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灵》 第八章 香幻 就在剑网布开之前的一刹那,王皮手一扬飞出一道无形内息,悄悄粘附在秦渭的后背上,混乱中司马周贤等竟然都未发现。 冯、严等四人出了一招之后就要脱逃,苻阳冷哼了一声道:“原来是宗极门,好大胆子!”手一抖,十字斩夹着一股劲风飞了出去,和宗极门四弟子的剑网纠缠在一起,十字斩一时没法突破剑网,而严周震等人陡然觉得压力增大,不得不全力抵御,一时间竟分不出力量脱逃。 冯周启叫道:“司马师兄你们先走!他们拦不住我们的!” 司马周贤在半空道:“那你们小心了!” 王皮哈哈一声笑道:“想走?先把人给我留下!”方周信一个不防,只觉抓住秦渭的掌心一滑,跟着右手空了,秦渭竟然被王皮拉了过去。 司马周贤大吃一惊,王皮却哈哈大笑,对身后一个骑士道:“带他下去,看好他!” 冯周启等见秦渭被劫走无不大惊,本已飞远的蒋方齐等也凌空折了回来。司马周贤本来由蒋周齐带着,这时却跳下地来,取剑在手,问道:“在下宗极门周字辈弟子司马周贤。刚才这位从我师弟手中夺人的高手,不知如何称呼?”问完这句话便落在了苻阳、王皮的面前。 王皮哼了一声道:“果然是宗极门!在下王皮!高手可不敢当。” 司马周贤道:“不知和王景略如何称呼?” 王皮傲然道:“正是家父!” 司马周贤听说他是王猛的儿子,哦了一声,手一反,那把巨剑便发出螺旋剑气来。 冯周启叫道:“师兄,你别动手,我们能应付!”他们知道司马周贤只要再静养三天便能完全复原,但若强压伤势动手,只怕会留下严重的后患。 司马周贤哼了一声道:“苻家的子弟加上王猛的传人,只怕没那么好对付!众师弟,七剑齐发!”空中三人都跳了下来,挥剑直取王皮。这七把宝剑所激发起来的剑气笼罩方圆十丈,草木遇到了无不摧折,苻阳见了这等声势大吃一惊,左手一抖飞出另一把十字斩,两把十字斩急速盘旋,凝结成一个米字形的奇门兵器,急速盘旋中空气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 七道剑气虽然先发,但那夹带着强烈煞气的米字斩却后发先至,赶在剑气触及王皮之前撞了上去。这是宗极门七弟子和苻阳的硬碰硬交锋,谁强谁弱高下立判,所以无论司马周贤还是苻阳脸色都十分凝重,要看对方实力比自己如何。 但闻铮铮连响,两股大力纠缠在一起,撞击所产生的余力把地面荡出一个直径五丈、深达尺许的大坑,但米字斩终究没能将七道剑气截下,甚至无法完全消解七道剑气的攻势,只能将之带偏了。这下子双方心中都心里有数:苻阳的功力比起宗极门七弟子合力逊了一筹,但他以一抗七居然只是稍落下风,则功力之高也委实可怖。 冯周启心道:“刚才这招虽然号称七剑齐发,其实主要仍然是我们六人的力量,司马师兄的巨阙剑主要只起引导作用。但他居然能把我们的剑气带偏了,这份功力实在可怕!” 王皮则心想:“这七人倒也了得!东海公一人恐怕收拾他们不下!”暗下命令,一百余骑各驾骏马奔了出去,马上骑士都不是普通士兵,而是王皮亲自调教出来的高手。一百余骑趁着苻阳和宗极门七弟子尚在纠缠,迂回包抄,占据了八个方位,列成阵势,其中八人手执大旗,司马周贤瞥了一眼,惊道:“不好,这王皮要布阵!” 却听王皮笑道:“不错!可惜你反应得太迟了!”取出令旗,喝道:“起阵!”一百零八骑兵运动起来,把方圆三里之内构筑成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力场空间。 司马周贤扫了一眼那些幡帜,只见每面幡帜上除了画了龙虎龟雀以及山川河岳以外,中间更分别写着八个大篆,分别是生、死、休、杜、开、景、惊、伤。 冯周启惊道:“是王猛以兵法入玄术的八门金锁阵!” 司马周贤哼了一声,心道:“若是只有这苻阳或王皮一人我们仍不怕他,但他们两人联手,一个布阵限制我们的力量,一个配合阵法强攻,我们便非败不可。”喝道,“走!” 冯周启叫道:“那玄……那老儿怎么办?” 司马周贤道:“留得青山,另寻道路!就让那老儿多活两天吧!” 王皮冷笑道:“陷我八门之内,还想走?”他这阵法本身若主动攻击,未必就能杀伤宗极门七弟子,但苻阳将米字斩分开作两个十字斩分别掷入阵中,王皮便能催动阵法奥妙,将一百余骑士的力量凝聚起来,附加在这两把十字斩上,百人之力叠加那是上万斤的力量。十字斩借着这股力量,所到之处石破岩开,威势惊人。 司马周贤眼见危急,倒持巨阙剑,脸上面目狰狞,青筋**,冯周启等知道他要再次施展“内天兵解体”剑法,叫道:“师兄,不可!”但话才出口,司马周贤招数已发,其他六弟子也唯有全力配合!六把剑伴随着巨阙急速旋转,化作一股剑气旋风,两把十字斩飞近竟然被远远弹开。 那股剑气旋风是外强中空,司马周贤大喝一声,七人一起跳入剑气之中,藏在那股外强内虚的剑气旋风里头向生门冲来,王皮见这股剑气旋风如此威力,知道拦他们不住,变化手中令旗,结印一转,生门变成伤门,司马周贤等破门而出时,阵中力场陡然逆转,在阵门形成枪矛刀斧一般的凌厉劲气,虽未刺入他们经脉之中,却也划得他们衣衫破烂,鲜血淋漓。七人不敢逗留,一鼓作气向南飞遁。 苻阳收了十字斩道:“宗极门果然名不虚传,居然能从我们联手之下逃得性命!” 王皮道:“可惜刚才来不及把生门变成死门,否则他们便一个也逃不掉了。不过为首那人用了‘内天兵解体’,那是逆运剑气刺激自身经脉、暂时提升功力的剑法,用了这一招过后势必元气大伤。我看等他功力一散,三五个月内别想再用剑了。” 苻阳道:“宗极门是岛夷的护国武宗,这次忽然出现在关中,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丞相病危,特地前来阻挠我们的大事?”其时南北分裂,东晋称北方各个胡族政权为索虏,胡人在口头上不肯认输,也把东晋贬为岛夷。 王皮听了苻阳的话,脸色一变道:“先审审那‘负伤人’再说!”回头见那伤者正卧在马背上,伸手想搭搭他脉搏探一探,手才一碰到伤者,眼前一阵恍惚,那伤者竟然变成一段木头! 刚才分明是一个活人,怎么一碰之下就变成了木头? 王皮本身是玄门中人,自然知道世界上不存在将人变成木头的妖法,怔了一怔,随即骇然道:“幻术!幻术!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对我们用幻!连我都被骗了!” 却有将士在搜索了宗极门弟子慌乱中留下的马车后上前道:“将军,搜到了一幅怪画。” 苻阳接过一看没看懂,交给了王皮,王皮拿过手来看得发愣,好一会儿,苻阳问道:“是什么东西?要紧不?” 王皮哈哈笑道:“要紧,要紧,要紧得很!”挥手让军士们走远,压低了声音道:“这帛画是一幅地图,指示的似是桃源的所在。” “桃源?”苻阳心头一震,“是那帮反贼聚居的地方么?” 王皮道:“正是!” 苻阳问道:“按地图指示,那桃源在什么地方?” 王皮道:“似乎就在丹江上游!” 苻阳诧异道:“这么近!那里离长安不过数日路程,万一有事,那可是肘腋之变!” 王皮道:“此图必须赶紧上呈,请陛下定夺。” “眼前还是以寻找青羊子为主。”苻阳道,“桃源的事情虽然大,却急不过丞相的病!” 苻阳、王皮与宗极门七弟子大起纠纷之时,秦征就躲在远处看着。那一战只看得他胆战心惊,心道:“若我被那七股剑气和十字斩的煞气卷了进去,只怕一眨眼便会被绞成一团肉泥。” 眼见苻阳和王皮渐占上风,他几次想要趁乱救人,但总是不敢动手。忽然肩头上被人拍了一下,秦征大吃一惊,本能反应地退开几步一看,只见一个少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是沈莫怀是谁? 秦征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讷讷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沈莫怀道:“我还想问你呢!买点东西干吗那么久?” 秦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沈莫怀又道:“不过这样也好,要不然我都找不到一个理由上岸来看看呢。对了秦征,你挑拨这两拨人马自相残杀,究竟是为了什么?” 秦征正要回答,忽然想起自己上船后沈莫怀可是一直没问过自己名字,这会怎么忽然叫得出“秦征”二字?张大了口道:“你……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 沈莫怀笑笑道:“是啊。” 秦征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可是带着面具,而且我的声音也不一样。” 沈莫怀道:“你从河里冒出来的时候我并没认出来,只不过觉得你的眼神有些熟悉而已。不过当你说起自己会‘钓鱼’,那‘钓鱼’两个字的腔调,怎么这么像秦征呢,我心里一动就开始留意了。后来越看越觉得像,但真正确定却是刚才。” “刚才?” “嗯,就是你扔石头袭击现在使十字斩的那家伙时,我才确定你就是秦征了。” “当时你在?” “是啊。”沈莫怀笑道:“我见你这么久没回来,正纳闷呢。那两个水鬼说你一定是卷了钱跑了,我可不信你会这么做,更不信自己这么没眼光,于是便跟师父说了,然后就上岸来找你。进城没多久便看见你鬼鬼祟祟的,我当时也不揭破,一路跟着看你要干什么,结果就看见你朝那家伙扔石头。你扔石头时用的弹指功夫,和你帮我捉鱼时弹石子的动作一模一样,所以我才确定你十有**便是秦征。” “十有**,那就是还不是十分确定了?” “是啊。”沈莫怀哈哈笑道:“但看你刚才听见我叫你秦征后的反应,我便知道你一定就是秦征了。”他走上两步,指着战场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秦征道:“我……我要救我爹爹。” 沈莫怀微感讶异道:“你爹爹?”往王皮那边扫了一眼,果然看见马背上伏着一个动也不动的人,啊了一声道:“你爹爹在那里啊!咦,他的右手……” 秦征眼中掠过极为痛苦的神色:“不知道,多半是被那群畜生害的!” 沈莫怀愤然道:“太过份了!你说,要不要我帮你报仇?” 秦征听他这么说呆了一下,随即摇头道:“不!报仇的事情我要自己来做,我现在只想先救我爹爹出来。” 沈莫怀脸上露出赞赏之色,说道:“对!男子汉的仇应该自己报。不过你现在打算怎么救你父亲呢?那个术士还有那个氐人可利害得很哪,我也没把握能赢他们。你更不行了。你扔那胡人石头的时候那术士顺势反击,差点就把一道内气印在你身上……” 秦征奇道:“内气?” 沈莫怀微笑道:“你当时弹出石头就跑,我在你背后把那内气给化解了,你没发现么?” 秦征脸上一红,说道:“我居然一点也没察觉,真是惭愧。谢谢了。” 沈莫怀道:“不用不用,我们一场朋友,谢什么!来,先想办法救了你爹爹再说。啊!有了!”从怀中摸出一个鸽蛋大小的金色圆球来,说道:“那天你用控香诀帮我引鱼,过后我师父跟我讲起控香诀,顺手找了这东西给我玩,我随手练了两下,还没试过呢。现在就拿他们来开刷!嘻嘻,现在这风向正好,把鼻子捏住!”把那圆球摇了摇,注入真力催发那金色圆球,便有一股极难察觉的香气溜入劲气激荡而产生的内向螺旋气流当中。这股香气的流动秦征半点也看不见,甚至根本体察不到! 过了一会儿,沈莫怀才把那圆球收了道:“行了,可以呼吸了。师父说这是隐形香,不知有效没效。” 秦征惊道:“隐形香?听爹爹说那可是香引谷第一品的香气,你师父怎么会有?难道你是香引谷的传人?” 沈莫怀笑道:“当然不是。这是我师父当年学来玩儿的杂学----啊!时候到了,你等等!”随手取了一段烂木头,纵身跳了过去,慢慢走近,轻轻溜入众人之中,宗极门七弟子以及苻阳、王皮等人竟然对他视若无睹,好像他是透明的一样。八门金锁阵中劲气纵横,但沈莫怀年纪虽小却是武学高手,对各种劲气来路把握得极准,主阵者王皮又未发现他的存在,沈莫怀便将全身内息凝而不发,在阵势之中以无厚入有间,悄悄溜到王皮身边。 这幻香术并非妖法,究其原理,乃是以香气引发嗅闻者产生某类幻觉,秦征曾听秦渭提起这隐形香的妙用,据说当香气荡开之时,受到影响的人大脑受香气蒙蔽,会影响视觉,完全看不到控香之人的行动。当然,控香之人必须将自己的精神与真气都控制在相当平和的状态下,不能流露出杀气或战意之类的强烈气息,否则就会破坏整个香境,引发嗅闻者的注意----所以这隐形香可以用于逃走藏匿,却难以用于暗杀。而且幻香术所发挥的威力,要同时视乎控香者的功力以及香气本身的级数而定,控香者功力越深,香气的级数越高,便能发挥叠加甚至相乘的效应。相反,控香者若功力不足,不但不能充分发挥香气的威力,甚至连使用都成问题。 昨日秦征用来引鱼的香料,介乎第六品与第七品之间,和沈莫怀这时所用的隐形香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秦征自忖以自己现在的功力,恐怕第五品以上的香气便难以充分发挥其威力,第三品以上的香气自己根本就没能力使用!而沈莫怀昨日分明还不大懂控香术,此后只是跟他师父“随手练了两下”,居然便能使用一品香去对付王皮这等高手,则他天分之高、根基之厚简直骇人听闻!想到这里秦征忍不住对沈莫怀涌起一点妒忌来,心道:“他有这样的本事,除了天资绝高以外,一定也是由于有个好师父。” 第九章 学武极限 秦征正自胡思乱想,沈莫怀已经用那段烂木头把秦渭给换了回来----他用木头换秦渭,却是使用了另外一道香气“替身香”了,出阵之后对秦征低声道:“快走!他们就打完了。等他们打完了架发现中了我们的幻术,一加警惕只怕幻香术就会被破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幻术,都是在趁人无备的情况下最能发挥威力。要让玄武高手在有所防范的情况下强行入幻,往往比攻其不备要难上十倍!刚才沈莫怀之所以能得手一来是因为这隐形香乃是天下极品,二来也是因为苻阳王皮和宗极门七弟子都把注意力放在对方身上,不知有人窥伺在旁,这才让沈莫怀趁虚而入。 秦征也来不及察看秦渭的伤势,只是把老父背上后隐隐感到他心跳还在跳动,心中略感安慰,跟着沈莫怀取道小路,不久来到渭河边上一处偏僻的河岸,那艘大船便停在那里。 沈莫怀先上船道:“师父,我朋友的父亲受了伤,可以让他进外舱避避风不?” 舱中人道:“你拿主意吧。” 沈莫怀见师父不反对,忙招呼着秦征背他父亲进舱,说道:“这是我平日起居的地方。”秦征在这船上呆过一夜,却还没进来过。但这时担心父亲的生死,也没功夫注意这里面的雅洁布置。 秦征把了把秦渭左手的寸、关、尺三脉,发觉他的脉象乱成一团,心中苦急,泪水就在眼眶中打滚。 沈莫怀问道:“你会医道么?” 秦征道:“我就会得一点皮毛。唉,要早知道会有今日这般事情,往日就该多下点功夫。” 沈莫怀摇头道:“你才几岁?医道这东西,再怎么勤奋,十几岁的人也学不精的。”往内舱道:“师父,您能不能帮忙看看?” 秦征听见这话,犹如溺水的人看见一根大木头,想起沈莫怀所展示的种种异术,心想他师父不通医道则罢,若通医道,必是高手,当下倒转了身子,面向里舱,咚咚咚连磕了十几个响头道:“请前辈救家父一命。” 舱内人道:“莫磕头了。我若不愿出手,你磕一百个头也没用。” 秦征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便听舱内人道:“莫怀,把他移近些来。”这才转悲为喜,要想帮忙,沈莫怀却摇了摇手让他别动,秦征心道:“他师父好像是个怪人,可别犯了她的忌讳才好。”便乖乖呆在一旁。 沈莫怀将秦渭移到舱门边上,又推开内舱舱门。那舱门后面尚有一道帘幕,隐约看得见幕后坐着一个女人,身形相貌却都看不清楚。帘幕略动,一只半点瑕疵也没有的手伸了出来,在秦渭的左手上搭了一搭,便退了回去道:“我的医道亦非甚精,不过也脉得出你父亲暂时无性命之忧。不过他受伤太重,这辈子算是残废了。” 秦征一听又悲又喜,泣道:“谢前辈援手,不知前辈可有办法救醒家父?”秦渭亦通医道,若能救醒他多半便能自医了。 舱内人道:“他双目虽闭,其实并未昏迷,只是奇经八脉让剑气给锁住罢了。莫怀,你先摇动香玲珑让他宁宁神,然后再以螺旋剑气逆运成圆,便能把锁住他的剑气吸出来。” 沈莫怀先取出那藏着香气的小球‘香玲珑’来,引导宁神香气熏养秦渭。过了一会秦渭双眼虽仍紧闭,但身体却明显松弛下来,显然这宁神香气十分有用。沈莫怀喜道:“这香玲珑真好!” 他师父听见了道:“哦?怎么个好法?” 沈莫怀道:“它不但能克敌制胜,而且还能治病疗伤,真是宝贝中的宝贝!” 只听她师父淡淡道:“有用的不是这香玲珑,而是里面的香气。香玲珑是储存香气用的,香气一用完就和废物没什么区别。这个香玲珑一共有七道香气,你现在用了几道了?” 沈莫怀道:“一道隐形香,一道替身香,加上这宁神香,一共三道。” 沈莫怀的师父道:“剩下四道,一道三品,一道一品,两道二品,都是极为霸道的攻击性香气----那对我们没什么用处,也没什么好玩的,你把它扔了吧。” 沈莫怀哦了一声,随手就丢出窗口,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去了。秦征心道:“爹爹多年奔走寻访,才得到过一道三品香,两道四品香,不但视若珍宝,还曾靠它们逃跑保命,他们却把这香玲珑说扔就扔,半点也不当回事,若被玄门中人知道,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沈莫怀师徒却半点也不放在心上,只听师父道:“是时候了,给他拔除剑气吧。”沈莫怀应了声“是”,双手虎口对虎口,便有两股极强的气流发将出来,一阴一阳,一正一反,在两个虎口间那极狭小的空间内对撞冲击,形成了一个具有吸力的螺旋气流团。 秦征年纪虽小,见闻却不孤陋,见了这剑气心头惊骇:“这螺旋剑气的强度,比宗极门七弟子恐怕只高不低,他们师徒究竟是什么人!” 沈莫怀将这团螺旋剑气在秦渭各经脉处巡走一周,将各处剑气一一吸出,过了不久秦渭嗯了一声重重吐气,秦征大喜,叫道:“爹爹!” 秦渭被宗极门弟子用剑气锁住了筋脉,虽然动弹不得,但周围的事情却都听在耳中,这时睁开眼来,让儿子扶起自己要向沈莫怀的师父答谢救命之恩,却被对方阻止道:“莫来谢我,我也不受你这礼。虽然我出了手,但要救你的是我徒儿,与我其实无关。” 秦渭见多识广,知道这些高人多有特异的脾气,也不奇怪,便道:“既然如此,便谢谢沈少侠了。” 沈莫怀笑道:“谢什么,秦征是我朋友,这些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秦渭心念一动,说道:“这次为我父子两个,让沈少侠开罪了宗极门,我们甚是过意不去。”他本来轻易不肯透露自家和宗极门有怨,但想舱内人既能轻易化解这剑气锁脉,便不可能不知道制住自己的是宗极门的手段,于是干脆由自己先挑明了。 沈莫怀问道:“宗极门是什么?是一个门派么?” 秦渭和秦征闻言大奇,秦征忍不住问道:“你……你竟然不知道宗极门?” 沈莫怀听秦征这般讶异,反而有些奇怪,问他师父道:“师父,宗极门很有名么?” 舱内人嗯了一声道:“不错,算是很有名,也很无聊。等你把我给你的那本《破剑要诀》练全了以后,不妨到他们所在的天都峰踩他们一踩,为你朋友出口气。” 秦渭和秦征听得心头剧震,宗极门在他们心目中乃是高不可攀、牢不可破的玄武至高门派,但听舱内人的口气,竟似乎全然不把宗极门放在眼里。若是换了别人,秦渭定要认为对方是狂妄之极,但他在路上已听说沈莫怀拥有并能使用一品香,刚才又能施展出“逆运螺旋剑气”这样高深的功夫,可见他们的来历极不简单。这少年才十五六岁便有这等修为,那他师父的能耐更是可想而知。想到这里秦渭都忍不住忖道:“难道世间还有比宗极门更利害的门派?” 秦渭顾虑太多,只是暗想,秦征却直接问了出来:“前辈!您的神功比宗极门还利害吧?” 沈莫怀笑道:“我师父的功夫,当然是天下无敌!” 舱内人淡淡道:“你们两个无知少年,知道多少世事?就敢在这里胡乱品评什么谁高谁低、天下无敌?我这点道行,可还不敢如此狂妄。毕竟建立桃源那批老家伙还没死绝呢!不过天都峰那群老顽固食古不化,宗极门的奥义他们连边都没摸到呢,莫怀你若能把我教你的功夫学通了,足以去和他们斗一斗!” 秦征和沈莫怀都听得半懂不懂,秦渭心道:“听她言中之意,似乎只服桃源中的一些人,却将宗极门都不放在眼里了。当今天下,只怕就是玄门五老也没这等口气!这女人究竟是谁?”一时隐隐想到了什么,却没能把线索串起来,忽然想起:“桃源……桃源……唉,可惜上次寻不到桃源的所在,而地图又已被宗极门的人搜去了!” 那边秦征忽然跪下道:“前辈,你能不能收我作徒弟?” 秦渭见儿子如此举动吃了一惊,随即喜上心头:“虽然我们失去了进桃源的机会,但若冰儿能蒙她收为弟子,那或许还胜过去求青羊子!” 沈莫怀听见秦征这样说也帮腔道:“妙啊!师父,你就收了秦征吧,难得我遇到一个说得来话的朋友。若成了师兄弟,以后便不寂寞了。” 秦渭父子见沈莫怀帮忙都感欣喜,谁知道舱内人却道:“我不会再收徒弟的。”这句话虽然说得简洁,语气之坚决却不留下半分转圜的余地。 秦渭父子心中都是一沉,沈莫怀也大感失望,问道:“为什么啊师父?秦征挺好的人啊。” 舱内人道:“不收便是不收,没什么为什么的。再说,你这朋友也不适合学剑。” 秦征听到这话大吃一惊道:“我不适合?” “不错,因为你已经错过了学我剑术的最佳年龄。武学之道,乃是于炼精化气中激发潜能,于炼气还精中产生真力与斗气,扎根基得从存精元入手,进而炼气凝神,致精致纯,乃至还虚合道。可如今你一身的杂学,除了止定功夫颇为可观外均无足取。别的不说,光是凝锻精元、入剑共鸣这道门槛就难迈过去,就算由我来教,五年之后,也只能达到莫怀今日之水准。” 秦征道:“那也够了。”他想自己五年之后大概二十岁上下,若能练到沈莫怀这般地步,那也是万中无一的高手了。 沈莫怀的师父道:“问题是,那也将是你的极限!” 秦征闻言心头大震,喃喃道:“那是我的极限?” 第十章 御剑 “不错。莫怀如今的功力,在十几岁的少年里是很罕见的,但放到天下英雄中去却还算不得什么。你若想以这等功力去抵抗宗极门,无疑是痴人说梦!” 秦征一听忍不住委顿在地,沈莫怀叫道:“师父,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办法?什么办法?” 沈莫怀道:“就是突破这极限的办法。” “没有办法,但又何必要想办法?” 沈莫怀怔道:“何必?” “不错。若说学剑,以他的资质,这辈子是不可能有极大成就了。但天下又不是只有学剑者才能登上绝顶境界。他学不了剑,便不能去学别的东西么?” 秦征听到这几句话精神一振,施礼道:“请前辈指点迷津!” 舱内人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们父子,是姓玄的吧?” 秦渭听到这句话吓得魂不附体,秦征却直截了当答道:“是!” “那便是了。” 秦征心中一动,问道:“前辈见闻广博,可知道宗极门为什么要追杀我们玄家?” 舱内人咦了一声道:“你不知道?” 秦征道:“晚辈愚鲁,晚辈不知。还请前辈示下。” 舱内人冷笑一声道:“你不知道,但你父亲一定知道,此事用不着我来代劳。” 秦征看了秦渭一眼,秦渭叹了口气,示意他不要在这种场合中询问这个问题。秦征勉强压下好奇心,问道:“前辈忽然提起我们家族姓氏,可是与适合我修炼的途径有关?” 舱内人啧啧两声,似是赞叹:“不错。你的悟性确实很不错。”顿了顿道:“我看你眸子甚正,心力甚坚,可是从小就练有道家不传之秘《养生主》?” 秦征道:“是!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门功夫,但这门功夫练出来的真气并不强大,没什么用处,只因这是我家从祖上一路传下的法统,所以也不敢丢却。” 原来秦征的家族原本也是世家大族,家学渊源十分深厚,但连续几代遭受宗极门的追杀,各种玄武典籍丧失殆尽,只剩下一部《养生主疏论》还保持完整。这本书是从《庄子》内七篇中《养生主》一文发展出来,上面记载的功法是唤醒气海中的一股先天真炁,缘督脉而上,养身体、明心性、锻精神,练到深处能让身体机能和体内真炁达到极致的平衡,就精神力的培锻而言也属天下第一流的法门,但此功练出来的真气,就质地而言却不能支撑各种高来高去的武术神通。 沈莫怀的师父听了秦征的话,却冷笑道:“没什么用处?谁说没什么用处?你玄家全盛之时,声势实力足以与天下最顶尖的名门大派分庭抗礼,而这《养生主》便是你玄家家学中的总纲,只是你们身在宝山不自知罢了。你将来若寻得到适合自己的路径,便会知道这功夫的好处了。” 秦征听说自家家族全盛之时足以与天下最顶尖的名门大派分庭抗礼,心头一震,问道:“前辈是说,我修炼的途径当从这上面想办法么?” 舱内人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该怎么办,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想做你师父,更不想做你恩人。如果你将来能有成就,我倒是不介意做你的对手。哼……”她的语气一直冷冷的,但说到这里竟有些期待:“……不过我看也渺茫得很。今天我说的话太多了,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如今天色已黑,正利你父子逃跑。我就不留你们了。” 秦渭和秦征听她这样说竟是直接逐客,颇感突兀,但他父子都知道对方话既出口便难以求她收回,何况他们也不愿苦苦哀求。当下一起施了礼,准备下船。舱内人在帘幕后回礼,果然半点不以恩人自居。 沈莫怀忽然道:“师父,我送他们一程。” 舱内人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沈莫怀便牵了秦征的手来到舱外,问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秦征看了父亲一眼,秦渭道:“沈兄弟的师尊连我们的来历都知道了,不必隐瞒。”秦征便告诉沈莫怀他们准备去找青羊子。 沈莫怀道:“青羊子啊,我师父对他评价很高,说他是个很博学的人。希望你们到了他那里之后一切顺利。” 秦渭心道:“他知道青羊子,怎的反而却不知道宗极门?他师父到底是怎么教他的?” 秦征道:“不管青羊子收不收我,这路我总要继续走下去。就像你师父说的,一条路走不通,也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沈莫怀道:“你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看看秦渭萎靡不振的样子,说道:“你们等等。”转身回舱,不知和他师父说了什么话,过了一会儿出来道:“我求师父让我送你们去青羊子那里,师父没反对,只让我明天黄昏之前回来。青羊子的谷口我去过,离此地也不算太远,以天上的路程计算约二百里左右,有足够时间让我送你们过去!” 秦征心道:“什么叫天上的路程?” 便见沈莫怀取出一颗丹药给秦渭道:“伯父,这颗丹药你先服下,可以支持你在三日内力气稍复。” 秦渭道:“多谢了。”也不疑他,取过服了,不久便觉一股暖流从丹田涌了上来,精神力量都是一振。 沈莫怀指着那头灭蒙道:“伯父你让云卿带着你,我带秦征。”说着便去安抚那灭蒙,让它接受秦渭。灭蒙双翼一振,背向秦渭,沈莫怀喜道:“云卿答应了!伯父快伏上去。记得抓紧它背后突起来的角骨!” 秦渭才伏了上去,便觉脚下凌空,灭蒙冲天而起,在上空盘旋。 秦征站在船头看得艳羡无比,沈莫怀握紧秦征的手道:“别看了!你要保持和我心神合一、内息相通,这样我带起你来才不费劲。” 秦征道:“心神合一、内息相通?” 沈莫怀道:“不错。”便将一股暖流从掌心输了过去,跟着教秦征如何运转这股气流,等两人的气脉融合无间,沈莫怀轻喝一声,取出一把宝剑来,在人与剑之间构建起一个反重力场,秦征便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悬空而起。秦征低头一看见托住自己的是一把剑,惊道:“御剑术!你也会御剑术!” 沈莫怀听了秦征的话,奇道:“‘也会’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会么?” 秦征道:“不,我不会,但宗极门的高手都会!我以前还以为就他们会御剑术呢。” 沈莫怀笑道:“虽然我没见过别的人会这御剑术的,但我师父利害得很,她会什么都不奇怪。” 秦征叹道:“不错。她老人家确实神通广大。” 沈莫怀听了这话不悦道:“什么老人家,我师父她年轻得很呢!” 秦征愕道:“年轻?” “是啊!”沈莫怀眯着眼睛道,“她是我见过的最最年轻美丽的女子!” 沈莫怀说着,一个盘旋,带着秦征从河面低掠而过,没多久便掠到了灭蒙前面,在前引路,灭蒙目光锐利,虽然在数十丈高空之上,仍然将沈莫怀的行踪看得清清楚楚。沈莫怀在低空御剑飞掠,灭蒙在高空振翅高翔,三人一鸟飞了数十里,中间停下休息,以沈莫怀如今的功力,就是一口气奔出数百里也不需要休息,但御剑飞行速度虽快却极耗真力,更何况他还带着个人,飞出数十里便要停下调息,一刻钟后又即上路。 半路上秦征问起沈莫怀御剑神行的原理,沈莫怀道:“现在你我气脉一体,你可感觉到我的宝剑此刻有什么异样没?” “异样?”秦征凝神感应,过了一会儿,果然发现宝剑内部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波动,但又不像将内息注入兵器后的感觉,而是觉得这把宝剑本身自有一种波动,并与沈莫怀的内息互相感应。 噗通、噗通---- 那并不是真的有这种声音,而是秦征因与沈莫怀气脉相连,透过沈莫怀而感应到宝剑内部隐隐然竟有一种心脏蠕跳般的节奏!就像这把宝剑本身也是有生命的一般。 “天!难道这把宝剑是活的不成!” 第一次发现这个奥秘,他心中真是又是惊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不是不是,”沈莫怀却道,“剑就是剑,怎么会有生命呢。” “可是,我为什么觉得它里头好像是活的一般。” 沈莫怀微微一笑,说:“没错,是‘好像’活的,但毕竟不是真的活了。秦征,你见过被雷击中后的铁块么?” “没有。” 沈莫怀想了一下,说:“那你总见过被火烤红后的铁锅吧。” 秦征忍不住笑了:“那怎么可能没见过。” 沈莫怀继续说道:“我们用火烤锅,烤过一段时间后,将火移开,可锅还是热的,为什么会这样?” 秦征想也不想就道:“因为火的热量传递到铁锅上了啊。” “对了,就是这样。”沈莫怀道,“我们习武之士修习剑法,透过宝剑发出剑气之后,即便手离开了剑,剑本身仍然会残留部分的剑气。至于剑能够存留我们的多少剑气、存留多久,则要看我们注入内息的强弱、性质,以及剑本身的器质而言了,普通的钢铁,虽然也能承受我们的内息,但人手一离开,没多久便消散殆尽,而世间却有一些特殊的物质,在内息注入之后,仍然能够将之保留住相当一段时间,若用这种物质锻制成兵器,再由武学高手以真气加以烘焙,或者由玄门高手采集天地能量注入其中,对敌之际便可能释放出强大的力量,这等兵器,便可称之为玄兵了。” 秦征点了点头,他父亲秦渭就有七件宝物,大都有这样的特质。 “那么这把剑之所以好像有生命了一般,就是因为它能够将你的内息保存起来吗?”秦征问。 “我这把宝剑确实比普通的青钢剑更能保存注入的力量,不过它之所以能够给与你那么奇妙的感应,不是因为我注入了内息,而是因为我注入了精元。且不是后天浊精,而是先天元精。” 秦征心头一动,便想起那位前辈所说的话来:“宗极门御剑之原理,非仙术,甚至不是玄法,乃是纯粹的武功,非求诸外而求诸内,乃是在自身精元上用功夫。” 后天浊精和先天元精的区别,秦征是知道的,他曾听父亲说起,道教认为人身有精气神三宝,三宝既有区别又合为一个统一体,且都有先天后天之分,所谓后天浊精,是指存于脏腑之内有形有质的精-液,而所谓先天元精,则是指人体内无形无质、唯有武学高手或修道之士才能感应得到的生命精华。 只听沈莫怀继续道:“我们学武之人,一生都在炼精化气、炼气还精上用功夫,在真精与真气之间寻找爆发出最强力量的法门。宝剑是我们身体的延伸,普通剑客只能在兵器上注入后天内息,增强兵器的杀伤力,但上达之士配上一把可以凝聚能量而不散的宝剑,便能将本身的先天精元提炼出来,再设法存聚于宝剑之中,如此一来,就算宝剑离手,由于宝剑内部蕴藏着剑客的精元,剑客体内先天真气一动,在一定距离之内宝剑也会和主人产生共鸣。利用这种共鸣,我们便可以隔空控剑,甚至御剑神行了。” 秦征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宗极门御剑术的真谛,这时他和沈莫怀气脉相连,沈莫怀感应到他心情激动,气脉澎湃,慌忙叫道:“稳住,稳住!现在你我气脉一体,你要是心情不稳,会影响到我的。” 秦征赶紧收摄心神,又问:“那么如何提取自身的精元注入宝剑呢?” 本来询问别派的武功玄奥乃是武林大忌,但沈莫怀的师父没跟他说过这个大戒,沈莫怀心里也就没有这概念,对秦征并无藏私之意,却道:“这个可就复杂了,我一时也没法跟你说清楚。唉,可惜师父不肯收你做徒弟,要不然我就有时间慢慢告诉你了。” 第十一章 青牛谷 两人进入了秦岭山区,沈莫怀道:“上次我们经过青羊谷的时候,我还没学会御剑飞行呢,当时是骑在云卿背上。不过道路我应该还认得。”陡然拔高,冲到了三丈高空。 秦征问:“那青羊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啊?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是啊,我们只是经过青羊谷谷口,我没进去过。我师父也许知道些他的事情,可惜刚才来不及问她……啊!来了!要降低了!当心!” 他想低头看个究竟,却被沈莫怀叫道:“别往下看!记住和我保持心神、气脉相合相通!要不然我会很吃力的!” 秦征这才收敛心神,沈莫怀指着前面一座山道:“前面就是青羊谷了,我师父曾跟我说,青羊子在这座山谷四周----包括天空都布下重重禁制,以我现在的功力怕是没法直接飞进去,我们得先下去,然后走路上山!”说着便降了下来,秦征只觉得脚下一实,已经到了地面,心中艳羡:“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像他那样御剑飞行可多好。”但想起沈莫怀的师父说他学剑难成,又忍不住涌起一股惆怅。 秦渭看那山势:既不壮美,又不陡峭,乃是一座极为寻常的山峰,看不出半点奇处。 沈莫怀也望着那山峰,说道:“这一路走进去,可得多久啊!” 秦征道:“你都已经送我们到谷口了,接下来的路我们自己走。” 沈莫怀道:“我还是送你们进去吧。” 秦征道:“不用不用,你答应过你师父要天亮前回去的,要是这一路走进去,恐怕就误了。” 沈莫怀也不多说,微微一笑道:“好吧,那我们就此别过。你跟着青羊子好好学本事,我若得空就来看你。等你本事学成了,我们再比划比划。” 秦征满怀信心应道:“好!” 沈莫怀向秦渭道了别后便乘灭蒙离去,秦征望着灭蒙的背影呆了半晌,秦渭叹道:“孩子,各人有各人的命格、际遇,像他这样的出身际遇几百万个人里也没一两个,你虽做不得他师兄弟,但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不,爹爹。”秦征道:“我不这么想。” 秦渭哦了一声问:“那是……” “我觉得他师父说的对!”秦征道:“我学剑难成,学别的未必无法登顶!这条路走不通,一定还有别的路在等着我!” 秦渭听得呆了,随即叹道:“好,好,好孩子,你可比爹爹有出息多了。” 秦征也不多说,就要来背父亲上山,秦渭道:“我自己走得。” 秦征道:“孩儿长大了,这点力气还有的。小时候你也常背我呢。”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练武修玄之人毕竟与常人不同,背上父亲后脚下也走得不慢。走了一阵,忽然想起沈莫怀传授的内息相连之法,便把一只手放在父亲后腰穴道上道:“爹爹,你试试摒除杂念,和我心神合一。” 秦渭依照儿子所言,任由他把两人体内的内气连在一块,不一会秦征便觉得脚下越来越轻,虽然背着父亲也像空身行走一样,大喜道:“沈莫怀教的功法真有用!”撒开了脚,在黑夜中走了有半个时辰,走来走去总是山间小径,既无人家,也无特别的山景、亭台。 秦渭忽然醒悟,叫道:“停下,停下!” 秦征愕然问:“怎么了?” “唉,我糊涂了!”秦渭道:“青羊子是何等人物,他的谷口是那么好进的么?这里一定暗藏阵法!若不识破这阵法,我怕我们走一百年也走不进去!快,把我放下!” 秦征慌忙把秦渭放下,秦渭仰观星月,定天野,转头观察四周景况,定地位,左手屈指盘算,对秦征道:“你闭上眼睛,沿着山路一直走!” 秦征也不多问,闭上眼睛就走,这条山路扭扭曲曲,又十分狭隘,一边是山麓,一边是溪涧,但秦征放开了腿走,也没用什么神通,竟然走得十分平安,似乎这条山路隐藏着什么力量在牵引着他一样。秦渭在后面道:“放开了腿跑!” 秦征放开了腿就跑,跑了没多久忽然听父亲道:“好了,停!把眼睛睁开。” 秦征睁开眼睛,赫然发现父亲站在自己面前,怔了一下道:“爹爹你怎么走得比我还快……啊!不对!爹爹你没动,是我在绕圈子!” 秦渭察视了他脚底的泥土、草屑,说道:“这是岳盘阵,就不知是泰山盘,还是嵩山盘。” 秦征问:“那有什么区别么?” 秦渭道:“泰山盘陡,嵩山盘缓。” 秦征道:“我刚才行走,并不觉得陡峭。” “嗯,那应该是嵩山盘。”秦渭道:“嵩山属土,这个阵法的阵基应该是藏在土里的。来,你用上草上飞的轻功,踏着路边的青草走,脚下不要沾到泥土。” 秦征虽然不能如沈莫怀般御剑飞行,但草上飞还是办得到的,当下身子一纵,在草上一点,滑行出去,结果越走越陡峭,不久便气喘吁吁,走了有一顿饭功夫,又见到秦渭在他前面,秦渭道:“草上道路却是泰山盘了。” 秦征问道:“那怎么办?唉,可惜爹爹的百宝袋丢了,要不然咱们可以用水遁,下溪涧,用纸船逆水上去!” 秦渭道:“我怕这溪涧里也有阵法,那时反而难办了。” 秦征问:“那可怎么好。” 秦渭嘿了一声道:“既然知道了是什么阵法就不怕了。我虽然失了百宝袋,但区区一个岳盘阵,还难不倒我!你背上我,然后闭上眼睛直走,记住,走一步,停一停,再走三步,停一停,再走五步,再停一停,然后是七步,九步。到了九步转为八、六、四、二。走吧。” 秦征闭上了眼睛,举足就走,他虽然想的是直走,但走出来的轨迹却不知不觉地被某种力量牵引而产生了微小的偏差,这种偏差积少成多,积累了十个以上就足够完全扭转他行进的方向。而周围的景色也会影响瞳孔,让人入幻而不知是幻。秦征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地面上的力量仍在牵引着他,慢慢地他竟从路边草上走了下来,来到了山路中间。秦渭在儿子背上观察他行走的轨迹,左手不断合指计算,算到秦征走到第三百九十一步上才道:“我找到位置了。” 秦征睁开眼睛,秦渭道:“这是四岳盘,缺华山,出口就在西边。” 秦征道:“那我们便往西走。” 秦渭道:“若是睁着眼睛往西走,那只会越走越往东去。”指着儿子身前偏左半步的位置道:“这是震位,你踩上!”秦征依言踏上震位,知道在迷幻阵法当中最怕的就是找不到方向,这时既已知道出口所在又找到一个方位定点,之后的事情便好办了。 秦渭一边计算,一边指点儿子进退横斜地走路。这分明是一条狭长的山间小路,别无岔道,但按照秦渭的指点走,走着走着,路边的景观就变得和刚才不一样了:时见磅礴之势,时见峻极之姿,忽有灵秀之态,又转幽险之景----秦征只走了短短七百二十九步,却如同将东岳泰山、中岳嵩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游了一遍。 忽然秦渭道:“到了!” 秦征抬头一望,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路边出现了一个转角,转角处有一帘瀑布垂下,绕过瀑布右侧,两峰壁立有如门户,跨将过去,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座幽静的山谷展现在眼前,一条小山道穿插于林石湖水之间,山道的尽头通向一座千尺高峰,峰上宛然有亭台楼榭之属,宫观殿宇之俦。谁能想到那样不起眼的山峰后面,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如梦如幻的山谷。 秦征大喜道:“爹爹!我们到了,到了!” “别太高兴,上得峰去再说。” 秦征就要进去,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秦征,秦征……你在哪里?” 第十二章 山门难入 秦征愣了一下道:“是沈莫怀,他怎么来了?”大声答道:“我在这里。” 沈莫怀叫道:“我找不到你,你再叫两声,让我辨明你的位置。” 秦征连声叫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就在秦征出声的同时,一把剑凌空射来,吓得他急忙贴近山壁,但那剑射到他身前却忽然消失了,原来只是一个幻影,跟着沈莫怀便飞步而至,笑道:“别怕,这是寻声剑影,不会伤到人的。” 秦征见到他去而复返,又是高兴又是疑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沈莫怀道:“我在回去的路上见到有宗极门的人朝这边来了。” 秦征父子同时啊了一声:“他们……他们见到你了?” 沈莫怀道:“没有,不过我也不怕被他们见到。我在天上望见他们,他们飞得低,我飞得高,带头的那人好像有看见云卿,望了一眼,我藏在云卿的羽毛中他们未必看得见我。或许他们只当是一头奇异的大鸟飞过,所以没理会我。我看他们来的道路多半是冲你们来的,所以让云卿给我师父带个信,自己御剑兜了个圈绕到他们前头来找你们。” 秦征对父亲道:“爹爹,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边的?” 秦渭低头想了想,忽然失声叫道:“糟糕!星弈门那位前辈写给青羊子请他收留我们的书信被宗极门搜走了。他们一定是凭着那封信猜到我们要来找青羊子!唉!我糊涂啊,怎么把这事情给忘了!” 秦征哼了一声道:“这件事不管他们知道不知道,我们都要来青羊谷的!我们来寻青羊真人,不就因为他能帮我们抵御宗极门么?” 沈莫怀道:“不错!当下之计是赶紧找到青羊子,请他收你为徒!嗯,你们放心,我看他们的样子好像不太知道青羊谷的道路,一边走一边找呢,所以我才能赶在他们前面。咱们快点的话,应该还有时间!” 秦征道:“对!”背起父亲就奔入谷中。 沈莫怀望了望道观所在的山峰,说道:“这要走到几时!秦征,上我飞剑!”手一翻,飞出一把宝剑来,一手抓着秦征,一手抓住秦渭。他放出飞剑的时候已感到宝剑飞得有些吃力,等凌空而上时忽然失控,连人带剑掉了下来,要不是秦征身手灵活及时跳开几乎就要跌个倒栽葱。 这种情况沈莫怀从没见过,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秦渭望了望山谷的布局,指着一东南一西北两座山道:“这两座山,一座叫阴磁山,一座叫阳磁山,两山之间有奇异的磁力在,你在这里是很难控剑的。我们还是走过去吧。” 三人无奈,只得靠两条腿跑路,谷中道路七盘八绕,秦渭叮嘱他们最好依道路行走,怕别的地方会有机关。他们入谷时已是天色发白,以三人的脚程,也整整走到中午才到峰下。 峰下山门有座牌坊,秦征见牌坊上写着“太平洞天、青羊福地”四字,叫道:“到了!终于到了!”也顾不得饥饿疲倦,举步就冲了上去,结果没走上两步就撞上一堵无影无形的气墙,竟把秦征硬生生给弹了回来。 秦征被青羊峰牌坊前的气墙给弹了回来,这堵气墙乃是将他的冲力反弹,秦征因为兴奋这一冲力量不小,所以反跌的去势也不轻,眼见父子两人就要栽倒,沈莫怀伸出手轻轻在秦征肩头一按登时便消解了他这一跌的来势。 秦征呆呆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莫怀伸手一探,触手处如入水面,一开始柔软如棉,但每深入多一寸所需要的力量便得强上两倍。沈莫怀用上文力慢慢推进去,以他的功力竟然也只能推入一尺。这堵气墙反弹的力量是因人而异,冲击的力量越急、越强,反弹的力量就越猛、越凶。沈莫怀探手进去的力量缓而且沉,所以反击的力量也是慢而且重。 秦渭望着牌坊,叹道:“我也早料要上山不是那么容易的。” 秦征问道:“爹爹,这又是什么阵法?” 秦渭叹道:“这已不是岳盘阵那样的幻术阵法,而是用实打实的力量构建成的气墙,没有破解之法,除非是里面的人愿意接引我们进去,或者我们的力量能够斩开这堵气墙。” 秦征道:“那要多大的力量啊。难道我们就得在这里等着云笈派的人来接引么?”忽然想起一些传说,如果按照那些传说的情况此刻多半会有一个童子缓步下山道:“家师昨日卜卦一算,已知你们要来,请你们随我来吧。”但这时仰头看牌坊后面的山道,哪里有半个人下来? 沈莫怀忽然道:“我来试试!” 秦征问道:“怎么试?” 沈莫怀道:“我用宝剑把这道气墙劈开!” 秦征问:“行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莫怀手一弹,袖中飞出一把剑来,却不是他刚才用的那把,而是一把绿光闪闪的短剑。 秦渭见多识广,惊道:“这是新罗剑王的一品神兵‘雀尾’么?” 沈莫怀笑道:“不是雀尾,是‘雀侯’。” 秦征这些年随秦渭走南闯北,见识着实不窄,途中也见过好些宝物,当时只是凭着直觉很模糊地感到这些宝物上面有一种灵气而已,并不知道它们为什么有灵气,昨夜得沈莫怀说破炼精入剑之理,这时细心感应,便隐隐觉察到这“雀侯”内部存在着一股深沉浩大的力量,忍不住惊叹起来:“莫怀这是你存精炼成的宝剑么?” 沈莫怀哈哈一笑,说:“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再说要炼成神级的宝剑,牺牲太大,除了得找到非凡的铸剑矿质之外,还必须有第一流的人物注入完整的元精、元气、元神才行。” “完整……”秦征有些不明白,但想起沈莫怀说的“牺牲太大”,若有所悟:“完整!你是说一个人所有的精气神?” “是啊。” “要将那炼剑者岂非得……” “得死!这就叫‘殉剑’!”沈莫怀道,“上古传说干将铸剑,其妻莫邪以身入炉,宝剑始成,便是这个道理,当然殉剑并不是往炉子里一跳那么简单,如何有效地注入精元,这里头大有学问。”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短剑往天上一丢,空中幻化出七十二道光华,竟是七十二把绿色短剑,组在一起,便如一只孔雀在空中展开它最引以为傲的屏羽一般。沈莫怀道:“当初这组短剑丢了一片,流落到新罗,被新罗人拾了去奉为至宝,就是你所说的雀尾。七十二片合一,便是雀侯。” 沈莫怀手一收,七十二把短剑合成一把,落入沈莫怀掌中,拖着长长的剑光,那剑光犹如有形,就像一条长蛇一般在空中不断摇曳,山石碰到立刻粉碎。 秦征和沈莫怀曾经气脉相连,这时感应到雀侯发出的剑气和沈莫怀体内的真气并不一致,问道:“莫怀,你不是说宝剑与人必须精元相通才能发生共鸣么?这把雀侯里头存的不是你的元精,为何你能够控制它?” 沈莫怀挥舞着那绿光,道:“将自己的元精注入宝剑之中,那是让宝剑来适应自己,使之变成自己身体的外延,但对雀侯这样的神兵,就得我们调整自身的精气来适应它了,如果用剑者本身的气质与神兵的气质相距太远,便难以发挥宝剑的神效,相反若剑客与宝剑气质相近,便能引发宝剑共鸣,人与剑越是契合,所能发挥的力量就越大。”这时雀侯所发出的剑气已经砭人肌肤,沈莫怀道:“秦征,带着你爹爹躲开点。” 秦征和秦渭赶紧逃开十几步,才躲在一块巨石后面,便听沈莫怀喝道:“开!”秦征伸头一看,但见那剑光向牌坊的方向劈去,那绿色的光华竟闪得人眼睛发疼!秦征心道:“好利害的剑气,宗极门七弟子中最利害的司马周贤恐怕也发不出这么利害的剑气!” 但这么利害的剑气,射到那堵气墙上以后还是被反弹了回来,沈莫怀劈过去的时候是一道,气墙反弹回来却把剑光分解成七十二道,一瞬间就像那牌坊忽然发射出七十二柄飞剑,沈莫怀身处剑光中不断闪避却仍被好几道剑光割中,他的护体真气已练得十分利害,这些剑光每一道都是他发挥出来的雀侯最强攻击力量的七十二分之一,所以还伤不到他。但剑气乱飞,有一道射到秦征父子藏身的巨石上,竟将那块厚达一丈的巨石擦出一道深痕来,秦征吓了一跳,赶紧把头缩回来。过了一会儿,沈莫怀道:“好了,没事了,出来吧。” 秦征父子这才走出来,却见沈莫怀身上衣裳处处破裂,样子颇为狼狈,指着那牌坊道:“好利害!这么利害的气墙我还是第二次见到,怕只有师父来了才可能劈开它。” “第二次见到?”秦征毕竟是少年心性,忍不住问:“那还有一次是在哪里?” 沈莫怀道:“在建康的大晋皇宫啊。” 秦征惊道:“皇宫?你们去皇宫干什么?” “去问大晋皇帝借点东西。”沈莫怀道,“当时不知是哪个术士夜望星空,说有客星犯驾,皇帝某月会遭厄,丢失枕上之物。所以皇宫中守备森严,我们找到皇帝的寝宫时候甚至发现整座寝宫笼罩在一个半球形的气墙之中。那堵气墙好利害,大概就和这堵差不多。” “你们找枕上之物干什么?嗯?枕上之物……”秦征道:“啊!那不就是头么?” 沈莫怀笑道:“是啊。所以皇帝特别紧张,不但整天疑神疑鬼,还随身带着雀侯护身。” “雀侯?那不是……” “就是我手上这把神兵。”沈莫怀道,“那个月眼看就要过完,因为一直没有事情发生,所以皇帝慢慢地也就不那么慌了,不过谢安不放心,仍然请高人在皇帝的寝宫外布下一道气墙。那晚将近子时的时候,我师父带我上了皇宫上方,用虚实剑穿过气墙,用鹂引诀将皇帝枕上之物给取了出来。” 秦征惊道:“你们杀了皇帝?” 第十四章 大师难求 穿越过气墙以后,一路上却再不受阴阳磁山的干扰,但三人这时已对青羊子生出敬畏之心,连沈莫怀也不敢唐突御剑,而是跟着秦家父子一步步地走上山去。 台阶全以大理石制成,每一块都是齐齐整整的五尺长、半尺宽,延绵上山,这座山峰虽不甚高,但石阶怕不也有五千余步的路程!如此浩大的工程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然而走到台阶的尽头,三人却都傻了眼:在山脚所见宫观楼台全是幻象,接近山顶处确实有一座道观,这时天色渐亮,阳光下清清楚楚地看到道观门上一块牌匾以隶书写着“青羊宫”三字。 既在巅峰,又有明文,看来是没走错路----问题是这座“青羊宫”实在太小了,宽不过十余步,纵深不过三进,观左一排三间屋子,如此规模,倒像县城边上一个寻常小庙,哪里像天下五大玄门之一----云笈派的道场所在?道观气象与护谷阵法之奇、上山石阶之壮全不匹配。 秦渭却说:“青羊子前辈乃是高人,高人行事,非我辈所能蠡测。”两个少年都点头称是,当即由秦渭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晚辈玄礼泉,率犬子玄冰,拜求大宗师赐见。”他此来是有求于青羊子,所以用上了真名。但过了好一会儿,观中却无动静,沈莫怀怕秦渭是伤后无力,声音传不进去,踏上一步,气运丹田,朗声道:“晚辈沈莫怀,与玄家父子求见青羊子前辈!” 他语音一发,满谷震动,尽是回声,可观中还是没动静,秦征本来随父亲跪在观前,这时抬头看看匾额,发现匾额边上竟有蜘蛛网,心头一动,站起来就去推门,秦渭惊道:“孩子,不可造次!” 但门已经被推开了,大门竟未上闩,户枢微蠹,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放眼望去,观内的院子正中是一口蓝田美玉砌成的水井,井口用布满符箓的青铜盖盖住,井边却长满了青苔,院子里也生满了杂草,三人一起愣住,秦征反应过来以后,匆匆跑进道观去,将正中三清主殿、左边南极殿、右边太乙殿都找了个遍,里头却无半个人影,地上尽是灰尘,灰尘上又有些杂乱的脚印,秦渭坐倒在南极殿内,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是走错了?还是……还是青羊子不愿意见我们?” 这时秦征和沈莫怀跑了回来,秦征说:“那三间排屋里也没人。不过好像有人住过的样子。” “有人住过?”秦渭眼睛亮了亮。 “是像有人住过,”沈莫怀说:“不过东西很杂乱,似乎住的人很不讲究,那么邋遢,不像是一代宗师住的地方。” 秦征忽说:“爹爹,你说这个道观,会不会也是幻觉!” 他这句话可把秦渭提醒了,虽然沈莫怀也不知道青羊子有什么神通,但像他这种层次的人,若要布下一个幻术来把这老少三人都笼罩其中,那也毫不奇怪。 “也许真是幻术!”秦渭忽然除下鞋子,取出一根针来,朝自己的脚心涌泉穴扎去,秦征吓了一跳,但马上知道父亲是要以疼痛来确定是否幻术,就没阻止,但秦渭扎了这一针以后,鲜血渗出,剧痛连心,眼前却没半点变化,他失望地摇了摇头:“不是幻觉。” 秦征一块块砖头、一根根柱子地敲打----这是秦渭教他的探测机关的基本门路,秦渭见儿子如此施为,却叹息道:“没用的,没用的,那等机关是江湖上二三流人物才做的,青羊子何许人也,若真要躲起来,不会肤浅到让你这么容易找到他的。” 秦征却不肯死心,敲打完了砖头柱子,又去敲打神像,一切都无异状,但敲到南极殿的白鹤童子时,触手之处竟非金非木,而像血肉之躯! 那白鹤童子人形而生翅,是个模样比秦征大一两岁的少年,秦征察觉有异,又抠了一下----这一下子正中白鹤童子腰间,那白鹤童子忍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叫道:“师父,我忍不住了!哎哟,好痒!” 正中南极仙翁在神台上不悦地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沈莫怀是少年心性,一见之下大乐:“原来他们假扮神像!”秦渭则是又惊又喜。 秦征说:“我去看看别的神像是不是也是人假扮的。” 秦渭素知这些高人大多都有一些怪脾气,赶紧拦住儿子,对假扮南极仙翁者行礼说:“晚辈玄礼泉,蒙星弈门梨山先生临终指点,前来求见青羊子前辈,望青羊子前辈看在梨山先生份上,赐见一面。” 那“白鹤童子”对“南极仙翁”笑道:“师父,人家求见‘青羊子’哩,你老人家见不见他?” 那“南极仙翁”却冷冷哼了一声道:“梨山那老不死的,终于肯死了吗!怎么临死还给我惹麻烦!” 他师徒二人这么两句对答,叫秦渭大吃一惊之余又转欢喜:“原来前辈就是青羊真人!孩子,快来参见大宗师!”说着拉了秦征来给青羊子磕头,却被青羊子给拦住了:“等等,你们给我磕头干什么?” 秦渭正想着如何措辞,秦征已经直接开口:“我想拜前辈为师。” 青羊子对那“白鹤童子”大笑:“杨钩,你听听,你听听,要拜我为师呢。” 他徒弟杨钩一边卸下假翅膀,一边笑了起来:“真是痴心妄想!要是人人上来了就拜师,那我们不是很忙?” 秦渭一边面责儿子唐突,一边上前转圜,赔了不是,又说:“玄某也知要小儿拜前辈为师,在班辈上未免不配。但举世除了前辈之外,再无人能为我玄家做主,还请前辈看在与梨山先生数十年交情的份上,将犬子收归门下,也好让他有个安身之地,免受宗极门的追杀……” 他提到宗极门三字,青羊子两条假眉毛忍不住挑了挑,截断了秦渭:“什么?宗极门追杀你们?你们可真会闯祸----等等!你说你们姓什么?玄?” “正是!” 青羊子的喉音竟忍不住有些怪异,似乎是要惊呼又极力压制住:“玄家,原来你是……难道你们是心魔转世!” 秦征听到“心魔转世”四字,心跳在那一瞬间砰砰砰加速了好几倍,再想起奇舟中沈莫怀师父的言语,心想:“宗极门将我们玄家追杀得这么惨果然不是事出无因……心魔转世,心魔转世……这是怎么回事啊?” 却听父亲正在回答青羊子:“……前辈明见,晚辈父子,正是被宗极门诬为‘心魔转世’一脉,可是我一门老小,百年来并未作有心之恶,说没干过坏事,那是违心话,但我们很多不得已而为之的举动,都是给宗极门逼的啊!和那个‘魔’字无论如何扯不上边。如今环顾当世,敢与宗极门抗衡又能伸张正义的,也就只有前辈了,所以,还请前辈无论如何,收小儿为徒,以无上道法,化解这段恩怨。” 青羊子脸上的冷笑却依然不变:“哼,化解恩怨,化解恩怨,我只怕没那么大的神通!其实你们要想保命的话,尽可去长白山投靠当代心魔严三畏。他只怕是在那边等着你们呢!何必来这里低三下四地求我?” 秦渭听了心想:“他定是在考验我们!”忙大声道:“启禀前辈,世上虽有传说,道箕子冢在寻找我玄家,但我玄家却万万没有自堕魔道之心。且祖上有遗训:玄家便是断子绝孙,也不可入箕子冢一步!正因我们有这一点坚持,所以才得梨山先生青睐,赐以推荐书信,还请青羊真人明见。” “书信?梨山给过你们书信?”青羊子手一伸:“拿来瞧瞧。” 秦渭大是尴尬,秦征道:“梨山爷爷的书信,昨天被宗极门的人抢走了。” “被抢走了?”青羊子冷笑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先去抢回来再说吧。杨钩,送客!” 沈莫怀再忍不住,一把推开来送客的杨钩,叫道:“牛鼻子!你这算什么出家人!秦征他们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你们的啊!现在宗极门的人都杀到山下了,你却说不理,那不是要他们去送死吗?” 他说一句,青羊子就冷笑一句,道:“你这少年是谁,竟敢在本座面前没大没小!” 那杨钩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宗极门已经杀到山下了?” “对,”沈莫怀道:“要不然我就不陪秦征他们上来了。” 青羊子和杨钩四眼对望,那眼神十分奇怪,忽听叮叮叮、叮叮叮声响,似是风铃,杨钩叫道:“师父,不好!又有人来了!” 第十六章 死仇 若这话是朱融来说,秦征或许还要怀疑,但出自沈莫怀之口,秦征哪里还有什么怀疑?他父子历尽千辛万苦,本来以为可以借助青羊子的羽翼对抗宗极门,哪知青羊子竟然死了!倚为最后希望的支柱突然坍塌,这份失望当真非言语所能言喻,也叫秦家父子一时间都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洞中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杨钩忽然道:“我说,你们也别发怔了,还是赶紧逃吧。你们的仇家都快杀上门了。” 秦征被他这么一提点,猛地醒悟过来,叫道:“对!爹爹!咱们得赶紧走!孙宗乙那恶人快到了!” 才出得洞来,忽听一个悠扬的声音道:“宗极门晚学孙宗乙,求见云笈派大宗师青羊真人!” 声音如在耳边,把秦征吓了一跳,沈莫怀道:“别怕,他还在山下,这是传音。”果然听孙宗乙又将同样的话说了两遍,之后便没动静了。 五人匆匆回到青羊宫,打开玄光井,却见孙宗乙和宗极门五弟子已经在达牌坊前面驻足不前,看来他们也已发现了那道气墙。 秦渭问朱融:“此谷可有第二条出路?”但朱融的回答却叫他失望:“没有了,山门外那堵气墙叫做‘上清金鼎’,可不止一个方向,而是一个金鼎倒扣的形状,青羊子好生厉害,几乎把整座山谷都笼罩在上清金鼎气墙之中,他在‘读’字洞留有一卷手册,细细描述此谷诸般设置,我也是从中知道了如何启用玄光井以及这上清金鼎的妙用,运转玄光井里的这个小八卦,也能将这个上清金鼎在山门那边打开一个小通道,但除此之外,手册里并没有提及第二条出谷道路。” 秦渭跌足道:“那我们岂非如瓮中之鳖了?” 朱融和秦渭有几分交情,倒也不想他们父子就此遭难,道:“如今只能盼着这面气墙能够挡住他们了。” 杨钩却在旁插口说:“可是依手册记载,这上清金鼎的气墙每半年一次,当天地之气阴阳大谐时就会彻底失效,半年前我们就是在那个时辰误打误撞闯进来,下一次上清金鼎失效好像就在三天之内了吧,所以你们在这里最多也只能再躲三天。” 秦渭大吃一惊,沈莫怀却指着玄光井说:“只怕躲不了三天!” 秦征循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气墙外边孙宗乙已经抽出宝剑在手,左手捏剑诀,右手宝剑凝聚在一团红光之中,秦征叫道:“他要硬闯!”心里只叫着:“气墙啊气墙,千万要挡住,千万要挡住!” 然而孙宗乙的那团红色剑气却不像沈莫怀动用雀侯一样被迅速反弹,而是缓缓逼了进来,剑气撞上气墙以后,竟如一团烈焰一般将气墙烧熔了一个点,随着孙宗乙激发剑气,那个红点慢慢地扩散成为一个红洞,没过多久那个红洞就已扩大到拳头大小,他身后几个宗极门弟子都欢呼起来,已准备等红洞扩大到人形大小就冲进来。 沈莫怀奈何不了这上清金鼎,孙宗乙却能强行攻破,很显然孙宗乙的功力比之沈莫怀又高得多。 “完了!”秦渭叫道,“这面气墙也挡他不住啊。”犹豫片刻,忽然朝朱融跪下,朱融惊道:“左兄,你这是做什么?” 秦渭指着秦征说:“我想托朱兄设法救一救犬子,宗极门的人并不知道犬子的长相,而且也不知道犬子此刻和我在一起,以朱兄的智谋,若肯垂怜,当能设法周全。”叫来秦征说:“征儿,给朱伯伯磕头!”他这么做,乃是托孤了。 朱融忙叫道:“别,别,我可担当不起这样的重任!” 要扶秦渭起来,却被秦渭以哭音叫道:“朱兄,你真个要见死不救吗?” 秦征抱住了父亲叫道:“爹,我和你在一起!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秦渭又急又怒,啪一声甩了儿子一个耳光,怒道:“渭河边上我的话,你忘了吗?快给朱伯伯磕头!” 秦征咬着牙,无奈之下,只好给朱融跪下,朱融赶紧扶住,秦渭不等他再次拒绝就对儿子道:“从今往后,你便把这‘玄’字忘掉吧,跟随朱伯伯好好过日子,对朱伯伯便如对我一样,不可轻易违拗,清楚了吗?” 朱融虽然狡诈,却有些心软,见他们父子情深,心想:“若我的孩子未死于战乱,如今我也能抱孙子了,那我不知会多快活呢!”但他毕竟胆小,碍着宗极门,不敢就答应,揽这大祸上身。 秦征却已痛苦地点着头,秦渭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朱融一看就知道他是准备下山自投罗网,为儿子创造生机了。这老骗子看看秦渭摇晃的背影,再看看秦征,忽然想起:“若当年我也在渠儿、江儿身边,我多半也会如老左这样,就是拼了命也要保护他们!”竟激发了他的义气。 这时那红洞已扩张到直径一尺,朱融一时冲动,跑上去叫道:“左兄,等等!”拦住了秦渭,说:“哼,他们这些玄门正宗,从来都看不起我们下九流!咱们就来和他斗斗,未必就斗不过他们!” 杨钩惊道:“师父,你疯啦?咱们怎么斗得过宗极门?” 朱融道:“正面对抗,咱们自然不是敌手,可背靠这上清金鼎,未必就败!”转动玄光井内的一个小八卦,说:“据手册记载,这玄光井可不光只能测敌,还是这整个上清金鼎气墙的中枢,我们是可以在这里直接向孙宗乙进攻的。”说着抽出一把虎头尺,凝神运功,向玄光井内掷下----这是朱融的护身绝技,也是他的真实功夫。朱融虽为千门中人,但道法修为与武功修为也颇可观,功力不在秦渭之下。 虎头尺进入玄光井后就消失了,杨钩往头顶一指:“看!”却见虎头尺已化作一道光芒出现在他们的头顶----那也是整个上清金鼎气墙的中心。 原来这上清金鼎肉眼望去似乎无形,其实内里自有一道巡行轨道,朱融发动虎头尺,本来无法离身两丈,这时借着上清金鼎的力量,却能循着螺旋轨道扑向山下牌坊,孙宗乙正以剑气与上清金鼎的力量相持,忽见一支虎头尺凌空打来,一不小心肩头竟着了一下,吃了一惊,慌忙退开,上清金鼎气墙的修复能力甚强,孙宗乙的追加剑气一消失,那个红色破口便又缓缓收拢。 透过玄光井看到了这一切,秦征欢呼道:“妙哉!” 山门之外,孙宗乙被突如其来的虎头尺打了个措不及防,冯周启、严周震等纷纷叫道:“师叔小心!”急忙出剑卫护,朱融未等剑尺相撞,便将虎头尺收回气墙之中躲了起来,虎头尺是从玄光井中发动,与上清金鼎可以溶为一体,攻时离鼎而出,退时融入气墙,冯周启、严周震的飞剑一碰到气墙却马上就被反弹,朱融玄武方面的功力不过与司马周贤相仿佛,一人之力其实也无法胜过冯周启等五人联手,虎头尺的游离距离也局限在气墙两丈之内,但背靠金鼎气墙,骤出骤回,随时进攻却不用考虑防守的问题,登时大占上风。 朱融正自得意,孙宗乙忽然出手,横过身来挡住,在虎头尺再一次攻击时忽然张开大袖把虎头尺卷住了,朱融大骇,双手连连变换手势,将功力催到极点,但虎头尺在孙宗乙长袖内也只是不住跳动,却收不回来,终于虎头尺再也无法动弹,朱融则整个人倒坐在地,不住地喘息。 孙宗乙气运丹田,朗声道:“青羊师叔,你的后辈庇护魔脉,恣意妄为,你也不管管吗?”原来他收了虎头尺后,觉得动手者功力也非甚高,料来是青羊子的徒子徒孙辈在动手。这几句话一出口,竟把整座山谷震得回音阵阵,山巅秦征听见,和父亲对望一眼,心想:“这个牛鼻子功力好深厚!” 孙宗乙收了虎头尺后,又发剑气,把那个已缩成鸡蛋大小的破口重新扩大。 沈莫怀忽道:“我来跟他斗斗!”取出雀侯,学朱融的样子,射入井中,雀侯也如虎头尺一般,入井之后便化作一道光芒出现在天空上方,跟着螺旋飞下,射出山门。 这时宗极门五弟子已有了防范,五剑齐出,拦截雀侯,雀侯蓦地爆散开来,从五剑缝隙中射来,孙宗乙大惊:“孔雀开屏!小心!” 五弟子此时飞剑在外已来不及回护抵挡,急忙运护身剑气向后退开,但沈莫怀的剑光却比朱融的攻击范围大得多,数十道剑光如雨洒下,刺破了五弟子的护身真气,虽未叫他们毙命,却也叫五弟子个个衣衫破裂,狼狈不堪,受伤流血。 在五弟子自顾不暇之际,沈莫怀跟着变换招式,孔雀开屏转做鹂引诀,把宗极门五弟子的飞剑全带了回来。 这鹂引诀乃是上乘剑法中的骗术,施此剑法者趁敌人露出破绽,以己剑与敌人之剑发出共鸣,将彼剑吸引过来,取名“鹂引诀”,乃喻以黄鹂诱引苍鹰之意,沈莫怀的师父从大晋皇宫中偷得“雀侯”,用的就是这一招。 沈莫怀把那五把飞剑收了之后哈哈大笑,秦征也欢呼雀跃,他和秦征毕竟都还是十五岁的少年,一占上风便都得意洋洋,孙宗乙乃是剑术大行家,见对方施展“鹂引诀”,忍不住在山下怒吼道:“本门哪个叛徒在山上助纣为虐!” 沈莫怀没听明白他的话,一招得胜,便想追击,道:“我再刺他一剑!” 秦征助威叫道:“好!” 朱融叫道:“最好把我的虎头尺也带回来!” 秦渭却叫道:“要小心啊!” 沈莫怀却已动手,雀侯再次出击,这次是集中力量,凝聚七十二道剑气合而为一,直射孙宗乙,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孙宗乙将剑收归背后,竟似不敢抵挡,向后退开,雀侯追出十丈以后气势已弱,沈莫怀要收回时,秦渭眼光老辣,叫道:“小心地面!” 但已来不及了,孙宗乙的宝剑竟从地下飞出,拦在雀侯,两把剑撞了个正! 孙宗乙双手一击,喝道:“震!” 但凡凌虚御剑者,前提必是人剑合一,雀侯虽飞行在外,剑中元精却与沈莫怀相牵相连,这时被孙宗乙的宝剑拦住一震,与孙宗乙直接攻击沈莫怀的身体无异。那是孙、莫二人功力的直接对对击,力强者胜,再无半分取巧的余地。 孙宗乙的这把宝剑名曰“赤霞”,亦是一等一的玄兵,沈莫怀被孙宗乙一震之下,如受巨石击胸,他若当机立断,马上断绝自己和宝剑的关联也还可以脱身,但他舍不得雀侯,便强忍住了要将剑拉回来。 孙宗乙察觉对方未撤剑,那是正中下怀,连击三掌,连喝三个“震”字,两把缠在一起的宝剑也就连震三次,这才分开,各自收剑,雀侯飞了回来,从玄光井底射出,沈莫怀收了之后脸色苍白,却还是勉力对秦征笑道:“这牛鼻……”这句话没说完便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第十七章 魅影 秦征忙扶住了他叫道:“兄弟!你没事吧!”沈莫怀连呼几口气,这次喘息着道:“这牛鼻子……好厉害……” 他天赋虽高,又得名师教导,究竟是临敌经验不足,若是正面对敌,以轻灵翔动的剑法与孙宗乙周旋,避免硬拼的话,也不至于一交手就被打伤。 秦征甚是担心沈莫怀的伤势,秦渭忽然咦了一声,道:“孙宗乙怎么了?” 只见孙宗乙忽然好像发狂一般,一会后退有如闪避什么东西,又忽然把冯周启打了个筋斗,朱融将玄光井影像调得靠近了些,秦征见孙宗乙两只眼睛也红了,既像发狂,又像中邪,也忍不住道:“这牛鼻子怎么了?” 孙宗乙用遁地诀运剑,拦住了雀侯与沈莫怀硬碰,沈莫怀虽是少年奇才,终究还是比不上孙宗乙这个深怀数十年功力的玄武正宗传人,三次硬撼之后,沈莫怀受伤吐血,孙宗乙也受到相当的震荡,需要运气调息片刻才能恢复,心道:“山上这人究竟是谁?这份功力虽比我不如,可比起周贤师侄来也胜出不止一筹。” 他长呼长吸正待调息回气,忽觉心头烦恶,几要作呕,跟着满眼迷乱,眼前忽有一把雀侯破空飞来,吓得他大叫一声,急急躲开,却哪里有什么雀侯?分明只是幻觉。 冯周启叫道:“师叔,你怎么了?”上前扶住他,却被孙宗乙反手打了一个筋斗喝道:“你这贼子敢偷袭我!”举起剑来就要向冯周启刺下,严周震等慌忙拦住,叫道:“师叔!这是冯师兄!” 孙宗乙定了定神,叫道:“不好!”环顾四周,不见有人,深吸了一口气,喝道:“何方高人跟孙某开玩笑!” 黑暗中有人轻笑了三声,第一声笑叫人一怔,第二声笑叫人一痴,三笑之后定力较浅的罗周原已有些迷了,三笑都是闻其声如见其人,声音柔媚之极,连孙宗乙听了也忍不住心中一荡,心想:“原来是个妖女!”又暗叫:“糟糕!我和雀侯硬拼时被这妖女趁虚而入,心神已有破绽,再纠缠下去于我不利。”看五个师侄时,见他们眼神都有迷乱之色,他拿得起放得下,更不犹豫,暗运内息,炼气化神,神出为声,一声大喝,抵消了黑暗中那人的魅惑,几个弟子也在孙宗乙的一喝之中醒转了过来,孙宗乙道:“走!”便带着他们离去了,匆忙之际,虎头尺也掉在地上。 黑暗之中,闪出一个人影,那人身穿一身黑衣,步履轻缓,竟是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 秦征等在山上透过玄光井窥视,虽见到了影像却听不到声音,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见那女子捡起了虎头尺。 秦征问父亲道:“爹爹,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是敌是友?” 秦渭摇头:“我也不知道……” 朱融牵挂着虎头尺,试图调近影像看清那女子的面目时,却见她双手摩挲着虎头尺,陡然抬起头来,看面目竟是一个极为妖娆的双十佳人,只是那双眼睛竟也望了过来,让朱融觉得她好像也能看见自己。秦征、沈莫怀和杨钩三个少年也是如此。 被她这么一看,三个少年同时心头发痒,杨钩定力最差,犹如失了魂魄一般,痴痴道:“好美……” 沈莫怀猛地想起了一个传说,叫道:“小心!别被她迷惑……” 忽见杨钩手里在玄光井中转动那个小八卦,沈莫怀问:“你干嘛?” 便觉得那个倒扣的上清金鼎出现了一个直径八尺的缺口,那魅女轻轻一笑,跨步走了进来。 朱融扫了杨钩一个耳光,把他打醒,怒道:“你干什么!”急忙转动八卦,合上缺口,却已经来不及了。 沈莫怀叫道:“这人是心魔传人!大家小心!” “心魔传人!” 秦渭朱融等都骇了一跳,心魔是个什么样的魔头秦征也不知道,但想既带着个魔字又让父亲与朱伯伯如此害怕,多半非同小可。 朱融叫道:“大家进三清殿!”他自己第一个躲入门内,在门后取了一个不知什么东西,院子里的墙壁忽然开了八个高达一丈的门户,门户里跳出八个人来,秦征微感诧异,心想道观内原来还有这么多人,仔细一看,才看出这些人不是真人,而是铜人,行动起来嘎嘎作响,但动作却很灵活。朱融道:“外有五雷阵,内有机关人,希望能挡住她。”又招呼秦征:“快进来!” 秦征左手扶起秦渭,右手带着因受伤而行动不便的沈莫怀也跟着进来,沈莫怀则摸出了雀侯,惴惴不安地戒备着,他的师父曾跟他讲解玄门各派的玄功心法,曾说:“修玄修武,虽说是殊途同归,但他们玄门中人发动功法时虽能惊天动地,然亦要受天时地利种种限制,不如我们学武之人,尽在自身精、气、神三宝中下功夫,因此若是狭路相逢,修玄之士遇上学武之士,我们必能占据上风,天下各派,唯有箕子冢的心宗传人最是难防,遇上他们时得小心在意。” 秦征见乃父忧形于色,沈莫怀脸上也露出畏惧,再从方才山门外的情形推测,心想:“孙宗乙多半是这女子逼退的,我们这里以莫怀功力最强,但莫怀也打不过孙宗乙,这女人竟然能够逼退那牛鼻子,莫怀又受了伤,看来我们几个就算一起上也不是她的对手。” 不久便听门外轰隆隆的连响,朱融喜道:“五雷阵发动了!希望能拦住她!” 却听那个魅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哎哟!青羊真人,你怎么拿这等凶巴巴的阵法来为难奴家啊。唉,哪个好心人,告诉奴家怎么进去吧。” 声音又柔又媚,**之至,秦征听了也不由得心中一荡,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说实话:“我不知道!”还好他自幼练有明心见性的《养生主》,定力甚佳,硬生生忍住了,秦渭、朱融功力较深,但拼命抗拒之下亦大觉难受,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来,仿佛那女子的问题他们本该回答,不回答就实在太对不起她一般。 却听杨钩叫了起来:“倒踏北斗就能避开雷法进来!” 三清殿内众人大骇,朱融按住了杨钩怒道:“我割了你的舌头!”杨钩却迷迷糊糊,就像喝醉了一般。 那魅女咯咯轻笑,没一会儿门呀的一声,已被她推开,显然她已经越过了那五雷阵。 才进门,那八个铜人已经扑了过去,八个铜人个个身高八尺,身躯沉重,拳掌过处,碎石开碑,偏偏招式又灵活之极,劲风呼呼,无异于武林高手,秦征从门缝中窥看,惊叹不已,心想:“不知道这铜人是怎么造出来的,竟然自己会动。” 那魅女左趋右避,叫道:“正反四象阵!青羊真人,你要收拾奴家,出门发一个掌心雷也就是了,何必摆出这样的恶狠狠的阵势来?”她口中说得可怜,身子又如一截柳叶,弱不禁风,在呼呼呼的拳风掌力中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但那八个机关铜人联手围攻了数十招,却一招也打不中她,常常拳脚马上就要碰上,却又莫名其妙地被卸开了。 秦征从三清殿大门的缝隙望过去,看得惊心动魄,因那魅女长得柔弱,有好几次竟不禁为她担心,那八个铜人的掌力拳风越催越凌厉,忽然间踏定方位将那魅女围住,掌力拳风连成个八角形,从八个方向推来,到了这地步,除了硬拼之外更无半点退让的余地,秦征暗叫了一声好,却见那魅女轻轻一笑,身子一扭,忽然不见,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揉了揉眼睛,心想:“我眼花了么?” 却听嘭嘭嘭几声,因敌人忽然消失,八个机关人的掌力拳风收势不住,同时击中了彼此,八人同时被震飞,因院落外已经无人,这八个机关人被震倒之后也就再没行动了。 秦征道:“那女人哪里去了?” 背后一声轻笑:“我在这里啊。”三清殿门户紧闭,可那魅女不知如何竟然已经出现在殿内。 屋内哇的一声,朱融、杨钩哪里还敢回头去瞧?争先恐后逃出院落来,秦征也带着父亲和朋友跟着逃了出来,那魅女轻步出门,只听她咯咯一笑,众人心头一荡,那魅女身子一晃,忽然消失,跟着人又出现在了院子门口,拦住了众人去路。 第十八章 心宗 沈莫怀轻轻一叹,说:“这是箕子冢的瞬息挪移之术么?罢了,罢了。我们走不掉的。”推开秦征,盘膝坐在井旁,暗自凝聚内息。 朱融取出一个盒子来----秦征便猜那是控制机关人的枢纽,那魅女看了朱融一眼,媚笑着问:“老先生,你要干什么啊?” 只被她看了一眼,朱融就全身一震,抖着牙关说:“我……我叫他们回去!”心里有一个声音直叫:“发动铜人攻她,发动铜人攻她!”却又有另外一个声音盖了过来:“不行!这八个铜人奈何不了她,现在发动铜人只会触怒了她,事情只会更糟,不如乖乖听她的话,说不定她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两种声音在内心不断交战,朱融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深知心魔传人最擅长攻敌心志,不战而屈人之兵,明明晓得自己脑中会出现第二个想法很可能是对方再搞鬼,却还是按捺它不住,那魅女又是一声轻笑,朱融手指一颤,竟然屈服,按了下去,那八个机关人果然从地面弹起,退回夹壁之中。跟着朱融全身一软,坐倒在地。 那女子呵呵笑道:“我本来还忌惮着青羊子,现在看来他根本就不在。你们不发动那机关还好,一发动却是露了底。”益发地肆无忌惮,目光从他们几个脸上扫过,对两个老人似乎完全不感兴趣,将虎头尺往地上一丢,朱融惊喜交加,眼睛不敢看那女子,颤抖着用脚将那虎头尺扫到身边,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那女子也不管他,却先扶起了杨钩的下巴,杨钩就如全身瘫痪了一般,竟然全然不知反抗。 秦征喝道:“别碰杨大哥!” 那女子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笑得秦征又是一阵失魂,若非他从小练有《养生主》的功夫,这下子马上就得痴迷得有如杨钩了,沈莫怀赶紧伸出袖子拦在秦征面前,秦征这才回过神来,心中骇异,再也不敢正面看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再次逼视着杨钩的双眼,她的一双眼睛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杨钩本来沉醉在她的美色当中,这时却猛的怪叫一声,既像是见到眼前美女全身忽然长了蛆虫,又好像她眼睛冒火把人灼伤了一般,哇哇连叫,捂住眼睛滚到一旁,蜷缩在地上,全身颤抖个不停。 秦征见杨钩只被她看了一眼就弄成这个样子,心里忍不住发毛:“这女人好可怕,这个‘魔’字果然不是白叫的!” 那妖艳女子对杨钩摇头道:“不是你。”又看了看沈莫怀,看看他手中的雀侯,道:“刚才是你跟孙宗乙斗剑的,嗯,那应该也不是你……”她的眼光终于落在了秦征身上,脸色却忽然绽开了笑容,这笑容却不带蛊惑之色,反而带着几分恭敬:“那么,方祖师的转世,应该就是这位了……” 秦征不敢看她,心想心魔传人行止真是诡异,怎么对自己却如此恭敬?秦渭挣扎着冲过来拦在两人之间,叫道:“不!不是他!是我,是我!” 那妖艳女子看看他的断手,忽然敛衽行礼,恭恭敬敬道:“这位一定是玄礼泉玄先生了,小女子味青罗,见过当代玄家家主。”行了一礼之后,又道:“玄先生,你确实也是方祖师转世,可惜年纪大了,隔世寄灵多半是没法觉醒了。但你这么一拦,我反而确信这位就是少主了。”忽向秦征伸出一只皓腕作邀请之势:“少主,跟我回长白山吧,到了那里,就不用怕宗极门了。严师叔会传你无上心法,待你神功大成,那时候便杀上天都峰去,血洗宗极门,把玄家百余年来的灭门大仇一并报了,岂不痛快!” 她人长得柔若无骨,这几句话却说得豪迈中带着狠辣,完全不像一个娇艳女子当有的言语,秦征听得心中一动,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对我行礼,又叫我什么少主。方祖师的转世?隔世寄灵……是在说我么?” 秦渭忽然回过身来,喝道:“冰儿!跪下听祖训!” 秦征对接踵而来的变故其实难以尽数理解,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因由,但见父亲神色极为严肃,便跪下了,只听秦渭一字字道:“祖训:我玄济受心魔蛊惑,离师弃道,先甜后苦,惨堕苦海,此生长恨!后世子孙,凡承受我血脉者,不得入箕子冢一步,如有违犯,则列祖列宗将不安于九地之下,以诅子孙之行!” 秦渭念罢祖训,又喝道:“冰儿,听明白了吗?” 秦征听到,心想先祖竟然立下如此重训,多半上长白山乃是一种大恶,便说道:“孩儿听明白了。孩儿不会上长白山的。” 他们父子说话的时候,味青罗也未阻止,待他们说完,才叹道:“玄老先生,你这又何苦!你明知道我宗留有莫祖师爷的遗训,我不会对你们用强,可你们想过没有?上得长白山,你们便是主人,待得少主神功大成,玄家便是天下至尊!威权富贵、恩仇快意都唾手可得,岂不远胜于在江湖漂泊?这些年来玄家辗转多方,甚至自贬身份,去求星弈门、云笈派,受尽了旁人的冷眼与闭门羹!这种日子,玄先生你还想永无止境地过下去吗?就算你自己无所谓,但是你就不能为小一辈的将来考虑考虑吗?” 秦征听得怦然心动,却听秦渭喝道:“你不用说了!总之我父子二人绝不会跟你上长白山的!若要去时,三十年前我就已经去了,何必等到今天!” “那么,你呢?”味青罗问秦征。 秦渭大声道:“他也不会去!” 味青罗声音冷淡了几分:“玄先生,我不是问你!”再次问了秦征一句:“少主,你意下如何?” 秦征看看秦渭,终究还是说道:“虽然我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祖宗既留下这样的严训必有道理,我也绝不敢让列祖列宗不安于九泉之下!爹爹不去,我也不去!” 秦渭大喜:“好孩子,好孩子!” 味青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固执……不过……好吧。”她竟真没有用强的意思,只是在太乙殿前的台阶一坐,双目一瞑,就此不理了。 秦征问:“你……就这样?” 味青罗睁开眼睛一笑,她对秦征虽没有用上媚术,但修为到了她这个地步,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摄人的魔力,只这么一笑,也叫十五岁的少年脸上一红,味青罗道:“少主,你想我怎么样呢?” 秦征道:“你是心魔传人啊,就这么轻易放过我们了?” 味青罗听他这话问得直接,不愠反喜,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少主啊,别把奴家想的那么坏。咱们是心宗,心魔云云,是那些自居正道的人对我们的污蔑。我宗自轩辕黄帝分出,为上古四大宗派之一,至今垂二千余年,宗极门才几年的根底?和我们比起来,提鞋都不配呢!” 秦征对宗极门没有好感,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有些神往,问道:“我们……恩,你们心魔……那个心宗有两千多年了?” “是啊。”味青罗正要继续解释时,秦渭已喝住了秦征:“冰儿!扶我进三清殿去!” 味青罗冰霜一样的眼神斜了秦渭一眼,在他们父子二人要迈进门槛时忽道:“有一件事情,我忘了跟少主说。那个孙宗乙功力深厚,若是正面对敌,我也没把握赢他。方才我是趁虚而入,这才攻入了他的心境,使他的定力出现了一丝破绽,但也没能给他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以他的底子,最多只需两日就能恢复。少主,你得小心。”说完了这两句话便又将眼睛闭上了。 秦渭的脚在门槛上停了一停,终究还是迈了进去,待朱融、杨钩、沈莫怀都进来后便将门关上,然后便坐倒在地,刚才他在外面和味青罗对答的气势都是强撑出来的,这时一泄气,瞬间便仿佛老了十年。 秦征问父亲:“爹爹,这个味青罗,还有她的什么师叔,还有他们的心宗,还有这祖训……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秦渭却默默摇头,不知是无法回答,还是不愿意回答。 杨钩这时也慢慢恢复了过来,凑到朱融身边,问道:“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个女的,看样子怎么好像秦征老弟的手下一样啊,她说的心宗是什么?” 第二十章 祈命 苻阳与王皮找到了曾进入青羊谷的徐隆庆后,虽然徐隆庆关于出谷入谷的记忆已被青羊子设法洗去,但王皮的能耐也真不低,竟叫他设法恢复了徐隆庆的部分记忆,当下入秦岭搜寻,因有宗极门的人在关中出现,在这段时间里苻阳又多征调了一百多名士兵随行。 王猛有“诸葛再世”之称,王皮是他儿子,自也得了几成真传,青羊谷外的“四岳盘”既难不倒秦渭,也就难不倒他。数百人拥入谷中,到得山门外面,才被那堵气墙给挡住了。苻阳取出十字斩,激发出十二成功力却也没法击破青羊子布下的这座“上清金鼎”,不由得望山门而唏嘘。 王皮赞道:“青羊子果然了得,光是看他能布下这个倒扣金鼎,便不愧位列玄门五老之一。” 苻阳道:“那你是有办法没有破这道气墙没有?” 王皮道:“这个……可得好好想想。” 苻阳等不得,便纵声呼道:“大秦东海公苻阳,奉圣旨至此,请青羊真人打开山门接旨!”他的功力不及孙宗乙之深,也不如沈莫怀之纯,但强横霸道,直传上山,震得山谷嗡嗡回响。 过了不久,便见一个少年飞步下山,那少年穿着不甚合身的道袍,看来是个道童,他来到山门边喝道:“哪里来的野人,在这里大呼小叫!” 王皮见来了,一举手道:“在下大秦骑都尉王皮,这位是当今东海公苻讳阳,奉当今天子之命,前来下旨。”取出圣旨来,道,“还请仙童打开山门,容我们进去传旨。” 那道童身材颇高,但脸却嫩,才十四五岁模样,竟不怯场,哼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皮,什么公,总之我师父闭关了,不见人,这山门我也打不开,得是我师兄来才行。” 苻阳生性暴躁,差点就要发作,喝道:“难道青羊子敢不接旨吗?” 王皮忙劝住了他,脸上堆出微笑来,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这位仙童,不知如何称呼?” 那道童想了一下说:“我叫玄鹤。” 王皮一笑,又道:“原来是玄鹤仙童。仙童,我们实是有要事求见青羊真人,若请通报一声,若青羊真人在闭关,则请令师兄下山一见。” 那道童犹豫了一会,才说:“好吧,不过你们是有什么事情,得先告诉我,免得我师兄问起我没法回答。” 王皮道:“我们二人此来,一来是当今大秦天子要册封真人,高爵重赏,二来也是要请真人下山,给家父诊脉看病。” 那道童奇道:“你父亲病了,那该请医生去,找我师父干什么?” 王皮苦笑道:“家父这病,若寻常医生治得好时,也就不需要来劳烦青羊真人了。” 那道童仿佛好奇一般,又问:“你父亲谁啊,这么大架子,还叫皇帝下旨来请我们师父出诊。” 王皮道:“家父姓王,单名讳猛。” 那道童哦了一声:“王猛啊……啊!王猛!你说你父亲是王猛?” 王皮听一个小小道童也知道自己父亲的大名,心中颇为得意,那道童又问:“那你父亲病得很重吗?”王皮眼眶有些湿润:“家父重病垂危,如今只怕只有青羊真人,才有回天之力了。” 那道童说:“那你们等等吧,我去跟我师兄说一声。” 他去了好久也不见人,苻阳又有些不耐烦时,才见那道童回来,身后还多了一个人,也是道士打扮,但比先前那道童大了一二岁,看来就是他的师兄,他见到苻、王二人后道:“原来是长安来的贵客啊,我师弟不懂事,还请勿怪。” 王皮见他言语不似那小道童幼稚,心宽了两分,便将下旨求医的话又说了一遍,那大道童呵呵一笑,道:“王公子不必多言,这件事情,我师父昨日已与我说过了。” 苻阳讶异道:“你师父和你说过?他怎么知道?” 那大道童微微一笑,说:“两位且随我上山,便知端的!”左手竖起两指,右手摆起拂尘,往气墙上一拂,念咒道:“临兵斗者,破!”跟着指着身前处气墙说:“请从此处通过。” 苻阳王皮试着一走,果然没什么阻碍就进来了,像是这道气墙开了一道小门,进去了七个人后,气墙小门阖上,后面的人便进不来了。 那大道童说:“师父昨天交代了,只容七人上山。” 苻阳王皮对望一眼,王皮点了点头,苻阳便下令二百多名将士在山下列阵等候,自与王皮一起,随两个道童上山,到了山巅青羊宫外,苻阳一奇:“青羊真人这么大的名头,怎么住这么破的一个小观?” 那小道童嘟嘴道:“有什么办法?没钱呗。” 王皮听了心想:“他要么是在说笑,要么就是故意如此,以显我大秦待薄了他云笈派!” “师弟不得无礼!”那大道童说:“诸位请等等,我进去通报,千万勿高声喧哗,要紧,要紧!”便将观门推开一线,闪身进去。 就在这时,忽有一道光芒从观中射出,那光芒却是数十颗棋子般的事物,如线冲上,却布列在半空之中,列成北斗形状。 苻阳与王皮不知是何道法,张口诧异,王皮要问那小道童时,见他也呀了一声,看着天上的星光发愣,王皮心想:“这个小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看来那大道童才是关键。”门呀的一声,那大道童已经出来,说:“我师父的北斗祈禳**已经发动,五感闭绝,不与外通,两位还是先下山吧,七日之后再来。” 苻阳叫道:“这怎么行!我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到此,怎能被你一句话就打发下山?”那大道童却无论如何不肯放行,双方争持不下,苻阳就要硬闯! 两个道童也不阻拦,那大道童冷笑说:“你们就进去吧,撞灭了主灯,害了王丞相的性命,那时可别怪我云笈派祈禳无功!” 王皮惊道:“这什么祈禳**?与我父亲的性命,莫非有什么干系?” 那小道童不屑地嘿了一声,说:“真没见识,连祈禳都不懂,祈禳就是有个人要死了,我师父就布下个北斗祈禳大阵,若是成功便延年益寿。这事我七岁就听说了,你们居然不知道,真是井底之蛙。” 苻阳和王皮面面相觑,那大道童已笑道:“师弟不可放肆。”又对二人说:“实与二位说知:三日之前,我师父夜观天象,因叹息道:‘三台星中,主星幽暗,相辅列曜变色,将有社稷大臣危矣,是必应在王景略身上!天下未安,海内不可失此栋梁!’于是布下北斗大阵,作祈禳法,此法若是成功,便可为王丞相增寿一纪。但作法之时,人在阵中,不得与外人言语,否则其法便破,因此无法接见二位大人,还请见谅。” 苻阳望着王皮,狐疑地问:“世上还有这种延长寿命的神妙道术?” 王皮望了望天上那个由星棋光芒布列而成的北斗,叹道:“祈禳之术,我也只是听过传说,还从没见过。据说当年诸葛武侯在五丈原上也曾用此术祈禳增寿,可惜被魏延撞破,因而归天,可没想过青羊真人也有这等夺天地造化之功!” 苻阳却半信半疑,沉吟半晌,道:“都来到这里了,若不见见青羊真人就回去,我们没法向陛下交代。”就一定要进去看看,大小两个道童叫道:“那怎么行!那会坏了阵法的。” 苻阳道:“我只进去看看就走,也不说话,更不会坏了你们的阵法。” 两个道童阻拦不住,大道童只好说:“若只是看看,或许无妨,不过记着:不可说话,行动也要小心,不可带风,若是撞灭了主灯,王丞相就回天乏术了!” 苻阳答应了,小道童才将观门打开了一条线,大道童带着苻阳与王皮轻轻走入,随即又将大门关上。 这时青羊宫挂满了道家符箓,院子里布列着七七四十九盏明灯,也作北斗形状,围拱着一口白玉老井,井上坐着一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道,双目瞑闭,端坐不动,院子左右各有一殿,殿前各左一人,左边一个童子,右边一个女子,两人都有出尘之姿,那童子瞑目不动,那女子在他们几人进来时睁眼瞧了一下,就垂下眼帘恍若未见了,整座院子香烟缭绕,氛围极其神秘。 苻阳被这神秘气氛所感染,也不敢高声,王皮扯了扯他的衣袖,指了指地上摇晃的灯苗,又指了指外头,暗示他赶紧离开,免得坏了大事。苻阳亦不敢造次,朝阵中老道一拜,静静退出。 到了外头,王皮小声道:“看来是真的了!”语气中带着几分兴奋,又问那一男一女是谁,那小道童说:“哼,这都不懂!这大阵得有辅弼二星作护卫,一阴一阳,当然得由我大师姐和我二师兄坐镇啦。” 那大道童又喝了他一声说:“小师弟,不可多嘴!”那小道童吐了吐舌头,似感失言,那大道童又请二人赶紧下山。 王皮道:“我们此来本是为请青羊真人出山医治王丞相,不料青羊真人神通广大,竟已未卜先知,且早在作法。之前的唐突冒犯,还请恕罪。我们这就到山下静候,七日之后,再来拜见真人。” 那大道童说:“做这祈禳之法,甚伤元气,功成之后,家师也要闭关静养,恢复元神,恐怕也没法见你们。” 忽然风铃声响,小道童叫道:“哎哟,不好了!不会是宗极门的人又来了!” 王皮奇道:“什么宗极门?” 那大道童作沉吟状,说:“孙宗乙被大师姐打伤了,应该没那么快就复原吧。” 王皮惊道:“孙宗乙?宗极门四大护法之一的孙宗乙?” “对。”大道童说:“数日之前,他们忽然闯上山来,诸多骚扰,被我大师姐出手逐下山去。若是他们去而复返,那可就糟糕了。” 那小道童愤愤道:“要是平时,我们哪会将他们放在眼里,但现在师父在祈禳,大师姐和二师兄又做了辅弼,大师兄,你说我们俩抵挡得住不?” 那大道童面有难色,恨恨道:“宗极门这帮人也真会挑时候!” 云笈派与南方诸宗不和,宗极门来犯青牛谷,苻阳倒也不觉奇怪,王皮却忽道:“祈禳之术,当世除了青羊真人之外,还有别的人懂没?” 那大道童沉吟片刻,说:“据我师父讲,南方正一宗,与我云笈派同属道门,应该也晓得此术。” 王皮一听冷冷道:“若是这样,只怕是正一宗看到天象有变,南方才故意派人来骚扰的,意图破坏这件大事。” 苻秦乃东晋大敌,若是王猛归天,天下局面将对东晋大大有利。宗极门是大晋的护国武宗,联想到两日前和宗极门七弟子的遭遇战,苻阳和王皮更无怀疑,均想:“我道宗极门怎么忽然在关中出现,原来是为这个!” 苻阳哼了一声,说:“两位仙童请放心,我们这就下山扼守要道,若岛夷真敢来犯,我们定要叫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 便率领王皮与五个武士下山去了,他们走了以后,那个大道童忽然向小道童伸出了大拇指,赞道:“秦征老弟,你果然了得,年纪小小就这么好的计谋。你要是下山入了千门,我还有饭吃吗?” 那小道童微笑点头,说:“只盼他们能够帮我们挡住孙宗乙才好。” 原来这大道童就是杨钩,小道童就是秦征,这一夜的种种布置,都是秦征的主意。朱融、杨钩和秦家父子,功力虽然都不高,但行走江湖既久,装神弄鬼却是他们的强项,两人进了院子,朱融已从玄光井中下来,待苻阳、王皮走到山门边,便发动井内机关,开了一道小门,放他们出去。 苻阳一出去马上点兵点将,王皮排开阵法,在山下严阵待敌,苻阳为主将,王皮为军师,两百一十六人排开阵势,马上把山门堵了个严实。 朱融、杨钩见了,都大赞秦征智比甘罗,秦征也忍不住有些得意,说道:“他们既以为我们是在为王猛祈命,就非死命抵挡宗极门不可!” 味青罗在一旁忽道:“怕就怕这苻阳、王皮,也挡不住孙宗乙!” 这一盆冷水把秦征泼了个黯然无言,秦渭道:“无论如何,总是多了几分胜算。” 沈莫怀道:“待我运运真气,希望早些恢复过来,就带你们杀出去!” 第二十一章 心法 因苻秦兵将堵在山门,宗极门弟子又埋伏在暗处,上清金鼎除了牌坊这一处又没有别的破口,这回真是上天入地也无处可逃,只得静等孙宗乙到来。 接下来一日没什么事情,但山上众人却都难过之极,心情就像刑犯等待判决。 到了第三天黄昏,忽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响彻山谷,吟诵道:“残日已暮,新月如初,何处兵戈胡奴,乱此仙家幽谷……” 山下王皮喝道:“来者何人!”他的声音也极尽昂扬,但却被之前那个清朗之声的回音笼罩住,双方尚未交手,高下已分。山上秦征和沈莫怀对望了一眼,心里浮现的都是同一个名字:“孙宗乙!” 玄光井中,果见孙宗乙宽袍缓带,手按佩剑,竟未带弟子,独自闯山来了。 两百一十六名精兵将重盾排开,后藏戈矛,戈矛之后又藏弓箭,按照六十四卦方位,布成一个气象森严的阵型,此阵共有八门,又有阴阳两枢,王皮坐在阴枢上,身前摆着一张军令案,案上插着八面令旗,令旗上标着乾、坤、离、坎、震、巽、兑、艮八卦符纹,苻阳站在阳枢上,指着孙宗乙喝道:“你可是宗极门孙宗乙,好大的胆子,竟敢到我大秦境内放肆!” 孙宗乙姿态甚是闲暇,就像在散步一般走进了这座由二百一十六名士兵布成的兵甲大阵,哈哈一笑,道:“这是八门金锁阵吗?可惜啊,只得其皮毛,未得神髓,听说王景略病危,唉,自此北国无人矣!” 这话分明是说布阵之人功力不到,听在王皮耳里倍觉难受,听在苻阳耳里却坐实了他的猜测:“岛夷派出宗极门高手,果然是冲着王丞相之事来的!” 王皮哼了一声,拔起一面“震”旗一挥,此阵登时滚动了起来。孙宗乙却仍是脸含微笑,好像全然不把敌人放在眼里。 秦征等见了都是心里一沉,心想他敢如此托大,定是有必胜的把握,都道:“这回可要糟糕!” 味青罗却咯的一笑:“少主,你别给这牛鼻子瞒过了。苻阳加上王皮,率领两百一十六名精甲战士布成此阵,任谁来都不能小视的,孙宗乙虽然是当世第一流高手,可这般作态,其实是外松而内紧。少主你注意他的眸子,是否时时刻刻,神光不散?今天他是竭尽全力将心情保持在最放松的状态下,使心神全无破绽可寻,这其实可比两日前率弟子闯谷时谨慎得多了。” 秦征经她这么一点拨,果觉真是如此,微一转念,啊了一声说:“对了!他其实是忌惮你!将你作为真正的大敌!” 旁边几个人都愣了愣,杨钩很奇怪地问他:“你在跟谁说话?” 秦征一愕,看味青罗时,只见她仍然端坐在太乙殿前,闭着双目,哪曾言笑过?不由得晃晃脑袋,心想:“莫非我方才产生幻觉了么?” 却又听味青罗一笑,说:“少主,我只是跟你说话呢,别人听不到。” 味青罗分明未曾起身开口,但秦征却觉得她好像就在自己身边掩嘴微笑,他惊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下连沈莫怀都看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奇怪,幸好苻阳已经发出十字斩,所有人都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将注意力转了过去。 味青罗轻笑道:“少主,我没对你做了什么,只是以‘心言心象’之术和你说话,你也别开口,免得别人当你发癫。要与我说话时,不妨也用‘心言’。”跟着传授了他“心言心象”的诀要。 道教认为天下无论修玄还是练武,究其根本,皆在存精、炼气、凝神三法:精是构成人体物质生命组织的精华,气是支配生命活动之能量,神则是人的意识与思维。精存于脏器,气行于经脉,神宿于脑府----此三者的修炼与转化,便是古今中外练武、修真、悟道者之根基所在,原理如此,至于修炼之道、运用之法却是千变万化、奥妙无穷。 精为生命基础,气为能量,却都需要神来调动,精气神三宝乃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不可缺废,但各派功法的偏重却有不同,心宗的高手存精以养生命,炼气以供脑府,在此基础上,锻意志之坚、入思虑之深、开智慧之光,万千法门尽在精神力量上做文章。 此刻味青罗并未跟秦征说扎基的法门,而是直接传授了他“心言心象”----这却是心宗极高深的运用心法了,味青罗如此传授,其实也有借机考验秦征资质的意思。 秦征听她口授法诀,一开始心中也怀着很深的戒备,只想:“姑妄听之,看她搞什么鬼!”后来听着听着,竟觉得味青罗所说的法诀与自己从小修炼的《养生主》有种一脉相通的感觉。 只听味青罗道:“我宗名号既冠以一个‘心’字,万千神通变化便都在这‘心’字上头。仓颉造字,心分形、音二部----论形则心为心脏之象,主情;论音则心通‘囟’,‘囟’者在脑,主智。”因教张迈如何调动下丹田之真气,缘督脉而上,充上丹田,在泥丸宫运转化神。” 秦征一边听味青罗的口诀,一边行功,鼓动气海的真炁,顺督脉而上,进入上丹田,整个过程全无半点滞窒。 原来玄家所传的这部《养生主》乃是一门极其深湛精纯的功法,此功必须自幼修炼,以唤醒沉睡于气海的真炁,然后沿着督脉上升到顶门,以养脑府之元神。 这数十年来玄家颠沛流离,家族所传的许多应用之道都丢失了,只剩下这门扎根基的功夫得保全篇,这门《养生主》乃明心定性、巩固神根的无上法门,秦征自幼修习此功,其实已把功夫练得极为精深牢靠,加上他心境又还比较纯洁,秦渭虽也练习过此功,但他入世过深,心灵受世俗侵染过久,又未能及时登入心学、炁学之堂奥,三十岁以后旁门功力日进,元神定力日削,反而不如秦征之淳纯了。 秦征有此根基,再学这“应言应象”界便是水到渠成,说不尽的轻松自如。他以前只知每日打坐入定,积蓄真炁,正如一个生长于金矿井底的少年,终日只知道开矿,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却无花费之处,这时一闻心宗法诀,就像带着巨款闯入了一个大都会,片刻间便眼界大开。 真炁也可写作真气,实际上最初的写法是“炁”,偏旁从四点火,它在气海中本是一股暖意,所以道家将之命名为“炁”。 然而这股阳暖的真气,在上行过程中却会产生变化,行到大脑泥丸宫中就变成了一股清凉,人脑不过数寸方圆,但真炁进入泥丸宫运转化为念力之后,识神也猛地清明了起来,不但对外界的反应更加敏锐,让视觉与听觉都变得加倍的清晰,而且还让秦征感到自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大脑。 那丝丝清凉好像自己就有触觉一般,涌入复杂得无以复加的大脑之中,渗入到每一道褶皱里去。每进入一道褶皱都会产生极其神妙的变化,有些褶皱会将真气化作火焰一般的灼热,有些褶皱让真气变得冷若冰霜,有些褶皱会让经过的真气化作漫天神魔的幻象,有些褶皱又将真气变成百草之芳香,还有的将真气化成雷霆、化成闪电,乃至化生出种种无形无相之属性,比如坚厚、比如奔腾、比如柔软、比如干燥、比如潮湿。 更有些褶皱里头阻碍重重,便如一道又一道的门户,挡住了真气的去路,最外间的门户以喜怒哀乐为壁,进一道门方能看到自己或因恐惧、或因厌憎、或因哀伤而不愿意记得的种种回忆,但再要前进便更艰难了,只能从隐隐约约的门户缝隙中窥见一点儿时的记忆,那是婴孩时期的潜藏意识,常人的记忆力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深入,但若按照心宗所传的法诀,似乎这记忆还可以无限地挖下去! 每一道门户后面都有藏得更深的门户,在睁开第一眼看这个世界的记忆之前,似乎还有远古人类祖先封存起来的印记,甚至是生命本源的奥秘……越是深入,就越感到脑器本身就是一个无穷大的世界,本身就有无量的空间与时间。 忽然之间,秦征意识到以往对自身的理解是多么的浅薄。他感到自己面对的乃是浩瀚的大海,这个大海在过去十几年里一直被一层大雾挡住,这时雾气陡然吹散,眼前登时便觉海阔天空。海面波涛汹涌,海底深邃万丈,海中又有无数大小岛屿,纵然只观照自身,亦有探之不尽、索之无穷的感觉,而味青罗所传授的法诀就像是一叶扁舟,引着他下海试水。 “啊!这就是我的心!” 第二十三章 死劫 看孙宗乙已经打败了苻阳、王皮,秦家父子、朱融师徒便都知道最后一道防线也崩塌了,虽然还有一个上清金鼎气墙,但很显然这道气墙根本就挡不住孙宗乙。经此一战,山上所有人对孙宗乙功力的评价又高了不少,同时也多怕了三分,就是连味青罗也深为忌惮。 孙宗乙持剑在手,就要如上次一般凝聚真气,将上清金鼎气墙熔开一个洞口来,沈莫怀挣扎着起来说:“我来挡他一挡。”摸出了雀侯,剑未出手,却已哇的吐出一口血来----这两日过去,因诸忧扰心,他的伤势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 秦征扶住了他,就向味青罗看去,味青罗道:“少主,其实我也没把握能胜孙宗乙,但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定能设法拖住他,让少主和你的朋友全身而退。” 秦渭忽然向天一笑,笑声中竟是苍凉,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道:“冰儿,不!征儿,从今以后,你就不是玄家子弟了。以后你就叫秦征,不要叫什么玄冰了----这个名字,给我忘了它!以后你就姓秦,不姓玄了!” 所有人----连味青罗都是一呆,又听秦渭道:“征儿,你答应我,答应我!” 秦征跪下哭道:“爹爹,你为什么这么说……” 秦渭抚摸着他的额头,道:“其实……”看看味青罗,再看看玄光井那边的孙宗乙,咬了咬牙,终于道:“其实……其实爹爹并不希望你复仇,也没有希望你振兴玄家的意思,更谈不上什么称霸天下。爹爹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好好地、快活地活下去……” 朱融在一边也叹息道:“老左,你这话可是奢望了,乱世之人,不如太平之狗!要过平安日子,谈何容易!” 秦渭惨然一笑,说:“都怪我自己没本事啊,连儿子亦无法保全。但征儿你要是上了长白山,进了箕子冢,那……那今生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味青罗插口道:“玄老先生,家师、严师叔以及我心宗上下,一定都会善待少主的,这一点你可放心!” 秦渭却不断地摇头。 他虽然没说什么原因,但沈莫怀却看出了他眼神中的忧虑与恐惧,心想:“秦老伯必有不能为外人道的难处。他先前说秦征上了长白山会有生命危险,多半不是虚语。” 秦渭深吸一口气,对秦征说:“征儿,刚才我说的话,你还没答应我!” 秦征在他殷殷期待的目光中无法拒绝,只好点头,说:“好,我答应爹爹。” 秦渭又道:“你再答应我,不要复仇!那心魔转世的事情,我本来也该和你好好说说,但现在你既然答应了,那事不提也罢。孩子啊,你就把今天以前的事情全部忘记!就当你是今天才出生,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快快乐乐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秦征一阵哽咽,扑到秦渭怀中道:“爹爹,我是希望能够过平安快活的日子,但那是要和爹爹一起,若只有我一个人时,叫我如何快活?” 秦渭揽着儿子,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但还是道:“孩子,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秦征不敢拂逆父亲最后的嘱托,把牙齿咬得出血:“好,我答应爹爹!” 秦渭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笑容里尽是苦涩,旁边沈莫怀等听了他父子如此对话,都知生离死别就在眼前,各自伤怀。 看看玄光井,这时孙宗乙已将那个缺口扩大到一尺方圆,秦渭说:“看来只要再过一炷香时间……”话没说完,那个破口忽然加剧扩大,在一眨眼间变成三尺方圆、四尺方圆、一丈方圆! 孙宗乙一呆,便收了剑,向前踏上了几步,却已过了山门,几个弟子一起欢呼雀跃,原来此山谷天地之气大和谐的时刻已经到来,上清金鼎气墙竟然在这时彻底消失。 秦渭脸上的愁苦忽然化作临死前看破一切的解脱,叹道:“青羊真人对我们最后的一点庇护也消失了,这分明是天意啊。”对朱融道:“朱兄,求你照顾小儿!”便向山下迈去。 秦征已知乃父是准备独自赴难,明知跟上去也于事无补,却还是叫了一声:“爹!”追了上去。 秦渭回身推开他,怒道:“刚才你答应我什么了?” 秦征却叫道:“孩儿是答应了,可要我眼睁睁看着爹爹你去送死,我做不到!咱们就一起去见孙宗乙,这个黑白颠倒、众生劳苦的世界,我孤零零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死便死吧,到了地下,刚好可以去和娘亲、弟弟他们团聚!” 秦渭听了这几句话也不由得呆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劝了,忽然听沈莫怀叫道:“你们等等!” 这个身怀绝技的少年站了起来,掌中雀侯不断发出有如蚕丝一般若隐若现的剑气,却不是刺向别人,而是逆向刺向他自己。奇怪的是,随着剑气刺入他的奇经八脉,他的人反而站得越来越稳,似乎正在恢复了功力! 朱融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天兵解体!” 秦征吃了一惊,记起秦渭跟他说过的话来,心想:“爹爹曾说,宗极门有一路极为奇异的剑法叫天兵解体,是以剑气刺激经脉,使人发挥出超常力量,但这力量不可持久,而且过后对人伤害极大!莫怀他……” 秦征猜测的没错,此时沈莫怀用的正是“外天兵解体”,他激发出力量以后,抹去了嘴角的血丝,对秦渭笑道:“现在上清金鼎既已消失,后山说不定有出路呢!秦老伯,我背你走!”却对朱融说:“待会宗极门的人若追了上来,你就告诉他‘玄冰’已经背着父亲从后山逃走了!”说着跑了过去将秦渭背起。 秦渭叫道:“沈公子,这,这……” 沈莫怀却已跑到门边。 秦征快走几步要想追上,忽然四肢关节一痛,却是沈莫怀以剑气封住了他的手足经脉,跟着一推将他推得跌坐在地,道:“阿征,我带不了两个人走,你留在这里。”摸出一样东西塞进秦征怀中,道:“别担心我,兄弟我死不了!”说着飞步出门,跑向后山。 秦征挣扎着要跟去,却哪里动弹得了?急得不行,转头问朱融:“朱伯伯,后山有出路吗?” 朱融道:“这可难说……” 猛地杨钩一声惊呼,似乎他从玄光井里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秦征这时离玄光井有五尺左右,张望不到,就叫:“杨大哥,帮我一把,让我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钩拉了他到井边,秦征一望之下魂飞魄散,原来孙宗乙踏入山门之后,发现阴阳磁山的干扰已经没有了,他怕夜长梦多,竟然御剑飞行冲了上来,御剑而来,其快可知,青羊宫所在的这座先天峰也非甚高,秦渭交代了那么多话,之后沈莫怀又施展天兵解体,误了时间,却让沈莫怀背着秦渭出去时已被孙宗乙瞧见。 沈莫怀脚下停了一停,这时他人就在道观门前,静夜中传来了他的惊呼:“呀哟!爹爹,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玄光井将这一切显现得极为真切,只见孙宗乙一听双眼一睁,秦征却惊道:“他……他怎么当着孙宗乙的面说这种话!” 杨钩道:“那还用说?这小子是脑子坏了!在孙宗乙面前假扮你呢!他这哪里还是寻路逃跑?分明是自杀嘛!”杨钩做混混惯了,语气轻薄,但见沈莫怀如此舍身为友,眼眶竟不自觉地有些湿润。 秦征更是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玄光井中,沈莫怀已背着秦渭逃向后山,朱融本来已打定主意不管秦家的事,以求独善其身,这时也忍不住,伸手入井在那个小八卦上操作机关,便有几道电光在孙宗乙身前闪烁,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是青羊子留下的五雷阵法。可惜雷电之产生在于天地阴阳二气的摩擦矛盾,此刻青牛谷内天地元气大和谐,雷电威力大减,哪里拦得住孙宗乙?只挡得他一挡,便被他闯过了这五雷阵。他也不入观,就带着赶上来的五个弟子向后山追去。 沈莫怀神行之功佳妙,若是空身御剑飞行,说不定孙宗乙还追他不上,但这时背着一个秦渭,又不敢御剑,速度便慢了许多,朱融叹息道:“完了完了,看来最多逃到石梁中段,就要被追上。” 这青牛谷以先天、后天两峰最为重要,先天峰位于山谷中央,位置重要,却非甚高,后天峰位于正南,乃是全谷最高的山峰,山峰上有一座七层玲珑塔,两峰之间,有一道石梁将之联在一起,秦征看得心头大急,忙问:“朱伯伯,还有没有别的机关?快,快啊!” 朱融的回答却叫他失望:“没了……” 看着父亲与好友马上就要遇难,秦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犹如被火烘烤,难受到了极点,猛地抬头看见了味青罗,喝道:“味青罗,你快去救我的父亲,还有我的朋友!” 味青罗眼睛一亮,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却又偏偏好整以暇道:“那少主是答应和我上长白山了?” 秦征叫道:“答应,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 味青罗道:“君子一言!” 秦征应道:“快马一鞭!” 第二十四章 凰翎乍现 “好!”味青罗咯咯一笑,有如影魅一般飘了出去,就如一片柳叶被风吹出去一般,这时夜色极黑,她如此身法有如鬼魂,叫朱融杨钩都看得心头一冷,心想:“这女人不是人,是鬼!” 味青罗身法虽快,但毕竟出发得慢了,她才出门没多久,孙宗乙便已追上了沈莫怀,御剑而起,落在沈莫怀身前,五个弟子挡在沈莫怀身后,眼看是无路可逃。这石梁两旁都是万丈深渊,若是掉了下去势必粉身碎骨。 孙宗乙微笑赞叹道:“玄冰贤侄,不想你的遁行之术青出于蓝,远胜乃父啊!”看看沈莫怀眉间凝聚着几道剑纹煞气,忽明白了过来道:“原来是有高人以外天兵解体之术刺你经脉,提升了你的功力啊,不过那高人怎么自己却不现身呢?” 忽然后头严周震叫道:“师叔!又有人来了!” 却见一条人影一闪一闪地逼近,每一闪都是数丈距离,孙宗乙脸色一变:“是箕子冢的人!”他一见之下,便知是自己最忌惮的那个心宗高手到了,看了沈莫怀背上秦渭一眼,眼神极为奇怪,口中道:“秦兄,为免夜长梦多,对不住了!” 一股炽热的剑气包裹着他的赤霞宝剑直逼过来,石梁之上避无可避,沈莫怀就要硬拼,秦渭忽然奋起最后的力量跳起,扑到前面,要抱住那柄剑,却被那把宝剑扎了个实,但宝剑被他这一冲之势也带得歪了,斜斜飞入左边的万丈深渊,没于云烟缭绕之中,只有秦渭的惨叫断续传来,终于由痛楚之声转为**,又变得无声无息了。 玄光井旁秦征大叫一声,心脏就像落入颅血飞轮一般被绞成粉碎,眼泪失去了控制,却又哭不出声来,一时间只觉得双眼迷蒙,似乎天地亦将崩塌。 味青罗赶到之时,孙宗乙已收回宝剑,他盯着味青罗冷笑道:“妖女,你来迟了!” 五个宗极门弟子一字排开,五人肩头相接,一人闭眼,一人捂耳,一人捏鼻,一人以牙齿咬住舌头,一人作身体僵硬状。杨钩看不明白,朱融道:“心魔传人乱人心境,靠的是以色入幻,让人看见幻象,产生幻听,闻到异香奇臭,吃到幻味,甚至使人产生刀割、针刺、火烤、冰冻、艳女爱抚等诸般幻触,这五个宗极门弟子现在是自断眼耳嗅味触五感,他们五人一体,收摄心神,形成一道‘心防’,又将五感断绝,心魔传人要乱他们的心境就难了!若直接动手,那却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了。” 果然味青罗见他们如此,脸色微微一变。 秦征在玄光井那头恨恨不已,连连祈祷味青罗赶紧突破宗极门五弟子的联防,父亲救不了了,至少要救出好朋友。 然而宗极门五弟子的修为其实都不浅,又都是童子身,定力亦足,五人连体,心如止水,味青罗所擅乃是趁虚而入,正面进攻而对方又全力防范时,她想攻破对方的心防就非易事了。 五弟子暂时拦住了味青罗,孙宗乙持剑即将击下,看了沈莫怀一眼,沈莫怀见他眼神中竟有悲悯之意,怒骂道:“你个伪君子,要杀就杀!干嘛拿这样的眼神看人!” 忽有一个极美却又极冰的声音说:“噫!名门子弟,出言怎可如此粗鲁?” 声音发自云端,似从仙界传来,话说得并不大声,但满山谷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孙宗乙、味青罗都为之一凛,知道又有一个大高手到了。 秦征愕了良久,忽然泪流满面,也不知是悲是喜:“是莫怀的师父……莫怀的师父终于来了!” -------------------- 日出了。朝霞万道披散开来,笼罩住了整个青牛谷。 深渊之上,绝壁之侧,云雾之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灭蒙,灭蒙的背站着一人,风华绝代,背靠朝阳,明艳不可方物。 味青罗素来自信美貌无双,这时见了鹤上之人却如孔雀遇见凤凰,虽不至于自惭形秽,却也敛容黯然。 灭蒙背上之人,正是沈莫怀的师父,她于云雾中来,先听到沈莫怀的声音,寻声而至,再见沈莫怀身处孙宗乙剑锋之下,脸色一变,脚一点离开了灭蒙,整个人忽然化作一道剑尘冲了过来,玄光井都跟不上她的速度。秦征再定眼看时,石梁上已经不见沈莫怀的身影,玄光井再为转动,才见沈莫怀的师父又已站在灭蒙上,怀中却多了一个受伤的少年。 沈莫怀先是被孙宗乙震伤,跟着又以外天兵解体之法刺激自己的经脉----那虽然暂时激发了自己的力量,却分明是伤上加伤。 他的师父虽然不明沈莫怀受伤的经过,但见徒弟伤成这样,心中一痛,沈莫怀张口要叫,却又哇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尽数喷在他师父的衣襟上,他师父素有洁癖,这时却只有怜惜,没有厌嫌,摸了一下徒弟的额头,道:“好好睡一觉,睡醒就没事了。”手指在沈莫怀头上一点,沈莫怀只觉得额头一凉,就此昏昏睡去。 孙宗乙运起丹田真气,呼唤道:“湛师妹,你怎么也来了?” 他这声呼唤是以真气传出,朱融、秦征等在观中却也听到了,秦征惊道:“难道她也是宗极门的!” 哪知沈莫怀的师父却冷冷道:“谁是你师妹!”取过沈莫怀紧握在掌心的雀侯,便朝空中一抛,雀侯在空中马上泛出以绿色为主色调的五彩光华,有如孔雀展开了它最骄傲的尾屏。 这时宗极门五弟子已经撤了“绝五感心防”,望见空中雀侯发出的剑光,严周震惊道:“孔雀开屏!” 便见那团剑光化作一片光点,如雨如雹,将落未落,无差别地对准石梁上所有人,连味青罗也被笼罩在内。光雨虽尚未落下,但光是看到那阵光芒,连杨钩也瞧出这招“孔雀开屏”可比沈莫怀施展的“孔雀开屏”威力强出不知几何。 孙宗乙与五弟子运气防备之时,旁边味青罗也是心头火起,暗想:“这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攻击?”她对宗极门的剑法有先天恶感,内心深处又暗暗嫉妒鹤上人的美貌,一声冷笑,在光雨到达之前,朝那灭蒙一笑,她的摄心术不但能摄人,对禽兽竟也有效,灭蒙被她摄住了心神,竟然在光雨落下之际冲了过来,替她挡住了剑光。 味青罗咯咯一笑,甚是得意,沈莫怀的师父愠道:“是箕子冢的弟子么?哼!严三畏也不敢惹我,你个萤虫之光,敢在我面前放肆!”一举手,收了漫天光雨,七十二把短剑合而为一,仍然变成了雀侯,她伸指在雀侯上一弹,味青罗正防备她要发飞剑,不料却猛听“嘤咛”一声,那绝代丽人伸指一弹,发出的剑鸣不像金属震动,却似是神鸟啼叫----这是以剑破心的绝世武学! 秦征正布开“应言应象”境界,借玄光井体察战场情况,听到这声鸣叫,便如有一头猛禽扑入他的心境直袭他的精魂,他大叫一声,慌忙撤了“应言应象”界,却已头痛欲裂,精神受伤不轻。 他只是受到波及,又隔着玄光井,犹且如此,味青罗首当其冲,更是在这一声神鸟啼叫的剑鸣之后便惨呼一声,堕入了万丈深谷。灭蒙心神摆脱了控制后又稳住了身形。 见她一招就伤了心魔传人,孙宗乙大喜,正要上前叙话时,空中沈莫怀的师父冷哼一声,一招手,绿光再次射出,依然是以七十二点光雨笼罩整座石梁。孙宗乙大惊,担心五弟子抵挡不住,赶紧跳到五弟子身边,发出赤霞宝剑,剑气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层层变化展开,又抟在一起,形成了一把犹如霞光一般的剑光伞以抵挡那阵绿色光雨。 光雨碰上剑光伞后纷纷反弹,五弟子见孙宗乙如此神通,正要喝彩,却见孙宗乙左手抚胸,鲜血从他的手指缝中渗了出来,竟不知何时已受了重伤。五弟子又惊又疑:“刚才‘孔雀开屏’的剑光分明已被师叔的‘流光飞盾’全部挡住了,怎么还会……” 却听孙宗乙苦笑一声,道:“湛……唉,湛女侠,不想你功力精进如斯,出招毫无征兆,举手投足间便使出了‘虚实剑’!罢了罢了,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杀就杀我吧。”指着严周震等人道:“这些孩子却没什么过错,念在武学同脉,还请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五弟子却都已跳在孙宗乙身前将他团团围住,不肯离开。 鹤上佳人见状,冷冷道:“这几个小伙子,倒有几分骨气。”看看被她抱在左手的沈莫怀,觉他呼吸沉稳,料来已无性命之忧,便道:“今天就这么算了吧,但这孩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哼!我就到江南去把天都峰翻过来!”云袖一拂,收了雀侯,灭蒙掉了个头,转身飞出青牛谷,消失于朝霞云雾之中。 第二十五章 失怙 沈莫怀的师父人去得远了,宗极门五弟子却余惊未定,严周震忍不住问:“师叔,这人是谁?她的剑法好像是本门剑法,但……但这剑法……”他之所以辞不达意,是因为剑法实在是太高,高到他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地步。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他们五人谁也不敢相信世上有人能够一招之间就重创孙宗乙这般高手。 孙宗乙捂着伤口,神色黯淡,道:“先回去再说吧!快走,快走!” 五弟子在两日间连遇强敌,锐气早已消尽,心想这青牛谷危机四伏,若再杀出个绝顶高手来如何抵挡?慌忙扶了孙宗乙下山去了。 宗极门的人这么一走,原本高手纷至、激战频起的青牛谷忽然间就冷静了下来,片刻之前还喧闹非凡,片刻之后便冷寂万分。 朱融杨钩也被刚才那一战的余威震慑得好半晌动弹不得。 到了中午时,秦征被沈莫怀封住的经脉一通,马上就跳起来向石梁奔去,朱融、杨钩怕他寻短见也一路跟了去,到了秦渭堕崖的地方,但见山雾迷蒙,清风拂过,早已经吹散了剑气余尘,一片空谷满是清净,谁也想不到这里才刚刚发生过一场大战。 父亲死了! 是的,在这里死了!那个自己赖以傍靠的肩膀,那只在旅途困顿中抚摸自己额头的手掌,还有那自己顽皮时怒声斥责的声音,从此再也不在了。从今往后,自己再要父亲骂自己一声也不能了! 看着深不见底的山谷,秦征的灵魂仿佛被锁定在了秦渭掉入谷中的那一刻,心随着秦渭的不断下跌也跟着跌入了深渊。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对着雾气萦绕的深渊陡然间放声大哭,哭了小半个时辰,眼泪流完,继之以哽咽,哽咽到后来声音哑了,开始咳血,从中午直哭到深夜,滴水不进,双目干涸,眼白中满是血丝,似乎就连眼睛都要哭出血来。 朱融对杨钩说:“这小子这样下去不行啊!” 杨钩骂道:“这小子没有好带挈,才来了半天就给我们惹了这么多的麻烦,不如别理他算了!” 朱融道:“他父亲终究是将他托付给了我,我当时也没回绝,现在总不能就不理他。” 杨钩再看秦征,见他仿佛丧失了所有力量,在石梁边整个人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掉进万丈深渊,杨钩本来嫌秦征父子差点将自己拖入大祸之中,但这时见秦征如此哭法,又动了恻隐之心,心想:“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有个老父相依为命,但从今往后,他就和我一样了,孤零零的只剩下自己,再无半个亲人可以依靠、可以牵挂。” 杨钩本人亦是战乱中的一个孤儿,因此很明白那是一种可怕的空虚感,让人觉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心想:“我从小无父无母,那也就算了,反正老早就习惯了,他却是有着个好老爹,却又忽然没了,实在是比我还可怜。” 便走上前去,把秦征从悬崖边往后拉开了几步,说:“阿征老弟,别哭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这个世界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往后啊,你就跟我们过,这么大个人了,只要不撞到胡人的刀口马蹄之下,总能活下去的。” 朱融也来相劝,秦征却半句也听不进去,眼看开解无甚成效,杨钩恼了起来,激他道:“秦征!你个浑小子!难道你就打算这么下去?你的杀父仇人可还活得好好的呢!难道你这样哭就能把那个孙宗乙哭死不成?能把天都峰哭倒不成?”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说得秦征心中一震:“不错!我不能沉迷堕落,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倏地站了起来,朱融杨钩见他振作,都是一喜,便听秦征叫道:“我要练功,我要报仇!”满腔的哀伤都化作了仇恨,大叫着:“我不能死,我要报仇!” 他站起来后就冲了出去,仿佛就要去找仇人拼命,跨出两步却忽然跌倒,原来他大悲大哭之余,又一日未尽水米,体力早透支得差不多了。 朱融道:“我回去给他煮点东西吃,你背他下来。” 杨钩骂道:“这小子真浑!总没好带挈!”抱怨归抱怨,还是将秦征背了起来,他武功平平,背着秦征在崎岖的山道上走的有点吃力。 秦征伏在他背上起起伏伏,杨钩那不算坚强的背脊,隔着衣服透过来的温暖,让秦征在迷糊中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回到了自己还在秦渭背上的时候,那是他有生第一次感到安全,感到自己的这个生命有了个依靠…… “阿爹……”他叫了一句,手也抓紧了那对肩膀。 “哈哈,不是阿爹,是阿兄。”杨钩并没有太留神秦征的状态,轻轻一笑。 不是阿爹,是阿兄? 阿兄,阿兄…… 是的,这个背脊,比起阿爹的背脊来稚嫩了许多,但不知为何也给秦征带来了一种依靠感,秦渭死后那种不断向深渊堕落的感觉仿佛也止住了,他迷糊中又将杨钩的肩头揽得更紧些,时光仿佛也在往回流,回流到了那个连记忆都还没有的婴孩时代。 回到观中,朱融看看秦征在杨钩背上的睡相,忍不住失笑起来,说:“你看他这模样,还流着口水----倒好像个三岁小孩,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敢相信这小子是心魔转世?” 杨钩笑道:“真的么?我也瞧瞧。”要将秦征放在自己的床铺上,秦征攀住自己肩膀的双手却还不肯放开,朱融帮忙把他的两手掰开了,跟着塞了个枕头给他,秦征便顺势抱住了,杨钩见了忍不住哈的一笑,朱融捂住他的嘴说:“别太大声了,让他睡一会吧,他可多久没睡了?” 秦征这一觉睡得好长,再醒来时,米汤都已经熬成糊了,杨钩扔了一个碗给他说:“自己打粥喝吧。可别说要哥哥我喂你。”他那语气,真是半点见外与客气都没有,不知为何,秦征反而心头一暖,人也平静多了,呼呼呼吞了半碗米糊,跟着又趴下睡觉,再醒来心情已经平静多了,却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朱融杨钩却都不在屋内,他寻到道观后头,映入眼帘的是几畦菜地,朱融正忙着除草,杨钩趴在一旁叫嚷着说累,朱融怒道:“累?不干活你吃什么!”杨钩叫道:“师父啊,咱们可是千门中人啊,一身的本事,下山找个市镇走一圈,还怕搞不到钱使?”朱融冷笑道:“山外的世界有那么好呆,我们还得躲到这里来?这里的日子虽然辛苦,但胜在太平。”瞧见秦征,招呼道:“阿征,你也过来帮忙!” 秦征没干过农活,挽了裤腿下地,却笨手笨脚的,上不了手,朱融忍不住骂了他两句,秦征的泪水忽然扑扑而下,杨钩有些惊讶,笑道:“师父,你把秦征骂哭了。” 朱融也皱起了眉头:“秦征,你又不是大姑娘,怎么被朱伯伯骂两句就哭了” 秦征忙把眼泪擦了,说道:“朱伯伯,我不是怕被你骂,我是想起了我爹爹。我们父子两人多年来一直寻找的就是这样一个世外乐土,若是我爹爹仍在,咱们四人就在这山谷中自耕自种自食,那可有多快活。但现在……” 朱融反而被他说得呆了,叹道:“你爹爹已经走了,那是不可能改变的事情,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还好现在宗极门的人一定认定你那个朋友才是心魔转世,不会再来找你,以后呢你就跟朱伯伯过日子,只要手脚勤快些,便饿不着你。” 秦征捏着一把泥土,说:“要是我爹爹还在,我是巴不得有这样的日子,但现在……现在我大仇未报,怎么能在这里浑浑噩噩地种田?” 朱融叹道:“孩子,我劝你还是趁早息了这念头,听你父亲的话,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想找宗极门报仇了,报不了仇的。” 杨钩也说:“对啊,你连宗极门那几个小弟子都打不过呢,报什么仇?” 秦征叫道:“杨钩大哥,之前你还激励我报仇的!” 杨钩笑道:“那时我是怕你想不开,所以激你一激,现在你精神也恢复了,我哪里还能叫你去送死?就别想那么多了,你要是想下山逛逛散心,哥哥陪你去,但你要是想报仇----拜托,宗极门我们惹不起的。” 两人说来说去,只是劝秦征认命,秦征别过脸去,不接他的话,这日忙完了农活,满身的汗臭,杨钩就引他到澡房洗澡,脱衣服时,怀里掉出一个手卷来,他想起这是沈莫怀临走时塞给自己的事物,捡起来一看,只见封皮写着“破剑要诀”四个字,字迹在凌厉中还藏着几分柔情,柔情中又透射出极深的怨意,似是女子手笔,看手卷尚新,当非古物,秦征心想:“这莫非是莫怀的师父给他的?”一想起那位绝代佳人在石梁上空施展的绝世剑法,忍不住心头激动。 第二十六章 往事往情 “破剑要诀”四字下面又有一行小字写道:“依此诀要,可破尽宗极门诸般剑法。” 这句话真是狂得可以,若别人说将出来,连秦征也要嗤之以鼻,但他想这手卷很可能出自沈莫怀的师父之手,再联想起那位绝代高手举手之间便击毙味青罗、重创孙宗乙,剑法之高,自己以前别说见过、听过,连想都想象不到,一念及此,秦征如获至宝,欢呼一声,澡也不洗了,就在灯下打开了手卷阅读。 他只读了几行字就忽然傻了眼,原来这手卷只有短短四千余字,从开篇开始就尽是极高深的剑理,既无入门扎基的描述,也无具体的招式图谱,显然这手卷是写给根基深厚的武道高手看的,秦征虽学了一些旁门杂学,可惜博而不精,手卷上的字他个个都认得,但通篇读下来却如看天书,读完之后完全不知道里头说的是什么意思!尤其是最后数百字,来来去去说什么“自此而臻彼、由后而返前”、“借得反太极、乃破因果律”,全然不知所云。 他先是失望,随即又想:“是了,宗极门是当世剑道所归,这手卷却说能破尽宗极门的剑法,那这要诀本身自然也是极高深的了,我这么点本事,要是一读就懂了,那才是怪事呢!” 就拿着这本“破剑要诀”来找朱融杨钩,他们师徒俩正在争执,原来朱融说前天晚上他们睡下以后多半有小偷光临青牛谷,杨钩却笑话他师父无中生有:“小偷?他能在这座破道观偷什么值钱的东西啊?没有!再说,这座破道观也没丢什么。” 朱融却坚持说有些蛛丝马迹,“昨天我也以为自己睡迷糊了,但现在定下心来,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杨钩问:“什么蛛丝马迹?”朱融道:“那个上清金鼎昨天早上才慢慢恢复,所以前天晚上我本来是打算守夜不睡的,不料最后不知不觉中还是睡着了,而且睡得好沉了,我念想着,我们有可能是中了毒,或者是中了香术,这里头一定有问题的!”不过他也提不出更有力的证据来。一抬头看见秦征,问道:“阿征,有什么事情吗?” 秦征便取出那手卷来,将其来历告诉朱融,朱融一听又惊又喜:“你说,这是湛若离留下来的秘笈?” “湛若离?” “就是那天出现的那个骑在青色大鹤上的女人啊!你不是说她是沈莫怀的师父吗?” “她是沈莫怀的师父,”秦征也忽然想起孙宗乙曾叫沈莫怀的师父作湛师妹,“不过我不知道她叫湛若离。” 朱融呵呵一笑,道:“你们还小,所以不知道她的大名。不过那天我一听孙宗乙叫唤她的姓氏,就猜到是她了。姓湛的人本不多,而天下间除了她以外,也寻不到第二个这么厉害的女人了。” 杨钩也被吊起了兴趣,问:“这个湛若离的剑法,已经不能用高明来形容了,简直是恐怖。孙宗乙和味青罗那么厉害的人,也不是她一合之将。师父,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朱融嘿了一声,说:“你们两个小子,可曾听说过‘玄门五老、剑宗三传’这八个字?” 两人一听都道:“那自然听过,我们耳朵又不聋,怎么会没听说过呢!” 秦征道:“玄门五老说的是当今玄门五大宗师,青羊真人就是其中之一。至于剑宗三传,听说是当今世上最顶尖的三位剑道高手。” 杨钩笑道:“我知道的比你还多些,剑宗三传即无争剑、凤剑和凰剑。其中无争剑上九先生叫谢聃,号称剑法天下第一,凤剑凰剑又合称凤凰双剑,据说武功也不在无争剑之下。凤凰双剑的名字我不大记得了,嗯,凤剑好像姓陆,凰剑好像姓湛……啊!姓湛!难道----” “不错!”朱融道,“那天出现在青牛谷的这个湛若离,应该就是剑宗三传中的凰剑湛若离了。” 杨钩讶道:“那大美女是天下三大剑道宗师之一?怎么那么年轻啊!” “年轻?”朱融笑道,“那只是驻颜有术罢了,人家威震天下的时候,你们两个小崽子都还没出世呢!” 秦征出神良久,又道:“不过我爹爹曾说,天下各派剑法,推宗极门第一,可为什么天下最顶尖的三大剑道宗师,却没有宗极门的人呢?” 朱融笑道:“谁说没有宗极门的人?这剑宗三传,都是出自宗极门啊。” 秦征骇得差点栽倒! 凰剑湛若离的本事他总算是见识过了,他自忖自己就算穷尽一生之力恐怕也难望其项背,若是湛若离和与她齐名的凤剑,以及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神剑”的上九先生都是宗极门的人,那他要报这大仇,哪里还有半点希望? 朱融辨颜观色,便看破了秦征的心思,安慰道:“你放心吧,我听说剑宗三传虽出身宗极门,却都不奉掌门号令,也不参与对玄家的追杀,与宗极门的关系可以说是若即若离,要不是这样,你们玄家哪里还活得到现在?” 秦征定了定神,看看手卷上“破尽宗极门诸般剑法”的字迹,心想:“莫怀的师父对宗极门好像很有恶感,不听她常常要莫怀去闹天都峰么?”便问朱融剑宗三传和宗极门是否有什么恩怨。 朱融道:“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杨钩道:“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拆散了凤凰双剑,所以凤凰双剑就都恨起他们了?” “拆散凤凰双剑?”正出神的秦征也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 “是啊,你没听过那个传说吗?”杨钩道,“据说这凤凰双剑,年轻的时候既是一对情侣,也是一对侠侣,后来却被人拆散了,凤凰分飞,师父,他们是不是被宗极门的掌门拆散的?” 朱融一笑:“不是,宗极门的掌门王聃衍本领虽高、威权虽重,只怕也还没法致令凤凰分飞。当年凤剑凰剑,双剑合璧,天下无敌,纵横四海,行侠仗义,留下了许多美事佳闻。不过到了他们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却出了意外。我听说,拆散这对凤凰的乃是凤剑陆宗念的母亲,陆家乃是江南名门,‘顾陆朱张’中的陆家。凰剑湛若离剑法虽高,却是出身庶族,陆老夫人以为两人门户不对,竟而棒打鸳鸯,做主让儿子娶了王家的千金。” “王家?”杨钩惊道,“不会是‘王与马,共天下’的那个王家吧?” 朱融笑道:“就是那个王家!王家是南迁的中原名门,陆家是江东的本地豪族,当时王家权倾半壁,招陆宗念这个不世出的武学奇才作女婿,也算门当户对。据说陆宗念一开始极力抗拒,但为了此事陆老夫人竟一病不起,陆宗念乃是一个孝子,最后终于违抗不了母命,答应成亲。当日王陆联姻,轰动一时,玄门武林中不知有多少高手名宿前往观礼,朝廷之上更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捧场,做媒的,是大晋的皇帝,成亲的地方是建康皇宫,据说连北方的胡人朝廷也派了使者道贺,不料就在这场婚礼上,却又闹出了一场大变!” 杨钩秦征忙问:“什么大变?” “是凰剑湛若离出现了!”朱融忍不住唏嘘道:“据说成亲之前,陆老夫人已经做了多方布置,请了数十位玄武高手多方牵制,或动之以人情、或威之以武力,但凰剑剑术通神,性子又烈,那数十位高手竟然都压她不住,还是叫她闯进了建康,杀入了皇宫,就在婚礼之上以她的凰翎剑刺伤了陆宗念!” 两个少年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啊了一声,朱融言语虽然简略,但他们也能想象到那一战矛盾之深、战况之烈。遥想当年湛若离以一孤女,持一宝剑,打败天下高手,刺伤负心情郎,那般豪情里不知藏着多少伤心,那般悲壮中又不知隐含着多少无奈! 杨钩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呢?凰剑刺伤了凤剑之后又怎么样了?” 朱融道:“湛若离刺伤了陆宗念以后,据目睹其事的人描述,当时凰翎剑只要再进一分陆宗念便非死不可了,但她却停了下来,忽而掩面撤剑,远走海外,自此音讯全无,不想今天却忽然在这里出现。” 秦征听得呆了,杨钩道:“她明明已能杀死凤剑,怎么又忽然住手?不通,不通,师父你这消息有误,多半是以讹传讹。”秦征却摇头道:“不,这应该是真的。” 不知为何,秦征对凰剑湛若离忽然生出极深的同情,听着朱融的描述,仿佛人也代入为当年那位绝代女剑客,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深感理解。 朱融却笑道:“是真的也罢,是假的也罢,总之这些玄门故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除了闲暇时说说谈谈,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伸手拿过湛若离遗下的那手卷,心想:“这手卷若真是凰剑留下的,那定是一等一的秘笈,这下可发达了!”但接过之后看了半日,却甚是失望,摇头道:“也不知在说什么!这真的是湛若离留下的?”觉得对自己没什么用处,就还给了秦征。 秦征见朱融如此见识也看不懂这手卷,甚是苦恼,但仍然不肯放弃,抱头苦思了两日,脑中忽而灵光一闪,想起一事,便求朱融去给他开了那个八卦门,进了山洞,寻到青羊子的“紫气金身”,便将尸体背起,那尸体虽然枯槁,但十分沉重,他又问朱融:“朱伯伯,玲珑塔在哪里?” 第二十七章 背尸背师 眼看秦征背起了青羊子的“紫气金身”,朱融看看地面那两行字:“欲入我门之有缘人,可葬我骸骨于后山玲珑塔顶层,三跪九叩,传汝至道。”便猜着了秦征的心思,这时杨钩也已猜到秦征既看不懂湛若离留下的剑诀,就想得到青羊子的秘笈遗卷,以练成云笈派的神功好去报仇。 朱融却摇头道:“没用的,没用的。”但看看秦征坚毅的眼神,知道劝也没用,就说:“那玲珑塔就在后天峰上。”秦征问后天峰在哪里,朱融说:“咱们现在所处的就是先天峰,后天峰是青牛谷最高的山峰,与先天峰有一道石梁相连。” 青牛谷内只有一道石梁,也就是当日孙宗乙将秦渭打下万丈深渊的地方。 秦征背着青羊子的“紫气金身”,飞步走到山后,踏上石梁之时默默祝祷:“爹爹,请你在天之灵保佑孩儿,我一定练成青羊真人留下的神功至道,报此大仇!”便踏上了石梁。 这道石梁又滑又窄,中间还有许多地方断了,便是空身奔跑过去也十分危险,秦征轻功不错,空身要过这道石梁不难,可是背着一个沉重的尸体,走起来就难了数倍,在这难以立足的石梁之上,若是一鼓作气地飞驰过去,那便又快又稳,若是走走停停,反而更加危险。 秦征走到崎岖滑溜之处,几次都要停下,但终于咬牙熬了过来,但觉身体渐渐沉重,体内真气也渐渐浑浊,身子两旁就是万丈深渊,脚下罡风吹来几乎能将人扑倒!正难受时,忽然想起沈莫怀教会自己的真气相连之法,当初背父亲时曾施展过,十分好用,这时心想:“青羊真人已经仙逝,人死如灯灭,却不知此法是否有效。” 这时他体力已经消耗了十之七八,在石梁上停又停不得,走又走不大动,便勉力一试,一股微弱的真气运到掌心劳宫穴,从青羊子的背部透了进去。 噫!这股真气运到青羊子体内,竟然便不再受秦征驱遣,却有另外一股力量牵引着在青羊子体内绕了个小周天,跟着从青羊子胸口檀中穴透出,秦征只觉得背心一阵清凉,一股真气已经从自己的灵台穴上渗了进来----这股真气在青羊子体内走了这一圈后,其质已与秦征发出之时大不相同了。 秦征又惊又喜:“青羊真人当真是修为通神了。他人已仙逝,留下的‘紫气金身’却好像还有生命一般!”精神为之一振,他既与青羊子连体,又得青羊子真气之助,只觉得脚下一轻,步履也轻快起来。 朱融和杨钩跟在秦征后面,他们两人空身飞奔,朱融也就罢了,杨钩却也跑得有些吃力,看看秦征背着青羊子的尸体越走越慢,朱融怕他精疲力竭连人带尸摔入谷中,就要上前帮他一把,忽见秦征的脚步却突然变得轻捷起来,一踏一步,都由方才的蹒跚变为沉稳,而青羊子身上所笼罩的那一层若有若无的紫气,竟也渐渐盘绕到秦征身上,朱融暗暗称奇,秦征自己却恍若不觉,到后来秦征越跑越快,几乎就要离地飞起一般,朱融虽是空身飞走却也被他远远甩在了后面。 过了石梁,踏上后天峰上,果见山巅矗立着一座七层玲珑宝塔,石梁和宝塔之间并无石阶道路,却隔着巨岩、碎石与林木,这时秦征更不不犹豫,只望定宝塔方向便飞奔过去,脚下一点一踩,每一步跨出都是一二丈,遇到岩石一跳而过,遇到林木便上树纵跃,不多时便来到这宝塔底下,心中充满了兴奋,身体也蓄满了力量,他越石梁、上高山,一路飞驰,竟然跑上了瘾,脚下竟不愿意停留,绕着宝塔转圈以等待朱融、杨钩。 过了有两顿饭工夫,朱融、杨钩才赶到,杨钩气喘吁吁,指着秦征骂道:“阿征老弟,你跑这么快干什么!要把我累死吗?” 秦征心情甚佳,也不回嘴,笑道:“朱伯伯,杨大哥,咱们上塔去吧。” 朱融冷冷道:“你别太兴奋,还是冷静下来,先看看这座‘宝塔’是什么样子再说。” 原来秦征刚才得青羊子的氤氲紫气穿经透脉,大感受用,兴奋之余到了塔边竟也没细细观看此塔,这时听了朱融的话,停步仰望细看,一股失望犹如冷水一般当头泼下。 眼前这座塔虽有玲珑之名,却哪里是什么“宝塔”?但见它门户破旧残损,琉璃砖十九落彩,颜色暗淡,又堆满了鸟粪,发出阵阵臭味,显然是在山巅久经风雨,已成了飞鸟之居。 朱融道:“当初我在洞中看到青羊子留下的那句话,马上就想到他可能是把秘笈道书都藏在这玲珑塔内,在手册上找到此塔方位之后马上赶来,把塔内塔外都搜了个遍,却哪里有什么道藏?秘笈?里头破破烂烂,连张像样的凳子也没有,只有最顶层有个人形的木龛,料来是青羊子用来装自己尸体的。” 杨钩也笑道:“要真有什么道藏秘笈,我们早拿出来练了,还等到你来?哼,你以为我很想呆在这青牛谷种田么?要是能练成绝世神功,谁愿意窝在这里啊。” 秦征望着这七层玲珑塔,发了半晌的愣,朱融叫道:“走吧!回到先天峰,刚好开饭。”不料秦征却道:“不!既然已经来了,就上塔去。我在八卦洞中既已发愿,怎么的也得上去把青羊真人的紫气金身安放好,就算得不到道藏秘笈,也不能半途而废。”说着举步进了塔门。 青羊子和杨钩对望一眼,都摇了摇头,暗骂了秦征一句傻瓜,但还是跟在他的后头。 塔内果然也破旧不堪,蛛网蚁穴处处都是,第一层原有一些壁画,也早变得斑驳不堪,又有十几个歪歪斜斜的塑像,踏上阶梯,呀呀作响,显然塔梯也腐烂得厉害。第二层也是什么都没有,只是天板中间垂悬着一条草绳,第三层中央则栽有一株盆栽,却已枯萎,第四层顶心印着一个脱落的太极图,第五层堆着些灰烬,第六层的角落里挂着一个干瘪的葫芦,秦征背着青羊子的紫气金身,走到顶层,果见中间摆着一个木龛,约容一人,便恭恭敬敬地将青羊子的紫气金身放了进去。 杨钩指着青羊子笑道:“牛鼻子,你倒也有福气,遇到这么个傻小子,若换了别人,谁来理你?” 秦征见龛前摆着一个蒲团,便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之礼,他跪叩时杨钩笑道:“阿征,你真拜他做师父啊,那都是一个死人了,又没留下什么玄武秘笈,你拜他也没用的。” 言未毕,忽有七股紫气从青羊子的七窍之中飘出,先是笼罩住了金身,跟着笼罩住了整个神龛,秦征跪在蒲团上似乎也起了感应,于是那股紫气也飘荡出一股来,萦绕住了蒲团,萦绕住了秦征! 神龛之内,青羊子那枯槁的面容渐渐变得红润起来,眉舒须展,飘然若神,宛如活过来了一般! 朱融、杨钩见到这等异象都大吃一惊,瞪目呆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对紫气金身进入神龛之后的变化,秦征也惊讶不已,吃惊之余又生欣喜,知道自己的这一片诚心多半没有白费。 却见紫气金身忽然动了起来,左手中指及无名指内弯,大拇指压住中指及无名指指尖----朱融认出这是道家的“道指”----紫气金身的右手却作平托状,跟着便有一股紫气盘旋而上,在青羊子虚空的右手上方凝聚成一个七层宝塔形状,朱融见了惊道:“玲珑塔,玲珑塔!这才是真正的七级玲珑塔!‘读字洞’那卷手册上所载的‘云笈七宝’原来真的有!” 忽然青羊子的紫气金身前凭空出现几行字来,那些字如烟如气,悬浮在半空,望上去恍如幻觉,秦征读道:“当年吾与谢龙知吕诸君子依《山海图》遗谱开辟桃花源,恨遭心魔离间生门户之见,大功未成而一身独退,使得桃源有缺,**不全,此事为余一生之憾。得我七宝者,须携玲珑塔至桃花源,以我金身,镇其炁眼,了我心愿。青羊子绝笔。” 秦征看得心头一震:“青羊子也与桃源有关?” 杨钩却看不懂,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朱融道:“好像是青羊子和几个人开辟了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事情还没办成他就与其他人闹了矛盾,中途退出,临死前后悔了,就想要得到这云笈七宝的人带着玲珑塔连同他的紫气金身,去镇那个什么桃花源的炁眼。” 杨钩道:“啥?到手的宝贝再送出去?谁怎么傻啊!别管他!” 他这话才出口,神龛之内的紫气忽化作一股气浪逼荡开来,充斥满整个空间!秦征、朱融、杨钩都抵挡不住,从塔梯滚了下来,被逼出了这个空间,滚到了第六层。 第二十八章 云笈七宝 这时第六层内的景象也已大变,角落里那个干瘪的葫芦不知为何竟变得彻体通红,在这个道红光的照耀下,三人都觉头痛欲裂,隐隐有一股冲动就想叫嚷出自己的名字来----似乎把自己的名字叫出声来后就能解脱这痛苦。 秦征已是初窥心学门径,一个感应便觉得那个红色的葫芦里盘旋着某种奇异的灵场,而这种灵场显然能够对人的脑府神经造成极大的影响,那种脱口要喊出自己名字的冲动,正是本身元神将被那奇异灵场控制的征兆。 朱融仿佛想起了什么,惊呼道:“不好!这是能吸人魂魄的血葫芦!快逃!千万别喊自己的名字!”趁着阵法还未全面发动,赶紧带着两个少年逃下了第五层,还没走下阶梯,三人都已入如烘炉之中,似乎多呆片刻也会被炼成灰烬!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三人哪敢停步?又往下逃! 人才离开第五层,已闻雷声隐隐,好像这一层的宝塔里头充满了雷电,杨钩叫了一声:“妈呀!”哪等朱融嘱咐?又滚到第三层去了。 那第三层却仿佛没什么危险,只是那盆盆栽已经长作青绿色,飘出阵阵青气,看着青气飘近,朱融以袖掩鼻叫道:“快下去!盆栽里头是神农木!这青气有毒!” 跑到第二层,之前那条草绳不见了,却出现了一条火龙,察觉有人便冲了过来,张口喷出火焰要吞噬三人!朱融想起青羊子那本手册的记载,惊叫道:“这是凝聚了云笈派历代宗师先天纯阳之气的火龙索!” 秦征便想起沈莫怀所说将自身元精注入兵器中的法门,心想:“这火龙索怎么自己会动?难道接受了云笈派历代祖师的先天真气以后,这件神兵就能有生命了不成?”但很快就知道不是,他布开应言应象界,然后便发现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念力从上面传来,这道火龙索显然是接受了那念力的指令而行动,秦征心中若有所悟,还来不及细细思索,火龙索已经扫了过来,杨钩将他一拉:“阿征你发什么楞!找死么!” 跳下底层时,杨钩叫道:“这层又是什么……”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觉一股劲风袭来,杨钩堪堪躲过,竟是一把长枪! 秦征眼角一扫,只见这一层塔内那些歪歪斜斜的塑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八个金甲神人!每人都拿着一件武器,却是矛、锤、弓、弩、铳、鞭、锏、剑、链、挝、斧、钺、戈、戟、牌、棒、枪、扒! 十八个金甲神人舞动着十八般兵器,却也不是一拥而上,而是各守一处领地,杨钩和秦征踏足处侵犯到了某处领地,便有一名金甲神人持兵器袭来,若在两交界处,便有两尊金甲神人来攻,若踏足三交界处,便有三尊来攻!每一个都是力大无穷,武艺精熟,比起青羊观中的那八尊机关铜人,这十八个金甲神人显然招数更为精妙,而且力量也更加强大。尤其让人惊讶的是,道观中那八尊铜人还有很明显的机关人的特征,行动之际会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这十八个金甲神人一眼望去却仿佛是血肉之躯,攻防行动与人无异,真如道教传说中的黄巾力士一般。 朱融取出虎头尺抵挡,掩护两个少年,秦征要帮忙,杨钩拉了他叫道:“快逃吧!别在这里逞强!” 两人奔了出来,过了一会儿便听呼的一声,朱融倒纵而出,跟着玲珑塔的大门便砰的阖上了。 三人跑开几步,再看这七层玲珑宝塔时,整座宝塔已非方才的模样:但见全塔上下都笼罩在一片霞光当中,鸟粪蛛网被罡风吹尽,塔尖一道紫气直冲霄汉,与整个青牛谷的天地灵气连成一体,又与先天峰上、青羊宫中的玄光井遥相呼应。 朱融连叫:“厉害!厉害!”又道:“原来先前那些歪斜塑像、破烂草绳都是假象,是要把青羊子的紫气金身放进去,这座宝塔才会去伪装,现真容,哼,青羊子真是机关算尽!若不是阿征心诚,真把他的尸体背了上去,谁想得到这座破塔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杨钩道:“不过那些金甲神人怎么会动呢?难道青羊子真是神仙,能召唤黄巾力士不成?” “嗯,应该不是。”朱融道:“那些金甲神人应该也是制作极为巧妙的机关人,靠着这玲珑塔的力量发动。”猛地将杨钩打了几下,骂道:“都怪你,乱说话!一定是你刚才的话得罪了青羊子,结果引动了机关!” 这几下打得重了,杨钩疼得左右闪避,一边叫道:“他都死了,我怎么知道一个死人居然还能听到我们说的话。” 朱融调息了一会,就要推门入塔,杨钩叫道:“师父啊,你还进去干什么?找打么?” 朱融哼了一声说:“你懂什么!此塔每一层里都布设有奇阵,也都藏有奇宝!只要破了奇阵,便能得到奇宝!甚至还能得到青羊子的秘籍----你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么?” 然而那两道门却似有万钧之重,无论朱融如何用力都推不开半分! 朱融想了想,跪下默念道:“青羊真人,如果我们得到了云笈七宝,日后一定将玲珑塔护送到桃花源,实现你的心愿。此言若有不实,便遭五雷轰顶而死!”起身再推,却仍然推不开塔门。 杨钩叫道:“咱们帮忙撞!”两个少年便以肩头猛撞塔门帮力,却也不行。朱融又发出虎头尺向大门击去,却哪里伤得了分毫?三人忙了半日,却都劳而无功。看看日隐月升,朱融道:“先回去吧,咱再把那手册通读一遍,或许能找到开塔的窍门。” 秦征道:“开门是一回事,开门之后如何破阵更是关键。” 朱融道:“阿征说的在理!” 三人且休息片刻,调息养神,然后下山峰,越石梁,回到青羊宫中,胡乱弄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又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起便把那卷手册以及“读”字洞中所有藏书都找了出来,青羊子将那卷手册反复琢磨,秦征一目十行遍搜藏书,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却还是什么线索也找不到。 秦征道:“这玲珑塔和桃花源有关,如果找到桃花源的消息,兴许就能破解这玲珑塔之谜。” 朱融道:“对。” 但“读”字洞中却连桃花源三字都没发现。 杨钩最早撒手,每天吃饱了就优哉游哉,见秦征每日埋头苦读,朱融头发也白了几十根,便笑话他二人说:“师父,阿征,你们也别忙活了,其实咱们占着这洞天福地,享这太平清福,不很好了吗?何必这么费尽心思?就算让你们把宝物弄出来,又有什么用处?” 朱融道:“回头我们要是想到办法取到了宝贝,你可别眼红。” 杨钩笑道:“若你们拿到了,我又没说不要----不过还是等你们拿到了再说吧。” 朱融与秦征心里牵挂着玲珑塔的宝物与奥妙,自然就连田也不种了,杨钩是个懒汉,更不能指望他了。这一日田地里的青菜都吃完了,杨钩正说不如且下山干一票老千的营生,风铃声忽作,三人跑到玄光井边一看,山谷外却来了好多人:两个太监模样,两个官员打扮,十余名兵将,此外还有数十名挑夫----为首的却是王皮。 朱融警惕地道:“他们来做什么?” 秦征道:“我去看看!”便寻了一件道袍套上,对着镜子照照,挂上一脸的天真无邪,杨钩瞧见他这模样,笑着撞了朱融一把:“师父你看,这小子绝对是我千门中的天才呢。要是一辈子憋在这荒山野岭种田,太委屈他了。” 朱融也笑道:“南左北朱嘛,左兴海的儿子,差不到哪里去。” 秦征不管他二人取笑自己,跑下山去,对着王皮叫道:“哎哟!又是你!你来干什么啊!” 王皮看看山门无损,有些惭愧地道:“仙童请礼了。那日我们抵挡不住孙宗乙,兵败撤走,如今想想,甚是汗颜。如今见山门完好无损,才放心了些许。今日仍然是奉了陛下圣旨,前来封赏青羊真人。”说着朝身后一指:那几十个挑夫担的却都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以及精米、香油、道袍叶冠、名贵药材诸物。 秦征见他头上绑着白条,一副戴孝的模样,心中一动:“王猛莫非死了?”便嘟着嘴说:“哼!当日亏你们还夸下海口,说什么保我们青牛谷安静无虞,谁知没过多久你们便打了败仗,放了那伙宗极门的家伙上来吵吵闹闹,虽然最后我师父出手把姓孙的赶走,但主灯却已被撞灭,那祈禳北斗阵之术却也就破了,我师父因此难过了好几天呢!” 王皮闻言放声痛哭,秦征故作愕然状问:“你哭什么!” 王皮哭道:“仙童有所不知,小可与东海公当日败走,还未回到长安,在路上就听到了家父的噩耗!算算时日,正是那晚祈禳阵破的第二天,我们当时虽不知山上情况,但也猜到青羊真人的祈禳之术已经被宗极门破坏了。如今想来,却是王皮护卫不力,以至家父命丧宗极门之手么!” 秦征听了心下讶异:“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 第二十九章 缘门 原来当日王猛病死,苻坚有如被剜了心肺,痛哭不止,连日茶饭不思,不久苻阳和王皮回到长安,说起青牛谷之事,苻坚的一腔悲痛登时都转为愤恨,指着东南大骂:“我只道夺我景略的乃是上苍,不料却是岛夷从中作梗!”便要兴兵南征,为王猛报仇。 幸得宗室大臣、阳平公苻融等死命劝住,道:“王丞相临终遗言道:‘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丞相人虽已去,言犹在耳,请陛下以社稷为重,勿使王丞相在天之灵忧虑难安。” 群臣纷纷相劝,苻坚方勉强作罢。经此一事,“青羊子”虽然没有救活王猛,但苻坚听说他曾布下续命灯,虽然没有成功,但也是被晋人干扰所致,深恨晋人之余,却对“青羊子”有了好感,而且有此续命异术之人也该笼络,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便下了敕令,封他为天下道门领袖,召他入长安侍奉圣驾。 秦征听了这番缘由,却道:“我师父不要什么册封,也不去什么长安,你带来的这些东西我们也不需要,你们回去吧。” 王皮却哪里肯被他几句话就打发走?说什么也要到山上亲自拜见“青羊真人”后再说。 秦征可不肯把青羊子已经逝世的消息轻易泄露,信口开河地道:“我师父因为祈禳一事,元气大伤,得闭关三年,这段期间谁也不见。” 王皮道:“那也请小仙童引见令师兄。” 秦征被他缠得没办法,说:“那请等等,我先去问问我师兄。” 上山来见朱融、杨钩,杨钩听说缘由后骂秦征道:“阿征你怎么自作主张!册封要不要无所谓,但那些东西干嘛不要!你等着,我下山去!” 朱融听说苻坚要封他做天下道门总领,也忍不住砰然心动,秦征道:“朱伯伯,你可想好了!苻坚要封是青羊子,不是你啊!咱们在这里靠着青羊真人的洞天福地,瞒他们一瞒可以,若是到了长安,那里藏龙卧虎、高手如云,随时会被拆穿,若被苻坚发现我们是假的,治我们个欺君之罪,那时别说荣华富贵,连脑袋也保不住了。”朱融这才罢了这念想。 但杨钩还是把王皮迎上山来,因秦征谎称“青羊子”闭关,朱融便也只好回避。这道观王皮是第二次来了,这里毕竟是青羊子亲自设计的居处,门面虽小,灵气却甚深厚,一草一木的布置都大有道理,王皮细眼旁观,暗暗点头,不敢因道观狭小就生轻视之意。 三巡茶后,杨钩代替“乃师”接了旨意,收了赏赐,却回谢了苻坚的召见,道:“家师如今闭关,实在是去不得长安。” 王皮也不勉强,却一定要到青羊子闭关处隔门答谢,他说:“青羊真人为家父大耗真元,若不亲自答谢,王皮身为人子,内心难安。” 秦征心道:“他话说的好听,其实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毕竟他两次来都没有亲得青羊真人的接见。可是他要到闭关处隔门答谢,却要引他去何处看?”心念一动,已有打算:“是了,不如就引他去玲珑塔,此人既是王猛的儿子,见识一定不凡,说不定还能借他的口探到一些入塔的门路。” 就嘴角一翘,说:“师父在玲珑塔里闭关呢,那里岂是外人进去得的?” 王皮道:“玲珑塔?那小可只在塔下答谢,还请两位仙童成全。” 杨钩收了他那么多礼物,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被他缠得久了,也只得答应,又道:“若要去玲珑塔时,却只王兄一人去的,其他人请在观中稍候。” 王皮道:“岂敢不从!” 秦征这才在前引路,路上杨钩与王皮闲聊,随口问了些世外之事,不多时过了石梁,王皮轻身功夫也自不凡,登山越林,全无障碍,到了玲珑塔下,他一望之下,但觉全塔上下紫气氤氲,仙雾迷蒙,不禁大生敬畏之色。 青羊子深谙风水之学,他相中的这座青牛谷乃八百里秦岭神秀之所钟,而这座玲珑塔所建位置又是整座青牛谷灵气之所聚。这时塔中玄机既已发动,以王皮的见识自然感应得到整座玲珑塔蕴藏着强大的能量,再不敢怀疑青羊子不在其中了。 王皮就在塔下拜了三拜,朗声道:“末学王皮,谢过青羊真人祈禳大恩。”这几句话却不敢运起真气传出,乃是怕惊扰了青羊子闭关清修。 秦征忽然指着塔门笑道:“你不是要见我师父吗?有本事你就进去!嘿,我师父虽然现在正闭关,但就算没有我们师兄弟俩拦住,我看你也上不了我们云笈派的这座七级玲珑塔!”说着嘴角又是一翘,看来便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喜欢炫耀的少年。 杨钩眉头一皱,不知他为何说这样的话,王皮却已经笑了笑道:“云笈派玲珑塔天下知名,小可怎会不知?又怎敢乱闯?且不说七层宝塔中的各种神妙机关,单单是这道‘缘门’,小可怕就推它不开了。” 秦征心头一喜:“此人果然大有见识!”却故作惊讶之色:“你……你居然知道缘门?” 杨钩这时也已猜到秦征是在诱引王皮探消息了,连忙帮嘴,却喝道:“师弟好生无礼!王大人是王丞相的公子,家学渊源,怎么会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秦征却哼了一声说:“我不信!嗯,他也许就是误打误撞,叫对了名字而已!”指着王皮道:“我再考你一考,什么叫作缘门?若说得出道理来时,我才服你!” 王皮笑道:“所谓缘门,乃是玄术中的一种机关门设置,设门者立下限制,必须有特定条件的人以特定的方式才推得开此门。比如童子门,既设定必须纯阳童子方能进入;又比如生辰门,便是得有特定时辰的人才能进入。” 杨钩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赞道:“王大人果然博学。”指着玲珑塔道:“话既说开,王大人不妨猜猜本门这座玲珑塔却是哪一种缘门,必须如何才能推开。” 王皮上前端详、推算了片刻,指着塔门的两个羊角,说道:“若王某猜测不错,则此门必须是特定之人,双手紧握这门上两个羊角方能推开,至于是何人,恕王某才疏学浅,却推算不出来了。” 杨钩一听大赞道:“厉害,厉害!王大人好学问!”瞪了秦征一眼说:“自今往后,才叫你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王皮在山上也没停留多久便走了。 他走了以后朱融才从暗处出来,说道:“原来这是一道缘门,却不知得什么样的人才能推开,待我再到‘读’字洞翻翻典籍,看看青羊子有没有其它记载。” 便要带秦征去“读”字洞翻书,却左右找不到他,打开玄光井一看,找了半日不见,杨钩道:“这小子对进入玲珑塔十分热心,照往后天峰瞧瞧。” 一照后天峰,果然见到秦征站在玲珑塔前,沉腰扎马,双手握紧塔门羊角,正在使劲,朱融笑骂道:“这个痴儿!若这道缘门他推得开时,当日……” 还没说完,只见秦征身上隐隐有些微紫气散出,与那塔门生了呼应,杨钩急忙调近了看,果见塔门正一点点、一点点地被秦征给推开了。 杨钩啊了一声说:“哎哟!没想到与这塔门有缘的真的是他!” 朱融道:“是了,他背过青羊子的尸身,这多半就是进入玲珑塔的关键,当日我们三人推塔门时他只是在旁边助力,若早让他握住羊角正面推门,说不定门早就开了,何必等这一个多月!”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匆匆朝后天峰赶去,杨钩叫道:“这玲珑塔的好处,见者有份,可别叫这小子给独吞了!” 但到了后天峰上,玲珑塔前,大门却早已关闭,任朱融杨钩推撞呼喊,里面也无半点反应,杨钩怒道:“这臭小子没良心!太没良心!” 朱融却道:“这座玲珑塔内部十分凶险,他独个儿进去了,是福是祸却也难说。” 当时秦征得到王皮的启示,在玲珑塔门前发了半天的呆,便试着凝神聚气,抓住那两个羊角推门,结果这门还真的让他推开了。门内紫气一股紫气飘散出来,有如仙家云雾,他又惊又喜,踏云雾而入。 这时的玲珑塔基层,和他们被逼出来之前也已完全不同了,此层为十边十角,与从外边看到的园塔形状不同,而且开阔宽广,竟有十丈方圆,心里吃了一惊:“从外面看时,这塔没这么大啊!难道这也是幻觉?” 塔内除了烟雾缭绕之外,更有一种明黄色的光芒照耀着整个基层,光雾交替之中,秦征发现原本斑驳脱落的壁画其线条也已变得完整而清晰,似乎是刚刚重新雕刻上色一般。地面刻有两个圆圈,第一个圆圈直径一丈,第二个圆圈直径三丈,若以宝塔边缘为最外围的圆圈,则三个圆圈都以位于基层中心的那个蒲团为圆心。墙壁有十边十角,除了大门这一面和梯子挡住的那一角之外,每边每角前面又各漂浮着一颗蚕豆大的夜明珠,那些明黄光芒就是这十八颗夜明珠发出来的。夜明珠下,又各立着一尊金甲神人。 秦征张口叫道:“青羊真人,弟子秦征入塔求法来了。”叫了两遍,却无响应,便向塔梯走去,塔梯位于大门对面,秦征才踏上第一级,便听许多洪亮的声音齐声喝道:“谁人闯阵!” 噗的一声,那十八颗夜明珠陡然明亮了十倍,在这道亮光的照耀下,十八尊金甲神人竟然一起向秦征围攻了过来。 第三十章 道门九诀 眼看金甲神人攻来,秦征才叫道:“我是……” 那十八个金甲神人已经挥动十八般兵器一起攻上,秦征暗暗叫苦,连连解释,但那些金甲神人却没有一点反应,似乎他们就会说那句:“谁人闯阵!” 秦征手中没有兵器,如何抵挡?幸好这座玲珑塔的基层倒也宽敞,而且他一离开阶梯,攻击他的金甲神人便只剩下九个。秦征从小随秦渭修习各种遁逃躲避之术,正面作战他还不是宗极门七弟子任何一个的对手,但说到轻身闪避之术,只怕宗极门几个弟子联手,一时三刻也伤不了他。 这时他全力挪疼闪跃,躲开了金甲剑神、金甲矛神和金甲戈神的攻击,窜到第二圆圈之中,便听见嗖嗖声响,同时有弓箭与弩箭向他射来,秦征向前急趴,跌了个狗吃屎,形状十分难看,幸好却已躲开了弓箭与弩箭,但已有金甲扒神挥扒向他一撩,秦征两手一撑,跃起丈余,双脚在那金甲扒神的扒柄上一踏,飞出了数步,却同时有鞭、剑、链、铳招呼了过来,将他封死。 秦征身子一矮,从金甲鞭神的胯下钻了过去,这下可更尴尬了,但这些金甲神人每一下攻击都是全力施为,连荡起的风声都是呼呼作响,好像不将秦征击毙誓不罢休一般,为了保命,却也顾不了姿势难看了,他口中连叫:“我给青羊真人行过拜师礼的……哎哟……我是来学道法的……哎哟……我不是坏人……哎哟!”却哪里有什么用处? 如此闪避了有一炷香时间,汗透道袍,袖子裤腿也都被兵器撕裂,人也被逼到了此塔的核心----也就是摆放蒲团之处,秦征被金甲牌神一牌撞中,只觉筋骨如欲裂开,痛入骨髓,再无半分力气抵挡,眼看精金牌锋已经割到脖子边,他暗叫一声:“我命休矣!”瞑目等死,等了半晌没动静,睁眼一看,那十八个金甲神人却已经各自归位,仍然站回那十八粒夜明珠之下,这些夜明珠透射下一层光芒来,似乎在为这十八尊金甲神人补充能量。 秦征怔了怔,看看座下蒲团,心道:“难道在这里就不会受到攻击?”喘息了一会儿,恢复了一点力气,便试着跨出一步,马上就有相应方向的两名金甲神人现身攻击,他吓得赶紧缩脚,那两名金甲神人也就变回去了,他心想:“果然,在这个蒲团之内便安全了。” 他在蒲团上定了定神,再次打量玲珑塔的这一层设置,见此塔有十边,却只有九壁九角分别悬浮着夜明珠、屹立着金甲神,门前梯前都空空的,就想:“不如先出去,和朱伯伯商量过再进来。”便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向大门冲去,不料脚才踏进内圈,便有两个金甲神人攻来,踏到第二个圆圈,便有四个金甲神人攻来,踏到第三个圆圈,便有八个金甲神人一起攻来,这次他有备而来,侥幸被他闯到门边,那十八个金甲神人竟然一起进攻。 秦征暗叫无奈,身子着地,卷成一团从几个金甲神人的胯下滚了回来----这个姿势十分难看,却是他苦练数月才练成的逃命绝招,心想:“这下出也出不去了,若再想不出办法来,就算我没被他们打死,也得活活饿死在这里!” 低头一看,地上烟雾迷蒙,抬头一望,又吃了一惊,原来从外面看,此塔每层不过两人高,但这一仰望,光是这基层就有三丈以上!天板上又刻着无数神像,居中乃是一片混沌,那片混沌正好位于蒲团顶心,混沌中却有一滴甘露逐渐凝聚,秦征一开始还以为这滴甘露也是刻画出来的,不想那滴甘露凝聚到小指大小时忽然掉下,正好落在秦征微张的口中,他还没反应过来,已觉得满口芳香,没过多久便绝一股清凉的气流散布全身,精神为之一振,忽然有悟:“难道这座玲珑塔如此设置,其实就是对我的磨练?青羊真人对我的考验已经开始了?” 想到这里心神便定了下来,将破烂的道袍都除下,脱得赤条条的,先向左边探出一步,便有金甲鞭神、金甲锏神来攻,这两尊金甲神人持的都是钝兵器,秦征试着与他们过招,闪了两闪,被金甲鞭神一鞭劈下,他举手一挡,登时皮开肉绽,自知不敌,慌忙退到蒲团之上。他分别向九边九角各试了一试,发现这些金甲神人不但神力万斤,而且招数精妙,正面对敌根本就过不了三招。 他定下了心想:“可惜我手中没有兵刃,这可如何是好?难道这设置的本意是要人带兵器进来修炼的么?” 举目游观头顶壁画,想要找出线索,凝目看了不知多久,忽觉壁画上所刻神魔虽多,却基本可以分为八部分,且每一部分都有一尊主神,这时又有一滴甘露形成,秦征已知这甘露的神效,张口接了,吞咽后又运气消化,果然精神体力又都恢复了不少,连臂上的皮肉之伤也慢慢愈合。 “看来这些壁画与设置,都是暗藏玄机的,只是该如何找到修炼道法的神通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倏地想起了从味青罗处学到的“心言心象”神通,暗忖:“用肉眼找不到答案,用上心眼,或许能有所得!”布开“应言应象”的心电感应,冥冥中竟听到一个悠远祥和的声音道:“临危遇魔,当常视之,持我九诀,无所不辟。” 秦征一感应到此冥冥之语,便知走对了路,心头这阵欢喜当真难以言喻,便以心言问道:“何谓九诀?” 头顶那片壁画,却有一块便凸显了出来,秦征移动蒲团,对准了那片壁画细看,只见那却是一尊道教护法金刚大神,态势端宁不动,两手大指掐第二指根,是为“本师诀”----道教的手诀,如同佛教之“手印”,均是以印诀而入存想,以存想而入神通。 秦征一见之下,仿佛受到了感应,自然而然地就端宁身心,身体学着金刚大神的姿态,手捏“本师诀”,人的身体姿势与血液、内息的流通息息相关,故睡姿、站姿、坐姿不正确,体内的血液循环与内息流转便会遇到窒滞,堵塞起来,长久以往便会生出各种疾病,反之,若是姿势正确,却可促进血气之运行,有利于身心健康。 这时秦征模拟这金刚大神捏本师诀,虽然未潜心运气,气海下的真炁却自然而然地升起周行全身。 那冥冥声音再次传来:“临事不动,临战不惑,身如金刚,心如止水----是为金刚洞神式。”秦征耳听此声,心存此想,渐渐由有想而进入无念的境界,他的人也仿佛融入整座玲珑塔中。 青牛谷汇聚着千里秦岭的天地灵气,这座玲珑塔又位于青牛谷地脉的聚位上,经七级宝塔的玲珑百窍层层运转,成为支撑这座宝塔各种神通的灵力之源,而青羊子的紫气金身则是发动这些神通的枢纽。 这时秦征默想“金刚洞神式”,身心与宝塔连成一体,这些浑厚之极的天地灵气便转而注入他的经脉,助他形成氤氲紫息易筋洗髓!他经脉自受熏陶,而每隔一段时间又有甘露垂下,滴入他的口中,助他恢复体力。 居此蒲团之上,虽有这么多的好处,但也有极大的凶险----天地之气,有阴即有阳,有神即有魔,有大益的同时便有大害,玲珑塔虽凝聚了天地之气,却并未去阴存阳、去魔存神、去恶存善、去害存利----因那样反而不能得到一个完整的宇宙气象,长久来说对修道者参悟宇宙真相不利。 就在氤氲紫气按摩秦征浑身百穴的同时,却有无数魔幻干扰着他的心神,这些魔幻或作阎罗恶鬼,以刀山油锅恐吓他,或作**艳妇,以**骚姿诱惑他,或作秦渭之悲泣,以亲情打动他,或作青羊子之慈爱,以师令欺骗他----种种幻象都是外魔与心神起感应,以此乱人心神。 若是寻常人到此,早已陷入魔幻之中不能自拔,但秦征自幼便修习祖上传下的《养生主》,入定之后遭遇魔幻的经验不知有过多少,因此竟能收摄神魂,轻而易举地便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玲珑塔内的种种布设皆是法象天地自然,最难的就是如何面对魔幻收摄心神,若能在这极大的干扰中定得下心来,进境便一日千里了! 秦征入定不知多久,再睁开眼时,已经吃了三十滴甘露,轻轻动了一下手脚,却觉得全身百骸似乎都注满了力量一般,心大欢喜,蒲团慢慢向左转动,那“金刚洞神”壁画渐渐平隐,旁边又有一幅壁画浮现,这次却是一头上古神兽,鹿首而鸟身,乃是传说中主掌“风”的飞廉。 秦征仍然是以“应言应象”界感应,那飞廉好像活了过来一般,眼放神光,闯入了他的心境之中,秦征心念一动,便幻想自己飞身去捉祂,但飞廉行动如风,却哪里捉祂得到?一人一兽在一个虚拟境界中奔逐追赶,飞廉来去如风,秦征拼了性命,也每每相差一尺半尺,就是无法碰触到它,追得心神疲倦----他的心神在虚拟之境中剧烈运动,身体竟也是汗流浃背,幸好坐在蒲团之上,头自然而然地向上微倾,嘴巴微张,便总有甘露垂下滴入他的口中。 七滴甘露之后,才听那个冥冥之声道:“行如御风,泠然善也----是为飞廉无碍式。” 秦征听到“泠然善也”四字,猛然有悟,本来已经疲倦不堪,这时却将身心放松,轻飘飘一滑,已飘到了飞廉的身边,手若有若无、若虚若实地摸了过去,竟然摸到了飞廉的鹿角,飞廉被他摸到以后才大吃一惊,一纵跃回壁画中去了。 秦征从幻象中醒来,这时第八滴甘露已经垂下了。 第三十一章 破关 秦征领悟了“飞廉无碍式”后,蒲团转向一尊猛恶的无头神像,那神祇手执干戚,却没有头颅,以**为目,以肚脐为口,周围却有许多龙魔、牛魔、蛇魔、猴魔,都被他手中的干戚所镇压----却是上古最勇猛的战神刑天! 这次壁画浮现,却是妖魔先行,刑天还在壁上,龙、牛、蛇、猴数十种妖魔却已扑了上来!秦征心神微生恐惧,便被他们抓住了手脚和脖子,向五个方向撕拉,若这时有旁人在场,看见的秦征其实一动也没动,只是额前不断沁出冷汗而已,但秦征却觉得手脚脖子都快要和身体分家了。 虽然被群魔分尸只是脑子中的幻想,但因为秦征的大脑浸入到这种幻象之中,以为此幻为真,所以若幻象中他相信了自己已死,现实中的他也将死亡。 眼看马上就要陷入五马分尸的大难之中,却听那冥冥之声道:“勇猛果敢,所向披靡,是为刑天降魔式。”声音竟充满怒意,不是急怒,不是躁怒,而是猛烈之怒,有如大将临阵,对着敌人发出怒吼,与之前金刚洞神式的端厚、飞廉无碍式的飘逸完全不同。 秦征一听,心领神会,大喝一声,手足连震,甩开了妖魔,神情狰狞,双眉倒竖,有如刑天附身,在他的心象之中,自己仿佛变成了刑天!双臂振处摆出降魔招式,虚拟之境化出高山大海,妖魔也千变万化,飞天遁地,秦征却端宁不动,只等妖魔靠近便模拟刑天的降魔之式出手对抗,或面对单挑对击,或身陷重重围困,都了无恐惧,这场苦战竟无一刻停歇,更好像将永无止境地进行下去。 这时候只要心里略生疲倦之意,马上就会被妖魔攻入内防撕成粉碎,然而秦征终于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他不怒不惧,勇猛果敢,那些妖魔反而退缩了,这一退便兵败如山倒,秦征趁势追逐过去,幻境山崩海啸,地动天塌,妖魔或避入地穴,或藏身海底,或闪入云端,或遁入山洞,终于腥膻去而太和至,天地为之一清,睁开眼来,却已是玲珑塔内的安静平宁。 不知不觉中,他又已经吃了十三滴的甘露。 蒲团再转,这时浮现出来的壁画却是一位女神,人身蛇尾,似是女娲,左手捧星,右手持斗。秦征的手势自然而然便学着女神摆成抚星摸斗的形态,便听那冥冥之声道:“万物灵力,任我接洽,是为星移斗转式。” 说也奇怪,这次秦征尚未领悟得透彻,那女神却已隐去,跟着便听雷声隐隐,又出现一尊主神,那神状若力士,坦胸露腹,背插双翅,额生三目,脸赤色猴状,足如鹰鹯,左手执楔,右手持锥,呈欲击状----却是雷公,秦征感应到祂时,忽见祂双手有了变化,楔与锥都不见了,双手捏着五雷诀,冥冥中那声音道:“应危应难,五雷破困,是为雷震破狱式。”雷公双手一击,便有一道雷电落下,震得秦征醒转过来,混沌壁画中,又垂下了一滴甘露。 他试图再试探“星移斗转”和“雷震破狱”两式,却怎么也没法再和这两幅壁画产生感应,只好再将蒲团移动,这一次看到的却是太阴星主之象----太阴星主就是月神常羲,冥冥中那声音道:“五元祥气,聚我一身,是为太阴镜聚式。”这次太阴星主却连动也没动,只是出现了一下,便即隐没,无论秦征再怎么努力也没法从中得到什么启示。 他想:“已有六诀了,且看完九诀,或许便能明白为何如此。”便随着蒲团转动,看第七幅图时,只见那壁画只是微微凸显,却是日神羲和之象,冥冥中那声音道:“极微极细,无所不至,是为羲和普照式。”跟着羲和又已隐没。 秦征又转到第八幅壁画上,那幅壁画却是道教三清,这次只是光彩一闪,壁画甚至都未凸显,冥冥中那声音道:“群真百灵,随气上下,是为三昧均平式。” 自此便转了一周,再过去便是金刚洞神的壁像,秦征心想:“这第九诀却在哪里?”这时甘露又已形成,他一抬头,只见顶心一片混沌,没有看到任何壁画,只是在甘露垂下之际,听到那个冥冥之声道:“我心即道,虚无成真,是为万化冥合式。”声音又是模糊,又是断续,几不可闻。 秦征默念不知多久,将诀要牢牢记在心里,站起身来时,踱步忖道:“为何后面几幅壁画看不清楚,甚至连诀要都听不清楚?” 他失神之下,竟而离开了蒲团,便听呼的一声,金甲棒神一棒打来,秦征身虽意动,举手一挡,手棒交接,便如两般兵器对击,他竟不觉得甚痛,好像手上戴着个金刚石护腕一般!他惊喜着脱口道:“金刚洞神式!” 原来头顶甘露是每天垂下一滴,秦征不知自己已在这塔内坐了两个多月,在这七十二天里,每日都呼吸着玲珑塔吸聚的天地灵气,将他体内的经脉洗荡一清,可以说这七十二日的光阴,已当得寻常练气士十年修炼了。这金刚洞神式一运将起来身如金刚,虽然这时秦征火候未到,但要挡住兵器,已经颇为不难。 他才挡住了金甲棒神,又有一把长枪搠来,秦征脚下一滑,如风飘开,正是“飞廉无碍”,却听嗤嗤两声,两箭袭来,秦征此刻不但力大身坚,而且反应也比之前敏锐了数倍,身子一扭,手指已捏住了弓箭,嘴一咬咬住了弩箭,一转身,离开了金甲弓神与金甲弩神的攻击范围,踏到第二个圆圈之中,斧、钺、戈、戟四尊金甲神人同时攻来,秦征双手幻化,分别在斧柄、钺柄、戈柄、戟柄上一击,将四般兵器荡开,用的正是“刑天降魔式”中的绝招,可惜他的功力毕竟不够深厚,手法虽已极快,被四般兵器的反击力量一撞却弹开了丈许,人才落下,劲风又到,这次却是牌、棒、枪、扒一起攻来。 秦征旧力已尽,新力方生,实在无法再与方才一般同时击开四般兵器,正危急间,瞥见壁上女娲的画像,想起“万物灵力、任我接洽”的要诀,时间好像忽然变得慢了,那四种兵器所带的劲力本来是无形之物,秦征这时却仿佛能够看见凝聚在这些兵器上的气与力,心中一动,将手一带,便接引着这些兵器上的力场与气线,将四种力线缠绕在一起,牵棒击牌,引枪挡扒,他自己却脚下一点,有如风掠水面,又滑到了蒲团之中。 听着背后兵器互相撞击得砰砰作响,秦征忍不住露出微笑来,知道自己已经初步掌握了这“星移斗转式”的奥妙。 他人一踏足蒲团,十八金甲神人便各自归位,秦征想到自己居然能与他们从容较量,不似之前那样仓皇有如战败犬,心中既欢喜,又欣然! 反正头顶有补充体力的甘露源源不绝地滴下,他也就不急着出去了,就呆在蒲团上静坐养神,参悟壁画中的通神九诀,静悟出现窒滞,便起身与十八尊金甲神人搏斗。如此动静相间,乐而不疲,他既全没想到自己**的身体一日高大似一日,也不知外间过了多少日子。 一开始秦征只能勉强挡住两尊金甲神,后来功力渐深,以一敌二也绰绰有余时,便踏到第二个圆圈里,尝试着以一敌四。这日脑子神光一闪,记起“凰剑”湛若离留下那本《破剑要诀》里的几句话来。 他当日披阅那本《破剑要诀》,反反复复不知读了多少遍,虽然一句也解不透,但他记性甚好,读的次数多了,便零零散散地把其中数十句记在了脑海之中。湛若离留下的这本《破剑要诀》没有剑招,尽是剑理,其中有一句道:“欲破敌剑,先知敌剑,此兵家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意!”下面便是讲述如何“知敌之剑”,用语却极为简约,只说“察其所出,观其动迹,预其所止,存神于其所安”。 这些剑理,叫当日的秦征如何能够理解?这时与十八尊金甲神人搏斗经月,有了实战的经验后再默想湛若离的剑诀,便觉句句都有道理,再动手试探金甲神人时,因他已能从容对付两尊金甲神人,便暗中留心他们如何出招,兵器挥动后如何运行,每一招都攻击自己哪些部位,那十八尊金甲神人都似乎有灵性一般,并非只能机械挥动的木头人,出手收功,几乎每次都不相同,似乎身上有用不完的招式、使不尽的武艺一般。 云笈派历代宗师留下的这玄功妙理要领悟固然不易,领悟之后要练成也需要相当的时间。而湛若离位列“剑宗三传”,剑术登峰造极,所述剑理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要将之练成也需穷年累月的苦功。 秦征先盯住金甲锏神与金甲剑神,绕着他们斗了一百滴甘露的光阴,才终于从其纷繁复杂的招式中找出了其理路所在。理路一通,那两尊金甲神人的攻击在他眼中便再无奥秘可言。这时他的金刚洞神也已练到双手可以抵挡剑锋的地步,随手挥洒便将他们击退。 一理通,万理通,参透了第一对金甲神人的招式奥妙以后,往后再要勘破其他金甲神人的招式便一对容易似一对。 终于他将十八对金甲神人十八般兵器的武学路数都参详透了,而“金刚洞神”、“飞廉无碍”、“刑天降魔”、“星移斗转”四式也练成,便大踏步向塔门走去,十八尊金甲神人一起进攻,他们一对对地进攻有一套配合之法,十八尊一起进攻便已是一个阵法。 当日才入塔时秦征只顾躲避逃命,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这时却潇洒自如,以飞廉无碍式游行于十八般兵器的刀隙剑缝之中,待得十八尊金甲神人越斗越近,他却猛地运起星移斗转式,卸掉矛、锤、鞭、锏、斧、钺的攻势,运起金刚洞神诀,硬挨弓、弩、牌、棒,双手连挥,正打在剩下八名金甲神人的持兵手腕的要害上,若说“金刚洞神”是凝神聚气的基础,那么“刑天降魔”便是激发体力与真气的上乘法门,这一式非只求快,更求猛,一招使出,能够在瞬间激发出秦征两倍以上的力量,只听砰砰砰连响,八名金甲神人兵器落地,秦征吸一口气,再次施出“刑天降魔式”,击落了另外八件兵器,跟着双手一按,把金甲弓神与金甲弩神的弓弩给夺了过来。 这几下子他是全力施为,激发出了超越他现有功力三倍的力量,招式发出之后便觉得两手一阵酸软,暂时失去了力量,他心想可别等这些金甲神人捡起兵器再打,正要以“飞廉无碍式”逃出重围,只听嗤嗤嗤十八声同时响起,所有金甲神人都全部归位,那十八颗夜明珠则飞向秦征,秦征手一反,已经接住,光芒消敛之后秦征才发现这些“夜明珠”其实没有珠子的圆润,反而像是十八颗豆子。 冥冥之中传来了三句咒语,末了道:“背尸人,背师人,恭喜破关。此为临兵豆,愿有缘之人持此宝以济世,勿恃此宝以害人。”跟着便是一串如何收发金甲神人的法门要诀。 原来这十八尊金甲神人并非神仙,也不是真人,而是十八尊人形的机关,必须在特定的阵法中才能发动。十八颗“临兵豆”是控制这十八尊金甲神人的枢纽,同时也是补充能量的关键。 秦征呆了一呆,随即便明白过来,知道这一关自己算是破了,不但练成了神功,而且得到了奇宝,这些日子的艰辛总算有了回报,抓着这一把豆子便忍不住放声大笑,这笑声是如此的畅快,如此的欢喜! 他自己也没发现,这一声笑声已是一个十八岁青年的声音,而不是一个童子的稚声了。 第三十二章 濡沫之亲 秦征回到蒲团之上,调息运气,又吃了一滴甘露,心静了下来,忖道:“第二层的火龙索,多半比这十八尊金甲神人更不好对付!” 然而他也不怕,心想:“师父既然留下那条火龙,必定也和留下这临兵豆金甲神一样,会有相应的神通等着我去修炼。” 秦征既从玲珑塔中学到了高深心法与精妙武艺,内心深处不知不觉中便呼青羊子为师父了。 脚已经踏到了通往第二层的阶梯上,他却忽然想起:“我进塔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了,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当初他进塔只是抱着个试试的念头,可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回先天峰青羊宫,“去见见朱伯伯和杨大哥再说!” 拉开塔门,塔外青天白日,秦征在密室中呆得久了,这时便觉得连拂面清风都是一种享受。 他跃出宝塔,塔门自动关闭,一举足,自然而然便是飞廉无碍式,脚在树梢、岩石上一点人便弹出数丈,身怀如此神行功夫,下山如履平地,便是那道滑溜危险的石梁,放在他眼里也成一片坦途了。 此时虽吹着北风,但他逆风在石梁上纵跃,落足又轻又巧,速度极快却悄无声息,忽然上风传来几声干哭声,秦征一呆,便将速度放慢,缓缓靠近,听那干哭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他寻声找去,便见到了两个人影,一个是朱融,另一个似乎是杨钩,只是觉得杨钩似乎高大了不少,朱融头上的白发也多了些。 秦征和他们久别重逢,心里笑道:“待我以飞廉无碍式欺近,拍一下他们的肩头吓他们一跳!”人一转,借着地势掩护飘滑到朱、杨两人背后,这才看清他们是站在两座坟墓前面,那两座坟墓一座写着“左兴海之墓----老友朱融立”,另外一座竟写着“秦征之墓----老兄杨钩立”。秦征看得呆了:“朱伯伯为爹爹立个衣冠冢是应有之义,但他们又为我立个坟墓,这却是什么意思?” 却听杨钩干哭了几声,随即咳了咳道:“师父,还要哭啊?” 朱融叹道:“今年是老左的祭日,他自己命丧黄泉,儿子又紧跟着去了,你就帮忙哭几声吧,代阿征尽点孝子之意,也免得他在泉下被当做无主无后的孤魂,被小鬼们欺负。” 杨钩道:“可我前年去年都哭了两回了。” 朱融道:“再哭一回吧。守制有三年之礼,咱们替他上过了这几次坟,也算尽了心。” 秦征大吃一惊:“三年?难道我进塔已经三年了?” 杨钩却实在没哭的情绪,但仗着义气,还是干哭了几声,哭完了秦渭,才指着秦征的墓碑拍打起来,骂道:“阿征,你小子太不义气,要去拿宝贝也不叫上你杨大哥,活该你进得去出不来!这一辈子学个乖,下一辈子做人别太自私了!”指指骂骂,但还是拿出一只鸡来,叹道:“可怜你这个小鬼,在下面大概没这么好的东西吃吧。杨大哥今天心情好,特意整治了只叫花鸡,让你开个荤。” 这几句话字句平实,语气粗俗,秦征却听得眼眶有些湿润了,心道:“朱伯伯和杨大哥虽是市井中人,说话粗糙,但对我其实真不错。以为我死了,尸骨不见,还替我立了坟墓,还连续三年来给我们父子上坟……” 当此胡汉争持之大时代,人命有如草菅,饥荒之年易子相食,战乱之际夫妻也不能相顾,朱融杨钩与秦家父子萍水相逢,能有如此长情确是难得之至。 秦征耳听杨钩对着自己的坟墓骂骂咧咧,却觉得那骂声甚是悦耳,那感觉就像游子在外多年,忽然回家被兄长扯住了唠叨,虽是骂言却倍感亲切,心想:“爹爹虽然死了,但有朱伯伯和杨大哥,我便算有了亲人。” 忽然领悟到父亲当日将自己托孤于朱融的另外一层深意:秦渭不但是想要借助朱融的智略给秦征谋一条生路,更是要给秦征找到一个情感上的依傍,让儿子不至于在自己死后孤零零,没个亲人可以依托。 秦征再忍不住,跳了出来叫道:“朱伯伯,杨大哥!” 朱融杨钩同时警惕地转身、后跳,指着秦征喝道:“什么人!” 秦征双眼垂泪,张开双臂走上来道:“是我啊。” “站住!”朱融摸出了虎头尺,喝道:“不许再靠近了!” 杨钩左手捏着剑诀,摆一个丹凤朝阳,右手拿着那熟鸡当武器,使一招玄鸟划砂,叫道:“你究竟是谁!竟然能瞒过顺风铃,穿过上清金鼎,倒也有几分本事!” 秦征停下脚步,挠了挠头:“我是秦征啊!你们怎么都不认识我了?” 朱融杨钩对望一眼,再细看秦征相貌时,杨钩猛地大叫:“鬼啊!”把叫花鸡一丢,撒腿就逃。 秦征见他这副模样,童心忽起,哈哈一笑,伸手抓住叫花鸡,跨出一步----这一步跨出就是三丈,已经到了杨钩身边,鬼里鬼气地叫道:“杨大哥啊,我在地下好寂寞啊!你下来陪我吧。” 杨钩见他行动如风滑水上,不似凡人,吓得全身发抖,叫道:“你个没良心的家伙,也不想想你杨大哥当初多照顾你,还来害我!当初自私自利进塔寻宝死掉了,又不关我事!干吗今天却来找我?你要找,找宗极门去!找孙宗乙去!别找我,别找我!” 朱融冷眼旁观,却已镇定下来,叫道:“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你……你真是阿征?你没死?” 秦征放开了杨钩,站好了道:“朱伯伯,我真的是秦征,我真的没死。”在日头下一站,说:“你看,我有影子的。” 杨钩看了看他的影子,心定了定,朱融却指着他问:“你真是阿征?那你怎么搞成这样,衣服也不穿一件,像什么样子?” 秦征低头一看,猛地羞惭满面,愕愕说不出话来。原来他进入玲珑塔已近三年,进去时十五岁,如今已近十八岁,身材足足拔高了一尺,不复当初的童子模样了,而他的那身衣服,早在两年前就撕烂丢了。 两年多来他在塔内不是参悟练功,就是和金甲神人对战,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没有穿衣服的问题。直到这时被朱融一问,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长大成人,身体完全不同了,虽然朱融杨钩都是男子,也慌得他赶紧拿烧鸡挡住了**,叫道:“哎哟!我怎么没穿衣服?啊,对了,我的衣服在塔里丢了!” 杨钩这时已定下神来,见了秦征扭捏的模样,最后一点畏惧也消散得光了,反而冲上来扭住秦征的耳朵敲他的头,骂道:“阿征你个死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秦征这时的武功比他已不知高出多少,却没运金刚洞神诀护身,也没以飞廉无碍式闪避,在杨钩面前他忽然好像变成了寻常人家少年,伸手推搡抵挡,连叫:“我才从塔里出来啊!哎哟,别敲了,好痛的!” 朱融道:“别打他了,先回去给他弄件衣服穿吧。” 一路上朱融问起这两年他去了哪里,秦征也不隐瞒,将入塔后的见闻经历一一说了,听得朱融杨钩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这两年多来苻坚对青羊宫供奉甚足,逢年过节都有大批的礼物送上山来,道观中什么没有!秦征挑了一件衣服穿上,这副衣裳却是一领道袍,竟是丝质的,一边问:“朱伯伯,杨大哥,这两年你们过得怎么样?” 杨钩手里拿着个南中翡翠杯,啜了口西域葡萄酒,笑道:“这几年我们可乐似神仙呢!住着这洞天福地,也不用自己种田,就有大秦天王源源不绝地送好东西上山,这日子过得真是----啧啧!让我上天上当神仙我也不换呢。就是有一件不好。” “什么不好?” 杨钩叹道:“本来苻天王还派人送来了不少童子童女,艳婢侍妾,看得我流口水,好几次想纳了,却被师父挡住,他说咱们可不是真青羊子,是假冒的,若是让外人上山长住,只怕会泄露了机关,所以至今山上只有我们师徒两人……”指着满观神像说:“每天的洒扫都是我做,可把我累得要死……”说到这里拿酒杯敲了敲秦征的头说:“这些事情以后可得你来做了!哼,我也享几天清福。” 秦征与他们久别重逢,心里轻松愉快,也不计较这些,点头道:“我是弟弟,是该我做。” 朱融却道:“别说这些废话了,穿好衣服,吃点东西,这就去玲珑塔吧!” 杨钩就把那只叫花鸡塞给了秦征,道:“看你瘦成这样,多半是在塔里饿的。来,快吃,试试哥哥的手艺。” 秦征看着那肉却觉得有些恶心,他这两年都靠灵汁甘露补充体力,不食烟火已近三年,身上没有什么脂肪,脸型身材自然瘦削了下来。他接过那肉,闻了一下,却放在了一边,拿了些水果,又斟了杯葡萄酒,胡乱填饱了肚子后,就领朱融杨钩前往玲珑塔。 过石梁时朱融杨钩见他身法飘逸,犹若凌风漫步,看得心痒难搔,都想:“这小子入塔三年,竟练成了这般精妙的轻身功夫,真是太便宜他了!” 第三十三章 泠然善也 到了后天峰巅,秦征推开塔门,指着那蒲团道:“坐在那里,就能得到师父留下的‘无所不辟、道门九诀’了。” 朱融杨钩争先抢后,各占了蒲团一边,在秦征的指点下抬头仰望,却什么也感应不到,杨钩叫道:“哪里有什么冥冥的声音?阿征你可别撒谎!” 秦征搔了搔头道:“不会吧,我当初是听见了的啊。” 杨钩道:“不如你直接把那诀要跟我们说了吧!” 秦征道:“好吧。”就将那道门九诀背诵了一遍,朱融杨钩听了如同嚼蜡,什么妙处也悟不出来。 两人折腾了好久也没见什么灵异,杨钩跳起来揪住秦征道:“小子,你是不是藏私?是不是不肯让我们学这精妙道法?” 秦征叫冤道:“我哪里会……啊!是了,一定是得先学‘心言心象’之术,才能感应得到!” 两人齐问:“什么‘心言心象’之术?” 秦征又将当初味青罗以心语传授秘诀的事情说了,气得杨钩哇哇大叫:“味青罗居然教你心宗的神功?娘的!这世上怎么什么好事都叫你小子占尽了?”又催着秦征赶紧先教他们心言心象术。秦征便将味青罗所传的“心言心象”秘诀念了一遍,两人牢牢记住,依法冥心感应。但这“心言心象”之法乃是心宗秘要,只有应用法门而没有扎基功夫,秦征身怀自幼修炼的《养生主》功夫才能一闻而悟,朱融杨钩心浮气躁,便让他们练上十年也未必能有所成。 这时杨钩练了半个多时辰仍然无功,便又怪起秦征来,说他一定在藏私,这回倒是朱融主持公道,说:“杨钩别吵了!我听阿征念的这些心法都不像假的。” “不像假的?那为什么他一听就会,我们却练了这么久都不成?” 朱融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别忘了,这小子是心……心圣转世呢!”他本来叫“心魔”的,这时见秦征神功初成,不知为何忽起敬畏之心,就换魔为圣了。 杨钩喉咙里咯噔一声,仿佛吞下了一口冷水,朱融又道:“阿征既是心圣转世,必有一些常人所不及的天赋异禀,有一些心法道术他一听就懂,而我们却苦练无功,却也正常。” 杨钩将秦征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忽然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说:“不提这个我可差点忘了,咱们阿征可是绝世大魔头----哎哟,呸,呸!是绝世大圣转世呢!”过来勾住秦征的脖子说:“老弟,哥哥我虽然常和你开玩笑,但那都是对你好,你可千万别记恨我啊!以后你要是称霸天下,可不能报复我啊。” 秦征笑道:“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什么心圣心魔的,我就是秦征,就是你的阿征老弟,做哥哥的揍弟弟几拳没什么,我挨得起。” 杨钩大喜,连叫:“好弟弟,好弟弟,不亏了我给你上了三年的坟,哈哈!” 弟兄两人嬉笑打骂,甚是开心,朱融却有些失望,心想:“既练不成这‘心言心象’,则这道门九诀,看来与我也是无缘了。” 其实他却又错了。青羊子并非心宗传人,岂有非要学会“心言心象”才能领悟他这“道门九诀”的道理?留在这玲珑塔中的玄机因人而异、因势而异,要紧的是入塔者心静如止水不动,能够融入玲珑塔的氛围之内,便能有所得,不一定非要练成“心言心象”境界不可,秦征当初布开“应言应象”界,不过是让他对“道门九诀”的感应更加明晰而已。道家讲究的是清净无为,朱融、杨钩却自入塔以后便以急功近利之心求道求法,如何能悟? 过了一会杨钩又道:“不过老天爷对你小子也太好了,既叫你做了心圣转世,又让你悟出了青羊子的道门九诀,还叫你得了奇宝,阿征是什么好处都占全了,哥哥我却什么都没有,呜呜,呜呜……老天爷对我太不公道了。” 秦征轻轻一笑,把那临兵豆拿了出来说:“大哥你要的话就送给你好了。” 杨钩大喜:“真的?”手已经伸了过去。 “当然是真的,反正这些东西我也没什么用处。”秦征将临兵豆给了杨钩之后,又传授了他驱遣那十八尊金甲神人的诀要,道:“不过这十八尊金甲神人,好像要在特定的阵基之上才能发动。塔上应该还有别的宝贝,以后我要是能再破关,道法我学了,宝贝就送给朱伯伯和杨大哥。” 朱融叫道:“哎哟!没错,上面应该还有奇宝,说不定还有更厉害的道术呢----那些说不定不用懂‘心言心象’就能学会了。”说着就走向塔梯。 两个少年听了都是精神一振,跟着朱融进入宝塔的第二层。 朱融叫道:“要小心,这第二层是一条火龙索,威力一定非同小可!”便踏入了第二层,三人往第二层一张望,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第二层宝塔也没有其它的特异之处,全层都空荡荡的,到处鼓荡着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乱风,连通往第三层的塔梯也没有,只是中间有一根七八丈高的柱子----七八丈高?没错!就是七八丈高!而且这根柱子都还没碰到这一层的天板呢! 从塔外看来,宝塔的第二层高度绝不会超过一丈,但这时三人向上张望,头顶一片乌黑,深邃得犹如没有星月的夜空。 杨钩叫道:“天啊!这……这是幻术吗?” 秦征道:“我上去瞧瞧!”就要以“壁虎功”游着柱子上去,但触手处滑溜异常,根本没法爬上去!这根柱子竟不像石头,而像打磨得全无一丝缝隙的水晶。若是单从地上纵跃,一个人也跳不了这么高。 朱融取出一颗烟花弹,以弹指功夫直弹上去,烟花弹在十余丈外的上空爆开,却仍没触及天板,烟花耀亮了整层宝塔,但借着这烟花的光亮,仍然看不到这一层宝塔的尽头,真不知道这宝塔的第二层究竟有多高。 烟花落尽以后,天板却忽然亮了起来,好像有一团火掉了下来,过了片刻,那点光亮越来越清晰,秦征眼力最好,第一个看清了是扑下来的乃是一条火龙,高叫一声:“火龙索!小心!” 杨钩一闪,已经闪到秦征身后,朱融叫道:“打蛇打七寸!打龙说不定也行!”取出虎头尺,待火龙索接近便发出向它的七寸打去,火龙索来势凶猛,以独角将虎头尺撞偏之后仍然扑来。秦征运起金刚洞神诀,一晃身双手如叉便要叉那火龙的脖子,触手之处却听嗤嗤声响,两只袖子马上被烧成灰烬,这火龙身上的烈焰好不厉害,秦征若不是有金刚洞神诀护身,这会只怕已被烤焦了,即便如此,仍觉得被火焰烧到的地方**辣的十分难受,抵挡了一会挨不住,只得放手闪在一边。 他一闪,杨钩便首当其冲!他怪叫了一声,抱头逃到基层去了。他人一离开第二层,火龙就没追下去,方向一扭又朝朱融扑来,朱融叫道:“先退!先下去想个水遁法来对付它!”也闪到基层去了。 秦征却想:“之前我本领低微,也硬破了第一关,如今苦练了三年难道反而见难退缩?”便叫道:“朱伯伯你先走,我留在这里与它周旋一番!”见火龙追来,身子一转,有如飞廉御风,绕着柱子闪避起来。 秦征的神行功夫已甚高明,这一发足疾逾奔马,火龙来势虽快,要追上他却也不易,一人一龙绕着柱子在第二层里追逐,火龙偶尔逼近,又被秦征发出掌势拳风击退。如此逃了半个多时辰,秦征心道:“这火龙索,却也不比十八金甲神人利害多少啊。我若有一件称手兵器,还未必需要逃。” 收了临兵豆金甲神以后,他已想到这火龙索也不是一条真龙,而是靠着这玲珑塔力量而发动的机关宝物,又布开应言应象界,感应到顶层不断有念力传来,隐隐猜到:“这火龙索不是自己行动,是上头有什么东西在指挥它!嗯,宗极门的弟子既能御剑,我云笈派说不定也有相似的功夫可以御索。” 然而玲珑塔内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再无一个活人,会是谁在上面发出念力呢? 秦征一边思索,一边逃跑,一边察看周围情景,心想:“若这一层也和第一层一样,那么既有火龙索,便必有克制火龙索的神功。” 他们刚进来时觉得这一层黑麻麻的,这时在火光照耀之下,才发现地面上和柱子上都也都刻了画,细加辨认,却不是画,而是许多连成一体的字,逃窜之中,无法细细辨认,但也看出地面上这些字非篆非隶,笔法奇诡,字与字之间回转勾连----竟是草书! 时当东晋,正是华夏书法史上的巅峰时期,钟繇仙游未远,王羲之正当道,书坛之上,多是中规中矩的隶书,或是更加厚重古朴的篆书,《兰亭序》方出未久,行书亦已大成,至于草书却还不是主流,而这第二层玲珑塔上的书法却是说不尽的轻盈灵动,气势纵横,笔法奇诡,或舒或卷,神气贯通全篇而不着眼于单字,连则乘势如激流过涧,断则利落似崖壁兀绝,开阖之间,如兵家之阵,出入变化,不为陈规所拘。 秦渭满身杂学,秦征跟随乃父,逃亡的那些年于荒野之间、破庙之内,也常划沙练字,不过年纪轻轻,修养毕竟浅薄,对塔内书法的佳妙之处难以尽数领会,甚至地上写的究竟是哪几个字,急速奔驰之中也认不全,然而那随意贯通、迤逦连绵的书意却引起了他的共鸣,马上就想起了“飞廉无碍式”,心想:“地上这些字,却也有如御风而行的飞廉一般,泠然善也,凭虚欲仙……” 这时他已处在极度快速的飞驰状态中,心中一想到“泠然善也”四字,他的脚竟有凌空而起的冲动,然而总好像差了点什么,没能真如飞廉一样,凭虚御风。他心里闪过了这个念头,忽然失笑:“哎哟,我又不是神兽,又不是鸟,能够飞跃神行就不错了,难道还想飞么?” 忽听底下砰砰砰有人上来,却是杨钩想到了一个办法,以秦征所授之法,赶了那十八尊金甲神人上来围攻火龙。那十八尊金甲神人并非在任何地方都能施展武艺,必须有一定的阵法之中才能发动,好在玲珑塔各层都有发动金甲神的阵基。 跟着杨钩拿着剑、朱融拿着虎头尺也跳了出来,朱融手一挥,也抛了一把宝剑给秦征,秦征接过宝剑,认出是宗极门之物----当初被沈莫怀以“鹂引诀”收了之后,一直留在观中。 二十一人各持兵器,转守为攻,或打龙头,或打龙尾,或斩龙身,把火龙索身上的火鳞打得片片飞落,火龙虽无痛觉,但火鳞凋残灵力自然削减,此宝的灵性却胜过那临兵豆一筹,既抵挡不住便转攻为逃----绕着柱子盘旋而上,秦征见了它在空中盘绕的轨迹,心想:“这火龙索飞将起来,倒有些像这柱子上飞翔灵动的书法!啊!是了!这一层的道法精要,原来就蕴藏在这草法之中啊!” 心既有悟,身便已行,心神感悟着书法笔意,人竟学着火龙绕着柱子盘旋而上。这已不是攀岩爬壁的壁虎功,而是凭虚行了----因他绕柱盘旋的时候,身子离开柱子约有寸许,乃是随风借势,并非要借着柱子的摩擦力爬上去。 杨钩在底下望见,惊呼道:“哎哟,老弟你怎么变成蛇了?” 秦征以“凭虚行”追着火龙一口气游上了七八丈,游到了柱子顶上,火龙仍然不停,直飞上去,秦征离开柱子后亦借着一股气势往上直冲,然而冲上五六丈后终于力尽下跌,他抱着柱子滑了下来,在火龙的余光中看柱子上连成一气的字迹,却认得是“逍遥”二字。 这边秦征望着柱子读字出神,那边杨钩却叹道:“好可惜,好可惜,竟然叫它给逃了!” 终于火光隐没,第二层塔内又恢复到他们刚进来时的情景,朱融布置了陷阱,杨钩费尽心思,或喧笑或怒骂,或念咒或用符,要引诱火龙,头顶上却半点动静也没有,似乎火龙索怕了他们,不敢下来了。 第三十四章 来客 这第二层里没有甘露滴下,就算有,一滴甘露也养不了三个人,三人忙得筋疲力尽,杨钩收了临兵豆,说:“这条火泥鳅怕了我们啦,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肚子都饿扁了!” 出了塔门,夜色黑得厉害,早不是黄昏了,东边微微泛白,竟已凌晨。 一路之上,秦征只是发呆,将过石梁时,他竟一脚就往悬崖迈去,吓得杨钩赶紧拉住了他,重重打了他脑袋一下叫道:“阿征你干吗!想自杀啊!”秦征这才回过神来,看看脚边的万丈深渊,他竟无害怕,反而喃喃道:“我要是这么跳下去,不知能否凌风而起?” 这句话说的虽小声,但杨钩就在他身边,听了后大笑:“小子,你是在塔里憋太久,疯掉了是不是?你要是这么跳下去,那是肯定能凌风而起的,不过不是你的人,是你的鬼魂!哼!小心点走路!你不是鸟,没翅膀的!” “可是……”秦征道,“可是火龙也没翅膀啊!” 朱融笑道:“火龙索乃是一件宝物,而你却是一个人啊。” 秦征问道:“为什么宝物就能飞,而人就不能?既然宗极门的人能御剑飞行,难道我云笈派就没有相对应的神通么?” 朱融被他这句话给问住了答不上来,只好挥手说:“不说这个了,回去做饭吃,回去做饭吃!” 他们回到了青羊宫,才进院门,杨钩还在和秦征商量要吃什么,忽觉观内气氛不对,他定了定神,才猛然发现玄光井边竟站着一个人! 那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却是一个相貌如明珠、气质如美玉的中年男子。 “你是谁!”朱杨秦三人同时喝道。 那中年微微一笑,说:“这里是青羊宫吧,我找青羊子有点事情,麻烦几位代为通报一声。” 三人面面相觑,均想:“这人口气好大啊!”杨钩已冷笑起来:“通报?你这后生晚辈这么没礼貌的?竟然叫我们通报,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男子脸上一根皱纹也没有,看来并不老,只是眼神中蕴着沧桑,让人看不明他有多大的年纪,但终归是比青羊子年轻得多,所以杨钩直指他是“后生晚辈”。 那中年人一笑:“你不是云笈派的吧?青羊子素性谦厚,料来不会收你这样的弟子。” 杨钩却哈哈大笑起来:“那你可就错了!我偏偏就是云笈派的大弟子!”手导向朱融:“而这位,就是我师父青羊子了!”脸朝上,眼斜睨,大有“看你怕不”的气势。 这回却轮到那中年哈哈大笑了:“你说他是青羊子?” “正是!”这句谎话杨钩都不知说了多少遍了,这时说出来何止熟极而流,简直理直气壮! 那中年却哈哈不止,忽道:“青羊子,故人来访,有事相求,若你在谷中,就请出来一见吧。” 他乃是以平常声音说话,但听这句话已传遍了整个青牛谷,过了一会,满谷回声荡了回来,便似有数十句“青羊子,故人来访……”交叉撞荡,满山满谷地回响不止。 朱融、杨钩面面相觑,均想:“这人的功力比起孙宗乙来只怕只高不低,而且听他的语气,莫非认得青羊子?”又想如今又不是天地之气大和谐的时辰,这中年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必有真实本领。 那中年没听到青羊子的回应,又说道:“青羊子,你在闭关么?”这一句话说出来却已不是如方才一般远远地送出去,朱融、杨钩也听不出什么玄妙之处,但秦征却觉得神魂深处起了一种奇妙的共鸣,对方的话明明已经说完,自己心里却忍不住将他的这句话回味了好几遍,似乎这中年人的言语能够穿透任何有形与无形的障碍,直达灵魂深处一般。 秦征马上就想起那次湛若离以剑鸣刺人心魂击杀味青罗的场景,心中骇然,知道若青羊子真的在闭关,他这声音怕也能让闭关者听到,拉了朱融、杨钩后退,低声道:“朱伯伯,大哥,这人不是虚张声势!” 那中年人功力极为深厚,竟然就听到了,随口道:“朱伯伯?” 杨钩哼了一声,给朱融使了个眼色,朱融袖子里滑出那个控制机关铜人的盒子来,手一按,发动机关,八尊铜人一起跃出,将那中年人团团围住,杨钩喝道:“管你是谁,快快束手就缚,青羊宫内岂容你放肆!” 那中年人脸上却一丝惧意也没有,反而笑道:“墨家铜人?你们道教北宗的学问就是博杂,居然还保留了战国墨家的技艺。不过你们竟拿这个来对付我,真是好笑。” 杨钩喝道:“少在那里大言炎炎!”朱融已催动八尊铜人进攻,青羊宫这院子地方不大,八尊铜人同时施为,带起来的劲风激荡得朱融、杨钩也觉呼吸困难。那中年身处围攻核心,却不慌不忙,右手一拂,秦征便感到他一拂之中似乎卷起了一股看不见的无形力量,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回事,只见雷光电闪般,有一道劲气作弧形划破虚空,同时嗤拉嗤拉几声,八尊铜人都已一起倒飞,栽倒在地,不断地耸动,却怎么也爬不起身,吓得杨钩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那中年人道:“这确实是青羊子的道场,但尔等绝非青羊子门下,青羊宫怎么会落在你们这种小混混手里?青羊子是出什么事了么?” 朱融暗叫:“此人不但功力极高,而且见识广博,心思又极为灵敏,这下可有难了!”挥手叫道:“快走!”同时有十二颗烟雾弹飞出,在各个方向炸响,烟雾弥漫了整座青羊宫,噼里啪啦的声响又能掩盖他们行动的迹象。 秦征自幼得秦渭训练,见机极快,一见朱融挥手马上纵身要跃出道观围墙,但脚甫离地便觉得手脚关节一疼,似乎被极微小却极尖锐的利器击中一般,幸而他的金刚洞神护体神功马上起了反应,将之消解,但手足已是一片酸麻,好一会无法动弹。 那中年人咦了一声,道:“这小子倒有几分道行。” 烟雾渐散,秦征要再逃跑时,却见朱融杨钩已经倒在地上,那中年不知何时就站在他身前五尺之地道:“小伙子,你刚才是以什么功夫抵挡我的锁脉剑气的?” 朱融手足有如瘫痪,神智却还清醒,高声大叫:“阿征快走!逃得性命,再想办法!” 秦征闻言马上纵跃而起,那中年人笑道:“在我面前,还想逃?”他的人明明还在数步之外,手一伸,却已悬搁在秦征肩头上方数寸。这支手仿佛有磁力一般,一被搭近整个人都被吸住了。 秦征心中骇然,肩头一卸,以星移斗转神通勉力卸掉了吸力,脱离了对方的掌握,向旁边闪开了几步,那中年人又咦了一声,人又欺近,手已经离秦征后心不及数寸,危急之间,秦征一剑撩出,这“反手剑”是他向金甲剑神学的,招式精巧神妙,他虽未学得宗极门收发剑气的秘法,但内息充沛,这一撩夹带着劲风,足可断金裂石。秦征知敌人武功极高,这一剑也不求伤敌,只望阻得对方一阻,自己好脱身。 那中年人却吃了一惊:“你……你这剑法!你这剑法!” 秦征只觉得眼前一晃,那中年人竟绕到了自己前面来。他出现以来神色都是镇定如恒,这时脸上带着诧异,眼神中微显激动,秦征心想:“我这一剑很厉害么?他为什么如此失态?” 却听那中年人喝道:“你和若……和若离先生怎么称呼?” 原来秦征方才这一剑反撩而出,用的虽是金甲神人的招式,但蕴含的却是凰剑湛若离的剑理,威力虽然比纯粹模仿金甲神人的招式更强大,但剑理与剑招之间有神形不一之迹象,这其中的区别极其微妙,那中年人显然是武道通神,竟然还是一眼就看破了。 秦征哼了一声,也不回答,手中宝剑划了一个弧形,人却一个倒跃纵开四丈有余,那中年人道:“你不回答?我叫你回答!”伸出手指一弹,一股极其锋锐的罡气便直指秦征要害,秦征横剑一挡,只觉手臂剧震,宝剑几乎脱手,那中年人身子不动,食指、中指、无名指微微跳跃,每一次跳动都有一道凌厉罡气发出,于方寸之间便发出精妙无比的剑招,秦征却费尽了力气腾挪跃舞,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勉强抵住,勉强挡了二三十个回合,忽然明白了对方的企图:“他在试探我的武功!”猛地收剑不再抵挡。 那中年人食指剑气本已发出,见他瞑目仿佛等死,小指一弹,一道去得更快的剑气罡风将食指的剑气撞歪了,两道剑气合作一处,将旁边岩石击穿了一个洞,秦征看得心里发毛:“刚才他要是不收手,我的金刚洞神也不知能否挡住。”却听对方问:“为何不还手?” “还手?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只是要看我的剑法,对吧?”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脸色转为温和,问:“那你和凰剑若离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征心想:“他叫莫怀的师父作若离先生,看来也是怕她,我且虚张声势一番!”便笑道:“我与若离先生有两面之缘,得到了她几句‘破剑要诀’。”这几句话却也不是撒谎,只是他得到的那本《破剑要诀》其实是沈莫怀所赠,那中年却也没能尽数猜到这中间的曲折,轻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能得到她的青睐,也算不易。”低头唏嘘良久,才又问:“那你和青羊子又是什么关系?” 秦征道:“那是我师父!” “那么道观中那两位呢?” 秦征不答,对方又问:“那你师父又在哪里?他不在谷中么?你和若离先生又是什么时候遇上的?她是否就在左近?” 秦征这时不明对方身份,哪肯吐露真相,那中年人轻轻一笑:“看来你这小伙子也不怎么老实。”脚一抬,人来如剑气,快得离谱,食指一点,指向了秦征的额头! 第三十五章 御风 秦征听乃父秦渭说过江湖上许多逼供的招数,知人之心神皆系于脑府,见他点向自己的额头便知道对方要对自己的头脑施展什么手段,心想大脑若被控制,那就什么都完了,明知不敌,还是不肯束手就擒,身子旋转,以“刑天降魔式”施展剑法,速度登时快了几倍,周身登时剑影重重,剑风也更加凌厉。 那中年人嘿了一声说:“雕虫小技!你便真是请得刑天附身,也不是我的对手!”伸出手指一弹正中剑背,秦征手中长剑脱手而飞!那中年人跟着手一罩,秦征便觉得有几股强大的气劲从四面八方逼来,又似有一个罗网从天而降。 这时已无时间感慨惊惶,趁着气墙尚未合拢,以“飞廉无碍式”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溜了出去。 那中年人赞道:“飞廉如风,去来无碍!好功夫!” 秦征心中一震:“他竟然知道我这神通的名字!”他本来已经逃出了十余丈,但听那中年人说话的声音却就在身后数尺,脚下加劲,用尽了力气,只求摆脱对方的笼罩。 却听那中年人在身后道:“不对,不对!你全身崩得这么紧,如何能臻飞廉轻妙之境?《庄子》云:‘列子御风,泠然善也。’你心躁气浮,如何御风?” 秦征本来逃得满头大汗,听到“御风”二字当真如受当头棒喝!在那一瞬间,玲珑塔内第二层的草书如曲水般在眼前流过,时间忽然好像变得极慢,而周围气息流动的轨迹却空前明显起来,这时他们已经到了石梁上,山道上的山风、两人追逐带起的劲风、万丈深渊里倒卷出来的岚风本都是虚无缥缈之物,但此刻秦征触感延伸开去,却感触得倍加明显----周围十步方圆内的风向虽然大体是从北向南吹,但这个北风大势之中又分割成数十种风向,或是被两人奔行带动,或是有岩石阻挡,或是有小草灌木逆风反弹,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风境。 只听背后那中年人道:“人生在世,犹如木叶谷壳之在风中,究竟是风送木叶?还是木叶乘风?” 这几句话是道家正典的譬喻,却正契合了秦征的心境,倒像在指点他一般,秦征心中浮想起树叶谷壳飘于风中的景象,自己仿佛也变成了树叶、谷壳,脚一凌空,几乎就要飞起,但就是差那么一点,却听那中年人道:“要放开,要放开,需得勘破生死之门,方能得致风仙之福。” 秦征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忽然后心被一只手一推,他人在空中,失去主宰,便掉入了万丈深渊之中,在那一瞬一种临死的恐惧猛然袭来,自然而然地便惊叫出来,身子不断下落,双手狂抓、双脚狂蹬,却哪里抓得到、蹬得到半点借力之处? 就在生死一发之际,第二层宝塔中的草书又在眼前晃过,那火龙凌空盘旋的身姿空前清晰起来,秦征幡然顿悟,将原本绷得极为紧张的四肢百骸全部放松,到后来干脆将双眼闭上,只凭感觉感触着周围的风,山风却慢慢变得不再凌厉,甚至变得轻缓,变得轻柔,变得不动了! 秦征再睁开眼来,他自己已不再下落,整个人竟漂在风中,犹如浮于水上,这时再将飞廉的身姿、火龙的飞势在脑海一过,终于彻底醒悟过来,哈哈一声长笑,乘风而起,在空中盘旋回绕,御风而行,初时来去方向和飘行速度都受山风左右,后来慢慢得心应手起来,悟出了阴阳逆转、曲折如意的道理,竟然能够逆风而飞,到后来竟不知是风乘人,还是人乘风----已接近天人合一的境界了。 忽听那中年人的声音在下面道:“第一次御风飞行,感觉很痛快吧?” 秦征回过神来,向下一望,才发现自己竟已飞到了石梁十数尺之上,那中年人正在下面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呢! 到了这地步,秦征已经看出这中年人对自己并无恶意,且相信他和青羊子必有渊源,急忙降下风头,行礼道:“多谢先生指点。先生,你也是云笈派的前辈吗?”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不是,不过当年我与青羊子在蜀山一会,曾听他讲述过道家御风致福之妙,只是我也是知之而不能行,让我御风,我是御不来的。” “原来先生是家师的朋友。” 那中年人笑道:“你不怀疑我了么?” 秦征道:“先生的本事高我百倍,要杀我也不用这么费事,若有伤害之意,刚才我已经死了十次了!若不是家师的朋友,如何会指点小辈,传授此御风妙诀?” 那中年人笑了笑道:“像你这等佳弟子,青羊子必定十分看重,我可不敢伤害他的传人,不怕他找我算账么?小伙子,给我带路吧,我和你师父虽无过命的交情,但也总算一场相交,他不会不见我的。” 秦征心里盘算了许久,心想:“我再瞒下去,以他的本事,迟早也能发现真相,那时候反而显得我不够磊落。”便决定不再隐瞒,黯然道:“先生,家师其实已经仙逝了。” 那中年人惊道:“你说什么?” 秦征道指着后天峰上的玲珑宝塔道:“家师已经仙逝了,他的紫气金身还是我背上去的。其实,唉,其实我也不算他的弟子,最多只是他老人家的私淑弟子。” 跟着述说了背尸上塔后的见闻,以及自己在第一层宝塔练功的情况。 那中年人呆了半晌,道:“原来如此。”却一挽秦征的手,道:“走,带我去瞧瞧。” 秦征带着那中年人越过石梁,上了后天峰,路上请教起他的大名,那中年人道:“我叫负心人。” 秦征心想:“哪有人叫负心人的?”但想想自己也隐瞒了身世,没告诉对方自己的来历,料来这“负心人”也是有难言之隐,便没再穷究,却又问他此来所为何事。 负心人道:“我为一点私事,来寻令师借血葫芦一用。” 秦征想起当初在第六层上头痛欲裂的情景,心有余悸:“那个能吸人魂魄的血葫芦?” 负心人道:“不错。” 秦征叹道:“可惜我师父已经坐化了……” 负心人笑道:“他不是还有一个弟子么?见不到师父,问云笈派的高徒借也一样。” 秦征一愕之下,才省起他说的“弟子”正是自己,心道:“这负心人倒也客气,其实以他的武功,这青牛谷内无论什么随便他拿,谁拦得住?他却还好言相借。” 说话间已到了后天峰峰巅,秦征推开塔门,两人上了第二层,情景仍与昨日一般,秦征跟负心人说了昨日的战况,道:“其实这条火龙索的威力,也未必比临兵豆强多少。不过它自被我们击退以后就龟缩不肯出来了。” 负心人微微一笑:“我曾听你师父提起这七级玲珑塔的一些神妙,第一层是用来打磨你的筋骨,给你定心性、扎根基,这火龙索却不是这个用途,它是等着你去捉的。” 秦征一呆,随即恍然大悟:“是了!这第二层要练的是‘御风飞行’啊!若不是先生指点,我都不知道还要琢磨多久呢!”一点足,身子凌虚,盘着柱子飞翔而上,上次他到了柱子尽头后用力一冲,冲数丈便力尽而降,这时却不使力,以身为虚,借着第二层宝塔的乱风盘旋,越飞越高却半点也不吃力。 飞着飞着,忽觉身边气旋有异,一回头,却见负心人也飞了上来。秦征借风而上,来得轻缓,负心人却好像一道剑气一般射了上来,势头极快。 秦征道:“先生,你也会御风啊!” “呵呵,我不是御风,是御剑。” “御剑?”秦征看了看他的脚下,并不见有宝剑。 负心人道:“你看什么?” 秦征道:“先生说自己御剑,可你脚下怎么却没剑?” 负心人哈哈大笑:“御剑不是要脚下踩着一把剑。而是人剑合一,反重悬浮,剑气破长空,人亦破长空,人剑一体,则上天入地,无所不至----这才是御剑的真谛啊。以为御剑就是脚踩着剑才能飞行,那却是外人见其表象不知其所以然,误会了。” 秦征心里琢磨着“剑气破长空,人亦破长空”诸语,对湛若离的《破剑要诀》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却听负心人叫道:“小心!”回过神来,才发现火龙已经出穴冲了出来。秦征这时既领悟了御风飞行的要诀,人在空中曲折如意,借风而行,火龙便追不上他,他反而逗着火龙上下飞腾,但要反过来捉拿火龙,却又碍着它身上的烈焰,无法近身。 负心人道:“火龙索最强的地方在它的独角,弱点则在它的尾巴上。” 秦征听了身子一转,一下子就绕到了火龙尾巴边上,果然见到有一处没火焰的地方,伸手一抓,火龙颤了两颤,化作了一条龙鳞长索,盘绕在了秦征手臂上。他拿到火龙索以后不禁一呆,觉得这一关未免破得太过容易。 负心人笑道:“恭喜你又得一宝。本来观战不语真君子,我不该出言误你修行,不过这一层的关键应该是让你领悟御风飞行,寻到火龙索的弱点只是末节,我赶着上塔,便只好拔苗助长了。” 此层天板有一扇阴阳门,负心人伸手推开,升了上去,却在上面叫道:“小伙子!等等!”过了一会,才道:“好!上来吧!” 秦征推门升上,他上来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告诉自己无论见到何等奇特景象都不要吃惊,但这第三层宝塔既没有像第二层那样变大了,也没有像第二层那样变高了,仍然是一个普通的塔层空间,只是这个空间却完全变成碧绿色,整层宝塔极度潮湿,弥漫着绿油油的水汽。秦征想起“读”字洞手册的记载,叫道:“先生小心,这些湿气可能有剧毒!” 第三十六章 上清金鼎 说完这句话,秦征才又留意到负心人和自己立足的地方,有一个直径三尺、高人一头的圆柱形空间,这个空间是靠一道星尘般的光芒以极快的速度螺旋盘绕,将所有湿气都挡在外头,秦征以为这也是玲珑塔的机关设置,不料负心人却说:“确实有剧毒,不过我这剑尘界倒还抵挡得住。” “剑尘界?” 负心人指着那道盘绕成圆柱形的星尘光芒说:“这是我的剑气,形若星尘,盘绕辟出一块净土,隔绝外面的各种邪毒,若有需要时,甚至可隔绝一切音讯,故称剑尘界。” 剑气本是直射作攻击之用,秦征万万料不到身旁这个中年人竟然能将剑气虚运成圆,用来防守,眼神中不禁就流露出钦佩之色,心想:“这位负心人的剑法天下罕有,他一定是一位大大有名的剑客!”脑中灵光一闪,就问:“先生,你姓谢么?” 负心人一呆,随即明白秦征是在猜疑自己是“天下第一剑”----上九先生谢聃,微微一笑,道:“不是,上九先生胸容大海,襟怀天下,我只是个自顾不暇的无用之人,不可妄比的。” 秦征只知道对方功力极高,远胜自己,但限于见识,却也不知究竟是高到什么地步,更无法判断他与上九先生谁高谁下、差距多大。 负心人环顾四周,指着天板上一只木杖对秦征道:“那支木杖就是神农木,将它取下,应该就能上第四层。我要取它,却也不难,但坏了你的修行,却是不妙。”说着盘膝坐下:“你去取来吧。” 他人一坐下,剑尘界的顶部便开了一个洞口,秦征正要飞身上去取神农木,却发觉毒气涌了进来,哪用闻到?头发沾到了便脱落,他抬手驱毒,手一沾到毒气便觉麻痒难当,金刚洞神诀竟也无法抵挡,要发出掌风将毒雾逼出,负心人道:“你这样一百年也取不得神农木。”眉毛一轩,一股罡气将毒雾逼退,跟着剑尘界的顶层阖上,仍作完好无缺的圆柱形。 秦征甚是惭愧,左手按住右臂太阴经,一边运气逼毒,一边行礼道:“请先生指点迷津。” 负心人也不推诿,指着剑尘界说:“你我所学虽然不同,然而也有相通之处。你刚才运气护体的功夫,那叫金刚洞神诀吧?这一式是元精藏于紫府,真气贯于肌理,可挡重击,能防刀剑,却挡不住毒气侵蚀。你要想取得神农木,必须将真气外发出体外,形成体外护身结界,便如我这剑尘界一般,方能隔开毒雾不受侵害。” “可我不会剑气啊,怎么可能形成剑尘界?” 负心人笑道:“你要结成的,不是剑尘界,你云笈派上清金鼎的护身结界何等奥妙,何必要来学我?其实你根基已经足够了,眼下需要的只是将你的氤氲紫气发出体外而已。” “上清金鼎?”秦征还以为负心人搞错了:“上清金鼎是导引天地灵气的大阵法,不是护身真气啊!” 负心人笑道:“那你的护身真气,却是从哪里来的?” 秦征啊了一声,若有所悟,负心人道:“云笈派的神通,讲究的是由天人感应臻于天人一体,借助河岳灵力布成大阵是如此,以玲珑塔吸纳天地灵气助长修为也是如此。这上清金鼎可大可小,你虽未达到令师青羊子那样借山川之力笼罩整座山谷,但要将充斥于玲珑塔内的灵力转为一个护身小金鼎,却不是举手之劳么?” 他说到这里朝对面墙壁一指,秦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上面刻着一副图画,画的却是一个道人的侧影,那道人右手高举指天,左手负于背后,掌心朝地,秦征有了在基层的经验,运起“应言应象”神功,以测画中之画,果觉画面起变化,似有一股气线进入左掌,同时从右手手指涌出,至头顶三尺之处如喷泉倒撒,形成一个倒扣的钟鼎形状将道人笼罩在内,同时便听见一个冥冥的声音道:“万物灵力,任我接洽,承坤势,行天健,布法界,凝上清,成大威力,犹如钟鼎为罩,邪魔不近!” 一闻“万物灵力、任我接洽”,秦征马上想起了“星移斗转式”,心道:“这果然是灵力搬移与凝聚之功!” “道门九诀”,分则为九,合则为一,统而言之,都在“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八字,修成根基以后,人与天地融为一体,之后便是对天地之气的搬运、挪移、凝聚、发散等应用法门了。 秦征默念口诀,亦学壁画中的姿势,一手指天,一手引地,果有灵力从左手掌心而入,从右手掌心而出,凝聚在外,形成一座无形的上清金鼎,这时负心人走开了数步,要他独力面对毒气。 神农木所喷发的毒雾虽然厉害,但被上清金鼎的气墙挡住,不入呼吸,不沾肌肤,便无法为害。秦征默持上清金鼎护身法,辟开毒雾,脚一用力,人已飞起,轻轻松松地就摘下了神农木。 自入玲珑塔以来,秦征都是靠着自己的摸索,并无一个高手在旁指引,否则他在基层也不用花那么长的时间,不过在基层根基扎得牢了也有好处,这时连上两层,连破两关,犹觉行有余力。 负心人见他取了神农木,发出一声赞赏道:“虽然我多了两句口,但你这么快就领悟了这上清金鼎,却也甚是难得。” 神农木一被拔出,头顶便现出一个螺旋甬道,里头隐隐传来雷击之声,秦征这时对自己已颇有信心,便跳了上去,可惜这次他的信心却有些过头了,才踏足第四层,便觉全身剧震,如遭电击,要挣扎时,只微微一动,又是全身一麻,脑袋也被电得嗡嗡作响,背后负心人如剑气般闪了上来,喝道:“别动!别说话!这是五雷阵法!你一动一说话便会引发雷电攻击!” 他叫秦征别动别说话,自己却来得飞快,又连说了三四句话,秦征只觉轰隆隆连响,似乎负心人每说一个字便有一记惊雷轰杀过去,动作越大、声音越高,相应的雷电就越是猛烈。 秦征哪里还敢动?呆呆地僵立当场,定了定神,却见负心人已浮在半空,周围不断有雷电亟他,他神情凝重,却道:“好个五雷阵法,不过我倒还承受得住!” 他双目一睁,真气外发,秦征才走出一步路尚遭雷击,负心人一动真气,整座玲珑塔的力量似乎便都化作了雷电不断向他轰来,负心人却哈哈大笑,也不见他布开剑尘界,而是如一把宝剑般悬在半空任雷电轰打。然而雷电自他头顶入,则从脚下散发。从脚下入,则从头顶散发。打他的身体四肢,则同时从头顶脚心散发。似乎他的人真变成了一柄宝剑,雷电打来只是在他体内走了一圈,却半点伤害不了宝剑本身。 秦征看得目瞪口呆,心想:“他还是个人吗?” 只听负心人对秦征道:“雷电之产生,在于天地分阴阳两极,两极元气相反,互吸互斥,摩擦而有雷电,这个五雷阵法,你眼下是破不了的,且待我将它力量耗个十之**,咱们就一起冲破此关。”指着悬挂在天板上的两个半轮说:“此物当为本层之宝,分则为阴阳轮,合则为太极轮,我们且不动它,等我走后,你再找个时间在这里静坐受电,重新修炼。” 他说话期间不断地消耗雷电,这五雷阵是遇强越强,不过相应的灵力消耗也就大,遇上了负心人这等绝世高手,这五雷阵的力量也有穷尽之时,雷电由少而多,由疏而密,但消耗了许久后又由密而疏,由多而少,连秦征也觉得塔内雷氤大减,试着迈开一步,仍然受到电击,但这次只是手脚微麻,已无大碍了。负心人朝他一招手,果然不取那阴阳轮,便进入了第五层。 第五层中却什么也没有,但两人一进去门就阖上,走出一步,便觉得周围的气温忽然升高了一倍,再走一步,再升一倍,赶紧驻足不动,但气温却仍然在升高,秦征急运上清金鼎护身,却根本就挡不住越来越厉害的热气。 负心人逆运真气,将真气由阳和之质转为阴寒,发出一股寒冰罡风盘绕在周围,但被罡风一激发,周围的气温更是成倍地上升,没多久便将这股寒冰真气消融殆尽。 负心人蓦地想起了什么,叫道:“是八卦炉!我们竟闯到八卦炉里头了!”原来这一层看似没有宝物,只因此层宝塔本身就是一个烘炉,他二人此刻已身在八卦炉中了。 “青羊子你疯了么,设下如此机关!你想把你的弟子炼成丹药不成?” 负心人回头一看,只见秦征已被烤得昏昏沉沉,他忖道:“我还抵挡得住,这小伙子却转眼就要被炼化了!”情急之下将秦征一推,推回到了第四层去。 秦征人到了第四层,周围的气温便迅速降低,昏沉的脑袋也渐渐清醒,却听第五层上传来铮一声刺耳剧响,过了一会儿,便传来负心人的一声叹息,秦征问道:“先生,出什么事情了?” 负心人的声音带着歉意:“我方才一时情急,出剑刺破了这八卦炉,泄了此宝灵气,这八卦炉可就废了,将来你突破了第四层关口以后就没法到这一层闯关了,需得另想法子修炼。”顿了顿又道:“第四层和第五层你尚抵挡不了,第六层应该是更厉害的噬魂阵,你还是别随我冒险了,留在第四层等我。要是抵挡不住雷电就先回第三层去。” 第三十七章 五雷正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层塔中灵力渐复,秦征微感心境:“不好,可别等这一层灵力尽复,雷电一发把我轰死在这里!”要逃下去时,猛的瞥见地板上摆着一个和第一层一模一样的蒲团,心中又是一动:“我已突破了第三层,本来就该来这一层历练,与其临阵退缩,不如静坐修炼。” 想到此处,便在蒲团上坐下,太极阴阳轮利用玲珑塔吸聚的灵力,不断催生雷云,飘荡于蒲团附近,雷云越来越密,也不知过了多久,仍然未见负心人下来,新生的雷云却已如棉花一般把整层宝塔都塞得几乎要满了,这时秦征只要稍有妄动,便是五雷轰顶之祸。 那些雷云和秦征的距离由一尺变为半尺,由半尺变为四寸,由四寸变为两寸,由两寸变为一寸,由一寸变为半寸,每过一刻,距离便缩短一半,无限地靠近,但就是不碰到秦征,旁人到此,心必生惧,恐惧一生,入不了定,发不了慧,便无法思得绝处逢生之道,反而要越陷越深,或者被恐惧逼疯,或者被逼得气急跳起,那时就得被雷电震杀。 幸而秦征的《养生主》功夫却已臻甚深境界,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内敛内视,不理身旁变化,如此一来,冥冥之中又传来一个声音道:“法即是心,心外无法,万法归于道,若元神静定,慧剑斩魔,便能体道。雷乃先天气化成,若我身与天仙同诸一气,以身合神,则不为雷所伤,若我心与天仙同诸一道,以心合神,即可发动‘雷机’!” 他听了这一番言语,心有所悟,琢磨着:“雷机……雷机……”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忘我境界,不晓得过了多久睁开眼来,却见身周三尺已无雷云,负心人站在他身前,含笑道:“小兄弟,恭喜你练成了身雷一体啊。” 秦征啊了一声说:“身雷一体?”他开口说话,却也奇怪,竟无雷电袭来。 负心人微微一笑,指着那些雷云说:“云笈派的五雷法乃是玄门正宗,若我所知不差的话,应该是分为身雷体、心雷体、身雷动、心雷动与天雷动五重境界。这身雷一体只是第一层,以你的根基悟性,若能沉下心来,静坐三年,或许便能练成这五雷法。有朝一日你得破此关,便可迈入当世一流高手之列了。” 秦征听得心中一阵激动,他坐于雷云之中,虽只半日,已觉得这雷云之中蕴藏着无穷玄妙,听负心人说自己三年中便能尽数领悟,却不愁时间太长,反而觉得三年的时间自己未必能够穷尽其奥妙,又问负心人:“先生,你上了第六层、第七层了么?” “我已上了第六层,取了血葫芦,但细细探查之下,却发现此宝与我预期有很大的出入,并不能解决我的问题,因此便没带着它下来,第七层是青羊子存身之所,我就没上去了。” 言下甚是唏嘘,他顿了顿,又对秦征说:“我要回去了,你和我一起出去吗?” 有道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秦征一开始进这玲珑塔,为的是练成神功好报仇,但几年下来,心性渐定,这时已领略到修炼道法的乐处,修炼时竟忘记了报仇这个初衷,便不肯半途而废,决心要先练成这雷机然后再出塔去,便摇头道:“我且不下去了,待我练成了这五雷法,再出塔不迟。” 负心人眼神中又露出赞赏之意,先前他对秦征多方指点,乃是出于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秘情往事爱屋及乌,这时却是真心有些喜欢这小伙子了,便对他道:“你有这志向很好,不过第五层的八卦炉已破,你练成雷机以后万万不可贸然去闯噬魂阵,否则必受其害。” “可噬魂阵不是也已被先生破了么?” “我是破了阵法,却没损害阵基,也没破坏血葫芦。”负心人道,“如今噬魂阵只是暂时失去威力,只要你将我放在角落里的血葫芦放在离位上,此阵便会重新发动。不过闯此阵甚是凶险,功力未到之时,万万不可轻试,切记、切记!” 朱融和杨钩被负心人封了手足,直过了十二个时辰方才血脉畅通,恢复了行动力,两人跳到玄光井边,遍搜全谷却都找不到负心人与秦征的身影。 杨钩哇哇叫道:“师父,这次阿征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咱们那座坟倒也没白立。” 朱融斥道:“住口!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两人郁郁不乐,过了三日,忽听一人道:“朱融,杨钩,出来。”正是负心人的声音。 朱融、杨钩听出是他的声调,惶然出观,朱融指着负心人恨恨道:“你还来干什么,害了阿征还不够,还要杀我们师徒俩么?”明知不敌,干脆就放开了痛骂一番。 杨钩却匍匐跪在地上求饶叫道:“大侠!大侠!你可别听我师父的,他脑子坏了……我们只是两个小混混,实在不值得你动手啊,杀了我有损大侠你的威名!” 负心人修养甚好,却不生气,也不解释,只是一笑,道:“阿征如今正在玲珑塔内体悟雷机,他托我带两件东西给你们。”随手抛来两件东西,朱融、杨钩哪里敢接?他却也不管,只是道:“宝物虽然给了你们,但此二宝灵性十足,非寻常之物,若你们修为跟不上,虽有宝物,亦等于无。”袍袖一拂,人已消失在朱融、杨钩的视野之外,朱杨二人见他倏来倏去,心中都感骇异,看地上那两件东西时,却是火龙索和神农木。 朱融在手册上见过此二宝的图示,一见之下狂喜地抓在手里,叫道:“火龙索!神农木!看来阿征真的没死!” 杨钩道:“他当初说,若他再入塔破关,道法他学,宝物却归我们,看来这小子不错啊,居然还记得当初的诺言。只是不知道这小子狗屎运怎么这么好,”指着负心人离去的方向:“遇到这么一个厉害人物,他非但没死,还上了玲珑塔,得到了宝贝,功力多半又进步了许多。哼!等他出来,我一定要好好逼问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然而这一等就是两三年,玲珑塔门紧闭,怎么也不见秦征出来,他们二人又进不去。光阴如梭,日月似箭,转眼已是太元五年。这三年里苻秦对东晋在军事上又取得了重大胜利,在太元三年攻克了荆楚重镇襄阳----这是中原进军南方的重要门户,又俘虏了东晋大将朱序,不过苻坚爱朱序忠而有才,非但不杀,反而拜他为度支尚书,颇为重用。 攻克襄阳后的第二年,秦主苻坚又以氐族人口渐多,于七月分出三原氐族、九嵕氐族、武都氐族、汧氐族、雍氐族等十五万户,分镇各地,这是模仿西周分封诸国之制,让氐族各宗亲成为中原各地方镇,意图以此建立千秋不拔之霸业。 苻秦这咄咄逼人之势,就连身居秦岭深处的朱融也隐约感应得到,他听说襄阳易主之后对杨钩道:“从来得襄阳者得汉上,苻秦已得巴蜀,若再得汉上之地,则江东危矣!当初司马家一攻下蜀汉,没几年就跟着灭了东吴,如今看来,大晋支撑不了多久了。” 杨钩道:“大晋支撑多久,关我们什么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朱融道:“司马氏虽然没出息,但咱们毕竟是汉家子孙,大晋若亡,咱们便是亡国。” 杨钩道:“可是啊师父,这些年供养着我们的不是大晋而是大秦,将来若说能给我们荣华富贵的,也是大秦,而不是大晋啊。你拿了大秦这么多好处却在为大晋担忧,这算不算吃里扒外?” 朱融失笑道:“这倒也是。” 这些年他得了火龙索和神农木两件法宝,依“读”字洞留下的咒文修炼运宝之术,功力已经大进。杨钩虽然年轻,但为人懒散,既有苻秦帝国的供养,每日便只是悠游度日。倒是年纪大他几十岁的朱融,六七年间长居青羊宫,闲来便读青羊子留下的道藏,慢慢竟有所悟,这火龙索内有云笈派历代祖师注入的先天纯阳真气,神农木更是厉害,乃是云笈派开宗祖师云笈子采集天地真精为核锻制而成,朱融要想运用这两大宝物,便得调节得本身的精、气与二宝同步方能产生共鸣,慢慢的他气质与思想竟然都产生了改变,渐渐脱了杂学,把以往那些骗术、咒术都丢在一旁,逐步转入道家正宗心法上来。 这一日他将神农木所藏玄妙摸透后,心头欢喜无限,对杨钩说:“以后就是孙宗乙来,我也不怕他了!” 杨钩却笑道:“孙宗乙以为心魔转世老的死了,小的被凰剑带走了,怎么有可能来?我说师父,其实你苦练这些道法也没用,这青牛谷藏得这么隐蔽,又有青羊子那么大的名头罩住,别人听了就害怕,不会来的。咱们待在这里,就是什么法术都不会也能平平安安过一生----我都不知道你这几年那么卖力干什么?”丢着一颗临兵豆玩儿,说:“就是这云笈七宝,我们就算得全了,也只是拿来玩,没什么用处。” 朱融被徒弟这么一撩拨,忍不住想:“是啊,我虽得了神农木、火龙索两件道门法宝,可不到世间去展露展露,虽有若无!”心便动了。 恰巧,过得数日,苻坚又有圣旨传来,说丹江一带出了叛乱,内里有玄门术士牵涉其中,希望青羊子能出山相助----这是他第七次来请“青羊子”下山了。朱融对杨钩叹道:“当年刘皇叔对诸葛孔明,也不过是三顾茅庐,符天王却连续七次来请,我们若再不出山,那就太无礼了。” 杨钩掩着嘴笑道:“师父,你之前还在为大晋担心呢,咱们是汉家子孙啊,去投苻秦,不大好吧?”朱融虽是他师父,但杨钩素来没大没小,这句话暗带讽刺。 朱融骂了他一下,道:“如今襄阳易手,大秦一统海内指日可待!这种天命大势我们也扭转不了,没法兼济天下,就且独善其身----先为自己考虑吧。” 杨钩其实也有心下山,却说:“不等阿征了?” 朱融往后天峰的方向望了一眼,道:“都不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出关呢,难道他十年后出关,我们也等他十年不成?你还年轻,我可老了,再不下山走走就走不动了。咱们留下一封书信,让他知道我们的去向就好了。” (《寄灵》第一卷《大宗师》完。敬请关注第二卷《隐桃源》) 第一章 丑少女 秦征出关之期已近,若朱融和杨钩再等数日,或许就连这封信都不用留了。玲珑塔内,秦征在一种忘我的状态下参玄,这等静坐功夫,只有局中人才知其中苦乐,外人看去只觉秦征好像就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真到了入定境界,十年也有如一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等他从入定中回来时,周围暗伏的雷霆却已对他无害----这与负心人消耗掉雷电不同,负心人是以身为活人剑,使雷电不能伤他,秦征却是经过三年静修,身心与玲珑塔中的雷机相通相融,自然不相为害了。 他左手一伸,阴轮落入掌中,右手一探,阳轮也飞了过来,双轮合一,便成太极,秦征心中欣喜:“我这雷机既成,按‘负先生’所论,便可与当世一流高手一较雄长了。”他心知自己已达到“心雷动”的境界,只是如何更进一步,达到“天雷动”却毫无头绪,因此他又在塔中多坐了好些时,终于还是再无所得,心道:“第五层的八卦炉已被‘负先生’破了,上去也无用,未经八卦炉,那噬魂阵我多半就承受不了,不如且出塔去,或许另有机缘也未可知。” 他下楼推开塔门,塔外太阳当空,却是白天。也不知道自己在洞中困了多久,御风回到观中,叫道:“朱伯伯,杨大哥!你们快出来,我出关了!给你们瞧瞧这第四层的法宝太极轮。” 但叫了好几声,观中却只有自己的回声,他心中奇怪,急急到各个房间寻找,哪有半个人影? 秦征这时早将朱融、杨钩当亲人一般,出关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来跟他们报喜,不料却见不到人,整座青羊宫空空如也,心想:“莫非他们下山采办东西去了?” 等了半日,仍然见不到二人踪影,忽然想起:“糟糕,莫非有外敌入侵,把朱伯伯、杨大哥都掳走了?”担心起来,用玄光井搜寻全谷,却无打斗迹象,三清殿案前杨钩留给他的书信也不知去向,倒是在朱融的房间找到了他装各种符箓、香料、迷药的八宝袋,旁边还挂着虎头尺。 秦征心道:“这两件东西,朱伯伯除了洗澡睡觉轻易都不离身的,如今也丢在这里,多半是敌人厉害,他们粹不及防便失手被擒了!”有了负心人闯谷的殷鉴在前,越想越觉得真,赶紧朝观外跑去,手里犹抓着那八宝袋,遍寻谷中,都没踪迹,正想:“莫非他们捉了朱伯伯和大哥之后就走了?” 谷中既然没有,便出谷外寻找。这六年来他未踏出青牛谷一步,这时忽然要离开,踏出山谷之际不免有些犹豫,但惦记着朱融、杨钩的安危,还是毅然出谷,一路寻着线索,直到天色将晚才回来,心想:“最好朱伯伯和杨大哥只是出外散心……”他实在很希望两人突然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忽然玄光井泛起一阵涟漪,不等秦征操控便自动对准了玲珑塔----这玄光井与玲珑塔乃是青牛谷两大枢纽,一处有事,另外一处自然便有感应,涟漪平定,渐照渐近,看塔门时,赫然破了一个大洞。 秦征暗叫一声“不好!” 匆匆赶往后山,进玲珑塔,到了第四层,但觉雷云淡薄了许多,显然刚有敌人通过,心道:“来的果然是高手!”八卦炉早破,第五层倒也没什么障碍,但到了第六层,原本该在的血葫芦却不见了,秦征心想:“‘负先生’乃是信人,他既说没带走血葫芦,那便不会带走血葫芦,看来此宝已经被偷走了。”又要上第七层,大门却紧闭难开,秦征感应到上面灵气充沛,心想:“师父的紫气金身应该还在。” 回到基层,只见塔门那个洞已经小了很多----原来这玲珑塔真是一件异宝,塔门虽一时被人攻破,但宝塔本身却自有一种修复能力。 秦征才走出塔外,突然感到后山一阵异动,心道:“好像有人在后山?” 权衡了片刻,决定过去看看,当下御风而起,玲珑塔位于后天峰北巅,那灵场异动处却在山南一处悬崖边上,秦征御月夜清风,在青草上飞行,到了那悬崖附近,却见皓月底下一片殷红,悬崖之上飘着一个拳头大的红色葫芦,那葫芦遍体泛赤,如欲滴血。 秦征心道:“果然是血葫芦?” 那血色葫芦下却悄立着一条人影,天色昏暗,看不清面目,只隐约见到那人一身白衣,背负宝剑,又走近了两步,心想:“这人能上第六层宝塔,功力怕不在我之下,得小心了。” 飞到那血葫芦附近,只听那人对着血葫芦呼唤着:“陆叶儿……陆叶儿……” 秦征微微一怔,心想:“他要捉一个叫陆叶儿的人吗?” 此刻夜风习习,这山上并不见有第三个人现身,秦征正奇怪时,葫芦底下那人竟自己应承了,跟着便感觉血葫芦下那人似乎有离魂之征兆。 眼下秦征随着功力日深,识见也已非当年可比,这时他已知道天下间的宝物神兵,若用与人的精、气、神三宝的关系来说,可划分为存精、住气、栖神三大类,而其中犹以栖神系最为罕见,存精、住气是能够留存人的元精、元气,而栖神则是能够保存人的元神,元神一物最为虚无缥缈,因此凡是栖神之宝,除了本身材质奇特之外,内部构造也极为复杂,换句话说简直就相当于一个仿造的脑器,而血葫芦就是这样一件栖神之宝。 据青羊子的笔记记载,这血葫芦是能摄取敌人魂魄的,但要成功摄魂,除了施法者功力甚高之外,中间却有好几个难关,如要选好时段,配合阴阳时节,布下阵势,此外还必须诱使敌人的元神与血葫芦产生响应----可能用血葫芦的既是高手,则他的敌人自然也是高手,高手对敌之时防范必严,谁会这么容易中计?所以当时秦征读到这则笔记时不免笑这血葫芦号称至宝,其实却无大用处。只有在噬魂阵中,那血葫芦才能自主发挥强制夺魂的威力,但敌人只要避开噬魂阵,这血葫芦岂非又无作用了? 这时见那人自己呼唤自己的名字,跟着自己答应----那是主动和血葫芦内部的灵场波动相互响应,秦征不禁大奇,心想:“这家伙在没有阵法的情况下竟然也能使用血葫芦,看来念力修为不低,可他拿了血葫芦,竟是要来收自己的?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 虽然这六年来秦征未专门在心宗神通上用功夫,但道门讲究精气神全面修进,功力既深,心力定力也就与日俱增,“应言应象”界的感应力也就比当年强了数倍,将葫芦底下那叫“陆叶儿”的人离魂时的灵场异动感应得一清二楚,但觉对方的元神被血葫芦吸出,然而出窍之元神只在葫芦口一触,跟着就缩了回来,同时便听那人尖声惊叫,整个人萎顿在地,喃喃自语:“还以为能把元神寄存在里面,没想到这葫芦里不但有寄灵之宝,更有伤人元神的东西!” 秦征听了这话,心中莞尔:“据‘读字洞’手册记载,这血葫芦何止伤人魂魄,就算你是已经练成神游物外的心宗大高手,魂魄被收进去个三天,那也得魂飞魄散。这人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竟然就是为了把自己的魂魄放进去,这不是找死么?真是蠢得可以。”忍不住哧一声轻笑。 他笑得虽然小声,但那少女却已听见,手一挥收了血葫芦,整个人跳了起来,喝道:“谁!” 秦征见被发现,也就不躲躲闪闪了,御风而出,漂在半空,在那人十步之外悬住,那人咦了一声,赞道:“御风而行,了不起!你是青羊子的弟子吗?” 这人一直背着身子,这时转过身来时,离得又近了,秦征才看清是个女子,年纪不大,但却长得极丑----眉毛又粗又浓,鼻子又高又大,两边脸颊都是麻子,一双耳朵大得招风,光耳垂就有两寸,面目五官没一处端正,秦征一见之下,就不想看她第二眼,只骂道:“你个妖女,好大的胆子,竟敢犯我青羊宫,偷入玲珑塔,盗宝害人!” 那丑少女把血葫芦往身后一藏,笑道:“这血葫芦我只是借来用用,别说的那么难听,谁害人了?”她人长得极丑,声音却很甜。 秦征喝道:“你这妖女脸皮真厚,偷了东西却说借,识相的赶紧把血葫芦交出来!还有,你把我朱……”他本想说“朱伯伯杨大哥”,但一转念,心想如今大秦都以为青羊子未死,便道:“我师父、师兄呢?你是不是把他们给害了!”说到这里当真声色俱厉。 那少女呆了一下:“你师父?你是说青羊子?你师兄叫杨钩?啊,你就是那个叫秦征的。” 秦征喝道:“不错!你把他们怎么样了?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少女失笑道:“我能怎么样他们,你师兄有多大本事我不知道,但你师父我倒还不大敢惹,我若不是怕他,这两天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了。” 秦征心想:“看她这神情不像说谎,嗯,她若认定了朱伯伯是青羊子,那多半等闲不敢近前。” 他正想着要怎么处置这事,那少女已道:“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这血葫芦就算我向你们青羊宫借一借,谢谢咯。”说着就要走。 秦征御风而起,倏一下绕到她身前,哼了一声说道:“留下血葫芦!” 那少女作了个鬼脸----她本来就丑,作了这鬼脸自然丑上加丑:“小气鬼!” “什么小气鬼!”秦征气得骂道,“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我和我师兄名号的?看来他们失踪一定和你有关!哼!不但血葫芦要留下,你的人也得留下。” 那少女笑道:“你真要留下我么?” 秦征斩钉截铁道:“当然!” “那好。”那少女道:“你来试试看。有本事留下我的话,我二话不说跟你回青羊宫。” 秦征见她这么有自信,又想起她能上第六层玲珑宝塔,多半身怀绝技,要不然也不敢上青羊宫盗宝,反而沉住了气不妄动。那少女见他不动,说道:“怎么还不出手?你不出手我可就走了。后会有期。” 第二章 棋逢对手 秦征见她转身就走,连忙冲了过来,手掌凌空罩下,这时他功力已相当深厚,这一招虽不是什么绝招,但随手一罩,劲风便笼住了那少女全身。 那少女身手却比秦征还要敏捷,听见风声,不等秦征靠近,身子一闪,已闪到数丈之外,手一挥,袖风过处身边一棵大树就落下了数十片叶子。秦征心想:“她练的是武道!” 那少女袖子一甩,笑道:“试试我这落叶之剑!”数十片叶子便如利剑一样破空而来。 秦征听到那尖锐的声音吓得赶紧停步,这时他的“金刚洞神式”已练到动念便发的境界,一念起,神功生,护住了全身。但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那数十片落叶竟不像是树叶,而是钢刀,不过这也没能伤到秦征,只是刺得他全身发疼。 秦征暗叫一声:“这丑八怪落叶也能伤人,真的好厉害。” 那少女见他不闪不避地就受了自己的“落叶之剑”,也咦了一声道:“你竟然能硬挡我的落叶剑气,不错不错!青羊门人果然不凡,这功夫却叫什么名字?啊,我记起来了,好像你们开宗祖师云笈子糅合了佛道两家之长创制出来的护体神功,叫什么金刚神。” 秦征纠正道:“是金刚洞神。” 那少女哈哈笑道:“对,金刚洞神。不过呢,刚才我发落叶之剑只用了三分力量,本想刺你穴道令你动弹不得就算了,现在来看我是小看了你,看来隔空远战是很难伤你的了,来来,咱们再试试。”显然远距进攻无法奏效,她便要肉搏近战,右手虚捏,她掌心什么也没有,但秦征却感到她分明捏着一柄剑,这把剑不是真剑,而是由气劲凝成,秦征心想:“这丑八怪的剑气好厉害,比莫怀也强多了,竟然将无形剑气练到恍若有形的地步!” 那少女道:“且看看我的神风之剑,能否刺穿你的金刚洞神!”说着咯咯一笑,身子一闪,秦征便觉得左侧劲风大作,那少女已经绕到了他身侧一丈之内,心想这少女说刚才只用了三分力量,看样子没有说谎,他可不愿意直接拿身体去试对方的无形剑刃,展开御风术,随风飘起,躲过了这一剑。 那少女笑道:“你不是要抓我么?怎么反而逃了?你御风飞行没我御剑飞行来得快,我若要刺你,你逃不了的。”人与剑气合一,破空而至,速度快到无以复加。 秦征心中一动,便想起负心人的话来:“剑气破长空,人亦破长空,人剑一体,则上天入地,无所不至!”这等快法,果然不是御风的速度所能避开。 幸而他在玲珑塔中的前三年,其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如何对付十八金甲神人,以空手对付兵器的法门早已得心应手,这时剑气直逼肌肤,他想也不想,将内息凝于手臂,气劲凝聚在局部时比遍布全身强了数倍,左手形成气盾,以金甲牌神的牌法挡开剑气,右手呼的就是一拳。 云笈派乃是道门,追求的是羽化成仙,本身并不专注于武功,只是道家修仙,讲究的是以肉身为宝筏,在修仙的过程中必须有一个强健的身体,所以玲珑塔的设置第一步就是以金甲神人磨练门人的体魄。 但秦征自入玲珑塔以来,想的却不是求长生,而是如何将云笈派的道法转变为武功好去对付宗极门,玲珑塔内所传只是根本法门,至于具体的运用之道,则视乎弟子的根器、心性、愿景而异,秦征心既想着要打败宗极门,修炼的方向便自然而然地朝武道上发展,所以这时他的功夫与云笈派历代祖师其实都大不相同,这一拳击出,周围的气劲嗤嗤作响,力量大得超乎寻常,那少女叫道:“什么功夫!”心想自己的护体罡气未必挡得住这一拳,回剑一挡,剑气与拳风一撞,那少女竟然全身一震,产生了短暂的麻痹。 原来秦征这一拳的拳风虽不比那少女的剑气更强,但他的拳风之中伴随着雷机电劲,双方劲力一交,剑气虽然抵消了拳力,但附着的电劲一发,那少女一个不防竟被电得全身一麻。 秦征哈哈一笑,左手挥出,手臂软软的便如同一条鞭子,招式是金甲鞭神的招式,但气劲中却也带着雷机,若被这鞭劲扫中经脉,电劲直入穴道,那少女一时三刻就别想动弹了。 若在平时,以那少女的武功自可扭身闪躲,可这一刻她全身发麻,整个人都迟钝了下来,眼看要被鞭劲击中,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双眼一睁,喝道:“定!”一双眼睛闪出怪异之极的光芒来,秦征被那光芒一闪,忽然之间只觉得时光仿佛停滞了下来一般,全身都定住了,然而这停顿也只有那么一瞬间,他马上就从那种时间停顿的幻觉中挣扎出来,身子猛地向后一跳,只见那少女也已退开数丈,看着秦征眼神中充满了惊讶,道:“中了我这定身幻,就算是武林高手至少也得被定住半个时辰,你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 她正在活动手脚,显然身体已经摆脱了电劲麻痹。 秦征哼了一声,心想:“刚才那一招应该是精神幻术,她果然也是念力高手。若不是我学过心言心象的功夫,刚才就危险了。”人要真被定住半个时辰,那还不任人宰割? 两人同时吃了个小亏,都已知对方乃是劲敌,那少女双眉下垂,拔出背后的宝剑来,脸色坚定异常,道:“没想到你竟然能逼得我出剑。”手一斜,宝剑映射着月光,流动着一团若隐若现的光亮。 秦征见她身材窈窕,拔剑的姿势也是优雅之至,就是一张脸实在太丑,将整个优美意境都破坏掉了,叹道:“可惜了,要不是你这张脸长得太丑,勉强倒也算得上一个佳人。” 那少女呸了一声,骂道:“你们这些臭男人,看人不看内在,就只知道看人家脸蛋是美是丑。” 秦征笑道:“我又没打算讨你做老婆,为什么要看你的内在美?” 那少女听他说“我又没打算讨你做老婆”,嫩脸不由得微微一红,呸了一声,道:“不和你这轻薄小子鬼扯了!姓秦的,你用什么兵器?” 秦征虽然嬉皮笑脸,实际上却不敢托大,双手一反,左手显出阴轮,右手显出阳轮,真气灌入阴阳轮中,两轮之间嗤嗤作响,便有电劲产生。 那少女咦了一声,道:“阴阳轮!你已经练成五雷法了么?” 秦征笑道:“你对我云笈派的事情,知道得倒也不少。那还不赶快束手就擒,看你是个女子的份上,只要将血葫芦留下,再道明我师父、师兄的去向,我也就不为难你了。” 那少女伸出剑来指着秦征,道:“少在我面前夸口,你们道门法术虽多,但正面对敌斗不过我们武学之士的,就算你真的练成了五雷法我也不怕。” 她手中之剑长约四尺,剑锋暗淡无光,看起来连寻常青铜剑都不如,但秦征见识了她的身手,问道:“大凡高手必用宝剑,宝剑必有名号,你人叫陆叶儿,这把剑却叫什么?” 那少女一奇:“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秦征嘿嘿一笑:“你刚才乱用血葫芦,不是叫自己的名字了吗?” 少女陆叶儿哦了一声,说:“不错,我是叫叶儿……”跟着一笑,道:“至于我这把宝剑的名字,却不能跟你说,说出来,怕吓坏了你。” 她笑的时候眼睛便如水纹一样闪动着流水的波光,小小的嘴唇一扁,甚是俏皮。 秦征心道:“她的眼睛、小嘴长得倒也漂亮,可惜那眉毛鼻子耳朵太难看了,而且又满脸的麻子,真是煞风景。” 那少女见他呆看着自己,瞪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秦征笑道:“看丑八怪啊。” 寻常女孩子家要是长相丑陋,一定会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相貌的看法,但陆叶儿对秦征的话却不放在心上,并未因之动怒,只是很轻蔑地呸了一声,道:“轻薄的家伙,我跟你说,你要不想死就赶紧认输,并答应不得泄漏今天见过我的事情,更不准泄露我的名字。那我还可以考虑不杀你。” 秦征哼了一声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别动不动就说什么打打杀杀,再说,你未必杀得了我!” 陆叶儿冷笑道:“是吗?那就试试我这招缩地剑示!”举剑朝秦征眉心遥遥一指,喝道:“看剑!”秦征只觉一阵恍惚,陆叶儿连人带剑已出现在自己十步之内,剑气吐处已经逼到了他的眉心。 秦征大骇之下,心中闪过好几个念头:“这是什么剑法?宗极门的虚实剑?可她怎么连人带剑都过来了?还是箕子冢的瞬息挪移?可心宗也有这么高强的剑法么?难道她身兼两家之长?可宗极门和箕子冢不是死对头么?” 然而这当口他也没时间细想,身子一缩卷成了个球,刹那间滚出十余步----这是他幼年时练成的救命遁术,因为姿势太过难看,自他修炼道门九决之后就从未用过,此际生死交关,才想也不想就使了出来,他功力比当年已经高出十倍不止,所以这一滚的速度也比当年快了不止十倍,只是模样未免太过狼狈。 陆叶儿哈哈连笑,却如蛆附骨,剑锋所及总不离秦征三尺,秦征这一滚滚出三十余步,去势已衰,陆叶儿娇叱一声,剑锋已经刺入秦征的肌肤,若是换了别人,这一下已经无法自救,陆叶儿胜券在握之际,心想:“这小子虽然轻薄可恶,但也不是什么坏人。”就要将锋锐绝伦的剑芒改为锁脉剑气,制敌而不杀人。 可她这么临阵变招,剑势稍顿,秦征得了这么个极其短暂的喘息机会,脑中灵光一闪,头一抬,猛地大喝:“定!” 他面向陆叶儿的眼神中也透射出异样光芒来,陆叶儿身子猛地定住,只觉时光仿佛停顿,待回过神来,见秦征已经悬在空中,他的肩头上被刺破了一个小洞,鲜血渗透了衣裳,显然金刚洞神式也挡不住陆叶儿注入了真气的剑锋,若是迟了片刻那一剑势必透体而入,不过现在看来伤势并不重。 原来秦征对精神力一类的功夫实有过人之天赋,他本身心力根基又深厚,且陆叶儿的那招“定身幻”,就根本原理而言也未脱“心言心象”的笼罩,因此在那生死一瞬之际竟然悟出陆叶儿那招定身幻术的奥秘,猛地使出,陆叶儿全心防范的乃是他的雷机,万不料会用自己的绝招来对付自己,因此竟也着了道,惊呼:“你也懂得定身幻?” 第三章 将遇良才 秦征惊魂稍定,哼了一声,说:“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口里说着大话,其实却再不敢让陆叶儿占了先手,双手一合,两掌分出阴阳,中间嗤嗤作响形成电流,一道雷劲轰然击下,陆叶儿惊道:“掌心雷!”闪身躲避,但电劲来势何其之快,她避得开第一道,避不开第二道,急急挥剑抵挡。 秦征大喜,知道电劲不比剑气,宝剑本身就是引雷之材质,根本无法消解电劲,却听嗤一声,陆叶儿已被击中,秦征心想以她的功力,刚才这一记掌心雷的强度还无法重创她,但应该已足以令她全身麻痹许久,正要趁胜追击,却听轰的一声,陆叶儿左侧一棵灌木已被电劲击倒,秦征一呆,只见陆叶儿右手的宝剑指向自己,左手捏成剑诀,刚才秦征的掌心雷电劲从她宝剑轰入,却就被她从左手剑诀中散出,击中了那棵灌木,好像她的身体已经变成一个全不受电的导体,雷电在她身体内走了一遭却根本没法对她造成伤害。 秦征猛地想起负心人当初硬抗雷电的情景来,心想:“这丑八怪的武功路数好古怪,不知道和‘负先生’有没有关系。只是她竟然也会这一招,那我的雷劲对她岂非全无作用?” 陆叶儿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剑诀一转,指向了秦征,道:“秦征!你还能发出几记掌心雷?都放出来吧,我全部还给你!” 发掌心雷甚耗真气,秦征初使无功,便不肯轻易再试,再说对方竟然能够转移雷电,那自己再发掌心雷都会被对方打回来,到头来还是自己吃亏。 陆叶儿笑道:“你没招了么?那便轮到我了!”手一扬,宝剑便离手直飞过来。 “御剑术!”秦征心中一凛。 武功练到他们两人这个层次,彼此都有各自的护身罡气,两人又功力相若,单靠发出体外的气劲已经很难重创对方,但一把灌注了先天真气的宝剑就不一样了。 宝剑飞出,快如流星,一眨眼已经刺到秦征三尺之内,但说也奇怪,眼看宝剑就要刺入秦征的胸膛,剑锋忽然一歪,失去了准头,竟然斜斜从秦征身边溜了过去。 陆叶儿整个人不由得呆住了,这御剑术她十五岁上就已经练到得心应手,二十丈内刺蝇穿杨也是百试不爽,哪有可能会失了准头? 再仔细一看,只见秦征双手摊开,阴阳双轮隐隐产生着吸力,她若有所悟,叫出声来:“阴阳磁力!” 秦征这些年来念兹在兹的便是如何克制宗极门的武功,在宗极门的诸般武艺中,他对御剑术尤其忌惮,对方将自身元精存于剑内,心动剑动,可以隔空使出轻灵翔动的绝招,在对战中处于绝对主动的地位,再在剑中注入先天真气,那更是无坚不摧,上清金鼎也罢,金刚洞神也罢,遇到和自己功力相当的高手便抵挡不住,湛若离的《破剑要诀》所载却又都是以剑破剑的法门,秦征本人并不专长于剑道,要以此去斗宗极门的高手,那是以外行斗内行,无论如何不是敌手,直到他在玲珑塔的第四层里悟出将先天真气化为“雷机”之法,又受到青牛谷阴阳磁山的启发,这才豁然开悟,想出了一招对付宗极门御剑术的绝技来。 这阴阳磁力正是电流产生之根基,此时秦征虽不发出电流,但他身周已经形成了一个极不稳定的磁场,这个磁场可以随着双掌阴阳磁力的强弱调整而产生无穷的变化,陆叶儿的宝剑飞到附近受到吸力影响马上变得难以控制,根本取不了准头,宝剑挨不到秦征身边,剑上的力量就是再强也无用了。 这时陆叶儿已经收了宝剑,看着秦征发呆,心想:“他身周笼罩着这样一个怪异磁场,让我的宝剑根本无法取得了准头,如此一来御剑术岂非对他全然无用了?” 这以阴阳磁力破御剑术的法门乃是秦征自悟自创,练成之后从未以之对敌,本来心里也没底,刚刚也是身处险境才冒险一试,不料竟奏奇效,狂喜非常,心中一个声音高叫着:“我不怕宗极门了!我不怕宗极门了!我不怕宗极门了!”因御剑术乃是宗极门武学的根本法门之一,御剑术一破,宗极门的各种武功至少便一大半难以对秦征产生威胁了。 陆叶儿见秦征脸上挂着难以掩抑的笑容,忍不住哼道:“姓秦的小子,别得意!”凝神聚气,又将宝剑对准了秦征的眉心。 秦征心念一动:“她这招‘缩地剑示’为什么要对准我的眉心?难道这一招并非空间上的跳跃,而仅仅是一种念力功夫?”不等陆叶儿出招,哈哈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陆叶儿见他笑得怪异便凝招不发。 秦征笑道:“同一个招数你居然想对我用第二次!哼,我已经看破了你这招‘缩地剑示’了。” “哦?”陆叶儿这一声轻呼之中显然带着不信。 秦征道:“你这一招‘缩地剑示’,和你刚才那招定身幻,就原理来说是一样的,乃是以念力之法入于武学,定身幻是瞳幻,以眼神发出异样瞳光欺骗敌人的大脑,使对方产生错觉以为时光停止了,而剑示也是同样的道理,也是欺骗敌人的大脑,让对方对自己的行动形成一个短暂的空白期而看不见你的行动,而你刚才就是利用这个空挡,忽然从远处到了我身边----我说的没错吧?” 陆叶儿颇为惊讶:“你只看了一次,居然就真看明白了我剑示真谛所在,不过没用,明白了这道理,未必能够看破我的招数。”剑示一指秦征的眉心,喝道:“看剑!” 就在她举剑的同时,秦征已将真炁布满整个大脑,识神变得加倍地清明,就在陆叶儿喝出“看剑”的时候,秦征便觉得大脑表层主宰听觉的区域受到了冲击,但听觉本身没出问题,那股震动却是影响到了主宰视觉的区域,秦征心道:“原来这一招是音幻。” 尽管防范已经很严,但眼睛还是被欺骗了,陆叶儿的身影已从她站的地方消失,幸而秦征已经布开“应言应象”界,视觉被欺骗了,但对方灵场冲近的轨迹却是感应得清清楚楚,脚下一滑,以“飞廉无碍式”滑到了数丈之外。 陆叶儿一剑落空,惊讶又多了三分,叫道:“你也会应言应象界!” 秦征嘿嘿一笑,右手一抖,竟以电劲布满整条手臂,同时电流刺激着肌肉,爆发出极其强劲的力量,说道:“刚才我的掌心雷被你用怪异功夫散发掉了,但我这一拳若直接轰在你身上,却还不知道你能散掉几成电劲。” 陆叶儿感应到他拳头上的电劲威力极强,心知若被击中只怕非受伤不可,却笑道:“那要你能击中我才行。” 秦征脸上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来,两人正在激战之中,其中一方忽然如此微笑不免令人感到诡异,就在陆叶儿对他这笑容感到奇怪时,秦征忽然喝道:“看招!” 陆叶儿暗道:“不好!”便知道秦征那微笑也是一种欺心战术,可已经来不及了,便觉眼前一阵恍惚,秦征竟然消失了,跟着身后劲风响起,她想也不想就朝左侧掠开,却已经来不及,砰的一声肩头已被秦征蓄满电劲的拳头打中,半边身子都麻了。 “你,你……你怎么会‘缩地剑示’!”陆叶儿一边惊呼,一边狂挥宝剑形成剑网,护住了全身。 秦征哈哈一笑,道:“什么剑示,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儿罢了。你在我面前用念力功夫,真是班门弄斧!”他还有两句话没有说出来,那也正是他心灵深处的秘密:“我秦征可是心魔转世啊!对念力功夫的领悟我肯定比别人强上百倍!” 陆叶儿这时已经不是惊讶,而是惊骇:“我用过的招数,他只看一遍竟然就能学会,这人是怪物么!”跟着一醒,叫道:“是了,他也会心言心象!我刚才那两招都是以心言心象为根基变化出来的招数,他既然懂得基本原理,再学起运用法门来便是水到渠成。虽然如此,但他竟能在战场临阵学招,这等天赋也着实罕见。” 秦征一拳伤了陆叶儿之后却并不追击,只是摊开了手掌道:“丑八怪,你刺我一剑,我打你一拳,咱们扯平了,不过你的招数都被我看透了,再打下去肯定不是我的对手,还是那句话,你把血葫芦还给我吧,再老实交代我师父师兄到底去了哪里,我就放过你。” 陆叶儿轻轻哼了一声,道:“给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房来了。刚才我只是一时大意,真个动手,我只怕你会尸骨无存!” 秦征笑道:“丑八怪你又在说大话了,也不怕闪了舌头。” 陆叶儿也不反驳,只是将手中宝剑一转,原本暗淡的剑锋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映射着天空上的明月星辰,剑锋上那明月星辰的映像慢慢扩展开来,就像无数星辰从里头飞出,秦征一愣之下,便觉得周围景象为之一变!一抬头,月亮忽然大了十倍,仿佛是拉近了距离,身子周围都是星星,陆叶儿站在北斗之下----那北斗和她的距离似乎就举手就能摸到,秦征往下一望,脚下竟然也满是星辰,而不再是土地! “又是幻术!”他警惕起来。 陆叶儿冷笑道:“幻术?你莫侮辱我这色境剑景!”冷笑声中,她身子一晃,一个人忽然变成了八个,站定方位,将秦征围了起来! 秦征急忙布开“应言应象界”,然而布开之后,还是感觉又八个陆叶儿正挺剑刺向自己的要害。 “姓秦的小子,受死吧!” 第四章 雷谛 秦征眼看有八个陆叶儿挺剑向自己刺来,正感手足无措,不料陆叶儿好像忽然遇到了什么事情一般,尖叫了一句:“糟糕!怎么在这个时候!莫非是刚才用血葫芦……唉!” 她竟也不顾战局,转头就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眼前的种种奇异景象忽然全部消失,秦征一愣,随即喊道:“丑八怪!你给我站住!” 陆叶儿却叫道:“没空理你!”射出宝剑,人剑合一,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秦征看她御剑飞行的去势,心道:“她御剑飞行果然比我御风飞行来得快,不过不知道能否持久。” 仍然御风追了上去,边追边想:“这丑八怪的年纪可能比我还小些,功夫却这么厉害,而且好像还没有见底。她刚才那招色境剑景也不知道是什么功夫。那肯定是幻境,只是为什么那幻境我用上应言应象竟然也没法看穿?嗯,色境剑景?” 他既得了湛若离的《破剑要诀》,又学过“心言心象”,可以说同时窥得天下两大宗派的神功堂奥,这时将陆叶儿刚才所展露的功夫一加琢磨,慢慢就理出一个头绪来:“她的功夫,似乎是高深心法与高深剑术的结合,那‘定身幻’与‘缩地剑示’,应该都已进入到色言色象的境界了。色境剑景,色境剑景……莫非就是色言色象界与剑法的融合?” 他记起当初味青罗传授他心言心象神功时曾说,心言心象可分为四层境界,第一层是应言应象,那是心言心象的根基,第二层是色言色象,练成者便可进入第一流高手行列,第三层是魔言魔象,据味青罗说,能练到这一层那几乎就可以天下无敌了,而最高境界“无言无象”则是神佛境界,数百年来没听说有谁练成过。 可惜秦征当年学到的只有应言应象的口诀,这时他念力的功力虽已经达到色言色象的层次,只是不知心法,便不得其门而入。 他想了一会儿没想通,心道:“既想不明白,不如直接找她弄个清楚!” 这时陆叶儿虽已经飞得不见踪影,但有道是雁过留痕,她御剑飞过的地方在短时间内都会留下十分微弱的的残气,秦征凭着对气场的灵敏感应一路搜索,忽而向东,忽而向南,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失去了线索,心道:“不知道是气息自然消失了,还是丑八怪发现我在追她,屏住了气息下地走路?” 当即也降下风头,着陆稍息。这一晚他与陆叶儿相斗是倾尽了心力,这时精神稍为松懈,登感身心疲倦,便寻了一处幽静之地调息养神,有半个时辰才恢复过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忽然想起:“哎哟,我的伤口还没处理呢。”一摸肩头,伤口却已经愈合,竟然连一道疤都没留下,他心中不禁一奇:“难道我修炼的道门紫气,还有这个功效?” 却不知他所练的道门九诀乃是精、气、神三宝循环转化的无上神功,这数年他炼精化气、炼气生精,凝神生气、炼气化神,全身精气神转了无数个循环,不知不觉间早已易经洗髓,连五脏六腑都如新生了一般,经脉骨髓尚且易得,愈合这点小小的肌理破损算得了什么? 这时他玄功三转,精气神尽复,一跌足御风而起,又追了上去,只是不知陆叶儿人在何方,身随风转,漫无目的,正想放弃,忽见乌云漫天,显是山雨欲来,道家讲究的是“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将人体当做一小天地,而这个小天地又与外界的大天地相互联系,尤其这时秦征御风而行,那是将整个人体放开了与天地融为一体,天地一有变化,他体内的精气便生出强烈的感应,甚至精神也受影响,整个人都不安起来,忽然想起了家传《养生主疏论》中的几句话来:“养生之道,缘督为经,安时处顺,勿近天刑。” 这些话当初读来不能甚解,这时功力日深,每有新的见闻再回想那些经文便都有新一层的领悟:“督脉是人体奇经八脉中的中脉,是诸阳经的总督,缘督为经,就是要我们顺从自然的中道,不要贸然与天地之威相抵触,这就叫安时处顺、勿近天刑。”看看那漫天雷云:“此时天象大恶,我若冒雨御风那就是逆天而行,对身体、对修为都会有损害。我道门讲究‘善则顺之,恶则遁之’,现在是遁的时候了。” 便寻了块巨大的岩石,闪身躲在下面,散了凝聚起来的真气,让丹田虚空若谷,全身上下返回到一个普通人的状态中,站在巨岩下,冷眼看那天地间的风云变幻,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超脱物外的感觉,一种奇异的思绪浮现出来:“其实世间的恩仇善恶甚至国族争斗,也都如这岩石外面的风雨一般,若我能像看这风雨一般看待这这一切,那么天下事就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了。”但自知这种状态是知易行难,别的不说,单是对宗极门与孙宗乙的大仇他便不能不报。 哗啦,一阵狂风送来了一阵暴雨,将秦征双脚都泼湿了,秦征抬起脚来,自嘲般一笑:“我便躲到了这岩石底下,这风雨还是会找上门来。就像当初我们父子俩想置身世外,但宗极门却还是偏偏找上门来,硬是杀害了我父亲。宗极门追杀我玄家怕的是心魔觉醒,但他们若容我们父子隐居青牛谷,终老于斯,心魔便不会觉醒,但现在……哼!我就算拼着入了魔道,也非杀孙宗乙、毁宗极门不可!” 再一抬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跟着雷声轰轰,便如直接打在人心头上,秦征自练成“天人感应”,对这天地之威的体验便比普通人敏感了十倍百倍,被这惊雷一震,心魄神魂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躁动,世间万事万物的利弊总是相对平衡的,修道之士既从大自然中得了这许多好处,同时也就更容易受到大自然的伤害,且一旦受害,那伤害也会比普通人强上十倍百倍,所以逢此雷雨交加之际,修真者无不战战兢兢,收摄心神,以免走火入魔。 秦征自在第四层玲珑塔的雷云之中领悟到了雷机之玄奥,本来已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似乎天地的道理已经领会得透彻,风雨雷电皆能运于掌心,可是这时看到这自然形成的雷霆,其惊天动地的威力和玲珑塔内利用阴阳磁力造成的雷机电劲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心中大生敬畏,寻思:“负先生还有丑八怪的那招避雷的功夫虽然了得,然而那也只能卸掉我的掌心雷,如果是直面这天地之威,负先生或许还能抵挡,但丑八怪多半就抵挡不住了。” 他忽然又想起:“这天雷如此厉害,若我能牵引它用来杀敌,天下间有几人承受得住?若我能将它化为自身的力量,那我的功力岂非能转瞬之间提升十倍?” 想到这里不禁兴奋莫名,但望着那雷霆又忖道:“可这雷霆如此猛烈,一个不慎就得被劈成一团焦炭,精消气灭、魂飞魄散,我躲它还来不及呢,居然还想用它来杀敌练功,岂非太过异想天开?若真有这么好的事情,前辈高人中那么多聪明豪杰之士,为何就没有一个想到?”此念一起,猛地想起:“天雷动!天雷动!啊!我怎么忘了天雷动!”隐隐想到,这天雷动的真谛,或者就必须得到这真正的风雨交加中来领会,而无法在玲珑塔内那人造雷云中悟得。 秦征自练成上清金鼎之后便知练气士除了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之外,发出体外的气机也可以有不同于五感的感应,这时他模仿应言应象界之法,将一股能够感应外界的气机散布开去,这气机若布成上清金鼎,以秦征此时的功力只能笼罩住一丈方圆,但若只是感应而不具防御力,却可将这感应气机放大到二十丈,跟着他试着改变气机的形状,发现如果将气机变成线状而非立体,则这气机感应范围更可延伸到十里之外。 想到这里,秦征念头一动:“如果我将这气机聚成一条细线,冲上天际,探一探那云端的雷机,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感悟!” 他明白这样做会很危险,但却抵挡不了这么做的诱惑!一咬牙:“死就死吧,不冒险中险,如何能成为强中强!” 当即走出巨岩,寻了一块空地,全身放松,任风雨吹洒。先以左脚掌压右大腿,后以右脚掌压左大腿,令两脚脚掌同时朝上,作吉祥坐,跟着全身放松,调运先天真气,牵引氤氲紫气,循着督脉,上行至灵台穴,那灵台穴位于背脊第六椎节下间,真气到此其质化为纯阳,若再往上走至泥丸宫,那便是炼气化神了,这时秦征却止于灵台穴,以一缕气机透出体外,跟着冲天而上。 随着气机的向上延伸,秦征能够很清晰地感应天地之间充满了一种细小的、难以言状的微粒,而这种微粒他却再熟悉不过,正是云笈派的典籍中所说的雷机。他延伸出去的感应气机为风雨中的雷机干扰,时断时续,花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那气机才终于探入了最近最小那片乌云的云端。 呀!竟然是这样奇异的感受!借着那气机的感应,秦征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极微极小的雷机,而那片乌云就是布满雷机的大海,上下左右全都是自己的伙伴,数量多达亿万!苍穹宇宙的广大固然是无限无穷的,但是若反其道而行,进入到这微观世界中来,越是穷其微小,同样也感觉自己越接近宇宙的真相! 这种玄妙的感觉哪怕只有一瞬间,亦已让秦征大为受用。 就在这时,乌云中的雷机凝聚了起来,形成电流,竟然逆着秦征发出的这一线气机轰然而至,秦征想要切断这感应时已经来不及,那还不是已经发作了的雷霆,而只是云间摩擦的电流,可这股电流猛地击下,秦征已是全身一震,竟然动弹不得,可是脑际却闪过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因为在那一瞬间他竟然悟到了接引天雷的法门,那是一项极其危险的神功!可是,它的威力又是这么强劲可怕! 乌云中的雷机越聚越密,第二波的电流随时就将爆发,同样也是朝秦征这里涌动。 第五章 绝色佳人 我说今天下午之后怎么老觉得浑身不自在,原来是忘了更新。。。 -------------------- “不好!” 此刻秦征身上已带着雷劲,如果说那漫天乌云是一块块的大磁铁,秦征便如同一块小磁铁,两者相吸相引,随时会引得漫天雷电都向自己劈来。这时候只要有一个足够大的霹雳闪下,秦征就有可能被轰成一块焦炭。与此同时,恐惧的心魔也变成元神中的厉鬼,干扰着秦征的宁定,只要他心神一乱,藏于经脉中的真气化作电劲释放出来,引得天雷轰顶,那对秦征来说便是一场雷劫了。 不过多年的修炼还是让秦征守住了最后的防线。 放松,放松,平衡,平衡…… 玲珑塔内的法诀在心中响起:“若我身与天仙同诸一气,以身合神,则不为雷所伤……” 这“身雷动”乃是五雷正法的基础,这时秦征调节全身与雷机同调,慢慢的,慢慢的将身上的电劲散去。 然而危险还是未曾远去,身子依然不敢动弹,就在这时,数里之外飘来一个声音:“华亭!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爹爹呢?”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过了一会没人响应他,那声音又道:“咦,难道你是自己一个人北上?怎么坐在那里不动?这天气怎么在这里运功?啊!莫非你在疗伤?你受伤了吗?” 便听一个女子的声音斥道:“滚!” 先前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笑了起来:“华亭妹妹,干嘛对尔大哥凶巴巴的,我这不是关心你么?啊,你行功似乎正在紧要关头呢,千万别乱动。还是让尔大哥帮你吧,我教你个合体双修之法,管保教你享尽人间欢愉之后功力尽复。”语气中便带着几分调戏的味道。 秦征暗道:“那个叫华亭的应该是个年级不大的女孩子,这个男的要对她不利。”若在平时他定要赶过去瞧一瞧,但这时却哪里动弹得了? 跟着,便感应到气劲纷飞,在撞击中亦产生了类似电劲之类的波动。秦征隐隐感到,天地间的雷机慢慢都被引了过去,这种情况普通人是没法感到的,但对秦征来说却像目睹耳闻一般清楚。 轰轰几声,雷神再次发出暴怒,但在雷声发作之前,却已经有闪电划破长空,击打在那两人周围,秦征心道:“定是这二人聚集气劲互相攻击,如今空气之中布满雷机,他们的气劲交迸摩擦,便产生了类似电劲的异动,却把闪电也吸引过去了,看来这两个人都好厉害啊!” 在那几道闪电落下之后,那个年轻男子嘿嘿笑道:“华亭妹妹,你真气走入岔道了,现在不是我的对手,最好别乱动了,你用的是剑,更易引雷,要是被霹雳劈中香消玉殒,我可得多心疼啊。来来,别动,别动,放轻松,放轻松,我会好好待你的,你尽情享受就是了……”声音中充满了蛊惑。 空中再次产生了极大的震响,猛地,气劲产生了一场巨崩,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惊呼起来:“凤羽剑!你竟然……哼!该死的小妞!咱们后会有期!” 秦征心头一跳:“凤羽剑!剑宗三传之一的陆宗念?难道他就在这附近?” 空气中产生了某种扭曲,在扭曲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人影来,秦征忽然想起父亲曾说,在大海和沙漠上有时候会因为天象异变,光线扭曲而出现一种海市蜃楼的幻景,这时见到那个巨大的人影,心想:“莫非是海市蜃楼?可这里是秦岭啊,又不是沙漠或者大海……啊,是了,多半是这两人交战引发的气劲,加上这雷霆,扭曲了这周围的空气产生折射,这里头甚至还有我的原因。” 那人影由虚渺而变得清晰,渐渐看清楚了是一个少女,风雨之中她全身都已经湿透了,衣服紧贴着皮肤,将婀娜的身材显露无疑,空气扭曲中,那少女忽然回过头来,秦征心脏猛地一跳。 天啊,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美丽的人! 那没有半点瑕疵的五官,精致得不像人间所有,清亮的眼睛犹如西子湖的波光,令人一见之下心中便生爱意,却又不敢多看,唯恐亵渎了她,因痛楚而微微蹙起的眉头更是美得让人心碎,让人恨不得奋不顾身地去替她承受疼痛。 雷云慢慢飞远,身上的电劲也渐渐散去,但秦征却还是犹如被电流罩紧了一般,仍然停留在刚才的那一瞬间,等到空气扭曲消散,那少女的影象也随风而灭时,他才猛地伸出手去,似乎要将空中虚幻的少女拉住,但手伸出去了却就僵住,喉咙咯咯作响,整个人俯身而倒,再也动弹不得。 风云渐渐消散,秦征体内的真气却猛地走窜起来,这些年他除了大仇之外心无挂碍,这时心中却又多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印记,每当要定下心神时,那丽影便浮现出来,跟着身体内便如同有一团火一般煎熬着他。 轰一声,巨岩上方的山泥崩塌了,泥水冲刷下来,将秦征浸在一片泥泞之中,全身上下一片冰凉,泥泞漫过了他的鼻孔,后天呼吸也就断绝,秦征觉得自己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不但视觉,连听觉、触觉也都仿佛在变得迟钝。 “我要死了么?” 还没报仇呢…… 还有那个女孩子,她叫华亭么…… 这一刻他的精气神彻底失衡,思绪混乱无比,真气乱走,精元也膨胀得就像要将身体涨爆一般,他想控制这一切,但心神已乱,竟根本无法自控。便在这时,冥冥中有一个声音从心灵深处传了出来:“爱恨**皆妄念,妄中迷离复流连,杀得后天妄心尽,而后先天真心现……” 那几句经文是在哪里听过的?是爹爹告诉自己的吗?还是铭刻在玲珑塔内壁的经书?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但那不断重复的经文却似乎有宁定身心的作用,慢慢安抚着秦征忘记仇恨,也忘记刚刚闯入他心扉的红颜…… 后天呼吸闭绝之后,那种安宁感反而重新回来了,他渐渐将这些放下,到最后连明意识也关闭了,从普通人的角度看他是昏迷了过去,但先天元神却凝聚了起来,在任脉中生成真气,跟着炼气生精,循着督脉炼精生气,缘督而上炼气化神,如此循环不止,转入了胎息。 秦征乃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进入胎息状态,身子又被泥泞埋了起来与外界隔绝,他自身已成一小天地,这种状态下既不是生,也不是死,乃是处于生死存灭之间,若是没有外来的干扰,极有可能会无穷无尽地睡下去,最后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晓得,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股沛然之极的力量从命门注了进来,他全身猛地一震,睡意渐渐消散,识神渐渐恢复。 又不知过了多久,胎息渐止,后天呼吸则渐渐恢复,手脚先动了一下,跟着眼睛睁开,才发现自己蜷缩在一块石头上,睡姿犹如尚在**中的婴儿,他舒展了一下手脚,却见身边一个老樵夫站了起来,说:“小道士,醒了?” 秦征坐了起来,见说话那樵夫须发半灰半白,穿一身粗布衣,腰间佩着一把生锈了的柴刀。人虽已老,腰杆却挺得笔直,尽管看不出身有武功,但精气神都很足,秦征心想:“这一带真是灵气充塞,连一个老樵夫都如此精神,看来是在山间日久,得到了天地灵气的沾润。”起身行礼道:“老丈人好。”手一抬,发现自己袖子上满是泥泞,呀了一声说:“哎哟,我身上怎么这么脏?” 那老樵夫呵呵一笑,道:“怎么这么脏?你啊,多半是遇上山洪爆发被泥水埋了起来,若不是我今天起得早,经过此地将你从这个泥潭里拉出来,你只怕就淹死了呢。” 秦征识神渐渐清明,依稀记得确实如此,失声一笑,又鞠了一躬,道:“那可多谢老丈救命之恩了。” 那老樵夫坦然受了他这一礼,跟着便要离开,秦征忽然想起昨晚那丽影,赶紧追上两步,问老樵夫是否曾见一个极美的女子。 老樵夫道:“山间野道,哪来什么极美的女子?” 秦征又问是否遇到一个极丑的少女,那老樵夫笑道:“你这小道士,莫不是出家久,想女人想疯了?一会极美,一会极丑,你到底是要找美的,还是丑的?” 秦征脸刷的红了,匆匆走开,走没几步,老樵夫在后面叫:“小道士,别往东边去!” 秦征问:“为何?” 老樵夫道:“那里有吃人老虎!” 秦征笑笑说:“我不怕老虎。”其实他若要回青牛谷,当往西北,这时却心不在焉,只是惦记着昨晚那个少女,自己对自己说:“她多半已经走远了,怕是寻她不着了。”但内心深处还是按耐不住一股冲动,随心乱走。 第六章 杀胡令 既是随心乱走,便也未施展御风之术,这一天是狂风暴雨之后,万里放晴,秦征心里也如千仞明空,胸襟浩旷辽远,精神爽快之极,自有生以来从未如此,就像整个人再次获得新生一般,功力也似乎又有进步。 走了不知多久,忽而闻到一阵香味,却是蒸饭的味道,肚子咯咯响应,寻着米香找到江边,香源却是一艘小船。 那艘小船上挂着面小酒旗,船泊在岸边,旁边还摆了三张桌子,原来是江面人家随岸开的一家小店,厨房就是床尾的小泥炉,走到哪里桌子一摆就能做生意,甚是方便。这时却有三个客人围着一张桌子正在等食,秦征寻张凳子坐下,就问有什么酒菜。 船尾一个老渔夫横了他一眼,说:“酒没有,只有清水一江。菜有鱼羹、烤鱼、蒸鱼、腌鱼……”却都是鱼,临了讲了价钱,一条鱼一个五铢钱,若要加饭,一碗五个五铢钱。时已进入东晋,但汉魏的铜钱在民间一些地方也还有流通。 秦征奇道:“饭比鱼还贵啊?” 只听船舱里一个十分甜美的声音说:“米饭要播谷施肥、除草收割,辛苦一年,才收成得几许?鱼却一钓就有,自然鱼贱米贵了。” 其时五胡乱华,中原地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别说这山野荒郊,就是秦汉时号称“天府之国”的八百里秦川也是兽多人少,丹江水量充沛,渔产丰富,鱼虾随钓随有,相较之下反而是五谷难得了。 秦征听到这个声音,脑中又浮现出昨晚那个画面,心想:“这个声音这般好听,会不会是她呢?” 却见船舱内少女探出个头来问:“客官是要饭还是要鱼?”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双眼甚是灵动,只是面黄肌瘦,哪有昨夜丽影的绰约风姿?秦征微感失望之余,又笑自己胡思乱想,听到女孩子的声音就去想昨夜那美少女,随口道:“我不吃腥臊的,给我来碗米饭吧。” 那少女却就盛了一碗饭出来,隔壁桌子的客人看见叫道:“怎么给他先上了?我们可都来了大半天了!”声音尖细轻柔,似雌非雌,似雄非雄,秦征随着他的声音扫了一眼,见他年纪已经不小,眼角略有皱纹,头上几根白发,却一根胡子也没有,穿着一身青衣,整个人显得甚是清秀。 和他坐一桌的还有两个人,都是中年,一个雍容华贵,一个相貌清雅,就是先前那人也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秦征暗暗称奇:“这三个人只宜出现在长安、洛阳、建康、成都,这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 那雌声者指责船家乱了次序,那渔家少女脾气却甚好,温颜解释道:“你们点的是鱼羹,且又多讲究,竟特意要我们到江心打水来做汤,这火又不许快,说怕滚坏了味道----这么多讲究,做得自然就慢。人家点的是饭,我们本来就煮好了,自然就给人家端上啦。” 那雍容华贵的男子一听笑道:“小姑娘说得有理!”对那娘娘腔道:“赵整,别打扰人家小姑娘做羹了。” 那赵整显然是他的仆人,甚是委屈,那委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主人,只听他道:“主子,您万金之躯,这种地方实在不是您该来的,左右不过一块烂木头而已,犯得着这样兴师动众吗?” 那雍容华贵的男子喝道:“你懂什么!”却问那清雅中年道:“严先生,你看这次南方会有多少人来?” 那严先生看了秦征一眼,却笑道:“东家,鱼羹好像好了。” 果见你渔女端上了一大碗鱼羹来,赵整慌忙接过,拿出块干净的毛巾来将碗筷擦了又擦,简直要蹭下一层皮来。 那严先生方才那句话、那个眼神,乃是暗示那贵人此处耳目杂,不宜多说,但那贵人却若无旁人,似觉得这些事情被人听去了也无妨,仍道:“当年杀胡令出之时,贵宗亦曾应召助战,却不知今日先生作何打算?” 秦征听到“杀胡令”三字,心头忍不住一跳,那杀胡令又叫“屠胡令”,乃数十年前汉家的旷世英雄冉闵所发布的一道令谕,号召天下汉人奋起杀胡、驱逐异族、恢复家园故土,五胡乱华以来汉人久受压迫,所以一听到冉闵的号召无不振奋,在中原大地掀起了一场席卷数千里的杀胡行动,威力所及不但改变了当年的军政格局,甚至影响到了中原地区胡汉人口的比例,至今天底下所有的汉家子弟但听得“杀胡令”三字无不热血狂涌,而胡人听到“杀胡令”三字则皆战栗惊悚。不过那毕竟是过去了几十年的事情了,事件平息的时候秦征都还没出世呢,只是在游历途中听一些故老谈起才知道当初有过这么一件事。 那严先生微微一笑说:“时过境迁这么久了,还提它作甚?这次也是陪东家来散散心,反正已经有两万大军围剿,又有数十位高手坐镇,青羊子虽然不肯出手,但尔何辜为了讨好东家势必尽力,双方强弱悬殊,料来也不会有我们的事情。” 秦征听得呆了:“两万大军……数十位高手……又牵涉到杀胡令……这是什么事啊?还有他说什么青羊子……说的是朱伯伯么?难道这事和我云笈派也有关联?我闭关的这段期间,外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呢。” 正思索,却听那赵整说:“严先生,你还没回答主子的问题呢!若是杀胡令出之时,先生你作何打算?” 他这句话说得彬彬有礼,但词锋尖锐,要那严先生无法不正面回答。 那严先生道:“到时候我两不相助。” 那贵胄点了点头,这番谈话便到此结束。 秦征心想:“这三个人举止都甚奇特,那个赵整照顾他主子照顾得这么夸张,看来是个卑贱下人,但他瞧眼神精华内敛,分明乃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人,功力只怕还在我之上,只是这样的高手怎么会甘心去做人家的奴仆?”再定神看了一眼那严先生,却觉得此人似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然而听他三人言语,分明又是位能影响数万大军战局成败的大高手。“难道,他的修为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所以我看不出他功力深浅?” 有赵整照料,虽在这荒山野岭之中,那贵胄用餐也甚有礼节,那严先生却吃得甚是随意,吃罢,赵整道:“严先生,这残局是由奴婢来料理,还是严先生露上一手,让我们一开眼界?” 严先生一笑,站起身来,走到秦征身边,往秦征眉间一指,笑道:“小道士,把刚才你听到的、见到的事情,都忘了吧。” 秦征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被他一指,猛地便觉整个天地都黑了下来,大江、小船、桌椅、渔翁渔女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风阵阵,怪石崚嶒,前方却有一河,其水为蓝色,皆是阴气,河上又有一桥,桥头立有一碑,上写“奈何”二字!碑旁又站着一女人,捧着一碗汤水,甚是斯文有礼地递给秦征说:“小伙子,喝了这碗孟婆汤吧,对你有好处。”秦征竟然不由自主地便接过了,这身体好像也不是自己的,浑浑噩噩的举起碗来就要喝,猛地心灵深处道光一闪,灵台一定,大叫一声退开几步,将那汤水丢泼在地上,显出刑天怒目之相来。正是这一股上古大神气象,震散了左右他身心的阴氤鬼氲。 那孟婆全身一震消失了,旁边化出那严先生的身影,咦了一声,道:“小子,你是龙虎山张椒的徒孙么?” 他这句话竟有极大的蛊惑,秦征不由自主地便实话实说地回答:“不是。”随即醒悟到自己又着了对方的道,这个严先生随口一句话竟然就有控制人实话实说的巨大威力。 “不好!”秦征暗叫了一声,赶紧下唇朝上裹住上唇,舌头抵住上颚----这是道门的“闭口定”,秦征于此大危难中,竟然自然而然地便用上了。 那严先生道:“那你是道门北宗的弟子?是青羊子的弟子?” 他随口这么一问,秦征竟然忍不住要张口回答,但终究还是强忍住咬紧了牙关,只是喉咙却又发出咯咯之响,心膈十分难受,似乎不回答严先生的话这痛苦便无法解除,那闭口定竟也抵御不了这严先生轻轻的一句话。 便在这时有一股紫气由他头顶散出,再从他的七窍灌入,消解了心膈之间的那种难受,同时又有一座金鼎隐隐张开,护住了他全身。 那严先生又咦了一声,道:“紫气金鼎!怎么却又有《养生主》的痕迹?你这小子的渊源,真是奇哉怪也!罢了,今天我没空与你多说,就且不洗你的记忆,回头我找个时间再与你好好聊聊。不过你记着,今日见到的听到的事情不要宣扬,否则对你没好处。” 迷迷糊糊间,秦征回过神来,那阴风怪石奈何桥的景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丹江河畔、小船酒旗,自己仍然坐在江边椅凳上,那贵胄以及严先生、赵整等三人都已不知去向,刚才他身入幻境而不知是幻,当时还不怎么怕,这时心神一定,回忆起方才的处境,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七章 山河棋布 渔船上一老一小却匍匐在甲板上一动不动,秦征赶紧跑过去,一探他们的鼻息,却都十分平稳,摇了摇那渔女的肩膀,那渔女打着哈欠醒了过来,看看那渔翁以及自己,脸现羞愧道:“哎哟,我怎么睡着了!”又看看三张空了的桌子道:“咦!那三位客人也走了吗?” 桌上鱼羹喝了大半,另外还留了一颗金豆,料来便是作结账之用。秦征细细问那渔女,发现她给自己盛了饭、跟赵整斗了口以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她甚是歉疚,说:“我这生意做的真是……客人还没走,自己就睡着了。” 秦征想起幻境中那严先生说的话,心道:“她的记忆定然是被那严先生给洗去了,这个严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这样可怕的本事!”便决定追上去探个究竟。 那渔女等他走远以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哎哟!这位大哥,你还没付钱呢!”但秦征却已经绕到林后,御风飞行了,竟也没听到。 江边忽然静了下来,那老渔夫忽然道:“姑娘,这两拨人都有些奇怪啊!” 那渔女的神色也变得不一样了,之前虽也清灵,但这时眼神中却露出了聪慧:“是啊,不过他们应该不是一伙的。还有,我们怎么会忽然睡着了?而且我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赵伯,你可记得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边秦征转到树林之中才御风飞行,自经历了那晚的雷劫与心魔以后,他的功力仿佛又更上一层楼,这时御风而行更是得心应手。四处搜寻却都不见那三人的踪影,他想:“此处地形复杂,在低处搜寻,难得踪迹。”便跃上树顶,脚一跌,借着林风盘旋而起,御风飞行与御剑飞行不同,受周围环境尤其是气流风势的影响颇大,秦征是顺风飞翔,渐飞渐高,飞到三十余丈高空之上,朝下一望忍不住大吃一惊! 他在数十丈高空俯瞰,方圆数十里的山川河流便尽收眼底,但这一带的山川河流甚是奇怪----第一眼俯瞰到这片土地后,秦征冒出来的第一个印象竟是:“这是一个棋盘!”林木如黑子,山石如白子,水流贯穿其中有如不规则的纵横线。更奇怪的是这些山石林木竟好像会动一般,时而山石被林木完全围住,被围住了的林木便忽然消失,好像是白子被黑子吃了,时而山石沿着林木外围铺展延伸,就像白子反击,落子布局。 秦晋争衡时期,中原地区也是水网密布,关中在宋元以后变成缺水之地,但汉唐时长安却也有八水环绕,丹江流域正处于秦岭南麓,季风汽云到此被高山阻挡,化作迎风坡雨,大小河流极多,条条溪流切割着山峰林木,既如蛛网,又似棋盘线。 秦征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生了幻觉,但摇了摇头,定了定神,仍觉这这片山川是在变化着,这变化十分缓慢,但却不像是幻觉。秦征心中既惊又佩:“这是什么阵法!”身随风转,渐渐来到这山川棋局的中心地带,却见底下处处有人,仔细一看却是成千上万的军士,看旗帜正是苻秦的部队,他猛地想起严先生说的“两万大军”来,心道:“难道这一带竟有什么战事?” 却听战阵中一个极其雄壮的声音喝道:“何方高人!竟敢来窥我朱序的阵营!”跟着便有一声破空激响,一柄长矛射了过来,破空数十丈,竟然威势不减,秦征一凛:“下面有高手!”待那长矛射近,想以星移斗转式化解了它的威势,手一接触到那长矛,全身猛地剧震,体内真气一浊,身子登时变得沉甸甸的。他暗中吃惊,猛吸一口气斜斜弹出,变成一道抛物线,落入一处没有军士的密林之中。 秦征落入密林之中,心道:“朱序?他是大晋的大将啊,怎么却出现在这里,而且阵营插着苻秦的旗号?嗯,或许只是同名同姓的人。” 五胡祸乱中原已久,北方胡人政权也有过几次极其强盛的时候,如石氏赵国、慕容燕国以及如今的苻秦,然而天下人心中还是不自觉地以晋为正统----不仅汉人心中如此,胡人心中也如此,秦征心中,自然也如此。 朱序乃晋朝名将,秦征当年和父亲云游避仇,曾到过他的辖地,因此听说过他的名头,他却不知自己闭关多年,如今襄阳已经沦陷,朱序也已被俘而成秦将了。 秦征惦记着那严先生曾提到过“青羊子”,急欲弄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苻秦那边出动了两万大军,又有那么多的高手坐镇,别人不说,光是今天见到的那个‘严先生’功力便深不可测,此间发生的一定是件大事。这里是秦岭南麓,离青牛谷也不甚远,或许朱伯伯他们也是被这场风波给牵引进来了。”其实此处离青牛谷也有一段距离,只是秦征自练成御风飞行以后视野扩大,数百里之遥于他也变得不远了。 秦征正寻思间,忽听一个声音喝道:“哪里来的小道士!可是正一宗的奸细么?” 同时一股劲风从西面袭来,对方出招时还在数丈之外,但说到就到,眨眼间已袭到身边,秦征想也不想,“星移斗转式”应手而出。 “星移斗转式”乃道门九诀之一,其要义在于辨清力量的性质与来势然后再加以转移。天下力场气场,在普通人看来是无形无质,但云笈派高手终身修炼的就是牵引天地之气,力场气场对他们而言是确切得不能再确切的存在。在修习过“星移斗转”的云笈派高手看来,任何力场、气场都有弱点、破点、节点和灵点。弱点是一个气场或力场最脆弱的地方,破点是气场力场凝聚处,攻击破点可以将气场力场打散,节点则是气劲的运行轨道关键点,若能找到节点予以一击,轻则让攻击来的力量转移方向,重则可将敌招反弹。至于灵点,秦征这时的领悟却还在似懂非懂之间。 道理是如此,但天下间气场千变万化,一个人要想能在战场的瞬间看透所有的气场,就是穷极一生也不能够,临敌之时常常还要靠经验和判断,甚至还需要运气。 这时西面袭来的劲风来路明晰,秦征一下子就找到了对方的节点,左手一拂,要以星移斗转式将这股大力反拨回去攻击敌人。哪知一拂之下,左手微觉酸麻,他虽然看透了这股力量的运行轨迹,找到了节点,却因对方功力太过强劲,竟无法将之反转回击敌人,只是斜斜引出,震倒了一棵大树。 对方咦了一声,北面一个人哈哈大笑:“尔公子,不想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秦征看了一眼这个尔公子,见他二十多岁年纪,一头黑发,却是鹰鼻蓝眼,长相颇为英俊,但又透着一股邪魅,似乎是个胡汉混血儿,穿着一件裲裆,肩头裸露处的肌肉蠢蠢欲爆,似乎蓄满了真力,但脸色苍白,似乎有血气不足之症,与他强健的体魄很不配衬。 秦征心道:“这人姓尔?姓氏可有些怪,看他的样子好像受伤初愈,但劲力却还是如此雄浑,北面那人听笑声也不是好相与的。像这样的人只有一个我不怕他,但这里有大军埋伏,听那‘严先生’说还有数十位高手聚集,像眼前这个什么尔公子,也不需要几十个,只要有两三个我就抵挡不住了。” 他想了想便向南面掠去,掠出不到一丈,空中破风之声大响,数十枚暗器螺旋飞来,呼啸倒卷,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片地形密林环布、山石相间,但那数十枚暗器竟不受地形影响,仿佛每一枚暗器都已有灵性,在高速飞射中都会自己避开障碍物一般。 秦征暗道:“这是什么人!暗器功夫这么了得!”听暗器破空之响劲力不比陆叶儿的剑气弱,不敢硬接,以飞廉无碍式滑开,转向东面逃去,只听北面那人叫道:“言一平!他往你那头去了!”秦征心中一凛:“这边也有人!” 果见林影一闪,一个人晃了出来,那人身材高大僵硬,但脸皮却枯槁如树皮,双手向秦征叉来,一双手也是干瘪得如皮包骨,半点不像活人的手,这个人整个就像一具脱了水的僵尸! 秦征听说他姓言,形状又如僵尸,想起父亲曾说荆南武陵郡一带有一个“僵尸门”,似乎是上古血宗的旁支,武功诡异难测,历代掌门都姓言,莫非这个言一平就是僵尸门的人?大喝一声,长矛投出,这一下是以刑天降魔式激发掷出长矛,长矛被他注入真力以后,威势所及足以洞金穿石。 北面那人叫道:“了得!唐柳生!这小子飞矛的力道可不比你的暗器差!” 他赞是这么赞了,但那僵尸手一伸,竟硬生生的就把长矛给抓住了,矛尾不断颤抖,矛头却已刺中了他的胸口,但夹带着秦征两倍劲力的长矛,矛头触到对方胸口却如中败革,噗的一声哑响,竟然刺不进去,矛头反而歪了。 秦征心中一惊:“我这一矛飞击,对方就算穿着数重金甲也得被洞穿,他居然没事!这人的身体难道和上古神兵一样坚硬么?” 那僵尸足不抬、膝盖不动,猛地直掠过来,双手僵直,指甲间绿油油的冒着尸臭,看来蕴藏着剧毒。秦征看得心里发毛,暗道:“要是被他缠住,那就什么都完了!” 第八章 困厄 这时两人相距已不过一丈,对方来势又快,秦征大喝一声,双掌化成阴阳,凝聚了雷机,举手就是一个掌心雷。那僵尸言一平恃着身体坚硬胜过金刚,从来不顾敌人攻击,但他这回却托大了,道家的五雷正法岂同小可?一轰之下,那僵尸全身剧震,砰一声飞出三四丈远。 西南北三个方向的高手同时咦了一声,北面那人叫道:“五雷正法!” 秦征心道:“北面那人见多识广,看来也是劲敌!还好打倒了一个!”便要从东面逃走,那僵尸忽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他不是手撑足站,而是整个人直直地弹起,就像有人用绳子吊着他一般,动作十分怪异,被掌心雷轰中的额头焦黑了一块,但行动不见减缓,气势也不见减弱,身子一闪又拦住了秦征的去路。秦征心中一寒:“这人是鬼还是怪?就连陆叶儿也不敢硬扛我的掌心雷,他被劈中了额头居然若无其事!” 他却不知这个掌心雷其实已轰得那僵尸头脑一阵晕眩,全身在一瞬间几乎完全失去了行动力,好容易才稳住身势,所以这时虽拦住了秦征的去路却不敢轻进,只是凝气瞪视,若秦征再发掌心雷时,他便不敢再以要害部位硬接了。不过能以身体硬抗掌心雷,这份本体防御功夫便已胜过了秦征的金刚洞神了。 秦征毕竟临敌经验不足,没能在战场瞬间就掌握对方的虚实,见自己伤不了对方,心中有些慌了。 这时东西南北四大高手合围,个个武功了得,秦征不敢停留,脚一跌,凌风而起,北面那人喝道:“这小子要逃!” 却听空中一个女人狂笑道:“他逃不了!” 秦征只觉眼前一花,空中竟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猛禽,一双鹰爪大如簸箕向他抓来,鹰爪未到,带起的爪风已足以叫有金刚洞神护体的皮肤也觉生疼,秦征心想:“哪里来的畜生,这么厉害!”身子一闪躲避开去,却又有一头猛禽从背后袭来,秦征一个蜷缩,卷成一团在空中转开了丈余,背部已被那猛禽的利爪划过,嗤的一声衣衫破裂,幸而只是擦过,并未实击,但也已被划出了三条长长的红痕。 他定了定身子,抬头仰望,又吃了一惊,只见半空中盘旋着十五头黑色的大雕,每一头猛禽都有沈莫怀那灭蒙大小,其中五头眼睛盯着秦征随时准备扑下,另外十头背上却各坐着一个奇装异服的女子,手持弓箭瞄准了秦征,那些弓箭箭杆印着符咒,箭头发着蓝光,秦征心想:“这些箭只怕不但有毒而且还附有特殊的劲力。” 而最正中央的高空中更有一个女子悬浮着,那女子约三十岁不到年纪,左边脸相貌颇为妖艳,右边脸却生着圆目绿毛,头上长的也不是头发,而是青绿相间、如孔雀如鹦鹉般的美丽翎羽。她能飞在空中不是御剑也不是御风,而是因为她背上竟然生了一对巨大的翅膀。 秦征心道:“这个女人是人类还是妖怪?”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有天禽门人在此,你竟然还敢上天上来!”手一挥,五头巨雕从五个方向长鸣扑下,秦征身子在风中滑溜乱转,以飞廉无碍式躲避这些猛禽的攻击。若对手只是这些大雕他倒也不怕,但如今上下左右都有高手窥伺,这就容不得他全神对付这些巨鸟了。 只听北面那高手喝道:“小子,看招!”便见一人从林间冒起,叶冠道袍,全身都裹在一股气劲当中,原来北面这个高手竟然是个道士。 同时南面发出一种滴滴滴滴的怪响,那个被叫做“唐柳生”的暗器高手跳上最高的树梢,身周飞着九枚不断转动的飞轮,那些飞轮都有拳头大小,不断转动的轮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显然十分锋锐,飞轮闪处,竟然先将北面那道士给拦住了。 看见这飞轮秦征心中一痛,这件暗器正是秦渭“七宝”之一的颅血飞轮,乃是天下暗器第一门派----蜀中飞卫阁的顶级暗器之一,当年秦渭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了一枚,练了三年才算成功,但也只能控制一枚而已,眼前这唐柳生竟能同时控制九枚飞轮,显然功力比起秦渭来高出了不知多少。秦征心想:“僵尸门,天禽派,飞卫阁,还有那尔公子以及这个道士,个个都是大有来历,这些人怎么会聚在此地?” 秦征这时盘旋在离地一里的半空中,与五头大雕周旋,却听那唐柳生道:“茅云子!这小子是我的,你别插手!” 那道士茅云子长着两撇老鼠胡子,功力虽高,样子看来却甚猥琐,嘿嘿笑道:“朱大将军只是下令拿他,可不是你一个人接下的将令,看谁先得手,就是谁的!” 秦征心想:“果然是那个朱序下了命令拿我,这么说这几个人多半就是那严先生所讲的数十个高手中的人物了。” 空中那女人冷冷道:“他若在地面,任你们处置!既来到空中,就是我的!” 秦征听得大怒:“你们这等说话,把我当成死人了么?”他自尊心本来就强,练成神功之后隐隐间更多了几分自负,这时双眉一展,不再一味躲避,左手指天,右手引地,布开上清金鼎,紫气一张,五头巨雕竟皆无法近前,空中、地面五人同时发出讶异的惊叹,秦征双手作斗雷诀,激发全身真气化作雷机,凝聚起一个雷电光球,冷笑道:“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他这句话说得狂了,但双掌之间压抑着极为强大的力量,雷电光球嗤嗤作响,余威闪出,流入上清金鼎之中,紫雷与金鼎便连接起来,将那紫气金鼎化作一个紫雷鼎。紫气金鼎只是防御,紫雷鼎却已是攻防一体!巨雕原先扑击金鼎只是被拦住弹开,等到金鼎化作雷鼎,一旦靠近便被紫雷电中,羽翼发麻,直往下掉,要落下五六丈才恢复行动力重新振飞。 空中那女子惊呼一声,忙传令让巨雕散开,仍然围住秦征,却是围而不攻。紫雷鼎又不断闪出雷电余光,上下左右前后十余丈都被雷光威力所摄。 那五人见到如此威势,心里都暗暗吃惊,一时不敢靠近,这时上下五大高手都已看出:第一个攻击秦征的人必会遭到那紫雷光球的逆袭反击,“若我正面承受雷击,就算抵挡得住也非元气大伤不可!” 那茅云子生性谨慎,心道:“这小子未必强得过我,但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功力,背后必有名师,我们五人联手,要击败这小子容易,但事后他的师尊若找上门来,可就难当了。”便张口叫道:“小子,你师父是谁?也不好好管教子弟,放小辈出来乱跑!” 秦征的性子是谋定而后夺,这时不知外间形势,不愿轻易开口。 唐柳生冷笑道:“你管他师父是谁,就算是玄门五老门下,也先拿下再说!流羽仙子,你说是不是?” 空中流羽仙子笑道:“不错!别说是玄门五老门下,就算是玄门五老,既被我们围住一样拿下!” 茅云子却道:“大家也不用急,就困着他,看他这雷鼎能护着他到几时!” 他眼光锐利,已看出这护身紫雷鼎极耗真气,料定秦征无法久支,但要是秦征主动发出紫雷光球攻击其中一人,另外四人便可趁虚而入。秦征眼看自己既无法突围,又无法久支,暗暗焦急。 五大高手正僵持间,林中忽发出咯咯之声,秦征眼睛余光一扫,只见地面上那僵尸肚子大大鼓起,茅云子叫道:“言一平要喷尸气!大伙儿小心!”他自己一转身已闪开了十余丈,唐柳生虽然狂傲但见状也马上闪开,连流羽仙子也带着巨雕飞得高高的。秦征看他们这等反应就知道这“尸气”非同小可,但想尸气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剧毒无比,上清金鼎连神农木的毒都能隔绝,还怕什么尸气? 只一转念间,咕噜一声,那僵尸言一平一捶肚子,一股黑气喷了出来,在空中化作骷髅形状,尚未袭近已有百鬼悲号之声,秦征一开始还以为那只是幻觉,但凝神要以应言应象界破幻,却反而觉得那悲号之声更加凄厉了。 秦征心道:“难道这尸气当中,竟然隐含着冤魂?”他这一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那言一平喷出来的不是普通的毒气,而是一种腐尸阴元。这种腐尸阴元是从新死的尸体之中提炼,一具尸体,仅能提炼出头发般细小的一丝腐尸阴元,修炼者将之吸入体内,搬运周天,汇聚到丹田之中,要等到积聚到万尸以上,才能形成阴元母体,那时就可以由修炼者本身催生新的腐尸阴元了。因这阴元含着死者的怨气,所以会发出干扰人心神的微波,令人产生厉鬼悲号的幻觉。 若是太平时期,要积聚上万新尸练成阴元母体真是谈何容易,偏偏当此大乱之世,前线尸积如山,后方饿殍遍野,那言一平只花了不到三年时间就收集了超过两万具新死尸体的腐尸阴元,练成了一股极其恶毒浓烈的尸气。 这尸气不但能污蚀真气,甚至还能直接伤害元神,等到这股黑气喷近,秦征才发现这尸气竟连紫雷鼎也能腐蚀。紫雷鼎尚未被攻破,透过紫雷鼎传过来的精神污染已让秦征头部隐隐作疼,他吃惊之下急忙上升,那股骷髅形尸气却如蛆附骨跟了上来,秦征甩它不开,双手一推,大喝一声将紫雷光球下击,雷电光球击中尸气骷髅之后炸开,黑气消散化作上百个骷髅随风乱走,这时是青天白日,但紫雷炸开之后却满空的鬼哭。 第九章 天雷初动 今天太忙了,八点半才吃晚饭。。。 -------------------------------- 紫雷光球一离体,秦征周围的防护便弱了,他正想趁着爆炸引发的气流乱窜逃走,然而就在他防御力减弱的那一弹指间,天上地面四大高手竟然一起发难,四种劲力一起逼来。 空中是流羽仙子的“魔翎爪”,她从肋下生出两根又细又长却坚韧无比的绿色翎线,线头一只能够洞穿护体真气的五色雕爪趁着秦征防御稍弱攻入了上清金鼎,竟刺破了金刚洞神护体神功,钉住了秦征的琵琶骨! 左下方的唐柳生则来得更快,“魔翎刺”还没顶入上清金鼎,他发出的两枚暗器“邪蛇咬”已经咬住了秦征的脊骨!那“邪蛇咬”状如舌头,尾巴上联着一根气丝,末端系在唐柳生的手指头上。 茅云子反应较慢,但他手一晃,掌中已多了一个八卦镜。这八卦镜的镜面是用极罕见的水晶磨成,镜面不是平滑一块,而是像苍蝇的眼睛一样由许许多多的小镜片组成,每一个小镜片都是六边形,组合起来就成了一个蜂窝状的镜面,可以凝聚并反射真气。这时茅云子聚气入镜,射出了一道强光,这道强光大有来头,名叫“定身芒”,和陆叶儿攻击人精神的“定身幻”不同,这定身芒攻击的是人身上的经脉穴位,一被照住,四肢百骸便无法行动。 与此同时,秦征只觉涌泉穴上一凉,脚心不知被什么东西钻透,一股冷意涌了上来,丹田的真炁迅速流失,却是一直没有什么响动的尔公子出的手。这一招秦征却完全不晓得是什么招数了。这时只觉得锁骨、脊骨几乎就要脱体而出,要想抵抗,全身却被“定身芒”锁住,同时脚底的寒意不断涌上来,所到之处真气便迅速消逝,若不是在玲珑塔中练成了金刚洞神护体、氤氲紫气护脉,这会不但要被分尸,而且血肉内脏势必被几股大力拉扯成一片浆糊,流羽仙子与唐柳生发力后拉,茅云子的八卦镜,以及尔公子那不知名的神通也同时生出另外一股吸力,要将秦征扯过去。 四大高手一起发功,都道:“这小子是我的!”四股力量同时拉扯,秦征暗叫:“我命休矣!”这时只要他一口真气转不过来,最后一点抵抗消失,马上就要死于这四股力量的合力之下。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晴空万里,这时却有一片乌云飞近,天一下子暗了下来,没一会儿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这场中雨,是老天爷要来给秦征送行么? 谁也不料,这时猛然间雷声一轰,生死一发之际,秦征眼前耳边又荡起那雄壮的声音:“应危应难,五雷破困,是为雷震破狱式!” 危难无大于生死! 生死无过此时! 秦征内心深处闪过一丝灵光,眼前晃过雷公那雄壮而无畏的影像,这种被分尸的场景,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在玲珑塔中,不也曾差点被猴妖、龙妖、马妖等大卸八块么? 死是可怕的,但不能因为害怕而失去思考力!不能因为恐惧而失去行动力! 当---- 似乎是钟声响起,却不出自外界,而是来自自身,来自灵魂深处,隐隐约约他仿佛看到了一位觉悟者的背影,看到了一座笼罩在迷雾中的七级浮屠,晨钟暮鼓,悠悠传来,洗涤了他的心境。 恐惧感在那一刹那间忽然都消失了! 外界四股强大的力量钳制住了他的身体,甚至钳制住了他的真气,可是在这一刻秦征的内心已一片平宁,锁骨与脊梁如欲脱体而去的撕裂感,身体无法动弹的焦躁感,冰劲钻经透脉的难熬痛楚,忽然间都好像变成了外物。 在那一瞬间秦征好像灵体分离了一般,竟从他者的视角来看待这个深陷重围的自己----这种状态,道家称之为“入神”。一旦进入“入神”状态,再观**,便觉这个身体有如皮囊外物,身体所享受到的种种苦难也成了外事,苦难一成外事,人就不再慌乱,不乱则知止,知止而有定,定而后静,静而后安,心安则智慧发,在玲珑塔内单靠苦修感悟无法领会到的境界,这一刻他却忽然悟了出来。 周围天然的雷机越来越密,昨夜牵引雷机的经历重上心头,而正巧,头顶就有一块乌云。 “死就死吧!不过我要拉你们一起死!”秦征放松了身体,牵引着体内残存的真气,凝成一股极细极微的气机冲天而起,那片乌云离得甚近,气机探入云层之后,云间那摩擦的电流很快便顺着气机反传了回来。 在秦征放松身体的那一刹,四大高手发现他抵抗忽然减弱,都是心中一喜,要将他扯过来时又忽然发现秦征体内多了一股电流,并逆着他们的劲力反向传了过来,四大高手都是齐齐一震,心中一阵惊骇:“这臭小子怎么还有这么强的力量!” 他们却不知这股力量不是秦征本体的力量,而是他从云间借来的电劲! 就在四大高手全身一震的瞬间,发出体外的劲力暂时失去控制,跟着便觉得自己的劲力在秦征体内起了变化----秦征竟在自己体内运起了星移斗转式,把四大高手的力量都引导到自己丹田之中,这么做如同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了战场,而让四大高手的力量在里面自相残杀! 唐柳生惊道:“这小子竟然在自己体内牵引我们的力量!他不要命了么?” 一言未毕,流羽仙子发现周围气流不对,那块乌云越压越低,笼罩住了天空,她虽然对雷机没有什么研究,但也隐约感到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在凝聚。更糟糕的是,她发现此刻自己已被从秦征体内发出的电流吸住了,竟然无法脱身。 茅云子见状惊呼:“天雷动!” 只见秦征左手出现一面阴轮,右手出现一面阳轮,阴阳双轮合为太极抵于胸口,跟着沉于丹田,四大高手的四股力量都已经被他牵引到这太极轮中,同时他的身体竟恢复了行动力,竟在半空之中步罡行斗。茅云子见了暗暗叫苦,他也是道门中人,对五雷正法颇有研究,心想:“果然是五雷正法!故老相传,五雷正法是以心达道,以身为引,牵引天雷,炼身降魔。可要发动此招,施法者本身必须具有极强的承受力,否则雷霆轰下,尚未转化为击杀敌人的力量自己就先被轰成焦炭了。这小子年纪轻轻的,能有几年的功力,竟然就敢发起天雷动!” 但天雷引一旦发动,所有被牵涉进去的人都将陷入被锁定的状态中,四大高手因为力量侵入秦征的身体,竟被秦征利用这一点将五人连成了一体,被逼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中,力量与云间的电流纠缠在了一起,这时除非位于“雷枢”位置的秦征主动放手,否则他们要离开也难了。 茅云子、唐柳生、尔公子、流羽仙子这时都已不再发力攻击秦征,运气护住了全身,要以性命交修的功力抵挡即将到来的天雷。 而秦征此刻也已从入神状态中回来,只觉云间的电流不断传来,他也不断将这股电劲一化为四,分流出去,但首先受到电劲冲击的毕竟是自己,全身如要炸开来一般,秦征也自知以自己这时的根基未必足以承受天雷,一雷击下只怕自己得先一步灰飞烟灭,可是危困之际,无论如何不肯束手就擒,就算自己非死不可,至少也要拖几个人下水,来个玉石俱焚。 茅云子心道:“据师父所言,天雷轰顶之法分五个阶段,天雷动、天雷罩、天雷聚、天雷发、天雷散!天雷动是牵引雷机,天雷罩是锁定对手,如今已到天雷凝聚阶段,若等凝聚一毕,进入天雷发阶段,那就连发动者也无法罢手了!”眼见周围的雷机不断凝聚,越来越密,那片乌云越来越低,天色也越来越黑,已进入“天雷聚”后期的阶段。 茅云子的师父当年就是败在正一宗天雷轰之下,虽然逃得了性命,却自此功力尽丧,茅云子自忖自己功力已不在乃师当年之下,秦征的功力显然又不及那位正一宗的高手,但对于自己能否在这天雷轰顶中全身而退仍无十全把握。 就在天雷将发之际,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空中引发天雷的,是青羊宫玄鹤子吗?” 第十章 朱氏母子 秦征心中一动,玄鹤是当年他哄王皮时随口胡诌的一个名字,往下一望,一个文官服饰的人站在一棵大树树尖,不是王皮是谁? 天雷罩不但锁定敌人,也锁定了他自己,这时他身处天雷罩中,全身真气又都与天地雷云连成一体,连发声呼喊都不行了,幸而他还有另外一项神通,即以心语传言道:“是王皮王大人吗?在下正是云笈派玄鹤!” 王皮又惊又喜,连声高叫:“大伙儿快快收功住手,都是一家人!这一位是云笈派及门高弟,青羊真人的关门弟子玄鹤道长。” 五人心中都是一凛:“原来是青羊子的弟子,无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领!” 王皮又对秦征道:“玄鹤子!这四位都是已投奔我大秦的玄门高手,大家都是自己人,大水冲了龙王庙,有什么误会慢慢分说,何必发动天雷轰顶?” 秦征心道:“王皮以为我们帮王猛祈禳续命,对我云笈派心存感激之心,既有他在,我就算一时间功力全失料来也能存命,就算一时受到困辱,也胜过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便以心语对茅云子、唐柳生、尔公子、流羽仙子道:“在下这边散功,也请诸位不要妄动真气。”他与四人真气连成一体,沟通起来也十分容易。 那四大高手心中均是一凛:“他自己身处天雷罩中,居然还能和我们说话!” 便觉天雷罩的力量慢慢减弱,等到流风渐清,雷机散尽,众人才都松了一口气,秦征却觉全身犹如散架了一般,又像全身血液都被抽干,脑子一阵晕眩,虽想极力控制也无济于事,整个人竟从空中掉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仿佛回到了玲珑塔内,宝塔正凝聚着天地灵气笼罩在他周围,秦征虽然在昏迷之中却也自然而然地敞开奇经八脉,尽力吸收,同时有灵汁甘液润入唇间,他也是毫不客气地舔食不误,那灵汁甘液与玲珑塔中的甘露味道不同,但一样能够补充体力与元气。 恍惚间似听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道:“小小年纪就乱用天雷动,真是不要命了!”语气很冷,但冷然中又带着些许赞赏之意。 秦征在激战中使出“天雷动”的神通,这一招远超他此刻身体的负荷力,兼且出招之前就已经受伤,虽最后的天雷轰顶没有完成,但损耗仍然极大。由于他是在极其危险之中脑府还以瞬息百转的速度领悟着天雷轰的新境界,所以脑力损耗又比身体损耗更加严重。 秦征自幼修炼《养生主》,精神力极强,秦渭一身的杂学无一门可入一流之列,所以秦征的玄武功夫从来都跟不上他的心神修养,直到修炼“道门九诀”以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这时体力在睡梦中迅速恢复,但精神反而恢复得慢了。 不知睡了多久方才慢慢醒转,他就像刚刚从一个黑暗深渊中爬了出来,外面一片光亮,恢复意识之后但觉耳聪目明,精神感应的敏锐程度似乎更胜昏迷之前,心中暗喜,知道经此一劫,自己的玄武境界反而有所进益。转目一看,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临时搭起的木床上,耳听一个老妇人说:“我说不去就不去!你还来烦我作甚!” 又听帐外一个雄壮的男子放低了声调,很耐心地以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道:“娘,这次陛下是特地下了旨意,希望你能出面主持大局,您就算不去,今晚的宴会至少也露一下面。我们自归大秦以来,陛下对我们母子恩遇有加,娘你数次口出犯禁之语,陛下也尽量优容,如今有所差遣,我们实在不该太过推托。” 秦征心想:“原来是一对母子在对话,这两个声音,好像都在哪里听到过,耳音有点熟。” 又听那老妇人冷笑道:“陛下,陛下!你莫叫得这么顺溜,我听了恶心!序儿,你莫忘了你是汉家男儿,虽然兵败被俘,不得已降了苻秦,但如今四下无人,你却还口口声声叫陛下,莫非你是打心里愿意给那个胡虏天王做奴才不成!” 秦征听到这里猛地明白过来:“序儿?啊!这男子是朱序!那天他掷长矛攻击我,曾喊了一声:‘何方高人!竟敢来窥我朱序的阵营!’没错,就是这个声音,这个老妇人是他娘了,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想:“这位朱老夫人豪气过人,可比她儿子强多了!” 他小时候曾到过朱序的辖地,见朱序治军严明,对这位边疆重将颇有好感,不料数年一过物是人非,朱序竟兵败倒戈,投降了苻秦,心里对他的评价自然一落千尺。 朱序道:“娘,您小声点。”此处显然是苻秦的军营,“胡虏天王”之类乃是犯忌的话,若被人捅出来去告密,灭族都有份! 朱老夫人却肆无忌惮,依然冷笑道:“这座营帐有我布下的结界,隔绝内外音讯,你又何必这么胆小?哼,就算隔墙有耳,那又如何?就是当着苻坚的面我也是这般说!他若看不惯,便把我杀了得了!” 朱序道:“娘,还是谨慎些好,陛下容得我们一次、两次,十次八次,容不得我们百次千次!”原来朱老夫人脾气火爆,随儿子到长安后心怀怨怼,不止一次口出犯禁言语,被人告到苻坚那里去,苻坚却笑道:“老夫人才来长安,水土不服,脾气燥些,也是有的。”不但不责罚,反而降旨不准过问此事,这份宽容当真是难能可贵,满朝文武皆呼圣君。 朱老夫人却不领情,冷笑着对朱序道:“我知道你贪生怕死,但你也当知道为娘的不把这条老命放在心上。你若还有点孝心,就随我辞了这官,干脆到桃源隐居去,却不胜过现在这样为胡奴卖命?你莫忘记,这桃源是你大师伯的心血,里面住着的,既是乞活军的后裔,冉魏的遗民,但同时也是我汉家的老幼妇孺!你就真的忍心去灭了他们?” -------------------- 乞活军:五胡十六国时期活跃于黄河南北的汉族武装流民集团。西晋末年,并州(今山西省一带)匈奴人羯人起兵叛乱,大肆屠杀抢掠,并州大饥,光熙元年(公元306年),并州百姓及士兵官吏两万余户在刺史司马腾率领下逃难求食,就谷冀州,后形成号为“乞活”的难民集团。所谓乞活,就是乞求活下去的意思,于其时也,汉家人命之卑微,可见一斑! -------------------- 朱序道:“这桃源位于秦岭东南而望襄阳,离长安又近,襄阳未失时,这里还可背靠荆楚负隅顽抗,襄阳既归大秦,这里就成了腹地,这颗眼中钉陛下无论会如何拔掉的。再说襄阳一失,汉上便难保全,如今北强南弱,海内将成一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就是想找个不食秦蕨的地方,又哪里找去?” 秦征这些年一直在玲珑塔中修行,对天下大势几乎完全无知,这时听了朱序的分析,想他是南北边境大将,如此判断必有道理,心想:“要真如朱序所说,大晋怕就危险了。”他对晋朝的统治者并无好感,但心中毕竟还有华夏子弟的归属感,想到华族政权可能覆灭,内心深处还是自然而然有了些许忧虑。 朱老夫人却哼道:“一统!只怕没那么容易!江东的士族虽然柔弱,但仍有良臣猛将!十个汉人里只要出一个有血性的,就足以叫群胡震栗!不见当年冉公振臂一呼,杀胡令一出,汉人云从响应,数月之间便灭了羯族!他氐族眼下虽然强盛,可比羯族当年如何?哼,我看要再灭一胡,也只需再出一个冉闵罢了。其实冉公都已经死了几十年了,留下的那块‘杀胡令’不过是块烂木头,上面又没附着什么神通,但苻坚为什么非毁了它不可?说到底,都因为这块烂木头是这些胡虏们的心病!只要汉人心中还记得冉公,还存着冉公的几分血性,这些胡虏便会日日夜夜、寝食难安!” 朱序叹了一口气,不再应话,朱老夫人道:“你出去吧,我累了!这件事以后别来烦我,且不说我未必破得了大师兄布下的‘山海图’,就算我破得了也绝不会出手的!”朱序又叹了一声,拜别出去,临走道:“三日前送来的那少年,是青羊子的徒弟,王皮请我照看,如今陛下对青羊子好生看重,云笈派和咱们也有些渊源,二师伯与青羊子又是故交,还劳娘亲看在二师伯份上,为他调理调理。” 秦征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想起迷糊中听到的言语,心想:“是了,我模糊中听到的那句责备我的话,应该就是这位朱老夫人说的,那么这几天是她在帮我疗伤了?嗯,看来这位朱老夫人在玄林中的身份地位一定极高,多半是与玄门五老同辈的人物,否则她的二师兄如何能够与师父论交?” 只听朱老夫人道:“这不必你来啰嗦!当初二师兄为了还玄家的人情,临死还强撑着起来修书给青羊子,几年前听说孙宗乙那些小王八蛋入秦之后闹了个灰头土脸回来,(秦征听这位老夫人骂孙宗乙作小王八蛋,心里大爽,对这位老前辈马上大生好感)这些年又不见玄家的人被宗极门抓到,多半是青羊子看在二师兄的面子出手了。论将起来,咱们倒是欠了云笈派一点人情,本门最欠不得人家人情,如今还在青羊子的徒弟身上,那是刚刚好!” 这几句话说得秦征心头一震:“星弈门!这位朱老夫人是星弈门的前辈!那么她所说的二师兄,就是梨山先生啊!” 第十一章 篝火夜宴 玄家有个大仇人,那便是将玄家追杀得极惨的宗极门,又有一个大恩人,那便是多年来曾数次暗中庇护秦渭父子的梨山先生。当初秦征父子走投无路时,也是这位星弈门的前辈强撑病躯,在临终时修书让他们转投到青羊子门下,这才有秦征父子的入秦一行。玄家和星弈门以前有什么渊源秦征不清楚,但梨山先生临终修书时他却在场,当年秦渭在逃亡路上也曾连连叮嘱秦征说:“这些年咱们惶惶如丧家之犬,于天下事也都看得透了,对人间情谊更是看得淡了,甚至许多不当为的事情也做了。但星弈门的大恩我们却无论如何也不可忘记!”其实也不用父亲叮嘱,秦征对这位保护他们父子二人的老前辈本就既感激又尊敬。在玄门中梨山先生虽不入五老之列,但在秦征心中却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他对朱老夫人本来就有好感,这时更生了几分亲切,又想:“听朱老夫人的言语,她对我玄家的事所知甚多,嗯,多半是梨山先生的弟子向她老人家禀明的。”耳听朱序出去,朱老夫人朝帐内道:“云笈派的小子,醒了吧?醒了就起来!你的身子没事了!老婆子知道!”这时营帐内已无他人,秦征一跃而起,出得帘来。刚才隔着床帐珠帘,瞧不清楚朱老夫人的面目,这时才看明白了,只见朱老夫人满头银发,额头甚宽,双目炯炯有神,眼角却如刀锋,无数皱纹中暗藏冷艳,料来年轻时当是一个极辣的美人。秦征不敢无礼直视,只看了一眼,便拜倒在朱老夫人膝下,道:“晚辈秦征,拜见老夫人。”朱老夫人往旁边一让,道:“拜我干什么!你也醒了有一会儿了,刚才的一些话应该听到了,我救你只是为了还云笈派的人情,你不必记在心上,老婆子不怕被人记仇,却怕被人记恩。”不想她这几句话却说得秦征眼眶一热,掉下泪来,道:“老夫人,您怕被人记恩,可您和梨山先生对晚辈的大恩大德,晚辈却如何敢忘怀?如何能忘怀?”朱老夫人眉头微微一皱:“你和我二师兄又有什么渊源?”“老夫人,我……我就是当初梨山先生送去青牛谷的玄家晚辈啊。”朱老夫人这下却听得呆了,看着秦征道:“你……你是玄家的人?玄礼泉那小子的儿子?”她寿登七旬以上,辈分又高,自可叫秦征的父亲作“小子”。秦征点了点头,道:“是,梨山先生的大恩,晚辈今生今世是没法报了。但只教晚辈有一口气在,今生便不敢忘怀,只要玄家血脉尚存,便不敢忘记星弈门的大恩。”朱老夫人道:“这么说来,青羊子是收了你做徒弟了,那你父亲呢?”秦征哽咽道:“家父,家父已经被孙宗乙那厮害死了!”或许是因为梨山先生的缘故,秦征见到这位老夫人后便如见到了亲人,多年来压在心中的秘密与情感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下子全敞开了,说到这里竟失声痛哭。朱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脸色如铁,心却柔软,看秦征哭泣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他的头发,便如抚慰孙儿一般,叹息道:“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却不知是在说秦渭可怜,还是在说秦征可怜,又说:“那么你这次到这附近来,并不是为了帮忙攻打桃源了?”秦征茫然摇头:“我只是追一个小偷,误打误撞来到这附近,不料却卷进了这场是非当中。”朱老夫人颔首道:“那就是了,你玄家和桃源渊源不浅,想来你也不会故意去为难桃源一族,若我没记错的话,只怕你小崽子也是在桃源里出世的吧。”秦征听得愣了:“我……我是在桃源里出世的?”对于这件事情,他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几年前秦征曾随父亲一道寻找过桃源,那是他们曾经寄予厚望、希望能借之逃避宗极门追杀的地方,这时朱老夫人竟说自己是在桃源出生,这不能不让秦征大感惊奇。“是啊。桃源里收留的,都是既不愿意归附北胡,又因为各种原因不为大晋所容的人。你们玄家在南方仓惶无依,到了桃源,那里的人却当你们是同类----因为里头所有人都是被外面的人视为异类的。”朱老夫人屈指算了一下,道:“唉,人老了,年月都记不清楚了,但我听二师兄提起过,你父亲是带着他大肚子老婆----多半就是你娘躲进桃源呆过几年的,算来你应该也是在那里出世,到几岁之后出来才对。怎么,你都不记得了?”秦征努力地回忆着,却半点印象也没有。朱老夫人道:“那多半是你太小了。”秦征自听说“杀胡令”与桃源一事,一直只是权且听着,并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等到这时听朱老夫人说自己是在桃源出生,才蓦地生出一股要弄清楚桃源底细的冲动。正要多问些有关桃源的事,帐外有人来请安,却是朱序派了人来问“玄鹤子”是否已经醒转,若是醒转则朱大将军有请。朱老夫人道:“他多半是要请你喝酒,你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就去一下吧。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聊。”秦征便随那侍从出来,一路暗中留神,见军队布列在,阵势气象森严,心道:“爹爹曾说,星弈门由兵法入玄武,为兵家大略所归,朱序虽然不是星弈门嫡传弟子,但家学渊源,反过来以玄武入兵法,这阵势的确精妙!”那侍卫却不是带着他走向主将大帐,而是来到一处开阔的悬崖上,侧靠一座数十丈高的孤峰,下临一条激急的深溪,中间生着好大一丛篝火,围着篝火摆着二十余桌酒菜,每一张桌子坐着一人,秦征心道:“原来是篝火夜宴。”北地胡人篝火夜宴十分常见,不过胡人通常是席地而坐,朱序却摆了酒桌,便是增添了几分汉家斯文。望见他来,一人疾步走出,叫道:“玄鹤子!你怎么才来!身体可大好了么?”显得甚是亲热,正是王皮。秦征微笑答礼,说:“承蒙朱老夫人施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当时从空中落下,居然没摔死,想来一定是王大人帮我捡回这条小命。”王皮笑道:“别叫我大人了,如果你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大哥吧。兄弟你是因为一场误会搞得精疲力竭,我若不接着,让兄弟你擦伤了手脚,回到长安可不知如何向青羊真人交代。”秦征又惊又喜,道:“长安?我师父在长安?”“是啊,你不知道吗?”王皮道,“令师已经接受陛下的敕封,成为天下道门总领,当时我不见玄鹤兄弟你也曾问起,真人说你闭关正在要紧处,暂时就没跟来,不过杨钩兄弟已经留了书信给你,玄鹤兄弟你没见到?”秦征微微一沉吟,已明其理,说道:“是了,定是叫那丑八怪给偷去了!”“丑八怪?”秦征道:“王大人你不知道,家师离开以后,青牛谷来了个小偷,我没寻到师父的书信,定是与她有关!”王皮又惊又奇:“天下哪个偷儿这么大胆?竟敢到青牛谷放肆?”秦征笑道:“那个偷儿,本事可不简单!不过她的来历我还没搞清楚。”正要述说,宴席中一个雄壮的声音道:“王中郎,你要和玄鹤道长谈到什么时候?这里数十位高手,可都等着玄鹤道长入座,好一瞻青羊门人的风采呢!”听声音却是朱序。王皮以手击额,自责道:“哎哟,朱将军说的是,看我这脾性!”拉着秦征道:“来来来,玄鹤兄弟,我给你引见天下英雄!”便拉着秦征进入那篝火宴席当中。秦征一踏进去,猛地觉得四周氛围陡变,仿佛周围多了数十堵铜墙铁壁,又像一不小心误入千军万马之中。原来这次与宴的二十余人都是一时高手,无人不知青羊子的威名,又刚听说了秦征以“天雷动”独当四大高手的事,见他进来都不敢怠慢,个个凝神运气如临大敌。这二十余人虽未出手,但高手警惕于内,气势自然而然便发诸于外,二十余人的气势交织在一起,便形成极其强大的威压。被这二十余人同时注目的人若是功力稍弱,轻则心战腿抖,出尽洋相,重则肝胆破裂、当场毙命。秦征心中一凛,氤氲紫气布满全身,止定之力护得灵台清明,脸上却挂着微笑,缓步走入圈子,恍若无事。那二十余人见了都暗赞了他一声好定力。秦征见那二十余人,服饰形貌共分为十四大类,每一类或两人,或三人,或只一人,便猜参加这篝火夜宴的高手共有十四个门派。朱序坐在最上方,左边一张桌子空着,当是王皮的座位,右边坐着一位老者,双目瞑闭,似乎全然没见秦征进来。这二十余人的气势虽然都极盛,但秦征这时的眼光已高,感应能力甚强,隐约分辨出这些人的气势基本是里强而外弱----靠近朱序的几个人气势成圆,功力深不可测,自此数人以下则等而次之,王皮的能耐在这群人里头怕是最弱的,他能坐在朱序左首,料来与他是王猛的儿子有关。秦征发现与自己交过手的茅云子、唐柳生、流羽仙子也都在其中,唐柳生坐在左列第六,茅云子坐在右列第七,流羽仙子坐在右列第九,言一平和那尔公子却没有来。桌子分为两列,魏晋以后,礼俗尚左,去掉王皮不计,单列左第六、右第七、右第九,那便是总排行第十、第十三、第十七了。三日前一战秦征虽然是以一敌五,但那是情急拼命,真的过招的话,他自忖自己的功力可未必能胜过唐柳生,比之茅云子、流羽仙子也不见得能强多少,眼看这四人在这二十余人里头只能排到中游甚至偏后,心中甚是震动,蓦地想起丹江岸边那位严先生的话来,心道:“那位严先生说这里聚集着数十位高手,当时听着还不觉得如何,可没想到这数十位高手竟然是这等级别。这批人这么一聚,威势胜过千军万马!”像这样的高手,平时要遇到一个也难,这时却一下子见到了二十几个,秦征心中忍不住想:“难道天下玄门,都已经归附苻秦了么?” 第十二章 群雄 秦征这么想的没错。自襄阳被秦军攻破,天下玄门术士、武道高手纷纷打起了投靠长安的主意。这次苻秦借着围剿“杀胡令主”之机诏发天下玄门武林,也是有试试玄武之士人心所向的意图,结果诏书一发,应者云集,连一些多年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秘密门派也都出来了。秦主苻坚自然大喜过望,即命他们随朱序来攻打桃源,既是要试试他们的忠心,也是要试试他们的能耐。 王皮引着秦征,先见过朱序。篝火下秦征定眼一瞧,只见朱序四十余岁年纪,双眉飞淡,容貌儒雅,像儒生多过像武将,反而不如乃母脸含煞气。跟着王皮又给秦征引见了朱序右手那位老者,这老者额顶光滑如镜,不知是天然秃头还是修炼某种神通所致,见到王皮来睁开眼睛点头示意,秦征向他行礼时却没站起还礼。青羊子何等威名,眼下又正得秦主宠信,秦征身为他的高徒,就是茅云子等人也都等着巴结他,哪知道这个老者却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坦然受礼。 秦征可不是那种冲淡恬和的好脾气,见他这样心想:“这老头好大的架子!”王皮就给他引见,道:“这位是素灵派的牵机子老前辈,丹辰子老前辈的师弟。”秦征大吃一惊,心想:“素灵派也归附苻秦了?”忙又行了一礼,貌似随口其实暗含试探地道:“不想素灵派也迁回北方了。” 素灵派在五胡乱中原以后迁到岭南,历代皆受大晋敕封调度,如今南北相攻,秦晋不两立,其门人若是投靠苻秦,要么就是背叛师门,要么就是素灵派有北迁之意。 忽听牵机子对面一个人冷冷道:“丹辰子应该还没到长安,不过他的师弟徒弟,入秦的却已不少,想必早晚是要北迁的了。小子,你可小心些,别以为你师父和丹辰子齐名就有几分香火之情,人家可是眼红着你师父争宠呢!” 牵机子听到这句话怒目而视,秦征顺着望去,却见那人背负长剑,座位在王皮下手----按这篝火夜宴的座位排序,他的地位分明是仅次于牵机子了,这时出言讽刺,显然是不服。 王皮慌忙打和场,给秦征介绍,借此来冲淡牵机子与这人的尴尬:“玄鹤老弟,这位是来自乐浪海外东倭岛的邪马台正大侠,你可得认识认识,邪马台大侠一身修为足以列入当代十大剑道宗师之列!你们两位一个是道门新秀,一个是武学宗师,正该多亲近亲近。” ------------------------------------ 乐浪海外东倭岛:汉朝在今天北朝鲜平壤一带设立了乐浪郡,那一带的海域被称为乐浪海,属今天黄海的一部分。 邪马台:邪马台,古代国名,在今日本,三国时曾向魏朝贡。“邪马台正”是以国为姓,姓邪马台,名正。 ------------------------------------ 此言一出,整个宴会数十名高手中就有好几个人忍不住咦、哦、额的几声,显然颇为诧异,坐在最末那一桌一个麻子更是重重地嘿了一声。 天下间学剑之士何其之多,尤其是当代,武道高手排在前三位的就都用剑。别的门派不说,单是宗极门一脉,剑法高手就不知有多少,真可谓剑道兴盛之世。若是别人听到王皮如此恭维势必赶紧谦逊,这邪马台正却眼中微带不耐,似乎认为王皮说他可列入“十大剑道宗师”还把他看低了。 秦征在剑道上也有甚深造诣----他心目中的假想敌是宗极门,自然对此道极为上心,尤其见识过凰剑湛若离的剑法之后,那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这时忍不住轻轻一笑,说道:“小道对剑法的事情所知不多,只听当今世上若论剑道首推剑宗三传,邪马台大侠剑法通神,却不知和剑宗三传相比谁高谁下。” 邪马台正冷笑道:“可惜,我三十多年前离开中原的时候,还只听过无争剑,‘剑宗三传’的称呼都还没出来呢,六年前再回中土,却至今还没机会遇到他们。” 最末席那麻子笑了起来:“哎呀,天下十大剑道高手之一,竟然没跟剑宗三传切磋过,那可真是可惜得很哪!”语气中颇有揶揄之意。 两人相距虽远,邪马台正还是斜了那麻子一眼,问:“怎么,你要试试?”这些人虽然都已经投效苻秦,但平时散居五湖四海,眼下虽然聚在一处却是谁也不服谁。 那麻子哎哟了一声,笑着说:“我可不敢,我还没这么丧心病狂。” 王皮哈哈一笑,说:“邪马台大侠虽然未有机会和那剑宗三传比试,不过剑宗三传都是出自宗极门,而邪马台大侠当年就在洛水河边遇到了一个宗极门的成名高手,有过一战。” 秦征对宗极门的事最为挂心,就问:“谁?” 王皮笑道:“这人玄鹤老弟你也认识,就是孙宗乙!” 秦征眉毛一扬,轻轻啊了一声,孙宗乙为宗极门四大护法之一,二十多年来仗剑行四方,名声十分响亮,场中几乎人人都听过他的名头,连那麻子也道:“孙宗乙大侠威震武林,乃是当世一流高手,却不知洛水边上那一场激战,胜败如何?” 王皮笑道:“胜负是有,激战却无!当时孙宗乙出尽了全力,邪马台大侠却剑未出鞘,只是隔鞘一震,一招之间孙宗乙便受伤吐血!邪马台大侠手下留情,也没再追击,任他离去,但他自此销声匿迹,多半是没脸再出江湖了。” 众人原料定王皮既拿出孙宗乙来,此战必是邪马台正获胜,但谁也没料到孙宗乙竟非邪马台正一合之敌!这番话全场听了无不震惊,就连秦征脸上也露出怀疑之色,他是曾见识过孙宗乙剑法的,虽然对这个人恨之入骨,但心中对他的剑法却评价颇高,自忖以自己眼下的修为遇上了孙宗乙也不一定能胜过对方。 末席那麻子更是叫了起来:“剑未出鞘就震伤孙宗乙大侠?这不可能!那除非……除非是上九先生,否则我说什么也不相信有人能一招就伤了宗极门的护法!” 他几次出头说话,秦征也注意上了他,见他长相乃是一个中年,但口音却略有些稚嫩,与他的长相不匹配,又听他对孙宗乙口口声声必称大侠,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怀疑来。 王皮笑道:“这事可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小可亲眼所见,洛水边上一战发生于六年前,之后孙宗乙便一蹶不振了----各位想想,这六年中,可曾听过孙宗乙的什么消息么?”众人各自转念,果觉这几年没听过这位宗极门护法的传闻,王皮又说:“而且目睹此战的还不止小可一人----”手往牵机子一摆,说:“牵机子老前辈当时也在场。” 所有人的眼光都朝牵机子瞧去,显然是在向他求证,牵机子对邪马台正显然绝无好感,但以他的身份却不能睁眼说瞎话,甚不情愿地道:“不错,是有这事。哼,孙宗乙名头不小,不料却在人家手下走不了一回合,真是丢人现眼!”他这话虽然是在借贬低孙宗乙来贬低邪马台正,但无疑却坐实了王皮的说法,场中便有十几人发出了惊叹之声,这次却是惊讶中带着佩服。 忽听铮一声响,这一声琴音难听之极至极,琴音一发,场中的练气之士全都觉得真气一阵跳动,甚至就是秦征这样的修为,被他琴音一干扰也感到心浮气躁。他内心吃惊,循琴音望去,却是坐在牵机子下手的一个长须老者,这人身穿麻衣,别人的桌子上都摆满了酒菜,他桌上却摆着一张七弦琴,此时左手按住琴弦,慨叹道:“声名之成,多出于机缘,玄武中人常将‘玄门五老、剑宗三传’八字挂在嘴边,其实这八人的功夫,最近十几年又有几人见过?究竟盛名之下有多少真实功夫,只怕也难说得很。”语气之中,似乎对“五老三传”都不怎么服气。 他右手又是一挥,秦征这时已有防范,却还是被他牵引得心脏一震,心中对这人充满了忌惮,暗道:“好厉害!他这么随手一挥便震得我们心神不宁,不知用上了几成功力?” 王皮忙给秦征引见,道:“这位是青琴先生。”不过却连他也不晓得这位青琴先生的来历。 主人席上朱序笑道:“天下间藏龙卧虎,能人甚多,不过五老三传能享大名,断非偶然。” 那青琴先生抚着长须,说道:“但愿如此!我听说五老之中有一位深通乐理,若是什么时候能够遇到较量一番,那定是人生一大快事。” 这几句话言语间甚显唏嘘寂寞之意,秦征心道:“他居然还想和大吕先生较量!”他知道玄门五老中以乐道通神著称者是广陵派的大吕先生,秦征对大吕先生的乐理玄功并不深知,只是想这位大吕先生既与师父青羊子齐名,一定也是不世出的绝顶高手。 末席那麻子忽冷冷道:“这位青琴先生,你也不用叹气,你的音波功到别的地方也许找不到对手,但这次既有份参与围攻桃源,多半能如你所愿!” 青琴先生哦了一声,问:“怎么?难道那位大吕先生也在桃源之内?” 那麻子尚未回答,王皮已道:“不错,据可靠讯息,玄门五老之一、广陵派的大吕先生,晚年就隐居在这丹江桃源!” 场中数十位高手同时啊了一声,秦征也大感意外,但想到此行或许能遇见天下乐道第一高手,内心深处又隐隐生出了几分兴奋。 他自进入这个篝火夜宴之中,眼见不但高手众多,而且这些高手一个强似一个,再加上有名将朱序作为统帅,数万大军作为增援,便觉攻打桃源一战真如那位严先生所说,“强弱悬殊”,太无悬念。直到听说大吕先生竟在桃源之中,这才觉得事情或许还能有变数! 正思间,忽听一人大笑道:“好!好!太好了!” 第十三章 神秘少年 秦征朝笑声看去,见是坐在邪马台正下手的一个道士,这道士身形枯瘦得有如一根竹子,满脸都是皱纹,别人都坐在椅子上,他身下却空空如也,盘着双脚,身子凌空,仿佛有一股无形真气托着他一般。秦征的御风飞行是要巧借风力,若不借风力,自忖自己要运气悬在半空不动也非不能,但要长时间如此却势必疲累,酒席之上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这道士却从他踏入这宴席开始就悬浮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这才是他的正常状态,又似乎是他体内的真气太过充沛,必须发之于外才不难受一般,这时一笑起来声震全场,王皮便给秦征引见说:“这位是青城山的觉玄道长。” 秦征看他的服饰与茅云子相似,便猜他可能是茅云子的长辈或者师兄。 末席那麻子道:“好什么?” 觉玄笑道:“这里聚着这么多高手,功力不在贫道之下的,少说也有四五位,更别说朱老夫人和地兽王尔何辜二位今天都未列席。不谦虚地说一句,咱们这群人真要能齐心协力,就是倾城灭国也不在话下!对付区区一伙山谷叛乱,实在有些杀鸡用牛刀了,猫多老鼠少,咱们抢起功劳来,只怕要伤和气,但若有玄门五老这样的人在,那,那可就……” 坐在青琴先生下手一个年老女子道:“那就好玩多了,是吧?” 觉玄笑道:“雪鹫仙姑说的不错,那就好玩多了!” 秦征见这雪鹫仙姑头如覆雪----却不是老年人的白发,而是如雪雕苍鹰一般的白毛,再看她的服饰与流羽仙子相似,心想:“雪鹫?看来她多半是那流羽仙子的同门。或许还是她的师父。” 青琴先生双眉飞动,手指忍不住又勾住琴弦一挑发出一声尖锐的弦动,秦征只觉得体内真气逆涌,几乎就想呕吐,场内无人不皱眉,朱序身后的几个侍卫更是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青琴先生丝毫不顾别人的难受,只是指着觉玄、雪鹫道:“这位大吕先生是我的,你们两位不要和我抢!” 听他要和大吕先生单挑,群雄无不震动,末席那麻子又是一声冷笑,青琴先生喝道:“你又笑什么!”朱序忽道:“若诸位想和大吕先生较量,这番只怕要失望了。” 青琴先生急问:“为什么?” 朱序脸显哀容,叹息道:“据在下所知,大吕先生已于半年之前仙逝了。” 这消息若是别人说来,群雄未必相信,但朱序为当世名将,本身与玄门五老又有极深的渊源,话从他口中道出不由得旁人不信,包括秦征在内,宴席上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声惊呼,青琴先生更是满面愁容,呆了许久,猛地痛声道:“苍天啊!为何不让他多等我一年半载?”他是失去了一个对手,却似乎比失去一个亲朋更痛苦,对朱序道:“若是如此……唉,朱大将军,我心已灰,桃源一役,就不用安排我了。” 朱序微微一笑,说:“先生无须如此。大吕先生虽然逝世,但桃源尚有我大师伯布下的山海图阵势,此外还有地火水风四大守护,这一战我们要有胜算,还是需要借助青琴先生的音波神功。” 邪马台正道:“地火水风四大守护?想来最多不过孙宗乙之流,哪能跟大吕先生这样的人相比。唉,我也没什么兴趣了。” 朱序道:“那又不然,我料这次进攻桃源,邪马台大侠必能遇到一个好对手!” 邪马台正道:“难道桃源之中也有什么剑道高手不成?” “内里正有一位。”王皮接口道:“此人乃是四大守护之一的火之守护,或许也是四大守护里最厉害的一个,姓雷,大名上宗下海……” 他话还没说完,酒席间已有好几个人同时惊呼:“雷宗海!” 邪马台正竟也喜欢得声音发颤,道:“雷宗海!是三十年前‘宗极三英剑’中的那个雷宗海吗?” 王皮道:“不错!” 秦征却没听过雷宗海的名字,心想:“这人很有名气么?三十年前,我都还没出世呢。”他是如此想,那青琴先生却已问了出来:“这人很有名气么?”他年纪虽大,因长期隐居却是不通世务。 朱序却只用两句话便把雷宗海的来历给解释清楚了:“‘宗极三英剑’是三十年前武林中人对三个青年剑客的合称,雷宗海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人,一个是凤剑陆宗念,一个是凰剑湛若离。三人亲如兄妹,雷宗海为长,凤凰双剑为弟、妹。” 这下子,连秦征心里都猛跳了一下。青琴先生的消息再怎么闭塞,毕竟出山也有几个月了,既晓得“玄门五老、剑宗三传”八字,自也知道凤凰双剑的名头。雷宗海既然与凤凰双剑齐名,又是他二人的兄长,武功修为可想而知。他脸上便对邪马台正露出羡慕之色来,道:“你就好了,我却去哪里找这样的对手去?”眼下甚是寂寞。 朱序道:“青琴先生无需如此,桃源四大守护除了雷宗海以外,又有一位风之守护,那便是大吕先生的弟子管仲平,据说此人修为已直追大吕先生,青琴先生到时候若遇上他,多半仍有一番激战!” 青琴先生却颓丧地摇头道:“既是直追,那便仍是不及。吃不得龙肝凤胆,再嚼蛟筋雀肉,哪里还有兴趣?” 末席那麻子忽又笑了起来,这次却不是轻笑、偷笑、低笑,而是放声大笑! 王皮叫道:“鲁兄,你疯了吗?” 那麻子却依然笑个不停,边笑边说:“我疯了?我哪里有疯?只是今天晚上的事情,实在好笑!” 王皮又问:“鲁兄,究竟有什么好笑?” 那麻子道:“我小时候听说过一个故事,说泰山脚下有一个农夫狂妄自大,欺负泰山不能说话,他就整天口出狂言,又常在泰山脚下拉屎拉尿,可他拉了这么多屎尿,也只臭了他自己,泰山根本就不知道,而这些屎尿也无损泰山的雄伟高峻!” 他这话一出,青琴先生忍不住怒道道:“你是什么意思!” 那麻子道:“没什么意思。” 青琴先生捻起一根琴弦,向后一拉,对准了他冷冷道:“你给我说清楚了,谁是农夫?谁是泰山?” 他和那麻子之间隔着七八张桌子,位居中间的人见他要动手纷纷闪避,那麻子却满不在乎,笑道:“何必问得这么明白来自取其辱?总之泰山不是你。” 青琴先生哼了一声,朱序忙叫道:“不可!”却哪里来得及,他手指早放,一声哑响,一道无形劲气飞了出去,却是他的绝技“青琴弦刀罡”! 那麻子身子一纵,躲过了这琴弦刀罡,他身边的桌子却被琴弦劲气炸成粉碎,众人暗叫:“好厉害的音波功!但这麻子的轻身功夫倒也不弱,竟然能够避开青琴先生的这道无形气劲。”向那麻子瞧去,只见他双脚紧紧贴在山壁上,人与山壁垂直,却与地面平行,模样十分怪异,就好像他整个人是长在山壁上一般,秦征想起了什么,叫道:“宗极门的凝立术!” 那麻子哈哈一笑,说:“青羊子门下,果然有几分眼力。” 朱序冷冷道:“小子,你年纪不大,断断不是鲁戊子,你究竟是谁!” 那麻子在脸上一抹,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面具之下却是一个十六岁上下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不知怎么的,秦征竟觉得这少年似曾相识,跟着又想起了陆叶儿来:“丑八怪一张脸也都是麻子,只是那麻子看起来很不自然……会不会她那张丑脸也是假的?” 这少年轻轻一笑,道:“朱大将军好耳力!在下雷炎,刚才诸位提及过的雷宗海便是在下的义父。” 场中高手群声咦了一声,秦征见他一个少年竟敢孤身闯入敌营,不由得佩服他的胆子,却又忍不住为他担心,忖道:“被这数十位高手围住,就算是我也难以脱身。这个少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如此犯险。” 朱序见他只是一个孩子,不愿为难于他,便道:“小子,你是替桃源来下战书的么?”他这句话实含回护之意,所谓“两军交战不杀来使”,若这少年是来传话,场中高手就不好为难他。 不料雷炎却哈哈一笑,说:“什么战书,我是听说这里高手云集跑来玩玩,看看都来了哪些成名高手,谁知今夜一见,才知道原来都是一群吹牛大王。学了两天剑,就吹自己一招打败孙宗乙,抱着个琴却连音韵都不懂,连我都奈何不了,竟然就说要去挑战大吕先生----真是笑死人了。” 邪马台正与青琴先生闻言都怒上眉梢,邪马台正冷冷道:“若不是看你年幼无知,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我就要叫你血溅五步!” 雷炎却不理他,眼睛一扫,又落在朱序身上,道:“朱大将军,我小时候也常听义父说起你为国守城的壮举,心中对你十分佩服,哪知道如今你却弃明投暗,帮着从域外迁来的五胡杂种欺压华族,你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羞愧么?”他年纪虽小,这几句话却说的义正辞严。 虽是被一个孩子数落,但朱序脸上还是忍不住一红,王皮喝道:“休在这里蛊惑人心!大家动手,将他拿下,便算攻占桃源第一功!” 雷炎哈哈一笑:“姓王的,别忘了你也是个汉人,不过毕竟是做了两代奴才的,干起数典忘祖的事情脸都不红一下。要拿我?没那么容易!” 王皮大怒,青城山觉玄道长哼的一声冷笑,猛地伸手一个虚探,喝道:“下来!” 第十四章 桃源守护人 觉玄离雷炎少说也有数十尺的距离,但这么伸手一探,秦征便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雷炎吸了过去,雷炎凝气运于足心,涌泉穴产生吸力牢牢吸住山壁,不料觉玄发出的这股力量实在太强,他双足虽然吸住了山壁,觉玄的这股大力却将他连人带土挖出一大片来。 眼看雷炎横过篝火向觉玄飞去,觉玄的手指枯瘦得皮包骨头,但手爪上附着的内家劲力却势能洞金穿石,五指指定了雷炎的额头,手指不动,雷炎却自己往他的手爪上撞。 篝火宴上的高手个个识货,好几人齐声喝彩,唐柳生更是叫了出来:“青城道门的六阴神爪!了不起!” 便在这瞬息之间,呛的一声,雷炎已经抽出佩剑,人在空中,宝剑却已朝觉玄的手爪削来,剑是宝剑,剑上又灌注了内家真力,觉玄咦了一声,不敢硬挡他的剑锋,变爪为弹,铮的一声弹中少年的剑背,少年全身一震,落到篝火之旁,落地时双脚陷入地面直至没膝,可见觉玄刚才这一弹的力量何其巨大,但宝剑竟未脱手。 唐柳生身边一个虬髯大汉喝了一声彩:“好剑法!好身手!” 秦征这时已经看出这少年的身手不在当年的沈莫怀之下,但与觉玄相比功力毕竟差得太远,能够在这么危急的关头出剑自保已属不易,转眼一看,见雷炎的宝剑上流动着一片红晕,秦征脸色微变,脱口道:“孙宗乙的赤霞剑!” 这柄宝剑,竟是孙宗乙的赤霞剑! 秦征的父亲秦渭当年就是丧生于此剑之下,此剑与秦征有如此大仇,叫他如何不恨?因此饶是如今他定力深厚也忍不住脸上变色。 那少年身处重围,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见秦征认出自己的宝剑,笑道:“这位玄鹤道长好眼力!你见过赤霞剑么?” 觉玄是前辈高手,一击不中就不好再上,斜了一眼秦征,道:“素闻青羊真人道法通神,玄鹤道长既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不如就请露上一手拿下这小子,也好让我等一开眼界。”他也是道门中人,对青羊子被苻坚封为天下道门领袖一事不免心有芥蒂。 秦征却不理会他话里带刺的言语,踏上一步喝问雷炎:“你和孙宗乙是什么关系!”虽然未动手,但一步踏出,周围的风势都起了微妙的变化,觉玄等高手都察觉到有一个若有若无的气场逼向雷炎,心里都想:“青羊门下,身手果然不凡。” 雷炎却仿若未觉,笑道:“算起来,我乃是孙宗乙师的挂名弟子,怎么,玄鹤道长认得我师父?哎哟!那是什么?”他本来正和秦征对话,忽然瞠目结舌,瞪着远方,似是瞧见了什么古怪东西一般。 场中所有人都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连秦征也回头一望,忽觉篝火边气场一动,暗叫:“不好!被这小子算计了!” 果然雷炎趁着众人不注意,身子一拔,已经犹如剑气般射了出去。 王皮轻呼:“御剑术!” 茅云子、唐柳生等齐声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便同时有七八股气劲发出,但都迟了些许,气劲未能正面击中雷炎,只是偏锋所及还是拖住了少年的去势。 雷炎在空中一个转折,消解掉了众高手的气劲之后,再次拔起冲向夜空。 秦征正想御风追上,天禽派的雪鹫仙姑手一指,身后便闪出一只拳头大小的夜枭,那夜枭个头虽小,去势却是快如闪电,竟然后发先至,抢到了雷炎前头,秦征见这夜枭竟然赶上了御剑术,暗道:“好快!” 那夜枭显然不是凡鸟,秦征甚至感到它与雪鹫仙姑之间存在某种奇妙的联系----就像沈莫怀与雀侯宝剑的联系一般,心中一动:“莫非存精之法,不但可以用于矿物制成的宝剑,甚至可以用在禽兽身上?” 天禽派培育出来的猛禽其利爪尖喙上都带有特殊的劲力,否则当初秦征有金刚洞神护身,为何还怕流羽仙子那几头巨雕的攻击?雪鹫仙姑是流羽仙子的师父,她的这只夜枭白翼黄足,俗名叫“雪夜枭”,又有个古名叫白鵺,出自上古单张之山,记载于《山海经》内,乃是北方山中异种。 白鵺体型虽小却十分厉害,其尖爪之上却都附有破灵、破邪、破气的特殊力量,赶上雷炎之后直扑他的要害,雷炎被迫还招,剑走轻灵,剑气交织成网,但那白鵺身形灵动之极,而且身上隐隐然也有护身气劲,不但避开了雷炎的剑招,更在其剑网之中寻隙啄击,雷炎一时间虽不致落败,但人被白鵺纠缠住,已无法继续逃跑,身形甚至还在不断下跌。 秦征这时若是出手必能将雷炎拿下,但他却不愿意和雪鹫仙姑夹击一个少年。宴会上其他高手自重身份,也都抱着这样的心思。这时流羽仙子撮口发出长啸,林间倏地扑过几个凌厉的身影向雷炎冲去,正是她们天禽派的猛禽。 眼看雷炎就要陷入重围,遥远的山间忽然飘来一缕箫声,曲声幽幽,韵律转了两转,那雪夜枭忽然尖啼两声,在半空中打了个转,似乎晕了。 朱序叫道:“大家小心!是桃源的风之守护管仲平!” 青琴先生听到这箫声,叫道:“来得好!我倒要看看大吕先生门下有几分本领!”他是音波功大行家,一听箫声就知道对方功力不凡,将青琴往桌子上一放,十指狂挥,发出极其嘈杂的声响来。 这一来,秦征的耳朵可就遭了大罪,暗叫:“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难听的琴声!” 功力到了青琴先生这个境界,哪怕是乐音也能做到凝聚不散,他既是针对那箫声而发,旁人所受冲击便轻了许多,饶是如此,余威还是让周围的人大感难受。气劲冲击倒还在其次,关键是这青琴先生弹出来的音乐实在难听得过分! 七弦琴至清至雅,就算是没学过琴技的人随手挑拨琴弦,发出来的声音也可悦耳,这位青琴先生可以将七弦琴弹得这么难听也实在是难得。 夜空中那箫声一转,和琴声交上了手,单以音乐而论,这一琴一萧高下真有泥云之别,但一个高昂奋进,一个低咽婉转,琴声是全面进攻,排山倒海,却又没法即刻震伤对方,箫声寻隙反击,如暗流潜涌,但也没能压倒敌人。 青琴先生方才自夸要挑战大吕先生,这时和他的徒弟交手几个回合也没能取胜,心中微感烦躁,想起雷炎方才的耻笑,心道:“今日若压不倒这风之守护,以后我如何还有脸提起大吕先生!”眉毛倒竖,长须飘起,竟以手背刷起琴弦来! 原来这青琴先生年轻时本是一个练气士,对音乐之道本来一窍不通,只是偶尔见到一个高手以音波功伤敌,他从中看到音波功的妙处,便沉思如何将自己练成的强大真气融入到琴音之中,苦练了四十余年,功力越积越厚,到后来琴音发出竟能开山破岩,乃至令瀑布倒流,至于音乐之美则半点也无。 这时他把七弦琴拿来刷,哪里还有半点琴韵?但每一刷之下,都如发出一个闷雷一般。箫声却变清雅为柔艳,发出靡靡之音。 朱序吃了一惊,心想:“他们这音波功覆盖极广,琴声让人烦躁不安,箫声又叫人想入非非,血脉先不安后躁动,这里的高手还无妨,军士们听了,没法将这些春情烦躁消解出来,回头非全体大病一场不可!这仗可就不用打了!”急忙传令下去:全军擂鼓! 军令如山,只片刻间便有上百面皮鼓在各个方向的军营擂了起来。鼓声轰轰,连没轮到当班的将士也都爬了起来,随着鼓声呼喝,这些将士大多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翻爬出来的,就单个人来说武功未必很高,但数万人的血气、杀气与战意随鼓声聚在一起却凝成一股威严无比的堂堂阵势。 面对这等军威,场中高手无不凛然,就连邪马台正、觉玄等人脸上也现出敬畏之意。但琴声箫声也没消失,就像一头雄鹰与一只黄雀在一群猛兽上空飞翔,猛兽虽众,鹰雀在空中却依然翩翩自如。 秦征心道:“万人一体的军势确实非同小可。有些时候这等大阵的作用却不是个别高手能够代替的。”又想怪不得雷炎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原来是有大援在后,抬头一看,只见雷炎趁着雪夜枭的晕眩已经脱出重围,正越飞越远。 茅云子取出八卦镜,就要对准空中照去,觉玄却道:“且慢!放他回去!我们一直找不到进入桃源的道路,正好借这小子定方位!”茅云子不敢违拗:“是,师叔。”将八卦镜一亮,仍然射出一道光芒,这光芒却不是“定身芒”,而是“显形芒”,只是将雷炎照紧,让他无所遁形。 秦征心道:“他们要借这少年找到桃源的入口。”一双眼睛也盯紧了雷炎。当年秦征父子寻桃源而不得其门而入,不想最近却又听朱老夫人说自己竟然是在桃源出生的,而且父亲秦渭也曾进入过桃源,后来去寻青羊子,又发现青羊子似乎也与桃源有关,所有的这一切都让秦征感到在重重迷雾之后有着一个和自己有关系的秘密,而要解开这个秘密则势必要先进入桃源。 第十五章 地裂山崩 觉玄深吸一口气,原本悬浮的身体越浮越高,竟悬到两丈以上,地面所有人看他都要抬头仰望,同时他身边所聚集的真气也越来越强,密度越来越大,到后来所有练气士都感到他聚集这么强大的真气实在危险----仿佛随时有有会爆炸了一般,秦征也忍不住走开了两步, 这时却听茅云子叫道:“师叔!那小子怎么朝天顶飞去了?难道那桃源的入口竟然在天上不成?” 秦征心头一动,猛地想起青羊宫的那座紫气金鼎来,心道:“莫非这桃源的山川大阵,与我青牛谷的大紫气金鼎有异曲同工之妙?”便猜这附近山川其实都处于那什么“山海图”之中,天顶也有气屏笼罩,雷炎飞到天顶某处之后有可能将跳跃至某处,那样茅云子等就没法追击了。 不止是他,王皮也想到了这一点,马上道:“桃源的这个大阵,据说是星弈门掌宗知无涯布下的山海图。只怕这座大阵的结界早已笼罩了方圆数十里的山川,天空中可能也有某种玄机。若是如此,那少年去处、箫声发处都可能不是桃源入口,追着这少年也没用了,觉玄道长,请出手截下那小子吧!” 觉玄虽然布开强大的真气,却并未闭绝和外界的感应,听到王皮的话后双目一睁,手虚托朝向雷炎,方才凝聚了许久的真气迅速聚集到他掌心,众高手都知他马上就要发功,却听铮铮铮连响,青琴先生的音波功这时也催发到了极点。 在战鼓轰轰之中,琴声箫声都未被淹没,琴音极为霸道,这块悬崖下的溪流深涧被琴音带动,不断喷发,便如地底泉涌!箫声却依然不失温柔,琴声越怒箫声就越柔,极尽挑逗之能事,就威势来说琴声占据绝对优势,但箫声却永远徘徊在夜空之中,既不离开,也不近前,未落下风。三种音力各有所长,鼎足争持。 空中的雷炎身形一闪,茅云子叫道:“师叔!”他已猜出雷炎可能将从半空中的气引门跳跃回去,手中的八卦镜光芒大盛,将“显形芒”转为“锁身芒”,将雷炎的去势拖住。 觉玄猛地大喝一声,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劲从他身上发出,便如一颗巨大的彗星一般,呼啸向那游魂逐渐消失的空间裂缝射去。 一般来说,气劲离体之后威力便会逐渐消散减弱,这也是同等功力下远距攻击所造成的伤害一般不如近身搏斗的缘故,但觉玄的这股强大气劲却是凝而不散,若被这股气劲正面击中,就是崇山峭壁也得被轰出个大坑来,人要是被击中,若无真气护身马上就得被被轰击成渣滓。 可就在这时,天空中某处却忽然凭空出现一把宝剑挡在雷炎前面,剑影一化为二,二化为四,排绕成圆,在一弹指间展开一面剑光伞,秦征和邪马台正一起惊呼:“宗极门的流光飞盾!” 这是宗极门的防御绝招,当初孙宗乙曾以此招挡住了湛若离的孔雀开屏,觉玄的彗星气劲虽然强劲,但还是被空中那流光飞盾给挡住了,两股巨大的力量在空中一撞,化作一股强烈的罡风荡了开来,把底下数千尺方圆的林木都吹得猎猎作响。 眼看雷炎的身形就要消失,秦征正想自己出手拦截,忽觉脚下微微麻痒,他本能地运劲一踢,碰触到他的那事物远远跌了开去,撞成一团血肉,却是一只山鼠----不过这时地面上跑动的可不止一只,而是成百上千到处乱窜,火光之下只见除了山鼠之外,蛇、蚯蚓、穿山甲、蟾蜍、山蛙之类的各种动物也纷纷出穴,也不顾有人,逃命般乱冲乱撞。 宴会上众高手也不怕这些蛇虫,但眼见发生这样的异事都是暗中警惕。 流羽仙子叫道:“啊!怎么这么多虫兽?地兽王也要出手了么?” 雪鹫仙姑却指着半空说:“不是!你看天上!”原来天上也飞满了鸟雀,乌鸦、麻雀、黄莺等各类大小鸟类全部从林中飞出,也似在躲避什么灾难似的。 茅云子叫道:“看这景象,倒像地震前的异兆!”他曾在川西修炼过,经历过大地震,“但秦岭这边也会经常地震么?” 朱序猛地想起来了什么:“不好!桃源‘地之守护’烂柯子要发动地震!”也来不及解释,急忙传令三军赶紧疏散到平旷的地方去。 在场许多高手,包括秦征在内都听得愣了,个个都想:“地震也能发动?” 空气之中,忽然飘来一股香味,不知谁叫了一声:“这是什么味道!小心有毒!” “有毒二字”一出,有许多人便感头晕目眩,连秦征也觉一阵晕眩,症状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能令这些高手也产生晕眩之感,紧接而来的毒力会有多猛烈就难说了。 王皮叫道:“大家小心,可能是桃源‘水之守护’丁贡下的手!” 雪鹫仙姑对牵机子怒道:“丁贡?那人不是你素灵派的弟子么?怎么跑来向我们下毒?” 牵机子叫道:“这小子是我大师兄毒龙子的徒弟,他们那一支不奉我掌门命令,我也调他不动!” 众人听说那丁贡是素灵派的人,心里就更害怕了,要知素灵派为天下医药之宗,既善治病,便擅下毒,只要被素灵派的药物沾上,哪怕是玄武之士也可能会产生极大极深的后患。 据说当年冉闵发布杀胡令,汉统玄门起而呼应,趁机围攻胡宗魔教,素灵派也参与其役,其中有三十六名西域高手号称“无坚不摧无城不拔三十六将”,那是说只需这三十六人动手,便可攻陷一座城池。可这些人只是闻到了一股素灵派的恶臭,当时也只是一阵恶心,但到了第二日攻城时就陡然发狂,不但自相残杀,还倒回己阵冲杀,最后这三十六名西域高手有一半死在自己人手上,另外一半人在胡人阵营中杀自己人杀到力尽而死。 类似的传说江湖中不知有多少,所以这时众高手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大碍,却纷纷叫道:“牵机子老前辈,刚才这究竟是什么毒?你可得赶紧给我们解解啊!” 牵机子心中一阵惭愧,刚才那阵香味一晃即过,他哪里来得及分辨是什么毒药?心想:“是助逆散?泄阳香?还是败魂引?都有点像,可又都不像啊?” 众人纷纷催促,他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分辨出来,只好道:“放心,我给大伙儿解毒!” 素灵派有一味“理血败毒丸”,此药性子极为猛烈,普通人承受不起,但玄武高手服用却能解开天下间九成以上的毒药,他当下拿出一颗“理血败毒丸”托于掌心,用真气化开,再逼成一股药雾,说道:“大家只要吸纳一口,便可解毒。”便将那毒雾发散开去。 为了打消众人的疑心,他自己先吸了一口,这“理血败毒”雾气才入咽喉,便觉一阵恶心,牵机子暗叫一声:“糟糕!上当!刚才那香味是麻黄华盖散!丁贡这小子在里头掺杂了花香,竟连我也瞒过了!”那麻黄华盖散是一味解寒毒的药,但药性猛烈,且与理血败毒丸相冲,麻黄华盖散混了怪异花香入体,本无大碍,但众人再主动吸入理血败毒雾气,两种药一混,那就变成剧毒了!若是两阵对敌,牵机子绝不会容“理血败毒”雾气侵入身体,但这次却是他自己吸入,纵然功力高深,也是哇一声呕吐起来,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是吐出一口恶气。 至于功力稍次但也吸入了药雾的人如茅云子却吐了个搜肠刮肚,同时遍身大汗渗出,便如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一时间体力全无。但手足酸软之余,却又觉得经脉通畅,牵机子老脸挂不住不肯直言上当,那些吸纳了药雾的受害者还以为这是解毒的后遗症呢。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但乱象似乎还不肯就此结束,秦征只觉一种微微的震动从脚底传来,似乎大地正酝酿着猛烈的愤怒! “地震?难道真的有地震!” 朱序叫道:“大家撤!” 呛的一声,天空好像撕裂开来,在撕裂开来的地方射出了一把飞剑,直取朱序。 秦征望了一眼那飞剑的来势心头狂跳:“好厉害!”那是一股前所未见的强大剑气!就算是凰剑湛若离在青牛谷里施展的那一招“虚实剑”也是论奇幻则过之,论威势则有所不及! 邪马台正大喝一声,急忙出剑拦护,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瞬息,只和那柄飞剑擦了个边,没法完全拦住,朱序随手拉过身边的精铁盾牌运起全身气劲一挡! 砰哐---- 注入了朱序气劲的盾牌竟也被这一剑击破,碎片之下已是一滩鲜血! “将军!” 群声呼喊之中,亲卫纷纷上前,空中一个低沉的声音赞道:“朱序,好功夫!可惜可惜,卿本英雄,奈何为贼!” 就在这时,大地猛地摇晃起来!地表崩裂,深溪倒行,箫声耍了个花腔,忽然消失,琴声失去了对手,就像两个人正猛力推搡而其中一个忽然消失,正在用力的那一个便会失去平衡,琴弦也在这大地之威中“嘣!嘣!嘣!”根根断绝!!! 悬崖旁那堵峭壁轰的一声崩塌了一大片,巨大的岩片砸了下来,掩埋了整个宴会,随着崩塌了的悬崖一起,坠入崖底滚滚急湍之中…… 第十六章 重逢 在地震所引发的一片混乱之中,秦征只觉脚下地面忽然崩裂,整个人便往下掉,他赶紧运气护紧了全身,落入溪流之后他以水遁诀随急湍漂流----水遁诀是他进入青牛谷之前所学,这时功力深厚,重施故技易如反掌。 这一带地形复杂,那道溪流奔出里许便一化为二,再奔出里许又与另外一道溪流合流,再奔出数十步又分成两个支流,如此反复再三,终于身边所有人都不见了,只剩下秦征一个。 秦征心道:“那场地震似乎波及面并不大。人为造出来的地震,毕竟不能和天地之威相比。”又想:“刚才雷炎现身之前大伙儿坐论清谈,仿佛要解决桃源一族易如反掌,青琴先生等人也全不将大吕先生以外的桃源高手放在眼里,哪知道地火水风四大守护都未现身,只是远远地出手就把这里搅得人心惶惶,大将军朱序似乎更受了重伤。看来实际战斗,和预计永远是两码事。桃源就算没有了大吕先生,这场仗也不好打!” 他从水中跃出,本来要寻路去中军,但回头一想:“自己真的要去帮苻秦铲平桃源吗?” 据朱老夫人所说,桃源不但是汉家遗民妇孺的聚居地,更是自己出生的地方,想到了这一点,他忽然有些不想回去了,心道:“朱伯伯已经去了长安,我要帮着桃源对抗秦军,传到长安只怕会害了他们。”但要让他帮秦军攻打桃源,却又不愿,最后决定:“我两不相助就是!算了,朱伯伯和杨大哥既然在长安,我就去找他们吧。” 但转念又想:“雷炎自称是孙宗乙的记名弟子,又拿着他的赤霞剑,会不会孙宗乙也在谷中?若是他在附近,那却不是我报仇的机会?” 正自踌躇,一声**隐隐传来,秦征心想:“附近有人?”循声找去,脚一抬踢到了什么东西,脚下却是两具干瘪的尸体,这两具尸体十分奇怪,全身上下完好无损,皮下包骨,就像被吸血鬼吸尽了精血一般,看样子好像已暴尸荒野上百年了,但衣服却质地如新,旁边还掉落着一包干净的换洗衣服。 秦征揭开衣服,在他们的衣袋里找到了一些东西:包括一封信,一把桃木剑和一个正一宗的法箓。 所谓法箓,乃道门记载弟子姓名、地位、派系的文书,类似于后世的身份证,凡授予某人法箓,便意味着正式接纳此人为本派弟子,也表示该人已正式皈依道门。同时法箓还会标志出他在道门中的地位,此为道门极其重要的基本组织方式,在道教各派之中,又以龙虎山正一宗最为严谨。 秦征拿起那法箓一看,心想:“原来是个叫张仲远的正一宗弟子,怎么会死在这里?嗯,张仲远,是仲字辈的,那他应该是玄门五老之一----正一宗宗主张椒的子侄辈了。” 正一宗师承极为清晰,只要一看到法箓马上就能了解法箓之主的身份地位。至于那封信,看落款竟然是玄门五老之一----正一宗宗主张椒写的,收信人则是“桃源杀胡令主”,秦征心道:“桃源的首脑人物,原来叫‘杀胡令主’,不知和冉闵天王的杀胡令有没有关系。这两个人,莫非是来增援桃源的?秦晋势不两立,既然苻秦想要攻灭桃源,说不定南方大晋就会派来援军。那日丹江边那个贵胄不是问严先生说:‘你看这次南方会不会派人来么?’” 一念及此,跟着想到:“正一宗和宗极门一玄一武,乃是拥护大晋的两大宗派。正一宗的人既然来了,宗极门当然也同样能来。不知道孙宗乙是否也到了!” 查检另外一具尸体,也有一个法箓,却叫张遥,从走之人的是仲字辈的子侄或徒弟,他身上还有一个卷轴。 打开卷轴,里头记载的却是正一宗的几门术法,云笈派与正一宗一北一南,同为道教玄门正宗,根底不相上下,玄术殊途同归,秦征这时修为已颇为精深,这卷轴上所载的“黄巾力士法”、“鹤啸破迷法”等比起星移斗转、五雷正法等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秦征只看了一遍就尽知其中奥妙。 就在这时,左近忽又传来**之声,秦征运气护住了全身,绕过几株大树,周围挂满了蔓藤,却不见一个人影。 秦征走近时,那些蔓藤忽然暴起,蔓藤上竟然长满了倒刺,刺上绿油油的,只怕还有剧毒。秦征布开上清金鼎,将这些毒蔓藤逼开,心道:“这里看来还在‘《山海图》’界限之内,这些毒草应该都是阵势之一。刚才听到的那声**,莫非是陷入这毒蔓藤阵的人发出的?”秦征心里想着,便布开“应言应象界”,马上感应到蔓藤之中有念力波动的存在。 “什么人!”他轻喝了一声,随手一拳,劲风将蔓藤荡开,蔓藤背后却有一朵奇大无比的怪花,花瓣张开直径长达一丈,中间的花柱将一个少女紧紧盘绕住,竟然是个相识的----不是陆叶儿那丑少女是谁?只是这时她已完全没有了那天晚上的神气,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的,秦征走近两步,陆叶儿睁开眼来,看清楚是秦征,有气没力地道:“是你!” 就在这时,头顶又有一朵怪花罩下,花朵中心的花柱吐出要将秦征绕紧,秦征吃了一惊,他见这怪花能够困住陆叶儿,那多半也就能困住自己,脚一点逃开了几步,凝聚了十成真气化作雷机,手一照,喀喇一声那怪花被掌心雷轰中,整个儿都焦痿了,秦征呆了一下,心想这怪花也没预想中那么厉害,再次走近,问道:“丑八怪,你怎么了?你本事也不低,怎么会被这东西给缠住?” 他猜陆叶儿多半是先受了重伤,然后才会被困,但想想以她的本事,居然有人能将她伤到这个地步,不免奇怪。 陆叶儿见到秦征,脸上表情极为奇怪,把头扭了过去,秦征心念微动,便猜到了这个傲气少女的心意,笑道:“没想到自己这么丢脸的时候被我给看到了,对吧?” 陆叶儿冷冷道:“走开!” 秦征笑道:“我走开了,谁来救你?” 陆叶儿嗔道:“谁要你救!” 秦征也不发火,也不走开,就站在她身边道:“你本事也不低,怎么会伤成这样?对方是谁?” 陆叶儿怒道:“还不是因为你!” 秦征更奇怪了:“我?那天你虽然在我手下吃了点亏,但伤的也没这么严重啊。” 陆叶儿哼道:“我这几天是倒了大霉,先是遇见你,跟着又撞见尔何辜父子,筋疲力尽之际,又被这怪花给缠住了。” 尔何辜? 这个名字秦征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听过,搜肠刮肚,忽然心头一震----那天晚上,袭击那个叫“华亭”的绝色少女的恶人,不就自称“尔哥哥”么?想到这里再看看陆叶儿的脸,觉得她脸上的麻子似乎少了些,本来又浓又黑的眉毛也似乎淡了些,心中一动,脱口叫唤道:“华亭!” 陆叶儿一怔,皱眉道:“你瞎嚷嚷什么!” 秦征道:“你不叫华亭么?” 陆叶儿呸了一声,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征道:“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干嘛要呸我?” 陆叶儿又别过头去,不肯回答这个问题,叫道:“你要帮忙就帮忙,不帮忙就快滚!” 这怪花不但能够将人捕捉住,而且还放出花粉来逐渐软化猎物,陆叶儿知道一旦自己体力耗尽,就会变成这怪花的食物,心里其实还是害怕的,脸上却不肯流露出来。 秦征笑道:“我的陆大小姐,你叫人帮忙也不低声下气点,现在你是求我救你的命啊,还这么凶巴巴的,当我欠你的么?你叫我一声好听的,我就帮你。”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秦征入青牛谷之前长年与秦渭混迹于市井之中,入青牛谷后又认了杨钩做大哥,不知不觉间便沾染了一些市井无赖气,且面对这丑少女时不知为何,就是想整一整她。 陆叶儿性子高傲,终究拉不下这脸,咬牙道:“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秦征嬉皮笑脸的,还想再挑逗她几下,忽瞥见那怪花的花柱开始分泌一些溶液,滴在陆叶儿的衣服上,那衣服竟然慢慢被腐蚀了,秦征叫道:“哎哟!” 陆叶儿瞥见更是吓了一跳,跟着一滴溶液从上面滴下来,差点滴到脸上,陆叶儿吓得惊叫起来,她武功虽高,毕竟也只是个女孩子,纵不怕死,但想起会被这溶液毁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再也忍耐不住,浑身颤抖,大叫:“秦征!还不快点救人!要是脸被毁了,我恨你一辈子!” 秦征哈哈大笑,左手运起刚刚学来的“黄巾力士诀”,这一招也是激发真力的招数,扯断花柱,右手一揽,将陆叶儿抱了出来,跟着左手再一挥,发出一股劲风,将那怪花推开了!口中笑道:“你长着这么张丑脸,还怕毁容?”说着手就要摸摸她的脸颊,看看她的麻子、眉毛是真的还是假的。 陆叶儿刚才只是害怕之下一时失态,见秦征对自己动手动脚,脸色一正,娇斥道:“你做什么!真要轻薄我么?”她双眉一凝,自然而然就生出一股殊不可侮的英气来,叫人忘了她的丑脸,而不敢稍加亵渎。 第十七章 碧波寂语 秦征的手几乎已要碰到她的脸颊,却不敢再近半寸,笑了一笑,弹掉她头发上的一滴溶液,说:“谁轻薄你这丑八怪了?我怎么说也是道门弟子,能干这事?”要将她放下,却见她光着双脚,找了一会发现她的鞋子落在那怪花下面,便拾了起来,将陆叶儿抱到蔓藤怪花的侵袭范围之外。 陆叶儿得脱大难,松了一口气,秦征将她放到一块岩石上,见她身子软软的,似乎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心想:“她伤的可真不轻。” 单膝跪在她脚边,要帮她穿鞋,抬起的一对赤足来,见自脚踝以下,洁白如霜,全无半点瑕疵,心想:“她的脚长得倒挺漂亮的,和那张丑脸太不配衬了?” 陆叶儿似乎察觉到他眼神有异,瞪了他一眼道:“你看什么!” 秦征笑道:“我看看你脚上有没有沾到那毒液。” “没有。”陆叶儿说道:“我自幼习武,如今真力虽失,但感应仍在,全身肌肤便有些微破损也瞒不过我。”看看周围的地面:“咱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尔何辜好像还在附近呢,要是撞见了他,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秦征道:“这个尔何辜是什么人?”他这时又记起,丹江边上那个严先生还有篝火夜宴中的觉玄道士,都曾提起这个名字。又想那日被五大高手围攻,其中有一个就被茅云子称作“尔公子”,不知道和着尔何辜有没有关系。 陆叶儿道:“尔何辜是地兽门的宗主,几十年前就已经名震天下的大高手。但二十多年前却栽在心圣严三畏手上,落下极大的隐患,从此销声匿迹,但不知为何,最近忽然又冒了出来。这人厉害得很,和我爹爹又很不对付,前几天我又刚刚伤了他的儿子,要是被他撞见非让他抓了去给他儿子吃了疗伤不可。要是我身体没事,咱们联手还可以和他斗一斗,你一个人的话打不过他的。” 秦征心道:“别人都管严三畏叫心魔,她却叫心圣,看来她和箕子冢那边应该有些渊源。”口中笑道:“抓你去给他儿子吃?他们地兽门吃人的?”一边说一边帮陆叶儿穿好鞋子,就将她抱了起来,陆叶儿叫道:“你干什么!” 秦征道:“你不是说要离开这里吗?” 陆叶儿叫道:“我是问你抱住我干什么!” 秦征笑道:“我不抱你,你现在有力气走路么?” 陆叶儿又是羞涩,又是委屈,又是无奈,干脆闭上了眼睛,就当没这回事。秦征心想:“这丫头,人长得丑,偏偏却这么傲性!” 经过那两具尸体边上时,问陆叶儿道:“丑八怪,你认得的人多,可认识这两个人不?”说着将那封信也给她看了。 陆叶儿这才睁开眼睛来,先看了信,道:“是龙虎山正一宗宗主的亲笔信啊,我曾在龙虎山上见过他的笔迹。”喃喃道:“杀胡令主……杀胡令主……莫非和几十年前那件事有关么?” 秦征问道:“什么事情?” 陆叶儿道:“就是武悼天王冉闵发出‘杀胡令’,号召天下汉人杀尽胡虏的事情啊。那件大事不但将中原的军队、百姓都卷了进去,连玄门中人也都牵涉其中,我听我爹爹说,‘三传五老’都曾参与其役,佛道两家也都大受影响呢。唉,可惜我们生的太晚了,没机会见识那个大场面。” 又瞧了那两具尸体一眼,叹道:“他们是正一宗的,昨晚尔何辜因要找我,搜到这附近,我幸好是被那食人花缠住,隔绝了气息,尔何辜没找到我,却撞上了他们,我在蔓藤后听到他们两个惊呼,却没瞧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被尔何辜的噬元**吸尽了精元而死的。说来他们是遭了我的池鱼之殃,暴尸荒野,着实可怜,你看看能否想个办法,帮忙给他们火化了吧。” “噬元**?吸食精元?” 陆叶儿道:“人有精气神三宝,地兽门一脉专门在人体精元上用功夫,以此爆发出极强的力量,甚至突破生命极限。这噬元**是他们地兽门的一招阴损功夫,中此招着全身精元会被吸食殆尽,死状惨不堪言……唉,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被噬元**杀害的人。那天要是撞上尔何辜的不是他们,而是我……”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秦征再看看这两具尸体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毛,刚才他听陆叶儿说尔何辜要抓她去给儿子吃,本来还以为是开玩笑,现在看来只怕却是事实。 秦征发出掌力,震得身边一刻大树掉下许多枝叶来,盖住了那两具尸体,跟着从八宝袋中摸出一道祝融符,晃燃烧了树枝。这才又背着陆叶儿离开,顺手将那包干净衣服带走了。 走了有一会,陆叶儿说:“这一带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到处都是苻秦的官兵,现在我御不了剑,你带着我也不方便御风,且别乱走,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山洞,”手指一指:“在那边。” 秦征在她的指点下找到了那个山洞,洞口狭窄,里面却有十余丈方圆,最里面有个碧波荡漾的水潭,潭水波纹映着绿光,幽幽的带着几分神秘,笑道:“你人长得丑,找的地方却真漂亮。” 潭边一块四五尺高的大石,大石如玉,秦征将陆叶儿放在石头上,跟着说:“你运一下气吧,我助你回气。”轻轻吐纳了一个小周天,腰下沉,双腿微弯,左手作“道指”,右手作“本师诀”,竖在陆叶儿面前,便有一股氤氲紫气散发开来,凝结成金鼎倒扣形状,将陆叶儿笼罩在里面。 陆叶儿虽然恼他,但觉得全身笼罩在一片极为精纯的氤氲紫气当中,这可是练气士梦寐以求的练气环境,为了寻找这样的练气环境,练气士们通常都不惜跋山涉水,深入偏远空灵之地,不想秦征竟人为造出了这样一个气境来,心中暗叹:“云笈派真不愧是道家玄门正宗,他年纪轻轻的,功力却当真了得。” 盘足坐好了搬运周天,她的底子本来就好,这时将全身穴道放开,吸收着经秦征提炼的氤氲紫气,只运转一个大周天,便觉精神一振,功力恢复了些许。 陆叶儿睁开眼来,对秦征恶感稍减,低着头哼道:“今天的事,算我欠你的,以后我会设法还你这个人情!” 秦征笑道:“还人情就不用了,只盼着你以后别来我们青牛谷偷东西就好了。”一边说话,一边手里玩着一个东西。 陆叶儿一抬头,看清了秦征手中之物,往腰间一摸,果然空了,叫道:“血……血葫芦!你什么时候拿去的?” 秦征随秦渭闯荡江湖的时候,学过下九流的诸般鸡鸣狗盗之技,这时他正宗修为深了,干起这些旁门左道来越发的得心应手,要从陆叶儿身上拿回血葫芦有何难哉! 陆叶儿叫道:“快还给我!” 秦征笑道:“什么还给你,这本来就是我的好不好!你这个小偷丑八怪,丑八怪小偷,还有脸让我‘还’给你?”看看陆叶儿气得娥眉倒竖,又道:“你最好别再惊怒了,免得真气走了岔道,又要我来救你,那你岂非又要欠我一个人情?” 陆叶儿大恨,气恼得银牙暗咬,却又无可奈何。 秦征拿过那包干净衣服来,取出一件,说:“你的脸虽然没被那怪花的花液腐蚀,但你这衣服可脏得不成样子了,我去外头给你守着,你下潭洗洗,换了吧。” 陆叶儿皱着眉头,道:“我不穿别人的衣服。” 秦征冷笑道:“大小姐,别瞎讲究了,这里不是你家,有件干净衣服给你换就不错了。”又摸出一块干粮,说:“洗完之后,就顺便吃点东西吧。你困了那么久,应该也饿了。” 陆叶儿见那块干粮又冷又硬,蹙眉道:“这东西能吃?” 秦征不再理会她,走到洞口,半晌不见动静,心想:“她不会是怕我偷看吧。”便哼起了小曲,让陆叶儿听得到自己的位置。 过了一会便听水声轻响,秦征想到一个妙龄少女就在不远处沐浴,脸没来由地一热,心道:“哎哟!我这是干什么,居然为这么丑的女人脸红,让杨钩大哥知道,非被他笑死不可。”赶紧收摄心神,想些与这暧昧情境完全不同的事情,嘴里哼着的小曲有些变了:“黄河弯又弯,双鬓已斑斑。背井别乡里,泪水湿青衫。非不恋乡井,故园尽胡番。南望王师久,年年不曾见,白骨露草野,捐尸沃荒田,人生天地间,似蝼蚁苟延……” 曲子没哼完,陆叶儿在里头听得,忍不住道:“你怎么唱这么悲伤的曲子。” 秦征道:“不唱这个,却唱什么?我小时候四处流浪,身边的流民难民,唱的就都是这些下里巴人的调,可不像你们这些江东士族,一堵围墙隔绝外头的水深火热,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在家里阳春白雪了。” 陆叶儿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江东士族?” 秦征道:“北方五胡的帝王将相家里,家里再奢豪,也未必能养出你这气质,南方庶族的贫苦百姓,有口饭吃、有件衣服穿就都谢天谢地了,除了江东士族,如今天底下还有人会像你这么讲究?” 洞内静了下来,过了一会,陆叶儿道:“好了,你进来吧。” 秦征走进洞来,只见一个陆叶儿坐在石头上,面对碧水潭,手抚着一头秀发,她的人套在那不太合身的道袍里头,身形反而更显得单薄脆弱。这娇弱的背影和她几天前所表露的绝世武功甚不匹配。 秦征走到她身边,见干粮还放在地上,没有动,捡了起来,蹲在碧水潭边,一片一片撕了吃。微漾的碧水潭隐隐约约照出了两人的轮廓,却看不清面目,秦征瞧着那模糊的倒影,心想:“不看她的脸的话,她的身形也真美。” 忽听陆叶儿道:“对不起。” 秦征奇道:“为什么对我说对不起?” 陆叶儿道:“我……我不是故意挑剔的,不过从小家里就是这么讲究,所以……所以我也就讲究了。” 秦征笑了起来:“我对千金小姐向来没好感,但听你这话,倒也还不讨人厌。”又摸出另外一块干粮来,递过去,也不看她的脸。 陆叶儿道:“你还生我的气?”秦征说没有,陆叶儿道:“那干嘛给我递东西,眼睛却看着别处?你不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么?” 秦征笑道:“我怕看到了你的丑脸,坏了气氛。” 陆叶儿接过了那块干粮,然后便背过身去,侧对着碧水潭,道:“你们这些男人,士族也好,庶族也好,胡人也好,汉人也好,一个两个都这么浅薄。”咬了一口,勉强咽下,就再不动了。 秦征便知她实在是吃不下,道:“看你这么娇生惯养的,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青牛谷的。” 陆叶儿道:“一直到丹江边,都有人帮我料理这些的。我从丹江边到青牛谷也没花多少功夫,沿途吃些果子,也就到了。” 秦征冷笑道:“所以你走了几千里的路,其实和在家里没什么区别,对不对?你们这些高门贵介都是这样,就算是经过饿殍遍地的州县,也会有人帮你们一路上用鲜花铺地,脏不了鞋子半分。对不对?”他说的,却不是自己的想象,而是幼时的见闻,这是一个朱门犬马肥、寒门冻饿死的时代,秦征自幼混迹在下九流之中,对这些贵族自然反感。 陆叶儿轻轻一叹,说:“你别这么对我说话好不好,我也不想的。其实我更羡慕你,自由自在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像我,虽然锦衣玉食,却像被困在鸟笼中的雀儿,连吃饭走路都讲究规矩,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一步也不成。” 秦征道:“你这不是已经走出来了么?” “这次不同,这次我是用……用很大的代价,才让家里头答应我出来一趟。”陆叶儿幽幽道:“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任性,也是……也是最后一次了。等办完了事,回去以后,我这辈子,就算完了……”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来。 “这辈子算完了?什么意思?” 陆叶儿没再回答他,只是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秦征听她这一声叹气满是愁苦与无奈,不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当有,更与第一次见到她时活泼高傲的样子判若天渊,心想:“爹爹曾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果然不错。她年纪小小的,但满肚子的心事好像比我还多。” 碧波粼粼的山洞中静了下来,两人都不说话,似乎都不愿意破坏这难得的静谧。 好久,秦征听见陆叶儿的肚子咕的一声,哧的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千金小姐肚子不会饿呢。” 陆叶儿羞得低了头,却不开口理秦征,秦征又笑话了她两句,却出洞去采摘了一些野果回来,洗干净了递给她,陆叶儿反手来接,秦征说道:“怎么都不转过身来?你知不知道背对着人家接东西,很不礼貌的。” 陆叶儿哼了一声,说:“我是怕见到你的无赖相,坏了心情!” 第十八章 伪冒 陆叶儿呛了秦征一句后,还是接过了果子吃,却听背后窸窸窣窣的,她的耳力何等灵敏,听得出秦征是在脱衣服,惊道:“你干什么?” 秦征笑道:“洗澡换衣服啊,我奔波了这么久,身上又脏又臭,可难受得很呢。你已经洗过了,我也得洗一下啊。” 陆叶儿惊呼一声,她本是侧身,这时候赶紧转身背着碧水潭,但水声鸣溅的声音不断传来,窘得她坐立不安,身边有个大男人在洗澡,这等失礼之事以前别说发生,就是做梦也不曾有过,要想逃跑,双脚伸出,羞急之下竟然动弹不得,也不知是否真气又走了岔道,秦征却不管身边就坐着个大姑娘,该怎么洗就怎么洗,洗完换了正一宗的那套衣服,才笑道:“好了,洗完了,真是舒服。” 走到岩石前面,偏头一看,好生失望,却见陆叶儿仍然是浓眉大鼻、满脸麻子的丑样,只是双颊绯红,犹如用火烘焙过的热铁,笑道:“现在是你恢复功力的重要时刻,可别胡思乱想,万一走火入魔,那手尾可就长了。” “谁胡思乱想了?”陆叶儿瞪了他一眼,嗔意中带着几分羞涩,搬了双腿以吉祥坐坐好,调匀呼吸,过了好久,才算平静下来,秦征再次布开氤氲气境,陆叶儿虽与秦征斗口不休,但经过了这一夜的相处,内心深处已相信他对自己不会有恶意,再次放开了全身穴道,导引氤氲紫气进入体内。 她这次并非为外力所伤,而是过分激发真力,导致全身虚脱,跟着又在极端虚弱的情况下被食人花的异毒侵入体内,本身真元却未受损,昨晚在秦征的帮助下已将余毒排尽,巩固根基,这时再引氤氲紫气进入气府,却并不似秦征修炼道门神功般,沿着任脉督脉搬运,而是将真气环带脉一周,在前丹田、后丹田与中丹田之间炼化,最后将气府中的真气下沉归于精府,以气养精,七个循环之后,功力已经恢复了三成,又将真精炼化为真气,化作肉眼看不到的微尘般散入到氤氲气境之中。 秦征觉察自己凝聚的气境产生了某种变化,便想起了“负心人”的剑尘界来,心头一动,忽然记起了“道门九诀”中尚未练成的“太阴镜聚式”,心有所悟,伸开掌心,却将这精尘吸纳进来,这精尘进入秦征体内之后,便如认得道路一般,自然而然地就朝他的气府流去,秦征也未阻止,顺其自然,任那精尘在带脉周行了一圈,睁开眼睛,只见陆叶儿已经收功,秦征两次布开氤氲气境,颇耗元气,但吸纳了陆叶儿散发出来的真气以后,反而觉得血脉之中真力充盈,他将这股真力散入四肢百骸后,全身上下便都布满了力量。 陆叶儿微笑道:“谢谢你连续两天为我护法,这股武道的归元炁母,和你们道门的真气完全不同,就算是我的一点回礼。” 秦征知道陆叶儿送给他的这股真气为他带来的不是量的增补,而是质的开拓,只是武道真气博大精深,与道家所传实是难分轩轾,一时之间感悟良多,却也不能领悟得透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道:“月姐姐,这洞穴里刚才有古怪的气场波动,我进去看看。”秦征分辨出说话的似乎是那个叫雷炎的少年,果然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炎少爷,小心啊,也许有埋伏。” 那少年笑道:“昨晚二十几个一流高手都留不住我,还怕谁来?” 陆叶儿眉头一蹙,伸手劈在岩石上,岩石表面便碎出了十几块石子,她拈起石子,屈指连弹,将石子朝洞口射去,嗤嗤作响,劲力胜似强弓硬弩,秦征暗暗吃惊,以心语问陆叶儿:“你的功力都恢复了?”这时他虽然还未系统修习“色言色象”,但连“定身幻”、“缩地剑示”都能用了,更别说心语这等基础功夫了。 陆叶儿淡淡道:“恢复了三成吧。”用的也是心语。 虽然只是三成功力,但刚刚闯到洞口的雷炎已经惊呼起来,退了出去,叫道:“洞内果然有人!而且是高手” 陆叶儿从雷炎退出去时带起的劲风中判断出这个少年身手不差,自己功力未复,未必能赶走他,拉了拉秦征,道:“把他们逐走吧。还有,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许你对别人泄露半句!否则我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也不放过你!”她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与一个小伙子在这深山洞穴之中相处了两天两夜,若传了出去定要招惹是非。 秦征却打着另外一个心思,问陆叶儿道:“你的功力还要多久才能恢复?” 陆叶儿想了想说:“若每天能让我静坐调息两个时辰,七天吧。” “那如果我每日为你布开氤氲紫气境呢?” 陆叶儿道:“那大概两三天就够了。” 秦征道:“那好,从现在开始你一切听我的,莫坏我的事,我便为你找个疗伤的好地方,做你三日护法,助你恢复元气。怎么样?” 陆叶儿犹豫了一下,道:“你要做什么?” 秦征道:“外面那两个人来自一个叫桃源的地方,我的一个仇人可能在里面,我想顺着这条藤摸进桃源去,看看我那仇人是否在里头。”见陆叶儿还在迟疑,说道:“别忘了我才救了你,你就当还我一个人情。这件事情完了以后咱们就算扯平。” 陆叶儿道:“你所说的桃源,就是张椒信上所写的‘杀胡令主’的居处?” 秦征道:“应该是。” 陆叶儿想了想,道:“好吧,我也想去看看那位杀胡令主是什么模样,总不成是冉天王还没死吧。” 秦征便从朱融的八宝袋中摸出一个人皮面具来,扮成一个三十上下的青年,来到洞口边,正要出去,风中忽飘来一阵轻柔的歌声,声音只是若有若无,秦征听得几句,脑袋竟有些昏沉困顿,极想睡觉,但他定力毕竟极高,真气马上发动,进入泥丸宫后化作一阵清凉,人也马上清醒了过来,心道:“这歌声有古怪!” 他原本可以用本门功夫破这歌声,这时却将正一宗卷轴上那“鹤啸破迷”法在心里过了一遍,猛地一声长啸,犹如鹤鸣,那歌声被这啸声一冲登时低沉了下去。秦征踏步出洞,洞外却一个人也没有,只见风吹叶动,冷冷清清,秦征小时候行走江湖时,曾学过变声之术,这时调整声带,以一个假声沉沉地道:“在下正一宗张仲远,洞外是哪一路朋友,为何扰我清修?” 洞口却一个人也没有,也没人回应,秦征一凝神,发出氤氲气机形成环状扩展开去,笼罩了五丈方圆,右侧三丈外一个人十分敏锐,一有所感马上闭绝了气息,左侧四丈外的一人却懵然不觉,秦征冷笑一声,默运“黄巾力士诀”,这黄巾力士诀是类似于刑天降魔式的招数,都是以真气激发力量,原理大同,功法小异,秦征既然对刑天降魔式烂熟于胸,再运黄巾力士诀,不过将发力的方法稍加改动而已,左掌举起就朝右侧劈去,喀喀两声大树枝叶震落,一条人影闪了出来,秦征右手早已凝聚了雷机,手一扬就是一个掌心雷,这掌心雷虽然未出全力,但那人已经抵挡不住,喀喇一声后便掉在地上,全身麻痹。 秦征一瞥,发现竟然是在丹江边做过自己生意的渔翁,身子一晃,滑了过去,右侧那人救友心切,从一块岩石后窜出,人剑合一便向秦征刺来,正是雷炎。 他这一招招式精妙,来势又猛,然而无论力量、速度还是火候,比起陆叶儿来都逊了不止一筹,秦征自经历过与陆叶儿的对决之后武功不知不觉间又进一层,尤其对付起剑道高手来更得心应手了,这时右掌一竖,真力发出形成气茧,双指一夹,叮的一声,雷炎便觉得剑锋再难寸进,吃了一惊,秦征左手已经罩在那渔翁的头顶上----这时只要他掌心雷一发,这老头便将是电劲轰顶之祸! 忽听一个极甜美的声音叫道:“张道长手下留情!我们是前来接应的桃源一族!”数丈之外一棵大树后又闪出一条人影来,竟是几日前见过的那渔女。 那渔女出现后对秦征敛衽行礼,道:“张道长,我们三人是令主派来接应诸位入桃源,刚刚此间敌我混杂,所以在道长表明身份之后一时不敢轻信,冒犯之处,还请勿怪。” 秦征心道:“看来正一宗果然和桃源有救援盟约。”口中道:“你们是桃源子弟?哼!既是来迎接,为何却鬼鬼祟祟,还有刚才那**歌!也是你们搞的鬼吧!” 那渔女道:“张道长,不是我和赵伯有意冒犯,实是这附近布满了胡人的兵马,若有一个不慎,桃源入口被发现,那桃源邬壁中的父老乡亲可就危险了!因此我们不得不谨慎,暗中观察,以分辨敌友真伪。” 第十九章 高山流水 听那渔女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秦征笑道:“那如今可辨明真伪了?” 那渔女看看那渔翁,那渔翁身上麻痹渐解,却不敢妄动,口中道:“辨明了,辨明了,方才的‘鹤啸破迷’和‘五雷正法’,足以证明道长就是龙虎山的真人,不过张道长若能让老朽看看印信,那老朽便更加放心了。”他怕得罪了秦征,说了这句话后又连道:“如今正是非常之秋,还请几位勿怪,勿怪。” 秦征淡淡一笑,就移开了罩在他头顶的手掌,取出了箓印给他,那渔翁本领为三人之末,见识却是三人之首,接过箓印后喜道:“果真是龙虎山的印信!” 雷炎和那少女脸上都露出轻松之色,雷炎道:“道长,得罪了。”秦征只觉得夹住他剑锋的手指一热,跟着一滑,宝剑竟然被雷炎抽了回去,雷炎收剑回鞘,拱手行礼,口称“师叔”。 宗极门当代掌门王聃衍与正一宗当代宗主张椒平辈论交,张仲远是张椒的堂侄,雷炎算来是王聃衍的徒孙辈,所以便称秦征作师叔。 秦征看了他的宝剑一眼,忍住对此物的仇恨,尽量以平静的口吻道:“孙宗乙的赤霞剑?” 雷炎微感惊讶:“张师叔好眼光,这柄宝剑确实是赤霞,张师叔认得我师父么?” 秦征不答他的话,反问:“你是孙宗乙兄的弟子?这么说孙宗乙兄现在也在桃源里头了?”这句话问的,正是他最想知道的信息。 雷炎不虞有他,微笑道:“其实我只是我师父的记名弟子,我的功夫主要是跟我义父学的。我师父现在不在谷中,他此刻应该在潜山吧。不过这次胡虏大肆围攻桃源,天都峰那边应该会有大援开到,或许我师父也会来呢。” 秦征打听到了孙宗乙的下落,心中不免一喜,又想孙宗乙这次若来那是最好,不然自己就去潜山找他,却装作随口地问道:“潜山?你师父他不在天都峰么?” 雷炎道:“我师父六年前因遇上一件大事,过后痛定思痛,便上潜山向我师叔祖上九先生问剑,听我义父说,这几年他就住在那里,没再回天都峰了。” “潜山?师叔祖?”秦征脑中闪过“剑宗三传”的传闻,忍不住惊道:“莫非是上九先生?” “是啊。”雷炎提起上九先生来,脸上便充满了崇拜之色:“我师叔祖同时也是我义父的本师,说起来我也可以叫他老人家祖师爷呢。我听我义父说,我师父本来就是当时第一流高手了,自上了潜山之后,得到了我师叔祖的指点,武功剑法更上层楼,现在已经不用赤霞剑了,所以就托人将这赤霞剑送到桃源给我,作我十五岁的生日礼物。” 秦征心中一纠:“孙宗乙竟然得到了‘天下第一剑’的指点,那么这雷炎说他武功剑法更上层楼,怕就不是大话。要是这样,那我要报仇就更难了。”秦征隐隐猜到,孙宗乙会上潜山拜会上九先生,只怕和他在青牛谷受到的重大挫折有关系。 那渔翁赵伯插口道:“三位,眼下危机四伏,这些闲话不如等进桃源以后再说吧,如何?” 秦征心想这桃源和自己有干系的秘密甚多,进去走一趟虽然冒险,但说不定会有重大收获,当即点头道:“好。” 赵伯道:“老朽在前引路。” 秦征道:“且慢。我侄女张遥数日前被一个大魔头打伤,如今还在洞里呢,待我去接她出来。”便进洞去,对陆叶儿道:“出去吧。” 刚才洞外的一切陆叶儿早就听在耳里,那眼角瞄秦征说:“你侄女?”秦征低声笑道:“张遥本来就是张仲远的师侄辈嘛,做戏做全套,你就当帮我个忙。”陆叶儿翘了翘嘴角,道:“虽然如此,但你别想我叫你叔叔!” 秦征却已经接口:“乖!”不等陆叶儿发出薄怒,已经扶了她出来。 雷炎毕竟是少年家,口没遮拦,见到陆叶儿后问道:“正一宗不是道门吗?还有女弟子的啊?” 秦征随口就胡诌:“怎么没有?我们张家虽然不收外姓女弟子,但自家女儿,学习道法却也不是没有的事,只是女弟子甚少下山,所以外人不知道罢了。”手在陆叶儿背上一拍说:“我这个侄女儿,可是我们掌门的嫡亲孙女呢!” 正一宗张家虽是道士,却不禁婚娶。三人听说陆叶儿是玄门五老之一张椒的孙女,脸上都现出几分讶意来,均想:“原来是龙虎山的千金孙小姐。可惜长得实在太丑!” 陆叶儿却暗中在秦征臂上狠狠一扭,恨他给自己乱安身份,她这时已恢复了两三成的功力,手指上的劲力已足以捏断精钢,贴身施为之下,秦征纵有金刚洞神护体也十分吃痛。秦征受她一捏,却还得忍住痛,脸上的微笑半点也不敢断。 那渔女道:“几位,随我来吧。” 便在前引路,这片树林道路曲曲折折,有些树木山石甚至还会移动,有那渔女在前引路,一路上竟然未遇到一个秦兵。 若论布阵通玄,当世自以星弈门天下第一,但青羊子博学通才,于阵法也有极深的造诣。秦渭和星弈门颇有渊源,对兵阵之学所知也甚博,秦征既得乃父传授,在上青羊宫之前就已颇识奇门遁甲之术,入玲珑塔后又领悟了上乘阵法玄学的奥妙,理解更深一层,但这时沿路细看这片密林时,其中奥妙也十未得一。 走了约半个时辰,竟回到了丹江江边,秦征奇道:“难道桃源邬壁不在深山密林之中,竟在丹江沿岸不成?若是这样,秦军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找到?” 当时五胡乱中原,汉人承受着前所未有的重大灾难,北方的老百姓,能南迁的都南迁了,没法南迁的则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北方汉人屯聚堡坞,想要久支岁月,则需要既有险要可守、泥土可以耕种以及有水泉可以灌溉田亩这三个条件,而要满足这三个条件,最理想的地方则莫过于山顶平原而有溪涧水流之处。 北方汉人避难于高山峻岭中的这种情况,同根同源的南方汉人也多知晓,秦征自幼长年走南,自也听说过这情况,所以这时见小船不往溪源山顶走,却回到丹江边,不免奇怪。 那渔女也没回答,只是和那赵伯开了船,上船之际,秦征习惯地以“应言应象界”搜寻小舟,发现船下伏得有人,只是依方位推断那人不是藏在舱中,而是贴附在船底,料来不是桃源的人,微一沉吟,竟不揭破。陆叶儿显然也发现了此事,但见秦征没出声,也就不开口。 小船在夜色中逆流而上百余步,又转入一条溪流。这才缘溪逆流而行,渔翁掌舵,渔女在船头模拟水声鸟鸣,秦征一开始还道那是暗号,心想:“可别让她带了我们进了迷途!”脸上若无其事,手却暗中摸进了八宝袋,从里头摸出一种“印记香”来,他如今的修为也不用弹指送香,心念一动,便有一股无形真气将香气送到岸边,盘绕在江畔草丛间----这“印记香”正是破迷宫的神奇香料,沿途留下香气,回头便能寻香回归。 同时秦征更布开应言应象境界,要看周围有无埋伏,但许久没感应到有人接应,陆叶儿却从渔女的水声鸟鸣中听出韵律来,心中赞道:“好一曲《流水》!” 她心中这一赞不知不觉流于心语,虽是心赞,却如普通人脱口而出一般,旁人没发现,秦征却感应到了,便用心语问她:“《流水》?” 陆叶儿也用心语回应:“嗯,这是古曲《流水》,小姑娘的喉音可好得很哪,多半得过名师指点。大概她是不想引吭高歌引起秦军的注意,但模仿莺燕出谷、水流荡漾之声,里面却是《流水》的韵律。” 秦征未曾真正地学过音乐,但他心思较为纯净,而所修习的三大神功----佛门禅定、道门九诀、心言心象----又都是极能涵养人性灵的神通,因此灵气甚足,一经陆叶儿启发,再细心聆听时,果觉那渔女樱唇微启,随口轻啜,既是纯出无意,却又自有一股韵律,渐渐竟忘了探察暗记之事,而沉醉在这美妙的韵律之中,听到好处,脱口低声赞叹道:“好一曲《流水》!” 那渔女呀了一声,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来,陆叶儿却瞪了他一眼,那渔女看着秦征道:“张叔叔,你……你听得出是《流水》?” 秦征嘻嘻一笑,说:“别叫我张叔叔,显得我老,不嫌弃的话,就叫我声张大哥吧。”那渔女脸上一红,看了陆叶儿一眼说:“我要叫您哥哥,却得叫张姐姐什么?乱了辈分,可不大好。” 秦征笑道:“咱们各交各的,不妨。反正我这侄女跟我也没大没小。”说得陆叶儿又将秦征狠狠一瞪。 那渔女低低应了一声,脸又红了红。 第二十章 桃源溪行 秦征又说:“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那渔女道:“我叫月季儿。”秦征赞道:“季儿,季儿,你这名字可真好听,就像你的人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又像你的小曲儿一般,淳纯有如天籁。” 月季儿脸上又红了红,说:“是张大哥过奖了。” 秦征说道:“既然你叫了我大哥,那我以后就叫你季儿妹妹吧。” 陆叶儿这时坐在船的另一边,听后横了他一眼,冷笑道:“季儿妹妹季儿妹妹,才认识多久?也不肉麻!” 月季儿却仿佛没听到她这句话,心里但想秦征赞自己不食人间烟火,这也就算了,他赞自己的歌声有如天籁,那可真打到她心里去了,内心高兴,再作鸟鸣水声,韵律中便多了三分温柔、七分甜婉。 这时天色渐亮,看出两岸都是桃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不知是否受月季儿那欢乐的韵律影响,整片桃林花也开得特别娇艳,花香满舟,花瓣飘扬于风中水上,使人不知是真是幻。 就连陆叶儿也看得有些醉了,月季儿却只留心秦征的神色,见他如饮醇酿,这等享受的神色虽是无声,却胜过有声的赞美!心道:“这位张大哥真是我的知音。” 小船又走一段,秦征的心情渐渐变为暗悲,原来走到这里他已经觉得周围景物似曾相识----六年前他和父亲寻找桃源,最后不就是找到了这里么? “难道说……那张地图没错!桃源真的在这里?可为什么我们当年却找不到桃源的入口?”心想当初若能顺利找到桃源,那么秦渭或许就不用死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心头大痛。 陆叶儿则另有感触,心道:“这两岸的景色变化,只怕和月季儿的曲音有关系。或许她这曲音就是开启桃源之路的关键!”一瞥眼见秦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见月季儿眼角时不时朝秦征瞄去,暗想:“这个小妹妹可别是给秦征这大无赖骗了吧?” 忽发出念力,布出一个只有她和秦征能够感应得到的虚拟心境来,秦征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周围景象大变,桃花流水都不见了,却到了一片星空之中,头上是星月,脚下则是一片虚空,刹那间使人如在梦中。 却见陆叶儿指着自己骂道:“秦征,你个大无赖,还要不要脸?抄袭我的见识评语去哄女孩子!” 秦征一呆,叫道:“色言色象!”他如今的功力,在虚拟之境中已能很轻松地自处了,只是未得功法秘诀,所以没能进一步展开色言色象境界。他呆了一呆之后,随即叫道:“你那‘色境剑景’,果然是从这‘色言色象’中化出来的!” 陆叶儿嘿了一声,说:“你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啊!不过你的说法也不对,‘色境剑景’不是从‘色言色象’中化出来,而是天下两大绝顶玄功的结合。”说到这里下巴微微翘起,显然她自己对这门神功深感自豪。 “天下两大绝顶玄功的结合……”秦征喃喃了片刻,道:“一门自然就是箕子冢的‘心言心象’之术了,另外一门却是什么?” 陆叶儿小嘴巴一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秦征道:“那你是箕子冢的人么?是心……心圣传人?”他对箕子冢没什么恶感,又想陆叶儿可能是心宗的人,言语间便客气了几分。 陆叶儿哼了一声说:“我怎么会是心宗的人呢。” “那你怎么会色言色象?” 陆叶儿反问:“你是云笈派的弟子,你怎么也会应言应象?”秦征为之语塞,陆叶儿道:“别扯开话题了!我说你也真是无耻!居然偷了我的评语去哄骗人家一个小姑娘!而且还当着我的面!轻薄之徒我也听说过不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 其实她这句话却有些冤枉了秦征了。一开始,秦征确实没听出月季儿轻哼的乃是古曲《流水》,但经陆叶儿一点拨很快就沉浸于那天籁之声中,他对月季儿的赞叹,确实是发自内心。 这时被陆叶儿责备,秦征忙要辩驳时,忽然转念一想,笑吟吟道:“我夸了季儿妹妹几句而已,又怎么样了?你干嘛那么生气?莫非你在吃醋?” 陆叶儿呸了一声道:“谁吃你的醋!” 秦征道:“你没吃醋,那干嘛这么生气?” “我……”陆叶儿的话好像被堵住了一下,随即又赶紧叫道:“我是看不惯你个大无赖欺哄人家小女孩子!” 秦征笑道:“且不说我没欺哄她,就算我欺哄她,关你什么事?丑八怪!” 陆叶儿大嗔道:“谁是丑八怪!我是丑八怪,你就美得很么!” 秦征嘻嘻笑道:“美是不怎么美,但几分英俊总还有的,要不然你干嘛如此牵挂我?” 陆叶儿做了个呕吐的神情:“天下名门子弟,我也算见过不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厚脸皮的!” 秦征笑道:“我虽然拜入云笈派,但出身寒门,常常和下九流混在一起,脸皮厚些也正常。倒是你,年纪也没几岁,天下名门子弟就见了这么多,莫非是急着……” “急着什么?” “急着嫁人啊……” 陆叶儿在家时颐指气使,长辈对她宠爱有加,下人对她敬若天人,偶尔生气使小性子谁都会让着她,因此脾气虽然不太好,吵架经验却是缺如,自然斗不过曾经在地痞流氓群中混过的秦征,两人在虚拟幻境中你一言我一语,没两个回合秦征便把陆叶儿气得双颊鼓起,差点就要打起来,忽听月季儿道:“到了。” 陆叶儿赶紧收了色言色象界,秦征出了幻境,便觉得刚才的一切恍若一梦,回到现实,但见溪流已到源头,前有一山,山壁上有一个小洞口,一股拳头大小的流水从中汩汩流出。 月季儿道:“这就是入口了。” 秦征道:“这么小的洞口,怎么进去?就算咱们都运起缩骨功,也进不去啊?是不是还有别的机关?或者要念咒语?” “确实还有个玄机。”月季儿随即以传音入密之法道:“不过也不用什么咒语、机关,只要两位待会无论感应到什么都不作任何抵抗,就可以了。” 赵伯仍然撑着竹竿将小船向洞口驶去,船头贴近洞口不到三步,眼看就要搁浅时,忽有一股极为特异的灵场笼罩了整艘渔船,修玄练武之士一遇到异样的气场灵场马上就会自然而然地运功抵御,就像皮肤一受针刺火灼马上会缩手一样。 秦征、陆叶儿想起月季儿的话,便都放松了身心,但船底下那人却哪里知道?一觉得周围气场有异马上运气护住全身,这一运气,他便觉得一股大力卷来,一眨眼间整个人便被一个力量极大的漩涡卷了进去,跟着又有一股暗流涌来,将他冲到不知何处,等他从水面冒出头来时,却见周围一片茫茫大江,人已在丹江之上了。那山壁、那水源、那洞口、那小船,以及秦征、陆叶儿、月季儿、雷炎、赵伯等人,都已不知去向。 小船继续向水源处驶去,本来拳头大的洞口,随着小船的驶近竟然慢慢变大起来,到了船头抵近洞口,刚好容得小船通过,秦征讶异起来,叫道:“这……这洞口居然会变大!” “洞口变大,没什么奇怪的。”陆叶儿说道:“不过按我看,应该不是洞口变大了,而是我们变小了----那才是惊世骇俗的玄阵呢!” “什么!”秦征惊道:“我们变小了?” 陆叶儿道:“对,如果我所料不差,这多半是星弈门大高手布下的玄机。”眼光稍稍往后上方一斜:“你瞧。” 秦征眼角余光往后一扫,只见后上方远处有着许多桃树,目测过去,这些桃树高如泰山,怕不有几百丈!可天底下哪可能有几百丈高的桃树?心中一动,便知陆叶儿所言不虚,果然不是洞口变大了,而是他们连船带人都变小了!若这不是幻术的话,那也未免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只听陆叶儿喃喃着:“桃源里头果然有人能够运用反太极的力量。” 秦征问道:“你说什么?” “嗯,没什么。” 这时周围一黑,小船已经整个儿进入了山洞,洞中其实也不是没有光线,等雷炎眼睛习惯了黑暗以后,便慢慢看清了身周的形势。 进洞以后,秦征忽然发现了什么,以心语道:“哎哟!船底那个家伙呢?” 陆叶儿笑道:“你才发现啊?刚才他忽然被一股力量排挤了出去,我估计是他在那股神奇灵场笼罩之际运功抵抗,所以进不来。看来要进出桃源,关键就在进入之际不能运功抵御,可惜举世英雄,遇到气境灵场有异,又有谁会不运功抵御的?布设此阵的高手不但本领通神,而且算尽了天下人心!刚才若不是月季儿提点,咱们俩多半也进不来。” 这股泉水实际上宽不过数寸,深不过尺许,水流也不湍急,他们在外面时但觉小泉汩汩,轻浅可掬,但这时连人带船缩小了身处其间,便感船只行驶在一片急湍之上!似乎人变小以后,对速度的感知也有了变化。那些本来只有指头大小的岩石突起处,这时也成了足以倾覆渔船的大礁石了! 第二十一章 芥洞长歌 赵伯叫道:“诸位小心坐好了!”他却稳如泰山,一手掌舵,一手不断地以掌风虚击水面----小船就是靠着这股冲力不断前行,不过因为是逆流逆风,所以驶得甚慢,速度还不如常人在平地上慢跑。这位赵伯虽然打不过秦征,但有这份掌力,放在武林中却也是一位高手。 秦征问道:“这可要走多久?”月季儿道:“大概要走两天两夜吧,不要紧,我们船里有口粮,支撑得到那会。”秦征看赵伯正在运功击水,又觉得入洞时笼罩来的那灵场已经消失,便问:“现在可以运真气了吧?” 月季儿道:“可以啊,张大哥要做什么吗?” 秦征轻轻一笑,道:“我想施展个道法,让船驶得快一点,不过我一个人忙活太没意思,最好是有人给助助威,提提气势。季儿妹妹,你再给我们唱首曲儿吧。”月季儿微现羞涩,却也不好拒绝,低声说:“张大哥要我唱什么?”秦征道:“唱个大风起兮云飞扬如何?” 月季儿还没说话,陆叶儿噗哧一声嘲笑起来:“叫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儿唱大风歌?你这人懂不懂点乐理的?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怕被人笑话!” 秦征笑道:“那倒也是,好,那我自己来唱。”拍了雷炎肩膀一下说:“小子,跟我一起唱吧。” 雷炎那晚在群雄包围之中尽显豪气,这时看了月季儿一眼,却忸怩起来,道:“我唱歌声音太粗,而且老是跑调,月姐姐会笑话我的。” 秦征哈哈笑道:“没用的家伙,听我的!”就吼道:“大风起兮----云飞扬!云飞扬啊云飞扬!云飞扬啊云飞扬----”唱得难听之极,单论此歌,与青琴子的琴音实在是不相上下。 只唱了两句,便被陆叶儿薄嗔打断:“你鬼吼什么!汉高祖一曲好好的大风歌,被你唱成鬼叫了!” 月季儿也抿嘴低笑,心想:“这位张大哥虽是我的知音,自己唱起歌来却好难听。” 若是沈莫怀在此,秦征多半会有几分羞愧之意,但在陆叶儿面前却好像故意要气她一般,不管陆叶儿的吵骂,半点愧意也没有,他来来去去就这么一句,既没什么变化,更谈不上动听,陆叶儿是名门出身,钟鸣鼎食,对音乐十分讲究,听到这样难听的歌声,就像吃了极为难吃的食物会恶心一般,捂住了耳朵心想:“要不是我功力未复,一剑就把他劈下去!” 她瞪了秦征一眼,却见他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陆叶儿不由得一怔,想起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心道:“我为什么要恼他?他吼任他吼,我为什么要放在心上?”脸上忽然一热,暗道:“哎哟,不好,我的这些心思,可别让思儿知道了,要是被她知道,回头还不得被她羞死?唉,最近的心情,都被秦征这小子扰乱了。” 雷炎突然道:“要是这么吼,那我也能唱。”秦征笑道:“那就一起唱吧。”说完自己就开始吼。 雷炎笑了笑,也跟着引吭高歌,他是少年家,想象力丰富,既唱大风歌,便在内心将自己代入为汉高祖,将那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唱将出来,竟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气概。 秦征被他这豪情带动,击掌而和,雷炎将那“扬”字拖得长了,久久不歇,陆叶儿忽觉周围气流有异,暗加体察,觉得这个山洞的风势竟被一股力量牵动了起来,而漩涡的核心就是秦征! 原来秦征和雷炎两人合唱,就是要激发一股雄壮的气势,秦征借着这股气势接洽洞中流转的灵力,竟将风水之势牵动起来。 云笈派神功的立基原理是“天人感应”,种种要义皆是追求以身心师法自然、融入自然,进而牵引天地之气,最后乃至控制自然、逆转天地!秦征三年前练成的“御风飞行”之术就是对风力、风势、风流的掌控,三年前他只能利用风势飞行,三年过去,他的功力更进一层,这时要他携带整艘渔船凌空而起尚不能够,但牵引风势,激荡渔船,竟让渔船乘风破浪、急速前进起来,那赵伯又惊又喜,心想:“正一宗的玄术果然非常人所能及!”便收了掌力,专心掌舵。 雷炎对秦征也是佩服不已,他虽然很少当众唱歌,但这时整个人放开了,竟喧宾夺主,不再顾秦征,站到船头高歌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守----四----方----” 如果不以广陵派的高标准来衡量的话,雷炎其实也有几分唱歌的天赋,这时胆子放大以后就越唱越顺,越唱越好,陆叶儿心道:“这个小弟弟唱的,才算有几分样子。”便以手作节拍相和,她的音乐修养不是刻意学来,而是自幼耳濡目染,自然而成,月季儿于乐道有入骨的偏好,见陆叶儿节拍拍得如此准确手势却又显得随意自然,正是深合聆乐之三味,心中一喜,暗想:“常听师父、师兄说衣冠南渡,华夏风流尽在东南,果然不错。张大哥固是我的知音,张姐姐也是深通乐道之人。” 秦征亦有感触:“这个丑八怪人虽长得难看,可却多才多艺,文武双全,可惜她实在长得太丑,要不然定是举世罕见的绝代佳人……” 蓦地想起海市蜃楼里的那个美丽少女来,竟然痴痴地想:“若是她们俩合二为一……”随即又暗自摇头:“天下无十全十美之事,若是她们合二为一,如斯容颜又如斯才情,只怕造化也容不得她了。”便不再歌唱,专心控风。 雷炎本来还有些担心月季儿的看法,此刻得到陆叶儿的节拍之和,仿佛受到了鼓励,越唱越是得心,唱到“猛士守四方”,似乎想起了什么,歌境忽由高昂变成长痛,歌词亦变: 猛士----猛士---- 猛士猛士今何处? 四方不守戎狄入! 高祖长歌久不作, 故园沦为五胡土! 胡儿哪晓德与法? 摄政治国任喜怒! 胡人杀汉免刑责, 汉人伤胡受屠戮! 尸积成山血漂杵, 头挂城墙肠盘树! 万里兽行人踪灭, 千里江山曝白骨! 黄河南北无鸡鸣, 长安洛阳存几户? …… 魏晋之际,五言盛行,七言尚属俗调,虽有曹丕开风气之先,但还是未被文坛普遍承认,没能正式登大雅之堂。雷炎所唱这首歌却以七言为主,他年纪幼小,但歌词中自有一股悲切激怒之情怀,连秦征都听得呆了。 他从少年开始随父亲辗转大江南北,雷炎歌词中所描述的江北汉人的惨景,他都曾亲眼目睹,这时听得雷炎高歌,幼时经历的景象又历历晃过:树丫上挂满了上吊自杀的汉家妇孺,城墙上吊着汉家男儿的头颅,起事反抗的汉家义军,尸体或被弃之荒野,或扒皮凌迟,做成尸观以恐吓百姓!这时闻歌忆昔,心中便自然而然地涌起一股对胡人的恨意! 月季儿得高人传授,于乐理上的领悟、于音乐上的修养都非雷炎所能比拟,但这时却听得怔了,心道:“原来阿炎唱歌也很不错啊,他这歌我是无论如何唱不出来的,若是师父还在世,听到他这歌声,定要忍不住起而呼应。” 陆叶儿亦听得情动,心道:“中原沦陷已久,除了那些只知道清谈不顾百姓死活的名流,华夏子民,有谁不怜江北汉人朝不保夕?有谁不思驱逐五胡、规复故土?”又想:“不过也真奇怪,雷炎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就算惊才绝艳,出口成章,又哪里来这等情怀感慨?” 秦征却大叫道:“唱得好!唱得好!”因雷炎是孙宗乙的徒弟,秦征对他本来颇有芥蒂,这时听了他这唱词却生了三分好感。一赞之后,猛地想起此次入桃源是有意和宗极门为难,心里隐隐不安起来:“虽然这次我要坏宗极门的事,但我要是帮氐人破了桃源,岂非助胡杀汉?数典忘祖?”心念为家国二事纠结,外界风势便为之稍乱。 道家的“天人感应”之学讲究的是精神与真气合、真气与天地合,所以刚才秦征要发动大御风之术,便需先大歌“长风”以酝酿情绪,再以真气向天地自然传达他的情感,男儿腔中需有发愤之气,才能令风云为我变色! 此际他的心情被雷炎的词意影响,悲壮之情形之于外,悲壮之中又藏有踌躇,周围风声水势竟也为之一变!狭窄的山洞中风势螺旋,激荡得小舟如箭射出,赵伯连叫:“不用那么快!风太大了,风太大了!”但在大风之中哪里有人听他的?再说秦征体内的真气与洞中风势连成一体,情感一发,天地之气一受感应而作怒风,也就不是秦征想收拾就能马上收拾的了!山洞中飓旋狂卷,几乎到了失控的边缘! 第二十二章 桃源村 秦征赶紧收摄心神,正要设法将风势减缓,却听前方有箫声在狂风巨浪中传来,曲意中和平正,却又不夺歌者之势,只是恰到好处地响应着,雷炎继续高歌,歌声却不知不觉地被这箫声牵引,陆叶儿等便知有高人相助,秦征心道:“我的功夫究竟尚未十分精纯,一发诸于外便往而不复,功力究竟还差了点。”又想:“这箫声透过重重浪花传来,竟能助我理顺风势,这桃源之中果然有高人!嗯,莫非是那个‘风之守护’管仲平?” 这时前方已出现了一个亮点,想是出口已近,雷炎也唱到了收尾:“下品寒门听天命,衣冠名士已南渡!恒子三伐终无功,祖逖壮志空起舞。中流击楫作慨歌,看何日,规复故都灭五胡!” 倏一下小舟飙了出去!重重落在一处积水中,同时天地为之一亮!而秦征的歌声犹自远远飘扬开去,一个清亮的声音赞叹道:“好!好!好个‘规复故都灭五胡’!” 习惯了洞外的光亮后,秦征等才发现小船已停留在一个数十里方圆的小湖泊当中,湖泊对面有一条小溪注入活水,湖泊靠山壁处则有一个山洞泻出湖水----而秦征他们正是从这个洞中出来的,而出洞以后他们举目望去,但觉这山谷中的天空极高极大,土地开阔无比,一边是湖水延绵,一边是山坡草地茵茵,地平线尽出,似乎还隐隐可以看见大片的农田。 不但秦征,连陆叶儿也看得诧异非常,均想:“这秦岭之上,哪里找得到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再说这么大的一片地方,苻秦的军队怎么会找不到?”两人猛地想起自己方才进来时的情景,忽又有所领悟:“难道我们还没有回复原状?难道不是因为这里地方很大,而是我们的人依然很小?” 陆叶儿暗中骇然:“反太极!真的是反太极!这定然是星弈门的绝顶高手,才有可能利用反太极布设出这样一个地方!”想到这里,秦征与陆叶儿都不由得感叹星弈门的神奇奥妙。 却见湖边上坐着一个儒冠白袍的男子,身材清瘦如竹,容颜温润如玉,第一眼望过去似乎二三十岁,再一看又觉是三四十岁,但从他功力之精纯看,又觉得非四十年功力莫办,手执一支洞箫,也是翡翠打成,月季儿跳了上去,叫道:“二师兄。” 那美男子微微一笑:“季儿,回来了。”却朝小舟看来,道:“刚才高歌‘规复故都灭五胡’的,却是哪位英雄?” 雷炎青涩一笑,说:“管叔叔,是我啦。” 那美男子甚至惊讶:“是你?” 雷炎刚才那场高歌乃是在秦征的激发下超水准发挥,高歌时的声音也和平常说话的声音不大一样,加之桃源中人很少听雷炎唱歌,所以那美男子一时之间竟然没认出来,啧啧称奇,又道:“刚才这首七言歌,是你师父作的吧。”雷炎应是。 那美男子点头道:“我觉得也是,此歌修辞不算雅正,不过贵在气势雄浑!你师父做的好,你唱的也好!” 秦征反而一怔,暗道:“这歌是孙宗乙作的?他竟有如此心胸?” 那美男子已望了过来,打量了一下秦征,又打量了一下陆叶儿,问道:“然则激荡洞风的,却是哪一位高手?” 陆叶儿淡淡道:“我没这本事。”秦征则笑道:“高手不敢当。” 月季儿在旁边说了秦征的来历,那美男子道:“呀!十年不上龙虎山,不意正一宗竟出了张兄这等俊杰。唉,我们蜷缩在这桃源之中,如今都快成井底之蛙了。” 秦征一听心想:“此人上过龙虎山,那说话可得小心了,别让他听出破绽来。” 陆叶儿看着他手中那支洞箫,心道:“难道是他?”脱口吟道:“竹管胜丝弦,风流洞歌仙。” 那美男子子微微一笑,道:“小姑娘好眼力,竟然窥破了在下的来历。但‘竹管胜丝弦’一语,却不敢当----我大师兄会生气的。” 秦征以心语问道:“这两句诗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大师兄会生气?” 陆叶儿斜了他一眼,也用心语道:“还做我叔叔呢!连玄门五宗第二代里的佼佼者都不认得!”却不肯解释,把秦征恨得心中暗恼,陆叶儿已转向那美男子道:“江东纨绔子弟、闺阁少女,无人不盼与洞歌仙把酒和歌,可却都不知道管师叔竟然在这桃花源中独享山水呢。” 秦征一听他姓管,心道:“这人果然就是大吕先生的弟子、桃源的风之守护管仲平!那晚听他与青琴子斗乐,功力明显在我之上。‘竹管胜丝弦’,竹管说的应该就是他,那么‘丝弦’指的又是谁?”忽又想起:“啊!季儿叫他二师兄,那她岂不也是大吕先生的弟子?那刚才为什么一开始还叫我师叔?雷炎又叫她月姐姐。” 却闻管仲平笑道:“小姑娘谬夸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你似曾相识。” 陆叶儿一掩脸说:“我哪里见过师叔,久仰大名罢了。” 管仲平道:“小姑娘灵气逼人,不知令尊如何称呼?” 陆叶儿偏着脸,不肯撒谎,但又不愿失信于秦征,坏他的事,秦征正要接口,却听嗒嗒声响,远处走来三个皓首白须、拄着拐杖的老人,月季儿忙迎了上去,叫道:“麻爷爷,陶爷爷,祖爷爷,你们来啦。” 带头的那姓麻的老人道:“季儿,你这次接到了什么人回来?”他年纪虽然极老,但腰杆仍然挺得笔直,甚见威严。 管仲平道:“麻叔,是正一宗仲字辈的高手,我大师兄张伯宁,以及宗极门沈宗同师兄都还没到。” 那老者点头上前道:“原来是正一宗的仙师!老朽麻公复,这位是陶公慎,这位是祖公廷,我们三人,乃是这桃源村三老。” 陆叶儿见他们三人身上虽有武功,却不像是绝世高手的模样,而且年纪已老,精力颇衰,眼珠一转,就问:“那杀胡令主,却是哪位?” 麻公复看了陆叶儿一眼,月季儿在旁补充了一句,说这位“张遥”乃是张椒的嫡亲孙女,麻公复讶然之余,道:“原来是龙虎山的嫡派传人到了,失迎,失迎。” 陆叶儿道:“公公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话说得有些唐突无礼,但众人想想她的身份,却觉得张椒的孙女有点颐指气使、不顾尊卑的大小姐脾气正在情理之中。 麻公复一笑,陶公慎道:“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不如我们先到村里再说。” 秦征笑道:“就该这样!”回头骂陆叶儿道:“你啊!没大没小的,以为这里还是龙虎山么?”陆叶儿瞪了他一眼,旁人见了,却只以为是千金孙小姐在使性子。 雷炎在前面引路,管仲平看了陆叶儿走路的姿势步伐两眼,忽然道:“张姑娘莫非是重伤初愈?” 秦征和陆叶儿都是心中一凛:“这个管仲平眼光好厉害!”秦征代为答道:“我们在外面遇上了一个大魔头,我侄女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真力尚未全复,还需要调养几天。” 雷炎道:“是投靠了苻秦的那帮人么?哼!” 管仲平则微微一笑,说:“两国交战、各为其主而已,有个胜负伤亡都没什么好愤怒的。回头让你丁师叔为张姑娘开一个补养的方子,养身助气。” 众人沿着小溪走了十余里,转过一片山壁后,地势更是豁朗,一眼望去,平旷的土地上尽是开垦出来的片片农田,有麦田,有瓜果,间有草地,良田依傍着溪流,又有水渠将流水引入良田各处,草地靠着山坡,上面散放着牛羊,地势低洼之处又有鱼池,池中种有水草,偶有肥鱼跳出水面,溅出点点涟漪。 良田鱼池之后,是一片桑林,桑林之后是一片屋舍----那想必便是桃源村的村落所在了。 田野之中阡陌交通,屋舍之间鸡犬相闻,田中正在耕作的男女,见有外人来到都停足观望,垂髫小儿则奔近前来,围着秦征等拍手唱着童谣,这些孩子身上穿的都是布衣,礼节上不像士卒子弟那么讲究,但也不至于如外头穷人家孩子那样衣不蔽体,有几个流着鼻涕,还不小心擦到了秦征身上。 陶公慎等不住道:“孩子们,孩子们,到别处玩去,这是贵客。不可唐突,不可唐突。” 秦征哈哈笑道:“不要紧。”看着这些奔近的孩子,心道:“朱老夫人说,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几岁大了才出去……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若她老人家没记错的话,那么……那么我当年是否也是这群孩童中的一个?唉,我要是在这里长大,那可不知有多快活!”忽又想起朱融杨钩来:“幸好这些年有朱伯伯和杨钩哥,若没有他们,或许我会积恨成执,说不定现在就变成一个怪人狂人了。”想到这里,又为父亲秦渭的深虑而感慨。 陆叶儿在江东时什么富贵奢华的场面没见过?但这时也被这里安乐祥和的景象所吸引,暗道:“这桃源村虽然没有雕梁画栋,肥马轻裘,却真是一片世外乐土。这里的孩子既不需要像外头寒门子弟般要忍饥挨冻,却也不用像豪门子弟般受尽各种富贵荼毒。我若能从小活在这里,自食其力,也会远比在家中钟鸣鼎食却毫无自由来得开心。” 月季儿将他们引到一处茅屋前,陶公慎说道:“本待设宴为两位洗尘,但仲平道这位张姑娘重伤初愈,今晚似宜早歇,因此我等便想请两位先在此宅休息,待张、沈诸贤到达,鄙村再杀鸡设酒,为各位洗尘。桃源村屋舍鄙陋,还请诸位不要见笑。” 秦征道:“如此安排最好。” 陶公慎又道:“我桃源除了四大守护之外,尚有天干十将以及几位守护的弟子,与两位都还未认识,眼下局势正紧,桃源日夜都有人巡逻,请两位夜间请勿乱走,免得误入机关或者撞见轮值高手,生了误会,那就不好了。” 秦征答应了,陆叶儿忽然又咦了一声,道:“这户人家,原本姓玄么?” 秦征抬头一望,只见门楹之上刻着一个“玄”字!心头不禁一震。 第二十三章 地火水风 陶公慎告诉秦征三人说,这屋子原是多年前一位寄客所居,但那家人只住了三年就离开了,之后这里便成了村里款待客人的房舍,却也没再多说什么,闲聊了两句便告辞了。 这茅屋共有三间,里间是主房,旁边一个只放下一张床的偏房,此外就是五步长三步宽的客厅,虽是茅屋,布置倒也雅洁。陆叶儿住了里间,秦征便住了偏房。 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多年前那户玄姓人家留下的痕迹一点不剩,秦征在几间房屋走来走去,脑中却找不到半点和这屋子相关的记忆,陆叶儿看得奇怪,道:“你在找什么?怕人家设机关害你不成?” 秦征心中有事,随口道:“人家桃源地火水风四大守护,个个功力深厚,真要对付我们也不需要用机关。” “地火水风四大守护?”陆叶儿道:“这个称呼我倒是来这里之后才第一次听到,却是哪四大守护?管美人是其中之一吗?” 秦征大奇:“管美人?” 陆叶儿抿嘴笑道:“管仲平年轻的时候漂亮得很,同辈就管他叫管美人。” 秦征笑道:“原来如此,不过他现在虽不年轻了,可也还是美男子一个。这个外号起得好。” 陆叶儿笑道:“咱们也就背后叫叫,当面可不能说。”又追着秦征那四大守护的事情。 秦征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听说的,好像他在这里是风之守护。” 陆叶儿呀了一声,叫道:“我听我爹爹说,管美人的修为已经堪称一代宗师了!若这里还有三个和管美人差不多本事的宗师级人物,那可真是了不得了!外头的秦军,是来围攻他们的吗?不过如果其他三个人的本事和管美人差不多的话,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另外三人是谁,你知道吗?” 秦征回忆那晚篝火夜宴的情景,道:“我想一想,嗯,那个水之守护,好像叫丁贡。” 陆叶儿啊了一声,秦征问:“你知道这人?” “我听说过。”陆叶儿道:“这人来历也大得很,他是素灵派前辈毒龙子的传人,我听我爹爹说,毒龙子是玄门五老之一丹辰子的大师兄,比丹辰子那糟老头还厉害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做素灵派的掌门。而这个丁贡已得乃师真传,也是宗师级的人物。要是这个人的话,倒也够资格和管美人并驾齐驱。” 秦征随口插问:“你爹爹是谁?” 陆叶儿似觉失言,就把一张小嘴闭上了,秦征只看她的嘴巴,忽想:“她的嘴长得也不丑啊。”要仔细看她的眼睛,却被陆叶儿瞪道:“看什么!快说,还有两个是谁?” 这时连秦征也对剩下两位守护的来历大感兴趣了,同时有心要看看陆叶儿是否也知道他们的来历:“还有一个叫烂柯子,是地之守护。” 陆叶儿惊叹了一声,道:“烂柯子!是他!他可是星弈门知无涯先生的弟子。这人的奇门遁甲、玄道兵阵之学已臻化境。若他布下阵势,能将一个管美人当作几个来用,若再加上丁贡的药理毒术……那可就太厉害了。”顿了顿,说:“要是最后这位火之守护,是一位攻击力极强的武学高手,那这个组合简直就天下无敌了。” 秦征笑道:“还真让你猜中了,最后这位火之守护,正正是一位武学高手,他的名号或许你也听过呢。” 陆叶儿急道:“是谁,是谁?能够和丁、管、柯三人齐名,那定然也是一位武学宗师无疑。”她是学武的,对武道高手也就更加关注。 秦征道:“我听说这位火之守护,姓雷,名宗海。接我们进来的那个雷炎就是他的义子。” 听到雷宗海这个名字,陆叶儿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失声叫道:“雷……雷宗海?他……他竟然在这里!” 秦征见她这副神情,心想:“雷宗海应该是隐居了很久了,他的名号,我之前就没听说过,她显然却知道。她提起严三畏时,神情也没这么吃惊。看来她如此震惊,不止是因为雷宗海的惊人来历,多半是这雷宗海和她有什么关系。”又想:“据朱序说,‘宗极三英剑’的另外两位就是凤凰双剑!雷、陆、沈,她姓陆,难道……” 却听屋外一人道:“两位还未歇下么?”却是雷炎奉了三老之命,带了一个医师来探问陆叶儿的伤情。 陆叶儿听秦征说雷炎是雷宗海的义子,有心找他说话,只是碍着还有旁人,不好开口。 雷炎带来的那医师二十岁不到的年纪,身穿一身葛衣,脸上懒懒的,眼皮耷拉着,仿佛没睡醒一般,进屋后勉为其难地睁大了眼睛,看了陆叶儿一眼,也不把脉,就道:“我去开药。”说着就出门。 陆叶儿嘟着嘴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医生,脉都不把就去开药?” 那年轻医师闻言回头又看了陆叶儿一眼,嘴皮抬了抬,要说什么,似乎又懒得跟陆叶儿计较,连哼一下鼻音都不肯就走了。 雷炎吐了吐舌头,道:“张姐姐,我们桃源小一辈的人物里头,你得罪谁都行,就华大哥不能得罪。” 陆叶儿问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能得罪?” 雷炎道:“华大哥叫华青囊,听说是医家圣手华佗的子孙,也是丁贡丁师叔的徒弟。他和我、月姐姐不同,不是桃源村里长大的孩子,是丁师叔在外头收的徒弟,几年前才进谷。在外面的时候,听说吃过许多苦头。” 陆叶儿道:“这么说是素灵派的嫡传弟子了,想必有几分本事吧。他医术很高么?你让他治好过病没?” 雷炎摊了摊手:“我从小没病没痛的。”他跟着又苦着脸说:“不过他常拿我们几个试药,常常整得我们哭笑不得。” 秦征笑道:“你要不肯,不帮他试药不就成了?” 雷炎哭丧着脸道:“他哪里会问我们,每次都是先斩后奏,有时候跟他聊天,聊着聊着,他忽然对你笑一笑,你就中毒了。然后他就来帮你疗毒,一边疗毒一边种病,种了病再治病,治了病再下毒,下了毒再解毒,把我们整得苦不堪言。” 陆叶儿道:“那你们去他师父那里告他啊!” 雷炎做了个想吐的表情,道:“万药池的味道太古怪,除了丁师叔和华大哥,没几个受得了的。要我去闻那味道,我宁可多中几次毒。再说华大哥只是跟我们玩儿,平时还常说笑,他师父可就阴森森的了,我们虽然叫他师叔,却不大敢去见他。” 秦征笑道:“看来你们桃源村里头,怪人也不少。” 雷炎忽然叫道:“哎哟,不好!” 陆叶儿忙问:“怎么了?” 雷炎跳起来道:“我得去找三老出面,可别让华大哥在张姐姐的药里做了手脚。” 突然华青囊的声音从外面飘来:“你当我是你么!行事不分轻重缓急。如今大敌当前,我怎么可能拿盟友开玩笑!” 雷炎吐了吐舌头:“这下惨了,他居然还没走远,刚才的话可都给他听去了。” 华青囊在外面道:“你还呆在里头干什么,快出来帮我去熬药。现在整个桃源里头,身上有点功夫的人就你一个闲得慌。” 雷炎看看秦征陆叶儿,似乎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双脚不肯动弹,叫道:“我可是被师叔师伯们誉为百年不遇武学奇才的人,未来武林的希望啊!你让未来武林的希望去熬药?也不怕传出去人家说你拿着焦尾琴去当柴火。” 华青囊道:“拿焦尾琴当柴火,的确可惜了点,但拿来试毒,兴许就不算大材小用了吧。” 雷炎吓得一溜烟窜了出去,一边叫道:“不可惜不可惜,还是当柴火的好。” 秦征和陆叶儿看得哈哈对笑,秦征道:“雷炎这小子还不错,人也有趣。” 陆叶儿脸上也带着温馨:“是啊,我也看得出他嘴里虽然叫苦,但和那华青囊之间却没什么真的怨怼。否则哪里肯一次又一次地帮他试药?”忽而又悠悠一叹,道:“他们不是亲兄弟,却像亲人一般,我……”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不言。 秦征见她如此,心想:“她不止一次显出这样的表情了,难道她和她家人闹的很不开心么?” 过了有半个时辰,雷炎满是倦意地送了一碗汤药,道:“张姐姐,这是素灵派的妙药,我和华大哥亲手熬的,补身养气,极具神效的。你快喝了吧。” 陆叶儿道了声谢,接过了手,想也不想便喝下了。 秦征以心语道:“你就这么喝下了?不怕有毒?” 陆叶儿也以心语回应道:“柯雷丁管四位是何等身份,怎么会对我们下毒?而且如你刚才所说,他们若真要对付我们时,也不需要用毒。如今大敌当前,那华青囊若要开玩笑,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秦征想想那日篝火夜宴,朱序聚集了二十几位一流高手,却一样给四大守护搞了个天翻地覆,情知陆叶儿此言不虚。 第二十四章 往事可伤 雷炎见陆叶儿喝的爽快,心中欣喜,脸上又带着几分得意,道:“这一味茯苓调和汤,原本得熬制七天七夜,多亏是靠了我用炎神剑气作武火,华大哥用素灵丹气作文火,文武两股真火反复熬炼,这才能速成了。我说华大哥怎么要我去帮忙熬药,原来没我不行!” 陆叶儿见他如此自夸,忍不住好笑,不知不觉中对雷炎又感亲近了两分,看了他两眼,问说:“雷炎,你的武功是跟雷……雷宗海雷大侠学的?” 雷炎道:“是啊,他是我义父。” 秦征道:“那孙宗乙呢?” 雷炎笑道:“不瞒张师叔,其实我师父没教过我武功。虽然我是他带到谷中来的,不过也没见过他几面,小时候一两年才见一次呢。近六年来师父他闭关修炼,我干脆就没见着他了。” 秦征道:“你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义父,为什么又去拜孙宗乙为师?拜了师又不跟他学武功,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嗯,是了,你义父的武功比孙宗乙强,所以你就从高不从低,对吧?” “不是这样的。”雷炎说道:“张师叔既然叫得出我义父的名号,想必知道我义父乃是宗极门门下,只因当年曾犯了门规,被掌门逐下天都峰,又禁止他收徒授艺,所以我义父和我师父就想了一个办法,由我师父收我为徒,传授了我宗极门的武功口诀,然后再由我义父指点解释,这样一来就不算违反门规了。” 陆叶儿哧的一声,道:“又是王聃衍那老顽固,我说雷伯伯也真迂腐,他就算违禁教你武艺又怎么样?难道王聃衍还能赶来把雷伯伯给废了不成?” 宗极门的掌宗王聃衍乃是正道武林的领袖,在雷炎印象中乃是一个崇高无比的大宗师形象,但这时他听陆叶儿将王聃衍叫做老顽固,内心深处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有趣,他和秦征陆叶儿相识不到一日,不知为何却觉得与他们二人十分投契,这时掩嘴笑了笑,却不好接口。 秦征对雷炎也有类似的感觉,心里颇喜这个少年,忖道:“看来他和孙宗乙没多少干连。”心中便为他开脱,不想将对孙宗乙、宗极门的恨牵扯到他身上。他忽然又想起湛若离来,道:“我听说剑宗三传之一的凰剑湛若离也和天都峰很不对付,她是不是也被逐出宗极门了?” 听到湛若离这个名字,陆叶儿眼中闪现出很复杂的神色来,雷炎脸上则流露出几分憧憬来:“我湛姑姑啊,她从来就不是宗极门的嫡传弟子,只是旁支,她有许多武艺都是偷学的。不过她十六岁那年一战成名,为宗极门挣下一个天大的脸面之后,天都峰才算默认了她是宗极门的传人。不过后来又因为一件事情破门而出,从此不再自称是宗极门的人了。” 秦征听得暗叫:“破得好!宗极门里头尽是伪君子、真恶人,又有什么好呆的!” 雷炎指了指地面说:“我湛姑姑也来过桃源哦,还就住在张姐姐住的屋子里,不过我没见过她,唉,真可惜。” 这句话可大大出乎秦陆两人的意料了,雷炎走了以后,陆叶儿还在喃喃道:“她在这里住过?” 秦征看她失神的样子,问道:“你认识凰剑湛若离?” 陆叶儿摇了摇头,几乎无意识地说道:“我不认识她,不过她是,她是……唉----” 秦征想了想,柔声道:“她是你什么人?” 他毕竟是学过“心言心象”的人,这时虽未运起念力,但语气之中却自然而然便带着一种催眠式的蛊惑。 陆叶儿这一刻却丝毫未觉:“她不是我什么人。” 秦征本来想再刺探陆叶儿的身份来历,但见她神色竟带着前所未有的忧伤,心头就有些不忍,竟然忘了打探下去,却道:“你为什么忽然这么伤心?” “我不是自己伤心,”陆叶儿道:“我是想起我娘亲的伤心,心里忍不住就难过。” “你娘亲?”秦征道:“她伤心什么呢?” 陆叶儿低低道:“我……我不知道,也不晓得。她从来就不跟我说,也不跟我爹爹说。在人前也总是尽量微笑着,保持着最美最美的笑容,但只有自己时却总是默默流泪。有一次被我撞见,我问她为什么哭,她却什么也不肯跟我讲。直到临终之前……” 秦征听到“临终”两字,心里一惊:“她娘亲原来已经过世了。原来她也是个没娘的孩子。” 陆叶儿的叙述却在继续:“……临终之前,她看我爹爹不在时,才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如果将来有机会见到一位叫湛若离的阿姨,让我代她说一声,对不起。”陆叶儿说到这里眼睛忍不住湿了。 秦征听得呆了,想起朱融说的那个故事,隐隐猜到了陆叶儿的身份,只是还不敢完全确定。 却听陆叶儿道:“从那以后,我就常常打听这位阿姨是谁,也问过我爹爹,可是他却从来都不肯跟我讲那位湛若离阿姨的事情。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肯提起。” “但你是知道她的,对么?” “嗯,是严伯伯跟我说的。” “严伯伯?” 提到了那位“严伯伯”,陆叶儿猛地醒了过来一般,脱离了那种哀伤虚弱的状态,眼神也平静了下来,脸上一沉,道:“你为什么要逗我说这些话!为什么要打听我的家事?你是什么居心!”她情绪激动之下,用词也猛地严厉了起来。 秦征本来可以狡辩,说这个话题是陆叶儿自己引起的,但这时却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只是低声地道:“对不起。” 陆叶儿听他这么说,反而不好继续责怪他了,娥眉松弛了下来,转身进房,秦征道:“你的功力未复,如果能静下心来的话,不如再运运功,我布下氤氲紫气境助你复原。眼下桃源正处多事之秋,随时可能有一场大战,你恢复功力的事,还是越早越好。” 陆叶儿也没拒绝,点了点头,盘膝打坐,运气将刚才喝下的茯苓调和汤的药力行开,再加上有“氤氲紫气境”相助,功行九转后,陆叶儿便恢复到六七成的功力----素灵派开出来的药果然效用非凡,陆叶儿的恢复速度明显比预计中还要来得快。 她回过神来以后,秦征已经回到客厅,闭目养神,她走出来问道:“要不要我帮你?” 秦征睁开眼睛道:“我没事,不过你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陆叶儿的语气变得很平淡,眼神也很平静,全然没了刚才失神絮说家事时的温柔哀婉,哼了一声道:“我不想欠你的人情。” 秦征笑道:“我说过,只要你不坏我的事,我就帮你护法复原,今晚的事情仍在我的那个承诺之内,不算额外人情。” 陆叶儿笑了笑道:“你这么说我就心安了,往后抢起血葫芦来,也不怕被人说我恩将仇报。” 秦征一愕:“你还要来抢血葫芦啊。” 陆叶儿笑道:“不管发生什么,这血葫芦我是要定了的。你看小心点吧,等我功力一复,随时都会动手的。” 秦征心想:“刚才还觉得她像个受尽侯门之苦的千金小姐,怎么一转眼又变成一个蛮不讲理的女强盗了。女人啊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这时已是三更,两人都无睡意,陆叶儿随口问秦征是否知道围困桃源的大军是什么来历,秦征将自己如何与那四大高手决战、如何进入秦营以及那晚篝火夜宴的形势大致说了,只略去自己和朱老夫人相认的一节。 陆叶儿听得暗暗称奇,道:“这大军来得古怪,不过柯、雷、丁、管四大高手会在这里做四大守护,也是一件奇事。他们四个不但武功高强、道法精深,而且背后还牵涉着惊天动地的宗派力量!聚集在这里,十有**不是偶然!” “不仅如此!”秦征道:“我听说,当初星弈门知无涯老前辈也曾在此定居,若这位老前辈未走,大吕先生又还未逝世,地火水风四大守护再加上玄门二老,那可是何等气象啊!” 两人遥想数年前这桃源的盛况,都忍不住心神向往。秦征叹道:“我现在总算理解苻秦为什么要将桃源连根拔起了。那杀胡令有什么神奇之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这么大一股势力放在肘腋之间,无论如何是不能放心的。” 陆叶儿被他这一提醒,仿佛想到了什么:“秦征,你说这桃源会不会和当年桓温北伐有关?” “桓温北伐?”秦征正想问她为何会想起桓温,忽有一声凄厉的箫声传了过来,秦陆两人对望一眼,都想:“管仲平在和人动手!听这箫声似乎就在桃源之内,难道苻秦的高手已经攻进来了?” 秦征道:“出去看看!”两人便闪身出门。桃源村村民是入夜即睡,整个村子静悄悄的,灯火全无,秦征和陆叶儿不免奇怪:“那么凄厉的箫声,难道他们都没听见?”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 第二十五章 惊变 秦征御风而行,已经恢复了六七成功力的陆叶儿身法更是快如流星,这村子能有多大的地方供他二人驰骋?朝着箫声传来的方向,只片刻间便望见一片竹林,越过竹林,跟着便是一片数十丈宽的泥沼。泥沼上虽有一座浮桥,秦征江湖经验较陆叶儿丰富,道:“这桥有些突兀,别上去。” 两人一个御风,一个御剑,横飞了过去,泥沼彼端便是一座百丈高峰,高峰之上有一座祠堂孤零零地镶嵌在一个悬崖上,那箫声就是从悬崖上传来。 两人纵上悬崖,见祠堂外十余步种有一颗大槐树,两人目力都奇佳,虽然在黑夜之中也老远就看清槐树下是一个棋坪,棋坪边坐着一人,穿着一身紧身劲装,须发在夜风中飘动,虽是坐着也有常人高,背脊挺得笔直,显得颇为威武,模样与气度像是个将军,看手势正捏着一颗棋子。 秦陆两人相视一眼,均想:“刚才那箫声何等凄厉,我只道桃源出事了,哪知此人还在这里好整以暇地下棋。” 走到近处,秦征正要问讯行礼,猛听身旁陆叶儿倒吸一口冷气,情绪大不对劲,再细看时,只见棋坪边这位壮士竟是身子僵硬,七孔流血! 陆叶儿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脖子上的大动脉处轻轻一搭,颤声道:“他……他死了!”一斜眼,见棋坪边搁着一把方头钢刀,长三尺九寸,也未归鞘,在月色之下发着寒光,陆叶儿瞧了一眼,道:“这把刀大有来历,应该是孙权所铸的武昌南刀。” “孙权?”秦征微微一怔:“三国东吴的那个孙权?” “嗯。”陆叶儿指着刀背上的“大吴”篆文字样,道:“当年孙权为了与魏蜀争霸,在武昌采集精铜精铁,造成了十口宝剑、万口大刀,其刀分为九品,最上者九口,后来在历次大战中陆续损折了六口,如今存世者只有三口,我家有一口,谢家有一口,不想最后一口却在这里。这人我不认识,但能有此宝刀,必定也是一个不凡的人物。” 秦征见这人全身肌肉虬结,每一寸都蓄满了力量,知道也是一个将外家功夫练到化境的人。外家武学虽然倾向于锻炼筋骨皮,但身体得到锻炼,经脉中的内息也会自然流转增强,且身体强健以后,灵台自然清明,所以修炼外功,由外而内,同样有机会登上绝顶高峰。 陆叶儿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桃源之中,高手并不止地火水风四大守护。” 秦征道:“之前桃源三老之一的陶公慎不是说桃源除了四大守护之外,还有天干十将么?这人会不会就是天干十将中的人物?” 陆叶儿一瞥眼,见那口南钢宝刀的刀穗上挂着一块老坑翡翠,中间为一个“甲”字,四周雕刻有四象八卦的花纹,道:“桃源一定是出事了!” 与秦征一起向祠堂掠去,桃源村一切建筑都十分简朴,唯有这座祠堂,虽然建在悬崖之上,却是前后四进,占地数亩,显然花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祠堂大门洞开,门口台阶上歪着一人,动也不动,却又是一具尸体,背负长剑,看来是个剑客,面目对两人来说却都甚陌生,他双目不瞑,瞳孔却已散了,但脸上神色犹有余恨与不解。 陆叶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低声道:“应言应象!” 秦征会意,两人一起布开应言应象境界。 但凡人临死之际,如果有着重大的冤屈或者对人世的留恋,便会在死去之后形成残念,以念力的形式存留下来,这种念力若有若无,普通人未必感应得到,但秦陆两人展开心宗的神功以后,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一声凄厉的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声音愤怒中带着疑惑,疑惑中带着痛苦,痛苦中带着惊诧,惊诧中带着惊惶!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会让一个人在临死之前陷入如此强烈的恐怖与痛苦之中! 陆叶儿用肩头碰了一下秦征,指了指那人背上的剑穗,上面也垂着一块翡翠,花纹与刚才那个刀客相近,中间却是一个“乙”字。 一阵凉风从门内吹了进来,拂得陆叶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还要不要……进去看看?”陆叶儿有些害怕起来,不是害怕敌人的强大,而是害怕再瞧见可怕的事情。 “她究竟是女孩子。” 秦征想着,人已经踏上台阶,走进门去。陆叶儿也就跟了进来。 大敌当前,两人都是凝神运气,步步小心。进了大门之后绕过照壁就是一个不小的院子,此时院子里却已经横七竖八倒着好几个人,细细一数,共是八人,八人中两个用枪,两个用钩,两个用盾,两个用箭,共是四对,兵器之上也各系有一块翡翠,自“丙”至“癸”,连同门外两人,刚好凑齐了天干之数。 陆叶儿低声道:“天干十将看来是全军覆没了。” 秦征嗯了一声,绕过八人的尸体,来到内堂门前,大门之内想必是供奉神灵或祖先的地方,所以日日夜夜都有两盏油灯亮着,看着门缝里泄露出来的微黄光线,两人却不敢想象门内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秦征也有些怕了,但他的行动却没有犹豫,双手平稳地将门推开,一股凌厉的气劲直袭过来,秦征要抵挡时,陆叶儿跨上一步,双手抱圆,已把那道剑气收了过去,剑气在她双手之间,由直线变成弧形,由弧形变成圆形,转了几圈以后,竟被陆叶儿将煞气炼尽,消解为一股无害的真气吸入了体内! 这是何等高深玄妙的武功啊! 但秦征这时已经没有功夫赞赏,陆叶儿更没有心情得意! 这座祠堂的内堂面积甚大,里头供奉着数以百计的灵牌,灵牌围成半圆,拱卫着最上方的一块旧木----那木牌看眼色只是普通松木,且已显老腐,但上面刻着的字却慑人心魂:杀胡令! 一个男人,就像一把千古神兵般拦在了杀胡令前面!守卫着这块曾经威慑群胡、震动天下的令牌! 他站在那里不动,但身体却散发着令人生畏的剑气! 雷宗海!这人一定是雷宗海! 秦征和陆叶儿都不认识他,却一见就确定了这一点! 然而可怕的是,这位曾与凤剑陆宗念、凰剑湛若离齐名的绝代剑客,此刻竟也像外面那十个人一样,虽然睁着眼睛,却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 陆叶儿望着雷宗海,整个人呆在那里,忽然之间流下了两道晶莹的泪水,秦征想:“她和这位雷大侠定有甚深的渊源。”有心安慰,却不知说什么好,看着雷宗海死不瞑目,便过去帮他抚瞑,才跨上一步,陆叶儿已惊叫道:“不可!” 却已经来不及了!秦征只觉触手处一烫,一股纯阳剑气犹如火海巨浪一般直逼过来,原来雷宗海人虽然死了,但身周仍然留有极强的剑气!他毕竟是宗极三英剑之一,曾与凤凰双剑齐名的旷世高手,临死之际留下的剑气布满了身周空间,任何人只要接近他或者杀胡令马上就会遭到攻击,若是来人功力低微或不运气抵抗,这剑气也不过将之弹开,但秦征一运气抵抗,第二重反扑过来的力量便如山排海倒,势所难当,秦征感觉攻击的力量增强便又增运真气,结果又有第三重更加强大的剑气冲击过来! 秦征心中骇然:“他真的死了么?” 陆叶儿叫道:“别运气了!”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体气脉调节到与雷宗海的剑气同调,手才缓缓伸出,透入剑气层,搭在秦征的肩头上道:“别乱动,我帮你散发掉这剑气。”用上宗极门的“气脉一体”之学,沈莫怀当初曾教过秦征,所以一觉陆叶儿用上此功便运功相应,陆叶儿不免一奇:“你连这个也会?”只是这时却没空问个清楚。 雷宗海的剑气本来不攻击陆叶儿,秦陆两人身体一接触,便以真气相连之法融为一体,那股剑气马上蔓延过来,将陆叶儿也包围住了,跟着第四重剑气又袭击了过来! 至此,秦征对雷宗海已充满敬仰之心,暗想他人都死了还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若是活着自己可万万不是对手! 这时他与陆叶儿联手若要强抗到底也不会输,但那样势必会毁坏雷宗海的尸身,两人都不愿对雷宗海不敬,陆叶儿与秦征互通心语,说:“且先熬着,待我想个办法。”有意要以一个轻和的手段退出僵持。 便在此刻,秦征只觉得双耳一阵轰鸣,全身血脉猛地同时贲张,心脏就如同要从胸膛跳出来一般! 耳边那轰鸣乃是一种普通人听不到的频率,名叫“无常调”,此调在攻击人脑的同时还能引发奇经八脉的真气躁动,若是秦征功力稍低,只这一下子便得被这阵轰鸣震得脑瘫魂散,一旦经脉中的真气失去了意志力的主宰,便会被“无常调”所控制,或向内刺破内脏,或者向外破体而出,整个人化作一团血肉。 第二十六章 祸起萧墙 幸亏修炼经年的氤氲紫气即时发动,护住了秦征的脏腑脑海,同时额前显出一“太极阴阳”印,帮他消解无常调轰鸣的后遗痛苦,让他心神宁定,这才勉强挡住,但外有强大剑气绕身,内受无常调激荡,当此困境别说动弹一下手指头,就是心神稍分也不能够,连心语都发不出来了。 忽觉陆叶儿全身剧震,跟着搭在肩头上的手也软了下来,秦征大急,回头叫道:“你怎么了?”却见陆叶儿身体不住地蜷缩,原来她也同时遭受剑气与无常调的折磨,她毕竟功力未复,承受力比起秦征来弱了许多,只片刻间便抵挡不住! 秦征就想助陆叶儿抵挡外魔,这一分神,无常调一个盘旋,扰乱了他的气海,护身真气便露出破绽,秦征的护身真气正与雷宗海的临终遗劲相持,这一露出破绽,便如被无常调打开了城门,雷宗海的第五波剑气便长驱直入! 秦征全身也是一个剧震,四肢八脉马上便都被剑气锁住了,他猛地想起当年和负心人对阵的场景,心道:“是锁脉剑气!”这波剑气击倒秦征之后又马上向陆叶儿涌了过去。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震动起来,东北方向传来震天响声,似是山洪爆发一般。 砰砰砰三声,秦征陆叶儿和雷宗海的尸身同时跌倒在地,秦陆两人正好跌了个面对面,鼻子差点碰在一起,呼吸大一些都喷到了对方脸上,陆叶儿甚是羞涩尴尬,但这时却连转动一下脖子也不能了。幸好那无常调却也就停止了,祠堂彻底静了下来,神案后面偶有咳嗽传出,秦征陆叶儿身体都是动弹不得,心中都想:“神案后面有人!” 过了一会,咳嗽渐止,神案后面又响起了凄厉的箫声----正是吸引秦陆二人前来的那调子!不过这次频率却稍有不同。没过多久,屋外便有忙乱的脚步声,却听一声痛哭从大槐树的方向传来:“宿叔叔!”再跟着大门外又有惊呼:“洛叔叔!”呼声已到大门边。 秦征陆叶儿对望着,心想:“是月季儿。” 跟着又听雷炎的痛叫呼声,声音已到了院子里。 只听月季儿叫道:“炎弟弟!小心!门内可能……” 但雷炎已不顾一切冲了进来,秦征脸向外,见雷炎头发微散,神色慌乱,显然是熟睡中惊醒赶来,看见祠堂内的一切他几乎跌倒,好容易稳住了身子。跟着月季儿也闯了进来,看明白屋内的场景后她的脸色也整个儿变了,雷炎大叫一声,什么也顾不得就往雷宗海的尸体扑去,失态大哭起来:“义父!义父!你怎么了!” 秦征陆叶儿都想:“这位果然是雷大侠!” 月季儿这时已惊痛到接近崩溃,但还是注意到了地上还有两个人:“张大哥……张姐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雷炎猛地跳了起来,双眼瞪着秦征陆叶儿,目光中充满了怀疑。 当此情境,秦征心中暗暗叫苦:“我们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以嫌疑之身处嫌疑之地,这下只怕要倒霉了!”他是被剑气刺入气海,再从内部散布全身一百零八个穴位,经脉中的真气与身体的肌肉一有动静,穴位上的剑气立即发作,这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陆叶儿的情况与他不同,却也同样动弹不得。 只听一声龙吟,两眼通红的雷炎已经抽出赤霞宝剑,一股剑气逼到两人咽喉旁不到一寸,喝道:“请问两位!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月季儿叫道:“炎弟弟!你别冲动!” 神案后面又传来了一声咳嗽,雷炎叫道:“还有人!”也不怕危险,就冲了过去,秦征陆叶儿都想:“这小子好冲!神案后那人若是敌人只怕他要吃大亏了!”两人的念头只是一闪,已听雷炎叫了起来:“管叔叔!” 秦陆两人心中先是一凛,跟着便有恍然之感,均想:“果然是他!” 方才攻击他们的无常调乃是极其精深的乐道修为,当今之世有此本事的人屈指可数,大吕先生死后,怕就只有他的大弟子张伯宁与二弟子管仲平有此神技,山谷外那位青琴先生功力虽高,但只是以真气发出强横霸道的音波功,于乐道上的造诣绝不能与广陵派弟子相提并论。 跟着陆叶儿便见雷炎将管仲平扶了出来,昏黄的灯光下陆叶儿瞥见管仲平眼睑下挂着两道黑血,暗叫不妙,月季儿已哭了出来:“管叔叔!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管仲平顾不得她哭喊,只是边咳嗽边问:“刚刚闯进来的那两人,是谁!” “刚刚?”雷炎道:“是地上这两个?” “对!他们是被你爹爹临终前留下的锁脉剑气所制!三十六个时辰之内别想动弹了。” 月季儿道:“二师兄,地上是正一宗的张大哥、张姐姐,你见过的。是他们把你和雷伯伯害成这样的吗?” 雷炎的目光再次向地上秦、陆二人射来,看来只要管仲平说一个是字他就要动手报仇了! 幸好管仲平说的是:“不,不是他们……”秦征和陆叶儿才松了一口气,谁知道管仲平又叫道:“不对!” 雷炎跳起来道:“什么不对!” 陆叶儿心里暗叫:“管美人啊,你可别瞎了眼睛就乱说话啊!真倒霉,这会儿偏生我动弹不得!”刚才雷宗海的遗留气劲击倒秦征之后跟着涌入陆叶儿体内,雷宗海终究已死,这最后一波气劲进入陆叶儿体内后却混乱起来失去控制,再难发挥锁脉之功效,然而他的这股真气还是太过雄浑,闯入陆叶儿丹田之中后将她本身的真气也都扰乱了。 却听管仲平叫道:“不对!其中一个确实是道门根底,但也不大像正一宗……另外一个……另外一个……阿炎!季儿,你们检查一下两人的脸,看他们是否曾化妆易容!” 秦征听他们要来检查自己的形貌暗中叫苦,但想到要检查陆叶儿的形貌,内心深处却生出些许期待。但月季儿还没检查陆叶儿的脸,雷炎已从秦征脸上撕下了人皮面具,月季儿没想到秦征竟然这么年轻,瞧得呆了,雷炎却大怒道:“管叔叔!你猜得没错!这个男的戴着人皮面具!啊!是他!是他!我认得他!” “是谁?”管仲平问。 “是云笈派的玄鹤子!青羊子的徒弟!那晚篝火夜宴,我曾见过他的!他也是投靠胡虏来为难我们的!这次冒充了正一宗的人,一定是潜进来做奸细的!” “什么!”月季儿惊呼起来,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雷炎又发出了剑气,抵住了秦征的咽喉,喝问:“快说,你们还有没有同伙!你若是老实交代,我便给你一个痛快!” 秦征心中暗恼:“我这会若是能说话能动弹,还容得你在这里放肆!”有心要发出心语,却听陆叶儿道:“不要用心语跟他们说话!这会若用上心语,只怕会平添麻烦!”秦征想起发出心语便将自己承认与箕子冢有关系,“心魔”一脉在玄门名声不好,若是扯上了这层关系只怕误会又要加深! 桃源三老也相继赶到,三老一生经历过无数惨痛之事,这时身遭大变,心情痛苦,心神却还未乱,麻公沉声问道:“仲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总枢那边地动泉枯,祠堂这边又……” 管仲平却叫道:“怎么是你们先来了?宿正呢?洛云飞呢?” 月季儿失声哭道:“二师兄!你还不知道吗?宿叔叔,洛叔叔他们都已经……” “什么!他们出事了?他们怎么出事了?告诉我,快告诉我!” 月季儿忍住悲痛,描述了外面天干十将惨死的形状,秦征陆叶儿这才知道,坐在棋坪边的人叫宿正,倒在台阶上的叫洛云飞,乃是天干十将之首席与次席。 管仲平听完再也忍耐不住,喉音中也带着哭腔,道:“我说我发出只有第一流高手才听得到的玄天箫音时(秦征陆叶儿听到这句话才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第一次箫声出现时只有我们两人听到),怎么他们都不来!原来,原来……” 秦征和陆叶儿听到这里,心中开始铺展出这天晚上的场景:大敌忽然掩至,相继杀害了宿正、洛云飞和雷宗海,只有管仲平逃得性命,却也伤了双目,退到神案之后,至于敌人为何不继续追击,或许是另有变故,或许是在激战中也受了伤不得已退却,之后管仲平赶紧发出只有第一流高手听得到的玄天箫求援,阴差阳错之下却引来了秦征与陆叶儿,两人踏入祠堂,却又引发了雷宗海临终剑气的袭击,管仲平觉察到两人并非谷中高手,以为来的是敌人,便发出无常调,放倒了二人。 秦征心道:“那玄天箫声既只有第一流高手能听到,若按这情景分析,谷中岂非再无第一流高手了?嗯,地火水风四大守护还有两个,却都哪里去了?” 第二十七章 厄境 只听管仲平长长嘘叹道:“这可怎么办?”声音甚是无奈凄苦。 这时又有几个脚步声到达了祠堂外,共有两人,却都甚是年轻,秦征听步音辨修为,心道:“这几人当是四守护的弟子辈了。”果然月季儿对管仲平道:“二师兄,罗震和华青囊他们来了。”两个少年都来向管仲平行礼,秦征瞧见那个矮矮壮壮的少年罗震叫管仲平师父,另一个二十上下、身形瘦弱,穿着葛衣,叫管仲平叔叔----正是华青囊。 管仲平道:“怎么没听见乃知、百川和严声。” 月季儿道:“他们往《山海图》总枢去了。” 管仲平全身一震,道:“什么?”脸上又显悲戚之色。 秦征脑子十分灵活,心念一转,便猜到了:“管仲平所说的那几个人应该也是桃源小一辈的人物,至于他们说的什么总枢,多半就是这桃源所有机关阵法的关键所在!那个强敌在这里杀伤了众多高手以后,多半便会往那里去破坏总枢----方才那山洪爆发般的声音,只怕就是如此。雷、管两大高手以及天干十将都折在那强敌的手下,几个小辈这么贸然前往,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陆叶儿心念一转,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见管仲平嘴巴张了张,又闭上,心中不免有些难过:“他多半是想派人去增援,但眼下却已找不到第一流高手了。若贸然再派雷炎月季儿他们前往,也不过多赔上几条人命罢了。” 麻公复仿佛也看出了什么,沉声问道:“仲平,今晚来袭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个问题,却也是秦征与陆叶儿迫切想要知道的。桃源四大守护个个都是当世宗师级高手,天干十将显然也非易于之辈,要想杀害其中一个也需大费周章,来人却在无声无息间便连杀十一个高手并伤了管仲平----武功之高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管仲平叹道:“不是外人----是……是丁贡!” 秦征与陆叶儿都从对方的眼光中读到了对方的想法:“原来是祸起萧墙!” 雷炎和月季儿同时惊叫:“丁叔叔!”惊骇中带着疑怕----他们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可又如何能够不信? 门边华青囊却一反平常的懒散倦怠,失声惊呼:“是我师父?这……这怎么可能!” 只听管仲平道:“今晚我正与宗海商议战局,忽然丁贡和烂柯子走了进来,丁贡还带来了甜点和酒水,我们也正感饥饿,便停下用宵夜,哪里知道……” 他们哪里知道,食物之中竟然有毒! 武功练到雷宗海这个地步早已百毒不侵----然而这里所说的百毒,显然并不包括素灵派高手的毒术!丁贡与雷宗海是同个级别的人,若是正面对敌,丁贡的毒也还没法轻易毒倒雷、管两大高手,但以有心算无心,那便防不胜防! 只听管仲平继续道:“当时烂柯子已被丁贡以契约心蛊控制……” 麻公复惊叫道:“契约心蛊!”华青囊更是浑身颤抖不止,雷炎踏上一步,扣住了华青囊的脉门。华青囊的修为其实还在雷炎之上,这时却全然不知抵抗。 管仲平道:“是。契约心蛊一附体,若起异动马上就有万虫啮心之祸!但烂柯子一见宗海将喝下毒酒,却再也顾不得了!他大概是要说警戒的话,却马上就说不出来,连使眼色----虽只是一个眼色,却已叫他身受奇苦!可惜宗海为人粗略,当时竟未注意到,仍然一饮而尽!我心思较细,喝了半杯停下问烂柯子出了什么事,烂柯子大叫一声,指着丁贡叫道:‘他……’却只说出一个字,整个人就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再说不出话来!” 秦征陆叶儿听着管仲平的描述,脑中浮想起当时的场景,历历如在眼前,都想:“素灵派的毒术如此厉害,以后可得小心!” 便听管仲平继续道:“烂柯子一倒地,我们便知不对,但这时却已迟了!丁贡忽然将手中之酒一泼,泼到了我的眼睛里,而宗海却已经……” 门边雷炎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喝,华青囊叫道:“雷炎!你干什么!”声音中带着喘,似乎已受伤,雷炎叫道:“我要为我义父报仇!” 箫声忽而响起,虽然只是两个轻响,却让祠堂内所有人听了都如身处春暖花开之原野,心境为之静谧安宁,却是管仲平:“阿炎!住手!这事丁贡瞒得极紧,我想,应该和青囊无关。他,他……” 雷炎看看华青囊,这个如兄长一般的人物,原来也不肯相信华青囊会害人,但现在,他看看雷宗海的尸体,忍不住哭着叫道:“但他们毕竟是师徒!说他全不知情,我说什么也不信!” 华青囊见雷炎不信自己,似乎甚受打击,身子晃了晃,惨然道:“罢了,罢了,我自己也不信,你们……你们杀了我吧……” 秦征和陆叶儿听到这声音都替他难过,心想这些人同居桃源,亲如家人:“若他真的没和他师父同流合污,那么这时定是比死还难受了。” 只听麻公复喝道:“够了!”顿了顿又说:“炎儿,先用锁脉剑气将青囊锁起来,回头查清楚了再作定论。” 陆叶儿便听嗤嗤几声,显然雷炎已在执行“剑气锁脉”,华青囊心如死灰,全不抵抗,又听陶公慎问道:“后来呢?” 却听麻公复叫道:“等等!丁贡还没死?那咱们赶紧设法亡羊补牢!这些经过,回头再说!” 管仲平却苦笑道:“防范?还怎么防范?我虽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但云飞他们都不在了,却还有谁能阻止得了他?谷中小一辈的这些弟子都还欠火候,无人主持大局的情况下若是遇到了丁贡,一个两个都不过是去送死!” 麻公复道:“那他到底是去了哪里?” 管仲平叹道:“丁贡杀害了宗海以后,也被宗海的剑气震出祠堂外,我和宗海虽然一伤一死,但他终究忌惮,又见我们毒气已发,便没再停留,拖着烂柯子走了----如果我所料不错,他应该是去了《山海图》总枢。” 雷炎叫道:“《山海图》总枢?姓丁的在总枢?我去截住他!” 管仲平喝道:“你给我站住!”但这个少年哪里忍耐得住?管仲平忽然哇的一声吐出血来,雷炎这才驻足,管仲平叫道:“你们几个加在一起,也不是丁贡的对手!更别说他挟持了烂柯子,你们就是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 雷炎叫道:“我和罗震一起去,再加上乃知、百川、严声……” 管仲平叹道:“他们三个小辈前往总枢时不知丁贡背叛,这会多半已经,已经……” 便不忍说下去,桃源三老却都想到了他要说什么,一齐叹气,雷炎叫道:“可总枢要是被夺……”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了!”管仲平道:“天干十将,二死八伤,可说是全军覆没。你们几个如今已是桃源最后的力量,若妄自送死,误了大事,那是万死不能赎过!” 雷炎和罗震比较冲动,听说发小有危险,恨不得马上就冲往桃源总枢去,月季儿却比较冷静,拉住了两人往回走,管仲平见他们听话,才对麻公复道:“令主,如今要阻止丁贡说什么也来不及了!还是想想如何善后吧!” 麻公复久经大事,这时心中一盘算,也知道管仲平所言不假,忽觉得地面剧震,似乎山洪暴发,雷炎和月季儿都惊得呆了。 管仲平苦道:“他出手好快!这是第二耸,七耸以后,轸水蚓就要醒了……哎!两个时辰之内,所有迷幻障碍都将清除!《山海图》将现破绽,到那时就算朱老夫人不出手,朱序也必能找着道路进来!《山海图》一失,桃源眼见也是保不住了!令主,这杀胡令的归宿……”只听管仲平顿了顿,道:“该做个决断了!” 陆叶儿忍不住眼珠转动,向杀胡令望去,心道:“为了这块木头,竟赔上了这么多的高手名宿、少年英雄!”秦征则心想:“轸水蚓是什么?杀胡令的归宿,又是什么?”望向陆叶儿,却见她也甚是迷惘。 麻公复这时亦已知道事情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忍住满腔的悲凉,问道:“你认为应该如何?” 祠堂内沉默了下来,似乎管仲平正在措辞该如何开口,却见赵伯闯了进来,道:“有人闯谷!”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敌人来得好快!” 管仲平急问:“从哪个入口闯进来的?” 赵伯惭愧道:“是从须弥芥子道!”那也正是秦征他们进来的道路。 雷炎叫道:“我去截!” 却听一声琴音远远传来,秦征心里一凛:“难道是青琴子?”但一转念,便觉不是。那琴音虽只一声,但悠扬中却已蕴含十分高雅的韵律,远非青琴子那样强横难听的“噪音”可比。 管仲平眉毛一扬,道:“是我大师兄来了。” 雷炎和月季儿同时欢呼起来,雷炎叫道:“张伯宁张师伯?那可就好了!我们可以请他去对付姓丁那叛徒!” 管仲平却哼了一声,道:“你给我住口!待会见到张师伯时,不许你出一句声音。”对赵伯道:“老赵,你去迎接,要设法拖延时间。”又对月季儿道:“季儿,你和震儿快去把你宿叔叔、洛叔叔他们的尸身收藏起来,不许给任何人看到。” 月季儿不解,问道:“为什么?” 麻公复道:“不要多言,按你二师兄的话做!” 第二十八章 入困 月季儿领命去了,管仲平跟着分派人物,调遣余众去守护桃源各处要害,分派完毕,这才叹了一口气道:“当日我们桃源四守护尚完全时,他们的条件已相当苛刻,若是知道我们……那还不晓得要如何刁难呢,这事能瞒着,就尽量瞒着吧。等把条件谈妥,再说实话不迟。求援之事,上九先生也是知道的----待会只要他们开口承诺了,就不好反口了。” 麻公复也叹息道:“也只能如此了。” 陆叶儿耳听他在大变之后镇定如恒,双目失明之后仍以带伤之躯继续主持大局,心中暗暗佩服。 秦征心道:“看来宗极门、正一宗和广陵派的张伯宁增援桃源是有条件的。宗极门也就算了,里头没几个好人,可张伯宁是广陵派,大吕先生好像和桃源的干系也很大,怎么张伯宁和管仲平却好像是两路人一般?嗯,张伯宁功力再高,广陵派势力也大不过宗极门、正一宗!这一行他显然不是真正的首脑,而只是个代表,那么他又是哪一派势力的代表?” 却听雷炎指着秦征和陆叶儿道:“这两个人该怎么办?” 秦征向陆叶儿使了个眼色,陆叶儿会意,知道秦征是要自己在危急之时动用色言色象界以图脱困,两人到此地步,虽未用上心语,却也已有点灵犀一点通的味道了。但陆叶儿却没什么动静,她心里想着:“我若不表明真正身份,管美人势难信我,但若亮明身份,虽然管美人非马上放了我不可,可是……罢了,且再看看。” 管仲平微一沉吟,道:“祠堂一事,虽然与他们无关,但这两人来历甚奇,敌友难分,好在他们三两日之内动弹不得,且把他们和华青囊一起,关到地牢去。” 雷炎此刻变得对秦征陆叶儿敌意甚重,动作粗鲁,一手一个就将他们提了起来,拖到了祠堂里许外的一座地牢里,过了一会,又将丁贡的徒弟华青囊扔了进来。石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潮湿的土牢之中再无一丝光亮。 石门关上以后,陆叶儿僵硬地躺在地上,等眼睛习惯了黑暗,才发现身边竟有一副枯骨,暗道:“这难道是以前囚禁在这里死掉的人?”布开虚拟幻境,把秦征接了进来,问他:“你怎么样?” 秦征苦笑道:“没怎么样,这位雷大侠的剑气好厉害,管美人说我们三十六个时辰无法动弹,但他还是低估了我,我看十二个时辰之内,我便能冲开这锁脉剑气的了。你呢?” 陆叶儿却道:“我的话,大概一个时辰就够了。你且忍忍,待我化解了这股真气便来救你。顺便还了你的人情。” 秦征一奇:“你的功力还未恢复,怎么会比我还快?” 陆叶儿得意地翘了翘嘴角,却不解释,撤了虚拟幻境,自顾自地运功,秦征心道:“郁闷!这丑八怪的精神力量也不见得在我之上,只因她懂得色言色象的法诀就如此嚣张!她想找我就来找我,我却没法找她!”便有些后悔当年意气用事,没跟味青罗将心言心象之法学全。 黑暗之中再无半点声音,偶尔传来几声哽咽,却是华青囊在默泣,虽然极力压抑着,但那种喉咙轻响中流露出来的伤心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秦征听他真情流露,便相信他与丁贡并未串通,心道:“他年纪和我差不多,比雷炎大些,而且不像雷炎他们,从小呆在桃源里头没怎么吃过苦。” 眼下如今虽是乱世,这桃源却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这几个少年在这里长大,快乐是快乐了,但论到成长速度与心理承受能力却都远不如在外面屡经磨难的秦征。 “别伤心了,”秦征忍不住以心语安慰他:“若你并未和你师父串通,那么你的朋友迟早会重新接纳你的。” 华青囊一时也没意识到秦征用的是心语,他虽也被锁住了经脉四肢,却还能说话:“他们打我骂我,我不在乎,我,我只想雷伯伯他们能活过来。我……我……我这会真想死掉算了!” 秦征道:“徒死何益?留着有用之身,将来或许仍能保护家园。” 华青囊惨然道:“还保护家园……雷伯伯他们遇害了,只剩下管伯伯又身受重伤,乃知、百川他们多半也凶多吉少,如今苻秦大军压境,对方高手如云,昨晚我们四大守护联手,背靠无涯公留下的玄妙阵法,这也才占了点上风而已。轸水蚓七耸之后,迷障尽除,那时候谷外胡虏全面进攻,就凭我们几个小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秦征听他分析起来井井有条,和雷炎的迅猛冲动完全不同,问道:“轸水蚓是什么?” 华青囊道:“轸水蚓是链接地底灵力与桃源机关的……”忽然戒备起来:“你问这么详细干什么!” 他毕竟是曾在那浑浊的人世间爬滚过的人,与在桃源中长大的月季儿、雷炎不同,警惕心要大许多,经此大变之后,仍然不失冷静。 华青囊忽叫道:“啊!你……你方才似乎是用心语在和我说话?”他也是名家弟子,听长辈说过心宗高手用心语沟通的情形:“你……你是心……心魔派来的人?哼!我听说心魔严三畏也投靠苻秦了,所以派了你们来打探消息,是不是?” 秦征心道:“心魔严三畏投靠苻秦了?”忽然想起了丹江边上见到的那位严先生,却道:“你刚才没听雷炎说么?我是云笈派青羊真人的徒弟,不是心宗弟子。其实我……” “你别想再套我的话了!”华青囊截断了他的话头,叫道:“我什么都不会和你说了!” 地牢之中又变得极静,在此安危未卜之际,身处这样静、这样黑的环境当中,普通人势必烦躁不安。秦征却反了过来,他在玲珑塔时也是常年处于这样的静谧之中,相比之下此刻有两人相陪,都不算孤独了。身体虽无法行动,但心神既定,思路便又回到玄武修为上去。期间桃源发生了两次地动也没干扰到他。 这天晚上他遭受的挫折来自雷宗海,雷宗海能与凤凰双剑齐名,被他剑气所困秦征也可算虽败犹荣,但问题是雷宗海是人死了,却还能留下这么强大的剑气,这就不得不叫秦征深思了。 “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能够留下什么?多半就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剩下了。” 他忽然又想起了青羊子的紫气金身来,那也是元神灭而紫气犹存的极高境界。 秦征陡地想到了一个问题:“我对自己身体的修炼,可是远远不够呢!” 自入玲珑塔以后,虽然他的身体总是随着他的成长而成长,可是他满心关注的只是练气、练心,自觉地锻炼自己的身体却几乎没有。 “道家讲究的是天人感应,可是我这些年只是想着怎么去感应天,探求道,却忽略了自己,只是想着如何体会虚玄奥妙,却忘了锻炼最最实在的自身!有‘天’而无‘人’,在这一点上,只怕我是错得厉害了!” 他又想起当日牵引雷机发出天雷动,虽然威力巨大,但因为自己承受力不足,若不是王皮适时劝阻,那势必是敌伤己亡的局面。又想起今夜与雷宗海对阵,“若是雷大侠不死,我也一定不是他的对手,这可不止是功力高低的原因。” 武学高手与玄门高手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实难说谁高谁下,不过玄门高手能够牵引天地之气,利用阵法或者自然环境,引发天雷地动、飓风暴雨,就威力而言比武学高手要强大得多,而武学高手一身气劲时时随身,心动力到,念起劲发,攻击、防御之际都要比玄门高手来得更快、更直接、更精准! “往后,我可得加强对身体的锻炼了,否则遇上宗极门的高手,就算我能再次发出天雷动也没有胜算。” 当年负心人曾说,若秦征领悟了五雷正法那便能与当世一流高手一较雄长,当初他面临几个一流高手的围攻秦征也还能不惧,然而直到今夜与雷宗海的遗体硬拼过后,他才知道自己与雷宗海这样的宗师比起来,实力差距就犹如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黑暗中无法计算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呀的一声,一个少女捧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走了进来,正是月季儿,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头装着食物,也不说话,就喂华青囊吃东西。 华青囊哪里吃得下?闭紧了嘴巴,月季儿轻轻叹息了一声,说:“多少吃点,我……我相信你没背叛大家。”华青囊啊了一声,两行泪水垂了下来,抽泣了两下,秦征骂道:“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哭。”这竟不是心语,而是直接开口说话了。 他说了这话后一愣,才知道自己刚才沉思玄武,身体内氤氲紫气随心念而运转,竟然已消解掉了部分穴位上的剑气。华青囊便停了哭泣,眼神慢慢定了下来,若有所思。 第二十九章 绝地之牢 要参加一个半封闭的活动,为时七天,届时上网都会受到限制,我会尽量克服保持更新,万一无法及时更新,回来会补上。 -------------------- 月季儿听秦征说话,咬了咬牙,指着他道:“你……你……你究竟为什么要骗我们?为什么要潜入我们桃源来?”她对秦征很有好感,陡然间发现自己被骗,这份情感上的伤害自是比雷炎等来得更重。 秦征也感应到了她的伤感,不忍再骗她,说道:“我姓秦,叫秦征,是云笈派青羊真人的关门弟子,冒充正一宗的人潜入桃源是我们不好,不过我绝没有要倾覆桃源的意思,我来这里为的是调查另外一件事情,但雷宗海雷大侠他们的死和我们真的没有关系。” 他这时说的倒是实话,但月季儿哪里还肯轻易信他? 华青囊道:“别听他胡扯!这人会心语,只怕是箕子冢的人。” 月季儿啊了一声,道:“箕子冢啊……唉----”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华青囊问:“怎么了?”月季儿说:“宗极门的沈宗同师叔识破了二师兄的计谋,知道我们桃源如今防卫空虚,要我待会提这两个人去问话呢。若他们是箕子冢的人,这番只怕少不了要吃苦头了。” 箕子冢和中原玄门的关系都不好,和宗极门尤其势不两立,月季儿对此也从长辈那里听到了些原委,秦征忽然有些感动,说道:“季儿妹妹,你刚才叹气,是在担心我吗?” 月季儿脸一热,正要掩饰,却听陆叶儿冷笑道:“人皮面具都被撕破了,还季儿妹妹、季儿妹妹的乱叫!你道人家很稀罕你么?” 灯光虽然昏暗,但月季儿和华青囊却都看得分明:说完这句话后陆叶儿竟然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华青囊惊道:“你……你……”方才管仲平的话他们都听得很清楚,明明要三十六个时辰之后那锁脉剑气才能解开,怎么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她竟然就能行动了? 秦征又惊又喜,叫道:“哎哟!你解开剑气了?快!快给我也解开!” 陆叶儿小嘴一扁,道:“要我给你解开锁脉剑气啊,行,不过你拿什么跟我交换呢?” 秦征纵有自幼修行的养生主功夫,得天独厚的道门修养,对着她也忍不住骂道:“你个死丫头,丑八怪!这时候跟我谈买卖!” 陆叶儿抿嘴一笑说:“现在不谈买卖,什么时候谈?”她是大家子出身,本不至于如此无赖,这时对秦征如此,只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你血葫芦藏哪里去了?拿出来。” 秦征斜着嘴角笑道:“在我裤裆里,你来搜啊。”这句话可说的无赖之至,看透了陆叶儿不敢动手。 陆叶儿咬了咬嘴唇道:“好,我割开裤子看看!但我出手没什么分寸,万一伤着了你,你可别怨我!”屈指对着秦征的胯间就要发出剑气。 秦征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别!我说实话了!我八宝袋刚才被雷炎那小子搜走了!血葫芦也在里面!行了,你快放了我!回头找到雷炎那小子,我一定把血葫芦给你。” 陆叶儿不虞有他,竟然就停了手,哦了一声,道:“好吧,就信你一次。”双手虎口对虎口,便有两股极强的气流发将出来,一阴一阳,一正一反,在两个虎口间那极狭小的空间内对撞冲击,形成了一个力道极强的螺旋气流团,这股气流团却有一股吸力,将锁住秦征全身经脉的剑气一一吸出。 华青囊见到忍不住惊呼:“你怎么会剑引螺旋?” 月季儿秉性纯良,又少历练,决断不快,陆叶儿醒来后她在旁边一直看着,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雷宗海的这锁脉剑气,可比当日宗极门七弟子施加于秦渭身上的锁脉剑气强大得多!但陆叶儿这时吸出剑气,却还是比沈莫怀当年给秦渭吸出剑气还要快!华青囊见陆叶儿功力如此精纯,马上就判断月季儿绝非她的对手,忙对月季儿道:“季儿!快逃!” 月季儿叫道:“可你……” 华青囊叫道:“别管我!快去叫管叔叔他们来!” 就这么一迟疑,陆叶儿已经吸尽了秦征身上的剑气,剑引螺旋吸力一转,对准了月季儿,月季儿本来正往外面奔去,这时只感一股力量将自己往石牢里头扯,心中骇然,但身子却站立不稳朝后飞了过去,在华青囊的惊呼声中,秦征叫道:“哎哟!可别伤了季儿妹妹!”人已弹起,将月季儿拦腰抱住,一股紫气发出,消解了陆叶儿的剑引之势。 华青囊惊道:“你干什么!” 秦征笑道:“我不干什么。我现在就算要干什么,你又能如何?”低头对怀中的月季儿说:“别怕,我们不是坏人。祠堂的事只是一场误会。” 月季儿心里觉得自己不该轻易相信他,可又忍不住想相信他,这时被抱在秦征怀里,秦征说话时鼻息都喷到自己耳边,一张瓜子脸羞得满脸通红。 陆叶儿冷冷道:“秦公子,你还要抱人家多久?” 秦征这才将月季儿放开,嘻嘻笑道:“你又吃醋了?” 陆叶儿双眼翻白:“没空理你!”就要走出地牢,秦征指着华青囊说:“这小子应该不是坏人,不如帮忙把他身上是锁脉剑气也解了吧。” 华青囊身上的锁脉剑气是雷炎所发,远不及雷宗海临终剑气,陆叶儿食指中指岔开一竖,两根指头间便形成了一团螺旋气团,就化解了华青囊身上的锁脉剑气。 这下华青囊和月季儿都呆了,一时弄不清楚他二人是敌是友,秦征赞道:“好功夫!你的功力莫非全恢复了?” 陆叶儿微微一笑说:“不错,我是因祸得福,将雷伯伯残留在我体内的真气尽数吸收炼化,现在完全没事了。”她与雷宗海所练剑气同质同源,这次竟变害为利,不但化解了雷宗海留在她丹田中的剑气,更将这剑气融为己有。 陆叶儿本来就不是真的受了重伤,只是用力过度,真气耗尽,这两日既得秦征“氤氲紫气境”之助,又喝了素灵派的调养圣药“茯苓调和汤”,这时再炼化了雷宗海的剑气,三管齐下,不但功力尽复,甚至还有少许的进益。 华青囊叫道:“姑娘,你也是宗极门的吗?” 陆叶儿也不答他,袖子一拂,已出了牢门。秦征对月季儿道:“季儿妹妹,跟我们一起出去吧。” 月季儿道:“张大哥,你……你们真不是来跟我们为难的?” 秦征笑道:“我怎么会为难你,嗯,我也不姓张,刚才跟你说过了,我姓秦,至于那个丑八怪,她姓……”却被牢门外的陆叶儿打断:“我叫叶儿!”秦征便猜她不肯向别人透露真实姓氏。 月季儿咬了咬嘴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好,我相信你!” 华青囊却还是半信半疑,忽然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月季儿惊叫道:“不好!断龙石!” 急急跑出去,这个石牢是桃源囚禁重囚所在,设计得十分坚固,整座石牢深入地下二十余丈,上下左右都由巨石垒成,囚禁秦征他们的这个牢房位处最底层,要出大门还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秦征跳到甬道上时,却见陆叶儿一路倒退回来,牢顶不断有万斤巨大的石梁压下,每一条石梁压下都把地皮震得发颤,可见其威力之大。 秦征叫道:“怎么回事?”陆叶儿叫道:“可能是有人发动机关!快退!”月季儿道:“多半是赵伯,他刚才在外面的……”这时头顶巨石已经压到跟前,秦征叫道:“躲开再说!” 四人退入牢房后,石门轰的又关上,幸好顶上便无巨石压下,但通往外界的甬道却已被巨石填满了。 石牢的大门本有通风口,甬道被巨石堵塞之后通风口内也无清新空气流入了,小小牢房密不通风,没过多久四人便觉得呼吸不畅,秦征一惊,说道:“你们三个可懂得龟息功?”龟息功能将人全身活动力大幅度降低,由此减少对空气的需求,练到登峰造极时甚至能冬眠假死。 陆叶儿虽懂此功,却说:“龟息功又不能帮我们脱困,会又如何?”手中凝聚起一道剑气,挥手就是一劈,她这一劈便是青岗岩大理石也得被劈出一个洞来,不想剑气劈中石门之后石门如翡翠被日光照射到一般一阵闪亮,跟着便将剑气反弹了回来!陆叶儿左闪右避,惊道:“这牢房的石门,是什么做的?” “我也不知道,”华青囊道:“不过我听我师父说,这是以前无涯公用来囚禁大敌的地方。” “无涯公?”陆叶儿脑中闪过一个名字来:“知无涯?” “是啊。” “见鬼!”秦征和陆叶儿内心虽然对这个位列玄门五老的大宗师充满景仰,但这时脑中却忍不住叫了一句粗口! 星弈门的玄阵天下第一,那是举世公认的事情,知无涯用来囚禁大敌的地方设计必然精妙无比,这回要想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三十章 破困 牢房内空气越来越浑浊,秦征道:“你们让开!”举起手掌来,默运五雷正法,陆叶儿道:“你要用掌心雷么?我劝你算了吧,雷电对付石头,可没我的剑气好用。” 雷电击人可附带麻痹、焦灼等效果,又有破邪、灭鬼、祓魔等作用,这是胜过剑气的地方,但打在石头上却可能只留下个疤,直接的摧毁能力不如剑气之凌厉。 秦征道:“天下间有什么自然之物能被你的剑气劈中而毫发无损,这上面定是附着了什么玄法,我不是要打坏这石门,而是要先震散附加在石门上的法术!”手一晃,喝道:“破邪!”喀喇一声发出一个掌心雷,结果还是被石门反弹了回来,震得秦征跌倒在地,撞到墙角那堆枯骨上,他有金刚洞神护体,但撞到那堆骨头上还是觉得触体生疼,那堆骨头竟然像比钻石还硬! 陆叶儿也发现了,俯身弹了一下一根白骨,竟发出金属之声,叹想:“这人死了不知多久了,留下的这白骨竟还如此坚硬,看来这位前辈身前的修为远在你我之上。唉,这人能做星弈门掌宗的劲敌,想必也是一位旷世高手。” 秦征道:“你是什么意思?” 陆叶儿道:“我的意思是说,他都困死在这里,只怕咱们也出不去了!运龟息功罢,现在只能盼着那位赵伯担心季儿出事,开机关放我们出去。”说着就盘膝坐下。 三人听她这么一分析,也觉得强行突破石牢机会渺茫,秦征心道:“若这里是开阔地带,或许我还能试试引发天雷,可惜这里方圆不过数丈,哪里能凝聚强大的雷云呢?” 云笈派高手于风云际会之际所能引发的天地之力远非武学高手所能做到,但在这斗室之内、重困之中,便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扰。 无奈之下,秦征也只好盘膝运起了龟息功,他和陆叶儿功力深厚,很快就进入龟息之境,若是牢内真气再浑浊下去,他们便要考虑由龟息而转入冬眠假死。 华青囊和月季儿的功力比起他们来可就差多了,都没法就进入冬眠状态,华青囊摸出一颗丹药来,说:“季儿,你吃了它。” “这是什么?” “是冬眠丹,吃了它,不用会龟息**,也能向青蛙一般冬眠了。” 陆叶儿睁开眼睛,心道:“他们素灵派就是便宜,一颗丹药就解决了别人十年修炼也未必能成的事情。” 月季儿接过冬眠丹以后正要吞下,忽然地面又是一阵震动,她的手一个不稳,丹药掉在了地上!华青囊黯然道:“第五耸了,再有两耸,轸水蚓就要醒了。” 秦征再一次问:“那轸水蚓究竟是什么?” 华青囊心想到了这个份上,说也无妨,便道:“轸水蚓是无涯公从大洋以东一片怪异江山中带回来的一条怪鱼,本身就能放电,后来雷炎的师公----上九先生对它注入真元,我的祖师爷毒龙子投以灵丹,季儿的师父大吕公又以无上乐道加以陶冶,使这轸水蚓更具灵性,竟然突破了本身的生命极限,成了一条灵兽。无涯公布成《山海图》,以大地山河为阵法之根基,以岩石树木为机关设置,布局之巧妙实有夺天地造化之功,我当初虽曾听柯伯伯讲解,却也没听得十分明白,只知道是无涯公将轸水蚓养在总枢下面的碧水潭下,作为驳联大地能量与《山海图》机关的连接点,轸水蚓一旦醒来移位,桃源的机关会丧失灵力支撑,那我们桃源就全完了----现在只能期盼大晋的援兵早些到来,好和我们共抗胡虏!” 秦征听得啧啧称奇,陆叶儿却问道:“大晋的援兵?不是已经到了么?” “嗯,”华青囊说:“我们一收到苻秦要大举围攻桃源的消息,马上就向汉统玄门以及大晋求援,张伯宁师伯、沈宗同师叔他们,就是大晋派来的援军先锋。后面应该还会有高手陆续赶到。本来以桃源地火水风四大守护的力量,再加上天干十将,就算没法靠自己击退大军,再拖几个月也没问题的,唉,只是没想到……”丁贡背叛在他乃是一件伤心事,他便说不下去了。 月季儿却道:“可外头大师兄和宗极门的人还不肯出手呢,说是大晋朝廷有圣旨传下,传旨人未到他们不会动手的。” 陆叶儿心道:“这桃源的存在果然涉及到秦晋争端!” 秦征忽然也睁开眼睛,叫道:“不对!不对!” 陆叶儿问:“什么不对了?” 秦征道:“有两件事情不对:第一,赵伯知道季儿在牢里吧?若这机关是他发动的,他投鼠忌器,就算要囚禁我们,至少也得考虑考虑季儿的安危。到现在外面都还没什么动静呢。他就不怕把季儿闷死么?” 陆叶儿道:“那说的也有道理。第二件是什么?” 秦征笑吟吟道:“第二件事情嘛……这石牢既如此坚固,地面怎么会忽然裂开了一条缝隙呢?” 陆叶儿一呆,低头一看,地面果然裂开了一条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微缝隙----若秦征不提醒,他们还真找不到呢!陆叶儿又惊又喜,华青囊叹道:“桃源所有灵力,都是靠着沉睡中的轸水蚓凝聚大地灵力,如今轸水蚓将醒,桃源底下灵气紊乱,连这牢房也开始崩裂,接下来就是发生什么也都不奇怪了。” “灵气,灵气……哈哈!”秦征笑道:“在这斗室之间,若是什么都没有,我可还真没办法,现在既然地下有灵气可用,那又不同了!”吸引天地之气为己用乃云笈派的拿手本事,天地灵气本来无处不有,只是这座石牢附有星弈门的秘法,将周围封得密密实实,让秦征感应不到天雷地火之灵力,这时裂开了一道缝隙,其结界之功便破了,秦征左手向下一引,便有灵气从那道裂缝中泄出,被秦征吸入劳宫穴中。 陆叶儿眼睛一亮,道:“这就是云笈派天下无双的天人感应之术么?”秦征道:“不错!”右手凝聚力量,就要以之劈开地面,他以刑天降魔式发劲,一掌击下,地面那道裂缝又长了数尺。 华青囊与月季儿都叫了声好,陆叶儿却道:“秦征,你这一招可真是差劲!灵力如此丰沛,发出来的力量却这么散弱,简直是暴殄天物!”伸出左手:“把力量传给我,我来动手!” 秦征以身体为烘炉,将桃源地下紊乱的灵力吸纳、提炼之后,右手作本师诀,抵住了陆叶儿掌心,陆叶儿感应到了这股灵力充沛无比,不由得惊喜万分:“妙哉!妙哉!”对华青囊和月季儿道:“我要发力了,这一招发出会有什么后果我也不晓得,你们自己小心了!”右手伸出,化出一把宝剑形状----也不知是剑气虚形,还是真有此剑!剑气凝而不散,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威慑力,但秦征想:“此剑真气不泄,凝虚若神,就如绝世高手般返璞归真----只怕非同小可!” 便见陆叶儿将那若虚若实的宝剑往地面上那道裂缝一插! 一声巨响! 整个石牢的地面碎成千百片,地底竟有一股洪泉喷涌而出,将秦陆休月四人都卷了进去。 桃源地底的形势十分奇怪,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股地底潜流却是盘旋朝上涌去,好像前面有什么吸力硬生生把地底泉水源源不绝地抽过去,秦征与陆叶儿入水之前真气相连,入水以后两只手自然而然地一握便握在了一起。 闭了呼吸,任水冲荡,在曲折的地底激漂了有数十里距离之后,地泉猛地喷出,将两人喷到一个隐有磷光的山洞之中。 山洞中到处都是积水,却有一行踏石通向洞外,秦征带着陆叶儿攀上踏石,只听哗一声,地底又喷出一道喷泉,将月季儿和华青囊给冲了出来,秦征叫道:“哎哟!季儿妹妹!”左手一伸将她抱住,几乎就在同时陆叶儿马上甩开了他的右手,秦征却也没觉察到,他抱着月季儿问:“季儿妹妹,没事吧?” 月季儿红着脸推开他,旁边华青囊哇哇地吐着水,说:“放心!我都没事呢。季儿随大吕先生练歌,‘天籁一线喉’都登堂入室了,气长得很,她随便呼吸一口气能够憋大半天。” 他说着打量了一下周围,忽然叫道:“这里是摇光洞!” “什么摇光洞?” “摇光洞,是桃源总枢七洞之一!我来过这里的----只是现在积满了水,我一时间竟认不出来。” “我们来到了桃源总枢?”秦征道:“那么丁贡岂非就在这附近了?” 华青囊听到这个名字脸抽搐了一下,陆叶儿道:“他在不在都好,总之先找到出路----大家都小心些。素灵派的人最擅用毒。” 月季儿正想安慰华青囊,这个瘦弱的年轻医师却已经站起来,说:“对!总之先找到出路----走吧!大家跟我来!我知道道路。” 第三十一章 丁贡 原来这桃源总枢以北斗形状排列分置,其中最关键也最大的一个洞穴北辰洞位于北极星位,其它七洞按照北斗盘绕着北辰洞。天上斗转,地面也会穴移,这等与天野运行相呼应的玄阵设置,举世也就星弈门绝顶高手能办! 北斗七星包括斗身天枢、天璇、天玑、天权与斗柄的玉衡、开阳、摇光,七洞各自独立又彼此有甬道相连,七洞与外界的出入口在天权位,从外面进来的入口在天权洞,洞口有一层七色气网罩着,若是从外进入,就算能突破气网也势必将引起总枢内部的警惕。 这时四人从地底被泉水冲出,却是绕开了这七色气网,直接进入了摇光洞,华青囊在前引路,经开阳、玉衡,到达天权时,只见地上直挺挺躺着一身材高大的少年,旁边丢着一把宝刀,华青囊上前一看差点惊呼出来!因怕丁贡就在左近,只是忍住低声说:“是宿叔叔的弟子裘百川。” 秦征一探他的经脉尚有跳动,说道:“他还没死。”一股紫气冲入他的关脉,涌进了他的丹田,裘百川身子一震,眼皮也跳了两条,便恢复了几分生机。 素灵派医道天下第一,华青囊给裘百川一把脉,点了点头,躺着的乃是他十分重视的朋友,本来以为裘百川已凶多吉少,这时察觉对方没事,竟喜极而泣,道:“嗯,没事,没事,只是中毒,这毒我解得了!”便喂了他一颗丹药,将他背起,朝天玑洞走来,洞口又匍匐着一人,左手抓着一把断了的宝剑,月季儿认出是洛云飞的弟子曲严声,他双目紧闭,四肢僵直,华青囊把了一下他的寸脉,道:“还有救。” 忽然轰轰声作,整个洞穴都摇晃起来,华青囊惊道:“第六耸!”急忙喂了曲严声一颗丹药,将裘百川放在他身边说:“一刻钟之后他们所中的毒就能解开,我们先去天枢洞!” 带着秦征陆叶儿,赶往天枢洞。 才进入天璇洞,便听到有人说话,秦征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放慢脚步,脚下一跌,凌空而起,人在空中,如鱼在水中,悄没声息地游了进去,月季儿和华青囊对望了一眼,心道:“是道门的御风之术!” 秦征摒绝气息,游入天枢洞中,里面却没人,声音是从北辰洞中传来的。洞穴阴暗,里面的人并未发现他,对话并未中断,说话之人满腔愤怒,叫道:“丁贡!你别得意!就算你毁了桃源,一等真相败露便休想逃过宗海、仲平他们的追杀!哼!你毒术虽然厉害,可不擅正面对战,一被欺近身边,你抵挡得住宗海的炎神剑气么?经受得起仲平的无常魔音么?就是云飞、宿正,若欺近身来也有杀你的本事!” 秦征心想:“说话的人应该就是烂柯子了,怎么他还不知道雷大侠已死、管美人又瞎了双眼?嗯,定是丁贡怕雷、管怕得厉害,下毒之后赶紧拉了烂柯子逃走,都不敢看看雷大侠死透了没有。” 却听丁贡冷冷道:“追杀?哼哼!你还指望他们!我看他们已经自身难保了!” “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连他们也……”说到这里烂柯子声音发颤,显得十分惊恐。 这时秦征已经静悄悄飘入北辰洞中,北斗七洞都已经是很大的洞穴,而这北辰洞更比北斗七洞合起来还大,洞穴基本呈圆形,中间有一个广阔的碧水潭占据了整个洞穴三分之一的面积,碧水潭北面是矗立着一群雕像,雕像非神非佛,却是一群战士拱卫着一个将军,外围则是一群百姓,这些人像下面又有浮雕,全作胡人装扮,神态狼狈,被这批战士与百姓踏在脚下,雕像前方又有一个祭台,祭坛上站着一个一人,坐着一人,躺着一人。站着那人披着一身绿袍,头发都已经秃得没剩多少,秦征便猜他是丁贡,坐着那人穿着一身黑白相间、有如棋盘一般的古怪衣服,长须散发,形貌颇有古风,这时抚胸喘息,似乎受了重伤,秦征便猜他是烂柯子,烂柯子脚边还躺着一个少年,睁着大大的眼睛,却动弹不得,当是烂柯子的徒弟游乃知。 碧水潭上方还有一个与碧水潭差不多大的巨型天窗----也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为凿破。环绕着碧水潭石壁上原本悬挂着各种各样的水晶宝石、神兵符箓,这时却都已被震散跌落在地,光芒敛败黯淡,只剩下祭台下还有七块七色石还闪耀着光华,也是作北斗形状排列。 丁贡这时背朝雕像、面向碧水潭,秦征趁着他正低头与烂柯子说话,如一阵风般飘到那群石雕后面,再伸出头来偷看。 只见丁贡踩着游乃知的头颅,对烂柯子道:“你快快将《山海图》给我提取出来,这样我看在数十年交情份上,或许可以绕你一命!” 烂柯子冷哼一声不回应,丁贡冷冷道:“你自己不要命,连徒儿的命也不要了么?我刚才看你的面子,没即时杀了那两个小兔崽子,不过我向你保证:若不得我解药,他们活不过半个时辰!还有,天干八将也都中了我的僵仆丸,三天之内不解毒,他们就都得由假死变成真死!”取出两个小瓶子来说:“你将《山海图》提取出来,我就将解药给你!” 秦征心道:“原来丁贡挟持了烂柯子而不杀,为的是要让他提取什么‘《山海图》’!这《山海图》朱老夫人也曾提到过,到底是怎么厉害的东西?” 烂柯子的徒弟游乃知被丁贡踩在脚下,命在旦夕,却还叫道:“师父!别管他!祖师爷留下的《山海图》宁可毁了,也不能落在他手里!” 丁贡大怒,抬起脚来就要踩下,秦征右手凝聚掌心雷,就要发出,碧水潭忽然翻滚起来。 “啊!时辰到了!”丁贡移开了脚,便伸开双手,双手中间悬起一股红色的粉末,秦征不知道那是什么,已经到了洞口的华青囊却忍不住叫道:“住手!” 丁贡见徒弟忽然出现诧异非常,但惊讶之色只是一闪便转平静,向华青囊招手:“青囊,是你啊。来,过来,帮师父把这血磷粉洒进去,唤醒轸水蚓。回头大秦天王论功行赏,你也有一份大功。” 华青囊见到这等阵仗,相当于是亲耳听素来尊敬的师父亲口承认自己是个叛徒,心中痛苦已极,叫道:“师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边说话,一边走近。 丁贡眼看华青囊不听自己的话,又放缓了语气,道:“青囊,你是在怪为师没有事先没告诉你这件大事么?不是为师抛弃你,实在是此事需要极度严密,才能成功啊。青囊,你是聪明孩子,想必不会和他们一样……”往烂柯子和游乃知一指:“一般见识!如今大晋已经没希望了,这桃源更是危亡只在旦夕,只要咱们破了这桃源,回头荣华富贵便指日可待!” 烂柯子听出华青囊与丁贡并未勾结,高声叫道:“青囊!别听他的!快走快走!去通知宗海他们来收拾这叛徒!” 华青囊却没有动身,只是摇了摇头,道:“荣华富贵?师父,这桃花源还不够好么?师父你还要什么荣华富贵啊。” 丁贡脸色一黑,但看华青囊没有听烂柯子的话,认为事情尚有转机,他这个徒弟机变百出,在医药上又有极高的天赋,丁贡也不想轻易放弃,一抚那几根稀稀疏疏的胡须,慢慢道:“你又不是雷炎那般的井底之蛙,毕竟是在外头行走过的人,就算没见过帝王之尊,难道还没听过宫廷之贵?长安的繁荣,建康的气象,哪里是这桃源中的冷山冷水可比的?人生犹如白驹过隙,合当及时行乐,若要及时行乐,自然要往富贵之乡!哼,当年若不是老头子指名,我会留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年!” 华青囊道:“徒儿幼年时在北朝也亲炙过所谓荣华富贵,也不觉得那种靠民脂民膏堆起来的奢华有什么好处。只是叫人连性命都随时要赔上去罢了。倒是这几年,在这桃花源中,和百川他们一起,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丁贡呸了一声,道:“没出息的贱骨头!罢了,你喜欢这桃花源,只要听师父的话,回头等平定此处,师父就请大秦天子赐给你就是!” 第三十二章 毒师 华青囊连连摇头,走到祭台前,跪在祭台下天权位置上的绿色宝石上,忽然对着丁贡连磕响头,秦征烂柯子都是一愕,丁贡也是不解:“青囊,你干什么?”华青囊一边磕头,一边叫道:“师父,你快回头吧!快回头吧!” 他连磕了九个响头,丁贡忽然明白过来:“怎么,你磕这九个响头,是要还给我师徒之情么?” 华青囊也不答,却叫道:“师父!求求你了,别把这血磷粉洒下了!北辰洞的机关已经被你破坏殆尽了,若再洒下血磷粉,轸水蚓闻到血腥势必醒转!轸水蚓一移位,《山海图》便破,桃源最后的防线就要垮了!” 秦征心道:“他这话是对我说的!”暗调真气,接上了北辰洞内的风境,只要丁贡一动手就要将那血磷粉卷向空中! 丁贡却狂笑起来:“我何止要唤醒轸水蚓,我还要杀了它好取炼白珠!轸水蚓得上一辈谢、龙、知、吕四个老家伙的协力培锻,凝聚成了古今罕见的炼白珠,此珠效用深不可测,若能将它和我的素灵丹融为一体,我的功力势必大增,到时候便是进了长安遇到青羊子和掌门师叔,我也可与他们分庭抗礼了!” 秦征没想到“青羊子”(实际上是朱融)到达长安一事竟然连桃源中人也知道了,隐隐觉得此事将来会是个**烦,玄家与宗极门虽有大仇,却并未因此而生归胡入魔之意,在这一立场上的坚守,也是让部分汉统玄门高手如梨山先生等愿意出手相护的原因之一。 却见丁贡手一挥,悬浮在空中的血磷粉已撒向碧水潭,秦征暗中牵引风势,却将那血磷粉吹了起来,丁贡脸色一变,烂柯子则欣喜若狂,大叫:“宗海!仲平!是你们吗?”秦征是将真气与整个洞穴的风境连成一体后在石像后面运功,烂柯子竟也没察觉到法力来自何处。 丁贡眼睛里露出畏惧之意,往地上游乃知一抓,便将他向碧水潭中丢去!秦征眼尖,瞥见游乃知身上隐隐泛着血色磷光,便猜丁贡是将血磷粉撒在游乃知身上,洞中风势尚未猛烈,卷得起血磷粉却卷不起一个大活人。 却听嗖一声响,洞口有人如一道剑芒一般飞了出来,后发先至,竟抢在游乃知落入碧水潭之前射到,将游乃知一捞,两个人一起射到对面的石壁上。 看到了这等速度、这等身法,烂柯子和丁贡都脱口惊叫,说的都是同一个字:“雷……”原来他们都以为来的是雷宗海,但叫出雷字之后才发现,抓住游乃知的是一个身材婀娜、相貌丑陋的少女,正是陆叶儿,她一手盼着石壁上一块凸出的岩块,一手抓着游乃知,盯着丁贡冷冷道:“雷伯伯中的毒,是你下的?” 丁贡见不是雷宗海,惧意尽去,听了她的话以后又放声长笑:“他的毒发作了?哈哈哈哈!好,好!不亏了我连续四十九天冒着奇险给他下药!” 秦征和陆叶儿听了都是心中一寒,丁贡能够连续四十九天成功下毒,并不能说明雷宗海的粗心大意,而恰恰说明了雷宗海对丁贡是何等信任!面对这样的信任,丁贡居然还下得了手!这便令人无法不心寒。 烂柯子更是骇然:“什么?宗海他已经……”一口真气上不来,呛住了连连咳嗽。 陆叶儿怒道:“雷伯伯对你如此信任,你竟然下毒害死他……你……你还是人吗?” 丁贡冷冷道:“小妞,你是谁?是宗极门的晚辈么?见到了前辈,也不叫声师叔!” 陆叶儿冷笑道:“师叔?你……”忽然打了个哈欠,攀住岩石的手一松软,连同游乃知一起掉到了地上! 秦征大吃一惊,心道:“丑八怪难道中毒了?这个丁贡什么时候下的手?” 却听丁贡哈哈大笑:“天王像后的家伙!你也给我滚出来吧!” 秦征见被他识破,便御风飞出,要绕到陆叶儿身边看她如何了,不料才飞出雕像便觉身体沉重,体内真气一浊,竟然从空中掉了下来! 原来素灵派以药入玄,以毒入武,平时修炼吸纳尽世间百草万毒,在丹田之中形成素灵丹,临事之际以素灵丹催运真气,根据周围的环境散发出药气,形成毒境,举手投足之间便能致人死命。 丁贡一发现附近出现大敌,马上散发出温、凉、燥、寒、补五种无色无味的药气,搜索整个北辰洞。世间高明的练气士,身体遇到毒气马上会自发引起排斥,丁贡第一次散发开来的药气甚是微薄,侵犯人体时其伤害甚至还比不上蚊子的叮咬,极其轻微,秦征的金刚洞神与陆叶儿的护身剑气遇到那微薄的药气自动地就将之排斥掉,他们两人的玄术武功虽然都已十分精深,但临敌经验却嫌不足,又是第一次遇到素灵派这个类型的高手,竟然都未曾注意到这点微妙的变化,而他们护身气劲的虚实却在排斥药气的那一瞬间就已被丁贡洞察了! 毒术到了丁贡这个层次,用毒的讲究早不是越毒越好,而是对症下药----这四个字既是医家的毕生追求,也是用毒者的至训。丁贡从秦陆二人在微薄毒境的反应中试探出二人护身气劲的性质,马上散发出两类药气---- 对陆叶儿,是先用朱砂安神散开路,麻痹了她的防范,跟着以枕中丹化作药息继进,片刻之间就让陆叶儿睡意大起,几难自制;对秦征用的则是十全大补剂加七味养荣剂,一前一后,都是大补之物,秦征诸穴敞开,时时刻刻都吸纳着天地灵气,这两股补益之气因此瞒过了他氤氲紫气的自主防范,顺利进入体内,但补多必成毒,何况这两中大补之药撞到一起,马上催生出十倍百倍的药力来,扰乱了他的丹田。御风飞行讲究的是身清心宁,秦征体内真气一乱,立刻就从半空中直掉下来! 丁贡哈哈大笑,右手一反,一只手登时变得绿油油的,烂柯子惊道:“五毒劈空掌!小心了!”丁贡嘿的一声,他可不止是会用毒而已,本身武功也极高强,举掌就向陆叶儿印来,他人在高台之上,与陆叶儿隔着数丈之远,但一掌击出,陆叶儿便觉得眼前的空气都被污染了,一股腥臊的怪风卷了过来,情知别说被掌力击中,就算只是被这股怪风带到也得中毒。 陆叶儿一提手将游乃知扔得远远的,但仍止不住倦意袭脑,踉踉跄跄地躲过了丁贡的五毒掌力,丁贡的掌力击在了洞壁上竟然无声无息,但却连石壁都被腐蚀了一大块,陆叶儿心中骇然,心想若被这掌力正面击中那还得了?十指连弹发出剑气,但眼前一片模糊,却哪里有一道剑气瞄得准了? 丁贡嘿嘿一笑,左手一竖,一只袖子变成了黑色,便朝秦征拂来,袖风之中带着香气,但任谁都知道,丁贡袖风中的香气定是剧毒。秦征这时行动不便,料来躲不过他的袖风,盘膝坐地,一边布开上清金鼎抵挡剧毒,一边暗运真气,要把体内那两股龙虎交战的大补药气散发出去,然而毒在体外抵挡易,一入经络再排毒,那便烦琐如抽丝。 丁贡并未起身追击,只是坐在三十六尺高的祭台上居高临下,随手挥洒,运毒气向秦陆二人逼去,看着两个小辈一个左闪右避,一个苦苦抵挡,心中得意,满脸都是笑容。 月季儿和游乃知见二人遇危都甚焦急,但一个不知如何帮忙,另外一个则连动都没法动。 华青囊还跪在祭台下,大叫着:“师父,师父啊!你回头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丁贡怒道:“你给我住嘴!”隔着数丈远就是一个巴掌甩过去,这一记劈空巴掌把华青囊甩地一边脸痛入骨髓,甚至身子都要离地飞起,但他却还是硬生生扛住,双膝如钉子般跪在天权位上。 他这一掌没把华青囊打飞,怒火更盛,反手又是一掌,这第二掌的掌力已经带了剧毒,手才伸出便觉一阵刺痛,回头一看,只见陆叶儿的脚步虽然仍踉跄着,但眼神却已经定了许多,暗惊道:“这小丫头才几岁,居然这么快就能排出我给他下的枕中丹。” 烂柯子旁观者清,一瞥眼之间陆叶儿右手无名指指甲内渗着一两滴鲜血,马上明白过来心想:“小姑娘好忍得!” 原来陆叶儿竟是以剑气刺入自己的指甲之中,用十指连心的剧痛来消减困意。这时屈指连弹,十余股剑气从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向连番钉刺,以丁贡的功力受一次还挨得住,若连续中招也非受伤不可! 第三十三章 药徒 丁贡在高台上左闪右避,刚才还占尽上风,这时却变得狼狈之极。他的小腿竟然完全抬不起来,只是靠着大腿用力移动。 秦征注意到后心想:“他是残疾,还是受伤?” 烂柯子人被丁贡的剧毒制住没法帮忙,故意笑道:“丁子献,你的这一路‘猴跳步’精彩得很啊,以前怎么没见你使过?” 丁贡怒火中烧,心道:“不出辣手,这丑丫头还道我丁贡是浪得虚名!”催发他素灵派所练成的医家内丹----素灵丹,药气透出,在掌心凝成一个黑色的气团!气团化作一道三寸厚的壁垒,陆叶儿的剑气射到后每进入一寸剑气便弱三分,尚未洞穿这黑色壁垒剑气已被消解于无形! 烂柯子脸色微变,叫道:“丁贡!你……你什么时候聚起来的尸气阴元!” 丁贡冷冷一笑,道:“这些年来,我又没少出去过。桃花源外天天都在死人,要聚尸气阴元有何难哉!” 右手一挥,五毒掌力便夹带着尸气向陆叶儿冲去,这时陆叶儿已经恢复了七八分清醒,脚步也不踉跄了,只是精神尚未能全定下了,就像酣睡初醒时的状态,眼看黑气袭到她自然而然地就要运气抵挡,秦征叫道:“别挡!闪!” 陆叶儿听了心中一动,想也不想就闪开了!那股尸气阴元却如附骨之蛆,追蹑过来,丁贡嘿嘿笑道:“小妞!你逃不了的!”手一晃,又化出第二道尸气阴元夹击陆叶儿,陆叶儿身形如箭,在间不容发之际闪避开了,但形势已相当危险。 丁贡正自得意,正要对陆叶儿发出第三道尸气阴元,忽听背后嗤喇嗤喇地响动,只见笼罩秦征全身的那座上清金鼎竟发出了雷电,又听噼啪的一声,丁贡想也不想就闪到烂柯子身后,雷电打了个空,但已是穿透了那尸气壁垒,贴体而过之际更电焦了丁贡的鬓发!他头顶已经秃光了,只剩下两鬓数十根头发,向来对之十分爱护,这时被秦征一个掌心雷就葬送了一半,不由得既惊复怒,既怒复恨!大吼道:“好哇!不就是一个上清金鼎嘛!我就不信挡得住老夫的尸气阴元!” 手猛地往丹田处一捶,一股黑气喷发出来,在祭台上空凝聚得比墨还要浓、还要黑! 要催发尸气阴元攻击秦征时,却猛地感觉另外一个地方出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转头一看,之间陆叶儿掌心便如捏着一个光团----那光团一开始只有鸡蛋大小,发着透明的白光,似是将剑气压在一个细小的空间里而成,后来剑气越压越密,光团也变成拳头大小,色泽亦不再透明----正如中午的烈日,明亮得叫人无法直视! 烂柯子又惊又喜:“这小姑娘竟能用剑华月!”这剑华月是宗极门的剑气绝招之一,将数十股剑气化作内螺旋密集压缩,当压到极限之后猛然释放,在那一瞬间能够爆发出数十倍于平时的力量,端的是无坚不摧、无强不破!烂柯子曾见雷宗海施展,所以知道这一招的厉害。 丁贡看得暗暗心惊:“这剑气如此强烈,莫非是剑华月?宗极门就是宗字辈高手中也没几个练成这一招!这个小妞才几岁!怎么会有这等功力!”他的尸气阴元壁挡得住陆叶儿的弹指剑气,却万万挡不住剑华月。 几乎与此同时,秦征那头也生发出了极为强大的威慑力,他体内的大补药虽然还没散尽,但一个紫电光球已在形成! 角落里的游乃知和洞口的月季儿都被战局震慑住了,均想:“我们几个在桃源自以为举世除了前辈高手之外,年轻一辈就再没人是我们的对手了,哪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这两位的年纪也不比我们大多少,但武功玄术却比我们高出不知多少!” 祭台上的烂柯子亦对这双少年少女的功力大感佩服,心道:“这女孩子的功力纵然还比不上宗海,却也已达到当世第一流高手的境界了,这少年的能耐也不在她之下。丁贡双腿被我机关所伤,行动不便,内息不畅,若只与其中一人交手还有机会,同时对上两人那是必败无疑!” 高手过招,讲究的是半渡而击,丁贡经验老到,自然不会等着秦、陆两人功成发招,他的尸气阴元虽然也还没凝聚到最浓烈的程度,但已分出两路奇兵骚扰秦征与陆叶儿,心想:“只要让我得以先行出招,先解决了其中一个,然后就能再杀第二个!” 不意秦、陆两人年纪虽小,功力却也已到达甚深境界,秦征只觉随着功力不断催谷,体内那两股大补之气反而趁机宣泄了出来,在凝聚紫电光球的同时竟还行有余力发出一道紫气反攻丁贡,陆叶儿倦意渐散,心神也越来越定,右手继续增强剑华月的剑气密度,左手一拂发出剑风抗击丁贡的骚扰。 三大高手在北辰洞中拼生死,紫电、阴元、剑芒的力量慢慢胶结在了一起,渐渐形成一股胶结在一起的气劲,这时只要谁心神稍分、追加力量稍弱,马上就会成为三股力量的合力吞噬,一被击中,紫电散其魂魄,阴元吞噬真气,剑芒兵解身体,神、气、体将同时灰飞烟灭! 三股力量各有所长、各有所忌,但秦征与陆叶儿异体而同心,这时正慢慢调整磨合,要改变当前三足鼎立之势为以二敌一! 局势对丁贡越来越不利,偏偏这时候华青囊还在台下大叫:“师父!回头是岸啊!回头是岸啊!” 丁贡听了心情更躁!恨不得能分出手来先把这个徒弟打死再说,但这时他已被逼到了极危险的境地,要让两个小辈顺利联手那时便回天乏力了!心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个鱼死网破!”喉咙咯咯发响,猛地把漂浮在他头顶的那股尸气阴元又给吸了进去!要混合丹田之中的药气、毒息乃至把数十年生死交修而成的素灵丹化作丹气,一股脑逼出来! 烂柯子与他做了几十年的朋友,知根知底,一见他的动作就惊呼:“云笈派的小伙子!宗极门的姑娘!快逃!”他知道丁贡这一招发出能叫整个北辰洞全笼罩在一片必死毒雾之中,那是万敌俱亡的大杀招! 秦征和陆叶儿本已联上了手正咄咄进逼,这时见情况有异,都一改全力进攻为亦攻亦守,如此一来丁贡受到的压力本来应该弱了,但外部的压力稍为减轻,内部却发出一股冲动,这股冲动先是使他感到有一股恶气在体内不断膨胀,冷汗不受控制地渗出,跟着出现呕吐感甚至两便**感觉!他极力忍住,却还是止不住真气外泄!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尔何辜的噬元**?不对啊,噬元**不是这感觉!” 他闭紧了口,屏住了呼吸!可尸气阴元还是从经脉之中经由穴道散出,尸气乃是阴邪之物,需得有施法者运功施法才能凝聚不散,这时从穴道中散出来的却是不受控制的尸气,一旦离体,被洞中弥补的剑气、紫电一激便冲天而起,透出天顶洞散于晴空之中! 尸气阴元散尽之后,一股绿色毒气继续从皮肤毛孔中渗出,丁贡再也忍耐不住,大吼起来:“是谁!是谁给我下了寒泻发散之药!”这时他已经发现自己不是中了噬元**,而是被人下了药。 秦征陆叶儿早感到形势不对,却弄不明白丁贡身体内部的变化,只是抱元守一,继续催发力量步步紧逼,祭台之下,华青囊流泪哭道:“师父,是我,刚才我用了涤荡寒下剂,泄掉了师父你的尸气,现在发作的是行滞温下剂,是散师父身体里毒气的。” 丁贡的眼珠子几乎凸了出来,怒道:“你……你……”他一开口说话,毒气散发得更快了!他这时已经想到,华青囊必是趁着他吞食尸气的时候把药物混在尸气之中给他下的药:“可是这小子功力有限,如何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凝聚这么厉害的药气?啊!他必是从跪在台下开始,就已在算计我了!”猛地又想起,华青囊所跪位置正是北斗七星中的天权位!此位上承斗身,下接斗柄,正是整个北斗的枢纽位置!他从天权位置催发药气,也不需特意控制,药气自然而然就会游经天玑、天璇、天枢,盘绕位于北极星位置上的祭台。 若在平时,丁贡断断不容药气轻易侵入体内,这时外受秦、陆所逼,内部再被华青囊的泄散之药一催,登时一发不可收拾!不多时毒气泻尽,继之以药气,这时发作的,却是“攻乎气机润下剂”。且此时他身体内部泻出来的,不是子毒、子药,而是母毒,母药! 这母毒、母药不是天然产生的毒物药物,而是经由丹药师修炼、提纯、积压最后催发质变而形成的“制毒之毒根、生药之药母”!子毒、子药散尽了也不要紧,只要假以时日,仍能恢复,这母毒、母药若是消散,散去一分,功力便减一分,对素灵派高手来说,一旦散尽便是油尽灯枯之时! 秦征陆叶儿本担心丁贡要拼个两败俱伤,这时见他散发药气,越散身体越萎缩,到后来手绵足软,整个人萎顿在地,但嘴巴还不停地作呕吐状。 华青囊在祭台下叫道:“师父,你回头是岸吧!你当着柯伯伯的面认个错,徒儿就帮你阻止丹气外泄。” 他言语谦卑,丁贡却被气得七窍生烟,大怒吼道:“放你娘的狗屁----”这么一吼,喉咙咯一声,一道七色光芒从他口中射出----那正是他毕生修为所聚的素灵丹! 他一见素灵丹离体便知自己死期不远了,咬牙叫道:“好徒弟,好徒弟!你真是好样子的!” 第三十四章 轸水蚓 “不过我也不会叫你们好过!” 丁贡奋起最后的力量就往碧水潭里一跳栽进水里,众人没想到他会投水自杀,愕然之余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烂柯子在祭台上叫道:“华青囊!快收了素灵丹,对你的修为大有帮助!”华青囊却望着碧水潭发呆,空中那素灵丹已有灵性,它滴溜溜乱转了一圈,也无人收取它,所谓物以类聚,便被华青囊的气质吸引,飞了过来,漂浮在他身边,华青囊这才张开了口,收了这颗素灵丹,又发出药气,帮烂柯子、游乃知解毒。 秦征、陆叶儿这才放松了下来,七星洞内的裘百川、曲严声也恢复了些许体力,走了过来,听游乃知说了经过后,都来恭喜华青囊得此奇遇,又要来与秦征陆叶儿相见,忽然华青囊全身一震麻痹跌倒,月季儿吃了一惊,烂柯子在祭台上望见,说道:“别担心,这是丁贡的素灵丹在和他的身体磨合,等他挨过去了就没事。” 众人才稍稍放心了些,烂柯子又问月季儿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位少侠和这位女侠”又是何人的高徒,月季儿眼眶一红,正要禀报,蓦地碧水潭水面破裂,北辰洞内登时巨浪滔天,烂柯子想起了什么,惊叫道:“不好!丁贡临死前是带了血磷粉跳下去的!”一边发动机关,一边叫道:“全都到我这里来!” 但哪里还有人听得到他的话?一条长约八丈的灵兽从碧水潭中破水而出,那正是整个桃源灵力的枢纽轸水蚓,它一移位,《山海图》所凝聚起来的大地能量就便变成了一股乱流,掀起的巨浪把近在咫尺、猝不及防的秦征、陆叶儿等都卷入了水中。 那血磷粉是从鲜血中提炼而成,一指甲的血磷粉融入水中便可化成一大桶浓稠的污血!乃是各类嗜血怪兽的最爱。 秦征被巨浪打入水中,水中杂血,又腥又红,一片浑浊,眼下这水流并不是平静无波的池水湖水,甚至不是平行流动的江水海水,而是灵力混乱下地泉倒涌形成的一条巨大水柱,水柱直径与碧水潭等,冲出洞穴天窗之后又向上喷出数十尺,远远望去就像一条汹涌而美丽的瀑布----但这条瀑布却不是“银河落九天”而是逆向的“银河上九天”!那条受到四大宗师培锻的灵兽轸水蚓就藏在瀑流之中。 随着轸水蚓的觉醒,桃源的种种灵机幻境多数遭到破除,谷内的桃源一族和谷外的苻秦大军察觉此事,前者惊怖后者惊喜,而身处逆行瀑布中的秦征却是暗暗叫苦。 他虽通水遁之术,但逆行瀑布之中水流极快,力道极强,且其中伴有轸水蚓的灵力,奇门水遁在此竟全无作用。逆行瀑布外围如旋风般螺旋而上,水流转到高空又从中部冲下直到潭底,然后又转入外围,如此周而复始循环不休,要将地底潭水激荡上数百尺的高空已需要极其强大的法力,而要久久维持水流喷涌不堕则更是非同小可,秦征心想:“这桃源究竟有多强的能量啊?星弈门阵法之学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如此从下到上再从上到下被冲刷了两轮以后,秦征心想:“我云笈派天人感应之学,既可御风,同样的也当能御水!”他这样想是没错的,御风、御水、御火、御雷,操控的都是天地元素,根本道理是一样的,不过根本道理上是如此,运用法门却是天差地别,真要付诸实际更需刻苦修炼,这也不是旦夕之间就能做到的。 忽然心中冒出一个声音来:“秦征!你在哪里?”秦征马上就知道是陆叶儿在以心语与他联系。 “我在水瀑之中。” 陆叶儿薄嗔道:“谁不在瀑流里了?我是我问你的方位。” 秦征苦笑:“我被转得头都晕了,哪里还知道方位?你呢?你在哪里?” 便听陆叶儿也叹息了一声:“我现在应该在外围中段,不过很快就要被冲到顶上了!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这样下去不行啊!” “嗯,其实我倒是能出去,待我运一运气,在水流向上旋转的时候,借着那股向外抛甩的力量……” “你说什么?运气,然后怎么样?我有些定不准你的方位,没听清楚!” 从道理上说,心言心象练到最高境界可以笼罩整个宇宙,聆听到天上地下所有心声与魄动,不过那显然已是神魔境界,非人力所能为,陆叶儿眼下的造诣,能够笼罩的范围颇为有限,而且这股水流里又有轸水蚓灵力的干扰,这便让两人的沟通出现了滞窒。 “我说在水流向上旋转的时候,借着那股向外抛甩的力量就可趁机脱离这股水柱。” 这回陆叶儿才听清楚了,回应道:“我也可以人剑合一,强行激射出去,可是这股逆行水瀑卷进来的可不止你我,若我们先出去了,再要进来救人就难了。” 秦征听陆叶儿说到“人剑合一”时,便想起负心人当年所说的那句话:“人剑合一,剑气破长空,人亦破长空,人剑一体,则上天入地,无所不至!”心想:“她练的也是宗极门的武功。”秦征对宗极门极其厌恶,不过他曾听朱融说“剑宗三传并未参与对玄家的围剿”,又因为凰剑湛若离的关系,内心深处便不自觉地将剑宗三传与宗极门区隔开来,并未恨屋及乌。 又听陆叶儿道:“秦征,我这样跟你说话很吃力,你心力比我强,咱们联手布开虚拟幻境,再在里头说话吧。”逆行瀑布中灵力干扰十分严重,两人是依靠着陆叶儿发出的一条心语之线才能对话。 “我?可我又不会色言色象!” “我教你!” 心中便传来一句句的法诀,正是陆叶儿在传授他“色言色象”境界的要诀。 秦征自当年学会了“心言心象”的扎基功夫,数年来已将这门神功与自幼所学的养生主功夫融为一体,在玲珑塔内修炼时,因为要抵抗天地之气中种种魔幻的诱惑,时时刻刻都要定心定性,因此可以说他在修炼道门九诀的同时也无时无刻磨练着自己的心力,至于在雷云之中静坐三年,这份止定静安的苦功更是修心者难能可贵的经历,芸芸众生,能如此长时间地进行刻苦修炼的人可以说是百万之中无一,陆叶儿灵悟力甚强,但说到沉心潜性,和秦征可就差得远了,她与秦征数度有心神接触,早已经看出他虽不知色言色象的应用法门,但就心力根本来说却胜过自己。 这时她将色言色象的法诀念了一遍,秦征每听一句,心里冒出的念头都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就像这色言色象神功他原本懂得,只是一时忘记,一被陆叶儿提醒马上又记起来了一般!一时间心痒难搔,陆叶儿法诀才念完,他将所有色言色象的运用之道在心里一过,马上就布开了一个虚拟幻境,将陆叶儿接了进来。 陆叶儿一开始传授他这色言色象的要诀,本意只是要他能与自己联手,以便顺畅沟通同时减少自己的压力,没想到秦征一听就懂,一听就会,当场就布开了虚拟幻境又将她接了进来,不由得愕然,指着秦征道:“原来你懂得色言色象啊!” “我不会啊,”秦征说:“我刚才是第一次听你说起。” 陆叶儿哪里肯信:“那你是说你一听就会了?天啊!就算你是绝世奇才也不可能啊!你可知道,我当年花了多少时日、多少功夫……”但看看秦征所布开的这个虚拟幻境,却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又确实像初学者所为,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说:“看来你在心学上还真是旷世未逢的绝顶天才,若是严伯伯遇上,他一定欢喜得紧。” “严伯伯是谁?” 陆叶儿抿嘴一笑说:“我跟严伯伯学这心言心象之术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然我爹爹会有**烦----你先答应帮我保密,对任何人也不许说,我就告诉你。” “嗯,好。” 秦征答应后,陆叶儿藏在柔夷后面的小嘴就笑得更明显了:“你这个傻瓜!既是心宗高手,我刚才又漏嘴说是姓严的,放眼当世这样的人哪里还有第二个?你还猜不出来么?你啊,有时候天才得叫人吃惊,有时候又笨得叫人好笑。”秦征心中凛然:“严三畏?” “当然是他啦。”陆叶儿道:“除了他,还有谁?” 秦征叫道:“你怎么会认识他的?听你叫他伯伯,又不像是他的徒弟,怎么他会传你心言心象?这应该是他们心宗极秘密的法门吧。” 陆叶儿反驳道:“你也不是他的弟子,为什么你也懂得心言心象?而且功力还比我深厚!” 秦征一下子被问住了,讷讷道:“是一个机缘巧合啦。” 陆叶儿冷冷一笑:“那我也是机缘巧合。”她在秦征布开的这个虚拟幻境中转了一圈,说道:“你这里太单调了!添些什么东西吧。”秦征问添什么,陆叶儿说:“高山也行,流水也行,花花草草也行。” 色言色象是心宗“心言心象”的第二重境界。 第三十五章 色言色象 所谓色,并非颜色、色彩之色,而是泛指一切有形有相的事物,乃至一切坚湿暖动的性质,凡眼睛能看到的、耳朵能听到的、鼻子能闻到的、舌头能尝到的、触觉能感应到的皆包含在内。 “色言色象”又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自成色境”,这个虚拟幻境只是存在于自己的意念当中,虽曰“色境”,离完全的虚幻亦不甚远,只是色言色象的入门功夫,第二个层次是“若真若幻色境”,这个境界似真似假,布成以后可邀客入幻,第三个层次是“亦真亦幻色境”,这个层次的虚拟幻境与现实重叠,能令所有笼罩在内的人都将被迫强行入幻。 “色言色象”是施术主体依靠自己主观幻想构建出来的一个世界,只要秦征想象得到的便能在色境之中呈现。 这时陆叶儿说“高山”,秦征的思维一被触动,幻境中便出现高山,说“流水”,幻境中便出现流水,说到“花花草草”,色境之中便充满了花香草气。 陆叶儿细看这山形水色,忍不住笑道:“这不是青牛谷么?” 色言色象境界虽出自施术主体的幻想,但人心中的所有景象也多不是凭空而来,且生硬造出的乌有之物,也不如记忆中印象深刻的场景来得真切,秦征初闻妙法,对色言色象的控制力还不是很足,听陆叶儿说要山水花草,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青牛谷。 陆叶儿对这个色境甚不满意,说道:“唉,还是我来替你改改吧。” 秦征失笑道:“这是按我心念布开的色境啊,又不是画画,你怎么改?” 陆叶儿道:“看来你真不是心宗门人了。箕子冢的秘法之中,有一门‘灵犀诀’,那是专讲心意相通的,不过这‘灵犀诀’得两人同时发动,才能有效。”说着便传了“灵犀诀”。 这灵犀诀的难易,却又与“色言色象”境界不同了。色言色象只要心力够深、天赋够高,便有可能如秦征一般迅速领悟练成,这“灵犀诀”要求的却是两个修炼者能够心意相通,若是彼此格格不入,就是其中一人功力再深,要达到“心有灵犀一念通”那也是千难万难。 这时陆叶儿解释法诀,秦征用心聆听,两人四目相对,脉脉哉,默默哉,陆叶儿解释到一半就住了口,因为忽然之间她已经“知道”秦征已经完全懂了。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知道秦征已经完全懂了呢? 两人对视着,对望着,你眼中只有我,我眼中只有你,陆叶儿忘记了传授“灵犀诀”的初衷,秦征也忘记了陆叶儿的丑陋,彼此竟都有些痴了。 色境的景象慢慢变了,依然是有高山,依然是有流水,芳草菲菲,偶有野花生长其间,却已不是青牛谷,而似是江南某处小山。 小山上有一道溪流流下,岸边一个小女孩拿着一朵蔷薇,在长满小草的山坡上蹦跳着,后面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朵白芷,气喘吁吁地追赶着,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两个小女孩都才三四岁,身材极像,似乎是一对双胞胎,只听后面那个看起来很虚弱的小女孩叫唤着:“思儿,思儿!等等我……”忽然哎哟一声跌倒了。 秦征也哎哟一声,要将她扶起时,前面那个小女孩突然回过头来,在一瞬间由一个孩童的脸变成一张少女的脸----竟然是那天晚上秦征撞见的那个绝色佳人!秦征啊了一声,看得呆了,伸出去的手也停住,竟忘了去扶起那个摔倒的小女孩。 忽然啪的一声,脸上挨了狠狠的一记耳光,回过神来,两个小女孩都已经消失了,眼前只剩下一个丑少女----陆叶儿正满脸怒气地望着自己,咬着嘴唇道:“你……你……你这个重色轻……的家伙!” 原来两人心意相通,不知不觉间竟让秦征进入了陆叶儿的记忆之中!而又令陆叶儿的记忆在这个幻境之中显现出来。 秦征摸着被打得肿痛的脸,竟然生不起气来,心中只是萦绕着那个绝色少女的丽影姿容,忍不住问道:“那个姑娘是谁?你认识她?难道她就是你妹妹不成?” 陆叶儿一听这话,胸脯不断起伏,似乎气得更厉害了,冷冷哼了一声,道:“我怎么知道!现在这个色境可不单是我的,你也有份!” 秦征一呆,喃喃道:“难道刚才这张脸,是我的记忆?” 陆叶儿冷冷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秦征见她如此,忽而也有些愧疚,问道:“刚才那个拿着白芷的小女孩,是你吗?你小时候挺漂亮的啊。就是看起来身子有些虚弱。” 陆叶儿冷冷道:“漂亮不漂亮,都与你无关!” 秦征道:“你干嘛这么生气?刚才还好好的。” 陆叶儿眼睛红了红,好像几乎要哭了,她不肯让秦征窥知她的心事,一拂袖,转过身去:“这件事情,我不管了!我这就破瀑流离开,你的那季儿妹妹,你自己想办法吧!”她忽然生这么大的气,显得极不寻常。 色境如水纹般一个荡漾,山溪花草都消失了,陆叶儿的影像也渐渐变得模糊,秦征知道她要离开了,一手抓住她道:“别走!” 陆叶儿甩手道:“放开!” 秦征只是捉住,一时却不知说什么,陆叶儿又叫道:“放开!有什么事,找你的绝色佳人去!”听声音还是很火,但怒气已有所减弱,秦征还是不放,正尴尬,忽有一个怪异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嘶嘶作响,非龙飞蛇、非凤非雀,不知是何声音,陆叶儿呆了一下道:“这轸水蚓真是不简单,我们都还没接引它进来,它的灵性竟能把声音传到这里!” 秦征道:“那怎么办?” 陆叶儿很不情愿地瞪了他一眼,终于没再使性子,慢慢平复了下来,说道:“我不是很清楚这轸水蚓的性子,且找个清楚的人来问吧。” “怎么找人?” “你我如今心念合一,可试着捕捉附近的心声,捕捉到了,就把那人拉进来。” 秦征马上便想起了当初曾捕捉到杨钩心声的味青罗来,他心一起念,味青罗那妩媚妖艳的身姿便出现在了眼前,陆叶儿眉头微皱,道:“你心里怎么装着这么多女人啊!收收心吧,别老放出来乱跑!”秦征虽然被陆叶儿骂“厚脸皮”、“不要脸”,其实他的脸皮也不怎么厚,只是对着陆叶儿时心情总是轻松自在,便嘲弄道:“又吃醋了?” 陆叶儿呸了他一下,不再理他,微一沉吟,将他与秦征合成的这个色境扩张开去。秦征与陆叶儿乃是青年一辈顶尖的高手,两人灵犀通一念,便如功力忽然倍增,只一瞬间色境便笼罩住了整条冲天飞瀑,月季儿、华青囊、游乃知、裘百川、曲严声陆续掉了进来----烂柯子竟不在其中,原来在瀑流卷到的那一瞬他已经启动北辰洞中的残余机关将自己护住----姜毕竟是老的辣,烂柯子乃是宗师级人物,虽然中毒后功力未复,但经验见识与临敌反应都远胜秦、陆等小辈。 几个少年进来以后先是一愕,跟着便都叫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眼前这个色境尚属“色言色象”第二个层次“若真若幻境”,并未与现实的瀑流相重叠,饶是如此,几个少年也已吃惊不小。 陆叶儿笑道:“现在你们还有功夫管这个?不如先想想怎么解决掉外面的问题!” 华青囊最先镇定下来,说道:“我听大吕爷爷说,这轸水蚓是承受了上九先生先天真元的灵兽,我师公毒龙子又在它身上注入了蛙龟之性,使它能通过长眠延年益寿,在这碧水潭底已经沉睡了多年。如今只是被血磷粉激起了魔性,我刚才已经散发了些许化血之物,瀑流里的血气已在慢慢中和,眼下只要平息轸水蚓的怒燥,让它重新安睡就可以了。” 秦征问:“怎么让它重新安睡?”转向陆叶儿:“强行催眠它?” 陆叶儿皱眉道:“这个我也办不到。” 月季儿忽然插口说:“我的歌声或许倒能让它平静下来,只是我的真身被大水冲得身不由己,但能勉强屏息,要想唱歌却是不行了。” 秦征道:“那不如拉它进来。” 陆叶儿叹道:“它灵力极高,现在戒心极重,要拉它进来不容易,除非用‘亦真亦幻色境’。” 秦征道:“那就用亦真亦幻色境!” 陆叶儿道:“凭我们的本事,行么?” 秦征道:“试试吧。” 两人心念齐动,周围景象又为之一变!身体感应再次回到外界,但已不是那凌空瀑流,而是一道倒挂银河,冲刷着身体的水滴水流也变成了星云光芒。只有凌空瀑流最中间的轸水蚓依然维持着它那细长而庞大的身躯不变。 整条瀑流既都被纳入色境之内,秦陆两人对这个色境内所有力场气场灵场的感应便空前清晰起来,幻化为星芒的水流力量如何流动一清二楚,两人一个布开剑尘界,一个布开上清金鼎,顺着螺旋水流逐步地挪动自己的位置,过了好久才挪到了一起,秦征左手捏本师诀,陆叶儿左手捏剑诀,两手抵在一起,用上了宗极门的“气脉一体”与箕子冢的“灵犀一念”,围绕在他们周围的剑尘界与上清金鼎便合二为一,剑尘变成紫色,金鼎也变成一个不规整的球形----自此两人不但心意相通,而且气脉相连了。 第三十六章 乐抚 气脉相连以后,两人功力如同翻倍,再突破起水流星芒的冲击力便显得行有余力,不片刻就在逆流循环的星芒中找到了月季儿,将她接进了紫气剑尘界中,秦征叫道:“季儿妹妹,快唱歌啊。” 月季儿应了一声,一时却找不到唱歌的情绪,陆叶儿道:“季儿你别管他,这家伙不懂乐理,哪知道音乐之道,讲究的是声由心发,感觉还没到时,如何唱得出好歌儿?”月季儿听了心内欢喜,说:“叶儿姐姐也是知音之人。” 陆叶儿轻轻一笑,刚要谦逊两句,一斜眼瞥见秦征,忽有心损他一下,就道:“你这个‘也’字,可用得不对了。”月季儿忙问哪里不对,陆叶儿说:“既用上一个‘也’字,前面至少必还有一人,可我问你,那人是谁?” 月季儿看了秦征一眼,道:“秦大哥和叶儿姐姐都是文武双全,诗书礼乐,必然都是通的,武功既高,又雅知音乐,好不令人钦佩。” 陆叶儿正要开口,秦征骂道:“丑八怪,你不用拐着弯儿要出我的丑,你们女人就是小家子气,都什么时候了,还纠缠着这些小事。”便转头对月季儿道:“季儿妹妹,其实在进入桃源那条桃花满岸的溪流上你唱歌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高山》,什么是《流水》。”说着便将自己如何听到陆叶儿的心声、如何觉得《高山》《流水》之名名副其实、如何“脱口称赞”的经过说了,陆叶儿呸了一声说:“什么脱口称赞!你分明是有心抄袭!拿我的论评去欺哄人家小姑娘!” 秦征正要反驳,月季儿却道:“其实懂不懂《高山》《流水》也没什么,男儿不一定要懂音乐才是好男儿,但秦征哥哥在不必要坦承的情况下把这事承认,这份勇气,却不是人人都有的。” 陆叶儿没想到她知道此事后非但不恼反而还增加了对秦征的好感,一双俏眼直瞪着不知说什么好,秦征却哈哈大笑:“还是季儿妹妹识大体!哪像某些人,大事当头还只顾着这些小儿女的事。尽会乱吃醋!”陆叶儿愠道:“谁小儿女,谁吃醋了?” 月季儿本来笑吟吟的,但看着他们二人斗嘴时的神情语态,眼神中忽然出现了一丝动摇,跟着好像想到了什么,竟有几分黯然之色,但随即将这黯然藏起,却将那温柔勉强拿出来,女儿家的这些复杂变化只是一眨眼的事情,秦征和陆叶儿正在吵无聊架,又哪里有注意到她? 月季儿问自己:是伤心么?似乎还不算。是愁绪么?似乎是了。 她对秦征,一开始是有好感的,只是现在看着秦征与陆叶儿对视对骂、似怒还亲的模样,女儿家内心深处所隐藏的期待,自己感觉似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那种淡淡的愁绪,真叫人有些心酸,却又不忍舍弃曾经的那份隐隐约约的期许。 流水星芒之中,忽然传出了歌声,是月季儿在唱歌了---- “仙女董双成,汉殿夜吹笙。曲终人何在?银河惟月明。河汉清且浅,往事淡如烟,酸楚蚀心草,辗转难入眠。此中愁滋味,不知苦抑甜,沉吟为君故,误妾升九天,耽误亦不悔,只为君一言,但求齐白头,不求长生仙。仙家虽云乐,何如在人间。” 这是一首神话情歌,描写一位仙女为了情郎耽误了飞升九天,然而也不曾后悔,歌词中带着轻愁,歌声又是悠扬无比,就算是轸水蚓激荡出来的轰轰水声也盖不住。秦征和陆叶儿也被这美妙的歌声吸引,一时忘了吵架,都听得有些呆了,但觉流水星芒给紫气剑尘界造成的冲力渐小,轸水蚓竟然平静了许多。 秦征喜道:“季儿妹妹好本事,不愧是大吕先生的高足,你再唱一首,估计这轸水蚓就完全静下来了。” 陆叶儿道:“我们正在聆听仙乐,你插什么嘴。” 秦征道:“你们?你和谁啊?”这时紫气剑尘界中,可只有他们三人。 陆叶儿悠然道:“我,轸水蚓啊,还有这些鱼儿。”却未把秦征纳入在内。 在这逆流飞瀑当中,竟然还真的偶尔有鱼儿出现,这时飞瀑被幻化为银河倒挂,这些鱼儿就如同穿梭于流星之中,又如夜空之中漫天星星里偶尔游过一尾潭鱼,景象十分特异。 秦征道:“原来你这人不喜欢听人间言语,只喜欢与鱼虫畜生为群。真是怪人!”古人说人是禽兽、近禽兽已是很严重的骂人话,故孟子对论敌与小人好贬之为“禽兽也”、“非人也”。 陆叶儿却冷笑道:“要是人都是你这样子,我宁愿去做鱼虫。” 月季儿微微一笑,道:“秦征哥哥,叶儿姐姐,你们不要老是吵架嘛,好好说话。”跟着又开口唱道:“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少。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这回唱的歌词意却变了,乃劝秦陆二人爱惜知音、携手共进之意,歌声回环,似乎连鱼儿也要听得醉了。轸水蚓渐渐安静,此时瀑流中的污血也已经被华青囊的药气化尽,轸水蚓身子一扭,猛地闯进紫气剑尘界来,倒把秦征和陆叶儿都吓了一跳,只见它身形长圆,像鱼又像蛇,在这幻境中长只八尺,十分可爱,它在秦征身边嗅一嗅,在陆叶儿颈旁蹭一蹭,又游到月季儿身边,态甚亲热,月季儿哄道:“乖,先回潭底去,以后有空,我会来唱歌给你听的。”轸水蚓便如听懂了一般点了点头,转身消失了。 秦征和陆叶儿都想:“这轸水蚓果然灵异,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 便感紫气剑尘界外风收浪伏,水势缓缓降下,终于平伏不动,碧水潭恢复了平静,秦征和陆叶儿也撤了色言色象境界,双脚才踏上土地,不由得大吃一惊---- 瀑流暴起之时,这北辰洞只有他们几个,这时轸水蚓重新入睡、他们回到地面时,北辰洞却已站满了人,一眼扫过去至少有上百,管仲平、烂柯子、桃源三老以及雷炎等都在其中。此外又有十余人穿着宗极门的服饰,队列的最头是一个双鬓微霜的中年,高冠长袍,负手而立,他旁边又站着一个年纪又大一些的男子,看装束也是宗极门的,面目虽然显得很陌生,但身上的气质却叫他一见就心生讨厌!因为这人叫他想起了杀父仇人孙宗乙! 陆叶儿心想:“这两鬓斑白的中年应该就是管美人的师兄张伯宁,他旁边这个,当是宗极门的护法沈宗同!他们怎么都在这里?”瞥见桃源众大多身上带伤,有的甚至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心中一动,不由得又忧又惊:“难道我们被卷入冲天瀑流的这段时间里,苻秦的军队已经攻入了桃源,桃源一族和大晋援军抵挡不住,这里已成为他们最后的避难所了?” 陆叶儿的判断大体正确,轸水蚓沉眠的地方,有知无涯所设置的汲灵阵石,汲取着大地灵热,以轸水蚓为枢纽,转化为能量维系着整个桃源种种神通,它一觉醒移位,桃源的各种机关与灵力之源断了联系,大部分护谷灵幻便都消失了,单凭山石林木的天险,如何拦得住邪马台正、青琴子、觉玄、雪鹫仙姑等一流高手? 朱序在王皮的催促下当即发令全面进攻,众高手那晚受地震之辱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又个个要抢功劳,数十人飞天遁地,十面进犯,桃源中管仲平既伤且盲,天干十将二死八昏迷,只剩下雷炎等几个小辈,如何抵挡得住这些人?至于护谷乡卫,人数才几百,更不是苻秦大军的对手。 幸好谷中还有一些不需要依赖轸水蚓传送灵力的机关,烂柯子坐镇中枢发动起来,布开奇门迷阵,暂时挡住了大敌,让桃源一族退入七星洞中。不过陆叶儿没想到的是,在这个过程中以张伯宁、沈宗同为首的大晋援军并未参战,因“传旨人”陶宗孺尚未到达,大晋朝廷命令不下,他们便袖手旁观。 由于秦征陆叶儿华青囊等都被卷入凌空瀑流之中,烂柯子竟还不知雷宗海等已经身亡的详情,还期盼着几个高手汇聚七星洞好想办法,直到桃源众撤入北斗七洞,烂柯子与管仲平一见面,两人一个重伤眼盲,一个剧毒方解,功力都只剩下不到二三成,烂柯子这才听管仲平说起祠堂那边的噩耗,悲怆之下,亦复无奈,烂柯子心道:“这北辰洞虽有一条密道可以逃走,但如今襄阳已失,出谷之后仍然深处敌境,若无高手卫护,逃不到大晋境内。” 当初桃源有四大宗师级的高手为守护,天干十将的前两位也达到了超一流境界,其余八位也都是一流高手,桃源实力之强可想而知,虽在强敌环绕之中也极有希望能够守住这片基业,因此没有马上撤出桃源的计划,这时想要走却也难了。 而凌空瀑流中传出的种种异象波动,却还是吸引了张伯宁、沈宗同等人,这些人见多识广,虽没进入凌空瀑流,但对瀑中人能布开如此大范围的色境都感惊佩。 第三十七章 重围 轸水蚓恢复平静以后,秦征与陆叶儿、月季儿、华青囊等相继跳出,月季儿等上前向烂柯子简略回禀了她自进入石牢之后的经历,烂柯子听完后在祭台上举手为礼,道:“原来是秦少侠、叶女侠,两位有礼了。” 秦征心想:“怎么叫丑八怪作叶女侠?啊,对了,这丑八怪不肯让季儿知道她姓陆。” 又听烂柯子道:“两位的武功神通,令人佩服,如今大敌当前,两位的师承来历,能否明示?”这时桃源一族已知秦征陆叶儿与张伯宁沈宗同等并非一路,不过这次桃源一族除了向建康发出请求之外,也向汉统玄门各宗师求援,因此烂柯子便猜他们是某方宗师派来赴援的。 秦征笑道:“在下出身青牛谷青羊宫,家师青羊子,我算是他的关门弟子。”指着雷炎道:“这位小兄弟曾在朱序的篝火夜宴中见过我,所以生了一点误会,其实我虽参加了那次夜宴,但只是因缘际会,进攻桃源一役,我云笈派并未参与。” 桃源一族先后听烂柯子、月季儿转述秦、陆两人的行径,这时都已认定他二人是友非敌,雷炎马上跑来向秦征、陆叶儿道歉,陆叶儿笑道:“不要紧,换了我在你的位置上,也要怀疑的。” 张伯宁却忽冷笑起来,对秦征道:“听说令师已经投靠了胡虏,现在在长安做大官呢!你来这里,莫非是要帮朱序的忙要给胡虏做内应?” 桃源众一听,心中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秦征也不掩饰,大大方方道:“我闭关三年,前几天才出关呢,因为一些波折又误打误撞闯到这里来,我师父去长安的事都还是别人跟我说的,我也不知真假,回头到长安问问他老人家才知道。” 张伯宁指着桃源一族道:“那眼前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秦征看了月季儿一眼,道:“我只是个小人物,不管大事情,这里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来。不过季儿妹妹是我朋友,”转向月季儿说:“季儿妹妹,待会要出什么事情你跟在我后面,我护着你离开。” 烂柯子心道:“他这话虽然不顺耳,没英雄气,倒也不像假的。”月季儿却摇了摇头,说:“我要和爷爷们、叔伯们、兄弟姐妹们在一起。” 沈宗同忽然盯着陆叶儿道:“这位叶姑娘,听柯兄说你竟懂得剑华月,却不知令师是哪位高手?” 陆叶儿抿嘴一笑,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宗同双眉一轩,喝道:“你既懂得剑华月,我自然要问明你的师承!若你不是本门中人而偷学本门绝学,在下身为宗极门护法,哪有不管的道理!” 偷学别派武功乃是武林大忌,陆叶儿却扁了扁小嘴:“呸!宗极剑道又不是只有你天都峰一脉。王聃衍那个老糊涂传下来的剑法乱七八糟,谁有空去偷学?” 王聃衍是宗极门当代掌门,也是沈宗同的师父,陆叶儿居然当着他徒子徒孙的面直呼其名,甚至叫他“老糊涂”!此言一出,宗极门的弟子纷纷喝道:“住口!”“大胆!” 沈宗同脸色也甚是难看,却仿佛想起了什么,道:“凰剑湛若离,和你怎么称呼?” “凰剑”名号一出,北辰洞中便有十几个声音“哦”了一下,连秦征也想:“丑八怪这样的剑法武功,又是个女孩子,又是这样的脾气,若我当初没遇见过莫怀和他师父,多半也要怀疑她是若离先生的弟子。” 陆叶儿听到湛若离的名字后,原本活泼中带着三分辣劲的脸上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虽然没说话,但这副神情却是谁都看得出她与湛若离必有甚深渊源,宗极门的人便都以为她是承认了是凰剑的弟子,这一来沈宗同对她虽无好感,却也不大敢再逼问她了。连张伯宁也干笑了一声,说:“原来是凰剑的弟子啊,那就怪不得有这等本事了。” 湛若离不但武功绝高,而且个性激烈,惹得她性起神仙也压不住,当年为了陆宗念负心竟持凰翎剑闯入大晋皇宫,闹得建康天翻地覆,一人剑挑举世高手,天下无人不知,所以世间高手无论识与不识,都不敢惹她,江湖传言连上九先生听到她的名字都要皱眉。 烂柯子心中一动,叫道:“叶姑娘,是令师派你来的吗?”说到这里喉音微微发颤,他想若是有湛若离来了,那还胜过百十名高手坐镇!凰剑近几年行踪不明,桃源这次也没有向她求援,但“宗极三英剑”亲如兄妹,这层关系烂柯子却是清楚的,湛若离要是听说了此事主动来援那也不是不可能。 谁知陆叶儿却瞪了秦征一眼,说:“我和他一样,也是糊里糊涂被卷进来的。入谷之前,我都还不知道桃源的事情呢。” 烂柯子一听甚是失望,沈宗同眼光一扫,忽道:“刚才瀑流之中的第三位大高手,却不知是哪位?” 秦征陆叶儿奇道:“第三位高手?” 沈宗同道:“就是布开色境的那位!” 这也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北辰洞中虽有好几个一流高手,但在瀑流之外感应到这个色境后均惊叹不已。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个色境是秦、陆二人联手展布。 秦征朝陆叶儿望了一眼,笑道:“告不告诉他?” 陆叶儿笑了笑,忽指着天顶叫道:“哎哟!洞顶怎么发光了?” 北辰洞洞口开了一个巨大的天窗,洞穴天窗本来什么也没有,这时却仿佛水质波纹般荡漾起来,秦征便想起了青羊宫中的玄光井来,脱口叫道:“玄光术!”只是这个天窗可比玄光井大了数十倍。 烂柯子亦大喜道:“玄光镜可以用了!”原来轸水蚓回归谭底安眠后,北辰洞的许多机关神通便开始恢复,众弟子都是心中一喜,但随即听烂柯子叹息说:“北辰洞灵力渐复,不过要恢复到被丁贡破坏之前……”指了指掉满地面的宝物神兵,这些都是《山海图》赖以发动灵应机关的辅助性设置:“那是不能了,我们最多也不过再抵挡一两个时辰。” 他捏手印默咒语,操控着玄光镜,瞄扫整个桃源谷的战况,众人越看越是心惊:桃源的七个入口有三个已被烂柯子堵死,但剩下的四个却都已经全被秦军占据,谷内的攻击性机关与防御性工事也被破坏殆尽,金木水火土五座迷阵也破其三,剩下两座迷阵一座是百毒环木林,环绕在整个北斗中枢的外围,另外一座是坤势土偶阵,位于北辰、北斗之间,破了此阵便能进入天权洞的入口,乃是进入桃源总枢最后的战场----若是让敌人到了这里,对桃源一族来说那就是垂死挣扎了。 烂柯子心道:“朱序进军十分谨慎,看来是被那天晚上我们的反击镇住了,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我桃源四守护已二死二伤,天干十将存亡未卜,否则此刻进军就不会如此迟缓。” 玄光镜中,秦征那日见过的数十位高手一一现身,环木林中布满丁贡长年搜集饲养的各种剧毒之物,从毒花毒草毒木到蛇蝎蛤蛛蜈一应俱全。有一些毒药甚至不需要通过饮食、呼吸,光是皮肤沾到一点也能致人死命!虽然如此,但二十余名高手却还是各显神通,不但不为剧毒所害步步前进,像牵机子、邪马台正、觉玄、青琴子、雪鹫仙姑等更是从不同方向披荆斩棘,为他们的弟子以及后续部队劈开一条可以安全通过的道路来。 秦征以灵犀一点之法与陆叶儿心意相通,将自己与茅云子等五大高手对抗的战况以及地震那晚的情景给陆叶儿重现了一遍,陆叶儿脑中闪过秦征回忆的景象,不由得眉头大皱,暗中以心语对秦征说:“这桃源守不住了!就算管美人的眼睛没瞎,烂柯子功力尽复,加上张伯宁沈宗同,也未必是这些人的对手!就算把我们也算进去也不行。更别说这些高手背后还有数万大军!还有那个尔公子,唉!” “怎么?”秦征问:“这人虽然厉害,但也不在觉玄等之上,为什么特意提到他?” 陆叶儿道:“他本人只是令人讨厌而已,但他的老子却不好惹。” “他老子是谁?” “就是逼得我几乎客死他乡的地兽门宗主,尔何辜。” 秦征心中一凛,却有些想看看这个地兽门宗主是什么模样。 玄光镜对环木林自正南方向顺时针扫了一圈,见识了众高手破关辟毒的手段后北辰洞内所有人都是越看越心惊,扫到东南角时却见开路者用的辟毒手段竟是剑尘界! 雷炎见了惊道:“敌人阵营中有宗极门的高手?”说着将玄光镜拉得近些,见这一路人马共有十三人,为首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须眉半白,两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紧随其后,再后面又是八名二十到三十岁不等的青年,最末又是两名三四十岁的高手殿后,十三人连成一体,气势非同小可! 沈宗同叫道:“不是敌人!是大师兄!” 烂柯子也喜道:“是陶师兄到了!” 第三十八章 无道圣旨 陶宗孺是大晋朝廷派出的传旨人,桃源一族等的就是他了。这次随他北上的还有十二名宗极门弟子,十三人运起“气脉一体”,展开一个十步长、两步宽的椭圆形剑尘界,辟邪辟毒,步步前进,若不是环木林中尚有种种幻术,只怕早被他们闯过来了。 秦征曾听秦渭说:“宗极门四大护法----孺盛同乙,孙宗乙只是敬陪末座,而四大护法之首的陶宗孺功力比起三个师弟来又高出不止一筹,已是宗师级的人物,就是他的弟子也有三四个可排入当世一流高手之列了。” 这时通过玄光镜见这陶宗孺神气内敛、稳如泰山,秦征心道:“爹爹说的没错!这陶宗孺的功力果然远胜孙宗乙。宗极门高手如云,名家辈出,这六年里我的进步虽然是一日千里,但我能进步,宗极门的高手就不能进步?年轻一辈里难道就不能有新秀出现?我虽然学到了道门九诀,但要报这大仇仍是千难万难!” 桃源一族眼见大敌当前本来都已经不抱希冀,这时见到陶宗孺一行的气势又看到了希望。 烂柯子这时已恢复了两三成的功力,凝聚真气,激起一面上古蜀国青铜镜,重新挂在北辰洞东南的洞壁上----北辰洞为桃源总枢所在,洞壁本来挂满了各种宝物神器,丁贡引发轸水蚓七耸破坏桃源总枢,许多宝物神器或蒙尘或跌落或被污或折断,这面古蜀国青铜镜也裂开了一条缝隙,幸而灵力仍存,烂柯子手捏法诀,催动阵法,铜镜镜面产生了扭曲的画面,隐隐可以看到里面正是陶宗孺与十二名宗极门弟子,而陶宗孺一抬头,眼睛竟也朝这个方向看来! 秦征暗惊:“这个陶宗孺感应力好强!” 烂柯子则佩服地说:“宗极门第一护法,名不虚传!张师兄,麻烦你对着镜子发一个信号,让陶师兄知道这边是友非敌,我好接他们进来。” 张伯宁从背后取出一张古色古香的七弦琴来,随手拨了拨琴弦,声调凝而不散,直奔铜镜而去,满洞所有人竟都听不到琴声,秦征心道:“他弹琴就算声震数里也不奇怪,我运气拨弦也能办到,但弹琴而不发出声音,只让目标人听到,我可就没这本事了,这多半是广陵派的独家之秘。这个张伯宁可不是普通的一流高手,看来也是宗师级的人物。” 铜镜之中忽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张伯宁兄么?”张伯宁弹琴的手势微作调整,那苍老的声音道:“好,我明白了。” 烂柯子便发动机关,铜镜忽然就像一潭池水被搅浑了一般,陆叶儿指着空中玄光镜道:“你看!” 秦征抬头一望,通过玄光镜看到陶宗孺一行前方出现了一条黑漆漆的空间裂缝,陶宗孺一招呼众弟子,那两个中年当头而行,他们踏入了裂缝之后,人便从铜镜之中迈出,见到了沈宗同等人,便回头对铜镜道:“师父,没事。”陶宗孺才带领剩下十名弟子走了进来。他们都走进来以后那面上古铜镜便迅速黯淡下来,显然这一番神通甚耗灵力。 陆叶儿和秦征看得心中大生佩服:“星弈门玄阵之法天下第一,果非谬誉!烂柯子伤重之下,《山海图》灵力尚未全复,可居然还能利用这上古铜镜穿越空间。” 陶宗孺年纪既长,地位又高,更是大晋朝廷的传旨人,桃源三老赶紧亲自到镜前相迎,沈宗同烂柯子正要为彼此引见,游乃知忽然叫道:“师父,有人破环木林了!” 众人心中一凛,果见玄光镜中一个矫健的身影从林中飘了出来----竟然是曾和秦征交过手的那个唐柳生,陆叶儿轻呼了一声,道:“是飞卫阁的人!” 烂柯子的徒弟游乃知叫道:“我去坤势土偶阵挡她一挡!”他功力不及唐柳生,但入阵主持仍有阻拦强敌的可能。只是坤势土偶阵已在天权洞前,敌人到了这里便随时会闯进来了! 陆叶儿叫道:“你们这些老头子,别罗里啰嗦的了!该怎么决断赶紧决定,是要杀出去,还是有别的道路可以逃跑?” 她这话虽然难听,但却人人都觉得大有道理, 管仲平问麻公复道:“令主,你怎么看?” 麻公复叹道:“事已至此,咱们就迁往江南吧。” 这丹江桃源花了三代人不知多少心血,一朝放弃无人舍得,但眼下也没有其它办法了。烂柯子道:“北辰洞中有一条单向密道,可以直通丹江水底。” 秦征奇道:“水底?”看看洞中的老弱妇孺:“这洞中所有人都会水遁、龟息之术么?” 烂柯子微笑道:“秦少侠不用担心,下面自有布置,可以帮我们顺江流而下,潜行到百里之外。不过出去以后仍然可能会遇到敌人,所以必须有几位高手在前面开路保护,此外这么多人撤入密道也需要时间,因此还得请几位高手断后拖延。”说着望向陶宗孺,希望他开口安排人手。本来他心中已有主意,那就是让张伯宁、沈宗同在前开道,而由陶宗孺率领十二名弟子进入坤势土偶阵殿后,料来以宗极门的剑阵再配合自己发动坤势土偶阵相助,纵然敌不过秦军的众多高手也能拖延一段时间,只是若由自己安排,只怕对方会心中不悦,为示尊重对方便将指挥权交给了陶宗孺。 这一刻桃源一族所有人都望向陶宗孺,只等他开口发号示令马上就要奉命行动。 陶宗孺却道:“老朽一生潜修剑法,于外务却不擅长。”烂柯子也素知他不以世务见长,正要请缨僭越,不料陶宗孺却已对沈宗同说:“师弟,你代我发令吧。” 烂柯子知道沈宗同不但武功高深,而且精明强干,心想由他代传号令却也合适,不料沈宗同踏上一步,却道:“传大晋皇帝谕令!”烂柯子一愕:“谕令在沈师兄身上?” 沈宗同道:“不错!” 管仲平忽冷笑道:“既然谕令在你身上,为何却一直说要等传旨人?” 沈宗同笑道:“谕令是在我身上,可传旨人却是我大师兄啊,大师兄未到,我哪敢擅传圣旨?” 管仲平哼了一声,雷炎等少年弟子对沈宗同张伯宁一路来袖手旁观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的气,这时更是气恼了,连桃源三老都感憋闷,觉得被他耍了,烂柯子心想:“大局为重!”示意众弟子尽量忍耐,道:“沈师兄说的也是。那就请沈师兄出示圣旨吧。” 沈宗同却道:“这次陛下所传,乃是口谕。局势危急,香案就免了吧,桃源一族,跪接吧。” 桃源三老面面相觑,心中不满到了极点!桃源一族是被南迁的东晋王朝遗弃的北方遗民,其中大部分村民都还是乞活军的后裔、冉魏朝的臣子,和大晋朝廷之间本来就互有猜忌,这时候不得已南奔称臣,若有个圣旨,好歹也算个承诺,若只是口谕,那对桃源方面来说就是很不靠谱的事情了。 烂柯子咬着牙,道:“令主,从权吧。” 秦征听他这句话说得极为无奈,心知桃源如今已完全丧失与大晋博弈的筹码,一切都只好任人摆布了,纵受屈辱又有何法? 他一念及此,便忽然往后退开了几步,脚步一动,发现旁边陆叶儿竟也和他一样的行动,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一笑。 麻公复长叹一声,在月季儿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跪下了。三老一带头,满洞老小能行动的便都跪下了,烂柯子亦在祭台上匍匐。 沈宗同对秦、陆二人道:“圣旨将传,你二人怎敢不跪!” 陆叶儿嘴一扁,头偏了开去,秦征嘴一斜,笑道:“你这圣旨是给桃源一族下的,我们又不是桃源一族。” 沈宗同喝道:“你们纵不是桃源一族,难道不是华夏百姓吗?圣旨下发,竟敢不跪!” 秦征道:“我是华夏子弟啊,不过这里是苻秦境内,又不是江东,等司马家收回了中原,我再跪不迟。”这两句话里暗藏讥讽,直刺东晋朝廷偏安南方无能兼无义,不顾中原百姓的死活。 雷炎虽然跪在地下,这时却忍不住哧一声笑了出来,裘百川曲严声等也都心中叫好,陆叶儿抿着嘴,看秦征的眼中也带着微笑赞赏之意,沈宗同怒上眉梢,陶宗孺劝道:“师弟,大事为重,就不要和几个小孩子闹别扭了。”沈宗同一瞥眼见管仲平也还坐在那里,冷冷道:“管兄,你也不接旨吗?” 管仲平咳嗽了一下说:“恕罪,恕罪,我伤势太重,膝盖打不了弯,没法下跪。” 沈宗同双目圆睁,冷冷道:“这就是桃源一族的诚意?”陶宗孺又说:“师弟,管兄弟确实是受了伤,你就别计较这个了。还是先宣读圣旨吧。”沈宗同哼了一声,这才站上一步,朗声道:“传大晋皇帝陛下旨意:冉闵以一稗将,不得朝令,妄称帝王之号,罪在不赦,杀胡之令,尤伤天和仁心,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首罪已诛,于其遗族罪过,不予追究,许其遗族退入楚地,安养余年。令下之日,即交出《山海图》,毁去冉闵神主牌并杀胡令,一干人等,分作五路,由江西、淮南属吏依令安置,终生不得再提冉逆之事!钦此!” 桃源三老全身一颤,满洞桃源众齐声怒吼:“什么!” 第三十九章 汉种濒绝 沈宗同道:“陛下的圣旨,你们还没听明白么?”指着北辰洞中那雕像道:“这就毁了冉闵的雕像,还有你抱着的那块杀胡令,再交出《山海图》,以后再也不提冉闵的事情,陛下便许你们退入淮南、江西,安养余年。” 雷炎气得跳了起来,叫道:“放你妈的狗屁!” 烂柯子直起身子,双目无神,有如僵尸。 陆叶儿望向宗极门,满脸都是鄙夷,骂道:“你们就算要趁火打劫也不能这么打啊。这到底是来救人的,还是趁着人家有难,来抢《山海图》的?” 宗极门的几个小弟子也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被陆叶儿骂得脸上现出羞愧,沈宗同却毫不动容。 桃源一族中,只有管仲平微微点头,赞道:“这道圣旨,拟得好!” 众皆愕然,只听管仲平道:“司马家以‘禅让’得国,以‘仁孝’立国,冉天王却发布杀胡令,确实是有伤天和啊。他身死之后,胡人还尊他为天王,这更是大大伤了大晋的面子!虽然胡人在北方都快要把汉人杀得灭绝了,但咱们汉人历来标榜仁义道德,本就该伸长脖子让人杀,让人屠,让人戮,让人灭族,怎么可以动刀子反抗呢?怎么可以奋起报仇呢?应该学学南渡名士,修心养性、以德报怨才对!因此冉天王真是该死啊。对我们这些不安分的逆民,也就该流放各地,分割安置,以防再生祸端,应该,应该啊!” 天下人人都知道,司马氏是以阴谋诡计得国,史载东晋第二代皇帝晋明帝司马绍少年时曾让大臣温峤讲述其祖先得国之始末,温峤便为他叙说司马懿、司马昭等如何篡夺曹魏政权、如何大行屠戮异己,司马绍听得忍不住双手覆面躺倒,叫道:“若真像温公说的,我祖上造了这么多的孽,那我们大晋的国祚哪里还能长久?” 连子孙都为之汗颜,则司马懿司马昭等的阴毒残忍可想而知,管仲平的这段话可说句句都是讽刺。 麻公复这时已站不起身来,却忽然放声大笑,边笑边哭,陶宗孺脸色平静有如古井,心平气和地劝道:“麻令主,陛下的旨意已下,我们也没办法,不如你便接旨吧,好歹留下一条性命。” 听了他这句话,秦征忽然对这个道貌岸然的陶宗孺生出比孙宗乙沈宗同更甚数倍的厌恶来。 管仲平冷冷道:“陶护法,你可知道围谷之初,大秦那边给我们开出的是什么条件么?”摸出一道苻秦的圣旨来,道:“苻天王可没要我们交出《山海图》,还答应让我们择地聚族而居,也允许我们祭祀冉天王,甚至还答应免除桃源众三十年的兵役赋税,唯一的要求,就是毁掉杀胡令!嘿嘿,宗海他们大概也没想到,胡蛮之主对待我们,可比汉家皇帝还宽容得多!” 张伯宁和陶宗孺对望了一眼,心道:“原来苻秦早和他们有过接触了。”大晋方面只肯给个“口谕”,苻秦这边却还下了圣旨,显得更有诚意。 沈宗同对那圣旨却没有看的意思,冷冷道:“胡主的矫诏,怎么能叫圣旨?” 烂柯子怒道:“我们就因苻坚是胡人,所以未曾答应!可我们哪里知道……沈宗同!你们这番到底是来救人,还是要来夺图?” 沈宗同冷冷道:“总而言之,陛下既然下圣旨,我们便要依圣旨行事----杀胡令要毁,《山海图》我们也要带回去!” 雷炎怒道:“要拿《山海图》,先问过我手中的赤霞剑!”宗极门的第三代弟子也纷纷出剑向向。 沈宗同森然道:“你还敢提赤霞剑!身为宗极门弟子竟对师长动兵器,可知这是大不敬之罪么!” 眼看大敌还在门外,北辰洞中已将发生火拼,麻公复忽站了起来,道:“炎儿!退下!”雷炎叫道:“麻爷爷……” “退下!” 雷炎不敢违拗,收剑退下,麻公复抱着杀胡令,沉声道:“当年晋室南渡,弃北方亿兆百姓于不顾!五胡铁骑乱我中原,那些胡人得势之后,将我们汉人看做猪,看作狗,看作羊!对我妇女恣意凌辱,对我男子恣意屠杀,打仗之时,背后赶着一群群手无寸铁的汉人,军粮不够,就杀人来吃……” 中原汉人的这些惨状,陆叶儿还只是听说,秦征自幼随父亲走南闯北,却见得多了,这时听麻公复述说中原汉人的惨状,心自生恨,就是雷炎等人听了亦脸现愤色。陶宗孺等却无动于衷,都皱起眉头,心想:“他怎么忽然说起旧事了?” 麻公复继续道:“中原汉人没了朝廷的组织,胡人则相继建立了汉(匈奴)、赵(羯)、燕(鲜卑)诸国,数十年间,中原华族任人鱼肉,胡人步步紧逼,那是越杀越顺手,越杀越觉得汉人可欺!到后来直把屠戮汉人当做儿戏一般!更兼五胡之主,往往偏袒胡夷……”一指雷炎:“我听仲平转述炎儿当日所唱歌曲:‘胡人杀汉免刑责,汉人杀胡受屠戮!尸积成山血漂杵,头挂城墙肠盘树!’一字一句,唱的可都是如铁事实,都是中原华族的血泪啊!” 陆叶儿轻轻叹息了一声,心道:“这些事情,南渡华族又有谁不知晓?爹爹平素不也常以桓温不能北定中原为恨么?” 只听麻公复继续道:“这中原大地,本是我汉家之天下!但汉人越杀越少,胡人越生越多,到了羯赵称雄之初,已是胡人多而汉人少了,更可怕的是,胡人杀汉之事还在持续,这样无休止的屠戮,我汉家子弟又还能经得起多少年?上天何其不仁!我汉家百姓,又有什么理由要在自己的国土上,任由这些域外迁徙来的白种胡虏屠杀?” 五胡人种,有部分固是华夏周边的黄种夷狄,但也有一部分是远西的白种人!秦征想起幼年时目睹的惨状,所经之处汉人常在胡骑淫威之下惶惶不安,更有一些州县在常年的屠杀中“汉家子弟殆尽”! 正如史书所载,当其时也:“四海有倒悬之急,中夏有僭逆之寇,家有漉血之怨,人有复仇之憾!”汉人的仇恨在酝酿,一股反扑的力量在屠刀之下凝聚着,他们正等着一个爆发口! 麻公复越说越激动:“五胡之中,以羯赵对我汉家最为残酷,羯赵诸主,又以石虎最无人性,他是高兴也杀人,不高兴也杀人,逢喜事要杀人,逢哀事要杀人,发怒之时更要杀人----杀得北国沧凉,杀得汉种危亡!”他指着传旨的陶宗孺、沈宗同道:“当其时也,建康的大晋朝廷,不也时时担心胡马南下、祸及江东吗?” 沈宗同哼了一声,麻公复朝天呼道:“幸!大幸啊!天公行罚,石虎这杀星终于死了!而中原的汉家子弟也再也忍耐不住了!就在这时候,我华族终于出来了一个大英雄,他振臂一呼,发出杀胡令,号召中原汉人杀胡复仇,至此中原各地,无人不战!无月不战!一二年间,屠羯种,灭匈奴!经过这一轮的报复,才叫五胡杂种知道:我汉家子弟被逼急了也会怒起反抗,无论是谁,激发了我华族血性那都将自取灭亡!陶大侠,沈大侠,请问,这位大英雄是谁?” 陶宗孺与沈宗同都不肯回答,他们自然知道麻公复说的就是冉闵,只是冉闵在推翻羯赵之后曾经称帝建立冉魏政权,虽然冉魏政权不久后就因冉闵兵败而覆灭,但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冉闵既称过帝,大晋官方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认他的功绩,宗极门为大晋护国武宗,自也不可能对冉闵口出褒奖之语。 麻公复道:“好!就算你们忘了冉天王,可这杀胡令,总该没有忘记吧!”猛地将一直护在胸前的“杀胡令”高举过顶! 此令显然是后人装饰过,令柄有两块飞翼,左面飞翼刻着:“武悼天王遗制”,这“武悼天王”是冉闵死后鲜卑国主慕容俊追封的谥号,凝聚着胡人对冉闵深深的敬畏,右面飞翼刻着:世无冉闵,华夏种绝! 飞翼制式精良,材质华贵,令牌主体却是一块朴实无华的木板,上面刻着杀胡令正文,秦征少年时在中原四处流浪,汉族底层百姓长年受胡人欺压,至今仍有不少人对杀胡令念念不忘,秦征也曾听汉家父老讲述过此令遗文,这时纵看不清楚字迹也能默诵: “诸胡逆乱中原已数十年,今我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暴胡欺辱汉家数十载,杀我百姓,夺我祖庙,今特此讨伐:犯我大汉者死!杀我大汉子民者死!杀尽天下诸胡,匡复汉家基业!屠戮胡狗为天下汉人义之所在!冉闵不才,受命于天道,特以此兆告天下!” 此令既出,满洞男儿尽数肃然直立,陆叶儿虽是女子也忍不住热血为之沸腾! 第四十章 救亡 陆叶儿看到这面杀胡令,便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冉闵传杀胡令之时,陆叶儿的父亲尚是少年,不但有一身的本事,更有一腔的热血,他和他的同门好友、红颜知己,一群年轻人不顾师门禁令,也在杀胡令的号召之下仗剑北上,帮助冉魏政权围剿胡宗魔教、西域高手! 当五胡乱华之际,受到影响的不止普通老百姓,中华固有的信仰与学术亦大受冲击。羯赵国主石虎就曾公开说:“朕生自边壤,君临诸夏,祭祀正当从本俗,应奉戎神。”这就是说:我是胡人,所以要信的也是胡神。五胡政权或明或暗,极力压制汉统玄门。在胡人人口渐渐凌驾于汉族人口的情况下,中原大地的信仰习俗也有渐渐胡化的趋势,华夏文化与汉统玄门大受排挤,实力也跟着一落千丈。 直到冉闵发出杀胡令时,汉统玄门便群起响应。 冉闵和中原诸路汉军以武力逼得氐、羌、匈奴、鲜卑数百万人或退出中土,或返回陇西,或缩至关中,或退至河套,或避至辽东,一些胡族甚至被迫迁回万里之外的西域老家,汉家百姓趁机才夺回了自己的家园,争回了生存空间,黄河流域的人口结构再次回归以汉人为主的常态。 与此同时,华夏固有的玄武宗派群起发难,不但五大玄门全部涉及其中,连宗极门与箕子冢也都暂时放下成见。汉统玄门人物联手进击,数月之间便屠灭了数百名西域高手,在中原的胡宗诸教自此一蹶不振,渣滓痕迹都没留下多少,连有百载道行、当年号称天下无敌的佛图澄也被迫向中原各派妥协,佛教为讨好汉族百姓,渐渐吸收儒家的价值观与道教的神仙理念,其嫡传弟子也都是汉人,慢慢地朝本土化发展。 这一段历史对此后千年华夏的宗教、学术之发展影响甚大。 麻公复的语气神情,渐渐由激昂转为平和,但这平和仍然是有大力量的平和:“自有冉天王发令屠胡以后,胡人的暴虐才有所收敛,如今冉天王虽已身死,中原虽仍然为胡虏所窃据,但慕容鲜卑也罢,苻秦也罢,其国主都渐渐优容汉人,这难道是因为他们发了慈悲心?不!这是当年的杀胡大战把他们杀怕了!一味刚暴的屠刀他们是不敢再用了,开始用刚柔并济的手段了!” 他一拍杀胡令:“而如今,冉公逝世已数十年,这面杀胡令,早已只是一个纪念,其实已是陈年烂木,又不是什么神兵宝物,要毁了它,不过是一把火的事情!但毁掉它的,可以是蛮夷的铁骑,也可以是暴君的暴政,唯独我们自己却是不能动手的!胡人与暴君毁了它,那毁掉的就只是这块木头,若我们自己动手毁了它,那就是自己掐灭自己的血性!” 麻公复说着将那杀胡令往沈宗同的方向一推,道:“你有种,便来毁了它吧!” 人人怒视宗极门! 麻公复并无高深武功,这面杀胡令也并未附着什么神妙法术,但沈宗同却被逼得倒退了一步,哪敢动手? 桃源一族人数虽多,但一流高手或死或伤,本来绝非宗极门的对手,沈宗同几次按了剑,却终究不敢拔出来。这面杀胡令牵涉到的人实在太多,从剑宗三传到玄门五老,个个都与之有所牵连,沈宗同若是逼得桃源一族自己毁了杀胡令,那也就只是奉命行事,但要他亲手夺令毁令,却还没这个胆子。 沈宗同尴尬之中,麻公复高举令牌,喝道:“沈大侠,这杀胡令你还毁不毁?” 张伯宁见沈宗同进退不得,走上一步说:“杀胡令的事暂且搁下,只要你们交出《山海图》……” 烂柯子在祭台上大笑道:“《山海图》!你们可真是念念不忘啊!好,我告诉你们《山海图》在哪里……”往自己的脖子一指:“就在这里,你们斩下我的头颅,《山海图》便现形了!来拿啊!来拿啊!” 雷炎等一干年轻子弟一起道:“不错,你们杀光了我们,不就拿到《山海图》了吗!” 秦征陆叶儿都凝神运气,只待宗极门与张伯宁一旦动手便要相助,沈宗同虽恼羞成怒,但看看背后众敌人一大半面有愧色,再想就算在此获胜,真的杀绝了桃源一族,消息传将出去,自己势必为千夫所指、不得好死。 陶宗孺忽长叹了一声,道:“令主,诸位,其实大家误会了,我们……我们并不是这意思啊。” 管仲平冷冷道:“那是什么意思?” 陶宗孺道:“这些都是皇上的旨意,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烂柯子高叫道:“那如今我们抗旨,你却要如何?” 忽然游乃知的声音不知从哪处机关传来:“师父!我快困不住他们了!快想办法啊!”他人在外间,不知洞中变局。 烂柯子心道:“横竖是死,就拖宗极门和张伯宁这些没心没肺的家伙下水!”却对秦征陆叶儿道:“秦少侠、叶女侠,此间将成人间炼狱,两位的恩义,我桃源一族只有来世再报了!”手捏法诀,喝道:“开!” 祭台底下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穴来,烂柯子说:“两位请吧,从此穴跳入,出口便在丹江江底,以两位的功力,料来不需在下以避水之器相助。” 秦征和陆叶儿还没反应,沈宗同和张伯宁对望了一眼,张伯宁道:“既然桃源一族不肯毁弃杀胡令、交出《山海图》,那么求援增援一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们也先走了。” 雷炎呸了一声说:“想走?没那么容易!我们这玄空甬道是为秦大哥、叶姑娘开的,不是为你们开的!” 沈宗同哼了一声,心道:“说不得,只有硬闯了!” 桃源弟子也以暗暗戒备,麻公复忽长吁一声,道:“仲平,柯侄子,送客吧。” 雷炎叫道:“麻爷爷,那太便宜他们了!” 麻公复摇头道:“就是留下这些人,于我们、于天下,又有什么好处?”手一摆:“诸位请吧!” 陶宗孺身后一个三十余岁的弟子道:“我们怎么知道这条甬道不是陷阱?里头说不得有机关。” 桃源子弟一听火气更盛,均想:“这些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陶宗孺看看众人神色,说道:“麻公为沙场名将,言无二诺,岂会欺人?”便命大弟子许周用先行,许周用与二弟子李周德化出宝剑,运气互击,双剑一交,气劲凝成一体,跟着许周用便跳进甬道之中,过了没一会李周德的宝剑便鸣响起来,原来他们方才这一击叫“双剑通灵”,一击之下,两剑气机连成一体,百里之内,此剑震鸣则彼剑响应,这时李周德听了剑鸣,对陶宗孺等道:“师尊,没事。”张伯宁与宗极门诸人才相继跳进了这玄空甬道。 张伯宁与宗极门走后,烂柯子又请秦、陆二人快走:“秦少侠,叶姑娘,你们也别耽搁了。”赵伯走了过来,向秦征奉上八宝袋,向陆叶儿奉上她的宝剑,道:“多有得罪。” 秦征道:“我们走了,你们打算怎么办?在这里等死么?” 烂柯子叹了一口气:“我们断难接受投胡,归晋之路又已断绝,天地茫茫,却还能到哪里去?” 这时开阳位上一闪,游乃知喘息着回来了,一张脸苍白得可怕,颤声说道:“坤势土偶阵已经……”说了一半就发现洞内情况有异:“怎么回事?宗极门的人呢?张师伯呢?” 烂柯子和管仲平同时哼了一声,陆叶儿忽用手肘撞了一下秦征:“怎么样?”这时两人已甚有默契,一句话起个头对方就知道下面是什么意思,秦征拍了拍手说:“我本来想袖手旁观的,可如今这样的形势,要是就这么走似乎有点丢脸。不过我师父在长安呢,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只怕苻秦那边会对他不利。” 陆叶儿道:“笨!你不是有面具么?戴上一个不就行了?反正你的武功路数这么杂,只要不用上清金鼎这样明显是云笈派的绝招,别人也未必看得出你的来历。” 秦征笑道:“好主意!” 坤势土偶阵既破,北斗七洞最后一道防线便破了,但不知为何,透过玄光镜秦征等发现觉玄、邪马台正等只是围在洞口,似乎在争论什么,竟未马上进攻那张七色气网。 华青囊心想:“待我去天权洞撒点毒!能多拉一个下水够本,毒死两个有赚!”这时他已经初步控制了丁贡的素灵丹,若论正面对战,素灵派高手比起武林同侪来有着天然弱势,但投毒下药却叫人防不胜防。 第四十一章 拯危 陆叶儿走到西边,西方太白属金,主杀伐,那里掉落了无数神兵宝剑,她从中挑了一把二尺七寸长的宝剑,这把宝剑剑首为绿色,剑茎为白色、剑格为栗色,剑脊一面苍褐、一面纯白,因实在太过漂亮,像装饰多过像武器,但剑刃隐隐有血光流转,杀气甚重! 陆叶儿问秦征:“你用什么兵器?”秦征道:“我什么兵器都用得。”陆叶儿呸了一声说:“吹牛,难道你连剑也会么?”秦征笑道:“没你厉害,但也会一点儿。”陆叶儿便将脚边另外一把宝剑一挑,送到了秦征手上,那把宝剑更短一些,不过二尺五寸,但剑脊却更为宽厚,也是绿剑首、白剑茎、栗剑格,剑脊为纯白浅褐相间,剑刃之中盘桓着故剑主留下的浩然剑气,秦征一拿到手中,不知为何竟觉得这气息颇为熟悉。 烂柯子问道:“叶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陆叶儿没回答,却问他这剑的来历,雷炎在旁边道:“这是我湛姑姑的随身兵刃。” 雷宗海与湛若离是结拜兄妹,因此雷炎叫她湛姑姑。 陆叶儿啊了一声:“这是‘凰翎’?虽然我没见过凰翎,可是不像啊!” 烂柯子道:“这不是凰翎,这是若离年少时用的兵器,她与宗念自西域归来后,为挑战上九先生才换了凰翎,这把‘鸯灭’,以及秦兄弟手中的‘鸳明’就留在了宗海处。” 秦征这才知道这两把宝剑原来是一对儿,再看这两把剑,绿首、白颈,剑脊黑白相间,颜色分布不就是鸳鸯的模样么? 陆叶儿听说这双宝剑名为“鸳鸯”脸上不禁有些发热,秦征却没想那么多,他听到凤凰双剑挑战上九先生,几乎就想请烂柯子讲讲那场旷世大战的详情,只是眼下正值桃源一族覆卵之危,自己打听这些故事不免不合时宜。 却听陆叶儿道:“那这把宝剑上的气息,想必就是若离先生留下的了,可惜我没见过若离先生,要不然用上色言色象假装成她的样子出去吓洞外那些人一吓,倒也有趣。” 桃源一族这时已猜到秦陆二人是决定留下与他们并肩作战了,心中无不感激,烂柯子、麻公复都是一时豪杰,当此情境那些婆婆妈妈的客套话也就不说了,但听陆叶儿没见过凰剑湛若离,烂柯子不禁一奇:“叶姑娘你不是若离的弟子么?” 陆叶儿轻轻一笑,道:“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她徒弟了?”秦征忽接口道:“我却见过若离先生哦。”陆叶儿眼睛一亮,秦征喝道:“看剑!”手中“鸳明”一转,就向陆叶儿劈去,众人不知他为何忽然向陆叶儿动手,尽皆愕然,陆叶儿却点头赞道:“好剑法!”举剑一挡,两把宝剑撞击的那电光火石间,秦征用上“灵犀诀”,将心中铭记的几个关于湛若离的画面在陆叶儿脑中迅速一闪,陆叶儿啊了一声,呢喃道:“若离先生,她果然是风华绝代!” 游乃知突然大叫:“唉!他们要动手了!”便见玄光镜中觉玄开始运气对准了七色气网,邪马台正也已拔出宝剑,陆叶儿问道:“柯伯伯,出口在哪里?”烂柯子往祭台下玉衡位一指,陆叶儿身子一晃,站在了玉衡位上,烂柯子分别向弹出一只翡翠戒指给她和秦征:“你们进入坤势土偶阵之后,我可在这里发动机关助你们一臂之力。我看两位似乎精通幻术,这坤势土偶阵恰是一座幻阵,如今阵中设置虽破,但阵基仍存,阵内灵气杂乱,最宜用幻,希望这些对两位会有帮助。” 陆叶儿应道:“好。”又对麻公复道:“麻爷爷,我去挡他们一挡,你们趁机快撤吧,我也不知能挡多久。” 秦征走到西南角,挑了两面蚕从国的面具,一面自己戴上,一面交给陆叶儿,问烂柯子:“柯先生,那坤势土偶阵还有力量么?” 烂柯子道:“坤势土偶阵的迷幻设置都已被破坏,但阵基仍在,有我居中操纵,可以发动《山海图》的部分力量,牵引整个桃源的灵力作你们的后援。” 秦征便想起自己在玲珑塔内修行时的场景来,心想:“若只我们两人出去可万万抵挡不住众多高手,但要是加上烂柯子在后支持,或许就还有机会。” 向陆叶儿望去,恰巧陆叶儿也打着同样的心思,道:“用上色言色象,如何?”这时两人心意相通,陆叶儿这话在别人听来缺乏前后语境,但秦征马上就听出她是打算利用《山海图》的灵力支持,布开一个幻阵来。 秦征问道:“用什么幻境?” 陆叶儿道:“我们尚未达到魔言魔象的境界,无法使人入幻而不知是幻,外头又都是一流高手,就算布开了‘亦真亦幻’界强行令他们入幻,但他们既知道身在幻中,全心防备,只怕作用就不大,若想有功,只有连幻带骗了。” “连幻带骗?” 陆叶儿笑道:“咱们用色言色象‘请’出几位宗师的幻象来压阵,吓吓他们。”秦征便问请谁,陆叶儿道:“一流高手擅长从气境中分辨一个人的气质,若只是造出皮相,断断难以瞒过他们,所以只有连同气质也幻化出来,才有可能成功,可要幻化出气质来,却又必须有个引子。” 她晃了晃手中的“鸯灭”剑,道:“咱们这两把剑里头,存有凤凰双剑的先天真元,就以此为引,请凤凰双剑出来做‘和事老’吧。”说到这里忍不住微笑起来:“我请凰剑,你请凤剑。” 秦征感应着“鸳明”剑中的先天真元,越感应越觉得熟悉,说道:“可是我没见过陆大侠啊。” 陆叶儿微笑道:“你不认得,我认得。你替我介绍了凰剑,我也给你引见一下凤剑吧。”身子忽然拔起,凌空向秦征击下,身形如天鹅下扑,姿势优美已极,雷炎练剑十有余年,见到如此剑法忍不住大声喝彩,却见秦征手腕一转,“鸳明”剑带上一股浑厚的剑风,击在“鸯灭”上,双剑一碰,陆叶儿趁势后飞回到了玉衡位,赞道:“好功夫,你的剑法真是不错。”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秦征脑中已经闪过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身影,那人宽袍缓绶,清正雅隽,秦征心头猛地一震,因脑中闪过这个人影竟然是曾经指点过自己武功的“负心人”! 在那一瞬间秦征心中掠过好几个与陆宗念有关的片段,比如他那深不见底的武功,比如他发现秦征使出湛若离的剑招时那种失魂落魄的惊骇,心道:“原来负心人就是陆宗念!陆宗念就是负心人!负心人,负心人……唉,我早该想到了!” 陆叶儿问道:“怎么了?” 秦征忙道:“没什么。” “那就出去吧。” 秦征默默应了一声,依着烂柯子的指点站在了北斗天权位上。 他们两人的对话,雷炎等听得半懂不懂,只有见闻广博的烂柯子和管仲平才隐隐猜到了他们的计划,烂柯子道:“我这便送两位前往坤势土偶阵,入阵之后一切小心。外间高手众多,两位若抵挡不住时需尽快抽身,不管结局如何,我桃源一众已是感激不尽了。” 陆叶儿道:“我们尽量拖延,你们也赶快收拾好东西走吧。若人全退走了,就给我们一个信号。” 烂柯子发动机关之后,陆叶儿便与秦征一起在烂柯子发动玄空机关之后隐没。 华青囊道:“我去帮忙。”雷炎等也纷纷叫道:“我去!”“我也去!”却被烂柯子喝止了,道:“你们且莫乱动!这对侠侣武功奇特,两人联手说不定能收奇效,你们现在去了只怕反而碍手碍脚!”传下号令,命七洞桃源遗族准备撤退。 桃源众受大晋圣旨的打击,本已万念俱灰,这时得秦征陆叶儿仗义出手才又恢复了几分士气,烂柯子心道:“虽然不知前路如何,但人家舍命相助,我们总不能就在这里等死,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好心。” 天权洞外,牵机子、邪马台正、青琴先生、觉玄、雪鹫仙姑等人正围着那面七色气网你嘲我讽,他们一路攻来,眼见桃源一族的抵抗力越来越弱,便猜桃源内部可能发生了重大变故,半个时辰前茅云子又刚刚用法术撬开了一个俘虏的嘴,得知桃源四守护祸起萧墙死伤惨重,这数十位高手听了无不惊喜交加,攻破土偶阵后到了这七色气网外面,均知这是桃源一族最后的防线,众高手你争我吵,都不肯让别人抢了这功劳,因此僵持了许久。 这时觉玄和邪马台正正要动手,忽然感觉背后气场有异,已被他们破坏得差不多了的坤势土偶阵出现了两股奇特的气息,觉玄和邪马台正想也不想,便将已经凝聚的气劲反手甩击过去,他二人功力何等高强!凝聚的这两股劲力为的就是攻破七色气网,极其强横刚猛,秦征与陆叶儿都觉得独自抵挡颇为吃力,双手同时一握,气脉相连,陆叶儿正要出手,心中灵犀一点通,在刹那间洞悉到秦征将有的举动,便弃直接出手为辅助,秦征得陆叶儿之助,等于功力倍增,“鸳明”宝剑一牵,以“星移斗转”引邪马台正和觉玄的力量互相撞击,两股气劲在他们面前猛地炸开,荡出阵阵罡风,坤势土偶阵泥沙尘土极多,罡风一激遍空飞尘,扫得坤势土偶阵内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陆叶儿笑道:“咱们这样出场,倒也威风得紧。” 第四十二章 凤凰双幻 这时周围风沙滚滚,没人看得清楚身周数尺以外的事物,秦征布开应言应象界感应周遭情景,念力一发便觉此地大不简单。 原来这个坤势土偶阵既是一个玄阵,也是一个墓群,地面上立着一个个的石塔与土偶,石塔里头埋着许多高手的骨灰,泥土之中也葬着许多冉魏老兵的尸骨,这些人虽已逝去,但记忆的残念却还在这个玄阵之中游荡,使得整个玄阵充满了肃穆而奇诡的氛围。 秦征心道:“此阵已被破坏,却还有这样的灵力,如果阵势未破,真不知道有多强。” 陆叶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放开了秦征的手,低声道:“利用周围的灵力造幻,定能事半功倍。”因吟唱道:“凰栖梧桐,凤鸣昆冈!” 秦征会意,挥动“鸳明”,与陆叶儿手中的“鸯灭”一合,用上了“亦真亦幻”境界的神通,两人背后便隐隐然升起了两个人影,正是陆宗念与湛若离。 “色言色象”界所造幻象不止是影响视觉的幻影,更可以造出影响听觉的幻声,乃至影响触觉的幻形,这坤势土偶阵本来就是一个幻阵,其阵基恰恰能发出灵力波流支撑幻象,这时幻象既成,烂柯子便发动阵势灵力,助二人维系幻境。 罡风荡尽,聚在七色网前的二十余名高手这才看清楚两座歪斜的土塔上站着一男一女,两人都戴着面具,遮住了容貌。 邪马台正和觉玄都是一凛:“这两人是谁!竟然举手投足之间就将我二人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尘土渐落,却听茅云子指着半空叫道:“上面还有人!” 众高手抬头一望,那对男女之上更有两人,也是一男一女,高踞半空,若隐若现地身处尘埃云气之间,男的望了望女的,眼光随即避开,投向别处,似乎心中有愧不敢直视于她,然而此时此刻,天地间除了她之外,又还有什么值得他关心? 女的则全当男的不存在,睥睨下望,直将坤势土偶阵中的数十位高手视若蝼蚁。这两个人,正是秦征造出来的“陆宗念”与陆叶儿造出来的“湛若离”。 陆叶儿望了一眼陆宗念的幻象也瞧得呆了呆,心中忍不住一痛,想道:“秦征怎么会将凤剑的气质把握得这么准!这岂止是形似,简直是神似!若不是我预先知晓,非也被他骗了不可。” 下面雪鹫仙姑则猛地惊呼起来:“凤……凤凰双剑!” 陆宗念和湛若离不但名气极大,而且年轻时游历甚广,底下二十几个高手倒有四五个曾见过他二人,便是没见过他两人的,听得“凤凰双剑”四字也无不心头剧震,饶是牵机子自尊自大、邪马台正狂傲无比,这时也均想:“怎么把他们也惹出来了?这下麻烦可大了。” 众高手早已听说凤凰双剑与桃源“火之守护”雷宗海是结义兄妹,如今兄长遇险,弟妹赶来增援却也是应有之义,加上两人一出现便一举破掉两大高手的合力袭击,当今之世,有这等实力的人实属寥寥,这叫邪马台正等如何不惊?这可是真实功夫,半点假装不来。 人不敢动,禽兽却不知厉害,天禽门的巨雕竟有几头俯身作下击之态,蓄势待命,陆叶儿拔出宝剑,雪鹫仙姑叫道:“鸯灭”! 陆叶儿笑道:“你居然认得我这宝剑的名号。”伸指在剑身上一弹,发出一声剑鸣,空中五头巨雕被剑鸣所慑登时战栗发抖,从陆叶儿头顶落到了她脚下,若臣子之见君王! 流羽仙子惊道:“百鸟觐凰!”这是凰剑湛若离所创的独门绝技!专门用来对付通灵飞禽的。雪鹫仙姑再无怀疑,急忙撮声喝退群雕,向半空行了一礼道:“雪鹫见过凰圣。” 陆叶儿想起秦征传给自己的篝火夜宴场景,心想:“她应该是天禽门的耆宿!听爹爹说若离先生曾独闯北海,打得天禽门高手尽皆心服,后来却又和天禽门的长老化敌为友,这番渊源,却是可以用一用。” 空中“湛若离”便向雪鹫仙姑点了点头,神色甚淡,陆叶儿道:“这位是天禽门的长老么?” 雪鹫仙姑见陆叶儿既懂得“百鸟觐凰”,又手持“鸯灭”,便认定了她是湛若离的弟子,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说道:“老身雪鹫,这位姑娘想必是凰圣座下高徒了。” 陆叶儿也不回答她的话,却道:“天禽门逍遥世外,向来不问天下事,怎么忽然跑到这浊世上来蹚浑水,还做了胡虏朝廷的鹰犬!” 雪鹫仙姑尚未回答,王皮混在众高手之中,目光闪烁,运气叫道:“素闻凰剑若离先生与大晋朝廷势不两立,怎么却忽然管起岛夷的事情了?” 陆叶儿轻轻一笑,说道:“别的事情我们可以不管,但桃源是我雷伯伯的隐居之地,秦晋纠纷我们没功夫理会,但既是雷伯伯的事情,我们便不能袖手旁观。” 她这句雷伯伯叫出声来纯出自然,显得十分亲切,更是叫人无法起疑。 邪马台正哼了一声,道:“这么说来,凤凰双剑是无论如何都要插手了?” 面对着二十几个一流高手,其中有几个功力或许还胜过自己,陆叶儿心中其实也有些惴惴,但这时势如骑虎,已难退缩,抬头望向半空,似乎是等凤凰双剑示下。空中“湛若离”目光斜斜扫了底下二十余人一眼,所有人便听见一个极为冷淡的声音道:“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这句话似乎是直接从各人心里冒出来,语气轻描淡写,却狂傲得叫人倒抽冷气!正是凰剑湛若离的风格! 雪鹫低了低头,道:“我天禽门曾受凰圣大恩,凰圣既然现身,雪鹫不敢与您对阵,这攻破桃源总枢的功劳,我天禽门是不敢争了。”顿了顿,又道:“只是我等既受了大秦天王的敕封,此刻亦不好追随凰圣破敌,还请凰圣恕罪。”说着拍了拍手,竟然便与流羽仙子及空中众猛禽离去了。 秦征没想到湛若离竟有这么大的威名,只是一个亮相便吓退了两大高手。天禽门的这些猛禽极为难当,她们一走,对秦征陆叶儿争夺制空权极为有利。 觉玄和茅云子对望一眼,已有退缩之意,一想起凤凰双剑联手众人都忍不住心里发毛。但这些人都是一时高手,又曾在朱序王皮面前夸下海口,总不能被凤凰双剑几句话就吓退,觉玄便对牵机子道:“前辈,这里以你辈分最高,功力最深,凤凰双剑算来也是你的晚辈,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请您老示下。”就把牵机子摆上了台。 牵机子辈分虽高,但成就也不如陆、湛二人,他老而成精,精而怕死,要他独挡双剑他说什么也不答应,甚至就让他打头阵他也不干。但觉玄既把话说了出来,他这些日子来在众人面前倚老卖老惯了,便不好不做个表率,心想:“且待我试试他们的虚实。” 小小地踏出一步,对湛若离道:“湛女侠,大晋和宗极门那样对你,你何必再为他们出头?想当年姓陆的对你那般负心,你独闯建康皇宫的时候,玄门中人有谁帮过你来?天下人凉薄如此,你又何必再为他们卷入这无谓的纷争中来?” 这时秦属众高手只知大晋派人来援,却不知道大晋来的援军已与桃源一族闹翻,牵机子和王皮都认为陆宗念与大晋朝廷关系密切难以说动,所以都将说辞用在湛若离身上。他一边说话,一边暗中散发出温、凉、燥、寒、补五种药气来,神不知鬼不觉地侵近阵央土塔,若是此事发生在遇见丁贡之前,秦陆二人只怕就得着了他的道,但北辰洞一战却让他们对素灵派的药气窥探之术有了戒心,那药气自下而上,秦征先感应到了,却闭了全身毛孔,也不运气排斥,以心语对湛若离道:“他在用药气!” 陆叶儿布开剑尘界,将牵机子的试探药气化解于无形,口中冷冷道:“我们这次是奔雷伯伯来,跟大晋、宗极门有何关系?牵机子,你要动手就动手,不必搞这些小动作。” 牵机子感应到自己的药气被剑尘界逼散,暗道:“这个女娃只是湛若离的弟子,竟然也如此厉害!浑身上下没半点破绽!啊,不对,一定是湛若离暗中出的手。要打倒这小女孩儿应该不难,可打倒了她以后湛若离再出手,那时可就难当了。”咳嗽了一声,说:“老夫怎好以大欺小。”对邪马台正等道:“不如你们这些学刀的、学剑的,先上去讨教讨教,老夫给你们掠阵。” 东面一个声音道:“剑宗三传非同小可,咱们今天又不是来比武,是来攻灭乱党的!不如大伙儿一起上吧!” 第四十三章 刀芒 秦征认得那声音是茅云子。 他心想:“若他们要真的一哄而上,我们两个一下子就得露底。”跟陆叶儿使了个眼色,陆叶儿会意,迈出了一步,将“鸯灭”一摆,道:“我师父说过,今生今世,她都不愿意再与……(她本想在陆宗念前面加上几个辛酸刻薄的形容词,话到嘴边却终究说不出来,改口道)与某人双剑合璧,但雷伯伯出事,我们却是非管不可。” 凤凰双剑的情虐纠缠,武林中无人不知,陆叶儿虽未明说,众人却都知道她口中的“某人”就是陆宗念,只听陆叶儿朝秦征一指,继续道:“因此上,只要你们中间有人能够打败我和这个小子的联手,今天的事我们就不管了。” 众高手望向王皮,王皮心道:“江湖传言:‘凤凰合璧、天下无敌!’我们这边虽然有数十位高手,但真混战起来,就算能够得胜只怕也得伤亡惨重,我身为首领功力却不高,擒贼擒王、破阵破弱,到时候我必首当其冲。”想到凤凰双剑联手对自己发出雷霆一击,王皮忍不住暗打了个寒颤,又瞧了秦征、陆叶儿一眼,寻思:“双剑的这两个传人看来年纪甚轻,纵然得到了陆宗念湛若离的剑法真传又能有几年的功力?这里二十几位高手轮流上阵,不信斗不垮他们!” 算来算去觉得赢面颇大,当下道:“陆大侠,若离先生,刚才这位姑娘说的可是两位的意思?” 空中湛若离微微颔首,陆宗念也默默点头,王皮道:“好!那我们就赌战一场,若是两位的传人输给了我们,到时候你们可不能反悔再出手!” 陆叶儿呸了一声,道:“你当我师父是什么人?说出来的话会不算数?” 众高手均知以双剑的威名绝不至出尔反尔,陆叶儿却又道:“等等,若是你们中间没有一人胜得过我们,却又当如何?” 王皮道:“若是我们输了,自然二话不说,马上离开。” 陆叶儿笑道:“好,一言为定!”说到这里向秦征眨了一眼,似乎在得意洋洋地说:“瞧,他们上当了!” 秦征看她秋波流转便知道她的心思,他二人这次激起侠义心肠冒死出战,本来毫无胜算,但要是敌人并不一拥而上而是一个个来,那形势就大不相同了。 那边苻秦众高手却迟疑了起来,觉玄等虽也认为自己未必拿不下这两个年轻人,但又担心凤凰双剑传给了两人什么剑术绝招,出其不意之下只怕要吃大亏,因此都不肯轻易拿自己的声名来冒险,人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思:“且让其他人上去试试,我在旁观察,待寻出他二人剑法中的破绽再出手破敌!” 如此僵了有一顿饭时间,王皮看不下去,叫道:“诸位,击退了这两个少年,那便是击退了凤凰双剑,那可是此次围攻桃源第一大功啊。” 被他这句话一撩,众人均想:“不错,万一这两个少年只是虚张声势其实不堪一击,那先上的人反而占了便宜!”因此又都跃跃欲试起来,唯恐这桩大功劳岂非被别人抢去了。 邪马台正朝一个黥面纹身的壮汉道:“师弟,你去摸摸他们的深浅。” 那壮汉便跳了出来,陆叶儿见他半身**,下半身套着一条极短的裤子,脸上又满是刺青,头上无冠、脚底无鞋,分明是一副的蛮夷模样,眉头微微一皱。 那个卑独显然不懂汉语,指着陆叶儿叽叽喳喳,王皮在旁道:“这位是来自乐浪海外倭岛邪马台国的卑独将军,武功自成一派,今天奉了邪马台正大侠之命,特来向两位挑战。” 陆叶儿笑道:“就凭他?也配让我们二人联手?”上身不动,人已飘然下塔,姿势优美之极,塔下便有人赞道:“好轻功!” 卑独手一反,已抽出背后巨剑在手,陆叶儿看到这把剑剑刃长达四尺半开外,剑柄亦近一尺,总长度在五尺开外,已属长兵器,就是普通将士持之,用于战场也可斩马,在第一流高手有灵性的兵器之中甚是少见。 陆叶儿见多识广,诧异道:“据传当年秦始皇曾派徐福出海寻仙,结果却流落海外不知所踪,这把剑看来也有些年月了,莫非就是徐福遗失在倭岛的秦式长兵?”她所说的秦,不是氐族所建立的苻秦,而是战国七雄秦国的那个秦----也就是秦始皇的秦。魏晋兵器承继两汉,两汉兵器承继周秦,但数百年间已有不小的变化,卑独拿出来的这把剑却颇有秦风古意,而且剑锋青中透红,其中透射中某种暗黑诡异的力量。 邪马台正赞道:“不愧是凰剑的传人,果然好眼力!” 陆叶儿笑道:“剑是好剑,只是不知剑法如何。” 邪马台正向卑独说了一句什么话,卑独大喝一声,右脚踩出,地面竟然就裂开了一条宽约半寸、长达丈余的裂缝来,挥剑劈出,空气中劲风大作,王皮等都微微吃惊,均想:“这个卑独形貌丑陋,没想到武功却如此霸道!” 只听陆叶儿咯咯一笑,王皮只觉得眼前一花,跟着便见卑独肩头鲜血喷洒,单膝跪地,右手筋骨似连似断,卑独惨叫连连,那柄秦式长兵跌落在地,陆叶儿的人却已经退回原位,“鸯灭”亦已归鞘,微笑道:“看你是远客,这一剑我没用全力,且留你一只胳膊。” 邪马台正黑着脸,出列将卑独扶了回来。 众高手心头都为之微震,均想:“凰剑的传人果然了得!” 陆叶儿手按鸯灭,斜睨群豪,淡淡笑道:“接下来是谁?” 陆叶儿一剑击败卑独,苻秦二十余高手一见之下,便有三分之一自知不敌。 唐柳生双眉一扬,喝彩道:“好功夫!值得我出手!”众高手只觉得眼睛一花,唐柳生周围已经飞转着九个颅血飞轮,飞轮越转越快,光是带起的劲风就笼罩了周围直径一丈的空间,到后来由于转速太快,发出的破风之声也让人耳膜发疼,这飞轮所凝聚的力量可想而知,九个飞轮渐渐散开,站在他身边的高手都躲到五丈开外去,唐柳生左手一晃,已经多了五根又细又长、发着绿光的毒针,右手却缩入袖子当中,更显得难以捉摸。 秦征对陆叶儿道:“这人暗器厉害,你的剑尘界也未必挡得住。可得小心了。” 陆叶儿却笑道:“蜀中飞卫阁的暗器虽然厉害,我却还不放在心上。” 唐柳生闻言大怒,就要动手,蓦地旁边闪出一人道:“唐兄,让我一让!”却是一个虬髯大汉,秦征注意到他一直和唐柳生呆在一起,看来两人乃是好友。 唐柳生一呆,道:“胡兄!” 那虬髯大汉已挡在他身前,道:“唐兄暗器一发便决生死,这位姑娘剑法虽高却未必抵挡得住,当今之世剑道压刀道,我们学刀的遇到学剑的,心中不免难平!我学了一辈子刀法,好容易遇到当代剑道巅峰人物的传人,万万不能错过!你得让我一让!” 唐柳生微一沉吟,道:“好!祝胡兄马到成功!”收了暗器,脚下一顿,整个人退开七丈。 那虬髯大汉便走上了两步,陆叶儿看他气势沉稳有如山峦巍峨,刀未出鞘已尽显一流高手风范,非刚才那个只知追求力量强横的卑独可比,瞥见他的刀柄刻着一个虎头,想起父亲当日品评天下高手,曾说起这么个人,随口道:“这位可是张掖虎神刀胡荡?” 那虬髯大汉胡荡呵呵一笑,道:“不想湛女侠的高足竟然认得在下!”似甚欣慰,又请问陆叶儿高姓大名。 陆叶儿道:“我一个小女孩儿,有什么大名?只有一个小名叫叶儿。” “叶儿,叶儿,嘿!”胡荡道:“在下以长凌弱,以男欺女,便是赢了也胜之不武,因此只出三刀,叶女侠若是接得住,我便认输!”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刀来,他的刀竟然只有半截,出鞘之后高举过头,真气凝聚,散发出一股有形有色的刀芒来,色作纯白,凝而不散,竟靠着刀芒将断刃给补全了! 陆叶儿心道:“能被爹爹记得的人,果然不简单。我用流光飞盾的话未必抵挡得住。刀行刚猛,剑走轻灵,我没必要和他硬碰。”微微一笑,说:“既然是平手对决,倒也不用自限三招五招。” 第四十四章 飞卫阁 陆叶儿飞身而起,脚尖掠过一个半圆,陡然欺到了胡荡的左侧,身法快似剑气,王皮要看清楚她的身形都觉得有些吃力,只见身影一闪“鸯灭”已点向胡荡的左边太阳穴,胡荡却屹立不动,只是眼光微斜扫向左侧。 秦征对气场的感应十分敏锐,发现胡荡并未布开笼罩身周的护身罡气,但其力量渗入地底,在身周八个方向倒卷而起,就像八条隐形的蟒蛇一样待敌而噬,心想:“此人是身经百战之士,知道丑八怪身法迅疾灵动便不随对方乱转,却来个以静制动,他已经在身周布下了陷阱,只要敌人被这股罡气卷住,哪怕只是缠住一瞬他也可以对对方发动乾坤一击。” 陆叶儿剑尖挺进到胡荡一丈之内也便发现有异,心想:“我这一剑刺过去当可伤他,但他那怪异气劲倒卷过来我却势必被拖住。”忽然想起了父亲的评价来:“陇西武林人物以近胡地,临战之际凶悍异常,但求克敌制胜而奋不顾身,常以我身之伤残易敌人之毙命,一招之间便决胜负,实为天下少有之豪勇,故关东高手轻易不愿招惹他们。” 一念及此便知胡荡多半是要拼着受伤来重创自己,剑未用实了马上闪开,身形一晃已经滑到了胡荡的身后,胡荡也未回头,反而垂下了眼睛,靠着对周围气流的感知来判断陆叶儿的攻势。 陆叶儿人未欺近又觉一股气劲卷来,她不等被卷住马上退走,滴溜溜绕着胡荡攒刺,转了一圈刺出了三十六剑,前剑光影未敛后剑又至,剑花朵朵看得王皮等人目眩神驰,可不管陆叶儿施展何等奇妙剑法胡荡都不理会,只是暗运气劲以待陆叶儿,到后来八股无形气竟然凝聚了坤势土偶阵中的沙尘,形成了八条有形有质的沙蛇,陆叶儿心道:“他说只出三刀,现在一刀未出我就被他缠得束手束脚,若斗不倒他却如何对付接下来的高手?”想到这里激起来一股傲气来:“就算是比拼气劲强弱,难道我就输给你了么?” 身形陡然拔高,剑锋上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反漩涡力,周围的风沙尘土都向陆叶儿涌,到后来竟然如形成了一股龙卷风般,似乎天地间的力量都被“鸯灭”剑吸引过去,陆叶儿位于龙卷气劲的中心,本人也被这股气流越卷越高,到后来竟然冲到了胡荡的正上方,聚集起来的气流将胡荡整个儿笼罩住,正如乌云遮住了高山。 唐柳生叫道:“是宗极门的‘风起云蒸’!胡兄小心了!” 胡荡却在陆叶儿的威胁下莫名地兴奋了起来,他手中的断刀也发出了震鸣,大叫:“好,这才是凰剑传人的气势!”虎神刀朝天一指,一股刀芒猛往上冲,可就在他刀芒将发未发之际陆叶儿竟先发制人,凝聚起来的剑光犹如暴雨一般无孔不入地射下,破掉了胡荡身周的八条沙蛇,胡荡的衣服也被刺得百孔千疮,但他却反而大笑起来:“幼稚!”刀气下延,竟裹住了他全身,人刀一体,整个人就像变成了一把千锤百炼、攻防一体的巨型神兵! 见到他如此神功,连邪马台正与觉玄等都不禁动容,唐柳生更是大声喝彩,彩声中刀芒疾闪,带着无比强劲的罡风向上猛冲。若就这一刀的气势而言已不在当日雷宗海击伤朱序的那一剑之下! 秦征暗道:“不好!丑八怪这一招覆盖虽广力量却分散了,只怕挡不住胡荡的刀势!” 虎神刀迎上了鸯灭剑,陆叶儿的剑气虽然凌厉毕竟是散落而下,终究不如刀光之凝聚,眼看刀芒破掉剑气后直击鸯灭,刀剑相交,鸯灭竟被当场震飞,刀势余威未绝继续上劈,竟然将陆叶儿整个人剿成了碎片。 胡荡为之一愕,对手只是一个小女孩儿,他原也没想痛下杀手,只是这一招乃全力施为,等到刀剑相交发现对手劲力微弱时已是收手不及,众高手望见无不失声惊呼,既惊讶胡荡这一刀之威如此凌厉,更惊骇他竟敢在湛若离面前击杀她的弟子。 但这份惊诧只持续了不到一弹指间,便发现陆叶儿的“碎片”幻化成了一阵流风散去,胡荡在刀剑相交的那一瞬也觉得对方力量过弱,这时一怔之下,忽然觉下方气流有异,一低头只见陆叶儿已经落在地上,右手虚捏,掌心气劲不断凝聚,压制成一个三寸直径的剑气螺旋,胡荡更是吃了一惊:“她什么时候溜到我下面去了?” 却听唐柳生叫道:“是宗极门的剑华月!胡兄快躲!” 但这时胡荡身在半空,哪里还有躲闪回旋的余地?陆叶儿一挥手右手光芒大作,唐柳生话还没说完锐劲已经砭人肌肤,胡荡大喝一声回刀硬挡,那剑华月乃是宗极门凌厉绝伦的进攻绝招,先以反螺旋压缩剑气,跟着以正螺旋将剑气放出,胡荡只觉得双眼一刺就仿佛看到了正午时分的太阳,大喝一声将全身力量运在刀上抵挡,只是他在发出乾坤一击之余功力无法迅速回聚,剑华月袭来之际竟然也抵挡不住,身子不断后退,直被剑华月推出数丈人才从半空落下,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陆叶儿手一招,尚未落地的“鸯灭”剑便飞了回来,皓腕微抬,宝剑指着胡荡道:“还要出第三招么?”虽是戴着面具,但风姿冉冉,傲视群雄!令王皮等高手亦不敢逼视。 烂柯子透过玄光镜看见了后不由得轻轻叹息,管仲平问道:“怎么?” 烂柯子道:“这位叶儿姑娘的风采、武功还有那份骄傲,可都像极了若离年轻的时候,说她不是若离的徒弟,我都不大相信呢。” 管仲平轻轻一笑,道:“她应该不是若离的徒弟,不过学的却应该都是若离的武功,气质像若离或许也与此有关。” “不是若离的弟子,却能学到若离的武功?”烂柯子咦了一声,眼睛一亮:“难道她是……” “不错,”管仲平道:“她的武功应该是她父亲所传,嘿嘿,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他一直也没忘记若离呢。” 陆叶儿刚才这一招虽然是用智,但在猛厉对决的瞬息忽然转为柔巧奇幻,这份功力比起强拼硬撼更为难得,胡荡吐出一口血后已经稳住脚步,却心服口服地叫道:“好功夫,好剑法!胡某输了。”说着人便退了下去。 他刚才夸下三招破敌的海口,这时三招都没使全就已被陆叶儿击败,对成名高手来说这乃是难堪之至的事情,秦征见他竟能如此磊落地认输不禁佩服起来,再看陆叶儿对胡荡只是微笑点头为礼,心想:“丑八怪刚才连续三招,同时用上了宗极门的箕子冢的绝学,由至刚转为至柔再忽然转为至刚,不但精力、真气、念力都消耗甚巨,经脉的负担应该也极重,现在都不知道回气了没有。” 眼看唐柳生跨步而出要为好友报仇雪辱,秦征凌空下塔,拍了拍陆叶儿的肩膀道:“你风头也出够了,这一仗我来接吧。”这一拍之下送了一股真气过去,陆叶儿随即牵引了纳入丹田,回头笑道:“我还想一路打到底呢,你这就等不及了?好吧,那就让你一让。” 唐柳生虽没认出秦征来,但想他既然是陆宗念的弟子功力多半也自不凡,手一举问道:“蜀中飞卫阁唐柳生,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秦征心想苻秦的人都以为自己叫玄鹤子,便道:“在下秦征。” 牵机子忽然道:“秦征?没听说过凤剑收过弟子啊?” 秦征心想:“对面这二十几人都是当代一流高手,个个见识不凡,我若硬要假冒陆大侠的弟子只怕反而会露出马脚。”当下轻轻一笑,道:“我不算陆大侠的嫡传弟子,只是蒙陆大侠青睐,学到了他一点剑法上的皮毛。要对付唐老爷子多半还不成,但对付阁下兴许没问题。” 蜀中飞卫阁起于周末,因以春秋时代邯郸神射手飞卫为祖师爷故称飞卫阁,其法脱胎于上古东夷箭术,真可谓源远流长,秦始皇灭赵时将飞卫阁的残存高手都流放到了巴蜀,秦朝灭亡后飞卫阁逐渐复兴,三国时期诸葛亮之创制“连弩”也多得飞卫阁之助力,自汉末以降掌门以及阁中高手大都姓唐,且上百年间父子相传渐成世家,甚至出现了对同门中非唐姓子弟的排挤,因此阁中非唐姓高手背地里干脆将飞卫阁称为唐门,这个名称一开始乃是讥讽,不料近年竟渐渐被江湖中人所接受。 第四十五章 瞳照 秦征所说的唐老爷子就是飞卫阁的掌门唐元戎,也正是唐柳生之父,唐柳生心高气傲,他功力虽不如觉玄、青琴子等来得深,但想本门绝技乃以实战见长,所以加入苻秦以来一直想凭着自己的暗器绝技压倒群雄名扬天下,这时哼了一声,仰头对“陆宗念”道:“陆大侠,本门暗器一发有去无回,万一伤了你的这个不算弟子的小朋友还请见谅。” 秦征笑道:“现在是正面决斗又不是暗算仇杀,胜败死伤与人无尤,我倒是怕不小心伤了阁下惹得唐门高手都来追杀我呢。” 唐柳生哈哈一笑,叫道:“要想伤我?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袍底一拂,众人便觉得漫天星光,哪里来得及看清楚?王皮吓得暗忖:“若我与唐柳生对敌,只能在他动手之前就赶紧逃跑不让他取准,若等到他暗器发了再躲闪那说什么也是来不及了。” 他这念头只是一转,便见秦征身后的土塔噼里啪啦钉满了各种各样的暗器,从江湖常见的飞刀飞镖飞蝗石三棱刺梅花针金钱镖,到江湖罕见的爆旋蒺藜、九星芒珠乃至唐门独有的邪蛇咬,数十件暗器钉成了一个人形,偏偏就没有一枚射中秦征,准头差到令众高手都为之目瞪口呆。 觉玄、邪马台正等人虽然自忖功力胜过唐柳生,但对这位飞卫阁高弟也决计不敢小视,这时虽见唐柳生失手却断断不至于就此轻视飞卫阁的暗器功夫,均想:“刚才这小子定然是使出了陆宗念所传的什么奇妙武功,竟然一举破掉了飞卫阁的暗器。”可秦征是怎么破暗器的场中除了陆叶儿以外却无一人瞧得明白。 所有人里头更以唐柳生受到的震撼最大,他因对手是代表凤剑出战所以一出手就使出了绝活,这一手“漫天星芒”用上了数十种不同的暗器,每一种暗器都得用上不同的劲力发出,而且每一种暗器都有不同的效用,爆旋蒺藜会在遇到敌人抵挡时爆开炸成十六片然后带着一种旋转奇力袭击对方,九星芒珠能够中途互相撞击忽然改变方向使敌人难以预测到暗器的来势,邪蛇咬尾端更有一丝气引牵绊使之发出后仍能随心所欲地加以控制,就算是那些江湖常见的暗器到了唐柳生手里也都会产生新的妙用,可所有这些暗器到了秦征身周数尺后就忽然都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控制,就连邪蛇咬与自身的联系也被切断了,这种情况唐柳生别说经历,连听都没听过。 只有陆叶儿在一边抿嘴窃笑,心道:“秦征的阴阳磁力乃是天下所有遥攻招数的克星,连我宗极门的御剑术都能破掉,飞卫阁的暗器虽比御剑术更加奇诡,但说到力量之精纯却哪里比得上?遇到了秦征那是唐柳生前世不修。” 秦征双手负于背后,好整以暇地笑道:“唐公子真是看得起在下了,一口气就发出了三十四件暗器而且没一件相同的。却不知还有存货没有,若有的话不妨再送一些来试试,不过这些暗器打造不易,料来每一件都花了不少钱,咱们初次见面我也不愿意阁下太过破费,不如这样,反正这次你也没伤到我,我也没伤到你,咱们便算平手吧,但桃源的事情就请阁下不要再卷进起来了。” 最后一句话是在给唐柳生个下台阶,但他却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心道:“本门暗器罕有失手,这次却被他动也不动就破得如此彻底,若不设法扳回一局,以后我哪里还有脸出来行走江湖?就是飞卫阁数百年来的声誉也都得在我手中折尽了!” 双手一扯,外袍裂开,露出背后一副弓箭来,唐柳生左手取下长弓,那弓质地极密,颜色暗黑,看来竟然是某种奇木制成,弓弦是一种半透明的白色,显然也不是普通金属丝线,秦征认得这是哀牢山所产的六阴蛛丝,秦征的父亲秦渭也曾拥有些许,这时睹物思人心中又是一痛,唐柳生右手已经拈出一支羽箭,箭杆同样是色泽暗黑的怪异木质,箭头则是用奇兽奇骨打磨而成,跨步瞄准了秦征,却又凝箭而未发。 唐柳生身形有如山停岳峙,陆叶儿眼力奇佳,虽隔着老远也注意到唐柳生一双眼睛瞳孔变得极怪,就仿佛秋水泛起一圈涟漪,又好像瞳光形成了转轮,出声叫道:“小心点,他在用瞳术!” 其实哪里还需要陆叶儿提醒,当秦征被唐柳生的羽箭指定的那一刹那他就觉得自己仿佛全身上下都被对手看了个通透,感应之学秦征早已登堂入室,这时一见便知对方用上了这瞳术以后,自己使出上清金鼎也罢,使出阴阳磁力也罢,其曲折变化之微妙只怕都逃不过对方的洞察,因道:“好功夫,能请问一声这瞳术的名字么?” 唐柳生没有回答,邪马台正道:“飞卫阁‘五通瞳’神功名扬天下,阁下身为中原名门子弟,居然不知?” 秦征笑道:“邪马台先生不是来自倭岛么?怎么对我中原武林的事情了如指掌,那才叫奇怪呢。”心中却想:“五通瞳?莫非能以瞳术而窥破敌人的五感变化?”干脆撤了气场磁力之防,身子凌虚,就像整个人变得如一片羽毛般轻,被风一吹就飘了起来,觉玄与茅云子都咦了一声,均想:“他这是什么功夫,怎么这样像我道家的御风之术?” 秦征是随风而动,风势之来往强弱纯出自然,令人难以臆测其动向,唐柳生心想:“此人武功真是奇怪,就像身体是空的一般,身体外围也不见有护身气劲,那他刚才是用什么来破我暗器的?”轻轻移动箭头,仍然对准了秦征。 秦征心想:“他既张开这‘五通瞳’,我若要提前布开磁力、金鼎,一定会被他瞧破虚实,说不定还会被寻出破绽来,看这架势,他此箭飞来必定疾若电闪,若要等他发箭之后再布防只怕又来不及,且他聚集全身力量攻我一点,其势当如万钧雷霆逼至,上清金鼎力量宽广平均多半拦他不住,他用的箭质地是奇木怪骨,阴阳磁力也未必能够奏效。” 两人对峙之际,唐柳生凝聚于弓箭上的气劲眼看是越来越强,到后来箭身竟仿佛在膨胀一般,若是普通箭杆只怕这时早就被迸成碎末了,陆叶儿心道:“他这一箭威力非同小可,秦征不知道是否抵挡得住。”要想设法帮秦征一把,忽见秦征的眼神变得怪异异常,看着唐柳生的眼珠子动也不动,秦征的身形随风飘动,但双眼却被唐柳生的双瞳吸引得死死的片刻也不能偏离。 陆叶儿心头一动:“这个唐柳生,他竟然对秦征用幻!” 觉玄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中也都暗为震惊,均想:“唐门的武功果然诡异无比,唐柳生这一招表面上看只是以绝强功力瞄准了对手,其实暗中还隐伏了一路瞳术奇兵,若是被他捕捉到了心神陷入他的瞳幻之中,那可比被他的神箭射中可怕十倍!” 飞卫阁的瞳术,第一步是“视虱如轮”,将目力练到看虱子犹如车轮那么大,第二步是“五通瞳”,以高深的洞察力看破敌人的一切伪装乃至周围气场灵场等无形的微妙波动----这两项都还只是对暗器的配合,而到了第三步则可直接以瞳术攻击对手的精神,那是秦汉之际飞卫阁一位旷世高手所创的绝招,名叫“瞳照天束”,能以瞳术直接侵入敌人脑府,中此招者先是全身肌肉陷入僵死状态,跟着是真气停止流转,最后是连意识也停滞下来,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具僵尸! 此技为飞卫阁最神秘也最难练的绝招,唐柳生为求转败为胜竟然将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这时在外行人看来唐秦两人都只是一动不动,但场中尽是一流强者,个个都很清楚高手相争斗刀剑凶险于斗拳脚,斗内力又凶险于斗刀剑,但到了心神交战的层次其凶险之处却又远过于内力比拼,此刻秦征的双眼已被唐柳生捕住,只要心神出现一点破绽重则被唐柳生彻底控制,轻则注意力出现破绽而无法抵挡飞卫阁的神箭,那时便会成为唐柳生的箭靶子。 周围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坤势土偶阵中二十余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有秦征飘在半空被风刮得一动一动的,终于唐柳生的弓张到了满月形状,而这时他的两颗眼仁竟然也占据了眼眶的绝大部分,陆叶儿察觉到弓箭上的气劲不再增强,心道:“此箭所蓄气劲已经到达极限,他只怕就要出手了!” 果然,就在陆叶儿心念一动的那一瞬唐柳生手中的奇木奇骨箭亦同时射出,谁能形容这一箭的速度与威势?其射出之时悄没声息,箭在半空却激起了极强的声响,速度快得众人甚至看不到箭的去势! 茅云子等失声惊呼,胡荡也高声喝彩,可他们的彩声呼声还没结束便见一道剑光如闪电般一耀,跟着那支蓄满唐柳生全身真气的奇箭已被劈成了两半掉落在地上,然后才听见铮的一声龙吟传来----那是秦征出剑时发出的响声,他的剑势竟然还快过了声音的传递! 阵中高手个个瞧得呆了,邪马台正心中更是一凛,秦征这一剑速度虽然极快,但他自忖也还能够做得到,真正让邪马台正诧异的是秦征竟好像能够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了奇箭的来势与力量,所以才能一剑劈中箭杆的破点将这一箭的威迫消解于无形。更加奇怪的是秦征出剑的时间竟像比唐柳生发箭的时间快了那么极短极短的一瞬,那一瞬的差距细微到场中只有邪马台正和陆叶儿才分辨得出来,可是这个细微之极的差距却是双方决胜的关键! “江湖传言陆宗念有一招‘一念之先’能够在敌人出招之前就预测到对手的所有行动,难道这传言是真的?” 第四十六章 太阴浊境 其实邪马台正这次的猜测却又错了,秦征并非学会了“一念之先”,而是因为唐柳生企图以幻术控制秦征,结果由于心力不如对方反而被秦征反制其心神,在其发箭之前已经自己向秦征泄露了自己射箭的时机、力道与奥妙,秦征知己知彼,所以才能一剑破敌。 噗的一声唐柳生跪倒在地,双肩下垂,整个人仿佛都散架了一般,口角垂下涎水,目光呆滞,竟然好像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白痴! 胡荡大吃一惊,冲上去摇晃他的双肩叫道:“唐兄,唐兄!”唐柳生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胡荡急了,大叫:“唐兄!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何必如此看不开!” 北辰洞内雷炎冷笑道:“这个唐柳生太差劲了,败了就败了,用得着这么颓丧么?” 华青囊却道:“只怕没这么简单!” 烂柯子点了点头,叹道:“确实不是战败受打击这么简单,这个唐柳生修为其实是不低的,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对秦兄弟用幻!秦兄弟既能布开色言色象界,精神修为岂同小可?他这一番是伤人不得,‘瞳照天束’的威力被秦兄弟尽数反弹了回去,现在他整个人都已经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这一生算是完了。” 雷炎吓了一跳:“什么?这么可怕?” 坤势土偶阵中,也有高手猜到了这一点,看看唐柳生的悲惨下场,再仰望半空中的“凤凰双剑”心中的畏惧都更深了一层,个个都想:“徒弟都有这等本事了,何况师父!要是凤凰双剑真个出手,我们就算二十几个人一拥而上也未必能赢。” 觉玄看了邪马台正一眼,道:“邪马台兄,地兽王不在,雪鹫仙姑又已经离开,能否降服这两个小辈,怕就要看你我二人的了。” 原来众高手当中牵机子辈分虽高修为却赶不上他的身份,青琴子功力虽深武功中却有重大破绽,篝火夜宴一役以后觉玄对这两人虽还保持着客气,心里却已明白说到综合实力众高手中只有邪马台正、雪鹫仙姑两人与自己不相伯仲。 邪马台正扫了秦、陆二人一眼,说道:“那女娃儿武功精纯,但灵巧有余凌厉不足,那男娃所学十分驳杂,剑法确实有宗极门的影子,但真力修为却像是你们道家的正宗功夫,刚才他反弹唐柳生‘瞳照天束’的法门又似乎与箕子冢有关,江湖传言陆宗念与严三畏暗地里有着人所难知的关系,或许这小子还曾得到过心圣的指点也未可知!以你我的本事要击败他们二人未必不能,但这小子要是与严三畏有什么渊源,那……可就难办了。” 觉玄冷笑了起来:“箕子冢又怎样?严三畏又怎么样?我原本以为邪马台兄是真个目空天下,没想到这般胆小!”道袍一拂,飘然下场,指着秦征、陆叶儿道:“两个小娃儿,是要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秦征和陆叶儿对望了一眼,心中均道:“这老道士好狂,他刚才已经见识到了我们俩的武功,居然还敢要我们联手。” 便听空气中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响起,就像觉玄身边有什么东西在爆炸一般,牵机子脸色微变,脚下一顿后退出十余丈,胡荡也为之凛然,抱起来唐柳生飞身后退,其他高手或是察觉到了危险,或是从众随流,也纷纷退出了老远,大半个坤势土偶阵登时当即空了出来,而那噼里啪啦的怪异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到后来连风势也起了异动,地气也受到了牵引,空中一片乌云飘来,越压越低,也不知是碰巧飘近还是被觉玄的神功引来。 秦征心中一凛:“是天人感应!这个觉玄练的也是道家正宗!” 道家高手能将自身的真气与力量调节到与周围的环境同步,将整个人都融入到天地中去,在天人产生感应之后调动天地间的力量为己所用,这时天上的云、空中的风以及地底的地气都已与觉玄体内的真气产生共鸣而集结到了他头顶、身周和脚下。这股力量先是凝聚跟着外发,以觉玄为中心形成一个边径里许、上接云霄下入地底的强大阵界,将秦征与陆叶儿都笼罩在内。 秦征本来飘浮于空中,这时猛地觉得体内真气一浊,跟着便整个人掉了下来,待要牵引天地之气却觉得周围的气流却变得怪异之极,似乎这阵界之内的所有事物----包括空气、沙尘与泥土都变成了觉玄身体的外延,外环境的一切力量都掌握在了觉玄手中,秦征大感惊骇,寻思:“怎么周围的气流变得如此怪异。”感觉整个气境有阴无阳,如此外气如果纳入体内大是有害,因此秦征要借力也无从借起了。 茅云子看得一喜,暗道:“师叔竟然已经练成了太阴浊境!这却连我都不晓得了。” 在这个太阴浊境之内,觉玄似乎便是一切事物的主宰,也未见他手抬足动便有一股极为强烈的罡风向秦征袭来。秦征一跌足,要御风躲开时却发现身体重沉重,那是自练成御风飞行以后从未有过的事,他一时间搞不清楚是出了什么差错不免有些惊慌,一个踉跄勉强躲开袭来的罡风,第二道、第三道罡风却已经跟着扑来。 陆叶儿身子一晃挡在了秦征身前展开“流光飞盾”将气劲弹开,问道:“秦征,你怎么了?” 秦征道:“周围的气流变得好怪。” 就在这时,王皮忽然咦了一声,道:“凤凰双剑呢?怎么不见了?” 众人抬头一看半空中“陆宗念”与“湛若离”果然都不见了,原来秦征和陆叶儿造出幻象之后一直是由烂柯子发动坤势土偶阵的灵力加以维持,这时觉玄布开“太阴浊境”,坤势土偶阵的阵基也受到了强烈的影响,烂柯子与幻象之间的维系被截断,“陆宗念”与“湛若离”自然也就烟消云散。 幸而幻象消散之际无人注意,这时被王皮提起有些人反而担心陆湛二人是准备自己出手,只有邪马台正心道:“这事有古怪!”微一沉吟,纵身闯入了“太阴浊境”之中。 陆叶儿练的是武道,受周围环境的影响较秦征为小,眼看秦征发挥失常,心道:“定是这牛鼻子搞的鬼,不管了,先集中力量打倒了他再说。”手一撩两道剑气破地而至,说也奇怪,陆叶儿发现自己的剑气发出之后就不受控制,接近觉玄时更是转了个弯反而向自己劈来,这回轮到陆叶儿吃惊了,秦征将她一拉,以“飞廉无碍式”避开,觉玄笑了起来:“我所修习,乃是近神之招,在我太阴浊境之内,一切力量都听我主宰,两个小娃儿你们赶快投降认输吧,看在凤凰双剑份上我不伤你们就是。” 陆叶儿双眉一轩,喝道:“一切力量都听你主宰?我就不信你连我的宝剑都控制得了!”铮一声“鸯灭”剑激射而出,宗极门御剑术之原理是以元精共鸣之术驾驭宝剑,这却是“太阴浊境”所无法控制的,觉玄周围的罡风气劲不待他指挥自然而然就截击“鸯灭”,将之激歪,陆叶儿虽然一击不中心中却是一宽:“看来他能控制只有无形无质的气流与力量,并不能连有形有质的物事,否则的话真不用打了。” 手一引,要控制“鸯灭”袭觉玄下盘,却听铛一声宝剑又被弹开,这次却不是觉玄周围那气劲的力量而是另外一把宝剑将之硬生生逼退,与此同时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了自己身前,冷笑道:“小女娃儿,我来做你的对手!”却是邪马台正! 陆叶儿微微一惊:“他怎么也来了。” 邪马台正脸上犹如罩着一层寒霜,双目犹如鹰隼般盯着陆叶儿,冷冷道:“本来我对小辈从来不动兵器,看在你是凰剑弟子的份上我为你破例,今日能死在我剑下你亦足自傲了!”邪马台正一反手,手中也是一柄极长的宝剑,式样和卑独那把相类,但杀气内隐,陆叶儿隐隐感到他这把宝剑之中凝聚了一种偏执而怪异的元精,知道对方功力在自己之上,不等敌人动手自己先跨上半步举剑刺他眉心,鸯灭离敌人尚有数尺,嗤的一声剑气发出已经逼到了邪马台正三寸之内,陆叶儿的武功早已练到剑气强弱收发随心的地步,但不知为何这一剑击出她却觉得这剑气的威力远不如她预料中来得强劲迅疾。 邪马台正跨出一步避开,同时一剑递出,剑身竟未发出剑气,而是所有力量都敛聚在宝剑上,陆叶儿心中一动,便猜在这太阴浊境当中外发的力量都会被觉玄所左右,邪马台正眼光老辣,将全身精气都运于剑内,所以这一剑刺出无声无息,但陆叶儿却明白若被这一剑刺中包管什么护身剑气都不顶用! 第四十七章 破界 铮一声双剑一交,陆叶儿虽然挡住了这一剑却已被震退了半步,邪马台正得势不饶人,左手跟着握住了剑柄施展开双手剑法劈出,剑法大是怪异,竟像是先秦时期吴越剑士战阵杀人的功夫,陆叶儿心中一凛:“记得爹爹说过当年秦始皇灭越之后,越国剑士或逃窜到八闽靠着山地负隅顽抗,或者乘船出海亡命海外,他这剑法莫非就是越国剑客流落海外后传下的绝招么?” 邪马台正这时并未施展任何玄术神通,只是以极强之力量施展极高之剑法,而且内敛的剑气半点也不外泄,每一剑都快得惊人,偏偏每一剑都无声无息,招招都逼到了肘腋方寸之间,不给陆叶儿以喘息的功夫,陆叶儿左闪右避,刹那间狼狈之极。 在这等距离之内抵挡如许迅猛绝伦之进击剑法,什么孔雀开屏,什么流光飞盾,什么剑华月全都来不及用了,双方只是以武技对刺搏击,到后来陆叶儿甚至觉得连思维都跟不上动作了,被逼得按照本能反应出剑,她越斗越是心惊,像这么惊人的压迫力,那是她与父亲对练时才有的事情,也幸亏了她有与父亲对阵的经验,虽被压在下风剑法却丝毫不乱,要不然在邪马台正这一轮狂攻之下只怕早已落败了。 秦征眼见陆叶儿形势危急就要扑上去袭击邪马台正以分其势力,却听觉玄冷冷道:“小子,你还有机会管别人?”一股极强的气劲扫了过来,迫得秦征反而窜离了陆叶儿几步。 觉玄哈哈大笑:“天为灵盖地涌泉,你如今在我肚肠之中,能逃到哪里去?” 秦征不断以飞廉无碍式拼命躲避,但到了后来渐渐觉得体内真气不畅,一转念间已经明白:自己修习天人感应之术,尽管此刻已不再想着如何借助外力,但身体还是无时无刻都在吸纳周围的力量,这对秦征来说都已经成了和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了,然而眼下太阴浊境之内气机大变,秦征吸纳了外界这股阴气之后体内涌出的浊力竟然与觉玄发生了共鸣,到后来更有一种连内息都要被对方控制的感觉! 脚步越来越迟缓,身体也感到越来越沉重,在这太阴浊境之中秦征竟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无能为力的无奈感。 就在手足无措之时,忽听烂柯子的声音道:“天地元气,判为阴阳,清升而圆者为阳,浊沉而方者为阴,两气调和则和顺安平,阴阳失衡则祸乱剧作。和顺安平使潜力内敛,祸乱剧作则有巨大力量产生,故欲得长生则使阴阳平衡,欲作破坏则使阴阳失衡。” 声音却是从那枚翡翠戒指中传来,秦征便知道是烂柯子在指点于他,只听烂柯子继续道:“中庸者,执其两端而取其中正,故欲行治顺之道则行中庸,欲行祸乱之道则反中庸,中庸为立之道,反中庸为破之道,立难而破易,一切修炼,皆落在如何维系身体之平衡、真气之平衡、精神之平衡上,一切战斗,皆落在如何于失衡之中爆发出巨大力量上。” 秦征听到“阴阳失衡”四字忽然明白了这太阴浊境的关键所在,心想:“此阵有阴无阳,一定是觉玄故意造成的失衡。” 他自入玲珑塔以来修为虽然一日强似一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着自己摸索,虽曾与湛若离、陆宗念两大绝顶高手交接过,但两次都是为时甚短,在一些重大关键上苦思而不得其解,偏偏又没有一个名师来加以指点,烂柯子乃是星弈门的大高手,虽然名声不如凤凰双剑响亮,但无论修为见识却都已是宗主级别的人物,这时通过观察秦征实战而发现了他的弱点便出口指点,句句都让他有豁然开朗之感觉。 秦征心有所悟,再以烂柯子所授之原理印证觉玄布开的这个阵界,便隐隐寻到了阵势运转的理路来,不再如之前那般一头雾水,进退趋避之际登时轻松多了,一边躲避着觉玄的攻击,一边思索烂柯子所传心法。 又听烂柯子道:“坤势土偶阵利用的是阴浊地气形成昏蒙、恍惚、惊怖、沉溺等诸多幻境以攻击人之心神,使其魂惊魄馁,这个道士是察觉到地势属阴故因势就利布开此阵,扰乱了阵界之内的阴阳平衡并控制了周围的气流力场,其实你功力之精纯不在他之下,若能乘正驭变,就能使他这阴浊阵界无所用其长。” 烂柯子所传的太极阴阳之理,乃是中华文化之核心奥义,不但可用于玄学,也可用于武术,乃至于政治、军事、家庭无所不包,儒、道、法、墨诸子百家分歧虽重,但在这一点上却殊途同归,只是各家表述不同而已。玲珑塔内所藏玄法也含有这一层道理,道门九诀中既有法象自然之正道,亦有强扭阴阳、激发雷电之猛厉,只是秦征见识未广,有时候便未能第一时间将已有领悟应用于实战,所以遇到了经验老到的觉玄便缚手缚脚。 秦征在得到烂柯子的指点后醒悟了过来,再感应周围的力场气流就再也不觉得怪异,知道这只是阴阳气场被扰乱之后的一个变种而已,因寻思:“天地能量,就总体来说总是平衡的,此阵尽是阴浊之气,则阵中必然就有一个阳清的地方,那里应该就是破此阵界的关键。”陡然闭绝了外呼吸而转入胎息,丹田之中活泼泼生出一股暖烘烘的阳气来,先将体内浊力都排挤了出去,外界的阴浊之气已无法影响到他,他的行动也变得如先前般自由。 且身体内在内息产生纯阳元气以后,又察觉到这阴浊阵界之中另有一股阳清正气的存在,一个阴浊气场中出现了两股阳清之气,这两股阳清之气彼此便产生了感应,秦征寻着气场感应望去,找到的却是觉玄,与此同时觉玄也是咦了一声,显然他也发现了这一点,两人一个诧异,另一个却笑道:“觉玄道长,我说你怎么处在如此阴浊气境之中自身却不受损害,原来你是将自己作为这个阵界的阳枢,以阳枢而运阴气,阵界本身有阴无阳,但和你的人联成一体之后便达成平衡,这样一来你便可不费己力而坐观阵中阴浊之气自行攻击与此阵不谐之人,是吧?” 觉玄万料不到秦征对道家阴阳气场之学也有如此深入的领悟,竟能窥破自己这个太阴浊境的奥秘,哼了一声没接口,可是这时秦征亦已调整自身气脉与周围的气流不相为害,这太阴浊境已经奈何不了他了。正要另设办法对付这小子,忽觉周围气流有变,觉玄暗惊:“不好!” 这时太阴浊境中出现了两个阳枢,就像同一个星系中出现两个恒星,这种情况觉玄以前可从未见过,若他和秦征能够同心协力这太阴浊境的平衡还能维系下去,但若有一方改变所掌控阳清之气的强弱,则阵界便有失衡乃至爆塌的危险。 觉玄一感应到秦征鼓荡起体内阳气,失声道:“小子,你要做什么!” 却已有一股阴浊乱流在混乱之中向邪马台正冲去,邪马台正这时本来已经将陆叶儿逼到死角眼看就要得胜,忽觉一股强大的阴力从背后卷来,忍不住暗恼:“觉玄在搞什么鬼!”不得已闪开数步,陆叶儿绝处逢生,暗自庆幸之余,突然觉得左手一紧,竟被一只温暖而硬实的手掌抓住了,一回头却是秦征。 两人都戴着面具,能看到对方的只有一双眼睛,可眼神一交换,不知是否修炼了“灵犀诀”的缘故,自然而然地便产生了心灵感应,电光火石之间陆叶儿已经明白了秦征的意图,一起运上了“气脉一体”来。 觉玄心道:“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学到了我道门的阴阳气场之学,可是学不到家,运气忽强忽弱,难道他不知道身为阳枢如果阵界垮塌会受到巨大冲击么?”欲待撤了太阴浊境,可是如今阵势已成,若自己先放弃阳枢的地位,则花了偌大功夫布成的阵界岂不就拱手让给对方了么? 就在这时忽觉得秦征所掌控的阳清之气忽然弱了下来,他一弱觉玄这边就得变强,但就在觉玄将阳清之气转旺之际秦征也跟着迅速增强阳气,整个阵界登时混乱,觉玄大惊:“这小子疯了!难道他是故意要将阵界逼垮?那可非两败俱伤不可!” 觉玄的这个太阴浊境自成一个小小世界,一旦崩塌会产生一个多大的威力连他自己也无法估量。 可随着秦征体内阳清之气不断增强,太阴浊境也逐渐失衡,阴浊凌厉的气流四处乱窜,太阴浊境平衡之时阳枢所在不会受到伤害,到了失衡之时,阳枢所在就要受到加倍的反噬!觉玄这时若肯果断撤出仍可全身而退,只因不愿意轻易放手,便感周围的阴力越来越强大,他寻思:“就算是拼个两败俱伤也要将你小子拿下,且看看谁先死来!”哪里知秦征与陆叶儿连成一体后功力其实已经胜过了他,阵内邪马台正功力虽高,一时间却弄不清楚形势,再说他和觉玄之间无法做到像秦、陆二人般精气神水**融,就算明白了一时也没法帮得上忙。 太阴浊境之外,青琴子等都感到阵界之内混乱异常,王皮也是阵法高手,感到阵内阴阳交战的猛烈度已经超乎此阵界本身的承受力,惊叫道:“大家小心,此阵要垮了!” 第四十八章 血炼之术 便在这时阵界之内觉玄飞身而起,猛捶自己的胸口----从外部侵袭而来的阴气逼得他仿佛被压在海底千丈之下,体内一口真气偏偏又无法宣泄,鼓荡得几乎要从胸口炸开,在他连捶七拳之后终于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同时太阴浊境全境破裂,阴风乱窜,气流袭人,阵外众高手都吓得或逃散躲避或拼命抗拒,便是胡荡这等高手也要用尽全力才能抵挡得住!处于阵外的他们尚且如此,位于阵中的邪马台正所受到的压力便可想而知! 终于阴风渐散,太阴浊境的核心最先恢复正常,刚才的爆阵之威实在太强,就连邪马台正也吃不消,觉玄更是萎顿在地起不来,秦征和陆叶儿也不好受,两人虽然挡住了阴气的反噬却都觉得全身真气已经散尽一般,但陆叶儿瞥见邪马台正空门大露,忖道:“机会难得!错过了就麻烦了!”默运“内天兵解体法”强行激发真力,手一挥“鸯灭”破空而至。 邪马台正骇了一跳,急要抵御时,陆叶儿猛地大喝:“看剑!”若在平时邪马台正心志坚定未必会着了她的道,这时却是在精力疲竭之余心防出现了破绽,只觉得一阵恍惚,本来还在远处的鸯灭忽然好像跳过中间十余步距离刺到眼前,他大喝一声运气抵抗,却是胸口一痛,“鸯灭”剑被他的宝剑“鬼兀”挡住了一半,另一半却刺破了他的右胸,剑锋寸寸透入,邪马台正眼中露出从所未有的恐惧之色,求生的信念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的肌肉因为经脉的暴张而坟起,面目也狰狞起来,他所爆发出来的最后力量将鸯灭猛地弹开,但剑气还是洞穿了他的身体并从他的后背破出。 陆叶儿手一招鸯灭剑回鞘,这时若再补一剑邪马台正就非死不可了,但她这一招同时用上了“缩地剑示”、“御剑术”和“内天兵解体”,已经完全超乎她负荷之外,勉强发出绝招之后力量用尽,不但身体产生了虚脱,连脑府也出现透支,待“内天兵解体“的副作用发作后整个人更是困倦异常,连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便想就此睡过去。 秦征发现陆叶儿精气神全线萎靡,犹若油将尽灯将枯,大吃一惊,要抱住她时,却觉得自己全身酸软,几乎失去了行动的力量,便在这时两人同时闻到了一股药气,原来是华青囊用七色素灵丹发出一股至纯至淳的回天真气,在烂柯子的帮助下送了过来,帮助两人修复气脉生机。 素灵派的医道真有起死回生之能,秦征吸入了那股药气之后真力便迅速涌生,陆叶儿也抬了抬眼皮,勉强稳住了脚步。秦征的身体虽然虚弱,精神却仍然保持清明,微一动念,陆宗念和湛若离的幻象又重新出现在了两人的背后。 阴风散尽,尘土落定,阵界之外所有高手全都看得呆了! 只见邪马台正浑身浴血,觉玄更是匍匐在地不知死活,嘴角的地面上流着一滩鲜血,而刚才消失了的“凤凰双剑”又重新出现。 苻秦方面这时虽还有二十余位高手,但见了这等情景还有谁敢出头?王皮看了秦征背后“凤凰双剑”一眼,心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莫非是陆宗念与湛若离出手了?” 秦征暗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在吸入了华青囊的回天丹气之后竟然迅速就恢复了六七成的真力,惊佩之余笑道:“还有哪位下场?” 胡荡叹了一声,道:“两位年纪轻轻便英雄如此,这里哪里还有我们争雄之地?”抱起唐柳生首先退走了。 牵机子全身一颤,嘴唇磕了几下,忽叫道:“老夫不奉陪了,告辞!”他本领其实不低,但胆子却是在太小!王皮叫道:“前辈!牵机子老前辈!”却哪里叫得他回来?王皮望了望秦征一眼,眼光之中露出几分怀疑来,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此间的赌赛就算我们输了,但朱大将军的行动那边却非我所能主宰!”一举手:“告辞!” 众高手见连他都走了,谁还肯停留?青琴子本来跃跃欲试,看看牵机子的背影,再瞧瞧身受重伤的邪马台正与觉玄,再看看秦征背后的“凤凰双剑”,自觉不敌,哼了一声也跟着出谷去了。 众高手相继离去之后,坤势土偶阵登时荒凉了起来,卑独上前扶住邪马台正,茅云子上前背起觉玄,就要跟着离开,秦征并不阻拦,暗中反而松了一口气,忽见一条人影落在阵中,他认出了来人正是曾与茅云子、唐柳生等一起围攻自己的那个尔公子,方想起他从篝火夜宴到方才一直没有出现,不知为何等到现在才到,他的背后更有一人。 陆叶儿全身一震,秦征问道:“怎么了?”陆叶儿低声道:“是地兽王尔何辜!那年轻的是他儿子尔独明。” 率兽食人 秦征听到尔何辜的名字已经不知第几次了,这时却是第一回见到人,细眼打量,见他胡须甚为浓密,长相和尔独明很像,身形高大威猛,但五官中的胡人特征也更加明显,尔何辜也同时向他望来,双目犹如射出了两道闪电,秦征与他目光一接心神登时一震,便如心头忽然被一座大山压住,一时间几乎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觉玄和邪马台正见到了尔何辜竟也有些恐慌,齐齐让在一边,偏偏尔何辜却移动目光盯在他们身上,语气微带轻蔑地道:“你们两个怎么弄成这副模样?”觉玄羞愧难堪,邪马台正勉力道:“凤凰双剑的传人武功通玄,我们这番虽然输了却是心服口服。”说着看了秦征陆叶儿背后一眼。 “凤凰双剑的传人?”尔何辜一瞥陆宗念与湛若离的幻象,哈哈一笑,冷然道:“装神弄鬼!你们两个也是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的人了,竟然还被这种小孩子玩意儿骗了,苻天王招揽了你们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用处?” 觉玄和邪马台正对望一眼,齐声惊道:“假的?”又听尔何辜语气不善更是心慌,尔独明道:“阿爹,怎么处置他们?” 尔何辜道:“败军之将,留之何用?将他们拿下,带回去炼成血兽人,将来南征岛夷时或者还能建立军功。” 觉玄和邪马台正一听到“炼成血兽人”五字脸色一齐惨变,觉玄心情动荡之下又喷出一口血来,怒吼道:“尔何辜!大家玄武一脉,你要杀便杀!怎么能下这等毒手!” 邪马台正则叫道:“兽王,如今长安高手云集,玄门五老中青羊子与丹辰子都已向大秦投诚,还有人说连心圣严三畏都来了,兽王虽然功力绝顶,但也未必压得倒这三人,你今日若能放我们一马,日后咱们同殿为臣,我二人必将唯兽王马首是瞻,共扶兽王登上国师之位。” 两人一个怒斥,一个献媚,但尔何辜的脸色却丝毫不为所动,秦征看他们怕得如此厉害,以心语问陆叶儿:“什么是血兽人?” 陆叶儿亦以心语道:“那是地兽门的一门邪术,以地兽门独有的血因之法将人和禽兽合体,变成半人半兽、不人不兽的杀人工具。”说到这里心弦颤动,显得有些害怕。 天下各门各派无论大小高低,家家都在寻求各自境界的突破,众高手或靠自己的不断修炼增强体魄、经脉与精神力,或靠采纳天地元气养成通灵通神之体,循序渐进而成大功----此为正道,但世间却自有一些旁门左道追求捷径,企图不劳而获乃至侵夺他人所有为己用,这中间以道门旁支的“采补之术”最为出名,而以胡宗魔教地兽门的“侵体噬元”与“血炼之术”最为残忍! “侵体噬元”是直接吞噬高手的血肉脑髓,每吞噬一个高手便能获得其部分的真元甚至特殊体质与特殊能力,至于“血炼之术”则更是深奥玄妙,地兽门认为人体之中有一种主宰一切生、老、病、死以及智愚、强弱、寿夭的因子,称为血因,若能掌握血因的奥秘便能得到无穷的力量与无限的寿命,最后尽窥生命的终极奥义,由此入道。 若只论此术亦足以作为玄门一大渊薮,可是地兽门拿人来做试验,直不将人命当一回事,这样残忍的术法却为天下人所不容,所以地兽门渊源虽然深远却一直只能在边陲之地流窜,被名门正派压制在边荒长达数百年之久。 第四十九章 率兽食人 三十年前苻坚的堂兄苻生成了苻秦天王,地兽门依附过去,献上了“人兽合体”之术,要帮苻秦打造一支猛兽雄师!这“人兽合体”之术是地兽门“血炼之术”的延伸与变化,以地兽门特有的血因之术将人和虎、狼、狐、豺、豹等合成一体,合体完成之后的兽人将拥有虎豹狐狼的力量与特长,却又只听合体时指定的“兽主”指挥,驱之作战勇往无前,千兽之众便可敌万人之师! 只是这样的半兽战士人性全失,而且“合体之术”失败率极高,平均下来要死二十人才能有一个一个半兽战士诞生!这样的“人兽合体”之术纵然能加强军队的战斗力,但只要是有些许人性的君主也不敢接纳。 可偏偏苻生就是一个没人性的君主!在他统治的几年时光里但以杀人为乐,从顾命大臣到至亲骨肉无所不杀!至于区区百姓更是被他当成了蝼蚁!地兽门所献之术,也正符合了这胡主的口味! 在苻秦的扶植下,流窜了数百年彷徨无依的地兽门一夕而兴,地兽门的掌宗----前任地兽王不但不停地为苻秦制造凶兽兵,而且他和他的门人弟子为了增强自己的功力还不断地以“侵体噬元”之术吞噬苻秦境内政见与苻生相左的高手,而那些血兽兵有部分在炼化的过程中也产生了“侵体噬元”的特质,这些兽兵吃不了高手就吃百姓!普通人体内虽然没有多少真元,但吃得多了亦能增强血兽军团的威力。 短短一两年的功夫,关中平原这个昔日的天府之国、秦汉京畿竟变成了人间地狱,虎狼狮豹昼则断道,夜则发屋,专门吃人而不食六畜,百姓仓皇走避,举国农桑俱废,苻秦的大臣请求苻生逐走地兽门,杀灭群兽,苻生本人就是最大的兽主,血兽军团威力越强他就越高兴,哪里肯听?竟然说:“野兽饥则食人,饱当自止,终不能累年为患也。天岂不子爱群生,而年年降罚,正以百姓犯罪不已,将助朕专杀而施刑教故耳。但勿犯罪,何为怨天而尤人哉!” 直到举国上下都忍耐不住,他的堂弟苻坚起而篡弑,杀了苻生,夺了宝座,逐走了地兽门,苻秦才慢慢转危为安。 自苻坚登基至今将近三十年,地兽门销声匿迹,直到最近才重新冒头,求苻坚给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但地兽门毕竟曾是苻生的人,苻坚不免心有芥蒂,虽没当面拒绝,却也只让他们先来丹江桃源听朱序调遣,待立功之后再叙录用。 秦征听了陆叶儿的话以后马上就想起了沈莫怀手下的那对半人半鱼的“水鬼”,当时沈莫怀也曾说那对“水鬼”就是地兽门做血因试验的产物,只是那时秦征年纪还小,对那对“水鬼”只是觉得新奇,此刻想到活生生一个人竟然被迫与禽兽合体变成怪物,心中登时生出一阵不忍来。 就在这时翡翠戒指中传来烂柯子的声音:“秦兄弟,叶姑娘,尔何辜多半已经窥破你们所造的幻象,此人极其凶险,你们受伤之余万万不是他的敌手,我桃源一族已经撤得差不多了,你们也赶紧设法脱身吧。” 那边觉玄自知无幸,对茅云子道:“快!快杀了我!”茅云子叫道:“师叔!”觉玄叫道:“快杀了我!若真被他捉了去炼成血兽,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茅云子犹豫着抬起手要点向觉玄心口,尔独明忽然冷冷道:“茅云子,你若敢动手,觉玄死了就拿你来炼。”茅云子两撇老鼠胡子不停地抽搐,忽然反手以真气封住了觉玄的经脉,觉玄大惊道:“你干什么!”茅云子已经跪倒在尔何辜面前,叫道:“兽王饶命!兽王饶命!小人茅云子,从今以后改投地兽门,愿终生鞍前马后听凭兽王驱遣,亟盼兽王恩准接纳。” 觉玄子没料到自己的师侄竟会如此无耻,尔独明却哈哈大笑,卑独忽然以左臂将邪马台正往背上一背,撒腿就逃,尔独明身子一晃拦在了他前面,一拳击出,卑独一臂已断,另一臂搭着邪马台正,眼看无法抵挡,飞起一脚就向尔独明踢去,要拼个两败俱伤,尔独明拳风一回击在他脚胫骨,喀喇一声卑独右腿断成了两截,整个人扑倒在地,邪马台正也跌了出去,尔独明伸手就往邪马台正脖子上一叉,卑独大叫一声,左手在地上一撑又挡在了邪马台正前面,他明知不敌却还是拼命保护师兄,尔独明大怒,改制人之术为杀人拳力,一个手刀击中卑独左肩,竟将卑独的左手连同肩膀一起卸了下来,卑独惨叫一声却依旧拼死不退。 眼见他如此勇不畏死,秦征与陆叶儿都看得有些感动,陆叶儿心道:“早知这人如此义勇,刚才就不伤得他这么重了。” 邪马台正脸色凄然,以倭话对卑独道:“够了,够了,师弟,够了。” 卑独却大声嚷嚷,猛地一扑,扑到了尔独明脚下,张牙咬住了他的脚踝,硬生生拖住了他不让他上前伤害邪马台正,尔独明双眉倒竖,五指犹如铁爪般朝卑独天灵盖插落。 秦征眼看危急,激发了胸中侠气,不顾烂柯子催他赶紧逃走,放开了陆叶儿,凝聚雷机对准尔独明就是一个掌心雷,这一招乃是围魏救赵,尔独明知道厉害,闪身一避,插向卑独的手也就跟着收回来了。秦征伸手向卑独一探,以一股吸力将觉玄、邪马台正、卑独三人都拉了过来放在了自己的背后。 尔独明看着秦征,冷冷道:“小子!你可真爱多管闲事!” 秦征哼道:“没办法,你们自相残杀我本来也不想理会,只可惜总是管不住自己。”暗运真气,他虽得华青囊以神妙医术救治这时却也只恢复了六七成功力,对付尔独明或许还成,但尔何辜若是出手自己多半就抵挡不住,暗以心语对陆叶儿道:“你带着他们快走,我来挡住地兽王父子。” 陆叶儿心道:“尔何辜是能与爹爹、严伯伯他们平手一战的人,你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她得到华青囊素灵丹丹气的救治后真力已经稍复,这时深吸一口气,手指连弹发出剑气刺中卑独肩上的穴道帮他止血,跟着发出“外天兵解体”剑气暂时激发了他们三人的力量,说道:“你们快逃吧。”自己却跨上一步迈到了秦征身边,要与他并肩迎敌。 觉玄和邪马台正看看尔何辜,却都想:“除非你们真能拦住尔何辜,否则我们如何逃得掉?”邪马台正忽然举刀架在了觉玄的咽喉上,觉玄则将手按在邪马台正的后脑上,只要见形势不妙马上杀死对方,免得被尔何辜捉去沦为血兽人。 尔何辜眼看秦陆二人出手,嘿的一声冷笑,反而退开了两步负手旁观,要让儿子独力取胜,见他如此气派秦征反而更加忌惮。 尔独明看了陆叶儿一眼,忽然道:“你是华亭?还是晋漪?” 秦征心中一愕,猛地想起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在风雨中听到的对话,心想:“没错,那天那个自称‘尔大哥’的声音,就是眼前这个尔独明!”又瞧了陆叶儿一眼:“难道她真就是那个少女?” 陆叶儿鼻子微微一哼,抽出“鸯灭”剑,以心语对秦征道:“双剑合璧,趁着尔何辜未出手擒住他儿子做人质!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此时真力只剩下一二成,连御剑术也用不了,这一剑刺出招数精妙,力道却极弱,秦征注意到陆叶儿的剑招之中有个明显的破绽,就像故意让出个身位等着自己补上去一般,湛若离那《破剑要诀》中双剑配合的剑理在脑中一闪而过,心有所悟,马上拔出“鸳明”剑,剑风圈住了“鸯灭”,双剑合璧,陆叶儿主导着剑势引导秦征的力量疾刺尔何辜的要害。 眼看这一招取准精微且又威势惊人,尔独明不敢抵挡,纵步跳开,陆叶儿得势不饶人,刷刷刷连续一十三剑,一剑妙似一剑,在秦征的配合之下剑气逐步交织成网将尔独明笼罩住了。 陆叶儿以心语对秦征道:“他的步法已经被我的剑招封住,接下来我将连出三十六剑,最后一剑必能刺中他,尔独明自恃一身铜皮铁骨,到时候一定会硬拼着受伤反击,你却发出电劲使他麻痹,我再趁机以宝剑取他要害,此战便捷!” 可是他们的攻击尚未发动,尔独明右臂肌肉猛然坟起,就好像里头蓄满了极强的力量随时要爆发一般,陆叶儿暗惊:“不好!”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尔独明竟然挥拳正面迎上了双剑,这“血炼拳劲”是他的全力一击,拳风恍若有质,拳力之猛竟似不在觉玄那彗星气劲之下!而且拳力也是凝而不散。 拳风以强破强撞散了剑气,跟着拳头重重轰击在鸳鸯双剑上,血兽门弟子善以纯粹的力量取胜,近身搏击举世罕有其匹,拳力隔着“鸳明”传将过来,震得秦征几乎拿不住宝剑,身子连退十余步撞在一座土塔上,秦征赶紧运起“星移斗转式”将力道从背部卸掉,轰隆数声那座高达三十尺的土塔整个儿崩塌了,由此可见尔独明的这一拳何其强劲! 就在秦征被震退的同时陆叶儿也发出低低一声沉闷的**身子后飞,跌落在数丈之外,秦征大吃一惊,问道:“你怎么样了?”尔独明的拳风却又袭面而至,秦征心道:“他的功力比起上次在树林里交手时好像强了好多!是当时隐藏实力,还是这段时间里头他功力大进?” 左手急忙一拦,要以星移斗转式将力量拨转卸掉,四指才搭上了对方的拳头却马上就感到关节剧痛,喀喇一声秦征的手腕差点脱臼,跟着砰一声已被这一拳击中肩膀,秦征大喝一声,金刚洞神式发出却没能震开尔独明,反而被他一拳击飞。也幸而这一拳已被星移斗转式卸掉了过半的力量,否则秦征的肩胛骨只怕都保不住! 尔独明如影随形,对准秦征的额头又是一拳,这一拳要是击实了头骨都得崩裂,秦征这时避无可避,丢了鸳明剑运起刑天降魔式也是一拳击出,可尔独明最近功力已经更上一层楼,秦征这时却只剩下不到七成功力,此消彼长之下实力便出现了差距,更何况道门讲究的是身心平衡、逍遥清净,并不特意追求力量上的爆发与强横,秦征与尔独明硬拼力量实在是以己之短接敌之长,双拳相交,砰的一声秦征再次被击飞,这次右手的三根手指竟也被震得骨裂! 秦征最近虽然新学到了许多奇妙招数,可是在这压倒性力量的威迫之下竟然都施展不开! 第五十章 心灵破绽 尔独明将人体的力量激发到了极致,拳法大开大合,以极简易的招式拳拳直取中宫,秦征只能以飞廉无碍式勉强躲闪,但尔独明转眼攻出数十拳,拳力凝聚渐渐交织逼得秦征连行动亦迟钝了起来,眼看秦征的步伐被牵制得越来越呆滞,只怕再过不了多久就要丧身于尔独明的铁拳之下!他暗暗焦躁,忽然听一个人道:“小伙子,道家的遁天之术,连天地之罚都逃得,你怎么这般不成材,不用本门之长,却和地兽门的传人硬碰。” 这个声音甚是熟悉,却不是觉玄与邪马台正,也不是烂柯子管仲平,更不是陆叶儿!更奇怪的是这人用的竟是心语! 秦征一奇:“是谁?”也用上了心语。 那声音却笑了起来:“小伙子,咱们见过面的。” 秦征猛地想起,这个声音正是丹江边上那个来历奇特的“严先生”!他想起那天严先生只是一指自己便陷入地府幻境之中不能自拔,入幻而不知是幻,当时秦征尚未练成“色言色象”境界,只是觉得此人可怖而已,这时他的心学功力更进一步,却才体会到这位严先生那一指的功力有多深! 只听严先生笑道:“当日我说要找个机会跟你聊聊的,不记得了?” 秦征心中苦笑,说:“严先生,你可真会挑时候!”斜眼瞥见陆叶儿萎顿在地,心中更乱,道:“严先生,我现在实在没心思,我就是想和您聊天,也得先解除了眼前的困境再说。” 严先生笑道:“你这算是向我求援么?” 秦征自尊心甚强,可有些开不了口,但看看陆叶儿匍匐在那里生死未卜,心中焦急,便道:“是!” 严先生却没有出手干预的意思:“其实啊,你也不用我帮忙,对方能以拳力牵制你的行动,你就不能以心力扰乱对方的攻势么?” 秦征武功玄术学了不少,但实战经验终究不足,几门神功尚未真正融会贯通,临战之际也还没能迅速判断出用上哪一门功夫能够最有效地克敌制胜,这时被严先生一提点,心道:“我真是傻瓜!” 这时尔独明拳力四聚,已经逼得秦征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便在这生死一瞬,秦征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来,尔独明心中一奇:“你已经被逼入绝境,却还有什么好笑的?” 便听秦征喝道:“看招!”尔独明竟被喝得心头一震,眼前一阵恍惚,等回过神来时眼前竟然不见了秦征的踪影,眼睛斜光一扫,才发现秦征已经逃到了十余步外。 高手相争,胜败之差一瞬,秦征刚才一直被尔独明的拳力逼得死紧,这时逃出升天后深呼长吸,一边调匀呼吸,一边放松身体,一跌足御风而起,尔独明瞳孔收缩,喝道:“你是云笈派的玄鹤子!” 秦征并不接口,但觉自己左腕错位,右手指骨裂痛,他少年漂泊时曾随父亲学过许多自医自救的本事,这时右手运劲将左腕正位,心想:“地兽门武功如此强横,本体防御必然强劲,别说掌风气劲,便掌心雷只怕也没法重创他,要想取胜仍得近身攻击。但他的近身搏击如此厉害,要是一击不中却再次被缠住只怕就很难再脱身了。”微一沉吟,忽又向尔独明露出诡异的微笑。 尔独明冷冷道:“你想用同一招对付我两次么?”这时他全力防范,要想动摇他的心神已不容易。 哪知秦征身法一动,竟在半空生出三十六个分身幻象,这已是心学中的亦真亦幻境界,尔独明虽然防范严密却还是被迫入幻。 眼看三十六个分身一起向自己扑来,尔独明喝道:“来一万个也没用!”呼呼呼同时击出三十六拳,但力分则弱,三十六拳有三十五拳击空,唯一一拳虽然击得实了却已被秦征以星移斗转式拨了回来,尔独明硬生生受了自己的这一拳,顺着拳力来势反击,秦征却已经溜走,真身藏于幻影之中纵声长笑,笑声如龙吟,如虎啸,如狼嚎,又似百兽齐至,跟着地面忽然长出了千百乔木,千百乔木形成森林,林中惊鸟乱飞走兽乱窜,尔独明明知这些都是幻声幻象却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干扰,便如陷入一个万花筒中,眼看他没法攻击藏于暗处的秦征,而秦征却随时可以对他出手,形势陡然间陷入被动。 忽听尔何辜道:“不要管眼前幻象!用身体感应对方的身体!对方造得出形声气味触的假象,但造不出真正的生命波动!” 尔独明得到乃父指点,果然平心静气,眼不看乱象,耳不听乱响,将感应回归到对自身生命的体悟中来,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听见了自己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最后终于感应到了一种奇特的波动----那是只有生命体才能发出的迹象,对生命迹象的探查是地兽门独特的感应之术,到了这个层面,秦征的所在已经无所遁形,尔独明和身一冲,爪劲中带着一股煞气就要将秦征拖下来。 秦征大骇,一滑连退七八步,却听严先生的声音道:“小伙子,你用幻而对方明知是幻,那是徒费念力,必须寻找他心灵的破绽,然后才能使他陷入自作孽的地狱之中不能自拔。” “心灵的破绽?” 严先生的声音道:“他有**你就激发他的**,他有恐惧你就加深他的恐惧,他有爱,就让他先得而后失,他有恨,就借之点燃他的怒火,使他在暴怒之中无法自控!” 秦征心想:“尔独明有什么**呢?酒?色?财?名?或者他怕什么呢?或者他爱什么呢?爱?”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便想起了那个被尔独明叫做“华亭”的绝色少女来。 他心念方动,那个少女的幻象已经浮现在了半空,尔独明啊了一声,原本冲向秦征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望着那少女竟有些呆。 尔何辜怒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居然还为一个女人的幻影自乱分寸!” 被父亲这么一喝,尔独明赶紧收摄心神,将那少女的影响从心中驱除出去,秦征见他对乃父不敢违拗,心中一动,暗蓄拳电劲于右掌,又将这股电劲凝聚到唯一没有受伤的拇指上。 尔独明探到了秦征的位置猛扑过来,眼看劲风已经袭到对方身上,猛地听秦征伪装尔何辜一声断喝:“蠢货!你在打谁!”尔独明内心对尔何辜埋藏着极深的畏惧,从小到大对乃父都不敢有半分违抗,正是这一丝畏惧让他的心神出现了一条破绽,秦征的念力趁机攻入,竟让尔独明在这一瞬间完全分不清眼前这人是秦征还是尔何辜! 幻化为尔何辜的秦征挥起右手,一个耳光扫了过来,尔独明竟然不敢躲避。秦征这一耳光挥到离他脸颊数寸忽然变扫为捺捺中了尔独明的眉心,同时喝道:“定!”凝聚了秦征全身真力的电劲破体而入,直接攻击他的脑府产生定身幻,尔独明大叫一声全身僵硬,但他的身体反应犹在他心念反应之上,在中招的前一瞬间自发产生抵抗,呼的一拳击中秦征的前胸将他击出十余丈外。 秦征人未落地肋骨已经断了好几根,但右手一撑忍痛跳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掠到尔独明身边,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就往尔独明双眼插落。在这一刻尔独明完全失去了意识,仿佛陷入到时间停滞当中根本就无法抵抗。 忽听严先生的声音道:“快退!” 秦征知他助己,想也不想就倒退十余步,只见尔独明背后多了一个人----正是眼中充满了怒火的尔何辜! “要糟糕!”秦征暗道。 尔何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秦征却再次感受到那种连呼吸都困难的压迫力,要动念力来减轻这种压力,但向尔何辜双眼看去却见他双眸极正,精神状态竟无半点破绽可寻。秦征和他的眼光一对喉咙立刻咯咯作响,整个人变得难受极了。 却听严先生道:“别怕!学我的笑容,笑一个给尔何辜看!”便让秦征脑中闪过了一个自己的笑容来。 对于这个指点秦征不明所以,却还是模仿严先生的笑容,先是眯起眼睛,跟着嘴角裂开一丝诡异的微笑,这笑容就像遇上了一个恩怨深重的故人一般。 尔何辜咦了一声,眼睛忽然朝秦征身后瞧了一眼,秦征几乎就想回头,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尔何辜冷笑了两声,抱起了儿子,竟然就此退去了。 第五十一章 天下无争 尔何辜也走了以后,觉玄和邪马台正才确定自己这条性命算是捡回来了,一起向秦征道别,觉玄道:“大恩不言谢,今日之事,后必有报。” 这时茅云子已经不知何处去,觉玄便与邪马台正、卑独三人相扶离去。 目送他们离开之后,秦征一瞥眼见陆叶儿身边多了一个人----正是华青囊,他一只手按在陆叶儿的人中上,同时用七色素灵丹发出一股至纯至淳的真气,帮陆叶儿修复气脉生机。 秦征心想有素灵派传人在,陆叶儿伤势再重应该也不用担心,转身寻找严先生,身后却空空如也,却听严先生道:“小伙子,你在找我么?你若要见我,不该用肉眼,要用心眼。” 秦征醒悟过来,忙布开应言应象界,便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他是很明显地感到严先生就在自己面前,不过不是看到了对方,而是感应到了对方!在这一刻,秦征的感应,既不是看,也不是听,甚至不是触觉,这种感应,是一种用言语说不出的感应,是元神对外界直接的感应! 可是眼前并无严先生其人,为何自己却能感应到他的存在? “严先生?严三畏?” “嗯,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我的来历,不错,我就是严三畏。” 秦征虽然在向陆叶儿请教色言色象时就已经猜疑严先生就是严三畏,但这时听他亲口承认还是为之心震。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秦征这时候竟不害怕,对于这个被中原玄门目为“当代心魔”的大魔头,他甚至还感到有些亲切。 这时坤势土偶阵中又出现一人,却是雷炎,秦征见到他来说道:“苻秦的高手已经败退,但朱序还有两万大军在手。不如你四下探探虚实,但务须一切小心。” 雷炎的心目中这时已经将秦征视为大英雄,想也不想就答应了,道:“秦大哥,你先回北辰洞休息一下吧。”说着便飞身出谷去了。 严三畏在身边忽道:“秦?你姓秦?” 秦征心想:“我是‘心圣转世’的事情瞒得了别人,终究无法长久瞒过他。”便以心语道:“不瞒先生,我现在的名字叫秦征,是依家父遗命改的姓名。” “那你父亲是……” “家父秦渭,嗯,应该是玄礼泉。” 严三畏哈哈大笑:“果然是你,果然是你!”竟然毫不意外,又道:“听说六年前你们父子去找青羊子,你身上又有氤氲紫气,想必果然是得了青羊子的传授了。” 秦征便想起味青罗来,正想怎么和他说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严三畏忽然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对秦征道:“我得先走了,你若到长安我们再好好聊聊。”秦征道:“先生也在长安?”严三畏却已经消失了!不是飞起,不是土遁,而是忽然间就不见了。 秦征一愕:“这又是什么神通?”叫道:“先生!” 经此一战,秦征的心灵感应力更上层楼,方才严三畏消失的那一刹那,他隐隐感到东南方数里之外的山坡上有灵场一闪,料来与之有关。他有好多事情要问严三畏,不肯就此和他失去联系,忍住胸口的剧痛放松身体,勉力御风而起,数里之遥也是片刻便到,到了山上一回顾,却见坤势土偶阵尽收眼底,心想:“若有人要观战,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找了许久却不见人影,忽然听严三畏的心语道:“小伙子,别出声!藏到树后去!” 他猛地停下,想也不想就闪入一棵大树背后,便听七八步外严三畏在说话:“东家,真是对不住,这两天舟车劳顿,可有些疲了,方才打了个盹。” “东家?”秦征马上想起那天在丹江江畔和严三畏坐在一起吃饭的两个人来。 只听那个赵整冷笑道:“严先生,别人不知道你的神通,我还不知道么?先生刚才大概是魂游物外,去干什么了吧?” 秦征心道:“这个赵整看起来只是个仆役,但很明显是个高手,而且见识极为高明,他竟敢这样和严先生说话,只怕来历非同小可。”又想:“仆人尚且如此,那他的主子岂非来头更大?” 严三畏哈哈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便听那个“东家”斥骂赵整对严三畏无礼,那赵整被他斥责,半句也不敢回口,那“东家”又对严三畏道:“方才我见尔独明本已占尽上风,但战局忽然又起变化,是先生出手助那少年么?” 秦征心道:“他们果然在此观战!” 严三畏笑道:“不是。” 他亦不解释,但那位“东家”素知以他的身份绝不至当面说谎,顿了顿又道:“难道先生在其间未曾起到半点作用?” 这句话却叫严三畏不好回答了,那“东家”又道:“先生,你既有归秦之意,我对先生也寄以厚望,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但以后还望莫要三心二意的好。” 严三畏淡淡一笑,说:“东家这话说得重了,我方才确实下去了,但为的只是一点私事,并非刻意与秦军为难。再说我在坤势土偶阵的那点作为,对战局的最后结果而言并无影响。” 赵整尖声道:“并无影响?若不是先生你出手,尔何辜就要得手了!严先生你别忘了,进入桃源之前你说过袖手旁观的。” 严三畏轻轻一笑,道:“尔何辜之败退是注定了的事,我就算不下去,也有人会出手的----东家请看。” 秦征也不知道他们看的是什么,只听那东家轻轻啊了一声,赵整却惊呼起来:“这……这……这……” 沉默---- 许久,那“东家”才嘘了一声,道:“没想到连上九先生也来了。” 秦征听到“上九先生”四字,忍不住心头巨震:“上九先生?天下第一高手也卷进此事中来了?” 赵整却已在催促:“主子!无争剑既在左近,咱们就快走吧!这里不能停留了!”语气十分急促,显然他对那位天下第一神剑也十分忌惮。 严三畏也道:“赵整兄说的不错。” 在两人的催促下,那“东家”才道:“好,回去吧。” 临走之前,那“东家”又命赵整去传令让朱序退军,赵整认为上九先生虽然来了,但也未必能以一人之力扭转整个战局,说着向严三畏看了一眼,似有让严三畏对付无争剑之意,那“东家”却不改初衷,道:“我此次发兵攻打桃源,为的只是要弄明白一些事情,如今目的已经达到,那些冉魏遗族,杀与不杀已无足轻重了。” 这几句话轻描淡写,但王霸之气逼人,秦征听完后却大赞此人心胸广大,暗想:“这必是一个帝王人物!”再联想到他能做严三畏的“东家”,内心对这个人的身份便猜到了几分。 因有这几句话,他便知道桃源一族已无危险。 等他们走了之后,秦征才跳了出来,左右搜寻“上九先生”,找了好一会,猛一抬头,才在山谷对面望见一块裸露的坡壁刻着四个大字!那是剑气在岩石上硬生生刻出的小篆,每一个字都有十余尺高!四个字连在一起,正是---- “天下无争!” 秦征呆在当地,望着那四个大字怔怔出神,忽然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见到了秦征后叫唤:“秦大哥!”却是雷炎。 秦征问:“你怎么来了?” 雷炎道:“我刚刚巡视山谷时在山坡遇到一个奇怪的老樵夫,他给了我一个卷轴,让我带回去给柯师叔。” 秦征道:“卷轴给我看看。” 雷炎这时对秦征已十分崇拜,便将卷轴递了过去,秦征接过了打开一看,吃了一惊:“那樵夫哪里去了?” 雷炎道:“这人好怪,忽然就出现,跟我说了两句话又忽然不见了,我想那多半也是个高手。”见秦征看着卷轴发呆,就问:“大哥,怎么了?”他忽然在大哥之前去掉秦字,甚见亲切。 秦征竟也没觉得不自然,道:“你遇到的,可能是上九先生。” 雷炎听得张大了嘴巴:“上……上九先生?谢师叔祖?” 第五十二章 桃源南迁 秦征挥了挥卷轴,道:“且先回去吧。” 与雷炎回到北辰洞,桃源一族都已撤走,只剩下管仲平、烂柯子与华青囊等弟子,他们见到秦征一齐起立跟着俯身拜倒,道:“桃源一族,叩谢秦少侠救命大恩!” 秦征一呆,随即笑道:“别搞这些了,跪来跪去的我不习惯。” 众人一呆,只有华青囊笑道:“秦兄弟真是性情中人!”第一个站了起来。 桃源一族所聚的都是风流洒脱之人,个个有世外之性,见秦征如此言笑反而更觉亲近,便都起身了。秦征心里牵挂陆叶儿的伤势,见她躺在一张石床上,便来问她如何,华青囊道:“叶姑娘的修为十分深厚!我刚才正以丹气给她固本培元,哪里知道……” 秦征怕她伤情有变化,惊道:“怎么了?” 华青囊笑道:“秦大哥放心,是好事来着!我给叶姑娘施药之后忽然察觉到有一股真气不知从何处发出,虽然甚是微弱,但意象宏远,游走全身经脉自循周天,想来是叶姑娘的护身真气在自己疗养,所以干脆就撤了丹气,以免影响其精纯。” 管仲平在旁边忽然道:“那是宗极门的‘泰来’境界。” “‘泰来’境界?”秦征忽然想起湛若离的《破剑要诀》中似曾提到,只是其记载既极简约又甚深奥,当时就弄不明白,现下更是记不住。 烂柯子道:“‘泰来’者,取否极泰来之意。武学之士武功练到一定境界以后便会停步不前,非有特殊机缘难以寸进。宗极门的武道之中却有一种突破的法门,那便是在生死一瞬间尽扫往昔尘障,使武功更上层楼!这便是泰来境界。但要发动泰来境界有个前提----必须得在本身的念力几乎抽空、真气几乎耗尽、精元极度疲弱之时,那可是十分危险的状态。” 管仲平轻叹道:“所以叶姑娘这一次可能会因祸得福,若她能熬过这一关,功力势必又深一层。” 他二人都是当代玄门宗师,虽非宗极门弟子,但与宗极门的几大同辈高手相交甚深,因此知道这些事情。秦征喜道:“这么说来,丑八怪是没事了。” 管仲平又道:“只是有一事:这‘泰来’境界既然发动,七天七夜之内最好不要妄动叶姑娘的身体,否则于她的功力修行恐有妨碍。” 烂柯子奇道:“有这说法?” 管仲平道:“我听宗海提起过。”转问雷炎:“阿炎,是这样吗?” 雷炎挠了挠头,甚是惭愧:“我不知道,我连‘泰来’境界都是第一次听说。” 烂柯子也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苻秦高手虽退,但朱序的大军恐怕……” 管仲平道:“不如就由我……” 他才说了两个字,秦征忽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刚刚探到一个消息,朱序快退兵了。” 管仲平眉毛跳动,众人皆惊喜道:“当真?” 秦征只道:“错不了。”这时他在众人心中已建立起来甚高威信,虽未解释,但桃源一族竟然也就都信了他。秦征又拿出那卷轴来,交给烂柯子,道:“这是雷炎老弟在山坡遇到的一位樵夫给他的。” 烂柯子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副地图,左侧十几行字,却是一封短信,上面写道: “谢兄台鉴:司马暗弱,仰诸豪门鼻息,东南衣冠一味苟且偷安,皆无规复之意,于乞活后裔、冉魏遗族未必肯真心接纳,谢兄威名虽远,然我辈放浪晋统之外既久,又皆主战,建康诸公未必待见,此弟之所忧也。万一丹江桃源不保,归晋之事又不谐,弟所居之幽谷,建制虽不如无涯兄之神妙,却胜在荒凉偏僻,颇堪作隐居之用。弟在西南,音讯难通,消息迟延,不敢妄断,何去何从,听兄决之。”落款却是:毒龙子。 烂柯子只看到一半,便兴奋得双手忍不住发抖,管仲平问:“怎么?”烂柯子便当场将毒龙子的信读了一遍,华青囊呀了一声道:“是祖师爷啊!”烂柯子道:“没错!我见过龙师伯给丁贡的书信,这笔迹没错!” 雷炎道:“那这‘谢兄’就是我师公上九先生了?” 管仲平叹息道:“那一定是了。龙师伯生性孤傲,普天之下除了上九先生之外,又还有谁能当得他这样称呼?” 秦征又说了在外面看见“天下无争”四字之事,桃源一族虽逃出生天,但对何去何从甚是茫然,一听见有无争剑在左近卫护、毒龙子准备好归依地点,登时士气大振。 烂柯子便将卷轴交给游乃知,道:“你速速追上三老,将卷轴交给麻公,若他没意见时咱们便前往武陵。” 游乃知道:“武陵远在荆南,这一路……” 烂柯子道:“放心吧,谢师伯既然把这卷轴交给我们,他一路之上必有安排。” 游乃知走后,烂柯子问秦征:“秦少侠,不知你有何打算?” 秦征笑道:“我师父在长安呢,待丑八怪醒了我就赶去,听他老人家的吩咐。” 烂柯子这才想起他是青羊子的弟子,心中歉疚,道:“秦少侠这番为了我桃源一族挺身而出,虽然你戴了面具,但长安奇人异士甚多,要被人认了出来,只怕后患不小。” 秦征笑道:“就算长安是龙潭虎穴,我又被人认出,最多拍拍屁股走人就是。我不敢说天下无敌,但要走时,也未必有人拦得住我。” 管仲平道:“秦少侠千里纵横谁也拦不住,怕只怕青羊真人责备,这师门惩罚可就难当了。” 秦征笑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啦。” 烂柯子心想这是他们云笈派内部的事情,别人也弄不清楚,管仲平便要率众撤退,烂柯子道:“仲平,你先走,我三天后来。” 管仲平道:“你要提取‘《山海图》’?” “不错。”烂柯子道:“这《山海图》是家师一生心血所聚,若秦军转眼就到,没办法,咱们只好将《山海图》毁了。但现在朱序既然不来,此宝便不可轻弃----或许日后还有大用呢。” 管仲平道:“那好,我们在前方等你。” 他们都进入玄空甬道以后,北辰洞内就只剩下三个人,秦征好奇心起便问烂柯子这《山海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宝物,烂柯子道:“秦公子可知传国九鼎?” 秦征呆了一呆,道:“柯先生说的,可是夏商周三代镇国、号称得九鼎者得天下的传国九鼎?” “不错。” 秦征一听,道:“若是这九个鼎,世上谁人不知?只是这《山海图》与那传国九鼎有什么关系?” 烂柯子道:“传国九鼎乃是大禹所铸,贤者伯益为之铭文刻图,夏商周三代相传,定为号令天下之神器。这九个鼎,便从此成为上古王权的象征,欲谋天下者,必然问鼎。但九鼎传到周末却忽然失踪,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倾尽神州之力也没能找回来,不得已,只好令宰相李斯剖取和氏璧,刻成传国玉玺代替九鼎。不过,负责整个大秦情报事务的尉缭子,却从周王室的秘藏之中,找到了九鼎的文字说明与纹图拓本,那文字说明的结集,司马迁称之为《山经》,后世改名为《山海经》,而那纹图拓本,则被叫做《山海图》。” 秦征诧异道:“《山海图》就是九鼎的纹图拓本?” 烂柯子道:“没错。那《山海图》和《山海经》一起,乃是大秦皇家最重要的秘典之一,秦始皇当年巡游天下,目的之一便是寻找可以重铸九鼎的方法与材料,意图重铸九鼎,可惜事情未成他就死在了巡游途中。秦朝灭亡之后,刘邦率先进入咸阳,他麾下诸将群相争夺大秦皇宫的各种珍奇宝物,唯有萧何眼光独到,先抢秦朝的秘藏图书,这《山海图》与《山海经》也就从此归了汉室。” 秦征对历史倒也知道一些,接口道:“汉朝灭亡之后,想必此图此经也就跟着传给了魏、晋了。” “没错。”烂柯子道:“《山海经》的文字,数百年间曾有不少流传在外,但那《山海图》却是秘藏中的秘藏,外人难得一见。汉末刘氏衰微,曹操便趁机占有了《山海图》,后来司马氏又从曹氏手中抢夺到手。” 秦征道:“这样两份图书,究竟有什么大魔力,惹得秦始皇、刘邦、曹操、司马懿这些旷代帝王都来争夺?难道他们都想重铸九鼎么?” “重铸九鼎,只怕是每个有雄心的帝王都曾想过吧。”烂柯子道:“但就算他们未想过要铸鼎,单是《山海图》中所藏的秘密,也足以令任何强者动心的。” 秦征好奇心大动,问道:“什么秘密?” 烂柯子却是不答,反看着秦征道:“令师没有跟你提起过《山海图》的奥秘么?” 秦征又是一怔,摇了摇头。 第五十三章 创世传说 烂柯子犹豫了一下,没回答秦征的问题,却继续先前的叙述,道:“司马氏建立了晋朝,也得到了《山海图》,但是好景不长,不久‘八王之乱’爆发,跟着诸胡乱华,中原大乱!司马氏东渡长江,偏安江南,那《山海经》、《山海图》便都在这场大乱中丢失了。《山海经》还好一些,文字从此散佚于民间,《山海图》却是从此失踪了。” 说到这里,他忽而一笑,看见这一笑,秦征也笑道:“但《山海图》后来却被桃源中人找到了,对吧?” 烂柯子哈哈一笑,道:“你的猜测离真相不远,却是不中。不是桃源中人找到了《山海图》,而是因为有了《山海图》,然后才有了桃花源啊。” “先有《山海图》,后有桃花源?”秦征奇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烂柯子悠悠道:“当年中原大乱,各派宗师都有救世之心,只是诸宗师对如何救世本身就存在歧异,而眼看中原乱局非短时间内可以平定,这时刚好《山海图》现世,诸大宗师窥知其中奥秘之后,便有一位大宗师提出一个设想,要依凭《山海图》的奥妙,另立地火水风,创造一个世外之界来!” 秦征听到这里,不由得瞠目结舌:“什么!创……创造一个世外之界……这是什么意思?” 烂柯子亦无比向往:“那几乎就是另外创造一个世界了!真不知道,当年首倡此事的诸大宗师,怎么会有这样令人敬畏的雄心。” “可是创世……那可能吗?那是神佛之事,岂是人力所能为?” “听起来,是不可能的。”烂柯子道:“但是《山海图》的奥秘,再加上诸大宗师所掌握的另外一个奥秘,却让这件事情,变得有可能了。” 秦征只听得脑袋嗡嗡作响,觉得此事实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力,忽然间他想起了青羊子的遗言来:“当年吾与谢龙知吕诸君子依《山海图》开辟桃花源,恨遭心魔离间生门户之见,大功未成而一身独退,使得桃源有缺,**不全,此事为余一生之憾。” 这时再结合烂柯子的话,心道:“师父遗言中所说的,莫非就是这件事?” 果然听烂柯子继续道:“此等伟业,非一人可以办到,必须诸大宗师联手才行。而且参与此事,一来可以试验一下诸大宗师对大道的领悟程度,二来所创之世界也可供中原无辜百姓避难,所以在场其他大宗师一开始听到这个提议都觉匪夷所思,但想深一层,便觉得此事极具挑战,乃至令人无法拒绝!温、谢、龙、吕、令师与家师便都先后投身其间,暂时摒弃了门户之见,参与了这项旷古未有之伟业!” 秦征道:“柯先生所说诸大宗师,谢应该是上九先生谢聃吧,那龙应该就是毒龙子前辈,吕应该就是大吕先生,以及尊师知无涯前辈以及家师青羊子。他们几位,自然是天下绝顶人物无疑,但还有一位温姓大宗师,柯先生竟然将他排在诸宗师之前,不知却是哪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烂柯子的脸色忽然黯淡了一下,好一会,才道:“你听说过严三畏这个名字么?” 秦征微微一惊,却还是点了点头。 烂柯子道:“那人的名字我不愿提起,不过,他便是严三畏的师父!” 秦征心头大震,脱口道:“心宗高手,也曾参与桃花源之创建?” 烂柯子似乎因提起那姓温的大宗师而消磨掉了继续详说的兴趣,叹息道:“何止参与,他便是倡议之人!而且若无心宗高手参与,这个天地还立不起来。只是……只是当初几大宗师的理念毕竟相差甚远,这个天地之创设又实在无比艰难,终于大业未成,诸宗师已经分道扬镳了。而这个桃花源,便是诸宗师未完成的作品了。” 秦征听到这里,已经生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与好奇,亟欲知道《山海图》所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奥秘! 但烂柯子说到这里,看看碧水潭水面滚动,道:“我要运功疗伤了。关于那《山海图》的奥秘,不得家师或者谢师伯、龙师伯应允,我暂时不好对你详说,但此秘令师也是知道的,你若要知道,见到令师之后问他便可。” 他说着便瞑目入定,牵引北辰洞残余的灵气恢复功力。 秦征心中思潮翻涌,久久不能平静,但想这样空想下去,也不会找到《山海图》秘密的答案,便也闭上眼睛,坐在陆叶儿身边搬运周天,他一运气,周围就有一股灵力盘绕过来供他吸纳。 秦征心道:“北辰洞被毁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有如斯妙用,星弈门的玄阵真是神妙非常,若不是丁贡背叛、地火水风四大守护祸起萧墙,只怕数万大军加上数十位高手也未必攻得下这桃源。”又想:“上九先生多半老早就来了,他一直没有出手,多半也是作如此判断,但丁贡的叛乱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洞中三人各自运功,不知过了多久,陆叶儿嗯了一声,首先醒来,秦征感觉到后也睁开眼睛,笑道:“丑八怪,这一觉睡的可好?” 陆叶儿见周围一片宁静,料来大难已过,懒洋洋问:“都解决了?” “嗯,该死的都死了,该走的都走了,现在啊,什么事都没了。” 陆叶儿哦了一声,舒展了一下身子,说:“那我再睡一觉。” 秦征道:“你放心睡吧。我给你护法,不会随便让人搬动你的。” 陆叶儿眼睛已慢慢闭上,随口说:“若是有敌人来,搬动也没什么,只要不吸入毒气,或被异质真气侵入就行了。” 秦征一呆:“你这‘泰来’境界,不是不能妄动身体么?”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陆叶儿闭着眼睛,懒懒一笑说:“谁说的。不过你居然也知道‘泰来’境界。” 忽然听烂柯子道:“叶姑娘,‘泰来’境界出现时,不怕身体移动么?”原来他也回神了。 陆叶儿撑开了眼睛说:“谁告诉你的?” 烂柯子眉头微皱,道:“看来是仲平弄错了。” “管美人?”陆叶儿又撑了撑眼睛,打起点精神问:“他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他说……”秦征说到这里,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顿了顿,问烂柯子:“对了柯先生,那晚丁贡在祠堂偷袭雷大侠他们,是怎么动的手?” 陆叶儿本甚困倦,但听到此事便打醒了精神,烂柯子道:“他们是中了毒啊。” 秦征问道:“素灵派的哪种剧毒竟然如此厉害,竟能将雷大侠、宿先生、洛先生等都杀于无形!” “这个……”烂柯子道:“自此事发生以后,变故纷至,直到现在,我都还没跟仲平打听清楚呢。” 秦征一怔:“打听?” “是啊。”烂柯子道:“你们被轸水蚓带上半空之后,仲平他们就来了,跟我简略说了此事,但也没说详细。当时我听说宗海他们被毒死……”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有些哽咽。 “等等!”秦征叫道:“丁贡向雷大侠下毒的时候,你不是在场吗?” 陆叶儿也支起了上半身! 烂柯子愕然道:“什么在场?我怎么会在场?那天我跟宿正对弈,忽然之间他七孔流血,我大吃一惊,跟着丁贡出现偷袭,我着了他的道,便被他带到了这里……” 秦征道:“那难道丁贡是害了雷大侠和天干十将其他九人之后才向宿正大侠和柯先生出手?他不是从外面杀进去,是从里面杀出去的?可是不对!管美人说,丁贡向雷大侠下毒的时候,你也在场的!” 烂柯子打了个寒战,仿佛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颤声道:“你们……你们把那天晚上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跟我说……” 秦征便将那晚的情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烂柯子,烂柯子听得四肢冰凉,又细细询问雷宗海等惨死形状,咬着牙齿道:“不对!不对!宿正是中了毒,但按你所说,云飞和宗海都不像中毒而死!” 陆叶儿和秦征一起叫了起来:“什么!”他二人这时的功力都已相当深湛,但说到经验见识终究没法和烂柯子相比。 烂柯子叫道:“为什么我之前就没想过仔仔细细检查一下他们的尸身?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中间有好几个地方不对劲!” 陆叶儿撑起身子来,道:“我去问问管美人!” 秦征低头一沉吟,道:“你恢复几成功力了?我现在只恢复了五成。”华青囊的回天丹气并非真能在瞬间治好秦征的伤势而只是临时恢复他的功力,战斗结束后还得重新接受治疗,但这时他问出这个问题,显然已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了! “我半成都没有!”陆叶儿道:“但不问清楚他,我入不了定!” 烂柯子道:“我想,或许,或许是……或许是仲平眼睛忽然瞎了,心神慌乱,所以……” 忽听一个淡定从容的声音道:“你不用乱猜了。”北辰洞口,一个人身形一晃,出现在了眼前,他的双目有如明星闪烁,哪里有半分中毒的样子! 管仲平! 第五十四章 原形毕露 看到了他,秦征脸色微变,同时恍然大悟,拦在了陆叶儿身前,陆叶儿却奋力推开他,叫道:“管美人……你……不是你吧?”她情急之下,竟把“管美人”三字当面叫了出来! 管仲平看见了她,优雅地笑了一下,道:“你爹爹还好吧。” 陆叶儿一呆,道:“你……你认出我了?” 管仲平哈哈一笑:“我去过你家的,也听过你的声音,不过刚巧你当时没见着我。虽然你现在扮得丑怪,但任何人的声音只要被我听见过一次我就不会忘记。” 陆叶儿听得呆了,秦征见他竟与陆叶儿拉起了家常,心中更感奇怪,烂柯子在祭台上叫道:“仲平!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管仲平淡淡道:“也没什么。我跟宗海说,与其投晋,不如投秦,他无论如何也不肯,那我只好另想办法了。你们几个除丁贡之外都听他的,我料来劝你们不动,因此我便让丁贡给你、宗海、云飞和宿正下毒,那天晚上,丁贡毒袭宿正,又带走了你----这你是知道的。跟着我便进祠堂,先杀洛云飞,再激发丁贡给天干八将下的‘僵扑丸’的毒性,然后进祠堂----宗海也真是了得,虽然我杀人之前已经布开了‘无声寂境’,但他还是发现了,一场大战下来,他死了,我也受了伤,跟着我想用玄天箫声知会丁贡让他来给我疗伤,不料丁贡将你带到北辰洞之后,你还能发动机关伤他,因此无法来援----此事我是后来才知道,而我的玄天箫声却把这对少年给引来了!说起来,他们的功力可真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呢。唉,结果就连我提取《山海图》、炼白珠的计划都耽搁了。” 他的这段描述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说得轻巧之至!但烂柯子却哪里接受得来这个事实?哇的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 本来高手临敌之际不该如此心情动荡,但他与管仲平数十年的交情,亲如兄弟,万万想不到管仲平会做出这种事来! 丁贡人物较为鄙陋,烂柯子与他不甚投机,管仲平却是他们这一代最受欢迎的人物,各派前辈对之无不寄望深厚,自雷宗海以下,陆宗念、湛若离、洛云飞等个个与他交好,视之为良朋益友!若不是亲耳听管仲平承认,这事无论谁跟烂柯子说他都难以相信! 秦征和陆叶儿同时想起那晚进入祠堂时,用应言应象境界感应到洛云飞的狂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想必他临终时的感受正与烂柯子此际一般无二! 陆叶儿哼了一声,说:“你连雷伯伯都杀了,当天晚上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们都杀了灭口,那样岂不干净?” 管仲平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宿正和洛云飞只是陷入近死状态,到了丁贡手中,还是有救的。连他们我都留了一线生机,怎么会想杀了宗海?我一开始还只是想将他制住,不料他武功之高还是稍稍出乎我意料之外,又是那等宁死不屈的性子,到最后我若不想死就只有动杀手了。至于你们……”他微微一笑:“我从来就没有加害的意思啊。” 秦征却哪里肯信,管仲平道:“秦少侠是云笈派高弟,你这等年纪就有这等成就,天赋之高举世罕见,想来必是青羊师伯心目中的衣钵传人,我终究也是要到长安去的,若是杀了你,以后如何与你师父相处?” 秦征心想:“我此刻只有五成功力,烂柯子只怕也就两三成功力,丑八怪只得半成,三人联手多半也打不过他,得先拖拖时间,再想办法!”暗中运紫气与陆叶儿相连,口中道:“至于叶儿,嗯,你是忌惮她的父亲了?” 管仲平微笑道:“不错。” 陆叶儿哼了一声,道:“就算你不杀我,但你杀了雷伯伯,我爹爹也一定会替雷伯伯报仇的!” 管仲平却甚不以为然:“如今秦强晋弱,九州归秦已是大势所趋,若天下南北两分,则我与你爹爹是各为其主,若天下一统,到时候只要陛下居中为我说句话,你爹爹便不好不放下这段恩怨。在国家大事面前,朋友之仇和父女之仇毕竟不同。” 他这么侃侃而谈,平静得叫烂柯子心寒,秦征却为了争取时间,继续道:“所以你就将我们囚禁了起来。” “是啊。”管仲平轻叹道:“我只盼你们老老实实待在牢里,等事情结束,我自会去放你们出来,没想到你们却还是设法逃了出来----把我重新修订的计划又打乱了!” 陆叶儿忽然想起一事:“所以那断龙石,也是你放下的?” “不错。” 秦征道:“其实你临时编的故事里头破绽颇多,只要我们几个知情人,比如柯先生、赵伯和我们两个能接上头,谈论到这个话题马上就会发现不对,可惜……” 可惜这段时间里形势瞬息百变,而且每一个变故都有灭顶之危,众人慌乱之下又哪里能够静下心来思虑他们最信任的人----管仲平----言语中的破绽?就算有人觉得蹊跷,只怕也会如烂柯子方才一样,以为是管仲平“瞎眼”之后心神混乱而讲错了话。 秦征又道:“可是我们将强敌都击退之后,你就知道事情要穿帮了,因此你总是想方设法让柯师叔不要和我们在一起有深谈的机会,所以你才故意扯了个谎,说什么叶儿不能乱动----嗯,之后你多半就会拉着烂柯子离开,而让我和叶儿在某个机关中藏起来,对吧?可惜你又没料到我竟带来了朱序撤退的消息,所以你这个谎又白撒了。” 管仲平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秦少侠,你确实总让我吃惊,也让我为难,不过呢,你现在再怎么拖延时间也是没用的了。” 秦征被他说中企图,不禁一窘,管仲平道:“你们三人个个元气未复,现在就算一起上也万万不是我的对手的。”秦征道:“那你想怎样?杀我们灭口么?” 听秦征问是否要杀人灭口,管仲平连连摇头:“秦少侠,你怎么还是没弄清楚我的为人!我并不喜欢杀人啊,只要你们不妨碍我,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烂柯子怒道:“妨碍?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管仲平轻轻一笑,说:“取炼白珠和《山海图》!” 烂柯子喝道:“你休想!” 管仲平将洞箫一吹,北辰洞中猛地响起极其尖锐的剑鸣来!同时两股剑气射出,分袭烂柯子与秦陆。秦征急忙要替陆叶儿抵挡,那剑气忽然化作一道剑网,将三人牢牢困住! 秦征奇道:“他发出来的怎么是剑气?” 陆叶儿哼了一声说:“这是雷伯伯的炎神剑气!” 管仲平哈哈一笑,说:“不错!宗海真是了得,中毒之后仍有如此能耐!这剑气可困了我多时了,到现在才算逼了出来,如今就转送给你们尝尝滋味吧。”他走到碧水潭边,唇抵萧管,曲声悠悠,极尽天然之趣,陆叶儿和秦征对望了一眼,心想:“若只是听他的箫声,必然会认为他是一个品性风雅、心境纯洁的人,哪里能想到他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烂柯子甚至焦急,但被剑气网挡住,一时间什么也做不了。 只觉北辰洞一震,碧水潭破裂,那曾经承受上九先生之精元又得众绝顶高手培锻的灵兽轸水蚓露出水面,听着管仲平吹箫,甚是陶醉,轸水蚓灵力极强,却非战斗型灵兽,陆叶儿嘶声竭力地叫道:“快逃!快逃!” 但任她怎么叫,轸水蚓却也听不见,仿佛陆叶儿的声音已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传不出去,同时陆叶儿也听不到箫声了,她猛地想起:“是管美人布开的无声寂境!” 便见光亮一闪,轸水蚓一声悲鸣,管仲平萧管中忽然激出“洞歌仙人刃”,此为音波刃,虽为虚形却恍若有质!劲力之强犹在“青琴弦刀罡”之上,音波刃正中轸水蚓的头部,这头灵兽正沉醉于箫声之中毫无防范,当场就被割破了一个好大的血洞来! 轸水蚓长声悲嘶,竖立起来挣扎了一下,终于又落回了水面。管仲平跳近轸水蚓,往它额头上的伤口里一掏,摸出一道白光来,双手尽是血腥,他将那道光芒安在洞箫上,看看脚下奄奄一息的轸水蚓,脸上微露愧疚之色,却还是笑道:“很好,很好,有了这炼白珠之后,我这管洞箫便可改名为炼白箫了。” 第五十五章 乐无善恶 陆叶儿在秦征的帮助下刚好炼化了炎神剑气网,打破了无声寂境,见管仲平正伸手入潭洗去血腥,陆叶儿咬着嘴唇叫道:“你洗,你洗!你洗不干净的了!为了荣华富贵,你居然杀害自己的好朋友,杀害这样的通灵兽,你再怎么洗,这双手也都是腥臭的了!” “荣华富贵?”管仲平看了她一眼,神色甚是落寞,叹息道:“我本来以为,像叶儿你这样的人当能理解我,没想到你终究也是个俗人。” 陆叶儿怔了:“你什么意思?” 管仲平道:“当年师父传我乐道,总喜欢拿夫子评论《韶》、《武》二曲来说事,总是是《韶》而非《武》,唠叨什么‘《韶》尽美尽善、《武》尽美未尽善’!叶儿你今日所论,亦是这等无谓的唠叨。” 陆叶儿得乃母传授,知道管仲平所说的《韶》是虞舜之乐章,所说的《武》是周武王之乐章,《韶》、《武》之比较,出自《论语·八佾》,依这一章的记载,孔子认为虞舜之乐章尽善尽美,武王之乐章尽美而未尽善----因武王有伐纣之杀戮,“伏尸百万、血流漂杵”,虽建大功却未臻仁者尽善之境,此为道德价值在乐理上之判断,也是儒家最重要的音乐理论之一。 陆叶儿道:“大吕先生这句话,有什么错吗?” 管仲平哈哈一笑,说:“三十岁以前,我也不敢说师父错了,但三十岁以后,我才知道他错了,而且错得厉害!乐道之极致,便在尽美,尽善云云,实为强加之虚语,不过是圣人的唠叨,偏偏师父老了以后也爱上了这唠叨。师父的乐道修养是很不错的,可惜有仁德之癖,大师兄和大晋朝廷靠得近一些,他就认为大师兄患上了‘禄病’,人前人后不认这个弟子。他本来倒也很欢喜我,可惜我心中要谱写的大乐章毕竟非他所能想象,因此到了后来,我师徒二人终于是越来越格格不入。哼,老头子说师兄有‘禄病’,却不知自己有‘仁癖’,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清过了头,到最后终于坏掉脑子,只能整天去和一个小女孩儿唱些渔歌俚曲了!” 秦征这才想起,怎么大吕先生有了张伯宁、管仲平这两个及门高弟之后,晚年又忽然收了月季儿这么一个年龄、功力都远不相称的小弟子,心道:“大吕先生必是临老发现两个弟子都与自己志趣不同,不适合继承自己的衣钵,所以才收了季儿做徒弟。可惜他毕竟太老了,未及季儿大成就已经仙逝。” 陆叶儿道:“你所谓的大乐章,就是杀人么?” 管仲平睨了她一眼,说:“叶儿,你的资质是挺好的,可惜见识终嫌不广!其实世间的音乐,不独我华夏高妙,西域诸国也都有动人之乐章!五胡乱华对百姓固然为害极大,但同时也把许多精妙的音乐带了进来。老头子固步自封,对西域乐章总是贬为非正道,但在我看来,却觉得西域乐章大有远胜中华乐章之处!既然彼有所长,自当取其精华以为己用!” 秦征和陆叶儿对望了一眼,忽然觉得管仲平的志向只怕真非丁贡可比!亦难以一句“追求荣华富贵”来定他的调。 这时管仲平说开了头,有些止不住,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显露志向:“我所要谱写的大乐章,就是要在一个大英明君主之下、在一个大有为朝廷之中,融胡汉之长,集中外之妙,制成一篇超迈古今的大乐,这等大事,哪里是那个拘泥于‘尽善尽美’的老头子所能梦见!” 他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将出来,人似乎舒服了许多,看看秦征陆叶儿似乎都被自己感染,心甚欢喜,烂柯子却在祭台上怒吼:“就为了这乐章,你就能杀朋友、杀兄弟、杀灵兽?” 管仲平听见这话,眼中露出几分对烂柯子的不屑来:“在这等伟宏乐道面前,区区几个人的生死何足道哉!别说死几个人,就是倾国灭族,又有何可惜?哼,说起来,你星弈门以天地为战阵,以国家为棋盘,视千军万马为棋子,视亿兆百姓为刍狗,本该更能窥破这等狭隘的生死才对,而你却偏偏如此心软----烂柯子啊,这就是你终究不能超迈群伦、进入大宗师境界的原因所在了!你若总是被这些牵绊住,那将永远登不上兵学顶峰的!” 烂柯子叫道:“若要我杀朋友、杀兄弟来登兵学之顶,这等成就我宁可不要!” 管仲平轻轻一叹,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也是我不得不离开你们的原因了。”手一伸,说:“柯兄,你把《山海图》提取出来给我吧,我拿了就走,不会伤害你的----唉,其实我真不想杀人。” 烂柯子怒道:“你休想!” 管仲平眼神黯淡了下来:“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执拗呢?云飞这样,宗海这样,你也这样……” 他说着就要将“炼白箫”靠近唇边,秦征大惊,知道他就要出手,却见陆叶儿撑起了身子,手指有若隐若现、如蛛丝般细小的剑光发出,对准了她自己的几大穴道,便想起当初沈莫怀也曾如此,心道:“外天兵解体!”忙拦住她:“你干什么!” 管仲平又顿了顿,对陆叶儿道:“小叶儿,你别乱动,我就不伤你。” 陆叶儿拨开秦征的手,道:“你现在就走,我便不动,若你敢伤害柯伯伯,我就和你拼个同归于尽!” 管仲平笑道:“我已臻宗师境界,离大宗师境界也只差一步。你们就算完好无损,实力上也与我有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别以为你们杀了丁贡就能对付我----那是因为丁贡在遇到你们之前就已经被烂柯子所伤。以你现在的真力,就算动用天兵解体也近不了我身的,更别说和我同归于尽了。” 烂柯子冷冷道:“加上我呢?” 管仲平笑道:“也不可能。” 秦征喝道:“若再加上我呢?” 管仲平叹道:“秦哥儿,别忘了你师父也在长安啊,你真的要和大秦对着干不成?难道云笈派的兴衰存亡,你就都不顾了?” 秦征呸了一声说:“我现在就是看你不顺眼,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云笈派有什么关系!” 管仲平又叹息了一声,道:“若是别人,我或许会说:取了《山海图》,咱们一起到长安领功。不过对秦哥儿你,我知道是没用的。你们三人联手,若抱着必死之心,确实还可能重创我,不过那是在我取得炼白珠之前。” 洞口一个人道:“那现在呢?” “现在?”管仲平笑道:“现在就是谢师伯亲至,我也……”他的笑声猛地停住,对洞口喝道:“谁!” 不知什么时候,洞口斜斜倚着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正是桃源群小中年纪最大的华青囊,他双手抱在胸前,口中恭恭敬敬地叫道:“管叔叔,是我。” 华青囊在过去两天里连建奇功,连他师父丁贡都栽在他手上,用计用毒鬼神莫测,见到了他秦征陆叶儿都喜上眉梢,管仲平却双眉一皱,道:“你怎么也来了?” 华青囊道:“管叔叔忘记了?侄儿是学医道的,那晚见了雷伯伯他们的伤势就觉得有些奇怪了,没错,他们是中了毒,但我总觉得致命处不在毒,而在伤,只是当时没人敢怀疑你----连我也不敢,所以很多话我也就只能憋在肚子里了。直到昨晚管叔叔忽然找了个理由脱队,不知怎么的,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就悄悄地跟来瞧瞧了。没想到,却让我见到了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管仲平哼了一声,道:“那你还想不想听听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华青囊慌忙摇头:“不想。管叔叔如今身中剧毒,若再勉强演奏乐章,只怕对身体有害,我已经失去了师父,不想再失去管叔叔你了。” 管仲平哈哈大笑:“臭小子少在那里装腔作势!我中没中毒,自己清楚!”唇抵箫孔,吹奏了起来,箫声发时,玉箫尾端的炼白珠同时发亮,烂柯子叫道:“小心!是无常调!” 秦征等心想他这一发动攻势一定非同小可,纷纷凝神待敌,不料曲子只一个盘旋就忽然窒息,管仲平脸色一变,瞪向华青囊:“你什么时候下的手!” 华青囊伸出了手道:“叔叔把炼白珠给我,我就告诉你,同时帮你解毒。” 管仲平瞳孔陡地收缩,冷哼一声,身形忽然急速转动起来,陆叶儿低声道:“是飞天舞!”秦征心想:“要不要拦住他呢?”他不知管仲平中毒有多深,也不知道自己和华青囊等联手能否制得住他,只这么一迟疑,北辰洞内忽然满是管仲平幻化的影像,影像化成一排排,出现在洞壁各处,不知何为真、何为假,众人屏息待敌,烂柯子却已指着空中道:“他逃走了!” 果见一条人影从天窗中激射出去,跟着舞影尽灭,北辰洞内又恢复了平静。 尾声 管仲平逃走后,轸水蚓额头尚在源源不绝地渗出鲜血,陆叶儿叫道:“华青囊!快给它诊治诊治!” 华青囊走到潭边,吐出一股丹气来。那股丹气在轸水蚓的伤口旁边盘旋了一会,却还是止不住伤口血流,华青囊摇头叹道:“不行,伤势太重,又正在要害上,它的内丹又失了……”忽然轸水蚓全身抖动起来,鳞甲片片脱落,陆叶儿心中怜悯,甚是伤怀。 秦征见轸水蚓死了也感惋惜,但不像陆叶儿那般多愁善感,便问华青囊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华青囊道:“管叔叔功力通神,外邪难侵,我来的时候刚好见他以洞歌仙人刃割伤轸水蚓,当时已来不及阻止,便发出一股药气渗入血中,管叔叔从轸水蚓伤口中取出炼白珠时,药气又渗入了炼白珠之内……” 秦征抚掌笑道:“所以他一吹箫,自己就中了毒!你下的是什么毒,厉不厉害?毒不毒得死他?” 华青囊苦笑道:“那是我匆匆下的药,只混了七步痹、攻心散、化功剂等十七种药物,并不对症,其实也没那么厉害。” 秦征听得皱眉:“你小子就喜欢装!这还不厉害啊。听名字都叫人害怕。” 华青囊苦笑道:“真不厉害。换作普通人大概也死了十次了,但管师叔的话,最多两个时辰就能把毒逼出来。不过他要将炼白珠上的毒质去净,却要花上几天功夫。”对烂柯子道:“柯伯伯,我先用素灵丹暂时增强你的功力,咱们把《山海图》取出来后赶紧走,此地不宜久留。” 烂柯子叹道:“好。秦少侠,请你先扶叶儿出去一下。”他与陆叶儿的父亲也有交情,这时也已猜到陆叶儿的身份,称呼也变得亲近了些。 秦征便抱着陆叶儿先出北辰洞,过了一会华青囊也出来了,三人在洞外等待了将近半个时辰,洞内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灵场波动,跟着大地一阵震动,秦征惊道:“是地震!” 但情况不止如此! 不止大地在震动,连空气中的光线似乎也在扭曲,秦征只觉得周围的山峰就像被人用力搓揉一样,一会儿扁了,一会儿圆了,河流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再过片刻,眼前整个世界都恍惚了起来,令人简直觉得身处梦中。 这恍惚只持续了一会儿,眼前景象大变,什么北辰洞,什么七星洞,全都没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溪流,两岸桃树,再不是桃源之中的模样了。 秦征和陆叶儿都看得呆了,跟着感觉那神奇的灵场波动也消失了。 不知何时烂柯子从后方出现,道:“走吧。” 秦征道:“桃源呢?” 烂柯子有些伤感地道:“《山海图》取出来以后,桃源便消失了。往后我们只能重建了。”秦征极想问问《山海图》的事情,但想烂柯子说过让他去问青羊子,此刻再问只怕对方也不肯说。 四人追上了大部队,麻公复等听说了管仲平的事后痛心疾首,月季儿以及管仲平的徒弟罗震更如五雷轰顶! 麻公复久经生死战阵,很快就镇定下来,说道:“不管这些了!先往潜山去,等见到了上九先生再作打算。” 秦征奇道:“不是去武陵么?” 麻公复道:“昨日上九先生忽然传来消息,要我们不要南下,且往潜山去。毒龙子先生随后也会赶来。” 陆叶儿道:“这是为什么?” 麻公复道:“上九先生未详加说明,但想来必有缘故。” 桃源中人对上九先生极其崇敬,谢聃虽然没说明原因,桃源中人也未加任何质疑。 一行人不走康庄大道,却在山路中绕行,秦征和陆叶儿因怕管仲平来追击,一路护送他们到了武当山,在那里找了个隐秘山谷,停留了七日七夜,直到烂柯子功力尽复,秦、陆二人这才告别。 《隐桃源》结束,我休息两天,第三卷是《应帝王》。 谢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谢谢。 第二十三章 险地生地 这次接口的却是孙宗乙,他低着头,道:“当时的玄家,可不是后来的玄家,势力之大不在我宗极门之下,而且交游极广,别说宗极门内部超过半数的高手与玄家关系甚深,就是五大玄门之中,至少也有三家都与玄家或为亲戚,或为知己,除了二宗五玄之外,当时的一流高手中还有不少是其生死之交。且曹操虽与玄济公生隙,但双方毕竟有血缘裙带,切肉不离皮,曹丕即位后又开始与玄家拉近关系。终曹魏一代,你们玄家一直都稳如泰山,不是只掌握了半个宗极门力量的司马显祖师想动就动得了的!” “终曹魏一代……那么你们宗极门对我们玄家动手,是在入晋之后了?”秦征若有所悟,道:“河内司马……河内司马……莫非这个司马显……” 果然听秦渭道:“这位司马显,就是司马朗的儿子,司马懿的侄子,司马昭、司马师的堂兄,大晋开国皇帝司马炎的伯父!” 雷炎呀了一声,宗极门在大晋有“护国武宗”之称,这个大家早都知道,但雷炎却不晓得原来宗极门和大晋朝廷的关系竟然这样深! 秦征冷笑道:“那么司马显对我玄家的屠杀,就不止是所谓的神魔之争,更是政治的倾轧了!” “是的,”秦渭眉头蹙了起来,显然想到了一件惨事:“我们玄家的厄运,就是从高平陵之变开始!” 高平陵之变是三国后期司马懿发动的政变,当时司马懿与曹魏宗室、大将军曹爽共同执政,双方利益相左、政见不同,经过几轮斗争,曹爽将司马懿排斥出了政权核心赋闲在家,而司马懿则装病不起,麻痹曹爽,一直等到曹魏正始十年(西元249年)正月,司马懿趁着曹爽兄弟前往高平陵为曹丕扫墓之际突然发动政变,先废曹爽,跟着大行诛杀,曹魏政权自此落入司马氏手中。 秦征所处的年代去三国未远,高平陵政变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大家都耳熟能详,秦渭一提众人马上就知道了,不过众人所不知道的是,在高平陵政变的同时,也就是宗极门发动对玄家追杀的开始! 秦渭道:“就在高平陵之变前的半年,宗极门的第二代掌门诸葛明忽然得了暴病,没多久便去世了,宗极门的权柄至此落入司马显手中……”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陶宗孺忽然截断喝道:“玄礼泉!你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诸葛祖师得疾而终,其时第三代弟子尚无人足以继承大统,司马祖师自然接过掌门之位,那是自然之事,你提什么暴病!你在暗示什么!” 秦征哈哈笑道:“我爹爹在暗示什么,你们心里清楚!所谓清者自清,若你们心中没鬼,怕什么别人说!” 秦渭却没有秦征的脾气,只是道:“司马显执掌宗极门之后,清除异己……”陶宗孺眉头一皱,又要声辩,但看看秦征才忍住,却听秦渭继续道:“……他牢牢掌握了宗极门之后,又暗中联络了各派高手,准备行事,可怜当时玄家上下却都还被蒙在鼓里,司马显行事又极机密,很多的事情,我们都是等到事后细细回想才找出了蛛丝马迹。高平陵一役,玄朋公随驾而行,等他回到家中,满门老幼一百余口都已经被诛杀殆尽!” 说到这里秦渭的眼泪流了下来:“可怜,可怜啊!玄氏当年何其昌盛,不意转眼间却罹此大祸,只剩下玄朋公带在身边的一个孙子得脱大难。但司马家既然已经控制了魏国,玄朋公又哪里还存得住身?他为身份所系又不能离开魏帝私逃,只好托了一位好友将孙子带到了蜀国去,投靠张皇后。” 雷炎一奇:“张皇后?那是什么人?” 秦渭道:“张皇后,是三国蜀汉大将张飞的女儿,后来嫁了蜀汉后主刘禅,成为皇后。” 雷炎道:“可她和玄家隔得千里迢迢的,为什么偏偏去投靠她?” 孙宗乙熟悉史事,提醒了一句:“张皇后的母亲,也是夏后氏。” 雷炎恍然大悟,心道:“是了,玄家也娶了夏后氏的女儿,他们虽然分属两国,却是亲戚。” 那边秦渭继续说道:“孙子方才逃走,玄朋公就遇难了,但宗极门对玄家的追杀并未因此结束。十余年后,蜀国灭亡,玄家又逃往江东,依附东吴,又十余年,东吴也为司马氏所灭,玄家失去了保护,从此隐姓埋名,逃入山林之中。” 他说到这里,看了雷炎一眼,又抚摸了一下秦征的头发,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东吴灭亡后至今的一百多年里,咱们玄家每一代都是极力隐藏行踪,但宗极门神通广大,却总是能找到我们加以屠戮。他们宗极门依附朝廷广开门户收徒,从中选拔英才,故而武学越发扬越光大,而咱们在逃亡之中却是精义日失,彼此的实力差距越来越大,到后来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也幸亏五大玄门之中还有一些像梨山先生这样的长辈垂怜我们,这才掩护得咱们玄家存活了下来,然而寄人篱下终究也难长久,且这些玄门前辈也不敢公然对抗宗极门,到了六十年前,你的曾祖父想到了一个办法,决定兵行险着,竟将家迁到了乌石镇。” “乌石镇?”雷炎诧异道:“不会是黄山脚下的那个乌石镇吧?” 秦渭点头道:“不错!” 雷炎叫道:“那不就是将自己送到了宗极门的家门口了!” 那乌石镇位于黄山山区入口,是外界进出天都峰的重要通道,宗极门有三万弟子分布各地,聚集在黄山的就有几千人,而其中更有几百人堪称高手,这些人走出黄山那都是能震慑一方的人,但到了天都峰就得进入苦修状态,宗极门的开派祖师思虑长远,立下门规要求所有弟子上得山来就得过清苦的生活,就连王宗云那样的身份家势,到了天都峰也得轮值做饭洗衣服,家眷更没法带上山去,就只能就近安排在乌石镇,除此之外每年山外别苑来朝觐的就常有数千人,而来求师的,来进贡,会友的,更是多不胜数,这些人也都要经过这乌石镇,久而久之便促进了当地各种产业的发展,所以乌石镇虽小却很繁荣,被视为天都峰的前院。 可是秦渭的祖父却竟然在绝境之中想到将家搬到宗极门的老巢来,这份见识和勇气却当真不小!秦征点头道:“了不起!曾祖父这一招深合兵法之道!” 秦渭一阵苦笑,说:“虽是深合兵法,但却也是逼到了无奈处,铤而走险罢了。不过靠着这条计谋,我们一家终于有了二十年的安生日子过。自五胡乱华以来,中原百姓南迁者极多,乌石镇也有许多北方人,来了一家说中原话的也没人感到奇怪,而且宗极门也万万想不到我们玄家会‘自投罗网’。所以那二十年里宗极门搜遍了整个华夏,甚至派人北至冰林、西越流沙,乃至买船入海,却都没能找到我们玄家的下落----当时有传说我们玄家已经离开中土的,有传说我们玄家已经全家覆灭的,却就没有人想到,我们玄家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过起了日子!这二十年,是我们玄家最安稳的一段日子,你曾祖父在这里逝世,你祖父也埋骨于此,我也是在乌石镇长大成人,交朋结友,而我的朋友之中,有几个更是宗极门的弟子……”他说到看了孙宗乙一眼,孙宗乙也叹息了一声。 “我曾经想,或许这辈子就将这样平平安安过去,宗极门和玄家的恩怨,就这样被世人忘却了吧,那也将是玄家历代祖先的遗愿。但是……”秦渭说到这里,他的眼泪流了下来,看着孙宗乙:“但是老天爷却竟然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接下来的事情,就连雷炎也知道了,秦征告诉过他,在多年前的某个晚上,秦渭与一个总角之交把酒倾谈,酒酣耳热之际,竟然不小心吐露了这个秘密!结果第二天这个总角之交就带人杀上门来,将玄家满门杀了个尽绝,连秦渭年迈的母亲、怀孕的妻子以及五六岁的儿女全部杀死!只剩下秦渭一个人逃了出来。 想到了这一段故事,连雷炎也对自己是孙宗乙的记名弟子引以为耻,秦征更是咬牙切齿,指着孙宗乙道:“孙老贼,我玄家满门,都是拜你所赐!今天我若再放你下山,我就枉为玄家子孙!”跨步迈了过去,喝道:“接招吧!” 孙宗乙没有动手的意思,秦征冷笑道:“这是报仇,不是比武,你出手我要杀你,不出手我照样杀你!”手掌就要轰出,秦渭却横了过来挡住,秦征叫道:“爹爹!” “冰儿,不要!他……其实……三十年前的事情,不是你知道的那样的!” 秦征呆了呆,道:“不是我知道的那样,那……” 秦渭道:“这件事情若说出来,孙兄就不用想在天都峰立足了,但现在形势颠倒,你已掌控了全局,却是不能不说了。其实三十多年前,孙兄没有背叛朋友,他……他是救了我啊!” 孙宗乙低下了头,钱宗盛却满脸疑惑,沈宗同一声冷笑,眼睛也冰一般地瞪住了孙宗乙! “三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一想起了那个晚上,秦渭脸上就充满了悔恨! “那天晚上,如果只有孙兄,那么这事不过是多了一个知道秘密的人,可是……当时屋外却还有第三个人!” 第二十六章 王聃衍 孙宗乙就在眼前,王聃衍就在附近----而且这两个人几乎都无力抵抗自己了!现在正是杀孙宗乙、毁宗极门的绝佳良机! 可忽然间秦征去丧失了杀孙宗乙、毁宗极门的理由,他的玄武神通虽然接近巅峰状态,胸腹间那支持他战下去的一股气却已经荡然无存! 沈宗同冷眼旁观,嘴角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冷笑,却以一种似在求教的语气对陶宗孺道:“大师兄啊,如果这个玄冰是假的,那么那个真的心魔传人又在哪里?” “真的心魔传人,自然是藏了起来,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陶宗孺很明显看穿了沈宗同的心思,却配合地说道:“只要惑军之策一成功,玄礼泉和玄冰都死在宗极门剑下,我们天都峰以为玄氏一族都已经死尽死绝,那么宗极门与玄家之间的恩怨自然也就不复存在,而那个真的玄家后裔就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这个计划,既保住了玄家,又化解了这段百年恩怨,而且对天都峰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损失,孙师弟,你们一开始的打算,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孙宗乙也倒下了,不是因为秦征的攻击,而是因为支持他站立的精神力量也崩溃了。 这个计策的妙处就在别人没有想到,一旦被人想到,那么一切就都没用了! 三十年的努力,三十年的心血,一辈子的代价,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但是,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大师兄,你……你说什么啊!我不明白。” “不明白?”陶宗孺捻了一下他的白须,道:“看来如果我不将这个真正的心魔血脉指出来,你是不会承认的。” 沈宗同诧异起来:“大师兄知道他将心魔血脉藏在哪里?” 陶宗孺微微一叹,道:“如果在半日之前,我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但既然已经知道此事是孙师弟与玄礼泉的合谋,那只要从孙师弟身上找线索,应该就不能找到。” “和孙师弟有关系的人?莫非是他弟子中的一人。” “本来,若将心魔血脉收为弟子藏在天都峰,确实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好主意。”陶宗孺道:“不过有乌石镇一事殷鉴在前,本门对类似的伎俩已有了防范,我想孙师弟和玄礼泉先生大概就不会再这样做了。不过除了天都峰之外,另外一个最好藏人,而孙师弟又能信任,且据我所知玄礼泉先生也曾经出没过的地方……” 陶宗孺的目光,落到了雷炎身上! 沈宗同也若有所悟,脱口道:“桃源!” 雷炎愕住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在接踵而至的变故中看得呆了,他心系秦征,在这种情况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帮他,但他却万万想不到,事情竟然会扯到自己身上! “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子一震,秦渭却是魂飞魄散,大叫道:“你们,你们……不是,不是!他不是!” “我们已经想通了!”陶宗孺身子一晃,他终究是宗师级高手,武功见识都远胜雷炎,这时又欺雷炎不备,竟然一举就扣住了他的脉门:“玄礼泉!这个少年才是你真正的儿子!我说的没错吧!” 秦征已经陷入极大的混乱当中,但见雷炎遇险,硬生生拉回神来,喝道:“做什么!”逼向陶宗孺。 钱宗盛沈宗同一左一右同时拥近护持陶宗孺,陶宗孺哈哈一笑,说:“秦征,如果心魔血脉是你,我们确实是没什么办法了,但心魔血脉既是这个少年……”他一手扣住雷炎命门,另一只手已经悬在雷炎的头顶:“现在玄礼泉既已残废,只要我再杀了他,心魔血脉自此断绝,武林正道的心腹大患也从此消除了。” 秦征怒吼道:“你敢!” “他为什么不敢!” 造极石室内忽而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沈宗同钱宗盛先是一呆,跟着齐声欢呼,孙宗乙呆在地上,陶宗孺脸上则是忧喜参半,秦征心头一震,便觉有一股气势从后面逼将过来,在自己心神尚乱时笼罩了自己全身周围三尺方圆的气场!就像一条条绳索一样将他捆住! 心宗对敌,上上状态是保持心如止水,秦征却刚经历了大喜大悲,心境极不稳定,这股气势就在这激烈变化中寻到了破绽趁虚而入,待得秦征意识到危险,来自造极石室内的气机已经侵入他的经脉,干扰他的元神! 秦征蓦地回头,便见石室内缓步走出一个老者,他的相貌十分怪异,自双眉以下血色丰润,但双眉以上却皮枯肉萎,头发掉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也都呈现一种死尸毛发般的枯白,皱巴巴的老皮直接贴在头骨上,一点肉都没有,这个老者秦征从未见过,却是马上想到了他是谁:“王聃衍!” “不错,”老者冷冷道:“正是老朽!你又是谁!” 沈宗同叫道:“师尊!他叫秦征,是箕子冢的传人,以前我们以为他是心魔血脉,现在才晓得原来不是!” 秦征的身份来历,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王聃衍却冷然道:“真的也罢,假的也罢!既敢闯我造极石室,那就接招吧!” 他手中无剑,右手捏了个剑诀就往秦征囟门刺来! 这一招来得不快,甚至可以说慢得出奇!慢得叫旁边所有人都将这一招的每一个细节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若要细看这一招的奥妙,那就得凝运精气神,秦渭只是普通观看,不觉有异,其他人一运神观看,无论是钱宗盛沈宗同,还是陶宗孺孙宗乙,全部都感到忽然看不清楚王聃衍的动作!仿佛有一种扭曲包囊住了王聃衍与秦征两人周围的丈许空间!那扭曲的空间与陶宗孺等人相距不超过十步,但要探其奥秘却又觉得层层曲曲,仿佛隔了千万里一般! 孺同盛乙同时发出一声呻吟,就像脑袋被针刺到了一般!那是企图探查禁忌所遭受的惩罚! 他们只是在旁看了一眼就已如此,秦征身处其间更是难受得无以复加!他明明看清楚了王聃衍的动作,却偏偏无法避开----不是不想避开,而是脑府向身体传达了指令后,身体的反应却慢得出奇!要想挪动一寸距离似乎也要花费不知多少时间! 忽然之间秦征想到了自己所创制的绝招----无间宙狱! 可是无间宙狱只是一种诡计,并非真的能够扭曲时空,只是令中招者产生时间变慢的幻觉,而现在秦征的感觉,却是自己处在真正的时空扭曲当中!被王聃衍气场笼罩住的这片空间,时间仿佛真的变慢了! “难道是……反太极!王聃衍也领悟了反太极!”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王聃衍已经欺近,剑诀指处已经点中了秦征的囟门!秦征一阵恍惚之后,元神竟然瞬间失去了主宰,神驱气动,气推精散,全身精气神竟尽逆正轨,反向运行!只一瞬间便感到精气涣散,似乎多年苦修的功力正在不住地流散! 孙宗乙在旁边骇然叫道:“风……风消云散!” 风消云散? 这一招,似乎在哪里听过,似乎在哪里见过啊! 对了!是柳宗平! 柴桑别苑外的场景在秦征脑际一一闪过: 柳宗平出手惩治儿子,跟着沈宗同叫出了“风消云散”的名字,据柳宗平当时所说的话,似乎这一招风消云散是一个“风师弟”教他的,风师弟……风师弟…… 难道是天都四极之首的风宗?难道王聃衍竟然会去修炼自己徒弟所创的武功? 这几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连一弹指的功夫都没有,然而只这么短的时间,秦征便觉全身精气神又枯萎了两成! 再这么下去,只怕自己马上就要变成一个废人了! 在极大的危险中,一个卍字佛印在秦征的额头显现,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舌绽春雷,喝道:“皆!”(注:此处皆读gai) 王聃衍在这一喝声中剑诀被震退了半分!惊诧道:“佛门‘外缚破困印’!” 第一章 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唐朝诗人刘禹锡这首千古名唱中的朱雀桥位于建康城外,桥不远处便是乌衣巷,在朱雀桥头一眼望过去,但见大小屋落鳞次栉比,沿着这时还叫淮水的秦淮河,一路烟柳翠幕,繁华昌盛无以复加。 刘禹锡咏唱时乌衣巷已成废墟,秦征和陶渊明到这里时,却正逢乌衣巷的鼎盛时期。 去年年底陆叶儿无故失踪,后来从各种迹象推知她可能已经回家,今年开春后不久,秦征便有心往乌衣巷一行,当时臧隽担心秦征如此上门和士族门第的礼节不合,建议他先请有身份的人做媒,但陆叶儿的身份众人一直都是猜测,秦征也未十分确定,因此要先见陆叶儿一面,然后再做定夺。 秦征与陆宗念也颇有渊源,以晚辈之礼上门拜访倒也顺理成章。他要出门时,恰巧陶渊明代外祖父来访臧隽,少年人闲暇中无聊好事,又想一览建康风光,便求秦征带他过来,也算给秦征作伴。 两人坐着木筏,在朱雀桥边登岸,桥不远处即是乌衣巷。 ------------------------ 秦征登岸的时候,数十丈外远远地停泊着一艘小船,等秦征消失在烟柳之后,小船中才有两个人冒出头来,其中一个是须发浓密的中年男子,面貌胡化,另外一个二十来岁年纪,蓝眼鹰鼻,却是一头黑发,正是尔何辜、尔独明父子。 尔独明远远望了秦征一眼,说道:“爹,我们有必要这样吗?相离几乎百丈,还要屏绝所有内外气息,区区一个秦征而已,又不是三传五老,就算被他发现又如何!更何况他还中了风消云散,早就被废了。便是恢复了一些功力,也不是爹的对手吧。” 尔何辜闻言大怒,甩了他一个耳光:“你懂什么!”尔何辜目视秦征远离的方向,他远远跟随的这一路,竟是紧张得背后汗水微渗。 尔独明被甩了一个耳光,却是十分不服气,这一路来他都没见秦征施展过任何神通,走路、登船、上岸,行止和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完全没两样,真不知道乃父为什么紧张成这样子。当初秦征威逼天都峰时,他们父子也曾尾随过,那时候也没见尔何辜怕成这样,难道进了一趟紫金秘境,就把他的胆子给吓小了? 尔何辜一瞥儿子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怎么?你还没看出什么?” 尔独明不语。 尔何辜道:“依你的眼光看去,秦征深浅如何?” 地兽门有“命源穷索”的绝技,能够探查生命波动以确定其位置,探索生命意蕴的以确定其强弱,探索生命动向以确定其属性。不过如果被探查者修为相近,一旦展开探查也会暴露自身的位置与意图,这段尾随父子两人都不敢妄动,自然也就没动用命源穷索,但作为地兽门的高手,尔氏父子仍然能够通过容貌外表、行为举止来推断一个人的深浅。 尔独明皱着眉,说:“孩儿就是觉得秦征根本什么都不是,他简直不是浅,根本就是空空如也,所以才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样忌惮。” “空空如也?你也看出是'‘空空如也’,怎么还会问出这样幼稚无知的话来!”尔何辜冷笑一声:“秦征的确中了风消云散,这一路也未展露半点神通武学,可你也不想想,他若真是一个被精气被彻底废弃的人,这一路还能保持这样与山水完全融洽的神貌?” 尔独明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想起刚才秦征的举止----他的人站在船头,临风观水,虽然未有任何逾越常人的举动,但整个精神状态却长时间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全无物我之分。这是一个病废之人不可能有的情状! “姓秦这小子是怎么恢复的,我也想不通,但他现在的样子,绝不是功力尽失,只怕反而是已进入‘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的上德之境。”尔何辜道:“远望他的感觉,我只在严三畏那里见到过!我的心防受严三畏重创,至今没能愈合,若秦小子真的已经臻心宗绝顶境界,唉……”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竟是想到紫金秘境中那人说的话来:“三传五老要对付你,或还需要费一番手脚,我要对付你时,你挡不住我魔言一击!”如果秦征真达到了这个境界,那么紫金秘境里那人能如何对付他,秦征也就能如何对付他。 忽然之间,尔何辜觉得在儿子面前示了弱,甚是丢脸,又甩了尔独明一个耳光,道:“你在这里远远看着,若有什么动静,就用‘同命蜥蜴’通知我。”说完跳上岸去了。 尔独明被连甩了两个耳光,但觉一张脸火辣辣的,看着尔何辜远去的背影暗中冷笑。等尔何辜走得远了,这才忽然转入船舱,揭开几块船板,露出一个犹如死尸一般的人来----竟然是月季儿,他手指连点,解开封锁月季儿生命迹象的二十八窍,月季儿才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尔独明,目光却在呆滞中带着不解。 “怎么?为何这样看我?”尔独明冷笑道:“若你是落到我老头子手里,那时就知道我对你有多好了。” 当日陆叶儿离开后,月季儿就想去寻华青囊,半路上却被尔独明截住,落到了他的手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尔独明抓到她之后,却没将她交给尔何辜,甚至在与尔何辜会合之后,还想尽办法隐藏这个消息。 “那天叶儿姐姐和我的谈话你未必听到了,但你在附近监视了那么久,想必也应该推测出秦征哥哥的身体早有起色,”陆叶儿道:“但你刚才却在你爹面前装模作样,我实在不明白,你们父子之间,也需要算计到这个程度?” 尔独明有些诧异:“你居然还能听到我们的谈话?哈,广陵派的高足,可真是不简单啊。” 被地兽门连封二十八窍,进入假死状态,生命迹象全无,普通人是五感俱废,但广陵派的听觉训练与众不同,他们是一心系精气,精气系八荒,听觉并不完全依赖耳轮,二十八窍被封后她竟然还能听到周围的动静。 尔独明的目光在尔何辜离去的方向转了一眼,哼道:“他算什么父亲!我不过是他强-奸了一个女俘虏,留下的野种罢了。我们这一脉,所求乃是肉身长生,自己若能长生,那传宗接代就没什么必要了,所以对他来说,找到天外之秘才是最重要的,有我无我,根本就无足轻重。” 月季儿尽管早知尔独明父子不是好人,听了这话眼神中还是忍不住露出难以理解的迷惑之色,她是万万想不到他们的道德认知,竟会偏差到这个程度。 尔独明看到了她的眼睛,忽然有些不受控制地狂怒道:“你为什么这么看我!又在怜悯我吗?” 月季儿低声道:“其实你并认同你的父亲,其实你也不想变成他那样子,对吗?” 尔独明听得怔了一怔。 月季儿又道:“那天你要对我……对我施……施暴,但我失声痛哭之后,你虽然烦躁地打骂了我一番,却没继续糟践我,其实你和你父亲,还是不同的,对吗?你拿住我之后又不肯将我交给你父亲,其实也是……” 尔独明就像被戳中了内心深处最大的隐秘,陡然暴怒,打断了月季儿的话:“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他抓住了月季儿的头发,低声怒吼道:“老子的心思,也是你能猜度的?” 他伸出蜥蜴般的舌头,舔了舔月季儿的脸颊:“你不提起,也就罢了,既然提起了,老子今天就快活一番。”说着便忽然扯烂了月季儿的衣服,露出雪白而瘦削的肩膀来。 月季儿双泪长流,尔独明怒道:“哭什么!做老子的女人,有这么难受吗!” 月季儿的心素来柔软和善,就连面对尔独明这样的人,也起不了恶念,泣道:“我并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你硬要这样对我,我心里难受,却无法反抗,所以哭……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尔独明自幼随尔何辜走南闯北,尔何辜只凭需要与喜怒杀人,对生命全无怜悯,若起兴时,也从来不将女人的贞操当回事,尔独明耳濡目染之下,也是杀人取命如草芥,淫-人-妻女若等闲,而那些女人,心甘情愿的便欢喜交合,受他逼迫的必愤怒痛恨,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尔独明都能从中得到强烈的快感,却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月季儿,面对他的强迫虽然痛苦,却不仇恨,甚至还带着怜悯,这就让他进行不下去。 “你心里有人?谁!” “我不会告诉你的,我任何人都不会告诉……”月季儿泣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他心里也没我,但这份念想,我愿今生今世,都烂在心里头……” 第二章 笔意 秦征和陶渊明踏入乌衣巷,且行且看风景。 陶渊明才十几岁的年纪,但他是东晋开国大将陶侃的曾孙,家道虽然中落,家学渊源未失,探明方向后就指着乌衣巷对秦征说起了来历:“这个地方,在三国时是东吴的禁军驻地,因东吴禁军都穿乌衣,当地人口顺,便将这地方叫乌衣巷。我晋室南渡之后,王、谢等几个大家族先后在这里起居建府,旧时的禁军驻地就变成了东晋世家豪族的聚居之所,乌衣巷之名仍然留了下来,含义是却变了,现在这里已是冠盖簪缨之地、富贵权豪之乡。当朝宰相谢安、当代书圣王献之、名震天下的剑豪陆宗念都居住在此,此巷不过弹丸之地,却囊括了文、武、朝、野诸领域的巅峰人物,其他第一流的贤才更是车载斗量数不胜数。如此盛景,古今罕有!” 他小小年纪却侃侃而谈,俨然有几分学者气派,其实这口气却是由于模仿外祖父以及往来名士的谈吐而似模似样。 秦征也早闻此地大名,只是从未来过,眼看往来子弟果然个个风流俊赏,出入人物几无一个白丁,就连奴仆厮役走起路来也比别的地方精神。这一片土地,没点身份名望的人都不好意思踏足的。 他在青牛谷自由惯了,当日要来乌衣巷时,臧隽曾劝秦征好好装扮一番,但秦征却道:“我与叶儿以心相交,宗念先生也不是看重罗衫的人,没必要故意弄得珠光俗气。” 陶渊明也傲然道:“就是,秦大哥如此人物,就算披头散发、褴衣敝屣,也是哪里都去得的!” 因此两人这时便都穿着一身布衣,提着两笼在京口市井仔细挑选的礼物,行走在乌衣巷的路上,眼看连小厮仆役也都穿着考究的丝棉衣裳,秦、陶虽不至于自惭形秽,却也觉得自己和此地格格不入。 路上打听陆宗念家,以往遇到的武林中人一提起剑宗三传无不肃然起敬,这里的人听了却道:“陆宗念?哦,是王太傅的孙女婿吧?” 秦征随口道:“王太傅?” 对方见秦征全无一点士林常识,当场给了一个白眼,便当他是哪里来的仆役,勉为其难地给秦征启蒙:“王太傅就是王文献。” “王文献?” 对方见秦征如此反应更是不耐烦了,心想今天竟遇到了一个乡巴佬,摇了摇头拂袖而去,陶渊明在一旁笑道:“大哥,王文献,就是王导,文献是他的谥号。” 对官场、士林人物的各种复杂称谓,一般只有渊博学者或世家子弟才能够如数家珍。秦征久在江湖,在这方面还不如陶渊明,但王导是东晋大名鼎鼎的开国宰相,他倒是知道的,跟着终于问到了陆家的位置。 这里位于乌衣巷西鄙,朱门高耸,门上匾额题了四个大字:“左将军府”,没有署名,但陶渊明一看便啧了一声,道:“这牌匾,是王大令的手笔!” “王大令?” “就是王献之啊!” 王大令就是王献之,即书圣王羲之的儿子,他曾做到中书令,因此世称“王大令”,在书法史上与其父并称“二王”,王羲之去世之后,他便被视为当代书圣。 秦征自修习“飞廉无碍式”后对书法常加留心,因此也认得出二王的字体。长安豪族常用黄金白银甚至珍珠翡翠装饰门庭彰显富贵,陆家只一个匾额四个大字,却自然而然便已贵气内敛。北方沦落于夷狄之后,帝王将相的排场虽大,却总在豪奢中暴露出几分暴发户的味道,直到了这里秦征才算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风雅内蕴、富贵世家。 这时大门紧闭,陶渊明便到门房问询,正月十五才过,建康的天气仍然又湿又冷,看门的仆役身穿缀狐毛长衣,脚踏皂底高鞋,看看秦征和陶渊明都身穿麻布衣服,脚下一双粗布鞋,手里各提着两笼京口土产,这门子的眉头就有些皱,料来是哪个家族派来的两个下人,又想穿成这个样子,他家的主人也不怎么样,脸色就有些冷淡,却仍然保持礼貌地问他何事。 秦征从小混迹江湖,没多少与世家豪门打交道的经验,陶渊明却深通礼数,便拿出了秦征的名刺[名刺,即古代的名片,样式比今天的名片大。],说:“有晚学秦征,求见陆宗念前辈。”因秦征和陆叶儿尚无名分,未婚男女授受不亲,因此不好意思直接说来找陆叶儿,却说来找陆宗念。 那门子看了名刺一眼,指着门边一个小屋子道:“先等着吧。” 秦征一愣,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就算在长安皇宫也不曾受过如此冷遇,陶渊明毕竟是少年,一张嘴便嘟了起来。秦征想想自己初次上门,又是求做女婿的,只好忍了,与陶渊明走入小屋内,这小屋子只有三步见方,里头有个取暖用的炭炉正烧着,除此之外空落落的就只有一张旧茶几,陶渊明年纪小,脾气却不小,正要发作,猛地一瞥眼见墙上用炭条题了两行字“右军访左军,不遇,且归。”便赞了起来,道:“好字!” 秦征抬头一看,叫道:“是王羲之的字?” 陶渊明叫道:“多半是!只是怎么像是用炭条写的?” 王羲之的书法冠盖当世,名扬四海,这时他去世不久,秦征和陶渊明都曾见过他的笔迹。 秦征本来心中不忿,但暗想连大名鼎鼎的王羲之竟也在这小屋子里呆过,料来这是陆家的规矩吧,心中那口气就平了。 静下心后再细看那两行字,但觉一笔一划都是韵味无穷,虽只是用炭条随手而写,但笔意之中藏着几分醉意,来如清风出袖,收如明月入怀,秦征看了一遍,再从头看起,心中便冒起曹植《洛神赋》的名句来,但觉其字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书法到了王羲之这个境界,早已神而明之,沟通天地至理,深得鬼神精髓,秦征所长虽不是书法,但中华所有学问,其最深层次的内核却是互相通融的,所以青羊子学究天人,其用以阐明“飞廉无碍”神通的,便是书法。 秦征看着王羲之的这几个字,越看越觉受用,不知不觉中便抬起手指临摹起来,渐渐地心也沉浸进去,受笔意激发,意念动处,精神仿佛离窍,三步见方的斗室,在秦征的精神世界中却已化成无量沧海,一层无比浩瀚、波涛云涌的色象布开,将陶渊明吓了一跳! 墙壁上的两行字仿佛活了起来,横竖化成海岛山峦,撇捺化成洋流浪涛,点化成雨,钩化成风,留白处变成天外曙光,粘连处变成雷霆由苍穹直落大海! 陶渊明骇然叫道:“这是哪里!秦征大哥,我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回头去找秦征,却发现秦征已经随风而起,在半空中蜕变,化成雀头、鹿身的上古神兽----风神飞廉!飞廉随着笔意吞吐**,出入雷电,傲啸浪涛,随即发出长啸,震慑整个天海,长啸之后又是一吸,将那笔意化成的海岛山峦、洋流浪涛、风雨曙光、雷霆闪电全部吞入腹中。 与王羲之的笔意融合后的飞廉,苍穹不能抑其头,沧海不足容其足,双翅展开,遮蔽日月,目光闪处,耀若星辰。 同时天地也由惊骇转入寂静,整个世界在大变乱之后进入幽静境地,一轮明月挂出,散发柔光万道,一层飘雪洒下,覆盖万里沧海。那串笔意又从飞廉体内飞出,悠悠游于天地之间,时而化作轻云蔽月,时而化作流风回雪。 差不多与此同时,整个乌衣巷的智慧之士却各有感应,在家小憩的谢安梦见北方冲下百万铁骑,却被长江掀起巨浪彻底埋葬。园中练字的王献之收笔后愕然自己的这手字全是乃父王羲之的意境! 陆府深处,一个正在喝茶的贵妇人在茶杯倒影中瞥见自己的影子残缺不全,就好像一个人被撕裂成了两半,她吃了一惊,丢得茶杯片片粉碎! 这个贵妇人,赫然就是曾经数次留难秦征的严三秋! 一个中年丫鬟赶紧上前,问道:“夫人,怎么了?” 严三秋沉吟许久,才道:“刚才这附近有高人离窍,沟通天地,以至于我也受了影响。” 那中年丫鬟问道:“是什么人?” “不知道……”严三秋喃喃道:“但能达到如此境界,非宗师以上高手莫办!难道……三畏,是你在附近么?” 中年丫鬟道:“要不要派人查探?” 严三秋摇了摇头,道:“不用,对方已经收功敛气,多半找不到了的。” 也在这时,陶渊明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然处在斗室之中,身边秦征仍然是秦征,王羲之的那两行字则依旧在墙上,屋内炭炉冒着余热,屋外门子打着哈欠,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全然无觉。 陶渊明问道:“秦征大哥,刚才怎么回事?” 秦征道:“没什么,只是这两行字引发了我的神念,让我得益良多。好字,好字!” 第三章 一入陆府 陶渊明虽然年少聪慧,毕竟见识较浅,也就没再多问,他见外头许久不见动静,出来一看,那门子还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名刺随便扔在旁边案上,陶渊明心头有气,正要找个由头发作,屋内秦征已在问道:“这位大哥,这墙上题写的,可是王右军[王右军,即王羲之,他官拜右将军,所以人称王右军。]的字?” 那门子一听来了几分兴趣,哈哈笑道:“看不出你倒有几分眼力,那是二三十年前我那死鬼老爹在这里做门子时,有一天来了个醉鬼,身上穿着邋里邋遢的,说要来访陆将军,我那死鬼老爹也不长眼睛,看不出那其实是位贵客,就把他撂在门房----也就是你现在坐的地方。不想那个醉鬼笑了笑,就拿了炭条写了这两行字,跟着甩手走了。我陆家上下,就算小厮丫鬟也都认得几个字的,我那死鬼老爹看了之后才晓得自己怠慢了贵客,赶紧去找人时,哪里还找得到他!” 他言语粗俗,秦征和陶渊明听到这里也笑了,陶渊明问道:“那后来呢?你爹可受了惩处?” 那门子嘿的一声,道:“领了二十下板子啊。那也是他活该,长了一双狗眼不识泰山,以衣取人,连王右军老爷都不认得。不过这面墙壁却因此出了名,以后那些文人墨客来我们陆家拜访,都要到这里来看看,管这个叫什么《醉中寻友不遇帖》。连王右军老爷的儿子王献之老爷都说,此帖其实不比什么《兰亭序》差,只可惜是硬笔。” 陶渊明笑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王羲之是书圣,儿子也是书法大名家。你骂你老子生了一双狗眼,你的这双眼睛,比起你老子来也不遑多让!” 秦征也笑了笑,提起右手,伸出指头临摹起王羲之的字来,这一次他收敛多了,只是凭空而写,但念力发出影响了那门子的视觉,那门子只见秦征手指划过的地方便有一个个的字漂浮在半空,他虽然势利,所幸还不愚蠢,暗叫一声:“妈呀!”知道这次来的也是高人,赶紧躬身道:“小人这就去给公子禀报。” 陶渊明看着他的狼狈相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门子拿起名刺屁滚尿流地去找管家,管家问明情况,道:“听你这么说,来的不像士林中人,怕是玄武人士。老爷不在,我去问问夫人。” 他转入内院,隔着珠帘向陆夫人禀报,那个中年丫鬟出来道:“夫人身体不适,有什么事情定要现在来打扰?” 那管家几句话说了缘由,又将名刺递进去,珠帘后面的陆夫人,赫然就是严三秋,不过她此时的打扮,比起在长安时又端庄了几分,严三秋看了名刺,奇道:“是他!”随即想起刚才之事,喃喃道:“难道刚才也是他?”跟着又暗自摇头,寻思:“不可能!他中了风消云散,应该功力尽失了才对!”但随即又想:“不对!他伤势若无起色,叶儿那丫头未必肯老老实实地回来。再说他若仍是一个废人,又怎么有胆量上门?但若刚才真的是他,那他何止功力已复,简直更上层楼了!” 想到这里,严三秋又是惊疑,又是忌惮。 那中年丫鬟和管家都从未见夫人如此处事迟疑过,那中年丫鬟便试着叫了一声:“夫人?” 严三秋嗯地回应了一声,问道:“他人如今在哪里?” 陆管家道:“勿盲那小子有眼无珠,将人撂在门房里呢,此事该如何收场,还请夫人示下。” 严三秋冷冷道:“那就继续撂着吧。” 陆管家闻言有些奇怪,却也不敢再说什么,躬身退下了,严三秋又唤那中年丫鬟道:“紫罗,你去叫有缺来,我有话要吩咐他。” 那中年丫鬟味紫罗自去执行主令,外头那门子陆勿盲得了指示也就放了心,心想来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会一点障眼法而已,便回到门房,秦征正等着他来请自己,不料陆勿盲却又大喇喇地坐下,眼也不往这边扫一下,只是道:“夫人吩咐了,请公子稍等。” 秦征见他这样的反应心中颇有疑惑,但想既是陆夫人吩咐,想必另有安排吧。如此一等再等,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秦征沉住了气也不再催,一直到夕阳西下,才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家人到门房来,向秦征躬身道:“老奴陆有缺,见过秦公子。” 秦征点头为礼,道:“晚辈秦征,冒昧求见陆大侠,不知陆大侠是否得空接见。” 陆有缺笑道:“巧了,主人正好不在家,却叫秦公子久候了。” 陶渊明一听气往上冲,心想陆宗念既不在为何等到现在再说?将人撂在门房半天,算是什么意思! 秦征也忍不住心头有气,但转念又想:“是了,这里是乌衣巷,只认公卿士大夫,不知江湖游侠,我没官位,又无家世,或许陆家上下除了陆先生与叶儿之外就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他们门房通报,自然不可能直接通报到大小姐那里去,只当我是什么武林人物来打秋风的。” 便又将气消了,要想跟陆有缺解释自己跟陆宗念的关系,一时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站起身来道:“既然陆大侠不在,晚辈改日再来拜访,只是不知陆大侠何时回府,能否请老先生指点一二。” 陆有缺笑了笑道:“主人行止不定,便是夫人也拿捏不准。我们这些下人哪里晓得?” 他拍了拍手,背后走出一个丫鬟来,捧着一盘饭菜,陆有缺道:“天色将晚,秦公子不如先用过晚饭再继续等吧。” 秦征见菜盘上摆着两大碗米饭,一尾猫食鱼,一盘白煮青菜,另有一吊铜钱摆在盘侧,秦征一见之下,心道:“真当我是打秋风的了!” 陶渊明已经正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们来打秋风的么!” 陆有缺微微一笑,也不搭腔,这模样简直就是在默认! 秦征修养再好,这时也忍不住一拂袖道:“老先生的心意,我二人心领了!陆大侠若回家时,劳烦老先生代为禀报,晚辈改日再来!” 门子陆勿盲见秦征如此,心道:“这人好大的脾气,多半是嫌钱少。” 陆有缺脸上的笑容却是不少半分:“若如此,秦公子慢走。” 秦征出了陆府,陶渊明口中不断骂陆府欺负人,秦征也是越想越气,忽然一阵反省:“我为何这样容易动气?是功力尚未全复以至于修为减退了么?”他却不知自己是满心欢喜而来要见陆叶儿,不料人没见着反受此冷遇,预期与现世落差太大,火气自然就大。 他静得一静,心道:“叶儿的娘亲已经逝世,听莫怀说,现在陆家当家的夫人姓沈,是他的姑妈。这位严三秋虽是庶出,却也是从小养在深闺的人,不知道我也不奇怪。只是不晓得严三秋在侍妾中是什么地位,哼,陆先生一世英雄,怎么会纳这么样一个女人为妾?” 他挂念着陆叶儿,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平下心来,忽闻一阵弦歌从前方飘来,却是一队车马,前后各有八骑,都是豪奴俊仆,居中三辆马车,其中一辆是驷马大车,垂着薄薄纱幔,纱幔之中有人弹瑟,又有一人依着音乐咏唱: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秦征觉得歌曲不俗,问陶渊明道:“这首歌你听过么?” 陶渊明道:“这是《诗经》中的《黍离》,这首诗歌是周朝的一个大夫,在西周衰败之后有一次路过王都故地,眼看着昔日的王宫都变成了田地,长满了禾黍,心中感伤国家昔盛今衰,忍不住而吟哦成诗。” 秦征道:“原来如此。”他自与管仲平、月季儿结交以后,音乐鉴赏力自然而然便有了几分,这时再细听喉音,那唱歌的却是一个年级不大的女孩子,正值青春年少,哪里懂得什么家国之悲?因此这歌便唱不出神髓来,秦征听了暗中摇头,却还是让在了一边。 车马队经过时他朝车中一望,薄薄的纱幔中坐着三个人,一个弹瑟,一个唱歌,都是十五六岁丫鬟打扮,又有一个少女懒懒地斜倚在软座上,隔着纱幔虽看不清面目,但那背影却叫秦征一见就脱口叫道:“丑八怪!是你吗?” ___________________ 谢谢男神叫彼得,帮我纠正了本卷第一章一个缺字。 第四章 二入陆府 瑟弦铮的一声断了,唱歌那丫鬟也停了下来,车马队一顿,那丫鬟掀起纱幔一角,薄怒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扰人弦歌!” 秦征趁着纱幔掀起的片刻朝内一望,胸口登时如被巨石一撞,斜倚着那少女竟然就是自己深山暴雨之中、长安地底深处两次际遇的那绝色少女! 可是,她是陆叶儿么? 唱歌的丫鬟见秦征眼直直的盯着自家小姐看,赶紧将纱幔放下,喝道:“无礼!” 那绝色少女原本是闭着眼睛的,这时睁开眼来,隔着纱幔看了秦征一眼,忽道:“咱们见过?” 秦征大感失落,只这么一个眼神,这么一句话,他便知道那不是陆叶儿,陆叶儿是不会这么看自己的,她的声音倒是和陆叶儿很像,但这语气也绝不是陆叶儿。 唱歌的丫鬟道:“姑娘,这定是哪户小家派来的下人,不知规矩进退,咱们别理会他。” 那少女却道:“我却瞧着他眼熟,而且他的气度也不像仆役之流。小穗,掀开纱幔,待我与这位公子一见。” 唱歌那丫鬟小穗不敢违拗,果然掀开纱幔,那少女坐起身来,再看一眼秦征,抚掌笑道:“我一定见过你!咿!不是,是我姐姐见过你!” 秦征见她人长得温婉秀丽,性情言语却甚直爽,与陆叶儿骄傲中总带着几分女孩子家的扭捏大不相同,若说陆叶儿像雨雾中的一朵白芷,那这少女便如明艳阳光下的玫瑰,秦征便更加确认她绝不是陆叶儿,道:“你姐姐?” 那少女道:“我姓陆,叫陆华亭,我姐姐叫陆晋漪。” 秦征心头一动,想起长安慕容别苑中严三秋的话来,问道:“你是叶儿的妹妹思儿?” 那少女陆华亭诧异道:“你竟然连我姐妹俩的小名儿都知道,那可是家里头的人才叫的。看来你和姐姐的交情不浅啊。” 秦征见她承认,又看了她一眼,心道:“她果然是丑八怪的妹妹,那也就是莫怀的未婚妻了。莫怀真有福气,能娶得如斯美眷。就不知道丑八怪卸掉易容妆扮之后,和她像不像。” 听陆华亭问道:“请问公子尊姓大名。”秦征便答道:“我叫秦征。” 他的名字前一段时间在江湖上极其响亮,但这时说出来,周围的人却都没什么反应,秦征素知东晋这些世家大族院深墙高,生活在里头的人往好里说是大富大贵,往坏里说那就是封闭自大,再说这些士族关心的主要是政治,对江湖中事未必有兴趣,没听说过自己应该也不奇怪。 只有陆华亭啊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秦征!” 秦征道:“你姐姐跟你提到过我?” 陆华亭摇头道:“这次回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姐姐总是……一言不发。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她顿了顿,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舍下离此不远,公子可方便屈驾到寒舍一行?” 秦征平时言语随和,但骨子里头却是无比傲气,换了别人将他冷拒出门后再要请他回来那是千难万难,但陆家于他却与别人不同,当下道:“得蒙相邀,荣幸之至。” 陆华亭又看了陶渊明一眼,道:“这一位是?” 秦征道:“是与我同行的小友。” 陆华亭赞道:“龙不与鱼虾同游,凤不与鸦雀共栖。这位小兄弟虽着布衣,但神采不凡,便在这乌衣巷中,也是少见其匹。” 陶渊明拱了拱手道:“姐姐谬赞了。” 陆华亭只是一个眼神,便有车夫翻身下来请秦征上后面的第二辆车,秦征和陶渊明也不客气,上车之后,两车并行,秦征问道:“丑八怪……我是说,你姐姐在家吗?” “这……”陆华亭犹豫了一下,道:“在的。” 秦征心中奇怪:“在就在,不在就不在,她回答我这个问题为什么要犹豫?” 陆华亭心中却是在想:“他似乎不知道我姐妹之事,也对,这事情我们连祖母都瞒着,知道的人也没几个,姐姐自然不会随便和外人乱说。看来他和姐姐的关系也不是那么亲密,但姐姐竟然肯为他大耗功体突破宇隔,这可奇怪了。只恼姐姐这次回来之后便自陷沉眠,任我怎么呼唤也不肯回应,否则问她一问便什么都清楚了,不必作此无端猜测。” 不片刻车马队回到陆府,门子陆勿盲赶紧出来接引,见到秦征愣了一下,心想这小子怎么又来了?秦征斜睨了他一眼,这时只是想着如何见到陆叶儿,却也没心情和他计较。 陶渊明却叫道:“哎哟,肚子饿了,快将猫食鱼将[将,读qiang,中古用语,拿的意思。唐朝李白有千古绝唱《将进酒》。]上来!” 陆华亭眉头一皱,问道:“什么猫食鱼?” 陶渊明笑道:“我们上午来访左将军,被撂在门房,从上午撂到下午,你们陆府有礼,怕我们饿着,便端了猫食鱼、白米饭上来待客,只可惜我和秦大哥吃不下,白白浪费了。” 陆华亭是聪明剔透的人,一听便明白过来,怒喝道:“无知的奴才,如此怠慢贵客!你真是有眼如盲!还亏了爹爹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到后院去,领二十板子!” 陶渊明嗤的一笑,道:“父也二十板,子也二十板,子承父业,果然是一家子。” 陆勿盲满腹的委屈,在陆华亭面前却半句也不敢申辩,瑟瑟发抖地退下去了。 陆华亭道:“叫二位见笑了。” 秦征道:“无妨,其实是我们二人唐突了。” 陆华亭请了二人入府,下人奉茶后,说道:“天色已晚,家父外出,家兄宦游,女儿家不好深夜陪客,委屈秦公子、陶公子在东厢暂歇一宿,明日再相见叙话。” 秦征想世家大族规矩多,既入乡便随俗,便答应了,又小声道:“我来的事情,请跟你姐姐说一声。” 陆华亭微笑道:“这个自然。”又命下人奉上晚饭,摆了一桌子共八盘菜来,四个山珍,两个海味,两个果蔬,又有一壶热酒。 陶渊明举起筷子,弹着盘子,唱道:“长箸归来乎!食有鱼。长箸归来乎!入有车。长箸归来乎!宾至如归!” 他这歌化用的是战国冯谖[冯谖,战国四公子孟尝君门下食客。孟尝君招揽天下人才,门下食客分为三等:上客吃饭有鱼,外出乘车;中客吃饭有鱼外出无车;下客饭菜粗劣,外出自便。冯谖初来时,孟尝君问他有什么爱好,他回答说没有什么爱好。又问他有什么才能?回答说也没有什么才能。于是孟尝君就安排他做了下等食客。没过多久,冯谖倚着柱子弹着自己的剑,唱道:“长铗归来乎!食无鱼,”要求改善待遇。左右的人把这事告诉了孟尝君。孟尝君说:“食之,比门下之鱼客。”又过了一段时间,冯谖弹着他的剑,唱道:“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的人都取笑他,并把这件事告诉给孟尝君。孟尝君说:“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冯谖于是乘坐他的车,高举着他的剑,去拜访他的朋友,十分高兴地说:“孟尝君客我。”此后不久,冯谖又弹着他的剑,唱道:“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此时,左右都开始厌恶冯谖,认为他贪得无厌。而孟尝君听说此事后想到冯谖有个老母亲。于是“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这使冯谖深受感动,决心不再向孟尝君索取,一心一意地等待为孟尝君效力的机会。]的典故,暗赞主人待客有礼,陆华亭一听甚是喜欢,心想这两人果非俗人,她隔着屏风,待秦征动筷后又陪了两句话,这才告辞。 陆华亭转入后院,来到严三秋房中,陆华亭拜见母亲后,严三秋屏退众丫鬟,只留下贴身侍女味紫罗。她背着女儿,双眉深锁,说道:“有缺说你带了个人回来?” 陆华亭道:“是一个叫秦征的人,似乎是姐姐在外头认识的朋友。” 严三秋不悦道:“一个女孩子家往外头跑已经不对了,还胡乱认识什么朋友,全没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 陆华亭笑了起来:“姐姐在家中向来矜持得很,只有我才像男孩子般胡闹。娘,你什么时候也放我出去跑跑,老是在家里头,闷都闷死了。” 严三秋道:“你今天不是刚刚出去?” “这算什么出去啊!”陆华亭道:“只到郊外转了一圈,我若是御剑,眨一眨眼就一个来回,和在家门口转转也没多大区别。” 严三秋道:“你不是已去过秦岭、长安么?” 陆华亭道:“那算什么去过!秦岭、长安那两次,都是一睁开眼就打架,闭上眼睛又睡着。前因后果姐姐又不肯跟我说,搞得我莫名其妙的。好娘亲,求求你了,让我也出去走走吧。要不,我去交趾找哥哥,或者去潜山拜见上九先生也好。” 严三秋哼道:“不许你胡闹!你如今已经是待嫁之人,怎么可以到处乱跑,传了出去成何体统?若传到了沈家耳里,我陆家脸面何存?” 陆华亭眉头皱了起来,道:“不说这事还好,说起这事,女儿心中便难过。我如今寄住在姐姐身体里头,可怎么嫁过去?这场婚事,还是罢了吧。” 第五章 侯门深似海 严三秋作色道:“你胡说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亲事,是你爹爹首肯、老夫人也一万颗心要作成的。怎由得你任性!” 陆华亭道:“我和姐姐的事情,祖母不晓得,但娘亲你晓得的啊,当初祖母意动的时候,娘你怎么不劝一劝?爹爹也是,虽然是祖母的意思,但他也不该什么都顺着她老人家的意。” 严三秋皱眉道:“你与思儿的病根,不是朝夕之间能解决的,可若是解决不了,难道就一辈子不出阁了不成?也不想想你们都几岁了!思儿,你好好听娘亲的话,你这夫婿天下无双,当日沈陆两家安排家宴,我那侄子上前拜见,他那等风度、那等人物,只有你爹爹年轻的时候才堪比拟,放眼整个江东,三千士族子弟没一个及得上他的!正因此老夫人一见之下便十二万分的合意,当场就认定了这个孙女婿,说什么也不肯放手的了!就是你爹爹,对他也无比钟爱。你和他这门亲事是天作之合,我现在只等你顺顺利利嫁过门去,我这辈子的心,便算操完了。” 她跟沈莫怀其实曾有过冲突,又与湛若离不和,但想师父又不是沈莫怀选的,在长安时沈莫怀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算是无意冒犯,且作为母亲,一到女儿的终身幸福上,所有事情便都为之让路。以沈莫怀的容貌、武功、才情、家世,放眼天下无人能及,有婿如此人复何求?更有甚者----湛若离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二十年来竟将沈莫怀的气质培养得与年轻时的陆宗念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凤剑的翻版,若能见女儿嫁给这个年轻人,两情相悦比翼双飞,也算是对自己心中某个缺憾的慰藉。 陆华亭微微心动,道:“他……真的有那么好?” “那是自然!只可惜那日姑娘还没回来,否则的话……”贴身侍女味紫罗一直没说话,到这时才凑趣笑道:“当日沈公子的风采,江东谁家女子见了都得倾心!” 陆华亭呸了她一声,道:“若他真的这么好时,便让姐姐先嫁吧。说起来,哪有姐姐没出阁,妹妹先嫁人的道理?” 味紫罗笑道:“但是沈公子倾慕的却是二姑娘啊,再说老夫人也认为沈公子与二姑娘更般配。” 陆华亭笑道:“他又没见过我,哪里来的倾慕!” 味紫罗看了严三秋一眼,严三秋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到这个时候,我也不瞒你了。免得将来洞房花烛时你乱吃惊。其实他见过你的,你也见过他。” 陆华亭愕然,严三秋道:“还记得长安城内,深夜之中,与你对战的那个少年么?”陆华亭讶然道:“是……是他?他就是沈胤?” 严三秋点头道:“没错,就是他。当年湛若离从沈家将他偷走,你舅舅曾托你爹爹代为寻讨,可惜你爹爹对湛若离也是束手无策,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幸好因祸得福,你这个表哥在湛若离处竟成长得无比出色。他的武功,你在长安城里也是领教过了的,在我看来,他当时或许还手下留情呢。” “手下留情?”陆华亭好胜心起,哼道:“不见得吧!若非娘亲命我不得恋战,我岂会那么容易就败退?再说这个人欺负过娘亲,我……我不嫁给他!” 严三秋忙道:“不知者不罪!当时我也不知他是我的侄子,他更不知道我是他姑姑。那只是一场误会,我都不生他的气,你气什么!” 那晚长安夜战,陆华亭为母报仇心切,也没留心对手的容貌好坏,这时再想起来,却也不免暗暗佩服对方武功高强,她天性好武,江东士族年青一辈却无人是她的对手,那些文弱之辈更是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心又动了两分,道:“可是姐姐……” 严三秋见女儿仍然在意那事情,语气转缓,说道:“你放心吧,这次叶儿出门,也是为了解决此事,如今已经有办法了。” 陆华亭道:“什么办法。” 严三秋道:“我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总之你放心便是。这件事情就算娘偏心,祖母偏心,难道你爹爹也会不顾及一下叶儿不成?” 陆华亭听到这里,便不再言语,这时内院有人来传话道:“老夫人供佛已毕。” 严三秋道:“那传膳吧。”挽了陆华亭的手道:“走,伺候奶奶用膳去。” 母女俩要出门时,陆华亭道:“对了娘,姐姐那个姓秦的朋友应该如何接待?我看他二人言行举止都非凡流,不可怠慢!” 严三秋道:“秦征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自己就不要和他再见面了。” “为什么?” 严三秋反问道:“那个秦征,年纪多大?” 陆华亭道:“大概二十来岁吧。” 严三秋道:“那还问!他是个青年男子,你又是个将出阁的女子,难道连避嫌二字都要我重新来教?” 陆华亭的性情其实甚不耐这些繁文缛节,只是自幼生长于此富贵之家,脑中全无反抗的观念。 她们到了陆老夫人住处,严三秋主持排开晚饭,都是清淡之物,却也有三十六个菜,帘幕掀开,一阵供佛的檀香先飘出来,跟着便见一个老年贵妇人拄着鹤雕拐杖颤巍巍地被人半搀着出来,这便是陆宗念的母亲了。 陆华亭早奔过去扶着祖母坐下,严三秋亲手舀一碗炖肉糜奉上,老夫人环顾四周,问道:“叶儿如何?” 严三秋道:“她自这次外出求医回来之后,身子一直不适,正在屋里歇着呢,我已命人将饭菜送过去了。” 陆老夫人道:“那定是一路奔波,累坏了!我这苦命的孩子,自她娘没了,怎么身子就一直不好。”点了两个菜,道:“这个蒸笋,还有这个香荽[即香菜,据《说文解字》记载:“荽作莜,可以香口也。其茎柔叶细而根多须,绥绥然也。张骞使西域始得种归,故名胡荽。荽,乃茎叶布散貌。石勒讳胡,故晋地称为香荽。”],都是她喜欢吃的,给她送过去。” 跟着又叹道:“又是咱们仨!自我那乖孙子上任以来,我都忘了多久没见着他了,宗念那孩子,最近也老不顾家!” 陆华亭道:“祖母若嫌人少,咱们将嫂子接回来可好?我也惦记着嫂子呢。” 陆老夫人道:“这不成!没个女人在身边,谁照顾你哥哥的起居?” 陆华亭趁机道:“回头思儿一嫁出去,家里岂不更冷清了?祖母,我还是不嫁人了吧,一辈子侍奉你老人家。” “胡说!”老夫人斥道:“女孩子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叶儿是身子弱,所以婚事难定。你这个小丫头却是个性太强,打小说什么自己要么不嫁人,要嫁就得嫁一个武功比你更高的。偏偏你那没心肝的老子又把你教得这么强,那些上门求亲的名门子弟没人挡得了你一招半式,这些年我为你的亲事,愁得头发全白了,也幸亏……” 老人家说到这里笑容绽开来,道:“幸亏老天爷有眼,总算还眷顾我们陆家,还给咱们陆家留着如此一个佳婿!我看天底下怕也只有沈胤这孩子,才降得住你这野丫头!” 陆华亭虽然直爽,听到祖母提起自己的婚事还是不免几分羞涩,叫道:“祖母快食糜吧,都快冷了!” 老夫人笑眯眯道:“一想起我那孙女婿,我心里头就高兴,不吃东西也饱了!” 陆华亭害臊道:“祖母你为老不尊的,说这样的话!” 老夫人哈哈笑道:“难得我们家思儿,竟然也会害羞!” 严三秋趁着婆婆心情好,伺候着她多吃了两勺,老夫人道:“够了够了,我这身子越来越不中用了。当年思儿病倒,我曾向菩萨许愿,只求思儿病愈,我宁愿将剩下的寿元全舍出去,幸而菩萨显灵垂怜,让我的心肝宝贝转危为安,至于我这把老骨头,能拖多久都无所谓啦。如今只盼能多活一年半载的,挨到思儿嫁人、重孙出世,我就能安心随菩萨往西天极乐去。” 慌得严三秋道:“老太太又说胡话了!” 老夫人道:“不是说胡话,不是说胡话!”挽着严三秋的手道:“我这辈子,别的都算了,就是你这个儿媳妇最顺我意,你虽是庶出,却为我陆家添丁继后,如今又留着这么好一个孙女婿给我,你沈家对我陆家也是没得说的了。” 陆华亭插口道:“祖母别老说我,姐姐可怎么办?她也还没出阁呢。” 老夫人一双眉毛微微一锁,道:“非是祖母不疼你姐姐,只是她的身子……” 陆华亭叫道:“其实姐姐的身子……” 第六章 折辱 严三秋截口道:“好了好了,难得今天祖母心情好,你别乱说任性的话,惹得祖母烦心,想坏了身子。” 陆华亭有心要将自己和陆叶儿同处一体的事情说出来,但这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她终究怕祖母受刺激,未得父母同意,不敢贸然开口,老夫人叹道:“叶儿像她娘,身子打小就弱,三天两头地生病,真要把她嫁出去,说实在我也不放心,若是过两年她身子好些,最好能招个女婿上门,那样我们也还顾看得上。” 严三秋道:“咱们陆家就算要招婿,也不能太过随便。” 老夫人道:“那是自然!真要招个女婿,就算不是嫡子,是个庶出也罢,但上三品的门第肯定是要的,不然会坏了我们陆家的门楣。” 她年纪老迈,说了这么些话精神便倦怠下来,陆华亭母女便不敢再逗她说话。 不提她们母女服侍老夫人安寝,却说东厢那边,秦征夜不能眠,干脆放松了全身调养呼吸,在陆府他不敢妄自牵引天地真气,只是瞑目内视,感应着物我无别的奇妙状态,自过年后他渐渐感到元精、元气、元神的结合越来越是紧密,倒是与肉身的关系变得若即若离,真气散布于四肢百骸,再收回来凝聚于囟门,然后便每每有脱体而出的冲动。 尤其今日得见王羲之醉中妙笔,于巅峰艺术中得勘天人神魔之变化,对于玄武神通的领悟又有心得。 秦征再睁开眼睛天已发白,他打开门正要出院子走走,便见到陆有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对秦征摆出那种无差别的笑容:“秦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秦征对他虽无好感,看在他是陆叶儿老家人的份上便不计较,问道:“可是二位小姐要见在下?” 陆有缺笑道:“阀阅[阀阅,指有功勋的世家。]千金,岂能轻易见外人?” 秦征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路,陆有缺忽又道:“我家夫人命老奴前来问候,秦公子洗漱若毕,可往偏厅一见。” 秦征对自己道:“是了,叶儿毕竟是千金大小姐,他们门阀中人规矩多,千金小姐是不方便见外人,所以由她母亲来见我。”又想起十来天前沈莫怀到京口时,也曾说他如今虽已定亲,却是连新娘子的面都见不着,料来豪门士族的规矩都是如此,并不是特别针对自己。 他和陶渊明洗漱毕,带着那四笼京口土产随陆有缺来到偏厅,偏厅这时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显得十分忙碌,陆有缺请秦征与陶渊明暂且安坐,又高声让丫鬟:“给客人上茶!”被叫到的丫鬟见秦征一身布衣,匆匆冲了一杯茶,啪的往秦征身旁桌上一放,又赶着去一旁整理箱笼。 秦征见十几个人进进出出,厅内堆满了吴丝、蜀绣,人参、熊掌,偶尔整理出蓝田的美玉、合浦的珍珠,西域的毛毡,大秦[这里的大秦,指的是古罗马帝国。]的海货。 陆有缺指着秦征那四个箱笼道:“秦公子,这些是……” 陶渊明代为答道:“这是秦大哥聊备的一点土仪薄礼。”他打开箱笼,才要说哪些是准备送给陆将军的,哪些是准备送给陆夫人的,哪些是准备送给老夫人的,手才伸进去忽然拿不出来,一抬头,那些拿着吴丝蜀绣、珍珠美玉的奴仆一个个都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望了过来,就像在看一个怪物。陶渊明看看他们手中的珍宝,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土产,忽然明白了过来。 秦征自进陆府以来一直就都告诉自己要将遇到的事情往好处想,这时也豁然开朗,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带这里来这偏厅了,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忍着陆府众奴仆的白眼,从陶渊明手中接过那些土产,一份份地递给陆有缺,仔仔细细地给陆有缺介绍清楚都是送给谁的。 陆有缺恭恭敬敬地听着,一份份地收了,然后交给一个丫鬟道:“好好收起来。”那丫鬟应道:“是。”一转身,当着秦征和陶渊明的面将礼物全扔到墙角去了。 忽然之间整个偏厅为之一暗,陆府上空云层涌动,众仆役丫鬟愕然道:“天怎么黑了!” 原来却是秦征心中暴怒,情绪一发念力不知不觉笼罩整个偏厅,气机动处甚至影响了天象!陆府所有人的视觉都受了影响,便觉得屋子好像黑了。 内院中严三秋心头一凛:“果然是他!他的功力果然恢复了!” 偏厅之内,秦征已知陆府之中有人不愿自己与陆叶儿接触,想明白了这一点后他反而冷静下来,众人才觉得屋子渐渐恢复明亮。 陆有缺是府中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之一,刚才见了秦征暗怒也颇为忌惮,他却仍然是恭谨得不失半分礼数,道:“秦公子?” 秦征略一环顾,强忍着道:“贵府好像很忙。” “那是!”陆有缺道:“我们家二姑娘刚刚与吴兴沈家公子沈胤订了亲,如今全府上下都忙着筹备这场婚礼。”他指着厅中的丝绸绫罗、珍珠翡翠道:“这些便是沈家送来的部分聘礼。听说秦公子与我家的新姑爷有旧,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喝一杯喜酒才好。” 正月初四时秦征曾与沈莫怀聚了半日,知道沈胤是他的本名,这时心道:“陆先生于我有恩,莫怀更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搅和了这场婚礼。陆府侯门深似海,内中扑簌迷离,我和叶儿的事且从长计议,不可造次。” 当下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辞,若陆先生回府时,还请老先生代为通禀一声,就说秦征来过。” 陆有缺道:“夫人就要来了,秦公子不如再等一等吧。” 秦征听得出他言不由心,说道:“不必了,夫人才要嫁女,肯定忙碌,在下告辞,请老先生代我向夫人告不辞而别之罪!” 陆有缺也就不再留客,道:“既如此,容老奴送公子出门。”送到大门口,门子陆勿盲半拐着,冷笑道:“打秋风的,终于肯走了么?” 陶渊明道:“板子痕还在吧,就忘了怎么挨打了?” 陆有缺喝道:“勿盲不得放肆!这是秦公子和陶公子!什么打秋风的!” 陆勿盲看着秦征的布衣布鞋,嗤之以鼻,陆有缺却自始至终保持彬彬有礼的笑容,让人对他无可指摘。 陶渊明这时却对这虚伪的笑容倍加厌恶起来,倒觉得陆勿盲那势利嘴脸不那么让人讨厌了,秦征忽然想道:“丑八怪的亲娘没了,她在这个大府邸里其实如同孤身一人,若整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笑里藏刀的家伙,这日子可怎么过!怪不得她一提起家里的事便郁郁寡欢了。” 忽然觉得陆宗念武功虽强,却是齐家无方,心道:“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抬头以心语呼喊都:“丑八怪!我来了!你在哪?出来见我!就算你不方便见我,至少回应我一声!” 他心语发出,笼罩方圆十里,但陆勿盲却什么也听不到,只见秦征嘴唇动却没说话,喃喃道:“这人真是古怪,在念咒么?” 但陆府后园中,正陪着老夫人晒太阳的严三秋、陆华亭却都听到了,严三秋眉头大皱,陆华亭道:“娘,是昨晚那位秦公子么?他怎么会用心语?” 严三秋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老夫人问道:“什么秦公子?” 陆华亭道:“他叫秦征,好像是姐姐外出求医时,结识的一位朋友。他昨天来寻姐姐,我路上遇到了他,带了他回府,本来想今天请姐姐去见他一见,只是娘亲不许。” 严三秋忙道:“我自然不许的!他一个单身男子,竟然就这么闯上门来求见人家一个千金大小姐,能是什么好路数!” 老夫人点头道:“这事你娘做得对,女孩子家,不该如此随便的。”忽又道:“秦征……秦征……这名字我似乎听过。” 第六章 折辱 严三秋截口道:“好了好了,难得今天祖母心情好,你别乱说任性的话,惹得祖母烦心,想坏了身子。” 陆华亭有心要将自己和陆叶儿同处一体的事情说出来,但这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她终究怕祖母受刺激,未得父母同意,不敢贸然开口,老夫人叹道:“叶儿像她娘,身子打小就弱,三天两头地生病,真要把她嫁出去,说实在我也不放心,若是过两年她身子好些,最好能招个女婿上门,那样我们也还顾看得上。” 严三秋道:“咱们陆家就算要招婿,也不能太过随便。” 老夫人道:“那是自然!真要招个女婿,就算不是嫡子,是个庶出也罢,但上三品的门第肯定是要的,不然会坏了我们陆家的门楣。” 她年纪老迈,说了这么些话精神便倦怠下来,陆华亭母女便不敢再逗她说话。 不提她们母女服侍老夫人安寝,却说东厢那边,秦征夜不能眠,干脆放松了全身调养呼吸,在陆府他不敢妄自牵引天地真气,只是瞑目内视,感应着物我无别的奇妙状态,自过年后他渐渐感到元精、元气、元神的结合越来越是紧密,倒是与肉身的关系变得若即若离,真气散布于四肢百骸,再收回来凝聚于囟门,然后便每每有脱体而出的冲动。 尤其今日得见王羲之醉中妙笔,于巅峰艺术中得勘天人神魔之变化,对于玄武神通的领悟又有心得。 秦征再睁开眼睛天已发白,他打开门正要出院子走走,便见到陆有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对秦征摆出那种无差别的笑容:“秦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秦征对他虽无好感,看在他是陆叶儿老家人的份上便不计较,问道:“可是二位小姐要见在下?” 陆有缺笑道:“阀阅[阀阅,指有功勋的世家。]千金,岂能轻易见外人?” 秦征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路,陆有缺忽又道:“我家夫人命老奴前来问候,秦公子洗漱若毕,可往偏厅一见。” 秦征对自己道:“是了,叶儿毕竟是千金大小姐,他们门阀中人规矩多,千金小姐是不方便见外人,所以由她母亲来见我。”又想起十来天前沈莫怀到京口时,也曾说他如今虽已定亲,却是连新娘子的面都见不着,料来豪门士族的规矩都是如此,并不是特别针对自己。 他和陶渊明洗漱毕,带着那四笼京口土产随陆有缺来到偏厅,偏厅这时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显得十分忙碌,陆有缺请秦征与陶渊明暂且安坐,又高声让丫鬟:“给客人上茶!”被叫到的丫鬟见秦征一身布衣,匆匆冲了一杯茶,啪的往秦征身旁桌上一放,又赶着去一旁整理箱笼。 秦征见十几个人进进出出,厅内堆满了吴丝、蜀绣,人参、熊掌,偶尔整理出蓝田的美玉、合浦的珍珠,西域的毛毡,大秦[这里的大秦,指的是古罗马帝国。]的海货。 陆有缺指着秦征那四个箱笼道:“秦公子,这些是……” 陶渊明代为答道:“这是秦大哥聊备的一点土仪薄礼。”他打开箱笼,才要说哪些是准备送给陆将军的,哪些是准备送给陆夫人的,哪些是准备送给老夫人的,手才伸进去忽然拿不出来,一抬头,那些拿着吴丝蜀绣、珍珠美玉的奴仆一个个都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望了过来,就像在看一个怪物。陶渊明看看他们手中的珍宝,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土产,忽然明白了过来。 秦征自进陆府以来一直就都告诉自己要将遇到的事情往好处想,这时也豁然开朗,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带这里来这偏厅了,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忍着陆府众奴仆的白眼,从陶渊明手中接过那些土产,一份份地递给陆有缺,仔仔细细地给陆有缺介绍清楚都是送给谁的。 陆有缺恭恭敬敬地听着,一份份地收了,然后交给一个丫鬟道:“好好收起来。”那丫鬟应道:“是。”一转身,当着秦征和陶渊明的面将礼物全扔到墙角去了。 忽然之间整个偏厅为之一暗,陆府上空云层涌动,众仆役丫鬟愕然道:“天怎么黑了!” 原来却是秦征心中暴怒,情绪一发念力不知不觉笼罩整个偏厅,气机动处甚至影响了天象!陆府所有人的视觉都受了影响,便觉得屋子好像黑了。 内院中严三秋心头一凛:“果然是他!他的功力果然恢复了!” 偏厅之内,秦征已知陆府之中有人不愿自己与陆叶儿接触,想明白了这一点后他反而冷静下来,众人才觉得屋子渐渐恢复明亮。 陆有缺是府中少数知道内情的人之一,刚才见了秦征暗怒也颇为忌惮,他却仍然是恭谨得不失半分礼数,道:“秦公子?” 秦征略一环顾,强忍着道:“贵府好像很忙。” “那是!”陆有缺道:“我们家二姑娘刚刚与吴兴沈家公子沈胤订了亲,如今全府上下都忙着筹备这场婚礼。”他指着厅中的丝绸绫罗、珍珠翡翠道:“这些便是沈家送来的部分聘礼。听说秦公子与我家的新姑爷有旧,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喝一杯喜酒才好。” 正月初四时秦征曾与沈莫怀聚了半日,知道沈胤是他的本名,这时心道:“陆先生于我有恩,莫怀更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搅和了这场婚礼。陆府侯门深似海,内中扑簌迷离,我和叶儿的事且从长计议,不可造次。” 当下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辞,若陆先生回府时,还请老先生代为通禀一声,就说秦征来过。” 陆有缺道:“夫人就要来了,秦公子不如再等一等吧。” 秦征听得出他言不由心,说道:“不必了,夫人才要嫁女,肯定忙碌,在下告辞,请老先生代我向夫人告不辞而别之罪!” 陆有缺也就不再留客,道:“既如此,容老奴送公子出门。”送到大门口,门子陆勿盲半拐着,冷笑道:“打秋风的,终于肯走了么?” 陶渊明道:“板子痕还在吧,就忘了怎么挨打了?” 陆有缺喝道:“勿盲不得放肆!这是秦公子和陶公子!什么打秋风的!” 陆勿盲看着秦征的布衣布鞋,嗤之以鼻,陆有缺却自始至终保持彬彬有礼的笑容,让人对他无可指摘。 陶渊明这时却对这虚伪的笑容倍加厌恶起来,倒觉得陆勿盲那势利嘴脸不那么让人讨厌了,秦征忽然想道:“丑八怪的亲娘没了,她在这个大府邸里其实如同孤身一人,若整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笑里藏刀的家伙,这日子可怎么过!怪不得她一提起家里的事便郁郁寡欢了。” 忽然觉得陆宗念武功虽强,却是齐家无方,心道:“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抬头以心语呼喊都:“丑八怪!我来了!你在哪?出来见我!就算你不方便见我,至少回应我一声!” 他心语发出,笼罩方圆十里,但陆勿盲却什么也听不到,只见秦征嘴唇动却没说话,喃喃道:“这人真是古怪,在念咒么?” 但陆府后园中,正陪着老夫人晒太阳的严三秋、陆华亭却都听到了,严三秋眉头大皱,陆华亭道:“娘,是昨晚那位秦公子么?他怎么会用心语?” 严三秋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老夫人问道:“什么秦公子?” 陆华亭道:“他叫秦征,好像是姐姐外出求医时,结识的一位朋友。他昨天来寻姐姐,我路上遇到了他,带了他回府,本来想今天请姐姐去见他一见,只是娘亲不许。” 严三秋忙道:“我自然不许的!他一个单身男子,竟然就这么闯上门来求见人家一个千金大小姐,能是什么好路数!” 老夫人点头道:“这事你娘做得对,女孩子家,不该如此随便的。”忽又道:“秦征……秦征……这名字我似乎听过。” 第七章 三入陆府 陆华亭一奇,道:“祖母听过他?是听姐姐说的么?” 严三秋喝道:“不许胡说!你姐姐是这次外出才认识这个人的,她自回来之后一直卧床休息,哪曾和我们提起过什么秦征!” 老夫人摇头道:“不是叶儿说的。但我一定听过这个名字……啊!我记起来了!那日陆沈两家联宴,宗念曾大赞沈胤那个孩子,说当今之世,论起武功来他足以傲视天下了,小一辈的人里头怕只有秦征能与之比拟,当时我就想那秦征是什么人物,竟然能与沈胤那孩子相提并论。” 陆华亭眼睛一闪,道:“爹爹真这么称道过他?” 老夫人道:“没错,我脑子不好使了,但这话却记得真真的。怎么,这个秦征也来了?他还与叶儿认识?怎么没听宗念提起过。” 严三秋忙道:“夫君虽然认得那秦征,但叶儿和那秦征的事情,夫君其实也不知道的。” 陆老夫人年事虽高,经历却甚丰富,察言观色间便隐隐感到秦征和自己的大孙女关系恐不寻常,但她久为陆氏门阀女主,于礼法看得甚重,男女私下交接----哪怕只是递上一封书信----在她看来已属****,便不肯让还未出阁的孙女听到这类事情,命陆华亭:“你先退下,我与你娘有话说。” 陆华亭笑道:“祖母,你要和我娘说什么话我不能听的?” 陆老夫人脸色一沉,她身子虽虚弱,在陆府却无人敢抗,陆华亭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撒娇,她告退后,陆老夫人忽指着严三秋喝道:“你跪下!” 她声音不大,但威严自具,严三秋在江湖上威风八面,这时却不敢违拗,便跪倒在婆婆膝前,老夫人厉声道:“你老实交代,叶儿这次外出,是否惹出什么伤风败俗之事!” 严三秋磕头道:“婆婆容禀,叶儿的贞洁绝无可疑!她就算再怎么荒唐,终究是大家千金,就算心中有什么念想,行止也断不会越雷池半步的。” 老夫人目光中严厉稍减,却又道:“行止未越雷池,那心中却是有念想了?念想的,可就是这个秦征?” 严三秋犹豫了一下,老夫人喝道:“你快给我从实招来!若有隐瞒,看我家法伺候!”严三秋这才道:“叶儿此次秘密北上求医,曾与这秦征私下相处过,虽然叶儿未曾明言,但观其行止,两人应是心中有意了。昨日那秦征纠缠上门,我让有缺将他冷拒出门,谁知思儿不知前因后果,竟然又将他招惹回来。” 老夫人骂道:“荒唐,荒唐!叶儿荒唐,你更荒唐!她是年少无知,你呢?你虽不是她亲娘,终究是她的继母,这一路就不知道将她看得严实一点?怎么可以让她和陌生男子相处!这事若传了出去,叶儿清白何存?我陆家颜面何在!”她一动气,登时喘息起来,严三秋连忙给她抚背。 老夫人将她的手甩开,道:“当初叶儿求告说要出门就医求药,我不允许,是你帮着口求我的,现在好了,惹出这等事情,我看你如何善了!” 忽然空中又传来了秦征对陆叶儿的心语呼唤,老夫人见严三秋神色有异,问道:“怎么?” 严三秋道:“这人有些神通,他又在叫叶儿了。” 老夫人道:“他既在江湖上行走,难道就不知道这里是陆宗念的府邸么?竟然还敢上门来,倒是有几分气概。罢了,你去传话,老身见他一见。” 严三秋惊道:“婆婆,不可啊!” 老夫人道:“有何不可?嘿,宗念我儿,看人的眼光是有几分的,他既说这孩子堪比沈胤,就算其实不及,但只要有沈胤七八分的人才,却也是难得之极的俊彦了。” 严三秋更是吃惊,道:“婆婆,你该不会有意……” 老夫人道:“不要多言,且招他进来,我相一相再说。” 严三秋无奈,只好到前厅来,命味紫罗去招秦征回来,心中道:“原打算着思儿婚事一完,这件大事就可敲定!可听老太太的意思,似有意为叶儿招个上门女婿。可她不知叶儿、思儿同在一身,万一秦征入得她眼,这事情却如何了结?” 那边秦征在陆家大门口连呼三声,不料全无反应,他心想自己心语发处,陆叶儿就算在睡梦之中也会听到,现在没有回应,要么就是不在,要么就是另有苦衷。 秦征心道:“这里毕竟是她家,我若太过无礼,只怕她也会难做。罢了,先回京口找臧先生他们商量商量。”终于在陆勿盲的白眼中出门离开。 和陶渊明出门没走几步,味紫罗从后赶来,叫道:“秦公子!” 秦征一回头,认出她来----那不是长安慕容别苑里严三秋的中年侍婢么?他心想严三秋派来的人多半没好事,双眉一轩,冷笑道:“怎么?” 那侍婢躬身道:“秦公子,我家老夫人有请。” “老夫人?哪位老夫人?” 味紫罗道:“我们陆府只有一位老夫人。” 秦征问道:“是宗念先生的高堂么?” 味紫罗道:“不错。” 秦征心道:“那就是叶儿的祖母了。啊,是了!刚才我一呼喊,叶儿不好直接回应我,却去找祖母了。”心中一宽,又瞪了味紫罗一眼,心道:“我这一日一夜所受冷遇,多半都是严三秋那老巫婆从中捣乱。” 味紫罗被秦征一瞪,遍体生寒,好像魂魄都要被抽出来了,急忙道:“秦公子,老夫人面前,你可不能失了礼数。”秦征哼了一声。 他两日之内,竟是三入陆门,随陆有缺及味紫罗明连进五道门户,穿过一道回廊,便见严三秋站在花园门口,秦征见了她一怔,心道:“严三秋!” 两人对视一眼,严三秋的目光冷若寒霜,若换了别人立刻会觉得如堕冰窟,秦征却坦然承受,一双眼睛如春阳化雪,严三秋暗中吃了一惊,心想:“他的功力到底是怎么恢复的!不但恢复,而且还更上层楼!如今心力竟已远胜于我了!” 看看秦征要说话,严三秋忙以心语截断道:“此处乃是陆家,待会见到了老夫人,不许你妄动心法,否则宗念回来有你好看!” 秦征亦以心语回应,问道:“叶儿呢?” 严三秋冷冷以对:“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未得长辈应允,她不见外客!” 说着转身入园,来到老夫人道:“老祖宗,那秦征带到了。” 秦征想到要见陆叶儿的家长了,心中略微有些紧张,走上前来,见一张宽大的藤椅上坐着一位满头白发、颤颤巍巍的老年贵妇,他一时看不出贵妇身上有无神通,但那双眼睛却仍是不怒自威,秦征被她看得心中又是一紧,心道:“宗念先生的母亲好大的气派。”又想她是陆叶儿的祖母,自己应该行礼,便带着陶渊明,跪下磕了头,唤道:“老夫人在上,晚辈秦征叩见。” 老夫人抬一抬手道:“老病之躯,无法还礼,秦公子请坐。有缺,上茶。” 秦征心道:“听老夫人这语气并无恶意,那么昨晚和今晨我遭遇的事情,她多半不知。”心下略宽了几分。 老夫人看看秦征,心道:“此子不俗。”又看了陶渊明一眼,道:“这位是?” 陶渊明应道:“鄱阳陶渊明,都督八州军事陶侃公派下曾孙,向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陶荆州的后裔。陶家虽然中落,却也是东南名门一脉。” 陆有缺奉上茶水后,老夫人说道:“我曾听犬子提起过公子名号,想必公子认得犬子?” 秦征答道:“七年前陆先生曾往秦岭青牛谷造访先师青羊子,晚辈有幸得见陆先生风范。” 老夫人哦了一声,道:“原来还有这般渊源。”她虽非江湖中人,毕竟是陆宗念之母,自也知道三传五老的地位,颔首道:“你是青羊子的传人,那么是道教北宗人物了。” 秦征道:“晚辈虽得先师传法,但未入教出家。” 老夫人又问:“听我那小孙女华亭说,秦公子认得我那大孙女晋漪?” 第八章 论门第 秦征听她肯跟自己提起陆叶儿,心想这是好兆头,便说道:“去年在青牛谷外,晚辈与晋漪姑娘有缘偶遇,当时未知她是陆府千金。但晋漪姑娘一顾之风华,已令晚辈无比心折。今日造访陆府,虽与陆先生缘铿一面,却不知有幸与晋漪姑娘一见否。” 面对他的委婉求见,老夫人笑道:“我吴郡陆氏,虽处江南僻壤,不如中原名门家规严厉,但圣贤礼法亦不敢不遵。在家闺秀,不可轻见男客,以免有堕家声,还请公子见谅。” 秦征听她虽然拒绝,但辞色和善,心想:“早听说他们大门阀的人都规行矩步,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丑八怪不敢回应我。”便起身道:“是晚辈唐突了,请老夫人降罪。”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你们年轻人,倒也不必太过拘谨。” 她见秦征容貌清隽,应对有礼,显然是有教养的子弟,虽然身穿旧布衣,但魏晋的士人阶层,原有一部分人是崇尚任性放荡的,甚至不修边幅、满身邋遢也不要紧,比如当年王猛尚未出士之前就是如此,他去见桓温时就穿着一身褐衣,身上生跳蚤,头发长虱子,与桓温一边纵论天下还一边捉虱子,这“扪虱而谈”的典故后来竟成为士林美谈甚至争相效法!余风所及,到一千多年后陕北高原上,******也曾一边扪虱一边接待海外记者。 因此陆老夫人不以秦征穿布衣就看不起他,寻思:“想那王猛也甚邋遢,或许他们关中名门,有此风尚。”招呼秦征道:“老身眼睛不好使,秦公子,你坐近些,让老身再看看你。” 这番话已经是相当亲近的言语了,真如长辈吩咐族中后辈一般,秦征哪里听不出来,心中一喜,严三秋却眉头一皱,秦征已经搬了椅子坐近,老夫人对秦征又细看了看,心道:“这孩子容貌、气度、言语都好,配得上我家叶儿。就不知他家世如何。” 便对秦征道:“说起天下名门,自古中原远胜江东。若我东吴朱、张、顾、陆诸族,本不敢妄与北方的王、谢、袁、萧相比。只是诸胡乱华以来,中原残破,北方名门东渡者不知凡几,我东吴门第这才乘势兴起,如今已可与北方门第分庭抗礼了。但中原毕竟是华夏的根源所在,就算残破之余,谅亦尚有余荫。” 她这几句话,说的是南北士族的兴亡嬗递,秦征对这方面见识有限,哪里插得下嘴去?陶渊明限于年龄,能知道一些南方士族的掌故已经很不容易了,对****后的北方士族毫无了解,自然也帮不上忙。 老夫人见秦征没有接口,意兴阑珊了几分,问道:“秦公子是关中人士吧。” 这句话说中了秦征心中痛处,他虽然已经从失家之痛的阴霾中走出来,但伤疤才结,余疼仍在,若在以前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本姓玄,源流出自徐州彭氏,但这时却不愿意妄认攀附玄家了,心想自己的新生是从青牛谷开始,既叫秦征,就当关中是出生之地吧,就应道:“是。” 老夫人道:“关中士族,以袁、裴、柳、薛、杨、杜六族最盛。公子族系,可与这六族有亲?” 这两句话问得十分微妙。魏晋时期实行九品中正制,华夏各州各郡各有哪些名门望族彼此深知,关中秦姓并无第一流大族,所以老夫人便问秦征是否与那六大族有亲,若是有亲,也算攀附上了。 在严三秋听来,已知道老夫人此问已算是纡尊降贵,必是颇中意秦征此人,有意要招他入赘了,但即便陆家要招个赘婿,也不许中下品出身者入门,纵然不是第一流家族,至少也得与上品大姓有个牵连好攀附一下,将来族人亲戚问起,说一句“其外祖乃是关中袁氏”云云,便算有个交代。 说起来,陆叶儿乃是正妻所生的嫡长女,其母乃是琅琊王氏的千金,又是王家全盛时期过的门,出身无比高贵,她的婚姻如果嫁娶不当,不但陆家声价受损,王氏也会有意见,所以老夫人看得更紧。 魏晋之际,门阀之间通婚十分严厉,下品门第若与上品门第结亲,自家的声势品级就有望抬高,相反上品门第若与下品门第通婚,本门第的家声地位便有可能会因此受损,一旦地位有损,家族所享受的政治特权也会随之削弱。所以各大门阀之间不是门当户对不肯联姻,这里头不只是面子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家族的整体利益。 秦征却仍然只得道:“没有。” 老夫人哦了一声,微微失望,道:“甘陇一体也。敦煌张氏,望重西北,虽在隔绝之中,仍然遥尊朝廷数十年。公子族中与张家可有姻亲?” 秦征道:“我不认识张家的人。” 老夫人眉毛微皱,又道:“秦晋常通姻亲,如河东司马,乃是本朝帝族,夏县卫氏,亦算名门,秦公子族人与之可有往来?” 秦征道:“没有。” 陶渊明颇知大门阀“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的婚俗,听到这里,暗叫不妙,陆老夫人失望之情更是显于言表,迟疑了许久,又问道:“中原大地,千里通婚的也是不少,想那高平郗氏、泰山羊氏、鲁国孔氏、济阴卞氏,听说都尚有余根。秦公子族人与他们可曾通婚?” 秦征道:“没有,老夫人,你不用问那么多了,我没什么世家背景,其实我就是一个孤儿,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什么亲人,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原本收养我的养父姓玄,因流浪江湖逃避仇家追杀而改姓秦,后来……我爹爹也不要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本姓什么,只是秦征二字叫得顺口,姑且便叫秦征吧。” 这番话老夫人尚未听完,脸上不觉就变了颜色,淡淡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秦征又说道:“晚辈虽然不是出身于名门望族,但我对叶儿一片真心,此心天日可表!晚辈这一生已别无他求,唯愿与叶儿得成眷属……”他说到这里,发现老夫人已经眉头深皱,却还是硬着头皮将话说完:“晚辈自知这几句话说得唐突,只望老夫人体察晚辈一片诚心,若得老夫人允准,将来我一定好好待叶儿,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说着就要磕头,老夫人手一摆,陆有缺已将秦征拦住,老夫人也不管秦征尴尬,说道:“彼此无牵无故,受不得如此大礼!老身累了,见谅。”命陆有缺:“引秦公子下去休息吧。” 陆有缺道:“秦公子,请吧。” 秦征进不得,退不得,他在江湖上纵横驰骋,何等快意,但这时面对陆叶儿的家人却是一筹莫展。 陶渊明的曾祖父固然煊赫一时,祖父、父亲也都做到太守,可是他九岁丧父,亲眼见证了家道一步步衰微,也见惯了旁人的各种冷眼,他那年少的心其实对世态炎凉极其敏锐,这时一见陆老夫人的脸色便知有些事情已经难为,拉了拉秦征的衣袖,道:“大哥,没用的了。咱们走吧。” 秦征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随陶渊明退了出去。 两人刚走,老夫人便怒上眉梢,喝问严三秋道:“这个秦征,到底是什么来历!” 严三秋道:“他的来历十分扑簌迷离,我原本以为他是玄礼泉的儿子。” “玄礼泉?宗极门追杀了上百年的那个玄家?” 严三秋道:“是。” 陆老夫人道:“玄家本出自彭氏,终曹魏一代隐为帝师,陈群《九品中正》将之列为第一品!到本朝虽渐无闻,家世渊源倒也不凡!” 玄门中人讲究正邪圣魔,政治家族却不管这些,只要门第高贵,便加青眼,门第下浊,那便视同屎尿污粪。 严三秋道:“不过近来媳妇才得知,原来他只是玄礼泉不知哪里抱来的孤儿,目的是冒充自己的儿子,好让玄家的亲生骨肉躲过宗极门的追杀。” 老夫人道:“这么说来,他果然是个无家无世的路边野种了?” 严三秋道:“是,谁也不知玄礼泉从哪里收留他的,别说家世,就连是胡人还是汉人都不清楚。” 老夫人气得眉毛倒竖,叫唤道:“有缺!” “在!” 老夫人厉声喝道:“快将此人走过的地皮,全部清扫一遍,他用过的家拾,全部给我扔出去。此人住过的房间,要用熏香好好熏一遭。” 第九章 议婚 严三秋听了暗暗欢喜,陆有缺答应去了,老夫人又指着严三秋怒道:“此人既是如此杂种,你们刚才为何不说,还让他进我陆家之门!这事若传出去,我陆周氏非被人笑话不可!” 严三秋叫屈道:“婆婆,我一直拦着,是婆婆因宗念夸奖过他,而特意招他入门的。” 老夫人大怒,指着外头叫道:“我怎么就生下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真是有眼无珠,总是招惹这些寒门子女。”她说这句话,分明是想起了湛若离,随即又吩咐道:“传我号令,命人快将此子逐出乌衣巷,不得过朱雀桥一步!免得玷污了这片地皮!” “不可!”严三秋慌忙道:“婆婆,此子性子激烈,夫君如今不在家,万一他闹起来,只怕不可收拾。” 老夫人冷笑:“他敢!” 严三秋道:“此人曾为私人恩怨,一怒之下踏破宗极门竟陵、江夏、柴桑三座别苑,又闯上天都峰,连破三关,把宗极门掌门人闭关的造极石室都打破了,将整个江湖上闹得天翻地覆。去年夫君急急忙忙赶去天都峰,就是为了此事。只是夫君不愿婆婆烦心,从来不许府中家人谈论江湖上的事情,所以婆婆才不晓得。” 江湖中人,都道秦征已废,陆老夫人却不很清楚这些因果,她不在江湖行走,有些事情就算听过也是过耳云烟,而严三秋在见过秦征之后却又比江湖中人多了一层认识,知秦征多半功力已复。 老夫人惊讶道:“这么坏的人啊。那宗念怎么不杀了他!”她登时又想起湛若离来,脸上浮出一层阴霾。 严三秋道:“此子虽然可恶,但也算不上十恶不赦,夫君对他似乎颇有好感,似乎还曾有恩于他。” “你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了,宗念当初提起此子时,语气也是激赏。”老夫人道:“宗念知道他和叶儿的事情不?” 严三秋道:“尚不知。媳妇知此事若被夫君知晓后果难料,因此想方设法令多方禁口了。” 老夫人:“做得好,此事他不需知道了。沈陆两家,联姻在即,我不想旁生枝节,免得误了思儿的好事。你传我的话,阖府上下,谁敢泄露半句,我打断他的腿!” 严三秋道:“只是依照此子性情,他必不肯善罢甘休。他若要闹起来时,如果六艺六道不动,乌衣巷也只有夫君压得住他。但夫君若知道了他与叶儿的事情,只怕也不会对他用强。” 老夫人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沉思了片刻,说道:“也罢,我自有法子安抚于他。” -------------------- 秦征从陆府出来之后,心中便憋着一口气,他如今的神通可以摧垮山峦,逆乱三军,但面对陆府的大门却出不得手。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偷入府去,找到陆叶儿然后两人远走高飞,就算因此招来陆宗念的追杀也不后悔。 但是想想以陆叶儿的个性,她大概是不会答应这样做的。 “丑八怪,你为什么不回应我一下!” 现在只需要陆叶儿一个点头,秦征就算将石头城翻过来也毫不犹豫。可现在最麻烦的却是至今为止都联系不上她。 两人仍然乘船离开了乌衣巷,回到京口,刘裕先迎了出来,满面喜色地道:“兄弟,你怎么才回来。陆家的人等了你多时了!” 秦征心中奇怪,随刘裕进门,却见陆有缺站在门内,脸上笑吟吟地向自己行礼。秦征和陶渊明离开陆家之后,一路并未急赶慢赶,只是走水路回来,所以陆家的人若是骑马,赶在他前面并不奇怪。但陆有缺来做什么呢? 看看刘裕,再看看臧爱亲,两人脸上都有喜色,秦征心头一动,难道竟有好事么? 就听陆有缺说道:“老奴此番前来,是奉老妇人之命,欲与秦公子商议个婚期。” 这句话不啻一个惊雷!秦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陆府他受了三次冷遇,原以为要顺利让陆家长辈点头答应将陆叶儿许配给自己是没指望了,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之所以当时没翻脸,只是想回来跟臧隽刘裕等商量一下。 不料一回到北府,事情竟全盘翻转过来,一时间方寸颇乱,甚至难以置信,但陆有缺就站在这里,他心知像陆家家规森严,陆有缺这样的大家奴,是万万不可能欺主妄言的。 秦征忽然想道:“莫非是我走了之后,丑八怪去求她祖母?在她哀求之下,老夫人终于回心转意了?又或者是宗念先生回来了?拍板定下了此事?”只是这件事情涉及陆府深闺内情,当着刘裕等人的面,秦征也不好意思去询问陆有缺一个下人,内心只是往好处想去:“一定是这样!丑八怪对我是有意的,我就说以她的心计,怎么会放任我在她家被冷落折辱?嗯,又或者这是他们高门大姓的规矩,所有这一切都是试我来着?嗯,多半如此,多半如此!还好我当时没乱发脾气。” 事情发展如此大起大落,饶是秦征如今的心性修为天下罕有,也不禁喜上眉梢,却又关心而乱,竟不知如何应对。 刘裕看他这个样子,笑道:“岳父还说兄弟你的心学修养更上层楼了,今天一看真不大像!哈哈,天底下要做新郎官的人,看来都一个样!哥哥当年也是一样,一想到要成亲,心里那个痒痒啊,啥事都干不成了,啥事都没主意了。不过你放心,放心!一切都有我们呢!” 秦征对付敌人时侃侃而谈,直刺人心,孙宗乙被他一席话说的心魔丛生,钱宗盛被他逼得心防崩溃,甚至连年将百岁、位列五老的张椒,都被他挤得没法下台,但这时却被刘裕轻轻几句话,就说的讷讷搭不上来,只是心中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他一生颠沛流离,忧患多、欢乐少,至于成亲这等人生大事,几乎从来就没想过,这档口忽然到了自己头上,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主意。 刘裕便大包大揽起来,岳父还没来,说道:“兄弟,我便托大,认了做你的兄长,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就让你嫂子帮你操持这场婚事,你觉得如何?” 秦征一听,连连说好。臧爱亲忽然笑道:“你的年级比秦兄弟小呢,居然有脸认作兄长?” 刘裕愕然,一序年岁,果然比秦征小,原来刘裕虽然娶了妻子,生了女儿,但今年还不到二十岁,不过军中汉子,看上去好像已经二三十岁的样子,反而是秦征修习道法,相貌从好几年前就没什么变化了,所以望上去比刘裕小的样子。 秦征道:“刘兄虽然比我小,臧姐姐却比我大,仍然是我嫂子,这婚事就请臧姐姐做主。”臧爱亲于秦征精神极虚弱彷徨之际曾出言指点,帮秦征渡过了最难的那道门槛,在秦征心目中实有再生之义,因此内心深处对臧爱亲无比敬爱,因此极乐意让臧爱以嫂娘身份亲料理他的婚事。 臧爱亲微笑着便与陆有缺叙话,探讨婚礼细节。她是寒门长女,嫁给刘裕之后又操持家务多年,虽然还没到娶儿媳嫁女儿的年岁,但也常帮衬邻里、军伍、亲戚忙活过各种红白喜丧,应对起来头头是道。秦征在旁边听了几句便大感放心,彻底放手了,内心窃窃,只是为形势逆转后的喜讯而欢喜。 至于陆老夫人为什么忽然心意逆转,料想等陆叶儿过门之后,一切都会有答案,这时也不用急着去问一个下人了。 陆有缺便先讨要秦征的时辰八字,秦征虽是个孤儿,但秦渭在孤儿的事情上瞒着他,自然一切亲生儿子当有的物事无不齐全,且秦渭行走江湖,医卜星算都通的,懂算命的人,自然不会不留意自己的面相、生辰、手纹等情况,所以这时辰八字秦征自幼便知道,至于这个时辰八字究竟是秦渭胡诌的,还是捡到秦征时襁褓里留下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当下秦征写了下来,先交给臧爱亲,再由臧爱亲交给陆有缺。 陆有缺又道:“成亲的诸般事宜,老夫人皆有安排打算,只是有几句话,需要单独与秦公子说。” 这话时要屏退刘裕夫妇了,秦征看看刘裕,再看看臧爱亲,说道:“我既认了臧家姐姐为嫂娘,这场亲事没什么不能对他们讲的,陆管家有事就都直说吧。” “这……”陆有缺犹豫了一下,才道:“也罢,只是这番话若不摊开来说,究竟有些阻滞,既要摊开来说了,若有冒犯,还请秦公子见谅。” 刘裕臧爱亲心里都是一堵,怕陆家还有什么让人不痛快的规矩。 秦征道:“请说。” -------------------- 谢谢各位的安慰和宽容。周末小病了一场,到现在没怎么恢复,年级不轻了,果然熬不得了。 一扇窗被关上了,不过这几天似乎有另外的门在打开,虽然还没最后确定。努力站下去吧,up! 继续更新。 第十章 婚期 陆有缺道:“我江东士族的规矩,竹门对竹门,朱门对朱门,这是上百年来传下来的祖制,孝子贤孙,万万不敢触犯。我陆家乃江东一等一的朱门,而秦公子的门第,咳……冒犯一声,与我陆家其实颇不相配……” 刘裕和臧爱亲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想:“果然还是要碍在这里!” 江南的门第观念,如今早已牢不可破,当年凤凰双剑那般深情、那般能耐、那般威名,也挡不住门第的滚滚车轮,而刘裕和臧爱亲能结成爱侣,倒也是多亏了这一层,否则以臧隽如此能耐,以及臧爱亲少女时的美名,实不至于“便宜”了刘裕这等军汉。但如今形势反过来,秦征要娶陆叶儿,这门第之阻就成了一道天然的鸿沟。 陆有缺见秦征脸色平静,这才继续道:“所以当日秦公子来乌衣巷,鄙府招待得其实,不算周到……” 其实何止“不算周到”而已,当日秦征到乌衣巷之后,两日之内,陆府大门竟然是三进三出,门子的无视,下人的折辱,女主的变脸,这等遭遇就算放在普通人身上也是奇耻大辱,更别说秦征这等在江湖上自具威名的人物,但为了陆叶儿,秦征还是都忍了,这时挥挥手道:“过去的事情就都不用说了,我对叶儿一片至诚,只要能与她结成眷属,与陆家之间,我便只记得好的,不记得坏的,只念恩,不知怨。” “公子果然旷达!”陆有缺赞了一声:“所以老夫人在公子离开之后,也颇为后悔了,后来又感念公子一片情义,因此她老人家的心就软了,这才回心转意,愿意成就这一桩婚事。” 秦征心道:“老太太从将我扫地出门转为首肯此事,中间多半还是有一层转折,九成是丑八怪暗中设法的。这个老奴不提此事,一来是给老太太一个下台阶,二来丑八怪一个女儿家在这件事情上这么主动,传出去也不好听。” 他想到是陆叶儿为了两人的幸福暗中出力周旋,内心又是一阵甜蜜,却也没有点破,只听陆有缺继续说:“但我吴郡陆氏,树大根深,我左将军府虽然是掌宗,却也没法一手遮天,门阀中行事,还做不到一意孤行,老夫人虽被秦公子的真心打动,却也不能不顾念家族与姻亲的舆论,若是这场婚事大肆操办,让族中各支及众姻亲有了什么想法,只怕会横生枝节……” 他已经尽量委婉,但在场三人何等精明,没听完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说来说去,这意思是希望这场婚事能够悄悄进行,至少不要大肆张扬,秦征一听心里就有些发堵,他自己倒没什么讲究,但婚姻大事,一辈子只此一回,若不能风风光光迎娶心上人过门,实是怕委屈了陆叶儿。再说他秦征又不是没这条件,虽然此刻两袖清风,但以他的交游与能耐,真有那个打算时,什么样的风光场面办不起来? 刘裕和臧爱亲对望了一眼,在这件事情上也不敢给秦征拿主意。 秦征低头半晌,才问陆有缺道:“你家小姐是什么意思?” 陆有缺道:“我家小姐道,一切但凭老夫人做主。” 秦征一听,心中就宽了,忖道:“丑八怪在家里一定做了不少努力,也必然有她的难处,或许她能争取到这样,已经十分难得了,我不能让她为难。也罢,只要我们能在一起,这些虚礼外物都不算什么。” 他又想起凤凰双剑的事情来,以凤凰双剑当年的身份、名气和能耐,在这件事情上照样闹得灰头土脸不得善终,陆叶儿能争取到这种程度,想必已承受了极大的压力了。 当下便说:“我此生但求与你家小姐长相厮守,至于婚事大办小办,就依你家小姐的意思吧。” 陆有缺见他没有为难,大喜道:“若是如此,那就按老夫人的意思来?” 秦征点了点头:“在下家中没有长辈了,自然一切听凭老夫人做主。” 陆有缺道:“姑爷如此宽宏大量,使老奴不至为难,小人不甚感激!” 秦征听他改口叫自己姑爷,心头大喜,本来有的一点不悦也一扫而空了。 陆有缺走后不久,臧隽便来了----他是算好了秦征回来的时间,来探消息的,知道了经过后,一阵沉吟,叹道:“这样办,说起来还是有些委屈了秦兄弟。不过陆家能够做到这一步,其实也已算是难得了。” 他在江湖上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在官场上却一直沉沦下僚无法出头,就是因为出身寒门的缘故,对此自然感触良多。 秦征笑道:“只要我们俩过得高兴就好,也不用计较那些。且正如刘裕兄所言,大好男儿何必攀附作别人的儿孙?我辈自当为宗为祖,我秦征派下,将来自有威临神州的一天!” 刘裕拍案叫好,臧隽也为秦征的豪气所折,赞叹不已。 秦征又说:“秦征如今无处容身,这场婚礼,还要借用一下刘裕兄的院落来成礼了。” 臧隽道:“这里也太过狭隘了,我另外去借一个大一点的庄子吧。” 秦征却道:“不用了,陆老夫人既不希望我们大办,那我们就在这桃花树下,开几桌酒席,请几个至交好友及左邻右舍喝杯喜酒便好了吧。这院落虽小,却是我秦征最落魄时得心上人濡沫以待的地方,一尘一土都沾染了我二人的记忆,临时再找个陌生地方,反而不美。” 刘裕开怀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去操办了!别的没有,几桌喜酒还是办得起来的!” 那边陆有缺办事也好快,去了没两天便又回来,这次已对了时辰八字,据说一切大吉,又选定了良辰吉日。除了吉批之外,还有嫁妆礼单,各种珍珠宝贝、黄金白银、丝绸布帛也不需说了,更有一座占地颇广的庄园,位置就在江右,据陆有缺说,那座庄园田舍房屋家私奴仆具备,当年小姐曾在那里住过,对那里的风光水土颇为喜欢。 秦征是个有大本事的人,陆家倒贴这么多嫁妆,他也不以为意,反正他有回报的能耐,至于那座庄园,显然是给两个新人当新居的,既然陆有缺说小姐喜欢,那以后便在那里新婚燕尔,倒也不错,点了点头就收了。 一瞥眼看到时辰八字上“淑韫”二字,不由得愣道:“这是谁?” 陆有缺笑道:“这是小姐新取的字啊。” 秦征这才想起叶儿是小名,晋漪好像也不是字,贵族家女子要嫁人是得新取字的,不由得失笑了,心想:“淑韫可不好听,我婚后只叫她小名儿。嗯,她把伪装去尽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总之不能再叫她‘丑八怪’啦。” 又看了吉日,不由得啊了一声,说:“这……这不是莫怀大婚的前一天吗?”一下子有些踌躇了。 他别人可以不请,朱融杨钩不知人在何处,桃源诸贤远在西南只怕也赶不及,但沈莫怀近在江东,乃是自己最亲密的挚友,两人亲如兄弟,而且将来还是连襟,彼此的婚事怎么可以不到场! 但如果是前后两日,一个在建康,一个在镇江,事前事后杂务必多,不说路程上是否赶得及了,就说沈莫怀第二天要大婚,前一天还特地跑几百里路来给秦征庆贺,这就不大合适----沈家也是高门大户,容不得子弟乱来的,再说秦征新婚之后,所谓洞房花烛夜,**苦短时,要他新婚第二天就跑去给兄弟挡酒,那又会冷落了妻子,就算陆叶儿不计较,可也终究不美啊。 陆有缺一时不解,问道:“莫怀是谁?” 刘裕道:“就是你家二姑爷。” 陆有缺愕然道:“姑爷和二姑爷认识?” 刘裕道:“何止认识!”便将秦征与沈莫怀的交情简单说了两句。 “原来如此,”陆有缺为难道:“只是这个吉日,乃是葛长孙所批,就是老夫人,也不敢妄改啊。” 刘裕臧爱亲一听到“葛长孙”三个字,都是微微一惊。 第十一章 婚事 葛长孙乃是江东第一术士,卜算之术名闻天下,而且他可不是像秦渭一样靠察言观色来招摇撞骗,而是真有预卜先知的大能耐,断人生死劫难几未失手! 当年曾批大晋天子某年某月某日将失“枕上之物”,群臣以为是有刺客来杀皇帝,“枕上之物”就是头颅,急得谢安大费周章,结果还是被湛若离破了防范,幸好取走的“枕上之物”不是皇帝的头颅,而只是雀侯宝剑,此事令建康侍卫丢尽脸面,却在“卜字门”里传为美谈;其后又断龙虎山将于何时何地将遭一大劫,张椒贵为道教南宗天师,为此多方设法,结果还是避不开因为捉拿秦征、引来尔何辜而招致的大难。 这样的高人,等闲是不肯出手的,为他人卜算生死大事都很难请得动他,若非陆家的大面子,只怕换了谁也不敢去请他来给一对新人合八字!而由他选定的良辰吉日,去求取的人也定不敢妄改,不完全是怕得罪了葛长孙,更是怕擅篡时日将会颠福倒祸。 秦征也听过葛长孙的大名,当下就默然了。 陆有缺道:“此外……还有一事。” “怎么?”刘裕皱眉道:“还有什么事?” 陆有缺道:“之前不晓得姑爷与二姑爷有旧,因此未说。如今既然知道,这件事情也只要提一提了。两位小姐的命数,时辰颇为有碍,婚姻尤其相冲。成亲之时,彼此不可互通消息。姑爷既知道了二姑爷的婚讯,还请假装不知,至于姑爷的婚讯,就请不要再通知二姑爷了,以免触了姻缘忌,坏了彼此的姻缘福报。” 秦征大感郁闷,不能正大地操办这场婚事也就算了,连至交好友都不通知,这算个什么事!但时辰命数的事情,大多数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时辰八字相冲,而让至亲在红白大事上回避,这种事情在民间十分普遍,秦征虽然心中不爽快,倒也没有起疑,且老人家们深信这些卜算之事,要不答应,只怕又起枝节。 他默然半晌,说道:“彼此相冲,那是不是成亲之后,我和莫怀也不能走动了?”若是这样,那实在是他难以接受! “这倒没。”陆有缺笑道:“二位小姐过门之后,那就是秦、沈两家的人了,这相冲也就破了,不再有碍。” 秦征黯然不乐,臧爱亲在旁边道:“既是时辰八字所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将来婚后把事情说开了,再作弥补就好了,想必沈公子也能体谅的。” 刘裕也道:“对,反正你们以后是连襟了,有的是时间串门,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秦征心道:“莫怀的婚事,已经传遍江东。妹妹的婚事轰烈热闹,姐姐的婚事却悄没声息,如此落差,可要将丑八怪委屈死了!” 他甚至想到,陆老夫人如此安排,只怕还有几分故意,或许就要有个“灯下黑”的效果,让别人都关注沈陆大婚,就关注不到陆家还把一个大闺女嫁给一个寒门子弟了。一想到陆氏姐妹,妹妹的婚事如此风光,姐姐却像做贼一样嫁人,这,这……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陆叶儿。 若是两阵对敌,秦征和陆叶儿的心性都是宁折不屈,然而婚姻毕竟不同行军打仗,更不是江湖决斗,乃是两个人、两家子要为长久计的事情,彼此都要互相妥协,秦征自己虽不快,但陆家想必也有难处。 思前想后,秦征终于还是把这口气忍了下来,心道:“就算老夫人是故意的,但这也许正是丑八怪把自己的颜面都舍了,这才换得与我厮守的机会,我不能辜负了她的心意。也罢了,只要陆府肯让叶儿下嫁于我,其它的事情,就都由得他们吧!” 秦征性情正如陆叶儿当日对月季儿所说,外似宽和,内里其实激烈无比,这是从小被宗极门追杀、压迫的结果,面对陆老夫人的提议,他步步退让,如今是退到了悬崖边上还要再退一步,一只脚都退到万丈深渊了。如此忍气吞声,实是秦征成年以后未有之事。 ---------------------------- 就在这时,北府军中,大都督谢石召集诸将,说道:“我要往建康,参加一场婚宴,诸位好生看守门户,莫要让索虏有机可乘。” 参军刘牢之道:“如今南北不很太平,什么样人家的婚宴,竟然能在这个时节劳动大都督的虎,驾!” 谢石道:“是沈陆联姻,陆左将军的嫁女盛会。” “陆左将军?”几个将领一时转不过弯来。 谢石的侄子谢琰在旁,他素知这些北府将领大多粗鄙不文,笑道:“就是凤剑陆宗念。” 刘牢之等都啊了几声,他们身为武人,自然不可能不晓得剑宗三传的大名。当下好几个人都跃跃欲试起来,恨不能也去凑个热闹,只是终究不敢开口。 谢石安排了一番,诸将退下,谢琰独留----他是谢安的次子,更是谢家年轻一代的千里驹,智谋深远,文武双全,谢安谢石对他都十分倚重,很多时候都能代父、叔行事。 谢石又交代了一番,谢琰忽道:“京口那边,近期来了一个人物。” “嗯?” “秦征。” “是他啊。”谢石愕了一下:“他不是废了么?” 谢石与桓冲乃东晋军方东西两大柱石,当日秦征南下,连桓冲也大为紧张,谢石自然也会关心。 “虽然传言已废,但毕竟是玄门第一流人物,所以他到京口以后我便十分关注。”谢琰道:“如今他寓居参将孙无终帐下一将校家中,从近期消息看来,或许功力已经有起色。前一段时间还曾离开京口,前往建康,但也没闹出什么事情。” 谢石道:“那就让孙无终帐下那个将校,好好看住他。” “不好这样处理,”谢琰道:“那个将校,名叫刘裕,我近来也颇有了解,地位虽卑,骨气却不弱,他又与那秦征颇为相得,或已有兄弟之谊。而且……他是臧隽的女婿。” 谢石恍然:“原来如此。” 谢琰道:“臧隽虽然沉沦下僚,但还是识大体的,不至于谋叛投胡。他的女婿,应该也可以信任。” 谢石道:“这个秦征,且看他志向何处,功力又恢复到何种地步。若他仍有报国之心,不妨收归帐下。” 谢琰道:“只怕不行。” “哦?” 谢琰道:“我知此事之后,曾修书潜山,向伯祖询问此子。回信昨日刚刚收到。” 谢石道:“聃伯父怎么说?” 谢琰道:“伯祖言道,秦征功力恢复,只是时间问题,且一旦恢复,其境界必定更上层楼。” 谢石脸色有些微变:“更上层楼?他被废之前,已能冲击得宗极门摇摇欲坠,若功力恢复后更上层楼,那岂不是……” “没错,”谢琰道:“看伯祖的意思,此子将是三十年来,继凤凰双剑之后,第一个出现的绝顶人物了。” 谢石的神色,有些不豫:“本来以为,会是沈胤!” 建康即将举行的沈陆联姻,将在皇宫举行,太后主持,连谢石这等大人物都放下军务赶去参加,之所以规格会高到这个地步,不完全是因为陆宗念的面子,更是因为谢聃对沈莫怀的评价。当日沈莫怀潜山一行之后,谢聃认为他假以时日,必将登上武学绝顶,这个评价很快传到江东。 沈莫怀出自江东名门,人品端正,在长安的表现更是令东南诸公满意,用后世的话说,他就是士族圈子里“根正苗红”的好苗子,这样的人取得武学上的至高成就,江东门阀自然乐观其成。更何况他的未婚妻,也同样是名门闺秀、潜力无限,据说将来的成就也可能追比湛若离,如果他们成亲,那么一对同样出身名门的“新凤凰双剑”就将诞生。 若有这样的一对夫妇引领东南武林,那么未来几十年里,只要文武大政上不出问题,东晋将稳如泰山。 所以沈陆这场联姻,既是新一代“凤凰双剑”的缔造,也暗含陆宗念、沈莫怀两代武宗的交接,这场婚事之后,沈莫怀就会被视为陆宗念的继承者,得到上至朝廷、下至门阀的承认。 但是秦征这个变数,却是谢石等始料不及。 谢石道:“这个秦征,来历不明,生性自由散漫,最难办的,是他出身卑微,就算他比沈胤早一步登顶,要诸公推他上位也是万万不能。” 谢琰道:“但也总不能放任不用,这等人物,不可能以犬马畜之,只看看湛若离便知道了。我们若不争取,说不定会被索虏笼络了去,那就是平添一个大敌了。” 谢石道:“实在不行的话……”他脸上忽现决绝之色。 谢琰一惊,忙道:“叔父不可动杀念!此子非等闲可制,而且伯祖信中已经明言,他不会同意的。” 当年谢聃与王聃衍相争,以修为、人望而言,王聃衍本来是万万不及谢聃的,但最后还是王聃衍成了宗极门的,这里头除了风云双剑的助力之外,也与谢聃的立场有关。上九先生虽然出身士族,但他胸怀博大,并不以门阀利益为念,行事也不以门阀为立场,因此才受到东南士族的集体抵制,这些年他号称“天下第一剑”,却半隐于潜山数十年不得出头,根源都在于此。 而秦征如果真如上九先生所言,境界或将臻于绝顶,要围剿这等人物,可就不是以多为胜能解决了,至少得由其他绝顶人物领衔,如今东南大地,就只有剑宗三传有这个资格。 谢石眉头皱了起来:“如此,那等我回到建康,与兄长商议过后再说吧。” 第十六章 西来佛客 被思儿问起那事,陆宗念沉吟片刻,才道:“此事未有把握之前,我本不想说,免得有了一点儿希望之后又失望,所以瞒着你们。但如今已有线索,我便跟你提一提吧。根据古老传说,上古神战之后,尚有一位真人存世,竟从两千年前一直活到现在。据说这位真人有通天地之能,补造化之功,不但长生不死,甚至能够……造人!” 无论是门内的陆思儿,还是门外的严三秋,闻言都是大吃一惊,陆思儿惊道:“造……造人!这……这不是女娲娘娘才能做的事情么?” “此事虽然不可思议,但……”陆宗念道:“这段时日,爹爹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了。” 陆思儿道:“既然有了眉目,那……那不如等事情解决,孩儿再成亲吧。” “不可。”陆宗念又道:“虽然这位真人的存在,我已有五六分把握,但要找到他却非大费一番功夫不可,就是找到了他,如何让他出手,又是一番手脚。而这位真人,真要解决你们的问题,只怕也还需要时间。总而言之,这不是十天半月,乃至一年半载就能解决的,甚至有可能要迁延个十年八载的。你们姐妹,早都过了该出阁的年龄,如何耽搁得起?这是其一。再者我们就是找到了,以你们姐妹的情况,到时候移神过去的,也肯定是叶儿,毕竟她的心宗功夫深厚,而不像你,精气神三宝牢不可分,正如叶儿留言所说,其实你与这个身体更加匹配,这是其二。再其三,婚事是你祖母所愿,而你姐姐又心愿已决,沈胤那孩子也确实是良配,这等好姻缘天下难寻----事情既有三全其美的可能,思儿,你就不要再纠结于谁先谁后了。以免到了最后,两下子都耽误了。” 房门外,严三秋的心忽然揪了起来,她忽然想道:在陆宗念心中,多半还有第四个原因,只是那个原因,陆宗念不好在女儿面前提起,而严三秋也不愿意去点破!哪怕只是在心里点破! 房门内,陆思儿似乎也已被父亲说服,沉默了半晌,忽然说:“对了,爹爹,还有一件事情。” “嗯?” 陆思儿道:“在您回家之前,有一个……” 严三秋大吃一惊,不顾一切就推门进去,以陆宗念父女的修为,自然早知她在门口,也未意外,但都停住了。严三秋道:“老太太请夫君过去一趟。” 陆宗念皱眉道:“怎不早说!” 严三秋道:“刚才听你们父女俩谈的正好,不忍打扰。” 陆宗念在女儿面前,不想给严三秋脸色看,点了点头出去了,等他走远,严三秋才道:“老太太早下了封口令,你怎么又不听话了?” 陆思儿道:“可孩儿总觉得那个秦征,与姐姐之间似乎关系匪浅。” 严三秋道:“便是大有关联,一切也得等你大婚之后再说,你的婚事,干连着沈陆两大家族今后数十年的大势,甚至关联到东南的时政大局,皇宫行礼,太后主持,一切可能节外生枝之事,全部都得放一放!思儿,你向来懂得顾全大局的,怎么这节骨眼上反而犯糊涂了?” 陆思儿默然,她虽然倔强,毕竟还是孝顺的,点了点头:“好,女儿听娘亲的。” 那边厢陆宗念去了陆老夫人房外,大丫鬟却说老夫人睡着了,陆宗念是个孝子,只当母亲是久等自己不至,也未在意。 他回到书房,正自闭目养神,忽觉半空有灵场异动,自陆宗念定居乌衣巷,往来玄武人士,经过时玄士收风,武者敛剑,几乎就没敢在方圆十里之内放肆的,就算有灵禽为坐骑,宝剑为御器,也都不敢飞越乌衣巷上空,这是天下人对陆宗念的敬畏与尊重,正是:洞中狮虎味,狼狐不敢近。 不想今天竟有异人来访,那可是二十年来未有之事! 陆府中大多数人都未感应,陆思儿房内,她母女二人却都警惕起来,陆思儿要动身时,却已被严三秋按住。 陆宗念双眉一扬,一道隐形剑气冲天而起,至数十丈高空,化作陆宗念形象。 他的剑影一到,半空中便凝结出一片片璎珞形状的祥云,天花乱坠,一片佛光缓缓展开。 与此同时,乌衣巷也有了反应,四根无形气柱升起,四方上下,云气弥漫。 当初秦征来时,没有带敌意的大动作,所以乌衣巷的潜藏力量未被触发,这时佛光大作,且其力量根脉又是东南最忌惮的源流,乌衣巷马上便生出六股力量,四方是乐、射、御、书四道,礼道成方,由地而起,数道成圆,遮天蔽日,六艺形成**结界,将方圆二十里的天空包裹得滴水不渗。 一声佛号在空中传开:“法湛虚空神照寂,乐常住性穷化体,相好如一大威仪,首得佛光三界弥。” 佛号犹如洪钟,无远弗届,却被乐道结界对应地展开无声寂境,使得声音不能外泄半点,全在这个空间之内回荡。 佛号之中,一尊由佛光构成的僧象宝相庄严,停在了陆宗念对面。 陆宗念行了个武者礼,淡淡道:“原来是法首尊者,久见了!一别二十多年,没想到大师尚未涅槃。” 若是有别人在旁,听了这话非吃惊不可,谁能想到陆宗念如此身份如此修养,对着一个和尚一见面就咒对方去死。 那法首却脸含微笑,合十道:“当年一段尘缘,尚未了结,若就此入灭,岂不要带到来生去?” 陆宗念道:“未知生,焉知死,来生终属缥缈,彼岸之事,子所不语!” 法首哈哈一笑:“这话若是上九先生说出来,自然堂堂正大,陆先生身陷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三苦之中,不求正法,不谋解脱,却在贫僧面前作此孔夫子语,岂非好笑?” 陆宗念道:“谢师叔以武入道,深得儒门之正,乃是我辈之楷模,陆宗念虽是末学,未悟大道,却自当循着前辈留下的足迹,行走这趟人间。师叔步,我辈亦步,师叔趋,我辈亦趋,师叔驰,我辈亦驰,师叔奔逸绝尘,我辈虽瞠若乎后矣,却是不悔无怨。此之谓正信无碍。” 法首轻轻一笑,道:“华夏儒门,固然根基深厚,以我佛眼观之,却仍然只是人间小道,未脱三界之迷,未解生死之苦。眼看佛教在中土大兴,大势所趋无可逆转,尔等便欲以儒学渗我佛门正道,以道术乱我西天正法,却是做梦。” 陆宗念道:“既然如此,为何令师当年传法,衣钵传的却是道安,而非阁下这位大弟子?” 法首脸色一沉,许久才道:“当年你和湛若离,究竟对先师做了什么!” 陆宗念道:“大师不是鄙我儒门乃人间小道么?佛门既然有往来生死之奥秘,沟通鬼神之能耐,大师何不灵魂出窍,直往兜率天,一问图澄大师便可,何须再来问我这个凡人?还是说,所谓彼岸世界,其实也是你们臆想出来的?” 法首双眉一敛,再度合十道:“真是想不到,一别二十载,凤剑的词锋竟比当年还要凌厉。可惜道统之争,不在口舌。” 陆宗念道:“不在唇舌,莫非在于刀剑?哼,索虏欲倾覆我大晋之心,路人皆知,苻秦这番若是南侵,大师是打算以西域佛门之能,来做苻秦大军的前驱吗?” “沙门之法,岂是王者之器具!”法首神色一冷:“但当年一段因缘,却也是时候该当了结了,来日南北大劫之际,高下正邪,自有分晓。” 陆宗念哈哈一笑:“沙门或者真有出世之高人,但大师选择入世的时机,却也巧妙得紧啊。” 法首道:“心中有魔,自然看一切都有诡怪。心中无魔,纵举世非之,我亦不加稍沮。一切但凭本心行事。” 陆宗念哈哈笑道:“本心,本心!你们的心究竟是仁善还是秃毒,也只有你们的佛菩萨才知道!不过大师来我中土日久,对我中土文化浸淫倒也颇为深厚了,刚才这句话,出自我道家之《庄子》吧?” 二十年来,生活在乌衣巷的陆宗念一直有如谦谦君子,这时面对昔年大敌,却被激发了年轻时的豪迈放纵,言辞之间咄咄逼人。 法首道:“佛法广大,无所不包,教外法门,也尽可采纳,但根源所在,却是不可不辨!” 陆宗念道:“佛法若能融入我华夏根脉之中,我华夏也不会以外道视之,但若欲以采纳为名,行替代之实,却是妄想!至若口口声声普度众生、满心满腹私心自利之辈,更非我华夏学人所愿礼敬。” 法首叹道:“真是想不到,名扬天下的东南剑魁,偏执如此,隔阂如此!知障到了陆先生这般地步,恐怕这一生都难以度化了。” 陆宗念冷笑道:“用大师的话还给大师:心中有偏执,自然只能看到别人的偏执;自家有隔阂,就不要怪别人隔阂自己。至于陆宗念是否觉悟,就不劳大师费心了。” 法首不再回应,只是叹息,佛光僧象向陆宗念行礼之后,一个佛号在空中传来:“除闇昧如烛火。明天地如日月。度天人如船师。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璎珞祥云散去,法首的僧象也渐渐消失。 陆宗念冷笑一声,也跟着收了剑影,六艺之气亦随之消散,陆府上空,马上又变得一片清朗。 第十九章 意决 秦征的眼睛从尔何辜父子身上移过,看得尔独明头皮发麻,跟着眼神迁转,落到臧隽身上,臧隽皱眉叹息,又落到管仲平身上,管仲平闭唇不语,最后落到葛长孙身上,冷冷道:“葛神仙,这事你是知道,还是算出来了?” 葛长孙道:“老朽的道行,还没到这个地步,但秦先生的婚事若定在今晚,很多事情便无可改变。既已定在昨夜,今日如何抉择,便在阁下。” 秦征表情凉淡地笑着:“原来你昨夜说‘惹下池鱼之祸’,是这个意思!” 的确,如果沈莫怀的婚礼是在今晚,如果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可挽回,秦征不晓得自己的心是否会因此暴乱。那时候他会做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准! 葛长孙叹息了一声,道:“但愿老夫人不要一错再错,但愿东南不要因此遭劫。”说着拄着拐杖,蹒跚离去,而他的呢喃却隐隐传来:“天下大势早就大变了,而有些人……还以为现在仍是当年么……” 秦征的眼睛望向乌衣巷的方向,眼里也满是深深的失望。 在长安时,苻坚求贤若渴,那时候自己只是有“潜在实力”罢了,苻坚已经不吝于高官厚爵,甚至透露出愿意让自己统领道门的意思,这是将自己摆到跟三传五老同等的地位上了。那时候秦征还恪于胡汉之别,却也不禁为苻坚的胸怀所动。 而如今自己功力大进,建康这边却全然半点没有伸手延揽的意思。尽管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能耐未有展露,可也不是完全没有迹象,东南诸公对此却似毫无听闻,如此的不敏感,内中其实透露出的还是对非门第人才的轻贱无视。 也对,曾经的建康,有过太多的好牌,连风宗都可以自己动手杀弃,连湛若离都可以弃若敝屣,连青羊子都可以排挤出境,连上九先生都可以丢在一边不理会,区区一个秦征,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其实也不止是自己,自风宗、湛若离以至于臧隽,都是被各种无形的高墙阻挡在外,华夏的整体实力,本来就算五胡联合起来本来也不能比拟的,但东南诸公这些年却陷入内耗不能自拔,桓温北伐无功,不在于敌人太强,而在于建康这边有人不想北伐成功啊。 只因冉闵曾经称帝,司马家的皇权就容不得与之有关的桃源诸贤,风宗那等高才,只因门第卑微,在王聃衍心中便以奴辈畜之。 这是多少年形成的惯势了,有着长江天险的建康朝廷也安全了几十年,安全到很多肉食者都麻木了吧,大概不到天崩地坏、无以为继的当口,肉食诸公是不可能改变的吧。 秦征的目光又回到管仲平身上:“当日你的选择,是否也源于一种……绝望?”忽然之间,他竟有些理解管仲平的选择了。当日桃源诸贤,四大守护有两位还对建康朝廷抱有希冀,但管仲平肯定已经看透了一切,知道东晋朝廷必然无心。只是管仲平没有想到,苻坚竟然也没看上他! 管仲平未回答,取出洞箫,且吹且走,箫声凝聚着愤懑,又仿佛在叹息世道不公、命运无奈,终于渐渐隐没在晨曦之中。 箫声隐没后的沉默是另外一种味道,这味道渗入到秦征心里头,让他与管仲平再一次产生了心灵上的呼应。他终于明白,自己在长安的那个晚上为什么会和管仲平相互吸引,因为彼此都是命运的弃儿啊。 --------------------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秦征却一直没法抉择。 他垂着头,坐在桃树之下,眼神闪烁变化,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想法。 刘裕性急,忍不住道:“秦征兄弟,你……不赶去建康吗?” “赶去建康?”秦征的嘴角挂着苦涩:“我怎么去!去捣乱莫怀的婚礼吗?” “可是……”刘裕道:“总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吧!” 秦征把头又低了几分:“宗念先生对我,有恩有德,莫怀对我,有情有义。对付宗极门,我只管踩踏过去就是了,可是他们一个是我敬重的长辈,一个是我亲友的兄弟,你叫我怎么办?” 他的心里有一团火正在往外冒,这团火是如此猛烈,猛烈到要脱体而出,哪怕烧尽天地也在所不惜! 而对刘裕说的这些,正是他内心最后一层束缚。 臧隽长长叹了一口气,也觉甚是无奈。香引谷主的心中同样有一团火,只不过他的束缚比秦征更厚,而这团火也因此埋得更深! 秦征又说道:“而且这件事情,丑八怪若不是自愿,谁能逼她迫她?她既然不告而别,我哪里还会不明白她的心意?想想她当初去找血葫芦的场景,分明就是一早打算自舍其身了。我若去建康,不但坏了她的心愿,而且还会坏了宗念先生的嫁女之喜,坏了莫怀的娶妻之乐。所以,我是不应该去的,不应该去的……” 他口中不停说着“不应该去”“不应该去”,但谁都听出他内心在挣扎,在普通人那里,这种挣扎也只是内心纠结罢了,但在秦征这里却不知不觉中形成色言,小院之中,谁都听到一个声音在激烈地叫道:“不能不去!不能不去!” 说“不应该去”的,是基于恩义与道德的理智,说“不能不去”的,却是来自本心的性情呼喊。 人人都明白秦征在纠结什么,在场却是谁也不敢开口。 连臧隽都在犹豫,连尔何辜也不敢贸然出声。 只有尔独明忽然道:“那你准备让你的女人,就这样被你的兄弟抱上床?” 这句话不止直接,而且粗俗!院落里所有人都听到脸色大变。 秦征头顶幻化出魔神形象,目光如闪电,将尔独明牢牢锁住,他的理智都用来锁绑内心那团火了,面对尔独明的挑衅已经失去了矜持,甚至失态,怒道:“你们父子俩,还留在这做什么!” 尔独明这当口竟然稳住了身形,他如今的功力与秦征判若天渊,却在秦征的疾言厉色之中,看到了对方内心的虚弱处,若换了一个与秦征功力相近的绝顶高手来,此时出手一击就能将秦征重创,尔独明一边惋惜机会难得,一边顶住压力道:“难道不是吗?沈陆联姻,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开始了吧。拜完了天地就是洞房,也就是再过几个时辰,你的女人就要上你兄弟的床了。” 秦征刚才基于恩义理智的那些言语,听起来文气十足,这时尔独明却用最低俗的言语,把最实际的那层膜给挑破了! 而且叫人无法反驳。 自己的女人,让自己的兄弟抱上床----哪怕有再多的恩,再多的义,这个结果都让人无法接受! 秦征一时之间涨红了脸,他自神功大成以来,就未曾如此窘迫过。 臧隽要斥退尔独明,却不知从何说起,反而是刘裕,他是个军汉,内心深处竟觉得尔独明的话不无道理。 秦征冷冷道:“你在挑拨我?” 尔独明冷笑道:“我挑拨你做什么!我只是不忿曾经把我打入万丈深渊的男人,竟然不是一个男人!我们地兽门再怎么卑劣,也不会就这样让人抢走自己女人的。” “这家伙不是好人!”刘裕忽然道:“但他说的不完全错!什么都可以让,但自己的女人,怎么让?!恩以恩还,义以义还,但自己爱的女人,怎么可以用恩义去计算交换!” 恩以恩还,义以义还,但自己爱的女人,怎么可以用恩义去计算交换! 刘裕这话当真如醍醐灌顶,秦征看看尔独明,再看看刘裕…… 良久良久,他蓦地仰天长笑:“对,对,恩以恩还,义以义还,陆先生对我再好,莫怀与我再铁,我也不能让这种不能挽回的事情发生!” 刹那之间,小院桃树之下,纠结郁闷的气氛一扫而空,秦征的灵台恢复了清朗。他的表情也由刚才的暴烈变成渊静,但这种巨大的变化,反而让人更加心惊。 臧隽有些吃惊:“秦征,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建康!”捅破了最后那一层束缚后,秦征再无犹豫,坚定地道:“先把婚礼拦下来,然后再做打算!陆先生要怨我,莫怀要恨我,我也都顾不得了。我不能让丑八怪就此消失,我更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臧隽还皱着眉,刘裕已经道:“我和你一起去!”旁边沙大石也说:“我也去!虽然我已经残废,但总能帮个腔!” 秦征决定既下,思维便恢复活跃,脑中思索一闪而过,说道:“此去建康,人多无用。我先去找陆老夫人,如果能够善了,那是最好,如果不能,事情只怕会闹大,我若能唤醒叶儿,与她联手,天下没人拦得住我们,你们去了我反而要分心。” 刘裕道:“那也是。” 秦征又对尔何辜道:“尔宗主,我和你做个交易,你帮我治好沙大哥的残疾,我帮你儿子消除他在丹江桃源受到的心创。” 尔独明心头狂跳,尔何辜已经点头答应了。 秦征一转头,双眼盯住了尔独明,尔独明惨叫一声,就像脑海里有被火烧了一遍,这是秦征种下的祸根,也只有他能清除得如此彻底利落! 秦征又在沙大石的额头上点了一点,一道念力印记便烙入他的脑府:“沙大哥,尔宗主治好你的残疾之后,你依我所授,当能迅速恢复功力,然后你就去把彭泽帮拿过来,有一些事情,可能需要沙大哥帮我跑跑腿。” 沙大石抱拳道:“愿供秦兄弟驱策!” 秦征又向臧隽夫妇、刘裕夫妇点头致意,说道:“这段日子,多谢照顾。”说着身形一隐一现,人已到了巷口,再一隐,杳无踪迹。 第二十一章 隐山 秦征微一沉吟,转了方向,不朝西往建康去,反而向东后退,后退一步,那压力就减弱一丝,后退数里,压力就急剧消减,至此他便明白,这个阵法设置不但是针对他这个人,而且目的非常明确,就是阻他西行!只要他不去建康,阵法就不会触动,但他一旦踏入预设领域,阵法就要将他拖入深牢大狱。 秦征的境界虽然上去了,但相对而言,经验与见识却是短板,一时之间竟完全摸不透设阵者的玄机。只觉得困他的这个大阵气象森严,而且阵法的背后似不只是高手在推动那么简单,其运行所凭借的力量,似乎还是一个自己未曾接触的领域。 他神功大成之后,信心倍增,这时虽一时受阻,却仍觉未必破不了这个阵势,只是摸不透对手的深浅,若要强行破阵,万一对方有特殊手段,竟将自己拖住,那时就算秦征赢了,也是误了大事。 他心念急转,一边急退,退出数十步后,那个阵法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但秦征却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已被某种特殊的神秘气机锁定,就像有一根无形的蛛丝粘在自己身上,割不断,甩不开,扔不掉。 秦征再次御风而起,这次不再向西,而是向东北,竟朝长江而去。江水对面有座四面环水的山屿----这是京口境内的名胜之一,山水天成,古朴优雅,因东汉隐士焦光隐居于此,因此名为焦山。 秦征随风掠过将面,一个恍惚,他的人竟就这样隐入山腹之中,消失不见了。 -------------------- 好久好久,不知道哪里才有一个声音道:“刚才看清楚了吗?” 第二个声音道:“看清楚了。不是障眼法。” 第三个声音道:“不是障眼法,那难道他能穿透山石?” 第四个声音道:“穿透山石,不足为奇,尔何辜轻易就能办到。” 第五个声音道:“尔何辜是以**化身,而具穿山甲之能,穿透山石自然不足为奇,但此子穿山而入,山岩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毁墙而过,武林三流人物也能轻易办到,但真要不损墙壁分毫地穿墙过壁,道家第一流人物也未必能!难道他是山鬼么!” 静默。 这时,第六个声音说道:“不管怎么样,他藏身焦山之内,或许我们就奈何不了他,但他刚才已经触发了‘天地礼牢’,三日之内,他的元精已被锁定,只要我大晋帝气不散,他想进入建康,那就是做梦!” -------------------- 焦山深处,秦征将身体驱壳寄与焦山,整个人与焦山几乎融为一体。左手化出阴轮,右手化出阳轮,阴阳双轮引发雷机,形成电层笼罩了他的全身,自此与外界彻底隔绝。 焦山之外,第一个声音道:“咦,完全感应不到此子的所在了,他跑了么?” 过了好一会,第六个声音才道:“应该不是跑了,只是自己把自己锁起来,六感闭绝,三宝锁死,这样我们感应不到他。” 第二个声音道:“但隔绝了外界对他自身的探索,同时也就隔绝了他自身对外界的感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三个声音道:“类似的功夫,我们广陵派的龟息假死也能做到,但施展这等功夫,一是为了避敌,二是为了疗伤。他又没有受伤,难道只是为了避开我们?” 第四个声音道:“如果是为了避敌,他的确成功了。现在应该躲在焦山深处,除非我们把焦山铲平了,否则只怕就找不到他了。” 第五个声音道:“以山陵为甲胄,的确难破。可此子是一怒踩上天都峰的心魔啊!会为了避敌做到这个地步?” 最后,第六个声音道:“他若不动,我们的确很难找到他,可他只要一有动静,就一定会被发现。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费神?我们此来的目的,难道不就只是阻他西行么?” “不错,不错,任他去吧!” -------------------- 焦山之外,再无声息。 焦山深处,秦征进入自闭内循环的“胎息”状态。这种状态下他与外界隔绝,自身自成一个小天地,自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内循环。 他第一次进入这种状态,是在见到陆叶儿的倩影后走火入魔,整个人被埋入泥石流中,在后天呼吸被断绝的情况下被迫胎息,所以那一次的情况十分凶险,秦征当时也处于昏迷状态。而这一次则是主动发动,因之灵台清明无比。 此时的秦征,肉身既不是生,也不是死,乃是处于生死存灭之间,但他的神魂却活泼泼,比起寻常状态更加敏锐。 就在他要进行下一步行动的时候,蓦地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来:他第一次被迫胎息,于不生不死、半生半死状态中,若是没有外来的干扰,极有可能会无穷无尽地睡下去,但却在最恰当的时候,有一股沛然之极的力量从命门注了进来,推动了他修补完满的力量,振作了他的元神,最后促成了他顺利觉醒。 那一次胎息并顺利觉醒,乃是自己离开青牛谷后的第一次功力飞跃,当时没发现什么,现在想想,那次的胎息以及那股力量的注入,直到现在都让自己受益匪浅。而且若不是那股力量的帮忙,自己只怕到现在还埋在泥土里不死不活,因此那股力量对自己来说,哪怕是以“重生之德、再造之恩”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是,那人是谁?为什么他会发现自己?又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放在当日,秦征还未能体会到那股力量有多了不起,但此刻他境界上去了,再一回想,注入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境界之恢弘深远,竟连此刻的自己也未必及得上! 秦征精通心学道学,又因《破剑要诀》及陆叶儿的指点,对宗极门的武功也有了相当深入的研究,与桃源诸贤的交接后,对各家各派也或多或少地有了涉猎,此时的他恪于年岁,见识上还不能与三传五老相比,但也已当得起“渊博”二字了,此刻细细回味,愕然发现推助自己觉醒的那股力量竟像是穷微尽化的宗极剑意! 这件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一直都被秦征忽略了,直到此刻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明,而又进入到相似的状态之中,才猛地想起,但思索到了这里就无以为继,秦征不再纠结,暂将事情放下。 胎息状态中,他的元精已经调节到近乎绝对平衡的状态,全身真气凝聚,缘督脉而上,化气炼神,念力集聚,元神竟从顶门脱出。 这是秦征第一次以魂识出窍,其元识聚而不散,但念头清明,全无挂碍,离体而出,如梦如影,如幻如电,既类乎神,更类乎鬼,箕子冢的法统源自殷商心宗,殷商尚鬼,其学又被称为“鬼道”,非无因也。 魂鬼状态下的秦征,感应已与人体状态下完全不同,凡人望形,鬼神望气,他自焦山脱出,以灵眼望去,但觉西面百里有一股氤氲王气立地顶天,又有六个节点,借得这股力量,布成肉眼难辨的罗网,这张罗网又隐隐与自己藏身焦山深处的驱壳相互感应。 “原来如此……”秦征心道:“并不是哪位大宗师出手,而是有人借了金陵王气困我。” 金陵乃是东晋京师,这股王气正是一个王朝的奠基气运,东晋虽仅半壁江山,但一国之气运其浩瀚澎湃处,很多时候实非个人能耐所能抗拒。 那被牵引出来的王气虽非金陵王气的全部,甚至不是主脉,只是引出一道支流而已,然而却正大恢弘,布成阵势后更是变化万端。 秦征暗中窥伺,但见这个阵势:以天地为本,与造化弥合,所以自己牵引自然之力,结果却反而落入对方的笼罩;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因此使自己身周气机无法自主;以日星为纪,以五行为质,所以能让自己在隔绝视听之后,空间方向感仍被扰乱;以礼义为器,以人情为田,因此自己的心念会不知不觉被引动干扰。 他只观察了一小会,就觉得其中深奥处,与道门九诀不遑多让,甚至更加堂堂正正! 秦征便明白这是儒门正宗法统,而且威力可能还不止自己已经看出来的这些,或许尚有未触发的神奇,以当世最顶级的阵势,运转半壁国运的浩然之力,自己要正面撼动它,输赢且不论,此时实在既无必要,也不划算。 按玲珑塔内的记载,帝王之气若能善加运用,甚至以鬼神为徒,以四灵为畜!虽然那只是传说,却也不能不防。 他又忽然想起秦渭曾经提起,金陵城中有六艺六道,乃是大晋天子镇守京师的玄宗,唯服天子征调,但这股力量平时是不会轻动的。 只是秦渭知道的也不清楚,当时也未多说,只知这六艺六道乃是:礼、乐、射、御、书、数,每艺一道,称为六道!六道掌道者皆是深不可测之辈,据说数十年前,知无涯和大吕先生就曾经是数、乐二道的掌道。 幸好这个阵势虽然渊深无比,似乎主持之人境界却有所不足,因此其中便有破绽可寻。 秦征一念既动,既不惊动布阵之人,也不强行撼动阵势,魂识化行,径从大阵间隙之中穿越而过。 第二十二章 入梦 沈陆联姻将在御花园举行,离吉时还有三四个时辰,陆氏父女也都出门了。 早间陆府热闹非凡,现在人群已经散去,陆老夫人年事已高,便没进宫,但一整天她嘴角都含着笑意, 当年陆王联姻,既象征着大晋文武顶峰家族的结合,也象征着中原东渡门阀与江东本土门阀的结合,政治意义非同小可,所以才能破例在宫中成亲;而今天的沈陆联姻,则是“凤凰双剑”神话的再造与东南玄武魁首的交接,同样政治意义非凡,这才得以在御花园举行婚礼。 尽管这回因身体原因未能亲自入宫,陆老夫人也已心满意足。 一个人一辈子能参与一次这样的盛会,已算与有荣焉,而陆老夫人作为两件大事的背后推动者,想到自己一生之中,竟能让这样两件大事在自己手中完成,内心的自豪与欣慰不问可知。 “你们且下去吧,我累了。” 同样没有入宫、留在家中伺候婆婆的严三秋,带着下人退了出去。 尽管体力活不用她动手,但从昨天到现在,很多事情陆老夫人都有劳心之累,这时耷拉了一下眼皮,很快就睡着了。 入睡没多久,老夫人就看到一片烟雾吹来,眼前景物幻化,却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山崖,远处一座宝塔,一个少女飘然而出,陆老夫人没看清楚少女的容貌,但只见那身形就认了出来,叫道:“思儿,站住!名门闺秀,怎么如此跳脱!” 但那少女却没听见,她继续飞快跃行着,陆老夫人也没行走,但很奇怪,眼前的少女不管飞跃得多快,她总会觉得人就在自己视线所及之处。 少女来到一个隐秘处,放飞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红葫芦,跟着对葫芦喊道:“陆叶儿,陆叶儿……” 老夫人心中奇怪:“思儿怎么会直呼姐姐的名字?” 就见那少女忽有离魂之态,跟着她惊叫一声,喃喃自语:“还以为能把元神寄存在里面,没想到这葫芦里不但有寄灵之宝,更有伤人元神的东西!” 少女头一偏,老夫人大为骇异,眼前这人眉毛又粗又浓,鼻子又高又大,两边脸颊都是麻子,一双耳朵大得招风,光耳垂就有两寸,面目五官没一处端正,哪里是自己的孙女?可那声音,那体态,分明是思儿无疑啊! 还有什么元神寄存,什么寄灵之宝,那是什么意思?思儿做这些事情干什么? 忽然一个青年的声音哈哈长笑,从黑暗处闪了出来,陆老夫人吃了一惊:“是秦征啊,此子怎么也在这里!” 便见秦征指责少女道:“你个妖女,好大的胆子,竟敢犯我青羊宫,偷入玲珑塔,盗宝害人!” 那丑少女把血葫芦往身后一藏,笑道:“这血葫芦我只是借来用用,别说的那么难听,谁害人了?” 两人一来一去,吵了起来,吵不出个所以然又动了手,陆老夫人不关心武事,但她毕竟是陆宗念的母亲,高来高去的事情,平常有意无意间见得多了,就看出这对青年男女这场争斗胜负难分,最后那少女仿佛出了什么事情,御剑逃走,秦征追了上去。 陆老夫人要赶上去,猛地一个踉跄,眼前景物变化,忽到了一片奇怪丛林之中,那个不知是思儿还是叶儿的少女,被困在一朵怪花里头,秦征不知从哪里走出来,问道:“丑八怪,你怎么了?你本事也不低,怎么会被这东西给缠住?” 少女冷冷道:“走开!” 秦征却笑容不断:“我走开了,谁来救你?” 那少女却嗔道:“谁要你救!” 陆老夫人也不管这少女是哪一个孙女,只是大叫道:“对,对!男女授受不亲,便是死了,也不可坏了名节!” 但那对青年男女却仿佛听不到她的话,秦征还是从怪花下头救出了少女,当他因此抱起少女时,陆老夫人已经大感不满,跟着一幕场景更是让陆老夫人大怒,只见秦征单膝跪在少女脚边,要帮她穿鞋,抬起的一对赤足来,眼神怔怔的竟挪不开。 陆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仿佛见到了世界上最不可容忍的淫邪之事,怒道:“登徒子!登徒子!快放开我孙女儿!” 她要走过去,眼前人影忽然如烟霞散去,丛林不见了,落入眼帘的是一个山洞,洞中一潭碧水,绿幽幽的水光将周围映射得无比静谧。 一个少女坐在石头上,面对碧水潭,手抚着一头秀发,她的人套在一身很不合身的道袍里头,身形反而更显得单薄脆弱。 刚才陆老夫人一直分不清少女是陆叶儿还是陆思儿,但看到这娇弱的背影,马上就确定了:是叶儿! 随即,她就瞧见了少女背后不远处秦征的身影,想到他们孤男寡女独处山洞,心头涌起不妙的念头来,生怕陆叶儿已经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 就听陆叶儿说:“对不起。” “为什么对我说对不起?”秦征反问。 “我……我不是故意挑剔的,不过从小家里就是这么讲究,所以……所以我也就讲究了。” 秦征笑了起来:“我对千金小姐向来没好感,但听你这话,倒也还不讨人厌。”他说着又摸出另外一块干粮来,递过去,故意不看陆叶儿的脸。 陆老夫人怒道:“不许接他的东西!” 却听陆叶儿说:“你还生我的气?”秦征说没有,陆叶儿又说:“那干嘛给我递东西,眼睛却看着别处?你不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么?”秦征笑道:“我怕看到了你的丑脸,坏了气氛。” 两个少年少女分明在调笑,陆老夫人眉头皱成了一团,就见自己的孙女已经接过了那块干粮,她气得脑子一阵发闷,一时没听清楚两人说什么,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听陆叶儿说:“……其实我更羡慕你,自由自在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像我,虽然锦衣玉食,却像被困在鸟笼中的雀儿,连吃饭走路都讲究规矩,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一步也不成。” “你这不是已经走出来了么?” “这次不同,这次我是用……用很大的代价,才让我爹爹答应我出来一趟。”陆叶儿幽幽道:“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任性,也是……也是最后一次了。等办完了事,回去以后,我这辈子,就算完了……” 少女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来,陆老夫人第一次有所感触:这辈子算完了?这辈子算完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想推孙女问个明白,眼前情景又变,由幽幽山洞,变成简陋的室内,之前一直意气风发的秦征,蜷缩在地上,病怏怏的有如一堆烂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吃点东西就狂呕狂吐,陆老夫人富贵惯了,看到这些污秽的东西忍不住就要避开,却见一个荆钗布衣的少女,低声走过来,又轻声安慰着病榻上的秦征。 陆老夫人认了好久,几乎没能认出来,眼前这个少女,看身段,听声音,分明是自己的孙女啊,但自己的孙女怎么可能去伺候一个病夫,怎么可能去擦洗这些污秽的呕吐之物! 病榻上的秦征不停地辱骂陆叶儿,冷言冷语地要赶她走,但陆叶儿却隐忍着,低眉顺眼地不还口,手上还继续清理那些秽物。 陆老夫人看得浑身发抖,不知是生气,还是愤怒,名门闺秀,怎么可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去做这等低三下四的事情! 又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少女走过来,安慰陆叶儿道:“姐姐,秦征哥哥是身子不适,一时脾气不好,你别怪他。” 陆叶儿低着头,道:“我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抽啜了一下。 病榻上的秦征却还在骂:“我早知你做不来这等事情,何必勉强留在这里受罪?你个丑八怪!还是趁早滚回家去,我这里不需要你!你这张丑脸,我看了便心烦!” 陆叶儿身子一颤,那个不认识的少女叫道:“秦征哥哥,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叶儿姐姐说这等话!你怎么变成这样!” 秦征头也不回,冷冷道:“我没有变,我本就是这样一个粗俗汉子,只是你们看错了我而已。若看不惯,你也滚回桃源去吧!” 那个不认识的少女眼浅,听了这两句话泪水便滚了下来,陆叶儿头又低了低,却将眼泪忍住了,一语不发继续擦拭地面。 陆老夫人看到孙女如此委屈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心疼,但心疼只是一会,很快就被另外的情绪取代,怒道:“这像什么样子,这像什么样子!” “是啊,这像什么样子……”秦征的声音从隐处传来,但分明不是病榻上那个“秦征”在说话:“她为了我,放下了门阀千金的身段,忍耐我的辱骂,她一个有洁癖的人清理那些秽物的时候,我还躺在床上骂她要赶她走,但她不知道,当时我心肺都纠痛得如针刺蚁咬,后来我病好了,心里便想着,从今往后我一定要对她好,对她很好很好,将我能给她的,将她想要得到的,都给她找来,但还没等我做到我心里的这个承诺,甚至没等我这几句话说出口,有一天我睁开眼睛,她忽然就不见了……陆老夫人,你说的对,这像什么样子呢!” 眼前诸般幻境瞬间散尽,黑洞洞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秦征漂浮在自己的面前,陆老夫人也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是一个梦,这是一个梦! ---------------- 今天还有一章,可能会比较晚。 第二十三章 娥皇女英 普通人在梦境里头,是不知道自己在做梦的,一旦知道了自己是在做梦,一般就会惊醒,但陆老夫人却没有醒来,眼前的一切都那般真实,尤其是面前的这个秦征,可她还是被拖在梦境之中无法醒觉。 她毕竟是乌衣巷的老积年,见多闻广,很快就想到了什么,骂道:“大胆小儿!你竟敢对老身用法术!” 秦征道:“上一次来,晚辈连一点心眼刺探都不敢用,那是出于对宗念先生和叶儿的尊重。但这份尊重却被老夫人当破鞋一样践踏。所以这一次我也不打算客气了。” 陆老夫人气得眼睛直瞪:“竖子!你敢对老身如此无礼,就不怕老身命宗念斩了你么!” “本来后辈应该尊重长辈,但长辈也应该有一点长辈的样子。”秦征道:“从三入陆府到老夫人以侍婢骗嫁,已经把晚辈最后一点耐心都磨没了,这次我既敢来,就没什么是我不敢做的。虚言恫吓之类,我们就都省省吧。” 陆老夫人愕然,自她成为陆氏女主以来,这可是第一次有后生晚辈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上次见面,秦征事事委屈求全,她也万料不到,横起来的秦征竟是这副模样。 刚才秦征与陆叶儿相识、相交的画面,再一次在眼前掠过。 “让老夫人看到这些,是希望您能明白我和叶儿之间的情感,不是那些财帛、庄园、珠宝以及一个侍婢能够交换的。我欠她一段后半生的照顾,而她还欠我一个让我照顾她的机会。在这里,希望老夫人能够成全我们。” “成全你们?”陆老夫人一声冷笑:“办不到!” 秦征脸色一沉:“为何?” “贱胚子就是贱胚子!”陆老夫人冷然道:“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凤凰岂能与雅雀联姻?龙狮岂能与鼠狗为配?不要以为你学了一点本事,就能胁迫老身,当年湛若离进不了我陆家的门,今天你也休想拐走我陆家的女儿!” 听到湛若离三个字,秦征的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那么叶儿的终身幸福,你老人家也不管了么!难道思儿是你的孙女,叶儿就不是?” “住口!叶儿的事情,怎么能与思儿相提并论!”陆老夫人道;“思儿与沈家儿郎的婚姻,那是天作之合,至于你,怎么能与沈家儿郎相比?你那是癞蛤蟆的痴心妄想!我陆家的女儿,何等高贵!就算老死家中,也绝不能与你这等下流贱种有什么瓜葛,招你为婿?那将使我陆氏贻笑天下!” 秦征盯着陆老夫人,忽然说:“你……难道你不知道叶儿和思儿二心一体之事?” 陆老夫人愕然:“什么二心一体?” 秦征更不多言,将当日尔何辜的谈话就在这个幻梦空间之中重现,陆老夫人如遭雷击:“这……这……” ---------------- 陆老夫人于梦境之中心情大激荡,现实世界里的她便大汗淋漓而出。照顾她的贴身侍女大急,忙找严三秋,严三秋匆匆赶来伺候,喂了婆婆一颗护心丹,再一撘脉搏,脸色一变,对诸侍女道:“你们出去!”只留下了味紫罗。 ---------------- 梦境之中,陆老夫人终于在震撼之中撑持了下来,人也渐渐冷静,旁边的黑暗忽然产生某种扭曲,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进来。 秦征斜了一眼,就知道是严三秋,这里是他所造梦境,严三秋虽然也通晓入梦之学,但如今的功力已不如他,因此硬闯不进来,秦征心念一动,放开了一条缝隙,一阵恍惚后,严三秋出现了,盯着秦征惊疑不已:“果然是你!”又向婆婆行礼。 陆老夫人见到她,陡然间也未想起儿媳妇怎么会到自己的“梦”里来,劈头就问:“叶儿和思儿二心一体之事,是真的?” 严三秋默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陆老夫人马上就知道这是真的,捶着胸口说:“我可怜的思儿,我可怜的叶儿!我的宝贝心肝儿!”又骂道:“你们这些不省心的东西,要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严三秋道:“当时婆婆身体不好,不敢让婆婆再受刺激。一开始,只是想着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来说,但越到后来,越开不了口,一个不觉就过了这么些年。” 陆宗念一直担心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身体会扛不住,但实际的情况却没他预计的严重,陆老夫人一阵震惊之后,竟然没多久就恢复了过来,道:“也罢了,也罢了。她们姐妹一体,虽然此事千古罕有,但都能活下来,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秦征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反而愤懑:“老夫人,你忘了今天是思儿要成亲的日子了吗?” 陆老夫人不悦道:“那又如何?” 秦征道:“她们是二心一体,二心一体啊!今天晚上,是思儿要用叶儿的身体去成亲啊!” 陆老夫人仍然淡淡地说:“那又如何?” 秦征看着这个年老的贵妇,尽管他精通心宗绝学,却似乎不大能理解对方的思维模式。 陆老夫人道:“沈胤那孩子,家世好,人品好,学问好,相貌也好,这般好儿郎,配得思儿,也配得叶儿。我原本还在忧心叶儿身体不好,思儿出阁之后,她可怎么办,现在看来是都不必担心了。” 秦征盯着陆老夫人,目呲欲裂,一字一字:“你,什,么,意,思!” 陆老夫人道:“沈胤这般好儿郎,着实难得,叶儿与思儿便是娥皇女英,共侍一夫,那也是上追虞舜的一番佳话了。” 秦征呆了半晌,忽然笑了,他脸色极其难看,仿佛听说了一件无比荒唐的事情,一开始是轻笑,冷笑,慢慢变成哈哈大笑,最后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狂笑。 严三秋被他笑得全身发毛,陆老夫人却恚怒道:“疯笑什么!” 秦征慢慢收了笑声,看了看陆老夫人,再看看严三秋,冷笑着,叹息着,最后道:“我终于知道丑八怪为什么一提起家里头,就总是那般落寞的神色了,这些年,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望向远方,似乎那里就是陆叶儿的所在:“今天我终于理解了,秦征在此发誓,无论如何要将你从这个家带走!我要让你真真地、重新地过好下半辈子!前方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事情,再都休想拦住我!” 他甩了甩手,梦境就像被打碎的镜子一样,碎成了千百片。 被驱逐出来的陆老夫人和严三秋同时醒来,两人对视一眼,陆老夫人喘息着,说道:“刚才……是真的?” 严三秋点头:“是真的,那是……是他们宗派的入梦之术。” 陆老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你怎么会在我的梦里头?” 严三秋低下了头:“媳妇其实……也懂得一点神通,不过过门之后,从来不敢妄加使用。” 若在平时,陆老夫人听了这事多半还要不怿个大半天,这时却没工夫置气了:“这个秦征,果然不识好歹,依你看他就这么去了,是不是会去……”陆老夫人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来:“他是不是会像湛若离那贱胚子一般,去扰乱婚礼?” 严三秋,道:“只怕……只怕会的……” 陆老夫人急了起来,可是她心神不乱,马上就起了算计,问道:“这小子的能耐,比湛若离那贱胚子如何?宗念斩得了他么?” 严三秋道:“此子功力,已非媳妇所能揣度,不过夫君至少不会输给他。” 陆老夫人道:“既然如此,你速速派人通知宗念,让他赶在此子捣乱之前,将他斩了!”顿了顿,又道:“不可,今日乃是大喜,不可有血光之灾,让宗念先把他囚住吧,异日再作处置。” 严三秋又说:“此子如今的修为,夫君就算能斩了他,只怕也要大费一番手脚。而且夫君一直对此子青眼有加,如果知道这件事情,只怕……会另有想法。另外,沈胤他……” “沈胤怎么了?” “沈胤那孩子,与这个秦征交情颇深,说是兄弟之谊也不为过,难保临事不作他想……” “不行,不行!”陆老夫人怒道:“必须阻止他,必须阻止他!必须让这场婚礼如期完成。” 严三秋道:“皇宫有金陵帝气、六道大阵护卫,秦征要闯进去不易。但要阻止进入容易,要把他传递的消息也隔绝,这却难办了。如果让夫君和沈胤知道了他和叶儿的事情,这场婚事……” 陆老夫人斩钉截铁:“再难,也要办到!”她盯着儿媳,说:“难道你要让思儿的一场良配,就此竹篮打水一场空?”情急之下,剩下的几个老牙咬了咬,竟说出平常说不出来的话来:“看秦征此子的心念,他要的可是叶儿!若遂了他的意思,你的思儿,又会如何?” 这一句话,让严三秋打了个寒战,她素来知道叶儿和思儿两姐妹一直相让,如果让思儿知道秦征与姐姐情感如此深厚,说不定会就此让给了姐姐了,这是严三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就算事情不至如此,”陆老夫人道:“可你还记得葛长孙给思儿批的命么?命批里说过了今年,思儿的婚姻便终身无望,余生若要安康,除非遁入空门,葛长孙艺成以来数十年,铁口直断可是从未失手的!你这个做娘的,难道愿意看亲生女儿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儿媳妇明白了!”严三秋咬了咬牙:“婆婆且保重身体,我……这就去想办法!” 第二十四章 夺舍 身前是一面镜子,上等精铜磨成,上上下下没有一丝瑕疵。 两个老宫女正在服侍李太后更衣。今晚将有一场盛宴,太后要盛服出席。 镜子里面,是一个高大雄壮的女人,放在男人堆里也能与一堆军汉一比,放在女人里头这身材就强健得太过突兀,铜制的镜子不能清晰反映出主人黝黑的皮肤,不过就身材五官而言,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个美人----哪怕再年轻二十年。 “太后娘娘这一身装扮,端的是雍容华贵之极。” 左右的太监宫女,自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去称赞太后貌美,因此用词上另辟蹊径。 李太后淡淡道:“待会宴席之上,可不要用错了称呼,哀家不想为这点,让前朝的老夫子们念叨。” 旁边服侍的人慌忙低头应是,暗中都捏了一把汗。 李太后本名李陵容,出身卑微,本是先帝司马昱在潜邸时的宫女,在织造坊干粗活。司马昱的几个儿子或夭折,或废黜,有将近十年的时间膝下无儿,因此命人占卜,得吉兆云:后房有女,当得二贵男。 但得到这个吉兆之后又经年不得子息,司马昱着急了,便请了葛长孙遍相府中爱姬,葛长孙无不摇头,司马昱想起之前卜筮之语,干脆把潜邸中所有宫女婢女全都叫出来,让葛长孙一个挨一个地看。 葛长孙连看数十人无不摇头,等看到李陵容时才大惊失色,对司马昱说:“就是此人了。” 司马昱虽然不喜欢李陵容的容貌,但当晚还是召她侍寝了,后来果然生下了当今大晋天子司马曜以及司马道子兄弟俩,自此母凭子贵。 然而大晋礼法森严,门第势大,李陵容由于出身的缘故,哪怕亲生儿子都贵为天子了,但司马曜仍然不得不以已经死了很多年的王氏为嫡母,追尊其为母后,反而是李陵容这个还活着的亲生母亲,在儿子即位时也仅仅获封为淑妃,数年后才升为贵人,如今离皇太后还有三级之遥。 可李陵容毕竟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外头还有一个官居司徒的次子,不待其言,其势自大,只要不是正规场合,左右于人前人后也总以太后尊称之。只不过受制于门第势力与朝廷礼法,这“太后”之称未免有实无名。 门外一个少年转了进来,正是司马道子,做了个手势,宫女太监们慌忙告退,司马道子身后人影一分,分出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来,却是雷炎。 “母后,御花园那边都安排好了。”司马道子凑上前来,涎着脸说:“要不要儿子给他们下个绊子?” 李太后眉头微微一皱:“什么意思?” 司马道子道:“沈胤是湛若离那贱婢的徒弟,陆氏又是陆宗念的丫头,这对狗男女教出生下的小狗男女,能是什么好货色?不如趁着今天,让他们出个丑吧。” 李太后冷冷盯了他一眼:“道子,娘亲当年的事情,你皇兄都不甚晓得,你知道的却不少啊!” 司马道子被这眼色看得头一缩:“母后……我……” 李太后陡然厉声道:“是谁在你面前嚼的舌根?哼!以后若让我知道你这般无聊,便让你多练几遍‘三入地狱’。” 司马道子听到“三入地狱”四字,不禁打了个冷战:“别,别!儿子再不敢了!”顿了顿又说:“不过,母后真不计较当年的事情了?当初母后答应在御花园举行婚礼时,儿子还以为您是要趁机下手呢。” 李太后冷冷一笑:“湛若离那贱婢被人抛弃,早就落得个没下场,至于陆宗念,我对他已无恩仇情怨。沈陆联姻这件事情,诸公既然觉得合适那就由得他们吧。” “只是真让沈陆两家联姻,若那两个小狗男女真的都打破了天人障壁,那我们的面前,不免又多了一块拦路石。” “王谢才是能压着司马氏的双锋剑,”李太后道:“当年王陆联姻,那才是统合南北内外的门阀联合,沈、陆都是江东本土豪门,他们抱团之后,若是因此壮大,指不定反而会和外来大姓起冲突呢。这件事情,咱们顺水推舟便是。” 司马道子哈哈一笑:“母后英明!” 至始至终,雷炎都是一言不发。对于权力斗争,他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铜镜的镜面忽然荡漾起来,就像水面起了涟漪,雷炎根基本就牢实,这几个月在李太后的调教下,已跻身心宗一流高手之列,看出铜镜波动乃是有人动用心法,今晚将有盛宴,大晋皇宫的布防比起平日又严密了不知多少,而李太后作为心宗绝顶人物,她的居住地更是外似宽松实如虎穴,这心法竟能突破大晋皇宫的层层禁制,在李太后的寝宫之内产生影响,这让宫中三人同时咦了一声。 李太后先半步察觉是谁,云袖一挥挡住了两个儿子的目光:“你们且退下。” 司马道子不免奇怪,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连自己都需要瞒着的,但不敢开口。 二子告辞后,铜镜之中形象显化,果然是严三秋! 李太后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陆沈氏。” “何必如此!”镜中人用几乎一样的语气说:“我又该如何称呼你呢?淑妃娘娘?太后娘娘?还是司马李氏?” 两人隔着镜面,同时对视,同时挂上嘲讽的笑容,截然不同的相貌,却是极其相似的神情。但李太后的嘲讽始终都在,而那边严三秋的眉角却很快就现出几分愁苦来。 李太后见到她这幅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有时候真不愿承认,你竟然曾经是我的一部分!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作践到如此地步!可他正眼看过你一眼么?” “不管我为他付出什么,那都是我心甘情愿,至于他怎么待我……”严三秋道:“难道你还会在乎?” “哀家自然不会在乎!”李太后一抖云袖:“二十年来,哀家生天子,育司徒,母仪天下,如今大晋龙脉已在我握中,金陵王气尽归掌控,不出二十年,箕子冢的道统就能与大晋的帝运融为一体,那时心宗将在我手里再现上古的辉煌。陆宗念那有眼无珠的蠢货,他怎么对待你与我无关,可你总是我的一部分,每次看到你这般自甘堕落,都叫我感到恶心!” “现在,我们是两个人了吧,二十多年前,当你决定把对陆宗念的一切执念排裂出来,我们就已经是两个人了吧。” “当然是两个人了!”李太后傲然道:“那次裂神之后,我的心域再无破绽!而你呢?却进了一个根本不合适的躯壳中去,就只因那个躯壳是陆宗念的女人----甚至还不是他的正妻,只是他的妾而已!” “你又如何呢!”严三秋说:“就算你进入了会稽王府,亲近了先帝,不一样是侍妾的身份?不一样是身份卑微?哪怕儿子贵为天子了,也至今未能登上太后之位。” “那怎么一样!”李太后冷笑:“你在陆家,是被人当工具,一个生儿育女的工具。而我这边,我是把他们当工具----司马昱也罢,司马曜也罢,丈夫也罢,儿子也罢,都只是我掌握帝王气运,再造吾道荣耀的踏脚板!” “那也只是你的一番妄念罢了。”严三秋幽幽说道:“三畏早就说过,道统与政统,已不可能再与三代时一般,同归一姓血脉,你妄想恢复自春秋以后便已经消失的****故事,到头来,只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三畏的话,你也信?”李太后冷笑:“当我们都还叫严三秋的时候,他也曾说,挂念着陆宗念没好下场呢!虽然我也不觉得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可现在想想也是好笑,真不明白,当年的严三秋为什么会迷恋那种男人!湛若离那贱婢有什么比得上我们当年的?不就是人长得好看一点么?一个以貌取人的公子哥儿,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也不是以貌取人……”严三秋一听诋骂陆宗念的话,忍不住就辩护起来:“只是我们心里头藏着的一些东西,是他没法接受的。” 李太后冷冷道:“你是指我内心邪恶、不把人命当回事么?” “当年诱杀他师父的时候,我们还未分离,我自然不敢把责任都抛给你。”严三秋道:“可是诱杀张聃明时,那个严三秋的内心是起过冲突的,会有不希望动手的念头,不正因为张老头子是他的恩师么?但最后,还是为了家族、为了宗门的野心,压过了对他的爱慕,我说的没错吧。” 李太后漠然全无反应。 严三秋说道:“你的执念,是你的野心,而我的执念,唯有他。对你来讲,恢复心宗道统、掌控生死大权比什么都重要,为此你不惜屈身为婢,以求亲近帝脉,甚至爬上一个你所厌恶的丑陋老男人的床第。但对我来说,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足够了。更何况我能够替他侍奉母亲,能够为他生儿育女……这些,都是一个妻子的事情啊……” 严三秋脸上罕见地露出幸福的神色来:“哪怕他在知道我夺舍一事之后,就再没给我好脸色看,但我也无怨无悔!你不需要这样对我冷笑----在这件事情上,你很明白的,我就是这么痴迷,就是这么愚蠢,可是,我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说到这里,严三秋的眼神坚定了起来:“所以,虽然你一直觉得你是为了心域的完满,将我割裂出去,但我的想法却相反----我一直都认为,其实是我抛弃了你!” 双方彼此讥刺,隔着铜镜,两个同出一体的女人至此相对无言,一个冷笑,一个淡漠,好一会,严三秋终于打破沉默:“今天找你,原本并不想与你吵这些的,只是有事相求。” 李太后冷冷道:“早知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情!” ---------------- 知道严三秋的来意后,李太后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按理说,铜镜那一边的女人曾经是她“自己”,她应该比谁都了解对方,可有时候她偏偏又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你应该比我更加厌恶湛若离吧?不,应该说严三秋会厌恶湛若离,根源在你!可为了那个小丫头,你竟然不介意招湛若离的徒弟做女婿?还要为这场婚事如此奔波?可那丫头,只是被你夺舍的女人生下来的一团肉罢了,你有必要为她做到这个程度?” “你不懂的!”严三秋脸上,荡漾过罕见的春情:“她是我夺舍之后,与宗念欢好生下来的孩儿,她就是我和他的孩儿!尽管生下这个孩儿的身体,不是严三秋,而是陆沈氏,但我清清楚楚记得她在我腹中的胎动,那是比聆听至道更加令我痴醉的声音,她是我的女儿啊,我最珍贵的孩子,只要她能幸福,我就是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更别说和湛若离的这一点点前尘往事。” 李太后沉默半晌,才缓缓道:“今日我真是庆幸,庆幸当年裂神,庆幸我的软弱、犹豫、纠结、羁绊、痴迷,全都给了你。” “是,所以你永远不会有我的这些痛苦,但是,你也永远都体会得到我曾经有过的那种幸福与欢乐。” “欢乐?”李太后冷笑:“有过多久?” “不多……”严三秋一阵黯然,但跟着又是一阵沉醉:“但已足够我回味终身……” 第二十五章 北议 长安,上林苑。 苻秦天王带着所宠幸的张夫人,以及几个亲贵臣子,坐着龙船游历这座汉朝留下来的皇家园林。自汉亡以来,上林苑屡经兵火,已无当年盛况,苻秦复兴之后有所振复,但也未达当初全盛时境况,而现在他们所游历的这一带,当年假青羊子朱融曾经入驻,苻坚因此让人在这附近大兴土木,围绕着玲珑塔的所在,建了一系列宫观楼台,只以这一带的规模而言,倒也衬得上皇家的气派。 龙船上,张夫人指着远处说:“那就是玲珑塔么?久闻其名,今日始见。” 秦征离开长安前,安排朱融也回了青牛谷,玲珑塔却没带走。但他们离开之后不久,玲珑塔就从一个仙气弥漫的宝塔,变成一座残破的旧塔,在宫观林立的这一带显得十分突兀。 旁边赵整应道:“这是道家的神通宝物,当日初见,犹如神仙地移下来的玲珑浮屠,今日再见,又像是俗世最破落的残塔。一座塔能同时令人得观兴盛繁华,烈火烹油,亦能让人看见残垣断壁,俗世末日。而习道者进退其间,不因荣华而欢喜,不为败落而沮丧,始终保持超然物外之心,这便是道家高人的风范。” 亲贵臣子中,一人哈哈笑道:“这些汉家儿,就喜欢搞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跟佛陀直指本心的教诲比起来,根本就是一毛不值。”说话的是大将姚苌,他是五胡中羌族的领袖,二十多年前其兄姚襄被苻秦打败阵斩,姚苌投降,自此在苻坚面前认小做低,屡立功勋,苻坚对他也十分重用,几不在慕容垂之下。 此时五胡之中,羯胡在冉闵发布杀胡令后被屠戮殆尽,匈奴衰微,唯余氐、羌与鲜卑三族为盛,因冉闵杀胡令及其后续影响的缘故,汉族人口复振,北方汉人的势力渐渐复凌压三族之总和,且诸胡也有汉化趋势,如慕容垂已甚有汉家君子风范,但姚苌却仍然是一身的羌胡做派。 姚苌这番话,既是贬低道教,也把汉家文化也踩了一脚,张夫人很能克制自己,不作任何反应,赵整皱眉,慕容垂微笑不言,另一个雄浑的声音淡淡道:“道家神仙的妙义,本不是西北穷乡僻壤出来的粗鄙之辈所能理解的。” 说话的是朱序,他本是镇守襄阳的东晋名将,几年前兵败被俘,苻坚欣赏他是个忠臣,封他为度支尚书、龙骧将军,执掌兵权。 姚苌一听,怒目而视,见是朱序,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襄阳来的败军之将。” 朱序笑道:“在下这个败军之将,与阁下正是半斤八两。比起姚景国中计被斩,咱们俩却还要强那么一点点。” 姚景国就是姚襄,姚苌说朱序是败军之将,朱序就说你当年不也是兵败投降?也不比我强到哪里去。至于你哥被阵斩那比咱俩还不如。 他如果只说姚苌自己,对方还能容忍,一辱及乃兄,姚苌一下子怒火上冲,姚襄不止是他兄长,而且当年曾是整个羌族寄予厚望、认为能振兴全族的传说级英雄,哪怕死后也变成了羌人的精神寄托,姚苌虽然是如今羌族的领袖,但人望比起姚襄来差的远了,他本人对这位英年早逝的兄长也十分崇拜,这时发出吼吼的叫声,说不出话来,直接动手就殴打朱序。 朱序夷然不惧,当场就出手反击。两个大将一交手,整个龙舟都翻荡了起来,慕容垂赶紧来劝,却仿佛插不下手,旁边苻融脸色一沉,哼了一声,脚下一沉,龙舟下陷三分,姚苌和朱序心头一凛,苻融的威严毕竟是他们不敢轻拗的,赶紧罢了手,齐向苻坚拜倒谢罪。 苻坚挥了挥手,竟是不以为意,苻融眉头大皱,心想兄长对这些异族降将实在太过宽厚,以至在天子跟前也敢如此放肆。 却见苻坚抬头望向玲珑塔,这个北方霸主忽然想起秦征来,问赵整道:“秦征还没回来么?” 赵整道:“还在江东耽搁着。” 苻坚眉毛蹙了蹙:“朕对此子,颇寄厚望,当初不该让他南下的,南人多诡计,他只身前往,果然遭了暗算。” 和东晋朝廷对秦征的冷漠不同,苻坚对秦征一直密切关注,从南下征讨宗极门一直到中计受伤,所有动态苻坚都在第一时间知道。当初听说秦征被废,苻坚也未因此嫌弃,竟然还曾动念要派高手接他北归养伤,只是严三畏说秦征此番自有他的缘法,这才打消了念头。 张夫人含笑道:“看来秦征此子,与陛下大有缘分啊,当初面圣不过数次,就从此简在圣心了。” 苻融忽道:“皇兄待他有知遇之恩,但此子却未以君父待皇兄,来去全不以我大秦天下为意。” 苻坚却不以为意,挥了挥手说:“我知他尚未归心,但此子非池中之物,自然不能奴畜之。他年级虽小,但忠勇仁义俱全,当得朕为他费一番心思。” 苻坚是古往今来比较奇特的一位君王,他待人用人,颇羡古书所记载的“仁君之风”,最重忠勇仁义之人,那些被他打败俘虏的将领,背主投降的苻坚打从心里厌恶,比如管仲平来归就没得个好结果,相反是那些硬骨头不肯轻易臣服的,苻坚反而欣赏,比如朱序归降之后一直落落寡欢,其母更当街讥讽苻秦朝廷,苻坚竟然也一笑置之,反而对朱氏母子更加看重。 这时向赵整看去,问道:“他现在还在江东养伤?” 赵整道:“根据刚刚传来的消息,他的伤势多半已经大好了,不但大好,而且功力更上层楼,或许已打破天人障壁了。” 张夫人本在抚瑟,闻言停指不语,满脸惊诧,旁边苻融、慕容垂、姚苌、朱序等同时咦了一声,姚苌刚才的粗鄙那是作出来的,内心可不是真不懂云笈派的玄奥,也不会不知道赵整刚才那段话意味着什么。 当今天下,真正打破天人障壁的玄武之士,也就那么几个人,每一个都是帝王将相极力拉拢而未必可得的。当然,对这些绝顶人物南北双方的态度颇有微妙的差异。 苻融忍不住道:“消息可莫有误!” 赵整道:“管仲平窃截了上九先生与谢琰的书信,应该是没错了的。” 苻坚闻言喜出望外:“当真如此么!朕正要对南方用兵,可惜三畏大师遁入佛门,不肯再干涉尘世俗务,秦征若果然打破了天人一线,那真是天助我也!” 苻融听到“朕正要对南方用兵”一句,心头涌起不祥之感,插口道:“皇兄,此子当初不肯接受敕封,甚至让朱融等也迁回青牛谷,他自己又执意南下,虽然未曾说破,其实未必没有与我大秦保持距离的意思。皇兄对此子虽好,但恐是我等有意,彼辈无情。” 他这是在提醒苻坚:秦征未必能和我们一条心。 苻坚却淡淡一笑,说道:“此子的心思,朕会看不明白?他大概心中还有胡汉华夷之别,所以下不定决心。然而朕当初却仍然任他南下,汝等知道为何?” 慕容垂俯身行礼:“臣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天王明示。” 苻坚笑道:“其一,朕要混一宇内,第一个自然是要打破中原人心里头,那华夷胡汉的界限。无论是胡是汉,氐羌鲜卑,朕都要视之如一,一个秦征都容不下,还怎么容得下天下人?” 慕容垂闻言拜服,赞叹不已。 姚苌一听,无比感动,两行泪水就流了下来:“天王胸襟之博大,果然古今未有!臣等有幸追随如此天纵英雄之主,那真是三十三生修来的大福分!” 朱序眉毛垂下,默然不语。 苻坚又道:“其二,我料定秦征虽然出类拔萃,却非岛夷所能重用。因此总要让他到南头去碰碰壁,那时候才晓得朕的好处。朕料定他这一去,南人必不能用他。当年关羽不能归曹,是因为有一个刘玄德在,但朕兼有曹魏武之雄才伟略、刘昭烈之仁义胸襟,何愁人才不至?而东南那边,却去哪里找一个刘皇叔去?” 姚苌叫道:“天王圣明!秦征这小子只要还有一点心肝,就一定要体念陛下对他的看重。” 苻融见苻坚接受姚苌的奉承,提醒道:“南人不都是傻子,谢安更有经天纬地之能。秦征若真的晋身大宗师境界,彼辈必有应对。” 苻坚笑了起来:“谢安确有雅量,与朕的王景略可为一时瑜亮,只可惜谢安他是宰相,不是皇帝。有些事情,朕做得来,他干不了!” 这句话,倒让苻融也无法反驳,接口道:“秦征如此人才,的确也难得,然长久流落在外,总不能让人放心。不如就安排人南下,邀他北归吧。” 见苻坚点头,赵整道:“奴婢这就派人南下。”苻坚忽道:“不。” 赵整正不明白,苻坚指着他说:“你代我去。” 龙船之上,众人皆惊,赵整虽然身为卑微,但作为苻坚的近侍,是很少离身的。 苻坚道:“秦征若真的打破了天人障壁,那就是大宗师的身份,大宗师自然当有大宗师当有的礼遇!岂能轻忽!只是江东未平,朕不能学刘皇叔亲顾茅庐,你便代朕一行,告诉他,让他早些回长安来。这一次朕不只是让他掌管道门。” 在众人的诧异中,苻坚道:“他若真的晋身大宗师境界,朕就让他统领天下玄门!他有什么胸襟抱负,朕都让他施展,到时候,什么剑心二宗、五大门派、天禽地兽、诸流百家,统统归他掌管,万方景仰,群贤毕服,一起来拱卫朕的大好江山。” 第二十六章 禁语乱形 严三秋离开之后,司马道子和雷炎重新入门。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不同的是,雷炎对发生了什么毫无兴趣,而司马道子目光中则都是问询之色。 李太后没打算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但也没打算完全瞒着两个儿子,她的亲情似乎也都割舍了出去,就算对亲生儿子也显得很淡薄:“刚才来了个故人,给我带来了个消息。” 她目光向两个儿子的眼睛射去,以母子之亲,灵犀诀发动,严三秋所经历的、有关秦征近况的一些场景如闪电般掠过。 “啊!”司马道子惊道:“秦征!他的功力竟然恢复了!” 雷炎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却按捺不住惊喜与兴奋。 “可是他不是中了风消云散吗?”司马道子诧异:“怎么还可能复原!” “自然是因为在那之前,他的身体里已有了泰来真种。”李太后没再纠结于秦征身体里为什么会有泰来真种,但对这个意外完成突破的新一代绝顶高手,还是颇为忌惮:“我那故人功力衰退,所以哪怕面对面也摸不透秦征的深浅,但哀家从她那里得来的意象,侧观此子神态行事,他多半已经打破天人障壁,往后天下大事,又多一层变数了。” 说着,她又将陆叶儿姐妹的病情以及秦征与陆府近期的恩怨推念给双子。 这些消息在脑子里一过,雷炎眼中有如火烧。 司马道子却没注意到他兄弟的变化,笑道:“秦征是个敢怒踩天都峰的主,出了这种事情,这场婚礼别想太平了。母后,你那故人是来求你压制秦征么?” “不是,”李太后说道:“此子既打破了天人障壁,哀家也未必能压得住他,再说,待会御花园盛宴,高手咸集,群贤毕至,如果真是动手,也不需要劳动到哀家。我那故人,只是希望我引龙脉帝气,以箕子冢逆向绝学,禁他心语,乱他化形。” 雷炎眉头大皱,不明所以,司马道子却是千伶百俐:“我明白了,听说陆宗念和沈胤跟秦征都有交情,这事要真摊开说个清楚,说不定就不用打了。不过母后啊,这人气运惊奇,每每出人意表,将来说不定会把我们的计划全盘打乱,要不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他给了结了吧,免留后患。” 雷炎心头狂跳,李太后却沉吟不语。 “母后不忍?”司马道子说:“莫非顾念同门之义?” “有何不忍!他未拜祖师,又算什么同门!就算是同门,为了宗门的千古大业,牺牲一两个弃子又有何妨!”李太后道:“不过三畏在他身上花的功夫不小,此子若真凋落在我们手上,回头……”她忽然又是一笑:“罢了,他若要兴师问罪就让他来好了,哀家也不怕这个没出息的弟弟!” “要不就趁此机会,将他拿下炼化了,”司马道子说道:“打破天人障壁的大高手,可不易得啊。” 李太后瞄了他一眼:“你真当大宗师境界的人,是能任凭你搓圆揉扁的?此子功力大成未久,当有破绽可寻,压制他甚至重创他都是有可能的,但真到了危险万分时只求竭力脱身,就算金陵王气也未必困他得住。能否杀他,还要看特殊机缘。至于炼化,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便在这时,内侍到了外头启奏,说群宾已至,禀问太后凤驾启否。 李太后摆了摆手,司马道子道:“准备摆驾吧。”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灵场异动,后宫中李太后,御花园陆宗念,长江里湛若离,一齐微微吃惊。 -------------------- 秦征赶到建康皇宫之外时,陆宗念和沈莫怀都早就进宫了,此外进去的宾客络绎不绝,个个都是贵人,他依附在一个侍从身上,企图就这么混进去,一行人才过宫门,那侍从懵懵懂懂地过去了,魂识状态的秦征却被莫名隔绝在外。他不是受邀之人,因此便进不去了。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秦征暗中叹了一口气,拔地而起,于空中游弋巡观,灵眼睁开,只一扫,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当初青羊子牵引百里秦川的山川毓秀之气,所聚集的能量便能笼罩整座青牛谷,使得一流高手也无法强行入内,而秦征眼前钟山如龙蟠于外,石头城如虎蹲伏于内,龙虎之气尽皆成形。因此诸葛亮曾对金陵地脉评价说:“钟山龙蟠,石城虎踞,此帝王之资也!” 更何况当年青羊子已经逝世,青牛谷其实只剩下一个没人主持的空壳子,而东晋南迁以后,数十年来高人辈出,无论建康皇宫还是乌衣巷,都是卧虎藏龙高手潜聚,对于新都的经营不知下了多少工夫,东南帝脉之所聚,大晋王气之所凝,尽被眼前这惊人阵势所牵引,上封云霄下抵九泉,没留下半点破绽来。 秦征在京口时,盯紧他的六道阵势只是利用了王气的外围力量,这时来到核心地带,虽然只是游观,却已经触动了阵势的反扑,一龙一虎两道灵气,在肉眼凡胎看不见的维度凝聚成形,龙睛虎目,一齐盯视秦征。秦征不敢再看,心道:“看来没有取巧的可能了,也罢,既然偷不进去,那就光明正大地撼你一撼吧!” 想到这里,人忽地升空而起,天色早已昏,但秦征穿透云层,高空之上阳光仍有余炽,秦征道指一立,太阴镜聚式发动,在太阳下山之前,将方圆百里还残留的太阳光中的紫气尽数吸纳凝聚。 当年他在玲珑塔修炼时,对太阴镜聚式的领悟模糊不清,真到借取天地自然的元气时,超过某个极限之后也每每感到吃力,这时打破了天人障壁,一回头,忽然觉得当年的理解幼稚可笑,但觉既与天地为一,则其元气便都是囊中之物,动念索取,竟是随心所欲。 突破天人障壁之后,秦征本身的力量并未明显增强,但在能量的运用层次与容纳器量上,却是天差地别。此时莫道百里紫气可以立取,就是要取千里紫气也非难事。而且天地元气如川流不息,我身我心如沧海无涯,任你秋水浩荡,我都可以任意容纳。 然而秦征到此就停下了了,他将这百里紫气取尽,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但毕竟造成了这个范围内天地之间的隐性失衡,未来必会衍生出一场小灾,若尽取千里紫气,那场灾祸不但难以预料,而且天地失衡造成的后果还会反扑自身。 御花园内,陆宗念下意识地作出按剑的动作,几乎就要化身剑影去看是谁,却听司礼叫道:“左将军,贵客到了!” 陆宗念回过神来,按捺下这股冲动,心道:“法首之后,这是第二个敢来放肆的大高手了!却不知是谁?哼,且待过了今夜,再看又是什么人敢来我建康撒野!” 长江之上,湛若离也坐了起来,眼神中带着几分赞叹。她对世间的纷争已经全无兴趣,但忽然冒出一个绝顶高手来却引得她手痒,心动剑动,一道剑意发出,半空化为鸾鸟,便往紫气凝聚之所在飞去。 绝顶人物这个小圈子里,秦征是个“新人”,他所引发的异动对凤凰双剑来说都颇为陌生,尽管尽管陆湛二人都认得秦征,一时半会却都想不到他身上去。只有李太后在深宫之中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一猜就确定必是秦征,心中的忌惮更甚几分,对司马道子说:“你立刻进入六艺隐宫,召集六掌道全力应对。” 司马道子诧声道:“这么严重?只是我若进了隐宫,谁去参礼?” “让炎儿代你参礼。” “这……他行么?” “快去!”李太后挥手催促着,司马道子再不敢停留。李太后轻捂额头,将逆乱心法渗入金陵王气之中,皇宫之下帝脉运转,灵场波动,锁定了秦征。 第二十七章 众客 秦征魂识状态下,本身无形无色,这时借得天地元气,塑成紫气金身,他金身方成,便觉一股王者之气笼罩了上来,秦征以为这是金陵儒门大阵的自然反应,元气元神的运转都觉得未受影响,估计这只是阵势对自己的锁定,便不放在心上。 紧跟着便见一只由剑意构成的鸾凤欺近,鸾音悦耳:“何方高人?湛若离请教尊讳。” 凰剑的境界早在多年前就已相当稳定,她是秦征这辈子第一个见到的绝顶高手,当年空谷凤鸣的绝代风华至今铭刻在心,因此一眼就认出来了,当下紫气化形,幻化为青青子衿形貌,以晚学后辈之姿态,向鸾影躬身行礼。 但他的形音都被周围的灵场影响,落在湛若离眼中,便只是一团混沌难辨的人态,一段模糊难辨的言语,人变得像怪物,言语变得像外国语言。 湛若离一时未曾细辨,以为对方是域外来的高人,不愿意暴露身份,淡淡道:“看来尊驾有事要办,就不打扰了。若事了得暇,期待一晤。妾身客居长江,蜗舟虽陋,却还有一杯清茶待客。” 语毕,剑意消散,鸾影化尽。秦征一时不明所以,但下方礼乐隐隐传来,显然吉时已近,不能再作耽搁,当下便朝大晋皇宫降落。 -------------------- 对于自己的婚事被插入各种政治因素,沈莫怀心里并不乐意。 天山寒石的冰冷,江湖凉月的萧瑟,那才是他所习惯的,他是从小被湛若离偷走的,回家后与家里人的感情本来有些淡漠,毕竟比不得从小在双亲膝下长大,这段时间,沈家满门对他的回来无比惊喜,事事都让着他护着他宠着他,虽然因宠爱太过,反生出几分疏离感来,但沈莫怀还是感受到了一些家庭的温暖。这次沈陆联姻搞得这么大,在朝廷那边虽也有政治上的考虑,而在沈父这里,也是有趁机补偿儿子离家十余年缺憾的意思。 沈莫怀顾念双亲的心情,便决定入乡随俗,一切听从家人的意愿。既决定入乡随俗,以沈陆两大豪门的阔奢,真要简办也实在不可能。 更何况今天的婚礼,场面实在特殊,能于御花园行礼,太后亲临,将相到贺,喜事办成这样,乃是近二十年未有的盛况,沈家全族几乎倾尽全力,务要使这场婚事办得令人无可指摘。沈莫怀的父亲连公务都推了,这几个月全副身心只为今日。 秦征当然的婚礼是太过寒酸清冷,沈莫怀今天的婚礼则是太过奢豪喧闹。 一大早,沈陆两家的家长就都到齐了,然后是江东的豪门,朱张顾陆沈等,其门阀之主全部到贺----江东豪门其实内部又分为两派:以王谢诸姓为代表的东渡派,又被称为客族;以朱张顾陆等为代表的本土派,又被称为土族。土客之间既有合作又有争竞,今日土族两大翘楚联姻,朱张诸姓自然要大力捧场。 御花园内,金银被当作铁来用,珊瑚被当作木头使,珍珠磨粉,翡翠挂灯,天还没暗下来,儿臂粗的蜡烛就已经点燃。地上铺满了丝绸,以免尊贵客人们的鞋履沾染了尘土。 宴会设在御花园,席位都在树底下,但树上却挂满了春夏秋冬四季花朵,大违时令,仔细一看,全都是雇佣巧手用蜀锦裁成。小果实用红蓝宝石代替,大果实就用玛瑙水晶。夕阳未隐,灯柱已在辉映,一片光华灿烂,使人如在仙境。 猪是上不了这台面的,羊肉乃是从北方特地运来的,调制不厌精细,太湖的千年鳖,东海的百尺鲸,新安的野鸟,山阴的腊味,流水般端了上来。雕玉为壶,以盛百年佳酿,象牙作箸,随手只当竹枝。 往来客人,非上品门第不得与宴,就是奔走的奴仆也都是丝衣革履。对面笑谈,莫不彬彬有礼。华青囊等不到秦征、刘裕、月季儿等人,厕身其中,自己都觉得别扭,就找了个偏僻角落呆着了。 沈莫怀远远瞥见了,就想过去拉他来说话,免得华青囊冷落。才要过去,忽觉空中似有灵场异动,心中诧异,与父亲说了,沈父道:“我家如此盛景,或许是有些看不过眼的对头要来捣乱,甚至是索虏那边派了些魑魅魍魉来也非不可能。但如今群贤毕至,这里又是皇宫,自有卫士应付,你只管安心就行了。就算真是高手犯宴,还有你岳父在呢,怕个什么?爹爹知道你功夫好,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管发生什么,都不需要你这个新郎官来出手。” 沈莫怀想想也是,往人群中陆宗念望去,陆宗念也看了过来,翁婿二人对了一下眼,以目示意,沈莫怀就知陆宗念也早有感应,并让自己不必理会,沈莫怀便撒手不理了。 -------------------- 前来参加宴会的贵宾,是先亲后疏,而最尊贵的客人则总是最后才来。 这时吉时越来越近,忽有上百只喜鹊欢飞而至,衔着片片飞花在御花园散布开来。 沈父大喜道:“吉鸟添吉兆,好,好!” 陆宗念招了一下沈莫怀过去,道:“是龙隼姥姥来了,走,我们过去迎接。” 天禽门与大晋朝廷关系本来密切,六艺中的“御”门其掌道大多出自天禽门,但天禽一门曾受湛若离再造大恩,湛若离破门而出后,天禽门与东晋朝廷也渐行渐远,其后苻秦势大,苻坚又着力招揽,天禽门就顺势而行。沈莫怀的出现却让这一切发生了变化,他是湛若离的衣钵传人,回归江东之后,谢琰便趁机运作,将天禽门重新拉拢了过来。 沈莫怀与陆宗念迎到御花园门口,就看见一个颤巍巍的老妪带着妙龄女郎出现在眼前,陆宗念与龙隼姥姥行了礼,龙隼姥姥是谢聃那一辈的人,当初凤凰双剑定情与她也有些关联,陆宗念的武功虽然超过对方,却还是以长辈敬之。龙隼姥姥瞪了陆宗念一眼,神色十分复杂,却还是没说什么,但望向沈莫怀时,眼神却带着十二分的亲热。 她身后一个绝色少女叫道:“沈……公子,恭喜了。” 沈莫怀望过去,见是当初在长安救下的那个少女,他都忘了对方叫什么名字,啊了一声说:“是……是你啊,谢谢,谢谢。” 那少女见他如此反应,眼睛一片晶莹,几乎就要落泪,赶紧扭头掩饰。 龙隼姥姥虽知内情,却只有暗中叹了一口气,道;“走吧。” 进去之后,陆宗念特意安排了两桌酒席,请龙隼姥姥于其中一席入座。这场宴会是在花园摆开,所以宴席不像在厅堂之中设宴那样拘谨,各个席位都依地势排布。此次来赴宴的绝大多数都是豪门权贵,龙隼姥姥在江湖上地位虽高,掺杂其中不免格格不入,但这两个位置既与主宾位相连,与门阀所在席位又刚好被几株梅树隔开,既不失亲重,又颇显特立独行,正符合龙隼姥姥的身份。 沈莫怀见了,心想自己毕竟缺乏世俗历练,遇事考虑不如陆宗念周详,若有岳父这般面面顾全的心思,今天华青囊就不会尴尬了。他自想自己的心思,却不知道有一双妙目自进御花园后就一直跟着他,片刻再不曾离开了。 天禽姥姥还未坐定,门口有人报:“大都督到了!” 轻轻一声,满园瞩目,这次不是沈莫怀,而是沈父和陆宗念同时起身,迎了出去,沈莫怀只得跟在父亲后面。 不一会进来一位大将军,正是谢石,他的一侧是陆宗念与沈父,另外一侧跟着一个容貌清奇的年轻人,却是谢安的外甥羊昙。谢石掌管着半国兵权,手握东晋王朝东面的军事命脉,又是谢家第二号人物,他一出场,所有贵宾都来见礼。 谢石道:“大家就不必一个个来打招呼了,今日沈陆两家才是主,咱们别耽误了主人家的吉时。” 众宾退去后,谢石又特地来到龙隼跟前,与她攀谈了几句,天禽门的存在颇为特殊,于军事上如果运用妥当有难以估量的意义,因此谢石对龙隼姥姥的自与别人不同,这是对重新归附者的特别礼遇。 老一辈的人说老一辈的话,年轻一辈的喜欢与年轻人结交,羊昙看了沈莫怀一眼,笑道:“早听说沈家大郎风采冠绝江东,这段时日公务繁忙,一直走不开身,竟不得与沈郎交接,待沈郎**之后,咱们可要好好亲近亲近。”他的声音极其好听,轻轻一句话就像有一股甘泉直接沁人心扉。 沈莫怀被这声音打得心头一动,昙并不掩饰自己声音中所浸润的意象,他本人气质中透露出来的精气神,竟似乎在某个领域所达到的境界,几不在自己之下,那是临近天人一线时才会有的状态,这样的人物,在年轻一辈之中,自己所见过的只有秦征与华青囊二人!不想今日又见到了一位。 沈莫怀十分诧异,问道:“羊公子的师承莫不是广陵派的?” 羊昙轻轻一笑:“我十岁上,仲平先生曾在我家盘桓过两个月,没学多少吹奏,却学了一点歌咏之法,算是会唱唱歌。” 他说的轻巧无比,沈莫怀将信未信,陆宗念在旁道:“羊昙与桓野王一般,都是乐道上的天生异秉,许多音乐上的事情,他们一历耳根,自然就会,只是他们的心志并不在乐道,所学不涉神通,所以未入广陵派。” 沈莫怀想起湛若离曾说自己资质虽佳,但江东人物隽秀、天才辈出,这段日子自己见多了贵介子弟,但大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直到羊昙这里,才知湛若离所言不虚,随口问道:“桓野王?” 陆宗念笑笑说:“野王于你是长辈,我们叫得,你不可直呼其字。”尚未来得及解释,侍从匆匆来报了一句话,陆宗念道:“元戎先生到了。” 龙隼姥姥一听,不由得大吃一惊。谢石本要落座,闻言推席道:“他竟然亲自来了?难得!那本督也去迎一迎吧!” 第二十八章 夺睛 蜀中唐门在天下诸派中素来是个极特殊又极神秘的存在。他们远在巴蜀,潜伏于深山之中,其家主唐元戎,几十年来足不出令符谷,更不与中原各派交接,甚至六十年间没人看过他出手,所以外人也都不知他究竟达到了什么境界,然而一提起来,也总是“不在三传五老之下”一句话。 苻秦征服巴蜀之后,有消息说唐门已经归顺了苻坚,长安城也的确有唐门子弟出现在秦军之中服役,但这时沈陆联姻,这位从未在江湖上现身的元戎先生竟然亲自到了! 沈莫怀跟在陆宗念身后,在御花园门口见到了一位须发全白的老者,他年龄显然极老了,满脸都是皱纹,但腰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如箭如镞,无比锐利,这样强大的武者压力,沈莫怀只在陆宗念湛若离身上感受过。 蜀中唐门立基二百年,传承上千载,其前身飞卫阁忠于蜀汉,曾受诸葛亮所托制造各种机关与弓矢,门中所产弓箭矢石甲天下,司马氏灭蜀后,飞卫阁遁入山中拒不归降,甚至多方奔走联系复兴蜀汉,直到听闻后主刘禅“乐不思蜀”后才颓然罢手。此后司马氏又花了二十多年的工夫,才与飞卫阁达成妥协。历代六艺“射”门的掌道,几乎都出自飞卫阁。 唐元戎此次出现,身后只带了两个青年,长得一模一样,想必是一对双胞胎。他沉默寡言,进来后无论是谢石的招呼、龙隼姥姥的见礼他都只是微微点头,之后便不再说话,径在陆宗念安排好的席位上坐下。 ------------------------------------ 这时司马道子早已进入六道宫,这是金陵宫府之间的一个特殊空间,又称六艺宫,下设礼、乐、射、御、书、数六殿,以儒门六艺,统御真龙王气,上采天地之德、中衡阴阳之交、下聚鬼神之会,晋室南迁以后,东南的千里龙脉,金陵的龙虎之气,全部在此汇聚迁转。 这六道宫是拱卫大晋皇族的隐藏力量,历代的六大掌道其修为都是渊深难测,当初由司马懿发起,在司马昭手头发扬光大,本来位于洛阳,后来随晋朝南迁到了金陵。 这时司马道子以皇弟之尊、司徒之位进入六道宫,主持六道宫日常事务的左师右傅赶紧出迎。司马道子戴着象征皇族权威的阴文龙面具,手握暗龙令,下达命令:“敲响玄天钟,召集六掌道,汇聚中殿!” 左师右傅都吃了一惊:“是否要先知会一声丞相?” 在洛阳时,六道宫的掌控权牢牢握在皇族手中,除宗极门之外,各家各派高手若有幸得入六道,也马上获得服役期间可以不再听从师门与家族号令、只唯皇命是从的特权。而各大家族、宗派,也以是否向六道宫贡献子弟、所贡献子弟能达到什么级别作为其忠心与否、能力强弱的判定标准。东渡之后司马一家不但政权军权旁落,就连六艺隐部也被门阀势力渗透,以至于皇家虽能向六道下达命令,但宰相也有相应的权力。 司马道子怒道:“事态紧急,岂能迁延!” 左师赶紧行动,敲响了玄天钟,钟声传出了只有第一流以上高手才能听见的声音,响彻六殿。乐掌道张伯宁、数掌道秋坪先生马上就到了,御射二掌道落后了些许,礼、书二掌道却迟迟不至,只派了殿中侍从来问出了什么事情。 司马道子怒道:“礼书二掌道为何不至!” 礼殿侍从答:“回禀权座,掌道请问,六道齐召乃是社稷大事,为何不见宰相手书?” 六艺宫六道齐聚,可不只是聚齐六个宗师这么简单,只因这六人各掌一柄,六人齐聚,就能发动六道大阵,牵引大晋帝脉,将整个国家的气运给运转起来,乃至行诸般不可思议之事。而这些不可思议之事里头,有一些实属皇权禁脔,甚至牵涉到国运大势。 司马道子竖起手指,朝头上一指,上面一块牌匾写着“君之大柄”四个字,怒道:“什么时候皇家号令六道,还需要谢安点头?这是六艺殿哪一条祖训?” 礼殿侍从不卑不亢:“祖训虽言尊君,但东渡以来,中宗皇帝(东晋第一任皇帝司马睿)便将六艺宫大权委给了宰相,因此尊君是祖训,六道齐聚需要宰相手书,也是祖训。” 司马道子还要斥责,忽然中宫钟鼓齐鸣,六殿微震,四掌道皆微微一惊:“有人闯界!” 六道宫是处于皇宫与相府之间的一个异度空间之内,就算山崩地裂、长江决口也,这里也未必会受影响,但这时却产生了震动,那自然是有人硬撼阵界,而且已经突破了最外围的防御,进入六道大阵中。 司马道子道:“有大魔头来犯!诸道归位,准备应敌!” 他坐回权座,在他面前,有一口三丈三尺三寸直径的玄光明池,映射出闯阵之人。 氤氲之中,但见阵势里一团紫气,凝聚成人形,却看不清楚身材相貌。四掌道都是大有见识的人,一见之下一齐惊诧,秋坪先生几乎难以置信:“紫气金身!这是紫气金身么!” ------------------------ 秦征自见识了这座大阵的底蕴,不敢以魂识状态进入,而是凝聚了百里紫气,塑成金身,以天雷之势破界而入。 但他进入之后却发现自己并未进入现实的皇宫,而是闯入一个异度世界。金陵分为外城与内城,内城就是石头城,皇宫与相府这一宫一府又都位于石头城之内。 这个异度空间原本只覆盖位于宫府之间这座潜藏着的六道宫的领域,但皇宫与相府的结界一遇触犯,异度空间马上自动扩张到与现实中的金陵内城重叠,又与钟山龙脉链接起来,现实的石头城有什么,这里就有什么,所有景象事物几乎原样复制----除了活物! 整个异度世界空荡荡的,只望见远处的钟山如巨龙屹立,而石头城则像蹲伏的猛虎,秦征本来已经闯入皇宫,进入这个异度世界后却被抛离到石头城的城墙外。 他想要御风,结果却发现无风可御,略一沉吟,紫气自脚下升腾,人也漂浮而起----这已不是御风,而是乘云了。秦征升上半空,却见除了钟山石城之外,整个世界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而城墙之内,除了黑白之外再无第三种颜色,没有声音,哪怕是风响虫鸣,没有味道,不管是香还是臭,好像这整个世界都是假的一般! 秦征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非幻非真的境遇,在这个世界他竟借不到一丝天地外力,不得已凝聚紫气,扬起一股气劲轰向墙壁,墙壁却裂开了一角,现在这个世界既不是色象幻影也不是海市蜃楼,可墙壁裂开之后不久又片片回归恢复了原状。 秦征想要牵引雷机,结果又发现在这个世界连雷机都不存在,他云笈派神通已经练到极深境界,道门最擅牵引天地元气,但在这个仿佛假造的世界里却似与大自然完全隔绝,刚才无风可用,现在也无雷可引。这个异度空间里唯二的能量,一个是奠定这个黑白世界根基的帝脉王气,另外一个就是凝成秦征金身的紫气真元。察觉到这一点,秦征有些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以魂识状态贸贸然进入了。 既然无雷机可借,那便自己创造雷电,他左右两手化出阴阳二轮,紫气运转,转化为阴阳二极,雷电在二极之间产生,迅速凝聚形成巨大的雷球,雷球脱手,悬至城门顶后轰然炸响,从空中劈落,轰在城门之上,无中生有引发天火,不片刻将城门烧成灰烬。 城门在灰飞烟灭之后又迅速在恢复原貌,不过就在恢复之前,秦征已经查看到有一股力量上下为经、左右为纬,牵引着帝脉王气,上下织成一张巨大的、无所不覆的罗网,他马上就知道钟山石城、皇宫城墙全都是假的,那如罗网一般的王气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存在。只要王气永存,这个世界的事物就能不死永生。 不管怎么折腾,他的金身紫气总有力量耗尽的时候,但这帝脉王气却仿佛无穷无限。 尽管如此,秦征仍旧向前逼近。 巨大的石头城似乎感应到了秦征的敌意,王气凝聚,幻化成一头巨大的猛虎,城门就是虎口,城门口的两个大灯笼变成了两颗巨大的吊睛,虎目如灯,直照人心。原来这个六道大阵之中,竟有心宗高手将心法加入其中,因此这虎目如灯中便蕴含着刺人心魄的夺魄之力,换了个一流高手前来,在这虎目凝视之下,如就此认输那便得匍匐屈膝,若不臣服势必得魂飞魄散。 “居然还有心宗的印记!” 就在司马道子准备看秦征笑话的时候,秦征啧了一声,却视若无睹,眼皮轻轻一抬,虎目中所含的心宗烙印就像认得主人一般,瞬间认秦征为主,两颗如灯虎目就像眼珠子被挖了一般,变成了一头瞎虎。 司马道子一阵愕然,原本闪烁在虎睛中的王气,竟然反而被秦征的双眼收了去,瞎了眼的猛虎似乎发出了悲鸣,虎目泣血----但流淌出来的却不是鲜血,而是外泄的金色王气。 而秦征的双眼再睁开时,他眼眶之内竟然是两团金色。 六道宫中,左师右傅齐声惊呼:“这……他竟然收摄了王气!这怎么可能!这个魔头是什么人,这个魔头是什么人!” 他们惊呼的时候,秦征念力已经发动,他眼中的那两团王气,已经与这个异度世界的帝脉根基发生了关联,而秦征的念力也借着这关联逆向侵入。 用以监控秦征的玄光明池,忽然之间失去了原本的场景,取而代之的却变成了一双眼睛!一双盯着六道宫中所有人的眼睛! 第二十九章 魔念逆袭 一座青庐被搭建在御花园中,那是本次婚礼最主要的场所。 唐代以前的婚礼,“再拜高堂”是被安排在成亲后的第二日,所以陆思儿可以等今晚洞房过后,明早起身,再作为新妇向沈父沈母展拜敬酒。而今夜,婚礼的中心环节将是在青庐之中夫妻对拜,合卺行礼。 御花园中,另有一座用丝绸环绕出来的小屋,陆思儿坐在里头,小纱窗外,几十位贵客觥筹交错,这场婚宴的奢靡程度比起“酒池肉林”的传说更甚,且又更加雅致,陆思儿对此谈不上喜欢,但豪门里出来的女儿,对这种场面早就无感。偶尔在人群中看到那个挺拔的背影,认出那个英俊的青年,就是自己的郎君了。 隔着轻纱,她望着十几步外的青庐。再过一会,走进那里之后,自己就要成为沈家的人了,和不远处这个自己见过一面且印象良好的青年携手一生,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大概是人生中最为重大的一件事情了吧。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会忽然间不安呢? 是自己不愿意吗?陆思儿觉得不是。 虽然不像陆叶儿对秦征那般情根深种,但沈莫怀的相貌、才情、家世、武功,那都是一等一的,祖母喜欢他,父亲也将他作为自己武学的后继者,就连自己当初所说“要找一个武功能胜过我的郎君”的苛刻条件,竟然也被满足了。而且,在母亲开解之后,自己对沈莫怀的印象并不坏。 更何况沈陆两家门当户对,彼此知根知底,自己过门之后肯定不会受半点儿委屈。两家又是姻亲,尤其是这段时间,下人之间往来频繁,总有多嘴嚼舌的下人互相传话,说起沈家少爷对“梦中表妹”是如何如何的思念,一个这么好的男子,又对自己如此一往情深,能嫁给他,按理说自己应该是充满了欢喜,就算有着一些将嫁女儿难免的悲苦惆怅,但是不安……却从何而来? 陆思儿按着自己的心,不开口地叫唤着:“姐姐,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跟我说?” 她们姐妹俩一体二心,尽管元神可以做到互相区隔,但从小到大,彼此几乎知道对方的所有事情,然而这次北行之后事情却变了,陆思儿感到姐姐有事情瞒着自己,她心里有一块领域不让自己进去。那块领域是什么?那里就是自己不安的来源吗? 她失神了,以至于有人走进来也没察觉。 流羽仙子是奉了龙隼姥姥的意思,进来向陆思儿致意----天禽门与湛若离关系匪浅,湛若离默认了陆宗念“凤凰易剑”的提议,那也相当于默认陆思儿对她凰剑的继承,所以天禽门希望能延续这段香火之情。 而流羽仙子一进门,看到等候婚礼的准新娘,一时间竟以为坐在那里的是大名鼎鼎的凰剑湛若离,不由得怔了。 她没见过湛若离,天禽门内部却有好几幅凰剑的画像,这时陆思儿坐在那里,目光淡漠,神色又冷,气质神态与流羽仙子想象中的湛若离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是这样凉淡冷静的表情,实在与一个就要拜堂成亲的少女不大匹配。 湛若离不知出于什么用心,几乎是按照陆宗念年轻时的模子来栽培沈莫怀,而陆宗念在发现女儿的武学天赋后,竟是不知不觉地把陆思儿按照湛若离的路子来教。 流羽仙子的心不停地往下堕,眼前这个女子是这般容貌,这般风华,这般神韵,怪不得她能得到湛若离的默认,怪不得她能继承凰剑,怪不得她……能与他结成伉俪…… 大概也只有她才能与他匹配吧…… 只觉得眼前的人太过高远,高远得连嫉妒之心都生不出了,流羽仙子忍住心酸,上前行了一礼:“天禽门龙隼姥姥座下流羽,见过陆姑娘。”现在还是陆姑娘,再过一会,就得是沈少夫人了。想到这个,流羽仙子只觉得嘴巴都苦涩起来,就像吞了蛇胆一样。 陆思儿啊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 吊睛虎目中有心宗的印记,放在别人那里这是很厉害的杀手锏,落到秦征身上,他却利用这个印记反制,逆向将自己的念力渗入这座六道大阵中去,侵入到这座阵势最核心的地方----六道宫。 在那一瞬间,秦征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大殿正中坐着一个戴着面具、手执权柄的男子,他的身边站着两个身穿复古礼袍的儒者,权座的周围还布列着六个座位,其中四个座位坐了人,只是无法看清那四个人的面目。 “布下这个大阵的,就是这几个人么?”他收摄王气后逆袭回去,毕竟隔了一层,看到的一切都恍惚且不清晰,一时判断不出对方的深浅。 司马道子手中暗龙令一挥,已经镇定下来的左师右傅同时吟唱,左师曲调平正,有如《诗经》中的《周颂》,右傅曲调多变,有如《楚辞》中的《九思》,风格一正一奇,一阳一阴,吟唱之声一发,原本平静如镜的明池忽然从中裂开,断裂的痕迹犹如太极图中间的那道弧线,一裂开阴阳,明池的左半忽然燃烧了起来,变成一团熊熊烈火,烈火的中心烧的就是明池中的左眼,明池的右半却瞬间冰冻,寒气的指向就是明池中的右眼! 当明池左燃烧右封冻的时候,秦征的双眼也产生了相同的变异,他的左眼有如被火灼烧,不停地有烈火从瞳仁之中窜出来,右眼的眼白却像万古寒冰,要将他的瞳仁冻裂! 秦征刚刚俘虏了两股王气,借此将念力渗透入六道大阵之中,而左师右傅则用同样的手法逆向反击。 如果这是秦征的真身,只这一击他的双眼就已经被烈火寒冰废掉了。 然而承受这攻击的却不是秦征的本体,而是他的紫气金身,尽管那左眼的灼热、右眼的刺冷都是如此真实,可那只是让秦征感觉到痛苦,却未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秦征刚才的念力逆袭,原意只是窥视六道宫的虚实,毕竟俘虏到双眼中的两股王气既微且弱,他逆袭的通道也就十分微小,而左师右傅这次反击,却将勉强建立的通道极大扩展了。 云笈派的神通,最善牵引各种力量,怕只怕如方才一般,无力可用,无气可引,对方既然把力量送了过来,哪怕是伤害性的力量,道门的神通也有转化的机会,秦征忍着双目的剧痛,星移斗转式发动了。 “万物灵力,任我接洽!” 冰火两气被牵引了出来,秦征双手摊开,掌心的阴阳双轮再现,冰火两气就像长长的火焰泪与寒冰泪,从秦征的眼眶中流了出来,不停地汇入阴阳双轮。冰火两气一入双轮,左师右傅就失去了对这两股力量的支配。 明池的那一端,左师右傅都惊呆了,然而他们不敢停下吟唱,停下了就前功尽弃,但他们却更明白:他们所牵引来的沛然王气,在被他们转化为冰火双能后,竟然又被明池彼端那个魔头牵引了去!不但无法伤害到对方,反而成了对方的能量! 被引入阴阳双轮的火焰泪与寒冰泪,在阴阳双轮中循环转化,丰沛无比的能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强大的两极,雷机再动,化成比五雷轰顶更强烈的电流,嗤嗤嗤嗤轰向城门,再次引发紫色焰火,将尚未完全复原的城门再次烧塌,这次城门复原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破坏的速度,紫色闪电源源不绝地烧击王气经纬,终将这张罗网烧穿了一个大洞! 左师右傅都扛不住了! 他们同时停止了吟唱,但已经来不及了! 冰火双泪的流动竟然变成惯性流动,紫气金身产生了螺旋引力,尽管左师右傅不再催发,可帝脉王气所演化出来的力量仍然被源源不绝地吸引过去,然后变成攻击这座虚空城市的力量源泉,这座以帝脉王气为根基构成的天罗地网,自湛若离之后,再一次出现了破绽! 而且这次的破绽比上一回更加致命!当初湛若离只求脱困,而此刻的秦征是在吞噬! 六道宫所有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对面这个魔头,他不是要破阵而出,他是在反制,王气源源不绝地输送过去,同时对方的紫色印记却逆流输送过来,源源不绝地烙在“幻石头城”的各个地方,宫观楼塔,左祖右社,皇宫大内,殿塔花园……每烙上一个地方,司马道子就发现失去了对那个地方的掌控。 不但石头城如此,就是城外的钟山,龙尾也开始出现紫印。 再这样下去,会不会整座大阵甚至整条龙脉都被对方给“吃了”? 司马道子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明池彼端那个紫气金身,本身几乎不耗力量,只是把金身当作一个转轴,不停地转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这个魔头!”秋平先生怒道:“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张伯宁低声道:“刚才不该发动虎睛夺魄的,没想到那会成为被他逆袭的破绽!” 可是在发动进攻之前,谁能想到呢? 司马道子嘴角抽搐,幸好有面具遮挡没人看得到。 城门已经彻底崩塌,司马道子尚未想好对策,秦征已经从破裂的缺口举步入内,踏进这个虚化的石头城中,虎形幻象已经缩小,蹲伏在了他的脚边,就像一只已经被驯服的小猫,同时秦征心语发出,直击人心的魔言逆着王气所构成的经纬,瞬间传遍了整个异度空间! 整个六道宫,一刹那间布满了秦征要传达的言语,秦征要让坐镇这个异度世界的人知道他是谁,让对方知道他要来做什么!这是堂堂正正的战书。 或者说,他希望借由言辞来免掉一场争端,毕竟他要阻止的只是这场不应该此时举行的婚礼。 但“禁语乱形”的作用仍未消失,那些言语才一传达就扭曲了,所有的魔言都是混乱的,六道宫这边,除了司马道子之外谁也不知道明池彼端的“大敌”在说什么,所有人只觉得心里头冒出来的,既像野兽在吼叫,又像魔鬼在夜哭! 当魔言渗透到异度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后,整个虚化的石头城,自身就变成了一口巨钟,不停地震荡着,将秦征所发出的魔言不停放大! 刚才虎睛夺魄而造成的破绽细微无比又转瞬即逝,但心宗最擅寻隙,甚至没有破绽也能制造破绽,一旦有一丁点的空子被钻进来,就将如千里堤防中出现一个蚁穴,会被无孔不入的心念潮水不停渗透,不停撕裂,以至于在司马道子来不及作出有效反应之前,形势就几乎无可逆转。 第三十章 乐道第一人 原本异度空间所发生的事情再大,也不至于影响到现实世界,但两个世界的链接点,就在皇宫之内,当紫气烙印布满大半个异度空间,魔言震荡了整个异度世界,然后整个异度空间就变成了一个大喇叭,将秦征的魔言魔念几乎无限止地放大,以至于强大的魔念余流就从两个世界的链接点向现实世界反渗。 秦征的心,储藏着丰富的情感与情绪,和一辈子顺风顺水的沈莫怀不同,秦征的一生波澜起伏,被人追杀过,被人遗弃过,被人喜欢过,也被人崇拜过,他也追杀过别人,喜欢过别人,拒绝过别人,也救助过别人,喜怒哀乐惊恐忧愁,他全部体验过,道门近乎“无心”的平静,与陆叶儿相恋的狂喜,发现真相后的绝望,失去所有后的无奈,各种极端的情感与情绪他都拥有过。 这时秦征没有隐藏也没有克制,任记忆中的各种情绪情感泛滥而出,于是这一切一切,这一刻都形成了复杂而激烈的精神波动,被“禁语乱形”扭曲,跟着犹如潮水一样塞满整个异度世界,等到异度世界都容不下了,就如同泛滥不可收拾的黄河河水,终于从已经有了缺口的堤防突破,崩潮狂涌,冲入现实世界! 建康皇宫首当其冲! 心宗的魔言实际上是一种神秘的精神波动,无形无色无声无息,但在御花园第一流人物眼中,却感觉皇宫的颜色在黑化!而在场的普通人,也都感觉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地烦躁了起来,甚至就连花草树木都对那扭曲的魔言产生了感应!池水中的锦鲤焦躁地跳跃、吐泡,猫如发情一般叫嚷,犬也不听主人约束地乱吠了起来。 一场本来祥和欢喜、其乐融融的夜宴,忽然之间染上了狂暴不可控的色彩。 ------------------------------------------------ 御花园中,普通宾客依旧其乐融融,虽然许多人心里都莫名烦躁,甚至想要摔杯子骂人,但大家都还以为是酒意上涌。 可诸高手却都感应到了! 有人来犯! 但是,来犯的是谁呢? 这场婚礼,虽然表面上是沈陆两家联姻,但内中又干涉到东晋武魁的承继交接,所以如果出现内部的反对意见是正常的,而如果有外部的敌人要破坏这场盛典----比如苻秦方面----也不是不可能。 所有贵宾中的高手,第一个反应全都是政治考虑,所有人心里都在想,要破坏这场婚礼的,究竟是内患,还是索虏?却绝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这事只与情感纠葛有关。 谢石看了羊昙一眼,都在对方眼睛中看到了隐忧。 御花园内,众高手原本还想这次来犯,敌人的目标可能是要搞砸这场婚礼,可当魔念的侵蚀向钟山龙脉蔓延,就再没有人会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了。 陆宗念的眉毛皱了起来,他刚刚早已察觉有异,但万料不到对方的攻势竟然来得如此猛烈!选在苻秦南征意向明显、法首已当面下了战书的这个时间点上,直犯建康王宫,硬撼六道宫阵界,企图破坏大晋玄武魁首的大喜事,若被对方得手,就算不能真的毁了六道宫、破了金陵龙脉,只要坏了这场婚礼,那时不但陆宗念,甚至大晋朝廷的威权与实力也都会受天下人质疑。 六道宫拥有什么样的力量陆宗念一清二楚,对方在帝脉王气的压制下,竟然还能造成这么大的动静,此次来犯其筹谋之深,用心之刻,背后所靠势力之大、台面上出手人物能耐之高都可想而知。 是西域佛宗? 陆宗念心里才闪过这个念头,就听陆思儿给自己传来了密语:“爹爹,是西域佛宗么?” 陆思儿虽然是准新娘,心气却比男子还高,只要爹爹一个点头,就算是婚礼现场,她也会出剑! 沈莫怀也望向陆宗念,但陆宗念却微微摇了摇头,不让女儿女婿出手。 来犯的人虽然实力难测,可宗极门自有宗极门的手段,陆宗念也知道如何去镇压这种不知来自何处的邪气,不过宗极门若要对付这股强大无比的邪气,就只有以浩然正气形成剑压,对这股邪气进行反镇,只是这样一来,正邪激荡,场面势必闹得不可收拾,那今天的这场婚礼可就砸了! 这场婚礼,聚集了这么多江东顶尖人物,又是主场,若不能将来敌消解于无形,那不论最后胜负如何,大晋方面以及在座高手都将颜面尽失。 只是现在的局面,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凤剑的眉心皱成一个川字,仿佛是三把利剑一般,内缩的剑气正在他的眉心凝聚,却总是迟迟不动,就在陆宗念引而不发之时,一曲笛声远远传来。 笛声悠悠,犹如清风徐来,不含任何神通,却一下子渗入了所有人的心田。陆宗念喜出望外,紧锁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了开来,嘴角也有了笑意:“是野王来了!” 野王? 这个名字沈莫怀今天是第二次听到了。 虽然湛若离对他的教导都是贵族子弟式的,但毕竟远在天山,长年面对的只有湛若离,交游势必欠缺,所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寡闻”----对当代人物的情况就无法熟稔。 丝屋之内,陆思儿却马上就认出了笛音,低低地说:“是桓叔叔来了。” “桓叔叔?是姐姐的长辈?”流羽仙子随口问道。进来虽然不久,她与陆思儿已经姐妹相称了。 “桓伊,桓叔野,家父那一辈的人,都唤他作野王。”陆思儿脸上都是仰慕之色:“他是当今乐道第一人!” “啊,乐道第一人,不是大吕先生么?”流羽仙子也是生长于蛮荒,只听说一些玄门武林的事情,江湖以外的风流人物,知道的就很少了。 “大吕先生未逝世前,确实是无可争议的乐道大宗师。桓叔叔也曾向他老人家请益过。” “这么说,这位桓先生是大吕先生的弟子了?” “不是,桓叔叔是天赋的奇才!”陆思儿道:“他不修神通,也不入广陵派,只是纯粹地喜欢音乐罢了。但他的存在,却差点动摇了广陵派的根基……嗯,也许已经动摇了。我听爹爹说,大吕先生可能是因为他才不传衣钵的,而管美人也因他一曲而心性大变。二十几年前,桓叔叔在庐山吹奏了他自创的一首曲子,那曲子当时还没有完成,只是半阙,但听完之后,管美人就黯然而去,而大吕先生也是长久无语,后来对我爹爹说:或者音乐就应该只是纯粹的音乐,不当掺杂什么神通。” 流羽仙子听得懵了,完全理解不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广陵派的大高手她也是仰慕的,可乐道不涉神通,那还练来做什么?她更加不能理解,一个渊源千载、立派百年、名望实力都比天禽门更胜一筹的广陵派,竟然会因为半首曲子,就动摇了根基! 不过,这笛声真的挺好听的,听着听着,刚才心底莫名涌起来的烦躁一下子都不见了。当初她曾在长安见识过青琴子的音波功,那琴音以真气鼓荡,杀伤力极大,却全无半点美感可言。 而现在这笛声恰恰相反,声音中果然听不出有什么神通与气劲,在懂音乐的人耳朵里,听到的是用韵律传达的神韵与气象,在不懂的人耳朵里,便是“很好听”三个字。 -------------------- 御花园中,许多宾客的反应与流羽仙子一样,打心里觉得这笛声真好听,不知不觉中就沉浸了进去,刚才很多人心里莫名烦躁,想骂人想打人,是靠各自的修养才压下来没发火,而听到这笛声之后,不知不觉中内心的躁动就都不见了。 不只是人,连小动物都平静了下来,猫儿不乱叫了,犬儿不乱吠了,连池水中的游鱼也恢复了正常。 -------------------- 普通人只是觉得心情似乎舒畅了,而众高手则明显察觉到:刚才被魔念扰乱了的王气,也在笛声悠悠中恢复原有的状态。 笛声本身不含神通,可金陵王气却与之产生了共鸣,如果有人睁开灵眼,甚至可以看到原本不断黑化的御花园,正在慢慢地恢复其斑斓本色。甚至有几株待开的树木,在丝花晶果之中,悄悄吐了花蕊。 -------------------- 羊昙听着这曲子,脸上一片沉醉。 沈莫怀也听得有些痴了,在湛若离的培养下,书法音律他都是懂一些的,这时静静聆听着,但觉这笛声是如此的优美,美到让他想起三年前湛若离为了告诉他“什么叫突破天人障壁”而演示的那惊天一剑。 没错,虽然一个是剑法,一个是笛声,但那一剑的凌厉,和这声笛音的优美,从境界上来说竟是难分轩轾! 三年前那道剑光何其绚烂,以至于沈莫怀竟有那道光芒至今印在瞳孔上的错觉;而今天听到的这笛声又何其婉转,使人觉得它会在耳边盘绕下去,久久不绝。 一曲未完,御花园已经恢复了祥和欢悦,就像魔念侵袭、王气黑化的事情从来就未曾有过。 这笛声不止净化了整个御花园,更通过刚刚打开的链接点传进异度世界,它的确不含什么神通、气劲,但音乐的美却滋润这整个天地,毫无障碍地就进入了秦征的心。 第三十一章 千年人物 秦征曾听过当世好几个乐道高手演奏过,青琴子自不必提----那只是将武学真气化为音波功而已,其中毫无美感可言。 管仲平的洞歌仙人刃,威力与美妙并存,可那毕竟是以音乐为武器,无论手段上是迷惑还是攻击,终究是以打倒对手为目标。 倒是月季儿的歌声,才让秦征只闻其妙,未见其暴,可月季儿毕竟功力未到。 只有现在这笛声,真正地令人一听之下,心旷神怡,宠辱两忘。 那只是纯粹的音乐,无关争竞,甚至无关恩仇。吹奏者只是在吹奏,而聆听者只是聆听。 东晋是一个文韵风流的朝代,其武功虽令华夏有志之士齿冷,其文化却足以在整个华夏文化史上乃至世界文化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一个国家的气运乃是其国民气运的综合体,杰出人物的诞生,本身就是国运的一部分,而杰出人物的成就又能反哺国运,推使之进位至更高的高度。 秦征严格来说不算“晋人”,其思想理念与东晋王朝格格不入,刚才的魔言魔念极具侵略性,对金陵王气来是一个异物,只因六道宫缺了两位镇守出现破绽,这才让秦征趁虚而入,而这笛声的风流与优雅,正与金陵王气完全合拍,当这笛声传了进来,就像进入母体一般,自然而然就引起了金陵王气的共鸣。 笛声本身的确不含神通,但金陵王气却在其激引下产生了变化,原本死气沉沉的幻石头城,忽然间就有了生气。 就连秦征,也在听到这笛声之后的一瞬间,心境变得极度放松。如果这笛声有所图谋,不管它的用心是什么,它的手段是什么,都很难不引起秦征的警惕。 但在这一刻,音乐只是音乐,桓伊的这笛声不夹带任何立场,让秦征毫无防范地就听进去了,他在陆老夫人那里受尽屈辱,又为陆叶儿的遭遇而蕴发愤怨,这种负能量可大可小,如果任由它生根发芽,未来将可能成为秦征心境修为中的一条祸根,而此时的笛声竟部分地消解了他心里头的戾气。 就长久而言,这对秦征的心境平衡是有好处的。但就眼前来说,这一曲未毕,却已经抹掉了秦征的紫色印记,笛音三弄,一弄清风,为这个幻之世界带来了生气,再弄飞雪,为这个幻之世界带来了湿润,三弄光影,竟为这个黑白世界添加了光彩。 此曲此时尚未取名,后人将之名为《梅花三弄》,正是华夏五千年最顶级的乐章之一,足以和传承千年的《广陵散》并驾齐驱而不逊色。 广陵派的命名,出自古曲《广陵散》----这也是广陵派赖以立派的两个根基之一,桓伊却能以天纵奇才,凭一己之力新制一曲与此之抗衡,故当年其曲才成半阙,便令大吕先生理念动摇,更让管仲平心性大变----像管仲平这种自负天才、以攀登绝顶为己任的人物,在发现了一个无法超越的存在后,那种无力感实足以令其疯狂。其后管仲平为另辟蹊径而背叛桃源、谋杀至交,其转折点全在那半阙《梅花三弄》。 -------------------- 笛音渐散,气氛恢复欢乐的御花园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准备迎接嘉宾。 陆宗念和沈父亲自迎客,御花园门外,走进三个人来。 左侧那人两鬓微白,手握一支刚刚放下的笛子,正是笛圣桓伊。 右侧那人是个中年和尚,脸上似有宝光流动,颜庄相好,令人一望便生景仰赞叹。 他二人都落后半步,随着中间那人的脚步行走。 沈莫怀便知中间这位的声望地位当是更高。 陆宗念先向桓伊道好,道:“为小女一场婚礼,竟劳烦桓都督千里前来。” 桓伊是桓家仅次于桓冲的大人物,手掌兵权,都督豫州十二郡军事,音乐对管仲平来说是生命,在桓伊这里却只是业余爱好。沈陆这场联姻事关东南武运交接,干系不小,所以谢石的到来,是代表谢家与淮扬军事集团的致意,桓伊的到来,则代表了桓家与湖广军事集团的示好。 只从此一点,便可推知陆宗念在东晋的地位,以及东南各派势力对这次武运交接的看重。 桓伊摆了摆笛子,笑道:“你我之间,竟称都督,左将军是打算与我绝交么?”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陆宗念又向那中年和尚合适行礼道:“慧远大师有礼了,大师此来,实让宗念有意外之喜。” 慧远和尚合十还礼,微笑道:“这个意外,是嫌贫僧不速么?” 陆宗念笑道:“此乃俗事,恐扰大师清修尔。” 慧远和尚笑道:“我与思儿有缘,她大喜的日子,我当来一贺。” 陆宗念显然与他两人都有交情,而与中间那人的交情更不一般,连寒暄都没有,就挽了他的手,对沈莫怀道:“来来来,胤儿,过来见礼,这位是桓伊桓都督,这位是庐山慧远大师,至于这位,他的名字你必定听说过,叫王献之。” 沈莫怀听到“王献之”三字,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毕竟是接受贵族教育的人,贵介子弟,音乐可以不擅,书法却不能不精!学书之人,就不可能不知道“二王”的存在! 一听之下,赶紧行礼。 陆宗念又指着沈莫怀道:“这是小婿。” 三人一起含笑道:“不错,不错!好女婿!好女婿!” 沈莫怀自下天山以来,一直是目无下尘,只因他确实有足以自傲的资本,但站在眼前这三个人物面前,他心中竟有一阵恍惚的感觉。他已经达到天人一线的地步,离大宗师境界只差一脚,近两三年来念兹在兹的都是此事,看人总是先观其气象,这时见到这三位客人,三人虽然都非玄武中人,但三人竟皆是大宗师气象! 只一瞬间沈莫怀就有些凌乱了,他记得湛若离曾经说过,人世间能达到大宗师境界的人千万无一,就算是顶级门派也未必每一代能出一个,像宗极门这般,能在宗字辈同时出现天都四极乃是创立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到了沈莫怀这一代,最有可能进入大宗师境界的也就他了。对此沈莫怀虽是谦谦君子,内心毕竟是引以为傲的。 而万万没想到,此刻一下子就见到了三位!什么时候能达到大宗师境界的人,就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其实沈莫怀的反应虽然正常,但他能在今天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绝顶人物,于他既属奇特又非偶然,皆因杰出人物的诞生,有些时代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有些时代却是强者扎堆。 且他面前这三位,又不仅仅是“当代绝顶人物”而已。 古人以才智足以胜任某个职位(知效一官)为专才,品行顺合一个地区(行比一乡)为百里才,能力使一国之人信服者(征一国者)为国士,国士已是一个国家的顶级人物。但即便是国士,也未必能在历史上留下多久的影响,很多时候都是人在名在,人亡政息,只有其成就非同小可,在死后还能让几代人都受其余波影响的,才称得上百年人物。 至于像沈莫怀眼前的三位,其在所处领域的影响,又远非“百年人物”四字可以概括。 桓伊一曲《梅花三弄》,千古流传,已不待言。王献之书法直追乃父,如果不是王羲之的存在,兴许他就是书中之圣了。而慧远致力于佛教的汉化与华夏的佛化,后来创立净土宗,乃是佛门最大宗派的鼻祖,信徒数以亿计,所建东林寺成为汉传佛教两大祖庭之一,所创四字真言为亿万信众千年念诵,功德之大实在是无可限量。这三个人,足以称千年人物而不为过。 若要再找比他们更高的存在,那就只有其影响能伴随整个人类历史之始终而永不衰绝者,如孔子、基督、释迦摩尼这等万世人物了。 沈莫怀天赋再高,此时在这三位面前终究只是小字辈,见面之后为对方之气象所折服,进而心生景仰爱慕也是自然而然之事。自回家以来,因放眼江东、三千士族子弟无人及他而萌发的骄傲,至此荡然无存,也直到此时才理解湛若离那句“江东人物隽秀、天才辈出”的真正含义。 第三十二章 王道剑气 御花园中,沈莫怀心神荡漾之际,异度空间里也正酝酿着变化。 秦征因《梅花三弄》而失神,虽然只是片刻,但高手相争,胜负只差一线。 司马道子心想:“没想到秦征的修为竟然到了这个境界,就连六道基阵也压他不住。刚才魔流外泄冲击的时候,宫中肯定受到了波及,此事日后必然为众人所瞩目。六艺六殿,礼书两掌道迟到不至,将来论起来都有失职之罪;剩下四掌道没法将秦征压制在六道结界之内,我若能力挽狂澜,日后威权加重,吞并六宫便顺理成章。” 他原本认为六道宫的基础结界已能对付秦征,所以留了一手,这时想到此处,决定行动。 李太后是玄家后人,当年为了得到帝脉王气而委身王府,一开始她势力未张,而宗极门尚强,且各门阀个宗派对心魔与箕子冢都极其警戒,如果当时就被发现她不仅是玄家后人且是心宗大高手,王聃衍等人联合王谢门阀与各派的反心宗力量,轻易就能将她逐走。 她生下二子一女之后,根基仍然未稳,甚至到大儿子都登基了,也还是没把握能动摇宗极门“护国武宗”的地位,所以所有图谋都是暗中行动:一边秘密拓展在宫中的势力,以皇室的名义拉拢了张伯宁,又将秋坪先生等收为党羽;一边又祸水东引,以各种小动作让宗极门把注意力都放在秦渭父子身上,当年秦渭与孙宗乙的种种行动也都在她计算之中,于是她顺水推舟,派出徒弟味青罗前往青牛谷,使宗极门相信秦家父子果然是心魔转世。 甚至三年前,李太后与晋朝龙脉已经融合无间,这才开始大肆扩张,但出于谨慎仍然是隐于幕后,一直到秦征征讨天都峰,宗极门势力大衰,声望更是一落千丈,李太后盘算后认定宗极门再也奈何不了自己,至此才决定开始走出幕后,不再遮掩自己的行动,而在此之前的二十年里,她竟是半点痕迹都不露,以至于长子司马曜甚至都不知道母亲的身份来历,连曾经的盟友尔何辜都到近日才知道她竟然藏在宫中!其心思之隐忍,由此可见一斑! 也正因为李太后的极度谨慎,才使她迟迟未能全面掌控六道宫。六掌道里头,只有数、乐二掌道是真正服从命令,射、御两道都若即若离,礼、书两道则是公开对抗。 礼掌道是谢家高层,书掌道是王家翘楚,司马道子费尽了心机,却既未能令他们臣服,又不能将他们驱逐,不得已之下决定来个曲线救国,以各种手腕,掌握了佛、道、武三宗的力量,并暗中把佛、武两宗的力量安进六道大阵之中,准备将之作为将来要全面收服六道时的秘密武器,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梅花三弄》笛声方停,司马道子便挥动暗龙令,刹那间三十六股王道剑气横向排开,在秦征面前形成了一道剑幕! 秦征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失去了对半个六道大阵的掌控,面前光影重叠,层层如巨木成林,每一股剑气如千年大树,立地顶天,威势之猛、剑压之强,几乎每一股都不再疯魔后的孙宗乙之下! 三十六股王道剑气叠加,势若山峦叠嶂,巍峨不可触犯。 六道宫中,张伯宁和秋坪先生心里有底,只是没想到司马道子这么快就出杀手锏,而射、御二掌道却同时咦了一声,看着玄光明池内的剑芒诧异不已。 御花园内,谢石正与桓伊叙话,忽然有所感应,回头低声问陆宗念:“‘那’里头,怎么会有宗极剑意?而且还如此强悍。” 陆宗念也颇为诧异。 宗极门是大晋的护国武宗,与六道宫一外一内,共同拱卫着大晋的江山,同时又互相制衡,因此作为武魁的陆宗念虽然有调动部分的权力,但只能“调动”,不能“统领”,六艺隐部从来不接受来自宗极门的力量,而宗极剑气大多数时候也都未能进入六道大阵之中。 而现在不但出现,而且一来就是相当于三十六位剑道宗师这么可怕的剑压!只怕宗极门在全盛之时,也未必能聚起这么强大的力量! 面对射、御二掌道质疑的目光,司马道子笑道:“六道大阵限制力极强,而攻击力稍稍跟不上,此乃本座针对这个弱点作的一点小小改动。” 其实这岂止是“小小改动”而已! 这三十六剑,乃是他趁着天都峰危机而压榨出来的武力。当日秋坪先生与张伯宁以助擒秦征为条件,逼天都峰贡献出三十六名潜力甚大的青年剑士,带来金陵后,又在紫金秘境之中以心宗秘法,进行疯魔解体,利用金陵王气催其成长,在短短半年之内使这三十六名子弟拥有了宗师级高手的力量,变成了三十六个可怕的人形武器。 但疯魔之道本不能持久,当初孙宗乙是根基深厚,又花了整整六年这才得到一个稳固的上九剑影,而三十六人虽然迅速成长,却各有巨大缺陷----他们不能离开金陵王气的滋养,一旦脱离,不久就会毛发枯萎、体液污臭、皮肤衰朽、筋骨毒化,最后甚至精神混乱,变成恶鬼一般的疯子。所以这三十六人虽然迅速得到了宗师级别的力量,却也终身成了皇室的囚徒。 此举极不人道,且一旦疯魔解体就再难逆转,对司马道子来说,他是迅速掌握了一支强悍的战力,而对宗极门来说,却是一举丧失了三十六名潜质上佳的弟子,损失不可谓不大。 这时三十六剑士藏身于秘宫之中,他们发出的剑气却在秦征面前形成三十六道崔巍剑影,司马道子暗龙令挥动,在帝脉王气的支撑下,三十六个剑影剑剑逼人,影影压心! 秦征的紫气金身凝聚了方圆百里的日中紫气,所蕴能量甚强,但在这三十六道剑影之前仍然是相形见绌。 人力有时而穷,所以秦征要突入六道结界便不得不借助天地力量,而在这个异度世界里,又有什么力量能与这三十六尊以王气为源的剑影抗衡? -------------------- 眼见强弱之势悬殊,然而面对剑影的秦征,嘴角却只是轻轻一笑,只是他的紫气形体被扰乱,别人也看不清楚的表情。 -------------------- 此局乃司马道子的心血之作,他转眼瞥见射、御二掌道都有惊骇之意,忍不住心中得意,笑道:“本座这个阵势,大概连上九先生见了,也得退避三舍吧。” 射、御二掌道皆无言以对,张伯宁道:“上九先生再强,终究也是一个人罢了。但能一口气聚集三十六宗师的力量,放眼天下,无双无对。” 这次三十六剑影的谋取,秋坪先生几乎全程参与,但他也不会蠢到在司马道子面前抢功,连声赞道:“权座深谋远虑,人所难及,有了这三十六尊剑影坐镇,六道大阵便攻守皆备,从此以后就更加完善了。此魔有难咯!” 司马道子笑道:“过奖,过奖!”声音中可没有一丁点谦逊。 就在这时,玄光明池内的紫气金身却动了----面对比自己强大十倍的敌人,他不仅不退缩,反而前进,突入众剑影之中。 司马道子哈哈笑道:“他这是找死。” 在天都峰战斗时,众弟子多少还有些克制,在这异度世界,却根本就不怕破坏环境,三十六尊剑影气劲逼迫,剑压如山压下,剑气如轮绞杀,前六剑、后六剑、左六剑,右六剑、上六剑、下六剑,**四方,被强大的剑压封得没有任何退路,剑气化轮,紫气金身瞬间就被绞成了粉碎。 张伯宁和秋坪先生同时喝彩,司马道子正笑着,忽见玄光明池之中,金身虽散,但紫气不绝,剑轮一绞,金身一化为十,变成十个紫影,剑轮再绞,紫影十化为百,变成百股紫气。 秋坪先生忽然想到了什么,叫道:“不好!” 三十六剑影所发剑气,如螺旋金刚轮一样不停推进,再其绞杀下紫气百化为千,变成千缕紫线,剑轮再绞杀,千缕紫线又化为万丝紫息。 成千上万的紫息,在三十六道绝强剑影之中漂浮不定,相遇则聚合,被杀则分散。剑轮不停地绞杀,却只是将紫气打散,但紫气散了之后又聚,聚了之后再散,散散聚聚,聚聚散散,三十六尊剑影力量再强,此时也只是在无休止地做着无用功。谁都看得出这个紫气金身的敌人虽被绞杀成千丝万缕,却并未消亡。 “这……”左师骇然失色:“这人……他是不死之身么!” 右傅也是目瞪口呆:“宗极剑气虽强,但如果他怎么都杀不死,那……那……” 司马道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幸好有面具遮挡,别人也未发现,但他的喉音已有些不自然:“在本座面前,没有什么不死之躯!” 御掌道忽有所悟,提醒道:“这个身体是紫气所凝,不是此魔的本尊,因不是血肉之躯,所以不怕绞杀。” 司马道子醒悟过来,心想不错,喝道:“好!杀不死,那就杀到他不存在!杀不灭他,那就融了他!”他挥动暗龙令,下令喝道:“封!” 第三十四章 羲和普照 异度世界中,高挂一轮明月,乍一眼望过去,就像是现实世界中十五的月亮那样明美,可四掌道却都惴惴不安,因为他们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月亮”,而是数十万道剑气的凝聚,是一股有可能摧毁整个异度空间的力量! 剑华月的真谛,便在于“压缩·瞬释”四字,前期将越强大的力量压缩得更紧密,后期将释放的力量就更可怕! 这股随时会爆发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似乎能突破空间阻隔,连御花园中的高手都感受到了。 ---------------- 便在这时,御花园内,司阍来报,言丞相忽有紧急军务,不能亲至,因亲书贺词一轴,并让谢石代为致意。众宾客听说都感到惋惜,但陆宗念却不意外。 东晋虽然是司马曜做皇帝,当家人却是谢安,就连苻坚提起南征,也都是以谢安作为假想敌,若以天下为棋盘,坐在南方的执旗手从来就不是司马曜。 这次沈陆联姻,谢安虽然向外界表示会来观礼,不过私下早与陆宗念达成默契。 就在这时,又一个宦官匆匆赶来,高唱道:“司徒到!” 司马道子位列三公,又是皇弟,虽然他本人在政治上还没有什么实际影响力,但从礼仪上来讲压过了在场所有人。众人一起起身恭迎,便见一个少年走了进来,华青囊混在人群里头,瞥了一眼差点叫出声来:怎么是雷炎! 桃源虽然是世外之地,雷宗海也是出身寒门,但那是从政治上来论,雷炎虽不如司马道子般出身富贵,却也是玄武名门子弟,这时穿了司马道子的衣服,在一众高官达士的注视下并不发怯,但他并不说话,所有事情都由旁边的宦官代劳。 以司徒身份在上首坐定后,雷炎向身边宦官点了点头,那宦官便召谢石、陆宗念与身份上前,对陆宗念说:“娘娘凤驾将起时,宿卫忽然劝阻,说宫中隐有乱势,因此娘娘稍停凤驾,让司徒先行,并问陆武魁一声:御花园如今安否?” 这句话,就是问这场婚礼安不安全,太后能不能驾临了,且言语中点出了“武魁”二字,那就不是把陆宗念当作联姻中的长辈,而是将陆宗念当作负责建康隐性防务的大晋武魁来询问了。 谢安不来,是“外朝”按照原定的剧本进行,太后不来,那就是“内宫”对京师守卫力量的质疑了!京师之安危,军事方面是谢石的责任,玄武方面是陆宗念在掌舵,这一问,不但令陆宗念再无退路,连谢石都是心中一阵暗怒。 陆宗念的性格有柔软的一部分,又有极刚强的一部分,在母亲面前他无论如何硬不起心肠,但在敌人面前却是百折不屈!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当年怎么能与湛若离联剑横行天下,怎么会在刚刚突破天人障壁不久就敢去挑战当时威压四海的佛图澄! “请太后放心!”陆宗念想也不想,马上应道:“来敌虽然猖狂,但有陆宗念在此,对方翻不了天!” 谢石也冷冷道:“不错!这场婚礼本来只是沈陆私事,但对方既然踩到我大晋中枢之地,则我满朝文武之士,都绝对容不得他!” 除了慧远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群臣群士齐声道:“正是!”这一声呼应,正是满御花园所有高士对来犯者发出的同声敌忾。 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若是无法顺利举行,他们这些参与者也都跟着没脸。 谢石向上一行礼:“还请启禀太后,婚礼一切如旧!今天这场婚礼,无论如何都会顺利举行!” 事宦官匆匆而去,谢石又对司礼官道:“准备拜堂吧,今天不但要确保婚礼顺利进行,便是连吉时都不许误了半分!” 他这话说出来,那语气已不将这场婚礼当作婚礼,直将御花园当战场,将能否保住这场婚礼的顺利,当作一场仗来打了。 沈莫怀咬了咬嘴唇,这是多少年来他第一次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自己拔剑与来敌一战,可此次成亲,至此已经不仅是他与表妹两个人的事情了,甚至不只是沈陆两家的事情,而是关乎到整个南方的脸面。整个事态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司礼官心中一凛,当下高声唱礼,众人肃穆,只待迎接太后,然后便要拥簇新郎新娘正式拜堂。 ------------------------ 异度空间里头,面对凝聚的剑华明月,司马道子虽感不安,却还是不肯坐以待毙,要作最后一搏。他暗龙令一发,三十六尊剑影一起行动,成千上万的剑气变纵为横,层层叠叠,每六尊为一组,凝聚成六道剑墙,有金陵王气的支撑,这每一道剑墙,都比当年青羊子布下的倒罩金钟更加强韧。 然而隐于空中的秦征只是暗中一声轻笑,仿佛看见了一只正要阻挡车轮的螳螂,王道剑气最猛烈的攻势都被他收为己用,现在忽然间要化刚为柔,化纵为横,再临时变攻为防,表面上威力仍在,在秦征眼中其势却已是强弩之末。 “迟了!”他轻轻吐出了一语,言语被扰乱了,但那轻蔑得无以加之的语意却让四掌道心头一震----对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便在司马道子心头涌起此念之后,空中明月忽然产生了变化,那轮“明月”本如镜子一般平滑,如止水一般清冷,但忽然之间却翻涌起来,螺旋吸纳的王道剑气,并不是如他们预期的那样极速迸发,而是“缓缓”地反螺旋释放! 原本因极度压缩而产生的冰冷感,在逆转的过程中产生了无法形容的高强热能,阴气到了极点而阳气发,空中天体原本给人的感觉是冰冷的,这时刹那间变成炽热,吸纳体变成了释放体,“月亮”变成了“太阳”! 极微极细,无所不至----是为羲和普照式! 这是道家分裂一切阻碍自己障碍的无上神通! 那淡淡的紫色神人瞬间变成金色,托月的手势变成如神佛之手般摊开,拇指捏食指第一节----这是道门的日君诀,金身之神状,其尊如大日如来,其恬如玉清天尊,却不离上古大神羲和之浑然,紫气余氲漫天虚覆。 无法形容的灿烂光芒在空中普照开来,这是秦征以剑华月的力量为基,发出来的“羲和普照”! 光芒瞬间笼罩整个异度世界,光之所及,无论是物质的障碍、能量的障碍、精神的障碍甚至时空的障碍,统统破除! 那剑芒并不猛烈,却如阳光一样,无所不至!无所不及!无所不破! 王者剑气所构建的墙壁,就像冰雪遇到阳光,迅速地就被融化了! 三十六尊剑影不但瞬息间消融,就连他们的本尊,也被“阳光”中所蕴藏的精神力量,破解了金陵王气与心宗疯魔的囚困,不但三十六尊剑影被“阳光”消融,三十六个宗极门弟子的灵魂也同时解脱。钳制住三十六子弟的疯魔锁,竟然也被这“阳光”给融化了。 羲和普照解脱了三十六条灵魂,便如拯救了三十六条性命,这是大功德。这个异度空间,所有心象与气运都能具现化,空中立刻浮现出三十六座七级浮屠,环绕羲和神像,犹如众神环绕天尊,隐隐然众人甚至听到了神祇在吟唱,那是生命脱困之后,为拯救者唱出的赞叹之音。 御花园中,慧远大为惊讶,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忽然怀疑起异度空间内究竟是什么人----因为战场之上,不造无端杀业,反而以无差别之普化神招,救敌于极度困境,这是大慈悲啊! 而在异度空间里,这仅仅是开始,持续被“融化”的,不仅仅是剑墙与剑影! 整个异度世界,整个幻之石头城,在“羲和普照”之下就都变成了冬日下用积雪堆出来的万物。 而现在,融融冬日忽然变成了盛夏烈阳! “这……这……” 周匝三十六里的城墙,融化了! 高耸的钟楼,融化了! 巍峨的鼓楼,融化了! 祖庙,融化了! 社稷坛,融化了! “不,不!”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司马道子原本以为秦征会用剑华月迸发出强大剑气,袭击过来----这样的话他还有抵抗的余地,却没想到后果却比他想象中要严重百倍! 只数弹指的功夫,整个石头城就消融得像一坨坨湿烂的雪堆,而普照的“阳光”远未停止,它继续照射,“阳光”极微极细,无远弗届,覆盖整个异度世界,终于连六道宫都开始“融化”了! 第三十五章 道 异度世界崩塌的过程中,秦征细细地感受品味着,越品味就越感余韵无穷。 他在京口突破天人障壁,修为上达到了大宗师境界,但限于年岁经验,应用法门终究有所欠缺,这次进入的这个六道大阵,发现它竟是以莫大神通凭空创造出来的一个空间,阵势的缔造者本身显然也是一位大宗师,而后世又不停地有各种高人为这个大阵添枝加叶,秦征在破解它的过程中,就像与留下创制的宗师高手们隔空过招,每破一关,便有一次大进益。 秦征越是深入,就越感到这个异度世界实在是个神奇的地方,它以帝脉王气为根基,创造出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区隔、却又能容纳真实物质的空间来。 缔造出这样一个空间,已相当于一次微缩的“创世”,这个世界凭空而来,当它的存在被引发之际,这个空间所需要遵循的规则也同时由缔造者决定。因为这个异度世界运行的规则是人为制定的,其中既有缔造者对现实世界的模仿,但又与现实世界不完全相同。 所以任何高手进入其中,都难免被各种混乱而奇异的规则所干扰、限制。而六道宫中的高手因为熟悉这个世界的规则,并掌握了若干控制这个世界的关键,所以二流人物也能轻易打败一流高手,甚至挫败宗师级人物。便是尔何辜臧隽等人到此,在左师右傅的制约下只怕也将一筹莫展。 可已经打破了天人障壁的秦征,却已非宗师级人物可比,他已经一脚踏入规则创造者的门槛。左师右傅与司马道子,都仅仅是熟悉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与流程罢了,他们虽然掌握了一部分控制这个世界的枢纽,但对这个世界的构成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运用起来难免会破绽丛生,这些破绽在还没有突破天人障壁的人那里或者不成其为破绽,但在大宗师眼中却可能是致命的。 秦征已经站在与空间缔造者同等的高度上,这让他能在几次对抗中洞悉异度世界所遵循的“道”,并进而利用六道宫掌控者出现的破绽,对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进行了微调,这就是秦征能够夺取虎睛、魔念逆袭的原因----那次紫印遍烙异度世界,还只是秦征尝试着夺取这个空间的控制权,而这回的“羲和普照”则更进一步,是要彻底瓦解这个空间存在的根基。 -------------------- 眼看“阳光”遍洒而来,左师右傅对望一眼,一个双手向天,一个搭手向地,齐声吟唱。 六道宫最后的防御启动了。 左师右傅将自己的精、气、神都融进帝脉王气之中,以生命之源来引发王气逆动,形成六面王气长城,高耸而起,企图挡住“阳光”。 然而只是徒然。 如果说六道宫的缔造者是这个世界的“神”,那么左师右傅就只是得到了这个“神”的部分遗产的信徒而已,而且他们占据的遗产还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现在他们面临的秦征,却是另外一个闯入这个世界的“神”,当秦征占据规则层面的制高点,对神徒们便形成碾压之势。 左师右傅召来的王气长城,那就像在盛夏季节,硬生生搬来储冰,砌成冰墙去挡三伏天的太阳一样可笑。王气长城凭空耸起百尺,然后在“阳光”的照耀下又迅速消融! 左师右傅由于与王气长城几乎融为一体,“阳光”的照耀不但融掉了积雪,跟着顺延到他们身上来! 一股意念不知从何处萌发,就像一个仁慈的长辈,殷殷劝导他们赶紧罢手。 “阳光”只驱散魑魅魍魉----羲和普照,不灼非邪之念,不灭束手之人----这是秦征所订立的“规则”之一。 四道宗师马上有所感应,立刻就放弃了抗拒,“阳光”瞬间就融化了他们的权座,连玄光明池都融化掉了,却未伤害四掌道本身,他们身后的侍从由于跟随掌道也就幸免于难。 左师却认定这劝导是一种蛊惑自己的魔念!他抗拒,拒绝。然后就是惨叫。 “啊,啊!啊----” 左师其实没感到痛苦,但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竟然开始“消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就这么一寸寸地“融化”掉,那又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没有血肉纷纷的景象,仿佛他的身体也是雪做的,在阳光之下“融化”后,就变成了水,然后变成了“汽”,跟着化为能量,散入到这个以帝脉王气为基的异度世界之中。 右傅没有四掌道那般高境界的觉悟,但也较为机敏,在右手被“融化”时就迅速斩断了自己与帝脉王气的关联,他失去了右手,废了一身修为,却因此苟全了一条性命。 无论是已经消亡的左师,还是已经被废的右傅,都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血肉之躯,怎么会变成冰雪?怎么会在阳光之下汽化? 右傅挣扎在地面上,抬头仰望。 空中紫气再次凝聚成型,不再是怪物形状----“禁语乱形”几乎就要失去作用了,不过秦征的相貌还是看不明晰----但右傅已经看清楚是一个男子形象,他自空中降落,如天神一般,降临于已经融化了一大半的六道宫,俯视着仰望自己的众人。 “权座,权座!”右傅向司马道子叫道:“你的面具,你的面具!” 司马道子忽觉脸上一凉,才蓦然发掘自己的暗龙面具也被“融化”了七七八八,大半张脸都露了出来!通过暗龙令,自己和王气也是一体的,那阳光能“融化”掉左师右傅,也就一样能蔓延过来融化了自己! 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死亡恐惧迅速攫住了他,司马道子浑身发抖,一时间连暗龙令都握不住了! 司马道子并不比普通人勇敢,他往常能有高姿态,那是因为从出生以来他就是极度安全的。 哐当一下,暗龙令跌落在地。 司马道子浑身颤抖,这一刻他感觉到面对秦征,就像面对着“天道”,人如何逆天?积雪如何抵抗夏日? 秦征正在缓缓降落。 “禁语乱形”影响的不是紫气金身的外表,而是影响紫气金身的传递。也就是说,它不是从形状上扭曲紫气金身的形状,也不是干扰秦征的发声,它影响的是人心对紫气金身外形的“观察”,以及对秦征言语的“接受”。 所以秦征一直不知出了什么事,因为他的外形与声线根本就没有变化,但落在众人眼中,他的形貌一直无法清晰,他的言语一直很含糊。这是“禁语乱形”造成的一种精神隔膜。 但对司马道子来说,因为他亲身经历了李太后对“禁语乱形”规则的订立,确知对面就是秦征,所以禁语乱形对他就没作用。 秦征也早发现暗龙面具的后面,那双眼睛看自己时与别人不一样,而当暗龙面具融化,在看清了那张脸后,秦征大感吃惊。 “炎弟?” 元神状态下的秦征,看人先望气,他明显地知道对面这人不是雷炎,可是不仅仅是容貌,就是从气象来说,眼前这人显然也与雷炎有莫大的关系。难道是失散之后,雷炎被人动了什么手脚? 他伸出了手,停止了“羲和普照”。整个异度世界已经被“化”得七零八落,比兵火过后的战场废墟更加不堪,几乎再找不到一个完整的建筑,甚至没有一块完整的地皮。 “你不是炎弟!”秦征道:“你究竟是谁?” 就在同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冷冷道:“司徒已经出现在御花园,你究竟是谁!” ---------------- 六道宫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位老者,竟然连秦征都没发现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不是因为他们的修为高到能瞒过秦征,而是因为这两个人与这个世界的融洽度极高,他们仿佛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这就像一个人很难去注意一座乱石岗的一块石头,或者长江里的一滴水。 而那两个老者,也好像根本没将秦征放在眼里,只是盯着司马道子的脸。 司马道子脸色如涂抹了一层猪血,嘴角抽了抽,恨恨道:“原来是礼、书二掌道!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时候二字说的很重,当然是反话了。 这两位老者正是礼、书二殿的掌道,礼、书二殿侍从见他二人现身,马上站到了他们身后。 六掌道的权座虽被“羲和普照”消融掉,却不知是否巧合,六掌道站立的位置仍然刚好位于原本的权位上,司马道子已经消失了的暗龙权座在北,座位稍侧,面南而坐,代表天子行权,六掌道在南,与暗龙权座一起刚好环了一圈。 在生死威胁之下,司马道子风度大失,但这时见这两个老者现身,却挣扎着站在半毁的暗龙权座上,厉声道:“姓谢的!你凭什么质问我!我才是代天子行权的暗龙令主!” 礼掌道眼睛盯着地上的暗龙令,冷冷说:“是么?” 司马道子脸色一青,身手就要去捡暗龙令,却被礼掌道瞥了一眼,地面忽然陷落,把暗龙令吞了。跟着礼掌道脚下的地面裂开,暗龙令破土而出,被礼掌道握在了手中。 他扫了一眼司马道子,忽然转向秦征,冷冷说道:“天子所托非人!我等身为臣子,自然有责任要匡补天子的过失。”说到这里,他忽然面相秦征,说道:“今日御花园有大喜事,丞相致贺,太后亲临,阁下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来犯,所为何来?是冲着凤剑?还是冲着我大晋朝廷?!阁下能把我六道宫毁到这个程度,料来也是一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明人不做暗事,且把你对自身的遮蔽抹开,明明白白划下道儿来吧!” 第三十六章 七层世界 我身上有遮蔽? 秦征心中一凛,他早就对别人对他发出的声音反应不对路有所疑惑,这时才知道自己被人动了手脚。李太后不但以主场的优势对秦征下了禁语乱形,而且还让经验不足的秦征身处其中而不自知。 这边礼掌道对秦征说话,秦征尚未回答,司马道子已经怒道:“姓谢的,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篡班夺权么?” 司马道子刚才对两殿侍从不留情面地大声呵斥,但礼书两个掌道却是谢、王二族中地位极高的人物,根本就不卖他的帐,司马道子再怎么跋扈,也奈他们无何。只是这时暗龙令被夺,礼掌道的言语又摆明了要越过他去与秦征放对----自己能不能对付秦征是一回事,但自己“对付秦征”的领导权又是一回事----就算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司马道子也忍受不了权力被夺,这是他从小就萌发的野心与权力欲,这时甚至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礼掌道将手中的暗龙令抬了一抬:“现在你还有资格把握它么?” 这个暗龙令,晋室东渡以后就由礼掌道执掌,第一任是王家的人,第二任就是他,司马曜亲政以后,下旨将暗龙令交还皇家,王谢二族对这道圣旨虽然有抗拒的余地,但他们斟酌时势之后,却决定与皇家妥协。 司马道子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暗龙令在自己手中失去,否则事后如何向母后、皇兄交待?他压住怒火,发作道:“此次之败,罪不在我!玄天钟响了这么久,你们却到现在才来!若不是礼纲不全,六艺有缺,我们怎么会败的这么惨?” 礼掌道不急不忙:“六艺齐聚,非同小可。我等一领到相府手书马上就赶来了,并未有片刻迟延。” 这话不说就罢,一提起宰相手书,司马道子勃然大怒:“今日有大敌闯宫,乱我都防,侵我龙脉,天子逢难测之危,社稷有颠覆之祸。二位掌道却在这时候还要拿宰相手书来推诿,六道神宫已毁,社稷大事已误,回头要是国家与天子有什么不测,到时我倒要看看谢安保不保得住你们!” 书掌道沉默寡言,礼掌道却甚健谈,笑道:“这不是没‘不测’么?我大晋的国运,原也不是区区一个外敌就能撼动的。对方毁掉的,也只是一层表皮罢了,何必如此惊惶?不管对方是龙是虎,是神是魔,既然入此阵势,那便是自投罗网!” 秦征眼看他们大祸临头,却还在窝里斗,心中本来甚是好笑。他越听越觉这些人无聊,虽然还没搞明白眼前这个“暗龙令主”与雷炎的关系,但心道:“炎弟的事情不急,且等婚礼之事过后,再来找他。” 就听司马道子怒道:“区区一个外敌?刚才对方魔念入侵,已经侵蚀到钟山龙脉了,就连皇宫禁苑也受了波及,现在六道神宫都毁了,这叫区区一个外敌?” 礼掌道笑道:“礼制天罗之所以会现破绽,只因六道不全,且又有人自作聪明,把心宗禁制与宗极剑影引了进来,却不知那二物与六艺六道本不相容,在此阵中乃是异物,因此才使本无破绽的六道大阵现出破绽,将王道之气拱手送人,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真是可笑!” 秦征原本已无耐性,正要动手,听到这话不由得暗中一警惕:“这老家伙是懂的!” 礼掌道又瞥了秦征一眼,说道:“如今六艺已全,何愁再有破绽!虽不知阁下何人,但就算是当年的湛若离,在宫门之外杀伤无数高手,进入此阵也未讨得好去,亏她是剑宗三传中最擅宇道之人,这才被她窜了出去,换了其他大宗师来,未必能如湛若离!” 秦征听了这话,就知对方要动手,他先发制人,脚下涌起祥云,飞上高空,身形一撑,无限变大,大到如同千丈金身,手掌朝六道宫废墟一压,如碾蝼蚁。 礼掌道暗龙令轻挥,与书掌道同时归位,其余四掌道甚有默契,各自发动权柄,六柄同操,六艺完满。 只一瞬间,大与小逆转过来,秦征忽然发现六掌道都不见了,一抬头,只见六掌道都变成身高千丈,相形之下自己竟小如蝼蚁! 跟着,一座严密无比的礼制天罗,已经在刚刚被羲和普照融化掉的废墟中重新建立了起来。 现实中的金陵皇城在异度世界瞬间重建,却从平面分布变成纵向分布----最上层是儒家的明伦堂,其次是皇家的宫观楼台,再下面是左祖(祖庙)右社(社稷坛),再下面是相府,再下面是百官部院,再下面是军营僚舍,此六层以下,隔开了一道城墙,最底层是京师的商匠市井,而秦征此时所在还在市井之下,却是一片坟墓荒郊,双脚所踏乃是一片烂泥。 圣贤、帝皇、社稷、宰执、文武、僚属、工商……犹如七层世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个皇朝层级的缩影,这是一个国家气运的集合,一个人再怎么强大也只是一个人,一个人怎么能与一个国家抗衡? 秦征紫气分形,一化为八,向东南西北与四偏八个方向急纵,只要有一个紫影脱出,再立为本体,其它紫影就能瞬移归尊,但八个紫影尚未脱出笼罩,就见八块巨大的石碑从天而降。 八块大碑,分别写着:忠、信、孝、悌、礼、义、廉、耻! 八块大碑,镇住了八方阵眼,原本被羲和普照所化的天罗也已完全修复,只要碑文不毁,天罗便不坏,彻底堵死了秦征的退路。秦征要破此局,只有向上攀爬一条路了。 曹魏代汉,曹操曾说他的用人标准是“唯才是举”,打破了东汉以来对儒术的标榜。司马代魏,出身世家的司马懿父子则反动过来,以孝治天下,对儒术的标榜到了一个新的地步。因此其镇都玄门才以六艺为本,而六艺之中又以“礼”为尊。礼掌道不至,六道宫就像缺了纲领,礼掌道一归位,整个异度世界的运行规则立刻比原先森严了十倍。一行一步,莫不合规,一尺一寸,莫不合矩,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礼制天罗。 道家崇尚的是天道自然,讲究的是天真率性,但这个世界却被森严的规则所束缚,只有人伦,没有天道,只有礼法,没有自然。 就像人困在网里,鸟困在笼中,有手脚也伸展不开,有翅膀也飞不起来了。 这种非幻非真、借不到一丝天地外力的境遇,秦征并非第一次经历,当他刚刚进入这个异度空间时就有这个感受,但那时候礼书二掌道未至、六艺未全,六道大阵中又被掺杂了心宗与宗极门的法统,所以秦征还能利用心印与道诀造出破绽,从对方那里借得王气之力量,只要有可借力,秦征就不担心自身力量的局限。 但这时六艺完备,礼纲完满,结界变得至纯至粹,在礼掌道的统治下,六道结界的潜力被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且在国运王气的加持下,秦征根本突破不了这个异度世界的礼道规则,于是又重新陷入无可借力的困境之中。 而且这一次,他除了已经有所损耗的金身紫气之外,再无半点力量可以运用了。 “魔头!”礼掌道在高若九天的明伦堂中,俯身下问:“你到底所为何来?”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传到第二层音量就变大了十倍,到第三层就变大了百倍,到第四层就变成万倍,到了第五层就变成万万倍,到了第六层就变成亿亿倍,如此层层几何叠加,到了落到秦征耳朵里头时,这轻轻一声询问就变得雷霆也无法形容! 紫气金身瞬间就被这七界之上只是轻轻的一声问询震散,虽然紫气立散立聚,但耳膜被震裂的痛苦还是让秦征感受如真。 与此同时,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双耳流血----这是第一次,六道大阵越过了空间障碍直接伤害到了他的本尊。 “我为了何来?”秦征的紫气金身重新凝聚后,在最基层的烂泥中挣扎起来,吼道:“为了叶儿,她是我的!” 他的声音仍然是混乱的,虽然响若雷霆,但传到第七层,就减弱了十倍,传到第六层,就减弱了百倍,传到第五层,就减弱了万倍,如此层层几何级削弱,还没传到顶层就已经微不可闻了。 第三十七章 心愿 御花园内,一个穿着礼殿服侍的侍从向谢石禀报了一番,谢石回首,对诸友人笑道:“六道宫无事了,秩序已复,来犯者已被打落七界之下。宗念兄,看来不需要御花园中的诸位援手了。” 众人齐声赞叹,陆宗念道:“既然隐界已经平宁,就请娘娘驾临吧。” 谢石和桓伊都点了点头,便有宦官前去禀报,不久礼官唱道:“娘娘驾到!” 丝绸竖立成墙,一行后宫之人在墙后行走,进入御花园最北面的纱笼帐,几层珠帘隔绝了内外,只能隐约见到珠帘里头,一位盛装贵妇人当中坐下----李太后出身卑微,又从未临朝听政,外朝文武,几乎没有见过她面的。 陆宗念与沈父代表家族,谢石王献之代表文武,一起跪迎驾临,齐呼“千岁”。宦官命众人平身,传旨:“娘娘懿旨,礼官便依礼开宴席,行拜堂礼,莫要误了良辰。” 陆宗念与沈父齐声谢恩,从始至终,众人的目光也未正眼去看珠帘,礼官唱礼,御花园内,宴席重开,舞乐再起,一派祥和安乐。 -------------------- 昨夜尔何辜带了沙大石,要觅地给他疗伤,半路上尔独明道:“爹,这边没我帮忙的地方,我去建康瞧瞧热闹。”尔何辜没反对,那就是默许了。 尔独明离开后,走出老远,便潜入一处地底,把一个少女的封禁给拍开了。 月季儿悠悠醒转,见是尔独明,问道:“你又要我做什么?” 尔独明道:“刚才发生了一些趣事,你想不想听听?”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兴趣,就把昨夜的经过说了。 月季儿听得又急、又气,又难过,忍不住哭道:“叶儿姐姐的祖母,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这样做!秦征哥哥已经这么可怜了,她还要用这种事情刺激他,现在他可怎么办,他可怎么办啊!怎么办?” 尔独明道:“你不去帮他?” 月季儿哽咽道:“我能帮他什么……再说,你会放我走么?” 尔独明的回答出乎意料:“可以。” 月季儿讶色之中,尔独明又说:“但有两个条件,第一,你不能因我掳你这事恨我。” 这个要求提的有些奇怪,是否怨恨出自本心,有时候甚至自己都没法掌控,再则要求一个人不恨自己,换了一个稍有心机的人来大可随口假装答应,得到那样的承诺,实在是没什么作用。 月季儿却低声说:“我……我不恨你。” 但尔独明竟然也就信了。 “第二,三年之内,你必须让我跟着你。你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我甚至可以帮你,但你必须跟我在一起。如果你要单独去做什么事情,必须要征得我的同意,我不一定会拒绝。如果我要单独去做什么事情,你必须在我指定的地方等我。” 月季儿更是奇怪:“你是想从我身上,找到桃源么?要利用我害秦征哥哥他们吗?” “去招惹桃源、招惹秦征,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尔独明道:“我另有图谋,但不是这个。” 这话说的不详不尽,但月季儿竟然也就信了。 “好,那你现在放我走,我……我要去找秦征哥哥。” “你知道他在哪里?” “这?” “跟我来吧,我帮你找人。” 他带了月季儿,回到地面,朝秦征离开的方向奔去,一路展开命源穷索。 秦征的念力气机,外发时惊天动地,内敛时渺无声息,原本是一点痕迹也没有的。但一来秦征突破未久,行事不够老辣,二来他心境不稳,一路上也未刻意压制自己,因此所到之处,犹如潜龙过境,普通人感觉不到,一些触觉比人类灵敏的动物却都有或大或小的异动。 尔独明这时穷索的也不是秦征,而是周围蛇虫鼠蚁的状态,寻着蛛丝马迹,竟然被他一路找到了长江边上,望着江水对面那座四面环水的山屿。这里是京口的名胜之一,山水天成,古朴优雅,因东汉隐士焦光隐居于此,因此名为焦山。 “一路上的异动,到这里就没了。”尔独明说。 月季儿对着焦山,就要唱歌,却忽然被尔独明按住,说:“有蹊跷!” 他再次布开命源穷索,他的境界还未能发现六艺大阵的存在,但命源穷索不愧是上古高深法门,六艺隐部派来锁定秦征的人,却被他发现了。 “有六个人隐身在这附近,”尔独明在地上划着什么:“六人环绕成圆,中心是……”他点了点:“刚好就是焦山!如果秦征的确是在这里消失,如果这六个人是来对付秦征的,那么秦征应该就在……” 他没再说下去,月季儿已与他一起望向了焦山。 “可能就在山腹里头!”尔独明说。 “那……那怎么办?” 尔独明沉吟:“你能闭气多久?” 月季儿没回答,尔独明一笑:“是了,你的天籁一线喉,一口气憋下来大概十几个时辰也够用。” 说着带了月季儿来到一条小河之中,带着她扑入水底,顺着河流进入长江,又从长江深处接近焦山,避过了监视者的耳目,然后半身化作穿山甲,从焦山底部挖过去,挖向山腹,硬生生挖出一条甬道来。 尔独明并不知秦征位于何处,只是以山腹中心为目标,挖到了山腹中心,再布开命源穷索,秦征自我封锁起来之后,命源穷索也是探查不到的,但尔独明的目标仍然不是秦征,而是各种极微小生命的波动----焦山并非位于地底深处,它裸露于长江之上,风雨吹蚀之下,山岩之内便有极微极小的缝隙,其中便可能存在极微极小的生命,只不过要探查到这么小的生命波动,以尔独明的功力,命源穷索的覆盖范围也极小。 尔独明一边挖掘一边探索,终于发现有几处所在全无生命迹象,挖开了前两个地方,发现是因为岩石极密以至于生命无法存在,挖到第三处,眼前忽然一亮,这是山腹中一个天然洞隙,最高处约**尺,最宽处约三四丈,空间极不规则,一个熟悉的人盘坐在黑暗之中,左手阴轮,右手阳轮,阴阳双轮引发雷机,形成电层笼罩了他的全身,因此与外界彻底隔绝。 月季儿欢喜无极,开声吐气:“秦征哥哥!” 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忽然之间,秦征双耳流下血来,月季儿大惊失色:“秦征哥哥!他……他怎么了!”后面一句话,已经是在问尔独明了,不知不觉中,她忽然已变得有些依赖身边这个男人了。 ------------------------ 御花园内,诸官坐定,太后坐在最北面,雷炎的西面紧靠着,华青囊自见到他就急欲上前一问,可他的座位隔得太远。且刚才又刚刚经历一场动荡,宫中的防务又紧绷着,他一时不敢造次妄用神通。 一位新人被引了出来,那正是一身红妆的陆思儿,陆宗念看着女儿出场,心神忽地一阵动荡。 陆思儿的容貌并不像湛若离,但气质却绝类,蒙着红头纱,当面目再看不清楚,只一眼望去,几乎就如同记忆之中当年的湛若离一般。陆宗念一阵恍惚,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不知多少次曾梦想过湛若离穿上这样一身行头,与自己拜堂成亲,订下终身…… 然而这期待却在陆老夫人严厉的呵斥下碎成千片万片,再往后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先有了王氏的凄婉可怜,又有了严三秋的夺舍之变,再来就是自己的两个女儿面临生死,陆宗念也就在无心力放在自己个人的情爱上,别人或许几辈子也经历不了的重大变故,自己却在二十年间一口气都体验了,蓦然回首,当初与湛若离的青春爱恋已经变得如同三生三世之前那般久远了…… 可是不知为何,在发现思儿武学天赋奇高之后,自己教她的武功,竟然还是初恋者的武功。 而今日,看着陆思儿走入青庐,走到了沈莫怀的身边,与这个气质绝类自己的年轻人站在了一起,陆宗念的心又是一阵怅惘……仿佛眼前要拜堂的,不是女儿女婿,而是自己和湛若离…… 那是多少年渴望可不能实现的幻梦,而如今就在女儿女婿身上变成了现实。 礼乐声中,他的眼睛湿润了。二十多年前的遗憾,仿佛也在这一刻以另一种方式弥补了。 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把心思都放在这场婚礼上了,乃至陆老夫人与严三秋的一些小动作他都未曾顾及。 在这一刻,两个青年的婚姻于陆宗念不只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在这一刻,小一辈的幸福也变成了陆宗念内心深处不可言不可思、莫名伤感却又莫名欣慰的心愿,在这一刻,他心里涌起一个念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来敌如何狡猾强大,自己都一定要让这场婚礼顺利、平安。 -------------------- 御花园中,雷炎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但看看帐内的母后,再看看场中一个比一个厉害的高人达士,他不敢妄动,只是内心默念着:“哥哥,哥哥,你听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异度空间,六道大阵已经不再有破绽可寻,也不再有外力可借。 七界之下,秦征被兆兆倍的压力压着,只凭着紫气金身的本力,几乎连喘息都觉艰难,外界的一切信息本来应该已经隔绝,但不知是否幻觉,他竟然听见了唱礼之声---- 他怎么还能听到? 但他却真的听到了! 秦征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婚礼”的人,拜堂成亲,在几个核心环节上富贵人家与贫寒之家并无太大差别! 所以一听到唱礼声秦征就知道意味着什么! 陆家姐妹的终身,要定下了! 虽然名分上是陆思儿成亲,但现在她们一体双魂,用的又是陆叶儿的身体,真要成其好事,最后难道真要演变成陆老夫人所说的“娥皇女英”之局? “不,不!”只凭已有耗损的紫气金身的力量,动摇不了压在头上的儒门七界,可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一切继续下去! 紫气鼓荡,风雷大变,从七界的最底层,向着七界之上的明伦堂,发出了一个男人的怒吼! 管你的什么忠、信、孝、悌,都给我去死吧! 管你的什么礼、义、廉、耻,都给我****吧! 第三十八章 睚眦 “皇帝曰:人伦之大,始于夫妇,两仪配合,承天统物,正位于内,必俟令族,人谋龟从,佥曰贞吉,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礼官的唱声在御花园回荡着,皇家主持、门阀联办的婚礼,毕竟与寒门不同,唱礼端庄肃穆,两旁列出两列歌姬,仿古正乐响起,曲调缓慢和正。 ---------------- “管你的什么忠、信、孝、悌,都给我去死吧!” 异度世界中,秦征的吼声从最底层震荡起来,紫气澎湃散发,他双手高举,左手形成阴极,右手形成阳极,阴阳双极中间气流动荡,瞬息间强行形成飓风冲天而起,风眼位于两极之间,紫色的雷电光球蓄势而上。 一道犹如来自地狱的雷电从下往上劈,硬生生劈开了七界与基层之间的结界,狂风在嘶吼,卷着乱云,乱云拥簇着秦征,向上急冲,从被紫色雷电撕开的空间禁制的缝隙里,直朝最高层冲去。 明伦堂上,射掌道忍不住赞叹道:“好魔头,好韧性!身在如此困境之中,仍然不肯服输!” 礼掌道冷哼一声,手掌朝下一压,喝道:“无礼!”他掌心的纹路化出金色经纬,化成一张礼制罗网,压到七界与基层之间被撕的空间禁制的缝隙中,不但修补了裂缝,还形成十万层金色的王气罗网,挡住了秦征的去路。秦征将紫气真力催发到极限,诞生出成千上万的雷电光球,光球密集爆裂,刹那间爆发的力量将金色的礼制天罗层层破开。 书掌道咳嗽了两声,手指在空中虚点,下指成字:“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这位书掌道虽然看起来病起恹恹的,却是王家翘楚,书法造诣虽然比起二王略有不及,却也已臻极高境界,且与六道大阵极度契合,这时顺手而书,以《诗经》十六引发王气感应,他书成一字,王气便受激发,凝成一碑,十六字凝成十六碑,十六碑又聚合成一块巨碑,于明伦堂缓缓落下。 在这个异度世界,由王气具现化的巨碑竟是实体,在明伦堂已经重达千斤,落到帝皇层便膨胀了十倍,虽与声音不同,每层只增十倍,但压到七界与基层之间,已是三千万钧之势,当头压下,狂风不能浮,雷电不能阻。狂暴的紫雷光球爆裂后的力量,只削去了“诗经相鼠碑”的一层表皮。 呼的一下,紫气金身被穿透,祥云被相鼠碑镇散。 秦征只来得及暗叫一声“好厉害”,紫气金身就刹那间灰飞烟灭。 但紫气虽散却未消失,掉落在地之后,又迅速凝聚成形。 秦征此时的紫气金身全系以元神凝聚一团大日紫气,又以大日紫气拱卫元神,紫气不散尽,元神就有外围保护,元神不毁灭,紫气就能重新凝聚。因此在这个异度世界,他就是受到再大的伤害也能重生----这已相当于是不死不灭之躯了。 六掌道眼看紫气重新凝聚,无不皱眉,数掌道秋坪先生扬扬手中算筹,王气随其算筹变化,依《周髀算经》所载,一纵十横,百立千僵。 他就像在推动这个世界的运行秩序,数筹在最上界演化,每次轻轻一扬,第二界的能量秩序都产生不小的变化,而第三界的变化又大了一倍不止,如此呈现钟摆效应,到了最下界,能量秩序的变化已经大到足以重整山河的地步。 这个以儒门秩序构建起来的等级世界,越往上越清流,越往下越浑浊。 基层世界的浑浊王气,犹如浪潮一般逆乱翻涌,无比凶猛地扑向紫气转化后散落的能量,将之俘虏。待得金身重新凝聚,金身紫气十成中又失了一成。 天地间的物质与能量本有定数,既不会无中生有也不会凭空消失,这个异度世界自成一体,秦征从现实世界带来的大日紫气都印上了他的元神烙印,聚能暂散,散能复聚,因此这一团能量在这个异度空间正如佛经所言: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紫气的总量虽不会减少,但转化为其它能量形式后就可能消散失落,秦征之前连番激战,先是雷球破城,后又羲和普照,有一部分紫气在剧变之后都未能回归自身,方才强行激发风雷,这时再被礼锁书镇、数道消解,金身元力已剩下不足七成矣。 秋坪先生说道:“此魔形态,似有还无,以元神聚合紫气,以紫气拱卫元神,攻击紫气,紫气散而复聚,攻击元神,又被紫气所阻,冰冻无效,烈火无功,任凭什么厉害的招数,怕也杀他不死。” 礼掌道说道:“既然凡道难除,便以神道除之!召唤杀神龙子吧。” 御掌道已经明白他要做什么,说道:“今天是婚姻大喜之日,召唤杀神之兽,是否会有干天和?对联姻之家不利?” 礼掌道说道:“除魔就是卫道,去秽就是纳祥。” 御掌道应道:“我明白了。”手中五御王鞭挥出,啪一声响动,王气元根受到震动,幻之石头城外,钟山耸动起来,这条一直在幻之石头城外匍匐不动的龙脉,第一次现出了它的獠牙。 “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代天御汝,听吾号令!” 幻之钟山,巨石滚落,岩屑纷飞,一头神兽从乱石之中伸出了祂的爪牙! ---------------- 御花园内,众达士有所感应之后,都是吃惊不已,桓伊微微皱眉:“谢兄是怎么回事?有必要把睚眦这等凶兽都给召出来?惊动龙子,此举不祥!” 慧远亦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沈莫怀和陆思儿两个新人正在礼官指导下,要向李太后跪拜行叩君礼,这时也都停了下来,他们二人都是第一次感到这么的神奇而陌生的存在。 “龙子?睚眦?” 陆宗念轻轻咳嗽一声,这对准夫妇反应过来,不再理会异度世界中发生的一切。 ---------------- 如真似幻的神兽从幻之钟山出现时,秦征受到的震动也极大。 他这时已经隐隐看出,当前这个六道大阵、七界纵压,很可能是从儒家《礼运篇》中推演出来的。 自先秦以来,儒家就是道家最大的竞争对手,而道家学说又是道教的两大源流之一,因此玲珑塔中有着许多针对各家法统的碑文记载,其中儒释两家尤多,秦征在玲珑塔静坐数年,这些碑文都曾在他眼前掠过,当时仿佛视而不见,随着功力精深、境界突破,这时被儒门大阵激发,那些隐藏记忆便一一浮现。 这时那块碑文忽然又在眼前呈现,正是儒门十三经之一《礼记·礼运篇》的记载:“故圣人作则,必以天地为本,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以日星为纪,月以为量,鬼神以为徒,五行以为质,礼义以为器,人情以为田,四灵以为畜。” 秦征猛地明白,这便是这座儒门大阵的总纲,也是整个异度世界的枢纽。 “圣人作则……圣人作则……原来如此!” 自进入这个异度空间之后,所有经历,这一刻再印证脑海中闪现的碑文,便完全明白了这个异度世界运行的根本。 这个世界的缔造者,依照《礼运篇》的记载进行道统推演,用圣人的微言大义,为这个世界定下了“则”----也就是这个异度世界运行的秩序,它以天地为根本,以阴阳为发端,以五行为本质,而将日月星辰、礼仪人情全都运使于指掌之间。 之前在焦山时,当秦征第一次面对这座六道大阵的外围,藏在秦征脑海深处的道门隐识碑文对他已有提示,只是当时秦征似懂非懂,今日经过连番激战步步深入,终于彻底明白了此阵之根本。 然而这座大阵的高度非秦征所能超越,懂得了其根本,未必就能破。 幻之钟山,一头神兽破土而出,祂身形不算雄伟高大,只与狮虎差不多,身为龙种,形体却如豺豹,张口怒啸,口衔宝剑,双目怒而野,只是被那目光一扫,便有魂魄散灭的恍惚,这不是人为“造出来”的,而是神兽的灭神之睛光。 “这就是‘以四灵为畜’么?” 四灵,就是麒麟、凤凰、神龟和神龙。以四灵为畜,那就是将龙凤龟麟都驯服成为人类所用的家畜。 当神兽纵跃到秦征面前,他心中又晃过玲珑塔的碑文:“故龙以为畜,鱼鲔不淰。凤以为畜,鸟不獝。麟以为畜,兽不狘。龟以为畜,人情不失。” 与道家顺遂自然不同,儒门的最高理想,是让人成为天地间最尊贵的存在,使万物皆为人所用,按照儒门纬书的记载,则当圣天子在位时,能够使鬼神听令,能够使四灵来朝。现在东晋偏安一隅,显然尚未达到驾驭四灵的高度,但作为龙子的睚眦毕竟是出来了。 七界之上,御掌道王鞭挥动,七界之下,睚眦凌空而来,步步向刚刚重新凝聚的紫气金身逼近。 秦征手指伸出,电光凝聚,紫色雷电疾闪而去,这一道闪电的强烈程度,便是一流高手当之也将灰飞烟灭,但睚眦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闪电在祂身上掠过,不留下半点痕迹,竟完全免疫于雷电。 秦征手掌一翻,飓风飚起,卷得整个异度空间的地界沼泽翻滚上天、坟墓葬碑乱涌,但睚眦却一步步地、不快不慢地逼近,狂风从祂身边卷过,完全阻挡不了祂前进的脚步。 秦征脸色微微一变,这头被儒门法统所驾驭的神兽已经迫在眉睫,这时脑海中又闪过了一块碑文,那已经不是有关儒家法统的记载,而是道家的相关对应:“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云气而养乎阴阳。” 这是《庄子·天运篇》,道理玄乎到有些莫名,秦征一时不解,而睚眦口中的腥臭之味已经扑面而来。秦征借着狂风,身形向后便飘----这是他进入异度世界以后第一次被正面逼退。 但睚眦爪牙伸出,仿佛自带空间约束的力量,无论秦征退出多远,和爪牙的相对距离都未改变,呼的一声,紫气金身已经落入了这头神兽的掌控,睚眦血盆大口一张,顺势就咬住了秦征的脖子。 紫气金身是没有大动脉的,因此脖子被咬也不会有鲜血喷出,可是睚眦口中宝剑忽然突出,刺入紫气金身,然后竟然突破空间而隐没。 焦山深处,秦征的本体忽然脖颈撕裂,一道伤口在他脖子上出现,然后一道似真还幻的剑刃竟然从背部穿出,在月季儿的惊叫声中,秦征的身体鲜血已经狂喷而出。 ---------------------------------- 下一章《兽血沸腾》 第三十九章 兽血沸腾 “怎么会这样!” 异度空间内秦征对睚眦能突破空间直接伤害自己的身体感到意外。 焦山山腹中,月季儿惊呼着。 秦征的身边自成一个雷电结界,隔绝了内外,而这道剑刃凭空而来,穿透了空间,割开了秦征的脖颈,刺入胸腔,然后从背部穿出。 大量的血浆喷了出来,雷电结界自发启动,鲜血喷出来后没有落地,却仿佛失重一般被约束在秦征三尺之内的空中漂浮不落。 道家神通开启自愈功能,但宝剑却还在搅动着,自愈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伤害。 异度空间内,秦征双目圆睁,额头上显现出刑天之象,喝道:“退!”紫雷金鼎布开,暂时摆脱了睚眦的空间束缚之力弹开,同时紫气化散,于十余丈外重聚。 他的紫气金身暂时无事,但焦山之内的本体受伤,却成了最大的隐患。他的元神尚未完全独立于身体之外,如果本体死亡,元神久而久之也必烟消云散。 -------------------- 七界之上,诸掌道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知道睚眦越过敌人的幻形,穿透空间直接攻击对方本体,不由得同声赞叹,秋坪先生道:“龙子之威,果然不同凡响!之前我们一直对付对方的金身,可谓是扬汤止沸,于事无补,睚眦这一击,可谓釜底抽薪。” -------------------- “秦征哥哥,秦征哥哥!” 焦山之内,月季儿拉了拉尔独明,她嘴里叫喊着,泣不成声,而尔独明却已经明白她在说什么----她在求自己帮忙,这个柔弱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依赖自己了。 尔独明嘴角裂开一小角,竟也没拒绝、没趁机讲价,就微笑着:“我试试。”说着按向秦征的伤口----地兽门虽不以医疗闻名,但其对生命领域的研究当世独步,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素灵派。 但才接近秦征三尺,尔独明的手就透了过去,手臂还在秦征身前三尺,而手掌已经从秦征身后三尺突了出来,中间隔着老长的一段距离,就好像尔独明的手被斩断了一样,尔独明诧异无比,活动了一下手掌却活动无碍,仿佛秦征身周所存在的空间根本就不存在。 这已经不是球面异力那样造成空间穿透的假象,而是真正正在的空间穿透了。 尔独明心里直发痒:这就是反太极的奥秘么?这就是反太极的奥秘么? “秦征哥哥对你有抗拒。”月季儿已经冷静了下来,走上一步,拉开尔独明,轻轻地唱了起来,歌声在狭小的山腹中回荡着,秦征身周的雷电结界似乎略有变化,但她伸出手去,仍然接近不了秦征,有着这个空间结界的保护,就算有敌人找到了秦征的本体,也根本无从下手。 月季儿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物,那东西没有颜色,仿佛透明,尔独明要努力看去,才看出那是一枚圆丹,月季儿又唱起一段祭词,在祭语声中,那无色丹悬空而起,在雷电结界环绕了一圈,跟着便轻轻悬浮在秦征头顶三尺处。 “这是什么?”尔独明问。 “是青囊的假子素灵丹。” 素灵丹是素灵派高手功力之所聚,而假子素灵丹则是素灵派高手造出来的复制品,能与素灵丹本体产生感应,这枚假子素灵丹是华青囊所赠,他在其中储存了三股药气,能疗重伤,能解剧毒,能吊性命,是他给月季儿保命用的。当初假子素灵丹刚刚送给月季儿的时候还是七色的,而当华青囊完成了突破后,这假子素灵丹竟也跟着变成了无色。 雷电结界感应了一下,似乎便接受了此物,一道雷电灌入其中,一股药气逆着雷电反向透入秦征的伤口,秦征的伤口马上就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愈合,喷出体外的鲜血也如鸟投林,回奔秦征体内。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只发生于片刻之间。 “素灵派的药气?难道是青囊进入了焦山?” 异度世界内,秦征发现本体伤势修复,心头一定,也缓过气来,阴轮化出寒冰,阳轮化出烈焰,冰火形成螺旋,直向睚眦卷去。 睚眦一昂头,仍然无视水火的攻击,前爪迈,后脚蹬,凌空而至,口中宝剑一旋,竟然将有质无形的紫雷金鼎划开了一道口子,跟着突入。 秦征将金身化为千百道紫气,复于十里之外聚合,金身才堪堪成型,睚眦身形一晃,竟无视十里距离,瞬息就扑到了跟前,一张口,又咬住了秦征的前胸,口中宝剑突出,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鲜血狂涌,竟然连内脏都能看见。 本体的剧痛已经超越空间阻隔,传递到秦征的元神感应上,令他刹那间痛苦不堪,这一次连以紫气金鼎弹开睚眦都不能够,金身散化,化为水滴,垂入乱葬岗中,聚合后的金身藏于千万座坟墓之中深处。 这是他进入异度世界之后,第一次狼狈闪藏。 焦山山腹,假子素灵丹第二股药气发动,迅速修补了秦征的内脏和伤口,。 异度世界内,睚眦抬头狂吼,七界之上诸掌道立刻感应,秋坪先生数筹挥动,演化基层规则,万千坟墓虚化,变得其质如液体,其色成透明,秦征的藏身之处登时暴露。 秦征要再躲避,已经慢了一步,睚眦再次扑上,一口咬住了秦征的侧腰,宝剑从左到右,这一回几乎要切断了秦征的脊梁骨。秦征紫气化形,聚于空中。但本体的剧痛越来越难忍受了。 第三股药气发动,虽然修补了伤口,但腰侧竟然留下了一道伤疤。 异度世界内,秦征的紫气金身三聚三合,一次比一次聚合的慢,七界之上,数掌道数筹不停挥动,将秦征在散合之际失落的紫气能量吞噬截断,三聚三合之后金身紫气又失了一成。 这一回,睚眦没有急着扑来,祂慢慢地,一步步地逼近,这一回把目光瞄向了秦征的六阳魁首! 恐惧感第一次袭向秦征心头,这是他进入异度世界之后,敌人第一次能够对他造成伤害。 焦山山腹,月季儿哭道:“怎么办?怎么办?假子素灵丹的药气用光了!” 尔独明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冷冷道:“这时候哭有什么用!”盯了假子素灵丹一眼,忽然冒出个行险的念头,说道:“我试试。” 他咬破了手掌动脉,瞬间满手鲜血,月季儿惊道:“你……你……”尔独明已经向悬在秦征头顶的假子素灵丹按去。 果然,已经被雷电结界所接受的假子素灵丹此刻成了一个进出的门户,尔独明的鲜血先是渗入假子丹,跟着一道道血气便从假子丹中垂下,渗入了秦征的体内,地兽门特有的能力在秦征体内发动,而秦征的本力又成为兽血发挥作用的能量支撑,令秦征的身体瞬间变异,不但外伤瞬愈,连内脏骨骼也修复得完满如初。 但兽血入体之后,不止激发了秦征本体之力疗伤,更激发了秦征体内的兽性因子。 “啊!” 焦山之内,异界之中,尔独明和秦征同时大吼一声。 尔独明的大吼,是因为陡然间体验到了一种从前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奇妙境界,这一声大吼伴随着兴奋,甚至疯狂。 而秦征的大吼,则是警惕! “什么东西,乱入我血脉之中!” 就在这时,睚眦已经猛扑了过来,放在平时,秦征一定要先将入侵的血气排除出去,可于此前狼后虎之际,再也无暇思考,张大了嘴巴,一团血气从口中喷涌而出。 血气出体,紫气跟着凝聚,紫红二色化形,澎湃而精纯的能量将那股血气变成了一头猛兽,祂形如雄狮,口吐烟火,静坐不动,硬生生挡在了秦征面前,阻止了睚眦的去路。 七界之上,御掌道愣了一愣:“狻猊?” 同为龙之九子之一,睚眦狂扑而上,狻猊沉着应敌,祂前爪踏出,脚下便生出浓烟,仰头一啸,唾沫落下全部变成火光,把周围十丈之内变成一个烟火境,睚眦三次进攻都得手,只待对秦征作最后一击,但无论祂怎么翻腾扑窜,全都被狻猊从容挡下。 礼掌道喝道:“快令狻猊退下!” 异界之内,所有应召而来的魔兽神禽无不听令于五御王鞭,但御掌道王鞭挥出,啪啪作响,七界之下,狻猊对他的五御之令却全无反应,御掌道脸色一变:“这狻猊不是召唤出来的,这是体化出来的!” “体化?”有四位掌道同时低呼:“地兽门?难道是尔何辜!” 他们早就怀疑,眼前这个大敌精通数家绝学,而且造诣都极高,其中有道教,有心宗,有宗极门,甚至有佛门的痕迹,早就怀疑此金身之背后,乃是若干大高手在集体推动,这时再亲见“体化神兽”之绝术,对此判断更是无疑。 “青羊子、严三畏、尔何辜,都已投敌,湛若离在长安时亦与苻秦有所暧昧,难保未泄剑宗绝学,此番来犯,定然是索虏南犯前的动作!”礼掌道说道:“此魔本尊所在,定在长安!” 而七界之下的异度基层,狻猊与睚眦越战越勇,越战越疯,最后竟然口吐人言,狂笑道:“体化神魔,体化神魔,原来这就是体化神魔!老头子,你一辈子求而不得的神术,今天我却体验到了!” 那已经是尔独明的意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 跟大家商量个事情,我因为多方面原因,得跟大伙儿请个长假。 我去年九月回学校读博,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沉下心来读好书,这个八月得空出来,消除杂念写篇论文。 我硕士时的导师汤开建教授曾警告我说:阿菩你小心点,学术和小说创作不相容。没想到是真的。小说写作和论文写作,看起来都是“写”,其实两种思维南辕北撤互拖后腿,就像阴阳两种内力,练了一个再练另外一个,不但没法互相促进反而会互相消蚀,每次进入故事创作状态,就没法定心做学术写论文,反之亦然。这种情况,不身处其中的朋友大概难以理解,当然也可能是我本身天赋不够,做不到“阴阳兼修”、两条腿走路。 对此我也早有预备,所以《寄灵》从一开始就决定不上架,因为知道不可能达到起点最基本的更新要求,如果达不到日更数据肯定扑街,所以我干脆就放弃了入v,当是写免费文给大家看,这几个月虽然更新量不多,但至少每逢周一三五还是基本稳定的。 不过我也没想到小说写作对学术论文写作的干扰这么大,过去一年我的专业论文一篇都出不来,学位论文更是遥遥无期,下学期末就要开题了,再耽搁下去不行了,所以得八月挤出来,好头脑洗一遍,换个思维,因此只能请个长假,请大家见谅。 接下来到八月初,我大概会写到四十二章或者四十三章,那时候是情节发展告一段落。然后到九月第一个星期三恢复现在的更新频率。 写的这么慢还请长假,实在对不起还在追书的各位朋友,希望各位能够体谅一下小弟的苦衷。惭愧惭愧,多谢多谢。 下一章是《狻猊镇界》! 第四十章 狻猊镇界 御花园内,谢石听了礼殿传来的消息,皱眉道:“真的是索虏所为?真的是长安的动作?” 桓伊道:“我看不像,若真的是索虏南侵,北方王气为何不动?” 这个问题提出来,在场的达官贵人都有些尴尬。 司马曜号称天子,东晋自诩正统,但金陵王气,只是偏安,大晋帝脉,只有东南,这不是大一统皇朝的气象,只是半壁******的格局。 秦征入侵六道结界至今,都是以一人之力,与东晋举国气运周旋,若他背后真有长安的帝脉王气为支撑,那战局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 异界基层,睚眦赶不开狻猊,一怒之下高声狂啸,王气入体,身形陡然变大,体长百丈,爪牙如铁,狻猊毫不畏惧,吸纳紫气,见风而长,也是瞬间体大如山,两大神兽撕咬翻滚,把整个异界基层搞得混乱不堪。 秦征借着风势,轻轻落在狻猊头顶,尔独明对秦征本来心怀畏惧,这时战意真酣,狂态毕露,喝道:“敢站在我头顶?滚下去!” 秦征冷冷道:“我是元神出窍,你是兽血分身,但你此刻能体化为神兽,力量根源全在于我。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因两人的本体同在焦山,血气已经相连,所以禁语乱形对他们之间的沟通不造成影响。 尔独明气势馁了馁,嘿嘿说:“兄弟,我这不是在帮你吗?” 狻猊四爪生烟,围困睚眦,睚眦看到了秦征,不顾烟火燎目,猛扑而上,口中宝剑向秦征的头颅疾落,这口宝剑此刻已经长达十丈,剑光闪耀处把秦征锁定,竟让秦征被束缚住了无法躲闪。 就在宝剑在秦征头顶插落之际,狻猊张开了利齿,将宝剑牢牢咬住。一开始僵持不下,但王气之力无穷无尽,紫气之能却渐渐相形见绌。当双方的力量同时激发到极限之后,睚眦的后续气力源源不绝,狻猊却产生了力有不逮之感,那口巨大的宝剑就渐渐朝秦征头顶一寸寸地逼近。 “怎么回事?”尔独明牙齿不能动,含糊地叫道:“喂,你的力量不够了吗?” 秦征无奈地道:“以一人之力抗一国气运,我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是说你没办法了?那你是准备等死了吗?” 巨大的宝剑越逼越近,这一次,秦征能感应到宝剑的目标不再是他的身体,而是瞄准了他因受伤而已暴露的神源,宝剑逼近一寸,死亡的压迫就近了一分! “哼,那也未必。”秦征双手摊开:“这一招,有你在时,本不想用,现在生死攸关,也顾不得了。叶儿还没接出来,我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焦山之内,尔独明全身剧震,他的命源穷索能感应到秦征的元神之核,正化入一个微乎其微之境,在那个微乎其微之境中,有一股螺旋磁力存在,而那股螺旋磁力之中又存在着一片真空,而真空之中又存在一种神奇的物事。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尔独明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接触到他爹穷其一生也摸不到边的东西:反太极?那是反太极么? 便听秦征说:“别的功夫,力量唯恐太弱,这股力量,却只恐太强,只盼你承受得起。” 便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力源被秦征牵引了出来,将其中一部分注入狻猊体内,尔独明体化之神兽乃是有血有肉的实体,在一瞬间只觉得血脉都要被撑破了一般,如同刀剑的利齿咬合,睚眦能够穿透空间的宝剑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纹,狻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塞满了不得不发泄的巨大能量,肺腑之中没有发出声音,却转化为烟气,带着火焰的烽烟滚滚,从嘴角冒出来,直袭睚眦那双能够摄人心魄的眼睛,睚眦吃痛,抽剑而退。 诸天之上,礼掌道道:“反太极!竟然是反太极!果然是反太极!” 也只有反太极,才能在这与天地自然隔绝的异度世界,恍若无中生有般催出近乎无穷的能量。 七界之下,狻猊仰天而吼,烟火冲天而起,突破了七界与基层之间的结界,冒上三重天,朝地而吼,遍地烽火滚滚,坟墓都被烧化,沼泽变成了熔浆,原本万里沼泽千里荒坟的基层,没多久就变成了烟与火的地狱。 整一个基层世界,全都被狻猊的烟火塞满,这个世界也就变成了狻猊所掌控的世界,连睚眦都退缩到了一旁。 哪怕这样,狻猊感到自己的力量还是没有完全发泄出来,祂还要更加狂暴地向天、向地、向神、向魔发出暴戾的挑战。 忽然听秦征说:“神兽狻猊,主定主静,如果你定不下来,那就不是你能掌控力量,而是你被力量掌控。” 烟火之性最燥,尔独明如果不能以清净守其心,最后所有力量失去主宰与控制,势必爆体而出。秦征本不想向尔独明传道,但这时两人站在统一战线,生死胜败相互牵连,一道“清净凝神碑”就镇在狻猊的额头上。 碑文云: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这是玲珑塔中的一块碑文,语出《道德经》第四十五章。碑文的意思是说:清静能克服躁动,寒凉能克服暑热,清静无为之道能统治天下。 尔独明的悟性其实不低,那一瞬间他忽然好想听到了一个温婉的声音在他耳边嘱咐,那是一个被他拒绝去想念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只这一念头闪过,那块碑文便被消融。 秦征大为诧异:“你竟然有道根!” 他本来只想用清净碑镇一镇狻猊体内的燥性,没想竟会被尔独明领悟吸收。若由清净碑在外强行压制,那是外力作用,会和狻猊本身的神力胡扯后腿,这时清净碑内化,狻猊外处烟火世界,内心却清净无为,尔独明的元神止于定、趋于静,但亿万烟火,尽在狻猊掌控之中。 这头悟道了的神兽,后二足坐拢,前二足垂地,收起了獠牙,垂下了神目,刚才祂张牙舞爪,睚眦还敢上前一战,这时定坐不动,却威严自具,睚眦反而一退再退,最后退出基层,甚至退出了七界,回归钟山之中。 秦征大喜过望。 儒门的法统,是有为的,而道家的法统,是无为的。尔独明于极度燥热之中,悟得清净之心,因此由他所掌控的烟火,便全部成为道门法统的传播者。 这个基层世界是这个异度世界的最底层,被困在这里的人将饱受压迫,最高层轻轻一句话,落到基层便响如雷霆,最高层的一滴水,落到基层就会变成滔天洪涝。 而身处基层,其呼声再大,经过层层削弱后也难以上传,其力量再强,经过层层削弱后也无法对顶层造成伤害,这是等级规则最厉害的地方,但同时,由于上尊下卑,也造成基层世界呈现一种“被遗弃者”的特质,使之成为整个异度世界中,儒门法则的影响力与控制力最弱的地方。 碑文中那一句“清静为天下正”,所蕴大道已非儒门伦理所能统御,因此随着狻猊力量遍布整个基层空间,这个道门之“道”也随着狻猊力量的扩展而修改了这个基层世界的儒门之“则”。基层之上,七界之天遵守的仍然是儒门的“圣人之则”,而基层世界,已经成为道家“无为而无不为”之天下。 七界顶层,礼掌道道:“反太极……反太极……二宗五门之中,果有叛徒!” 要想修改旧世界的规则,一是新规则本身具有压倒旧规则----至少与旧规则抗衡的高度,二是推行规则所需要的强大力量。道门法统虽足以与儒门法则抗衡,但如果不是由反太极爆发而带来如此强大到足以突破王气封锁的力量,基层世界也不至于有如此重大变化。 射掌道冷笑:“严三畏、青羊子、丹辰子,都已经先后去了北方,反太极的奥秘,无论是他们中间谁泄露出去的都不足为奇。说不定如今在这个紫气金身的背后,操纵者之中就有他们三人。” 张伯宁道:“如今基层已经失控,如之奈何?” 礼掌道道:“基层不过是一个被遗弃的地方罢了,彼若就此龟缩不出,我们虽然也暂时奈何不了他,但他也再无法扰乱现实中皇宫的安宁。只需婚礼结束,陆武魁腾出手来,入明伦堂,秉真龙气,神剑一击,那时别说什么狻猊、紫气,便是严三畏亲至,也势将灰飞烟灭。” 五掌道都觉得有理,不过这样一来对秦征就只是“困”而不是“灭”,以一国之气运压制一人,最后竟然只是一个稍占上风的不胜之局,实在有些丢脸。 便在此时,七界之下,基层之中,秦征双手掌控烟火,向天悬浮。 射掌道讶异道:“他要做什么?难道竟妄想反攻?” 礼掌道笑了起来:“盛极而衰,强极必辱,七日之内,反太极无法反复施展,此招既出,也说明此魔能耐已经见底。他若是就此龟缩,或者还有活命的机会,若还妄想反攻,那就是找死了。” -------------------- 下一章《裂神夺舍》 第四十一章 裂神夺舍 秦征在外界所凝聚的金身紫气,这时剩下不到一半,但发动反太极后爆发出来的力量,已经充斥满这一界之中,借由狻猊化为烟火之能,此刻他双手摊开,浓烟集聚,形成遮天烟潮,灌入左掌掌心,烈焰凝炼,在右掌形成七枚三昧火精。烽烟滚滚,在秦征紫气金身的外围渐渐形成龙形。 尔独明掌控了基层世界,成了一界之主之后,整个视野忽然大开,这就像人登上高山,所见自然不同,地兽门的底蕴本就不差,今日再见识了反太极,又悟得清净道印,许多原本不明白的道理,这时自然而然也就懂了,此刻的尔独明,在某些境界领悟方面实已超过了尔何辜。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冲上去。” “上去?在这里,是我所掌控的世界,他们的力量进不来,但如果你上去了,我的力量就帮不了你了多少了。除非你能再爆一次刚才那种力量。” “那怎么可能!”秦征苦笑一声:“冥场开合一次,那一瞬间供我们索取的力量是无限的,问题只在于我们当时能容纳多少、使用多少。刚才以狻猊之神躯为器,从冥场彼端借来的力量之大,于我来说已是前所未有。但比起对方这种以龙脉为基、经营数十年的王气大阵,终究还是有所不如。” 反太极爆发出来的力量,借由狻猊充斥整个基层世界,但也只能和上七界的金陵王气暂时形成一种平衡,上七界的力量短时间内攻不下来,但要凭狻猊之力仰攻却是以弱击强。 “若不能再爆一次,那你此番上去岂非送死?” “那我也得上去,”秦征道:“别人不明白,你应该比我明白,你那句恶心人的话,我可是至今未忘!我的女人,不会放她就这么被人抱走,我的兄弟也不行!而且真要让他们成了夫妻、进了洞房,我和莫怀以后怎么相见。” 尔独明无言。 眼看秦征越升越高,已经触及基层顶部,尔独明问道:“你敢上去,可是还有什么未出的杀手锏么?” 尔独明毕竟不是秦征,对他来说性命与利益才是第一位的,他不相信有人会真的为情感而不顾生死。 秦征道:“我反太极已出,再没有别的救命招数了,这回上去吉凶难卜。此次你帮了我,可也从我这得到了莫大的好处,我就不谢你了。我若有不测,请你兽血逆转、焦山醒复之后,帮我照顾好季儿妹妹,送他回桃源去……” 狻猊的一双眼睛闪烁着:“你……原来你知道!” 秦征道:“刚才你兽血入侵,命源穷索触及到我元神深处,但我的念力也逆向索取,窃得你的部分记忆,你来焦山的缘由。我已经知道了。你虽然用心不良,掳掠了我季儿妹子,但看在这一路没怎么为难她,这笔账我就不和你算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尔独明冷笑道:“我是说,原来你早知道那个渔家妹子对你有意思。” 秦征被尔独明呛的一时无法回答,他又不是瞎子,怎么会不知道月季儿对他的意思,只是对一份无法回应而又未曾表露的情感,除了假装不知,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尔独明忽然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动她的,这个女人很有意思,以后她就是我的了。” 秦征哼了一声,道:“反太极的秘奥,你已有所窥,至于将来领悟多少,就是你的事情了。希望你将来不要像尔何辜一般,堕入恶道,为千夫所指。” “你少在那里装!被人叫几句心圣心魔,就真以为自己是圣魔了?”尔独明冷笑:“我老子的事情,你能知道多少?老子我的事情,你又明白多少?你只是暂时比我强大,别以为就可以来教训我!” 秦征哼了一声,不再废话,身体悬上高空,左手烟云,右手火精,基层世界的力量在他的牵引之下,烽烟巨龙的身体越来越大,膨胀到比狻猊神兽相等,烟龙的体内,暗藏烈焰,秦征紫气金身隐于滚滚烽烟之中。 尔独明想起秦征刚才的话,竟然隐隐有托后事的味道,知道他此去也无胜算,即便如此还能义无反顾,也有几分佩服,叫道:“好,老子再帮你一把!” 静而且定的狻猊忽然仰天,整个基层世界都涌动起来,烽烟亿亿股,火焰万万道,逆天而焚! “谢谢。”秦征催动紫气,紫气催动第一枚三昧火精,烽烟火焰助推烟火巨龙,烟龙张开巨口,口内吐出一个热能集聚的三昧焰球,烧穿了七界与基层之间密布的礼制天罗。基层的烽烟登时蔓延到了第七界,把工商世界烧成一片火海。 尔独明看得一喜,叫道:“去吧!”再送最后一把力量,将烟火巨龙继续向上狂推。 烟火巨龙烧穿礼制天罗、焚尽工商一界之后,秦征放出第二枚三昧火精,烧穿结界,借势又冲上了第六界僚属层,烽烟弥漫,把整个第六界都塞满了。火龙从烽烟之中冒出来,第三枚三昧火精吐出,烧穿第五层与第六层之间的结界,使得烟火乘势窜入了第五界文武层。 眼看秦征来得如此凶猛,七界之上,诸掌道无不吃惊,张伯宁手一摆,王气幻化成琴,十指挥洒,奏的是《诗经·小雅》中的《采薇》,王气激荡化出依依杨柳,微风摆动,化出雨雪霏霏,霏霏雨雪在第一层是微雨小雪,落到第二层就变成大雨大雪,到了第三层就变成倾盆大雨漫天大雪,到第四层,狂暴的雨雪便是席卷整个天地,到了第五层,雨雪已经大到仿佛要塞满整个空间。 与此同时,烟火却不停从下面冒上来,文武层上半层雨雪漫天,下半层烽烟遍地,雨雪不停消解烽火向上蔓延之势,而烟火也不停生发,未被雨雪浇灭,两股力量形成拉锯。 瞧着王气转化为雨雪之能,秦征有心将之窃取,不料在礼掌道的掌控下,礼制天罗仍然牢牢钳满七界,王气化生的能量借无可借,还是转化不了半点。 秦征暗叹一声,手指竖立,整个第五界烟火便向中心凝聚,烟火撤出的地盘雨雪便迅速占据,但烟火凝聚之后,巨大的烽火巨龙便迅速抬头,全面覆盖的雨雪,挡不住集聚为一线的烽烟,烽火巨龙冲到天顶,龙口再度吐出焰球,第四枚三昧火精爆发的火焰烧穿了结界,烽火巨龙便卷着秦征窜上了宰执层。 文武层残留的烟火被雨雪灭尽,秦征与基层的能量关系就此断绝,除了本身紫气与成型了的烽火巨龙之外,力量再也无法补充,但他一上宰执层,这里虽然也是暴雨狂雪,但雨雪量已经弱了十倍,再无法阻止烽烟的攻势。 七界之上,诸掌道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战局进行到这个地步,惨烈程度都出乎双方意料之外。 秦征与基层联系断绝,那是后援不继,而七界纵向等级递增的规则虽然厉害,但这是建立在能将敌人牢牢压在底层的前提下。 可以说这个儒门法统,对基层的防线最是严密,一旦被突破基层防线,那越往上走,等级压力就会几何级削弱,肉食者的脆弱本质也将越暴露无遗。 “来得倒是凶猛!但也已是强弩之末!”礼掌道喝道:“诸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等他动摇社稷么?” 秋坪先生数筹挥动,在宰执层与社稷层之间布下天罡七阵,驭掌道挥动五御王鞭,王气凝聚,一头巨大的怪鸟被召唤了出来,那鸟形若猫头鹰,却长着两只大手,“痹痹”而叫。 尔独明一直布开命源穷索关注上界动态,借着狻猊之力,将声音穿透上来:“小心了!这是鴸(zhu)鸟!” 秦征忽地想起小时候秦渭给他讲解各种神怪,鴸(zhu)鸟是其中令人厌烦的存在,据说它是尧帝之子丹朱的化身,擅长扰乱之事,对天地能扰乱气候,对****能扰乱精气,对国家能扰乱朝纲。当年秦渭的绝招“小丹朱怨”就与此传说有关。 这时鴸(zhu)鸟双手挥动,作为烽火巨龙凝结基础的烟火便混乱了起来,片片烟云如鳞片般掉落,跟着被秋坪先生以数筹消解。 秦征凝神上望,以灵眼洞察鴸(zhu)鸟的虚实,这头鴸(zhu)鸟并非真正的神魔,而是只能存在于这个异度世界的幻魔,且不似睚眦,睚眦是从钟山龙脉中演化出来,身上自带龙息,元神完满自足,这头鴸(zhu)鸟的元神却若有若无,若有者,是它不需御掌道直接操控,领了命令便能自觉攻击秦征,若无者,则是本身不具备独立的思考能力,因此既不是真正的生命,也不是真正的神魔。 “哼哼,”秦征冷笑几声,内视其心,元神忽然裂变。 “此魔要做什么!” 七界之上,诸掌道有所感应,齐声骇叫。 御花园内,李太后的手正伸出珠帘,要为陆思儿添一枝珠簪,在秦征元神裂变之际,不禁怔住了! “裂神!” 无论现实还是异界,一众宗师级以上高手达士同时心内大惊,除了李陵容以外,几乎所有人都暗中忖道:“难道,真的是严三畏来了?!” 也就在那一瞬间,秦征竟然将自己的元神一裂为二,分元神于无间之中窜入鴸(zhu)鸟内部,一呼吸间便夺取了鴸(zhu)鸟的身体! “夺舍!” 御掌道大骇,五御王鞭未及挥出,鴸(zhu)鸟的两只怪手连续挥动,扰乱了天罡七阵的王气根基,烽火巨龙趁机上冲,第五枚三昧火精趁机发作,将天罡七阵连同宰执层天顶的结界一并烧毁。 “快!”礼掌道喝道:“召回鴸(zhu)鸟!”他可不想再出现一次让对方魔念逆袭的破绽。 五御王鞭挥动,鴸(zhu)鸟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神隐。 为免分元神被带往虚无世界,秦征自主剥离,分元神回归,与本元神重新凝聚,这时烽火巨龙已经冲入了社稷层。 眼看秦征五冲五破,乐掌道音变不能阻之,数掌道阵法不能阻之,驭掌道神兽不能阻之,秦征操控烽火巨龙,烟火吐出,社稷层万间宫观楼台齐灭,浓烟弥漫了祖庙,烈焰包围了社稷坛。 社稷层受此巨大攻击,不但上三界全部产生剧烈震荡,连现实世界也根本被波及。 御花园中,李太后神色凝重,才收回自己的手,整个天空晃了起来,众人正自奇怪,天怎么会晃?然后紧跟着便察觉摇晃的不是天空,而是地面! “地动!地动!” 金陵并不处在地震常发地,可在座宾客大多数见多识广,身处此境,无不惊骇。 而陆思儿更是马上察觉到:地动的源头,就来自异度空间! 第四十二章 书道造极 御花园地面的猛烈摇晃,不但好些宾客被震得立足不稳,桌椅颠倒杯盘跌碎,侍女颤颤仆从惊呼,整个宴席变得一片狼藉。 谢石喝道:“慌什么!什么事也不会有!” 一众宾客仆从才算神魂稍定。 沈莫怀原本,今天的婚礼变故频出,原本还控制在,现在竟然表面化了,更是直接干扰到了拜堂的进程,只等着与妻子交拜的沈莫怀修养再好,这时也忍不住暗火上冲,对陆宗念道:“岳父!” 陆思儿几乎也在同时叫道:“爹爹!” 两人只是一个称呼,但请战之意却表露无遗。 陆宗念神色一沉:“拜堂!” 沈莫怀陆思儿一愕,谢石也沉声道:“重开宴席,依吉时拜堂!” 谢石与陆宗念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望向桓伊、唐元戎、龙隼姥姥等人。 唐元戎道:“原本只是来趁趁陆老弟你家的喜气,没想到看到这么一场热闹。” 龙隼姥姥道:“放心,若连六掌道都镇压不住时,老身等不会袖手!” 陆宗念一合手:“多谢,但愿今日不需陆某动剑。” ------------------------ 御花园中,仆役随从慌忙收拾杯盘碗筷,准备重开宴席礼乐。 异度世界,明伦堂上,乐御数三掌道一时都颇为沮丧。书掌道也剧烈咳嗽了起来。 现世界已经传来讯息,问这边是否需要援手,礼掌道怒道:“六道宫还没折堕到需要外援的地步!”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射掌猛地道:“我来!” 礼掌道问:“唐先生有几成把握?” 射掌道沉吟道:“此魔影背后,若真有严三畏在,那我便无法强行突破其心防,必须逼得他六阳魁首自暴破绽,然后我才能一箭穿心!” 御掌道道:“刚才睚眦已经逼得对方六阳魁首现,只可惜功亏一篑。” 书掌道道:“我来吧。” 礼掌道阻止道:“王贤弟,你的身体……” “还死不了。”书掌道站了起来,不顾礼掌道的阻止,再次提起手指,在空中虚划,写道:“皇帝立国,维初在昔……” 只虚划了几个字,礼掌道忍不住赞道:“好字!好字!” 这八个字出自《峄山碑》,是秦始皇东巡时,在峄山留下的石刻,由李斯撰文并书写,乃是小篆中登峰造极的存在,这时书掌道复现篆体,神韵具足,字字横竖平直,刚健严谨,章法规整,结构从容,书尚未毕,王气已经感应如潮! 御花园的天空,也是凭空现出书掌道的文字来,慧远拉了拉王献之与桓伊,道:“看!” 王献之看得一愣,桓伊也忍不住叹道:“竟然连小篆之巅峰也要动用了么?” 《峄山碑》全文二百二十二字,书掌道只是择其精要,书毕,王气凝聚成碑,缓缓压下,气势犹如帝王降临。此碑下落,速度不算快疾,重量也不惊人,这时秦征正催发第六枚三昧火精,要烧穿社稷层天顶结界,猛地见此碑落下,竟觉得避无可避,烽烟迎之便自动避让,烈焰焚烧也不能动其分毫,碑体当头镇下,秦征偏开了头,以左肩承受,嗯的一声闷哼,上升的速度被压得一窒,不但烽火离体,连紫气几乎都要飞散。 此碑不但压减了秦征上升的速度,更是突破空间限制,直镇秦征本尊,此碑其性克土,直压脾经,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也是左肩一歪,尔独明此刻与秦征血脉相连,秦征脾经受损,他也连带着受到了冲击,两人都是胃部出血,上冲食道,同时一口血当场就从口里喷了出来。 月季儿啊了一声,吓得抓住了尔独明的肩膀,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征在社稷层之半空,上下两难,暗暗叫苦,他连番激战,潜力已催逼到了尽头,反太极既出,再无余力修补本体,他这次是阴神出窍,元神与身体之间的关系未曾彻底断绝,性命根本仍在焦山内部的身体,如果本体被毁,他的离体元神迟早也要灰飞烟灭。 假子素灵丹的药气已经抽尽,但《峄山碑》这一击实在太重,秦征的身体自然而然就向假子素灵丹抽索。 华青囊所炼制的假子素灵丹与本体素灵丹之间,本来就有突破空间之感应联系,药气尽后再被抽索,本丹就有了感应,因此华青囊虽然人在御花园中,却是心头一惊:“季儿出事了?她受的是什么伤!三道救命药气就都用尽了么?” 如果是别人他还要设法探查,但桃源诸小情同手足,华青囊想到不想,便激发了素灵源,建立了自己与假子素灵丹的超空间通道,将回生药气隔空传递过去。 本已散尽的假子素灵丹,瞬间传出浑厚无比的药气,这是华青囊境界突破后的激发的疗伤之息,可比藏在假子素灵丹里的药气更加浑厚,弥漫秦征全身,又通过血气的链接,把尔独明的伤势也给治了。 书掌道咦了一声,道:“素灵派!”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先是尔何辜,现在是丹辰子出手了么?”说着连连咳嗽。 他的这道碑文,主要就是直冲敌人本体去的,以压制本体进而对敌人分身进行釜底抽薪----与睚眦的策略同出一辙,而秦征本体脏腑修复,异界之内的紫气金身也是精神一振。 这时《峄山碑》已完,礼掌道道:“谢贤弟,歇一歇吧。” 书掌道道:“我还好。索虏如此猖獗,我等岂能任他放肆!”提起手指,又新写一体,抬头便是:“惟永寿二年,青龙在涒叹……” 御花园中,空中浮字再次显现,桓伊道:“《礼器碑》呀!隶书之极则也出来了。” 但见新出之字,纵横跌宕,却又中正严密,瘦硬而不露骨,转折处多方,此《礼器碑》乃隶书的典范之作,书中评者将之比作书法里的干将莫邪,正是千古名剑,锋锐无物可当。 御花园中,除了奔走仆役之外,人人皆擅书法,这时个个看得如痴如醉,沈莫怀与陆思儿尤其如此,二人但觉每一笔都像剑招,而且招招高明到了极致,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正在拜堂。 书掌道尚未书毕,王气已经激荡如澜,凝聚成碑,从天而降,秦征避不过,头一偏,被压住了右肩,上升之势被彻底压停。 此碑镇压的是秦征体内的金气,焦山之内,秦征肺经受损,肺部撕裂,血丝从鼻孔透了出来,尔独明亦然。 御花园中,华青囊更是暗中骇异:“这次是肺经了,这么高的手段,这么重的力道!什么人这样折磨季儿!”赶紧催发土性药气,土生金,温养受伤者之肺。 《礼器碑》甚长,书掌道只是尽兴而毕,跟着也不休息,提手就写第三幅字,这一次却是草书:“知汝殊愁,且得还为佳也。冠军暂畅释,当不得极踪……” 这却是草圣张芝的代表作《冠军贴》,字字巧思,笔笔险绝,点画虚实,奇正相益,书掌道一气呵成,将这一贴写的酣畅淋漓之至! 圣贤层王气受其激发,凝聚成帛,如练飞下,穿透烽火,无视紫气,直裹秦征的金身,此贴侵蚀的是秦征体内的水气,只一瞬间,秦征在焦山的本体肾脉枯竭,皮肤水肿,尔独明也开始盗汗。 华青囊心头大怒:“究竟是什么人,这般折磨季儿!”他赶紧散发金性药气,金生水,隔空滋养那受伤的肾脉。忽然之间,华青囊暗道:“不对!不是季儿!” 他建立超空间的药气通道后,对秦征本体已进行了三次诊疗,此时已经从所受之伤中推断出敌手的高绝程度,如此强大的招数,月季儿若是正面承受只怕当场就无救,根本就等不及他来救治。 猛一抬头,空中又出现了新字,这一次,是楷书! “难道是……” 华青囊虽然非书法名家,但也学过书法,学书之人,或者可以不学篆隶,甚至可以不学行草,但一般来说,总得学楷以定根基,而空中那一贴,又正是楷书鼻祖钟繇的《宣示表》:“深念天下,今为已平,权之委质,外震神武……” 这一次,书掌道写的认真而仔细,字体质朴,浑厚自然。 钟繇这一帖《宣示表》本在王导手上,于东渡时王导将之缝入衣带,带到江东,之后王导将此表传给王羲之,王羲之尽得其深邃,而书掌道又得王羲之之亲传,此时临将出来,有若钟繇亲笔。 异度世界,王气化形,具化后的《宣示表》薄如蝉翼,却是无所不穿无所不透,直黏于紫气金身内部,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木气立受镇压,肝脏受损,与尔独明都是脸色发青,双眉下垂,法令纹深显,刹那间就像老了十几岁。 幸好假子素灵丹中马上有水性药气传来,水生木,养护二人肝经,使得二人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御花园内,华青囊默想《宣示表》的气运风格,再感念药气通道彼端那个身体所受之损害,越想越是惊讶。这次婚礼竟然会遇到高手来犯,华青囊本来是打算袖手旁观的----毕竟桃源与东晋朝廷有隙,现场又有陆宗念唐元戎等这么多大高手在,想必也轮不到自己出手。谁知道这时却忽然发现事有蹊跷! 假子素灵丹是自己送给月季儿,用来保命的,月季儿不会轻易转赠,现在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解释,一是月季儿也被卷入这次事件之中,二就是月季儿把这救命之物送给了别人。什么人会让月季儿祭出保命之物? 华青囊想都不用想,脑子里头马上就闪过了那个人来---- “秦征……是你么!” 第四十三章 六碑镇体一箭穿心 华青囊的呼唤,秦征自然无法回答,但假子素灵丹的异动,月季儿还是注意到了,她微一沉吟,便作轻歌,歌曲曼妙,对假子素灵丹造成微妙的震动。 由于空间的阻隔,华青囊也不是真的听到了歌声,然而假子素灵丹因歌声而产生的律动,还是让他知道假子丹的那一头,的确有月季儿。 虽然一时无法与秦征取得联系问个明白,华青囊却已经决定全力以赴,激发素灵丹之极致药源,焦山之内,假子素灵丹先是传来了五行之气,牢牢护住五脏,跟着产生阴阳二变,听凭秦征使用。 秦征被四大碑帖加身,不但焦山之内真身受损,异界之内,紫气金身也向下掉落,猛地感到一股药气破越空间而来。 “是青囊!果然是青囊!” 秦征自闯异度空间以来,一直都是孤身作战,以一人之力强抗一国气运,尔独明的兽血沸腾虽然化解了睚眦的危机,但两人毕竟难以互相信任,直到此时发现有华青囊在后,那是在山穷水尽之际忽然见到一个能托付性命的战友----这两股药气的到来当真令他欢喜若狂! 他将药气凝于金身幻目,向上而视,穿透帝皇层,直达第一界,暂时见到圣贤层明伦堂中,书掌道连连咳血,便知对方也不好受。 礼掌道道:“王贤弟,歇一歇吧。” 书掌道摸了摸嘴边血渍:“尚差一贴,岂能功亏一篑?”说着提手虚划,字迹有若行云流水:“永和九年,岁在癸丑……” 秦征看得头皮发麻:“是《兰亭序》!” 云笈派颇重艺术,青羊子犹重书法,七层玲珑塔第二关考究的就是书法,而且就是行书。当年秦征在修习“飞廉无碍”时悟出行书妙诣,此后对书法尤其是行书便有关注,所以才能在陆府小角门里,领会到王羲之留下的笔意。而行书之巅峰之作,正是《兰亭集序》----此文通篇着眼于死生二字,而笔意之绝,又是光耀千古!正是东晋书道之最高代表。 书掌道的书法不但尽得王羲之真传,而且《兰亭序》成书之时他就站在旁边,这二十多年来,此贴他不知临了几百遍,这时随手挥洒,就其笔势而言,便是王献之与易位而处,也不见得能更加高明。 此书一出,金陵王气登时如激荡如秋水之泛,连钟山龙脉以为之应和。 秦征心道:“此书能入人性命,必攻我心。” 他不敢轻忽,放弃了进击,落到社稷层地面,以烽火为阻隔,瞬间将紫气散化为万缕千丝,以防心囟为敌所袭。 与此同时,华青囊抬头望天,心道:“接下来必攻心经!”拇指插向自己心防,焦山之内,秦征心脏位置便有一股木气盘绕卫护。 而异界之中,七界之上,王气化作天花落下,如雨雪而美胜雨雪,如珠玑而明胜珠玑。 当初味青罗初传心道,曾为秦征解说“心”字源流说:“仓颉造字,心分形、音二部----论形则心为心脏之象,主情;论音则心通‘囟’,‘囟’者在脑,主智。” 《兰亭集序》是透穿生死之作,能引发人心最深层次的感触,因此秦征知此书能“入人性命”!所以秦征提前预备,自入异界以来,第一次采取彻底守势,且守的不是幻身,而是将阴阳二变逆转回本尊,一护心之情门,一护囟之智门。 此时诸字如天花落下,悉照万缕紫息千丝紫气,《兰亭集序》主体化作流觞曲水,便朝紫气金身涌来,穿透空间,直入秦征本体,笔笔透心,字字入囟。 但秦征与华青囊同时有了防备,这一回幸未受伤,只是华青囊的木性药气仅修复了伤势,但五碑压体,五脏同时被镇,五行之气同时受制。当此之时,秦征再难有所动作,但书掌道所激发的王气镇压,终究也未能令他暴露灵识之根本。 书掌道不料五碑连出,竟然还未能得偿所愿,不由得大为诧异,射掌道道:“尚差一线啊!现在只有七分把握。” 礼掌道喝道:“够了,就算只有七分把握,也放箭吧!” 书掌道却道:“且慢。我……”他连咳了三口鲜血,全喷在手掌上:“索虏猖狂!吾不能容也!” 礼掌道:“王贤弟!”书掌道却已经提起沾满鲜血的手指,写了起来:“新月哀摧,奈何奈何……” 之前五碑虽然极尽精彩,但王献之只是点头而已,直到这几个血字出现在了御花园的天空,王献之一见之下,才忍不住击节赞叹起来!赞道:“好字!好字!” 之前五碑,虽为书法中篆、隶、草、楷、行五道巅峰之作,书掌道也能尽得其奥妙,但临摹就是临摹,比不得他此时所写,乃是自创之体,其书一出,已不但能牵引金陵王气,本身所具之艺术魅力更成为东晋气运的新源,为东晋王朝的文运高度加了一块基石,此书一出,七界时空为之一凝。 陆宗念抬头,他与王羲之是忘年交,与王献之是昆仲情,不以书法扬名是被他太过耀眼的剑道修为给压住了,其实本人于书道了解也极深,这时抬头见字,但觉字体虽极好,但意甚不祥,自己嫁女之日,空中出现此血字,实在不是好兆头。虽然明知道书掌道非出歹意,却也不禁默然。 七界之上,书掌道全身全心投入其中,沉浸其中,书帖未毕,脸上已经全无血色,嘴角却为此作品而欣然,书帖既毕,身子已经摇摇欲坠。礼掌道双目噙泪,知此书至少折了他五年寿命。 此书极尽痛悼,秦征心为其字所感,身受王气侵袭,心防为之洞开。 华青囊有所感应,暗叫不妙,一咬牙,手掌就往自己的天灵盖拍了下去。 七界之上,明伦堂中,射掌道离开权座,左手如托婴儿,右手如开满月,牵引王气,凝破阴阳界之力为羽,聚开生死门之力为镞,箭从七界落下,来如闪电,一箭穿心! 至始至终,射掌道一直未曾出手,这时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药气于秦征囟门发作,隐住了他一丝元灵。 七界之下,狻猊一阵蜷缩,尔独明只觉胸口剧痛,就像心脏被剜了一刀。御花园中,华青囊两眼昏涩,几乎就要哭出来----他们的身体其实都未受伤,却都同时感到悲从中来,仿佛有一个身边的人就要永远离去了。 他们二人一个以兽血与秦征相联,一个以药气与秦征相系,所以穿心箭洞穿秦征心防之际便都受到波及,波及尚且如此,秦征作为目标本身所受之创可想而知。 焦山之内,秦征的身体内插着一支若有若无的毒箭,这一箭,穿囟透心,绝情破智。这一箭,攻的不是**,而是生死玄关! 异度世界,社稷层中,秦征元神重创,紫气恍惚,似乎随时都要离散纷飞----秦征是以元神凝聚紫气,以紫气拱卫元神,这时紫气若要离散纷飞,正是元神灰飞烟灭之前兆。 御花园中,唐元戎喃喃叹道:“可惜了……可惜了……穿心诀终究是后学所创,若是死灵诀,这一箭当场就可灭其元神了。” -------------------------------- 秦征于恍惚之中,忽闻水声,抬眼一望,便看见一条大河,河中无水,都是阴气。 水深不可测,水底竟有音乐之声。 秦征迷迷糊糊,便朝河水迈去,忽然背后一紧,却是被一丝素灵药气给羁縻住了。 他修为毕竟极高,这一顿,意识忽而清明,惊叫:“这是哪里!” 要回头,颈项却是不受控制。 忽闻水底有声音道:“你是温峤的弟子么?” “温峤?温峤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水底传来笑声:“你想知道么?过来便知,过来便知。” 笑声充满了蛊惑,秦征心中一阵疑惑,将抬脚,未抬脚,身后忽然隐隐传来歌声: “归来兮!归来兮!魂兮归来!” 这是?季儿妹妹? 秦征一有感应,那歌声便更加清晰: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东方不可?托些……南方不可以止些……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北方不可以?些……” “季儿……季儿妹妹!” 秦征猛一回头,眼前幻化,万般光明。 ----------------------------------- 请假前最后一章,九月再见。 第四十四章 万心律动 焦山之内,秦征的双眼睁开了,月季儿停下《招魂》之曲,喜极而泣:“秦征哥哥,秦征哥哥!” 秦征微微一笑,眼睛随即又闭上了。 异界之中,社稷层第六界,时隐时现的金身忽而稳定,若即若离的紫气不再飘散。 当此时也,六道宫与秦征,双方能为都已接近极限。修为最高的礼书二掌道,一个身系礼制天牢无法分身,一个心体俱损无力为继,射御数乐,其技亦穷矣。 而秦征本体虚耗甚是严重,紫气金身更是支离破碎,然而从死亡关口走了一遭,回归之际,忽悟平常时未能悟之至理,心神之坚定竟是前所未有! 他金身凝定,灵眼仰望,冷冷道:“以举国气运,儒门六艺,压我一人,你们也算看得起我了!” 他的声音仍然是嘈杂的,但这是第一次让别人大致听清了他的语意。 “快压不住了么?”御花园内,李陵容暗中忖道。当年六道宫围困凰剑,手法只是拖延,用的是一个“困”字,而湛若离也利用破宇之特殊能耐脱困,像今天这样把一个大宗师逼到生死一线,致使双方都逼出生死潜能,这还是第一次。 七界之上,礼掌道叫道:“不好!” 最后两枚三昧火精爆飞升空,第一枚在社稷层天顶炸出了一个洞,第二枚趁势而上,在帝皇层的天顶烧开,结界未破,却还是出现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秦征在焦山的本体,五脏五气仍被压制,而他的紫气金身也因此受到了羁縻,没能趁机上来,但一隙之裂,念力已经渗入。 秦征此时,已经被逼到了尽头,他将自己的功体根基与生命元力,都化作了元神的律动----这是要以生命来打这场仗了。 飘散在社稷层的万千紫气,秦征没有收回来,化成了体外之体,跟着他元神分裂,不断裂变出去的分元神,在万千体外之体内部,化作千千万万个跳动的心脏----那是秦征的心外之心。 眼看秦征将“裂神”做到这个地步,七界之上,诸掌道无不骇然。 如果说,在此之前的秦征,哪怕在再激烈的战斗中,也都一直竭力保持身体与心境的平衡,那么现在的秦征,就已经不管不顾,一步步催发自己的极限,走向极端的狂乱,他甚至准备连性命都赌进去! 万千紫气的跳动,耗费的是秦征的生命本源。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心内有心,神中藏神,元识之外有肉身为护,肉身之外有紫气为罩,外围防护无比周全,灵识之根本藏得紧密,生命本源巩固难侵,所以睚眦要杀他,才会先伤其身,逼得他暴露灵识之根本,而现在的秦征,本体残破,紫气支离,无论身防心防,处处都是破绽,整个元识之根本都随时会暴露在外。 可六道宫所衍生出来的七层世界,也不好过,严密的礼制天牢破损严重,书掌道病躯加重,数乐二道黔驴技穷,便是对秦征造成巨大伤害的射掌道,在那一箭射出后便用尽了他所有的元力,再也办法没射出第二箭。 千万万万颗心脏的跳跃,都是一样的频率,这种万千心脏一起跳动而产生的神奇节奏,竟然引发了可怕的元神共鸣。 六掌道骇然发现,自己的心神竟被这神奇的万心齐跳所感染,一旦他们的心跳节奏变得和万心律动的节奏一样,念力将被同质化,思想就会被秦征控制,连思想都被秦征控制,那时不但性命落入对方掌控,甚至完全变成对方傀儡也有可能! 若到那个地步,想要不受对方控制,就只有兵解身体、自毁神识这一条不归路了! “心魔!果然是心魔!” 如果说裂神夺舍还只是一对一的心法绝招,这万心律动就是群体性无差别的可怕效应,而且万心律动一旦形成,很可能会不受施展者控制地扩散出去。 张伯宁与秋坪先生的元神首先受制;射掌道与御掌道竭力抵抗着,但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书掌道欲待出手,却再次呕血,礼掌道左支右绌,尴尬无比,终于无可奈何,颓丧地对礼殿侍从吼道: “快请界外诸士援手!” 就在不久之前,当御花园中主动提出增援之际,礼掌道还能断然拒绝,认为接受界外高手之援,实是对六道宫的侮辱,现在却连最后一点尊严也顾不得了,他们万万没想到,秦征于生死之际回来后,发动的最后反击竟是如此猛烈,现在单靠六道宫本身,已经是万万压制不住了。 这时御花园宴席已经重开,婚礼还是在继续进行,六道宫内的礼殿侍从急与界外联系,六殿留在御花园的诸侍从,急来到谢石、桓伊等人面前,叩首道:“界内危急,掌道求援!” 沈莫怀和陆思儿同时望向陆宗念,以眼神请战,陆宗念却还是摇头。 谢石道:“没想到索虏猖獗到这个地步,六道六艺,出尽全力竟然还镇压不住!” 御殿侍从出列道:“启禀大将军,掌道有语:此魔修为,已超乎化境,凡功难灭矣,其念力破无可破,唯有在其尚未扩散至七界全境之前,先灭其寄存念力之紫气,欲灭其气,需用九凤之尸。” 龙隼姥姥脸色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凝成了一团,九凤之尸乃是她天禽门镇山之宝,当年为了得到此物天禽门可是遭了大罪,若不是湛若离出手甚至就是灭门之祸,此宝的存在在天禽门是个不得了的秘密,非核心弟子也不知晓,更别提外人了,此时御殿侍从竟然当众说出来,龙隼姥姥心中极其不满,冷冷道:“我这个弟弟,果然把性命都卖给了朝廷!全不将本门禁忌当回事了!” 谢石回顾龙隼姥姥道:“事出非常,为国家故,能否请姥姥酌情?” 龙隼姥姥看了沈莫怀一眼,今日是凰剑传人的婚礼,天禽门至今没有出过力气,便冷冷道:“既然是大都督开口,又是为了国家,龙隼还有什么话说!只是此魔已经练到元神幻化、离聚随心的地步,本门九凤便出,也未必灭得了他。” 射殿侍从又出列道:“若其气尽,便有一举灭其元神的可能,掌道有言,欲灭其神,需以死灵之诀。” “死灵之诀”是什么,在场知道的还没一个巴掌之数,但此言一出,御花园中有三人脸上变色。 唐大先生神色冷然,他身后一对双胞胎却都咦了一声。 而帷幕之后,一直冷眼旁观的李太后第一次脸色有异,甚至连雷炎都能感应到母亲的心境极其难得地出现一丝波澜,他自不知这是极少数能对心宗绝顶高手造成毁灭性打击的顶级招数。 谢石朝唐元戎行了一礼,不出一言----他不知“死灵之诀”为何,干脆只是默声之请。 唐元戎轻轻颔首,对身后二子道:“日月双弓我已经传了你们,你们就进去开开眼界吧。” 这对双胞胎,竟是异口同声地说:“我们虽然学会了,但我们的功力,哪里射得出来?” 唐元戎道:“虽然你们二体连心,双修日月,比起普通人已经占了大便宜,若在别处,你们要想射出那一箭,也非再练三十年不可,可在那里却有机会,于你们来说,这也是一个莫大的机缘。去吧,你们叔公会教你们怎么做。” 双子的神情、言语、动作竟然是一模一样,就像一个人是另一个的镜像一般,一起对唐元戎躬身:“是,祖父。” -------------------- 异界之内,秦征悬浮于空中,万心律动一旦形成,接下来便是等待着其继续感染其所接触到的一切有情生物,令共鸣的范围不断扩大,所有被律动感染控制的元神与心跳,都会成为“万心律动”新的心力来源,因此秦征无须再动手,也无法再动手。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鸟鸣。 “那是什么东西……” 刚刚重占上风的秦征,心中透露出隐隐的不安来。 这个声音,他仿佛听过,那不像是这个世界的声音,就像是那条阴气河流的水底那些“人”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彼岸世界的声音! 七层世界第一界,五御王鞭挥动,这一次不是指挥,不是下令,而只是引导王气向一个莫可名状的存在涌去。 那个地方出现一具晶状体的尸骨,随着王气的涌入,尸骨上长出肉,肉上长出筋,筋骨之间构筑血脉,王气代替鲜血在经脉中流动起来,迅速生发出皮肤,皮肤一成,又有长出片片羽毛,羽毛一出,这具躯体便闪耀起五彩的光芒。 “嘤----咛----” 不像是凭空召唤出来的神兽,也不像是体化模拟的神兽,而像是----上古真正存在过的神兽,在这个异度世界复活了! 第四十五章 九凤之尸 “那是什么东西!”七界底层,一直在苦苦维持的狻猊也发出了惊吼。 尔独明正盯紧万心律动,只要基层一被波及他马上就要撤,这时发现了那神兽,无比诧异,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几十年前,尔何辜也曾参与到一具上古神兽尸骨的争夺之中,与天禽门夺得此尸是要再现神兽的目的不同,尔何辜是想要参悟尸骨中所蕴藏的神兽血因,只可惜那次争夺由于湛若离的介入,最后尔何辜功亏一篑。 “难道真是……”尔独明惊讶之余,以狻猊之力发出吼叫,声音穿透五层空间:“小心!那是九凤!” “九凤?”秦征心头一凛,灵眼仰望,便见一头神异的巨鸟,出现在了圣贤层的天空中。 这头巨鸟,身如彩凤,却有九个头,九头皆人面,正是上古始祖神兽之一的九凤,后世俗话说的“九头鸟”是也,祂乃是楚人所信奉的大神祇。千年之后,荆楚之地仍有“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之说,其神话根源在此。 九凤九头,此时却只有一头醒着,其余八头俱闭双眼。 “污浊而破碎的幻世……”独醒的一头,环顾周围这个异度世界,意甚不悦:“何方祭司,扰吾清净!” 这是上古时期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神兽,祂对这个世界的记忆还停留于二千年前。 御掌道于此上古神兽之下,略显战兢:“凤尊在上听禀,如今有魔作祟,乱我朝纲,故请祖神降临,灭此魔之恶。” “魔?魔是什么?”九凤独醒之一头睥睨下方,目光穿透两层结界,便看见了秦征的幻体:“是欲求吾灭此幻身么?” “是……” 九凤独醒之一头,冷笑着:“如此残破的幻身,也值得请我动手?” “此魔于凤尊,自然是举手之劳,于我等,却是万般艰难。” 九凤独醒之一头,似乎对这句奉承颇为受用,不做可否地轻笑一声,双翼张扬,九凤雄伟的身躯已经穿透了两层世界,界与界之间的结界,被祂视若无物。 秦征亲眼见证这上古神兽降临在自己面前,但已经没工夫去惊奇赞叹,他只觉得自己从未有如此近距离地面临死亡----这不是带来死亡恐惧感的神兽,而是因为这神兽本身就是从死亡的那一端过来的。 若自己身心完好,或许还能奋起一战,但当此之时,五脏五气皆受镇压,金身残破紫气零散,而律动的万心,一时之间也无法引起九凤鬼识的共鸣,他知道这次自己多半无幸了。 “孤身前来,果然还是唐突了……” 自突破大宗师境界,他日常行事虽然仍表现得谦逊如旧,内心深处实有前所未有的自信与骄傲。他元神可以分裂、消散、重聚,天地能量举手可得,甚至时空界限也有打破的可能,但觉天下事无一不可为,天下间无处不能去,这次孤身闯皇城,就是盘算着纵然危险,自己最后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谁知道最后会拼到这个地步! 忽然之间秦征微生一丝惋惜之意,这次若是有桃源群贤为援,地火水分为后,那么正面突破六道宫也未必不可能。当然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再说这次的事在时间上也来不及。 御花园中,华青囊暗暗叫苦,他与秦征之间隔了两道空间阻隔,数次出手已经竭尽全力,此时再面对复活于异度世界的上古神兽,实在已无法可施。 焦山之内,秦征的本体再一次透出一股死气来。 “啊!” 这股死亡气息,看不见,摸不着,无色无臭,也不是鼻子能嗅到的,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但作为学音乐的人,月季儿天生比旁人更敏感些,她又是学过《招魂》的,要学招魂之曲,第一步要体会死亡,只有体会到亡者之感受,才能试图去接触那个死亡后的世界。 所以刚刚秦征“一死”,月季儿马上动用了《招魂》曲,当时能够成功地起死回生,一是华青囊以至纯药气,为秦征隐住一丝元灵保留了一线生机,二是秦征修为十分深厚,月季儿的《招魂》就像是一个药引子,为秦征在死亡道路上创造了一个回头的契机。 而现在,九凤身上的死气,却透过秦征的本体传递出来,让月季儿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亡压力。 “嘤----咛----” 长江上,楼船中,湛若离踏足甲板南望,她可没想到有生之年真会听见九凤之鸣。 异界之内,社稷层中,九凤双翼挥洒,万千紫气在双翼的笼罩之下,就像狂风中摇摇欲灭的烛火。 凤鸟当空腾飞,异度世界,五彩光现。 “污浊的幻世,破碎的幻世,连日月都没有的幻世。”九凤独醒的一头,摇晃着,左翼扇动,起了飘风----也就是狂暴的旋风,右翼扇动,起了云霓----也就是弧形的彩虹。 虹桥具有接引之力量,飘风具有漩涡之力量,这股漩涡之力不但能吸引有形的物质,甚至能吞噬无形的紫气,紫气被漩涡之力卷向虹桥,然后便被虹桥的接引之力,引向另外一个世界。 天地能量有一定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因此紫气本不会生,不会灭,不会多,不会少,数掌道能做的,只是将之或转化,或羁縻,而九凤的双翼,却要将紫气带到另外一个世界去,让它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每一丝紫气消散,就是每一次心脏律动的消失,每一次心脏律动的消失,秦征的元神念力便被削弱了一分。万千紫气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被漩涡之力吸引,跟着消失于虹桥之一端,而秦征却根本就无法阻止。 当此境地,秦征一声惨笑,对尔独明道:“尔兄,你回去吧。收回你的兽血,这一次,我挡不住了。再不走,你也会跟我一起死。” 尔独明也看出秦征已面临绝境,以狻猊之力穿透五界空间:“你也跟着回去吧。散尽紫气,斩断金身与本体的联系,彼此宇隔百里,对方就算追击上来,我们也还有抵抗的余地。” “走?”他的话,秦征当然明白,只要元神瞬回自身,斩断空间联系,到时候虽也元气大伤,可假以时日仍能卷土重来----但那样又有什么意义?他又不是来复仇的,他是要阻止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最爱的女人成亲! “如果我现在要走,当初为什么要来?这件事情如果可以明天再做,我又何必今天冒险?” 尔独明的意识,透过幻神兽狻猊的眼睛,射出精光:“你这是找死?” “我不会回去的……”秦征低声道:“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要我离开,除非带上我要带走的人!” 后面一句话,他只是自己低语,因为这是不需要向别人交待的,但尔独明似乎已经了解了他的决心。 “既然如此,你保重……” 兽血抽离,幻之神兽狻猊土崩瓦解,烟火世界暴乱了起来,失去主宰的力量,被狻猊离开前的最后一道意识所牵引,向上狂冲,异度空间的基界,再次被礼制天牢所控制,但向上狂冲的力量,在突破了数界之后,还是有一小部分抵达社稷层,涌入了秦征体内。 秦征明白,这是尔独明离开之前,送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 “谢谢。”秦征说,但尔独明已经听不到了。 九凤独醒的一头睥睨下方,毫不在意垂死之人的挣扎。 第一界圣贤层,阴阳双子已在凝神取箭,只等秦征元神露出最后的破绽,就要作致命一击。 焦山之内,月季儿见尔独明回归,哭泣道:“秦征哥哥,他,他怎么样了?” 尔独明在异界之内时,对秦征的决心暗中颇为佩服,但这时看月季儿为秦征哭的梨花带雨,忍不住又冷笑道:“他自己找死,你哭又有什么用。” 月季儿听得怔愣,尔独明三言两语将异度世界的事情说了,月季儿双泪长流,道:“秦征哥哥对叶儿姐姐情深义重,我……我……” 尔独明道:“你什么你,他再怎么情深义重,对的也是另外一个女人,不是你!” “什么!你……你胡说什么!”月季儿一张脸都涨红了,但随即想起秦征危急,再没心思去向尔独明解释,忽然之间,她对着丹江桃源的方向,款款下拜,哭道:“师父,师父,我对不起您老人家……我,我本不该动用的,可我要动用了……” 听到这句话,尔独明心头一动:“难道大吕先生,还留了什么杀手锏不成?” 便见月季儿面相秦征本体,轻轻地唱了起来,歌声透过假子素灵丹,在秦征本体周围的空间产生了回荡,跟着又通过秦征的身体,传到了异度世界。 秦征愣了。 季儿妹妹? 是你在唱歌么? 歌声并不欢快,甚至是透着哀伤与胆怯,正是月季儿无疑,意境虽然十分的空灵,然而以月季儿的这点浅薄功力,对九凤控制下的社稷层战局实在是毫无影响。 然而就在秦征不明月季儿为什么忽然出手时,歌声猛地一变。 由稚嫩变为老辣,由哀伤变为激愤,由少女轻曲,变为男子之雄音! 第四十六章 广陵绝唱 遥远的西南。 一个人身穿着一身黑白相间、有如棋盘一般的古怪衣服,长须散发,容貌古拙,正是烂柯子。他双手合敛,收取了眼前一片光芒。 一个头顶秃得没剩下几根头发的老者,对烂柯子呵呵笑道:“不错不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丹江桃源大变之后,我们虽然失了一个重镇,但汝经此一役,心境突破。以后有你坐镇桃源,老夫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忽然东方似有异动,老者神色变得怪异,咦了一声。 烂柯子忙问:“师伯,怎么了?” 这个老者,正是素灵派第一高手毒龙子,他和烂柯子虽非同门,但桃源诸贤关系亲密,烂柯子对他便以师伯相称。 毒龙子道:“大吕的遗声被动用了。” “这……”烂柯子微微吃了一惊:“那怎么可以!现在都不是时候!莫非是季儿遇到了不测之变。” “遇到不测之变,就可以动用么!”毒龙子神色颇为不悦,哼了一声:“大吕当初是折了自己十年寿数,才留下这一遗声来,以应来日大难。这是那丫头有权自己处置的吗!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就是要死了,也不应该动用!” 烂柯子叹息了一声,他虽然也疼爱月季儿,却也觉得此事上月季儿做错了。 毒龙子道:“我现在已不能再动了,反正你已经大成,就顺便往东边去走一趟吧。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顺便把青囊那小子也带回来,天下大变在即,我大限也快到了,得把那事物交给他。至于那丫头……如果她无法交代个所以然来,你就代大吕执行家法吧。” 异度空间里,一首歌声穿透时空而至,歌声从容高古,回荡于诸天,笼罩了众地,覆盖了七界,渗入了人心。又穿过六道宫与现实世界的链接点,传进了御花园。 御花园的众士皆惊叹起来,王献之赞叹道:“这是哪位高士的歌声!意深远而音古劲!大吕先生故去之后,天下竟然还有人能发此古意而自然之声!” 桓伊听了片刻,喟然叹道:“不是旁人,就是大吕先生的绝唱!” 众人皆惊:“什么!可大吕先生不是故去多年了么?” 九凤独醒的一头一直倨傲,至此也发出惊叹来:“这是什么新调!如此雅奇!是人间新出来的乐道大师么?” 对于同一首歌调,双方的评论竟截然相异,只因大吕先生此曲渊源近千载,但九凤离开这个世界却远在二千年前,故而在王献之耳中饱含的“古意”,在九凤那里却是奇妙的“新声”。 此歌乃是广陵派立派根基之《广陵散》,取材于战国时聂政刺侠累的故事,其调慷慨而激昂,于杀伐之中贯穿宁死不屈的复仇意志!大吕先生这一遗声壮烈而无畏,进入异界之后,便化作具有强烈战斗意志的精神力量,汇入秦征低迷的万心之中。 秦征精神为之大振作,万心律动重现生机,他中了穿心诀濒死还生之后,虽然悟得生死之变,但从弱水边上回来,心声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死气,所以万心律动时的紫气易被九凤之尸所吸引。 这时律动万心的跳跃节奏,由原先的死气弥漫,变得弥坚弥正,正如嵇康那打铁的巨锤,又似聂政那刺客之白刃,激烈而不脱阳刚正道,正是战国时期华夏烈士的精神魄力。 九凤所带来的飘风,再不能动摇万心,九凤所卷起的漩涡,再不能吞噬紫气。 大吕先生的歌声抑扬顿挫,却又跌宕起伏,如猛士无畏的脚步,一步一逼,一逼一战,一战一胜! 九凤一退退至帝皇层,再退退至圣贤层,歌声再一截,一顿挫间,正是六阴律中之第一律“大吕”! 此律一出,异世界、御花园,所有有识之士无不心为之折、神为之震。 九凤不敢迎此冲冠之怒,独醒之一首叹息一声,退回了死亡世界,五彩变成虚无,王气散尽,回归成晶状体的凤尸。 歌声未结,六掌道尚沉浸其中怅然不已,忽然空中传来了秦征的声音:“究竟什么是礼?” 六掌道骇然变色,齐齐抬头----什么时候,秦征竟然离开了社稷层,驾临圣贤层的天顶! 大吕先生那阳刚却不失中正的绝唱,将秦征的心律导归了正道。而得到大吕先生绝唱加持后的秦征,身上的气势仿佛战国诸子重现人间。 “究竟什么是礼?” 秦征再一次逼问,这一问,问的不是礼掌道,不是书掌道,不是其余四掌道,而是直接质问这个《礼运》世界,又似乎代表道家,质问儒家。 因为这一问,直逼七层世界的创世根基,礼掌道还未来得及回答,空中出现了一行字来,就像这个异度世界的缔造者,隔着百年时空与秦征直接对话,这一行字,是对秦征质问的反应:“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这是出自《礼记·曲礼》的一句话,也正是这个异度世界的基础规则之一。 “明是非么?那人若无是非,又将如何?” 到此儒道问对之际,便是修为极高、与异度空间融洽程度几乎一体的礼掌道,竟然也已无能介入其间了。 空中再次出现一行字:“无是非之心,非人也。”----这是儒门亚圣孟子在《公孙丑》中的话。 “无是非心的人,不是人,那一个没有是非的朝廷,又是个什么东西?” 秦征心念到处,他思维中种种抽象,化为具象,他自幼耳濡目染,有司马家立国的所作所为,以及在丹江桃源,亲眼见到东晋朝廷的倒行逆施,一切种种皆具象化,犹如变动的画面,倾泻而出。遍布整个明伦堂,六掌道全身剧震,七界空间,同时震荡。 飘散在社稷层的万千紫气,秦征没有收回来,却将之化作千千万万个心脏----又仿佛是千千万万个跳动着的是非心,遍布整个圣贤层。 司马氏标榜儒术,但他们本身却干尽违反儒家法则的事情,儒家学说本身自洽圆满,但儒学的标榜者却并未能做到圣人所说的“君子之行”----这就给这个近乎真实的异度世界,埋下了一块“虚假”的根基。 “儒家的是非准则,圣人的微言大义,其实你们自己就不信!” 异度世界无回应。 “你们自己不信,却拿来要求别人!” 异度世界仍无回应。 沉默在持续着,最后只听秦征爆发连续三问: “这算什么狗屁的是非心?” “这算什么狗屁的礼?” “这算什么狗屁的世界?!” 秦征一问,六掌道便是一震,三质问后,圣贤层六掌道的心防便全面崩溃。 只听秦征冷冷道: “所以你们造出来的这个狗屁世界,根本就无是非!” 御花园中,李太后猛听到“无是非”三字,内心深处第一次大生骇然。 异界七层,千万万万个紫气心脏更是一齐跳动起来,形成一种微妙的律动,这种律动,蔓延了整个圣贤层,又透过结界裂缝,攫住了整个异度七界。 张伯宁和秋坪先生卷入政治斗争最深,为谋求自己在朝廷中的势力都曾不顾是非,其心最偏,在秦征的逼问之下最是尴尬,心中有鬼之人,心神受制最重; 射掌道和御掌道,一个出自巴蜀唐门,一个出自天禽门,其所在宗门都曾离弃东晋,他们本人对江东******以及门阀士族这些年的作为也看不过眼,这时被秦征一问,强压多年的不满也就抬头; 礼掌道和书掌道出自王谢,乃是东晋朝廷的利益既得者,也是江南半壁的实力操控者,于六道之中,二人实力也超过余子,然而这时书掌道伤病皆重,礼掌道全身全心都在礼制天罗,亦再难分力为同伴抵挡念力的侵袭。 正是:道者一礼之问,儒门六道异心。 这个以儒门《礼运篇》构建起来的异度世界,自圆自满,其高度本非秦征此刻所能超越,但运转此界的六掌道,却在秦征的念力侵袭下显出了破绽。 刚才的羲和普照,还是要以外力强行改编异度世界的运行法则,而现在,则是整个异度世界的规则从内部崩溃,连内核都面临被道心同质化。 一旦东晋的立国理念被颠覆,还让玄武高士怎么继续拥戴这个国家?那时整个国家的国运根基,都将面临被秦征挖空的危险。 这是自大晋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第四十七章 书圣碑 异度世界,秦征透支了自己的性命本元,在大吕先生遗声的加持下,以最后的生命元力,发出对大晋立国根基的质疑。 御花园中,诸高士或惊惶、或恐惧、或担忧、或沉思。 谢石极度焦急,金陵王气乃是东晋思想、文化、艺术、政事、兵法等诸般理念的集合体,牵涉到晋朝的国运与信仰,他已认定此番来犯的是苻秦高手的联手,是索虏大兵南下的前驱,如果真让对方成功,不待苻秦兵马南下,大晋内部就会因为理念纷乱、信仰崩溃而分崩离析。 而桓伊低着头,忽而低声叹道:“对方之质问,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异度空间中那个紫气金身是恃强行事,御花园诸士自然也可以以暴抗暴,但对方竟然以理行事,这便让桓伊的内心大受冲击了。 东晋朝廷的恶性,门阀士族制度的弊端,朝中部分重臣毕竟是有良心的,不是看不见,虽则他们拘于各种条件,无力改变,但这时被人当面斥责,这些有良心的士人未免心中有愧。 谢石脸色甚是难看,怒道:“哪个国家没有过错,哪个朝廷没有污点?现在是两军对垒,敌魔以此谩骂,实是乱我军心之举!野王这么容易就被人动摇!实非大将之风!” 他这句话,也不是没道理,但桓伊心中仍然不舒服。 眼看来者尚未彻底将六道宫异化,而大晋两大高士已经出现内部分歧,王献之叹息一声,道:“备笔墨吧。” 陆宗念知王献之身体不好,赶紧阻止----书掌道病形于色,其实尚有天年,王献之今日看上去气色不错,实际上却是病入于骨,寿数不久矣。此次若再动手,只怕连所剩不多的生命都要赔在这里了,他岂能为女儿之婚事,而累及至交之寿元? 王献之却摆了摆手道:“此事已不止你一家之事,更非儿女情长而已,六道宫若破,国基有损,龙脉翻覆,则我大晋有灭国之忧,吾不能不顾也。” 便有两位书殿侍从急急入内,铺开一卷轴,此卷轴乃是一件异宝,十分奇异,打开之后,不是纸,不是帛----竟然是水,又有一侍从,献上一笔,竟未有墨。 王献之提起笔来,凝神呼吸,就在水上作书,写一个字,消失一个字,旋写旋灭。 同一时间,明伦堂上,字字出现,字字相联,其文云:“理之所开,力所常达,数之所塞,威有必穷……” 书掌道一抬头,看见这十六个字,呀了一声,一时竟忘了自身的病痛,礼掌道也暂时摆脱了秦征心律的笼罩,又是欢喜,又是赞叹,又是沉浸,欢喜的是王献之出手,赞叹的是此字极尽佳妙,伴之而来的是对这十六个字的欣赏,进而沉浸其中----东晋是一个艺术的王朝,无论礼掌道还是书掌道,尽管他们也身居高位肩负重责,但骨子里都还是艺术家。 王献之与书掌道不同,他本身不修神通,并无神通之术,然其书法境界已是超凡入圣,此时原创之书一出,金陵王气便生感应。 秦征毕竟处于客场,以道家理念质疑乃是逆水行舟,而王献之以书入道则是顺势而行。故秦征一逼一问,皆是强行逼破;而王献之一笔一划,所发之气都如婴儿投入慈母之体,使大晋的国运之力得到了最深层次的激发。 秦征抵挡不住,掉落下第六层去,而王献之书法所激发的意象也跟着顺延至帝皇层。 异界圣贤层的天空,王献之的字体持续出现:“烈火流金,不能焚景;沉寒凝海,不能结风……” 这段文字,从表面上看,是王献之在与敌人辩理,但众高士这时已经看出,王献之所书乃陆机之雄文,文意精深广奥,其中既可解释为政治论,亦可解释为宇宙观,秦征学养毕竟尚浅,但觉字字皆有奥义,却一时未能尽数领悟,更遑论寻其破绽。他以赤子的愤怒,指责东晋朝廷立国与行政的合法性,乃是凭着一腔热血,但这时王献之以书道与之论理,秦征学识跟不上,一时之间却无以为对。 此乃东晋书道修为至高之人,手创巅峰之字体,书之未毕,七界之中,王气腾跃,便有丹凤凝聚成型,舞于虚空,口喷焰球发出光华,又有青龙现于半天,腾于天际,口喷水汽凝聚成云,跃于云间,龙腾凤舞,布满整个空间。 紫气所化之万心,尽为龙凤腾舞所掩盖,大吕先生虽然归隐,但心中仍有家国之念,他虽看不惯朝廷的现状,却并不是有意反国乱晋----他本身也是东晋气运之一分子,这时为书圣笔意所染,遗声所加持之力量同时瓦解。 秦征气为之窒,又掉落到了社稷层。 书掌道嘴角尚存残血,但眼看空中诸字,随意而成,不由得慨叹道:“子敬之书,吾不如也!子敬之书,吾不如也!” 空中之字,也于此时收笔: “足于性者,天损不能入;贞于期者,时累不能淫。迅风陵雨,不谬晨禽之察;劲阴杀节,不凋寒木之心。” 王献之此贴,运笔如火箸画灰,字势连绵不断,于张扬之中又极备法度,七十字一气呵成,有如一字,此乃王献之自创之体,时人称为“一笔书”。 在唐代之前,六朝对王献之书法的推崇几乎还要压王羲之一头,南梁书评以张芝之字为“经奇”,钟繇之字为“特绝”,王羲之之字为“鼎能”,而称王献之之字“冠世”!这种评价便是将王献之作为古往今来书道的集大成者。 此时异界之中,火焰聚为红色洞穴,凤凰舞其上,云气化作碧色清泉,青龙跃其间----诸般神迹,都是金陵王气将王献之的书法意象在异度空间具现化,书之既成,凝而成碑,七界皆稳,光芒大振。帝皇层天顶,裂缝弥合,圣贤层之中,权座安稳。 秦征受其镇压,身心皆不能动弹,上二界之紫气皆被同化,社稷层中,千千万万由紫气虚拟的是非心,也都停止了跳动。只剩下根本元心,尚在作微弱的抵抗----但也因此而暴露了所在。 至此秦征外防尽撤,连大吕先生的遗声都用掉了,而且神源尽露,再无抵抗之余地。 御花园中,慧远忽道:“善哉!善哉!”因想到接下来必将发生之事,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对方神通既穷,防御尽撤,而神源又已暴露,东晋这边接下来必发杀神灭魂之招,届时对方魂魄俱灭,以佛家理念来说,这可是比堕入三恶道更加的万劫不复! 桓伊眼中也现黯然之色,说道:“此字极好,此文极好,然以至精至纯之书道,避实击虚,以势压人,所谓王顾左右而言他----此书污了。” 这个世界总有一小撮人,行为模式并不完全是趋利的,他们心中有自己所坚持的行事准则,尽管有所偏向,却还是拒绝以预设立场决定行为。正如桓伊忠于东晋王朝,生平行事的大方向,都是为大晋效忠,但朝廷的很多作为,其实他也看不过眼。 谢安为了家族兴衰与东晋之安危,王猛为了个人功业与苻秦之兴旺,有时候会把个人喜恶与立场放下,甚至昧着良心“以顾全大局”----这是成熟政治人物的做法。 而桓伊却不然,秦征的形貌被异化,言语被扰乱,但他对东晋王朝立国之基的质疑却还是表达了出来,对其理念,谢石只当是敌人之吠嗤之以鼻,桓伊却深入思之,甚至暗感认同----这就是艺术人物的性格了。 因此王献之未能直辩秦征之质问,而以陆机之雄文激发金陵王气,顾左右而言他地强行镇压,桓伊便感不满。 秦征之问,直指本心却失之鄙陋,王献之之碑,文蕴浑厚却是虚饰漂浮,前者之失,在于文化底蕴不足,所以王献之在这一点上攻击他,就像一个学术权威面对一个后生晚辈的质问却以势压人!秦征果然被压住了,但王献之此举却有避实击虚之嫌,因此哪怕他此次出手的初衷是为了国家,桓伊还是出言讥讽他不能直面秦征的质问。 王献之闻此言语,半晌不言,他的书法不会杀人,然而因他书法激发起来的王气将对方困顿至此,接下来谢石杀招一发,他虽不是亲手杀伯仁,伯仁也可说是因他而死。 想到此处,王献之心头一恶,忽而投笔,拂袖而出。 慧远一合十,随之而去,桓伊袖中出笛,作一曲,前半阙作别友人,后半阙祝福这次新婚,人却随王献之与慧远去了。 对于三大宗师的离去,陆宗念未出一语,谢石却冷冷道:“文人终究是文人!” 此战,东晋因为自身的痼疾,在秦征将问题挑明后,其上上人物终究还是分裂了。 异界之内,秦征虽被重新镇住,但事情尚未完全结束,三位大宗师选择就此离去----落在谢石眼中,便觉得这种行为不顾大局,乃是读书人的一种迂腐。 这种“迂腐”,不但桓伊身上有,王献之身上有,慧远身上有,就是陆宗念身上也有----因此对三人的离去,陆宗念不作一语,因为他能理解。 他们这般人物,立于人世间常常两头不讨好,数百年后苏轼对此有一自嘲,正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然而亦因这样一般人的存在,使历史不至于尽数为得势者所笼罩。 谢石又对御花园的六殿侍从说道:“此次来扰乱婚礼之人,鬼鬼祟祟,遮蔽自身,虽然来历尚不明晰,但事既已为,就做绝了他,此魔元力已尽,便趁此机会,把他了结了吧。” 说完,谢石望向了唐元戎。 第四十八章 死灵诀 异界之内,秦征身心皆困。紫气被锁死,魂魄被锁定。 遥遥一望,上二界出现了两点光芒,一点有如日光,一点有如月光,两点光芒合并,变成一点寒芒,他的心魂莫名地感到一种渴盼----是的,不是恐惧,而是“渴盼”!竟然“渴盼”着那点寒芒将自己带走! 秦征心魂的更深处,因为这种渴盼而产生大恐怖!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竟能让修为如自己的心灵,产生对彻底死灭的向往! “这,就是对方的最后杀招了么?” 秦征心中一声苦笑,却已无可奈何。他不但自己的底牌已经出尽,就连战友的能力也已经用穷,现在已经无计可施。 御花园中,李太后忽感旁边的儿子心神产生明显波动,以心语对雷炎道:“你在担心他?” 雷炎一直忌惮着母后,不敢轻易出声,但也知秦征这回已经处于最大危机之中,忙以心语道:“娘,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儿子求你了!” 李太后哼了一声,道:“他与哀家无恩无情,我救他作甚?再说现在也没办法了!” “啊?” “若只是穿心决,或还有一线生机,但谁能料到唐家还保有上古死灵诀?此箭既发,入囟灭神,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了。” 雷炎忍不住又啊了一声,这次竟不是心语,内心只是苦恼叫唤:“秦征哥哥!快走!秦征哥哥!快逃!快逃!” 上天都之前,他和秦征之间所建立的心链至今未动,但隔着几层隔绝,未能清晰传到。 秦征只感应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呼喊自己,究竟是什么听不清楚,只是心中酸苦无比,似乎是谁在呼唤自己,警告自己是有什么事情要不好了。 他心中苦涩,也发出心言:“丑八怪,是你么?是你么?”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言是否能发出去,只是勉力地呼唤着。 天上日光与月光合并之后,那个透着寒气的亮点正在慢慢下落,来势慢得出奇,缓缓逼近,但每逼近一分,秦征心中对死亡的“渴望”就加深了一分,焦山之内,月季儿诧异地发现秦征脸上竟然露出微笑。这微笑来得极其诡异,在这个显然即将败亡的时候,竟然似有几分“解脱”的味道! 社稷层尚未散尽的烽火巨龙发出了怒吼----那不是动物喉咙的吼声,而是烟尘粒子在密集盘踞中互相冲击,从而发出的可怕声音,然后,依靠狻猊之力维持到现在的最后这一点烽火也就彻底烟消云灭。 尔独明此时对生死的感悟能力已非昔比,感觉到一股不可抗拒的死亡之力在逼近,怕被牵连,硬生生把月季儿拉得后退,彻底斩断了他们与秦征本体的联系。他这一断,也将华青囊与秦征的联系也切断了。 月季儿明白尔独明此举何意,跪地痛哭起来。 华青囊举头仰望,御花园的天空已经变得明朗,然而他再也感觉不到秦征的气息了。 “哥哥,哥哥!快走,快走!”雷炎呼喊着,却是半点也得不到回音。 焦山之内,在那一点寒芒的笼罩下,秦征只觉得自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异度世界中的秦征便陷入彻底的暗黑之中,没有光,没有影,触觉味觉嗅觉也都一点也感受不到了,如果这种无望无间断而永恒地持续下去,便将是佛家所说的“无间地狱”么? 只有空中那个光点在匀速下落、不停逼近,但他明白那点光明带来的不是希望与生还,而是绝望与死亡。 与无穷的黑暗之中,只有一个微弱而模糊的声音还在呼喊自己,也不知道是幻觉,是想象,还是真的存在。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候,这个微弱的声音便显得十分突兀。 “丑八怪,丑八怪……是你么?”秦征此时能想到的,也就是曾经与他对练了灵犀诀的陆叶儿,大概也只有她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给自己传来声音吧,他苦笑着:“我这次大概是完了……我在生死的另一头等你吧。” 可是看看那不断逼近的,一旦魂飞魄散,大概连死亡的另一头也将不存在了,那和陆叶儿也将相聚无期。 陆叶儿自回家之后,便选择自我沉睡,自闭心门,把外界的一切都牢牢锁在外面。 沉眠中的世界是一片黑暗与死寂,甚至连思维都停止了,黑暗死寂虽然孤独,却落得个清净,思维停止也能让自己免受思念之苦。 从沉眠的那一刻开始,外界的事,别人的话,她都不想听,不愿听,甚至不敢听。 严三秋的绝情,让她感到心寒,再也不想听这些烦心事;妹妹要与心上人结成连理,她一方面为妹妹感到高兴,但同时又为自己与秦征不得不分离而酸楚杂陈,因此不愿听;而且她更加不敢听,她怕会听到和秦征有关的消息,她怕自己又会像上次那样不顾一切地闯出这片黑暗。 在如此毅然决然的自我封闭状态下,连陆思儿的声音都传不进来,但秦征临死前的呼喊却让陆叶儿的心为之一痛。 其实秦征呼喊了什么,陆叶儿是听不到的,但两人练过灵犀诀,两颗心所建立的联系深密到连时空阻隔都没能完全隔断,当秦征的心自知命绝,陆叶儿的心便毫不受她控制地剧痛起来。 周围还是无穷的黑暗与无边的寂静,但她的思维还是被这一痛激活了。 “他出事了么?他出事了么?” 陆叶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的心比她的思维更加敏感,那是要和另外一颗心从此生死两茫的预知,是原本已变成共生状态的两颗心被生生撕裂时的疼。 “他出事了!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想到秦征激烈的性格,想到严三秋狡猾的手段,如果月季儿拦不住秦征,如果严三秋从中作梗让陆宗念出手,想到陆宗念的剑指向秦征眉心的那场面,陆叶儿意识到,也许就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毕竟彼此一体,陆叶儿情感一动,陆思儿就感到心脏一阵纠痛,她暗暗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朝识海深处问一句,就有一个强大的元神,拼命地要从识海闯出来。 是姐姐啊! 两人二心一体,彼此共存已久,这些年彼此醒睡切换已经十分默契,可每次都是醒者轻轻呼唤睡者,睡者缓缓复苏,醒着缓缓沉眠,然后二心和平交替,从来没想今天一样,陆思儿还完全清醒着,陆叶儿就无比焦急地要醒过来,这个身体的脑府无法承受两个如此强大的元神同时存在,登时痛楚不堪,扶着新娘的侍女只觉得小姐忽然间身体僵硬,深情恍惚,却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新娘子的变化,这时却没人注意到,只因御花园中,这时又再次热闹了起来。 今日之事进行到这个地步,这场婚礼其实已全无喜庆色彩,但谢石挥了一挥手,还是对礼官道:“今日之事,如临战场,繁文缛节,能省的都省一省,准备合卺酒吧。” 对这场婚礼抱怀极大期望的沈父,是万万料不到在皇宫中举行的婚礼,竟然也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他是沈家族长,在吴兴唯我独尊惯了,对所有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情都无法忍受,偏偏这场本应该由自己做主的婚礼,却演变成一件他完全插不进手的国家大事,从傍晚到现在都憋着一口气,深恨那个前来搞破坏的魔头----你们要搞朝廷,就直接去搞朝廷好了啊,为什么偏偏选择在我儿子大喜的日子来! 只是作为沈氏族长,这点隐忍不发的气度还是有的,眼看这场婚事于多磨多变之后,儿子儿媳终于走到了最后的环节,便强堆笑容,满脸欣慰状。 礼官便高唱礼号,众宾皆贺,喜乐再次演奏了起来,成亲是人生最高兴的事,但沈莫怀此时心中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欢悦。他的人生一直顺畅,天赋异禀、系出名门,又有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师父,从小到大由于什么东西都能轻易得到,什么事情都能轻易做到,因此养成了他对待一切云淡风轻的气度。 只有在陆思儿这件事情上,让他上了心。自长安一见,那个神情气质与湛若离如出一辙的年轻女孩,就在沈莫怀心里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影子。在长安决战的时候沈莫怀虽占上风,但事后却对陆思儿的倩影念念不忘。 而就在他思念才为人所知时,马上就有人帮他找到了心上人,跟着便有人帮忙探听,有人帮忙撮合,有人安排相看,然后就是三书六礼地成亲----一切都顺风顺水,一如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普通人也许会谢天谢地,而沈莫怀对命运的眷顾却早已习惯了。 但万万没想到,这场好事会在最后成亲的环节上一波三折。今天有好几次,他都想撕开新郎官的礼服,拔剑与那来犯的魔头一战,然而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在礼官的高声唱礼中,沈莫怀心想不管怎么样,不管过程在怎么让自己不舒服,今日能与相思多日的表妹结为伉俪,仍然是值得欢欣喜悦之事。一回头,又看见了沈父脸上的笑容与期待,这张脸他到现在都觉得陌生----毕竟从小分离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沈父对他的宠溺爱护他还是感受得到,一念及此,更觉得今日还是应该暂且忍耐吧。 随着唱礼与喜乐的节奏,新娘犹如被牵线的木偶一样,被指引着进行着婚礼最后一个环节,侍女奉上合卺酒,两人一起举杯、行礼、交杯,当陆思儿靠得极近,沈莫怀全身剧震----他看到新婚妻子紧闭了双眼,本该或欢喜、或羞涩的她,这时却是一脸悲怆、泪流满面! 第四十九章 心印瞬息 今天开学,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回到学校发现网络断了(到期了),刚刚把网络续费好。更新迟了,抱歉哈。 ---------------------------- 沈莫怀僵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 这是我们的大喜事啊,在如此欢喜的夜晚里,表妹你为什么哭!你又是为谁哭!难道你不想与我成亲么? 他僵在了那里,酒杯已经沾唇,但却再不能动,而陆叶儿在将醒未醒之间,与陆思儿醒睡拉锯,也是酒杯沾唇一动不动。 这于他们二人仿佛过了不知多久,而在外人眼中却只是一瞬。 雷炎能看到的,只是陆叶儿要与别人喝交杯酒了,他大急,闭上了眼睛,再不管会否被人发现,竭力以心力狂呼:“大哥,大哥!叶儿姐姐要拜堂了!要和交杯酒了!要入洞房了!你快来啊!” 陆宗念于悲欢纠结之际,忽感帷幕之后有强烈的念力波动,讶异转头。 李太后亦感到有异,正要警告雷炎。 无穷黑暗之中,就在那个光点已经逼到眼前时,秦征蓦地听明白了呼喊自己的声音:“大哥!大哥!” 大哥?呼喊自己的,不是丑八怪?那是…… 雷炎! 啊! 心链! 在天都时,自己和雷炎之间那条用来救命的心链,可是还未曾用上呢! 心灵感应与声音呼喊不同,方才秦征只道呼喊自己的是陆叶儿,因此便也呼喊着陆叶儿,因此与雷炎之间便没有产生互相感应,而陆叶儿那边没有回应,这感应便无以为继。 这时一念既悟,秦征生出最后的求生**,在那一瞬尽力回喊。 “炎弟弟,是你么!” “大哥,是我,是我!你听到了!” 双方的对唤接上了头,在无端黑暗之中,便有一条微弱的线于无有之中生出,天上的死亡光点已经近在咫尺,而光线的彼端,却是生人的世界! 刹那间,秦征在异度世界的紫气金身彻底消失! 死灵诀落空。 同一时间,帷幕之中,一个紫色的影子从雷炎的影子里长了出来。这是秦征在那一瞬间借用了雷炎的冥场之力,发动了心印瞬息。 “不好!” 陆宗念暗叫一声,只是帷幕之中还有李太后,恪于君臣之礼他迟疑了一下。 李太后猛地见到秦征的影子,心中更是大恼,雷炎就在她触手可及处,她虽知这个儿子与秦征有深厚渊源,但原本算定雷炎即使使坏自己也能第一时间将他制住,但她却也料不到儿子与秦征之间竟然建立了心链,手一指封了雷炎的天灵穴,看着那个微小暗弱的紫影,几乎就想伸手将之捏散,然而动手之际忽然发现秦征之影无比暗弱,但境界仍在,一个念头便窜了进来:“不如将之收为傀儡……”要将一个大宗师级别的神念傀儡化,那可得有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此大的诱惑,连李太后都忍不住心动踌躇。 两大宗师同时一个犹豫,只这一下便失了先机。 人群之中,对皇室毫无敬畏心的华青囊反应最快,在众人猝不及防之际已经闪了进去,从雷炎影子中长出来的那个紫影很淡,灵息极微极弱,然而三魂七魄却还完整无缺。 华青囊见机极快,他的药气已经用尽,这时逆抽元精,发动“神农尝草愿”,这一招类似于地兽门的狂魔解体**,乃是于迫不得已状态下,瓦解了自身元精化成治病救人的药力,华青囊将这股药力形成“生生造化之息”,灌入微弱的紫气之中。 陆宗念有感,李太后一见,同时变色!华青囊论实力在当场高手中排不进前五,但他有一步百变之才,个人先手意识极强,见机应变的速度在小一辈人物中堪称第一,当日在长安于战力远逊的情况下仍能将沈莫怀逼得生死两难,而这一次抢了一个先机,竟然连陆宗念与李太后都落了后手。 这“生生造化之息”乃素灵派宗师级以上高手才能衍化之秘法,在战场之上,几有肉白骨而活死人之功效,秦征所受重创绝非短时间内所能恢复,但被“生生造化之息”一激发,微弱到极点的精、气、神都瞬间完满! 华青囊直到此时,其实都不知道秦征为何而来,然而他既信任秦征,便能将性命也托付出去,低声道:“我力竭了,你快走吧!”说着人就倒下,失去了知觉。 李太后在旁边已经要伸出的手已经缩了回去,心中惋惜不已,机会稍纵即逝,刚才是秦征最虚弱的时候,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如果说,在进入异度空间之前,秦征还只是大宗师级高手中的新丁,境界虽然上去了,但对巅峰境界的运用还显得无比生涩。 他于青牛谷之中,经过玲珑塔的修炼时,第一次感应到天地力量的存在,第二次出玲珑塔,感到自己已能对天地力量加以运用,但境界未到,牵引时总有力不从心之感,待得他臻于大宗师境界后,天人无分,但觉天地元力皆可运用,然而如何运用,却还缺乏相应的法门与经验,所以在六道异界之中,秦征几乎是一边作战,一边摸索。 但经历异度世界的生死炼狱后再出来,秦征对诸般法门之运用便已经臻于圆熟。真个是:举手投足,天地为用,发心动念,鬼神惊从。 此地已不在六道结界之中,再无礼制天牢之束缚,秦征一手指天,月光天力源源而至,双足踏地,黄泉地力汹涌而聚。 十余步外的的陆宗念,十余里外的湛若离,同时大感压力,更不用说近在身侧的李太后。陆、李二人都还没热身呢,而秦征刚从生死战场中翻滚出来,战斗意志正处于暴走状态,这时力量一恢复,天上狂风席卷,吹灭了满御花园的烛火,地底震力酝酿,一个地动掀翻了婚宴的桌椅杯盘,念力发出,人心阴暗处鬼念疯长---- 一个虚饰出来的歌舞升平,登时变成一片狼藉。 园中武者与玄士群起戒备,文官们则慌张彷徨,在家臣的护卫下纷纷逃命。 沈家家主在人群中狼狈叫道:“顾兄……别走……张兄,你……别走,你们别走啊……小儿的婚礼还没完啊……” 忽然被地上一只桌脚一绊,沈父栽倒在地,旁边沈莫怀吃了一惊,赶紧将父亲扶起,沈父抓着儿子的手臂,双眉纠在一起,无法舒开。 他无武功,无神通,也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境况无比危险,但这是他亲生儿子的婚礼,是沈家数十年来最风光的大事,怎么可以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以为,这次的佳话能让沈家大大长脸,谁知道却闹成了笑话,丢了个大脸! 沈莫怀扶着好像丢了魂的父亲,转头向近在咫尺的新娘子望去,作为新妇,本该在公公摔倒时第一时间来扶起的,这是人之常情,但新娘子没被头纱蒙住的双眼却闪烁不定,一时恍惚一时欢喜,一时诧异一时担忧,然而不变的却是注视的方向----从刚才就盯紧了帷幕后那个散发出可怕气息的身影,再无移动。 沈莫怀心中一寒:帷幕后那个男人,难道和表妹有什么关系不成? 帷幕之内,秦征也无暇顾及戒备的武者、逃命的文士与狼狈的沈家家长,他的目光只是落在十几步外的新娘身上,此刻那一身嫁衣不是为自己而穿,但那双眼睛的目光含义,秦征却完全懂得! 恍惚的,诧异的,应该是陆思儿;欢喜的,担心的,应该就是丑八怪了! 在场所有人,也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理解这目光的含义。 “丑八怪!”秦征叫了一声,但御花园内没人听得到他说什么,只听到那个浑身发着鬼气的怪物发出了一个怪声。 秦征就要向陆叶儿冲去,忽然一个身影隔绝在两人之间,沈莫怀冷冷道:“你在看谁!” 秦征吃了一惊,沈莫怀望向自己的眼神,冷漠中夹杂着憎恶与怀疑,沈莫怀在秦征心中的地位与任何人都不一样,那是一个接近完美的好朋友,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真君子的话,秦征相信那人就是沈莫怀,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沈莫怀会有这样的眼神,更别说他用这眼神望向自己! 这短短一瞥,便将秦征刺得有些经受不住,让他竟忘了别的,叫道:“莫怀,是我啊!我今夜闯进来,不是要坏你的喜事,而是不希望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但他的声音,在别人听来只是呼呼乱响,眼见沈莫怀眼神中的戒备丝毫没有减弱,秦征怔了怔,就知道自己的言语还是被干扰了。 被沈莫怀扶起来的沈父,看看“那怪物”对新娘子指手画脚要冲过来的态势,再看看新娘子望向“那怪物”的复杂眼神,心中忽然起疑:“你……你们……”他猛地抬高了声调,冲着陆宗念:“陆兄!这个怪物,不会是冲着令嫒来的吧!” 此刻的陆宗念,双脚不丁不八,全身放松,既不再有因女儿婚事被扰乱而产生的怒火,也完全无视刚刚御花园的种种混乱----这一刻,他竟然是将秦征视为生平未见之大敌!所以压下了所有个人情绪,将整个心境调适到平衡、无我的状态,以备迎战。 这实在是秦征刚才在异度世界的表现太令人震撼了,东晋多少绝顶高手各展神通,又动用了金陵王气,结合立国数十年从未有失的六道大阵,竟然也奈何不了对方,还差点让对方动摇了东晋的国运根基,这一战之威,实为近三十年玄武天下未有之盛况。秦征在这一场战役中所展现的修为,已经让他感到便是五老亲临,严三畏亲至,也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 沈父的叫喊,还是让陆宗念稍稍回神,一瞥眼见女儿状态不对,心头也是一阵紧张,陆叶儿和陆思儿对这副身体互相谦让,从来就没起过争夺之心,这一次是陆叶儿醒得太猛,陆思儿一时睡不下去,双方虽不是有意,却偏偏就形成了眼下两魂胶结下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状态,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难道是被什么念力给影响了? 想到“那魔头”在异度世界所展现的强大精神魔力,陆宗念转过头来,双目如电如剑,几乎要剖了秦征一般。 第五十章 空前大敌 秦征有些着急:“陆先生,陆先生!是我!是我!” 但他的言语传递出去,却是变成充满威胁的噪音,要发心言,却连心言都是混乱的。禁语乱形是秦征在玄门功法臻于圆熟之前为李太后所乘,金陵王气未灭,禁语乱形便不散。 感受到了沈陆二人的敌意,秦征心道:“遮蔽我的术法明显与金陵王气有关。可我已脱出六道宫,为什么遮蔽我的术法仍然未除?难道我在进入六道宫之前就已经中了那术,那个能控制金陵王气的绝顶高手,仍然窥视在旁?” 方才他在异度世界得大吕先生遗声加持,逼问六道大阵,乃是论道质理,那等高度的问答,在境界上超越了“禁语乱形”这等乱情术法的层次,故而不受束缚,这时要与陆、沈解释,却是又落入了“情”的范畴,便复为李太后之术所困。 秦征凝聚紫气,在空中写道:“我是秦征!” 但旁人看见的却是他忽然动手凝聚一团符号,以为此魔又要作法,纷纷戒备。 这禁语乱形,禁的不是“声音”,而是“表达”,是通过扰乱周围人对秦征言行的理解来达到乱情的目的,秦征连心语都被乱掉了,何况文字? “看来不找到祸根,我便没法跟莫怀他们解释。” 秦征心念动处,念力外放,便要查探禁语乱形的源头,他已达天人合一的境界,心念一动,外部环境马上就起了感应,刹那间天空乱风狂卷,陆宗念和沈莫怀以为他要动手,同时剑气外发,三股力量一撞,搭在御花园中的区区帷幕如何经受得起? 混乱之中宫人惊呼起来:“快保护娘娘!” 李太后一直收敛着修为,以至于连陆宗念也未发现她,眼看秦征的念力伴随着气机四出搜索,想必是要查探禁语乱形的源头,她不愿在这种情况下撄秦征之锋芒,更不愿于此时与陆宗念见面,一手掩面,拉了雷炎,已在宫人的卫护下趁乱退去了----但她的禁语乱形,其最后余氤仍笼罩在秦征头上。 谢石刚才是投鼠忌器,眼看李太后离开,松了一口气,喝道:“动手!” 随着谢石一声断喝,周遭忽然出现十六个暗将,个个都是一流高手,以兵法奇阵排布开来,每两人结成一对阴阳战士,彼此阴阳互激互补,功力倍增,八对战士从八方逼近,立成八门金锁之阵,结阵后的威力又比八对战士的功力之和强上不止一倍。 龙隼姥姥望见,暗叫一声:“这便是大晋东军埋伏着的暗桩么?果然厉害!” 她这个念头才转了一转,就见对面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发出一声怪声,没人听出那是秦征的一声轻叹。 陆宗念沈莫怀就在面前,秦征实不愿当他们的面残杀晋国战将,手一扬,十六个道气金鼎同时扣住了十六战将,两两之阴阳互补之气被隔绝,布列的八门同时告破,秦征手再扬,御风逆动,周遭百步被狂风卷成一片平地,十六将被吹得拔地而起,送出二十丈外。 谢石眼看自己的暗桩被人一举手就破了,脸皮一阵抽搐。 秦征决战于异度世界时,由于空间阻隔,陆宗念只在双方力量迸发到极限时才有遥感,不似此刻面对面近身观战来得真切。这时见“那怪物”一出手就是道家绝学,不由得一怔,竟未趁隙进击。 那边羊昙却以为是秦征随手挥洒,周身上下未露出半点破绽,令陆宗念窥伺在旁也无机可乘,不由得脸色大变,按笛发信,二十八个老道士不知从何处冒出,落在秦征身周,依着二十八宿方位将秦征围定,手中各拿法器,牵引星辰之力,布成天星四野大阵,羊昙心知对手厉害,此阵不求杀敌,只为将对方一困,只要逼得敌人露出破绽,陆宗念就能作致命一击! 秦征心道:“此阵要依道法破来,迁延时久。”他把头一昂,瞳孔一闪,天上月光扭曲,便扰乱了星芒,使二十八道在一瞬间失去了星辰之力的护持,在二十八老道错愕之际,秦征双目一闪,念力笼罩开来,二十八人同时觉得被秦征盯了一眼,刹那之间陷入无间宙狱,五感跟着被截断,同时僵立当场,五十六只臂各自下垂,手脚僵直,就像一瞬间变成了二十八具僵尸! “夺魄!” 唐元戎闷声叫了一声。 此次沈陆大婚,到贺的宗师高手至少十来个,本来众人眼看秦征破困而出后,正打算围而歼之,见到了这个场面,登时个个脸色灰败,再没一人胆敢妄动,就连龙隼姥姥也是吃惊之余,进而产生绝望感。 这二十八个老道布成的阵法,她自忖也不是不能破,然而要像“那怪物”一般瞬息破敌,那是万万不能! 她闭关二十五年,自忖就算还及不上凤凰双剑,也已相去不远,所以才率领门人出世,要与当世强者一较雌雄,但这时近身见了秦征的手段,竟让她产生无能与抗的挫败感! 陆宗念盯着秦征,忽然厉声喝道:“你不是严三畏,更不是尔何辜、丹辰子,你究竟是谁!” 秦征艺成之后两人就没正式交过手,但陆宗念对他一直关注,秦征曾用无间宙狱打得天都峰不敢正面迎战,陆宗念作为宗极门弟子,事后自然对他攻打天都的过程细细了解过,无间宙狱这一招陆宗念虽不知道名字,但运使时的原理却已推知了七八分,因此陡见此招心头一惊,竟然第二次放弃趁隙攻击。 看到陆宗念的反应,秦征心头反而一宽,这无间宙狱用以对付宗师以下的高手应验如神,于外人眼中类于秒杀,但在大宗师眼皮底下施展却容易露出致命破绽,他刚才冒险行事,就是要向陆宗念传递消息,眼看陆宗念已经动疑,秦征就要施展飞廉无碍----那是他在陆宗念指点下练成的轻功绝学,他相信只要再施此招,陆宗念必定便能确定自己的身份----却倏地一声尖锐的剑鸣破空而至! 秦征此刻是以元神号召普存于天地之间的能量,形成紫气卫护元神,天地不灭则紫气可以源源不断,紫气不灭则元神不死,元神不死则紫气不灭,从而形成一个不死不灭的闭合循环。 可无间宙狱损耗极大,秦征突破大宗师境界之后,虽然不像之前那样,一用此招后便长时间功力全失,却也在那之后出现气神分离的破点。在陆宗念面前露出这样的破点,已经和拿命赌博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破点稍纵即逝,他原本料定除陆宗念外未必有人能勘破,不料还是有一道剑气趁虚而入!那一丝剑气极小极细,已极接近穷微尽化之境界,且来得迅疾无伦又无声无息,一下子就卡在那个破点上! 秦征见机之快直追华青囊,察觉不对马上就要发动两败俱亡的激烈招数逼退对方,哪知瞬间看清来人,心头不由得一阵酸楚,那种决绝的招数便发不出来----剑竟然是凤羽剑,人竟然是沈莫怀! 连龙隼姥姥都未来得及反应,沈莫怀却一眼就看出了那个只存在不到百分之一弹指间的破点,果然不愧是宗极门近三十年来最接近剑宗三传、大宗师境界只差临门一脚的武道天才。 这一刻沈莫怀的剑气卡在破点上,跟着剑气变得微细无比,侵入紫气金身内部,这一招是宗极门绝学“潜腑剑”的变体,“潜腑剑”的本意是以极柔极细的剑气锁定敌人脏腑,而沈莫怀临机变化出来的这一招,比潜腑剑气还要微细百倍,秦征本体不在,因此便没有真正的脏腑,但这剑气一呼吸间游走整个紫气金身,逼得秦征始终处于气神难融的半死状态中。 秦征刚才没在剑气甫入时发动败亡之招逼退对方,一步错满盘落索,这时便生死操之彼手了。他心中只是一念:“莫怀会杀了我么?”这一念竟无怨怼,莫怀救过自己不止一次,就是把命还给他也犹嫌不足,“只是他若事后知道是我,只怕会比我此刻更加难受。” 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加难受。 沈莫怀的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但谢石、龙隼等是何等眼光?纷纷喝彩之余,谢石喝道:“沈世侄!快动手!杀了他!” 眼看对方已经被制住,只要宗极门灭神剑气再出,今日之耻辱便可昭雪,眼前之大患也可根除。 但沈莫怀却凝剑不动,他的眼角一斜,瞥了新婚妻子一眼,只见新娘子目光闪烁不定,一时惊讶,一时焦急。 他心中一阵纠痛----以表妹的修为与眼光,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已经大占上风?若然看出自己已经大占上风,这焦急是为谁焦急! 而陆宗念盘算方才种种,越想越觉得疑窦丛生,不愿这个“可能是秦征”的人就此被杀,正要出声,却见沈莫怀竟然将剑一撤,说道:“如此杀你,胜之不武!” 羊昙惊叫道:“不可!”心想现在可不是表现君子之风的时候,但他话还没说完,沈莫怀已经撤剑后退了一步。 沈莫怀此举落在陆宗念眼中,是彬彬君子当有之风度;落在龙隼姥姥眼中,是宗极门第三代武道传人当有的尊严;落在谢石眼中,却是一种不顾大局的武夫执着。 秦征死里逃生,气神再聚,羊昙无比惋惜,谢石更是心头大怒,要制一个大宗师死命的机会有多难得,这样的契机,可不会有第二次! 然而众人尚不及转念,凤羽剑退而复进,秦征正于又惊又喜中,待要与沈莫怀示好,凤羽剑一摆,沈莫怀道:“动手吧!”众人便知道这是沈莫怀要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 陆宗念和秦征还来不及说什么做什么,沈莫怀剑气再逼,两人周围十步的时空顿时变化,感应到这变化的陆宗念吃了一惊,竟然都来不及介入其中。 _____ 下一章:《宙之河》 终于要进行时空之战了。 第五十一章 宙河 秦征本人的机变速度虽快,但修炼道门神通既久,受道家无为后发的思想影响,渐渐习惯后发制人,先手意识有所削弱,加上对手是沈莫怀,打内心深处便不愿与战。而沈莫怀只是作风君子,并非迂迟之人,他自幼修习武道,一旦临战便抢先手,后退只是给了秦征一个公平一战的机会,一待秦征气神交融,剑气便动,其中的空隙间不容发! 湛若离曾说:“修玄修武,虽说是殊途同归,但他们玄门中人发动功法时虽能惊天动地,然亦要受天时地利种种限制,不如我们学武之人,尽在自身精、气、神三宝中下功夫,因此若是狭路相逢,修玄之士遇上学武之士,我们必能占据上风!” 这时秦沈两人正处狭路之变,修武之沈莫怀果然一来就先取得了优势。 当沈莫怀凤羽剑扬起,发出的不是剑气,不是剑压,不是剑芒,而是一种无可言状之存在,其剑一出,就像劈开了一扇门,十步之内的一切----包括秦征,全部都被带进一个语言无法形容的维度。 这是一条仿佛星尘构成的河流,秦征于心念微动间,就发现自己身形幻化,后方就出现数以万计的自己。 但是秦征却很清楚,那一个又一个的“自己”不是幻影,而就是数以万计的“秦征”。 “这里是……” 他无比诧异,忽然想起了玲珑塔中《尸子》残篇的时空理论,心中蹦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想法来:“难道是……时间具化之境!” 按照《尸子》的理论,天地自然起之于无,无中生有,出现了一个奇点,是为一,一而生二,便是二维之平面世界,二而生三,便是我们所见之三维世界,万物都在其中。 但三(三维)之上,又复有过去未来,这过去未来就是在时间,按照《尸子》的命名,是为宙。时间是每个人都知道其存在的,却又是每个人都看不见摸不着的,但秦征眼前这个情景,却似乎是将时间给具现化了。 这条仿佛由星尘构成的漫长河流中,前面是未来,后面是过去。以佛经词语作为时间计量单位的话,一弹指有六十刹那,一刹那有九百生灭,则一弹指可区分为五万四千生灭,而在这条时间长河里,每一个生灭间就都有一个秦征。 所以秦征所见他身后的数万个秦征,都不是幻影,而就是他在一弹指间的几万个自己! 时间的流逝,在这个具化之境中就像变成星尘流水一样清晰可见。 如果说,秦征所创的“无间宙狱”只是欺骗大脑,使人产生一种时间变化的错觉,那这里就是真正的时空洪流! 这里也和六道宫的异度世界不同,它不是沈莫怀“创造”出来的,因为“第四维”本来就是存在的。 如果说,看到东西为触觉,听到东西为听觉,碰到东西为触觉,闻到东西为嗅觉,那么能够体验到时间的存在,可称为“时觉”----普通人是没有时觉,我们能知道时间的存在,是通过观察事物的变化来间接断定。但现在,沈莫怀的一剑却劈开了时间感应的大门,使那常常被我们忽略的时间感变得真切。 在这条时间长河里,凡俗世界所看重的种种都成为不重要的虚幻,身体真的有如皮囊,声音更是一种低级得不需要在此等境界存在的媒介,这里的“秦征”只是一团紫气,而不远处存在着一把剑----秦征判断那应该就是沈莫怀。 滔滔时间,如水逝去,在进入这个情境的第二个弹指,秦征就发现不但每一生灭间都有一个自己,而且每一个生灭过后的自己,都比前一个自己有所衰变----这就是“老”! 紫气若无,但究竟不是真的无,它只是一种特殊的气态能量体罢了,在此时间长河之中,连构成紫气的细微因子都在衰变----甚至不只是紫气在衰变而已,便是灵魂似乎也在承受着时间的冲刷。 秦征忽然想起孔子曾慨叹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圣人将时间的流逝形容为不停流逝的流水,和眼前所见何其相似,莫非千年之前,春秋战国的争鸣之中,夫子也曾经历过如此具化的时间之境么? 在第三个弹指间,秦征又想到,沈莫怀的那一剑并没有建立一个结界,或者建立了一个新的世界,他只是劈开一扇时空的大门,让秦征看见第四维的存在。自己和沈莫怀仍然处于现实世界的御花园中,只是他们两人眼中的世界,已经和御花园里其他人不一样了。 只是,便只有这样么? 望着不远处的沈莫怀,秦征就要呼喊,就要过去,但只一动念,就发现自身的衰变加速了! 在这条时间洪流里,莫说举手抬足,莫说出声言语,就是一个思维念动都会急剧加速自身的衰变----这是秦征在第四弹指间的发现。 他忽然又想起了佛经的一句记载:“如人在荆棘林,不动即刺不伤。妄心不起,恒处寂灭之乐。一会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其描述与此时情景,又何其相似,只不过带来伤害的不是荆棘之刺,而是百千倍的加速衰老! 紫气与念力不动时,这种衰变尚能稍稍控制,稍有动弹,衰变便万倍加速! 秦征于第五弹指间收束妄动,望向沈莫怀,却发现悬在时间洪流中的那把剑,和四弹指间就衰变出二十一万六千个秦征不同,那把宝剑未见其有前,未见其有后---- 秦征忽然明白了! “是活人剑!” 在这条改变了流淌速率的宙河之中,沈莫怀与凤羽剑人剑合一,心恒不动,人恒不动,剑亦恒不动,竟然以活人剑的状态保持“不衰”!时间之洪流,竟似对他不起作用! “难道他竟然已经超脱了时间了?!” 一想到这一点,秦征心神大震,继而苦笑。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还有什么胜算? 从三维世界看来,他和沈莫怀之间,只是不到十步的距离,但在这条时间长河中却不是这么计算的,两人之间在三维世界是一弹指便能到达的距离,但这一弹指却是无妄动状态下的五万四千生灭的衰变,而在妄动状态下则可能是亿兆生灭的衰变。 如果守不住自己的妄心,在走近沈莫怀之前,自己就直接在万倍增速之衰变中老死了。即便自己不妄想、不妄动,但相比于那把“恒处不动亦不变”的活人剑,也终有被时间洪流冲刷至灰飞烟灭的一刻。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境界之战。 六道宫那个异度世界所发生的各场大战,当时觉得激烈残酷,在此战面前一比,高下登时判若天渊! 秦征从进入宙河到悟出其中原理,说来话长,于他个人的时觉体验中也好像过了很久,但以正常世界的时间计算,只是只是五六弹指的功夫。 在这数弹指间,御花园中众人看到的只是沈莫怀将剑一摆,然后两人就不动了。 宙河出现后,长江上的湛若离便停下了一切动作,一心关注于此。 李太后已经退到百步外的一座小殿上,在露台遥望,神色无比凝重。 旁边被她制了行动力的雷炎则暗暗恼火,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秦征哥哥几次陷入生死危难,大吕先生的歌声会出现,多半是季儿姐姐出手,秦征心印瞬息之后力量瞬间完满,更是华青囊鬼神莫测的手段----而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上忙!这全都是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 雷炎从来没像这一刻般痛恨自己的弱小,如果自己有足够能耐的话,就不需要看母亲的脸色,就不会在什么都看明白的情况下却什么都做不到,就不会让事态恶化到现在这般局面。 第五十二章 阿赖耶识 御花园园心,沈莫怀与秦征一直处于刚才的状态,一个似动手未动手,一个似反击未反击。 之前被卷走的暗将已经窜了回来,就要布成八门金锁阵来作为沈莫怀的外围助力,陆宗念却一摆手:“退下吧!这已经不是你们能介入的。” 十六暗将看了谢石一眼,得到了谢石一个眼色,这才躬身消失。 谢石不去看沈陆决战,眼睛只盯着陆宗念,眼前是一个能够破了六道宫的大敌,在谢石心中,沈莫怀天赋再高实力再强,最多也只是有一战之力,最后要想收场,还是得看凤剑。 而陆宗念盯着园心二人,心中只转着一个念头:“来犯之人,究竟是不是秦征?若不是秦征,为何他能同时兼通道心二宗?若是秦征,他怎么会来犯?” 在陆宗念想来,以秦征的性格,以自己对他的恩义,以他和沈胤的交情,这次婚礼他不来则已,若来就是来为自己贺,为沈胤贺,是要来喝喜酒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捣乱,为此甚至不惜生死、不惜动摇大晋根基。 秦征与沈莫怀的关系,陆宗念知道,但秦征与陆叶儿的关系,陆宗念却不知道,只因一点不通,所以万般推测全乱。哪怕秦征已经故意露了两手,陆宗念仍然觉得索虏以某种机缘窃取了秦征的能力,比来者乃是秦征本人的可能性更大。 刚刚从异度世界回来的唐家双子,眼看着秦征与沈莫怀一动不动,忍不住问道:“他们怎么还不动手?呆在那里做什么?” 唐元戎盯着园心那个似乎扭曲了的空间,叹道:“他们早就动手了,只不过你们没看到。” “啊?”双子猜测着:“莫非他们在斗念力?所以站着不动?” “不是斗念力,而是……”唐元戎顿了顿,却说:“而是你们所不能理解的……时境之战!” 听到这两句对答,陆宗念看了唐元戎一眼,心想唐门不入二宗五派,没想到唐大先生竟然也懂! 双子更是愕然:“祖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元戎却没再说话。 陆宗念回过神来,盯紧了眼前凝立不动的两人,也再无暇他顾。他对宙河的理解,比当世任何人都要更加深切,尽管如此也仍然未敢说已能完全控制,沈莫怀将这时空界限一立,自己若不在恰当的时机进入,只怕引发的后果将难以预测! 就在这时,宙河之中,战况又是一变。 在第六弹指想明白之后,秦征心中已经明悟。 在这条被改变了流淌速率的宙河里面,若常人入此境中,守不住妄念,只弹指间即灰飞烟灭。便是一流高手在此也是难以支撑多久,不过面对宗师以下人物,沈莫怀亦无须动用此招。若宗师级高手到此,亦当如秦征刚刚进入宙河时所感,彷徨惊震不知所措,除非本身有特殊能耐或遇到特殊机缘,否则难以脱困。 但是秦征毕竟已经超越了这个层次。 他在最初的彷徨与惊震过后,再一细思,便觉得沈莫怀以活人剑状态,处时空洪流之中,自身恒寂不动,貌似了得,其实却暴露了不足。 既修宙之道,若已臻大宗师境界,于此时间之河里就当以穿梭古往今来为目标,既然已经开了时觉,识破时间之河的存在,却只是以活人剑状态战战兢兢,不敢妄动也无法妄动,那就是尚未突破大宗师境界的明证,对这宙之道沈莫怀还只是打开了大门,一只脚迈进了门槛,但离真正自由运用,显然还差那“天人一线”。 其理既明,秦征便有了对策。 时空能力至高至深,然而也并非就是无敌。 凤凰双剑于道之追求体悟,向外求诸于宇宙之变化,而心宗则相反,是向内求诸于心灵的本质。 心灵的最外围构成,是诸感----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没有眼睛就失去视觉,耳朵残废就失去听觉,味蕾出问题味觉就出问题,神经被斩断触觉就残损。诸感的存在完全依赖物质化的身体,而紫气金身的构建仍然是模仿人的身体,用紫气构建起来的一个能用五感来感应世界的虚拟之身。 比诸感更深一层,是意识,诸感体验到的是具体的世界,而意识已经能够进行抽象的思维,它能辨别真伪,能够记忆过去,能够思索未来,能够想象,能够问道。大部分人对心灵的认识多停留在这个层面,但心宗高手却更向心灵深处进一步探索,以求其更真切的本质。 华夏上古时期对心灵的探索,发展到殷商鬼道阶段已达到极深层次,然而代商而兴的周人更崇尚物质现实,而商人后裔在失去传宗之发后,心学上也就出现了重大缺失。 佛教传入之后,心宗高手惊喜地发现其与心宗传承竟有惊人的吻合度,因此自汉末以来,心宗高手多习佛学,以补上古心宗之缺,到后来甚至有如严三畏一般干脆就入了佛门。经过这数百年的发展,心宗之学里已经有了不少佛教的色彩,甚至一些失落的名诀,干脆就用佛家之词来填补。 这时秦征面对宙河的加速冲刷,竟然自行剥离了五感,唯余意识寄托于紫气之中,但意识的存在仍然依赖于有形之物,尽管有少数人拥有过意识脱离身体的体验----如梦中离魂状态----但这种独立性十分不稳定,没有物质身体作为寄托,虚弱的意识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于是秦征将紫气也剥离了,意识散尽。 意识灭尽后,一种更深层次的心魂状态随之萌生----此为思量之识! 此识与眼耳鼻舌身意都不同,五感是以外境为感知对象,意识是以外境为思考对象,而此识之执着对象与外境无关,只是自我。 身体的死亡能毁掉五感,脑府的衰灭能毁掉意识----意识一旦被摧毁,也将如同传说中喝了孟婆汤般丧失一生之记忆,即便进入轮回再世为人,也是新的人生。而此思量之识却能出入生死,若按照佛教的理论,心宗高手控得住这思量之识,便能周旋于万法因缘之中,自主轮回,于生死之间流转不灭。 百步之外的小殿上,李太后发现秦征于十弹指之内便勘破宙河之原理,继而自主散尽意识,心中赞叹不已,忽想:“他真的不是心圣转世么?如果不是,为何有这等高绝天赋?” 宙河之内,沈莫怀的活人剑恒处不动,而秦征的思量之识至精至微,流窜于宙河之中,躲避着时间星尘的冲刷,两者一动一静,但都各自有抵抗时间洪流的有限能力。 到此地步,陆宗念已知道沈莫怀奈何不了对方了,只是时空之道极难掌控,一个不慎就会引发难以预测的后果,他只盼那思量之识能够脱出,以便他确定那人是不是秦征。只是思量之识在时间洪流中虽有了自保之力,但也非能随心所欲地活动----恰如一片木筏沉浮于滔滔洪水之中,虽不至于被彻底淹没,然而也难有完全的自主自由----后世禅宗武学《易筋经》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便是这个层次,此境界下要从宙河脱困,仍需特定机缘。 可就在这时,那思量之识又是一灭,陆宗念、李太后心头同时惊震。长江之中,湛若离也咦了一声,一足虚点,跃于空中,一双妙目突破空间阻碍,聚焦向了宙河。 秦征的思量之识灭尽后,更深之一识同时生现,此识乃心灵最深层面,心宗的残缺典籍已失其名,故而借佛经之名词,名之为阿赖耶识:因此识乃诸识之根本,故而称为本识;因其包含万有,能于生死因缘之中、时空聚变之间存而不失,故而又称藏识;佛教又认为宇宙生成的第一刹那,天地唯有此识,故而又称之为初变识----根据甲骨文的记载,上古心宗的绝顶高手寻得此识后,便能以之横渡生死彼岸。 此阿赖耶识一现,百里之内,有所感应的诸大宗师同时大惊。 秦征灭尽思量,只余阿赖耶识,宙河于他,就成了可以进退的生地。 恒寂不动的活人剑上,绽开了一朵莲花,莲花之下,藕丝缕缕,将凤羽剑寸寸缠绕。此莲花从沈莫怀精神极深处生出,却是由秦征所催发,莲花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正是心宗“魔言魔象”境界的巅峰。 陆宗念和湛若离同时脸色大变,此刻沈莫怀与凤羽剑人剑合一,若等藕丝将凤羽剑缠绕完毕,那对沈莫怀来说就不是生死控于人手那么简单了,而是其形其灵尽成傀儡,就算死后轮回也摆脱不了,生生世世都将处于对方的奴役之下,成为对手的万世之奴,永远不得解脱----这是比死亡更大的恐怖! 秦征的原意是要控制住沈莫怀,他所精擅的不是宇宙之变,所以必须先将沈莫怀完全傀儡化,然后利用沈莫怀的宙变能力,将他一起带离宙河,这是两人一起安全脱困的唯一办法,他既可以控制对方,自然也可以事后释放。 但尚未完全确定他就是秦征的陆宗念,怎么可能冒这个险! “那人”是秦征的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若是这猜测有一丝谬错,沈莫怀便是万劫不复!无论如何,陆宗念不可能靠一个尚未确定的推测,就把自家女婿万生万世的性命押上去! 湛若离更加不能! 长江江面,湛若离倏地消失,驾临御花园上空,而御花园内,陆宗念则抢先了一步,一声长啸跨入沈莫怀所划之领域。 宙河之内,秦征便见一把宝剑破空而来,切断了缠绕凤羽剑的藕丝,一瞬间宙河失衡,时空震撼。 在谢石、羊昙等人眼中,看到的便是陆宗念忽然介入,沈莫怀口吐鲜血,向后震飞,同时身子迅速枯槁,仿佛一弹指间就老了十岁,再一弹指再老十岁,头发都现花白。 “凰剑!” 众人惊呼声中,湛若离一脚踏上了御花园的尘土,她神色冰冷,手指发出剑气刺入沈莫怀之灵台,激发其宙变能力反转衰老,但此刻沈莫怀神识混乱不堪,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不能自救,只要湛若离一停手,他的身体便会重新老化,必得在湛若离的再次刺激下才又恢复,他的人便不停在青春与衰老之间反复拉锯。 沈父见儿子变成这副模样,不由得老泪纵横,只是也知凰剑正在施救,不敢上前打扰,连话都不敢说。 而御花园内的其他人都只是瞥了沈莫怀一眼就转了头,没人再关心这个失败者,所有人都知道,此刻陆宗念和那“大魔头”之间已经到了决生死定胜负的关键。 这个人间何其残酷,半日之前,沈莫怀还是人人关注、人人艳羡的玄武接班、天之骄子,一朝落败,于众人眼中就成了可有可无之人。 除了湛若离和沈父之外,就只有一个女人完全“不顾大局”,一双眼睛苦苦追随着沈莫怀,随着他每一次恢复青春而心宽,又随着他每一次枯槁衰老而落泪。 ------------ 下一章就是这一卷的尾声了。好长的一场仗,终于要打完了。在起点的更新也将告一段落。 尾声 灵犀一醒(以及暂停更新声明,详见本章末尾) 宙河之内,时间洪流变得无比混乱,哪怕是阿赖耶识状态下的秦征在这等宙变乱流中也变得狼狈不堪,就在此时,一股重整秩序的力量在宙河荡开,秦征循着力量的源头找去,就看到一把宝剑正以极大威势,逆时间洪流而行。 在宝剑的引领下,其周围的星尘也开始逆流,一开始只是一小股,最后这种逆行越演越烈,竟然变成了一种趋势。 蓦地秦征想起玲珑塔中记载过有关的两个词:宇空、宙逆! 对于《尸子》,云笈派的众祖师还有不少注释与评论,但对“宇空”和“宙逆”,玲珑塔的碑文上,就只剩下这两个名词。 秦征初窥大道,阿赖耶识状态并不稳定,加之他力量的恢复,是靠“生生造化之息”强行催复,受了陆宗念一剑之后很快就蜕化,复成思量之识。 逆宙之洪流再催,秦征的思量之识左右逃窜,但陆宗念对时间洪流的掌控力远非沈莫怀可比,时间星辰很快就将秦征困住,其魂识被宙河淹没后,魂体因时间而产生了奇妙变化。 方才沈莫怀是劈开时觉,加快宙河的顺势流淌,而现在陆宗念却是逆催宙河,秦征的生命立刻倒逆。 御花园中,湛若离芙颈稍转,她和陆宗念虽然鸳梦难圆,但凤凰双剑的契合度与对彼此的了解当世没有第二对人物可与比拟,陆宗念逆宙之剑一动,湛若离便知他要逼出对手的本来面目。 时间洪流顺势催行固然可以加速敌人衰亡,逆势倒逼亦能使人回到未生之时----人的一辈子,生是起点,死是终点,但生之前、死之后却又相同----未生之时,同样是死。 秦征只道陆宗念是要取自己性命了,否则沈莫怀既出宙河,陆宗念再要将他带出宙河已不费吹飞之力,他心中发苦:“之前我已有两番暗示,但陆先生终究不相信我。” 他性子激烈,就算面对陆宗念也是宁战而死也不愿束手就擒。于魂力不足的情况下,仍然自爆思量,强行与逆宙洪流星辰相抗。 两力一撞,秦征的魂力终究不敌宙尘星流的时光之力,只是他最后的反抗,亦使陆宗念对逆宙之剑的控制失去了精准度,本来若是一逆一日,或者一逆一年,昨日之秦征或去年之秦征一现,陆宗念便可知他究竟是谁,现在却是一逆一生。 陆宗念待到察觉,收势已经不及,心中略悔,李太后却是精神一振。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李陵容可不信秦征是一个“毫无来历”之人,就算今生毫无来历,前世也必有大因缘,否则不可能有这般深的悟性,有这般强的气运。 逆宙之剑下,秦征的前生场景在宙河之中化作一瞬之光。 湛若离睁开了宇之眼,李太后暗作心之聆,都要看这个撼动六道、独抗一国的大高手,前生前世究竟是何来历。 却见天苍苍而地远,海茫茫而生烟。 一片洪荒旷野之中,千里渺茫,山岳萧瑟。 三大高手心中骇异,一般来说,普通人以二三十年为一代,六七十年为一生,轮回纵有耽搁亦不过百年,可眼前这个世界,可不是数十年前、一二百年前,那恐怕是数千年以前的洪荒时代! 星芒隐隐,云雾环绕,水火交迸的可怕余波余焰中,一根修补后仍有残缺痕迹的天柱位于天地边缘,天倾西北,地陷东南,虚空之中,似有五色神石闪耀,填补着曾经破碎的虚空。 “怎么会这样!”三人同时惊讶,又同时想道:“此人究竟是谁!” 天地之间,不见一人,只有一个声音从久远的时空彼端传了过来,撕心裂肺:“风儿……风儿!我不要你死!我不许你死!就算把天翻过来,就算把地转过来,就算把世界再造一次,我也要你活回来!” 那声音宏亮旷古绝今,深邃通天彻地,诸神惊赞,众鬼骇惶,哪怕是九凤之鸣,与之相比竟也不值一哂,震得陆、湛、李三人心耳发聋。 御花园内,陆叶儿在这一声呼喊之后,眼神彻底宁定,陆思儿终于睡了过去。 “爹!”陆叶儿发出了心言:“求求你别杀他!别杀他!”一道灵识冲入,印向陆宗念脑海,陆叶儿与秦征交往之画面瞬息而过:两人相遇于空谷、秦征救陆叶儿于深山、双剑联手于桃源、陆叶儿救秦征于地底、彼此濡沫于京口…… 一桩一桩,如动画掠过,陆宗念在过去一年中奔波万里,心思都放在为了给女儿争取一线生机上,江湖上就算发生了什么巨变他听说后也是过耳便算,除秦征冲击天都峰一事用了心思外,其它事情都未作深思,却万万料不到女儿竟然早已深陷这场天下风波之中。 陆宗念本是深情之人,诸般画面掠过后,哪里还会不明白秦征拼死冲入这场婚礼的缘由?再一想当年湛若离持剑杀入皇宫的过往,更是刺到了他内心深处的痛处,转眼间泪流满面。 他罕见地处于如此失衡状态之中,法首若在此,李太后若动手,一招就取了他性命,湛若离不知陆宗念究竟看到了什么,凤眼如剑,气机笼罩全场。 陆宗念终究是大宗师修为,只恍惚了一弹指间就立刻恢复,断了情感干扰,稳住心神,他与陆老夫人不同,既明白了秦征与女儿之间的情感,此刻便是自己性命不保也要保住秦征,宙河之中活人剑再控时间之河,撤了宙逆,消解加速,断了时觉,诸法散尽,陆宗念连呕了七八口血,秦征的魂识也已摇摇欲毁。 陆叶儿将秦征之魂识抱在怀中,以灵犀决将之笼住,以自己的念力滋润秦征的魂体,秦征的心房对陆叶儿是完全开放,在陆叶儿怀中无比安然,任由陆叶儿借他意念,搜索天地间游散的紫气,以卫秦征之魂识。 秦征魂魄虽然稍稍稳定,但陆叶儿心知他损耗过重,若不赶紧回归本体,细加调养,日后必有大患。 陆叶儿醒转之后发生的事情,只有李太后猜出了七八分,连湛若离都看不明白,其他人更是茫然,只是见新娘子忽然闯入,跟着陆宗念呕血,新娘子手引紫气,凝聚成型,跟着抱着那团紫气,双目含泪向陆宗念跪了下去。 陆宗念已明白女儿的心思,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指了指宫外道:“去吧。” 陆叶儿眼看父亲脸色苍白,显然伤得不轻,身为女儿本当侍奉,但此刻秦征的事情更是不能耽搁,两行泪水登时滚了下来,又磕了一个头,跟着转身,御剑而起,飞向宫外。 谢石双眉一扬,陆宗念沉声喝道:“谢兄!”谢石身形为之一顿。 一时之间,无论宫廷侍卫还是六道暗将,无人胆敢妄动。 湛若离虽然看不明白这后半场之事情,但她也无心过问,一声冷笑,携了沈莫怀,转身消失。 至此新娘离去,新郎消失,不久前才繁花似锦烈火烹油的御花园登时变得空空荡荡,一场牵动东南、天下注目的婚礼便不欢而散。 本卷完,请关注下一卷《逆天运》 -------------------------------- 关于在起点暂停更新声明。 本书的写作手法一直和起点的主流写法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可能在起点大火起来也在我预料之中,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入v的打算,不过居然还有这么多读者一路跟着不离不弃,真是让我又惶恐又感动。 现在寄灵只剩下最后一卷了。按照原本的计划,是今年农历年前后写完,这个进度应该是可以保证的,不过八月出了个小小的“惊喜”,于我是喜,于看官们恐怕是有点惊了----寄灵的影视版权卖出去了。 根据和制片方的协议,网上的连载必须暂停。所以从这一章开始,寄灵在起点不再连载。不过为了不负老读者的厚爱,我会在群里继续保持每周三章的节奏,继续更新,群号是13554535,希望不会被屏蔽掉。群里的更新,大家看看就好,喜欢的就讨论几句,我很喜欢看大家的讨论,尽管大多时候我都潜水,但你们的每一句评论吐槽我都仔细琢磨的,所有指出bug的,我在稿子里都有进行修改。至于盗贴的朋友,麻烦就不要跟来了,谢谢。 码字不易,有了这份合同,至少能养我三年,明年我应该就有足够的精力开新书了。 谢谢大家一路的追随与厚爱,阿菩百拜。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