,那就快带我去救青草吧!去晚了,我姑娘不就完了。” “就我们几个人怎么去救啊,你放心。我分析过,你姑娘暂时还没有大的危险,敌人要是想杀她,在你们家就可以把她杀了,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把她抢了回去后再杀呢。” 庄大客气觉得林大锤的分析很有道理,结论跟洪专员的一样,只是角度不同。但他还是急不可待地说:“林书记,那我们啥时候去呀?” “我们先得找到地塞的秘密出口,然后制订出周密的方案,最后来他个瓮中捉鳖。王老虎一伙是这儿的地头蛇,武器装备又好,又在暗处,还占据着有利的地形。我们千万不能莽撞,那样反而会害了庄姑娘的,救她只是迟早的事,急也没有用啊。另外,你可千万不能再回村去了,你今晚起就住到垦荒大队吧。那儿最安全,离地塞也近。一会儿我派车送你过去。” 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林书记说得句句在理,自己也不好胡搅蛮缠啊,庄大客气只好不吱声了。 洪涛离开了林大锤就直接驱车前往垦荒大队。吉普车里,小马把林书记家里最近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了洪涛,洪涛听后陷入了沉思:林大锤是个多么刚强的汉子啊!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一声都不吭。洪涛为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就批评林大锤而内疚。他承认自己犯了主观主义的毛病,委屈了这么好的战友,这么好的下属。他让小马停车,他想回去宽慰他一下,但是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让小马继续前进。 小马倒觉得洪专员是应该回去找林大锤谈谈,他劝洪涛说:“首长,咱们还是回去吧,林书记跟了你这么多年,他个人的事儿,你也该关心关心啊。” “你不懂,他林大锤有意不让我知道,我就装作不知道。我很了解他,他经得起战火的考验,同样经得起生活对他的打击,也一定能经得起委屈的。他要认准的道儿,不管前面怎么样,他会一直走到底的,如果这点儿委屈都经受不了,那他就不是林大锤了。当然,有机会的话,我会注意关心他的。” “那就好。”小马一边开车一边说:“您知道吗,小土豆还为林书记被你冤枉,而哭鼻子呢。” “他哭什么?” “他说,是他非要鼓捣林书记回家的。” “这小家伙很有意思,林团长救过他的命,我知道,他们之间有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军人感情,他们不是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多么好的军人啊!” 小马从反光镜中看到洪涛在偷偷地抹泪。 §§第十九章 千里寻夫 左光辉被缴了枪,感觉自己窝囊透了.刚才林书记又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是自己开的枪,还当众认了错。他不但不觉得林书记是在帮他,反而觉得是他让自己的脸面丢尽了。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写检查,伴随着一声声长吁短叹。马奇山来找他,一进门就看见左光辉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奇怪,就问道:“怎么啦?左县长。” 左光辉正想有个人来陪自己,好诉说心中的憋屈,正好马奇山来了。左光辉叹了口气说道:“马局长,这一阵子我点儿背啊!他妈的,自打林书记来到龙脉县,我算是倒霉倒透了,喝口凉水也塞牙。” “怎么能呢?他又没招你惹你,你生的哪门子气呀?”马奇山巧妙地打探着。 “他是没招惹我,可他一来,你没见我处处不顺嘛!”接着他就把刘老二夫妇向洪专员告状,被洪专员剋了一顿的事,以及离开洪专员后与周泰安喝了一夜酒,在回家的路上因为憋屈朝刘老二家的墙上开了两枪的事,和恰巧碰上了林书记,下了自己的枪,洪专员了解情况后要他写检查的事,还有刚才林书记让他丢尽面子的事,一五一十地对马奇山说了,说完后心里仿佛畅快了许多。 马奇山听完左光辉絮絮叨叨的叙述,劝慰道:“左县长,你别往心里去。你应该了解,***的官里边,十有**都是直炮筒子,批评人时有啥说啥,说完就拉倒。你跟他们置气,犯不着!将来这里的天下还指不定谁当家呢?在这节骨眼上,你要是在粮食的事上搞出点成绩来,谁告状也没用,弄到了粮食,你就有了工作实绩。这在领导的心里最值钱。” 左光辉觉得马奇山说得没错,可粮食的事儿怎么去弄,自己心里一点也不落底呀,于是他说:“你说这50万斤粮食,十五天时间,现在还剩十一天了,地塞粮库那边没一点头绪,我们这边光听着雷响也不见有下雨的动静,你叫我怎么办?” 左光辉觉得征粮工作走投无路,可是马奇山心里有底,就笑着说:“左县长,我今天来,就是给你送好消息的,粮店老板那儿我都召集齐了,全在我们粮食局会议室里。现在就等你去发号施令了!” 左光辉将信将疑:“刚才他们还聚众闹事,怎么……”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马奇山说着就去拽左光辉。“走吧!” “没问题吧?” “你就放心去吧,肯定没问题。”马奇山肯定地说。 此刻的马奇山在左光辉眼里,就像阴雨天突然出现的阳光,让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他高兴地对马奇山说:“马局长,我突然觉得,有你在跟前,办什么事都像有主心骨了似的。”然后他站起身一抖衣服,跟着马奇山走了出去,他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步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粮食局的会议室里,一百多名粮商粮贩挤满了一屋子,吵吵嚷嚷的,见左县长走了进来,稍稍静了些。左光辉神气十足地走到主席台中间的位置坐下了,马奇山站着,目光严峻地朝会场四周扫视了一遍,说话声音才渐渐地小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他的开场白:“各位同仁,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开会,目的是要把这次征粮任务完成好,保证打沈阳的前线官兵有吃的,不饿着。任务很紧,还剩下十一天了,以往支前工作靠大家,这次还是要靠大家,关键是要把数字落实下来,上头要50万斤,你们自己照量着办吧。下面请左县长给大家训话。”说完马奇山带头鼓起掌来,会场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左光辉站了起来,朝大家摆摆手,马奇山就势坐下。 左光辉向四下扫视了一下,然后说道:“各位,刚才你们到县政府闹事,跟我叫板,影响很不好。马局长说了,这次征粮任务的完成还得靠大家,让大家照量着办。我也就不计较了,但是,我有些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你们当中有的人,不但谋杀了积极拥护***、拥护政府、积极交支前粮的郝老板,还在暗地里鼓动破坏这次征粮工作,这些人,我心里是有数的。”左光辉讲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然后瞧了瞧陈玉兴、马立文、孙文怀等人,又瞧了瞧刘老二和方丽霞,众粮商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朝他们望去,只见那几个人的目光与左光辉的一碰撞,立刻就把头埋了下去。 “你们谁家有多少粮食?我左光辉大概还是清楚的,别蒙我,希望大家能带个头,把全县的征粮工作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你们按公平价格卖给政府,也是以实际行动支援沈阳前线,是爱国嘛,这一点政府也是不会忘记的。下面请大家自己报数吧。” 全场一片寂静,只听得墙上的挂钟在嘀嗒、嘀嗒、嘀嗒地响着,……三十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 左光辉有些不耐烦,他朝马奇山瞥了一眼,马奇山瞧瞧陈玉兴,陈玉兴会意,慢腾腾地举起了手。 “左县长,我报1000斤。” “陈掌柜,你这个头带得好,不过,太少了点儿吧。”马奇山显然对这个数字很不满意。 “哎哟,既然马局长开口了,就再加1000斤吧!”陈永兴表面上爽快,这个数字,依然起不了带头作用,马奇山知道,这些个粮虫子,就像牙膏,你不挤它就不出来,于是他说:“我看你也别推,4000斤,怎么样?” 陈玉兴不吱声了。 左光辉接着说:“陈掌柜已经给大家打样了,下面还有谁支持政府?” “我也交4000斤。”马立文赶紧报上自己的数。 孙文怀终于举手了“我也交4000斤。” …… 会场上一时热闹起来了,可是那几个大户一报数之后,就卡住了,没人再敢往下接茬。 左光辉环顾四周:“怎么?卡壳啦?告诉你们,今天来的人都得表个态!” 会场一片沉默。 左光辉继续用眼扫着那些个还没表态的人说:“虽说征粮是自愿,政府不强迫也不强求,可是对人民政府的工作,对***的态度,我不看你平时怎么说,就看你在关键时刻怎么做,现在就是关键时刻了。” 会场继续沉默着,那些还未表态的人们一个个把头埋得低低的,好像那样马局长和左县长就看不到自己似的。 左光辉怕再这么僵持下去,那些个表了态的也会反悔,于是他说:“既然大家不给政府面子,我只好去把庄村长请来,到各家去走一走,查出粮食来,恐怕那时脸面就不好看了吧!”他看到一个粮商正在往下低头,那样子恨不得把脑袋钻裤裆里,就说:“是光盛粮店的王掌柜吧,别耷拉个脑袋往下钻了,支援前线是一件光荣的事。你表个态,怎么样?” 那个光盛粮店的王掌柜慢慢抬起头来,见大家都望着自己,哭丧着的脸好不容易挤出点儿苦笑,让人觉得像是丑女化妆----更令人恶心。“我们小店小户,比不上人家……” 左光辉笑着对他说:“那就少交点也行嘛!” 光盛粮店的掌柜咬咬牙:“那----那就报1000斤吧。” 马奇山插话道:“这也好嘛,有多多交,有少少交,交的是良心,是爱国心。” …… 刘老二和方丽霞坐在一个角落里,不时地用眼瞥一下左光辉,想看看他注意到自己没有,又生怕被他发现自己,就势被点名。 其实左光辉早就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这一对冤家,他故意装作没看见似的:“马局长刚才说得对,这征的是良心粮,是爱国粮。”然后一转话头,“有些人呀,就是不自觉,平时装得蛮像个人似的,假积极,一说靠拢政府呀,就专往洪专员那儿靠,可到节骨眼上就装聋作哑了,其实呀,本乡本土的,谁不知道谁的底儿呀,我实在不好再说什么了,没事儿自己寻思寻思……对得起谁?” 刘老二和方丽霞知道左光辉的这些话是冲着自己说的,两人在底下如坐针毡。方丽霞有些坐不住,她几次想要举手,都被刘老二强给摁住了…… 左光辉见除了刘老二等少数几家,还装得没事人一样,绝大多数粮商粮贩都已基本报了数,也不好让大家没完没了地陪着这少数几个人不肯报数的人候下去,于是他向马奇山示意,今天的会先开到这儿。 马奇山领会了左光辉的意思,于是他总结道:“今天来开会的绝大部分表现良好,体现出一个新社会公民的应有素质,今天大家报的数,可都是自愿的,不兴反悔啊!那些个今天不吭声的,别以为散了会就没事了,我和左县长会随时拜访,今天的会就到这儿吧!” 会后左光辉和马奇山把各家报的数一合计总共是有五万四千一百斤。左光辉真没想到,这不到两小时的工作五万多斤粮食就这么轻易到手了。 为了庆祝征粮工作旗开得胜,当晚,左光辉把马奇山、周泰安两人请到小饭馆里碰上杯了。 “左县长真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旗开得胜,可庆可贺,我提议为征粮工作初战告捷干杯!”周泰安先把杯中的酒干了。 “不妥,不妥。没有你们鼎力相助,事情哪会那么顺利?”周泰安的这些话,左光辉明明爱听,而他却总要谦虚一番。 “还不是左县长的威力,我们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马奇山也趁势恭维几句:“来,为左县长领导有方,一起干了这一杯。”喝干了酒,马奇山正色对左光辉说:“左县长,你刚才也看到了,这征粮多不容易啊!咱一方面要征粮,另一方面也要想办法省粮啊!” “怎么个省法?”左光辉问。 “垦荒大队的那些战士的口粮是不能省的,但新来的那帮盲流子百十来个人,又贼能吃,一个月就要吃掉好几千斤粮食,你想,不省怎么能行啊?”马奇山说完就看着左光辉。 “那是林书记收下的人,恐怕不妥吧。”周泰安也把目光聚焦到左光辉身上。 左光辉原本就对林大锤擅自招收这帮盲流有意见,今天收下百十来个,明天还不知道涌过来多少呢,谁能供得起呀?马奇山这个办法好,断了他们的粮,看他们走不走。左光辉一拍大腿说道:“这主意不错,咱龙脉县正在闹粮荒,根本就没预备他们的粮,这里征粮任务都完成不了,哪有闲粮来喂他们呢?” “洪专员不是说一切要以征粮工作为核心嘛。”周泰安赞同地补充。 “那要是林书记不同意怎么办?”马奇山看上去有些疑虑,实际上他是想利用左光辉来与林大锤抗衡。 “林书记那边我去解释,现在顾不了那么多,咱就这么干。”左光辉没那金刚钻,却偏要揽那瓷器活。 马奇山见左光辉中了自己的圈套,喝了一口酒,然后进一步对左光辉献计说:“左县长,你还应该把咱征粮的情况尽快向洪专员汇报,另外你可以向他提议建个大型粮库,要不咱以后收的粮堆哪儿?有了个大粮库,不但便于统一管理,而且也能进一步提高咱龙脉县在全省粮食储运调配上的龙头地位。再有,咱这儿正在办大型机械化农场,没有大粮库,怎么能行?” “马局长真是高人一筹,这主意不错。”周泰安从心眼里佩服马奇山的点子多。 几杯酒下肚,周泰安又向左光辉提起了茗草的事:“左县长,茗草可是又托人来找我了。” 左光辉倒没接这个茬,马奇山却说道:“你捣什么乱,你没看出来吗,左县长这边还是放不下刘美玉吗?”马奇山烦周泰安总在这事上打岔:“你也不寻思寻思,一个大县长找个唱大鼓书的合适吗?” 这一番话又勾起了左光辉的那块心病。“我一个堂堂的县长,让刘老二这土老鳖给耍了,你们说怎么办?” “我看这事还不能算完,刘老二那边也没给个最后的交代,听说最近他们从长春把刘美玉的亲娘给找来了,这说明这两口子还是在努力的嘛!兴许还会有戏。”马奇山安慰道。 “唉!主要是这事太让我难堪了!”左光辉一提这事就唉声叹气。 “那你今天开征粮大会时,为啥不点他的名。”马奇山也不明白左光辉到底是什么心思。 “我敢吗?洪专员刚为这事剋完我,我再点他名,别又闹个好报复人的名声,其实我最后那些话,全是说给他们俩口子听的,难道你没听出来?”左光辉解释道。 马奇山笑笑说:“左县长,我要换了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刘美玉的这门亲事,关键问题是刘老二和方丽霞没把刘美玉的工作做好,你才闹得这么被动,趁这次征粮,你可以冠冕堂皇地再去一趟他们家,拿话敲打敲打他们。” 左光辉连连摆手:“不去,不去,我可不敢去!他俩要是再去找洪专员,那我就完了。” “不能了!他们就是想告也不敢去了。因为你去是为了征粮,是公事公办。管他俩要粮就跟要他们命似的,肯定不肯交。他还敢告吗?再说,就这事儿,告哪儿也没用啊!那时,你就有话好说了。”马奇山补充道。 周泰安哈哈一笑:“这步棋走得高,实在是高。他刘老二那么土鳖,他绝对舍不得缴粮,如果他想不缴,那么他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要把刘美玉嫁给你,你想他能舍得4000斤粮食?哈哈!这叫一箭双雕。” “我一个人去总有点不大好吧?”左光辉还是有点为难。 “左县长,有我们俩陪你去,你怕啥?你只要往那儿一坐就行。该说的话,我俩会替你说的。”周泰安说完看着马奇山。 见马奇山点头同意,三个人又碰起杯来。 当左光辉正在推杯换盏,那两个艰难的女人此刻正在艰难地蹒跚着,卖淘儿的粮早吃完了,两人只能一路要饭一路走,能要着一口就一人半口,要不到吃的就捧几口凉水喝,反正挪一步就离龙脉近一步。这天午后,天一下子黑了下来,乌云翻滚着越聚越多,那凌厉之势想要把大地上的一切都摧毁似的;冷风鼓噪着,带着寒意向有生命者袭来,暴风雨终于来了。先是用一颗颗硕大的雨点子把大地砸出一个个小坑,每砸一下都会扬起一阵尘土,当大地上的坑越砸越密,小坑里溢满了水,一会儿,地上的水就连成一片了,雨打在上面像开了锅。这时,天上的雨水倾盆而下。雨水中两双小脚一步一滑,紧着捣腾,终于到了一户农家院墙大门前,听着头上的雨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左母和程桂荣相偎在一起,两人吓得伤心地哭着。这时,突然一道闪电,把大地瞬间照得雪亮。紧接着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吓得两人抱得更紧了。 风雨中程桂荣又想起了她的淘儿。一边哭一边念叨着:“也不知淘儿现在在哪里了,他应该已经到了别人家了吧?” 左母抱着程桂荣,“我苦命的儿媳妇啊!……”边说边给程桂荣拭泪,“别难过了,就盼着淘儿能找个好人家,咱大人能平平安安地就行了。” 雨似乎小了些,雨水和着泪水在程桂荣的脸上流淌,她嘴里还在喃喃地呼唤着:“淘儿----淘儿----” 程桂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神经质地问道:“娘,见了孩子他爹,可怎么向他交代呀?”一路上她已经问了无数次了。 “这不关你的事,就说是我的主意,看他能把我怎么样?”左母也已经无数次地给她宽心了。 雨又大起来了,两人衣服全被雨浇透了,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被风一吹,冷得直打寒颤,程桂荣脱下上衣给左母披上,左母推让着:“快别脱,小心着凉!” 程桂荣还是把上衣披在了左母身上,自己在一旁哆嗦着。左母对程桂荣说:“淘儿娘,你去叫叫门吧,今天也走不了了,求他家能让咱俩进屋去暖和暖和吧。” 要敲门求助,得穿过院子。程桂荣答应着冲进雨里,这时一道闪电劈来,吓得她脚下一软,一头栽倒在泥水里,左母见状也顾不得了,她也冲进雨里,把媳妇搀起…… 那晚,好心的农人留她俩住了一宿,烘干了衣服,还煮了姜汤给他们喝。在交谈中,她俩还打听到这儿已经是龙脉县的地面了,前面不远就是龙脉县城,县长正是姓左的。这些信息给了这两个吃尽苦头的女人不少安慰,这么多天来所受的苦,仿佛一下子全被赶走个精光。 “淘儿娘,等明天见到淘儿他爹咱就有辙了。”左母兴奋地说。可这一宿程桂荣还是在偷偷地哭。她在担心,左光辉管她要孩子,她该怎么说。她担心左光辉现在当了县长了,身边说不定早就有别的女人了,还会要她吗?她的面前浮现出左光辉那张变幻莫测的脸,一会儿朝她狰狞地笑,一会儿指着她骂,一会儿搂着她亲,一会儿跪在地上求饶,一会儿又猛地把她推出门,让她重重地跌倒在大街上…… 第二天程桂荣病了,浑身烧得滚烫。 §§第二十章 巧征粮 刘老二粮店的后院是个粮库.往年粮食下来的时候,整个库都堆得满满的,像现在这样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家的粮食也存有多半个库。他家还有一个地窖,也是个粮库,出入口就隐藏在他的卧室,外人一般不知道。这个库是专门防备灾年的,刘老二知道,对于粮商,越是灾年,越要多存粮的道理。 此刻,刘老二正在他家后院的粮库里,正对库门的墙壁下摆放着一尊的神像,神像的面前供奉着玉米棒、谷穗子等祭品。 这已经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了。每天临睡前,刘老二和方丽霞都要打开库房的锁,然后到里面去做他们每天必做的功课:老两口先是取出香,然后把香点着,再把香插进香炉,最后跪倒在神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磕头,口中还念念有词:“求保佑我们刘家世代五谷丰登,年年有余……”拜完,方丽霞照例回房铺好被褥,准备睡觉。而刘老二却还要在库里再磨蹭一会儿。 今天刘老二的心情特别沉重,白天的会上,别的粮商都报上了交粮数,而左光辉却没有点他的名,他不知是祸是福,更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躲过征粮这一关。他走到粮垛跟前,用颤抖的手抚摸着他的粮袋,就像临终前的老人把他的子孙们叫到自己跟前,一个个地摸摸他们的头,来寄托自己的难以言表的情怀。此刻刘老二眼里闪着泪光,趴在他的粮袋上呜咽着,那情感就像即刻要走向奈何桥。 方丽霞等了半天还不见刘老二回来,就又回到库里,见老伴儿一副伤心的样子,就上前去拽刘老二的手:“掌柜的,别心疼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铆大劲儿,给他粮食好了。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左县长最后讲的那些话,全冲着咱来的,有啥了不起的。这倒好,做不成亲家,反倒成冤家了。” 刘老二仍趴在麻袋上,脸部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伤心地哭喊着:“粮食啊,我的粮食啊……” “我说你就别心疼那点粮食了,明天就按我刚才说的数,交了得了,反正也不是白给。快回去睡觉吧!”方丽霞倒比刘老二想得开。 “要不咱把美玉找回来,给人家送去,兴许还能躲过这一劫,否则……”这个主意在刘老二脑子里一下子生成,他望着方丽霞,脸上渐渐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刘老二夫妇赶紧锁好粮仓,出来开门。门外站着的偏偏是左光辉、马奇山、周泰安三人,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原来这三人刚才喝完酒,见时间还早,在周泰安的提议下,借着酒劲儿就找上门来了。 “哟,是左县长,马局长,周局长啊!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忙工作啊?”方丽霞并不想把这三个大男人让进屋。 “啊,革命工作没干好,哪儿睡得着呢。这不,来打扰了。刘掌柜,咱们到屋里说。”马奇山说着就领头往里闯。 方丽霞只好让开身子,闪到一边,嘴里说着:“快请,快请进!”知道来者不善,也只好硬着头皮把三人让进了屋。 刘老二一边收拾着让座,一边忙不迭地说:“美玉她娘,快烧水泡茶。” 方丽霞答应着,却并不挪动身子。 左光辉装出落落大方的样子说:“刘掌柜,老板娘,泡茶就不必了,这回,我可不是以姑爷的身份来拜访的呀。” “那是,那是,左县长是我们龙脉县的父母官嘛!”刘老二嘴里应承着,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着。 “行了,我和刘美玉的事,你们也别往心里去,我不是那种专给人穿小鞋的人,虽然你们上洪专员那儿告了我一状,其实这事也没啥,我知道你们有心,我也有心,就是美玉她没有这个意,你们又当不了她的家,也就算了。” 在刘美玉这件事上,本来就是刘家对不住左光辉,听左光辉是这么说,方丽霞脸上倒也有些挂不住了,她满腹疑惧地说:“唉,这个作孽的东西,真不争气,我们已经托人去长春请她亲娘了。能不能成,就看她的造化了。左县长,你大**量,就别跟我们计较了,是我们对不住你啊!” 马奇山接着话茬说:“刘掌柜,在这件事上你们让我和周局长也落了不是,不过左县长还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背后可也没说你们什么呀?” 方丽霞心里骂道:说得好听,今天开会的那些话,是肚里能撑船的宰相说的吗,小肚鸡肠。可她脸上照旧笑着:“那就得请左县长和你们二位对我们家多担待些了。” 顺着方丽霞的话,马奇山自然就有话了:“今天下午的会你们两口子都参加了,左县长点了那么些人,指名让他们交征购粮,可他偏偏就没点你们呀,是不是?” 话题又扯到了征粮上,方丽霞和刘老二只得一个劲地点头,“那是,那是……” 马奇山接着又说:“左县长这头已经很关照你们了。说实话,不点你们的名并不等于不知道你们家库里存有多少粮食。在这龙脉县,从东头到西头,谁家买卖怎么样,谁家养狗,谁家养猪,不都清清楚楚。” “那是,那是,谢谢左县长、马局长、周局长照顾。” “关照是关照,征粮是征粮,我们陪左县长来今天就一个意思,前线战士要吃粮,你们也该表示表示,你们家的老底儿我们清楚,陈永兴他们三个加一块儿也不比你。”马奇山绕着圈子还是要把刘老二夫妇绕到那个征粮数字上。 刘老二磕巴起来:“我没----没----真的没那么多粮食啊!” 周泰安酸溜溜地说:“那可不好办,交不了粮食,我们三个也难以交代啊!该想什么办法你们自个儿想去吧!在这上面左县长可帮不了你们!” 左光辉见该说的话全说了,就朝周、马二位一挥手:“我们走吧!” 方丽霞此时真的想再留住他们:“三位,别忙着走呀,再坐一会儿,坐会儿……” 这边一个劲地殷情挽留,那边左光辉、周泰安已经大步出了门。 马奇山故意落后一步,临出门时,他转过头悄悄对方丽霞说:“你还没看出来吗?只要把刘美玉那边工作做通了,还不算晚。有左县长给你罩着,什么事不都结了,我这可是私下里把风都透给了你们,可不兴再把我也给卖了。”然后扭头大步走出门去。 出了刘老二家,没走多远,就见一辆吉普车向这边疾驶而来。借着车灯,左光辉看清那是洪专员的车,他就站在路边等着。 马奇山从后面赶上:“左县长,一会儿见了洪专员。别忘了跟他汇报一下我们征粮的工作成绩和建新粮库的打算。” 吉普车在他们跟前停下了。左光辉赶忙上前边拉车门边说:“洪专员!”没有回答,他马上发现车上坐的并不是洪涛,开车的是警卫员小马,从车上下来的人,左光辉并不认识。小马赶快上前介绍:“这是行署公安局的魏科长,是洪专员让我陪着他来找林书记的。林书记不知去了哪里,我就领着找你来了。” 左光辉上前与魏科长握了手,但是心里有些不痛快:你找林书记找不着,才想着找我,我算什么呢?但他嘴上仍客气地:“魏科长,有事你说,有事你说----” 魏科长递上手中的文件袋,叮嘱道:“左县长,这是洪书记让我火速交给林书记的一份情报资料,请你尽快转交给他。” 左光辉接过材料,就要当众拆开。被魏科长拦住,他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人员,然后把左光辉拉到一边,悄声说:“左县长,要注意保密啊!这是份绝密情报,是刚从敌台的发报中截获的,非常重要。洪专员已经和部队取得了联系,绝不能让敌人的阴谋得逞。我还有急事,要连夜赶回行署,这件事就拜托你了。”魏科长说完就上车走了。 车子远去了。马奇山盯着左光辉手中的那个文件袋,只见左上角印着两个红色大字:绝密。 刘老二家终于到了,刘长河把马车赶到后院停好,刘老婆在长河的搀扶下下了车。 刘老二闻声从里屋出来,兴奋地说:“嫂子呀,可算把你给盼来了,这可咋整呀……” 刘老婆应道:“这个不争气的美玉----让你们跟着操心了。”四下看了一下,问道:“她人呢?” 刘老二赶紧回答:“我已经捎信去了,让美玉回家。”说着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一会儿就能到。” 刘老婆走进屋里,没发现方丽霞,就问:“长河她二婶呢?”刘老二朝四周望了望,“刚才还在这儿呢,走不远。兴许解手去了,一会儿就来。” 刘长河卸了车,给马喂了点草料,就跟着进屋了。见长河进了屋,刘老二问:“长河,你新娶的媳妇怎么样?” “我妈给挑的,还能错得了?”长河腼腆地回答。 “好,这就好,咱刘家可就指着你续香火了。” 刘长河见二叔客套话说完了,就不客气地问:“二叔,你上次给我家装的粮,怎么比城里别的粮店还贵呀?”刘长河的话显然是在质问刘老二只顾赚钱,连亲情都不顾。 刚见面就让自己下不了台,刘老二尴尬地辩道:“瞧这孩子说的,你二叔还能赚你的钱呀?我那粮食啥成色……”刘老二只好用成色搪塞了过去。 儿子一进门就这么不客气地质问他二叔,刘老婆赶紧训斥道:“长河,别没规矩,咱家这些年能在城里开这么个粮店,还不都亏了你二叔。”然后又转向刘老二说:“他二叔,孩子就是孩子,没大没小的,你别忘心里去啊?我和你哥一直念叨你们的好来着。” 见母亲忽然变了态度,批评起自己,长河嘟囔了几句就不再吱声了。 刘老二说了些家里的杂事,什么县长亲自登门征粮啦,买卖不好做啦,刘美玉放着好日子不过,去大荒甸子开荒啦…… 刘老婆也介绍了些淘儿的情况,什么长得虎头虎脑啦,多么招人喜欢啦,又怎么怎么能吃啦…… 再说那方丽霞真是在厕所,她解完手,系好裤腰带,一抖衣襟,刚要出来,一抬头,瞥见刘美玉背着个包出现在门口。方丽霞赶紧跑到正房把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往房梁上一搭,打了个上吊扣,脚下放着块砖头垫着,见刘美玉一进屋,赶紧把脑袋伸进了绳扣…… 刘美玉一进门,就看到方丽霞上演的这一出,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抱住她,惊叫着:“二婶----二婶----你这是干什么呀?” 隔壁屋里正在闲唠的刘长河,刘老婆,刘老二听得惊叫声立刻跑了进来,大家七手八脚把方丽霞放下,抬到床上。 刘美玉在边上哭喊:“二婶----你睁睁眼,你这是怎么了?” 刘老二哭得更伤心:“老伴啊,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你走了,叫我可怎么活呀……” 刘老婆也在一旁哭着:“她二婶----她二婶----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方丽霞躺在炕上装作要咽气的样子,眼皮往上翻翻着,闭着嘴,不出气,半晌,又从嘴里挤出些白沫,然后半睁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大嫂,你可----来了,我----我----活不起了!”突然又“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我可没法再活了,你们救我干什么呀……” 刘美玉见方丽霞醒了过来,便止住了哭,问道:“二婶,你让洪专员把我找回家,就是看你演这一出啊?”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还不都是为了你!”刘老婆知道方丽霞把自己找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帮着劝说美玉回心转意,见女儿还在胡说八道,只好用话来压她,要不这方丽霞还不知要整出什么来。 “为了我,你们有话可以好好说!干吗整这个景?”刘美玉生气了。 “你二婶为了你都这样了,你还这么说话,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刘老婆除了拿话压她,没别的办法。 刘美玉知道眼前的这三个长辈在变着法地耍弄自己,真的很生气。本来,在洪涛的劝说下,她已经认识到自己在处理家庭关系上的错误,当初这么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让自己的亲人为之伤心;以后二婶来找她,又不给开门;出发那天,她亲眼看见二叔二婶在车后撵了好一阵子,哭喊着自己的名字……这样做也太绝情了。今天她决定回来,是想看看养育自己成人的二叔二婶,从而与两位亲人搞好关系;对他们诉说离家这些天心中的思念,也讲讲自己这些天在部队上的感受。她也想好了,要是二叔二婶再跟自己纠缠那桩婚事,也绝不心软,必须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可是万万没想到,方丽霞为自己准备了这一出,又把自己的亲娘从长春请了过来,看那架势,她就明白一准是让不明就里的亲娘当说客,软硬兼施,真假齐来,非要自己亲口答应了这门婚事,才肯罢休。要跟这三个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长辈闹翻,她不忍心。可是要自己举手投降束手就擒,她又不甘心。毕竟来之前下了那么大的决心。现在,刘美玉左右为难,在两位母亲跟前,既不能太让她们伤心,又不能委屈自己,哪儿有这样的两全之策呢?她后悔自己来这一趟。于是她掏出手绢,为方丽霞拭擦着脸上的泪珠和嘴上的白沫子。 方丽霞见美玉在为自己擦拭,她被她的爱抚感动着,这毕竟是自己从小养大的闺女啊!此刻,她觉得自己面前的刘美玉才像一个真正的女儿,这么多天的日夜思念,现在一切都是这么实在,她感到娘儿俩是那么贴心,美玉还是个孝顺的孩子。她认为自己精心安排的这一出好戏,已经打动了她,让她开始回心转意。方丽霞觉得到火候了,她一把握住美玉的手,热泪盈眶地说:“闺女,救救你二叔二婶吧!看在我们这么多年把你养大成人的情分上,你就答应了这门婚事吧!” 刘美玉一下子挣脱了方丽霞的手:“二婶,你咋又来了?” 方丽霞边哭边说:“我们家帮着你爹妈在长春开粮店不说,我们打小就对你像眼珠子似的护着,念完高小,上初中,上了初中上高中,你想上大学了,我和你二叔勒紧裤腰带也照样供着,哪样也没耽误你。就算你二婶求你一回了,好吧?” “你们为啥非要逼我嫁给那个左光辉呢?你们是不知道他在老家还有老婆孩子啊?” 听说是为左县长有老婆孩子的事才不肯答应,刘老二就说:“这事你放心,马局长、周局长亲口对我们说过:老家的那个老婆他已经离了。”停了一下又说:“那个左县长,咱们惹不起啊,我实话告诉你,要真把他惹火了,我家还能开粮店?开个屁吧!”说完一扭头,生起闷气来。 “孩子,就听你娘一回吧,别死心眼了,当爹妈的还能把自己姑娘往火坑里推吗?”刘老婆刚才没压住女儿,现在见女儿不吱声,也以为她心动了,就帮着相劝,再说,她也觉得在这事上美玉确实有些不识好歹。 刘美玉心烦意乱,她回来不是为了听这些絮絮叨叨又没完没了的话的,她受不了这样的轮番劝说。她知道自己今天想要改变他们已经没有可能,不能再在这儿瞎耽误工夫。三十六计,走为上。她决定立刻回垦荒队去。可是,如果再这么一走了之,一定又会很伤他们的心。于是,她只好故伎重演,为了脱身她答应道:“好吧!你们为我是一片好心,这我知道。但也别逼我,让我回去再考虑考虑。今天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了,以后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们。”刘美玉想用时间来慢慢地帮助他们改变逼迫自己嫁给左光辉的念头。她相信作为亲人,他们是爱自己的,她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去改变他们。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背起书包朝门外走去。 刘美玉真是好样的,敢想敢说敢做。不是自己所追求的人,死也不嫁,管你演的是哪一出;那么,一旦遇上了自己心仪的男子,相信她也一定会穷追不舍,绝不放弃的吧!不过,这一次,她让逼迫自己的人存有幻想,也必然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第二十一章 阴谋 傍晚,荒原上美极了.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天湛蓝湛蓝的;夕阳衔山,把它软软的红被子给安睡前的大地轻轻地盖上;野花、小草、在晚风中伸着懒腰。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会聚到了食堂前。郝前进一人正闷着头吃饭,武大为端着饭盒走到他身边坐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小子吃饭心思也不集中,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一听说地库里有土匪就想着怎么跟林书记去打仗,不想开荒种地了?”武大为想找人说说话,就随便找了个理由聊了起来。 郝前进抬头一看是武大为,就辩解道:“才不是呢!我呀,这几天我开荒就像上了瘾,一镐下去翻出那黑土油汪汪的,我心里就直痒痒,真想吃几口,这地里要是撒上种子,还能不长庄稼,我们老家那地黄不楞登,一不上粪它就不长。” “你没蒙我吧,有仗打,你还能迷上开荒种地?”武大为笑着说:“其实呀,我是仗也想打,地也想种,这北大荒真是太神奇了!种啥都能长。荒草没人管都长得这么壮,要是种上庄稼还能错得了?一次一个关里来的人问我,听说你们北大荒的地种啥都能长,我跟他说,你要不信,今年你插上一根车杠试试,明年准能长出一辆大车来。” 这话把周围听着的人都逗乐了。 “你就接着吹吧,你咋不说那树上能长馒头呢?”坐在郝前进身后的刘美玉忍不住接了茬。 郝前进回头瞅了一眼刘美玉,认真地说了起来:“你还别说,我娘就来信问我说’听说北大荒的树上都长一串一串的馒头’?我就跟他说’那叫馒头树,还有豆包树’呢……” 谁知这话叫邻座的一个东北老乡听到了,插了上来:“你这话说得有谱。” 大家不由把眼光都转向了那位东北老乡了,听他继续说道:“在咱农村真有这习惯,一到冬天,尤其是进了腊月,家家都蒸豆包,蒸馒头,再串成串挂在树上冻着,吃的时候就拿几个下来放锅里一蒸……” 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的事还真叫这位东北老乡找到了出处,郝前进有几分得意,更有几分感慨。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北大荒真是好呀,我们老家,地少人多,还十年八灾的,地里连草都长不好,哪有庄稼啊?都是出门逃荒要饭的。要是让我娘来看看这馒头树,指不定有多开心呢……” 武大为灵秀的双眸闪动着:“好呀,等过了这个年末,咱明春就能播种了,咱们边开荒边种粮食,专门等你娘冬天来,到时候,我一定蒸好馒头、豆包冻上一树,让你娘过过瘾!” “大队长,你说话可要算数呀!” “当然啰!” “那咱拉钩!” 像小孩一样,郝前进认真地勾住武大队长的手指,拉起钩来,引得旁人哈哈大笑。 此时,在另一个角落,庄大客气面前摆放着大饼子、大渣子稀粥、水煮黄豆,虽然累了一天了,他却连碰也没碰它们,只是一袋接着一袋地抽着闷烟。自从老伴去世,他又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把女儿抚养大,父女两人连着心那!女儿长得又水灵,心眼又好,尤其是对父亲孝顺远近闻名。庄大客气最大的乐事就是忙乎了一天之后,回到家里坐在火炕上看着女儿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然后父女俩边吃边唠,做父亲的时常给她讲些稀奇古怪的事,或者笑话什么的,这时耳边就会响起女儿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是庄大客气最大的享受,听着这笑声,便什么疲劳、什么烦恼顿时都烟消云散了。庄大客气近年来最犯愁的事就是给女儿找婆家了,做父亲的知道,女大留不住,不能耽误了女儿的幸福。媒人倒是来了一拨又一拨,有乡里也有城里的大户人家,有想续弦的,有想娶作二房的,这些都被他客客气气地回绝了;四乡八邻也有门当户对的人家来提亲的,可是丫头这个也看不中意,那个也看不中意;愣说要一辈子守着爹,伺候爹,谁也不嫁。女儿说傻话,当爹的可不傻。他知道女儿的心思,她是非要嫁个自个儿中意的才行。于是看着女儿一天天的长大,婚嫁的事老这么拖着,这便成了庄大客气的一块心病。没曾想心肝宝贝的女儿反叫王老虎这伙匪徒给抢走了。这不是羊落虎口吗,这当爹的连自己女儿也保护不了,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娘呢?他越想越伤心,不觉滚落下几颗混浊的泪珠……虽说洪专员、林书记都分析判断女儿暂时没有危险,可他心里清楚这帮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恨,越想越急。哪儿有心思吃饭呢?王老虎要是站在跟前,他会不顾一切地和他拼命。可是上哪儿找王老虎呢?林书记、闫副县长还有洪专员,他们正在商议攻打地塞粮库的方案呢,自己应当多出点力。救庄青草的事还得靠这些个解放军。只要没救出庄青草,当爹的一颗心总是悬着。现在他除了抽烟,只能静静地等。女儿的事没着落,当爹的哪有心思吃饭? 郝前进早就注意到那个坐在旮旯里低头抽烟闷闷不乐的庄大客气。吃完了饭,他就约了一帮战士来找庄大客气唠嗑来了。他知道老人被抢走了女儿,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儿,陪老庄头唠唠嗑,让他解解闷儿,别成天无精打采的;自己也好跟着长点见识,因为王豆豆送庄大客气来时,已经把庄大客气的寻粮本事吹嘘得神乎其神了。 “庄大叔,你怎么不吃点儿东西呀?”郝前进说着拿起大饼子往庄大客气手里塞。 庄大客气抬眼瞧瞧这个主动来跟自己搭茬的年轻人,问道:“你们吃了吗?都吃了吗?” 郝前进笑着说:“吃了。”大伙学着庄大客气的口气说:“都----吃----了。”这一对话引得周围战士一阵大笑,大伙儿这么一笑把庄大客气也逗乐了,他自我解嘲地说:“我吃,我吃。”于是他放下旱烟袋,大口吃了起来。 大伙儿围着庄大客气坐下:“庄大叔,大伙都对你能用鼻子寻粮的本事很好奇,都把你传神了。你能跟我说说这本事怎么学的吗?要不说说地塞粮库里的事儿也行。”郝前进看着庄大客气耐不住问道。 “你们想听,那我就给你们说说。”庄大客气见这么多人围坐在自己身边,就边吃边说起了往事。 “那我交老底了啊,咱这龙脉县原先叫墨尔根,这里土地肥沃,水草丰茂,这里生活着各民族的人们,他们主要以打鱼放牧为生,过着和平幸福的生活。后来清朝政府把它设为一个辖区,并派人管理,又从关里迁来一大批人,这儿就逐渐发展成为以粮食生产为主的地区了,这儿的粮食不但产量高,而且质量好。因为这里水陆交通相当便利,就自然形成了粮食交易市场。早年,这里可热闹了,俄国人,泰国人,朝鲜人,日本人都来这里交易粮食,在这些个外国人里,就数小日本最坏,他们为了控制中国的粮食市场,就抓了上万名中国劳工,在这龙脉山的地底下,由东往西,修筑了一个地下粮库。一到新粮上市,他们就派人到各地用低价大量买进,运到这里储存起来,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往外高价抛售。那时这里储存的粮食多了去了。我当时是被安排在地下粮库,指挥劳工扛麻袋码粮食的。等到粮库全部完工的那天,小鬼子说让大家好好干,晚上犒劳大伙。当时鬼子往山上赶人的时候也有我,走之前我发现日本鬼子正从地塞粮库往外运子弹,就预感不好。正好这时来了几辆卸粮车,正巧那些个车老板里有我认识的,我谎称自己病了,求他带我出去看病,就这样我躲在大车的车板下面逃出了地塞粮库。” 武大为问:“庄村长,你在里面光给鬼子看粮食?” “粮食不用看,只要码放正确就行。进出口都是秘密的,我只要记住,进来的放哪儿,出库的从哪儿拿就行。开始的时候,里面没有电灯,又缺氧,不让点蜡烛。黑咕隆咚的,我凭闻味就能闻出哪儿是苞米,哪儿是小麦,哪儿是大米。” 郝前进惊喜地说:“庄大叔,你真了不起啊!” “有啥了不起的。”庄大客气一说起粮食就精神头就来了:“我这闻味寻粮的本事还是我爹传给我的呢,听我爹说,他是跟我爷爷学的,反正是祖传的吧。”一说到祖传,这神奇的本事就更增添了一分神秘,“你们中的南方人可能不清楚,咱这北大荒一到秋天,松鼠子、粮耗子就挑最好的粮食,还有榛子,松子儿往洞里叼,有时一个大洞就能装满一个八升的大斗。穷人一到冬天就家家缺粮,我爹就领着我找耗子洞,先闻闻里面有没有货,是啥货,日子一长,就练出来了。” 这闻所未闻的稀奇事让武大为、郝前进听得拍手大笑。 “有了这一招,那样穷人冬天就不挨饿了,是吗?”刘美玉没挨过饿,也不知道穷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她好奇地问。 “哪能不挨饿呢,只能是好点儿罢了。你想,穷人哪儿有地啊,那鼠洞都在地主老财的地里。白天不敢去,就得夜里去。冰天雪地,还有狼叫,多怕人啊。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去图那地下的粮食。” “庄大叔,那么地下粮库肯定有通风口的啰,只要有通风口,你就能闻到粮食,是吗?”郝前进还是对打地塞粮库感兴趣。 “差不多吧。” “那我们就能从这通风口打进去了。”郝前进问。 “即便是找到了通风口,只能说是找到了地塞粮库。要打进去还得找出入口,而出入口是最隐蔽的。所以要打进去又谈何容易啊!”庄大客气叹了口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王二虎带着lang三、张七抢回了庄青草,虽说没完成大哥把庄大客气杀了的指令,但也算替大哥办了件好事。他指挥把庄青草放到大哥房里,叮嘱lang三和张七看着,自己就去找大哥了。 王老虎的卧室在整个地塞的中央。当年地塞粮库的总指挥官左一山郎把它布置得像地下宫殿一样,豪华瑰丽,各种设施齐全。日本人炸了地库出入口撤走以后,虎爷又神奇地把王老虎这些粮匪引进了地塞,这套居室自然就成了王老虎的卧室,这些粮匪也从此有了自己的窝。王老虎带着王二虎在临离开地塞前,他特地给看守地塞的三弟定下几条规矩:第一是没有虎爷的指令,谁也不准随意外出,更不准出去拈花惹草,以免暴露。第二就是谁也不准进他的卧室,坏了他的规矩。 王三虎正巧路过,一见lang三、张七,就问:“事情办妥了?” “那庄大客气没在家,就她姑娘在,二哥就让我把她带回来给大哥当个压寨夫人。”lang三瞅了瞅里屋,yin笑着说:“一路上……哈哈……她……” “怎么,一路上你们把这姑娘办了?给我说实话。”王三虎把眼一瞪,凶巴巴地追问。 “哪能呢,再说有二哥在,我有那个胆吗?也就在马背上偷偷摸了两把……”lang三还沉浸在回味的快感中“就只过了点手瘾?”王三虎继续追问。 “骗你我是王八蛋。”lang三偷偷对王三虎耳语:“庄大客气的姑娘长得可真俊呀,你不进去看看?” “你们俩可给大哥办了件大好事呀,一会儿多喝几杯。你俩辛苦了,这儿不用看着,把门锁上就行了”。 这两人巴不得有人叫他们走开,lang三麻溜地把门锁好,便和张七各自找乐去了。 王老虎见二弟回来了,虽说庄大客气没杀成,可弄回了个美人,也挺高兴的。他让弟兄们往陷阱的顶板上多放些诱饵,弄它几头野猪,狍子什么的。好在自己办喜事的时候,让弟兄们也开开荤,庆贺庆贺。为了感激二虎的一片忠心,王老虎请他在大喜的那天给自己当主婚人。大哥的信任让王二虎也很高兴。他告诉大哥后天就是黄道吉日,可以成亲。这样山寨从此有了压寨夫人,小弟们也都有大嫂了。王老虎也巴不得早早成亲,好了却多年的心愿。和王二虎分手后,他就回屋去看他的美娇娘了。 那王三虎把lang三和张七支走后,心想二哥去找大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于是一转身,他就又回到了王老虎的卧室前,麻利地打开了门又把门虚掩上,回过头来就嬉皮笑脸地就往庄青草跟前凑。 庄青草坐在床上泪流满面,像一只扔在一边待宰的鸡。见王三虎靠近自己,就本能地往后退。 “庄姑娘,趁你现在还没做我嫂子,先让我亲亲……摸摸……也行啊……” “你干什么?”庄青草已经后背贴墙,退无可退了,她惊恐万状。 王三虎扑了上去就一把就搂住庄青草,伸手就去摸她的**。庄青草吓得呜呜直哭。 王老虎正在回屋的道上,听到了庄青草的哭声,就大步赶来,一脚踢开门,见王三虎正搂着庄姑娘在乱摸,气得大骂:“王三虎,你他妈的混蛋。”上去一把把王三虎掀翻在地。 王三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骂一掀,终于警醒了:“大哥,我……我也没怎么她呀。” 王老虎一把抓住王三虎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畜生,连你大哥的人你也敢动,你活腻歪了,给我跪下!” 王三虎见大哥怒不可遏,他有点儿来气,心想,为了一个女人伤弟兄们的情谊,犯得着吗?可他嘴里还是答应着:“是是是。”但就是不跪。 王老虎怒喝:“跪下!” 王三虎仍然不跪,嘴里说着求饶的话:“大哥,看在你我多年兄弟情分上,求你饶了我这回吧……” “跪下!”王老虎一脚朝王三虎踹去。 王三虎被猛地一踹,就势跪下了。正巧赶上王二虎进来,刚才他听得小喽啰报告,说大哥和三弟闹翻了,就急着赶了来,进门就看见三虎跪着。王老虎正在掏枪,便急忙上前阻拦:“大哥!不能啊!” 王老虎猛一用力,把王二虎推开,用枪对着王三虎说:“刚才是哪只手摸了你的嫂子?伸出来!” 王三虎伸出右手。 王老虎照准王三虎的右手“砰”地就是一枪。 王三虎疼得在地上直滚,嘴里像杀猪般地直嚎。 王二虎刚要说什么,王老虎转过脸来对着他:“这不关你什么事,去让人给他上点药,把他锁在屋里,让他好好休息休息!”给了三弟一枪,王老虎算是消了点气,便继续对王二虎说:“早就有人向我报告说这小子趁我俩不在的时候,就住在我的屋里,还常把乱七八糟的女人带进我屋里来乱搞,我已经念他守塞有功,又看在兄弟的情分上饶了他了,这回他竟然又打起了我女人的主意,真他妈的不是个玩意儿。” 王二虎听大哥这么一说,也就不说什么了。他指挥众匪徒七手八脚地把王三虎抬走了。 屋里只剩下了庄青草和王老虎。刚才发生的一切让庄青草吓呆了,当她回过神来,只见王老虎眯缝着眼,笑嘻嘻地往床前凑来……正是刚赶走了狼,又来了虎。庄青草吓得捂着脸哭出声来。 王老虎觉得扫兴,却又欲罢不能。他虎着脸对庄青草说:“哎呀!哭什么哭,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今天本来是派人去杀你爹的,算你爹命大。这回你要顺从了我,我就让你给你爹捎个信儿,只要他不帮着***来打我地塞粮库,我就不去招惹他。这总算对得起你了吧?” 庄青草还是呜呜地哭。 王老虎火了,一下子站了起来,装作气得团团转的样子:“你还他妈的哭!你他妈的沾了多大的香油啊,要不……要不……我明天就派人去把你爹干掉,让他立马上西天见阎罗王去……”说着偷眼瞧了瞧庄青草。 王老虎的这些话把庄青草吓得心惊肉跳,她不敢再哭了,用颤抖的声音对王老虎哀求道:“求求你了,饶了我爹吧。” “这还差不多!”王老虎又眯缝着眼一步步走上前来,笑嘻嘻地说:“过些日子,等我把这里的粮食运走,我就带你去南京,你要愿意,把你爹也带上一起去享福----宝贝,来吧!” 说着王老虎扑到庄青草身上,庄青草拼命挣扎,王老虎抓住庄青草一条胳膊,用力一拽,把庄青草拽了过来,压在了身下,王老虎恶狠狠地说:“你要不听话,我立马就派人去宰了你爹。” 庄青草听明白了,顺从王老虎是拯救爹爹唯一的办法。她忍住了泪,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等着灾难的降临。 王老虎yin笑着扒去了庄青草的衣服,庄青草捂住脸,泪水顺着手指缝流了下来…… 王三虎的手上了麻药,已经不怎么疼了,可他还是趴在床上使劲喊着:“哎哟,疼死我啦,疼死我啦。” 王二虎带着张七来看望他,还给他带了点儿大烟土,他从一个小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小块塞到三弟嘴里。张七端来一碗水,王三虎慢慢地坐起身子,从张七手里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我说三弟啊,你也是的,你怎么什么腥味都伸着鼻子不放过呢?” “我不就是想亲两口,摸一把嘛……待在这鬼地方,好些年也没闻到过女人味了……犯得着这么待我吗?”王二虎实在觉得委屈。 “那也不行啊,你没听人说’宁穿朋友衣,不碰朋友妻’吗?再说大哥的女人你也敢动,你不要命了……大哥的心事,你还不明白,他对自己要的女人,特别讲究。我和lang三、张七把人弄来后,刚告诉他,他就不住地问,一路上干没干那个?他这个人有个怪脾气,就是从来不玩别人玩过的女人,说是怕将来整出的孩子不是他的种。别的事咋说都是哥们儿,可在这件事上,可千万不能去招惹他呀。” 听二哥这么一说,王三虎才明白了刚才大哥为什么冲自己发那么大的火。他哭丧着脸问二虎:“那我该怎么办呀?” “你一会儿过去给大哥大嫂道个歉,赔个不是……我再帮你说说。” “大哥能不能……”王三虎担心起他大哥会不会为了这事记仇,后面的话他没说。 见三弟有了悔改之心,王二虎就说:“不能,咱哥仨可是拜了把子的兄弟,还有啥讲的,只要你往后别在嫂子身上沾腥就没事了,大哥对你还挺够意思的,给了你一家伙,还让人给你上药,换了别人,你试试……” 王老虎他刚刚做完了那事,心里美滋滋的,想起那样对待三弟,也觉得有些过火,毕竟是那么多年的兄弟,伤了和气对完成上峰交代的使命不利,于是就哼着小调,一手把着茶壶,也到王三虎的房间来安抚他一下。 王三虎手上缠着纱布,见大哥到来,立刻跪下:“大哥,今天的事,小弟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请您饶恕小弟不知之罪。” 王老虎上前扶起王三虎:“好了,三弟,起来吧,我们毕竟是自家弟兄。刚才我也太冲动了,事后想想也挺那个的,好了,不说了。” 王二虎见两人和好,也挺开心的,就说:“大哥,嫂子寻思过来了吧?咱要是再把庄大客气弄来,就双喜临门,高枕无忧了。” “等你们想起来啊,黄花菜都凉了。我早就派人去了。”王老虎得意地说。 这时两个匪徒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报告,大哥,庄大客气没在家。” “上哪儿去了?” “我化妆成他家的亲戚去找他,他家的门锁着,我就向旁人打听,说是到县里找林书记去了。” “这下要坏菜!”王二虎立刻做出反应。 “大哥,这庄大客气知道哪儿是出口,哪儿是陷阱吗?”王三虎问。 王老虎问王三虎:“这地塞你都弄清了吗?” 王三虎一咂舌:“不太清楚。” “连你都弄不清楚,他庄大客气一个老迷糊,他上哪儿知道去,哈哈……” 王二虎提醒道:“大哥,我担心的是这林大锤有了庄大客气,他就不会再傻乎乎地去刨那个炸口了,他们会不会从粮头上找到呀?” “二弟说得极是,一定要安排人严密看守好出入口。”沉思了一会儿,又阴险地说道:“既然这个庄大客气投奔了林大锤,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说完从鼻子里挤出两个“哼,哼”来。 这时,一个喽喽近来报告说:“报务员让我告诉你,有重要消息,请你过去。”王老虎、王二虎、王三虎立即赶了过去。收发报机旁,报务员戴着耳机正在收报,他抄收完最后一个字后站了起来,把电报稿交到王老虎手里。 王老虎飞快地浏览了一遍,面露喜色,哈哈大笑起来,他扬着手中的电报稿:“哈哈----太好了,弟兄们,好消息啊!我们终于熬出头了。” 王二虎迫不及待地问:“大哥,快说,什么好消息啊?” “沈阳总部来电,命令我们配合将粮食火速运往沈阳前线。”王老虎兴奋异常,“委员长也将飞抵沈阳督战,这一战是党国生死存亡的关键啊!电报督促我们作为军需部门要全力以赴,支援前线!” 王二虎也兴奋地说:“那么一旦大功告成,咱哥几个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那还用说,你们就等着去南京享福吧。”王老虎得意地笑着说。 对这一好消息,王三虎却似乎高兴不起来:“大哥、二哥,别忘了这里是***的天下,咱只要一出地塞就得被***拉去枪毙,怎么能把粮食运到沈阳去?” 王老虎狡黠地笑了笑:“三弟,这你多虑了。总部已经派出一支特别行动队,化装成**的运输队,带着几十辆汽车绕道锦州正向龙脉开过来呢。我们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坚守到他们到来。”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另外,虎爷那儿也传来消息,说***也获悉了这份机密情报。他估计**会千方百计地争取抢先占领地塞。那么,这个庄大客气是最大的祸害,现在他正帮着林大锤在找秘密出口呢,让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干掉……” “咱可不能再随意出去了,弄不好捅了娄子,反而会把**给招来。”王二虎提醒着。 “凭这地塞的坚固劲,别说一个林大锤,来个十个百个都不怕他,千军万马也奈何我不得。可要是这个庄大客气要是帮他们找到了出口,那麻烦就大了。所以咱们要按虎爷的吩咐,一是要对出入口严加看管,要选最机灵最可靠的弟兄换班把守,二是要趁他们还没醒过腔的功夫,出塞去干掉庄大客气……”王老虎一边吩咐着,一边在思考究竟派谁去更合适。 见三弟不吱声,王二虎自告奋勇地说:“大哥,这事儿就交给我去办吧?” 王老虎摇摇头,“你去不合适。”他转过脸对着王三虎:“三弟你去怎么样?” 王三虎自从躲进了地塞,轻易没出去过,现在大哥点了他的将,他面露难色,“我……我手……”说着举起缠着白布的左手。 王老虎把脸一虎:“手怎么啦?也不用你动手,派你去是指挥弟兄们干。你这样吧,带上三个弟兄,就是他们全死了,就你一个活着回来,我也一样为你庆功,只要能把庄大客气干掉就成。这可是我最大的一块心病啊!” “是,大哥。你就看三弟我的吧!”王三虎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林大锤、阎副县长开完会,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垦荒大队。他们立即召开会议传达会议精神和布置新的工作。经研究初步决定:地塞那边,白天由武大为、阎副县长继续率人刨炸口,晚上回垦荒点休息,不求进度,只要把动静整大点儿就行。晚上由林大锤、庄大客气,郝前进率领一支小分队,进山寻找秘密出口。找到出入口后,再集中力量攻打,必要时可请部队配合。关于征粮工作,现已全面铺开。左光辉已经向行署提议县里要建一个大粮库。一是解决收上来的粮食统一堆放,二来这儿正在试办机械化大农场,势必需要一个大型粮库。这个建议得到了洪专员的肯定,称赞他工作上有前瞻性,并让他负责粮库筹建的前期工作,洪专员正全力向省里请求财力和物力的支持。 开完碰头会,事不宜迟,一支寻找秘密出口的小分队就出发了。 今夜没有月亮,秋风瑟瑟,队伍行进在密林中。庄大客气穿着一身军装,戴着军帽机警地走着,突然他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停下。然后他压低声音对后面的林大锤说:“这下面就是地塞粮库了,下面机关重重,我在下面干了一年多也没弄清这里面的名堂。地表上有通风口,有出入口,有瞭望哨,敌人时刻在暗中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还有陷阱,是用来捕各种野物的,搞不好会陷进去,咱们得注意点儿啊!” 庄大客气的话在黑暗中悄声传达,大家格外小心,四周一片寂静,远处,时不时传来虎啸狼嚎…… 队伍走得很慢很轻,可是过一阵山谷间就会发出一阵怪怪的声音,听着像野猫子叫又不大像。再往前走了一程,那种像野猫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庄大客气示意让大家停下,对林大锤说:“这野猫子叫听到了吗?” “听到了,怎么了?” “我觉得不对劲,这野猫子怎么我们走哪儿,它就叫到哪儿?”庄大客气提出疑问。 “你是说敌人发现了我们?” 庄大客气点点头:“很有可能。地塞里的瞭望哨,一旦发现情况,就用鸟叫声报告,不同的情况用不同的鸟声,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众人恍然大悟。 林大锤问大家:“既然我们的行动已经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郝前进忽地站了起来:“早知道王老虎那帮王八蛋这么贼,我们还那么小心干啥?” “小伙子,又沉不住气了不是?”庄大客气对林大锤耳语了几句,然后说:“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这样……” 庄大客气说完,林大锤大声说:“武大队长,现在情况有变,你立刻回开荒点去把战士们都带过来,阎副县长,你迅速回去向洪专员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让他请求部队支援,要打大仗了……其他人原地待命。”说完他做了个迅速散开的动作。 这些话其实是故意说给地塞里的粮匪听的。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么大家集中在一起,敌人就会对小分队的情况了如指掌。众人散开了,各自为战,反而可以让敌人造成恐慌,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于是战士们迅速散开,小心翼翼地开始搜索。 郝前进来到一片低矮的榛子林间,一只野鸡还是被这轻微的脚步声惊动了,它扑棱了几下翅膀被缠在榛子棵里,郝前进一阵惊喜,他轻轻地走了过去,猛地往前一扑。谁知就在他抱住野鸡的同时,他脚下一块井口大的地皮突然塌陷,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掉进了陷阱,他放了野鸡,迅速抓住陷阱边上的两株榛子棵,肚皮紧贴着陷口,整个身体悬挂在陷阱壁上。他死命抓住那两棵榛子棵,小心翼翼地向上挪动着身子。 离郝前进不远的林大锤、王金龙听到了动静,迅速赶到陷阱边上,上前抓住郝前进的两条胳膊,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往上拽。 地下传来了人声:“他奶奶的,这么大动静,准是头大野猪……”欣喜的叫声在这夜里传得特别清楚。没过多大一会儿,一束手电光射了上来,只听底下一声惊叫:“妈呀,是个大活人,掉下来的是草皮,人挂在陷阱边上没掉下来。”接着又传来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愣着干什么,准是**派来侦察我们地塞粮库的,给我开枪打,狠狠地打……”紧接着就是一阵激烈的枪声。 林大锤、王金龙使足了劲才把郝前进拉上来,可是郝前进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瞪大了眼睛,浑身鲜血淋淋,尤其是下半身已经被打成了马蜂窝。 林大锤举起枪朝这洞里就是“砰!砰!砰!”一阵射击,王金龙掏出一颗手榴弹扔进了洞里。只听底下有人在喊:“快撤,快撤,堵死!”随着一声爆炸,地下再没了动静。 听到枪声,人们陆续赶了过来。庄大客气蹲在郝前进的身边,抚摸着郝前进的头,无声地流着泪。林大锤脱下上衣盖住了郝前进血肉模糊的身体,站起身来默默地向郝前进脱帽致哀,大家也都一起向郝前进脱帽致哀。 郝前进安详地躺在草地上,天还是那么黑,风吹着枯枝发出窸窣的声响。一群乌鸦在天空盘旋,发出“呀----呀----”的惨叫声,声音是那么凄厉,听了叫人撕心裂肺。这个战场的特等功臣,没有死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却在这黎明之前在这荒山上结束了他短暂的人生。这血债压在每个战士的心头,让他们艰于呼吸视听。敌人欠债越多,离他们灭亡的日子也就越近。 §§第二十二章 难解难分 建设中的新粮库的地理位置就在县城外的东北边,它的北面有一大片杨树林,东边是一条南北向的省级公路,公路边上就是龙泉河.过了河再往东就是花子村新开垦的荒地了。南边紧挨着城区,西边是小清河村。选址在这儿是因为这儿原先有几个小粮库,周围有较大的拓展空间,而且陆路、水路运输相当便捷。于是请来了省设计院的凌工程师专程到龙脉作了规划设计。新粮库占地120亩,特设有机械库、工具库、车库、粮库、良种培育场和办公楼。其中粮库规模最大,里面可按品种、等级、湿度、成色进行分类管理。目前正在进行的是前期准备工作,拆迁、平整土地、备料、各种施工机械逐步进场;同时,在一些旧的晒粮场上还建了一些临时粮囤,作这次征粮用。这样既规划长远,又兼顾眼前。 周泰安、马奇山陪着左光辉在视察粮库建设工地。看着工地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左光辉踌躇满志,他回头对马奇山和周泰安说:“要干就得干大的,我们国家的第一个粮库就要从我左光辉手里托起来了。” “盖完粮库,左县长你就是咱龙脉县的大功臣了。这个粮库它也将使龙脉成为这东北大平原上真正的粮食储运的龙头,并要进一步发挥它的中心和辐射功能。那功绩真是空前绝后啊!”周泰安不失时宜地把左光辉爱听的话送进左光辉的耳鼓。 “那也不能故步自封啊!”左光辉这一阵在马奇山的启发下,大有进步,甚至已经想到了下一着,“盖完这个粮库,我还要建油库,你们想,机械化农场,哪一样机器不用油。粮食贮运中心,汽车轮船都要用油,还能用老牛车啊?咱龙脉虽说这几年用油量不多,可是以后呢?油是工业的粮食,外国专家都评价说我国是个贫油国,不存着点儿哪能行,眼光要往远处看嘛!”左光辉的毛病就是刚说他胖他就喘。 “左县长果然与众不同,这刘美玉真是瞎了眼了。”马奇山感叹道。 左光辉看到在那边的旧晒粮场上等着卸粮的车一辆接着一辆。他从人群中发现陈永兴、孙文怀、马立文也正在排队卸粮。他回头问马奇山:“今天交粮怎么要排队呢?前几天你不是汇报说他们又都不肯交粮了吗?” “那是因为出了庄青草的事儿。这帮家伙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儿,有点儿风吹草动,就想赖着不交,我挨家去跟他们解释,匪徒是冲着庄村长去的,跟你们没关系,好不容易才把这几个领头的工作做通,这一通百通,瞧,有了他们几个带头,离交粮的截止日越来越近了,所以交粮都要排队了。” 左光辉高兴地拍着马奇山的肩膀:“好,好啊!你真有办法。”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那刘老二家也交粮了吗?” “他敢不交?你问问他有这胆吗?他没本事让刘美玉听他的,他就得听咱们的,今天早晨我碰上他了,他正赶着粮车往这儿来呢。”周泰安得意地说。 “那一定得死死盯住他,绝不能让他偷奸耍滑。”左光辉一想起这个耍了自己的老土鳖,气就不打一处来。 “那当然。还有……”马奇山把左光辉拉到一边,一本正经地说:“左县长,这粮库开工的事情,你别忘了要跟林书记汇报一下啊。” 左光辉就不愿意听这样的话,他把脸沉了下来:“为什么要跟他汇报?这项目是我争取来的,洪专员指示由我负责,从申请到批准,一直都是我在跑。现在的物资调拨,施工建设,将来的招工管理,要是都等他来定,我还干得有啥劲儿?你要不提这茬,我还真有急事要找他,现在,我还不去了呢,等着他来找我吧!” “这……”马奇山的“这……”,后面的潜台词是“不太妥吧”。可左光辉的这番话让他心中暗喜:左光辉啊,左光辉,我要的就是你敢去和林大锤较劲儿,要不,这些年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不就全都白费了? 看完了粮库工地,周泰安要去召集新来的移民开会,给他们办理居住证。左光辉则与马奇山回到了办公室,左光辉从办公桌里拿出那份绝密文件打开,抽出内页刚要看,常永瑞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左县长,又出新案子了!庄大客气的姑娘被人抢走了。” 左光辉把手中的情报顺手往桌上一放,笑着对常永瑞说:“常局长,我啥事儿都等着你来给我送消息,那黄花菜都凉了,这是啥时发生的事儿?” “是昨天早上发生的事儿,我也是刚听他们村的村民说的,庄大客气的女儿被土匪抢走了,庄大客气来县城报案,可是直到现在也没回家,村民急了,这才来报的案。庄村长下落不明,这事要不要通知林书记一声?” 怎么常永瑞也是这话?左光辉不听则已,一听,气就大了,他腾地站了起来,指着常永瑞的鼻子说:“这么点屁事也找林书记,我这县长算干啥吃的,既然你要找林书记,又跑来找我干啥呢?”话说完,他发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便尽量压低嗓门对常永瑞说:“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天塌下来有地接着,你就抓紧破你的案子去吧。”常永瑞莫名其妙挨了一顿剋,很不痛快地走了。 马奇山借着给左光辉倒水,凑到左光辉的办公桌跟前,假惺惺地说:“左县长,你这做得不对呀,常局长说得没错,他林大锤是县委书记,是这儿主头呀。你虽然是一县之长,但***讲的是党领导一切,俗话说’声高不能盖主’嘛!你有魄力,有水平,这大家都知道,但也一样要服从领导嘛,有事多请示、多汇报没错儿。我们也是为你长远着想,为你前途考虑,才这么提醒你的。他林书记是带兵出身,和你隔路,你可要多多配合他才对呀。”话间他的眼睛仍不时地在往桌上的文件上瞟着。 左光辉见马奇山还说这不中听的话,就不耐烦了:“你怎么还不了解我呀,该尊重的地方我尊重,该汇报的事情我汇报,如果屁大点儿事都要向林书记汇报,他不嫌烦,我还嫌烦呢,该他管的事我不插手,该我管的事他也别插手。” 马奇山继续纠正着左光辉的话:“这么说也不正确,县里的工作一盘棋嘛,他要关心你的工作,你也要多关心他的工作才对,不是吗?” “这么说还差不多。”左光辉脸上僵硬的肌肉开始松懈下来。 左光辉如今特别讲究起这个来,他隐约感到在林大锤没来之前,他是龙脉的中心人物,手下的那班人谁见了他不是唯唯诺诺的,林大锤一来,他左光辉的中心地位动摇了。整个龙脉风向好像转了,原先以左光辉为中心的那班人,现在不但在说话、办事、思考问题时,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把中心转向了林大锤,而且还要他左光辉也把说话、办事、思考问题时也把中心转向林大锤,否则,他们就不习惯了。他回忆着自己自打林书记来龙脉后的桩桩件件,发现自己正在走着一条下坡路:第一天请林大锤吃饭,就碰了个软钉子;以后在会上他反对那劳而无功的刨地塞,可林大锤却偏不听,照样我行我素地对着干;再以后他反对招收盲流子,而林大锤却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下子弄来百十来个,老的老,少的少,拖儿带女一大帮;还有那天林大锤竟然还缴下了他的枪,还向洪书记告了状,弄得他为这写检查,丢人现眼。总之林大锤来了,他明显感到自己处处不顺。人心在变,可他左光辉却还一如既往地敬重着他,维护着他……那么,林大锤来到龙脉后,都干了些什么呢,地塞没刨开不说,还引出了一大堆乱子:王老虎也冒出来了,郝掌柜的全家被杀了,庄村长的女儿又被抓走了……往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发生的这一切不都是冲着他林大锤来的吗?早先,龙脉这地面上多太平啊!左光辉越想越觉得气不顺,他没心思再看那份绝密文件,匆匆把它塞进档案袋放进了抽屉。 中午,在马奇山的怂恿下,两人又跑小酒馆里买醉去了。天傍黑前,左光辉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去了,而马奇山则又溜进了左光辉的办公室,偷看了那份绝密文件。 翟斌正坐在自己家门口等着左光辉呢。见了他,立即迎了上去:“左县长,你母亲从山东老家来了,看样子像是走着来的。找你没找着,我就把他们安排在县政府招待所里,到了快半个时辰了,炊事员正在给做饭呢。常局长在那边陪着她们,我就上这儿等你来了。” 这件突如其来的事儿让左光辉愣了一下,但他马上恢复了狼。他问翟斌:“和我妈一起来的是几个人?都是谁?有没有带孩子?”但是,这些翟斌都说不清,于是左光辉也就不再问了,跟着翟斌朝着招待所走去。 县政府招待所的食堂里,左母和程桂荣坐在餐桌旁,常永瑞在一旁陪着。两位女人面前的杯子里,开水在冒着热气,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 左光辉走在头里,一进门,就看见桌前坐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两个女人,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楚:“娘,你到这里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好派人去接你呀!”说话时,他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程桂荣。当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时,程桂荣低下了头。 “还不是挨饿挨的,辉子,娘实在没吃的了,再待下去,一家人都得饿死呀,真是挺不住了,不找你我们上哪儿去啊?一家人差点儿都死在路上了!”左母说着心一酸,眼泪就刷刷地淌了下来。 翟斌看见左母伤心落泪,赶紧劝慰道:“能平平安安来了就好啊,是吧,左县长?” 左光辉并不搭理,他又瞧了一眼程桂荣,问道:“淘儿呢?” 程桂荣听丈夫问起淘儿,一阵心酸,哽噎着说不出话来。左母见儿媳为难,抹了把眼泪答道:“这事----咱回家再说吧。” 炊事员端了盆菜急火火地走来,边走边说:“两位老人家肯定饿了,快吃吧!” 就在炊事员把菜放上桌的一刹那,程桂荣突然“哇----”地一声叫了起来。大家看时,原来是那位炊事员一不小心踩着了程桂荣的小脚脚尖了,痛得她本能地抽回小脚揉了起来。 炊事员忙赔着笑道着歉:“大婶,把你踩疼了吧?真不好意思……” 左母一听炊事员称呼程桂荣大婶,知道他搞错了,便说:“没关系,她是我儿媳妇。” 左母的话等于在告诉大伙儿,这个又老又丑的叫化婆就是左县长的媳妇。这让左光辉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丢尽了,尤其是当着下属的面,却又无从发作,便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们都回去吧,让我们三个说会儿话吧……” 常永瑞、翟斌告辞回家了。 左光辉等娘和媳妇吃完饭也急着回家去了。一到家,这场矛盾就不可避免的爆发了。知道自己的儿子竟然被他的亲娘换了干粮,左光辉简直气疯了,这等奇耻大辱的事竟然也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他狠狠地责骂程桂荣:“你----你----做的这等好事儿,还配做一个娘吗?你真不是一个人!你把自个儿卖了,也不能把儿子给卖了啊,简直是个混蛋……” 左光辉声嘶力竭,可是无论他怎么骂,程桂荣除了哭就是一声不吭。 左母在一旁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说:“卖儿子的事不能怨媳妇,是我的主意。在生死关头,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卖了淘儿,儿子能找个好人家,大人也都能活下来。如果不这么做,三个人都得饿死,你别胡搅蛮缠。” “那你们为啥不跟我商量呢,来这儿也不跟我通个气!” “你还有理说,是你要休掉你媳妇,我们才找你算账来了!这么好的媳妇你打着灯笼也难找,这一路上,她为了照顾我,吃尽了苦,到现在还病着,你怎么还有脸责问她呢?” 娘的话是句句在理的!娘还说了一路上的许多事,娘说的这些,左光辉都能理解,两个小脚女人一路上所遭的难他也都能想象,但对于程桂荣卖掉孩子的事,他无论如何不能原谅。他几次想提离婚的事,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因为娘已经把话挑明了: “辉子,今天我告诉你,咱家没这媳妇,就没我这条老命,你要敢跟她提离婚,我就死给你看!你当上了县太爷了,就想休了你的媳妇,你这个陈世美,我还要你这个儿子干啥?” 娘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娘头一天刚到,为了不惹娘生气,左光辉只好把离婚的事暂时先放一放,等过一阵子再说。晚上,程桂荣把被褥铺好了,娘要他去陪媳妇睡,再对她说些安慰贴己的话。左光辉对娘的这个要求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万般无奈,只好借口有事一走了之。 街上黑灯瞎火的,左光辉没了方向,瞎转悠了半天,最后,只好来到办公室干坐着。想着那些本不该发生却已经发生了的事,他知道自己现在啥都不顺,老娘和媳妇一来,肯定又会给自己的前程雪上加霜。 这事儿到不了明天,龙脉的特大新闻就会不胫而走:县长的老娘因为不愿饿死,从山东老家千里迢迢一路要饭找到龙脉来了,这简直是天大的奇事;而且还将曝出县长有个又老又丑的小脚夫人的新闻来,这又是一桩天大的奇事;最有新闻价值的是那位小脚县长夫人竟然把自己的儿子给卖了……这一下,我左县长就成了龙脉人茶余饭后的谈论中心了。人们会说:你们别看左县长平时装得像个正人君子似的,原来那边儿还没离,这边儿又张罗着娶美娇娘,幸亏新娘跑了,要不然左县长麻烦就大了。 ……难听的话还会有一大堆。 老娘和媳妇的到来对左光辉确实是个麻烦,这不仅仅扒下了他平时的伪装,他的良心和良知更要经受一场痛苦的拷问,他究竟会怎样对待他的老母和发妻呢,龙脉人正拭目以待呢。 左光辉不愿再想这些倒霉的事,他告诫自己:要想在龙脉有大的进步,就必须跳出目前这个怪圈,不让这些倒霉的事来缠住自己。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想了半天,他觉得那只有加倍努力工作,只有做出了骄人的成绩,他左光辉在龙脉才会有话语权,别人也才会对他刮目相看,他太需要证明了,要用工作成绩来证明他的能力,证明他的才干。只有这样,才能摆脱目前的处境。要想实现这些,他捋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有两项优势:一是征粮工作,目前五万斤粮食快要到手了;二是新建粮库,工程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前一件是上级领导喜欢看到的事,后一件是龙脉人看得见的实实在在的大事。这是他的政绩,他要靠它来改变上上下下对他的印象,重塑自己的形象,从而改变自己现有的处境。那么,跟林大锤比,他有什么优势呢?除了在部队、在战场上他是英雄。现在,在龙脉,他林大锤要干的,简直是件异想天开的事。即便能打开地塞粮库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呢!想到这儿,他又得意起来。关于家里的事,他决定等过一阵子,跟她们摊牌,坚决要离婚。只要自己态度坚决,娘也没办法。离完了婚,娘就让她留在龙脉享享福,自己也应当尽点儿孝心。桂荣嘛,她要愿意留下,就给她找份工作;她要不愿留,就给她买张票,让她回家,多给她些补偿,好聚好散,也别亏待了人家,也给龙脉看看他左光辉的雅量和德行。 天亮了,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用冷水冲了冲头,感到浑身清爽了不少。 上班的人陆续到了。马奇山兴冲冲地推门走进左光辉的办公室:“左县长,报告你一个大喜讯啊,五万斤粮食已经凑齐了,你可以给洪专员打电话了。” 左光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快大功就已经告成了。原先以为本子上落实的数字,在实际交付中,总会打点折扣的,还有人会反悔的,没想到马奇山这么能干。他高兴得一耸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握住马奇山的手,兴奋地说:“马局长,多亏你了,辛苦了。” 马奇山谦虚地笑笑:“还不是你左县长领导得好,只剩七天时间了,地塞粮库要是泡了汤,你左县长可就**了,快给洪专员打个电话吧。” 很快左光辉就接通了洪涛的电话,当听到五万粮食已经落实,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左县长,你们这头开得好啊!现在到处在闹粮荒,你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集到五万斤粮食,很好啊!这既说明你们的工作开展得扎实,同时也说明你们县很有潜力。要是我们地区十多个县都像你们能交五万斤,那我这第一批五十万斤支前粮就能按时送到大胡子首长手里了。其实大胡子首长比我都急,我们不能让前方的将士们饿着肚子浴血杀敌啊。我代前方的将士谢谢你们,希望你们继续努力啊!” 左光辉听这些话,激动得拿听筒的手都颤抖了:“洪专员,我们一定继续努力,只是眼下困难重重,郝掌柜一家被杀的案子还没有头绪,庄大客气的姑娘又被土匪劫走,人心惶惶啊……”左光辉希望洪涛把指标降下来,但又不敢开这个口,只好拐弯抹角地找借口。 “我派人送去的情报林大锤看了没有?”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询问。 “还没有,我忙着建粮库,征粮,把这事----给忘了。我这就去给他。” “乱弹琴!那是大胡子首长从前线截获的一份敌人密电,有一股精干的敌军化装成我解放军运输部队,正向龙脉驶来,他们是来运粮的。贻误了战机,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顿了一会儿,洪涛又说:“现在这样,你赶快亲自去通知林大锤,要他作好准备,不要轻举妄动,要不就要出大事了。我马上去联系部队,你让他把攻打地塞的人暂时先撤回来,等消灭这股敌人再干。” 洪涛的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左光辉没在部队呆过,他不知道这小小的一张纸有多么重要,但他从洪涛的口气中知道自己已经闯了大祸。左光辉觉得这些部队的人真是不可理喻,刚才表扬你,让你激动万分,身子轻得像要飘到天上去了。冷不丁又批评你,一个180度的大转弯,让你一下子从天上掉下来,跌落得粉身碎骨。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变得真快,今天总算又一次领教了。 放下电话,他没有别的选择,从抽屉里找出那份印有“绝密”字样的文件,对马奇山说:“我去找林书记,你赶快去落实第二批征粮吧。” “还是我陪你去吧,你把这么重要的事给耽搁了,林书记要是批评你,我还能帮你兜着点儿。” 马奇山主动要求陪同前往,光有难同当这一点就让左光辉感动不已,他动情地说:“好吧,在我左光辉最倒霉的时候,你总是陪着,我永远不会忘了你的好的。” 两人刚要出门,常永瑞匆匆忙忙地推门进来。 他瞪了常永瑞一眼:“什么事?慌里慌张的。”左光辉不喜欢常永瑞,除了他不会来事,他觉得一个干公安的应当遇事沉着、冷静,而他不具备这些品德,遇事心浮气躁的。自从自己当了县长,还没见他破过什么案子。 常永瑞瞧了瞧马奇山,觉得有些碍口。 马奇山知趣地说:“我走,我先走,你们谈。” 左光辉一下拉住马奇山,对常永瑞说:“常局长,马局长和你都是同一级别,都是我的部下,自己人。说吧,没事儿。” 常永瑞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情绪,但这一丝为难马上就消失了。他对左光辉轻声说:“刚才阎副县长回来了,他带来了一个消息,说今天凌晨林书记那边一个叫郝前进的连长牺牲了,他掉进了陷阱,是被底下的乱枪打死的。他还是部队的特等功臣呢。” “这么说下面还真有敌人?林书记真是料事如神啊!”左光辉这回终于明白了地塞的真实存在和地塞里敌人的真实存在。他不觉又佩服起林大锤判断事物的眼光。 “另外,昨天晚上在县城中心区域发现了发报信号。”常永瑞无意中又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情报。 “什么?发报信号?”左光辉吃了一惊,看来这龙脉还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哩”!他问常永瑞:“这么说咱县城里真有潜伏的敌特?” “不会弄错吧?”马奇山追问道。 “信号很清晰,我们刚赶过去,信号就没了。”常永瑞瞥了一眼马奇山。 “哎哟!左县长,咱们可要提高警惕啊,林书记不是说王老虎又回来了吗!”马奇山故意提醒道。 左光辉对常永瑞说:“你回去继续给我严密监视,一定要把这隐藏在我们身边的敌特分子揪出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只要有敌人的存在,龙脉县就不可能太平。左光辉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大喜功,又爱听奉承话,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利用当枪使,而他却浑然不知。俗话说,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他要不清醒,漏子还会越捅越大。 千里寻夫的程桂荣不管后事如何,总算有着落了。那么也在急切寻夫的艾小凤的命运又该如何呢?刘老婆走了没多久,她就借口说去买菜,可是走了半天,也不见她回来。刘老大这边粮店要忙买卖,那边屋里,淘儿又在哇哇大哭,他叫了几声“小凤----小凤”也没人应,急得他满头大汗,只得把顾客撵走,关了门板,回屋去哄淘儿了。直到天黑,艾小风才回到家。回家以后,刘老大照例是一通埋怨,艾小凤就是不吭声。刘老大也没有办法。 两天以后的傍晚时分,刘老婆、刘长河也回到了家,一进门,刘老大就告上状了,把艾小凤怎么骗自己说去买菜,买到天黑才回家来的事说了一遍。刘老大一脸怒气地告着状,艾小凤把头一扭就回自己屋去了。长河也紧跟在后面也进了屋。背后传来了刘老婆的骂声:“就疼着老婆,眼里还有没有爹娘了?这没出息的东西!” 进了屋,长河关切地问:“小凤,你怎么出去一天才回家呢?爹都着急了。” 艾小凤刚要解释,见公公婆婆也走了进来,就赶紧改口说:“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老乡,就上他家去唠了一会儿。” “什么遇上老乡,满嘴谎话!你是我们家的儿媳妇,怎么能野在外面一天不着家呢?以后不准你出去了!”刘老大气还没消。 刘老婆一回家就听说儿媳妇出去买菜一天不着家,也是气得直冒火,数落道:“小凤啊小凤,你胆子可不小嘛!趁着我俩不在家,你就上外面撒野去了,真是不着调!你要再敢这样,瞧我不打断你的腿!”骂了几句,见两人都不吭声,也不好再发作,加上一路劳累,刘老婆就出去了。随后,刘老大也跟着出去了。 见爹娘都走了,刘长河就关切地问起小凤这两天的情况。艾小凤就讲起了艾林两家拜把子结为生死兄弟,之后屡屡遭难,被迫逃难东北的事,以及自己和大锤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笃深,大锤为了报仇当了兵,自己苦等五年,不久前刚刚成婚的事,还有自打和大锤分手后,家里所发生的一切都跟刘长河讲了。末了,艾小凤摇摇头,痛苦地望着刘长河:“今天我回到家里,邻居冯大爷对我说,大锤他带着警卫员已经来找过我了。冯大爷却说我又嫁人了。” “那冯大叔这回知道你上这儿了吗?” “这回是知道了。” “知道就好,那你男人一定会来找你的。”刘长河安慰道。 “不会了,冯大爷都说我嫁人了,他怎么还能来找我呢?”艾小凤伤心地哭了。“这回我算完了。”她越哭越伤心。 长河赶紧把门关好,“怎么就完了呢?他要是真的爱你,就一定会来找你的。” 不管长河怎么安慰,艾小凤就是一点听不进去,“就算我男人来找我,要是上这儿一打听,周围邻居谁不知道咱俩结婚的事儿。那天你们家又吹喇叭又放鞭炮的,就算我长八张嘴,我又怎么说得清呢?”艾小凤边哭边说。 “哎,你别担心,到时候我帮你说清楚就是了。再说,我俩不就是名义上的夫妻嘛!” 艾小凤眼前一亮:“真的?” “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我现在这么待你,你还不相信我啊?” 艾小凤没想到刘长河这么大度,她要给刘长河跪下,刘长河赶紧上前去扶:“你这是干啥?我帮你也是因为我喜欢你,才这么做的。” 只听院子里刘老大扯着嗓子在喊:“长河,还不快出来卸车。” 刘老婆也在边上嘟哝着:“这不争气的,一见媳妇就跟丢了魂似的,才分开两天,两人就叨叨个没完没了啦?我看这个媳妇啊,非得叫他给惯坏了不可。” 刘长河听到喊声赶忙答应着卸车去了。 这时,前院传来了敲门声。 是谁在敲门呢?----是王豆豆。原来林大锤和冯大爷分手时约好过些天还会再来。回龙脉后,林大锤经不住王豆豆天天软磨硬泡,就同意让他自个儿抽空去跑一趟。得到批准,当天下午王豆豆就出发了。他找到了冯大爷,知道小凤也来过了,又从冯大爷嘴里知道小凤现在刘老大粮店。不过冯大爷劝他别再去找了。在再三追问下,冯大爷告诉王豆豆艾小凤确实已经嫁人了,而且就嫁给了城东刘老大粮店老板的儿子,还告诉他说两人挺般配的。王豆豆说啥也不信。在他的眼里嫂子多完美啊,说她薄情寡义又嫁人了,这怎么可能呢?他一定要亲自去看看。冯大爷拗不过他,就把去刘老大粮店的路告诉了他。 告别了冯大爷,王豆豆来到了长春。到了城东,大老远他就看到了“刘老大粮店”的招牌。他先从外面往里面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隔着栅栏他看到里面房子的窗户上贴着大红“囍”字,门框两边贴着新婚对联。知道冯大爷说的没错,于是他就敲起了院门。 开门的是刘老大,见门外站着个穿军装的小不点儿,就问:“小长官,你找谁?” “大爷,前些天,你家是不是娶了个媳妇?” “是啊,你有什么事?” “那姑娘是不是姓艾,叫小凤。” 小凤在屋里隐约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便问了声:“谁呀?” 刘老婆赶紧过来,把艾小凤往屋里连推带搡,“老实呆着,没你的事儿!”说着就把门关上,上了锁,然后冲着院门外大着嗓门说:“喂,你这小当兵的,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我当然有用了。”王豆豆边说边往里挤。 刘老大不高兴了,用力把王豆豆往外推,“我们刘家娶媳妇,关你什么事呀,啊?” 艾小凤在屋里使劲拽门敲门,她知道外面的事一定和自己有关,很有可能是林大锤找到这里来了,要不大白天把自己锁屋里干吗?她想看,却看不见,她想喊,却又不知道该喊谁的名字,她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却又觉得外面的声音不像是林大锤,如果喊露馅了,反倒会引来麻烦。她没法喊,只好拼命拽门敲门,她知道要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刘老婆见王豆豆还要往里挤,就帮着刘老大往外推。并冲着王豆豆气愤地说:“好啊,你这个小当兵的,原来是你在勾扯我家媳妇啊!”说着,就一把扯住王豆豆的衣领,“走,找你们当官的去----” 王豆豆没想到自己会碰上个母夜叉,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势必坏了解放军的名声。他大声说:“你要干什么?----”说着用力一挣,终于挣脱了刘老婆,便一转身离开了。 身后的刘老婆还在扯着嗓子说:“我说,怪不得我家媳妇这几天心神不宁,一出门就是一整天不回来,原来是你在勾扯啊,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你问左邻右舍,谁不知道我儿子娶的是林小凤,你爱小凤,也不能跑我们家来爱别人媳妇啊……” 王豆豆还想再在周围打听打听,可又怕被这母夜叉发现了再胡搅蛮缠,那样反倒会给林团长招惹麻烦。见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王豆豆只好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只听得刘老婆仍在后面喊:“你给我站住!” 屋里,艾小凤也还在拼命地拽门敲门,“让我出去,让我说句话,让我出去!……” 王豆豆走了,刘老婆才给艾小凤开了门,这时刘长河也卸完车回到了屋里。艾小凤见刘老婆给自己开了门,知道来找她的人已经走了,就急得坐在炕上哭,看见长河进屋,就对长河说:“长河,刚才有人来找我了,你妈又挡着我,又推搡我,还把我锁在屋里,死活不让我露面。你咋不过来呢,这下我可真完了。” “我在后院的地库里卸货,啥也没听见啊,你呀!这关键时候,就该拼命往外冲,有我,你还怕啥?” 这些话对艾小凤已经是马后炮了,痛楚搅扰在她的心头,她双手抱着头,使劲敲打着,后悔极了。 看见艾小凤这个样子,刘长河说:“你这个人,现在后悔有啥用?要是拼命挣出去,看看到底是谁来找你,就不用后悔了。以后呀,牙咬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根筋挣到底,不干后悔的事儿!” 艾小凤和刘长河生活了这么些天,给她最大的感触,除了心肠好,就是凡事有主意,对错不干自己后悔的事情,是个可依靠的男子汉,假如在她的生命中没遇上林大锤,她会不顾一切地选择跟刘长河过一辈子的。可是现在林大锤又找不着,刘长河还不能……想到这儿,她苦笑着说:“长河,我已经是林大锤的人了,要是没他,你真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男人啊。”说着郁闷地低下了头。 刘长河笑着说:“你也别夸我了,再夸,你也不能跟我,对了,刚才来找你的人会不会是你男人?” “听声音不太像,不过也许是他派来的人呢?” “我要是刚才在场就好了,我肯定不会让我妈把你锁屋里。” “那你爸你妈还不得和你闹翻天呀?” “小凤,刚才来得既然不是你男人,那么,我估计,林大锤肯定还会来找你。” “他再来找我,我反倒怕了。他知道我已经嫁给你了,那时来找我,还会有好事啊?说不定是来找我出气的呢。” “我不是说了吗?我帮你说清楚不就完了吗。” “那得正巧你在家才行,否则事情就会更糟。你妈以后肯定会对我看得更紧了。” 两人这么说这话,艾小凤的心情渐渐平稳了下来,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随它去吧,反正林大锤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落。他如果想找自己,他还会来,如果他一年半载也不来的话,那就跟长河过吧。而且自己也没法找到他啊,除非再回老家去等他,碰碰运气,不过这个可能性已经不大了。既然林大锤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落,家里又没有人,林大锤还去那里干啥呢?再说刘老婆看得又那么紧,要去的话,也只能过一阵子再说了。 §§第二十三章 陷阱 陷阱口,郝前进的遗体被安放到用树枝扎成的简易担架上,四名战士抬起往山下走去.在离陷阱口不远处,林大锤正在向庄大客气打听着地塞里的情况。 站在林大锤身后一直听着的王金龙冒冒失失地说:“既然这陷阱下面就是地塞粮库,那就下手打呗。” “庄大叔不是说了吗,不能胡来,下面的情况复杂着呢。”林大锤回头看了一眼王金龙。 庄大客气坐了起来,对王金龙说:“我们千万不能从陷阱口下,那是条死路,那是用来抓野味的。人或兽只要一跌落,陷阱中有一块踏板一翻,立马双脚就被夹住倒挂了起来,如果是遇上五六百斤的野猪,没夹住,或是把腿夹断了,就掉入下面的枯井中,枯井上端的两侧有一条仅可一人通行的小道,那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小鬼子的花花肠子可真多。”王金龙说。 林大锤深深地吸了口气,严峻地说:“前线的将士们正等着我们的粮食呢,实在不行,也只好不惜一切代价强攻了。”他知道这是一个很残酷的决定,它意味着许多战士将为这个决定付出生命。 庄大客气听林书记这么说,赶紧阻止:“这可万万使不得,下去就是白白送死啊,我们只能从出入口打进去。我敢肯定出入口一定是非常隐蔽的,很有可能就是瞭望口,因为瞭望口成天有人看守着,进出全凭路条。而且一般粮食味儿都不太浓,粮食味浓的一定是通风口,味儿最不浓的就是陷阱口了。只要我们细细观察分辨就一定会找到出入口的。” 庄大客气的话给了林大锤极大的鼓舞,他惊喜地看着庄大客气:“庄大叔那就全靠你了。” 庄大客气不好意思地说:“我惦着青草呢,我能不着急吗?”过了一会儿,庄大客气对林大锤耳语道:“林书记,这儿粮食的味儿很浓,我闻着味儿还挺新鲜的,这就说明,里面的粮食一点儿也没坏。” 林大锤兴奋地问道:“庄大叔,这里面到底有多少粮食啊?” 庄大客气眯缝着眼睛,盘算道“有多少呢?一库、二库、三库、四库……啊呀,我算不过来了,反正是老鼻子了。你算算吧,那日本鬼子往里倒腾粮食,倒腾了近四年,不光是开拓团打的,还有抢老百姓的,国民党逃跑时留下的,低价连买带骗弄来的粮食……说不清有多少呢,反正是老鼻子了。” 林大锤既激动又犯愁。激动的是,只要能找到秘密入口,一场大战就要打响。那里面的粮食,可以迅速运往前线,让战士们吃得饱饱的去打敌人,可以让那些在饥饿和死亡线上挣扎的老百姓美美地吃上几顿饱饭。他犯愁的是这种仗从来没打过,兵书上讲“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理解的意思就是,对自己要打的敌人如果缺乏了解那就很危险。他现在除了知道地塞里有粮食,也有敌人之外,其他情况一无所知。地塞里面是个啥样子他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他也不知道。作为指挥官,怎么能闭着眼睛瞎指挥呢?自己的一举一动关系着战士们的生命啊。郝前进已经牺牲了,他不能再让战士们作无谓的牺牲。况且,这次战斗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消灭敌人,更重要的是保住粮食。万一敌人狗急跳墙,炸了或是烧了这些粮食,怎么办呢?因此,作为指挥员对战斗的每一个环节,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要想到,绝不能贸然行事。况且自己的对手是一伙穷凶极恶的粮匪,他们占据着有利的地势,粮食还在他们手里。因此,绝不能打无把握之战,他迫切希望能了解更多有关地塞的情况。 左光辉、马奇山等人在林边下了车,朝密林走去。半路上他遇到了抬着郝前进遗体迎面走来的四名战士,左光辉马上迎了上去,“这是怎么搞的?”他关切地问。 没人回答,战士们依旧抬着担架前行。左光辉、马奇山望着远去的烈士肃立致哀。 左光辉朝着战士的背影问道:“林书记他们在哪儿?” 一名战士回头用手往来路上一指:“林书记他们都在那儿。” 左光辉又说:“林边路口有汽车,司机在那儿,就叫他用车送你们,就说是我说的!” 他显出一副很威风的样子,可是没人理他。 左光辉和马奇山继续往前走着,林中飞舞着各种知名和不知名的小虫,弄得左光辉一会儿搔头,一会儿抹脸,一会儿又把手伸进衣服里挠痒痒。 马奇山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牛虻、小咬上,他的目光在四下里搜寻,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见左光辉挨着自己,就对他说:“左县长,咱俩分开走吧,两个人在一起目标大,牛虻、蚊子围着转,分开走兴许好一点儿。” 左光辉在前,马奇山有意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他已经看见林大锤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了,这时,他看见了一块略显枯黄的草皮,蒿子棵上有一只灰色的死兔子,他隐隐约约看见有一根小细绳拴着腿儿,他迅速掏出一颗子弹往地上一扔,赶紧顺手折了一根树枝,惊惧地喊:“左县长,你看,这是什么----”然后用脚把死兔子往树林子里一踢,把手里的树枝往上一盖,左光辉赶了过来,马奇山从地上捡起子弹,递给了左光辉。左光辉一看,这是一颗没有打过的手枪子弹,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边林大锤也看见了左光辉,他向左光辉挥挥手道:“左县长----我在这儿----” 左光辉也挥手向着林大锤喊:“林书记,快来看,这儿有子弹!” 林大锤听到左光辉那边有情况,赶紧站起身向他跑去,快到左光辉跟前的时候,突然觉得下肢一软,脚下的地皮陷了下去,他赶紧往前跨去,却又踩了个空,身不由己地掉了下去。他隐约觉得脚踩着一块硬硬的东西,他以为着地了,但还没等他定下神来,脚下的地突然来了个180度的大反转,原来他踏上的是陷阱中部的翻板,翻板猛然一翻,他的身子也随着翻板也来了个180度的大反转,一个倒栽葱大头朝下了。几乎就在同时,他的两腿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随即双腿被一个大夹子夹住了,顿时他就像吊炉里挂着的烤鸭,头朝下地吊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原来地塞粮库的陷阱也分两种,一种是专窖野兔、獾子等小动物的,另一种是专窖野猪、狍子等个大动物的。郝前进跌落的是前一种,没有翻板,底下的人能直接看到洞口,现在林大锤跌落的是后一种带翻板的,上面往下看什么也看不见,而下面往上则看得清清楚楚。 左光辉、马奇山趴在陷阱口上,向着洞里拼命地喊:“林----书----记----,林----书----记……” 没有回应,四周一片静寂。 地窖里,王二虎听到喊声,又看到窖口的灯亮了,赶紧带人赶了过来,一看被夹住的是个解放军,就一边派人去叫王老虎,一边让人把林大锤放下来,捆了个严实,然后抬到大厅里,扔在边上。 王二虎上前对躺在窖底的林大锤说:“喂,你怎么上我们这儿来了?这个陷阱是我们窖野猪给大哥办喜事的,怎么把你给套上了,哈哈哈哈----” 林大锤闭着眼睛,不予理睬,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王老虎听说陷阱里掉下一个解放军,就立即赶了过来,刚到大厅,就见到被捆成一团的林大锤,王老虎上前踢了他一脚,故意问:“喂!什么人?” “我----你们会不认识?!告诉你们,老子是中国解放军围困长春部队英雄团团长----林大锤!你们这些手下败将,记性怎么这么差,才投降不到一个月就不认识我啦?” 众匪徒听说是林大锤,呼的一声往后退去,紧张起来。王老虎却哈哈大笑起来,他问林大锤:“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大锤冷笑一声:“你不就是那个被我们围困在长春的国民党新七军军需处处长王老虎吗?你们这帮刽子手,你烧成灰我也认得出你。” “骂得好!骂得好!哈哈哈哈!”王老虎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林大锤也哈哈大笑。 王老虎突然停住了笑声,把脸一沉,绕着林大锤转圈打量起来,他只听说过***人怎么英勇不怕死,却没亲眼见过,现在看到林大锤竟然哈哈大笑,他不明白此刻林大锤怎么还能笑得出,王老虎反倒有些胆怯,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欢笑,而除此就是传说中的***人,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大无畏者,他们的那种笑能使对手胆战心惊。为了掩饰自己,他对林大锤说:“嘿!嘿!怪了,我说林大锤,你都死到临头了,你还笑什么?你是发毛了吧?” “我笑你这号称东方马奇诺防线的地塞粮库也没啥了不起,你们只不过是一群躲在地下的粮耗子罢了。” 这话刺激了王老虎,它一针见血地揭露了他和他的弟兄们的本质,他恼羞成怒地用枪指着林大锤:“什么意思?” “我听说当年日本鬼子弄了不少粮食,藏在这地洞里,由此招来了不少耗子。我是属猫的,地下既然有耗子,猫就不能闲着,因此,总想下来看看,今天无意之中你们的陷阱成全了我的夙愿。就我一只猫,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啦?用不着吧!”说完林大锤轻蔑地瞥了一眼王老虎手中的枪。 王二虎一听林大锤用这种口气跟他大哥说话,顿时火了,骂道:“他妈的,你现在落在了老子手心里,还在这儿装他妈的英雄。大哥,干掉他算了!”王二虎说着就要动手,却被王老虎一把拉住:“二弟,先别动他,听我的。” 王老虎转过身来洋洋得意地对林大锤说:“你是围城英雄,老子是地塞英雄。这些粮食是日本人送给老子的,你们***想吃现成的那是没门儿。”他指了一下大厅墙上的地塞粮仓分布图:“你看,这坚固的地塞让你打你也打不动啊!”说着拔出枪来朝着大厅中央的水泥柱子就是“乒、乒”两枪,只在水泥柱子上留下两个小白点,王老虎得意地朝冒着白烟的枪口吹了吹,望着林大锤笑着说:“早就听说你林大英雄是打铁的盖帽王,你敢不敢照量照量,这建筑随你砸哪儿,要能砸出个窟窿来,我满足你的愿望,带你参观这地塞粮库,要是你输了,就在这地塞里当你的狗熊吧!” 众粮匪哈哈大笑:“大哥是地塞英雄,你是地塞狗熊。” 林大锤不吱声,一匪徒拿来一把大铁锤,交给王二虎。王二虎拿着大锤走到林大锤跟前,见他不吱声,取笑地说:“熊了吧?” 林大锤大喝一声:“给我松绑!” 王二虎以为林大锤也就是嘴上硬,不敢来真的,现在见他冲着自己大喊,吃惊地看着林大锤,“怎么?你----”接着他又把目光转向王老虎。 “别怕,没事的,给他松开。”王老虎命令道。 lang三过去给林大锤松绑,站在大厅四周的十几名粮匪“唰”地一下都端起了枪,一齐拉拴上了子弹,枪口全都直对准了林大锤。 绳子被解开了,林大锤伸伸胳膊,活动一下四肢,接过大锤,朝水泥柱子走去。走到柱子跟前,他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抡起大锤朝柱子砸去,只听’咔嚓’一声,锤把就断了。 “还有没有结实点的,换一把来。”林大锤喊道。 片刻工夫,匪徒又提着一把大锤来了,这回林大锤铆足了劲儿,一锤比一锤猛地砸在水泥柱子上,“当----当----当----”地塞里立刻回荡着这沉闷的声响,整个地塞仿佛在摇晃,接着有大片的水泥从铁锤落点的周围噼里啪啦地开始往下落,天花板上也有一大片水泥震落下来,有一小块正砸在王二虎的头上,吓得他大叫:“停,快停下!” 可林大锤继续在拼命地砸,再看那根水泥柱子被砸过的地方连钢筋都露出来了。 王老虎见林大锤砸上瘾了,手一挥:“把他给我绑起来!” 十几名匪徒冲了上去夺下林大锤手中的大铁锤,重新把他摁倒掀翻,捆绑了起来。 王老虎丢了面子,却依然装得很大度的样子,过来对林大锤说:“噢!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不过你林大锤的锤再厉害,又能有多大的威力呢?我这地塞粮库有上、中、下三层,最上一层离地面也有十米,整个地塞长十八公里,别说你一个林大锤,一百个林大锤也没用,哈哈哈哈……” 林大锤瞪了王老虎一眼,斩钉截铁地说:“你得意个啥?你别忘了,这儿是解放区。” 王老虎依旧得意地说:“没错!地上是解放了,可我这地下不是还没解放吗?” “你别着急,别说这小小的地塞要解放,东北要解放,华北要解放,整个中国都要解放,你们蒋家王朝的末日就要来临了。一切与老百姓为敌的人谁都逃脱不过历史的审判。” “我管不了这么多。告诉你一个消息吧,我们**沈阳总部已派出一支特别运输队,当然全都是化装成**的模样,正向这地塞开过来呢。这儿的粮食马上就全都拉走了,上峰命令我就算是拉不走,也要全部烧光,一粒也不会留给你们的。只要运输队一到,我们哥几个就大功告成了,就等着上南京去受勋领奖呢。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王老虎美滋滋地眯缝着眼,仿佛有人正在给他披挂绶带,颁发勋章呢。顿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狠狠地说:“这鸟地方,老子早就呆够了!现在也快熬到头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来参观的吗?走!今天老子领你去长长见识,让你也好死个明白----请!” 王老虎、王二虎走在头里,林大锤仍被绑着,几个匪徒推搡着他跟在后面。在王老虎一伙的带领下先后参观了底层(有武器弹药库、训练大厅、水牢,还有十二个储粮库)、二层(全是储粮库共十八个)、三层(日用品库、训练大厅和娱乐大厅),每一层都有匪徒宿舍。 底层的训练大厅里,几十名粮匪正在操练地塞战术。 王二虎上前喊道:“弟兄们----” 众匪徒应声停下,很有气势地喊道:“有----” 王老虎回头对林大锤冷笑道:“看见没有,我这些弟兄穿的都是从美国运来的铁针衣,即可防弹,又可进攻,他们只要挺一挺胸,撅一撅腚就能把闯入地塞的人,扎个满身窟窿!” 林大锤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108名粮匪,6人一排,排成三个方阵,个个身穿铁针衣。林大锤想,在这昏暗的地库里,匪徒这一身黑衣确实便于隐藏,尤其在这七拐八弯的地塞里各自为战,枪的威力远不如这铁针衣大。如果再不熟悉地形,要徒手对付这些穿铁针衣的敌人,确实是很困难的,林大锤不觉倒吸一口气。 王老虎大喊一声:“弟兄们,这是***解放军团长林大锤。主动下来参观咱们的地塞粮库,弟兄们,露两招给他看看!” 众匪徒举枪朝林大锤:“杀!杀!杀!”…… 在娱乐大厅里,留声机里正播着靡靡之音“何日君再来”。在这颓废的乐曲声中,靠墙的铺上躺着一溜烟鬼,正举着烟枪抽着大烟,从他们如痴如醉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一个个都沉迷在神仙般的幻觉世界里,大厅中央是几张赌桌。每张桌子的周围都挤满了参赌的人,一堆堆的,那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表情,淋漓尽致地彰显出一个个扭曲了的心灵。甚至连王老虎站在边上都视而不见,直到陪同参观的王老虎的副官大喊“立正”。这些人才勉强站了起来,那眼神始终未离开桌面上的牌。 林大锤的心思根本不在乎看地塞的规模和排场,他知道王老虎这样安排,不过是为了挽回刚才抡大锤时输掉的面子。林大锤最关心的是地库里的粮食,他在盘算着这三十个储粮库里粮食的总量,虽然各库的粮食有多有少,库也有大有小,但按平均算:每库约存1000包粮,每包按150斤算,那么每库就有十五万斤,那么整个地塞的粮食不会少于450万斤。他心中为这个数字暗自欢喜,觉得这一趟下来值,至少可以摸清地塞里敌人的情况和粮食的情况。可是,一想到刚才王老虎说的那个信息,又让他担心起来:敌人化装成解放军运输队来龙脉拉粮,这事儿洪专员知道不?如果这一消息属实,那么地面上的人应该先撤回去,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他告诫自己,要想办法争取活下来,见机行事,然后争取打探到秘密出口,争取在发起总攻时好来个里应外合。 这时在陷阱口外聚集着一大群急切请战的战士,大家围着武大为七嘴八舌。原来武大为接到报告,得知林大锤掉下了陷阱,来不及多想,立即带人赶了过来。形势远比预料的要严峻,尚未开战,郝前进牺牲,林书记跌落陷阱,生死不明。他来不及请示洪专员,拯救林书记,担负起攻打地塞的重任他责无旁贷。现在面对这么多请战的战士,尤其要保持头脑冷静。 他从左光辉手里接过子弹,看了一阵说:“这种子弹很像是国民党新七军用的,和上次在黑瞎子沟追赶的那伙匪徒用的子弹是同一种型号,看来这伙匪徒还真是王老虎这一伙。” 马奇山在一旁催促道:“武大队长,管他是哪一伙的,救林书记要紧哪!怎么办,你快下命令吧!” 左光辉也急不可待地说:“武大队长,不行我回去把民兵叫来,也有好几百人呢,和他们拼了,死活也要救出林书记啊!” “救林书记,我也算一个。”马奇山自告奋勇地举手报名。 庄大客气阻止道:“不行,不行!咱不能硬拼,从这儿下去就等于是送死。” 马奇山瞪了庄大客气一眼:“林书记还不是为了救你姑娘才落得这样,你还好意思说!” 这话刺伤了庄大客气,他不吱声了。大家又都把目光都集中到武大为身上。除了庄大客气,几乎所有人都主张打,群情激奋,激情在每个战士的胸中燃烧。武大为沉思了一会儿,手一摆,说道:“别急,敌人抓住了林书记,知道你们要下去救,一定早就做好准备了。庄大叔说得对,这时候,从这儿下去等于送死。” “那我们就不救林书记了?”左光辉不满地说。 “我不是说了嘛,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要急,洪专员一再嘱咐,千万不能麻痹轻敌,越是解放区,就越要注意。” “那怎么才能救出林书记呢?”马奇山原本以为他一忽悠,就能把大家的情绪挑动起来,没想到武大为遇事也这么冷静,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问:“救林书记要等找到秘密出口才行,是吧?庄大叔。” 庄大客气点点头,“没错。” “那你还不快去找!”马奇山好像要把林大锤掉下陷阱的原因都归咎到庄大客气身上。话语和口气都让庄大客气听着觉得浑身像扎刺一样,但现在又不是吵架的时候,庄大客气生气地站起身来走开了。 武大为对左光辉说:“左县长,目前形势非常严峻,县里的征粮工作也很重要,什么时候能拿到下面的粮食还不好说,支援前线的征粮任务又迫在眉睫,你立即回去按计划开展工作,有情况直接向洪专员汇报。” “那好吧!”左光辉刚转身要走,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那份洪专员认为顶顶重要的文件,现在交不成了,他把那份绝密文件交给了武大为,然后望望马奇山,希望他能跟自己一块儿回去,因为征粮工作离不了他。马奇山知道左光辉的用意,他故意避开他的目光,主动对武大为说:“武大队长,为了搞粮食,郝副队长牺牲了,林书记又陷入魔窟,我是粮食局长,我不能走,再说这里的山形地貌,我还是比较熟悉的。” 武大为见马奇山这么坚决就同意了。左光辉见马奇山不愿回去,这种时候也不好强求,只好一个人向山下走去。 武大为朝着庄大客气走去,他要救林大锤,要攻打地塞,就必须更多地得到庄大客气的帮助,他几步就追上了庄大客气,问道:“庄大叔,找到秘密出口,你有把握吗?” 刚才被马奇山刺了一下,庄大客气心里有些不痛快,所以说话也谨慎起来:“那秘密出入口隐蔽得很,光凭粮食味儿也不一定找得到。这地塞粮库上下有三层,而且每一层的结构都不一样,都说’一层九曲十八弯,二层犄里拐弯,三层弯里带弯’。虽然在里面每一层都是相通的,但通往地面的进出口只有几个。也不知道林书记的具体位置到底在那儿?就地面的出口来说,有的是通风口,有的是瞭望口,有的是陷阱口,有的是小出入口,肯定还有一个大出入口……我估计呀,鬼子把那个出口给炸了,他们怎么还会留一个呢?没准也早被封死了。我们要想打进去,只有找到他们的小出入口才行。那小出口也一定十分隐蔽,整个地塞也没几个,谁知道我们啥时候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呀?” 庄大客气的话给武大为留了不少悬念,武大为想这哪儿成啊?于是对庄大客气说:“庄大叔,我们最晚不能超过七天,前线等粮食啊!” “武大队长,你也别催,我女儿在里面呢,我恨不得现在就能找到,只有找到了秘密出口,你们才好往里打呀。”庄大客气也是不软不硬地把武大为的话挡了回去。 王豆豆来时一路上满怀希望,找到了刘老大粮店连嫂子的面也没见着。离开了长春时,他反倒憋了一肚子气。那么好的嫂子,能说变心就变心吗?他没有答案。为什么连见都不肯见我呢?他也没有答案。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她嫁的那户人家,什么玩意儿?嫂子要是嫁一个好人家倒也罢了,可偏偏嫁到了一个母夜叉家里,能有她好吗?王豆豆要把这消息告诉林书记,好让他对这事儿有个了断。到了龙脉县,他恰巧遇上了刚回县城不久的左县长。 “小土豆,林书记不是让你去垦荒大队了嘛?你这是上那儿去呀?这么急匆匆地找谁呀?” 王豆豆下了马,“我找林书记。我去他家了。” “他家怎么啦?” “他家出了大事了,他娘死了,刚娶的媳妇又嫁人了。快告诉我,林书记在哪儿?”王豆豆急切地问。 “林书记怎么会遇上这么多倒霉的事呢?他掉进地塞的陷阱里了。我已经把这事向洪专员汇报了。” 王豆豆听说林大锤落到陷阱里了,急得一把拽住左光辉:“左县长,他掉进了陷阱里,你们咋不去救?” 左光辉不高兴地推开王豆豆拽着自己的手:“你寻思我不救啊?洪专员说这事不让我管,暂时由武大队长负责。洪专员也正在往那儿赶呢,你快去吧!” 王豆豆怎么也整不明白自己这么佩服的林团长,打仗机智勇敢,身板钢钢硬,脑瓜子又灵活,怎么掉进陷阱里的偏偏是他呢?他急得一跺脚,转身上马飞驰而去,他心里生气,你们不救林团长,我王豆豆得救,就是死我也要和林团长死在一块儿。 人们仍然聚集在林大锤掉下的陷阱口,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营救林书记的办法。 “当年,日本鬼子在建这个地塞粮库时就声称这个地塞粮库经得起飞机炸,大炮轰,那里面存放的弹药抵抗一年也足够了。”马奇山正在摆唬着。 “这么说,打这地塞比打长春,打沈阳还难?”有人被马奇山给唬住了。 “别说熊话!我们还是英雄部队吗?才开了几天荒,你们手里的武器都成了烧火棍啦?害怕打仗啦?再说,难道就把林团长扔这儿不管啦?”英雄团里有人说这种丧气话,武大为显然有些火了。 马奇山拍拍火气正旺的武大为:“武大队长,别生气,我倒有个办法。” “说说看。” “我们多准备些半干不干的树枝、蒿草,点着了火把往里扔,等把里面那帮王八羔子熏个半死不活的,咱再组织人冲进去,行吗?” “那不行,里面还有林书记和青草呢!”庄大客气急忙阻止。 马奇山的话不失为没有办法的办法。让武大为多少看到了些营救林书记的希望,而庄大客气只想着自己的女儿,这理由显然站不住脚。于是武大为劝慰道:“庄大叔,马局长的话有点儿道理,这一熏,看守洞口的敌人就会给熏跑了,我们正好可以乘虚而入,再说,这地塞大着呢,林书记和你姑娘还不一定关押在什么地方,不一定熏得着。” “这个地方不能下!千万别冒这个险,还是等找到出入口再说。”庄大客气语气很坚定。 “你刚才不是说找出入口是瞎猫碰死耗子吗?再说时间又那么紧,我们等不起啊!庄大叔。”武大为恳切地望着庄大客气。 “既然你们坚持要试,那就试试吧。”庄大客气没奈何了,他明知这么做不行,但要是再阻止的话,就会落下埋怨,于是松了口。 武大为为什么决定冒这个险呢?是庄大叔的一番话让他失去了耐心?还是救人心切而头脑发热?刚才他还反对鲁莽从事,怎么一下子又变卦了呢?即便是一个再有狼的人,碰到这样的事情,在没有任何选择的情况下,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他也会丧失狼,去作百分之百的努力。现在,与其等瞎猫碰着死耗子,还不如采取点儿积极主动的对策。于是他让王金龙回垦荒大队去组织一支二十人的侦查小队,任务是趁着滚滚浓烟,顺着绳子潜入地塞侦察,想办法摸清林书记、庄青草在什么地方,摸清敌人的人数和他们所处的位置,还有他们的火力配置。尽量不要惊动敌人,一切见机行事。其他人去准备树枝,蒿草等引火材料,安排完毕,王金龙就回垦荒大队去组织侦查小分队去了。 王金龙回到垦荒大队把事情一说,大家都摩拳擦掌报名要去救林书记,他很快挑选了二十人,组成了侦查小分队。由于实在拗不过大家,又擅自增加了十名候补队员。刘美玉和金晓燕也坚决要求参加,被王金龙给骂了回去。 很快王金龙领着这三十名战士背着枪,扛着子弹箱,在天亮前来到了武大为面前。武大为让大家先休息,等天亮了再干。因为进入地塞,白天和黑夜都一样,而对于地面上的人白天则较为有利。 马奇山怕夜长梦多时间一久又有变化,于是急切地说:“武大队长,咱们开始点火往里扔吧,现在又来了这么多战士,时间不等人啊。” 众战士也纷纷请战:“武大队长,我们不要休息,你就下命令吧。” 见武大为不吱声,马奇山抱起了一大捆干柴划着了火柴,点着火后等火苗一起,就往陷阱里扔,庄大客气又往火苗上压了些青黄相间的蒿草,其他战士也开始跟着往里扔,火焰夹裹着浓烟,从陷阱里升起,二十名战士站在陷阱旁,一根粗粗的绳子一端系在一棵大树上,另一端被马奇山扔进冒着滚滚浓烟的陷阱里。 大伙儿抢着要先下。 武大为大声地说:“你们都别争了,我先下。” 庄大客气一把夺过绳子,“武大队长,你现在是这儿的总指挥,是大家的主心骨,你怎么能下呢,还是让我下吧。” 武大为夺过绳子,对庄大客气说:“打仗你又没经验。那地塞里的王老虎正愁找你还找不到呢,你一下去,不是白给人家送去的吗?” 武大队长这么一说,庄大客气也就不争了。最后,由武大为决定了下去的名单,由王金龙打头阵,假如情况不妙就晃两下绳子,如果没动静,就派第二个人下。 庄大客气眼泪汪汪地对王金龙说:“王副队长,你要记住,地下那伙匪徒个个都穿着铁针衣,别跟他们面对面地打,特别是在暗处,让他们粘上身,光扎也能把人扎成个血葫芦似的了。”说完,他从身后拿出个酒葫芦来,递到王金龙手中,“喝一口吧,给你壮行!” 王金龙喝了一口酒,胸有成竹地说:“庄大叔,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马奇山又将一大捆烟火相间的树枝和乱蒿草扔了进去。 王金龙一纵身顺着绳子下到了洞里。 再说地塞里,早有匪徒向王老虎报告,说**往陷阱里放烟,王老虎听了哈哈大笑,他让匪徒押着五花大绑的林大锤来到陷阱旁。他让人把林大锤绑在柱子上,又派人将陷阱中部的翻版卸了,好让上面顺绳子下来的人一直下到窖底。另外还在窖底安排了四个彪形大汉等着,那陷阱其实就像作化学实验用的那种底大口小的烧杯。上边的人根本看不清底下的情况,从上面扔冒着烟火的柴禾只能扔到窖中心,半点也伤不着躲在两则通道里的人,而在窖里的人对上面的一举一动却一目了然。 做完这一切,王老虎皮笑肉不笑地走到林大锤边上:“林狗熊,今天我请你在这里看场好戏!”他望了望正冒着滚滚浓烟的柴捆,指着那些正被烟火呛得直掉泪的粮匪,对林大锤说:“要不说小日本鬼,小日本鬼,日本人真鬼着呢,当初建这地库时就料想到了会来这一招,果然不出所料。”他一摁塞壁上的电钮,只见原先呈四面发散状的烟火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牵着从洞壁的烟道里跑了。 这时一个匪徒发出惊喜的声音:“快看,绳子动了。” 王金龙正顺着绳子慢慢地下落,没有一丝阻拦,也没被烟火熏着。快到窖底时,他往下一看,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他腰上的枪被人下了,抓住绳子的双手来不及报信,整个身子被几只大手强行架了起来,摁到在地,嘴里塞上了一团布,很快被捆了个结实,塞进了麻袋。 林大锤在他快要落地时,就已经辨认出,那是自己的战友,他惊叫道:“金龙----快……”他还想说:快回去,告诉上面,别再往下下人。可是“快”字后面的话还没说出,他的嘴立刻被扑上来的两个匪徒用一团毛巾塞住了。林大锤感觉这伙匪徒动作熟练,攻击能力很强,看来是经过专门训练的。 接着又有五名战士顺着绳子下来也被装入了麻袋。 林大锤心急如焚,他使劲地吐出了毛巾,大声叫道:“别下了!”刚说完,他的嘴又重新被毛巾堵上,这回堵的是严严实实。 武大为正在侧耳听下面的动静,他依稀听到从陷阱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林大锤,没错!他立刻抓住了第六名要下的战士,“停!” 林大锤的声音让武大为震惊:林大锤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他的声音为什么那么短促?他想告诉我们什么呢?下去的战士为什么一点儿回音也没有呢?短促说明林大锤已经被捕,说明敌人就在他的身边,他看到了下去的战士,他想告诉我们什么,敌人立刻把他的嘴堵上了。那么他想告诉我们什么呢?告诉我们敌人早有准备,不能再作无谓的牺牲。这么说,下去的五名战士,一定也凶多吉少了。武大为觉得这样分析合情合理,敌人已经在下面设下罗网,他告诫自己,作为指挥员必须保持高度的冷静,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马奇山见武大为叫停就说:“武大队长,他们下去的人没发信号,这说明一切都很顺利,别犹豫了,多一个人下去,就多一份力量。” “我预感不对,我刚才听到了下面好像有林书记的声音,下去的战士很可能是被敌人抓住了。敌人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林书记,他才发出警告声的。” 马奇山立即要求:“武大队长,关键时刻,你们不下,我下去----救林书记要紧!” “不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下!”武大为怒了。 这时王豆豆疯狂地哭喊着跑了过来:“武大队长,让我下去!我要去救林团长。” 武大为一把抱住王豆豆:“小土豆,你干什么?刚才下去了五个战士,连个动静都没有,你下去有什么用?” 王豆豆拼命挣扎着,哭着:“林----团----长----,林----团----长----” 哭声震撼着山林。 武大为把王豆豆交给两名战士看着,生气地对王豆豆说:“你以为就你难过,就你痛苦吗?这儿的人,哪一个不跟你一样?我的心都快要碎了……要打、要拼,咱们谁害怕了?但死也要死得值得。这帮龟孙子躲在地下,咱恨得牙根疼,可是有劲使不上呀,找粮食,找粮食,找到粮食了,却又这么难。我们谁不着急啊?要消灭敌人,救出战友们,必须要冷静。就凭你这样子,能救得了林团长?敌人正欢迎你们一个个下去送死呢?” 王豆豆难过地低下了头。在武大为的劝说下,王豆豆终于骑着马回垦荒大队去了,负责接电话,保持和上级的联系畅通。临走时武大为还特别关照王豆豆,关于救林团长的事也别太伤心,要相信大家,人人都会尽力的。另外,刘美玉和金晓燕坚决要求参加援救林书记的行动,王金龙粗暴地对待她们,可能会闹情绪。只有你和她俩比较熟,作为老战士,要多多关心和照顾她们,别让她俩出意外,这也是洪专员特地关照的。 庄大客气专在山包、石洞等地方搜寻着,东敲敲、西敲敲,最后他停在一棵老树跟前,他发现这棵树的树干敲出的声音与其他的不同。他又停下深吸着空气,并在这一带反复搜寻,他仿佛预感到什么。武大为见庄大客气停住,便过去问他: “庄村长,有线索吗?” “武大队长,我估计这附近有敌人的出入口。” “为什么?” “我有一种感觉,就是现在的感觉和以前找到藏粮的地方时的感觉是一样的。武大队长,我们在这山坳里已经来回转了好几遍了,根据我的经验,如果有大进出口,一定早就找到了,因为空气的主要进出都在那儿,所以那儿的粮食味儿一定特别浓,可是那个大出入口到现在也没找到。我估计,要么是不存在,要么是早就被敌人封堵上了。那日本鬼子也不是傻狍子,炸了一个,还留着一个,等你们来啊?” “那你刚才发现的是什么呢?”武大为焦急地问。 “闻着粮食味既不太浓,又掺杂着其他味道,我估计这是个瞭望哨,找到了也能往里进。”说着,他敲打那棵老树的树干,并和别的树进行比较给武大为听。 武大为也要敲,却被庄大客气拦住了:“不能再敲了,小心惊动敌人!” 望着这棵斑斑驳驳的老树树干,武大为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但要打进地塞,营救林书记,还必须要有周密的计划,必须确保我方人员和粮食的安全,现在还不能盲动。 §§第二十四章 大显身手 留守在垦荒大队的战士们轮流给郝前进守灵,灵堂就设在一间做农具仓库的马架子里,郝前进就静静地躺在里面. 屋子正中并排放着两张方桌,桌上铺着最新的军用被子。郝前进身着崭新的军装,头戴崭新的军帽躺在上面,身上盖着一条新的军用毛毯。这些东西全都是战士们捐的,尤其那条毛毯,原是武大为留着以后结婚用的。可是现在战友就这么走了,他说啥也要把这给战友带走留个纪念。一口刚刷完漆的新棺木停放在郝前进的脚跟前。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刘美玉和金晓燕来到了郝前进的遗体前,尽管战士们不停地往郝前进的脸上身上喷洒白酒,来减轻这大热天尸体所发出的腐臭,但是站老远还是能闻到一阵阵难闻的气味。她俩给烈士献上白天采摘的两束野花,默默地鞠了三个躬,便离开了灵堂,走进了夜色苍茫中。 “那个王金龙真讨厌,不让去就不让去呗,还要发火训人,瞧他那神气的样子,好像我俩就只会给他们添麻烦似的。”金晓燕不服气地说。停了一会儿,她又问:“你知道郝连长是怎么牺牲的吗?” “听说是落到地塞的陷阱里,叫下面的敌人开枪打死的。这些个敌人真狠毒。” “我给他擦洗伤口,那下身都快被打成马蜂窝了,真是惨不忍睹!” “林书记也掉陷阱里了,听到什么消息没有?”刘美玉此刻更关心的是林书记。 “我倒是问过王金龙了,他好像很不耐烦。”然后金晓燕用四川话学着王金龙的腔调:“我这儿不正组织人去救嘛,告诉你们有啥子用,你们也救不了林团长。” “晓燕,我们直接去找武大队长他们吧,当了兵不能亲身参加战斗那多没劲儿,我们去了,就是打不上仗,也能亲眼看看打仗是怎么回事,再说多少也能帮上点忙嘛!”刘美玉一想到战争这纯属男人的事,就禁不住兴奋起来。 “好啊!要是他们真和王老虎干起来,再有个伤员什么的,我还能给他们包扎上药什么的。”金晓燕也兴奋起来了。 “那我就给你打下手,行吗?”刘美玉自告奋勇地说,仿佛伤员就躺在眼前。 “行!”停了一下,金晓燕似乎从狂热中冷静下来,她有些疑虑地问:“那要是他们非撵我们走怎么办呢?” “就说我们也要为救林团长出力,再也不能像当初要求当兵那样窝囊了,只要找到了他们,就死活赖着不走了!看他们还有啥招?难道他们还能把咱俩捆起来送回去呀?反正腿长在咱们自己身上,走吧!”刘美玉催促道。 两人行走在夜色中,垦荒大队的灯光离她们渐渐远了。耳边不时地传来沙沙的风吹树叶声,身后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在撵着追着。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一蹿一蹿机械地运动着。金晓燕从小没走过夜路,何况是在这荒山野地里,听着这时有时无的声音,不由吓得浑杀打颤,她上前拉住刘美玉的手:“美玉姐,我有点儿害怕了,要找不到他们怎么办?咱们回去吧!” “怕什么呀,武大队长天天组织人在刨炸口,什么野兽早就吓得没影儿了。”刘美玉安慰并鼓励着金晓燕。 “那要是碰上土匪怎么办?”金晓燕又问。 “你呀,还是像上大学时一样----胆小鬼。我还就怕碰不上呢,要是碰上了,咱手里的枪也不是吃素的。”刘美玉说着拍了拍挂在腰上的手枪。 “你别瞎逞能,你打过枪吗?枪挂在咱俩的腰上还不就是个摆设。要是真遇上一伙亡命的歹徒,就咱俩还不是净等着死呀?”金晓燕说的也都是实话。 见金晓燕想打退堂鼓,刘美玉就说:“你还啥都没遇上呢,先自己吓唬自己,要是真遇上了,还不得腿肚子转筋啊,所以我呢,总是告诉自己,不用怕他们,没准儿他们还怕咱们呢。这里是解放区,敌人哪儿敢公开露面,成天东躲西藏的,该害怕的应该是他们才对啊。就好比猫和老鼠,他们再凶残,也不过是老鼠,哪儿有猫怕老鼠的事呢?”刘美玉的这些话听着像是从林大锤嘴里说出的。 “美玉姐,我要是遇事也能像你那么想就好了。”刘美玉的这番话给了她不少勇气,金晓燕下意识地摸摸腰上的枪,虽说没打过枪,可怎么使用,郝前进活着的时候,还是教过她们俩的,金晓燕仿佛找到了一点儿当兵的感觉了,脚下的步子仿佛也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 风渐渐大起来了,云层也越来越浓,越来越厚。月亮一会儿躲进云层里,一会儿又羞答答地露一下脸,最后终于不出来了。天越来越黑,她们一开始还隐隐约约看得见那黑乎乎的龙脉山,凭借它来辨别方向,现在她俩只能凭着感觉走了,原先的路好像没了,一脚深一脚浅的,她们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迷路了。刚刚被压了下去的害怕,现在又开始悄悄地抬头了。 “美玉姐,我们走的到底对不对啊?地塞在哪儿啊?”金晓燕拉紧了刘美玉的手,脚也有些不听话了。 “我也怀疑呢,要是方向错了,这一宿还不是白忙活?”刘美玉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那我们先歇歇吧。” “好吧,咱们先拣点柴禾,把篝火点起来,听老人们说,什么都怕火,说不定咱一点火,武大队长他们就来找咱们俩了?” “美玉姐,跟着你,长了不少胆,还长了不少见识呢。” “我哪儿有什么胆,什么见识?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鼓劲儿,不吓唬自己罢了。”刘美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说别的,就说嫁左县长这事儿吧,一般人都巴不得呢,可你说不干就是不干,你二叔二婶那么折腾,也没治得了你,光这一点,就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叫什么?是倒霉事儿。快别说了,捡柴禾去吧!” 说干就干,不一会儿,熊熊的篝火燃起来了。借着火光,她们发现了散落一地的水泥块,于是她们判断这就是武大队长他们刨的,那么,地塞的炸口应该就在这附近了。现在四下里空无一人,这黑咕隆咚的,上哪儿去找武大队长他们呢?只有把火烧得旺旺的,不但可以驱散这阴森的感觉,也许还能让战友们找到自己。 篝火在黑暗中欢快地跳跃着,发出“呼呼”的声音,时而还夹杂着“哔哔剥剥”的清脆声响。这堆篝火在夜色下的野地里显得格外耀眼,火光暖暖的,烘得两人脸庞红扑扑的,金晓燕把手中的干柴扔进火里,火苗蹿得更高了。她觉得俩人这么干坐着太没劲,于是又用左光辉作话题,跟刘美玉逗乐。 “美玉姐,左县长撩没撩你啊”? “撩没撩,你还不知道?别提他,一提就闹心。” “其实叫我说呀,你和左县长要成了也不错,人家毕竟是县长呀----”金晓燕说着扮了个鬼脸。 刘美玉假装生气了:“给二婚头当填房?你能愿意吗?别没事儿老拿我开心!” “人好就行呗!”金晓燕一脸的无所谓。 “问题是我看不出他好在哪儿了。既然你说他好,你要是愿意嫁给他,那好呀,我给你们拉古拉古?”刘美玉反过来将了金晓燕一军。 金晓燕一听这话,把个头摇得像拨lang鼓似的。 刘美玉把手中的烧火棍往火里一扔:“这不就结了----” “好姐姐,我是逗你玩的,说真的,我真心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你心仪的另一半。”她突然又想到了林书记,就问:“你说林书记这人怎么样?” “林书记嘛,我看他是男人中的精品,浑身都透着那种阳刚之气。看战士们都那么敬重他,为人肯定不错,长得也帅,英气勃发的。说话办事嘁哩喀喳,一个字----’爽’!就是太大男子主义了,让人受不了。”刘美玉觉得这样评价很客观。 “这一点我也很看不惯,他跟别人说话办事都好,可就是跟咱俩,好像上辈子欠他八百吊似的,看咱俩是女的,就能熊咱俩。真想不到他这样的大英雄怎么也会掉进地塞?这不窝囊透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你说他还能活着回来吗?”金晓燕想起郝前进刚掉进了陷阱就被打成了马蜂窝,林书记整个人都下去了,到现在连个影子也见不着。她真为林书记的安危担忧。 “直觉告诉我,他一定能活着回来。放心好了,什么样的敌人他都能对付,而敌人却奈何不了他。就像**说的:他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压倒。”话虽这么说,其实刘美玉比谁都担心着林书记的安危,她没法想象林书记落入敌人手中的情景,只能在内心一遍遍地祈祷。她不相信邪恶能战胜正义,不相信苍天会助纣为虐,更不愿相信林大锤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会败在王老虎这样的恶魔手里,因为他们还不配,所以她只能用这样的话来回答金晓燕,也安慰着自己。 王老虎自从活捉了包括林大锤在内的六名解放军后,当然是得意非凡,先不说捕获了**的大人物,他立了大功。光是对地塞里这些弟兄士气的鼓舞,就作用不小。但是自从接到了虎爷的指令后,他反倒担忧起来:虎爷要他先留着林大锤和其他被俘的解放军,并一再叮嘱,现在是非常时期,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要处置他们,得有虎爷的指令才行。按他和二弟的心思,这些人留着早晚是个祸害,不如毙了得了。留他们一天,王老虎心里就不踏实一天。要是在**发起攻击的时候,再来个里应外合,那麻烦可就大了。现在,没有虎爷的指示,尽管心中不快,王老虎还是把林大锤等六人先养了起来。除此,王老虎还担心庄大客气,因为只有他才能帮**找到秘密出口。一旦秘密进出口被他们找到了,那地塞里的粮食和这些弟兄们的性命就很难说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必须干掉庄大客气。只要庄大客气从**的营垒中消失,那么,**所有的努力都将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好在这件事是得到了虎爷的默许的,因此,他已经派三虎带人去收拾庄大客气了,不知动身了没有?为了早日去除这一块心病,他要亲自去检查并督促三弟赶快动身。他吩咐将这些俘获的**和林大锤分开关押之后,就和王二虎一路往三弟的住室而来。 此刻,王三虎正在收拾金银细软,自从挨了大哥一枪之后,他就决定一旦找到机会就一走了之,什么“兄弟情谊、八拜之交”,这一枪把他全打明白了。守在这地塞里只有一块儿等死,到了外面,说不定还有活路。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不趁此机会溜之大吉,更待何时?他把以前积攒的金银细软统统归拢在一起,找了个军用背包全装上,又找出一套老百姓的衣服换上,把枪往腰里一别,提起背包正要往外走,恰巧大哥、二哥从外面进来。这下可把王三虎吓出一身冷汗。 一进门,王老虎发现三弟果然还没走,问道:“怎么还没走?” “这就走,这就走。”王三虎恨不得赶紧逃离这个地方,他边说边往外走。 “站住!穿着土包子衣裳,却挎着个军用背包,有这样的吗?”王老虎突然发现三弟手里提着鼓鼓囊囊的包,他把眼一瞪,喝道:“包里装的是什么?” 王三虎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没,没什么。”他嘴上说没什么,脸却早吓得蜡黄了,说话也结巴得厉害。 王二虎冲上去夺过背包一打开,一堆金银首饰“哗哗”地散落了一地。 王三虎两腿一软吓得跪倒在地上,不住地求饶:“大哥、二哥,看在兄弟我这些年辛辛苦苦守地塞的份上,饶我一条命吧。” “他妈的,叫你去杀庄大客气,原来你是想叛塞逃跑啊!”说罢掏出手枪一扣扳机,说时迟那时快,那只提枪的手被王二虎往上一推,只听“砰”的一声,子弹打在洞壁上。 见大哥真的六亲不认,非要杀了三弟不可,王二虎也跪下来求情:“请大哥看在磕头兄弟的份上饶了他吧,三弟守塞四年也不容易啊……” 王老虎喘着粗气,手不离枪栓,“老子最恨的就是叛塞,我发过誓谁叛塞,就叫他命丧我的枪下!我不杀你,教我怎么服众?” 王三虎跪在地上,吓得裤子都尿湿了。 “大哥,三弟和那些弟兄毕竟不一样,为了那么点小事,你已经打了他一枪,他现在要走也是事出有因。再说,三弟家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独生子,他老父亲还指望他传后呢!你要是不原谅三弟,就连我也一起打死吧,也省得日后死在**枪下。” 王三虎见二哥跪在地上在帮自己求情,他感激涕零,仰头朝二哥望去,王二虎见三弟一幅乞怜的样子,心中不忍,便掏出手枪对准自己的脑门说:“大哥,你今天要是打死三弟,我就开枪打死自己,不干了!总不能让外人看着咱们哥几个的笑话吧,大哥!” 王老虎一看事情闹到这地步,真要是崩了王三虎,自己也将难以收场,况且王二虎对自己忠心不二,不能为了这事儿和二弟也闹掰了。尤其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还是大事化小能忍则忍吧!想到这儿,他把枪往枪套里一插,弯下身子,扶起跪在地上的王二虎,笑吟吟地说:“二弟,何必这样呢,我给你面子就是了。”回头对王三虎说,“这次是你二哥替你求情,我且饶你一命。”他扶起了王二虎,又朝门外喊道:“来人!” 张七、lang三等一些原先躲在外面偷听的匪徒,一听大哥呼唤,一齐推门涌了进来。 “给我把他关进水牢,一天只给他一个馒头,饿他几天,让他清醒清醒。” 王三虎被关进了水牢,负责给他送饭的是lang三。按王老虎的规定,每天一壶凉水一个馒头。当天晚上,lang三把王三虎一天的伙食往水牢的铁栏杆里一放,转身要走,却被王三虎喊住了。 “lang三,抢庄青草那天可是你一个人背着她跑的吧?一路上你真的啥也没干?” lang三一听这话慌了,从王三虎挨那一枪起,他就对这事讳莫如深。如今王三虎又要旧账重提,吓得他慌忙说:“没----没有啊----不信你问……” 王三虎把拿在手里的馒头往地上一扔,“他妈的,问什么问,张七都跟我说了,你想不想让大哥知道?” “我真没----我就亲了两口,摸了两把,她还不让。”lang三见抵赖不过,只好实说。 “大哥那醋劲儿要是上来了,你就等着瞧吧,等过些天,那娘们真要做了咱哥们的大嫂,还能有你的好?”说着王三虎抬起自己缠着绷带的手。“你再看看我怎么了?我和大哥还是拜把子兄弟呢,不也……”说罢,望着lang三奸笑着。 “三哥,那怎么办?”lang三装着被王三虎吓怕了的样子问道。 王三虎瞧瞧左右没有人,便说:“lang三,咱哥们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只蚂蚱,哥们以前待你咋样?你他妈的就给我弄这玩意儿吃?” “那都是大哥关照的,我怎么敢……”lang三装作委屈地说。 “你跟我吹嘘说你啥都能偷,怎么就不能帮我偷点好吃的了?” 王三虎见lang三不吱声,就朝他招招手,说:“你过来----” lang三把耳朵凑了上去…… 听完他三哥的话,把lang三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王三虎要lang三去偷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好吃的,而是要lang三帮他弄把锯来,帮着他逃跑。他吓唬lang三说:“你要是敢把这事告诉大哥,我就把你的事也捅开了,大哥要是知道了这事,决没你的好果子吃,整不好连小命都难保,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要你先把我救出来,我就带着你一块儿逃走。” 那lang三是个什么人啊?比谁都鬼。他表面上答应了,而一个一箭双雕的毒计却在他脑海里生成。 一会儿lang三找了根锯条给王三虎送了去,并叮嘱道:“三哥,你可要快点哟,我去给你望风。” “知道。你半夜来找我,咱俩一起跑。”王三虎拿了锯条就开始锯。 那lang三哪儿望什么风,他转身找到了张七,对张七说:“张大哥,三哥找你。” 张七答应着往水牢走去。 lang三见张七去找王三虎了,就一溜小跑找到了王老虎。栽赃张七,说他给王三虎送去了锯条,还给他望风,要帮着三哥锯断铁窗栏杆一起逃跑。 “你怎么知道的?”王老虎见lang三慌里慌张的,有些怀疑。 “张七约我今晚一块儿逃跑,我一想这不是要坏了咱地塞的规矩了吗?就赶紧来向您报告,您要不信,您自己看去。” 王老虎一听竟有这事儿,顿时火了。这不是要集体叛逃吗?**还没来呢,就各人顾各人,还敢逃跑?要是**真的来了,还不得一个个举手投降啊。他气得把手一挥说:“走,看看去!” 王老虎来到水牢前,老远就看见王三虎正跟张七咬着耳朵说着话,他掏出手枪,“呯呯”两枪,王三虎和张七应声倒在了血泊中。 王二虎和众粮匪听到枪声从四面赶来,见此情景,全都愣了。 lang三从地上捡起锯条,指着刚被锯过的铁栏杆说:“大哥,他们要逃跑,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吧!他们俩还要拉拢我一起背叛,你可都亲眼看见了啊!” “你有功,大哥我不会冤枉好人。”王老虎拍拍lang三的肩信任地说。 王二虎见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再说又有锯条为证,也就不再吱声了。 接着,王老虎吩咐手下把王三虎和张七好好安葬,然后把lang三悄悄拉到一边,吩咐道:“你去把庄大客气干掉!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lang三借这个机会除掉了知道那事的两个心腹大患,而且又受到了王老虎格外的信任和赏识,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但是,只要是以利益为核心聚合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就永远不可能天长地久。尽管当初歃血盟誓,对于这些人来说,那不过是个形式罢了,一旦相互的利益发生了冲突,反目成仇自相残杀是不可避免的。 王老虎派出lang三负责去杀庄大客气。这个lang三是个乖巧角儿,很快就选好了三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弟兄。他知道这差事不好干,弄不好会把小命给丢了,因为庄大客气正与**在一起呢。所以,lang三并不想去冒那个险,但是,王老虎的命令又不能违抗。于是他决定就在瞭望口蹲守着,就算瞎猫碰死耗子吧,只要庄大客气一出现,就一齐向他开火,这样既安全,又好交差。入夜了,闲极无聊的他经不起那两个弟兄的撩拨,也为了解闷,决定趁天黑派两名弟兄下山去弄个把姑娘或者娘们来玩玩,自己则和另一个弟兄留守瞭望口。这些人,活一天算一天,抱着得乐且乐的人生宗旨,当然不足为怪。这派出来的两人,一个叫黄皮子,一个叫火狐狸。临走时lang三还是反复叮咛:能成则成,不能成就算,千万别把**给引来。 这黄皮子和火狐狸刚一出洞就发现了篝火,吓得两人立马转身往回走。这黄皮子精,他想一会儿lang三要是问起点篝火的是谁,篝火边上有多少人,带没带枪,自己要是答不上来,准得挨剋。于是他拉住了火狐狸轻声对他说,逃回去也得看明白了再回去。火狐狸一想也对,于是两人卧倒在地,匍匐前进,火堆越来越近了。终于看清楚坐在篝火边上的是两个穿军装的女的,火光映照出刘美玉和金晓燕俊俏的脸庞和娇美的身影。两人一下子看呆了,还是火狐狸反应快,lang三哥不是要咱找女的嘛,眼前这两个不正好吗?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刚要端枪往前冲,却被黄皮子一下子按住了,低声对他说:“别慌,再看看,她们周围还有没有别的人?”两人又趴着看了半天,当他们确信篝火边只有这两个女的时,两人“倏”地一下蹿了起来,提枪冲了上去,“不许动,动一动就杀了你们”! 这突如其来发生的情况让刘美玉和金晓燕不知所措。愣了片刻之后,刘美玉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也只有两人,她急中生智,一把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着的火棍,并迅速站起身来,大声喝问:“你们要干什么?” 黄皮子yin笑着一步步逼近她俩:“不干什么,只要你俩跟我们走一趟,老老实实听话,啥事没有,不然,就不好说了。” 金晓燕躲在刘美玉身后,声音颤抖着说:“美玉姐,怎么办呢?” 刘美玉一手护着金晓燕,一手挥舞着火棍,说:“别怕!拿火棍跟他们拼!” 就在金晓燕回身弯腰去拿火棍的当儿,火狐狸猛地一扑,迅速将她拦腰抱住,金晓燕吓得大声惊叫起来:“妈呀!”黄皮子也正寻机要向刘美玉扑上去,只是刘美玉一直挥舞着那根火棍,让他下不了手。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听得“啪”地一声枪响,随即响起了“缴枪不杀!”的喊声,片刻工夫,一匹枣红马飞驰而至,马上端坐着王豆豆。他一手勒住马缰绳,一手举枪对着黄皮子。 黑夜中,那突如其来的枪声让火狐狸一惊,赶紧放了金晓燕,把枪往地上一扔,举手投降。黄皮子也被这枪声吓懵了,也扔了枪乖乖地举起手来。当他俩斜眼看时,惊诧地发现骑在马背上的竟是个小不点儿,原先的那份惊恐便立刻减了三分。 那么,王豆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呢?原来,他回到垦荒点,就惦着武大队长的嘱托,四处寻找刘美玉和金晓燕。当他发现两人不见了之后,猜想她们一定是奔武大队长那儿去了。心想,坏了!万一她俩遭遇了敌人怎么办?于是一路追来,正巧借着火光看到了刚才惊险的一幕。幸亏他先发制人,打了那一枪。 “哎呀,小嘎子,从哪儿偷来的马和枪,跑这儿来吓唬你大爷!”黄皮子刚想把举着的手放下来,准备去捡地上的枪时,猛听王豆豆一声大喊:“武副团长----她们在这儿呢----” 两个匪徒愣在那儿四下张望,趁这时机,刘美玉一火棍打在黄皮子的脸上,正巧烫着他的眼睛,痛得他捂着眼睛哇哇直叫;火狐狸愣过神来,朝王豆豆扑过来,王豆豆就势“呯”地一枪,这一枪正巧打在他的膝盖骨上,痛得他立刻单腿着地跪了下来。 王豆豆用枪指着两名匪徒,大声喝道:“解放军宽大俘虏,老实投降没事儿,如果想要耍什么花招,我这二拇指一动,立刻叫你俩脑袋开花。我们英雄一团的大队人马随后就到。” 两名匪徒一听英雄一团,吓得立马高高地举起了双手。 趁这工夫,刘美玉、金晓燕赶快捡起了地上的那两支枪。当刘美玉弯下腰去捡枪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腰上原来也是别着枪的,她羞愧地朝金晓燕吐了吐舌头。 黄皮子按王豆豆命令背起了火狐狸在头里走,刘美玉和金晓燕每人腰里别着支枪,手里握着支枪,在后面用枪对准了两人的后背押解着走,王豆豆则仍骑在马上在后面压阵。走了大概有一百来米,既没听到有大部队的人声,也没有见到英雄团的半个人影,黄皮子知道自己又上当了。他故意装作崴了脚,“啊唷”一声,就势一倒,放倒了火狐狸,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脚来揉搓着,一边揉搓还一边哎哟个不停。一对小鼠眼正骨溜溜地盯着金晓燕手中的枪。 听到黄皮子一声声的哎哟,金晓燕以为他真是崴了脚了,就凑上去要替他检查。那黄皮子等到金晓燕靠近了,猛地蹿了起来,冲上去一把抓住金晓燕握枪的手,顿时金晓燕感到自己的手像被钳子钳住了一样,她使劲挣扎着,但无济于事。急中生智的她猛一低头,一口咬住了黄皮子抓她的手,这一口咬得真叫准,疼得黄皮子急忙松开手,用力去挣脱了被金晓燕咬住的手,由于用力太猛,竟然把自己手臂上的一小块肉连着皮一起扯了下来,上面还沾着金晓燕的一颗门牙,这一下黄皮子更是疼得哇哇直叫。 王豆豆一看黄皮子不老实,要开枪又怕误伤金晓燕,就朝天“呯”地放了一枪作为警告。这时,远处又传来三声回应的枪响:呯----呯----呯----两名匪徒知道他们的人来了,立即跪倒在地上,举起了双手。金晓燕经历了这一场搏斗,胆子一下子大了不少,她擦掉嘴角流出的血,用枪敲打着黄皮子的头,并用漏了风的声音骂道:“你这畜生,叫你还敢抢我的枪!” 此刻,再看那火狐狸和黄皮子,两人一边磕头一边求饶:“求两位姑奶奶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金晓燕还沉浸在激动中,刚才的事对她的教训太深刻。自己听那家伙说崴了脚,好心来替他检查,他反倒过来抢枪!敌人真不是个东西!金晓燕见两个匪徒跪地求饶,她还来了劲了:“告诉你们,老实点,再不老实,我崩了你们!” 王豆豆听着金晓燕这漏了风的声音,憋不住要笑。 这时武大为领着人跑着赶到了,刚才那三枪就是他们放的。原来武大为和庄大客气正在寻找秘密出口,突然听到枪声,知道有情况,就立即顺着枪响的方向赶了过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审讯,王豆豆、刘美玉、金晓燕负责审火狐狸,武大为、庄大客气负责审黄皮子。审讯也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这个火狐狸一会儿装死一声不吭,一会儿满嘴跑舌头,胡说八道,要不是王豆豆有心计还真整不了他。那边的黄皮子更是滑蛋一个,不把刀架在脖子上没真话,审完后两边一碰,基本上弄清了敌人这个行动小组的情况:他们共有四名成员,由lang三负责(上次抓庄青草就是他干的),这次的任务是杀掉庄大客气。只要庄大客气从这瞭望哨经过,里面的人就会一齐向他开火。他们俩是lang三派出来找姑娘的,现在lang三正和另一个匪徒正在瞭望哨里等着他俩把姑娘带过去呢。 于是武大为决定先抓获lang三等匪徒,进一步摸清情况,同时把瞭望哨先控制起来,攻打地塞的具体方案等洪专员到了以后再定。 在王豆豆等战士的押解下,火狐狸和黄皮子把武大为等人带到了瞭望口外,武大为用手指指下面,轻声问:“lang三和那个匪徒是不是就在这下面?” 黄皮子放下火狐狸,不住地点头。 武大为压低了声音说:“刚才把解放军的政策反反复复跟你们交代了,下面就看你们的表现了,要是敢不老实,我立即就解决了你们。” “不敢!不敢!”两个匪徒也压低了嗓门说。 “去吧!”武大为命令道。 黄皮子走到一棵老树跟前,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从树洞里扔了进去,一会儿一双眼睛从树洞里露了出来。 “事办成了?” “办成了。” “人呢?” 黄皮子指指边上被绑着的刘美玉、金晓燕:“不在这儿吗?怎么叫半天也不给开门?” 原先看着严丝合缝的树皮这时裂开了一道缝,一会儿全打开了,原来那是一扇门,躲藏在大树两侧的战士们,蜂拥而入。 lang三正在骂着黄皮子和火狐狸,去了半天了,怎么连个消息也没有,这两个让人不省心的东西。他既害怕这两小子会出事儿,招来不测,又担心他俩在半路上先玩上了。刚才听到石头落地声,又让剩下的那个看清楚了,真是火狐狸和黄皮子抓了两个姑娘回来了。这时,lang三心里的那块石头才落了地。正乐着呢,谁知门一打开,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好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俩,等lang三愣过神来,枪已经被下了,简直是神兵天降。lang三狠狠地瞪了火狐狸和黄皮子一眼,和他的那个弟兄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不费一枪一弹战斗结束了。为了防止敌人来查岗或换岗,武大为派人蹲守在这瞭望口外,关照他们要注意隐蔽,然后,押着这四名俘虏走出了地洞。这时,东方天际已经晨曦微露。此时一队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在洪涛和刘老大炮的带领下也刚到达了龙脉山谷,正好遇上了武大为他们。 武大为立即上前行了军礼:“报告洪专员,刚才俘获了四名王老虎派出来暗杀庄大客气的匪徒,可是林书记他----” “知道了。这情况左县长已经向我汇报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武大为把郝前进牺牲,林大锤跌入陷阱,至今生死不明,为了救林书记和侦察地塞,派出了五名战士下了陷阱,也都杳无音讯的情况向洪专员作了汇报。地塞的出入口也已经找到,他还重点表扬了刘美玉、金晓燕、王豆豆为抓获lang三等七名匪徒立下了大功。 站在边上的刘美玉得意地望着洪专员,那意思是说:怎么样,没给你丢人吧! 洪涛高兴地对刘美玉和金晓燕说:“好呀,你们不是老想着当了这庄稼兵打不了仗吗?怎么样?感受很深刻吧?没想到,你们俩这回还表现得很不错嘛!” 金晓燕一想起先前的狼狈样,觉得有些难为情,她扯了扯刘美玉,意思是叫她别说了。 没想到刘美玉把头一拧,骄傲地说:“没想到的事情多着呢,本姑娘表现本来就不错嘛!” 王豆豆想逗她一下,就说:“人家表现是不错,枪挂在腰上都不稀得用,只用一根烧火棍就把敌人制服了,是吧?” “让你揭我的短!”刘美玉气得去追打王豆豆。 武大为望着刘大炮他们不解地问:“他们是?” 洪涛有些兴奋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沈阳国民党总部派出的那支冒充解放军的特别行动车队,没过长春就被我前线部队刘大炮他们给识破并收拾了。你们在这儿大胆地干吧,刘团长带来的二团也加入攻打地塞的战斗,这下不愁战斗力不足了吧?” 马奇山跟在后面,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武大为高兴地握住了刘老大炮的手:“这下可好了,你们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洪涛看看他俩又看看马奇山,像是在对马奇山说,又像是在自语:“不管地塞里是老虎还是老鼠,吃掉这股粮匪的时候到了,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掉……” 马奇山听了一怔,赶忙说道:“那是!那是!” 洪涛停了一下对马奇山说:“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你们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再说也不安全,你和阎永清还是回去吧,家里还有不少工作等着你们呢。” 洪专员的话说得客客气气,战场上唯指挥员命令是从,马奇山还能再说什么呢?尽管他内心不愿意,却不敢流露出半点,只好悻悻地和阎永清一起回县城去了。 §§第二十五章 苦情 从垦荒队涌来的上百名逃荒闯关东的山东、河南灾民,把龙脉县县政府的大门挤得水泄不通.有了上次的教训,县政府把收发室的老头换成了两名壮实的年轻人。此刻,他俩以及闻讯赶来的县公安局警察正把守着楼梯口,阻止人们再往上冲,以保证县政府工作秩序不受干扰,双方正这么僵持着。 “我们要找林书记,你们为什么不让进!为什么……” “林书记不在,说多少遍了,请大家离开!”门卫大声地劝说着。 “你说离开就离开啊?离开了我们找谁要吃的去?” “你说了不算,找你们当官的……” “当初说得好好的,让我们来开荒种地,你们负责供应我们口粮,我们把关里的房子卖了做了盘缠了,现在你们又把我们口粮给停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对呀!这生荒地刚开出点儿,还没下种呢,最早也得明年秋天才能打粮食呢,停了我们的口粮,让我们喝西北风呀?……” “我们来就是要见林书记,见不到林书记,让左县长出来和大家说个明白也行。我们不能等着饿死呀----大伙说,是不是呀?” “是----” 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吼声在龙脉县政府楼里回荡,这样的事已经是第二次了。人民政府的办公地哪能随便闹腾呢?可是,人民有了困难,不找政府又找谁呢?左光辉在办公室里背着双手急得直打转。这停供移民口粮的主意原本是马奇山给他出的,此刻,马奇山又不在身边。洪专员上次在电话里告诉他,征粮工作不要指望地塞里的粮食,50万斤的指标一定要完成。现在林书记又不在,龙脉工作的重担就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这简直是“赶鸭子上架”嘛。征粮工作怎么开展他心里一点儿也没谱。但总得干点啥吧,于是他就给县计划供应科的金科长挂了电话,暂停对垦荒大队灾区移民的口粮供应,没想到这一个电话竟然捅出了这么大个漏子。要是马奇山在就好了,可他偏要留在地塞,参加营救林书记的行动,当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好阻止,况且武大为已经同意了。这个马奇山真是的,放着征粮----粮食局长的正事不干,去干那既不落好又不沾边的事,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他抱怨起马奇山来。抱怨又有什么用?他又想到了那个林大锤,他要在这儿就好了,上回是他帮自己解了围。为什么关键时候,他却掉到陷阱里了呢?真是奇了怪了,战场上叱咤风云,居然在这小河沟里翻了船,至今生死未卜----要不也不至于把个烂摊子扔给自己……眼下楼下的吼声地动山摇,不能总这么当缩头乌龟吧,怎么办呢?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左光辉一咬牙作出了决定:出去吧! 左光辉倒背着手从楼上下来,只听下面有人说:“左县长来了,左县长来了!”大厅里略微安静了一些。 “同志们,你们要找林书记,林书记他带人打仗去了,不幸掉进了陷阱,到现在生死不明啊。” “那为什么要断我们的口粮,林书记可不会这么对待俺们,这是哪个龟孙子出的主意?叫他出来,和大伙儿评评理!” “对!叫那龟孙子出来和大伙儿评评理!”人们七嘴八舌附和着。 “既然要讲理,就不许骂人!”左光辉也火了,“谁再骂人,我让公安局把他先抓起来!” 底下又暂时安静了一些,左光辉继续就刚才的话题发着牢骚:“我们龙脉县这么多人自己都难养活,现在又弄来你们这么一大帮,我当时就不同意,认为这是没事找事。现在倒好,林书记撒手不管了,把这一大烂摊子扔给了我,刚往长春战场送完粮,又来了个沈阳战场。以后还有全国那么多战场,上哪儿去弄那么多粮食?龙脉县自己也在闹粮荒。二百来个垦荒队员,上面拨的粮本来就不够吃,现在又加上你们这一百多人的口粮,明年开春还要种子粮,叫我上哪儿整去?我又不是孙悟空,变不出粮食来。把你们的口粮断了,我也是不得已啊,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左光辉这一诉苦还真起了点儿作用,底下有人在小声议论: “左县长的处境确实也难!当个县长也不容易。” “你同情他,谁同情我们呢?断口粮这一招也太损了吧?” …… 七嘴八舌之后,终于有人站出来提议:“左县长,你要不说这些俺们也不知道,听你这么一说,县里也确实有困难,俺们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但要解决眼下的困难,也不能光把俺们这些人的口粮断了,这招也不是个办法呀,先不说它忒缺德,光从我们嘴里抠下来的那点儿粮食,那又能解决多大问题呢?支援前线是每个有觉悟的人应尽的义务,龙脉县有好几十万人口,要是每人每月省一斤计划供应粮,把我们吃撑死了也吃不了啊。” 底下爆发出一阵哄笑。 “我看这样,俺们要求也不算高,男的壮劳力每人每月30斤粮,女的壮劳力每人每月25斤粮,老人和孩子每人每月20斤粮,如果全县都这么做,就能节省下不老少粮食呢,这主意你看行不?” 左光辉一听这主意可比马奇山的高明多了,**一再教导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要是全县人人参与到节省粮食支援前线的活动中,先不说它的意义,光省出的粮食也是相当可观的啊!接下来,一张宏伟的蓝图在左光辉心中展开,他要把它发挥到极致。望着下面一张张焦急期盼的脸,他激动地说:“我同意这个意见!但是具体这个标准怎么定?如何执行?还要和县里其他领导商量个意见才能行。至于大家担心的口粮问题,在这里,我可以明确地表态,继续按原标准发放。错了就改!谢谢大家的谅解。” 潮水般的人群渐渐散去,左光辉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了微笑。 陈大嗑巴一甩鞭子,赶着装满粮食的车出了后院,刘老二随手将院门关好,跟在马车后面,刚拐了个弯儿,就见周泰安迎面走来,刘老二忙上前招呼:“周局长,上哪儿去呀?” “正找你呢。” 原来马局长不在期间,左光辉把粮库的事和征粮的事都交给周泰安办理。 “啊唷,周局长啊,我知道你找我就是征粮的事儿,我不用您找,我想过了,人家陈永兴他们都交了好几车了,我也不能太落后吧,便宜就便宜点吧,再说也不是白交。” “刘掌柜,这就对了。哎,你听没听说左县长家里的事儿?” 望着周泰安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刘老二让陈大嗑巴把车停下。 “左县长家里怎么了?”刘老二问道,“左县长的媳妇和老娘从山东老家找来了。”周泰安就是嘴欠,迫不及待地把这消息告诉刘老二。 刘老二一惊:“左县长老家真有媳妇啊?” “是啊!” “那马局长咋亲口告诉我,说左县长和他媳妇已经离婚了?” “那都是听左县长亲口说的。” “周局长,幸亏我们家美玉没嫁给他,要是真嫁了,生米做成了熟饭我们可就糟了,这人哪能这样呢?” 周泰安心里说,要不是你们俩口子想巴结左县长,哪儿来后面这些麻烦事儿呢?就说:“行了,我也不和你扯了,快去交粮吧,我还有事呢!” 等周泰安走远了,刘老二从陈大嗑巴手里夺过鞭子,拉住马缰绳,掉转马头,又把车赶回了自家后院。一进院,他把马鞭一扔,关照陈大嗑巴卸车,然后神气地进了屋。 方丽霞见刘老二刚出门屁大工夫就回来了,感觉不对,再一看院子里正在卸粮的车,就问:“老头子,怎么?这粮不交了?是不是左县长又向着咱了?” 刘老二一屁股坐下,“向着咱,他还能有那好心?”然后美滋滋地说,“告诉你吧,左县长家里出事了,他和他老婆压根就没离婚,他老娘领着媳妇找上门来了!” 方丽霞乐得张大了嘴:“那是真的?” “那还假得了?周局长亲口对我说的,就刚才。” “这回好,他媳妇一来,算是给咱解了围了,他也没心思逼咱们交粮了。”方丽霞脸上现出轻松的神情。 “那也未必是个好事。有美玉这事扯扯拉拉的,他毕竟还不敢对咱下茬子,你看陈永兴那几个叫他给熊的,左县长毕竟有权有势啊!”说到这,刘老二多少又有点失落。 被老伴儿这么一说,方丽霞也有些迟疑起来:“我觉得,这事没成吧,盼着成;这回不能成了吧,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 “那当然,要是美玉真和他成了,咱就是县长的老丈人,谁还敢碰咱家粮店!” “哼,没那福分呀!”方丽霞也感到有些失落。 这两口子不知道左光辉有老婆的事吧,就巴望着这事儿能成;现在知道了左光辉老家的媳妇找来了,又得意起来,庆幸自己没把女儿嫁给他。这本该是个好事吧?却马上又感到失落了。把儿女婚姻作筹码的人,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要多。 此时此刻在陈玉兴家里,陈玉兴、马立文、孙文怀正喝着小酒,商讨着他们的大事。原来这三个粮商,在这次征粮中吃了左光辉的哑巴亏,憋了一肚子气,陈玉兴便又把大家凑一块儿发发牢骚,也为了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你们说,左光辉这个装蛋的家伙是不是把咱哥仨给唬了?”陈永兴首先说,“哪个庙里都有冤死的鬼,这回又让刘老二给赚了。”孙文怀也有同感。 “我也这么想,要不是左县长拿郝掌柜一家的案子压咱,我才不给他交粮呢!”马立文虽然交了粮,却也咽不下这口气:“我冲良心,我和郝掌柜一家被杀没半点儿瓜葛!” “他左县长又是匿名信,又让写汇报,哪分哪秒都在干什么,说咱几个又是什么主要怀疑对象啦,当时真被他那气势给吓懵了。”孙文怀也是一脸的后悔。 “可惜啊!送出去的粮食可是拉不回来了,现在这粮价呼呼地往上涨,还缺货,咱哥仨亏大了。我也敢冲灯说话,我和郝掌柜一家被杀没半点儿瓜葛。”陈玉兴把头凑近了两人,把小酒盅往嘴里一送,一仰脖干了。 “我孙某人要是有什么瓜葛,就让我一家都死绝了。”孙文怀也赌咒发毒誓。 陈玉兴又神秘地说道:“你知道吗?我去找了常局长了,想探探口气,他啥防备也没有,根本看不出有要在咱身上下茬子的意思。还有那个马奇山,更他妈的不地道,从表面看像是帮咱,实际上是唬咱,坑咱!想让咱听他的,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 “这回真他妈的窝囊,等破了案再找他俩算账!”马立文说。 “等破案?不是就不是,等什么?再等,咱这点儿家底全得折腾完!”孙文怀不同意马立文的“等”字,他把脸凑近陈玉兴:“你说怎么样?” 陈玉兴举起杯子:“先不忙,咱先干一杯!” 三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陈玉兴边给二人斟酒边说:“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想商定个主意,咱们不能再当那哑巴叫驴了,进了屠宰场还没个声。这回呀,谁也别想唬咱,马奇山也好,周泰安也好,谁来征粮也不行,咱一口咬定没粮了,看他们还能上家来抢不成。左光辉家里他老娘和媳妇来了,指定顾不上咱了。咱就等着看热闹吧!总之,要看好自己的粮袋子,这一点咱还得学着点刘老二这土鳖,咱的粮食拉走了,人家呢,还真就混过去了。” “为了躲征粮,竟然舍得将自己的侄女嫁给左县长当小。”孙文怀不屑地说。 “那咱也想法治治他?”马立文提议。 …… 左光辉三下五除二就把《关于在全县开展节粮活动支援解放战争的倡议书》写好了。他很满意自己的这份杰作,目标清楚,意义重大,措施得当。全县32万人口,每人每月要是能省下一斤粮,就有32万斤,要是省5斤呢,那是多大的数目?160万斤!其实那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事。一个人一个月少吃5斤粮,每顿只不过少吃一口饭,可是对于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对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灾民,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啊!那就是在拯救生命。佛教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克己救人这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啊,真要把全县人民都动员起来了,那我左光辉真是功德无量啊!他写完倡议书,心情依然不能平静。他往窗外一看,天已经擦黑了,刚想起身回家,阎永清、马奇山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呢?”左光辉奇怪地问。 “马上就要攻打地塞了,我们在那儿碍手碍脚的,再说也不安全,洪专员就让我们回来了。他带着一个团和武大队长的人马已经会合在一起了。”阎永清说。 “左县长,洪专员让我带口信说,我们县征到的5万斤粮食在全地区开了个好头,要继续努力,另外,前线急需粮食,让咱们把送粮人员组织好,就是指押车的人员和装卸人员,过两天车一到,就往沈阳战役军粮筹备处送。”马奇山说完试探着问了一句:“左县长,这送粮大事,还是你亲自带队去吧。” “我怎么能不去呢,在全省,咱们可是第一个送粮的呀。”左光辉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 “你送去后,看能不能给咱减轻点任务。”马奇山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洪专员可不在。” “这我忘不了,’红’专员不在,还有绿专员嘛!” 说着三人走出了办公室。 马奇山被洪专员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撵了回来,心里怎么也放不下,地塞牵动着他的整个神经。他太需要留在现场了,那样,他就可以掌控全局,变被动为主动。不但可以了解洪涛他们的动向,制定相应的对策;还可以巧妙地通过三只虎来指挥整个地塞,及时地调整策略……而现在一切都只好听天由命了。当初林大锤跌入陷阱,他就通过一个瞭望哨及时地送出一个密令:留住林大锤等人。马奇山之所以做这个决定,是因为他觉得留着人对他有用。到时候特别行动队来拉粮,万一露了馅,硬拼肯定吃亏,而自己手中有了林大锤这些人也就有了做交易的筹码。怕王老虎他们莽撞行事,他才迫不及待地下达命令。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特别行动队被**给收拾了,那么,留着粮食已经没有用了,必须尽快烧掉。留着林大锤这些人也没有用了,必须尽快杀掉。可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洪涛命令他离开。这等于是挖掉了他的眼珠子嘛,王老虎这些个笨蛋,他们知道该怎么干吗?跟地塞失去了联系,那么,这场战斗必败无疑。给地塞发报吧,弄不好自己就得暴露,常永瑞他们盯得紧着呢。马奇山现在就像是断了发条的钟表,仅是一件摆设而已。他想要改变目前的局面,却又无能为力,为此他一筹莫展。他现在唯一觉得踏实点的,就是他手中还抓着左光辉这把大伞,雨天可以用它挡雨,晴天则可以用他当枪。地塞那边已经顾不上了,破坏征粮却还有可为的。 左光辉的母亲、妻子来了好几天了,而他却总推说工作忙不愿在家多待。其实,他也不是不想回家,这么多年自己孤身在外,现在娘来了,身边总算有了知冷知热的人。当儿子的本应当好好陪陪娘,尽一点儿孝道,让娘也享享天伦之乐嘛!可是只要他一回家,娘就要跟他唠叨,诉说这些年媳妇怎么怎么好,要他跟媳妇好好过,趁着年轻再生个娃,所以他只能采取能回避就尽量回避的对策。好在家里粮食是现成的,菜呢,左光辉早就嘱咐食堂的老王每天在买菜的时候给捎带点送家去,所以尽管他不在家,娘和媳妇的吃喝还是不成问题的。 程桂荣的病,躺了两天,就喝点小米稀饭,啥药也没吃,烧也退了,病也好了,但就是一块心病没法治。这天傍晚,她像往常一样,把饭桌放好,又把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桌子。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她问:“娘,孩子他爹该回来了吧?怎么还没到家呀?” “兴许就在路上吧。”左母知道媳妇的心事,但儿子不着家,做娘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又过了好长时间,桌上的饭菜渐渐变凉,程桂荣忍不住又问:“娘,饭菜都凉了,我再热热去吧!” 天天重复着同样的对话,左母也等得烦躁不安,就说:“不用热了,咱不等了,吃吧。” 程桂荣给左母盛了碗粥,拿了个窝窝头,自己却拿着双筷子坐在那里发怔。 左母喝了口粥,又吃了口菜,见媳妇不吃,问道:“媳妇,你怎么了?吃饭吧!” 程桂荣放下筷子,对左母说:“娘,您先吃吧,我再等等他。”说完进了自己的房间。 左母见媳妇心事重重,就放下筷子跟着进了里间。见程桂荣又在抹泪,就上前劝道:“媳妇,娘不是和你说了嘛,那辉子从小就驴。你别在意他,儿子没了,他能不生气吗?别说他呀,咱娘俩只要一想起淘儿来,不也都受不了?再说他现在工作又忙,要管着一个县呢,能担待点儿就担待点儿。不管怎样,淘儿肯定活着,咱娘俩不也活着到了龙脉,这不比啥都强啊!” 程桂荣一听,趴在炕上哭得更厉害了。一路上历尽千辛万苦,儿子也没了,好不容易到龙脉了,一家人总算团圆了,生活上也比以前强多了。可是,丈夫还是不要她。虽然他嘴上还没说,但程桂荣心里明白,丈夫总不给自己好脸子看,还故意躲着自己不回家,不就是不要自己吗?无论对他怎么好,也换不来他一点点的体贴温柔。做女人咋就这么倒霉呢?于是她“呜----呜----”地越哭越伤心了。 左母知道是自己刚才提了淘儿,又让媳妇伤心了。就问:“是不是因为淘儿没了,他就不肯原谅你,拿你撒气?” “他说……淘儿要是回不来,就和我没完……” “他还反了呢,以后你也硬气点儿,让他把话冲着我说!” 程桂荣坐了起来,左母拿了块毛巾给她拭泪,程桂英慢慢止住了哭,对左母说道:“娘,我太难受了,在路上挨饿那阵子肚子揪得慌,现在,只要一想起往后的日子,我的心就像针扎得那么疼!”说完这句,她趴在娘的肩头哭出声来:“娘,我……我可怎么办啊?” 左母拍着程桂荣的肩,安慰道:“傻孩子,有什么怎么办?不是有我嘛!” 这时,门响了,伴随着脚步声,左光辉进屋了。他把大衣往炕上一扔,就躺下了。今天他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不错,和阎永清、马奇山分手后就径直回家了。 左母见儿子终于回来了,就说:“辉子,你回来啦!咋这么晚呢?把我们娘俩给惦念死了。” 程桂荣赶紧端上洗脸水,招呼道:“孩子他爹,起来洗脸吧!饭菜都是现成的,我去热一热。”放下洗脸盆,她就要往外走。 左光辉听她一口一个“孩子他爹”,心头就像火苗上浇了一瓢油,怒火忽地一下燃烧起来。他蹭地一下坐了起来,额上的青筋突暴,怒冲冲地嚷道:“往后你别’孩子他爹’、’孩子他爹’的好不好,孩子在哪儿呢,啊?!”一说到孩子,左光辉的嗓门就大了起来。 程桂荣吓得倒退了一步。 左母见儿子一回来就发那么大的火,赶紧过来打圆场:“辉子,媳妇这么叫也是叫习惯了,你说叫啥?让她以后改不就得了,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呢?” 左光辉还想发作,母亲的相劝让他忍了下来。他斜了一眼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程桂荣,冷冷地说:“喊习惯了,娘,这不是揪我的心肺子吗!” 程桂荣内疚地说:“娘,不怪他发火,是我不对,以后不这么叫了。” 左母问左光辉:“那往后咱换个叫法,叫啥?叫左县长?”老人摇摇头,“不对呀,在家里你就得给我当儿子,给她当丈夫,当个哪门子的县长呢?”她思索了一阵又说:“要不叫辉子----不行,也不行。”老人自言自语地说,忽然她灵机一动,高兴地说:“就叫他----当家的吧!” 不知道是这个称呼左光辉满意了,还是怎么了,反正他不再发火了,他重新躺下又闭上眼睛。程桂荣把饭菜又重新热了一遍,端上了饭桌,等候左光辉吃完,她收拾完碗筷,又赶紧烧好洗脚水,先端给了左母,趁左母洗脚的当儿,她已把左母的被褥铺好了。接下来又给左光辉端来一盆洗脚水,然后又铺好了左光辉和自己的被褥。她倒掉了左光辉的洗脚水,正要往自己屋里走时,见左母正在向她招手,就赶紧走了过去。 左母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然后对着她耳朵轻声说:“媳妇,记住我的话,辉子就是驴性霸道的玩意儿,只要你忍着点儿,少说两句,过一阵子就没事了,两人好好合房,咱再生一个。” 程桂荣答应着娘,小心翼翼地进了屋,见丈夫和衣盖着被,闭着眼睛不搭理她。程桂荣就脱了鞋上炕,坐到左光辉的边上,轻轻掀开被角,说:“孩子他----不,当家的,脱了衣服睡吧!这样不解乏。”说着就去为左光辉解衣扣。 左光辉猛一转身,一下子拨开程桂荣正为他解衣扣的手,大声说:“你能不能不烦我!” 程桂荣战战兢兢地说:“当家的,我知道我现在配不上你了,你就看在咱娘的面子上容下我吧!” 左光辉坐了起来,怒容满面地:“我容你,谁容我呀,你把我的淘儿卖了,容,容,天地难容呀!我问你,为什么要卖我的儿子?” 程桂荣一脸乞求的样子,说道:“当家的,别上火了,我心里也难受,咱们再生一个吧。” “再生一个,再生一个能顶我的淘儿吗?”左光辉还是不依不饶。 程桂荣被逼哭了,只得说:“当家的,不是娘在替我担责任,当时确实是娘主张卖的。” 左母在隔壁听到吵声越来越大,就穿鞋下炕,披了件衣服站到两口子的门外听。 “娘那是老糊涂了,让你卖你就卖呀?” 听儿子在胡搅蛮缠,左母推门进来,质问道:“辉子,你说清楚,娘啥时候老糊涂了,啊?” 左光辉并不搭理,仍对着程桂荣大声嚷着:“你,你咋不把你自个儿卖了呢?” 程桂荣一听这话,急了:“卖我,卖我谁要啊,我再不济,也是好端端的姑娘嫁到你左家来的,现在看不上我了,就想……”她气得浑身发抖,抽泣着,简直要气昏了。她用哆哆嗦嗦的手指着左光辉:“姓左的,你不要逼哑巴说话……” 左光辉演的这场闹剧,本就是想借题发挥,这时他啥也不顾了,斩钉截铁地对程桂荣说:“我实话告诉你吧,你也知道跟我配不上,既然配不上,咱俩就离婚。” 程桂荣终于听丈夫亲口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她最怕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整个身子一下子站不稳,软绵绵地倒在炕上。 左母拿起地上的笤帚,朝左光辉抽去:“你这个混账东西,叫你离婚,叫你离----” 左母打一下,左光辉躲一下,左母打了几下都没打着,更气了:“你这畜生,你躲什么!”说罢把笤帚朝左光辉扔了过去,笤帚打在了左光辉的后背上。左光辉一下子跳下了炕,踏上鞋,拿起大衣,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左母脱下鞋,使劲朝着左光辉的背影扔去。 看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左母气得心都哆嗦起来,她想往前追,不料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屋里的程桂荣见娘跌到,吓得惊叫起来:“娘----” 她这一叫,腿也不软了,她赶紧下地,把娘搀扶到炕上,给她垫上枕头,让娘躺好。 左母躺在炕上,原以为辉子为了卖淘儿的事生气,过一阵子气总会消的,所以总劝媳妇忍着点儿,没想到他是王八蛋吃秤砣----铁了心了,这还了得,她望着媳妇,想让媳妇去把这没良心的找回来,好好训斥他一顿,让他当面给媳妇赔不是。可她也知道,媳妇根本不敢去叫,即使去叫,也叫不回来,就算把他叫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反而给自己添堵。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左母觉得自己管不了儿子,也对不住媳妇。程桂荣真是天下难找的好媳妇啊,却让她受委屈,左母心里很难受,两颗混浊的泪珠滚落到腮边。 第二天运粮的车队就来到了龙脉,装完粮,左光辉坐在头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他从反光镜里看着后面一长溜的运粮卡车,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把车窗玻璃放到最低,见到熟识的他就把头探出去,主动跟人打个招呼。出了县城,车速快了起来。凉风阵阵袭来,他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车窗摇上了。 §§第二十六章 劝降 地塞的牢房里,王金龙等五名战士有的坐着,有的躺着,有的斜倚在墙上.现在趁着敌人不在,王金龙领着大伙儿正在分析这次行动失利的原因和目前的对策:这次下地塞的任务是侦察,是为攻打地塞和救林书记做准备的。现在,不但任务没完成,而且人还没下到底就被捉小鸡似的逮个正着,这说明敌人早有准备了。我们太莽撞了,救林书记太心切了,这才被敌人利用,落入了敌人设下的圈套……当前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林书记在哪儿?并设法争取和他联络,然后采取统一有效的行动。 正说着,只听有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林大锤被几个匪徒押着走来,后面跟着王老虎和王二虎。原来王老虎刚刚收到虎爷从瞭望口传来的纸条,凡抓到的**,一个也不准动,尽可能争取策反他们,尤其是林大锤。如果策反不成,那么,留着他们,日后也可作同**交易的筹码。其实,尽管王老虎为了以免后患想杀林大锤,但是他内心对林大锤还是有些敬佩的,也有些喜欢的,至少他以为林大锤的脾气和自己对路,于是决定亲自做做林大锤的工作。 “你不是说先看看你的弟兄们怎么样,才跟我们谈吗?你看吧,你的弟兄们一个个好着呢,我们连皮毛都没伤着他们,如果你不肯合作----那就不好说了。”王老虎一脸奸诈地望着林大锤。 林大锤看到自己的五名战士都好好的,心里的石头暂时落了地,他用目光同他们交流,转达问候,激励顽强;同时也从战士们关切的目光中,感受到鼓舞和力量。这地塞里连自己已有六名战士了,一旦打起来,这六个人就是插入敌人心脏的六把尖刀,到时候,里应外合夺取胜利这就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他暗笑王老虎自以为得计,这等于是敌人自己给自己埋下了炸药包,到了爆炸的时候,看敌人怎么收场。 看到林大锤嘴角露出了笑意,王老虎催促道:“走吧!说实话,我还真挺佩服你的,自己生死不知,还想着弟兄们,够义气,所以我就格外高看你一眼,我请你喝酒,有事咱好商量。” “好吧,那就商量商量!”林大锤从进入地塞开始,想的就是要尽量麻痹敌人、利用敌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此刻他明知敌人有阴谋,决定来个将计就计。 林大锤的爽快让王老虎着实惊喜:“好!痛快!二弟,快去准备酒菜,请他到我屋里。” 没多大工夫,酒菜摆好了,满满一桌子。有红焖野猪肉、蘑菇炖山鸡、肉炒黄花菜、爆炒野山鸽、溜肥肠等菜。庄青草给王老虎、王二虎和林书记斟满酒就到里屋去了,这是她在匪巢中第一次见到解放军,之前她见过林大锤,但那时她处处防范,失去了很好的机会。此刻,她很想从林书记嘴里知道她爹现在的情况,但她不敢问,便装作绣花,细心地听着外面的谈话。 “林团长,我和你说,我俩真是有缘哪!在长春我俩就在一起,我上龙脉来了,你也跟了过来,今天你又自己找上门来,咱俩又坐到了一起,还是说明咱俩有缘哪!来,为了咱俩的缘分,干!”王老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显得有些兴奋。 林大锤见王老虎尽量往缘字上扯,就知道他的目的是想拉拢自己,但他不明白敌人为什么不杀自己,反而要拉拢自己?难道也想利用自己?那么,自己对敌人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呢?顺着这个思路,他终于想明白,这说明敌人在为他们失败的下场捞救命稻草呢,否则就没法解释王老虎这帮恶魔的行为。既然敌人的软肋被自己掐住,这就给自己变被动为主动创造了条件。不过王老虎的“有缘”这句话真是说对了,一时间,自己爹娘、艾钳子,还有那三名铁匠的惨死的情形一下子都涌到了眼前,这一笔笔血债还未偿还呢,怎么会无缘呢?于是他说:“当然是有缘,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如果无缘我怎么会不请自来呢,哈哈哈哈----”林大锤笑了起来,他笑敌人的愚蠢,笑敌人自以为得计。他只能用笑来表达心中的悲愤和仇恨,至于下面怎么办,林大锤要再继续观察,看他还能拉出什么屎来。 “好,痛快!痛快人说痛快话,我也说几句痛快的,做人都得为自己想想,你现在落到了我的手里,难道你就不想活着出去吗?” “我倒想听听,怎么才能活着出去?” 王老虎一听有门,于是往前探了探身子说:“林团长,我看你今天有些高兴,咱们是不是先喝一碗?边喝边唠。” 林大锤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好啊,你说怎么喝吧?” 王老虎端起酒碗,“干了它!”说完一仰脖干了,然后看着林大锤。 王二虎也端起酒碗一口干了,然后把喝酒的碗倒了过来,也看着林大锤。 林大锤端起酒碗闻了一下,“好酒。”然后一饮而尽,问道:“这里还有这么好的酒?” “不瞒你说,你要是愿入伙留在这里,你就是老三。我们再把你那个艾小凤接过来,做个压寨夫人,这个地塞就是咱哥仨的。这儿的酒你一辈子也喝不完。” “成天呆在地洞里,还不成耗子精啦?” 见林大锤侮辱自己,王老虎有些不高兴,借着酒劲,他说:“你也别说这么难听的话,不瞒你说,我们**特别行动队过几天就到啦,他们的任务就是把这地塞粮食运走。等特别行动队到了,我们就大功告成了,那时候,我们全都远走高飞啦。你要愿意跟我们一块儿走也成,反正大哥我绝亏待不了你,有我们的就有你的。你要是不愿去,这地塞就归你了,我们兄弟几个这些年积攒的家底也都归你。怎么样?” “你们为啥平白无故要把这么大的好处与我分享呢?” “问得好!实话告诉你吧,我们需要你,因为要运走这么多的粮食,动静太大,双方势必有一场大战。所以,到时候,想请你让你的手下抬一抬手,放我们过去。我王老虎绝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人,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王老虎给林大锤夹了一块肉,自己也夹了一块放在嘴里,边嚼边说:“如果你还想继续做你的县委书记,今天的事我俩就永远烂在肚子里,怎么样?” 林大锤假装思考,嘴上说着:“先别着急,容我想想。”然后问道:“你要请我喝酒,老这么给我出难题,这酒还让不让喝了?” “对,咱先喝酒,让他想想。”王二虎端起酒碗说:“来!我敬你一杯,干了!”王二虎又喝光了一碗,林大锤和王老虎也都喝干了第二碗。 “来,吃几口菜。”王老虎给林大锤斟酒边说,“我也知道这事对你是挺为难的,要归顺我们兄弟吧,一个英雄团团长,怕失了你们***人的贞操;要不归顺吧,你和你的这几个弟兄都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分析得还真有点道理。”林大锤故意装作佩服的样子。 “我大哥看人能看到骨髓里去!”王二虎一听林大锤在夸他大哥,以为是真的,马上又补上一句,“这你不服不行。” “你把这地塞给我,总得把发电机房在那儿,酒窖在哪儿,进出的秘密通道在哪儿告诉我吧!”林大锤装作愿意归顺的样子。 “这个你放心,我们走前自然全都会告诉你的。不过,现在还不能说。如果你是真心归顺,那倒也没啥,万一你是糊弄我们俩,不全毁了!再说那酒窖、油库,你要放火烧起来怎么办?”王二虎不信任地说。 王老虎笑着说:“二弟,不碍事,他要放火咱也不怕,今天让你长长见识。”说着他转身往洞壁上一排电钮指去。“这儿有个电钮,只要一摁,着火房间的门就会立刻关闭,抽风机立刻就自动工作,把空气抽光,什么东西也着不起来。” 林大锤拍了两下巴掌:“佩服、佩服!这地塞粮库设计得确实高明。那么,每个库都有这样的按钮吗?”乘其不备,林大锤问道。 “那当然,所有的库房,以及机要重地都有这套设施。” 林大锤看清楚这一排按钮只有两个是红的,左边的那个估计是报警装置,王老虎刚才指的是右边的那个。他见王老虎一喝酒嘴就没有把门的了,于是就想让王老虎趁着酒劲,从他嘴里再打探出点儿消息。于是就端起酒碗,对王老虎、王二虎说:“再干一碗敢不敢?”说着一仰脖干了。 “有什么不敢的?!”王老虎端碗欲干,被王二虎一下拦住:“大哥,别喝了!我看这小子是不是想把咱哥俩灌醉,好整咱们?” “他在咱手心里捏着,能整个屁事儿?”咕咚咕咚,几大口一碗酒也干了。 王二虎见大哥干了,也不好装熊,也只好端起酒碗干了。 林大锤把脸一沉说:“今天要喝就喝个痛快!”然后给自己斟满一大碗酒,对王二虎说:“怎么,不服啊?来----干----”说完又干了一碗,把碗扣了过来。 王老虎哈哈大笑:“好酒量,喝!”说着又要去端酒碗。 王二虎急忙说:“大哥!我看他没安什么好肠子,别跟他磨牙了。行,就跟咱一起干,不行,就毙了他得了。”然后冲着外屋一声喊,“弟兄们----” 从门口呼啦一下,进来十多名身穿铁针衣的粮匪。原来王二虎对林大锤根本不感兴趣,只是大哥的命令难违,于是,在安排酒宴的同时,他把后手都安排好了,一旦谈崩了,就把文戏演成武戏。 王老虎一摆手:“给我退下。” 众匪徒只好退到了门口。 林大锤冲着王老虎说:“你们想让我归顺,又整这么一出,既然你不相信我,咱们还有啥好商量的?你不仗义,凭啥我要听你指挥呢?” “你不听,我就毙了你----”王二虎说着就拔出枪来对准了林大锤。 王老虎导演的这场好戏,眼看要被弄砸,他喝道:“二弟,别这样!”然后又赔着笑脸,对林大锤说:“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二弟他也是为了地塞的安全嘛。来,我陪你好好喝!” 林大锤知道这场戏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了,自己再陪着玩下去将毫无意义,于是轻蔑地说:“不是我不给面子,是你的那位兄弟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合作的事只好以后再说吧!” “你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大哥别跟他磨牙了,瞎耽误工夫。毙了他得了!” 林大锤一看这二虎急了,就故意激他:“你要有能耐,就不躲到地塞里做耗子精了。” 王老虎本来还想挽回僵局,但林大锤的这些话已经是第二次刺痛了他的自尊了,他最不愿听的就是“耗子精、缩头乌龟”这些词了,于是,他疾言厉色地说:“告诉你,林团长,有你没你,我们照样。实话告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只要再坚持几天,等特别行动队来了,就成了。粮食运得走运不走关老子屁事,即使他们来不了,我们临撤退前也会把这里的粮食全都毁掉,到南京一样可以受勋领奖----你们***休想得到一颗粮食。” “你们不相信我们能打进来吗?” 这句带有挑战性的话,让王二虎听得哈哈大笑:“你们不就想借庄大客气来找我的秘密进出口吗?我实话告诉你吧,那个庄大客气马上就要见……”王二虎刚想说“阎王”两字,却被王老虎狠狠踩了一脚,瞪了一眼。 王老虎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要见他女儿了,我们翁婿父女就要团圆了。就算那大进出口被你们找到,也甭想进来,我早让人封死了,那门比城墙还厚呢,其他出入口就更甭想进了。” 林大锤见王老虎气焰嚣张,就说:“你们也给我听好了,国民党早已被我军打得屁滚尿流,节节败退,你们就别指望什么特别行动队了,用不了几天,南京就不是蒋介石的南京了,所有与人民为敌的人终将逃不脱历史和人民的审判!” 王老虎把碗一摔:“住口!”他也把枪拔了出来,对准了林大锤。 林大锤顶着枪口往前一步,用手把枪口一推:“听我把话说完!” 王老虎被林大锤的这一举动吓得不由倒退了几步,他从没见过有人在枪口下竟然这么从容。这是他头一回见到钢钢硬的男子汉。 林大锤继续说道:“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乖乖地投降,把这些人民辛辛苦苦种出的粮食老老实实地交给人民,争取立功赎罪,我可以保你们俩,保你们这里所有的弟兄。如果胆敢顽抗到底,那么等着你们的就只有被彻底消灭的下场。我劝你们还是为你们的弟兄们好好考虑考虑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去。 王老虎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永远也弄不明白,为了什么林大锤在他的枪口地下没有半点儿惧怕,自己反倒被他所说的那两条路吓出了一身冷汗。于是他大喊一声:“来人哪!” 十几名匪徒持枪冲了进来,十几支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林大锤。 林大锤从容地回身把刚才搭在椅背上的上衣拿起搭在手臂上,轻蔑地看了看王老虎和王二虎:“怎么?沉不住气啦,打仗是我的手下败将,喝酒也不是我的对手,哈哈哈哈----”他一边笑着转过身来,昂首阔步地朝外走去。 “把他给我关入水牢!把他们几个’**’统统关进水牢!”在林大锤的身后传来了王老虎气急败坏的叫喊。 王二虎不明白大哥为什么对三弟那么毫不留情,却对一个**那么心慈手软,他对王老虎说:“大哥,还留着他干嘛,干掉他算了!” 王老虎望着正在远去的林大锤的背影说:“你以为我不想杀啊?杀了他还不容易,可是虎爷特别关照:留着他有用,留着他,你我也许就多了条出路了……” 通过这次鸿门宴的较量,林大锤的收获还是不小的:一是进一步看清了王老虎这伙匪徒的本质。他们貌似强大,其实是很虚弱的,他们只能凭借地塞的坚固来给自己脆弱的灵魂打强心针,再不就是靠什么特别行动队来支撑士气。其实他们也知道自己离末日不远了,却依然抱着一丝侥幸来负隅顽抗。二是了解了地塞一旦发生火情的应急办法。三是初步掌握了敌人的行动计划:等待特别行动队的到达,然后配合运粮。如果等不到就毁粮,然后再往南京逃窜。四是终于能和战友们会合,手指握成拳头将会更有力量。林大锤对这些信息进行综合分析,于是他得出结论:敌人已是惊弓之鸟,一有风吹草动很有可能孤注一掷,杀了自己和这五名战士,然后毁粮,仓惶逃窜。所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必须赶在敌人下手之前,在地面部队发起总攻的时候,那么作为插入敌人心脏的尖刀,该发挥作用了!怎样才能里应外合,占领地塞呢?他心里正在酝酿一个周密的计划。 §§第二十七章 沦落 刘老大刚卸下最后一块门板,宣告新的一天买卖开张了.店里一下子就涌进了不少来买粮的人。有端着盆的,有提着口袋的,嘘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店里忙的时候刘老婆管收钱,刘老大管要粮。闲的时候有一个人就够了。 刘老婆刚接过一个孩子的钱。又有一个中年汉子马上又把钱塞了上去。 “我要五斤苞谷面。” “给我要十斤高粱米。” “……”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气愤地说:“我老早就来了,咋不接我的呢,你眼里光装着别人啊?” 刘老婆一把抓过那女人的钱:“废什么话,买你的粮得了。” “我要八斤苞谷粉。”那女人道。 刘老大上着称,把要好的五斤苞米面递给那个孩子,又把称好的十斤高粱米交到中年汉子手里,然后去称那八斤苞谷粉。 那女人接过袋子提在手里掂了掂,刚走没几步,就发觉不对劲儿。回过身子对刘老大说:“刘老板,你给的粮食够秤吗?我咋觉着不够秤呢?你再给要要吧。” 刘老大没好气地说:“你嫌我给的不够秤就别上我这粮店来啊,现在这么忙,哪有那时间给你们一个个重称。” 刘老大的话激起了购粮者的众怒:“你这叫什么话,有你这么做买卖的吗?不给够秤还这么横?” “做生意讲的是公平,俺们也不是不给钱,哪能坑人呢?你要是少秤,俺们可要上政府那儿告你去。” 对于这些顾客的挑剔和指责,这两口子向来是不予理睬,现在有粮就是爷,爱买不买!不一会儿,那个先前已出了店门的中年男子又折返回来,冲着刘老二说道:“刘掌柜,我刚才去重称了一下,整整少了我一斤半。”中年男子显得很气愤。 “你出了门,谁知道你做没做手脚?出我这门就概不认账。”刘老大辣气壮地说。 中年男子一听到刘老二说这话,知道自己再跟他犟也没用,这些个粮商真是黑心黑肺黑透了,于是就站在一边看,希望能等到再有来找他算账的。 “老板,我可还没出门,为啥不重秤呢,在里面的你不肯重称,出了这门你又不认,这里面肯定有鬼。”四十多岁的女人见刘老大蛮不讲理,就大声质问。 “那你上一边等着去,还有这么多买粮的呢,等卖完了他们的再说。”刘老婆也没好气地回敬道。 “不行!刘掌柜,你要不给我把缺的一斤半粮补上,咱俩就找个地方去说道说道!”中年男子见自己有了同盟者,就放下粮袋,摆出一副不立即解决问题决不罢休的架势。 刘老大也满不在乎地说:“爱买不买,我就这玩意儿,要找地方你自己找去,我可没工夫陪你。” 刘长河和艾小凤正抬着一麻袋小麦子从后院仓库出来,听到前面店里一片吵闹声,就放下粮袋挤进去看,看了一会儿,刘长河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上前说:“爸,你就给人家重新称一下吧,要是一时马虎不够秤,给人家添上不就得了,这年头老百姓吃粮不容易啊!” 刘老大把眼一瞪:“混账东西,你没看见你爹正忙着吗?” 艾小凤一听刘老大不但不听长河的好言相劝,反而训斥儿子,就挤上前去,接过那女人的粮袋掂了掂,就说:“爹,整个连袋子一共七斤四两。”又转身问那女人:“你买的是多少?”那女人说:“我买的是八斤,这不少给了好几两啊,这不是坑人嘛?” 艾小凤又提起了那个中年男子的高粱米袋,没等艾小凤问,中年男子就主动说:“我买的是十斤高粱米。” 艾小凤拎起粮袋又掂了掂又对刘老大说:“爹,整个连袋子一共只有八斤八两,少了一斤二两。” 刘老大恶狠狠地瞪了媳妇一眼:“这怎么可能呢?” 艾小凤对爹说:“你要不信,你就给人重称一下看看嘛!” 刘老大急了:“去去去,你上一边呆着去!” “爸,你这是干什么?小凤要是说得没准星儿,你就当面锣对面鼓地给人称一称嘛!” 众人嚷嚷声一片。 “快给重称,要是敢坑咱们,就抢了他的狗日的……” “他不肯重称就是心虚!他儿子和他儿媳跟他可不一样。” …… 刘长河举手示意:“大家别嚷,我爸马上给你们重称……” 刘老大战战兢兢地接过那女人的面口袋,往称钩上一挂,那女人凑过去一看,真的只有七斤四两,他又拿起那中年男人的口袋称,中年男子凑上去一看,果然少了一斤二两。 中年男子拿起面口袋要朝刘老大头上砸去,被刘长河一把拉住,“大叔,我爸爸他眼拙,你就担待点儿,缺的给你补上。” 大伙儿嚷得更凶了。 “不能这么便宜了他,揍这缺德玩意儿。” “我们家等米下锅,别的粮店都说没粮了,他就这么坑咱,我和他拼了……”有人说着就要动手。 刘长河张开双臂护住刘老大,大声说:“乡亲们,乡亲们!听我说,凡是缺斤少两的加倍给大家补上,怎么样?” 刘老大急忙说:“好,好!我给补,我就是眼看花了,就按我儿子说的缺一两补二两,缺八两补一斤。” 买主中有人问:“说话算数?” 刘老大头上冒着热汗,毕恭毕敬地回答:“当然算数。” 粮店这才安静了下来,刘老大羞得满脸通红,一边称,一边给人赔不是。 艾小凤今天露了这一手,可是当着大伙儿的面让公公婆婆下不了台,自己也觉得不光彩,就走了出去。刘老婆一把把儿子拉到一边,狠狠地说:“长河,你们俩这胳膊肘怎么老往外拐呢?还不快给我滚屋里去!” 刘长河往后退了一步,说:“妈,咱们不能这么做买卖,粮价就够贵的了,还坑人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往后叫我们怎么见人啊!” 刘老婆气得直骂:“快滚,快滚!” 刘长河回到了屋里,艾小凤生气地说:“你爸你妈怎么这样呢?” 刘长河无奈地耸耸肩:“他俩从前不这样,都是让我二叔二婶给教唆的。” “你二叔二婶是大财主吧?”艾小凤好奇地问。 “小抠,在龙脉大家背地里都叫他’粮小鬼’、’土鳖财主’,我瞧不上他,我家去拉粮,他还斤斤计较呢,有时价格还比别的粮店还贵。可我爹妈却把他们当大恩人。” “有钱人怎么都这样呢?”艾小凤疑惑不解。 “咱不说这个了,唉,你的手掂秤这一招可真绝呀,这说明----” 见刘长河吞吞吐吐,艾小凤追问道:“说明啥?” “说明你有心计,干啥都心里有数!” “有啥数,有数能把自个儿卖给你们家?我妈活着的时候,老说我傻,一根筋不转弯。” “我看你既聪明又实在,待人真诚。”说完刘长河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艾小风。 “这话说得还贴边,我娘家和我婆家都是铁匠。不实在还行?打马掌、打房巴钉、打镰刀头,掌钳掐段的时候,该多少就是多少,掐多了自己家吃亏,掐少了人家也不依,要是人家拿来100斤铁要你打每个1斤的房巴钉,你就得让它正好100个。这点本事都是从小给逼出来的。” “小凤,前些天有人来找你,我妈不让你见。这几天,趁着我在家,你麻溜地到林家再去跑一趟,跟那个冯大叔说好,要是林大锤再来或者派人来,就让他直接来找我,或者让冯大爷问准了他林大锤在什么地方,你也好直接去找他。要不,那个铁匠总让你牵肠挂肚的,人又见不着,我看你这样怪难受的。” 这些话,让艾小凤又一次感动了,她哽咽着说:“长河,你真好,以后,你就是我亲哥,我就是你亲妹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刘长河让艾小风去找林大锤,也是一片好意,殊不知艾小风这一去,一场奇遇正等着她,她将历尽磨难,阴差阳错地去到一个做梦都想不到的地方,她的人生又将增添几多苍凉。刘长河则要跟这个刚认的妹妹天各一方,从此将品尝烦恼与思念酿成的苦酒。 第二天,刘长河借口说陪艾小凤去逛逛街,顺便堂几件体面些的衣物,吃罢早饭,两人跟爹妈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老两口还在记恨着昨天的事也没搭理他俩,出门后长河到他同学家玩去了,艾小凤直奔林家。 到了林家门口,呈现在艾小凤眼前的是一片衰败凄凉景象。铁匠炉倒在一边,里面的炉胆破裂,炉灰散落一地,门前的地上依然可见斑斑血迹……那鲜血淋淋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艾小风有些不能自持,她找了把凳子坐下,努力去回想那些曾在这儿度过的美好时光……那时艾林两家生活得多么幸福啊!白天大锤抡着锤,小凤掌着钳,耳边永远唱着那支对生活充满幸福企盼的歌:丁丁----当当----,丁丁----当当----,只要锤声响起,在大锤和小凤听来总是那么的清脆悦耳,什么烦恼都不在话下。眼前永远跳跃着那欢快的火苗。晚上收了工,两家人合坐在一起吃饭,在欢声笑语中送走快乐的一天,又在欢声笑语中憧憬着美好的明天……这个铁匠铺是多么熟悉而又令人迷恋的地方啊,这里,无论是门前屋后的一水一石,山坡河畔的一草一木都曾见证了自己和大锤成长的足迹。是否还记得两人朝夕相处相亲相爱的身影……这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可是现在,秋风瑟瑟,衰草遍地…… 艾小风正伤心着,忽然开来了一辆车,就停在自家门前。从车上下来的人艾小凤认得,是中药铺的王掌柜,他是来要账的。原来艾小风当初为了给林大娘治病,欠下他五付药钱。当初说好年内还清所欠药钱,若不能还请,就拿自己顶债。这个王掌柜,早就对艾小凤垂涎三尺,只因名花有主,没敢造次。这回艾小凤主动送上门,岂不是天赐良机。后来,这王掌柜听说了这个完整的故事:王老虎闯到林家弄出了三条人命,林老太一病不起,艾小凤为了给婆婆治病,才欠下这五付药钱。林老太的儿子正是围困长春英雄团的团长林大锤,那个艾小凤就是林大锤的妻子。王掌柜怕再招惹出是非,才没敢来要账。后来又听说林大娘死了,艾小凤改嫁了,铁匠家早已空无一人。这才后悔起来,先前已经来过几次了,但都没遇上人。今天正好路过,顺便看看,没想到却逮了个正着。 “你欠我的药钱,今天该了结了吧?”王掌柜皮笑肉不笑的瞅着艾小凤说。 “我现在没带钱,你们到长春找刘老大粮店去要好了。” 王掌柜绕着艾小凤色迷迷地看一圈。“我可不管什么老大老二的,当初是你开口向我赊的药钱,我就冲着你说话,有钱今天就结清,没钱就按你自己当初说的办,跟我走吧!”原来这王掌柜最近老婆死了,正想着续弦呢。他向一名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下车一把揪住了艾小凤,就要往车上推。艾小凤刚要叫喊,嘴却被王掌柜从身后死死地捂住了。艾小凤拼命挣扎,尽管身板好,却怎么架得住两个大男人呢?不由分说,艾小凤还是被塞进了车里,王掌柜死命抱住她,那名伙计开着车一溜烟跑了。不管艾小凤怎么骂,也不管艾小凤怎么哭闹,全都无济于事。那王掌柜两只手像钳子一样抓住了她,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就这样,车一直开到了“好运药店”门口才停下,那名伙计把车停好后就来帮着王掌柜把艾小凤弄进了里屋,然后锁上门走了。 屋里,艾小凤看着王掌柜,就像一只羊在看着一只狼。她软话硬话说了一大堆:什么我有丈夫,你不能胡来啦,什么现在是新社会新政权不准欺负人啦,什么你要敢欺负我,我就去告你啦,什么你放我走我立刻给你回家取钱啦…… 艾小凤把能想到的都说了,那个王掌柜却跟没听见似的,只顾色迷迷地盯着艾小凤看,等艾小凤说累了,他才交了底:“实话告诉你,我老婆死了,我看你长得不错,我也知道你已经有了婆家,可我不在乎,我看上你了,药钱我不要了,我要的就是你!明天我就带你回我老家。跟上我你吃不了亏,我有的是钱!”说着就要对她动手动脚,艾小凤一边挣扎一边骂:“臭流氓!老畜生!”可是挣扎和骂都没有用,王掌柜还是把艾小凤压到了身子底下,艾小凤的上衣也被撕开了。眼看这老畜生就要得逞了,突然“咣”的一声,锁着的门被踢开了,十几名端着枪的纠察队员冲了进来。 王掌柜一惊,赶紧松开了艾小凤,披上衣服,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一名领头的纠察队员亮出一张“逮捕证”,说:“你就是王灵善吧?解放前,你勾结国民党新七军军需处长王老虎倒卖军用药品器材,解放后又潜逃到这里,今天可把你给逮住了。你被捕了!签字吧!你这药铺也由政府查封没收了。” 王掌柜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在十几支枪口的注视下,乖乖地签上了名字,然后双手被绳索牢牢地固定在身后。 这时艾小凤在炕上蜷缩成一团,依然一脸的惊惧。那个领头的纠察队员看着她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被他抢来的!我婆婆死前欠了他五付药钱,今天刚巧被他遇上,不由分说,就把我抢来了。”艾小凤急切地表明自己跟眼前的这个恶人没关系。 王掌柜还是证实了艾小凤的话。就这样,王掌柜被带走了,艾小凤被放了。 天黑了,艾小凤一个人走着,大街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奇怪地瞧着她。长春,在她心目中,那是城里,是她完全陌生的另一世界。虽说从前她也来过,那是和大锤来送货的,办完事就走了,艾小凤从来没想过今天居然要在这座城市里找自己的家。此刻,街上的店铺早都打烊了,行人也很少。偶尔有从她身边走过的,也是行色匆匆。她问了几个人,却没人知道刘老大粮店在什么地方。是啊!长春这么大,粮店不知有多少家,谁会知道呢?她只知道刘老大粮店在城东。东在哪儿呢?这茫茫黑夜怎么辨别东呢?她猜测着走着。上次她从林家回来,就是凭直觉判断的。可是今晚却不对了,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到家呢?耀眼的霓虹灯光渐渐少起来了,房子也少起来了,眼前的景象让她感到自己对方向的判断显然错了,怎么会越走越荒凉呢?她知道自己迷路了。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她开始着急。拼命地走着,脚下是一条宽阔的大路,通向不知尽头的远方。她被黑夜笼罩着,开始害怕了。她感到身上有点冷,她怕再遇上像王掌柜这样披着人皮的狼。艾小凤越怕就越急,越急脚下的步子就越快,越急就越找不准方向。她像一只无头苍蝇,乱撞一气。家在哪儿呢?急得要哭了,可是在这茫茫黑夜里,哭有什么用呢?她恨自己的莽撞,恨自己的胆小。要是林大锤或者刘长河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就用不着害怕了。这黑夜才刚刚开始,夜有多长啊,这漫长的夜怎么熬得过呢?她终于不敢再往前走了,蹲在路旁,伤心地哭了起来。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前方出现了灯光,她抬头去看,是一长串的灯光,灯光在移动着,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她判断那肯定是个车队,因为她已经听到汽车的马达声了,什么车这么多呢?一定是军车。国民党早跑了,一定是解放军的车,想到这儿,她兴奋地站起来朝着车队挥手。 打头的那辆车终于在她跟前停了下来。左光辉从车里探出头问道:“姑娘,你拦我们的车有什么事吗?” 艾小凤见说话的人披着军大衣,态度挺和气的,就鼓起勇气说:“解放军同志,我迷了路了,找不着家了。” “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是在长春开粮店的。” “这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安全,上车吧!” 就这样,艾小凤还没弄清这车开往哪儿,就稀里糊涂地爬上了车。第二天下午,车到了龙脉,停在了县政府大门前,艾小凤急忙从车厢里跳了下来。左光辉从驾驶室里走了出来,见艾小凤冻得直跺脚,就笑着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打算怎么办呀?” 艾小凤并不回答,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儿是龙脉县县政府,我是左县长,叫左光辉,有事就来找我好了。”左光辉热情地介绍着。 不料,艾小凤还是不回答,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谢谢,谢谢你了!”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左光辉望着艾小凤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这姑娘有点意思!” 新的地方,就会有新的故事。等着瞧吧。 艾小凤本来是急着回家的,但是,经过了汽车漫长的颠簸,长春已是越来越远了,再想回家对于她这样一个身无分文的女人来说,已经没那么容易了。尤其是经历了这几次劫难,她仿佛一下子成熟了不少。人生竟然是那么变化无常,只有天地永远那么宽广,这一切好像都是老天特意给她安排的。让她经历家破人亡,又让她经历人生最不堪的凌辱,她还怕什么呢?既然老天把她送到了龙脉,想家又有什么用呢?一种新鲜感驱使着她,就在街上闲逛起来。这龙脉不同于长春,主要街道只有四条,成井字形。两条纵向的叫大马路、二马路,两条横的叫前横街、后横街。每条街最长不超过10里。不一会儿,她就逛了个遍。她感觉这龙脉街市最大的特点就是粮店多,大街上是大粮店,旮旯胡同里是小粮店,商家主要是靠批发,也兼零售。逛了半天,艾小凤有些饿了,她想起到现在自己已经两天没吃一口东西了,回家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她想,刘长河找不到自己一定会很着急,公公婆婆说不定还会把她当成一个骗子呢。她觉得自己应该回去,不能让人瞎猜忌自己。可怎么回去呢?这离家后的这段经历怎么说呢?即使说了,公公婆婆能信吗?她犯犹豫了。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出来时身上又没带一个钱,上哪儿去吃饭呢?她忽然有主意了,昨夜搭军车遇到的那个男人,慈眉善目的,挺好说话的,今早还跟自己说他是县长,要有啥事可以去找他。只怪自己当时匆匆忙忙地离开,连人家姓啥都没记住。管他呢,反正上县政府找县长就对了。一个县还能有几个县长不成?她满怀信心地朝县政府走去。 县政府大院里挨着墙排着一溜桌子,桌子前坐着戴着红袖标的工作人员。院里院外挤满了人,人们正围看着广告栏前贴着的一张招工启事。艾小凤挤上前去,她认识不了几个字,就拦住正在往外挤的一个男子问道:“这位大哥,这上面写的是啥事啊,这么热闹!” 艾小凤问的那个人正是周泰安,见问话的是个壮实的姑娘就说:“你没看呐,那张告示上说:县粮库要招收国营职工。要求男性,年满十八周岁,身体健康,还要有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我们才能收。你是替你男人来报名的吧?详细情况你自个儿看吧。” 这时有一个报名者挤到了周泰安面前:“我说,长官,我们都是逃荒来闯关东的,哪儿有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件啊?” 周泰安边走边回答道:“如果有老家乡政府开的证明最好了。没有的话,像你来的时候的火车票啦,也可以。” “那要是什么也没有呢?俺一个讨荒要饭的,哪儿有钱起什么火车票呀?俺是靠两条腿走来的。”有人问。 周泰安语塞了,他不知怎么回答,那张告示是翟斌起草的,关于要证明这一条原先并没有,还是自己让他加上的。当时寻思国营企业招收一个职工,总得弄明白他是从哪儿来的吧,就这么加上了,没想到反给自己找了麻烦。 望着来报名的人有些灰心,有的想走开。阎永清站了起来:“同志们,既然要大家提供证明有困难,这一条就取消了。报名的时候,只要说清楚你是哪儿的人,在家干什么就行。” “阎叔,你看我行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艾小凤顺着声音看去,此人长得胖乎乎,一动弹浑身的肉都在颤。 “哟!这不是郑家二小子嘛,怎么你们家杂货铺不开了?”阎永清问。 “不,我爹说我年纪轻轻的,守着个小铺子没出息。这回是招收国营粮库的职工,只要国家黄不了,就总能吃上皇粮不是?旱涝保收。我爹就叫我报名来了。” “你去报名吧!不过,在粮库干活可得准备吃苦啊。” 郑家二小子一吐舌头:“那就先试试看呗。” 门槛一降低,报名的人群又开始热闹了起来了。 “长官,我叫臧大山,是山东沂蒙地区的,我们老家都穿自己家做的牛鼻子鞋,你看行吗?”说着他抬起脚让人看。 “长官,我叫齐大根,老家在山西。家乡产大枣,我这根打狗棍就是从我家枣树上砍下来的,你看行不行?” …… 工作人员开始忙碌起来,报上名的人都满意地离开了,都是男的。艾小凤心里像在打鼓,本来是来看看的,也许是受现场气氛的鼓舞,她对自己说:试一试吧,回家也是吃闲饭,在这儿干,自己就是国营粮库的职工了,还可以挣工资。可是刚才那个男的明明说,人家不要女的,怎么办?再等等看看吧,艾小凤越等越看越着急。本来并不抱什么希望,现在她越来越想得到这份工作了。她怕人家要是招够了数就没指望了,于是就决定试一试。她用力往前挤去,加上急的,汗也出来了。众人见是个女的,纷纷给她让路。艾小凤挤到了阎永清跟前,也顾不上擦汗,急急巴巴地说:“长官,我是长春来的,家里……家里是开粮店的。” 阎永清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为难地说:“对不起呀姑娘,我们不收女的……” “为什么?”艾小凤并不气馁。 周泰安见是先前问自己的那个女子,就说:“这还用问吗?粮库的活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扛麻袋、上跳板、装车卸车、扬场,除了力气,还要技术。身板弱一点的男人我们也不要,何况……”剩下的话他不说了,那意思就是:姑娘,你还是识相点,回家去吧。 哪知道艾小凤把胸一挺,大大咧咧地说:“我在我们老家是打铁的,要力气,我有!干别的我也行。” 阎永清不好再说什么了,就问道:“你都会啥呢?” 艾小凤急得要哭,就说:“我有手艺。” 这句话一出口,立刻招来人们的挤兑:“什么手艺?生孩子的手艺吧?”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有人对艾小凤说:“人家都不要你了,快躲开,别耽误我们正事儿。” 艾小凤斜了一眼那个挤兑她的男人,对阎永清说:“长官,我真的有拿手绝活,我的绝活在你们粮库保管用得着。” 这句话管用。阎永清问道:“那么姑娘,你有什么绝活呢?” 艾小凤说:“我的手就是一杆好秤,我能用手掂粮食,只要我能拎得动,我就能掂出多少分量来。” 旁边立刻有人说风凉话:“吹着唠吧,这年头反正吹牛也不上税。” 阎永清问道:“真看不出来,试试怎么样?” “行啊!” 阎永清让翟斌赶紧上食堂借杆秤去,不一会儿秤拿来了。周泰安问道:“姑娘,你能蒙出分量还差不多,说能掂出分量来,可别差太多噢。” “上下差不到哪儿去。”艾小凤蛮有信心地说。 那个说风凉话的男子又说:“是差不到哪儿去,要是100斤的东西,上下最多就差100斤呗。”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阎永清说:“姑娘,这里没粮食,你掂物也成吧?” “成,只要我拎得动。”艾小凤爽快地说。 周泰安把那根枣木打狗棍交给艾小凤:“你就掂掂这个吧。” 艾小凤接过棍子一掂,脱口而出:“二斤一两。” 周泰安再用秤一称,果然是二斤一两,他惊奇了,他又把自己刚才坐的那把椅子给艾小凤。 艾小凤用手一拎,又是脱口而出:“十四斤六两。” 周泰安接过椅子一秤,他惊奇极了:“嗨,大家看,丝毫不差呀。” 众人围过来看秤星,一片掌声响起。 阎永清激动地对艾小凤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收你了!” 艾小凤吞吞吐吐地说:“我叫----刘小凤。” “你在龙脉有亲戚朋友吗?”阎永清又问。 “没有。”艾小凤说着摇了摇头。 阎永清寻思了一会儿说:“那你就和炊事班的邹大姐挤一下,如果不方便,等过些天我手里的事儿办完了,再帮你另找个住的地方。” 艾小凤乐了。这两天坏人也遇上过,但自从那个王掌柜被抓走以后,她的厄运算到头了。自从自己一出长春,来到了龙脉,遇上的尽是好人。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初来乍到的,还不知道上哪儿去找邹大姐呢。” “刘姑娘,你别急,我给你找一个人领你去。”阎永清看了看周围没有自己太熟识的人,就回头对翟斌说:“翟主任,还要再麻烦你一下,把刘姑娘安排到食堂的邹大姐那儿去吧,生活上请她照顾一下,然后再把她送到粮库工地去,跟他们陆云主任说一下,就安排她检秤。” 翟斌把她领到机关食堂,正赶上吃午饭,邹大姐就给艾小凤和翟斌拿了四个包子,两盘炒菜,两碗汤。翟斌才吃了一个包子一碗汤就吃饱了,艾小凤把剩下的全打扫了。这个邹大姐可是个热心人,见翟斌给自己找了个做伴的,满心欢喜。她见艾小凤吃饭时狼吞虎咽并不见外,就格外喜欢。吃完饭,她把翟斌打发回去了,说剩下的事她来办。趁着午休,两人唠起了家常。艾小凤自打一见面,就觉得自己与这位大姐特别投缘,经不住热心大姐的三问两问,她就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了她:新婚之夜丈夫离去,王老虎来劫,杀死了家里的三个铁匠,婆婆与匪徒拼命,反而遭打,从此一病不起,为救婆婆卖身刘家,不久,婆婆死了,无家可归,便去了买主家改嫁了刘长河。这刘长河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暗中帮她,让她去找前夫。在这过程中,又遭债主抢人,后又意外获救,回家途中迷路,阴差阳错到了龙脉。邹大姐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竟有这么曲折感人的经历,自然跟着陪了不少眼泪,并答应帮她打听林大锤。 第二天下午,艾小凤正在粮库工地上班,邹大姐急匆匆地跑了来,一把拽住了艾小凤,喜滋滋地对她说:“刘小凤,告诉你个好消息吧!” “啥好消息呀?”艾小凤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 “你说巧不巧,你让我帮你打听的林大锤,就在咱龙脉县,是上面派下来的县委书记!” “你没搞错?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 “怎么会搞错呢?我在机关食堂听他们吃饭时常提到林书记,以前我没注意,这回我留了个心,向他们一打听,果然就是他。跟你说的一个样,铁匠出身,打过长春,老家是在山东。没错!” 艾小凤一听有了林大锤的消息,而且竟然这么巧,就在眼皮底下,她惊喜地问:“那他现在在哪儿?” 邹大姐望着艾小凤急切的样子,笑着说:“别着急,让我慢慢地告诉你。他一上任,在县里没呆几天,就领人去攻打地塞粮库去了,现正在外面执行任务呢。”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为了找林大锤,经历了多少风险挫折,想不到一次无意中的搭错车,竟然歪打正着,朝思暮想的林大锤居然就在龙脉。 艾小凤喜出了眼泪,迫不及待地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我可不知道,这样吧,他要一回来,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艾小凤紧紧地抱住了邹大姐,幸福得热泪盈眶,喃喃地说:“我该怎么办哪!” “哎,什么怎么办呢?他一回来,就去找他呀,他还能不认你呀!”邹大姐就是快人快语。 “那他要是知道我又嫁人了,那咋整?”艾小凤马上想到了这个最现实的问题。 这可把邹大姐给难住了,她想了想说:“这我可说不好了,你跟林书记这边没离,那边又嫁了人,那你到底想跟谁过呢,这主意还是要你自己拿。” “林大锤他要原谅我,我就跟他过。不过我跟刘长河虽说是夫妻,可我们真的没那个过……他要是不肯原谅,我就回长春跟刘长河过。” 艾小凤的声音里面充满了委屈和无奈,叫邹大姐既同情她又帮不了她。不过,她替艾小凤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说实话:“我看那,这纸早晚包不住火,林书记是县委书记,你得跟人实话实说,蒙得了一时,蒙不了一世,万一今后穿帮了,你还怎么做人啊!” 艾小凤觉得邹大姐的话说得也对,可这段闹得沸沸扬扬的婚姻怎么对林大锤说呢?在家时跟刘长河都商量好了的,由他帮着说,现在谁能替自己证明呢?光凭两片嘴怎么说得清呢?看来这事儿莽撞不得,反正已经知道林大锤的下落了,还是先看看再说吧。 这就像一场戏眼看要开场了,锣鼓点子音乐前奏都响起来了,可是这唱戏的主角还没化好妆。于是只好把拉开的大幕再度合上,音乐锣鼓先停下来。她万般无奈地对邹大姐说:“大姐,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的事儿,不过我还没想好。麻烦你帮我继续打听着点儿,我还得再想想,我怕到时候万一说不清楚,反而会把事儿给弄砸了。” “那也好,我还得上班去呢,不过,这事儿也不能拖太久了,你就抓紧寻思吧。”邹大姐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邹大姐走后,艾小凤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什么滋味都有。她想起了两小无猜的甜蜜,想起了大锤当兵后痛苦而漫长的等待,想起了突然而至的新婚所带来的激动和幸福,想起了大锤走后幸福像一张白纸被王老虎撕得粉碎,想起了卖身救母的心酸,想起了……林大锤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可是真当最想见的人就近在咫尺,她却又怕见到他了。她是多么的爱他啊,她可以为他去做一切;然而,她又怨着林大锤,要是那天清晨他没有匆匆离开,事情的结局也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在无数个思念林大锤的日子里,她也怨他无数回,怨他让自己苦熬五年相思之苦,怨他新婚的被窝还没捂热又风一般离去,怨他黄鹤一去无消息,让她一人留在家里承担大难,怨他没留地址,让她一次次载着希望去寻他,却又一次次迎来的总是失望……就像每次一样,所有的相思和怨恨交织到最终,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她坚信林大锤对自己的爱是不会变的。虽然抱怨,但是在她内心深处,艾小凤还是理解林大锤的。男人都是既粗心又狠心的。像林大锤这样的男人就格外粗心和狠心了,他只要一想到部队,就把什么都忘了,连娘都没顾得上,又何况自己呢?这样“狠心”的男人她爱。她明白,不把反动派消灭了,就不会有穷人的安生日子,可男人要是太“狠心”了,她心里当然也要责怪,因为她毕竟是个女人,哪个女人不渴望被男人宠着爱着呢?可是眼下……一想到眼下,她就一筹莫展了。再通情达理的男人,遇上自己刚结婚的老婆又嫁人了的这种事,大概没有谁能通达起来。想来想去,艾小凤还是觉得这事不能莽撞,一旦把事情搞砸了,再想挽回就难了。好在林大锤正在打仗,自己到底该怎么办,还有考虑的时间。艾小凤想了一宿,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第二天她带着黑黑的眼圈去上班了。 晚上,邹大姐一下班见着艾小凤,就问她想得怎么样了。艾小凤就把自己怎么想的全告诉了邹大姐。从与艾小凤的交谈中,邹大姐已经摸准了她对林大锤的感情脉络。她深爱着林大锤,所以更不能轻易地就这么摊牌。因为一旦摊牌必然会伤害到林大锤。这事搁谁身上能想得通呢,尤其是身为县委书记的林大锤。他能理解一个女人面临如此大难时的那种无助吗?他能原谅自己的妻子又嫁了人的这种事实吗?艾小凤想让他理解的确难,她想要说清楚更难。所以邹大姐同意艾小凤先等等的打算,等有了万全之策再去找林大锤摊牌。 睡在床上唠嗑时,邹大姐又问起了她的第二任“丈夫”刘长河:“刘小凤,你跟我说说你的那个刘长河,你说你跟他没那个,可你们毕竟是夫妻呀。” “刘长河为人厚道,那天晚上他妈把我扒光了捆起来锁在屋里,他都没碰我一下。” “那他是不是不喜欢你?” “不是的。他妈让他相了那么多对象,他一个也没挑中,可是对我,他说一眼就相中了。” “那他为啥不碰你呢?” “他对他喜欢的人不愿强求,更看不惯他妈所采用的那种方式,他甚至说,如果我不同意这桩婚事,可以帮我逃走。可是当时我往哪儿逃呢?以后他知道我已经有了男人,叫林大锤,他就更尊重我了。虽然我们没干那个,可我知道他还是喜欢我的。在他爹妈跟前,他帮我瞒着有丈夫这事,还帮我创造机会让我去找林大锤,他似乎只是在等,等我死了那条心的时候,就跟我真心实意的夫妻一辈子。”艾小凤说这些话时,眸子忽闪忽闪的,眼里闪着幸福的光。 “刘长河这人真好,毕竟是读过书的,能嫁给这样的人也是你的福气。”听完了艾小凤关于刘长河的故事,邹大姐感慨道。 艾小凤拉住邹大姐的手说:“大姐,谁要你说好评坏的,我现在的难题是见了林大锤怎么对他说。” “我活这么大,还没碰上你这样的事儿,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要不,你就干脆不提嫁到刘长河家那个茬儿。” “那,恐怕不好吧?这么大个事儿,要是日后被他知道了,那我就更难堪了!” “那倒也是……” 这一晚,说了半天,还是什么结果也没有。 艾小凤走时跟刘长河说好的,事办完了就在商场门口会面,然后一起回家。可是现在,天都快黑了,艾小凤还没回来,刘长河纳了闷了,艾小凤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她遇上了林大锤,就把与自己约好的事忘了?她会那样吗?这一猜测被他否定之后,他又想兴许是林大锤留下来地址,艾小凤拿着地址又找去了?那也得回来告诉自己一声,以后再找机会去好了,再说她身上一个钱也没有,看来不会。要再不就是迷了路了?……刘长河设想了种种可能,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艾小凤是遭了王掌柜的绑架,早已流落他乡。 商场已经打烊了,他在确定今天自己的视野中不会再出现艾小凤了之后,只好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一进家门,刘老婆和刘老大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刘长河进来,刘老婆劈头就问:“长河,怎么两口子出去买点儿东西要一整天啊?”见长河身后没有人,就追问道:“你媳妇呢?” 刘老大也发现艾小凤不在了,急着问:“她人呢?是不高兴,还是跑了?这吃里爬外的东西!” “不高兴也该吱个声呀,跑,大概不会吧!她可没地方跑啊。她家里人都死了,什么亲人也没有,她跑哪儿去呀?就那么个破空屋子,喝西北风呀?” 望着儿子耷拉着头一声不吭,刘老大拽着他的胳膊急切地问:“长河,你倒是说话呀,你媳妇她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怎么了,商场人多挤散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刘长河没好气地回答。 “这孩子,吃了枪子了?”刘老婆转身对刘老大说:“这事儿都怨你!都是你把她放走的。” “这怎么好怨我呢,你不是当时也没吱声么?”刘老大也没好声气地回敬了一句。 刘长河本来心里就烦,一进门就见爹娘为了自己的事儿拌嘴,就大声制止道:“行了,行了!求你们别烦我了好不好?她要是咱家的人,就没不了,走丢了早晚也能自己回来;要不是咱家的,想留也留不住。就算你们捆得住人,也捆不住心。”说完一甩脸子回自己屋去了。 刘老大望着刘长河的背影,生气地说道:“这孩子怎么啦?媳妇跑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该问吗?这孩子,啥态度。” 刘长河刚要关门,听到爹的这几句话,又返身出来说:“行了,等吧!她今晚要是不回来,我明天再去找,这总行了吧!你们也不想想,就你们对她那个样,她能愿意回来吗?”说完,他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不再理会外面再说什么。 其实刘长河对艾小凤今天这事儿也是挺不满意的,撇开夫妻这一层不谈,就一般人也不能这样啊,自己帮她找丈夫,向爹娘撒谎,刘长河我活这么大还没撒过谎呢,还不都是为了她。分手时说好吃午饭前赶回来在商场门口见,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还不回来,让自己操多少心,这叫什么事嘛!做人哪能不讲点信用?就算我爹娘待你不好,我长河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这你还看不出来吗?你哪能这样待我呢?刘长河越想越生气,艾小凤今天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在耍弄自己,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是刘长河毕竟是个通达之人,他又反躬自问,艾小凤真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坏么?他又觉得不是。今天,她没回来,一定是有原因的,什么事情都只有等见着了艾小凤才能明白。说不定此刻她正急得不得了呢,正需要帮助呢?而自己却在猜忌她、误解她。这样的男人仗义吗?想到这儿,刘长河不觉微微有些脸红。最后的结论还是那句话:是自己家的人即使丢了,她走到天涯海角也就能回来,要不是自己家的人即使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心的。这么想着他心里渐渐踏实了。 刘老婆夫妇这火本该冲着艾小凤发的,只因艾小凤不在,就全发到了儿子头上,刘长河虽然把门关上了,可指责声还在持续。 “好你个小子,她吃里爬外,你还护着她,还不让我们说呀!” “连个媳妇都看不住,真是一对孽种!” “咱老刘家咋就这么倒霉呢?” “……” 艾小凤在龙脉落了户,又有了关于林大锤的消息,她正徘徊在婚姻的十字路口。刘长河对妻子丢了的事也是一筹莫展,他烦恼着、思念着、牵挂着远在他乡的小凤,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艾小凤怎么样,他永远是爱慕着她的人。所以,除了苦苦等待,他还能有什么良策呢?天各一方,他们俩还能有见面的那一天吗?但愿老天保佑。 §§第二十八章 苦水难咽 王二虎骂骂咧咧地带着一伙匪徒把林大锤推进水牢,随后“咣”的一声锁上了牢门.要按他的意思,一枪解决得了,干吗要留着,留着林大锤就是留着麻烦,留着后患。可大哥说这是虎爷的意思,留着他等于留着活路,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他愤愤吩咐手下把那五个**也一起关进了水牢,说完他就走了。没多大一会儿,王老虎来了,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林大锤说:“我跟你们***学了一招,叫挨饿。”然后他回头对看押的匪徒说:“从现在起,他们这六个人谁也不许给吃的,也叫他尝尝挨饿的滋味,看他林大锤还硬不硬!” 两天过去了,王老虎不停地派人去打听,可是报告的人总说林大锤他们几个精神很好,一点儿也不像挨饿的样子,王老虎反倒有点沉不住气了。他不相信***人是铁打的,都是凡夫俗子肉胎所生,为什么他们就不怕饿呢?他让人在水牢门口放上饭桌,摆上香喷喷的酒菜,又让人用扇子扇,让那诱人的香气一阵一阵传入牢中,他为自己的高招得意,因为看着他人痛苦对他是一种享受,可是报告的人说林大锤几个闻着可人的香味竟然睡着了,这把他的嘴都气歪了。 这天王老虎正搂着庄青草亲热呢,王二虎进来报告说外面有枪响,是不是lang三他们出事了?王老虎当时正在兴头上,被二弟这么一打搅,兴致全没了,他把庄青草推开责怪道:“你进来也不挑个时辰,好事都被你搅黄了。”又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王二虎道:“我刚才听到上面枪响,担心lang三他们出事了。” “lang三能出什么事,铆大劲把命扔给**了呗,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各瞭望哨,大家严加防范。”王老虎突然又想起林大锤,他问道:“那姓林的现在怎么样?” “我人刚才去看了看他,这家伙怎么越饿越精神了呢?脸红扑扑的,那肌肉块里藏的都是劲,看那架势,一伸胳膊使使劲儿就能把水牢铁栅栏给掰折了,那几个也都跟他一样,扛饿。” 王老虎嘴角一撇,不满地说:“你别老长别威风,你要是不放心就把咱那大狼狗拴到水牢门前,这样就可把看押他们的弟兄撤了,谁要敢出来,那狗不把他给撕碎了才怪呢。” 王二虎对留着这六个人还是心存别扭,就又劝道:“大哥,何苦为这几个人费那心思呢?我看留着他们早晚是块心病,不如干掉得了。” 王老虎看了一眼王二虎说道:“二弟,这就不懂了,你以为我不恨他们呀,我是也想叫他们尝尝咱们在长春那时的滋味,等饿得吃不住劲的时候,就是他不投降,瞧着他饿死也比一颗枪子儿磞了他更解恨!” 没想到大哥还有这用意,王二虎也就不再为这费口舌了。为这事闹得兄弟之间不愉快,不值当。就顺势说道:“那也好,就饿死他,饿死他……那万一他要饿不死呢?” 王老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二弟,你想早点让他饿服了,我还有个招儿。”说着,王老虎贴着王二虎的耳朵嘀咕了几句,听得王二虎直乐,伸出拇指一个劲地夸:“高,这招高!” 庄青草在一旁满脸疑惑地看着王老虎和王二虎,她顺从王老虎忍辱含羞的活着,只是想保全她爹的性命。自从那天王二虎脱口说出爹“马上就要见……”虽然被王老虎抢过话头,遮掩了过去,但她已经从中猜出了**分,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杀人魔王是什么事都干得出的。她想好了:你们抓了我,还连我爹也不放过,我非叫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于是她打定主意要想办法帮助林大锤他们,捣毁这个魔窟,严惩这些丧尽天良的匪徒,她努力活着,就是为等着看他们末日。 晚餐时候,胖厨师端着两大盘饺子,跟在王二虎身后来到水牢门口,大狼狗朝着王二虎直摇尾巴。王二虎望着水牢中的林大锤等人,得意的笑着:“嘿嘿!林团长,你看你们这些人多有福啊,我大哥想饿你们,又怕饿坏了你们,逼着我给你们送饺子来,快吃吧!吃饱了好跟我们哥俩斗啊。” 林大锤知道来者不善,却故意说:“好啊!我替我们弟兄几个领情了,告诉你大哥,就说我林大锤谢他了。” 等王二虎和胖厨师走了,王金龙等人正要拿饺子吃,被林大锤一把夺下:“不能吃,你们不想想,王老虎他会发慈悲吗?准又是在搞什么鬼呢!”他见那狼狗正眼巴巴地望着这热气腾腾的饺子,就一甩手把一盘饺子全都倒给了大狼狗,大狼狗摇摇尾巴贪婪地吃了起来。 林大锤一点也没有估计错,王老虎这回想出的损招,就是在饺子粉里和上了巴豆粉,好让林大锤他们一个个跑肚拉稀,想过两个小时再去水牢看看林大锤他们的惨样。俗话说“好汉经不起三泡拉”,只要你们吃了我的饺子,拉你个半死,再饿上几天,看你林大锤还能撑得住?没准就……他被这向往中的情景陶醉着,似乎林大锤已经跪在了他的脚跟前……他闭着眼睛哼起了小调。 庄青草见王老虎的得意样,故意问道:“当家的,有什么开心事说来听听,行吗?” “你一会儿跟我去水牢,看看那个英雄团长的熊样吧!”王老虎为自己竟然会想出这样的高招而十分得意:“我这一招,在哪本兵书上都是没有的,是我王老虎独创的第三十七计。” “我可不管你什么这个长那个短的,我就要我爸,我爸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庄青草假装撒娇地说。 王老虎一把抱住了庄青草,庄青草并不躲闪:“当家的,你不是说要把我爸接来吗?” 王老虎挠了挠头问道:“那他得听咱们的,不能再给***干事。” 庄青草答应着:“行啊。” “你能说服你爸吗?” “当然能啰,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一准说服我爸来归顺你们。” “放你出去,那不行,在这地塞里你想上哪儿都行。” “你这话当真,我成天憋在这屋里都快憋死了。” “我还能骗你吗?”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一只金虎挂件交给庄青草:“凭这东西你可以在地塞里通行无阻。” 王老虎心想,你人都是我的了,命也在我手里捏着,你顺从我,不就是怕我派人去杀你爹吗?既然怕,自然就不敢跟我作对了,所以他对庄青草并不设防。 庄青草心里正在窃喜呢,有了王老虎的这个金虎挂件,自己的计划就可一步步地实施了。 一个时辰之后,王老虎、王二虎、庄青草来到水牢前,只见大狼狗趴在地上,满地稀狗屎,蔫巴了。王老虎懵了,他要看的好戏并没看到。 林大锤得意地指着大狼狗问道:“王处长,你这饺子里放的是啥东西啊?” 王老虎十分尴尬,“没,没放什么呀?”随后又假惺惺的问道,“味道怎么样?” “味道好极了,不过你得问它。”说着林大锤又指指趴在地上的大狼狗。 “哈哈哈哈----”水牢里爆发出一阵哗笑。 王二虎又拔出枪来指着林大锤:“哈!林大锤!……我告诉你,别高兴得太早了。” “哈哈哈哈----”战士们的笑声更欢了。 大狼狗被牵走吃止泻药去了。王老虎、王二虎也在笑声中灰溜溜地走掉了。 这次以后,庄青草又背着王老虎、王二虎偷偷地去过两次水牢。她给林大锤他们送去了吃的,还有两把刀子。林大锤他们有了庄青草的帮助,信心更足了。他们还发现这水牢的铁栏杆有几根已经严重锈蚀,如果用猛力拉,肯定能拉断。于是他们每个人心里像揣着一盆火,只要攻塞战斗一打响,就立即冲出水牢开始行动。 密林中,七名匪徒站成一排,洪涛正在给他们训话:“……下面我们对你们分开进行审讯,如果回答的问题每个人都一样,那么能保你们四条命,要是你们四个人中有一个不一样,那么,这个人的脑袋立刻就要搬家。听明白没有?” 匪徒们战战兢兢地回答:“听明白了!” 洪涛用手指着lang三:“尤其是你!”lang三吓得赶紧点头,连连说“是!是!” 审讯的重点是地塞里的情况。从他们的交代中基本弄清了地塞三层分布的大致情况,知道林大锤和王金龙等五名战士都被关押在底层水牢里,水牢的边上就是武器弹药库,庄青草确实是被王老虎抢来做压寨夫人的,他们这个行动小组的任务就是杀掉庄大客气。lang三的交代还证实了庄大客气先前的判断,大出入口的确是叫王老虎给封上了。现在的人员进出都凭借瞭望哨口,从地塞到瞭望哨口只有一条垂直上下的窄窄的通道,只能靠梯子上下,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四个人交代的情况基本上差不多。 审讯结束后,洪涛开了一个战前分析会,在大家发言结束后,洪涛总结道:“根据刚才每组的汇报,这四个家伙交代的情况基本一致,一个汽车出入口被日本人炸了,一个秘密大出入口被王老虎堵了,一般人员进出都走瞭望哨口,瞭望哨口共有四个,被我们占领的那个是东出入口。进出地塞有严格的程序,其他的出口只有王老虎一人知道。看来要夺取地塞粮库实在是太难了,还有五天时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从敌人的瞭望哨口进去拼了。看来这样做是很冒险,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险中求胜,去争取胜利,假如不冒这个险就一点希望也没有,我们不能等王老虎十年、二十年,等他的人死光了再进去吧。”顿了一下,他又说:“我们要冒这个险,但不是去硬拼,去做无谓的牺牲。我们要的是智取,要充分利用我们手中的俘虏打进地塞,进入地塞以后我们有三件要做的事:首先要救出林书记和战友们,二是要千方百计保护好粮食,三是消灭一切负隅顽抗的敌人。” 最后集中了大家的智慧,两个详尽的方案终于形成了:第一方案是由武大为带队,利用俘虏骗取敌人的信任,占领入塞的通道,然后发动强攻,迅速占领敌人的武器弹药库,打开水牢与林大锤等同志汇合;刘老大炮负责增援和肃清所有从地塞里逃跑出来的粮匪。如果入塞不成功就只能采取第二方案强攻,由刘老大炮和武大为负责强攻地塞,剩余兵力把守地面。洪专员负责地面指挥。如果迫不得已只能采取强攻的话,伤亡一定会很大,地面上要组织好医护人员及时进行救治。总之,不到万不得已,不采取强攻。 会后,洪专员又让王豆豆回一趟龙脉,把这里的情况向左县长作一个详细的汇报,让他从县医院抽调政治可靠、业务精湛的同志组成救护队,赶赴地塞。另外他还让王豆豆给左县长捎一封信,信中说:秋收工作马上就要展开了,征粮工作更要抓紧;除了完成支前粮的上缴,口粮也要留足,明年开春的种子粮也要抓紧准备,务必动员所有粮商粮贩和有余粮的农民把粮食都交出来,最后让左光辉去一趟开荒点,转告留在那儿的战士和移民,要他们抓紧开荒,明年要力争达到一个小规模,为大规模的开发提供经验,这件事关系国计民生……最后要他催问一下派去接郝前进家人有消息没有,如果来了马上汇报…… 送走了王豆豆,洪涛又找来了庄大客气,希望他能扮演一个新的角色,配合作战,主要任务就是当好“诱饵”,让地塞里的人相信lang三活捉了庄大客气,这样才能使里面的敌人放松警惕,让我们的人顺利进入,这一步是智取的关键。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洪涛还派了两名战士专门保护庄大客气,并负责教会第一次拿枪的他学会装子弹上膛和射击。 庄大客气本来就是为了救女儿才来的,早就把这条老命置之度外了。洪涛跟他谈完后,让他十分感动说:“洪专员,你们放心!打仗的事我听你们的。这回我算是见识了咱***领导的队伍了,你们对我这么好,我就是把这条老命扔在这里也值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以前庄大客气对人打哈哈都是被逼的,日本鬼子、国民党要拿它当枪使,除了小清河村,人们大都不了解他的为人,有背地里骂他汉奸走狗的,因为他找出过他们藏的粮食。其实只有庄大客气心里明白,谁家粮食少他就绕开走,谁家粮食多,他就往藏得少的地方找出一些来。他要一点也不找出来,日本鬼子的刺刀,国民党的枪就在身后逼着呢。那些日子自己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该怎么做,他心里有准星。在那艰难的日子里,他对谁也没真心话,能躲则躲,躲不过就打哈哈;自从这回女儿被抢,***豁出命来保护他,真心帮他救女儿,这让他感动。洪专员、林书记、还有武大队长,每个人都对他和蔼可亲,把他庄大客气当个宝,说将来这儿要建中华大粮仓,要派自己大用场呢。人家对自己这么好,这还看不出来吗?再不掏心窝子说话,那还叫人吗?这些天的朝夕相处,让庄大客气真动了情了,要是这次能活着出来,他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干一辈子。 武大为笑着说:“庄村长,你可不能说那话,洪专员指挥我们打了这么多胜仗,从没失过手,你放心,这一仗肯定有把握。再说,等我们完成了这项任务,还要聘请您老到我们开荒点去做顾问呢,指导我们怎么适应当地生活,怎么种地办农场呢!” …… 王老虎、王二虎从水牢回到王老虎的卧室。两人烦躁不安,这几个***杀又不能杀,治又治不了。派去杀庄大客气的lang三去了这么长时间又杳无音讯,昨天夜里还有枪声,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一无所知。 王老虎有些急躁:“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呢?按说,lang三在地塞里混了这么多年,鬼灵精的,这回怎么叫人不放心?” 王二虎却另有一番忧虑:“大哥,他会不会也像三弟一样,让他出去就打水漂了?” “那不会,他要真敢叛变,上面还有虎爷能收拾他呢。” “对,有虎爷。大哥,你尽管把心放肚子里,紧要关头,虎爷自有锦囊妙计。” 王老虎苦笑道:“二弟呀,你这个人就是太实心眼儿,俗话说人心隔肚皮呀。那个特别行动队也没半点儿消息,这年头谁也靠不住,靠得住的就是自己,关键时候谁不为自己呢?咱们得留着点心眼儿静观其变吧!万一不济,咱就毁了他娘的,谁替他看一辈子地洞!” 这时,报务员急匆匆地跑入:“报告,大哥二哥,虎爷来电了!”说完把电文递上。 王老虎接过细看,随后大喜:“好,好啊!二弟,我们总算熬出头了,虎爷说**特别行动队马上就要到了,让我们再坚持两天。” 王二虎怎么也弄不明白,大哥刚才说人心隔肚皮谁也靠不住,怎么见了这张破纸跟见了亲娘似的。 其实王老虎的心态也极不稳定,如同一只垂死的孤狼,在苟延残喘中,善变且多疑。而一旦有了点希望,就仿佛打了一针强心剂,会立刻兴奋起来。不管这张电文的内容是真是假,对他来说,至少让他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丝希望,苦日子快熬到头了,他怎么能不兴奋呢? lang三等四人被俘以后,瞭望哨内空无一人。大疤瘌来换岗时,发觉不对劲:瞭望哨上怎么会没人呢?最近王老虎反复强调,**正在准备攻打地塞,要大家严加防守。他从瞭望孔向外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动静,以为是哪个兄弟又犯瘾了,躲哪儿抽去了,就没在意。 突然树洞外扔进了一块石子。大疤瘌先是一怔,立刻就精神起来,他从树洞口往外仔细一看,原来是lang三一伙人押着庄大客气回来了。他马上摁了三下按钮,王老虎卧室里响起了三下急促的电铃声,整个地塞顿时红灯闪烁,警报响起。原来,王老虎见lang三带人出去,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就生了疑心,派人通知各瞭望口,外面的人谁也不让进。一有情况,就立刻通知他,却忘了自己卧室的电铃是和警报接通的。王老虎听到警报声,立刻提起手枪倏地冲出了卧室。地塞里的其他匪徒一看这场面,还以为**打进来了呢,顿时骚乱起来。 王老虎也以为是**打进来了。他边走边喊:“别慌,不要大惊小怪,赶快子弹上膛、刺刀出鞘,穿好铁针衣,听我指挥。”王二虎也提着枪带着弟兄赶了过来。王老虎早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他一路上没听到一声枪响,也没见到一个**,便稳住了神,跑到东瞭望哨的通道口大声问大疤瘌出了什么事?大疤瘌说是lang三哥抓住了庄大客气回来了,问让不让下。王老虎这才松了口气,他对大疤瘌说:“先别让lang三下来,问明白了再说,庄大客气不是让林大锤那伙接走了吗?怎么会被你lang三抓住了呢?” 有了王老虎的指令,大疤瘌又回到树眼孔,把王老虎的话对lang三问了一遍。 lang三不知王老虎就在底下,一听大疤癞这话,恼羞成怒,骂道:“他妈的,老子出生入死胜利归来,不给我开门,还怀疑上我了?啊?你说!怎么回事?” 大疤瘌赶忙解释道:“这么做也是为了咱地塞的安全么!” “安全个屁!都怀疑上自己人了。”顿了一下lang三又说,“好了,我也不怪你,都是按大哥要求做的。你快去禀报大哥,就说我说的,那老庄头是让林大锤他们整去了,就住在开荒点的马架子里,我们趁他天黑上厕所时,就把他给活捉了。” 大疤瘌一听这话不对,就说:“你说得不对呀,庄大客气正没白天没黑夜地领着**到处找咱的秘密出入口呢。” lang三一踩树根,那树皮门开了,他进去就对着大疤瘌左右开弓两个耳刮子,边打边骂道:“狗日的,你也敢怀疑老子?” 大疤瘌捂着脸委屈地说:“lang三哥,多包涵!这也是大哥刚给咱们订下的规矩,每一个回来的人都要仔细盘问才能放进来的。” lang三不耐烦地说:“你快禀报大哥,就说我要带老庄头下去了。” 大疤瘌一看庄大客气被反绑着,就转身走了。其实,给庄大客气系的那是个活扣,解扣的细绳就攥在他自己的手心里。庄大客气见大疤瘌斜着眼睛瞅自己,就骂道:“你们这帮畜生,等我下去了再说,要是我姑娘好好的也就算了,要是有个这个那个的,我这条老命就和你们拼了!” lang三恶狠狠地骂道:“事到如今你还耍呢,老不死的东西!” 其他粮匪也跟着帮腔:“老庄头,你他妈老实点儿,咱哥几个本来是来要你命的,看你可怜,让你临死前见你姑娘一面,你他妈的倒还来劲了?” 化妆成匪徒的武大为等几名战士在暗中观察着里面的一切。 王老虎听大疤癞说lang三没问题,也就没再细问,同意大疤癞把lang三他们几个放下来,并告诉王二虎解除警报,一会儿把庄大客气带他那儿去,说完就径直回屋去了。原来,王老虎也早就准备好了,一旦**打进来,就派二虎带人去放火烧粮,**肯定要先救火,那么,他就可以趁乱逃走。当然要把林大锤带上,实在逃不脱了,还可以拿他当人质,至少可以换回他的一条命啊,这才是他一直不杀林大锤的真正原因。他的这一想法对王二虎也没有说,而且绝对不能说,万一被弟兄们知道岂不人心大乱,只怪二弟心眼太直,一直参不透他所说“留活路”的玄机。现在一切都只是一场虚惊,原先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一会儿,警报解除了,地塞里又恢复了平静。 再说林大锤听到警报声响,又见匪徒一片慌乱的样子,误以为是总攻开始了,一阵兴奋之后,他马上冷静了下来。在不可能找到秘密大出入口的情况下,仅靠陷阱、靠瞭望哨通道、靠垦荒点这些战士,就盲目发动攻塞,武大为会冒这个险吗?绝对不会。自己的搭档怎么会不了解呢?他的个性不温不火,作战办事一向是沉稳有余的,在战场上和自己正好是一种互补。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指挥者,即使见了兔子,他的脑子还得转三个弯呢,只在有十分胜算的情况下,他才会主动出击。一旦行动起来,武大为就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海……但如果指挥这场战斗的不是武大为,而是洪师长,那倒是有可能的。因为作为部下,他也很了解自己的首长,洪师长指挥战斗的最大特点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出奇制胜。因此,在没有选择的攻坚战斗中,洪师长决不会放弃这块即将到口的肥肉,哪怕是块硬骨头也一定要咬碎它的,险中求胜,这才是洪师长。难道洪师长来了吗?……还存在一种可能,就是这又是敌人的一次试探……那么,刚才的警报到底是哪一种可能呢?因此,在情况还没有弄清之前,还是先观察,绝不能轻举妄动。后来警报解除了,他庆幸自己没有因莽撞行动而打乱整个战斗的部署,更没有造成自己和同志们无畏的牺牲。这些,林大锤都是在跟武大为的合作中,从他身上潜移默化学到的。 王老虎想把庄大客气到来的消息尽快告诉庄青草。lang三这小子真会办事,让他去杀庄大客气,他还留了一个心眼,抓了个活的回来了,这比杀他要强多了。只要庄大客气不帮**就行,万一真把他杀了,被庄青草知道了还不寻死觅活的?lang三把庄大客气带进地塞,既去了自己的一块心病,庄青草从此也可安心伺候自己了。不消一年,王家的香火就有人续了,他越想越美,不觉哼起二人转小调来。他迎面遇见了胖厨师,就告诉他今晚得多加几个好菜,把留着的那个熊掌也炖上,还特意叮嘱要炖烂乎点儿。 刚一进屋,他蹑手蹑脚地绕到庄青草身后,猛地一下把她抱住,庄青草一惊,责怪道:“大白天的别闹!”并趁机挣脱了出来,她不知道王老虎死到临头有啥好乐的。 王老虎眉开眼笑地说:“青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你爸马上就到。” 庄青草吃惊地抬起头问:“真的?” “你看,我能糊弄你吗?一会儿我就要正式见老丈人了,这第一顿饭得像样点儿呗,我已经通知厨房了,你看,用不用我二弟、lang三他们陪呀?” 庄青草看王老虎认真的样子,心知坏了!他们真把爹给弄来了,本来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王老虎能放过自己的爹,让他老人家能好好活着,自己就算搭上一条小命也就认了。这下可好,父女俩人全都落入魔爪,这可咋整呢?但她明白,心里越急就越要不露声色,否则,既害了爹也害了自己,于是她假装高兴地说:“当家的,听你的,你说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王老虎让大疤癞放行,lang三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他吩咐大疤瘌快去给自己放绳梯,心里却直打着转转,要从瞭望哨下到地塞底层有近二十米的距离,靠绳梯上下。绳梯挂放的控制权在下面,下面的人只要把绳梯一撤,上面的人就没法下来。武大为趁着大疤瘌去通知放绳梯的工夫,用枪顶住了lang三说道:“考验你的时候就到了,告诉你,别耍滑头,你只有按我们议定的方案去做,争取立功赎罪,才是唯一的出路。否则----” 武大为的话还没讲完,lang三立刻急急巴巴地说:“首----首长,请放心,我一定----”lang三嘴上保证着,心里却在说,别拿好话填乎我,现在你们是用着我了才这么说,等你们把王老虎收拾了,回过头来还不照样收拾我?立功赎罪?鬼才信呢,于是就用了个模棱两可的词“我一定”来敷衍。 武大为看lang三说话时有些心神不宁,就继续说道:“我已经给你讲了许多了,你要认清全国即将解放的形势,不要再心存任何幻想了,要用实际行动争取立功赎罪,重新做人。你要是有一点不规矩,我立即就处置了你!”他见大疤瘌过来了,便不再吱声了。 “lang三哥,我已经和下边联系好了,招呼你们过去呢。” lang三想下,望着绳梯又有些迟疑,大疤瘌说:“下吧,大哥正组织弟兄们在欢迎你呢。”没等lang三回话,两名战士呼地冲了上去使劲掐住了大疤瘌的脖子,然后就是一刀,顺势拖出了瞭望哨,拖进了树林子。 lang三见状,更是显得有些惊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武大为上去捂住了lang三的嘴,并用枪顶住了lang三的脑袋,厉声命令道:“下!”lang三左右为难,把**引进地塞,王老虎绝不会轻饶自己;给下面报信吧,**的枪口正对着自己。他不得已只好踏上了绳梯,武大为紧挨着他也下到了绳梯,树洞外面的战士正也一个个地鱼贯而入跟着下。 lang三也快接近地面了,王二虎见着lang三的背影了,便问道:“lang三,庄大客气呢?”这时,武大为感到绳梯抖动得厉害起来,然后就听到lang三在大喊:“二哥----他们是共----”没等他把**的“军”字说出口,只听“咣”的一声,lang三被武大为击毙了。 王二虎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看见lang三一头栽倒在自己跟前。紧接着,子弹呼啸着从耳边擦过,伴随着枪声,传来一片喊声:“不许动,缴枪不杀!”解放军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面前,王二虎吓得惊呼:“弟兄们,给我打!”一时枪声大作。绳梯上的战士凭借居高临下的地势,猛烈开火,把敌人压得步步后退。王老虎听到报告说lang三把**引进来了,立即带领其他匪徒赶往东瞭望口增援。 从瞭望哨经垂直通道下来的战士们,来到了地塞的底层,还要经过二十多米的窄通道才能进入地塞的主干道,只有进入主干道,然后才能通往地塞的四面八方。沿着主干道走不多远,就是个三岔口,主干道的左侧是一溜是匪徒们的宿舍,主干道的右侧有一条岔道,是通往水牢和武器弹药库的路,这条岔道与主干道形成了丁字形。我军是有备而来,敌人是猝不及防,很快我军就逼近了三岔路口了。正在这时,王老虎率领的增援赶到了,他们凭借的身后匪徒们的宿舍负隅顽抗。密集的火力,压得我军寸步难行。于是,这条通往水牢的岔道就成了敌我双方的“楚河汉界”。这时借着道旁的路灯光看去,有七八个匪徒被击毙,横七竖八地躺在这三岔道上,就像餐桌上被人吃剩的菜肴。敌人凭借地理的优势利用密集的火力封锁住了我军的前进的道路,我军由于一时前进受阻,大部队不能源源不断的涌入,处于寡不敌众的不利状态,如果后退则将满盘皆输。在武大为的指挥下,战士们奋力抵抗,战斗进入了对峙状态。 王老虎一看**已经进入地塞,就知道大势已去。要想把**再赶出地塞,凭他的经验,觉得已经没有可能,地塞易主只是个时间问题。于是,他一边呼喊弟兄们挺住,一边让王二虎赶紧派人去烧粮库,只要火一着起来,他就功成一半,他相信二弟能办好此事。他本想亲自到水牢去带走林大锤,无奈去往水牢的路已被**的火力封死,只得作罢。他后悔当初没听二弟的话一枪崩了他,现在真的留下后患了。王老虎把这里的一切都托付给了王二虎之后,就拼命往自己的屋里跑去。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带着庄青草跑出去,因为他怀疑这娘们的身上有他的骨血。 林大锤听到前面传来密集的枪声,从枪响的方向来判断,他断定夺取地塞的战斗已经打响了,他兴奋了起来,双手扳住原先选定的铁栅栏,用力一拉,铁栏杆折了。大狼狗冲他“汪汪”狂叫起来,他把上次剩下的那盘饺子全甩给了大狼狗,这狗好没记性,一见有好吃的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王金龙等五人迅速钻出水牢贴着墙壁前进着。 此时敌人为了减少伤亡,退进了地塞宿舍的房子里,但依旧凭借着密集的火力阻拦着武大为他们的前进。此时林大锤他们六人也已来到三岔口,他从枪声中辨别出自己左侧的道上是武大为他们,便高兴地贴住洞壁大喊:“武大为----”那头立刻传来了武大为那熟悉的声音:“林大锤----别过来,小心黑枪!”话音刚落,只听得“嗖嗖”有几发子弹正打在了林大锤身边的洞壁上。 在匪徒宿舍里,王二虎听到了林大锤的说话声,他气得举枪要打,却不料枪里没子弹了,急得他大喊:“快拿子弹来!” 一个匪徒应道:“二当家的,子弹都在弹药库里,这宿舍里哪有多少子弹啊!” 王二虎骂道:“这都是虎爷和大哥干的好事,就是不让干掉他,这下好,想杀他还没子弹了!” 有几个匪徒也在叫:“我们也快没子弹了。” 没子弹怎么能守住这三岔口呢?投降吧,他绝不甘心,较量才刚一开始呢!何况大哥交代给他的事他还没完成,怎么能轻易泄气呢?就是输也得拼个鱼死网破。王二虎见有人沉不住气了,大喊道:“弟兄们,沉住气,谁要敢投降,老子一枪崩了他。从现在起,子弹省着点打,老黑,我们掩护,你去扛两箱子弹来。” 他的这一番话作用好像不大,老黑说:“大哥,这一出去不就等着挨枪子啊?你多派几个人去吧。” 王二虎上前踢了老黑一脚:“他妈的,这弹药库归你管着,我说你去你就去,怕啥?你一出去,我就把灯闭了,等你回来我再开灯,快去!”又是一脚踢在老黑的屁股上。 老黑挠挠头皮,无奈地说:“好吧。” 那么,王二虎为什么做这个决定呢?这样做的后果岂不是要让**长驱直入吗?没错。原来王二虎是有他的主意:他是故意把**放进来,他要趁着黑灯,凭借熟悉地形,出其不意地绕到**的后面,只要撤掉了绳梯,就截断了上下的通道,也就阻断**的增援。那么,进了塞的**就成了孤军作战,满打满算也不过二三十人。那样,平时训练的地塞战术就可以派上用场了。等老黑的子弹一到,再组织反击,给他来个瓮中捉鳖,料想没有一个**能活着跑出地塞去,尤其是林大锤。就算万一不成,那么,与其等把子弹打光了,被**活捉,还不如弄来足够的子弹,也好和**拼个痛快。 王二虎决定关灯,路灯和所有房间里的灯立刻灭了,四面一片漆黑。只在路的拐角处有不受电源控制的应急灯亮着,离这三岔口足有好几里,鬼火似的。枪声霎时稀落了下来,老黑趁着黑灯瞎火,迅速冲出屋子向岔道上跑去。 黑暗中,武大为在庄大客气的带领下,越过岔道向王老虎的卧室跑去。林大锤带领战士们向左侧跑去,终于和主力部队会合在主干道上。黑暗中敌人在不规则地打着冷枪。趁着战斗的间歇战友们热烈地拥抱着,仿佛要把这些天来的思念,担忧,一股脑儿用拥抱这种无声的方式来传递给对方…… 现在,只有王老虎的卧室里亮着灯,地塞里显得格外阴森。 在等子弹的工夫,王二虎赶紧带上他的三个心腹,从暗道出发,去截断从瞭望哨口下来的**。原来,王二虎的宿舍有一条暗道,往上可以直通东瞭望哨,也可以顺着绳梯往下,那是为了应急逃生用的。除了他和王老虎,没人知道。现在他不能往上,上面全是**,也不能往下,下面也全是**,他要打开通往绳梯一侧的暗门,那扇门平时一直是关着的。王二虎带着三个弟兄走到暗道尽头,他猛地一打开暗道门。端起冲锋枪对着外面就是一阵扫射,立刻有五六个解放军战士从绳梯上滚落下来。他迅速摘掉了绳梯,躲进了暗道。这条暗道设计巧妙,它是个死角,躲在里面,上下的人连看都看不着,更别说射击了。这一来,地塞和地面上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了。他关照那三个弟兄好好看守住暗道,万万不可放进一个**。现在,他的第一个计划已经实现,于是,他又返回到三岔口的宿舍,要去实现他的下一步计划。刚才大哥要迎接lang三回来,把弟兄们都集中在这一长溜宿舍里。自己不在,怕人心会乱。王老虎干什么去了他不知道,但既然大哥把这儿的一切都托付给了自己,那就得对得起大哥对自己的信任。只要老黑的子弹一到,他就要开始反击,要关起门来把这帮**收拾干净。 林大锤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隐约感到在左前方有人正往自己这边跑,一会儿跑步声没了,变成了细微而有规律的声音,他感觉那人似乎在匍匐前进,等那人快爬到自己身边时,林大锤悄悄地迎了上去,猛一纵身扑到那人身上,左手像钳子一样钳住了那人的后脖梗,右手的尖刀已经贴在了他的脖子上,林大锤低声命令:“不准喊,出一点声我就整死你!” 来人正是老黑,因为怕跑步动静太大,就改为匍匐着爬行,没想到还是被林大锤逮个正着。旁边的王金龙迅速下了老黑的枪,顺手用枪顶着老黑的太阳穴。 “老实交代,你往这儿来干什么?”林大锤小声问。 “我们宿舍里的人子弹不多了,二当家的让我来背两箱子弹。”老黑被林大锤刚才的饿鹰扑食早吓得灵魂出窍,哪儿还敢说瞎话。 “你有弹药库的钥匙?” 老黑赶紧从兜里掏出钥匙,举着说:“有,在这儿呢。” “走!我俩陪你一块儿扛去。”林大锤从老黑手里一把夺过了钥匙,三人摸黑朝弹药库走去。 不一会儿,林大锤、王金龙、老黑每人扛了两箱步枪子弹,又来到了岔路口。 我军的增援被敌人切断,形势变的严峻起来,但是从老黑的口中知道,敌人的子弹快打完了。只要坚持住,就一定能全歼顽匪。 庄青草在屋里听到外面一片枪声喊声,知道是爹领着队伍打进来了,急忙下床拿起王老虎放在桌子上的手枪,正要找地方藏起来。王老虎突然闯了进来,并迅速反锁好门转过身来,正好和她打了个照面。庄青草吃了一惊,却故作镇静:“当家的,外面怎么了?” 王老虎见庄青草正拿着自己的枪先是一愣,然后假惺惺地说:“外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这枪可不是女人家玩的东西,快给我!”说着就要过来拿枪。这王老虎惯使双枪,刚才警报声之前他正在擦枪,猛见警报响起,拿了一把已擦好的就出去了,忘了把那把枪收起来。 庄青草见王老虎过来夺自己的枪,也不知从哪儿来的那股勇气,她把枪口对准王老虎,用食指勾住扳机说:“别过来,再往前走我就开枪了。” 王老虎见庄青草拿枪对着自己,倒也并不害怕,就说:“青草,别闹!把枪给我!” “王老虎,谁跟你闹?你敢靠近我就打死你,我爸呢?” 王老虎见庄青草拿的枪没打开保险,她怎么勾也勾不动,就放心大胆地说:“我这不就带你去见你爹么!”说着猛地扑了上去,抓住庄青草拿枪的手,庄青草紧紧抓住手枪不放,俩人扭打成一团。 这时武大为和庄大客气正巧赶到,见里面有灯,还有扭打的声音就拼命砸门,这“咣咣”的砸门声给了庄青草极大的鼓舞,她大声喊:“爹,林书记,王老虎在这里呢。” 庄大客气激动地喊:“青草----我们来了!” 庄青草死死地抱住了手枪,王老虎拼命地和她抢夺,庄青草突然一口咬住王老虎夺枪的手不放,大门眼看就要被砸开了,王老虎惊恐了,他猛地挣脱了被咬住的手,扔下庄青草急忙向床底下爬去。 庄青草转身打开大门,回头却发现王老虎不见了。她急忙往床底下爬去,这时王老虎已经打开了地下通道的暗门,身子也已经钻出了一半,庄青草紧紧地抱住了王老虎的腿不放。 武大为冲了进来,没看见王老虎,却见庄青草钻进了床底,武大为蹲下身子一看,见王老虎正在用力蹬踹着庄青草,拼命地往外挣,武大为想开枪又怕伤着了庄青草,就抓住床沿使劲一掀,把床掀翻了。 这时王老虎已经踹开了庄青草爬了出去,但还未站稳,见庄青草还要爬出洞来追自己,他拿枪对准了庄青草。武大为见状,抓住庄青草双腿猛地往后一拉,只听“砰”的一声,子弹从武大为的裤裆里打了进去,武大为立刻倒在地上。王老虎趁机站起了身,拼命逃窜。 庄大客气亲眼目睹了武大为为救自己女儿而负伤,他也顾不得去追王老虎,急得大声喊道:“武大队长----” 武大为忍住伤疼对庄大客气说:“别管我,快去追王老虎!”这时丁大勇和另一名战士听到武大队长“追王老虎”的声音,冲了进来,见武大队长负了伤躺在地上,庄大客气蹲在他边上,床被掀翻了,露出一个通往外面的暗道。他俩立刻爬进了暗道,却早已不见了王老虎的踪影。正要持枪继续追赶,忽然听到身后庄大客气“啊呀”一声。原来是庄大客气看见武大为捂着的手指缝里鲜血直往外淌,惊恐地喊出了声。那两名战士立即退了回来,因为他们知道王老虎即使逃出了地塞,到了地面上照样也会有人收拾他的。他们不能扔下自己的武大队长不管不顾,就退了回来。 武大为躺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渗了出来,但他还想努力坐起来,庄大客气扶他坐了起来,武大为见四人围着他一人,不禁怒道:“还不去追,我不用你们管。” “地面上有咱们的人,一露头就有人收拾他了,可你负了伤。”丁大勇焦急地说。 “不能呆在这个屋子里,匪徒来往的人多,快扶我到大部队那儿去!”武大为命令道。 “你先挺住,我去找林书记,让金大夫下来给你包扎!”庄大客气觉得这是他现在最应该做的。 丁大勇不由分说背起武大为往三岔口方向跑去。 没出王二虎所料,地塞宿舍里正乱糟糟:“他妈的,老黑怎么还不回来呀?” “是不是摸黑找不着道了?还是这小子趁黑溜了?” “没准是让林大锤给抓了!” “放他妈的屁,林大锤两手空空,老黑有枪还能被抓?” “这他妈怪了,是不是磕哪儿磕死了?” 王二虎一进屋,见这情景,气得骂道:“混账!嚷什么嚷嚷,老黑没回来,就不会再去两个?马粪蛋子、黑老鸦你们俩一起去接应他,机灵点儿。”这一骂,没人敢再吱声了。 马粪蛋子、黑老鸦走后,王二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原来他发现那条大狼狗怎么不叫了,有狗看着,林大锤他们怎么出得来呢?他想不明白,不过,他觉得也没啥大不了的,林大锤出来也一样是送死,暗道中那三个兄弟把守着,上面的人就别想下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一会儿等老黑的子弹一到,反击就可以开始了,一个个地收拾这帮**那才带劲儿呢,现在只有几个弟兄趴在窗口打着冷枪。 老黑被看押着,林大锤组织战士用子弹箱修筑好了工事,这时丁大勇背着武大为,后面跟着庄大客气、庄青草来到了岔道口的工事前,丁大勇把武大为放到地上。林大锤见武大为被人背着,知道他负了伤,便关切地问到:“大为?你伤哪儿了?要紧吗?” 武大为激动地握着林大锤的手,满不在乎地说:“我没问题,不就是一颗子弹吗?离心脏老远着呢,就是打得不是个地方。想咱们当初打黑山的时候,老团长肠子都被打出来了,还架着机枪和敌人拼呢,我这点儿小伤算个啥?” 庄青草正趴在庄大客气的肩头上哭着:“爹,是武大队长救了我,他把我往后使劲一拉,才替我挨了这颗子弹的,要不,我的小命早就没了。” “这不光是咱福大命大,孩子,你可要永远记住,武大队长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哪!”庄大客气感激地望着武大为说。 武大为生平就怕别人当着自己的面说这种感激之类的话,每次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低着头红着脸,让别人说够了才算完。可现在不行,战斗还在进行,敌人就在眼前,哪能说这些个呢? “庄大叔,先别提这个了!”他转向林大锤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刚才从绳梯后面的暗道中杀出一股敌人,我们有几个正在下绳梯的同志牺牲了,绳梯也被敌人撤了,我们的增援被敌人掐断了。而那条暗道是个死角,入口又找不到,形势对我们很不利。不过敌人的子弹不多了,而他们通往武器弹药库的路已经被我们封锁了,这对他们也很不利。” “那暗道里有多少敌人知道吗?” “不清楚,刚才我们正在商量派人去侦查呢!” “一定要把这条通道夺回来,否则,没有增援我们会很被动,我去侦察一下吧!”武大为坚决地说。 “不行!你带着伤,不能去。”林大锤望望身边的战士命令道,“张猛,你去!敌人占据着有利地形,你千万要小心,摸清楚情况就回来。” “好!保证完成任务。”张猛转身跃出工事往通道口匍匐过去。 林大锤、武大为屏息凝神,注视着前方,张猛的身影变得模糊,很快就和黑暗融为一体了。每个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 张猛爬到了通道的拐角处,借着微弱的光,依稀能辨认出,前边是一大块空地,他想那儿应该是绳梯下来的地方,前方洞壁应该有个暗道吧。在哪儿呢,他什么也看不见,小心地举枪射击,“砰”的一枪过后,引来了一阵枪响,他凝神屏气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上,他听清了,是三支冲锋枪的声音,他根据弹着点判断暗道位置应该在自己的右侧上方。为了进一步看清暗道的情况,他从腰上摘下一颗手榴弹,拉掉保险盖,在即将爆炸前扔了出去,“轰”的一声巨响,借着火光他看清了这个上下通道就像一个烟斗,自己所在的这条通道就像是烟嘴,刚才打枪的那条暗道确实就在自己的右侧上方。底下的人打不着暗道中的人,而躲在暗道中的人,地下的一切却都在他的视线之内。只要自己再往前一探头,子弹就会把自己的脑袋打成马蜂窝。摸清了情况,他开始往回爬。 张猛回来了。暗道的基本情况清楚了,可是要消灭暗道中的敌人,就必须先找到暗道的入口,在哪儿呢?一时又陷入了僵局。 就在张猛去侦察的空儿,林大锤用子弹箱、粮食袋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射击工事,把敌人通往弹药库的路完全堵死了。王二虎刚派过来的马粪蛋、黑老鸦也都被抓了,林大锤指着地上两箱子弹对老黑说:“把它给我扛到对面宿舍去。” “不敢,长官!”老黑机敏地回答着。 “叫你扛你就扛,废什么话!”林大锤命令道。 老黑扛一箱夹一箱往前走去,他生怕自己后面会突然有子弹追上来,刚走出没几步就拼命跑了起来,快跑到宿舍前时大喊:“是我!别开枪!”所有的灯又重新亮了起来,枪声也重新热闹了起来。 老黑把子弹箱往地上一放,喘了起来:“啊唷妈呀,好险啊,今天真演了一场《三岔口》了,要不是我机灵,就回不来了。” 王二虎对这些不感兴趣,他问道:“马粪蛋他俩,你碰上了吗?” “在后面呢。” 王二虎借着灯光一看,那条通往弹药库的路早就被**封死了,哪儿有他二人的影子,骂道:“后面有个屁!人呢?” “八成是被**俘虏了吧?”老黑信口胡编。 “那你怎么就没遇上**?”王二虎知道老黑在耍戏自己,立刻火冒三丈,他一把揪住老黑的脖领子:“你给我说,林大锤他们怎么放你回来的!” 老黑吓得腿都软了,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让我来劝你投降。”此话一出口,其他匪徒立刻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擒住了老黑。 “劝我投降?为什么还让你把子弹扛过来?”王二虎半信半疑。 “这是我提出的条件,我说要不让我扛着子弹回去,二哥一见面就得崩了我,还怎么劝降?这样,他们才放了我。”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顶多也就十多个人吧。” 王二虎信以为真,一挥手说:“放了他,弟兄们,不就十多个**吗?还怕他们个,都给我穿好铁针衣,戴上铁甲帽,准备拼了!” 一个匪徒小头目咋呼道:“二哥说得对,凭咱们,就算三个拼一个,也把他们干掉了,何况我们还有着刀枪不入的宝贝,**根本近不了身。” “快把老黑扛来的子弹箱打开。”王二虎命令。 众匪徒一窝蜂似的围上来抢子弹。王二虎大声喝道:“别抢,别抢!我来分----” 老黑拿来了钳子,拉开了铁皮条,撬开木箱盖,在场的人顿时都傻眼了。原来里面全是砖头土坷垃,老黑用哀求的目光望着王二虎:“二哥,是林大锤他妈的把我给戏弄了……” 王二虎使劲薅住老黑的脖领子,目光像鹰隼一般瞅着老黑:“是,他把你给戏弄了,你他妈的受他们指使跑这儿来戏弄我!老黑啊,老黑,你小子好歹毒,啊?”他对着老黑左右开弓,一连打了十好几个耳光,然后掏出手枪,众匪徒吓得忙躲到了一边。王二虎举枪对准了跪在地上的老黑,“乒乒”就是两枪,老黑随即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林大锤的这一计叫“借刀杀人”。杀老黑并不是目的,他是想让王二虎知道:你们已经弹尽粮绝,要想活命,除了投降没有别的出路。他的这一计大大地扰乱了敌人的军心。 此时,地面上的战士们也在开会,一连的战士们想出了“先假后真下人法”,就是在瞭望哨口用绳子挂一个空油桶下去,为了逼真,可在空桶里放些土,再拉上来,敌人肯定会误以为我军战士下来了,打得它千疮百孔,直到敌人发觉自己上当了,不再理会我们放下的汽油桶,我们就把土换成人,等下到暗道口一起开火,消灭暗道里的敌人,然后守住暗道,保证上下畅通。这个方法,虽然能从根本上夺回通道的控制权,但它的成功是建立在敌人的麻痹大意的基础上,而且拿战士们的生命作赌注,太冒险了;二连的同志们的主意更绝,叫“大树掩护法”,就是从洞口放一颗大树下去,人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叫敌人只能看见树看不到人,一个一个下,这样做,躲开了暗道,即使开枪也打不穿大树,但速度太慢,而且顶上的人又要拉大树,又要拉人,要有升降机还差不多,可行性太差,而且不安全,一旦树木的转动,上面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同志就会成敌人的活靶子;三连的同志们想出的办法叫“半路开花”,就是把一大束手榴弹绑在一起,同时拉掉后盖捆绳放到暗道口,来个半路开花,把这帮龟孙子炸他个稀巴烂。但是要把一大堆手榴弹同时拉掉后盖,放到桶里,再用绳子往下吊着去炸,操作上难度太大,稍有不慎就可能炸了自己。往下放多少绳索才正好对准暗道口也难以计算,就算以上两点一切顺利,等敌人看到这冒烟的东西,只要往后退几步,岂不啥也没炸着? 最后洪涛把一连和三连的方法一组合,一个既稳妥又安全的方案就形成了:当沉甸甸的空油桶从天而降,暗道中的粮匪一旦发现,肯定会射击,但是当这只铁桶周而复始地下来上去,上去下来,敌人会发现自己上当,他们射击铁桶的子弹渐渐地减少,并且会麻痹大意。等到敌人不愿再费一枪一弹了,我们就…… 按这方案操作,果然如洪涛所料。当那只铁桶一出现时,吓得敌人对着铁桶拼命射击,可是很快他们就发觉自己上当了,**是想把我们的子弹骗光,然后发起攻击,于是他们对那只上上下下的铁桶不再理会,只是偶尔打上几枪。这时刘老大炮已经从敌人多次的射击中准确地判断出了洞口的位置,他把手榴弹换成了炸药包放入空油桶,再点燃导火索,然后,引导大伙撤到安全地带,他自己拽住绳索慢慢地往下放,当他把绳索放到固定好的位置,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股浓烟从枯树洞口窜了出来。 这轰隆一声巨响也惊动了地塞,林大锤第二次派张猛前去侦察,半道上他就与刘老大炮相遇了,刘老大炮告诉张猛,暗道里的敌人消灭了,已经派人把守住这条通道了。现在大部队正在源源不断地进入地塞。 王二虎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他估计那是他的三个弟兄为地塞尽了忠了,看来自己的计划已经落空。他没时间去想失败的原因,他还要去办几件重要的事情。他赶紧跑回自己的屋把暗道的门关闭,他不能给**留下第二条通道。关好了暗道的门,他又找了些东西,把它堵严实了才走出屋来,他现在要去放火,要亲手把这些粮食全部烧个精光,绝不能给**留下一粒。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是他最后的使命了,完成了这一使命,还有一件心里放不下的事,那就是一定要亲手杀掉林大锤。现在他的手枪里还剩两颗子弹,如果第一颗子弹打不死林大锤,他也就认命了。但是他绝不能叫**给活捉呐,不成功便成仁,就让那最后一颗子弹画我王二虎的人生的句号吧!虽然有些遗憾,但选择这样的死法,还算是比较满意的,因为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了。他拼命地跑着,边跑边迅速打开一个个粮库的大门,然后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柴油发疯一样地往粮食上泼,划着了火柴,向粮食上扔去,第一个库被他点着了。看着蹿动的火苗,他狂笑着,这是他的杰作。他想让火再大一些,于是,他又拎起柴油桶向粮食上泼去,那张狰狞的脸被火光映照着。那张牙舞爪的身影在墙上放大,那形象就像雄性牲口xy发作时的情景。突然,墙上的黑影定住不动了,一颗子弹从他的后背射入,穿透了胸肺,一股血水从胸前喷涌了出来。他努力回转身,看见林大锤正举着步枪就站在库房门口。王二虎后悔这颗从后背射来的子弹不是自己枪膛里的,他嘴角抽搐着,望着林大锤,说不上是轻蔑还是憎恨,黑影慢慢地倒了下去,倒在自己点燃的火堆里。这倒正好应了一句话:“玩火者必**。” 原来刚才林大锤在审讯老黑的过程中,老黑交代出王老虎离开前曾布置王二虎带人去烧粮库。他问老黑王二虎在哪儿,老黑说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对面的宿舍里。刚才“轰隆”一声爆炸声响后没多久,林大锤从亮着的灯光中,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在对面门口一晃,就绕到屋后去了,屋后是成排的粮库,他猜想此人定是王二虎,便迅速绕道跟了过来。现在王二虎死了,战斗却还在进行,他不能留在这儿去救火,只可惜这一库粮食就被这恶魔白白给糟蹋了。林大锤走上前把洞壁的按钮摁了一下,铁门慢慢地封闭了。 林大锤重新回到新修筑的工事前,正巧刘老大炮也带人赶到,林大锤紧紧握住刘老大炮的手,惊喜地问:“你们怎么也来了?” “那支沈阳派来的特别行动队在路过我防区时被我团战士识破,让我们收拾掉了,大胡子首长知道你们这里的情况不好对付,就让我带人来增援了。” “好啊!又跑这儿跟我较劲来了?” “怎么不欢迎啊!洪专员就在外面呢。” “欢迎!欢迎!我们刚才还在为那暗道里的敌人发愁呢,你们干得好啊!” §§第二十九章 挚爱 看到战士们一个个地从枯树洞口的绳梯下到地塞,又听到地下乒乒乓乓的枪声和轰隆隆的爆炸声,刘美玉的心像被猫爪子在挠着似的,她拽着金晓燕就去找洪专员,坚决要求参加战斗!可这次洪专员一点儿也不开面:“这不是做游戏玩家家,这是打仗,打仗是男人的事情!只要这里还有男人,我就有责任保护你们俩的安全.你们俩去做好救治伤员的准备,军人要服从命令!” 洪专员的话斩钉截铁,一点活动的余地也没有。离开了洪专员,刘美玉嘴都气歪了,她拉住金晓燕说:“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这是我们所敬仰的洪师长吗?简直判若两人!原来那个林大锤重男轻女的根子就在他这儿。” 金晓燕劝慰道:“洪专员说得也没错,打仗不光是不怕死,还需要有经验。你想想咱俩上次的狼狈样吧,有枪都不知道怎么使,拿个烧火棍瞎比划,要不是小土豆及时赶到,咱俩还不知道咋样呢?” 一席话说得刘美玉哑口无言,只好悻悻地跟着金晓燕去做救治伤员的准备工作去了。 救护所就设在离枯树洞口不远的空地上。其设施极其简陋,只有一顶帐篷,里面是一尺多高用来停放担架的木架子。帐篷还是在洪涛他们刚到的那天支起的,三分之一用做指挥所,剩下的就是临时的战地医护所了,所有的医疗器械和用品都在一只漆着白漆的木箱子里。 武大为是第一个被抬进医护所的,担架队员把担架放到木架子上就走了。金晓燕见武大为一直捂着小腹根部,手上和裤子上全被鲜血染红了,她就要动手给武大为解腰带,可是武大为的手说啥也不肯挪开,脸羞红到了耳根,小声说:“金大夫,你把绷带给我,让我自己来包扎。” 金晓燕一本正经地说:“武大队长,这是战场,我是大夫,你是我的病人,一切得听我的……” 武大为难为情地说:“伤的不是个地方,你们还都没结婚呢,怎么可以……” “结不结婚又能咋样呢?你要是嫌伤的地方不好,那你找王老虎去,让他给你重打一枪。” 刘美玉的一席话把大家都逗乐了,武大为也就不再坚持,听任金晓燕和刘美玉为自己解裤子,擦洗并包扎伤口。 鲜血早已把裤子和**粘在一起了。金晓燕用温水给他轻轻地擦洗着,然后慢慢地揭,尽管这样,每揭一下,都会引起武大为剧烈的疼痛。为了尽量减轻疼痛,刘美玉一边给金晓燕打下手,一边和武大为聊天:“林团长他们在里面还好吧?”这是她憋在心里多少天的一句话,终于有机会向人打听了。 “好,敌人把他们关在水牢里,想把他们饿趴下。敌人也不看看,就林团长他们那几个,像是软蛋的人吗?就是饿死了也不会向敌人投降,不过,幸亏有庄青草偷偷地给他们送吃的。” “那庄青草胆也够大的。”金晓燕钦佩地说。 “她反正也豁出去了。对王老虎这些个匪徒,你越软他就越硬,你变硬了他反倒怕你。” 这些都是林书记说的。王老虎为了拉拢他,还请他喝酒,领他参观了地塞,还要和他做交易,最后敌人的算盘彻底落空了,才把他送进了水牢的。“这些话让刘美玉听着心里热乎乎的,心目中的英雄不就是这样么,深入虎穴如入无人之境,嬉笑怒骂玩敌于股掌之间,生,如擎天大树,气贯长虹,千万人敬仰;死,在九天含笑,大义凛然,让敌人畏惧。想着想着,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她还想再问问关于林大锤的其他情况,谁知话到嘴边反倒不好意思开口了。崇敬是一种感情,而这种感情发生在刘美玉这样青年女子身上,又自然会生发出爱慕,崇敬和爱慕加在一起便生成了幸福。就像所有幸福的女子一样,幸福只是自己的感受,只能由自己去享用。此时的刘美玉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正在享受着幸福,以至于连金晓燕叫她去换一盆干净的水来,她都没听清,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羞得满脸通红。一会儿,张猛和丁大勇也被抬进来了,好多受了伤的战士被抬了进来,这个临时医护站里立刻显得局促和繁忙起来。 隔壁的临时指挥所里,林大锤正在向洪涛报告战斗情况:战场大致清理完毕,开荒大队和二团一营共一百零九名同志进塞参加战斗,牺牲十五名,受伤二十三名,打死王二虎等粮匪四十七名,俘虏五十一名,其中伤员十五名,匪首王老虎逃脱。除一个粮库被敌人烧毁外,其余二十九个粮库全部完好地回到人民手中。 洪涛兴奋地望着林大锤:“好啊,不愧是我们英雄团团长,英雄有虎胆,敢下地狱擒贼,现在又能胜利而归,真是不简单啊!你的人生经历又增添了这传奇的一笔啊。”洪涛抑制不住由衷地钦佩和喜欢,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 “师长,别说了,想想那些牺牲的战士,我又算什么?”林大锤望着那些抬着从门口经过的牺牲的战友,心情十分沉重。 “是啊,我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些把献血洒在这块热土上的人们,是他们用生命换来了这满库的粮食啊!”洪涛沉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对刘老大炮命令道:“要用最快的速度,寻找到被王老虎堵死的大进出口,并尽快清理好战场,准备拉粮。” 正在打下手的刘美玉听到隔壁有林大锤的说话声就跑了过来,她呆呆地望着林大锤,突然发现他军帽的左侧有血迹。“洪专员,林书记他受伤了!” 洪涛关切地问:“大锤,你受伤了?” 林大锤刚才根本没发现站在门口的刘美玉,他很不高兴地望了她一眼:“就你多嘴,在里面那么些天,王老虎连个手指都没敢碰我,我那算什么伤嘛。” 刘美玉用手指着林大锤的左脑门说:“血和头发都粘在一起了,还说没伤?”说完关切地望着他。 林大锤板着脸对刘美玉说:“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儿瞎搅和!” 刘美玉有些委屈,她只好求助地望着洪涛,果然洪涛命令道:“林大锤,别逞能,服从命令到隔壁去,让金大夫好好给你检查一下,看看到底伤得怎么样,然后向我汇报。” 林大锤只好无奈地走了,刘美玉跟在他身后,那感觉也像押解俘虏一样。 林大锤的伤仅差一丁点儿就伤及颅骨了,可他像没事儿人一样。金晓燕替他包扎完伤口,林大锤带上军帽,发现有点儿紧,他用手摸摸露在帽檐外面的纱布,皱了皱眉头,一把把刚包扎好的纱布扯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跑。急得刘美玉跟在后面大叫:“快回来!哪儿有像你这样的,我要到洪专员那儿告你去?”这样的硬汉子她还是第一回看到。 王豆豆受左光辉之命到地塞了解战斗情况,顺便开车把左光辉组织的医疗队送去,到了地塞,见战斗已经结束,他就把医疗队交给金晓燕,然后就四处寻找林书记,听人说林书记负了伤,王豆豆便着急起来,他在医疗所里挨个寻,也没见到林书记的人影,他问了几个人,大家都忙着,也没人搭理他。他见到金晓燕,就急急忙忙地上前问她:“你知不知道林书记在哪儿?” 金晓燕正在给新来的医护人员安排任务,偏偏带来的麻醉镇痛的药品又不够,看着战士们顽强地忍着,心里很着急,见王豆豆笑嘻嘻的模样,就不耐烦地说:“谁替你看着他啦,自己找去!” 王豆豆脾气好,在金晓燕这儿碰了个钉子,也并不生气,转身看见刘美玉对着自己笑,就赶紧过去向她打听。 因为县医院的医疗队来了,刘美玉一下子清闲了不少,她很喜欢眼前的这个小不点儿,就说:“林书记正陪着洪专员在地塞里参观呢。” “那我下去找他们去。” “你去不了了,地塞的几个出入口都已经派人警戒起来了,谁来也不行,再说现在他正忙着呢!我来陪你吧。” 王豆豆听说进不去,尽管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只能作罢,刘美玉说陪自己,就赶紧向她打听战斗的情况,打听林书记的伤势。刘美玉便把自己所知道的简单扼要地告诉了王豆豆,还特别讲了武大队长为了救庄青草而受了重伤的故事。这样的故事王豆豆知道得多了去了,所以没太在意,他见刘美玉讲不出更新鲜的,就起身要走,却被她拦住,向他打听这些天县里有什么情况。王豆豆脱不开身,只好把左县长的媳妇和他老娘打关里老家来龙脉寻找左光辉的事告诉了刘美玉。 “左光辉老家的媳妇找上门来了?”听得刘美玉直吐舌头。原先只是听说左光辉老家有过媳妇,但已经离了。没想到左县长连这样的事也敢撒谎。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当初逃婚的决定是多么正确啊。真是谢天谢地!要真和这位县长大人拜了天地,现在可就惨了,丢人现眼的就该是我刘美玉了,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过去的老师同学呀? 王豆豆虽然没找着林大锤,但战斗的大致情况已经全打听清楚了,便立即赶回了龙脉向左县长作了汇报去了。 在武器弹药库前,林大锤正在向洪涛介绍着:“……当时王老虎对我吹嘘他的这个弹药库,说能抵御一百万军队的进攻……” “你们这一仗打得漂亮啊!只用了两个连的兵力,就拿下了这座号称’东方马奇诺’的地塞粮库这一点王老虎是连做梦也不会想到的。现在离我们部队攻打沈阳,只有三天时间了,如果我们现在就能找到大出口,立即组织人力开塞运粮,估计还不耽误事。”洪涛兴致勃勃地说着。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粮库。站在路边,望着面前一个库挨着一个库,就像一条粮食巨龙驯服地横卧在眼前。洪涛随手解开了一个麻袋,从里面抓出一把米,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脱口说道:“好香啊,真是连做梦都不敢想象,这些被小鬼子抢来的粮食在这儿存放了四年,竟然还和新米一样,真是奇迹啊。” 林大锤笑着介绍道:“听王老虎说,这是日本鬼子号称世界第一的贮粮绝活,说他们在深度、温度、湿度,甚至建筑上都有专家作过专门研究。” “科学应该是造福人民的,今天它终于又回到了人民的手中。”洪涛深有感触地说。 林大锤兴奋地说:“有了这个大粮仓,跟我们要建的国营大农场就配套了,在这之前,我还愁着今后建成了农场,没粮库放粮呢。” 洪涛转身注视着林大锤:“你们龙脉有这么好的自然条件,要建的农场应该是世界上超一流规模的,新生的政权要干大事,就要有大想法、要有大手笔啊。左县长找过我,说这个地下粮库,晾晒成问题。县里正准备建大粮库,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要把龙脉建成一个国家的粮食储备中心,没有大粮库怎么能行,这个地塞虽然能储不少粮,但那只是从局部来看,如果从全国的角度来看,规模还是小了。再说新粮下来以后,不晾晒还是入不了库,所以我同意了。材料和资金由地方和省里一起来筹,具体由我来协调。听说是左光辉在亲自负责,现在已经开工了。你回去以后要把准方向,工作重点目前还是要放在征粮上,建粮库的事暂时并不很急,好好规划一下再动工。” 俩人继续往前走着,林大锤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洪涛:“洪专员,我有个请求,不知你能不能同意?” “尽管说。”洪涛也停了下来,认真地听着。 “我想请求你同意我们留下一点战利品。” 洪涛略一思索,望着林大锤说:“你是向我要粮食,是吧?”见林大锤不吱声,知道是默认了。就说:“我们军队是有纪律的,’一切缴获要归公’,这要求恐怕不行。要让大胡子首长知道了,那还得了!” “老师长,你听我说完呀。”林大锤似乎对洪涛的拒绝早在意料之中。 “好,你说吧,我倒要听听。” “我和武大为计划过,打算今冬明春先开荒十万亩,我们现在开荒的手段还非常原始,手拉肩扛,这就需要大量劳力,而且开荒的劳动强度非常大,可是那些移民的口粮却没有着落,另外,明年这十万亩要想要有好的收成,首先要有好种子,现在各地都在闹粮荒,农民的负担已经很重了,再向农民征集恐怕不行。如果我们多拿一些粮食去换农民的好种子,这样做,恐怕就能受农民兄弟的欢迎。因此,我想向你借一批粮食,一部分留作开荒移民的口粮,另一部分用来和农民换种子,来解决眼下的开荒和明年的播种问题。” 洪涛有些犹豫不决,他看出林大锤早已深入角色,在其位谋其政,而且对今后的工作和发展有自己的想法,是一个成熟的干部,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是合情合理的,作为上级理应支持,可是纪律是刚性的,怎么办呢?这让他一时陷入不置可否的状态。 见洪涛为难,林大锤继续说道:“截留当然是违纪,也叫你为难,那我借总可以了吧?没有纪律说连借也不成。我借一年就算我把战利品先埋进地里存一存,等明年长出来了再连本带利一起还好了!” 洪涛一听笑出了声,他不由欣赏起林大锤来。这家伙就是鬼点子多,他身上除了有拼劲、闯劲,还有一股子巧劲,既不违反政策,又不耽误前进,此路不通,他会绕着圈子走,一切从工作出发,既不本本主义,也不经验主义。这一点,洪涛非常喜欢。“借!这名堂新鲜。我看行!”今天这件事,又一次让他看到了林大锤身上蕴藏着无穷的智慧和创造力。那是工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啊!这是洪涛的心里话。 林大锤见洪涛答应了,就进一步说道:“我这支二百多人的开荒大队,还带着枪还是兵,你不说过这是庄稼兵吗?既然是兵,那么就应当享受军区后勤部像供应前线作战部队一样的待遇。我要求也从这里扣除留下,斤斤两两按定量计算,一斤也不多要。” 林大锤在得寸进尺,洪涛警觉起来:“大锤,你的这些主意都不符合军规呀,要不人人都说你’隔路’呢!” 林大锤仍笑嘻嘻的,“洪专员,你说扣留这不符合军规,那就叫奖励总符合军规了吧,就算我立了功,你特批给我的奖励----这总行了吧?” “你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嘛!”洪涛用手戳着林大锤的脑袋,“你小子狡猾透了。” 林大锤知道洪专员这一戳算是同意了,却又故意耍起刁来:“你要这不行,那不行的,我就只有背着你偷了,反正这么多粮食,你也没个数。” “我知道,我要是不同意,偷这事儿,你也干得出来,那还不如我不问了,铆大劲到时候让首长骂我一顿算了。” 林大锤惊喜地说:“老师长,你同意了!那我可让武大为赶紧把粮食拉走,别到时候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你这小子,耍心眼儿,谁也斗不过你……”话是这么说,可洪涛真的打心眼里喜欢林大锤。 两人正说着笑着,只见刘老大炮正欣喜地向这儿跑来,边跑边喘着粗气:“洪专员----报告----,大出口找到了!” “真的?!”洪涛、林大锤异口同声地问。 “我带你们去看。” 跟随着刘老大炮三人跑步前进,一个个粮仓在他们身边闪过,从一层跑到二层,从二层跑到三层,跑着跑着,路越来越宽,渐渐前方出现了光亮,光亮随着前进的脚步在渐渐放大,终于跑出了地塞。暖暖的阳光照射着,和煦的清风吹拂着,林大锤一下子感觉到天地好宽广啊,他惬意极了!他已经不知多少天没见着太阳了。他惊喜地问刘老大炮:“你们是怎么找到的?” “我们就挑大路走,一直走到尽头,发现是墙,我们拆了墙,看到锁着的两扇门,等我们砸开了锁,门还是打不开,门外原来全是石头和土,所以在外面是没法发现这个出口的。我们就到外面找到相应的位置,把门前的杂物清理完了,这才把门打开了。”刘老大炮兴奋地一口气说完了。 洪涛听完刘老大炮的话,命令道:“一团长、二团长集合队伍,迅速修复大出口外面的道路,和地塞的道路接通,迎接运粮车队的到来。” 路原本是现成的,只是杂物乱草把道路给掩埋了,经过一天的清理,原先的路逐渐清晰了起来。 秋风习习,夕阳西下,远方一片火红,地塞粮库外的修路工地上,人们仿佛不知疲倦,正干得热火朝天。刘美玉领着炊事班的同志送开水和馒头来了,她找到了正在挥汗大干的林大锤,递过一个大馒头和一杯水:“林书记,歇歇吧!”林大锤接过馒头,刚说出“谢谢”两字,一看是刘美玉,他笑了,而刘美玉却早已转身跑远了。林大锤望着刘美玉奔波着的背影,在晚霞的映衬下,好似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这一画面特别耐看。他又觉得在记忆深处好像也有同样的画面,他在努力搜寻着。噢,他终于想起来了,那是艾小凤。也是在晚霞的映衬下,从山梁的那一端向他走来,当时就觉得艾小凤就像故事里说的仙女下凡一样。他想再看看画面中的刘美玉,却已经不见了踪影。这时他才发现手里拿着的馒头和水,一阵饥饿感袭来,他咬了一口馒头,感觉真香。他已经记不起几顿没吃了。在地塞里是感觉不到白天黑夜的变化的,自然也就记不起饿饭的顿数了。 晚饭后开了个战斗总结会,打胜这一仗,对于整个大局很重要,洪涛要赶回去向前总指挥部汇报。临行前他把林大锤叫到身边嘱咐道:“大锤,你赶紧回龙脉吧,这里道路内外已经畅通,也就剩下地塞粮库的安保工作和协助粮食外运了,这一摊工作交给刘团长他们就行了。现在你应该归位了,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战场,一是向荒原要粮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上,我们的敌人是自然。首先要把我们的根牢牢扎下,把荒原上的第一个农场建成办好,这样我们就有了自己的根据地,有了这个根据地,我们才能生存、发展、壮大。今年是第一年,也是最难的一年。开荒种地会遇到许多问题,你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啊。如果今年封冻前完不成任务,明年就种不上地,到时候我们拿什么去向党和人民交代!是人民生我养我,是他们含着热泪把我们送上前线,又从嘴里省下粮食供我们吃粮打仗,他们为这场战争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解放了,我们还能让他们饿着肚子过幸福生活吗,因此,早日建设好人民和国家的大粮仓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当然,过了今年这关,等到明年,情况会有较大的改善,我们争取逐步配置些先进的农业机械,那时的机械化程度会比现在高,但仍然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的目标是完全实现农业机械化,那才真正是名副其实的机械化大农场。我们要用机器的隆隆声把这千年沉睡的荒原全都唤醒,那时的农场规模现在还难以估量。你的第二个战场就是艰苦的征粮战场,听王副省长介绍,左光辉亲自带队送去了全省的第一车粮食,以后就没动静了。现在,在全省范围,龙脉已经’打狼’了。龙脉的粮食在大量外流,却说征不到粮,这怎么说得过去呢?回去以后,你就把这项工作接管过来,我知道你的脾气,征粮是项考验意志和智慧的工作,既要加大力度,又要防止意外情况的发生,围绕着征粮,敌我双方正展开着激烈的较量。全省二十多个县已经发生了不少刑事案件,有的县聚众闹事,有的县发生征粮队员被暗杀,听说左县长搞了个’节约粮食,支援前线的倡议’,这个同志工作上有创意,也有热情,但往往不切实际,容易头脑过热。你回去以后关注一下,要正确处理好各种复杂的关系,尤其要处理好不同性质的矛盾,不然,敌人会利用我们的失误来浑水摸鱼。同时还要注意处理好和左县长的关系,要防止他被敌人拉拢和利用,县里的敌特活动始终没有停止过,根据报告,龙脉已多次发现不明的电波,敌人很可能就隐藏在我们身边啊。总之,我们既要征粮,保证前方的供应,又要打击来自各个方面的抵制和破坏活动,以保护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最后,还有一件事,郝前进的老母亲以及其他烈士的家属都陆续到了,你们把追悼会的日子定下后,及早通知我,我一定要去。这是一批牺牲在粮食战场上的烈士,我要最后送送他们。” 洪涛一口气把近期的工作布置完了,然后就坐上吉普车直奔前总指挥部去了。洪涛的这一番话在林大锤听来就像是冲锋号又吹响了,他感到浑身是劲,一种将奔赴新的战场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本想这场战斗结束了,给自己放两天假,松一口气。亲自去找找艾小凤,夫妻一场,哪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呢。有话说开了好,可是看来这件事又要往后拖了。工作在召唤,他无法抵御工作对自己强大的吸引力。送走了洪涛,林大锤立刻就往龙脉赶去。 月上柳梢,喧闹了一天的山谷开始宁静下来,累了一天的战士们倒头就睡。金晓燕和刘美玉处置完最后一批伤病员,来到帐篷外。远处战士在巡逻。她们舒展一下疲惫的身子,先是背靠背坐着,后来就干脆躺下,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美妙的夜色。她们仰望着无尽的苍穹,那乌蓝乌蓝的苍穹在今夜感觉是那么亲近,又是那么深邃。璀璨的群星像夜幕中闪烁着无数明亮的眼睛,月亮像挂在黑天鹅绒上的白玉盘,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儿时,躺在老人的怀里,聚精会神地听她们讲述说着关于那个世界的无尽的故事。此刻,躺在山谷的怀里,身下软软的,微风轻柔地抚摸着,尤其适合遐想…… “说说话吧!出了大学门,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感受军人,尤其是伤员。”金晓燕终于打破了沉默。 “那就说说你的感受吧,让我也感受感受。”刘美玉也很愿意谈论军人这个话题。 “怎么说呢?最大的感受就是’伟大’。我明明知道,也看得出他们疼,可你看到有一个哼哼唧唧的吗?就拿武大队长来说,子弹都把他打成那样了,你也看见的,听说要他撤出战斗,他说啥也不肯,还说是轻伤,还是林书记命令担架队员强拉硬拽,这才勉强把他抬上了担架的。”金晓燕仍然沉浸在对英雄的崇敬中。 “你说的伟大,不光是指一种行为,它更是一种精神,通过参加这次战斗,我也感悟出来了,这种精神就是军人的大无畏的气概。平时说的视死如归,我们只是停留在字面上理解,今天却有一个个活生生的战士为这个词作了注解,我真的被这种精神震撼了。他们在战斗中想过要保全自己的生命吗?他们只想着要战胜敌人。他们虽然负了伤,害怕过死吗?他们一心只是想着能早些重返自己的战斗岗位,在这些人面前,死神早就被他们吓跑了!”说完刘美玉又补充了一句,“这就是所说的威武不屈。” “你还记得那个叫丁大勇的战士吧?伤得那么重,麻药不够了,他却让我把麻药留给更需要的人,还给我唱歌,鼓励我大胆地给他动手术,看着我给他取出子弹,清洗创口。当时我都被感动得哭了,他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从手术开始到结束,没掉过一滴眼泪。这样的男人真叫我敬佩。” “说说林书记吧!”刘美玉见金晓燕一字不提林书记,就想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 “他呀,啥都好,就是太大男子主义,而且不是一般的轻视女同志,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女人。难道说他真的就不需要女人?不过他能够在敌人的魔掌中生活了这么多天,最后还能消灭了敌人,活着出来,简直是奇迹!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具备的智慧和胆量啊。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他。”金晓燕实话实说。 “你说的这些,原先我也跟你有一样的想法。不过,现在我已经改变了看法,我觉得那是出于女人一种狭隘的心理。假如你要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去想,结果就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在男人的眼里,他们把保护女人作为自己的一种责任,尤其是在战争中,他们让女人走开,正是一种男人气质的体现。在我的心目中他们原先的大男子主义形象现在已经演变成了英雄形象,不但没有削弱,反而更加高大了。林书记是这种男人,洪专员也是这种男人,我检讨自己以前是误解他们了,他们个个活得像条汉子。”刘美玉激动得眸子忽闪着,任凭思绪像这倾泻的月光,对自己的挚友说着掏心窝子的话。 没想到刘美玉像变了个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金晓燕假装赌气地说:“你的嘴皮可真能翻,还记得以前你是怎么说的吗?今天你怎么却又护着他呢?你可变得真快。大男子主义就是大男子主义,我可不管他是谁!哪怕是你心目中的英雄。”金晓燕故意抢白刘美玉,是想逼她说出埋藏在她心里的那个秘密。 刘美玉并没领会金晓燕说什么,她按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自言自语地说着:“英雄虽然不能十全十美,但他们身上总有一种磁力,吸引着你,让你激动不已。”刘美玉仰望着苍穹,仿佛她心目中的那个英雄,正站在天上向她招手呢。 “怎么个磁力呀?”金晓燕仍在逗引着刘美玉。 “他们说话办事嘁哩喀喳,在困难和磨难面前无所畏惧,勇担责任,心中永远装着祖国、人民和革命工作。他们是一个纯粹的忘我的人,不像有的干部,表面威风十足,可一旦办起事来就黏黏糊糊的。” “我来替你说吧,这种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情感细胞太欠缺,尤其是对我们刘大美人的感觉太迟钝,他就是林大锤,是吧?”金晓燕调皮地一语点破了刘美玉心中所想,刘美玉这才听明白了金晓燕的用意,便假装生气地站起来追打金晓燕,“你这个死丫头,让你使坏……” 许多事情还是挑明了的好,尤其是感情,要是遮遮掩掩,时间越久,对自己的伤害就越深。要是一辈子都不敢表白自己的感情,那他就是个情感的懦夫,那就只能是一辈子折磨自己,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其实,爱,是一份最珍贵的东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就像一个厨师做了一桌好菜,要是不让人品尝,最后还不捂馊了才怪呢。 §§第三十章 煽风点火 左光辉的《关于在全县开展节粮活动,支援解放战争的倡议》,在县政府的办公会议上,获得了高票顺利通过.接下来就是造声势,县政府大门前的横幅标语换上了“为了前线打胜仗,每月节省5斤粮”、“军民本是一家亲,龙脉人人献爱心”。那些天报纸、广播头条消息就是节粮献爱心,街谈巷议的也都是节粮这事儿。县政府的头头脑脑一带头,很快就得到了全县各机关各部门的支持,现在争献爱心粮的活动已经进入到贯彻和实施阶段了。看到全县上下轰轰烈烈的场面,左光辉心里像喝了蜜似的,尤其是林大锤不在的时候,在他的领导下,征粮工作照样大有起色。他盘算着到月末,每个人从嘴里一口一口省下的爱心粮汇聚到一起就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了,这个数字他早已在心上打印了无数次。记得上次他亲自带队去送粮的事迹很快就上了报纸,不久上级的通报跟着就下来了,表扬龙脉县领导重视行动迅速,第一个把粮送到前线,这次的活动在全省又是拔头份的。还不得……那些天左光辉走路像踩着云彩似的,浑身轻飘飘的。可是这样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上级的催粮的电话就一个接一个地打来了,他的心情又开始沉重了起来。马奇山见机关都下班了,可左光辉的屋里还亮着灯,就走了进来。“左县长,你怎么还不回家?”“哎!家里不省心,征粮的事又叫人犯愁。”左光辉正想有个人来陪陪他。“你搞的那份倡议上上下下影响很好嘛!上级刚表扬了咱们县,你怎么还犯愁呢?”“那份倡议要到月底才能兑现,现在这个月才刚开头,那50万斤的最后期限快到了,那是远水不解近渴啊!上面接二连三地来催粮电话,要我们抓紧完成。弄得我现在一听见电话铃响,心里就跟打鼓似的,坐卧不安啊!征粮开了个好头,接下来眼看这戏就没法唱了,你说叫我怎么办?”马奇山叹了口气,“是啊,我到各乡各村去转了一圈,到处都叫苦连天……农民那里没啥油水,你那倡议也顶多在城里热闹一阵,农村根本不理那茬子。我看,要搞到粮,只有在粮商粮贩身上下工夫才是真的。”马奇山故意把左光辉的如意算盘说得一钱不值,好让他往自己设计好的圈套里钻。“这我也知道,可上头有政策,不兴翻,又不兴逼,怎么办呢?”正在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左光辉为难地望望马奇山,他不想接,又不敢不接,于是他拿起了听筒,电话那头传来了王副省长的声音。“是左县长吗?……我说左县长,你们龙脉县怎么搞的?第一个交支前粮,在全省的确开了个好头,可也不能老躺在功劳簿上呀。现在,你们县在整个东北局里是完成交粮任务最差的一个了……”左光辉连忙解释:“王副省长,困难重重呀,我们正努力着呢。”“不困难我找你干什么,总的来说解放区的农民还是通情达理的,不少县的翻身农民交粮的积极性很高嘛!也包括你们三江地区的。我说左县长,你们那儿可是整个东北地区的粮食中心啊!征粮的潜力很大,连你们也叫困难重重,那,别的县该怎么办呢?不要有畏难情绪,想想办法嘛!是不是工作力度不够啊,或者是工作方法不当啊?那么你们就加强工作力度,改进工作方法嘛!”“是的,我知道,一定,一定。”左光辉额头上冒着汗,对着话筒谦恭地说。“这件事是你具体负责抓的,所以我找你。当然,你们县委也有责任。要群策群力,遇事你要和大家多商量,要拿出完成任务切实可行的方法来。有件事我向你通报一下:目前全省,全东北乃至全国粮食的确很紧张,但其中也有人为的因素。从我们最近侦破的一些案例来看,敌人正利用我们的困难,加剧粮食紧张气氛,他们和一些不法商贩相勾结,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大搞投机倒把,发国难财,妄图搞垮我们新生的人民政权。据交代,这些不法商贩就是从你们龙脉不断往外捣腾粮食的……”左光辉脸色有些难堪,他不停地说:“哦……哦……是……是……”“左县长,离完成任务时间只剩六天了,军中无戏言,别忘了,你可是立下军令状的。”王副省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这次的电话不像前几次,以表扬鼓励为主,在左光辉看来,这已不仅仅是在批评,简直是在下最后通牒了。左光辉放下听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对马奇山说:“听到没有,王副省长对我们县的征粮工作很不满意啊,说不定要拿我开刀了,怎么办呢?”他求助地望着马奇山。马奇山心中有些得意,可他仍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左县长,你身居县长,每天就知道开会布置工作,下面的许多情况你不清楚:粮商那里,陈玉兴那帮人牢骚满腹,伺机兴风作lang;小清河村、花子村、星斗村等十几个村,村村叫苦连天,还嚷嚷着要县里帮他们解决困难呢。”左光辉听马奇山这么一说,急得直搓手:“完了,完了,我左光辉完了,咱龙脉县全完了。上哪儿去弄那么些粮食啊?……都怪我当时不该答应立那个军令状!”马奇山在沙发上坐下往后一仰,悠闲地点了支烟,慢腾腾地说:“左县长,犯什么愁呢,咱***是通情达理的,说明情况不就……”左光辉不耐烦地打断了马奇山的话:“情况王副省长都清楚,他刚才说了,从最近各地抓获的不法粮商来看,他们囤积居奇,投机倒把,哄抬粮价,利用粮食发国难财。可他们的粮食都是从龙脉县捣腾出去的,你叫我还有啥话说。”马奇山吐了个烟圈,望着那烟圈向前翻滚慢慢升腾,终于变成一丝一缕向四处飘散,对左光辉说:“那也用不着怕!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他林大锤是一把手,怎么他倒躲了清静,让你一个人去承担责任呢?”“我说马局长,别再说没用的话了,咱们不是有分工的吗,这也是县政府办公会议上定下来的,再说林书记已经落到敌人手中了,还不知是死是活呢,怎么能往人家身上推卸责任呢,你还是想点有用的办法把粮食征上来,这才是真格的。”马奇山见这些话并没有在左光辉身上激起他想要的那种情绪,就把头一扭:“既然这样……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都说人急了能看出来,左光辉此刻大概就是真急了眼了,只见他一拍桌子,对着马奇山说:“我看实在不行,咱就给他来硬的。怎么样?”见马奇山很感兴趣地听着,就继续说:“让常永瑞组织一个纠察队,就叫’征粮纠察队’。从那些粮商粮贩那里开始,挨家挨户给我搜,等取得了成果,然后再扩大到农村。”左光辉的急中生智,让马奇山心中暗喜,但他表面上亦然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左县长,这样做恐怕不行吧,现在的农民、粮贩子都不是好惹的,都知道***在征粮工作中执行的是温和政策。把他们惹急了,恐怕什么事都会干得出来。”左光辉瞪了他一眼:“什么温和政策,王副省长都在暗示我们要加强工作的力度,改进工作方法,挖掘龙脉的潜力。你明天先给我发个安民告示,限全县所有粮商粮贩在两天时间内,主动到县粮库交粮,且不得少于各自库存量的百分之三十。他们肯定不会那么老实,我们就利用这两天,正好组织人马,第三天就开始挨家挨户搜!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这就叫有理,有力,有据!”左光辉的这个办法正中马奇山的下怀:“我看,你说的这个办法行。王副省长只是点了一点,你就能心领神会,而且能创造性地发挥,真是太好了!有了这招儿,咱们还怕搞不到粮食?杀鸡给猴看,干脆就先拿刘老二家开刀,这也算是大义灭亲。”为了坚定左光辉的决心,马奇山是连捧带忽悠。捧得左光辉像喝了**汤,前面即便是万丈深渊,他也只好纵身一跳了。这边左光辉才刚刚有了点想法,那边陈玉兴就已经听到风声了。是谁的嘴这么欠呢?当然是马奇山。昨晚他在散步时装作有意无意的样子将这一消息透露给了陈玉兴。今天一大早,陈玉兴家的大狼狗就叫起来了,他知道是自己请的客人到了,就把他们一个个地迎了进去,今天他还特别请了一个稀客,就是刘老二。听见狗又叫了起来,陈玉兴急忙迎了出来,见刘老二站着不动就说:“哟,刘掌柜来了,你真给我面子。稀客稀客,快请屋里坐。”大狼狗紧紧地盯着刘老二。尽管大狼狗被拴着,他还是与大狼狗保持着距离:“不敢进啊,你家这狗真够厉害的,见了都叫人害怕。”陈玉兴一声喝,大狼狗这才摇着尾巴乖乖地在陈玉兴跟前趴下。陈玉兴赔着笑把刘老二迎进了屋里,刘老二边走边回头看大黄狗,陈玉兴就说:“这狗原本是一公一母两条,可以下崽的,硬让王老虎抢走了一条,当时,这条狗幸亏叫我送乡下去看场园去了,不然,连这条也没了。”客厅里孙文怀、马立文正在喝茶,见刘老二进来,都起来招呼让座。刘老二在八仙桌空着的一方坐定,陈玉兴赶紧给他递上茶杯并亲自给他沏好茶。虽说是乡里乡亲,刘老二却是第一次登门。他本不想来,但又觉得陈玉兴不会无缘无故派人来请,于是,为了探听究竟就来了。见主人这般热情,就不解地问:“陈老板,今天你把大家请来是有什么事吧?”“当然有事了,昨天晚上马局长打我家门前经过,顺便给我透了个风,说是县里又要张罗征粮了,这回左县长要动真格了,让我们有个准备,我这才把大家找来商量嘛!”“马局长消息真灵通,那他到底是啥意思?”马立文是个炮筒子,一听左县长要动真格就迫不及待地问。“我也猜不透马局长他这’有个准备’的闷葫芦里究竟装的是啥药,是准备交粮呢,还是准备和他斗呢?”陈玉兴寻思着说。“那你咋不问问究竟怎么个准备法?”孙文怀插了上去。“我能不问吗?可马局长只是笑笑,闹不明白是个啥意思,按理说,上次他让我们哥几个吃了亏,这回他主动来给我送消息,说明他还是想着我们的,可又要我们有个准备……还笑笑,这我就猜不透了。他是粮食局长,征粮的事儿归他管,让我们准备的应该是粮食,那就明说好了,为什么他又不明说,反而要笑笑呢?他这个笑里面一定有文章,你们帮着一起琢磨琢磨。”孙文怀并不在意马奇山的笑,却对左光辉耿耿于怀:“左县长这家伙真能唬人,上回也是马局长来传的消息,叫他唬走了那么多粮食,叫我后老悔了。这家伙除了会装蛋、唬人,有个屁本事,这回他要敢动真格,我就敢和他斗!不交就是不交,看他能把我怎么样?”陈玉兴往后一靠:“这叫吃一堑长一智,我琢磨马局长说的’做好准备’,就是暗着告诉咱要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外边粮价呼呼地涨,这征粮的事没完没了,不动脑子怎么行?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谁家粮食不往外倒腾,各地来的那些粮贩子不怕给不起价,就怕拿不到货是不是?依我看,他这准备的意思就是想好怎么对付征粮的办法。”“那他又要管征粮,又要让我们想对付征粮的办法,这笔账到底怎么算呢?”马立文一脸的迷糊。刘老二坐了老半天,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琢磨陈玉兴把他叫到这儿来,一定是想把自己也拉进他们的那个阵营里来,他想我才不傻呢,跟着你们瞎掺乎还能有好?你们想拿我当枪使,门都没有!他打算再听听,要没啥别的事儿就走人。马立文望着刘老二一声不吭就说:“刘掌柜,这回呀,你这县太爷的老丈人也当不上了,也别仗义了,还是和我们一块儿想想办法吧!”刘老二一听果然不出所料,他把嘴一撇,冲着马立文说:“我仗义什么了!我家本来就没什么粮,你们可别打我什么主意!”马立文本来是好意,没想到刘老二这么说话,可就惹得大家不爱听了:“哎哟,刘掌柜的,别上这儿来装穷好不好,全县百八十家做粮食买卖的,就数咱五家买卖大点儿,现在郝老板没了,就剩咱四家,这四家里还数你是老大。我们仨合一块儿也比不过你呀!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谁不知道谁呢?”孙文怀酸不拉唧的几句话就揭了刘老二的老底。刘老二急了,“你怎么这么说呢,我家没粮就是没粮,要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说着就要往外跨步。孙文怀把茶杯一放:“愿意走走去,谁家粮多谁家粮少都是自个儿的,人家看不上你们,老贴乎他干啥,没听人说嘛,上赶着不是买卖。”孙文怀的话还真说对了,刘老二就是怕跟大家掺和一块儿整出事来。这些做粮食买卖的,他见得多了,要有点好处撕破脸打破头也是常有的事儿,可一旦出了事,你推我,我推他,跑得比兔子还快,谁也不肯担责任,所以他信奉求人不如求己的处世哲学。他做事能不求人的尽量不求人,得了好处也不让别人知道,一个人独享;有了难事,也一个人顶着,不让人家看笑话。另外,他认为做人最忌讳张扬。孙文怀刚才这番话,把他封为龙脉县的粮老大,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弄个虚名有什么好处?这些个家伙一个比一个鬼,刚才他要不吱声,就是认可了,以后要有点啥事就把你往头里推。做头有啥好?郝掌柜就是因为好当这个头,调子又唱得太高,才把一家人的命都给弄丢了。他宁肯被人当作缩头乌龟,缩头乌龟有什么不好?起码能保住自己,又能长寿。把他封作老大,这违背他的做人原则,他岂能不跳起来走人呢?刘老二走了。其实陈玉兴他们早就应该明白,就刘老二的秉性是和大家合不到一块儿的。把他叫来的目的无非就是互相通个气,将来征粮一开始,大家拧成一股绳一齐跟政府顶着抗着,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底气,相互也好有个照应。法不责众嘛,只要人多了,行动统一了,政府也没招。其实有什么好商量的,商量不商量结果都一样,就是不交粮。说白了把刘老二叫来不过就是互相发发牢骚,打打气,壮壮胆罢了。既然刘老土鳖不受抬举,不愿和大家坐一条板凳,这倒也好。本来在座的这三人心里都恨着刘老土鳖,在生意场上谁也鬼不过刘老二。这些年吃他的哑巴亏,只有各人自己心里知道。刘老二刚进家门,方丽霞就告诉他马奇山刚才来给透个信,说是刘美玉和她的那个同学跟着部队去打地塞粮库了,要方丽霞好好管管她。想着老头子成天就只惦记着粮食,美玉的事他也不问也不管。方丽霞赌气地往炕头一坐,没好气地说:“掌柜的,一个姑娘家这么野,还舞枪弄棒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得了?你也不想想办法把她弄回来。”方丽霞猜对了,刘老二此刻心思还真没转到刘美玉身上来,心里还在想着他的粮食。见老婆跟自己急,就说:“哎呀,别烦我,她野在外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叫我有什么办法,还是先说说咱家这些粮食怎么办吧?刚才在陈掌柜家又在呛呛说左县长又要征购粮了,说这消息是从马局长那里听来的。我估计这回跑不了咱家了,哎哟,我的粮食呀----”说着竟还呜呜地哭上了,光哭还不算,两只手还一上一下地拍着大腿,就像戏迷们哼曲时用手打节奏一样。方丽霞本来只想说说刘美玉的事,见老头子唱的是另一出,还哭上瘾了,气得把刘老二一拨拉:“行了行了,哭什么丧!前一阵子咱家来过那么些粮贩找你买粮,你就是舍不得卖,说什么好东西越是紧俏越要捂,越捂越值钱。现在倒好,全卖给政府吧,鸡也飞了,蛋也打了,咱倒也落个自在。”刘老二哭丧着脸说:“其实我也不是舍不得卖,你也不想想,这些年,这政府那政府的,这票子那票子的,变了多少回了?这时局不稳,谁知道哪天又是什么政府啊?什么票子?只有这粮食才是靠得住的。不过……”方丽霞听丈夫担心这个,就向炕里挪了挪,“老头子,别瞎操心了,这回不能再变了,都用东北券,你没看***这势头吗?”刘老二话里仍还带着哭腔,“不行!还是留着粮食有把握,有粮食换什么换不来?现在不用倒腾,光咱龙脉吃不上饭的人就老了去了,那个林大锤放了一炮,这下好,从山东河南来了多少逃荒的盲流子,要吃没吃,要住没住的,急得左光辉跟猴子屁股着了火似的。没粮食***的江山能坐得稳?要不怎么能没完没了地征粮?”“那左光辉要是来硬的怎么办?”方丽霞问完了,见刘老二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就说:“掌柜的,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想保住咱家成库的粮食就得主动交出点儿。”“那不行,陈玉兴他们上回交了那么些粮到现在都在后悔呢,这回他们都不想交,我主动上交那不是吃饱了撑的!亏你想得出。”刘老二一口回绝。“嘿!瞧你这土鳖德性样,左光辉要派人来搜,看你咋整。”“他敢!”刘老二咬牙切齿地说。“有啥不敢的,上回都便宜了你,他这回还不拿你开刀啊!”“那你说怎么办?”刘老二两手一摊。方丽霞得意地说:“我当然有办法,咱拿出几袋子米来,在县政府对面支个粥铺,弄几盆咸菜,让那些来闯关东的白吃白喝,咱帮政府解了急,咱不就成了爱国爱民的粮商了,那左县长还能来找咱的麻烦?”说完得意地冲着刘老二一挤眼。刘老二皱着眉,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他觉得老婆这主意是不错,可他又有担心,就说:“万一让那些盲流白喝了粥,左光辉还来逼着要粮呢?到头来落得个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方丽霞对自己的老伴早摸透了,知道想要他拿出粮食去救济那些人,就非得让他看到十分的把握,于是就说:“你是怕吃了喝了还躲不过征粮怎么办吧?告诉你,咱把粮食往暗库里多藏些,明面的库里稍留些就成,装不下的就让陈大磕巴赶车往你大哥那儿送,只要面上的粮食不多就行。再说那个庄大客气在打地塞呢,没闲工夫下来找粮食,别人谁能找到咱家藏的粮食?就算翻,他也翻不出来,再说,***讲究这个,他能真翻吗?”刘老二终于露出了笑脸:“哎呀,老婆子,谁说你咯咯咯光打鸣不下蛋,那是不下笨蛋,光会下巧蛋。”“去你的!”方丽霞也被他夸乐了。为了让刘老二帮着拿主意,她急忙把话题转到刘美玉身上,“好了,说正经的吧,快救救咱美玉吧!这丫头傻不傻,啥热闹不好凑,偏往打仗的地方凑热闹,人家躲还躲不过来呢。”“放心吧,那地方有那么些个大老爷们,还能让两个姑娘家吃亏了?我呀,还是把咱家的粥棚支起来再说吧,这可是龙脉县的独一份儿。”仅用了半天时间,材料就准备齐全了,又找人干了半天活,一个大粥棚就搭建成了。地点就选在县政府对面的空地上,刘老二觉得这地方好,既可以让县政府的那帮大爷们瞧着这场面,也好知道我刘老二在给政府解难呢;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左光辉要是敢派人来强行征粮,只要把这个粥摊一撤,再一煽乎,县政府门前就不太平,这些个盲流子,政府不给吃的,好不容易有口粥喝,又被人给搅黄了,这不是要命吗?这些人一闹事,那是啥动静?还不够左光辉喝一壶的?刘老二在棚子里面放了两张桌子,桌子上堆放着好几袋粮食。窝棚门口是新砌的炉灶,大烟囱正喷吐着滚滚浓烟。两口大锅正在熬粥,开着锅盖,热气腾腾,粥香四面飘散。百十来名急不可耐的灾民挤在粥棚前,一会儿就排起了长队。刘老二拿勺在锅里搅了几下,似乎觉得还太稠,又往锅里添了几瓢水,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灾民们一片嚷嚷声,刘老二却并不搭理,只顾吩咐陈大磕巴再往灶里添些柴禾。方丽霞两手搭成喇叭形放在嘴前,大声喊着:“乡亲们,别乱挤!急也没有用,粥还没好呢,乱挤的话烫坏了谁我可担待不起啊,排好队,人人有份。”她一遍遍地喊着,就想把动静整大点,好引起对面的关注。“老板娘,刚才要不往里掺水,这粥早好了。”“快点儿吧!我娘都饿得不行了。”两锅粥终于都熬好了,刘老二手持一把水舀子,给排队等候的移民打粥,方丽霞则给打完粥的往碗里夹块咸菜,嘴里却在一刻不停地说着:“乡亲们,都别挤,这年头能吃口饭不容易,慢慢地来,悠着点喝,不会让大家饿着……”一个壮年移民接过碗,只见热气腾腾的碗里稀得光汤,他皱了皱眉头抱怨道:“哎呀!我说掌柜的,这哪有多少米粒呀,你们做善事也不能这么小抠是不是----”方丽霞不高兴了:“我这是白给的,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排在后面的灾民嚷嚷起来:“打完了就快走,废什么话,这年头有人给你碗粥就不错了,就别嫌这嫌那了……”这一天在龙脉县的历史上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刘老二搭起了赈灾粥棚使流离失所的灾民喝上了粥。尽管稀,但还是应称之为粥的,稀粥好歹也是粥嘛,对于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有碗粥就不至于饿死了。在县政府门前的广场的另一端,与刘老二粥棚仅仅相隔几十米远,正发生着龙脉县史上的另一件大事:在左光辉的督办下,龙脉县第一支粮食纠察队成立了。这是一支由公安民警和青年民兵组成的队伍,约有七八十人。此刻,这支队伍,分成四列横队站着,把头的扛着一面大旗,“粮食纠察队”五个大字赫然在目,队员们一律戴着印有同样标志的红袖箍,雄赳赳气昂昂等待着领导的检阅。没过多一会儿,领导就从县政府机关里走了出来。左光辉走在正中,在他两侧稍稍靠后一些的地方,常永瑞、马奇山一左一右地陪同着。左光辉站到门厅前的台阶上,他看到了那支拿着碗排着队等候喝粥的长长的队伍,吵吵嚷嚷的,左光辉皱了皱眉头,转过身来问马奇山:“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刘老二两口子搭的粥棚,专门赈济来开荒的灾民的,也是今天才开的张。”“噢?败兴!”左光辉想不到刘土鳖老财会来这么一手,他了解刘老二,这老土鳖是绝不会对这些灾民慷慨解囊的,那么,他在打什么棍意呢?为什么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又偏偏选在这个地方来跟他唱对台戏呢?左光辉不得而知,心想这老土鳖真是欠收拾,他真想过去一脚把他的炉子给踢翻了。可现在不行,眼前,这是自己组建的一支史无前例的队伍,眼下,自己正要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检阅,千万不能因为刘老二把自己的心情弄坏了,且记下这笔账吧,等着吧,第一个就收拾他。他这样想着。一个队长模样的人见左光辉来到队伍前面,喊了声:“立正!”然后带头鼓起掌来。左光辉微微侧着头,微笑着挥手向大家致意。鼓掌之后队长宣布检阅开始,左光辉神气十足地绕着队伍走了一圈,脸上的表情始终笑盈盈的。可是左光辉发现队伍中并没有多少人在关注他,队员们全都目视前方,表情刻板,对他洋溢的热情表现极为冷淡,这多少让他有些沮丧。其实所谓的检阅,真的是毫无必要。站在这支队伍前,完全可以一目了然。可是他愿意走,因为在他心里那毕竟叫“检阅”。他心里责怪着常永瑞不会办事,为什么要排四列横队?这支将在龙脉县志上写上浓重一笔的队伍,竟然还不如那排队喝粥的队伍拉得长,真丢分!他想,如果排成一长列,再放慢些速度,那还像点样。可现在就像苍蝇叮臭肉,绕个圈就算检阅完了,他有些于心不甘。他走到队伍前面靠中间的地方站定。队长一溜小跑,跑到队伍前面,转体,面向队伍喊了一通:“立正”、“稍息”、“向左看齐”、“报数”等整队口令,然后转身向左光辉,“报告左县长,整队完毕,请指示!”然后再次面向队伍,“大家欢迎!”说完,带头鼓起掌来。等掌声稀落下来之后,左光辉背着手,向前跨了一步,挺了挺胸,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始讲话:“同志们,你们是一支光荣的队伍,你们将要去完成一项光荣的使命。大家都知道,前线战士为了祖国和人民的翻身解放,正在浴血奋战。前线需要粮食,战士们需要粮食。由于敌人的破坏,各地的粮食供应十分紧张,许多人在挨饿,他们也需要粮食。此外在许多农村,由于战乱又使得土地撂荒,加上全国又有不少地方受灾,于是灾民就四处逃荒。我们龙脉目前就正在遭受着这股盲流潮的冲击,总不能让他们饿死在我们龙脉吧,赈济他们也需要粮食。到处都在伸手要粮,怎么办?我们龙脉历来是粮食的重要产地,又是全省的粮食中心,而我们却拿不出粮食。虽然这里已经是解放了的城镇,但是绝大部分粮食仍然被一些不法商贩控制着。我们县历来是支前的大户,最近我们又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要从龙脉征集50万斤粮食支援沈阳战场。时间只剩下四天了,怎么办?于是我们这支粮食纠察队伍就应运而生了。它将担负起时代赋予的伟大而光荣的历史使命,因此我们这支队伍也可以说是时代的杰作。能参加这样一支队伍是幸运的、是光荣的,也是责任重大的。大家都知道,我们县一些不法粮商粮贩内外勾结,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他们是人为制造粮荒的源头。往外高价倒卖的粮食他们有,政府要征购粮食支援前线,一个个都哭穷,他们的心比这黑土还要黑,因此我们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要用我们的爱国行动迫使他们交粮,交爱国粮,交爱心粮。征爱国粮是时代赋予我们这支’粮食纠察队’的权力,所以我们要大张旗鼓地干,不要怕!虽然我们的目的是光明正大的,但是我们还是要注意党的政策,要注意政府的形象。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我们要针对的重点对象是不法粮商粮贩而不是一般的老百姓,因此,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要把握好尺度。不过,请大家放心,有人民政府作大家坚强的后盾,我们坚信通过大家的努力,我们一定能圆满地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征粮任务,能为人民政权的巩固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好了,该讲的我都讲了,下面请常局长和马局长给大家分一下组,我们实行责任包干制,每个组分包若干粮店和村子,具体的工作细则待会儿两位局长会给大家交代清楚的。然后,我们就开始行动,争取明天就能往粮库送粮,我在那里负责接收。成绩突出的组我要给予奖励,我将亲自授予奖旗。”“左县长,我们空着手也不行呀,要是遇上胡搅蛮缠或者捣乱的呢?”队伍中有人说。左光辉回头对常永瑞说:“常局长,在你们的武器库里,还有不少日本鬼子投降时留下的枪支,你让人挑一些能用的,给他们每人发一支吧。”语气是商量,内容分明是命令。常永瑞有些不愿意:“左县长,枪支的使用是有规定的。”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有别的原因,常永瑞的话,左光辉没搭理。一听到发枪,有几个青年人却来了精神头:“左县长,那子弹发不发?”这是个难题,有了子弹,万一惹出祸来就不是小事,这责任谁来承担?左光辉犹豫了一下说:“子弹就别发了,都是人民内部,吓唬吓唬就行,千万不能动真的。”马奇山问道:“那公安警察总可以真枪实弹吧?”左光辉转向常永瑞问道:“常局长,你说呢?”“即使在征粮工作中发生了冲突,也不能动枪,这一点上级有规定。我们就像平时执行任务一样就行了。”常永瑞回答道。其实左光辉对这项行动还是有很多担忧的。那些粮虫子,视粮为命,真要把他们的老底都搜了出来,他们岂肯善罢甘休,弄不好真能整出大乱子。虽说成立这支队伍是在县政府办公会议上集体通过的,但自己毕竟是提出者,又是主要责任人,万一捅出了漏子,自己岂能脱得了干系。再者,参加这支粮食纠察队的,尽是些愣头青,一个个又戴袖箍又拿枪的,不把他们纠集在一起都少不了惹事,现在把这些好闯祸的人组织到一块儿,能不整出点事儿来吗?那么,既然左光辉明白这个理,为什么还要趟这浑水呢?要不是上面催逼得紧,连马奇山也感到为难,他怎么会出此下策呢?这都是给逼出来的。不过,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就算孤注一掷吧!成败在此一举了。大不了把这顶乌纱帽摘了,总不至于一撸到底吧,最多也就是降级使用了,以后再慢慢挪个地方,还可以东山再起嘛。军令状在上级手里攥着,拿不出粮食来怎么过得了关,不赌一把能行吗?左光辉此刻就像所有的赌徒一样,脑子里只有一个“赢”字。他只想听谁家谁家粮食被搜出的捷报,至于别的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句话,左光辉是豁出去了。今天刘老二的确称得上是龙脉县的新闻人物。粮商开粥棚周济灾民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粥棚一下子就成了龙脉最热闹的地方。有的灾民反正也没地方住,干脆把行李卷也扛到粥棚跟前来了。刘老二熬的两大锅粥很快就见底了,人们在耐心地等待着第二批粥。水要烧开,米要化成粥,还需要时间,望着还在不断地壮大的喝粥队伍,刘老二不禁有些心疼起来。排队等喝粥的人们却并没有察觉刘老二的变化,他们只把眼神停留在冒着热气的锅上。为了打发这最难耐的时光,排在前面的几个唠起了嗑:“真**,都说林书记欢迎大家来开荒种地,可是我们来了以后呢,他怎么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呢?”“哎呀,光见着人影有啥用?那天,咱哥几个去找他们的左县长,那家伙更他妈的**,叫我们’有亲的投亲,有友的靠友’。我就说’要是没亲没友呢,还不都得饿死啊’?你猜怎么说,’别拿饿死来吓唬人,林书记号召你们来开荒是好意,谁想到你们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林书记现在又遇上了特殊情况,你们就天天有人来找我,我也不是开粮店的,我有什么办法?你们还是等林书记来了再说吧,饿不饿死的,我也管不了。’你们说,这像句人话吗?还县长呢!”旁边的人也叹道:“等吧,等到啥时候林书记才能回来呀,还有人说他回不来了呢----真闹心透了。现在,回又回不去,留又没人留,待下去连口饭都没着落……”刘老二听了这话心里直打怵,他一把拉着方丽霞来到一个僻静些的地方,着急忙慌地说:“我看这架势收不住了,这样下去,一天得几袋子米呀?你呀,净出馊主意,这下可怎么收场?”方丽霞不服,辩道:“什么馊主意?你要是往政府那头交,那得交多少?啊----”“刘大掌柜,粥都好了,别磨蹭了,快给大伙打粥吧,我们就靠你这点粥对付着活呢。”一声叫喊打断了他俩的争吵。刘老二瞥了一眼方丽霞,赶紧回到锅前。方丽霞却并不理会,她回到粥摊前依旧高声吆喝着:“乡亲们,排队喝粥,别急!人人有份……”不知什么时候,左光辉和马奇山站到了两人面前,方丽霞猛一抬头看见了这两人,她愣了一愣,赶紧招呼:“哟!是左县长、马局长呀,到这儿来视察工作?快请里边坐!”左光辉并不搭理,自顾自背着手,四下看了看,不冷不热地说道:“刘掌柜,好,好!你做得好呀。能替政府排忧解难,还发扬了人道主义精神。看来,你不但有的是粮食,觉悟也很高嘛!政府这次征粮,你可要冒大炮了。”听了这些酸不拉唧的话,刘老二知道今天来者不善,赶紧上前说道:“左县长,其实我家真的没什么粮食,真的不多。”刘老二一副哭穷的样子。“不多,是不多。这把粥棚都搭到县政府门前来了,要多的话还不一直搭到哈尔滨、长春啊。你们家要没点儿底子,敢这么干?陈玉兴、孙文怀他们怎么就不敢搭赈灾粥棚呢?”方丽霞在边上一直没吭气,听了左光辉这几句话,知道今天他就是来找碴儿的,于是,阴下脸来没好气地说道:“左县长,你要这么说,我们就把这粥棚撤了!做点好事反倒落下把柄了。”她故意把“粥棚撤了”几个字叫得特别响。果然,队伍里的人叫起来:“你这县长可真有意思啊!我们移民找你要口饭吃,你不管,人家刘掌柜做点善事给我们口粥喝,你又跑到这里来阴阳怪气的,你安得什么心啊?”马奇山一见有人给刘老二帮腔,知道是方丽霞在故意煽动,就对说话的那人说:“你这人是怎么说话呢?是谁把你们请来的,就找谁去,跟左县长较什么劲儿?”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人,指着马奇山大声喝道:“我们就这么说话了,怎么了?乡亲们,这家伙吃饱了撑的,哄他,哄他。”有一句话叫众怒难犯,左光辉的一席话逼方丽霞说出了“粥棚撤了”的话。这是一群生活无着的人,这一口粥维系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撤了粥棚岂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推,怎么能不引发众怒呢?摆官架子尤其要看场合。对敬畏你的子民或一心想往上爬的下属,摆摆这臭架子是有用的,如果摆歪了,兴许还会有人会给你扶正;可是在这些外乡的,又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面前摆臭官架子,效果就是适得其反。一声号令,众人立刻嚷嚷着把左光辉、马奇山团团围在了中央。好不容易逃脱了围骂的人群,左光辉回到了办公室,他从窗户向广场望去,秩序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想着刚才的事,不想则已,越想越气。这个平时对自己点头哈腰的刘老二,今天竟然这么硬气,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让一个大县长在一大帮盲流子面前下不了台,是可忍孰不可忍!说实话,刘老二支粥棚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是想笼络人心,逃避交支前粮罢了。过去自己因为碍着刘美玉这一档子,在刘老二身上总是下不了茬子。找他一回,他告了刁状,开了两枪吧,险些没挨处分。在左光辉看来,刘美玉是串诱人的葡萄,看得见,够不着,为了这事儿,他左光辉在这家人身上吃够了苦头。尤其是刘老二,表面上恭恭敬敬,却时常在耍他,利用他。上次征粮让刘老二滑了过去,这回非得好好收拾收拾刘老二这个老土鳖了,否则,难解他心头之恨。想到这儿,他立刻告诉马奇山,叫他吩咐粮食纠察队,第一个就到刘老二家征粮。午饭后,十名粮食纠察队员在马奇山的带领下直奔刘老二家。早有人去给刘老二通风报信了。一会儿,几十个靠刘老二的粥铺度日的开荒的移民手拿锄头镰刀领先一步进了刘老二的家,纠察队员随后也赶到了。马奇山一看这架势,这一组只有八个人,那边少说也有二十几个,寡不敌众呀!手里的枪没子弹还不如烧火棍好使呢,即便有子弹谁又敢开枪呢?双方就这样虎视眈眈地僵持着。马奇山知道来硬的不行,就指着刘老二说:“好你个刘老二,我看他们能给你维持几天?粮食纠察队是按左县长指示成立的。让主动交粮的告示昨天就贴上大街了,宣传车的大喇叭也没停过,你是瞎呀还是聋呀?告诉你,有粮没粮,你说了不算,只要让我们搜一搜就知道了。你现在找这么一大帮人来,想干什么?想和政府对抗啊?告诉你,和政府对抗绝对没你好果子吃,征粮的事,你早晚逃脱不了。”刘老二一看有这么多人护着自己,胆也壮了不少,说道:“你也别拿大帽子来吓唬我,要我交粮,我就不赈济这些灾民,赈济灾民我就不交粮。”众移民也一齐跟着帮腔:“不交,不交……”马奇山以为几句话就能把刘老二给吓唬住,没想到这老家伙今天会这么横,仗着人多势众,腰板也直了不少。他灵机一动,三十六计走为上。他走上前对刘老二说:“刘掌柜,你真就这样了?”方丽霞把脸一耷拉,接着话头答道:“对!我家就这样了,爱咋地咋地吧!”马奇山一挥手,“走!”粮食纠察队的人走了。马奇山临出门前扔下一句话:“刘老板,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两手。不过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台好戏有人正躲在远处在看着呢。今天一大早,粥棚一支起来,陈玉兴就得着讯了,马立文、孙文怀自然又聚到陈玉兴家里嘀咕开了。有一点他们不得不佩服人家刘老二,看上去蔫蔫巴巴,却有的是招儿。亏他想得出来,跑县政府门前搭粥棚,赈济灾民。看上去是个下策,实际上是个丢卒保车的上上策。“得人心者得天下”,那帮灾民一下子全被他拉拢过去了。让左光辉、马奇山想要整治他,却又像狐狸吃刺猬,没地方下口。马立文见老土鳖这个招儿好,就提议哥几个也搞个粥棚,可陈玉兴不同意。他要先看看再说,要是刘老二不交,大家都不用交。刘老二要是顶不过,交了,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别说支什么粥棚,就是支个饭棚也没用。大家一想也对,征粮的事,反正刘老二已经在头里顶着了,就看看再说吧。刚吃完了午饭,就听得外面好不热闹,原来是粮食纠察队员上刘老二家搜粮去了。三人又凑到一起看热闹,从开场直看到落幕。粮食纠察队拿着枪跑到刘老二家,没敢动他一根毫毛,灰溜溜地走了,这样的结局让观众大呼过瘾,也大大出乎预料。“没想到刘老二这老土鳖还真敢较劲,蔫嘎咕咚的,平时真看不出来。”孙文怀感慨中还夹着钦佩。“有他打头阵,咱哥几个也好松口气了,至少左光辉不能再来唬咱了。”马立文也感到今天刘老二给大家出了口气。痛快!“我看呢,先别忙着下结论,兴许好戏还在后头呢。别看刘老二今天能耐,那是对付左县长,林书记要回来了,他试试?”话虽这么说,刘老二今天的硬气,让陈玉兴也很得意。不过,他还是有他的担忧。跟他的这两个哥们儿比起来,陈玉兴确实要高明得多了。那两个人顶多能看到眼睛下面的鼻子,遇事不会往远处想,而自己虽也看不上那两个哥们儿,但是,一个人力量毕竟单薄,又没有刘老二独闯天下的胆识,所以,陈玉兴也就只能和这两哥们儿凑合着,遇事互相帮衬着,总比单枪匹马强了许多。粮食纠察队出发了,左光辉坐在办公室里等着首战告捷的胜利的喜讯呢,却等来了王副省长催粮的电话。放下电话,他已是满脑门子汗珠了。他告诉自己:别紧张,转机马上就会出现了。头一炮打响,后面的粮食会源源不断地……他正做着美梦呢,突然见马奇山、常永瑞闯了进来。马奇山神色有些紧张:“左县长,想拿刘老二开刀肯定是不行了,上百个盲流子给他看家护院呢,没法动手呀!”常永瑞倒比较镇定:“左县长,我看刘老二他不交就不交吧,咱也不差他一个两个的,说实话,有他这粥棚支着,这些移民至少还不来闹咱们,真要闹出事来,也不好交代啊。”左光辉没想到他满怀希望等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刘老二都整不了,还能上谁家去搜呀?当时,为什么自己非要盯住刘老二呢?真是脑子进水了。现在这块硬骨头啃也不是,扔也不是,骑虎难下,这么被动,全是自己惹的祸。要放过了刘老二呢?陈玉兴他们三个能服?指定是抱成团坚决不交。这,闭着眼睛都能想出来。***也不是土匪,真还能动手抢啊?一切好像一场梦,全结束了,他轰轰烈烈地组建的这支粮食纠察队看来要无疾而终了。刚碰上个钉子就打退堂鼓?他又不甘心。于是,就问常永瑞:“粮食纠察队的那些人呢?”“我让他们先回去待命了,等候通知。”左光辉想暂时也只能先这样,出师不利,都怪自己太鲁莽,事先没把问题想周全,否则,也许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顿了会儿,他又说:“成立粮食纠察队是县政府的决定,征粮工作是上级的部署和安排,我是立过军令状的。我这一百多人的搜粮纠察队总不能叫刘老二给搅黄了吧?我们这些人总不至于栽在这刘老土鳖手里吧?你们俩快帮着想想办法吧!真是火烧眉毛了。”马奇山问道:“有林书记的消息没有?”左光辉有气无力地答道:“我让王豆豆去打听了,还没回来呢。不过,王副省长电话里讲得很清楚,就算地塞里的粮食全起出来,也要全部上缴的,这与征粮工作是两码事。”马奇山提议:“干脆以抗拒征粮的名义把刘老二抓起来,别人也就全老实了。”“不行,不行!别出馊主意了。公安局也不能随便抓人,抓人的理由一定要充分。征粮本来就是自愿的,抗拒征粮这个罪名根本就不成立。”常永瑞刚听完马奇山的话,立刻把这办法给否决了。左光辉经历了早上那一幕,深知刘老二只要把粥棚一撤,这些个盲流子把县政府给砸了都是可能的,那时,自己可就成了全省的新闻人物了。现在,他不敢再有什么举动了,图个安稳就是福。天渐渐地黑了,一切还是等明天再说吧。林大锤回到龙脉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县政府对面的粥棚看望那些大老远奔着他来开荒的各地移民。当初林大锤确曾说过欢迎来龙脉开荒种粮的话,后来因为忙着攻打地塞,就把这事搁下了,再后来就掉地塞里了,这事就更顾不过来了。这担子本该落到武大为肩上,而武大为也把心思放在救林大锤和攻打地塞上,所以也没顾上过问这事。一路上听司机介绍说从关里来了不少人,又没吃的又没住的,这些自己请来的垦荒者连吃住都没人管,甚至还一度停了原先已落户的开荒农民的口粮。这让林大锤感到很生气也很心酸,觉得对不住大家。现在这些人正在靠喝刘老二的救济粥勉强活命,所以,他一上班就带上阎永清直奔粥棚。谁知刚一出门,就被早就等候在县政府招待所门口的记者蜂拥着围上了,有人举起了照相机。“林书记,我是《东北日报》记者,请你谈谈……”“我是《长春快报》记者,林书记,请你接受我的采访……”“我们可找到你了,林书记……”林大锤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抱歉地说:“对不起!请你们让开!我知道你们是记者,可我没时间,我有急事要办呢。”“林书记回来啦!”有人一声喊,几百名来开荒的移民一听说林书记来了,立刻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孙大伟冲在最前面,“林书记!是你说过欢迎壮劳力来龙脉开荒种地落户的话吧?你这话还算不算数?”“是呀,这话我说过,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林大锤回答得干脆。钟长林接过话头:“这就好说了,林书记,我们都来了一个多星期了,以为你请我们来,什么都准备好了呢,可到这儿一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要吃没吃,要住没住,我们有的把山东老家的房子卖了作盘缠,现在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你说怎么办吧?”对话刚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钟长林这么一挑头,就像火苗上洒了把油,把众人多日来的牢骚、怨气一下子全点着了,广场上嚷嚷成了一片。林大锤见大家揣着一肚子牢骚怨气,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大家,让这些饱受苦难的人们埋怨几句也是正常的。他静静地听着,眼里充满了歉疚,等大家稍稍平静下来,就想找个高处对大家说说心里话,让大家能理解自己工作上的不周,以及今后的想法。这时早有人替他把凳子准备好了,他跨到凳子上大声说:“乡亲们,请静一静,由于我工作上安排不周,这些天来,让大家受委屈了,受苦了,我对不住你们,在这儿我给大家道歉了!”说完深深鞠了一躬,“欢迎大家来龙脉开荒种地,办大型机械化国营农场,是上级领导的决策,这不会变,大家来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楚广地是个急性子,“林书记,别说那好听的,说点儿实在的吧。要不是刘老板的这个粥棚让大家每天排号有口稀粥喝,俺们早就挺不住了。你就说说上哪儿干活给饭吃。”林大锤被楚广地打断了说话,并不生气,他和善地说:“这位兄弟性子急,是打铁的吧?”楚广地愣了,林书记和自己非亲非故,自己又是初来乍到,他咋会猜得那么准呢。惊异地说:“林书记,好眼力,俺就是打铁的,这你也能看出来?”林大锤笑着说:“瞎蒙的,我也是打铁的,见你说话那么爽快,我猜想是,没成想,还蒙对了。”一席话把大家都逗乐了,钟长林说:“林书记,我们到荒地去看了,这里的土钢钢好啊,你只要帮俺们熬过这一秋一冬一春,今年要是能开上荒,明年开春把地种上了,夏天的日子就好对付了。”林大锤边听边望着钟长林在笑,他从这些话里听出憋在这些人心里的一股劲,一种强烈的生产热情。要是把这股子劲头用到开荒种地办农场上,那么,到了明年秋天,那还用说,还愁打不上粮食?做领导的就是要保护和利用好群众的这股子劲,这可是最宝贵的,千万不能冷落了他们,否则,也许就会走向令人失望的另一面,那将是多么令人惋惜啊。所以,一定要把眼前这支队伍,尽快打造成为向荒原要粮的生力军,尽早让他们成为荒原真正的主人。楚广地见林大锤只是笑,不答话,就说:“林书记,他说的可都是真的呀!”林大锤望着楚广地:“我也没说是假的呀!”孙大伟着急了,“林书记,你可别给俺们打哑谜了,该怎么办,你快说啊,俺们嗓子眼都急出泡来了。”众人一片附和。林大锤大声说:“大家先静一静!”众人渐渐地静了下来,林大锤望着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说道:“我先问一下,你们这里除了刚才那位兄弟是打铁的,还有会打铁的没有?”孙大伟也举起了手:“我也是铁匠出身,山东章丘的。”接着又有两个人举起手。林大锤让这四个铁匠站到一边,然后逐个问问他们的姓名,他让楚广地暂时当铁匠的头。接着他又问了谁是木匠,有钟长林等五个人举起了手,他让钟木匠当了木匠的头,让许是才当了瓦匠的头。见林大锤只招呼铁、木、瓦匠,现场又乱了起来。林大锤大声说:“请大家静一静,别乱嚷嚷了。我告诉大家,今天来的所有人我都收。”底下响起了一片欢呼声。等稍静一点,林大锤继续说:“我们现在是白手起家建设农场,甚至连工具都不够,没有铁匠给大家打工具,我们怎么去开荒,难道用手刨啊?”下面传来一阵笑声,“我想大家从老家来时没往这儿带门窗、桌椅、板凳吧?”底下又是一阵笑声。“可是我们要住、要坐、要睡,对不?我们原先搭的马架子----就是简易房屋也不够,没有木匠、瓦匠给我们盖房子,我们住哪儿?我们也不能总是地当床、天当被吧?”又是一阵笑声,“他们把桌椅板凳打好了,把工具打造好了,大家就齐心合力去开荒,先对付些日子,等把房子盖好了,地火龙打好了,我们就住进去,怎么样?”底下有人问:“林书记,有没有什么报酬啊?”人群中有人在笑。林大锤爽快地答道:“报酬当然应该有,不过总不能我们啥也没干就伸手向政府要报酬吧?现在的报酬是管吃管住,等农场办成了,我们对国家有贡献了,那时就能够给大家发工资了。不过我们首先要向老天爷要报酬,向这沉睡千年的荒原要报酬,对不对呀?”又赢来一阵笑声,大家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那种怨气,觉得林大锤这人直爽,说话还风趣,开始喜欢上他了,又听说发工资,这是先前想都没想过的,自然乐得合不上嘴,在下面小声议论起来。这回不用林大锤让大家静一静,楚广地一蹦老高,“别吵吵了,听林书记往下说。”楚广地这一嚷,人群自然安静了下来,林大锤继续说道:“现在嘛!大家去了一看就知道,条件是比较艰苦,因为我们是来创业的嘛!住的是马架子,就先对付一两年吧!吃的么,粮食的问题一定要解决的,蔬菜是比较困难,可是我们都有两只手,**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战争年代嘛,反正我们吃啥,你们就吃啥,行吗?”人群中有人蹦着高喊:“行啊,林书记。咱们就赶紧出发吧。”“先别急,我总得先打个电话让开荒点做一下准备吧,一下子去那么多人,吃的、烧的、住的都要安排妥当了才行啊。要不大家去了没吃没住的怎么行呢?一会儿我让车把木匠、瓦匠先接过去,剩下的就在这儿暂时对付几天,怎么样?我说话算话!”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林大锤结束了他的见面对话。接着他交代阎副县长,让他留在这儿帮着做些解释工作,并帮着解决一些具体问题。然后林大锤让孙大伟、钟长林、楚广地、许是才负责把所有的移民清点一下人数,找个断文识字的登记姓名,弄完以后交给阎副县长。安排完了他转身要走,刚走出没几步,又忽然停住,对众人说道:“还有一点,我得和大家讲清,眼下创办农场我就只收你们这些了,有一个算一个,可不准再往这儿圈弄人了,要来也得等我们农场办成了。”有人问:“林书记,我们的老爹老娘,还有老婆孩子怎么办?”“现在还不行,等咱们对付过这一两年,开了大片大片的地了,有吃有喝的,盖上房了,那时把他们接来多好呀。”林大锤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离去了。这发生在粥铺前的一幕,有两个人在左光辉的办公室里密切关注着,一个是左光辉,一个是马奇山。当林大锤在广场上出现的时候,他们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叫着好,预测着这场好戏将会出现的**和结局。可是,很快他俩就发现林大锤和移民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由围而攻之变成了热烈鼓掌,由横目冷对到真情欢送。左光辉怎么也想不明白,林大锤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使他能呼风唤雨,能力挽狂澜,能转危为安,能绝处逢生。……说真的,左光辉内心有些敬佩,不过也有些嫉妒,有些悲哀,准确地说是有些酸楚。林大锤的成功,至少证明了自己的失败。左光辉手里捏着两个烫手的山芋:一个是没完没了的移民,吃住安排,一大堆困难弄得自己焦头烂额,还招来老大的不满意。虽说这都是林大锤留下的后遗症,可毕竟这其间林大锤不在,是自己在主持全面工作。另一个就是征粮,虽说成立了粮食纠察队,刚想大干一场,就碰上了刘老二这个拦路虎。把他叫做虎真是高抬他了,刘老二原先在他眼里连只猫都不是。可就是这么个不放在眼里的东西居然敢跟自己叫板,竟然还利用这些个盲流子做保护伞,弄到现在,居然让堂堂一个县长还奈何不了他,让这个刘老二捡了便宜还卖了乖,这又不能不说是他的悲哀。虽然纠察队后来采取了一些强硬措施,搜出了些粮食,但由于刘老二的从中作梗,陈玉兴、马立文、孙文怀又抱成了团,让纠察队在征粮工作中,简直像是遇到了刺猬,想吃也没地方下口。于是,县里的那些粮商粮贩也就跟着这四家学样,一个个都变作了刺猬。这局面让左光辉着实骑虎难下,征粮工作进退两难,搜出的那点儿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与上级的指标相去甚远,而且因为这个刘老二,自己还落了个坏名声----软的欺,硬的怕。大家背地里管他叫“熊蛋”。好在林大锤终于回来了,这两个烫手的山芋----你就接过去吧。左光辉这么想着,心里仿佛舒坦了些。左光辉的失败,跟马奇山的失败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林大锤的归来,证明了地塞那边已经没戏了,林大锤是赢家,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老本输了个精光。这个被称为“东方马奇诺”的地塞,怎么这么不经打呢?那王老虎不是夸海口说“**不用说找不到出口,即使找到了也别想打进来,来个几万军队,也是小菜一碟”。可是来了不过百把人,时间不到半个月,这些大话就不攻自破了,事实就是最好的明证。马奇山在心里骂着,一群废物……他突然想起,林大锤不是掉地塞里了吗,他怎么毫发无损地活着出来了呢?难道林大锤有什么本事能让一个杀人魔王也对他格外开恩?马奇山一点点记起:就在林大锤刚掉下地塞的时候,自己往瞭望哨里扔下过手令,让王老虎先别轻举妄动,一切按他的指令行事,可是哪料想,洪涛一来就把自己撵了回去。此一时彼一时,这帮蠢猪丢了地塞不说,竟然还让林大锤活着出来。那广场上传来的一阵阵笑声和掌声,让他恨得牙根直痛。他不甘心,他觉得较量还没有结束,自己就在你林大锤的眼皮底下,不还一口一个马局长的叫着吗?自己还能控制左光辉,这等于控制着县政府。而且,自己手里还有牌,不到最后,决不能轻易认输。但是丢了地塞,马奇山毕竟是元气大伤,他已经是孤家寡人了。目前首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地保全自己,养精蓄锐。古语说的好:“尺蠖之曲,以求伸也。”马奇山把窗户关好,笑着对左光辉说:“左县长,人家林书记的招就是高啊,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啊。看了刚才的这场戏,你有什么感想?”听着这话,左光辉心里就像打翻了醋坛子,酸透了。他听出了马奇山话里有话,那意思似乎是在说:“你跟他比,差老远了。左县长,你不服行吗?”这一点左光辉确实心服口服,可要他嘴上承认,却又不愿意。他轻轻地一拍桌子,叹道:“哎!马局长,你呀,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也不是不想把工作干好,怎么就是觉着自己浑身是劲,可是干啥都使不到正地方呢?”马奇山点点头,对左光辉说:“左县长,好好向林书记学习吧,看人家就能把劲都使到该使的地方。”左光辉一头雾水,他正琢磨着马奇山的话的含义,只听得后窗外传来嘈杂的声音,隐约听见有人在喊:“着火了……” §§第三十一章 活路 王豆豆从地塞回来了,带回了战斗胜利的喜讯,带回了林书记平安出塞、庄青草成功解救的喜讯.在人们欢庆胜利的时刻,王豆豆却另有一个心思,那就是再到长春去找艾小凤,这次非要见到她不可,是是非非一定要弄个清楚。在他的心目中,嫂子是无与伦比的,他不信嫂子会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她的再嫁,肯定有她的苦衷。不弄清事实,不能胡乱猜忌嫂子。上次被那个母夜叉一搅和,连个面都没见着,白跑了一趟,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机会终于来了。派去接郝前进母亲的战士小李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到哈尔滨了,现住在师部招待所,希望派车来接一下,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了王豆豆的身上。说来也巧,他刚要去找车,庄大客气和庄青草就坐着军用大卡车来了。车上装着箱子柜子、坛坛罐罐的,王豆豆急忙迎了上去。 “庄大叔,你把家都搬来了?” “搬来了,这回我呀,是真心要和大家做一家人哩,还能不和大家住一起吗?王豆豆,你吃了吗?”庄大客气见战士们主动来帮着卸车,乐得嘴都合不拢。 王豆豆被问得哭笑不得,“庄大叔,这都是啥节骨眼儿了,在家开荒的人,一想到郝前进,谁也咽不下饭。” 庄大客气自知说话不合时宜就问道:“郝前进的家属来了吗?” “郝副队长的老母亲已经到哈尔滨了,叫我安排车去接。” 庄大客气转身对司机说:“小伙子,还得麻烦你去一趟哈尔滨,把郝副队长的母亲给接一下吧。”又回头对女儿说:“青草,你不用下车了,就陪着小土豆一起去吧,路上照顾郝大妈也方便些,多劝劝她,别忘了多带些干粮。” 卸完车,庄大客气目送着青草和王豆豆坐着车走了。 方丽霞说不动刘老二,只好自己一人跑到地塞去找刘美玉,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她走进一个帐篷,看到里面躺着的一溜战士,不是白绷带缠着头的,就是吊着臂的,要不就是绑着腿的,她吓了一跳,心想,美玉啊,你可千万别躺在这儿。她挨个找了一遍没见着女儿,心里稍稍踏实了一点。这时正好刘老大炮走了进来,方丽霞冒冒失失地迎了上去:“首长,你救救我吧!” 刘老大炮见她一脸哭相,问道:“你怎么了?遇上啥事了?” “首长,我家姑娘她下地塞了,你让她跟我回去吧!一个姑娘家家的,打狗都打不了,还打什么王老虎啊!人家不惹咱就烧高香了,她哪儿有那本事呀?” 刘老大炮觉得好笑,就问:“你家姑娘是谁啊?” “刘美玉……”方丽霞低着头,却斜着眼睛往上瞅,大概她也觉得在这支队伍里拖人后腿不是件光彩的事。 刘老大炮一听乐了,“唉呀,是刘美玉啊,她在这次夺塞战斗中可立了大功了,上级还要嘉奖她呢。哎,对了,还有个叫金晓燕的,是她同学。” 方丽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她立了大功?这不可能,她在家鸡都没杀过,这打仗的事她能立什么大功?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大婶儿,我没时间和你细说,那边救护车来拉伤员了,她一准在那儿,你让你姑娘自己和你说吧。” 方丽霞看看周围的伤员,心想:看来解放军是胜利了。这么说,王老虎被他们打死了?首长说她立功了,那就是说她也参加战斗了,美玉能有这胆子?难道她也有枪了,这姑娘啥时候学会打枪的呢?她伤没伤着啊,首长咋不说呢?方丽霞担心死了,赶紧出了帐篷寻刘美玉去了。 三辆白色救护车停在地塞外的道上,刘美玉领着担架队往这边走了过来。方丽霞眼尖,没等刘美玉站稳,就一下子哭着喊着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她,急切地在她浑身上下打量着,“唉呀,还好,还好。美玉,你没伤着哪儿吧?我的小祖宗,你怎么野成这样,可把我和你二叔惦记坏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扑、一哭、一抱,让刘美玉先是吃了一惊,当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瞧着方丽霞顽皮地笑道:“二婶,惦记坏了?坏哪了?让我看看,你这不挺好的吗?” 方丽霞脸一绷,“唉呀,你这孩子,还跟你二婶贫嘴,我和你二叔倒是挺好,就是想你,你在这儿怎么样?” 刘美玉乐得合不上嘴,“什么怎么样,你看我,这不挺好的嘛。告诉你,我还立功了呢。” 金晓燕抬着担架从刘美玉身边经过,看了看方丽霞,朝刘美玉扮了个鬼脸。 这个鬼脸正巧被方丽霞看到,她嗔笑着说:“这些个大姑娘,一个个都没正形。” “二婶,我们这回可经了风雨,收获太大了。以后再慢慢跟你细说,你要没啥事,就先回去吧!有空我会回去看你和二叔的。”说完转身就要走,可没走几步又返了回来,“二婶,听说左县长媳妇从关里找来了,是吗?” “嗯,你耳朵倒还挺长。”方丽霞笑着数落着。 “二婶,多亏当时我没听你的,要是听了你的,我还怎么做人啊!” “就因为这个,左县长找咱家别扭呢。” “找什么别扭?” “他整了一帮什么粮食纠察队,到咱家来抄家。” “有这事?----这种人----”刘美玉转身离开,没跑几步,瞧见了自己家的那挂马车,回头说道:“二婶,路不好走,你回去时,坐马车注意着点儿。” “嗯。”方丽霞无奈地摇摇头,望着刘美玉快乐的背影消失在这山林中。她来时就想着把刘美玉带回家的,可是一见到美玉活得好好的,还立了大功,就打心眼里充满了乐,几次话到嘴边也没好意思说出口。心想,反正仗也打完了,就由着她去吧,再说美玉这样的女孩子,哪管得了啊? 这边方丽霞去找刘美玉,那边程桂荣带上粮食袋子也踏上了寻找淘儿的漫漫长路。几经跋涉,她终于找到了当初拿淘儿换干粮的那个驿站。门口做生意的老板娘还在,程桂荣上前把粮食的袋子往桌上一放。“大嫂,你还认识我吗?” 老板娘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认识。” 程桂荣便赶紧自我介绍:“我就是一个月前,拿我儿子给我婆婆换粮食那个人,你还记得不?” 老板娘似乎记起来了,但马上又摇了摇头,“你说吧,你想干啥?” 程桂荣这才把来意说明:“我想求你帮我找找那个车老板,儿子我不卖了,我再多给他些粮食,你看成吗?” 老板娘不耐烦地说:“瞧你这个人,我这地方就是大车店,这大小车辆,南来北往,拉客倒粮的、上山砍木头的,还有打猎的多了去了,我记得是哪个呀?” 程桂荣往前凑了凑,轻声说:“是个磕巴,平时说话慢声拉语的,一着急就结巴的那个……” 老板娘笑了:“路过我这儿歇脚喝茶的车老板多了,人家聊人家的,我留意人家结巴不结巴干嘛?再说是大结巴,还是小结巴,是有时结巴,还是一张嘴就结巴呢?” 程桂荣知道老板娘是存心跟自己抬杠,就哀求道:“老板娘,我求你帮帮我吧,我要不找回这孩子,我男人就不要我了。” 老板娘见程桂荣一副可怜相,也就无心再和她打趣,就说:“大妹子,不瞒你说,你这事儿确实难办,当时为啥不寻思好呢?哪有拉了屎还兴往回坐的?说出了话怎么能再收回来呢?再说粮食这东西,时间不同,价格也不同呀,要饿死的时候是一个价钱,撑饱了肚皮又是一个价钱,卖儿的时候,你说了算,现在是你想把孩子再买回来,就得人家说了算了。” 程桂荣听着听着,眼前一阵眩晕,浑身颤抖起来。老板娘见状知道吓唬不起,就忙说:“这样吧,你呢,要真想找回你儿子,就在我这儿住下吧,那个磕巴要是来了呢,我给你使个眼色,你自己找他去,行不?” 没别的办法,程桂荣只好在店里住下,她每天最关心的就是车来车往,就连吃饭也端着碗站在门口,生怕错过一辆车。第一天来往的大车倒是不少,可没有一个是她要找的。晚上睡觉时她也加着小心,只要一听到车马声,就立刻穿鞋跑出去。第二天还是没收获,傍晚的时候,老板娘对他说:“大妹子,看你也怪可怜的。找孩子的事就像瞎猫在碰死耗子,不一定等得上。明天你再住一天,要再遇不上,你就把这粮食放我这儿,他要来了,我帮你求他把孩子换回来。按说,你拿的这些粮食也不少了。行呢,过些天你就来接你的孩子,不行呢,我就把这些粮食还给你,怎么样?” 程桂荣这次寻儿是非找到不可的,她要用儿子来挽救婚姻,挽救自己的后半生。因此,对老板娘的建议并不在意,因为她觉得这件事她必须从头到尾亲自参加,否则她会后悔一辈子的。而把这么大个事儿托付给老板娘,总觉得不牢靠,所以她推托说再想想就走开了。 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功夫不负有心人。程桂荣等到第三天下午,打长春方向来了一辆车,停在了驿站门口,赶车的正是陈大磕巴。而程桂荣却并没认出来,因为当初卖孩子时光顾着伤心,为难,所以没太在乎买主的脸,只记着说话磕巴了。 陈大磕巴坐在车上向老板娘打着招呼:“老板娘,有捎脚的没有?”说话一点没磕巴。 老板娘见是陈大磕巴,就从屋里走了出来,“是陈师傅呀,快进来坐坐,喝口茶,忙什么呀?” “不了,到家----天----就快黑了。”这回磕巴了。 老板娘朝程桂荣使了个眼色,然后朝屋里喊道:“有往龙脉去的快上车了。” 从屋里呼啦一下出来了五六个上龙脉的,程桂荣也跟大家一起上了车。 老板娘还想说什么,陈大磕巴一扬鞭子“驾”的一声,马车就颠着跑了起来。 天气一入秋,雨就多起来,前些日子这里刚下过大雨,这下过雨的土路被车一碾压,坑坑洼洼的,现在虽然天晴了地也干了,这车还是走得一扭一拐的。上车前,程桂荣依稀感觉到老板娘在对自己使眼色,所以她才爬上了车。谁知人还没坐稳,车就往前走了。她刚想把身子往前凑凑,这样好看清陈大磕巴的脸,可是车却往左一偏,把她甩向左边,她想转过身再往前探探,没想到这回车又猛地往右一偏,把她连同她抱着的粮食一起卸了下来。 车上有人喊:“师傅,快停下,摔下人了。” 陈大磕巴停下车,跳下车来,朝程桂荣走去,他走到程桂荣跟前叫了声:“大嫂,摔疼了吧?” 程桂荣一听这么耳熟的声音,抬头一看,这回她看得清清楚楚,“是你!就是你!大磕巴,你用四个大饼子换了我的儿子,这回我不换了,我把这些粮食给你,你把孩子还给我!”说完站起身,把粮袋往陈大磕巴跟前一放。 陈大磕巴一怔,“谁是磕----磕----磕巴了,你----你胡说什么呢?”说完转身就往回跑,程桂荣放开小脚拼命去撵,陈大磕巴跳上了车,也不管路好不好走,挥起鞭子,一声“驾”,马车重新又颠跑起来,可怜程桂荣一双小脚,怎么撵得上四条腿的马,她拼命地喊:“快停车,你还我儿子!大磕巴。” 车上一个妇女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说:“师傅,快停车吧,她摔下去了,你怎么能不管人家了呢?” “咳,她有----精神病。” 那个妇女看着跟在车后拼命跑着的程桂荣,自言自语地说:“我看她也不像是精神病啊。” 车上有个男人望着可怜兮兮的程桂荣,笑着对陈大磕巴说:“我说师傅,你是不是睡了人家没给钱啊?” 这句话引得众**笑起来。陈大磕巴急了,“再胡说,我----我把你----你们全卸这儿,我睡谁,我也不睡这----小脚呀。现在妇女解放了,睡个大脚板的,尝----尝鲜,多好啊!” 陈磕巴的这番话,更让大家乐得不行。笑声中程桂荣摔下车的事渐渐地被淡忘了,转换成大磕巴睡没睡这个女人的事了,在人们的视野中,程桂荣的形象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模糊。 说来也巧,程桂荣让陈大磕巴卸在半道上,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正在犯愁的时候,却有一匹马正朝她飞奔而来。骑在马上的正是解放军战士王豆豆。 原来王豆豆出发时就带上了枣红马,他和庄青草到了哈尔滨,见有三个人陪着郝妈妈,于是他就跟庄青草、战士小李和司机说好,让他们多费点儿心。这样,王豆豆就直接骑马往长春奔去。这次王豆豆直接把马拴在刘家粮店门口,并不招呼,直往里闯。刘老婆夫妇丢了媳妇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见又是上回来的那个小当兵的,所以没等王豆豆开口,就劈头盖脸地把怨气全冲王豆豆来了。 “好你个贼头贼脑的家伙,老往我家跑,你安的什么心?…… “你这个丧门星,我家与你不亲不识的,你却一次次找我家来勾引我儿媳妇…… “你拐跑了我家媳妇,你倒还敢来?……” 这回王豆豆一路上就做好准备了,听了这一大堆难听的话后,他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大叔大婶,别发火,我只想见你家儿媳妇一面,就问几句话,问完我就立马走人。” 没想到刘老婆却撒起泼来,“我家那个小贱人被你勾搭跑了,你又装模作样找我要人,你这一套别以为我不懂,今天你休想走人。”说完一把扯住王豆豆,王豆豆也不争辩,只顾往里屋看。 刘老大见状就说:“看什么看,真能装!要是没你,那小贱人能离家出走吗?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还跑这里来耍我们。” 在证实了艾小凤确实离家出走后,王豆豆也不想和这两个老人多纠缠,见他们揪着自己不放,只得拔出枪来,“松开,给我松开----”刘老大夫妇从没见过这阵势,吓得慌忙松开了手,王豆豆便顺利地出门骑马走了…… 此刻,王豆豆见程桂荣摔倒在地,急忙下马,关切地问:“大姐,你怎么了?要上哪儿去呀?” 程桂荣见问自己的是一个说话态度和蔼的小解放军,便说道:“我搭车去龙脉,车老板却把我卸这儿了,这缺德的家伙!”说话间一只手紧紧地抱着那一小袋子粮食。 王豆豆见程桂荣口唇干裂、面黄肌瘦,便从腰里摘下水壶,递给程桂荣:“来,大姐,喝口水吧----” 程桂荣感激地接过水壶。趁着程桂荣喝水,王豆豆问道:“大姐,龙脉有你亲人吗?” 程桂荣想起左光辉,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他发脾气的样子:’你想让全县人都知道我卖了儿吗?让我丢人吗?’她放下水壶,一抹嘴,说道:“关里过不下去了,到这儿找老乡来了。” 王豆豆又问:“大姐,你成家了吗?” “没有。”说这句话让程桂荣好心酸,自己原本有一个好好的家,有婆婆、有丈夫,更有活泼可爱的淘儿,只因丈夫当了县长,就嫌弃自己,家从此就破了,现在左光辉要么不着家,要么见了自己不是吵,就是骂。婆婆病倒了,儿子也没了,哪儿还像一个家呀!莫不如说没有。 王豆豆拿出一个大饼子,一块咸菜疙瘩,递给程桂荣,“大姐,吃吧。” 程桂荣有些不好意思,她望着黄澄澄的大饼子,饥肠辘辘,但仍推辞道:“小兄弟,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别不好意思了,吃吧!” 见王豆豆的样子非常诚恳,程桂荣犹豫了一下,便笑了笑接了过来,掰成两半,把另一半递还给王豆豆,大口地吃了起来。 “大姐,你叫什么名字?”王豆豆边吃边问。 程桂荣从来没人叫她名字,便信口答道:“我叫王二妮。” 王豆豆一听乐了:“大姐,原来咱俩是一家呀。我也姓王,叫王豆豆。王二妮,这名字叫起来就像家里人似的,咱关里,长辈给女孩起名就好叫个什么’二妮’、’三妮’什么的,女孩子一多,又不会起名,就妮啊妮的往后排了。” 眼前的这个小战士多好啊,瞧人家多会体贴人,又递水又送大饼子的,几句话,人与人之间就近乎了。程桂荣心里这么说,苦笑着点点头。 干粮吃了,水也喝了。王豆豆招呼道:“二妮姐,上马吧。我也去龙脉,顺便带着你。” 程桂荣抬头去看那高大的马。枣红马神气地仰着脖子,显得格外精神抖擞。她又看看自己,不但个子矮小,还是一双小脚,相形见绌。她羞赧地说:“我不敢。” 王豆豆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才把程桂荣扶上了马,然后自己也跨上了马背。马一颠一颠地走了起来,说是骑在马背上,而实际上程桂荣的整个身子几乎贴着马背。她俯卧着,感到没有一点儿依靠,于是她紧紧地拽住马鬃,实在不行就抱住马脖子。她生平第一次离地那么高,她有些兴奋,那马腿一前一后地迈着,贴在马背上的屁股也在一左一右地扭动着,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扭动,这使她感到有些坐不稳,仿佛随时有可能从马背上掉下来。她又有些紧张,想要下去,可是又经不住新鲜感的诱惑,她在心里骂着自己没出息。王豆豆看出了程桂荣的紧张,知道她是第一次骑马,就说:“别害怕!二妮姐,我在后面护着你呢,你往后靠紧一点我,没事的。” 程桂荣努力坐了起来,往后靠了靠,感觉后背有了依靠,这下她的心里踏实多了。王豆豆见程桂荣不再害怕,就让马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加快了起来,马开始小跑,而且越跑越快,终于四蹄腾空地飞跑起来。程桂荣反而觉得比刚才轻松多了,也坐得稳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向她袭来,她感觉又兴奋又刺激。两旁的树成排地向她的身后倒去,风在她的耳边呼呼地响着,撩起她的长发,飘散的长发时不时地扫着王豆豆的脸。 王豆豆感到脸上痒痒的,鼻子里似乎还钻进了一种异样的味道,他很喜欢,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他悄悄地把脸贴近了程桂荣的后脑勺。大概是程桂荣感到后脖领有些痒痒,冷不丁往后一仰脖,正巧撞到了王豆豆的鼻子。这让王豆豆感到鼻子一阵阵地酸疼,不觉“哎呀”叫出声来。 程桂荣听到坐在后面王豆豆的叫声,就问道:“小长官,是不是我的头发没洗,把你给熏着了?” 王豆豆被这一问羞得满脸通红,幸好程桂荣坐在前面,看不着自己的窘态。于是他用手揉了揉鼻子,答道:“没有、没有、挺好的。”停了一下又说:“二妮姐,以后别叫我小长官,就叫我小豆豆吧。在部队上,大家都叫我小土豆呢。” 程桂荣没有见过这么爽朗的人,便高兴地答应着。 王豆豆见她高兴就又说道:“二妮姐,你到了龙脉,要是找不到老乡,就到开荒大队去找我吧!” 程桂荣不好意思地说:“我除了会做饭,啥也不会,笨手笨脚的,你们能要我?” 王豆豆看出程桂荣想去却又有些担忧的心态,就说:“会做饭就行呗,只要你要愿意来,肯定没问题。” 话音刚落,一辆大卡车迎面疾驶而来,王豆豆一勒缰绳,马儿长嘶一声扬起了前蹄,把个程桂荣坐滑梯似的滑在了王豆豆的怀抱里。程桂荣急得喊了起来:“小豆豆,别抱我!别抱我!让人看见了咱俩这样,这成啥了?” “二妮姐,你是我姐,抱你怕什么?我要是不兜着你,你不早就摔下来了吗?” 两人就这么一路说笑着,让人看了真像一对亲姐弟,不知不觉中龙脉一点点地近了。 §§第三十二章 粮食纪念碑 郝前进等十五位烈士的追悼会如期举行了.郝前进和王金龙等十四位在攻打地塞中牺牲的烈士,都换上了崭新的军装,静静地躺在棺木中。每具棺木的后面是墓穴,分成三排,整齐地排列着。每个墓穴前都放着一色柞木制成的墓碑,上面写着烈士的名字,墓穴前面的空地上是临时搭起的台,台中央挂着一个巨大的“奠”字,台前是一座花岗岩筑成的纪念碑,碑高两米、宽一米、厚五十公分。碑的正面刻着五个金色篆体大字:“粮食纪念碑”,显得十分注重醒目。右上角镌刻着立碑的原因:“为纪念解放战争中夺取龙脉县地塞粮库的战斗而英勇牺牲的烈士”,右下角是立碑人和立碑时间:“洪涛一九四八年秋”;碑的背面记载着在夺塞战斗中烈士们牺牲的经过……以及十六名牺牲烈士的姓名:丁大勇、王磊、王志刚、王金龙、毛永胜、包哲明、石小满、金罗、大毅、雷一鸣、彭刚、郝前进、张解荣、秦建民、彭大兵、胡玉柱。 碑的两侧摆放着两袋从地塞粮库里缴获的小麦。墓地的四周以及通往墓地的道上,杂草、蒿子早已被砍光,取而代之的是松树、柏树。每棵树的树杈上都垂挂着一串串几乎垂到地的白面馒头。台下,胸戴白花的开荒队员肃立着,在“奠”字台前站成整齐的两排。他们的身后,是战士们写的挽联: 为粮食苍天青山鉴碧血忠魂斗顽匪英雄男儿写千古春秋生为人杰,擒妖降魔创千秋伟业死作鬼雄,披肝沥胆保万代昌平英雄气贯长虹,敢叫老天开眼战士腿踏荒原,喝令大地献粮一腔热血化长虹英魂存天地千里沃野埋忠骨江山披锦绣…… 墓地布置得庄严肃穆。一个悲痛的时刻即将到来。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大卡车正从龙脉向着开荒点墓地方向徐徐驶来,停在远离墓地的地方。刘美玉、金晓燕搀扶着郝妈妈从吉普车里走出,从卡车里走出洪涛、林大锤、阎永清,陪同其他烈士家属一起向墓地缓缓走去…… 还没到粮食纪念碑前,郝妈妈已经哭得痛不欲生了。洪涛便上前拉住郝妈妈的手说:“老人家,您仅有的一个儿子为了革命没有了,可是你往两边看看,这么多的战士都是您的儿子,您一定要节哀呀,相信他们,为了您这样的妈妈,他们一定会化悲痛为力量,消灭敌人,把明天建设得更美好。” 郝妈妈坚毅地说:“洪专员您放心,让我把眼泪哭干吧,我知道我该怎么做。”她走到馒头树前,提起一串馒头,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又挂到树上,转身说:“洪专员、林书记,我心里明白,这是你们对我的孝敬,也是郝前进对我的孝敬啊!更是所有的我的孩子们对我的孝敬。”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林大锤上前拉住郝妈妈的手,大声叫着:“妈----妈----” 台下两边的队伍中发出海啸般的喊声:“妈----妈----” 随着呼喊,两边的战士们齐刷刷地跪下了。跪在烈士墓前,跪在粮食纪念碑前,跪在满头白发的郝妈妈脚下,就像两道铁壁铜墙。 这场景让郝妈妈多感动啊,她泪眼模糊着,不知说什么好,她走过去,想要把战士们一个一个地拽起来,口中不住地说:“孩子们,孩子们----起来,都给我起来。” 可是,战士们谁也不起。 郝妈妈抬头见底下黑压压地跪着一大片,只好转身对林大锤说:“林书记,你就下命令吧,让我的儿子们都起来!” 林大锤大声喊道:“同志们,郝妈妈认你们这些儿子了,哪有做儿子的不听母亲的呢?起立!” 全体战士大声呼喊:“郝----妈----妈----!”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密林,远山荡起了这苍凉悲壮的回声。 林大锤一把扯下头上的军帽,由于用力过猛,一不小心把头上缠着的白纱布也扯了下来。接着,他宣布向烈士墓默哀三分钟。此时四周青山肃立,大地寂寥无声,只有秋虫在低惋地悲鸣。 默哀之后,洪涛对郝妈妈说:“郝妈妈,我们一起去瞻仰烈士遗容吧。”郝妈妈在前,洪涛、林大锤在后,台下的两列队形现在排成了一字长龙,走过粮食纪念碑时,每人抓一把小麦,在经过烈士的棺木时,就往里面烈士身上撒几颗麦粒。郝妈妈来到儿子的棺木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使她忍不住再一次失声痛哭,可当她转过脸瞧见自己身后那长长的队伍,她止住了哭,往儿子身上撒下几颗麦粒,又向其他烈士的棺木走去,她来到了王金龙的墓穴前,郝妈妈默默地说:“孩子,你妈妈没有来,我就替你妈妈送送你吧。”说着往棺木里撒下几颗麦粒。人们一个挨一个地用自己的方式向烈士诉说着,跟烈士做最后的告别。 瞻仰完遗容,人们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林大锤走到台前讲话:“郝妈妈、所有烈士的家属们、战友们:今天的追悼会是我们大胡子首长定的,这次地塞夺粮战斗取得胜利的消息,他听了非常高兴,他指出这是粮食战场上的一次伟大胜利,没有这个战场的胜利,就很难保证全国各大战场的军事胜利,因此他指示要对在粮食战场上牺牲的烈士立碑纪念,并且大胡子首长还提议这座碑就叫’粮食纪念碑’,用来纪念在身后为粮食而牺牲的十六名烈士。为什么这座碑要叫’粮食纪念碑’呢?因为没有他们生命的付出,就换不来地塞粮库里那几百万斤的粮食。他们是为粮食而牺牲的,所以叫粮食纪念碑。这个名称还有一个意义,那就是:粮食纪念碑也是生命纪念碑。有了粮食才会有生命,生命需要粮食,生命离不开粮食,民以食为天嘛!这个’天’就是粮食。我们是一支生产和保卫粮食的队伍,也是一支保卫和保障生命的队伍。让我们一起举起右手,向着烈士,向着这粮食纪念碑,向着苍天,向着这亘古荒原,许下我们庄严的誓言:决不辜负党的嘱托!” 众战士举手振臂高呼:“决不辜负党的嘱托!” “决不辜负人民的期望!” 众战士举手振臂高呼:“决不辜负人民的期望!” “向荒原要粮,为人民造福!” 众战士举手振臂高呼:“向荒原要粮,为人民造福!” 铮铮誓言震撼天地,在荒原上久久回荡。 林大锤掏出手枪,举向天空,战士们也都举枪向天: “战友们,让我们用枪声为烈士送别吧。” “砰----砰----砰----” “砰----砰----砰----” 这隆重而撼人心魄的一幕让刘美玉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紧紧地盯着林大锤,瞧着他拉掉了绑在头上的白纱布,瞧着他脑门上渗出的血水,她双眼模糊了。 现在,烈士的棺木要入殓下葬了。老天也许是被感动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中,人们雨水和着泪水,把一具具棺木下到墓穴中,填土、立碑、种树。 葬礼结束了,战士们缓缓地离开了墓地,郝妈妈仍坐在儿子的墓前哭泣。任凭刘美玉、金晓燕怎么劝,怎么拉,老人家就是不起来,像生了根一样。洪涛见此情景,对刘美玉、金晓燕摆摆手:“你们先走开吧,让老人家好好放声哭一哭,这样她也许会好受一些。那辆吉普车留着送她,我和林书记有事,要先走了。注意别让老人家在雨中淋雨淋久了。” 洪涛、林大锤上车走了。郝妈妈拍打着孩子的新坟,再次大放悲声:“进儿……我的进儿,你怎么就不等娘来……呀,你不是答应过娘,要陪娘一起看看这满树的白面馒头吗……” 远处的刘美玉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声音,想着刚才的一幕幕,不禁一阵阵地心酸,眼圈就红了起来。金晓燕见此情景,就说:“美玉姐,我以前从没见到你哭过,可是刚才林书记讲话的时候,我看到你哭了。当时,林书记的头上的伤口在流血,你也是眼圈红红的盯着看。原来你不光是在悼念烈士啊……” “是的,当时我被他的话,被他的行动感动着,不能自已。” “我也好受感动。” 刘美玉擦了擦红肿的双眼,抚着金晓燕的肩头说:“晓燕,准确地说,我的感受不只是感动,而是震撼。参加了这次战斗,我仿佛投胎重新做了人,一下子参透了生命的意义。不知为什么,从前对林书记心里总是别着劲,现在林书记越冲我们发火,我反而对他越敬重,在他的身上仿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我不由自主。” “恐怕不只是敬重吧?”金晓燕话里有话。 刘美玉轻轻推了她一把:“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打哈哈!你知道我心里怪不好受的,晓燕,不知怎么回事,这些天我心里装满了他。” “我佩服他,也佩服你,你们俩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敢爱敢恨。这就叫’自古美女爱英雄’,你美玉性格再特,也逃脱不了这一关。” 刘美玉绷着脸:“去你的,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还拿我说笑。” “我说的也是正经的,你在这种时候产生了’那个’,就大胆地去’那个’好了,那多来劲啊,这是在战斗中结成的’那个’。反正现在左县长的媳妇也来了,没人敢再干扰你’那个’了,我支持你’那个’,配合你实现你的’那个’。”金晓燕像绕口令似的,一口气说出那么多的“那个”。说完,调皮地朝着刘美玉笑着。 “我没心思跟你贫。”刘美玉心事重重地说。 “好啊,不跟我说心里话,那我可不管你了,我可要冲了----” 刘美玉内心正痛苦地挣扎着,她知道,林大锤新婚燕尔,为了工作割舍小爱,选择了大爱。刘美玉很想见见那位仅做了一天新娘的艾小凤。直觉告诉她,那一定也是个美丽动人的姑娘,那位尚未谋面的嫂子也一定有着一颗金子一般的心。因为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和自己心目中的林大锤般配。可她又觉得这么长时间的分离,金子的光泽也许也会暗淡。那么,自己应该去熨帖那颗心,帮她拭去时间留下的灰尘;去慰藉那颗心,帮她把幸福的根牢牢扎下……这样做,心中是有些酸楚,但是假如能换来他们两个人的幸福,又为何不能真诚地祝福他们呢?这面破镜还能不能重圆?关键是要找到那位艾小凤。嫂子在哪儿呢?为什么她不来找他呢?她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她忽然想到这一切也谢有从王豆豆那儿可以了解到…… 林大锤和洪涛离开了追悼会现场,就去了开荒的现场。原来洪涛听说垦荒大队遇到了硬骨头,就要亲自去看看。他们乘坐的大卡车在潮湿的荒甸里颠簸着,就像坐在一条风lang中前行的船上,那无边的“塔头墩”就像大海的lang涛,大卡车在lang涛中摇晃着,行进着,看着不远,可还是要摇晃好半天才到达。 庄大客气见汽车停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便迎上前去,“是洪专员、林书记啊,你们吃了吗?” 林大锤赶紧答道:“大叔,吃过了,您吃了吗?” 庄大客气笑眯眯地说:“吃过了,吃过了。” 洪涛问道:“听说你们开荒遇到难题了?” “是呀,在这个地方开荒办农场,选址选得有问题啊。”庄大客气一本正经地说。 林大锤听了一愣:“啊,有什么问题?” 庄大客气朝两台拖拉机一指:“你看,那两台小火犁都翻不动这塔头墩,憋得哞哞直叫,光冒浓烟,你们看到了吧,太费劲了,要不,怎么连小日本都放弃了呢?” 林大锤、洪涛顺着庄大客气的指点看过去,在两台小火犁的边上,开荒战士在一块湿地里,挽着裤腿,七人一组拉一台犁,也很艰难,光听着“哎唷”、“哎唷”地喊号,犁却只是在艰难地前行,那些挥镐的就更别提了。在这里,人和自然在拼着命地较量着,而在这场较量中,自然的威力尚未施展,而人力却已经到达了极限。 洪涛向庄大客气询问道:“大叔,您给说说,有什么办法没有”? 庄大客气望着这片遍布塔头墩的涝洼地说开了往事:“其实,要说开荒,这儿还真是荒原上一块最好的地方。离县城又近,将来打了粮食,运输也方便啊。就是这一长溜的涝洼地和前面那片鬼沼,把老大一片好地给糟蹋了,靠近县城的这一边没有多少好地,好地都在鬼沼的那一边。即使打了粮食也弄不回来。因此要办大农场,吃那块’肥肉’,就必须先治好眼前这片涝洼地和鬼沼。可是,不容易啊!当年小日本开拓团也是相中了那片地的肥实劲儿,可是小鬼子急着要粮食,又没心思治理,一本正经地跑到这儿,比划了没几下就泄气了。” 林大锤望着洪涛:“开荒大队还没到时,左县长就把这儿选作开荒点了,看来也是看中了那片好地。日本鬼子是为了掠夺,不是帮咱们建设的,所以遇到难题就跑了。我们是荒原的主人,我们不能躲也不能绕呀,这儿离县城近,离地塞粮库近,离新建的晒粮场也近,离省级公路更近,这块横我们家门口的荒地都收拾不了,还叫什么垦荒大队呀?” 洪涛又问庄大客气:“大叔,您刚才说的’鬼沼’是怎么回事?” “这片涝洼地和前面的鬼沼常年被水泡着。土质特别肥,所以水草也长得特别好,水草和水中的浮游生物一年年地霉烂,这泥就变得又腻又浓。人和野兽要是淌了进去,进不了,退不了,更游不了,只能一点一点往下沉,没人能救,谁救谁就一块儿陷下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泥浆慢慢地没过头顶,当地人管这叫’大酱缸’。拖拉机要是进去了,也一样出不来。我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这水底下有鬼拖着往下沉,所以就叫它’鬼沼’。早年有一个好车把式,自信他的马和他的赶车技术,想抄近路进龙脉山去拉烧柴,结果四匹马全没顶了,车老板站到马背上还是没能幸免,被鬼沼没了顶了。” 听完庄大客气的一番介绍,洪涛说:“这样吧,我去趟省城,给你们找些专家来对这个鬼沼勘探研究一下,作出规划,在和自然的较量中,我们要尊重科学,不能光靠蛮干,在这儿开荒建农场,适不适合?鬼沼能不能利用?该怎么办?我们还是听听专家的吧。” §§第三十三章 新的难点 荒郊野外,天空阴沉,路边又添了一座新坟,坟前的墓碑上写着“左陈氏之墓”.左光辉一韶孝,在墓前烧着纸钱,一阵风来,吹起了片片未燃尽的黑色纸灰,像一只只蝴蝶在随风上下翻飞。那黑色的精灵在墓前舞着,似乎是在为逝者安魂。 左光辉望着望着,一阵悲痛袭来,不禁失声痛哭。都是为儿不孝,老母亲才千里跋涉寻找自己,一路上忍饥挨饿,吃尽了多少苦呀!为的是想寻一份亲情,寻一份依靠,寻一个温馨的家。可是自打母亲来到龙脉,由于自己对程桂荣的不满,没让母亲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在这个家中也没给过一天好脸子。现在,母亲含恨离去了。左光辉在心中骂自己是个逆子,天底下要都像自己这样的不孝儿孙,为父母者生儿育女还有啥意思。母亲临咽气时还在不停地叨念着:“媳妇回来了没有?你给我去把媳妇找回来!”老人的声音犹在耳畔,是自己逼走了媳妇,虽说母亲是被火烧死的,可是媳妇要是在家,能让母亲被火烧吗?逼走了媳妇等于是逼死了老娘,他感到自己罪孽深重。自己七岁丧父,是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供他上学,教他做人,为他娶妻……左家能撑到今天,我左光辉能出人头地当上县长,离不开这个长眠地下的慈母的功劳。正当一家人团聚,自己有能力尽孝,让她老人家开开心心地颐养天年,却一次次让恩重如山的老娘担忧、受气。想到这儿,他感到心上像有一把刀子在剜割着,使他一阵阵绞痛。他忏悔着自己的种种不是,请求母亲在天之灵的宽恕。他想起与自己非亲非故的林书记受着伤还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场救出老母的感人一幕;他想起洪专员得知家里着火后,专门打来电话慰问老母的病情,当听说母亲撒手人寰,又特地打来电话嘱咐自己要节哀,要好好料理老人的后事,还特地关照自己,不必去参加郝前进队长的追悼会了;他想起,在母亲病重期间,常永瑞、周泰安、翟斌等人轮流到医院守护的情景…… 这样想着想着,这一桩桩动人的故事让他心里又泛起了一阵阵的暖意。突然间,他记起今天下午县委县政府有个会议,这是林书记回来以后召开的第一次会议,必须尽快赶回去参加,不然…… 左光辉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等他推门走进会议室,发现除了自己,该到的人全到了,见林大锤边上的位置还空着,就挨着坐下。 林大锤见人齐了,就宣布开会。今天的会议,他作了周密的考虑,要从左光辉手中把征粮工作接管过来,就必然涉及一场思想交锋,不能再和风细雨了,只要自己是出于公心,坦诚相待,他相信左县长会理解的。 首先,他把夺取地塞的战斗情况简要地给大家作了介绍,还突出强调,地塞里的粮食作为战利品,是不准随意动用的,这是纪律。按着洪专员的指示,地塞已由临时二团接管了,粮食的押运工作也由他们负责。关于王老虎逃脱一节,他也向与会同志作了通报,告诫大家要继续提高警惕,要防止敌人各种可能的破坏活动。 之后,他才把话题转到今天会议的主题上,他心情沉重地说:“同志们,我们今天会议的中心议题就是征粮。说实话,谈这项工作我都感到脸红。记得我刚到龙脉的时候,也开过一个办公会议,那次会议的中心就是讨论班子成员的分工,我负责侦察攻打地塞,左县长负责征粮,是这样吧?可是我不在家的这一段日子里,征粮工作开展得怎么样呢?听王副省长说,在全省,我们县拿了’两个第一’!一是,我们县在全省是第一个带头交粮的县,还得到了上级的通报表扬。二是,到目前为止,我们县在完成交粮任务的总额上,又创造了个倒数第一!我知道,你家遭遇了不幸,母亲又突然去世了,你心里难过是正常的,可是我们县的征粮工作在全省倒数第一就不正常了,别忘了龙脉县号称是东北局最好的产粮县,是全省的粮食集散中心,怎么能’打狼’呢----左光辉同志!” 马奇山想替左光辉辩解几句:“林书记----左县长他----”话没说完,只听林大锤一拍桌子:“住嘴!”这厉声一喝把马奇山刚想好的话全吓了回去,他狼狈地低下头,不再吱声。 林书记说的这些话句句是实情,且又语重心长。按理说,面对林大锤的批评指责,左光辉应当认真反躬自省,何况……可是,林大锤的这些话,在左光辉听来,句句刺耳,句句刺心。在他脑海中形成的第一感受就是:你在整我,在拆我的台,拆我的台好抬高你自己。别以为你夺了地塞就是大英雄,想呵斥谁就呵斥谁。老子偏不买你的账! 如果说先前在母亲坟前,左光辉是良心发现,是真情忏悔,那是在特殊环境下的本我和超我的表现。那么此刻,一旦回到了现实中,他又变回到原先那个自我的左光辉。他心中的那杆天平,又开始向自己那边倾斜。一个主持工作的主要领导同志,一个正处在丧母悲痛之中的同志,将心比心,你林大锤怎么能这样无情地当众批评我呢?就算你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这么不尊重人吧。马奇山不过想讲几句公道话,你不但不让人家讲,还拍桌子,什么作风?简直是军阀作风!左光辉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站起来,显得很不服气:“我不能接受你的批评,我左光辉已经尽了力了。龙脉县是产粮大县,粮食征收不上来,我有什么办法?”说完他坐下,双眼还直直地盯着林大锤,仿佛两杆喷着火的焊枪。 林大锤本来并不想针对左光辉。可偏偏今天开的是征粮工作会议,而他左光辉是征粮工作的负责人,龙脉的征粮工作在全省倒数第一,还强调自己尽力了,来推卸责任,这是什么工作态度啊!见他还要为自己辩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问我有什么办法,没办法,你立什么军令状呢?收不上粮食,你还抢着送什么全省第一车粮呢。收不上粮食,还显个什么大屁眼子啊?” 一句脏口让全场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全场鸦雀无声。在龙脉县的历史上,从来还没有谁对现任的县长如此的大不敬。尽管这些话在左光辉听来句句不入耳,可林大锤说的哪句不是实情。左光辉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嗫嚅着说:“我,我这也是为了咱龙脉县好。” “这种好我们不要!我们提倡办实事,不要出这种风头,图这种虚名!”今天林大锤一改往日作风,说话咄咄逼人,得理寸步不让。在这种会议上用这样口气的发言,底下的人还都没有见识过,谁也不敢吱声。林大锤第一次让县领导班子见识了他的另一面:威严。 憋了一会儿,左光辉越想越生气,他蹭地一下站起来说:“别站着说话不嫌腰疼,有本事你来征粮,让我看看!” 左光辉这话显然是挑衅,大家一齐把目光都转向了林大锤,看他怎么接招。 只见林大锤笑了笑,慢吞吞地说:“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我也不推脱,我来征粮就我来征粮。但我决不会像你那样,组织什么’粮食纠察队’,不分青红皂白,挨家挨户上人家里翻箱倒柜,这跟土匪抢粮有什么区别?这么做只能挫伤群众的征粮积极性,只会被敌人利用,让群众和政府形成对立,自己陷于孤立,工作陷于被动。洪专员知道后,对龙脉这种过激的工作方式表示担忧。据他介绍,全省二十多个县围绕着征粮工作的开展,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案件了,有的县出现了恐吓信,有的县征粮队员被暗杀……还有你家突然起火,难道和你的这种征粮方式就没有关系?我要征粮,我会用心去征,用脑子去征,想尽办法去征,区别对待地征……我会让那些粮商自觉自愿地把粮食送过来。” 这一席话击中了左光辉的要害,这不是明摆着说他征粮不会用脑子,不会想办法,不懂得区别对待,结果不就是形成对立,让自己陷于被动吗。他不吱声了,像一只败下阵来的公鸡,头一低,赌气地坐下了。 林大锤平静了一会儿,知道这些话左光辉难以接受,就用和缓些的语气说:“我说左县长,我是个粗人,请你别太在意我刚才用什么方式说话,说了些什么。你我一样,重任在肩。我是真心希望你我能携起手来,把龙脉的事情干好。要知道,中国历代帝王到国民党大大小小的官儿,当的都是印疙瘩官儿。”说着他把手指拱成图章大小的圆形,“为了这个印疙瘩,他们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一旦有了这个印疙瘩,他们便只顾一己之私利,不顾百姓的死活。真能做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好官,微乎其微。只有我们***的官,当的是为老百姓负责任的官,当的是对得起百姓、有良心的官儿。”林大锤说到这儿,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继续说道:“什么是责任?啊?好比说,你左县长和省长签订了二百万斤军粮的军令状,那沈阳战场上,就把你这二百万斤的指标下到了在炮火中浴血奋战的每一位指战员的肚子里了。你的指标完成了,他们就能填饱了肚子打仗,你说这责任得了吗?” 马奇山在一旁小声嘀咕:“我们不也完成了五万斤军粮了吗?” 这话被林大锤听得一清二楚。他转过身子对着马奇山说:“那五万斤是昨天的粮!今天早就变成屎了。那屎还能吃吗?”他突然又加重了语气,“马局长,让你呆在粮食局长这个位子上是干什么吃的?让你配合左县长征粮,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还能不能干?不能干的滚他妈的蛋!”看来林大锤真的是发火了。他已经有两句粗话了。 马奇山被他骂得沉下了头,他知道这是他自找的。在这种场合,面对林大锤咄咄逼人的气势,他不敢计较,但马奇山并不是怕挨骂,而是在担心林大锤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故意敲山震虎,那头设下陷阱,正等着自己往里钻?现在林大锤拿下了地塞,气势正盛。自己手下的几员虎将也都被他收拾完了,仅剩一个王老虎,也如丧家之犬,还不知躲哪个角落里呢。如果林大锤真掌握了什么,接下来就该拿他马奇山开刀了?他清楚一场新的较量必将开始,林大锤这些话可以看作向他宣战的第一枪,他心里暗暗地说:等着吧,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把我惹急了,大不了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林大锤不想再跟马奇山啰嗦,他把身子转向左光辉,动情地说:“左县长,说到责任,其实就是我们对老百姓的良心。当然你也有你的难处,可是你要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呀!就拿这场地塞战斗来说吧,郝前进大队长和其他十五名战士没了,他们都是生龙活虎的,是跟着我浴血奋战了多年的,有着生死之交的好兄弟啊,要是我也一直在悲痛中哭哭唧唧,不用烈士的鲜血激发自己去努力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我就没有尽到我的责任,也没有对得起老百姓的良心----我的左县长,你不也曾是大家敬仰的杀鬼子、打老虎的英雄吗?” 马奇山赶紧说道:“对,对,左县长是英雄……” 林大锤不屑地回头瞧了一眼马奇山,仍然对着左光辉,眼里流露出期盼的眼神,语重心长地说道:“英雄----,世上没有永远的英雄。英雄要是只躺在自己的功劳簿上,不再前进,就会变成狗熊,变成狗熊!这你懂吗,懂吗?” 最后的几句语气强到了极点,既情真意切,又振聋发聩。它仿佛魔咒,在左光辉的心头反复敲打着:英雄不再前进,就是狗熊!左光辉觉得自己是该静静地思考一下自己的过去,思考一下林书记的这些话和那期盼的眼神,林大锤若不是真心实意地为了工作和对工作的高度责任感,至于和自己撕破脸皮,发那么大的火吗?至少在林大锤来到龙脉以后的这段日子里,左光辉不觉得林大锤是个装模作样会演戏的人,他相信这人是实在的,他的话是他的真情流露,不过实在太冲,真让人受不了。 临时病房被庄青草几个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上每天都换上她们采摘来的新鲜野花。黄的、白的、粉的、紫的……花儿增添了病房里的色彩,让人一进来就有一种温馨的感觉。武大为、张猛等6名伤员就躺在这临时病房里,其中只有武大为被金晓燕认定是重伤员。那天,他就是不肯上救护车,硬把救治让给了其他重伤员,自己成天混在轻伤员队伍中,追悼会那天还和张猛闹着非要去参加不可。金晓燕、刘美玉说啥也不同意,正好林大锤陪着洪涛来看望见大家,被金大夫一告状,才让洪专员给压下了。张猛瞅着庄青草出去了,屋里只剩下6个男的,就对武大为说:“武副团长,你那伤能耽误生孩子吗?” 武大为咧了咧嘴:“张猛,你说王老虎这个王八蛋,打哪儿不行,偏往裤裆里打,小蛋蛋都被打碎了,还怎么生孩子,恐怕要绝后了,找媳妇也别提了。” 张猛是在冲进6号宿舍与敌人拼刺刀时,一个敌人从背后抱住了他,当时他的后背全被扎出了血眼子。所以不能仰着睡,他趴在床上仰着头对武大为说:“别怕,副团长,你是为了救庄青草才负的伤,那庄青草应该嫁给你才对。” 其他四人也“对呀!是呀!”地一起跟着说。张猛又问道:“那庄青草知道你伤哪儿了吗?” “大概不知道”,说这话时,武大为红着脸。 “那庄大叔他知道不?” “大概也不知道。金晓燕、刘美玉答应给我保密。再说,给我上药包扎的时候,他俩都不在。” 这时门口传来了汽车声,一会儿王豆豆跑了进来:“武大队长,洪专员派我给你们送药来了。他从省里请来的勘探专家也到了。” 这消息让武大为非常振奋,他大声问:“在哪儿呢?” 王豆豆说:“洪专员陪他们下荒地去了。” 武大为哪里躺得下去,他打从接受垦荒大队队长职务以来,就一心想着要让荒原翻个个儿,明年就一车车的往外拉粮食。谁知道林书记掉下了地塞,自己只好放下开荒这头去打地塞,这仗又打得这么窝囊,不但没逮着王老虎,刚下去就挂了彩,还处处让别人为自己操心。这天天躺着的日子让武大为着实难受,前些天听说开荒地里到处是“塔头墩”,连小火犁都翻不动它;近来又遇着涝洼塘,人、机都下不去;前面还有什么“鬼沼”,战士们有劲儿使不上,急得直上火。他一直想下去走走看看,但每次都让刘美玉和金晓燕给拦住了,现在听说从省里请来了勘探专家,他说啥也不肯再这么躺着了,于是,他努力坐了起来,把被子揭开,刚准备下地,却又被金晓燕逮了个“现行”。 “武队长,你的伤还没好,不能下地,只能卧床静养。这伤口要是感染了就麻烦了。” 金晓燕正端着药盘进来,准备给大家换药,见武大为要下地就赶快放下药盘,走到武大为床前摁住他,“你又要上哪儿呀,武大队长!你总不带好头,别的伤员都跟着你学,那我们还怎么管理呀?” 武大为也不搭理,一弯腰,从床底下抽出根拐棍,努力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刚才王豆豆说省里的勘探专家来了,我要陪他们上鬼沼那儿看看去。” “不行!你不能去,那儿有人。林书记、庄大叔都在那儿呢。”金晓燕态度十分坚决,拽着他的胳膊就是不肯松手。 武大为轻轻地一扒拉,金晓燕仍然不肯松手。武大为厉声命令道:“松手!金大夫,你关心到适当处我会感激,关心到不正当处就叫人烦了,知不知道?” 这话刚好被正走进屋的刘美玉听到,见他扒拉金晓燕,赶忙走上前来,指着武大为说:“好心当作驴肝肺,什么叫不正当处?你当大队长也不能欺负人啊。” 武大为见金晓燕又来了帮手,知道不来点硬的,自己还是走不了。于是他把被金晓燕按住的那条胳膊用点力一推,把金晓燕推得闪了个趔趄,然后拄着棍子站起身来,吃力地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你们阻止我的工作,就是不正当处。” 刘美玉刚要分辨,张猛见状,望着刘美玉求助地说:“你们就让他去吧,你们还不了解他,成天躺在这儿,他真会憋出病来的。” 金晓燕委屈极了,一下子扑到刘美玉的怀里,哭出了声:“美玉姐----” 刘美玉抚弄着金晓燕的头,看着武大为拄着棍子出了门。 武大为走出了临时病房,微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北方这金秋的风,吹在身上感觉不只是爽,而是太爽了,他仰望蓝天白云,天那么高,那么蓝。好些天没下地走动,他感到有些头重脚轻。他看到正在不远处的王豆豆,便招呼道:“小土豆,过来,扶我上车,送我去’鬼沼’”。 王豆豆跑过来,扶着武大为上了车,然后向鬼沼开去。 车上,武大为想起有些天没见着王豆豆的人影了,就问:“这些天,你上哪儿了?”这病房是王豆豆每天必到之处,他不但能给大家带来外面的消息,还给大家讲从他奶奶那儿听来的稀奇古怪的故事,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一天不见,反倒觉着生活中少了点啥。 见武队长问起,王豆豆就把憋心里的郁闷全倒了出来:“我去了趟长春,想找咱团长的媳妇问个明白,不能总这么不明不白地拖着。我要问她心里还有没有咱团长了,问她为啥又嫁了人?她要说不明白,我也好替咱团长出口闷气,她算什么呀?……万一另有原因,咱也别委屈了人家。那样的话,咱团长也好破镜重圆!” “那你见着嫂子没有?”武大为关切地问。 “见着倒好了,那刘老大粮店的人,说她又跑了。这到底算怎么档子事呢?”提起这事,王豆豆就一肚子的官司。他实在想不明白,曾经让自己羡慕不已的嫂子,还指望着她给自己说个媳妇呢,怎么会嫁人?既然嫁了人,又为什么要跑呢?他也不知道该往好的地方想,还是该往坏的地方想。 武大为觉得艾小凤走了也好,就宽慰王豆豆说:“算了吧,就当咱团长嗑瓜子嗑出了个臭虫来。军人嘛,要心胸豁达,要宽容。想明白这一点,就认了。凭咱团长,什么样的姑娘找不着呢,她艾小凤嫁人就嫁人吧,好姑娘有的是,团长还可再找一个。” 王豆豆听不明白武大队长这话里的意思,是看透了艾小凤,还是有意想让团长重新再找一个?问道:“这事儿整得不明不白的,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呀?” 见王豆豆误会了自己,武大为笑着对王豆豆说:“你呀,挺精明的一个人,真没看出什么来?” 王豆豆被这一问更是云里雾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来,就问道:“看出什么呀,神神叨叨的,快直说了吧!” 武大为望着王豆豆神秘地说:“咱开荒大队的这两个洋学生看上咱团长了,尤其是刘美玉。” “你怎么知道的?” “我会看,你没见到刘美玉每次望着咱团长时的眼神都与一般人不一样?” 王豆豆天真地笑着:“真的吗?” “骗你干什么,不信你自己留心观察就知道了。” 王豆豆这下放心了,他相信这是真的。团长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没有人爱呢,刘美玉和团长,真是太般配了,要是他俩能成,他也就不用再为找不着艾小凤而烦心了。他一踩油门,车飞速向“鬼沼”驶去。 马奇山的棋越下越输。地塞丢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老“窝”也被连锅端了。那个林大锤不但没死,居然还神气活现地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这些天,他就像一只斗败的大公鸡,捂着累累的伤痕,度日如年。他已不再关心王老虎和他那些弟兄们是死是活,他关心的是鸡飞蛋打,还怎么去完成上司交给他的任务。他手中的粮食现在成了攻打沈阳的**的军粮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回南京,去见他的老师。他恨洪涛、恨林大锤、恨***,恨他们毁了自己的好梦!他怨王老虎这伙笨蛋,事情全毁在他手里,为什么不在最后时刻烧掉粮食,杀了林大锤呢?那样的话,**得到的只是一座空地塞,啥也得不到,就算为党国尽了忠,马奇山也会念他们一辈子,自己也能风风光光地回南京,现在他什么都不敢想了。往事如烟呐,如烟就让它消散了吧,看来只有作长期潜伏的准备了,他要夹紧尾巴做人,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看将来吧,不是还有美国人吗?将来,也许……等着吧。 马奇山别的没等着,倒是把王老虎给等来了。 这天下班时间,马奇山像往常一样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一个僻静处,突然有一只手从背后搭在他的肩上,“虎爷,怎么不认识了?”声音好熟悉,马奇山回头一瞧,吓了一跳。身后站着一个穿长衫、戴墨镜,把礼帽帽檐压得低低的人。此人正是王老虎。王老虎的突然出现,让马奇山又惊又喜,他见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也不搭话领着王老虎向大鼓书馆走去。 书馆内一片嘈杂。有卖烟的,有卖五香蛋、油炸糕等各种小点心的,有卖瓜子等各种小零嘴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马奇山挑了个不显眼的旮旯坐下,王老虎挨着坐在边上。 茗草出场了,袭一身黑丝绒旗袍,珠光片的禳边在灯光下熠熠发光。在三弦胡琴的伴奏下,茗草敲起了大鼓,放开嗓门唱了起来: “开场前,我先大家唱个小段,说说咱县委林书记,他是个’盖帽王’。 他当兵前,祖传三代是铁匠,抢锤盖帽那准劲儿是钢!钢!钢! 为求解放他扛枪把兵当,屡建奇功威名扬。 长春战役中,林大锤让敌人闻风把胆丧,从此英雄团长美名扬。 如今来到咱龙脉县,下地塞斗顽匪,他又虎口夺粮。 他那把大锤,盖得狼狗缩了脖,盖得王老虎那帮粮匪叫爹又叫娘。 ……” 王老虎一听忍不住骂道:“他妈的,这娘们----我非杀了她。” 马奇山小声说:“地塞丢了,粮食丢了,你还想再惹事呀?” 王老虎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自知失言,赶紧收口说:“对,对,是不能再惹事。” “现在,咱俩没暴露就好。林大锤这人太鬼太奸,只怕日后你我凶多吉少。”马奇山提醒道。 “虎爷,这儿是***的天下,咱俩也混不下去呀,你不是说过带我去南京吗?” “你把粮食弄丢了,还敢去南京?找死呀?” “那不都是按照您的旨意办的吗?怎么都赖我呢?”王老虎有些不服。 “你们都是猪脑子啊?当时一看地塞保不住了,还留着林大锤和粮食有什么用?该杀的杀,该烧的烧!弄得现在有多被动?” 马奇山还要纠缠这些旧账,王老虎怕再这样争下去,自己在战斗刚一打响时就溜之大吉的事会露馅。于是他调转话头说:“现在说那些屁话还有什么用?你就说说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吧?总不能等着***来抓我呀?” 马奇山当然知道眼下就剩两人了,必须精诚团结。要是把王老虎逼急了,他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况且,现在跟他算账确实什么用也没有。为了将来还用得着他,于是慌忙改口说:“现在就剩咱俩了,你我必须拧成一股绳,好好干他一场,只有干出点成绩来,咱俩才好去南京啊。” “我也想为弟兄们报仇呢,你说,怎么干?” “让我再好好合计合计,你等我的信吧。” 马奇山原以为大势已去,打算在***的鼻子底下长期潜伏,夹着尾巴做人,等待机会。因为事到如今,他已经输不起了,干什么都得格外小心才是。可是现在又冒出个王老虎,原本就不甘心失败的他此时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心里那扇封闭的窗户又偷偷地开启了,仿佛刚注射了一针强心剂,让他不再觉得孤掌难鸣,他可以重整旗鼓继续和***继续较量。与其苟且活着,不如拼搏来得精彩,大不了鱼死网破。拼,兴许还能干成几件像样的大事,不说轰轰烈烈吧,起码也得在省里造成重大影响。下一步该怎么走,他必须好好筹划。他把王老虎安置到山神庙的暗室里,并规定他不准随便外出,说完就先走了。 原来山神庙里的暗室是马奇山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 龙脉山的龙嘴洞是块风水宝地,汩汩的清泉一年又一年地往外流淌着。清泉滋养了龙脉大地,使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年年都有好收成,于是龙脉就有了“粮食之乡”的美誉。龙脉人为感谢上苍,于是不知在哪朝哪代,龙脉山的山脚下便建起了这座山神庙。庙前是进山的路,庙的后墙正对着龙嘴洞。自打庙建成,神仙并不辜负虔诚的人们,所以这庙里的香火一直很旺。但是,自从王老虎占山为王以后,进山烧香的人就日渐稀少,终于绝了迹。没成想,这反倒给马奇山创造了机会。有一天,他在山中闲逛,见龙嘴洞咧着大嘴,淌着汩汩的水流,不知里面到底是啥样子,忽然产生了进洞里去看一看的念头。没想到他这突发奇想,让他发现了洞里的另一番天地。原来这从龙嘴洞里流出的水是股暗流,只要进得洞里,就可发现洞里是一个相当宽敞而且隐蔽的地方,地面平整,四周宽敞。经过一番筹划,他在庙里的神龛底下修筑了暗室,还在暗室里和龙嘴洞口设置了几处暗器和暗道机关。里面的人,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可迅速与外界相通。其中有一条暗道可直接通往龙嘴洞里。而外面的人再想从龙嘴洞进入,就只能有去无回了。当时的施工人员后来死的死、走的走。在龙脉,除了他和王老虎,已经没人知道龙嘴洞里的情况了。山寨撤离时,他让王老虎把一些生活用品搬了进来。王老虎当上了军需处处长时,又划拉了不少武器弹药,也偷偷地运往了这里。俗话说“狡兔三窟”,没想到马奇山当年苦心经营的这个据点,如今又将成为他东山再起的最后一张王牌。 马奇山一路上盘算着怎样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来和***博弈。记得当年王老虎得意时,身边总有不少三教九流狐朋狗友。现在王老虎回来了,如果让他再把从前的这些人纠集在一起,说不定还可拉起一支队伍。如果这一设想能成,那么自己东山再起就有了资本。虽然丢了地下粮库,可是龙嘴洞里还可继续发展,把这儿作为自己今后的大本营,一旦时机成熟,就干出一两件漂漂亮亮的大事,那么自己日后回南京,倘能再见到老师,也算脸面上有光了。想到这儿,脚下不觉也轻飘了起来。马奇山仿佛一个迷了路的行路人,眼前又出现了一点点光亮。 不过,要实现这一切,全得依靠王老虎。这个杀人恶魔,只要一露面就会被人认出而怎么才能让他尽早外出联络呢?马奇山不由又陷入了困惑。 §§第三十四章 任重道远 林大锤现在担负起全县征粮工作的重担了,先是由县委、县政府联合发布了《关于严厉打击粮食投机倒把活动、整顿粮食市场的通告》,然后让常永端把正在挨家挨户搜粮的粮食纠察队撤回来.但并没有解散,而是分成两队,一队负责水路的货运检查,另一队负责陆路的货运检查,(包括公路和铁路),统一归公安局管,重点查处粮食的出入境。一旦发现属于投机倒卖粮食的,货物一律没收。如果是正常的大单粮食交易,也得有县政府颁发的批文。这些措施一实施就把龙脉那些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的粮商的发财路给堵死了。既维护了粮食市场的稳定,同时也严厉打击了不法分子的嚣张气焰,使粮食无序外流的可能降到了最低。老百姓个个拍手称快,再看这些个粮商粮贩,哭鼻子的有,背地里骂啥的都有。关于征粮的事,林大锤却一字未提,这让大家不免感到奇怪。 午休时分,马奇山、周泰安、翟斌聚在左光辉办公室里闲聊。 “左县长,这回你可解脱了。林书记亲自挂帅,主持征粮工作,那还不是手拿把掐。”马奇山故意用这话来刺激左光辉,想听听他的反应。 左光辉见马奇山对林书记负责征粮这么有把握,他不明白马奇山是真替自己高兴呢,还是在替自己唱挽歌;是真对林书记赞誉呢,还是在对他揶揄。 “林书记能是能,可一个打铁的,搞粮食这一行,他懂吗?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连左县长都没招,他林大锤一个外乡人能有什么招?这些天,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周泰安说完望了望左光辉,他这话也是故意说给左光辉听的。左光辉心里明白,如果自己不在这儿,或者换林大锤在场,这话可能就有别的说法了。总之,周泰安说的让人听着舒服,但千万别当真。 周泰安又转过身子问翟斌:“翟主任,你知道吗?林书记这些天都干啥去了?” “林书记说来也怪,征粮任务多紧啊,可他天天不是挨家串门唠家常,就是逛、看粮店,也看大的粮食交易市场,不管啥买卖他都看,好像根本没把征粮当回事。”周泰安有疑惑,翟斌心里也纳闷。 周泰安和翟斌在背后议论林书记,尤其是当着左光辉的面。左光辉也觉得这样不妥,不过这三个人都是向着自己的,于是他酸溜溜地说道:“林书记有林书记的工作方法,他不是说了吗,他要用心去收,用脑子去收,想尽办法收,区别对待收……我想,林书记也不会是个说大话的人,也许现在他还没到露招儿的时候,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说曹操,曹操就到。正说话间,林大锤就进了屋,他到这儿,是想找左光辉好好谈谈。那天会上,他看出左光辉对自己还有些误解,于是趁着午休,便走进了左光辉的办公室。可是,刚才一进屋,却发现四个人不约而同用惊愕的眼神望着自己,他猜想他们刚才一定是在说着自己什么。为了缓和大家的尴尬,他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故意扯开话题说:“左县长,我到龙脉的时间不长,可已经和你吵了两架了。怎么样?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哪能呢?你这不都是为了工作吗?我有啥好计较的?” “好,你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就敞亮了,咱们就尿到一个壶里了。那天在会上,我那态度,你能不计较,这使我对你的了解更进了一步,咱俩就应该这样。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我真怕我会上的那些话你接受不了,总想找时间跟你交换一下意见,我这个人就是恨活儿,炮筒子脾气。领着大伙儿攻阵地,仗打得不顺利,我找人吵;围困长春时,敌人一天天就是饿着不投降,我也找人吵,哎,我就这脾气,我也知道不好,想改,可一时还没改了。时间长了,你就了解了。” 左光辉见林大锤主动向自己伸出橄榄枝,于是便下意识地说:“林书记,你那天在会上说得没错,我在负责这项工作,完不成任务,就应该承担责任。”说这话的时候,左光辉仍有些尴尬地低垂着头。刚才林大锤的这些话,也可算是自我检讨吧,这,多少让左光辉在下属面前挽回了点儿面子,他有些勉强地笑着补充道:“林书记,说实话,虽然当时我很尴尬,也下不了台,但事后一想,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有啥事你就直说吧。”左光辉想林大锤来找自己,总归还有别的事。 林大锤转过身子,对翟斌说:“你去把阎副县长、常局长等领导找来,咱们就在这儿开个小会。” 一会儿人都到齐了,林大锤就开始发言:“今天的会议,是我临时决定的,主要是想就一些具体工作跟大家沟通一下思想。我接管征粮工作已经好几天了,大家看我也没什么动静,是不是觉得奇怪?其实,这些天我是在下面摸情况,说好听一点叫’搞调研’,不了解情况怎么开展工作呢?下面,我就把在下面了解到的情况向大家汇报一下:总的来说,农村的情况还是比较好的,虽然经过了几次征粮,农民的余粮也确实不多了,但是绝大多数农民对这次征粮的工作还是能理解的,也是能支持的。个别村存在一些问题,主要还是对’粮食纠察队’的过激行为有抵触情绪,加上外界关于粮食的谣言也比较多,使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产生误解,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只要我们从正面大力宣传党的粮食政策,多做些解释工作,相信群众会谅解的,各种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但是,关于城里的粮商粮贩,他们的问题就比较复杂了,更需要我们擦亮眼睛,区别对待。这些人是这次征粮工作的主要对象,在他们中间存在着各种思想,一是,有一些人听信了敌人的谣言,说用不了多久国民党还要打回来,担心我们的政权不稳,如果现在谁积极支持政府征粮的,到时候就要找他们秋后算账,存有这种思想的人比较普遍。二是,有一些人被利益所驱使,看到金秋季节,新粮马上就要上来了,各地粮商云集龙脉,价格天天看涨,于是他们就顾不上征粮大局了,捂紧了各自的粮袋子,抱着能挺就挺,能拖则拖的想法,打着各自的小算盘,他们希望等熬过了这一阵,粮价能涨到天上去,那时再出手有多好。不过,这只是他们的主观愿望,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随大流的,是看有些人的眼色行事的。三是,少数原本热心支前的积极分子,他们既被郝掌柜案子的恶劣影响所震慑,又碍于多数人的压力,加上前一阶段我们工作方法的不当,客观上也挫伤了他们的积极性,所以就没有人肯再当挑头的了。这样来看,征粮工作的形势确实很严峻,这是不利的一面;但是,我们也要看到有利的一面,那就是广大人民群众对我们新政权的热爱,对我们征粮工作的支持。左县长搞的那个倡议,得到了全县人民的支持,这就是明证,这说明了我们的征粮工作是符合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的。我们的身后站着党和人民,我们还怕什么呢?眼前所遇到的困难,又怎么能使我们退缩呢?我们每一个从事这项伟大而光荣工作的同志,应该感到胆气十足,力量倍增。”说到这儿,他握紧拳头的右手在眼前用力地一挥。稍微平静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 “龙脉的粮食,毫不夸张地说60%都在粮商粮贩的手里。因此,我的征粮工作就必须先从这儿开始,这些人相对集中在县城及城郊结合地带,这也是我们开展工作有利的一面,我相信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我们措施得当,因势利导,我就不信守着鸡窝,还吃不上鸡蛋。”停了一下,他对阎永清说:“你和翟斌帮着做一项工作,明天我要开一个座谈会,对象就是全县的粮商粮贩。你们马上给我制作一些精美的请柬,就写:兹定于明日早晨八点整在县政府大礼堂召开座谈会(会议重要,请务必参加),届时恭候光临。落款就写龙脉县委县政府。县里的每个粮商粮贩都务必送到,而且要落实好人人必到。” “林书记,那他们要是问起座谈会的内容,该怎么说呢?”翟斌问。 “你们就说来了就知道了。” “他们要是有人说不来怎么办?”翟斌又问。 “那你就说’谁要是不来,林书记就亲自来请’。再说,县委县政府出面去请,估计他们当中还没有人敢当面抵制。只要人都到全了,就好办了。” 大家还想听林大锤的葫芦里装的是啥药,他却话题一转,说起了移民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前一阵是我答应招收移民来当垦荒队员,后来忙着打仗,没顾上这头。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移民,足有好几百人,让大家措手不及,造成了工作上的被动。这是我工作的不周,我应当作检讨。不过我也要纠正一个看法,有的同志把这些移民看作麻烦,看作包袱,这是不对的。这些同志只看到眼下他们来了要吃、要喝、要住,只看到给我们的工作造成的压力。可是,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得远一点,就不会这么看问题了。要把我们龙脉建设成人民的大粮仓,要把这儿成片成片的荒原改造成良田,这就需要大批的建设者。没有人去干,能行吗?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就是创业者,是我们建设大型的国营机械化农场的生力军,也是国家的主人翁。人家是来把青春、汗水,甚至生命奉献给我们这块土地,我们应当满腔热情地欢迎他们才对,帮助他们度过眼下的困难,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和激发他们的建设热情。为什么要这么狭隘呢?刚才武大队长来电话说,马架子、地火龙都已经搭建好了,阎副县长,会后你就让大家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一会儿来车接他们过去,另外,你顺便动员一下,让他们去的时候,每人捡一些废铁带过去,别忘了。” 阎永清莫名其妙,问道:“林书记,带铁干什么呀?” 林大锤笑出声来:“哈哈,有铁就可以打刨镐开荒呀!”然后他对左光辉说:“你想办法弄个铁匠炉送到开荒点上去,别忘了还要送点儿好煤,再要一盘石磨,让大家能吃点儿新鲜豆腐,也不能总是啃咸菜疙瘩。” “开荒点上一下子去这么多人,他们的口粮怎么办?”左光辉问道。 “我已经向洪专员从地塞粮库缴获的战利品中借了点儿粮食。一部分留作这些移民的口粮,其余的准备留着跟老乡换明年开春的种子粮的,等秋后打下了粮食再还。” 左光辉认真地听着、记着,点着头,他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着地了。谢天谢地,更要谢谢林大锤。征粮、移民这两件最让自己头疼的事,终于全甩给了林大锤,而自己从一个当事人一下子变成了旁观者,这使他感到浑身轻松。现在唯一让他不顺心的事,就是县政府对面支着的粥棚,就像俊俏的脸蛋上贴一块烂膏药,怎么瞅怎么别扭。他想收拾这个刘老二,又转念一想,何必呢?既然扔给了林大锤,就别再插这一杠子了,他林大锤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好了,悉听尊便。要想收拾刘老二,还不是早晚的事儿。让他消停,自己不也消停吗? 说完粮食的事,林大锤又说到了粮库,“地塞粮库虽说是储粮的好地方,将来也还派得上大用场,可是它的位置设置在山里,周围又都是树,交通不便,还无法进行晾晒,这是最大的不足。听说左县长向上级建议新建粮库,并已经获得了批准,这种工作的主动性和负责任的精神很好,我去看了,选址也很好,既考虑到粮食进场的便利,又兼顾到粮食外运的水陆路交通,很有眼光。我建议晒场还应再扩大,我们办一切事情都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如果目前的经济条件不够,可以先’土洋结合’嘛,搞一些土晒场,等以后有了条件再改建。” 左光辉见林书记表扬自己负责的工作,心里暖暖的。他不住地点头:“行,行。”马奇山见状,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最后林大锤说到分工,他用商量的口吻对左光辉说:“征粮工作,我具体负责,让阎副县长和办公室的翟主任给我当个帮手,行吗?” 左光辉弄不明白,征粮他不要粮食局长,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以为是林大锤忘了或是说错了,就提醒道:“让马局长也跟你们一起征粮吧?” 林大锤望着左光辉说:“粮食局在保障日常供应、平抑粮价、农资供应上应该有很多工作可做,马局长还是忙他自己的吧!”顿了顿又说:“至于新粮库的建设工作,以及外运粮食的检查审批工作,还是请左县长出力,好吗?” 一个“行吗”、一个“好吗”,真让左光辉如大伏天喝冰水,惬意极了。他觉得眼前的林大锤跟几天前简直判若两人,说实话,今天的林大锤感觉有点儿和蔼可亲了。 阎永清和翟斌紧赶慢赶终于把请柬写完了,并连夜分发完毕。因为移民都被接到开荒点上去了,就连刘老二也让他把粥铺撤了去开会。一大清早,两人就按着林书记的指示,来到县政府大会议室布置会场。宣传科的同志已经把会额“饥饿的体会座谈会”写好送来了,翟斌组织工作人员挂好会额,在边上的墙上贴上《今日会程安排:各自准备发言提纲》。阎永清则让剩下的工作人员把会场四周布置成展览会形式:沿墙摆放着一圈桌子,桌子上布置的“展品”是讨饭篮、打狗棍、褴褛的衣服、要饭的土碗……每一件展品前都附有文字说明,注明了该件展品的征集地和所有人,还附上了展品主人辛酸的故事。 望着这特殊的会场,翟斌忍不住问道:“阎副县长,你说咱林书记要搞什么名堂呀!” 阎永清想了想说:“我也猜不透,反正肯定有蹊跷。” 翟斌笑着对阎永清说:“跟着林书记干事可真有意思啊!”。 “有意思是吧,嘿!小伙子,好好学吧!”阎永清经过与林书记一段时间的共事,早已对他钦佩有加。他知道这个座谈会肯定跟征粮有关,别看林书记不着急不上火的,心里有谱着呢,但到底是啥谱,阎永清一时还猜不透。 八点整,113户粮商粮贩一个不落,全都准时到达。这些人进了会议室的大门,见会场如此特殊的布置,觉得奇怪,就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 “这个座谈会新鲜,’饥饿的体会座谈会’。找错人了吧?座谈’饥饿的体会’,该找那些个盲流子呀!怎么找我们这些人呢?”----这话引来了一阵讪笑。这些个粮商中哪一个有饿的体会,饿着谁,也饿不着卖粮的。 “这不是狗带嚼子----胡勒嘛!”人群中有人赞同。 “我看啊,说不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们看!这些讨饭用的东西,谁还没见过?摆放在这儿,啥意思嘛?” 大家七嘴八舌,谁也猜不透这个座谈会的用意何在,刚进会议室时的那点儿新鲜感说多了也就不新鲜了。八点半,会议没开始。 九点了,会议的组织者还没来,牢骚话也就一句句地多起来了: “这县委书记说话咋不算话呢,请我们八点开会,日头都这么高了,他怎么还不来呢?”有人等不及了。 “什么作风,这不是耍弄人嘛!”有人在发泄不满。 “人家是县官大老爷,想几点来就几点来,瞎嚷嚷什么?”有人故意火上加油。 阎永清、翟斌在一旁劝导着:“请大家再耐心地等一等,林书记这些天确实忙,……” 不说这话不要紧,这话刚一出口,立刻引来了一通指责:“谁不忙了?把这事给忙忘了吧?这一上午耽误我们挣多少钱啊?” 好不容易从九点挨到了十点。在人们急切的盼望中,林书记还是没有出现。会议室里早乱成了一锅粥,原先发牢骚的人这回改成行动了。陈玉兴一声喊:“林书记在耍我们,我们等不起了,走!回家!”说着就往门口闯。 翟斌只好堵着大门,让阎永清赶紧跑去请林书记。原先正坐着等的人,此刻有见人带头,都一起涌到了门口,向翟斌示起威来。 “翟主任,你凭啥不放我们走?” “会还没开呢,怎么能走?” “通知开会的人自己不来,我们凭啥等他?” “阎副县长不是已经去请林书记了吗?” “能不能请来还不知道呢,会啥时候能开呢?” …… 马立文上前指着翟斌说:“那我们就再等他一顿饭的工夫,要再请不来,我们可就对不起了。” 孙文怀阴阳怪气地说:“林书记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我看,他是故意的。说不定他正琢磨着怎么从我们手里套粮呢,兴许是这缺德的主意还没盘算好。” 陈玉兴一看群情激奋,更来了劲了,“不管他姓林的出什么花花点子,想再来左县长那一套唬洋气儿,咱们是再不吃这个了。” 马立文也来帮着助威:“那当然啰。” 陈玉兴指着会标说:“你们瞧瞧,还叫什么’饥饿的体会座谈会’?我看,这纯粹是扯谈。这县委书记打仗行,当官儿呀,八成还没左县长那两下子呢,这叫什么会呀,让这么多人戗戗饥饿的体会,这不是笑话吗?谈饥饿的体会,还不是张嘴就来,要什么发言提纲?只要会吃饭、会说话的,就连三岁孩子都能说出来……” 这番话引得众粮主哈哈大笑。翟斌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不能容忍这些粮虫子在这儿肆无忌惮地埋汰林书记。他吼道:“你们太不像话了,胡说些什么呀?” 可是这伙人仗着人多势众,翟斌的这几句话就像水中的一片落叶,一个lang头就把它淹没了。 阎永清急匆匆地来到林大锤办公室,见林大锤正要外出,就问道:“林书记,你要去哪儿?” “去开荒点,顺路去一趟花子村。” 阎永清见林大锤真把今天开会的事给忘了,就提醒道:“林书记,你昨天不是让我和翟斌挨家挨户给那些粮店主发请柬了吗?他们都在等你开座谈会呢,这事儿你忘了?”说完尴尬地笑了笑,“这些日子看把你给累的……” 林大锤望着阎永清关切的样子,笑着拍拍自己的脑门,“就凭我这脑袋,这么点事儿还能忘?这是我特意安排的。” 阎永清更迷惑了,“特意安排?” “对,特意安排!让他们闹去。啥时候不闹了,想明白了,我再去。现在他们能谈出那饥饿的感受吗?” 阎永清一摆手,“不行,不行。会议室都要炸了庙了,一顿乱戗戗,说啥难听的都有,还有人闹着要回家。你去一趟吧,我和翟主任实在招架不住了。” “他们只要来了,就谁也走不了,我已经通知在大门口加派警卫了,可能刚才他们在暗处,要是真有人敢走,他们会出面阻止的。反正谈不出体会就别想走人!” “林书记,您还是过去看看吧,哪怕跟大家照个面,说几句也行!” “好吧,我先跟你看看去。” 离会场还有百十来米,林大锤并没有听到如阎永清所说的“炸了庙”。手持长枪的警察早已在门口站成整齐的两队,个个威武雄壮,让人望而生畏,不敢近前。 会场里面的人见林大锤正大步流星地向会场走来,刚才还在门口扎堆的人们,迅速跑回到原先的座位上。翟斌在心里骂道:这伙势利小人!也就背地里能耐。现在林书记来了,咋就没一个敢出来和他当面叫板的呢?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听听。 林大锤走进会场,径直往台前走来,他的目光扫到哪儿,哪儿立刻就静了下来。等下面全安静了,他开始讲话:“各位掌柜的,把大家请来开个座谈会,我却到现在才来。有人以为我忘了,说啥难听的都有,这我早料到了。不过请大家放心,我不计较。其实,县里一个副县长、一个办公室主任亲自给大家送帖子,这已经说明今天的会很重要,同时说明县委县政府对今天来开会的人也很重视。我怎么能忘呢?墙上不是贴着《今日会程安排》了吗?我是想多给大家一点时间,让大家围绕座谈会的主题认真思考思考,会场之所以这么布置,也是为了启发大家思考这一主题的。这样就能把饥饿的体会说到点子上了。那么,会议也才能开出效果,不是吗?有人说我出的这个题目太浅,只要会吃饭会说话的都能说出来,还有的说开的这个会议是’小儿科会议’。随你怎么说,但有一条,就是做粮食买卖的,要不把饥饿的体会搞透了,心就会变黑,心一黑,粮食生意肯定也做不好。做人都不会,怎么会做生意呢?你们说是吧?” 一番话,说出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做人比做生意重要。可底下这些粮商粮贩,哪一个关注过怎么做人了?做生意的只要把生意关注好了就行,林大锤这么说显然是故意抬杠,但谁又能跟他计较呢?会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林大锤瞧瞧刘老二,见他低着头,就说:“刘掌柜,我的话,你说是不是?” 刘老二见被点名,只好尴尬地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个“是”字,又向两边笑了笑,迅速把头埋下。 林大锤接着说:“刘掌柜,我觉得,你对这个问题应该有个挨饿人都有的感受,不然你怎么会慷慨解囊,支起了粥棚让这么多移民天天去你那儿喝粥呢?这一点上,我替大家谢谢你。” 这几句话,说得刘老二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像在打鼓。他不知林大锤是真不明白他这样做的心思,还是在故意装糊涂。只听见林书记说替大家谢谢自己,他赶紧拱手抱团欠了欠身子:“应该做的,应该做的。”说完又赶紧低头坐下。 林大锤见大家还不吭声,就说:“我这个座谈会,准备这样开,座谈嘛!就是大家说,谁说对了,谁就先走,要是说不好,那可对不起,还得请你留这儿继续体会体会,等你啥时候有体会了,再回去做你的生意也不迟,那时你就懂得该怎么做个合格的生意人了。” 马立文站了起来:“林书记,要是一个人说对了,大家和他的感受一样,那怎么办?” 林大锤微微一笑:“这好办,你就说,’我要说的和某某掌柜一样’,那你也可以走了。” 众粮主这下才把心放在肚子里。林书记刚才那些话,一共讲了三个意思:一是只有有了饥饿的体会,才能把生意做好,所以必须说饥饿的体会;二是懂得饥饿的感受就懂得怎么去做人,也才能懂得怎么做生意;三是只要能讲得出饥饿的体会,就可以回家,提都没提征粮的事。所以大家自觉地鼓起掌来。 马立文向陈玉兴挤挤眼,说道:“林书记,我们推荐陈掌柜做代表,他有文化,又会说,你说行吧?” 众粮店主纷纷附和,“好!同意!” 林大锤笑着望望陈玉兴,“陈掌柜,既然大伙儿信任你,要不你就带个头?” 陈玉兴笑笑,并不拒绝,却也不站起来。 底下有人急了,“陈掌柜,你就说吧,别推了!家里还等着开饭呢!” 这时,陈玉兴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向大家拱了拱手:“既然各位看得起我,那我就献丑了,说得不好请各位多多包涵。” 林大锤似乎看明白了什么,笑着对陈玉兴说:“陈掌柜,原来你是这里粮老板的头啊?” 陈玉兴不好意思地说:“林书记,你过奖了,什么头不头的,大家让我说,我就说呗。”他稍稍酝酿了一下之后,说道:“要说饿,长这么大,谁没挨过饿呀?是吧?这人要是一饿呢,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没边没沿地难受,总而言之,真不是个滋味。”一边说还一边皱着眉头,装出一副饿得有气无力的样子。 林大锤盯着陈玉兴问:“这没边没沿不是个滋味的滋味,是个什么滋味呢?” 刚才还眉飞色舞的陈玉兴一下子被问住了,自言自语地说:“什么滋味?什么滋味呢?反正就是难受呗!” 众粮主点头称是:“对呀,那就是难受呗。”见林书记不置可否,又都把目光转向林大锤。 林大锤笑着摇了摇头:“这样吧,陈掌柜,看来你是没怎么挨过饿,你再好好想一想吧,你说的差老远了。” 陈玉兴原以为自己说的也**不离十了,没想到被林大锤全盘否定。“差老远了”,当着这么多人摘了自己的面子,他有些不痛快,于是不服气地小声嘀咕着:“饥饿不就是难受的滋味。差哪儿了?不信你倒说说,饥饿是个什么感受?难道还能说出个花来?” 林大锤听清了这些话,他扫视了一下众人,脸色阴沉下来,“我要说了,还要你们谈什么呢?这样吧,我可以启发启发大家。我们开荒大队和洪专员带队来的那个团夺取了地塞粮库战斗的胜利,这些各位掌柜的可能都听说了,很不容易呀。我呢,还算好,只是差点儿把命丧了,而我的十六位战友却是真真切切地在这场战斗中牺牲了。许多人说要给他们立一个’烈士纪念碑’,而我们的大胡子首长却提出要在烈士们的墓前立一个’粮食纪念碑’。碑立好了,碑的后面躺着十六名烈士,我从这个碑上受到了震动,也得到了启发:粮食就是生命呀!为了粮食,战士可以牺牲,有了粮食,生命可以得救。各位掌柜,你们是和粮食打交道的,也就是和生命打交道的人。生命问题可不是儿戏呀,你们想想,卖粮仅仅是赚钱那么简单吗?没粮吃是会死人的!有的人连生命到了尽头的滋味都不知道,那活着又有什么滋味呢?我看你们中有的人在卖粮的过程中,把良心给卖了,整个人钻进钱眼里去了。你们说,一个人活到这份上,就没有人的滋味了,是吧?” 会场静极了,和先前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林大锤接过翟斌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这时他发现那天追着采访自己的三名记者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底下,还刷刷地记着自己刚才讲的话。喝完水,他继续说道:“大家都知道,现在粮食特别紧缺,我这个县委书记奉命来到龙脉,是专门来稳定粮食市场、组织粮食生产、征购调拨粮食、缓解军队和人民吃粮困难的,就因为龙脉在全省的粮食生产和供应上有着特殊的地位。我们***完全不同于国民党、小日本,以及以各种面目出现在粮食市场专搞投机倒把的粮商。他们不管人民死活,只以赚钱为目的,为了抬价,不惜花大本钱囤积居奇,人为加剧粮食市场紧张。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人民的,征粮也是为了前线的子弟兵能吃饱了肚子打反动派,让那些开荒移民不挨饿,好多打粮……” 话音没落,就见陈玉兴抢过话头说道:“什么饥饿的体会?你绕来绕去说了半天,***不还是要共粮吗?” 林大锤一甩脸子,厉声说:“住嘴!陈掌柜,你这话怎么和帝国主义的政客们污蔑我们的’共产、共妻’一样,充满了臊味儿。说客气点儿,请你们来座谈是为了让你们学会老老实实做生意,规规矩矩做人!谁要是想借这个机会造谣生事,污蔑***,我们决不答应。难怪你刚才谈的只贴边儿,根本不入门儿,不但辜负了这么多掌柜的对你的期望,也和我们这次会议的宗旨格格不入。” 陈玉兴掂出了林大锤这一番话的分量,但还不甘心,便硬着头皮说:“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吧!” “怎么回事?就是----”林大锤指了指会标,然后说,“对这个问题没有正确感受,你们也不明白怎么做生意。”回头对阎永清说:“阎副县长,你一会儿和公安局,还有粮食局打个招呼,先把这113个粮店都贴上封条,谁也不准营业。有违抗的抓起来,直到你们把这个问题弄明白为止,就是这么回事。”说完林大锤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翟斌追上来问道:“林书记,这些人怎么办?” 林大锤转回身来,一板一眼地说:“从现在开始,这个会议室,一个人不准进,一个人也不准出,对外就说会议正在进行中。要有人进出,唯你是问!” “那这些掌柜的吃饭怎么解决呢?”翟斌继续问。 林大锤有些火了:“你脑子进水了?解决个屁!吃饱了肚子还能说出什么饥饿的体会。想好了,就告诉我,我随时回来!想不好,就饿着,直到饿出体会才可。”说完扬长而去。 林大锤走后,再看这些粮店主先前那股劲头可全没了,一个个反倒都抱怨陈玉兴来: “都是你,说什么’共粮’,你这么一说,才把林书记给惹恼了。” “林书记刚来的时候客客气气的,也不像要收拾人的架势,要不是你,怎么会对大家下这狠茬子。” “你们可别诬赖人,要不是你们大家伙推着顶着我,我也不会做那出头的椽子。现在都他妈的装好人,什么玩意儿!”陈玉兴不服气地反击。 真正看明白这一出好戏的人只有阎永清。林书记在刚才的招式里,真真假假、软软硬硬,都是为了让那些平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又自以为得计的粮商,不知不觉地走进他设下的套子,自觉麻溜地配合政府征粮,却又不明说,让他们自个儿琢磨去。这一招比起左县长的“粮食纠察队”不知高明多少,既不违反政策,又不露声色地在暗中和这些粮商进行着较量,还不失时机地进行着政治宣传和思想教育。 艾小凤凭着勤奋肯干,又有一手绝活,没几天就当上了晒粮班的班长。她依旧和邹大姐住在一起做伴儿,一来是邹大姐人好,热心肠,生活上对艾小凤挺照顾的;二来,她在机关食堂上班,人头熟,也好帮自己打探林大锤的消息。此刻,邹大姐正急匆匆地来找艾小凤,见她正在扬场,一把把她拽到僻静处,喜形于色地说:“刘班长,告诉你一个最新消息,林书记他们在地塞粮库打了个大胜仗,从里面弄出来老鼻子粮食了。这回你找他好找了,现在,他正在县政府大礼堂给那帮粮老板开会呢。快去吧!反正新粮还没进场,晒场上也不忙,别忘了跟陆主任请个假。” 艾小凤为难地说:“邹大姐,他的事我也听说了,我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着没法开口呀?关键是光我自己,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呀!你说是不是?” 邹大姐为难地摊了摊手,“那你想怎么办?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自己要不说,别人怎么能替你说清楚呢?”她见艾小凤还是下不了决心,就说:“干脆点儿,我看你也别左右为难了,整天苦着自己。叫我说,立马找他去,实话实说,信就信,不信就拉倒。嘁哩喀喳来个了断,这样总比你藏着掖着强。” 邹大姐的话句句在理,艾小凤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别的办法,难道真的要回长春去拽着刘长河一块儿来找林大锤说清楚吗?回了长春,那刘老婆还能再让自己出来吗?思前想后,她觉得除了邹大姐的主意,也想不出别的主意,反正豁出去了,爱咋咋地。只要把实话对林大锤说了,自己就从此也就解脱了。至于林大锤爱怎么想,只好随他去了。 主意打定,艾小凤向陆主任请了会儿假,跟着邹大姐急忙向县政府会议室跑去。可是到了会议室门口,她傻眼了,两列持枪警察,站在两边。她不敢往前,只是向里面张望,也看不清昏暗的光线下的一张张脸。倒是里面的翟斌看见外面有一个女子在不停地向里张望着,就走了出去。 “同志,你找谁?” “我……要找……我不找谁。” 见她吞吞吐吐,翟斌正告她:“不找谁,别上这儿来!里面正开会呢,快走吧!” 艾小凤还是不肯挪步,憋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我找林大锤。” 翟斌一愣,忽然觉得这个女子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更奇怪的是她居然称呼林书记叫“林大锤”。于是关切地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翟斌的单刀直入让艾小凤慌了手脚,急忙否定道:“不,我不是什么人。”话一出口,她马上发现了自己的语病,急忙改口说:“随便问问,我和他没什么关系。”艾小凤知道在没见到林大锤之前,千万不能给大锤和自己添麻烦,只有先见着了大锤,才能瞅准了机会,说清这档子麻烦事儿。 见艾小凤矢口否认,翟斌也就不再细问,见艾小凤还是不想走,就说:“林书记忙得脚打后脑勺,刚才是在这儿,这会儿已经下乡去了。” “那我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白天不好找,晚上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也许能回来,他就住在县政府招待所,来早了兴许还没回来呢。” “噢,噢,……知道了。”艾小凤答应着走开了。艾小凤走后,翟斌才想起是在县粮库招工时见过她,好像姓刘,再要找时,艾小凤早没影了。 §§第三十五章 宠爱 林大锤离开了会场,就坐上车直奔开荒点去了.他心里惦记着那些移民,他们去了垦荒大队,生活得怎么样?还习惯吗?他惦记着铁匠炉子,不知现在支好了吗?手心正痒痒着呢;他惦记着食堂的第一板豆腐做出来了吗?味道怎么样?他惦记着武大为、张猛这些战友的伤势好点了吗?他惦记着专家们对“鬼沼”的考察有结果了吗?他惦记着……忽然车前方出现了那匹熟悉的枣红马,对了,自从攻打地塞开始,好久没见王豆豆了,这小家伙都干什么去了?他让司机追上它。 王豆豆听得身后有汽车声响,回头见是林书记的车,就下了马,站在路边等候。一会儿,车停在了王豆豆跟前。林大锤走下车来,关切地问:“小土豆,这些天也没见着你的人影,干什么去了?”王豆豆低着头不吱声,他不想把艾小凤的消息告诉林书记。 “说呀,上哪儿去了?一定又偷偷地找媳妇去了,是吧?” 王豆豆本来肚里就藏不住话,见林书记故意拿话逗自己,就吞吞吐吐地说:“我去长春找嫂子了。” 听说王豆豆去长春找艾小凤,林大锤急切地问道:“有新情况吗?”要是有空,他真想亲自去找到她问个明白。 “我找到了刘老大粮店,那户人家说嫂子早就已经不在她家了,都出逃十来天了,到现在也没个讯儿。” 林大锤一听这话,吃了一惊:既然嫁到他老刘家,为啥要出逃呢?一准是受不了他们家的气。是谁欺负了她呢?是婆婆?还是丈夫?看来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要不,艾小凤怎么会轻易出逃呢?她又能跑哪儿去呢?想到这儿,他急忙问道:“那你问没问她的出逃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吗?” “我敢问吗?刘老板两口子丢了儿媳妇,正愁找不着主呢,见我来找她家儿媳妇,就一口认定是被我勾扯走了,恨不得要吃了我呢。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跑了回来。”王豆豆一提起这事儿,心里就觉得委屈。 林大锤心疼地拍拍王豆豆的肩,这小战士自从跟了自己,给自己办事多么上心啊。为了找回艾小凤,一次又一次地跑长春,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他感动。林大锤禁不住动情地说:“小土豆,好兄弟,别再找了,你嫂子现在已经说不清是谁的嫂子了,她要想找咱好找,咱要找她可就不易了。她要是你嫂子,不用找她也能回来;她要不是你嫂子,想找也找不回来的。” 王豆豆含着泪说:“林书记,你的心真比肝还大呀。”忽然他发现林书记的左额头高出一个大鼓包,关切地问:“林书记,你的头怎么肿了?” 林大锤用手一指脑门:“噢,这是王老虎给我留的纪念,没事儿的。” 俩人正说得起劲,一辆公安警车正朝这边急驶而来,在离林大锤他们不远处,常永瑞和一名干警下了车。林大锤见常永瑞停车并向自己走来,知道有事,就迎上去问:“常局长,有什么情况吗?” “林书记,我们接到一名猎户的报告,说是在林子里发现了一名让狼吃了的尸骨,我们赶过去一看,怀疑这被狼吃了的人就是王老虎。” “噢,那有什么证据吗?” 常永瑞从车上取出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件有国民党上校军衔的血衣,还有一把手枪,然后对林大锤说:“林书记,你看,这些都是证据,是在那具尸骨边上发现的。” 林大锤接过手枪,掂了掂,说:“没错,这手枪是国民党团级以上军官用的。这么说,王老虎从秘密出口跑了出来,又碰上了狼?没挨着我的枪子,让狼给吃了?一个拿着枪的大活人,反倒让狼给吃了?有意思!这么个结局,你们觉得合乎情理吗?不过,狼可比我有福多了。” 一席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还没到开荒点,林大锤就被那“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吸引住了。他循声走进一个临时支起来的大窝棚,这儿是只能遮雨不能挡风,窝棚里一溜摆放着四个铁匠炉。孙大伟、楚广地正领着十几个铁匠围着炉子,正干得热火朝天呢,见林大锤走来,锤儿抡得得更欢了。一个个都想让林书记看看,自己也不是白给的。林大锤站着看了一会儿,手心里直痒痒,他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对孙大伟说:“孙铁匠,你闪开,让我来过把瘾。”说着就从孙大伟手中接过大锤,把衣服一甩,抡起大锤才试了没几下,觉得不顺手,回头对王豆豆说:“小土豆,快把我的那把大锤拿来。”(原来他的大锤一直放在车里,走哪儿带哪儿。)武大为听到汽车响动,知道是林大锤来了,可是过了半天也不见人影。他一猜就知道林书记去了铁匠铺,于是就过来看看,见林大锤果然在这儿。只见林大锤从王豆豆手里接过那把他的大锤,刚要抡,突然,他皱了下眉头,但还是抡了起来。大锤在林大锤手中飞舞着,往下如恶鹰扑食,既准又狠;往上如鲲鹏展翅,轻松自如。其余那几个铁匠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看得眼花缭乱。没多大会儿,只见给他掌钳的、添料的已忙得满头大汗,观看的人群中不时爆出叫好声。 这叫好声把刘美玉、金晓燕也给招引了过来。原来她俩检查病房,见武大为的床铺空空,四处寻找也不见人影,又听到这边连声叫好,就被吸引了过来。 在围观的人群中,林大锤兴奋得满脸通红,只顾着抡锤,早把头上的伤忘到了九霄云外了,武大为见状,心疼地说:“林书记,别再抡了,歇歇吧!我还有好多工作要和你商量呢。” 王豆豆也在边上恳求:“林书记,求你别再抡了!你有伤啊!” 可林大锤像根本没听着似的,只顾自个儿抡得痛快,抡得过瘾。刘美玉见林大锤一抡起大锤,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这怎么得了。她一个箭步蹿到林大锤的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肘儿:“好啊!可逮着你了,都快成两脑袋了,你不要命啦!走,跟我去卫生所。” 林大锤正抡得起劲儿,冷不丁被人抓住胳膊,只好放下大锤,回头一看,见是刘美玉在拉他,林大锤用力一挣,刘美玉用力的手脱了空,仰面朝天摔了个大跟斗,引得四周围观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林大锤急忙转过身子上前去搀扶刘美玉,“对不起了,刘美玉同志。” “对不起就行了?”刘美玉倔强地推开了林大锤伸过来准备搀扶她的手,望着他有些得意的眼神,倔强地说。 这时金晓燕背着卫生箱跑了上来,不由分说把林大锤摁到凳子上坐下,摘下他头上的帽子,就要给林书记处置伤口。“你呀,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别拿别人的关爱也不当回事。”说完,望着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刘美玉偷偷一笑。 林大锤由于刚才失手把刘美玉弄摔倒了,也不敢抗拒,只好乖乖地接受治疗。 趁着金晓燕在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刘美玉在一旁絮叨着:“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管着点自己,伤口都感染化脓了,还不知道注意,真让人操心!” 不知是抡锤过了瘾,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几句抱怨的话,今天在林大锤听来,觉得格外入耳,就像小时候,每当他闯了祸,娘在边上絮叨那样。他不觉由衷地说道:“谢谢你了,刘美玉。” “谁要你谢了?”刘美玉说着抬眼去看林大锤,发现林大锤也正笑着看着自己,她突然从林大锤的目光中捕捉到一种异样的东西,那是凭着女性特有的敏感捕捉到的。那不正是自己所期待的吗,她感到兴奋,脸上有些燥热。四目相对,林大锤不觉一怔,随后赶紧把目光避了开去。 等林大锤包扎完毕,武大为把他带到了脱坯工地。只见个个都光着膀子,只穿一条裤衩,不远处的屋架下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已经脱好正在阴干的土坯,武大为领着林大锤边看边说:“说入冬就入冬,住房得抓紧盖。争取年底前,让那些年老体弱的,还有女同志,住上坯房,苫房草铺厚点,一烧火,怎么也比马架子强,至少不透风。万一不够,咱就再找找洪专员,让他给我们再调拨些棉帐篷来救急。” 见武大为为入冬考虑得这么细,林大锤喜上眉梢:“老兄,你真行,想得真周全。” “成天躺在病房里,也不让干活,还能不让想啊!”武大为说完自己先笑了。 林大锤若有所思地说:“明年要是能腾出劳力来,一定要先建个砖瓦厂,争取早日让砖瓦房取代土坯房、马架子。” …… 离开了脱坯工地,他们又去往开荒现场。一路上,林大锤问起了开荒的进度,武大为介绍说,前一阵大家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攻打地塞上,开荒又遇上了拦路虎,所以进度一直很慢。现在,可以集中力量搞开荒了。林大锤刚要询问专家的意见时,似乎听得远处有人在召唤,定睛细看,原来是庄大客气正急匆匆地在往这儿赶,于是两人就迎了上去。见面后,庄大客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省里的专家们听王豆豆说林书记来了,让我过来请您和武大队长一起过去,要和你们一起说说情况。” “好啊!看看去吧。”林大锤答应着,于是三人一起向“鬼沼”走去。林大锤见武大为拄着拐杖走得很吃力,就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问题,就是有点儿疼。那两个姑娘成天围着我黏了乎呲的,更叫人受不了。” 林大锤笑着,“你呀,当个庄稼兵还跟在野战部队时一样,闲不住。她俩不管你管谁?谁叫你是病人呢。” 武大为一听乐了,用手指指林大锤的头上的纱布,“你不也一样,人家刚给你包扎完,就忘了?还说我----哈哈哈。” “鬼沼”到了,眼前的土地一片焦黑。原先的塔头墩,现在像一个个硕大的黑面馒头散落在荒野上。这片地显然刚刚烧过荒,表面上那层老黄色的草烧光了,土包上却依然呼呼地燃着火苗。林大锤不解地问庄大客气:“庄大叔,这土包怎么还能着呢?” “听日本鬼子开拓团说,这叫草炭土,他们做过实验,这草炭土的含热量比有的煤还高,贼拉抗烧,我们村里先前也有,开荒要是碰上这样的土,烧荒一着就是十天半拉月,要烧半人多厚呢。” 庄大客气说完,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不是吹,在这块土地上,唯有他庄大客气是见过世面的人,是有资格介绍和评论北大荒的人。在他心里有一本账,在那牛马不如的漫长年月里,谁把他庄大客气当回事了?可是自打林书记来了,一回回登门拜访,拿他的话当话,拿他的人当人,拿他的事当事,他看出从洪专员到林大锤、武大为再到一般战士,大家都敬着他,他觉得这世道变了,自己也随着世道的变化在变,变年轻了,话也多了,浑身好像有股使不完的劲儿。只要有人向他问这问那,他立马来了精神头。有时,他也问自己,总滔滔不绝地瞎摆乎,岁数都这么大了,还抖擞个啥?可是,从别人真诚的眼光中,他又感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敬重,这让他很满足。 林大锤听庄大客气说得一套一套的,就问:“庄大叔,这土要是种庄稼好吗?” “咋不好哩,这地连肥都不用上啊。” “庄大叔,你懂得可真多!我们老家的土呀,要是不上粪,种啥都不好好长,这可真是宝地呀。”武大为说这话时抑制不住内心的羡慕。 听了这话,庄大客气心里比喝了蜜还甜。这时,文章、侯永毅、古天明三位勘察师也来到了他们跟前。武大为把他们向林大锤一一作了介绍。 握过手之后,古天明打开图纸,向林大锤介绍道:“林书记,我们大致估算了一下,这片土地约有一千多万亩。因为这条窄长的’鬼沼’影响了这里土地的连片开发,所以要想在这里建大农场,首先就要治理好’鬼沼’。’鬼沼’大致呈由西北往东南走向,它的西南一侧,也就是靠近县城的这一边,约占荒原总面积的15%,而它的大片处女地都在荒原的东北侧。如果小打小闹,就不用管这个’鬼沼’。如果要干大的,开发那一大片荒地,就无法绕过’鬼沼’……” 庄大客气插话道:“当年日本鬼子也是看中了’鬼沼’对面的那一大片荒地,因治不了它,这才放弃了。” 林大锤接着话茬说道:“小日本是为了掠夺,得一把是一把,这就决定了他们遇到难题就只会放弃;而我们在这里是建设自己的家园。因此,我们必须制服’鬼沼’,拿下这大片土地!” 武大为为难地说:“我就这事发动各支部讨论过,大家的意见很一致,坚决干!难度再大也要干!可是究竟怎么干,谁也没有主意。” 古天明在图纸上比划着:“我们也赞同大家的意见,要想吃这块肥肉,其实也不难。我们初步设计把’鬼沼’改造成一条河,再把它的上游与龙嘴河接通,下游与嫩江接通,这样,这里的水就成了活水,河上再架上桥,这样’鬼沼’的两边就畅通了。那样的话,在这一片土地上足可以办好几十个大型国营农场呢。’鬼沼’要是治好了,既改善了环境,又可造福人民。将来不但可以把它改造成一条景观河道,还可利用它扩大灌溉面积,发展水稻生产。” 这真是一个既大胆又宏伟的设想。林大锤兴奋极了,这些天来一直困扰着大家的“鬼沼”终于有了整治它的方案了。他望着这无边无际的荒原,对武大为说:“这个方案好啊,我们今年就边开荒边整治’鬼沼’,明年开了春,就集中精力收拾’鬼沼’。先在’鬼沼’周围试办一个农场,积累些经验,然后就以这个农场为中心,向四周的荒原拓展、再拓展。” 文章继续说着他们的建议:“关于整治’鬼沼’的具体措施,我们建议先从’鬼沼’的东南端挖出沟渠来排水,然后一点一点把稀泥底清出来,筑好大河的堤坝,最后从西北端引入龙嘴河的清水,这样这条人工河就造成了。以后在沿河两岸多栽些树,这样既可实现水土保持,加固堤岸,又美化了环境。” 林大锤、武大为不住地点头,他们俩曾无数次地规划蓝图,但从来没这么具体,这么宏大。他们请专家把治理方案尽早形成文字,并进一步做好工程预算。然后上报省里,垦荒大队的同志们可以一面等上级批文,一面开始作动工的准备。 离开了“鬼沼”,因为林大锤还急着要去人和村,一行人便准备回开荒点去。等车的工夫,他还在和庄大叔、武大为聊着开荒的事、过冬的事,他还有一大堆事要说,可是汽车已经停在了他的跟前。车门打开后,林大锤刚想上车,突然眼前一黑,两腿发软几乎要跌倒,多亏武大为把他扶住了。 “林书记你怎么了?”庄大客气急切地问道,然后朝正在不远处的金晓燕和刘美玉挥挥手。金晓燕和刘美玉见庄大客气招呼,立刻一路小跑赶了过来。这两位姑娘怎么会在这儿呢?原来,最近一段时间里,一些轻伤员见战友们开荒干得热火朝天,心里直痒痒,常常有人偷偷地跑到开荒现场来干活,她俩就是来抓逃兵的。这时,林大锤已经站稳了,并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 两位姑娘还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庄大客气就介绍起“病情”来:“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上不了车了,站都站不稳,要不是武大队长扶住,他早就跌倒了。” 林大锤朝庄大客气眨了眨眼,刚想抬手去捂头部,突然又把手缩了回来,笑着说:“没关系。大概是有点困了,今晚,我蒙上被子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武大为问金晓燕:“金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晓燕喘息未定地说:“武大队长,林书记的伤口已经感染,如果不能及时治疗,会很危险。你们刚才都看到了,他那样必须卧床休息。如果做不到,----也必须有人随行护理。” 刘美玉生气地说:“这人简直是个工作狂,身边没人打理怎么能行?” 林大锤不以为然地说:“别在那儿小题大做,吓唬人。就擦破点儿皮,没啥了不起的。” 金晓燕不服气地说:“谁小题大做了?你在别的地方逞能我不管,可你自己的伤,还有你的身体,可不是靠逞能就能解决问题的。” 刘美玉对林大锤逞能也颇有同感。她接着金晓燕的话说道:“金大夫是医生,医生的话你不信,说她小题大做。我看你才是’大病小作’,非得把自己’作’出个大病来才罢休。”说话间还余怒未消。 武大为挽留道:“林书记,你还是在这儿休息几天吧,这儿打针换药啥的都有人给你想着,不用你操心。” 林大锤嘿嘿一笑,“那哪儿行啊,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呢。”回头对金晓燕说:“我回去一定按时服药、上药,好好休息,这总行了吧!你们回吧!”说着就要上车。 没想到刘美玉两手一横,往车前一拦,“不行!”然后冲着武大为说道:“武大队长,别听他现在这么说,等车一开,就不是他了。” 武大为犹豫了一会说道:“刘美玉,这样吧,这一阵子,我看你跟着金大夫,清理伤口、打针、上药、包扎学得也差不多了,你就跟着林书记,做个随行护理吧。每天按时给他打针、换药什么的,还要管好他吃饭休息。林书记什么时候好了,你就什么时候回来。我们这儿还有庄青草可以给金大夫当帮手。” 武大为的这一决定,让金晓燕连连叫好:“这办法好,这样这匹野马就有人管着了。” 刘美玉喜滋滋地答应道:“坚决服从命令。”说完抢先上了车。 林大锤急了:“不行!不行!走到哪儿,身边都跟着个女的,这像个什么样子嘛!” 金晓燕马上回敬道:“什么样子,就是医生对病人负责的样子。”又对车里的刘美玉说:“美玉姐,把握机会,好好治治他的’病’!有什么疑难的事就找我。” 面对大家关切的眼神,林大锤只好无奈地上了车,其他人也都上了车。上车后,他冲着金晓燕忿忿地说:“这下你满意了吧?”金晓燕扑哧一笑,车一溜烟开走了。 车到了临时病房,武大为下了车,林大锤要先看看伤员,也下了车。金晓燕一把扯住正要跟着下车的刘美玉:“美玉姐,你下什么车呢,记住,千万别把’敌人’放跑了,大胆地逮住他,让他做你的俘虏。”说着把药箱递给了刘美玉,临走又关照道:“药、药布、酒精要是没了,就去县医院拿。”说完就要转身下车。 刘美玉背上药箱,瞧着正要下车的金晓燕说:“晓燕,我的心怎么跳得有点厉害呢?” 金晓燕回转身来说道:“傻丫头,心不跳不就完了吗?平时的胆儿都哪去了?别不好意思,该冲就冲,上了战场就得勇敢,要不,怎么能抓获敌人,情场上----”她故意不把话说完,做了鬼脸,转身走了。 刘美玉明白金晓燕话里的意思,她告诫自己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向着爱情高地发起进攻。她望着林大锤的背影,心里说:“你等着吧,冲锋的时候到了。” 病房里,张猛等人正在与郝妈妈唠嗑,本来追悼会后,就派人送郝妈妈回去,可郝妈妈想多陪陪儿子,陪陪儿子的战友,就留下多住些日子。时间一长,和张猛等人混熟了,每天一有空就到病房来,不是帮着干这干那的,就是陪着大家聊天,心情也比刚来时好多了。此刻,见林大锤和武大为进来,她就站起来。林大锤赶紧上前握住郝妈妈的手,关切地问:“郝妈妈,听你们刚才唠得挺热乎,还待得惯吧?” “这些孩子一口一个’妈妈’的叫,想不疼他们都不行啊。你说,原先是庄青草伺候他们,人家一个姑娘家,洗呀擦的,多不好意思,伺候人这事儿,还得我们这些上了岁数的人。” “林书记,郝妈妈照顾我们可周到了,擦脸、洗脚、洗袜子,啥都干。”张猛见林书记来到跟前,就夸起了老人。 “你咋不说还给你们擦洗屁股呢?” 众人都被老人的风趣逗乐了。 林大锤充满深情地说:“郝妈妈,别把您的这些孩子给宠坏了,您老还是安心养养身子吧,别累坏了自己。”然后,林大锤又挨个问了每个人的伤势、老家的情况,问大家养好了伤准备怎么办?张猛代表侯木林、冯永生、钱大清、沈新民表态:“我们早就商量好了,打算都留下来,就怕你不欢迎呢。” 林大锤高兴地说:“怎么不欢迎呢,你们团长刘老大炮要能把人都带来才好呢。” 王豆豆突然跑了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团长,你在这儿啊?” 林大锤问道:“小土豆,有什么事吗?” 王豆豆有些吞吞吐吐:“没什么事儿,就来看看你。” “刚才不是见到了吗?”林大锤觉得小土豆今天怪怪的,知道他肯定有事,就摸着王豆豆的头问:“大为,他都和你说了吧,我把他交给你了。” 武大为笑出声来:“说了,当通信员,已经上任了,有事还知道向我请假,我知道你们俩的感情老深了。” 郝大娘把王豆豆揽到自己身边,疼爱地说:“这孩子可乖了,没事就到这儿来忙乎。” 林大锤看唠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临走握着郝妈妈的手说:“郝妈妈,我有事要先走了,你老人家要多保重身体啊!” 王豆豆一直送到车门口,林大锤见他还不开口就说:“小土豆,县里有急事等着我呢,你有啥话想好了下次见到我时再说,要不你和武大队长说也一样。”说完他拉开车门一眼又看见了刘美玉,没好气地说:“这儿这么缺人,你说你来跟着我干什么?” 刘美玉也毫不示弱地说:“干什么,刚才你没听武大队长说呀?谁让你是我的病人呢?”说完故意委屈地把头转向窗外。 林大锤怕刘美玉是真生气了,心想人家一片好心,自己也不能用这种态度对待她。打从一开始,自己那一鞭子就欠着她的。想到这,林大锤侧了侧身,坐到她的身边,用和缓的语调说道:“刘美玉同志,在生我的气呢?” 刘美玉见林大锤软了下来,仍旧装作生气的样子,故意不吱声,只听林大锤继续在说:“我知道,你们这样做都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工作,我实在不能再伤害你们的好意了。不过,既然你来了,咱们就得约法三章。”刘美玉把头掉转过来,望着林大锤认真的样子说道:“请讲----” “不管到不到换药的时候,吃药的时候,只要我忙着,你就不准打扰我。” 刘美玉想这一条也算有理,就说:“好,这条我记住了,那第二条呢?” 刘美玉倒是做好了接受约法三章的准备,林大锤却并没把要说的都想好,见刘美玉认真地听着,就想了想说:“第二嘛……我这个人脾气不好,没事别来缠我,要是把我缠烦了,我可不客气。” 这分明是威胁,也算是警告。刘美玉正要进行反击,司机却插嘴说:“林书记这一点我倒是听说过,就连左县长,林书记也都不惯着,不过,还有别人不知道的,他还很会心疼人呢!” 林大锤的脾气不好,刘美玉可是亲身领受过的,何须什么旁征博引呢,她冲着司机说:“你不用说这个,我是执行我的任务的,谁也不是小三子,就该挨熊。说到脾气,我的也不好。只要我认为做得对的,连我二叔二婶,还有我爹我妈,我也都不惯着。” 好嘛!一上车,两人的话就针尖对麦芒,骠上劲了。林大锤倒是不喜欢软蛋子,挨了熊就只会哭天抹泪的。他发现刘美玉的性格中有些东西和自己很对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刘美玉啊刘美玉,我撵你又撵不走,熊你还熊不住,还蛮有理由的,既然你我都是不惯人的人,看来,可有仗要打了。” “打就打,谁怕谁呀。” 这回把司机逗乐了:“啊,好厉害呀,你还想和我们林书记打,他可没遇上过对手呢。” 刘美玉轻松地笑笑:“这回我叫你看看。”说着偷偷地抿嘴笑了。 车颠簸在去人和村的路上。 林书记走了,王豆豆还在傻傻地望着。这一切全被武大为看在眼里,他把王豆豆拽到一边问:“怎么啦?犯魔怔了?平时看你挺开朗的,咋今天咋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似的呢?” 王豆豆想说,脸又羞得通红,憋了半天,终于说道:“武大队长,我说了你可不准笑话我!我这回去长春,在路上认识了一个闯关东来的姑娘。”王豆豆难为情地垂下了头,低声说道:“我看她挺好的。”最后那句话就像蚊子在嗡嗡。 武大为却听明白了,王豆豆看上人家了,就说:“这好事呀,寻思让人家给你当媳妇吧?” 王豆豆抬起眼皮,望着武大队长,认真地点点头。 武大为继续问道:“你看人家挺好,人家有那意思不?” “我看差不多。”王豆豆来了兴奋劲。 “看差不多,那就趁热打铁,赶紧定下来呀,跑这儿来磨叽个什么玩意儿?”武大为替王豆豆着急。 王豆豆为难地说:“我答应了她一件事,还没请示您呢。” “啥事呀?”武大为急着问。 “我想让她到咱开荒点来,咱收下她,让她给大伙儿做个饭什么的,行不?”王豆豆对自己的擅自决定有些担忧。 “行啊,这还有啥说的?” 武大队长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这件事,王豆豆乐得一蹦老高,却又听得武大为在问:“你说的这姑娘在哪儿呀?快领来叫大伙儿看看。” “在龙脉县里呀。” “具体在什么地方?” 王豆豆搔了搔头皮:“这……没问。” 武大为责怪道:“你这个小马大哈,龙脉县不大,可也不小呀,不问明白,你上哪儿去找啊?” 看着王豆豆皱着眉,武大为继续问道:“问叫什么名字了没有?” “问了,叫王二妮。” “我给你两天假,快给我找去!” “是!”王豆豆高兴地行了个军礼,转身一溜烟跑了。 人和村五谷神庙前香火愈加旺了,村长沈大壮正领着全村居民在叩头、祈祷。祭拜结束后,沈大壮站起来走到神龛前,激动地说:“乡亲们,这年头,烧香也脱不了佛爷掉腚。左县长来征粮,连唬带蒙,咱没尿他,这回换成林书记了,别看上回他给咱改了村名,一样是来者不善。咱种这些粮食多不容易啊?想把咱村的粮食弄走,咱能答应吗?” “不答应!”底下齐刷刷地一片呼声。 陈飞彪大声说:“谁敢欺负咱外乡人,俺肯不肯答应,得问问俺手里的飞镖。林书记要敢跟咱来横的,俺这镖就专扎他的心窝子。”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飞镖,“嗖”的一声掷了出去,再看时,飞镖已深深地扎进了十米开外的树身,这一手要是叫外人看了,还不得倒吸一口凉气,只听他继续说道:“咱人和村的人也不是好惹的,该交的交了,还想怎么的?” 沈大壮又说道:“这不是咱不讲义气,问题是不能总来熊咱外来户,要不是马局长来递话,咱还蒙在鼓里呢。再说,也不能把嘴外的粮食都折腾光了。” 大伙呼声一片:“沈村长,你就定舵吧,你说怎么干,我们就跟着你干。” 村民们都聚在五谷神庙门口,等着林大锤的到来,谁也不肯离开。一个时辰过去了,不见人影;又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是不见人影。村民们开始焦急:“马局长的话能当真?林书记怎么还不来呀?” “急什么!说今天来,总会来的。”沈大壮解释着。 正说话间,只见远处烟尘滚滚,果然有一辆大卡车缓缓驶来,在五谷神庙前停住,村民们一下子围了上来。从车里慢悠悠地走出了马奇山。沈大壮感到意外:“马局长,怎么着?林书记又不来了?” 马奇山不高兴地问沈大壮:“怎么?我来就不欢迎啊?林书记来是有林书记的事,我来是有我的事。” 沈大壮歉意地说:“噢?马局长,别误会!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您来有什么事儿?” 马奇山轻描淡写地说道:“林书记安排我和左县长扩建粮库晒场,要提前做好大批粮食进场的准备,凡进场的粮食,晒一下运走,这不,工具不够了,铁锹、镐头、土筐什么的,县城早都已经脱销了,我想,你这个村离得近,就赶来借一些用用,左县长已经派人去外地采购了,就暂时借用-下。” 沈大壮一听要扩建晒场,做好大批粮食进场的准备,有些弄不懂,问道:“马局长,借工具倒是可以,不过你说这大批粮食进场----这庄稼还没下来,哪来的大批粮食呀?” “那当然是林书记从各村征粮征来的,当然,也有粮店的啰。上面催得急着呢。”马奇山说得那么平静,那么胸有成竹,从他的话里听起来,仿佛完成这次征粮任务,对于林大锤只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沈大壮赶紧追问道:“林书记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吧?” 马奇山故意说漏了嘴:“大概是吧,不,我可说不准。” 陈飞彪心急欲火:“那肯定是。” 马奇山火上浇油:“你说是就是。”又转身对沈大壮说:“沈村长,我和左县长来了两次你都没给面子,这回林书记要来了,你总得赏个脸吧。” 村民们一听,立刻嚷嚷起来:“不行!谁来也不行!把粮食都弄走了,让俺们喝西北风啊?” 沈大壮指着村民对马奇山说:“你听听,俺山东人可从来不是见风使舵、欺软怕硬的货,谁来都一样。” 马奇山怕话多了惹出麻烦,连忙推脱:“这事可和我不相干,别和我说,林书记是讲道理的,不会难为大家。可家里要是有多余的粮,也别藏着掖着,原先的庄村长,就是那个庄大客气,现在把家都搬到垦荒大队,做了他们的顾问了。” 沈大壮一听这话,更来了气:“要好好说,兴许还行。要来这一套,就是不行!到时候,别怪我们不客气。” 马奇山笑着拍拍沈大壮的肩膀:“哈哈,沈村长,又来山东汉子那一套了。走吧,快让人给我去拿工具去。” 马奇山取走了他要借的东西,车就往龙脉开去了。近中午的时候,林大锤的车终于出现在村民们的视野里。人们呼啦一下子站了起来,拎起了手中的打狗棍子。沈大壮却显得很镇定:“都给我坐下,沉住气儿,别毛毛愣愣的,先听他怎么说。”见村长制止,村民们又都坐了下来,用警惕的眼神盯着大卡车开到了庙前。 林大锤下了车,刘美玉也要跟着下,林大锤回头叮嘱:“你在车上坐着,别下!”然后关上车门,笑着直奔沈大壮而去:“沈村长,这农忙季节怎么都聚在这儿?我怕惊扰大家,特意谁都不告诉的。” 沈大壮笑了笑:“眼下,大豆苞米正在上年成,乡亲们不敢怠慢了五谷神爷,特地来求拜,期盼个风调雨顺,没想到把你给等来了。” 林大锤一瞧周围那一双双仇视的目光和手里的打狗棍,心里明白了大半,对沈大壮说:“我看着怎么情绪不太对呀。”然后半开玩笑地指着那些村民手中的棍子说:“祭拜五谷神爷,怎么还拿这些打狗棍,该不是打我的吧?” 沈大壮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说:“哪儿会呢?” 陈飞彪凑上前,直截了当地说:“听说县里组织了’粮食纠察队’,还要带着枪来征粮?” 林大锤大笑起来:“噢,这么说,谁来征粮,你们就准备和谁拼命?” 沈大壮无奈地说:“林书记,你也知道,上次来时和你说过,我们闯关东开荒建村才两年,种点地也不容易,家家户户有点粮也都是过河粮了,如果动武抢了他们的粮,就等于抢了他们的命……能不拼吗?” 林大锤收起了笑容,走到充满敌意的乡亲们跟前,大声说道:“乡亲们,沈村长说得对呀,俺山东人谁也不是孬种,谁要抢咱们的命根子,不和他拼,那还叫人吗?” 这几句话真管用。众村民原先紧张对立的情绪,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有几根紧攥着的打狗棍也滑落地上了。 “这话俺们爱听。”底下有人小声嘀咕。 “这官儿和官儿就是不一样,林书记有种。”有人附和着。 刘美玉在车刚接近人和村时,就看见前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等在道旁,手里还都拿着棍子,猜想这些人都是冲着林书记来的,看来此行凶多吉少。当时她就劝林大锤别下车,可林大锤怎么劝得住呢?车到了之后,他执意下了车。就在林书记跨出车门的那一刻,她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她想好了,一旦发生冲突,就是被打死,也得下去救他。刘美玉从车窗往外紧张地望着,没想到林书记下了车仅三言两语,原先的紧张气氛就冰消雾散了。她看呆了,情不自禁地从心底涌起一股浓浓的敬慕之情。 沈大壮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有些歉意地说:“林书记,用这种方式来对待你,真不好意思。我们刚建村的时候,上边就总熊俺们,就是靠着山东人的不怕邪和上下团结,拧成一股绳,才有了今天这样子。刚才,大家以为你也是来熊咱们的,要不,能这样待你吗?” 林大锤一拍沈大壮的肩膀:“好呀,咱俩投脾气、投脾气。” 见林大锤总不说正事,沈大壮问道:“林书记,你来是有什么事吧?” “那当然了。”林大锤干脆地回答,有些村民的心又揪紧了。林大锤扫视了一下四周:“我这次来,有两件事----” 在场的人都侧耳静听。 “第一件事,是向我们村的村民,也就是我的这些父老乡亲们,通报个情况:我不在县里的这些天,从咱山东老家,也有河南的、安徽的,一下子来了六百二十一名男男女女的壮劳力,听说其中还有不少是咱人和村的老乡。他们是我们请来的,而且,绝大多数是和这里有关系的。人家投奔咱来了,本应当热情接待才对。可是,前一阵子,由于这个问题没处理好,让你们的亲朋好友受冷落了。在这里,我向大家道歉!好在现在我已经把他们都收下了,安排在开荒大队。也许大家都听说了,我们攻下地塞粮库后,那粮食老鼻子了,我本想留下一些做他们的口粮,再救济一些困难户,结果都成了战利品上缴了。但上级也挺开面儿,照顾到我们开荒大队的实际情况,给了我们三百人一年的口粮,还给了些小麦让我们换明年开春的种子,情况就是这样。” 底下的村民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你听着,拐弯抹角还是要粮食。” “还是在变着法儿玩咱们,左县长’装蛋’、’唬洋气’;他先套近乎,再要粮。一个样儿。” “别烦,听他把话听完了再说……” 林大锤等村民静了下来,便提高了嗓门:“第二件事呢,就是来求助大家了,从今年秋到明年春夏,我们这三百多人的口粮,要六百多张嘴吃,那肯定是吃不饱的。吃饭这个东西,饱有饱的滋味,饿有饿的滋味。我想,还是吃饱了的滋味好受。所以,就请乡亲们把你们种的面瓜秧、米糠、豆角秧什么的都帮我收起来----” 沈大壮不解地问:“林书记,收那玩意儿干啥?” 林大锤看了一眼沈大壮,继续对村民说:“我呢,已经给开荒点拉去了五盘石磨,到时候把面瓜秧、米糠、豆角秧磨成面子掺和到粮食里,也能吃,能让大家尝尝饱的滋味儿,再说,那里面也有营养……” 陈飞彪冒冒失失地说:“这没问题,那征粮的事呢?” 沈大壮拨拉一下身边的陈飞彪:“别乱插话,听林书记说----” 林大锤笑着望着陈飞彪:“这位兄弟就担心这,其实,我这两件事说完了。大家要没听明白,我再说一声。这两年,你们拼死拼活地干,才挣出今天这么点儿家业,大家关心征不征粮,我说:你们村不征了----” 众村民听到这句话都鼓起了掌来,原先那两个对林大锤不信任、说牢骚话的人,此刻也臊红了脸。 林大锤停了停,继续说道:“大家从山东来,从无到有,从不习惯到习惯,肯定有不少好经验,比如解决过冬口粮问题,还有取暖问题,水土不服问题……希望大家以后到我们开荒点上去,给我们这些外来户多讲讲,介绍介绍你们的经验。好吗?” 沈大壮提议道:“粮食不够吃,可以想办法嘛!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你们离龙脉山那么近,可以组织妇女同志上山采榛子,下地挖野菜,到泡子边捡野鸭蛋,男同志可以去打猎,打点野鸡、野猪、狍子什么的。” 林大锤高兴地说:“这主意不错。” 陈飞彪插嘴道:“林书记,你们有枪,打猎容易,打了野物还可以和老乡换粮食呀,那玩意好吃,还抗饿。” “这招好,听说老乡们上山打柴常遭野兽祸害,这可是一举两得呀。”林大锤兴奋地说着,然后,他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一个馒头举起说:“这馒头是用地塞里的粮食做的,都是陈年老货了,吃肯定没啥问题,不信,大家尝尝。”他说着把馒头掰成小块分给大家品尝:“你们看这面还行吗?” 众人嚼着、品着:“这面好着呢,挺筋道的。” “是的,筋道。”有人附和。 “可是拿它做种子,恐怕不成,万一颗粒无收,那就惨了。我看你们今年小麦的长势不错,我想用我要下来的小麦,换你们的新小麦,好留做明年开春用的种子。我们用一斤二两换你们一斤……怎么样?” “那干啥?你用一斤换大伙一斤,我们就占了便宜了,新粮的水分怎么也比你的大。我沈大壮哪能赚你林书记的便宜呢?” 林大锤一拍沈大壮:“讲究。到底是山东汉子,就这么定了。收下粮后,给我们留足种子。天不早了,我回去还有事呢。” 沈大壮过意不去,拉着林大锤的手:“到家吃完饭再走吧?” “不了,我还要去趟小清河村。”朝大家挥了挥手,“请回吧!”说完转身上了车。 众村民站在车两旁,挥着手,一直目送着大卡车消失在远方…… 林书记走了,沈大壮和村民们心里都不好过,林大锤刚才说的这些移民,多数都是人和村的人招呼来的,现在让林书记他们陪着吃掺面瓜秧子的粮食,心里能好受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林书记一片好心,差点好心当作驴肝肺了。沈大壮告诫自己,以后可不能听风就是雨,啥事都要好好分辨分辨,弄不好被人当枪使了,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仗义呢。尤其是作为村干部,关系到全村人的好赖,做事更得多动动脑子才行。 车上,刘美玉当着林大锤翘起了拇指,由衷地赞叹:“真棒,刚才,看那架势他们哪是欢迎你啊,弄不好,不揍扁了你才怪呢,而你却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真了不起,叫人佩服!” 林大锤不以为然地说:“算了吧,打我我不怕,你这一吹捧,我可受不了。” 刘美玉感慨地说:“听你刚才讲话,我在想,要是当初搞土改时,要能和你一起呀,什么样难缠的人都得服服帖帖。” 林大锤笑着说:“我有那么厉害吗?” 刘美玉动情地说:“你可真是条硬汉子呀!什么脾气不好?我看你也是个心软的人,那么和声细气软软和和地说话,叫人听着也舒服。不过,话也得说回来,也得分对谁,比如对我和金晓燕,就强调自己什么脾气不好了。”刘美玉通过今天的事,看出了林大锤的另一面。以前她只看出他的叱咤风云、英勇豪爽的一面;今天跟着他到人和村,近距离地看他处理矛盾,却又发现了他和风细雨、柔情似水的一面了,这样林大锤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渐渐完整了起来。 林大锤也不争辩,他望着刘美玉,想起她当初为当兵死命拽住马缰绳的那一瞬,想起她在修筑地塞通道时给自己送水送馒头的那一瞬,想起打铁时把刘美玉摔了个腚墩后去搀扶她时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他不觉笑着摇摇头,随后又深情地朝刘美玉望去,这一望,他发现刘美玉也正深情地望着自己,四目再次相对,两人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 车窗外,太阳将最后的余晖涂抹在大地上。红光淡淡的柔柔的,北国秋天的黄昏是最美的。那天,那地,那河,那山…… 马奇山把借来的工具拉到了晒粮场扩建工地,见左光辉正在热情高涨地指挥着工人们搬运水泥。没等卸完车,马奇山就跑到左光辉身边,诡秘地说:“左县长,我看这晒场建完了也是白搭。” “为什么?”左光辉不解。 “我刚才去人和村借工具,沈大壮他们听说林书记又要来征粮,村民们拿着打狗棍在村口等着林书记呢,一个个火冒三丈,要拼命似的,其他村怕也都这样。” “这下可糟了,林书记要是一上来情绪,和他们较上劲,那帮山东棒子可不是好摆弄的,整不好会出大事的。” “你操那份心干啥,还有林书记跨不过去的火焰山?要是连他都搞不定的事,你还能帮得了他啥忙?”马奇山故意拿话刺激左光辉。 这一招果然有用。左光辉刚才还在为林大锤的处境着急,马奇山的话立刻让左光辉的心凉了下来。他心里明白,急也是白急,自己根本帮不了林大锤。当初听到林大锤把县里的粮老板集中起来开会,饿得一个个吱哇乱叫,怨声载道,心里就曾掠过一阵窃喜,等着看这场好戏的结局,现在这种窃喜又悄然爬上了他的心里。 “你说得对,我瞎操哪门子心呢。”左光辉又想起了林大锤在县班子会议上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那一幕,“要是真整出了大事,会是怎样的结局呢?”他问马奇山。 “我看哪,他那套做法,把那么些粮商都得罪了,还能收上粮来吗?俗话说法不责众嘛,再说人家也没犯法呀,凭啥关押人家?……这件事整好了,算他是为了征粮而犯点儿错误。可林书记要是跟花子村那帮人较上劲儿,那事儿就大了,他们是翻身解放的农民兄弟呀!就像你估计的,能不能保住命就不好说了……”马奇山说完,朝左光辉幸灾乐祸地笑笑,自顾自走了。 就在左光辉和马奇山聊天的时候,边上还有一个人,虽说在干着活,却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心思全不在干活上,此人就是艾小凤。她去县政府大会场找林大锤,不碰巧,林大锤下乡去了,这会儿又听说有可能要整出大事,艾小凤着实为林大锤捏了把汗,她决定今晚一定要到林大锤的宿舍去看看,免得一直牵肠挂肚的。 §§第三十六章 饥饿座谈会 林大锤走了,县政府礼堂里又闹成一锅粥.饿了一天的人们,要出去,要回家,到处都是嚷嚷声: “凭什么饿我们呀,我们犯了哪条王法了?” “你们还讲不讲理呀?光关着人,也不开会?” “我要去省里告你们。”有人想把事情闹大。 这话立刻引来了不少的附和:“对!告他们去!……” 会场外面同样也乱成一团,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拎饭盒的、提饭筐的、端着面条的,吵闹着要往里闯。 夹在里外当间的是手持长枪的警察,人虽不多,却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墙。两边虽都有一些跃跃欲试的人,最后还都止步于这堵墙前。谁都明白:他们是在执行公务,妨碍执行公务是犯法的,谁愿意跟法律开玩笑呢? 马立文走到阎永清身边,用极不满的口吻说:“阎副县长,从古到今,你查一查,有没有开这样会的?” 阎永清针锋相对地说:“开这样的会怎么了?” 孙文怀上来帮腔:“不怎么了,领着大伙开会,开会的不来,还不让走,这叫什么会嘛!” 阎永清反驳道:“林书记不是让你们好好想想吗?说对了就让你回去呀。” 陈玉兴抱怨道:“说得比唱得好听。对不对都凭你们说了算,这公平吗?把我们关在这里,你们又不管饭,家里把饭送来了,你们又不让进!这不叫坑人吗?” “林书记是叫大家饿饿肚子,饿明白了,就会有体会了;吃饱了,怎么能谈出饥饿的体会呢?这也是为你们好呀。”阎永清解释道。 陈玉兴一脸怒容地说:“你要粮就说要粮的事,整这玩意儿是啥意思,这不是活折腾人嘛,这一招也太缺德了。” 阎永清也拉下脸来:“行了!你有能耐,为啥林书记在这儿的时候啥屁也不放?现在,你跟我说啥也没有用,你们什么时候说想好了,我去喊林书记,他立马就来。” 陈玉兴一看来硬的肯定不行了,明知是整景也得整,便招呼大家:“掌柜的,想回家的就把这个饿肚子的体会大家凑一凑,这么多人,一人说一条,怎么也能对付个**不离十了。” …… 林大锤从小清河村回到县里,天已全黑了,他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到县政府会议室门口,一见林书记下车,那些送饭的家属全都围了上来,对着林书记一通喳喳喳喳,像开机关枪似的,乱七八糟。 “林书记,你通知开会,俺当家的早早来了,会没开不说,人也不让回,饭也不让送,这算怎么回事儿?” “就是啊,都关了一整天了,该吃晚饭了,午饭还没吃呢……” …… 林大锤紧绷着脸,边走边说:“谁让你们送饭啦?我告诉你们,他们参加的这个会就是和吃饭有关,吃了饭就没法开这个会了。你们回家吧,会开完了,我自然让他们回来。谁要再送饭来,那他家掌柜的,这个会就得比别人多开几天。” 一听林书记这么说,这些送饭的也就不再嚷嚷了,但也不甘心就这么走开,还聚在一起磨蹭着。林大锤一回头看到刘美玉就跟在自己身后,忙对她说:“你就别进去了,回车上去等着我吧。” “林书记,你们这会啥时候能完?”还有家属在问。 “这得看他们开会的效果了,兴许今天,兴许明天,不好说。”林大锤答道。 方丽霞也在送盒饭的人群中,她一眼发现了刘美玉,急忙提着饭盒高兴地走来:“美玉啊,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呢?你跟林书记熟,给说说,把这盒饭给你二叔送进去。” 刘美玉朝林大锤的背影呶了呶嘴:“恐怕不行吧。” “你这孩子,还没问咋就说不行哩?你二叔白疼你了。” 刘美玉莫名其妙地接过饭盒,望着方丽霞说:“怎么还不让往里送饭呢?什么意思呀?” 方丽霞把刘美玉拽到一边:“你要是能进去,把话也一块儿捎给你二叔。”说完咬着耳朵说了起来…… 等到刘美玉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把饭盒往方丽霞手中一塞:“这事你别难为我,别的掌柜的能挺住,我二叔咋就抗不住呢?”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气得方丽霞直跺脚:“你这没良心的……” 会场里,一盏大汽灯挂在中央,光亮特别刺眼,人们见林大锤进来了,又自觉地恢复成开会状。 “各位掌柜,大家琢磨了一天,也饿了一天了,该有些体会了吧?谁先说?”林大锤说完简单的开场白,把眼光向四下扫视着。 “我先说。”陈玉兴又要抢先发言。 林大锤忙摆手阻止:“陈掌柜,你上午第一个发言,说得不深、不透、不准确,你还是先听听别人的吧,这儿有这么多人呢。” 碰了个软钉子,陈玉兴觉得很没面子,林书记的话在他听来就是“你不会说,还臭显什么大眼”。可是,他已经站起来了,总得有个台阶下吧。他瞧瞧四周,上午还有那么多掌柜的哄抬着自己,现在谁也不吱声,有的和他目光刚一碰撞就躲开了。被林大锤将了一军,要就这么坐下去,他感到很难堪,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对林大锤说:“我已经想好了,就让我说吧!”声音中明显没有了上午的傲气,反多了几分哀求。 “那好,不过,这回你要是再说不好,会议室这一百多位掌柜的就要陪你多待一宿了。你是代表嘛!” 陈玉兴犹豫了,看着众掌柜都不拿好眼神看他,就说:“那,让我再想想吧。”说完他一屁股坐下,耷拉着头。 “好,陈掌柜有自知之明,他要先想一想,哪位掌柜接着说。” 有林书记这话,谁还敢说,说对了还好说,说得林书记不满意,岂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众掌柜的生怕林大锤点自己的名字,纷纷把头埋了下去,会场里静得只有大汽灯在呼呼地响着。 林大锤见没人吱声,便面带笑容地说:“你们都想回家,我也有我的事,都考虑了一天了,这还不是张口就来,我再给你们三分钟考虑。” 众掌柜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全都是既想说又都不愿意说的表情。 刘老二就坐在林大锤的正对面,尽管他都快把头埋到裤裆里去了,还是听到林大锤在点他的名:“刘掌柜,你的思想境界高,你说说怎么样?” 刘老二无奈地站了起来,见大家伙儿都用期待的眼神瞅着他,就有点儿紧张。他怕万一说得不合林大锤的意,那种期待立刻就会变成冷嘲热讽,他可不愿在这个时候显大眼。就对林大锤说:“我也再想想。”说完一抱膀儿也坐了下来。其实,说心里话,他根本就不信今天的会是让大家说什么饥饿的体会,说得再好,只要林大锤随便挑个刺,说不满意,谁也别想走。明明是征粮就说征粮,干吗要整这一出?他也闹不明白,不过有一点他心里很清楚,左光辉来硬的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于是,林大锤就绕来绕去和大家斗心眼,其实,两人都一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主题终归是征粮。 林大锤站了起来,看了看会场,见众掌柜都低头不语,他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停下,又瞧了瞧会场,说:“三分钟已经到了,我看,你们需要的不是想想,那挨饿的滋味是想出来的吗?你们需要的是再饿饿,不饿到份上,谁也说不好。打我一进来,还没有一个跟我说饿得挺不住了。好!既然大家还不饿,就这样吧,我明早再来----” 说完林大锤转身就往外走。陈玉兴等忙站起来连喊带招呼:“林书记!你不能走,我们真的想好了……” 林大锤跟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儿离县政府招待所没多远,他让司机先回家,自己与刘美玉一前一后往县政府招待所走去。快到招待所门口了,林大锤老远就看见有个女人正向他走来。来者正是程桂荣,一副有气无力、疲惫不堪的样子,林大锤停了下来,等她走到自己面前,问道:“这位大姐,你找谁?” 程桂荣泪痕未干,“我找左……左县长。” “噢!你是嫂子吧?”林大锤热情地伸出双手。 程桂荣没敢去握林大锤的手,只是凄惨地一笑,“俺出去一趟,回来一看,房子也烧了,俺婆婆也没了。”说着说着泪水又禁不住淌了下来,她用袖角去拭泪。 林大锤见程桂荣伤心着,小脚跟直打颤,有些站不稳,赶忙上去扶一把,同情地说:“家里摊上这么大的事,真够难为你们的。这些天我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没顾得上来看你,嫂子,可别见怪啊。” 刘美玉见程桂荣有些茫然的样子,便指着林大锤给她介绍:“这是咱们县的县委书记林大锤,和左县长是一起工作的同事。” 程桂荣一听,难为情地说:“是林书记呀,听说了,我家孩子他爹,是个驴脾气,和他一起共事,就得多担当着点儿。” 林大锤笑着说:“嫂子,这话说哪儿去了,我脾气也不好,为了工作的事儿,有时候我俩也吵两句,你得和左县长吹吹耳边风,让他给我担当着点儿。” 程桂荣客气地答应着:“好好,我----”一阵眩晕袭来,程桂荣有些打晃,刘美玉见状忙把她扶住,说道:“嫂子,你身体不舒服,快回屋休息吧。” “庄户人家不知道啥叫舒服不舒服的,惯了。我还不知道左县长现在住哪儿呢?”程桂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林大锤估摸着左光辉应该回来了,就对程桂荣说:“我领你去。” 程桂荣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呢,原来她和王豆豆骑一匹马,怕进了龙脉县被人看见惹出麻烦,离龙脉还老远呢,她就借口要找老乡下了马。找了老半天,也找不到原先的家,在确认自己的家变成了那一片瓦砾焦土时,程桂荣傻眼了,仿佛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一下子从头凉到了脚。她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哭声把正在调查失火原因的常永瑞惊动了,从常永瑞的口中知道了婆婆已经去世的消息,她一下子晕厥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已是身在医院里,她身无分文,出门时带的那袋子粮食,也不知落哪儿去了。趁着身边没人,她偷偷地溜出了医院。在人们的指点下,她终于找到了婆婆的坟。她趴在坟头上悲痛欲绝,想起了丈夫不在家时,一家三口相依为命的艰难日子,想起了邮差送信的那个早晨,想起了千里寻夫风餐露宿的日日夜夜,想起了大车店前卖儿救婆婆的凄惨情景,想起了来到龙脉后,丈夫天天跟自己吵闹,好心的婆婆左右为难……以往的事,桩桩件件像针一样扎得她心一阵阵绞痛,如今儿子没找回来,丈夫又一心想跟她离,相依为命的婆婆又匆匆地撒手西去。想起今后的日子,还有什么依靠呢?她哭得天昏地暗、痛不欲生。这时,突然传来“呀----,呀----”的凄厉叫声,一群群的乌鸦在天空盘旋,四周阴风怒号,坟头上枯草枝枝直立,在寒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感到有些害怕,不禁打了个寒噤,抱着一线生的希望,她决定再找找左光辉,算是做最后的努力。就这样,程桂荣摸索着终于找到了县政府招待所。 左光辉房间的门虚掩着,他还在叨念着算卦先生留下的卦辞:“天下有风阴阳沟,无疑娶女女非良……”听到敲门声,一拉门,见林大锤、刘美玉、程桂荣三人站在自己面前,觉得蹊跷,便问道:“你们这是----” 林大锤见左光辉不明白程桂荣怎么会和自己在一块,为避免误会,就解释道:“左县长,是这样,刚才我俩在大门口遇上了嫂子。她好像不太舒服,请大夫给看看吧!” 左光辉尴尬地看了刘美玉一眼:“噢,我、我会安排,会安排的。” 林大锤对刘美玉说:“人家夫妻团圆,咱们走吧。” “走好,走好!”左光辉等两人一迈出门槛,立即把门关上,回转身来绷着脸看着程桂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跑林书记他们面前去出我的丑呢,啊?” 程桂荣哭丧着脸:“我哪儿知道人家是书记呀。” 左光辉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一跺脚出了门,恰好见林大锤房间的门开着,灯也亮着,刘美玉和林大锤正在里面。他觉得纳闷,正想再看个仔细,不料,光亮中刘美玉把门掩上了,刚才的情景顿时变得依旧一团漆黑。这下子,左光辉气不打一处来,他回转身一脚踢开房门,走进自己的房间,见程桂荣正在收拾屋子,就把一肚子的气全出在她头上。他阴阳怪气地说:“你现在能耐大了,还和林书记掺乎到一块儿了。” 程桂荣低声下气地辩道:“林书记不是说了么,我们是在门口碰上的。” “你跑出去那么多天,淘儿的影儿呢?”左光辉今天就是要故意找茬。 程桂荣眼里含着泪,“孩子他爹----” 左光辉一听这么叫他,更觉得闹心:“行了行了,孩子也找不回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别总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地刺激我,好不好!” 程桂荣委屈地掉下了眼泪。这时传来了敲门声,程桂荣赶紧转过脸去。左光辉气呼呼地拉开了门,只见服务员端着饭菜站在门口。 左光辉有些尴尬,赶紧在脸上堆出些笑来,“啊哟,我吃过了吗?这是谁叫你们送来的?” “林书记见嫂子来了,又没去吃饭,就叫我把饭送到你们屋里,让你们在屋里吃。” “谢谢了。”左光辉接过盘子,见服务员转身离去,便“砰----”的一声,用脚把门关上,把饭菜往桌上一放,回头又责备起了程桂荣:“你呀你,你这个愚人,搅得我吃没吃饭都记不清了。” 程桂荣抹了一把泪,负疚地看看左光辉,“那你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左光辉一甩脸子,“扑腾”一声往床上一倒,没好气地说:“你吃吧,我早都气饱了----” 程桂荣“扑登”一声跪倒在地上,“当家的,我求求你了,饶我这一回吧!” 左光辉被程桂荣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更加反感,他一骨碌坐起身来,冲着跪在地上的程桂荣嚷道:“起来,你别给我整老娘儿们这一套,惹我心烦……” 程桂荣像疯了一样,爬到左光辉的脚下,又磕起了头,像小鸡捣米一样,边磕头边呜呜地哭:“当家的,求求你……只要你不赶我走……呜呜呜……让我当牛当马都成……呜呜呜……” 左光辉忍无可忍,“真是愚到了极点,我烦什么,你就整什么,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饶了你吗?”说着朝着刚直起身子的程桂荣一脚踹去,然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程桂荣被踹了个大跟斗,她跪也没用,磕头也没用,左光辉要是走了,她该怎么办呢?她赶紧朝门口爬去,死死抱住左光辉的一条腿:“当家的,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呀!”程桂荣真的已经是声嘶力竭,心力交瘁了。 左光辉想开门,又怕被人看见家里这不光彩的一幕。他忍住性子,回过头来,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你不要再哭哭啼啼、胡说八道好不好?我出去有点儿事,一会儿就回来。” 程桂荣只好把手松开,但仍跪在地上抽泣着,她用衣袖擦着泪,泪眼模糊地看着左光辉甩门离去,轻声说:“好吧,当家的,我等你回来一块儿吃饭……” 其实,左光辉的心思根本不在程桂荣身上,他是被刚才在走廊上看到的一幕困扰着。为了寻找答案,他必须看个究竟。他走出门,见林大锤房间门仍然掩着,从门缝里透出一条长长的灯光,他看不清里面的情景;里面传来说话声,他又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于是,他放慢了脚步,尽量把步子放得再轻一些。他走到林大锤的门外,想把耳朵贴得再近一些,真不凑巧,偏偏就在这时,走廊的拐角处传来了脚步声,他只得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开去。他很想知道林大锤是怎么和刘美玉搅和到一起的,一男一女关着门在屋里到底在干什么?如果换个别的什么女人,左光辉也许没多大兴趣,可刘美玉毕竟是自己的女人,虽说没拜堂成亲,但这门婚事在龙脉县早已是童叟皆知;或者换个别的什么男人,他也可以无所谓,为什么偏偏是林大锤呢?他又想起了林大锤刚才说的那几句话:“……我俩……,人家夫妻团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那口气简直是在向他挑衅!他越想越生气。马奇山不是说林大锤要出大事了吗?说得那么悬乎,现在看来不但屁事没有,反倒让他交上了桃花运。难道林大锤与刘美玉他俩真有一腿?这岂不是跟自己有夺妻之仇了吗?怨恨夹裹着酸楚袭上左光辉的心头,让他隐隐作痛。 林大锤从左光辉屋里出来,就先去了服务台,他要给刘美玉另外安排了一个房间。服务员却说已经安排好了,就安排在林书记的隔壁,那样照顾起来也可方便些。再一打听,原来这一切都是武大队长在电话中安排的。对这样的安排,刘美玉当然挺满意。 晚饭后,刘美玉见待着也没啥事,就要给他检查伤口,她小心地摘掉军帽,虽然上午刚换过药,可坐着大卡车在乡间土路上颠簸一天,白色的绑带快成土色了,头上的那个肿块一点也没小。刘美玉小心地用药棉清洗了伤口,并重新涂抹药膏、包扎伤口,末了还不忘叮嘱林大锤服药。这时服务员送来了隔壁房间的钥匙。服务员走后,刘美玉把门关好,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林大锤拿起电话,那头传来洪专员清晰的声音:“大锤同志,鉴于郝前进、王金龙两位副大队长都已牺牲,为了便于垦荒大队的工作,经过行署研究决定,聘请庄志浩同志为垦荒大队总顾问,任命张猛同志和刘美玉同志为副大队长。” 林大锤感到突然:“什么,任命刘美玉同志为垦荒大队副大队长?”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刘美玉一阵惊喜,可是,林大锤却说道:“她不行,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开荒队员。” 刘美玉气呼呼地指着林大锤:“你----” 话筒的那头又传来洪涛爽朗的笑声:“你呀,怪不得金晓燕和刘美玉要告你的状呢,你太轻视女同志了,这样可不行啊!” 洪涛的话让刘美玉有些得意,林大锤却不以为然。竟然反问道:“她们告我?你别信她俩的,她才参加了几天革命啊?” 站在边上的刘美玉一听这话,气得瞪圆了眼珠望着正在打电话的林大锤。 接下来洪涛的话音显得很严肃:“看来,你轻视女同志的毛病还很严重啊。你们出发到龙脉的那天早晨,我介绍过她们俩的情况,也许当时你根本没听进脑子里去,再给你说一遍:经组织正式了解,刘美玉同志在奉天大学二年级时就加入了中国***,是该校学生会主席,组织学生抗日宣传,又是主动报名参加土改工作的优秀队员,她参加革命热情高,讲政策,有觉悟,在革命队伍中成长迅速。尤其是在这次参加攻取地塞粮库的战斗中,表现得英勇顽强,立下了大功。并且她在大学里学的就是农业栽培,应该说,对于办农场她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啊!……” 刘美玉又重新用得意的神态望着林大锤。 林大锤愣住了:“这些,我怎么全不知道呀?”他想起来了,那天洪专员当着全团战士批评自己拿鞭子抽人的事,当时臊得恨不得钻地洞,所以洪专员介绍她俩的情况,确实一句也没听进去。 “要不,我说你官僚呢,另外,我还得批评你自作主张的毛病,你收了六百多个闯关东的移民,怎么事先也不和我打个招呼?……” “洪专员,这事是我不对,我检讨----” “不过,好在你能把他们都安置好了,现在人心稳定,人气高涨,到明年这时候,我可就要向你要粮食了。” 刘美玉听了半天,有点气不公平,“批评就是批评嘛,干嘛又’好在’呀。”刘美玉自顾自嘀咕着。 林大锤瞪了刘美玉一眼,“你小声点。” 电话那头又传来洪涛的笑声,“哟,我怎么听着像刘美玉就在你房间啊?”林大锤不置可否,望了望刘美玉,只听洪涛继续讲道:“好呀,好事儿。”林大锤在慌乱之中赶忙用手去捂住话筒,可说话声依然从手指缝中传出,“小土豆都跟我说了,这兵荒马乱,又闹着饥荒,也不能怪那个艾小凤。” 林大锤忙对着话筒地说:“洪专员,你听我说,不是那么回事……” “哈哈,我不听了,别不好意思嘛!你们好好谈吧,可有一条,就是不能误了大事。”那头在笑声中把电话挂断了。 林大锤放下电话,恼怒地对刘美玉说:“你走吧,快走,以后天黑了就不要上我这屋里来,白天来上药,也别把门关上,洪专员还以为----” 刘美玉明知故问:“以为什么,以为什么呀?” 林大锤轻轻敲了两下桌子,说“他还以为咱俩搞对象呢!乱弹琴!” 刘美玉一扬头,得意地说:“以为就以为呗,搞对象又怎么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都不怕,你还怕啥?” 林大锤哭笑不得:“我还搞什么对象,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有老婆了----” 刘美玉摆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不温不火地说:“我知道,她叫艾小凤,对吧?人家不是又找主了吗?还是喇叭花轿,吹吹打打办的喜事呢。” 林大锤有些气急败坏:“你----好啊!你偷着在查我!” 刘美玉更加得意:“这还用偷着,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谁不知道呀?” “你----”林大锤气得有些语塞。 “我,我怎么了?”刘美玉以胜利者的姿态回敬着。 林大锤让自己稍稍平静一下,“我说刘美玉同志,我挺纳闷的,为什么我越疏远你,你还就越要往前凑乎呢?啊?真是奇了怪了。”林大锤的口气里略带着嘲讽。 刘美玉根本不在乎,“这你不懂了吧,要不,我爸我妈怎么都说我’格路’呢,不像个姑娘家。实话告诉你吧,越是黏黏糊糊的人我越烦,越是硬茬儿我越不买账。喂(朝着林大锤),我也想知道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使你心烦……” 林大锤微微一笑,摇着头,“不知道。” “让那个刚结婚又嫁人的姑娘给伤着了吧?” “你说什么?”林大锤一愣,故意扭过头去。 “我说,你让那个艾姑娘给伤着了吧!要不怎么对我这么反感。”刘美玉试探着。 “乱猜。关于你的事,我真没留心。要不是洪专员刚才的那个电话,我还蒙在鼓里呢。原来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怪我官僚,怪我官僚。”林大锤有些愧疚地望着刘美玉。 “那倒不敢当,不过,将来农场办成了,我想成立个研究所,专门搞高寒地带的作物栽培研究。让我们办的农场,不但能打出粮食,还要做到高产稳产,让中国也有自己的米丘林。” “你说的那米丘林是谁?”林大锤好奇地问。 “她是苏维埃联盟的女科学家、农艺家。这你就不懂了吧?种地也是艺术,可不比打机关枪,突突突突----只要痛快就行。”说完用一种得意的眼光望着林大锤。 林大锤一下子兴奋起来,“那太好了,科学上的事,你做主,我给你打下手。”顿了一下,又问道:“你还学过什么?” “我还学过苏联老大哥办集体农庄的经验。” 林大锤激动地站了起来,“这好呀,快给我讲讲!” “今天就不讲了,这三言两语也说不完。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先好好睡一觉吧。”刘美玉说完,怜惜地望了林大锤一眼,低下了头去。 林大锤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这种地也有不少学问,以后得好好向你学习,不过,今天先不扯那么远了,眼下,我有一件事要求你帮帮我,好吗?” 刘美玉不解地睁大眼睛,瞧着林大锤,“求我?你还能求着我?什么事,快讲吧!” “就是让我招来开会的那些粮店主的事儿。” “这事儿,我能帮上你什么呀?” “能,你二叔呀----你来做做工作,让他领头交粮。” 刘美玉一撅嘴站了起来,“我二叔那抠门劲儿,人家都叫他土鳖财主,让他带头,恐怕没门。” 这话早在林大锤的意料之中,他“扑哧”笑出声来:“你先别急,我自有办法。” 刘美玉认真地说:“你有办法?你能治得了他?那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 “那好,我告诉你……” 左光辉出了屋,没地方好去,他想来想去还是憋不下这口气,就找来了周泰安、马奇山,一起往刘老二家走去,一路上左光辉怒气冲冲,到了刘老二家,上前就用巴掌“嘭嘭嘭”地敲门。 方丽霞刚吃完饭,还以为是老头子回来了呢,方才林书记不是说了吗,兴许今天……她趿拉着鞋,高兴地去开门,拉开门一看,她傻眼了:“哟,是左县长、周局长、马局长啊,黑灯瞎火的,有什么事吗?” 马奇山见了面就喊冤:“方老婆子,你们家可把我坑苦了,给美玉当个介绍人吧,都是你们上赶着央求我的,好事没办成,那都得怨你们。现在可倒好,左县长为这事一不顺心,就把我支在头里,让我没个安生……” “到底发生啥事了?”方丽霞急切地问。 左光辉依旧怒气冲冲,“上回你不是答应我说,再给刘美玉再做做工作吗?这下倒好,大黑天的,那刘美玉和林书记咋就整一个房间去了呢?还关着门,这不是存心气我吗?” 方丽霞赔着笑脸,“不,这不可能,兴许是你看错了吧?” 左光辉根本听不进去,“什么不可能,我亲眼看见的,我堂堂一个县长,还唬你不成?” “你们是不是以为左县长老家的嫂子来了,和你家闺女的婚事就可以凉快了?”周泰安觉得既然左县长把自己找来,总该帮着说几句。 “她来管什么用?”左光辉冲着周泰安说,“以后你们也别老是把’嫂子、嫂子’的挂在嘴上,我不是说了嘛,那是父母包办的,我要离婚,金口玉牙,我吐口唾沫就是个钉。”然后冲着方丽霞说:“你们是不是看着林书记比我官大,想攀高枝是不是?” 方丽霞没想到事情会像说的那样,见左光辉还在气头上,就说:“左县长,你先消消气,这丫头从小惯坏了,我这就找她去。” 左光辉依然怒不可遏,“现在就去,林书记虽然官大,可我左光辉也不是好惹的,活这么大,还没人敢耍戏我呢。” 方丽霞也不知左光辉说的那个敢耍戏他的人,是指自己呢,还是刘美玉,抑或是林大锤?她也说不准。等三人走了以后,她赶紧关上门,一溜小跑去找刘美玉去了。其实方丽霞心里清楚,刘美玉要是能回心转意,那当然好。她也不是没劝过,关键是劝得了吗?俗话说“女大不由娘”,她还管得住这个美玉吗?那丫头想着一出是一出,九头牛也甭想拉她回来。既然左县长、马局长找上门来了,怎么也得做个样子给人看,再说方丽霞也想证实一下他们刚才说的是不是事实。所以,她决定先找到美玉再说。 方丽霞急急火火地跑进县招待所接待大厅,见只有服务员王秀芹一人,就嚷着:“老王家二丫----” 王秀芹不高兴地说:“二婶,什么大丫、二丫的,我都参加工作了,有大名呀。” 方丽霞见她不高兴了,就赔着笑脸说:“这死丫头,还挑你二婶的刺?好,好,叫大名。看你婶急的,秀芹姑娘,听说你美玉姐和林书记住一个屋了?” 王秀芹一听笑了:“二婶,这谣言长的什么腿呀,跑你那儿咋成这个样了呢?美玉姐住林书记隔壁,她是武大队长派来给林书记当护士的。她刚给林书记换完药,现在已经回自己房间去了,不信你自己看去!” 刘美玉的门虚掩着,她打来水刚要洗脚,见方丽霞进来,感到很突然,心想,出啥事了?便问道:“二婶,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丽霞把四下里瞧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借口说:“没干什么,你在外边,我不放心,来看看你,想接你回家跟二婶做个伴儿。” “不行,我有任务呢。”突然想起林大锤刚才托付自己的事,不觉一乐,心想你来得正好,就说:“二婶,我们林书记和我商量着正要找你呢!” “找我?”方丽霞感到纳闷,“什么事儿?” 刘美玉连忙擦干脚,穿上鞋,“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方丽霞心里犯疑,“你先给我透个信儿,一会儿问起来,我心里好有个底儿,是不是粮食的事儿?” 刘美玉笑出了声,“哈哈!看把你吓得,去吧,没事儿。我已经跟林书记说了,粮食的事情,你当不了我二叔的家。” 听了这话,方丽霞才放了心,“好侄女,有你这话垫着,说啥我都不怕,走吧。” 刘美玉领着方丽霞,敲开了林大锤的宿舍,林大锤一见刘美玉身边站着方丽霞,就明白了十之**,他喜出望外,迎道:“快,快请进,请进!” “听美玉说,林书记您找我有事儿?”方丽霞简单地表明来意。 “是的,是的。”林大锤边说边给方丽霞端来椅子,“我找你为的是粮食。你们家是开粮店的,找你不为粮食还能为什么?” 方丽霞刚要坐下,一听林大锤开门见山就提粮食,她赶紧站了起来,“林书记,美玉没跟你说吗?我当不了她二叔的家。”说完她望着林大锤。 “说了呀----我想刘老板在那儿开会,跟他说话不方便,人多眼杂,就想找你商量。快坐,别站着。” “林书记,不怕你见笑,说到粮食,我家那掌柜的,见粮比见爹妈还亲。我供美玉上大学,这可是他的亲侄女,他还直和我磨叽呢。”说完方丽霞求助地望着刘美玉。 刘美玉忍俊不禁,“林书记,我二婶说的是实话。”说着把方丽霞摁椅子上坐下。 林大锤也微微一乐,“我知道,在龙脉县粮商界,陈玉兴那一派,和你家刘掌柜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却是完全不同的生意人。他们大坑大骗,囤积居奇,操纵粮价,危害人,危害社会。社会上虽然说你家刘掌柜’土鳖’,可我心里清楚,他也只是凭小心眼儿经营,不招灾不惹祸,总的来说商业道德还是比别的粮商要好。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上演一出’抛砖引玉’的戏,绝不让你吃亏,怎么样?” 方丽霞瞪着疑惑的大眼,望着刘美玉。刘美玉其实也不知道林大锤的闷葫芦里装的什么,见二婶求助自己,就问道:“林书记,你让我二婶怎么个’抛砖引玉’?” 林大锤神秘地一笑,“县里113个粮商都知道要征粮,可是谁也不肯挑这个头,都心存侥幸。他们互相抱着团,不想交,又不敢不交。至于交多少,他们把目光全都盯在刘老板身上。因为他们私下里都认为刘老板最精明,一个个都骠着他呢,所以我很需要你们配合。倘若刘老板能主动交两万斤粮食,那么其他粮商我就都能搞定。” 方丽霞一听交两万斤粮食,脸色骤变,“林书记,我家可没这么多粮呀,让我上哪儿去整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林大锤绷起了脸,“刘太太,我说的两万,也不是随便说说的,我早叫人做了调查了,两万斤也就十吨粮食,还不到十马车,对你家不过小菜一碟。” 刘美玉也在一旁帮腔,“二婶,当着真人就别说假话了。” 方丽霞瞪了一眼刘美玉,她后悔跑这一趟,可现在说啥都晚了。她只好说:“这……这太多了吧?” 林大锤知道自己还没说明白,让方丽霞误解了,就说:“这粮不让你白给,算我借你的,怎么样?” 方丽霞不信任地看了一眼林大锤,“你借,你怎么还呀?” “明年秋季打了粮食,我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方丽霞还是感到为难。万一明年林书记调走了呢,万一明年遭灾呢,万一……这万一的事太多了。憋了半天,方丽霞憋出一句话:“林书记,我不是信不着你,我怕,我怕我家那老东西不信呀。” 刘美玉一下子明白了方丽霞的心思,拉起方丽霞的手,“二婶,别怕,我现在当开荒大队的副大队长了,他林书记说的话要是不算数,明年种地打了粮食,我亲自拉着给你送去。” 方丽霞一听美玉当了垦荒大队的副大队长,脸上立刻现出了笑容,“真的?” “不信,你问林书记。”刘美玉撅着嘴说。 “是真的。我身为县委书记,又是堂堂七尺男子汉,哪能蒙你一个妇女同志呢?再说刘副大队长也可以作证呀。” “那咱能不能白纸黑字画押?”方丽霞试探地说。 “当然能。” 刘美玉瞧瞧林大锤,对着方丽霞说:“二婶,这事儿你可不能对外人说呀!” 方丽霞指天发着毒誓:“真要那样,就让我遭天打雷劈!”又笑着对刘美玉说:“你婶我还能得了便宜卖乖呀。”说着笑出了声。 这下林大锤心里实沉了。他信心倍增,把“抛砖引玉”计的具体实施办法,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对方丽霞详细地述说了一遍…… 送走了方丽霞,刘美玉回到屋里,这一天的经历,让她兴奋得无法入眠。她披衣坐起,拿出日记本,她要让心里话流淌出来,仿佛不写下来,它会像溪流一样干涸,甚至日后连痕迹都无处寻找。她旋开笔套,一行行清秀的字迹带着一股墨水的清香流淌在本子上: “我敬仰着、追求着的人生偶像就像黎明时初升的太阳在我生活的地平线上你为我驱散了心灵的黑暗让我感受到无尽的力量林大锤----你让我内心涌起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他……” 这时,她听到隔壁仿佛有来回走动的声音,她把耳朵贴在墙壁上细听,声音又没有了,她刚要顺着思路往下写,踱步声又响起了,这回她听得真真切切,是林大锤在屋里来回踱步。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睡觉?是什么让他难以入眠?她想过去看看,刚走出两步却又站住了,回身从枕边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旋开贴着“安眠药”的字条的瓶盖。从药瓶里倒出一片,刚盖上盖,想了想,又迅速旋开瓶盖,再倒出了一片。这才把药瓶盖好,放入药箱。她小心地从日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把药包好,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刘美玉站在林大锤的房门口侧耳细听,里面的踱步声仍在响着,她敲了两下门,见没有动静,于是她推开了门,果然是林大锤紧皱着眉头在踱着步。刘美玉心疼地说:“林书记,你怎么还不睡呀?不懂得休息就不懂得工作!看你眼睛都熬成兔子眼了。” 林大锤对刘美玉随意闯入自己的屋子有些不快,而且她打断了自己的思维,不客气地说:“哎!你这人真怪了,不是只管我吃药换药吗?怎么还管我休息呢?快回去吧!” 刘美玉不理林大锤的逐客令,认真地说:“我知道自己的责任,我这里有一种药,它对疲劳中的伤口愈合有辅助作用,你把它吃了我就走。” 林大锤无奈地接过刘美玉递过的水和药片,一仰脖,吞下了,“这回你满意了吧,快回屋去吧,别耽误了我的事----” 刘美玉出了屋,把门轻轻掩上,回到自己屋里,想接着往下写,发现自己思路全乱了,她收拾好日记本,又悄悄地来到林大锤的房门口,从门缝往里看,只见林大锤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刘美玉偷偷一笑,走进屋去…… 艾小凤下了班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因为今晚她要去见林大锤。吃完了晚饭,洗了头,因为在晒场干活灰实在太大,洗完头后,她找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看看天色,时间还早,去早了兴许林大锤还没回来呢,闲着无聊,她就拿起邹大姐的镜子照着。镜子还是她做姑娘的时候最好的陪伴,自从家里遭遇不测,已经很少照镜子了。这时,镜子里现出一张红扑扑的圆脸,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忽闪忽闪的一对大大的眸子,眼球上的莹白带点儿蓝,像苍穹一样宽广,嵌入莹白世界的那一对黑眼珠,呈半透明状,再细看,那是两个深邃无比的洞,里面装着太多太多的人生渴求,装着数不清的为什么。藏匿在心中的所有秘密,也都能从里面寻到答案。她对着镜子一面端详一面自言自语:“艾小凤呀,你漂亮吗?虽说看不出哪儿特别漂亮,不过自己喜欢,看得出林大锤喜欢,刘长河也喜欢。鼻子虽说有些短,但和这张圆脸般配,要换个别的鼻子试试,保管换什么美人的鼻子也没有自己的这个合适。”想到这儿,她咧开嘴笑了,“你瞧瞧!镜子里的那张嘴,唇红齿白,虽然嘴唇厚点儿,但棱角分明,就是不太擅长说话,话都在心里面呢……”就这么看着说着着,她想笑一个给自己看,于是,便努力往脸上堆起笑容。但是,她还是从镜子上隐隐发觉那眼眸的深处,总藏有一丝掩不住的忧郁,这张脸无论怎样笑,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纯真了,说苍老也许太过,说憔悴还是满贴切的。自从林大锤走后,经历过这一番世事沧桑,再水灵的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呀,哪能不在心上脸上留下点痕迹呢?她不知现在的林大锤还会不会喜欢她,但她觉得应该是喜欢的吧,两人从小青梅竹马,虽说分手五年,她知道大锤心中一直有着她;说不喜欢吧,唯一的理由就是大锤为啥到现在还不来找自己呢?难道他对自己说过的话,可以都忘了吗?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艾小凤对什么都变得谨慎了。世事难料,谁知道呢?就像自己经历的这些坎坷,做梦也没梦到过呀,不照样摊上了吗? 艾小凤在胡思乱想,邹大姐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她把围裙往炕上一扔,喜滋滋地对艾小凤说:“刘班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林书记回来了。现在就在招待所,你得快去呀,去晚了他该睡了。” 艾小凤瞧瞧天空,夜空中星星眨巴着眼,透出一种神秘,艾小凤想到马上要去会林大锤了,心里不免又有些紧张,话到嘴边咋开口啊? 邹大姐见她还是犹犹豫豫的,急得直跺脚,“你呀,可真是的,干啥都拖泥带水的,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你快去吧,别磨蹭了!我看他眼里都是血丝,像是好几夜都没好好合眼了。” 艾小凤点着头,“好,好!”说着朝外走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她走进了县招待所,感觉心跳得格外厉害。她放慢了脚步,把待会儿见了面要说的话又默念一遍,这些天,这些话在她心中都默念了无数遍了。她来到招待所的大厅,只见灯火通明,值班室里却没有人。她四下里瞧,想找个人问问,这时,她看见走廊上有两个房间亮着灯,便走了过去。开着门的那个屋,里面没人,另一个屋,门虚掩着,艾小凤从门缝里望去,顿时被里面的情景惊呆了:她看见林大锤平躺在床上,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正坐在床沿给他脱鞋脱袜呢,脱完鞋袜,又给他脱衣脱裤。只听林大锤哼了一声,那个女人推了他一下,林大锤朝外翻了个身,一条胳膊搭在了那个女人的腿上,……那个女人抓起林大锤的手臂,放进被窝,又给掖好被子,床上并排放着两个枕头……艾小凤实在看不下去了,原先准备充分的脑子,此刻,变成一片空白,眼前的情景也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她捂住嘴,转身往外跑去,巨大的黑暗立刻吞噬了她娇小的身躯。起风了,她像风中的一片落叶,飘着飘着…… 县政府礼堂里,依旧吵吵嚷嚷。人们三五成群聚集着,闲唠着。在一个角落,刘老二被围在了中央,周围是陈玉兴和他的那帮哥儿们。被关了一天的人们总要把怨气找个地方宣泄,陈玉兴便选中了刘老二,他还在为上次刘老二驳自己面子的事耿耿于怀。 “刘掌柜,在咱们这个粮食掌柜的圈子里,就你是林书记的大红人了,怎么也享受我们一样的待遇啊?”陈玉兴阴阳怪气地扔出这句话,就是想看看刘老二的反应。 刘老二根本不理睬陈玉兴的挑衅。他把两只手往袖筒里一插,不紧不慢地说:“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那为啥今天早上林书记一来就表扬你有觉悟,不表扬别人呢?”陈玉兴紧逼着。 刘老二一努嘴,“去你的,我不跟你们扯。” “大家都听见了吧,刘掌柜不稀得跟俺们扯。人家没把姑娘嫁给左县长,这回县里又来了个比左县长大的,有大树谁不靠呢?啊----哈哈哈哈!” 刘老二生起气来,刚想搭茬,一看四周全是他们的人,便把头一扭,不搭理他们了。 才几个回合,刘老二就不吱声了,陈玉兴觉得没劲,他趁着人多,便说:“刘掌柜,上回左县长征粮,俺们几个被他熊去了不少粮食,只有你小子拣了便宜,这回,你又耍了个心眼,支巴个破粥棚。’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你可真是有招儿不露啊!你蒙得了别人,蒙不了我,你这里的道道我陈玉兴一眨眼就明白----想蒙混过关,是不是?” 刘老二气得站了起来,“你别小肚鸡肠好不好,有本事你也开粥棚啊,谁也没拦着你!” “好呀,我不小肚鸡肠,这回发言你带头,征粮你带头。”陈玉兴回敬道。 “我?”刘老二一急有些语塞,“你----你们交你们的粮,我赈我的灾,咱井水不犯河水,凭啥要我带头?” “就凭你是林书记的大红人呀。”孙文怀也上来凑热闹。 “红人我不交,黑人我也不交,我就是不交,看谁能把我怎么样?” 陈玉兴要的就是刘老二这句话,有他给大伙领这个头,下面的戏就好看了。这一激将,没想到刘老二竟然就就范了,他高兴地翘起了大拇指,“刘掌柜,好样的,有种。”说完他举起双手,咋呼道:“刘掌柜就是大家的榜样,我们大家推举刘掌柜代表大伙儿发言,领着大伙儿交粮,怎么样?” “同意!”陈玉兴的话引来底下一片赞同声。 “好!大家鼓掌通过。” 掌声响成一片,早把刘老二的抗议声淹没了。 陈玉兴等掌声稀落下来后,对刘老二翘起了大拇指,“听着没有,大家伙都拥护你呢!你刘老二不交,我们大家都不交,你刘掌柜在这里饿死,我们大伙都陪着,绝不含糊。”说完他把手一挥,原先围着的圈子渐渐散了。 刘老二在这样的场合吃哑巴亏在于寡不敌众,他只能采用“懒得搭理”这惯用之法。他心里想着:你们爱咋说咋说,我想咋做还是咋做,想拿我当猴耍,门都没有! 此时,陈玉兴、马立文、孙文怀,聚在另一个壁角,陈玉兴高兴地说:“孙掌柜、马掌柜,这回可有好戏看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看那姓林的怎么收场,只要咱们把刘老二推在前面,就什么都好办了。你们想,刘老二是姓林的大红人,那老土鳖肯定不交粮,他要治不了刘老二,就别想在龙脉县搞到粮食!省得他总冲着咱们几个,哈哈!”陈玉兴这一招叫“一箭双雕”:既为难了林大锤,又可借刀杀人----借林大锤来收拾老土鳖。他能不得意吗? 孙文怀高兴地不住点头,“妙!姓林的要咱们交粮,咱就说全听刘老二的,把他顶在枪口上。他不是说不交吗,咱们还有啥说的,跟着学呗!是吧。” 马立文却有些担心,“万一他刘老二要真交了呢?” 陈玉兴得意地拍了一下马立文的肩膀,“马老弟,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他刘老二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你还不清楚?剥了他的皮,我认得他的骨头----’土老鳖’。他要是能带头交粮,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难熬的一宿终于过去了。天亮了,汽灯灭了,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粮店主们有的站起伸着懒腰,有的还在揉着惺忪的睡眼,有的还在抽着呛人的旱烟……刘老二独自靠墙跟蹲着,陈玉兴走了过去,没话搭话:“刘掌柜,你饿不饿?” 刘老二冷冷地回敬一句:“不饿。” “你不饿我们也不饿。”陈玉兴把撩扯刘老二也当成一件乐事。 “你能不能别搭理我,我和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刘老二对付陈玉兴这些人的态度向来泾渭分明。 “哈哈哈,什么井水、河水,被关在这里,大家都是一壶水了。” 这时阎永清进来通知:“各位掌柜:你们家里的看你们来了,林书记允许你们去会面,但不准吃东西。”说话间,方丽霞等十名妇女,越过警卫,涌了进来。阎永清关照着,“有事说事,快说,说完走人,愿意留下来一起参加会议的也行……” 翟斌撑着伞来到县政府礼堂门口,见着阎永清在门外透风,开玩笑似的问道:“怎么,里边待不住了?” “那’蛤蟆头’的味儿实在呛得我实在受不了了。” “里面情况怎么样了?左县长很关心这事儿,让我来看看。”翟斌问。 “我已经给林书记打了电话了,他正往这边赶呢,一会儿就到。”阎永清朝里望了一眼。 “咱们县的这些粮店掌柜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前些年也和日本的、英国的、法国的、韩国的大粮商打过交道,这些人个个都是鸡蛋掉油缸----滑蛋一个,难对付着呢,我真担心林书记能不能治得了他们。” “怎么?你也没信心?” …… 会议室的另一角,方丽霞正拿着那**书记写的白纸黑字的欠条,在给刘老二看。刘老二拿着那纸,认真地看着,只见那上写着: 借据今借到:刘老二粮店小麦贰万斤整,用于支援前线用粮之需。等明年秋后垦荒大队打下粮食,一次性全部偿还(年息为一成。即到期后一次性偿还小麦贰万贰仟斤)。 恐后无凭,立此据为实。 立据人:林大锤担保人:刘美玉1948年8月29日刘老二一见“担保人:刘美玉”,便奇怪地问:“美玉顶多就是个见证人,她拿什么担保?” “告诉你,老头子,咱家美玉现在已经是开荒大队的副大队长了,她咋不能担保呢?” 方丽霞咬着刘老二的耳朵喜滋滋地说:“美玉还嘱咐我告诉你,让你……”然后小声地把昨晚林大锤布置的具体方案说了一遍。说完,小心地接过那张借据,揣进怀里。 刘老二听完,瞧瞧那边的陈玉兴等人,冷笑一声:“别说了,这些耍小心眼儿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叫这些狗日的再敢欺负老子。” “行了,老头子,别还没得便宜就卖乖。”方丽霞在一旁提醒着。 那边陈玉兴见刘老二望着自己,便走了过来,“刘掌柜,俺们可全都指望你了,噢,你可得替大家伙儿争口气呀。” “不行,我不说了。” “哎!昨晚你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能变卦呢?” “我就是不说了,爱咋地咋地。”刘老二态度十分坚决。 孙文怀见刘老二反悔,也上前来指责他说:“刘掌柜,这可是你红口白牙应承了的事,咱们才鼓动阎副县长给林书记打电话来着,哪有你这么突鲁反仗的,要坐蜡你自己坐!” 众粮店主一齐跟着指责起来。 …… 再说,昨晚左光辉等三人离开了刘老二家,便顺路到了周泰安家去喝茶,顺便等方丽霞的回音。茶是好茶,可左光辉那副气难平、怨难消的样子,弄得边上的两人也没了心绪。送走了马奇山和左光辉,周泰安答应再去找方丽霞打探结果,然后向左光辉汇报。 程桂荣左等右等也不见左光辉回来,草草吃了几口便把饭菜收拾起来了。她铺好被褥,并排放好两个枕头。她寻思了一会儿,又把两个枕头分开一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又把两个枕头紧紧地并排在了一起,然后她开始洗脸洗脖子。她拿起放胰子的盒子,里面的胰子淡绿色,她从来没有用过。她把胰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清香沁人心脾。她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她用干毛巾擦干了脸和手,倒掉了脏水,便坐在炕上等着她的男人。 左光辉到家了,他是用脚踹开了虚掩着的门,然后进了屋。 程桂荣面带喜色地迎了上来,“当家的,饿坏了吧,饭菜都凉了,我再给你热一热去。” 左光辉叹了口气,看也不看程桂荣一眼,“我累了,没心情,不用热了。”说完和衣躺倒在床上,把另一个枕头扔出老远,紧闭上眼睛。 程桂荣的心一下子凉了大半,她噙着眼泪,迈着小脚走过去,捡起了枕头,掸了掸上面的灰,伤心地抱在怀里,眼泪禁不住簌簌地掉了下来……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周泰安终于来了。左光辉一骨碌坐了起来,急切地问道:“怎么样?”周泰安还在喘着气,他略微定了定神说:“左县长,你看到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左光辉站了起来,“那,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周泰安原原本本地把从方丽霞那儿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他。最后又一再强调:这不过是一场误会。不过,周泰安说的,左光辉仍然有些将信将疑。 周泰安走后,程桂荣把眼泪擦擦,抱着枕头走到床边,哽咽着说:“当家的,我对不住你,我找不到淘儿了,我再给你生一个,好不好……”她恳切地望着左光辉,却听见左光辉故意打起的呼噜。 §§第三十七章 蚊害 入夜了,开荒点上篝火一堆连一堆,映红了夜空.劳累了一天的垦荒战士,一个个围着火光席地而卧,远处不时传来声声狼嗥。黑暗中,远处闪动着绿绿的一片光点,那是荒原上狼群在向这里窥望,它们对突然出现在它们地盘上的这些不速之客感到羞辱和恼怒。在篝火周围,一群群小咬抱成团儿,在火光映照下,那景象就像下着蒙蒙细雨…… 这些天,开荒点上病号多起来了。临时病房内,一个挨着一个挤满了被小咬咬下阵来的战士和民工。这种被叫做小咬的虫是北大荒的一大特产,它们来时一群群一片片,数以千万计,见人就往身上钻,专好钻头皮,贴着头发根咬,只要被这种小虫咬过的地方奇痒难忍。为了止痒,只好又抓又挠,被搔挠过的地方立即红肿起来,有的脸肿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有的手脚肿得跟馒头似的,有的被抓破的地方还在淌血,有的则已经化脓,更有甚者发起了高烧。据庄大客气介绍,在这荒原上,尤其是“鬼沼”周围,水土肥沃,蒿草茂盛,最适合小咬、蚊子、小刨锛的繁殖,大家又没经验,打了青草拖进屋里铺在床板上当褥子,就把这些小虫子带进了屋。而病房里因为用“来苏水”消毒,虫子相应就少了许多。如果每个屋子都使用消毒水消毒,需求量太大且代价高,以目前的条件还不可能做到。为了大家晚上能安睡,按庄大客气的布置,每个马架子周围都用艾蒿点着了熏,凡抱进屋子里的茅草也一定要用烟火薰过,那样情况稍微好了一些。 庄大客气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地检查,他大声喊着:“大家不要挠。”可还是有人忍不住。那种痒的滋味,痒得直钻心,一般人痛能忍住,痒却受不了。见庄大客气过来,就问:“庄大叔,怎样才能不痒痒呢?” 为了分散人们的注意力,庄大客气给大家讲了起来:“要说呀,这里的老少爷们都知道,要想在北大荒开荒种地,要过的第一道关就是得经得住’小刨锛、蚊子、小咬’。” 楚广地深有感慨地说:“这些小虫子他妈的比捅刀子还叫人难受。” “要好受,小日本、国民党不早就在这干起来了。”庄大客气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就关不住。“第一厉害的要数小刨锛,这玩意儿长得像个小蜻蜓,头顶上长个刨锛似的嘴。它咬起人来不声不响,叮在你身上一刨就是一小疙瘩肉。北大荒的蚊子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南方的蚊子好嗡嗡,指不定啥时候咬你,让人总处于防备状态,睡不好觉,令人讨厌。这儿的蚊子个头贼大,都是重量级的,它不嗡嗡,不声不响,上来就往肉里扎,扎进了肉里就拼命地吸血,直到吸得撑死在你身上,你一拍就是一摊子血,被咬的地方立马就是一个大红鼓包。所以,咱这儿的蚊子叫人害怕。你们现在遇上的是小咬,它是’大部队作战’,一团一团、一堆一堆围着你转悠,逮着机会就咬。耳朵眼、头发根,它哪儿都去。那小家伙,看得见却打不着,初来乍到的人一见它头皮就发紧。”庄大客气风趣地介绍着。 韩思潮是团机枪连的,打起仗来痛快惯了,“庄大叔,你说我这么大个人窝囊不窝囊,浑身有劲使不上,让这么帮小家伙给欺负。我说,你们这些东北老乡是怎么过来的呀?” 庄大客气望着韩思潮笑笑说:“也有人抗不住的,就服了,跑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们庄稼人,也没啥法子,只能让它咬,咬出来了就不怕了。痒了、肿了就忍着,消了肿再让它咬。反正不白喂它吃喝,最多三四个回合就咬出来了。” “练咬?”韩思潮一听,身上就痒痒,“不行,这招儿我受不了,庄大叔,还有什么别的招儿没有?” 庄大客气望望大家恳切的眼光:“最土的办法就是用蒿草点着了用烟熏。这一招蚊子受不了,那烟有毒,人熏时间长了也头晕恶心;再就是干活时把领口、袖口裤脚都扎紧了,再戴上密孔防蚊帽,什么虫子都拿你没办法了。不过大热天的,捂的时间长了也难受,再说晚上睡觉怎么办呢,总不能一天捂二十四小时吧?” 钟长林接话:“这儿的蚊子也太厉害了,我穿着袜子,那蚊子的嘴长,照样扎透了袜子来吸我的血呢,就一顿晚饭工夫,这袜子上就都是血糊糊的了。” 这时就听得厨房那边传来欢叫声:“成功了!成功了!咱对付小咬有招啦……”一会儿只见金晓燕、庄青草欢天喜地地端着一个脸盆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武大为赶紧迎上去问:“什么招儿?” 金晓燕兴奋地把手中的脸盆往地上一放,大家都凑上来看,只见脸盆里盛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浑水。金晓燕在向大家介绍着:“看,这是我让青草姐煮的蒿子水,把它往脸上、手上、腿上一抹,那蚊子小咬就再也不叮咬了。” 武大为有些将信将疑,“真的?” 金晓燕撸起半截衣袖,“看,我试过了,擦了以后,真的管用,那小咬就不敢靠近了。” 楚广地等七八人立刻脱得只剩个裤衩,浑身抹了个遍,然后朝着火光中小咬成团的地方跑去。一个个昂首、挺胸,站着……武大为走近他们挨个地瞧,见那一团团的小咬离他们比离火光还远。 楚广地欢呼起来:“我们胜利了!” 十多个人一起举起了双手,“我们胜利了!” 武大为向金晓燕竖起了大拇指,“金大夫,你这个小发明呀----真是解决了开荒队员们所面临的大问题啊。” 众人鼓起掌来,那掌声是在向黑暗中的大地宣告:我们的战士是战无不胜的铁人,他们今天闯过了第一关,以后不管遇到怎样的艰难险阻,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们,他们必将成为这黑土王国的真正主人。 一大清早,天阴沉沉的,时不时地飘落下几滴雨来。武大为拄着拐杖走出病房,找到了王豆豆,“小土豆,小土豆……醒醒。”王豆豆还在睡梦之中,他一骨碌爬起来,揉揉眼睛:“大队长,什么事儿?” “这几天病员增多,紫药水、碘酒、红汞,外敷的消炎药膏和口服的消炎药片都快没了,你骑马到县里去找左县长、林书记都行,让他们给县医院打个招呼,先拿一些药品来救急。另外多带些药棉、白纱布、绷带来。”说罢递给王豆豆一个馒头。 王豆豆接过馒头,往兜里一揣,行了个军礼:“是!”转身向马厩飞快地跑去。 雨却越下越大。到了县政府招待所,王豆豆已经浑身湿透了,帽檐和下巴都在滴着水。林大锤透过屋里的玻璃窗,看见了从马上跳下来就火急火燎往里跑的王豆豆,他急忙迎了出去。王豆豆边走边用手拧着军帽上的水,林大锤关切地问:“小土豆,你怎么一大早就跑这儿来了?瞧你浇得瓜瓜湿。” 王豆豆抬起头来气喘吁吁地说:“开荒点上很多人都被蚊子、小咬咬得感染化脓了,药品快用完了,武大队长让我来找你要药。” “有那么严重吗?” “严重!好几十个人都病倒了。那间临时病房早就住得满满当当了,金大夫说,要是感染的地方继续恶化,锯胳膊锯腿的可能都有呢。” “快说,需要什么药?” “紫药水、碘酒、红汞,外敷的消炎药膏和口服的消炎片,还有药棉、纱布、绷带。”王豆豆一口气把武大为布置的药品背了一遍。 “好吧,医院的事我去办。我有车,取完药,我直接送到开荒点上,顺便看看伤员。你骑马,不方便带,你自己慢慢往回溜达吧!”林大锤说完见王豆豆转身要走,又立刻把小土豆叫住:“等等!”他回屋取了件雨衣,塞到王豆豆手里,“穿上吧,别着了凉!” “我不要,你穿什么呀?你头上还有伤,不能淋雨!”王豆豆推让着。 “小傻瓜!我坐在车里又没雨!” 看到王豆豆披上雨衣消失在雨幕中,林大锤便转身去找司机了。 左光辉匆匆吃完早饭,拎上公文包走出了房间,刚走出没几步,雨点便洒落到他身上。他想回去取伞,刚一回头就看见程桂荣拿着伞跑了出来,他一皱眉,扭头快步向雨中走去。 程桂荣放开小脚在左光辉身后紧追着,边追边喊:“当家的,给你伞----” 左光辉本想置之不理,又怕被人瞧见,于是他放慢了脚步,等她靠近了,猛然转过身来,脸色铁青地说:“行了,行了,别再喊了!我不要伞,你回去吧!”说完转过身来加快速度向县政府走去。 左光辉的话让程桂荣在雨中愣住了,下着雨,自己好心给他送伞,他为啥不要呢?她想撵上去,又怕挨他的训斥,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雨中。雨越下越大,她看见左光辉正用公文包顶在头上,就再次决定撵上去。她不敢再喊他,只是望着左光辉的背影拼命地追赶,一不小心,程桂荣被一块石头绊倒了,连人带伞一下子全跌倒在泥水里。 事情偏偏就这么巧。王豆豆离开了林书记之后,悠闲地骑着马,正巧路过这儿,见一个女人跌倒在泥水里,再仔细一看,竟然正是自己寻了几天也没找到的王二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急忙下马扶起王二妮,“二妮姐,你怎么在这儿呢?没找到你的老乡?” 程桂荣一抬头,望见王豆豆搀扶着自己,两行热泪禁不住滚落下来,“王----豆----豆----”她哭着摇头。 王豆豆见程桂荣摇头,便开心地对她说:“二妮姐,既然你找不到老乡,我看就算了吧!我已经和我们的武大队长说好了,同意你去我们开荒大队上班,管吃管住,到农场办成了还发工资呢!” 一个新的主意在程桂荣的脑海中形成,她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高兴地问道:“真的?” “我还能骗你吗?跟我走吧。” 程桂荣挥泪点点头。 “那你还落下什么东西没有?”王豆豆问道。 程桂荣咬咬牙,坚定地说:“没有了。” “二妮姐,来,我扶你上马。”有了第一次骑马的经验,程桂荣便由着王豆豆把自己抱上了马背。王豆豆握着缰绳对程桂荣说:“咱先到县政府招待所去避避雨吧,我跟他们熟。咱们等雨停了再走。” 没想到程桂荣连连摇头,“不、不,别去那儿了。” “好,二妮姐,听你的。”说完,王豆豆一耸身上了马,他把雨衣披到程桂荣身上。 见王豆豆自己在雨中淋着,程桂荣说什么也不肯。 最后,王豆豆只得收起了雨衣,把程桂荣揽在怀里,双脚一夹马肚,“驾----”地一声,枣红马驮着两人冒雨向前奔去…… 午饭前,王豆豆领着程桂荣,像两只落汤鸡似的跨进了武大为的办公室。屋里只有武大为一人,他站在勘探专家为垦荒大队绘制的测绘图前,沉思着。 “报告,武大队长,我把她领来了。” 听到身后有声响,武大为抬起头来,见王豆豆背后站着一个女子,浑身尽湿地站着,就明白了,“好啊!领来了好。”武大为仔细打量起程桂荣来。说实话,除了一双小脚和不怎么收拾,看上去年纪比王豆豆略大了些,别的没啥好挑剔的,个头和王豆豆挺般配,身材也还好,模样还算周正。程桂荣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害羞地低下头去。 “你叫王二妮,山东人?” 程桂荣点了点头,又低下了。 “我们的小土豆好啊,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道心疼人。” 程桂荣还是点了点头,又低下了。 “小土豆,快去领套衣服让她换上,然后我领着去认识一下她们炊事班长。” 王豆豆笑盈盈地问程桂荣:“去食堂上班,怎么样?” 程桂荣还是点着头,怯生生地笑着说:“行,俺听首长安排。” …… 林大锤带着刘美玉去医院取了药,便坐上车一路向开荒点驶去。车上,望着林大锤已褪去血丝的双眼,刘美玉问道:“林书记,昨晚睡得怎么样?” “好啊!昨晚是这些天睡得最好的一宿。” “知道为什么吗?”刘美玉捂着嘴乐。 “大概是累了吧。”他看着刘美玉狡黠地望着自己在笑,似乎明白了什么,“再不就是你捣的鬼?” 刘美玉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能睡到晌午呢,嘻嘻!一大清早,我去你房间一看,人就没影了。” “刘美玉同志,你说,你二婶把咱昨天的计划说给你二叔听,他能同意吗?” “我二叔肯定不情愿,但我二婶会闹,只要她一闹,我二叔就找不着北了。”突然她好奇地问,“林书记,会议室里那么多粮店店主等着你,你却跑开荒点来了,真是摸不准你这棋是怎么下的。” “我的事情多,哪能天天陪他们玩。再说他们也没找我呀,不过这件事今天该摊牌了。这项工作要是做棒了,有你的一份大功劳呀。” “啥功劳不功劳的,只要能为你分担点儿,干什么我都愿意。哪能跟你比呢?说真的,这才跟了你一天,我可学到不老少东西呢……” 刘美玉说的真是实话,她对林大锤曾经反感。那时林大锤在她眼中简直是魔鬼,不仅阻挠自己当兵,轻视女同志,还用鞭子抽打过自己。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这一打,倒让刘美玉对林大锤格外地关注起来。这一关注,原先隐藏在林大锤身上的优点,被刘美玉一样一样地发掘了出来,这便有了好感,特别是这次地塞战斗中,他深入虎穴,与敌人斗智斗勇,不但保全了自己,保全了地库的几百万斤粮食,在他的指挥下,夺取了战斗的全面胜利。这一切,让刘美玉更为敬仰林大锤,慢慢的,这种敬仰便产生了爱慕,人一旦有了爱慕,便注定要受它的折磨。虽然刘美玉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但在情感上,她同样难以幸免。这次能有机会跟随林大锤身边,更让她大开眼界:人和村逢凶化吉,征粮工作屡出奇招。在林大锤身上,她看到了一种大将风度:临危不惧,沉着淡定。尽管林大锤暂时并不接纳自己,却让刘美玉又从他身上看到了正人君子的风范,她并不气馁。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林大锤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呢。刘美玉相信自己的魅力和能力,就算林大锤是座冰山,她也要征服之,使之化为春水融融;就算林大锤是片沙漠,她也要征服之,使之展现绿洲生机。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是痛苦的,痛苦于自己这份真挚的感情尚不能被心爱的人接受;她同时也感到自己是幸福的,幸福于她有了自己的真爱和爱所带来的苦痛……幸福于终于有机会和自己爱慕的人零距离……金晓燕说得对,要把握机遇,该冲就得冲。 在胡思乱想中,车到了垦荒大队,雨还在下着。林大锤一头扎进了雨里去卸货,一会儿军帽就全被雨打湿了,急得刘美玉又想帮着干活,又不忍看着林大锤在风雨中,只好赶紧撑起伞在林大锤身后跟着。 林大锤火又上来了,“你干什么你!不用你为我打伞。我没那么娇贵!”一扭身躲开刘美玉撑着的伞。可不管林大锤怎么躲,那把伞却一刻也不肯挪开。 “我才不为你打伞呢!我的工作是负责你的伤口。伤口要是被雨打湿了,会感染的。”刘美玉站在雨中,依旧固执地打着伞。 “告诉你吧,这雨水能消炎。” “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的事儿多了去了。” “跟了你这么些天,我多少也了解你一些了,小心眼。” 林大锤回头瞧了一眼刘美玉,正要说什么,见楚广地他们都跑过来帮着卸车,也就不往下说了。卸完车,林大锤去探望伤员,一路上,刘美玉几次要摘掉林大锤头上的帽子,可几次都让林大锤把她的手打掉了。一走进病房,满眼是铺位,原先南北两条大炕,现在中间又加了一排铺,屋里只剩两条极窄的过道,只能供一人行走。如果两人面对面走来,就只能侧着身子过了。原先横七竖八地躺着闲聊的,见林书记来看望大家,就都坐起来跟他打招呼。 林大锤哈着腰仔细查看韩思潮红肿溃烂的脚脖子,皱着眉头,“这小咬还真邪乎,才几天,兄弟怎么就成这样了?” 韩思潮咧着嘴儿,“都是我自个儿挠成这样的。”说话间怪不好意思的。 “为什么别的地方就没觉得这小咬有这么多、这么凶呢?”林大锤又问。 庄大客气见问,就说:“林书记,这里不是有个大鬼沼吗,水肥土肥,那鬼沼里的烂泥汤子臭烘烘的味儿,格外招虫子。现在多亏金大夫发明了特效药水,给大家抹上以后,那蚊子、小咬就不咬了。要不,还真没辙呢。” 林大锤感激地望着正在给病员换药的金晓燕,“金晓燕同志,你真了不起。我代表所有参加垦荒建场的同志们,向你表示感谢,向你致敬!”林大锤立正向金晓燕行了个军礼,引发了所有在场的人一阵热烈的掌声。 金晓燕没有回头,仍在为伤员包扎着,但笑意却挂在脸上,嘴里却在轻声叨咕:“那你当时还不愿意收我们,嫌我们累赘。” 刘美玉这时也凑了上来,“晓燕,我告诉你,这家伙死不悔改,到现在还轻视女同志。” 林大锤有些脸红,羞愧地说:“哪还敢轻视女同志,你都当上副大队长了,谁还敢轻视!” 刘美玉嘴角一撇,不买账地说:“就你这话,还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在你眼里的顶多也就是个副大队长,而不是我刘美玉,再说那也不关你的事儿。” 林大锤理屈词穷,显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半是辩解,半是在求饶,“我不都已经同意了吗?” 刘美玉得理不饶人,“当然,你呀!该同意同意,该轻视照样轻视。”说完把头一昂,露出得意的神色。 武大为见林大锤陷入尴尬,就过来为他解围,“刘副大队长、金大夫,要是和林书记相处时间长了,你们就知道了,他就是这样,想要让他婆婆妈妈的,哄着谁,捧着谁,那他就是有病了。” 林大锤指着众人,笑着说:“哎、哎,你们少研究我呀,武大队长,其他开荒队员呢?” “都在那边马架子里呢。” “走,看看他们去!”临离开前,他回转身对着伤员们说,“你们都要听金大夫的,争取早日把伤养好。”又转头对着金晓燕说:“谁要不服从治疗纪律就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这话又让刘美玉捡了个话柄,“那要是你林书记不服从治疗纪律呢,我们告诉谁呀?” 一番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笑声中林大锤一行人出了屋。外面雨已经比刚才小了些,可是一走进马架子,却是另一番景象:铺上到处摆着接水的脸盆、饭盒,甚至连茶缸都派上了用场,虽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但马架子里仍然在下着雨,滴滴答答,到处在响。地上还挖了条小排水沟,沟里的水哗哗地往外流淌着…… 林大锤见此情景,便问武大为:“刚才那屋怎么不漏呢?” “那是钟长林、许是才他们趁着前些天天好,打了苫房草,编成了草帘子,全盖到病房房顶上了,又在上面压了厚厚一层土,这才不漏的。” 林大锤又把头转向楚广地他们,“那你们睡觉没问题吧?” “我们呀,没问题!睡觉的地方是我们干革命的根据地,那要是湿了,可就惨了。” 这番话引来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屋里不漏雨的地方挤满了人,林大锤看着蜷缩在一起的垦荒战士们,有些激动。他感慨地说:“有你们这么一笑,我心里就踏实了。” 正说着,门突然被拉开了,林大锤回头见武大为带着两名战士押着四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两个林大锤认识,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逃跑了四个人,让我派人给抓回来了。”武大为回答道。 “妈的,真是熊包!”林大锤一听这事就气得骂娘,他走到那几个被绑着的人跟前,指着最前面的那个说:“你叫魏小林吧,咱们团打黑山的时候你受过伤,是吧?”说着,他拍了拍魏小林的肩膀。 魏小林点点头。 林大锤又走到第二个人跟前,“你叫小石头,是我们团通讯连的战士吧?”他又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 小石头也点了点头。 “我们打黑山、围长春,条件那么艰苦,可以说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那时候没人开小差,现在搞和平建设了,却当起逃兵来了?啊?”他猛地提高了嗓音,“让小咬给吓住了?你们还配当英雄团的战士?我都替你们脸红。” 武大为在一旁见林大锤动了真情,觉得不对劲,就用手捅了捅林大锤:“林书记,不是这么回事。” 林大锤语气缓和了一些,“那是为什么?” 庄大客气接过话,对魏小林和小石头使了个眼色,“小林、石头,你们说说吧,说出来不丢人。” 魏小林低着头,声音有些嘶哑:“我在老家的时候处了个对象,这几年趁我没在家,让村长给撬行了,我是回去找那狗日的算账去的。”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封被雨打湿了的信,“不信,你们看----”他昂着头,一脸委屈的样子。 “石头,你呢?”林大锤把脸转向小石头。 “我娘从小给我订了娃娃亲,这回听说我仗打完了,又跑这儿来开荒种地,人家就不干了。我娘来信说我老大不小了,家里十七八的姑娘剩没几个了,让我赶快回家再号一个。”小石头说完脸上羞得通红。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石头生起气来,“你们笑什么,本来的嘛,你们谁个不惦着娶媳妇?”说着也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林书记,你看,这是我娘来的信。” 林大锤叹了口气,“唉,让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是觉得自己有身份却没有资格批评你们俩了。” 大家都被林大锤的话说愣了,刘美玉在金晓燕的耳朵上叽咕着:“这个人和正常人说话办事都不一样。” “精神有毛病?”金晓燕感到奇怪。 刘美玉挤挤眼睛:“听,你听他说些啥,一会儿咱俩再唠。” “你们都知道,我生平最恨的人就是逃兵,可你们不是熊蛋,说实在的,儿女的婚姻大事,是最让做父母的牵肠挂肚的。我在离开长春要来这里的时候,洪师长特地给了我一天假,让我回去看看老娘,当天夜里娘就让我和未婚妻入了洞房。天没亮我就走了,谁知道我刚一走,王老虎就来了。我娘给逼死了,新媳妇也没了,后来听说又嫁了人。我又气又急,连夜跑回了长春老家。媳妇没找着,回来后,为这事,我还挨洪师长好一顿批评,说我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声,原来他们的英雄团长也有这么一段辛酸的经历。 林大锤深有感触地说:“洪师长批评得对呀,革命军人就应当把服从革命需要放在第一位,当时,我就表示下不为例了。”然后指着窗外说:“小林、石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们跟谁不跟谁,那都是缘分。她们要跟别人就让她们跟吧!”然后动手给他俩松绑,“你们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没把大家的这些事想周到,我对不住大家。” 看着林书记为魏小林、小石头松绑,听着那一番既令人心酸,又让人激动的话语,在场的人没有不被感动的。 庄大客气说:“林书记,这个问题要是不解决好,难以让人安心扎根呀!这么个大荒甸子,没几个大姑娘,大小伙子怎么呆得住?昨晚他俩跑了以后,大家就这事都说开锅了。” “林书记,只要盖好了房子,我回村里,俺们村的大姑娘有十个我能动员八个来。”钟长林一说完,马架子里立刻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给家里写封信,让我的三个侄女,两个妹妹都上这儿来。”楚广地的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鼓掌。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武大为望着庄大客气:“庄大叔,昨晚上说的那么好,你倒说说呀。” 庄大客气见林书记望着自己,就说:“我是说,等这儿房子建好了,我把咱们这些英雄团的小伙子领到俺们小清河村,那些大姑娘还不抢破了头?” 庄大客气的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林大锤也笑了起来:“刚才这两位老乡说的,还有庄大叔说的,你们都是好意,可现在这条件……”他随手指了指正在接水的脸盆、茶缸,“怎么好意思让人家来跟咱们遭罪呢?”他又把眼光投向远处,“不过,也就是两三年,咱们农场建成了,再修上公路,通了车……到那时候,我们的小伙子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靠乡亲托关系去找对象定亲。你们都给我冲出去,给咱爹咱娘争口气,自己找一个领回来。我把好工作,像医院啊、学校啊、商场啊、托儿所……都给你们留着,到时候,你们可都要抓紧啊!” 马架子里顿时热闹得像炸开了锅,掌声、喊声、欢呼声,还掺杂着器皿的敲击声,响成一片。 林大锤又走到另两位逃跑者跟前,也给他们松了绑,“你们俩是?” 楚广地抢着说:“他俩是俺们村的败类。”说着瞥了一眼那两人。 “你们俩当初是自愿来的吧?”林大锤继续问道。 那两人点了点头。 “既然是自愿来的,为什么还要逃跑呢,这问题就在你们俩了。” 那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那个大个子先开了腔:“这儿的小咬太厉害了,我实在受不了了。现在我知道错了,留下我们吧。” 林大锤又问那个小个子:“你呢?” “我也是。”声音小得像蚊子,说完不自在地挠着头,“我也知道自己错了,留下我吧。” 林大锤转身面向武大为:“武大队长,像这样的人,还找回来干啥?”又对那两个逃跑者说:“小咬是厉害,可以后比小咬大的考验有的是,你们这一批来了六百多人,谁都是爹娘生、爹娘养的,就你们俩知道受不了?告诉你们,你们俩如果打定主意跑,还算条汉子,那至少说明,我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谁也不侍候,我还会送上几个路上吃的馒头。可是,让人一找又回来了,还口口声声求饶,那就称不上条汉子了,是个孬种!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人,我们要干的事业是不需要孬种的,所以……”林大锤说着把手往门外一指,“请你们快走!” 两个逃跑者做梦也没想到回来竟是这样的结局,“林、林书记,我们知道错了还不行吗?”声音里充满了哀求,同时把眼光投向他们的乡亲们。 林大锤的决定让在场的惊叹不已,大家议论纷纷,庄大客气见没人出面,便说:“林书记,既然他们不想走,就留下吧?” 林大锤声音里仍还带着激动,“庄大叔,这可不是一般问题,在战场上那就叫逃兵。这种行为是涣散军心的腐蚀剂呀!”然后面对大家说:“我们条件就是这个条件,这早就跟大家说清楚了的。我们也不蒙谁,也不求谁,来开荒移民的乡亲们,当初我是欢迎大家来的。如果现在谁感到受不了了,想走,我派车送你们,另外还每人送你们五个大饼子五个馒头,但是,只要迈出了这一步,再想回来,那就门都没有了。” 孙大伟被林书记这一番话说得激动起来,“乡亲们,我们有愿意当孬种的吗?” 众人齐声:“没有!” 林大锤对两名逃跑者说:“听到吗?这儿不是你们待的地方。我限你们今天必须离开这儿。” 这时王豆豆跑了进来,向林大锤报告说阎副县长来了电话,希望他能马上回去。林大锤走到门口朝外面望了望,雨小多了,他转身对那两名逃跑者说:“正好,我可以把你们俩捎到县城。” 大个子逃跑者还想请求:“林书记……” 武大为上前说:“你别再磨叽了,你不知道我们林书记的脾气,说啥也不行了,走吧!” 大个子逃跑者向小个子逃跑者抱怨:“都怨你。”然后不情愿地爬上了车,小个子也跟着爬上了车。 刘美玉正在跟金晓燕说话,往外一瞅,见林大锤已经上了车,赶紧跑了出来,拉开了车门。 林大锤往外探了探身子说:“刘副队长,眼下开荒点的病员有那么多,张猛的伤还没好,武大队长更是个重伤员,看着他拄着拐棍的样子,我心疼。这儿更需要你,你就留在这儿吧。” 刘美玉仍坚持着:“你心疼别人,就不知道心疼自己,看看你头上的鼓包,充满血丝的眼睛和那天差点儿要摔倒的样子,我知道你是在强挺着。你明明伤那么重,可就是不肯摘下帽子来,是怕更多的人知道你负了伤。怎么能没个人在你身边呢?” 林大锤被刘美玉的话感动了,眼圈一下子有些泛红。这时,武大为拄着拐杖和张猛、庄大客气也来给林大锤送行。 武大为见刘美玉被拦在车外就说:“林书记,就让刘美玉同志跟你去吧,我们这儿除了金晓燕,还有庄青草呢,这几天她一直跟着学,已经锻炼得挺不错了。” 庄大客气也帮着说:“行,让她去吧,现在活计单一,开荒凭力气就行,好歹还有我这个顾问呢。” 这样,林大锤没法再坚持了,他往里让了让,刘美玉就势上了车。 雨过天晴,太阳从密密匝匝的云层中渐渐露出了脸,人们纷纷从马架子里走出,铁匠炉前又火花四溅,铁锤重新唱起了欢乐的歌。汽车从人们身旁开过,人们挥手跟林大锤打着招呼,林大锤也伸出胳膊朝人们挥手。 车迎着霞光渐行渐远。 §§第三十八章 就范 程桂荣一宿没回家,这让左光辉有些不安:前些日子程桂荣带着粮食去找儿子,没找回来.这回啥也没拿,难道她又去找淘儿了?他估计不会,即便找回了淘儿,这婚还是照样得离。那么她回老家去了?左光辉觉得这更不可能,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小脚女人,怎么可能呢?莫非……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左光辉的脑海,他不敢再往下想,如果一旦成了事实,那么,左光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以天一亮,他先到娘的坟上去了一遭,见不像有人来过的迹象,这下他更加担忧起来,甚至有些后悔,好聚好散,何必无事生非,有意伤害她呢?如果程桂荣真是走了那条道,那自己就是罪魁,真相一旦被人知道,除了将承受良心的重压,他更是无法在龙脉做人。 第二天一上班,他就把周泰安和翟斌找了来,把程桂荣来龙脉时路上因没盘缠将自己儿子换大饼子吃的事,以及到了龙脉以后,两人常为这事拌嘴,昨天因说了她几句,人就没影的事,告诉了两人,并叮嘱:“在龙脉及周围好好找一找,她又没钱,又是一双小脚,又愚不可及,走不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这事儿,哪儿说哪儿了,千万不能扩散。要让人知道了,又该说三道四了。”布置完私事,他又关心起林书记召来的这帮粮店掌柜开会的情况,他问翟斌:“开会的那帮家伙饿服了吗?这征粮的期限可是说到就到啊,这林书记怎么不着忙不着慌的,可真能沉得住气。”他在询问中明显裹藏着佩服。 “都饿了一天一宿了,也没劲头闹了,有的蔫头搭脑,有的发愁,也有人说些牢骚怪话当开心丸吃。林书记就是不着面,也不提征粮的事,这一来更让那帮粮商猜不透了,他们的心理防线好像也在一点点崩溃,从表面上看林书记不温不火,但他心里肯定有谱。我算看出点名堂来了,林书记跟他们打的就是心理战呢。要没有那金刚钻,他敢揽那瓷器活儿?” 左光辉见翟斌也说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新闻,多半是他个人的分析猜测,就说:“翟主任,你再去打听打听,林书记到底怎么打算的。我可是代表咱们县立了军令状的,有什么新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翟斌走了,屋里就只剩下周泰安和左光辉。周泰安明白左光辉找他来还是想了解林大锤和刘美玉的事,他走到左光辉的身边,悄悄地说:“左县长,你不用担心了,你让我打听的,除了昨晚告诉你的,今早我又向开荒点来办事的人打听了,也证实了他俩真不是那种关系。再说林书记在长春已经有媳妇了,临来龙脉前,刚拜的堂。哪曾想,他那媳妇比你家嫂子还愚,林书记才离开长春,还没离呢就又嫁人了。你说摊上这样的事就够他闹心的了,哪儿还有那心思?” 左光辉先听到周泰安又称呼起“嫂子”,他皱了一下眉,之后又听说林书记的媳妇又嫁人了,不由一怔,“啊?林书记也有这种事儿?” 周泰安感慨道:“是啊,就凭你们俩,在男人堆里可算是拔头份的,怎么都摊上这种破事儿呢?真是好汉无好妻呀。” 左光辉心里犯急,“那你没打听打听,林书记对刘美玉有那意思没有?” “这事没法打听,你得去问林书记自个儿。他这人干起事来跟玩命一样,打地塞时负了伤,他也不管不顾的,是武大队长硬让刘美玉跟着去,给他换个药、包扎个伤口什么的。林书记推不掉,刘美玉这才跟着来了。这些事大伙都知道。” 左光辉点点头,“噢,这么说那个’问天侯’的卦还有点准星儿。” 周泰安安慰道:“左县长,你放心,等把嫂子找着了,就彻底跟她断了蕊,那时候我再找刘老二两口子……” 左光辉笑了笑:“周局长,其实,我也并不是非要娶刘美玉不可,只是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我的脸实在没地儿搁呀,是不是?” “那是,那是……” 左光辉的办公室里,又来了马奇山。原来左光辉听信了马奇山的话,征不来粮,晒场建了也白搭,加上挨了王副省长的批评,心里一烦,便把扩建晒场的事一股脑儿全扔给了马奇山。马奇山哪有心思管晒场,他心里既想着王老虎那摊子事,还一直都惦记着征粮。听说林大锤把全县的粮商请了去,说是开会,自己又不到场,还不给饭吃。不管林大锤的闷葫芦里装的是什么,就像猫闻到了腥味,马奇山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他要抓住这个机会,给对手来个措手不及。在这关键时刻,想到了左光辉,他要让他出面向林大锤发难,怎么也够林大锤喝一壶的。为导演好这出戏,所以,一清早就急匆匆地来到左光辉的办公室。 “左县长,林书记演的这出《空城计》该有眉目了吧?我真替他着急,征粮不叫征粮,搞什么’饥饿座谈会’。要是饿出个好歹来,我看他怎么收场。”马奇山试探着左光辉。 “这帮粮商也知道林大锤不会就这么把大伙儿饿死,所以都扛着,真要饿出人命来,那漏子可就捅大了。东北局政府有文件,征粮要讲自愿,再说人家做粮食买卖也是合法的呀。”左光辉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马奇山别有用心地说:“说的不就是嘛。左县长,咱们也不能看着林书记犯错误,该给他提个醒,还得提个醒,就怕他这脾气油盐不进。” “谁说不是呢,可这次是他在具体负责,我插手这事恐怕不好。” “那咱们可以向上级反映嘛,只要我们出于公心,为的是工作,我想林书记会理解的。” 马奇山的这个提议在左光辉的心里又活动开了,直觉告诉他,抓住林大锤的把柄,现在是一个天赐良机。不过,在背后捅刀子,总觉得这样做不地道。再说,万一扳不倒林大锤,又被他知道了,那可是结下了冤家呀,以后两人还怎么共事?左光辉不愿再给自己惹麻烦,就推脱道:“马局长,刚才翟主任来说林书记马上就要到会场了,要不,咱们看看去?” “好吧,林书记初来乍到的,就挑这么重的担子,万一那些粮商和他冲突起来,咱去了,多少也能帮他一把。”说完两人就离开了办公室,径直朝会议室走去。 其实,马奇山巴不得能看到冲突起来的那一场,那样的话,这戏就精彩了。事情真会像他预料的那样吗? 林大锤进了会议室,气氛一下子又严峻起来。他走到主席台前笑着望着大家说:“电话里听说你们现在都饿出体会来了,我很高兴,立马赶了回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座谈饥饿的体会了。谁先说?” 众人把目光都投向刘老二,可是刘老二却耷拉着头不吱声。 林大锤扫视了一下四周,停了一会儿见没人发言,板下脸来:“你们是不是合计好了,想耍我?啊?”说完一拍桌子。 陈玉兴被林大锤拍桌子的架势和声音一惊,站了起来:“林书记,你不在的时候,我们把’饥饿的滋味’都说给刘掌柜听了,由他把大家说的体会再综合综合,代表我们大伙儿发言。” 刘老二也呼地站了起来,冲着陈玉兴问道:“你们是想让我代表,可我答应了你们吗?” “你当着大伙儿答应的,刘掌柜呀,你挺大个老爷们,别提起裤子就不认账”陈玉兴把矛头直指刘老二。 “答应了,我们大伙儿都听着了。”马立文跟着附和。 “刘掌柜,别辜负大家对你的信任,你就说吧。”林大锤这话明显是站在多数人一边,希望刘老二能带头发言,以打破僵局。 众粮店主七嘴八舌指责的指责、劝说的劝说,逼得刘老二耍起赖来:“我不说,就是不说了!”说完一屁股坐下了。 林大锤见火候差不多了,就笑着望着刘老二说:“刘掌柜,大家都说你答应过,看来你确实答应过,有点儿意思就说吧,也别和大伙儿过不去是吧?”他还是跟着大伙儿一块儿忽悠。 刘老二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说:“我是怕我代表不了他们啊。一会儿我说砸了咋整,不都得怨我?” 陈玉兴带头喊了起来:“能代表。”随后又加了一句,“我们信得着你。” 众粮店主也齐声喊道:“能代表。” 等声音渐渐小下来,林大锤仍和蔼地询求刘老二的意思:“刘掌柜,你看,大伙儿都信得着你。怎么样?” 刘老二慢慢地站了起来,拖长了声音勉强地说:“那----” 林大锤转过脸来对着众粮店主,“刘掌柜说同意代表你们了,对不对?” 陈玉兴等齐声高呼:“对----”还拖了长音,他生怕力度还不够,又加上一句:“不光是他的发言代表我们,他啥都能代表。征粮,他交多少,我们去现买也要凑够数了。他要是把方大嫂捐了,我们回家也立马把媳妇捐上。” 会场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众目睽睽之下,刘老二显得极为尴尬。方丽霞站了起来,指着陈玉兴骂道:“陈玉兴,好你个大流氓!” 陈玉兴正在兴头上,一咧嘴,“嫂子,开句玩笑嘛,何必当真啊!” 林大锤一拍桌子,厉声责问:“陈玉兴,我可不和你们开玩笑!” 陈玉兴皮笑肉不笑地说:“知道。” 林大锤这一拍桌子,会场立马安静下来。林大锤高声问道:“有不愿意刘掌柜代表的请举手。”他扫视了一下会场,“好,没有不同意见的。”正好此时左光辉和马奇山走了进来,林大锤示意一下大家,“正好,左县长也赶来了,你们说话可要算话呀。” 刘老二站了半天,有些犹豫,求饶地望着林大锤,“林书记,我说不好。” 林大锤向刘老二投去鼓励的目光,“别不好意思,说吧,大家听着呢。” 刘老二眨眨眼,说道:“林书记,我觉得,其实人家陈掌柜说得也对,饥饿的滋味确实是说不上啥滋味,饿了这两天了,我品味了,在我知道的所有滋味里都没有。你想想吧,这滋味一共分八种:酸、甜、苦、辣、咸、香、臭、涩。哪儿有饿的滋味呢?” 林大锤笑笑:“那总也得有一种感受吧,那也叫滋味,你刚才说的那是嘴里的滋味,我问的那是心里的滋味。” 刘老二想了一想:“心里就是六神无主,因为,胃像在收缩,肠子像在抽抽,肚皮扁塌,脑子里嗡嗡嗡,两腿软绵绵,身子轻飘飘,那饥饿的时候就是六神无主……” “噢,才两天不吃饭,就这样了?”林大锤打趣地问。 “林书记,俗话不是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吗?”陈玉兴插嘴道。 林大锤笑笑:“陈掌柜说得好,一顿不吃饿得慌,那咱们部队计划用半个月时间打下沈阳,现在缺少给养,两天就饿得像刘掌柜说得那样了,这仗还怎么打?刘掌柜,你说怎么办?” 刘老二有些犹豫不决:“我……我说……我怎么说?” 林大锤接过话茬:“我不知道你要说啥,吞吞吐吐的,我说,政府有难,像你这样有粮食的就应该响应政府号召,主动把粮食卖给政府,以实际行动支援前线。” “林书记,我……我……”刘老二仍在吞吞吐吐。 林大锤站起身来,情绪激昂地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啥呀你?你、你什么你?要是不交,说明这两天饿得还不到份儿!”说完转身就要走。 刘老二急了,忙说:“林书记,你别走,别走呀。” 林大锤回转身来,“怎么?刘掌柜想通了?” 刘老二无奈地说:“我是被饿、饿通了。” 这句话把左光辉、阎永清、马奇山都逗乐了。 林大锤又重新坐回到座位上,直截了当地问:“好,既然通了,那你说,交多少粮食吧?” 这一句,让在座几乎所有的粮店主一下子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刘老二。唯独陈玉兴那几个像是在欣赏一场马戏表演,一切全在驯兽师的掌控之中。 刘老二眼珠快速转了几圈,突然定格,睁大眼睛望着林大锤说:“我交一万斤。”这句话就像是拿着照相机调整了半天光圈、速度、焦距,终于按下了快门。 刘老二的表态几乎超出了在座所有的人对他的认知。一时间,会场就像堤坝出现了险情,洪水开始越出了堤坝,人们之所以推荐刘老二,就是把他当作堤坝的。没想到刘老二竟然出口就是一万斤,这是在场的一百多位粮店主始料未及的。于是,下面开始小声议论: “这刘老二疯了?” “这不是坑大伙吗?” 林大锤不能再给下面议论的机会,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一万斤才五吨,不过十马车,你家不只这点儿。” 刘老二也不甘示弱,“我说一万斤粮食,这就顶天了。” “那好,你要说顶天,那我就领着庄大客气到你家里里外外走一趟,刨除一万斤,剩下的全算我的。”林大锤也不示弱。 就像手里抓着一只气球,现在,有人要拿针去戳,刘老二心慌得赶忙连连摆手说:“别、别----” 方丽霞鼓起勇气,站了起来,一把把站着的刘老二摁到位置上坐下:“林书记,那我们家再加一万斤,这总行了吧?” 方丽霞的话仿佛一颗巨型炸弹,立刻把每个粮店主心里的堤坝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原先只是出现险情,此刻已是炸得溃不成军、魂飞魄散。 不等大家做出反应,林大锤趁热打铁追问大家:“你们听清了没有?” 底下只有少数人回答:“听清了。” 林大锤又加大嗓门问道:“陈掌柜、马掌柜、孙掌柜,你们大点儿声说,听清了没有?” 陈玉兴、马立文、孙文怀极不情愿地大声说:“听清了。” 林大锤继续问:“你们前面说的话,还都记着吧?” “记----着!”陈玉兴恶狠狠地答道。 林大锤转身对左光辉,用商量的口气说:“左县长,正好你来了,刚才大家都说刘掌柜交多少他们也交多少,不行的话去现买也要凑够了。我看咱也别难为大家,毕竟店有大有小,底子也有厚有薄,这样吧,这儿113个粮店掌柜的,大店交两万斤,中店交一万斤,小店交五千斤。你情况比我熟,由你来定,然后让他们每人都签字画押,谁要是抵赖,就可以让庄大客气领路,你带上粮食纠察队去他家拉粮了!” 这出戏终于落下帷幕了。目睹这一切,左光辉佩服不已。原来林大锤的杀手锏是有理有据,先礼后兵。先抓理,再抓据,有理有据了,还怕你不就范,给脸不要,给台阶不下,给轿子不上,那就怨不得我了。现在左光辉的任务就是把“据”拿到手----让各位粮店主签字画押。这回,他可以显摆一下自己的能力了。他大声问着:“你们听见了没有?” 没人吱声。林大锤追问道:“左县长问话,你们都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这才有人答腔。左光辉感到很没面子。 等林大锤、左光辉落实完最后一个粮商,已经快到晌午了,望着空落落的大屋子和一大摞粮商签字画押的字据,林大锤、左光辉都感到如释重负。对于林大锤来说,这场战打得并不轻松,要是不掌握和利用陈玉兴等人与刘老二的矛盾,要是没有刘美玉的劝说,方丽霞的配合,刘老二的倒戈,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打赢这场征粮战。这在局外人看来仿佛是饿出来的功效,而林大锤心里明白,这场看似天衣无缝的戏,要是没有事先的调查研究,精心策划,没有上述客观条件的创造和利用,是不可能成功的。就像铁连环,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毛病,都有可能掉了链子前功尽弃,甚至还会走向反面。 当林大锤、左光辉走出会议室的大门,只见沈大壮领着十名村民赶着五辆大车迎面而来,领头的车上插着彩旗红花。沈大壮见林书记等出来,便迎上前去:“林书记,我们商量好了,怎么也不能因为我们招来了老乡,让你们在粮食里掺面瓜秧子什么的吃,我们村虽然稍稍紧一些,也交上一万斤粮。” 林大锤紧紧握住了沈大壮的双手,激动得热泪盈眶:“沈村长,好兄弟,谢谢了,谢谢各位乡亲们。” 这感人的场面也让左光辉激动不已:“沈村长,你们建村才刚两年,你们自己并不宽裕啊,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粮,也真不容易,走!我领你们去新建的晒场卸粮……” 林大锤和刘美玉吃完午饭,走出食堂,正好遇上刚卸完粮赶来吃饭的左光辉。林大锤主动上前招呼:“左县长,你辛苦了。” 左光辉一抬头见刘美玉挨着林大锤从自己对面走来,惊讶地:“哟,刘美玉同志也在这儿?” “左县长好!”刘美玉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句。 林大锤怕左光辉有误会,便站住了和左光辉说话:“在打地塞的时候,我不是让王老虎的枪子儿咬掉一层头皮嘛!她跟着金晓燕当了几天护士,这武大队长非把刘美玉同志派来随我换药、包扎什么的。” 左光辉心里有点儿酸,他瞧着刘美玉说:“你这样的人,一忙起来,要没人提醒你,就把自己什么事儿都抛脑后了。” 刘美玉见左光辉瞧着自己,感到很不自在,就故意走开了。 林大锤听了左光辉的话后笑了笑:“左县长你了解我就好,你可别计较我对你的事儿不关心啊!” “哪里的话,常局长都跟我说了,你很关心我家着火的事儿,翟主任也告诉我,说你让他想法给我再掂量一处房子。我感谢都感谢不过来呢,倒是我对你不关心,你负了伤,我都不知道。”说完歉意地一笑。 “哦!左县长,嫂子怎么样?” “还好,还好。”左光辉把头转向别处,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左县长,像咱俩这样的人,整天忙在工作摊子里,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贤妻良母很不容易呀。” “听说你的媳妇----”左光辉想证实周泰安的消息。 “哎,一切听其自然吧,我那桩子事就不提它了----好吧,你快用饭去吧。明天大批粮食就要进场了,你可要抓紧啊!” “关键是刘老二那边能不能兑现,那些粮店掌柜全瞧着他呢。” 林大锤拍拍左光辉的肩膀,“这事你放心,我来催着。” 今天林大锤的心情格外好,离开了左光辉,他便径直往刘美玉的房里走去,到了门口见门关着,他犹豫了一下,便去敲门。刘美玉正在洗脸,完后,她拿起镜子照着,热水洗过的脸红扑扑的显得格外俊俏。听到敲门声,便喊:“请进!” 林大锤推门进屋,见刘美玉正在照着镜子,“哎呀,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刘美玉放下镜子,“你对人还有不好意思的?我的大书记。”她笑着望着林大锤。 林大锤被刘美玉俏丽的面容和甜美的笑吸引住了,他第一次认真地欣赏起来。突然,另一个女子也挤进了他的脑海,那是艾小凤。于是他把她们两人比较起来,刘美玉真的很美,她和艾小凤有一些相像,都有红扑扑的脸蛋,一双透着真诚的眼睛;要说不相像,刘美玉个头大,是短发,艾小凤个头略小些,是梳着大辫子的。刘美玉皮肤更白皙一些,鼻梁更挺拔一些,嘴唇更薄一些…… 刘美玉见林大锤呆呆地望着自己,有些意外,故意问:“林书记,你看我美吗?” 林大锤想不到刘美玉会问这个问题,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他努力使自己不要失态,心跳得厉害,说话声音也带点儿颤:“刘美玉同志,咱们不谈这个问题好吗?” 看着林大锤的窘样,刘美玉开心的说:“第一次看到林书记对我态度这样和蔼、谦恭,我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快请坐,请坐----” 林大锤镇静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儿的目的:“我来是让你去你二婶家,给我盯住明天交粮的事儿,千万千万不能让他们两口子变卦呀----” “嗬,我说呢,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到了关键时刻,我还有利用价值?” 林大锤一本正经地说:“你别气我了好不!跟你谈工作呢,刘美玉同志。” 刘美玉故意卖关子,“哎呀,我的大书记,求我办事,还这么傲气,这刘美玉三个字叫得还可以,’同志’两个字放在里面怎么硬邦邦的,像根枣木棍子似的呢?” 林大锤无奈地说:“平时不都这么叫的吗?” 刘美玉嗔怪道:“不行,今天叫得比平常硬。” 林大锤笑笑,“那我重来。”他望着刘美玉说,“刘美玉同志----这下叫得很亲切吧?” 刘美玉不依不饶地说:“不行!”然后深情地望着林大锤,“要叫得亲切,干脆把’刘’、’同志’三个字去掉,就叫美玉吧!” 林大锤情不自禁地叫道:“美----玉----” 这一声叫得刘美玉心海荡漾,她纵情地格格大笑起来。 林大锤的心有些慌乱,忙问:“你笑什么?” “我笑我。人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是美人难过英雄关。” 一句话把两人都臊成了大红脸。 林大锤故意把话岔开说:“你快到你二叔家去吧。你二叔要是开了头,其他掌柜那也就好说话了。” 刘美玉望着林大锤,认真地说:“林书记,说句老实话,我第一次碰上干事像你这么扎实的人。我二叔那人办事呢,连我二婶都说他土鳖,可是没准星的事儿。” “我这叫铁匠出身----实打实着,快去吧。” 刘美玉站起身,梳理一下头发,不情愿地望了一眼林大锤出了屋。她觉得这个中午是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她希望这一刻停顿,然而狼告诉她工作应放在个人感情的前面。 今天本来左光辉心情也很好,征粮的事搞定了,那么艰苦的花子村还主动来交粮。可是,一想起刘美玉和林大锤肩并肩有说有笑的情景,心里顿时就起了阴影,怎么也抹不去。虽说周泰安也说了,林大锤也解释了,可左光辉心里还是酸酸的。为什么刘美玉见了自己要故意走开呢?是厌烦?还是……他不得而知。可偏偏跟林大锤又那么亲近,她就不厌烦呢?他怎么解释看到的都只是表面的现象,心里的事解释得了吗?他又想起了问天候的婚卦,卦上明明说自己和刘美玉的姻缘是前世天定,要寻着来路求索探访,方能如愿以偿。既是前世天定,为什么从刘美玉身上却看不出丝毫迹象。“寻来路”岂不是告诉自己去找刘老二方、丽霞,“求索探访”,他的理解是心要诚。只有自己按着那卦上一条条做到位了,便“终成吉祥”,于是,他决定再去一趟刘老二家。 饭后,因晒场有马奇山在负责,左光辉就找了周泰安一起往刘老二家走去。 刘老二饿了两天了,回到家里,方丽霞早给他烫好小酒,炒了几盘小菜,他正舒舒服服地喝着呢。他佩服林大锤丝丝入扣的计谋,要没有自己这个“苦肉计”,怎么能引得全县粮商乖乖地就范呢?不过,在这件事上,自己算是把全县的粮商得罪光了。那又怎么样?他刘老二在乎谁呢?说不定此刻有人正在背地里骂他呢。想到这儿,刘老二心里一乐,他“滋溜”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唇,心里越想越得意。你们爱骂什么骂什么,爱说什么说什么,权当放个臭屁,关键是自己粮食保住了。陈粮交了,明年还能拿回新粮,多美的事儿。还有陈玉兴那帮混蛋,自以为得意,想收拾老子,没曾想全被老子给收拾了。心里一得意,他轻轻地哼起了小曲儿:“骂一声毛延寿,你卖国的奸臣……” 左光辉、周泰安来到刘老二家,见大门未关,便径直走了进来。见刘老二正喝着小酒哼着小曲,两人心里就纳闷。“刘掌柜,怎么了?关了两天关出好心情了?又唱又喝的。”周泰安首先用讥讽代替打招呼。 刘老二见县长局长中午来访,一时不知所措,赶紧下炕让座,方丽霞也赶紧擦了擦手,从厨房里赶来。 “刘掌柜,明天什么时候送粮呀?”左光辉一付为公事而来的架势。 “这不,刚才我还和屋里的合计呢,就是车不够,人手也不够,还不知得拉多少趟呢。” “这情况各家都一样,哟,手怎么哆嗦了,是不是要交粮了,心疼了呀。”周泰安略带嘲讽地说。 “左县长,这么多粮食交出去,谁不心疼呀?”方丽霞端上两杯茶,从话语中她听出借条的事左县长和周局长都不知道,便顺水推舟说道。 左光辉不愿兜圈子,便往话题上转:“嗨!尽管咱们这门子亲事没成,可我丝毫也没难为你们,我左光辉在龙脉,倒不是怕落个不仁义的名声,不过,凭良心,还是挺照顾你们的吧?” “那是,那是!这些个掌柜们,除了那几个,都夸你人好。”方丽霞信口编瞎话,抬捧左光辉,听话听到这儿,她对左光辉的来意,已猜得**不离十,便问道:“太太来了,挺好的吧?” 周泰安不知深浅,抢着回答:“早走了,左县长这人处事,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只要你们家不反卦,左县长不带的!” 左光辉既怪周泰安嘴没遮拦,不该把程桂荣丢了的事散布出去,不过好歹把此番来意说明了,也就不再吱声。 这时刘美玉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没想到左光辉、周泰安在屋里坐着,有些进退两难,“哟,左县长、周局长,你们来了。” 左光辉见刘美玉进来,故意端起架子,没站起来,“我是挨家检查明天交粮的准备情况,怎么?你也是来做你二叔二婶的工作的?” “噢,有这个意思,是林书记布置给我的任务呀!” 左光辉一听刘美玉一口一个林书记,心里一下陷入不快,但脸上仍堆着笑容:“刘掌柜,你有这么积极的女儿,我就更放心了。周局长,咱走吧。” 周泰安站了起来,对刘老二说:“你开了两天会,饿的滋味找着了,刚才我们说的,你好好品品这里的滋味吧。”说完随着左光辉往外走去。 第二天,刘老二正要赶着装满粮食的马车出门,陈玉兴、马立文、孙文怀三个闯了进来。原来陈玉兴一伙人上了刘老二的当,心里又恨又不甘,他们不信刘老二真会舍得把两万斤粮食乖乖交出去,于是,就想看看刘老二这回究竟还有什么方法能扛住征粮。只要他扛住了,那么大家就都能学样。一大清早,三人就约好了来到刘老二家。 俗话说“冤家路窄”,刘老二刚要出门,正好遇见他们仨人进来,就说:“陈玉兴,你们来干啥?给我出去!” 陈玉兴嬉皮笑脸地说道:“刘掌柜,我们来看看你,这粮食----你真舍得交呀?” 刘老二仍没好气地说:“我交不交的,不管你们的事。咱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别来打探什么!我不欢迎!走!” 陈玉兴不阴不阳地说:“本来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你这一冒泡,你这井水犯着我们河水了,把我们都拐进去了呀!” 刘老二跺着脚,“我,我还不是让你们给逼的嘛!” 孙文怀阴阳怪气地在边上说着风凉话:“真是自个儿咬自个儿不觉得疼,这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 方丽霞见陈玉兴等人缠着刘老二,知道这事得罪了大伙儿,便上前劝道:“行了,行了,求你们行行好吧,别在我们家吵了。陈掌柜,你们就自己行自己的吧,我当家的从昨天回来就一直跟我闹,要寻死上吊的,总算刚稳定点儿,等他消停消停,你们再来!”说着连哄带撵地把陈玉兴、马立文、孙文怀仨人劝出了门。 三人刚走,刘美玉就来和二叔二婶告别,说是要跟林书记回开荒点。刘老二一见刘美玉进来,忙从兜里掏出那张条子,“美玉,你可不能害你二叔啊!你说这林书记说话算不算数呀?”说着求助地望着刘美玉。 “二叔,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当我二婶都说了,要是他说话不算数,你们就找我担保人啊!明年农场打了粮食,到我那儿拉去。” 刘老二嘟哝着:“你们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还是没底儿。”说着赶着马车出了门。 当他拉完一车,回到家里,正准备拉第二车,他的侄儿长河拉粮来了。刘老二正惦记着外面的消息呢,急忙问道:“长河,长春现在粮价怎么样啊?” 长河一边给马喂些草料,一边回答:“下跌呢。” 其实粮价下跌对刘老二是件好事,他应该急于出手才对,在这关键时刻林大锤向他借粮,不正好可以避险吗?粮价下跌,那么政府的收购价更要下跌,陈玉兴他们吃的哑巴亏才大呢。刘老二知道,越不出手越跌得厉害,不情愿也得赶紧出手。可是刘老二弄不明白,粮价为什么会跌。他自言自语地说:“现在青黄不接,政府又到处收粮,粮食紧缺,怎么还会下跌呢?” “地塞粮库的粮食也进了城,那报纸、电台到处宣传,家家都吃着地库里的粮食,没有人不知道林大锤的,大家都很感激他。” 刘老二更糊涂了,“这里可都在骂他呢。” 这回刘长河不明白了,“林大锤拼着性命与敌人斗智斗勇,带领他们团的战士打下了地库,才弄出这么多粮食,怎么还会挨骂呢?” “骂他不来硬的来软的,拐弯抹角逼着咱们交支前粮……” 方丽霞风风火火的走了出来:“死老头子,你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胡勒勒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刘长河感到蹊跷,“二婶,怎么回事儿?” “长河,先不说了,用一下你的车,帮着你二叔往粮库里送几趟粮吧。” 刘长河爽快地答应了。 §§第三十九章 迷茫情 晒粮场上,左光辉刚用毛巾擦着汗渍渍的脸,接着又摘下头上的草帽使劲煽着风,看着眼前的景象,他很兴奋。粮食一车车地运来,粮垛一座座地起来。运送粮食的大车排成了长队,摊晒的、扬场的、攒堆的、捡斤的、装袋的、封口的、上跳板的……吆喝牲口声、劳动号子声,人人都在尽情地忙碌着。虽说龙脉是粮食集散中心,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场面。整个晒粮场成了金色的海洋、劳动的海洋、欢乐的海洋,人像游弋在大海里的鱼,车像航行在大海里的船。阳光是金色的,大地是金色的,金色构成了这个季节的主色调。左光辉走在金灿灿的粮食上,眼前仿佛铺开了一条金色大道,他有些陶醉了。 这时马奇山过来了,“左县长,装好袋的粮食,够一大车就拉走一大车,是你说的吗?” “是啊,有什么不妥吗?” “等粮食都交差不多了,一齐来车拉,那多壮观啊。”马奇山望着左光辉,“还有,要运走的粮食别堆在晒场中心,汽车一进晒场,不是把泥巴都带进来混进粮食里了吗?我看堆在晒场东北角上挺好的,那儿离公路又近,装卸又方便,你看好吗?” 马奇山的建议,左光辉倒没想到。前一阵子,他被上级催得怕了,便关照够一汽车就运走一汽车,忘了现在的主管人已经换成了林大锤。他又朝东北角望了望,北边晒场外约二十米是龙嘴河,岸边芦苇丛生,东面是省级公路,东北角上是河与公路的交汇处,河上有一座名闻遐迩的龙嘴河大桥。无论水路陆路,这儿都是最便捷的地方。于是他说:“你说得有道理,你就看着办吧。” 马奇山走了。在晒场的另一处,艾小凤正领着一批女职工在编草苫子。她手上干着活,心里却在回想着这些天来,情感上所经历的重大波折…… 那天她跑回宿舍后,趴在被子上就呜呜地哭开了。这一哭把邹大姐吓了一跳。问了半天,她才把刚才在林大锤屋里看到的情景说了,气得邹大姐一边安慰艾小凤,一边大骂林大锤:“要叫我,这口气说啥也咽不下,非得把他俩给搅黄了不可。当干部的怎么能都那样呢?左县长也是这味儿,硬要离了老家的妻子,找人家刘掌柜家的黄花大闺女。人家还不干,这闺女有志气,就在要拜堂成亲那天跑了。咱也得长长志气,得出出这口气。你要怕,我陪你去!就是认了,也得让他林大锤知道知道,自己亏不亏心,县委书记怎么的,现在都解放了,讲男女平等了。” 邹大姐的古道热肠让艾小凤很感动,眼泪直在眼睑里打转儿。“这林大锤怎么会那样呢?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林大锤的所作所为让我太伤心、太失望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艾小凤在龙脉人生地不熟,又遇上这事儿,要不是邹大姐,艾小凤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寻思了一宿,艾小凤终于想明白了。她本来准备自认倒霉算了,林大锤官大嘴大,在别人手底下混饭吃,有苦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可是邹大姐的话对呀,哪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呢?要掰的话,也得跟他把话说清楚,不能自己一个人窝在心里,独自品尝苦果。分手也得让他知道,自己亏不亏心。艾小凤终于做出了决定,再去找一趟林大锤,把心里的话都痛痛快快倒出来,绝不憋着。 下了班,艾小凤也顾不得梳洗,迈着大步朝林大锤宿舍走去。快到门口时,艾小凤脚步慢下来,轻下来,停了下来。她要让自己先平静一下,然后好爆发。 林大锤正好在屋,听着脚步声明显的变化,便预感门外有人。他拔出枪,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猛一拉门,见站在门口的竟然是艾小凤,顿时喜出望外。“是你啊?小凤。”林大锤迅速把枪插入枪套。“你怎么会找到这儿?进屋,快进屋!”林大锤热情地伸手去拉艾小凤。 艾小凤把他的手一扒拉,气哼哼地说:“不进屋了,就在这儿说几句吧。” “快进屋呀,有话进屋说。见了面还不高兴啊?噘什么嘴?快进屋!”说着又要伸手去拉艾小凤。艾小凤把手往回猛一抽,挣脱了,眼泪一下子模糊了双眼,她努力克制着,眼睛望着别处,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林大锤,我问你,你是不是又找别的女人了?” “没有啊,这怎么可能呢?你说这话有什么证据呀?”林大锤吃惊地问。 “撒谎,你怎么学会撒谎了呢?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前天晚上,就在这个屋里,我亲眼看见一个女人,哦,是一个漂亮的大姑娘,跟你在一个床上,给你脱鞋、脱袜、脱衣服……你还抵赖?”艾小凤气极,愤怒地望着林大锤。 林大锤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盼着的夫妻重逢,竟然变成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责问。他觉得事态的发展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觉得小凤的话里一定另有隐情。他一下子陷入了迷惘,他气愤地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没有的事。胡编!纯粹是胡编!” 艾小凤伤心极了:“林大锤啊,林大锤,你好狠心啊,你跟我连实话都没了……我亲眼看见的,你还瞒我,你可真能装,当时你也装睡,那个姑娘推你,你伸手去搂她,比咱俩结婚时还有趣儿,怪不得呀,我可不会那一套。” 林大锤真的被艾小凤说的“事实”弄晕了。他虽然不相信艾小凤说的“事实”,那简直是无稽之谈,但是,他还是相信艾小凤的人品的,她一定是事出有因,绝不会凭空捏造胡诌八咧。这误会太深了,从何说起呢?他困惑地问:“小凤,你说什么呀?难道你对我还不了解吗?” “这些,要是听人说的,我还会考虑是不是真的,这可是我亲眼看见的,这假得了吗?林大锤,你当书记了,你变了心了。你还记得咱俩结婚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话吗?你已经不是原来的林大锤了!”艾小凤说完,眼泪夺眶而出,她扭头就往门外跑去。 林大锤追了上去,他堵住了她的去路:“我正要问你,为什么你又嫁人了?” 艾小凤用力推开林大锤,“别碰我!我是又嫁人了,凭什么兴你有,就不兴我嫁呢?”说完,捂着脸头也不回地哭着跑了。 林大锤知道艾小凤的这些话是在故意气他,他的心被她深深地伤害了。他没有再去追,因为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在艾小凤的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艾小凤说这一切都是她亲眼所见。他需要冷静地思考,理出头绪来。 艾小凤离开了县政府招待所,她搬掉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如释重负。哭够了,她反倒轻松了。自己和林大锤之间已经做了了断,新生活可以开始了。她迈着坚定的步子朝宿舍走去。…… 第二天一上班,林大锤就让翟斌帮他打听一下,有没有个叫艾小凤的人,说话山东口音,长辫…… 艾小凤离了林大锤,不仅仅是卸去了心里的重压,更是有一种成就感。谁说做女人天生就得听男人的?以前自己活得太窝囊,啥都一个人承受着,这回她尝到了甜头,啥叫想说就说,说完了心里有多痛快。她的这次性格转变多亏了邹大姐,要不是遇上邹大姐,自己还不知怎么窝囊着呢。她跑到宿舍里没见着邹大姐,就又上机关食堂,见面后,她把刚才去见林大锤的经过痛痛快快地说了,末了,她说:“今天的事都亏你,办完这件事,我从此解脱了。” 邹大姐也欢喜地说:“这回你可以踏踏实实地跟刘长河过了,省得你两头都像欠着债似的。” 离开了邹大姐,艾小凤回到了晒粮场。刘长河这一趟帮忙拉粮拉得值。各家拉来的粮先要质检、打等、检斤,检斤之后,才能卸到指定的场所。负责检斤的正是艾小凤,刘长河一眼就认出她来,情不自禁地喊道:“小----凤----” 艾小凤听有人喊她,一抬头,见是刘长河站在面前,正惊喜地望着自己。她喜出望外,刚要答话,突然一阵恶心,她赶紧跑到晒场边上,捂着胸,想吐个干净,却只吐出一点清水。那阵恶心像一阵风吹过,什么也没了。 刘长河走过来,搀扶着她,“艾小凤,你怎么了?” 周围干活的人也都围了上来,“刘班长,你怎么了?” 艾小凤抬起头,笑着说:“没什么,你们干----”话没说完,又一阵恶心袭来,她控制不住,又“哇”地吐了一口。 “怎么了,小凤,你病了?快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儿?” 艾小凤直起胸,望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男人,一时百感交集,“长河,唉!一言难尽啊。” “哎呀,小凤,你知道吗?我一直惦着你,我爹我娘也派人到处找你。”刘长河的话里充满着焦虑,也充满了重逢的喜悦。艾小凤能不知道吗?可是千言万语,从何说起呢?来到这儿是身不由己,今天的相遇真是老天有眼,艾小凤一下子哽咽了。 刘长河看着艾小凤痛苦的样子,着急起来,“小凤,你病了,别耽误,坐我的车,我陪你去找大夫看看去吧。” 艾小凤看看排队等着检斤的车队,摇摇头,“不用了,没啥事儿。” 正在边上扬场的刘家二小子上前劝道:“刘班长,你都吐成那样了,还是去看看吧。领导那儿,一会儿我替你请假!” 刘长河不由分说,拉着艾小凤就朝马车走去…… 马车在一个中医诊所门前停了下来。给艾小凤号脉的是位老中医,他的手指一搭上艾小凤的脉搏,就给站在边上焦急万分的刘长河道上喜了:“恭喜你呀,青年人,你要当爸爸了!” 艾小凤一听大惊失色,本来,她可以毫无牵挂地跟刘长河回长春,开始她的幸福生活,可现在----,想到这,她猛地抽回了手,一转身,痛苦地向诊所外跑去。这一举动,倒是把那位老中医弄得莫名其妙了。 艾小凤跑出了诊所,她的梦又一次被无情地击碎了。她站在大街上,望着车辆行人来来往往,人人都有自己明确的目标,而她却不知该上哪儿去,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刘长河追了上来,他拽住艾小凤,心里也很难过:“小凤,这么说,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你的那个男人?” 艾小凤眼里噙着泪花,半天才点了点头。 “那你找到他了没有?” 艾小凤忍不住扑在刘长河的怀里哭泣起来。 “你说呀,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刘长河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变心了。”说完在刘长河的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他变心了?你这么实心实意地等他,找他,还给他怀了孩子,他怎么能变心呢?”刘长河有些愤怒,他用双手摇晃着艾小凤的肩膀,希望能找到答案。 艾小凤哭得更厉害了。 “你说他变心了,是你听说的,还是你亲眼看见的?”刘长河眼睛有些湿润。 “我亲眼看见的。” 刘长河捏紧了拳头,“你告诉我,这家伙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咱们找他算账去!” 艾小凤伤心地摇摇头,“不,咱不提他!” 刘长河怒不可遏,“他妈的,天下竟有这样的孬种。把人家好好的大姑娘肚子玩大了就不要了。什么东西?!”他气得直喘粗气,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看着眼前的小凤是那么伤心、那么弱小、那么无助,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说:“小凤,你跟我回家吧!” 艾小凤停住了哭,泪水汪汪地抬起头,“长河,你真能要我?” 刘长河背转身去,有些言不由衷地说:“嗯,我要你!” “不会吧,你望着我!别哄我,说这话你是真心的吗?”她望着刘长河的眼睛,期盼从中找到答案。 刘长河低下头,用衣袖为艾小凤拭去眼泪:“当然是真心的了,我骗过你吗?” “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呢?” 刘长河不吱声了,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接受的,刘长河当然也不例外。 见刘长河为难,艾小凤无奈地说:“那,我去弄掉吧!” “那不行,那多遭罪呀!”刘长河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女人,一下子把她紧紧地抱住了。 艾小凤轻轻地推开刘长河,她仰起头,望着他的眼睛说:“只要你不嫌弃我,受什么苦我都不怕。”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真诚。 艾小凤说话时眼里流露着无奈和企盼,刘长河急了,“别----我不会嫌弃你的。”停了停,果断地说,“把孩子留下吧,没关系。” 艾小凤激动地又一次扑进了刘长河怀里,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长河,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刘长河搂住了艾小凤,望着远方,叹了口气说:“咱们回家吧!” “那我也得回去告诉大家一声,粮库的陆主任,还有左县长,都对我挺好的,尤其是跟我住一屋的邹大姐,对我就跟对亲妹妹似的,再说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没领呢。” “别去了吧。再好,你生了孩子,他们能管吗?再说,他们要是知道了你的去向,你那个男人早晚也会知道,难道你还想让他再找上门来吗?” 刘长河这么一说,艾小凤只好不吱声了。她忧心忡忡地上了车,跟着长河去刘老二家拉了粮,就往长春去了。 一路上两人都不开口,各自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艾小凤担心长河这一关过了,可是婆婆这一关怎么过呢?还有离开家以后的这段经历,又没人证明,说出来比说书的编的故事还离奇,长河会相信吗?公公婆婆会相信吗?刘长河则想了解艾小凤是怎么会到龙脉的,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又怎么会找到那个男人的。总之,艾小凤的一切,长河都想知道。这样,他才好想办法帮艾小凤在爹妈面前把这个谎圆了。可是,他几次想张嘴,一看到她那张本不该沧桑的脸上布满了忧郁,便打住了。心想:艾小凤要是真心跟自己过,那么,她迟早会说的,何必在她痛苦的时候再往伤口上撒盐呢? 长春一点点近了,艾小凤的焦虑在一点点增大,她终于憋不住了,转过头来望着长河说:“长河,我想了,就算你认我做媳妇,你妈那儿肯定不会让的,尤其是我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纸是包不住火的。你还是让我下去吧!”声音里带着焦虑,还带着哀求。 刘长河望着艾小凤求助的目光,安慰她说:“怕什么,有我呢。” “这事,恐怕光你同意也不行吧?”艾小凤依然担忧地说。 刘长河眼睛一眨,对艾小凤说:“别担心,我就说----这孩子是咱俩的。”一路上他考虑过各种方案,可是思前想后、左右权衡,只有这么说才能使爹妈高兴,人一高兴,会丧失部分狼,许多细节也就不追究了。可是要自己亲口说,还要装作高兴地说,对刘长河这样性格的人,实在太委屈他了。能包容这事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高兴地把别人的孩子说成自己的,他做不到,可是做不到也得做,要不爹妈怎么能信呢? 刘长河的回答,让艾小凤惊呆了,刘长河总是在她身处绝境的时候,让她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高兴得哭了起来:“长----河----” “小凤,你跟了我,咱俩就是两口子了,你的孩子当然就是我的孩子了。” 这回是艾小凤紧紧地抱住了刘长河,刚要说什么,突然一阵恶心又向她袭来。 刘长河“吁”地一声,车停了下来,他跳下车,向路边跑去。一会儿,他兴高采烈地捧着一捧山楂回来了,简直就跟变戏法似的。他挑了一颗最大最红的,在衣服上蹭了蹭,便把山楂掰开,送到艾小凤嘴里,他一边看着她吃,一边把剩下的山楂全塞进了她的衣兜里。 艾小凤享受着山楂,享受着这酸酸甜甜还略带点儿苦涩的滋味,她突然问道:“长河,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刘长河动情地望着艾小凤说:“我从你对那个男人来看,你的心眼儿太好了,虽然他不值得你爱,可是你却是值得我用一生去爱的人。” 快到家门口了,刘长河把艾小凤安顿在附近一家旅社里,并把身上带的钱都给了艾小凤,并叮嘱她:“你先在这儿住着,等我回去把爹妈哄好了再来接你,千万要等我,啊!” 看着艾小凤点头答应了,刘长河这才赶着车回家。他想过了,要是想让艾小凤回家以后的日子过得顺顺当当,最不好过的就是爹妈这一关,不但不能漏出半点儿实情,还得把戏演得跟真的一样。接下去,他就面临着这样的考验。 进了院子,长河把鞭子一扔,兴冲冲地边喊着:“妈----”边朝里走去。 刘老婆见儿子一回来就这么高兴,迎出屋来,说:“什么事儿呀,看把你高兴的?” “妈,我找到艾小凤了。” 刘老婆又惊又喜,“在哪儿找到的?” “在龙脉县粮库。” 刘老大一听,艾小凤找到了,就觉得这事蹊跷:“怎么会在那儿碰上她呢?” “二婶让我用车帮二叔往粮库运粮,正巧艾小凤就在那儿检斤,这就遇上了。原来小凤那天跟我走散了以后,就迷了路。幸好她遇上了一帮闯关东的人,才逃荒到了那里,她不但当上了大粮库的工人,还当上了班长呢!” “那,这么长时间,她为什么不回来,也不跟咱家联系?”刘老婆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她身无分文,你们说,怎么回来呀?告诉你们吧,还有喜事呢!”刘长河故意买了个关子。 “什么喜事?”刘老婆急切地问。 “她已经怀上了咱家的孩子了。”刘长河得意地说。 这一消息让刘老婆异常惊喜,但还有些不放心,于是问道:“那孩子是咱家的吗?” 刘长河喜滋滋地说:“那当然,那还有假?她又没有别的男人。” 刘老大更是乐得手舞足蹈,“哎呀呀,大喜,大喜呀,怪不得这两天我一出门,喜鹊老冲我叫呢。” 刘老婆急着问:“她人呢?你怎么不把她接回来呢?” 刘长河装出不高兴的样子,“我劝了她半天,她就是不肯回来。” “为啥?”刘老婆奇怪了。 “妈!她让您给吓怕了,您总弄些吓人道怪的事情,搁谁谁受得了啊?” 刘老婆忙不迭地乐着,“哎呀呀,以后不能了。就凭她怀上了咱刘家的人,就是有功之臣。你告诉她,只要她能回来,妈一定好好待她,还要好吃好喝地侍候她呢。” 刘长河凑上前,笑嘻嘻地追问:“妈,真的?” 刘老婆用手指戳了一下刘长河的头,“连妈都不相信?妈啥时候跟你撒过谎?” 刘长河故意装作有些为难的样子,“好吧,等下次去龙脉的时候,我再和她说说。” “别的呀。”刘老婆白了儿子一眼,急火火地说:“等什么下一次,明天就去!” 刘老大也跟着抱怨,“这孩子,自己的媳妇,自己不着急,还让爹妈操心。记住,别空跑,顺便再拉车粮回来。我琢磨,这地库的粮吃得差不多了,粮价还得往上涨,趁现在粮价低,多存点儿货。” “哎,知道了。”刘长河高兴地一蹦高儿去院子里卸车去了。 看见长河的高兴劲儿,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儿。 第二天刘长河先去旅社接了小凤,她正等得心里急呢。然后,又拉着她一起去龙脉拉粮。一路上,刘长河把昨晚回家后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他讲得有声有色,艾小凤听得眉开眼笑;艾小凤也把分别后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刘长河。 末了,艾小凤说:“我想了一宿,还是觉得既然跟你过,生个别人的孩子,这事儿早晚会露馅,万一将来穿帮了,还会有我的好果子吃吗?再说,咱俩合伙骗你爹妈,还怎么在这个家待下去啊?所以我决定把孩子做掉。” 这话一出口,立刻遭来刘长河的反对,“现在咱俩是夫妻了,孩子不孩子的事小,关键是我不能看着你遭罪呀。” 这话让艾小凤再次感动。有这么个体贴自己的男人,真不知道是哪世修来的福。这么一件荒唐的事,他都愿意和自己一起面对未来,一起承担后果。长河的宽容,有他的支撑,再次坚定了艾小凤的勇气。她答应他,等生完这个,一定再给他生一个…… 车到家的时候,刘老大、刘老婆早站门口等了半天了,一见艾小凤下车,刘老婆喜笑颜开地迎上来搀扶:“媳妇,这一路上没颠着你吧?小心,慢着点儿。”刘老大则接过长河的鞭子卸车去了。一进屋,炕桌上一桌丰盛的酒菜已经摆好了,厨房里下面条的水也早已烧开了,水缸盖帘上整齐地摆放着早已擀好的面条。艾小凤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为自己准备的,刘家是在款待自家的有功之臣。不过,她还是不清楚刘长河是怎么帮她闯过他妈这一关的。她提醒着自己,这场戏才刚刚开始,千万不能把它演砸了。 林大锤托付给翟斌的事,很快就有了下文,据翟斌说在县新建粮库,有一个叫刘小凤的,也是山东口音,长相也和林大锤说的一模一样,尤其是她的手能掂斤掂两,毫厘不爽。林书记知道他说的这个刘小凤就是艾小凤了,等到林大锤赶到粮库,说是让她男人用马车接到医院去了。林大锤把县里所有的医院诊所查了个遍,终于找到了当初给艾小凤号脉的那位老中医,知道艾小凤确实怀孕了,至于她离开医院以后的下落,却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他只好暂时放弃了寻找艾小凤的打算,怎么办呢?一切都只好随缘吧。 §§第四十章 血战鬼沼 征服“鬼沼”的战斗终于打响了.那是一派壮阔的景象,蓝天下红旗招展,荒原上人流如织,挥镐的,装筐的,挑土的,推车的,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挖渠的战士们光着膀子,裤腿挽起老高,干起活来靠的是股子猛劲;四个人拉一张犁,一个人把握犁的方向,“哼唷、哼唷”的号子声中,犁在向前走,草向两边倒,大地向人们敞开了它黑油油的胸膛。乡亲们则敞着褂子,一镐一镐地刨着,一锹一锹地挖着,活干得不紧不慢,看起来很悠闲,有的甚至还能趁空抽袋烟,靠的正是股子悠劲长劲。鬼沼边上矗立着一块块的大标语牌:“向地球开战,向荒原要粮!”“英雄解甲上战场,誓把荒原变粮仓!”“擒贼擒王擒鬼沼,定叫鬼沼换新装!”……林大锤和刘美玉坐在车里,也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车一直开到“鬼沼”边上,两人走下车,武大为拄着拐杖迎了过来,老远就兴奋地喊:“林书记,欢迎你们来呀!”林大锤看了看摆在地头的那五口大锅,“怎么,把食堂也搬地头来了?”“那是张猛、韩思潮,他俩跟我攀比,非要上开荒前线不可,我就给他俩分了工,负责现场烧开水的任务,挑水的任务由其他病号完成。”“这儿的标语牌很有气势,看一眼都鼓舞人心啊!谁编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美玉得意地望着林大锤。“是吗?”林大锤怀疑地把目光转向武大为。“是啊!我把这任务交给金所长,是她们俩在电话里商量的。”武大为肯定地说。“哪个金所长?”林大锤乐了。武大为也乐了,“就是金晓燕,有学有识,能干,走哪儿哪儿欢迎,我们已经提拔她为开荒大队卫生所所长了。”林大锤瞧瞧刘美玉,竖起大拇指,“棒,真棒!向地球开战----有气魄,有气魄。”又瞧瞧武大为,“我已经检讨了,不敢再轻视女同志了。”说完,有些羞惭地望着刘美玉,像是在问:我对这个问题的认识还可以吧?刘美玉开心地一笑,“嘿嘿,你是边检讨边犯,边犯边检讨。”武大为接茬打趣地说:“犯了能改,就是好同志嘛!”看着他俩一唱一和,在场的人都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林大锤吩咐把庄大客气、张猛找来,就在这儿开一个碰头会。一会儿,人就到齐了。大家席地而坐,会议就开始了,林大锤首先发言:“我们的开荒大队到目前为止,领导班子算是配齐了。在座的各位要领导这支八百多人的队伍,向地球开战,向荒原要粮,建设人民自己的大型机械化农场,前景多么宏伟,任务多么艰巨啊!在座的除了庄大叔有着北方生活和生产的经验,其他人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因此,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我和武大为同志商量了一下,大家分一下工,具体是这样安排的:武大为同志主持全面工作,刘美玉同志主抓农业生产方面的工作,张猛同志负责全大队的后勤保障工作,最难得的是我们有一位很有北大荒生活和生产经验的庄大叔,做我们开荒大队的总顾问。应该说,开荒种地是我们遇到的一个新的战场,一场新的战斗,我们不了解对手,很多地方我们不懂,这就得多多学习,这就得多多依靠像庄大叔这样的老同志了。”庄大客气见林书记这么看重自己,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说:“应该的,应该的。”林大锤见大家没有其他意见:“那么我们鼓掌通过。”荒原上第一次响起了掌声,这掌声宣告一个向荒原开战的组织诞生了,一场有组织的宏伟战斗正式打响了。等掌声停歇后,他继续说:“既然分了工,有几点还得强调一下:一是每个成员要尽快进入角色,负责好自己分管的这一摊工作;二是强调互相支持,互相配合,分工不分家,大为同志要当好这个’家长’;三是发现问题要及时沟通,发挥集体的力量和智慧;四是我们要倡导一种团结向上的学习风气,**风气,在干中学,在学中干……”林大锤一共说了八条,刘美玉认真地记着……林大锤把班子分工说完后,武大为就近期的中心工作----开荒作了发言:“……开荒要有指标,要搞些竞赛活动,趁着冬天还没到来,争取掀起一个开荒运动的**。具体任务是,移民的刨镐队每人每天开荒五亩。最近,洪专员电话中说要给我们调来一批双轮一铧犁,还有一批双轮五铧犁,明天就可以送到。咱可以从移民队和荣转战士的队伍中各抽调一部分人组成一支一铧犁队,定额为一垧(就是十五亩),我咨询过人和村的沈大壮,他们开荒最多的人用这种双轮一铧犁一天能完成五垧,当然,咱们这儿是生荒地,开荒的难度大,日定额一垧是能够完成的。人拉五铧犁每组五人,每天开荒五垧,拖拉机每天开荒二十垧。如果这个进度可以实现,那么入冬前,我们开荒十万亩的指标就可以实现……大家看怎么样?”这是一个诱人的计划,武大为还没说完,大家就议论开了,大多数同志认为这个指标鼓舞人心,唯有刘美玉认为这个指标缺乏科学依据,能不能完成要调查了才知道,不能盲目冒进,一旦指标落空,那会挫伤同志们的积极性的。武大为则认为刘美玉书生气太足,至于指标不指标的,不必太斤斤计较那几个数字。林大锤觉得双方讲得都有道理,他没法评判谁是谁非,最后还是刘美玉提出了先搞三天试行期,以三天的实际开荒数的平均值来做指标的折中方法,解决了开荒的指标方案。庄大客气就施工方案提出了建议:“要加快开荒进度,首先要把鬼沼下端的涝洼地的人工河开挖好,把水和稀泥排出去,这样,人才能下到沟里去干活了,再干就连成片了。”林大锤点了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庄大客气见林书记又夸奖自己的主意,于是就摆手开了:“在生活方面,趁着现在土质松软,最要紧的是打井。入冬以后,喝水才不成问题了。还有住房也必须在入冬前盖完,一结冰,坯也没法托,房更没法盖了,咱们不能整个半拉子工程来糊弄自己。还有冬菜的储存,这八百人的生活,得挖老大一个菜窖了。土豆、白菜,一冻就没法吃了。最后一个就是冬天取暖的烧柴,也得先准备着……”林大锤看张猛、刘美玉都在认真地听着记着,知道他们都已进入了各自的角色。……会议结束了,各人都按各自的分工下到第一线去了。庄大叔陪林大锤去人拉犁那儿看望英雄团的战士们,分手的时候,林大锤望着拄着拐杖的武大为:“你的伤怎么样?还行吗?”武大为苦笑着说:“还那样,结了痂了,不出大力就没啥问题。”林大锤又望望张猛说:“你呢?还好吗?”“林书记,没问题,不在战场上就矫情上了。你说,要在战场上,像我这样还能下来呀?”说着张猛朝自己胸膛擂了两拳,来证明自己身体结实。“我们英雄团的战士说话,我就是爱听。”林大锤自信带的兵个个都是钢钢硬的,打仗、干活,从来没有一个是熊包的。他满意地转身走了。这次会议是一个动员令,是一次进军号,大家回去把会议的情况一传达,就像干柴遇烈火,一下子把战士们献身北大荒的激情点燃了,有写决心书的,有找领导献计献策的,连原先那些个病号也都闹着要“出院”。……在“鬼沼”尾端工地,战士正在开凿人工河,要把“鬼沼”与嫩江接通,眼下正在进行清底工作,二百多名战士挽着裤腿,赤臂,站在臭泥沼里,挖泥运泥。林大锤看见有个战士正用衣服兜稀泥,只见他满脸是泥污,只有说话时才露出两行小白牙,认出是崔金龙,笑着问身边的庄大客气:“怎么,劳动工具不够吗?”“铁匠在打桶,他们不愿干等,所以就----”林大锤也往沼泥里走去,崔金龙忙招呼:“林书记,你不能下----”林大锤推开崔金龙的手,笑着说:“你们能下,我为什么不能下?战场上,你们啥时候见我落在后面过?”庄大客气见林书记下去了,也脱下上衣,挽起裤腿下了“鬼沼”。林大锤回头见庄大客气也在用衣服兜泥,赶忙上前阻拦,“庄大叔,你不能下----”庄大客气学着林大锤的口气,“你们能下,我为什么不能下?”说着用沾满污泥的手往脸上一抹,也变作了跟大家一样的“泥猴”。在场所有的“泥猴”都开心地笑了。庄大客气走到林大锤身旁,“林书记,我活了快六十了,见到的军队多了,日本的、国民党的、苏联的,还真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林大锤也兜起一兜泥跟着战士们往岸上走,听着庄大客气的话就说:“庄大叔,钢铁是炼出来的,我们这支队伍也是炼出来的。”庄大客气深有感触地说:“林书记,从满清到日本开拓团,还有闯关东的,都曾惦着这块肥肉,都没成,今天,这么好的一块地算是遇上你们这些硬汉子了。”……在拖拉机作业区,为了加快进度,拖拉机手们三班倒,做到人停机不停,吃饭休息在地头,机车保养就利用吃饭换班的点滴空闲。在他们的努力下,一大片翻过的地里,黑土在阳光下骄傲地闪着亮光。两台小火犁正喘着粗气不停歇地来回奔跑着,突然一号拖拉机“哞哞”地叫着,就是不往前走,武大为走上前一看,原来是打卧了。拖拉机手马永力皱着眉,急得满头大汗,见武大为过来,便无奈地下了车。武大为爬上驾驶座,加大了油门,把直了操纵杆,小火犁立马就像骏马遇上了好骑手,一个猛劲,冲了出去。武大为停下车对马永力:“这块地湿,湿就容易陷,所以要踩大油门,不能慢,一慢就容易打卧。”……在刨镐队的开荒作业点,楚广地等五百多人排成两列,男人们在前边,银镐上下起落,把土翻个儿,女人们在后面用锄头把土,再打碎、打松。楚广地一边干着活,一边跟刘美玉唠着嗑:“刘副大队长,武大队长都给我们介绍了,说你是个大学生,又是专门研究种庄稼的,你上这地方来,不白瞎了?”刘美玉也挥舞着镐头,那镐头在她手里却并不怎么听话,却累得满头大汗了。听着楚广地的话,就说:“学种庄稼的不上这儿来,才白瞎了呢。”“那倒也是,学了本事就要用嘛,不用才白瞎了呢。”楚广地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说你一个大姑娘家,成天跟这些和土坷垃打交道的人混在一起,不把自己前程大事给耽误了。”刘美玉听出了楚广地原来是在为她着想,觉得他并不了解自己,就说:“和土坷垃打交道有什么不好,我还怕人家瞧不上自己呢……”“哪能呢----”刘美玉不愿总拿自己当话题,指指前头,对楚广地说:“别说了,你看钟长林,他们都撵到前头去了。”楚广地几下就干到前头去了,刘美玉直起身子,努力朝后仰了仰,顿时舒服极了。四周是一片挥镐的雄壮身影,她再看自己,除了头上多扎了一块白毛巾,和这些男人们也没什么两样。她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木兰诗》中末尾两句:“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不觉笑了。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要是林大锤此刻就在身边,和自己一起分享这劳动的喜悦,该有多美,想着想着,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晕。……在建房工地上,一溜新房已初具轮廓:有的房屋已经以新姿迎客,有的房屋外还搭着脚手架,羞羞答答地露出半截身子,有的房屋正在架房梁、铺房顶,有的房才开始钉龙门桩、开挖地基呢。工地上一片繁忙,一个个光着膀子,身上晒得黝黑,赤着脚,和泥的和泥,砌墙的砌墙,运坯的运坯。……收工了。太阳光照在身上软软的,柔柔的,她用最温存的方式去拥抱劳累一天的人们。大地像铺上了一层金色的轻纱,树枝上叶片用它薄薄的嘴唇哼唱着几千年来永远不变的歌词“沙沙……沙沙沙……”炊事房门前排着领饭的长队,今晚是每人一个大饼子,一碗苞谷糊糊,一勺盐水黄豆。林大锤领了饭,蹲在武大为的边上吃了起来。“林书记,要实现咱们的目标,还得靠拖拉机,就这老掉牙的玩意儿,一台一天就是好几百亩呀,能顶好几百个人呢。办机械化大农场,关键还是机器,就这点破家当,怎么能行……”这是武大为蹲点机器作业一天的最大体会。“是呀,我得抽空去找一趟洪专员,办机械化农场,现在就得有个计划,就算现在用不上,明年开了春怎么办啊?耕地的、耙地的、播种的、施肥的、中耕的、收割的、脱粒的、扬场的……都得有,这才叫机械化农场嘛。先别急,前线正忙着打仗呢,’讨债’不也得挑个日子?”“我不管,反正我就冲你要。”武大为半真半假地笑着说,他突然想起个事,就问:“嫂子有消息吗?”“有啊!”“怎么样?”武大为往跟前凑了凑。“不怎么样。”林大锤心烦地说,“这件事我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等有时间咱俩再细唠。”林大锤一瞧边上没人注意,望着武大为悄悄地说:“大为,我替你物色了一个对象,不知你中不中意?”武大为灰心丧气地望了一眼林大锤,然后把目光转向别处,“嗐!林书记,我这一辈子就算了吧,你说裤裆里那家伙叫王老虎给打坏了,那不是找谁坑谁吗?”“人结夫妻也不见得就是为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叫我看,谁能找到你这样的男人,是个福分。”武大为长得眉清目秀,向来自视不低,但自打这回负了伤,他就不愿再想娶媳妇的事了,大不了打一辈子光棍。见着林大锤这么夸自己,反倒淡淡地说:“现在可别再这么说了,哪个男人都比我强。”“这些天,一接触到这个问题,我看你有些悲观,当然,你可以不想,不过,我想问你,假如,这只是假如,假如庄青草想嫁给你,你在乎吗?”武大为瞧了一眼林大锤,咬了一口手中的大饼子,边嚼边说:“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庄青草让王老虎这个王八犊子给祸害了,我非常同情她,理解她----但我不能因为自己救过她,就要人家报答自己,嫁给自己,那样的话,我成什么人了呢?”“假如,庄青草她爱你,情愿给你做媳妇呢?”武大为扑哧一笑:“那我当然是好事,可是不行----”“怎么就不行呢?”“庄大叔已经跟我流露出这种意思了,还有庄青草也有这方面的表示,可通过他们话里话外,我揣测,他们并不知道我伤的是什么地方呀。”“就是知道了,那又怎么样?再说你这伤也是为救庄青草才负的呀。”“露馅了吧!说了半天,还是一种恩人自居的思想,救人那是应该的,庄青草啥也不欠我的。庄大叔他们就是基于这种最纯朴的报恩思想,才把那意思透给我的,庄大叔还对张猛他们说过,等房子盖完,早点把事儿给办了,他盼着抱外孙子呢。所以,我不能干,他们要是知道了实情,也未必能干。”武大为的为人,林大锤是了解的,这也正是林大锤敬重这位多年搭档的原因之一。他理解地笑笑说:“你呀,在个人婚姻问题上,也是这么耿直,宁可亏了自己,也不愿亏了人家,是条汉子。这样吧,你要不方便开口,我替你和他们爷俩挑明了,怎么样?”武大为为难地说:“林书记,先不提这事儿吧,刚开完会,当前开荒建场任务那么紧,等等再说吧。”林大锤把最后一口大饼子塞进嘴里,把最后一口糊糊也喝了,站了起来,望着远处一挥拳,“他妈的,说打仗,咱俩所向披靡,怎么一轮到个人的事儿,这种烂屁眼的事儿都让咱俩给摊上了呢?”武大为无奈地笑笑,两手一摊,算作回答。这些天,庄青草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要嫁给武大为。这倒并不是像外面议论的那样,她应该对武大队长报恩,确确实实是她发自她心中的爱。自从地塞回来后,她的脑子里老是不由自主地出现武大为的影子,想甩也甩不掉。武大为那浅浅的笑容,办事的干练,为人的大气,那面对王老虎时的英勇……这一切都让她着迷。做父亲的看出了女儿的心事,几次追问下,她终于点头承认了。喜得庄大客气当即就要去找武大为问问这事儿,倒是被庄青草拉住了,她嗔怪爹太鲁莽,怎么也得找机会先试探试探,如果武大队长确实有那意思,再提也不迟,庄大客气只得应允了女儿。庄青草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她对武大为就格外关注起来,先是发现武大为下蹲不方便,因此,他的衣裤都是由张猛帮着洗。青草猜想大概是由于伤口的原因吧,再一想张猛也是病号,洗衣也不便,她便偷偷地把武大为藏在床底下的脏衣服全洗了。武大为知道这件事后,还专门找她道谢,说话时的那份腼腆,像个大姑娘似的。以后,她就找机会接近他,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武大队长是个内心感情极其丰富又极其细腻的人。几次试探,武大为既没有一本正经地拒绝,也没有轻率地同意,从他的表情和说话的声音中,似乎可以觉察他内心的波澜,甚至是隐藏着极大痛苦。在武大为面前,只要一涉及婚恋,他就立即三缄其口。庄青草甚至把对他的爱慕说得很坦白,至少她自认为是那样。可是武大为从来不曾痛痛快快地答应过,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难道是他的伤?……每次都是金大夫亲自给他处置,她觉得奇怪,想问,却又开不出口,毕竟自己是一个大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呢?庄青草一直想把这事弄个明白。今天她从家里把仅剩的一块野猪肉拿了出来,又请程桂荣帮忙采了些四叶菜。一个上午,又是剁馅,又是摘洗菜,和面,忙着包饺子。原来,她看着武大为日渐清瘦的身影,要给他打打牙祭。程桂荣帮着烧火,饺子下水了,一会儿就翻滚起来,添了两回水,饺子就熟了。程桂荣看着翻滚的饺子,催促道:“好了,快捞出来吧,再煮就破了。”庄青草抽动着鼻子,使劲闻了闻,“啊,这野猪肉四叶菜的饺子一定很香。”“香不香,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庄青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饺子全部盛在一个饭盒里:“二妮姐,下回咱再包就自己吃。武大队长在拖拉机翻地那儿,你陪我去吧。”“我去了岂不是碍手碍脚的,你自己去吧。”“不行,我现在见了他心里就打憷,都不知道该说些啥。”“你啥也不用说,招呼他过来,你就把这个给他往面前一放,就什么都明白了。”庄青草解下围裙,擦擦手,央求道:“二妮姐,我求你了,陪我去吧,就一会儿,不耽误厨房里的活儿。”正巧侯木林端着盆进来,见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明知故问地:“哟,青草,这饺子是给我包的?”说着就要动手去拿。程桂荣看见,一巴掌打向那只伸向饭盒的手:“别揣着明白装糊涂,等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人,自然就有饺子吃了。”侯木林赶紧抽回了手,那双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瞧着饺子,馋得咂咂嘴,终于吐了吐舌头,溜了出去。庄青草盖上饭盒,拽上程桂荣,出了炊事房,刚走出没几步,迎面蹦蹦跳跳走来了王豆豆。“二妮姐,干什么去啊?”“我陪青草去给武大队长送饭。”王豆豆瞧瞧庄青草,有些不解地说:“哎哟,二妮姐,人家青草给大队长送饭,你陪着算怎么回事儿,来。”他使了个眼色让程桂荣过去,“我有事儿。”程桂荣朝庄青草努努嘴,王豆豆见她有些为难,就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庄青草。庄青草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凑近程桂荣,小声耳语:“去吧,二妮姐,小土豆人不错!”说完自顾自转身走了。原来,刚才钟长林送了一大把野枣给王豆豆,他就赶紧来找程桂荣。现在,见庄青草走了,急忙拉上程桂荣,往一个僻静处走去,边走边神秘兮兮地说:“二妮姐,你不知道啊,青草跟武大队长正那个呢。”程桂荣故意装糊涂:“什么这个那个的?”“啊呀,你真笨,搞对象呗。”“净胡说,八字还没一撇呢。”王豆豆从兜里掏出一颗枣,去除里面的核,往程桂荣嘴里送去:“这是钟木匠他们上山砍建房料摘来给我的,好吃着呢。”程桂荣躲闪着:“哎呀,小土豆,人家给你吃,你就留者吃吧,你也不多。”王豆豆搂住了程桂荣的脖子:“不行,就是要给你吃。”说着硬把枣儿塞进了程桂荣的嘴里。程桂荣嚼着品着说:“你吃了吗?”“吃了。”说着又把第二颗塞进程桂荣的嘴里。……庄青草老远就看见武大为驾驶的那台拖拉机,她挥着手,机车停了下来,武大为走下机车,向她走来,拖拉机手老牟继续翻地。“青草,你来干什么?有事儿?”武大为问。“我来给你送饭。”“送饭还用你,走这么多路。炊事班那么多小伙子呢?”庄青草笑笑,蹲下,打开饭盒说:“我愿意来!”武大为见饭盒里装着是热气腾腾的饺子,不胜欢喜:“哟!今天中午吃饺子?改善生活了?”“这是野猪肉四叶菜馅的,快趁热吃了吧!”“都给谁包了?”武大为蹲下一边往衣襟上擦着手一边问。庄青草低着头,“就给你一个包的。”武大为的脸色难看起来,“谁让你包的?”庄青草见武大为铁青着脸,大眼珠子有些外凸,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十分严厉。她有些害怕,不敢再看;她更有些委屈,不知这事儿究竟犯了哪一条?又怎么得罪他了,她低着头,倔强地说:“是我,我自己让的。”武大为呼地站了起来,一脚将饭盒踢翻,指着庄青草,愤怒地责问:“你----你有什么权利呀?”庄青草万万没想武大为竟然会这样不通人情。她痛苦地望着撒满一地的饺子,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这里有自己瞒着爸爸拿了家里仅有的一块野猪肉,这里有她起了个大早精心摘洗的四叶菜,这是自己一上午的努力,这饺子凝聚着她最真挚的深情和爱意……武大为啊,你这么细心的人,难道你会不知道?就这么被你一脚给踢了……她望着武大为,气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我----你----你有什么权力把它……”她哽噎了,再也说不下去,突然,她猛一转身向来路跑去,跑着跑着“扑腾”一声跌倒在水洼草丛里。武大为见庄青草跌倒,急忙要过去扶她,却见庄青草迅速爬起,脸上身上都是泥水,拼命往马架子方向跑去……他一跺脚,一声叹息:“哎!哎哟!”原来是伤口被他这用力一跺脚疼得厉害。庄青草回到宿舍就趴在铺上呜呜地直哭,程桂荣知道出事了,怎么劝也劝不住,只好把金立荣班长请来。金立荣不明就里,以为是谁欺负了庄青草,他要去找武大为好好教训教训这人,替青草出这口气,可是庄青草只是一个劲地哭,什么也不说。金立荣也没了主意,只好去找庄大叔。当老牟开着车过来时,见庄青草不在了,饺子又散落一地,武大为正坐在一旁生着闷气,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坐到武大为身边,心平气和地说:“武大队长,说心里话,庄青草待你不错,你实在不该对她耍那威风。”老牟也是党小组的成员,在这伙当兵的里头,年纪又是最大的,颇有老大哥的风范,平时说话大家都听,可没想到这回武大为一听,却绷着脸冲着老牟说:“你知道个啥?”见武大为强词夺理,老牟就说:“你不就怕大伙说你吃小灶搞特殊吗?你把这话跟人家庄青草解释清楚就行了嘛,何必这么大动干戈?再说,你是个病号,又是领导,吃几个饺子其实那也没啥。”老牟的话合情入理。哪知道武大为依旧绷着脸,“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你知道个啥?”老牟见平时和蔼可亲的武大队长,此刻,怎么变得那么固执,油盐不进,于是,气不公地说:“我知道个啥,我知道个啥,我知道你这事儿----”他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可武大为仍然余怒未消,他瞪大了眼珠,“我这事怎么了?啊?”老牟憋了口气,使劲说:“起码太过分!”说完他头也不回,爬上机车,气呼呼地一踩油门,拖拉机跟着轰鸣起来,排气管冒出了一股股浓烟……庄青草给武大为送饺子,反而受辱的事在开荒大队很快传开了,最不能容忍的当然是做父亲的庄大客气。当金立荣找到庄大客气时,他正在铁匠炉前盯着做铁桶呢,一听女儿被人欺负,撒丫子就往女宿舍跑去。一见面,庄青草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庄大客气不由得火直往上蹿,他断断续续地听完庄青草的哭诉,再也抑制不住了。他冲出门,朝着机务队作业的地方跑去,要找武大为理论理论。后面还跟着一群人,有劝架的,也有看热闹的……再说武大为见老牟走了,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老牟虽然情况并不了解,可他是一片好意,作为队长怎么能对他那态度呢。他说自己处理这事儿太过分,也没错,解决这问题,非得一脚踢了饺子吗?再说,自己当时确实不冷静,饺子哪儿来的?问庄青草了吗?用脚一踢,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他正想着,只见庄大客气怒气冲冲领着一帮人地朝自己走来,武大为这下明白乱子闹大了。他迎了上去,喊了声:“庄大叔----”庄大客气雷霆大怒:“谁是你庄大叔了?你武大为也太不像话了。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什么都能容忍,惟独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熊我的姑娘。”金立荣劝道:“庄大叔,你消消气,咱有话慢慢说。”庄大客气依然不依不饶:“慢慢说什么呀?啊,我庄大客气也不是个好置气的人。武大为,我告诉你,你这是逼着哑巴说话呀。你大队长,大队长怎么了,啊?大队长就兴欺负人了?王老虎那王八犊子欺负我姑娘,我没办法,忍了,忍得我满嘴起了大泡。可你武大为这样就不行!”武大为被庄大客气这么劈头盖脸地一通数落,反倒更清醒了。他暗暗责备自己处理事情太不冷静,就应承担后果。现在,他不能在庄大客气的气头上跟他解释,只能听着,让老人数落够了,气消了,以后再找机会沟通。金立荣见武大为难堪的样子,就说:“庄大叔,别生气,我们有党支部、党小组。在组织面前,谁也不能胡作非为。您放心,我让林书记批评他。”庄大客气听金立荣说到林书记,就更来劲了:“告诉你吧,武大为,我来开荒大队,是你们林书记、洪专员把我请来的,我不是冲着你来的。人家官比你大吧,谁也没向你那样,一脚把饺子给踢了,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批评不批评我不管,我去地塞粮库找粮食,到这儿来给你们当顾问,我不就是为我的姑娘吗?啊?”金立荣笑嘻嘻地:“知道,庄大叔,我们知道。”庄大客气火有些消了,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你武大为想清楚,给大家做个不搞特殊的榜样,这是好事,就靠你踢我姑娘的脸能踢出个榜样吗?你觉得她不好,那也得好好说嘛,你是领导,是救过她的命,这我们感激你,但也不能耍威风不是?你这样的作风,不跟国民党、军阀一样吗?”说着说着,他气又上来了,“告诉你!我不伺候了,我走!这还不行吗?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这就回小清河村去!”庄大客气转身就走。金立荣连忙上前去拉住了庄大客气的一只胳膊,武大为也追上去拉住了庄大客气的另一只胳膊,急急巴巴地说:“庄大叔,你别走,有话好好说嘛!”庄大客气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劲,用力一甩胳膊,把两人都闪了个趔趄,他转过身来朝着武大为说:“我跟你没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金立荣急得要哭出声来,他对程桂荣说:“二妮姐,我去撵庄大叔,你快去报告林书记。”看热闹的人们渐渐地走散了,只有武大为不知所措地站在寒风里。程桂荣也不知道林大锤在哪儿,倒是在路上碰上了刘美玉。她怪自己小脚跑不快,就把庄青草好心给武大队长包饺子送饭,没想到武大队长发了火,把装饺子的饭盒给踢了,庄青草气得直哭,以及庄大客气生气要回小清河村的事原原本本地对刘美玉说了。刘美玉急着要去追庄大客气,被程桂荣一把拽住,说金班长已经去追了,要她赶快把这事去向林书记汇报。望着刘美玉跑步去找林大锤的身影,程桂荣这才松了口气。林大锤听说了这件事,立刻就往庄大客气的宿舍赶。一者,庄大客气是攻打地塞粮库的有功之臣;再者,开荒建场更少不了他。当林大锤和刘美玉来到庄大客气宿舍时,两只行李包已放在门口,庄大客气和庄青草正抬着一只大箱子出屋。“庄大叔,怎么啦?要走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送送你呀。”林大锤半开玩笑地迎了上去。庄大客气放下箱子,没好气地说:“人家武大队长不给我脸,我怎么呆得下去呢?”说着背过脸弯下腰,继续抬他的箱子。林大锤大跨前一步挡着了去路,“庄大叔,不看僧面看佛面,咱爷俩生死战斗一场,说要分开,再怎么也得跟我打个招呼呀。再说,要走,也不能这么个走法,起码得让我为你送送行吧?怎么?老爷子,给个面子不?”林大锤的话让庄大客气听了,如喝蜜糖水,想走也走不了了。其实庄大客气也并不真想走,他当真舍得了那些朝夕相处的战士们吗?这么做也只是因为一赌气,话正好赶那儿了,既说出了口,也收不回来,只好硬着头皮走。正好遇上林书记来劝阻,给了自己脸面,于是,对庄大客气来说,有个台阶就先下了,“林书记,要不是你这几句话,今儿我非走不可,我可不是来受欺负的。”庄青草在一边抹着泪,刘美玉在边上劝着。林大锤一听老庄头这番话,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对金立荣等众人发话:“你们还愣着干啥?快给老爷子把行李扛进去!”庄大客气此时气早已消了大半,也就不吱声,由着大伙把他刚扛出来的再扛回去。他知道,做事得适可而止,再闹就没台阶下了。林大锤安慰好了庄大客气父女俩,也基本弄清出了事情的真相,他要去找武大为好好谈一谈。晚饭后,马架子办公室里亮着松明子灯,四周是一片跳跃着的光,林大锤和武大为的谈话正在进行着。林大锤表情极其严肃地说:“是你把庄青草送去的饺子一脚踢了?”“是啊。”武大为说得轻松。林大锤一听火了,他使劲一拍桌子,“武大为啊,武大为,你行啊!长能耐了是不是?平时你一脸抹不开的肉,没想到一抹开,想怎么耍就怎么耍,也不看是对谁?”武大为也不示弱,“对谁?庄青草呀!”林大锤强压着火,“凭你这一脚,就能竖起你不脱离群众,不搞特殊的伟大形象?啊?你知不知道,这块野猪肉是庄大客气从牙缝里省下来的,这面也是庄青草从家里拿来的,做完了饺子,她尝都舍不得尝,连她爸也没给留,全都给了你。你可真伟大啊,竖自己形象也不能把别人踩脚底下啊。”林大锤说的这些武大为真不知道,但是说他为了“竖自己形象,把别人踩脚底下”,武大为急了,别人怎么说,他都可以不往心里去,可是自己的生死战友林大锤也说这种话,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林大锤啊,林大锤,你也这么小看我,真是白跟你一起这么多年,我不干了,回家还不一样种地。”说着就要往外走。林大锤怒吼起来:“说你两句,你还来劲了呢。”他一把把武大为拽住。这时刘美玉、金晓燕也想来劝劝武大为,走到门口,听到里面两人在大声嚷嚷,就站住了脚,没往里进。武大为因为林大锤的不理解而伤心透顶。林大锤同样也因为武大为今天的行为和动不动就撂挑子而伤心,他压低了声音,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庄大叔要走我理解,可你是一个革命军人,一个***员,一个党的干部,动不动撂挑子,要走,我真替你害臊。你走我同意,但我得把话说清楚,这身军装你给我脱下来,你走好了----”说着说着火又大了起来,声音也有些控制不住了,“你给我滚!你要不滚,我还真留不住庄大叔父女呢!”武大为听到一个“滚”字,不由心里一惊,这么多年两人一起出生入死,从来都没红过脸,更别说吵架了。现在听林大锤嘴里竟然吐出一个“滚”字,不由得怒火中烧,“林大锤,我告诉你,我武大为参加革命,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从来也没含糊过。今天你叫我’滚’,凭这一点,你不配当我的书记,也不配是我的战友,告诉你,谁也没有权力叫我’滚’!今天,我偏就不’滚’了。”武大为说完,大模大样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林大锤被武大为这么两个“不配”一触,也怔住了。两个人都不吱声,屋里的空气好像要凝固。僵持了一会儿,林大锤语气缓和地说:“大为,咱俩好好谈谈吧,也许我太主观了。这一阵子忙,好些事情没顾上。”他原先就是想把大为和青草往一块儿拉扯,促成他俩的好事,后来也是武大为的提议,当前任务太紧,把这事先搁一搁,林大锤这才没往这上多花心思。可今天在武大为身上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偶然了,而且太不可思议了。说不定是自己一时疏忽,才冤屈了他,而且用语又那么刻薄,这也太伤害他的感情了,否则,再怎么样,凭着对他的了解,武大为绝说不出这个“走”字的。所以冷静下来,他觉得也应当听听武大为是怎么想的。武大为也冷静了下来,渐渐摆脱了委屈,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始叙述:“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离家这么多年,没回去过,现在仗打完了,父母一次次来信催我回家相亲,你说,作为一个已经失去生育能力的独生子,我内心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我盼着回家,可我又不敢回家,我怕面对盼孙迫切的父母。”林大锤一怔,停了一下说:“我不知道你内心有那么多痛苦,可是你怎么能拿人家庄青草出气呢?”“庄大叔对我好,想把青草嫁给我,在我面前不止一次地说他只有一个心爱的女儿,非常盼望能早点抱抱外孙。”林大锤怔住了,他有些后悔自己不该不问青红皂白,鲁莽地而且任性地伤害了自己最最亲密的战友。武大为苦笑着,他欲哭无泪,声音有些颤:“我,我武大为将要面临带给父母的痛苦,我又怎么能把这种痛苦再转嫁给为我们夺塞战斗立下汗马功劳的,又是那么心疼他女儿的庄大叔呢?”林大锤彻底被震撼了,他呆了一阵,猛抱住了大为,充满歉疚地唤着:“大----为----!”说着泪珠扑簌扑簌地滚落到武大为的肩头。武大为咬着牙,沉浸在万分痛苦之中,眼里闪动着泪花。他敲着自己的头:“我不该啊,我不该踢掉饺子,我不该那样残忍地去伤害爱着自己的庄青草呀,可是,我不踢,我就阻止不了庄青草对我的亲近啊!”两人紧紧拥抱着,林大锤深情地呼唤着:“大为,我错怪你了,我的好兄弟,我给你赔罪。”武大为禁不住哭出声来,他趴在林大锤的肩头上,“你知道不,我的心里痛啊,在流血呀!明明知道庄青草爱我,我也爱她,但我却只能用伤害她的感情来表达我对她的爱!”这时站在门口的刘美玉和金晓燕目睹这感人的一幕,也早已哭成了泪人。听到门外有哭声,林大锤赶紧松开了武大为,“谁?”刘美玉和金晓燕红肿着眼走了进来。“刚才我们俩的谈话,你们俩都听到了吧?”林大锤问。刘美玉点点头,金晓燕也点点头。“刘美玉同志,金晓燕同志,看来,庄青草的思想工作,就得靠你们俩了,跟她把情况说清楚,她要知道了这一切,我相信她会理解,更会被这种伟大而崇高的情感所感动的;但是,关于武大为受伤的情况,暂时还不能告诉庄大叔,老人的工作要慢慢做。”林大锤就势把任务和要求都交待完了。刘美玉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金晓燕内疚地看着武大为,“大队长,你的思想也太守旧了,你也不用我们换药,总是自己偷偷地弄,万一感染了怎么办?”武大为感激地瞧着金晓燕,“金所长,天渐渐地凉了,我小心着呢,感染不了。伤口一天比一天好得快,就是总走路,结痂慢点儿,没事儿。”林大锤望着武大为,“有事没事你说了不算,让金所长检查。”“你也别光顾着说别人,自己倒跟没事人似的。林书记,你的伤口怎么样?”刘美玉指着林大锤的头说。“我的,早没事了。”林大锤满不在乎地说。“有事没事你也说了不算,也得让刘美玉同志检查检查。”武大为报复地回敬了一句。一阵哈哈,让四人破涕为笑了。当天晚上,庄青草从刘美玉和金晓燕那里知道了武大为踢掉饭盒的全部原委。她哪里知道自己喜爱的武大队长内心竟然这么痛苦,在他平静的外表下,竟然是一个宽广无比的大海,这片大海从激荡翻腾到掀起滔天巨lang都是因为对自己的爱。他看着一条小船要搁浅要触礁,所以,他选择了爆发,希望把它送回平静的港湾。庄青草感动了:“哎呀,你们要不告诉我,我这一辈子都得蒙在鼓里,原来是这么回事,武大队长都是为了我呀。”庄青草感动得眼里噙满了泪。“青草,你快去跟你爸说一声吧。”“要不,他老人家还会生武大队长的气呢。”庄青草摇摇头,“不行。”“那为什么呀?”庄青草头一低,“我爸要知道武大队长伤在那儿,这婚事没准他不同意。”“那怎么办呢?”刘美玉着急地问。“只要武大队长不嫌弃我,我就嫁给他。”庄青草认认真真地说。“那你爹早晚也会知道。”金晓燕有些担忧。“我慢慢和他说,我爹他心软,又疼我,时间久了,他总会同意的。”“庄青草,你真好。”刘美玉金晓燕同时抱住了庄青草。这时武大为推门进来,原来他担心庄青草听了以后仍不肯原谅自己,所以就亲自来向庄青草认错,恳请他们父女留下。没想到庄青草这么通情理,又这么有主意,他便情不自禁地闯了进来。刘美玉见武大为闯入,故意装作不高兴地说:“你当领导的真不地道,偷听我们说话,还随便闯女宿舍。”武大为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来向庄青草赔礼道歉的,青草,今天的事,是我不好。”庄青草也不好意思看了武大为一眼,“武大队长,是我误解你了,给你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是我不好。”“那你爸爸那儿,可得你去做工作了,他要真走了,林书记可饶不了我呀。”刘美玉向金晓燕递了个眼色,金晓燕会意,两人悄悄地溜出了门。庄青草一下子扑到了武大为的怀里。……经过庄青草软磨硬泡,林大锤再次挽留,终于让老爷子回心转意了。好比唱戏,开场锣鼓敲完了,主人公要登场了。第二天,在庄青草的陪同下,武大为亲自登门来向庄大客气道歉,当他一脸羞愧地走进屋来,庄大客气却故意把头扭了过去。武大为不好意思地说:“庄大叔,我是来向您赔礼道歉的。您就别再生我的气了,是我不对。”庄大客气听武大为这么开场,作为长辈也不能再端着架子,叫领导下不来台,就转过头,“行了,有你这么几句话,我也不计较了,我老庄头也是讲理的。你是大队长,是领导,我们都尊重你,青草还有我,要是工作上有什么毛病,你该批评批评,该教育教育,可是,这么耍,谁受得了呢?”武大为毕恭毕敬地,“知道了,庄大叔。”庄青草看在眼里,捂着嘴笑了。庄大客气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青草:“笑什么?啊?还不都为了你?”庄青草依偎在庄大客气身边,撒娇地说:“爹,你就别再逼他了,你没瞧出来吗?”说着偷偷瞧瞧武大为,“他们这些当兵总打胜仗的人,不会给人赔不是,你没见刚才那嘴直打嘌嘛……”武大为嚅动了两下嘴唇,有些不好意思。一场风波算是平息了,老爷子和武大为又和好了。那边马架子办公室里,王豆豆和程桂荣八字还没一撇呢。两人并排坐在床沿上,王豆豆正在剥着野枣往程桂荣嘴里送,程桂荣躲避着,“小土豆,你别光让我吃,你也吃呀。”她抓住王豆豆的手,把王豆豆手中的那颗枣儿塞进了王豆豆的嘴里,然后跳下床沿,“小土豆,没事儿,我要回厨房干活去了。”“别走呀,有,有事呀,我想----”王豆豆心里像揣着只兔子,想说又开不出口,憋得脸红得像关公。见王豆豆欲言又止,程桂荣催促道:“有事你就说,想什么呀?”“我娘老来信催,我想----我想----”他偷偷瞥了一眼程桂荣,又低下了头。见王豆豆吞吞吐吐,程桂荣偷偷一笑,“你想什么呀,痛快点说。”王豆豆鼓足勇气,瞧着程桂荣,“我想和你……搞对象。”看到王豆豆费了好大的劲憋出了“搞对象”三个字,程桂荣早在意料之中,看着王豆豆透着真诚的眼睛,她却觉得很痛苦。如今,她已经没有权力去爱和被爱了,这中间都隔着左光辉这座山,她必须去面对,受过伤害的人怎么还能再去伤害别人呢?于是,她只好痛苦地说:“小土豆,我这辈子也不想搞对象了,你去找别人吧!”王豆豆着急地望着程桂荣,这回答太意外了,“为什么?你看不上我?是不是嫌我长得矮小?”程桂荣使劲摇着头说:“不,不是的,我给你当姐姐,你给我当弟弟,咱们俩不、不能啊。”说完她用力扭过头去。王豆豆委屈地站了起来,“不,不的,你既然不愿意跟我搞对象,那你跟我来开荒点干什么呀?”程桂荣当初她只是觉得这个小战士挺好,热心肠,没想到王豆豆在自己身上动了真感情,人生的一次偶然相逢他竟然当真,他推荐自己上垦荒大队竟然是为了处对象,这,在她来开荒点之前是没有想到的。现在,王豆豆这么说,她一时有些发懵,“当初,你不是说好来开荒点,上厨房给大伙儿做饭嘛?”王豆豆这下急了,转过头去,“哎呀,这事儿我都跟林书记、武大队长说了呀!”程桂荣也着急起来,“你说领我来是给你做媳妇的?”王豆豆看着程桂荣,点点头,“是啊!”“你怎么能乱说呢?”说完她生气地一跺脚,冷不防地跑出了屋。王豆豆追出门来,“二妮姐,你回来,回来----”程桂荣头也不回地跑了。王豆豆急得一屁股蹲在门槛上,抹起泪来……今天的事原先以为十有**的把握,他曾经设想过,自己说出那三个字以后程桂荣的反应,或许是羞红着脸低着头点头答应,或许是羞羞答答地说再让我想想,再不就是……至少程桂荣不会立马拒绝。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局,自己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全怪自己当初不说清楚,现在全整拧了。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像霜打的茄子,只觉得一点劲儿也没有。两只老家贼飞落在他面前的空地上,旁若无人地蹦来蹦去,像故意气他似的,他刚想站起来,那机敏的老家贼“扑棱棱”一下子,双双对对地飞走了。晚饭后,林大锤跟武大为在交谈着他们对庄大客气的看法。武大为深有感触地说:“这个庄大叔,对谁他都客客气气的,就是对我不那么客气。不过,也好。这么一弄,反倒让庄青草跟我更亲密了。”“你小子这是因祸得福啊。”林大锤替武大为找到了生活中的好伴侣而高兴。“但是这里还埋着颗定时炸弹呢,迟早会露馅的。”武大为指指裤裆。“这么说,你全跟庄青草坦白了?”“不是我,是金大夫告诉她的,青草并不很在乎,她打算瞒着她爸。”林大锤一拍武大为的肩,乐着,“那好啊,只要你们俩结成统一战线,就没问题了。”“他爸一个劲儿地要抱外孙子,这也不是闹着玩的,生不出来怎么办?”武大为依然顾虑重重。“那还不有的是办法!”“去你的,净想些歪门邪道。”林大锤倒乐出了声,“你想歪了,这事还早着呢,先不说这个!”两人进了办公室,林大锤往椅子上一坐,“今晚我占了你的地方,咱俩挤挤,我有事跟你商量。”“有事你就说事儿,我还是去和那几个伤员住一起。你也累一天了,也该好好休息休息。”武大为显然是从照顾林大锤出发。“那也好,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这里的树叶开始黄了,秋天说过去就过去了,转眼就是冬天,冬天咱们是回县城,还是呆在这里?在这里干什么?你都考虑过了吗?”林大锤一说事就喜欢开门见山。“能不考虑吗?反正不能回县城,在这儿办农场就要适应这里的生存环境,这是第一位的。我建议明天开个班子会研究一下,多听听庄大叔的。”武大为也是直来直去,“要没别的事,我先走了。”“那也好,开会的事你通知一下,明天早上吃早饭前,就在这儿碰头。”武大为一开门,发现有个人影往边上一闪。他刚要喊,发现是刘美玉的身影,手里还攥着一大把野菊花。武大为也就故意装着没看见,想起刚才林大锤似乎在拐弯抹角地撵他,只是没明说罢了,但愿……想到这里,心里不觉偷着一乐,这正是他希望的。当初他安排刘美玉专职护理林大锤,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故意不露声色,又让外人看起来一切那么自然,更不能让林大锤看出是自己在从中撮合。其实武大为是个有心人,他早就从刘美玉的眼神中看出了她心中的秘密。只因林大锤旧情未了,所以不便挑明,只是有心为他俩铺设轨道罢了,没想到他们俩的发展就像列车已经在轨道上前行了。这让他很开心,他不忍心看到林大锤在妻子改嫁以后还苦苦地等待,忍受精神上的折磨,他要想办法让林大锤开始新的生活,向一个新的目标靠近,而这个目标,武大为替他选定的就是刘美玉。刘美玉本来想先到窗户下看一看林大锤在不在,没想到还没走近窗户,武大为就门内走出,吓了她一跳,于是赶紧背过身去,闪在一旁。等武大为走远了,她才从窗户中看清里面只有林大锤一人。于是她壮了壮胆,捧着束花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办公室。林大锤正靠在铺上想着明天开会的事儿,见刘美玉拿着鲜花走进来,假装不在意的样子,“哟,是刘副大队长,请坐,请坐。”林大锤坐了起来。这些天,林大锤只要一空闲下来,脑子里会时常出现刘美玉的影子,甜甜的笑容,尤其是那对**辣的大眼睛,那看一眼都会被电着的眼神,让他有些心慌意乱,轰也轰不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呀?林大书记。”“怎么,连让个座都说是客气呐,不让你坐,又要说我不客气了!”刘美玉今天也有些不自然。她既要让林大锤明白她的用意,又不能表达太过于直白,于是她选择了送花,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借口她也想好了,就说美化环境,可当真要说了,又要说得跟真的一样,刘美玉有些不自然了,她尽量掩饰着。她把鲜花往林大锤面前一递,见林大锤不接,马上改口说:“我来给你这屋插点鲜花,也好美化一下这儿的环境。”其实这屋根本找不到一样可以插花的东西,她只好把鲜花放在桌子上,补充道:“明天我找个罐头瓶拿来。”这几句话还算得体,至少有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完,她挨着林大锤坐下。林大锤望望桌上那束水灵灵的鲜花,再望望坐在身边的刘美玉,像做梦一样,也有些不自然,低着头说:“你来就是这事儿?”“不光是这事儿,就是想找你说说话,可是我俩一坐到一起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刘美玉说的倒是实话,说完他望着林大锤。林大锤被望得有些不自在,他站了起来,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你不是说,我一点儿官架子都没有吗?”“哎呀呀,说你的好话全记心里啦?今天,也就是现在,咱俩也不像是领导与被领导。”“那我们是什么呢?”林大锤追问了一句。刘美玉甜甜的望了一眼林大锤,见他正盯着自己看,不由低下头去,她想说“爱人”或“英雄与仰慕者”、“崇敬的偶像与追随者”……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同志”显然有些言不由衷,她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林大锤想起了前些天在县政府招待所,称呼她刘美玉同志,她非要把“同志”去掉,还要把“刘”也去掉,光让叫“美玉”,当时叫得心里直痒痒,以后嘴里没叫过,可心里却叫过无数次。每当那身影在脑海里出现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深情地呼喊“美玉”。今天倒怪了,自己刚把“同志”去掉,她却反而称自己是同志,于是笑着问:“上次你不让我叫你同志,怎么今天反倒叫起我同志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林大锤歪着头,瞧着刘美玉。“我们是同志,可又不是一般的同志。”“怎么个不一般法?”林大锤说话像在下象棋,非要把对方的老将逼得不能动弹。刘美玉见林大锤跟她谈话,就跟打仗一样,速战速决,难道非得把话挑明了:不一般就因为我们相爱了,是同志加爱人,或者干脆利落:林大锤----我爱你----虽说刘美玉的性格中有不少豪爽,但毕竟是在中华传统教育下长大的女子,又接受过高等教育,所以她既摆脱不了传统文化的束缚,又有布尔乔亚的罗曼蒂克的追求。这场直奔主题缺乏情调的谈话让刘美玉难以招架,于是她赌气地说:“你装什么傻,充什么愣?”说完气哼哼地转身往外走。林大锤今晚心情很好,尤其是刘美玉拿着鲜花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多少有些飘飘然,可他搞不明白,怎么没说几句话,她转身就走了呢?再想想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呀,刘美玉说不一般的同志,自己又何尝不认同呢。对她,林大锤从来没敢往那方面想。可是在几天的单独相处中,刘美玉的悉心照料,体贴关怀,尤其是几次交谈,每次都让林大锤有一种从未经历却又渴望经历的感受,因此对刘美玉有比一般女同志有更深一些的关注和了解。他理解的“不一般”是指关系更加密切的同志,谁知怎么就惹恼了刘美玉呢。林大锤站起身来,望着正要离开自己视线的刘美玉叫道:“刘----美----玉----”他想追出去,可到了门边,还是止住了脚步。刘美玉头也不回地走了。林大锤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转身进了屋,关上门。他觉得有些沮丧,一抬头望见桌上的那捧野菊花,他又笑了。他拿起花束,放在鼻子前闻着,鲜花的馨香直沁入他的肺腑,闭上眼睛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又有些飘飘然起来,脚下又似乎有些站不稳,于是任凭身子一歪重重地倒在床上。那捧鲜花还在他怀里抱着,刘美玉的影子又浮现在林大锤的脑海中。他扪心自问,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一阵子脑子里总是装着刘美玉呢?难道说自己喜欢上她了?这时候,又一个女人的身影映现在脑海中----艾小凤。自从上次闯进他的屋来,一顿抢白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两个女人轮番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要他评判:林大锤你究竟喜欢谁?他茫然了。他跟艾小凤从小青梅竹马,又有过生死之约,居然莫名其妙地离他而去。从前,他可以说这世上最了解的女人有两个,一个是娘,另一个就是小凤。可自从那天艾小凤走了之后,现在他困惑了;从前,他认定世上有两样东西不会变,一是娘对自己的爱不会变,二是小凤对自己的感情不会变,现在他困惑了。他觉得自己与小凤之间一定有太深的误会,这道障碍不消除,没法谈喜欢不喜欢。现在艾小凤已经再嫁,喜欢不喜欢还有意义吗?不过,好聚也要好散,要把话说清楚,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背黑锅,让自己无端受着良心上的折磨。如果林大锤现在还有选择权的话,不必急于评判,他必须先找到艾小凤,把憋在肚子里的话全倒干净,那时再听凭艾小凤的处置,倘若她坚决要离,那样,林大锤也可以无怨无悔了,可以名正言顺地找对象了。他把艾小凤的官司在脑子里捋清了,刘美玉的官司就好办了。喜不喜欢?当然喜欢。喜欢她有学问、有理想、有追求,喜欢她逃婚时的果断勇敢,喜欢她想要当兵的执著,喜欢她遇敌时的沉着机智,喜欢她立志扎根荒原不怕吃苦,喜欢她那豪爽的性格……要说不喜欢,那就是在她身上总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尚未断根的娇气、傲气……再说那刘美玉赌着气离开了林大锤,回到宿舍,已经熄灯了,她顾不得脱衣就钻进了被窝。在被窝里的刘美玉像一只被网罩住了的猴子,一会儿蒙头,一会儿踹被,一会儿翻身,一会儿坐起,一刻不消停。闹得睡在她边上的金晓燕也无法入眠,只得陪着她一起折腾。她几次去搂蒙在被中的刘美玉,想了解个中原委,也好帮她出出主意,没奈何刘美玉不搭理。此刻见刘美玉坐了起来,金晓燕也披上衣服陪她坐着,“美玉姐,你怎么了?”刘美玉望望金晓燕,轻声说:“走,穿上衣服,咱俩外边说去。”屋外,繁星满天,刘美玉和金晓燕坐在篝火旁的木柈子上,刘美玉望着渐渐熄灭的火苗,不胜感慨,“我怎么那么不顺呢?大学毕业,刚要开始新生活,我二叔二婶也没和我商量就要把我嫁给左县长;自从认识了林大锤,这颗受过伤的心,才燃起爱的火苗,眼看就要熄灭了。”金晓燕听着刘美玉的内心倾诉,有些糊涂,“美玉姐,你去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嘛,怎么又要熄灭了呢?那林大锤到底怎么你啦?”刘美玉转过头,有些伤感地说:“我今天白忙活了半天,采摘了鲜花,思想上也作了充分的准备,感情也酝酿好了,去见他,想等他能主动开口向我求爱,可我发现只要我一单独和他在一起,他就装,装糊涂,不!是装蛋!大家都说左县长装蛋,其实,他比左县长还能装蛋!”金晓燕似乎听明白了女友的怨愤,都是因为林大锤装蛋,于是问道:“是不是你表现得太含蓄,林书记没明白你的意思?”刘美玉生气地说:“不可能。我捧着鲜花去,像他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明白。我说’我想找你说说话’,他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刚挨着他坐下,他立刻站起来坐到别处,好像我要吃了他似的。我说’只有今晚,我俩单独在一起,我才没把你当作我的领导,你也不像是我的领导’,他问’那是什么呢’,我只好说’是同志,但又不是一般的同志’,我说得够明白了吧?他却问我’怎么个不一般法’,你说气人不气人,有他这么装蛋的嘛,给他个台阶他不下,反而问我,我刘美玉再贱,总不能主动向你林大锤求爱吧。他这几句话,把我酝酿好的情绪给整没了。”金晓燕这才弄清全部的来龙去脉,愤慨地说:“这林大锤咋能这样呢?”“装聋充瞎,你一个大男人,同意就说同意,不同意就说不同意,没考虑好就说再考虑考虑,干脆点,总不能跟我玩打太极拳吧。”刘美玉余怒未消。“要不就是他有为难之处,新婚的妻子不明不白地跟别人跑了,他难免有些牵挂吧。”金晓燕开导着美玉姐。刘美玉不是那么自私的人,她也替他想过:“他的那个叫艾小凤的妻子,不但改嫁了,还怀孕了,他要是还牵挂,岂不是在单相思?”正因为这样,刘美玉才敢往前冲。 §§第四十一章 情深意浓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天空中没有一片云彩,四周没有一丝风,地气蒸腾着,像要把活动在这荒原之上的一切生物都蒸熟.刨镐队的队员们还像往常一样,一块一块地在打着歼灭战,男人刨镐,女人翻地,把土打碎耙细……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刨镐队的男人少了许多,原来为了提高开荒的效率,激发刨镐队员的劳动生产积极性,刘美玉想搞一次“开荒大王”竞赛活动,在规定时间内,看谁开垦的荒地多,看谁开垦的质量好,然后评出前十名,颁发“开荒大王”的奖状,并在明年建场大会上作为功臣披红绸戴大红花进行表彰。当她把这个想法跟刚提拔为移民队队长的楚广地一商量,没想到两人一拍即合。武大为、林大锤得知这一消息,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并就比赛的一些细节,提出了不少补充意见。比如,可以在地头放二十个白面馒头,再放几碟下酒菜,谁先完成任务,谁就先享用。自由报名,经过筛选还剩一百零八名,这些人中有砍过小鬼子头的,有给地主家场院里放了火的,也有领头冲击县政府的……在这个开荒大队,有的是刺头,谁也不服。现在,他们要跟荒原叫号,跟队友比试,都成了这次比赛的参赛选手。俗话说: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你再瞧他们的神色,个个志在必得,好像“开荒大王”非己莫属。为了比赛的公正性,由庄大客气、林书记、武大队长、刘美玉组成了评比小组。 在地的另一端,楚广地清点完人数,讲了比赛的规则和要求,然后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林大锤,邀请林书记给大家讲话。林大锤并没准备讲话,不过看到这比赛的场面,看到选手们的精神面貌,听着选手们热烈的掌声,也深受感染。他摆了摆手,走上几步说:“乡亲们,参加’开荒大王’竞赛活动的选手们,看到你们,我很激动。刚才听楚广地介绍参加比赛的正好是一百零八人,这让我想起了《水浒传》里的一百单八将,你们都是当代的英雄。山东历来出好汉哟,在开发荒原的战场上,好汉的定义就是那些敢于与天斗、与地斗,把北大荒变成祖国大粮仓的劳动生产能手,是金子总要发光。好,阵势已经摆开,就等一声号令,现在我宣布:’开荒大王’比赛正式开始!” 林大锤的话音刚落,108个镐头齐刷刷地举过了头,又狠狠地向荒原砸了下去,多半个镐头埋进土里,就势往前一推,黑土翻了出来。然后又把镐举过头顶,开始第二镐……旁边被筛选下来的选手不停地为这些全都光着膀子的人们加油。 正在这时,王豆豆骑着那匹枣红马飞奔而来。马到跟前,王豆豆顾不得下马,就说:“林书记,各乡村的十几个村长,还领着一大帮子人来找你,现在正在马架子办公室呢。” 庄大客气头皮一阵发紧,“他们会不会还是为征粮的事,找到这里来闹事儿?” 林大锤笑笑,自信地说:“不会。不管他们来干啥,到这儿来的都是我们的客人嘛!走,我们欢迎去!” 武大为留在比赛现场,林大锤领着庄大客气、刘美玉、王豆豆向办公室走去。大老远就看见好几十人站在办公室门口,还听见有人在喊:“林----书----记----”林大锤加快了脚步。 马架子办公室前的空地上停着好几辆马车,还有手推车、扁担和筐,靠着墙根摆放着一袋袋的粮食,有用麻袋装的,有用面口袋装的。有的袋子上补丁摞着补丁……先前赶路累了的人们正在抽烟解乏,此刻见林书记正向他们走来,抽烟的赶紧把烟掐灭了,脱了褂子脱了鞋的正在无障碍挥发的,也赶紧把褂子穿上,把鞋套上…… 林大锤上前握住走在头里的沈大壮的手说:“沈村长,大老远的,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沈大壮回头望了望各村的来人,紧紧握住林大锤的手说:“林书记,自打你上次到我们村在五谷神庙前说的那些话,我们全村人心里天天都难受得不是滋味,你要我们留面瓜秧子、白菜根子……掺在粮食里做开荒大队过冬的口粮。在村长会议上,我对大伙儿一说,大伙儿心里都不是个滋味,是我们从关里领来了亲戚朋友,才争了你们的口粮,我们心里能过意得去吗?大家一合计,说啥也要紧一紧自己,挤出点儿粮食来,这不----” 沈大壮的话音没落,各村的村长都争着上前和林书记握手交谈。 “林书记,我是小清河村的,叫杨恩善,我们联络来的亲戚最多……” “林书记,我是柳毛村的……粮食不多,只能表表乡亲们的心意了。” “林书记,我是新民村的……我们也一样。” 林大锤瞧着、听着,和大家一个个握着手,激动得热泪盈眶,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谢谢乡亲们,我的老乡们,你们太好了,你们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老百姓……”说着说着,他说不下去了,哽咽着与沈大壮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许久,沈大壮慢慢从林大锤的拥抱中脱开说:“林书记,眼下不就是缺粮食嘛,守着这块美丽富饶的土地,总还不至于饿死吧?只要度过了今冬明春这个难关,就好办了。”他回头望了望大伙,一拍胸膛,“我们谁也不怕吃苦,身上有的是劲儿。”他用手指了一下四周,“我们开垦出这么好的地,还愁长不出好庄稼?好日子在后头呢,你们说是不是?” 林大锤一拍沈大壮的肩头,“你说得真好,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互相支持,团结奋斗,我们的好日子就不远了!”他转身对王豆豆说:“你去通知炊事班,中午增加四十个人的饭。” 王豆豆刚要走,被沈大壮一把拉住,“林书记,这事儿绝对要听俺们的,俺们来前就商量好了,都是自带干粮。刚才俺们也看了,干这么重的活,吃的住的都这么艰苦,我们决不能再添乱了。”说完沈大壮一挥手,“乡亲们----撤!” 沈大壮的话音一落,众人立刻散开,赶车的整理好绳套,推车把好车把,挑担的背起空筐,抬脚就走。 林大锤赶紧拦住去路说:“这那儿行,乡亲们勒紧了裤腰带,来给我们送粮食,哪能就这么走了呢?” 沈大壮停下,众乡亲也都停下。“林书记,你就别客气了。你也是山东人,你还不了解咱山东人的脾气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等明年你们丰收了,我们再来祝贺。那时候,你不留俺还不行哩!”沈大壮说完一扬鞭子,一紧绳套,车一下子蹿了出去。 望着这支杂牌队伍,刘美玉挥动着手臂久久不忍放下,这些质朴的乡亲们用自己的言行,给她上了生动的一课,让她对什么叫人民、什么叫鱼水情深,又有了新的认识。 太阳渐渐收敛起灼人的光芒,悄悄地躲到龙脉山的背后,晚霞在天边飞舞起来,那么妩媚,那么迷人。比赛结束的哨子响起了,钟长林等前十名“开荒大王”已经产生。人们把这十个人抬了起来,那架势实在是壮观,人们尽情地欢呼着,完全忘了一天的疲劳。钟长林高兴地大喊:“我是’开荒大王’,我是’开荒大王’……”“呼”地一声,人们把这十个优胜者抛向天空,落下来后又被人们接住,又抛向天空…… 蓝天、夕阳、大山、荒原,一阵阵的欢呼声响彻云端。在这声色俱佳的背景下,这些站在地平线上的人们,原生态地展示着人类的精神和活力,成就了一幅名为“自然和人”的最壮美的立体画卷。这难道不是艺术家们梦寐以求的素材吗? 吃晚饭的时候,林大锤发现王豆豆脸上有泪痕,就关切地走了过去,“小土豆,怎么哭过啦?”他蹲在王豆豆的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说,“怎么啦,想家了?” 王豆豆摇摇头,望望远方,又低下头去。 “那是为什么?” 王豆豆吞吞吐吐地说:“二、二妮姐,她说她不想搞对象……” 林大锤听了这话,乐得差点没把饭喷出来。他抑制住自己,故意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就为这事儿哭呀,真没出息!”望着王豆豆一脸痛苦的神情,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人家都痛苦死了,你还乐。”王豆豆不满地噘起小嘴,背过脸去。 林大锤收起笑容,关切地问:“她是说不愿跟你,还是说不想搞对象?” “她说她不想找对象,只给我当姐姐。我娘又不是要我找姐姐,不搞对象那她跟我来这儿干什么,我对她那么诚心诚意……” 林大锤听到这儿全明白了,小土豆是一厢情愿,“你诚心诚意,人家就非得跟你搞对象?我问你,你领她来的时候,你跟人家说明白了吗?” “没有。” “这就怨你了,人家也没答应你什么,更不知道你的心思,怎么能怪人家呢?” 王豆豆依然撅着嘴辩解着:“挺大个姑娘,不同意干嘛跟人家走?” 林大锤又好气又好笑:“小土豆,别着急。我看呢,你二妮姐可能是对你还不太了解,你也没跟人家挑明了,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既然你跟我来,那么,咱俩就是搞对象,要不就拉倒。再说,搞对象哪能像打仗那么痛快,人家要跟你过一辈子呢!现在,你冷不丁地向她提这个问题,她以前可能寻思都没寻思过,怎么好随便答应呢?这说明她为人稳重。你追人家,要主动点,光把人领来不行,还要让她感到你对她是真心真情,时间长了,她了解你了,喜欢你了,这事就成了。你没听人说嘛,’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绣花针’。” 王豆豆被林大锤这么一说,似乎有些开窍:“真的?” “嗯。” “这么说,这事儿还没黄,还有指望?” “嗯。” 王豆豆破涕为笑。 荒原上夕照下,开荒大军三五成群地结伴往回走着,韩思潮、侯木林、马永生、钱大清等几名负责烧水的伤病员跟在收工的人流后面,韩思潮用上衣兜着些小动物。 侯木林见韩思潮像捧孩子似的捧着它,便提醒道:“你小心点儿,别给捂死了,快放下看看吧!” 韩思潮停下,蹲下身子,把衣兜放在地上打开,只见那小家伙毛茸茸的,像是小狗,耳朵耸着,吱吱地叫着,小爪往前一挠一挠的,警惕地望着大家,一副不容凌辱的架势,煞是逗人。数一数,一共五只。 其他几个人也都围上来看,并发出各种不同的议论。 “这小野狗挺好的,好好养着,等将来养大了,给咱们看家。” “有意思,谁家的老母狗,跑到山林子里下崽来了。” “八成是附近的猎户。” “韩思潮,你从哪儿捡来的?” “我们给大伙儿烧水,我负责捡柴禾,在山里一个石头旮子里发现了这一窝小狗。我怕它们冻着,就抱回来了。” “哎呀,这么忙,还有心思摆弄这玩意儿,你喂它们啥?” 韩思潮做了个鬼脸,“我们吃啥,它们吃啥呗。” 怕它们冻着,是动了恻隐之心,这是仁者所为,但是仁分君子之仁与妇人之仁,君子之仁首先是分清对象,他同情善者、弱者、穷者,鄙视倚富欺贫、凌弱逞强的行为,因此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妇人之仁则不分对象,只看表面,因此常为假象所欺骗。所以一定要看对象,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的教训应时时铭记,说不定啥时候就是由于一己的妇人之仁而招来杀僧祸,那时候再明白就晚了。 食堂的工作人员把明天早饭的准备工作做完后,才陆陆续续离去。程桂荣急匆匆地走在人群中,被王豆豆截住了,“二妮姐,我有话对你说。” “啥事儿?庄青草还在屋里哭呢,你没看林书记都急得火上房似的?” 王豆豆噘着小嘴,故意生气地说:“我知道怎么回事儿呀?我还急得火上房似的呢!你怎么就不管?” 程桂荣只好停下,无可奈何地望了一下同伴,“你们先走吧!”然后对着王豆豆扑哧一笑,“你?什么事儿让你急得火上房似的?啊?” 王豆豆见她明知故问,还装作没事儿人似的,心里一急,脱口而出:“还不是为了咱俩搞对象的事吗?你怎么装蒜呢?” “我不是跟你说明白了吗?你别往那上去想就好了,啊?” “哎呀,可是我不明白,我哪点儿不好了?”王豆豆突然想起林大锤的话,觉得这样态度不好,有点儿强逼人家同意的味道,于是改口说,“是这样的,我刚才把咱俩的事儿对林书记说了,林书记叫我好好待你。”说着他瞧着程桂荣,眼神和声音里都袒露出他的真诚。 程桂荣见王豆豆如此认真,真有些哭笑不得,又不能对他说实话,她只好叹了口气,“哎呀,王豆豆……你真叫我感动,更叫我为难……” 没想到王豆豆却笑着说:“感动就好,林书记说了,只要我对你一片真心,时间长了,你就不为难了。” “为啥?” 王豆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脸都羞红了,“因为你了解我了,喜欢我了呗!” 这一刻,程桂荣突然感到心灵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面前这个个子矮小其貌不扬的小土豆,觉得远比那道貌岸然的左县长要高大,招人疼爱。一个念头在她心头闪过,幽闭的心房像掠过一阵春风,射入一缕阳光,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豁亮:成全左光辉----离婚,让他解脱,更让自己解放。她的心应当归属善良的小土豆,但是一切都没办妥之前,她还只能是他的二妮姐。主意打定,她幸福地笑了,她要尽情地享受这人生第一次到来的春风和阳光…… 韩思潮自从弄回了这些小动物,心思就扑在这上面了。他要动手做一只精巧的笼子,所以,他一有空就备料,并进行精加工。宿舍里的其他人,侯木林、马永生、钱大清、沈新民一有空就逗它们玩,尽管这几个小家伙对人并不友好,但宿舍里多了这几个还是增添了不少欢乐气氛。其实故事说到这儿,大家很清楚,韩思潮抱回的是一窝狼崽。 晚饭后,韩思潮拿了一小块大饼子,放到一个小狼崽的嘴上,小狼崽对这种赐予的“食物”没有丝毫兴趣,它一动也不动。 “吃呀,不吃要饿死的。”韩思潮对小狼崽劝说着,“你是吃你妈妈的奶吃惯了吧,这大饼子好吃着呢,吃吃就习惯了。”他抱起那只不肯吃的小狼崽亲了一口。 “韩班长,你那么喜欢小狗?”钱大清觉得韩思潮太过于亲热,所以好奇地问。 “我在没当兵的时候,在老家养了一条大黄狗,跟我可亲了。” 韩思潮提起老家养狗的事,让沈新民也想起了他家养的那条花狗。他想从这五只狼崽中挑一只,但看了半天他就相中了韩思潮抱在手中的那一只,“韩班长,你抱的那只真好,给我抱抱!” “不行,那不是还有四只吗,你挑好了,这只就归我了。” 小狼崽在韩思潮的怀抱中嗷嗷两下,韩思潮抱得更紧了,“小宝贝,你想妈妈了?还是饿了?你要听话,以后我待你会比你妈妈还要好。我俩吃一碗饭,睡一个被窝,我到哪儿都带着你,你知道,这儿粮食多缺呀,我把我的那份分你一半好吗?”他突然感到肚子不适,他放下狼崽子,“你等等,我要去趟厕所……” 韩思潮刚要往外走,见沈新民来抱他刚放下的那条狗,他立刻回转身来,重新抱起那只刚放下的狼崽,朝厕所走去。小狼在他怀里嗷嗷地叫着。 夜幕降临,皓月当空,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已进入梦乡,篝火也只有星星点点的灰烬了,被风吹着,一亮一亮地闪着红光,大地一片静寂。韩思潮进了厕所,刚要解裤带蹲下,只觉背后有两只手搭在他的肩上,韩思潮一手抱着小狼崽,一手去拨拉:“谁,别闹!半夜三更,别吓唬人!” 没想到这一拨拉,让他吓出一身冷汗,原来他摸到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韩思潮从小听大人讲故事时听到过,夜晚行路于僻静处,如果有两只手搭在肩上,千万别回头,那一准是狼,没想到今天让自己碰上了。他急中生智赶紧扔下狼崽子,用两只手抓住狼的两条前腿一步步往外走,他不知自己究竟要把狼拖到哪里,这时只听那只被他扔到地上的小狼崽在嗷嗷地叫着。他顿时有了主意,抓住狼的两条前腿往左侧猛地一推,拼命朝宿舍跑,边跑边大叫:“不好了,狼来了,狼来了----” 再说那狼两条前腿搭在韩思潮的肩上,本是想等他一回头就一口咬住他的喉咙,没想到他不回头,不但不回头,还抓住了它的两条前腿,让它人立行走。这高难度的动作从来未曾练过,它只得被迫地挪动两条后腿,吃力地跟着,又听到小狼崽在嗷嗷地叫,可这两条腿被人控制了,下又下不来,正当它在着急,冷不丁被韩思潮从侧面一推,就没法站稳,重重地摔了一跤。等它站稳后,韩思潮早跑得无影无踪了,于是它回转身来,叼起小狼崽,迅速离去。 还未入睡的人们突然听到韩思潮的惨叫声,纷纷举着火把,拿着铁锹、镐头冲了出来,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有韩思潮坐在炕上,浑身还在打着哆嗦,断断续续地告诉着人们刚才发生的一切。 钟长林乐着:“韩班长,打鬼子、打国民党、打粮匪,也没见你们含糊过,怎么遇见狼反倒筛糠了呢?” 韩思潮不甘示弱,尽管说话时声音还有些颤,“打仗是……敌人……是在明处,有思想准备……这狼……是躲在暗处……搞突然……袭击,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不行……你试试。” 这一番话,把大伙儿都逗乐了,还好林大锤和庄大客气赶到,问明情况后,庄大客气望着惊魂未定的韩思潮,气得一跺脚,“坏了,你们玩啥不好,怎么把狼崽子领到家里来了呢?那老狼不找你才怪呢。” 钟长林看着那四只狼崽子,心想都是你们惹的祸,举起镐头就要向狼崽子们砸去。庄大客气赶紧拉住说:“不行!不行!赶快抱走,不能放在宿舍附近,越远越好。” 钟长林不解地问:“庄大叔,不就是个狼崽子吗?干嘛这么上心,打死算了。” 庄大客气有些怒意,“你小子懂个屁!大事还在后头呢。” 林大锤听说事情的后果,可能会更严重,觉得有必要让大家补上荒原生存这一课,就对庄大客气说:“庄大叔,他们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就给大伙儿讲讲呗。” “好吧。”庄大客气坐在中间,人们在他周围围成一圈坐着。有人往将要熄灭的火中又添了些干柴,火焰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庄大客气望望钟长林,慢条斯理地说:“钟长林,你以为你是开荒大王,有劲儿,能抡镐,在这块土地上种庄稼有饭吃就能生存,就没问题了,是吧!”钟长林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庄大客气又看了看众人,“小鬼子的小火犁,对了,你们叫拖拉机,比你有劲儿吧,也没在这一片土地上站住脚,他们照量照量就泄气了。一是有这鬼沼,是个难剃的头,开起荒来得下大工夫,花大本钱,但小鬼子当初并没在乎,为啥呢?因为他们看好了,这块地是个金饭碗,是棵永不枯死的摇钱树。地势凹一点,排了水能种旱地,修上渠还能种大米呢,可小鬼子不是来给你建设的,他要掠夺,要图快,下大工夫,花大本钱,他当然不干,所以比划两下就泄气了。可是真正让小鬼子决定放弃这个金饭碗的是这里的小咬、蚊子、小刨锛和狼群。前三样,我们都遇上过了,它不光咬我们中国劳工,也咬小鬼子,它可不认人。” 众人听庄大客气这风趣的讲述都笑了。 “这狼群,你们今天才遇到一只,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那年日本开拓团的山野大本把我抓来,那时地塞粮库还没建好,就在这儿搭了帐篷,我不愿意给他们干,就从山里抱来一窝小狼崽,偷偷地放在山野大本四个鬼子住的帐篷前,嘿!这下可大发了----” 这时,远处传来狼嗥声“嗷----嗷----嗷----” 庄大客气警惕地说:“我们这回也大发了!” 韩思潮不解地问:“庄大叔,那是狼叫吗?” “韩思潮你把漏子捅大了!就是刚才来找你麻烦的那只大灰狼,已经知道狼崽子在这儿了,它只要把嘴往地下一插,一叫唤,那就坏菜了,四周的狼都会赶过来,你们看----” 众人顺着庄大客气的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对对绿色的光正从四面八方往一处集中。 武大为来了劲了,“庄大叔,咱不怕,咱有200多支枪,还有不少子弹呢。” 庄大客气不客气地说:“你得了吧,这不同打鬼子,打国民党,这北大荒的狼是打不完的。当年小鬼子就是吃的这个亏,他们打死了狼崽子,又一阵机关枪打死了冲在前面的二十多只狼,后面的狼把死狼吃了,几百只狼把嘴往地里一插,一嗥,一个夜里来了上千只狼……” 狼群正一步步往开荒点逼近,林大锤焦急地问:“庄大叔,现在怎么办?” 庄大客气不慌不忙地还在讲他的故事:“那狼群一步步地逼近,我们就在帐篷周围点上火把,一直烧到天亮,你们猜怎么着,那四周黑压压一大片全是狼。看样子,不把我们吃了,它们是不罢休的,从这一点上看,这北大荒的狼,有股子拼到底的劲,更有股子团结劲儿呢!” “庄大叔,后来怎么样?”林大锤很想知道结局。 “到了晚上,狼更多了。我敢说,这世上很少有人见过这么多的狼,四面八方全闪着绿色的光。小鬼子害怕了,坐着汽车跑了,我们挤在一起举着火把,一点一点往后撤。那场面就像一片流动的火海,终于在天亮前,我们撤到了城里。” 韩思潮后怕起来,“庄大叔,我们怎么办呢?” 庄大客气揶揄道:“你小子惹了祸,害怕了吧?” 韩思潮急急巴巴地说:“我真的不知道这是狼崽子,也不知道狼心这么齐,这么厉害,我真的不懂。” 庄大客气豪爽地笑笑:“不懂就得学着点儿。这些狼是要找回它们的崽子,明天想办法把那四只小狼崽子送回去,这狼群慢慢就散了。” 韩思潮听风就是雨:“那现在就送吧。” “不行,你不要命啦!”庄大客气严厉地说。 吓得韩思潮直吐舌头。 这一晚开荒点上四处火光熊熊,相安无事。第二天,多亏了庄大叔,终于送回了小狼崽,到了晚上,狼群果然散了。这件事更让林大锤、武大为悟出庄大叔是他们在这儿落户生根、开荒建场难得的宝贝。要是没有庄大叔,就光闹狼这一出,还不知道会整出什么后果来呢。 §§第四十二章 激流 开荒点上,王豆豆因为没有得到程桂荣同意和他搞对象的准信,心里不安稳.不过这人实在,想事儿就简单。他记住了林书记教他的招儿:要主动点,要真心诚意,时间一长,就能成了。天还没亮,他也不知道几点,反正睡不着,就去找程桂荣了…… 清晨,程桂荣发现窗户外射进淡淡的晨曦,一骨碌起身,推推身边的庄青草,小声地叫她起床,然后俩人穿好衣服走出宿舍,向食堂走去,没走几步,只听庄青草“呀----”地一声惊叫起来,原来她看见女宿舍墙拐角处蹲坐着一个人,头埋在衣领里睡着了。 “谁?”庄青草定了定神,警觉地叫道。 程桂荣侧身一看,发现是王豆豆,便走了过去,轻轻地推搡道:“王豆豆、王豆豆,快醒醒。” 王豆豆在睡梦中听得有人在呼唤自己,就抬起头,用双手手背在眼睛上搓揉着,忽然发现面前站着程桂荣和庄青草,知道刚才确实是她俩在叫自己,醒悟似的叫道:“青草姐、二妮姐!” “小土豆,你一大清早不在屋里老老实实睡觉,跑这儿来干什么?这地上多凉啊!”庄青草关心地问。 程桂荣走上前把王豆豆提拉起来,只见王豆豆坐过的地方湿了一大圆圈儿,再往他屁股上一瞧,也是两个对称的湿圈儿。程桂荣生气地责怪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王豆豆揉搓了两下眼睛,望着程桂荣道:“我找你有话说。” “有话说你就喊你二妮姐好了,干什么蹲在这里干等,吓我一跳。”庄青草一出门就被吓,仍有些惊魂未定。 “我喊了,没人答应,寻思就坐这儿等一会儿吧,也不知怎么搞的,就睡着了。” 程桂荣心疼地看着王豆豆,“快回去换条裤子吧。” 王豆豆不好意思地说:“我那条洗了,还没干。” 程桂荣转身进了屋,拿出一条她自己的裤子,估计俩人个头差不多,就递给王豆豆,让他先穿上,等干了再换下来还给自己,王豆豆感动地接过裤子。庄青草告诉王豆豆她俩现在要急着去食堂给大家做早饭,让他等开完饭再来找二妮姐,说完就走了。 王豆豆高兴地拿着程桂荣的裤子跑了。 庄青草望着一跑一颠远去的王豆豆,笑着对程桂荣说:“这小家伙怎么这么可爱。” 程桂荣也笑着附和道:“他心肠可好着呢。” “二妮姐,你家里有对象吗?”庄青草问,程桂荣摇摇头。 “小土豆对你这么痴情,你为啥不答应他呢?” 程桂荣不吱声。 “小土豆这人,就是个子小,又瘦了一点,其实人蛮可爱的,模样也周正,尤其是他心眼好。” “这些俺知道。”程桂荣有些心烦意乱。 两人边走边唠着,食堂到了。程桂荣赶紧开始干活,庄青草却还在一旁说着:“我娘活着的时候,就嘱咐我说,长大了找男人,关键得看人心眼子长得正不正,那男人要是心眼子长得不正呀,就拿女人不当人……” 没想几句话说得程桂荣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庄青草一下子慌了手脚,“二妮姐,你怎么了?” 程桂荣急忙擦擦脸,“没,没怎么的。” 开早饭了。王豆豆牵着马喜气洋洋地从炊事房门前过,韩思潮正在门前的大缸里舀洗脸水,其他几个伤员在边上等着,看见了王豆豆,就觉得奇怪,钱大清更是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哎哟,你们快瞧呀,王豆豆穿的是没开前门的裤子。” 钱大清这么一嚷嚷,其他几个也跟着朝王豆豆的裤裆瞧。韩思潮赶紧放下脸盆低头瞧去,马永生直乐着说:“哎,小土豆,这裤子是小脚小妈的吧,都穿一条裤子啦?” 王豆豆不高兴地说:“去去去,放什么屁!” 韩思潮凑上去说:“小土豆,亲没亲嘴呢?啊?”这话引来一阵嬉笑声。 王豆豆气呼呼地说:“滚滚滚,胡说什么呢?” 沈新民又凑了上来说:“喂,搂女人是什么滋味,啊?” 王豆豆气愤至极,破口骂道:“***们这些个妈----你们都他妈什么玩意儿。韩思潮,你忘了你把狼群招来,吓得尿裤子的事啦?这才过去几天呀。还有你们几个,别人都在为了开荒拼命干活,你们几个躲在这儿作贱老子,不害臊呀!我找林书记告你们去。”王豆豆气得直跺脚,眼泪也快掉下来了。 韩思潮几个见王豆豆真急了,就说道:“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骂人呢?不识逗!”说完朝大家一使眼色,端起脸盆就跑了。 这炊事房门口发生的一切,全被程桂荣看在眼里了,她见王豆豆被欺负,而且这一切都是因自己的那条裤子而起,却一点忙也帮不上,反而做旁观者,不由伤心落泪。庄青草过来安慰她,别跟这些人置气,他们嘴欠无聊,拿王豆豆开玩笑,并没多少恶意……好不容易才把程桂荣劝好了。 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一阵紧似一阵,林大锤扔下饭碗,迅速朝办公室跑去。当他抓起电话机,那头还好没挂断,传来左县长焦急的声音:“喂,是林书记吗?前些天接连下雨,河水爆溢。出县城二十公里处那座通往开荒点的木桥被冲垮了,开荒点上急需的盐和柴油运不上去了,派出的车都退了回来。你看怎么办?” 林大锤急了,大声喊道:“左县长,你想想办法吧,要是没有柴油,明天两台拖拉机就转不了了!” 话筒里左光辉的声音同样焦急:“刚才我给建筑部门打电话,这桥要修好,起码也得十天----要是让他们抓点紧,兴许能提前点儿,你看怎么办?” 林大锤知道不能再指望修桥了。开荒怎么等得起这么长时间呢?另一个主意在他脑海里迅速生成,他果断地对左光辉说:“左县长,你让司机立刻把盐和柴油运到桥边,我马上就往那儿赶。” 左光辉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这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林大锤刚一出办公室就碰上了王豆豆,“让你看电话,你跑哪儿去了?这么重要的事,差点儿被你耽搁了,回来在找你算账。”林大锤边走边说,头也不回。 “我去放马了,那边有新鲜的水草。”王豆豆跟在林大锤屁股后面。 “你会凫水吗?”林大锤转过头来问道。 “会呀,我从小就在河边长大的,还有不会水的?” “那好,小土豆,你把枣红马给我,然后多找一些水性好的同志,把车往县城开,那座小桥被大水冲垮了,东西运不过来,我在那等你们,记住,要快!” 林大锤吩咐完,跨上枣红马,两腿用力一夹,那马通人性,知道今天主人有急事,于是四蹄腾起,如同一支离弦的箭。蓝天下,枣红马载着林大锤在地平线上画出了一道优美的延长线。 半小时之后,王豆豆开着大卡车载着刘美玉、金晓燕、庄大客气和十六名凫水能手也赶到了出事的桥口。 河面大约有几十米宽,滔滔的河水中,那座被冲垮的桥像刚被屠宰的牛歪倒在一边,任由洪水卸它的肉,剔它的骨,只有几根断折的木桩仍在激流中无力地抗争。河面上,秋风呜呜地发出怪叫,河水肆意喧哗着。当初,这座桥设计者考虑的只是人和畜力车通行,垦荒大队来后,它一次次地超负荷承载,终于在雨季来临时,崩溃了。 在等待中,左光辉把十二桶柴油和两麻袋盐运到河口,卸完车后,他望着河对岸的林大锤和其他队员,一筹莫展,他不知道林大锤究竟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么多这么沉的货物运过河去。 河的对面,林大锤见货已运到,他二话没说,脱得只剩一条短裤,领头向水里走去,凉水刺骨,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刚下车的人也都在脱衣,准备下水,动作快的同志已经尾随林大锤下了水。这时,只见庄大客气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葫芦,冲着正要下水的人们喊道:“等一等,这里还有我藏了好几年的老白干,一直没舍得喝,我老胳膊老腿的,也下不了水。这季节水忒凉,冷不丁一下去,人受不了,到了河中央,万一腿肚子转筋可就麻烦了。这点儿酒给你们暖暖身子,壮壮胆。每人先喝几口,然后先把身子弄潮了再下水。” 林大锤被感动了,老庄头想得多周全呀,不喝老人会生气的,他带头往回走,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其他下水的同志也都不再推辞,一个接一个地接过了酒葫芦。 庄大客气望着一个个喝着酒的小伙子,开心地笑了。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急忙对林大锤说:“林书记,这水这么急,连桥都能冲垮,人一下去,万一要有个闪失,我们怎么向他们父母交代呀?我带了一大捆绳子,你们每人都把它系在腰上,连成一个整体,在水里也好有个照应啊。” 林大锤先前只急着下水游到对岸去把东西驮过来,别的没想这么多,经庄大客气这么一提醒,他深感自己冒失,性命攸关,不允许有万一。他庆幸自己留住了庄大叔,真是留住了个宝。 一切都准备得顺顺当当,随着一声号令:“出发!”一个个都像鸭子急着下水,扑扑棱棱地往河中心游去,一会儿岸上的人就只能看见水面上露出的一个个后脑勺了。 刘美玉见林大锤不管不顾地游着,急得她把双手拱成喇叭形大声喊:“林书记----当----心----你----的----脑----袋----!” 水面上传来林大锤的回声:“我----的----脑----袋----在----脖----子----上----呢。” 这话让刘美玉哭笑不得,她急得直跺脚,“好你个林大锤,都这时候了,你还没个正型,你----” 去时是顺风,一袋烟的工夫,十八个勇士全游到了对岸,岸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要驮运过去的油桶和盐。即使两个人抬一个油桶,也很难抬动它,盐呢,就更别说了,浸在水里不但会沉而且要化,怎么办呢?一个个面面相觑。左光辉赶紧脱下身上的棉大衣往林大锤身上披,林大锤随手一推:“你去给别人吧。”结果推来推去,谁也不肯要。那件棉大衣只好躺在地上了。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只听得对岸传来刘美玉喊声:“林书记,把油桶横过来,只要推着让它滚到水里,它就不沉了;运盐,可以从汽车上卸下一个轮胎下来,把盐放在上面既不沉也湿不了了。” 读过书的人脑子就是活。为了确保安全,林大锤决定分两次运。照着刘美玉的话,六个油桶很快就下水了,没过多久,大轮胎驮着一大袋盐也下了水,油桶和盐都在水面上漂浮着,在地上力气再大也没法下手,在水里轻轻一推就可以前进了。 岸上,没有下水的同志齐刷刷地望着水中的十八位勇士。 冰冷的河水中,十八个人像一堵移动的人墙推着六个汽油桶和一个汽车轮胎在缓缓地前行。风越叫越响了,lang也越来越大,每前行一点儿都要付出艰巨的努力,这时才显示出庄大客气预见的威力了,由于腰上系着绳子,这十八个战士成了一个整体,应该不必担心谁会掉队,安全也有了保障。林大锤正这么想着,突然,一个猛lang劈头盖脑地向他们压将过来,一切全被掩盖了,岸上的人们心一下子全揪紧了。等lang过去,十八个脑袋又露出来了,人们揪着的心才放松了一下。刘美玉带头鼓起掌来,掌声未落,又一排大lang铺天盖地地压将下来,还是有惊无险,尤其到了河流中心,水流湍急,林大锤等十八个人艰难地游着、推着,速度非常慢,眼看离岸一点点近了,突然一阵大风刮来,随风涌过来一个大lang,把王豆豆面前的轮胎打翻了,眼看着盐袋子从轮胎上滑下,沉入了河底。 王豆豆心疼极了,他解开系着的绳索,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岸上众人喊着:“小土豆----”可是好半天河面上都没他的身影。 王豆豆在河底摸呀摸,没有摸到,他憋不住了,蹿上来又吸了口气,随着涌起的lang花,他像跳龙门的鲤鱼,纵身一跃,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这回他终于摸着了,拖着湿透了的盐麻袋费劲地向岸边游来。林大锤已经到了岸边,他推浮的油桶被楚广地等人接了过去。他又折返去帮王豆豆,好不容易人和麻袋都到岸了,王豆豆站在岸上,看着那从麻袋中往外渗出的盐水,心疼地哭了。 林大锤过来拍拍王豆豆的肩膀,“小土豆,怎么啦,遇到大风lang就受委屈了?” “我下水的时候,这里有多半麻袋,现在在河里化得只剩半麻袋了。” 庄大客气安慰道:“小土豆,你已经很不错了,要是没你这半麻袋咸盐,今晚炒菜可就没戏了。” “小土豆,这些人里面数你游得最带劲儿。”刘美玉表扬道。 “我在河里游的时候,怎么像是听见二妮姐在喊我呢?” “她在厨房干活呢。”金晓燕告诉他。 庄大客气燃起一堆篝火,“林书记,先来烤烤火吧,瞧你们几个嘴唇都冻紫了,有的还直哆嗦。” “还是一鼓作气吧!再有一趟就全过来了,烤热了反倒下不去,走吧。”林大锤招呼道。 这第二趟就没第一趟省力了。先不说lang高水急,水冷刺骨,单是体力也明显不赶先前。下水前林大锤再三叮嘱,大家检查一下绳索是否牢靠,来的时候是林大锤打头,这最后一趟,他留在最后准备收尾。当最后六个油桶和一麻袋盐全下水后,一场搏斗又开始了。大家拼命划着水,lang又劈了过来,没想到一个油桶由于lang的力量太猛,脱离了人们的控制,从前面滚了下来。这时林大锤正与王福来、张顺推着一个油桶,见此情景,林大锤大喊一声:“你们俩推好。”然后把油桶顺势往他们二人面前用力一推,拼命向失控的油桶游去。眼看油桶就要砸向王豆豆了,说啥也不能再让手里这袋盐再沉入河底了,王豆豆机敏地一侧身,油桶和他擦肩而过,轮胎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好在没有翻,上面的那袋子盐也安然无恙…… 岸上的人此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什么也帮不上,只能干着急。刘美玉想喊,却又不知喊什么好。每个人的眼神全集中在那只还在下滑的油桶上。 林大锤离油桶近了,突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牵制了自己,不管怎么用力,人却一分一毫也前进不了。他用力一拽绳子,这才发现自己身后那一截多余的绳子被断了的桥墩羁绊住了。他知道自己前进不了,其他十七个人都前进不了,后果不堪设想,不能让同志们的生命受到威胁,不能让运送物资的任务因为自己而受阻,办法只有一个,他迅速解开绳子。就在那一瞬间,油桶来到他面前,他顺势一手搭住油桶,借助油桶的浮力,他和油桶成为了一个整体,虽然人一点没伤着,可是一个人的力量又怎么阻挡得了装满柴油并顺势而下的油桶呢。只见林大锤随着油桶一点点的后退着,离人们的视线越来越远…… 岸上的人们拼命地跑着、呼喊着:“林----书----记----” 水中的人们一面拼命划着水,一面呼喊着:“林----书----记----” 林大锤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阻挡油桶的继续下滑,不能说他的努力没有作用,至少油桶的下滑速度减缓了。可是林大锤究竟能支撑多久呢,正在人们担心之际,油桶突然不下滑了,还在一点一点往岸上靠拢,这时人们才看清,在林大锤边上又出现了一张脸----刘美玉。刘美玉的出现结束了人们的担忧,林大锤和油桶化险为夷了。当人们把疲惫不堪的林大锤拖上岸,他已经站不稳了。金晓燕拿来了毛巾给他擦去身上的水,楚广地几人把他拉到篝火边,王豆豆等人立刻都围了上来。望着同志们一张张亲切的脸,林大锤幸福地笑了。 金晓燕提着药箱走来,“林书记,你头上的伤刚好点儿,这回让凉水一泡,恐怕又要发炎了。”说着就给林大锤的伤口消毒、上药、包扎。 刘美玉正在一旁穿衣服,听到金晓燕的话,望着林大锤回敬道:“金大夫,林书记的伤你不用管!他挺好的,脑袋还长在脖子上呢,只要脑袋不离开脖子,他就没事儿。” 林大锤歉意地望着刘美玉,“刘副大队长,没想到你是个小心眼,才这么会儿工夫,就憋不住了,赶紧报复。” 刘美玉一扬脖子,一头秀发飘逸起来,“你没想到的事儿多着呢,刚才的事儿,你想到了吗?” 林大锤不吱声了。 自古英雄救美女,在这北国荒原的龙泉河边却上演了一出美女救英雄,人们谈论着。刘美玉一路上都在幸福地回忆着,当自己游到林大锤的身边,他早已筋疲力尽了,这在刘美玉推油桶时,她已经感觉到,林大锤已经没多大的力气了,当时他已经说不出话,只是朝她一瞥,笑笑。这一瞥一笑,给刘美玉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刘美玉为自己的行为而骄傲,它至少让林大锤对她不敢再有半点儿轻视,她向英雄证明了在关键的时候,刘美玉也是个有胆量、有智慧、有能力的人。最让她得意的,当然是把心爱的人从死亡线上拖了回来。 林大锤一路上也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这个刘美玉竟有这样的能耐,是自己所不曾想到的。当快坚持不住的时候,是她救了自己,那么果断。在自己最需要援助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身旁,而且有这么好的水性和那么大的力气,两三个男人才能推动的油桶,却凭借她的力量照样把油桶推到了河岸,这一点着实让林大锤惊讶。要是没有刘美玉的果断下水相助,今日之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晚饭后,刘美玉又来到了暂时作为林大锤宿舍的办公室。林大锤正躺在床上休息,见到美玉进来便坐了起来,“哎哟!是我的救命恩人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别跟我套近乎。”刘美玉故意板着脸,“我这次来是要讨还一件东西的。”她撒眸了一下室内,从窗台的漱口杯里拿起那束野菊花,放在鼻子上闻着。 “送人的东西,干吗又要拿走呀?”林大锤笑着问。 刘美玉故意不回答,继续闻着。“喂,我的鲜花被谁闻过了,怎么香味不浓了呢?”她闻了闻花秆和叶,“不但香味不浓,上面还有股子男人的汗臭,肯定是被哪个男人抱过了,是不是?”说完,忍不住笑着,死死地盯着林大锤望。 这下,林大锤猜出了刘美玉此番的来意,看来今天非摊牌不可了,“好哇,好你个刘美玉,你什么时候学会趴我的窗户和门缝儿了?” “没有啊,我的鼻子对花的气味特别敏感,就跟庄大叔嗅粮食差不多。” 刘美玉这是变着法儿说的,她知道林大锤内心深处爱着自己,但就是不肯承认,否认也同样失策,所以,刘美玉今天是特地来将他军的,要他给个明白话。 林大锤只好认真地说:“刘副大队长,说句老实话,你对我的一片心意我早就明白了,我又不是榆木疙瘩不开窍。我非常感激你对我的尊重,和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我的情况也许你知道一点。” “别说一点,我现在就给你爆出好几点。你信不信?”随后也没等林大锤接话,就说开了:“你的妻子叫艾小凤,你们俩只做了一夜夫妻。你们分手后,她又嫁了人。她不堪忍受封建家规而逃脱,改名刘小凤来到咱们县粮库当了晒粮班班长,正巧遇上来粮库送粮的丈夫,招呼都没打,又被领了回去,而且她现在已经怀孕了……” 林大锤恼怒地说:“你是特、特务?!” 刘美玉激动地说:“这是我的婚姻大事,事关我终生的幸福,我当然要搞清楚。我认准的目标,我一定会尽全力去争取,争取的权力在我,当然这前提是不破坏他人的幸福。我了解你了解她,就是为了争取爱和被爱的权力,要不,我怎么敢轻举妄动。我刘美玉不是个轻佻的人,受过高等教育,是个***员,现在又是开荒大队的副大队长。林大锤同志,请你尊重我,也尊重我的感情!” 刘美玉越说越激动,林大锤也激动起来:“刘美玉同志,你刚才说得都没错,可这都是听说,我这个人的性子,你可能还不全知道。在这件事上,我也是很执著的,我非要找到艾小凤不可,亲口问出一句透心话,和她一了百了,我才会真正地面对你!”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 “我和艾小凤从小青梅竹马,我不相信我们俩的感情已经死亡,更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分手。你也许还不知道,我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当然也包含你的那份感情。说句心里话,你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够喜欢上这儿的事业,能踏踏实实地在这里工作,已经够令我敬佩的了。不过也请你尊重我的感情,只有真正结束了我和艾小凤的那一段感情,我才能选择自己新的情感生活----” 刘美玉听了林大锤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她笑了,先是有些别扭,继而是变得自然,最后笑得那么开怀。她当然应当尊重林大锤的选择,林大锤对感情的那么专注,更让她敬佩,让她坚信自己的选择决没有错。 §§第四十三章 好男人 艾小凤自打这次怀孕回来,她在这个家的地位一下子就高了起来.刘老大和刘老婆简直就是把她供了起来,什么活都不让她干,只让她哄哄淘儿就行。这天她刚要淘米做饭,被刚买菜回来的刘老婆瞧见。刘老婆急忙放下篮子,快步上前,一把夺过,心疼地说:“哎哟,我的媳妇呀……这怎么行呢!小祖宗,千万别累坏了身子。要啥,想吃啥,跟娘说,求你了,啊!” 艾小凤无所谓地笑笑:“娘,没事儿的,我哪儿那么娇气?” “你呀,年轻轻的,哪儿懂呀。这正是孩子坐胎的时候,到刘家来,就得按我们刘家的规矩。你怀的是咱刘家的命根子呀,可不能有半点儿闪失。” 艾小凤笑笑:“娘,我知道了。” 刘老婆从菜筐里拿出一小块肉、一条活鱼、一把芹菜,开心地准备起饭菜。吃晚饭前,刘长河回到了家,一家人吃饭时,鱼肉等好菜净往艾小凤的碗里夹,弄得艾小凤实在有点儿招架不住,刚吃完这块鱼,又来了那块肉。她见一家人都开心地看着自己吃,不好意思地说: “爹,妈,你们自个儿吃呀,别光顾着给我夹菜。” 刘老大和刘老婆“哎、哎”地答应着,可是筷子依然往艾小凤的碗里送。 吃完饭,小两口回到了屋里,刘长河亲近地走近艾小凤,一下搂住了她:“小凤,这些日子,我不在家,我爸我妈对你咋样?” 艾小凤抬头望着长河,一脸笑意地说:“挺好的。” “这样我的心里就踏实了。” “我可不怎么踏实,你爹你妈对我好,全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分上,一旦有一天,如果穿帮了,那局面,我真不知道怎么收拾。” 艾小凤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而刘长河却不以为然。“这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我妈她又不是神仙,她咋会知道呢?”他望着艾小凤美丽的大眼睛说。 “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挺对不住你们家,只要你爸你妈一提起孩子的事儿,我的心就怦怦直跳。”刘长河深情地吻了一下艾小凤,艾小凤用手拍拍肚子:“现在我唯一盼望的就是快点把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咱俩再要一个,那样我也好心安一些。” “你的心真好。”刘长河抱起了艾小凤,刚放到炕上,艾小凤有些羞答答地问:“怎么,憋不住了?” 刘长河有些失落地笑笑:“哪能呢?我妈早就关照过我了,你怀了孩子,我不能跟你同房。我俩不是早就划分了楚河汉界了嘛,怎么抱你还不行啊?” 艾小凤幸福地躺在刘长河的怀里。这时外屋传来淘儿的哭声,艾小凤问道:“你二叔、二婶过继了你妹妹还不够,为啥还要收养这么个小的,将来能得上济吗?” “他们就是那脑筋,主要是因为美玉不守他家的铺儿,日后怕身边没个人。” 淘儿的哭声小了下去,艾小凤突然想起了什么:“这宝宝也怪可怜的,也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是什么心情呢。” “这世上真有狠心的人。”刘长河深有同感。 艾小凤躺在刘长河的怀里,扬脸瞧这他说:“那倒是,可天下也有好心的男人不是?你就是我遇上的好男人。” 一席话说得刘长河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把话扯开:“明天我还得上我二叔家去拉粮,真想把你带上,可是,我娘一准不同意。” “你一不在家,我这心里就没着没落的。” 刘长河凑近艾小凤的耳边:“这说明你现在开始心里装着我了。” 艾小凤妩媚地一笑,黑眼珠子狡黠地一转,“其实,早就装了,只是不敢告诉你罢了。” “现在告诉了也不晚呐!”说着把艾小凤抱得更紧了。 艾小凤脸颊泛起了一片红霞,“长河,你真是个好男人,一百个女人有九十九个愿意跟你。” 刘长河睁开眼,“那剩下的一个呢?” “那一个有特殊情况,觉得跟了你又对不起你,于是心里内疚,知道你不责怪她,并从内心里喜欢她,她也就愿意了。”说完脸上漾起了甜甜笑容。 这一番话说得刘长河好生感动,他情不自禁地在艾小凤脸上亲吻起来。艾小凤微微闭上眼睛,任刘长河滚烫的双唇纵情亲吻着…… 刘老二在街上逛了一圈,回到家对正打算开板的方丽霞说:“别开了,陈玉兴那帮家伙都不开了,我们显什么大眼呢?” 方丽霞不满地说:“说你这老土鳖,你想怎么的?大哥家来拉粮,你捏捏古古舍不得,现在又不开板,眼看今年的新粮马上就要下来了,你想留着那些粮食发霉啊?” “你懂个屁!我是说先抻一抻,别人都不开板,我要是一卖,让林书记、左县长看见了,说不定又要打咱们啥主意呢。”刘老二不示弱,他解释完又去从柜子里取出他那视为命根子的借条,戴上花镜,翻看了半天,对方丽霞说,“你说,他林大锤会不会糊弄咱们呀?他要耍赖,说这字不是他签的,那可咋办?” 方丽霞白了刘老二一眼,“哎呀,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小心眼。林大锤他不认,不还有咱美玉在那儿嘛,还是个副大队长呢,你不信林大锤还能连自己侄女都不信?” 唠着唠着,话题自然又扯到美玉的婚事上了。刘老二放好了纸条,对方丽霞说:“咱这美玉,真不知她怎么想的。她不想跟左县长,现在又成天跟在林书记屁股后面,别人都怀疑他俩好上了。让你去看,你又说二丫说压根没这事。这糟心的孩子,左挑右捡的,啥时候是个头啊?” 方丽霞坐在炕头上,心里还憋着气,原来自从那两万斤粮食出手后,这死老头子天天担心,天天叨咕,弄得人心烦,现在听他把话题转到刘美玉的婚事上,这下才搭了茬:“我也这么寻思,大姑娘,大小伙子,成天泡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按理呢,那个林书记,官比左县长大,县里的事他说了算,瞅着也是个干大事的人。不过他一个打铁的出身,办事五马六羊的,隔路,我怕咱美玉跟了他要遭罪。那个左县长好歹读过几天书,断文识字的,跟美玉也还算般配,唯一不足的就是年龄大了点儿,可偏偏美玉不同意。” 其实刘老二的心思也是这样,林大锤今后有多大发展,他管不着,关键是看能不能给自己带来好处,还要能驾驭得了。他掂量过自己,有这本事?能驾驭了林大锤?他心里没谱。于是就说:“你这一说,咱俩想一块去了。左县长虽说是个好赖人,但讲究。他真要成了咱家的女婿,那胳膊肘还不得向里拐啊,咱也能跟着借个光不是?哪像那个林书记缺心眼,把龙脉的家底儿都往外折腾?”他主意拿定,“对,就得打这个谱,你说说美玉去。” “这事儿我可不去!为了这事儿,跟她真的假的好的赖的啥没讲过呀?可她听我半句不?我可说不了她,要说你自个儿说去。”方丽霞说的是实情,她对这个女儿,已经是黔驴技穷了。 刘老二却并不着急,一个新的主意突然在他心头生成。他对方丽霞说:“打从把宝宝送到哥他们家,咱还没去看过呢,别等他长大了,不认咱们,过些天咱上长春看看去。” 艾小凤接回来后,刘长河的生活就像灌满了蜜,跟从前蔫头耷脑的他相比,简直跟换了个人儿似的。对他来说,每天最幸福的时光,就是每天回到家卸光车以后的时光。不管白天干活多累,只要一见到艾小凤,所有的苦和累都荡然无存。小两口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也其乐融融。并且刘长河的这种恩爱的感情还在不断升温,竟然发展到只要白天一出车就跟丢了魂似的,干活也没心思了。这天他又要出远门,他就跟娘商量:“妈,小凤天天在家也没啥事,怪闷得慌,我想让她陪我拉粮去,行吗?” 刘老婆把脸一沉,瞪着长河,“是你闷得慌,还是她闷得慌?” “我俩都闷呗,这不跟你商量嘛!”刘长河企盼地望着娘。 刘老婆有了上次小凤逃走的教训,所以知道轻易不能松口,但她又心疼儿子,就说:“你呀!对你这个媳妇,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又怕摔着,你就惯吧!看惯坏了,今后怎么收拾得了。” 刘长河知道妈答应了,高兴得直蹦,“妈,不会的。”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站住!你要记住,疼老婆归疼老婆,不过,还得留个心眼儿,别像上次似的。”刘老婆依然叮嘱着。 “哎,知道了。”“了”字还没说完,人早跑没影了。 一路上,艾小凤依偎在长河身旁,长河一脸抑不住的喜气。 艾小凤望着前方的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长河,咱上哪儿拉粮?” “上龙门。二叔家太抠门,给咱家的粮,一点儿也不比别人便宜。龙门的石掌柜为人厚道,价格也公道,就是路稍稍远一点儿。” 艾小凤点点头,“去龙门不经过龙脉吧?” 刘长河回了一下头,“经过,怎么了?” 艾小凤脸上掠过一丝痛苦,“我不想看到那个县。” 刘长河又回了一下头,“那好,咱可以绕着走。” 艾小凤爱恋地依偎在刘长河的背上,“长河,你娘说的没错,你真惯着我,我真有福啊。” 刘长河用一只胳膊揽着艾小凤说:“我不惯着媳妇惯谁呀?只要不惯坏了就行,惯到快到了坏的边上,我就不惯了。” 艾小凤挣脱,使劲捶着刘长河的肩膀,“你坏,你坏,你是个大坏蛋。” 刘长河指指艾小凤的大肚子,“我现在想坏也坏不了你呀!” 艾小凤停住了手,在刘长河的脸上亲了一口,“长河,到生下了这个孩子,我就让你好好坏。” 刘长河明知艾小凤的意思,却故意要让她难为情,“你说的好好坏是怎么个坏法呀?” 艾小凤使劲推了刘长河一下,“去你的,没正经。”刘长河佯装要掉下去的样子,急得艾小凤忙上前一把把他拉住,他却顺势把艾小凤搂在怀里。 出去了几天,终于把粮拉回来了。刘长河、艾小凤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刘老婆赶忙迎了上去,拉住艾小凤的手嘘寒问暖。艾小凤知道婆婆只是假惺惺而已,她只是应付着。当艾小凤背转身去照镜子时,无意中看见刘老婆在她背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心里不由一惊。刘长河脱去外衣,径自到里屋取水喝,看见艾小凤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发愣,就说:“小凤,快来喝点热水,解解乏。” 刘老婆拦阻道:“长河,不用了。你领着媳妇出门这几天,可把你爹妈惦记坏了,也不知那怀着的孩子,让没让车颠马叫地给吓着、震着没有。” 刘长河不知妈又要演哪一出,回道:“妈,那不可能,我的车走得慢着呢,要不怎么才回来呀。” 他以为这几句话能让妈放心,也不知刘老婆今天中的什么邪,她瞪了长河一眼,“你咋说我也不放心,走,媳妇,咱检查检查去,让大夫瞧瞧动没动胎气。”说着拉起艾小凤的手,就要往外走。 原来那天两口子一出门,刘老婆就后悔了,这回她担心的倒不是艾小凤还会逃走,而是她肚子里的那条刘家的命根。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办?她急得直跺脚,却又找不回来。于是她打定注意,只要艾小凤一到家,立马就带她去检查。 艾小凤也不知婆婆今天到底想干什么,反正说啥也不能去,去了,万一叫大夫查出个好歹来咋办?她挣着嘴里说着:“妈,我没事的,身子好着呢。” 刘长河也在一旁帮着说:“妈,要去就改日吧,你没见我俩这一路上乏着吗?” 刘老婆拽住艾小凤的手一松不松,“在外好几天,也不耽误这一会儿。你们说啥也没用,今天得听我的,不检查检查,妈这心放不下,啊,走吧。” 刘长河见拗不过妈,就说:“妈,那,我也一起去吧。” 他是想一起去好有个照应,至少能减轻艾小凤精神上的压力。谁知刘老婆用手一挡:“你别去,孕妇检查这种事儿,你一个大老爷们站边上算怎么回事呢?你在家歇歇吧。”说完就把艾小凤用力一拽,拉出了屋。 刘老婆在前头走,艾小凤在后面不情愿地跟着,心里直打着鼓。离家不远就有一家私人小诊所,刘老婆把艾小凤领到一个戴花镜的老中医跟前。这位医生鹤发童颜,红光满面,看来平日很注重保养,着一件深藏青线呢长衫,架着二郎腿,有节奏地晃动着。他听完刘老婆的叙述,带上花镜,把艾小凤的手放到脉枕上,眯缝着眼号起脉来,边号脉边和刘老婆唠着嗑:“大妹子,这是你的儿媳吧?” “你眼力不错,她怎么样啊?” 那大夫凝神停了一会儿,忽然喜上眉梢,“恭喜你啊,大妹子,好福气。你媳妇没动胎气,而且十有**怀的是个大胖小子。” 这句话让刘老婆听得心花怒放,激动地说:“托您的福,借您的吉言。再问一句,她,有几个月了?” “起码有三个多月了。”老中医肯定地说。然后,低头开起药方来,边写边对刘老婆说:“这些药都是保胎养阴的,回去每天煎着吃,一天……” 刘老婆一听怀孕起码三个多月,愣了一会儿,不觉惊叫起来:“啊?”说着一把拉住那老中医正在开方的手问道:“你说她怀孕已经三个多月?” 老中医摘下眼睛,不高兴地说:“怎么了,你不信?我从医几十年,这点儿还能错?再过六个月,你就可以当奶奶了!”说完重重地把手抽回。一般做婆婆的听了这消息,准高兴,哪料想这刘老婆却阴沉个脸,跟来时判若两人。这让这位行医几十年的老中医着实摸不着头脑,哪有要抱孙子却虎着个脸的呢?他望着恶狠狠地拽着媳妇离开诊所的刘老婆,轻声骂道:“真是吃错药了!” 这一条街上有好几家诊所,出了这家,刘老婆拽着艾小凤又进了另一家私人诊所。这次是一位的年轻中医,他给艾小凤号脉不到一分钟,就喜滋滋地对刘老婆说:“恭喜啊,老太太,要抱孙子啦!” 可刘老婆一点喜色也没有,现在她唯一关心的是艾小凤究竟怀了多长时间了,好以此推算这个胎儿是不是自己的孙子。是自己的孙子,那当然喜,要不是自己的孙子,愁还愁不过来呢,喜个屁呀。当然这都她心里对自己说的。听了小中医同样的诊断结果,刘老婆急切地问:“她怀了多长时间了,啊?大夫。” 小伙子望着老人慢吞吞地说:“从脉相上看,至少也有三个月。”他还以为老人是急着抱孙子呢,便笑着说:“老太太,这事儿急不得,水到自然渠成。” 听着小大夫的话,刘老婆的脸色急剧变化着,先是泛红,继而涨得通红,后又发青,最后发白,像还没开炼的猪油,脸形也由圆变长,喘息也在不断地加快。 艾小凤知道这下一切都完了,什么都藏不住了,她像一只被狼注视着的羔羊,头都不敢抬一下,脑子里嗡嗡地响着,就像刮着十级大风,把她所有的思想刮得精光,天地混沌,仅剩一片空白。一路上,面对刘老婆虎视眈眈的责问,她一声不吭,身不由己地闷着头走着,她不知道前面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在大街上,刘老婆也不好发作,只好忍着,推搡着不知所措的艾小凤。她面前的艾小凤,就像一只气筒,在一推一搡之间,刘老婆的气越打越足;她面前的艾小凤,又像是风箱的把,在推推拉拉之间,刘老婆心里的火苗越蹿越旺。 不知走了多久,艾小凤终于恍恍惚惚地走完了世上最漫长的路。她被刘老婆拖进了家门,一眼望见了正焦急等待的刘长河,这一刻她清醒了,仿佛又回到了现实中。 一迈进家门,刘老婆像一只打足了气的皮球,随时都有因外力而弹跳起来的可能。她气急败坏地指着艾小凤,责问道:“小凤,今天你非得给我说清楚不可。我问你,你嫁到我家总共还不到两个月,怎么孩子倒怀了三个多月呢?你说,这野孩子是谁的?”就像逮住了大骗子,她要向骗子讨还被骗的钱财与感情。 艾小凤见了刘长河,反倒变得很镇定,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她侧过脸望着刘老婆:“你问长河去。”艾小凤并不愿对此多做解释。 这简单的一句话,明确地告诉刘老婆,这事儿长河早就知道,我并没有存心诳骗你们。 刘老婆见艾小凤把话推给了刘长河,就厉声责问:“长河,你媳妇说你知道这回事。” 刘长河很快就明白刚才那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什么也包不住了,只能照实说。可妈正在气头上,不能硬顶,于是只能故意装作胆怯地问:“妈,怎么了?” 刘老婆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少装糊涂,你媳妇怀了别人的孩子,你知道不?” 刘长河知道躲不过去了,见艾小凤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就镇静地说:“知道啊,怎么了?” 这话说得也太轻描淡写了。以至刘老大在屋里实在听不下去了,气呼呼地从里面跑出:“你这个败家玩意儿,知道,知道你怎么不早说!还帮她遮着掩着!”长河这么大的事瞒着家里人,让他气得直跺脚。 刘长河用哀求的口吻说道:“爹!妈!小凤是个好人,她从咱家跑出去就是为了和那人有个了断,没想到叫人家给甩了,我不帮她谁还能帮她呢。我要是把这事儿告诉你们,你们一准得把她撵出去。我们也是没办法,这样,我就只好瞒着你们了。爹!妈!咱就算收养了她怀的这孩子,又能怎么样呢?以后咱不还能生吗?” 刘老婆终于被刘长河激怒了,她像一只充足气的皮球,终于被拍打了一下,气得直蹦高,“好你个长河,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还有理了?咱们刘家的门风算是让你给败坏完了,你这没出息的东西!我们刘家娶个干干净净的媳妇,凭什么要个带犊子的?凭什么捡人家破烂儿?啊?你爹你妈是给你娶媳妇儿,是钱花不起,还是怎么的?啊?” 刘长河见妈像一只好斗的公鸡,更听不得妈把艾小凤称作“破烂儿”。于是头一昂回敬道:“现在你们看她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当初是谁把她领回家来的呀,是你们!怨我怨得着吗?既然把人家娶来了,我当然就要对她负责到底了。” 刘老大顾不得多说,拔下一只鞋朝刘长河打去,鞋没打着长河,倒把院子里的一群鸡吓得扑扑棱棱乱飞,气得他大骂:“你小子还敢嘴硬?怎么倒打一耙呢?” 他正要脱另一只鞋,准备再向长河扔去,却被刘老婆一把拉住了:“你这是干什么呀,还嫌家里不够乱啊?”原来她发现矛盾的焦点在艾小凤身上,现在却反倒跟自己儿子干上了,而艾小凤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她发觉矛头的指向错了,所以这才急忙把刘老大拉住。 孩子的秘密被戳穿了,艾小凤从此在这个家的待遇完全变了,烧火做饭,刷锅洗碗,带淘儿,侍候公婆的事,全落到她一个人的肩上,更使她不堪忍受的是,刘老大和刘老婆简直把她当作冤家,进进出出没给过好脸色,眼睛不是斜着就是瞪着,说话更没好声气了,对她的称呼也不再是小凤了,变成了“扫把星”、“狐狸精”、“不要脸的东西”之类的。 这天,干完一天的活,等公公婆婆都睡了,她回到自己屋里,见长河还没回来,回想起长河刚把她从龙脉回来时和现在自己在刘家的巨大落差,她呜呜地哭了,哭得那么伤心。也不知什么时候,长河来到她的身边,正在给她轻轻地抹泪呢,一边替她擦着眼泪,一边劝慰着:“小凤,别哭了,哭坏了身子怎么办?再说总哭对宝宝的发育也不好,难道你想让宝宝在娘胎里就听着娘的哭声长大吗?” 艾小凤止住了哭,但仍在抽泣着,“我在龙脉好好的,原本就没打算回来,可是,你……”艾小凤实在不忍心埋怨刘长河,这么大度又这么爱她的男人,就是点着灯笼也难找呀。所以话才出口,她就打住了。 刘长河见艾小凤只把话说了半截,知道她的心意,就说:“这事都怪我,那天我要不硬拽着你陪我上龙门县拉粮,不就没这事儿了吗?我妈也不会逼着你跟她去诊所去检查什么胎气。真不知道,那天她哪儿来的那股子妖道劲儿。”刘长河自打艾小凤这事露馅以后,真是后悔死了。 其实,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怪谁也没用,艾小凤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望着丈夫一个劲儿地自责,实在不忍心,就说:“都怪我的命不好,第一个丈夫给我留下了这个孩子,就跟别的女人好上了,能嫁给你这么好的男人,是我的福分,是我对不住你,所以老天要惩罚我。那天我就不该跟着你妈去诊所,我要是坚决不去,不就啥事也没了吗?这都是命啊,命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见艾小凤如此悲观,刘长河心里很不好受,“小凤,你别那么想,要相信我,我能劝好我爹我娘的,不过得给我时间。” “表面上能劝好,他们心里你能劝好吗?在你们家,我算完了。”说着艾小凤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刘长河见劝不好艾小凤,心一横,干脆地说:“小凤,要是他俩不听我的,我就跟他们一刀两断,咱俩私奔,不在这个家呆了。” 听刘长河说出私奔的话,艾小凤感动极了,望着他愣头愣脑的样子,就止住了哭,柔情地望着长河,轻声说道:“别尽冒傻气了,私奔,说得轻巧,往哪儿奔呀?你爹妈把你拉扯这么大,真能舍得他们啊?” “舍不得也没招儿呀,反正我不能看着你在这家里受气。就凭着我这身力气,到哪儿我都能养活你。” 艾小凤一下子扑到刘长河怀里,“长河,有你这些话,哪儿我也不去了,受气我也认了……” 这屋里说着悄悄话,那边屋里刘老大、刘老婆刚才是装睡,见艾小凤走了,也披上衣裳坐在被窝里唠上了。 刘老婆叹了口气说:“现在想起来,当时就跟玩儿似的,寻思用四个大饼子换个大姑娘,带回让儿子瞧瞧,没想到王八瞅绿豆----对眼儿,儿子一眼就瞧上她了。当初还乐呢,娶个儿媳妇这么便宜,真是应了那句话,’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真没想到,沾手上了,现在是想甩也甩不掉。” 刘老大装上一锅烟,点着了,吧嗒吧嗒猛抽两口,随后一股呛人的浓烟从嘴缝中夺门而出,先是细细密密的一根柱子,渐渐地呈喇叭状散开,刘老大觉得现在他的儿子就像这烟,越大越琢磨不透,越大越难以把握,他恨恨地伸出手想抓住一丝半缕烟波,可是那烟波见他的手来,却又从他指间悄悄滑过了,散开,终于无影无踪了,刘老大有些沮丧地说:“这事都怨咱那不争气的孬种长河。” 见老头子气又上来了,刘老婆提醒道:“小声点儿,淘儿刚哄睡着,别把他吵醒了。”见老头子还在埋怨长河,刘老婆故意问道:“现在这个小妖精有长河护着,难道就让她在咱老刘家生这个野种?咱再替她养这野孩子?” “早晚得叫她滚。” “那长河要是不让呢?” “他要是愿意滚就一块儿滚,滚远远的还省点儿心。”刘老大望着散开的烟波忿忿地说。 “你行了你,咱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想绝户,我可不想。”刘老婆听老伴竟然说出这样无情无义的话,知道他是被儿子气昏了头。 “当初还不都是你为了巴结老二,才把聪明漂亮的美玉过继给了他们。美玉通情达理,从小就有情有义,咱俩靠不上儿子,咱就靠她,怎么也是咱生的。” 见刘老大又埋怨上了自己,刘老婆辩解道:“当初,你把饭碗弄丢了,咱家又刚添了这个没良心的,那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这才……再说,美玉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至少她心里还有她爹妈的,你想,自打过继给老二以后,他俩对美玉多好啊,老二媳妇那么让她改口叫妈,她一直到现在都不叫,说明在她心里,咱还是她爹她妈。” “那叫驴脾气,叫不识好歹,她二叔二婶那么待她,供她上大学,这些年又没少接济咱家,叫爹叫妈又怎么了?” 刘老大把头一扭,“反正我还是觉着闺女亲。” “你呀,那叫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乎,过继出去的女儿就跟嫁出去的姑娘是一样的,养老送终你就别指望了。我看呐,美玉这孩子也是个不着调的玩意儿,一个女孩子家念书嫁人就得了,搞什么革命呀、土改呀、游行啊……那是女孩子家干的事儿吗?她二婶给她说的人家多好哇,----县长。她倒好成亲那天愣跑了,现在听说又和一帮大小伙子开荒种地去了,你说她着不着调吧?” 刘老大听老婆数落了一大堆,越听越听不下去,他重重地磕了磕烟袋:“真是妇人之见,告诉你,社会马上就要变了,这你不懂,就是大变天,可不能再翻老皇历说事了,女孩子家也有能干大事情的,咱美玉肯定错不了。” 刘老婆嘴角一撇,“那你就等着吧。” 刘老大烟也抽完了,把烟锅里的烟灰磕掉,就躺下睡觉,忽然想起了什么,就对老伴儿说:“等天暖和些,咱俩上龙脉去看看美玉吧。” “她不来看咱,咱反过来去看她,这不整颠倒了嘛!你呀,这头的葫芦还没摁下呢,你又去撩扯那个瓢。我养的,我还能说啥,找个县长有什么不好,就是不干,你说她是不是邪门?” “你呀,娘们儿见识,美玉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听说那个左县长跟前面的那个还没离,总不能让咱美玉给人当小吧?” “美玉的事有她二叔二婶给操心就行了,咱俩就把长河这头犟驴整好了吧。你呢,也别上那么大火,慢慢理顺吧,真要把他逼急了,他带上那娘们儿一走了之,咱俩这把老骨头棒子,不就杆儿了嘛?” 刘老大听老伴又在拿话逼他,火气又上来了,“这让人不省心的畜生,看他还能反了天了不成?” 看老伴又叫起来,刘老婆没好气地说:“不跟你说了,吃错了药似的,快睡,快睡!” 这以后的日子,艾小凤还照样在刘家待着,气还照样受着,长河还照样护着。让媳妇滚出家门这句话,刘老大和刘老婆终于没开出口,看着媳妇的肚子一点点鼓了起来,老两口越看越不顺眼,为了不让这两个混账东西给活活气死,老两口最终决定到龙脉去看美玉了。 §§第四十四章 敬意深深 开荒点上,一排排新建的职工住宅即将竣工,那些已经完工的房子,墙上是新刷的白灰,门窗的玻璃都已经安上,给人的感觉是整洁、明亮、舒畅.它们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战士,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精神,十分抢眼。那些没完工的房子,有的露着顶,正等着有人给它戴顶帽子,有的光着膀子,也在等着人给它穿件衣裳…… 武大为领着班子成员和林大锤看完了新住宅区的建设情况,又来到磨坊查看着新安上的五盘石磨,武大为亲切地拍拍刚安上的新石磨:“这回终于可以不用吃煮的粮食粒了。” 林大锤在一旁笑道:“老兄,这玩意儿太笨,今后得想法子弄台磨面机,要办机械化农场,啥都得配套嘛!” 话还没说完,王豆豆一溜小跑跑了过来:“林书记,左县长来电话,说洪专员一会儿要到县里来,找你有事,让你赶紧回去。” “好啊,我正有事儿要找他呢。”然后问王豆豆,“那座冲垮的桥修好了吗?” “左县长说已经修好了,林书记,我去送你?”王豆豆问道。 “好吧。”林大锤答应道。 庄大客气见林书记要走,有些舍不得:“林书记,你还得回来呀。” “当然了,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我要在这里和你们一起过冬。” 刘美玉问道:“武大队长,我是不是还得跟着去呀?” 武大为笑着望着林大锤,不置可否。林大锤领会了武大为的意思,连连冲着刘美玉摆手:“不用了,你现在是副大队长了,有分工任务,哪能还把心思都放在我这儿呢?你们不用担心,我到了县里,让左县长从医院再给找个人,这下总好了吧。” 说话间,王豆豆开着大卡车已到了跟前,林大锤朝众人挥挥手,上了车。车在荒原大道上奔驶着,一幅幅荒原景象从车窗前掠过,林大锤无心观景,他看着正在沉稳开车的王豆豆问道:“小土豆,最近,你和二妮处得怎么样了?” 见林书记问起这事,王豆豆兴致一下子提了起来:“上次你跟我谈话以后,我待她比以前更好了,她好像也比以前喜欢我了,不过……” “不过什么?” “她不笑,你说,她是不是不会笑呀?” “傻话,哪儿有不会笑的?她不笑,那就是还没有让她高兴的事儿,或者是心里有什么犯难的事儿呗。” “我好几次问她肯不肯跟我,她总不吱声,再问,她就跑了。我该怎么办呢?” 王豆豆一回头,车子跟着一歪。 “专心开车!” 王豆豆吐了一下舌头。林大锤顿了一下,说道:“你呀,这事儿不能急。你老问那个问题,怎么行呢。她不吱声,躲开,说明她心里确实犯难,一时回答不了,或者暂时还不愿意回答,你就不该再问了。你也得琢磨女人的心思,她在想什么,怎么想的,你知道吗?” 王豆豆憨憨地笑笑说:“不知道。我对她说,二妮姐,你要是不方便说,就这样,同意呢,就冲我笑笑,可她就是不笑。我又问她是不是不愿意跟我,她那表情怪极了,像是要笑,我怎么看着像哭呢?……” 这句话把林大锤逗得哈哈大笑,眼前的这个小家伙,多么天真可爱啊,多么真诚善良啊,多么朴实憨厚啊……林大锤被感动了。 左光辉自从知道了林大锤个人感情上的不幸,反而对他多了几分敬重,觉得他有男子汉的气度。为了工作,能把个人情感深藏不露,他受到过这么大的创伤,可是表面根本看不出,不像自己沾点儿破事就弄得一身骚。那天,在河边,又亲眼看见林大锤冒着生命危险带领大伙抢救物资,这一切着实让他感动。回想当时,他也曾几次想过跳下水去跟大伙儿一块干,但一看那湍急的水流,看着他们一个个冻得发紫的嘴唇,他的那一点点激情很快就没了,除了感动,他只能为他们祈祷。当那只油桶被激流冲跑的时候,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当林大锤孤身奋力挡住油桶的时候,他为他加油。但当刘美玉奋力去救林大锤时,他的心里又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他后悔自己的胆怯,后悔自己的一念之差没有踏上成为英雄的跳板,更失去了在心仪已久的美女面前表现自己的绝妙机会。……现在,一切都晚了。所幸的是林大锤与刘美玉仅是病人与护士的关系。要不然,他这只打翻的醋坛子,还不知会怎样呢?尽管这样,他还是想找林大锤谈一次,向他摊牌,告诉他刘美玉是自己的未婚妻。虽然眼下还没被刘美玉接纳,但我左光辉正在努力着,企盼能改变刘美玉,恢复这桩婚姻,这样的话,像林大锤这样的铮铮汉子,决不会跟自己去争刘美玉,甚至会主动离她远一点儿。 那样的话,他觉得自己也会像林大锤一样,把全部精力投放到工作上,只有把工作干好了,才会有人认可他,说不定刘美玉也会对他刮目相看。说干就干,他决定先去粮库看看,在他的潜意识里,觉得那个地方是他青云腾起的地方。现在征粮工作已经结束,他的重点工作应恢复到粮库的建设上,因为只有这一项工作的功劳可以全部归到他的名下。从设想、规划,到落实审批、投资、物资材料,直到组织施工,倾注着他多少心血。现在整个粮库已经初露端倪,并已部分起用,在这次征粮工作中,已经显现了它的作用……只有把这一块工作做好了,他左光辉才无愧于他的父老乡亲,无愧于党和政府这些年对他的栽培。 他来到了晒粮场,兴致勃勃地向正在干活的众员工挥着手:“同志们,大家辛苦了。”他觉得“同志们”这个称呼太官腔,于是改叫“大家”,可是“大家”并没有太关注他的到来,人们依旧干着自己手里的活,只是有几个人抬头瞅了瞅他,算是打过招呼了,这多少让左光辉有些扫兴。幸好干活的人群中,有个郑家二小子他认得,这小子又会来事儿,见左县长大驾光临,果然颠颠地跑了过来:“左县长,欢迎您!你们领导比我们辛苦多了,你们得操多大心哪。” 左光辉突然想起这儿有个叫刘小凤的,能以手代秤,一直有所耳闻,却未曾亲眼见识,便问道:“郑二小子,那个叫刘小凤的呢?” “走了,有病了,让一个来送粮的车老板给接走的。”郑二小子突然像发现什么秘密似的对左县长说道:“哎,对了,前些天林书记也来打听过她的下落,她到底是谁呀?她怎么有那么些领导关心呢?” 左光辉一听林书记也来打听过她,说明此人的确非同寻常,于是左光辉急忙问道:“你刚才说林书记也来打听过她?” “嗯,听说翟主任还上好几个单位去问过呢,问得可比你详细多了。” “那林书记透没透露找这个刘小凤是什么意思?” “那倒没说。” “那你知道那个送粮的车老板是哪家的吗?” “那天他跟刘老土鳖一块儿来的,这人以前没见过。”郑二小子讨好地说。 敷衍了几句,左光辉离开了新建粮库。刚刚获取的这些信息表明,那个叫刘小凤的很可能就是林大锤那个又嫁人了的新媳妇。别看林大锤不露声色,却一直没有放弃,暗暗地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还有那个把她带走的车老板,很有可能是刘小凤现在的丈夫,至少也是和她的再婚有着密切关系的人。左光辉告诉自己,快找林书记谈谈,除了向林大锤摊牌,还要多多关心林大锤的感情生活,毕竟是同病相怜嘛。而且自己平时对他也太不关心了,而人家林书记却一次次地关心他家着火的案子,帮他解决住房问题,还几次提及程桂荣的事,虽然被自己挡了回去,但人家毕竟是一片好心嘛。 今天接到洪专员的电话,左光辉立刻通知了林大锤。洪专员到了之后,左光辉估计林大锤也快到了,便到招待所门口等候,不到一袋烟的工夫,林大锤的车子果然到了。 见左光辉站在门口等,林大锤下车后马上迎了上去:“左县长,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呀?” “等你呀,洪专员已经来了。” “你这座桥修得可真快呀!洪专员找我有什么事?” 左光辉避开修桥的事说:“等你吃饭呢。你不在这些天,我这儿公事私事攒了好多,等洪专员的事完了吧说,咱俩好好唠唠,行吗?” “还有私事儿?” “是呀。” “你的?”林大锤问。 “也有你的,是咱俩的。” “哦,咱俩的,有意思,公事往一块儿凑,这私事怎么也往一块儿凑呢?” 林大锤这一问,把两人都逗乐了。 小食堂内餐桌上放着一盘拌凉菜,一盘水萝卜,还有一碟炸酱,另外还有两盘炒菜。洪涛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玉泉二曲,说这是大胡子首长托他捎来的。左光辉说了一通欢迎首长光临的话,饭局就开始了。林大锤听说这酒是大胡子首长给的,就向洪专员打听起来:“洪专员,大胡子首长怎么样,我好想他,你快说说,他想没想我呀?” 洪涛给林大锤斟满一杯酒说:“你是想酒了吧?本来今天这顿酒没你啥事儿,也不用等你,是大胡子首长让我给你捎一杯酒,这才把你找来了。你喝了,我就说。” 林大锤站起身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咂巴一下嘴:“这酒可真香,有劲儿。” “怎么,犯酒瘾了吧?” “哪能呢?今天才第二回喝,前些天为抢运物资,下水前,从庄大客气的酒葫芦里喝了一口。” “抢运物资的事,左县长跟我说了,就是没说那口酒的事。好了,说正事儿。大胡子首长首先问,我点名让这小子去开荒种地,他愿意去吧,我说愿意去,大胡子首长当时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别蒙我,他林大锤要是能痛痛快快答应,那就不是林大锤了。’我忙改口说,是让我关了三天禁闭,还不给饭吃,再配合思想工作,这才把他的脑子给别了过来。大胡子首长立即问我,你没把他饿坏吧。” 林大锤感动了,直点头。 洪涛继续说:“我又说起地塞夺粮的战斗,大胡子首长竖起了大拇指,说已经在报上看了你的英雄事迹,夸你们这一仗打得漂亮。刚才那杯酒就是替他敬你的。” 洪涛看看左光辉,“大胡子首长虽然没见过你,但是听说过你,也让我给你敬杯酒,来,喝了。” 左光辉站了起来:“让我喝酒我喝,但要说首长听说过我,那不可能。我倒是一直听说过这位大胡子首长。”说完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喝完后,把酒杯翻转,一滴不漏,然后瞧瞧洪涛。 洪涛见左光辉不信,就很认真地望着左光辉:“我一说完林大锤的夺塞战斗,就说到你胜利完成了征粮任务。” 左光辉尴尬地望着林大锤,一个劲地:“不,不。” 林大锤回敬了一个微笑:“左县长,别谦虚了。” 洪涛接着说:“我不管你们谁谁,谁立的军令状,我就认谁。大胡子首长说,在一张战报上看到过你的介绍,’打眼儿英雄----左光辉’。” 左光辉有些坐不住了:“过……过去的事了……别提了。” 洪涛笑着,头凑近左光辉:“大胡子首长说,以后有机会到你这龙脉山上打猎,还让你给他表演表演呢。” 左光辉放下筷子,急忙说:“不,不,不,我那都是碰巧的事儿,再说我一见首长,手就哆嗦,可别……” 林大锤在一旁解释:“他大胡子首长不像个大官儿,一点架子都没有。” 左光辉脸上沁出了汗珠。 林大锤想洪专员总不能因为一杯酒就把他叫过来吧,于是便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来意:“洪专员,我给你打的那个报告,有消息吗?” 望着林大锤一脸着急的样子,洪涛戳着他的脑袋说:“你呀,当县委书记了,还那么沉不住气,我这回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事。你找我,我就找大胡子首长,大胡子首长还找了更大的领导,定下了两件事儿,一是决定从苏联给你们买二十台拖拉机,还有配套的播种机、割晒机、压苗机、中耕机等。”林大锤还没听完就兴奋得呼地一下蹿了起来:“什么时候到货?” “看你,又耐不住了,是吧?还是打仗那劲头。现在订货,最早也得明年开春到。” “第二件事情,就是由你们选派一名有文化、懂专业,最好有些俄语基础的同志,过完年就随国家组织的一个农业技术培训团去莫斯科大学学习。这个人选一定要物色好,要做到政治上可靠,回国以后将作为我们办农场的主要技术骨干,列为重点培养对象考虑,怎么样?有合适的人选吗?” 林大锤胸有成竹地:“有,保证嘎嘎的!”他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当然是非刘美玉莫属了。 洪涛接着说:“我在东北局参加的这次会议非常重要,会议的主要精神就是,在全国即将解放,一个新的人民自己当家作主的国家即将成立的大好形势下,我们解放区要先行一步,搞好国民经济建设,为新政权提供必要的经济保障和经济发展的成功经验。落实到我们身上就是,要建设好新中国的大粮仓,解决中国人能养活中国人的问题。这不仅仅是办几个机械化农场的问题,不能光想着龙脉,要想着整个东北,更要想着全国。我们在开创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你们创办的农场要作整个东北农业发展的表率,我们东北要作全国农业发展的表率,要形成全民行动。你们龙脉在这个粮食战场上,要重振雄威,进一步发挥粮食生产、粮食储运、粮食加工的龙头作用。”他转头对着左光辉,“左县长,你的新建粮库一定要做大做强,这一下你可大有用武之地了,好好发挥你的优势吧!你们两个一个搞生产,一个搞储运流通,好好配合吧。” 洪涛的话像旱地里的甘霖,催生了生命活力;又像嘹亮的进军号,让人有从战壕里一跃而起的亢奋。左光辉激动地望了望林大锤,信心十足地说:“洪专员,你放心。我们一定努力,保证完成上级领导交给的一切任务。”林大锤此刻并不急于表态,就像炸药在爆发前有一段沉默,他的大脑却犹如导火索在“咝咝”地响着。他同样被鼓舞着和激动着,正想着洪专员所传达的这次大会的意义,以及即将压到肩上的是一副怎样的担子,但他想的更多的是在未来的工作中怎样去爆发。见左光辉信心十足地表态,他一手握住左光辉,一手握住洪涛,坚定地说:“这是时代赋予我们的特殊使命。让我们为了完成这伟大而光荣的使命,共同努力吧!” 洪涛从挎包里掏出一朵小白花,交给林大锤:“林书记,这是大胡子首长亲自制作的,让我捎来,请你替他送到’粮食纪念碑’前。” 林大锤站起身,双手接过白花,激动地说:“什么时候首长都没有忘记牺牲的战士们,我一定把他的情谊带到。也请你代我把英雄团战士们对他的问候带到,请首长保重身体,等到农场建成打粮的那一天,我一定带着我们亲手种的粮食去看望他。” “好吧!”洪涛望望林大锤,“还有,我把你妻子的情况也跟大胡子首长说了。” 林大锤不好意思说:“洪师长,你怎么什么事都跟他说呢?” 洪涛笑笑说:“不是我什么都和他说,而是他什么都问,我还敢撒谎?” 林大锤苦笑着:“他听了以后,都说什么没有?” “他急了,拍着桌子说,这是什么女人,真是瞎了眼了,居然把林大锤给甩了。要真是这样,她也不配做林大锤的媳妇。他还说,等有合适的,他要亲自给你保媒,让人把媳妇给你送来。你看他多向着你吧。” 这个信息让林大锤哭笑不得,他急得朝洪涛连连摆手:“哎呀呀,洪专员,这事万万不可!你要见到大胡子首长,千万给我说说,让他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洪涛见林大锤一副着急的样子,不觉想笑。其实,那后几句是他给添上的,没想到这个林大锤还真信了。婚姻做家长的不能包办,***领导就更不能包办了,美满的姻缘是两个人投合,又不是过冬发棉大衣。洪涛见林大锤认真了,马上改口说:“刚才左县长也还跟我谈你的事呢,他很敬佩你,对感情的专一。” 林大锤吃惊地说:“噢!”他没想到他的这点儿私事,竟然牵动了那么多人的关注。 左光辉歉疚地说:“林书记,我还没来得及和你细谈呢。” 林大锤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跟你们说白了吧。我跟艾小凤从小是青梅竹马,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相信她会变心。这里肯定存在着误会,等我弄清了事实,证明我错了,到那时,我也就死了心了,也没什么好牵挂的。所以我一定要尽快找到她,问个明白。” 洪涛吃了一口菜:“你呀,我知道你的脾性,不撞南墙不回头,好吧,那就抓紧吧。有了结果,方便的话,给我捎个讯。另外,你得抓紧给左县长安排个房子,他不像你就一个人。” 左光辉望望洪专员,心里又生出些感动:“洪专员,林书记已经安排好了,是我还没搬。” “左县长,既然来了,我也该去看看弟妹,她在宿舍吧?”洪涛问。 左光辉有些尴尬:“别,别了,她回老家去了,还没回来呢。”左光辉真怕这位洪专员再刨根究底地问个没完,幸好,洪涛打住了。于是三个人开始重点讨论如何贯彻落实会议精神,以及研究如何开创建设新中国第一大粮仓工作的新局面的具体措施。 当天就定下了第二天先召开各乡村书记村长会议,宣传并部署落实洪专员说的大开发、大生产的具体做法。由左县长负责安排通知,会上,林书记作重点发言。 辉煌的成果,诞生于宏伟的规划,和对规划坚定不移的执行之中。若干年后的龙脉,经济的飞速发展,和这两位新中国龙脉的第一任县长县委书记不无关联。 周泰安经过多方打探,终于弄清艾小凤现在是长春刘老大粮店的儿媳妇,他立刻把这消息汇报给了林大锤。当周泰安得知林大锤把找艾小凤的事交给了翟斌,就暗暗地着手打探了。他这人除了有这方面的嗜好,更有这方面的能力,并且肯为这样的事出力。为了确保消息准确无误,事先已经来侦察过一次。那次正好艾小凤跟着丈夫去龙门县拉粮去了,就借口讨口水喝,跟他的公公婆婆唠了起来。知道她家是有个媳妇叫林小凤。不知为啥跑了,是她儿子好不容易才从龙脉县粮库把她找着带了回来。见周泰安的话题老钉在他家儿媳妇上,刘老大他们就警觉起来,让他喝完水快走,少打听她儿媳妇的事。所以绝对差不了,事不宜迟,这天一大早,林大锤在周泰安的陪同下,就向长春出发了。 这天,刘老大、刘老婆一大早就到龙脉探望美玉去了,家里就剩下刘长河、艾小凤和淘儿。淘儿一个劲儿地哭,喂他东西也不吃,怎么哄也不行。艾小凤一摸淘儿的脑门,滚烫滚烫的,急得她直喊长河。刘长河正在完成他爹临出门前布置的任务----收拾粮仓,好准备存放新粮,听到小凤的呼喊,急忙过来,见宝宝烧得厉害,还不吃东西,艾小凤又是披头散发、满脸泪痕,也出不了门,就急忙抱起淘儿径自上诊所求医看病去了。临行前他叮嘱小凤,今天别营业了,关好门,自己一会儿就回来。长河走后,艾小凤便把大门关上了。 天下事真就这么巧。艾小凤刚把门关上没多大一会儿,林大锤在周泰安的指点下,顺顺当当地找到了刘老大粮店,见院门开着,而房门却紧闭着,就上前去敲门。 艾小凤在里屋听见外面有敲门声,便没好气地说:“敲什么敲,今天不开板。” 周泰安趴着门缝说道:“掌柜的,开门吧,我们不是来买粮的。” 艾小凤奇怪了,不买粮敲什么门,“谁呀?”边说边向门前走去。 林大锤听出是艾小凤的声音,心里一阵激动说:“小凤,是我呀,林大锤!” 要不说林大锤还好,一听说是林大锤,艾小凤气不打一处来,她紧走几步,两手把着两扇门,好像门外的人是狼是虎,门只要一打开,就会冲进来,把她撕碎吃了似的。她从门缝里看清了,敲门的人正是林大锤,边上站着的人是那天招工时见过的。她冲着门缝喊: “林大锤,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林大锤用力推着门说:“小凤,你把门打开,听我把话说清楚,你再赶我走也不迟呀。” 艾小凤背转身子无力地靠在门上,“你走,你走,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声音里充满了苦楚,充满了憎恨。 林大锤听艾小凤一连说出三个“我恨你”,更加肯定这是一场误会。于是,他隔着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小凤,我还是从前的那个我,你一定是误会我了。你现在恨我,但你也得有理由呀,总得开门听我说几句吧!”林大锤的话语里充满了宽容、劝慰,甚至恳求。 艾小凤见林大锤还是死缠不放,想起刘长河说一会儿就回来的话,就带着哭腔哀求道:“林大锤,你走吧,我不想跟你再纠缠从前了,要说的话我上回都跟你说完了,现在我啥也不想听。我丈夫马上就要回来了,让他碰到,你麻烦就大了,我求你了,别来搅和我的生活了。” 艾小凤执意不开门,林大锤知道再说也没用了,而且她提醒得及时,一旦她的丈夫回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他无奈地对周泰安摆摆手说:“走吧。” 车离了长春,终于过了那块“龙脉县界”的石碑。林大锤看到原野上一片金黄,麦lang滚滚,一些早熟的向阳地块,人们已经在开镰收割。他一下子兴奋起来,让车停下,与周泰安走出驾驶室,登上车后厢,然后关照司机慢点儿开,他要欣赏眼前这壮丽的秋色。 周泰安搞不懂了,在艾小凤那儿刚吃完闭门羹,林书记怎么还有这闲心呢?于是就说道:“林书记,您的兴致真好。我看您不管遇到什么棘手的事,随时都有灵丹妙药,点哪儿哪儿通。” 林大锤知道周泰安是在恭维自己,于是自嘲道:“我是个打铁的出身,粗粗拉拉的,哪儿有什么灵丹妙药,还能点哪儿哪儿通呢,连自个儿的媳妇都没通明白。” 周泰安赶紧说:“这我都看见了,你是真心诚意,这不怨你。” “那你说,怨谁呢?” “怨你那个叫艾小凤的女人呗。” 林大锤摇着头:“不对呀,你不是都听见了吗?她嘴里直喊着恨我呢。” “那她恨你什么呢?” “这也正是我搞不通的地方。” 今天这事对林大锤来说几乎毫无意义,没有交流,疙瘩就没法解开。他是抱着诚意来的,哪怕遭抱怨、遭指责、遭冤屈,他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只要艾小凤肯开口倾诉,把一肚子苦水倒出来,把对他的怨恨一桩桩一件件摆出来,林大锤也好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艾小凤除了恨还是恨,甚至恨到了不愿说,更不愿见的地步,只求他别打搅她平静的生活。从这些话中,林大锤感觉到自己一定是有什么事深深地伤害了她。凭着他对艾小凤的了解,她绝不会无中生有胡说一通,来推卸她再婚的责任;更不可能是受人挑拨,谁要想用几句话就离间他和艾小凤的感情,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唯一能使艾小凤变成现在这种态度的,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正如艾小凤所说,她确实看见了什么。林大锤扪心自问: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把艾小凤伤害成那样,可是他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他只好把这事先放一放。他相信:青就是青,白就是白;只要身正,就不怕影歪。今后总会有机会解释清楚的。 艾小凤在屋里听得汽车声渐渐远去,便推开门看看,见早没了人影,就关上门,回到屋里往炕上一趴,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没想到林大锤会来找她。按她那晚所看到的,林大锤是个没良心的,有了别的女人了,就把她忘了。可她也想不明白:既然他把自己忘了,那么,他为什么又几次三番地派人来找,还亲自找上门来?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还想继续欺骗她,继续玩弄她的感情?林大锤有那么轻薄吗?这绝不可能。俗话说’眼见为实’,那晚自己在门缝中看见的一幕是千真万确的啊,那还假的了吗?这正是她想不通的地方。难道人要没了良心,怎么说、怎么做都可以吗?林大锤截然相反的两种行为,又该怎么解释呢?于是,艾小凤陷入矛盾和痛苦之中。她决定不再往那个弄不明白的死胡同里钻,她告诉自己:既然已经许诺了刘长河,就该一心踏实地跟他过,任何不利于他们婚姻的事不去想,任何不利于他们婚姻的事不去做。她一下子想到了肚子里的这个不明不白的小生命,那是自己和长河、自己和这个家感情发展的最大障碍。虽然刘长河能容忍这个小生命,但那也是牵强的,那只是怕她多受苦,但公公婆婆是半点也容不得她携带这个小生命来到他们家的。艾小凤和公公婆婆的关系也日益恶化,就是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造成的,他们已经恨屋及乌。一旦那个无辜的小生命降生,肯定又将面临比别人更多的白眼、嫉恨和磨难,到时候恐怕连长河也保护不了…… 想到这儿,艾小凤怕了起来。她决定趁着小生命尚未诞生,自行堕胎。她忍住了哭,来到后院,看见粮食仓库前有棵大树,树干有一人粗,齐屋顶高处有个分叉,她不假思索地走了过去,要爬上去,然后再跳下来……可是,她从未爬过树,只记得小时候,大锤哥带她去玩,每当她快追到他的时候,他就往树上爬,叫她奈何不得;当她仰头瞧他的时候,他便随意摘些树上的野果、树叶扔她;当她真生气的时候,大锤哥就会麻溜地从树上下来哄她。当然大锤哥也不全是招她惹她,有时,大锤哥也带她去掏鸟窝,给她摘又酸又甜的野果吃……现在看到了树,这些儿时的记忆像飘散的白云又聚了起来。她端来凳子站在上面往树上爬,现在,她的重心已经全部都在树干上了。她双手紧紧抱住树干,试图用箍住树干的双腿往上用力,这一办法真不错,她感觉身子在往上挪动。她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挪动着,终于一只手可以攀住上面的树枝了。有手的帮忙,速度快多了,她终于攀上了那个分叉。她蹲在那儿,这是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她试图站立起来,于是抓住一根向上的枝条,慢慢把重心垂直上移,终于又成功了。她不敢向下看,刚才蹲在那儿时,她往下看了一下,顿时感到一阵晕眩。她仰头向上望去,她感觉离天近了不少,强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这是她有生以来达到的最高高度。她终于看见房顶了,有几家烟囱正冒着浓烟;她看见身边飞过的小鸟,落在离她不远的树枝上,她感到小鸟和她那么亲近,那么平等。一会儿,小鸟飞走了,而艾小凤却飞不走,她明白费这么大劲儿爬上来,不是来观景的,是要努力除去她所憎恨的大锤哥给她留下的祸根。她朝下望望,有些胆怯,她顾不得了,闭上眼,憋足了气,奋力将身一纵,跳了下去。她还来不及感受处于自由落体时的轻松和快感,就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感到浑身一震,脚下有点麻,屁股却很疼。她站起身,望望刚才往下跳的地方,不过才比一抬胳膊高不出多少,她使劲敲打着自己的肚子,知道她希望的事儿没发生,她想多跳几次也许能成,又一次怀着希望向树走去,这时她才发现墙角原来有架梯子,她把梯子搬来搭在房檐,这下她很轻易地爬到了房顶,她站直了身子,明显地发现,现在的高度又比刚才高出许多,地上的一切,仿佛一下子也小了许多,由于来回折腾,她额上已经沁出了汗珠…… 刘长河回来了,发现艾小凤不在,而通往后院的门却开着。他赶紧放下淘儿来到后院,看见了搭在房檐上的梯子,顺着梯子,发现了正闭着眼睛要往下跳的艾小凤。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把刚从房顶跳下的艾小凤稳稳地接在怀里。 艾小凤睁开眼,看见刘长河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柔情的责备:“小凤,你哪能这么折磨自己呢?弄不好,不但堕不下孩子,把腿摔折了怎么办?” 艾小凤在刘长河怀里放声大哭。 刘长河最听不得的就是女人的唠叨和哭声,他有些生气,说:“我这么说,你也不听,哭顶个屁用啊。如果你连我也信不过,我只好走了,反正和家里都已经闹翻了。” 艾小凤止住了哭声,她知道,刘长河和家里闹翻全都是为了自己。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男人,如果再失去眼前这个的话,那她就惨了。她紧紧地抱住刘长河,喃喃地说:“信----信----长河,我相信你,打此之后,我要是死了,连魂儿都是你的……” 艾小凤啊,艾小凤!满口的饭好吃,满嘴的话难说。你今日说的话,真能一辈子用生命去践行自己的诺言?我们拭目以待吧。 洪专员又来电话催了,放下电话,林大锤径直往左光辉办公室走去。左光辉刚开完粮库各施工组负责人会议,正在闭目养神,见林大锤进来,就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 “左县长,洪专员说的那个选送去苏联参加培训的人选,你考虑了没有?上面催着报呢。”林大锤开门见山问道。 “我想了,可一时找不到符合条件的人选,主要是上边的要求太高。”左光辉其实压根连想都没想过。 “我倒想好了一个人。” “谁?” “你看刘美玉怎么样?” 左光辉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她不行!她现在已经是副大队长了,肩负重任,要走了这一摊子怎么办?”左光辉反对当然是出于他与刘美玉的这层关系。现在,他正在努力修复两人的关系,凭他一个县长,娶她一个大学生,一个垦荒大队副大队长,还算般配。而刘美玉一旦出国深造,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先不说她将来回国后前程无量,就连他自己也觉着:再想挽回这门婚事,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即使想努力,也够不着了,当然,这些话是不能放到明处说的。 林大锤见左光辉不同意的理由,只是因为刘美玉刚被提拔为副大队长,于是解释道:“你说的这一条理由无关紧要,副大队长还可以找,而符合洪专员说的条件的人,却很难找到。刘美玉政治上可靠,事业心强,有股子闯劲儿,除了这些基本条件,她还具有一般人不具备的条件:有文化、懂专业,又有俄语基础。除了她,谁也比不了啊。” 林大锤说的句句属实。左光辉实在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说:“还是再考虑一下别的人选吧,这里建场的工作刚开头,正需要她呢,我看不合适。” 林大锤觉得自己把理由都说透了,左县长还是不同意,于是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左县长,你是不是还惦着同刘美玉的婚事啊?” 左光辉被林大锤点到痛处,却又没有勇气承认,只好说:“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林大锤一拍左光辉的肩膀,“你就别假装正经了,左县长,我的老大哥,你们俩的事,全县人民都知道。现在我嫂子来了,你即使想,也实现不了了,白费脑筋还无聊。这,我可说的都是实话呀。”说完笑着望着左光辉,仿佛能从他的表情窥探出他的内心。 左光辉原先倒是想找林大锤就这事谈一谈,没想到反倒被他抢先将了自己一军,弄得好尴尬。他见林大锤正笑着望自己,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我的意思是说刘老二两口子就这么一个过继的女儿,出国的事儿,恐怕他们舍不得,工作也不好做。” 林大锤见左光辉提不出像样的理由,就说:“老人那边好办,只要你不反对,这工作就让刘美玉自个儿去做,你看怎么样?” 左光辉不吱声,按惯例就算是同意了。送走了林大锤,他望着窗外发愣,一朵白云从远处飘来,在他头顶飘过,又渐渐地离他远去了,他心里像是被什么蜇了一下,隐隐作疼。 午饭后,县政府会议室的大门打开了,参加各乡村书记村长会议的人陆陆续续的步入会场。离会场大门不远的地方,东一簇西一堆的挤着不少看热闹的人,这些人成天闲着无聊,县里只要有点大事小情,就少不了他们的身影;除了看热闹以外,也有一些想着看笑话的人,陈玉兴纠集的一伙粮商就混杂在其间。 “林大锤从开荒点回来了,一歇没歇,又把各乡村书记村长都弄到会议室去了,不知他又要作什么妖。”陈玉兴首先挑起了话题。 “明白,他把那六七百个盲流子都弄开荒点去了,你想想,这一冬天一春天不得吃呀?一准儿回来弄粮食了呗!”说话的这个自作聪明,脸上现出得意的神色。 “这些个各乡村书记村长这回可要遭罪啰,别看进去时候一个个笑呵呵的,关起来一饿,就全傻了,然后要粮,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这是一帮幸灾乐祸的主儿。 “饿各乡村书记村长,别逗了!那一个个谁怕他呀,都是些穷棒子,哪个没挨过饿呀。”也有人不信林大锤还会用上回那招儿来对付这些人,他们想看看林大锤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王掌柜,你家粮店今天不开板啊?” “开个球,粮都征没了,城里粮食一紧,粮价就呼呼地往上涨,手里这点儿粮,谁还舍得卖啊?” “县里的粮店没一家开板的,老百姓买不到粮,直骂娘,有的都跑乡下去买了,乡下的粮价也跟着涨呢。这林大锤还能从他们屁眼里抠出粮食来?” “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刘老二也在离陈玉兴他们不远的地方,趴着窗户往里看。他纳闷儿,这回公安局的人怎么就不来了呢? 会场外的这些人,都认为林大锤组织的这次会议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来者不善。还是变着法的要粮食,却假借开会之名,一个个都等着看好戏呢,只可惜他们的算盘又一次打错了。 屋里,只有左光辉端坐在主席台前,林大锤正站着做报告,现在,他的报告已近尾声。 “……总之,这一次大生产运动,意义重大。全国解放后,能不能度过粮荒,解决全国人民的吃饭问题,关键看东北,东北看三江,三江看龙脉。作为龙脉人,我们深感肩上的担子的分量,我们要率先走在全国的前头,拉套不松半点劲。同时,我们也感到无上的光荣,历史把这样的重任和机遇给了我们,让我们在东北人民面前脸上有光,在全国人民面前脸上有光,在祖宗面前也脸上有光啊。” 底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但是,如果干不好,我们就是一巴掌打在东北人民的脸上,一巴掌打在全国人民的脸上,一巴掌打在我们祖宗的脸上。这,让我们龙脉人丢人现眼的事----我们能干吗?” “不----能----”会场上喊声震天动地。 “……因此,我再强调一下,大家回去以后,要趁着秋后还没上冻的这一段时间,最大限度的动员男女老少,把地头、地边、村子周围、房前屋后……只要是荒地都开垦出来。凡有大块荒地的,村里要统一安排;凡这次开荒打的粮食,两年不用上缴公粮。”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还有,今秋明春,凡一家能开荒五亩地以上的,五年内,除正常缴公粮以外,一切征粮,绝不摊派----自己的粮食,愿意留就留,愿意卖就卖,一律不加限制!” 底下像开了锅一样,热情顿时高涨。 林大锤在掌声和议论声中坐下,左光辉站起来,示意大家安静一下。他招呼了好一阵子,声音才勉强小了下来。“林书记的报告,非常重要,大家回去以后要抓紧行动,还有一件事就是----”左光辉望望窗户外正聚精会神趴着听会的粮商们,“居民反映粮店不卖粮,居民买不到粮食,有的就跑到村上去买粮。请你们回去告诉村民们,现在粮价好,有就快卖,秋收已经开始了,只要粮食一进场,那价格说跌就跌,新粮上来了,谁还愿意吃陈粮呢?好,散会!” 与会者议论着往外走,人人心里像揣着火种,要尽快回去点燃熊熊大火。沈大壮路过主席台与林大锤打着招呼:“林书记,我们人和村周围的荒地最多,加起来有三五百亩呢,也让我们开了吧?” “行,就批给你们了。另外,我和你说的垦荒大队和你们换种子的事儿,可别忘了。” 沈大壮拍拍胸脯:“你林书记说的事,我们能忘吗?” 屋里的会结束了,望着走出会场的人们一个个笑逐颜开,陈玉兴这些粮商开始纳闷了。 “林大锤,这人真是摸不透,咋就发善心了呢?” “净瞎掰,我说林大锤不会饿他们吧。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我可不等了,明儿就开板卖粮,再不卖,这些粮全得烂在手里。” “你还真上了他们的当了?你没听吗?到处都缺粮,那粮价能跌吗?” …… 不管这些粮商心里各自打的什么算盘,总之,第二天龙脉县里没有一家粮店歇业的。当然,许多人是看着陈玉兴这杆“风向标”的,刘老二也是。 §§第四十五章 亲情 车到了龙脉,刘老大夫妇虽然事先并未打算,但还是临时决定先去看望刘老二和方丽霞,把从长春来时带给刘美玉的点心,全数给了他们,还说了不少感激的话。刘老二夫妇则往他们耳朵中灌输了不少关于美玉的信息与评论,尤其是关于美玉在处理个人情感方面的,灌输中自然是以评论为主。本来就想请哥哥嫂嫂来帮着做做美玉的工作,还没等抽出空来,他们倒来了,这机会岂能放过。于是,刘老二方丽霞围绕着美玉的婚事先做起了她亲生父母的工作,这倒并没什么难的。刘老二方丽霞言来话去,终于让哥哥嫂嫂明白,自己这次去探望美玉的主旨是敦促女儿远离林大锤,重新考虑与左县长的婚事。 在刘老二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刘老二就让陈大磕巴出车送哥嫂俩。马车一路颠簸,开荒点终于到了。 武大为正从建房工地走来,见这两位城里打扮的陌生人,估计是来探亲的,就上前问道:“大叔大婶,你们找谁?” 见问话的是一慈眉善目的年轻人,刘老婆笑着回答:“这位同志,我打听个人,刘美玉是在这儿吧?” “你们是刘副大队长的----” “她是我的闺女。” “这么说,你们从长春来?” “是啊,这一路上可不太好走,总算找到了。” “哎呀,二老要说来,我派车去接你们呀,交通这么不便。”武大为说完朝屋里喊道:“王豆豆----你去告诉刘副大队长,说她的父母来了,顺便告诉炊事班,给准备几个菜。” “嗯哪。”王豆豆出了屋就一溜烟跑了。 老两口跟随着武大为进了办公室。武大为边给老人倒水,边自我介绍:“我叫武大为,在这儿负点责,是不是刘美玉同志没去看望你们,心里不放心呀?” “俺家美玉从小就在外面,我们也习惯了,没啥不放心的,就是时间长了,她又不回去,想了,过来看看。”刘老大接过水杯说。 刘老婆四下打量着:“是啊,是啊,这人老了,就是发贱。”她一边看一边想,倒是听美玉说起过这马架子,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四边透风……就问:“美玉她们也住这房子吗?” 从刘老大夫妇的神色中不难看出他们的内心活动,武大为说:“眼下,大家都住这样的房子。这儿的条件是艰苦,刘美玉同志可真是好样的,一个城市姑娘,为了她的理想,不怕吃苦,和大家一块儿在这儿奋斗,很不容易啊。不过,这马架子也只是临时的住所,过冬肯定不行。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搬新房了,一会儿我带你们看看去。” 正说着,刘美玉一路小跑着进了屋:“妈----爸----” 刘老婆站了起来,只见女儿挽着裤腿、袖子,红扑扑的脸上满是汗渍,衣服上沾满了泥点……刘老婆心疼地搂过女儿说:“美玉,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哎呀,快叫妈好好看看。” 刘美玉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说:“妈,这样子不好吗?我们这儿都是这样啊。” 武大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刘老婆端详着刘美玉,忍不住要掉泪,“姑娘,你瘦多了,晒黑了。” 刘美玉攥攥自己的胳膊,笑着说:“妈,瘦了怕啥,你们没看我比以前长得更结实了吗?” 刘老婆嗔怪地说:“你呀,念了大学,还干这泥腿子的活儿,哪值呀?” “妈,我可不是娇小姐!我现在是这儿的副大队长了。”刘美玉骄傲地自我介绍着。 刘老大见老伴搂着女儿说个没完,于是插嘴说:“昨晚你二婶都给我们介绍了,说你管着这里七八百号人呢。” 刘老婆惊奇地问:“就你自己?” 刘美玉羞赧地:“哪能呢?主要负责的是武大队长,就是刚才出去的那个。我们几个人协助他共同管理。” “看把你能耐的。”刘老婆终于开心地笑了。 刘美玉见爸一个人坐在边上,也插不上话,便问道:“爸,现在城里粮价怎么样?” “涨,涨,涨得没个谱儿。前一阵子吃地塞里的粮,价格稳了一阵子,现在又不行了。” 刘美玉拉着刘老大的胳膊:“爸,你出来,我领你看看。”刘老婆也跟着一块儿走了出来。 刘美玉自豪地指着一望无垠的荒原,以及远处星星点点的开荒大军说:“爸,妈,你们瞧,这儿的荒原多么大啊,无边无沿,要是把这里的荒地都开垦出来,那可就是个聚宝盆啊。这儿荒原土质肥,种啥都能长,明年就能打粮食。像咱们家这些开粮店的,想到这里买粮恐怕都排不上号呢。” 然后刘美玉领着父母参观了垦荒大队目前的全部家底,介绍中充满了对未来宏伟目标的憧憬,以及生活在这个群体中能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艰苦的生活条件进行较量所生成的自豪。美玉身上所体现的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也深深感染了两位老人。中午,武大为在办公室给两位老人接风洗尘,炒了几碟菜,既说不上丰盛,也说不上品质,但垦荒大队这些人的热情,刘老大夫妇是实实在在地领略到了。 饭后一家三口来到美玉的宿舍,刘老婆掀开炕席摸摸:“美玉,这铺怎么这么潮啊?” 一会儿她又把手背贴到墙缝上:“美玉,这墙怎么透风啊?” 刘美玉乐着:“妈,我已经习惯了。八百多人,人人能行,我咋就不行呢?还有不少人睡露天大铺呢。现在是创业,重点是开荒,以后我们的生活会慢慢改善的。” 刘老婆拉着美玉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姑娘,你可遭老罪了。”说着说着话题自然就扯到美玉的婚事上。“美玉啊,妈虽说把你过继给了你二叔二婶,可这些年,妈最牵挂的还是你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和左县长的事怎么样了?” “妈,别提这事了。” “怎么能不提呢?这是你爸和妈最挂心的事儿。你说你,为这事,让你二婶又哭又闹又上吊,吓死人了。”刘老婆故意往事上拉扯。 刘美玉笑笑:“我二婶那人就那样,装神弄鬼的,你以为她真上吊呀?她不过是吓唬你呢。” “别胡说!哪能这样埋汰你二婶。其实啊,嫁个县太爷有什么不好。”刘老婆叹惜道。虽然她并不想被方丽霞刘老二当枪使,强制干预女儿的选择,但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女儿和左县长的事儿能成。 “爸,妈,准是二叔二婶又跟你们说啥了吧?他俩呀,别的啥都好,就这一条,太让人受不了。为啥非要逼我嫁给左县长呢?在这件事上,他们考虑的只是他们自个儿的利益,就不管我的感受。” 刘老婆其实对左县长也并不反感,假如女儿能嫁给了左县长,这样女儿能过上好日子,自己有这样的女婿,说起来脸上也有光,但不明白的是女儿为什么那么犟,就问:“美玉,妈想知道,你是为什么不肯嫁左县长,左县长有啥不好呢?” 美玉一听就知道妈果然是想替二叔二婶充当说客,就说:“左县长,比我大十来岁不说,另外,还有个老婆,他想把老婆休了,不但没休成,人家还撵来了。别说他是个有家室的人,就算他是个大小伙子,我也不干。最关键的是我对这个人的印象不好,虚得很,根本不是我想嫁的那种人。” 刘老大不满老伴还想撮合女儿和左县长的事,就白了刘老婆一眼:“你少给我多嘴,美玉做得对,当了官,就嫌弃自个儿老婆,这叫啥人啊,管他什么县不县长的,爸支持你。” 刘老婆见两人都不爱听她说的,就说:“既然左县长不成,这样吧,妈回长春以后给你在城里张罗一个,听说那些留在城里军管会的军官们的岁数都不小了。” 刘老大听老伴的话越说越不着调,瞪了刘老婆一眼:“你能耐,你给她张罗,那她二婶还不得疯了呀,说他们家把姑娘养大了,又让你给勾扯回去了。” 刘老婆自知没趣:“可也是。就你二婶那个妖道劲儿,我可不敢招惹她。唉!你这个姑娘,真是愁死我了。” “愁啥,咱美玉还怕嫁不出去?”刘老大不以为然。 见老两口为了自己的婚事拌嘴,刘美玉撒娇地摇着刘老婆的肩说:“妈,你们就别在这事上为我操心了,我……” 见美玉欲言又止,刘老婆赶紧追问:“这么说,你心里有人了?” 刘美玉低着头,羞答答地:“我们县委书记不错,我喜欢。” “那好啊,我说咱美玉心里有谱吧。”刘老大高兴地对刘老婆说,“就你操的那心,操了也白操。” “那人怎么样?给你妈介绍介绍。”刘老婆并不搭理老伴的讥讽。 “他呀,大高个,威风凛凛的,叫人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尤其是他那一双眼睛,特别有神,能让敌人失魂落魄,能让困难中的同志看到勇气和力量。小心眼的、编瞎话的、卑鄙龌龊的人,都不敢正眼瞧他的眼睛。因为他的胸襟坦坦荡荡,无私,无畏,充满智慧和善良。他叫林大锤,不过我是喜欢他,他可没说过喜不喜欢我。” “那妈找人替你说合说合去。”刘老婆性急地说。 “妈----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我的事儿,我还没怎么的,你倒先惦记上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说实话,爸妈从长春来看望自己,刘美玉真的很高兴,关心自己的婚事也是应该的,哪有当爹妈的对儿女的婚事不闻不问的呢,可是她有一条原则,就是不能干涉。像她这样接受过新思想教育的女大学生,还能屈从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可是刘老婆毕竟是旧观念模子里挤压出来的女性,她又怎么能理解美玉的新观念新思想呢?倒是像刘老大那样相信自己的女儿能够自主、自立、自强,反倒省却了不少麻烦。 在垦荒大队,人人都在忙,刘美玉也不能总陪着,她有自己的一大堆事儿要干。转来转去,闲人只有刘老大夫妇两个,什么手也插不上。第二天吃完午饭,尽管武大为等人竭力挽留,老两口还是执意要走。武大为只好派车让刘美玉把两位老人送到了龙脉。 车到龙脉,天也快傍黑了。刘老二招呼司机吃饭,司机推说还有事要赶回去,就先走了。方丽霞整了几个菜,一家人围桌而坐,晚餐一开始,刘老婆谈起了这次去垦荒大队的感受:那儿的地怎么怎么大,那儿的条件怎么怎么苦,那儿的人怎么都那么乐观,她相信那儿的前景一定会非常美好。话说了一大溜,方丽霞见还没扯到正题上,就用筷子指点着美玉暗暗提醒她,刘老婆这才想起这次去垦荒大队前,她二叔二婶所交代的使命,于是就说:“美玉的婚事,她自己心里有谱。她相中的人是林大锤,就是你们这儿的县委书记,左县长在她那儿根本就没戏。现在的年轻人,主意太正了。咱说的那些,他们也听不进去,咱也管不了,还是别管了吧。”谁知方丽霞听了把筷子一拍:“不行,咱美玉说什么也不能嫁给那个打铁的!这个林大锤凭一身抡锤的傻力气,在部队混了个团长,到咱龙脉来当了县委书记以后,我看他虎拉巴叽,办事说风就是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咱美玉哪能嫁给他呢?” 刘美玉听她这么毫无凭据的埋汰林大锤,忍无可忍,于是,她气呼呼地说:“二婶,你说话咋不负责任呢?说这些话,你有凭据吗?” 刘老二心里就惦着他那两万斤粮食的事,一听美玉说到凭据,赶紧帮腔:“咋没凭据,他用那一张破纸条,哄走我两万斤粮食,我怕他演的就是一出空城计呢。” 刘美玉知道二叔把粮看得比命还重,但没想到他竟然连他亲侄女担保的事儿都不信,于是坚定地说:“二叔,你怎么出尔反尔呢?借粮的事也是你自己同意的,现在却说哄走你两万斤粮食,说话怎么不负责任呢?再说,还有我给担保呢!林书记他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不许你随意糟蹋人家!” 刘老二反唇相讥:“你呀,是鬼迷心窍了,叫他给蒙住了,被人家利用了还不知道。” “你除了知道你的粮食,还知道啥?”刘美玉也火了。 “美玉,你怎么跟你二叔说话的?”刘老婆呵斥道。 看着美玉不吱声了,刘老二的气也慢慢地消了,他望着美玉,不紧不慢地说:“你二叔我不计较你,就我吃了这么些年的咸盐,还看不出来?他林大锤办事太隔路,说不定哪一下子’虎’不正,就会在龙脉县砸锅。” 刘美玉不想再和二叔作这无谓的争论,便闷着头自顾自吃饭,这倒是让方丽霞逮着了机会:“美玉,你二叔劝你也是为你好嘛。那个左县长,办事就是比林大锤稳当,虽说好摆个谱,那也是人家有谱摆呀,人也讲究。就说刚跟他提亲那会儿,对咱家那个照顾……” 刘美玉实在不忍再听下去了,把头一昂说:“二婶,你们看事儿都看哪儿去了,这么眼皮下浅。” 刘老婆见女儿说话这么没好歹,怒目说道:“美玉!你二叔二婶供你念了大学,怎么学得这么不懂规矩,有你这么跟你二婶说话的吗?” 方丽霞倒也并不计较,“不要紧,自己家的孩子嘛!”她望了望美玉说:“要说你二婶眼皮下浅,你爸你妈能跟我说到一块儿去?就说这做生意,眼皮下浅不就看你来买粮给不给钱,给的够不够数,对吧?”说完就望着刘老大夫妇。 刘美玉不耐烦地回敬说:“你们今天怎么啦?一会儿林书记,一会儿左县长,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告诉你们,要再跟我唠叨这事,我就去当尼姑,谁也不嫁了。” 这最后一句话像让每人吃了噤声丸,一下子,谁也不再吭声了。 刘老大听了半天,弄明白弟弟、弟媳就一个心思:要拿美玉做筹码,把她嫁给左光辉,可以换来对家里的照应,而林大锤是不明白这一点的。但想到美玉已经过继,自己也不便多说,见大家都不开口,就说:“美玉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她有新思想,想事儿办事儿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她有她的想法。我们做长辈的尽了心也就好了,也不必太过于操心。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父母包办,美玉她自个儿的事相信她能拿捏得住。不过,做小辈的也应该体谅长辈的良苦用心,不能没规没矩,说一句顶一句,这成何体统?” 这一番话说得四平八稳,于是关于美玉的话题也就此终结。接着又谈了些淘儿啦、长河啦、粮价啦之类的话,也就结束了这顿晚餐。刘老二留哥哥嫂嫂住了一宿,美玉送走了父母,仍回她的开荒点去了。 炊事房里,程桂荣在烧火,炉膛里的火光把她周身映得通红。门开着,风直往炉膛里钻,风遇着了火,火被撩炽得更欢了。程桂荣却有点冷,她往灶前蹭了蹭。王豆豆披着棉大衣走进炊事房,见人人都在忙碌,唯独缺了程桂荣,便东转转西转转。金立荣早明白了他的心思,说:“小土豆,找你二妮姐吧?” “没有,随便转转。” 明知王豆豆心里想着,嘴里却又不肯承认,金立荣就想故意逗他一逗,就说:“小土豆,你二妮姐病了,大家都在忙,也没人照顾她。”说完就观察着王豆豆的脸部表情的变化。 王豆豆果然不识逗,紧张地盯着金立荣,着急地问:“哎呀!这是真的?你怎么不早说。”说完扭头撒腿就往女宿舍跑,这时,身后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让他止了步,回转身来,只见金立荣、庄青草、方红霞等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骗我?”王豆豆这才知道自己受了骗,问:“她在哪儿?” “你不是不找你二妮姐吗?她在屋后烧火呢。” 王豆豆也顾不得别人笑话他,猴急地往屋后跑去,见程桂荣蜷缩在炉灶旁,正在往炉膛里添着柴禾,就把棉大衣脱下给程桂荣披上,关切地说:“二妮姐,天凉,你早上上班早,晚上下班晚,这大衣就送给你吧。快把大衣穿好了,晚上睡觉还能顶一床被子呢。” 程桂荣感激地抬头望望身旁的这个小土豆,一脸的真诚,还知道疼人。她脱下大衣硬塞到王豆豆手里,推脱着:“不用,不用,我不冷,你自己留着用吧!” 王豆豆见程桂荣不肯收,就把大衣往边上柴禾垛上一放,撒着欢儿跑了。 炊事房里还在议论着王豆豆和程桂荣。方红霞对着庄青草的耳朵说:“你说,这个小土豆人可真不错,就是和他二妮姐不般配!一个个子那么小,一个人又长得那么老,两人走在一起,别人还以为是他妈呢!哈哈哈……”说完,忍不住大笑起来。 “去你的,别胡说八道!”庄青草正忙着往锅里倒豆油,她要做豆芽萝卜汤,油烟起来了,她感到有些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方红霞赶紧把切好的葱花往锅里一撒,“嗞----”地一声,葱香伴着油香立刻布满了整个炊事房。庄青草实在憋不住了,她把头扭向一边,“哇----”的一下呕吐起来。 金立荣、方红霞立刻赶了过来:“青草,你怎么了?” 见庄青草脸色不好,金立荣对方红霞说:“你让二妮先把火停了,锅里放上水。我先送她回宿舍休息,找金大夫来给她看看。” 庄青草摇摇头:“没事的,这些天,也不知咋地,一闻到油烟就想吐,过一阵子就好了。” “不行!快看病去吧,这里有我呢。”方红霞说着从庄青草手中接过炒菜的大铲。 庄青草被金立荣送回宿舍去了。经过金晓燕的检查,庄青草的的确确是怀孕了。这个消息像一声炸雷,把庄青草炸懵了,她只觉得眼前发黑,一下子晕了过去。等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铺上,金晓燕、刘美玉在身旁守护着,听金晓燕说:“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我们走吧,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她俩走后,屋里只有风在拍打门户的声响。庄青草脑海里又浮现出王老虎狰狞的面目,耳朵里又响起了王老虎那下流的yin笑声,她想起了那时自己像一只无助的羔羊,恐惧地望着一步步逼近的虎狼……她不敢再往下想,那情景每每想起都令她毛骨悚然。自从地塞战斗结束后,庄青草努力把自己融入新的伙伴中,融入到工作中,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每一天都过得那么充实,那么快乐。那悲惨的一幕也就渐渐地淡忘了。现在,自己肚子里的胎儿又让她回忆起她生命中耻辱的一段,那是仇人王老虎留下的种,该怎么办呢?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又让她变得心烦意乱起来。 庄青草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没过多久,这消息也传到了武大为这里,犹如晴天霹雳。他最担心的结果还是发生了,和庄青草确立关系以来,庄青草在王老虎那儿忍辱含垢的那一段生活,他想知道,却总是难以启齿。他知道,只要这话一出口,就等于是在揭庄青草的伤疤,他不忍心再伤害他心爱的人了,于是,这就成了武大为的一块心病。现在,厄运终于降临了,他该怎么办呢?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实。他想到了庄青草,想去看看她,此刻她一定更痛苦,更负疚,他不知道她会怎么折磨自己,他应该到她的身边,给她一些安慰。可是,怎么说呢?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又怎么去安慰别人呢?他的心在滴血,额头上沁出了大颗的汗珠。此刻,他不能去她那儿,不能让自己的痛苦来加深她内心的负疚和痛苦。他现在需要发泄,于是一扭头冲出了屋,在荒原上拼命地跑,他不知要跑到哪里,跑啊跑啊,终于跑得筋疲力尽了。他向四周看去,自己已经跑到了龙脉山里。他想起这个地方原来是王老虎的山寨,山顶上的那杆虎形旗早已化作了尘埃,脚下曾是被王老虎霸占的地塞粮库。庄青草就在这里遭受了王老虎的蹂躏,他在这里为救庄青草还挨过王老虎的一枪,可这个大恶魔居然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了。武大为恨得咬牙切齿,他掏出手枪,冲着地库入口方向“砰----砰----砰----”一连放了三枪,并歇斯底里地喊道:“王老虎,你上造八辈子孽,下缺八辈子德,我跟你没完----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畜生----” 不料,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动了地库的守卫部队,以为有敌情,便循着枪声迅速出动。当在山坳里发现开枪的人是武大队长,以为他是在打猎,问了几句就撤回去了。 庄大客气一整天都在挖河工地上。庄青草和刘美玉、金晓燕商定:这事,谁都可以告诉,唯独对她爸要瞒着,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她是怕她爸接受不了,更怕她爸错怪了武大为。 傍晚时分,庄大客气回来了,一进场区就有人告诉他,他女儿病了,他扔下工具就往庄青草的宿舍跑。当他慌慌张张地闯进宿舍,见青草躺在铺上,金晓燕在边上照料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说:“青草,你这是怎么啦?啊?” 青草见父亲来到自己身旁,稍稍欠了一下身子,招呼道:“爸,您坐!” 金晓燕望着他们父女俩,对庄大客气说:“庄大叔,现在没事儿了,她没什么毛病,就是劳累过度,一下子晕倒了,给她打了针,吃了药,休息休息就好了。”金晓燕不会撒谎,说话时脸红心跳的。 庄大客气这才松了口气说:“哎呀,刚才听人说你病了,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这时,在外面折腾够了的武大为拖着疲惫的身子,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走了进来,见了庄大客气也不搭话,径直走到庄青草的身边。 庄大客气带着责问的口气问:“大为,喂,叫你呢!青草晕倒了你知不知道?” 武大为懒懒地答道:“知道。” 这一下,庄大客气更来气了,“知道,你怎么像没事儿人似的呢?啊?”他越说越激动,“我跟你说,我可是答应把姑娘给你了,你忙,我理解,可是在她有病的时候,你也不能不管不顾啊,瞧你这蔫头耷脑的样子。” 庄青草见爸把事全弄拧了,还摆出一副老丈人训女婿的架势,不问青红皂白就迁怒于武大为,怕爹把他逼急了,又不知会干出什么傻事来,于是就吃力地喊道:“爸,你知道啥呀?” 金晓燕见庄大客气错怪了武大为,也赶忙替他解释:“庄大叔,你不知道,武大队长不是这种人!” 庄大客气的倔脾气一上来,不依不饶地说:“反正,闺女是我的命根子,她要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庄青草生气了,撅着嘴说:“爸,快别说了。” 庄大客气还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我不说?这还没结婚呢,我要不说,往后你们结婚过日子你要遇上这样的事儿,像他这样能行吗?啊?” 武大为是个聪明人,庄大客气责怪自己对庄青草的病不尽心尽力,一屋子人都不解释,知道是把怀孕的事瞒下了,也就将计就计地赔不是:“庄大叔,是我不对!” 庄大客气就愿意听年轻人说服软的话,见武大为认了错,也就不再计较了:“好,年轻人知道不对就行,以后改就好。” 庄青草见武大为受了委屈还要认错,心里很不好受,又不好说穿,就对庄大客气说:“爸,你累了一天了,快去吃饭吧,我要和大为说会儿话。” 金晓燕知趣地说:“庄大叔、美玉,走,咱们吃饭去吧。” 屋里只剩下武大为和庄青草两人了。庄青草一下子扑到武大为的怀里,哭泣起来:“大----为----,我对不起你!王老虎这王八蛋,干的缺德事,让你来背黑锅。这事又不能对我爹说,他老人家要知道了,非得气疯了不可。大为啊,委屈你了。” 武大为抱住庄青草,听她哭诉着。左一句“对不起你”,右一句“委屈你了”,让武大为心里很不是滋味。庄青草一个姑娘家被王老虎抢了去,她有什么错呢?他不能再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他听不下去了,就说:“青草,你别说了,当初咱俩好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你被王老虎抢走那么多天,我担心可能会有这样的后果,但我尽力往好处去想,可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不过,你要相信,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半点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恨王老虎,这笔账要算在他的头上。这事,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我能经受得住。” 庄青草听武大为跟自己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她理解武大为,哪个男人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呢?让自己心爱的人怀上自己仇人的孩子,还要替仇人背黑锅。她被他深深地感动了,眼泪汪汪地看着武大为:“说句老实话,我被抓到王老虎那儿,想死的心都有,与其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可是每当我想起我爸,这一念头就打消了。我们父女相依为命,我要是没了,他该怎么活呢?我爸对我……”她又抽泣起来,“我是想,只要不死,总能盼到出头的那一日,所以,我就算强挺着活,也要为着我爸活着……” 武大为和庄青草虽说已经处了一段时间了,但还没有像今天这样两人敞开心扉推心置腹地谈过。武大为说:“青草,我知道你们父女之间的这份感情,你有这颗孝心,你善良,我能拥有你的这颗心,就知足了。” 庄青草感动地哭出了声:“大为,你真好!” 武大为也动情地抱紧了青草:“我是军人,虽然是因为救你而负的伤,但这是我作为军人应该做的,你也不要有报答我的念头,如果仅仅是那样,我不能接受。” “大为,我爱你!”庄青草把武大为抱得更紧了,彼此能感受到对方咚咚的心跳,停了一会,庄青草松开手,认真地望着武大为说:“大为,这肚子里的孩子,我想做掉他,可是我害怕,我妈就是得了产后风才死的。”说着打开包袱,捧起那双绣花鞋,给武大为看,“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 武大为接过那双绣花鞋,那是一双绿色缎面软底鞋,鞋沿是黑丝绒滚口,鞋头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武大为看着庄青草的肚子,突然做出一个果断的决定,便对庄青草说:“看来你爸现在还不知道你怀孕这事,不过,纸总包不住火,这事儿迟早是要露馅的,不如咱俩立马结婚,这样纸不就把火包住了吗?再说你爸他也不知道我是哪儿负的伤。” 庄青草又惊又喜,她望着武大为,拍拍自己的肚子:“你放心,这小崽子一生下来,我就把他弄死。” 武大为制止道:“别胡说,这样做,你就不是庄青草了。”他苦笑着说:“你肚子里虽然是王老虎的孩子,可这孩子没罪啊,再说这也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多么博大的胸怀啊,庄青草激动得泪如雨下,她心里发誓,要一辈子待武大为好,伺候好他,啥事都依着他,顺从他,宁可委屈自己也不委屈了武大为。那时的女人能做到这样便是大贤大慧了。 §§第四十六章 毒计 这是条龙脉县的主街,白天人群熙熙攘攘,展示着城市的热闹和繁华,可一到了晚上,只在中心城区还算得灯火辉煌,离开中心城区的马路和人家,就都掩埋在黑暗之中了,即便有灯,也跟鬼火似的,没一星点儿人气.晚上,在这中心城区,也只有这大鼓书茶楼和附近的几处饭馆仍还显示着城市和农村的差异,听大鼓书就算是这城里人少有的一项精神生活了,有些档次的,就上茶楼要得一壶茶,再点几样小点心,悠闲地吃着听着;没啥档次的就跑小饭馆里,在酒精的作用下划着拳使劲吆喝着,寻求着精神上的释放。当然,有闲心有闲钱能总往这儿来的,在这县城里,还只是少数。再说,现在解放了,烟馆和妓院早就被政府取缔了,夜生活也就剩下这两个去处了。 王老虎按指令来到茶楼二楼一个靠窗的桌子坐下,他自打地塞一战死里逃生以后,又巧布疑阵,制造了被狼吃掉的假象。为了隐身在这座城市,他按虎爷的指令破坏了声带,改变了自己的发声,每次外出都精心化妆,戴上头套、墨镜,黏上胡子,在确信自己不会被人认出后,才敢动身。这些日子里,他没有了往日的威风,想离开这地方,但虎爷不让。他想,拼上一死,放一把火,杀几个人算了,这样也比当缩头乌龟强。但虎爷说要等待时机,就像风筝,想怎么飞总有跟线牵着。今天是虎爷和他约定的日子,他估计该有行动了,于是提前到了这大鼓茶楼。 马奇山听左光辉说县里发现敌台发报的可疑频率,于是轻易不敢对外联络,随着战争的一日日吃紧,他和上峰也失去了联系。他想回南京,回他自己熟悉的那个阵营,但总得干一两手漂亮的活儿,好做见面礼,否则,谁能信你呢?干活儿,只能靠王老虎和自己了。干什么活,怎么干,他心里还没有数,而且最近一阵,他总感到林大锤的存在对他是最大的威胁,无论是在县政府还是走在大街上,他都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似乎所有人都是林大锤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而他马奇山随时会被人揪出来,扒开画皮,露出真面目。 于是,马奇山牙咬得格格响,终于决定先干掉林大锤。这样,他后面干什么事才没有大的阻碍。所以,他约了王老虎在此地碰面。 天渐渐黑下来了,茶楼的生意开始兴隆起来。王老虎等得有些不耐烦,正在这时,马奇山上楼来了,他若无其事地选了张临窗的桌子,背对着王老虎坐下,这样不至于太引人注目,又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两人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听着茗草的开场白: “开场前,我先说一段:县委书记林大锤。 铁匠出身的林大锤,可谓天下事第一锤。 这祖上传下的这把锤……” 马奇山嗑着瓜子,王老虎却有些沉不住气,他沙哑着嗓子,像是在自言自语:“怎么跑哪儿都是林大锤?虎爷,你得赶快筹划事儿,咱得了完事好走呀。” 马奇山装作专注地听茗草唱曲,用手托着下巴低声说:“知道,林大锤这家伙奸诈得很,我总觉得后面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整不好,偷鸡不成反搭条命。” “那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呀!”王老虎声音里带着烦躁不安。 马奇山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反复想过了,只要有林大锤在,我们什么事儿也别想干成。干不出几件漂亮点的事儿,我们又怎么回南京?” 王老虎环顾四周,问道:“那怎么办?” 马奇山用托下巴的手往脖子上一横:“只能这样了。” 王老虎兴奋起来,“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吧。” 马奇山斥责道:“你这笨蛋,地塞粮库这么好的地方就是因为交给你才弄丢了,弄得今天有家难归,有国难投。” 王老虎也不无悔恨,叹口气道:“你别说了,我的弟兄们全交代了,为这事儿,我把肠子都悔青了,只怪我把小鬼子这地塞估计得太神了。另外,也怪你非得让我把林大锤留着,才没有送他回老家。等着吧,他迟早会要了你我的命!” 见王老虎这么悲观,马奇山把眼一瞪,说:“你这个废物,我们既要把他干掉,还要把自己保护好,这样才好干大事呀。” 王老虎不解地说:“把他干掉,自己不也就玩完了,还能干个屁事?” 马奇山真想臭骂他一顿,想到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也就忍下了。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忽然有了主意,便问道:“我们藏在山神庙里的那东西还在吗?” 原来王老虎做山大王时,曾按马奇山的指令在山神庙的神龛下面建了个密室,后来王老虎下山从商,就把一些暂时用不到的物品都藏匿于此。见马奇山问,就说:“在呢。你要什么?” 马奇山手指朝下,做了个“捻”的动作。 “要钱?”王老虎一脸的疑惑,他上哪儿弄钱去呢? 马奇山有些不耐烦,又重复做了一遍。 王老虎思索了一会,疑惑地问:“炸药?还是白面?” 马奇山忍无可忍:“炸你个头啊!我要毒药!”下属这么低能使他十分懊丧。 王老虎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虎爷是要毒死林大锤,说道:“我没法接近他呀,怎么下毒?去找他,那还不是自投罗网?”王老虎心存疑惑。 跟这样的人谈话真是太费劲,马奇山只想尽快结束这次会面,就说:“你准备一大一小两个纸包,大包要够毒死一个人的量,小包呢只要当时昏迷确保不死就行,放到老地方,我会去取的。” “小包给谁吃呢?”王老虎还是不明白,“毒死了林大锤,另一个为什么要留活口呢?” “只好我陪他一死了……” 刚进入县政府,左光辉迎面就遇上了赶来找他的翟斌。 “左县长,林书记吩咐给你安排的房子选好了,你啥时候有空?我领你去看看。” “不忙,你嫂子回关里去处理家产去了,等她来了再说吧。”左光辉信口说道。 “不是说去找……” “噢,回来后又走了。”左光辉不愿谈这件丢人的事儿。 “淘儿有啥消息吗?”翟斌还是不知趣地捅了他的伤疤。 “行了,别问了,我什么时候看房子再找你。”左光辉下了逐客令。 翟斌讨了个没趣,强装着笑脸走了。他心里老大不痛快,这个左县长好心当作驴肝肺。 左光辉回到办公室刚坐定,周泰安就来了,他喜欢让领导知道自己的行踪。 “回来了?有什么情况吗?”左光辉问道。 于是周泰安把艾小凤不肯开门,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我恨你”,除了恨没有别的,因为她丈夫马上就要回来,林大锤不得已只能返回的事详细说了。 左光辉听完叙述大有同病相怜之感:“我们俩这是怎么了?林书记咋也摊上这种闹心的事呢?真是够倒霉的。”这句话一半是说林大锤,另一半也是为自己而感的。 “林书记可没有倒霉的感觉,一路上还饶有兴致爬上后车厢欣赏秋景呢!”周泰安用钦佩的语气说,“像他这样才是个男人,拿得起,放得下。” “是吗?”左光辉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别扭,他林大锤是个男人,这没啥,可你在我跟前说,什么意思嘛,难道说我不像个男人?他拍拍周泰安的肩说:“泰安,你也算是我的知己了,你是不知道,男人要摊上个好女人,不像男人的也会像;要是摊上个像你嫂子这样的,像个男人的,也得整熊了。她一天不回来,我心里就多一份踏实。” “嫂子不是早晚得回来吗?” “她回来也好,立马就办离婚。到时候,你们也帮我劝劝她。我估计她已看出我这态度,可能也就不能回来了。关于和刘美玉的事儿,现在这个时候,我也不好再问了,只要她和林书记没那事儿就行,不过你还得勤敲打刘老二两口子,要不,我这脸再小,龙脉县也装不下呀。”想到刘美玉,左光辉气不打一处来,先是同意嫁,继而又是悔婚逃走,现在见了自己跟没事儿人似的,这不是在耍自己吗?他一拍桌子:“说白了,她刘美玉算个啥?也就是多念了几天书,多认几个字罢了,还有就是她模样儿受端详些,带出去有个官太太样儿,可我左光辉也不是那种让人随便耍着玩的呀。” 周泰安见左光辉又要借题发挥,以为是自己惹起的,应付了几句,赶紧走了了事。 刘美玉送走了父母,便想趁机去看看林大锤。走到县招待所门口,她又有些犹豫,想敲门又缩回了手,正好服务员走过,见此情景就说:“敲吧,林书记早起来了。” 林大锤在屋内听到有人说话,就去开门,见是美玉,便客气地说:“刘大队长,这么一大清早就串门来了?请进,请进。” “是我爸爸妈妈从长春来垦荒队看我,前天来的。” “人呢?” “刚把他们送走,我也急着要回去。” 电话铃响起,林大锤拿起听筒:“谁?小土豆,有什么事吗?” “有急事。”电话那头王豆豆压低了声音,“武大队长和庄青草结婚了!” 王豆豆这个电话是私自打的,没有任何人授意,他在电话里说,今天一大早庄青草和武大为一起去找庄大客气说结婚的事,庄大客气就感到突然,但架不住庄青草软磨硬泡,什么“早结完早利索呀”,什么“结了婚就省您老操心呀”,……庄大客气心一软便同意了。婚房暂时就安置在武大为的办公室,庄大客气说要请林大锤来主婚,武大为却坚决不肯,理由是林大锤这人好别出心裁,让他一整就弄大发了。于是,决定趁出工前匆匆办个婚礼,俩人把行李搬到一处,婚就算结完了。庄大客气反正什么都由着女儿,只要青草乐意他就乐意了。这样,王豆豆才赶紧给林大锤报了这个信。 林大锤一听武大队长结婚,感觉太突然,他了解王豆豆不会开这个玩笑,气得在电话里直骂:“乱弹琴,这么大的事也不事先告诉我,总该好好准备一下,毕竟是件终身大事嘛!太不够朋友了,太不像话!你去给我把武大为找来。” 王豆豆无奈地说:“林书记,婚礼马上就开始了,武大队长不让告诉你。这个电话,是我偷偷给你打的。” “什么?” 那头的电话已经挂了。林大锤双手掐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他伤心的是,这么些年生死与共的好战友竟然连结婚这样的大事都不与自己商量,这不是信不过自己吗?他越想越气:“好你个武大为,想媳妇想疯了,就这么刻不容缓,真没出息!” 刘美玉是知道内情的,见林大锤错怪了武大队长,她赶紧说:“这事不能怪武大队长,青草她----” “庄青草她怎么了?”林大锤依然怒气未消。 “她怀孕了。这事她又不想让她爹知道,武大为实际上是在替王老虎的孩子当爹,你想想,他是什么感受?你不能责怪他。” 刘美玉是在金晓燕为她的爸妈送行时才知道这事的,为此她感动了一路,她不能让自己敬重的人蒙受不白之冤。 林大锤一听这话,好似醍醐灌顶,一下子全明白了。他一把抱住刘美玉,激动地叫道:“大为,大为,我的好兄弟!” 刘美玉被林大锤紧紧抱住,禁不住潸然泪下,那么刘美玉今天到底为何来到林大锤的房间呢?原来,她送走父母后心里一直犯疑,为什么在逼迫自己嫁给左光辉这件事上,二叔二婶这么不依不饶呢?一会儿要死要活,一会儿又让亲妈来当说客。她怀疑左光辉在里面作祟,于是趁林大锤抱住自己,她边哭边说:“林书记,救救我吧,我二叔二婶又在圈弄我呢----” 林大锤一下子清醒过来,放开刘美玉,满怀歉意地说:“刘美玉同志,我太冲动了,失态,失态,对不起!我刚才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 刘美玉也松开了手,平静地说:“没什么,我知道,你虽然抱的是我,可激动的对象却是武大队长,我只是当他的替身罢了,我能理解你。” “为什么?” 刘美玉也有些激动:“我和你一样,当崇敬一个人达到极致的时候,就会产生幻觉,会把周围的一切都置于不存在。这一刹那,我崇敬你陶醉在战友崇高境界里的这种痴迷,所以,我不责怪你。” “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我说让你救救我,我实在想摆脱左县长通过我二叔二婶对我的纠缠。” 林大锤深情地望着刘美玉说:“左县长是不会纠缠你的,真正想纠缠你的人是我。” 刘美玉眼睛一亮:“真的?” 林大锤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前天我去长春找到了我的妻子。” “她对你怎么样呢?”她瞧了瞧林大锤,“也许我不该问吧?” “没什么,她连门都没让我进,也始终没听她说一句透心的话,除了歇斯底里地喊’恨你’、’恨你’,就没别的话了。” “这也许就是她透心的话了。”刘美玉帮着分析。 “可这不是让我透心的话,恨我?她恨我什么呢?” “那你心里应该明白呀。” “问题就出在我不明白。” “那我等你弄明白了,再来纠缠我吧。”说完,刘美玉转身出了门。 左光辉从周泰安那里了解到,林大锤在艾小凤那儿吃了闭门羹的详细经过,就想过来找林大锤谈谈,顺便安慰他几句,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刚到林大锤宿舍门口,却看见了林大锤和刘美玉热烈拥抱的这一幕。左光辉的脑袋“嗡”地一下,好像有谁冷不丁给了他当头一棒。因为当时走廊里还有人,左光辉意识到自己既不能停留更不能进去,如果闯了进去,只会使大家都陷入尴尬,说什么好呢?他急忙转身离开。 回到办公室,他越想越觉得憋屈,刚刚在自己脑海中树立起来的林大锤的高大形象,被他亲眼目睹的这一拥抱击得粉碎,什么谦谦君子?什么窈窕淑女?分明是男盗女娼,一对狗男狗女!他不需要细想,事情在那儿明摆着,他现在需要宣泄,需要发作,把心中的这股怨气发出来,才能轻松。于是,他气势汹汹地打电话把周泰安叫来,又往马奇山办公室打电话却没人接,气得他把电话一摔。 周泰安一进屋,左光辉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嚷:“我的周泰安局长,你们是安慰我呢,还是合伙算好调理我呢?啊?” 周泰安受这莫名其妙地一通指责,不觉一愣:“左县长,发这么大火,怎么回事呀?” 左光辉目光逼人:“你们不是说刘老二两口子亲口说的,刘美玉答应再考虑考虑吗?” “是啊,是这么说的。” “是这么说的?那刘美玉怎么和林书记抱一块儿去了呢?”左光辉气狠狠地责问。 周泰安不知所以然:“是吗,有这事儿吗?” 左光辉怒不可遏地吼:“是妈你叫大娘,还他妈的’是吗’,我是妈个什么呀,你----” 周泰安遭此一顿臭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骂道:“谁他妈吃饱了撑的,乱嚼舌头?” “是我亲眼看见的!”左光辉斩钉截铁地说。 左光辉的强硬让周泰安不容置疑,他有些不安,辩解道:“这事儿我得去问问,可能是----自从嫂子来了以后,刘老二两口子以为……以为……” 左光辉像一只好斗的鸡,一步跨到周泰安跟前,声嘶力竭地喊:“以为----以为个屁,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你这个嫂子我是坚决不能要的,离婚只是早晚的事,还有什么好以为的?” 周泰安发现自己今天根本不该进这屋,现在倒成了左光辉的出气筒了。左光辉已经失态了,再待下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他借口去找刘老二问个明白转身要走,却被左光辉叫住了。 “慢!我告诉你,我左光辉也不是非要娶她刘美玉不可,这事儿是他们俩口子找上门来搭格的呢,我娶不成,闹了半天她刘美玉和林书记倒搭格成了,我这脸往脖领子上伸还是往裤裆里塞啊?” 周泰安不敢去正视左光辉的目光,嗫喏着:“是,是,他刘家是不该这么整。”说着转身又要往外走。 “慢,这事儿呀,又牵扯上了林书记,千万别弄出不是来,明白不?” “明白。”这下周泰安终于可以脱身了。 周泰安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训,他找到马奇山,把这事儿对马奇山一说,马奇山也替左光辉抱屈,于是两人径直来找刘老二。刘老二刚好要坐下吃饭,方丽霞正端汤进来,见马奇山、周泰安进了屋,便赶紧招呼:“周局长,马局长,吃了吗?坐下,坐下,来一块儿吃点。” “别跟我来这一套!”周泰安瞅都不往桌上瞅,不满地把眼神往刘老二、方丽霞身上扫来扫去:“我说你们俩算怎么回事呀?是耍我们俩呢,还是耍左县长?” “这哪儿跟哪儿的话呀,我们俩哪敢呀?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就直说。” “怎么回事?你们家美玉和林书记都抱到一块儿去了,要说左县长不行,你们早说呀,这也太眼人了。”马奇山也是一脸的怒气。 方丽霞其实从他们一进门就料到又是为了美玉的事,可没想到竟会是这样,赶紧赔着笑脸:“这不可能吧?美玉昨晚还睡在我这儿,一清早就送她爸妈走了,这是听哪个嚼舌根子的在这中间挑事儿?” 刘老二也在一边帮腔:“是啊,是啊,这不能,不可能!” 周泰安继续发泄着怒火:“什么不可能?就是今天早上,在林书记宿舍,都让左县长堵住了。” 方丽霞瞪大眼睛望着周泰安问:“真的?啊?” 周泰安也瞪着眼珠回答:“你们不是一直都说美玉答应考虑考虑吗?怎么考虑到林书记那里去了?” “这也许是因为左县长媳妇来了吧!”刘老二故意说。 马奇山一听刘老二想耍赖,就说:“左县长说媳妇来了正好办离婚,你们这么整,不是给我俩小鞋穿嘛。当初是你们求着我俩,好心好意给你们当个介绍人,没曾想反倒把自己装里面了,弄得我俩里外不是人。左县长只要一提这事,我俩就觉得对不住人家,这不都是你们给害的吗?叫我们以后在左县长面前怎么做人呢,我们的饭碗子还掐在人家手里呢!” 方丽霞想,马奇山和周泰安此次来的目的,肯定是想让刘美玉跟林大锤赶紧断了,至于左县长那头能不能成,这只能看他的造化了,于是就说:“我明白了,就是把我们家美玉的大腿劈吧劈吧当柴烧,也不能让她跟了林大锤……” 方丽霞不愧是个明白人,很快就领会了二位局长的意图,几句话就说到点子上去了,周泰安脸上有了些笑模样,“你先别瞎吹,这事儿可牵扯到咱们县两个最大的官儿,别把动静闹大了,事儿闹大了,你自个儿收拾去。咋咋呼呼不行,得多动动脑子!”周泰安用手指了指脑袋。 方丽霞见周泰安语气缓和了,又有了笑模样,就说:“两位局长,你们放心,美玉要是跟不了左县长,说啥也不能让她跟跟林书记,就算她俩成了,我也要搅黄了它。” 马奇山见方丽霞这么利索,不禁也笑了:“这是最最起码的了,快抓紧吧。现在都抱一块儿了,再发展下去,……你们自个儿看着办吧。”马奇山故意不把话讲完,拉上周泰安走了。 刘老二这下可急了,他是赞同美玉不能跟林大锤,可没曾想会有这事儿,现在一听周泰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时间、地点、见证人都假不了,那就得赶紧拆散他们俩,但他又怕,便为难地看着方丽霞:“我说,屋里的,这下麻烦可大了,本来我就担心那两万斤粮食的欠条,这下可好,你要再去招惹这林大锤,活活拆散他们俩,那,这张欠条,不就完了吗?”他抱起装着欠条的小木匣,伤心地哭着说:“我的粮食呀,那可是两万斤粮食呀……” 刘老二哭刘老二的,方丽霞正想着怎么去跟刘美玉说呢。 荒原上的第一次婚礼,虽然有些匆忙,依然一派喜庆。武大为的办公室改成的新房外面,人们在马架的门楣顶上,用芍药花参杂野玫瑰花扎成一个大大红红的喜字,整个马架子的前脸挂满了各种各样色彩的野花,俨然成了一堵花墙,前脸插满了,人们就用多余的花把边墙和后墙也布置上,远远看去,马架子新房已是花团锦簇了。婚礼就在马架子前的空地上举行。 朝阳刚刚升起,洒下万道金光,阳光这位化妆师用他的那双巧手把每个人的脸上都涂抹上一层淡雅的红色,像胭脂,却比胭脂亮丽,显得既精神又好看。武大为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军装,庄青草也把早已准备好的红花布衫裤穿上,金晓燕拿了两朵刚扎好的大红花分别给两位新人佩戴在胸前。庄大客气也是一脸喜气,站在武大为和庄青草边上。 张猛被叫来临时充当主婚人,他让大家静一静,可怎么静得下来呢?他只得用足吃奶的劲儿大声宣布,武大为和庄青草的婚礼正式开始。站前面的同志听清楚了便带头热烈鼓掌,后面的虽没听见什么,但一听到掌声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跟着热烈鼓掌,掌声传递出人们对这对新人的祝福,传达出对未来红红火火新生活的企盼。掌声之后,会场倒安静了下来,接下来,照例是一拜天地,武大为和庄青草两人迎着太阳向荒原深深一鞠躬;二拜高堂,两人又朝着庄大客气深深一鞠躬,把庄大客气喜得嘴都合不拢;夫妻对拜之后,又迎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张猛没主持过这样的仪式,他不知后面该有什么,潜意识里,觉得应当当着大伙的面,让夫妻宣个誓什么的,就像他当年入党那样。他把脸转向庄青草,说:“下面是结婚宣誓,请新娘庄青草、新郎武大为分别说说自己的结婚誓言。” 突如其来的仪式让庄青草很为难,她看着武大为,武大为对她投以鼓励的眼神,她又看看大伙,大伙的眼神告诉她都在企盼,她一急脸羞得绯红,吭哧瘪肚地说:“俺不会讲,往后----跟我男人好好过就是了。”说完把头埋得低低的。 一阵掌声之后,轮到新郎武大为同志宣讲他的结婚誓言,他上前一步向所有在场的人行了个军礼,然后用洪亮的嗓音说:“乡亲们,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们,今天是我武大为洞房花烛的大喜日子,身边没有我的父母,在座的所有父老乡亲就是我的证婚父母!” 移民大军热烈鼓掌。 “今天身边也没来兄弟姐妹和亲属,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就是为我证婚的兄弟姐妹,我的亲属。” 战士们热烈鼓掌。 “我是第一个在这荒原上结婚的,这就是向大家表明,我已经把这片荒原当作自己的家了,大队长做带头人,希望你们都跟上。”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不管开发荒原的条件多么艰苦,不管前面还有多少难关,我武大为在这儿宣誓,要带头所向披靡,不负祖国人民的期望!为建设中华大粮仓,誓死办好第一个机械化大农场,我要和我的妻子庄青草并肩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战斗在这块土地上,白头到老!” 荒原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是一个军人丈夫的心愿,更是一个军人垦荒者的誓言。武大为又行了个军礼,结束了他的讲话,转身一把抱住了庄青草,在蓝天下转着圈儿。 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张猛刚要宣布婚礼到此结束,猛然发现了人群中还站着庄老爷子,就把他请到前面去讲几句。这老爷子倒也不推辞,可到了前面,见大家都望着自己乐,就跟着大伙儿一块儿乐,底下的人见他不讲话光顾着乐,笑得更欢了。倒是张猛在边上提醒着他:“庄大叔,随便说两句吧,大伙儿都等着呢。”可是庄大客气还是乐得合不拢嘴。 “就跟平时说话一样。”张猛又用手推他。 庄大客气一抬头:“你们大家都吃了吗?” 这话一出口,更把大家乐得前仰后合,有几个笑得直嚷肚子疼。 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张猛宣布婚礼到此结束。 楚广地意犹未尽,他跳了起来:“不行,不行,不能这么算了。” “你说不行,那你还有什么项目?”张猛反问。 楚广地鼓励着说:“新郎、新娘亲个嘴好不好?”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哄闹声:“好----” 张猛替武大为和庄青草解围:“你们呀,就别为难我们大队长了。” 楚广地不依不饶地嚷嚷:“现在他不是大队长,是新郎,大家说对不对?” 又是一阵哄笑:“对----” 武大为大大方方地一伸手,对青草说:“青草,来吧?” 庄青草扭过头去,不好意思地说:“大为,别来了吧。” 金玉荣见机立刻去食堂拿了一只馒头,用绳子扎上,跑了过来:“这样吧,就让新郎新娘啃馒头吧。” 楚广地想了一下:“那也行。” 于是张猛站到凳子上,一手拎着吊馒头的绳子,只见那馒头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俩人啃了半天也没啃上。不知是谁想出了鬼点子,一帮人站在武大为身后,另一帮人站在庄青草身后,当馒头下来时,众人把他俩往前一推,俩人终于接上了吻。 婚礼终于结束了,武大为宣布:“出工!”于是有人领头唱起了歌。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第四十七章 转危为安 自从常永瑞按林大锤的布置开始侦察,很快得到侦察员的证实,那个戴着墨镜的算卦先生,就是王老虎,只是还没查到他的具体落脚点.负责盯梢的同志跟踪到龙脉山,几下一转悠,就被王老虎给甩了。不过大致的方位可以确定,就在龙脉山神庙附近,近期又发现和王老虎会面的人竟然是马奇山。当常永瑞把一大摞照片放到林大锤的办公桌上,虽然王老虎化了妆,但林大锤还是从照片上认出了王老虎,马奇山因为是背对着王老虎坐的,所以只拍到了几张背影和侧影的照片,但仍然可以确认是马奇山。仅从照片中还不能作为他们在接头的证据,那么是偶然的巧遇,还是精心的安排呢?林大锤决定先把照片送省厅作进一步鉴定,同时把马奇山调到身边,以便暗中观察。 今天一上班,林大锤就把马奇山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马局长,最近你在忙什么呢?” 马奇山也想找机会接近林大锤,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今天见林书记有请,就匆匆来到林大锤的办公室,说:“左县长让我具体负责粮库的建设,抓质量,抓进度,另外抽空到下边搞今年秋收情况调查。” “来来来,坐下谈谈,我正想全面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呢。” “林书记,情况好啊,全县五十八个村子,村村大丰收,是个好年成啊!”马奇山望了一下林大锤,见没什么反应,就继续说,“这是近十年来的第一次大丰收啊,小麦平均每亩能收400多斤,但是农民们依旧忧心忡忡。” “什么意思?” “你在大会上说过,今明两年,不论出现什么情况,只交公粮,不再交捐献粮……” 林大锤肯定地说:“没错,我说了就算数。” “可是农民心里没底,怕你说的话对有的村算数,对别的村就不算数。”其实马奇山是故弄玄虚。 “这话什么意思?”林大锤不明白马奇山说这话的目的。 “有的村向我反映,说你总到花子村去,人家说你太重老乡情谊了。其实你也该多跑跑那些老村老户的,一方面当着农民的面,把你在大会上讲的再强调强调,也好让农民吃上定心丸,另一方面你也去体验一下翻身农民的喜悦嘛!”马奇山总能把假话说得煞有介事的。 “好啊,马上就要开镰了,你抽点空,陪我下去看看,明天就动身。” 这句话正是马奇山求之不得的,他答应着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清早,林大锤和马奇山首先来到了小清河村。他们在一块谷子地下了车,地头放着农民们带的干粮,咸菜和水,这样可以省去中午回家吃饭的往返时间,另外不用送饭,全家也可以倾巢出动了。村长梁文多见林书记的车直接开到地头,就赶了过来。 望着金灿灿的谷子地,林大锤对梁文多说:“梁村长,你们村的谷子长得真好啊,一穗能有一巴掌长。” “托老天的福啊,长得不错。”马奇山对梁文多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当着林书记,你得说托***的福,或者托政府的福。梁文多是庄大客气走了以后,在村民大会上新选上的村长,为人实在,不玩虚的。那年月,农民可不就是靠天吃饭嘛!所以他不理马奇山的茬,“林书记,咱再看看小麦、玉米、大豆吧。” 于是梁文多领路,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唠,林大锤还从中学到了不少农业知识呢。不知不觉到了吃午饭的时辰了,梁文多硬要拉着上他家吃饭,马奇山又半推半就,林大锤也实在推托不掉,只好客随主便,跟着梁文多到了家。 家很简陋,炕上小饭桌早已摆上,酒也烫好了。桌上摆着一盘炒鸡蛋,一大盘土豆丝,一盘大葱蘸大酱。主人盛情,林大锤也只好心领了,既来之则安之吧。于是,梁文多、林大锤、马奇山还有司机,四人正好把个小炕桌团团围上。司机不能喝酒,只扒拉了几口饭就回车里等着去了。不一会儿,一瓶白酒就见底了,梁文多还要再拿,这回林大锤说啥也不让了,说:“梁村长,就喝这些吧,酒多误事,下午还得去别的村呢。” 梁文多见林书记坚持不肯喝,便冲着厨房喊:“屋里的,上饭吧。” 梁文多的老伴在外屋盛高粱米饭,还做了两碗菠菜鸡蛋汤,这两碗汤是特地为林书记和马局长做的。 马奇山起身欲下炕,梁文多知道马奇山是要去方便一下,就要领马奇山去茅房,马奇山挡了一下,笑着说:“我不用你领,我知道茅房在你家房后,我去去就回,你陪好林书记。” 马奇山经过厨房,瞥了一眼梁文多的老伴,见她正在盛饭,汤已经盛好,就放在锅台上。他装作没看见,走到了屋外躲在墙后,用余光看着梁文多的老伴端起两碗饭进屋去了,马奇山迅速窜到灶台前,掏出了两个纸包,打开写着“大”的纸包,把里面的粉末倒入右边的碗,又打开写着“小”的纸包,把里面的粉末倒进左边的碗里,然后端起两碗汤,晃了晃,进了屋。梁文多老伴正好出来,见马奇山端着汤,很不好意思,急忙说:“唉呀,马局长,怎么能让你沾手呢,快!让我来!”说着就要来接马奇山手中的碗。 马奇山一边躲着一边说:“大嫂,没关系的,我这也是顺手嘛!”说话间,他把右手的碗递给了林大锤,把左手的碗放在自己跟前,并大口地吃了起来。 梁文多客气地说:“林书记第一次来咱家,也没啥好招待的。” 林大锤笑着说:“高粱米饭多香,鸡蛋菠菜汤,这可是上好的伙食了。” “那你就多吃点。” 林大锤大口地吃了起来。 马奇山见林大锤吃饭,不喝汤就说:“林书记,这汤味道可香了。”说完喝了一大口,一边喝还一边斜着眼看坐在对面的林大锤。不一会儿,马奇山的饭和汤都只剩底子了,而林大锤的汤才喝了一半,就突然觉得嗓子不对劲,有些痒痒的,便使劲一咳,一个麦壳和着碎菠菜被咳了出来。梁文多责怪老伴道:“你这菠菜汤里怎么还有麦壳呢?快去重新做一碗。” 林大锤就势一推,“不用了,不用了,吃也吃饱了,喝也喝足了。”然后放下碗筷要下炕。这时,他感到肚子一阵剧烈的疼痛,额上渗出大粒的汗珠,再看马奇山也紧紧地捂住肚子,倒在炕上不省人事了,林大锤刚要问马局长怎么了,自己也一下子栽倒在炕上不省人事。 这下可把梁文多夫妇七魂吓去六魂半,梁文多的老伴赶紧又是掐人中,又是捶背,整了半天,啥效果也没有。还是梁文多急中生智,一下子想到司机和汽车,立刻叫来了司机,把他们抬上汽车,往县医院疾驶而去。 林书记和马局长中毒的消息立刻传到了左光辉那,他放下手中的电话就往医院赶。在走廊上他遇上了翟斌,就让他赶快把这事通知常用瑞,立刻带领人赶往小清河村。 一时间,整个儿龙脉警灯闪烁,警铃大作,人人都在以最快的速度传播谈论着这件事。 医院里,医生护士正忙着给林大锤和马奇山洗胃,当导管从林大锤的喉咙插入时,他又“哇”地大吐一口,这时,他似乎有些知觉了,而马奇山则完全像一具死尸,任凭医生护士摆布。 约摸过了半小时,林大锤睁开了眼,他见左县长和阎副县长站在自己床前,吃力地说:“快,快去梁文多家把我吃剩的那半碗汤留下!”左光辉告诉他已经让常永瑞去了,让他安心休养,林大锤欣慰地点了点头。 梁文多跟着司机去医院了,他老伴在屋里急得团团转。她把林大锤喝剩下的半碗菠菜鸡蛋汤倒进了泔水盆里,等候在边上的大黄狗立刻tian了个精光,一会儿大黄狗也倒下了,她不敢再动,哆嗦成一团。这时,门外传来了汽车声,常永瑞带着几名干警冲了进来,问明事情经过后,常永瑞问:“那林书记喝剩的那半碗汤呢?” 梁文多老伴指指那只泔水盆:“全倒里面了。” 常永瑞一看那盆里光光的,边上还躺着条死狗,就明白了。他吩咐把人带走,两名干警一拥而上,架住梁文多老伴就往外走。坐在警车里,梁文多老伴吓得直筛糠,过了一会儿,她哭喊起来:“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我冤啊----” 死狗、锅、泔水桶和那两只盛过汤的碗也一并带回了警察局。 医院里,经过医生护士及时而有效的抢救,林大锤和马奇山总算从死神身边回来了,目前两人生命体征稳定,便都由抢救室转到病房。梁文多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可是一看边上的左光辉阴沉的脸,他的心又绷紧了。 左光辉指着梁文多:“我说梁村长啊,林书记这可是在你们家发生的事儿,要不是小清河村离县城近,你呀----” 梁文多知道左县长的意思:谋害林书记,你罪责难逃。现在林书记救过来了,就算你烧高香了。他痛苦地说:“我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要是做损,天打五雷轰好了。”说着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抽泣起来。 左光辉不耐烦地朝着梁文多说:“得了,得了,别给我装了,做没做,自己心里最清楚。” 马奇山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梁文多,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一招又输了,而且差点儿把自己的命给搭上,林大锤居然安然无恙。他又败给林大锤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林大锤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呢?而他所效忠的党国,四百万军队飞机加大炮,又有美国这样有实力的后台老板,却屡战屡败,输给了小米加步枪的***。真是大厦之将倾,挡也挡不住啊,他闭上眼睛,心里充满了悲凉。 县委书记中毒的消息一时间牵动了无数人的心。开荒点上,武大为,王豆豆一听说林大锤被人下了毒,立刻骑上马往医院奔;楚广地领着一帮老乡徒步往医院赶;刘美玉知道后更是心急火燎……大家以各种方式往县医院赶,七八百人的垦荒大队,剩下不到三百人了。 各村得到消息后,也都在往医院赶。沈大成更是领着本村的好几十人,套上马车就往县医院赶…… 洪涛也在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县医院门前已是人山人海,而且还越聚越多。人声鼎沸,医院领导不得不向警察局求助。几分钟后,几名武装警察把守住了通往林书记病房的通道,先前进入病房的也被劝解出去了。洪涛见广场上的人们不肯离去,院方也很为难,就向医院要了话筒,站在台阶上大声喊话:“龙脉县的父老乡亲们,同志们,大家在这秋收大忙季节赶来,看望你们的县委书记林大锤同志,这让我很感动,我替他谢谢大家了,可是林书记身体依然很虚弱,医生说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林书记他也希望大家赶紧回去,给他一个安静的休养环境,这样有利于他的早日康复。这样吧,大家既然来了,就派几个代表进去看看他,好吧?把秋收工作做好了,这是对林大锤同志最大的安慰。” 一会儿代表选派好了,在阎永清副县长的带领下,武大为、刘美玉、王豆豆、沈大壮等八名代表排着队依次走进了林书记的病房,其他人则陆陆续续地回去了。 林大锤见大家来看望自己,挣扎着非要坐起来,却被王豆豆一下按住了,于是林大锤只得重新躺好,见王豆豆在替自己掖被角,就问:“小土豆,你领去的那个新媳妇怎么样?” 王豆豆想林书记这么好的人竟有人要害死他,心里本来就很难受,现在,见林书记反倒关心起自己来,心里格外感动:“林书记,我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 林大锤笑着说:“都这么长时间了,应该有一大撇了吧?怎么,对你不好?” 王豆豆一说起程桂荣,兴奋劲就把握不住,眉飞色舞地说:“要说对我的喜欢劲,就有一大撇也多了,可她就是不吐口。” 林大锤还想说什么,见那么多人都站着望着自己,就招呼道:“沈村长,现在农事这么忙,这么多乡亲们大老远的赶来看望我,真让我感动。见着他们,别忘了替我捎个话,就说我也想他们,等身体康复了,我一定去看望大家……” “武大队长,听说你在开荒点上结婚了,我没到场,在我这儿这不算。等我好点儿,非找你算账不可,那杯喜酒先给我欠着……”他又望着武大为说。 大家看着林书记这么一个个地招呼,怕累坏了他的身子,匆匆说上几句好好保重身体之类的话,先后告辞走了,临走时,林大锤都不忘告诉去隔壁看看马局长。 屋里只剩下王豆豆了。王豆豆关切地问起艾小凤的事情,林大锤无奈地把目光转向一边:“怎么办?我也没办法!” “林书记,我看啥样的难事都难不倒你,为啥遇上自己的事倒没有办法了呢?”王豆豆天真地问。 林大锤反问道:“那你看该怎么办?” 王豆豆把嘴一撇,做出一副高傲的样子:“我看,干脆不勒她这把胡子,算个啥呀?” “可不能这么说,别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其实呀,你嫂子人还是不错的,我离家这么些年,她伺候着我娘,还一直等着我,现在这样对我,肯定存在着天大的误会。再说,她人也长得漂亮的……” 王豆豆被逗乐了,人家一个劲儿地恨他,他却在背后夸她,真少见,就说:“嘿,她再漂亮,还能比过咱刘副大队长?” 说也正巧,刘美玉推门走了进来。原来她把大家送走后,又折返回来,想多陪林大锤待会儿,一进门就听见两人议论自己:“说我什么呢?” 林大锤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刘美玉生气地反问:“我怎么就不能来?” 王豆豆冲着林大锤做了个鬼脸,知趣地退了出去。 刘美玉坐在林大锤的床边,望着又一次死里逃生的林大锤,心里为他庆幸着。一次次的奇迹总能在他身上发生,他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这个看上去平平常常的林大锤对她来说,简直是个谜,叫人永远猜不透。想起刚知晓林大锤被人下毒的那阵,刘美玉眼睛湿润了:“你呀,要么不出事儿,一出事儿就是大事,可把大伙儿给吓坏了。” “我这不挺好的吗?” “也就是你吧,刚从鬼门关出来,还说自己挺好呢,真能装!” “我可不能装,直来直去。” “你是不知道,张猛他们要开着拖拉机来,楚广地他们要拿着镐来。” 林大锤一怔:“干什么?” “说是要把梁文多的屋子推平了,把他家给砸烂了。” “胡闹!这可不行。”林大锤本能地要坐起来。 刘美玉把他摁住,把被角掖好,说:“你放心,这事让我和庄大叔把大伙儿给劝住了,武大队长回去一说,大家也就放心了。” 林大锤有些顽皮地望着刘美玉:“你看,我这不没事了嘛!” “你可是许了愿的,大家都等着你呢,估计什么时候能过去?” “得等我把县里的其他工作处理完了,我不是说了嘛,回去和大家一起过这北大荒的第一个冬天。” “除了大家在等,我也等着你呢!”刘美玉望着林大锤。 “等我什么?”林大锤明知故问。 “看你,又在装不是,等着你,直到听完那句透心话。” 林大锤笑着闭上了眼睛:“明白。” “可别让我等成了老太婆啊!”刘美玉半开玩笑半叮嘱。 林大锤又被感动了,他深情地望着刘美玉。 刘美玉走后,洪涛让院方把林大锤秘密转移到其他单间病房,并告诉任何人不准打扰,随后叫上常永瑞,三个人就在这单间病房里开起了案情分析会。 林大锤推断,整个案子最大的疑点除了马奇山没有别人,理由是梁文多夫妇,一对老实巴交的农民,根本就不可能有作案动机。而且从逻辑上分析也讲不通:把人请到自己家来吃饭,再在自己家谋害他,天底下的敌人再愚蠢,也不至于愚蠢到这地步;那个司机在调来前是经过组织部门严格审查的。唯有这个马奇山,就存留的档案来看,有很大一段空白,没人能说清他的过去;林大锤让有关部门调查此人,至今没有回音。他是在龙脉解放前,突然从省城调往龙脉县当粮食局长的,据说刚解放时表现特别积极,作为留用人员,当时就没动他的局长位子。再联系跟踪王老虎时,偶尔拍摄到的一些照片中竟然有马奇山,仅这一点就使他的疑点陡然增大,并且就他有作案时间,他上厕所正好选择在梁文多老伴盛饭盛汤、端饭进屋的空隙。那段时间,能进到厨房的只有马奇山,并且还主动端了汤进来,梁文多老伴要从他手里接过汤碗,他为什么坚决不让呢?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心中有鬼。 常永瑞问道:“既然心中有鬼,那他为什么还陪着你喝有毒的汤呢?”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排除我们对他的怀疑。”洪涛分析道。 “他都准备拼上一条命了,还怕什么怀疑呢?”常永瑞继续讲他的疑点。 林大锤考虑了一会儿,突然有一种一通百通的感觉,兴奋地说:“常局长的怀疑有道理,我原本在这一点上也想不通,他要害死我,为什么要把自己也搭上呢?现在我想明白了,有没有什么办法既可以把我害死,又让他自己死而复活,虚惊一场呢?” 常永瑞这下也明白了,他兴奋地说:“有呀,那就是在下毒的剂量上做文章了。一碗汤下毒的量大点儿,另一碗下毒的量小一点儿,这样就既可达到了害死林书记的目的,而自己又可以死而复活,谁也不可能怀疑到他了。” 洪涛接着他的分析继续分析道:“林书记刚才说的心中有鬼,这个鬼也捉到了,马奇山为什么一定要亲自端汤,不肯交给梁文多的老伴,为什么一定要亲自交到林书记的手中,答案就不难解释了。”顿了一下他继续说:“敌人确实很狡猾,而且他走这步棋也是险棋,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多年经营的老本让你林大锤给一锅端了,他不对你恨之入骨才怪呢,所以才出此下策,而且他也是担了很大风险的,万一抢救不及时,不把自己也交待了吗?” 经过三个人的互相探讨分析研究,案情已基本明朗,常永瑞迫不及待地提出:“立刻抓捕马奇山,绝不能让他再逍遥法外。”说完他用征询的眼光望着洪专员。 当一个决定在酝酿的过程中,洪涛从不轻易说要怎么样不要怎么样,他习惯于先听听别人尤其是基层同志的意见,来为自己的决策寻找有力的支撑。 林大锤对常永瑞一摆手:“常局长,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刚才说的,只是我的推断,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是他下的毒。再说王老虎我们还没抓到,他们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什么阴谋,我们还不清楚,所以,我们既不能掉以轻心,也不能打草惊蛇啊!” 洪涛赞许地点点头,常永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那,该怎么办?” 林大锤机敏地说:“我们来他个将计就计,有的戏要假戏真做,有的戏要真戏假做,关键是严守机密,步步谨慎。”然后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洪涛一边听一边点头,他知道自己不用再说什么,林大锤已经成熟了。 常永瑞还有一些顾虑,问:“要是左县长问起这事,我该怎么办呢?” “就按做的说好了。” 这下常永瑞心里踏实了,他站起来说:“那我先去布置一下。” “布置完马上过来,你还得陪我去看望马局长呢。”洪涛叮嘱道。 常永瑞走后,洪涛还是批评了林大锤:“你呀,这一次走的也是一步险棋,既然怀疑马奇山,为什么还要给他创造机会呢?要不是那一粒麦壳救了你,岂不是反让他得了手?” “我这一招不也是跟你学的吗?要不怎么能让他暴露呢?” “狡辩!”洪涛爱抚地触了一下林大锤的头,两人都会心地笑了。 洪涛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林大锤:“你觉得左县长这人怎么样?” 林大锤笑了一下:“我可要直言我的搭档了。” “说吧,你是班长嘛!” “好的,我说。虽然在一起工作时间不长,但还是有感觉的,他这人本质上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工作上也有上进心,适合务虚,不适合务实,虚荣心太强。” “那就要靠你好好团结他,帮助他,引导他……” 林大锤心领神会地笑了。一会儿,常永瑞过来了,洪涛便和常永瑞一起来到了马奇山的病房,见洪涛和常永瑞进来,马奇山心头一紧,他强作笑容对着洪涛点了点头。 洪涛走上前,“奇山同志,这回让你和大锤同志受苦了。”说着上前与马奇山握手。 马奇山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都是为了革命工作嘛。”他突然关切地问:“怎么样?案子查清楚了吗?” 洪涛轻松地说:“常局长他们已经把案情基本上搞清楚了,常局长你说。” 马奇山睁大了眼睛望着常永瑞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案子很简单,现在涉案的司机、梁文多,还有梁文多的老伴都已经被抓起来了。根据分析,梁文多夫妻俩很可能是受人指使,或是被人利用作的案。目前,这个案子正在进一步审查中。” 马奇山感慨地说:“真是想不到啊!” 他这句话是一语双关,明是指梁文多夫妇下毒,暗是指他内心的感受,想不到费了这么大的周折,竟然是这样的结局。他机敏地问道:“林书记他怎样?” “他也和你一样,脱离了危险期了,真悬啊,大夫说,也就是你们俩体质棒,才躲过这一劫,要搁一般人早玩完了。你就安心休养吧,祝你早日康复!”说完,洪涛、常永瑞就告辞了马奇山出了病房。 洪涛走后,马奇山想着刚才的话,想着想着不觉乐了,他庆幸自己没露出马脚,心中暗暗地说:林大锤,你等着,咱俩的好戏还没完呢! 林大锤、马奇山的中毒案,终于给全县人民有了个明确的交代:在县政府广场前召开了公判大会,梁文多和他的老伴被判处无期徒刑,司机虽无罪释放,但不久也调往了外地。这一切常永瑞当然都是根据林大锤的指示,让梁文多夫妇配合假戏真做的,只是暂时把他们转移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罢了。 刘老二、方丽霞知道刘美玉专程赶来看望林大锤,连家都不回,少不得又是生气,又是埋怨,当然,这些刘美玉都不知道。不过,方丽霞还是一门心思要阻止两人的关系继续发展,这不光是来自左光辉、马奇山、周泰安的压力,更是老夫妻俩的内在动力,只是刘老二碍于那张两万斤的纸条,表现得不如方丽霞这样露骨罢了。 艾小凤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刘老婆两口子对艾小凤的怨恨也日益加深,而刘长河对艾小凤也越加关切了,常常偷偷地给艾小凤买些好吃的,想给她补补身子,但只要让刘老婆发现,不但会把东西抢走,还会招来一大堆难听的话。为了艾小凤能在这个家顺利生产,刘长河也只好忍气吞声地过着,而内心却与爹妈的矛盾在一天天的积累中加深。 秋收了,这真是一个大丰收年,龙脉县新建的粮库充分显示了它无比的威力。洪涛在电话中告诉龙脉县委县政府,这个粮库已经被中央定为中华粮仓一号库了。中央要求省政府加快农业基础建设的步伐,加大对农业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进一步以龙脉为中心,把三江平原建设成东北粮食生产的重要基地,进一步发挥龙脉作为粮食集散中心的龙头作用。为此,省政府将在现有基础上追加投资,进一步推进中华粮仓一号库的建设。喜讯给龙脉人民增添了无比的活力和干劲,也让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敌人红了眼。 §§第四十八章 不辱使命 北大荒的秋季是短暂的.浓浓的艳夏,被一阵秋风吹过,墨绿的叶子开始泛黄,过了没几天,黄叶便窸窸窣窣地开始一片接一片地飘然而落,又过不了几天,风不再爽了,变得冷酷起来,秋风把树上所有的绿叶扒了个精光,没了树叶装点的树和灌木赤条条地站在寒风中。只要下上几场霜,田野里便空荡荡的,秋天倏忽过去了。 林大锤已经出院了。这天一大清早,空气中充满了寒意,林大锤乘坐着大卡车来到了垦荒大队。车就停在了武大队长办公室前,林大锤走下车,望着这曾经作为新房的马架子,墙上庆贺新婚的鲜花早已脱落,只剩下枯枝在寒风中悉索作响。 离开还不到两个月,开荒点上的变化真大呀!新盖了八幢土坯房,磨坊也盖好了,幢幢新房后面整齐地堆放着一车车的烧柴,人人穿着刚发的崭新棉装…… 林大锤还想再看看,场区里早有人认得是林书记的车子,知道他来了,消息一传开,人们忽地一下都涌了过来。王豆豆跑在最前面,武大为、庄大客气、张猛……很快,林大锤就被围上了。大家都关心林书记的身体,林书记惦记着大家的衣食冷暖,一阵嘘寒问暖之后,大家要出工了。请他先到屋里去歇歇,等收了工再好好唠,可是林大锤坚持要先去看看还在大战“鬼沼”的同志们,于是,在武大为的陪伴下,坐车往“鬼沼”工地开去。 一条好几十公里长的沟渠展现在林大锤眼前,它像一条沉睡中的黑龙静静地卧在这雪域荒原上,黑龙两边是黑压压一大片正忙碌着的人群。 林大锤惊叹地说:“进度好快呀!” 武大为指着“鬼沼”的上端说:“再加一把劲儿,上大冻前就可以完工了。”他又指着“鬼沼”的下端说:“明年开春前就可以和大江接通排水了。” 刘美玉看见林书记正向工地走来,便解下脖子上的红围巾用力挥舞着,努力想让林大锤看到自己,因为此时她与所有的男同志别无两样,穿着军装,戴着狗皮军帽,挽着裤腿,干得正欢呢,所以怕林大锤在人群中认不出自己。这一招果然奏效,林大锤显然是发现了那条鲜艳的红围巾,正在向她走来。 “你好彻底了?”刘美玉停下手中的活问道。 “当然,照样钢钢硬。”林大锤答道。 “林书记,世界上还有没有比这更苦更累的活我不知道,不过我可是尝到了。”说真的,这些话里包含着这几个月来刘美玉咬着牙挺过来的辛苦,白天她像大小伙子一样,咬着牙玩命地干,夜里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哪儿都疼,但是无论怎样苦,怎样累,刘美玉可从没掉过一滴眼泪。她的话里充满着自豪感和幸福感,因为她挺过来了。 武大为接着刘美玉的话说:“这个鬼沼在我们这些战士的面前彻底投降了,拿下’鬼沼’,大家总结了八个字:忍受,攻坚,团结,拼搏。” “好啊,这八个字里体现了咱们战士不辱使命的精神。走,看看去!” 林大锤在头里,刘美玉、武大为在后面跟着,下到沼床里走着。 “林书记,在这底下走感觉怎么样?”刘美玉问。 “感觉软软的,人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这脚踩在上面特别舒服。”林大锤边走边细细地体会着。 “对,对呀,干完一天的活,在这上面走着,脚下像会自然生发出一股劲儿。”刘美玉也有同感。 “这股劲儿就叫英雄气概!我们每次打了个胜仗,走哪儿都有这样的感觉。”武大为也说出了自己的体会。 “说得好!”林大锤回头看看刘美玉,“刘美玉同志,进步不小啊,你有这样的感觉,说明你不仅是名合格的庄稼兵,而且已经是我们英雄团里一名合格的英雄了!” 刘美玉不好意思地笑了。 林大锤突然想起什么,“刘美玉同志,委派去苏联学习的名额上级已经审批下来了,你可要早做准备呀。”说着,他停了下来,回头望着刘美玉。 刘美玉也停了下来,“说实话,林书记,我很矛盾。”她望着林大锤说,“我留恋这里热火朝天的生活----,不过,我还是会认真准备的。” 庄大客气、张猛、韩思潮等一百多位战士正在沼泽底往岸边清淤泥,站在底下的人把淤泥装进铁桶、土篮子,然后站成一排往上传,再用车运走。韩思潮眼尖,他看见林书记、武大队长、刘副大队长正往这边走来,就跳起来呼唤:“林书记----” 仔细一看,这些正在干活的全都光着脚,一长排鞋在岸边整齐地摆放着。林大锤吃了一惊,这么冷的天怎么都光着脚呢? “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能光脚呀?”林大锤走到韩思潮等人跟前关切地问。 “林书记,干这活穿不穿鞋都一样,白天这冻了一宿的鬼沼太阳一晒水不水泥不泥的,穿鞋也弄成泥葫芦似的,没法穿。”庄大客气停下手中的活回答着。 “庄大叔还说,大冷天还在后面呢,撒尿都能冻成冰棍儿,大家说这叫提前进行抗冻演习。”武大为笑着补充。 刘美玉挑衅地对林大锤说:“林书记,你现在已经是天兵天将里的落后分子了,现在是清除淤泥最好的时机,要冻还没冻,又好铲,又好装,跟切豆腐一样,干一天抵得上过去干三天呢。” “刘副大队长说得对,我可真是落伍分子了,来,看看我到底落后多少。”林大锤边说边脱了鞋,挽起裤脚,从张猛手里接过铁锹就要挖。 庄大客气怕林书记刚出院,身子骨弱,就说:“林书记,不行!快穿上,你冷不丁还受不了呢。”大家也都跟着劝,林大锤干脆一脚踏进淤泥里,一阵钻心的冷,冻得他龇牙咧嘴。 刘美玉笑了:“怎么样?受不了了吧?”回头对张猛说:“张副大队长,让他先接受培训,再上岗!” 林大锤走出冰碴淤泥,自嘲地说:“看来我可真是落伍了。” “你还以为你林大锤是铁打的呢?”刘美玉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引来众人的又一阵大笑。 林大锤回头望着刘美玉说:“好你个刘副大队长,敢拿我开涮……” 晚饭后,围着篝火,林大锤和垦荒大队的领导班子又聚在一起开起了会,商议着今冬明春开渠、打猎、伐木的事儿。 王豆豆把正在干活的程桂荣从炊事房里招呼了过来,牵着她的手在雪地里走着。程桂荣心里惦记着锅里正蒸着的馒头,就问:“小土豆,你要领我上哪儿去呀?” 王豆豆朝程桂荣笑笑说:“就到前边,找个没人的地方坐坐,你是不是怕冷啊?” “有啥事你就说吧,我锅里还蒸着馒头呢。”程桂荣不愿再往前走。 王豆豆找了棵大树坐下,靠在大树上。程桂荣站在边上,“小土豆,坐地上多冷啊。” 王豆豆拍拍自己的腿,说:“要是嫌凉,你就坐我腿上。” “我才不呢。”说着她也像王豆豆一样在他边上倚树坐下。 王豆豆认真地对程桂荣说:“二妮姐,咱俩在一起也不少日子了,我还从来没看你好好笑过。今天就你我俩人,你好好笑一个,让我看看行不?” 程桂荣苦笑着:“什么是好好笑啊?俺可不会。” 王豆豆做了个样子,龇牙咧嘴地:“哈哈哈……” 王豆豆的怪样真把程桂荣给逗乐了,“哈哈哈……”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趁程桂荣乐着,王豆豆一侧身抱住了她就往她脸上亲。冷不丁被抱住,程桂荣本能地把王豆豆推开,生气地说:“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王豆豆见程桂荣真的生了气,有些不知所措,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忙说:“对不起,二妮姐。” 见王豆豆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程桂荣不禁又“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有些害羞地望着王豆豆说:“傻样!” 看到程桂荣笑了,王豆豆问道:“你不生气了?” “嗯。” “二妮姐,你真老实!我爹我娘就喜欢你这样的,又能干活儿,又老实巴交的厚道人,我也喜欢!” “你真的喜欢我吗?”程桂荣问。 “当然了,娘还指望咱俩早日成亲,早生贵子呢。二妮姐,你再让我亲一下好不好?” 程桂荣一脸正色地说:“小土豆,别瞎闹,以后你好好给我当弟弟。” 一听这话,王豆豆一下急了,“你不喜欢我?你要是觉得我哪儿不好,我改还不行吗?”说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下反倒让程桂荣手足无措起来:“小土豆,你----你别……” 荒原上的冬天终于来了,它是伴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一起来临的。大雪已经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推开房门,外面早变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风旋着雪花漫天飞舞。房顶上,山坡上,树木上,荒原,鬼沼全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四周白茫茫一片,空气中充盈着阵阵寒意。雪地里只有电线杆子在风雪中矗立着,有几根已经被风刮倒,失去支撑的电线也断在一边。 荒原上的第一场雪几乎让所有的门都推不开了,厚厚的堆积着。王豆豆站在门口撒尿,尿液把鞋底给粘冰上了,好不容易拔出脚来,伸手一拉门把手,手又被粘铁拉手上了。 食堂里的馒头冻得比石头还硬,更有意思的是,锅台上放着一盆小米,真有两只野鸡不顾一切地飞来啄米,真应了那句话:“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庄大客气一大清早就赶到食堂烧水,现在最需要的是热水,他和庄青草提着热水壶,挨个往被冰冻住的门缝里浇。滚烫的热水浇在冰上,只听嘎嘣嘎嘣地响着,一会儿门就被能开了。走出屋子的人们一个个欢天喜地,兴奋地诉说着大雪带来的感受。 早饭自然要比平时晚,在等开饭的这段时间,人们不约而同地汇聚在隔壁的办公室里。张猛来的时候,武大为、庄大客气早就来了。 张猛一进门就说:“武大队长,这样的天就不能出工了吧?” 武大为也正在琢磨出不出工,见张猛问自己,就转向正在抽烟的庄大客气:“爸,这么冷的天,在外面还能干活吗?” “这大雪还在下,天又这么冷,按情理是不该出工,可是按事理就不是这样了。”庄大客气有板有眼地说。 “爸,您说说,这事理是什么样儿?” 庄大客气猛吸一口烟,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按事理,天越冷,越是伐木的好季节。树木冻上了,碗口粗细的树干,几斧子就能砍断,木棒子也好劈,只要找准了顺茬木纹,轻轻一敲就开,劈起来比夏天秋天可省事多了,砍房料也是这样。” “这好呀,伐木组的可以出工了。”张猛笑着说。 庄大客气又卷了根烟,继续说道:“大雪过后,也是打猎的最好时令。野物目标明显,雪地上又跑不快,只要瞄上就没得跑,还可以下套子,药野鸡。” 武大为急忙说:“那么让打猎组也出工吧。” 庄大客气点上了火,抽了两口,望着他俩笑着说:“其实,挖土开渠也是越冻越出活儿,土冻结实了,打眼儿装药,放炮,一崩就是一大片,不像土没冻实沉的时候,放炮也是一崩一个小窟窿眼儿。再说,土冻实在了,刨土也好刨,运也好运,不会稀里光汤拿也没法拿。总之,现在干比以前出活儿。” “听你这么一说,没一个能闲着的了?”张猛问。 “那当然了。”庄大客气笑着肯定。 “走吧,抓紧吃饭去,吃完饭好出工啊!”张猛说着就领头往外走去。 卫生所里,王豆豆刚包好手正要往外走,刘美玉就迎面走了进来。见王豆豆腋下夹着两个饭盒,就问:“小土豆,给谁打饭呢?” “林书记还没吃呢。”说着耸了耸腋下的饭盒。 刘美玉急着说:“王豆豆,你先不要去打扰林书记,他现在身子很弱,让他休息一会儿。” “嗯!”王豆豆点点头,应声朝炊事房走去。 屋外庄大客气正大声地对急着要出工的人们喊道:“坐马车的得多穿些,腰里弄根绳扎紧,那样不往里灌风。道远的带上干粮火柴,休息的时候,捡点柴禾烤一烤……” 刘美玉走近了林大锤的办公室,老远就看到,他正板着面孔在训人:“小土豆,你,你怎么搞的?把我关在屋里,你这是失职----” 刘美玉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不碍王豆豆什么事,是老天下大雪,把门给冻住了。是老天爷要关你的禁闭!谁让你不听我们的劝,该!” 林大锤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刘副大队长,这大冷天,大伙儿都出工了,你却把我关起来像话吗?这种事儿以后可不能再发生了啊。” “我也是为了你的身体嘛。” 林大锤一拍胸脯:“我这身体怎么的,等全国人民能吃上咱们打的粮食,不再挨饿,我就躺到疗养院里当大爷,好好享受享受,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好吧?” 刘美玉乐得直不起腰来,说:“行了----行了,那你还不养成大肥猪啊!” 林大锤瞧着刘美玉开心的样子,问道:“你今天到哪个组去?” “我----”她望着林大锤。 林大锤见她没了下文,就猜出她是想跟自己在一起,却又不好意思明说,就说:“等我吃点儿东西,咱俩一块儿去打猎。”说罢,拿起馒头就咬,发现根本咬不动。 王豆豆见状,忙负疚地说:“哎呀,我拿来的时候还是热的,就在外面站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就冻上了?我让炊事员再给蒸蒸去。” “算了,算了,你给我整点儿热水去,我有办法。” 王豆豆拿了个杯子整水去了。林大锤拿了块毛巾平铺在地上,然后把两个馒头放在上面,又从床下拿出那把大锤,把锤面擦了擦,对准了那两个馒头轻轻一砸。再看那两个馒头,早已成了两堆面渣了,这时王豆豆把水也打来了。林大锤小心地捧起毛巾,把那两堆面渣倒入水中,拿了个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口馒头糊糊,一口盐水煮黄豆。 望着林大锤吃得有滋有味的样子,刘美玉惊呆了。刚才的一幕,简直跟变魔术一样,她抿着嘴笑着说:“林书记,我真服了你了,遇上什么事,你就有什么招儿。” 林大锤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这大风大雪,你们有没有派人去检查电话线路?要是不通,得赶快维修。” “哎呀,光惦记着出工的事,把这碴儿给忘了。” “乱弹琴,耽误了大事怎么办?你赶快去安排一下,我等你。”林大锤严肃地命令道。 “问天侯”借算卦为名,在各乡镇四处乱窜,各村镇的管制分子借烧香敬神为名,频频活动。这些情况各乡村的治保主任早就反映到常永瑞那儿了,常永瑞及时地把这些情况向林大锤作了汇报。按照林大锤“不打草惊蛇,等摸清情况后再采取行动,力争将这些牛鬼蛇神一网打尽”的指示,常永瑞让各乡镇治保主任对本乡村的监管对象实施秘密监控,要做到内紧外松,除此,他还专门指派了四名有经验的侦察员负责对马奇山和“问天侯”实施盯梢,以掌握敌人可能采取的行动。其间侦察员偷拍了一些“问天侯”的照片,经省公安厅技术部门的资料比对,认定这个“问天侯”就是上次在地库战斗中漏网的王老虎。 昨晚一得到这个消息,常永瑞立刻就给开荒大队打电话,要向林书记汇报,可是电话怎么打也不通。 一大清早,常永瑞便骑上马,顶着风雪往开荒点上艰难地出发了。 树林里,雪野上,林大锤、刘美玉背着枪沿着刚踩出的足迹艰难地行走着,深一脚浅一脚,一路上刘美玉兴奋地谈着她的感受:“跟着你来真好,要不然,我就享受不到这原生态的北大荒打猎的滋味了。” 林大锤回头瞧瞧刘美玉,停下了说:“你可不像刚要求当兵的那阵子,充满了理想主义,能把吃苦看成是磨炼自己的好机会,这已经体现了我们革命者的崇高境界了。” 刘美玉赶上来后稍停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我可比有些人的崇高境界差远了,人家说不到黄河心不死,可有的人到了黄河还是不死心。”说完望着林大锤。 林大锤一抬头继续大步往前走说:“这大冷天,你还说风凉话。” 刘美玉追了上来说:“你那个艾小凤已经明确表示恨你,不想再见到你,你不是还没死心吗?要是你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听不到她的透心话,难道你就一辈子打光棍?” “那不可能。我现在是没空,等我有空了再见到她时,就是掰也要掰开艾小凤的嘴,让她说出透心话来。”林大锤自信地说。 刘美玉站住了:“我来给你说句艾小凤的透心话吧,怎么样?” 林大锤也停了下来,回转身去,望着刘美玉。 “你临来龙脉之前,连告诉都没告诉一声说你去哪儿,是吗?” “是啊,那时候我思想不通,根本就没打算到这儿来。” “后来你家遭了王老虎的劫,你让艾小凤和老人家上哪儿去找你……” “我临来龙脉那天,安排小土豆去了。” “那,已经是马后炮了,那时老人家已经故世,艾小凤已经嫁人了。” “她要是不理解,我就没办法了。” “你让她怎么去理解,在她们娘俩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闹情绪,又没处找你,所有的重担压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她一个女人,你要她怎么理解?她的理解就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不能把老妈、媳妇扔下不管,你伤了她的心,她对你心凉了。恨你----那其实就是透心话!”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林大锤大彻大悟,他深深地痛恨自己,刘美玉说得没错,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现在,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他内疚地对刘美玉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等你从苏联回来。” 刘美玉握住了林大锤的手,刚要说什么,却被林大锤一把推开。正当刘美玉困惑不解的时候,林大锤迅速举起了枪。随着“砰”的一声枪响,惊魂未定的刘美玉顺着枪声望去,只见离自己十几米远,站立着一只大黑熊。林大锤那一枪没打着它,却激怒了它,它朝着两人蹿了过来。林大锤赶忙把刘美玉往自己身后一揽,抬手又是两枪,黑熊应声倒下了,肠子流了出来,它用前爪把肠子塞进肚里,冷不丁冲着林大锤扑了过来。林大锤又打了一枪,但这一枪又打空了,怒不可遏的熊瞎子追逐着林大锤。林大锤迅速闪开,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刘美玉看见自己身后就是一棵大树,于是迅速往树上爬去,边爬边喊:“林书记,快上树!”她在树上端起了枪,朝着黑瞎子放了一枪,那大黑家伙没料到竟然又有人向它开黑枪,于是撇下林大锤,嚎叫着向刘美玉扑了过来,到了树跟前就要往上爬。刚才还在左躲右闪的林大锤现在得了空,他举枪瞄准…… 再看那边,刘美玉爬在树的半截腰,而这黑瞎子倒真是爬树能手,刘美玉哪能比得过它?那黑瞎子只爬了不几下,眼看就要够着刘美玉的腿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的一声,这一枪击中了黑瞎子的头部,大黑家伙“扑登”一声从树上跌落下来,但是,这一枪却不是林大锤放的。 等到惊魂未定的刘美玉从树上下来,只见常永瑞牵着马正在向这边走来。原来是枪声把他引了过来,当他看到树上趴着一只黑瞎子,在它的上端有一女子命悬一线,于是就果断地开了枪。 林大锤收起了枪,兴奋地喊道:“常局长----” 常永瑞冲着刘美玉说:“你这丫头,刚才多危险啊,见到熊瞎子追赶绝不能爬树,林子里的大野兽就它会爬树。” 林大锤吁了口气:“哎呀,我不懂的东西真是太多了!” 刘美玉羞愧地低下了头:“常叔叔,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常永瑞刚要开口汇报工作,林大锤挡了一下,说:“咱先把这大家伙给弄回去,有事回去再说。” 这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放炮声,刘美玉兴奋地对常永瑞说:“这是挖渠工地在放炮呢。” 常永瑞激动地说:“这里的冬天,可从来没这么热火朝天过,你们来了,这里一切都在变啊!” 谁说不是呢,这晚,林大锤站在马架子前,望着一车车拉进场区的木头,望着拉着野猪、狍子的爬犁,望着背着猎枪,枪筒上挂着一对对野鸡的战士们,心情无比激动。这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现在在艰苦创业,开发荒原,建设北大荒的lang潮中,依然是把好手。 春风终于驱走了肆虐一冬的严寒,盖在原野上的那条白色厚被也已地融化,巨人终于露出了健壮的黑色肌肤,他渐渐地苏醒了。洪涛答应从苏联进口的二十台拖拉机已经运到,连播种机、压苗机、中耕机、康拜因联合收割机也全都配套齐全了。春节刚过完,农场像迎新媳妇一样,把这些现代化的家当迎了进来。 春风一连刮了几天,地表就吹干了。“新媳妇”下地干活了,撒着欢儿在地里来回跑,土耙得细细的,种播下了。很快,嫩嫩的麦苗露出了尖尖的脑袋,远远看去一片葱绿。 “鬼沼”的尾端在开江前已经与大江连接上了,它的上游引入了龙泉河水,一条蜿蜒曲折的新开河渠斜穿荒原,昔日的鬼沼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清澈的大河,流水终日欢唱着,奔涌着。 现在在农场,刘美玉可比庄大客气还要吃香,这要从麦苗开始分蘖说起。刘美玉要用拖拉机牵引轧苗机轧苗,庄大客气却说几千年来从没听说过,还说这么嫩的细苗,让这么沉的铁家伙一压,不给压死,也得压趴下起不来了。后来刘美玉给大家讲了一大通科学道理,什么轧苗可以蓄水保土,是抗春旱的最有效方法呀,什么在小麦长根时,轧苗可以让根系扎得更牢,将来苗长得粗壮结实不易倒伏呀……这些科学道理在庄大客气听来当然是半懂不懂的,他想,人家刘副大队长毕竟是喝过洋墨水的,所以,也就不再坚持。经过实验,轧过后的麦苗果然比没轧过的苗明显壮实,通过这件事,庄大客气也开始佩服起这个丫头片子来。 就在农场需要科学,需要刘美玉的时候,行署人事部的电话来了,要刘美玉上哈尔滨报到,跟其他学员一起去莫斯科学习。就在动身的头一天晚上,在马架子的办公室里,林大锤、武大为、张猛、庄大客气为刘美玉饯行,洪专员也特地赶了过来。 饭后,刘美玉邀林大锤出去散步,林大锤知道她的用意,是要跟他单独作临行前的话别。 “林书记,我的心思你明不明白?”刘美玉望着点点星光说。 “我明白。” “我这一走,可就得三年啊。” “我知道。” “可我舍不得离开大伙,离开这火红的集体,尤其舍不得离开你啊。”刘美玉把目光转向林大锤。 “我理解。”一连三句,林大锤的回答都极其简练。 刘美玉瞧了一眼林大锤,充满期待地说:“但愿你能真的理解。” 林大锤笑着回敬了一眼:“我不但能理解,我还能等待,等你学成归来。” 刘美玉的眼眶湿润了,有这句话还不够吗?她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今夜的月亮特别特别圆,也特别特别亮。她想月亮此刻一定也在祝福着人间的有情人终能成眷属吧。 和林大锤道别后,刘美玉又让王豆豆开车把她送到刘老二家,她要去告个别,怎么也是抚养她长大的亲人啊,再说,要去苏联学习三年的消息,他们俩口子还不知道呢。 听说美玉要出国,还跑**子那儿去学种地,刘老二两口子觉得大可不必,他们弄不明白这种地有啥好学的,为啥还非要跑外国去?不过,既然这是政府定下的事,知道自己挡也挡不住。其实说白了,刘老二担心的,倒并不是刘美玉一个姑娘家跑那么老远,而是刘美玉这一走三年,他的那张上面有美玉担保的两万斤粮食的借条,一旦林大锤不认账,他该找谁兑现去? 艾小凤的房间里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它宣告一个小生命的诞生。当接生婆把生了个女孩和母女平安的消息告诉大家,刘老婆背过了脸去,刘长河忙端来碗红糖水,送到艾小凤的床前。艾小凤望着啼哭中的婴儿,不觉百感交集,潸然泪下,这泪水中有对这个不幸婴儿未来前途的担忧,有对刘长河的感激和内疚,有对自己命运的悲悯…… 孩子出生后不久,刘老婆就病倒了,据老中医说是心火太大所致。这一来,刘长河又要照顾娘又要照顾媳妇,忙且不说,这一杆天平的两端,他就更难摆平了,尤其是爹妈这一头,更是难伺候,总对他憋着气。这天,他熬好了药,来到了妈的屋里。刘老婆见长河进来,故意把头往里一扭,长河却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到妈的身旁,关切地问:“妈,这一阵子,你感觉怎么样?” “要死了。” “我刚才把药熬好了,凉了一会儿,我来喂您吧!” “不用劳您大驾,你好好伺候你那宝贝媳妇吧。”刘老大气呼呼地说。 刘长河讨了个没趣,只好把药碗放在桌上,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房里。艾小凤正在奶孩子,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孩子脸上亲了亲,对艾小凤说:“小凤,咱给孩子起个名吧?” 艾小凤看着怀里的孩子,难过地掉起了泪:“这孩子命苦,没出生就没了爹,又是个女孩子,就叫苦妞吧!” “不好!不好!她怎么没爹呀?我不就是她的爹吗?这个孩子我都认了,就一定会对她好的,该叫甜妞才对。” 艾小凤感动地热泪直淌,说:“长河----你认可这孩子,那就叫她可可吧!” “好!可可,这名好,多可心啊!”他又俯下身子在可可脸上亲了亲说:“可可,你可别像你妈那样老是哭哭啼啼的。”说完抬头笑着瞧了小凤一眼。 “看你又在说我,妈那头怎么样?”艾小凤关切地问。 “挺好的。” “你别骗我了,今早我去给爹妈请安,他们连眼皮都不抬,不搭理我。长河,我知道,为了我,让你也跟着两头为难。” “别说了,不管怎么的,那是我爹我妈,他们说啥你就当耳旁风,忍一忍,等咱可可长大一点,咱俩再要个孩子,那时他俩也就好了。” 可可又哭了,哭声传到刘老婆的耳朵里,她皱着眉对老伴说:“长河他爹,你先把这药放一放,去把那个小王八羔子的嘴给我堵上,我实在受不了了。” “那还不得捂死啊,我可不去!” 刘老婆捂着胸口说:“哎呀,我真受不了了,我这心窝子都要被这野种堵死了。” 刘老大宽慰老伴说:“你呀,自个儿作践自个儿,既然摊上了,心就得放宽一点儿。” 刘老婆用眼珠子白了他一下:“你的心能放宽,我的心可放不宽。凭咱家这人家,娶个媳妇到家里生个人家的孩子,你不憋气呀,啊?” “那你也不能总逼着他俩,哪一天被你逼急眼了,那长河领着媳妇私奔了,看你还有啥招儿。” 刘老婆呼地一下子坐了起来,说:“哎!有招儿了,长河他爹,把这小崽子弄走!你也别再煎药了,只要这小崽子一走,我这病立马就好,要不,我这条命就没了。” “弄走,往哪儿弄呀?” 刘老婆瞧瞧门外,示意他把耳朵凑上来,然后她咬着刘老大的耳朵喜形于色地说了起来。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刘长河和艾小凤与爹妈打了个招呼,就上街洗澡去了。等他俩回来的时候,见家里门开着,里里外外空无一人,艾小凤就急了,“可可呢,我的可可上哪儿去了?”她哭着问刘长河。 刘长河见孩子没了能不着急吗?但为了安慰艾小凤,就说:“兴许是我爹妈抱出去了吧,等他们回来问问就知道了。” 一会儿老两口回来了,刘老婆手里还拎着药。见爹妈进屋,长河劈头就问:“爹,妈,你们上哪儿去了?门也不关?” “那个周先生开的药不好使,我领你妈到二马路找魏先生看病去了。门我肯定是关好了呀,怎么了?”刘老大反问道。 “可可不见了!”刘长河急切地说。 “啊?大白天怎么会有人偷孩子?”刘老婆装作吃惊的样子,恰到好处地将那包药滑落在地上,然后把头转向刘老大,问道:“他爹,你走时门真的关好了?没记错?” “怎么,你们不信?我临走时还特意看了看可可,见她睡着了,我才轻手轻脚地出来,关好了门,心想就出去一小会儿,所以就没上锁。” 刘长河气得一跺脚:“嘿,他妈的,活见鬼了。” 艾小凤刚才见爹妈进来时,手里并未抱孩子,脑袋便轰的一下子麻木了,半晌才缓过劲来,大声哭着。哭着哭着,她突然一下子跪倒在刘老婆跟前,哀求着说:“妈,你说实话吧,知不知道可可在哪儿?我求求您了。” 刘长河见状,赶紧过来拉她起来:“小凤,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艾小凤拼命挣扎着。刘老婆把头扭向艾小凤,强硬地说:“我跟长河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还能骗你吗?”说完把头一昂。 艾小凤伤心地哭诉着:“没了可可我可怎么活呀!” 刘长河怎么拉艾小凤,她就是不起,怎么劝也没有用。他无奈地看看爹,刘老大把头别了过去,他又把眼光投向妈,刘老婆朝他瞪了一眼,刘长河一发急:“你们闹去吧,再闹这家我不待了!” “你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就向着你老婆,那野孩子丢了,你就怨恨我和你爹,你还让不让我俩这老骨头棒子活了?养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我也不活了!……”说完刘老婆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号啕大哭起来。 这边艾小凤一口一个“不活了……”那边刘老婆也一口一个“不活了……”刘长河忍无可忍,不顾一切地往门外冲了出去。 见刘长河跑了,刘老大喊道:“你给我回来!”说着赶忙追了出去,艾小凤和刘老婆也都止住了哭,跟着朝门外追去。刘长河拼命地跑着,三个人在后面拼命追着喊着,越追长河的人影越小,最后,长河终于在刘老大、刘老婆、艾小凤的视线里消失了。 三天后,等不来长河的艾小凤心灰意冷,她收拾了一下,与公婆告了别,还回龙脉去了。 一年后,刘老大家收到了两封寄自朝鲜的信,一封是写给刘老大夫妇的,信中这样写道: “亲爱的爸爸妈妈: 请原谅儿的不辞而别。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早已跨过鸭绿江,成了一名光荣的志愿军战士。战斗在抗击侵略者的前沿阵地上,在家时,我的心情总不好,这样郁闷下去是会憋出大病的。在朝鲜这炮火纷飞的生活里,我感到无比振奋,我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在战火中接受洗礼,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们将会看到一个全新的儿子。现在是战斗间歇,敌人又要进攻了!下次再聊吧。 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儿长河” 另一封信是写给艾小凤的,老人没拆,想等以后有了她的具体消息再托人捎去。收到信后,刘老大、刘老婆自然伤心不已,也后悔不已,可是说什么都晚了。打那以后,两位老人的生活中又增添了一项新的内容:烧香求佛,求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儿子早日平安归来。当然这是后话了。 开荒点上,另一个男孩子也诞生了。武大为的家中,庄青草正坐在床上给孩子喂奶,她也在为孩子的起名发愁。见武大为拿起个镰刀又要外出,忍不住说道:“大为,这孩子出生都快满月了,连个姓都没有,你倒是给个主意啊!” 武大为停在那里,连头也没回,“我不是已经说了嘛,这孩子,你说姓武就姓武,你说姓庄就姓庄。”说完抬腿就要走。 “你着什么急呀?我这还没说完呢,问你多少次了,总说忙,好歹这孩子也是个大活人呀,除了姓,她也该有个名呀,一问就说想想,一问就说想想,你想到哪天是个头呀!” “好吧,你等着?今晚回来一定给她起一个。现在大家在都等着我呢。”说完转身走了。 庄青草瞧着被风刮得呼嗒呼嗒的门,再瞧瞧怀里的孩子,不禁簌簌地掉下了眼泪。她隐约感到自己怀里的这个孩子,将是她和大为未来幸福生活的最大隐患。说不定哪一天,这颗炸弹会在不经意间爆炸,把她对未来幸福的憧憬炸个稀巴烂。她不敢再往下想,她咬咬牙,狠一狠心,从孩子嘴里拉出奶头,孩子正甜甜地朝她笑着,她不忍再看,背转身去,用手捂住脸。过了好一阵子,她把孩子用小棉被包好,抱起孩子,像发了疯似的朝门外冲去…… 金晓燕来找武大队长商量购置医疗器械的事,一到武家,见大门敞开着,床上很乱,屋里空无一人,觉得这事蹊跷。她走出屋子,向四处张望,只见通往驿站的小路上有个身影在奔跑着,像是庄青草,便一路追了上去,嘴里不停地喊着:“青----草----” 这喊声惊动了另一个人,此人正是王老虎。他此刻正在车站等车,听到有人喊青草,便循声看去,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那个被叫做青草的女子正是庄青草,她怀抱着一个婴儿在拼命跑着。王老虎赶紧往墙角一躲,只见庄青草把婴儿往路边的草丛中一放,又把她抱起,在那孩子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又轻轻放下,捂着脸哭着跑开了。王老虎估计她并没发现自己,他低头掐指一算,脸上渐渐地露出得意的神情…… 金晓燕终于在路上遇见了满面泪痕的庄青草,她问青草:“你怎么啦?孩子呢?” 庄青草放声大哭。哭声中金晓燕猜到了一切,说:“你呀,怎么犯浑呢?不管是恨王老虎还是对武大队长有意见,孩子没惹着你呀……” “我考虑,不管大为表面怎样,他心里肯定是不喜欢这个孩子的,留着这孩子,早晚是个祸害。” “你怎么知道?” “武大为他不像林书记,直来直去,有啥说啥,他脸上长着磨不开的肉,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谁知道是怎么想的?” “要说人家武大队长的心里不喜欢,这也很正常,能做到像他那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是领导,但也是正常人呀,谁愿意替自己的仇人养着孩子呀?再说,你把孩子扔了,你爸那儿,你怎么交代呀……” 这句话提醒了庄青草,她不能让老爸再为了自己伤心。于是就说:“那咱们赶紧去把孩子捡回来吧。”可是,当她们再次来到刚才放孩子的地方,孩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旷野里的风声在呼呼作响。这下可真把青草吓傻了,她一下子瘫倒在地,可是任凭她怎么哭怎么喊,孩子确确实实是不见了。 苞米地里,灌了浆的苞米长势喜人,一穗穗苞米斜着脑袋顶着红缨,煞是好看。庄大客气正领着武大为在察看墒情:“大为,这几天恐怕要有早霜,得赶紧安排人割些草放地边上。”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哎,对了,你们孩子快满月了吧,名想好了吗?” 武大为尴尬地笑笑:“爸,还是你来起吧。” “那也好。”庄大客气不客气地说,“我倒是想过,不知你同不同意。我老庄头就这么一个姑娘,这孩子要是姓武,我家祖坟就断了香火了,以后你们再生姓啥都行,这回姓庄,你看行吗?” 武大为把头一低:“那就按您说的吧。” 见武大为答应得爽快,庄大客气很高兴,就说:“名嘛,我也想了一个,用三字经开头两句:人之初,性本善,就叫庄本善吧。我这一辈子就想行善,可条件不容许啊。将来这孩子有了出息,就让他好好行善吧,你看怎么样?” “好啊!庄本善,我同意。今晚就告诉青草,也别让她总为这事缠着我了。” §§第四十九章 金秋 伴随着人民解放军的节节胜利,一个新的政权呼之欲出。而解放了的城镇的粮食矛盾却日益突出,原先在东北地区通用的东北券,也使一些人信不着了。在龙脉,这股风刮得更盛,看病收粮食,抓药也收粮食,买啥都要粮食,就连金疙瘩也没那玩意好使,粮食成了市场上最硬通的货币,人们仿佛一下子又倒退到了那个以物易物的交易时代。 为了保护粮食,防止敌人搞破坏,确保市场供应,龙脉县委县政府多次开会研究落实加强新建粮库的安保工作,此事具体由左光辉负责,而林大锤则重点负责新建农场的完善与发展,以及粮食市场的调研,粮食的调拨和平抑市场粮价工作。 秋粮正在陆续登场,眼下的龙脉最热闹的地方就数粮库了。白天送粮的车队排成行,晒粮场上人来车往,粮库的工人赶着太阳一出来就晒粮,晚上日落西山就攒堆上囤,晚上还要挑灯夜战,把那些晾晒得水分合乎标准的粮食灌袋,检斤,封口,入库。这里存放的粮食,不但有本县的,更有附近县市运送到这里再转运出去的。所以,每天都要忙到夜里十一、二点。当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陆续离去,粮库才能复归平静。 为了加强粮库的安保工作,左光辉着实动了不少脑筋,光是在粮库四周,就砌上了两米多高的围墙,上面再安上密密的铁丝网。他原本还想在粮库的四个角再建四个岗楼,但这一主意尚在萌芽中的时候,就被马奇山否定掉了,理由是:你建的是粮库,又不是建监狱。左光辉一想也对,就把那主意给打消了。不过,他还是把门岗由打更老头换成了两名武装警察。门外两侧的墙上写着“粮库重地,严禁火种入内”的红字大标语,门内的大道两侧,竖起了两块醒目的大牌子,一块写的是《粮库安全防火制度》,另一块写的是《出入粮库安全检查制度》,那上面的每一项条款都是他亲自订立的。为防止有人滥用关系,使这些绞尽脑汁的条款流于形式,左光辉干脆把铺盖卷搬到了粮库,亲自督阵。凡出入粮库的人员和车辆一律都要实施严格的登记和检查。每天收工以后,留一名警察住大门口警卫室,他住警卫室旁边的小单间,另一名警察则住在空余库房改建的宿舍。在他的带领下,粮库的安保工作确实有了很大的起色。在三江地区的秋季安全工作会议上,上级还特地表扬了龙脉县粮库,左光辉不但在会上作了中心发言,会后行署还组织了与会代表前往参观。这件事让左光辉着实风光了一把,他觉得自己的所有付出都恰到好处,都那么值得。 左光辉得意洋洋,马奇山却心急如焚。是什么缘故让老于世故的马奇山坐不住了呢?这话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有一天,他随意翻看报纸,在一则寻人启事上意外地发现了他的上级正在找他,按新的联系方式,他这颗险被遗忘的棋子,又重新回到了棋盘上,成为双方拼杀中的一股力量。上级在得知他失去联系后的一段经历后,对他大加赞赏,称如果党国人人都能像马奇山这样耿耿忠心,那么,党国的大业也不至落得今天这个下场。这样的评价让马奇山无比振奋,他发誓要涂肝脑以报。前些天,上级已向他发出指令,为挽救战场上节节败退的颓势,希望他在后方尽快行动,不惜一切代价制造让***头痛的影响,以提振前线蒋军的士气。马奇山也不是没琢磨,要行动就要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盲目瞎拼,岂不是鸡蛋撞石头?要造成大的影响,还要让***感到头疼,除非把新建的粮库烧了炸了。能做到这样,当然带劲儿,可是这二十几个人能成此大事吗?他心里清楚,这次行动有两大障碍,一是这支队伍太次,王老虎纠集起来的这些人虽然都跟***有仇,然而不过是一伙乌合之众,跟着起哄行,要他们每人独当一面,到时候还不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过,现在这支队伍就是他唯一的依靠,他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不管遇上什么情况,他都必须孤注一掷。二是林大锤,这最让他感到头疼,这一阵子他隐隐的有一种感觉,他的一举一动背后仿佛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要在林大锤的眼皮底下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难!实在难!除非林大锤不在龙脉。 机会终于来了,行署来电话通知林大锤两天后到省里参加为期三天的县委书记会议,电话中还特别强调,大胡子首长要亲临讲话。这个消息让马奇山喜出望外,这给实施他的行动计划留出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临行之前,林大锤又一次来到了开荒点。王豆豆打老远就认出是林书记的车,就和武大为一起迎了上去。 王豆豆拉着林大锤的手激动地说:“林书记,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们呀?” “这不来了么。”林大锤笑笑,关切地问,“小土豆,和你二妮姐处得怎么样了?” 王豆豆噘着小嘴不好意思地说:“还那个样儿。” 武大为见王豆豆不好意思说,就说:“小土豆他俩现在进展快着呢!光我就看见你领着人家去树林子里好几趟了,我看人家对你挺好的。” 王豆豆急忙辩解道:“那有啥呀,咱们在一起连手都没拉过。” “那你还得继续进攻啊。”林大锤说完从挎兜里拿出了一个大苹果,“给。” 王豆豆接过苹果,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要跑。 身后传来林大锤的声音:“别走远了,一会儿我还找你有事。” 林大锤朝四周看了看,四周呈现出一派丰收景象。他感慨地说:“一年前,咱俩火线受命建设农场,开发北大荒,没想到,一年后,咱们的农场已经向国家做贡献了。今年开荒二十五万亩,再一年就是五十多万亩,相当老家两个县城啊。” “听我岳父说,生荒地要到第二年才是最来劲的时候呢,真恨不能让这些土全都变成粮。我们国家太缺粮食了。”武大为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说。 “我们越是缺粮,敌人就越是会抓住这一点做文章,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走!咱们到里面说去。” 黄昏时分,程桂荣挑着饭菜和热水去给在地里作业的拖拉机手送饭,因拖拉机履带的碾压路面坑坑洼洼的,她正艰难地行走着。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在喊:“二----妮----姐----,等一等,二----妮----姐----” 听到喊声,程桂荣站住了,她放下担子,回头一看,见王豆豆在自己身后拼命地追赶,就转过身喊道:“小土豆,我去给机耕队送饭,你有什么事吗?” 王豆豆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把手里的苹果一举:“你看,这是什么?” “哎哟,苹果,你哪儿弄来的?”程桂荣惊喜地问道。 “林书记给我的。” “林书记对你可真好。” “是呀,我要不是想到你,我就不要了。”王豆豆说着就把苹果递到程桂荣的嘴边。 程桂荣看看苹果,感动地说:“小土豆,你就这么一个苹果还想着我,还是你自己吃吧!”程桂荣故意躲开了苹果。 “你吃,我们老家就产这个。”王豆豆又把苹果递到她的嘴边。 程桂荣扭头躲着,苹果也随着嘴的扭动而扭动着,扭了一会儿,王豆豆拿苹果的手放了下来,他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说:“二妮姐,我一拿到苹果就想到你,又跑这么老远给你送来,你还不肯吃,你太瞧不起我了。” 程桂荣见小土豆真要生气了,就哄着他说:“小土豆,别生气,逗你玩呢,要不咱俩一人一半。” “好!”王豆豆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把苹果掰成两半儿,却并不递给她,而是把苹果送到嘴边,咬住一小半,努努嘴“哼”了一声。程桂荣明白了,红着脸说:“你这又是要玩什么花活?”见王豆豆嘴里咬着苹果说不了话,又瞅瞅四周确实没有人,就把头凑了过去,张嘴咬住他嘴里的另一半苹果。王豆豆看她把头凑过来,就闭上眼睛,当他感到另一半苹果已经被咬住,就势往前一送,再一张嘴,苹果就全在程桂荣嘴里了。她刚想把苹果拿下来,嘴却已经被王豆豆用手捂住,她只好一点一点嚼着往下咽了。她吃着、笑着、呛着,这是她有生以来吃到过的最最甜美的苹果,幸福得她直掉眼泪。王豆豆看着她吃得这么香甜,也乐得合不拢嘴。他把另一半苹果也塞到程桂荣手里,这回她并不推辞,只低着头轻轻地说:“小土豆,你真好。” 王豆豆趁势说:“真好有什么用?咱俩的事到现在你也没答应我。” 程桂荣噙着泪花说:“我答应,其实我心里早就答应了。” 这句话王豆豆等了好久,此刻他终于等到了,乐得他蹦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地上去就要抱程桂荣,程桂荣急着躲开了,她认真地说:“小土豆,别着急,现在我要送饭去,别让人家等久了。等我送完饭回来,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那时,如果你还能从心里真正高兴,真正愿意,我才能真正答应你。”说完擦了擦眼泪。 王豆豆急不可待地说:“二妮姐,你快说,什么话我都依你,什么事我都能接受,我在乎的是你。” 程桂荣站了起来,看了看天色,一本正经地说:“别说傻话了,现在不行,等我回来吧。”说完就要担起担子走。 王豆豆一把拦住了她,匆匆地说:“我一会儿就要上龙脉粮库去了,是林书记布置的任务。他说粮库那边事多,左县长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又会开车又会骑马,人头又熟。左县长一个人住在粮库,林书记让我去给他做个伴,也帮他跑跑腿。” “那就等你回来再说吧,反正这事也不急。”程桂荣说完担起了担子,走了起来。 王豆豆仍在后面跟着,说:“那就让我再陪你一阵吧。” 生命之路有长也有短,但不管是长是短,在生命的路上,总会有人相伴。有的人陪着你,默默无声地走着,虽然走了很长一段,你却会感到孤单;而有的人只是在路上与你偶尔相遇,只陪你走了一小段,在那一段路上,你们相互提携着,相互关心着对方,那一段路让你刻骨铭心,即使那段路早已走完,他也早已不在你的身边,你却会常常想起,依然不会觉得孤单。 林大锤走后的第二天,左光辉像往常一样,在送走了最后一批粮库的工作人员后,就锁上大门,准备回房睡觉了。时间已过十二点了,不过,今天的他却依然没有睡意,正沉浸在幸福的迷涡。原来,白天他抽空回了趟县政府大楼,想把自己的办公桌上积压着的一大堆文件材料处理一下,该知晓的他要知晓,该批复的他要批复……就在他翻阅信件的时,偶尔发现了一封刘美玉写给他的信。信是发自哈尔滨的,信的内容也极其简单,信上说,因为走得匆忙,来不及告别,请他谅解。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希望他在建设人民国家的征途上,勇往直前,为家乡人民多做贡献!最后祝他珍重。这一封普普通通的来信,他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信中关于逃婚那一段,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是什么意思?不过从她主动给他写信这件事上看,莫非是想重新开始?这样说来,刘美玉真是回心转意了?反正这总不是什么坏事,兴许还是个积极的信号呢,尤其是最后两句,“珍重”,“为家乡人民多做贡献”,写这些话说明她对自己关心体贴。此刻,他心里有一大堆话,便拿出纸笔,想写封回信,可是找了半天,信封信瓤上都没有地址,仅从邮戳才可判断这封信是寄自哈尔滨的。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有人拍打窗户,顺着灯光看去,见窗外站着马奇山和周泰安,马奇山还特意举了举手中的酒瓶。左光辉走出里屋,对那名还没睡的警察说:“小王,你回自己屋去吧,我和马局长、周局长有事要谈。” 小王回自己屋去了。左光辉拿着钥匙打开了大门,把马奇山和周泰安让了进来。左光辉刚要关门,被马奇山一把挡住:“别关了,咱们唠一会儿就走。”说完就要拉左光辉进屋,但左光辉还是把门掩上了,但是没上锁,只是把锁头挂在门鼻子上。 进屋后周泰安把手中的纸包放到桌上,左光辉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只烧鸡,还有一包花生米。马奇山用嘴咬开了啤酒盖,把酒倒在茶缸里,三人坐定后,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上了。 “左县长,早就想来看你,可你忙,我们也不便来打扰你。今天下班时,马局长跟我约好,说等你忙活完了,咱哥仨一起喝点酒聊聊。”周泰安一口酒下肚就先打开了话匣子。 “还是你们两位想着我呀。”左光辉感激地说。 马奇山先不忙喝酒,往四周一瞧,问道:“左县长,这屋不就你一人吗,咋还有两张铺?” “是这么回事,昨天林书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给我派个通讯员,就是王豆豆,一来给我做个伴,二来给我跑跑腿什么的。小家伙又会骑马又会开车,人也挺勤快,昨晚就来了。这不,他现在还在四处巡视呢。” “左县长,刘美玉去苏联了?”周泰安就爱挑左光辉喜欢的话题说。 “是呀!” “咱不是还说好给她送行的吗?怎么这么不给面子!”周泰安有些气愤。 “我寻思过了,其实也没啥。你想呀,她刘美玉能去苏联学习三年,这至少说明林书记在她心里不热乎。” “有道理,还是左县长想得开。”周泰安巴结道,“别光唠,吃鸡。”说完撕下一条鸡腿递给了左光辉。 马奇山一言不发,他心里发急,这王老虎领着那班人怎么还不来呢?会不会……他心里担忧着,所以不断地朝外张望着。 原来,王老虎自从在草地上捡回了自己的儿子,自然喜不自胜,他决心要把这孩子好好养大,把王家的香火延续下去。他的这一想法却让马奇山很恼火,马奇山说了他几句,王老虎显然很不高兴,就只能作罢。因为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好不容易靠着王老虎四处奔波,这支队伍才算有了点眉目,万一这时候把王老虎惹毛了,他再一撂挑子怎么办?所以马奇山尽管窝火,也只能忍着。王老虎呢,正在规划着他自己的梦想,却让虎爷给说了一通,所以心里也窝着火。自从马奇山把行动的计划跟他商量了之后,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梦想将全都泡汤,对这事他也犹豫过,可是,权衡再三,最后他还是决定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一切听天由命吧!所以,出发前他将孩子包裹好放到山神庙的神龛下,临走时,又抓了把银元塞进了孩子的包袱里,这才动身来到约定的地点,时间却晚了点儿…… 此刻正在左顾右盼的马奇山怕左光辉起疑心,就说:“左县长,今夜良宵美酒,独缺佳人啊,咱哥仨苦中作乐,这是缘分呐!来,大哥我敬你一杯。”说罢抿了一小口。 马奇山无意中的几句话又勾起左光辉的那块心病,他一扬脖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酒。这时,马奇山隐约看到窗外有几个人影一闪而过,就站了起来,说:“我上外面去解手去,你们先喝。”随后就来到了大铁门前,果然是王老虎领着十几个人等在门外。马奇山心中一喜,迅速摘掉挂锁,打开了大门,匪徒们一拥而入。 王老虎一手提着枪,推门走进了左光辉的屋子,见左光辉和周泰安正在喝酒,就说:“左县长,好雅兴啊!”说完回头吩咐道,“快给我绑了!” 三下五除二,左光辉、周泰安被捆了个严严实实,左光辉醉眼矇眬地说:“你不是问天侯吗?怎么跑这儿撒野----”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一块布堵上了,周泰安叫道:“马局----”“长”字还没出声,他的嘴也被堵上了。 一个匪徒问王老虎:“大哥,这两人怎么处理?” 王老虎望着左光辉笑笑,突然抬起脚来朝他用力踹去,左光辉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周泰安也被另一名匪徒踹倒在左光辉的边上,王老虎又拿起油灯,往桌上一砸,油灯破了,油顺着桌子往四处淌,火迅速在桌面上燃烧了起来。王老虎望望在地上的两人,狰狞地笑着:“让你们吃烧鸡,一会儿,我请你们吃烧人。走!”众匪徒跟着王老虎转身出了门。 马奇山没进屋,他拿着那把挂锁,朝着警察住的那间有光亮的屋子跑去。他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窗前,朝里望去,见床铺上躺着两个人,就用锁头往门上“咔擦”一锁,然后急忙往回跑,他要赶到门口去迎接那辆装着两桶汽油的马车。他设计的行动是一环紧扣一环的,不允许有任何一个环节出差错。 这时,一颗信号弹从房顶上升起,它那刺眼的光芒把四周照得如同白昼。它让一切魑魅魍魉即使在黑夜里也无处藏身,现出原形。紧接着就听得房顶上有人在大声喊话:“站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马奇山朝四处望去,只见房顶上全是解放军。他赶紧用胳膊挡住脸,朝着喊话的方向开了一枪。一时间,枪声大作。马奇山不顾一切地朝门外跑去,他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也只有拼个鱼死网破了。拼命这种事就交给王老虎他们吧,由他们去打,能拼多久拼多久吧,尽管他清楚凭借武力是无法战胜这些在战火中摸打滚爬成长起来的解放军战士,但他马奇山照样有制胜之招。他成功的标志就是烧毁粮库,而成功的关键就是那辆迟迟未来的马车。 那么,犹如神兵从天降的武大为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粮库的屋顶上呢?这,又要从王老虎把行动的计划宣布了以后说起。原来这些匪徒中并非个个都是不怕死的,有个绰号叫泥鳅的,一听王老虎说要烧粮库,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无论烧成烧不成,这条小命都得交代在这件事上,当时就暗暗决定不参加,为了事后免受牵连,他又主动向政府自首坦白。按照常永瑞的部署,泥鳅一面不露声色地混在其间,一面继续打探消息,只是在集合的那天晚上,王老虎再也等不到泥鳅的人影罢了。常永瑞在获悉了这一重要情报后,便马上向林大锤作了汇报。林大锤这才赶到垦荒点上,一切布置妥当,他这才不露声色地上省城开县委书记会议去了。 再说武大为接到任务后,立刻组织了一支30人的突击队,白天待在开荒点上,晚上等粮库工人下班后,就从四面八方悄悄地潜入粮库,选好制高点守候伏击。 那么把王豆豆调到粮库的真正使命又是什么呢?原来林大锤要他注意一个人,那就是马奇山。只要马奇山一出现在粮库,就死死盯住他。一旦他要耍什么阴谋,就迅速制服他,必要时,可以开枪击毙。 此刻王豆豆躲在暗处盯着马奇山,见马奇山用手臂遮住脸跑到粮库门口,在暗处站了一会儿,就径直向门外面走去。王豆豆刚要跟出去,只听得前方有一阵马蹄声响,却看不见什么。他再细听了一会儿,马蹄声没有了,一会儿,只见一团火光腾空而起,借着火光,他看清了前方确实有一辆马车。那马车着着火正沿着大道朝粮库奔来,火借风势,越烧越旺,受惊的马拼命朝粮库大门直冲过来。马车一旦冲进粮库,后果将不堪设想。王豆豆急着要去关闭大门,那受惊的马车已冲到他的跟前了,要关门已经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他就势拉住车辕子,一纵身跳上了车。原来,车上装的是一车干柴,干柴中间还立着两只汽油桶,盖打开着,随着马车的颠簸,那两只油桶已经斜了过来,里面的汽油在汩汩地往外涌着,那情景就是最真实的“火上浇油”了,燃着了火的汽油滴洒在地上,随着马车的拼命奔跑,地上立刻蹿起了一条火龙。火龙在向四周翻滚着,路的左侧就是晒场,里面堆放着苫粮用的草苫子,一旦被火燃着,那冲天大火就会把整个粮库烧个精光!而且汽油桶在火堆里加热的时间一长,还会发生爆炸,后果更是不堪设想!王豆豆意识到必须制服惊马,才能控制马车。要制服惊马连起码的鞭子也没有,而且辕马的马尾巴也已经被火燃着了,车辕子也被引着了,熊熊的火势随着马没命地跑。此刻,王豆豆后背上的衣服也被点着了,他紧紧地抓住里套的绳套,一个箭步踏着车辕,纵身一跃,终于稳稳地骑到了里套的马背上。他知道,控制里套就可以控制马车前进的方向,而他现在要控制的是一匹惊马,谈何容易!不过,他现在可以把手伸进马脖子上的套包了,拽住套包也可以让里套掉头,从而让马车掉转方向,只有把这辆车引到粮库外面的龙嘴河里,才有可能避免更重大事故的发生。他正试着去做,他用左手拽紧了套包,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使劲一拉,再看那马车果然改变了方向,在原地转了半个圈之后,又朝着来路拼命跑去。 马奇山此刻也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他看着那辆“火车”在粮库内的大道上肆无忌惮地狂奔着,他心里激动啊。尽管耳边响着枪声,此刻,在他听来,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那是庆贺他胜利的礼炮在鸣响,那散落一地的火苗,在他看来,是节日晚上最绚丽的礼花,是他怒放的心花。他看着遍地燃起的火苗,陶醉在成功的幸福中。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那辆车在跑了几百米之后,竟然拐了个弯,又朝门口迅猛地冲了过来,是谁要坏他的大事?借着火光,他看清那辆车的马背上居然骑着一个人,此人正哈着腰,上身几乎贴在马背上,背上还蹿着火苗,而他却全然不顾。正是他引着马车风驰电掣地向门口冲了过来。一辆受了惊的马车又怎么能被控制呢?这简直不可思议。马奇山一下子清醒了,他没时间想那没用的,是马背上的这个人要毁他的梦,他恨得咬牙切齿,就在马车冲出大门的那一刹那,他认出骑在马背上的那个人,竟然是不起眼的王豆豆。他瞄准了王豆豆,朝着他一扣扳机,好像是打中了,但那小家伙还骑在马背上,马车已经冲出了大门,马奇山又朝着他的后背开了一枪。这一枪,终于让这个坏他大事的小家伙再也动弹不得了。 王老虎领着手下那班人,一出左光辉住的那间小屋,就奔跑起来,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去寻找那些存有粮食的仓库,因为秋粮才刚开始上场,这里肯定留有不少空库,弄清哪些库里有粮,他才好下手。可是没走出多远,照明弹就升起了。他赶紧做了个手势,众人随着他的手势就地蹲下,在荒乱中向四下散开,纷纷往围墙根躲。接下来就听见解放军在喊话,王老虎预感到今天的事要坏菜,就想找机会溜,这是他最好的选择,至于溜了以后会是怎样的局面,他连想都没想。可是还没等他找到机会开溜,就有人打了一枪,然后,密集的子弹朝着他们躲的这个墙根射来,他只得硬着头皮喊:“弟兄们,挺住,给我狠狠地打!”话音未落,他胳膊上就挨了一枪,痛得他捂住胳膊哇哇地叫喊着。不过,他这叫喊声早被手榴弹爆炸声、枪声、“缴枪不杀”的喊声给淹没了。抵抗没持续多久,王老虎费尽心思纠集来的这班乌合之众,就被从天而降的解放军的强大威势给震慑住了,一个个乖乖地举起了双手。王老虎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他不愿束手就擒,把心一横,用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刚要扣扳机,忽然他发现面前乱了起来,紧接着那辆“火车”就从他面前飞驰而过,洒下了一地火苗。王老虎惊喜地叫道:“天意啊,天意啊,天不绝我,我为什么自绝呢!”他收起枪,趁乱拼命地朝门外跑去,这次他可没有上次在地塞逃脱时那么幸运了,当他跑到大门口,看见马奇山提着枪面对着自己站着,就喊道:“虎爷,我们中计了,快跑吧!”话音刚落,马奇山举起枪对准王老虎的胸口“呯----呯----”就是两枪,王老虎倒下了,他眼睁睁地望着自己敬若神明的虎爷向自己开了枪……马奇山望着倒在自己脚下的王老虎,奸笑了两声,然后扔掉了枪,他知道大势已去,唯一能救他的就是那间小屋里的左光辉和周泰安,他急步向小屋走去…… 战斗结束了,共击毙包括匪首王老虎在内的匪徒5人,活捉18人,那些从马车上散落的火苗也很快就被战士们及闻讯赶来的粮库工人扑灭了,并未造成太大损失。常永瑞带领的一支公安干警行动队当晚还抄了敌人的老家,缴获了敌人掩藏在龙嘴洞里的大量武器弹药,彻底端掉了敌人在龙脉的最后一个窝。王老虎放在神龛下的庄本善也找到了。左光辉和周泰安也被马奇山救出了,两人因为倒在地上,而火势从桌面上烧起的,除了受惊吓,两人并无大碍。马奇山跑前跑后煞是忙碌,他不但没引起左光辉的怀疑,反而在之后的总结中还受到不少的表扬。 人们在龙嘴河里找到了那辆马车。车陷在淤泥里,两只油桶早已不知了去向,车上的火已经熄灭。王豆豆还趴在马背上,他微微闭着双眼,像平时睡着时一样安详,手仍紧抓着马脖子上的套包。烈火把那件军衣的后背烧出了一个大洞,鲜血染红了军衣大洞周围的地方。第一个发现王豆豆的是韩思潮,他跳进水中,把王豆豆背了出来,找了块平整的草地,把遗体轻轻地放在上面,望着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王豆豆,韩思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趴在他身上恸哭起来…… 在马奇山的提议下,左光辉当即决定在县政府礼堂为王豆豆布置灵堂,供人们前来吊唁这位为保卫龙脉粮库而献出了年轻生命的烈士。 十点,灵堂布置好了,台上挂会额处换上了“沉痛哀悼王豆豆烈士”的白底黑字会额,两边的柱子上挂着挽联: “千万里风雨硝烟斗顽敌出生入死; 二十载披肝沥胆保粮食甘洒热血。” 台中央停放着王豆豆的遗体,遗体周围是人们从四处采摘来的鲜花。王豆豆安详地躺在鲜花丛中,韩思潮和金立荣持枪守卫在两旁,会场四周摆满了花圈挽幛。 程桂荣是从庄青草那儿得知噩耗的,当时她就晕过去了。武大为让庄青草和金晓燕一路陪伴着她来到了灵堂,一见小土豆的遗体,程桂荣疯了似的扑了上去,庄青草和金晓燕俩人怎么拉也拉不住。程桂荣扑在王豆豆身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小土豆,你醒醒,你醒醒呀!我看你来了!你说的那事,我答应你了,你听见了吗?啊……小土豆,你怎么撇下我走了呀!”她边哭边趴在王豆豆的脸上亲吻了起来…… 灵堂里泛着一片哭声…… 常永瑞牵着那匹枣红马也来到了王豆豆的遗体前。枣红马见主人躺着一动不动,便低下头来,在王豆豆身上不停地嗅着,然后昂起头一声长嘶,那马与他有生死之交,那声嘶叫听着都让人倍加心酸…… 林大锤是在凌晨接到宾馆服务台转来的电话的,放下电话,他连招呼都没打,拽上司机,就往龙脉疾驶而来。此刻他站在王豆豆面前,噙着泪花轻声说:“小土豆,我的好兄弟----,哥有一事对不起你呀,你说你个子矮,身子骨弱,找对象不好找,我曾答应过让你嫂子给你----” 程桂荣在边上听得这些话,泪流满面地说:“林书记,我跟他……” 林大锤回过头来:“小土豆牺牲前,你不是还没答应他吗?” 程桂荣哭着说:“没----没有----,可我心里已经答应了呀!” “那有什么用?”林大锤说完又把头转向了王豆豆。 也不知是这话刺激了程桂荣还是怎么的,程桂荣突然一跃而起,猛力用头去撞那灵床,嘴里喊道:“小土豆,你等等我,让我跟你一块儿走吧。”只一下,殷红的鲜血立刻顺着额角淌了下来,当她还要用力去撞第二下时,已经被金晓燕、庄青草从背后牢牢地拽住了。程桂荣哭喊道:“你们为什么要拉住我呀,就让我跟他去吧!我活着没做你的人,死了我就做你的鬼吧……” 林大锤目睹程桂荣这一举动,心里不由一震,知道是自己错怪了人家。他心中暗暗说:“小土豆,你安息吧!你的人品,你对感情的真挚和执著,已经让很多了解你的女人敬重你,仰慕你,愿意作你的媳妇的。”然后他转过身对韩思潮说:“你把枪给我,我来为小土豆守灵。” 韩思潮不肯,说:“林书记,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这儿让我来吧。” 林大锤大声说:“这事儿对我来说就是顶顶重要的,把枪给我,这是命令!” “是!”韩思潮一个敬礼,把枪递给了林大锤,林大锤接过枪,持枪肃立在韩思潮刚才站立的地方。 程桂荣刚才的举动和她说的那些话,还震动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左光辉。他是安排完了粮库那边的工作急着赶过来的,一进门就看见有个女人跪在王豆豆灵前,正在与林书记说话。直觉告诉他,那个人是程桂荣,为了进一步确定,他使劲往前挤着,当他挤到灵床跟前,听到程桂荣正在哭喊:“我活着没做你的人,死了就做你的鬼吧……”左光辉一下子愣住了,那人千真万确是程桂荣,她怎么会在这儿呢,说出这样的话又是怎么回事呢?他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桂荣----” 林大锤也纳闷了,他不解地瞧瞧程桂荣,问左光辉:“左县长,她是你----?” 左光辉并不搭理林大锤的问话,他见程桂荣不搭理自己,就说:“桂荣,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你怎么----”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程桂荣转过头,目光极其冷峻地看着他:“县长大人,你认错人了吧,我叫王二妮。”说完就不再搭理他了。左光辉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还是那个跪在地上哭着求他的程桂荣吗?一年多不见,她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他眼前一阵发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个说自己叫王二妮,一个却管她叫桂荣,为了弄清这戏剧性的一幕,林大锤在记忆库里努力搜索着。这个王二妮似乎有些面熟,突然一个画面突然回闪在他的脑海,那是一年多前的一个晚上,左光辉家着火不久,自己和他都住在县政府招待所。有一天晚上他和刘美玉不就在县招待所门口遇到过这个人吗?她说她叫程桂荣,是来找她丈夫左光辉的。那时她极度衰弱,极度疲惫,是他和刘美玉把这个女人送进左光辉房间的,这下对了!王二妮就是程桂荣,程桂荣就是王二妮呀! 当想明白这一切的时候,程桂荣已经被金晓燕和庄青草陪着去包扎伤口了,左光辉也不知上哪儿了,林大锤觉得这事他不能不管,于是他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林大锤知道他们都是来送别王豆豆的,其中有不少是他认识的。他问站在不远处的庄大客气:“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没人通知,都是自己来的。小土豆活着的时候大家喜欢他,他这一次英勇献身,更让大家敬重他,是他用生命保住了这么多粮食,他保住了多少人的性命啊。你说,他走了,大家能不来送他一程吗?”说着,庄大客气眼里涌出了泪水。 林大锤深有感触地说:“是呀,在家时,小土豆听父母的,是个孝顺孩子;在部队里,他听部队领导的。他恨敌人,待同志亲如兄弟。尤其是转业到了龙脉,工作勤勤恳恳,作为一名通讯员,他跑遍了龙脉五十八个乡镇,他的忠厚善良有口皆碑啊,短短的一生确实值得人们缅怀,值得人们学习啊……”林大锤的这一番话,确实值得人们深思:做人到底为了什么?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人? 他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左光辉,见他正盯着程桂荣的背影在望,便上前说道:“左县长,我搞明白了,原来王二妮就是嫂子程桂荣啊,人家现在都不肯认你了,你这样不行啊!” 左光辉叹了口气:“林书记,她不认我也好,我已经下决心不再和她过了,这你能理解吧?” “这不好,老俗话说,丑妻近地家中宝呀。”林大锤语重心长地说。 左光辉见林书记又在干涉自己的私事,心中有些不快,心里顶了一句:那你为啥不把你那个“宝”接回来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碍着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冷冷地回道:“我今天没心思说这个,等有时间我再和你细说吧。”说完冲着程桂荣的背影撵了上去。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洪涛又来到了龙脉县,他径直来到了林大锤的办公室。一进门就兴奋地说:“快把机关干部集中一下,我要报告一个特大的好消息。” “什么消息,能先透露一下吗?” “不行!你别总想吃独食。”洪涛答道。 林大锤急忙通知去了,半个小时左右,能通知到的人都集中在大会议室里了。林大锤走上主席台,坐到洪涛身边:“洪专员,这下可以说了吧!” 坐在洪涛另一侧的左光辉接话说:“林书记,洪专员说要等你宣布开会才说呢。” 林大锤站了起来,说:“今天这个会呢,洪专员要向大家报告一个特大好消息,大家欢迎吧!” 掌声中,洪涛站了起来,激动地说:“我刚刚参加完一个东北局召开的各市区主要负责人会议,会上说,除台湾、港澳和西南少数地区,全国已经基本上解放了,各地方的新政权都已基本建立起来了。会上还传达并征求了大家对制作国旗、国徽、国歌的意见,中央已经正式决定,十月一日在北京***广场举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 会场一下子沸腾了,林大锤一蹦老高,大家欢呼着,拥抱着,跳跃着,一个个热泪盈眶,激动的场面持续了很久很久。 林大锤见洪涛做着手势,似乎还有话要讲,就让大家先安静一下。好长时间人们才逐渐静了下来,洪涛继续说到:“还有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和你们有关。前几天,蒋介石夹着尾巴逃到台湾去了,他在吴淞口的轮船上还洋洋得意地说,战场上虽然失败了,可是,他把四万万饿肚子的人扔给了**!” 林大锤气得一拍桌子,大声说道:“放他妈的屁!” 洪涛提醒道:“喂,先别激动,这次会上大胡子首长也到了,还就粮食问题专门作了讲话。首长说,这样的话不光是蒋介石在讲,一些资本主义国家的报刊也猜测我们要搞建国大典的事,还发表评论大放厥词,说别看中国***能解放中国,可是他们没法养活四万万人民,因为这个问题中国的历代王朝从来都没有解决过……” “他们怎么能把***和历代王朝比呢?皇帝老儿是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而我们的国家是人民自己当家作主!”林大锤激动地插话。 洪涛笑着拍拍林大锤:“你先别急,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参加了这个会我才知道,中外反动派的嘲笑也不是毫无根据的。当前,整个世界绝大多数人处在饥饿之中,也可以说这是个饥饿的世界。我们中国土地占世界可耕土地的十二分之一,而人口却占世界总人口的四分之一,国民党政府扔下的又是一个烂摊子,要让四万万同胞不饿肚子,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难怪中外反动派会用这种眼光看我们……” 会场上鸦雀无声,人们专注地听着,思考着。 “会后,首长特意把我叫到他的房间,详细询问了试办机械化农场的情况。我说,林大锤他们已经开垦出三十万亩荒地,新中国的第一个机械化农场已经初具规模,现在已经开始打粮了。我说完之后,首长一拍桌子----”洪涛做了个拍桌子的动作。 林大锤有些吃惊地问道:“怎么啦?” “当时也把我吓了一跳,他说,林大锤他们干得漂亮!他要直接向**汇报。仗快打完了,他要往这里派上几个师,在北大荒建世界上最大的农场群,建世界上最大的粮仓。让全中国挨饿的人吃上饭,让全世界挨饿的人吃上饭。” 林大锤急切地问:“大胡子首长什么时候派人来呀?” 洪涛笑笑:“你问的跟我问的一样,首长说,他比我们还着急呢!”众人开心地笑了。 十月一日到了,马架子前耸立起了高高的旗杆,旗杆周围筑起了一圈护栏,垦荒队员面对旗杆站成了整齐的队伍。开国大典的时间到了,他们和***广场的人民一起升国旗,唱国歌。国歌声中,蓝天白云下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升到了顶端。所有在场的人员在洪涛的带领下,在国旗下举起了右手庄严地宣誓:一定要把北大荒建成共和国的大粮仓! 也就从这一天起,这里不再叫垦荒大队了,取而代之的是大胡子首长亲自题写的“建国农场”。 §§尾声 1953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早些,一阵春风吹过,树枝迫不及待地爆出新芽,给这料峭的春寒增添了些许暖意,枝头上小鸟也赶来凑趣,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两天前方丽霞就接到了美玉的信,说三年的学习已经结束了,再有一个星期就能到家。接到信的老两口欢喜得逢人就说,天天掰着手指计算,总算算到美玉到家的日子。 终于把美玉盼来了。方丽霞拉着美玉的手仔细端详着,嘴里喃喃地说:“没变,没变,一点都没变。” “二叔、二婶,我走这些年,你们都好吗?快给我说说。二叔,你那两万斤粮食要回来了吗?” “好,好!我们都好,你二叔那些粮食林书记早就给送回来了,连利息都给结算清了,一斤不少。” 刘老二有些羞愧地望着刘美玉说:“你怎么一进门就揭你二叔的短呢?那都是老皇历了。通过这件事,我算看清了,***讲信誉,一定能把国家建设得富强。现在,我是真心拥护***,拥护人民政府啊!” “呦,二叔这几年不见,进步了不少啊!” “那可不!”方丽霞自豪地说,“你二叔现在已经是县政协委员了,还入了一个什么会。” “是**建国会。”刘老二提醒道。 “对,对,就是**建国会。你二婶我通过这几年也看明白了,想钻***空子的人早晚要吃大亏。咱这圈子里的那几个人你知道吧,就是陈玉兴、孙文怀、马立文那几个,给志愿军送的炒面里查出掺了玉米面儿,更可恨的是,他们竟然还掺土、掺巴豆粉,前线的志愿军吃了直拉稀,那还能打仗吗?真是想钱想疯了,这么缺德的事都敢干,幸亏老天有眼,前些日子给判了,陈玉兴判了个无期,那两个都判了二十年。听说左县长家的那把大火也是他们几个放的。” 刘老二深有感慨地说:“林书记说得一点没错,做人可比做生意重要得多,做生意赔了,以后还能再赚,做人能赔得起吗?还有那个粮食局的马局长,平时装得多像个人样,谁知道他是国民党潜伏特务,还是军统沈阳站龙脉特别行动组的组长呢,上回火烧粮库的事就是他策划的,这回往陈玉兴他们炒面里掺巴豆粉也是他干的。那次公判大会以后,就给毙了。” “真不知道我才走了三年,龙脉竟然出了这么多事。”刘美玉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又突然想起远在长春的爹娘,就问:“唉,有我爹我妈他们的消息吗?” “自从你出了国,听你妈说你弟媳妇跟别人生了个野孩子,有一天,那野孩子不知让谁给抱走了,你弟弟就和你爹妈较上了劲,一赌气就报名当了兵,去了朝鲜。你弟媳妇后来也离了家,你爹妈伤心不过,也好几年没来了,倒是你二叔时不时地往他家运点粮,这生意带做不做的,要不你家那个粮店早就断了续儿了。”方丽霞说完,见刘美玉只顾问别人,就说:“美玉,你出国三年,你二婶想你呀都要想疯了。你一进门就光问别人,说说你自己吧,这回不用回垦荒大队了吧?” “早就改叫建国农场了。”刘老二在一旁纠正道。 “组织上安排我上建国农场当副场长,主管生产,明天就得去报到。” “这么急?”方丽霞有点吃惊地问。 “能不急吗?大规模开发北大荒,建设新中国大粮仓的战场已经摆开了,大队人马正往这儿开进呢。组织上培养了我这些年,我得发挥作用啊。” “工作上你急,你自个儿的事就不急了?你可别忘了,你又大了三岁了!”方丽霞故意把最后加的“了”字处理得很强,仿佛那是最后的关口,过了这一关口,再好的女孩子也嫁不出去了。 刘美玉以为二婶又要拿左县长的事来烦自己,就说:“二婶,今天我刚进门,别拿左县长这事来烦我好不好?”语气里柔中带刚。 “美玉,你误会了,你不在家这些年,左县长一次也没来过咱家,也没再提过这事儿。二婶也想明白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你的事二婶再也不管了,管不好也管不了,到头来还落得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说完望着美玉无奈地笑着又说,“二婶只是替你着急。”方丽霞这回说的倒全是真话。 “唉,老婆子,你就没注意了么,自从那次公判大会以后,左县长就再没出来过,报纸上,电匣子里也没有左县长的信儿了,大伙都在传,说他好像是犯错误了。美玉,你到了上面也打听打听,按理说无风不起lang啊。”刘老二感兴趣地说。 这时,艾小凤领着可可推门进来了,刘美玉见这个女子跟自己年龄相仿,长得粗壮结实,也不乏秀美,那个小女孩也活泼可爱。尽管有生人在,她俩进这个门还是没有一点儿生疏感,就像到自己家似的。见刘美玉好奇地打量着她俩,方丽霞就说:“这孩子叫宝宝,咱家那个车老板陈大嗑巴说是在道上捡的,我看这孩子挺可爱的,再说身边没有小的转悠总觉得不自在,就把她留下了。寻思给淘儿当童养媳养着,以后不就省心了?”然后指着刘美玉对孩子说:“宝宝,来!到妈这儿来,快叫你姐姐。” 刘美玉听着别扭就说:“二婶,你都多大岁数了,还让这么点儿孩子叫妈妈?” “你说多大,你婶还不到五十岁呢,四十八还得开一朵花呢,怎么地?”方丽霞回敬道。见刘美玉不再吭声,就拉过艾小凤,“她是粮库的刘班长,我们家的宝宝多亏了她。那时她刚生完了孩子男人就把她甩了,她就来到了龙脉,当时我正托人给宝宝找奶妈呢,周局长就给我介绍了刘班长。她的奶又好又足,宝宝一直到现在还没断奶呢,所以她就一直住在俺们家,陪宝宝睡一个屋。” 艾小凤倒也乖巧,见方丽霞提到了自己,就说:“方嫂,这位就是您常跟我念叨的到苏联去学习的姐吧。”然后对刘美玉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说:“姐!您好,很高兴认识你。” 读者读到这儿是否会纳闷,艾小凤不是在林大锤的宿舍外透过门缝看到过刘美玉吗?当然没错,可是事隔四年,又是在方丽霞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相遇,怎么会联想到多年前的事呢?再说那晚艾小凤泪眼朦胧见到那样的情景,哪儿忍心多看细看呢?不过是眼前一瞬而已,所以,她以为是初次相见很自然。 刘美玉没想到这位管自己叫姐的人看似一位体力劳动者,刚她们在握手时,她触摸到艾小凤手上的老茧,就可以断定,又见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刘美玉不觉暗暗有些吃惊。 “老婆子,别光顾着唠呀,你还不快整饭去,美玉指定饿了……” 席间,艾小凤从刘美玉那儿了解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俄罗斯的风土人情,她已经喜欢上并钦佩起这位见多识广的姐来,从刘美玉那儿,她还意外地获知,明天有一位援朝志愿军的独臂英雄要到建国农场来作报告,她有一种预感,从他那儿一定可以打听到刘长河的消息,万一他们并不认识,至少也可以从他那儿更多地了解朝鲜战场上的情况。她决定明天跟刘姐一起去建国农场。 亲人团聚,尤其是久别重逢,话是唠不完的,就像存放多年的美酒,一旦开坛,十里飘香,醉人啊。可是天天生活在一起的人们,对那份亲情反倒麻木,就像在酒房里工作的人,反倒久而不辨其香,你说怪不怪。 建国农场场部大楼门前大红灯笼高挂,彩旗招展,锣鼓喧天,两排小学生手持鲜花在大楼门前夹道欢迎,大门上方悬挂着大红标语:“向志愿军独臂英雄刘长河致敬!”九点钟,当身披绶带、胸带红花的刘长河在阎永清、周泰安的陪同下走出汽车,欢迎场面达到**。欢迎的人群舞动着鲜花,喊着响亮的口号“向英雄致敬,向英雄学习”,刘长河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休息室。 翟斌一见刘长河,赶紧上前握手欢迎,并沏上一杯茶水递上,抱歉地说:“刘团长,刚才接到电话说地区领导要来,我们林书记去陪上级领导了,他说,一定能赶回来。临走时特地关照我们要好好接待,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一定努力去办。” “一家人还这么客气干啥?我这次来因为时间比较紧,恐怕没时间回家了,我爹妈都在长春,要能把他们接这儿来就好了。”刘长河实话实说。 “刘团长,这一点,我们林书记早就帮你想到了。昨天,接你爸妈的车就派出去了,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你爹妈了。” “林书记想得可真周到。”刘长河心中充满了感激。 刘美玉带着艾小凤在建国农场场部的车站下了车。三年不见,农场早已大变样,昔日的马架子再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整整齐齐的砖坯平房,最显眼的是那幢办公大楼了,威严,气派,刘美玉异常兴奋。 艾小凤知道刘美玉还要去报到,见大楼门口热闹非凡,就说:“刘姐,你有事你先忙去吧,我先自个儿转转去。” 刘美玉告别了艾小凤,刚来到大楼门前就碰上了庄大客气,“庄大叔,你好,我还没去看你呢,你怎么倒先来看我了呢?”一躬腰说,“庄大叔,你吃了吗?” “你这丫头,先别和我贫嘴,啥时候回来的呀?还走不走了?” “昨天回来的,不走了。” “那好,我告诉你,赶紧和林书记把婚事办了,我老庄头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刘美玉笑着,“庄大叔,你说哪儿去了呀?”说着从兜里掏出糖块来,递给庄大客气,“来,尝尝苏联的大糖块。” 庄大客气没有去接糖块,假装虎着脸说:“我都知道了,别给我装糊涂!” 刘美玉连忙解释道:“哎,庄大叔,我没糊涂,也没装糊涂,有些事儿不是你想我想就能成的,等我有时间再细细和你说。” 庄大客气不服气地说:“有什么不能成的?林书记那头人家铁了心不耗了,这头你和左县长也不耗了,我都给你们把房子都留出来了,快刀斩乱麻,利索点儿。” 刘美玉忍住了笑,问道:“这事儿,林书记知道?” 庄大客气蛮有把握地说:“林书记那边我替你做主。” “你知道林书记在哪儿吗?” “说不定他也在找你呢。” 艾小凤听得人们在高喊口号:“向英雄刘长河学习、致敬”,心里一阵激动!她不知道这个刘长河是不是她的那个刘长河,于是四处打听,四处寻找,终于跟着人流走进了一个大会场。 会议还没开始,主席台上灯光敞亮着,座位上空无一人。底下人头攒动,有坐着的,有走动着的,却没有开灯。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见前面有几排座位空着,就走过去坐下。她急切地等待着,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一会儿,阎副县长领着刘长河出现在会场,掌声响起来了。掌声过后,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阎副县长说:“同志们,今天我们请到了志愿军英雄刘长河同志来为大家做报告。刘长河同志在一次战斗中被敌人打折了左胳膊,他顾不得止血,就用一只手射击,仍然和十多名战士守住了阵地。后来,由于没有及时用药,他的胳膊腐烂了,又没有医疗器具,他便从老乡家借来一把锯,让医生锯掉了腐肉,也没有消毒液,就只能往伤口上抹盐水……”说到这儿,阎副县长有点说不下去了,他望了望站在身后的刘长河那只空荡荡的袖子,说:“下边,就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我们的志愿军独臂英雄刘长河团长,给大家作事迹报告!” 热烈的掌声再次从四面八方响起,刘长河站了起来,举起那条仅剩的胳膊向台下的听众行军礼,底下的掌声更加热烈,这是人们发自心底的对英雄的敬意。 艾小凤坐不住了,她看清楚了,那个笑吟吟行着军礼的人,正是她的丈夫,她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喊着“长----河----”就往台上冲去。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和向着自己扑过来的女人让刘长河吃了一惊,当他认出是艾小凤时,他也按捺不住惊喜,情不自禁地喊道:“小凤,是你吗?”他用那条胳膊把艾小凤揽在怀里。 艾小凤一下子哭得泣不成声。 这莫名其妙的一幕,使会场一下子乱了起来,有人在小声议论着: “那不是晒粮班的刘班长吗?这是怎么回事儿?” 原定的会议不能改变,会场也不能失控。最后在翟斌的劝说下,艾小凤被领到了隔壁的休息室,让她等到长河的报告完了再叙离情。就这样,艾小凤在休息室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当外面再次传来掌声和口号声时,报告会终于结束了。 刘长河踏进了休息室的门,翟斌迎上来:“刘团长,刘班长等你半天了,你们唠吧,我先出去。”说完拉上刚进门的阎永清走出了休息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小凤!他们怎么管你叫刘班长呢?” “上次我离开你家到了这里,那时我就改了姓,还当上了粮库晒粮班的班长。” “小凤,你真有志气!” “长河,有件事儿,我已想了两年多了,今天再也憋不住了。” “什么事儿,你快讲!” “我除了当晒粮班的班长,还给你二叔捡的一个孩子当奶妈呢。” “这不挺好吗?” 见刘长河一副并不在乎的样子,知道他还没听明白,就说:“你知道那个孩子是谁吗?就是咱们的可可啊,你一见面肯定能认出来的,这事情我在你二叔家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说,还要管她叫宝宝,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吗?” 刘长河想了一下,终于恍然大悟,“这么说,咱们的可可真是我妈给送走的,偏偏送到了我二叔家,又偏偏让你碰上了,这事儿可真巧呀!”顿了一下,又说,“当时,我妈他们还死不承认,非说孩子是叫人给偷了,我就不信,等我见着了,看我怎么说他们。”刘长河现出气愤的模样。 “别这样,好歹女儿找着了,再说摊上我这样的事,他们脸上挂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呀!别再难为你爹妈了。” 艾小凤的通情达理,让刘长河很感动:“小凤,你真好!” “别说了,咱们快去认孩子吧,还不知你二叔二婶会怎样呢?虽说是个女孩,他们俩可稀罕着呢。”艾小凤还是有些担忧。 “没事儿,有我呢,这事儿他们本来就没理,你别怕!” 长河的安慰给了艾小凤勇气,一股幸福的暖流涌遍了她全身。 踏进刘老二粮店,虽然一切都是旧模样,刘长河还是倍感亲切。他走进正屋,见有个小女孩正坐在炕上一个人玩耍,就走上前去抱起孩子,亲热地唤着:“可可,可可,你还认识我吗?” 可可望着刘长河,认真地说:“我不叫可可,我是宝宝!” 刘长河指着艾小凤对可可说:“这才是你的亲妈妈!” 可可摇了摇头,她开始在刘长河的怀里挣扎,刘长河只好把可可放到地上,可可瞧了瞧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哧溜一下子跑出了屋去。 艾小凤笑着说:“瞧你这性急的,这事儿先得跟你二叔二婶说清楚才行,光跟孩子说有什么用?” 刘长河感慨地说:“小凤,真是太巧了,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在朝鲜时,我一直在想象着咱俩会面的情景,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会在农场见到你----更没想到咱丢了的孩子能在二叔家里找到。”停了一下,他又问道:“哎,小凤,有你丈夫的消息了吗?” 艾小凤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他真的变心了。咱俩在长春时,他倒是来找过我一回,让我给撵走了。这事儿我没告诉你,我到了龙脉以后,他也在这儿当县委书记,叫林大锤,可是一次也没来找过我。” “听他们翟主任说,他去陪什么上级领导了,好啊!你瞧着,看我怎么教训他!”刘长河气得在屋里直打转。 艾小凤见自己一番话把长河给惹急了,就说:“长河,咱不去惹他,咱过咱的,他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 刘长河深情地望着艾小凤问道:“小凤,我现在残废了,你还喜欢我吗?” 艾小凤有些不解地望着长河:“当然喜欢了。” 刘长河伸开一条胳膊再次把艾小凤搂进了怀里…… 正在这时,方丽霞、刘老二领着可可推开门走了进来,见长河与自己家的奶妈搂在一起,方丽霞一下子把头扭了过去,说:“你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刘长河见二叔二婶进来,就松开了艾小凤,“二叔二婶,她不是刘班长,她叫艾小凤,是可可的亲妈呀。今天,我就是陪她来认女儿的。”刘长河开门见山说出了来意。 “你这孩子,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宝宝,是我的孩子!”方丽霞一把把可可拽到自己身边,辩道。 “二婶,你就别犟了,你看这孩子的眉毛、眼睛,还有这小嘴多像小凤呀。”刘长河仍然据理力争。 方丽霞气昂昂地说:“我说,长河子,我算听明白了,你怎么胳膊肘子总往外拐呀?那刘班长是你什么人?” “二叔,二婶,你们说的刘班长,就是我的媳妇----艾小凤,不信你问她好了。”刘长河真的有些急了。 刘老二在边上听了半天,这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说:“这么说,这个宝宝,不!可可,不是拣来的,是我哥我嫂子让陈大磕巴瞒着我们给送来的,那,我又弄不明白了,既然是你们的孩子,为什么你爹你妈不要呢?” 刘长河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刘老大方丽霞两人。 听后,方丽霞愤愤不平地说:“这么说,这林书记也太不是个东西了。”然后赔着笑脸对艾小凤说:“要是这样,这宝宝,不,这可可不就是谁的都行了。” “走,咱们一块儿上建国农场找林大锤评理去!”刘长河一脸怒气地说。 尽管艾小凤不愿意,但还是怎么也拦不住长河和他的二叔二婶,也只好带上可可,一块儿奔农场去了。 在林大锤的办公室里,刘美玉终于找到了他,见面就说:“林书记,你真是好难找啊!” “刚才洪专员来了,我陪了他一会儿,现在阎副县长陪他去看新建成的大粮库了。怎么,学成归来,上这儿报到来了?” “先不说这个,我问你,三年了,你从艾小凤那儿得到一句透心话没有?”刘美玉说话喜欢单刀直入,她想快刀斩乱麻,与林大锤把婚姻大事定下来。 林大锤痛苦地摇摇头说:“倒是打听过了,她已经有了孩子,丈夫上朝鲜战场了。我总不能去拆散别人家庭吧,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挺不容易的。” “那,咱俩的事,你考虑好了没有?”刘美玉步步紧逼。 林大锤瞧了一眼刘美玉说:“着什么急啊,农场的事不刚刚起步嘛,中央开发北大荒的战略决策正等着我们去实施,等空闲点儿,咱再商量,好吗?” “又是等,你非得把我等成老太婆不可!” 说完两人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林大锤说得在理,刘美玉当然明白,她脱口念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时,楼下传来嚷嚷声:“林书记在吗?我刘长河请他下来。” “听这声音像是我弟弟啊,可这说话口气不对呀,怎么回事?” “走!看看去!”林大锤急步走出了门。 林大锤笑盈盈地出了楼门,噔噔噔地下了门前台阶:“是刘团长啊?我刚才回来,没找到你,听说你回家去了,欢迎欢迎!”说着伸出手去。 刘长河傲慢地走上前,却并不伸手:“你就是林大锤,林书记咯?围城英雄团的团长,我也是志愿军英雄团长。” 林大锤觉得气氛不对,抽回手笑着说道:“知道!知道!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的英雄事迹。” 刘长河不屑一顾地看了林大锤一眼:“知道就好,今天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怎么做一个男人。”说完伸出右手,照准林大锤的前胸就是一拳。 林大锤毫无准备,更没想到刘长河回应他的欢迎竟然是拳头。这一拳把他打得一个趔趄,更把他打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缘无故地挨这一拳,林大锤也火了,上前质问道:“你----你凭什么打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这出其不意的一拳也是艾小凤所始料不及的,原以为找林大锤评评理,只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怎么一见面就来粗的呢?她急忙上前去拽住刘长河。 刘长河依然余怒未消,见林大锤问自己有什么资格,怒喝道:“住嘴!”他甩了甩那只空荡荡的袖子,“就凭我这条断胳膊,就凭你对艾小凤的忘恩负义!”说完抡起胳膊又要打,艾小凤和刘老二赶忙上前拉住。 刚走出楼口的翟斌见此情景急得大喊:“不好了,来人哪,林书记挨打了!” 这一喊把武大为、侯木森、韩思潮、冯永生、刘美玉都喊了出来。刘美玉原以为林书记出去看看就会回来,然后自己接着再谈,三年了,心里憋着多少话呀,可没等她多想,就听到翟斌的喊声便急忙跑了出来。 武大为见刘长河气势汹汹,林大锤愣愣地在一边站着,就上前拉住刘长河,语气严厉地说:“刘团长,有话咱到里面说去,在这儿动手动脚,影响多不好!”话音没落,被刘长河用力一推,武大为也坐了个大腚墩儿。 刘长河把上衣一脱,露出一条断臂:“别仗着人多,老子不怕,谁要敢动老子一下,今天我就和他拼了!” 林大锤也忍无可忍,大声喝道:“姓刘的,不要以为你少了条胳膊,就觉得了不起!”说着也脱了上衣,拍拍右肩,露出肩上累累弹痕,“你要敢再动粗,我定把你砸成肉饼。” 武大为见林大锤倔脾气也上来了,怕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就对韩思潮几个使了个眼色,于是武大为、侯木森、韩思潮、冯永生几个有意走到林大锤前面,把他挡住,并故意往后退,逼着林大锤也不得不往后退,这样,好给刘长河留下台阶。 林大锤性子既然上来了,就不愿就这么收场,他把挡住他的那几个人往两边一扒拉,走上前说:“姓刘的,你今天得把话说清楚,凭什么打人?” 刘长河也不示弱,他走上几步说:“你撇下妻儿老小不管,让艾小凤受了多少委屈?她一趟趟地找你,可哪儿有你影儿啊?你喜新厌旧,你把艾小凤害惨了,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还委屈了?” 林大锤瞧了瞧站在刘长河身后的艾小凤,皱了皱眉头:“小凤,你----” 刘长河依然怒气冲冲,说:“你装什么糊涂?” 刘美玉见此情景,喊道:“长河,你到底要干什么?” 刘长河一看是美玉在喊自己,就说:“姐,听说你在这里,还没来得及去看你,就想先替小凤教训教训这个喜新厌旧的东西……” 林大锤把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捋了一捋,弄清了个大概,刘长河应该就是艾小凤的第二个男人,这是来替艾小凤出气的,看来这里一定有误会。现在见到刘美玉过来,就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美玉,他是你弟弟,要讲动手,我恐怕不会比他差,可他一口一个喜新厌旧,一口一个没良心的……我也不想和他计较,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你来讲讲……”林大锤气得胸脯上下起伏着,嘴里喘着粗气。 刘美玉转身对着刘长河说:“弟弟,你错怪林书记了。林书记一直在等着艾小凤,派人去找,自己亲自上门去找,可她不是哭就是不见……” “姐,我没错怪他,人家为什么不哭不跑呢?小凤那么爱他,他可倒好,这边和小凤结了婚,那边又找了别的女人……” “长河,你别胡说!瞎听别人嚼舌头,林书记的为人我知道!” 艾小凤这时猛然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坐在林大锤床上的女人就是眼前这个刘姐,她鼓足勇气指着刘美玉说:“林大锤找的女人就是你!” 刘美玉问道:“你有证据吗?” “我亲眼看见的,四年前的一个晚上,我来找大锤,见屋里亮着灯,我就站在走廊上,从门缝里看见你在他的床边给他脱鞋,脱衣……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跑了……” 刘美玉想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说得没错,那时林书记在打地塞时受了伤,他又成天忙于工作,没时间清洗创口、换药。武大队长就让我跟了他几天,负责给他洗伤口换药。那些天,他每晚都只睡几小时,我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就偷偷在给他吃的消炎片里加了两粒安眠药,他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我不把他抱到床上,不给他脱鞋脱衣,他怎么睡啊?” 刘长河听他姐这么一说,如梦初醒,他羞愧交加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呀!”他低下头,使劲拽了拽头发,走到林大锤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林书记,我冤枉你了,你惩罚我吧!” 武大为等众人一见这情景都笑了。 林大锤俯身拉起刘长河,开心地说:“刘团长,起来吧,不打不相识啊!” 刘美玉望着刘长河,也忍不住笑道:“哎,你呀!你,你太虎了,还英雄呢!你怎么还像妈说的那样,虎了吧唧的!”刘长河不好意思地笑笑,刘美玉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一直在追林书记,可他一直在等艾小凤,一直都不肯答应我呢,这都是真的,长河!” 听了这一番话,艾小凤脸羞得通红,是她错怪了林大锤,刘长河为她打抱不平才打出了全部实情。今天这一出全是由她引起的,她感到自己愧对两个男人,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呢?艾小凤陷入了两难境地。 晚上,在建国农场的餐厅内,灯火辉煌,大圆桌前围坐着林大锤,武大为、刘美玉、金晓燕、庄大客气、张猛、刘长河、艾小凤等人,林大锤首先举杯站起来,说:“今天我这第一杯酒是接风酒,一是为刘长河同志从朝鲜战场载誉归来接风;二是为刘美玉同志从苏联学成归来报效祖国接风,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杯里滴酒不剩。 林大锤刚坐下,刘长河也举杯站了起来,他望了望林书记,说道:“林书记,对不起的话我就不再说了,我先自罚一杯,这叫道歉酒。”说完一仰脖也干了个净,然后又斟满了一杯,举起酒杯说:“这第二杯酒叫敬师酒,我新到北大荒办农场,什么经验也没有,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老师,你们在这块土地上毕竟已经生活战斗了几年,到时候,可得帮帮我呀,我这儿也先干为敬了。”说着也是一仰脖喝干了。 林大锤见刘长河喝完酒却并不坐下,就问:“刘团长,怎么不坐啊?” “你要答应了我的请求,我才坐下。”刘长河说。 “这你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地支持你。我想了,你们办荣军农场,你,包括你的那些部下,多数是残疾军人,需要有经验的好医生,这里的蚊子,小咬可不好对付,我派我们的卫生院院长金晓燕同志到你那儿去指导一年,她可是你姐的大学同学,又有实际工作经验的好同志哦。我再让庄大叔到你那儿去做个顾问,给你们指导生活生产的每一个环节,你看怎么样?” 刘长河兴奋地鼓起了掌:“真是太好了,我再敬你们一杯感谢酒吧!” 这时,门口的汽车喇叭响了,刘长河刚放下酒杯,刘老婆领着淘儿,跟在刘老大后面进了屋。长河一见爹妈进来,赶紧迎了上去:“娘----爹----”叫完爹娘,他竟然出人意料地呜咽起来。刘老婆一摸刘长河那只空荡荡的袖子,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好半天才说:“你一走三年,妈想你都快想疯了,你咋一点儿都不想家呢?” 刘长河擦着泪水说:“想,哪能不想呢?尤其是后来在医院里的那段日子,格外想。” 刘老大没好声气地说:“想,你也不先回家看看,倒让爹妈看你来了,你这个混账东西!” 刘长河笑着搀扶着刘老大说:“爹,您先别生气,组织上就是这么安排的,这不还没倒出空儿吗?” 在三人说话当儿,方丽霞早把淘儿拉到身边,不住地逗他,淘儿不识趣地躲闪着,打量着这个对自己过于亲热的陌生女人。林大锤早让服务员搬来了三张凳子,招呼大家坐下唠。 刘老婆刚一坐定就看见在自己对面坐着的是艾小凤,怀里还抱着个女孩,不由一阵脸红,艾小凤也挺尴尬,称呼什么好呢?她得重新好好考虑,她望着这两个正谈得兴致勃勃的男人,只能苦笑。 这时从门外又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是洪涛,另一个是阎永清,在他后面还跟着左光辉,他耷拉着头,提着个旅行袋亦步亦趋地跟着。洪涛见大家站起身来欢迎自己,就说:“大家快坐下,我和阎副县长刚才已经吃过了,听说我们英雄的父母亲也来了,今天真是大团圆啊!所以,我得过来看看大家,路上正好碰上左光辉同志,就顺便带他过来了。”见大家的目光有些不解,就说:“是这么回事,左光辉在上报支援朝鲜的军粮时,虚报数字,最后因为凑不够数,于是指使马奇山往炒面理掺玉米面、小米面,马奇山则利用了这一机会搞破坏,这才有陈玉兴他们坑害志愿军的事件发生。鉴于左光辉同志在停职反省期间能深刻检讨和在本案中并无犯罪恶意,只是好大喜功,才被敌人利用,经组织上研究决定,撤销其龙脉县县长的职务,下放到建国农场劳动改造。”说完,他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地对左光辉说:“左光辉同志,我认为,你犯错误的根源,就在于严重的小农经济意识,虚荣心太强,党性太弱,才导致给党的事业造成重大损失,希望你能在劳动中,深刻反省自己,努力改造自己。记住,要做官,就必须先做人,做人就要先从善待你的妻子做起吧!自从王豆豆牺牲后,她自愿到烈士陵园来看守墓地。你这次下放到建国农场,希望你能好好向你妻子道歉,争取得到她的谅解……” 一席话说得左光辉羞愧难当,他抹了抹眼泪,说:“洪专员,我会记住你的话,重新做人。”他微微抬了抬头,目光却碰上了正在躲闪着方丽霞的淘儿,心里不由一震…… 一个星期以后,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烈士陵园里,大道两旁松柏耸立,沿着苍松翠柏护卫着的大道,走到尽头,是个大草坪,草坪上鲜花盛开,一簇簇,一丛丛,姹紫嫣红,鲜花丛中,彩蝶纷飞。 花丛中,林可可与庄本善在嬉戏着,草地上,林大锤、艾小凤、武大为、庄青草、刘长河、金晓燕在亲切地交谈着,阵阵欢声笑语打破了墓地的宁静,与他们不同的是刘美玉,她倚在一棵大树旁,静静地在翻看着书页。林大锤对可可说:“可可,别光顾自己玩,你和本善一块去把淘儿哥叫过来,大家一起玩,好吗?” “好啊,本善,咱俩去找淘儿哥一块儿玩啊。”可可说完拉上本善的手,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眼前展现的是一幅多么幸福美好的生活图景啊! 在草坪的那一端,矗立着那块粮食纪念碑,碑的后面就是烈士的墓冢了。 程桂荣静静地坐在王豆豆墓前。她的身后站立着左光辉,正在左一个不是右一个不是地向程桂荣道着歉,请求她原谅。程桂荣对这迟到的忏悔却显得心如止水,她不想听,原本心里有太多的委屈,有太多的苦水,可是自从跟着王豆豆来到垦荒大队,她从林书记、武大队长、刘美玉等许许多多人的身上明白了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做人要活得有尊严,做女人更要懂得尊严。见左光辉在边上絮絮叨叨地认错赔不是,又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从前,她厌恶这样,就冷冷地对他说:“你走吧,我要静一静。”说完把头扭了过去。 忽然她听见淘儿在喊:“妈----妈----”她转过脸,看见耀眼的阳光下,淘儿、可可、本善正向这边跑来,淘儿的身后,林书记、艾小凤、武大为、庄青草、刘长河、刘美玉、金晓燕也在向自己这边走来,于是,她立起身和左光辉一起迎了上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