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孤侠》 第一章 五色 雨后的空气,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野草的芬芳。泥泞湿滑的路面高低起伏,驽马骡子驮着货物爬上一道缓坡。突然间,巍峨的昆仑山矗立在眼前,连绵而不见边际。 先前一个个低头看着地上黄土的人不由抬头望去,被远方的壮丽景色震撼地忘记了走路,堵在了路口。身后同伴涌了上来,正要张口咒骂,却紧接着也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队从汴京来的游商在西域十分罕见,自从西夏李元昊立国,封锁了丝绸之路,这里就罕有大宋运来的丝绸、茶叶乃至精美瓷器。这一队伍从三月出发,而今已是五月,出行前崭新的皮袄靴子,如今也已破败不堪。原本抖擞的精神也已被疲惫所替代。只有在见到昆仑山的一瞬,双脚重又灌注了力量。 带头的商人老陈头一声吆喝,整个商队又恢复秩序,一个接着一个动了起来,脚下步伐也变快了。 商队最尾的一匹马没有驮物,而是坐着一名老者,头缚青巾,宽阔额面有着刀刻的皱纹,看来远比实际年龄更老,鬓发班白。腰间挎着一柄长剑,剑身紧窄细长,乃是大名府金剑山庄打造的样式。坐下的马匹头高脖粗,甚为神骏,若是主人不拉住缰绳,恐怕直要撒腿狂奔。 老者这时也看到了那昆仑山脉的轮廓,不由叹道:“想不到我姚惑此生终能见到昆仑山。那边城龙门镇是必经之地,也应在左近了。” 马下伴着一名青年一名少女。 那青年男子二十余岁,是姚惑的师侄,名为杨锐,鹰眼锐目,作一读书人打扮。自从本朝太祖夺了天下,改了先朝武人主政的局面,开科举取士,重用文人,于是江湖中人也喜儒生打扮,年轻人尤甚。只听他抱怨道:“师伯,一路行来,时而下雨,时而放晴,有时热得出汗,有时还会下雪。果真是边鄙之地。连老天爷也不眷顾。”一边说,一边拍去肩头的尘土,脸上现出不耐的神色。 另一旁的少女,是杨锐的师妹,名为杨沁,小名若茗,却是典型的小巧美人,五官精致,眉目秀丽,红唇尤为引人。虽沾染了旅途风尘,仍神采奕奕,于周遭粗犷风光中,犹如一支江南杨柳,风姿绰约。 本来商队里面是不能有女子的,但江南五色剑仅剩下他们三个人,姚惑此行便将杨锐杨沁兄妹带上了。五色剑是无色真人所创的门派,无色真人打遍江南无敌手,一生收了五个徒儿,分别传授五色剑法。姚惑是其中的大师兄。但自无色真人逝去,门派便没落了,几个师兄弟死的死散的散。 前不久远在昆仑的龙门派掌门东方卓送来一封书信,邀姚惑加入龙门派任客座教习。姚惑斟酌良久,终于带着两兄妹从江南远赴西域,托庇于龙门派。 姚惑看着他们兄妹俩的模样,心中充满愧意,嘴上说道:“五色剑派昔日何等气派,如今却不得不偏居一隅,还背井离乡。是我们这一些师兄弟无能,无法继承先师的艺业。倒是苦了你们兄妹,跟着奔波了。” 杨锐杨沁是他师弟杨铁的儿女,杨铁半途加入五色剑派,练功勤奋,但因劳累过世。从此姚惑便负责传授他们武功,待之如亲生一般。杨沁性子不喜练武,姚惑也教了她一些修生养性的法门,倒也习练有功。 另一边,师侄杨锐听他说话甚是丧气,不由大声道:“师伯不要过分忧虑,师侄定会努力学剑,重现祖师爷那时的风采。” 姚惑看着这个师侄,与他父亲杨铁活脱脱是一个性子,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时,商队行至一棵柏松下,领队的老陈头招呼众人休息一阵再赶路。一路行来不知几许路程,早已人困马乏,若非刚刚昆仑山的壮景让众人暂时忘却疲劳,恐怕已怨声沸腾了。众人纷纷在树下拣块干净的地铺上备好的干草,便将行李货物卸下,让牲口也缓口气,自己才坐下。 姚惑等三人最后赶到,老陈头连忙招呼三人到树根处靠着树干坐下。老陈头原籍杭州,与嘉兴的姚惑也算半个同乡,一路上颇多照顾。姚惑与杨沁坐下,杨锐因欲锻炼耐力,仍是站着。 商队里一个李姓商人这时高声道:“听闻姚师傅是闻名江南的五色剑掌门,这一路上没遇到一寇半匪,没机会见识五色剑的高招,不如在此处给咱们比划比划,开开眼界。” 另外一个张姓的商人也跟风起哄道:“是啊,上次咱们走沧州那线,遇上个姓宋的大汉自荐作保镖,拳法耍地甚俊,号称行遍山东无一合之敌,后来遇到个拦路抢劫的小贼,便吓得屁滚尿流了。” 又有一个姓钱的商人道:“别胡说八道,五色剑我倒是听说过的,乃是无色真人创立的,无色真人剑扫江南武林,武林中人都是知道的。后来么,好像就没怎么听说了。姚师傅要真是五色剑传人,只要给使一招,老钱我是肯定识得的。你们这些人么,见识浅陋,真该见见世面。” 众行商尚在那边纷扰,这边眼见杨锐额露青筋,正要发作,姚惑手一挥制止他,一面微笑道:“钱大官人过奖了。自先师过世,五色剑的真义十去其七,师兄弟几个却没人能继承先师功夫,倒叫各位见笑了。” 众人见他自谦,正感无趣,待要挑拨一番。姚惑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大伙儿有兴趣见识一下,姚某自是要给面子的,只是此处不方便,等到了龙门镇,龙门派东方卓是姚某故交,到时候少不得切磋,届时定当请各位做座上宾,对我等武艺品评一番。” 这话绵里藏针,不卑不亢,说得那几个商人都安静了下来。这几人无论如何也知道自己的斤两,龙门派门主的武功不是自己一个外行可以随意评论的。若是龙门派门主真是他好友,自己又得罪了他,到时候使些绊子,自己辛苦这么走上一遭,可要血本无归。 老陈头也赶忙打个圆场道:“姚师傅也是交了份子钱的,都是搭伙上路的,同路便是一场缘分,大家莫要聒噪,赶紧上路,上路!”这老陈头在商队里资历老,威信高,他一句话,便没人敢再插口,连忙自顾自地装上货物,准备赶路了。 重新上了路,姚惑三人仍是吊在后尾,却换成杨沁上马,姚惑在马下步行。杨锐低声恨恨道:“师伯,不如让我去教训这群有眼无珠的贱商,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五色剑的威名。” 姚惑冷哼一声,道:“你若仍是如此沉不住气,我日后怎么将五色剑交托与你?教训这些人又能如何?祖师爷去后,五色剑没落也是事实,目下若提起少林、丐帮,谁不交口称赞。便是中原镖局,金剑山庄这些旁流,也是威名远扬。自己门派无人,怎怪得了他人诋毁。你要自己练好本领,不要管别人怎么说。” 杨锐涨红了脸不说话,又听姚惑问:“前日让你修习的青剑法,你揣摩如何?”连忙禀道:“已得七八分领悟,这青剑法果然神妙,守中带攻,攻中带守,循环不绝,生生不息,与我之前学的白剑法截然不同。只是部分招式艰涩难懂,使了两遍,与前后接不起来,也不知是否师侄鲁钝。不过有师伯喂招,相信很快便能纯熟。” 姚惑摇摇头,安慰道:“师伯哪能一直跟你喂招,总要靠你自己。短时间内让你背熟五种剑法的要义,确也难为了你。我已将五种剑法与我自己的见解录在一本册子中,回头交给你去自加理会。” 说罢,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知想起了什么,陷入了沉思。 杨锐眉头一紧,疑惑道:“师伯,听你话中意思,难道是要与我俩分别了?”另外一边杨沁也露出注意神色。 姚惑感慨道:“昆仑与江南相隔万里,你师伯年迈,兴许是回不去了。我们师兄弟五人,二师弟从了军,战死沙场,三师弟喜好舞文弄墨,入了仕,你们爹爹又病故了,只有小师弟,你们祖师爷对这位关门弟子最为满意,悟性人品都是上上之选,就连我这位大师兄都不如,却不想突然隐退山林,不知所踪。你们若是日后能遇见这位小师叔,大可以请他帮忙,相信看在师门面上,终不会袖手旁观。” 顿了一顿,又道:“龙门派的东方卓雄才大略,十年前龙门派在昆仑诸派中排名末流,如今在他手里,隐隐成昆仑第一大派,大有吞并昆仑诸派之势。此次其请师伯登山,便是存有借五色剑之名,壮大自身,压倒其余诸派,达成并派归一,统一昆仑之志。届时,昆仑派便成西域第一大派,进可与中原门派争锋,退也可守一隅之地。” 杨锐脚步一顿,不满道:“这东方卓既然是利用我们五色剑,为何我们还要送上门去。”杨沁对此也不理解,同样侧头倾听。 姚惑长叹一声,目光向远方看去,逶迤的昆仑山脉似与他们一起前行,无边无际,转过头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东方卓十年前来中原游历,曾在你们祖师爷座下修行过一段时间,与我也曾切磋过几回,大家互有胜负。却没想到终能成为昆仑一方霸主。此次远赴西域,其一是想结此强援,日后也好事半功倍。其二是也想旁观一段时间,看看是否能从其身上找出重建五色剑的诀窍。至于五色剑,也只能靠你们兄妹,师伯是帮不上忙了。” 杨锐兄妹低下头,默默思考姚惑的话,一路静悄悄,耳旁只剩下坐骑的蹄声和喷嚏声。 第二章 沙盗 又如此行了一日,在附近一村庄中过夜之后,商队终于接近山脚下,此处气候炎热,周遭隐隐是一片沙漠,地形开阔,远远已能望见龙门镇的村口瞭望台。 龙门镇虽说为镇,规模却还不如中原一个村,只是扼守要道,凡是要入龙门谷,便要经过龙门镇。 且龙门谷道路难行,龙门派便将交易放在龙门镇,方便来往行商。 东方卓掌握龙门派后,定期在龙门镇大开商市,不仅黑汗国和回鹘商人每季前来,远至波斯大食也偶尔会有商人不顾险阻而来。 龙门派便用真金白银收了西方商人的香料、珠宝等货物,等中原商人到了,再用这些货物换取丝绸茶叶,卖与西域商人。昆仑山亦自产罕见灵兽草药,两相交易之下,获利甚巨,使龙门派一跃成为昆仑诸派之首。而龙门镇也成为过往行商络绎往来之所。 老陈头招呼众人在路旁歇息片刻,再行半日,或可至龙门镇,那时龙门派早已备好酒菜欢迎商队,便可真正放开怀抱,好好吃喝一番。 本来远至西域,获利较其余线路更为丰厚,再加上近来大宋与夏国交恶,边境上摩擦不断,道路封锁之下,东方卓恐商队不至,便允诺每名商人赠送一匹西域良马,使得商队众人更是兴致高昂,绕道吐蕃也要赶往龙门镇。 众人坐在路旁石头上,心中不由想着龙门镇的美酒和金元宝。便在这时,路面突然颤动起来。 姚惑最先反应过来,正南方是沙漠,不可能有人,他向来路望去,天际现出几个黑点。 “马贼!”老陈头叫道。马贼是商队的大敌,不同于占山为王的强盗,只要交了买路钱便能过关,马贼来去如风,货物固然要劫,人命也不放过。众人一听是马贼,有些便已露出绝望神色,甚至有人已尿了裤子。 “结圆阵,牲口靠外,人站中间。速!”姚惑一声令下。不少人没了主意,听得这一声暴喝,本能之下,开始挪动牲口,照着吩咐结阵,虽然一番慌乱之下,阵势松松垮垮,但也将众人护了起来。 姚惑令杨锐护着杨沁也站到圈内,自己牵着骏马,站在外围,迎着马贼来路。 黑点越变越大,马蹄声也清晰起来,那是装了马铁的蹄声,清脆响亮。最先出现的三匹黑马,马上各有一劲装汉子,面目狰狞,手中倒拎着一柄长刀,明晃晃的刀光映得众人一阵心虚。 老陈头啐了一口,道:“直娘贼!是沙盗。”沙盗是此处特有的马贼,巢穴藏于沙漠之中,神出鬼没,平日一般不会抢劫商队,只会到村镇掠食,所过之处,男的屠杀殆尽,女的掳回去作奴,整个村镇无可幸存,比之马贼更为强悍。 姚惑不声不响,已将长剑出鞘,左手握剑,右手握着刀鞘,数着来人接近的步数。 那三骑沙盗也没料到短短时间内,这队商人竟能结成阵型,手上动作不由一顿,座下坐骑脚步也是一滞。姚惑等的便是这一刻,右手刀鞘掷出。 这边厢刀鞘出手,那边厢马头迎上,刀鞘正巧命中当先一马两眼正中,喀一声,马头受到重击,巨大马身应声而倒。马上的汉子向前摔出一丈余,重重倒在地上,脑裂骨折而亡,那马挣扎起身,尝试了两次,也终于毙命。 这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三骑中的另外两骑注意到时,已冲至圆阵外姚惑身前,惊恐之下,两骑交错跑开,想绕着圆阵掠至左右两侧。 姚惑这时一声暴喝,飞身而起,在左侧一骑闪过之时,剑身轻轻抹过那汉子脖颈。血珠在空中消散,那人闷哼一声,便摔下马来。座下黑马背上一轻,不知发生何事,减慢速度轻跑两步,便停下不住嘶鸣。 右侧那沙盗眼见两名同伴毙于一人之手,拨回马头,犹疑了片刻。 突然听得远处又有两骑驰来,知是同伴到来,心中一横,举刀从侧后方朝着圆阵内杀去。 姚惑此时正好在另外一侧,不及抽身相助,一时情急,手中宝剑脱手而出。宝剑横跨圆阵,向那沙盗的咽喉而去。 那沙盗虽早有准备,身子一偏,仍抵不住飞剑迅猛,不偏不倚,正中肩头,鲜血迸流。 那沙盗身子一晃,终摔下马来,究竟没有伤到要害,在地上不住打滚呻吟,迟迟不能站起身来。 圈内众人见姚惑转瞬之间力毙两人,击伤一人,尤其是之前还出言轻侮过五色剑的钱李张等人,都又惊又喜,双腿颤抖无法移动一步,连看姚惑便如战神一般身形不由高大许多。 姚惑却是大汗淋漓,有苦自知。刚刚掷出剑鞘,力道角度掌握妙到巅毫,第二剑割喉也是使出全身之力,等到第三招飞剑时,已是强弩之末。本来趁沙盗后援不继,可以退而吐纳,调顺气息,不料后头两骑却来得飞快。 新来的两骑却是枣红色马,比之刚刚的黑马更为神骏。马上之人不似一般沙盗,却更像出身行伍的军士,头上胸口都戴着纸甲,手中提着红缨长枪。这两人刚刚远远目睹姚惑大显神威,不敢怠慢,连忙赶将上来。一人长枪直取姚惑,一人绕去侧面,想救出受伤的同伴。 姚惑手中兵刃已失,闪身躲过第一枪,迅速往圆阵中退去。 地上呻吟的沙盗见来了同伴,壮起了胆,正欲起身。圆阵内众商见了,发出惊呼。 一旁杨沁眼看这悍勇沙盗便要得救,从哥哥手中抢过长剑,跨出圈子,一剑猛地刺入那沙盗背部。 那沙盗狂吼一声,鲜血直喷而出。 杨沁吓得腿一软,刺出去的剑无论如何拔不回来,撒手便往阵内退去。杨锐这才回过神来,忙接应杨沁去。 不料这时另外一骑沙盗已赶到,这人身形魁梧,轻展猿臂,俯身将杨沁抄入手中,动作流畅之极。杨锐想夺回时,马已在数丈之外。 与姚惑对敌的沙盗第一枪落空后,本要回马再杀一枪,只听捉住杨沁那沙盗喊道:“切莫恋战!”于是随着同伴一同朝着正南方沙漠方向驰去。 姚惑见师侄女被劫,连忙跃上白马,准备追去。杨锐连忙从身旁沙盗尸体上拔出宝剑,递给师伯。姚惑接过宝剑,嘱咐道:“这些沙盗来历不明,速速赶到龙门镇请东方卓帮忙。”说罢,一拍马身,那白马一跃而起,如闪电一般向前冲去。 杨锐在杨沁被那沙盗捉住之时,已惊慌失措,心中如被凉水浸透一般。那沙盗臭名昭著,妹妹杀了他们一人,下场之悲惨可想而知,令人不寒而栗。而妹妹被劫,最大过错便是自己,既未阻止妹妹出阵,也未接应她。 悔恨交加之下,也没了主意,听了师伯的话,只是如同傀儡一般照办。见那沙盗的黑马仍停留原地,便上了黑马,朝龙门镇方向而去。 剩下圆阵内的众行商,目目相觑,既庆幸自己无事,又后怕不止,浑身仍瑟瑟发抖。 杨锐一路疾驰,未及半途,突然前方现出数人,远远看到他,当前一人招呼道:“兄台止步,在下龙门派东方笑,兄台可是往龙门镇而去?” 杨锐听闻“东方笑”三字,只觉熟悉,却仍是浑浑噩噩,只顾埋头往前冲。总算灵光乍现,想起向东方卓求援一事,连忙牵拉缰绳,那黑马却不认他,哪里肯停,两相牵扯之下,直立而起,将其抖落马下。 那东方笑身手甚是敏捷,不知怎么已抢了上来,用手轻轻在杨锐腰腹处一托,一股柔力使来,杨锐便轻飘飘落在地上,稳稳站住了。 杨锐这才打量这东方笑,其人七尺身高,面如冠玉,头顶发髻,一副中原士人的打扮,若不是腰间绑了一柄剑,旁人定以为是个秀才。再细看时,才发觉其面目俊朗,五官端正,气度洒脱,人才出众。 东方笑道:“我等从龙门镇而来,观兄台行色匆忙,不知发生了何事?此处地广人稀,若是有难处,请尽管说来。大家同是汉人,能帮上忙的,我等必不惜力。” 杨锐见他长相端正,言语得体,问道:“可是龙门派的朋友?”不待对方回答,连忙道:“在下是五色剑杨锐,刚路遇沙盗,将舍妹劫走,我师伯已追去了。若是东方卓门下的师兄弟,还请帮忙前往相救。” “东方卓正是家父。”东方笑神态从微笑转为凝重,他本是出镇巡视,顺便看看等了好几日的商队是否到了附近,没料竟出了这等事情。若是父亲特地请来的客人被沙盗所伤,无异于一巴掌拍在龙门派脸上。更何况听杨锐所讲,沙盗还劫走了一名女眷,则事态愈发严重。 眼看东方笑沉默不语,杨锐着急道:“人命关天,若是东方兄不愿援手,杨某在此别过。”说罢,便要重新上马而去。 后面龙门派众人中出来一名年轻弟子,拉住了杨锐,道:“杨公子莫急,东方师兄只是在想对策,并无怠慢之意。”转头向东方笑道:“师兄,不如到龙门镇召集人手。” 东方笑摇了摇头,苦笑道:“沙盗来取如风,且无固定巢穴,若是逃入了沙漠,哪有办法找得到他们?若无熟悉地势的向导,贸然追去,也是凶多吉少。”原来这沙盗与龙门派也结怨颇多,数次打劫龙门镇未果,便袭扰邻近村庄,屡屡被龙门派击退。但龙门派却也始终未能彻底剿灭沙盗。 另一个弟子也献策道:“龙门镇有一人名叫游返,对这一带颇为熟悉,时常穿越沙漠,去对面的吐蕃部落。听他说,这沙漠中有数个绿洲,沙盗或隐藏其间。不如请这人带路,未知可否?” 东方笑目光一亮,连忙吩咐道:“即使如此,五师弟,你迅速快马返回龙门镇,请这位游先生过来,顺便再带齐人马。我们便闯一闯这大漠!”那五师弟得令,迅速上马而去,不再多说一句。 第三章 游侠 等那五师弟去后,众人便在原地等候。东方笑收拾着武器,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听杨锐讲述沙盗袭击的情况。过了一炷香功夫,也不见人来,杨锐便有点焦急,连声嘀咕,来回走动不休。 东方笑定定地坐下,便如入定了一般。其余弟子则站在一旁,窃窃私语。 不多时,西方蹄声响动,来了数骑人马,打头的正是去而复返的五师弟。 五师弟身后那人年纪约莫三十许,戴一个皮帽,头发凌乱,飘散在肩后,身上穿着破皮袄,皮肤黝黑,双目黑亮透着光芒,脸上满是胡渣,胡须如钢针一般竖立,虽是汉人,却如西域牧民打扮。 杨锐见其落魄模样,不由失望,但也无其它办法,只好随东方笑迎了上去。 东方笑却哈哈大声笑道:“有游兄相助,如虎添翼。若能救出龙门派的贵客,东方必有回报。” 那人姓游名返,是祖上从中原迁来西域的汉人,其父生于中原,颠沛流离来到西域,与当地女子成婚生下了他,一直思谋着返回中原故地,便给他起名为返。游返幼时父母早丧,沦为乞丐,被贩卖至波斯为奴,历经艰难,又回到龙门镇,给人打杂为生,却有一项异能,耐力好,善记路,走过一遍的路途,便不会忘记,因此也时常给人带路。 游返见东方笑郑重,连忙作揖道:“不敢当,少门主既有吩咐,小人必竭尽所能。小人曾深入沙漠,去过其中几个绿洲,离此最近的绿洲也有半日路程,小人猜测沙盗必会在此过夜。此时已是午后,若是立刻出发,或许能赶上沙盗。不过沙漠入夜极寒,若是没有御寒之物,恐怕无法生出。沙漠中心无法行马,需要步行,还要提防流沙坑,幸好小人还准备了滑沙木板,可增快行进速度。只是只供三人之用。” 杨锐大惊失色,仅三人对付不知底细的凶悍沙盗,无异于以卵击石,莫说救出妹妹来,说不准都无法回来。 东方笑抚掌笑道:“三人足矣,人多了反而打草惊蛇,便由游兄带路,我与杨兄一同前往。”于是开始检查用具。 杨锐也没其余办法,只得打起精神,准备上路。 三人准备停当,东方笑命龙门弟子迎候商队入镇后便在沙漠外围策应,便带头出发。三人先策马行驰了一段路,便下马步行,连着几个沙丘之后,便开始燥热起来。 游返听杨锐说了一遍事情经过,有点奇怪道:“其实小人也曾见识过沙盗,不过此次穿着纸甲用长枪劫人的沙盗倒果真奇怪。沙盗虽然凶悍,其本质无非是流匪,都是平民出生,哪有那么好的装备?” 东方笑望了他一眼,道:“龙门派与沙盗也斗了几年,不胜其扰。游兄可知沙盗的由来?” 游返侃侃道:“沙盗原是沙漠南面吐蕃部落中年轻人组成,其首领巴山原是某个部落的牧民,因杀了人躲进沙漠中落草为寇,平时便打家劫舍维持生计。因其凶残,见人就杀,很少有人知道其底细。” 东方笑点了点头,道:“沙盗骚扰龙门外围也是近一年的事,前前后后曾击退其四次。最近一次已是半年前,当时袭击者二十余人,六人亡,其余负伤,此后便不见其踪影,不想事隔多时,竟卷土重来。恐怕今日几人只是打前站,若所料不差,绿洲内必藏有更多沙盗。今次正好可一探虚实。” 游返不由抱拳连称佩服,道:“旁人畏沙盗如虎,少门主反偏向虎山行,胆气过人,小人虽武艺低微,只要少门主用得着,绝不后退半步。”东方笑连忙谦道:“哪里,前一次沙盗来袭时,我正好前往中原办事,未能见识沙盗凶猛,才能硬起胆气。反是游兄热心,令我钦佩。” 杨锐听两人互相吹捧,心中不以为然,以师伯之力,连毙三贼,仍被劫走一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方笑,竟要以三人之力一探虎穴,不由又担心起来,只是如今无法可想,想救出妹妹只能依靠这两人。 东方笑瞥见他神色,以为他担心师伯和妹妹,安慰道:“杨兄不必担心,沙漠中不能乘马,又有姚世伯在后尾随,贼人一时不能加害令妹。刚游兄已说了绿洲方位,只要我等及时赶到前头截住那两人,便能救人。” 说话间,天色渐暗,残阳西落。沙丘间风渐渐大了起来,三人顿时一股寒意。 游返指着前方,三人从沙丘上向远处望去,隐隐能看见树木轮廓,数个帐篷围绕着月牙一般的小湖,湖边放牧着几头牛羊。若非知道那是沙盗落脚处,三人几乎起了前去作客的想法,如此安静美丽的景色,谁知其中藏着多少凶险。 东方笑不由叹道:“外边风沙干漠,内里湖水鳞波,如此两者存在一处,真叫人意想不到。常说沙漠中有海市蜃楼,也不过如是。不过此处既是沙盗据点,怎连放哨守戒也无一人,莫非以为此处无人能至,故放松了警惕。” 游返指着最近的一颗枯树道:“那处是北面进入绿洲的通道,那棵树虽枯,但甚高,一般人经过,不会留意树上的景况。不如去那边登高探查究竟。” 东方笑暗道一声妙:“若那两个沙盗从此经过,我等三人便从树上跃下将其截住,出其不意下狠手。若其还有同伴,则暂忍一时,待入夜后再图救人。”于是便随游返前去。 杨锐只觉此二人异想天开,暗骂一声疯子,也跟了上去。 到了树下,游返取出早已备好的绳子,噌噌便爬了上树,到了树顶端。接着东方笑不费吹灰之力也爬了上去。轮到杨锐时,却发现树身摇晃,似无法承受三人之重,便到了邻近另一颗小树上。 东方笑向绿洲帐篷处望去,其中也无穿梭之人,不禁皱起眉头,思索着什么。 待三人藏身好,天色已然暗下,风在沙丘间穿过,发出嘶嘶之声,落在身上甚是难受,三人取出皮毛做的外套穿上。一钩月牙挂在当空,若隐若暗,身上黑色与夜幕融合在一处,几乎无法识出。 正等的不耐,远处突地传来叫骂声。只见两名大汉牵着一匹马,踉踉跄跄向三人藏身处而来,夜色下看不真切。待走得近些,杨锐已认出正是那两名穿纸甲,提长枪,挎枣红马的沙盗。只是两人只剩下一匹马,头上盔甲已经摘掉,面容在夜色下无法看清。马上隐约负有一人,不知是否杨沁。 三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等两名沙盗慢慢靠近,一时月高人静,唯有呼呼的风声不住响起,因而那两人的说话声也能听到一些,只听其中一名生得高大的沙盗说着:“此次真是窝囊,我便早说莫要打劫商队旁生枝节,那三个喽啰非要擅自行事,结果惹上那杀神。咱们兄弟平日里哪受得这等鸟气,早知如此,将那巴山一刀宰了,散伙了事。” 听得那人口音,游返还未有反应,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东方笑却是心中一凛,这分明是关中口音。远在西域的沙盗,何时有了关中人? 另外一人牵着马绳,也是披散着头发,甚是狼狈,不过说话不失沉稳,道:“人在屋檐下,我们还有用得着这伙沙盗目前只好忍一忍,此次出师未果还折了三人,巴山这厮恐怕又要刁难我等。不过折在那人手里,你我也不算怨了。你可知那人是谁?正是威震江南的五色剑当家人姚惑。其师无色真人自创五色剑法,打遍江南无对手,和南海剑圣卢某人齐名。幸好此次进了沙漠,若在平地,要击杀此人尚不容易。” 杨锐听得这话,再没看到师伯,心中一紧,握紧手中长剑,待要跃下树去,斩杀两人,为师伯报仇。那两人突然停步不前,大吼一声:“来者何人?”游返以为已被发现,正要现身,被东方笑一把拉住,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才发现那两人是对着另一边说话。 只见月色下从绿洲方向走出一人,那人在沙漠寒风中只着一件单薄长衫,身材高大,双手下垂,背上似背有一把连鞘刀,缓缓向这边走来。 两名关中沙盗似觉察出一丝危险,到了沙盗地界,居然无人接应,还出来了陌生之人,不打招呼便步步逼近,赶忙从马上抽出长枪,对准来人。 那人冷哼一声,道:“尔等便是谢青言、刘万山罢?想不到如此不成器,竟做起强盗来?”听他声音,年纪在三十之间,语气中却充满了冷漠和傲然,令人不敢亲近。不等对方回答,又踏进一步,冷冷道:“定川之役,威武军中军全军覆没,统领将军王猛身亡,身为其亲兵,却苟活于世。”又瞥了一眼马上的人,道:“居然还做强抢民女的勾当。” 两人哪想到于西域还有人知晓其身份,冷汗直流,提着长枪道:“阁下是六扇门的人?既然识得我等身份,便不容你归去。留下命来。”说着,两人似有默契一般,一人长枪横扫下盘,一人中宫直进取其要害,颇为迅猛。 第四章 快刀 说罢,两人长枪如蛇一般卷向那神秘人物。一人枪身横扫下盘,砂砾横飞,一人中宫直进,一去无回。两人枪法配合无隙,竟是得过名师指点。 枪以长制敌,以突刺点挑扫为主。当世枪法,若论单打独斗,以刚柔并济之卷帘枪法最为出名。而民间军中,杨家枪法流传最广,此枪法由战场上而出,直来直往,惨烈无比,且招式简单易学。两人使的正是这枪法,却使得远非一般枪法可比,一来二人长期并肩而战,互知心意,二来曾得高人指点,以配合补枪法攻守失衡之不足,因而一旦全力使出,罕有三合之敌。 那神秘人不待枪缨及身,身形一闪,硬生生便往两条枪影中闯了进去。 游返在树上向下看,眼前只觉一花,那人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惹得他差点想揉一揉眼睛。而横看东方笑时,只见其已露出凝重的神色,正目不转睛盯着下方。 只听噗噗两下闷响,谢青言只觉手上的枪往外偏去,已势老难返,待要抽回枪来,一团青影已扑面而来。枪法若使到对手近了身,已同输了一般。他连忙撒手撤枪,飞身而退。另一边,刘万山胖大的身子已踉跄倒下,肩部被刀柄砸中,酸麻难忍,倒下时不住低吼一声。 打斗声蓦地停止,游返定睛看去,那神秘之人已站在马旁,两个沙盗一个倒下,一个空手退在一旁,长枪丢在地下,被神秘人用脚踩住。游返这才看到那人手中握着一柄厚背刀。另一边杨锐也是目瞪口呆,如此高明的身法配之刀法,闻所未闻,比之师伯姚惑,也过之而无不及。 谢青言见其武功高强,却未痛下杀手,不禁退后两步,调匀呼吸,小心问到:“阁下找到我们兄弟二人,究竟有何目的?” 那人缓缓道:“西夏李元昊率军突袭长安,却不料被威武军挡在定川,优势殆尽,转而求和。本来和议已成,王猛将军放松警惕,帅帐营寨被突袭,中军三千人全军覆没,王猛将军力战不降,为国捐躯。” 谢青言面色惨然,欲要说话,跪倒地上的刘万山大喝到:“大哥,这人是来缉拿我俩的,王帅生死,自有公论。你可要保着性命为上。”说罢,张身扑前,欲纠缠那人,令谢青言脱身。 那神秘人脚上用劲,地上长枪飞出,正中刘万山胸口。刘万山与姚惑连场恶斗,早已力竭,又受此重击,竟晕死过去。 谢青言见刘万山非此人一合之敌,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逃不去了,于是放下戒备,坦然道:“阁下若是朝廷之人,我便将事情真相说与你听。当日范大人特使前来告知和议之事,王帅以为和书未成,仍不可懈怠,便仍如常值营。我二人便是那值营官兵,正要换岗,突然四周围上来诸多黑衣人,一时间箭矢如雨下。全营精锐因与西夏鏖战,正在后方修整,先锋营驻扎在他处,帅帐周围只有几百亲兵,中军三千人也是运粮兵居多,闻讯前来救援时,被黑衣人伏击而亡。黑衣人如此势众却能潜入中帐附近,其中必有隐情,我劝王帅突围而出,但王帅不肯撇下老弱,便燃起营寨等待救援,不料援兵久久不至。我二人知道大势已去,便率数十亲兵突围而出,请求援兵,待突围后,却只剩我二人,外面却传王帅身死的消息,我二人舍下主将突围,若是被朝廷抓获,当处军法。于是便一路躲避追捕,东边搜得严密,于是干脆一路向西,途径西夏吐蕃边境,直至此处。” 此前两人一路惶惶终日,既觉有愧于主帅,又忧心朝廷追捕。此时话已出口,反而松懈下来,谢青言一屁股坐倒在地,泄气道:“管你六扇门也罢,一品堂也罢,要取我的性命,便尽管来取吧。” 那人叹道:“你二人既然突围,何不主动投官,自证清白,如此胆小懦弱之辈,我凌孤不屑杀之。” 谢青言苦笑道:“你便是‘快刀’凌孤?怪不得,我谢青言败在你手上,却不算怨。”说罢,不住咳嗽起来。 凌孤看了一眼马上之人,竟是一名女子,哼道:“我凌某最恨劫持弱者之人。”将杨沁负在背上,便要离开。 杨锐在树上听得这段秘闻,正自茫然,却见杨沁正要被那凌孤带走,心想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虽对那凌孤的强横深有畏惧,可是见妹妹要被带走,情急之下,出言喝道:“留下人来。”举剑轻轻从树上飘下,如同一头大鸟,直扑凌孤头顶,剑身划过,发出轻啸之声。 在场之人未曾料到树上还藏着人,不禁抬头望去。东方笑见藏身之处暴露,也跃身而出。 凌孤肩上负有一人,手中的刀还未入鞘,见杨锐来得蹊跷,后退一步,刷的一刀便迎了过去。 杨锐本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机,又是从上而下,却被凌孤一刀封住去路,身在空中,变招不及只得硬拼了一剑。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夜色中分外惹眼。杨锐借着反弹之力退开三步,只觉手臂一阵发麻,一时提不起来。 那凌孤却似无碍,又是反手一刀,只向杨锐劈来。杨锐勉力来挡,却不敌其厚背刀的斤两,手腕一痛,竟失去知觉,剑身离手而飞。 眼见杨锐便要被劈中,旁边伸出一剑来,阻住刀的去处。那剑身如毒蛇一般微微扬起,蓄势而发。正是东方笑出手相救。 凌孤不敢怠慢,不待招式用尽,挥刀横扫。一瞬间,与东方笑身形相错,交换了三招,突地大喝一声,向后疾出一刀,身形向前跃去,虽负有一人,仍显矫健。 东方笑避开这惨烈一刀,待要出剑时,凌孤已在十步以外,只闻那冷傲声音传来:“兄台剑法出神,今日未能尽兴,改日必当奉陪。”最后一字传来,已不见人影。 游返扶起杨锐,不禁咂舌道:“好快的身法。” 杨锐一招之间,被凌孤砸去手中之剑,而东方笑与自己年纪相当,却在三招之内不落下风,不禁心中苦闷,不知自己何时能重振五色剑声威。突然想起杨沁竟仍被凌孤裹挟而去,不由跳起,要赶过去,追上凌孤。 旁边谢青言突然道:“莫要追了,那人叫凌孤,外号快刀,不禁刀快,跑得也快。以往是开封府的人,后来得罪权贵,被陷害反出官府,成了一散人。此人千里不留行,生性孤僻,独来独往,谁也追不上他。” 杨锐心想妹妹被抓不就是被你这沙盗所害,而且师伯如今也生死未卜,于是捡起地上长剑,便要上前手刃此人。东方笑连忙拦住他,道:“此人出身威武军,为国杀贼,不幸受人陷害,也算无辜。且由我问出姚世伯下落,便放其归去罢。” 谢青言闻言不由深思道:“阁下所说,王帅之死是受人陷害?” 东方笑点了点头,道:“你们所说,刚刚在下在树上听得一清二楚,虽不知前因后果,仅从面上分析,便可知事有蹊跷。指挥将军本来身份特殊,贼人攻其一点,便知有人泄露了营寨布置,若非照常巡营,恐怕一击即破。而事后贼人能从容布置,阻断援兵,如同事先商量的一般,岂不古怪。若非斥候投敌,便是友军兵变。” 谢青言呆呆地坐在地上,如同石雕一般,久久无法动弹,似在思索此言。 杨锐急道:“你这沙盗,快快说出我师伯下落。” 谢青言抬头看清杨锐,方知道所说师伯是何人,忙道:“那人是你师伯?你师伯果真是条好汉。追了一路,将我二人迫得如此不堪,还不肯放弃。幸好其年纪已高,体力不济,刚刚在后头被我们甩脱。江南五色剑果真名不虚传,原以为无色真人之后,五色剑已失传,没想到还能遇上如此人物。” 若在平常,杨锐听人夸五色剑,心中不免得意。可是此时,师伯下落未知,妹妹又不知去处,心中如同掖着一团火焰燎烧,急却失去章法。 东方笑道:“杨兄,既是如此,我们往来路寻去,定能寻到姚世伯下落,迟恐有变。” 自从东方笑力抗凌孤,在杨锐和游返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此时东方笑一言,便如九鼎,两人忙沿着沙盗来路寻去。 约莫走了几里路,终于见到了姚惑和其白马。虽说谢青言等二人狼狈,姚惑此时状况也不遑相让。散乱长发披在肩头,衣衫凌乱,正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本来击杀三个打头的沙盗,已动了元气,未能调息缓气,又一路追踪谢青言二人,担心杨沁有失,不敢松懈,一路纠缠交手数次,已是油尽灯枯。 杨锐见了姚惑,扑倒在其面前,不禁泣出声来。本来远道而来,一路顺利,怎料一天之内,竟能有此变故,恨不能身在梦中,梦醒如常。 姚惑睁开眼睛,面色一阵泛红,嘴唇却是变紫。游返连忙将身上皮衣给他披上。 姚惑嘶哑着声音道:“若茗救出了没有?”杨锐摇摇头。东方笑连忙道:“世伯请放心,令侄女已被快刀凌孤救出,此人原是开封府之人,虽然其人性情古怪,但江湖上素有侠名,可尽放心。” 姚惑念了凌孤两句,又看向问道:“你是龙门派的人?” 东方笑接道:“家父东方卓,晚辈东方笑。世伯远道而来,龙门派接待不周,令遭此大难,还望前辈宽谅。我等必尽全力,找到杨师妹下落。” 姚惑点了点头,道:“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从怀中拿出一册书籍和一封信,道:“本要当面交给东方卓兄,请代为转交此信,册子中正是五色剑谱,也请卓兄收下,日后请他念在多年交谊,多多照顾我这两个师侄。” 杨锐听得这话,竟如托孤遗言,心中已是不妙,待听得姚惑转头向他道:“锐儿,师伯愧对先师,复兴五色剑重任便由你接下,我相信你……”一句话未说完,一口气未能喘过来,头一歪,竟就此去了。 第五章 后事 东方卓放下手中信笺,长叹了一口气,言语中多了一分怅然:“其错在我。若是我不千里传书请来姚兄,便不会死在这异乡。” 东方卓年纪与姚惑相仿,脸色青黑,双眼细长,颌下留着一部短须,戴着黑色帽子,头发梳得整齐,额上皱纹明显,略显老态。 杨锐抱着盛着师伯骨灰的坛子,默然不语。三日之前,在东方卓主持下,为姚惑火葬。杨锐虽想将师伯遗体运回江南,可路途遥远,殊为不宜,只得作罢。 东方笑与一众师兄弟分列在旁,脸上却也无特别表情。他们都是汉人,自祖辈迁徙西域,已历数代。此处气候恶劣,汉胡混杂,势力倾轧不绝,部落仇杀不断,每日挣扎求生,几乎年年都有亲属莫名死去,因此每有人丧命,众人已然麻木,无悲无喜。 而于杨锐而言,大部分时光都与师伯和妹妹一起,靠着五色剑积下的威名,在江南故土也算风光。一时之间,一丧一离,深受打击,很是消沉,终日以酒度日,可怜龙门派辛苦酿造的药酒,落入杨锐口中,味同嚼蜡。 东方卓抬头望了杨锐一眼,斟酌道:“贤侄,令妹的下落,龙门派上下定全力追寻。姚兄的仇,这笔账迟早也是要算。你既然来了,便安心住下。当年我远赴中原,在江南好生盘桓了一阵,于你师祖真人处也讨教了几招,受了不少好处。若不嫌弃,我便亲自指点你练剑。日后助你重回中原,他日出人头地,重建五色剑之威名,也好告慰姚兄在天之灵。” 杨锐眼眶微红,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只是低头不语。若是寻常龙门弟子能得门主指点武功,不知要怎样欢喜。 东方卓叹了口气,命人搀扶杨锐回了住处。 杨锐一走,东方笑便道:“父亲,我们果真要与沙盗开战?沙盗固然作恶多端,可毕竟在暗处,我们守来容易,可要剿灭这伙匪人,便不容易了。此外,沙盗首领巴山毕竟是漠南的吐蕃人,若是被我汉人剿灭,恐怕惹得吐蕃诸部不满。” 东方卓见东方笑周围弟子也露出犹疑之意,砰地用力拍了一下身前桌案,暴喝道:“我龙门立派百年,多少先辈前赴后继,抛洒热血,方能立足于此。区区小寇,便将尔等吓得心惊胆战了不成?” 众人心中一震,不由高喊道:“唯门主之命是从,誓斩沙盗!” 东方卓见士气可用,稍为满意,缓了一缓语气,道:“沙盗这一年来频频骚扰,若是继续放纵下去,恐成肘腋之患。不过当前之务,却是并派昆仑。昆仑地处藏北,横跨西域,连绵不绝,无边无际。自唐末大乱,中原武林隐居于此者不绝,开宗立派者众,互相并伐,已历经数代。如今共五个大派,一十三个小派,散人百余,均以龙门派马首是瞻,此正是并派之机。待昆仑诸人合为一派,门下徒众可达千人,为西域第一大派。到时候无论周边部落,还是回鹘吐蕃,便不敢轻易来犯。此乃百年大计,切不可因沙盗毁于一旦。” 东方笑等人精神为之一振,连忙问道:“前者倡议并派,五大派中,百花、鸟谷、药王等派不肯屈于人下,其附属小派也不欢而散。难道此次转而支持并派了?” 昆仑地界门派以地名命名,因此龙门谷中为龙门派,百花谷中为百花派,以此类推。百花、鸟谷等大派各自又影响周边小派和隐居散人,只要五大派的门主同意并派,其余小派也会跟随。大派均存在久远,不肯轻易放弃传承,因循守旧乃是人之本能,东方卓也是动了不少心思,先后笼络了其门中不少核心人物。 东方卓微微一笑,捋着胡须,得意地笑道:“鸟谷门主去年年中去世,换了与我亲善的继任者。而百花、药王两派则深受黑汗、回鹘所扰,都主动派人与我交好,互为倚靠。上一月药王谷门主寿辰,我与其余诸派掌门宴上复议此事,终于达成一致。已约定今年六月,于龙门谷召开并派大会。你们向来坚守龙门镇,少知派中事务,此次并派大会,各派掌门均会前来,龙门镇附近更需保证安全,因而需加派人手,驻守龙门镇,提防沙盗前来报仇滋事。” 众人无不欢欣鼓舞,任谁都能想见,东方卓必是首任昆仑派掌门,自己这些龙门嫡系弟子,也可在昆仑派中占得重要之位。若是届时能观席并派大会,更是有幸。 东方卓摆了摆手,示意大伙安静,对着东方笑道:“并派期间,要时刻留意中原局势,既要交好几大门派和世家,又要提防其将手伸到西域这里来。西域物产丰富,民风淳朴,朝廷和官府鞭长莫及,是用武之地,待并派归一,有了实力,便是与中原大派争锋之时。” 东方笑想起一事,禀告道:“父亲,再过几月,便是丐帮老帮主夏侯龙六十大寿,我与其义子解军交好,这次也给我下了帖,不好不去,总是参加不了这并派大会了。” 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与少林齐名,其帮主夏侯龙在位数十年,每每发动帮众收集敌国情报,为宋庭征讨立下功劳,在江湖上交游广阔,声望盛隆,如日中天。若非大宋官府刻意打压江湖帮派,按前朝江湖规矩,已可召开武林大会,号令江湖。 东方卓道:“无妨,并派一事已成定局,反而中原需要有人坐镇,你刘叔年迈,恐镇不住场子。一旦并派成功,我会遣人通知,届时便向中原门派公告此事。” 又吩咐了几点细处关节,众人方纷纷散场,各归各位。 东方笑出了客栈的会客处,到了外头,此时正是午后,鲜亮的阳光洒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东方兄。”左侧传来游返的声音。 初始游返囿于身份差距,称呼他为少门主,在东方笑反复纠正下,才对等相称,不过态度仍是恭谨过甚。 东方笑眯起眼睛,望向游返,此时游返已剃光胡须,满面光洁,虽然面相相对其年纪而言稍显老成,仍显精神奕奕。东方笑问道:“游兄,家父邀请你加入龙门派,你考虑得如何?” 游返作了个揖,恭声道:“门主已奖了我牛羊和一柄镔铁宝剑,我怎还敢逾越。况且加入龙门派虽好,可我志不在此。当年家父从中原远徙于此,曾立誓要重返中原故土,这也是我名字中返之由来。落叶总要归根,此次我是专门前来与东方兄商讨此事,想请东方兄帮个忙。” 东方笑想了一想,道:“你是想与这商队一同回汴京?” 当初与姚惑三人一同前来龙门镇的商队,正于龙门镇布置商铺,龙门派已通知附近门派部落,远近的黑汗国商人也闻讯而来,希望拿个好价。商人雇了当地镇上乡民为其搭建铺面,吆喝讲价,此处人口稀少,请人出价甚高,因而龙门镇街上一派热火朝天,熙熙攘攘。 这批行商,约莫逗留半月便要返回中原,若是有滞销货物,也可折价卖于龙门派,因而稳赚不赔,人不必长久驻守。游返便是看准了这点,思索着随着商队一同前往中原,既能省下一笔花销,而且过境之时,也更稳当。如今西夏与大宋战火方息,边境犹未放开,从吐蕃境内走,则过关花销甚巨,游返家徒四壁,可没有这等财力。 东方笑道:“游兄真是来得巧,我正好要前往中原,若是不嫌弃,可作伴一同前往。商队行路甚缓,若与我同行,可快马走西夏境内,不出一月便能竟抵大宋境内。” 游返搓了搓手,尴尬道:“东方兄有邀,自是理想。只是囊中羞涩,与商队同往,尚可谋个差事,充作路资。且我也无快马,恐落了东方兄的行程。” 东方笑道:“无妨,一路吃住便算我身上,到了汴京,你也无甚去处,可在我处落脚,等你找着生计再说。”上次解救姚惑,东方笑见游返智勇双全,遇事镇定,便留了心,有意结纳此人。 游返大喜道:“如此我也不推托了,到了汴京,若是有用得着我游返的,东方兄尽管提便是。” 这时,从右侧街上过来了一名龙门弟子,喊东方笑道:“大师兄,大事不好。” 游返告了一声别,便回头离开,准备行装去了。 那人到了近处,喘了两口气,忙道:“刚刚我按门主吩咐,前往那位五色剑杨公子的房间,想将他师伯的一些遗物交还给他。可是敲了半天门也不见开,便闯了进去,发现已是人去楼空,不见踪影了。本以为杨公子在镇外散步,便附近找了一周,也未见人影。” 东方笑一惊,如今姚惑在龙门镇地界身故,杨沁也在眼皮底下失踪,均可算是龙门派的过失。若是杨锐再出意外,可不太好交代。于是赶忙吩咐该弟子去镇口继续打听其下落,自己忙去见父亲,禀告此事。 渐渐日落西斜,整个镇上的人都发动了,也未见到杨锐下落,只有镇口有人口称见过有人策马出了镇,但是否杨锐,也说不清楚。 东方卓命众弟子分散四处搜寻,但因商队驻扎,为了防范沙盗,人手不足,也不敢倾巢而出。 东方卓叹了口气,坐在房间的长凳上,手摸过五色剑谱的封皮,自言自语道:“姚兄,我对不起你啊。” 站立一侧的东方笑忙道:“观其房内,行装携得齐整,应是有过一番准备,骑的也是姚世伯本来的白马,料无大碍。杨兄遭逢巨变,一时想不通此事,也是应有之事,只怪我们未能提前查知,早做准备。” 东方卓拿起五色剑谱,交予东方笑,道:“笑儿,为父知你已窥剑道门径,于天下武功,自有点评。虽总觉剑道一事,颇为渺茫,不过你既有此心,我也不强加阻挠。这五色剑与我渊源深长,当初我初入中原,正当无色真人盛年,曾见识过其剑法,惊才绝艳四字,毫无夸张。如今姚兄故去,临行前将此剑谱传我。你可拿去一观,若有所得,也好转授其后人。只恐五色剑后继无人,叫人空留遗憾。这几年,我自觉心力有余,门派事务无需你过分操心,你可专心剑道,若无大成,便要负起昆仑一派的责任。” 东方笑接过五色剑谱,翻开封面,首页上记着十六个字:“飞花过处,留之无痕。世间万色,归于无色。” 东方卓道:“无痕非痕,无色非色。无色真人创五色剑,分授五徒,便是着了色,剑法留了痕,五徒天资不一,终无人能到无色真人的境界。” 东方笑掩了书页,珍重藏了起来。 东方卓又从里屋取出一个布包,哐地顿在桌上,道:“此玄铁黑陨,乃陨石坠落而生,万中无一。留在昆仑,终是一块顽石。你拿上送至大名府金剑山庄,求见庄主庄寒墨,请其炼造一刀一剑,宝刀送予金剑山庄,宝剑还于昆仑派,作掌门信物,流于后世。” 东方笑一惊,此玄铁石世所罕见,是无上至宝,也只有父亲有气魄送出。不过这金剑山庄庄主每年只亲自下炉一次,炼制一把兵器,所得皆是珍品,便是有钱,也难得其一,也只有这等宝物,方能引得对方出手炼造。 交代完事情,东方卓复坐下,道:“上次听你说到凌孤,此人带走杨家小姐,恐是回了中原,你到汴京,可四处打探其下落。若是对方人品不错,为父便做主替你纳其为妻。你年纪也不小,也是成婚的时候,这几年我忙于门派的事,也是忽略了你的大事。” 平时东方笑洒脱自如,此时便有些局促,俊美脸庞隐隐泛起血色,忙跪下道:“父亲,关于婚事,我倒真有事要禀告。其实我早有心上人了,杨小姐的下落我定会打听,不过许婚之事便也算了。” 东方卓呵呵一笑,郁闷的心情终于纾解了一番,道:“便是你上次所说的卢家小姐,南海剑圣卢元德之女吧?南海剑圣晚年得女,如掌上明珠,小子竟能有幸,得南海剑圣之女垂青,也是一番造化。等为父忙完并派一事,便操持你的婚事,定能风风光光将其娶回来。你结了南海派的姻亲,于昆仑派也是好事。” 东方笑心中大石落地,人也轻松起来。 第六章 途授 游返回了住处,其实只是其寄身之处,值钱的东西早已变卖做了路费。他取出龙门派的酬劳,一柄镔铁长剑,剑身粗糙冰冷。昆仑山虽然物产丰富,但环境恶劣,人口稀少,这样一柄剑,普通龙门弟子还无法得到配给。 中原又是如何?听说那里牛羊遍地,五谷丰登,连买东西用的也是真金白银,贵人们出门都是乘着驷乘马车。若能在故乡买上一块地,娶上媳妇,倒也能安度此生,可总觉有点空虚。想着想着,游返不由迷茫起来。 第二天一早,游返便已收拾齐整,东方笑果然未失约,拨了他一匹骏马。两人两骑便告别龙门镇,上了路。 出了龙门镇,便遇上一场小雨,幸好两人备了斗笠,但总是湿漉漉地颇为难受。过了山区,便是一望无垠的荒原,纵马奔驰,很是惬意。他们在一个小村庄里过了一夜,又上了路,行了两日,便渐渐无聊起来,于是便放缓速度,攀谈起来。一开始说到那日营救姚惑的事情,不觉为杨锐惋惜,又聊起神秘的凌孤,为其迅猛的刀法和鬼魅的身法所倾倒。 游返突然问道:“东方兄,听闻你十六岁时便被派驻到中原,算至如今,已有七八年。不知中原风物如何?” 东方笑知游返尚是首次去中原,虽说是故土,难免有些情怯,便微微一笑道:“中原与其他地方差不远,只是人更多些罢了。想当初,家父初掌龙门派,人手短缺,可为了了解中原局势,硬是派了得力干将前往汴京。我那时虽然年轻,可也对中原充满憧憬,到了汴京,横冲直撞,想起来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游返羡慕道:“东方兄剑术高明,中原虽武学昌盛,恐也鲜有人能及得上东方兄。想我如今已二十有八,除了记心和脚力强些,也就会几招三脚猫功夫。” 东方笑道:“反正这旅途漫长,若是游兄有兴趣,我便传授你几招。” 见游返露出兴奋的神色,东方笑道:“不过恕我直言,游兄最好是不要抱太大希望。要知道练武基本功最为重要,我六岁开始练剑,前六年便是基本功,内外兼修,到了十六岁仅是小成。此后即便闭门苦练,也是无法提高。于是我便到了中原,增长见闻,终于突破了原有境界,得窥剑道,不过要登堂入室,恐又有一段路要走。而一名武者,二十四岁时体力最佳。三十以后经验纯熟,身体却开始衰退。四十以后,便完全走下坡路。虽也有大器晚成者,终是少数,游兄此时将近而立之年,修身养性可也,若要与人争勇斗狠,恐力不能及了。” 游返刚兴起的念头便被一盆冷水浇息,不由有点丧气,不过能得东方笑指点武功,总是不小的机缘,便赶忙请教。 东方笑道:“听闻游兄脚力充沛,我门中有一名前辈,曾创出一门小颠步诀,能凝结内息,化作脚力,当年我甚是惊奇,因而背下了口诀,不如说与你听。” 于是开始从内功心法的基本要素说起,又转而说明身体穴道,五行术数。最后背了一段千字的口诀,便是那小颠步诀。 东方笑指点道:“每个人行走时,都需催动内息,行之经脉,其中涉及足三阳三阴等众多穴位。只是普通人行走之时,无法察觉而已。这位创出小颠步诀的前辈,曾伤了下身无法行走,便每每倒立而行,等脚伤好了,便发现可以逆气而行,从而脚力更胜从前。而且,其中还包含一个妙处,寻常人需要打坐吐纳,方能提升内力修为,这小颠步诀,便在行走中修炼,不知不觉,便能调动全身潜力,达到修炼的目的。” 游返不由吃惊道:“天地之间居然还有此等练功法门,真叫人意想不到。若不是亲耳得听,恐只能当做海外奇谈而已。” 东方笑点点头,肃然道:“这江湖中奇人异事数不胜数,我等只不过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而已。普通人修习数年,便觉自己天赋异禀,是练武奇才。绝想不到他人能另辟蹊径,创出别一番天地。骄傲自满,停滞不前,正是学武之大忌。” 接着又讲解了口诀中的一些诀窍,加以自己的理解,照东方笑的说法,这套功法甚是独特,无法与其他内功心法一同修炼,是以鲜有人修炼。 而游返本就长于脚力,当下便下了马,按照所授的口诀,练习起来。不料刚踏出一步,便摔了一个朝天,惹得东方笑差点笑出声来,捧着肚子苦苦忍着。 原来这小颠步诀已打乱寻常的内息运走线路,刚上手不适应也是正常,练了几回,游返便能熟能生巧,已然可以踏着步伐,慢慢往前行走。到了后来,已健步如飞,一遍行着路,身子底下一股暖意升起,头顶一股凉意降下,相冲相抵,甚是舒服,体力便飞速回复,走了几里也不嫌气喘。 又走了一炷香时间,身子便渐渐热了起来,脚下如同烧了一般。 东方笑忙制止他道:“此心法初习甚是容易,但不要过分修炼,恐走火入魔,凡事过犹不及,刻意便无法如意。你只须存着此念,应了无心插柳之境界,内息缓缓在体内流转,同样也有进益。” 游返点了点头,止了继续奔走的念头,跳上了马,策着马漫步行走,脑中想着刚刚的口诀,兀自琢磨。只觉得穴脉中气血隐隐跳动,似非坏事,便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又过了几日,游返痴于练习,时骑马时步行,却进展不快,应了东方笑那句“刻意便不能如意”,甚是苦恼,幸好东方笑乃过来之人,开导了几句,令他不用过于气馁。 游返自觉拖慢了行程,见东方笑丝毫不以为意,心中对其更为敬重,也想着报答他一番,但自己身无长物,东方笑又是一时人杰,不需要用到自己什么。 突然,他想起一事,斟酌道:“东方兄可否见识过西域刀法?当年我落魄波斯,曾在街市观得一场比斗,有一名波斯刀客刀法精奇,我当时便将其招式记了下来。” 见东方笑露出关心的神色,游返拿起长剑,以剑为刀,舞了起来。那波斯刀法果然大异于中原技艺,刀法狂乱,杀气十足。 东方笑看了一遍,也取出剑来,照着演了一遍,虽相似实则不同。游返连连点头,奇道:“东方兄未曾亲见,竟能将此刀法使得深得神韵,真令人赞叹。相比之下,我实是画虎类犬,惭愧。” 东方笑收了剑,用手指轻触剑身,在游返看来,那剑似是有灵气一般,在他手底下活了,虽然是在用剑使刀法,但完全没有分别。 “这便是剑道。若是不能得道,使华山剑法是华山剑法,使五色剑法是五色剑法,纵然能得其神,终究是他人创的剑法,不是自己的剑法。剑道便是能将他人之剑化为自己之剑者。虽然这波斯刀法甚是古怪诡异,但只要以剑道去看,便能化为己用。练刀也好,练剑也好,最终仍是殊途同归。” 游返哪能领悟这层道理,只讷讷点头。 两人重新上马,东方笑点评了一番波斯刀法,又谈起游返沦落西域的事。 游返唏嘘道:“若是当年没有前往黑汗国卖马,便不会中途被劫走。说来那黑汗国官府甚是可恶,强拿落单的平民,贩卖为奴,还远销波斯大食。我便是被卖至了波斯。”说着,拉开胸口的衣服,只见皮肤上烫着一个印,奴隶刻上了这印,便如牛马一般,成了私人财产,无法翻身,只见游返的印上文字歪歪扭扭,却不能识得。 “幸好在波斯时,买了我的商人见我是汉人,便从容优待,用我做庄园管理和记账等事,出海行商时也带着我,因而我便学会观察星象辨别方向的本领。后来一次那商人得罪了当地贵人,被下狱抄家,我们一干奴仆便各奔东西。我与两个同伴,挖出那商人秘密藏下的财物,才得以凑够路费,返回了龙门镇。” 东方笑想着当时的情景,虽然短短数语说得简单,但可想到当时苦痛绝望,这个人不简单,东方笑心里想道。他出口问道:“到了中原,游兄有何打算?” 游返似乎从回忆中醒了过来,摸了摸脑袋,犹有余悸,苦笑道:“我身无所长,也不知以何为生。听家中长辈说起故乡是在济北一带的乡村,便想回去看看。不过此行难得,先在汴京找个差事,住一段时间,熟悉一下风土人情再说。” 汴京米贵,东方笑心里想,到时候能帮便帮他一把,幸好自己认得一些京师门派的同辈,若是要派个差遣给游返,也不成问题。只是这话不好直说,怕伤了他自尊。 第七章 怪兽 不一日,两人穿越一片沙漠。东方笑走惯了西夏这条道,而游返又精于判断方向,两人路程顺畅,终于到得兴庆府附近。望着沿途小河绿树,一望无际的田野,想起了塞上江南的称呼,游返虽未到过江南,也能感受到春风拂柳的轻快。 这日的阳光正好,两人牵着马而行,凭着东方笑所持过路文牒,两人到得城中暂歇了一晚,洗了一身的风尘,才继续上路,这时精神饱满,兴致又高昂起来。路过了两个驿,到了乡野之间,行人又渐渐少了。两人到了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庄,寻着了一间中等的宅院,找主人寄宿一晚。 这家主人是个五十岁左右姓徐的老丈,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然成婚。听说两人是从西域而来的商人,往东去大宋汴京,又见得东方笑一表人才,热情招待两人,又备下一桌酒菜,置了几个小碟。席间觥筹交错,暂且不提。 却说到最近一桩怪事,老人家开始嘀咕道:“贵客要往东走自然无话可说,可千万莫走错了路,往北走,那就不好说了。”两个儿子也在那里东一句西一句地插话道:“正是,近来那恶兽弄得人心惶惶,北面村子里人都往南跑,剩下跑不动的也只能藏起来,否则也是等死。” 两人听了以为出了虎狼猛兽,袭击了村庄。 老人家又道:“听说连朝廷也派出人马,务必击杀那凶徒。那恶兽与人长得相似,眼睛却像铜铃大小,一跳能有一丈高,来去如飞。尤其喜好吃人,听说北面村子里发现尸骸,不是少了大腿便是少了胳膊,没一样完整,骨头上的肉都被剜了下来。” 游返奇道:“难道是一个野人不成?曾经听人说过,极西之地有自小被恶狼养大的孩儿,野性足,习性也如野兽一般,四肢着地,穿山越岭,如履平地。” 老人家道:“不止一个,有四个,官府张贴布告称之为塞上四兽,若是谁能猎杀这四兽,便能领取黄金十两,授西夏勇士称号。可惜去的人要么没遇上四兽,要么落了单被抓去吃掉了,于是便无人敢再去了。这四兽每年要兴上一阵,毁掉几个村庄,吃好几十人才能离去,过一段时间再出现。因而一旦有其消息,村子里人便躲起来,等其退了再出来。前些日子又传来吃人传闻,因而老头便劝贵客莫再往北行了。” 酒席罢了,两人进了客房歇息。东方笑找到游返便商量道:“本来此处便要往东走,只是今日听闻了如此猛兽,便不由想去见识一番,若是能为民除害,更是理想。游兄,你在此间小住几日,等我去探一探,回来再与你汇合。” 游返吃惊道:“那塞上四兽如此凶猛,东方兄一人如何是其对手,不如我也同去,也好照应。” 东方笑道:“游兄以为这真是凶猛野兽?” 游返略略一滞,道:“莫非东方兄认为是人假扮?” 东方笑点点头,道:“此间官府也组织人围捕此四兽,猎人办法颇多,诱饵陷阱层出不穷,怎会抓不到区区四头野兽?而按刚刚所说,四兽来去如飞,人多时每每能避过,落单时便会出来袭击人。依我看来,若没有一定神智,岂能如此机敏?” 游返听他一说,也认同其看法,不但可能是人装扮,更可能是身具武功的人。只是不清楚这四名凶徒是何目的。 两人商议得定,便向徐老丈告辞,一路往北而走。 东方笑恐游返武艺低微,既然推测到对方可能武艺高强,便将五色剑传了给他。 “青剑守中有攻,层层不穷,生生不息。因而愈加难学,不过游兄无需记全招式,只需要学会其中几招,领会其剑意即可。姚世伯的剑谱我细细翻阅了一遍,当年无色真人的剑术出神,出道之时便没有五色剑之说,后来收了五位徒弟,便分授五种剑法,命名为五色剑,固然将其毕生剑术融入其中,可也是因材施教,因人授剑。依我看来,无色真人的用意并非将剑法分成五份,每人得其一份,而是将剑法的剑意传了徒弟,无论修习哪种剑法,只要随剑意修行,终能领会自己的无色之剑。” 游返小颠步诀已有根基,气力较之以往更为悠长,当下一边行路,一边修习青剑法。过了几天又学了其它四色剑法中的几招,按东方笑所授,将五色剑五种剑法中拣了数招剑式,以自己理解领会糅合在一起。只是乍学之下,不免生疏。东方笑也不再教,怕他消化不了。 两人行了两日路程,果然越往北人烟越是稀少,路上还不停能看到南下的人群。 东方笑找了几个人问路,不同方位的村民均说有塞上四兽来袭,还言之凿凿。 正要往正北一个孤村而去,岔路口蓦地奔来一骑,马上之人秃顶结辫,一身武士装扮,膀大腰粗,满脸须髯,冲两人喝了两句,见两人无反应,又转用汉话道:“兀那外乡人,怎地还往北行,不知道那里有四兽么?快快向南逃。” 东方笑抱拳行礼道:“这位壮士,我二人正是应官府号召,前来猎杀此猛兽。” 那汉子哈哈大笑,道:“甚么猛兽,那四兽是混名,真真实实却是四个人,不过,是四个凶狠狡诈的人,称兽也不为过。” 东方笑与游返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一震,推测果然成真,只是眼前这大汉如何知道四兽的底细,其身份不由令人成疑。 那大汉见两人不信,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牌,自表身份道:“本大人是一品堂的拓跋烈,为寻四兽的踪迹,独自前来自作诱饵,引出四兽。” 两人肃然起敬,纷纷道:“大人原来是公差,勇气令人钦佩。不知大人可否见过那四兽?不知其长得什么模样?” 拓跋烈顿了一顿,道:“自然是见着了,还交上了手,可惜那四个贼子跑得快,要不早被我手到擒来了。现在便是去请帮手帮忙,将其一网成擒。你们两个外乡人身轻骨瘦,不是那四兽的对手,趁早回头。” 说罢,一甩鞭子,策马驰去。 游返露出敬仰神色,没想到此人如此厉害,以一敌四还能力占上风,不愧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 东方笑微微一笑,道:“此人身上全无伤痕,连衣着都整洁如新,恐怕是坐在马上观斗的高手。” 游返一愣,反应过来,两人相视大笑。 天色渐暗,两人继续赶路,找了一处荒废的村落,拣了一间破落的屋子。起了一个火堆,吃点干粮。幸好已是初夏,气候宜人,入了夜也不觉寒冷。 四周静悄悄的,连虫子叫声都没有。两人刚准备和衣歇息一晚,忽听得附近嗷呜一声狼嚎。 东方笑迅速起身,将火熄灭,拉着游返便往外走。 天上明月当空,银白月光照下,勉强能视物。两人刚出了破屋,迎面一股腥风袭来,游返不觉一阵作呕。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快速靠近,到得近处,才看清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全身****,身上长满毛发,佝偻着身形,快速奔跑着。 东方笑不待他靠近,一剑刺出,角度妙到颠毫,那长毛怪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身形硬生生刹住,改变方向,高高跃往一侧,避开了这一剑。 左右同时又响起同样的狼嚎,但还在远处。 东方笑迅速刷刷两剑,逼向长毛怪。那长毛怪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一闪之下,竟然避了过去。但热血飘洒,臂上已然中剑,又急又怒之下,只能一声声大吼。另外两个声音也回应着不住靠近。 东方笑逼退了他,低喝一声“撤”,与游返转头便跑。那长毛怪哇哇怪叫,可是尝过东方笑的厉害,没有同伴,再不肯独自追来。 两人奔行了一阵,已离开那村落很远,到了一棵树下,才停下休息。 游返不住喘息,自从练了小颠步诀,即使全速奔跑,也已不会被东方笑落下。一边喘气,一边问道:“这便是四兽之一么?好快的身法,不逊于一般江湖高手了。不知道怎么一下冒出来四个?” 东方笑内功深厚,调息片刻便缓了过来,神情严肃道:“这四兽实在难对付,不能力敌,便要智取。” 游返一愣,向来路望了一眼,道:“莫非他们还能跟过来?” 东方笑道:“凡是野兽,均有跟踪猎物的本领。那怪物中了我一剑,必然怀恨在心,伙同其它三怪前来。” 游返吸了一口冷气:“若是有三个这样的怪物,那可不好对付。幸好刚刚那头已经伤了。” 东方笑却顾左右而言他道:“昆仑派有一个合击的阵法,叫做混沌剑阵。无论几人,都可以组成剑阵。人数越多,威力越大,剑阵也越复杂。幸好我们只有两人,学起来也会快一点。此剑阵的秘诀就是信任同伴,将你的弱处卖与同伴,同时保护好同伴的弱处。”接着细细说了起来。 不多时,将阵法讲演了一遍,游返渐渐明白东方笑是想以剑阵抗衡四怪,便用心记忆,遇到不解之处,便出口询问,不知不觉两人演练了一个多时辰,而那塞上四兽也一直没有到来。 第八章 除害 不多时,近了四更,天上乌云飘过,将月光掩了起来,一片昏黑。 地上传来沙沙声,塞上四兽果真循着气味寻了过来。 游返坐在树下,一阵紧张,手紧紧握着剑柄。虽说历经磨难,人也变得豁达起来。可是面临生死存亡,尤其是未知是兽是人的怪物,曾经一度消失的恐惧感又袭上心头。 脚步声渐渐接近,当确定树下有人后,那几个怪物停下脚步,在外围不断低吼,并不鲁莽闯过来。 游返站起身来,重重将剑往地上一顿,大喝道:“何方妖孽,快快前来受死!”说着,将剑指向其中一个长毛怪。 那怪物正是之前负伤的,月光下可以看到,此刻居然止住了血,并且右手手臂上缠了厚厚的布条。游返不由眼皮发麻,这只会吼叫的蠢物,居然能自行包扎,明显是有一定神智,怪不得怎么围剿诱杀都无法得逞。 另一个长毛怪突地大吼一声,大步跨了过来。游返摆了一个架势,用剑削它手臂。 那怪物颇为灵巧,身体一扭,去势不变,却躲过这一剑。 游返喝了一声好,又是一剑砍下。其余三兽步伐微移,也渐渐围了上来。 游返与其中一个交战,已十分吃力,其余三兽围上来,虽然未曾出手,可那气势,已压得他心惊胆战,只得勉力支撑,静等东方笑出手。 突然间,上面树枝一阵颤抖,发出漱漱声响。那围上来的三兽均是吃了一惊,未曾料到树上有人,纷纷仰头向上瞧去。 一阵树叶纷飞,东方笑飞身而出,一剑将正在与游返纠缠的长毛怪刺个正着,洞穿了整个胸口。那怪物蓦地一声哀嚎,胸口鲜血迸出,直挺挺往地上倒下。原来东方笑并未藏身在树上,只是在树上系了一根绳子,牵动绳尾,发出声响,令对方以为树上有人,却从树后窜出,一举除去一兽。 剩下三兽顿时红了眼睛,嗷嗷直叫,全部跳了上来。 两人背靠大树,肩并着肩。其余三兽因是东方笑杀了同伴,红着眼纷纷攻向东方笑,因而游返这侧压力较小。 东方笑在狭小范围挥舞长剑,剑招绵密,如覆雨一般,水泼不进。三兽手中提着木棍,硬挥硬砍,凭着臂力惊人,一时已占上风。 游返心知若是东方笑体力耗尽,将陷危局,反而冷静下来,默默观察形势。 那原来手臂受了伤的长毛怪因为牵动伤口,哇哇乱叫,稍退了一步。旁边两怪得了空挡,木棍挥动更急。 游返蓦地往地上一滚,脱出了包围,径直到了那刚退了一步的长毛怪身前,一剑击出,那长毛怪绝想不到他能如此行险,且不顾东方笑之安危,心下大骇,慌忙连连后退。 东方笑心生感应,剑芒大盛,牢牢裹住其它两怪,不令其轻易脱身。 游返一剑落空,心知到了危急关头,咬紧牙关,疯狂扑上,又是一剑递出,用上了五色剑的赤剑法。 赤剑法如烽火燎原,一往无前,犹是惨烈。须知急攻者自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为对敌大忌。 也不知那长毛怪是否因受伤而心生惧意,竟生不出反击的念头,任凭游返进招,只知后退。 那赤剑法游返只记得几招,一遍使完,无以后继,只得再使一遍,幸好对方也只是人形畜牲而已,并不识得甚么剑招。 在游返逼迫下,长毛怪终于出错,用力挥棍出了岔子,一棍打在地上,竟将棍子折断,其中一段弹起,飞入草丛。 游返得空,一声大喝,镔铁长剑的钝锋直砍在其伤臂上,喀一声将手臂折断。长毛怪一声怒吼,双拳直击他胸口。 游返一侧身,拼着被其一拳打中,剑势横扫,这却不是五色剑的剑法,五色剑没有一招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砰,长毛怪头被长剑砸中,头开脑裂。同时也一拳命中游返右肩,疼得游返龇牙咧嘴,连吸冷气,倒退开去,坐倒在地。 长毛怪晃了两晃,终于跌倒在地,不再动弹。 另外两怪听这边安静下来,不再有吼声,纷纷怪叫,攻势凶猛起来。东方笑支持了许久,也不免脱力。 幸好游返及时从背后杀了回来,一人接着一个,捉对厮杀起来。只是他本来就不是任一怪物对手,又经历恶斗,体力下降得厉害,一时竟连连遇险。 东方笑喝了一声:“组阵!”游返心领神会,身形一动,与东方笑汇合一处,全力合击其中一怪。 那四兽徒逞勇力,哪识得这等阵法,当下一怪被围,哇哇连叫,另外一怪却在外围看热闹,却怎么也帮不上忙。 初时两人有些生疏,忙中出错,靠着东方笑神妙的剑法,硬是隔断两怪,频频救险。后来游返已沉浸其中,渐渐心领神会,默契起来。两人互补其漏,交替攻击,阵法运转畅意起来。 又是砰一声,那怪物手中短棍被东方笑一脚踢落在地,又被游返一剑正中胸口,肋骨顿时坏了几根,倒在地上,翻来爬去。另外一怪来攻,又被东方笑拿剑堵住,进退不得。 此时天边泛白,映出各人的脸容,那些怪物固然狰狞可怖,游返脸上也是涂满了红白之物,甚是惨烈。 又过了一刻,剩下两怪终于不支,逃脱不得,授首于东方笑剑下。 游返心底一松,躺倒在地,已是汗流浃背,浑身无力了。 东方笑也甚是吃力,可还拄剑挺立,道:“游兄,脱力以后若是放松,对修为不利,不如坐下调息片刻,可增强内息。” 游返忙一骨碌爬起,盘腿坐下,调匀呼吸,又起身照着小颠步诀走了几步。干涸的内息渐渐奔腾起来,润泽了经脉,颇为舒服,果然如东方笑所说,是练功的绝佳时机。 过了半晌,远处传来马蹄声响,数骑人马渐渐奔近。到得近处,马上众人均是一惊。 其中一人指着地上尸体,叫了起来,只是叽哩哇啦听不甚懂。 游返听声音熟悉,抬头瞧了一眼,说话那人正是先前见过的西夏人拓跋烈。 拓跋烈也注意到两人,咦了一声,用汉话道:“你们莫非是昨日那两个外乡人?这塞上四兽是你们杀的么?” 东方笑站起身来,朗声道:“在下昆仑龙门派东方笑,这位是边城游侠游返兄,我们二人途经此处,听闻塞上四兽为害乡里,机缘巧合之下,方手刃此獠。” 马上众人肃然起敬,其中一名大汉声如洪钟:“本人乃是大夏皇帝座下长信侯领一品堂执戟事野利突元。一品堂搜捕塞上四兽久矣,昨日拓跋烈兄弟于附近发现四兽踪影,吾等方尽起堂中高手一路寻来,没料想四兽已然伏诛。两位为我大夏除害,居功甚高,容我等割下四兽头颅,为两位好汉请功。两位好汉从昆仑远道而来,一品堂当尽地主之谊。” 拓跋烈笑嘻嘻从马上下来,检查了一下尸体,割下了其头颅,挂回马上。 西夏人极重荣誉,头颅便是军功,因此须请得两人准许,方才割下头颅。 东方笑本想请辞,但野利等人盛情厚意,令其难却,便一同前往城内。 骑马到了城内,先去了衙门交了塞上四兽的头颅,附近百姓听说是四兽伏诛,纷纷敲锣打鼓,欢呼起来。随后官府张贴榜文,正告百姓事情始末,东方笑与游返之名也出现于榜文,兴庆的百姓纷纷打听这两人是何方神圣,却不知两人早已躲至客栈内休息了。 晚间,一品堂众人前来邀请两人至酒楼用餐,却是全羊宴。初时众人不熟悉,还算拘谨,两杯黄酒下肚,便吆喝开来。 酒楼里的其它客人听说是诛杀塞上四兽的英雄,纷纷前来举杯邀饮,兴奋地大喊大叫。 那野利突元举起酒碗道:“天降英雄,诛灭异兽,此乃我大夏吉兆,为我大夏皇帝英明神武喝一盏。” 众人纷纷大吼大叫,干了手中的酒。 野利突元又道:“为两位英雄远道而来,诛杀恶兽,再喝一盏。” 众人又轰然尽饮,不少还发出掌声。 游返本就不胜酒力,此刻已是微醺,看到自己已成众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受人敬仰,从小受尽屈辱踩踏的他哪有过如此际遇,不由热泪盈眶,心中飘飘然无处着落。 野利又举起碗来,道:“最后,为战无不胜的大夏猛士举杯,定川一役,宋军被我们杀得屁滚尿流。已有消息传来,我大夏国已与宋庭达成和议,宋国年年上供,永为兄弟之邦。”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喊声震天,不少人还用力擦擦眼泪,毕竟前线将士不少是其亲属。酒楼内外,众人纷纷载歌载舞起来,唱起不知名的歌谣。 游返受气氛感染,又多喝了几盏,已站立不稳。 第九章 异侠 东方笑向野利敬了一杯,道:“早就听闻大夏勇士善战,定川一役,千里潜进,全歼威武军王猛,乃不多得的大胜仗。” 一旁的拓跋烈哈哈大笑,打着酒嗝道:“那全赖陛下神机妙算,我堂兄正是领兵的大将。那王猛是根难啃的骨头,就几千人也敢坚守,幸好当时陛下下了死命令,将士用命,这才攻克了营寨。宋军失去大将,只得求和。” 东方笑又喝了一杯,道:“果然妙算,那宋军素来以坚守之力闻名,王猛又以布阵扎营为长,一营扎下,左右必有护卫斥候,贵军能围而歼之,又从容退却。真应了兵家之言,千里突进者必潜,速取之。” 拓跋烈哂道:“什么狗屁兵法,要不是宋军内贼里应外合,哪能……” 游返正在神游物外,听到了这话,心里一颤,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明白了东方笑问话之意。 野利连忙止住他,道:“拓跋喝了酒便胡言乱语,这行军打仗的事,乃是军机要密,岂是我等能够妄言的。倒是东方兄一表人才,一品堂正是用人之际,若是能留下效力,大夏必不屈了你。” 他重点突出军机二字,希望东方笑能收口,东方笑果然转到其它话题,游返也继续装醉不醒,宾主间又其乐融融。 终于,两人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抬回客栈。 第二天,二人睡到午后方醒,一番梳洗后,收拾了东西出西门。 到了城门前,才发现全城戒严,只准入城不得出城。询问原由,那守门官兵只说是城内出现盗贼,正在满城捉拿,不能漏了出网。而方才街上,确实有一队队披甲戴胄之士在巡查。游返不由紧紧摸了摸怀中的钱袋,幸好,其变卖得来的碎银子尚在,没有被传说中的盗贼偷去。 两人正要郁闷回去,正好遇上了熟人拓跋烈,顿时觉得这胖子可爱起来。 拓跋烈见两人出城门,已料到事情经过,忙给守门官兵打招呼,道:“这两位正是诛杀塞上四兽的东方兄和游兄,乃我大夏国贵宾,武艺高强,绝不可能是那偷鸡摸狗之辈。”众人露出久仰的表情,连连称善,连忙给两人开门,还不停欢送致敬。 两人与拓跋烈告辞,出了城门,在城外兜了一圈,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因东方笑不想惹一品堂猜忌,便说返回西域,出西门,这时便只好多走一些路程。 出了城门,一路欢快。到了陕西地界,一路人烟稀少,耕田荒凉。 游返有点怀疑是否大宋境内,东方笑宽慰道:“本来旧都长安荒废后,户口十存其一,到了太祖建都东京,西夏叛乱,此处更是沦为前线,百姓除了捐税捐丁,还得充当民夫,生活更是不堪。此处是灵州进陕西的唯一通道,等过了长安,到得西京洛阳,便繁华起来。” 不多时,进了山区,两人下马步行。天气炎热,口干舌燥,前面出现一面茶招,主人起了锅煮茶,虽是劣茶,仍茶香四溢。 两人一路过来,不是饮酒,便是羊奶牛奶等物,早耐不得那奶腥,此时望见这清香茶寮,不由自主便坐了下来,要了一壶热茶,少做休息。 那主人年五十许,奉上了茶,收了东方笑的铜板,热情道:“贵主仆这时节还从西夏而来,却是罕见。这山路往下便是李家寨,不妨可以在那边借宿。” 那主人见两人同行而游返穿得落魄,便以为是主仆二人,着实使两人一阵尴尬。东方笑轻轻引开话题道:“却不知老丈这时节怎地开了个茶铺?” 那主人道:“我本是附近种地的,实在挣不得几个钱。前些日子有人打此经过,问我讨碗水喝,说朝廷已和西夏签了和议,不打仗了。那人还说这条道上商旅渐渐会多起来,若是开个茶寮,必定生意兴隆。” 东方笑哈哈道:“于是你便张罗起来了?可是要真有商旅,也得两三月以后,等这消息传来了才是。” 这时传来笑声,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我说开个茶寮,正是因回程口渴,好向老丈讨杯茶喝。” 那声音似在耳边响起,几人回头看时,发声那人却还在几丈开外,刚转过角来。 只见那人戴了个草帽,身材极高,比东方笑兀自高了两头,肩膀也极阔,比拓跋烈宽了数寸,满脸胡髯,年纪不会超过四十,穿得一身褐色粗布短衫,衣衫浆洗得发白,腰间胡乱系了一根带子,腰带上缠着一个酒葫芦,脚下踩着一双草鞋,那模样酷似一庄稼汉。可这庄稼汉却牵着一头毛驴,毛驴上载着少许货物,还负了一个长形麻袋。一路走来,却似闲庭信步,神情中不沾染一丝风尘疲惫,反而神采飞扬。 那茶寮主人忙道:“胡三爷快请,你说这条道上商旅渐多,可过了好几日也只见了这么两位客人。我连家中客房都打扫好,准备作客房了。若是没人来,这茶叶的钱都回不来。” 胡三爷呵呵一笑,道:“旅途劳顿,老丈总得让我先喝口茶。”往里走了两步,朝着东方笑与游返道:“这两位少年英侠必然是痛宰了塞上四兽的东方兄与游返兄。幸会幸会。” 两人心中奇怪,不过还是行礼道:“这位大哥好眼力。” 胡三爷道:“莫怪。只是鄙人从兴庆府走时,正好看到榜文,一路上又看到两人坐骑的粪便,推断两位同路。这时节从西夏过往的也没几人。鄙人姓胡名近臣,排行老三,江湖中人称我胡老三,东方兄的名头在两京武林中无人不晓,游兄一表人才也非泛泛,咱们亲近亲近。”于是便在一桌坐下。 游返暗暗称奇,西夏官兵紧闭城门不让出城,他们两人靠着拓跋烈作保才得以脱身,不知这胡三爷又是如何出得城。不过口上仍是久仰。 东方笑道:“洛阳城有个不平庄,庄主也唤作胡三爷,不知与胡兄有何关系?” 胡近臣哈哈一笑道:“让东方兄见笑了,不平庄胡三正是在下。想不到不平庄小打小闹,也能入东方兄法眼,真乃快事一件。来,一同喝上一杯。” 三人以茶代酒,饮了一杯。胡近臣见游返剑上茫然,忙解释道:“不平庄原是我一时兴起创立的,实是看一些名门大派欺压弱小,弱小无处声张,便代其出头,可是得罪了一些人。” 游返肃然起敬,道:“此真创举,令人钦佩。不过为何不交由官府裁判?” 胡近臣摇了摇头,道:“江湖事江湖了,自有一套规矩,交由官府,便难于江湖上立足。况且许多事没有真凭实据,仅是恩怨仇杀,官府也管不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胡近臣洒脱不羁,东方笑见多识广,交谈之下,游返也获益良多。 突然胡近臣毛驴背上的麻袋扑腾动了两下,里面发出呜呜声响,惹得游返注意。看那形状,便似一个人在里面一般。 游返早年被人掳贩,对眼前场景最是熟悉不过,心中不由一阵扑腾,对这貌似豪爽的胡近臣产生怀疑,若是其做的是个贩卖活人的勾当,该当如何? 这时东方笑也抬头看向麻袋,游返眼见胡近臣继续喝茶,也不解释一二,疑心更甚,便出言试探道:“胡兄麻袋里之物倒是有趣得很,该不会是野猪?剥了皮下酒最是美味。” 胡近臣头不抬眼不跳,只干声笑道:“此物是我专程从西夏贩来的,可入药,正是极补的。不过甚是难捉,且易伤人,因此放在麻袋里捆着。” 东方笑转过头来,继续喝茶。而游返盯着胡近臣,也无发现一丝异样,不过仍有疑心,只是总不能堂而皇之检查他人之物,只得作罢。 歇息了片刻,日头渐西,茶寮主人提议去他准备的农舍客房,这李家寨位置甚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扼守要道,是必经之路。于是三人欣然前往。 到了农舍,是数间茅草小屋,院子里收拾得整齐,又处于村落中心,不失宁静。远近村民见来了生人,纷纷来看,一时间甚是热闹。因空房多,三人便各自领了独自院落的小屋住下。 匆匆食了晚点,三人各自歇息。因缺少油灯,游返便草草睡下。漆黑之中,反覆难眠,心中所想便是那麻袋中到底是不是藏着一个人。 终于,游返一骨碌翻下了床,悄悄出了门。 山坳中凉风袭身,甚有凉意,天上星月黯淡,微光朦胧。游返凭着脑中印象,摸向胡近臣屋。幸好周围没有养狗,不至于发出声响。胡屋内闪着微黄的亮光,竟是点了灯。游返至窗下,偷偷观望。 只听得屋内人声轻轻传来:“胡大侠,非是我不愿与你回汴京。只是我师父年事已高,若是有何闪失,做弟子的怎能心安?况且这事,牵扯甚多,恐怕绝非你我之力能够扭转。” 游返听得迷惑,这声音并非自己所识之人,料是麻袋中所藏之人,可说话之间,又不像是被掳来的。听声音应是成年男子,且镇定沉稳,并无慌张之意。 又听得胡近臣声音道:“那些人死有何辜?死于异乡,留下父母妻儿终日惶惶,你心中可曾心安?为公为私,你也应登高一呼,还这些人一个公道。事为之,虽不能而心安,事不为,苟安而心有愧焉。” 那不知名之人似是叹了一口气,久久不发一语。 游返久不见动静,便悄悄退了开去,返回了自己屋子。那人既非被掳劫,应无大碍,心中一宽,便沉沉睡去。 第十章 玲珑 翌日,两人启程时,胡近臣已不知去向,此间主人说他四更便出发,还代他向两人辞别。 两人不以为意,骑上马背,就着山路信步由缰。 路上游返问起胡近臣为人,东方笑细说道:“此非普通人也。江湖只知其少年时曾于少林学艺,后在西京镖局当了名普通镖师,西京镖局势弱,并入中原镖局,此人也不知去处。直到两年前,江湖上多了一个不平庄,专替弱小打抱不平,庄主人称胡不平,正是此人。初时寂寂无名,可两年间,其着实做了几件惊动武林的事。” 游返想起昨日初见此人,形貌出色,谈吐非凡,确非寻常之人。而自己年纪相若,却毫无建树,莫说惊动中原武林,惊动西域边镇的事情也拿不出,实是沮丧。游返正思索着,没有听进去是讲的是何惊动武林之事。待回过神来,只听得东方笑道:“虽然其胆魄惊人,但处事公道,故而河东郝家、大名府韩家等世族大阀对其头痛,却也不能为难了他。少林丐帮等江湖门派因朝廷制约,谨小慎微,总也算相安无事。江湖上总有些受过其恩惠之人,连带着亲戚眷属也心存感激,渐渐名声便传了开来。” 游返看着东方笑,又想起凌孤来,此二人一剑一刀,武艺出众,而年纪轻轻,便处事沉稳有度,也是不多得的人物。而中原之地藏龙卧虎,不知几多如此英杰,自己这番到中原来,究竟是否还有出头之日,也未可知,只觉前景一片灰暗起来。 东方笑见他无精打采,便收口不语,任凭坐骑踢踏路面,发出得得响声。 一路少话,行程却是顺畅,四五日便过了长安,不多时又途径洛阳。游返一路看过来,颇多新鲜之处,农舍炊烟,城镇市集,与西域荒凉不可同日而语,因而胸中烦闷也一扫而空,加上东方笑见多识广,从旁指点名胜,令其也大开眼界。 过洛阳时,东方笑买了两套时兴的儒生服装,手中兵刃也收了起来,两人改作书生扮相。一番扮装之下,东方笑固然倜傥风流,游返也精神许多,只是仍不习惯。东方笑解释道:“大宋开国以来,重文抑武,前朝任侠之风大衰,如此扮装也是为了方便。中原不如西域,一身劲装进了城,别人可将你当作了土匪。” 不一日,两人终抵汴京。尚在城郊,游返便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路上行人络绎不绝,路旁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抬轿有之,骑马有之,三三两两的书生吵嚷有之,商旅运货马车有之,形形色色,不一而足。而纷纷攘攘之间,却甚是守序,偌大的街市人头涌动,却不曾停滞,一旁的官道虽然空着,也无人行走。不少人匆匆忙忙,进城出城,井然有序。 两人至城门口,一队士兵在查验个人身份,东方笑与游返取出通关文书与木制身牌。东方笑来往多次,不曾出问题。那官兵却对游返身牌看了半天,游返那身牌原是黑汗国的,一路过关时也不曾细看,此时这门卫却是好奇,仔细看了又看,又见游返皮肤黝黑,面相不善,怕是漏了匪人进城,盘问道:“可有路引?来汴京可有亲戚朋友?居于何处?” 两人面面相觑,游返虽说对重返中原念念不忘,可出发时却是心血来潮,不曾做过准备,哪知能遇上这事。东方笑的身份是商贾,总不能将江湖帮派说与官府知晓。 东方笑忙解释道:“在下西域人士,于汴京经商贩马已历数年,这位游兄是西域马商,此次特邀游兄同来观瞻,好合作贩马。如是而已。” “可你们两人也就两匹马,何来贩马一说?”那人看看两人身后,不仅犯疑。 东方笑不禁头痛,心想此次怎会遇上如此较真之人。正为难间,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东方兄,一别半年有余了,不料今日得见,定要随我去痛饮一番。” 几人回头一看,却是一队叫花子。领头的说话那人,虽然衣着破落,到处打着补丁,却是少见的美男子,只见其剑眉直插双鬓,鹰目炯炯逼人,嘴角含笑,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手上拿根行军棍,倒提着走来。 这边那守门官兵立刻向那人行礼道:“原来是解大人,失敬失敬。这两位公子既然是解大人的熟人,便不用检查了。得罪得罪。” 两人随之进了城,东方笑向游返介绍道:“这位便是丐帮帮主义子解军解大人,朝廷御封的七品忠勇校尉。” 解军笑骂道:“东方兄又来调侃我,那都是唬人的头衔,怎唬得你东方公子。总算你有心,此次我义父寿辰,邀请了众多江湖朋友,若是你缺席了,我可找不到喝酒的对手了。” 两人哈哈大笑,相见甚欢。东方笑又介绍了游返的来历,解军连道久仰,却未曾放在心上,只与东方笑交谈。 解军邀请两人去痛饮一番,东方笑道:“今上赐婚于你,尚未大婚,景陵郡主名声甚好,怎由得你这浪子流连市井。” “我这浪子出生市井,浪荡惯了。既然尚未大婚,趁郡主手短管不到我,何不多逍遥一番。”那解军大声说话,形状果真放浪,也不管路人侧目。 经两人对话,游返这才知道解军当年在城郊巡查时,救了八贤王之女景陵郡主的芳驾,便意外成了郡主驸马,此事也成了朝野一段佳话。此时八贤王虽然不如太宗朝的八贤王有分量,总是太祖一脉相传,当今天子仁厚,赵氏宗亲无不受到宽待,这八贤王一位也便继承了下来。 东方笑婉拒了解军邀请,与游返风尘仆仆到了龙门派驻地。 那住所于太平桥附近,邻近南天门的街市,是一落三进的宅院,外表有点老旧,门口挂了幅对联,透着一股酸气,像是衰败的书香门第,绝看不出是武林门派。 门口守卫见是少门主,忙热情接待,通报了管事。随后迎出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头,正是东方卓心腹刘叔。一番介绍后,游返便暂时寄住下来。 一番梳洗,听着外头喧闹声,游返便想外出逛逛,正好东方笑也有此意,便结伴同行。两人从住处出发,往内城走去。 此时将近黄昏,若是西域,店铺人家早已关门歇息,汴京内城仍是人声鼎沸,来往不绝。 游返饶有兴致地看着街头卖艺,一对父女表演喷火碎石,游返闻所未闻,瞧得入神。待表演结束,众人纷纷鼓掌,却鲜有人打赏。游返伸手入怀中取钱,却摸了个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东方笑见其神态有异,询问原因。游返苦笑道:“前面兴庆闹贼盗,我不敢大意,便将钱袋随身携带,没想还是丢了。出门前还检查过,怎么突然就不翼而飞?” 东方笑脸上露出古怪神态,说道:“汴京鱼龙混杂,妙手空空的高手可多的很。你刚刚有无见过一个矮小的小老头,或是瘦瘦高高的书生,是否被人借故磕撞过?” 游返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苦恼不已:“这倒是没见过,我一直看着左右风景,却没提防着道。莫非是刚刚围观表演时,人挤着人,给趁机摸了去?” 东方笑思索片刻,成竹在胸道:“我知道有一人可能是那元凶,你且随我来。” 游返又惊又疑,便跟着东方笑一路走去。 此时天色昏暗,华灯初上,喧闹之声略减,走在街上,阵阵饭香袭来,游返忍不住肚中打鼓,却想若是在汴京有栋屋子,每日饭后出来闲逛,真算惬意。又想起丢失钱袋中尽是自己变卖来的钱财,不由担忧起来。 左拐右绕,东方笑引着游返进了一间酒楼。楼下大堂哄哄闹闹,上了楼,却极是清净。几个卓桌上三三两两均有人窃窃私语,咀嚼文字,只有临窗那桌,坐着一个虬髯大汉,正托腮观看窗外。 东方笑径直在临窗的桌上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虬髯大汉。 那大汉转过头来,游返见其相貌平常,身上打扮俗气,活似暴发户一般,偏生手上拿着一把扇子,故作风雅。 那大汉却突然脆声噗嗤一笑,差点将游返吓了一跳。 东方笑却板起脸孔道:“是你将游兄的钱袋偷走的罢,快快交还给他。游兄是我朋友。” 那人果真拿出一个钱袋,正是游返丢失的那个,抛在桌上,发出一声响,一面巧声道:“东方大侠果然明察秋毫,不过这次是怎么看出我来的?” 游返这次听清楚了,这娇柔声音分明是一女子,再看其络腮胡须,不由犯了糊涂。不过钱袋抓到手里掂了点,倒是没少,便往怀里塞。 那男扮女装之人道:“你不检查一下?袋子里可都是石头呢,里面银两可都被我花光了。” 游返心中一紧,正要伸手去拿出来检查一番,见到那人巧笑嫣然,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便生生止住了手。可是见其似与东方笑相识,不知来历之下,一时尴尬,不好发作。 东方笑忙打个圆场,赔礼道:“游兄莫要见怪,这位姑娘便是南海剑圣之女卢小姐,外号百变玲珑,易容化妆师从名家,这妙手空空的本领却是天成。” 卢晓玉笑骂道:“你这是在骂本姑娘天生做贼么?你这朋友呆头呆脑,四处乱看,像是山里人进城一般,一看便是肥羊,我不偷也有别人偷。说起来本姑娘替你保管了钱包,你还得感谢我。” 游返见其与东方笑亲热,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好道:“小姐神乎其技,在下拜服。”惹得卢晓玉一阵娇笑。 东方笑动了怒,斥道:“晓玉,游兄是我朋友,你一再捉弄于他,剑圣门下可是此待客之道?” 那卢晓玉顿感无趣,收敛了笑意,作揖道:“好好,小女子知错了。东方大侠息怒。此次我来找你,是剑圣大人想见你一面。目下他老人家在大相国寺,明日有空你便来拜会一下,莫失了晚辈的礼。” 又说了两句,她见游返在旁,许多心里话便无法细说,只好匆匆告辞,下了楼去。 东方笑又道歉了两句,游返拿回钱袋,心中舒坦,便没放在心上。 第十一章 剑圣 第二天一早,龙门弟子按照刘叔吩咐备了给剑圣的礼,东方笑身为少门主,自然不用为些琐事操心。 游返思索了一夜,要在汴京立足,还是需找个活干,于是决定外出。 东方笑见了游返,便邀他一同前往大相国寺,一者昨日卢晓玉得罪游返,想找个机会和解,再者也想给他介绍一下南海剑派的人,看看是否能寻到一份差事。 南海剑圣年轻时曾任禁军教头,与许多军中将领均有私交,除了剑法出神,兵法韬略也不逊于人,一介武夫能被成为剑圣绝非虚名。其晚年于家乡创立南海剑派,追随者众,产业庞大,也急需人才。 游返无事可做,正好也可游览大相国寺,便欣然前往。 此时街上空空荡荡,唯有赶早的小贩催着骡子运着货物。走了不远处便到大相国寺。大相国寺坐落甚广,门口却有点破落,两人与携着礼品的仆从踏进门槛,早有沙弥前来,听说是来拜访南海剑圣,只道:“剑圣闭门谢客,贵客请回。” 此原是剑圣推却一般人上门之辞,却令众人不知进退了。幸好这时传来卢晓玉的呼声。游返转头望去,不由眼前一亮,早不是那粗鲁莽汉的摸样,只见其身着一身葱白长裙,细长身子甚是匀称,脸上笑意盈盈,一双杏眼美目流盼,只是盯着东方笑看,却将游返看得呆了,心中直叹其易容神技。 卢晓玉也算江湖儿女,兼之当下风气活泼,便也不顾男女之别,大大方方迎了出来,嘴上说道:“东方笑,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爹爹早就等你半天了。” 只见身后又转出一个人来,那人身高不高,但甚是壮实,像一座小山一般,国字脸,面相英武,远远便抱拳道:“东方兄与龙门众位宾客前来,未能远迎,失敬失敬。”声如洪钟。 东方笑还礼道:“原来计兄也在,失礼了。今日冒昧前来,打搅计兄一二了。”游返跟着龙门众人也纷纷作礼。 原来此人乃是南海剑圣的大徒弟计怀才,外号南天一剑,也是尽得剑圣真传的弟子,卢晓玉也要呼他一声大师兄,近年来更是代替剑圣打理门中事务,不容小觑。东方笑又替游返作了介绍,计怀才乃是南海剑派的实权人物,若是打好这层关系,说话起来便方便许多。 卢晓玉耐不得礼节繁复,扯着东方笑的袖子便往里的院落走,一边走,一边在其耳边嘀咕着什么。 计怀才眉头一皱,却神色不变,笑着引众人进了里面。走过寺里上香的大殿,到了后面的一个僻静院子,正是大相国寺剑圣所在之处,此处环境优雅,气氛宁静,不为外人所能进入,剑圣与此间方丈关系甚好,因此每每来到汴京,便寄居于此,已成惯例。 众人来到会客厅,计怀才道:“家师在演武堂,点名要东方兄独自去见,连我师兄妹也无法相随。只得麻烦东方兄自行前往了,演武堂在此间后进,绕过屏风出了门便到了。” 卢晓玉低声在东方笑耳旁道:“我爹爹是要考校一下你的剑术,若是敌不住便及时认输,别死撑。”犹豫了片刻,又道:“那件事,可别忘了跟我爹爹提起。”脸上一红,便不往下说了。 东方笑点点头,缓步走到屏风后,消失不见。 两个龙门弟子撂下礼物,也不等少门主返回,告了声罪,便自行归去了。只留下游返和计怀才两师兄妹两人面面相觑。 东方笑来到演武堂门口,只觉里面空空如也。突地里面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东方少侠,请进。” 东方笑这才发现里面坐了一个白衣老者,须发花白,双目精光直射,面朝自己微笑着。他心中一凛,打起精神,不敢怠慢,慢慢走了进去,恭敬地行了个礼。 剑圣也不多礼,直截了当地道:“你我皆是剑道中人,今日便以剑为舌,说说话吧。”说罢,直接亮出剑来。 东方笑只觉其举动颇合剑道,心中摒除杂念,无喜无悲,对他而言,对手无所谓强弱,只要能印证心中剑道,便是一个好的对手,剑圣无疑是个好对手。 剑圣手中长剑卷起一片微尘,人剑合一,向东方笑迫近。东方笑手腕一抖,剑尖指向其脖颈。两人身形交错,换了一个位置。 剑圣面上毫无表情,手中剑身却一阵乱颤,似乎在发出欢愉的笑声,既是棋逢对手的喜悦,又是沉醉剑道的自娱。 卢晓玉在外头坐立不安,计怀才看在眼里,安慰道:“师父他老人家下手极有分寸,不会为难东方兄弟的。” 卢晓玉脸上微微一红,反驳道:“我哪是担心那块木头?他剑法可高明着,人称江湖新一代剑神呢。我是担心爹爹。” 游返本来搭不上话,气氛颇为沉闷,便也出声道:“东方兄确实是在下见过剑术最为高深的人,在途中,曾经以一敌三,不落下风。” 计怀才本来听了师妹的话,心中颇不舒服,师父人称南海剑圣,是因出身南海,江湖中人尊称剑圣时带上了出身地,以表示敬意。可自己这南天一剑的绰号,便真是在南方才显名。这岭南不毛之地,本就高手不多,仅能在一隅之地称雄,算不得本事。偏生师妹口中推崇的东方笑,同是青年一辈中的好手,同是来自偏远地区,可江湖赞誉远非自己可比。 此时听了游返的帮腔,心中不免不服,脸上却微笑道:“游兄,大家江湖中人,在此白等甚是无趣,不如也切磋一下武艺,消磨一下时光。” 游返吃了一惊,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莫说我不是江湖中人,就算是也不够你南天一剑劈的。正要拒绝,长剑已经递了上来,计怀才道:“游兄且放心,点到为止。你是东方兄好友,想必手上功夫不弱,你我也是以武会友,决不能伤了和气。” 游返求助地看向卢晓玉,想她也是东方笑好友,应会出口劝解,但此刻她全副身心都在另一边的比斗中,对这边不闻不问,只好一咬牙,应了计怀才的提议,摆了个起手势,却是五色剑黄剑中的一招。 计怀才哪见识过五色剑,只见他起手有模有样,便呼了一声好,刷刷铺开剑势,一时间屋内剑气纵横。 南天一剑绝非浪得虚名,端的是攻势猛烈,角度刁钻,且又不露破绽。他听游返来自西域,以为也是龙门派弟子,便有意摸摸他斤两,上来使出七成力气,将游返逼得手忙脚乱,左支右绌。 游返只觉四周剑影交夹,已分不清来路,忙改做白剑的一招,以攻代收,直刺对方要害。 计怀才心中更是恼怒,心想已说好点到为止,怎地使出如此凶险的剑招,当下也变招,动如脱兔般避开这一剑,直挑对方胁下。他哪知游返不懂什么江湖规矩,且剑法生涩,拿捏不住,搏命尚可,比斗时根本无法收发自如。 当下画风一变,计怀才绕着游返转了起来,游返却连对方身形都看不清了,只是有一剑应付一剑。不多时,肩上衣服便被挑破。 计怀才正欲收剑道歉,不料游返全然不顾,频频出剑抢攻,当下也不再留手,嗤一声,剑气油然而发,剑尖直奔游返而去。 耳旁传来卢晓玉惊呼:“师兄手下留情。”计怀才这才惊觉,剑使偏了三寸,只将游返手中兵刃挑落在地。游返头发散乱,满头大汗,一屁股坐倒在地,一时缓不过气来。 计怀才呼了一口气,连忙去扶他。卢晓玉嗔怪道:“这位游兄明明武功低微,师兄你还跟他较上劲了,待会师傅出来,定要告你欺凌弱小。” 计怀才平素也怕这个古灵精怪的师妹,只苦笑道:“我哪知道游兄如此不堪。游兄,我一时失手,你可别见怪。” 游返正要说话,卢晓玉又搭腔道:“东方在里头与爹爹堂堂正正比剑,师兄你只能欺负一下人家手下人,还弄伤了人,真是不成气候,爹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言语间颇多嘲讽之处。 计怀才脸上登时挂不住,冷哼了一声,坐回了自己位置,一言不发。 游返心中五味杂陈,这对师兄妹毫不掩饰地在自己面前斗嘴,师妹言语刻薄,师兄说是切磋差点要了命,胸中愠怒,却在人家地盘上不能发作出来,只得勉强起身,拍拍屁股,语气生硬道了一声:“计兄果然好武功。”便坐了回去。 这话到了计怀才耳中,更像一种讽刺,又是冷哼一句。 卢晓玉挂念其它事,不管眼前这两人。一时寂静,气氛尤为尴尬。 过了半晌,东方笑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卢晓玉忙迎了上去,捉住其手臂问:“怎么样?你坚持了几招?那件事我爹爹怎么说的?”又见其衣容整齐,不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斗,只是脸上神情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东方笑拨开她手,心不在焉道:“晓玉,你且让我静静,稍后再与你说话。”说完便往外走去。 游返本要与他同行,但东方笑却似没看到他一般,从他身旁穿过,径直出了门去。 卢晓玉扁扁嘴,心中大骂这呆子,也不知是否完成了交代的事,一时患得患失。 计怀才见师妹如此,心中更是恼恨,道:“定是在师父手下讨不着好,过不了几招,便拿人出气。” 一个苍老声音从屏风后响起:“这可说错了,是为师讨不着好,此子剑术高明,前途无量呐。” 一个佝偻身形出现,卢晓玉见爹爹出来了,忙挽住他手,道:“爹爹,究竟结果如何?就别打哑迷,爽爽快快说了。东方笑为何谁也不理,径自跑了?” 剑圣一捋白须,微笑道:“他胸中藏着剑道,但毕竟年轻,这一番印证之下,恐怕得思索一阵,消化消化才行。这正是关键的时候,晓玉你便不要去打扰了他。”说罢,又消失在屏风后。 卢晓玉见事终究没成,一阵羞恼,一溜烟也消失不见。 东方笑一去,游返一人便有点尴尬,忙告了一声辞。计怀才也无心留客,寒暄了几句,便送走了他。 游返踏出大相国寺,胸中悲凉,自己终究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西夏受的礼遇只是沾了东方笑的光。莫说东方笑一时俊杰,企及不上,便是南海剑派这等大门派也看不起武功低微的自己。也许出于礼节,可以称兄道弟,但终究不是一路人。 此时看着街上往来的人群,心情与昨日大异。暗暗下了决心,不再依靠东方笑这层关系,要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游返回到龙门派住所,收拾了东西,刘叔与东方笑不在,便修了一封辞信,感谢一二,交给某龙门弟子,就此扬长而去。 第十二章 护院 从龙门派住所出来后两天,游返便后悔了。 本来食宿无忧,可现在连客栈都难寻。汴京的客栈倒是很多,可一间普通客房便要一贯,虽然游返钱袋里有些碎银,可那是日后生计所用,岂能平白无故花掉。 最后,他在外城寻了一间下等房,也就是连床房。所谓连床,便是一个大炕,十几人并排睡,到了夜晚,呼噜声此起彼伏,还得时时提防钱财被人偷去。一夜下来,连一个时辰都无法入眠,还得与虱子作斗。 精疲力竭之下,也没能如意找到生计。不是嫌他外乡人口音,便是没人引荐,信不过。 若是今日还是没能有所斩获,游返便要离开汴京,流浪他方。想当初意气风发,与西夏大官谈笑风生,此刻困顿落魄,恍如隔世。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燥热。游返袒露胸腹,走到一个僻静的小巷,坐下休息。 巷尾的木门咿呀一声打开,传来犬吠声,一个瘦瘦高高的家丁从门内露出头来,一群乞丐纷纷上前讨吃的。那家丁一副鄙夷的神色,推开靠近的几个讨食小乞,环视了一圈,招呼了几个相熟的乞丐上前,给了他们几块炊饼道:“府内缺两个护院,你们丐帮不是一向消息灵通,帮我找几个手脚干净的。若是入得陈管事法眼,再赏两文钱给你们。” 那几个乞丐欢天喜地地去了。游返只见那家丁衣衫整洁,精神饱满,可见这大户人家待下人尚可,心想在此处做个护院也不错。 于是便走到门边,敲了敲门环。 门开,露出一个脑袋探望,正是刚刚那家丁。 游返抱拳道:“在下游返,闻贵宅缺一护院,特来应征。” 那家丁瞧了他一眼,嘀咕道:“这几个叫花子办事倒是快,一眨眼便来了一个。你且随我进来。” 游返跟着他进了后门,亦步亦趋之下,到了一间柴房,那家丁吩咐他在此等候,便走开了。 游返环视了一圈,眼见没有人,便坐在门槛上等候。这一等了半天,那家丁才来唤他,又随他走了几步,到了一间稍大的偏厅。 此间站了好几个人,其中大半是身着仆服的家丁。那领路的家丁向一个管家低声说了两句,那管家道:“既是丐帮推荐的,便站到队中。” 于是指示游返站到另外两人一起,并排而立。那两人一高一矮,皆是孔武有力之辈,服色各异,应是同来应征之人。 那管家呼了一声,朗声道:“此宅的主人想必你们也了解,那是汴京城有名的人。院内安全尤为重要,因此此次护院人选需挑选决定,共有两缺,你们三人选出两人。” 那一高一矮两人目光朝游返瞥来,似乎不满他来横插一脚。 那管家请示了坐在太师椅上的一位老先生,那人一副儒生模样,一个红红的酒糟鼻甚是惹眼。 只见其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既然陈管事请我童某来把关,我便相一相你们三人。” 陈管事谄媚笑道:“童先生相人之术远近闻名,从没出错,此次是大材小用了。” 那童先生被拍了马屁,甚是受用,笑眯眯道:“那是,当年你不也是我选中的。如今在这府中也是一根栋梁了。” 陈管事连忙跪下道:“还要多谢童先生提携之恩。” 童先生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目光转向他们三人,道:“籍贯何地?” “汴京。” “大名府。” “……”本想说西域边城的游返急中生智道:“济北。” 童先生又问道:“出身何派?” “少林外门弟子。” “河北伏虎拳。” “……昆仑龙门派。” 童先生打了个喷嚏,恰好将游返声音掩住,又发问道:“可知晓圣人之言?” “……” 童先生见无人回答,也不以为意,咕咚喝了口茶,用食指在空中点了两点,便不再说话。 陈管事顺着他手指方向瞧了瞧,疑惑道:“先生指的是哪位?”回头一看,童先生已然打盹起来,口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陈管事犹豫了片刻,指了指那高个和游返两人:“便是你俩了。” 游返见他指到了自己,也是莫名,但总算能有了着落,心中也不由舒了口气。 游返和另一人随着陈管事领了一套服装,安顿下来。 这宅院主人规矩甚严,平时下人之间也不敢相互说话调笑,每日板着脸,只有相熟的同乡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但也不敢放肆。 游返进这宅门三天,从未见过此间主人,整日巡视和站岗,虽然悠闲,却不得休息。幸而他耐力充足,不至于疲累。一同进来的高大个则整日价地腰酸背痛,也不敢声张,只是不停抱怨。 这一日正是夜里轮值,陈管事召集了一众下人,正自训话间,来了一中年妇人,领着几个彪形大汉。 陈管事忙上前:“二娘怎地亲自前来?有事遣下人吩咐一声便是。” 那二娘徐娘半老,脸上施了厚厚的粉黛,一点表情也不露,道:“陈东,你素来负责院里护卫,手下有七个护院,上次走了两个,是也不是?” 陈管事听她直呼其名,小心翼翼道:“不过我几天前又招了两个。” 那二娘冷冷道:“你去将这七人都辞退了罢。” 游返心中一颤,那陈管事也忍不住道:“这七人也没犯事,不知为何要辞退他们?”他心中不由捏了一把汗,若是他手下之人都辞退了,他面上也不好看。 那二娘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他吃惊:“你自己也收拾一下,领了路费便出庄罢。这几日宅院里着实少了几件玉器,还有夫人小姐的首饰也丢了,定是先前那两个护院监守自盗。老爷已经发话,以后护院便从东城帮请人,原有旧人统统辞退,连带陈东你也换人。” 那陈东慌忙跪下道:“这事与我无干啊,那护院都是童先生相过的呀。我来了也有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娘你跟老爷求求情……”说着说着,涕泪交加,哭了起来。 那二娘说完这话,对身后几个彪形大汉道:“你们盯着他们出门,有人敢闹事便仍进河里。”说罢便一摇一摆地走了。 几个护院也是身强力壮之辈,突然被辞退,心头窝火,本来想吵闹发泄一番,可见了那几个彪形大汉塔一般的身形,不由矮了一头,乖乖收拾了东西,陆续出了后门。 游返也只得就范,没想到刚落下脚,便被撵了出来。 最后,仍是哭哭啼啼的陈东也被仍了出来,砰一声,后门被关了起来。 门一关,那几个护院便小声叫骂起来:“不就是东城帮么,有甚神气的,若不是看在他们人多,老子早将他们揍出鸟来。” 一人阴阳怪气道:“老孔你莫胡吹大气,你那两下子大家都清楚,被揍出鸟来还差不多。” 陈****地喝道:“你们这帮废物,怎么不把他们揍一顿,平时白养了你们。” 此时众人看他已不是管事,也不买账,纷纷嘲笑道:“陈管事,何二娘那骚婆娘早就看你不顺眼,恐怕这次咱们兄弟便是跟着你倒霉。” 陈东默然一思索,还真有这可能,不然那走的两人犯的事,为何算到自己头上。不由悲从心来,扬声大哭起来。 一人小声说道:“我听我同乡说,那东城帮招募了一大批人,许多贵人府第都换了护院,请了他们的人。恐怕这次是东城帮作祟也说不准。” 众人顿时议论起来,又一人提议道:“不如我们投奔东城帮去。”惹来众人耻笑:“你那身板能被瞧上?”还有人添油加醋:“也只有陈总管看得上你。” 陈东脸上红一阵紫一阵,突然大叫一声,朝着巷口狂奔,不久只听扑通一声,竟是投了河。 游返与众人赶忙追去,到了河边,里面早已没了气泡,沉了下去,只有一双布鞋浮了上来,过了一会儿,尸体也浮了上来。 众护院唏嘘不已,将其尸体捞了上来,每人凑了点钱,请其中一人给他办后事。游返也拿出钱来,凑了份。 没想到钱没赚到,还死了人。游返心中也颇为难受。 其中一名护院道:“我有个同乡在老马车行做事,听说只要力气足,能吃苦,便能用你。要不然我们去老马车行。” 这一伙人同病相怜,也互相称兄道弟起来,便相约一同去老马车行,游返便也随他们一起去。 还有几个长得高大的同伴,不愿去做那苦力,坚持要去东城帮试试运气,便分道扬镳了。 第十三章 小刀 老马车行做得是替人搬运输送货物的马车行,在汴京刚刚立足。本来汴京一带河网密布,漕运发达,若是运货,走的一般是水路。可是船运被黄河帮把持,费用甚巨,普通短途也用不到漕运,便兴起了马车行。 老马车行用的是河东马,性忍耐劳,善长途负重,价格也公道,生意便渐渐兴隆起来。不但普通百姓经常用它捎带东西,连官府也经常托它运送物品。 游返随几人来到老马车行所在之处,正是土地庙旁的宽阔空地,旁边的院落里面停了四五辆马车,两匹白马配一车。吆喝声此起彼伏,人头进进出出,拥挤无比。 几人挤进人堆里,一张桌子前坐了个年轻书生,被人群围住。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要捎带的物品,那书生奋笔疾书,竟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几人道出来意,那书生道:“到后院找小刀。” 穿过陋屋,来到后院,几个赤膊上身的精壮汉子正坐在马车边上歇息。其中一人三十出头,虽然瘦小,但一身上下无一寸赘肉。双眼炯炯有神,眉毛扬起,便如出山猛虎一般,一看便是领头的人物。一问之下,果然是小刀。其人姓郑,绰号小刀,因其打斗时如小刀一般尖锐,能直插对手腹心,故得其名。 这汴京是天下第一大城,其中鱼龙混杂,小刀是河东人,跟着老马车行主人马行远来此扎根,已有两年。初来乍到时,总有帮派借故挑衅,都是小刀一手摆平。 那小刀看了几人一眼,皱了皱眉,道:“东城帮之事我也有所耳闻,他们挤走了不少深宅大院的护卫,只是老马车行便已安置了二三十人。” 几人面面相觑,顿感不妙,其中两人便跪下道:“弟兄们斗字不识,无处寻生,还望小刀老大收留。”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小刀将两人扶起,爽快道:“这是作甚?快快请起。我小刀岂是见死不救之辈。有饭同吃,有难同当,便是老马车行的宗旨。别的不说,我小刀当年流落街头,还是靠马当家的收留才有今日。当初马当家便说:‘力所能及,能帮一人便是一人。’今日老马车行兴旺,几个人还是容得下的。” 几人纷纷磕头道谢,纷纷认了小刀当大哥。游返眼前一亮,只觉此人重情重义,倒是一条好汉。 小刀又给众人讲了车行的规矩,车行伙计分为三类,搬货唤作力士,驾车唤作骑手,录书管账唤作掌书。其中力士负责将物品搬至马车上,是最缺人的,由小刀亲自带队。 小刀又道:“今日正要去收货,你们便跟着一起。咱们只需将重物搬至马车上,便有人来运走。这活不难,但需细心,不能损毁他人物品。若有损毁,须从工钱中抵。” 众人纷纷唱喏,跟着小刀牵着马车出了门。 这一日共走了七家,都是举家搬迁。其中既有朝廷外调的官员,也有寻常商户运货,更有百姓出远门寄送行礼。 一天下来,可比看家护院的活累得多。众护院讲的是身手,用力气却不是长处,哪受得这等苦,当场走了三个,那跟游返一同当护院的大高个也去了东城帮。 其余人观小刀身先士卒,最重的物品总是着落在他肩头,便也不再叫苦,反而心里踏实。 游返吃惯了苦,且每日勤练小颠步诀,内息有了基础,比一般人要轻松许多,搬物的速度也较寻常人快得多。小刀偶尔注意到他,也投来赞许的眼神。 如此过了十日,游返只是整日跟着小刀到处搬货,不曾有断。而每当事了,他从不学人躺下休息,仍然暗运小颠步诀支撑,功力于是与日俱增。 老马车行在土地庙附近有住所,仍是简陋无比,可游返每日睡得极香,与一众力士也渐渐熟悉起来。 小刀不与众人同住一屋,自住于西街白象坊,家中尚有一子一女。 这日搬完货物,游返正要随着众人回去歇息。小刀叫住他道:“今日莫去吃馒头了,我家中婆娘煮了一锅黄羊汤,俗话说三伏羊肉胜龙肉,眼下虽然未到三伏天,可也是酷热难耐,搬货辛苦,便吃个羊汤滋养一番。” 游返经不住小刀热情,便一同去了。 到得小刀家中,临河简陋的小屋里早已香气四溢。小刀妻子与其是同乡,人人都叫刀嫂,长相娇美,只是经不起风霜侵袭,皱纹爬上了脸。儿女活泼好动,缠着游返要糖果吃。游返搓搓手,空手上门总显得不好意思。 小刀骂退两个崽子,给两人斟上了酒,对饮了一杯。杯酒下肚,话便说开了。小刀问道:“老弟搬重物毫不费力,也是练家子出身。平时与那伙人厮混,也没见有个亲人同乡。不知怎地流落到此地?” 游返在西域时,也曾想到中原生活艰难,可也没想到沦落至此,只好重头说起,道:“我出生西域边城,家父是济北人,因避难迁至西域,总盼望有一日能重返故乡,因而为我起名为返。此次随一商队来汴京,我一人身无长物,又没本事,只得干些苦活累活,将养生计。等攒够钱,便回家乡。我自己哪会什么武艺,都是从一朋友那里胡乱学来的,粗浅得很。” 小刀拍拍他肩膀,道:“这几****用心观察你,每次搬运贵重物品,便用布小心包好,避免碎裂。其余人或多或少损毁了物品,只有你一物无损。” 游返正要谦虚几句,小刀又道:“且物品有重有轻,他人总是好逸恶劳,避重就轻,只有你事事争先。如此小处方能见真章,老弟做事有勇有智,非寻常人也。” 游返干了杯中之酒,笑道:“些许小事,何足道哉。倒是小刀兄你身先士卒,令人钦佩。” 两人又喝了几杯,宾主融洽。此时刀嫂端上一锅热汤,两人被香气吸引,放下酒杯。 香气惹来左近孩童,刀嫂心地善良,倒了几碗羊汤给孩童们分了。众孩童欢呼一声,纷纷拿了汤碗四散回家。 喝了热汤,一身汗下,脑袋清爽许多。小刀继续倒满酒,吃了两块羊肉,道:“老弟不是寻常人,将来非池中之物。现时虽然龙潜水底,总不必自怜自伤,总有飞跃的时候。只是这车行搬货,总是下贱之事,若是有了机会,便尽管去罢,莫似我这般在这里空耗气力。马大当家对我有大恩,且我也只空有一身蛮力,干不得大事,权当报答。” 游返醉了三分,听了这话,顿时热血上脸,激动道:“小刀兄放心,我不是忘恩之人。我落魄之时,你收留了我。且我在老马车行,也做得有趣,怎能舍下兄弟自奔前程?” 小刀叹了口气道:“我便是怕你如此想。且不说男儿志在四方,光说这老马车行,也是多事之地。前者黄河帮水路生意,被老马车行抢走一半,对方怀恨在心,已被我吓退两次。黄河帮帮主黄千秋是武林中的一号人物,武功自不必说,与少林丐帮都有渊源,前几次只是试探一二,恐怕长久下去,终须闹出事来。” 游返不由替他担心,劝慰道:“万事强不过一个理字,难道他们还能杀人放火不成?为何不去报告官府,开封府包大人不是一向公正清廉,定能为老马车行做主。” 小刀苦笑道:“江湖之事,非是官府能管得了。江湖讲究的是弱肉强食,若要生存,便要强过别人。” 游返想起陕西路上胡近臣也说过这番话,又问道:“难道武林中也无主持公道的人物?” 小刀摇了摇头:“一旦涉及好处,谁不为自己去争。少林丐帮,自认武林泰斗,从不相和。底下几个门派更是为了地盘明争暗斗。这黄河帮帮主黄千秋出身少林,又与丐帮副帮主郭备乃是结拜兄弟,占了两方面的好处,吞并了无数河上小帮派。也有人请少林丐帮主持公道,可这两大派也只是睁眼闭眼。时间久了,便无人能奈何得了他。前两次试探后,一直悄没声息,旁人以为其胆怯,可我却知他定会卷土重来。” 刀嫂又端上一碗汤来,劝道:“游兄弟第一趟来家作客,休提这些扫兴事情,你平时为了车行劳心劳力,马当家自己躲着享福,也不曾给你甚么好处,真不知你为何如此死心塌地地卖命。既然到得家中,便好好休息,好好喝酒,不要操心了。” 游返揉着微痛的脑袋,突然想起自己在车行从未见过马行远,或许真如刀嫂所说,小刀也有说不出的苦处。 小刀柔声笑骂:“妇人之言。不是马当家的收留,当年我早已饿死街头。此话不可再提,徒惹笑柄,旁人定要骂我夫妇忘恩负义。” 游返怕他夫妇为此事伤了和气,连忙劝酒,和小刀喝了数杯,便渐渐语无伦次,失去了知觉。 第十四章 丐帮 次日清晨,游返摸着发涨的头醒来,才发现已经天亮,自己躺在老马车行安排的住处,隐约记得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小刀喊了两人将自己拖了回来。便挣扎要下床,心想今日去得晚了,小刀面上可不好看。 旁边一人道:“你不知车行的规矩么?只要连续做满十日,便有一日休息,不必天天去搬货。小刀已经吩咐了,今日你不用上工,好好歇歇吧。” 游返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原来小刀昨日请自己喝酒,便是知道自己次日不必上工。心中一宽,才磨磨蹭蹭下了床。 突然外头传来喧闹声,一人大喝道:“大事不好,众位兄弟赶快跟我去车行,黄河帮来闹事了。” 房内众人纷纷起身,脱口骂道:“黄河帮这群鸟贼,来好几回了,还不肯罢休。这次咱们可要好好教训他们一回,走,找小刀去。” 游返也记得昨日喝酒时小刀提过此事,神色总是忧心忡忡,便也跟着众人前去壮势。 到了土地庙,平日喧闹之处竟是空空荡荡,地上满目疮痍,几辆马车车厢已被破坏殆尽,满地都是破碎的木块,竟是被砸了个精光,几匹上好的白马也不知何处去了。院子里躺了七八个人,都受了重伤,血染衣襟,有两个已无动弹了。游返认得都是车行的马夫,马夫讲的是车技,于斗武那是不在行的。 看得众人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往日黄河帮只是遣一二人警告骚扰一番,恐怕此次是动了真格。往里望去,屋子里更是狼狈,桌子椅子碎了一地,那记录的书生是个伶俐人,一早便躲在角落,逃过一劫,可也断了一手,再不得动笔。 众人扶起那书生,问他原委。那书生道:“今日对头来势汹汹,恐怕是冲着小刀来的。他们几十人打砸闹事后,只问了一句,小刀在何处,便又走个精光。你们快去通知小刀,赶忙躲起来。” 众人都是头脑简单之辈,当下几人便嚷嚷道:“怕个鸟,我们找小刀老大出头,一起教训他们一顿。” 游返心觉不妙,拔腿便往小刀家跑去。 游返虽然不知黄河帮的底细,可从对方举动便可推知,黄河帮已掌握老马车行的致命之处,那便是小刀。虽然老马车行当家是马行远,可游返从来未见过这位当家,听同伴说这甩手掌柜娶了五个小妾,每日只知躲在深宅大院中享福,车行的事便全交给了小刀。而小刀更是众兄弟的领头,小刀一倒,车行便树倒猢狲散了。 连自己这个新来乍到的人也明白的事,老谋深算的黄河帮帮主黄千秋怎么会算漏? 若是反复打压老马车行,打伤车夫也罢,毁掉马车也罢,都伤不到其根基,老马车行的根基在河东,很快便能卷土重来。且不能一击致命,黄河帮会沦为千夫所指,在素来讲究义气正义的中原武林也站不住脚,甚至开封府也会追究调查。 而一举除掉小刀,即使老马车行人马俱在,由于缺少了小刀这主心骨,生意必然一落千丈,凭现在的人手,只是乌合之众,形不成气候。届时只要用正当手段,便能瓦解车行。 想到此处,脚下更急,小颠步诀运转极致,飞也似地朝小刀家跑去。 到得小刀家,外边几个邻居家的孩童,仍在互相追赶耍弄,可门口却围了一圈人。 游返心中一凉,挤了进去,只见地上铺了一个草席,上面躺着一人,头发蒙住了头脸,看样子便是小刀无疑。旁边刀嫂和子女痛哭流涕,趴在那人身上。众人围在旁边,纷纷擦着眼泪。 一人在那边断断续续地陈述经过:“今日小刀领着大伙前去西门收货,不料横里窜出一队恶汉,不由分说便举刀直砍,众兄弟抵挡一阵,纷纷受了伤。”那人举起右手,果然白布包扎之处尚有鲜血流出。“小刀一怒之下,带头弄倒两个,却被砍伤在地,后来那伙人听说是小刀,便一刀插进胸膛,我们抬回来时,已然断了气。” 话音刚落,刀嫂在旁又是一声悲呼,一头栽倒在地,一双子女哇哇大哭,几个邻居忙将其抬到床上安置。屋内气氛凝重,众人纷纷低头沉默,却无法压抑住内心怒火。屋内又聚拢好些车行伙计,听到这番话,均捏紧了拳头。 其中一人大吼道:“黄河帮欺人太甚,兄弟们跟他拼了。”众人纷纷怒吼,却没一人动身,因无人知道黄河帮总部所在,据说帮主黄千秋常年居于河上巨舟,无人知道这艘船泊于何处。 趁无人说话,游返一阵血气上涌,大喝道:“黄河帮怕咱们抢了生意,便下此狠招。黄河帮人多势众,帮主黄千秋更是武功高强,凭我们这伙人没法与其抗衡。如今之计,一是众兄弟不可乱了阵脚,须继续维持车行生意,不叫黄千秋得逞。二是须找到江湖中说得上话的帮派前辈主持公道。” 游返此话,原是想起东方笑来,龙门派虽然不是江湖大派,但东方笑与解军与南海派都是朋友,若是能得东方笑相助,相信事半功倍。 可他这话,却令众人眼前一亮,有人突然高呼:“胡三爷定然能为咱们主持公道!” 一人高呼,其余人不由抬起头来,纷纷响应:“不错,去不平庄!”“胡大侠!”“胡不平!” 喊到最后,众人眼中饱含热泪,游返记起胡近臣的面容,已有些模糊,当初听到不平庄三字,只是陌生中带三分敬佩,绝想不到能在人心中有如此分量。 游返曾见过胡近臣一面,于是自告奋勇,被推选出来,带着另外两人前往洛阳。那两人一个唤作苏大力,一个叫周灵通,都是混名,真名已无人记得,只知道苏大力一身蛮力,周灵通消息灵通,故而得名。 众人又各自出钱给刀嫂办后事,这些人都是苦力,平时攒不得什么钱,有一文便给一文。游返见刀嫂要独自扶养一双儿女,平时小刀乐善好施,也无厚产,便将自己钱袋中的碎银子混在铜板中给了刀嫂。 无银一身轻,办完了小刀的后事,游返带着众人写就的血书,便上了路。 出了汴京城,来到郊外,却发现人流涌动,不知从何处来了众多乞丐,其中还混杂了不少劲装佩兵的武林中人。 游返三人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走了一阵,突然在人群里发现一个熟人,正是之前一同做护院的大高个,游返记得他是河北伏虎拳出身,站岗时时常喊累,当日被赶出来后,曾一同去老马车行,后又投奔了东城帮。 叫住了那大高个,那人也记得游返,便一同赶路。游返问起近况,那人破口大骂道:“鸟东城帮,倒是愿招我们入伙,可工钱比原先足足少了一半。若不是无处可去,老子堂堂伏虎拳传人,才不折腰去这等鬼地方。”口上说得凶,可终究是屈服了。 游返想起自己落魄之时,幸好小刀收留,老马车行虽然活累,工钱却丰厚,心中更是感激小刀,对黄河帮恨之入骨。 周灵通打听起路上众乞丐去往何处,那大高个奇怪道:“原来你们不是去丐帮帮主寿宴?丐帮帮主夏侯龙六十大寿,宴请江湖好友,在高义寨摆下流水席,就在城西,我们马上便能到。” 果然传来一阵酒香,转眼便到了高义寨,一处空地上,摆了几十桌,稀稀拉拉坐着江湖中人,竟无需请帖便能入座。而丐帮中人便在不远处草地上席地而坐,大口啃着热腾腾的烧鸡,兀自喧哗,气氛极为热闹。而有请帖的都是江湖中有名的人物,丐帮便在一旁的房舍里设了座,也是安排得妥帖。 游返等人寻了一桌胡乱坐下,想起东方笑曾说过收到请帖,又与夏侯龙义子解军是至交,定然是在那小屋中。若是能遇见,或是能请他帮忙主持公道。可是经过在汴京这大半个月,自己却也清楚自己的地位,与东方笑之间天差地别,也不再奢望东方笑能与自己平等相交。 周灵通在游返耳旁低声道:“不知那黄千秋是否会前来?” 游返猛地一惊,想起小刀曾说过,黄千秋与丐帮副帮主郭备是拜把子兄弟,这丐帮大宴,那是非来不可的。若是能见上,即使报不了仇,能识得对方真面目,也是好的。 不多时,便有丐帮中人于庭院门口欢迎江湖朋友,周灵通眼尖,从人的服饰中,佩戴兵刃上便能分辨门派出身。一连**个帮派,分毫不差。 “咦,这人一人前来,倒是看不出是何门派。哦,丐帮解军居然亲自相迎。” 游返抬头望去,那人宽袍大袖,剑眉星目,正是东方笑。另一边解军也是面目俊美。两人相得益彰,令在场诸人自惭形秽。 东方笑锐目电转,目光朝游返这处扫来,游返连忙低下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避开他。 不多时东方笑与解军便进了正厅。游返又抬起头,观察来祝寿的江湖宾客,看看是否能找到黄千秋的踪影。 可惜等到座位都满了,也不见有黄河帮的人。 丐帮出门迎客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乞丐。 “那是成长老,胸前绣着九个补丁,那是丐帮最大的长老,顶上便是帮主副帮主了。”周灵通果然灵通,江湖中人与物都熟悉得很。 丐帮弟子身上补丁便是其身份标志,寻常弟子补丁杂乱,但有身份的帮内舵主长老,胸前必定绣有补丁,从一到九,越多则表明身份越高。 胸前补丁又称为目,这位成长老名为成大洪,是九目长老,武功在帮内虽算不得什么,但掌管丐帮账目,与汴京权贵相熟,因此亲自迎接到客的江湖朋友。帮派中人难免互相有些仇怨,看在丐帮和成长老面上,只得暂忍不发。 过了一会儿,从东边浩浩荡荡过来一队官兵,为首举着回避的牌子,看身色服装竟是御林军,从马上下来一个白发的太监和一个中年官员。 “瞧,夏侯龙亲自出来了。中间那个大胖子便是。旁边跟着的是蜀东青城山的苍木道长和华山派掌门薛青纹。还有名震河东的郝进,那一路穿云腿赫赫有名……哦,连济南灵宝阁的孙云胜也来了,孙云胜武功不显,但灵宝阁后台甚大。都是看在夏侯龙的面子上。”周灵通这人不知什么来路,这些大人物竟是都认得。惹得其余几人纷纷侧目。 游返顺着他目光看去,东方笑解军等人皆跟随在后,堕在人尾,心中不由失望。原以为东方笑剑术出神,龙门派势力庞大,可那么多有名头的人物一出场,游返才发现自己井底之蛙,看轻了天下英雄。恐怕黄河帮的恩怨非是东方笑能够解决,就连胡近臣也未必是个办法。 正想间,丐帮已请出香案,拜谢了圣旨,那圣旨是枢密院奏请朝廷,对夏侯龙及丐帮嘉奖,封了夏侯龙一个爵位。丐帮多年来助朝廷深入敌后,收集情报,行军打仗之时,还担任斥候,牺牲了不少帮中兄弟。只是朝廷一向重文轻武,打压武林帮派,此次肯颁圣旨封赏,已是破天荒的一遭,更是突显夏侯龙的江湖地位。 旁边周灵通小声道:“少林未派出人来贺寿,若是方丈方提大师知道夏侯龙封了爵,恐怕要食不知味,寝不能眠。”说着摇头晃脑,像是真实所见一般。 苏大力啐道:“人家得道高僧,岂会在意这点虚名。” 话虽如此,少林与丐帮不和也是人人皆知的。 送走了朝廷官员,丐帮上下喜气欢腾,连带江湖中来贺寿的宾客也眼露敬意,对丐帮愈加尊重起来。毕竟朝廷看轻江湖中人,丐帮此次是为整个武林争了脸面。 第十五章 贺寿 朝廷人马一走,席间江湖中人放开手脚,大吃大喝起来。相熟的各门派弟子斗酒喧闹,一时间热闹已极,反倒称托出游返这桌的默然。 游返已料定黄千秋杀了人,惹了是非,便躲了起来,就算他们找到胡近臣,恐怕也有力无处使,帮不上忙了。 心头压抑之下,连喝干了几碗酒。丐帮准备的酒味道极淡,但后劲足,一下子酒气冲脑,头便晕了起来。 蓦然间,一匹快马从远处驰来,马上那人叫唤道:“大事不好了。” 看那人服色应是丐帮低级弟子,丐帮弟子任务在身时,或着寻常服装外出探访侦查。 成长老冷哼一声,向那人挥手示意将马停下,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快下马说话,莫惊扰了客人。” 那人连忙止住马,翻下身来,在成长老的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成长老一边听,一边皱起眉头,不多时返身进了屋内,想是在向里头大人物报告。 接着门口现出解军的身影,解军与三五个丐帮弟子上了马,急匆匆便赶了远去。 外头酒席上多是些小门派的弟子,不知事情原委,纷纷猜测,一时间低头窃窃私语的居多。 成长老步出屋外,扬声道:“请大家继续喝酒,只是一些琐事,莫扰了大伙兴致。” 周灵通这时也酒足饭饱,摇头晃脑道:“都惊动解军出马,恐怕不是什么小事了。” 游返想起解军来历,既是丐帮帮主义子,又是景陵郡主驸马,汴京城内有名的美男子,一直心中奇怪,为何一介丐帮弟子,竟能得朝廷青睐,配婚金枝玉叶。趁着周灵通在此,便问了起来。 周灵通果然嘲笑他无知,道:“此事汴京城人人尽知。解军乃是镇东将军威远侯解索的独子,解老将军在征辽时染疾身故,将此子托付给了夏侯龙。夏侯龙当时为征辽立下大功,救了解老将军两次。否则单凭解军丐帮的身份,那群天皇贵胄可看不上眼。” 游返这才恍然大悟,又听他继续说道:“夏侯龙有此将门之后作义子,也是造化。枢密院的韩大人,是解老将军当年的老部下,与解家交情极深。看在解军面上,也得多提携下丐帮。” 一旁的苏大力道:“丐帮能有今天,也不全是受照顾,担了虚名,副帮主郭备,成大洪等人打过西夏,也是立了功的。” 周灵通不满苏大力这呐言的小子抢了风头,忙接上道:“说功劳,那是自然。但郭备成大洪之流哪及得上另外一位?” 游返等人忙问,周灵通得意地打着酒嗝道:“自然是夏侯龙的爱徒李莫非了。夏侯龙最得意的便是解军和李莫非了。李莫非不但尽得夏侯龙武功真传,而且有勇有谋,曾在陕西率帮众突袭李元昊大军,为大宋立下过汗马功劳。夏侯龙这个封赏,其中七分是李莫非挣来的。” 游返不禁问道:“可为何今日未见这个李莫非?” 见一桌人尽皆默然,周灵通道:“所以说夏侯龙这封赏七分在李莫非,那是有缘故的。王猛将军与威武军在定川被歼灭,当时李莫非正好在中军担任斥候营官,事后也便失去踪影,应是殉国无疑。李莫非无亲无故,便只有夏侯龙一个师父,朝廷的嘉奖恐是抚慰居多,那可是用李莫非的命换来的。” 众人均叹气惋惜,江湖中人虽然平日生活艰辛,可对英雄事迹总是向往的,李莫非这活生生的英雄楷模,如此年轻便将热血抛洒疆场,怎能不叫人敬佩? 正说话间,西边锣鼓喧天,过来一队人,服色参杂,看不出来历,中间四人抬着一顶轿子,前后各有十余人簇拥,不紧不慢,朝着此处赶来。 到得近处,一个九尺大汉排众而出,游返定睛看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竟是胡近臣。 胡近臣不待走近,便朝着成大洪朗声笑道:“成长老,多年不见,风采不减当年。胡某不持请帖,不请自来,失礼失礼。”声如洪钟,令场内诸人耳旁一震,顿时一静,纷纷转头看他。 成大洪只觉此人内功修为极深,虽不知对方何时见过自己,却不敢怠慢,摆出一副笑脸,道:“哪里哪里,丐帮一向结交天下英雄,不管有无帖子,只要诚心为夏侯帮主祝寿,便是我帮的贵客,丐帮上下必竭诚以待。胡兄远道而来为帮主祝寿,是丐帮的好朋友,还请坐下喝杯水酒,不要嫌弃叫花子寒酸。” 这成大洪是出了名的笑脸虎,说话滴水不漏,虽然不知对方深浅,却说得如同故交好友一般,神态热忱亲切。 成大洪虽听过胡近臣的名号,却鲜知其人,当下犯难,不知该请他进去还是露天置座。 胡近臣不待他邀请,哈哈笑道:“夏侯老帮主为国为民,操劳多年,实为我江湖中人之表率,今日大寿,胡某特地于千里之外,取来一件宝贝,特献于夏侯老帮主。还请夏侯帮主出来一见。” 丐帮帮众纷纷叫嚷道:“帮主尊贵,岂是无名之辈轻易便能见的。”其它帮派中人也露出嘲笑神色,笑那姓胡的不懂规矩。 此时,从屋内走出一人,那人年纪比成大洪稍大,胸前也打着九个补丁,一头黑发披散在后,颧骨高耸,眉头拧紧,不苟言笑,浑身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是郭备。”游返身旁的周灵通介绍道。 郭备朝着胡近臣道:“胡老三,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见教,尽管说出来。且看我丐帮接不接得住。”他口音极重,声音浑厚,生生压住场内议论纷纷的人群。 他这么一说,所有丐帮弟子均直起身子,盯着场内,认定胡近臣是来闹事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胡近臣却怡然自得,哈哈笑道:“胡某这份礼物甚重,恐怕得由夏侯帮主亲自来接。不过,胡某也替郭副帮主备了一份礼,且等片刻,马上就能送来。” 郭备冷哼一声,不再说话,目中精光流露,扫过场内桌席。 游返只觉被他眼神扫过,心内一阵发虚,忙低下头,暗叹,好锐利的目光。 郭备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收回目光,盯着胡近臣道:“好。”便不再说话,微微闭上眼睛。 忽听得马蹄声动,解军等人返了回来。解军见郭备站在外面,颇为奇怪,下来行了一礼,在其耳旁低声说了几句。 郭备听了他几句,猛地一睁目,朝胡近臣看去。 胡近臣一直注意郭备这边,见他露出惊讶的神色,终于开口道:“郭副帮主,这便是胡某专程为你准备的大礼,你可曾满意?解少侠,可否将刚刚所说告知在场诸位?” 解军尚未弄清他的来意,不敢轻举妄动,犹豫望向郭备,且看他意思。 郭备突地纵声喝道:“黄河帮一十三条人命,帮主黄千秋的人头,胡兄好大的手笔。怪不得今日我那把兄弟迟迟不现身,原来是遭了你毒手。你可知他今日是赴丐帮的宴,受丐帮的邀,你杀了他,便是与整个丐帮为敌。” 游返听了这话,脑中顿时惊起一个炸雷,空白了片刻,才想起小刀的仇竟莫名其妙了结了。心中霎时一片舒坦,不由自主地大喝道:“好,好。死得好。” 这一喝,清清楚楚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不仅苏大力周灵通忙不迭想拉住他,连丐帮中人和在座武林人士也惊异地看他,仿佛看着一个怪物一般。 郭备凌厉的眼神袭来,吓得游返差点趴下,不过小刀的冤死仍刺激他勉力走了上去,借着酒意壮胆,高声道:“黄千秋和黄河帮滥杀无辜,坏事做绝,死有余辜。死得好。” 游返自小被贩卖西域,数次徘徊于生死一线,从不贪生怕死,可是面对郭备那冰冷的目光,仍双腿发颤,不由自主。那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雄浑气势,看着他似看着一个死物一般。 郭备突然哑笑道:“这位小兄弟,看来是不清楚与我丐帮作对的下场。” 话音未落,已手做爪影,扑向游返,游返还未看清,郭备已抓住他胸口,一股大力袭来,游返身子不由自主向上腾空而起,若是摔落在地,恐怕四肢也得摔得散了。 突然一只大手按在他肩膀上,将他身形压下,双腿重又落在地面。游返转危为安,顿时浑身冷汗,全身酸软。 耳旁传来胡近臣的声音:“小兄弟不惧险恶,挺身而出,令胡某敬佩。不过人贵自知,还须保重有用之身,切莫无故送命。” 游返方知是胡近臣救了自己,心中感激。之前他曾误会胡近臣贩卖人口,对其印象不佳。此刻得知黄千秋被他所杀,虽然不知他杀人的目的,可总算报了小刀的仇,心中想法扭转,看胡近臣时也觉亲切起来,忙道了声谢。 此时各武林名宿也随着夏侯龙胖大身躯出来露脸,解军连忙向义父禀告事情原委。众人听说黄千秋被杀,目光纷纷复杂起来。 黄千秋统领黄河帮多年,发展壮大极快,与各大门派皆有利益往来。但倒下一个黄河帮,河上水运生意便留了空白,各大门派掌门已想到扶植亲信插手这块生意,是而并不同情其人。 东方笑见到是游返,面上露出奇怪表情。游返惊魂未定,也不便打招呼,便站立到胡近臣身后人群中。 胡近臣见夏侯龙下场,不顾郭备迫人的目光,抱拳道:“胡某特地前来为夏侯老帮主祝寿。望夏侯帮主绿树常青,寿比南山!”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看胡近臣说得真恳,夏侯龙也摸不清其来意,便举手谢过,道:“只是今日黄河帮的事,胡大侠还须给个交代。” 游返只觉背后传来一阵声响,一个人影,从背后的轿子中穿出,径直来到夏侯龙跟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颤声道:“徒儿为师父贺寿,请恕徒儿来得迟了。” 第十六章 莫非 夏侯龙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生收过三个徒儿,前两个都死于辽国疆场,为国捐躯,最得意的徒儿李莫非也一度传来死讯,令其痛不欲生,怎能想到眼前这人竟开口叫自己做师父。 他颤声叫道:“莫非,是你?” 李莫非趴在地上,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正是莫非。徒儿回来晚了,累师父担忧,徒儿不孝。” 夏侯龙胖大的身体一阵发抖,一双大手抚在李莫非头顶,舒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几个字:“好,回来便好。” 解军成大洪等丐帮中人,也围了上来,向两人问好,向夏侯龙道喜。 夏侯龙终于哈哈大笑,心情极是激动,老泪纵横道:“总算苍天有眼,我徒儿平安归来。莫非,你可知朝廷封了为师什么爵位?哈哈,只要你回来在我身边,为师什么劳什子爵位都不要,统统都不要。哈哈,回来便好。” 李莫非已泣不成声,肩头不住耸动,抱着师父双腿。周围众人都是在刀尖上讨生活的硬汉,瞧见这一幕,也不由动容。解军等人更是偷偷流下热泪。 此时一阵大笑传来,冲淡了这欢喜悲泣,只听胡近臣道:“恭喜夏侯老帮主师徒重逢。胡某的贺寿礼想必帮主是满意的了,既已收下礼物,我也该告辞了。” 夏侯龙这才想起胡近臣,稳住心绪,道:“失礼了。小徒原来是得胡先生所救,失敬失敬。莫说小徒是丐帮弟子,单就其为国效力的份上,先生便是立了大功。从今往后,胡先生便是丐帮上下的朋友,胡先生的事便是丐帮的事。以前的恩怨便休再提起。” 夏侯龙是一帮之主,一句话,便将黄河帮的恩怨推了。游返见胡近臣不会因杀了黄千秋被丐帮追究,也放下心来。 果然副帮主郭备也道:“胡兄既然是丐帮贵客,那黄河帮的事,丐帮也不再插手。日后若是黄河帮纠缠,便来找郭某。” 在场江湖中人见转眼之间,黄千秋便白死了,不由替他叹息,少了丐帮的支持,而胡近臣也成了丐帮恩人,黄河帮算是想报仇也无力为之了,也不知黄河帮和胡近臣有何恩怨,竟惹来杀身之祸。 不料胡近臣并不领情,冲郭备道:“李莫非兄安全归来,郭副帮主心中恐怕失望多于欢喜罢。”言语中,透着一阵戏谑。 郭备眉毛一竖,冷冷道:“胡兄这是何意?想离间我们丐帮兄弟之间的义气么?”说罢,浑身上下顿时发出一股杀气。 李莫非这时已被众人扶起,闻得此言,忙推开身旁众人,扬声道:“郭大叔且慢。”说着来到郭备身前,也磕了两个头,在郭备愕然的眼神中道:“莫非从小便是孤儿,除了师父以外,便数郭大叔最亲。郭大叔从小授我武艺,传我兵法,莫非感激不尽。” 郭备冷酷的脸色中意外现出一丝慈祥,温声道:“莫非,说这些做甚?你在西夏所作所为,足以令郭大叔自豪。外人不知你我的关系,冷言冷语,你心里自己清楚便是了。” 李莫非顿了一顿,站起身来,挺直腰杆。游返这才发现,李莫非身高虽然不高,也偏瘦弱,但棱角起伏分明,生得俊俏不下于解军,只是此时其脸上添了数道疤痕,显得狰狞许多,也更衬得威武具男子气概。 只听得李莫非朗声道:“此次我战场被俘,身陷囹圄,被关押在兴庆大牢,多亏了胡大侠救我出来。” 众人脸色大变,中原武林人手最多的便是丐帮,消息最灵通的也是丐帮,连丐帮都以为李莫非战死沙场,不得而还了,偏偏胡近臣能获知其所在,还在守卫森严的西夏都城兴庆府将人救了出来,这份能耐,足以令丐帮一众长老羞愧。不少长老甚至设想若是自己能救出李莫非,一场富贵是逃不掉的,甚至升至副帮主也未可知。 成大洪向胡近臣行了一礼,恭声道:“胡大侠大勇大智,能人所不能,实在令人钦佩。不知胡大侠是如何救出莫非的?” 他这一问,也正是丐帮中人极为好奇之事,只是怕直接问出口,像是质问对方,显得小家子气了点。不过看成大洪笑脸真诚,也便只有他能拿捏得住其中分寸。 胡近臣果然不以为意,回了一礼,语调平淡,侃侃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定川一役,胡某心中自是生疑,相信在场各位也绝不信王猛将军能输得这般惨烈。” 其他人或许不知内情,可丐帮帮主以下诸长老却是知道,也派人查过,但无论是丐帮弟子,还是六扇门,均未发现有异,也无任何幸存将士。朝廷邸报只有一句话:威武军被袭,援军缓至,阵亡三千众,无还者。此事惹得天子大怒,各援军领兵将领各降两级,枢密院官员也受牵连。而西夏经此一役,扳回劣势,和议时态度转硬,最终迫得大宋进岁贡才肯罢休。大宋朝廷威望一落千丈。 胡近臣见各人沉默,续道:“当日胡某正好在西夏办货,遇到一位故人,想必成长老也知道此人,正是开封府前任总捕头凌孤。” 游返一听到这名字,心中一热,顿时想到大漠月夜下那神出鬼没的刀法,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真正的高手,印象深刻。抬头看向东方笑,也是一脸沉思。 胡近臣又道:“凌孤调查王猛兵败之事,却发现有两名亲兵幸免于难,因畏惧军法,远遁西域。据其所说,西夏士兵黑衣潜行,至主营附近而无人察觉,终陷危局。此二人突围而出却无友军接应,只好流落他乡。胡某心想既然有人能突围而出,说不定也有人被俘,便大胆入兴庆府一探。” 他这话固然匪夷所思,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大胆一探之言确非寻常,需过人胆识方可。 此时东方笑插口道:“在下也曾遇见此二人,可以为证。不知胡兄遇见凌孤之时,是否见过一位姑娘随其左右。”却是询问起被凌孤带走的杨沁的下落来,当日他见凌孤只是不想杨沁落入沙盗之手,因而猜测其并无恶意,此时听到其下落,便刻意打听一下。 胡近臣点点头,道:“不错确实有一位娇小玲珑之女子在旁,与凌孤颇为亲密。” 众人见胡近臣与东方笑两人问答均能吻合,相信了其所说之事,都屏住呼吸,想听他说如何救出李莫非。 胡近臣继续道:“当时莫非老弟已被囚数月,若不是西夏人将他转移牢房,说什么胡某也无能为力。” 李莫非打断他,说道:“胡兄,这段便由我自己来说。西夏人之所以未杀我,是想从我口中问出丐帮虚实来,我也一直未屈从,直到有一日,一品堂有个唤做野利的来见我,说出了一个秘密,我便归顺了西夏,他们方才将我提出死牢。” 夏侯龙及一众丐帮长老听他说出归顺一词,均是心中一震。夏侯龙喃喃道:“莫非,你说的是归顺?莫非你背叛了朝廷,做了叛徒?” 大宋与夏辽交锋日久,互有胜败,俘虏将领也众,凡有投降敌国者,不仅受朝廷百姓唾弃,更会连累家族宗庙,父母不得入祠,妻妾改嫁,子女易姓,永世蒙羞,是而宁死不降者荣,归顺投降者耻,深入人心。 丐帮本是天下第一大帮,在朝在野,影响深重,树敌无数,若是李莫非投敌传开,无疑重挫丐帮日隆的声望,还会动辄招致攻击,毁谤无计。帮中弟子行走江湖,也再抬不起头来。 李莫非却并不退缩,只道了声“是”。 夏侯龙青筋暴起,霍地一掌击向李莫非,要亲手了结了他性命。 方才团圆重逢的喜悦,顿时化为兵戎相见,世事之无常,也莫过于此。 砰地一声,胡近臣不知何时挡在李莫非身前,与夏侯龙对了一掌,夏侯龙胖大身躯一顿,被挡了回去,连退了好几步。 胡近臣说道:“夏侯帮主何须心急,等莫非老弟说完,再动手不迟。” 又转向李莫非道:“莫非老弟,招降一事,若是你不说出口,天底下又有谁知,何必自陈其事,惹来不快。亏我连盗兴庆府一十七家巨富府邸,引出一品堂的守卫,救出你来,你一回来便要送死?” 众人这才知道胡近臣救人的手段,能在兴庆府西夏人的眼皮底下做出如此动作,真是骇人听闻。 游返忽然记起当日与东方笑离开兴庆府,西夏人封闭城门,严禁出城,原来便是此君做的江洋大盗捣的鬼。那一路上麻袋中的活物,半夜在其房外听见的人声,也正是李莫非无疑了。 李莫非挺直身子,眼皮不曾眨过一下,悠悠道:“大丈夫做事坦荡,事情既然是我做了,无论是对是错,便无需隐瞒,我一力承担。趁着众位江湖朋友都在,我也不便回避,便将事情原委说出来。” 夏侯龙心中气极苦极,不由脚下一软,被成大洪扶进一个太师椅中,叹了一口气,坐下歇息。 于是李莫非开始说起事情原委来。 第十七章 神猿 “当夜月黑风高,王帅扎营依的是八卦阵法,各营紧罗密布,互相呼应。主营居中,却只有亲兵与伤兵。我自带着本帮兄弟从敌营侦查归来,没发现兵马调动,便以为一切如常。哪知李元昊狡猾无比,动用的竟是虎卫营。” 在场江湖中人皆不知西夏军事,也不知这虎卫营为何物。只有丐帮头脑几人知道,虎卫营与虎贲营皆是西夏最精锐的勇士,平时一队负责保卫李元昊,一队负责保卫西夏皇室宗庙,当时虎卫营本在贺兰山护卫皇陵,没料到李元昊竟能暗中布置,孤注一掷,确实胆略过人。 李莫非不顾旁人表情,只自顾自道:“虽说虎卫营勇猛,总只有三千,不是近万威武军的对手。可是对方潜进突袭,直抵中营,大大出乎意料,还从容布置陷阱,阻碍了左近友军支援,何况李元昊亲自督战,亲临前线,便不能以三千之力去估算了。” 众人纷纷露出惊讶神色,都想不到西夏之主竟能身临险境,置身于一支三千人的队伍,直拿自己性命玩耍。只有上过战场,与西夏交战过的寥寥数人方知,李元昊用兵勇猛,常用险招,往往出其不意,一以贯之。 游返想起那日在兴庆府的酒楼中,一品堂诸人说起李元昊,常常脸露崇敬之色,百姓平民也载歌载舞,西夏上下齐心,以一隅之地,连败辽宋,确实不容小觑。 只听李莫非继续娓娓道来:“本是精壮对老弱,正面对敌,或有一拼之力,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还握有威武军布阵图,因而对我方布置了如指掌,这一分胜机便也葬送了。” 人群中一阵哗然,军机泄露,便是败给了内贼,武林中人讲究义气,对内贼最是反感,当下好几人大声喊:“是谁,是谁泄露了军机?”端的是群情激愤,甚至已超过听闻李莫非背国投敌时的愤慨。 李莫非环视四周,目光自一人一人脸上掠过,被他凝视的人无不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被他指认为内贼,担这莫须有的骂名。 李莫非冷冷的眼神最终停留于郭备身上,道:“郭大叔,我本想就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便当死在那夜乱军中。可惜自小你便教我,男子汉当问心无愧,顶天立地,我不能置三千将士血债不管,独善其身。” 郭备双手负在背后,昂起头,道:“那是自然,男子汉做过何事,自然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你能记着郭大叔的教诲,很好。” “郭大叔,你既然向西夏透露了威武军布阵图,背叛了朝廷,做出了这等耻辱之事,何不当着天下英雄,自我了断,还威武军一个交代。”说着,语气渐渐转冷,最后几个字,竟是一字一字吐出,极尽艰难。 周围众人又是一声惊叹,纷纷瞧向郭备,夏侯龙紧张地站起身来,刚刚是最疼爱的弟子,现在又是并肩了几十年的老友,不禁投去疑惑的目光。 郭备哑然失笑,却殊无笑意,道:“这便是一品堂告知你的秘密?傻孩子,我不是曾教过你外人的话不可相信么。” 说着外人二字,有意无意瞥过胡近臣一眼。 李莫非脸上露出痛楚,道:“一品堂也不知是何人将布阵图射进西夏城寨中,我却知道是郭大叔你。要一路突进至李元昊驻扎的城寨门前,除了一匹好马,还需一身好武艺和控马之术。” 郭备紧绷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既是如此,军中有此身手,能绘出布阵图者比比皆是,你凭此断定是我,岂不草率?” 夏侯龙和成大洪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岂料李莫非接着又道:“不错,光是这点,不能推断出是何人?可是要将一轴图纸射进城寨,除了臂力惊人,还需一把好弓。寻常将士配给的弓弩,是万万射不得那么远的。只有郭大叔所用的飞鹏弓,乃是大名府金剑山庄庄主亲自所制,平地能发三百步远而弦不断。郭大叔你一直珍藏,不曾拿出手,不过偏偏在我眼前试演过一回。朝廷禁止寻常人携带弓弩,精弓劲弩更是少数,天下间有此良弓的,只有五个人,而其余四人,当时是不可能在场的。” 成大洪出声道:“虽然良弓易折,天下间藏弓者寡。可若是其余工匠又造出新弓,也未可知。” 也有几人纷纷附和,旁人则看李莫非还能拿出什么证据。 李莫非继续道:“若是这些,我也绝想不到郭大叔身上。可惜一品堂不止告知我此事,还给我看了那份布阵图,虽然上面字迹陌生,可却掩饰不了一点,字是用左手写的。而恰好郭大叔便是惯用左手。那军字一竖,你写时却没留意到,自己喜欢添上一钩,这一钩也漏了底。如此巧合,不得不令人怀疑。此外,若是郭大叔能拿出飞鹏弓,让人检验一下,若是高悬阁上十几年未动用,相信微小之处,自能分辨。若是郭大叔证明清白,莫非愿领一死。” 话音一落,现场一片寂静,唯有风呼呼吹动的响声。 所有事若皆属巧合,那检验弓弦确是一个良法。飞鹏弓既是珍藏,用的必定不多,若能检查痕迹,未必不能发现一二。 郭备在众人凝视下,沉默了片刻,终于哈哈笑道:“当日你远离主营,本可以置身事外,却飞蛾扑火,前去营救王猛。以西夏人的强悍,本以为你难逃此劫,不料不但完好无损,还能从蛛丝马迹看出这许多事来。真乃天意。不愧是郭大叔一手调教出来的,没枉费我的一番心血。” 围在郭备身边之人听闻这话,纷纷避开两步,惊恐盯着他看。夏侯龙发出惊呼,道:“怎么,贤弟,难道这许多事,真是你做的?你跟了我几十年了,忠心耿耿,为朝廷立了汗马功劳,怎能做出这等叛逆事来?” 郭备看了夏侯龙一眼,道:“大哥,我郭备既然做下了这事,当一力承担,不能让丐帮受我牵连。” 夏侯龙重重出了一口气,坐倒在椅上,顿时似老了十年,鬓旁白发飘飘,哪还有一方霸主的气魄。只听他沉声道:“丐帮从何而来?不就是一群叫花子凑在了一起,哪来的牵连之说。少了你们这群老伙计,我这帮主又当地有何滋味?” 游返忽然同情起这老头来,除去丐帮之主的身份,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普通的父兄亲人,有血有肉。可是英雄暮年,转眼之间,徒儿投降,最好的兄弟叛国,连遭打击之下,不知这老人能否经受得住? 郭备又转向李莫非道:“莫非,虽然这次你一度归降,但朝廷从不杀有功之将,只要你忍辱负重,终有抬头的一天。丐帮,今后便交给你了。”说罢,一掌便朝着自己天灵盖击落。 “且慢。”人群中一人飞身而出,竟后发先至,直接朝着郭备头顶抓去,阻止他自裁。 游返见其手臂较寻常之人长了数寸,跃在空中,仿佛大鹏展翅一般。 “八臂神侯!” 郭备大喝一声,以掌变拳,与那人空中交换一招,那人向后翻落在地,而郭备则纹丝不动,如一尊天神一般,注视那人道:“士可杀不可辱,你刘文渊想拿下我郭备,还欠缺一点火候。” 刘文渊就地一滚卸去拳劲,才爬起身来,一只右臂一阵发麻,不由赞道:“猛虎劲果然不同凡响,郭帮主一世人杰,何必走得如此匆忙?不如随我回六扇门,或许我可保你不死。” 竟是六扇门的人。 六扇门在江湖中名头不小,但六扇门中鲜有显名于外者,除了这刘文渊。 刘文渊天生外形奇特,双手过膝,且思虑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只要是六扇门要捕一人,刘文渊定能手到擒来,因而被取浑号为“八臂猴”。后来他于六扇门立下赫赫功劳,被封了神机侯,这浑号便不太雅,江湖中人便改了一字,成了“八臂神侯”。 刘神侯深得皇帝信任,自如出入皇宫,位高权重。不过仍喜爱于市井厮混,结交武林人士,是六扇门中的异类。 刚刚郭备欲自行了断,丐帮诸人都未阻拦,也是存了一些私心,希望郭备死了以后,朝廷能不再追究丐帮,而郭备自己也能得到体面。此时听闻刘文渊说郭备不必寻死,忙问其故。 刘文渊淡淡道:“郭副帮主心血来潮,出卖了威武军三千人,助李元昊旗开得胜,那是西夏的大功臣。若是到了灵州,那可是万民敬仰的人物,岂可死在这荒郊野外?” 熟悉的人均知此八臂猴风言风语惯了,做不得真。只是在这凝重关头,居然语出轻佻,都暗暗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当得六扇门总管的。 成大洪与其打交道稍多,立刻明白了他意思,忙问道:“大人的意思,可是说,郭副帮主隐名泄露军机,事后又不去西夏领赏,毫无利处,其中必有隐情?” 这话令许多人暗地起疑,的确,郭备与威武军无仇无怨,当时李莫非和丐帮弟子又处险地,郭备此举前无因,后无果,白白送了李元昊大礼,端的匪夷所思。想到此处,丐帮之人又暗暗起了念想,希望能洗脱罪名。 郭备哈哈大笑,打断众人沉思,道:“这能有何隐情?夏侯帮主年事已高,李莫非少年英雄,若不除去他,我怎生接掌帮主之位?” “大叔!”李莫非大吼一声:“你可不是这样卑鄙的小人。”夏侯龙成大洪等人也面露疑色。 郭备大喝一声:“既然西夏人杀不了你,那我来亲自动手。”一个纵身,直扑向李莫非。 成大洪与离得较近的华山掌门薛青纹两人齐齐动手,两人知道郭备猛虎劲的厉害,不敢怠慢,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掌风猎猎。 不料郭备却是虚招,脚尖在地上一点,变了一个方向,向刘文渊袭来。 第十八章 猛虎 刘文渊是何等人物,郭备这一招虽迅如闪电,但瞒不过他眼睛,右拳早已蓄势,一击而出。他知猛虎劲至刚至强,若是硬拼,不是对手,已暗暗留了后路,这一拳只是虚招,一旦不敌,便后撤至人群中。 不料郭备此招也是虚招,似料准其不敢发力,改掌为爪,牢牢抓住他手。 刘文渊抽身不得,使出围魏救赵之计,左手疾点他胸口,却是使出了一套点穴手法。 两人近身相斗,旁人只得在外围观看,插不上手。 忽的胡近臣一声大喝,大步踏出,一掌向郭备身后推去。 郭备一闪身,与刘文渊交换了一个位置。刘文渊一手被他制住,暗暗叫苦,不得已,背对向胡近臣这一掌,只觉劲风从身后袭来,呼呼作响。 胡近臣这一掌却轻轻落在刘文渊后背上。刘文渊只觉一股内劲从经脉通过,直冲右手手臂,右手一抖,竟轻易脱出郭备掌控。接着身子一轻,凭空而起,被胡近臣轻轻甩到身后人群中,总算是无恙。 郭备见胡近臣出手收发自如,已入化境,不由心中一凛,猛虎劲随心而发,一掌击出。 胡近臣虎腰一沉,毫无花假也是一掌,双掌硬碰硬之下,不料郭备竟被击退一步。 胡近臣乘胜追击,又一掌击出,郭备也是一掌,不料又被击退一步。呼喝之下,掌风大作,砰砰砰砰,两人接连交换了七八招,郭备连连后退,竟是无还手之力。 丐帮之人脸上失色,郭备猛虎劲天下知名,劲道在丐帮中无人能出其右,乃是一种高深的内功练气法门,因曾力毙猛虎而得名。可与胡近臣相比却相形见绌,这胡老三的劲道实在令人瞠目。 那边厢,郭备劲力已被击散,双手颤抖凝聚不起力道,只见胡近臣仍是一掌击来,却无能为力。 一旁李莫非飞身而上,挡在郭备身前,替他接下这一掌,却被重重弹开,一连退后了十几步才稳住身形。可见胡近臣之力一猛如斯,众人方知,此人能从西夏人手中救出李莫非绝非偶然。 郭备却哈哈大笑,连呼痛快,道:“好久没能遇上如此对手了。胡老三,你这是少林金刚神力么?” 天下以刚劲著称的内功中,以少林金刚神力与蜀中巨灵世家的巨灵神功最为知名。巨灵神功极为难练,连巨灵世家内也无人能练成,已成武林传说。而少林金刚神力,也只有达摩院几个老僧修习。像郭备这等猛虎劲,完全是机缘巧合下,自己领悟而得,更是凤毛麟角。 胡老三摇了摇头,道:“少林绝技,达摩院看得甚紧,非得道高僧不能修炼。胡某福缘薄,未能得见。这身力气乃是天生的,倒让郭副帮主见笑了。” 郭备吸了口冷气,天生神力,虽然未必比得上后天内功,但若能琢磨出适当的练习之法,其潜力不可估量。 天下武功,诀窍便在于适合二字,每个人均有不同天赋,有人耳朵灵敏,练听力的功夫,便能事半功倍。若是手指灵敏,则于指法能有进益。不过即便如此,单凭天赋,不肯下苦功,天赋也便浪费了。至于耳灵练手,手灵练耳,则非大毅力不能成也。 这天生神力,若是照着金刚神力或是巨灵功修习,虽然也成神通,终是前人所创,若是不适合自己,天赋便不能充分发挥。因此,郭备深知,能摸索出锻炼天赋本领的法门,是如何艰险可贵。 说话间郭备又猛提真气,呼地一掌打去,胡近臣这次却是不敌,劲力如狂风涌来,被击退两步。郭备身上也是一颤。 胡近臣道:“到了这般地步,郭副帮主仍不肯束手就擒么?” 郭备冷哼一声,傲然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郭备既然败了,自然无话可说。可若要被六扇门作阶下囚,我郭备宁愿一死……” 说罢,干笑两声,突然没了声响。 “不好。”刘文渊跳了起来,到了仍站立着的郭备身旁,掀开衣裳,却发现其腹部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把匕首,鲜血淋漓。 丐帮诸人连忙围上去查看究竟,却发现郭备早已断气。 胡近臣也从未见过如此硬气之人,不由赞一句好汉子,又朝着李莫非方向道:“莫非老弟,既然真相已明,你也节哀顺变。王猛将军与亡故的三千将士总算瞑目了。” 刘文渊吹了吹胡子,道:“瞑目?莫非你们真以为凭郭备一人,便能干出此事?且不问他为何要加害王猛,就说李元昊,拿到一份来历不明的布阵图,换做是你,敢亲身犯险?其中必有别情,可惜郭副帮主宁死也不肯说出。” 丐帮余人这才知晓刘文渊的来意,并非简单欲阻止郭备自尽,背后仍是替六扇门办差。 胡近臣悠然返回人群中,回头道:“真相如何,那是刘大人的差事,与胡某无关。若是日后刘大人与诸位江湖朋友有用得着胡某的地方,尽管来不平庄。后会有期。”于是便施施然离去了。 丐帮中人见其大显神威,纷纷摇头,心想你将丐帮搅得一团乱麻,自己倒是走得潇洒。但要说想留下比人,却是无人有此能耐。 游返望着胡近臣去处,心中却升起一个念头,如今老马车行分崩离析,小刀生前也说做这行是贱业,何不前往不平庄,投奔胡近臣。至少胡三爷之名,经此一役,便会闻名江湖。观其人其事,也是坦荡磊落。他不知在场众多江湖之人也是如此作想,胡近臣一走,席下便偷偷走了两成,便是追随胡近臣去了洛阳,只是不平庄会不会收便不知了。 刘文渊兀自与成大洪商讨将李莫非带回六扇门安置,惹来丐帮一众长老冷眼相看,落了个没趣,只是公事也得公办,李莫非归降投敌一事,总是瞒不住的,若是处理不善,伤的便是丐帮的名声。于是夏侯龙大手一挥,李莫非只得与刘文渊回了六扇门。 众人散去,宴不成宴,夏侯龙一场六十大寿便如此作数。郭备身死,李莫非被囚,朝廷如何追究尚不明了,寻常弟子人心惶惶,丐帮之名便如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游返寻到周灵通与苏大力,商量安排。如今黄河帮黄千秋授首,也无需前往洛阳不平庄,只是这老马车行没了带头人,再干下去也是无趣。 正自说着,一人从后叫住游返,回头一看,却是东方笑。 东方笑仍是一副淡然的神情,似乎眼前乱局也无法扰乱其心神,只听他道:“游兄,多日不见,没想到今日能够得见,别来无恙。” 寒暄了两句,东方笑便歉然道:“前者与南海剑圣比剑,心思沉浸,不扰外物,过了三日闭关才回过神来。回去后方知游兄已辞别离去,此处是东方的不是,还请游兄多多担待。” 游返见东方笑一脸歉意,也知是自己自卑心作祟,怪不得他,于是道:“哪里,此番得东方兄一路照顾,方才顺利抵达汴京。到了汴京,也是管吃管住,周到得很。不敢再多打扰龙门上下,方才自行归去。” 东方笑见他一身粗布短衫,知其生活落魄,却也不说破,只道:“不知游兄日后有何打算?” 游返本想投奔不平庄,只是这念头刚起,经不得推敲,也需从长计议,眼下也别无去处,只得苦笑道:“此刻却没想好。” 东方笑笑了笑,道:“若是游兄得空,我有一事,欲请游兄帮忙。”当下,便将龙门派偶得的玄铁黑陨的来历说了一遍,道:“本来我要亲自送去金剑山庄,只是汴京事多缠身,诸多不便。无论事成与否,都按市价按付酬劳,预先支用,不知游兄意下如何?” 游返先前银两都给了小刀遗孀,此时身上一片空虚,况且此事简单得很,还可一路上熟悉中原风土,到大名府走上一遭,是个美差,心中一动,道:“事倒是好事,只是事关重大,玄铁石是龙门派的宝贝,如何肯交给我一介外人?何不交给贵派弟子或是中原镖局?” 东方笑摇了摇头,道:“游兄哪里是外人,咱们可是同乡之谊。”笑了两句,又道:“这玄铁石,若是不能成兵器,与废铁无异。况且送玄铁石到大名府,只是龙门派交好金剑山庄的手段而已。正好门内汴京人手不够,否则哪敢麻烦游兄。” 游返知道这说辞也是他一番好意,也不再拒绝。 一旁解军寻了过来,向众人问了声好,周灵通平时解说起武林大人物身份来历时,口若悬河,可真正有“大人物”来到身前时,便噤若寒蝉,紧张得口吃了。 解军一手搭在东方笑肩头,笑道:“原来这位兄台正是与东方兄一起进城的游兄啊,又见面了。不如一同去喝酒。旁边两位也一起来罢。” 东方笑奇道:“丐帮出了这么大事,你还有心思喝酒?” 解军状作忧愁,苦笑道:“既然已是如此局面,我再忧虑又有何用,义父他老人家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体会过生死无常的味道。这点阵仗可打不垮他。成大洪他们已去料理后事了。”顿了顿,又回复一派无赖模样道:“酒乃解愁良药,我帮遭逢巨变,你们可要多陪我喝一杯。”于是又拉着他们去喝酒。 席间解军风趣,与众人欢笑无间,全然不顾周围丐帮弟子愁眉苦脸。直到日头西落,东方笑等人才辞别了解军,回了城。 第二天,游返取上玄铁黑陨,便上了路。 第十九章 庸贼 一路从汴京出发,天气甚好,在官道上行走,两旁树叶葱葱,树荫底下煞是凉爽。 中原果真人口稠密,出了汴京城数十里,路上行人仍是络绎不绝,除了往来赶着骡马的农人,三三两两的儒生,便是一队队打着镖旗的车队。大多是中原镖局的队伍。与老马车行运送物什不同,中原镖局运的都是银货,一口口沉重箱子压得车轮在地上碾出痕迹。 又走出一段距离,村郭便慢慢少了,两旁树木也稀了起来。游返擦了擦汗,腹中一阵饥渴,便赶着马儿到了路旁小树林中,想吃口干粮。 到了树林中一块空旷草地,却发现一个车队十几人正坐在此处休息,几个商人模样的人正敞开衣襟,凑着水壶喝水。一旁三个挎着刀的保镖见陌生人来,纷纷提起手中刀来,待见是他一人,才放下心来。 互相一声招呼,商队便起身离去。游返吃完干粮,继续赶路,在前头又遇上这队商队,随口打听两句,原来他们也是去大名府的。于是便一起上路,互相照应。 那商人是大名府开丝绸铺的,东家姓林,此次来汴京运些货物回去,因手头紧张,只请了三个保镖。也是汴京附近治安好,鲜有剪径的贼盗,才敢放心大胆地行路。 不一日,一队人马出了汴京地界,过了黄河,到了河北。 这日正赶路,后面得得马蹄声响,游返见后头来了两骑马,马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梧,背上背着一把长刀,女的甚是娇小玲珑,面容清丽。 姓林的商人招呼两人同行,那男子也不回应,就这么远远坠在后面,不远不近追随着。那女子笑笑婉拒了邀请,便随在那男子身旁。 几个保镖伙计凑上来向东家道:“此二人跟在后头,恐怕不是善类。我曾听闻凡是绿林截货,必先派人远远跟随,探清楚货物价值,而后再从容动手。” 那姓林的也是一阵紧张,但也无法可想,若是擅自驱赶,恐怕惹恼了对方,更不好办。只得道:“大伙且警戒起来,轮流留意后面两人的动静。”又对游返道:“若动起手来,还请游兄弟多多照应。” 游返与他们相处了几天,互相熟悉了不少,也不能拒绝。不过心知若真是贼人势众,自己这几个人是无法与对方抗衡的。到时候自己尽力护住这几人性命,也算尽了力。 不多时便进了野猪林,果真一只野猪从眼前跃过。那野猪直直往树丛中一冲,便没了踪影。 游返正盯着野猪去处看,树丛后面沙沙作响,走出了五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来,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像是要吃人一般。但在游返看来,比之真正吃人的塞上四兽,可差得远了。 几个大汉提着刀棍,拦住去路,便要行劫。打头一人叫唤道:“此处是我震天寨的地盘,你们几个从这经过,若是留下买路财,小爷也不为难你们。若是敢不从,哼哼。”说着,手中狼牙棒重重往地上一砸。 商队中几人面面相觑,那林姓商人看着三个保镖,那保镖本是庸手,见那拦路的强人个个膘肥肉壮,已自泄了气,面露难色。 那林姓商人只好低声下气地问道:“不知几位朋友,这买路财不知几许?” 那几个大汉听了这话,知道事情成了,打头那人脸上放光,道:“好说,也不多。一个人十贯钱,你们十四人,便是一百十四贯。” 旁边一人低声道:“王二,算错了,应为一百四十贯。你不会算账么?” 那王二老脸一红,讷讷道:“不是看他们脸善么,给个折价,我王二岂是不讲人情的人?”又目露凶光,朝着商队恶狠狠道:“若是不交出来,休怪我们兄弟几人不给情面。” 游返到中原也有一阵子,渐渐适应了大宋文绉绉的风气,人也失了西域时那种野性,此刻见这么几个小毛贼啰哩啰嗦,旁若无人,心中渐渐不耐,斜刺里便纵马冲出,手中长剑带着剑鞘便往那人头上击落。 那为首的王二避之不及,头一歪,肩头被狠狠砸中,一屁股倒下,痛得哇哇直叫。 那几个大汉哪能想到这人一声不吭便开打,全然不守江湖规矩,轰然散开,捧着屁股便要离开,那王二大喝道:“跑什么,快将这厮扯下马来。” 几个大汉于是又纷纷拎着棍棒围上来,又是牵马绳,又是扫马腿,游返哪知道马上打斗的技巧,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慎,便被拉下马来。 游返被拉下马,手中长剑不小心磕落在地,一时陷入重围,顿时尴尬。本要出头充英雄,不料功夫不到家,终究不是胡老三东方笑那种高手,一遇人多便慌了手脚。 心里一发狠,糅身上前,抱住其中一人一齐跌倒在地,两人撕打起来,浑似泼皮街斗。 众大汉见他不堪一击,胆子为之一壮,手中棍子便要朝他背上噼里啪啦打下。旁边一声怒喝:“大胆狂徒敢尔?” 这声音游返甚是熟悉,抬头望去,恰是那尾随其后的魁梧男子。结合身形,游返一下子想起他便是在西域沙漠中见过的快刀手凌孤。 凌孤给他印象极深,但当时月色下看不真切,认不出脸来。此刻细细一瞥,只见其头上扎了个头巾,眉目分明,留着些许胡渣,下巴稍尖,但仍看起来英气不凡。 几个毛贼肩上被其刀背击中,一时之间被弄翻在地,游返甚至未看清他是如何出刀的。 王二在后面本来要起身赶上前去,狠狠出口恶气,眼见这人凶神恶煞,将自己兄弟都砍倒在地,吓了一跳,连忙折返身体,一头窜进草丛里,逃之夭夭了。几个大汉眼见他如此不讲义气,纷纷破口大骂,也都跑了。 凌孤仍端坐马上,看着这伙人四散逃走,也不追赶,只看了游返一眼,见他也没受伤,便欲离开。 游返连忙叫住他道:“敢问是凌孤凌大侠么?在下游返,曾在龙门镇沙漠里见过一面,这番多谢援手。” 凌孤怔了怔,随口道:“哦?想不到当时你也在场?这么说来,你若非沙盗同伙便是龙门派弟子。你武功这么差,还随便替人出头,殊为不智。” 游返起身拍拍身上灰尘,脸上一阵发烫,前两日,胡近臣从郭备手上救下他时,也说了类似的话,又想起东方笑曾说过他根基太差,学武为时已晚,心中一阵沮丧。 凌孤又自言自语道:“沙盗绝不会出现在此处,那你便是龙门派弟子了罢。那晚与我交手那人剑法极为高明,不知是何人?” 这话既似询问,又似感叹,游返接口道:“那便是龙门派少门主东方笑,在下游返,却非龙门弟子,只是恰逢其会罢了。东方笑也曾称赞凌大侠刀法迅猛诡变,也是佩服得很。” 凌孤淡淡道:“武功只是末道。原来那人是东方笑,倒是闻名已久,原本以为是浪得虚名之徒。” 这时商队之人也凑了上来,纷纷感谢两人相救之恩。 与凌孤一道的女子也赶了上来,她倒是对凌孤颇为放心,一副笃定的神色,一点不怕凌孤对敌五个毛贼时会有不逮。 游返看见这女子,想起一事,张口道:“这位姑娘莫非便是五色剑杨锐兄的妹妹?” 那女子正是杨沁,只见她露出关注神色道:“你认得我哥哥吗?不知道他现在在龙门派呆得可好?” 游返摇了摇头,道:“杨锐兄因师伯姚前辈身死,不告而别离开了龙门镇,不知去处了。” 杨沁露出茫然的神色,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哥哥心中始终放不下振兴五色剑的念头,执念太深了,恐怕这次打击不小。” 一旁凌孤冷冷哼了一句:“懦夫而已。” 杨沁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却也不反驳,心中恐也是默认了他的话。只是问道:“那几个小毛贼就这么放走了?若是不抓住见官,下次恐还要猖狂。” 凌孤对其他人皆是冰冰冷冷,可唯独对这姑娘语气温和,缓缓道:“这几个泼皮只是某人请来的爪牙,故意在此骚扰往来商队,抓了这几个,也会有其他人来作恶。” 那几个商人都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可知是谁这么可恶,竟做这等下作之事?” 凌孤哼了一声,拨转马头,转过身去,道:“凭你们几个,就算知道了是谁,也拿他没有办法。何必多此一问?”说罢,坐骑撒开马蹄,径直离去了。 杨沁略为尴尬,向众人道:“凌大哥外冷内热,并不是故意折辱诸位,还请多多包涵。其实早在开封府时,凌大哥也尽力办过几桩大案,想造福于民。可惜因为触怒权贵,不但惩治不了恶人,连自己官职也不保,才变得这个样子。”又多说了几句得体的话。 众人得凌孤援手,本就心存感激,此刻杨沁又说了几句好话,心中早已放开芥蒂。 对于游返而言,凌孤惊才绝艳的刀法已深深刻入他脑海中,至于凌孤说什么做什么,则完全无法留下什么印象。 第二十章 天工 此后一路无事,终于进入大名府,事先游返已打听到金剑山庄的位置,却是在城外聚鹿湖畔一处偏僻的庄院。 这聚鹿湖不大,连着运河,金剑山庄通过漕运,将生产的兵器运往四方。本来最大的买主便是大宋朝廷,不过由于与西夏止息干戈,又严禁江湖私斗,此刻这河上零零散散往来着零星船只,显得格外冷清。 游返从陆路穿过庄外的小村庄,这村庄田亩都是金剑山庄的私产,几百佃户在此劳作,供山庄吃用。 来到山庄正门,奉上拜贴,守门的是一个老头,听说他来送一件东西,便说:“既然如此,你放下东西,我自会呈上给庄主。” 游返客气而坚决道:“在下受人之托,不敢懈怠。此物珍重,须亲自交给庄主。还请老人家通报一声。” 其实他也不知,为何东方笑反复交代非要他求见庄主庄墨寒本人,而非直接将信件和石头交给山庄的人。也许其中有其深意,既然是东方笑刻意的要求,游返也忠人之事,不折不挠。 那老头温言劝道:“年轻人,你可知咱们庄主事情多,整日在工坊转着,可没时间专门见你。我劝你赶紧放下东西,自行归去吧,老朽绝不会贪你东西。” 游返哪知他转的是这念头,顿时苦笑不得,只得道:“无妨,庄主一日有事,我便在这里等他一日。十日不见,便等十日。只要老人家给个地方睡觉,我便一直等到庄主有空接见为止。”说罢,拉过马,卸下沉重的石头。 那老头一愣,没想到他这么执拗,不禁有点气恼。 这时从庄内出来一群人,为首一人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留着五绺长髯,神态闲适,颇有些仙风道骨,只是大腹便便,身材略显臃肿。后面簇拥着几个小厮,又是牵马,又是扛弓,闹闹腾腾便要出门。 守门老头连忙恭敬道:“原来是二庄主,可是要出门打猎了?” 二庄主点点头,道:“今日天气不错,北林的鹿肉滋味正鲜,回来炖上一鼎鹿汤,颜老也来分上一盅。” 后头一个高大小厮高声道:“二庄主百发百中,箭法出神,就算没有鹿,弄上几个野兔也是好的。” 惹来一阵埋怨道:“陈二你这晦气嘴巴,还未出门便泄了气来。这许多人一同出门,只弄些野兔,岂不辱没了二庄主的神弓?” 众人纷纷起哄,热闹不凡。 庄老二看着游返和其白马,问道:“此人来此作甚?” 游返正要介绍自己,忙道:“在下是从汴京而来,受人之托送一样宝贝给庄主。要亲自给庄主呈上,听这位颜老说庄主正忙,便在此等待片刻。” 庄老二笑到:“你是汴京那个衙门办差的?我与中书还有少监几位大人都相熟得很。” 游返尴尬道:“在下是受龙门派之托,并不属公门,前来送一块宝石给庄主。对方说与庄主有旧,须亲自送到庄主手中。” 不由心中惴惴,心想若是诈称朝廷衙门办事,或者能被请入里间。 庄老二敛起笑容,唤过颜老,道:“既是江湖朋友,也不能在门外干等,显得我山庄不懂待客之道。颜老,你且引他到偏厅稍待,若是我大哥事忙,好酒好菜招待起来。”交代完了,便自领着人马走了,也不再招呼一声。 颜老唤过游返,道:“你且随老朽进庄,将信件交给我,待庄主有隙,便转交给他。至于见不见,就非老朽能决了。” 游返谢过,便将白马交给山庄下人打点,自己背上装有玄铁黑陨的筐,提着长剑行李,跟着颜老进去。 到了一个会客厅,颜老命人奉上茶点,便收了信,自行去了。 游返喝了口茶,便在旁边坐下,一动不动等了下来。 等了半晌,突然外边脚步声响,突然进来一个老头,脸上红通通的,身体黑瘦,穿着破布单衣,浑身流着汗,一头花白头发随意扎了起来,显得散乱。 那红脸老头也没想到此处有人,看了游返一眼,拿起他面前的茶壶,便一饮而尽,才道:“你是何人,怎么在此处?” 游返正要说一遍来历,那人看见他放在一旁的镔铁长剑,眼中放光,一手便拿了起来,拔剑出鞘,端详起来。 游返便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红脸老者突然道:“这剑怕不是中原打造的。” 那剑正是龙门派所赠,游返心道金剑山庄果真是天下兵器祖宗,一个普通老头便能一眼看穿他这长剑的来历。于是语气便带了三分恭敬,道:“老人家说的是,这剑是西域所产。” 红脸老者拿起剑,对着他指了一指,气吁吁道:“可惜了这材料,你看这剑刃纹路细密,是一块好钢,可惜锻造的师傅手艺不行,好好的剑却没淬好,浪费了好材料。你若是不信,用力拿它劈砍石头,必然折断。” 游返心想好端端砍什么石头,这本就是普通的剑,昆仑派弟子都用这种长剑,哪里可能是把好剑。口上客气道:“西域工匠稀少,哪里能和中原比,远在西域时,便听说金剑山庄的兵器质量上乘,千金难求。” 那红脸老者瞥了他一眼,道:“你从西域而来?来此贵干?” 游返这才忙着将来由说了一遍,想着这人说不定能引荐一下庄主。 没料那老头直接找出那包着玄铁石的包裹,膨一声放到桌子上,忙着打开那包裹。 游返忙拦住他道:“这石头是给庄主送来的,可不能乱动。” “看看而已,这破石头又不会掉一块。”那老头推开他,还是打开了包裹。 只见一块不规则的黑色石头静静躺在那里,表面圆滑,黑里透着光泽,还有几个凹坑陷下。乍看之下,便是一块普通石头。 那老头似是着了魔一般,用粗糙的手指细细摸着石头,口中喃喃作响。半天才吐了一口气,道:“不错,是块上好材料。这份量,打造一把宝刀,一柄宝剑,绰绰有余。你说若是锻出两把兵刃,该叫什么名字。” 游返只觉好笑,心想宝剑连剑穗都还没着落,就想着起名了,于是随口敷衍道:“这刀剑还没成形,可如何起名?” 那老头皱起眉毛,苦苦思索了一番,道:“这石头通体乌黑,打造的刀剑恐怕也是如此。古有吞日之天狗,吞日之时,万物皆墨,此剑便名为吞日剑。弯刀如钩,便如残月一般,刀名残月刀,刚巧合适。”于是一刀一剑还未出世,便有了名字。 游返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名字,觉得别有一番风味,而此人未成剑先有名,气魄也实在不凡,观其外貌,虽然与那二庄主一胖一瘦,大相径庭,可眉目之间却有三分相似,于是恍然大悟,出口试探道:“前辈莫非便是此间庄主,人称天工的……” 那老头哈哈一笑,笑声中甚是爽朗:“正是老夫,你小子也算机灵,能看出老夫的来历。说罢,是不是西域龙门派的东方卓托你送这块石头过来的?西域武林也只有他一个有这分量。东方卓老奸巨猾,绝非善类,恐怕不会白送我这么一个宝贝?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看在这块石头的份上,老夫尽量答应你。” 原来真是庄墨寒本人。想不到堂堂一个天工世家,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金剑山庄庄主,竟然是这等摸样,看他那随意的打扮,游返差点以为是一个铁匠。 正想着,外面颜老走了进来,看到庄主在此,也是吃了一惊,又狐疑地看了游返一眼,心想这人面子也真大,庄主不但亲自接见,还移步过来,连忙拿出先前索得的信函,交予了庄墨寒。 庄墨寒看罢信函,嘴角露出笑意,道:“原来如此。东方卓果然不是白白送礼,也罢,这块宝石老夫稀罕得紧,到时候吞日宝剑便回赠他,残月刀老夫就自己收下了。”又瞅了游返一眼道:“这信中还有一封举荐信,说你想投入我金剑山庄,成为我山庄一员。这可是你自己的意思,可否愿意?” 游返一惊一喜,惊的是信中居然提到了自己,仔细一想,必然是东方笑引荐了自己,这份人情可不太好还,喜的是金剑山庄财雄势大,听这庄主口气,似乎答应收容自己。想想此处离自己故乡甚近,也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于是说道:“如蒙老庄主不嫌弃,游返愿投入门下,必当竭尽全力,为庄主效力。” 庄墨寒早已回头去研究那块黑石头,随意答应了一声,便让颜老带他离开。 第二十一章 狂生 颜老领着游返到了一个院落,里面房舍排布齐整,都是两门的宿房,一宅两室,左右各一门。 到了一间房前,颜老道:“今日已近傍晚,你便收拾一下,明日一早老朽再带你去各处转转,讲一下庄内需要注意的细则。再应材施用,若是你无一是处,即便庄主刚刚点头用你,你也留不下来。” 游返连忙称是,突然想起自己于铸造一窍不通,在这金剑山庄能做些甚么呢?只恨刚刚一时看到庄主平易近人,心情激荡之下便一口应允了下来,此时也不好反复。好在早年在波斯做奴仆时,也曾做过各种杂物,管理过偌大一个农庄,总是有事可做的,便也安下心来。 他打量周围,见一座座房屋虽然窄小,但干净朴素,胜过汴京那杂乱脏臭的客栈无数,不由对引荐他的东方笑和此间庄主庄墨寒充满感激之情,下定决心好好干事。 正想着,突然传来一个狂放的声音:“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 竟是有人在高声吟唱,声音狂放不羁,虽不知是何诗句,但韵律优美,游返直想叫好。可是转头看颜老时,只见其眉头一皱,却面色不善。 转过一个拐角,终于见一个白衣书生坐在一个石桌旁,正自斟自饮,作放浪形骸之状。看到两人过来,热络道:“啊,颜老,人生苦短,一如朝露。不如坐下与我同饮一杯,去去闷气。” 那人年纪不大,二十上下,作一儒生打扮,貌相普通,唯有一双眼睛生得闪闪发亮,即便酒醉,眼神也不曾醉过。 颜老一声咳嗽,摆手道:“不必了,此次是有新人入庄,给安排一个住处。此处两人一室,楚生,你那屋舍刚好只有一人,他便安排与你一间罢。”说罢,望了游返一眼,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 那人放下酒杯,作了一揖哈哈大笑道:“也好,一个人喝酒闷得紧,有人陪着有趣多了。这位兄台年纪大我许多,不知如何称呼?小弟姓楚名谨,字慎行,此处须说明,此谨乃严谨之谨,非玉瑾之瑾。” 游返忙回礼道:“在下游返,幸会幸会。初来乍到,还须多关照。只是不知这此谨那瑾又有何差别?”最后一句,却是见那书生说的有趣,忍不住笑问一句。 楚谨肃然道:“严谨之谨,乃思虑严密,计划周详之意,人如其名也。与美玉之瑾大相径庭。此点还请游兄记牢,将来有什么难决之事时,尽管来找我商量,我善于思虑断决,替人排忧解难。看在同舍的情分上,我必助你一解其困。” 颜老连忙出言打断,道:“楚生,你也别只顾喝酒胡吹,莫要将新人心气弄散了。待收拾妥当,你将庄内的规矩给这位游兄弟说说。明日辰时我再来时,便准备好随我去见三娘。”最后一句是对着游返说的,说完便自行离去了。 游返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三娘”弄得糊涂了,于是问正在喝酒的楚谨道:“这三娘又是何人?难道不是庄主负责分派人手么?” 楚谨喝了一口,悠哉悠哉地剥了一粒花生,递了给他,道:“三娘便是老庄主最小的女儿,我们都称她作三娘。庄主共有一子二女,前面两个都夭折了,只剩下这个三娘。平日里,庄内事务都由三娘管。庄主自己流连工坊,热衷铸造,从不理具体事务。” 游返想起庄墨寒把玩玄铁黑陨时的模样,却是是两耳不闻他人言,一副专心致志的神态,一点没有庄主的样子。不过也正是如此,游返才觉得这人真性情,是可信任之人,才引得他立即应允待了下来。 楚谨又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说实话,三娘确实精练,庄内事务管得井井有条,所有人都很服气。只是偌大一个山庄的事务,全压在一个女子的肩头,实在也有所沉重。”一说起三娘,楚谨这狂生脸上露出惋惜之态。 游返又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二庄主,他对二庄主也颇有好感,正是二庄主一句话,颜老才容他进了庄门。否则,此刻他得在庄外风餐露宿了。于是问了出口。 楚谨嗤之以鼻道:“二庄主庄书海金玉其外而已,否则庄主何须将重担交给一介女流。” 游返有点意外,不过看二庄主大白天便三五成群结队外出游耍,而身边也尽是阿谀奉承之辈,不由信了他的话。于是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观庄主形貌黑瘦,状如工匠,而二庄主却风流倜傥,却难想到其主次之分。” 楚谨听了此话,略觉奇怪,道:“原来你已见过两位庄主,倒是稀奇。庄主平素从不见外人。其实以三娘的年纪,早该出嫁了,庄主也早已给她说了门亲事,是汴京一户有名望的将门之家。只可惜,还没出阁,对方竟然死了。” 游返一声惊呼,不由颇为惋惜。心中对这三娘,没来由起了怜意。 楚谨看了看他,道:“你听说过威武军王猛王将军么?” 游返心中一惊,心道又是这人。从西域一路到汴京,可以说自己是最清楚威武军被袭这事情始末的人。王猛将军的两个亲兵,怕是此刻还在沙盗群里厮混。丐帮中人,恐怕也正为此事烦恼。 楚谨晃了晃杯中酒,道:“三娘的未来夫婿便是王猛的独子王贲,也是威武英俊的儿郎。本是郎才女貌,可惜死在了战场之上,死在了西夏铁骑之下。”咕咚一声,又是杯酒下肚,不由吟诗道:“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两人默默不语,游返陪他一起喝了几杯,便起身收拾东西去了。 楚谨讶然看着游返离去,在他背后说道:“看来你对这杯中之物不甚喜好啊?连我这自酿的桃花转酒也浅尝辄止。” 游返愣了愣,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努力想回味一下,可只觉淡而无味,便道:“真是抱歉了,平常吃惯西域的烈酒,这舌头竟分辨不出美酒的滋味了。” 楚谨顿时起了兴趣,问道:“你是西域人士?” 游返道:“也不全是。我父亲生在中原,只是迁居西域,我祖上故里是在济北一带,我名为游返,便是取重返故乡之意。因而我才回了中原。” 楚谨对西域很感兴趣,问了他几句西域的风土人情,两人便边谈边喝。不知楚谨从哪里变出一只烧鸡,两人便饱餐一顿。这酒虽然味淡,但后劲颇大,不久游返便不知东西,醉倒在地。而楚谨却眼睛愈发发亮,一杯接着一杯,始终端坐着。 第二十二章 三娘 不知何时,游返听到身旁人声响动,醒转过来。却见颜老矗立眼前,一脸怒意,方醒觉已到辰时约定之时。 “第一日便酩酊大醉,眼里可还有规矩?”颜老冷哼了一句。 游返慌忙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在院子石桌上睡了一夜,而楚谨此人,却早不知去处。此刻脑中仍晕晕沉沉,不由捂住脑袋,暗中下定决心不再喝楚谨这小子的怪酒。 颜老见他仍是一脸醉意,心中鄙夷,也不等他清醒完全,便带着他去见三娘,心想三娘见了他这副模样,定然不允,也省去自己劝他离开的口舌。 游返暗暗叫苦,随着他一路走去,不多时来到一个颇为雅致的小院,院内几个仆人见他们两人,询问了两句,便各自忙去了。 颜老带他来到一间书房前,那书房门紧闭,颜老正要敲门,只听里面传来声音,便收住刚要叩门的手指。 突然只听里面一人提声说道:“三娘,你这是何意?平常我为山庄也****不少心,朝廷达官贵人多,吃喝用度不高些,如何接待得周到?朝廷每年从山庄进货,花的不止万两,可全仗这些贵人说话。” 颜老听得是二庄主的声音,知道是其与三娘在议事,连忙退了几步,对游返打了个手势,令其在门外等候。 二庄主说完,便传来三娘的声音,却听不真切。 “砰----”却听得一声拍桌子的声响,二庄主的嗓门又提高不少:“庄文清,你居然安插耳目在我周围,时刻探听监视?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二伯?” 颜老脸上顿时尴尬起来,也后悔带游返来此,聆听到山庄里不光彩一面。游返只低着头,脑中仍是一片模糊,只心想原来三娘闺名是叫做文清,其它的也没听清。 书房中两人又说了几句,忽听“啊”的一声惊呼,却是庄文清的声音。 颜老还呆立当地,游返却脑中一热,几步上前,便推门进去。 待进了门,只见里面两人纷纷回头看他,都是瞠目惊讶的模样,二庄主庄书海正高举着一只茶杯正要掷落地面,被他突然打断,手举在半空,张着嘴,犹是可笑。游返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酒意至此终于完全醒了。 二庄主与三娘即使争执,也是他们内部之事,都是自己人,颜老正是知道这点,不便进来插嘴,不料游返糊里糊涂闯了进去,届时追究起来,逃不开责任,于是趁三人都惊呆时,喝了一声:“游返,你做什么?” 游返脑中电转,急忙躬身行礼道:“三娘,庄主有事请你过去一趟。特请小的与颜老少来告知。不知二庄主在内议事,倒是鲁莽了。” 胡诹了一条理由,游返心底反而踏实,心想大不了被轰出去,自己反正尚未是山庄的人,损失不大。 二庄主瞧了瞧他,缓缓放下手中茶杯,恢复神情,道:“你不是昨日在门口牵着白马之人?怎么会在此处?” 游返这时脑筋也转了起来,从容应答:“禀告二庄主,承蒙庄主收留,现时小的便在庄内替庄主办事。” 颜老也连忙告罪道:“都是老朽没管治好,这人刚来不懂规矩,还请三娘和二庄主见责。” 二庄主摆摆手,慢慢踱出门口,转头向庄文清道:“今日之事暂且作罢。”又朝着游返道:“年轻人既然也是山庄的人了,可莫要急躁,好好做事。”一副敦厚长者的样子,渐渐远去了。 待他出了门,游返才缓过神来,刚想松口气,想起还有庄文清在侧,这可是大权在握的人,于是连忙看向她。 游返这才仔细看清她,庄文清长得不可谓不秀气,只是秀眉微蹙,脸上也显得苍白,身形颀长却有点瘦弱,似乎一阵风吹来便要倒下一般。若是之前有人告诉他这是掌管金剑山庄的人,他肯定不信。只是此刻,他也只能垂着头,听庄文清吩咐。 庄文清薄唇微张,吐字极为清晰,爽朗声音中略带沙哑,说道:“你说庄主找我有何事?他此刻却是在哪个工坊?” 原来庄文清仍以为游返说的是真的,便准备出门去见庄主。 游返连忙道:“这只是小的编造的谎话,其实庄主未有召唤。” “好胆!”庄文清指着游返高声大喝:“未经通传,便擅自推门入室,还存心欺骗。你究竟什么来历,怎么入得山庄?是何人引荐?” 游返没想到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说话能发出如此巨响,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自己高她一个头,却被如此指着训斥,直若矮了一截。心中顿时不平衡,自己编造言语赶走二庄主,难道不是帮了她的忙么,这么快便要过河拆桥。于是只淡淡道:“在下是庄主引荐的,三娘若有疑问,尽可询问庄主。” 庄文清顿时被气的发不出声,眼睛看向颜老。 颜老也是一抖,忙道:“确实是庄主许可他留在此处的,昨日刚到。今日前来,正是请三娘给编派个活干。” 游返偷偷望了庄文清一眼,心中预想这次估计得被这位大小姐给赶出庄外。大丈夫何处不能安生,即使在波斯流离,自己也从未失去过希望,又有什么害怕的。 庄文清沉吟片刻,道:“天火房陈七叔那儿还有一个空缺,便让此人去天火房罢。”说罢,低头取出带墨的笔,在一张空纸上草草写了一行字,交给颜老。便坐下不再说话。 游返正愣在当地,浑没想到还有机会继续呆下去,正要说几句感谢的话,颜老赶紧拉着他告辞离开。 出了门,颜老在前,游返在后,走了一段路,颜老突然回头,轻轻叹了口气,道:“年轻人胆子够大,连庄主都不敢得罪三娘,你居然敢出言顶撞。这下你可要吃苦头了,你可知天火房的陈老七是什么人?别怪我不提醒你,便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活阎王陈自求,落到他手里,你便自求多福吧。” 游返一呆,听颜老的口气,原来并不是庄文清好心留用他,而是要将他往火坑里推。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游返自问从小吃够苦头,不管多困难的事,回头看看,都不算什么。于是便神色自然,问道:“颜老,这天火房又是何处?” 颜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叹道:“你跟楚谨这小子喝了一晚上的酒,居然连天火房都没有弄明白。也罢,待老朽来为你解说一二。” 接着便娓娓道来,原来这金剑山庄精于兵器铸造,早在太祖年间,便为大宋军队供给戈矛刀戟,由于手艺独到,质量上乘,便被指定为朝廷御用兵器坊。朝廷也曾想用官营工坊,但不知金剑山庄有何秘诀,官营兵器质量总比不上它。 到了现庄主这一辈,金剑山庄名扬中原,成了匠人精工云集之处,于是将原有铸造工坊,分成三处,分别为天火房,天锤房和天工房,顾名思义,天火房便是原料制铁所在,天锤房为淬炼刀剑所在,天工房则是后期工艺修缮所在,虽然职责明晰,也总有互相重叠的部分,不过由庄主协调指挥,各房之间倒也配合无间。 这天火房的陈七叔原名陈自求,原是江湖上一有名的绿林好汉,因得罪官府落草为寇,后被仇家追杀,避入金剑山庄,从此隐去原名,一心一意为山庄效力,已有几十年。 说话间,颜老便领着他去了天火房。 第二十三章 阎王 等到了天火房,却见到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一个个精壮的汉子****上身,来回奔走,有人提铲,有人提水,还有人在屋内吆喝。 颜老带他等待了一柱香时间,里面才安静下来,一个花白须发的老者走了出来,那人身材魁梧,手臂上肌肉虬结,脸上胡髯杂乱,满面黑红。游返一看便知此人是陈自求陈七叔了。 颜老将游返交到陈七叔受伤便走了。 陈七叔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是犯了什么错,被三娘发派到天火房来了?” 游返顿时一阵踉跄,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愈发恭敬道:“许是他处人手满了,三娘见我身体健壮,便让我来这里锻炼一下身手。” 陈七叔冷哼一声:“油腔滑调的小子。在我天火房也没其它规矩,只要交代的事完成了,我也不拘束你,你爱干什么都由得你。” 说罢,转身进了屋,游返随后赶上。 进了屋内,顿时一股热意袭来,屋内布置又几个火炉,几个精赤大汉都在旁边休息。 陈七叔大喝一声:“一群崽子,趁我出去一会儿便偷懒,铁块熔了没有?” 那几个人连忙起身,各自归位,行动整齐划一。 陈七叔又叫住其中一人,向其介绍游返道:“石头,这姓游的是新来的,你照顾照顾,老规矩。”说罢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那叫做石头的人大约比游返年长五六岁,身子壮实,比他高了一个头,头发竖起,眉毛粗长,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额上淌着汗,对着游返皱眉道:“这么热,你先脱去衣裳。然后随我来。” 游返照着他的话做,学着他们****上身,随着石头来到一个火炉旁。石头将一个风箱交给他,道:“你来拉风箱,注意节奏,听我指挥。” 游返见说得简单,也不以为意,抡起手臂用力拉着。风箱一鼓,热浪便扑面而来,将他呛得不轻,不过他看周围几个同伴一声不吭,专心致志拿着工具拨弄着炉中铁石,便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不多时,一条手臂便已酸麻。 石头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旁边一人道:“祁豹,你来拉风箱。” 游返忙道:“不用,我还能坚持一阵。” 周围几人愣愣看了他一眼,便纷纷道:“果然是条硬汉子。”便继续做事了。 游返得了鼓励,继续换只手拉风箱,过了片刻实在力乏了,突然默默运转小颠步诀,虽然小颠步诀需要行走来辅助,但游返练得熟了,无论动静,体内之气都会默默运转。此时一想起,身体便随着小颠步诀的运气线路摆动,带动手臂拉伸,顿时觉得省力许多,出了烈火炙热仍是不适,一些体力活已得心应手。 石头这一组人原本共有四人,除了祁豹,还有王平,王安两兄弟。都是直来直去的爽快人,见游返卖力,也不偷懒。本是一天的活,二个时辰便做完,一声欢呼,便叫嚣着去喝酒。 石头将他们打发了,来到风箱旁,拍拍游返肩膀,道:“想不到你身形不高,劲力倒是不小,刚刚倒是小看你了。” 游返虽然因小颠步诀催动内息,不甚吃力,却觉得灼热,默默运气调息,只笑了笑,不答话。 石头将手搭在风箱上,道:“不过瞧你拉风箱的姿势,便知力气损耗甚大。明日八成无法坚持下来。” 说着突然发力,风箱被鼓动起来,游返看他神态悠闲,并不像尽了全力,不由觉得惊异。 石头点了点头:“这便是用力的法门。你听好。”于是说出一套口诀,又结合拉风箱的动作解说了一遍。 只见其实际肩膀发力,手臂张到半途便放松下来,同时内息收紧恢复,准备下次发力。 “这便是巨灵世家的巨灵神功基础篇口诀。你若善加利用,当省力不少。” 游返顿时愣在当场,当日丐帮大会后,曾听东方笑说起当世以力道著称的神功,以巨灵神功为首,其次为少林金刚神力,郭备自创的猛虎劲排第三。巨灵神功乃蜀中巨灵世家所有,虽然一直无人继承,但因威名尚在,令江湖同道仍敬畏其三分。此时轻轻易易便学得巨灵神功,虽说只是基础篇,可仍难以置信。 石头看他表情,知道他想法,自己当初刚入庄时,也是这副表情,后来方习以为常。于是安慰道:“当年巨灵世家向山庄购买兵器,因无钱付账,便用这基础篇法诀抵押,于是三大房的兄弟都学会了。这基础篇虽然神奇,但也只是教你如何善于使力,对敌之时却没甚鸟用。不过用来拉拉风箱,捶打兵刃而已。” 游返背熟口诀,默运心法,拉动风箱,果然与使小颠步诀感受不同,巨灵神功宗旨乃是将力集中在一处爆发而出,并省去任何多余损耗,心手一致,爆发之后再将力收回。他又用小颠步诀催动内息调动巨灵神功发力,又是不同感觉,虽然力量更盛,但却做不到纯粹的收发如一。看来巨灵神功的秘诀在于收力,并不是一日之功便能成的。 这时陈七叔踱了过来,见游返又惊又喜的模样,骂道:“没出息的小子。一个巨灵神功便让你吃饱了?庄里神功秘诀多得是,赶紧去吃饭罢,明日来,便学习如何制铁。石头,你好好教他。” 游返听他口气,似乎也不把巨灵神功放在眼里,心中这才觉得金剑山庄能在江湖立足,与少林丐帮齐名,还是有其道理的。 心里默默念着巨灵神功的口诀,一遍随着石头等人去吃饭。越咀嚼口诀真义,越觉高深,虽然得石头解说了一遍,但自觉其中尚蕴藏许多不解之处,而石头等人也只是学了皮毛,不得其解。 吃饭时便如嚼蜡,草草扒了几口,便掉头往回走。石头等人难得完工得早,纷纷相约进城戏耍。游返本也想随着而去,不过想起这口诀,便如心中藏着一只猫一般,抓挠地心底痒痒。于是径直回到居住之处。 刚回到那院落,只见楚谨又坐在昨天石桌旁,仍是吃着点食,品着小酒,风花雪月。见到他回来,欢喜道:“游兄,正等着你,你瞧这是我自酿的杏子酒,果香可口,可要来尝尝?” 游返哼了一声,昨日不知怎地已着了他的道,喝着喝着便醉得不省人事,以往自己无论喝多烈的酒,总能记起何时醉酒,只有这人的酒,喝着无甚滋味,醉也没有知觉,定是藏着什么玄虚。 便不理睬他,往屋内走去。 楚谨不满地嚷嚷起来:“哎呀呀,昨日尚且把酒言欢,畅谈人生,今日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游返停下脚步,无好气道:“咱们昨日刚刚相识,有何人生可谈?” 楚谨笑道:“喝了酒,便是仇人也可谈得。比如你对我说,要在金剑山庄混出头,锦衣还乡,娶一房美娇娘,快意江湖。这可算是你的理想罢,果真是没有抱负之人。” 游返一愣,顿时满脸通红,心想必是酒醉吐真言,忙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楚小弟,你又有何抱负?” 楚谨手中折扇一挥,道:“男儿自当建功立业,扬名天下。” 游返听他说得豪气,不禁黯然,默默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刚要送到嘴边,想起昨日醉酒一事,连忙止住,喃喃道:“这酒恐怕有古怪,昨日怎么一喝即醉。” 楚谨狡黠一笑道:“酒能有什么古怪,人要醉,怪酒何用?昨日那是桃花转酒,喝了能转桃花运。想必游兄桃花将近了。” 游返想起今日酒醒之后,厄运连连,先是得罪三娘,被发配到天火房,后是受了半日的火烤。不过也总算是留了下来,且学到巨灵神功,总算不太糟糕。 正想着,忽听楚谨一声惊呼:“糟糕,看游兄满面黑紫,恐不是桃花,而是火毒了。” 第二十四章 鬼斧 “火毒?”游返听了此话,不禁犯疑。 楚谨哈哈一笑,已了然于胸,道:“你定是去过天火房了。那活阎王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定是他给你下了套。” 游返回想起颜老说起活阎王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但他却觉得陈七叔虽然面相凶恶,其实还挺照顾于他,也没怎么刁难他。莫非这是假象? 楚谨安慰他道:“不过你不用担心,陈七叔并非针对你,每个新人他都会格外照顾一番,否则也无法够格成为天火房一员。” 看游返一脸茫然,楚谨不慌不忙解释道:“金剑山庄的火炉工坊与其他铁匠房不同,一旦风箱鼓风,不但火炉内温度升高,连带外面温度也会升高,内外连通起来,循环不息,尽可能使得火力没有损耗。这样倒是利于铸造熔铁,但对工匠却是一害。以往的规矩,每一个时辰,工匠必须到冷水中浸上一炷香时间,消火毒。” 游返摸摸自己的额头,确实觉得热气聚而不散,心头有些躁动。 楚谨继续道:“人身在火房中处得久了,又动用内息,火毒发作更快。这火毒类似暑气,但更迅猛,一旦发作,便全身发红,如同烫伤一般,神智不清,如同酒醉一般。虽然不会伤及性命,总是难忍。” 游返奇道:“那为何石头等人却不受这火毒侵扰?” 楚谨道:“这便是金剑山庄高明之处。你若是陪我一同喝酒,我便将秘诀告知于你。”说罢,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端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 游返想起自己早上暗暗立誓不再喝他的酒,又好奇这解火毒的秘诀,于是坐下,慢慢沾了沾嘴唇,却不尽饮。 楚谨看他不干脆,笑道:“也罢,看你心惊胆战的模样,我也不为难你。这秘诀在于一套冰心诀。” “冰心诀?这是何高深心法?”游返不由想到巨灵神功,此刻他已愈加敬服金剑山庄的实力,即便楚谨再说出江湖上失传的武功心法,他也不会意外。 楚谨看他吃惊的表情,不由嘿嘿一笑,道:“这也非什么了不得的心法。只是江湖上一些道门清心养神的秘诀,这套心法没有增强内力的作用,却可以辟邪去火,防止走火入魔。也不知金剑山庄哪位前辈发现,只消在出炉房后默默运用此心法,便能消火毒,更无需浸凉水解毒。” 这天下真是奇人辈出,练功的心法能用来打铁,游返直觉灵识大开,不由想起若是小颠步诀不用来走路,若是用于吃饭会是怎样,不过想归想,心里也知道这种机缘是万中无一。 当下,楚谨便将整套冰心诀背了出来,授予游返。游返一天之内连学两套心法,收益颇多。这冰心诀甚是简单,前后两百余字,很快便记住,也无隐晦之意,一运之下,果然心神宁静,脸上聚热渐渐消散。 楚谨道:“你睡前再运一次心法,余毒便可全消。” 游返收拢心神,从他面前抓起一把花生,便往房内走去。 兀自留下楚谨在那里抱怨:“学得功法,便过河拆桥,不陪我喝酒了?” 游返回到床上,默默揣摩起巨灵神功的口诀来,也不理楚谨。 第二日醒来,果然神清气爽,火毒全消。游返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却发现楚谨早不知去向。 刚好石头等人路过,便一同前往工坊。 石头等人见他精神上佳,试探他道:“游兄,昨日做了一天活,感觉如何?是否有燥热难耐之感?” 游返心道:果然这帮人都知道此事,故意向自己隐瞒火毒一事,看自己出丑。便假装道:“确实有燥热之感,不知各位哥哥可有同感?” 祁豹神秘地笑笑,安慰他道:“新来是这样,等适应了一段时间便好。” 游返做出一般恍然的表情,连连称是。 石头这人实诚,暗示道:“若是游兄弟实在难忍,可告知我,我安排你休息休息。” 不一会儿来到工坊,早有人群堵在屋内。几人略感奇怪,看到天锤房的人也在。虽然同属金剑山庄,可是三大房之间的关系既有合作也有竞争,自恃巧匠,谁也不服谁。陡然见到三大房聚集于此,便知有事发生了。 挤入人群,见庄主与一个老头站在火炉前,而陈七叔正亲自拉动风箱,火炉内烈火燃动。那老头须发花白,年纪较之陈七叔更大,满脸横肉,体型横宽竖窄,是个矮敦子。 石头悄悄在游返耳旁道:“那便是天锤房的鬼斧程老爷子,曾是大宋御林军中一员猛将,善使一把开天斧,据说是前朝某开国元勋的后代,家传斧法六十四路,有开天辟地之能。” 游返心里愈觉这金剑山庄藏龙卧虎,不可小觑,而这庄主朴实无华,看上去与一个落魄铁匠无异,却能统领许多江湖异士,更非寻常人。 那程老爷子人虽矮,中气十足,只听他响雷一般的声音说道:“陈老弟,你是不是没用全力,怎么这石头完好无损?” 陈七叔在旁一边拉动风箱,一边没好气道:“不然你程胖子来试试?” 三大房底下人谁也不服谁,倒是这三个领头人所致。这三人都属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栖身在金剑山庄要么是隐姓埋名,要么是感恩报德,几十年下来,都成了山庄栋梁,即使放眼中原,也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工匠,本来就自视甚高,加上混迹江湖养成了坏脾气,若不是庄主德高望重,谁还能治得了他们。 庄主制止这两人斗嘴,出言道:“我也试过这石头,坚硬无比,且外表紧致光滑,无处下手。火中熔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因此请程老使出鬼斧的本领,将其劈开试试。” 程老爷子这才明白叫自己来的原因,连忙叫手下人去取开天斧。这开天斧是他祖传的兵刃,战场上杀敌用惯了趁手,可也有十多年没拿出来用过了。 石头在旁道:“这下有好戏看了。这开天斧也是江湖上数十年前的传闻了,能亲眼见识的如今不超过十人。咱们今日是有眼福了。”说得游返等人伸长脖子,翘首以待了。 不多时,两个年轻人抬着一把巨斧前来,那巨斧足有一人高低,程老爷子将巨斧举起,重重顿在地上,砰一声,尘土飞扬,众人只觉地面颤动,就连房屋也似要倒下。 程老爷子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大喝道:“将石头拿上来。” 游返这才发现,他们口中所说的石头,便是他带过来的玄铁黑陨,原来庄主是想将黑陨炼制铁块,开始铸造吞日剑,残月刀。可是这第一步制铁,却因这顽石水火不入而耽误了。 天火房弟子合力将玄铁石抬了上来,放在空地上固定住,之间那石头仍是一副黑青色,外面冒着热气,却没有一条裂痕。 程老爷子将开天斧运转起来,挥了一挥,算是热了热手。周围人群向外退开两步,怕自己被误伤到。 天锤房的众弟子欢呼起来,显然是对程老爷子信心十足。天火房的人则静静屏住呼吸,默默看着。 凭空起了一声霹雳,程老爷子大喝一声,开天斧仗挥得绕了一圈,径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直朝着玄铁石劈去。 当,一声巨响,火花四溅。程老爷子吃了重力反弹,身形往后退去,开天斧也向上弹起。陈七叔和庄主,一人稳住程老爷子身形,一人托住开天斧,总算没有损伤。 游返细细一看,之间那石头上多了一道凹痕,却也没有劈开。 程老爷子调息了片刻,道:“看来开天斧也劈不开这贼石头,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铁石,楞是硬。” 庄主捋须喃喃道:“这玄铁黑陨来历不凡,恐怕不是凡火能够熔解。”突然抬头看向游返,道:“小兄弟,既是你送来的石头,你给大伙儿讲讲这石头的来历。” 游返蓦然被叫了出来,不少人见了他都显得疑惑,也不知他是何来历。要他讲解一块不属于自己的石头,心中只觉奇怪,好在出发前,东方笑给他详细讲了这石头来历。于是侃侃而谈道:“庄主和各位兄弟,这石头乃是昆仑山上一块巨大石坑中所得,被龙门派偶然间得到,却也难以用来锻炼兵刃。据龙门派掌门东方卓分析,可能是天上星辰坠落昆仑山时形成。西域实在无人能将此石炼作兵刃,才带来中原。东方卓前辈曾言,若是天下间有人能炼化此石,必是金剑山庄了。” 这一番连捧带吹,却是游返自己想出来的,一半是因东方笑的嘱托,要用这奇石结好金剑山庄,另一半却是短短两日内自己的感触,这金剑山庄藏龙卧虎,若是连活阎王鬼斧等人也铸造不出玄铁宝刃,那确实天下无能人矣。 游返的话却令一众普通弟子听得连连点头赞同,程老爷子也是气喘吁吁,满脸涨红,点点头道:“这东方卓倒是识货之人,做得一手好买卖。不过这石头原来是天界之物,无怪乎水火不侵,利器不断,若是真没法处置它,万一传扬出去,恐怕落了山庄的面子。这东方卓可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 庄主安慰他道:“这倒不必慌张,我手上至少还有四五种办法,大不了一一试过。只是需花费一定时日。”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原本只是出于盲目的信心,也转化为对庄主的期待。 陈七叔也道:“虽说天界之物,但也可依靠天地之火炼化。可是这天地异火,得之不易。便说这地域之火,乃是地底深坑中透出的火焰,无日无夜不在燃烧,燃尽后便消失不见,只在书册中有记载,现如今可上哪里寻找。其余几种,更是海客奇谈,也不知是真是假。” 众人听了这话,才知原来是想靠天地异火,却不知有几类天地异火可用。 庄主拍拍他肩膀,道:“其他的我不敢说,可是这赤晶石,是真正存在的。便在东海上几个海岛,离此也不远。过几日,我便差人去海上找找。” 众人听得赤晶石,都是一脸茫然,不知是何物。只有陈七叔知道一些究竟,介绍道:“那赤晶石乃天地异象所生,只有在极寒极热交替之处才能生成,一般于海岛火山中较多。用赤晶石生火,火虽不烈,却甚是炽热,能化百铁。只是这赤晶石极难保存,只能现寻现用,若非机缘巧合,也难发现。” 程老爷子嘿然道:“这东方卓真是捡了个便宜,难事都叫咱们做去了,他只消坐等其成。” 庄主只安慰两句,便叫众人散了。 游返也正要走开,被庄主叫住,询问了几句,听闻他现时在天火房当差,目光一亮,道:“天火房事多活重,不过工钱丰厚,看来三娘也挺看重你。你在陈老弟手下好好练练基本功,获益极大。”又关照道:“虽说你是龙门派引荐的人,但也不是东方卓弟子,如今入了山庄,便是自家人,只要好好出力,表现地好,山庄定不会亏待于你。”说了几句,皆是勉励关切之语,游返心里热热的,连忙拍胸脯保证。 送走庄主和天锤房的程老爷子,游返便和众人继续昨日之事。 陈七叔前来看了半天,向他道:“游返,既然庄主也挺看重于你,今日起便要好好锻炼。石头,你来安排,给他上点量,好好关照一番。” 石头愣了一愣,低声道:“游兄刚来,还没撑过前三日的……恐怕……” 陈七叔冷哼一声,道:“这小子带这么个破劳什子石头来,害得庄主瘾头又犯了,这下可得折腾我等兄弟大半年,也不知能否铸造出吞日残月。总之这小子为祸不浅,得好好关照。” 祁豹王平王安等人也顿时傻眼,没想到这活阎王居然迁怒于人,将玄铁黑陨之事怪罪于游返,只能替游返暗暗担忧。 游返默默捏把汗,却全然不惧,心中反倒起了争胜之心,若是活阎王是暗地害人,他还有所担心,但既然明着要锻炼锻炼他,他却求之不得,最好能多挖出点神功秘法才好。 第二十五章 巧簧 紧接着几日,游返将天火房中的事情弄了个透。活阎王所说的加点量,对他而言,也不外如是。也许是石头心软,又或是小颠步诀上了个层次,游返觉得这些简单重复的体力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每日还是与众人同工同息。 “游返老弟,你在天火房中也已有三天了,每日烟熏火燎,身体可有不适?” 石头一说话,祁豹等人的目光也随之而来,不过从最初的幸灾乐祸,变成不解,此时已成了好奇。 游返擦擦鬓边的汗珠,心知肚明,说道:“最初只觉得燥热难当,不过只要睡上一晚,便觉无事。也是稀奇。”他故意说得轻松,耸耸肩膀。 王平王安两人最是性子急,在那边嘀咕道:“我俩最初可是受够了苦头,最后是服了冰魄散,才消了火。” 游返以为他们也是修习了冰心诀,此时听他们说到冰魄散,忙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问冰魄散是什么。 祁豹支吾道:“便是消除火毒的丹药,有宁神散热之功效。不过游兄你体质特殊,恐怕不需要辅以冰魄散,也无火毒之忧。可叫人羡慕。” 游返自家知自家事,忙忍住笑意,想弄明白冰魄散的事,便追问了下去。 最后石头只得道:“冰魄散是岭南密林中除瘴气的一个方子,后来发现对火毒也有效。山庄里便炼制了给三大房的兄弟。只要服了此丹,便不惧热火之侵。”耐不住游返好奇,只得拿出一瓶来给他,叮嘱他服食的要领。 游返好好收藏起来,心中却想起了冰心诀,对楚谨来历更是好奇。不知是什么来头,能轻而易举解了火毒,还与山庄中惯行的办法不同。 不过总算,天火房活阎王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的事,便不了了之了。因游返做事卖力,且举重若轻,祁豹王平等人看他的眼神中,更多了一丝敬佩。 这日天火房结束一天辛劳,游返正要离开。却被石头等人拉住。 “今日可有好地方去。”石头说道。 游返正要问,却被祁豹等三人拉着走了。 一路兜兜转转,仍在三大房周围转悠,最后来到一处空地所在。 只见空地上围满了人,不少三大房弟子都搬了小凳,有些甚至就坐在地上,翘首以盼。 游返被他们几个拉到人群中坐下,轻声问道:“不知这是做什么?是有人唱曲么?”他原听人说中原富贵人家,喜欢听歌唱曲,往往宴席间会请伎人表演。不过这里许多都是粗布短衣的工匠,如此围着一处,必不是什么风雅之事了。 正问着,忽然人群中众人开始叫唤欢呼起来。 游返忙伸长脖子一看,一个长凳摆在中央的空地上,一个灰衣老头缓缓走了出来,坐了上去。 游返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一个老头唱曲。” “唱什么曲?那是天工房的巧簧前辈,与咱们活阎王和鬼斧前辈并称金剑三杰。”石头在旁低声说道。 游返连忙仔细看了两眼,只见那老头瘦瘦小小,身无半两肉,一副枯槁的摸样,连头发胡须也是干枯枯黄,如此一个猥琐摸样的老头居然是和活阎王鬼斧并称的人物,竟令人意想不到。 旁边王平王安最是嘴快:“这巧簧前辈精于机关巧变,什么玩意到他手上,都能玩出花样来。不过这还不算什么。他的舌头才是神妙,天下间的事没有不能说的,说出来的故事端的是精彩。这才得了巧舌如簧----巧簧的诨号。” 石头也道:“每逢初八十八廿八,巧簧前辈便要给大伙儿说说他曾经遇到过的事情。他可是江湖老黄历了,什么隐秘的事情,都能说得出来。你便好好听着。” 只听巧簧老人清了清嗓子,顿时周围安静了下来,只听得树叶随风摆动的沙沙声响。这群莽躁汉子能同一时间静下声来,也就巧簧老人能有这能耐。 一个前排之人喊道:“巧簧前辈今日可要讲什么故事?那些皇宫秘史,江湖趣事,咱们可听腻了。前辈可说说域外的事?听说域外的人身长两丈,红发蓝眼,可是真的?” “岂能有假?”巧簧老人说道。其声音清脆可人,听上去便似三十岁的男子,哪像一个老人家。 只听他继续说道:“那西夏以西,便是西域,前朝之时是置了都事府的。老夫年轻时,也曾去过。可惜现时是被党项人屏了开来,中原人是鲜有人至了。那西域遍地荒漠,土地贫瘠。回鹘人吐蕃人占了那地,年年征战不休,百姓只知杀戮,不得圣人教化。” 之前那人又喊道:“这只是西域,仍是域内,算不得欲外。” 巧簧老人犹豫了片刻,说道:“这……老夫却是未到过西域以西,恐怕那处更为荒凉,恐怕除了前朝时候,再没有中原人去过那处。” 这时众人纷纷鼓噪起来,无所不知的巧簧老人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这一发现似乎比故事本身更令人兴奋。 游返听到讲到西域的事,头皮一热,喊道:“我到过域外。” 场内顿时一静,前排之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向游返所在之处。 巧簧老人笑道:“哦?这真当难能可贵,小兄弟,你出来,和大伙讲讲西域以西的事情。好让我等人也开开眼界。” “正是。正是。”众人也对西域以西的国界颇为好奇,纷纷起哄起来。 游返只得走上前去,先向巧簧老人作了一礼,才面向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头道:“西域以西乃是黑汗国,再往西却是一众小国,有些国只有一个城池,虽然称作国,但最多也只能算一方诸侯,他们都听命于一个大汗,这大汗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了。再往西便是波斯,大食。那波斯也非前朝的波斯,却是突厥人的国家。再往西我也没去过,听说乃是罗马国。我也没曾去过,只听大食的商人说起过。” 前排那人仍是兴致高昂,问道:“那边的人可是身长两丈,红发蓝眼?” 游返没想到他仍是关心这些,没好气道:“哪有那种人,那还算人么?我所见的波斯人,身高与中原汉人相差无几,仍是黑眼睛,头发颜色倒是有棕色的。” 这时底下人东问一句西问一句,游返根据自己所识一一作答。 这时,游返望见后排站了一个女子,定睛看去,却是庄文清,其侍女站在一旁,正饶有趣味地听他讲话,不时对他颔首微笑,令他没来由身体一颤,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上次自己帮了她忙,反而被安排到天火房,虽然没受罪,却只觉得这三娘难以捉摸,令人忌惮。 旁人听他所说的简直是闻所未闻,因此踊跃提问,问得游返没有心思琢磨庄文清怎么也在那里。 一问一答之间,游返干脆将自己小时候被贩卖到波斯之事说了出来:“那****被绑至黑汗国都,被一波斯商人买了下来,带回了波斯去。也数不清穿过了多少片沙漠沼泽山野草原,到了一处繁华都市,虽说没有汴京人口众多,却也是一处商贸汇集之处。我便在那处庄园安置下来,最初做点杂事,后来那商人让我们学习算术,就是将数字增减得出数字,我因为学得快,便被选中做了那商人的小厮,随着他四处奔走,有时也会出海。那波斯南面便是大海,那船却有点小,只沿着海岸行船,到了西边一处大食国都市,却更是繁华。那处街上女子都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全身上下仅能看到眼睛,不如中原女子多情。身材却是极高,腰也极细。” 说着说着,底下人便开始问关于波斯大食女人有何不同的事来,不一会儿味道便低俗起来。惹得庄文清在后面一阵脸红,便提前与侍女离开。 过了一阵,天色也不早了,众人与游返约好改日再讲讲波斯的故事,便都散开了。 游返一转眼,那巧簧老人早已不知去向,心中不由惴惴,是否自己将其风头都抢完了。寻到石头等人,却听他们道:“巧簧老人最是脾气好,决不会因这点小事过不去。”说罢,拥着他去吃了饭。 此刻,游返却成了三大房知名人物,不管走到哪里,便有人问他:“你便是被贩卖到波斯的那人?下回可定要给我讲讲那故事。”惹得身旁石头等人一阵嬉笑,代他答应道:“那是自然,下回讲的可是波斯女人之事,可得趁早来天火房。” 到了住处,却发现楚谨不在,无从询问关于冰心诀之事。 正要歇息,忽然庄文清的侍女来通传,令他前去书房一见。 游返心中一惊,忙跟着那侍女一路前去,路上探听口风,却也不知所传何事。 到了书房,里面点起一支油灯,映得庄文清苍白脸上一阵血色。 “游返,听闻你在天火房做得不错,看来我爹没识错人,确实是个人才。”庄文清似笑非笑地说。 游返连连称谢,道:“不敢,三娘安排得当而已。”心中愈发紧张,生怕她又因上次之事为难自己。 庄文清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本账册,询问道:“听你自己说在波斯学过算术,也不知是真是假。我这儿有本账册,怎么算也不对,你能帮忙瞧上一瞧么?” 第二十六章 账簿 游返上前,打开账簿,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小字,详细记载了于何时何地何人进了何种兵器,还表明了数量价格,却是一本山庄兵器买卖的账册。 游返这才安下心来,仔细看起来。耳旁庄文清继续解释道:“其中进账银子与实际不符,却不知是哪一笔出了错。之前账房先生算了半天,却没算出究竟。你可需要算盘?” 游返只索了纸与笔,便在纸上算了起来。庄文清只见其使用不知名的文字排列出来,上下运算,也不知其法则,只觉神奇。 “这是大食的算阵,其中数字对应一至九,上下列出,便能算出总数。”游返一边解释,一边对这账册一笔笔算过去。 算了半天,也未发现什么异常。便随口问道:“既然进账的银两不对,是否是数量有问题?” 一语惊醒梦中人,庄文清连忙拿出另一本账册,道:“这是兵器数量的记录,你可仔细阅读。” 游返翻开,与账本上就着时间一笔笔对照起来。突然,手指指到其中一处道:“这里,账本上记录是卖给中原镖局两百八十把刀,实际对方只收到两百五十把,这里有记录,一行小字曰,试刀不成退之。” “不可能,只要出我金剑山庄的库房,件件是精品,怎可能有退货?” 庄文清连忙从他手里将账册兵器簿接了过去,游返与她手掌相触,只觉得其手心中都是汗,显是心情紧张,心道差了不过几百贯钱,金剑山庄家大业大,至于如此紧张么。 庄文清细细两头对照,终于放下账册,坐了下来,一语不发。 游返等了良久不见动静,试探问到:“若是只是几把刀,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三娘何须为此费神?” 庄文清抬头打量他一眼,幽幽道:“这本账册上都是与汴京那方的交易记录,而汴京的交易,都是由二庄主,也就是我二伯处理的。如此说,不知道你明白没有?” 游返头顿时大了起来,心里回想起上次在此书房外听到他叔侄俩的争执,二庄主庄书海可能是贪墨了山庄的银两,而庄文清则派人监视,两人几乎是水火不容。 庄文清继续解释道:“我二伯表面和气,内里却是败絮,不但将山庄发的例钱用于玩乐,结识所谓武林同道。最近我已派人查到他联合山庄内人做假账,挪用账房银两。刚刚中原镖局这笔账,恐怕只是其中一项。可惜我派出去的人,不知怎么被其发现收买,最近已使唤不动。” 游返见她不住给自己解释内情,心里不由提防起来,忙道:“这些事,实不需要向我解释清楚。我毕竟是外人,且初来乍到,是否不太合适听闻这些机密?” 庄文清冷笑一声,道:“这些恐怕也不是什么机密了,除了我爹爹,其他人洞若观火。只是我二伯也没犯什么错,且我毕竟是一介女流,许多人押宝在二伯那边,也算人之常情。” 说到这处,庄文清眼神转冷,嘴角微微扬起,游返仿佛又看到了初次相见时她那倔强的神态,对二庄主时冷目横眉时的气场,又想起楚谨所说其未来夫婿惨死疆场之事,这个可怜女子双肩承受着远超其能力的重负,又显示出远超其年龄的成熟。 两人都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庄文清道:“这事还需查实,你便走上一趟中原镖局,将事情调查清楚。” “我?”游返不由张大了嘴巴,吃惊地问道。 庄文清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当然是你,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安排在二伯身边的眼线已经断绝,现时身边又没有可信的人。你之前曾与二伯起过冲突,相信不是二伯的人,若是如此,我也只能认栽。” 游返连忙道:“这是自然,我怎么可能是二庄主的亲信,二庄主怎会看得起我一介无名小卒。只是山庄中能人异士众多,为何单单选中了我?” 庄文清嘿嘿一笑,露出一个本该是她这个年龄的狡黠的一笑,道:“若是调动其他人,必惹来二伯猜疑。你本是龙门派差来送玄铁石的,现在石头送到,岂有不回复交代的道理?中原镖局便在汴京,你打着回汴京交差的借口,去中原镖局暗中调查,相信二伯必然不会起疑。” 游返仔细一想,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理由,开始思索该怎么调查。 庄文清像是想到了他所想,道:“这事简单,我待会儿修书一封,你带上书信,便求见中原镖局总管邱洪衣。他看过书信便知你的来意。” 说着,坐下取出笔墨,刷刷刷挥手写就一封书信,装在一个封纸内,交予了他。 “明日一早你便出发,天火房那边,我会替你打招呼。” 游返拿了书信,仔细思索了一遍,确认事情没有漏洞,方觉这庄文清办事利落,思虑周详。 待要告辞,庄文清突然叫住他,道:“近日传来消息,丐帮副帮主郭备身亡,你从汴京来,可知其中详情?” 游返正要一五一十告知她,突然想起,郭备便是害死她未来夫婿的元凶,顿时支吾起来,不知该怎么说起。 庄文清蹙起眉,冷冷道:“你现在也算是我的心腹,有什么情况便如实禀来。白日当着那么多人说起波斯姑娘,便口若悬河,此刻便犯了口吃么?” 游返心想就算自己不说,她总会知道,便道:“郭副帮主自裁,那是我亲眼所见的。据说郭备向西夏人透露了王猛威武军扎营图,导致威武军全军覆没,现场六扇门的刘文渊刘大人也确认此事。郭备自知无法幸免,便自杀身亡,想保全丐帮一帮的名声。” 庄文清听到西夏两字,神情微微一变,等他说完,却语气不变道:“想一死了之,便能保全丐帮名声么?刘文渊也不是易于之人。那郭备结拜兄弟黄千秋呢?为何黄千秋也于同一天被杀?其中可有联系?” 游返本来以为她听得未来夫婿王贲的死因,会问其中细节,没想到她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回想起黄千秋的死因,游返只知道是被胡近臣突袭致死,当时因为小刀大仇得报,心中欣喜,也未关心前因后果。此时经庄文清提醒,细细想起来,却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因郭备之事震动甚大,牵扯朝廷军方,反而黄千秋之死,便没人关注了。 又是一阵默然。 半晌,游返才出声安慰道:“三娘,威武军之灭,经查实乃内奸作祟,实非王家父子之责。威武军于定川阻截李元昊,立功甚大,朝廷必有追封。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过于伤感。” 他虽然在西域时与各族部落交易,会说好几种语言,虽说不是巧舌如簧,也算口齿伶俐,可对着一个姑娘,说起安慰的话来,仍是磕磕巴巴,不甚流畅。 庄文清扬声道:“你是说威武军王猛之子王贲么?不错,王贲虽然是我未来夫婿,可我从来未见过此人。我何须为其伤感?” 顿了一顿,摆摆手道:“你便就此回去吧。明日记得带上信函上路,七日内向我回复。” 待游返离去,油灯燃尽最后一丝灯芯,爆出一阵青烟。庄文清默默坐在黑影中,怔怔发愣。 哪个少女不憧憬自己的婚姻,虽然未见过王贲其人,可当初千方百计道听途说来的王贲少年英武的事迹,着实令她一番遐想。 直到传来威武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她仍是内心隐隐有着期盼,盼望着王贲能够幸存回来。 只是现实的残酷,确非世人能够掌控。 她不禁看了手中的账簿,又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一桩烦心事。 第二十七章 猛龙 第二日一早,游返便取了马匹,仍是上趟来时从老马车行借来的河东良马。 这回下汴京,可得回头看看老马车行状况,小刀一走,即便没有黄河帮打压,老马车行恐怕也无力维持了,剩下的人都是一群莽汉,远没有小刀的才能。 也不知小刀遗孀刀嫂与一对子女生活地如何? 此时游返已是金剑山庄一员,吃喝不愁,且有了石头等一帮挚友,再回头看从前的自己,只觉恍如隔世。 路上太平,一路纵马快奔,不一日便到了汴京。用山庄发给的路引,便轻而易举地进了城门。 进了城,不由自主便由着头一回来汴京时的路径行走,经过南门太平桥,到了龙门派所在处。 龙门派驻守东京的弟子本就不多,此时更只有一两人在,东方笑也不知去了哪里,据说已数日未归。 游返留下口信,便信马由缰,离开了那处。 到了土地庙旁的老马车行,游返却惊异地发现此处一派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之处,更胜从前。 看了一下旗帜,确实写的是老马车行。 莫非马行远从河东老家重又杀了出来,又派了骨干,重新振作了车行? “噫,那人莫非是游返兄弟?”不知何处传来耳熟的声音。 游返回头一看,却见是苏大力与周灵通两人,还有几个认得的车行力士。 众人笑嘻嘻走上前来,围着游返道了一声好,周灵通等人在丐帮大会上见他与解军东方笑等人有说有笑,已认定他非普通人,对他尤为热络。 游返问起车行近况,周灵通伸出大拇指,笑哈哈地道:“还不多亏了胡三爷,咱们都沾了胡三爷的光。” 游返忙问其故。 周灵通一鼓其擅长的嘴舌,道:“那日黄千秋授首,帮中兄弟齐声叫好,且虽然不明说,大伙儿也都知是不平庄胡三爷的手笔,当下一商量,都觉得车行办不下去,还不如去投靠不平庄。” 游返一阵感触,当日丐帮寿宴后,自己要不是东方笑的缘故,恐怕也去投了不平庄。 不平庄虽然崛起于近两年,但名头响亮,只是胡近臣再有能耐,也容不下这许多去投靠的人,何况只是车行力士,除了蛮力也做不来许多事情。 于是问道:“那胡三爷有没有收下你们?” 周灵通于众人纷纷慨叹,道:“这便是我等佩服胡三爷的地方。胡三爷亲自接见我们几人,说既然是老马车行的人,老马车行遭逢此劫,更应继续为车行效力,怎可半途而废。” 周灵通口才甚好,学起胡近臣,连语气都肖上三分。 游返眼前一亮,想起胡近臣的身影,那人确实是这般重情重义的好汉子。 几人边说边走,进了原来车行的宅院。自黄河帮袭击以来,这宅院重新修缮过,里面桌凳也换了新的。那记录书案的书生,自从断了一手,改用左手提笔,虽然速度慢了不少,仍是运笔如飞。 周围认得游返的车行伙计,也靠上来与其打招呼。游返一一还礼。 周灵通继续说道:“可是我等兄弟已没了小刀领导,马行远马员外也不来出头,这车行可实在经营不下去了,眼见就要没了饭碗,全家吃穷。胡三爷听到车行困境,大手一拍,便定了主意,由不平庄出头经营车行,重拾这块生意。” 游返一呆,倒是没有想到,胡近臣竟然自己做起车行来。看之前车行外繁忙景象,确实经营得有声有色。 周灵通道:“既然胡三爷出来做这个头,我等也有了主心骨,车行便重新开张,生意越来越红火。反而是黄河帮没了帮主,帮中四分五裂,几个副帮主火并的厉害,许多生意便找来了车行。胡三爷又从不平庄调拨人手,现在汴京城,谁不知道老马车行背后便是不平庄。” 旁边一人也道:“正是正是,胡三爷还给大伙儿涨了工钱,许多东城帮的兄弟也闻风而来,现时车行兄弟可扬了气。有胡三爷作靠山,江湖中还有谁敢欺负咱们?” 游返没料到车行还能翻身,也衷心为他们感到高兴,小刀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想起小刀,又问起小刀妻儿子女下落。 车行一人道:“刀嫂和子女得到胡三爷照料,现时被接到洛阳去享福了。大伙儿见胡三爷如此义薄云天,哪个兄弟不心甘情愿为胡三爷效劳。现在大伙儿干劲十足,胡三爷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也敢下去。今晚更要去黄河帮大闹一番。” 游返听到刀嫂平安,也放下心来。又问道:“既然黄河帮四分五裂了,为何车行还要搅和进去?” 周灵通道:“这得怪黄河帮自己多事,几个副帮主本来内斗不休,听说车行重新开张,且是胡三爷一手操办的。便拉着人马前来寻衅,打着为前任帮主报仇的名号,也是想为自己当上帮主造势。” 苏大力也道:“正是,那几个副帮主约定今晚在汴京悬梁河上召开帮会,要选出新任帮主。咱们车行兄弟已打定主意,前去闹上一闹,好好出一口气。” “游返兄弟,你来得正巧,今晚便也来一观,好好看咱们车行扬眉吐气。” 游返虽然已脱离车行,众人知道小刀生前看重他,仍视他为车行一份子,令他也颇为感动。 是夜,游返跟着周灵通苏大力等人,在悬梁河上租了一艘商船,三十几人便浩浩荡荡朝着黄河帮帮会之处划去了。 到得河心处,四周已泊满各式各样的船只,其中一艘最大的便是传说中黄千秋的坐船,千秋战船,帮会便在此船甲板上搭了哥台子召开。 那千秋战船现时已归黄河帮副帮主谢战天,谢战天外号猛龙,自幼便在黄河帮长大,为黄河帮出生入死也有数十载,不过只是一介莽夫,远没有黄千秋来得精明。 黄千秋出事之后,谢战天第一时间便急不可耐将战船连同黄千秋几个千娇百媚的妾室收归名下,惹得帮众不服,其他几个副帮主更是带头反对他。 几方火并多日,互有胜负,可苦了一众黄河帮兄弟,于是副帮主李琦便提出当众选出帮主,得了几个副帮主赞同,谢战天也只得同意。 那李琦生得文秀,穿了一身白色衣袍,打扮地似一个儒生,只是光着脚,踩在甲板上。另一边谢战天是一个黑炭头,身材高大,短衣短裤,腿上手上均是黑毛。 甲板周围亮着火把,晚风不大,火把燃烧,映得江面亮如白昼。 车行众人悄悄将船停在千秋战船旁,观察着对面船上态势。 不一会儿,黄河帮五个副帮主便聚齐了。除了谢战天,李琦外,还有黄百秋,乃黄千秋的族弟,因关系爬到副帮主之位,其人却是草包一个。另外两人一个姓刘,一个姓张,在帮中都不怎么说得上话,此次也是来浑水摸鱼,捞个好处。 只听李琦道:“众位兄弟,黄河帮先帮主尸骨未寒,谢战天不去为帮主报仇,反而霸占了其妻妾,真乃天怒人怨。我李琦倡议,先革除谢战天副帮主之位,执行帮规,抛入河中喂鱼。” 谢战天哂笑道:“黄千秋本事不行,被胡老三给杀了,其妻妾转而托庇于我,你又眼红什么?废话少说,今日聚齐帮众于此,又请来了帮外一众宿老,便是要选出新帮主。” 黄百秋是个矮子,只听他道:“我兄长生前最是赏识谢副帮主,早已将谢副帮主看作接班人,我看便由谢帮主接任帮主之位,大伙儿可有意见?” 黄百秋本就没本事,平时只顾玩闹惹事,若不是自己大哥关照,早已逐出帮外。谁料此时却早已投靠向谢战天一边,令其他三人顿时一惊。 刘张两人本来想自己争上一争,此时见谢战天已得黄百秋之助,谢战天本来手下人多,若是再争斗下去,恐怕鹬蚌相争。相对谢战天而言,李琦足智多谋,且待人和善,不可同日而语。于是便出言道:“我等均以为论功劳论人品,李琦兄弟当之无愧。” 游返在旁边能清楚听到他们船上的声音,回头看车行兄弟正在准备鞭炮爆竹,打算吓上一吓。游返赶忙阻止道:“且不要声张,看情况黄河帮可要一阵火并,要是死上几个副帮主,岂不是更好?”听得众人心花怒放。 另一边谢战天见李琦一方有了两人支持,附近几艘黄河帮船上的帮众也大声呼喊李琦的名字,情势渐渐不妙起来,连忙大喝一声:“要当帮主,却不能只靠人品,还要有实力,否则何以服众?李副帮主,以为如何?” 谢战天武功乃是自黄千秋之下的帮中第二,李琦外表文弱,近几年处理帮务,也不多与人交手的经历,谢战天便欺他武功不如自己,想从这点上占得上风。 果然,李琦一举手,道:“若是论武艺,谢副帮主自然是众望所归。这样也罢,不过黄帮主大仇未报,我李某人绝不敢忘,只要谢副帮主为黄帮主手刃仇敌,我李某人便奉你为主。” 谢战天听他服软,原本心中欣喜,可没料竟然是挖坑让他跳下去。黄千秋的仇敌是谁,那可是与丐帮副帮主郭备交手数十招还占上风,引得江湖众人交口称赞的胡近臣胡三爷。若是让自己去寻他晦气,那还能活着归来? 想到这处,谢战天打断他说话,道:“李琦,我认为仇自然要报,可若是帮主之位悬而未决,谁来带领兄弟们去报仇,还不是一盘散沙。你快快给句爽快话,究竟支不支持我做帮主,若是不支持,便手上见真章。” “哈哈哈。”突然空中传来一阵狂笑,一个人影如扑天雕一般从天而降,凭空出现在甲板中央。 “你们若是要为黄千秋报仇,胡某人便在此处,你们来报仇吧。” 车行众人定睛一看,那人生得如一座山一般,不是胡近臣还有何人。 第二十八章 妙剑 胡近臣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众人眼中,显得十分突兀。 游返船上众人顿时发出一声欢呼,苏大力等人尤其卖力。这欢呼声与左近黄河帮帮众的沉默相映衬,显得孤独而薄弱。 一阵冷风吹过,火光猎猎抖颤。谢战天等人纷纷后退一步,满怀敌意地看着胡近臣。 黄千秋的武艺众人皆知,因其结仇甚多,平常蜗居船上,不轻易上岸。那日因郭备之邀,集齐帮中最出色的十三名好手,去丐帮寿宴路上被胡近臣全部歼灭,事后现场除了黄河帮弟子的尸身,便没有其他人的踪迹。这使得江湖中对胡近臣实力更是高看一线。 此刻胡近臣突然驾到,岂有好事。 还是谢战天发话了:“胡老三,我们不来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儿郎们,杀害黄帮主的凶手便在眼前,大伙儿并肩子上啊。” 他不敢正面对敌,自己往后退了两步,左右几个弟子听了他话,奋勇向前,只听通通两声,轻易被胡近臣击落河里,只余下几声惊叫声。 其余众人纷纷到了胡近臣面前止步不前。 胡近臣冷笑道:“尝闻黄河帮猛龙之名,原来竟是躲在他人背后不敢出头的缩头乌龟。” 谢战天脸上一阵红一阵紫,最后仍是上前一步。 李琦突然喝道:“此贼乃我帮大敌,何须讲什么江湖规矩?谢副帮主,你我二人一同上前,手刃此贼,为黄帮主报仇。” 说罢,腰间一片光泽闪动,竟是一柄分水软剑。李琦剑在手,抖出一片剑花,抢先向胡近臣攻去。 谢战天见李琦抢先,心道不妙,若是被他拔了头筹,自己这帮主之位可要不翼而飞。连忙从左右手里接过惯用的兵器凝水刺,追着李琦,一同向胡近臣攻去。 李琦却是打着自己的主意,虽然身形先动,却似快实慢,使的都是虚招,等谢战天也上前了,他便堕在谢战天身后,准备觑准时机,给胡近臣致命一击,到时候便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胡近臣却不给他这机会,口上叫了一声好,身子迅如闪电,向前迈出一步,伸手去抓李琦那毒蛇一般的软剑。 李琦还未反应过来,剑身已被胡近臣伸手一把牢牢捏住,却怎么也拉扯不下来了。 只见鲜血从胡近臣指缝中缓缓流出,竟是拼着受伤的一抓,这份胆气实令人骇然。 李琦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虎口一震,本来细长的剑把便脱了手,整把分水软剑被胡近臣夺了去。 胡近臣刚将软剑抓在手里,丝毫不作停留,转手一掷,朝着跟来的谢战天甩了过去。 分水软剑犹如一道银练,直直朝着谢战天射去,竟是被胡近臣活活用成了暗器。 胡近臣射出这道光箭一般的软刃,便不再管谢战天,挥舞着血掌,朝着李琦迫去。 谢战天吓了一跳,本是攻势却身形生生顿住,一辈子刀光剑影中厮混的他,哪能想到胡近臣这般近乎诡异的招数,电光火石之间,凭着本能反应,横舞自己手中的凝水刺,去击落那道光箭。 铮一声,幸好谢战天反应够快,凝水刺与分水软剑碰撞出一阵火花,分水软剑被这么一碰,斜斜射向地面,去势不减,一半插入舢板上,尾部露在外面,摇晃不止。剑身反射火光,令黄河帮众人一阵眩晕。 谢战天只觉手臂一阵酸麻,这胡近臣随手一掷,居然蕴藏着如此猛烈的力道,实在叫人兴不起与之抗衡的勇气。 黄河帮帮众还未从谢战天漂亮的一挡中回过神,那边厢李琦已是一阵惨叫。 李琦自兵刃脱手,心中直叫不妙,面对胡近臣正面之力,连忙运起轻功,身影一闪,如泥鳅一般滑过。 避过一次,避不过两次,胡近臣手掌犹如捕鱼的网,连扫带打,李琦生生受了一击,双腿一软,被胡近臣一掌击在背心,一股内劲袭来,连着破开经脉窍穴,终于全身乏力,萎顿在地,成了一堆软泥。 胡近臣收拾了李琦,回过身来。 谢战天双手举着凝水刺,楞在当场,进也不得,退也不能。 胡近臣突然道:“谢副帮主,胡某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谢战天心中奇怪,口上已软:“胡……胡……尽管说。” 胡近臣双手负于背后,侃侃道:“黄千秋作恶多端,江湖上树敌无数,若是黄千秋背的债,要由黄河帮弟兄来偿,对黄河帮普通弟子而言,甚是不公。” 周围黄河帮帮众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于此紧张关头,他要说的竟然是这番话。 胡近臣继续道:“同样的道理,若是黄千秋的仇,要黄河帮弟兄来报,也是不公平的。胡某人杀的只是黄千秋本人,若是其亲眷,要找胡某人报仇雪恨,胡某人也无二话。只是谢副帮主和各位兄弟都是出来跑江湖的,刀口舔血,无非求的便是三餐吃饱,若是能得一场富贵也是各凭造化。黄千秋喝酒吃肉,温香软玉之时,又何曾与各位兄弟共享富贵,谢副帮主与各位兄弟又何须为其强出头?”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倒听得谢战天战意全消,周围帮众也暗自点头。谢战天霸占了黄千秋美妾,原本对黄千秋便无敬意,而普通帮众更是从未见过黄千秋的面。 这时黄百秋出声道:“胡大侠,虽然黄千秋乃我族兄,但他这次败在你手,也只能怪他技不如人,我是不准备报仇的。只不过黄千秋如今已去,恐怕不少仇家便要找上门来。我知胡大侠素来仗义,不平庄侠名在外,可否为我等主持正义,给我们一条生路。” 局势急转而下,令游返等旁观者大为吃惊。黄百秋这么说,倒也符合其贪生怕死的一贯风格,只是作为黄千秋的族弟,面对仇人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实在令人感觉怪异。 黄河帮普通弟子则更是心惊,身为副帮主的黄百秋已在考虑后路,压根没考虑报仇的事。自己这些人却还在喊着报仇雪恨的口号,若是真有黄千秋的仇敌寻上门来,靠着现在的几个草包副帮主,可抵挡不了。要知道黄千秋本人与丐帮少林都有渊源,黄河帮才有了立足之地,可如今靠山都没了,还不任人欺凌。还是胡三爷说得好,出来跑江湖,求的不就是温饱么。 胡近臣巡视了一周,点了点头,道:“这黄河帮帮主的位置既然要选,胡某斗胆,也来争上一争。若是黄河帮弟兄们看得起胡某,胡某也答应大家,只要有胡某一顿吃的,决不会饿着大伙儿。” 这下连游返和一众车行伙计也看呆了,没想到刚刚还剑拔弩张,转眼之间,胡近臣竟然要当起黄河帮的帮主来了。 四下里一片静悄悄,只有水流潺潺的声音。黄河帮帮众都屏住呼吸,想听听几个副帮主的想法。不少人内心却已觉得,胡三爷若是成了帮主,却是再好不过,胡三爷这个人名头大,侠名著,武功好,跟着胡三爷走,哪能吃不到肉。甚至有人将胡三爷和黄千秋暗暗比较,顿时觉得黄千秋死的好。 胡近臣向谢战天问道:“不知道谢副帮主意下如何?” 谢战天内心却早已动摇,他知道自己终究只是一个莽汉,虽然武功尚可,可终没有黄千秋左右逢源的能耐,恐也难以服众。当下思考得定,大声道:“胡三爷何须争这帮主之位,既然胡三爷看得上黄河帮,我们欢喜还来不及。谢战天愿奉胡三爷为帮主。”说罢,上前拜见新帮主。 黄百秋与其他两位副帮主也齐声拜见胡近臣,众位弟子见副帮主已是如此,也兴高采烈地大声欢呼。 胡近臣高兴地执着谢战天的手,道:“如此便是自家人了,何必多礼。胡某虽然做了帮主,这黄河帮的事务还得多倚仗谢兄弟。” 突然高声道:“胡某接下这黄河帮帮主的位子,不知华山派薛掌门意下如何?” 声音在水面上远远传了出去,直听得众人一阵心惊,左右望去,却不知华山派掌门薛青纹在哪艘船里。 薛青纹外号“妙剑”,一手剑法有鬼神莫测之机,年纪轻轻便统领华山一脉,江湖中也素有人望。 那日丐帮寿宴上,游返也曾远远望见过此人,只是外貌普通,便没有留意。 谁能料到黄河帮的一场大会,竟然能引得华山派掌门窥伺左右,恐怕江湖中对黄河帮动了心思的还不止华山派一个。 “哈哈哈,胡大侠就任黄河帮帮主,可喜可贺。”不知何处,传来薛青纹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一叶孤舟在夜色中渐渐隐去。 第二十九章 铁马 “没想到这么巧,游兄弟,咱们这次可是第三次碰面了。想第一次在宋夏交境时,你半夜潜在我窗口探听,倒也有趣。” 胡近臣站在岸边,双手负于背后。 千秋战船仍停在河心,船上的帮众却已散去。虽然有了新帮主,照理要热闹一番。可是夜已深,船上空间不敞,便约好每日再聚。 胡近臣当场指派了职责,安稳了四个副帮主的心,谢战天自然得了重用,黄百秋也捞了个肥差,利不避仇,自然赢得一众帮众的好感。只有李琦大战后脱了力,一直在一旁角落,人人忙着献好,也没人注意他了。 本来一场好戏看完,游返也该随着车行众人归去,可是不想碰巧与胡近臣撞上。 车行数人也只与胡近臣见过寥寥几次,此时自是兴奋。此时老马车行与黄河帮都旗归胡近臣,众人只觉前途一片光明。 胡近臣倒是对游返产生了兴趣,于是便与他来到岸边。 天上月色渐明渐暗,游返从旁边也看不清胡近臣表情。听了他这话,老脸一红,解释道:“那时我原以为你麻袋里装的是活人,做的是贩卖人的勾当。却没想到竟是丐帮的李少侠。” 胡近臣哈哈一声大笑,道:“第二次却是你顶撞郭备,被我救了下来。当时我还纳闷,为何你不自量力,去挑战郭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是为小刀鸣不平。” 游返听到小刀两字,眼前浮现出小刀刚毅的面容,其实自己和他也只是相处了半个月,只是自己在那种落魄的境地,无论是谁拉上一把,也会感恩戴德的。何况小刀还如此赏识他,若是黄千秋早死三天,恐怕刀嫂也不会成了寡妇。于是叹了一口气:“小刀是个好人。” 胡近臣收起笑容,道:“小刀自然是个好人。你不畏郭备淫威,为黄千秋之死喝彩,也是一条好汉。” 游返心叫惭愧,自己早年被贩作奴隶,浮沉经年,对自己这条命早已不太在意,又何况当日喝了酒,壮了胆,也谈不上什么勇气正义,只是觉得情之所在,当时就须这么一喊。 胡近臣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便是我辈精义所在。我创立不平庄,便是取在此点。游兄弟正是我辈中人。” 游返问道:“胡大侠,敢问一句,那你狙杀黄千秋,是否也是路见不平,惩凶除恶?” 胡近臣又是一声大笑,笑声中饱含苍凉之意:“去他娘的惩凶除恶,这世间那么多恶人,凭我一人之力,哪能除得过来。说实话,我之所以要杀黄千秋,便是要当这黄河帮帮主之位。” 游返吸了一口冷气,瞧向胡近臣,只觉其高深莫测,令人看不透。脱口便问道:“胡兄身坐拥不平庄,又接下了老马车行,为何还要兼任黄河帮帮主之位?实在令人不解。” 胡近臣微微叹气,道:“你先容我讲个故事。” 游返望着胡近臣背影,宽阔肩膀称着伟岸的身躯,这个人身上却藏着太多秘密,看似神采飞扬,豪迈洒脱,说话语气中却藏着一丝落寞与沧桑。 “你可听说过洛阳西京镖局?”胡近臣的声音缓缓响起,犹如眼前的水流一般,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暗涌。 “没错,我曾经便在西京镖局,做一个小小的趟子手。西京镖局的总镖头马轻农,外号铁马,固然也有手上功夫硬的原因,也是由于镖局从来未失过镖,便如铁打的一般牢靠,故而受江湖朋友推崇,得了这么一个名号。” “出门行镖,靠的是和气生财。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你武艺再高,惹到了泼皮无赖,地方豪族,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西京镖局这么多年不失镖的秘诀,便在这个和字上。” “马总镖头几代行镖,走的便是洛阳至蜀中的线路,路上的牛鬼蛇神也都混熟了,平时有个什么响动,道上朋友也都卖这个面子。” “马总镖头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生得秀气,远近闻名。自小便养在闺中,那年恰好十六。” “正月十四,从东京来了一伙人,为首的是一个媒婆,却是为马小姐说亲来了。原来对方却是中原镖局的总镖头,人称天策的司马求。” “天策是说他谋略天成,一策既出,水到渠成,乃是近几年武林中有名的人物。只是那时名头却没这么响,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辈。” “马总镖头一生行镖,深知其中艰辛,便不想自己女儿再嫁给镖师,整日担惊受怕。况且司马求当时已有妻室,却是为纳妾而来,更是显得看不起人。于是便婉拒了。对方也不着恼,只是说了些好话,便乖乖拿着聘礼走了。” “过了半年,镖局接到一个大单,整整八箱官银五万两纹银,送往蜀中。事关重大,马总镖头点齐人手,便亲自押镖,确保万一。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行镖。” 游返心中一紧,知道事情肯定是出在这趟镖上,却不知和刚刚所说的中原镖局有何联系。 “大伙儿一路上小心谨慎,原本一天走一百里的,只走五十里便住店。几个老镖师喜欢喝几口的,那几日也无人再饮。路上的绿林都已打点好了。本来一切顺利,却在途中一个小镇遇到了事。” “那是千层峡五叠山的一个豪门氏族,在当地实力庞大,听说镖局车队经过,便置了好酒好菜,款待车队镖师。本来镖局行走,常常与各地人物打交道,多个朋友也是好的。于是马总镖头留下一半人留下看着货物,另外一半人便随着去酒宴。” “也不知我运气是好是差,随着马总镖头去喝酒,自然是浅尝辄止,不敢多喝,却不料杯酒下肚,便天旋地转起来。我们一伙人酒醒已是次日,一醒来,便听说货物不见了,看守的兄弟也都一个个不见踪迹,便似失踪无影了。” 游返虽早料到这批货必然是被劫镖了,却也“啊”的一声惊叫出声。 “马总镖头自然不服气,找到那家姓严的大户讨个说法,为何酒里下药。谁知那人家不但不认账,还反过来指责我们,还差点动起手来。后来马总镖头便去报官,当地官府来人看不出究竟,听了姓严人家的偏辞,以为我们诬告,便将我们轰了出门。” “后来盘桓数日,仍是没有结果。最关键是那几箱银两不翼而飞。而姓严的在当地也是富贵人家,也无人相信是他们劫了镖。最后无奈之下,只得班师回了洛阳。” “镖局头一回丢了镖,却早已有人传开了消息。失主寻了上门,要镖局赔偿损失。虽然数目不小,可凭着镖局底子厚,银两也如数赔了出来。只是这名声一坏,加上那失踪了的镖师家眷天天在镖局门口哭诉,生意便大不如前,饥一餐饱一餐了。” “转眼又是正月里,镖局里人来人往,走了不少老镖师,一打听,都去了中原镖局。中原镖局也开始走洛阳到蜀中这条路了。原本老主顾,也都转去中原镖局。” “谁也没想到,那司马求竟又一次上门求亲,我至今未曾忘记那厮得意的嘴脸。马总镖头为了维持镖局,早已将女儿的嫁妆赔了进去,此刻却只能含泪嫁了女儿,希望与中原镖局联手走镖,混口饭吃。” “司马求又岂是易于之人,过了一年,马总镖头便郁郁而终,西京镖局也落入司马求之手。当下早已没了西京镖局这块牌匾。不过自从马总镖头嫁了女儿,我也离开了镖局,便也不知后事如何了。” 游返微微叹了一口气,原来西京镖局竟然是垮在这么一件事情上,其中多少辛酸,外人却又怎能知晓。 不过胡近臣此刻说起这事来,却不知是何意。 只听胡近臣继续说道:“姓严的人家是当地豪族,怎么能干出如此龌蹉之事来?那么大的动静,怎么能不惊动当地官府?我后来又去了一趟,才发现这些人都与司马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游返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说来,这事却是司马求一手主导的? 胡近臣道:“司马求将自己妹妹嫁给了当今太后的胞弟,也算是攀上了皇亲。那姓严的人家,正是外戚的一支。若说那次劫镖是巧合,没有预谋,我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的。” 游返默然不语,若真是对方手眼通天,精心设下这番圈套等你来钻,凭着马轻农总镖头一个小小的镖局,自然是抗衡不得。 “只是我不明白,司马求为何要设计陷害马总镖头,谋夺西京镖局?司马求那时已创立中原镖局,又攀上贵戚,势头正盛,何必图谋一个西京镖局,费这么些周章?” 游返心中也升起同样一个疑问,跟着说道:“是啊,为何?” 胡近臣嘿嘿一笑,道:“游兄弟,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何有了老马车行,为何又来当这黄河帮帮主之位么?” 游返心中一震,又回到最初那个问题上来了。他脑中顿时混乱了起来,难道胡近臣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说自己所作所为,便是去学了司马求? 可是听他讲起往事的神态,语气中满是不满和遗憾,怎地会甘于同司马求为伍? 胡近臣说道:“这事若放在你身上,便是问题。放在我身上,放在薛青纹这般人身上,便不是问题。” 游返顿时想起刚刚薛青纹隐去的小舟,那船尾泛起的波纹,那不甘心的祝贺之辞,心中一个答案便要呼之欲出。 胡近臣道:“那便是力量。名也好,利也好,于我来说都是浮云。但若是像马总镖头那样,守着自己一亩三分田,安心做买卖,即便没有司马求,难保镖局哪天也被公孙求给一口吞下,心爱的女儿也只能做了人家小妾。” “一人之力有时而尽。你落魄也罢,偷安也罢,谁来管你的想法。今日这个嫌你多余,将你扫地出门,你怀恨在心。明日那个丢你一块骨头,当是怜悯,你又感激涕零。薛青纹年纪轻轻当上华山掌门,风光不风光。可是你看他头上早已愁满了白发,终日在几大帮派之间游走。” “集千万人之力,吾往也。” 第三十章 天算 胡近臣的话牢牢烙刻于游返心中,以至于游返第二天来到中原镖局之时,仍迷迷糊糊,耳中尽是嗡嗡直响。 胡近臣的话振聋发聩,令他有醍醐灌顶之感。过去二十多年,他生活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过得没滋没味。 早年做奴隶之时,除了身子不自由,随时要按照主人的作息做事,其它却还舒适,有吃有喝,还跟着主人走南闯北,看尽异域外疆的风情。后来脱逃出来以后,返回西域边城龙门镇,反而生活艰辛,记忆中便只有每日为了生计奔波。来到中原之后,更是每况愈下。直到进了金剑山庄,才得了温饱,自以为从此脱出苦海。 岂料这种苟且偷安的自得刹那间被胡近臣的话击得粉碎。 对面的中年胖子咳了一声,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邱洪衣约莫五十不到,略显秃顶,脸上油光可鉴,生得憨态可掬,活似庙里的弥勒佛。可若是就此便觉得此人面善可欺,却大错特错。邱洪衣原是行镖的镖师,善使一个铁算盘,无论作为兵刃对敌,还是用作算账,都十分在行,凭着手里的算盘,一个人对付三四个普通镖师不在话下。因此深受司马求的器重,江湖中送了他一个雅号“天算”,赞他算账快,头脑活,算是与司马求的天策并称。 游返见他看了信函,却不知信中提及了什么,只静静听他说话。 “原来游兄弟乃是金剑山庄庄主的爱徒,真是后生可畏。自从三年前汴京一会,便再没有见过庄庄主了。不知其身体可好?”邱洪衣语气温和地问道。 游返心道原来三娘将我说成是庄主的徒弟,这玩笑可闹大了。于是连忙道:“庄主……师父他老人家身体硬朗,还是老样子每日流连工坊。不知邱总管看了此信,可有什么话回复?” 他怕邱洪衣细细问起山庄的事,怕被看穿,于是将话题引开。 邱洪衣道:“庄三娘在信中提到山庄最近打造了一批新的刀剑,质量上乘。我们中原镖局也是老主顾,本来以两家的关系,无论如何也要订购一批。可是最近镖局多事之秋,镖局中镖师走了不少,更何况上回刚订购了一批,因此暂时也不需要补充兵刃。” 原来三娘修书一封,却是在推销兵器。 游返连忙问道:“中原镖局乃天下第一镖局,司马总镖头又是与少林方提大师,丐帮夏侯帮主并称的前辈,镖师趋之若鹜都来不及,怎会自己离开镖局?” 邱洪衣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远处河北,自然不知这边的事情。武林中最近冒起了一位后起之秀,名为胡近臣,人称胡三爷,若是你听过不平庄,自然知道此人。” 游返心中一动,连忙继续听下去,却不知这事怎么又和胡近臣有关。 邱洪衣道:“前一阵子,老马车行的小刀无缘无故被人杀害,随后老马车行便被胡近臣所掌管。老马车行是做运货生意的,虽与镖局相似,却不甚相同。可胡近臣接管以后,给开出的工钱却高出不少。引得我们这边一些镖师便去了那处。这些镖师都是一些普通的趟子手,刚入行,工钱低也是自然,岂可与一介车行力士相提并论。我为这事也伤透了脑筋。” 游返深有感触,来汴京半个月,他不是没有做过脏活累活,有时候工钱高上一文,也是莫大的诱惑。不过想起昨夜胡近臣的故事,恐怕老马车行和黄河帮重新开张以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中原镖局。中原镖局是天下第一镖局,能人众多,胡近臣要像狙杀黄千秋那班对付司马求,那是万万不能的,也只能靠这种手段。 嘴上安慰了几句,道:“如此,我便这么回复三娘了。” 邱洪衣突然站起身来,身上的肉团滚了两滚,道:“这样罢,我去亲笔修书一封,说明缘由,回覆三娘起来,也好消除误会。游老弟,你且稍待片刻,吃些茶水,我去去便来。” 于是迈出门外,想必是去了书房。 金剑山庄果然是声名卓著,连中原镖局总管事也得和自己一无名小卒平等说话。若是自己成为金剑山庄的庄主…… 突然,游返因为偶尔兴起的一个念头吓得心跳不止。连忙从心底挥去这荒谬的念头,自己是何等人物,怎能做到庄主之位。他不由摇了摇头,苦笑了起来,心里责怪昨日胡老三的话令他异想天开起来。 转眼门口一阵喧闹,游返抬头望去,却惊呆了。 门口不过是几个镖师模样的壮汉,也许是来找邱洪衣的。可是当游返看清楚他们的脸面时,却不由回忆起上趟从汴京至大名府路途上闯出的一群小蟊贼。 游返于两件事情最为得意,一是无论什么人,只要让他看到过一次,便永远记得其面貌,不会认错。二是只要走过一遍的路,便如老马识途,不会走错。 因此当他看到这些小蟊贼出现在此处时,顿时明白了一件事,不由感叹中原镖局的手段高明。 这些小蟊贼自然做不了江洋大盗,可是四处出击,只劫那些落单的商队,搞得人心惶惶,不少地方都在传路上不安稳,商家旅人听了,自然偏向于请镖师出镖,中原镖局便能坐收其利。 不知这点子是否出自天策司马求之手,虽然龌蹉,却是管用。 又想起凌孤在击退这些小贼之时,说的那句这些小贼背后之人不好惹的话,直到这刻才明白其背后含义。司马求与当今太后胞弟攀亲带故,哪是一介小捕快能管得了的。 那几个壮汉朝里望了一眼,却是不识得游返了。嘟囔了两句,便转身走了。 片刻后,邱洪衣提着一封信函和一袋铜钱,塞到游返手中,笑呵呵道:“还请游老弟替我向贵庄主问好。” 游返笑道:“那是自然。不过上次中原镖局从山庄进的两百八十口宝刀,用下来感觉如何?师父他老人家对于山庄出去的兵器,也是关心得紧。” 邱洪衣一愣,道:“游老弟记错了罢,明明是两百五十口刀。哪来的多余三十口?” 游返也是一愣,只是这一愣却是装的,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关照过,中原镖局是老主顾,额外拨了三十口刀,算作赠送,以结两家之好。莫非这三十口刀,邱总管没算在内么?” 邱洪衣顿时心中一沉,连道:“莫说没见过这三十口宝刀,连听也没听说过。这事是贵庄二庄主操办的,莫非路途上出了什么意外?怎么他都没给我们交代?” 游返“啊”了一声,心里偷笑,忙道:“二庄主虽然不会事事亲自操办,可也有账册为据,决不会为了区区三十口刀,坏了山庄名声。邱管事,这其中估计是有所误会罢。不用过于担心,若是真没收到,山庄必有补偿。不过,可否进一步查看下当时交接货品时的账册清单?我也好向庄主交代。” 邱洪衣连忙道:“我也正想这么提议。”当下,便引他去了账房。 邱洪衣外号天算,说的却不是算事的能力,而是算数。但凡精于计算之人,于小处细节便揪着不肯放,有了便宜便要占。 游返先是不经意间透露出三十口宝刀的事,惹他生疑,又暗示可以补偿,撩起他的贪念,便如期见到了账册。 他见自己将一个老江湖操弄在手心,心中一阵爽快,却格外提防,生怕漏出马脚。要知道若是此事被天策司马求知道,以司马求的智谋,可瞒不过他。 见了账册,游返仔细翻阅了过去几笔武器交易,却发现果真是记了二百五十口刀,心下有数,想不到果真是二庄主所贪。只是这贪法甚不高明,若是有人追查起三十口刀的退货,便能一目了然。也许二庄主自认为没有人会去查这么一笔,不得而知。总之,游返顿时觉得二庄主有点滑稽。 接着他又暗暗记下其他几笔款项和数目,这才开口说道:“看来其中果真有误会,或者是手下人做事弄错了。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山庄的过失,回去之后,我定当禀明师父和三娘,山庄定会补齐这三十口刀。” 邱洪衣顿时连口称谢。 游返又补充道:“只是这过失甚不光彩,若传了出去,外人便要以为我山庄贪了顾客的货物,于我山庄名声不好听,还请邱总管莫要声张。” 邱洪衣连忙道:“理会得。” 又说了几句,游返才出了镖局。一路无话,径直往山庄赶,去回禀三娘。 第三十一章 巧手 游返一路风尘仆仆回到山庄,为的便是庄文清说过的七日之内复命的要求。 谁料庄文清看罢回信,听完他报告,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便让他退下。 游返顿时头大,心想自己如此辛劳一场,也没捞到什么好处。正要讪讪退下,突然庄文清又叫住他,道:“你暂且先不用回天火房,我这里另有差遣。” 游返望着她那苍白的玉容,心想她真把自己当成下人了,直如当年在波斯作人奴隶的模样。可若继续听她不回天火房,如何博得活阎王的认同,如何在山庄里闯出一条路来。转念一想,也许呆在庄文清身边更容易立下功劳,可是庄文清实在难让人抱有希望。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三娘,你可准备好了?” 游返转头看去,却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站在门口。此人之前从未见过,虽已徐娘半老,眉目间褶皱生纹,饱含风霜,可五官端正,唇红齿白,可见年轻时也是个美貌女子。 庄文清脸上起了笑容,似是与此女关系甚好,说道:“钟婶,我这边都已妥当,明天一早便可出发。到时候一切便有劳钟婶了。对了,这人是天火房活阎王手下的弟子,也算我的人,到时候便一起上路。” 游返见她谈笑之间便安排了自己去处,心底有点慌,也不知要去何处,担心自己就此被排除出山庄以外,向钟婶作了一礼,试探道:“小的游返,愿听三娘和钟婶吩咐。只是不知我们这是去何处?” 钟婶走进门来,之间她行走之间,姿态与一般女子不同,普通女子状作娇柔,步子较小,而钟婶却显豪迈,抬头挺胸,昂首阔步,一双脚在罗裙下若隐若现,看着也显得稍大。显然是个练武之人,游返当即给下了结论。 钟婶伸出手来,却见其一双手洁白晶莹,十根手指修长纤细,指甲修得整齐,却是双巧手。 钟婶却不理游返,径自与庄文清道:“这一路也不知多久才能归来,风餐露宿的,恐怕三娘你这身子也不知是否能经受得起?三娘,听老身一句劝,是否留在山庄的好?” 游返被晾在一边,不禁有些尴尬。 庄文清缓缓摇了摇头,道:“山庄内事务缠身,倒不如出去散散心,反正有钟婶在身边,天大的难事也不用担心。”说着,亲热地挽起钟婶的胳膊。 钟婶露出一丝忧虑,道:“可是你也知道庄老二这个人,要是你走了,庄老二来主持事务,你能放的下心?” 说到这里,游返心中一惊,大叫不妙,听她们两人说话,似乎二庄主要取代庄文清执掌山庄。难道庄文清已经厌倦内斗,要自我流放?亦或是庄文清终于败给了二庄主,被发配出去了? 心中不由自叹倒霉,刚被庄文清收为心腹,便遇到这事,若是让二庄主知道自己是庄文清的人,自己在山庄可无立足之地了。 庄文清意外地只是笑笑,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道:“二伯想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罢。我已经累了,不想管了。” 说罢,瞥了一眼游返,见他露出深思的申请,不禁皱了一下眉头,道:“游返,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去东海,搜寻赤晶石去。我爹爹已经决定要炼制玄铁石,打造神剑宝刀,这赤晶石十分重要。若是能寻到赤晶石,便是大功一件,你应该不会推辞吧?” 游返心头一热,顿时把担心抛之脑后。赤晶石之事,和他也有一定关系,正是他将赤晶石带来山庄,若是最终炼成了刀剑,他也有一份功劳。于是忙点点头。 回到住处,楚谨仍是不在。于是去找石头等人,石头等人多日不见他,便一起去喝酒,酒酣耳热之际,他问起钟婶是谁,只有石头神秘兮兮地道:“钟婶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外号巧手,负责山庄保卫安全重责。善使暗器,若是无事便不要招惹她,否则到时候也不知怎么死的。”游返顿时吓出一身冷汗,酒醒了三分,心里暗暗留意。 次日一早,山庄一行五十余人的车队由钟婶带队出发,三娘也随队独自占了一辆马车,车窗帘子紧闭,旁人也不知里面是谁。游返骑马与一众下人在一起随在车队队尾,那几人听说他是天火房的,顿时态度好了起来,一路上有说有笑。 所谓东海便是东边的海,便在山东以东,传说中的东极诸岛,由大大小小几百个岛屿组成,因风急浪高,常有帆船在此沉没,因而无人能探明海域真貌。 山庄众人到了海边,早有人先行备了海船,便一行分为三拨,分头出海搜寻,约定百日之后在此汇合。游返被庄文清叫去随侍左右,钟婶也在队中,一行人大约二十人,扬起风帆便往东行去。 这日海上风和日丽,游返百无聊赖,便在船头望风。这场景似乎极为熟悉,以前在波斯出海时,每当累完一天以后,便得到空暇在船头吹风,那便是一天之中最快意的一天。那日听胡近臣说话之后,游返心底似乎有一只鸟睡醒,拼命扑扇着翅膀,想飞出牢笼。这种感觉既让他感觉兴奋,又有点累。 “游返,你在想什么呢?”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正是庄文清的声音。 游返转过头,恭敬地道:“我在想赤晶石为何能熔尽百铁?何处会有赤晶石?” 庄文清眼睛一亮,道:“原来在想这些事情。你也算到过异域海外之人,之前未曾听闻过赤晶石么?” 游返摇了摇头,那几年混混沌沌便过来了,除了波斯主人交代的事情,其余一概不知。若是波斯商人未被抄家,可能自己还在做奴隶也说不准。 庄文清走到他身旁,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和远处若隐若现,藏在海波后的岛屿黑点,几只海鸟啾啾怪叫,贴着海面嬉戏。说道:“赤晶石是海神发怒,从海底吐出火光,与海水交织一处之后,生成的特异石头,因呈赤红透明晶状,便称为赤晶石。此乃天地灵物,置于火炉之中,火焰便能热上三分,普通凡铁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是否能熔解玄铁石,却仍是未知之数。这仅是我爹爹的猜测。” 今日庄文清心情甚好,难得能说出那么多话,与原本冰冰冷冷的模样大是不同。游返看她穿了一身白色长裙,百褶裙摆拖到地上,随风摇摆,上身是淡青色长衫,披在外头,头上用青色头巾将头发束在一处,显得娇柔妩媚,与以往一言九鼎掌管山庄的肃杀形象大相径庭。 只听她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继续说道:“前几次山庄也在这片海域发现过赤晶石,无一例外均是火山岛上停止喷发后百日之内。山庄内前几月就派出人打探,前几天传回消息,就在这附近发现天地异象。天摇地动,海上轰隆作响。我爹爹一听说便料定是海神之怒,伴随有赤晶石生成,此正是天赐良机,才遣人来寻。” 游返这才恍然道:“原来庄主早有安排,却不是心血来潮。” 庄文清冷哼了一声,对他表示不满,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偌大一个山庄,若是事事心血来潮,岂不乱了套?” 正说话间,游返突然看到远处湛蓝天空中,一处黑柱直立天地之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道:“那不就是火山喷发之后的浓烟?彼处定有赤晶石。” 庄文清随着他的手指向远处看去,果然是一根烟柱,浓烟滚滚,直插云端。 海船及时转舵,想着烟柱开去。 渐渐岛屿近了,那烟柱也浓烈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硝石味道。船上诸人不由兴奋起来,似乎看到立功的机会来了。 那岛屿面积颇大,临海是一片白色沙滩,从沙滩往上是一片青色荆棘,巨岩突耸,尖石鳞立,最高处是一片焦黑的火山,顶上冒着黑烟。 钟婶令海船停泊于岛外,放下小艇,一半人留守船上,另一半则上岛查探,若是一天过去还找不到,则交替轮换。 游返随着钟婶、庄文清等人到了岛上,一队人又分成数组,两人一组,钟婶驻守在沙滩上,看管小艇和食物淡水。本来钟婶担心庄文清文弱,可庄文清坚持要上岛探视,便让游返担任护卫。 这可苦了游返,他原本是争功心切,可庄文清慢慢悠悠赏着沿途风景。游返忙着用手中利剑劈砍,在荆棘中劈砍道路,庄文清便回头看看远处的海水和船只。等上了岩石交错的地方,庄文清便需要游返用力拉着登高。如此,两人便是走得最慢的一组。 游返不由抱怨道:“三娘,按我们这般行走,不多时便需折返,否则天黑便没法赶回去了。” 庄文清努努嘴,无所表示,但仍是行走不快。游返虽有不满,也不敢将气撒在庄文清头上。 第三十二章 黑洞 两人继续前进,过了片刻,到了一处树下,庄文清道:“我有点累了,若是你嫌我累赘,便自上去,我暂且留在此处少歇。” 游返露出心动的表情,突然又苦笑道:“临出发前,钟婶可吩咐过,若是你出什么意外,即使找到赤晶石,也会要了我命。我没必要拿自己的血肉之躯跟钟婶的暗器过不去。” 庄文清淡淡道:“原来你是惧怕钟婶的暗器。看来还是暗器管用,回去后,我得向钟婶学学暗器手法了。” 游返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口上求饶,道:“算我说错,姑奶奶,我们慢慢走,看看风景也好。” 庄文清莞尔一笑,便又启程走路。 两人又走了一阵,岛上没有路,走得便艰难。游返不禁叹气道:“看来头一天上岛殊为不智,光开辟这路便是苦活累活。等到这一天过去,后面的人便走得轻松许多。” 庄文清歪着头道:“那是自然。你当时主动请命,要头一批上岛,钟婶看在我面上,才同意你上岛的。” 游返又是一阵苦笑,叹气道:“唉,只怪我不知这岛上荆棘如此茂密,才着了道。倒叫你笑话了。” 庄文清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不过我倒是奇怪,你为何如此热衷于找到赤晶石?难道你很缺这份奖赏么?庄主虽说立了功劳有厚赏。可你在天火房也做得如鱼得水,假以时日,也不会缺钱花。何必争这一时之功,吃这份累?” 游返眼中精光一闪而逝,笑笑道:“庄主引荐我进山庄,这份人情我还没报答。赤晶石之事正好当做我报答庄主的恩情。况且,我也想早日看到吞日剑残月刀出世,毕竟这也是庄主的封山之作。如此宝器,恐怕将成绝响。我能参与其中,也是一份荣幸。” “你在波斯有无见过宝剑宝刀,不知与中原的比起来有何区别?”庄文清不经意间,突然想到这个问题。金剑山庄虽然贵为天下第一兵器行,但也只是中原人自己封的,前朝时,也有不少西域刀剑流入中原,质地工艺虽然不同,但坚韧锐利程度犹有胜之。 游返想了一想道:“大食国能工巧匠较多,市面上流传的极品宝剑也有,吹毛断发,恐怕也能媲美中原宝剑。可要说到寻常百姓佩戴的刀刃,中原便远远及不上波斯大食。” 庄文清“哦”了一声,发出了不解的声音。虽然曾经也见过大食国流入中原的宝剑,但与金剑山庄最好的刀剑相比仍是差了一筹。不过金剑山庄也好,中原其他门派也好,能有几口这类传世兵器已是凤毛麟角,数量绝不多。 游返解释道:“大宋百姓不喜佩戴刀剑,而官府也明令不得携带兵刃上街。这且不提。便以武林中来说,寻常帮派中人所佩刀剑,粗制滥造,动辄损毁,其刃身颜色暗沉,无金属光泽,剑身短且钝。而波斯大食寻常刀剑坚固耐用,银白辉灿,剑身修长,刀身弯曲,不少于三尺,商队往来时,人人都携带兵刃。” 庄文清不再说话,心中却是震撼。却不是为那大食波斯的刀剑所惊讶,论铸剑水准,金剑山庄独树一帜。只是若令人人都佩戴这类刀剑,以金剑山庄之力,也无法达到。这却关乎普遍的工艺水准,想必大食国铁匠能有一套简单易用的技巧,能快速炼铁制剑,这比铸造的剑有多好更为令人惊讶。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游返却不知她的想法,以为她爱听域外的故事,便又挑了一些来说。庄文清只是静静听着不说话。 不多时,一天便过去,两人只走了一半路程便折回,什么也没发现。幸而其它几组人也无所发现,不至于将功劳抢去。 次日,换成另外一批人上岛,一天过去,仍是没有发现。众人近至火山附近,远至岛另一面,细细巡视一圈,并无所见。 如此反复,将近十日已过。除了船夫劳力,其余山庄成员均被钟婶遣了上岸。岛上荆棘丛中,一道道人为开辟的道路错综复杂,便如从中开了一道道小口子。几个岔路口也被缠了布带,用于指示方位。岛上几处白烟燃起,正是在空地处起的火堆,远近不一。 游返与庄文清这日却已摸索至火山周围。此处土壤呈黑色细沙状,不少尖锐小石夹杂其间,使行走不易。土上长着矮小绒毛状的褐色草叶,说不清楚来由。地面高低起伏不平,参天巨树长得东倒西歪,随着地面伸展排铺,遮得地上阴暗潮湿。 游返闻到的各种刺鼻味道浓烈,一度已麻痹了鼻子,无法弄清楚其中风味。 两人走到一处高地之上,眼前地势陡然下沉,无数矮树参杂其间,却看不清究竟。 庄文清蹙了蹙眉,天上阴云不彩,树木又遮挡一道,已分不清天色。便说道:“此处复杂,看之前弟子所扎的布带,尚无人进入。今日已晚,四周无人接应,不如暂且返回,明日纠集些人手,再来探明。” 游返张望了两眼,突然只觉远处黑暗中突然闪过一丝光点,便即隐去,不由心中一动,道:“无人来过便是机会,三娘,你且在此高处等待片刻,我前去探探便回。” 说罢将长剑负在背后,又紧了紧腰带,拢起袖子,慢慢扶着矮树,向前走去。 走出二十余步,身子便下至谷底深处,身后的庄文清仍能仰头望见,但身子已缩小成一块。游返回头向庄文清挥手示意无妨,突然一脚踩空,身子一歪,却向侧面倒下。 耳旁一阵漱漱作响,脸上被树木湿滑叶片划过,只能紧闭双眼,双手不住试图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终于,咚一声,肩膀一阵剧痛,却摔在一团软软的草上。 游返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周围空气湿润,那股硫磺之味也淡了,口鼻舒适不少。 上面传来庄文清声音:“游返,你摔到何处去了?” 游返连忙大声回话:“这里有一个坑,我掉了进来。”说着,双手四处挥舞,想看看是否有地方能够爬上去,却发现四周空旷,摸不到边。 却没了庄文清声音,也许是去找人求援了。 游返一个人摸着摸着,终于摸到一块坚硬的石头,表面光滑平整,四周尖锐,一人竟无法合抱过来。 又摸了半天,游返已断定这里是一个天然洞穴,洞口小而内里宽敞,四周封闭。自己不知怎么走运,竟然刚巧踩到那洞口处,摔了进来。 幸好有庄文清在外面,知道自己所在,否则山庄众人遍寻不见,便驾船返航,自己便是爬了出去,也回不了中原了。 正自庆幸,突然听到庄文清一声惊呼,咚一声,也掉了进来。 游返连忙朝着声音走过去,突然“呀”一声痛呼,紧接着是庄文清一声痛呼:“你踩到我手了。” 游返连忙挪开脚,连声道歉,低下身子,去扶她,却一手捞在其脖子上,一手捞在其腋下。 “你做什么?”庄文清如同兔子一般弹地而起,也顾不得伤痛了,毕竟这洞穴也不深,摔了一记也不算重。 游返这才发现她是仰面摔下,屁股着地,与自己不同。这才道歉道:“抱歉,这里看不清楚,冒犯了你。” 庄文清这才睁开眼睛,看到四周一片漆黑,顿时一声尖叫,大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游返心想庄文清在山庄不管怎么高高在上,总还是一个小女孩,竟然还是怕黑的。于是安慰道:“别急,我们是掉入一个洞穴了。” 过了片刻,又道:“三娘,你不是去唤人了么?怎么也掉了进来?这可要糟,若是其他人找不到我们,该如何是好?” 庄文清短短数息之间也恢复平静,淡淡道:“我听你说是掉进了坑,心想不是什么大事,便来看看是否能把你拉出来。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大坑。” 游返听她语气中透着埋怨,心想确实是自己说的不好,引起误解,只好引开话题道:“这洞口却甚高,周围没有着脚之处,看来是无法爬上去了。” 庄文清听了他的话,黑暗中也不知什么表情,突然道:“你放心,我将之前携带的铲子水壶等随身物品都留在原处了,若是有人经过,便会呼喊索寻,这里虽然爬不出去,声音倒是能传出去,届时便有人来救了。” 游返一盘算,确实如此,看来自己还有待历练,遇事慌张,竟比不上一个小姑娘。 于是便继续走向四周,摸索起来,想看看有没有路出去。刚刚说话之间,游返发现这里回音不甚明显,四周空间应该不小。 庄文清听他走远,心里却一阵害怕,连忙出声唤道:“你去哪里?”脚下不停,跟在游返后面走动。 游返刚停下,突然身后一个柔软的身子撞了上来,直贴上自己的背后。 “啊。”庄文清又是一声呼叫,踉跄了两步。 游返连忙转身,双手扶住她双肩,却不料因黑暗看不清楚,竟似将她环抱住。 惹得庄文清嘤咛一声,满脸通红,只是黑暗之中谁都看不见。 游返连忙放开她,心想肯定要被她责骂了,自己虽说不经意,可行为确实有点孟浪了。 不料庄文清不但未生气,反而双手捉住他左臂,生怕他离开。看来真是怕极了。 周围气氛有点暧昧,游返心头一阵乱跳,庄文清几根发丝擦在自己鼻尖上,有点痒痒的。 第三十三章 凿壁 黑暗中,两人沉默不语。庄文清紧紧抓住游返衣角不放,感觉如此方能安心。 岛上虽说没有猛兽,可此处潮湿闷热,难说有无蛇虫鼠蚁。 游返也任她抓住,自顾自慢慢摸着四周石壁,想弄清楚周围情况,最好是能找条路出去。 两人围着石壁走了一圈,却觉这洞穴有一座两进宅院占地,地面除了野草再无他物,也无可用来生火之物。 游返拔出长剑,用力砍向石壁,铮一声,剑刃竟能砍进少许,迸出几块石屑来。游返又横劈竖砍了几下,又落下几片石屑。 “这石头甚软,这把破剑也能砍下来。”游返一边用剑,一边说道。 庄文清蹲下,拾起一片碎石,细细揣摩,又是用鼻子闻了闻,又用牙齿咬了咬,突然惊喜道:“咦,这难道便是赤晶石?” 游返心头一震,连忙也捡起一块来,却看不出究竟,道:“不如用火石生火看看?” 庄文清取出打火石,可惜这里太过潮湿,实在弄不出火星来。 游返心头难以按捺住喜悦之情,道:“若真是赤晶石,那我们可立了大功了。这里四周都是这类石头,可有不少。到时候出去叫来人,将这里的赤晶石搬走,装满整整一船也未可知。” 心里面顿时活泛起来,近百人的队伍,只有自己找到了赤晶石,这是何等风光的一件事。 庄文清见他一副大功告成的喜悦,也不看看自己处境,没好气道:“我也只是猜测,也没亲眼见过赤晶石。可别弄错了。不过,之前听爹爹说过这赤晶石的模样,也是柔软易折,含在口中略显涩味。” 游返道:“那错不了。现在我们便找个地方坐下,慢慢等人来罢。” 周围潮湿,游返将外袍脱下,当做坐垫,这才有了一席之地。 黑暗中不能视物,庄文清紧紧挨着游返身旁坐下。游返起初还有不适,后面便习以为常了。 两人说着话,渐渐没了隔阂。游返道:“第一次见你时,你和二庄主在说话,我看你凶巴巴的,都快将二庄主气哭了,当时我不明就里便闯了进去,恐怕二庄主是以为我去替他解围的。” 庄文清噗嗤一笑,呸了一声,道:“我二伯可厉害着呢,你没领教过他的厉害。其实那次我正好抓到他把柄,不料被你打断,因此便生你气,将你弄到天火房。没料到你却在那边倒是活得挺滋润。” 游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二庄主这么亏空山庄的钱财,为何不禀告庄主知晓呢?” 庄文清语调一转,低沉了起来,道:“我二伯自幼轻浮,好结交一些游手好闲之徒,天天在外游荡,说的好听便是任侠之风,说的难听便是鸡鸣狗盗。但在我爹爹面前却是伪装地极好,他们兄弟情深,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拆穿他。我爹爹患有隐疾,受不得刺激,我不想因为一点小事,便惹得爹爹生气。” 游返听了她这话,不由为她的孝顺所触动,道:“是啊,你替庄主操劳山庄事务,也算殚精竭虑,替庄主省下不少精力。我起初也不知道整个山庄真正掌事的是三娘你,否则我也不敢在你面前造次。” 庄文清解释道:“本来爹爹为我定了亲事,等嫁了出去,便让二伯当庄主,自己埋头铸剑。可没料王贲父子竟然死在疆场。” 游返忙安慰她道:“这也不是人所能预料,好在人也没嫁出去,不用守寡,到时候找个好人家不就行了?” 庄文清道:“哪有那么简单?王家是名门大户,我们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介江湖商人而已,一纸婚约尚在,只是正逢人家料理自家后事,自己都忙不过来,谁也没想到解除婚约的事,我们也不便上门提这件事。于是一直悬而未决。” 游返一呆,原来这里头事情那么复杂,怪不得都过了大半年了,庄文清名义上仍是王家为未过门的媳妇。 原本庄文清平时便郁郁寡欢,整天板着脸孔,此刻说到这事,语调便哽咽起来:“现在就算王家解除婚约,恐怕也没有人敢娶我庄文清,未过门便将夫家克死,谁敢娶这样的女子?就算爹爹他们再去请媒婆,也没人愿意接这门生意。” 游返不是女子之身,不知道她对婚姻的憧憬,不过从她泣声中也能体会她的悲伤,便伸手搂住她肩膀,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庄文清平时一副俨然的模样,身边不是侍女便是山庄的弟子,自己爹爹又埋头铸剑,母亲早在自己幼年时过世,没有一个亲近的人,此时能得游返倾听,不由痛哭出了声,心底里多时的郁结便顿时消解了不少。 等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已倚靠在游返胸前,半个身子都在他怀里,不由脸上一红,连忙直起身来。也是怪这里一片幽静,四下无人,自己便忍不住要说出自己的伤心事来。 游返知其尴尬,也不搭话,心中颇有些疼惜之意。两人经此困境,也变得亲密了一些,不再似起初那般有上下之别。 庄文清缓了一阵,才恢复情绪,说道:“好了,不说我的事了。说说你的事情,听说你去过波斯大食,又是沙漠,又是大海,过得惬意,真是好生羡慕。” 游返顿时气结,道:“我那是被虏去做了奴仆,哪能令你这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羡慕的。每日累的似一条狗一般,主人醒着时,我绝对不能休息,吃饭也得趁着空偷扒几口果腹,去哪里也要禀告主人,否则寸步不能离开。去过不少地方也是因为跟随主人,若是自己不放开怀抱,想些令自己高兴的事来,真是活不下去,何来惬意之说。” 不过游返自己也知道,和真正的底层奴隶相比,自己这个做些杂务,偶尔记录一些文书的奴仆的待遇已经好了很多,这也算不幸中之大幸。 庄文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小声道了个歉:“没想到和我相比,你要可怜许多。这么一想,我也觉得我那些伤心事,本来也不算什么事情。” 游返没想到自己的可怜事也能成开解他人的良药,也是无话可说。 庄文清继续道:“那你后来怎么来到中原了?” 游返重头又将自己怎么从波斯脱身,又来到西域龙门镇,在哪里整日周旋于不同部落之中,赚点生计,又随着东方笑来到中原,途中还为民除害,除了塞上四兽,到了中原,显是被南海剑派羞辱了一顿,又颠沛流离,辗转到了老马车行,又怎么来到金剑山庄说了一遍。 庄文清听完,叹了一口气,心中泛起了同情之意,道:“放心,现在你来了山庄,便可算安顿下来了。之后我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不用在天火房干那些累活了。” 游返没想到还能换得三娘的同情,不过他其实不想离开天火房,那里不但有石头这般的亲密伙伴,重要的是这些苦活累活更容易得到陈七叔和庄主的肯定,到时候更容易被赏识而擢升。便开口道:“多谢三娘,不过我还是觉得呆在天火房更好一些。” 庄文清愣了一愣,弄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身上有股与众不同的狠劲。便如刚刚,你为了赤晶石孤身探险,落入这洞穴之中。换作是普通弟子,肯定敷衍了事,或者取易避难,绝不肯犯险。你却********只想着找到赤晶石,也不知你是死心眼呢,还是想立功想疯了。” 游返心头一动,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想法便脱口而出道:“若是说我纯粹本性如此,倒也有点牵强。若没有一个念头支撑,我也不可能从西域辗转来到这里。可到了中原,见识了风流人物,我才觉得自己只是井底之蛙。你看东方笑年及弱冠便剑冠两京,李莫非少年英武血洒疆场,胡近臣更是名震江湖万人敬仰。我如今也已而立之年,却有何人知晓我的名字。人与人差距何其悬殊?也许不能与东方笑如此顶尖人物相提并论,但若是本来便没有天赋,再不努力一些,拼命一点,如何能有出头之日?” 庄文清自小便被父亲捧在掌心,衣食无忧,自是无法理解他的想法,此刻却也被他语气中那不甘所感染,昂扬道:“说得好,就拿我金剑山庄来说,靠的只是祖辈的福荫和积下的财富,哪有什么进取之意。我二伯胡闹惯了也不去说他,便说我爹爹,也只知道凭着自己的喜好把自己当做一个工匠,哪有堂堂一介掌门的样子。再说底下几个老伙计,也都舒服惯了,守着自己一亩三分田,自诩天下第一工匠,谁还能做出一些成绩来?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就凭这股劲头,便超出许多人,很快便有出头之日。” 游返本也只是牢骚话,鼓舞一下自己疲累的身子,没料到却与庄文清默契起来。两人相顾一笑,却忘了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良久,估摸着已近中夜,此刻附近还是没有人声,唯有远处隐隐约约能传来一些海浪声。恐怕不到天明,是无人能找到他们的。 游返不由庆幸庄文清也掉了进来,若是他自己掉进来,以钟婶冷酷的性格,自是不会管他,最多找寻一遍不见,便丢下他自己返航也未为不可,可是庄文清也掉了进来,那便非得找到不可。从这一层来看,庄文清是救了自己一命。 庄文清身子弱,早已受不了睡意侵袭,摇摇晃晃,最后干脆倒靠在游返身上。游返默默将她头放置在自己膝头,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听她发出均匀呼吸,似是睡得极香。 第二日一早,虽然仍是昏睡,可外边传来的人声还是吵醒了两人。 庄文清连忙站起身来,大声呼喊,终于引得前来搜寻的人引到洞口。 游返突然觉得有些不舍,在这洞里虽然不见天日,却自己听清了自己的内心,与庄文清也惺惺相惜起来,心情比之来时更是畅然。 终于,洞口抛下一条绳索,两人交替爬了出去。 钟婶在洞口冷冷地看着游返,脸色不善:“游返,我让你好好照看三娘。看来你是没放在心上。” 庄文清在旁连忙替他开解道:“钟婶,你别责怪游返了,是我不小心跌了进去,跟游返无关,还好这次谁也没受伤。” 游返感激地看她一眼,之间她原本苍白的脸上已抹地黑一块白一块,狼狈得很。 庄文清笑道:“不过这次也算因祸得福,我们在底下发现了赤晶石,赶紧多招些人下去,将赤晶石起出来。” 听到了赤晶石三个字,钟婶也来不及责怪两人,众人也眼中放光,连忙呼叫人手。 接着便是一阵忙碌。庄文清拉着一夜未合眼的游返回了船,一番洗漱,留下钟婶等人收拾残局。 忙了一天,终于钟婶确认那洞穴里面的确实是赤晶石,装了一个船舱的赤晶石,众人不禁一阵欢呼,启程返航去了。 第三十四章 收账 船只返航,一路上波澜不惊,顺利抵达岸边。这时离出发只有两月,其他两路人马还未返回。钟婶安排了接应的人,其他人便将赤晶石装上车,大部队人马登了岸,浩浩荡荡开向山庄。 此时天气转冷,树上枯叶落尽,一片萧索。路上也绝了行人,分外冷清。一行人沿着管道行进,顺利抵达大名府,回了山庄。 游返自从登岸,便再也没单独见过庄文清。有时远远见她,却觉她神色如常,恢复了原来不苟言笑的模样。但眉目间原本的一袭愁色却不翼而飞,令人觉得有所不同,又说不出来。 山庄中人见他们满载而回,忙禀告了庄主。庄主带着几个房的主事勘察了一番携带归来的赤晶石,当场便剥下一块在炉中试了试,果然燃起白色火焰,片刻熔尽百铁,名不虚传。庄主庄墨寒大喜,当场奖励了有功劳的众人,因听说游返率先发现的赤晶石,又额外奖赏了银钱,还升他做了天火房伙长,类似于小头目,与石头等同。 算算日子,游返也到山庄三个月了,如此因功晋升,也算实至名归。游返心中喜悦,与石头等人庆祝了一番,喝了一碗的酒。 不料过了两日,游返又被晋升为山庄行走,所谓行走,便不在三大房体系内,而是单独为庄主效力,平时有什么差遣,庄主便会吩咐行走,这些人便需为庄主办妥差事。论级别,比三大房的伙长又高了一级,只比三大房主事低一级,算是很高的奖励,惹得石头等人羡慕不已。 可游返心中却有点不高兴,自己在天火房如鱼得水,做的便是自己擅长的事,虽然苦点累点,但出头快。而且山庄以铸剑起家,多少可以学得一些铸剑的本领,将来也好做立身的凭仗。可让他做什么行走,说的难听点便是打杂,可着实令人烦闷。 这时来了庄文清召唤,游返便来到庄文清书房。 庄文清回庄后,又进入连轴转的节奏,竟也一扫疲倦,接连接见了不少人,将庄里事务梳理地井井有条。二庄主庄书海这代庄主之位还未坐热,便得让出位子给自己侄女。 非但如此,在庄文清不在这段日子,二庄主自己任命安插了一些亲信,却不料这些亲信平时擅长阿谀,实际能力却有限,连连犯错,惹得庄内怨声载道。庄文清一上来便将这些人清除了出去,赢得一片好评,令二庄主面上更是失色。 如此一来,固然庄文清扬眉吐气,庄内一些人也更加识清了两人的分别,纷纷拥护庄文清。 游返来到庄文清书房时,庄文清刚处理完事务。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红润了少许,精神也比之前振奋了许多,看来是心情舒畅,看到游返前来,忙招手道:“游返,你来的刚好。以后你任山庄行走,便能专心替我办事了。这次我二伯吃了瘪,还留下一些糊涂账,你来帮我算算,趁机解决了它。” 游返心中不满,才知道原来把他踢出天火房的人不是庄主,正是庄文清。于是道:“三娘,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不把我调出天火房,怎么又变卦了?” 庄文清一愣,想起了他在黑暗洞穴中所说的话来,顿时笑起来:“怎么?让你升了职,任一个行走,你还不满意了?要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求着我给一份这样的差事,我还不允呢。” 游返只好作苦笑状,先谢过了庄文清的美意,解释道:“只是这行走一职,我也不知道能否胜任?若是在天火房做些苦力气活,我倒是在行。” 庄文清站起身来,天气渐冷,她身上披了一件貂领皮裘,显得分外贵气。 庄文清慢慢走到游返面前,轻轻道:“你不是要奋发出头么,这天火房的一点点事情怎么能合你胃口。这行走一职,说难不难,只是繁琐之处,远胜于简单的苦力活。话先说好,你我虽然相熟,这次也是我请爹爹破格提拔了你,不过若是你不能胜任,也别回天火房了,直接卷铺盖离庄罢。”一句话便堵死了游返的退路。 游返顿时头疼,这可真被逼上绝路了。不过他也是见惯了风浪,逆境处惯了,身上好胜之心被激发了出来,就说道:“好,三娘说的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怎么能令庄主赏识。” 两人自从上次在洞中互吐心声,彼此说话也不避讳了,直来直往。 庄文清转身来到书案前,拿起一叠纸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有画押。庄文清道:“这是城外山庄名下土地的地租文书,今年秋征已过,按照规矩,本来上月就该收齐的地租,现在还未收上来,你拿着这些契约书,去将余下的地租收上来罢。” 游返接过契约书,一张张仔细看了,上面写明了那一户位于什么位置,名叫什么,欠租多少,心里顿时有点失望,心想这还不简单么,自己在龙门镇时就经常走南闯北横穿沙漠,去不同部落催收赊欠的账单,连那些凶悍的游牧部落自己都去得,这些普通农户的地租,那还不简单。 庄文清道:“给你七天时间够了吧?算了,念你初次接手此事,宽限你几天,十天如何?” 游返拍拍胸膛道:“这些事情何须七天,这里也就一共三十家佃户,一天走访十家,也就三天。三天便成。” 庄文清愣了一下,奇怪地看着他,点点头道:“看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事说易易,说难也难,便给你三天。” 游返带着地租契约出了门,原本约定明日起的三日才算,可为了更快完成任务,趁着今日天色早,便直接出庄寻去。 第一户人家是庄南孙姓的一家五口,世代居住于此,为金剑山庄农耕,当家人是一个五十余岁的老汉,名作孙炎。 一听说是来收地租的,连忙让婆娘端茶递水,好生伺候。 游返见他如此郑重,很是高兴,便将契约书拿出来,上面写着是三百文铜钱,按市价已是山庄看在老户的基础上给了折算,十分公道。 可那孙老汉仍是皱着眉头,支吾了半天才道:“这位游大哥,不是老孙不愿付这地租,只是今年地里收成不好,官府抽了丁税,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可是我大儿子被拉去服了徭役,春耕秋收人手不足,便影响了收成。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只是恰好这老婆子也得了伤寒。这本来也不算什么……” 说着说着说了半天,声情并茂,直将游返说得哑口无言,还陪着他差点落了泪。 最后孙老汉捏了一把鼻涕,擦了一把眼泪,道:“还请东家宽限几月,给条活路。待明年年景好了,再将这钱还上。” 游返顿时为难起来,出门时,自己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还将十日的期限自己改至三日,可是打头便碰上这软钉子,叫人十分沮丧。 他安慰了一下孙老汉,也不置可否,便去了下一家。 第二户人家更是凄惨,男的摔断了腿,女的生娃,几个孩子半大不小,就算宽限也没用,倒要找山庄借点钱过日子。 于是接连走访了几户,天黑前,却连一个铜板也没收到。 游返心中发毛,不由返回住处,想看看楚谨是否归来。这小子虽然来历古怪,可鬼主意确实多,前面火毒的问题便是他解决的,不妨可以请教一下。 可惜楚谨还是不知去了何处。问了问左右邻居,却说是楚谨母亲故去,回乡守孝了,已去了两个月。 游返叹了口气,默默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此时不比夏日,便是裹着厚衣裳仍是觉得寒冷,可游返心中更是凉意十足,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一个办法。 “游返,你今日去收地租,成果如何?”不料响起一个声音,却是庄文清如一阵风似地来了。 游返抬起头,尴尬道:“三娘,你怎么纡尊降贵,来我这里了?有什么事情传唤一声不就行了?” 庄文清似笑非笑道:“哦,我听说你下午出了庄,料想你是去收租了。那今日可得算第一日哦。” 游返连忙摇了摇手,道:“这怎么成?明明说好明日才算是第一日,怎可出尔反尔。” 庄文清嘻嘻一笑,道:“也罢,看你之前答应地爽快,便就算明日罢。”说完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些佃户也真难办,之前差了三拨人去收租,都是分文未得。能收的都已经收上来了,剩下的都是些硬骨头。要在三天内收齐,确实也难为你了。嗯,你可要打起精神来。” 游返吓得跳了起来,忙道:“好哇,原来都是些剩下的问题户,怪不得要给我十日期限了。三娘,你真是给我下了个套,让我往里钻啊。” 庄文清忍住笑,说道:“之前你不是觉得做个行走很容易么,这里便给你增加点难度。如果做好了,也好显出你的本事来。”说罢,拍了拍他胳膊,示意鼓励,留下一脸苦相的游返,径直离去。 游返望着她的背影,欲哭无泪,想起了一句话,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自己又加上一句,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 忙碌一天,肚中饥肠辘辘,游返找到了石头等人,一同喝上一杯。众人都羡慕游返当上了行走,游返有苦说不出,只好含笑笑纳。 吃喝间隙,游返便问起庄外佃户的情况。石头等人都是莽夫,要力气有,要出谋划策却是不能,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游返只好又返回去,心里思索着还有谁能给出个主意。 第三十五章 焚券 游返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看看窗外月亮升起,正是一个月明之夜,于是走出门去,慢慢踱出门。 颜老正巧在门口,看他这么晚还出去,打了个招呼:“外面风凉,可要小心。” 这颜老初时对他甚是严厉,自从他得了庄文清提携,升至行走一职,便转变了态度,变得温和许多。不由让他感慨,究竟他人看到的自己究竟是自己这人还是屁股所坐的位置。 出了山庄,旁边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游返眼睛陡然一亮,发现一处高坡,可俯视庄外农田。于是慢慢爬上高坡,坐在草地上。 一阵风吹来,游返紧了紧衣领。远处农田整齐排列,旁边散落着几个小屋舍,有的点着灯,大多数都是一片漆黑。在月色下看来,一片静谧。 游返用手虚指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便是孙炎家,那是贾老二家。”心里已经将白天去过的几户人家辨认出来,不由叹了一口气,着实为难起来。 照理说这些农户生活如此艰辛,自己实不该收他们的租,可是契约如此,不完成怎么去见三娘。 正犹豫间,背后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游返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瘦弱老人慢慢走来,倏忽间就到了他背后。 那老头瘦的像根竹竿,似乎被风一抖便要倒下,游返一眼便认出正是天工房的巧簧老人。这巧簧老人他也只见过一面,正是在出海寻赤晶石前。这巧簧老人姓甚名谁已无人知晓,游返只知他被换作巧簧老人,机关弹簧无所不精,还擅长讲故事,可惜那天讲到域外的故事,被游返抢了风头。 巧簧老人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清脆声音,道:“我道是谁半夜在此晾风,原来是游小友,幸会幸会。原来你也和老夫一样,有这个癖好。老夫自从发现这地方,已有七八年半夜都来此吹风。你看,月色明亮,微风徐徐,可是惬意。” 游返连忙站起身来行礼,说道:“这可不好意思了,占了前辈的宝地。”心里却想,此时寒风猎猎,你却说是微风徐徐,我冻得都发抖,你却说惬意。再看他枯瘦的身子穿了一件单衣,脚上光脚踩了一双草鞋,心中一凛。 巧簧老人舒服地坐下,招呼他也坐下,道:“老夫平素最喜行走山水之间,遍览天下盛景。你到过波斯大食,却比我足迹远了。来,一起说说这域外风光。” 游返心里正烦闷,便与他闲聊了两句,扯了扯域外的风土人情。 巧簧老人慈眉善目,待人和气,没有活阎王的严厉,也没有鬼斧的霸道,让人如沐春风。一开始是游返说,后来便是他说,说了天南海北,哪里什么人什么事都头头是道,令游返大开眼界。 说了半个时辰,巧簧老人皱眉道:“今日便到此罢,老夫看你心绪不宁,显然有什么烦心事。老夫在这里说得兴高采烈,你在那边心不在焉,可叫人不痛快。也罢,也罢,明日再说吧。” 游返连忙作揖道歉,道:“正是,前辈看得不错。晚辈正是为庄外佃户收租一事烦心。这些佃户生活困苦,晚辈实不忍心加收地租,可是三娘的任务又不得不去完成。不知道前辈可有什么见教?”游返心想这老头见多识广,说不定有什么高见,便打蛇随棍上。 巧簧老人哑然笑道:“问计策问到老夫头上来了。好罢,我来给你出出主意。这些佃户在此也耕作几年了,都是当年宋辽交战逃荒来的难民,若说穷到那地步,也不知是真是假。看这些田地,出产作物不到一半,荒废的居多,可见也确实不景气。” 他沉吟片刻,又接着道:“你可听说古时有个孟尝君,曾让一个门客去收薛地的租,结果那门客烧券市易,替孟尝君收了民心。后来孟尝君受贬,逃到薛地,受到当地民众欢迎。这些田地地租本来也没多少,不如做个人情算了。” 巧簧老人笑了笑,看他思索的神态,拍了拍他肩膀,飘然而去。 谁料游返想的却是:孟尝君是谁?什么叫烧券市义?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从小读书不多,这典故却是对牛弹琴了。 不过好歹他也听出了巧簧老人的意思是让他放这些佃户一马,心中着实犯难,若是自己放他们一马,谁来放自己一马,于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收上来,即便不能全收,也得有多少榨出多少。 第二日一早,游返便来到孙老汉家,这天气孙老汉一家已经不下地劳作,只在自家院子做些整理的事务。见游返如此锲而不舍,虽然心中恼怒,可是对方终究是山庄派来的人,从某个意义上说也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便堆起笑脸,装个可怜。 游返抓住他手,亲切道:“今日我也不是来难为你,只是来告知你一个好消息。” 孙老汉淳朴的老脸堆起了一脸的皱纹,犹如被太阳晒红的泥地,说道:“莫非是要免了今年的地租?太好了,多谢游公子。”说着,一家人便要跪下给游返磕头。 游返抢先一步,阻止了他们,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虽说是要交这地租,可是若能立马交清,便可减免一半。你是三百文,减免以后便是一百五十文。也可拖至明年年初交,那时便要交七成。最迟明年这时,要交全数。” 孙老汉歪着脑袋,似乎在思索里面的不同。 游返又立即接上,道:“另有一事,若是立马交清,明年山庄便多给你一块地,只要明年如期交清地租,这块地便不用交租。” 这是他思索了一夜,想出的好办法。既然三拨人也未能收上来分文,那如果能收一半,也是功劳。另外,这庄外原本地多人少,若是将这些闲置的田也半赠半送,这些佃户想必不会荒废,拼了命也会种出些什么。 那孙老汉还在盘算,旁边他浑家便忍不住敲打他起来,低声道:“老孙,还想什么,这账合算。便答应罢。” 不久,游返便得意洋洋地从孙老汉家出来,不但收上来一百五十文钱,还立了新约,约定明年的地租。 如此走了几家,除了少数极困难的佃户,其他的都如数交了一半的地租。能多得一块地,谁也不愿错过这等机会。那些困难户,游返也想方设法安抚了几句,将闲置的田产给了他们,又答应让山庄帮忙解决徭役的事。 游返催动小颠步诀,走遍方圆十几里,靠着这个办法收上了地租。到得第二日日落,便已遍访了一圈。虽然半数半数收,有些人还是不交,但是总体情况还是不错。 庄文清这几日仍然忙碌,已渐渐将积下的烂账渐渐理清。这时一天忙碌完了,让小婢泡了一壶茶,正坐在书案前歇息。 突然门吱呀一声便打开,游返一下子闯了进来。 庄文清脸上一板,正要呵斥他无礼,游返晃着手里的地租契约,扬声道:“三娘,这些地租可收上来了。” 庄文清又惊又喜,本来她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这件麻烦事交给游返,便只是给他一个教训,叫他不要轻易小看了行走这个职位。可是一听说这些困难户的地租收上来了,而且是在两天之内完成,不由对他刮目相看起来。接过契约书便瞧了起来。 游返得意道:“钱已经交到账房了,清单上列着金额。” 庄文清边看边道:“这也没有收齐,只有一半。都只有一半。” 游返笑笑道:“便是只有一半。若是全收,这些都是老滑头,赖是赖定了。收一半,便顺利许多。另外我还自己做主拨了一些荒田给他们,算作添头。” 庄文清一听便明白了过来,心中直夸他,面上却表现地淡然:“可是如此一来,你当初定下的任务可也没算完成……” 游返急忙道:“三娘,你有没有听说过孟尝君烧券市义的故事?这另外一半的钱,便是买个人心,等明年这些佃户卖力劳作,收成好了,你便可全数收租,这样不是挺好?” 他心中一急,便将巧簧老人跟他说的话全数倒了出来,虽然自己不明白其中典故,相信庄文清肯定是看过书本,肚中有点墨水的。 果然,庄文清一听孟尝君三个字,再也忍不住笑意,啧啧道:“你还知道孟尝君?这又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她知道游返少年时被贩卖作奴,不学无术,哪里能知道这些中原的典故。 可是游返却睁大眼睛,大喊冤枉:“这典故是别人告诉我的。可是这方法可是我自己想到的。这回事情办成这样,可不能少了我的功劳。” 庄文清拍拍他肩膀,亲昵道:“行行行,这次的事情办得也不算糟,功劳本上肯定会记你一笔。可是这事情也不算太重要,只能算一个试金石。我另有事情交代,若是这次办好了,便给你重重的奖励。” 游返耸耸肩膀,表示无奈,自己好不容易做成的事情,到了你口中便叫不算糟,而且也不算重要。早知道这样,自己也不用费心费力。 庄文清回到书案旁,自顾自说起来:“河北四郡兵器行会推举了十七名代表,在大名府聚首,我金剑山庄是其中翘首,自然不能缺席。以往都是我二伯出席,可今次他却在汴京不能前往,我是女儿之身,混在其中终究不便。你便作我代表,一同前往吧。有些场合,若是我不方便,便由你出面。” 游返心里奇怪,这山庄是没人了么,怎么自己一个刚来半年的新人,便能代表山庄出席如此重大的场合。当然,嘴上却不敢说,只得答应了下来。 庄文清猜不到他想法,仍是侃侃而谈道:“其中有一件棘手之事,朝廷前些日子下了政令,要各个地方官府严控兵器,不许寻常百姓私藏刀刃,且各大铁匠铺不得卖出箭弩箭矢。这比之前又收紧了不少。这次行会议题,便是这事。兵器这个行当不景气,我们山庄作为最大的供货商,受的冲击最大。河北四郡紧邻辽国,厉兵秣马,民间好武成风,其兵器商行是我们最大的买家。明年订货恐怕又要少了不少。” 说罢,微微叹了一口气。金剑山庄风光了不少年,家大业大,这一急转直下,不知能否撑得住。 第三十六章 商会 初冬的天气骤然冷了下来,等游返随着庄文清一行人来到大名府时,天上零零碎碎飘下来了雪花。 这大名府城里他却从来没来过,这里街道宽阔,四通八达,街上人头攒动,比汴京也差不了多少。 庄文清坐在马车中,只跟了一个贴身小婢。外面除了游返,还有几个随从,都是钟婶拨来的年轻人,似乎身手不错。颜老也跟着来了,颜老年轻时也是山庄行走,应付这类场面经验丰富,是而也带上了。这回与二庄主有些亲近的人庄文清一个也没带,看来两方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了。 一行人来到望梅园住下,这是当地一个富商的私人宅院,那富商与金剑山庄交好,便将花园让了出来,充当临时住所。 刚刚安顿妥当,门口便一连来了三张拜贴。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游返便代庄文清接待了几次,说了些场面话,一些人探听些口风,无非是对官府政令的看法,金剑山庄的对策云云。 金剑山庄自太祖黄袍加身时建庄,如今已屹立不倒数十年,历经几代人,举手投足间都影响甚广,在大名府这地方也是一方豪强,家底雄厚。不少兵器行武器铺,甚至武林门派,地方家族,御林军,厢军,官府都有一丝一缕的联系。 只是到了庄文清这代,人才凋零,男丁不旺,能出来主持事务的人更少。只得由庄文清这女子之身出面,外间对山庄的看法便复杂起来。 次日傍晚,金剑山庄是地主,便选在旁边留风楼招待远道而来的商会众人。 之前庄文清私下见过几个重要人物,都是些商会长辈,彼此关系一直不错,与老庄主也是长年累月的交情。互相交换意见下来,几件大事上便形成了共识。她在酒席上说了几句客套话,喝了点酒,谎称不胜酒力,便退了下去。留下游返和颜老继续招待众人。 颜老毕竟年纪大,酒量也不行,这时游返便成了主角。几巡下来,与河间府、真定府、太原府以及大名府本地的商会年轻人混作一团,呼兄道弟起来。游返对外宣称是庄主的关门弟子,不止是听命于庄三娘。而众人见他说话也滴水不漏,是个有分量的角色,便也重视起来。 朝廷的禁令虽然还未完全下达,但各路人都有自己的眼线,各种小道消息一一对照上来,众人便对此有了轮廓。禁令之事非是空穴来风,究竟冲击大不大,就看各家的本事。一些小的铁匠铺兵器商行便要傍大腿,找些门路。金剑山庄便成了席间的香饽饽,几乎每个人都要与游返喝上几杯,饶是游返酒量不俗,此时也要败下阵来。 还好众人也未忘了正事,一边吃喝,一遍议论着。说到辽国南院大王今年例行秋狩,选在离幽州不远的地方,距定州也只百十里远,当真是虎狼之国,居心叵测。谁料这个时候朝廷居然还有禁兵令,实在令人费解。大宋文盛武衰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一味地打压武人,也令从事这行当的兵器商行铁匠铺商行寒心不已。不少人甚至扬言要转行,开着玩笑要贱卖自家的铁铺给金剑山庄。 游返听着这些玩笑话,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却又顿时晕晕乎乎,抓不住关键。 转眼酒酣过半,游返肚中积了不少水酒,起身到了楼下,问清了茅厕所在,便外出解手。 到了茅厕,一阵寒风吹来,顿时清醒了三分。刚刚站定,忽听隔间有两人说话,话音虽低,可也清清楚楚传到耳中。 只听一人道:“金剑山庄庄三娘,当真巾帼不让须眉,据说已促成十三家联盟,要到朝廷走动走动关系。今年不少兵器铺库存积压,出不去货,那金剑山庄将出货价压低两成,让了利,现在谁不对金剑山庄感恩戴德。若唤作去年二庄主来,当面说得好听,背后又是一套,恐怕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那小娘子长得也水灵灵的,端庄大方,看年纪也要出阁了。老庄主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说不定以后家底还要交给她,要是我娶了这样的女子,恐怕将来还可执掌金剑山庄。” 另一人笑了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也不说你老兄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庄三娘子的夫婿早就定下来了。去年威武军王猛将军王家便是她夫家。可惜还未出嫁,王家父子便死在战场上。此事牵连甚广,据说朝廷里好多人为此丢了官。也是庄家倒霉,本来王家也算汴京的大族,也不知怎么搭上的线,总之嫁了过去荣华富贵自不必说。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落了个克夫的名。后面也不知如何了,总之这庄三娘子的婚事便没有后文了。” 先前那人吃惊道:“原来如此,我却不知。不过这庄三娘子面相刚硬,横眉冷目,却真真是克夫的命。还未出阁,夫家便横死,这命格……啧啧……” 另一人又道:“经这么一出,谁还敢娶这样的女子。可惜了这如花的美貌……” 两人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在游返耳里听来,都不是什么好话,胸中火起,大喝一句:“什么鸟人,敢在背后乱嚼口舌,快快给我滚出来,有本事的当面来说。” 那两人也是醉酒三分,解手也完了,正要出来。一听这话,虽然心虚,但在同伴跟前,不敢落了面子,同时怒道:“哪个混人多管闲事,敢管到咱们兄弟身上。” 双方一见面,那两人见游返孤身一人,而且是个身高不高,体壮不壮,还其貌不扬的普通人,心中胆子便壮了起来,两人心照不宣,左右两侧各夹上一步,来揪游返的领子。 茅厕这会儿没有往来的人,灯光昏暗,游返处境甚是不妙,但也激起他的血气。凭着一腔愤怒,学着当日凌孤战沙盗的情景,直直往前踏出一步,便生生插入两人中间,取的一个快字。眼前这两人是大名府本地商会的人,手脚功夫甚是有限。游返这时候的小颠步诀也有几成火候,全力运转之下,竟如矫健豹子一般,朝着两人扑去,而两人还未反应过来。 虽然游返也不曾练过什么擒拿手,但毕竟习过剑,比这些粗鲁汉子的蛮力气强些,转眼避开左侧那人蒲扇般的大手,一只脚勾在对方脚踝,轻轻一勾,那人便一个踉跄,朝前跌去。右手手肘正中右侧那人的小腹,痛的那人弓着身子蹲下,又吃了他一拳。 一招之间,便放倒了两名醉汉,游返心中也甚是高兴,没料想自己的武艺竟然进步如斯。拍了拍手,警告那两人道:“庄三娘子是个好姑娘,老子最恨别人背后说人是非,以后再让我听见,便手下不留情了。”那两人也是摔懵了,看不出他深浅,好汉不吃眼前亏,连连磕头求饶。 游返走了出去,冷风吹在身上,鼻中闻到一股酒肉臭味,胸中烦闷,便不回那酒楼,沿着街便走了起来。 此时月上中空,也是夜深,街边鲜有行人,但两旁灯火通明,照得街上亮堂堂的。 走着走着便走到一处不怎么繁华的街巷上,此处灯光昏暗,家家户户已睡下,偶尔传出小儿啼哭的声响。 游返想起先前那两人的说话,心中起了对庄文清的怜惜,原来山洞中还以为庄文清是杞人忧天,凭着金剑山庄如此地位,难道还不能给她找到一个满意的夫婿。没料到世人偏见,便是这么刻薄。总是苦了这么一个坚强的女孩儿。 刚走着,突然旁边一扇门打开,从内泼了一盆温水出来,溅在他脚边,透着水气,差点湿了他靴子。 游返正要动怒,转头看了看,那门内昏暗,泼水的人似乎是个男子。 那人却“咦”了一声,道:“游返是你?” 于是走了出来,移到了光亮处,却发现是楚谨。 游返奇道:“楚谨,你怎么出现在此处?却怎么离开山庄了?哦,你不是为母亲守孝去了么,怎么在这里?” 楚谨算是他到山庄后第一个结识的好友,虽然只见过寥寥数面,喝过他几杯酒,但也算帮自己避过火毒,还传授一套冰心诀,说起来是自己欠他较多。上回听人说已经回乡守孝,却不料尚在大名府。莫非他家便是在大名府不成? 楚谨正要说话,里面传来一个女子声音,道:“夫君,砺儿哭闹不止,额头发烫,这可如何是好?”同时又伴随着一阵婴儿啼哭声。 楚谨说了句:“马上就来。”便又返身回去,留下游返一个人在门边。 过了一炷香时间,婴儿啼哭渐渐止住。才见楚谨出来,见游返仍在一旁,便重新打了个招呼,道:“你竟然能找到这里,也算神通广大。莫非是山庄里派你寻我?我是无名小卒,照理说山庄里不应记挂于我。” 游返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热气,道:“却不是我寻你,是无意中走到此处,偶然遇见你。你都有了孩儿?” 第三十七章 言深 楚谨见他寒冷,将他拉到一间偏房,点了灯,热了茶水。那房间院子虽然冷清,但家居齐全,摆饰精巧,可见其所在也算中上之家。 游返笑道:“你有了家室,便不喝那劳什子桃花酒了?” 他还记得当初这楚谨撺掇他喝酒,弄得他不省人事,被颜老一阵责骂,可害得他不轻。 楚谨拘谨地笑笑,不敢发出声音,却和平时洒脱的模样大异其趣。只听他道:“一言难尽。此次我便是借着为母守孝的理由,离开了山庄,也不打算回去了。” 游返正在喝水,差点把水给喷了出来,连忙问道:“怎么了?你要脱离山庄。我记得当初进庄,可是签了一份契约,卖身二十年呢。” 楚谨点了点头,道:“契约倒是无妨,要反悔总找得到方法,庄主待手下也宽厚。只是这人情难却,我在他庄里喝了大半年酒,整日游手好闲的,要是一走了之,恐怕面上不好看,才找了这么个接口。否则我母亲早年便去世了,何须再借口一次,冒犯了她老人家。” 游返道:“虽说有了妻子,也不须完全脱离关系。许多人在山庄里都有家室。” 楚谨道:“我本来也是举人,有功名在身,因看不惯官场作风,便弃了功名,落魄江湖。来到金剑山庄,本来也想做出一番事业,可惜庄主二庄主都不是什么有志气的人,在他们手下总归不是好出路,庄三娘虽然有能力,却终是女儿之身。几个主事,有本事的人也都已近暮年,我看这金剑山庄终避免不了落魄的下场,盛衰本是常事,可我何必与他一起沉沦?” 游返一阵默然,他一路到了中原,已将山庄当做了自己的家,初来之时,只觉这里好那里好,虽然有些隐忧,比如庄三娘与二庄主的内斗,可是金剑山庄总归还是兵强马壮,可是此时听他站在高处这么一说,却说不出不同意见的话来。 楚谨继续道:“若是因青黄不接,振作不起来,可凭着庄三娘几个堂兄弟表兄弟的扶持,总能维持下去,不至于没落。可是朝堂上的事,你也许也知晓一些,皇帝生怕百姓造反,禁止寻常人持刀持剑,禁止兵器商行卖兵器,而且长久下去,必是越来越掣肘。此非人力所能左右,听天由命,山庄没落恐怕也就是三五年的事情。” 游返见他剖析事情有条有理,比自己可强得多,于是问道:“此次我便是随三娘来与各大商会掌柜聚会,商讨对策。慎行,若是换作是你来当这个家,你准备如何处理当下的情况?” 游返见庄文清和几个合作的商铺掌柜、商会前辈也商议过,没有太多好的办法,就是缩减自己利润,换取同行体谅,想熬过这段时间。虽然觉得只是勉强度日,可游返自己不通商事,也提不出什么好的点子。此时既然遇到楚谨这样肚中有文墨的,便忍不住问上一句。 楚谨不由笑了,道:“要是别人问我,我也是两手一伸,毫无办法。可是你要问我,我便不妨说上一说,虽然称不上什么真知灼见,若是能蒙对一两个,也能助得上事。” 游返有点奇怪,摸摸自己的下巴,开心笑了起来,道:“我们也就见过几面,同屋住过几个晚上,算是舍友,平时也不怎么见得上面。能承蒙慎行这么青眼有加,真是受宠若惊了。” 楚谨摆摆手,此时楚谨不过二十出头,比游返还小上五六岁,可是神情老练,不像一个毛头小子,游返下意识中便把他当成一个同辈的好友。只听他说道:“交浅言深,你喝了酒可是什么秘密都告诉了我,我怎么能把你当做一般朋友。” 游返老脸一红,正要说话,只听楚谨敛衽说道:“要说这扭转乾坤的办法,倒不是没有,世上办法总比困难多,只是有时候人总因为眼前的利益,便忘了出路。要说这对策,我这里有几条。你可以权且一听,回去看三娘如何说。” 游返心中一喜,心道:我们这里正犯难,你那边还能说出几条,便竖起耳朵听。 楚谨用指节轻轻敲打了桌面,外面这时连灯火也渐渐灭了,一片宁静,终于,楚谨还是开口说道:“这第一条嘛,自然是改行。三大房并作一处,只留下一部分人继续维持生意,剩下的人要么裁汰,要么转而做其他生意,布匹也好,酒楼也好,反正不做兵器。” 游返吸了一口凉气,要让庄主不做兵器不打铁,那岂不要了他老命,正要反驳,心中突然想起自己是让他出主意的,而这主意切合当下时局,正是对症之药,也是一剂猛药。既然不能说错,便得由着他说下去。 楚谨也认真观察他表情,看到这时,心中了然,继续道:“第二条,既然大宋不让做兵器,那就卖往辽国,西夏,甚至高丽,大理,吐蕃。总之天下之大,有来有往,自然有生意做。” 游返脑中豁然开朗,似乎在心中升起一片新天地,想的便是,这主意是何等简单直接,可是我偏生没有想到,也是,辽国马上治国家,大宋虽然打仗打不过他,但武器盔甲一直是为之得意之事,辽国也常常觊觎大宋的工匠,占了幽燕之后,凡是工匠巧匠便被请去在军营中养了起来。 只是……游返又返回来想着,金剑山庄如此重要,大宋怎能容许他随意将兵器卖往国外,尤其是虎狼之邻,这与卖国无异。 楚谨似是看出他想法,微笑道:“这也简单,只消偷梁换柱,金剑山庄还是那金剑山庄,至于那辽国的银剑山庄,西夏的铜剑山庄,谁又知道那是从何而来。在商言商,我也是姑妄言之。”不等游返去思索,又继续道:“除去这两条,若是既不想改行,又只想在大宋国做生意,那就只得行第三策,紧衣缩食,韬光养晦,只待宋辽夏烽火再起,到时候必有用武之地。虽然如此,眼光可放远,我听说岭南两湖穷山恶水之地,民风刁悍,汉蛮混杂,中原政令无法深入,可将产业转移至南方,落地生根,抢占先机。将来不管中原如何变化,总有一处栖身之所。” 三策说完,楚谨拿起茶杯,饮了一口,留下游返仍在回味他的话。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便是如此,有时候纠结于眼前的事,便无法看清全局,楚谨这三策都是情理之中,说出来简单明了,合乎事理,可自己去想,却从来未往这方面去想。此时虽然听了,但心中却也难决,目下金剑山庄正是中原兵器鼻祖,江湖帮派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样便要改行或放弃中原,却是难以低下身段去行事的。恐怕光是庄主三娘等人就会反对,遑论其他靠着山庄吃天喝地的人。 而楚谨却是一脸轻松,与游返说起自己的事来,说起如何遇见自己浑家,如何被逼成婚,云云。终了,楚谨道:“现在安顿下来,却觉得以前雄心大志,出将入相,都是过眼云烟,游兄,你如今也近而立之年了,早日成家立室,才是正经。” 这一句却正击中游返柔软内心,楚谨差了自己不少年岁,却连孩儿也有了,自己却吊儿郎当一个人,孤零零的…… 走出楚谨家,之前压制的酒意又涌了上来,脚步虚浮起来,脑中却是清晰。茅厕那两人的妄语,庄文清洞中那呜咽声,楚谨孩儿的哭声,天火房中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琐琐碎碎的声音在耳中汇集,交替反复,吵闹不休。 最后,来到望梅园中,庄文清的居室前,那贴身小婢,见他一身酒气,皱皱眉道:“三娘已经歇息了,你明日再来见她吧。” 屋里油灯仍是亮着,幽幽传来三娘的声音:“是何人,让他进来吧。” 游返推开门去,只见庄文清瘦弱的身躯扶在案边,肩上披着裘皮大衣,低头阅着什么文书账册,表情平静。火光之下,映着她清丽的容颜,眉角一边鬓发却散乱成一团,悄悄地竖在外边。 游返想起那些闲言闲语,心中微微一痛。 庄文清抬起头来,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纸上的字,轻轻道:“游返,你有什么事么?” “我有件重要事情要与你说……” 游返努力回想楚谨所说的东西,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心中所想所见都是庄文清的脸庞,便脱口而出道:“三娘……我想娶你为妻。” 沉默,一阵沉默。 第三十八章 献宝 第二日早晨,游返摸着发痛的脑袋,坐起身来,却发现在自己床上。推开窗户,外边白雪茫茫一片,天空阴沉沉的,不是一个晴天。 昨夜的事,没有因为酒醉而忘却,游返清楚记得自己最后清醒时说的话,因此现在酒醒,心中却懊悔起来,当时显得过于孟浪了,只恐三娘此时已不愿意搭理自己了。 百无聊赖,自己穿戴整齐。推开门去。园中宁静,也没有多少下人走动,三娘的院落独立布局,是在另外一边。 正自惴惴间,有人前来通传,是庄文清要他去见。游返不由紧张起来,不知道她是想说什么。来回走了几步,那通传的仆人渐渐不耐烦起来。最后游返硬起头皮,还是决定前往相见。 到了庄文清屋前,又犹豫了片刻,突然瞧见昨晚上曾阻止过他的小婢,忙上前问道:“小娥姐,不知三娘今日心情如何?” 那小娥见了是他,脸上一黑,扭头跑了。 突然门一开,颜老从门里出来,想是与三娘谈好了事情。 游返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忙拉住颜老,满脸陪笑道:“颜老,你可知今日三娘有什么要事找我俩?” 颜老起初只是愣了愣,见他一脸犹疑的神色,突然露出一丝怪笑,呵呵笑道:“我的要事谈完了,至于你的就不知道了。你是否得罪三娘了,今日三娘脸色可是糟糕呢,你小子死定了。” 这颜老初时有些看不起他,后来两人这一路上也混熟了,这颜老有些为老不尊,却不拿架子,此时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令游返更是不安。 颜老笑笑便走开了。丑媳妇终要见公婆,游返还是小心翼翼惦着脚尖走了进去。 庄文清今日却没有埋首与桌案上,而是俏生生地站在一个窗前,背对着他。 桌案上晾着一支笔,一张白纸上却没有字,旁边有几个揉成一团的纸团。看来确实心情很差,连写字也频频出错,该不是我昨日出言莽撞得罪了她,害得她心神不定?游返如是想。 正要开口,那边庄文清先说话了:“昨夜……一场大雪,却是瑞雪兆丰年。今早起来,看到园中腊梅映雪,煞是好看,便多看了一会儿。” 这话却奇奇怪怪的,游返看她说话的语气,也不似生气的样子,但她迟迟不转过身子来,也无法确定她的神态,只得小心应付着。 随意说了两句,始终没有提起昨夜的事,游返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庄文清道:“几日来见了不少同行前辈,今日早上却又有两人来访,你绝猜不到,这两人一个来自江南杭州,一个来自荆湖襄阳,都是一个行当的,却从来也没联络过。他们都想与金剑山庄联手,共同在当地发展。” 游返突然想起楚谨所说,岭南两湖一带胡蛮混杂,政令不达,虽是不化之地,人口也稀少,却潜力巨大。这江南和荆襄之地,虽然繁华一些,但相较北方几省却属于新兴,也同样可以归到这一范畴。 于是将楚谨所说的几个计策加以自己的理解说了一遍。 庄文清转过身来,还是那么清绝俏丽的面容,却侧着头,看游返的眼神也有些不同了。具体是什么不同,游返却说不上来。 庄文清道:“你这些想法确实不错,之前爹爹与我闲聊时,也曾往这些方面想过。只是山庄如今也经不起折腾,单纯小打小闹,已解决不了问题,可是大动干戈,恐怕会将山庄弄垮。因此一直没有动作,仅仅是维持目前局面。” 游返心想这才对,山庄里不乏能人异士,楚谨能想到的,自然他们也能想到。只是楚谨不在其位,想事情也直接果敢,不像庄主他们步步谨慎,反复权衡。从这一方面而言,楚谨字慎行,却名不副实了。 庄文清看了看他,觉得不能挫伤他的自信心,于是安慰道:“你能想出这些,足以证明你平时思虑的多,也是站在山庄角度在想,已很是难得。但有些问题,却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也莫要灰心。” 游返老脸一红,自己将楚谨的功劳全揽到身上,自觉惭愧。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生怕说多错多,前后不一。 游返不说话了,庄文清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人静默了片刻。突然庄文清道:“如果没有事情了,你便回去休息吧。你昨夜酒醉了,不省人事,以后若是无事便不要多喝酒,容易误事。” 这最后一句,却似身边亲近之人的关心之话,令游返心中一阵温暖,多少年来,自己风中往雨中过,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哪怕是一句关心话,也令游返感激不已,一激动之下,又不计后果,道:“三娘,我昨夜虽然酒醉,但说的话却是当真……” 庄文清脸上一红,低下头去,低声道:“嗯,我知道了。”说罢,又转过身去。 游返一记重拳犹如打在一片棉花上,没有任何回应,心中琢磨不透她的想法,也不敢再继续纠缠下去,反惹恼了她,只得讪讪退下。 出了望梅园,闲散地走在街上,任凭街旁小商小贩吆喝叫卖,嘈杂声音充斥自己的耳朵,心里却很专心在思索。 三娘既没有呵斥自己,便说明并非没有动心,没有回应,也许是姑娘家面子薄,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再进一步,将话挑明一些。想到这里,心中振奋了一些。 可是想起两人身份差距,又不由颓丧起来。觉得庄文清没有当面拒绝,只是顾及自己的自尊而已。一个金剑山庄家大业大,之前许亲的更是将军之家,豪门望族。自己一个西域来的游侠,算是什么玩意,哪能配得上她。 胡思乱想间,看到前方堵了许多人,外圈的人都伸长了脖子,仿佛鸭子一般在望着中央。 游返也伸长脖子去望,可是个子不高,在大名府这些河北大汉人群中占不得优势。便运起小颠步诀,慢慢推开两侧的人,挤了进去。 终于到了最前排,心中慨叹小颠步诀竟然用来看热闹,那创出小颠步诀的昆仑前辈知道了可要吐血至死了。 抬眼看看前面人群中,却见一个汉子拥着一柄宽阔刃面的长剑,坐在地上。那长剑颜色黑沉,看着甚是古朴,由于没有剑鞘,便用麻绳一圈圈缠绕着,绑了起来。 他身前又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正嘶哑喊着:“你说你这破剑卖一百两银子,可好在哪里?你让大伙儿评评理,这么一把砍柴破剑,值得多少钱?” 圈外的人纷纷起哄,那两人是当地的泼皮无赖,平时游手好闲,无事生非,今日看到这人在这里卖剑,便鼓噪起来。 那坐在地上的汉子头发散乱,衣衫单薄。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怒视着眼前两个泼皮,却一动也不动。 两个泼皮中的另外一人却笑眯眯道:“这位兄台也不要急,只消你的剑真的是把宝剑,小爷我也是识货的人,一百两银子也掏的出。可是你这剑……啧啧,却是没见过这样的宝剑。依我看,你这剑恐怕只能值五文钱,我这里给你十文,你留下剑来,拿着钱去买些衣裳,可别冻死这里。” 那坐在地上的汉子喝了一句:“你们两人不识得宝剑,自有人识得。一百两一文钱都不能少,你们既然不买,便不要挡在此处。” 先前说话那泼皮破口大骂:“小兔崽子真是给脸不要脸,你这算什么宝剑,劈柴都嫌不够,也敢要这个价,真是欺我大名府无人识货。小爷肯给十文钱,已是抬举了你,别不识好歹。”说话间,竟是要强买强卖起来。 游返踏上一步,阻止这两个人,说道:“且慢,既然这位兄弟要开口一百两,想必是有所凭恃,两人如果觉得不值,自可离去,何必强人所难?” 那两个泼皮见他出头,脸上阴笑起来,道:“也好,这位兄台,你要替他出头,那便拿出一百两来,买下这剑。”见游返衣着朴素,也不似有钱人,两个泼皮笑得更是灿烂:“既然你也不肯拿出一百两来买这破剑,便是说你也不觉是什么真品。那便趁早散去,别在这儿碍眼。” 两个泼皮平素惹是生非惯了,说起来头头是道,头上包的破布在风中飘扬,煞是神奇。 游返哼了一声,道:“要验明这剑成色如何,只要拿出来试一下剑便可。何须在此啰啰嗦嗦?”于是转向那人,道:“兄弟,你将剑拿出来,给大伙儿看看,不就能证明是宝剑了么?” 他看这人坐在雪中被两个泼皮欺负,甚是可怜,便有心帮他。谁料那人却不领情,只是道:“你有不出钱买,为何来试我的剑。若是肯掏一百两银子来,方才让你试剑。否则,岂不是消遣我来?” 游返固然哭笑不得,那两个泼皮也在旁边幸灾乐祸,还高声道:“看看,这人上辈子没见过白花花的银子,非要一百两银子才卖这破剑。” 人群中也有人附和笑了起来,纷纷笑那人痴。 游返见那人如此倔强,倒也实在,不忍心看他继续被人嘲笑,便大声道:“各位父老,在下是金剑山庄的……” 人群中听到金剑山庄四字,顿时一静。金剑山庄闻名江湖,在大名府附近尤为著名,便如金字招牌一般,一出口便震住了现场,尤其是那两个泼皮。 游返见效果良好,便继续道:“这兄弟的剑绝非凡品,剑身暗沉,是用了沉铁,想必此剑甚是沉重,剑刃光亮,是上好的工艺,恐怕吹毛断发,不在话下。只是在下没法试剑,便没法知道这剑到底如何。不过绝非这两人口中的破剑。” 人群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哪知道他只是在天火房做了一段时间,每日听石头等人讲解,自己其实一知半解。可是对于门外汉而言,却已是高见。众人都纷纷点头称是,可是要掏一百两买这么一把剑,却是无人有这等兴趣,于是便渐渐散了。 那两个泼皮见没有热闹了,而且对方是金剑山庄的人,虽然自己不相信,可也不敢去惹上游返,便啐了一口,扭头走了。 游返见人群散了,自己也松了一口气,也准备离开。 那卖剑的汉子一个骨碌站起身来,拉住游返便道:“你真是金剑山庄的?” 游返笑了笑,道:“怎么?你不信么?金剑山庄的人也并非什么香饽饽,我何必要说谎?” 那人神色激动起来,大声道:“我这剑乃是当世宝剑,我爷爷是铸剑大师,他一生便铸成这么一柄剑。可惜世人都不懂剑。我听说金剑山庄庄主嗜剑如命,必能看出这剑的好来。你带我去找庄主,我要将这剑送给庄主。” 游返奇道:“你不是要卖一百两么?怎么愿意白送给庄主?” 那人语气激动:“我爷爷常说,若是不懂剑的人,就算卖一千两一万两也是辱没了这剑,若是懂剑的人,即使白送,这剑也值了。” 说着,一副傲然神色。游返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人又何尝不是,得一知己,胜过千金。 第三十九章 婚约 那卖剑的汉子叫做陈二牛,河间府人,今年二十二,家中打铁为生,爷爷故去后,因朝廷限制刀剑武器,生活窘迫,便弃了业,南下找个生计。手中这把宝剑是爷爷留下的,因不得已才来市场上卖,不料没有一个人识货,倒惹出那两个泼皮来。 游返问明情况,便带他返回望梅园,先安顿下来。 游返本来想找颜老或三娘看看这宝剑的成色,可是二牛紧紧抱牢,非庄主不给看。 “真是一头犟牛。”游返不禁叹气道。 二牛惊喜道:“游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家乡外号便是犟牛,只是家乡话不是这么叫的,是叫做……” 游返也不好说什么了。 过了三日,庄文清办完事情,便打道回府。自从那天以后,游返便没有单独见过庄文清。 返程途中,庄文清也只是降下车帘,探出头来,询问了几句陈二牛的事情,也不多说。 庄文清不说话,游返也没有机会多问,也不敢唐突,只得默默走路。 到了山庄,游返禀明庄文清,便要带着二牛去见庄主。庄文清也正要与父亲商量事情,便带着他们一起去议事厅。 一路到了议事厅,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正是庄主的声音。 进去一看,却是庄主和二庄主两兄弟在喝茶聊天。 庄主还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而二庄主身着得体,长髯飘飘,仙风道骨,把庄主反衬地寒酸。 庄主看到庄文清与两人,连忙招招手,唤他们进来,看得出,心情相当不错。 庄文清给庄主二庄主各行了一礼。虽然她与她二伯暗自较劲,可明里两人还是和睦相处。 庄主大手一挥,高兴道:“三娘,这回你二伯可是立功了。老二去了趟汴京,好生打点了一番枢密院各位大人的关系,终于得张大人的首肯,金剑山庄有望成朝廷独家兵器供货商。不但是皇商,还是独家的。明年年初便需供应一笔刀枪剑戟和盔甲。这是一笔大生意,可解了我们燃眉之急。”说罢,粗黑眉毛一展,心情畅快。 说实话,庄主自己也知道山庄所处的困境,大宋与西夏议和,辽国也已好几年没有战事,刀兵入库,金剑山庄还哪有生意可做。阖庄上下都忧心忡忡。 游返听了心里也高兴,终于没有到非得转行的地步,总是令人欣喜的。可是就算再迟钝的人,这时也想到了,二庄主谈成此事的后果。游返不由瞥了庄文清一眼。好不容易三娘清理了二庄主留下的烂账,控制了局面,这下二庄主扳回一城,三娘可不好办了。 庄文清脸色从容,看不出神情,只淡淡道:“那可是件好事。二伯这一路辛苦了。” 二庄主呵呵笑道:“都是为了山庄奔波,有什么辛苦可言。我平时吃山庄的喝山庄的,也没有像大哥一样,能铸造出一把好刀,实在惭愧。所幸能为山庄做点贡献。” 游返倒是听说,金剑山庄的后辈都是要进炉房锻炼一番的。三娘是女子不在其列,这庄主二庄主从小便是在三大房摸爬滚打的。庄主是深深爱上这一行了,可是二庄主也不知是天分不够,还是好逸恶劳,总之是没有什么进展,便渐渐成了一闲人。 庄主忙安慰他道:“老二,铸造刀剑有大哥在,你便不用过分担心。你能往来奔走,也是才能。”斟酌了一番道:“这样罢,今后你便负责对外接洽上,好好伺候好汴京的贵人,账房也会给你财力上的支持。” 庄文清是管账的,既然庄主开口了,可怎么也要给面子。因而也开口答允了。 二庄主大喜过望,连忙谢过自己大哥。庄主拍拍他道:“自家兄弟,还谢什么。你大哥只有三娘一个女儿,你有两子两女,今后三娘也要你多照顾,山庄以后恐怕也是要交到你那一房的。金剑山庄的规矩你也知道,可得好好督促两个侄儿在炉房用功。” 二庄主连声称是,却是心中苦涩。这两个儿子似乎也沾染上他那坏毛病,平时就爱声色犬马,就是不往三大房钻,眼见庄文清渐渐掌了山庄大权,自己儿子还是吊儿郎当不争气,自己也是着急,可也没有办法。老子如此放松,岂能逼得儿子抓紧? 说了一阵,二庄主突然一拍脑门,道:“此外还有一件好事,却忘了说。跟三娘也有干系。此次我路过王将军家,与王家也见了一面。王家也说起三娘的婚约,觉得对不住,便写了毁约书,将之前婚约作废。以后三娘的婚事,便由我们自己做主。” “哈哈哈。”还没等庄文清反应过来,庄主便开怀大笑起来:“说实话,这半年我最忧心的便是三娘的婚事,女大当嫁,三娘也老大不小了。若是被这一纸婚约缠住,我这做父亲的也是内疚。好在王家也是明事理的人家,老二这趟去的也巧。可解了我一桩心事。” 游返看看庄文清,见她眼眶泛红,显然也是激动,自己也暗暗替她高兴。同时又升起一丝担心,若是庄主又去说了一门亲事,自己不知是否有机会。转而又暗自唾弃自己:我游返身份低微,怎能入得了庄主的法眼,提都没脸提。 游返兀自在那里纠结,二庄主这时和蔼地说道:“三娘,可需二伯给你说门亲事?我认得汴京几户大人家,都是书香门第,朝中也有人做官。若是不愿入官宦人家,灵宝阁的孙云胜我也认得,他家珠宝生意做得极大,也算门当户对。你两个堂妹尚小,否则二伯我还想替她们寻个如意郎君。” 游返不由一阵颓丧,自己一个无名小卒,自是比不上这些世家子弟,心想之前一时鲁莽,唐突了佳人,怪不得三娘也没有回应。 庄文清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游返,自己嘴上却说:“有劳二伯费心了,这事文清自有主张,当前还不适合谈婚论嫁。否则王家那面面上也不好看,总须过段时日,等事情淡了再说。” 庄主拍着大腿点头道:“这倒也是,若是刚废除婚约,立马便再寻夫家,总令人觉得商人势利,落人口实。也罢,再过段时间。之前为父擅做主张,替你找了王家,差点令你守寡。这回便看你自己主张,相中哪一位公子少爷,为父替你张罗便是。” 庄文清不仅黯然,可是父亲一番好意她也能感受到,嘴上也不好推却,便说道:“爹爹也是一番好意,那王家也确实是好人家,只是祸福难料,世事无常……” 庄主怕她又伤心,忙挥手打断她,目光却扫向游返这边,看着游返和二牛,最后落到二牛抱着的那把剑上,目光一亮,见猎心喜,立马便跳了起来。 第四十章 百炼 游返知道庄主脾性,看到新奇的宝剑宝刀,那是非要揣摩一番,不会轻易停手的。便赶紧迎上前去,道:“庄主,这是陈二牛,我在大名府遇上他要卖着宝剑,开价一百两。我也看不出好坏,便领他过来,让庄主鉴定一下。” 这时这剑已解开麻绳,更显得古朴。二牛大喇喇捧上宝剑,高声道:“我爷爷常说,宝剑易得,能识得宝剑的人便难找。他老人家在世时,常推许庄主是天下第一铸剑师,若是还有一人懂这把剑,非庄主莫属了。今天二牛便将这剑带来给庄主瞧瞧。” 这犟牛平时倔得很,这时这几句话,倒是讨巧的很,也正巧碰上庄主人逢喜事精神爽,被捧得笑呵呵,轻飘飘起来。 可一接过剑,庄主整个人便焕发出一种气势,腰挺直了,肩膀也伸开了,两手摸着宝剑,神情肃穆,刚刚的穷酸铁匠顿时变作铸剑的宗师,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宝剑。游返知道,只有诚心的人,才能与宝剑共鸣,而庄主此时,便是抱着仰止的态度,去接触每一把剑,无论好坏,去抚摸,去感受,那炉火中的煎熬,反复的锻炼和打磨,深红的烙铁奏出的狂响。 庄主指着剑身某处,突然道:“这是百炼法打出的剑。你看,剑身纹路细密紧致,是反复锻造的结果。百炼法自前朝便失传,山庄里也只保留了些残篇。这剑是用沉铁制成,若是用传统的百炼法,这剑锻造时便容易断裂,淬炼后太脆,没有延展性。这真是奇了,莫非还有什么秘法?” 他这话没有指定人,但游返站得最近,便好似给游返一人所讲。庄文清与二庄主都不感兴趣,便坐在那里,脸上挂着笑容,却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只有游返不住点头,似懂非懂。 “呜……”二牛突然痛哭出声来,朝着门口跪倒在地,高呼道:“爷爷……终于有人看出来了。” 游返忙拉起他,问其究竟。 二牛兀自流泪不止,这么一个大块头,却不知什么事情能这么伤心。只听他断断续续道:“只因庄主能看出其中手法,想必爷爷在天之灵,也能含笑九泉了。不错,这便是百炼法,不过不是普通的百炼法,是我家祖传的。看。”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本油包裹着的小册子,扬了扬,道:“这便是我爷爷留下的百炼法密录,我自己看不懂,只怕这世上也少有人知了。今日庄主能说出来,便证明庄主和爷爷是知己。这册子,便送给庄主了。” 庄主接过那册子,打开了封面,皱着眉头翻了几页,接着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由手舞足蹈道:“今日真是好事接二连三,这正是正宗的百炼法,其中似乎还经过改良,看,其中记载了如何百炼成钢。我正担心玄铁石杂质太多,锻造过了,便太过脆弱。此物来得正是时候,太好了。” 这话仍是对着游返说的,游返瞟了瞟那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还配有图形,自己却看不懂,只得继续点头。 庄主拍拍他肩膀,道:“好,做得好。游返,你能带来二牛和百炼法,真是雪中送炭,做得好。你们两人说说,想要什么奖赏?尽管提。” 意外的幸福来得突然,游返还没反应过来,那木讷的二牛更是沉醉在对爷爷的缅怀中,没有搭理。只有庄文清听了进去,插话道:“游返来山庄才半年,立了不少功劳。之前找到赤晶石的也是他,作山庄行走也是成绩斐然。可他心心念念便是要回三大房,天锤房程老爷子前些日子卧床生病,不能掌事,便让游返代他处理日常事务吧。” 程老爷子便是那鬼斧,掌着三大房之一,是金剑三杰,在山庄内也有很大的话语权,此时庄文清提议游返去替他主持天锤房事务,虽然只是临时替代,可那位置在山庄内也是屈指可数,直直将他推了上去。 庄主也没冲昏头脑,皱着眉头道:“天锤房老资历的多,游返新来,恐怕不能服众罢?” 游返自己掂量了一下,也觉得骇人听闻,要赶忙谦虚推让一下。可是庄文清紧接着便在那边道:“资历是历练出来的,可才能却是天生的。那天锤房这么多年都没出什么杰出的人,否则程老爷子也不会这么操劳了。游返既然出色,便让他试试,山庄内也总不能老起用老人了。老人虽然稳当一些,总不如年轻人来得有朝气。” 二庄主本来事不关己,在旁边光听着,这时听庄文清一味帮着游返说话,又忆起上次两人冲突时,替她解围的正是此人。不由疑惑起来,朝着游返看了一眼。只见此人站在那里甚不起眼,可是骨子里却镇定自若,只是静静听着,似乎听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要知道普通人若是得知要出掌三大房之一,恐怕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不由留意起来。 庄主仔细琢磨了一番庄文清的话,又打量了一下游返其人,缓缓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山庄内这么多年循规蹈矩,也该用年轻人冲一冲。游返,你便暂时接掌天锤房,替程老爷子处理一下日常事务,这段时间也没有其他事,便是全力打造吞日剑残月刀。二牛看起来力气足,也去天锤房,做个管事的,权做游返的副手吧。” 几人商议得定,游返仍犹如梦中,知道庄文清是抬举自己,心中甚是感激。心想二牛的宝剑遇上庄主这么个识货人,自己遇上庄文清,何尝不是千里马之于伯乐。只是自己是否千里马,还未可知,这山庄里这么多有本事的人,自己能否坐稳天锤房主事还存着疑问。 抬眼望了望庄文清,却见她自顾自在饮茶,没有对他有什么示意。心中又觉失落,看来也仅仅是为山庄荐才,其中丝毫不涉男女之情。又或许是之前拒绝了他,作得补偿。总之患得患失,心里犹如十几个水桶打翻一地,七上八下。 二牛不懂管事是什么职位,只知道自己也算加入金剑山庄了,也很是高兴。生前爷爷便极其推许金剑山庄,说是铁匠的圣地,如今自己能加入金剑山庄,岂不是告慰了爷爷在天之灵。 只有二庄主有点失落,他本来是立了大功,拯救了山庄一把,可风头都被游返和二牛抢走了。在庄主眼里,也许只有铸造宝剑才是大事。不由暗暗恼恨起游返来,连带着二牛也被诅咒。 第四十一章 走马 楚谨不在,游返便将二牛安顿在自己屋中。 第二日,庄主的任命便传遍三大房,游返高高兴兴去上任,预料中的难事还是发生了。 天锤房中有一百余人,其中领头的是程老爷子两个徒弟。一个叫刘仲河,四十余岁,高高瘦瘦的,留了个山羊胡须,眼睛小小的甚是精明。另一个是程刚,是程老爷子远房亲戚,也是一身蛮力,颇为壮实。两人在这天锤房也有几年,论资历是里面最老的,程老爷子病后,刘仲河代领了事务,原以为这位子便能让自己坐了,程刚虽然不服,意见也不大。 可是突然来了一个游返,两人心里便都不舒服,还好庄主有吩咐,两人也不敢当面违抗,只是底下人做事时,也病恹恹的没精打采。 游返初来乍到,也不能大呼小叫,但是指挥不通,只好放低身段,与两个领头人好好说了几句。程刚见刘仲河面上恭敬,自己也不敢失了礼数,只是两人听他说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心里都存了一个想法:你当这天锤房的头领,可你懂天锤房的事么,还不得靠咱们俩。 二牛迟钝,一来便兴奋地到处走,到处摸,众人见他心机简单,也都是直爽人,便已混成一片。 游返正觉难办时,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呼喝声。 转头一看,却是天火房的陈七叔和石头等人,也都是老相识了。 活阎王陈七叔今日心情很好,虽然他和程老爷子关系不错,平时便在一起喝酒聊天,可是两人暗自较劲也多年了,一直被程老爷子压了一头,无论是武功还是铸剑都无法胜过他。 这回听说游返当了天锤房主事,心中便乐开了花。游返本来是他手底下的,天火房出来的人,想不到这回能出掌天锤房,虽然只是临时的,可也足够他炫耀一番了。于是一早便叫上石头等人,来天锤房耀武扬威一番。 石头等人却单纯许多,他们与游返有同工之谊,便来给他助威,没想那么多。刚进来,便围在游返身边,恭喜一番。 游返看到老上司,哪敢失礼,连忙行了个礼。 这可惹恼了天锤房一帮兄弟,平时靠着程老爷子的余威,他们对天火房可是趾高气扬的,现在游返好歹名义上也是天锤房的老大,怎么能对天火房的人低眉顺目的。 周围叮叮当当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不少人开始埋头干活起来。 陈七叔还在那里笑嘻嘻道:“游小友,你是我们天火房的人,七叔决不会亏待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只要七叔能帮上的,绝不含糊。” 游返也觉得周围气氛不对,想起一事,道:“此回庄主要炼化玄铁石,肯定便是在天火房,到时候咱们天锤房也要观瞻一番,不知道七叔能否行个方便?” 玄铁石铸剑是盛事,三大房弟子都翘首以盼。此回庄主亲自出手,对于诸弟子匠人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能旁观,受益良多。照规矩,三大房各自的工艺互相保密,除非是庄主要求,否则绝不随意泄露,因此,不少天锤房弟子对如何用赤晶石炼化玄铁石也是好奇不已。此时游返提出要旁观天火房做事,便令不少人停下手上工作,朝这边望了过来。 陈七叔顿时一阵犯难,刚刚一时得意,说了要照顾游返,这时也不好出尔反尔,只得皱着眉头道:“也好,既然是你要求,七叔我自然不能拒绝。不过到时候玄铁刀剑要在天锤房铸造,天火房也要来观摩观摩,希望不要令我们失望。” 众天锤房弟子听说能去天火房旁观庄主出手,都兴奋不已,看游返起来也顺眼起来。 陈七叔闲聊两句,苦着张脸出去了。石头等人鼓励他一番,也跟着走了。 陈七叔前脚刚走,后面天工房的巧簧老人便找了上来,孤身一人。 游返以晚辈礼见了巧簧老人,巧簧老人笑着说道:“游返小弟,想不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接了程老哥的班,可要好好努力。有什么难题,可以随时来找老夫。” 巧簧老人平时没有架子,加上一张嘴巴巧舌如簧,故事讲得天花乱坠,很受大伙欢迎。这时不少弟子见游返和巧簧老人亲近如故,看游返起来也觉得高深莫测起来。 巧簧老人勉励了他一番,也走掉了。游返便回头去发号施令起来,众人这时已不敢小看他,除了几个平素和刘仲河程刚交好的,其他普通弟子都默默开工了。 不料这时庄主也上门了,庄主今日心情仍然不错,叫上游返二牛两人,道:“我怕你二人不太熟悉,还是亲自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回众人都震惊了,平素新人到来,都是老师傅帮带,哪需要庄主出马,若是游返新任一房主事也罢,可二牛只是一普通人,也须庄主来介绍,这便不寻常了。 庄主一路带着两人,连同陪伴在旁的刘仲河程刚几人,说了一番天锤房的主要事务,工艺环节。 庄主浸淫在工坊中几十年,自然不比普通老师傅,每句话说来,都带着自己厚实的经验,随意点评几句,指出一些环节的不足,连刘仲河程刚两人也要思索半天,才点头称是。 游返虽然有些不明白,可也硬是记住了他的话,准备回头慢慢琢磨。他在天火房历练了半个月,对期间工坊的运作也有一定了解。 庄主没用多少时间便将天锤房走了一遍,所有弟子都看见游返与庄主走在一起,神态轻松,便觉得此人不可小瞧。 庄主对几人吩咐了一番,又格外叮嘱了刘仲河程刚几句,便出去了。 刘仲河程刚此时已不像起初那般怠慢,连忙招呼起游返来,神态亲热许多。游返问了几句,弄清楚了当前的事务,便留下刘仲河给自己当辅助,给程刚和二牛分派了任务,整个工坊便开动起来。 此时居然还有人来拜访,却决不是游返能想到的人。 钟婶走进门时,游返心跳也快了少许,不少天锤房的弟子也是一样。 游返连忙迎了上前,恭敬地施了一礼。这回却没有人怪他自降身段了。不少人埋头干活,头垂得低低的,使锤子的奋力扬着锤子,淬炼刀剑的尽力握着刀剑,不敢让钟婶看到自己偷懒。 巧手钟婶来历神秘,可是据说当年有个绿林大盗找上山庄,想讹上一笔钱,那时三大房的主事都没人能奈何得了那大盗,可是钟婶知道以后,便约了大盗单打独斗,轻轻松松便收拾了他。此后,再也没人敢对钟婶不敬。 钟婶见了游返,神色仍是冷冷的,说道:“游返,你小子倒是升得快。三娘让老身给你拿些账簿来,虽然你小子到了天锤房,可仍然是山庄行走,三娘交代的事情,可也不能懈怠。” 游返愣了一愣,心知是庄文清托她来给自己撑撑场面,便收下了东西,口上谢了两人。 钟婶话也不多,转头便走了。 游返正要继续交代事情,却发现天锤房内众弟子开始热火朝天起来,连平素最懒的人,也卖力得很。刘仲河更是小心翼翼说着话,给游返好生提了一些好建议。 游返顿时松了一口气,这第一关总算过了。 第四十二章 炼铁 如此游返在天锤房便开始渐渐上手,初时指挥起来还有滞涩,过了三天,各自便上了路。众人也认了他作领头。 这日游返正在观看底下人铸造一把钢刀,他在天火房时曾看石头等人将铁石练成钢,但如何制造成型却还不了解,趁此机会便好好观摩。 那钢刀其实之前已经淬火完毕,但有些瑕疵,便要回火再敲打敲打。程刚亲自抡起锤子,一下一下敲打。这手法有些特殊,是程老爷子亲传的手法。 程老爷子擅长用鬼斧,对力量运用很有心得,他也不藏私,将一些独特的心得传授给了底下人,至于到什么程度,便看各人自己领悟了。因此底下人也很爱戴程老爷子。 此时游返看着程刚的锤子,举起来时猛,但落下时十分精巧,落点很准,发力均匀,里面很有门道。 游返便不耻下问起来,程刚边做事,便介绍起来,将一套发力的手法传授给了他,也是开山斧的基础篇。与巨灵神功的入口功夫也有互相借鉴之处。 游返暗自琢磨着诀窍,觉得很有受益,又看了会儿,程刚便将瑕疵抹平,重新淬炼。虽说这刀的质量会有所降低,总体也算大成,没有成为废品。要知道一把刀从头到尾,花费大量时间精力,若是废品,山庄损失极大。因此,天锤房的重点便是防止兵器在铸造中途损毁。 正在四处巡视,突然刘仲河愤愤不平的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骂着。 游返忙过去看看,刘仲河叫起不平来:“天火房欺人太甚,自己锻炼出的铁不过关,便糊弄我们,害得天锤房这月出了四件废品。” 原来三大房各自职责明确,天火房负责锻炼原料,天锤房负责锤炼成兵,天工房便负责后期工艺装饰。天工房与其他两房纠葛不多,但天火房与天锤房因指责边界不清,经常闹出矛盾。 天火房是上游,若是上游出产质量不佳,天锤房再怎么努力,最后武器的成色也高不到哪里。因此天锤房相对而言,总是吃亏的。平素靠着程老爷子积下的威名,天火房的人也不敢懈怠,生怕惹毛了程老爷子。可是现在游返上任,天火房的人也认识游返,觉得他也不过如此,便放松了下来。 刘仲河大怒道:“分明是他们送来的成铁杂质太多,我上门讨个说法,结果他们说是我们手艺不行,可真气死我了。” 程刚和一众弟子也生气起来,便要拎着家伙上门去理论一番。 游返顿时头痛起来,活阎王陈七叔虽然对下面严厉,可护短也是出了名的。如果这么大肆张扬,可讨不了好,若是到时候闹大了,庄主面上也不好看。自己是个晚辈,又刚上任,若是此时出事,庄主恐怕也要见责。 于是喝止住众人,道:“各位也不用着急,这事是常有,还是这次才有?” 刘仲河愣了一下,道:“平常也时有发生,可只有一两件,这次居然有四件废品,若让庄主知道了,非得痛骂他们一顿。” 游返嗯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庄主恐怕也心知肚明,这时上门,恐怕各说各的有理,扯也扯不清,倒显得是我们推脱责任。” 众人露出恍然的神色,纷纷点头。 刘仲河还是心有不甘,道:“可是他们倒打一耙,还出言辱及天锤房,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来。”说着,嘘嘘喘着气,看来真是气愤不过。 游返安慰道:“仲河放心,庄主那边我会去说说,尽量让天火房收敛一些,也挫挫他们锐气。” 心中却想到:“可是问题总是存在,互相推诿也不奇怪。” 刘仲河等人前面看庄主亲自来指点他,以为他与庄主关系密切,也明白他说话的分量,便情绪稳定下来,重新投入工艺中。 游返却着实犯难。 过了几日,庄主开炉,正式炼制玄铁石。游返从石头等人处得了消息,便带着天锤房的兄弟上门去。陈七叔果然守约定,放天锤房的人进去,满满堂堂挤作一团,所有人伸长脖子。 庄主喊陈七叔去拉动风箱,游返连忙自告奋勇道:“我来罢。陈七叔让我们天锤房人进来,已是感激不尽,我也当投桃报李,出把力。” 庄主看看他道:“哦,你这小身板倒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拉风可是很辛苦的。” 陈七叔呵呵一笑,拍了拍游返肩膀,向庄主道:“这小子可是天火房出来的,以前在天火房干活时,可是一把好手。绝对没问题。” 陈七叔以前与庄主和程老爷子共同铸造刀剑时,总是矮程老爷子一头,只能拉风箱,打打下手,心中早有不爽,此时来了游返这新手,还不正合心意,乐的让游返去打下手。 游返默默运转巨灵神功,又结合开山斧的基础诀窍,拿住风箱手柄,便开始拉动风箱。 庄主眼前一亮,夸赞道:“好,用力均匀,是把好手。陈老七,你教出的好徒弟。” 陈七叔听了,心里也高兴,其实他也没怎么指导过游返,但人总是自己手下锻炼出来的。而石头是最初教游返的入门师傅,脸上也有光,也替游返高兴。 游返另有一项本事,便是小颠步诀,这套口诀,自东方笑传授与他,便日夜练习,不但走路时练,睡觉吃饭时不自觉也在运转,这时已有小成。于是鼓动起全身经脉中真气行转,源源不断生生不息。若说巨灵神功和开山斧法只是发力省力的诀窍,对内力其实没有增益,只有这小颠步诀,独辟蹊径,不同于其他内功心法,是游返得以立足的关键。 庄主这边也不闲着,赤晶石已经布置好,此时已慢慢燃起白焰,火光四溢,热气流转,上面的玄铁石已看着扭曲不已。 温度渐渐升高,热浪一浪接着一浪,四散开去,虽然是寒冬,可屋内众人都纷纷流出汗了,个个脸膛上红扑扑的,只觉得烫人。 游返此时只出了七成力,他在天火房时主要便是拉风箱,此时这风箱拉得沉稳,炉中火焰便稳稳灼烧,热得均匀。因此庄主先前也夸赞他。力道用得猛不是本领,收敛起力来用,才是难事。 此时玄铁石开始起了变化,不再是黝黑的颜色,内里慢慢透出红色,红色渐渐发亮起来,变成了亮粉色。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庄主突然大喝了一声,道:“火候到了。” 陈七叔也正全神贯注,听了庄主的吩咐,用工具将玄铁石从火炉中取了出来。哐当一声,发烫的玄铁石冒着热气,发出滋滋声音,被放置于一块特制的石板上。 庄主往上洒了一些粉末,顿时上面燃起一阵青火。将游返看得呆了。 陈七叔拎起锤子,重重往上敲打。当当当,一声声捶打声响起。 那玄铁石已不复最初的坚硬,变得软绵绵的。陈七叔将玄铁石从圆形敲扁,却是十分轻易。那玄铁石红红的,敲上去火星四溅,煞是壮观。 庄主看到跟着游返后面的陈二牛,道:“二牛,下面便是用百炼法锻炼成钢,这时你爷爷的秘法,便由你来操刀。” 二牛答应了一声,神情严肃地站了出来,从活阎王手上接过锤子,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抡起锤子来。 二牛从小跟着爷爷在工坊中厮混,虽然天分不高,但耳濡目染,总是熟悉。这时使得有模有样。 游返这时也擦了擦汗,站在一旁,不敢懈怠。一旦温度下来,又要回炉再热。 庄主不时指点二牛,将这石头反复锻炼。 期间又回炉了两次。炉房内不断回响起当当的敲打声,仿佛一个曲调一般,在这些工匠耳中,奏着音乐,十分悦耳。听到后面,只听得到脑中不断响起当当声,分不清是真实的声音还是脑中的回响。 二牛脱了力,陈七叔便跟上。然后庄主亲自运锤。这百炼法甚是费力,不断锤炼,便如揉面一般,横着揉竖着揉。那玄铁石也渐渐缩小着,不复最初的大小。 不知不觉,从下午一直到了半夜,有些人已经受不得饥渴,偷偷溜了出去。可陈七叔庄主游返这几人,仍是死死站立在那边,眼中冒着血丝,满脸通红,一动不动。 终于,庄主拍了拍手,道:“成了,百炼钢。” 众人纷纷出了一口气。待陈七叔将铁块处理妥当,存放起来,众人已是坐倒在地,喘着粗气。只有游返仍然站着。 庄主一声令下,众人便纷纷散去,回去吃饭歇息。明日恐怕仍有一场忙碌。 庄主看着散去的人群,看着游返仍在那边站着,笑道:“游返,你不累么?为何不坐下休息?” 第四十三章 重组 游返站立了大半夜,此时也是腰酸背痛,尤其是他既拉风箱,又参与锤炼石块,此时两腿似乎灌了铅一般,沉重无比,手臂也一阵发麻。只是他记得东方笑于西夏时对他说的话,因此勉强撑住,不因身体疲劳而放松下来,等到丹田真气重新流转起来,干枯经脉中又重新得以滋养润泽,这才结束运功,坐了下来。 庄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并没走开。 此时屋内热气渐渐散去,打杂收拾的仆人也稀稀疏疏走了开去。原本熙熙攘攘的工坊内一片安静,只有人脑中还回荡着那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怎么也挥不去。 “打铁便是这样。”庄主笑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酒葫芦,就着便是一口,接着说道:“就一个累字,回去睡一觉便好了。想起我小时第一次来工坊,大家一派热火朝天的模样,真让人怀念。可是几十年下来,整天火星子里面转悠,实在是乏味极了。” 若是金剑山庄的庄主说打铁乏味,那天下间便没有喜欢这一行当的人了,游返因此奇怪地看着这老头。 庄主其实远比看上去年轻,只是整日泡在工坊内,从炉中向外吐出的火苗将他脸上皮肤烤得通红,连带着烤出了一条条的皱纹,因此显得老许多。此时放下锤子,便如一个小老头一般。 庄主有趣地看着游返的表情,道:“打了几十年铁,你也会像我这般。外间传闻,金剑山庄庄主如何如何喜爱打铁,如何如何沉迷铸剑,统统是放屁。也许兴趣是有,可是陈年累月下来,即使再有趣的事情,也要生厌。” “你可知我名字的由来?庄墨寒,唉,我父亲替我取这名字,墨字便是希望我读书考取功名,与文墨打交道,而寒字只是希望我别再为炉火所炙烤。我二弟呢,庄书海,也是同样一个意思。三娘的名字也是如此来由。历代金剑山庄庄主,吃够了这苦头,无不希望能跳出去,哪怕做个秀才也好。可是没办法,都不是读书的料。不做这行还能做甚?” 庄主眼窝深陷,眼神中透着一股落寞,和平时那激情昂扬的模样大相径庭,也许这也是真实的他。 游返想安慰他一下:“这几****在天锤房,觉得铸剑也是一件趣事,看着一个个铁胚从手中慢慢打造成刀剑,便如创造了什么,似乎其中蕴藏着生命一般。而手中的锤头落下,每每在热铁上留下一个个痕迹,便觉得时间如这锤子一般,在不住逝去,这感觉实在难以言语。” 这却是他真实体会,也是所有身为工匠的体会,不自己铸剑,完全无法体会干将莫邪铸剑最后关头,以身殉剑的感受。 庄主略有惊讶地望着他:“你刚来没多久便能有此感受,很不容易。这剑呐,都是有灵气的,那灵气的来源,便是匠师的苦心。每一把剑,每一把刀,都是不一样的,有不同的灵气,不同的性格。” 连刀剑也有性格,这倒是首次听闻。庄主说起老本行,又恢复了斗志,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之前那颓丧的表情,已一闪而逝,每个人都有另一面,刀口舔血的江湖人,高坐庙堂的相公,谁没有黯然的一面。 庄主又说起从前锻造的刀剑,如数家珍,多数都已流传到外面,成了豪族世家的收藏品,只有少部分留在山庄里面。 “现在的人,完全不理解兵器的价值。以为束之高阁,作传家之宝,便是无上的荣光。亲朋好友三两聚会,拿出来见识一番,得些称赞,便洋洋得意。浑不知这些刀剑蒙尘久了,便渐渐失去了光华和灵性,已与劣质刀剑无异。” 游返想了想,龙门派东方卓何尝不是想将吞日剑作自己掌门的信物,想来也不会经常拿出来使用,应是归于庄主所说的范畴。若不是东方卓想出了玄铁石炼出刀剑分其一与山庄,恐怕庄主自己也不会出手。虽然经手的兵器无数,可是大多是为别人铸造的,玄铁石如此难得,能为自己留下一把传世经典,可谓难得。 “听闻丐帮帮主郭备便是以飞鹏弓将密信远远射入李元昊大寨中。”庄主若无其事地说道。 游返心中一惊,传闻中不问世事,一心埋首铸剑的庄主,居然能了解到威武军一事的来龙去脉,令他刮目相看,看来传闻也不尽不实。不过若是庄主只为爱女去打听一番,倒也可以理解。 “郭备人才风流,能文能武,仅为了报答夏侯龙知遇之恩,便三十年追随左右,任劳任怨。这也是高义之士。当年飞鹏弓只是我游戏之作,夏侯龙来求,我便赠给了他,想不到竟然葬送了三娘的婚事。”庄主说着,语气中不无遗憾。 游返道:“郭备要谋划这么一件大事,即便没有飞鹏弓,总能想到办法,与飞鹏弓其实没有关系,庄主无须自责。” 庄主眼中射出一丝伤感神色:“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命运。想当年三娘出生时,我刚巧在工坊中铸造一把好剑,三娘是小产,庄中之人传来这消息时,剑正要淬火,正是最紧要的关头,也就耽误一炷香时间,我一念之间,这头脑便没转回来。等我完工赶回去时,三娘的娘亲便已合了眼。我竟是错过了最后一面。” 说到这里,庄主竟然哽住无法继续下去,虽然是伤痛往事,在胸中回想了无数次,可是每当想起,还是痛憾万分,悲从心溢。 游返正要扶住摇摇欲坠的庄主,被他挥手阻止,只听他继续道:“今日也不知怎地,前面你说铸剑的感受,我便想起当年的自己。三娘从小便懂事,可是就为了这件事,始终对我这个爹爹存着隔阂。自那以后,我便埋头工坊,只有刀剑捶打的声音,才能令我忘却伤痛。” 原来庄主还有这么一段伤痛往事,这倒是令游返意想不到。初时见到庄主,便觉得豁达爽气,是个性情中人,愈发接触之下,愈发觉得这人深邃。 游返道:“三娘是个孝顺人,她为了让自己父亲能安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一力承担下山庄事务,每日也是忙碌,一点也没有怨言。” 庄主点了点头,道:“三娘是个好孩子,只是生为女子,还是在家相夫教子更为合宜。只是老二不争气,没法接下重担,幸好最近他有好转,只要再多做些事情,我便将担子交给老二,也好让三娘安心嫁人。” 游返一皱眉,看来庄主还是不知道二庄主的真实面目,是不是自己说上几句,将二庄主所作所为告知这老头。只是他们兄弟间的家事,自己一个刚来的新人,哪有资格插嘴。 这时,外面颜老进来,看到两人仍逗留房内,连忙道:“庄主,外面夜深,也冷极了,还是赶紧回去休息。” 庄主抖了抖身子,终于从悲伤气氛中解脱出来,又成了平日里的庄主,对游返道:“游返小弟,你新任天锤房主事,想必事务繁杂,若有什么难事,尽管开口,不要闷在心里。” 这话原是客套话,可是游返便想起前几日天火房天锤房两房之间的纠纷来,便如实禀告了一遍。 庄主皱眉道:“这事却是一直有,之前我也仲裁过多次,却也不了了之。两房的弟兄们都是全力以赴,倒也不好责怪其中一方。” 游返心里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出言道:“庄主,游返说这话并不是要责怪一方,或者替天锤房讨个说法。其实我也在两个房都呆过,两面都有交情,也不好去揪着某个人不放。” “那,你说这话的意思……” “我只是想,三大房司职不同,职责混淆不明,互相推诿懈怠是经常的事。可见其中必有缺漏。” “有何缺漏,你说说你的看法。” “我以为,便是这三大房的划分有点问题。天火房的职责主要是锻炼钢铁,可是也会有淬炼锻造等工序,成品一旦转移,便生出许多事端。天锤房主要是铸造兵器,可是也有火炉淬炼。天工房我倒是不清楚,但若是前后脱节,天工房那边难保也有同样的事。” “你说的我们也想过,但一直没有什么好办法……” “若是将三房合一,便没有这些事端了。” 庄主露出笑容,摇了摇头,道:“三大房弟子近半千人,若是合一,不好管理不说,也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容纳。” 游返连忙道:“若是将合一的三大房再一分为三,每一房内不分彼此,却是能各自独立运作呢?这样一来,从原料到最后兵器,每一房都能保有完整工艺。但由于是一体,也不会有推诿,只要庄主最后把关,审核出品兵刃的质量,来评判三大房的成绩。这样,三大房内谁敢懈怠偷懒?” “唔,这倒是从来没想到过。”庄主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 一阵冷风从颜老打开的门口吹了进来,刮起来了一片尘土。 庄主看了看颜老的催促,便对游返道:“你这个主意,我要慢慢考虑一下。三大房从金剑山庄创立以来,便一直存在,运转良好,若要变革,恐怕得费一番思量。你可先与三娘商量,再做定夺。 “你能切中时弊,想人所不想,三娘看中的人果然很不错。”说着,拍了拍游返的肩膀,走了出门,颜老和游返打了个招呼,便随着庄主出了门。 游返走出门槛,伸了伸懒腰,今夜无云,明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 第四十四章 吞日 此后数日,游返都跟着庄主和陈七叔等人在工坊中忙碌。期间又经历了好几个工艺流程,周多曲折,最终靠着庄主丰富的经验,几次起死回生,总算没有毁了珍贵的玄铁石原料。 望着静静躺在案上黝黑的一刀一剑,游返感慨万千,这可算是自己第一次完整铸造的兵刃了,心里充满了满足感,便如创造了天地一般。不过什么时候能自己掌控一房,铸造出世间罕有的名剑,才算真的圆满。 陈七叔石头二牛等人也全程参与,此时同样兴奋不已。庄主先是拿起吞日剑,比划了两下,“呦”的一声惊呼:“还是有点沉,这几日连轴转,身子骨吃不消了,连把剑都提不起了。”接着又拿起残月刀,那刀如残月弧形弯曲,表面细纹如掌纹一般,似流水状,刀锋未开光,因是整个由玄铁制成,未参杂多余金属,便显得粗钝。好在此刀也不是为了砍柴劈木,钝一点也没影响。 众人从庄主手上接过刀剑,小心翼翼地查看。游返接过吞日剑,手抚摸在上面,只觉得一阵冰凉,透入心去。而剑中更传来一阵阵嗡嗡声,令他回响起炉房内那叮叮当当的响声。 庄主笑着道:“大功告成。今晚照规矩,要大吃一顿,好好庆祝一番。” 众人忙不迭欢呼起来。 庄主看游返对吞日剑恋恋不舍,笑道:“游返,这石头是你送来的,按照约定,要将这把剑送返给龙门派。我看这件事也不假手他人了,就由你择日跑一趟汴京,将剑还与东方笑吧。” 游返心中一算,此时已近年末,除了中途办事,已有半年未回过汴京,便如与世隔绝了一般。也不知东方笑现时如何了。按照往常,恐怕也回了西域,再要回中原,也得等到春暖花开了。想起去年年初随着东方笑一路远行,从西域逶迤南下数万里,此时心情已不可同日而语。 想必东方笑与剑圣的千金也该共结连理了吧,凌孤也与杨姑娘双宿双栖了,不知她兄长杨锐这时到了哪里,五色剑又如何了? 心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时满足的情绪泛起了一阵空虚。 身边众人不停举杯尽饮,游返却生出自己身在局外的茫然感觉。好在烈酒的辛辣将他又拉了回来,身为三大房主事之一,自然有许多人来与他喝酒,几杯下肚,游返便醉了。可是这次,即便醉了,头脑却越来越清醒。他坚持到了最后,没有倒下。 @庄主命游返送去汴京 新年年头上,庄中之人散了大半,倒是冷清了不少,游返这几日没事做,又好好将五色剑练了几遍。这次用的是吞日剑,这把宝剑自从酒宴之后,便跟随在游返身边。吞日剑不如残月刀沉重,却也比一般刀剑重上三分,那些灵巧的剑招便无法使出,游返回忆起五色剑中赤剑法,大开大合,倒是与此剑契合。 有几次练剑,被钟婶看到,只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便又走开了。直惊出他一身冷汗。 庄主与三娘年初招待了留庄之人一顿,后来便进了大名府,与当地权贵走动了一下关系。金剑山庄牵扯广泛,许多人需要靠着山庄吃饭,但反过来说,花花轿子众人抬,山庄实也离不开这些人。 二庄主自从汴京返庄,却沉寂下来,也未有听说外出打猎,也未与江湖上的游侠胡吃海喝,倒是难得的一段安静时光。 十五过后,庄主宣布了一件大事,改组三大房,名字还是那三个,人员却调整了个遍,基本便是采纳了游返的意见。令游返意外的是,虽然程老爷子病愈了,可庄主还是让游返坐到天锤房主事的位置上,而程老爷子升任三房总事,负责协调三大房之间的事务。想来庄主那晚说的真切,此次炼完吞日剑残月刀,便要退下来,不再操持细务了。 不过要说改组这件事,还是靠三娘的坚持,陈七叔程老爷子都是反对的,巧簧老人素来和稀泥,充当墙头草的角色,只有三娘力陈利弊,才说服了几个头脑人物。这会游返也是参与的,只是资历浅,说不上什么话。 石头一组人进了天锤房,成了游返手下。石头此人较为温良,起初游返是他手下,如今成了他顶头上司,可是他一点也不以为意,仍然全力支持游返。游返知道他可靠,便重用了他,让他全权负责事务,自己便背上吞日剑,准备前往汴京,将剑送还给龙门派。 收拾停当,便孤身上路。来到庄外,恰好遇上二庄主。 天气还是颇为寒冷,料峭春寒,二庄主戴着一个皮帽,像极了贩卖皮草的商人。此时二庄主显得沉稳许多,不复游返初来时与三娘吵架时的模样。 二庄主见是游返,脸上充满笑意,问了几句,道:“汴京繁华,可要多带上些银子。像那大相国寺旁的老王包子铺,那滋味是极好的。若是住在对面的四海酒楼,每日早晨,还能再弄上个蔡记的烧饼。”说来说去,还是围绕着吃喝玩乐。 游返勉强应付几句,那大相国寺他也去过,还见识过南海剑圣高足的剑术,真是不堪回首。 慌忙将南天一剑计怀才的身影从脑海中挥走,此时又听得二庄主道:“听说西夏那边作恶多年的塞上四兽去年被人诛灭,是两个年轻人做的。其中一人便是龙门派的东方笑,另一人不知是谁,算来总是其同伴。这东方笑剑术如此高超,你此去汴京,可要多亲近亲近。” 游返心中一动,忙问起消息来源。 二庄主道:“我上趟从东京归来时,那边都已传开了,那四兽端的凶猛,吃人无数,闹得西夏鸡犬不宁,连一品堂也拿他们毫无办法。却被两个少年英豪给收拾了。虽说这是帮了西夏的忙,可是坊间说起来还是行侠仗义,扶助弱小,总是值得赞赏的。还有人编成了诗文赞颂两位少年英雄。” 游返心中不由有些失望,击杀四兽他也是出了大力的,还在西夏被当做英雄看待,好生受到礼遇。此回消息传至大宋,只成就了东方笑的名声,自己却没人提起。不过又反过来一想,东方笑本是江湖中成名的人物,这才会被人所知,自己当时还是一介无名,即便提到了名字,也没人记得住。如此,心里稍稍好受一些。 告别了二庄主,游返牵着马,便离开大名府,一路奔着汴京的方向而去。 上次来时正值夏末,此时却是初春,官道上鲜有人马,两旁树木还未发出新芽,一片灰色景象。 还是那一片野猪林,上次中原镖局派出的小蟊贼在此抢劫,被快刀凌孤给吓走了。此时想起来,游返不由担心起胡近臣来,不知道其与中原镖局争斗如何?中原镖局总镖头天策司马求是成名多时的人物,手下各省镖局好手云集,而身后又有皇亲国戚的背景,胡近臣一人武功再高,恐怕轻易也不是对手。 正想间,前方却出现一名道人。 那道人年纪在五十左右,身材高大,深目鹰鼻,尖嘴猴腮,五官都挤在一块儿,眉毛尽处生了一个绿豆大的肉瘤,一身灰蓝的道袍迎风飘扬,头发显得枯黄,头顶扎了一个发髻,其余头发便披散下来。 游返见此人形状古怪,便不欲与其打交道,策着马便要跑开。 不料那人却招手道:“这位少侠,还请停步。老道问件事情。”那声音嘲哳难听,如同乌鸦一般。 游返无奈在其面前停下马来,下了马,行礼道:“不知真人有何事?” 那老道也不回礼,手中拂尘撇向一旁,大喇喇地道:“你知道大名府金剑山庄怎么走?” 游返心中一凛,暗自上下打量了一番,以为他要对山庄不利,谨慎问道:“不知真人去金剑山庄有何贵干?”他这话却是僭越了,人家问他怎么走是常理,可是反过来问人家目的就有点冒犯。只是此时他已是山庄一员,不由为山庄利益考虑。 果然那老道有点恼怒,道:“你这人恁多啰嗦话,只管告诉我如何走便是。也罢,好叫你这孙子知道,你道爷爷去金剑山庄是去杀人去了。” 说到最后一句,那老道张开细长的五指,犹如鸡的爪子一般,向游返抓来,速度奇快,竟隐隐生风。 游返躲避不及,手里缰绳一拉,那坐骑吃力,横向移动了半步,用马的头挡住了那老道去势。 没料到那老道不避不让,五根手指深深插入马颈,直戳出五个血孔,白马痛苦嘶鸣,便要发疯狂奔。那老道用力,硬是抓下一片血肉,一时间鲜血淋漓,白马一边往前奔跑,一边喷出血箭,没跑出几步,便前蹄软倒在地,不住哀鸣,却再也站不起来。 游返趁时从马背行李上取下吞日剑,虽说此时摸不着头脑,为何一言不合这古怪道人便要向他发难,也看出那老道不怀好意,且手段残忍,不等那老道反应,一剑刺向他胸口。 第四十五章 恶道 游返此剑大有名堂,是五色剑赤剑法中的一招。自吞日剑铸成,他每逢闲暇时间便苦练剑法,可惜他所学的剑招就这么几式。这招烈焰焚空,当初东方笑传授他时,只教了几个变式,是而他也仅学得此招皮毛,却不知其中精妙。不过东方笑也曾告诉他,不必拘泥招式,只要练习熟练,自然能揣摩出其中真义,自己衍生出变化。 那老道见他反应迅速,一剑破空而至,托大之下,用手去抓,却低估了吞日剑的分量,虽然用手掌捏住剑身,仍阻不住去势,情急之下,就地向后翻滚,避开了这一剑,却也狼狈至极。 游返心中一喜,抓住时机,当头又是一剑砍下。 “且慢!”那老道突然呼喝道:“小子,你我本不相识,是你无礼在先,为何刀剑相向?”翻滚之间,声音断断续续,终是又脱出他这一剑的范围。 游返心中生气,忍不住说道:“你这牛鼻子老道好不讲理,纵然言语不和,你也不该伤了我的马。是你动手在先。” 一说话,手上便停顿了一下。 那老道抓住这一时机,终于站直了身,又成面对面对峙之势。只听他喝道:“没想到此处随便也能遇上一个会家子,也好,今日惹上了我金钟上人,也是你好日子尽了,本来只要你的马,现在你自己也走不脱了。本道爷杀人要问清楚来历,小子,快报上姓名来,若是遇上我心情好,到时候还会留你全尸。” 游返最近在金剑山庄养得久了,也是懒散惯了,若是以前漂泊流浪,定是小心谨慎。可是此回见那恶道人抓死白马,心中犹在心痛坐骑,却没好好觉察到他指力惊人。当下只是叫嚣道:“老子便是金剑山庄的人,姓游名返,牛鼻子你不是要找金剑山庄的麻烦么,尽管冲我来。” “哈哈哈……”那金钟恶道突然仰天大笑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你便是姓游的,此番我便是来找你的。” 游返一愣,心中盘算了一遍,自己自从入了中原,也没得罪什么人,虽然在老马车行因小刀一事,惹恼了丐帮,可是一来黄千秋的把兄弟郭备已死,二来自己也是小人物,没必要兴师动众专门上金剑山庄找自己麻烦。这恶道人号称专门来找自己,难道是西域时结下的仇。在西域时自己游走部落,也许惹恼过什么人,但也不至于喊打喊杀的。 实在想不起他身份,游返干脆也不想了,紧紧握住剑柄,提防他骤然发难。 金钟恶道似乎还不急着动手,只是道:“姓游的,你杀了人,居然还不知道死期将至。待道爷提点你一下,在西夏时,你是否伙同另一人诛杀了塞上四兽?实话告诉你,那塞上四兽便是道爷豢养的四只狗,好不容易养到那么大,却被你们给杀了。真是气煞我也。” 游返心中一惊,原以为塞上四兽是野人,怎知是人豢养的。就算是养的又如何,难道就放任他们行凶吃人? 当时游返跟随东方笑去除恶,只是好奇,顺便尽一份力,也没想到惩凶除恶的事情。此时想起来,这四兽既然是这老道豢养的,怎可放出来残害乡里?他刚刚一出手便伤了自己的坐骑,现在白马匍匐地上,也没了动弹,恐怕凶多吉少,可见这老道也是嗜杀残忍的人。这样事情便明了了,主人凶残,所谓豢养的宠物自然也凶残,归根结底,那四兽只是这老道的工具,这老道才是罪魁祸首。 那恶道此时却还不想动手,继续说道:“你知道这四个孩儿我养这么大多不容易,这四人本是一母四胎的四胞胎,已经属于罕见。我将他们从小与野兽混杂着养,锻炼他们凶性,平时以人肉饲之,到了后来,还传授武艺轻功,已能自行猎杀觅食。本来那次我一路跟随,想不到仅一夜时间没看紧,就着了道。可怜我那四个孩儿,虎狼也奈何他们不得,却死在这些恶人之手。” 游返倒吸一口凉气,这人实在丧尽天良,颠倒黑白,不但想到用人肉饲养人,而且全然不将人命当回事,怒道:“够了,你说完了没有,四兽便是我杀的,他们残害无辜,人人得而杀之。你这人如此冷血,心如野兽,纳命来!”说着,又是一剑攻去。 金钟恶道左手反手一挥,手中拂尘洒出,缠绕上吞日剑。游返略略一挣,手中宝剑被牢牢拴住,竟然动弹不得。 金钟恶道得意地看着游返,笑道:“还以为是什么武林高手,原来却只是区区如此水平。这样也能杀死我那四个孩儿,却有点奇怪。也罢,先了结了你,再去找你那同伴。本来在西夏看了告示,说是两个少年英雄诛杀了我那四个孩儿,想不到竟然是你这样的草包,早知道多杀几个一品堂的高手,也来得解恨。 游返用力往回拉,那拂尘似是什么特殊丝线制成,拉上去纹丝不动。 那金钟恶道似乎很有兴趣地看着他用力,脸上咧开笑意,眉毛肉瘤挤作一团,甚是恶心,说道:“另外一人似乎是叫做东方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住在何处?你若说出来,道爷便给你一个痛快。反正人是你们两人杀的,只杀你一人,恐怕你也不甘心。” 原来这恶道是想套出东方笑的所在,所以迟迟不动手,而此刻游返心中唯一的疑问便是,他是如何自己在金剑山庄的。只是事到如今,跟这样的疯子也无话可说,游返剑身一侧,猛试力道,只见拂尘上丝线根根断裂,近乎透明的细线四处飘散,散落开来,宝剑终是收了回来。 “可恶,我的冰蚕丝,居然被你毁了,纳命来!”金钟恶道实在着恼,他哪里知道这吞日剑的神妙之处,以为自己采自天山的冰蚕丝织成的拂尘坚不可摧,哪知道会断裂开来,心中顿时心疼不已。 游返不管他的感受,一招烽火燎原,横扫出来,威风凛凛,也是赤剑法的高招。 可在金钟恶道看来,或许剑法不俗,但由游返使出来就平平无奇了,不过此刻他也不敢大意,生怕又出什么旁枝末节,于是用手重重一托剑身。 游返只觉剑身一轻,偏离了原有去向,便如同击中了空气一般,十分难受,一咬牙,临时变招,此时已不计较是什么剑招,和身扑上,只求能伤到对方。 金钟恶道对他这拼命的打法有点准备不足,不想费力气对付这么一个小子,一时犹豫,侧身让到一旁,倒是让出了一条出路。 游返眼前一亮,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了。自己虽然吃了亏,损失了坐骑,但对方是塞上四兽的始作俑者,心狠手辣。从刚刚交手数招来看,对方尚未使出全力,已能轻松收拾自己。此处虽然是官道,但路上往来人少,万一落到对方手里,恐怕没什么活路,此时保着命就显得重要了。 一时之间,曾经四处漂泊时那无时不在的危机感又回到身体里来,一种本能驱使之下,头脑顿时清晰起来:此处往南是大河渡头,向东是平原,只有西方地势复杂,山丘溪谷,森林遮日,能够藏身。只是如果到了那种境地,还被眼前这恶道给捉到,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但若是往北,返回金剑山庄,在这官道上,实在无可藏身之地,游返不敢赌自己的脚力能胜过对方。即使能路过一两个行人,也只是多了几个受害者。 一瞬间的思虑,游返仗剑穿过金钟恶道的封锁,再不回头,连运小颠步诀,迅速向西而去。 金钟恶道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有趣!好久没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了。”随后又露出一丝懊悔,在自己心里道:“可不能让他跑远了,跑得远了,就追不着了。” 转头一掌劈下,奄奄一息的白马就此断气。金钟恶道随手扯下血淋淋的一截马后腿,朝着游返去的方向慢慢走去,他想慢慢享受这游戏,可不能饿着肚子。 第四十六章 逃窜 虽然是初春,可也有林叶茂密之处,可是游返越跑越是不对劲,每当他以为摆脱了那恶道,准备休息一阵,寻路出去时,又远远见到那灰蓝色的衣袍,慢悠悠地兜过来。 跨过小溪,穿过松林,绕过小丘,林中已偶有小动物跑过,可是游返已没有这个精力去猎上一两个兔子狍子等果腹,后面的人已越迫越近,而紧紧萦绕心头的,是对其能跟上自己的不解和压力。 沿路上有些松果或者果子,他能分辨是否能吃,也只能吃些以维持体力。可是若继续逃下去,似乎没有指望。到了晚间,那恶道也不趁夜色偷袭,只自己起了火休息,停顿下来。可游返却不能生火,他的物品行礼都留在马背上的行囊里了,没能带上。 此时吞日剑虽然是一大利器,他可以倚仗,可这重量,也成了一大难题。若是丢弃不理,手里没有兵刃,路上不方便,也违了出来的初衷。若是继续拿着,不是背着或者挎着,只能用手拎着,对本已不多的体力是个考验,手臂交替携带,已酸痛肿胀,难受不已。 也只过了一日,这日清晨,游返不打算跑了,他用衣带绑住宝剑,一骨碌就爬上了树。树上枝叶稀少,藏不住人,可是他还是就这么隐身在岔枝间,他实在是想弄清楚,那恶道为何能追上他。一天不弄清楚,一天他放松不下来。 就这么静静地等待,林间已偶尔有不知寒冷的鸟雀叽叽叫着,也有野兽的低沉吼声,但看不见身影。终于可以休息,游返轻轻伸展四肢,尽可能松弛肌肉,等着那人找过来。 那恶道似乎笃定吃准了他,不慌不忙,过了一个时辰,才悠闲地往这边走来。 游返藏得好,那恶道没往上面望,只踱到树下,停下来。继续往前走,身影隐没在林间。 游返暗自呼出一口气,这样也没被发现,那人也不过如此。只是还是还未弄明白他为何能跟上来。 正要跳下树来,突然近处传来沙沙声,游返重又隐匿好,才见到那恶道又转回来。 金钟恶道走近了,又来到树下,只听到斯斯声音,原来是他在用力翕张鼻翼,喃喃道:“应该是这里,停留过。嘿嘿,有趣极了。” 瞬间,游返明白了那恶道的伎俩,原来他能识别自己身上的气味,便如何猎狗一般。对于寻常人而言,气味一会儿便消散了,但可能有些人有异能,能长时间辨识空气中的气味,至少狗便有本领,有人会也不足为奇。通过气味,他便一路尾随在后。可惜,明白了这点,也不足以使他反败为胜,因为自己身上的气味无论如何是清除不掉的。 不过金钟恶道也没给他这个机会,当游返还在思考如何逃脱时,金钟恶道的头已经抬了起来。 “啊!嗨!” 游返猛地冲了下去,一剑当先,后面衣袂迎风飘动,缓了一缓下落的速度。 那老道已看见他,因此也不存在什么偷袭的效果,只一闪身,踏开两步,就避开了这剑。 游返已料到他会躲闪,砰一声掉落在地,在蹲下一刹那,又出剑横扫。 金钟恶道皱了皱眉毛,这小子又在死缠烂打,可不能让他称了心意,以为自己好欺负。于是一脚飞起,硬碰硬踢在剑身上。 游返顿时虎口剧震,差点把持不住剑,向身侧退了几步,踉踉跄跄的。 金钟恶道嘿嘿两声,笑得很得意,不说话,又飞起一脚,直踢他肩膀。 这脚势大力沉,却不发出任何破空之声,游返不及闪避,只侧了侧身,还是被踢中了一半。 即便是踢偏了,可游返还是痛得差点掉下眼泪。捂着肩膀,便往地上滚倒。 金钟恶道悄悄跟上,又是一脚。 游返知道自己武功和对方有差距,可是被他这么赶着像条狗一般,心里实在接受不了,趁着他不注意,悄悄运力,拼着自己身子被他踢中,一剑朝他脚心戳去。 金钟恶道此回倒是注意着他,没被他这搏命的招式给偷袭到,一脚还在空中,另外一脚却也飞了上来。砰,竟将如此沉重的吞日剑一下子踢上了空。 也不知是鸳鸯腿还是连环腿,这么一下以后,游返的剑已脱手,背也被踢中,顿时五脏六腑同时一震,已生了内伤。 金钟恶道见他匍匐在地,一动不动,慢慢走过去,一把抓在他背心,扳转身来,却吃了一惊。 游返头刚仰过来,正对着金钟恶道,背心要穴被制住,却口中一喷,一股血喷了上来,直撒在他脸上。 金钟恶道没有想到这副场面,手一放松,游返便鲤鱼打挺,一头与他撞上。游返前额撞在他鼻子上,游返固然不好受,可他鼻子却一下子失去知觉,两道鼻血流了下来,眼泪鼻涕也一起流下。 “小畜生,受死吧。”金钟恶道怒喝道。 游返刚刚受了内伤,又这么用力滚了滚,来到吞日剑旁边,重新将剑举起,这时内伤加重,又吐了口血。前额处红通通的,撞出了乌青。 他见金钟恶道恢复了过来,还没等他走近,转身就跑。 这回金钟恶道怒气冲冲,也运上轻功,不轻易放他走。 两人短途追逐。 忽然游返横出一剑,重重砸在一颗小树树干上,喀嚓一声,整颗树应声而倒,正阻住后面的路。 金钟恶道被这么阻挡了一下,顿时被游返跑远了。他不甘心地吼道:“等我抓住你,非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游返听了这话,原来用过力后酸软的双腿,又用力一踩,顿时远去。 这一次游返没有走远,因为他知道身上的气味是摆脱不了贼道的跟踪,如今身上又带了血腥味,目标更为明显了。 他挑了一条容易走的路,在稀稀疏疏的枯草地上行走,突然耳中听见水流声。辨明方向,向水声走去。 浸了水,说不定便能去除身上的气味,到时候再躲起来,过个一两天,那金钟恶道必跟丢了自己,说不定便能脱身。 这个想法倒也没错,可是等游返整个身躯沉入水中时,直后悔地骂娘,冰冷的水将整个人冻得弓起身来,就这么一激,神智是清醒了,人也精神了,内伤却进一步加深,从此落下什么惯病陈疾也未可知。 走出水来,身后金钟恶道便在近处,他不敢停留,又朝着岸边另一处密林行去。 事实上他前脚走,金钟恶道后脚也到了,也知道他以水去除体味的做法,又恶狠狠骂了一句,继续追踪着他湿漉漉的脚印而去。 游返不敢放松,慌不择路,已辨不清东西,仅凭着小颠步诀的一口真气吊着。 突然地势低缓,沉了下去,树林却更密,密林中隐隐有一条人走出来的路。 莫非周围有猎户居住? 他心中一喜,若是能遇上几个猎户,对方手上有弓箭,猎户一般总有这些工具,说不定能摆脱这恶道。 不料刚想着,脚下突然一阵剧烈痛楚,整个人向前仆倒。 坐起身来,却发现是一个捕兽夹将自己的左脚夹钳住了,血流如注,上面的锯齿已入肉一寸,几乎能看见骨头了。 这捕兽夹藏在草里,不容易看见,因此他着了道。游返咬紧牙,用力将其扳开,一边用力,一边龇牙咧嘴忍着痛。 终于扳开,将脚慢慢拖了出来,全身已经大汗淋漓。一把将这捕兽夹远远抛入草丛,突然想到既然有猎户,附近不可能只有一个捕兽夹,可要小心才是。 他忍住痛,忙撕下衣条,紧紧绑住脚上的伤口。单脚站立,在附近不远处又找到一个捕兽夹。 这捕兽夹是用铜制成,也不知放了多久,是个简易的装置,置于地上,便能使用,想来是附近猎户为了捕捉野兽才放在这里。 正俯身查看这个捕兽夹,突然后防传来脚步声。 “小畜生,原来在这里。”却是金钟恶道的声音。 游返心中一惊,刚才一时疼痛,却忘了大敌还在附近,此时一只脚已经不方便,背后这人却如此难缠,难道是天要绝我? 金钟恶道却没发现他脚伤了,见他背对自己一动不动,还以为是惊呆了,嘿嘿笑道:“跑呀,你怎么不跑了?你以为我是单靠气味找到你的么?” 说着说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得意油然而生,变作大笑,继而狂笑。游返是他已经吃到嘴边的猎物,好几年没有这么有趣的猎物了,本来以为是随手可以收拾的,却给他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可是事情都是这样,越麻烦的猎物,最终收获时,得到的满足感便越多。 他踏着步子,往前走去,突然鼻中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原来是这小子内伤发作,吐了血,怪不得不走了,坐以待毙了。 一步一步,他慢慢走到游返背后,突然嗖一声,一把黝黑的长剑倒飞而出,正是游返的吞日剑。 “连自己手上的剑都不要了,果然是最后的挣扎了。”心下不由失望起来,心想游戏便要结束了吗。 这剑飞出来却力道十足,几乎拼尽了全力。近在咫尺,金钟恶道也不好闪躲,便用手去拨。 游返这时身形一动,右脚一旋,手上已抓起那只捕兽夹,重重往恶道手上扣去。 金钟恶道若是存着一丝谨慎之意,便不会被他有可趁之机。可是本着一副戏谑的心态,走得那么近,便是想看游返垂死挣扎,体会其中的妙处。看别人垂死挣扎,绝望的神态,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可是真当游返整个一个身影,犹如一团黑影一般扑上来时,他又有点犹豫了,似乎感觉到其中的一丝危机。 可是已经来不及反应了,刚用手拨开重剑,游返便近了身,于是就用手去扭游返的身子。 就是这样。游返心中喊着。 “啊……” 惊天动地的一声吼叫,游返倒飞而出,是被一脚踢飞的,直落到不远处,身子滚了一滚,他不敢懈怠,看到吞日剑正落在左近,便提着剑又上前。 金钟恶道手上已被捕兽夹夹住,剧痛袭来,颇为吃惊,一时竟忘了游返的存在。 喀的一声,游返一剑砸在他后脑勺上面。金钟恶道整个人向前倒下,干脆无比。 死透了。 游返还不放心,又连续砸了几下,直到砸出了脑浆,才放下手。 吞日剑已经握不住了,一下子掉了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喘气。两条手臂在不住颤抖,脚上的痛楚刺激得他没有晕过去,但血已浸透布条,向外渗出。 总算是活命了。 游返这时已顾及不上东方笑所说的锻炼方法,已经累得站不起来,干脆就这么躺下。 第四十七章 分赃 游返是被一阵冷风吹醒的,睁眼一看,周围一片漆黑,已是夜晚。天上只有星月微光,看得四周林木隐隐约约看不清楚。伸手摸了摸额头,有点发烫,而且头痛欲裂,应该是得了风寒,也许有失血过多的原因。 游返试着站起身来,左脚脚踝此时血已经止了,却有点干涩,一扯动裤管,便钻心的疼痛。衣裳也半干半湿,散着潮气,伴着冷风往身上不住透着冷意。 黑暗中,游返摸索着抓起了吞日剑。用剑尖探了探,金钟恶道的尸身还在。他不由吐出一口气,这恶人终于是死了。 他对着空中喃喃自语道:“东方笑啊东方笑,杀塞上四兽这事是你挑起的,得了名声得了好处的都是你,我却替你扛了不少苦。到了汴京,你可得好好谢我,请我喝一杯。”又想起这时去汴京,东方笑估计不在,又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先觅条路出去罢。 他挪动着伤了的脚,一脚踩下去,竟然不是疼,而是麻木。他尽量不将重量压在伤脚伤,又捡了一根较粗的树枝,当拐杖拄着,总算能够迈出步伐了。 他凭着天上的星星,辨明了方向,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走得累了,便停下休息。 走了大半夜,却发现来时的小溪,这时还没有遇见。 难道是走错路了? 他以记人与认路自诩,竟然会认错路,这实在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黑夜中,他又难以抵挡身上的寒意,不愿不明不白死在这荒野山林种,不管是饿死还是冻死,他都要勉励行走起来,走出去。 前面地势渐渐抬高,应该是个小坡,不如爬到上面看看。他用拐杖撑着身体,不断往上爬。 到了坡顶,此时地势开阔了,他突然闻到一股人的气味。别说他此时鼻子怎会和那恶道一般灵敏,这只是一种感觉,在荒野中足够长时间以后得一种感觉。也许是马粪味道,也许是猫狗牲畜的味道,也许是炊烟,总之是一种熟悉的味道,不像是山林种的味道。 游返心中一喜,便朝着他自己感应到的地方走去。 噗,拐杖不小心触空,整个身子不由自主朝前倒下,脚下一阵剧痛,人摔倒在地,往坡下滚去,不多时,头上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便晕了过去。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四周黑暗变作了光亮,游返努力想睁开眼,只觉得全身都是酸痛,胸前,脖子,大腿处似乎有什么竹竿托住了自己的身子,此外便是悬在半空。 “这剑是谁的?好重啊。”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应该是个小孩子。 “剑?”游返猛地睁眼,却被光线刺痛了眼睛,连忙微微眯了起来。 只见他此时正悬在一棵树的枝头,那颗树是从一个断崖上横伸出来的,他从坡上滑了下来,坡不是连续绵延的,而是在这里变作了断崖,幸好有这棵树,将他挡住了,不然他便如吞日剑一般摔落下去了。 说起吞日剑,此时正躺在断崖下。 一个光光的上面顶着几个小辫子的脑袋,正看着吞日剑,是个**岁大的小童。 小童弄了半天,也无法搬动那重剑,便撒腿就跑,远远奔去,阳光下,屁股后面留下一溜灰尘。 游返想找个方法爬下去,将剑弄回来。可是身体不听话,没法动起来。便干脆在透过树叶的阳光下,就这么一动不动,恢复着体力。 此时阳光照在身上,湿衣服已经干了,暖洋洋地很舒服。 游返想着那小童还会回来,说不定会带着大人返回来,到时候便出言求救,想必那些猎户会施以援手。自己在这里养伤,等腿脚恢复了再出去,虽然会浪费一些时日,但总比伤了腿脚,以后瘸腿的好。 等着等着,意识又迷迷糊糊。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是一群人发出的,其中有一个少女的笑声最为响亮。 “这自然是剑了,好像是铁剑。确实很沉。让我试试。”那少女就在游返所在树枝的下方。 游返睁眼看去,此时是**个人头凑在一起看吞日剑。 其中一个紫色衣服的少女,怕是有十七八岁了吧,看起来身材已接近成人,只是有些苗条。其余身边的小弟弟小妹妹,年纪都不大,都属于蒙童的范畴。 那紫衣少女轻而易举便握着剑柄将吞日剑举了起来,惹来一阵欢呼,“小蝶姐姐好棒。” 那叫小蝶的少女却维持不了多久,便又放下,只抬着剑把那一端,另外一端放在地上,以作支撑。 小蝶开心地笑道:“这剑真不错,以后便归我了。我拿回去给孔伯伯瞧瞧。” 那最初发现吞日剑的小童支吾道:“小蝶姐姐,这是我先发现的……” “着急什么,你都抬不动。还得靠我拖回去。最多我让你也玩几天。”小蝶倒是伶牙俐齿,反正是存着私吞的心了。 另外一个小孩也道:“可也要让我玩几天。” “少不了你的。还有小柱,小婉,你们都有份。” 一个小女孩怯生生道:“可是怎么会有把剑在这里呢?昨天还是没有的。莫非是什么野兽叼来的,还是什么人路过掉了?” 小蝶道:“反正现在是属于我的了。” 游返有点无奈地看着底下的人分赃,身子勉力动了动,发出一阵声音。 底下的小孩子,包括小蝶这个大人,都抬头往上看,在比较高的地方,终于看到了游返这个失主。 “小蝶姑娘,各位……这剑是在下的。”游返无力地发出声音。 几个小孩子看到他发出声音,都吓坏了,有的大叫,有的一溜烟往远处跑,有点紧紧抓住小蝶的裤腿不放。 倒是小蝶,惊讶过后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挂在树上?” 游返看她仰起头来,面貌长得颇为清秀,一双眼睛大大的,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游返忙道:“我是附近路过的,被捕兽夹夹住了脚,不小心跌落在此。你手上那把剑,便是我的,只是不小心跌到了下面。我人被树挡住,当时晕了过去。” 小蝶露出关心的神态,道:“这位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们马上把你救下来。那你……有什么同伴在附近吗?你身体怎么样?” 游返心中一喜,知道有人来救了,道:“多谢姑娘关心。在下孤身一人上路,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现在脚受了伤,行走不得,还请姑娘通知家中大人,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那小蝶听了,突然露出一股狡黠的神态,嘴也弯起一个弧度,道:“救你也可以,不过这剑……你说是你的,可有什么凭证?你也看到了,我捡到了这剑……好像是有人遗失的,遗失在这儿很久了。现在是我抢先发现了的。” 旁边那小男孩嘟囔道:“是我发现的。” “闭嘴。” 游返顿时无语。这小姑娘看似清纯,可说话间甚是老练,不似一般的乡野村姑,脸皮很厚的感觉,说着这话时又一副无辜的样子,还暗示威胁于他,又不失为一种协商,总之是占着宝剑不放手了。 这地方方圆几十里恐怕只有这么一个村庄,人迹罕至,这些穷山恶水的村民,恐怕一辈子也没见过如此宝剑,便是耕田用得农具,铁制的锄头铲子耕犁等工具,也是宝贝,更何况是刀剑。这小姑娘想占为己有,也是常情,若是一般的刀剑,看在对方肯救助自己,给便给了,当是答谢也好。可这是吞日剑,他还要送给东方笑去,是举世无双的宝剑,金剑山庄庄主几年才开一炉的结果,用了百炼钢,玄铁石,几天几夜才打造而成,郑重交在他手上了。往大了说是金剑山庄与龙门派之间的事,事关金剑山庄和龙门派之间交谊,往小了说,是他个人的信誉和前程。 此刻自己动也不能动,眼见这小姑娘将剑紧紧抓在手里,神情紧张地看着自己。若是对方家里大人是讲理的人,一番交涉之下,也不至于为难他。可是若是……自己身上银两不多,到时候这些村民或者猎户不容自己在此白吃白喝,倒也麻烦。 心里想着,还是先答应下来再说,于是道:“既然小蝶姑娘喜欢这剑,我便送给姑娘,又有何妨?不过我身子受伤,还不能动,要有劳小蝶姑娘将我弄下去。” 小蝶听了这话,脸上顿时露出欢喜的神色,连声答应道:“没事没事,我马上来,你不用惊慌,在这山野中受伤,也怪可怜的。” 接着向左右吩咐道:“小柱,你和我上去,其他人在这里呆着。”顾盼之间,很有威严,令其他小孩子唯唯诺诺,竟是个孩子王。 第四十八章 蝶飞 那小柱看着不大,力气着实不小。小蝶自己也不含糊。两人齐心协力,将游返从树上,扶了下来。 他此时一只脚走路,一踮一踮的甚是吃力。整个身体的重量也都靠在小蝶身上,但小蝶居然也能扛得起。 从上面的坡下来,距离也不远,左侧有一个缓坡。 游返到了下面,仍然坐下,刚刚一番折腾,伤口处又疼得厉害,正喘着粗气。一边休息,一边望着那吞日剑,想着怎么将宝剑拿回来。万一到了小蝶家里大人面上,坐实了赠剑的说法,那到时候便没有理由再讨回来了。 心中斟酌了一种说法,正要开口,突然听紫衣裳的小蝶道:“好了,这下行了吧?既然你没有危险了,也能走路了。那我们便走了。” 众小孩一阵欢呼,簇拥这小蝶姑娘和吞日剑,便要离开了。也有一个好心肠的叫做小婉的姑娘,回头看了看游返,有点不忍心。 游返不由一阵气急,忙道:“姑娘莫走,不是说了要帮助在下的么?怎么自己走了?那宝剑……” 小蝶转头,大眼睛骨碌一转,道:“我答应了将你从树上救下来,现在已是做到了。可没答应你其它的吧?” 游返顿时气结,心中生出懊恼之意来。本来好好地上路去汴京,半路碰上一个疯子,非要和他分出生死。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竟然被一个姑娘家耍弄在掌心上,若不是受伤不能动……好像她刚刚确实也没说要将自己接回自己家中疗伤,不过也实在太气人了。 小蝶又道:“你们大人说话,实在不算话,说好不再打我这剑的主意,眼睛还不住往那里看。” 游返也学她眼睛骨碌碌转了一转,道:“这把宝剑叫做吞日剑,是天工世家金剑山庄庄主亲手打造而成。之所以这么沉,就是因为其中藏有机括。我怕姑娘不小心启动机关,到时候反而伤了自己,想提点几句。” 小蝶露出惊讶的表情,追问道:“哦?哪里有机关?快告诉我。居然还有机括,这么有趣?” 小孩子总是对事物好奇,这小蝶姑娘虽然差不多是个大姑娘家了,可也不例外,只见她在剑身上反复摩挲,也找不到机关。 游返忙道:“这样是找不出的,这个机关藏得有点深。你过来,我来指点你。” 本以为就这么可以讲她赚过来,不聊小蝶还是站到三步以外,就这么拿着剑,向他道:“你就在那里说,是在哪里?是这里么?” 还真是一个小心谨慎的姑娘。游返用手指虚指着,道:“在这里,不不,是那里。还要低一些。” 小蝶在众小孩注视目光中,不由往前了一步,顺着他指的方向抚摸着。 突然游返的手臂暴长,身向前探出,一把抓向小蝶的手腕。 少女的皮肤很柔嫩,一点也不像山野里面的村姑,握在手里,有点细,握不住。 小蝶居然一缩手,很轻易地挣脱了他的掌握。游返心里一惊,这少女似乎身怀武功,这缩手脱身的手法很像是擒拿手中的一招。 游返不愿就此作罢,拼着伤处疼痛,上身抬起,抓住小蝶的衣摆。 “别扯别扯,这是我唯一的漂亮衣裳,可别弄坏了。你要夺这剑,便给你罢。”小蝶可怜兮兮地举手投降,将剑递给他。 游返正要去拿,突然想起这小妮子狡猾无比,不可能轻易认输。果然,噗,剑掉落在地,小蝶的手上却伸出两根手指,凌厉无比的向他面目戳来。 游返伸出手挡住她的手指,另一只手迅速无比伸出去,接住正要掉落的剑。 小蝶也迅速变换招式,双手划了一道弧线,向他双耳扑来。 一剑在手,游返自信十足,无论如何不会输给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用剑疾点她胸前,迫她撤手。 不料这小姑娘却不改去势,仍直直冲着他面目而来,竟然存的是两败俱伤的想法。 游返与她不算敌人,偶然遇见,对方又将自己从树上救了下来。这番运剑,若眼前的是金钟恶道,那不管怎么说他也会拼上一拼,他有这股子狠劲。可是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弱女子,片刻之间,便犹豫了一下。 这犹豫使他落入下风,已来不及自救,只好头一缩,身子一转。 “啊。” “呃。” 游返一头向前,竟侧身撞上小蝶的肚子,接着,背上一痛,被她拿住穴道。她认穴很准,应该是得名师指点过的。只是此刻,小蝶支撑不住他身子的重量,即使拿住了他要穴,也要向后倒下。 两人跌落在地,游返又脱出掌握,脚踝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忍着痛,两手抓向小蝶的手腕,终于将她制住。 “无耻。”少女也痛呼起来。 “小蝶姐姐。我来帮你打这个坏人。”旁边一众小朋友不甘寂寞,此时从地上捡起石块,向游返扔去。小柱的手感很好,一下子击中他后脑勺,弄得他一股头晕脑昏。 毕竟是在发寒热,毕竟是流血过多,而且也长时间没有进食,游返突然眼前一黑,又失去知觉,耳中传来那小蝶的一声惊呼。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人在搬动自己。既然有人在处理自己,总不会还费力气将自己活埋吧。于是心一宽,又晕了过去。 过了不久,游返又自己惊醒过来,上身刚刚支起,便脖颈中一凉,一把剑递了上来,牢牢抵住自己的喉咙。 “你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到这里做什么?老实交代,虽然是没有剑刃,你总不会怀疑这剑不能杀人吧。”对方说着。 是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有一定年纪了。不过以游返目前遭受的待遇,恐怕也如小蝶一般,是个无知乡野村夫。就自己受伤这么严重,还需要这么提防自己么。 游返眯缝起眼睛,努力去看清眼前景象。 自己还是在野外,却平躺置身一个小推车上,小推车上堆满了杂草,因此身体下也算柔软。 抵着自己喉咙那人年约四十出头,头发散乱着,有点斑白,皮肤黝黑,精瘦得很,穿着粗布短衫,大冷天仍露出胳膊,活脱脱是个种地的农夫,可是双臂孔武有力,正轻松持着玄铁重剑,面向自己。 旁边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孔伯伯,这人醒了?这人好生无礼,我们明明救了他,他反而恩将仇报。就像中山狼那个故事里一样。反咬我一口。”正是那小蝶,此时她正和一众小孩子跟在小推车后方。 眼前这中年人孔伯伯显然是他们的长辈,粗重的剑眉耸起,紧紧盯着游返的双眼,等待着他的回答。 游返心里道:“被这小姑娘恶人先告状了,这可麻烦了。”面上不敢露出惊慌,诚恳道:“这位孔大哥,在下名叫游返,是金剑山庄的弟子,因运送宝剑,就是你手上这把剑。”他指了指吞日剑,不过那中年人并不懈怠,仍是直直指着他咽喉。 游返只好继续道:“途径此处,不小心被捕兽夹弄伤,失足掉了下坡,正好被这个小蝶姑娘救了。”说着,又看向小蝶,只见她恶狠狠向自己瞪了一眼,于是赶紧说:“小蝶姑娘与我有误会。这把剑她想要来一观,不过我并未答应送给她。便起了争执,就是这样。” “他说送给小蝶姐姐了,他骗人。”旁边名叫小柱的小孩叫了起来,无情地拆穿了他。 “说得好。”小蝶悄悄竖起大拇指。 游返一阵苦笑:“这剑是山庄的,也不是我的。不知孔大哥是否听说过金剑山庄?若是知道,自然知道我所说不假,金剑山庄的剑,都是有标记的,就在剑萼处。” 那中年人不苟言笑,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剑。游返正盘算着这剑的距离,没有剑锋,应该不会伤到自己,可是若是先躲开,恐怕容易被戳到要害。 这里似乎到了一个村庄外围,旁边开阔起来,不再是密林山坳,而是一片片开阔的农田,层层叠叠铺将开来。 小蝶在旁边阵阵微笑,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解释着。一众小朋友也有点茫然地看着他,更多是一种敌意,谁让他刚刚欺负小蝶姐姐。 那中年人终于又开口道:“我知道金剑山庄。” 游返舒了一口气。 “不过,这里离开官道很远,平时没什么人来。你怎么会摸到这里来?”那人还是很警惕地看着自己。 也是,突然有陌生人进了自己地盘,总是有点紧张。 于是游返只能继续解释道:“这回是遇上了一个恶道人,那人是个疯子,见人就杀,我以前也没见过他。半路上遇到了,一言不合,就冲我出手,还将我打伤,他武功很强,我不是他对手,便一路往密林里逃,希望能逃走。他一路追来,我们两个便在这里走了好几天,也不知怎么便到了这里。” 那中年人又道:“那人现在在哪儿?”眼光逼视过来,令游返不敢说谎,似乎只要一句话说得不合情理,那剑便要向前一递,结果了自己。眼神很是犀利。 游返只得迅速道:“他死了。是被我杀了,可我本身不是嗜杀的凶徒,我是无奈才杀人。他武功高强,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我中了猎人陷阱,他也中了陷阱,就这么趁乱被我杀了。” 说着伸出受伤的左脚,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此时已肿胀不堪。连续的用力扭动和支撑已经使得伤上加伤。 那中年人说道:“我已经看过那人的尸体,你没有说谎,只是太狠了,那人的脑袋已经被你敲扁了。” 游返忙要辩解两句,毕竟那恶道凶残成性,自己手下不能心慈手软,那几下也是怕他死得不透,毕竟这事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什么好收手的。或者,自己根本也是凶残的人。他开始深深怀疑自己。 那中年人打断他说:“你刚刚若是说错一句话,现在已经没命了。这里是镜缘村,离外面很远,很安静。你养伤完了,就离开罢。外面的那些恩恩怨怨,不要带到这里。” 游返点了点头,重新躺下,侧头看着两面风景,原来这里是镜缘村,倒是一个好名字。 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说道:“那把剑。” “是我的。”一旁的小蝶插嘴道。 中年人不管小蝶,承诺他:“暂时放我这里,你走前我交还给你。我们不会拿你东西。” 小蝶顿时扁了扁嘴。 第四十九章 养伤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游返被安顿在那位名叫孔斑的中年人家中,只有一间茅草屋,位于村口位置,周围没有人家,只有几亩农田,现在都空旷着。茅草屋外面的院落里养了一条狗,正对着游返汪汪大叫。屋檐下吊了一条腌肉,门边上是几个南瓜。屋子里地上用石块铺着,显得干净整洁,只有一个茅草铺,此刻变成了两个,是孔斑帮他搭的。 游返连忙道谢:“这回麻烦孔大哥了,叨扰几日,等我腿伤好了,便离开这里。” 那孔斑为人沉默,也不说话,将他留在茅草铺上,便出去忙其他事了。 到了会儿,孔斑进来,将几件干净衣裳拿进来,丢给他道:“你换下衣服,待会儿给你换药。” “药?”游返将信将疑,他原本身上有些金创药,但遗落在马上,这刻伤口隐隐作痛。自己也有点为难。 游返自己将血污衣服换下,穿上干净的。这些都是农家粗布衣裳,估计是孔斑到村里其他人家借的,因为在这茅草屋里,游返没有看到有什么衣柜存在。 孔斑不知从哪里拿来一个钵,钵里拌着草药,已被杵烂,绿莹莹的。 游返有点疑惑道:“孔大哥还会调草药?” 孔斑让他不要多说,此时之前伤口已经结疤,与袜子黏在一起,孔斑一把全部撕了下来,直痛得游返咬牙切齿,却不敢声张,怕惹恼了他。 接着伤口处迅速传来凉丝丝的感觉,草药已经敷上去了。 孔斑给他敷上草药,然后缠上白布,像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道:“算你运气好,没伤着经脉,否则便瘸了。这草药你放心。现在需要静养,不要触碰伤口,等过半月就好了。” 一连串说了不少话,也许是孔斑一天中说的最多的一次,然后就又是沉默。孔斑又出去了。 游返安心躺下来,心中琢磨着该怎么谢谢这个孔斑,看样子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初时的敌意,也是为了防止仇杀延伸到了这偏僻的村子里,现在给他治伤,可以看出这里的村民还是比较淳朴善良的。 到了晚间,孔斑端来一碗粥和一碟咸菜,两人端着便吃了,却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弄来的粥,似乎这屋里也没灶台碗筷。 入了夜,孔斑自顾自在旁边呼噜噜睡着。只留下游返一个人在草铺上望着破窗外的星空。 清晨,游返醒来时,屋里便只有他一个人。他摸了摸自己的伤处,还没好,但不疼了。那草药果然见效。他不由佩服起孔斑来,一个山野村夫配的草药效果居然比金创药还好。 休息了一会儿,阳光从窗口照了进来。整个屋内静悄悄的,气氛宁静,对于前段时间忙碌不已的游返而言,这种静谧让他觉得十分舒适。 不多时,门口响起脚步声,吱呀一声,门拉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咦?”那个叫做小蝶的姑娘看见了他,又扫了一下屋内。 游返见了是他,警觉地看了看被丢在屋子一角的吞日剑。 小蝶顺着他目光看去,脸上露出喜色,连忙朝着吞日剑方向走去。 游返连忙道:“小蝶姑娘,我和孔大哥可讲好了……” 小蝶美丽的大眼睛转向了他,皱了皱眉头道:“昨天你欺负我,本姑娘还未跟你算账呢。”说罢,又朝他走来。 此时游返正坐在草铺上,一只脚无法动弹,不过精力已经恢复不少,看见她走来,心中也正自防备。突然道:“小蝶姑娘,我看你手上不错,是哪里学的?” 小蝶顿时停下脚步,嘻嘻笑道:“你也觉得不错啊。你说说,我的武功如果到了外面,到底排在什么水准?是一流高手,还是二流高手。江湖上能排第几名?” 她说的外面,自然是指村外面。小姑娘家居然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不过看她那招式,也显得生嫩,如果实话实说,游返担心她一时恼羞成怒,自己没来由地受她折磨,于是斟酌了一下,道:“外面藏龙卧虎,你这武功虽也不错,恐怕也只能排在……三十……二十名以内。”反正他知道的江湖人物也就二十来个,胡诌一番也不负责任。“虽说二十名,那也不错了。江湖中能人辈出,要站得一席之地,是如何困难之事。” 小蝶果然脸上露出微笑,继而脸一沉,道:“胡说八道,以为我不知道江湖深浅吗?就你这身手,受了伤还能欺负我,难道你能在江湖上能排二十名?”小姑娘相当聪明,轻易从比较中得出结论。 游返讪讪地笑了笑。小蝶突然又道:“光跟你说话,倒忘了正事。”于是又朝吞日剑方向走去。 见游返正要叫她,小蝶突然瞪圆了眼睛,大声道:“你再啰嗦,本姑娘将你一刀砍了,尸身抛到荒郊野岭去。大不了孔伯伯回来时,我便说你自己走了。到时候你便凭空消失了,还盯着这把剑有什么用?” 游返浑身一哆嗦,这姑娘心狠手辣,倒也不是不可能。 突然门打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孔斑,游返心中欢呼,暗叫救星到了。 孔斑见小蝶也在,疑惑道:“紫蝶,你怎么也在?” 原来这小蝶大名是叫做紫蝶,却不知道姓什么。 紫蝶一开始有点慌张,如同做了亏心事一般,后来便镇定下来,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我来看看这人,昨天看他受伤挺重的,也不知道恢复了没有。” 说着狠狠瞪了游返一眼,要他配合自己。 游返却不领情,道:“她是要来偷我的宝剑。” 紫蝶脸上露出狠厉的神色,但游返还是自若道:“我早说过了,这剑是金剑山庄的剑,是要送去给昆仑龙门派的。若是是我自己的物品,送也便送了,可既然是他人的,便不是我说了算的。除非我死了,总要将剑送到的。” 孔斑点了点头,道:“忠人之事,是好事。我这里有件东西,是从昨日你杀的那个恶道人身上找到的。” 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笺,拿了给他。 游返接过信笺,从中取出一张纸,看了起来。紫蝶好奇,也从旁边探头张望。 上面只写了寥寥几个字:“游返在金剑山庄。” 游返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能在去汴京路上遇到金钟恶道,原来是有人告知他自己的下落。回想了一下,知道自己在金剑山庄的人无非就是山庄的人,恐怕还得加上东方笑,可东方笑也是金钟恶道的仇人,不会告密,那还有谁要置他于死地?他晃了晃脑袋,想不清楚。山庄里面没有人和他有矛盾,没有到要他死的地步。汴京也其他知道他来到金剑山庄的人,上次回老马车行时,他也没透露自己到了金剑山庄。 紫蝶看了看,也不关心,便向孔斑道:“孔伯伯,我今日是来找你学习武艺的,上次用你教的擒拿手,连这个普通的金剑山庄弟子都制服不了,你再教教我厉害的功夫。”一边说,一边亲密地摇着孔斑的手臂。 游返吃了一惊,原来这小妮子的武功是孔斑教授的,那这孔斑的武功就不低了。昨日看孔斑手持长剑时神态平常,便如同喝茶吃饭一般,恐怕也是老江湖了,不知为何会住在这个村里,充当一个庄稼汉来。他疑惑地看了孔斑一眼。 孔斑后退了两步,与紫蝶隔开一段距离,道:“打不过人家,自然是功夫不到家。紫蝶,贪多嚼不烂,你好好再练练,自然能提高。” 紫蝶生性活泼好动,练功没耐心沉不下心来,自从学会武功,飞鸟走兽便都遭了殃,还整天缠着自己,令孔斑也头痛不已。 紫蝶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上次孔伯伯你说武功需要在实战中提升,你又不肯与我过招。这厮……”指了指游返,道:“是个会家子,虽然比我差了一点,却是一个好对手。好,你来陪本姑娘过过招。”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游返说的。 游返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道:“我腿伤得这么重,站都站不起来。怎么陪你过招?” 紫蝶一根手指支在下巴上,露出思考的神色,“嗯”了一下,道:“好,那等你伤好了。我再来找你。”于是又跑了出去,竟成功绕过了偷剑的事。 孔斑看了看游返道:“紫蝶是小孩子心性,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不用担心。” 游返心里其实觉得这个活泼的姑娘也自有可爱之处,只是对自己甚不友好,又时常惦记着自己的宝剑,于是道:“小蝶……紫蝶不像是普通村里的小姑娘,昨日出手可重了,差点要了我的命。却不知道怎么学会武功的。她的武功是孔大哥你教的?真是看不出来,原来孔大哥也深藏不漏。” 孔斑沉默了下,道:“这些事你便不用打听了,村里的情况,紫蝶,我。你伤好了以后,便尽快离开这里,以后也不用回来报恩,我不稀罕。我只希望能安安静静生活在这里,这里的村民也是这样,这里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没多少人来,平淡惯了。不欢迎什么武林中人,外面的人仇杀什么的,也不要找来。你听明白了没有?” 这话却有点重,很严肃地说的。游返有点犹豫,点了点头,道:“我是无意间进来的,绝对不会打搅这里的人。孔大哥,你曾是武林中人,隐居在这里么?”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不过问完,也没指望他回答,跟上一句:“好了,我不多问便是。” 孔斑看了看他,又转头出去,到了门口,才留下一句话:“不错,不过我只是无名小卒,也没仇怨。就是喜欢这里而已。”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五十章 陪练 第二天,紫蝶果然又来找他,心里惦记的仍是找人过招的事情,来看游返的脚伤恢复地怎么样。 游返从她嘴里得知她曾缠着孔斑学了几年功夫,断断续续的,孔斑教的也不认真,她学得也不认真,就是一个半吊子。那天游返与她交手那几招,算是最为精妙的了,这也多亏了紫蝶反应灵敏,可以说得上是天资聪颖吧。可是孔斑并没将她“天赋”看在眼里,仍是随手敷衍她,教一些半吊子的擒拿手。因此,等到游返来了这里,紫蝶便想从实战中得到一些提高。 其他诸如小柱小婉之类的小孩子也时常跟随在紫蝶身后,嘻嘻哈哈地到处逛,听说他们父母都在耕田,也没人照看小孩,紫蝶便责无旁贷地负起这个重责,反正她平日里也无事可做。 游返有些奇怪,问她:“你不像是这村里的人。你父母呢?” 紫蝶神色自然道:“我是和孔伯伯一起来的,那时候我还小。我父母以前是朝廷大官,后来被仇家寻上门,灭了门,只有我被孔伯伯救了出来。便一路到了这里。” 游返道:“那你仇人呢?” 紫蝶道:“死了。当场就被杀了。应该是场江湖仇杀吧。” 她说得有些轻描淡写,似乎是无关自己的小事。不过说来也是,被仇家灭门,但仇家也死了,没处报仇,也就没有仇恨了,就这样嘻嘻哈哈地长大,没有烦恼。若是仇家仍逍遥法外,或许要更忍辱负重一些,说起来也更咬牙切齿一些。她来到这个隐匿的村庄以后,孔斑一个大男人不方便带着小孩,便被托付给一家普通人家。虽然那家人家对自己很好,但养父母也有自己的小孩,自然亲疏有别,因此她也没什么家的概念,平时游手好闲,打闹惯了。养父母和孔斑对她也没什么办法。 游返怕触痛她,便不再提这件事情,随着一天一天过去,自己伤口已经好了,筋骨的伤势也好得七七八八的,已经能够一摇一晃地走路了,不过游返不敢露出端倪,仍是装作无法行走,生怕被紫蝶看出来,强行要和他过招。 这天,游返自己做了一根拐杖,趁着天气好,阳光足,一跛一跛走了出去。 村子不是很大,处于一个山坳里,山坡上开垦了一些田地,但是不多。村子东面是游返来时的一片树林,西边是一座小山,山上披着绿衣,也不知道通往何处。这里的村民平素都不会寻路出去,离此最近的县城也有几百里,只有特定的日子,村里才会纠集一帮青壮,由孔斑带领着去县城易市,采买村内需要的物品。 孔斑便是这村里比较特殊的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来到这个村,随之便成为其中一员,许多村民也很尊敬他,称之为孔先生。不过这个孔先生既不教书,也不耕作,也是闲人一个,平时吃饭便也是这里蹭一顿,哪里蹭一顿。游返养伤这几日也随着他一起蹭饭吃。但那些村民也不以为意。 游返沿着小路走了一圈,路上也遇到一些人,那些村民只对他看了一眼,便做自己的事去了,似乎也知道他的身份,没有多交谈。 到了一处小树林周围,里面传来吵闹声。游返感到奇怪,便拄着拐杖走了进去。 刚一接近,游返便后悔了,原来是紫蝶和一众小孩子在玩耍。紫蝶正训练这些小孩子蹲马步练基本功,除了小柱等几人有模有样,其他小孩子要么东倒西歪,要么打打闹闹做其它事情去了,总之乱成一团。 紫蝶好不容易想出一桩“正事”,却被当做儿戏,心里正窝火,看见游返这时闯了进来,大叫一声:“游返你来得正好。”原本她是不知道游返姓名的,此时已经交谈过几回,游返也知道她本来姓孟,名字叫做孟紫蝶,此处人都叫她小蝶。 她看到游返拄着拐杖的样子甚是轻松,脚上也不似有什么伤痛,至少和自己早晨探望时那悲惨模样相去甚远,心中恍然,此刻便怒气冲冲,要找他一较高下。 游返连忙求饶道:“小蝶,你看我站也站不稳,还是再过两天罢。” 紫蝶一边朝他走来,一边道:“已经半个多月了,恐怕再过两天,你便要不知不觉溜走了。别废话,接招。”说着一拳向他打来,却是试探为主。 游返连忙用手上拐杖挡隔。紫蝶更不满意,叫了一声好,道:“你居然用兵器,好,我也找个兵器来。”可是在地上找来找去,也没有合适的枝条。 小柱倒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居然找了一根长长的木棍来,递给了紫蝶。接着和一众同龄人围着一个圈,将游返和紫蝶围在中间。 紫蝶费力地举了起来,指着游返道:“来来来,让本姑娘来领教一下江湖三流高手的本事。” 游返颇为无奈,心想小姑娘心里已经给自己定了位了,居然给安到三流高手上。不过转念一想,也许自己也就三流差不多,或许四流也有可能。不知那金钟恶道属于几流,看他那举手抬足很有章法,力道也够,感觉与东方笑凌孤也差不了多少,应该在一流了吧,反正一流高手也死在自己手上,想起来,他心里也挺满意的。 正自想着,紫蝶已经挥动木棍,朝他刺来。游返一愣,这明明是一招剑法啊。 慢悠悠的招式让游返应付起来游刃有余,紫蝶倒是嘿哈作声,显得尤为卖力,不过仍威胁不到游返,既然游返一只脚不便移动,便站在当地,使出五色剑法来,也是慢悠悠的,方便紫蝶及时应对。 两人便如此慢来缓往,一招一招的过,便似有了默契一般。只是紫蝶心中恼怒,虽然想加快节奏,力气却不够她驾驭这根粗大的木棍。而她也似乎不懂棍法,只用一只手持着使出剑法来。 过了一会儿,紫蝶“咦”了一声,大喊道:“你这人怎么用我的剑法?居然故意偷学我的剑招?” 游返用拐杖隔开她的木棍,以为她使诈,这小姑娘之前便故意说些有的没的,想引开他注意力,在招式上占点便宜,此刻游返也以为是这些伎俩。没料到紫蝶又喊起来,道:“喏,这招也是学了我的。咦,不对啊,这招我可没使过,你怎么会的?” 不过说起来,剑法千变万化,高明的剑招不过是一些武林前辈将一些有用的招式千锤百炼,几番调整以后,按照自己的体会固化下来的动作而已。若是存在相同,也是情有可原。比如华山剑法的某招便可能与武夷剑法的某招,一个天南,一个海北,奇迹的巧合,这类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些创出招式的前辈也许一辈子没有往来,但剑道都是相通的,何况招式被人学去,也是常有的,只是真正高明的剑招,学个皮毛,与真正会这一招是完全不同的。 现在紫蝶与他这么过招,还是属于一个比较低的层次,也就是招式的皮毛之间的较量。游返当时学得草率,紫蝶也不见得认真,因此游返并没有放在心里。 紫蝶突然往后退开,突然虚使一招,演给他看了一遍,道:“我问你,这招是什么名堂?” 游返记得这是五色剑中玄剑法的一招,是东方笑当日临机教给自己的,但不知道什么名称,便道:“我也不知,这是我一个朋友传授与我的。” “你那朋友姓什么?”突然上面传来一个声音。 紫蝶和游返同时被吓了一大跳,双双朝上望去。只见一个人正舒服地躺在一棵树的树枝交汇之处,定睛一看,不正是孔斑? 孔斑这时也是无聊,便来这僻静之处打个盹,没料到不多时被紫蝶和一帮小孩子吵闹的声音给吵醒,无奈只得观看他们练功。没多时紫蝶又和游返打闹起来,这种级别的交手在他眼里也只能算玩耍打闹。于是孔斑便打了个哈欠,继续眯着眼睛。不过当紫蝶说起剑招相似时,他也觉得奇怪,便认真看了一会儿,直到这时才出声。 一帮小孩子看到平时沉默寡言的孔伯伯居然挂在树上,顿时又开心地拍手起来,也想爬上去玩。 孔斑连忙跳下树来,拣起一根树枝,使出一招来,问游返道:“你认得这是什么招式么?” 游返摇了摇头,道:“没见过,不过估摸是五色剑的青剑法。”他确实没见过,东方笑没有将每一招都教给他,东方笑对于剑招并不看重,真正重要的是剑道,理解了剑道便一通百通,因此也没刻意教,只拣了其中几招。 游返虽然没有见过,但与其他招式一比较,也能隐约感知到其中联系,因此脱口而出,倒也**不离十。 孔斑点了点头,又使出另外一招,问道:“这是什么剑法?” 游返道:“应是赤剑法。” 孔斑扔掉树枝,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这里也能遇到五色剑的人。师侄,说吧,你师傅是姓姚还是姓杨?” 第五十一章 无色 游返跟着孔斑回到空无一物的茅草屋内,各自寻个地方坐下。 孔斑对游返的说辞有点奇怪,之前他自己表露身份,说是姚惑的小师弟,此事游返也没多了解,不过看他五色剑使得熟悉,从年纪上也能猜测得出。 叹了口气,游返说起了自己学得五色剑的缘由,自然也提起了姚惑遇沙盗身故的事情。 孔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脸上也没有特别的神情,只是在听说姚惑将记载着五色剑的小册子给了龙门派,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大师兄生前梦里也想着复兴五色剑,此时将五色剑传与外人,倒是耐人寻味。”接着再也不发一言,仿佛是在听陌生的人与事。 游返一口气便将事情说得清楚,他本来走南闯北,一张嘴巴说不上有口才,但事情条理说得清晰。 紫蝶在窗外偷偷听着,旁边小柱和小婉低声问她到底说了什么,她连忙用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这么多年哪知道孔斑的身份,也不知道孔斑零零碎碎教给自己的剑法是有名堂的,此时知道了,心中便兴奋起来,暗暗盘算着怎么套出更多的招式出来。 游返除了事情本身,又说起东方笑对五色剑的评论:“无色真人本不必将剑法分做五份,这也是东方笑父子的看法。不过东方笑却觉得剑招也好,剑意也好,都是皮毛,只有得了剑道,才是有用的。他随手拣了一些剑招传授与我,本来是存着要一同对付塞上四兽的想法。我也只是随手学了下,不过我自己什么都不会,这些剑招便时常记起,时常练练,不至于生疏。” 孔斑道:“这个叫东方笑的年轻人见解果然非同一般,我当年在他这年龄时,也不明白先师的用意。只是在招式上求新求多,并不关注这些招式背后的真义。” 游返见他称赞东方笑,心里想起东方笑对敌南海剑圣时的场景,虽然最后东方笑并未透露两人之间的胜负,但看他神情和当时南海剑圣的说辞,东方笑经此一役,剑术修为更上一层楼是肯定的了。当时东方笑便说自己年龄已大,恐终身达不到剑道的门槛,自己也曾黯然过一回。不过此时想起来,自己与一流高手的差距,实在过于巨大,也不去存这个念想了。 孔斑话锋一转,又问起他与金钟上人的争斗过程,当听说他是取巧用捕兽夹偷袭,又从后结果了恶道,点了点头道:“实力差距这么大,你能出奇招反败为胜,已具备一流高手的心性。若是基本功再扎实一点,辅以无色剑法,日后遇上金钟上人这样蛮横的人,也不用害怕。” 游返点了点头,又吃惊地“啊”了一声,道:“无色剑法?不是五色剑法么?” 孔斑看了他一眼,道:“五色七色,又有什么关系?你既然与此剑法结缘,我便将这无色剑法的真义传授与你。” 游返先是惊喜,又转而颓丧起来,道:“只可惜,未知是否有上达剑道的一天。” 孔斑道:“道什么的,看个人领悟了。”又道:“大师兄身故,先师的剑法恐怕要中断了,你学得此剑法,也不知能领悟几成,到时候寻个小辈,是否发扬光大倒是其次,务必将此剑法传下去。先师地下便能瞑目了。” 游返这才知道了他传授剑法给自己的理由。 窗外传来紫蝶的抗议声:“孔伯伯,当初我可是最热心学你武功的人,你要传授武艺,可不能漏了我。” 孔斑看了看窗外,道:“若你要来学,那便来学吧。” 虽然由此游返要推迟去汴京的时日,不过反正已晚了十天半月,也不在乎再晚一些了。机会难得,能够得到无色真人嫡系徒儿传授剑法,他自然得珍惜。 这日,孔斑将游返和紫蝶叫到之前的树林中空地上,给他们讲解五色剑的剑招。有些是之前游返懂的,有些是不曾听闻的。 平日里跟着紫蝶的小孩们也围在那里,有些在跑着闹着,有些则歪着小脑瓜子看着。 此时孔斑讲得快,游返跟不上,便也记住,幸好他记心不错,勉强把招式都记住。从青剑到赤剑到玄剑,其中风格迥然不同,游返还好,旁边紫蝶便完全无法记住,吵吵嚷嚷的,一边抱怨道:“无色真人怎么这么麻烦,要创出五种剑法来,全部糅合在一处不就行了?” 游返本来要反驳两句,觉得无色真人总有深意,不过想了半天,只得同意紫蝶的看法:“不错,直接将剑法合在一处,攻有赤剑,守有黄剑,僵持有青剑,克敌有白剑,守胜有玄剑,总好过手上只有一色之剑。” 孔斑点了点头,道:“你们这么想也没错,我们五个师兄弟之间也互通有无,总是学全了五色剑法。不过,先师此举却醉温之意不在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若是按寻常传授相同的剑法,若是遇到适合的,自然能发扬光大,但大有可能是不适合的,这样一来,一代一代便越来越差,二流师傅教出三流弟子,便是如此。不少门派创始宗师武艺高强,那是因这门艺业是从自己手上创出,自己是最合适的那人。但传与弟子,便慢慢没落下去了。不是因为武学本身的问题,而是由于接手的弟子没有自己那么合适而已。除非能出那种天才,否则门派便要没落下去。” 紫蝶连声称是,不过游返却在腹诽:“无色真人这般用五种剑法传授,可到头来,五个弟子还是无一能得承真谛。似少林那种大门派,反而七十二绝技自达摩老祖时便已有,此后寺里高僧不也发扬光大,使少林始终位列武林第一门派?”他这时未曾细想,不便打扰孔斑的思路。 孔斑继续道:“先师传授的便是无色剑法,不过那无色剑法适合的是他自己,便已染了色。他将这剑法返之无色,结合每个人自身,稍加改动,以便由弟子本身去领会这份剑意,从中习得真正适合自己的剑法。因此命名为五色。若是为这色所扰,照着那五色剑法一一抄袭,便学不来真正的无色剑法。只有返之无色,才能重新习得自身适合的剑法。” 他对着游返道:“你若是他日觅得合适人选传授这无色剑法,便只需将这剑意传下去,无需将一招一式都照搬。” 游返点点头,却一片茫然。 孔斑见了他表情,也知道他一时难以明白,便道:“刚刚我已演过一遍所有五色剑的剑招,其中有变招的,我也讲解了一遍。你来试一遍。” 游返拿着吞日剑,便舞动起来。他将心中存着的剑招一一试演出来,原来东方笑教给他的他自然熟悉,而刚刚孔斑讲的,则已漏掉了一半。 “好了,好好记住这一半。”于是便走了。 到了第二日,孔斑又让他再次试演一遍。结果比之昨日只剩下四分之一。 孔斑道:“这些剑招便都是你自己真正能掌握的。其中以青剑法为多,看来你的性子与我大师兄是有些像的。” 游返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剑招他一遍便学会了,有些则费了些周章,虽然记得却不曾掌握,照他的说法,便是“不属于”自己的剑法。 那边紫蝶使了一遍自己记得的剑招,则更少,大多是白剑的剑法。又与游返不一样。 孔斑道:“这便能知道自己所适合的。不过离真正学得无色剑法还远得很。” 于是,便将自己从五色剑中领悟的心法说了一遍,又将相关基本功讲了一遍,便让他们自己去练。 游返自知基本功底子薄,便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基本功上,间或揣摩一番孔斑所述说的心法。 而紫蝶则生性跳脱,时时拿着一根树枝在那里挥舞来挥舞去,玩得高兴。她本来也缠着孔伯伯学了一些招数,但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曾下苦功,此番有了游返这个参照,也努力学了起来,但学了两天,又回复了本性,和小孩子们玩闹出去。 游返练功刻苦,孔斑言语不多,算不上名师,但有人指点,已经使他又往前进了一步,因此也日夜不辍地练习揣摩,更是将小颠步诀,巨灵神功,鬼斧基础口诀等杂七杂八的武功心法融合进来。于用力发力上,使用吞日重剑愈加得心应手。进境一日千里,与紫蝶相比又不可同日而语。 这日,紫蝶一个人无聊,便缠着游返道:“我们俩人已经练习多日,也不知道成效如何。不如我们同使无色剑法,互相切磋一下?” 游返此时脚伤已基本伤愈,行走无碍,因此也知道紫蝶不是自己对手。不过他不敢过分得罪这个小姑娘,免得惹来无尽烦恼,便答允了她要求。 两人拉开架势,便交起手来。游返还存着谦让之心,只在乎印证自己练习中的感悟。不多时,紫蝶已连声呼喝,频频遇险。 紫蝶越交手,越觉得游返剑招犀利,招招式式使在自己前头,而自己的剑招则隐隐发挥不出威力来,一时恼羞不止,用力挥挡开游返的剑,大声道:“不公平,你人力气比我大。”便要耍赖。 游返也知道她的作风,也不跟她计较。修养了半个多月,刚刚一番腾挪,自己也微微出汗,有点疲累。此时停了下来,将手中树枝往地上一扔,笑道:“真正对敌之时,谁会管你力气大小,自然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你说是不是?” 紫蝶扁着嘴,一副委屈的摸样,其实只是恼怒自己学得不如人家。 突然之间,她见游返皱了皱眉,嘴角溢出鲜血来,人直挺挺地便往草地上倒去,吓了一跳。 第五十二章 疗伤 游返当时只觉眼前一黑,全身放松,似乎要睡去一样,胸口中火辣辣地痛。耳旁是紫蝶的惊呼声。 片刻的昏迷,令游返觉得是过了很久。等到他睁开眼睛,仍是躺在那处树荫下面。眼前人头晃动,是紫蝶和孔斑。 孔斑闻讯赶来,问了问情况,又检查了一下游返身体,皱了皱眉,道:“是内伤。” 游返这才记起半月前被金钟恶道踢中了背心,当时五脏六腑仿佛全部调了个位置,喷出一口鲜血,但忙着逃跑,这难受的感觉便被压下。随后是受了冷继续高热,又受了外伤,失了血,终于惊心动魄之下,被他活了下来。 过了半个月,这内伤居然一直隐伏在身体内,此时才爆发出来,已经算是严重的一种。想必也和游返平时勤于练功,小颠步诀小成以后强行压制住了内伤有关。但小颠步诀毕竟不是什么疗伤的内功,不能解决内伤的问题。终于还是要面对。 孔斑道:“这内伤生了根,恐怕不好治。喝上几副良药,修养个半年,不要操劳,估计能好上几分,但修为方面,终究是受影响。以后恐怕不能动大力气。” 游返顿时有点茫然,若是做他这一行,不能用力,那还怎么混?想起鬼斧前辈,陈七叔这几个人,难道他们就没受过内伤? 孔斑似是看出他的想法,道:“你这内伤太久了,又杂了风寒,受了凉。若是当时便做治疗,汤药针灸齐下,或许还有得救,此时……” 紫蝶理解地看着游返,这次很严肃地没有幸灾乐祸,道:“孔伯伯,不是说内功练到极致,不但能杜绝风寒杂症,增强体质,还能自愈内伤么?” 孔斑点了点头,道:“不过游小兄弟不通高深内功,恐怕这时学也来不及了。所谓内伤也只是经脉拥塞损伤,还是需自己疗伤。外力起不到作用。若是本身有深厚的底子,倒也可以……我这里有一套疗伤自愈的法门,结合自身内力,或许可以……” 游返有点激动地站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什么“小颠步诀”之类的话语,最后,孔斑和紫蝶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小颠步诀是什么。 所谓内力,是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但又是可以感知的。一个人力气大不大,或许是天生的,但经脉不通,终究比不过后天锻炼的内力。无论走路,睡觉,人的经脉中都是有丝丝内力运行的,但没练过的普通人,这些内力是感知不到,也运行不畅的。而内功法门,千变万化,便是将这些内力有效组织起来,这些心法,有些是拓宽奇经八脉,有些是储存内力到一个个气海,有些是将内力外力一下子爆发出来,巨灵神功也许便是这最后的一种。 经过小颠步诀的锻炼,游返此时经脉已经被拓宽,许多窍穴也已通畅,这也是此次内伤没有立刻发作出来的原因。但他还不会运用这些内力。 因此,在听完孔斑口述的疗伤口诀,他便深刻地感知到了身体内的涓涓细流。小颠步诀只是生息,而这疗伤心法则是要催动内息,引导它们冲击窍穴,滋润受损的经脉,使之自我修复。 孔斑在旁边道:“此时你还不大会催动内力,因此平日里练习小颠步诀,没有什么凶险。但一旦尝到了内息流转的好处,可能便控制不住。这便是走火入魔。因此,这疗伤一段,我在旁为你指点一二,顺便护持住,一旦你有什么状况,尽量说出来在什么位置。” 游返点了点头,便开始运行内息,将这些细流汇集起来,犹如小溪汇入大河一般,滚雪球似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奔腾流淌。 几个周天下来,游返面色红润,全身汗如雨下,这时状况不错,代表侵入体内的寒气正在逐步驱除。 游返心急内伤,生怕影响自己的前景,便急切地加力,不料这股内息便止不下来了,顺着经脉狂奔起来。 此时他们两人在自己的茅草屋内,游返上身赤着,窗户已经都被关闭,以防出汗之际,又着了寒气。紫蝶在门外偷偷朝里面望,好奇这疗伤到底是什么样子。待看到游返开始脱上身衣服时,才讷讷收回目光。过了一会儿,又继续偷看。 游返此时脸上却越来越红,咬紧牙关,心里在反复琢磨着先前那疗伤口诀里关于收工的字眼。为何内息奔流不息,怎么都止不下来,反而愈演愈烈了。 孔斑此时也看出了异常,他低声唤了游返两声,却见他完全沉浸进去,对外界声响全无知觉。此时也不好随意打扰中断他,否则便是内伤加剧的后果。 不过他早已料到这新手稚嫩,会出这种状况。于是一只手搭在他背后要穴上,缓缓注入内力,探视其中情况。 游返体内内息紊乱,每股内息互相推动,奔窜不止。孔斑也不能强行以外力中止,这种做法会直接引起内外交力,损伤原有的经脉。 游返自身的神觉此时是放在内在的这些内力上,也有一部分是在思索解决办法。此前孔斑说到的一些方法,他都尝试过了,但没有效果。孔斑说的那些,是自己的心得,但对游返这么一个新手,却掌控不料这种情况。 若是任凭内力奔驰下去,恐怕最终损伤的还是自己的经脉。游返此时正在引导内息缓和下来,但如同大海浪潮拍岸,前浪还要回去,后浪已经袭来,大势所趋,竟然无法逆转。 幸亏此时由于小颠步诀的苦练,经脉承受力大大加强,倒是没有出什么问题。但时间久了就不好说了。 他突然想起楚谨所教授的冰心诀来,这冰心诀是为了解决火毒的,症状与此时满脸通红的走火入魔有点相向。当时默运口诀,也只是觉得心头一片清冷,合了冰心二字。此时结合疗伤心法一想,这冰心诀说白了,其实便是自我闭穴塞脉的方法,正好是用于停止内息的。 一瞬间,经脉之力渐渐迸发,将内息渐渐堵住,逐渐缓和下来。但局部的内力却更加狂暴起来。 他既然想到冰心诀,此时思路也打开了,不由想到鬼斧心法,鬼斧心法他只学了皮毛,只是发力的窍门,与此时情景不同。此时内力狂躁,正是用力的时候,若是发泄掉,说不定会好一些。于是又想到巨灵神功,那是一套将内息瞬间爆发出来,转化为外力的方法。倒是可以一试。 顿时两手用力,拍向地面,内力狂泻而出,争先恐后朝着已开的口子而出。 啪。两手生疼,拍在地上的碎石块,那石块向下陷入,倒留下两个深深的掌印来。 孔斑此时却也受到了波及,他正在那边探查游返内力运行状况,却受到奔涌而出的内力攻击,连忙也运起内力,与之抗衡。 想不到这小子的内力如此霸道。他不由想到。不过他是几十年的功力了,和游返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游返这时是通过巨灵神功将内力爆发而出,因此一时间侵入孔斑体内经脉,而后劲不足,还是让孔斑给清除了。 游返拍出两掌,觉得顿时舒服许多,便策动余下的内力,缓缓停止下来。 他这时是有点损伤自身的,本来就有内伤,还如此刚猛发力,不少本来无恙的经脉此时也经受不住,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好在经此一役,他总算掌握了控制内息的方法,此后也可以慢慢疗养。 他慢慢睁开眼睛。 门外紫蝶刚刚听见他双掌拍向地面的声音,吓了一跳,此时看他睁开眼睛,似乎神色间好了许多,只是有点疲累。心中暗暗好奇,到底上乘内功究竟如何。心想等此事了了,要逼他交出心法口诀,什么小颠步诀,什么疗伤心法,统统都要拿到手,学会了这些心法,自己说不定也能上一层楼,成为真正的高手。 她本来就觉得游返这三脚猫的把式,为何会比自己处处高上一筹,此时才反应过来,他是练了内功的。 孔斑此时也舒了一口气,面色复杂地看着游返,道:“你小子懂的东西倒是不少。这瞬间发力的法门,可不简单。” 游返惊魂已定,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山庄里面学得的一些皮毛功夫,用来打铁的。” 紫蝶在门外,眼睛睁得更大了。 第五十三章 包袱 一滴汗珠顺着游返粗糙的脸皮上流了下来,在下巴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了下去。 游返运功完毕,身体状况已经比昨日好了很多。内伤伤及脏腑,这些肯定还需进一步调养,但可以肯定不会再出现什么后遗症。 孔斑这几日一直与他在一处,也是担心他这个传人疗伤时出什么意外,紫蝶也收起玩性,也时常来看他。游返感激地看了眼前的孔斑一眼。之前未仔细看,只觉孔斑年纪不大。此时再看时,觉得孔斑虽然面容显得年轻,但实际上眼尾等处已显露岁月痕迹。 游返本来以徒弟身份相见,但孔斑不愿,因此还是称他为“孔大哥”,说道:“孔大哥,你既然身怀五色剑绝技,为何要隐居于这荒僻村庄里?莫非,是厌倦了这世道?” 他说的直接,也是这几天与孔斑熟悉了。孔斑平日里沉默寡言,即便言语了,也极是无趣,不过轻易也不会动怒,还算好相处。不过相比之下,游返还是更愿意与紫蝶打交道。 孔斑皱了皱眉毛,没有说话。 果然是禁忌的话题,游返这样想了想,于是道:“无妨,我只是好奇罢了。” 孔斑开口道:“也不是秘密,这里的人都知道。就是觉得这里的生活很简单,很舒服。适合我这样的人。” 游返愣了一愣,初回见到孔斑之时,他还以为对方只是一个庄稼汉,全身灰土仆仆的,面相也老实,果真是适合这里的生活。 不过这样的人,居然能成为无色真人的关门徒弟,也是一件怪事。无色真人当年称霸江南一带,也曾年少轻狂,听说是个聪明绝顶,又仗着聪明锋芒毕露的人,与眼前的孔斑绝非同一类人。这样也能成师徒,果真有缘分。 孔斑见他神情古怪,哪里能猜得到他的心思,开始谈论另外一件事情:“游返,有件事情,不知道能否拜托你?” 不等游返开口,孔斑又继续道:“是关于紫蝶的,她本是我三师兄的女儿。” 游返心里一惊,本来以为是路上捡来的小孩,没想到关系这么近。 孔斑道:“我三师兄是个热血激昂的人,学有小成,就去投了军,连师傅的劝也不听。后来朝廷与辽国开战,便死在了战场上。” 说着,悠悠叹了一口气,一副惋惜的表情。 “紫蝶便是他留下的血脉。紫蝶的娘亲听闻噩耗,痛不欲生,也跟着去了。我当时正好路过,便将紫蝶接收过来,一起到了这里隐居。” 过了片刻,又加了一句:“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游返默默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说,又突然问道:“莫非你拜托我的事情,和紫蝶有关?” 孔斑点了点头:“她长大了,也不该一辈子困在这个小村子里。我想你能带她出去见识见识,顺便能替她找个婆家。” 这年头,女人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嫁人,相夫教子,因此,孔斑眼见紫蝶渐渐长大,作为长辈,心中也不由着急起来。虽然说这个村子里面也不乏年轻人,但以孔斑的眼界来看,终归没有什么出色的。 游返头皮一阵发麻,道:“这倒是个大麻烦,这丫头虽然容貌过得去,但性子太野,能嫁得出去么?你把包袱丢给我,自己倒是轻松了。” 孔斑神情永远那么古井不波,淡淡道:“江湖儿女,性情跳脱一些也无妨。听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没娶妻吧。若是觉得紫蝶合适,你自己也可以。” 游返咳咳一声,差点内伤复发,道:“我是没有娶妻,不过和那小丫头相比……”突然想起庄文清的年纪好像也不大,不能用年龄作借口,不过主要还是觉得孟紫蝶太过稚嫩,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对黄毛丫头,他自然是兴不起什么兴趣的。 于是改口道:“她就像我妹妹一样。谈婚论嫁还是免了。” 孔斑站起身来,道:“那就这样说定了,你走时,把紫蝶也带走吧。就当是报答我替你医好内伤。” “还有,替我照顾好紫蝶。”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当孟紫蝶背着包袱,泪眼婆娑地跟着游返要离开村庄时,不少村民,还有平素一起玩闹的小伙伴都过来送她。不少年轻男子甚至看游返时眼中快要喷出火来,可能是怪他就这么将紫蝶给拐走了。 不过游返也知道这个麻烦事自己背定了。 那宁静的小山村渐渐落到背后,直到被一片青山所掩盖。 孟紫蝶一直低声哭泣着,也许是舍不得离开自己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 游返安慰道:“你也别难过了……既然这么难过,为何孔大哥提出来时,你还是答应了。” 孟紫蝶睁着红肿的双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走了两步,只听她说道:“游大哥,往后还请你多多照顾了。我平素胡闹惯了,这回出远门,到了外头,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人欺负我,你可要保护我。” 游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难道她离开了自己的地盘,便转了性子,怎么这么温婉懂事起来。继而转念一想:也是,此时她需我照顾,形势逼人强,也不敢对我放肆了,这倒是一件好事。于是嘴上安抚道:“嗯,你放心,既然是孔大哥拜托的,我自然会照拂你的。” 不料转眼之间,孟紫蝶便嘻嘻一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样我就放心了,那我还是做回原来的孟紫蝶吧。” 游返顿时傻了眼,这哭笑之间,也变化起伏太大了。 孟紫蝶自顾自嚼着舌头:“早就想出去看看了,孔伯伯一直不让,说外面世道艰难,不比村里单纯,不让我随便出去。这回还不是让我出来了?既然出来了,便不回去了,要好好闯闯江湖。” 说罢,用力拍拍游返胳膊,道:“这行走江湖,还是需要一个名号,你有没有什么外号?我已经想好了,就叫紫衣仙子孟女侠,你觉得如何?” 游返听着耳旁孟紫蝶那絮絮叨叨的声音,不由暗叹了一声,这麻烦事可要伴随一路了。 这一路便在与孟紫蝶的说话中到了汴京。 汴京城仍然是这般繁华气象,此时正是晌午时分,街上人不算多,但已经把小地方来的孟紫蝶吓得长大嘴巴,也许从小到大她也没见过这么多的人来。 游返想起孔斑所说的,听说这孟紫蝶的爹爹,也是朝廷一名校尉,在战场上立过功,若是当年没有身故,也许孟紫蝶后来会在汴京城长大,自然不会如此稀奇地围着街旁的地摊小贩啧啧称奇,也不会看着文人墨客在酒楼上喧哗吟诗而艳羡。 此时的孟紫蝶作了男装打扮,兴奋地拉着游返挤到一堆人群中观看江湖卖艺,看着这些熟悉的碎大石表演,游返不禁想起自己去年第一次来到汴京的情景,想起卢晓玉来。当时自己确实是被捉弄了一把,对于卢晓玉他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但考虑到卢晓玉以后说不定会跟东方笑在一起,而自己是欠东方笑一些人情的,因此也对卢晓玉恼不起来。不过卢晓玉的师兄,南天一剑计怀才,是游返绝对不会再想见到的人。 陪着孟紫蝶看了一会儿表演,又找了个客栈安顿下,便吩咐孟紫蝶呆在客栈中,自己出去办事。 出来走了几步,却发现孟紫蝶鬼鬼祟祟跟在后面。 孟紫蝶见被发现,可怜兮兮地道:“那客栈里都是三教九流的人,喝酒打架闹哄哄的,我有点害怕,还不如一起出来走走。” 游返无计可施,叮嘱道:“那便跟来吧,不过到时候别乱说话便是。”孟紫蝶点点头。 游返此次出来银两带得不多,又因为与金钟道人争斗,遗失了一部分。此时还要住两间房,因而手头有点紧。为了去老马车行看看,便住在了距离土地庙较近的客栈,这一片全是形形色色走江湖的人,有来走亲访友的,也有来跑生意的,不一而足。因而孟紫蝶这借口还是站得住脚的。 两人经过土地庙,游返便进去看看老朋友。 如今的老马车行经过不平庄的带动,又上了一个台阶。往常生意时好时坏,好的时节便忙乱纷纷,坏的时候便冷冷清清。此时看来,一切都井然有序,无论是光顾的客人,还是车夫伙计都来来往往,也不曾堵着路,只听得沙沙脚步作响,连呼喊声都鲜有。那记录合约账目原本是一个书生,后来被黄河帮打断了右手,此时已经不自己写了,而是走来走去,手下有三个人帮助他写,他只负督促之责而已。 苏大力是力士,是帮人搬货的。此时他来到前院,目光正好落在游返进门的一方,“咦”了一声,叫了出来:“游兄弟,你回来了?快来坐坐。” 这声音惊动了那书生,那书生对游返不熟,不过知道他的名字,几声招呼的声音过后,更多的人从后院涌出来。 第五十四章 辞退 两人到了老马车行,游返感慨良多。 时间不过半年多,却已人是物非,同样是老马车行,现在的格局却大不相同。 上次胡近臣与他说话间,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透露出来的心念倒是令他着实震惊了一回,那种野心和高度是他无法企及的。而与中原镖局之间的恩怨,也不是寻常的江湖仇杀,而是帮派之间的竞争。 黄河帮黄千秋的覆灭是胡近臣的手笔,但中原镖局便无法这么打发了。游返也好奇到底胡近臣与天策司马求之间的较量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不料走近了后院,却发现这里气氛凝重。小院里三三两两站满了人,重重叠叠肩并着肩,谁都没说话。 苏大力引了他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众旧时好友,不过这些好友也就是在办小刀丧事时才有了一些了解和亲近,真正那半个月共事,打交道也是不多的。其他便是陌生面孔,估计是后来才加入的。 中央空地上站了几个人,一旁的周灵通向他介绍了一下。其中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者是不平庄派来管理车行的掌柜,名叫周年松,虽然名义是掌柜,但只掌账房,对一干细务是无发言权的。而身旁那位壮汉游返也认得,也是车行以前小刀的副手,资历较老,名叫邓发,这人倒是接替了小刀的位置。 不过小刀去后,留下的人大多没有什么号召力,大伙也是靠着不平庄的名声才聚在一起。 此时游返和孟紫蝶两人闯了进去,本来只想和老朋友叙叙旧,见里面正在商议事情,便尴尬道:“看来来的不是时候……” 那邓发倒是认得他,道:“无妨,游兄弟也算是自己人,况且现在这事也正缺一个旁人来评判一下。游兄弟,你也来发表一下看法。” 那老者周松年皱了皱眉毛,道:“大伙儿,这事胡三爷已经发话了,我们照做就行了,有什么可商议的,自家事情让外人来评判,岂不成了笑话。” 周松年不认得游返,因此言语中也没有留情。 不过老马车行这群伙计是知道游返的,能和解军东方笑混在一起的,哪能得罪他,因此没人附和周松年。 邓发道:“此次是中原镖局欺负到咱们头上了。若是就此退让,他们还道我们软蛋,就更加要得寸进尺了。俗话说得好,恶人怕缠,我们便跟他卯上了,看他们怎么办?” 两个现时的头脑起了纷争,底下人大多是老马车行的原班人马,此时脸上都有愤愤之色,不过也没有轻易表露立场。 周灵通小声给游返介绍了一下情况,原来老马车行工钱高,这个游返之前到中原镖局时便听说了,不少中原镖局的人便投奔了过来。后来司马求单刀赴会,到了不平庄拜访了胡三爷,两人谈笑风生,可是谁也不知道谈了什么。于是胡三爷便命老马车行不得再收录中原镖局出来的镖师,而且原先只要是中原镖局的人,统统辞退…… 游返低着头,仔细思索着胡三爷的决定,这似乎不是自己熟知的胡近臣了。印象中那个人,无论风雨阻难,都是会迎头而上的。此刻不但退让,而且很容易失了人心。莫非他有什么苦衷,毕竟司马求背景深厚,不平庄相比之规模尚小。 一边想着,身旁的小姑娘孟紫蝶探头过来,也听到了这段话,啐了一口:“别人欺上门来,这是要当缩头乌龟呢。” 她人小,一开始旁人只以为是谁的家眷亲属,混了进来,这时这一句却是清脆,人人都听清楚了。一时之间,所有人嗡嗡讨论起来。周松年那老头眉头皱地更紧了。 游返吓了一跳,连忙拱手道:“小丫头不懂事,冒犯了,众位兄弟见谅。” 周灵通等人见孟紫蝶是男装,不过游返一开口,也知道了她是个小姑娘,众人见这小姑娘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皙,不由怀疑起游返和她的关系来,都纷纷投来复杂的眼神。 那邓发喝道:“连小丫鬟都能看出来,若真的遣散这些来投奔咱们车行的兄弟,那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以后怎么在这江湖上混啊。” 众人嗡嗡议论声更大了,都在附和邓发的说法。 孟紫蝶嘴一扁,冷哼道:“谁是小丫鬟,本女侠是有名号的,便是……”不过看到游返冰冷的目光,不由闭了嘴。 那周松年老头仰起头来,哼了一声,道:“你们要闹便闹吧。我可不管了。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和胡三爷交代?” 说到“胡三爷”三个字,场内骤然静了下来。众人虽然不满中原镖局的作为,但也崇敬胡三爷的为人,只是这次实在是太窝囊,因此一肚子火便要发出来。自从不平庄吞并了黄河帮,在汴京一带势力更大,连带着老马车行众人也沾光。说起车行,说起不平庄,言语中无不带着自豪。此时普通伙计力士的风貌劲头,已经与小刀在时大不相同。因而即便以中原镖局的名头压下来,众人也没有胆怯。不过既然“胡三爷”交代下来了,要他们跟胡三爷作对,却是没人能兴起这个念头。 游返看着众人犹疑,自己身为外人,反倒说起话来没有拘束,便出言道:“既然是胡三爷的话,大家照做便是了。胡三爷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打算。” 他在金剑山庄一路从普通弟子做到如今的三大房主事,虽然时间犹短,但不同层次的人情世故倒是见识得多了,明白底下人一叶障目,不如上面的大人看得清楚。便说了一句和事的话,算是给大家一个吞下这口恶气的由头:胡三爷说的,你能怎么样。 大部分人于是纷纷点头赞同。 孟紫蝶大声道:“刚才明明你们都觉得错了,难道某人说对,便是对了?” 游返不由头痛,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连忙拿手堵住她嘴,连声道歉。 偏生场内众人郑重点头,认真回应道:“嗯,便是这样,若是他人说了没分量,但那是胡三爷,那便必然是对的。”就连刚刚愤怒不已的邓发也不以为然。 游返告了个辞,尴尬地拖着孟紫蝶走出车行院子。 孟紫蝶仍意犹未尽,道:“这些人也能算江湖中人?还好本女侠没报出名号,不然和这群人站在一起,可丢死人了。”又道:“游返,你刚刚为何拉住我。我明明没说错话。” 两人此刻到了院外一颗杨柳下,光溜溜的枝条下,往来人群不绝。游返指了指落脚的客栈,道:“紫蝶女侠,早就说了,你只管听不用说话。要是你再这么闹事,我就请你先回客栈休息罢。” 见游返拿出杀手锏,孟紫蝶顿时软了下来,讪讪道:“也罢也罢,本女侠也不想将力气花在这些地方。便如你所言,我不说话便是。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呀?要不去中原镖局打探一下情报。那些被老马车行辞退的镖师,肯定重新回中原镖局了,咱们去看看。” 游返顿时无话可说,道:“我们还有正事,哪有闲心管这些事。这次出来,已经耽搁了十天半月了,可不能再拖了。等下午办完事,明日便北上返回大名府。” 孟紫蝶一听说在汴京才逗留一日,心里顿时不乐意起来,不过此时也无办法,只能跟着他。 于是两人一直沿着闹市走,一路来到龙门派所在。原以为东方笑可能回了西域,却没想人还在中原,正好遇上了。 东方笑听说是游返来了,在偏厅置了茶,招待起两人。 江湖儿女不讲究规矩,奉茶待客都是粗茶,东方笑这茶却很香,装茶的紫砂壶也很别致,上面还雕刻了精细的花纹。 东方笑仔细端详了吞日剑,叹道:“西域喝惯羊奶牛奶,满嘴腥味。到了中原,便定要喝茶。这是我搜罗的名茶,好好品品。其实我是不懂茶的。” 游返点了点头,他知道东方笑是个剑痴,除了剑道,对其他事基本漠不关心,有点像两耳不闻窗外事书呆子。 “这玄铁石属西域独产,中原是没有的。可西域的铁,没有中原高明的匠人,也是磨不成刀剑的。”东方笑顿了一顿,道:“不知道那残月刀长得什么样?这名字却很有气势。” 游返简单说了一下残月刀的模样,道:“表皮和这剑差不多,毕竟是同一块铁石。不过刀的炼制办法便复杂很多。” 于是说起所闻所见,大多是铁匠坊内情景,以及庄主的高超技艺。 东方笑道:“如今游兄却也成了一名铁匠了。” 游返起身作揖谢道:“若没有东方兄以龙门派名义的举荐,我也不可能有这份机遇。” 东方笑摆摆手,说了几句客气话,道:“当下已没有龙门派,昆仑诸派年底前已然并派,成了昆仑派,家父是掌门。” 游返连忙道贺,他本是龙门镇的人,熟悉那里的情势,昆仑诸派地广人稀,各大门派向来互不往来,要将这些人拧合在一起,是多么困难的事。不过这事还是让东方卓做成了,足以名震边陲之地了。 这时主客分了席坐,昆仑派这边便是东方笑一人。忽然,一个昆仑派弟子从门口匆匆跑了进来,在东方笑耳旁低语了几句,东方笑抬起头,居然面色苍白起来。 第五十五章 噩耗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日光洒在门槛上,屋内气氛轻松,孟紫蝶此刻倒是一副乖巧样子,做在一旁吃着点心,并不多嘴。 东方笑为人谦和,与谁交谈都令人如沐春风,游返又是长久未见面的老朋友,说了一些过往,又谈到了西夏一起诛灭塞上四兽的事,颇有些感慨。 游返说起金钟恶道的事,东方笑这才凝重起来,问起经过。当听说游返混乱之际,将金钟恶道给杀了,表情顿时轻松下来。 游返心中有些温暖,又说了五色剑和孔斑的事。 东方笑呵呵笑道:“闹了半天,原来最后继承无色真人衣钵的竟是游兄,真是想不到啊。” 游返连忙拱手:“不敢当。” 孟紫蝶插嘴道:“还有我。” 东方笑一阵愕然,游返连忙介绍一番。 东方笑这才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敷衍地夸奖了几句。这才说道:“其实前不久确实听说汴京诚酒楼里面,有人在探听诛杀塞上四兽的事,刘叔跟我说起时,我还以为是倾慕这等壮举,便一笑置之。此时想来,说不定是那恶道在打听我俩的下落,想来复仇。当初在西夏,我一时之念,到如今竟累得游兄遭逢此难,实在抱歉得很。”说着作揖为礼。 游返连忙回礼。 又说了一会儿话,突然有个弟子从门外进来,施了一礼,见有客人在,便悄悄在东方笑耳旁说了几句话。 游返见他们说话避开自己,知道是有重要的事。正待告辞,反正这回吞日剑送来了,办完了正事。 哪知东方笑听完了以后,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游返知道东方笑为人稳重,虽然还年轻,少年人习性还是有的,但一直给人的是淡然的神色,仿佛没有事情能够惊扰到他。 此番如此失色,还是从未有过的事,至少游返一路随他来到中原,还没见过。 东方笑失神了片刻,突然回过神来。呐呐道:“游兄……西域门派中出事了,恐怕这时没法招待你了。我要速速准备,返回西域了。” 游返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也知道事态严重,便出言告辞。 孟紫蝶嘴里还塞满了糕点,被游返拉了起来,嘴里不知在抗议什么。 东方笑也站起身来,开口道:“不瞒游兄,此番是那沙盗闹了事,家父统合了昆仑诸派,志得意满之下,便要剿灭这沙盗。结果在沙漠中遭到伏击,打了一场遭遇战。” 游返听他说起沙盗,仿佛自己又回到那黄沙漫天,粗犷干燥的西域边城,连忙问道:“这一场是胜了败了?” “惨胜而已。”东方笑脸上露出不忍之色,道:“家父身中数箭,信使出发前已经卧床修养,但伤势严重,恐怕……而沙盗元气未伤,虎视眈眈。昆仑派刚并派不久,人心不稳,我担心家父一生所冀,终究灰飞烟灭。这便要回去助阵,主持大局。” 他一生专著剑道,许多俗事父亲帮他扛着,使他不扰外物,可是终究还是要接起那重担的。 游返听了缘由,不禁替他担心,道:“沙盗残暴,恐怕不容易对付,若是东方兄,需要我帮忙,尽管说,我与你一同回去。” 东方笑看了他一眼,眼中充满了感激之色:“有游兄这句话,这个兄弟东方笑是交定了。不过游兄历经艰辛,终于在中原立足。东方也不好阻你前程。不过有一件事情,想拜托游兄。” 游返道:“东方兄尽管提,有我能做到的,必定不会推托。” 东方笑沉吟道:“前者五色剑的杨家兄妹失踪,家父一直念念不忘,年底时还托人来信,着我务必找到他下落。可是我在汴京人手有限,一直没有消息。游兄在大名府,可以帮忙留意。毕竟你与孔斑有师徒之实,说来杨锐杨沁也可算是你师兄妹。若是有他俩消息,还请来留个口信。” 游返便说起曾见过杨沁一面的事。 东方笑露出喜色:“快刀凌孤武艺高强,恐怕不在我之下。杨家妹子与他一起,应该是无碍。我打听到凌孤为人刚直,并无劣迹,是可值得托付之人。不过杨锐兄经历了那场事,性子有些偏激,恐怕……总之游兄帮我留意便是。” 游返应允了下来。 又交谈了几句,与东方笑告辞出来,游返心中久久不能平息。东方笑,剑法高明,但待人谦诚,是一个彬彬君子。但愿他回去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边与孟紫蝶出门,昆仑派门里已马鸣尘扬起来,想来是各弟子收拾包袱,打点事务,马上便要出发前往西域。毕竟消息传来,路途遥远,一来一返,不知道昆仑派那里已经成什么样了。 游返心情有些复杂,与孟紫蝶信步走在街上。 孟紫蝶夸赞了一番茶点,然后问道:“东方笑这人很厉害吗?” 游返点了点头。 孟紫蝶道:“和孔伯伯比谁厉害?” 游返想也没想,便道:“东方笑。” 孟紫蝶发出一声惊呼,又露出懊丧的神色:“早知道,便跟他回西域去,拜他为师了。有这么个厉害的师父,以后走哪里都不怕了。不对不对,他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比孔伯伯厉害,你肯定又在瞎吹牛。” 游返道:“武功厉害不厉害,与年纪大小有什么关系。”想起自己而立之年了,武功一途,不用指望了。手上的几门功夫好好练练,能自保便是了,以后遇上金钟恶道这样的人,也不用逃亡。 两人正说着话,却走上另外一条路,不是往客栈的方向。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游返便想四处逛逛,找个酒楼吃顿晚饭。 这时,街上的人反而不多。走着走着,便要往大相国寺的方向。游返上次在这里被南海剑派的那师兄妹折辱过一次,心里有些抗拒,便要引孟紫蝶走开。不料孟紫蝶指着前方道:“游大哥你看,前面怎么那么多人?” 举目望去,大相国寺外果然聚集了不少人,还有不少人在聚拢。这些人服色混杂,看起来现场混乱,但没有人发出喧哗之声。 游返心想,这大相国寺后面的别苑是南海剑圣寄居之所,但这时南海剑派的人说不定已回南海老家了。于是心底好奇,被孟紫蝶领着向前去看看究竟。 刚刚贴上外围,聚集的人群突然轰然后退,差点将两人撞倒,只好随着人群后退。 突然听到前方两人低声道:“那是兵部侍郎宫大人的轿子。”“宫大人是文试出身,和剑圣大人也有交情?”“这你就不懂了,剑圣大人不仅是武艺高超,文韬武略哪个不懂?前者征伐西夏时,还有朝堂上的相公请剑圣前去策划参谋。私下里,与范枢密,宫侍郎都是好朋友。”“啧啧,果然是我江湖中人的楷模。” 听到这儿,游返哪能不知道南海剑派仍在这里。正要领着孟紫蝶走开,门口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宫大人能前来视探,南海派上下荣幸之至。可惜……” 游返听得分明,那声音便是南天一剑计怀才发出的。 计怀才的声音陆续传来:“家师一炷香之前,已仙游而去……” 人群中一阵哗然,不少人顿时痛哭出声,有几个呼天抢地,还有人默默流泪。 还有声音陆续传来,却是在那边一来一回的客套话,想来是那宫大人在打着官腔,哀悼剑圣一番。 这外围的人群都是或多或少承过剑圣恩情的,有些是多多少少跟着剑圣学过拳脚的,有些则是江湖中得过提点的晚辈,这时都跪拜下去。 游返和孟紫蝶前面的人都跪拜下去,便凸显出两人鹤立鸡群。 游返眼前豁然开朗,那边计怀才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了片刻,计怀才神情有些茫然,也许是想不起来这个人了。 计怀才实际上也是个人才,此时不过三十出头,虽然长得矮,但将南海派里里外外打理地井井有条。本来也是少年成名,文武双全,便是考个功名,也未尝不可。只是自从在剑圣身边学艺,便留了下来。 游返见计怀才两鬓竟隐隐生了华发,心中也不再计较昔日的折辱,向他拱了拱手,便扭头离开。 那边回应了一下,估计还以为是什么江湖同道。 孟紫蝶从后赶了上来,问道:“剑圣很厉害么?”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蠢话,转口问道:“和东方笑相比谁厉害?” 游返随口道:“他们比试过,但没人知道结果。我猜不分胜负,东方笑略占上风,但剑圣他老人家也没输。” 孟紫蝶脸上透出神往之色,痴痴地走了几步。 突然,游返停下脚步,自言自语道:“剑圣去世,这事情也许该通知东方兄一声。也许东方兄还不知道,若是就这么回了西域,恐怕……” 他记得东方笑和剑圣之女卢晓玉是有儿女之情,但刚刚从东方笑那边出来,却没有谈及这事,看他神色,并不知道剑圣身故的事情,但总是有牵连的。 即便男女之间私定终身,也还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昆仑派如今出了这等大事,东方笑也只怕无法顾着儿女私情。 但,总是要知会他一声。 于是游返便回头返去。孟紫蝶奇怪地看了他背影一眼,连忙跟上他脚步。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五十六章 抉择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等到了昆仑派所在之处时,却想不到东方笑走得如此急,他们前脚走开,东方笑携着一众弟子便已离开。 游返连忙借了一匹马,便朝城门口赶去。倒是留下孟紫蝶一个人,让她气愤不已。 马蹄飞快,街旁景物从视野中不断退去。终于,游返在城门口见到了正在排队出城的东方笑一行。 坐下一阵嘶鸣,游返下了马。 东方笑回头见是他,也是一愣,拱手道:“游兄,这回走得急,你也不必相送了。”原来还是以为他是来送行的。 游返拉着他到了一边,悄悄道:“我刚刚路过大相国寺。倒是听闻南海剑圣身故了……特来通知东方兄一声。” 东方笑惊讶道:“南海剑圣?前些日子,我还见过他老人家,似乎精神还旺着,舞剑弄刀不在话下。怎么会……” 似乎要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东方笑偏偏脑袋,悠悠道:“一些习武之人,尤其是功力深厚的,平日里是不得病的,身体也健硕。可是一旦寿元尽了,恐怕也是突然。” 顿了一顿,看着游返默默看着自己,东方笑才明白过来他的来意,沉吟道:“这事,眼前这事,确实是麻烦。晓玉……她从小娇生惯养,依赖她爹爹惯了,这回剑圣身故,恐怕对她来说也是打击。只可惜我此时无法分身。” 游返刚刚一直默默看着东方笑,其实心里也知道东方笑已经乱了分寸,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剑术高超,碰上这些揪心之事,一波接着一波,难免慌了神。虽然东方笑表面镇定,但心里也许如翻江倒海了一般。 游返作为好友,此时便要出声提醒,于是道:“东方兄,本来是你私事,我不该说话。可是,既然你与卢家小姐两情相悦,此时出了这等事情。即便多留两日,也无碍西域的大局吧。” 东方笑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摇摇头,道:“原来剑圣在世时,对我与晓玉的婚事,也已点头认可。但我父亲在万里之外,这事操办起来确也困难。确实耽搁了不少时日。她大师兄计怀才本来对我就有看法,此时恐怕我即便上门,也没有好脸色。一旦时日耽搁久了,昆仑派那里就压不住了。唉,总之是两难啊。” 游返同情地看着他。昆仑派遭此厄运,恐怕此番回去也是见他父亲最后一面,此事确实是无法耽误的,迟了两日,也许便是无法弥补的悔恨。可是这边的事情,一走了之,恐怕日后也很难做人。 实际上,东方笑临走之时,给京城各处有点交情的朋友也留了书信,自然也给南海剑派留了,只是情况变化如此之快,他也预料不到。 东方笑思来想去,终于道:“游兄,我修书一封,烦请将书信送与晓玉。若是你不方便,也可交于刘叔,着他代表昆仑派吊唁一下剑圣。” 游返点点头,也许这不失为一个方法。将苦衷说清楚,也以免卢家小姐那里别生出误解。 于是东方笑在马下取出笔墨,靠着城墙便书写起来。总算歪歪扭扭,也写了足足两页。郑重地塞入信封,便交给了游返。 “游兄,此次多谢你前来报信。否则等出了城,误会便深了。后面还要劳烦你。若是见到晓玉,还请多解释一番。” 这时,旁边手下已经办妥出城手续,东方笑跨坐上马,继续向游返辞别:“前者计怀才与晓玉兄妹怠慢了游兄,还望不要往心里去。此番回去,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先祝游兄在金剑山庄一帆风顺。等我日后回到中原,我们再聚首。” 游返心中暗暗赞叹,东方笑此人便是如此,自己的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口上仍是面面俱到。 告别了东方笑,游返拿了书信往回走。孟紫蝶此时应该还在昆仑派的院子里。他故意绕过驰往大相国寺,打算先去吊唁一下剑圣。 来到大相国寺,人群已经散去,门外也恢复了秩序。游返将马匹停在路旁,自己往里面走去,到了剑圣所居的别苑那边。 此时这别苑中一片愁云惨淡,主人已经身穿孝服,头扎白布。门口有人在那边专门招待前来的江湖朋友。 剑圣生前交友广阔,不少普通武者曾受过他恩惠,此时听闻街头传来的消息,不少人都不由自主前来表示一二。不过一般人也就对着剑圣遗体磕个头,尽了心意,与主人家的计怀才打声招呼,便转头就走了。因此堂中秩序井然。 游返怀揣着书信,也随着人群,进了厅堂。又随着人群,跪拜了剑圣。想起去年刚至汴京时,与剑圣曾经见过一面,当时老者慈和,表现出长者之风,这时便是一阵唏嘘,算是诚恳地拜了拜。 可转头环视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卢晓玉的身影。也许女眷便没有出来。 游返挠了挠头,觉得有些难办,但东方笑有托,他也不能不尽力办好。于是硬着头皮走向了计怀才。 计怀才看着游返走过来,抱拳行了一礼,以为是普通江湖朋友,想道声谢。可是见了他面容后,脸色突然一变,口上却仍是客气了几句。 游返知道这等场面似乎不该乱说话,可是仍然行礼道:“计大侠,不知令师妹人在何处?我受一位朋友之托,要送个口信给她。” 计怀才冷冷看着他,一脸不悦的神色,恐怕已经想起了他是谁。 游返见他不说话,也知道他心中的怒火,毕竟自己师父刚刚去世,而他一向是不满意自己师妹与东方笑来往的。 于是转念一想,不如将书信交于昆仑派的刘叔,等这边丧事办得差不多了,再将书信交于卢晓玉,或许会顺利一点。 “是东方笑遣你来的么?”内里一个声音响起,从一片暗处转出一个人来,正是卢晓玉。 游返正要将书信拿出来,突然旁边计怀才勃然大怒,大声喝道:“师妹,如今师父尸骨未寒,你还有心思谈论儿女私情?这东方笑若是有心,怎么不见他来拜祭师父?” 卢晓玉淡淡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师兄你何干?”又向游返道:“东方笑人在哪里?为何自己不来?” 游返这时也察觉到他们神情有异,似乎……似乎闹得不大愉快,也许这大半年来,东方笑和这边关系也是不怎么融洽。而卢晓玉顶着各方压力,也不太容易。 虽然之前卢晓玉语气淡漠,而且仍然是将自己当成东方笑府中的下人对待,但此时,他没有去怪罪这个女子。 不过他正要说话,计怀才却打断了她,道:“师父既然不在了,我便是南海派做主的人。师妹,你这几日也累了,来人,扶她进去休息。” 说着,又出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仆,一旁一个,架着卢晓玉进去了。 游返眼见卢晓玉大声喝骂,甚至骂出了不雅的词来,想不到他们师兄妹居然在这场合之下争吵起来。而大厅中的人群,也因为这些声音,朝这里看来。不过这一角落的声响,在那边道士做法的声音里,犹如一颗小石子泛入湖塘一般,迅速淹没了下去,没有惊起涟漪。 游返迟疑了片刻,还是质问道:“计大侠,令师妹即便有什么不对之处,你也不能这样待她。正如她所说,这是她的事,你怎可强加干涉?” 计怀才嘿嘿笑了两声,鄙夷地看着他,道:“你是什么东西,这是我们南海派的家事,哪轮到你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来人,将这位朋友请出去。” 毕竟游返是来吊唁剑圣的,此时计怀才也不想扯破脸皮,于是半强迫半礼貌地着人将游返赶了出来。 虽然游返曾也有一次遭受此辱,但这次来得更为直接,对方甚至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根本不屑跟他说话。 可是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形势比人强,他红着脖子,还是被赶出来了。 游返也知道此事只有东方笑亲来,或许能见到卢晓玉,但此刻恐怕东方笑已经纵马远在百里之外了。自己无奈,只能步出大相国寺外。 扯了扯缰绳,正要上马,突然一声娇呼。游返看见那卢晓玉竟然从门内走出。 卢晓玉此时头发散乱,像是遭逢了劫难,想来还是挣脱了那几个仆妇,溜了出来,叫住游返:“你别走。东方笑怎么不来?” 游返叹了一口气,虽然这娇娇小姐平素不把人放在眼里,呼来喝去,可对东方笑着实是一片深情,甚至不怕和自己师兄闹翻。于是重又下了马,将书信拿了出来,解释道:“卢小姐,东方兄他……” 卢晓玉接过书信,便展开看来。 游返继续道:“昆仑派遭逢变故,东方兄的父亲危在旦夕,因此这边便无法前来道别。之前东方兄特意着我前来替他吊唁剑圣大人,还要我跟小姐说,他处理完西域的事情,便来找小姐。” 卢晓玉看完书信,突然怔怔笑了起来。 游返不解地看着她。 卢晓玉一边笑,一边流出了眼泪,说道:“这该杀的人,事情磨磨蹭蹭,总是不在心上。这边就算见上一面,也不会误了他事。恐怕是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他心里只有昆仑派,只有什么剑道……” 游返连忙道:“东方兄我还是了解的,虽然痴于剑道,但对小姐也是一番真心的。此事他也纠结良久,不过毕竟事急从权,还请小姐不要怪罪于他。” 说着说着,游返也觉得自己的话没有什么说服力。 卢晓玉狠狠盯了他一眼,道:“我都不了解他,你能了解他?他便是觉得我的事不如他的事大,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再指望他。你去罢。” 游返心里不由着急起来,虽然这卢晓玉他不怎么有好感,但终究是东方笑在意的人,此番着自己来送信,结果信送到了,这段姻缘也看着要毁了,而且是毁在自己手里,怎能不让他着急。 但卢晓玉似乎已经认命,她将书信随手放开,一阵风刮来,便将信纸飘扬在风中,朝着一旁飞去。游返连忙去捞回来时,卢晓玉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踪影。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五十七章 偶遇 游返与孟紫蝶没有在汴京逗留太长时间,一是之前在金钟道人手下受伤,养伤已经花了不少时日,二来汴京这边也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办。只有孟紫蝶还未见识够汴京繁华,对此颇有异议,不过她也不能违了游返意愿,她身上没有分文,在汴京举目无亲,只得跟随游返回大名府。 孔斑在他们出来时曾私下交代过,替孟紫蝶找个好人家,可是游返这边没有头绪,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他的想法是将孟紫蝶先安顿在金剑山庄,然后看情况再说。 东方笑的事情,暂时也只能这样,幸好昆仑派还有人留在东京,还有可以解释的余地,不过儿女之情,恐怕那一把年纪的刘叔也插手不进去。也许等过了头七,剑圣遗体运返南海,卢晓玉也要离开这伤心之地。两人的缘分怎么样,真是说不清楚。 游返这回没有马了,只得与孟紫蝶徒步行走。两人路上遇到一个商队,便搭伙一同赶路。渡过黄河以后,商队方向不同,便各自分开,又变成自己赶路。 这日已是新春,阳光洒在身上不嫌热,微风吹拂着也极为舒服。两人过了一个县城,便在路旁休息。 赶路对于孟紫蝶来说也极为寻常,作为山里每日鸡飞狗跳的一员,她的精力在游返看来是过于旺盛了。以至于不停赶路,还在不停找话说。不过说来说去,也离不开武林中的排名,听游返说了东方笑的厉害,又打听了丐帮、少林里又有什么出色的人,最后得到一个结论,就是游返这厮确实只是三流水平,跟着他似乎是没有指望的。 不过游返自己也缺乏阅历,来了中原一年,除了拜会过中原镖局的天算邱洪衣,结识了胡近臣这样的人,他还算是远离江湖,倒是与铁匠铺工坊打上了交道,还趁机出了一趟海。总之,对于江湖中谁的武功高这一话题,他也是没有发言权的。 两人一路说话,路途倒也不长,倒是到得离大名府较近的一处村庄时,遇上了一个熟人,胡近臣,胡三。 胡近臣戴着一个斗笠,穿着一贯的蓝灰长袍,朴素而低调。那宽阔的臂膀高大的身躯,还是鹤立鸡群。游返是在路旁休息时,看着胡近臣与一个车队经过,这个车队一共九车,每一车都推着不少货物,有锦布有金银,倒是全的很,像是去提亲一般。 胡近臣见到路旁的游返,倒也有些意外,但还是发出爽朗的笑声:“游兄弟,咱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游返连忙站起来行礼,顺便问了几句。 胡近臣道:“此番是前往大名府提亲了。” 果然是提亲,不过令游返比较意外的便是,胡近臣年纪不小,居然还未成亲。 孟紫蝶终是小女孩心性,看到提亲的物什,便兴奋地上前打探,还打开箱子查看究竟。 胡近臣看着孟紫蝶,游返连忙介绍是自己远房的表妹,不懂规矩。胡近臣笑了笑:“倒是率真可爱。”这评语显得婉转。 问明了游返去处,原来也是大名府,双方便合成一处,一起赶路。 如此行了一日,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路上泥泞不堪,于是一行人便在附近一个小村停了下来。 胡近臣招呼推车的伙计将货物安置妥当,那是村里一个大户的院子,他们临时借来住下。推车的几个人,都是不平庄的下人,不过游返看时,这些人长得古怪,有些肌肉虬结,有些矮小枯瘦,有些脸上还有一道道的刀疤,总之更像是绿林好汉,而不像是庄院仆从。 游返拉过一张凳子,坐在一处屋檐下方,看着屋檐上的水滴一滴滴往下掉,掉落在了下方的石板上。 春雨绵绵。 孟紫蝶也失了往日的精神头,本来要请教胡近臣武功的她,缩在自己房内,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胡近臣处置完这些杂事,也坐了下来,泡了一壶茶,拎着茶壶便直接将茶水往口里倒。果然是粗犷之人,喝茶也如此随意。 游返正盘算说些什么,胡近臣反而开口道:“上次一别,还是黄河帮大会之时,至今已有半年有余。游兄弟不知最近在何处做事?” 游返正打算说话,突然围墙外一个声音道:“不知是否不平庄胡大侠在里面,在下应天高和县人封南山,江湖人送霸道拳,偶然看到胡大侠身影,想讨教高招。”在细雨棉柔声中,如此高亢清亮的声音显得突兀,但语气中又不含敌意,显然是想来场光明正大的比试。 胡近臣咧开嘴笑了笑,低声道:“人出了名,便多了这些麻烦事。”突然站起身,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就这么踏了出去。一步步踩在地上水潭中,哗啦啦激起了水花,留下一圈圈波纹。 不一会儿围墙外传来呼喝之声,一阵风飘过,卷起了一个雨团,散在空中。打斗就此歇止。 胡近臣就这么又转了回来,卸下蓑衣,取下斗笠,在游返对面坐了下来,拿起茶壶又喝了一口。他脸上此时布满细小水珠,但脸不红气不喘,显然是轻松搞掂了对方。 围墙外的那名叫封南山的江湖人,似乎输得不甘,低语了几句,便无声无息地走掉了。来时突兀,走得更突兀。 游返道:“也许只是求个名声。不过这一趟趟比试,若是像苍蝇一般聚而不散,想必胡三爷也招架不住。” 胡近臣笑道:“苍蝇一词,倒真是贴切。这些人名气响点的,不会自低身份上门挑战,敢上门挑战的又都是一些心存侥幸之辈,总之是烦得很。” 游返道:“也是胡大侠武艺高超,若是我们这些平庸之辈,便是想有人上门挑战,也是不得啊。” 两人呵呵笑了起来。 游返又问道:“胡兄,有句话我不问出口,总有些不甘心……”见胡近臣露出注意的神色,便继续道:“之前与东方笑一路来到中原,他言道自小练武,十八得窥剑道,二十方登堂入室。若是我这般的半路出家,恐怕是没有用了。不知道……这武学一途,有没有什么捷径,我如今这般境界,到底有没有指望再上一层?胡兄武艺高超,是过来人,有些事情,还是想多问问。” 胡近臣莞尔一笑,道:“看来游兄弟是有志于武道的人呐。胡某倒真是一个大老粗,就是有些力气,打打人可以,讲什么武道武学,那是不懂的了。” 游返先是尴尬挠了挠头,道:“在西域那种地方,民风彪悍,从小练些粗浅拳脚还是有的,只是没有人指点,一直是三脚猫功夫。到了中原以后,倒也修习了几项高深武艺,有了些心得。只是一开始便被人说死了没有前景,心中实在不甘,这也不瞒了胡兄。虽然是半路出家,二流也好,三流也罢,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总是好的。” 胡近臣想了想,正襟危坐起来,身板挺得直直的,说道:“不过说起武道之事,这里倒是有一件往事,趁着闲暇,倒是可以给游兄弟讲讲。” 第五十八章 本心 天色阴沉,远处传来几声闷雷声响,伴着细碎的雨点,随风飘扬。屋檐下的两个人,坐得随意,可是脸上表情都很严肃。 胡近臣讲着话,手指摆弄着手中的茶壶。那茶壶是此地主人的,显得有点粗糙,随着胡近臣语调在手上转来转去。游返想起了上次黄河帮大会之后,在岸边,胡近臣也是这么一个口吻,将西京镖局的事情讲了一遍。现在又要讲故事,他便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胡某的授艺恩师,便是少林的方鸿大师。那是在我去西京镖局之前的事了。方鸿大师是当今掌门方提大师的师兄,从小生长在少林,二十六岁时便进了达摩堂,三十时便成了首座,武功那是极高的,隐隐有天下第一的名声,而于佛法,更是精深博大,无人能望其项背。” “不瞒游兄弟,凭胡某当时的境况,想拜在少林门下是异想天开。当时胡某混迹于市井之中,整日打打杀杀,有一回方鸿大师路过,看到我徒手格杀了三人,自己也受了重伤,一时怜悯心起,给我治了伤,带回少林。他说我下手准,心肠狠,是练武之材。哈哈,你说好笑不好笑,一个少林高僧,居然因为我能够心狠手辣,收了我做徒弟。” “原先我以为他是想用佛法化解我的戾气,你也知道,有些高僧乐意做这些事情,救了一个魔头,等于救了无数条性命,也能显得佛法昌明,有教化之功。可是方鸿大师就只是教我武艺,没有讲过一句佛法。初时我很奇怪,只是他让我练什么,便练什么。偶尔也做些事情,当是报答他救命之恩。” “如此,我练了不少少林的拳法,我练武时,有一个习惯,便是假想一个对手,想他会怎么打,我便针对他再想怎么打。如此来往,进境很快,不少先入门的少林武僧便不是我的对手。交手之时,不是被我击中要害,便是被我下作的打法逼得束手束脚。哈哈,如此看来,于武学一道,我倒是有天分的。” “不过,下乘的武功,总是敌不过上乘的武功。虽然在同门中我没有敌手,但与方鸿大师打,便怎么也过不了三招。我哪些假想应敌之术,在方鸿大师身上,便没有什么用处。方鸿大师出招羚羊挂角,全无痕迹,明明可以攻你要害,但他却没有下狠手,明明最直接的是这么打,他却偏偏换成另外的招式,看起来是无用,但甚为高明。直到如今,我还是看不懂他的打法。你若是以为他武功高出许多,所以令人高深莫测,那也全然不是如此。后来我才弄明白,那是境界的问题。你有没有看过泼皮无赖在街上打架?便是那种,放在武林中人看,对那种在泥地里翻滚,揪着头发扯着面皮的打法甚是不屑。而方鸿大师对我,也是如此,那是境界的差异。” “不过等我弄明白这一点时,方鸿大师早已不在人世。” “当年有个吐蕃的和尚,名字记不住了,是个得道高僧。到了西夏开坛**。哦,对了,那时李元昊还没称帝,还没有立国。方鸿大师听闻了,便也要去西夏与那人探讨佛法禅理。不过这事被一些有心人知道了,便惹出了一场风波。” “那时虽然西夏还未立国,但李家父子为一镇诸侯,掌握了雄兵,叛乱也是迟早的。大宋对那边也是密切关注的。而方鸿大师身兼少林绝技,有些人担心,方鸿大师到了西夏,恐怕将少林绝学都传与了外邦。更有甚者,在西夏另起炉灶,助李元昊叛乱。” “本是无稽之谈,方鸿大师从小生长在少林,又是达摩堂首座,平日里精研武学佛法,不通俗事。这么说,国家大事,在他眼里只是小事,不足称道。只是因佛法武功高深莫测,便隐隐有接掌少林的可能,这给他惹来了猜忌。方鸿大师下了少林寺,便被人截住了。截他的人,便是六扇门的人。” “我那时便随着方鸿大师一同启程,那八臂猴刘文渊那时只是六扇门的小喽啰,也在场。六扇门的人客客气气地挡住了方鸿大师,劝他回寺,既往不咎。若是执意要前往西夏,便要刀兵相向,血溅当场。我当时已经做好回程的打算,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一行人连武器都没有。不料方鸿大师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便带头冲出包围。” “六扇门办事,当然不会那么简单,当真是滴水不漏。而我也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武功。方鸿大师下手极有分寸,被他打倒的人,只是昏过去,没有人受伤。那些死掉的人,都是被我杀了。方鸿大师绝想不到,那些同门师兄没有出手,倒是我这个编外弟子杀了起来。我打算杀完这一次,便离开少林,就当还了他这个人情。当时脑子一热,便随着他冲了出去。直到身上挂了彩,想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六扇门的人只要围堵方鸿大师,对我这个无名小卒,也没有在意。我一路随着方鸿大师,杀出一条血路。” “可惜的是,他们人太多,而且少林这边,也出动了闻名天下的罗汉阵,对付方鸿大师这个自己人。以方鸿大师的身手,虽然不能敌得过这么多人,但要逃走,怕也没人能捉住他。可是他遇见了达摩堂的同门,便知道了事情已无法挽回。他将我送出了包围圈,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 “想清楚是为了什么。” “那次以后,我再也没回过少林,后来便传来方鸿大师圆寂的消息,说是面西含笑而坐,就这么去见了佛祖。他留下的这句话,想清楚为了什么,我时时会想起。每当我烦躁不安,我便会问自己一遍。这样,内心便平稳下来。习武之人,得知道自己的初心,否则便会迷失于此,看似力量越来越强,实际上是越来越弱,越迷失,越弱。若是为了强身健体,打打拳,出身汗,倒也轻松自在。若是为了逞勇斗狠,便是另一种格局,只要习得杀人之术。似我这般,当时练武,却只是为了吃口饭,至多不让人欺负而已。后来创建了不平庄,也只是为了帮助和自己一样的人。东方笑他练武,可能是为了达至天道。因此,世间种种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习武,习什么样的武,若是弄不清楚本心,恐怕也就是二流三流,境界便是那样。就跟你街上看到泼皮打架一般,很凶狠,但全无章法,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要想提升自己的境界,便得直面本心。” “对了,游兄弟,你是为了什么?” 游返摸摸自己的头,说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突然之间,他豁然明白了,也就不再问了。 ? 第五十九章 提亲 绵绵细雨骤然变为暴雨,然后又放晴。胡近臣和游返一行人继续出发,已是第二天。 泥泞的路上积了水潭,车马行进颇为不易,速度也降了下来。 孟紫蝶有点怕胡近臣,这个人长得像只巨大的熊,而且神态间一本正经,从而不笑,即便笑也是故意挤出来的大笑,故作豪爽,并不是开心的那种笑。因此孟紫蝶还是躲在车尾,任凭游返与胡近臣在队首闲聊。 游返正在与胡近臣聊起老马车行的现状,前面一段时间,中原镖局总镖头司马求亲自上了不平庄一趟,与胡近臣想谈甚欢。而后老马车行也好,黄河帮也好,便辞退了原中原镖局的镖师,避免了与中原镖局的冲突。 游返以为这是不平庄的让步,毕竟司马求背后有着皇亲国戚的背景。而胡近臣只是淡然笑笑,没有置评。 大名府城墙在望,由于金剑山庄尚在城外,走到了岔路上,游返便拱手道别。 胡近臣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游兄弟,你是走左边这条道?我也是这边,还是同路。”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哈哈笑了起来。 过了片刻,游返才道:“这是通往金剑山庄的路,不知道胡兄是去金剑山庄么?是给金剑山庄哪位小姐提亲?” 一路上,他倒一直未询问胡近臣去哪里提亲,一方面是他人私事,不好直接询问,二来光顾着说其他事情,没有绕到这上面来。 这时候突然发现胡近臣也是要去金剑山庄,游返顿时心里咯噔一下,盘算着金剑山庄里面适龄的女子。二庄主那边有几个女儿,但是年纪还小,想来想去,便只有庄文清一人。但三娘之前与王家有婚约,江湖中人人尽皆知,废除婚约的事情,也就是正月的事情。 “哈哈,原来游兄弟是在金剑山庄做事,怪不得上次我邀你重返老马山庄,被你拒绝了呢。” 自从在黄河帮大会以后,胡近臣也没有询问游返的去向,只是觉得他为小刀鸣不平,是个讲义气的人,而风闻也不错,便邀请他到老马车行当个管事的。当时游返有山庄任务在身,便婉拒了。这时胡近臣才知道游返在金剑山庄的事情,而且已经是天锤房主事了。 两人互相道明了究竟,胡近臣便道:“此番胡某前去金剑山庄,是仰慕庄三小姐,便亲自来提亲。” 游返心中担心化为现实,一股复杂难名的情绪袭上心头。虽然说庄文清待字闺中,也解除了婚约,自然谁都能提亲。可是想起自己曾向三娘表露心意,却得不到回应,本来觉得来日方长,谁知道日后事情如何发展,总是有着一丝希望。可是胡近臣的上门,便彻底击碎了这一丝的侥幸。 庄文清迟早是要嫁人的。 车队朝左走上岔路,游返拖着脚步,不时与胡近臣笑着说话,可是一旦脸庞松弛下来,便是苦着脸。他也知道自己与庄文清身份差距太大,似名满江湖的胡三爷上门提亲,便差不多了。 其实王家少郎出事之后,庄文清便背上了克夫的名声,前来提亲的人绝迹了。因此也让游返存了希望。此时既然有人跳出来,不畏流言,是不是自己也该为庄文清高兴才对。 一会儿沮丧,一会儿释然,便这么到了金剑山庄。 门外来了这么大阵仗,立刻惊动了庄里的人。 颜老亲自出来迎接了胡近臣。看到游返时,也是大为吃惊,短暂的惊讶过后,便是笑道:“小子,你完了。庄主让你送趟剑,你失踪了一个月。必定是在汴京乐不思蜀了吧。三娘可要发怒了,你自己去听候发落吧。” 游返这时还哪有心情调笑,只得稍微解释了两句,又讲了讲孟紫蝶的事情。 金剑山庄对自己人很优待,不但提供吃住,拖家带口也可以。此时游返便说孟紫蝶是自己远房表妹,路上遇上了,想安排在庄里先住下。不过住下是没问题,若是要寻个事情,可还需要庄文清安排。 游返与胡近臣打了声招呼,便领着孟紫蝶往庄里走去。胡近臣还在指挥车队听从颜老安排,将货物搬到指定位置。而颜老也忙着通知庄主二庄主,胡近臣这时名气很响,这么一个重量级人物前来山庄,还得庄主这一级的来接待一下。 游返进了山庄,熟门熟路,一边往庄文清的院子赶去,一边叮嘱孟紫蝶一些山庄的规矩。不过孟紫蝶此刻相比刚出山时已老实许多,主要是途中太过于辛苦,此时已经没有那么旺盛的精力了。 在山庄里如画般的长廊里走着,孟紫蝶只是好奇地查看远处的风景,这里有个湖,那里有个假山,对于游返的苦口婆心,只是没命价的点头,心里还在嘀咕着:啰嗦。 庄里人也有认识游返的女婢仆人之类的,看着游返数落着一个小丫头,打招呼之余,也颇感兴趣,要不是庄里规矩甚严,便要上前询问一二了。 来到庄文清所在的院子,院里倒有些冷清。庄文清在檐下踱步,此时得下人通知,已经知道胡近臣来了庄,有些猜不透这人的目的。而对游返回来,倒是准备不足。见游返出现时,脸上倒是露出喜悦神色,没有似颜老所说的震怒。 只是见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神色便复杂起来。随着变刻意板着脸道:“游返,你还有脸回来?你知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时日了?” 游返慌忙请罪,说了一遍金钟恶道的事情。 庄文清听了他的解释,脸色稍霁,关心之意溢于言表,安慰他道:“嗯,既然如此,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将伤养好。山庄这边的事情最近也不是很多。” 游返道:“多谢三娘。”又将孟紫蝶拉过来,道:“紫蝶是我远房一位表妹,这次路上偶然遇上,投奔于我。还请三娘帮忙看看,山庄里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差使她,她从小山里长大的,粗浅的活都能做。” 孟紫蝶连忙行礼道:“是啊,紫蝶能吃苦,还请庄姐姐好好差遣。” 庄文清听说是他表妹,便叫来贴身婢女,引着孟紫蝶安顿下来,改日再安排事情。 安排完,便拉着游返进了书房,各自坐下,询问道:“外面不平庄的胡老三是与你一同来的?” 游返顿时咽了一口口水,有些困难地张口道:“路上碰巧遇到,便同路过来。一开始只道是来大名府,后来才发现都是来山庄。也是碰巧……” 庄文清轻轻喝了一口茶,仍是安静地听着,她自然不是问游返是否同路,而是问清楚对方来金剑山庄的目的,是谈生意?还是谈其他? 不平庄近年来崛起迅速,近来又将触角伸进了汴京,前不久还与中原镖局打起了擂台,一时间声势浩大,江湖众人人尽皆知。而由于之前不平庄积下的好名声,锄强扶弱的事迹,令得武林中人说起胡三爷时,无不竖起大拇指来。 庄文清轻易不出庄,也对江湖中的事情有些好奇,是否传闻有些夸大,又或者胡近臣欺世盗名,总之是有些不信的。尤其是胡近臣在丐帮寿宴上与副帮主郭备对拼了**掌,完全占了上风,还揭露了王猛父子的死因,更是让她对这个人感兴趣。因而得知胡近臣来了山庄,自己便想出去见见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传闻中的三头六臂。 游返看庄文清不开口,也知道此事躲不过去,艰难得吐字道:“他来提亲的。” 庄文清正微笑着思考着,突然失声道:“提亲?” 游返对着她点了点头。 第六十章 心意 门外的微风吹过,花园里的树枝轻轻颤动。 两人同时陷入沉思,一时屋内静悄悄的。 这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一双绣花鞋跨进了门槛。游返转头看去,却是庄文清的贴身侍婢小娥。 庄文清放下手中茶杯,向她看去。 那小娥被自己小姐打发出去探查,此时便作礼说道:“不平庄的胡大侠此时正由二庄主接待,在西边的厅里。运送礼品的下人已经随着颜老安顿妥了。其中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将清单送了上去,已经交到了我们这里。小婢倒是还没看到,不过看那礼品的模样,倒像是……” 那小丫鬟还在斟酌用词,这边庄文清已经出口问道:“像聘礼?” 小娥吓得一颤,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庄文清挥了挥手,令她继续去打听。转头冲游返笑了笑,道:“这倒奇了,还没听说就这么拎着聘礼上门提亲的,连媒婆说亲都没有。” 游返与胡近臣一同上路,自然知道内中情况,低声道:“这胡近臣生性不羁,做事直来直去。这些门门道道倒是不讲究的,他之前是说,洛阳与大名府相隔甚远,一来一回时间太久。” 庄文清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胡近臣这个人怎么样?” 游返心头陡然提了起来,呼吸也困难起来,知道庄文清此问是要了解对方人品,那便是心中起了念头,自己也沮丧起来。不过口上仍是说道:“胡近臣武功高强,丐帮上曾对着郭备犹占上风。做事也大气,兵不血刃吞并了黄河帮。对人也有义气,曾经老马车行的当头人小刀死后,其遗孤由他照顾起来。相貌也是不凡……” 庄文清冷冷打断了他,道:“这些我都知道,江湖传闻比你说的详细得多。说起来,胡近臣还戳穿了郭备的阴谋,算起来也算我的半个恩人。不过你既然与他认识这么久了,难道没有其它印象么?” 游返疑惑地看着她,一边想,一边缓缓道:“这人看起来豪迈爽朗,但心思也不乏细腻。做事经常出人意表,但总有其目的。做事堂堂正正,但也有阴谋诡计。我看不透他。”说着,他想起胡近臣前后两次说的故事,前一次是西京镖局覆灭,他以为胡近臣要找中原镖局总镖头司马求算账,但最后作了让步,后一次是说起了少林旧事,方鸿大师死得冤枉,但胡近臣说起来语气中也没存着什么不满,只是当故事说了。 当时游返对此并没有深思,此时想来,心里还是有点疑惑。那人当日杀黄千秋也杀得蹊跷,后来证明是为了黄河帮帮主之位。说起西京镖局,方鸿大师,也算是遭受了不公和冤枉,但只是点了点题,并没有表态。几件事情串起来,胡近臣那高大身影在心头又模糊起来。 最后,他摇了摇头:“我现在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样的人了。” 庄文清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放低声音道:“你之前说的话,现在还算数么?” 游返心跳突然加快起来,他看了看对面女子,竟破天荒现出小女儿情态,不由呆住了,心中转过纷纷乱乱无数念头,心头却一片空白,不知从何说起。 庄文清又回复之前样子,哼了一声,道:“就知道是酒后胡言。” 游返连忙道:“当然算数。” 庄文清道:“那你去见见那胡近臣胡大侠,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来的目的,顺便劝他放弃了这次提亲。必要之时,便透露是我的意思。” 游返惊奇地看着他,心中暗喜起来,弄清楚了庄文清的意思,他便有了自信。于是告辞了出来,刚踏出门槛,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三娘虽然透露了拒绝胡近臣的意思,但却没有表明自己是否有机会。但此时也不管那么多了,先去将胡近臣弄走再说。 只是胡近臣是自己能劝得走的么? 这天晚上,庄主设宴招待胡近臣一行,庄文清女子之身,自然是不好参与。但游返等几个核心人物倒还是都出席了。 胡近臣之前没问游返在庄中的身份,这时眼见他也能出席这等宴席,自然身份不低,倒也眼前一亮,重视起他来。两人有说有笑。 庄主频频劝盏,兴致也是很高。他这时已知道胡近臣的来意,明面上双方还未正式提起,但心底已觉这人不错,来头也大,不过还需要观察观察。 二庄主也热情招待。其余几个主事,都是成了名的前辈,虽然胡近臣进来风头渐起,但这些老人都不以为然,因此言语间不冷不然,淡然处之。只有巧簧老人,对谁都礼貌三分,说上几句好话。但实际上还是保持着一定距离。 因而众人之中,倒是二庄主最为接近,显得两人认识良久。不过二庄主本身是爱结交,又习惯了酒席上的来往,因而也不怎么出奇。 待得酒席退去,两个庄主都已酒醉,被余人搀扶着回去了。因游返与胡近臣是旧识,便送胡近臣出去。 游返自知酒量不深,便未多喝酒。胡近臣则千杯不倒,此时还很清醒。 两人走在廊道里,微冷的夜风吹来,酒意顿时被压了下去,额头冒出汗珠,头脑倒清楚起来。 胡近臣拉着他道:“两位庄主均是当时人杰,手下众位主事也英雄了得。难怪这金剑山庄屹立不倒。游兄弟,胡某虽然之前也觉你人才了得,倒是没想到你短短一年,便在此地站稳了脚跟。金子到哪里都是金子。” 游返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庄主赏识而已。” 胡近臣道:“我手底下也曾管了几百号人,加上黄河帮也能有数千之众。要在众人环绕中脱颖而出,那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这你也无须谦虚。我只是为老马车行少了你这样的人才而可惜。” 两人静静地往前方走去,胡近臣这次带来的手下都已不胜酒力,先前就下去休息了。此时路上仍有山庄里面负责收拾的下人。看到两人并排说话,远远避开,也不来打扰。 游返想起庄文清,若不是她赏识,自己哪能有今日的成绩。又想起她的嘱托,虽然不知道她为何那么坚决便让自己想办法回绝掉胡近臣,但既然已经答应她了,便只好开口道:“不知此次胡兄怎么会想到来此提亲的?据我所知,庄三娘与王家的婚约前不久刚刚解除,恐怕消息还未传开。” 胡近臣看了他一眼,突然露出笑意:“这是你的问题,还是庄三娘子让你来问的?” 游返料不到被他戳破,神情间顿时狼狈不已,只得硬着头皮道:“这是我的问题,但恐怕庄主三娘他们都有这些问题。只是我与胡兄比较熟悉,便问了出来。” 胡近臣“哦”了一声,转过头去,道:“那庄主和三娘对这桩婚事意下如何,不知道游兄弟是否清楚?” 这主动发问,便是以退为进了,不过游返仍然心中一喜,若是劝得他自己退却,倒是完成了差事。恐怕胡近臣也看出他背后是有人指使,便出言试探。 脑中转过几个念头,却不知如何开口。再怎么说,这婚事不该自己参与,如何决定,那是庄主和三娘的事情,自己有何资格在这里置评。若是将三娘的意思说出来,之后庄主若是答应了,这岂不是尴尬。 想了片刻,游返正了正衣襟,开口道:“不瞒胡兄,实际上是在下仰慕庄三娘,因而出言试探,想劝胡兄打消这念头。胡兄闻名天下,我自知无法与你相比,不过这等儿女之事,却是让不得的。” 胡近臣停下脚步,突然哈哈笑道:“原来如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游兄弟有这等心思,又本是山庄的人,自当如此。不过这婚姻说的是父母之命,既然胡某来此提亲,我俩便公平竞争,看谁能得到庄主首肯,最终得了美人心。” 在这说辞之前,游返观这人行事,便知道他为求目的,坚韧不拔,想靠两句话就将他劝走,那是妄想。不过若是按照他所说的公平竞争,自己恐怕也非他对手。至少庄主的态度如何他不清楚。 这时也只好讪讪道:“那也只好如此了。胡兄,在下告辞了。”便要回去禀告庄文清。临走,又道:“况且,三娘的心意也是在我这边的。”说完这句近乎示威的话,身影才消失在了夜幕中。 第六十一章 惊蛰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这一天是惊蛰,游返来到天锤房的工坊里面,几个认识的同伴聚拢起来,围在他身边。 陈二牛,石头等人此时被分配到天锤房中,便成了他得力手下。这大半个月他不在,便是由他们支撑着工坊运作。好在事情也不多,民间兵器生意冷了下来,朝廷的大单也没下来。这时便是在这空档期中。 大家感兴趣的是他带回来的小姑娘,孟紫蝶跟着他进庄时被人看见了,不少人传言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小媳妇。此时孟紫蝶在庄文清那边,等候调遣,游返也不好频繁去见面。 辟谣完,游返便招呼大家继续工作。此时三大房被改革下来,各司其职,其中各房之间尚在磨合,有些细小摩擦在所难免。不少人口头仍是自称我们天某房怎么样怎么样,丝毫没有什么避讳。尤其游返这边年纪较小,匆促上位,没有什么威严,容易被质疑。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踏实做事。别人见他对自己严格,自然不会懈怠。希望在潜移默化中,慢慢聚拢人心。 这日中午,游返与众人正准备休息片刻。他们每日吃两餐,下午才能第二餐,此时只算小憩。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下人,让游返前去见庄主。 游返不知道什么事情,庄主上午要招待胡近臣,说的应该就是庄文清的婚事了吧。不知道事态如何,既然是召自己前去,便顺便打听一下。 到了那会客厅中,却见上头坐了几个人,庄主,二庄主,胡近臣都在。 游返各自见了礼,便在一旁下首坐下,心中有些忐忑。 这时其余三人视线都在他身上,胡近臣眼中灼灼,二庄主一脸狐疑,只有庄主仍然一副微笑。 庄主笑呵呵地道:“既然游返来了,咱们便继续聊下去。事情确实转折太快,说实话,我也还未反应过来。那么,胡老弟的意思是?” 胡近臣拱了拱手,道:“胡某与游兄是旧识了,认识也又一年了。虽然总共加起来只见了数面,但英雄惜英雄,彼此互相欣赏。这点游兄也认可吧?之前在老马车行,我便想邀游兄到车行做事,但他婉拒了。” “呃……”游返有些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谈论到自己,他们难道不是在讨论婚事吗?怎么感觉那人要提亲的人是自己? 庄主坐在首位,此时也道:“游返自然是人才,否则我们也不会放在天锤房主事这个位置上。游返刚来山庄,便接连立下大功,老夫是看在眼里的。” 胡近臣又道:“本来胡某目的两位庄主也能猜到。此时有此变化,始料不及。游兄与令爱情投意合,胡某也是昨日方知。既然如此,不如成人之美,那几车东西,便转赠游兄,作其聘礼。胡某与游兄也算兄弟一场,游兄远从西域而来,孤身一人,若然不嫌弃,我便充作其兄长……” 原来是这样啊,游返脑中轰隆隆响起,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心中砰砰在跳,停不下来。 自从昨夜摊牌回去,自己没有去三娘那边回禀,而是在思考如何将事情向庄主这边说起,毕竟到时候胡近臣一提,自己也只能将事情亮出来。 不过没想到峰回路转,胡近臣居然不但撤回原意,还顺水推舟,推了自己一把。想到这里,游返不由自主向胡近臣所坐之处,投去感激的目光。那边也正微笑地回应回来。 突然二庄主的声音响起:“这我不赞同。游返只是一介游侠,若不是我山庄收留,哪能有如此地位?胡大侠是远近闻名的大人物,正是三娘良配,怎么能因为游返改了初衷?说到底,游返怎么配得起我庄家的女儿?”说完,还不忘向游返看来,眼神中不屑之意愈加。 游返头上开始冒汗,他出身低微,自然这是他的软肋,此时也无可辩驳。 “英雄不问出处。”胡近臣站了起来,慷慨道:“胡某也是从一介镖师打拼起来,当年在西京镖局,作一个小小的趟子手。想起来,那岁月,比起游兄弟如今还要差许多。” 二庄主庄书海道:“那是不同的,胡大侠天下谁人不知,那时只是蛰伏而已。这小子以前当过奴隶,怎么能和胡大侠相比?大哥,你可能还不知道,游返这小子以前在西域时当过奴隶,给人作家奴,这种身份,居然也投到我们庄上。只怪我一时不查……” 游返心中一震,奴隶的身份,只是他平素自嘲和鼓舞自己的一种手段,因而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只是在这种场合说起来,只怕原本对他有所好感的庄主也只怕要看轻他来。 没想到庄主一声怒喝:“住口!游返目前是我们山庄的人,你这么说是往自己脸上波脏水。奴隶又怎么样?金剑山庄先祖也不过是个小兵,还做过俘虏。身份是爹娘给的,混成怎么样全靠自己。如果他真是奴隶的身份,如今有此成绩,更难能可贵。” 游返眼眶中顿时红了起来,鼻中也酸酸的,朝庄主等人施了一礼。 庄主摆摆手,安抚了他一下,才向胡近臣道:“其实昨夜老夫也和小女谈过她的婚事,金剑山庄的打算是招赘。” “招赘?”庄书海顿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胡近臣也微微扬首,面带微笑,古怪得看了游返一眼。 庄主道:“正是,老夫年纪大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舍不得她嫁人。只好行此方法。胡大侠名满天下,自然是不屑入赘的了。” 胡近臣道:“胡某早已说过,已不作此念,只当是游返兄弟的大哥,置身事外。他若是点头,我这个做大哥还要向他贺喜。” 庄主转头看向游返。 游返突然明白了这一切,身后是那蕙质兰心女子的身影,便颔首向庄主道:“游返本就是孑然一身,庄主赏识,游返心里感激,自然不计较什么身份……” “大哥,不可!”二庄主突然咆哮起来。 胡近臣正要说话,二庄主似乎失去理智,又朝他吼道:“胡老三,我让你来提亲,不是让你来捣乱!” 游返和庄主都愣了一愣,同时心中恍然,原来王家解除婚约一事,便没有什么人知道,此时方知,是二庄主传出去的。二庄主此举,自然是希望尽快将庄文清送出去,然后独掌大权。 胡近臣不为所动,仍然道:“二庄主,你的好意胡某心领了。但我不是牵线木偶,我做事自有准则。恕好意不能心领了。”又转首向游返道:“说起来有件事情,前不久游兄弟去汴京,路上遇到恶人袭击,可有此事?” 游返呐呐道:“是有个金钟恶道,向我寻仇,只因我曾与西夏与东方兄合力歼灭塞上四兽,此事胡兄也是知道的。”心里却不知道他为何说到此事。 胡近臣道:“那金钟恶道在汴京城打听你的下落时,被我手下人听到,禀报了上来,只怪愚兄没能及时追查阻拦。等手下人去追查时,那金钟恶道已经失去踪迹,否则我必当手刃此贼。但你却不知道,那透露你下落的人,正是二庄主。这其实是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原本我也不知道为何他会这样,现在总算明白了。” “血口喷人!”二庄主被自己大哥呵斥着坐下,此时又站起来大吼。 “住口!”庄主冲着二庄主也是一声大喝:“老二啊老二,都是山庄里自己人,你居然下这么狠的手?怪不得游返去了一趟汴京,花了这么长时间?原来是你在背后捣乱?” 庄书海喊道:“大哥,你居然相信外人都不相信我?我可是你亲弟弟,他们都是外人……”一边指着游返和胡近臣,一边声泪俱下。 庄主重新坐下,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十分疲倦,身边这个亲弟弟,从小便让他操透了心,原本以为可以依靠,想不到还是这么胡来。他淡淡道:“老二,你下去罢,好好去面壁思过,不准出房门一步,我会着人好好看着你的。另外,山庄的事情,你以后也不用插手了。”便挥了挥手,不再看他。 二庄主庄书海年纪比胡近臣都长,面壁思过那是小时候父亲责罚他们两兄弟时的手段,想不到四十多岁的年纪了,还被如此对待,不由得满脸通红。但是大哥的威严在那里,自己还是不敢放肆,只得冷哼一声,跨出去了。 庄主拱手笑道:“一些家务丑事,倒让胡大侠见笑了。”胡近臣连道:“哪里哪里。” 于是三人继续说话,似乎这场风波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久,庄文清的婚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六十二章 交情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夜晚,依然是寒风,但已不再刺骨。游返返回住处,脚步还是有点轻飘飘。 日间的这一系列意外,令他喜出望外,平时一直忧虑的事情便如此解决了。似乎顺利地有点出奇,他左思右想,确定前后没有什么遗漏之事,这才心安理得地迈入院落中。 这屋子还是原来他刚来时的住处,原来楚谨的床铺现在还是空着的,因此算是属于他的独立空间。原来他升至山庄行走时,就可以搬去更宽敞的地方,可是他觉得没必要,便还是居住在此。负责安排住宿的人倒也照顾他,没往这里塞人,算是变相的优待。 一进入院子,游返便发现了那树下黑暗中隐藏的瘦弱身躯。 这时的庄文清一头长发垂下,后面用绳子束了起来。身上披着厚厚的毛绒披肩,静静地站在树底下。 游返刚要开口,突然声音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突然想到白天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情,眼前的女子与自己的关系,便觉得有点不真实。 庄文清转过了身,月色下苍白的面容显得洁白无暇。只见她朱唇微张,有点打趣地说道:“想不到游大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禁打消了胡三爷求亲的念头,还成功策反了他,反而将了我二伯一军。” 游返脸一红,心道这哪里是他的功劳,他自己现在还未反应过来,为何胡近臣要这么做。不过这个男人他从来也看不懂,便不再多想了。 庄文清见他呆呆的,突然噗嗤一笑,犹如一朵兰花在夜色中开放,分外宜人。 游返连忙醒转过来,有点口吃地道:“三娘……不知道对这结果是否满意?”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紧张,因为庄主点了头,但是庄文清这边他始终捉摸不定,不过现在看她样子也许也不排斥,可是对三娘的喜怒无常,忽冷忽热,他是深有感触的。他不敢完全确定下来,有时候陷于感情之中的男女总是患得患失,不如旁观者清楚。 庄文清慢慢走上前来,到了他身前,用袖子遮着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美丽的眼睛,抬头看着他道:“我庄文清有克夫的命,不知道你害不害怕?” “不害怕!”这次游返反应很快,回答地很利落,然后反问道:“我出身低贱,还做过奴隶,三娘你介意么?” “不介意。”庄文清轻轻地回答道,语气中一丝羞涩也没有,坚定无比。 两人同时发出轻笑声,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夜色中,两个人窃窃私语起来,不时发出笑声,惬意无比。 “据说我二伯回到院里,连最喜欢的砚台都摔碎了。那砚台是他专程去汴京文墨阁买的,是限量的,价值连城,没想到他能舍得。” “好哇,你居然连你二伯都敢监视。不过他这次摔得这么惨,会不会迁怒于我?” “他敢?你现在是……我夫婿了,也是庄家的人了,以后他只能看着你的脸色行事。” “不过他毕竟是你长辈,怎么你好像一点都不尊敬长辈?” “原来是有一丝尊敬的,不过他居然暗中想害我夫君,还差点要了你的命,还有什么可尊敬的?这次我爹没有分家已经不错了。” “哦,果然是女生外向。” “喂,这次是你入赘过来。怎么叫外向了?对了,你如果入赘过来,有几项是要提前告诉你的,包括需要遵守的规矩,有十条……” “是山庄的规矩么?” “不是,我自己想的。” “……” “那紫蝶姑娘真的是你表妹么?” “对啊,怎么了?” “入赘之人是不能纳妾的,这个你要知道。” “……还没到那一步。紫蝶真的是我表妹……” “不管怎么样,先告诉你,你心底有数就行。” “……好吧。” 天上的云烟更浓了,一弯月牙在云后若隐若现起来。 第二日,游返挣脱睡意,一早便来到天锤房。 陈二牛石头等人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首先便是一阵恭喜之声。天锤房里面的同伴毕竟是自己人,无不衷心祝福他,有些也很羡慕他。不过这年头,入赘的身份毕竟不如娶妻,男人在女家的地位不高,因此大多数人即便有这机会,也不会去入赘。只有游返这种举目无亲的光棍才能低得下身段。因此羡慕之余,倒没人嫉妒。 正玩闹间,突然工坊内静了下来,众人往门口望去,却是钟婶。 游返内心忐忑地跟着钟婶来到门外,钟婶背对着他,低声道:“三娘我从小看她长大,过得很不容易。既然她已决定了,你要好好待她。” 原来是这件事情,游返也早就想到,当下便连连答应。 钟婶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你这小子好在哪里?居然令一向眼高于顶的三娘动心。若是让我知道你有什么亏待于她,小心我的勾魂钉。” 游返吓了一跳,来山庄那么久,早就听说钟婶才是这里的第一高手,但直到现在,才刚刚知道她的杀手锏原来是叫勾魂钉,听名字便有点可怖。 等钟婶离开,游返走进去时,双腿仍然有些发抖,即便是钟婶背对着她,仍然是一股杀气袭来,难道这便是以气势杀人? 胡思乱想间,一天的工作又展开了。虽然说他马上要晋升为山庄里的姑爷了,但也不能失了本分,尤其在成亲之前,格外要注意,不能落人话柄。 不过到了下午,他又被三娘唤去,这次倒是正事,与胡近臣商讨采购兵器的事。 原来胡近臣得二庄主庄书海指使,来山庄求亲,事成之后,二庄主掌权,便答应了不少好处,除了兵器打折出售,还给了不少生意上的特权。 这次二庄主被关禁闭,庄文清便全权负责生意上的事,便将他也叫去参谋,反正以后是一家人,需要共同撑起这个山庄。 胡近臣在对面看着游返在纸上画来画去,不断写些奇怪的符号,像是道士的符纸一般,眼中不由有点疑惑。最后游返念了一个数字,旁边庄文清将数字记录下来,问了一句。 胡近臣大手一挥,道:“这个金额是游兄弟算出来的,胡某没有异议。这一单便如此算吧。不过需要交货以后,再付清款项。” 两方就一些条款又商议了一下,没有了问题,才互相松了一口气。 胡近臣有些羡慕道:“原来游兄弟还精通算术,胡某开始为车行放走你而后悔了。” 庄文清微微笑了起来,道:“胡三爷不平庄麾下猛士如云,哪里还缺人才。据我所知,上月便有双刀郝司翰投奔了不平庄,兵强马壮啊。” 胡近臣道:“那郝兄弟是山西郝家旁支,在大家族里受了委屈,来求我替他出头,下月我还得跑山西一趟。山西郝家是名门,事情麻烦地很。我养活了这许多人,但也不知道用来作甚。嘿嘿,猛士如云,却不能拿来吃。老马车行的账房师傅上月走了,到现在还没有合适的人选。”说罢,向游返投来目光。 庄文清笑道:“不平庄以后兵器供应便由金剑山庄包了,两边都是朋友了。可以多往来。” 气氛欢快中,便将事情定了下来。 自从胡近臣收服了黄河帮,手头也宽绰许多,便进了一些武器。庄文清因他在婚事上的帮忙,还是按照之前二庄主的许诺,给让了利。双方皆大欢喜。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六十三章 盟主 天气越来越暖和,风中摇摆的树梢上响起了鸟雀的啼鸣。 树荫下,宅院门外聚满了人,低声窃窃私语着什么。不多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半,一个青衣老者提着药箱出来。四周众人围了上去,提着药箱的大夫摇了摇头,说了几句。 此时游返与庄文清已然成亲。 那日过后胡近臣敲定了生意的事情,便带着随从离开了山庄。此次虽然没有如愿求得亲事,但仍然硕果累累,毫不吃亏。最重要是卖了一个人情给庄文清,今后无论是她还是游返执掌金剑山庄,都等若多了一个朋友。 皆大欢喜之下,只有庄主的身体出了意外。上午二庄主被宣称闭关修养,绝了外务。下午庄主便晕了过去。等到大夫来号了脉,才苏醒过来。脉象上虚火积盛,烧了脾胃,显然是被二庄主之事给刺激到了。还好只要静养,避免劳累,应无大碍。 于是庄文清便已实质上接过了庄中绝大部分事务。而三个工坊这边,鬼斧年事已高,平素便不怎么管事,全放手给下面的人。巧簧老人性子恬淡,陈七叔脾气火爆,两人都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其它事情众人便渐渐找到游返解决,游返虽然仍是天锤房主事,但身份已凌驾于一房之上,说出的话不管是三大房还是其它护院下人,都需要仔细考虑,不敢怠慢。如此夫妇两人一内一外,倒也井井有条,没有出什么差错。 过了阳春三月,便在庄文清力主之下,两人成了亲。虽然隆重,但也只在庄中摆了酒席,邀了大名府附近的朋友亲戚前来,并未大肆渲染,一来游返确实身份低微,且是入赘,于金剑山庄而言并不是值得宣扬的事情,二来庄文清之前与王家有婚约,虽然已解除,难免有江湖上的人风言风语,惹得不痛快。因此只简单拜了天地,便算成了亲。庄主虽然在病中,仍是拄拐出席了宴席,欢喜气氛中,似乎病体也康健许多,只是脸色已然暗沉。 游返自幼漂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心中激动难言,便对入赘也好,成亲仪式也罢,并不在意。反而孟紫蝶跟随游返出了山,为了避免麻烦,自称是他表妹,反而成了游返这边的亲属,身份也提高了,便狐假虎威,在庄里愈发如鱼得水。庄文清给她安排了一个闲职,事少钱多,仍然整日无所事事,无事生非,惹得游返也一阵头痛。 金剑山庄庄主之位虽然没有变化,但二庄主淡出,庄文清接掌已成定局。在成亲后一段时间,远近稍有规模的江湖中人都已派人前来打探,或以祝贺的名义,或以探病的名义,总之都想弄清楚新姑爷的来历。庄文清毕竟是女流,很多事情上游返需要出面处理,则游返的意见一定程度上会开始影响金剑山庄相关的人和事。 这日,一个熟悉的人上门探访,却是六扇门的总管八臂神侯刘文渊。 刘文渊是江湖上有名的富贵闲人,虽然分管着六扇门,但封了侯,近年来已不怎么自己出面。丐帮寿宴上,游返曾见过这人一面。八臂神侯便如其名,四肢细长,双手过膝,生得古怪。但其人相貌倒是不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六扇门是归于刑部之下,但刘文渊不归吏部管,而是直接听命于皇帝。 庄文清毕竟是女流,便由游返接待他。 双方互相客套了一番,刘文渊便说出来意:下个月在汴京,要举办一场武林大会。朝廷要指定新的武林掌门人。 游返一阵疑惑,刘文渊又解释了一番。原来朝廷素来不喜江湖中人打打杀杀,以武犯禁,而刘文渊便是朝廷中专门负责处理武林事务的人。这次是当今天子想的主意,要选出一位武林掌门人,也就是武林盟主,所有江湖人士都要听命于这个总掌门人。平时,这位总掌门人便负责协调各方矛盾,化解仇怨,使得江湖中血雨腥风少一点,让各类桀骜不驯的江湖人士能够听从朝廷的指挥。另外,若有江湖中人投敌卖国,便可以号召所有江湖人士在朝廷调度下一起讨伐歼灭。 这也是自从丐帮副帮主郭备的事情出了以后,朝廷对这些江湖门派也好,绿林好汉也罢,放不下心来,想着以江湖制江湖。 这些论调游返也时常听闻,平日里说起当今这位皇帝老儿,大伙儿都说是个好皇帝,不但富国强兵,而且重视民间疾苦,自己也刻意节俭,大小官吏有了上面的做派,也不敢奢靡成风。但对江湖中人,却着实苛刻,皇家的人对习武之人,那是从来没有存过好感。只要有江湖纷争,伤了人命,一旦抓到,便各打五十大板,不由分说都扔进牢里,即便占着理也要剥一层皮,因此武林门派只要不是仇深似海,决不敢互相拔刀械斗。但习武之人毕竟好勇斗狠,有时候寻仇杀人在所难免,这种时候就一定要不留现场,不留人证,使官府无法定罪。这样一来,江湖儿女腾挪的空间实在太小,除了一些较大的门派还能养得活手下,一些小门派都难以为继,不少游侠散人要么投入军中为国出力,要么投身绿林做了强人。 游返对这次武林大会不感兴趣,金剑山庄虽然也属于江湖中的一大门派,但实际上是个商家,或者是工匠,士农工商,占了后面两个。因此于江湖事务,山庄内一向涉及不深,山庄几个武林高手,也早已不涉足江湖中事。不过金剑山庄在江湖中的名气,仅次于少林和丐帮,与中原镖局等并列,因此于情于理,还是要参加一下的。 游返知道武林盟主之位是轮不到金剑山庄的,不过他也很好奇朝廷会选择谁,于是出口问起。 刘文渊倒是爽快道:“虽然此时还未公布,但朝廷已敲定一人,做这武林盟主。说实话,这些江湖中有名帮派,终归是江湖人,人在江湖,难免有不得已的地方。因此朝堂上商议良久,便指派了周醒周子觉为这第一任的总掌门人。” 游返眉头皱了皱,却不知道这周醒是何人。 刘文渊解释道:“周子觉是太宗朝武状元出身,文武全才,是军中著名的儒将,深受庙堂上各位相公的器重。不过年纪大了,负伤也多,便致仕在家。此次也是刑部尚书大人特意相邀,才肯出山。不过也是上头的意思。有周公的调度领导,想必这偌大江湖,也能安歇修养一段时间了。你不知道,前一段时间丐帮那事,弄得我一身麻烦,最近才脱身出来。” 说话之间,刘文渊似乎还没有认出游返当时也在现场。他手头只知道游返是在山庄一步步爬上来,又攀上庄文清这门亲事,才能做了这山庄的主。并不知道这游返也是当初在丐帮大会上出头被郭备差点打伤的那个落魄之人。 游返陪笑道:“原来如此。那金剑山庄到时候必定去捧场。江湖太平了,我们这些商人也好做些买卖。这是好事。” 刘文渊拱拱手,道了声谢,又脸带狡黠地说:“若是一般商家,话倒是这么讲的。但金剑山庄卖的毕竟是刀剑武器,天下太平了,那就没有生意做了。哈哈。” 游返一愣,对这位侯爷的犀利说辞倒有点不适应,也尴尬笑了几句道:“那倒是。不过北面辽人蠢蠢欲动,山庄的刀剑盔甲都是准备了给北军的,到时候肯定是有用武之地的。” 刘文渊肃然起敬。如今西夏战事稍平,辽国岁币协议又过了一年,需要重新商定,眼下辽国蠢蠢欲动,朝中各位大人也正在商议此事。也正是如此,去年二庄主东京奔走之下,朝廷又定了兵器武装的大单,解了山庄的燃眉之急。 两人又说了几句,刘文渊告辞而去。 游返马不停蹄又将收拾准备,带领队伍前往汴京一趟。二庄主被关了禁闭,不理细务,庄文清其他堂兄弟都是闲人,此番便只得他出马。 此时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要抽身远行,实在有些不舍。好在庄文清也是识大体的人,知道山庄要与京中打好关系,六扇门的面子还是要给。便由游返从山庄中选出一批年轻好手,正好路途上权作锻炼。 定好了时日,一行八人便要出发。 第六十四章 插曲 金剑山庄的主业是打铁炼剑,因而对武艺的要求并不严格,也没什么特别的武功心法课教授。只是山庄里面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年轻人,可以自行请教前辈,甚至有许多类似巨灵神功的武林秘籍可阅览,因而武功层次参差不齐。 游返挑选的几人,其中四人是三大房中的人,还有两人是护院中身手较好的,一人是颜老推荐负责琐事的。就这么八人组成了队伍,便上路了。 这时游返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往来于大名和东京的官道了。不过这次他是坐着马车。马车中装着不少货物,要给朝中大员送的礼,给胡近臣的头一批武器,以及在汴京招兵买马所需的银钱。 想起临行前夫妇之间的对话,庄文清的面容犹在眼前。 “夫君,从前妾身始终觉得要嫁出去,因而也是得一日过一日。如今爹爹病倒了,你我要撑起这山庄,便不得不从头打算。金剑山庄虽然家大业大,但到我们这一代,已经好几十年没有变化,恐怕再不振作,便要消亡。不少名门大派,百年老店,都是这么没有的。这不能不引起警觉。”庄文清说这话,正是两人熄了灯夜话时分。刺骨的寒气配着这警醒的话语,令游返不由自主觉得责任重大,庄文清是女人,要挑起这副担子,恐怕还是要靠他。 “金剑山庄确实安逸了好久了。恐怕再不动一动,便再也动不了了。这个道理谁都懂,可做起来谈何容易。” 于是,两人商议得定,趁着这次机会,游返便带着人马,到汴京联络打点,将触手伸到汴京。金剑山庄在大名府根基很深,但在汴京却没有基础,游返此次便是要在汴京树起旗帜,占个墙角,徐徐图之,算是扩大地盘。 但游返也知道自己的本事,这类事情千丝万缕,从何做起,他也是一头雾水,无力筹划。 他挑选的这些随行的人员,便都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不但要武艺高强,而且要懂铁匠铺武器铺的运作,待人接物方面也要活络。可即便这样,他心中还是不安稳。 出了山庄,一路往南走。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天气倒是稍嫌热了。 行至大名府城池南面,附近人影多了起来,在大名府地头,打着金剑山庄的名号,旁人便不会上来骚扰。再往南走,人便少了许多。 正在树林间穿梭,突然身后响起马蹄声。 游返嫌坐在车里气闷,正坐在车辕上驾着车,他此前也驾过马车,颇觉有趣。听到声音,转头回望,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游兄!”那人策着马,慢慢靠了上来。 “楚谨?” 原来来人正是消失多时的楚谨。自从上回在大名府见过一面,此后便不再联系。说起来楚谨还是游返进山庄以后的第一位朋友,给了他莫大的帮助,还帮他解了火毒。 楚谨笑了笑,马上作礼道:“听说游兄娶了三娘为妻,真是恭喜了。我年后出游,最近方回,倒是错过了一杯喜酒。回了山庄一趟,却听说你要去往汴京。便追了过来。游兄正是用人之际,小弟不才,愿供游兄差遣。” 游返拱手回礼,神情中也诸多喜悦,笑容中见真诚,心中已盘算要将楚谨也带上。这小子虽然年纪小,但心思活络,是一把好手。 两人客套几句,正要继续启程,边走边聊,突然后面又传来马蹄声。两人同时回望,却见是一袭紫衣乘风而来,却是孟紫蝶。 此时孟紫蝶却嘴上哇哇大叫:“游大哥,这马停不下来了。” 游返一惊,正要前去阻止。身旁楚谨一个纵身,趁着马匹驰近,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那马背上,孟紫蝶身后,用力一拉缰绳。一阵呼喝之后,方才将马止住。 孟紫蝶吓得有些头昏,脸上犹自嘻嘻哈哈,跳了下马。 游返奇道:“你怎么过来了?” 孟紫蝶道:“我被嫂子安排端茶递水,实在无聊得很。你有机会出来玩,居然不叫我。后来我就偷偷跟着这个书生出来,不过他跑得快,我跟不上,就抽了马屁股几鞭,想不到就停不下来了。” 因孟紫蝶对外号称是游返的表妹,庄文清便当自己人对待,格外照顾。不过孟紫蝶什么也不会做,粗心大意,本来安排在账房帮忙,可是怎么教也不会,后来转给钟婶当手下,钟婶也相当不耐烦,最后只好让她做些琐事,放任她自己玩闹。不过孟紫蝶虽然胡闹,但也颇有分寸,绝不会让庄文清难堪,因而自我保存得极好,在庄内人缘也不错。至少和庄文清贴身小婢以及一些仆妇都相处得融洽,因而即便放纵,也没人管着她。 这次游返出门却没通知她,这么好玩的事情自己却没份参与,后知后觉的紫蝶便急得跳脚。却想不到楚谨找上门来,询问游返下落。这才被她找到机会,一路尾随,这才找到了游返车队。 游返黑着脸,喝道:“真是胡闹。三娘知道了可要着急了。小黑,送紫蝶回去吧。” 小黑是一个护院,这次充作随从在车队里。听了这话,便大声应是。 孟紫蝶着急道:“表哥,你就带上我吧。我保证绝不惹事。实际上,本姑娘也从来没惹过事。孔伯伯让你好好照顾我,你难道就这么欺负我?”说着说着,眼眶里便有泪珠子打转。 楚谨拍了拍手,安抚了受惊的马儿,这才下马,道:“游兄,想不到你还多了一个表妹。多一个女人,这路上确实很麻烦……”看孟紫蝶瞪了他一眼,不由住嘴不说。 孟紫蝶悄悄靠近游返,在他耳旁低声道:“死游返,你要是不带上我,我就告诉嫂子我不是你表妹……” 游返立刻道:“这样啊……那这路途确实苦闷,多个端茶递水的丫鬟倒也不错,那你就随着一起来吧。”又对小黑道:“小黑,现在离山庄还不远,你回去将事情禀告一声,再回来车队吧。” 小黑得令,有点不愉地望了得意的孟紫蝶一眼,返身而去。 楚谨挤着眼睛,笑嘻嘻道:“这倒也对,多个美人,路途上倒也不显得无聊。” 孟紫蝶朝他冷哼了一声,想要骑上马继续行路,却被游返喝令进了马车。 路上发生了这么个小插曲,没有拖慢车队速度,游返等人继续赶路,想赶在天黑前,抵达路途中第一个驿站。 一个人与一队人行路大为不同,加上马车,这速度便没那么快。到了驿站,天还未全黑,游返吃饱饭,四下里逛了逛,虽说是官道驿站,又是大名府到汴京的必经之地,此时往来的人马却也不多。他们车队到了以后,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书生带着仆从经过,那些书生年纪大大小小都有,小的大约二十出头,大的将近四五十,已是白发苍苍。 游返正站在驿站马厩旁的树下望着远处风景,那四五十的书生,连同两个老仆人从身边经过,将行李从马上卸下。 一个人影从后而来,道:“今年春闱在即,这些儒生也是赴京赶考。我倒想起我当年上京赶考时的模样。那重重的包裹里面,恐怕装的都是书。” 身后的楚谨指着那书生的行李说着,言语中流露出一丝怀念。 游返就着这话题有些奇怪地问道:“想不到慎行这么年轻便已上京应试,想必才学不浅啊。” 楚谨来到他身侧,夕阳照在他侧脸上,脸色有些苦涩,说道:“才学么,吟诗作词,写写策论。也过得去吧。只不过那次没有中进士,后来便也没有再考。说起来,即便中了进士,也得等缺,没有关系打点,恐怕在京城也要蹉跎下去。” 游返自小在西域长大,颠沛流离,自然是不理解这大宋的官场习俗的,在他想来,只要高中,必然金榜题名,然后得到皇帝召见,从此成了官场一员,飞黄腾达不在话下。此时听楚谨的意思,金榜题名以后的情形似乎和自己理解的不一样,不但不能直接做官,而且只能从芝麻官坐起。 楚谨伸出手来,上下比划了一下,道:“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天下所有行当,都像一座塔。” 游返“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塔里面的所有人,都是从下往上爬。有些本事大,爬地快些,有些本事小,只能一直在底层。”楚谨在下方点了一点,继续道:“还有一些,一出生便是在较高的层。有些会继续往上爬,这些人自然基础比寻常人更好些。有些虽然出生在高层,但自己不努力,也会跌落下来。这天下芸芸众生,官场是一个塔,自然是最高的塔,江湖也是一个塔,虽然比不上官场那个塔,却也不差。这些人的目的,便是往上爬,好看到更好的风景。但到了高处,若是不小心,跌落下来,也跌得更惨。到最后,只有少数人才能爬到塔尖。下面的人要往上爬,只能将上面的人挤走。有人的地方便有塔,你只能顺应大势向上爬。” 楚谨指指那正往驿站大堂里走的老院生,道:“那便是在官场这个塔里拼命要往上爬,却有些失意的人。” 游返笑道:“这比喻真是妙。那我呢?” 楚谨指了指上面,道:“你?你刚刚爬上一层,离上面还远着呢。” 游返又问道:“那你呢?” 楚谨苦涩地笑笑道:“我刚爬下来,正在看该爬哪个塔。” 第六十五章 抱负 天色终于还是暗了下来,驿站周围没有遮蔽,呼呼的大风吹在身上起了一些寒意。 游返这时却饶有兴致,今日楚谨追上来时,他便有了好奇,似楚谨这般人才,曾经还是文举人出身,做什么不好非要混在金剑山庄里,而之后又不告而别,有了家室后又准备安静生活,不似印象中那个狂生了。 那边,楚谨也很有兴致,源源不绝地吐字道:“说到谋个出身,当今世道,最好莫如寒窗苦读,金榜题名。虽然虎狼当道,国力薄弱,但大宋确实是优待读书人的。只不过,这个塔上,人实在太多。人挤人,恐怕不怎么好爬。头破血流爬上去,也望不到头。” 游返道:“我是一介粗人,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读书人之乎者也,经史子集,说起话来引经据典,而且听来总是那么有道理。有些道理,虽然我也懂,绝说不了那么好听。这确实是本事。” 楚谨道:“那都是虚的。读书真正的好处是站在一处,有同一个话题罢了。至于怎么向上爬,那还是各有奇招,钻营而已。这些读书人初时满满都是报效国家的心思,到后来,也不过是向上爬罢了。总以为向上爬便能报效国家,到最后屁股坐下来,便要看坐在哪里,便为哪里报效了。” 游返道:“那江湖上呢?我们现在总算是一个江湖人,半商半武,唔,可能是半匠。毕竟是个打铁卖艺的。” 楚谨道:“江湖也是那么一回事。先前我说金剑山庄熬不过去,庄主二庄主都不是进取的人,而朝廷也对武器这行有限制,恐怕只会越来越难。这不,朝廷终于出手了。” 游返点了点头道:“你是说这回请了军中儒将周醒做这武林盟主之事?可我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这不是挺好的么。以后有了武林盟主,江湖纷争便可以少一些。大家和和气气坐下来,什么都可以谈,所谓和气生财,江湖人跑江湖,不就是为了一日两餐,吃饱饭么?” 楚谨道:“哪有那么简单?皇帝老儿自然希望你们安安分分跑江湖,不要刀光剑影,乱了章法。可是江湖帮派为了利益大打出手,朝廷接手了,庙堂上那些大人和手下的人,便也会为了利益大打出手,只不过到时候润物细无声,不用见血,便能将利益轻轻松松捞到手。金剑山庄也好,中原镖局也好,丐帮也好,少林也好,华山派,灵宝阁,若是有背景的,投靠某个达官贵人,共图富贵,那也罢了。若是本就苟且偷生,刀口上求生的小帮派,那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除了到时候被大帮派吞并,委身做了奴隶,别无其他出路。这本就是一个大饼,你吃得多了,别人自然分得少了。大宋开国至今,边疆不宁,打打闹闹到如今,终于有些太平了,这才将手伸向这些小帮派。这些小帮派之前活得虽然不怎么样,总算活得下去,如今便难说了。” 游返皱了皱眉,道:“有这么严重么?朝廷一向打压武人,又不是从今天而始。而且,对金剑山庄而言,与官府又有生意来往。朝廷总不会对山庄怎么样吧?” 楚谨冷笑,脸上又现狂傲之气,恢复了初见时狂生的模样,开始指点江山道:“朝廷最相信的是自己人,官营的工坊一直没停过,只是金剑山庄的手艺确实独到,官营铁匠比不过,又一直打仗,只得先与金剑山庄一些好处,等到缓过神来,便可以慢慢渗透,挖角也好,威逼也好,总之是要将山庄的精华吸收过去。到时候有了与金剑山庄一较高下的工艺,就会撇开山庄,用官营工坊。金剑山庄便没了出路,自然慢慢衰落下去了。” 游返默然无语,心底一想,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楚谨又道:“不过你放心,如今还没到那时候。朝廷首先要对付的,是丐帮和少林。丐帮高手如云,天下门徒千万,又与军方千丝万缕,若是哪天转过头被某些人利用,倒戈一击,便如郭备一般,朝廷不得不担心。” 游返听到郭备,心头一紧,道:“你是说他被人利用?是谁利用他做下那等事?通敌叛国,想来想去,这件事情,便只有西夏人得利。” 楚谨道:“那不见得,朝堂上一直是有两种主张,主和和主战,而且武威军主将与其中一方又牵扯密切。西夏求和,主战派自然不满意,自然要搞些乱子,顺手除去武威军。只是没想到最后皇帝老儿还是议和了。想来皇帝才是最大的主和派。哈哈。” 游返从西域来中原时就一直耳听目睹这件事,没想到背后线索竟是这么简单,谈不上什么阴谋,什么诡计,就这么被清清楚楚摆在台面上一说,就明白了。不由感叹楚谨的分析独到,而自己胡乱猜测,道听途说什么荒谬的说法都有,甚至有人说是郭备勾搭上了西夏公主,要去当驸马,才助李元昊一臂之力。虽然李元昊的几个女儿都是有名的美人,但郭备一介丐帮副帮主,年纪那么大了,也不至于被招赘到西夏。想着想着,游返摇了摇头。 楚谨没看到他复杂的表情,只继续用高亢的声音说道:“至于少林,本来都是求佛念经的大和尚,没犯什么过错,只是仗着武功高强,靠着周边几个小帮派供养着。不过正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少林藏经阁,藏尽天下武学,七十二绝技,随便一项流到江湖,便是一番血雨腥风。朝廷岂容少林武僧独占这些典藏秘籍?一有机会,朝廷便要据为己有,到时候少林区区几个和尚,哪敢和大宋兵马作对?” 游返听他说的直白,却深知不假,之前胡近臣便曾说过,少林方鸿大师欲往西夏谈佛论经,便被六扇门所阻,缘由就是怕他将绝世武功传诸国外。朝廷对这些武林中人,有用处的时候封爵的封爵,奖赏的奖赏,一旦没了用处,便要卸磨杀驴了。这一准则,自古不变。如今天下太平,治安稳定,正逢其时。 游返听了许多,也想了许多,却没想到怎么办,毕竟指点江山容易,如何自保却是眼前的事情,楚谨毕竟年轻,书生意气是有,可怎么做事,做事是否牢靠,他心头没有底。 楚谨还在说着:“少林丐帮被朝廷收服了,才会轮到其他帮派。金剑山庄也许也在其中。到那时,内有外困,恐怕朝廷不动手,山庄的人便自己散架了。之前我看庄主二庄主,便没有什么信心。虽说我也是庄家的远房亲戚,但对他们却也没什么信心。若不是三娘支撑到如今,恐怕家业败起来更快。” 游返奇道:“你是远房亲戚?” 楚谨道:“是啊,否则为何我在山庄里面悠闲度日,还没人来管我?我姑姑是三娘舅舅的表姐,就这么攀上关系的。” 游返没有什么亲戚,连父母都在幼时亡故,因此对七婶八姨亲戚关系不甚明了,算不清楚到底是远到什么关系,也许真的是远远房了吧。 楚谨道:“如今不一样了,你成了三娘夫婿。也许后面便由你来执掌山庄。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游返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楚谨头脑灵活,说话时也转得突然,他顿时觉得自己被他牵着走,不过他现在身边实在没有什么帮的上忙的人,也许楚谨能帮得上自己。于是说道:“你要做什么交易?” 楚谨道:“我助你振作山庄。事成之后,你拨些人给我,我去南方开个金剑山庄的分舵,我也做个庄主过把瘾。” 游返有些无语,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心道,反正要振作山庄时间还长得很。真的等山庄在自己手里复兴,在南方开个分舵也无不可。之前在大名府时,楚谨就说南方新兴之地,极适合发展,狡兔三窟,到时候再南方开个分舵,或者能再造一个金剑山庄。 楚谨兴奋地说着自己的理想:“一个个塔爬起来太麻烦,不如自己造个塔。”说的还是之前塔的理论。 游返连忙打断这能说会道的家伙:“你先想想,怎么度过眼前的难关吧。” 第六十六章 拜火 不一日,游返一行便到达了汴京。 第一回在前簇后拥中骑马进入汴京城,游返只觉城门守卫也变得亲切起来,出示了路引,守卫军士连马车也没检查,便放行了。 到了城内,长街两旁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孟紫蝶上次来时还没这么多人,兴奋地从马车上探头左看右看,不亦乐乎。 经过一个铁匠铺时,楚谨在耳旁低声说了几句。游返便让众人停下,自己与楚谨进去查看行情。 这个铁匠铺开在紫薇河畔,背靠着河岸,旗招上飞扬着四个大字:云英铁铺。进去后,屋内黑洞洞地透着凉意,空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游返走到一排兵器架旁边,仔细端详了一番。这里的兵器大都是枪棒,少数朴刀,相比金剑山庄的制造,就有点简陋了。 楚谨是不懂兵器的,只是在环顾屋内布置。这个铁匠铺只有这一角是贩卖兵器的,中间是柜台,柜台后被屏风隔着,右侧是一些杂物,有回收的农具,菜刀等器物。 屋内没有主人家,此时街上人数最多,门外人来人往穿梭如织,但没有人顾客进来,也许因此也无人掌柜。 过了片刻,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出来,看到游返两人站在兵器架前,连忙过来招呼:“两位公子是要买兵器?我们这里卖的都是金剑山庄的刀枪,质量上乘,经久耐用,童叟无欺。” 这年轻人说的话倒是耐听,就是语调一成不变,显然是说惯了的用辞。说完了这一气,接着道:“买不买,最近生意实在不好,给你们打个折,半卖半送喽。” 游返和楚谨对望了一眼,各是苦笑。笑的是对方夸耀是金剑山庄的货,浑不知金剑山庄的人就在眼前,苦的是兵器这行情确实不好,连东京繁华之地的兵器铺仍是冷冷清清。 楚谨道:“小伙计,这附近可有其它铁匠铺?” 那年轻人以为他不满意眼前的货,要另寻一家,连忙急着道:“客官,可别走啊。咱们可是东京最老字号的兵器铺了,太宗朝便开张了。后堂还有更精品的兵器,保证比这一批好。不知贵客是要长枪还是朴刀,宝剑也是有的。”说着便要引着两人到后堂。 游返和楚谨随着他绕到了屏风后,后堂杂七杂八堆着许多铁器。一个光着膀子壮汉正在躺椅上打着呼,旁边是一个火炉,但没有生火。 那年轻人小声道:“这是我爹爹,正在打盹,先不用理他。我来给你看看好货色。”说着到了一个兵器架前,揭开蒙在上面的布。 这上面的兵器成色比刚刚好了不少,兵刃反光下,表面的光纹更为流畅,游返用手指弹了弹,发出铮的响声,云云未绝。 那中年人从躺椅上被惊醒,看着眼前两人,问道:“两位客人是来看兵器的么?这时节倒是少见……”那人喃喃唠叨了两句,道:“外头的入不了法眼,这处可是好货。只不过一般客人识不出好货,便放在里面,免得折损了。” 那人站起来,胖大的身躯像只熊一般,几乎可与胡近臣这样的身板比肩。 楚谨道:“是自家老板么,最近生意怎么样?” 那人不说还好,一说便滔滔不绝起来:“年景不好。前面官府又禁了兵器,来买的人更少了。贵客你看对面那荣记扇子铺,一天能赚我一月的钱,铺面还比我小了一半。倒是有些西域的刀剑,虽然少,但价格高,半天就能卖出去,买家都是些达官贵人,用来收藏,给的价高。咱们这些把式,虽然打的刀剑都不错,但再好也没人买。还好这打铁的本领也有用处,你看这些菜刀农具,还是需要铁匠来修缮打造的,但也就如此了,利润远不如兵器的。” 游返转头看了看那些农具,铲子叉子,捕鱼的网兜等等,都是些奇奇怪怪,没有铁匠,自己也能造,只是铁匠的手艺更好些。若是铁匠吃香的行情,这些活都是不稀罕做的,利润很薄。现在可是饥不择食了。 游返和楚谨挑了一把还不错的朴刀,便一脸沉重的出了门。之前听说这个听说那个,真正的情况却远比真实所见糟糕许多。先前与庄文清商议要在汴京也开个分店,恐怕在这光景下要血本无归了。 两人登了马,那年轻人将选好的朴刀送出来。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男女惊叫。游返忙问道:“那是怎么了?” 之间喧哗声传来之处,一个墙角,不少衣衫褴褛之人奔跑出来,还伴随有陶器破碎之声,场面甚是混乱。接着四周围上来一些官差,将其道路堵住。 那些奔逃的男女冲开个口子,便朝着远处四散开去。只有一小部分被官差擒住。官差狠狠用刀柄拍倒几人,其余人则瑟瑟发抖地蹲下。 那铁匠铺的年轻人将朴刀递给马车旁的随从,随后放置到马车上,一边接口道:“那是拜火教的信徒,每日无事做就聚在一起传教,无聊得紧。官府是不准众人在街角聚集的,这不,有人举报了,差大人便来捉人了。” 游返点了点头:“这拜火教我在西域也见过,回鹘那边有些人也是信的,不过那边似乎是叫摩尼教的。我还以为拜的是菩萨,原来拜的是火。” 楚谨笑道:“中原之人哪有拜教的,都是拜孔圣人的。” 孟紫蝶和一众护卫看得新奇,见那些公差开始捉人,才收回目光。孟紫蝶问道:“游大哥,这些拜火教的是做什么的啊?” 游返撇撇嘴道:“我也不知道,和寺庙里面的和尚差不多吧。” 孟紫蝶道:“有没有什么武功高手啊?” 铁匠铺的年轻人多嘴插了一句:“都是些穷人,好端端地不去种田,信什么拜火教,还得自己出钱,听说只要入了教,交了钱,就不分彼此,你能用我的钱,我能用你的钱。但都是穷人,哪来的钱,连兵器都买不起,否则哪会让官差随便欺负?”啐了几句,扭头回了铺子。 游返也招呼众人起步,此番刚到汴京,还未找到落脚之处。恐怕得学昆仑派,买下一座院子,当成常驻之所。 刚上马未走远,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游兄,多时不见,别来无恙啊。” 游返转头看去。 第六十七章 踪影 游返在马上转头,便看到解军。昔日放荡不羁,时常肩上扛着打狗棒的丐帮美男子如今锦袍加身,身后跟着五六个护卫,均是王府的高手,想来是已经和景陵郡主完婚,成了大宋朝的郡马了。 解军遥遥举了举手,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游兄,老规矩,还是喝一杯吧。” 游返心头涌起诸多回忆,丐帮寿宴之后,他们几人在解军招呼下,在旁人愁眉苦脸中,笑哈哈地喝酒,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白眼,说不出的肆意。不由脸上泛起微笑,道:“走,去太白楼。” 太白楼是汴京知名的酒楼,以酒著称,以诗仙的字为名。 游返与楚谨孟紫蝶随着解军上了楼,一众随从和王府护卫则在大厅中坐下。 解军甚是熟稔地要了一个雅间,房间中央放了一张桌子,刚够四人坐。墙上挂了一副泼墨山水,一副狂草字帖,透着一股墨香书意。 孟紫蝶是一身男装打扮,一路上也风尘仆仆,不过解军是何等人物,风月场中混惯了,一眼便瞧出这位孟小弟是个女子,但同坐也不以为意,还是叫上了四盅酒。酒香四溢,顿时充满了房间。 “这白酒,首要讲究的便是香气。这太白酒是这里的独产,浓香本色,快来尝尝。”解军一边招呼一边已经一杯下肚。 楚谨闻了一闻,笑道:“妙!”孟紫蝶不懂,骨碌一口吞了下去,然后连忙咳嗽起来。 游返忙拍拍她背,道:“解兄还是这么好杯中之物,郡主倒也放心你。” 虽然不熟悉,但喝过几次,也打闹惯了,了解解军的脾性,首先便开了记玩笑。 解军果然笑道:“平时倒是管的,只是近日她出门拜访好友,我便重得自由了。” 两人哈哈大笑。此时酒楼的伙计又上了几叠小菜。 解军道:“再过几日便是武林大会了,游兄是来参加这破什子大会的罢。可惜东方笑这小子不在,他家昆仑派心心念念便是要在中原扬名,将昆仑派开到中原来。” 游返心中一动道:“不知道昆仑派近况如何?他回去也已好几个月了。” 游返和解军一聊开,其余两人便没有插嘴的份了,楚谨只是品着美酒,而孟紫蝶却是被最初的那一口呛着了,兀自回不过劲来。 解军举杯道:“东方笑走前倒是给我留了书信,不过我也没多关注,听说只是门派里面争权夺利的事。东方这人虽然表面谦和,但处理起这些事来也算是一把好手,不用替他担心。”与游返碰了一杯,又道:“倒是游兄,想不到摇身一变,成了金剑山庄的话事人了。原本平常是庄老二代表金剑山庄的,怎么这次派你来了。” “那个二庄主被关禁闭了,现在是我表哥主事。”孟紫蝶虽然晕乎乎的,也不忘插嘴。 解军眼前一亮,道:“妙哉妙哉。有了游兄这认识的人,说话便更方便了。说老实话,这回我是代义父和丐帮来联络各门各派的。” 游返心中一凛,和楚谨互相望了一眼,沉默不语。 解军继续道:“朝廷的态度,恐怕各位都清楚了。这回选中的武林盟主是战功累累的儒将周醒。周醒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义父也和他打过交道,我师兄李莫非更是在其麾下效力过。虽然挂了一个儒将的名头,但论手段着实不是一般人,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心里的算计之深,非寻常能够想象。摊上这么一个武林盟主,恐怕武林同道是没有几天好日子喽。” 游返想起楚谨说的,朝廷任命一个武林盟主,其第一步便是要打压少林和丐帮,做个表率,接下来才是其它门派。果然丐帮上下开始鼓动起来,解军虽然成了王府郡马,但立场仍是在丐帮这边的,替师门奔走也无可厚非。 楚谨谨慎地问道:“解少侠,斗胆问一句,你现在是朝廷的人还是丐帮的人。” 解军突然怔了一怔,哈哈笑起来:“这问题好。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姑且算是江湖人吧。江湖人论江湖事而已。” 游返举杯道:“其实就算是朝廷的人,我们坐在一起,便是朋友,朋友间说话不需有什么顾虑。” 楚谨讪讪笑道:“倒是我小人之心了。解少侠,干一杯。”两人碰了一杯,尽饮了杯中之酒。 游返继续道:“金剑山庄不算纯粹的江湖人,亦商亦武,只要这武林盟主不影响到我们,也没兴趣管他人如何。其实其中利害解兄也清楚,只是身在其中,朝廷怎么样,实在不是我等可以影响到的。相比武林盟主,我等更关心的是朝廷的禁武令,还要维持多久。” 解军抹了抹嘴巴,露出一丝微笑,道:“既然游兄也是明白人,我便不多说了。早说了我不是什么高明的说客,该说的我都说了,接下来怎么样,还是听天命吧。喝酒喝酒。” 几杯酒下肚,便说起风花雪月,汴京的青楼,哪家弹词高明,哪家唱功独特,哪家服侍周到,环肥燕瘦,解军都能胡诌一把,说得孟紫蝶面红耳赤,却仍是伸长脖子听了个究竟,还不停问“那今年花魁究竟花落谁家”与“哪家姑娘腰细如柳”这类的问题。 到最后游返只得扶着紫蝶到了马车上,又扶着紫蝶到了客栈里。 客栈是祥福客栈,单独租了一个小院子,一落三进的宅院,分外清净,价钱也是贵地令游返咋舌。想起东街区的连床房间,跳蚤臭虫满地爬的景象,犹在眼前。 拒绝了解军的游说,只是觉得大势所趋,不应逆势而为,但话并没有堵死,若是朝廷干涉到了头上,该作为的还是要作为。只是事情还未如此紧迫,便先走一步看一步。 游返站在院子里,望着墙外的绿树枝头,一只鸟儿正在啾啾叫着,格外高兴。 左侧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楚谨梳洗了一下,又出了门。看到游返在院里,道:“游兄还要珍惜此刻宁静,也许再过半天,等汴京城里鱼龙混杂了,各种拜贴便要纷至沓来了。” 话音未落,下人便执着一封拜贴上前来了。游返拆开一看,却是不知名的一个小门派,他摇了摇头,暂时收了起来。瞧着楚谨道:“这些江湖门派聚集到一起,最可能的,恐怕是比一个高下,以武会友。恐怕八臂神侯刘大人此时要伤透脑筋了。” 楚谨道:“未必。朝廷既然要压服这些江湖人士,自然有他们的手段。不过这几日,只要不死人,任何比斗都会允许。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们不如出门看看热闹去。我知道有个好地方。” 此时酒味未散,身体躁动,出去走走正好散心,于是楚谨拉着游返出了门,一路穿过闹市。 这是却是午后,不少摊贩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收摊归去。还有不少摊贩正在排出东西,准备夜市开席。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开阔的所在,却是几处宅院中间的空地,此时人头攒动,挤满了人。 楚谨道:“此处原是一个员外郎的居所,后来失火以后烧光了,成了武林人士聚会的所在。此时三山五岳的江湖人都聚集在汴京,要开武林大会自然去官府搭的台子,但私下比斗便只能选在这种私密的地方。”说着指着不远处人群围绕的中心,中间一块空地上,道:“我们到前面瞧瞧。” 游返看他一介书生,居然对武林密事如此熟悉,不由刮目相看,想起他之前阻止失惊的马匹,身手矫健,恐怕文武双全不是自夸。 随着他一路向前,周围的人发出一阵阵咒骂,总算到了前排,能看清楚中央圈子里的人。 之间两个壮汉正在比较拳脚,不带兵器的比较不会伤及对方,因而切磋技艺一般不用兵器。那些专练兵器的门派便有些吃亏。不过正式场合比较武艺,还是会允许使用兵器。 只听嘿的一声,一个壮汉被打倒在地,旁边一个人尖声道:“江州五行枪的樊大侠胜。”倒是有个裁判在一旁,显得很有名堂,是堂堂正正的比试。 那倒地的壮汉本来要继续爬起来,一听到对方是五行枪的,顿时偃旗息鼓。对方是专使枪的,结果还能在拳脚上赢自己一两招,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楚谨悄悄道:“都是些小角色,就是各大门派的低级弟子,过来踩踩场,摸摸底而已。” 游返笑道:“你倒是知道的多。”周围人声嘈杂,各色三教九流混杂,他也不方便说更多,便只是老实看着。 突然五行枪的樊大侠看着人群中的一人道:“莫少连,你上来比试一把?” 那莫少连是个年轻人,比那姓樊的年轻不少,也不知他们是怎么结识的。只听他道:“樊老师枪法高明,在下不是对手,便免了吧。” 姓樊的汉子听得别扭,什么叫枪法高明,言外之意就是拳脚上还是不如,顿时脸上青筋毕露:“废话少说,莫少连,去年你在江州赢了我一场,我一直要找回来。没想到后来你去了不平庄,倒是找不到人了。今天既然碰上,有种的再比一场。若是你嫌我拳脚不行,我们上了兵刃再比。” 游返一听是不平庄的人,便是胡近臣的手下,不由关注起来。 被人这么说了,那莫少连倒也不好推托了,便要出场,不料被旁边一位老者拉住。那老者喝道:“莫少连,庄主有命,不平庄的人不得参与江湖比斗,你忘了么?” 莫少连一怔,便停下脚步。 旁边的人都是江湖中人,血气足,见他犹犹豫豫,不由鼓噪起来。 莫少连拱了拱手,道:“庄主之令,便是军令。这场便算莫某输了。” 众人轰然,唏嘘不已。这江湖中人,讲究的便是一个面子,当场认输,比杀了他更没面子。那莫少连说完这话,涨红了脸,但脚下步子却一步也不迈。 那姓樊的汉子见他不肯下场,倒也不敢相逼,只得重重哼了一声。 楚谨凝重地投去一眼,轻声道:“不平庄令行禁止,这个胡三爷不简单。” 游返是深知胡近臣为人的,但能做到这个程度,心中仍是震撼。若是今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金剑山庄自己手下随从身上,绝对不会有这等效果。 那场上一时便没有人上前,突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五色剑杨锐领教樊大侠高招。” 第六十八章 再现 当听到“五色剑杨锐”几个字时,游返连忙将头往场地中心转去。 只见一道白色的衣影腾空而出,落在当地。 那道身影果然是熟悉的杨锐。 游返站的是侧后方,看不清他面容,但身形模样绝对不差。想不到这杨锐从西域龙门镇自行走脱,最终还是出现在了中原。只是不清楚他如今的状况。东方笑曾交代自己寻找杨氏兄妹,杨沁与凌孤在一起,似乎成了情侣,这倒问题不大,这杨锐显然更为头痛,不过好在杨锐总算是五色剑的传人,武艺方面虽然算不上一流,总是有些功底,遇到普通匪人,性命无忧。只是最初与游返东方笑一同深入大漠时,游返便看出这个青年性子有些偏激,东方笑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但总算这个时候还是发现了其踪迹。 游返正在盘算如何和杨锐打上招呼。杨锐这边已向五行枪的樊姓汉子提出挑战。 姓樊的汉子看他手里持着剑,心中一愣,开口道:“小兄弟是要比兵刃。” 比兵刃倒也不是不可,但刀剑无眼,不留生死状,一般是没人愿意比刀剑的。 杨锐手中拿出一页薄薄的纸张,道:“我的生死状在这里,你尽管出全力。你的生死状我不需要。我会手下留情,留你一条性命。” 被人这么藐视,姓樊的勃然大怒,大喝一声:“拿枪来。”左右便抬上一柄青绿色的枪来。 周围众人开始嬉笑起来:“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和樊老师比较起兵器来,那五行枪打遍江州一带无对手,樊老师在上面花了二十载春秋,岂是易于之人。”“对啊,这小子说是什么五色剑,不知道是什么门派的,想必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门派。从乡下刚来城里,说不定还想混个武林盟主当当。”“糟了,樊老师动怒了,那小子不会被打死吧。”“不会,要是死了人,官府要追究,有生死状都没用。官府向来禁止私斗,到时候樊老师自己也会有麻烦,不会打死这小子。算这小子走运。” 周围嗡嗡声响,片刻间便静了下来。 樊姓汉子倒提长枪,唱了一句:“江州樊铁花,领教高招。” 杨锐不答话,更不摆起手式,一剑便刺过去。 “这小子忒也无礼了……”场下还有人在嘟囔,但大多看出这一剑的不凡来,纷纷住了嘴。 游返一眼便认出是青剑法的一招,剑意取自草木芳华,有大张旗鼓之意,不过这招在他使出来,却纯熟许多,透着一股狠厉,和孔斑教的也有所不同,显然加入了自己的领悟。 游返不由感叹,当时被凌孤一刀挑落手中兵器的杨锐,从来未受过这等的挫折与折辱,想必这段时间勤加苦练,终于到达这等火候。 樊铁花在江州能出名,显然不是平庸之辈,脸上露出凝重神色,收起轻敌之心,刷刷两枪,抢着对攻。 枪法善攻不善守,善攻者动于九天,枪法间便多了一分灵动,此时枪尖抖动,不知指向何方。场下观众见了他出手,纷纷叫了一个“好”字。 杨锐大喝一声,重重斩在枪缨处,那长枪如同毒蛇被切中三寸一般,顿时垂下了头。 周围看众也不由呼出一口气来,发出呼呼声,紧张地看着场中,为场中情势捏了一把汗,但仍觉得这乡下少年不是成名已久的樊老师的对手。 樊铁花重重将镔铁长枪在地上重重一摔,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顺势反弹而起,整个枪身抖动,犹如一根绳子一般,一头向杨锐身上缠去。 这樊铁花虽然是成名的人物,但一招一式,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奇招妙招,也许还没使出看家本领。 而在游返看来,心中便在揣摩其中招式,所记得的五色剑剑招一招招便在脑海中形成,如何应对这招,后面又如何出招,便如皮影戏一般在心中过去。已经将自己代入杨锐,也许同是五色剑的传人,立场上更倾向于杨锐获胜,这方面便想的更为仔细。 只见杨锐腾身而起一脚踩向那枪头,手中长剑则向下指,迎着长枪而前。 楚谨叹息道:“杨锐输了。” 比斗时,武林中人时最忌讳离地的,除非实力强过对手太多,否则轻易离地,便无处躲藏,整个身影便在对手掌握之中。因而楚谨才会说出杨锐必败的话语。 可是场中惊变陡生,只见清脆的一声响动,剑尖和枪尖重重撞在一起。杨锐借势拔高身形,脚步连动,正好踩在枪身之上。 按照刚刚那动作展开,无疑杨锐的脚尖会先碰到枪头的。原本对面樊铁花也是心中一喜,准备抽出长枪,趁他在身在空中,凌空一击,攻其不备。没料到杨锐剑尖下指,抢先以剑尖击中枪头,借这一撞之势,反而稳稳落在枪身上,离樊铁花的手便只有咫尺之遥。 樊铁花持枪被踩住,顿时拿在手里有千钧之重,无法发挥出灵动的枪法来。转瞬间眼睁睁便看着杨锐抢到了面门上。连忙一咬牙,长枪片刻离手,不让他有可趁之机,身形飞退。 杨锐不肯放过机会,也不再理那堕地的长枪,只分身扑上,剑指樊铁花的眉心,似乎要将他脑门上戳个洞一般。 樊铁花连着后退九步,始终脱不出他剑影所控,急切中喝道:“我认输啦。” 这距离楚谨说杨锐输定也就一眨眼地时间。楚谨看得目瞪口呆,有些意外地说道:“我承认我武断了。” 游返也有些惊讶,想不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杨锐的剑法居然有如此威力,隐隐已经有孔斑所说返之无色的境地了。 杨锐持剑拱了拱手道:“承让了。”然后在满场人声中迅速离去,遁入人潮,片刻消失不见。 周围人还在惊叹:“这五色剑是什么来头,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小子侥幸的吧,樊老师还没动用绝招,是不是留手了啊。当真邪门得紧。” 无色真人毕竟是在南方闯出的威名,时间也过去久了。皇城根下自然知道的人不多。 议论纷纷中,游返急忙挤过人群,朝着杨锐消失的地方而去。他心想好不容易碰上,正好搞清楚对方近况,到时候对东方笑有个交代。 之前东方笑和卢晓玉的姻缘,他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不过总有些内疚,觉得是自己口才不行,没有劝服卢晓玉,辜负了东方笑之托,送信也送得失败。此时碰上了另外一件东方笑交托的事情,便想尽力办好。 但事与愿违,等游返脱出人群,到了外围,此时杨锐已经不知去向。眼前的断壁残垣间的几条道路,空空荡荡没有人影。问了几个旁边的人,也不知道究竟。心中便有些怅然。片刻,又安慰自己,总算知道这人尚在中原,而且武功也变得更为高明了。这才有些宽慰。 楚谨也挤出人群,看游返呆呆地看着杨锐离去的方向,问道:“你认识这人?” 游返笑了笑道:“同门的师兄弟。” 楚谨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原来游兄也是五色剑的?” 游返有些尴尬道:“也许算是吧。怎么,你也知道五色剑?” 楚谨道:“知道。江南无色真人毕竟当年名震一时,横扫江南四郡,我了解过。不过后来便没怎么听说了。像流星一般,江湖中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强者,武功高强一世,但传不下去。因为武功这一门技艺,个人领悟总是远高于师傅传授的。” 游返点点头,甚为赞同,道:“不过看杨锐此子,最近变化得很快啊。真想知道他是怎么练的。” 楚谨道:“我看他就是这么一个个挑战过去,交手多了,就变强了。不过这种方法,恐怕有些误打误撞啊。” 游返想起胡近臣所说的本心的故事,点了点头。 武道靠的是心性,心性圆融豁达了,就可更上一层,而武技靠的是灵巧的心思,一味地锻炼武技,钻研如何打败对手,心性只会更狭窄,对武道提升反而是害处。久而久之,便会遇到难以跨越的槛,若无胡近臣那样的良师或顿悟,便永远也跨不过去。杨锐少时一帆风顺,在长辈护佑下长大,到西域沙盗袭击,陡生变故,性子变得激烈,若是这个槛跨不过去,境界便停留在此处了。 他看了看街角处,道:“我们也走吧。” 第六十九章 壮志 回到祥福客栈的小院,果然又多了好几张拜贴。求见的人无非一些江湖同道,不过在这堆信封中间,游返倒是发现一个抱着不同来意的人来,汴京兵器行会会首祖江。 祖氏一族是汴京高门,远在太祖加冕前便有人在朝中为官,不过大宋开国以来,接连三代没出过哪怕一个州官,反而经商兴旺,便成了经营兵器的商家翘楚,组织起汴京的兵器行会来。 金剑山庄坐落大名府,主要占的是北方的市场,于汴京以南鞭长莫及,而这祖家,不仅于汴京有生意,更是扩展到了陕西和蜀地。不过在技艺方面,是及不上金剑山庄的,只是靠着经商的头脑和手腕,将生意越做越大。这祖家除了经营兵器铁铺,还有粮食、生丝等生意,兵器只是其中一支。这祖江是家中行二,分管兵器这块,已年近不惑,德高望重,游返知道金剑山庄欲在汴京立足,只要这位前辈点头,基本便一路畅通,否则则重重障碍,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本来游返是打算主动去拜访对方,没想到对方反而来拜会自己。连忙吩咐手下,在汴京有名的酒楼置办席位,邀请祖江来一晤。对方这么给面子,金剑山庄是远道而来,不可失了礼数。 安排妥当,又派了人去打听了一下四周讯息,只听说今年春汛已至,不过黄河堤岸倒没有太多的差错,比往年的受灾小很多,国泰民安,又逢辽夏和议,辽国岁币的重新拟定朝廷也已派了官员出使,想必很快便能敲定下来,内外平和,这百姓日子便好过了,因而各地一片祥和。大宋朝立国以来,大战小仗不断,御林军编制远超上限,厢军边军也臃肿不堪,此番能得和平,朝廷已有官员提议裁军,不过这些裁汰下来的兵员如何安置是个问题,因而各地军队纷纷派人前来京城活动,希望保留手下精锐。而又正值武林大会,武人剧集,最近京城倒也热闹。 游返拿着祖江的名帖,怔怔瞧着发呆。手头的消息实在有限,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物,对汴京这块的行情也不熟悉,万事开头难,但对于此,他却压力重重。一方面新官上任,入赘了金剑山庄,若是搞砸事情,出师不利,显然会影响在山庄内的威望,接下来更是举步维艰。另外虽然二庄主被打压下去,但庄文清是女流,执掌山庄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自己这个夫君再不能出力,恐怕二房那边便要抬头,二庄主虽然不堪大用,但膝下有三子二女,现下年纪尚小,但说不定过几年便会有什么想法。若不能快速做出成绩,一切便难说了。因此游返是很在意汴京这边的事情。 天色已晚,房内昏暗,游返正要点灯,突然敲门声响。原以为是楚谨找他商量事情,却没想开门一看却是孟紫蝶。 自从将孟紫蝶从镜缘村带了出来,到得山庄以后,其实两人说话也不多。游返成亲以来,更是和庄文清相处得多,很少关注这个小妹妹。此番虽然是孟紫蝶自己胡闹跟了出来,但也存着心思让她好好玩耍,便着人下午带着她出去逛了两圈,领略一下东京繁华。此刻华灯初上,正式汴京城最热闹的时候,不想她竟这么早便回来。 “游大哥。”孟紫蝶在无旁人时便称呼他游大哥,有人时便叫表哥,偶尔生气了还会直呼其名,总之甚是别扭,游返觉得还是称呼名字来得自然。此刻看来心情不错,像只黄莺一般声音悦耳,说道:“今天下午逛了几圈,觉得汴京也就这样,除了人多,其实和镜缘村也差不了许多。那些青楼我也进去过了,没什么意思。好像……还是镜缘村比较舒服……虽然一到天黑,家家户户便睡觉了,没有什么灯会烟火,但有小柱小婉他们跟着,玩玩闹闹,也高兴得多。” 游返一愣,这可不像孟紫蝶烂漫的性格,莫非是出来久了,想家了?心中也反思了自己的过错,连忙掌起灯来,灯光照亮了小丫头的脸庞,粉嫩的小脸蛋还留着兴奋过后的红潮,显然下午逛街还是欣喜的。游返道:“你若是想念这些小伙伴,这次回去时我可以差人将你送回去。只是这回出来,孔伯伯着我留心的事情,倒是没有着落。” 孟紫蝶脸微微一红,知道游返说的是给她找夫婿的事情,但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整天存着嬉戏的心情,对这个倒是不留意。游返自己成了亲,陷入新婚喜悦之中,这时倒是真心也想替她寻个婆家来。 孟紫蝶低声道:“这个还不着急。倒是此时回去,显得我没本事,在小柱小婉他们面前丢了面子,不值得。” 游返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还想着做什么大事?” 孟紫蝶认真道:“姑娘家也可以做大事,表嫂不就是做大事的女子?”表嫂说的是庄文清,在外人面前她称游返为表哥,此时庄文清便成表嫂了。 游返道:“三娘是从小在山庄里长大,若她不是庄主的女儿,也不会出来做事。” 孟紫蝶道:“最近跟着表嫂做事,觉得她这么号令手下人,一桩桩事情,安排地妥妥帖帖,令小蝶也十分佩服。尤其是那些桀骜不驯的所谓高手,在她面前乖地像只猫。我总觉得,既然我自己成不了什么武林高手了,若是做个能统领武林高手的人,倒是也不错。” 游返抬头仔细看了看她,顿了顿。这年纪的少女有个什么崇拜的人倒也不稀奇,说实话,自己从前在波斯做奴隶时,对那身为主人家的波斯豪商也有过一分敬仰,觉得若是能做到这种程度上,举手抬足之间,涉及百万的生意便成功了,说不出的痛快。只是孟紫蝶与庄文清是两路人,基础不同,若是盲目走上这条路,便要头破血流了。毕竟社会风气如此,庄文清实际上也饱受其苦,游返实在不愿意小姑娘的第一个偶像便是庄文清这样的人。 孟紫蝶见他奇怪地看着自己,突然怒气冲冲地道:“怎么,游返,你看不起本姑娘么?” 游返道:“不是不是,三娘也是我敬佩的人。只是你情况不同。你哪里能找个金剑山庄来给你玩耍呢?” 孟紫蝶高声道:“不是玩儿。我想过了,我要向表嫂学习,将本事学到手。然后会镜缘村,也开个铁匠工坊,给村民打造铁具兵器。到时候赚了钱,招一批好手为我效力。我观察过山庄的地势,一面朝山,一面临水。镜缘村也有这样的地形,到时候将河道挖宽一些,便可以通船,这样村里进出赶集也方便许多。” 游返有些头痛,这小姑娘的思路跳跃得很,而且破绽也多,兴许过几天这些念头便打消了,毕竟是个不切实际的愿望,自己也不好意思打击她,便道:“有想法是好事,或者你可以去和楚谨楚大哥谈一下,他正好也想在江南开个分店,你们倒是有相同之处。”一句话,便将包袱丢给了楚谨。 孟紫蝶听了顿时高兴起来,道了一声谢:“到时候游大哥可也得来帮忙呀。”便奔奔跳跳地出去了。 游返心中默默祝福了楚谨一声,便在书案前展开一团纸张,开始盘算起来。 之前与楚谨看了几家汴京的铁匠铺,看得出,这些铁匠铺从前经营的主要是兵器,但兵器来源杂乱,质量良莠不齐,有些是回收再造的,有些是小作坊里面打造的,而且外行人绝分不清优劣,因而即便是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也常常为了一把几百文的刀剑付出几倍的价钱而不自知。而朝廷禁兵令下来以后,生意更是冷清不少,许多江湖人干脆不再佩戴刀剑,宁愿用铜棍行军棍。这些铁匠铺便转行做起来农具铁器的定做,利润虽然薄,但需求甚大,倒也不至于饿着肚子。 金剑山庄的收入来源,除了朝廷军队的采买,便是这民间江湖的散购,但山庄自己没有铺面,都是靠各个商行统一订购,分发至各个铁匠铺中,因而假货盛行,只要是兵器,都会自称是金剑山庄的出品,且刻上不尽相同的纹章印记。这便令山庄的名誉受损,虽然名气仍然很响,但没人知道自己是否买到了真货,有时真货假货也没了区别。 这回来到汴京,庄文清的意思便是要开自己的铺面,将山庄里精良的武器推向市场,令大家都认识到金剑山庄盛名之下的品质,以达到口口相传的效果。但来到这里一看,便觉得时机不好,也许会有生意上门,但更多可能是无人问津。一旦第一家铺面如此冷清,传扬出去,山庄的名声便真的毁了。因此游返心中便有些犹豫,这几天与楚谨商谈的便是此事。 游返望着窗外,树上枝叶被风吹动,城外的喧嚣与小院中的宁静似乎是两重天地,泾渭分明。心中不由说道:“汴京如此之大,我就不信无法走出一条路来。” 第七十章 会晤 楚谨自从与游返做了君子交易,便甘于平淡,自居辅佐,平素并不多说,只在私底下与游返讨论和建议。 这晚上自汴京兵器商会龙头祖江的轿子在太白楼前停下时,楚谨就不再说话,只默默充当着幕僚的角色。 祖江年约四十,穿着一身儒生青衫,作一书生打扮。脸颊瘦削,像一根萝卜一般,颧骨突出,双眼深陷,目光却很精神。门牙微微突出,相貌不扬。他早年没考上功名,后来心淡了,但气质上仍将自己看做是读书人。走进酒楼时,排场并不大,只跟了两个护卫。那两个护卫个子很高,如两座高塔一般,太阳穴突出,显然身具深厚内功修为。 这年头,武林中人的出路,无非是参与帮派跑江湖讨个生计,或是给官员豪商充当护卫保镖,这是更为体面的方式。似南海剑圣这般出了禁军,自创门派,立下偌大家业的武人,少之又少。 游返早已等在酒楼,此刻忙出门迎接。祖江见游返是如此一年轻后生,对金剑山庄能交给这个年轻人,也颇为惊讶。虽然游返年纪其实不小,只比祖江小了一旬,举止也不轻浮,只是这些商事,负责人没有阅历不行,因此祖江这等年纪已算是其中的后辈,没料到游返更年轻,着实有些意外。 双方客套一番,因年纪倒也有些亲近。祖江虽然自诩读书人,却没有一般读书人的孤傲清高,因此谈吐中,也不讲究,让游返也松了一口气。 祖江询问了一番山庄近况,道:“老庄主精湛技艺,堪为我辈楷模。祖某家中尚收藏了十年前老庄主打造的一把名剑,名曰飞燕,当真传世精品。刚刚听游老弟说庄主已经封炉,实在令人可惜。最后一炉铸造的吞日残月,若是有幸,得一观而无憾矣。” 游返笑道:“吞日剑已交由昆仑派带回西域,残月刀倒是在庄内,祖先生想看一看,又有何难。下次我来汴京时带上,便是了。” 祖江有些激动地说道:“当真?那祖某必定邀上商会中朋友一同前来观摩欣赏。”情急之下,便与游返定下时日,约好往来联络方式。 游返见他动了真格,倒是想不到这人虽然为商,却是真心喜爱刀剑兵器一道。其中热心,与庄主倒是如出一辙。 话锋偏转,便说到正题,祖江道:“朝廷禁兵令一下,大家生意都难做。此次借着武林大会的东风,便是想邀请游老弟一起商议一下。汴京在天子脚下,尤为困难,武器商会中更是良莠不齐,恐怕这两年便要倒下一批。剩余的,也只是将将苦熬。金剑山庄乃行业翘楚,雄霸北方数十年,手下精工良匠无数,号称天工世家,当为各地武器商行之表率。祖某和商会里几个朋友商量,便想与金剑山庄一起携手,共渡难关。” 说完,祖江脸上并不掩饰对朝廷失望的心情。游返之前也查知,这位祖先生并非城府深沉之辈,说话直接豪气。便也直接说道:“说实话,此番我过来汴京,还带着一个任务。便是在汴京开设一间铺面,专营兵器买卖。” 祖江吸了口气,喃喃道:“金剑山庄财雄势大。如此一来,恐怕汴京的兵器铺倒得更快了。” 游返谦虚道:“哪里哪里。祖先生在汴京经营多年,岂是我等这些外来者能比的。庄主此举,也是市场间仿冒山庄兵器的人太多,庄主好名,想着拨乱正名,免得世人对我们山庄的兵器产生误解,毁了口碑。” 祖江点点头,道:“这也是理所当然,不过祖某说一句,贵庄此时开铺,实属不智。一来年景差了,兵器本是暴利行业,金剑山庄积累深厚,若是一炮打响,自然无往不利。但如今变局,前景实在令人忧虑。此乃天时。二来汴京并非山庄所在大名府,风土人情都有差异,恐怕以此作开端,并不能坐收其利。此乃地利。三来汴京同行抱团相坐,已到生死关头,若是此时金剑山庄要来分一杯羹,两虎相斗,伤上加伤,是两亏之举。此乃人和。这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在这边,游老弟是聪明人,可想而知。” 游返微微躬身道:“祖先生此言,正点出我心中忧虑。” 祖江有点意外道:“游老弟这话,意思是……” 游返道:“合则两利,斗则两伤。因此我想着如何才能与祖先生及汴京同道合作。” 祖江道:“这实在是好。其实来之前商会内部也有过讨论,如今这世道,寻常行走江湖的游侠散人,会买兵器的极少,大都是一条行军棍傍身。去除这部分人,剩下的便是帮派采买,这部分份额却是金剑山庄得天独厚的,据我所知,丐帮,中原镖局,灵宝阁都是买家。再有就是朝廷禁军和厢军,听说金剑山庄也是最大得益者。因此除此之外的份额,商会里说起来,便想请贵庄高抬贵手,给大伙儿留条活路。” 游返心中发笑,他知道金剑山庄厉害,却不知道已经霸道到如此程度,怪不得禁兵令一下,不少商家纷纷找上山庄。恐怕禁兵令时间一长,先死的是这些中小铁铺,然后才轮到山庄。不过唇亡齿寒,这些中小铁铺垮掉,对山庄也无好处。 于是还是将准备好的说辞抛出:“祖先生过谦了。金剑山庄还未庞大到这个程度。汴京商会若是要拒绝我们进入,我们也毫无办法。更别提祖家涉猎广泛,非区区一个金剑山庄可比。所以说合则两利。” 说着拍了拍手,房间外一个从人将一把朴刀捧了进来,轻轻放在桌子的一角。顿时兵器寒光逼人,与屋内水墨字画的书香味形成强烈对比。 祖江面色不变,背后两个高个护卫却紧张起来,祖江摇了摇手,示意不要妄动,只紧紧盯着游返双眼,好奇他此举含义。 游返指了指这把朴刀,道:“这是前几日在南城门处一家兵器铺里买到的朴刀。” 接着轻轻抚摸了刀的刃身,递给面前的祖江,道:“这把刀是店里面最好的一把,花了我十两银子。” 祖江接过刀,摸了摸,用手指弹了一下,发出铮一响声。默默又放下。 才听游返继续道:“不是我自夸,金剑山庄里面这种刀不登大雅之堂,随便拿出一把来,也比这把要好,卖的价格还便宜。若是金剑山庄公然摆开擂台,正如祖先生所说,固然能得一部分利益,但终究是两败俱伤。但若是无所作为,山庄固然要忍受声名受损,其实你们也无好处。因而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在商言利,怎么做,你们有好处,我们也有好处。大家都能得利。” 祖江沉默,他也是内行人,自然看出这把朴刀的优劣,也能理会游返言语中并无贬低之意,双方差距就是这么大,否则他也不会放低姿态,劝游返高抬贵手,不要插手进来。只是如何才能双双得利,倒是从来未想到过。 游返用手指敲敲桌面,有虚指着桌上一个碗,说道:“这样,我将铸造技术让出来,大家一起卖兵器,卖的钱,我们五五分账,这样可好?” 祖江悚然动容,直起了身子,道:“当真?”又缓和下来:“自然不可能有这么占便宜的事情。说罢,贵方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金剑山庄地铸造技术是独一份的,谁都取代不了山庄的地位,便是因为有其秘术在内。若是将这些秘密泄露出来,金剑山庄以什么立足?因此祖江有些不信地看了游返一眼。 游返从容道:“这回祖先生说错了。我方是真心诚意想和大家做生意。我是这么打算的,贵商行可以挑选十个匠人,到金剑山庄取经,我们全无隐瞒,任凭这些匠人学习山庄内的技巧。过一段时间,你们可以再派十人。人选你们可以随意定,但不能多,一多就乱了,不好指挥,这个祖先生肯定懂。” 见他点点头,于是继续笑着说:“但我们要求卖的兵器必然是要最好的,必须达到金剑山庄的水平,否则不允许出现在兵器架上。利润我们五五分账。你们商会和铁匠铺五份,金剑山庄五份。” 祖江皱眉道:“那一开始,这全汴京便得由金剑山庄供货了。” 游返道:“那是自然。这些店铺对外号称是金剑山庄的货,那自然得真的卖山庄的货,否则不成了欺诈。不过祖先生放心,等你们派的人学得了山庄的铸剑技艺,自然也可以自己生产。不过到时候我相信,山庄这边还是能占一些份额的。双方都不会亏。” 祖江眉头顿时舒展开,呵呵笑道:“游老弟真是好算计,这么一来,金剑山庄不但名头打响了,以后也没人敢私下卖假货了。正本清源,金剑山庄的口碑可是在汴京一地打响了。” 游返与他对望了一眼,双双笑了起来。谁占便宜,真是说不准,金剑山庄的秘技压在这头,这筹码不由得他不眼红。 两人又就细节探讨了一番,心中均是满意。不知不觉聊了许久,最后,祖江道:“这初步的规划,这时倒也成形了。不过祖某尚且要与商会同行讨论一番,若是他们无异议,那过几天我们再聚一聚,祖某给游老弟引荐一番。” 游返道:“那是自然,东京人物风流,我是一介晚辈,还要多向诸位前辈学习学习。” 祖江笑了笑,便起身告辞了。两人又约好了后续联络方式,游返便送祖江一行人到了楼下。 走出门口,轿子早已到了门口候着了。 此时天色已黑,四周灯火阑珊,微冷的空气中透着一股清新之气,令人神智为之一振。 祖江道了一声告别,便上了轿子。几个轿夫吆喝一声,便要起身。 此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人声吵闹之中。游返站立之处目力所能及之处的街角,突然转过几个人,朝这里死命飞奔过来。其中一个中间摔了一跤,竟跌跌撞撞不及站起来,继续往前奔走,又倒地,又奔逃。竟是仓皇不堪。 后面又转出几个军士,穿着禁军服侍,以更快速度赶上,用刀柄击向这些人的后背,将其扑倒在地,往头上狠狠敲上一记。被敲中的人便开始捂着头在地上打滚,一时之间,地上呻吟声不绝。还有人直接昏厥过去。 游返和楚谨疑惑地对望了一眼,静静地看着这场变故。祖江轿子被面前的这番追逐挡住,也停住不启,揭开幕布看了看,向游返等人道:“看服色是禁军在缉拿要犯。” 楚谨轻声道:“看这被抓之人,似是江湖帮派中人。” 江湖帮派中人服饰上有统一标志,要么都着一色的头巾,要么执同样长短的兵器,还有些领口袖口开口款式雷同。眼前这些被禁军追辑的人,都是短袖麻衣,头上缠着方巾,臂膀裸露在外,似是一个帮派的人。 几个禁军士兵将眼前逃犯全部击倒在地,才慢吞吞将他们双手捆绑,押着往回走。这时后面才出现几个公差,上前询问几句,与禁军士兵交谈几句,才点了点头。 祖江似乎见到了认识的熟人,连忙下了轿子,招手道:“周捕头……” 不远处一个公差回头一看,连忙走过来道:“祖公怎么在此处。这里危险,还要多避着点。” 祖江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游返等人也竖起耳朵。 周捕头道:“出了一件大事,有个朝廷官员被刺杀了。” 众人不由都吸了一口冷气,皇城跟前,天子脚下,居然会有官员被刺杀,这置朝廷的颜面于何处。 祖江又问道:“是哪位大人被杀?” 那周捕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只知道是位军中大员。光亲兵便有五十人,是刚刚进京的。走到城中,被两个江湖帮派给堵着路。那两个帮派说来好笑,听说是在那里私斗比武,起了纷争,因而堵着路。那大人的亲兵便前去阻止开路。没料到突然后面掩杀过来一批黑衣人,便直接将那位大人给枭了首,手段极为残忍。”指了指被禁军士兵捉住的江湖中人,道:“这飞鱼帮的人就是刚刚堵路的帮派之一,这些禁军士兵的主将被杀,他们自己也难免被降罪,疯了似地将现场所有人都缉拿了。祖员外可要远远躲开,莫正中了这些兵油子的刀口。”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正是一名禁军士兵狠狠击打在一个飞鱼帮众的身上,直接打得那人头破血流。这些人堵着路导致朝廷大官被刺杀,自己脱不了干系,但也得等到开封府审问。这人这么折在这些禁军士兵手上,十足倒霉。 游返和楚谨与祖江各自离去,绕开冲突发生之地,回到了祥福客栈。派出手下人出去打听。 到了半夜两更,终于传回一个小道消息:“刚刚被选中做武林盟主的儒将周醒被刺杀了。” 第七十一章 余波 朝廷指派的武林盟主周醒突然被人刺杀,实在令人震惊。 而被刺杀的起因经过是周醒的坐轿入城后被帮派冲突堵在路上,而后被夜袭的黑衣人所杀。 这场暗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次成功的策划,也像是江湖黑道的手法。但为何要杀周醒?杀了他又有什么好处?谁得到了好处? 这些问题疑点重重,游返并没有多想,只是在想对自己的影响。周醒死了,短期内自然不会开什么武林大会了,自然也不会有武林盟主来约束自己了,从这个意义上看,似乎是有好处的。但好处也不明显。本身朝廷组织武林大会,便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的影响一时之间波及不到山庄的头上。 夜已三更,楚谨坐在游返对面,突然说道:“说不定是件坏事。”过了一会儿,又道:“肯定不是好事。” 虽然楚谨说得糊里糊涂,但游返却听懂了,道:“军中大员在汴京城内被明目张胆地刺杀,朝廷震怒,怪责下来,恐怕要波及许多人。江湖上的小帮派,这些小鱼小虾,恐怕是首当其冲。而我们这些卖刀剑武器的,更是要夹着尾巴做人。” 楚谨道:“也许不会那么糟。朝廷只会关注这事情背后的阴谋。会怀疑丐帮少林,甚至西夏辽国的奸细。可能不会迁怒于我们。不过不管如何,总得做点什么,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这突发的变故,一时之间,还无法得知影响几何。不过似这类的密谋讨论,可能在汴京城内,所有门派所有帮派内都有在进行。只是每个屋子里说着悄悄话的头头脑脑们,可能都在关心自己会不会被影响,如何从中获取什么好处。至于死的是周醒还是刘醒,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正讨论着,突然外面来人通报,六扇门总管刘文渊登门拜访。 刘文渊面容也有些疲惫,说道:“我是从被窝里被人叫起来的。又急急忙忙面圣,皇帝陛下听闻了事态,龙颜大怒。着六扇门与开封府尽快捉住乱匪。那飞鱼帮和大江盟的人被牵连进去,已经下了狱。这武林大会,看来是开不成了。” 游返听他说得急促,点点头,表示理解,问道:“那杀人的匪徒被抓到了么?是些什么人?” 刘文渊道:“又十几人,只留下两个,还都不是活的。没人认识,似乎是外乡人。身上也搜不出什么来。哦,对了,黑衣人使的刀似乎上面刻着金剑山庄的标记……” 游返噗一下,差点将正在喝的茶喷出来。 刘文渊似乎恶作剧得逞,连忙安慰道:“游老弟无需忧虑,这金剑山庄的兵刃流传天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算不得什么大事。” 游返道:“那就好。这种事情,若是朝中那些大人较真了,那就不好说了。” 刘文渊挠挠头,道:“你也别将读书人看得这么可怕。不过现在最麻烦的,倒是飞鱼帮和大江盟的人。我们调查了一番,这些人倒真是因为一些口舌之争才堵住周大人的官轿,可能和刺杀本身无关。但无论是皇帝,还是枢密院,刑部的大人,都对这些跑江湖的人没什么好感,恐怕这次是凶多吉少了。因而这些人的家属纠集了一群武林同道,要为这些人伸冤。” 游返道:“若是真无辜,朝廷也不能强行入罪吧。” 刘文渊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看了他眼睛片刻,才道:“世上岂有完全公平之事。周醒周大人在军中素有声望,麾下将领不少是西军的栋梁。前者丐帮的郭备叛国出卖了武威军,此事丐帮幸运得存,最后不了了之,已令西军将领寒了心。此次若是再处理不当,这些军中将领岂能罢休。这些人在前线流血拼命,若是不给个说法,失了军心,或者哗变了,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区区两个帮派的人命,如果能让军中出气,倒也不算什么。我是六扇门的人,平时也是站在武林中人一边的,可是这次真是没有办法。” 和军队相比,江湖上的这些帮派自然不算什么。其实无论最后凶手如何,这些人在街头私斗,已触到了朝廷的痛处。大宋开国以来,武人地位就不高。侠以武犯禁,在皇帝和士大夫眼中,百姓眼中,这些江湖人士与绿林匪盗差不了多少。何况是在这个敏感时期,又出了这种事情,治罪是肯定了,至于怎么治罪,到什么程度,又得看皇帝和大殿上相公们的口风。 游返不由戚戚然起来,若是今日自己恰好途经刺杀现场,是否也会被抓起来入罪。 刘文渊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于是道:“外面这些人的同门正收集江湖同道签字,要联名向朝廷向官府伸冤。若是他们来了这里,游老弟可要把持住,不要参与进去。若当了这出头鸟,对山庄可是没有好处。” 这算是提前吹风了,毕竟金剑山庄算是朝廷兵器供应商家,不同于一般江湖门派,刘文渊还是颇为照顾,提前将朝中态度透露了出来,避免他走了弯路。 游返自然要多说一声谢谢。 送走了刘文渊,游返并没将这件事情往心里去。考虑最多的,仍是武林大会无法开成的事。他与楚谨又商议了一番,推演了事情后续的发展,才各自睡去。 第二日清晨,游返仍在睡梦中,就被门外吵闹声吵醒。 楚谨敲了敲门,推门而入,道:“果然来了。” 游返揉了揉眼睛,疑惑道:“谁来了?” 楚谨道:“一大帮人,不但飞鱼帮,大江盟,还有锦衣门,青城派,巨灵门,飞马山庄,快刀帮,黄沙帮等十几个帮派。都是因这回武林大会才聚集到京城的。不过估计是刘文渊提前打了招呼,没有见到什么大门派的身影,像丐帮,中原镖局,灵宝阁,华山派都没有参与其中。” 游返道:“丐帮前面已经得罪了朝廷,还敢怎么出头?中原镖局这些人都是人精,就算八臂猴不说,他们也懂得分寸。” 说了几句,游返连忙穿好衣服,道:“那他们现在还在前厅等着么?便说我不在此处,夜宿青楼了,还未归来。” 楚谨笑道:“游兄不是贪花恋色之人,这么说倒委屈你了。”笑笑便又出去,想来是去应付那些人去了。 这些小帮派的人这么快就能抱成一团,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连游返也觉诧异。只是这次朝廷震怒,恐怕不能善了,否则光论江湖道义,游返也不吝自己的支持。从心底感情上讲,游返是将自己看做是江湖人的,这些涉事的人,又确实是无辜的,很难让人不同情。 过了一会儿,楚谨又进来:“都走了,临走还骂了几句。看来对我们山庄十分不满。” 游返此时已梳洗完毕,道:“这些人恐怕在中原镖局等处也碰了钉子。都是江湖儿女,骂上几句,也没什么。” 楚谨道:“不过这回我倒是想不到,像不平庄胡三爷这样的人,居然也参与进去了。” 游返心头一震,失声道:“真的?” 楚谨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平庄是其中领头的,若不是不平庄参与,他们这些乌合之众,哪能短时间内聚齐这么多人?” 游返喃喃道:“胡近臣,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不平庄不平庄,管的就是不平的事。唉,恐怕这次他也回天乏术了。” 楚谨笑道:“也好,不平庄这几年好生风光,江湖中说起胡三爷,都得竖起大拇指。看看这次胳膊能否扳得过大腿。” 游返出了门,听外面喧哗声渐去,不由叹息。江湖之人命如蝼蚁,在朝堂高高在上的大人眼中,都不值钱。心中不由泛起兔死狐悲的无力感。经此一事,武人地位进一步下降,恐怕金剑山庄也得好好考虑如何自处了。 幸好这次周醒死了,武林盟主的事情被打乱了,朝廷恐怕得过一阵子才会想起整顿江湖门派的事情。这感觉犹如套在脖子上的绳索,又松了一点,不由缓了一口气。 第七十二章 伸冤 汴京的清晨。 一夜的喧闹过后,此时显得有些安静。游返与楚谨行走在河畔的街道上,朝着昨日刺杀现场走去。一侧的河边,不少妇女拖着洗衣盆在河边浣洗。 游返只是有点好奇,对方是怎么在五十名亲兵随从下杀了周醒的。楚谨则纯粹去看热闹的。 五十名亲兵,也许是那捕快凑数说的,做不得准,否则,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庞大的队伍,怎会让一群江湖人物给杀掉? 昨晚睡眠不足,游返的头有点疼,看着那些河边洗衣服的妇人,突然对着楚谨说道:“上次去你家,好像,你有儿子了?” 楚谨道:“羡慕我么?你也赶紧生一个。” 游返啐了一口,道:“只是好奇,你这性子,怎么会这么早就成家生子。不像是那种安定下来的人。” 楚谨道:“家里逼的,我弟弟都有两个妾室,三个孩子了。我这做兄长的,可不能被比下去。现在我儿子楚砺都快一岁了,今年回去便生第二个,希望是个女儿。” 游返呵呵笑道:“楚砺?倒是个好名字,宝剑锋从磨砺出嘛。若是第二个,你打算起什么名?” 楚谨摇摇头,道:“还没想好,等生出来再想也不迟。倒是你和三娘年纪都不小了,可得抓紧。” 游返默然,想到尚在山庄的庄文清,心中涌起了一阵温暖。当时成亲来得突然仓促,还来不及体会那难得的喜悦,便被一系列的事情冲淡了,新婚不满一月,便跑来了汴京,说起来心中不免有些遗憾。这趟回去,得好好补偿一下妻子。 于是问道:“这汴京有什么特产么?” 这突兀的问题没有难倒楚谨,只听他道:“你想给三娘买个礼品么?据我所知,是没什么特产。不过大相国寺那边的泥人不错,可以买一套玩赏一下。” 过了石桥,便是那一片街区,昨夜时分,周醒便是在这处遇害。 游返和楚谨站在不远处的街角,此处并非闹市,四周一面是民宅,一面是酒楼食肆。事情发生以后,除了堵路的飞鱼帮等人,连同小贩和路人都被开封府抓了回去询问,显然也是殃及池鱼,不过这些安分守己的百姓,要比帮派中人要安全得多。当今皇帝出了名的仁厚爱民,不会为难这些普通百姓。 游返和楚谨打量着已经清扫一空的街道,地上青砖上泛着淡淡的红色,隐约还有血迹,几个官差在附近巡逻,趁着天色放明,检查是否有遗漏的线索。 游返沉吟道:“这一片街区较临近的街道要狭窄得多,两旁的围墙也更高,倒是适合夜袭。只要派人在两侧墙上埋伏,居高临下,周醒的卫队又肯定打着灯笼火把,一目了然。” 楚谨接口道:“何止。事成之后,四散的道路有好几条,翻墙越去,临街正好是人多的地方,散入人群,可以无声无息躲过追查。我看这些刺客是预谋已久。不过他们能预测到周醒途经此处,倒是……嗯,当夜街头喧闹,周醒已致仕,此番就任武林盟主,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值得张扬的事情,不可能高调,必然是选在人少的道路,因而知道入城的城门是哪个,便能推算得到行经道路。不过这飞鱼帮大江盟,正好在此处闹事,倒是蹊跷。不知道六扇门的人抓了那批人,是否能问出究竟来?” 两人边说边走,不敢走得太近,生怕被官差给怀疑上,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附近买了几个炊饼,两人便往回走,不料对面来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快刀凌孤,还有那杨锐的妹妹,杨沁。 凌孤还是那挺拔身躯,脸上胡须拉渣,与上次野猪林相见相差不大。游返记起凌孤年纪轻轻便是开封府总捕头,来此想必也是和周醒之案有关吧。 于是连忙打个招呼。 凌孤微微一愣,看来是记不得游返这个人了。两人只碰过两次面,对方又没有游返这种见面不忘的能耐,因此也不稀奇。 游返连忙解释了一下,凌孤这才想起来,杨沁也想起是在野猪林见过。 凌孤道:“原来是游兄,很巧。我只是好奇,听说刺客以十余人刺杀朝廷大员,还能全身而退,一听到这个消息,老毛病又犯了,便忍不住来一探究竟。若茗是陪我来的。游兄昨夜就在这附近,可有什么发现?” 杨沁乖巧地站在旁边,半个身子略略拖在后面,隐隐是藏在凌孤身子后面,两人关系似乎更进一步。游返想起凌孤原来是孤傲的性子,言语也冷淡,此时看却柔软了许多,也可以说是正常了许多。看起来这杨沁功劳很大,潜移默化之间,竟能改变一个人的习性,可谓润物细无声。 不远处两个捕快看到了凌孤,忙走过来,与其打招呼。原来凌孤正是这两个捕快曾经的顶头上司,因而双方熟悉。只是由于平时凌孤对谁都不假辞色,因而人缘不好,两人只是过来打个招呼,顺便问问近况。 凌孤上前与两个捕快说话。一旁游返却和杨沁说起话来:“前一日在西城林家老宅的空地见过令兄杨锐兄弟。看来模样改变许多,武功也高强了很多。” 杨沁露出关心的神色,道:“那可知我哥哥现在何处?” 游返道:“可惜当时匆匆一见,没有说上话。”说着,便将当日情形说了一遍,说到短短时间内,便击败了江州有名的五行枪,杨沁脸上略微露出喜色,道:“我哥哥这回历经磨难,想来性子能坚强一些了。” 原来杨锐以前性子有些阴柔,从小在师伯和父亲的庇护下,缺少主见。当日沙盗来袭,其中一个还是杨沁补上一剑,杨锐当场已经失了主见,等到后来遇见东方笑和游返,也是亦步亦趋,毫无主意。 杨沁自己对武功剑法不感兴趣,只修习一些适合自己的内功心法,修身养性,因而对复兴五色剑没什么兴趣,偏生师伯姚惑和哥哥杨锐整日挂在嘴上,为此烦恼,她自是觉得不值。现如今师伯身殁了,五色剑复兴更是难上加难,自己兄长能振作起来,已是幸事。 她不知道眼前的游返也有幸得到五色剑的传承,只以为自己哥哥杨锐是唯一传人了,不由有些惋惜,为五色剑惋惜。 那边凌孤说完话,转过来道:“那飞鱼帮的人交代说是偶然遇上大江盟的人,预先没有人安排。” 楚谨道:“现在这种情况,恐怕也只能这么说了。否则谁能放过他们。” 凌孤朝他看了两眼,赞许道:“正是如此。所以开封府和六扇门也不会相信他们所说的。一般人只要觉得你有罪,你怎么辩驳,都脱不了干系,别人只会觉得你在狡辩,想法设法寻找理由入你的罪。”说罢感叹了一句,显然是回忆起来了什么往事。像他这种在衙门当差的人,冤假错案也许也见过不少,是而很有感触。 游返奇怪地问道:“凌兄也觉得这些人无辜的?不过他们在黑衣人刺杀周大人以后,仍是懵懵懂懂,似乎是不知情。也许正是适逢其会,殃及池鱼。” 凌孤冷冷道:“这些人是否无辜,得去找出证据来。办案之人,最忌讳先入为主。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容不得一丝假设。游兄既非公门之人,便不要妄论了。”说起这些断案之事,凌孤又恢复了冷面神色,浑然换了一个模样,令人不由敬而远之。 游返被他一句抢白,讪讪笑了笑。楚谨在旁微微一笑,道:“不过凌兄也非公门之人了罢。” 凌孤微微一愣,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杨沁连忙缓和气氛,道:“好了,凌大哥,听游兄说我哥哥也在这汴京城里,不如你陪我去找找他吧。自从西域一别,已有一年未曾见过他了。我真有些担心他呢。” 凌孤点点头,杨沁又向游返两人告了一声罪,便和凌孤离开了。 游返看着两人背影,叹道:“凌孤的刀快,人如其刀,也锋利无比啊。” 楚谨在一旁道:“我也听过此人,人是很有才华,在开封府任上破案无数,不过为人过于刚直,得罪了不少人。一开始是开封府知府包大人保住他,后来包大人升任御史了,后来一任知府抵不住压力,他便被人陷害弄下来了。”说罢,又加了一句:“这官场的塔就是那么难爬,你现在理解我想自由自在自己当个庄主的愿望了吧?” 游返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随机两人同时苦笑了一声,正要往回走,却见街角吵闹声大作,抬头一看,却是胡近臣胡不平。只见胡近臣被数十人围裹着,向这边过来。 游返料想这些人便是一些中小帮派的人,要为飞鱼帮大江盟的人伸冤,若是被他们认出自己来,不免要他参与签字,联名上书,心中不由道了一声苦,心想躲得过初一,没躲过十五,还是被他们碰上了。 此时却没有办法,谁叫那里有熟人胡近臣呢,胡近臣于他算是有恩的,不是胡近臣出现,他也许还没法成为金剑山庄的姑爷,而在丐帮寿宴上,胡近臣也曾在郭备手下救过他的命。 游返正要硬着头皮上前,不料胡近臣和一大帮人呼啸而过,一群人大声嚷嚷着什么。像是没有注意到他。 游返收拢刚举起的手,怔怔回头看去,有些迷惑。胡近臣只露出一个背影,身旁围着的江湖人物对着案发现场指指点点,似乎在述说当晚的情景。 一旁的楚谨拉了拉他袖子:“咱们快走,别参和他们的事情了。” 游返顺着前方走了两步,有些疑虑道:“胡兄也许未得刘文渊通知,一腔热血为这些江湖人出头,想来却要触人逆鳞,得想个办法提醒他一声,别趟了这一摊浑水,以免受朝廷的忌讳。” 楚谨低声道:“胡老三不是糊涂的人,我不相信他看不出其中蹊跷,既然他要管这事,便肯定有他打算。他前面没有与你打招呼,便是知道咱们立场,留了咱们面子,不愿让山庄在江湖同道面前失了面子,是存了好意。我们不必再寻上去了。” 游返思索了片刻,有些怅然若失地随着楚谨走去,心中为胡近臣担心起来,明知是一件办不成的事情,这个人也不会退却,他便是这样硬气的人。叹了一口气,脚下加速,和楚谨离开现场。 回到客栈,却收到一个好消息。祖江派人送了一张请帖。 第七十三章 法纪 汴京武器商会的祖江送来张请帖,邀请他去参加商会夜宴。他不由心中舒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情成了一半。这次好歹不辱使命,办完这件事情,便能返回大名府了。 这其中祖江的意见十分关键,在楚谨建议下,上次见面以后,游返就命人连夜赶回金剑山庄,取了一柄庄主亲自铸造的匕首“青叶”,虽然比不上吞日残月这样的大气魄,但也是一件佳品。送了过去以后,听说祖江大为满意,也送了一件瓷器当作回礼,也是珍贵罕见之物。这么一来,连带着祖家的关系也打通了。这场宴会只不过认识认识人,打打招呼。具体细节却要慢慢谈了。 游返使人回复祖江,自己一定到场,暗中又打探起到时候可能遇到的人物,以及他们的性子特征,对症下药。与楚谨讨论了一番里面的中间派和顽固派,哪些人是坚决抵制他们的,哪些人是乐意吸纳他们的,对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态度,分化拉拢打击。不过这些人不能私下见面,否则容易引起祖江的疑虑。 与楚谨交谈中,游返自己也学到很多东西,都是曾经在西域无法想见的。在西域,拳头就是最大的,谁的人马强,谁就能说话,说的话别人就得听,你不服就杀掉你,一来一去极为简单。即便是来中原以后,游返所做所想也相当简单,只是做好自己的事情。江湖中的事情,凭的是一腔热血,一言不合,手底下见真章。这商事又与之不同,讲的是一个共赢和妥协。 谋划思虑得当,两人话题又转往周醒被刺杀一事上。说起胡近臣和不平庄的态度,都是捉摸不透。不过事情很快就会明晰,朝廷上层关于那些江湖人物的处置方法也会确定下来,到时候再怎么申诉抗议都没有用了。反而对于真正的凶手的追辑,因为这件事情的吵吵闹闹,变得不确定起来,至少还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两人还在说话,突然孟紫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小黑被抓起来了。” 小黑就是跟着游返来汴京的护院,武功底子不错,是可造之材,而且为人低调谦逊,说起话来也比较得体。这几天游返便让小黑和另外一个护卫跟着孟紫蝶,三人一起行动,避免孟紫蝶闹出什么玩笑来。没想到一向胆大妄为的孟紫蝶没出问题,平素稳重低调的小黑反而被抓起来了。 游返连忙安定紫蝶的情绪,让她慢慢说。孟紫蝶才细细道来:“那天晚上我们就在附近,突然一个黑衣人越墙过来,把我们吓了一跳。本来依我的意思,要上前阻拦一番,正好试试身手。不过小黑胆子小,便要让开。” 游返奇怪道:“让开不就行了?后来出什么问题了?” 孟紫蝶嘟着嘴道:“表哥,这就是你浅薄的地方了。有黑衣人行凶,作为江湖人物,当然有义务去阻止,怎么能任其来去自如呢?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这些恶人还要如何嚣张呢。” 游返急着要打听小黑下落,催她不要啰嗦,孟紫蝶这才说道:“那黑衣人刚从我们身边过去,有几个当兵的就赶过来,说我们轻易放黑衣人过去,是这些黑衣人的帮凶,让我们站在原地别动,否则砍了我们的脑袋。这些当兵的恶狠狠的样子,直把我气得不轻。小黑说让我们先走,他在原地等着。你说他傻不傻,别人让你在原地站着,你就站着,又不是木头。” 游返道:“别打岔,快说重点。” 孟紫蝶道:“重点就是后来来了几个公差,说要扣押我们,当时情况乱,我和刘二便四散逃走了。哪管什么公差。那些公差要抓逃犯,当时天色又黑,谁能看清你是谁。好吧,这个小黑真是榆木脑袋,还真的乖乖站着不动,结果便让人给抓起来了。” 游返连忙问道:“那你可知他被抓到哪里了?” 孟紫蝶一摊手,道:“这我哪知道,听说是被官府抓起来了,还抓了不少人,听说是刺杀了一个大官,有些帮派中人被抓起来了,我估计小黑也是被抓到那里了。本来以为大不了是没阻拦住那些黑衣人,这能有什么罪了?哪知道等了一夜,现在还没放出来,我感觉事态有些不对,便来找你来了。” 游返重重哼了一句:“你还知道有些不对,为何不早点说出来。” 听完了孟紫蝶的话,游返便知有些不妙了,若是寻常路人,确认没事了便可以放出来。但小黑是金剑山庄的人,万一被审问出底细来,虽然没有什么过错,但脱不了江湖人的背景,一旦被有心人利用,罪名便和飞鱼帮这些人等同起来,毕竟这么多人犯事,不可能一一去区分,囫囵定罪也是有可能,最严重还会牵扯到山庄头上。这就有些戏剧性了。 孟紫蝶正要辩解,见他脸色黑沉下来,顿时不敢说话了。打从在镜缘村第一次争抢吞日剑吃了游返的亏,孟紫蝶心里便有点怕他。 楚谨在旁边道:“不用着急,事态也许没那么糟。那些路人被抓那么多,肯定会放出来一些的,否则朝廷怎么也说不过去,开封府更会被御史参上一本。不过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拜访一下刘文渊刘大人,让他高抬贵手,从中斡旋一下。” 游返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心里也不免气这个小黑不知变通,不趁机逃出来,傻呆呆地被抓起来,不像孟紫蝶那么头脑活络。 说是求见刘文渊,此时却不知这八臂猴在何处,这几日出了变故,刘文渊皇宫开封府两头跑。六扇门本身是隶属刑部的,但这人的身份又有些特殊,这次发起武林大会还是六扇门主持的,也承受了不少压力。御史的奏本雪花片似地呈往皇帝案前,幸好还有枢密院,开封府等替他分担一些。 拜贴递到了刘文渊宅中,却没有等到他人。游返和楚谨亲自到了开封府和皇宫的必由之路上守株待兔。 终于到了黄昏左右,游返终于在附近的茶楼二楼上等到了刘文渊。 刘文渊虽然封了侯,生活和一介江湖人没什么不同,这时候身后只随着两个侍卫,在街上闲逛,似乎一点都看不出紧急,脚步放得很缓。 游返连忙下了茶楼,迎了出去。 刘文渊似乎一点都不奇怪他会出现在此,说道:“游老弟,想不到在这里能遇上你。” 游返一拱手,道:“这回实在是遇到了一些事情,不得不打搅刘大人了。” 刘文渊爽朗笑声响起,执着他手,避免他躬身行礼,道:“金剑山庄没有参与这件事中,我已听说。这次不平庄会带头,领着一帮江湖人物闹到了开封府,倒是没有想到。总之游兄信守诺言,我也不会为难你。你庄里的人,我已命人放回去了。” 游返又惊又喜,没想到他已知道自己的来意了。 刘文渊道:“朝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这些人都是路人,没犯事,不能随便就定罪。该放的总是要放的。只有飞鱼帮和大江盟的人,总是有些干系,上头已经交代下来,要严加看管。等抓到了那些黑衣人再一起定罪。” 游返知道小黑获释,山庄自然也不会被牵连,心下放下一件事来,畅快起来,于是问道:“可有那些黑衣人的下落。” 刘文渊眉头紧了紧,叹道:“毫无头绪,这些黑衣人隐藏极好,当夜没入人群以后,就此失去踪迹,附近都没有痕迹,倒像是原来这些人就是住在汴京城里的居民。可是从抓住的两个人看,都是外乡人无疑。所以我们推断,这些黑衣人在城内还有接应的人,这些接应的人才是真的在城里生活的,黑衣人是临时从外面过来的杀手。这些黑衣人能够如此轻松地躲过搜查,上头已经震怒了,再不能抓到他们,恐怕一批人得跟着倒霉。偏巧不平庄还这么撞上来……” 游返对胡近臣有好感,于是便替他开脱道:“胡不平胡不平嘛,有不平事出个头才是正常。恐怕也是不知道这次事态严重,一时江湖热血冲了头,刘大人应该是知道胡老三的习性的。” 刘文渊道:“就是因为知道,才觉得可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多管闲事。现在联名书已经递到了开封府,开封府的韩大人已经下令将他们请走。不过他们还是聚在开封府门前不肯走。”说着,摇了摇头,道:“这些江湖中人,整日里打打杀杀,实在是目无法纪。也好,让他们吃吃亏长长记性。” 最后一句,似乎是在对游返说,又或者在给自己下决定。 游返告别了刘文渊,心里有些惴惴。和楚谨返回了客栈。小黑果然被放了回来,除了有些皮肉伤,并无大碍,孟紫蝶他们也松了一口气。 不久便有消息传来,胡近臣带领众人冲击开封府,和为首的几个首脑人物被抓了起来,联名上书伸冤的江湖帮众作鸟兽散。 这次官府玩真的了。 第七十四章 夜宴 胡近臣被下狱这件事情,在江湖人物看来是一件大事,于周围皇城的百姓而言,却没有激起一丝涟漪,茶余饭后说起来,也是当成一件趣谈,一边说着一边评论道:“这些江湖人物,也是该治治了。喏,这么多人居然堵在开封府门口求个公道,丝毫没将朝廷看在眼里。也就是开封府的韩大人心肠好,只是抓了起来,反正牢里也堆了那么多人,不差这一个两个。恐怕这也是杀鸡儆猴。那些江湖人士不是平日里舞刀弄枪的不怕死么,这回该让他们怕一怕了。否则朝廷的威严去哪里了?” 游返和楚谨在一个茶馆里喝茶,一边听着周围人议论纷纷。 另外一人说道:“也是,前几日听说开什么武林大会,弄得城里乌烟瘴气的。大伙儿家里女人都不敢出门。整日夜里一堆人喝醉了酒在那里切磋技艺,都是些三脚猫功夫,被开封府的官差一收拾就没脾气了。这几日便安静下来了。” 那一桌上似乎是两个闲人,衣着上看家境都不错,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评论着。 游返听了一阵,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消息。本来他就是来散心的,这种地方也打听不到消息。于是和楚谨一起出来。 到了街上,楚谨道:“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几个重点人物,我们也安排了礼物。祖先生那边到时候也会照拂,只要按照原来计划谈,稍微让点利也没问题。”说的是晚上要和汴梁武器商会谈判的事情。 游返点了点头,到时候只要碰个头,了解下各人的态度,然后细则便可以交由楚谨去推敲。只可惜自己手下人才太少,楚谨这几天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十分忙碌。游返庆幸这次有他跟着,否则这一摊事自己可没什么把握。 回到落脚的客栈,手下人来说,有一些江湖同道递了拜贴过来,邀金剑山庄一同谋划怎么将胡不平救出来,看信中意思,似乎要劫狱。 这样的信件还有三封,看来是三拨不同的人发起的。最近江湖人士齐聚东京,表面看是热闹无比,实际上却是混乱不堪,虽然一开始按地域,按交情抱团,但互相之间恩怨纠缠,当街比武这种事情也是层出不穷。相互之间联络不上或者团体和团体之间排斥的也有。这三拨有些是得了胡近臣的恩惠,真心去救他,也有些是冲着名气去的,一旦劫狱成功,名头就打响了,至于而后是否落草为寇,倒是想的不多。 游返放下这些书信,笑了一笑,道:“要谋密事,还大肆宣扬,六扇门的人还不笑纳?派几个人混入其中便能掌控大局了。这些跳梁小丑而已,不用理会。” 不过从这上面也能看出,如今不平庄和胡近臣的名声的确很大,基本上是个江湖人物就会竖起大拇指,对其称赞一番,虽然胡近臣曾经帮过什么人,做了哪些大事,大家知道地不确切,但只要说起来,这就是一条好汉,有仁义之风,及时雨,好人,是个大侠。尤其是这次被抓下狱,更是将这种论调推到高处。 所以站在六扇门的刘文渊角度看,这件事便很难操作,若是真发生了侠以武犯禁的事情,六扇门是负责朝廷管理江湖事务的,也是召集这次武林大会的,到时候绝对脱不了干系。毕竟飞鱼帮大江盟的能量比起胡近臣的名望来,不是一个层次的。 如今胡近臣下狱,就算是有交情,游返也没什么好多想的,只能期望官府尽快抓住真凶,对这些人小施惩戒,就放出来。这样对谁都有好处。 三封营救胡近臣的书信以外,还有两封拜贴是当地的兵器铺东家送来的。两人是要上门拜访金剑山庄,希望谋求一个独家代理的位置。他们是从祖江和商会那里了解了金剑山庄的意图,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想抢在前面递交投名状,让金剑山庄借自己的壳生蛋,做山庄在汴京的代理。 虽然这样对金剑山庄的利益也有好处,但格局太小,不是游返的考虑范围之内。而且他已经搭上了祖家这条线,没必要出尔反尔。便婉拒了这两个商家。 不一会儿天色便暗了下来,游返与楚谨带着几名随从驾着马车来到了祖家私人的一处大宅。这处庭院在内城以外,靠近郊外的地方,紧邻着观景湖,湖上候鸟翩翩起伏,风景尤其好。不过因为是晚间,这些是欣赏不到了。 游返等人到时,宅院中已经挂起了风灯,从门外望去,点点灯光随风摇曳,隐隐绰绰,伴着远方天际夕阳落霞,别有一番风情。 门口早有人等候,进了门,不多时祖江便亲自迎接,旁边几个是祖江的兄长,平素不负责武器这个生意,各自也是各自行当里的翘楚,跺跺脚这汴京城便要打个喷嚏,着实是不容小视的人物。 和游返打过招呼,这些人便各自走散,去招呼其他人去了。留下游返等人,祖江便亲自将他们引至湖边小亭处,这时天光已经全黑,周围一簇簇人头聚在一起,各自窃窃私语,时而有人发出一声声的笑声。 旁边两三人见祖江过来,连忙过来打招呼,祖江便为游返等人介绍一番。那些人听说游返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剑山庄的人,不仅满面笑容地套起近乎来。等打探到游返是庄主的女婿,更是轮着献着殷勤。 武器商会的几个核心人物,这时也过来打招呼。有掌握着城南半数兵器铺的钱家钱老爷子和其两个儿子,他们对谁来提供兵器并不在意,因此很赞成和金剑山庄合作,谁都知道金剑山庄的兵器质量上乘,他们一直没有门路,这回以汴京商会的名义谈判,能占不少好处。也有像汴京一带著名的兵器大王李淮,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留着长长的山羊胡,一双眼睛警觉地盯着游返看,他原本是汴京一带主要的兵器供货商,守着自己一亩田倒也滋润,金剑山庄对于他而言是外来同行,因此神情中并不友善。不过听闻能够选人去金剑山庄学习工艺,他这边的热情反而最高。 游返满面春风,不住恭维者对方,对于他而言,以前就整日里周旋于西域各个部落首脑之间,说话圆滑本份,没有什么架子可言,甚至过于没有威严,这时长期所处地位所决定的,一时之间也改不过来。幸好有楚谨在旁边帮衬,周围都是商人,也没有人过于高调,因此相处融洽。 钱老爷子的二儿子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带出来见见世面。本来一堆年长者在那里说话,他插不上嘴,此时见游返楚谨二人都年纪相近,不由话语多了起来。只听他说到汴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事情,户部哪个官员有些什么花边轶事,工部的大人们最近又在向商家摊派些什么钱物,用于哪项工程之类的。大家倒也听得有趣。 突然有人说起最近街上光着膀子闹事的江湖人物突然少了,这位二公子便道:“你们居然还不知道那么大的事情。这些人被抓进去了。” 于是大家都问起来。 这钱二公子神秘地道:“这些人犯事大了,刺杀了军中大员。周醒周子觉各位叔伯可知道,前天夜里被人杀了。据说有些江湖人物有关系,朝廷便一股脑儿全都抓了,押在开封府内。现在官府还在抓人。据说连不平庄的胡老三都被抓进去了。” 有个老头子惊讶地睁圆眼睛道:“啊?是胡不平么?怎么会?是他杀了那将军?” 钱二公子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总是脱不了干系。这些江湖人物也真够胆大的,敢在东京城干下这类勾当,若是在其他地方,朝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钱老爷子连忙喝止道:“别胡说!朝廷的事自有堂上大人们处理,那容我等议论。” 因为金剑山庄往常与江湖众人来往密切,因此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在场几个人说话也留了分寸,不再提江湖人士怎么样,而只谈起胡近臣来。 一人道:“胡不平近来名声极盛,倒应了那句盛极而衰。想不到能牵扯上这等事情。” 另一人道:“我倒听说他和刺杀的事情无关,而是为一些被误抓了的帮派中人出头,才被关押起来。这不平庄,平时做了不少这种事情,得罪了不少人。去年,齐老爷不就是……” 说了一件往事,大家都摇头叹息,觉得这人真是一个异类。 游返静静听着,心中却愈加惋惜其人。 不一会儿,宴会开席,众人归位,觥筹交错之间,言谈甚欢。连带着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也达成了意向,商会内部也统一了意见,可说是双赢。几方相互约了时间,继续商讨细节。还有人提出更多的合作内容,令游返等也想不到。 回去的路上,游返不仅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真该通知他一声,就算尽尽朋友之义也好。总好过此时见他下了狱好。”心中颇有些遗憾。 楚谨在旁边默然不语,也有点不以为然。他是觉得,路都是自己选的,没必要为别人操心。 游返见他不说话,也猜到他想法,也不便再说。 过了几日,游返和楚谨在为各种谈判操心,不过一切还算顺利,大的方向已经确定,细节也不用斟酌太久,总之进展极快,期间和各大兵器铺的掌柜也结交了一番。最终敲定了协议。 游返抽空逛了趟街市,还是孟紫蝶引的路,如今她已经比游返对这汴京城更熟悉了。游返给庄文清和庄内一些人都挑选了礼品,给庄文清的便是一对泥人。孟紫蝶缠着他也买了一对,才欣然放过他一马。 最后逗留汴京的那天,游返回到客栈里,才得知胡近臣终于被放出来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第七十五章 封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官府会网开一面,但消息切实,这天戌时胡近臣便被府衙提审,被父母官训斥了一顿后,便释放了出来。周围聚集的江湖人物发出欢呼,簇拥着心目中的英雄人物归去。虽然飞鱼帮大江盟的人还是关押着,但那些家属仍是对胡近臣感激涕零。胡近臣为了这事情被抓了进去,足见尽了心意,官府态度如此强硬,再也没有人敢捋其虎须。 事情如此解决,游返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武林大会开不成了,六扇门召集了各门各派头头脑脑齐聚东京,如今虎头蛇尾,总要给个交代。刘文渊已通知下来,要在秦楼设宴招待各派掌门,并将前段时间周醒遇刺的事情解说一番。 本来打算归程的游返只得又再逗留一段时间。孟紫蝶等人则喜笑颜开,在汴京几日,虽然游览了不少名胜,但仍是在城内转悠,这下总有机会去城外逛逛了。 不过这天晚上,却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胡近臣。 胡近臣突然上门求见,令游返心中意外,按理说刚刚出了牢房,该低调行事,或是修养身体。不过胡近臣行事速来出人意表,游返也不去多想。请了胡近臣到前厅相见。 胡近臣一行只有两人,游返整整衣冠,到了前厅之时,之间胡近臣已坐在那椅子上,而旁边一个年轻人则站立一旁,似乎是一个贴身护卫。 游返连忙打招呼,祝贺他平安归来。 胡近臣还是那么爽朗笑道:“多亏众位江湖朋友求情,才免了此难。胡某心中实在感激。胡某生平急公好义,原以为孤军奋斗,此番落难了才知道,公道自在人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 前几日事态发展有些迅猛,游返为了山庄利益,选择旁观,此时心中有些惭愧。于是说道:“不知道胡兄这么晚到了我这里,可有什么要紧事么?” 胡近臣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为前一次立下的兵器采买契约而来。此回风波过后,我不平庄麾下人数又要增长两成,便打算多购一些刀剑盔甲。” 游返心中一愣,随后方才反应过来。此次胡近臣为飞鱼帮大江盟出头一事声名远播,前来投靠不平庄的绿林豪杰也好,各地武林高手也罢,定然会急剧增加。连忙摆手道:“此事定然没有问题。不平庄短短几年就能发展壮大到这等地步,实在可喜可贺。” 胡近臣呵呵笑道:“人多了也未必是好事。至少吃饭的嘴便多了,我手头可是紧张得很。幸好黄河帮的生意也开始恢复,否则这笔兵器的钱可得找游兄弟先欠着。” 两人相视大笑。过后,游返又道:“其实这次一开始我便想告诫胡兄,不要参与到此事中去。不料还未来得及说,胡兄便已经进去了。不过后来六扇门怎么轻易又放胡兄出来了?委实有些奇怪。” 胡近臣神秘地笑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答应他们,我可以发动整个不平庄协助调查刺杀一事,他们便放了我。” 游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心中却有些疑惑,胡近臣因站在江湖帮派一边被朝廷抓起来,又因和朝廷合作缉拿刺客而被释放,而飞鱼帮大江盟的人又未释放,这其中立场转换也太突然了。 屋内一阵默然,一根蜡烛噗的一声灭了,游返连忙叫人重新换上新的。 换完蜡烛以后,屋内又亮堂了不少。胡近臣咳了咳,道:“其实,今天是有另外一件事,想和游兄弟讨论一下。” 游返“哦”了一声,抬头看向他。 只听他道:“其实朝廷委派周醒周大人为武林盟主,大家心里也都有数。别看这些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人粗鲁,朝廷的这点心思,大家总能察觉到。这回周醒死了便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对于我们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游返连忙抬头向外面看去,小心隔墙有耳。虽然江湖中人人都是这么想的,但要宣之于口,为周醒之死拍手称赞,可没有人敢这么做。即便私下与楚谨商量时,大家也都点到即止,没有说得这么明了。因此听到胡近臣这么说,他眉头不由一皱。 胡近臣却若无其事地自顾自继续说:“江湖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家出来在刀口上讨生活,都是情非得已,若是谁能读书求个功名,谁愿意出来跑江湖。本来这么些年,帮派竞争火并,陆陆续续变成今天这个局面,生计已算不易。这回朝廷还要往你头上戴一个紧箍咒,弄一个盟主管住你,任谁心里都不痛快。那些庙堂中的贵人们,谁能了解江湖中人,拍拍脑袋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着实让人头疼。幸好……” 言犹未尽,意思却很明显。不过游返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他可不敢应答。 胡近臣看了他一眼,突然道:“游兄弟是哪里人?” 游返微微有些意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答道:“济北一带。” 胡近臣道:“我是济南凤县人。我家乡是靠海的,盛产珍珠,因而我们那个村子都以养蚌采珠为业。二十四年前,我十岁,村子里突然闹瘟疫,死了好些人。染病的人,往往两三天便死掉。邻近有两个村也是如此。我们一家人没有得病,我爹便收拾包袱,带着全家人连夜出走,实在不想也染上这个病。没想到,到了村外,才发现根本走不了。官府已经调集兵马,镇守住必经之路,禁止所有人的出入……” 游返听他说得突兀,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只是“嗯”了一声。 胡近臣又说道:“结果村子里半数未得病的人,不是也染上瘟疫死去,便是没有东西吃饿死了。我父母也是因此而死。” 游返“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往事是如何悲惨之事。只是仍未能把握住他的意思,只得继续听下去。 胡近臣道:“到了后来,我与几个幸存的年轻人一起往外逃,走的都是从未有人经过的道路。不料还是被发现了。我仍然还记得当时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我们四五个人离开村子,身上已经没有了一块干饼,好几天没有吃饭,一整天没有喝水。那种地方,谁敢轻易吃喝,忍不住的人都被染上瘟疫了。我们几人沿着荒无人烟的树林,冒着荆棘杂草的阻拦,终于到了外边,却还是不幸被发现。混乱中,我和同伴都走散了。恐怕他们最后也都没有活成。” 游返头皮不禁发麻,可以想象到当时情景,无论是谁,遭遇了这种事情,还能像眼前这个男人这般心平气和地说出来的,绝无仅有。 他有些奇怪为什么胡近臣能够独独活下来,不了胡近臣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轻描淡写说道:“我又躲回了那片密林,忍饥挨饿了两天,等到村庄里起了火,被烧了精光,才重新出来。官府烧了村庄,大概是觉得没有人能活下来了,这才散了包围。我那时也奄奄一息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镇子,得好心人施粥,才活了下来。从此我便改名易姓,再也没有回去过。” 父母兄弟,幸存的同伴,十年一同生活的熟人,转眼之间便全部倒下了,这种冲击之下,这人居然头脑冷静到能够躲过官兵追捕,游返不由又吸了一口冷气。 突然又想到,胡近臣若是真是他所说的这般经历,那他对朝廷和官府自然是没有任何好感的。 胡近臣沉默了一阵,似乎是从回忆中脱离出来,笑道:“朝廷封锁村庄,想要控制住瘟疫不扩散开来。而里面的人拼命要出来。到了那种关头,实际上已没有谁对谁错,只要是正常人都想要活下去,这是本能。不可能因为自己可能染了瘟疫,就乖乖地呆在里面等死,等着朝廷来封锁直至饿死。” 他话锋一转道:“现在也是如此,虽然远未到那种程度。江湖之人桀骜不驯,求的是一个快意恩仇。谁也不愿意让朝廷来约束自己。站在朝廷的立场,自然是希望这些武夫不要以武犯禁,百姓便能安居乐业。可身在江湖中,打打杀杀,就是为了活下去,谁能管得了那么多。记得那时和游兄弟第一次见面,你问我为何要办一个不平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天地沟壑,本就不平,不平庄便是要替天行道,打抱不平。这回朝廷要安一个武林盟主下来,可未能如愿。可死了一个周醒,总还会有下一个。因而,我希望江湖中人都同心合力,游兄弟也能一起来帮忙。” 游返愕然道:“如何帮忙?” 胡近臣淡淡一笑,道:“若要朝廷完全放手是不可能的,但我们江湖人可以自己推举武林盟主,让自己人当这个武林盟主,总好过朝廷任命。” 游返问道:“谁能当这个武林盟主?” 胡近臣指了指自己,道:“我!” 第七十六章 盛会 火烛跃动,屋内人影也随之跳动。 游返已经陷入沉静,而胡近臣在等他回复。所谓的需要帮忙,并非什么实质性的事情,比如造势或者拥护,只是一个态度,是否同意他做这个武林盟主。 游返抬起头来,看着胡近臣道:“你做这个武林盟主,和朝廷安排的周醒有什么分别?” 胡近臣侃侃而谈:“分别大了。我是江湖中人,他是朝廷的人,这就是分别。有时候人都是聪明人,但坐的位置不同,所想所做便天差地别。就如同游兄弟,当初孤身一人和现在背负整个金剑山庄,感觉可曾相同?” 游返哑口无言。 胡近臣又道:“武林盟主悬而未决,对江湖中人来说,总归不是一件好事。周醒好歹是个有大将风度的人,若是下回上来的是个酷吏,那对谁都不好。朝廷已经和西夏议和,北朝的岁贡也谈得差不多了,很快天下太平,正是卸磨杀驴的时机,我们等不起了。到时候不平庄要倒下,金剑山庄也站不了太长时间。听说丐帮帮助夏侯龙要退位,少林方提大师也礼佛诵经不问俗事,这些都是明白人,懂得自保。可是他们自保了,成全了名声,谁来保全这些讨生活的江湖汉子?听说游兄弟刚成亲便跑来汴京,想必也不单是为了这武林大会。不过你这些动作,都只能是小打小闹,斗不过朝廷,只有江湖中人连成一线,抱成一团,才有机会活下去。” 游返微微一点头,道:“既然如此,到时候我便看胡兄怎么拿下这武林盟主的宝座。” 胡近臣哈哈一笑,道:“武林盟主说起来威风,其实是个烫手山芋,游兄弟若是想当,尽管接过去。”说着,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身后原本站着一动不动的护卫也随之侧身,烛光映照之下,游返这才看清其面容,不由惊呼出声:“杨锐兄?” 正是五色剑传人,姚惑的师侄,杨沁的兄长,杨锐。 胡近臣微微愣了一下,道:“你们认识?” 杨锐冷冷道:“不认识。” 游返不禁尴尬起来,这人时隔一年有余,看似更为偏激了。 胡近臣微笑道:“这位兄弟,前段时间被我看到在和人切磋武艺,出招甚是猛烈。令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便出手将他留下,充当我的护卫。” 杨锐还是冷冰冰道:“胡大侠,你武功高超,何必需要我这种护卫。不过既然我折在你手上,便任你差遣,万一哪天我武功超过了你,便自定去留。” 游返想起他曾经在少林学艺的经历,恍然道:“杨锐兄能得胡三爷的指点,受益匪浅啊。将来复兴五色剑有望。” 杨锐听得此言,神色微微一黯,随后奇怪地看了游返一眼。不再说话。 送走胡近臣和杨锐,游返站在门口看着天际的鱼肚白,已是将近天明的时刻。 门内楚谨也迎了出来,感叹了一句:“游兄,这位胡三爷野心不小啊。” 游返不奇怪他刚刚在旁边偷听了一番,只接口道:“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楚谨笑道:“有什么不妥?这些事情,任胡老三和八臂猴去较劲,咱们就在一旁看着便是。他们要打擂台,岂不更好?” 第二日一早,秦楼附近便热闹起来。三山五岳的江湖人马在此聚集,官府的衙役也在此维护秩序。 刘文渊将聚会地点选在此处也是颇有讲究,名义上,六扇门只邀请了各大门派帮派的首脑人物,可这些帮派中人自然不会单刀赴会,届时便有许多闲杂人等。这秦楼位于一处庄园之内,是几个裙楼组成,附近是一块空地,刚好容纳这些闲杂人员。于是乎,三教九流,便在这块地方野炊起来,也有江湖散人风闻而至,吵闹成了一片,各种武艺切磋,间杂着江湖轶事,倒也不失为一场热闹的盛会。 游返是最后一批到的,金剑山庄对于这种武林盛会,反而没那么热心。只有孟紫蝶终于要见到真正的武林高手了,兴奋不已,游返让楚谨好好看管她,避免起什么冲突。武林中人火气旺又好面子,一点点言语冲突,可能便要划下道来,手上见真章。 不过这点倒是游返对武林中人的偏见。场外各个门派坐落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少数游侠散人也安分守己,大多数只管喝酒吃肉,聊着闲话。这天阳光不错,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众人便开始晒起太阳来。 这让游返放心不少,到了主楼内,早有人员将他引了进去。楼内尚分两层,楼上是宽敞的会客厅,围了一圈椅子,来的都是名门大派的掌门,许多人他都是识得的,像丐帮的夏侯龙,华山派薛青纹等人都已经来到。正一字坐开。 楼下是一排排桌子,桌子上放上点心,都是些中小帮派的席位,游返却意外地发现胡近臣也在期间。若是问人数规模,除了丐帮,就数不平庄了,但不平庄毕竟新起,地位上还不能和一些老资格的门派相提并论,还是安排在了楼下。 游返在楼上偷着栏杆望下去,胡近臣正和周围数个帮主门主相谈甚欢。 夏侯龙听得金剑山庄的人到了,却看到游返这张年轻脸孔,不由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服老不行了。金剑山庄庄兄倒是清闲,派了女婿前来,我等还是一些老朽。” 他这话是对旁边的一个少林老僧说的,那老僧须眉皆白,瘦削的脸庞,生得慈眉善目,一副恬淡适静得神态,堪称菩萨面目。却非方丈方提大师。 关于这方提大师,游返却是知道究竟的,方提大师正当盛年,远没有那么老,这老僧恐怕还是方提大师师叔辈的。 游返连忙上前见过这两位前辈。丐帮少林这是武林魁首,略略跺跺脚便要震动整个武林的,不可失了礼数。 旁边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了起来:“金剑山庄可是我等的衣食父母,若是没有刀剑兵器,我等便是没有牙齿的老虎,徒具其表而已。丐帮打狗棒少林棍法拳脚都是很好的,我们中原镖局四处行镖,可全仗着武器精良。” 游返连忙朝旁边看去,却是一个中年胖子,发福的身体撑得衣服鼓起,一对绿豆般大小的眼睛闪着光芒,手上握着两个核桃般大小的铁蛋,不住来回滚动,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游返从来未想到中原镖局名震江湖的总镖头天策司马求,竟然是如此一般形象。不过除开他略显滑稽的面目,气度还是不凡的,而对游返也非常亲切热情。游返连忙见礼,即便对着司马求算平辈,但对方的阅历比他又多了十几年。 司马求旁边是华山派的薛青纹,华山剑法天下有名,但自从西夏崛起,长安废弃,洛阳成了西京,大宋繁华便东移,于是华山派的威名也不如从前。好在妙剑薛青纹自己武功高绝,不下与丐帮少林的高手,江湖中人缘也好,华山派威名才重新振作。 此时的薛青纹虽然年纪比司马求小上几岁,但两鬓已经斑白,皱纹也明显,看着似乎比司马求还要年长。此刻也笑道:“游贤弟,赶紧入座。” 游返坐在自己座位上,金剑山庄在武林中地位较高,他反而坐在薛青纹上首,不过旁人自是没有什么不满的。 他对面是灵宝阁的孙云盛,下首是青城山的苍木道长,也是熟人。蜀地人杰地灵,英杰辈出,其武学自成体系,前者有巨灵山庄独占鳌头,现在则是青城山势力最大。 另外还有一些大的帮派首脑,游返未能一一见过,此时众人说着话,倒还是司马求占着主导,言谈之间,却没有什么烟火气,都是风花雪月的淡事,也未有人提起周醒被刺的事情。 不多时刘文渊便到了,刘文渊虽然官职不高,但封了侯,地位超然,又是六扇门总管,便来主持这场盛会。 但今晚的主题,在座的诸人却都明白,并非选举武林盟主,而是要向大伙儿解释一些事情,传达朝廷对此事的态度。 刘文渊单独到了二楼,刚刚说了几句场面话,突然听得楼下一阵喧哗,一个声音喊道:“刘大人,大伙儿等了好几天,便是今日推举武林盟主,邢某不才,自荐做这武林盟主。” 这声音转眼之间被一阵嬉笑声淹没。 刘文渊却皱起眉头来,发现自己想漏了一件事情。 第七十七章 漏洞 此时楼下的席位还未坐满,其余掌门也好,帮主也罢,都还在陆续到齐。此时说话的人是福建武夷山的邢杰,是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形貌不彰,也许之前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因此听他说要自荐为武林盟主,大家都哄笑起来。但刘文渊却意识到一件问题,眉头皱了起来。 游返却也想到了一件事,之前周醒遇刺成了重心,大家都忘了武林大会是要选出武林盟主的。而虽然一些人知道周醒是内定的武林盟主,但这些中小门派的掌门其实是不清楚的,他们满心希望的便是推选出一位武林盟主,见证这百年未遇的江湖盛事。除了少数有心人能猜到既然朝廷组织了这次武林大会,必然是以朝廷的意思为主,但大部分混迹江湖的莽汉,哪里能想那么深远,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起哄。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湖中人讲究的便是手底下见真章,切磋过手点到为止,如同文人墨客吟诗作对,互较高下一般,是一件风雅之事,再正常不过。 因此哄笑声刚止,一个声音便响了起来:“邢掌门要当这武林盟主,我陆大全不服,来来,我们较量较量,请众位江湖朋友做个公证。” 一声声叫好声响起,也不管二楼的反应,这些帮主门主便簇拥而出,将两人挤出楼外,来到了外面的空地上。场外的普通门派弟子,看到自家掌门蜂拥而出,也觉察到气氛热烈,都鼓起掌来。 刘文渊不及阻止,心里叫苦,眼见一场六扇门用来澄清说明的会场变成了比武场,耽误了正事,连忙下楼去,但已经被人群隔在外围。周围刑部护卫唯恐他出事,连忙护住左右。自从周醒出事,官府中人都对江湖人物生了心眼,小心提防。 司马求放下茶杯,笑了出声,道:“不如我们也出去看看。”为首便往二楼的露台而出。 这二楼的会客厅外,便有一个露台,直直对着外面空地,可以从上而下清晰地看清楚外面的动静,还能搬个凳子慢慢欣赏比武,惬意无比。司马求便是这么想的。 以夏侯龙为首的掌门大都移步,只剩下少林寺的老僧,仍然入定。游返看了那老僧一眼,也跟着众人到了露台处,往楼下望去。 外面空地周围早已围满了人,吵闹声不绝于耳。 只见两人已经交上了手,一个矮小,一个高大,反差极大,但手底下功夫倒是很硬,虽然不用兵刃,但一来一往也是凶险万分。那高大的汉子显然是陆大全,是名陕西关中某个门派的掌门,拳脚上占了力气的优势,一拳一脚挥洒开来,虎虎生威。那矮个子中年人邢某,身法灵巧,不断闪避,偶尔也能往对方要害处攻上几手。 最终还是陆大全一脚正中邢杰的手臂,直将他手臂踢得发麻,身子踉踉跄跄倒向一边。 陆大全正要追击,邢杰大声道:“陆大全,我邢杰甘拜下风。不要打了。你做这武林盟主我服了。” 大家又是一阵怪笑。那陆大全也知道自己的武功是什么水平,摸摸脑袋,笑道:“我这料子哪能当什么武林盟主。” 众人纷纷起哄道:“能的能的。不服的上去比试,谁能打得过陆大全,便是武林盟主。”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阳光**辣晒下来,照得场内众人脸和脖子一阵通红,血脉贲张起来。是啊,武林大会不就是这个样子,比武决出胜负,快意! 刘文渊忙要阻止,但他刚说了两个字,一阵喧哗声已经将他声音盖过。 一个头上缠着白布,腿上也缠着白布的汉子跃了出来,朗声道:“荆州五凤刀白重山,前来领教。” 陆大全吐了一口口水,连声道:“晦气,披麻戴孝也上来比试,家里死人了就好好在家里呆着。” 那白重山是荆南夷族人,这服饰是当地特色,被这陆大全一顿数落,顿时大怒,也顾不得气度,抢先出手。一个个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劈头盖脸打去。 陆大全还没准备好,被他一顿抢攻,顿时手忙脚乱,仗着自己体壮,用肩膀硬挨了两下,才稳住阵脚。但已乱了气息,气喘了起来。 刚刚和邢杰斗了一场,还没调过气了,这一顿被强攻,陆大全左支右绌,昏头转向之下,胸口又中了两拳,身子向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定。 白重山恼怒他出言不逊,不肯放过他,场外诸人纷纷起哄起来,道:“说好点到即止,既然陆大全输了,就该住手了。”还有的言语刻薄:“这些蛮夷就是如此。哪里如中原人大气。” 陆大全倒也有自知之明,连忙认输,跳出场外,避免被白重山追上。 白重山被说得一阵脸红,也不好揪着陆大全不放了。只好住手。 转眼间比试了三场,底下众人也心痒起来,就算争不到这武林盟主之位,但若能上去较量一番,未尝不是一件兴事。 这些武林中人自恃武功高人一等,但平时根本没人理睬,朝廷重文,百姓也不把武人放在眼里,这年头读书才是正经,武功不是正道,武人总被人用提防的眼光看着,便如同绿林强人一般,低人一等。这些江湖汉子平时为了生计也忍受着这些白眼,此时既然是武林盛会,有了这么一个舞台,怎么能忍得住不出手。无论武功高低,有人看着喝喝采,总比锦衣夜行的好。 霎那间,有三人同时出场,与白重山一番商议,便捉对厮杀起来。 刘文渊苦笑着看着当场,放弃了阻止的企图,权且让他们发泄一番,也当是助助兴也好。于是吩咐左右,一旦有人故意下黑手,或是借此了解私人恩怨,刑部和六扇门就要及时出手干预。六扇门的密卫隐藏在人群之中,这些人武功非一般小门派掌门可比,足以控制局面。 转眼之间,你来我往,人上人下,已经历了数回。大家都兴高采烈,有人被打下来,又偷偷混上去,被人认出来,给哄了下来。有人连续三四场不败,但终于力尽,下来休息。 二楼的几大掌门也微笑看着,不时交谈几句,指点一番。他们这些人武功自然要比场下的那些人要高出不少,说话间往往一针见血,不足之处或是可取之处,一句话便点到。游返武功尚有不足,但听下来,也渐渐摸出门道,得益匪浅。 终于大半个时辰过去,上场的人越来越少,少数休息的几个人也重新上场。 一个娇俏的身影也跳了出来,道:“金剑山庄的紫衣仙子孟紫蝶,请指教。” 游返吃了一惊,连忙望去,只见孟紫蝶蹦蹦跳跳站了出来,场内的人都呆了一呆。这年头行走江湖的女侠也有,但都是成了婚或是做了一些武林高手的小妾,极少会出手。女子身体本身便比男人弱小,气力也不足,若是真有女子能混出名堂,那修为便要超出同等的男子一筹。眼前着紫衣女侠虽然不出名,但胆敢在这个时候出场,谁也不敢小瞧了她。 游返却没好气地看了楚谨所在一处一眼,只见楚谨笑嘻嘻地看着孟紫蝶登场,并无阻止,还一副加油助威,幸灾乐祸的表情,实在令他气愤。 身旁的司马求道:“游兄弟,你们金剑山庄还有女侠出面,果真不一般。” 丐帮帮主夏侯龙道:“司马贤侄有所不知,当年威震武林的钟离氏,现今便在金剑山庄,说不准这便是她弟子。” 游返心头一震,钟离氏?说的是钟婶么?他只知道钟婶是山庄第一高手,却没想到是姓钟离的。 司马求见游返没有说话,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些羡慕地说道:“钟离氏的暗器天下一绝,原来是隐身在了金剑山庄。游兄弟,贵庄真是藏龙卧虎。” 听他们口气,着钟离氏还很有名。游返答不上话,他不想透露过多山庄的底细。 这时却传来孟紫蝶的欢呼,只见她已将一名汉子给打趴下了。游返不由心中意外,连忙看去。原来对方已经连续打了三四场,又让这孟紫蝶是个女子,下手不敢太重,又存了轻视之心,被孟紫蝶一上来便下狠手给踢中小腹,软倒在地。惹得周围一阵嬉笑。 司马求和夏侯龙自然也看出了孟紫蝶深浅,不由莞尔一笑。 孟紫蝶得意洋洋地继续挑战,第二场终于现了原型,被人打了下去。 第七十八章 浪子 午后的太阳暖和地照在众人身上,场上比武的江湖高手们这时候也汗出如雨。 孟紫蝶凑了热闹以后,大概也知道了自己的斤两。至于此后是奋发图强,一条路走下去,还是就此放弃,认清楚了现实,还尚未可知。 渐渐场上的人便少了。留到最后的,自然是那些中上之姿的高手,都是一方门派的掌门首脑,手底下自然是有些绝活的,对武学的领悟也不同。 刘文渊耐心地等这些人耍完,准备随时上台宣布就此解散大会,各回各家。他估计着这些武林人物的反应,二楼上的人事先就了解事情,很识大体,起不了什么反应。这些中小门派的粗鲁汉子,就得好好说说,避免引起轩然大波来。尤其在飞鱼帮和大江盟莫名其妙被抓了以后,这其中的意味就有点微妙了。 游返也在估计着场上局势,猜测着胡近臣用什么手段能当上这个武林盟主。单纯让场上的江湖人物服你,胡近臣只消拿出对敌丐帮副帮主郭备的实力,用武功压服,这些单纯的江湖汉子便会服你。但朝廷认这个结果吗?显然不会。 胡近臣这时也在人堆里看着,脸上看不出什么不自然来。似乎在欣赏着场上几位高手的对阵。 这时站在场上的是汴京东来拳馆的总教头刘昌,能在汴京这种藏龙卧虎的低头扎稳脚跟,其实力是不言自明的,手底下拳法马步也很硬实,稳扎稳打,看不出丝毫吃力,显得游刃有余,赢得了一致喝彩。一时之间竟没有人上前挑战。众人的目光都向二楼看上来。 一个惫懒的声音响起:“丐帮解军,向刘师傅讨教。”接着一个美男子走到场中。 “这混小子!”游返身旁的夏侯龙轻轻喝骂了一句。夏侯龙的一个义子一个徒儿,李莫非正正经经,解军离经叛道,迥然不同,已经成了奇谈。解军自从和郡主成亲,实际上已经脱离了丐帮这个江湖组织,但他不知道怎么哄得郡主服服帖帖,竟然还是经常流连于丐帮中。而李莫非自从被朝廷释放了出来,从头做起,成了一名最底层弟子。这两人均属龙凤之才,但一个归属宗室不得大用,一个身上背了污点,前途暗淡,令夏侯龙叹息不已。但两人的实力在年轻一辈中还是鹤立鸡群的。 转眼之间,解军攻势如火,掌法如流云般展开,没有一丝滞怠,而刘昌仅能苦苦死守。但旁人都能看出,这位名镇东京的拳馆教头,还是留了一分力气,准备随时反击的。 解军此时一身黑色劲装,矫健的身姿左转右挪,潇洒不凡。本身就是汴京有名的美男子,身材也挺拔,只是长期与丐帮中人为伍,邋遢模样,看不出来而已,现在进了王府,衣着焕然之下,已经和当初那个解军完全不同了。 可手底下的功夫却完全没有荒废,游返多少是知道这个解军的一些事情的,知道他放浪的表面之下,是一颗不甘于平淡的心。只是受身份限制,无法像常人那样去博功名。这点上,解军最羡慕的反而是李莫非,李莫非敢作敢当,关键是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军功,若非上次的事,也许早就是丐帮新帮主了。也正是由于积下的军功,禁军和枢密院的人才没有找他麻烦。像这样热血激昂的生活,才是解军所向往的。 刘昌开始反击了,刘昌使的是自创的刘家拳,朴实无华,一拳一拳展开,虎虎生风,分量惊人。解军灵巧地闪躲,不与他硬碰,挡隔了两拳,刘昌开始占了上风,呼喝间步步上逼,同时也不露破绽。 刘昌连战了两场,头上汗水蒸腾,开始冒出白气,可是仍然分寸不乱,稳扎稳打,几次解军故意露出破绽,他也不上钩,仍是步步紧逼,慢慢压了上去。武功到了这等层次,考验的便不是技巧,而是心性了。 旁边的夏侯龙虽然先前嫌解军不自量力,挑战天下英雄,这时仍暗自紧张,脸上皱成了一团,清清楚楚显在了二楼众人眼前。 苍木道长是他好友,安慰他道:“解军还有余力,不会败。”他是蜀中第一高手,一手刀法威震西南,眼光自然独到。 夏侯龙舒展开眉头,道:“唉,我这把老骨头,为了这些年轻人,可操透了心。这群小崽子就是不让我安心。” 灵宝阁孙云盛笑道:“谁不知道夏侯老帮主这两个徒弟,您老就知足吧。我要是有两个这样争气的徒弟,把我所有珠宝铺都关了,我也甘心了。” 众人呵呵笑了起来。 司马求也笑道:“夏侯老帮主就是爱操心,若是将帮主之位交给两个徒弟其一,想必也没什么问题,您也好安心养老。只是不知道莫非和解军,您老更嘱意哪个?” 这话便问到他人帮派内务上了,若是其他人问,便触到了夏侯龙的逆鳞,可是这司马求和夏侯龙熟悉,这句话也是闲聊中问起,便没有存什么恶意。 苍木也道:“莫非为人稳重,当是最佳人选,可惜……解军现在进了王府,也不能算丐帮弟子了。夏侯老友,贫道也替你感到为难了。或者丐帮还有什么年轻俊彦,也可提拔提拔。” 夏侯龙心中温暖,这些老朋友认识了十几年,都为自己设身处地着想。若是游返这时说这种话,当场便会被人请出去,只有真正的好友,才会说出他心头最为忧虑的话,且直言不讳。 说话间,场内一阵惊呼,只见解军力挽狂澜,一拳挥出,与刘昌硬拼了一记,竟然在力道上压倒了刘昌,硬迫着他往旁边退去,接着飞起一腿,又正中他肩膀。刘昌也是了得,努力调整呼吸,力图重新稳住阵脚。他刚刚步步紧逼,解军始终避实就虚,他便以为解军并非以力制敌,于是便仗着自己拳头硬,以自己的长处去克制对方的短处,没料到这计策刚刚成功引得解军不得不硬碰硬,却发现他手头上的力道不下于自己。而此时蓄势而发,更胜过自己势老而衰。一着不慎,竟重新落了下风。 解军哪再会错过这等机会,拳打脚踢,每一招都鼓足了劲力,呼呼作响。终于,刘昌支持不住,退后两步。这一退,无论从气势信心上都受到了打击,刘昌再也无以为继,之前撑着的一口气便泄了下来。有时候,高手对敌,拼的便是这口气,是对毅力意志的考验,谁撑过去了,谁便能获胜。此时自然是解军的胜利了。刘昌又连连中掌,无奈收势认输,体面地退了场。 场下响起了一阵叫好声,二楼上众人也祝贺了夏侯龙,夏侯龙自己也捋须呵呵笑着,颇为得意。 解军赢了一场,自己也绝不轻松,连忙调息运气,迎接下场比斗。 这时一个白衣青年已默默站到了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场下响起一片声音。解军也是有些无奈地笑了。 站在眼前的,竟是他从小的好友,也是他名义上的师兄,李莫非。 第七十九章 龙虎 午后本没有风,这时候一阵风吹起,将各个门派帮会的旌旗鼓得飞扬,随后又无精打采地垂下。 解军无奈看着眼前的师兄弟,摇了摇头。两人原本就不是一路的,他将门之家,从小富贵,委身丐帮只是为了还一份情,他生性跳脱,行事无状,所走的路是早已经定下的,即便没有遇上郡主,也是在一个框架之内的,这反而激起了他的抗争之念。而李莫非从小贫苦,不得已才入了丐帮,那时已经吃不上饭了,他行事规矩有章,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前面还有好几条路可以选,他遵循的是师长的教导,世俗的观念,从没有越线,直到这一次。解军很羡慕他,但也知道他是自己的一杆尺。从小到大,李莫非就一直压在自己头上,他做任何事都力求完美,而自己则吊儿郎当,从没成过什么大事。李莫非在前线出生入死,他只能在后方做做样子。两人也一直被人做着比较,将来的丐帮帮主之位,也许便花落其一。解军入了王府之门,尚有一道困难要过,但李莫非此时也因为那件事被拉回到同一起点。解军知道自己文武二途都没有指望,但这江湖之路,他想争取一下。 “小军,你的穿花蝴蝶手又有进步。不过最后,用的可是归元劲?”李莫非的声音响起。自从上次事发被带去六扇门,回来以后他便如水蚌闭住了贝壳,冷冷冰冰,没有一丝生气。此时看到解军出手,才惹起了他兴趣。 归元劲是丐帮以前一位长老所创,郭备的猛虎劲正是脱胎于此。但解军的归元劲又有自己的领悟,显得不同寻常。李莫非知道,自己的这个同门,不如表面那么轻浮,于武功一道更是有着自己的执着,否则也不会与东方笑那等剑痴为伍。 解军近乎无赖地笑笑,道:“小非,你猜猜。不过我是在为丐帮争这个武林盟主的位置,你可以等我待会儿下去再来。否则岂不便宜了外人。” 李莫非却神情木然道:“好久没和小军你交手了,突然有点手痒,对不住了。你准备好了吗?”他一直静静地等着解军调息恢复,一点也不着急。 解军收起一贯灿烂的微笑,突然神情肃然起来,咬了咬牙,突然嘿一声,身体向前冲了起来。 白影迅速动了起来,两道身影瞬间在空中撞在了一起,发出啪的一声,迅速又分开。 二楼上,苍木道长问薛青纹:“你看他们两人谁强谁弱?” 薛青纹眼睛盯着场上不动,嘴上道:“不好说,龙争虎斗。” 二楼上的人都是成名的高手,有些年纪大了身手不行了,但其中还是以薛青纹妙剑的名头最响。因而大家都在看他的评价。 一旁的夏侯龙早已吹胡子瞪眼睛,焦躁不安,手心手背都是肉,此时也不知道如何说了。出了这样戏剧的场面,周围的人也不好拟词安慰他了。 游返有些羡慕地看着下方的两个年轻人,曾几何时,他也曾做着武林高手的梦,和孟紫蝶也无不同。但现在他放弃了,起步晚了,资质也属平凡。反而今日能站在楼上,与一众武林名宿谈笑风生,已值得骄傲。 解军的穿花蝴蝶手化繁为简,返璞归真,一招一式之间,犹如蛟龙出海。而李莫非更是在战场上领悟得来的武功,招招见血,直接实用,又有郭备耳提面命,督促之功,将猛虎劲倾囊相授,自有自己的一番造诣。两人时而缠斗在一处,拳掌相交,时而错开,沉吟片刻,思考制敌的招数。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分出胜负。 李莫非一拳直击,被解军隔开,不由道:“小军,不用保留实力,尽管朝我招呼便是。” 解军怒骂道:“去你娘的。我已经使尽全力了,你这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话之间,又抵了两掌。 楼上司马求笑道:“各擅胜场,互相之间的底细又清楚,看来一时半刻还分不了胜负。夏侯老帮主,咱们喝口茶,再慢慢看吧。” 夏侯龙嘴上说好,茶杯拿到面前,却仍然直着身子朝下看,丝毫不肯放过片刻瞬间。 场地周围众人尤其是刘文渊,却着急地盼着赶紧结束。一些武功低微的江湖汉子只懂看个热闹,哪边动作精彩了,就高声叫声好。算下来,还是解军的喝彩声多一些。 刘文渊正看着,突然身后一人上前,两旁护卫连忙靠近他,提防生事。刘文渊向后望去,却是胡近臣。 只听胡近臣道:“不知刘大人以为这龙争虎斗,到底哪方能获胜?” 刘文渊不客气地哼道:“我只求他们快点分胜负,拿朝廷的大会当演武场了,真是儿戏。” 胡近臣呵呵笑道:“这有何难?事后刘大人可得谢谢我。” “嗯?” 胡近臣突然提气喝道:“两位且慢!胡某来也。”说罢身子陡然拔起,如同一只大雕一般,飞扑上去,直直落在两人中间。 解军和李莫非激斗正酣,被他生生叫断,分了开来。双双道:“胡大侠,你这是什么意思?” 场下人也不禁叫起来,但一看众人敬仰的胡不平,那些喝骂的难听字眼便缩回了肚里。 胡近臣坦然道:“胡某也想争一争这武林盟主,实在看得不耐,心急起来,所以中断你们的比试。你们在场上斗了良久,体力都有耗损。接下来,你们便一起来攻我,你们赢了,这武林盟主便是丐帮的,若然胡某胜出,便接受天下英雄的挑战。” 场下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似乎听到了不可能的事情。高手之间,差距本来极小,而这胡近臣居然还要以一敌二,即便是对方消耗了些许体力,仍然是吃亏得够多。 二楼上也被这陡然的变故给惊呆了。照理说,胡近臣只要再登上片刻上台,也许收拾其中一人,更加得心应手,后续再接受挑战也更省体力。可是偏偏要这么哗众取宠,众人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夏侯龙更是黑着脸,胡近臣一举挑战两大丐帮高手,实在是不给他面子。前一次自己兄弟郭备的死,也是此人挑起的,夏侯龙其实心里已经对他起了芥蒂。 解军有点犹豫地看了看胡近臣,然后和李莫非对了一眼,他们打小在一起,虽然出身不同,但都是聪明人,各自读懂了对方的眼神,瞬间一同出手,雷厉风行。 在一阵狂笑声中,胡近臣悍然出手,身子左移,先重重与李莫非碰了一记,然后转向右,与解军打了个照面。 此时的李莫非早已不是当日的李莫非,当日郭备和胡近臣对敌,李莫非连胡近臣一招都挡不下,还后退了好几步,今日再度相逢,李莫非的战意显然更高,出手更为迅猛。第一下交手也没有吃亏。 相较之下,解军则更为保守。本身就已连战两场,已到了强弩之末,此时更多是干扰对方,缠住胡近臣,为李莫非创造机会。丐帮的帮众都是一些行乞的乞丐,就算高手如云,其中武功平庸之辈还是占了多数,此时以数量取胜便成了惯例,因此丐帮之中,流传着好几套分进合击之法,帮中也不乏设计阵法的好手。便如同昆仑派的混沌剑阵,少林派的罗汉阵。以二敌一,最常见的便是一主一次,虚实结合。此时,解军充当的便是虚的一面。 但战斗在片刻之间便歇止了。如高山一般身躯的胡近臣,竟然展现了灵活的一面,身子一扭,避开了李莫非的一拳,与解军的一掌绞在了一起。解军只觉一股吸力传来,身子不由自主一歪。便是这一歪,决定了胜负。 李莫非虽然未曾同解军联手对敌,此时凭借的默契,不过是阵法中所说的,这是丐帮的每一个弟子入帮时都会传授的分进合击之法。其中步法配合,节奏变化,都是固定的套路。便如同东方笑与游返当时诛杀塞上四兽一般,但又略有不同,以二敌多时,是集中优势攻击其中一人,而以二敌一时,却是要尽可能干扰和破坏对方的招数。 此时解军就是充当干扰的角色,但这一招没击实,反而被引偏了数寸,旁人都没看出不妥来,但身在阵中,李莫非被胡近臣庞大身躯所挡,却没有发现这一点,等到李莫非强攻之时,解军的动作便慢了几步。这合围之法便破了。 胡近臣绕了半个圈,从解军一侧面朝李莫非,此时解军身在圈中,反而成了李莫非的阻碍。李莫非一方面需要顾及解军,一方面又要顾及胡近臣的袭击,顿时手忙脚乱了。 只需要一瞬间的茫然失措,便能决定胜负。等到解军缓过神来,准备协助李莫非时,胡近臣早已胜券在握,李莫非变招不及,力道只发了一半,被胡近臣如同风筝一般击了出去,轻飘飘地落在一丈之外,已负了内伤。而解军此时便单独面对胡近臣接下来的拳脚相交,顿时败相已露,连连后退,最后一摊手道:“我认输,胡大侠你赢了。” 楼上夏侯龙连连惋惜,这两人联击,反而起了反作用,还不如两人车轮战的效果。 李莫非经脉间内劲充盈,短时间内便压下伤势。重新攻了上来。 胡近臣奇道:“莫非老弟,你还要比么?” 李莫非道:“未到最后,尚不言败。”手中拳头便如疾风骤雨般攻过去。 场下众人纷纷叫起好来。 胡近臣也叹了一口气,霎那间也迎了上去。这一回没有任何取巧,纯粹是力量的硬碰硬。李莫非却是不肯退去,硬是挡住了这一击。但代价却是口吐鲜血,勉强站立当地。 解军连忙上来将他扶住,搂着他的肩膀。却听他低声说道:“也许当初我能挡住他,郭大叔便不用死罢。” 解军一怔。李莫非虽然拜夏侯龙为师,但从小接受最多的却是郭备的训练,就连为人处事,也和郭备相似,旁人实在无法理解两人感情。解军看在眼里,是明白的。当日丐帮寿宴之后,李莫非完全没有因叛国投敌的罪名所扰,真正令其下决心从头做起的,正是郭备的身亡。郭备虽然背叛了大宋,却没有背叛丐帮。背后的秘密,虽然六扇门没有查出来证据,但大伙儿心中是明白的。此事便成了李莫非心中难解的结。 “不过,即便你当时能挡住他……郭大叔最后是自杀的……”解军喃喃说道。 “是吗?我有点忘了……” “……” “胡大侠,丐帮输了。武林盟主之位,我们兄弟俩服你。”解军大声道。 “哦!”场下响起了一阵的掌声,既为胡近臣叫好,又为解军李莫非光明磊落坦白认输的行径竖起大拇指,道一声:“好汉子。” 众人目光纷纷看向二楼的露台,如果那里不下来人,这武林盟主的位子便要这么定了。 胡近臣以一敌二,虽然眼光高明的人还是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关窍,但一般人都已为其武功所折服。不少人已相信胡近臣是武林盟主的当然之选,楼上还有薛青纹这样的高手,但要以一敌二打败丐帮双杰,即使是薛青纹也要掂量一下。 夏侯龙靠在椅背上,司马求和苍木道长都看向了薛青纹。 薛青纹抖抖肩膀,自嘲地笑道:“看来我不下场不行了。” “除了薛妙剑,我们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赢得了胡老三。” 事实上,若真要争这武林盟主,无论是丐帮也罢,少林也罢,都已失去先机,少林武功太盛,深受朝廷疑心,丐帮则背着污点,中原镖局司马求与皇家有姻亲关系,苍木道长地处西南太偏僻,若是薛青纹得胜,凭大伙儿的良好关系,他们相信薛青纹是能照顾到自己利益的。虽然,他们都知道,朝廷是有自己人选的,周醒死了,也会安排一个。绝不会让江湖中人染指这个位置。 但若是将这个位子给了素来以惹事生非著称的胡不平,二楼的很多人都会头疼。 于是薛青纹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长剑,准备下楼。 突然,一阵拉长了的声音从远处响起:“不----好----了。”最后一声已在近处:“庄主,找到那些刺客的下落了。” ? 第八十章 半途 薛青纹无奈地驻足不前,本已酝酿的气势也戛然而止。 下面已经吵闹开来,里面不少人前几天跟着胡近臣给飞鱼帮和大江盟的人求情,也被开封府衙役给打出来,吃了个憋,心里都不怎么舒服,最大的不满便是官府对自己这些江湖人的轻视,仿佛在朝廷和百姓眼里,自己低人一等,比那些商人都不如。 此时传来刺客的线索,绝大部分人的脑子里还是能精确地捕捉到那一丝信息,然后想到:这些刺客肯定是那些刺杀周醒的黑衣人,这下飞鱼帮和大江盟的冤屈就能洗掉了。随之而来的便是自己这些江湖人的扬眉吐气:看,还是要靠我们这些江湖人,来抓住刺杀朝廷大官的刺客。 来报信的人正是不平庄的好手,事先胡近臣已答应六扇门,会发动不平庄手底下所有人去追查刺客下落,只是没有料想到,消息来得如此迅速。 刘文渊排众而出,甚至抢在了胡近臣身前,大喊道:“慢慢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同时手一挥,现场的捕快和秘密安插在人群中的六扇门密探都开始集结起来,准备迅速出击。 六扇门为了这件事情,担了许多压力,御史的折子漫天飞舞,皇帝也对这件事情颇有微词,那天在御书房甚至砸了上好的一方砚台,然后说道:“这些江湖高手,到底还能做些什么事情?”虽然是在说在场的江湖人物,但刘文渊向来是以为自己也是江湖人,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那报信的人看看刘文渊铁青的脸,犹豫了一下。胡近臣的声音在后方响起:“说。”于是才说道:“我们一组在城南郊外十里坡的一处村庄里巡游,发现一些异常的人家,周围人说起来,也说这些人家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晚上里面还有灯火。我们不敢打草惊蛇,只在外面监视,便发现半夜有人鬼鬼祟祟地进出送食物,还有,里面还有火烧的烟雾腾起,半夜里面还有人争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在二楼的游返等人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夏侯龙等人自重身份,没有轻易下楼,游返管不了那么多,便下楼来一看究竟。一下楼,找到了孟紫蝶和楚谨他们,也挤到人堆里,看那人在说些什么。 胡近臣听了那人的说法,皱皱眉道:“那也不能确定便是刺客。” 那人道:“我们也是猜测,因为看到有人用装草料的车将人运出城,再安置到那院子里。里面是伤员,还能闻着药味。我们估计他们没多久便要转移了,我便赶紧来通知三爷,还请三爷定夺。” 刘文渊沉着声音道:“你带路,我们上去,不要声张,我要抓活的。”说罢,带领着官府捕快和六扇门的人迅速离开,剩下一群江湖豪杰在当场面面相觑。 “这武林盟主……到底……”有人小声问道。 突然大家发现胡近臣也随着人群走掉了。既然没有可以打擂台的人了,着武林盟主自然也选不出来了。不过大家仍然是津津乐道胡近臣以一敌二的故事,不少人更是认定了他便是新的武林盟主,将这个事迹到处广为流传。 随即,各大门派也纷纷派人前去打探消息,看看这些刺客究竟是何人,背后又是谁指挥的。 一些中小帮派好事之徒,也悄悄跟上刘文渊的大队人马,前去探看。 武林大会的主持人不在了,众人大感没趣,渐渐便散了。 游返也关心这刺客的事情,便让小黑和刘二前去跟踪查看。孟紫蝶举手要去,被他给拦住了:“你一个小丫头凑什么热闹。”气得孟紫蝶接下来好几天也没跟他说话。 游返和楚谨等人回到城内,到了晚间,小黑才回来,连忙报告说:“到了那村庄里,那些黑衣人早走了。地上摆了五六具尸体。原来是那些刺客内讧了,自己人杀了起来。其中抓住一个将死的,六扇门的人果然了得,居然问出了剩余的黑衣人下落,是向南去了。那些黑衣人有伤员,跑不远。胡大侠和刘大人便率领人追了上去。剩下一群看热闹的人便散了大半,我让刘二继续前去查看,我先回来报告消息。” 游返问道:“能看出那些黑衣人是哪里派来的吗?” 小黑道:“看不出,活的那个不久也死了。不过据说六扇门在屋里找到一些东西,正在整理,也许能查出什么线索也说不准。” 游返道:“那好,等刘二回来再问问。” 到了第二天午间,刘二也回来了,了解到的情况是始终没有追上那伙黑衣人,那些刺客余党一路向南逃窜,幸亏六扇门中有精于追踪的人物,又广撒了网,才能紧紧跟在后头,但出了汴京地界,到了南面的广成镇时,便失去了线索,再也找不到人了。这时还跟在刘文渊身边的只剩下不足原先三成的人了,忙碌了一天一夜,已经人困马乏,只得罢休。胡近臣跟刘文渊告辞以后,便回了洛阳。刘文渊则继续在南边联络当地官府派出人手去搜寻。 “这次六扇门可栽了个跟头。若是这些黑衣人秘密转移,没有内讧,只怕这次还发现不了。”楚谨说着,语气中满是戏谑之意。 游返道:“既然查不出背后的人,那结果都是一样。我们在汴京逗留了不少时间,也该回山庄了。武林大会以后其他门派的人怎么样了?” “那些小帮小派的人都没什么纪律,当晚就各自散去了,离得近的,恐怕这时候都已经回到老家了。只有少部分还在汴京观望这件事情的结果。” 一场闹剧之下,第一次的武林大会就此谢幕。游返等人收拾了行装,第二天便启程归去。 他们回去以后不久,朝廷出了邸报,命开封府将飞鱼帮和大江盟的人斩立决,这又惹出一场风波,这些人的亲朋好友阻止劫法场,与官府起了摩擦,又赔进去不少人命,最终还是斩了人头。大宋开国以来,这是首次大规模判斩立决,而且连定罪都没定下来,据说观看处决现场的百姓不少拍手称快的。不过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游返留下了小黑在汴京继续传递消息,自己与楚谨等人回了山庄。 一路上,也碰到了三四拨也是武林大会散下来的武林人物,有些是无门无派的,嘴上谈论的都是武林大会的盛事,尤其说到丐帮解军李莫非如何如何了得,更衬托出胡近臣的勇猛无敌。大家嘴上纷纷称赞,觉得胡近臣这个武林盟主虽然没有最后宣布,但当之无愧。有人说起华山的妙剑先生,青城派苍木道长,中原镖局天策司马求,这些人还没出场,算不得数,便被人奚落一顿,拿出丐帮解军李莫非比一比,解军是赢了汴京武馆刘昌师傅的人,李莫非更是不在解军之下,这样两个人联手,都赢不了胡近臣,那些妙剑妙刀的能有什么能耐。这么一说,对面的人便转变口风,连连称是了。 游返听了,只得无奈笑笑:“起初听胡近臣说要当这武林盟主,还以为他十拿九稳。结果是做了众人心目中的盟主,可是朝廷也没承认,这个盟主之位,既不能拿来号令群雄,又不能换成钱,又有几分作用呢?” 楚谨笑笑,道:“江湖中人么,若是挂了一个武林盟主的名头,到哪里做事都是比较方便的,朝廷认不认无所谓。”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调,游返和楚谨再也没有说起。只有孟紫蝶听到武林盟主的时候,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憧憬之色,她的年纪尚是爱做白日梦的小姑娘,游返也只得由她。 回了金剑山庄,庄内一切还是不变。倒是庄主的病情有所恶化,此时一直卧床,一切事务都是庄文清在处置。 楚谨一早回了大名府城内。游返将孟紫蝶安排好,便去见庄文清。 庄文清此时却清减许多,但容颜愈发秀丽,只是脸色仍是苍白。 游返拥住庄文清娇软的腰肢,述说起去汴京的见闻来。庄文清还不适应这种亲热,满脸通红地坐在他腿上,静静地感受着这分温存。 游返用手指拨弄着她秀发的一端,轻声道:“这回去汴京,收获最大的倒不是生意上的事情,而是楚谨这个人。” 庄文清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道:“慎行在庄里已经一年多了,每日游手好闲,想不到到了游郎这里却成了人才,看来夫君真是一个好伯乐。这么说来,慎行还是我娘家的亲戚,难道先前是效一鸣惊人的典故?” 两人小别胜新婚,虽然相拥缠绵,口上却说着正经的事情。游返爱怜地亲亲妻子的脸蛋,说道:“刚刚进来时,颜老说岳父的身体更加恶化了。这段时间可辛苦你了。这回我回来,这些杂事便交给我处理吧。” 庄文清点点头,道:“自从上次老毛病发作,这些日子一直在反复。大夫看了,也开了药方,但仍没有用,恐怕就只能这么拖下去,听天由命了。”她这段时间担心惯了,此时也没有过份伤心了:“我爹爹一辈子在工坊里度过,这些火毒残余,贻害不小,虽然山庄里化解的法子,但多多少少是有影响的。” 她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夫君你刚接手山庄的事务,我爹爹若是健康,倒还能给你撑一下场面,镇镇下面的人。现在这个样子,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游返点点头,沉默不语。 庄文清又道:“不过妾身也会协助你的。这次我重金请来了一些师傅。” 游返不禁看向她,有些疑惑得“嗯”了一声了。 “夫君你不是一直想修炼上乘武学么?这次我请了一个师傅,可以专门教人拳脚,跟着师傅学习武术,总好过自己一个人摸索。另外,我让颜老请了个账房师傅,专门教你一些管账的本事,幸好夫君本身便擅长筹算之术,这些算是最基础的,也是最难学的,往后便能学些具体的事务。另外,我还请了一个世伯,以前在三大房做事的,后来身体不好在家里修养,这回也来帮助你管理这些工坊。这个世伯铸剑的技艺不在我陈七叔他们之下,夫君也只要学学如何管理,自己倒是不用动手,能看懂最为重要。另外,我们庄家虽然是工匠世家,但家中子弟,也要读一些诗书,蒙圣人的教诲,这个教书的先生我也请来了,是大名府有名的鸿儒,夫君可得跟着他好好学学。当然,剩余还有一些空闲,我们俩一起处理些事务,一开始你可以看着我来,后面便自己也能操作。都是些简单的事情,只需要细心。不过庄子里面的人与事,你要尽快熟悉起来,主要的一些人员,他们的脾气习性,要尽快了解起来。我也会告诉你山庄里面的一些往事,助你做判断。”庄文清摊开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扳着数着。 游返顿时头大了,喃喃道:“三娘,照你这么说,哪还有什么空闲时间呵?这些都要学么,其实诗书什么的,我没有天赋的……” 庄文清道:“技多不压身,爹爹眼见身体好不起来了,妾身终究是一介女流,还有二伯在一旁虎视眈眈,夫君终究是要接起重担的,可不能事事都靠别人,多学些本事,将来下面的人也服你。为了金剑山庄,为了妾身,你可得好好努力。” 说到最后一句,游返好似回到了当初第一次见面之时,庄文清对自己大发雷霆,耳提面命的样子,只好连忙点头。心中却叫了一声苦:学学武功也就算了,这诗书到底是什么鬼啊,自己一个三十多的人了,想不到这下却要和蒙童一般从头学起了。 不过庄文清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此刻心里倒还是感激的。 只是到了第二天,这感激的心情便没有维持多久,不久便被累趴下了。 ? 第八十一章 学而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人不知,而不……这个字怎么念呢?” “哪个?哦,这个……这个愠不认识么?” 一个小屋中传出了片片的读书声,和一个不可思议的声音。 清晨时分的阵阵鸟鸣声中,游返早已被那个强壮的拳脚师傅给折腾地不轻。此时手脚颇有些酸麻。阳光射进书房的窗,映得地上一片光亮。窗下的光斑被那姓文的老者挡住,文先生的眉毛不禁抖颤了一下,无奈之下,只得念了一遍。这是论语中的开篇,是最简单的句子,眼前这人年纪也不小了,居然连个蒙童都不如。 他望向书桌旁边昏昏欲睡的小丫头,眉头更是紧皱成一团。和这个小丫头比起来,游返还算是态度端正了。 游返咳了咳,低声道:“紫蝶,醒醒。” 孟紫蝶微微睁开眼帘,啊的一声,连忙捧起手里的书本。她心里很生气,本来是庄文清给游返安排的老师,游返自己嫌无聊,居然把自己给拉上了,于是原本一个人遭的罪便由两个人受了。最可恨的是,这人自诩是自己表哥,还口口声声说是为自己好。为了不丢他的面子,紫蝶已是强打了精神,虽然以前也被孔伯伯强迫地认了一些字,但只是读读三字经,这些高深的文章却是没有念过的。念着念着,在那奇怪的韵律之中,似乎很容易睡着。 那文先生并不是固执僵化的人,让他们念了一会儿书本,又给讲解了一下,声情并茂地介绍了圣人的生平,算是换得了两人的理解,但两人并不知道什么孔子和他弟子到底是什么地位。这就使得文先生不由感叹圣人教化的缺失,心里更执着于给顽石传道。只是不知道这种耐心能支撑多少天。 末了,老先生收起书本,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孟紫蝶一声欢呼,箭一般地冲了出去。游返感谢了一番,终于舒了一口气。 到了屋外,楚谨在石桌上倒着酒,在树荫下悠闲地看着屋内的状况。孟紫蝶冲出来,便看见了他,于是气鼓鼓道:“人家在屋里刻苦用功,你却在这里偷懒喝酒,不行不行,有福要同享。” 楚谨拱拱手,笑道:“谢了。你目下学的这些,我穿开裆裤时就学会了。在下可是举人出身。这个福就不同享了。” 孟紫蝶还在那里瞪着眼睛,游返已经走了过来道:“举人,怎么昨日刚返家,今日就有空过来?不多陪陪妻儿一下么?” 楚谨道:“来领饷了,为你出力了那么多,连一个铜板都未领到。真是吃亏了。这回来,是专门敲你一顿。”说着举起酒杯,说道:“桃花转酒,要不要来一点?上趟你喝完,第二天便遇上了三娘这段姻缘,不可谓不灵验。” 孟紫蝶顿时来了精神,道:“还有这等妙事?来,给我一杯。本姑娘也要看看自己的姻缘。” 游返连忙摇了摇头,摆手道:“上趟被你这酒害惨了,差点被赶出庄外,我已经立了决心,喝酒误事,还是免了。”说着,领着楚谨到了屋内,孟紫蝶讨了一杯酒喝了,奔奔跳跳不知去了哪里。 游返道:“待会儿有个账房先生要来授课,学完这趟,便要去天锤房看看。如今这三大房按惯例运转良好,倒也不用操太多的心。” 楚谨摸了摸下巴,说道:“你倒是连轴转,看来三娘是铁了心要将你赶鸭子上架了。三大房我倒也去过,说运转良好,倒也真是良好,不过,这三大房自山庄创立以来便是这个模样,坏自然不坏,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如今除了朝廷的兵器买卖,真正江湖上和民间的买卖只怕也不多。三大房这么多人,人浮于事的要居多,维持下去是没有问题,恐怕收益不多,扩大不起来。” 游返之前在三大房摸爬滚打了好一段时间,对这里面的问题也看得清楚,不由皱眉道:“慎行此言,倒也说到点子上了。我也曾建言庄主将三大房制式改了,现在天工房、天锤房、天火房均独立开来,各自运作。这便如赛龙舟一般,三大房拆成三个龙舟,便能竞赛比拼谁先越过终点,若有人扯后腿,首先是拖了自己房的后腿。” 楚谨对他顿时刮目相看,却没想到他还有这等法子。不过也正如之前所说,如今出产的兵器远少过几年前,而三大房这几百号人却没少,反而有所增加,因而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活干,有些人便游手好闲,或者偷懒混日子,如此下去,那些真正积极的人也难免懈怠下来。但若是减少人员,三大房各自的主事和伙长也不愿意自己麾下人减少,因而产生矛盾。游返刚接手山庄事务,自然不敢得罪这些三大房的元老。 楚谨道:“三大房的主事,掌事,骨干,有些干了二十多年,屁股都没有挪过。鬼斧程老爷子最近才因身子不适退了下来,陈七叔和巧簧老人占着坑也十余年了,底下的人就更别说了。” 游返皱了皱眉,吐出一口气,道:“你胃口不错,是想动一动三大房?这些人可是连庄主都不买账的,恐怕我和三娘都没办法……年初庄主听了我的话,强行打乱了其中编制,有些人颇有微词,抱怨声到现在都压不住,若是再有什么小动作,恐怕……况且也未到非动三大房不可的地步,现时三个房主事威望仍在,底下人也算压得住。” 说着说着,游返自己也叹了口气,想起了西域一个沙漠里的流沙坑,人马陷了进去,若是乱动,陷进去更快,但若是不动,虽然暂时来说不会往下掉,但也是出不来。如今金剑山庄便如同陷入了沙坑一般,外困袭来,原先看似欣欣向荣的内部问题就开始显露出来。人老了,人浮于事了,混乱,山头林立,管不动,一桩桩的问题其实都已经露出了尖尖角,但若是要去拨乱反正,仍然是一件难事,尤其是在庄主如今卧病在床的节骨眼上。 游返看看楚谨,这个年轻人年纪比他轻,锐意进取,但做事情很老道,不会乱来,于是他想问问他的看法。 楚谨道:“我也知道山庄如同一个病人,病症未显现,你不会随便给他吃药,这不是讳疾忌医,而是不知道怎么对症下药。山庄的症结便在三大房,若是随随便便说要改革,恐怕里面每个人都会不舒服。有时候你改革了,一部分得利了,他们也不会记着你的好,他们只会记得原来的方式,直到习惯了新的做事方法。习惯,便是最大的症结。可若是我们不去治这个病人呢?” “哦?” “这个烂摊子谁动谁死,那就不去动他了。”楚谨挥挥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道:“但我们可以另起炉灶。” 游返直起身子,道:“你是说?” 楚谨点点头:“将骨干拉出来,另外起一个炉灶。上次听你说起来,紫蝶家乡有一处地方,依山傍水,可遣人前去查探一下,若真是好地方,可以建一个工坊,将这些骨干弄过去,好好磨练一番。现下有老前辈坐镇,每日依着成法做事,不紧不慢,即便是年轻人,做事的心也要消磨殆尽,不如给他们空间,让他们自己发挥。” 游返沉吟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兹事体大,我得和三娘商量一下。光是银钱上的支出,便是很大一笔。而且这些人在山沟沟里即便摸索出了路子,铸造出了上好的兵器,可卖给谁呢?” 楚谨道:“这点不用担心,北面的契丹人马上定江山,为了镇压国内各个部落,刀兵盔甲的需求很大。而这块由于之前朝廷的封锁,黑市里价格很高,我们可以往这方面想想办法。再不济,可以偷偷通过雁门关运往关外,凭金剑山庄的关系,应该不难。这块生意可以赚上两年,一比十的暴利,等攒够了银子,就可以南下,那边腾挪的空间更广。” 游返吐出了一口气,看了看楚谨,寻思道:“楚谨这年轻人果然轻狂,胃口也很大,居然想到了和北面的异族做生意。这若是被发现,可是抄家灭门的事情。” 楚谨见他沉思,补充道:“自然,这块生意不能用金剑山庄的名义做,要用新建的工坊。这就是镜缘村位置的好处,镜缘村在山沟沟里,不容易寻到,到时候谁也注意不到会有上好的兵器从那里产出。” 他怕游返下不了决心,道:“如今内外交困,若是不行险,恐怕活不下去。同活下去相比,些许风险又算的了什么?” 游返猛地下定决心,低声道:“这事情只可私底下偷偷进行,不可声张。这几日我们便可准备起来。先遣人打个前哨,让紫蝶带着过去,探探地形,若是合适,再继续进行。此外,我会到三大房打个转,选一批有潜力的年轻人出来……” 楚谨插了一句:“必须是心腹,而且要忠于你和三娘这一派的。” 游返继续道:“……这个自然。陈二牛和石头都不错,可以让他们带队,对内宣称便是去汴京拓展了。” 楚谨道:“这个借口不错。为了以防万一,我会和汴京祖江打个招呼,让他安插一些人,打个掩护。” 两人又详细计划了一阵,最后游返道:“不管怎么样,若是三娘不应允,我们在这里商量得再仔细也是无用。我这便去见见三娘。” 突然想起一事,大叫一声不好:“那位账房师傅已经到了,我得赶紧过去。”连忙收拾东西,赶往账房去了。 楚谨看了看他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第八十二章 密谋 送走了账房师傅,游返脑中是一片数字,反而对如何管账有些模糊了。那账房师傅姓白,外号神算子,算盘上的功夫是极深的,因而和他探讨了一番算筹之术,对他所学的西域算术也很有兴趣。不过对于如何记账,如何分析,如何管理,游返只懂了一个皮毛。偌大的一个山庄,账房这一块到了三娘这里才初具规模,但随着生意往来扩大,朝廷一块,商会一块,江湖帮会一块,几块的账都有些混乱,因此要重新理顺,不是一件易事。过去几年的账册记录得不是很规则,看得两人一阵头痛。 接着游返便去了三大房,此时他的身份已不适合做一房的主事,天锤房的事情是鬼斧程老爷子暂时接手在管。看见了游返过来,鬼斧老人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好好地教育了他一番,也算是语重心长。鬼斧老人是从前任庄主时便加入山庄的,比现在的老庄主还要年长,资格是很老的。因而做事情强调的是规矩,如同楚谨所说的,坏坏不到哪里去,但好也好不到哪里去,总之就是维持着现状。鬼斧老人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甚至没有第一次游返见他时,能抡得动一把巨斧了。 游返尊敬地听了鬼斧老人一番训诫,又和石头二牛等人聊了一下,依稀能感觉到工坊内看似忙碌实则空闲的气氛。 此时庄文清请来的那位世伯还没到,那位世伯以前也曾在鬼斧老人手下做事,算是出类拔萃的工匠,手艺面面俱到,庄文清打算将天锤房先委任给那位姓张的世伯。然后慢慢过渡。 游返逛了一圈,与众人说了一回话,日头西降,便慢慢往回踱。自己不在这一月,庄内的情况变化不大。不过二庄主仍在闭关,对外宣称是闭关,实则是关禁闭,足步不出房门一步,也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位二庄主虽然喜欢飞鸡走狗,不务正业,但先前朝廷的事情便是他经手的,也算是为山庄立下过汗马功劳,而且平时道貌岸然,山庄里面不乏追随者,游返只得寄望于这位二庄主不再出来捣乱。 回到自己屋内,这块地方原来是庄文清的闺房所在的小院,此时变成了他们结婚的新房,只因庄文清不肯铺张浪费,另起新居,这才继续住在原来的地方。书房在小院的北侧,此时庄文清仍在忙碌,很多的事情大家仍然习惯于请示于她。虽然游返经常劝她多放手,自己身体要紧,但她还是一力承担,生怕张三李四处理不好。 游返在卧房外的小厅内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庄文清的贴身丫鬟小娥此时也在书房伺候她,而自己是没有配什么丫鬟仆人的,他也习惯了自己做事,不使唤他人,也许这也是穷惯了的人的习惯。 过了一阵,门口脚步声响动,庄文清推开门进来,看到他已经到了,嫣然一笑道:“今天张世伯未来,夫君倒是轻松了不少,这么早便回来了。工坊那边没有特别的事罢?” 说着脱去肩上的披纱,露出了白玉一般的胳膊,小娥早就端来一盆凉水,供她擦拭。这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卧房窗后栽种了一片竹林,此时透过窗户传来一阵阵凉风,吹着分外凉爽。 一个仆妇端来了一些凉菜,一壶酒。这是庄文清吩咐的,自从天气热了,她便让人端来卧房,和游返一起进餐。 游返给她斟了一壶酒,小娥也过来给他这个姑爷梳洗一下。这个丫鬟之前还给过他脸色看,此时自然是不敢了,不过跟在庄文清身边,难免有些高傲和刁蛮,言语中自然也对他这个招赘的姑爷其实不太满意。也许是觉得和小姐比起来,他这个姑爷身份实在不高,也没什么才学,否则小姐也不需要这么累了。 游返和妻子聊了一会儿,说的无非是三大房的情形。庄文清也说了下庄主的病况,言语中也透着无奈。 过了一会儿,庄文清令小娥退下,这才抛开了矜持,坐到了游返怀中,两人情不自禁亲了一口,享受着只属于两人的甜蜜。 过了一阵,游返才道:“今日那教拳脚的刘师傅好像对我挺不满意的,一开始试了两招,后面就一直让我站马步。那文先生还算和蔼,不过教来教去,在一篇论语上费了大功夫,说得紫蝶都睡着了。” 庄文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紫蝶那丫头啊,跟你一样不学无术。” 游返道:“嫁给我这个不学无术的人,你是不是后悔了?” 庄文清柔声道:“妾身从来都不后悔,当初觉得你和其他人便不一样。庄里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多是好高骛远或是混日子的无能之辈,妾身从未想过像夫君这般生机勃勃积极开朗的人,那时在那个山洞中,妾身怕得要死,直盼着钟婶能赶紧过来救我。可当时你还记得你在说什么?” 游返道:“呃……我说什么了?” 庄文清道:“你居然说,这么多赤晶石该怎么运出去呵。我当时便有些芳心暗许了,后来交了几件事情给你,你也很好地办成了。我便想,若是有这么一个夫君,也许妾身也可以轻松一些。夫君真是上天赐给文清的。” 游返托着她的腰,又深情地和她吻在了一处。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缠绵水到渠成。 过了半晌,庄文清又道:“夫君也许心里会不高兴,怪我不由分说给你安排了这许多课,要学习这个那个,可是妾身是真希望你能撑起山庄,撑起妾身这一片天。” 游返猛地点头道:“三娘你放心吧,我一定不负你所望。”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正是新婚不久,夫妻痴缠时,于是紧接着便是一阵激动,云收雨歇之后,游返坐在床头,抚着庄文清光洁的背部,说道:“又被你迷晕了,忘了说正事。” 庄文清抬起头,眼中一阵迷离神色,娇声道:“什么事啊?” 游返想了想,道:“我下午去三大房转了转,虽然朝廷的兵器供货量大,但时间宽裕,最近各房的人手也多,其实交货是很轻松的。帮会和北方商会的供货已经减少,恐怕接下来一段时间,大家都会空闲下来。” 庄文清认同道:“妾身也在忧心这件事,虽然说轻松一点不是坏事,但接下来几个月,都要入不敷出了。妾身已打算辞退一些人,可是心里着实为难。这些人加入山庄业已经年,都是有经验的师傅,不好随便赶走。而且如此一来,其余诸人对我们山庄也恐怕会有想法。可是继续死撑下去,也看不到头,大家也会懈怠下来。不是大事,但总归有些不妥当。” 庄文清其实已经拟好了名单,和二庄主那房走得近的人,已经上了名单,但不好这么直接赶人,否则会被人指为清除异己,弄得人人自危,她也不好将这事告诉游返,省得他觉得自己耍弄阴谋,留下个对付自己人的坏印象。 游返想的却是和楚谨的一段对话,刚刚冷却下来的情绪,顿时又高涨起来,道:“若是我们挪一部分人出来,另起炉灶。专门做黑市的生意,这块获利几何?” 庄文清露出沉思的神色,问道:“游郎是想铤而走险?听说北面幽燕之地专门有商人是做中转的,他们通过人传过几次话来,想和山庄做生意,获利是寻常的十倍。但爹爹不答应,他心里没底。”突然,庄文清的身体向游鱼一般滑动,坐了起来,身上的薄被子落下,露出了绝美的躯体。她瞪大了眼睛,道:“这事若是露出风声,可是抄家的祸。夫君可得谨慎一些,不要贪图这些暴利。” 游返点头,肃容道:“自然不会以山庄的名义进行。我想在另外一处地方建了一个工坊,一旦出事,也绝查不到山庄的头上。这件事情不急,可以先勘察地形,人员上筛选一下,不用着急。但得三娘你的同意,若是你不同意,我也绝不会去做。” 庄文清迟疑道:“既然你有打算,可以姑且一试,如果条件妥当。我们再仔细商量。拿到的这些黑钱,到时候如何转到山庄的账上,也是个问题。朝廷一旦查到这些银子,肯定也会起疑心。” 她重新投入游返怀抱,痴痴道:“只要是夫君的主意,你想做的,妾身一定支持。” 游返紧紧拥着怀中的娇躯,心里一阵感激。起初开口要娶庄文清,只因觉得她被人说成克夫之命,心中气愤不过,后来两人相知相熟,对于眼前已成为他妻子的人,也谈不上仰慕,除了怜惜,更多是一种敬畏。 不过此时,夫妻之间的相互扶持,令他觉得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孤军奋斗,反而有了些莫大的触动,真心真意想为山庄效力,不再是为了自己的出人头地,而是想为庄文清做些什么。 想清楚了这一点,他全身上下又充满了劲力。 第二天一早,游返又被拳脚师傅迫着围着院子跑了好几圈,不过对于身怀小颠步诀的他而言,着算不得什么难事。随后的读书和论语,则相对而言,更难一些。孟紫蝶仍然在打盹,不过游返的精神则和昨日不同,一旦真心认准了目标,做起事情学起东西来则顺畅了许多。惹得文老夫子不停地夸赞他。 读完书,他便来到庄主的居所,想去探望一下庄主。 庄主的院落位于山庄的一角,紧邻着湖,风景优美,环境幽静。 游返来到小院门口,便听到叮当的响声,心中一惊,忙推门进去,却发现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均是一把把刀剑,齐齐地摆放在地上。 第八十三章 传刀 游返见到地上摆满了刀剑,有些奇怪,心道,莫非老爷子又一时技痒,在自己家中铸造起兵刃来。 他驻足在兵器阵前,仔细观察着一把把刀剑,大多数都是剑,长的短的,宽的细的,少部分是刀,就更加多样,弯刀厚背刀长刀,还有一些枪、铁链铁锤、飞刀等暗器,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数量繁多。 游返随手拿起一把剑来,见那剑身上刻着金剑山庄的标志,确定是庄主亲自打造的剑,但看上去时间有点久了,可能是庄主早年年轻时的作品。 他正观察着,听到仓啷一声,庄主的身影从房门内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把黑黝黝的长刀。游返一看,连忙道:“庄主,你的身子……怎么这样便起来了。这是残月宝刀?太重了,我来帮你拿。” 从庄主手中接过宝刀,将刀摆在地上那些刀剑的下方。 庄主笑呵呵道:“我身体好多了,最近太阳好,让这些刀剑也晒晒太阳。” 游返愣了一下,怔怔道:“这些刀剑?晒太阳?” 庄主郑重地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伸起了懒腰,说道:“这些都是我的老伙计,整日在屋内蒙尘,每隔一段时间我便要将他们拎出来晒晒太阳,否则这些老伙计可要叫起来。” 游返只得赔笑,心想这位岳父大人可是病久了,得了呓语的症状,说话起来也语无伦次。 没料到庄主继续很认真地说:“每一件兵器都是有魂的,有些活泼,有些沉稳,有些争胜心强。你看这是残月宝刀,当时铸造时游返你也在,你说说,这把刀,是什么性格?” 游返挠挠头,犹豫道:“这,我可说不上来。”这时候他渐渐明白庄主的意思了,想起上次庄主说起他手下出去的传世名剑,大多被人悬挂供养起来,却很少会去触碰,于是失去了灵性。难道这里的所有刀剑庄主每隔断时间便要拉出来晒晒,然后和他们一起聊聊天喝喝酒? 庄主道:“残月刀,这刀孤傲。” 游返奇道:“这倒是……庄主,你说它孤傲,这是为何?”他本来想说无稽之谈,但庄主一身艺业,他此时也有些信了。 庄主用手轻轻抚摸着刀身的纹路,那是百炼成钢法特有的纹路,庄主满意地说道:“你要用心感知,铸造吞日残月这一刀一剑时,我便已经聆听到其发出的声音,那一锤子一锤子下去时,不同的刀剑便有不同的反应,那时便能分辨其性格。这残月刀,孤傲,清冷,睥睨天下,目空一切。因而敲打时,所敲打的次数要远少于吞日剑,因为它不屑呵,它太骄傲了。” “哦!”游返顿时来了兴趣,问道:“那吞日呢?” 庄主道:“吞日剑沉稳内敛,但内含王者之气,不经意间便会显露出来,所以我刻意多加捶打,只有多锤炼,才能将这股气势藏进去。” 游返笑道:“想不到这其中却又诸多讲究,倒是我浅薄了。” 庄主摆摆手道:“你也不错了,刚刚上手,便能有所体悟。你看,我这一辈子打造的刀剑都在这里了。” 游返随着他所指之处看了过去,阳光下反射出的光芒微微刺痛了他的眼睛,但这些刀剑确是一件又一件的精品,若是放在世间,都是无价之宝,是官宦富贵之家,江湖大豪们争相收藏的宝物,任何一件拿出去,一辈子的吃喝用度便不愁了。但在庄主这里,却只是如一个个老朋友一般,很是平常,又内蕴着一股淡淡的情谊。 庄主道:“当然,还有许多都送出去了。恐怕便不如这些保养得好,大多都晒不到太阳,吸收不到天地灵气。唉,还是你们享福喽。” 庄主想蹲下去,一件一件仔细看看。游返连忙扶住他,被庄主甩脱,说道:“我身子好着呢。不用扶我。其实以我身子,还能打造一柄绝世好剑,可惜,没有材料,更没有可以用剑的人。” 游返道:“等庄主养好身体,小婿愿意陪岳父大人一起再打造一柄宝剑。” 庄主哈哈笑道:“好。这山庄将来还是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我们都老了,听文清说你有很多好的想法。我对文清说,尽量放手让你去做。不用考虑现有的成规,规矩都是给蠢人看的,聪明人是创造规矩的。当年山庄的先祖便是一步步这么创立了山庄,他当兵被俘虏,还做过逃兵,还不是这么创立了山庄,只要敢想敢做,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游返胸中一阵激动,大声道:“说得好,我知道了。我们山庄里这么多人才,必定是能振兴山庄的,庄主你便放心好了。” 庄主道:“我肯定放心,可惜我不一定看得到了。”他神色一黯,游返正想安慰一下他,被他挥手阻止了,他继续道:“其实,山庄做成怎么样,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你们能好好生活下去,顺便将这些技艺传承下去。便是振兴山庄的,其他一些虚名,都不重要。” 庄主一边拿起一件兵器,开始对游返说起铸造这件兵器的由来,铸造时发生的趣事,一些人和事,庄主看似年老糊涂,但说起铸造兵刃一事,隔了许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令游返感叹不已,从中也知道了许多山庄的秘闻,铸剑的手法和应变之道。 期间庄主说起二庄主庄书海来,道:“也许老二是没有天分,于这铸剑一道竟然一窍不通。”过了片刻,又道:“游返,若是有一天,他得罪了你……你能放老二一条活路么?” 游返心中一凛,脱口道:“怎么会有这一天?二庄主他……” 庄主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我想多了,老二生性顽劣,做了许多错事。之前也想借刀杀人,对付你。不过如今都是一家人了……” 游返接口道:“这自然,之前的事都过去了。我怎么会对付二伯呢?庄主无须担心,小婿不是记仇的人。” 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时辰,庄主也有点累了,游返连忙将他扶进屋去,庄主道:“游返,你帮我照看这些老朋友,怎么样?” 游返随口“嗯”了一声,又猛然抬头看看庄主,那深邃的眼眸中满是不舍和期待,于是终于理解了其中的深意,不由泪水溢出眼眶。 “你要好好照顾好我这些老朋友,时时带他们出来晒晒太阳。” 到了晚上,庄文清得知这些伴随父亲的无价之宝都被游返带回了自己的家,也不由悲从心来,泣出声来,道:“爹爹这是对自己都没了信心,开始交代后事了呢。” 游返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总算他也了了一件心事,我今日看他身子倒也健壮,老人家难免对着过往的事物感怀,我将它们带走也好,省得他一直想以前的事。其实,昔日他也曾说过,对不起你娘亲和你,说你出生时他忙着铸剑,错过了你娘的最后一面。” 庄文清顿时泪花盈眶,哭成了一个泪人,过了半晌才说道:“其实我知道这件事,但我一直没有怪过他。他只是执着于那件事罢了,其实对我娘是极好的,这么多年也未再续弦……最后的这点时日,我便好好陪陪爹爹罢,山庄的事情,便有劳夫君了。” 游返沉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开始,庄文清便时时呆在了父亲那里,陪着说说话,父女之间其乐融融。 而游返这里也加紧速度,遣人去查看了一下地形。 倒是高兴了孟紫蝶,每日想象着自己当上庄主的样子,也卖力地做着事情。先是带人回镜缘村勘察,顺便回去看望了孔斑。 孔斑得知他们要在镜缘村周围建什么工坊,原本是不太乐意,生怕他们破坏了村中的安宁。但不知道孟紫蝶使了什么花招,又许诺为村民打造一些必要的农具,于是整个村的村民都被发动起来,不多久便选中了一块地方,旁边将河渠又挖深了几丈,使得连同了外在的运河,源源的物资跟着运了进来,镜缘村也得以繁荣起来。但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没有人声张。 三大房的主事看游返都不太顺眼,因为他每日都在和自己的手下闲聊,似乎在挑选人手调去汴京。大家谁都不愿自己的得力手下出去。但庄主也发话表态支持,大伙儿也无话可说。只得大眼瞪小眼,看着游返拉拢着底下人,隔三差五便拉走一个,说是要好好训练磨练,结果不久久消失了人影,说是去了汴京。 而汴京那里也来人了,却是祖江和汴京商会差遣来的人,都是些上了年头的工匠,满脸期待地来学习一些山庄的技艺。 几个工头倒也不藏私,平日里仍是一样工作,只是这些工匠弄惯了自己那套,想法已经执固下来,难以突破自己。过了一段时日,发现问题的汴京人便派了一些年轻人来,总算是学到了一些本领,但至于是几成,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不觉,夏去冬来,庄主的身子终于撑不住了。 第八十四章 感怀 这一天是小寒,天气确实有点微冷,老庄主一早精神矍铄,爬起床来便到院子里泡了一壶茶,院子里栽种的树木叶子都掉落了下来,光秃秃地分外凄凉。接着太阳升了起来,斜斜的阳光洒落下来,感觉不出温暖,但能让人心情畅快一些。 庄主便突然倒了下去,一个老仆及时发现,将庄主扶回了床,于是大家都知道了,庄文清和游返,二房的众人,几个老伙计,几乎山庄里的所有人都过来探望了。 庄主在床上清醒过来,挥了挥手,道:“没什么,你们都散了罢。我没事。只是突然晕了一下,这事也平常,不用大惊小怪。都散了罢。” 众人忧心忡忡地退下,山庄里面又恢复了平静。但老人却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动不了了。庄文清勉力忍住没有哭出声来,背地里不知道落了多少泪。游返终于可以停下上课,陪着岳父和妻子说说话,着实清闲了几日。 过了三日,老人终于去了。临走前,拉着自己亲兄弟嘱咐了半晌。又拉着庄文清的手连声抱歉,说要去会她娘亲了。接着又嘱咐游返照看好他的宝贝,不知指的是那些刀剑还是自己女儿。此时老人的思路其实是有些混乱了。但终究还是含笑而终了。在这个年纪上过世,虽然未免有些匆忙,但终究是没病没痛,也没什么遗憾,大家也都释然了。 山庄里面人口众多,婚丧都有一套规格,照着规矩办事,有条不紊。于是便在游返和庄文清主持下,办了丧事。 还未到头七,附近官府商会和江湖人物纷纷前来吊唁。接着才轮到汴京的同道。总算是尽了心意。 这时虽未明言,庄文清已算是名义上的庄主,但一切事务由游返一力承担。游返又命楚谨招纳了一些精于细务的人才,协助处理一些事务,统一归到颜老的麾下,受颜老节制。山庄一向注重的是三大房的事情,颜老这边不太受重视,这回手底下多了不少人,自然也是责任重大,顿时人好似年轻许多,奔走指挥间有了劲头。游返有了这些人帮忙,也好专心于镜缘村的规划。 此时孟紫蝶在镜缘村好几个月了,那边的事情,楚谨也过去了几回,主要来说,还是孔斑挑了起来,那里的村民也受雇帮忙,热火朝天,使得进度比原来估计的快了许多。 游返打算这边葬礼事后,便亲自过去看一趟,然后与妻子商量接洽北面黑市商人的事情。 不过这段时日,汴京来的人却很多,不少门派帮会也派人前来吊唁,有些掌门也亲自来了。比如中原镖局司马求和华山派的薛青纹便联袂而至,使得山庄接待方面又费了一番思量。丐帮则派了解军前来,这位美男子经过武林大会的初露锋芒,此时看来比之前更为稳重内敛,也更让人敬畏。 六扇门的刘文渊也亲自前来,惹得在场的江湖人物也猜测纷纷。按照一般规矩,江湖门派的掌门人去世,朝廷对待的规格不会很高,似刘文渊这种六部高官,更不会看在眼里。不过看在金剑山庄近几年对朝廷的贡献,刘文渊还是破例前来,这事情游返等人也感受到了好意,好生招待。 刘文渊呆了不久便离开了,其人走了以后,却带出一个传言,传到了众人耳中。 少林方丈方提大师圆寂了。 起初只是一些底层弟子闲聊时说起,但说的像模像样,有流言说的是功德圆满,面朝西方佛祖方向跌坐,含笑而去。有的说是上次刺杀周醒的阴谋便是少林方丈指使的,否则那么大的事情,不可能滴水不漏,也只有少林能够纠集起这么多高手,后来少林方丈就被朝廷给逼死了,这才保存了少林一派。还有的更是离谱,说是少林方丈修炼了大罗汉神功,需要圆寂后重生再练,此时魂魄怕早已投胎再世为人了,不过和尚圆寂是否和寻常人一般投胎,大家都各执一词,唯一都能同意的一点便是,得道高僧投胎转世以后必定也是高僧,这股佛性是孟婆汤洗脱不掉的。最后这一说法最是离奇,但信的人最多。 不管怎么说,少林方丈这一去,少林这便新的方丈还未继任,达摩堂的几个方字辈高僧都有机会,这其中便必有一番曲折,不是那么容易能定的了。不过原本少林在方提大师统领下,一向与世无争,低调做人,新的方丈就任以后,不知道这中原第一大门派后续会如何发展。 司马求和薛青纹恐怕是早就知道了这消息,但丝毫不露口风,而刚来就走的刘文渊也没有提起。 金剑山庄远离汴京,有时候消息不是很通畅,而游返也好,楚谨也罢,都是年轻后生,圈子也有局限。这时候知道的消息,便有些滞后了。 这天晚上,司马求告辞,薛青纹却留宿下来。到了半夜两更,楚谨请游返出去相见,却是薛青纹在。 游返心中奇怪,但看楚谨神色,却早已知晓其事,于是仔细听薛青纹说话。 老庄主灵堂仍然一片通明,庄文清身子弱,早已被众人劝着去歇息了,此时灵堂里只有庄家的几个年轻后辈。其余宾客也各自休息,此时附近没有多少人。楚谨给薛青纹安排了一个偏厅,此时只有他们三人在场,薛青纹这边孤身一人。 薛青纹清了清嗓音,说:“游兄弟也是老熟人了,多余的话不讲了。我就直说了,此次来是受人之托,来完成一件交易。” 游返奇怪地看着他,要交易,白日里司马求也有一些兵器要进,早已和他达成了交易,连定金也拿来了。这华山派的掌门何必鬼鬼祟祟到了半夜再提起。 薛青纹看他神色,了然一笑,从怀中拿出叠好的纸张,展开递给游返。 游返接过一看,是一些工匠用的图纸,在烛光下方,游返将图纸横过来竖过去看了两遍,突然吃惊道:“这是骑兵的具足,牲口戴的,马上骑士的铁锤,砍刀,这铁链倒是奇特……这盔甲要铁的?……薛掌门,这你是要组建军队啊!还是重骑兵?” 薛青纹看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心里有些得意,说道:“并非我华山派。而是受人之托。” 游返将图纸收好,交还与他,沉吟道:“这些盔甲并非难造的东西,为何要找金剑山庄?” 薛青纹道:“只因这些骑兵装备太多,除了骑兵的随从能负担一些重量,作战之时,光兵器便有两三样,那战马如何能承重。听闻金剑山庄技艺出众,便想知道是否有轻便一点的铠甲。” 楚谨在旁边道:“薛掌门消息还真是灵通,金剑山庄确实有这样轻盈的材料。不过若是要卖与西夏国主,恐怕金剑山庄担当不起。” 游返心中早就猜到委托薛青纹之人肯定不是大宋朝廷里的人,那必定是大宋以外的敌国,不过为何楚谨直接猜到是西夏,他倒有些吃不准。大理地处南端,境内山林密布,骑兵没有作用,肯定不是。但辽国也是一个可能,为何只能是西夏呢? 楚谨道:“薛掌门不用怀疑,我只是随口一开。辽国素来以轻骑为主,来去如风,重骑的作用在草原开阔之地用处也不大。我听说最近辽国准备讨伐西夏,盖因西夏向大宋称臣,却不向辽国称臣,辽国皇帝有些不满。难道是李元昊要组建一支重骑兵对付辽国?” 薛青纹笑道:“这位楚小兄弟心思倒是丰富,不过我认为,这些家国大事自有庙堂上的大人去管,咱们这些江湖草莽,只要有生意做,管他背后是谁?游兄弟说说,是也不是。是西夏李元昊也罢,是辽国契丹人也罢,更甚至高丽大理也好,只要出的价钱合适,生意便有的做。我也透个底,这次生意背后,也有皇家宗亲的人,因此两人可以尽管放心,朝廷绝不会因这么一桩生意追究金剑山庄。” 游返心中清楚,这是默认了是西夏那边的生意,恐怕楚谨说的是实话。虽然是西夏为了对付辽国要组建这么一支重骑兵,但日后大宋和西夏是敌是友还说不清,若是今后开战,这事情被挑开了,朝廷哪管你当初是何缘由,皇家宗亲最多受贬,山庄这边可就是抄家灭族的事情。 他快速和楚谨对了一眼,说道:“这生意确实不错,不过最近山庄接了朝廷的单,薛掌门也知道,朝廷要将军中装备更新换代,因而庄里已没有空余人力去做这件事。还望薛掌门了解。” 薛青纹眼神中有些失望,若是这笔交易做成,他华山派的好处自然跑不了,可以和东京宗亲攀上线不说,和西夏的贵人也能打好关系。他华山派地处陕西,和西夏邻得较近,将来也有能互相帮助的地方,这关系便比较重要了。 “不过……”游返又开口道:“薛掌门不用担心,就我所知,除了金剑山庄,另有几个地方能造出轻铁铠甲。远的就不说了,近的有四海铁坊,他们坊主和我素来相识,我可以代为引荐。” 薛青纹眼神迷茫,问道:“四海铁坊?这倒是没有听说过。” 游返道:“他们一向是在北方活动,因而薛掌门不清楚。不过手下工匠的技术,那是没有话说的,比金剑山庄差不了多少。坊主名叫孟紫蝶……” 薛青纹有些意外地说:“听姓名似乎是一个女子。” 游返道:“正是,薛掌门说的对。不过这也算是女中豪杰,北方的工坊都在她掌握之下。到时候接下这西夏的一单,薛掌门便不用担心做不出来。不过这件事情我们金剑山庄不便参与,也绝不会透露出去,总之一切无关。” 薛青纹点点头,对金剑山庄的失望一时抛在脑后,道:“那还要麻烦游兄弟引荐一下。” 送走了薛青纹,楚谨道:“紫蝶在汴京露过面,是否会惹薛青纹怀疑?不过到时候镜缘村里倒是有活干了。我看了他给的图纸和提供的报酬,利润确实极高。这危险得冒一冒。” 游返道:“紫蝶的事情,有她孔伯伯撑腰。薛青纹看到她,也只会以为她是某个权贵子弟,不会看出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样更好。就当他们是经常从事黑市生意的工坊好了。等这边事情一结束,我们也得过去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 弟八十五章 向西 庄主下葬以后,游返终于可以缓缓气,庄文清由于悲伤过度,风邪入体,在床上歇息了良久,游返只好延后了行程。 祖江那边派了人过来以后,汴京的事务也需要推进,游返分身乏术,只得亲自过去一趟。同时,也觉得是时候招兵买马,弄些自己的心腹了。 二庄主在庄主去世,庄文清接任庄主的事情已成定局以后,也终于老实本分起来,关禁闭结束了,又和一些江湖人物来往,饮酒作乐。只要不扯后腿,即使不为山庄效力,游返夫妇还是由得他去。 游返还未出发,这日便有人来辞行,先他一步走了。 游返望着眼前的巧簧老人,心里其实是有点气愤的。 巧簧老人却有些不识相地笑眯眯道:“小友,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老朽只不过是出去游历一番,西域以西的地方,上次听你说起来,心里有些向往,这辈子若是再不出去看看,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喽。” 游返顿时气闷,后悔真不该说那些东西,惹得山庄失去了一员干将。还会令得别人以为自己容不下人,赶走了元老人物。 巧簧老人继续道:“不过老朽一两年以后,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老朽此去,还能打听一下西方的人是怎么铸剑的,若是有什么收获,也能带回来。对了,游返小友,你可得给画一幅地图,给咱们参考参考。” 游返奇道:“咱们?难道还有人和前辈一起去?” 巧簧老人点点头,道:“有个叫陈二牛的,听说老朽要去西方,自告奋勇也要相随。” 游返心中一急,赶紧叫人把二牛喊来,二牛兴奋道:“游大哥,山庄这边的技艺我都学得差不多了,百炼法也没有什么改进的余地。爷爷传下来的方法,虽然炼出来的钢是极好的,但是实在太费力气了,听说西方的铁匠自有一套独门秘技,不但所费时日短,而且所炼的钢铁质量上乘,不但坚硬,而且韧性足,不易折断。这回路上有巧簧老爷子相伴,放心吧,没有问题的。二牛能照顾好自己。” 游返没好气道:“我哪里会担心你有问题?你吃得好睡得好,好得很呐。哪里来的问题。”又转向巧簧老人道:“前辈,这二牛年轻不懂,您怎么也跟着胡闹起来。唐玄奘当年西天取经,可走了十余年。你们这一去,真不知多少时日能回来。您老什么地方没去过,中原大地这名山大川,您都背得出了。这值得么?” 巧簧老人笑呵呵道:“小友,老朽知道你想什么。现在是你们年轻人施展的时候,咱们这些老骨头挡在你前面,反而是拖累。放心,我们到了波斯,立马会回来。老朽可还不想死在异乡。” 陈二牛疑惑地看着两人,他觉得能去西方学习炼钢的技艺,这是好事,游大哥必定支持才对,怎么好像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呢。 游返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前辈心意已决,我也不好阻拦。我让账房给你们准备好银两,再选两匹好马,到了汴京,可以打听下有没有商社同行,路上好有个照应。” 巧簧老人笑笑,离去了。陈二牛瞅瞅,也去收拾行装去了。 游返招来楚谨,两人商量了一下,前些日子他发现几个可造之材,这时便商量着将他们安排到天工房的紧要位置上去。到时候看看这些人的造化。 前些日子,鬼斧程老爷子年老体衰,看着游返这些年轻人不停变着山庄的成规,心里也不大满意,就告老还乡去了。这回巧簧老人也走了。三大房三个元老,就只剩下天火房的活阎王了。游返连忙见了一趟陈七叔,好生安抚了一下,又将他提拔到三大房总管的位置上,所有事务由他说了算。陈七叔年纪虽大,一直被鬼斧压着,这时自己说了算,着实高兴起来,自然就不会走了。 安排完人事,庄文清的病也好差不多了。这时朝廷兵部的特使传来消息,辽国使团已经抵京,签订岁币协议。因朝廷国库支出过大,这半年的银钱无法及时到账,这使得山庄账面上原本不宽裕的资金更加紧张。 游返思量着汴京是必须再去一趟,好好拜访下朝廷的大人。朝廷会没钱,游返是不信的,只是支出用度总有先后,还得留着以备万一。这时候给谁不给谁,拖着谁,便是看这些大人的亲疏了。自从二庄主被关了禁闭,山庄这边在朝廷的活动就减少了,自然进了拖欠的名单,这时得好好送送礼,将事情扳回来。 镜缘村的工坊建设了一半,还有许多用钱的地方。这时咬咬牙便挺过去,等西夏的单子一成交,活钱便源源不断,那时周转就灵活了。 这时,游返脑中闪过一个人,正是与朝廷打交道的行家。于是便去拜访了二庄主。 进了二庄主的别院,见到了二庄主的几个儿女,都只是十余岁的半大孩子,可是看他的眼神却有些敌意。这些孩子以往游返也见过,他与庄文清成亲时,又或是过年庄主召集大家一起吃饭时,平时走过路过也总能看见几面,此时却有些分外眼红的感觉。游返心知肚明,这些孩子总是易受挑拨,家里大人说话谈天时说到什么,表达些观点,这些孩子便容易听进去,然后兄弟姐妹间学着大人说话一番,一些观点就变成了自己观点,说别人的坏话,自己也便说了出来。 游返对于他们而言是外人,原本庄文清嫁人,他们是得益者,二庄主掌局以后,以后就是他们当家,但现今恐怕是落空了。所以他也能理解地回望了他们一眼。 过了一会儿,二庄主迎了出来,亲切地打了声招呼,道:“贤侄怎么想到来二伯这里逛逛?庄里事情很忙罢,有时候还是得放松一下。三娘我看就身体很差,你要多劝她休息一下。” 游返替三娘道了声谢,问候了几句,道:“刚刚堂弟说二伯在练书法,果真是修身养性的好方法,小侄最近也被三娘逼着在练书法,不过肯定是比不上二伯的了,以后倒要请教请教。这回登门,实在是有事情要请教一二。” 二庄主淡淡笑了笑,斜过身来,虚拍他的肩膀,说道:“其实当初你入赘,我是很不同意的。不过最近看来,贤侄于山庄还是尽心尽力,一切都管理地井然有序,这我也便放心了。大哥去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山庄这几百口人,先祖创立的金剑山庄,如今威名每况愈下,我们这些后人也是汗颜惭愧。唯有指望你和三娘能将山庄发扬光大了。之前咱们之间有些误会,三娘这边对我也有看法,不过终究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若是用得着二伯的,尽管开口。” 游返听他说的诚恳,心里也有些感动,但之前和三娘讨论时,三娘已经决定,将二庄主当作闲人看待,不让参与具体事务,他便是想放下嫌隙,恐怕也没有办法改变三娘的看法。不过即将要去汴京与官场中人打交道,这位二伯是其中好手,不请教一番,似乎有些浪费。 于是深深躬身行礼,道:“二伯,你是长辈,我们晚辈哪能随便驱策。只是小侄即将赶赴汴京,有些朝廷重臣,六部的大员,如何打交道,还是要向你多请教。否则闹出了笑话,可误了大事。” 二庄主“哦”的一声,有些意外,刚刚说了一些客套话,没想到他真的就这么问了。沉吟了片刻,道:“兵部有位孙员外是我好友,我修书一封,可以让他多照拂你。另外,枢密院也有一位同乡,是大名府出身,他家中长辈和我们山庄有渊源。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事,但平日里打好交道,多往来总不会错。切不可直接开口求人,显得寒碜,最好是对方主动开口问你。这里我说几个关键人物,他们喜欢些什么,可以顺手送几件土特产,不用那些昂贵的事物,只是拿来表表心意,这些人什么稀罕的没见过,不用班门弄斧。有些致仕的老人,虽然帮不上忙,也可以去看望看望,他们认得的人也多,看法见地也深,多聊聊有帮助。还是那句话,礼多人不怪。还有些人,对我们江湖人有意见的,有些忌讳,我也写下来给你。希望有帮助。你为山庄奔走,做二伯的岂能袖手旁观。说到底,咱们是一家人了。” 游返听他说了一遍三省六部的关键人物,连忙又施个大礼,原本以为二庄主心胸狭窄,记仇,这时能得到这么多想知道的,已然是超过自己预期。 接着二庄主又手写了一份清单,列明了一些官员的喜好禁忌,家中的亲人朋友,哪些可以结交,喜欢去些什么地方。最后收获满满地告辞,觉得原先有着些许敌意的小孩子,这时也可爱许多。 到了晚间,将这份清单又给妻子看了一下,庄文清撅着嘴道:“妾身总觉得二伯不会这么大方,夫君可得谨慎一些,不可尽信。” 游返收拾着行装,一边道:“可是这次我信,这上面的东西不可能是编撰出来的。而且,一试便知,又何须使诈,也使不出诈来。” 庄文清“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若是二伯就此转好,我也欣慰。不过此前所议,仍是变不得,我们经不起折腾。妾身实在不想再提防着二伯,如今除了你,二伯算是妾身最亲的人了。现在他无事一身轻,我们总算能像亲戚一般来往。若是他出来做事,有了利益纠葛,将来连亲戚都做不成。” 游返有些怜惜地看着她,这个女子从小没有亲娘,自己爹爹也时常专注于其他事情,导致如今个性独立,又不愿轻易相信他人。不过好在,总算自己是她所信任的人。这也说明了缘分,一个平素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的人,莫名其妙地相信了自己,而且还将自己的终身交托于他手上,令他倍感珍惜。 庄文清从后面将下巴抵在他手臂上,幽怨地说道:“游郎,我们刚成亲没有几个月,你便时常往外跑,今晚……” 游返回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庄文清一句话还未说完,顿时刷的脸红了通透。游返哈哈一笑,揽住她的腰,便道:“便听娘子所言,**一刻值千金。”说着将她抱了起来,便往床上走去。 庄文清娇羞地低声道:“妾身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今晚可得好好说说话,你不许取笑……”说是这么说,可是手上却抱得愈紧。 真的是**一刻值千金。 第八十六章 开荒 过了几日,游返告别妻子,踏上了南去的路。 在走之前,他又安排了几件事,主要是彻底隔离金剑山庄和四海铁坊的联系。若是普通人这么做,山庄的掌权人必然不信任,事情便难以操作。但不知为何,庄文清一点都没有怀疑他,这也令他很欣慰。若是这时候夫妻间还出现什么猜疑,那就真的绑手绑脚,裹足不前了。 安排完了事情,在初冬的雾气中,一早车队便驶离了山庄,朝着镜缘村而去。 说起来这还是游返第二次去镜缘村,第一次去时是被金钟恶道追杀,慌不择路,因此也不知道村子具体位置。出村时,走的是另外一条道路,也是曲折蜿蜒的山路。 不过这一次,却是在开凿好的运河中行驶。到了邻近的驿站,将马车寄存,便坐上小船,一路沿着河前行。经过几处岔口,小船在一处不太显眼的转口驶了进去,若是不留心,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 游返问身边的楚谨:“这里绕来绕去,饶是我自夸善于认路,这时也分不清如何进来的。不过,划船的船夫是怎么认路的?” 楚谨笑道:“其实这其中有个诀窍,每逢水路上的岔道,便有一棵树,若是高大的杨木,便左转,若是矮树,便右转。如此便能正确识路。也不怕被人看穿,随意闯进来。” 就这么行驶,到了一处密林丛中,便上了岸。岸上早有人候着,泊好了小船,大家便携着物品上了岸。随着接应的村民,身影纷纷隐没在树林中。水流淙淙,便似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游返随着大部队走着,突然头上一亮,不再处于林木遮蔽,地势也豁然开朗。只见前方开阔处,零零碎碎排布着几排小房子,与山庄里是一个风格。房子周围不少人正光着膀子来回奔走忙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一些木材也零落地堆放几处,等着人搬运。 更深处是一处石头造的房舍,正是工坊的所在,占地颇大。外面堆放着火炉和模具,等着组装搬运。 一道紫色的靓丽身影在眼前晃过,叫道:“表哥,你终于来了。来来,我来带你去看看。” 游返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被她拉住手,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众人便跟在后头,一起往前。 游返连忙挣脱她手,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女孩拉着手,还真是难看。不过还是高兴地笑道:“紫蝶,这回你可是立了大功了。看起来,此处倒真是个好地方。不但环境清幽,山清水秀,而且离大河也近,方便出入。” 孟紫蝶得意道:“那是自然的,我当时便说了有这处好地方。你还不信?这回这个山庄可得由我作主,我说怎么建就要怎么建,到时候赚了钱,也得给我一份。” 孟紫蝶这时回到了自己地盘上,往日里嚣张蛮横的气焰又上来了,浑不似在大名府被庄文清限制地死死的模样。在山庄时,虽然庄文清待她如妹妹一般,但庄文清执掌山庄,自有一股威严,当初连游返都吃过苦头,这丫头更是不敢造次,整日规规矩矩,连笑都不敢笑出声。最后跟着游返学习诗书,简直是苦闷连天。这时回到这荒芜山野之中,好似如鱼得水一般自在,整个人精神气都不一样了。 游返看着他,也回忆起了当初在这里养伤的情景,回顾了一下左右,却发现镜缘村的那个山谷,尚在附近其它地方,与此处的山谷不是同一个地方。于是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孔伯伯呢?他身体可好?” 孟紫蝶走在前面,紫色纱裙在身后摆荡,说不出地可爱活泼,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间响起:“孔伯伯啊,喏,就在那里。” 游返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到不远处孔斑正坐在一处空地旁的树桩上,懒懒散散地吃着一块干饼,似乎正在休息。 当初游返走的时候,曾答应孔斑不再回来骚扰他安宁的生活,这回食言,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孔斑也抬头看到了他们一行,站起身,迎了过来。 游返连忙拱手道:“孔大哥,别来无恙。” 孔斑淡然道:“你这小子,早知道当初不救你了。这回给我惹麻烦了。” 正说话间,一阵吆喝声传来,两个壮汉扛着木头经过,和孔斑打了声招呼,却并不认识游返。游返看了看,认得其中一个正是镜缘村村民。 孔斑看了看那些忙碌的村民,道:“不过,这些村民倒是欢迎得很,这几个月赚的钱,够他们一年的用支了。唉,我也不好说对错。紫蝶这个小丫头,能想到做点事情,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由着自己的懒散劲头。” 游返连忙赔笑道:“哪里。紫蝶都说了,孔大哥在这其中出力最多。没有孔大哥,这里的村民哪能这么相信我们。” 孔斑眉毛一展,讪笑起来,道:“都是这个小丫头给磨的。我这身子骨也好久没动过喽,这几年蹭饭惯了,人也懒了,再不动可要生疮了。你既然来了,便去看看工坊的进展吧。这里村民只是协助造了一些木屋,那工坊是你们自己人弄的。” 游返转头看往工坊那边,叮叮当当的声音从那边陆续传来,那边有些人也直起身子朝这里看来,似乎发现了他过来,欢呼起来。 游返一伙人走了过去,那边带头的正是老熟人石头。石头大名叫石磊,名字里全是石头,所以外号就叫石头,这是游返后来才知道了,他石头叫惯了,仍是直呼其名。 石头手下的祁豹、王平、王安都随着他来了,也都是旧识。当下也热络地打起招呼。当初游返只是一个新来的小伙计,这时已入赘,共同执掌了山庄,成了他们头上发号施令的人。只是石头这些憨实的人,不但没有嫉妒的意思,反而以他为自豪。 游返看着众位山庄过来的兄弟,心中也满是感慨,不过还是有些惭愧地说道:“各位兄弟本来在山庄里悠闲安逸,被我弄到这山沟沟里吃苦头,实在对不住大家了。”说罢拱手示意。大家伙儿看他说得诚恳,也纷纷回礼。 石头在旁边道:“游兄弟,你也不用客气。咱们在山庄三大房里也呆了不少年了,今年的活是最少的,朝廷下了禁武令禁兵令,咱们都清楚。所以也没有兄弟叫过一声苦。山庄的困难,大家都清楚。同舟共济便是了。” 游返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倒是我小看大伙了。不过,各位兄弟也许不太清楚我们这是在做什么。这里是镜缘村,我们秘密在这里建造一个工坊,花了大力气,之前出来的时候我便和各位说过,可能我们就不回去了,你们就不再是金剑山庄的人,而是四海铁坊的伙计了。” 窃窃私语的嗡嗡声响起,虽然众人心中都有底,但是一想起从山庄中脱离出来,心中就有些委屈和无奈。 游返看着众人的表情,也有些难言,其中一人突然喊道:“老子在天火房五年了,脏活累活都是我干,功劳便是那些人拿,老子早就不想干了。游当家的说咱们出来以后,凭各自本事吃饭,以后想当主事,掌柜,都看自己的能耐,是也不是。” 游返认得那人是天火房老资格的伙计,平日沉默寡言,不善于讨好别人,言语也耿直,但手上的技艺是过硬的,一直被压着升不上来,这回游返一游说便自愿过来,和石头等人本着和游返有交情不同。这样的人占了大多数,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应和声。 游返大声道:“没错。山庄里论资排辈,在下也曾在天火房做事,若不是三娘赏识,现在也和众位一样,每日重复劳作,日复一日,全力以赴却只得温饱,惶惶度日却不知路在何方。诸位都是有抱负有本事的人,若是不趁着青壮之年博一回,焉知自己能做到如何程度。即便最后成不了,总也好过在山庄里浑浑噩噩度日,年复一年,最终老死也不知这辈子做了些什么事。” 周围突然陷入一片沉默,有人嘴唇微微颤抖,他们平日里焦躁不安,却不知自己忧心忡忡为了什么,这时才被说中,明白了其中缘由。这些人不满现状,却不知如何摆脱,只知道终日说着怪话抱怨连篇,有力使不上。直到游返在他们面前放了一根绳索,拉着也许能爬上更高的顶峰,也容易掉落下来,但无论如何,是一次机会,去见识不一样的风景,因而他们被选中了。 沉默只因被触动,并非不认同。游返自己便是这么过来的,在汴京成为护院时,他听着同伴整日抱怨腰酸背痛,却在丢掉这份生计后痛苦失声,更有人被扫地出门以后跳河自尽。老马车行的伙计做十休一,工作的时候不停盘算着休息之日何时到来,他人休息时便百般羡慕。金剑山庄天火房里的同门每逢工事结束便要去城里放纵一番,醉生梦死。这皆是源于丧失了希望,没有希望比丢了命更为痛苦,只要给一条路,哪怕可能会丢命,总比关上门要强,怎么也得闯一闯。 游返又道:“这一回大家出来,富贵险中求,富贵已经放在那里,凭本事来拿,你出力多,拿的多,出力少,拿的少,但绝不会吃亏。这铁坊还未建起来,已经有生意上门,十倍的利润。赚了这一票,这铁坊还会扩大,开分铺,北方,南方,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到时候有的是机会去,就怕大家没有独当一面的能耐。”他指指楚谨:“这位从前是在山庄里终日酗酒的狂生,大家都认得罢。他以后要去杭州建个新的山庄,游某已经答应他了。今日大伙儿都是四海铁坊的元老,谁有这个能耐,尽管做给我看,将来做个庄主掌柜也好,拿了钱回家做个富家翁也好,都不成问题。你们做出来,给金剑山庄那些人看看。” “哦哦哦……”众人的眼中火焰已经燃起,他们已经向过去挥手告别,崭新的生活似乎在眼前铺开了康庄大路。 “想求富贵,各凭本事。”孟紫蝶嘟囔了一句,眼中也满是火花。 第八十七章 擂台 游返说完话,众人情绪也上来了,干活更是卖力。游返见士气可用,心中也颇为满意。看了进度似乎还有提前,又与孔斑商谈了一下,选了几个伶俐的村民,加入到其中,协助整理工坊,早日开工。这些村民若是愿意,也可一同学习铸造之术,只当谋一份生计。其中优秀的,可以重点提拔。这边的人力,总还是缺的。 交代完事情,鼓舞一下手下人。便将孟紫蝶带上一同去汴京,安排与薛青纹见面商谈西夏国主交代的重骑兵铠甲和武器。孔斑听说了,也同意一同去一趟汴京,令游返喜出望外。有孔斑出面,也许事情更加滴水不漏。 停留了一晚,第二日众人便一同上路,坐小船出了渠河,到了驿站,拾起马车,又从陆路赶往汴京。 孔斑这么多年第一次回汴京,平时也就每月出山谷一次去周边城镇集市,这时却真如山野村夫一般,看着不同的景物有些出神。 车队不一日来到汴京,这座都市繁华热闹,远远看城墙高耸,檐角飞挑,似乎拒人于千里之外。走到近处则是人声鼎沸,忙忙碌碌,一融入人流,便成了其中之一,无分彼此了。 走上街头,孟紫蝶兴奋地给孔伯伯介绍汴京风光,好似半个主人一般,谁料孔斑淡淡地说了一句:“想不到汴京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便顿时哑口不言了。 游返笑着说道:“五色剑不是在江南的么,怎么孔大哥好像对东京很熟悉。” 孔斑道:“以前在这里学艺,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才辗转去了江南。听说那妙剑薛青纹的剑法在武林中数一数二?” 游返沉吟了片刻,才道:“都是江湖上传的,真实却是没人见过他出手。莫非孔大哥有兴趣要挑战一番?” 孔斑露出一丝笑意道:“这身功夫荒废了几十年了,哪能挑战那等高手?只是好奇而已。上次听紫蝶说得精彩,但没有亲见。不过就连紫蝶也能在那种场合赢上一回,也许其中水份很大,欺世盗名的高手也不在少数。” 游返点点头。孟紫蝶顿时拉长脸,气道:“人家那是以力取胜,不信你问问表哥。咦,游返,你点什么头……” 于是附近充满了爽快的笑声。 到了客栈,还是上次所住的祥福客栈。清静的院落,足够安排下他们这一行人。 游返马不停蹄,按照二庄主的指示拜访了一些人,包括了兵部的孙大人,对方听说他是金剑山庄的晚辈,也热情接待,总算是拉了拉交情,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送上了心意,便离开了,关系便热络了许多。 游返便是吃亏在不是读书人,否则参加一些文会诗会,认得的人就更多。大宋满朝都是文官,大多是进士出身,一手的好文章,也喜好风雅之事。青楼等处,一到夜晚,便是众多文人墨客聚会之处。一些达官贵人也会参与,文以交友,进入了文人的圈子,说话做事会方便许多。 于是游返派出了楚谨去各个青楼探探,自己则返回客栈。 回了客栈却听孟紫蝶说起一件怪事,街头有人公然摆擂,要挑战汴京群豪。这等年头,大宋都城会有以武会友之事,着实罕见。于是游返便随着孟紫蝶等人上街。 这时正好天色将黑,四处挂上灯笼,照得街上明亮。到了南市坊附近的一处,便可听到叫好的声音,甚是吵闹。 游返和孟紫蝶等人靠了上去。只见一处酒楼的门口竖起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胜者十两银子,输者分文不取”。 游返等人看了,均道:“好大的口气。”似这般公然搦战,又设了奖励,小瞧了天下的好汉,莫非真不怕别人前来拆台。要知道武人最重的是面子,看了这两行字,谁能忍住不出手。 前面一个年轻书生听到他们说话,开口道:“在下刚来时也像你们这样。不过看过这几个人的武艺,还真是没有输过。不少人想上台取这十两银子,却被踢下了台。至今还未有人拿到过银子。” 游返吸了口气,有些难以相信,连忙看着台上,看看是何方神圣。 只见一个黑大汉站在台上,如同一座铁塔一般,威风凛凛。那大汉的装扮却不似中原人士。前面那人指了指道:“那人叫耶律打石,是跟着辽国使团一起来的汴京。听说有生撕虎豹之能,在辽国便是家喻户晓的猛士,来了这里以后,已经在此摆擂三天,还没有人能战胜他。唉,说起来,真是丢了我泱泱大国的威风。” 那人旁边的一个老伯说道:“前一阵时间倒是有甚么武林大会,纠集了一伙江湖高手,打过来打过去,还惹得有个大官被刺杀了。这些江湖人搞得汴京乌烟瘴气,这回要他们这些武林人士上去振振国威了,却不知道都躲去哪里了。” 之前那书生摇着收拢的扇子,道:“老伯你又知道什么?这有些身份的武林高手,那些掌门大侠,自然是不屑跟这等江湖卖艺的比武,那些肯放低身段的武林人士,又大多是三脚猫功夫,比不上那个黑塔。” 那老伯冷哼了一声,走开了,一边嘴上道:“那些什么大侠的,未必有什么真本事。” 游返叹一口气,对着那年轻书生拱手道:“这位兄台倒是对江湖中的情况很了解。不知道这黑塔般的壮汉在这里几天了,有些什么人物上去挑战打擂?” 那书生道:“小生之前也曾偷偷去过一次武林大会,上次那大会可真精彩,高手云集,相信能打得过眼前黑塔的,也不乏其人。比如那不平庄的胡大侠,便是其中之一。或是丐帮少林的高手,也是能打得过的。只可恨我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否则必然上去狠狠揍他一顿,扬扬我中原大国的威风。” 游返又道了一声“佩服”,才用心看着上面。 只见一个瘦高个的武林人物上台挑战,这人腿上功夫巧妙,连踢带打,可惜踢到那黑汉身上犹如隔靴搔痒,伤不到他分毫,反而被他用手一扫,稍微带到一丁点,便要被扫下台来。这么纠缠了几回,那黑汉显然没有用尽全力,但已将他逼入死角,最后仍是被一掌砸到身上,通的一声掉落在台下。 黑汉甚是高兴,大吼道:“大宋蛮子不过尔尔,还有人上来挑战么?” 游返见孟紫蝶跃跃欲试的表情,连忙制止她:“你这三脚猫功夫便别上去找难堪了,个人受辱事小,有失国体事大。”孟紫蝶撅了撅嘴,却收回了上去的念头,她虽然胆大,但不鲁莽。 过了很长时间,也没人上台。那黑大汉又嘲笑了两句,自觉无聊,便收摊走人了。留下几个辽国人在那里收拾东西,准备明日继续设擂。 游返看完了热闹,准备和孟紫蝶等人离去。突然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东方兄?”游返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似乎那面孔上新添了一丝沧桑,此外仍是那俊朗的面容。 东方笑欣然道:“此处巧遇,正好一起去喝一杯。” 游返笑道:“怎么多时不见,东方兄说话便跟解郡马一个腔调了。” 东方笑哈哈大笑,和他肩并肩走进了旁边的酒楼里。 酒过三巡,游返问道:“上次东方兄回西域,想必事情都办妥了。不知道那沙盗下落如何,是否还来骚扰龙门镇。” 游返是西域出身,龙门镇算是他第二故乡,因此有些关切。 东方笑道:“沙盗都被剿灭了……巴山的人头,我亲自斩于剑下。” 游返精神一振,道:“果然是东方兄,世上似乎没有东方兄办不到的事情。那沙盗我也曾经见过,悍勇忘死,就此被东方兄剿灭,为当地百姓除害,倒是一件幸事。” 东方笑谦虚道:“此事其实不全是我功劳。那沙盗阵中不是有原来西军的人物么,便是那谢青言等人……” 游返想起那次月下凌孤以一敌二,破了谢青言和刘万山的枪法,救走杨沁的情景。 东方笑继续道:“上趟来汴京,我想方设法联系了枢密院的大人,这两人虽然是逃兵,但时过境迁,于是我拿着枢密院的手信,便与两人取得联系。他们做了我的内应,暴露了沙盗的行踪,打了一个伏击,这才成功将沙盗一网打尽。否则以沙盗首领巴山的习性,即便打不过,他们也能迅速撤回沙漠深处,简直是立于不败之地。可惜的是,家父还是不幸去世了。” 游返刚想夸几句,听他这么说,也只好肃容道:“这倒真是可惜了。东方兄还请节哀。” 东方笑应了一声,道:“总算昆仑派并派一事没有出现反复,家父的心血没有白费。否则可真是……” 两人默然相对了片刻,游返突然说道:“不过南海剑圣那边,卢小姐的事情,我实在有些抱歉。那日送的信,卢小姐没有看完便走了,若是我能说服她,她也不会跟她大师兄回南海。” 说完,游返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卢晓玉决绝凄然的目光,风中飞舞的信笺。 东方笑苦笑了一声,道:“这哪能怪你,只能怪我与她有缘无分,事情这么巧都凑在了一起。事后我也曾了解到了,如今晓玉已嫁给了她师兄,我也只好遥遥祝福她了。” 游返有些出乎意料,拳头骤然握紧,愤然道:“原来是那姓计的对自己师妹有非分之想,怪不得当日拼命想阻隔东方兄与卢小姐相见。这南天一剑心胸狭窄,故意坏人姻缘,真是个小人。” 他对这南天一剑计怀才实在是印象不佳,这时找到了一个抨击的理由,不由怒从心来,不但为好友鸣不平,更是自己心头的发泄。 东方笑却叹了一口气,丝毫没有将这等人物放在心上,道:“游兄为我的事奔波,我实在感激不尽。不过姻缘这回事,实在太难说了,当日我若是亲自去见晓玉,也许便能挽回事端。晓玉毕竟是南海剑圣的独女,若是她不点头,她师兄也逼不了她。终究是我负了她,怨不得别人。最后我赶往昆仑,还是没能见到家父最后一面,两头都是落空。唉。” 东方笑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悔恨,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凑巧,一时的决断失策,葬送了两人的幸福。事后看起来,倒是很可笑的事情,当时身处其中,却是无法预料。 游返陪着他喝了一杯苦酒,为这好友默默哀悼。 第八十八章 名单 游返和东方笑各自唏嘘了一番,金剑山庄的人便等在邻近一桌。 东方笑定力极佳,虽然谈论起往事,确实悔恨难返,但片刻之后,心神便恢复如昔,仿佛这件事情中自己如旁观者一般清醒,但是否达到了佛家超脱的境界,倒也未必。 这时看到旁边金剑山庄的随从,问了起来,方才笑道:“想不到如今游兄竟能执掌金剑山庄一脉,果然人才了得。” 两人这回重又见面,东方笑已成昆仑一派的掌门,游返也非昔日吴下阿蒙,各自又是一番感慨。游返仍是谦虚道:“我一介入赘之人,只是受庄主重托,勉力而为而已。倒是当日东方笑举荐之恩,不敢相忘。” 东方笑当时写了一封引荐信,只是因游返帮了自己的忙,随手为之,之后的造化,便看游返自己了,因此也不居功,说了几句客气的话,然后说道:“昔日家父一直给金剑山庄送礼,想两家交好,只因龙门谷内盛产铁矿,质量上佳,只有金剑山庄有能耐能铸造出上乘的刀剑。如今游兄在金剑山庄内说话也有分量,这事我便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了,都是对两家均有利的事情,唯一的难处便是从西域到此,路途实在遥远,也是一件颇费人力的事情。好在我昆仑派并派以后,人力充盈,这次剿灭沙盗,诛除首恶,其麾下一部分沙盗也吸收了进来,正好可以大有所为。我听说如今中原朝廷禁兵,金剑山庄首当其冲,游兄不如将眼界放到西域,天高海阔,任我腾挪,东联西夏,西去回鹘,南有吐蕃大理,北有黑汗,皆能往来而获利,此为百年大计。若是你我能携手,我能保证在西域有金剑山庄的一席之地。” 一番话说得游返心思活泛起来,之前和楚谨商量,已经在镜缘村另起炉灶,打算聚敛财富,往南发展。此时将西域之地拿出来比较,格局就显得不够了。西域民风彪悍,部落势力众多,其中空间巨大,金剑山庄到了那里,无论哪个势力都是欢迎的。不过要打下根基,自然得有人帮忙。更重要的是,游返便是西域出身,对那里的风土人情极为熟悉,已能预见到其中好处。 当下一拍案,低声道:“东方兄此言真是令我茅塞顿开,不瞒东方兄,我早已有了狡兔三窟之计,不过没有想到远如西域而已。只是此事需要缓缓图之,恐怕近一两年内还无法落实下去。” 东方笑见他一拍即合,道:“若是游兄点头,我们便各自回去准备,然后定下计划,筹划起来。” “正当如此。”游返想起自己从西域来到中原,转眼之间,又在谋划返回西域,心中有些惘然,西域贫瘠,远不如中原繁华,可是心中却对西域有些期待起来。 接着两人说起辽国这擂台的事,东方笑道:“这回辽国使团来汴京和朝廷签订岁币协定,听说所要求的岁币降了不少,听说是要对西夏用兵,故而匆匆要将年初的协议定下来。大宋和西夏刚刚休战,辽国是担心大宋从旁出兵,受到制肘。朝廷这边,倒也乐得看这两个老对手鹬蚌相争,自己好观虎斗。眼前这擂台,是辽国民间的勇士所设,背后也许是受了使团官员的指示,要在汴京耀武扬威一番,辽国本来以武立国,大宋这便又是重文轻武,两厢对比之下,恐怕汴京坊间也要生出契丹人悍勇的印象,朝堂上的文官更要对辽国胆怯了。” 宋人的民风孱弱已是天下共识,汴京街头寻常男子,打扮多以儒生为主,手上或执着纸扇,风流倜傥。而辽国也好,西夏也好,风气迥然不同,街头之上,划下道来,比武决斗的屡见不鲜。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契丹和党项皆受过前朝李唐册封,这方面倒是更加承继了唐朝好武的遗风。 “今日上台挑战的大多是汴京城中一些帮派的好手,这些人都是半路出家,平日里有官府管着,动手的机会不多,武艺自然也是三脚猫功夫。契丹摆擂的这几人,都是高手,看似只是体格大力气足,实际上均身负高深武艺,不显山不露水,便将那些混混砸下了台,颇出了一番风头。恐怕明日,六扇门的人便等不住要找人来拆台了。” 游返一想到刘文渊,那人确实是这等作风,若是契丹人摆擂在汴京城大杀四方的传言流传出去,让皇帝和相公们知道了,虽然大宋看的是文采,但这种失了国威的事情传出去,刘文渊不知道要承受多少压力。 “那耶律打石倒也并非无名之辈,先前是辽国南院大王家中的家奴,在兵阵之中磨练过一番,后来脱离王府,去深山拜师学艺,这才开始扬名。是北地有名的拳术高手,一手震山掌,能徒手开碑裂石。另外有几人,也可能是辽国使团精心挑选的人,都是辽国民间小有名气的高手,虽然不如耶律打石,但也不可小觑。” “这毕竟是属于江湖的较量,官府不好随便插手。如今汴京的高手都在军中,或是御前侍卫。刘神侯要搬救兵,首先要找的,便是江湖帮派中的高手。例如薛妙剑这等人物。不过如今恐怕仓促之间,也找不齐人手。” 不过这毕竟是刘文渊的事情,东方笑是西域人,名义上不属于大宋子民,这大宋荣辱的事情和他关系也不大。 两人堪堪酒尽,便约好下次再见,分头去了。游返返回客栈,楚谨也回来了。游返将东方笑的话与他说了一说,楚谨道:“西域势力犬牙交错,的确是用武之地。但若是冒冒然往西域去,必然需要依仗昆仑派,届时一切就得听从东方笑的指示,恐怕就此沦为傀儡。” 游返道:“起初我也有这等担心。但东方笑为人谦谦君子,断不会做这等事情。只要东方笑做昆仑派的掌门,我便有信心到西域一展拳脚。” 楚谨见其坚定,也不多说。楚谨又说起打听回来的消息,道:“这几日恰逢诗会,见到几个户部兵部的员外,虽然没有提及这方面的事情,但隐约中口风却透露了一件事情。自从上次新任武林盟主周醒上任被刺,朝廷里面对武林人物的厌恶便更甚了。因而此次凡是与武林沾边的御商都被划入了名单。” 游返皱眉道:“名单?” 若是真有这么一份名单,恐怕金剑山庄是上面的第一位,其次便是中原镖局。但中原镖局有皇亲国戚的关系,金剑山庄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然而就算知道自己进了名单,也无能为力。难道愤而与朝廷终止合作?那就算朝廷不来算账,恐怕自己就先垮了。 楚谨道:“名单内有谁还不确定,但有这么一份名单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游返吐了口气,道:“若是这样一来,麻烦便大了。若只是六部官员,套套关系也许还有转机。但若是上头定下的,便很难更改了。” 楚谨道:“此事若真是上面定下的,那也只能尽力,事在人为了。” 这事办法不多,两人说了几句,都没有良方,只得各自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游返便前去拜会相关官员,礼数做足。那些官员虽然官阶不高,但都是掌握实权的关键人物。对方虽然亲切客气,但谈笑间却不给一个准确的说法,就像拳头打在空气中一样,没有任何反馈。 一天下来,游返和楚谨都颇为郁闷。心中又想起了名单的事情,或许这名单中,真有金剑山庄也说不准。于是便愤愤然起来,朝廷筹划与西夏开战最困难时,金剑山庄保证了兵器的供应,如今休战了,便真的卸磨杀驴了。不过他们都不是什么肤浅的人,就算有些想法,也埋藏在心中。面上仍是客客气气。这阶层差得太多,他们是商,离这庙堂上的大人物太远,对方一个喷嚏,自己便要水深火热一番。游返心中更是坚定了要往西域发展的想法,将希望全部寄望在朝廷或是一国之上,风险实在太大。 楚谨提议去找刘文渊问问,被游返否决了。如今这个时节,就算刘文渊有心帮忙,也是胳膊坳不过大腿,何况刘文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这一日,例行拜访了几个六部的官员,对方笑眯眯地将他们送出门外,回到客栈里,便听说薛青纹到了,还有一个西夏人一起,便定下时日,选了地方见面。自然,去见面的是孟紫蝶和孔斑。 太白楼内一间雅室之内,薛青纹怔怔地看着眼前娇艳如花的孟紫蝶,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年轻。一旁的西夏人是一个满脸胡须,一脸精明的大汉。若是游返在场,便能认出便是当日会过面的一品堂执戟堂执事野利突元,类似于六扇门这种组织,且也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是个编外的重员。 薛青纹脑中想着北方哪个世家是姓孟的,难道这个小姑娘竟是隐藏幕后的世家子弟。 这时孟紫蝶开口道:“薛大侠小女子久仰了,家中长辈也对薛大侠的剑法推崇备至。这回不管生意能不能成,家中已经吩咐了,华山派的生意,以后打个八折。” 听到孟紫蝶这故作老成的腔调,躲在隔壁偷听的游返和楚谨互相看了一眼,忍住了笑。 薛青纹证实了自己的推断,虽然孟紫蝶说话奇奇怪怪带着江湖的口吻,心想对方也许是初出茅庐,被派到这里历练一番。口上客套了两句,又介绍了一番野利突元。 野利突元顿时不满道:“哪有谈生意派个黄毛丫头的,这是看不起我们大夏国么?我不谈了。”便要起身。 薛青纹顿时尴尬起来,他心中自然有不满,但也知道这些世家向来做事出人意外,各个支脉为了锻炼自家的子弟,选出最佳的接班人,往往会派往外面锻炼,这种情况也不算离奇。可是旁边的西夏人自然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他劝也没有理由。 这时门口扣门声响,走进来一个人,正是孔斑。孔斑道:“贵客休急。孔某正是四海铁坊的掌柜。有什么事情可以与我谈。不过最终拍板的仍是我们这位小姐。” 薛青纹看到孔斑呼吸均匀,显然身具高深内功,顿时心中凛然。野利突元也露出注意神色,缓缓坐了下来,道:“这还差不多。” 这时的孔斑已经一改乡野村夫的风格,背挺得笔直,犹如一把出鞘的剑一般锋锐。他一出场,顿时镇住两人,远非孟紫蝶这种嫩草可比。 隔间的楚谨低声道:“我就说孟紫蝶不行。” 游返摇摇头,表示认同。 第八十九章 偷袭 野利突元并不是一个粗鲁的武夫,之前在西夏见面时,游返便知道这人粗中有细,且绝对忠于李元昊,是个热血之士。 不过此刻他红着眼睛与孔斑斗在了一起,他中原话说得不错,虽然残余着几分陕西的口音,反反复复地对四海铁坊提出质疑。若说质疑,薛青纹也是有的,但说话不像野利突元那么直接,主要还是由于游返的推荐。金剑山庄推荐的,自然不会是骗子。 当孔斑拿出几柄半成品刀时,野利突元顿时住嘴沉默了,这柄刀是四海铁坊还未准备妥当时就打造出来的,成色不算太好,但比市面上的一般刀具来说已经优胜不少,尤其是使用了轻薄铁料,这是独一份的。其中得益于金剑山庄来的这些工匠的技艺高超,也是由于这些人都想打出自己的一片天,不少还能主动思索铸剑的工序,改进改善,这些人在金剑山庄不被认真对待,此时自己作主,无不咬牙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因而这些半成品,都凝结着巨大的心力,即便外行人来看,都臻于完美。若是每件成品都有如此质量,西夏人恐怕要乐开了花。 野利突元试图在四海铁坊名声不显上做文章,但这一企图彻底被打破。接下来便是价钱的谈判,也基本上败下阵来。游返甚至怀疑,为何西夏派来谈商事的是一个一品堂的将军,完全不在行嘛。他哪知道西夏人里,野利突元已经算是比较精明的了。 谈成一笔生意,孟紫蝶颇为兴奋,频频向薛青纹请教起剑法来,但两人差距实在过大,薛青纹无奈只好说些粗浅的道理给她听,暂时敷衍了这个热衷于江湖排名的小丫头。 孟紫蝶因而更是钦佩薛青纹来,早就听闻薛青纹妙剑之名,这时听着他说起剑法渊源,很是高深,自己也云里雾里起来,心中更认定了,此人的剑法要比什么五色剑法要高明许多。其实薛青纹与孔斑属于同一辈分,但成名较早,因而名头响亮了好多年,远非无色真人只在江南一地可比。也只有南海剑圣这类前辈能够压一压。孔斑的名头更是不彰,故而也没有什么说话余地。 倒是野利突元喝了几杯酒,为自己办成了这事兴奋起来,道:“大夏国并非没有能工巧匠,但我们皇帝要求每个骑士要背一把刀,手上还要有铁锤和钩链,这些东西就足够重了。即便我们的马是天下最好的马,也承受不住这等分量。只得借助于宋国的工匠,打造出轻便的铠甲来。” 接着夸耀起西夏的勇士来,什么以一敌百,杀得大宋西军丢盔弃甲,反正在场都不是阵仗之人,他随口吹牛,也没人反驳,倒是惹得其余三个宋国人尴尬不已。似孔斑孟紫蝶这类山野之人,虽然大宋战场上的胜负与他们无关,但总觉得眼前这人如此夸夸其谈,有些令人作呕。 幸好野利突元一时得意,本身还是一个能识眼色的人,意识到房内只有他一人在出声,连忙扭转话题,说道辽国使团来东京,还带了几个高手,要挑战宋国武士。然后说道:“若是在兴庆府,辽国人绝对不敢如此放肆。”意思便是,宋国太弱,才会有人欺负到头上来。 孔斑薛青纹等人都沉默地看着他。 “其实除了那耶律打石以后,还有一个高手,叫做萧风。”野利突元突然说到那些设擂的高手身上,道:“反正辽国不是姓耶律的,便是姓萧的。这个萧风以前是个打草谷的马贼,在阴山一带频频骚扰我大夏子民,后来陛下主动出击,彻底扫了他的老窝,这才逼得他只能回到辽国上京,投靠了辽国南院大王。这萧风擅使一把大砍刀,身手不凡,曾经以一人之力,力敌一百人的马队,还扬长而去,胆识也是过人。也就是碰上咱们陛下,否则也算是一方豪雄。”言下之意,恐怕大宋是无人能敌了。 结束前,他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也算擂台上的比试,不能骑马,那萧风马上武艺惊人,下了地,也就没那么厉害了,相信不是薛妙剑你们的对手。你们宋国也不用过份担心。” 说罢,施施然告辞,薛青纹随着他走出去。孔斑送他们出门。 而后游返与楚谨进了门,听到孟紫蝶正在生气:“这人怎么如此粗鲁自大,真想好生打他两个耳刮子。” 游返道:“我曾在西夏与此人见过一面。当日所见,西夏上下一心,虽然偏居一隅,但绝非大理这等弱国。这人也是在那等环境下养成的脾气,看来也是改不掉了。” 楚谨笑道:“照这么说,这回辽国是啃到了硬骨头。自从太宗朝取幽州未果,先皇郁郁而终,辽国和宋国之间便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也说不好辽国战力如何。我们不如好好卖点兵器铠甲给辽国,最好斗得他们两败俱伤。” 游返在西域时见惯了部落间的征伐,有时候人多的一方未必强大,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他还是懂得。于是道:“看镜缘村那边还有没有余力了,若有余力,趁着辽国整兵备战,也好捞上一票。” 孟紫蝶放声道:“有的有的,镜缘村规划的可是半个金剑山庄的产量,对付西夏的区区三千重骑兵铠甲武器还绰绰有余。即便辽国要对西夏开战,也要等到明年,时间上正好。”紫蝶眼睛放光,仿佛看到无数元宝在向自己招手,喜不自胜。 游返和楚谨看了她一眼,没有打断她的白日梦,自顾自说着。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大吼:“八爪猴,快出来,老子要向你挑战。江湖规矩。”随之传来一阵嬉笑声。 游返长身而起,靠向门口,喃喃道:“有趣,这年头江湖挑战,还有人敢惹到六扇门的头上。” 他已经听出来人不善,但冲的是八臂神侯刘文渊而来,莫非刘文渊也在此处?这可要当心一点,万一被刘文渊看到他与西夏人一起,可要糟糕。 外面已经喧哗起来,此时正是下午客流清淡的时分,楼内的人并不多,但仅有的几个房间纷纷开门,里面的人在向外探望,游返也不外如是,他将门轻轻推开一丝缝隙,孟紫蝶的脑袋已经从旁边凑了上来,向外张望。一个小丫头自然对这种江湖绝对大感兴趣。 不远处的楼梯口,刘文渊熟悉的声音传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丹凤刀白池白大侠。你不好好在山东呆着,来东京自讨苦吃,莫非头生在身上自己不自在了?要知道不久前朝廷刚斩了两个帮派二十六个江湖中人,白大侠可要掂量掂量其中的轻重。擅自向朝廷命官挑衅,罪名可不小。” 那刚刚要挑战刘文渊的声音顿时弱了不少,兀自在那里强撑:“八爪猴,你莫得意。老子就是要替死去的武林同道出口气。你召咱们武林人士进京开个鸟大会,却暗地里残杀武林同道。怎么样?你划出道来。我都接下了。听说你通背拳是汴京一绝,我白某就要领教一下。” 游返透过门缝,看到刘文渊站立在楼梯边缘,朝着下方挑事的人群看去,一副凝重的神色。想必朝廷下令斩了飞鱼帮和大江盟的人,给他带来了不少压力。许多江湖中的热血汉子,素来讲的是义气为先,恩怨相报,哪理会得背后的曲折,刘文渊在他们眼中便是朝廷,朝廷斩了武林中的人,便是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他们心中谁不愤慨。此时便将气撒在刘文渊头上了,反正他们朝廷里的大官,见过最高的也就是刘文渊了。 不过说起刘文渊来,其实在周醒被杀这件事情中,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缓和了朝廷的怒火,至少被抓的帮派中人,只有为首的二十六人最后被斩,一些无辜受到牵连的人都被释放了,被斩的人也没受牢狱中的折磨,他们的亲人也未被波及,事后刘文渊还动用自己的关系安抚了这些家属。不过这些事情,表面上是看不到的,也只能承受这些江湖人物的怒气了。 刘文渊默默看了对方片刻,突然手一挥,楼下顿时乒乒乓乓响起了打斗声,呼喝声,桌椅破裂声。有人大喊道:“八爪猴,操他奶奶的不讲江湖规矩,以多欺少。” 刘文渊似乎也压制不住火气,喝道:“我是官府中人,跟你们讲什么江湖规矩!都给我抓起来,带回去慢慢审问。” 游返看到事情将息,正要回身掩上门。就在此时,空气中无意间漫过一阵诡异的气息,游返的眼睛突然睁大。 只见楼顶房梁上一阵灰尘落下,一个黑影突然窜出,朝着刘文渊射去。而刘文渊手中根本没有兵刃。 说时迟那时快,游返抓起脚边的矮凳,撞开门,将矮凳朝着刘文渊掷去。 他反应不可谓不慢,但他离刘文渊位置较远,此时已经来不及。 之间刀光一闪,血色蔓延,空中顿时散开几珠血滴,刘文渊已然中刀。刘文渊在黑衣刺客将动之时也反应过来,侧过身来,这一刀砍在肩膀上,并未命中要害。 紧接着是第二刀。 那刺客一言不发,沉默如冰。而楼下的喧嚣未止,两相一比,便如冰火两重天一般,楼上的情景愈发刺骨。 刚刚被喝骂,刘文渊此时是一人站在二楼,贴身护卫尚在几尺开外,援手不上,而手下其他的人更是被他打发下去捉拿那些挑衅的江湖人。 此时此景,便似那夜周醒被刺杀一般。只是周醒虽然是军中大将,却是一介儒将,本身拳脚功夫并不是很好,因而很快着了道。而刘文渊本身武功并不逊色,此时已经躲过第一刀,也是最要命的一刀。 刺客的第二刀堪堪划过刘文渊的背部,此时的刘文渊没有防身的武器,背部要害都暴露于对方眼中,犹如赤身**一般,被看了个通透,毫无还手之力。 第二刀后,游返掷出的凳子才刚刚赶到。这段时间游返苦练基础,此凳子掷出的力道角度都妙到颠毫,迎着空气便一头撞向刘文渊和刺客。 那黑衣刺客轻轻闪避过去,终究被缓了一缓。这时转过身来,脚尖在地上一点,才继续第三刀劈下。 凳子却砸中了刘文渊的身子,破开两半,朝着两边反弹而去。刘文渊被这么一砸,身子往侧退开,脱开了刺客所及的范围,终于暂时脱离危险,第三刀便没有得逞。 这时楼下一道身影高速迎上,剑光冲天而起,嗡嗡作响,剑尖直指那黑衣刺客。即便黑衣刺客下一刀能捅进刘文渊的身体,自己也不能幸免。 这一剑很辣至极,待游返看清那人的衣服时,才发现原来是孔斑。想不到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孔斑,剑术竟一精若斯。 那黑衣刺客不敢怠慢,流光回转,铮铮声响,与孔斑的剑撞在一起。两人身子同时晃了一晃,旋又分开。 此时六扇门的人早就反应过来,刘文渊的两个贴身护卫也围了上来。黑衣刺客在硬挡了一剑以后,毫不停留,一头钻进一个房间,而后破窗而去,消失在了热闹的街上。房中留下了黑衣刺客所穿的黑色衣物。 “八爪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那刺客临走也不忘调侃一句。 第九十章 隐盗 游返出面援手,自然就不便继续躲藏起来,干脆大大方方靠近刘文渊,想要询问一二。但刘文渊的侍卫将他们的大人团团围住,生怕刺客去而复返。 楼下的六扇门密探已经派出去缉拿凶手了,只留了一部分人看守住已经一网成擒的江湖人物,之前豪言壮语要挑衅刘文渊的山东白大侠已经瑟瑟发抖,今日的情况类似于周醒被刺哪天晚上,若是刘文渊真死了,恐怕他的下场和飞鱼帮大江盟是一样的。而此刻他的小命也悬而未决,一切都看刘文渊的心情。 刘文渊的伤都是外伤,短暂包扎之后,那边声音传来道:“游兄弟,多谢援手。还有那位壮士,请一同过来相见,刘某当面道谢。” 短短片刻之间,刘文渊实际上将情势看得清楚,游返只是掷出了凳子,拖延了片刻,真正发挥了大用处的还是那半路杀出的孔斑。 只是此刻众人纷纷转头去看,却不知道孔斑去了哪里。只有游返刚刚一直留意,看到孔斑在众人纷乱之际躲进了一间空房。他既隐姓埋名,自然不希望重新被认出。不过既然五色剑这个门派本来就没多少人知道,想必也没人能认出他来。游返心中暗笑孔斑过于杯弓蛇影了。 游返随着众侍卫护着刘文渊进了房,孟紫蝶被楚谨拉着回了自己的房间。刘文渊命人将楼下的白池等人收押起来,现在认为这些人和刺客有勾结还为时尚早,但必要的问话还是要的。 房中弥漫起一股刺鼻的金疮药的味道,护卫们分散开,把守住窗户和门口等要害位置。游返这才看到刘文渊那苍白的面孔。短短一段时间,刘文渊便已经被包扎妥当,六扇门出门果然应对齐全。 刘文渊招呼游返坐下,无奈地笑笑,道:“让游兄弟见笑了。幸好,没有伤到要害,几处伤口已经止住了。这次有赖游兄弟了。” 游返本来想说几句宽慰的话,比如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突然想起那刺客离去时也是这么说的,就急忙停住,转而道:“那刺客身手倒是不错。” 刘文渊脸上现出苦涩之意,说道:“那人是我师弟。” 游返一怔,吃惊道:“那人蒙面黑衣,何以大人如此肯定?” 不过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愚蠢,那刺客不是最后离去之际还说了一句话么,这自然是在表露身份。 刘文渊嘿嘿笑道:“我也不知他装扮成蒙面此刻,又为何最后关头要泄露自己的身份。也许是心中气愤不过。不过也是,要是妻女都死在自己师兄手里,换做是我,也气愤不过。” 刘文渊见游返露出大惊失色的神态,知道他误会了,于是解释道:“我这师弟是天下有名的大盗和杀手,善于隐匿,人称隐盗。我是六扇门的头子,自然和他是势不两立的对头。” 游返点点头,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人能够不动声色藏在大梁上那么久,若是没有楼下之人的挑衅,刘文渊也不会出现破绽。这人忍耐之强,令人发指。不过为何他妻女会死在刘文渊手上,他还是不解。 刘文渊继续道:“我那师弟的妻子也是杀手,他们是雌雄双盗。我在一次追捕他时,失手杀了他的幼女。这件事情说来却是我的不对。他因此对我怀恨在心,倒也可以理解。她妻子后来也落在我手里,我也照章办事了。” 游返见他说得轻松,丝毫没有什么后悔的意思,心想怪不得你师弟不原谅你了。不过这也怪不了刘文渊,任何人在六扇门锤炼几年,自然能练得心肠似铁一般。 “本来以为那次追捕,他落下悬崖便死去了。事后怎么样也没有找到尸首,我隐隐觉得他逃脱了。但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他仍是如此执着。”刘文渊罕见地露出一丝遗憾,道:“那次追捕,我本是想捉住他妻女,用之威胁他,替他洗脱罪名,加入六扇门。以他的资质,在六扇门自然是如鱼得水,深得重用的。只是可惜了。” 游返见他兜兜转转都是为六扇门考虑,心中不由敬佩,这人对六扇门和朝廷真是兢兢业业。 刘文渊沉默了一番,见游返脸上神情丰富,笑道:“我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却让游兄弟见笑了。其实让游兄弟过来说话,是我知道这次金剑山庄面临的问题,和游兄弟前来汴京的缘由。” 游返精神振作,拱手道:“刘大人既然知道,是否有办法能帮到我?” 刘文渊道:“前一次你没拆我台,这次又救了我的命,若是力所能及,我自然会帮你。可惜这次,是上面的决定,我也无能为力。金剑山庄也好,武林中其他门派也好,都进了名单。不过我猜测朝廷也只是给个警告,敲打敲打你们这些门派,绝不会来真的。这点游兄弟可以放心。” 游返连忙装作舒了一口气,不过心中还是放不下,山庄账面上的资金已经不多了,正等着钱用,对于朝廷而言,只是警告敲打,对于金剑山庄而言,可是要命的钱。 “朝中这些大员,还真是任性得紧。丝毫不将信誉放在心上。” 刘文渊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游兄弟,你知道刚刚救我的那位壮士如何称呼?似乎剑法不在我师弟之下。如此高手,居然闻所未闻。” 游返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道:“确实是个高手,不过我也没注意长相,否则凭我的记忆,定能找到那人。” 刘文渊挥挥手道:“我也只是动了爱才之心,若是能吸纳到六扇门之中……也罢,江湖中奇人隐士多了,哪能尽如人意。这朝廷啊,只知让天下读书人尽入彀中,江湖人即便进了官府,也不得重用,连外头契丹人摆了擂台,都没有人愿意为国处出力……呵呵,这回是我多嘴了,游兄弟听过便罢,都是牢骚话。”他自觉失言,连忙用笑声掩饰。 游返哪知道他以武艺入选六扇门,得到皇帝赏识,身份远胜于那些金榜题名的才子,只是以他的身份,仍有这些感慨,普通武官的遭遇便可想而知。 游返告辞而去,回到自己房间,将情形说了给楚谨和孔斑听。孔斑此时已经聚拢过来,几人怕被六扇门察觉,便分头回去。孔斑故意换了个装扮,恢复了懒懒散散的村夫模样,从六扇门眼前溜走了。 回到祥福客栈,却见会客厅中,孔斑与孟紫蝶坐在一旁,对面坐了两人,各自正大眼对着小眼不说话。 游返见了,连忙道:“原来是凌兄和杨小姐,不知有何见教?” 正是快刀凌孤和五色剑的杨沁。 上次见到凌孤还是在周醒被刺的次日,这位从前是开封府总捕头的凌孤,还私下里追查了一番,不过毕竟不是官府中人了,能动用的资源也有限,最后有没有追查出什么就不为人知了。 此刻坐在当场,却不说话,直直盯着孔斑。 游返向凌孤打招呼,对方却没理睬,他不由有些尴尬,不过杨沁转头对他一笑,委婉说道:“只因刚刚在客栈里相见,我们这才找上前来。还请游师兄不要见怪。” “师兄?”游返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孔斑。 孔斑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懒洋洋道:“你们都是五色剑的出色传人,你的剑法是我传给你的,不是师兄是什么?今后你们既然是同门师兄妹了,可得好好亲近。” 孟紫蝶雀跃道:“好啊,我也是五色剑的传人,以后我们便是同门姐妹了。” 孔斑瞟了她一眼,道:“你不算,我没正式传授你武功,你那是偷学,不算五色剑的。要是你都算五色剑了,那五色剑岂不是人人都能进?” 杨沁噗嗤笑了出声,顿时冲淡了孟紫蝶的恚怒之意,绝美的容颜犹如一朵水仙盛开,满室皆春。 不过陡然杨沁又凝重起来,道:“小师叔,你这便有些儿戏了。五色剑岂能说传就传,说偷学就偷学的。师祖创下五色剑一脉,他老人家的弟子,您是仅存的一位,岂能说脱身就脱身。让我兄长知道了,岂不寒心?” 游返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才想起来孔斑是五色剑的人,是姚惑的师弟,杨沁算起来可以算是他师侄女。不过杨沁是怎么认出他来的,莫非在太白楼里一瞥之间就能分辨出孔斑使了五色剑? 楚谨见他们都认识,和自己无关,便悄悄走掉,不知道躲哪里喝酒去了。 孔斑看看游返,又看看杨沁,肃容道:“这……你是在教师叔怎么做么?” 凌孤眉头一紧,杨沁见他神色知道他要发怒,连忙道:“师侄不敢。” 孔斑刚刚板起的脸又松弛下来,道:“你身旁这位少侠刀法可高明的很,刚刚差点压得我使不出招来。有这位少侠帮忙,复兴五色剑很有希望啊,为何还要缠着我不休。” 游返这才知道定是凌孤出刀逼着孔斑,这才露了底,想必先前在太白楼时,杨沁已经开始怀疑孔斑的身份了,这才央求凌孤出手。只是想不到以孔斑的武艺,居然不是凌孤的对手。 杨沁脸上一红道:“师叔见笑了。”随即又是一叹,道:“其实师侄也觉得,复兴五色剑派,也没什么要紧的。以前局限于江南一隅,总是听姚世伯说五色剑曾经何等辉煌,爹爹更是为此殚精竭虑,英年早逝,现在我兄长也是这样。到了外头开了眼界,才知道五色剑也就是江南一地的一个小门派,振兴也好,颓丧也罢,都只是这样而已。当年无色真人如何风光,现在又有谁能记起他老人家的名头?” 孔斑看看她,觉得她不是在说反话,嘴皮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 凌孤则是静静看着杨沁,连游返都觉得他和平时那锋芒毕露的凌孤大为不同。 杨沁沉默了片刻,终于继续道:“只是师叔,我这兄长实在可怜,年纪轻轻便被压上了复兴五色剑的重责,并一直为此而努力。师侄在想,其实师叔才是五色剑最有天赋的人。能力强自然有担当,师叔怎可安心自己躲着,让一个晚辈在那边冲锋陷阵呢。”她转头看了看凌孤,眼神中充满柔情,道:“毕竟我是女流之辈,什么门派传续,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管相夫教子,聊度此生便是了。何必参与这些事情。只是……师叔啊,至少你得让我兄长知道不是他一人孤军奋斗,这便足够了。自从姚师伯去世,他也不知是如何过来的。你能明白那种孤独的感受么?” 这回,连孟紫蝶都一脸鄙夷地看着孔斑。 第九十一章 残月 即便孔斑脸皮再厚,此时被一个小姑娘质问,心中也不是滋味,讪讪笑道:“杨姑娘,这话你得和你兄长说去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兄长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该有怨言。我也有自己的路。他有自己的想法,认准了,这也无可厚非。只怕他也不听你的劝罢。所以你才要拉我一起下水。” 杨沁还未有反应,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她这回突然发现有人会五色剑法,之前确实是听过长辈说起当世之间还存有五色剑的传人,乃是师兄弟辈份中天分最高的小师弟,可是见面之后,连这一份念想也失去了。 凌孤霍地一声站起。杨沁轻声惊呼道:“凌大哥?”凌孤冷哼一声道:“既然道不同,那我们也没必要留下了。” 孔斑道:“确实道不同。两位,不送了。” 杨沁似乎脸色不善,跺了跺脚,终究还是和凌孤一起走掉了。 孔斑慢吞吞站起来,也准备溜掉了。游返连忙道:“师父,你真的不打算帮下这杨家两兄妹了?毕竟是同门师兄弟的遗孤。” 孔斑看看他,耸耸肩膀,道:“帮当然要帮,不过既然你是我的传人,当然是交给你了。还有,下次别叫我师父了。就传了你几招三脚猫功夫,算不得用心,你叫我师父,可惭愧得紧。”说罢,便要离去。 游返不禁心中腹诽:都不认我作徒弟,谁会帮你们复兴什么五色剑派。他此时********都在金剑山庄的事情上,自然不会将五色剑派放在心上。 孟紫蝶突然道:“孔伯伯,你将武功传授给我罢,我帮你复兴五色剑派啊。” 孔斑理也没理她,径直走出门去。 孟紫蝶握拳生气起来,游返连忙安慰道:“你本就是五色剑的后人,你爹爹是孔大哥的同门师兄弟。不过孔大哥定然不会将这件事情交给你一个姑娘家去承担。你没听刚刚杨姑娘说的么,女流之辈,以后便是相夫教子,别老想着闯荡江湖了。” 孟紫蝶望着游返离去的背影,气哼哼道:“少瞧不起人,等我以后也创立一个门派给你们瞧瞧。” 第二日,游返和楚谨又上门拜访了祖江。祖家在汴京城中很有势力,和上面的官员也有联系,在某些方面,也是皇商,消息比他们这些江湖门派要灵通许多。虽然刘文渊已经告知他们无能为力,但游返不想坐以待毙。 祖江在自己家中,接待了两人。又看到了心慕已久的残月宝刀,简直两眼放光,抓在手里摩挲良久,叹为观止。 “这真是绝品宝刀。你看上面的纹路,这……定是老庄主亲自动手。”祖江兴奋地道。 游返上次便得知祖江是已故老庄主的崇拜者,对老庄主的每件作品,必定从各方打听,最终了如指掌,能说出分量,样式,好在哪里。若是知道自己将庄主剩下的作品都收归己有,现在正躺在自己的院子里,被自己当作废铜烂铁般保存,只是每三日都拿出来晒晒太阳,恐怕便要感叹暴殄天物了。 于是接着他话道:“这刀我倒也参与铸造了,当时我也下了锤子。” 祖江眼中射出羡慕的光芒,喃喃道:“游返兄弟真是好福气。”过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失态,方才收回贪婪的目光,将刀放回原处,道:“可惜祖某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对这些兵器也只存了鉴赏之心。也只得寄望于家中工坊中的子弟。” 说到此处,又饶有兴致地说起上趟派人去金剑山庄观摩学习:“这还得感谢游兄弟的倡议,此番派往金剑山庄的年轻人,其中又三位便是我祖家工坊中的后辈。他们在金剑山庄学习一月,满载而回,可谓收获多多。在工坊中已经改良了许多技艺,虽然和山庄想比还是差了不少,但已经比汴京这里的普遍水平高了。想必下趟继续学习一段时间,便能有所产出了。” 游返倒是不在意他们偷师金剑山庄的技艺,这世上并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若是他们真想要偷学,每年从金剑山庄出走的良匠也有许多,有些东西是想藏也藏不住的,只是以前祖江他们并没有想到这方面。因而他也大大方方将这些东西给他们看,用于换取一些东西。至于就这么学,有些最机密的东西,还是经年累月下来的经验,这些是学不走的,只有不断实践磨练,才能传承下去。而这些精华,此刻大部分被他转移到了四海铁坊了。 祖江又说了一会儿上次商定的事项,此刻也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落实下去,有些商户有疑虑,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也正在逐步妥协。因而事情也很顺利。毕竟金剑山庄主动放弃一大部分利益,这种共赢让利的行为,很得人心。 楚谨从旁笑道:“事情如此顺利,怪不得祖先生红光满面了。” 祖江一怔,失笑道:“我祖家确实有可喜之事,却不是我这边。”他对楚谨这位幕僚一般的年轻人也不敢怠慢,之前几次接触,他已知道楚谨的能力。他们这种商贾之家,最是现实,谁有能耐,谁没本事,一眼便知,从不用年龄去分辨人。 他缓缓道来:“你们也知道,前段时间朝廷有位大员被刺杀,江湖中有两个帮派的头头脑脑被朝廷拉去砍头了,这在开国至今,还是头一遭。一时间风声鹤唳。我这里的兵器生意也受到影响,许多店铺都关门了。在汴京城,谁还敢买兵器啊。” 游返奇道:“这么说来,生意必定不好,为何祖兄这么豁达?” 祖江呵呵笑道:“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祖家又不止这一桩生意。前段时间,朝廷与西夏达成了合议,其中有一桩,便是双方通商。西夏从朝廷这边买粮食茶叶丝绸,将西夏产的马匹青盐卖与朝廷。其中这西夏的青盐价廉物美,销路很广,朝廷指定了三家商户经销这青盐,虽然要抽一份重税,但西夏不识其中价值,这利润仍是可观。这份青盐的经销权,便被我祖家拿下来了。” 游返和楚谨面面相觑,连忙拱手道:“这可是一笔大买卖,怪不得祖兄高兴了。实在是可喜可贺。”他们自从做了这商事,也了解各个行当的深浅,如布、米这类与百姓生活休戚相关的商事,即便薄利销售,所得利润潜力也大。这盐也是如此。西夏的青盐不但物美,更是由于地处内陆,比沿海运输更为方便。朝廷只选三家商户瓜分这经销青盐的资格,便是天大的恩惠,想必其中竞标也存有许多猫腻,祖家能拿下这件事,也能看出祖家在朝中的人脉关系。 祖江虽然开心,但也冷静叹道:“可惜朝廷不肯放开对西夏的兵器买卖,否则我定当拉上游兄弟一起做这笔买卖。西夏人好武成风,兵器的生意定然理想。” 游返早已和西夏人搭上线,虽然用的是四海铁坊的名义,但只要这次三千重骑兵装备的买卖一完成,双方取得信任,后续的生意也容易展开。不过他面上自然不敢流露出一点喜色,这可是通敌的大罪,只得陪着一起叹气。 接着又旁敲侧击问起了朝廷对江湖门派的态度,得到的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两人出了祖家的门,坐上马车,便开始往回赶。 马车上,车身颠簸,震得油壁咯咯作响。楚谨一路出来便沉默不语,游返好奇问起来,楚谨才道:“自古以来,盐铁便是一体,都是一个国家命脉所在,其中的税收也是最丰厚的。虽然大宋与西夏放开青盐通商,但其中份额必然不大,西夏的盐是老天爷赐下的,不花力气,而大宋的粮食也好,丝绸也罢,都是老百姓劳作,两者的价值其实是不等的。但盐是生活所必需,丝绸茶叶都是贵族才用的起,粮食么,西夏人的牧场牛羊成群,也不会缺。因而其中青盐在西夏必然是贱价,即便通了商,也有富余。” 游返有些奇怪,顺着他的话想了一想,疑惑道:“你也想动青盐的主意?” 楚谨笑道:“这青盐的生意利润巨大,若是能在其中做做手脚,一本万利。” 游返沉思了片刻,想不出什么主意,开口问道:“可是朝廷只允许三家?莫非……”突然吓了一跳:“你想做私盐?” 楚谨道:“知我者莫如游兄了。不错,往常若是贩卖青盐,难免被官府查出。如今,既然朝廷放开了这个口子,我们便能浑水摸鱼,做些私盐的勾当。” “可这是杀头的买卖……”游返摸着自己的下巴,虽然皱着眉头,但心中也有些蠢蠢欲动,私盐的利润实在巨大,很难挡的住诱惑。 楚谨笑了笑,道:“难道如今我们给西夏人武装军队,便不是犯法的勾当么?既然做了,不如做大一点。何况我们有办法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游返来了兴趣:“哦?快说说。” 楚谨伸出手指,扳开一根手指道:“刚刚便说了,盐铁是一家。前面我们给西夏人谈生意,那个野利一直在压价钱,便说明西夏那边确实是拿不出太多的钱来。即便拿了出来,真金白银,如何运输过来,也是一个难题。” 游返连忙点点头,似乎也想到了他的意思。 楚谨眼睛闪闪放光,又扳开一根手指,说道:“若是将这些银钱部分换成青盐,西夏那边必然答应地爽快。反正这些盐,他们多得很。还能节余下一笔开支,何乐而不为。” 游返不再说话,但也没点头,只是在想其中的关窍。 “只要让西夏人想办法将青盐运到我们方便的地方,以西夏王庭的实力,这事情不难。这件事情可以让华山派也参与进来,我们不沾手,我们私底下请人从旁监视便行了。这样即便被官府发现,也和我们无关。最后换作了钱,我们和华山派的人分账,他们有了好处,自然也不会声张。” “华山派的薛青纹,从很久以前便闻名江湖,剑法在武林中是一绝。但华山派却不免颓丧下去,任凭他如何努力,都只能在少林丐帮这些大门派之间摇摆,夹在其间周旋,薛青纹也很无奈啊。虽然替我们牵线搭桥,连上了西夏这根线,但里面大头都被我们吃了,他得不到什么实在的好处。若是将盐的事情跟他一说,我敢打包票,他是愿意接手的,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要华山派起来,就要钱招兵买马,光靠他现在的一亩三分田,怎么在江湖上立足。这其中的利,不妨多让他一点,我们有了他这个盟友,以后大家都是一艘船上的朋友,得了他这个武林高手作邻,对我们也是很大的助益。” 游返纠正道:“不是我们,是跟四海铁坊。” 楚谨一愣,紧接着笑了起来。 车里充满了轻快的笑声。 第九十二章 比试 刚刚回到客栈,那边便有人在等着了。却是刘文渊。 刘文渊前几日遇袭,此时伤口都已处理妥当,不再恶化。只是脸色依然苍白,硬挺着身子出来办事。 游返奇怪他有何要事,需要冒着伤病和再次遇袭的危险,来到他这里。 刘文渊见他到了,忙拉着他坐下,说道:“这回老哥哥是来找贤弟帮忙的。” 此前向来是游返依着刘文渊的帮忙,某种意义上,六扇门操着江湖中人的死活,何时需要调转过来。不过也就是因刘文渊的周旋,上回周醒的事情上,少死了许多人。这点上,游返还是很敬佩这位六扇门总管的。不过这称呼变为贤弟了,这点让游返还是受宠若惊的。 不过刘文渊还是没有任何异样表情,仍流利说道:“辽国使团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这回事情可闹大了。” “哦?” “这辽国的耶律打石率着一伙不知死活的辽国武士,在汴京城摆了足足三天的擂台,期间挑战者无数,大多是冲着那赏银去的。结果全部落败。看来这些辽国人是有备而来。”刘文渊揉着自己的脑袋,似乎很头痛。 游返之前已经听东方笑和野利突元分别说过了这些辽国人的底细,此时故作惊讶道:“不知这些辽国武士是什么来头?我大宋虽然重文轻武,但中原豪杰之士亦多,武学昌盛,说是藏龙卧虎不为过。便是前日,我还曾见过华山派的薛掌门。” 游返那日现身,心中一直担忧刘文渊识破了他们秘密中的交易,否则怎么那么巧也在太白楼出现。这时便抬出薛青纹的名字,想试探一下他。 不了刘文渊似乎全不知晓:“是吗?他现在何处,贤弟可否知道?”刘文渊像是沉溺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发问。见游返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这才叹气道:“贤弟有所不知。我昨日从六扇门中挑出了几个身手好的,去台上应战。他们也许是心存轻敌,一个照面,便被我六扇门的手下给击下了台。” 游返本来以为他没有办法才来求援,此时听说他已经赢了一场,便有些好奇:“既然赢了,怎么刘大人仍是愁眉苦脸?照理说,该高兴才是。” 刘文渊颓丧道:“昨日上午刚赢,下午辽国使团便告状到了礼部,说是他们民间摆擂,作武学上的交流,却被我们官府中人给阻挠了。这措辞相当强硬,甚至威胁要重新商议岁币之事。礼部的大人将书信呈了上去,皇帝便召见了我。劈头盖脸便是一顿乱骂。” 游返更是稀奇,问道:“刘大人,这契丹人又是如何得知出来挑战的是六扇门的人呢?” 刘文渊哭丧着脸道:“这便是关键之处。说明我六扇门早有辽国奸细埋伏在里面。圣上这发怒,并非恼我前去闹事,相反很赞赏我杀了杀辽国人的威风。只是不满我们六扇门队伍里出了奸细。这六扇门非普通衙门,平日里做了许多隐秘的事情……这些便不细细说了。”刘文渊说着说着,一时口快,却终于意识到不可将六扇门的秘密说太多给游返听。 “今日圣上召见了辽国使团,正式提出御前比武。” 游返忙问道:“御前比武?” 刘文渊点头道:“正是。圣上之意,要我从民间江湖中挑选一干好手,与辽国人的高手进行比试,以扬我国威。其中双方约定,不得派身有公职或是军中之人出战。时间便选在明日。游贤弟这里便明白为兄来的目的了罢。” 游返明白是明白,刘文渊这是在搜罗高手,前去御前比武,可是这高手又不是街上卖艺的,不可能一抓一大把。这高高在上的皇帝金口一开,便不能反悔,这才迫得刘文渊低声下气地四处奔走,见人就抓。 想到这里,游返吃惊道:“可是我这里可没什么人能够打得赢辽国武士。刘大人也知道,金剑山庄的人向来是以打铁为生,于武学一道是不讲究的,也没什么厉害的人物。这可是为难我了。” 刘文渊短时间内要搜罗高手,六扇门御前侍卫这些地方人才济济,可是若是普通民间的高手,要遵守没有官职的约定,仓促之间,哪里能找齐这么多高手。游返顿时心中惊疑不定,其实他手下是有一两个高手的,尤其是孔斑五色剑更是出众,之前太白楼内他已见识过孔斑的剑法,莫非刘文渊已知道当日救他的孔斑便是他这里的人? 谁料刘文渊道:“为兄自然知道贤弟不擅武学一道。但金剑山庄在江湖上素来交友广阔,若是能招来此刻正在汴京的一二好手助拳,为兄就感激不尽了。”游返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并不知道,自从飞鱼帮大江盟被朝廷斩立决,江湖帮派便与六扇门有了嫌隙,纷纷敌视起他来,平日里刘文渊混迹于市井,和江湖众人结成的良好关系全都化为泡影,这些江湖人物要么整日找刘文渊麻烦,要么全部躲了起来。他这才一个个找昔日的好友帮忙,金剑山庄也算其中一个。 游返替他出主意道:“丐帮解军和李莫非均是好手,丐帮中高手如云。” “解军是王府郡马,是皇家之人了。李莫非身上是有军职的,更何况前不久还犯了事。这丐帮中多多少少都是在疆场上杀过辽国人的,这些辽国人清楚得很。而且上面也不会容许丐帮的人出手。”刘文渊身体靠回椅背,用手指指了指上方,无奈地说。 游返又道:“中原镖局呢?天策司马求垂名十几载,也是江湖中成名的人物。他手下的镖头武功高强的并非少数。” “司马求去了蜀中办事,将镖局的好手都带出去了。恐怕短时间内,是靠不上了。唉。”刘文渊眉头更紧了。 两人尽皆沉默,少林远在嵩山,薛青纹又不知去向,汴京几个拳馆的师傅,除了刘昌,恐怕都不是辽国人对手,可是刘昌还挂了禁军教头的名义,是拿不出手了。其余的人,充当一些达官权贵贴身护卫的,也许隐藏着这么一两个成名的人物,但这些豪门大家是不会允许自己重金礼聘的护卫暴露身份。说到底,这是朝廷的体面,并非豪门贵人的体面,这些人只消自己家族安享富贵,国家和皇帝丢面子,跟他们是没有关系的。 刘文渊道:“贤弟再想想,有没有什么身手出众的高手可以举荐,最好是年轻一些的,若是找些成名的老头子上场,即便赢了,恐怕也有失国体。”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游返,他脱口而出道:“东方笑如何?凌孤如何?” 刘文渊忙询问其人,东方笑他是听说过的,凌孤更是认得,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性子脾气也古怪,他便无从招来。 话音刚落,外面便有手下人来禀报说东方笑来访。 “哈哈,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回可有老天相助。”刘文渊笑了起来。 他这回肩上压力极大,御前比试,皇帝注视之下,若是输了这场比试,失了国体,龙颜大怒之下,六扇门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况且这回他存着一个心思,便是要借着御前比试扭转朝堂中大人的印象,从而抵消周醒被刺的影响。 东方笑此来是想找游返商量金剑山庄西迁昆仑的计划,如今他做了昆仑派的掌门,门派内一千多人压在肩上,心中负担更重了,以往一心追寻剑道的洒脱便不再了。此回重返中原,露脸出风头便少了,主要是联络各方,打响昆仑派的名头,看看是否有合作互惠的地方。 等到游返请他过来,给刘文渊介绍了一番。刘文渊笑道:“久仰东方贤弟的名头,一剑冠两京。听说和南海剑圣比剑都不遑多让。”这些事是听游返说的,顺口就说了出来。 东方笑有些惊讶,他是识得刘文渊的,明白刘文渊为人的,不敢有所怠慢,于是也施了一礼,坐了下来。 听了刘文渊述说了一遍来意,东方笑才拱手道:“既然刘大人有邀,东方愿尽绵薄之力。” 东方笑此时剑术已臻化境,虽然父亲过世,留下门派杂务,分心了一阵时间,但在斩杀沙盗以后,门派中人归心,令其心境更上一层楼。以他这时的境界,自然是没有将辽国高手放在眼里的,相当于只是顺手帮助朋友一个忙,并没有多想。 刘文渊不知他深浅,只道是与解军同等水平的年轻高手,既然愿受朝廷调遣驱驰,自然是高兴的,于是口中着实安抚了一下。 游返又答应遣人寻找凌孤。凌孤的名头,更在东方笑之上,成名也早。若是找到凌孤,刘文渊心中也能放下来。 他早就侦知,辽国那边真正能称得上高手的,只有耶律打石和萧风两人。虽然现在不知届时如何比试,但己方只要有人能稳稳压住耶律打石和萧风,己方便立于不败之地。何况,他心中也有了一个人选。 多几手准备总是好的。 第九十三章 儒侠 夜色下的河道荡漾着流波,倒映着的圆月一阵漂浮,被水花碎成几瓣,重又结合在一起。 游返亲自找到了凌孤,若能得到这位刀法名家的出手,再加上东方笑,一刀一剑,这场殿前的比试就十拿九稳。但可惜本身关系就谈不上密切,又因之前孔斑曾拒绝过杨沁的请求,两边更是心有芥蒂,也许对方便将这愤懑之情转移到了游返身上,于是便很干脆地一口拒绝了,并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吃了这么一个焖锅,游返心中也着实郁闷。能够胜出且要赢的漂亮的年轻高手,还不能身负官爵,这些条件之下,所谓的高手屈指可数。凌孤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仍然在这一范畴之内。 游返在岸边站了片刻,沉静的夜色透着静谧。这回他是单身一人,楚谨不愿与凌孤这样的人打交道,说不了几句话便会惹人不快,也只有游返有心情说下去。 “既然如此,还是如实禀告八爪猴吧。”他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他心里想到刘文渊时,便用八爪猴替代了,显得很自然。 游返刚想抬脚,突然踢到地上的一颗小石头,他童心顿起,捡起小石头,朝着河中央,扔了过去。 若按照以往,必定是在河中央连跳几次,最终落入河中,不过这回他运了内劲,加之小颠步诀内功心法也已深入骨髓,不知不觉便加了力道,竟然直接扔到了河对岸。 “哎呦!”河对岸传来一声惨叫。 糟糕,居然扔到了人。游返连忙提起衣襟,从石桥上赶过去,想一查究竟。 这时候对面一个人影也赶了过来。月色下只见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衣袂飘飘,双手上举,抬着一块巨石,那石头足有一张桌子那么宽,半个人那么高,显得十分沉重,但就这么被那年轻书生轻易双手举着,并不显得吃力。 那书生奔到近处,变成单手举着巨石,一手指着游返道:“用小石头砸我的莫非是阁下?” 即便是单手,那书生仍显得气态悠闲,那手稳稳当当地,没有一丝颤抖。 游返连忙道歉道:“一时失手,还请小兄弟不要见怪。可否砸伤了什么地方?若有伤及之处,这汤药费由我来出。” 那书生似乎只有十六七岁模样,说话显得有些稚嫩。当下并未回答他话,只是说道:“原来是意外。不碍事。只是在下举着大石头,躲避不及,这才被你砸到,若在平时,当不会有这等事情。”一句话未完,又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即便举着石头,当时我已听到石头的破风声,原是可以躲过的。这不是被砸到的理由,还是自己修炼不到家。罪过罪过,若是让师父知道了,这等想法,可要被骂上一顿。” 游返听到他一个人喃喃自语,手上的巨石又举得稳当,显得是毫不费力,心中大为赞叹。于是说道:“小兄弟年纪轻轻,力道却惊人。刚刚确实是在下的不对,不如我请你一同吃夜宵,以赔不是。” 咕咕咕,那书生腹中顿时传来一股叫声,虽然举着石头毫不费力,但毕竟是出力,力气消耗得快,肚中难免会有饥饿之感。 那书生一只手摸摸肚子,说道:“今日的修行还未完成,不能中断。阁下好意,我心领了。” 于是更不说话,单手托着石头,便从游返身边经过,一阵风似得跑下石桥,片刻在夜色间隐去。 游返望着他背影,心中赞叹不已,心想,什么时候居然有这等出色的年轻高手,这等力道,恐怕连胡不平都不遑多让了。 想到年轻高手,心中突然咯噔一下,刘文渊明日不就在找年轻高手么,这人托着沉重巨石仍然健步如飞,修为必然不低。想到这里,连忙随着方向追了过去。 奔行几步,发现夜色中已找不到那年轻书生的人影。心中有些可惜,同时也确觉得这天下藏龙卧虎,那年轻书生口中所说的师父,恐怕也是成名的武林前辈。这么想着,悻悻然回了客栈。 到了第二日一早,刘文渊的人便派来接他。游返有些奇怪:“莫非我也要上场比武?”那六扇门的人道:“刘大人吩咐,游掌门出力不少,请一同前往羽林演武场观战。此乃是刘大人一片厚意。望不要推辞。” 那人只是普通的六扇门捕头,不知游返的底细,还以为他是一派掌门,神色间颇为尊敬。 既然是刘文渊的吩咐,游返自然不会推却,这等入宫观演的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便随之准备出发。那人又道:“今日入场的武林人士,每人都准许携带一支趁手的兵器。游掌门不用兵器么?若是没有常用的兵器,演武场那边也有不少御林军的刀枪棍棒可供使用。” 旁边楚谨哈哈笑道:“我金剑山庄以兵器闻名,岂能没有兵刃在身?”说罢,给他递上一物。 游返接过,手中顿时一沉,原来是残月宝刀。此时刀身以布片缠绕,只露出少许黑黝黝的刀柄部分。那六扇门的人一看,赞了一句:好刀。便引着他上了马车,到了刘文渊府上。 这时东方笑已然到了。两人相见,各自闲话。 这时刘文渊不知去了何处,府上却还另有三人,一人是头上光光的中年壮汉,脸上也油光满面,鼻子粗长,穿着白色粗布衣服,活似守丧的孝子,名叫杨元典,是应天府一带的散人高手,擅长擒拿相扑散手,手底下功夫很硬,空手相搏江湖上能过得三合的很少,但只因江湖较量,没有人会空手跟你相扑,故而名气不彰。 第二人却是一个瘦黑的僧人,法号云蝉子,修的是空间妙禅,擅长移形换位,轻功自有一套秘诀。为人却是沉默不语,当下只是坐在一个角落不说话。 第三人是一个浑身黑衣的妙龄女子,俏脸很白,嘴唇却是鲜红,分外艳丽。这是汴京乌衣会的一名高手。乌衣会是汴京城孤儿寡妇的组织,都是军中将领或是江湖名门的遗孀,武艺有高有低,但身份都讳莫如深。这位妙龄女子闺名为程粉儿,是朝廷禁军某将领的女儿,从小受乌衣会中姑姑婶婶们照料,又拜了几个前辈为师,十八般武艺很是精通。这次刘文渊能将她挖出来,看来也是动用了一些过往的关系。 程粉儿是女子,大家都不找她说话,云蝉子也是个沉默人,于是杨元典便与东方笑交谈了几句。这三人虽说也是江湖上的好手,但此时一见东方笑谈吐气度,无不为之折服。再加上其深不可测的修为,三人不经意间心里已落了下风。只是杨元典本身没有名气,云蝉子是出家人,而程粉儿是女子,能够被刘文渊找来,本身已经是一种荣誉,此时自然也不稀罕争这种面子,去和东方笑较什么高下。 游返到了之后,和三人也打了声招呼。便跟东方笑坐在一起。东方笑道:“解军本来也想来凑凑热闹,没得刘大人准许。” 游返笑道:“我也是凑凑热闹,有你东方兄堪与南海剑圣匹敌的实力,又有这三位好手,我哪有机会出场。” 其他三人听到南海剑圣的名字,纷纷竖起耳朵来,对东方笑也刮目相看起来,先前已经是高看东方笑一线,此时想起来,若是他真有南海剑圣那般的能耐,那先前仍是低估了他。 杨元典善于言谈,当下便道:“原来东方兄和南海剑圣都交过手。实在失敬失敬。说起来,在下和南海剑派也有些渊源,当年曾得南海剑圣指点一二。心中很是崇敬。年初剑圣仙逝,在下还曾随同棺椁送往南海。岭南之地,当地百姓甚至将剑圣当作神人一般拜祭。” 东方笑连忙谦虚道:“在下这年纪,怎敢说和南海剑圣他老人家并列,实在是游兄和江湖朋友的抬爱。” 其实游返先前见在场几人,知道刘文渊还找了其他高手相助,故意抬高东方笑,好让东方笑能够出战。契丹人那边说的出名字的便是两人,己方人多但不一定都有机会出战。东方笑是自己举荐的,因而他也存了点心思。这时见东方笑谦虚,反而替他着急。 不过杨元典却侃侃谈起南海剑圣来了:“剑圣长期习武,身体其实好很健朗。不过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去倒也是突然。剑圣门下一时都没有准备,一开始也是乱糟糟的。剑圣的千金卢小姐听说因此事,和她计大师兄吵了好几架。此事连我们这些宾客也有些看不过去。” 见东方笑露出注意的神色,游返心中着急起来,怕他因卢晓玉的事情分心,连忙道:“卢小姐生性温婉,只是见父亲过世,恐怕也是乱了心智。” 杨元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恐怕确实如此。不过幸好,南天一剑计大侠是个扛得起的人物,在他精心安排之下,大伙终于如期启程。卢小姐一开始主张将南海剑圣葬于东京。后来在计大侠主持下,才得以将遗体运到南海故居。” 游返听他说起计怀才,想起最后是此人夺走了东方笑所爱,起了同仇敌忾之心,顾不了东方笑在一旁,生气道:“这身后事怎能听从计怀才安排,自然应当由卢小姐作主。这计怀才实在多管闲事。” 不料杨元典却道:“那卢小姐几天之间失魂落魄,哪有主意。若不是计大侠在,恐怕整个南海派都没了主心骨。之后恐怕也是因为感念计大侠的功劳,卢小姐才嫁给了他……” 他还要说,早已被游返打断:“这计怀才与卢小姐年纪差了一轮,定是趁着卢小姐失去父亲,悲痛欲绝之际,趁虚而入,才让计怀才得逞。这种禽兽行为,真是令人不齿。杨大侠,计怀才是卢小姐的师兄,你说,怎能趁着剑圣丧期强行和卢小姐成婚。” “这……”杨元典是个老实人,本是极为尊重计怀才,此时被游返一阵咄咄逼人的言辞,反而言语闪烁起来,磕磕巴巴说不出来了。 游返也非刻薄之人,只是说道计怀才来,心中一阵恶心,出言便犀利起来。可能也是习惯了发号施令,说话间不容质疑。 东方笑一摆手,制止两人道:“游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其实这南海剑派的事,我们都是外人,不便评论了。那南天一剑在岭南也是一个人物,是是非非,现在争辩都没了意义。不如随他去罢。” 游返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心中情绪翻滚,定不下心来。幸好他不用上场比斗,否则必然被人打下台来。 这时,刘文渊到了。 众人连忙站起来,刘文渊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书生。 游返眼尖,马上认出此人便是昨夜见过顶着巨石的那位年轻高手。 刘文渊满面春风地笑道:“各位能够前来,给足了刘某面子,刘某定当厚报。”随即介绍起众人来,说到游返时,说是金剑山庄的话事人,众人随之肃然起敬。金剑山庄的武林中的地位,远非他们这些小门派可比。然后说到那年轻书生:“这位是少林崇光大师的弟子李可飞,最近正好在东京,被我撞到,这才邀来一起。” 众人眼睛瞪得极大,要知道,崇光大师的辈分比前方丈方提大师还要高上一辈,是上一代出名的武学大宗师,后来不知云游何方,当了一名云游僧人,人人都道他不知圆寂何处,因为从年纪推算,也将近古稀之年了。想不到崇光大师的弟子,居然这么年轻。 游返不知道那么多细节,只是与李可飞打招呼道:“原来是李少侠。昨夜我们也有过一面之缘。本来我也想要招揽你过来,不料你脚程快,没叫住你,没想到还是刘大人本事大。” 李可飞哭丧着张脸,虽然显然是被强行拉壮丁的:“师父曾说,要本着出世的心入世修行。刘大人的事情,也是为国效力,这是我辈应做的事情。至于那些功课,只能后面再补上。想必师父也能原谅我。” 刘文渊道:“可飞,莫非崇光大师也在东京?” 崇光大师若在附近,这可是大事,作为江湖晚辈,定要去拜谒一二,更何况这次将他徒儿给拉来帮忙了。 李可飞道:“师父早就远游了,留我在这里自己修行。他说我跟着他继续修行也没进步了,只能自己走自己的路。” 在场以他年纪最小,但众人都不敢轻视他,崇光大师当年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绝不会收一个庸徒。 杨元典云蝉子等几人原本就知道辽人就那么两个高手,这时看到有东方笑,有金剑山庄的人,有李可飞在,自知出场希望不大了。不过能旁观盛事,也是一件幸事,心态反而平稳起来。 刘文渊看了一眼几个人,说道:“如此,我方便有五人出场。以各位在江湖中的地位,北方契丹人根本没有能匹敌的人物。各位尽管拿出本事来。到时候为国争光,龙颜大悦之下,一场富贵是逃不掉的。” 杨元典等人眼睛放光,但看明明有六人,却说是五人,心中有些奇怪。只有游返知道自己是没机会上场的,不由隐隐有些失落。 第九十四章 天子 人已凑齐,刘文渊率着众人入宫。之前定的演武场位于皇宫西侧,是一个露天的校场,本是皇家子弟和各班直侍卫集结训练之所。这次便充作宋辽之间的比试。为求公平,还邀了西夏的使者观摩。 这天的天气时晴时阴,天上飘着一片片厚厚的云朵。刘文渊带着众人,通过宫门口侍卫的检查。那御殿司侍卫检查到残月刀时,拆启布条,却看到黑黝黝的铁条似的残月刀,不由咋舌,眼中露出热烈的神采。这些侍卫一辈子和刀打交道,残月刀的好处还是一眼就能看穿。因而看游返的眼神也充满羡慕,反而对其他人都不屑一顾了。 游返不想这里都受到区别优待了,心中有些得意。等到演武场旁落座时,便就坐于刘文渊身旁,乃是他们这块区域第二的坐次。东方笑坐在他之后,而李可飞资历最浅,便坐在最后。 中央的场地足有几丈方圆,如同一块马球场地那般宽阔,两旁竖着几个兵器架,上面什么样式的兵器都有,被整整齐齐摆放成一排。 除了他们这儿,北面的空台处搭起了一个矮台,东西两侧是一些隔开的凳子,用于安置朝中观战的文武官员。大宋的官员皆是文官,很少对比武这类粗俗的事情感兴趣的,只是由于皇帝要过来,大多也陪个座。 四周座位稀稀拉拉坐上了人。人群里四处来往交谈,反而是游返这边显得安静。不一会儿,来了一个中年官员,挺着肚子,双眼眯缝,舔了舔厚实的嘴唇跟刘文渊打招呼。 刘文渊赶忙站起行礼,原来那人便是枢密院的大员。游返也站起行礼,这大官却是他不曾见过的,这时忙套套关系。但那官员只是礼貌地一笑,勉励了一番,也许是和刘文渊有些私人交往,便走开了。 而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和刑部有职务往来的官员,刘文渊都一一行礼。刘文渊是武人出身,因而功劳虽多,也封了侯,但在朝中从不结党,地位实际并不算高,只是因为在皇帝跟前颇为受重视,故而与众官员保持着一定关系。 此时一个阴仄仄的声音道:“刘大人,这回圣上让寻找民间高手,这江湖中闲云野鹤不动规矩,也都懒散惯了,本来精英都被吸纳到禁军中,难为你还能挑挑拣拣出几个像样的。” 这话阴阳怪气的,说得在座诸人心里都不太舒服。刘文渊忙拱手道:“厉大人好,此次圣上征召,民间愿为朝廷效力的多如牛毛,只是下官精挑细选,才选了五位顶尖的武士,务求一举击败辽国人,好好压下辽人的气焰。这几位豪杰之士放诸军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厉大人尽可放心坐在旁边观看。”刘文渊反过来讽刺他只会在一旁看着不出力,那厉大人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两人对着瞅了一阵,便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那人便走开了。 游返待刘文渊坐下,才道:“朝廷中诸大人对武林侠士还是心有偏见的,刘大人能为我们这些人周旋,江湖中人有多少能晓得,唉,刘大人实在委屈了。” 刘文渊感慨道:“朝廷其实和江湖上一样,也是良莠不齐。大多数人还是好的,只是有一小撮人总是看不惯武人。这也是本朝的风气使然,我等既然身为武人,也只好尽力做好本分,其他也不用强求。” 两人说话间,内庭官一阵吆喝,原来是龙撵驾到,明黄色旗帜招展,一个胖大身躯从十六人抬的轿子上挪下来,只见皇帝生得皮肤白嫩,眼眉细长,面貌间显得有些阴柔,腰间挂了一把长剑,长剑的剑鞘上雕刻着双龙戏珠,两条盘龙栩栩如生,好似要跃出剑鞘来。 众人山呼万岁,皇帝满意地带头走上主台。身后跟着重臣和辽国使团的人。辽国使团中除了辽国使者文武官员,还有几个服色混杂,其中耶律打石身材高大,鹤立鸡群,游返一眼便认了出来。其余几人各自低头侧脸,分不清谁是谁,也都带了兵刃。但皇帝这边众侍卫拥簇,即便这些辽人有不轨之心,也难有可趁之机。 辽国人身后还跟着西夏人,野利突元赫然在列。不过野利突元望了游返这儿一眼之后,只在东方笑身上停留了少许时间,便转开了目光。 皇帝坐下,其余众臣也依次按序坐下。一名官员向全场之人介绍了本次比试的缘由,主要是阐述宋辽之间的兄弟情谊,此次仅是民间的交流,乃是非官方的较量,无论胜败,都无关国与国之间的友好关系。 接着辽国使臣向宋国皇帝表达谢意,不过不同于宋国这边的谦虚和友好,辽国人表示友好同时,还夸耀了一番自己的勇士,什么以一敌百,什么碎木裂山,怎么夸张怎么说。 游返听得有些无聊,无意间看了看辽国那边的人,耶律打石静静坐着,眼帘低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倒是真有高手的静气。其余几人则有些兴奋,频频交头接耳,大概共有六七人。对比己方这孤零零的五人,阵容要强大许多,手底下的功夫则不知如何。最末尾的一人身着玄色衣服,但并非寻常样式,胸前是用布襟围住,有点像唐时的朝服。衣服也剪裁地相当紧身,紧紧贴着身体。那人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色,但身体瘦弱矮小,像个十多岁的小孩子。 这时候,官面上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突然皇帝举手示意,身旁的内侍官喝道:“请为大宋出战的好汉到台前来。” 游返认得那白发苍苍的老内侍官,正是当日为丐帮帮主夏侯龙颁赏的人,此时丐帮已因郭备的叛国一事跌落泥底,这个老宦官仍站在那里,令人感叹世事变迁。 他随着刘文渊和其余人都站立上前,来到正对皇帝的空地上。他们低下头不敢无礼对视,耳中只听到皇帝温和的话语声:“我大宋以武开国,太祖以一条盘龙棍行遍中原,打下偌大基业。如今虽然国家以文治国,但百姓胸中热血,不曾有减。今日众位壮士身临盛会,当扬我国威,好好与辽国勇士一较高下。无论今日是胜是败,均是为国出力,一应皆有赏赐,众位壮士心中无需有顾虑,尽管使出全力,令外邦之人见识我大宋武士风采。” 几人分别躬身行礼,谢过皇帝的鼓舞。这时,一名青色素袍,顶着官帽的文官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到正中游返等人的前方,对着皇帝的方位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圣上明鉴,今日比武便如行军打仗,赏罚分明方能激励士气。胜者固然应有赏赐,但若败者也有奖励,岂非使人失了进取之心。因此臣请陛下收回刚刚所说的话。” 这老臣子年纪甚大,资历很老,因而说话全然不顾皇帝的脸面,当着外邦的面直接让皇帝收回成命。但皇帝却没生气,只是和蔼地说道:“钱御史说得有些道理。但朕以为,今日之事并非行军打仗,台下的壮士为国效力,凭的只是一腔热血和拳拳之心,并无朝廷的俸禄和饷银,台上比武,难免有伤,若是让他们这么空手而回,下回谁还肯为朝廷效劳。朕要赏赐的并非胜利,而是他们的为国之心。钱老退下罢,此议不变。” 那姓钱的御史听皇帝这么说了,歪着头想了片刻,点点头,便行礼回去,再无异议了。 刘文渊和游返等几人却心情激动起来,本来他们被刘文渊找来,就没什么好处,刚刚朝廷百官对他们也不假以颜色,一位厉大人还出言奚落。此时被台上的九五至尊这么安抚,心中顿生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游返甚至突然明白,为何刘文渊背负江湖人背后的责骂,仍然要为朝廷背着黑锅,可能也是对这个皇帝死心塌地。 这边说完,便开始宣布比武规则。宋辽两边相应人员商量了一遍。那辽国使者站起向皇帝禀告道:“陛下,比武只为助兴。我大辽勇士并不计较胜败。臣提议,由一方出一人并选比试方式,令一方选一人应战。如此交替反复,直到无人可派。” 于是两方又商议了细则,规定只得比拳脚和兵刃,兵刃可以自定。辽国本来想加入马战,被这边给拒绝了。谁都知道契丹人马术精湛,这不用比便输了。而刘文渊要求加入轻功和相扑的比试,也被辽人拒绝了。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是奇技淫巧。而场次方面,由于刘文渊这边的强烈要求,规定一共比赛五轮,五局三胜。 对刘文渊的心思,游返和东方笑相顾会心一笑。知道对方只有耶律打石和萧风叫的上名字,只要使用田忌赛马的计策,即便输了这两场,也必定能以多取胜。不过剩下三场必然要全力争胜。己方有东方笑和李可飞实力不凡,但另一场便要看情况了。杨元典相扑之术出众,但比兵刃便不是长处。云蝉子轻功灵巧,擂台对拼则难以取巧。程粉儿来历神秘,连刘文渊都难以估测其实力,而且是女子,如非必要,决不愿她上场。 因而五局三胜之法,其实对他们这边而言,也是一个冒险。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只得如此了。前面他们已探知耶律打石的能耐,萧风又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他们并无把握。 空中云朵飘过,校场上顿时阳光洒下,映得众人脸上一阵暖意。 当一声,金锣敲响。为示东道主谦让,便由辽国首先出人,并确定其擅长的比试方式。 第九十五章 正统 校场上旌旗招展,一片云朵飘来,阳光隐去,透出一股寒意。 中央四四方方被红带子隔开,只要交手双方谁出了这圈子,便要认输,或者再也站不起来,也要被判负。最后,真刀实枪上场比武的各人被交代:点到为止。 辽国使团内小声商量了片刻,最终一个手中抱着一柄剑的疤脸青年站了起来。这人年纪只有二十出头,脸上的疤从额头一直到脸颊侧面,显得尤为可怖。他脸色冰冷,没有一丝表情。慢慢走到圈内,站定,双手抱拳:“京西打鼓城周游剑谭笑同,愿领教宋人剑法。” 游返松了一口气:不是萧风。这是之前刘文渊跟他们商定好的,第一场比试,要先声夺人。最好是由李可飞或是东方笑出场。但若是对方也存有相同的想法,派出了耶律打石或是萧风,这边就要避实就虚,第一场也许就得放弃掉。 台下的宋朝百官则窃窃私语起来,传出一阵声音。刚刚负责协商细则的官员脱口道:“这……这是汉人,怎可为辽国出战?” 辽国使者主官笑道:“我大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有契丹人,也有女真、室韦、奚人等众多部落,自然也有汉人。这打鼓城在辽国境内,其中的汉人,为何不可为我朝出战?说句难听的,以前两国疆场上,也有汉人军队独立成编,还曾立下军功。这点贵国兵部的大人应该有印象。” 一席话说得台下百官哑口无言,有些还怒目相向,显然是吃过他所说汉人军队的亏。实际上,辽国国内汉人地位还是不如契丹人,只是明面上,大家都不会说破。因而汉人为辽国出战,只能怪那汉人数典忘祖,却无法驳斥。 台上的皇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大手一挥,示意继续。 刘文渊看了一眼东方笑,道:“东方兄,便看你了。” 东方笑轻轻将面前长剑拿起,微笑道:“刘大人放心。”于是走上前去,与对面的谭笑同抱了抱拳,做了个请的姿势。 谭笑同见他气度沉稳,虽然未自报家门,未免有些轻视他,但仍是小心翼翼拔出剑身,眼神紧盯对手,却见东方笑做出请的姿势以后,便全然不动了,似乎根本感受不到他的战意。 每人眼睛都盯着这两位年轻剑客,谁也没注意到台上的九五之尊,此时手虚按腰间双龙戏珠的剑鞘,胖胖的脸蛋上涌过一丝血色,双腿兴奋地有些颤抖,他指着台下的两人,对着身旁的内侍道:“你看,这便是江湖决斗么?朕总算见识了,比之战场两军对圆,却别有一番风味。” 皇帝的声音还未传出,已经被一声大喝声盖过。谭笑同长剑飞舞,直取东方笑咽喉。虽然被交代点到为止,但事关个人荣辱,前途命运,他是不会留手的,一出手就是最狠辣的招式。他知道他第一个被派出场,并非有胜算,而是试探的目的居多。但他仍是全力以赴,求个开门红。若是此战获胜,在辽国国内,他的宗门也许便能一跃翻身,他也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但是他仍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何等的对手。东方笑轻转剑鞘,当,在他长剑上连敲了三下。只因连续敲击太快,发出的声音太密,竟只发出一记当的长响。 谭笑同只觉握剑之手突然并非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已然全部酸痛麻木,他心中一惊,连忙向后跃开。东方笑也不追赶,双脚在原地一动未动,任凭谭笑同惊异地看着自己。 游返对东方笑很有信心,因而气定神闲地看,而身边的其余人则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将嘴巴长大而不自知。东方笑的名气虽然在汴京很响,但真正的出手,在座的众人还没见过。 谭笑同轻轻晃动手臂,酸麻感才渐渐消退,但此时看待东方笑如同看着一个怪物一般。 东方笑缓缓将剑抽出,整个动作刘昌没有一丝停顿,也没见他有何准备,突然向谭笑同冲去。 当剑在手,东方笑便如同换了一个人,不再是谦谦君子,而是一柄剑。只是游返上次与他并肩战斗杀塞上四兽时,觉得东方笑是一柄利剑,犀利无比,且密不透风。而此时却觉得他是一把木剑,没有丝毫锐利,仿佛是被布包了起来,敛去了杀意,却让人觉得更为危险,因为看不透。 而场中的谭笑同更是惶恐,因为他完全不知东方笑的剑要往何方,根本无从抵御,他退了一步,两步,三步,直退到红圈附近,再无后退余地,这才咬牙一剑捅了过去,希望逼他回御。 阳光从云间探了出来,光影闪动,仓啷一声,长剑落地。谭笑同手中已没有剑,后颈一阵发麻,整个背上已汗出如雨。东方笑的剑指在他的面门前,剑尖竟然无丝毫颤抖,便如定在那里一样。只有极高明的内功,才能做到这点。他缓缓举起双手,表示认输。 谭笑同在辽国初出茅庐便闯出了名声,被悄悄招纳入这次的使团,本来他踌躇满志,想要一展身手。前面几天耶律打石在街头设擂,他不屑一顾。在宋朝皇帝和百官面前,才是他的舞台。在他心里,辽国皇帝只是胡酋,宋朝才是正统,在皇宫校场上获胜,才是真正的博身手,扬名天下。可惜,他遇上了真正的大宗师。虽然年纪相仿,他心服口服,这种剑法,恐怕在宋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他猜想。可是,为何对方第一轮便要派出如此强大的对手。莫非,还有更强的人压阵?他不禁又渗出一阵冷汗。 东方笑长剑垂下,淡淡道:“承让了。”此刻,东方笑眼中,出现了当日南海剑圣向他袭来第一剑时的情景,这和他今日取胜的一剑异曲同工,他这一剑可谓青出于蓝,但更胜一筹。他又轻轻道了一声:“走好……” 在谭笑同讶异的目光中,东方笑走了回去。周围已响起了叫好声。皇帝也笑眯眯地看着他。众人都没想到,这第一阵,他们会赢得如此轻易,不由喜笑颜开,颇为挑衅地看着那辽国使臣。 游返等人向东方笑道贺,东方笑客气几句,便坐下调息。实际上他只使出了一剑,留着许多余力,这时只是心中想起南海剑圣,又由此想到了卢晓玉,不胜感慨罢了。 辽国使团众人起初颇为沮丧,但突然呱呱唧唧用契丹语商量起来。接着那主官站起来,向皇帝施了一礼,喊道:“圣上明鉴,这场我们没有输给贵国勇士。” 全场哗然,不少官员将惊愕写在脸上,也有人聒噪起来:“辽国蛮子恬不知耻,胜便是胜,败就是败,岂有输了不认之理。”这些文官经历了首阵,大受鼓舞,言语间似乎也染上了些许江湖豪气,便显得无状起来。 喧哗过后,现场恢复安静,皇帝这边也笑道:“刚刚已经商议好规则,贵使怎可出尔反尔?” 众人静静听着,大为点头。游返看看东方笑,见他安静闭着眼睛,心中觉得颇为不妥,但又想不出所以然来,也侧耳听那辽国使臣怎么说。 那人终于说道:“贵国刚刚出战的勇士,确实击败了我方的人。但并非宋国击败辽国。”说罢,顿了一顿,在在场之人疑惑的目光中说道:“因为,你们派出来的人,根本不是宋国子民。” 第九十六章 狭路 辽国使臣话一出口,全场哗然。一些人疑惑地看着刘文渊这边,想让他尽快澄清。一些人则私底下叫嚷着辽人输不起。还有如厉大人一般的人,不怀好意地想看热闹。 身处争议中心的东方笑,睁开眼睛,平静地看了四周一眼,却一动不动,表情丝毫没有慌张。 刘文渊皱起了眉毛,游返则暗中拍了一下大腿,轻声喃喃道:“刘大人,这……倒是没想到。我害了你……”东方笑是他举荐的,确确实实不是大宋的子民,论规则,是没有资格出场的。 刘文渊站了起身,走到台前,向皇帝行了个礼,朗声道:“启禀圣上,刚刚比试的东方笑乃是西域昆仑派的掌门人,乃是正宗的汉人,臣以为,大宋乃华夏正统,其虽身在域外,但心慕大宋,是以有资格为大宋出战。正如谭笑同身为汉人,却为辽国出战一般。” 辽国使臣立刻反对道:“这哪能一样?谭笑同有辽国户籍,登记在册,是真真正正的辽国子民,而你们,有这位勇士的户籍么?” 全场沉静下来,一齐望向坐在正中的皇帝。 皇帝用手招了招,示意东方笑上前,对着东方笑缓缓开口道:“侠士祖籍何处?” 东方笑道:“小民祖上是陕西关中人士,在唐末大乱时迁居西域。” 众人心中纷纷雪亮,这是皇帝在用乡籍做文章。不由佩服起这位官家的敏捷才思。而辽国使臣们则面色难看起来,若是对方九五之尊要抵赖,他们就算争辩也没用,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吵起来也多几张嘴。 不料皇帝下一刻却道:“虽然你这一场胜得漂亮,很为我朝长脸。但规则所限,朕身为一国之尊,不可徇私。这一场判负,你莫有怨言。” 台下顿时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有些称赞皇帝公平,有些则皱眉摇头,心中不认同:跟这些北人蛮子,有什么道义可言,这人明明是陕西人氏,就算作宋人又如何。 东方笑道:“小民不敢有怨言,但凭陛下判决。” 皇帝脸上露出赏识之意,欣然道:“这场比试之后,若是你想入我宋籍,朕不胜欢迎。若是你有心为朝廷效力,殿前司,捧日军,有副都指挥使得空位,虚席以待。” 皇帝话音未落,一名御史又出列道:“圣上不可,军中职位乃将士按军功积累,浴血厮杀,方能晋升,今日这位侠士虽然武艺惊人,但若是直接升任副都指挥室这等品级,恐令将士寒心。日后如何令上下一心,齐心协力?” 这皇帝今日两次说话均被御史挡了回来,若是寻常人恐怕也要发怒,何况是一言九鼎的天王老子。可是这皇帝却微微沉吟了一下,坦然道:“御史说得有理,朕一时粗心了。既然如此,可以给东方侠士一个禁军教头的职位,待他日立了功,再行封赏。” 东方笑谢了皇帝的好意,暂且退下。 而宋辽这一场比试,既然皇帝都不争了,便算是宋朝输了。 这皇帝颇为大方,一场比试输了便输了。也许他以为刘文渊这边的好手都是东方笑这种身手,后四场也可扳回来,因而面上的事情,可以做得漂亮大度一些。可惜,这种大度,却让刘文渊操心了。 他看了看杨元典、李可飞等几人,剩下四场必须拿下三场,对方尚有耶律打石这张底牌,要赢下三场就必须拿下萧风这类高手。他此刻在盘算着绕开耶律打石,用李可飞对萧风。但下一场是己方选人出战,若是对方直接选择耶律打石,则这边的人选就有点难定了。因此,一时犹豫不决。 突然一个六扇门的随从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刘文渊脸上绽开笑意,道:“快请快请。”那随从随即走开。 坐在他身旁的游返好奇道:“莫非是有人加入?” 刘文渊重重点头,眉开眼笑道:“不错。这回有救了。” 他招招手,对李可飞,道:“可飞,接下来便由你出战罢。” 李可飞站起身来,神色间有些严肃,应了一声。随后走上场,抱拳道:“李可飞,领教拳脚高招。” 叫阵的一方可以决定比试内容,这一点占了不少优势。应战的一方若是没有同样擅长的人选,便吃了亏。 此刻,辽国人便有些吃亏了。因为辽国武士或弓马娴熟,或刀枪悍勇,对于拳脚比试,远没有中原武人这么精通。试想,拳脚只在强身健体,不如兵刃格斗这么实用,而辽人通常嬉戏的摔跤,则与江湖上的拳脚拼斗相差很远。杨元典擅长相扑,但拳脚上,就不怎么有优势,只因相扑只需扑倒对手,有一定的规则,对于身负高深内功的高手而言,一指一掌,就可要命。 辽国人那边走出一个黑脸壮汉,叽里呱啦一阵说话,然后抱拳示意。李可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边一个辽人通译官喊道:“这是我大辽勇士耶律擒虎,请指教。” 刘文渊暗暗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果然,他们不敢将耶律打石就这么派上来。不过居然连萧风都没派出来。对了,萧风擅用刀……” 耶律擒虎一身毛皮短衣,胳膊都露在外边,手臂如水桶一般粗,身高看起来足有李可飞两倍,低着头看着眼前这位少年。 场下的宋朝官员也是心中捏把汗,暗自怪刘文渊怎么找来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真是没把大宋的颜面放在眼里。不过既然有了东方笑的前例,大家便也安心期待着。 耶律擒虎突然哇哇一声大喝,拍了拍胸膛,显然也很瞧不起眼前的对手。李可飞靠近了两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耶律擒虎立马伸手去抓他胸口。 李可飞有些惊讶,这是擒拿手还是掌法。他哪知道对方只是欺负他人小,就这样想将他抓起来,拎到圈外去。 契丹人重勇名,这耶律擒虎本没有正式姓名,只是契丹部落的一个牧民,只因曾经赤手空拳打倒过一只猛虎,将它拖回了家,这才引起轰动。辽国皇帝召见他,给他赐了姓名。擒虎便是表彰他赤手擒虎的事迹,并非为了和前朝汉人将军并列同名。 这时面对李可飞这么一个小娃娃,耶律擒虎压根就没打起精神,抓过去举起来扔出去,就是这么三步,没有什么迟疑。 不了手抓住了李可飞的衣襟和肩膀,却怎么也举不起来,李可飞整个人便如同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耶律擒虎脸一红,犟劲头上来了,一声高喝,双手抓住李可飞,用力提起,但李可飞的双腿像是牢牢生在地上,怎么也不为所动。 游返在一旁赞叹道:“好一个千斤坠。李可飞年纪轻轻,功力居然如此深厚。”当日他看到李可飞力举千斤,只道他只是外力惊人,类似于胡近臣天生神力,此时看到这千斤坠的功力,则惊叹于年纪轻轻的勤奋。果然是崇光大宗师的弟子。 刘文渊在旁边道:“据我所知,这小子最厉害的还是一套大力金刚掌法,当年崇光大师便是以这么一套掌法闻名少林三院,得了护法金刚的名号。”兴奋了一阵,转而道:“刚刚东方笑出场便被认出是西域出身,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对我们这边摸了个透。幸好李可飞是我临时找来的,这时辽国人的内奸显然不知道他的底细。”他此时决心此事过后便彻查六扇门内奸一事。 场中这时情形陡变。李可飞大力金刚掌法铺开,掌影上下翻飞。耶律擒虎毕竟动作慢,只是挡住攻往要害的招数,其余便只能硬挨着。 大力金刚掌法是七十二绝技之一,修习该掌法之人需修习大金刚神力,这是与巨灵神功相媲美的内功心法。但不同之处,便是不强调外力的运用,只修行内功,从内而外。因而李可飞身形瘦弱,并非气力惊人之辈,也能有所小成。 耶律擒虎每受一掌,虽则用自身粗糙皮肉硬受了过去,但实际受对方内劲所迫,自身防御层层瓦解,鼓足的力量如同一个气球,李可飞只攻其一点,便令气球逐渐泄露了。而李可飞身法也不慢,他想反击时,李可飞便跃开几尺,连一片衣角都别想摸到。 场上酣斗不止,李可飞优势明显,如同一张网一般慢慢收紧,但要收拾耶律擒虎一身蛮力,尚且需要一定火候,此时若是掉以轻心,被耶律擒虎偷到一招半式,便前功尽弃了。 游返正看着场中往来,突然觉得一股熟悉的气息袭来,转头一看,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不平庄胡近臣。 胡近臣经由六扇门手下引路,来到他们这一坐席。原来他便是刘文渊的后手。 胡近臣不等刘文渊出声,热络道:“胡某今日刚到东京,便听闻皇宫中有如此盛会,手痒难耐,便来凑个热闹,不会令刘大人为难吧?” 他看到这边还有两三人未上场,且游返也在。因而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因此这么一问。 刘文渊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一位绝顶高手,此时怎会介意他不请自来,连忙道:“胡三爷自愿出战,最好不过。此时形势实在是凶险万分……”于是将其中的形势说了一遍。 胡近臣与游返东方笑也打了声招呼,望着场上的李可飞,眼中却是一亮,赞道:“这是谁家的儿郎,掌法好俊。看着似乎是少林的掌法?但基本功好生扎实,该是出于名师之手。” 游返道:“胡兄好眼光。这正是少林大宗师的弟子。” 几人又看了一阵,李可飞终于收紧了撒出的网,将耶律擒虎蛮力耗尽,耶律擒虎被打得终无还手之力,跪倒在地。虽然未求饶,样子已经颇为无奈。 场边主持的官员大声宣布李可飞胜出。场下又是一阵欢呼叫好声,比刚刚东方笑的那场更是热烈。东方笑甫一出场便将对方压制下去,甚至大家还未反应过来,怎及这场既精彩又热闹,你来我往交手了百余合。所谓外行人看热闹,便是这个道理。 耶律擒虎不甘心地认输下场。辽国使团内显然没料到对方那里还有这等高手,几个人在那里黑着脸讨论了半天。突然耶律打石的雄壮身形便陡然拔起,使团内的其余诸人便齐齐住口,望着耶律打石的动静。 场下之人仍沉浸于刚刚胜利的喜悦中,互相之间议论纷纷,浑不知此时耶律打石已站了上前,一挥手道:“契丹人耶律打石,求教高招。” 刘文渊来不及祝贺李可飞,看到耶律打石出场,喜上眉梢,道:“他们沉不住气了,你看,耶律打石原本肯定是压轴的,此时便忍不住出手了。云蝉子,耶律打石深不可测,只好委屈你了,但你用轻功缠着他,说不定有一线胜机。即便败了,也不着紧。剩下两场有胡大侠压阵,必然能胜过萧风。他们此外已经没了高手,要取胜已如探囊取物。” 刘文渊之前便一直以田忌赛马的计策应对,若是耶律打石一直不出场,他便难以确定如何出牌。这时见耶律打石出场,他反而定下心来。契丹人果然不善谋略,连后发制人都不懂。要是东方笑那场算胜利,此时更是游刃有余,幸好现在有胡近臣加入,总算是为胜利的天平压上了最后一颗砝码。 耶律打石傲视场外百官,目光扫视着刘文渊这一伙人。台上的皇帝见此人威武,也赞了一句:“辽国契丹武士果然神勇。”旁边内侍官道:“这便是辽国第一武士耶律打石。”皇帝听了,露出了注意神色。 云蝉子深吸一口气,合十道:“在下定不辜负刘大人的期望。”他擅长的是轻功,自知不是耶律打石的对手,此时便是被刘文渊派上去当作下驷对上驷,但他并无怨言。 不料他正要出战,却被胡近臣一把拦住:“刘大人,这耶律打石,有辽国第一武人之名,便让我胡老三去会会他。” 刘文渊心头一震,道:“这……恐无必要。虽然胡大侠武功高强,但即便不硬拼这一阵,我方也可胜利。可万一有所闪失,剩下两场就难说了。虽然耶律打石来头大,但又何必在意这一点虚名?”他以为胡近臣是想借机扬名,但这就破坏了他最初田忌赛马的谋划,因而有些反对。在他看来,既然取巧便能赢下来,何必冒这个险。 胡近臣却道:“辽国此次比武,是欺我宋国无人。胡某便是要让他们知道,中原武人藏龙卧虎,我堂堂上国非辽国西夏这些番邦可比。虽然刘大人计策稳当,但自古狭路相逢勇者胜,不力拼一场,将他们最强的耶律打石打下去,这场比试即便赢了,他们也不甘心。用一场比试,换取契丹人的服气,我觉得这个风险很值得。刘大人可以放心,胡某决不是为了个人荣辱。” 他这一席话,说得刘文渊老脸微红,游返也有些惭愧。之前他们一直想着的,口上商量的,便是取巧,避实就虚,谋略计策,却从未想到最简单直接的一条,就是以力取胜。这时听了胡近臣的话,反而觉得,这比武比的不就是谁更强么,那些弯弯曲曲的东西,便拿不上台面了。 于是刘文渊沉吟道:“既然胡大侠有信心……便听你一言。” 云蝉子坐了回去,抬头看了看天,阴晴交替,太阳又渐渐躲回云后去了。 第九十七章 无畏 却说胡近臣走上台去时,辽国使臣突然抗议起来,因胡近臣之前并没有入场,只是中途才出现。刘文渊笑着回敬道:“贵使可以放心,这位胡大侠乃是千真万确的大宋人。” 场下之人好奇地看着胡近臣,虽然他身材也十分高大强壮,但和耶律打石相比,仍然小了一圈。可见耶律打石是如何魁梧吓人。 “鄙人知道你的名字。你便是上次武林大会盟主的胡不平。”耶律打石的汉语居然十分流畅,倒是让场内所有人都听到了。 皇帝在台上对着內侍官道:“哦?武林大会盟主便是他……便是上次的那大会?”老內侍轻声道:“启禀官家,正是周将军被刺之后那次。”皇帝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差点将内侍吓了一跳,连忙住口不语。 刘文渊虽然将胡近臣派上了场,心中却十分忐忑。虽然胡近臣是武林新贵,和丐帮副帮主相斗也不落下风,但这耶律打石毕竟是北地第一,一手震山掌,死在其名下的好手不计其数。其中也包括六扇门安插在辽国的内应,因此他对这耶律打石反而比较了解,知道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我要与你比兵刃。”耶律打石突然说道。 这令场下一阵骚动,刘文渊更是被吓了一跳,站了起来。游返沉吟道:“之前胡大侠出手,都是没带兵刃的。莫非耶律打石是觉得他空手没有优胜,便要以及之长攻敌之短?” 刘文渊冷哼道:“若是传言非虚,在此之前,耶律打石便从未有过趁手的兵器,也无用刀枪伤人的记录。这兵器也非其所长。他主动弃震山掌不用,这实在耐人寻味啊。” 这一场是辽人叫阵,因此可以决定使用什么比斗方式,可以说占了一定主动权。 东方笑此前一直观而不语,此时只是淡淡道:“武道到了极致,有无兵器在手,分别并不是太大。” 可惜,这种境界并非所有人都能领会,因而无论是刘文渊,还是游返,都开始担忧起来。不过那些外行人却高兴起来,用兵器决斗显然比用拳脚更为精彩。不过,这也会使在场两人更为危险,只是场外人是不去理会的。 于是耶律打石取来了一把开山大砍刀,刃身开阔,长约七尺,要使得动如此笨重的兵器,本身足以令人咋舌。另外一边,胡近臣却是未随身携带兵器。游返本想将自己的残月刀给他使用,但却不知他是否擅长用刀。兵器一事,若是不趁手,反而成了累赘。幸而,胡近臣还是做出了选择,从场边的兵器架前,选了一根行军棍。 那行军棍用的是熟铜制成,和普通的木头棍子还有所不同。当年太祖赵匡胤征战天下,擅长的兵器便是棍子,于是大宋开国以后,行军棍便成了军中流行的配备。而早于唐朝时,少林僧兵便使用棍阵随军征战,扬名天下。而个人比试决斗,使用棍子的却是不多,因其较长,难以操控,且容易运力过猛,是以除了少林以外,武林中便没有多少门派擅长。游返猜想他是由于在少林方鸿大师之下呆过一段时间,因而选择了棍子。而这熟铜棍,却比木棍更难使用。 胡近臣执着铜棍,作了一礼,道:“请。” 耶律打石却没有如雷霆一般猛攻,而是将大砍刀垂下,笑道:“忘了告诉胡胡大侠,有人传鄙人擅长掌法,确实令我受宠若惊。其实我学震山掌,只有一年。我深山苦修了五年,其余四年学的便是这开山刀法。请要小心了。”他眉毛一舒展,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似乎对打赢这场胸有成竹。 刘文渊心中一震,对方最擅长刀法,自己这边居然分毫不知。若不是故意唬人扰人心智,便是处心积虑隐藏实力,以待重要时候作为后手。现在当着宋辽官员,也许他认为便是这重要时刻了。而他既然知道胡近臣在武林大会上的事情,便肯定研究过一番胡近臣的特点。这时成了敌暗我明,其实是很不利的局势。刘文渊擅长谋而后动,这时的情形已超出掌握了,心中不由后悔贸然答应了胡近臣出场的请求。这种事情,什么狭路相逢勇者胜,最后胜利才是顶顶要紧的。 刘文渊尚在一旁嘀咕,这边开山刀已经展开,先是慢慢起势,然后呼地运转起来,朝着胡近臣砸去。那大砍刀居然被他耍在手里团团转,指东往东,要转弯时,便用手在上面一拨,便能调个方向。刀法丝毫没有滞碍,滴溜溜地使了开来。 胡近臣神情严肃,远无与解军李莫非对敌之时的从容,这时便大喝一声,棍子重重砸向大砍刀。当的一声巨响,尖锐刺耳,场内众位文官一大半纷纷用手掩上耳朵,眉头紧皱。两人身体各自一晃,向后退去一步。 但刀势便缓了一缓,再也没有圆转如意,游返看出来,这是以拙破巧的招式了。 耶律打石攻势受阻,却丝毫没有懈怠,又将大砍刀慢慢运转起来,呼呼地挟着破风之声,又向胡近臣飞去。旁人练剑练刀都要毕生之力,可他夸耀自己四年心无旁骛,只修习了一门刀法。这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只因他天赋异禀而又刻苦勤奋,他自己修习一年,抵得过他人数年之功,是以自夸。但眼下这大砍刀却真的虎虎生风,挡者披靡,而且越使越快,若是这样让他顺畅运转起来,防御这刀便是一件难事,而这刀法之外,还有一处威胁,便是震山掌。这时大砍刀在耶律打石全力拨转下,已能自如来去,而其中间隙之间,耶律打石便使出了同样生风的震山掌。这时游返才发现,原来所谓的耶律打石擅长震山掌的说法,并非全无根据,只是其震山掌是配合大砍刀的功力才能发挥全部功力,单纯的震山掌与摔碑手劈空掌等武学并无二致。 这一刀一掌极为巧妙,刀消掌生,掌收刀出,丝毫没有给对手留一丝空档,攻势犹如一**洪水,前赴后继,扑向岸堤。这在旁人来看,委实觉得难以计算其刀与掌的交替间隔,但在耶律打石来说,这是他练了上万遍的结果,即使在梦中,他也能使得如臂使指一般如意。 可是无论攻势如何巧妙,却始终未能蹭到胡近臣一根手指。游返只觉眼前一花,胡近臣的身影顿时成了两个,接着三个,便如戏法一般,在掌影刀光中连连闪避。游返只知道胡不平天生神力,内功深厚,却未想到他的轻功身法也如此高明。又看看身旁的东方笑,有时候,他始终觉得,练武一事靠的便是天分,自己再怎么勤奋,在这些天生天才背后,都始终是望尘莫及的。 胡近臣一味闪避,那刀便一路如影随形,耶律打石并没有被他晃花眼,反而心中一喜,心道,若是你跟我硬拼力气,或者我还不如你,现在你让我将这套刀法掌法使开了,那便不容易招架了。但无论他如何将对方挤压割裂,却总是差之毫厘,最惊险的一次,便是斩在他衣角上,碎下一片破布。 突然胡近臣哈哈大笑,道:“技止于此耳!”突然返身一棍扫出,呼呼声响,如雷霆大作。抓的正是其掌力未收而刀光未展之时,这一瞬间,一棍子扫过去,逼得耶律打石必须回救相挡,这样便破坏了其刀掌合击的节奏,弄得耶律打石一阵气闷,但无论如何,这一棍势如千钧,不得不挡,只得按捺住,拨剑回挡。 原来这刀掌之法,并非他独创,江湖中奇人异士极多,也有人曾这么耍过,但能耍得向耶律打石这般威力的,他尚且是第一个。但这套武功,再怎么熟练,掌法便是掌法,刀法便是刀法,总有其分界之处。胡近臣刚刚故意避而不击,便是在计算这其中的间隙,也不知他如何计算的,最后这一棍,确实是正好插入那短短的一刹那,破了耶律打石的合击之法。另一面,也是耶律打石久攻不下,心生烦躁,难免露出了一丝破绽。 耶律打石虽然郁闷,但他也是久经战阵,经验丰富,早已拟好了后续的招数,只要这一招挨过去,也是能够继续施展刀掌交击之法的。 但胡近臣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见刚刚一棍还没扫过,便硬生生地回拉,又以另一端向他打下,却比刚刚更快。场下众人皆不知道这违反常理的回抽一击是需要怎么样的力道,总之目睹这一幕时,无不被惊地张开了口。 东方笑微微叹了一口气:“还真是乱来。”他知道使出如此硬力,五脏六腑恐怕也要受了内伤,眼前这个男人还真是敢豁出去。既然如此,胜败便在这几招之内了。 “嘿!”耶律打石也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一步,但此刻已来不及变招,便使出近乎无赖的招式,也是一刀砍去,力求两败俱伤。 像他这般的武学宗师,使出这等招式,其实是有些丢失颜面的。但一来场下都是外行,未必能看懂。二来到了他这个程度,实际上无所不用其极,已经不在乎使用什么招数,只在乎是否能达到目的。招式本身是没有什么好坏之分的。 胡近臣一棍打在他身上,噗,耶律打石肩膀被击中,口鼻中顿时鲜血溢出,整个人向旁歪去。而砍出的一刀,却被胡近臣一根手指点了一点,偏移了少许,嗤一声,虽然划开了他大腿上的一道伤口,但终究是因少许的偏移,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刀。游返顿时两个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怎么也未想到,居然会有人在使出全力一棍的情况下,还能余力弹开对方的一刀。他一度以为胡近臣会安全为上,取守势,但这么一来,刚刚取得的优势便会被耶律打石拉回来,因而胡近臣还是如他所说一般,狭路相逢勇者胜,使出了这豁出去的绚烂一击。 胡近臣大腿受伤,立刻用棍子撑在地上。他这时也已是旧力散尽,新力未生,需要调息养气,便是一个娇弱女子,在这当口于他身上轻轻一推,恐怕他也抵挡不住。可惜,那边的耶律打石也没好到哪里,被打倒在地以后,刀已离手,一只肩膀已经全部麻木,内劲深入腑脏,将整个经脉翻江倒海了一遍,此时双手双脚剧烈颤抖,说什么也站不起来了。 胡近臣转瞬之间便调息完毕,指着躺在地上的耶律打石,说道:“耶律打石输了。” 场下一度寂静的人群突然鼓噪起来,纷纷大呼:“大宋威武。大宋威武。”连皇帝本人也将阴沉着的脸庞舒展开来,露出欣慰的神色。他若是知道辽人中也有如此强悍的对手,便不会轻易地转让第一场的胜局。 刘文渊暗自捏了一把汗,连忙遣人扶着胡近臣下场。但胡近臣一摆手,自己走了下来,步伐稳健,便似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六扇门请来的大夫连忙替他包扎伤口。 游返东方笑李可飞三人知道胡近臣的实力,此刻也是心有余悸,而杨元典云蝉子等人对胡近臣就更加敬若天神了。此战传出,恐怕会坐实了胡近臣中原第一人的名头。而胡近臣令人印象深刻的棍法,轻功,就连熟悉他的人也不免大出意料之外。 接下来,便是现场宣布比分。大宋三场已经取得两胜,只要再赢下一场,便赢了整个比试。而辽国则再也输不起。辽国使团内部似乎已经焦头烂额,不知道在商议什么,虽然声音很低,但其中语气急促之意还是听得出的。对方连第一高手都败了,这不禁是一场失利,更是对整个士气的打击。若是下一场不能挽回颓势,恐怕这余下的两场,就不用再比了,契丹武士的勇名也要扫地了。 尽管如此,那边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汉子还是站了起身。 刘文渊喃喃道:“那是谁?我记得接下来这场是我们先出人。”(。) 第九十八章 临危 辽国使团阵营中站起来的相貌平平身材矮小的中年汉子站了起来,单看其相貌,平凡地再也不能平凡,只要站到人群中,便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但此刻,所有人都被其身上的气势,冷酷的表情所震慑。 这时耶律打石已经被抬了下去,从头到尾,耶律打石只重重受了胡近臣一棍,可是便已呕血受了内伤,可见这一棍的威力。 取代他站在圈内的那汉子,冷冷道:“萧风,拳脚兵器你们定。”然后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仿佛是在说,你们随便怎么来,我接的住。 原来这就是萧风,大名鼎鼎的萧风居然是这副长相。和长相相反,他说的话便没有人注意,即便显得狂妄了点,但盛名之下无虚士,狂妄也有狂妄的资格。 刘文渊在那边摸摸下巴,苦恼起来,低声自语:“奇怪奇怪,若是我,萧风肯定是要留着压轴的。莫非他们连输两阵,已经慌了阵脚?而且还是萧风主动站出来。若是他不主动站出来,我们这边怎么选人,还有一番斟酌。……哪有主动亮明身份,让敌人有所准备的?这不是愚蠢是什么。”但看着平平无奇的萧风站在那边,又心底一阵犹豫。 萧风擅长马战,曾经在草原上以一骑敌百骑,用弓箭射杀一十三人,马刀砍到五人,然后扬长而去,虽说是马贼出身,但在辽人中享有巨大声望。这时西夏的野利突元便紧紧盯着他,因为被他杀的都是西夏人。 如此想来,刘文渊觉得他必定是擅长刀法的,但这场比试内容由他这边定,他便要挑选对方不熟悉的。程粉儿虽然来历神秘,但十八般武艺都能精通,是下一场比试的最佳人选。杨元典这个光头是擅长相扑的,后面一阵若是比试兵器,他便没有出场的余地,这场完全可以上去,权当是送了这局。云蝉子……但云蝉子的轻功面对萧风,或有反胜的希望。 他这时两相权衡,捉摸不定。杨元典上去,输面大,但云蝉子上去,接下来便只有程粉儿能用,若是比拼拳脚,一个女子和对方近身相搏,虽然不至于输掉,但总归是不好看。 他看了看云蝉子,突然下定决心,他娘的,不好看便不好看罢,只要能赢便是。 云蝉子得到他示意,僧袍垂下,已站立起身。合十为礼。走了上前,又向萧风施了一礼,道:“萧施主,那我们便空手相搏罢。” 萧风冷冷看了他一遍,挥手道:“和尚忒也多礼,看拳。”突然蹂身上前,一拳打向云蝉子。 这抽冷子的一拳,引起场上众人的愤慨,纷纷指责契丹蛮子没有风度,我泱泱中华最重礼仪,辽国也是以前唐王册封的藩王,向来要与大宋争华夏正统,还在和议时让宋朝皇帝兄弟相称,辽兄宋弟,以抬高身份。这时见萧风如此无礼,这些士大夫登时找到了攻击的口子,引经据典,就是要驳斥辽国,将大宋说成是礼仪上邦,而辽国是不知礼法为何物。其实辽国起初确实是一些野蛮部落,现在还保留一些中原人不屑的习俗,但立国这许多年,汉学昌盛,不少契丹官员也会说汉话,一些上层贵族经史子集的功夫不比宋朝的大学士差。不过在这些士大夫眼中,辽国终究是番邦,名不正言不顺。 萧风此时哪知道他这一拳能引来场下这许多争议,他此时注意力都在云蝉子身上。云蝉子虽然是僧人,但一身白灰僧袍,看起来颇有些道门仙人的模样,身法转换之间,避过他必杀的一拳,显得游刃有余,且潇洒自如。 但下一拳便没有那么潇洒了,萧风的拳头从身前往后击出,向长了眼睛一般,紧紧跟着云蝉子渐去的步伐。云蝉子身形再闪,躲开了这一拳,重新面向了萧风。这一次虽然也未造成伤害,但已没第一次那么神态自若。云蝉子的脸上也开始凝重起来。 云蝉子自然不可能只擅长轻功,若是只擅长轻功,比斗之时,只能挨揍,不能还手,那岂不是立于必败之地。云蝉子虽然是和尚,不讲究杀伐之法,但必要的保命手段还是有的,否则怎能被刘文渊找来。 但刚刚两合之间,他却吃惊地发现,萧风的拳头没有一丝破绽。不,破绽是有,但根本无法抓住,因为萧风的拳头很快,不仅快,而且拳风鼓鼓,只要被擦到,对方的拳劲必然如巨风一般袭来,源源不绝。若是换做杨元典,一个照面,恐怕已经被萧风打倒了。 云蝉子吸了一口气,两只拳头捏紧,悄悄伸出两根手指。他的指法叫做迦叶指法,是佛门一门绝学,和少林绝技拈花指法并称。这门指法指力磅礴但能悄无声息攻敌不备,与云蝉子高明的空间禅结合在一起,堪称他压箱底的绝活。 萧风一击不中足尖在地上一点,犹如大雁展翅一般飞回,双拳同时击出,一拳在前,一拳在后,直取云蝉子胸口要害。 云蝉子眼中只见拳头渐渐放大,劲风袭来,似乎已经将他锁定。他艰难地一侧身,准备移开身体,却惊异地发现对方原本后至的拳头抢先攻来,原本在前的拳头箕张为爪,五根手指不住缠斗,似乎锁住了他移动的路线,引而不发。 当此时,云蝉子反应不可谓不快。他身形一动,已经离开那拳头的范围,手指戳向他为爪的手掌。 场边,东方笑叹了一口气:“云蝉子这么早便要出手了,若继续周旋下去,引得萧风烦躁起来,未尝没有胜机。”其余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场中央,心都悬了起来,为云蝉子捏了一把汗。 这一指却没有碰到对方手掌。在云蝉子惊讶的目光中,萧风抽回原来的拳头,用于格挡云蝉子。他这才发现萧风刚才那拳是虚招,已经料准自己会闪避,若是自己未闪避,他岂不是托大了。但此时已无法可想,两人砰砰砰交手了数招。 一声闷喝,云蝉子身子横移出去,连续退了好几步,直退到场边圈的附近。他这时捂着胸口,脸色一片苍黄,就差没有吐血了。显然是吃了暗亏。 萧风站直了身体,瞧着云蝉子,哼道:“和尚好轻功,居然这样还让你逃脱了。否则恐怕此时你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了。怎么样?还打不?” 云蝉子调息了一口气,合十道:“萧施主谬赞了,小僧败了。” 刘文渊松开自己捏紧的拳头,失望道:“可惜了。”但无论如何,剩下还有一场,最后一场才是真正决定胜负的关键。而辽国人已然没有高手可派了,若是他们派出的人仍然是如同第一场第二场一般,那么程粉儿足以对付。想起自己最后还是要靠一名女子达成胜负,不由自嘲地一笑。 云蝉子和萧风均退了下来。台上,皇帝开口道:“精彩,精彩。如今宋辽两方势均力敌,依朕之见,不如就此罢手,就算打个平手。如何?” 皇帝这一开口,令场下之人都呆了一呆。这些人都等着第五场决定胜负,赢下来好好羞辱一下辽国。辽国一向自诩好武成风,民风悍勇,也时常在战场上给宋国难堪。此时在对方最为夸耀的地方给他们狠狠一巴掌,这种快意,令在场一些年轻士人想起就要笑出声来。也只有这种时候,他们才能感受到大宋的国威。若只论繁华,东京此时是天下第一城,中原四京之地更非辽国上京可比。但相比前朝,无论是朝堂上的相公御史,还是刚刚入仕的年轻学子,都无不向往仰慕那盛唐的风流,长安的气魄。那时候的读书人,文武双全,诗剑双圣,出将入相,一言不合可拔刀相向,街头比武蔚然成风,洒脱风雅,还有墨客赋诗以和。然后国家四夷来贺,长安成了万国之都。这才是真正的泱泱上朝,才能真正扬眉吐气。但如今呢,就有点憋屈,北有大辽,西有西夏,南有大理,东有高丽,大宋鞭长莫及,还要忍辱给辽国岁币,与西夏求和。这些话不能公之于口,众人只能心里想想。这时上面开口,他们便都望着皇帝,期盼他能收回成命。 辽国使臣也不甚同意,实际上,他们四场决斗虽然赢了两场,但只有萧风这一场是赢得漂亮,其余都皆狼狈,尤其第一场还是由于东方笑的身份资格,才判定为胜,而第三场己方第一高手还被打得吐血。这若是传出去,即便是平局,也无法向自己皇帝交差,也无法令宋人心服口服。因而辽国这边迫切希望能赢回第五场,取得最终的胜利,这样也能稍许挽回一些颓势。 于是辽国那使官出列道:“请陛下下令继续比赛。我们契丹好汉子,胜便是胜,败便是败,决没有平局的说法。” 皇帝听了,眉毛一挑,有些恚怒,他这么一说,主要是照顾一下辽国人的面子,毕竟礼仪上邦以和为贵,对方来签订岁币协定,自己不好让他们灰头土脸,万一对方恼羞成怒,事情再起波折就不好了。想不到这些蛮人果然不识大体,自己也只好顺水推舟,摆了摆手,道:“既然辽使一心求战,刘爱卿便让你麾下猛士再战一场罢。” 刘文渊心底是希望能罢战,赢了这些辽国蛮夷,其实也没什么好处,他也是懂见好就收的道理的。但要继续比试下去,他也不怵,毕竟对方已经没什么人可派了。 辽国使臣躬身行礼:“多谢陛下恩准。”于是眼神示意了一下使团内诸人。 只见刚刚游返注意过的最末的一人站了起来。 先前坐在辽国人队伍里最末的一人穿着紧身衣,身材瘦弱,看上去像十几岁的少年,但真的见他站起身来,却发现实际上是个年纪颇大的中年人,年纪已经和刘文渊差不多了。身材矮小的他恐怕是某一方面的病症也说不准。 游返疑惑地看向刘文渊,却发现刘文渊已经瘫坐在座椅上,连忙扶了他一把。刘文渊喃喃道:“是他?怎么是他?” “刘大人,是谁呵?” “游兄弟,你也见过此人。便是那日在太白楼中刺杀我的人。我师弟,隐盗,莫须锋。” 这可着实让游返大吃一惊,连忙转头望去,记忆的画面一点一点拼接了起来,汇成一个从横梁上跃下的人影的形象,然后和眼前这个微微侏儒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果然是这人。游返道:“不如禀明圣上,将他抓起来。” 刘文渊嘿嘿笑道:“哪有这么简单,他既能堂而皇之地来到这里,必定是有所凭恃的。这时不好动他。”他揉了揉额头,艰难道:“但更糟的是,我师弟的身手我最清楚,恐怕我们这里剩下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程粉儿听了他的话,朗声道:“刘大人,妾身愿意一试。” 刘文渊摇了摇头,道:“不是我轻视你,你恐怕不是他对手。当日在太白楼我便觉得他的剑法已经更上了一层。可惜,东方笑若是能出战,自然稳操胜券。可惜了。” 游返登时后悔起没有将孔斑带来,当日看两人交手的情形,似乎孔斑足以当这人的对手。这时他推荐了东方笑,却因东方笑的身份打乱了刘文渊的计划,心中也实在过意不去。 莫须锋已经在台上请了好几次,还颇为挑衅地看着刘文渊这边。场下顿时议论声起。不少平时看不得刘文渊受宠的政敌,此时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刘文渊突然站起来,朗声道:“若是下官未记错,这位莫大侠应是沧州人士吧,这是我大宋地界,怎么能替辽国出战呢?” 辽国人立刻反击道:“这天下的百姓,岂能拘于一地,自然是有流动的。昔日他是宋国人,但今日已入了我辽国户籍。这是户籍册上有记载的,刘大人要不复核一下。” 场下声音更盛,众人都大惊失色,要是两人说的是事实,那眼前这个矮子便是吃里扒外的汉奸了。皇帝也露出注意的神色,他本已心平气和起来,这时却觉得,要是输给一个叛逃敌国的人,那面上须不好看。 刘文渊左右为难起来,目光看向程粉儿,这趟必然是比剑法,自己师弟那剑法他一清二楚,平日里虽然隐藏暗处,发挥出隐盗的优势,刺杀起来一剑一个准,此时光明正大比武,便没有这种突然袭击的优势,但这柄剑上浸淫的功力,非程粉儿这种可比。若是薛妙剑在就好了,若是司马求在也好。 游返看他为难的样子,心中一边反省,一边朝场上的莫须锋看去,突然道:“刘大人,既然大家都敌不过这矮子,那便让我试试。” “嗯?” “反正都是输,让我试试又有何妨。我手中这把刀,是金剑山庄老庄主铸造的残月宝刀,至少在兵刃上,我们是有优势的,到时候我给他一个惊喜。或有机会。” “……” 东方笑在一旁露出凝重的神情,道:“游兄,这比试不是儿戏。”他深知游返的武功,虽然五色剑法也是精妙的剑招,但基本功这块,实在差得太远。 另一旁的胡近臣这时已缓过神来,也说道:“依胡某看,狭路相逢勇者胜,此人目光闪烁,不是什么坦荡的人物,游兄弟摆出生死相拼的姿态,未尝不能胜了此人。” “……” “刘大人……” 刘文渊手一挥,道:“好,游兄弟,这场便交给你了。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成才得师弟,替我报仇。”(。) 第九十九章 猛者 游返并非一时热血冲头才要上场比试的,他清楚对手的实力,那日从梁上跃下,到出剑砍伤刘文渊,到最后破窗而去,那名叫莫须锋的刺客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若是那日行刺的是他,那么他此刻已经埋在土里了。 不过他更清楚自己的实力,从西域来到中原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甚至不能算是武林中人,但在那以后,他勤练小颠步诀不辍,至此内功已有小成,近一年来,又开始打基础,勤练孔斑教授的五色剑法,对武功也有了自己的领悟。前一次碰到金钟道人,他感觉那恶道是和孔斑计怀才这些人同样水平的高手,但也不是大意折在自己手上? 大丈夫当怀三尺之剑,扬名天下,建不世之功。机会如今就在眼前。左右有皇帝和百官注视,有江湖同道见证。这是必败之局,输了是在情理之中,胜了则是力挽狂澜。这不是什么好机会,但却是最值得拼命的机会。自己再等十年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打败眼前这个人,令大宋获胜,令刘文渊雪恨,令自己成名。 刘文渊已经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眼看着游返上去,虽然知道游返的实力未必比得上程粉儿,但是他还是答应了下来。也许是游返眼神中的坚定打动了他,也许是程粉儿那一丝犹豫被他看在眼里,总之,输面这么大,他也不抱希望了。 游返抱着残月宝刀走上去,看着莫须锋毫无表情地对视自己,心中也在盘算着怎么取胜。刘文渊的师弟,隐盗的名头,以刺客出名,种种的描述,在游返心中形成一个印象。 他突然出口道:“听说你的妻女是死在八臂神侯刘大人的手里?” 很快,莫须锋紧握长剑的手握得更紧了,眼中也隐约泛出了一阵血色。 哦,有反应了。游返心中琢磨到了一些想法,又接着道:“听说你小女儿死的时候才八岁?挺惨的。” 莫须锋口中像要喷出火一般,用野兽一般低沉的嗓音吼道:“你啰嗦什么,快出招!” “你妻子也是被六扇门抓走的,一个女人到了朝廷的天牢里面,听说里面很多穷凶极恶的变态之徒,而且里面狱卒也不那么友善,很喜欢折磨犯人。”游返用很轻快的语调述说着,反正和自己没关系,是对面这个人的痛处。 刘文渊听力很好,场中的话他一句不落地听到了,喃喃道:“这小子激怒他做什么?岂不死得更惨。” 东方笑在一旁道:“可能是为了乱其心智。”他是剑道大宗师,是不理解这种下作的招数的,只能这么猜测了。 “可是,我师弟的妻子,死之前可没掉过一根头发……我不是那种人……”刘文渊摇摇头说道。 但很明显莫须锋信了,连头发都差点树立起来,眼睛瞪大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道:“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事?是刘文渊告诉你的?” 这身材矮小的杀手,一向沉静如水的心性,突然如同一阵狂风刮过,变得犹如惊涛骇浪。自己最宠的妻子,最疼爱的女儿,这是他心底不愿提起的痛楚,这么被游返揭起了伤疤,那深切的痛苦顿时清晰起来,使他暴怒无比。 游返还在磨嘴皮:“那天你行刺他,我也在场,扔凳子的人是我。你上次快要得逞了,我很佩服你,为了自己妻女,潜伏了好几年,就为找到一个刺杀他的机会。可惜,差点成功了。下次一定要把握住机会,这种机会不是经常有的。” 莫须锋听说他就是破坏自己刺杀的人,心中咯噔一下,又听他不咸不淡的几句话,顿时心里被火点着了一般,像是被什么肮脏东西给挠了一下,破口怒骂道:“****……”一剑朝着游返挥去。 显然这挟着怒气的一击气势很足,而莫须锋也不愧是一名高明的剑手。可是平时在暗处伏击,剑下不知道积累了多少条亡命的他,此刻在明处出剑,却有些乱了分寸。被游返滑开一步,便躲了过去。 游返并不还击,只是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毕竟女儿只有八岁……”他躲过一剑,继续说:“而且事后连她们尸首都没有收殓,就被六扇门的畜生拿去喂狗了……”他又躲过一剑:“这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孤魂野鬼,可怜呐。” 刘文渊在场下不禁骂道:“一派胡言……”东方笑在一旁道:“刘大人息怒,游返只是要激怒他。”“那也不能随便抹黑我,这到时候可要被参本子……” 莫须锋心中已经在滴血,一剑剑隐隐有风雷之声,但都被游返躲了过去。游返的小颠步诀心法不同于一般的内功,平日里是需要一边走路一边修炼,因而在这轻功和身法方面,也有一定助益,此时便发挥了用处。 游返还待继续说,莫须锋突然后撤了一步,举起长剑,怒道:“你说这么多,是想激怒我?别妄想了。我杀了你。” “不禁是想激怒你,还想告诉你,你的仇人就坐在边上,就算你杀了我,你师兄也过得好好的。看,他正笑着看你。啧啧,六扇门总管啊,皇帝跟前的红人,多么威风。他就是靠着追捕你们这些大盗才坐上这个位置的,你妻子爱女就是他爬上去的垫脚石啊。” 莫须锋忍住没有转头去看刘文渊,而是专心看着眼前这个可恶的人。他剧烈喘着气,心头扑通扑通直跳,这种感觉只在当年惨事发生的时候出现过一次,自那以后,这些情绪便被他用冰冷的意念和复仇的强烈**所淹没,再也没有涌现过。此时,居然从心底翻腾起来,将灵台的清明给扰乱了。他自然不会傻到这时候去杀刘文渊,也不会分心给眼前这人以可趁之际。他要赢下这场比试,让刘文渊难堪,让他丢了这六扇门头把交椅,然后再杀他就方便多了,这才是他的目的,这时自然犯不着和这种小人一般计较。于是稳下心来,慢慢逼近过去,但心头仍旧是一片烦闷。 游返握紧手中的剑,尽力稳住呼吸。刚刚在对方狂怒之下,他好不容易挺了过去。这时已经挑起了对方的怒气,毕竟是血海深仇,没那么容易平稳心绪。再接下去就没有什么可以讨巧了,只能尽力而为,看运气了。 可是莫须锋的剑实在是快,快到游返实在看不清楚,一旦无法把握住对方的剑势,他就只能躲。他躲起来也没有什么绝招,就是靠着小颠步诀的内息流转,单纯地跑开。 莫须锋平日里做得就是刺杀,作为刺客,他精于算计出剑的方位,推算对方的反应,将种种情况考虑在内,然后得出最有效率的招式,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战斗。但此刻,他愤怒之下,虽然出剑比平时还要快,但却疏于算计,破绽重重。这些破绽也许不是游返这种能够把握的,但却给游返留了许多的口子。游返从这头逃到那头,手里像模像样地挥舞了几下宝刀,然后就逃开,后来干脆就抱着宝刀只逃不反击。虽然有几次衣裳被他的长剑划破,但依旧是有惊无险。 时间渐渐推移,莫须锋鲁莽的出剑威力虽大,却让游返有可趁之际,他专注于逃跑,虽然很累,但有小颠步诀心法支撑,加上这一年来的勤修苦练,这时倒也显得未露败相。只是场下之人看得瞠目结舌,有些大宋官员不住叹气,心想大宋的面子都被这人给败光了,只守不攻也就罢了,被追得到处跑这成什么体统。但之前规则说,只要不出圈便不算败,这时游返就算逃,也是在圈内跑。只要莫须锋没封死角度,他便能够从空隙中窜出。 莫须锋拿剑的手开始缠斗起来,他主攻,其实没有游返逃来窜去来得消耗大,但他平时杀人时都是隐伏猝击,从来没有超过十个回合,因而对于体力的要求是不高的,也从来不关心体力,他只关心如何用更少的出剑解决对方。这时已经远远超出他该有的出剑次数。 他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不要被这小人有可趁之机,为了能够报仇,也要赢下这场。随即他想起了妻女残留的面容,想起了游返那不知所谓的话,像是一根一根刺刺入自己的心头,顿时便忘了冷静二字,拼命往游返身上招呼,一点没有保留。 这时游返即便有小颠步诀的心法,也已经支撑不住了。幸好,莫须锋的这一剑来得慢了少许,他已经看得真切。就是这次,他举起残月刀转身迎了上去。毫无花巧的对碰,嘣的一声,残月宝刀发出了低沉的声音。而莫须锋的剑直接被撞了回去,手肘一阵发麻。 原来残月宝刀本身就极沉,这种对撞,游返是占了极大的便宜。而圆钝的刀锋,令莫须锋手上锋利的青钢剑奈何不得。最妙的是,残月宝刀的表面有一层密密麻麻的纹路,是百炼法所锻炼出来,刚刚莫须锋的青钢剑不经意间在残月刀表面轻轻摩擦了一下,顿时被这些纹路,磨出了一道口子。 游返得了这个便宜,便继续向莫须锋碰去。这时莫须锋还未缓过气来,又不肯和他硬碰硬。只得闪开半步,再挺剑攻击他的要害。但却发现游返又逃走了。 他又气又怒,仗剑攻上去,可只要慢上一线,等到游返用刀还上来,他便要变招,避免硬嗑。这时便有来有往,不单纯是一边倒了。 游返这时逃开一步,不忘继续骚扰他:“你连我这么一个二流的都打不赢,如何去杀刘文渊。看来你妻女的仇,得等到下辈子了。” “你看刘文渊,在笑话你呢。今天他赢下比赛,皇帝只会更器重他,能升官也说不准。” “六扇门就是这么乌烟瘴气,进去的人八成都是冤枉的,比起他们来,你妻子还算好的。” 莫须锋大吼一声:“够了!”嗤一声,一剑从上而下劈过来,力道惊人。 游返觑准时机,从下而上而起。不料莫须锋这回学精了,剑身突然划了一个半圆,横切向他腰身。游返这回是吓了一声汗,本来以后莫须锋被激怒成狂,他再仗着兵器的优势,必能找到些许破绽,这时便身处险境了。 他霎那间就地一滚,逃脱莫须锋剑锋所指范围,但样子已及其狼狈。在座的人都纷纷摇头。可是莫须锋的剑如影随形,并不准备放过他。莫须锋此时已经强弩之末,奋力将最后的力气搭上,务必要击毙这人,以解心头之恨。 血光顿起,游返还未站稳,肩膀上已经被剑斩中,一条伤口出现,伴着红色鲜血迸流。游返肩膀一缩,向前继续窜出。 莫须锋努力刺去,不让游返轻易站起身来。 场上便出现既滑稽又紧张的一幕,游返被追得满地打滚,然后莫须锋也气喘如牛地在后面用剑刺他,但无论如何都刺不中。地上鲜血点点,只消继续下去,游返失血过多,也是输定了。 刘文渊前倾着身子,大叫可惜,本来激怒了对手,差不多有了可趁之机,想不到最后还是莫须锋技高一筹。 游返只听背后剑声嗬嗬,再往前打滚,便要脱出红圈之外,那也是判负。一咬牙,转身反向着剑光迎去。同时手中奋力挥刀,狠狠砸过去。 顿时胸口一阵剧痛,青钢剑还是准确地插了进去。但刹那间,游返收紧了胸前肌肉,使得对方的剑缓了一缓。 这时莫须锋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只奋力往前刺,却因过于用力,却没有躲开游返砸过来的一刀。咚,喀,他的左肩被砸中,似乎有什么骨头断裂了,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人也软了下去。 游返因胸口被刺中,咬紧牙关,愣是将刀砸了上去,最后刀也脱手。但他艰难地站住,胸前的长剑那端,莫须锋的手缩了回去,他已经趴倒在地,无力再握住剑把了。 全场突然寂静成一片。众人呆呆地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虽然游返之前被全场追着跑,这时胸口也被剑插了进去,全场的血也是他洒下的,但是,莫须锋已经倒下了,他还站着。这意味着,最终获胜的是他,最终获胜的是大宋一方。 刘文渊迅速喊着宣布胜负的官员。那官员犹豫了片刻,看莫须锋确实是昏迷过去了,这才吼着宣布了结果。 场下一片啧啧庆祝声。游返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坐倒在地。六扇门的大夫迅速上前给他治伤。 游返不断告诫自己,现在不能晕过去,便硬生生挺着,任凭大夫将青钢剑拔出,将伤口尽力堵住,上药。这过程间,他一声不吭,只是看着视线中莫须锋被辽国人抬了下去,他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伤在哪里,但恐怕一身武艺今后是废了至少两成。 东方笑走了上来,笑着对他道:“游兄,恭喜获胜了。真是……了不起。” 游返有气无力道:“赢得有些……卑鄙。” 另一边胡近臣肃然道:“终是赢了。”(。) 第一百章 牛头 当隐盗赖以成名的青钢剑从游返胸口拔出时,剑间已成了深红色,残留的鲜血滴落在地,宛如荷叶上的莲花,分外灿烂。但游返此时没有这种心情,他咬紧牙,忍着痛楚和失血的眩晕。 居然没有喷血,实际上剑是从肩窝中拔出,入肉三寸,但幸好没有伤及要害,总之六扇门最好的金疮药已经涂上,布带缠上,血立刻就止了。此时失血更多的还是再之前被莫须锋划伤的口子。 游返剧烈咳嗽,但保持痛苦的清醒,就是为了聆听最后的胜利,和自己的荣耀。没错,自己这么拼命,不是为了大宋,他自小在西域生长,对这片故土没什么深厚的感情。也不是为了朝廷,从禁兵令一直到金剑山庄上黑名单,他一直在被打压的对象。在那一刻,只要他再往前滚一滚,出了场地,便能躲过那差点致命的一剑。他没有犹豫的转身,对砍,豁出去,就是为了这份荣耀。 辽国使臣和一众武士都分外惋惜,没人对昏死过去的莫须锋投注一丝目光。他们黑着脸,显得死寂。大宋这边的官员也很安静,他们保持着一定的风度,笑眯眯地看着辽国人,也在等候皇帝的话。大宋的获胜,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他们有些是记不得这些出战的江湖人物的名字的,既然是跑江湖的,平时上战场你们躲后面,这时为国效力也是应当的。 场上主判官宣布了胜负结果,然后大宋这边出了个有分量的大臣,应该是礼部侍郎,对双方各自进行了嘉奖,宣布了丰厚了奖赏,无论胜者负者都有赏银。随之事情便落幕了,辽人黑着脸收拾残局,将负伤者都抬走了,西夏人看到无戏可唱,也走了。 皇帝见百官,颇为满意地道:“今日比试实在精彩,相信众位爱卿也打开眼界。辽国武士固然神勇,我大宋豪杰也毫不逊色。打到这个份上,拼的不再是武艺高低,而是勇气毅力了。”似乎是外人不在了,他说话再无顾忌,对着自己臣民训话起来:“刚刚那位最后出场的侠士,众位看到没有,即便情况不利,仍勇于挥刀,最终扳了回来。朕相当感慨。若是我大宋将士皆有效死之心,谁还敢启边衅?朕也无须向辽国称弟。” 游返听到皇帝提到自己,心中不由一阵激动。而百官听到皇帝的口气,便觉得有些重了,一些枢密院的大人便躬身请罪,此外一些官员则眼睛一亮,耳朵竖了起来。皇帝当众表示不满了,说不定便要对要害位置的官员进行调整了,这时便要瞅准了,无论谁上谁下,说不定朝中格局便有巨变,这既是危险,更多是一种机会。大家都要把握住上面的口风,好为自己做好选择。这时这场胜负更加无关紧要了。 不过皇帝不再这问题上深入了,他看向出战的几个人,说道:“几位壮士都是忠义之人,也是国之猛士,无论是胜是败,是否有出战,朕都有奖赏。东方侠士,朕刚刚已允诺你的奖赏。其余几位,可有什么愿望,当场说出来,朕必当一一应允。”他将几个出战的人招到跟前,温言询问。 这便是要定赏格了,向来这是皇帝爱赏什么赏什么,哪有臣子能邀赏的。几个御史正要出列反对,一看皇帝饶有兴致的神色,便不敢随便启奏了,这时候若是触怒龙颜,被调整位置的说不定便是自己了。 游返等几个出战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李可飞突然道:“我想到皇宫里住几天,这个能行么?” 众官员狐疑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都觉得这人傻透了。就算要一大笔银子,都比眼前这个愿望要好得多。又不是去皇宫住几天,你便成皇帝了。也有人深思其中含义,想这人是否会谋刺皇帝,或者有其它阴谋。 皇帝突然莞尔一笑,道:“有何不可。你这几天便可到殿前司报到,做几天御前侍卫。若是愿意,也可一直做下去。”皇帝对刘文渊正要发话的动作摆了摆手,示意让李可飞随便直言。 李可飞点点头,表示同意,便没有其它要求了。这也让其它人觉得意外。 场上气氛顿时轻快起来,人群中交头接耳时泛起了一阵议论声。或许是觉得李可飞的要求里面恶意成分不多,几个大臣也懒得谏议。于是皇帝又看往胡近臣,问道:“这位壮士如何称呼?能打赢辽国第一高手耶律打石,总非泛泛之辈。”他依稀有个印象,有个人在周醒遇刺后在武林大会上大出风头,迅速成了江湖中的话题人物,然后又出力为朝廷追捕凶手献力。原本他觉得周醒之事中是有猫腻的,也许是一些朝中不同政见的官员,也可能是江湖中豪门大派要火中取栗。因而他授意下面将几个重点人物好好关照一下,这胡近臣是此次获益颇大的一位,便列入了名单前列,其余诸如丐帮,金剑山庄也都进了名单。但此刻见胡近臣威武雄壮,且甘心为朝廷出力,看得出是忠心耿耿之人,便心生好感。 胡近臣恭敬地道:“启禀陛下,小民胡近臣。是济南人氏。” “山东多豪杰啊。”皇帝感叹道,随后又对他姓名产生了兴趣:“哦,你名为近臣?呵呵,那是想做朕的亲近之臣了。对了,你有什么要朕赏赐于你的?” “我对赏赐并无要求,不过想请求陛下一件事情。”胡近臣侃侃而谈,一点不因对方是天下第一人而些许拘谨。 皇帝倒来了兴致,问道:“说来听听。” “原本在洛阳,我并不知道刘大人召集江湖豪杰与辽国武士比武一事。今日适逢其会,恰好是另外一件事情。小民有一好友,在汴京做屠夫。” 众大臣听他与屠夫为伍,心里不由起了鄙夷之意。果然这些江湖高手都是杀鸡屠狗之辈。 胡近臣仍是微笑自若,继续说道:“这位好友,最近有个苦处,求助于我。他说最近几个月外面送来屠宰的牛比往常多了一倍。这本是好事,他是屠夫,做的便是这个事情。但卖牛的农夫却私底下求他不要杀牛。这便有些奇怪,杀不杀是买牛人说了算的,和一介杀牛的有何关系。一问之下,却知这些送来杀牛的,取的是牛心。一旦牛心取出,剩下的牛便不值钱了。我这位朋友,虽然是屠夫,但心地最是善良。他见官府买牛,富户买牛,往往强买强卖,将牛心的钱按斤两给了,剩下牛的骨架,往往是贱价。最初杀的是一些肉牛,后来便是耕牛。耕牛对于农户而言是命根子,这些富户为了买个牛心,千方百计迫得农夫将牛卖了,弄得没牛耕地。我这朋友便请我管一管,别让这些人继续杀牛买牛心了。” 他一开始说着这件离奇的事情,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谓。到了后来,才纷纷听出个眉目来,不由撇了撇嘴,心想这些事情居然要大宋的官家去管,真是荒谬。可是皇帝脸上笑眯眯地听完,显得很感兴趣。到了最末,问了一句:“你说买牛的事情,为何你朋友请你管一管?为何不请官府管一管?” 大家本都好奇为何都要去买牛心的事,都料不到皇帝反而问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有些人听了皇帝的问话,心里却吓了一跳,比如游返,这话幸好问得语气温和,否则这是诛心之罪,一介平民,竟然管起了原属于官府管辖之事。 但胡近臣只是笑笑,道:“小民在洛阳有胡不平的外号,专管不平之事。这天下不平事,原是官府管不完的。小民天生爱管闲事,出了名,因而相识的朋友有什么不平之事,都来要我管一管。” 皇帝笑道:“哦?你这性子,倒是适合当一个县令。你再说说,这牛心一事。你后来是怎么管的?” 游返等人顿时舒了一口气,看来皇帝也不打算继续追究这回事。 胡近臣道:“后来我在汴京逛了一圈,找了几个有名的酒楼吃了几顿,便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汴京这处最近出了一道名菜,唤作牛心汤,顾名思义是采牛心而作。汴京城里,豪门富户官宦之家也流行吃这道菜。久而久之,这牛心便紧俏起来。我这朋友,每日便要多杀几头牛。这农户地里便要少几头耕牛。” 皇帝道:“这牛心汤,朕倒也有吃过。确实味美,前几日御厨便给弄了一盅。不过若是要使得地里耕牛被宰,那倒不是一件好事。你说说,你该怎么管?” 胡近臣道:“小民在汴京城里打听了许久,终于得知,这道菜之所以流行开来。还是与圣上有关。” 百官和皇帝都露出了注意的神色。 胡近臣道:“去年年末有一夜,大雪纷飞,陛下也许是阅读奏章至深夜未息,腹中饥饿。便令御厨做了几道菜。御厨做的菜中,便有这道牛心汤。” 皇帝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胡须,喃喃道:“有这回事么?” 旁边的内侍官凑近道:“启禀官家,确实有这回事。那天夜里官家吃完牛心汤,还赞不绝口。后来几天晚上,御厨又给做了两趟。” 皇帝点点头,表示确实有点印象,便问道:“嗯,不过这事与朕有何关系?”话一出口,突然怔住了。 胡近臣道:“小民打听到,正是那次以后,皇城便传出了圣上对于牛心汤的评语。渐渐地,这牛心汤便成了一道名菜,在汴京城里传播开来。” 皇帝拍了拍大腿,恍然道:“原来是朕一句多嘴,才惹得百姓吃牛心蔚然成风。看来这口舌之快,逞不得啊。快快替朕降旨,从今以后,皇宫之内,再也不做牛心汤。对了,在场诸位爱卿,你们也要严令家中庖厨,不再做这牛心汤。” 这令一下,皇帝做头,百官效仿,牛心汤果然再不流行。这是后话。 游返见这皇帝从谏如流,不由心生好感。又见胡近臣绕着弯,只是为了解决牛心汤一事,不由惊叹其为人,心中起了三分敬意。 不料自己之前失血过多,大战过后人又疲累,渐渐眼前模糊起来,最后还是晕了过去。 ?(。) 第101章 开放 游返这一觉是睡得很舒服,像是很久也没有过的舒适。自从来到中原,来到大宋,先是落魄街头,为自己温饱烦扰,后是入赘山庄,开始为山庄的命运而操心,这期间竟是无一刻的闲适,各种奔波劳碌。此刻在皇宫校场之上,力拼辽国武士,为大宋挣得最后一场获胜,在他而言,已经是光宗耀祖的事,虽然他已不清楚自己的宗祖在哪里。这时整个人就放松下来,他感觉身在海浪波涛之中,随着海水起伏,记忆仿佛回到了出海寻找赤晶石时的情形,有个怯生生的女子在黑暗中坐在自己的身旁,两人各诉苦楚,各开心扉。 那一刻,海水突然褪去,眼前一片光亮,脑子突然清醒过来。周遭的声音也像潮水一般涌入耳廓。 “游兄,”一个声音响起。 游返微微睁开眼睛,却见东方笑的脸容出现在眼前。 对了,刚刚还在与辽国比武。他脑子顿时灵活起来。 “总算是醒了。”东方笑招呼道。 游返揉揉额头,感觉有一股火热的感觉,问道:“这是在哪里?”他缓了一缓,突然一个激灵,嚷道:“不好,之前皇帝问话,我怎地昏了过去,还没讨要赏赐呢。” 他心中其实已经拟好了想要的赏赐,他是最后一个出场,虽然对手没有耶律打石、萧风那么强硬,但总算是搏命赢来的,皇帝亲自垂询奖赏,若是连这个都错过了,那那么拼命还有什么意义。他赶紧要挣扎起身,生怕错过些什么。 东方笑突然笑了起来,安慰他说道:“游兄不用着急。你自晕过去已经过了一天了,这是第二日晌午了。若是要赏赐,这时皇帝也已经走了。”他见游返似乎露出了一丝惋惜的神态,又道:“不过你放心,皇帝陛下说还要宴请刘大人和我们几个。你还有机会。” 游返重又躺下,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皇帝日理万机,比武在刘文渊看来是天大的事情,在皇帝看来就只是小事。到时候重新见面,他是否能认得自己还未可知。不能趁热打铁,当场定下赏赐,也只能怪自己当时没有撑住的缘故。 东方笑道:“其实,游兄的事情,刘大人已经代为禀告圣上了。他知道你一心念着的便是金剑山庄的事情。” “正是。”游返又紧张起来,问道:“朝廷将金剑山庄列入了名单,账上其实已经有些紧张了。这回我来汴京,便是周旋游说一些大官,请他们网开一面的。” 东方笑道:“如此,你便可以放心。实际上,你未自己开口,反而是件好事。刘大人也说了。若是你当场向皇帝提及此事,皇帝其实不知道金剑山庄的事情,虽然名单一事是他授意,但实际经手的却是户部的人。你去求见户部的大人,他们由于有上头的命令,压不下来,不好帮忙。但直接向皇帝提出来,皇帝怪罪了这些户部底下的官员,反而是得罪了他们。到时候这次虽然放行,但以后恐怕被刁难的次数便更多了。因而刘大人已私下代你向皇帝说了。” 游返听他绕口令一般的说法,头都已经痛了,但还是想了半天,弄清楚了里面的情况,道:“官场的这些门门道道,其实我也不懂。在我看来,这些相公平日里都是闲着没事做,好端端的,便弄出个名单来,殃及池鱼。” 东方笑叹了一口气道:“庙堂筹算,都是如此。底下的民生疾苦,又有多少大人能够明了。即便明了,等出了政令,又有多少能够落实下去。到最后,能惠及百姓的,十不到其一。其余其九,倒有大半是帮了倒忙。” 两人说着说着,游返得知当日昏迷以后,他被抬到一处安静的地方修养,期间大夫给换了两次药,伤势便稳定下来。到了天黑前,他们这些人便都出了皇宫。但他由于伤重,便被留在侍卫休息之处,东方笑留下照应。 两人说到皇帝赏赐来,杨元典等散人后来均有赏赐,虽然他们有些未出战,有些败了,但皇帝宽仁,一应皆奖,令他们热血沸腾。说到东方笑自己时,东方笑道:“其实我并不看重这些,什么禁军教头,昆仑派的一些杂务已经管不过来,哪有时间去做教头。” 游返知道他一心追寻剑道,就是这样一个性子,也不为怪。 “不过,我还是向皇帝讨了个地方。”东方笑说:“昆仑派打算在汴京开个武馆,教授剑法。朝廷有禁武令。汴京这边的拳馆武馆也有些排斥,若是得皇帝钦点,想来是要顺畅一些。” “武馆?东方兄怎么会对这个有兴趣?”游返有些好奇。 “昆仑地处西域,人本来就不多。家父并派昆仑,也只有中原一中等门派的规模。此回借着在汴京开设武馆,一来可以传扬昆仑剑法,与中原高手相互切磋,而来可以吸收人才,为昆仑派所用。”东方笑说起昆仑派的发展,突然来了兴致。 游返道:“其他门派无不对本门武学敝帚自珍,罕有向东方兄这般将自己门派的秘诀拿出来切磋的。” 东方笑道:“武学之道,便在于切磋改进。须知二十年以前的剑法和目下的剑法已大不相同。不少门派视自己的武功为秘诀,从不外扬,而门派内又无杰出弟子,这三代以后便要没落了。即便如丐帮少林这样的大门派,能人辈出,也需集思广益,方能改进自家武功中的破绽,不断推陈出新,方能跟上大流。” 游返听了他的话,点点头,突然想到一个疑问:“可少林七十二绝技,一直存在藏经阁中,未曾外扬,为何少林的名头一直盛而不衰?” 东方笑道:“问得好。少林派不乏惊才绝艳之人,然后每年也只从门下弟子中选出佛法出众的,从七十二绝技中挑选一二传授。其实这也无错,毕竟每人精力有限,能精深其中一项绝技,已然不易。古往今来,只有寥寥数位高僧,最后掌握了所有七十二种绝技。但即便如此,最近数十年,你可听说有第七十三种绝技?” 游返一愣,喃喃道:“你是说……” “没错。原本少林立派之初,也只有达摩老祖传来的几项绝技。达摩老祖来到中原之后,与中原武林广为切磋,这才磨练出诸多绝技。少林历代先辈才华纵横,不断完善这些高深武学,臻于完美。可若是后人藏不示人,这些绝技也只是藏经阁中一册书卷而已。有些绝技,甚至连少林自己都无人学得,几近失传。试问,天下能人辈出,若是全天下人皆能修习七十二绝技,或者现时已不止七十二绝技了罢。” “便如太祖长拳,本来仅仅是战阵杀敌时的粗浅拳脚。但在天下间广为传播,渐渐便发展出不同流派,到了后来,一套太祖长拳,便有不同套路,不同招数。有些人便将这些招数重又整理起来,形成了现在的太祖长拳三十六式,这三十六式与旧时相比,已早非同一套拳法了。” “我要在汴京开设武馆,便是要将昆仑派的剑法传于世人。届时必然会有人想出克制之法,而有了克制之法,必然会针对这些克制之法想出改进的招式,如此循环往复,这剑法便不断演化,推陈出新。一百年后,两百年后,依然是武林中顶尖的剑法。” 游返不由觉得东方笑似乎有些痴魔,这一百年两百年后的事情,似乎想得太多了。不过他这样的做法,他也是理解的。便如五色剑法,如今传不过三代,便已没落。五色真人的剑法固然高超,但五个徒儿天资不同,领会的剑意不同,在手上使出来,威力已大减。孔斑是其中天资最好的,可是孔斑传给自己,自己这剑法,似乎又比孔斑差了许多。 “不过,到时候,人人都学得了这些剑法,昆仑派又有何优势凭仗呢?”他不解地问道。在他想法中,昆仑剑法固然由此传扬下去,但对昆仑派有何好处呢? 东方笑道:“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学剑法,并不因剑法高深,人便能高深。即便我们守着高深的剑法,也并不能为昆仑派带来些许优势。一个门派要传承下去,也不是靠精深的武艺,而是靠人。只有吸收能人,门派才能壮大起来。” 游返心中一震,想起了自己所在的金剑山庄。金剑山庄自立派起来,已有几代。虽然在铸剑技艺方面独辟蹊径,有着独到的造诣,但仍不住衰落,渐渐式微。原本他还觉得是由于庄主人丁不兴。这时,他才想到,几个三大房中的管事之人,已是之前两任庄主时留下的老臣,还有很多人也是资历极老的,像是石头等人,在这位置上也坐了十几年。自己这年纪加入山庄,已算是年轻。后来自己得庄文清青睐,升至主事,已是山庄几十年来的头一遭。这时的山庄,其实便如一潭死水,垂暮老人,缺乏一丝活力。即便再大的家业,也要没落下去。 想到这处,他才庆幸起来,采纳了楚谨的建议,在镜缘村兴建了一处四海铁坊,将山庄里面不得志的人转移出来,从而迸发了活力。 他甚至已经想到,等到度过这段难关,不再拘泥于山庄独到的铸铁秘诀不能外传的规矩,定然要招揽天下能工巧匠,改进铸铁技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想清楚了这关节,关于眼前的难处,更是不放在心上。他心头一宽,疲倦涌来,又睡了过去。 再次清醒时,已是傍晚。一个宦官前来探视,顺便邀请两人前去,原来是皇帝召见他们,并盛宴款待。 于是两人又见到了胡近臣。 此时,胡近臣被安排坐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皇帝笑着和他闲聊,了解其不平庄和武林中的情况。胡近臣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将皇帝说得哈哈大笑,又将武林中的人与事勾勒地无比生动,连另一侧的刘文渊都自叹不如。 譬如说到江湖中走镖的事情,北方和南方截然不同,南方多水运,路上有人劫镖,一言不合,便要操着家伙群战,有时还在江中各凭水性。而北方则各选出一人,公平比武,赢得就能开道,即便输了,也只需交出买路钱。而去往蜀中,走得大多是山道。山道中,只要卡住要害道路,整队人马便通行不过,因而山中贼人尤为可恶,一般行镖总要前后拉长,以免有所照应。 此时大宋虽然除了北方和西夏,几乎囊括了天下,但在巴蜀一带,却是王化不驯的,一来山高皇帝远,几个世家把持着局面。二来天府之国,当地百姓生活向来不错,而大宋官兵入蜀之后,几个将领纵容兵勇荼毒当地百姓,惹来不快,因而当地人从不将朝廷放在眼中。这时要往巴蜀运镖,最着紧的便是与当地世家打好关系。 这时胡近臣突然向刘文渊问道:“听说中原镖局在蜀中出事了?”他原来是在与皇帝对答,这时转向刘文渊,显得有些不礼貌。但此时皇帝听他说起中原镖局,也来了兴趣,也不以为意。 刘文渊向皇帝微微施礼,说道:“本来宋辽比武,臣想请中原镖局司马镖头前来助阵,却没料到扑了个空。据中原镖局的人说,是司马镖头带着所有好手,去了一趟蜀中。尚不知是为了什么。” 胡近臣摇晃着脑袋道:“我在洛阳听到消息,听说中原镖局的一支镖队,在蜀道上全军覆没了。” 在场众人纷纷一惊,没料到会听到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中原镖局向来以安全放心著称,这五六年来行镖,从未出过差错。而中原镖局与蜀中豪门,向来是有密切联系的。怎料在入蜀的山道上出事? 皇帝问道:“这蜀中的强人如此厉害么?连中原第一镖局都会着了道?当地官府是谁人负责?” 左右听得皇帝言语中不善,纷纷紧张起来。刘文渊沉吟道:“这事尚不可确定。不如等司马总镖头回来再论。” 双方又交谈几句。 游返见皇帝整晚都在与胡近臣闲聊,虽然也曾勉励了其余几人几句,也只是场面话,他颇有些郁闷。但这时他从刘文渊那处听闻到,金剑山庄和名单一事已经妥了。他虽然不知妥了是怎么样的程度,终究是好事,也接受了下来。这回来到汴京的事情总算圆满完成。这时虽然有些遗憾,不能与九五之尊谈笑风生,但摸摸胸口隐隐作痛的伤口,庆幸总算没有大碍。还是尽快回山庄吧。很快西夏的生意便要开工了,没有多少时间耽搁了。(。) 第102章 纵火 从皇宫归来以后,游返本想着返回山庄。但此时要办的事情还未有结果,便继续等着。他身体有伤,也只能静养。若是路上颠簸,出了差错,伤口入了邪,便不好办了。 这段时间楚谨也协力办事,关节上的许多事情都顺畅了。户部兵部的官员对金剑山庄的批文无不爽快放行。而后,皇帝的御笔一挥,给金剑山庄题字“天下第一匠”。这年头皇帝题词还是罕见,因而在朝中反响激烈。对金剑山庄的事情便不能等闲了。而言过了几天,相应款项便已到位。游返手一挥,左手口袋到了右手口袋,换成了各种物资,着人送往镜缘村。 镜缘村按时日而言,已经开工。西夏青盐一事,比武一事以后,趁着野利突元尚在汴京,便旁敲侧击了一番,不想野利突元反应积极,急着要回国与西夏皇帝商讨此事。反而薛青纹还未找到人,具体细节便无从谈起。游返将孟紫蝶和孔斑留在汴京,继续着手这件事情。便与楚谨等人启程返回大名府。 已经记不得在汴京和大名府这段路上奔波了几回,这一年来,游返只记得为山庄之事操劳,马车上的时间,感觉上倒比与庄文清相处的时间更长。这回事情已了,此后便只需关注镜缘村的进展即可。 一路无话,到得大名府地头,尚在离山庄较远之处,便有山庄的一名护院在此等候,游返认得是颜老手下的小黑。小黑这人死板,颜老让他在此处迎接等候,他便真的每日死等。只因游返养伤,耽搁了时日,他便在这里多等了好几日,但也不回报颜老,只是傻等。 游返看见他也是颇为亲切,这小黑可是自己挑选并提拔的,做人最是忠心不二,老实可靠。这时小黑却苦着张脸,游返心中一沉,忙问起缘由。 小黑不肯说,只是道:“三娘身体有恙,最近卧床不起。颜老吩咐让我等姑爷,一旦等到,就立即返回山庄。此外也没有多说。姑爷若是问起,还不如回山庄问颜老。” 游返涌起一丝不详的感觉,令队伍快马加鞭,迅速赶回山庄。 一入山庄,却未发现有什么异样。一切还是如常,只是庄内下人的脸上,也和小黑一样黑着张脸,闷闷不乐。 他拉过颜老,忙询问究竟,颜老苍老的脸上涌过一丝苦涩,说道:“姑爷你走后,一切还是好好的。可是就前几天,山庄内却突然起火,将天锤房给烧了。虽然是晚上,没有人在,却将天锤房内一应事物烧得干净,连房子也损毁了。火势逼人,要不是三娘指挥下面的人灭火,控制住了火势,否则其余两房也要遭殃。” 游返大惊道:“岂有此事?怎么会起的火?” 颜老支支吾吾道:“可能是有人未关闭火炉,火星溅出也未可知。总之现在一片灰烬,也无从查起了。”说着叹了一口气,又道:“最糟是现在三大房的弟子被这火势搅得人心浮动,整日不肯开工。互相指责,天锤房的人指责天火房的人纵火。而天火房则指责天锤房的人血口喷人。这些人整日吵嘴,偶尔还会干上两架。劝都劝不休。” 游返心头火起,之前他将三大房中能吃苦耐劳的中间力量都调走去了镜缘村,留下的都是有些资历,但好吃懒做的老油子。那些能干的被调走,脏活累活便要由这些人做,这些人本来生活安逸,混日子吃喝,想不到游返上任便让他们干这些苦活,嘴上难免有些抱怨。但有活阎王陈七叔镇着,暂时还出不了事情。没想到这回失火一事倒成了由头,让这些人有了发泄的口子,这才使得事态有些扩大。 游返沉声问道:“那陈七叔呢?他没有控制住手下的人么?” 颜老嗫嚅道:“他啊?虽然也想压下去,但他心里向着天火房,一碗水无法端平,虽然有心控制,但实际上却适得其反,使得手下的闹得更厉害。” 游返叹了一口气。陈七叔这个人什么都好,人也严厉,但就是太护短,义气当先,与自己的亲近的人犯错,什么都好说。这在主管天火房一房之时还没什么关系,但在掌管整个三大房时,便成了一个致命的软肋。若不是山庄里面数他资格最老,游返还不会将这件事交托于他。庄文清请来教授游返的世伯几个月前便返回去了,这时山庄里老人就只剩下了陈七叔。 颜老又低声道:“那晚失火,三娘整夜在寒风中指挥灭火,结果身子又累垮了,此时在床上躺着。你赶紧过去看看。” 游返听了,心中着急起来,三步并作两部赶往庄文清居所。 庄文清这时已经身体恢复了一些,风寒的症状还未去,斜倚在床头喝些药,捏着鼻子便灌了下去。见到游返归来,心中也极为高兴。但刚喝完药,正要歇息,游返不便打扰他,便拍着她的背,让她睡下,有什么话,等身体好起来再说也不迟。 到了傍晚,庄文清又醒来,见到游返一脸铁青,幽幽叹了一口气。 游返见她醒来,连忙唤丫鬟小娥去拿来热水,给她擦拭一下。 庄文清道:“你知道了?” 游返咬牙道:“知道了。这次失火恐怕不是简单的失误罢。是有心人故意纵火。” 庄文清斩钉截铁的说:“是二伯遣人做的。” 游返的拳头瞬间握紧。 庄文清又道:“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敢肯定,是他做的。” 二庄主庄书海在游返出行以前,曾面授机宜,将京中大人的关系给他分说了一遍,也中肯地提出了建议。那一刻,连在他手上吃过亏的游返,也相信他在庄主过世以后,已经改头换面。况且毕竟是山庄的人,怎也该以山庄的利益为重。 庄文清见他生气,转开话题道:“游郎,你在东京办事还顺利么?” 游返这才注意到自己失态,也想让妻子开心一下,于是将御前比武一事说了一遍,最后还将皇帝御笔亲题说了出来。只是将自己受伤的事情隐瞒了起来。 庄文清这才露出笑容,依偎着游返,柔声道:“我挑的郎君,自然不会令我失望。你从来未令我失望过,是也不是。”她心里回想起游返以前在她手下做事,两人一点一滴的相处,顿时心里甜蜜蜜的。 游返见她仍是很虚弱,额头还有些发烫,大起怜爱之心,让她重又躺下。丫鬟小娥见他们叙话,点起灯来,默默退出房外。 游返见桌上热过的饭菜还未有动静,责问道:“怎么一下午都未进食?”于是拉过桌几,将饭碗拿在手上,开始一口口喂她。 庄文清本来胸口发闷,食欲不振,这时也只好将不知味道的食物吞咽下去。 饭毕,庄文清道:“郎君,你在御前比试,对手又是辽国精挑细选的高手。哎……你辛苦了。快也赶紧歇息吧。” 游返见她吃了许多饭菜,有些欣慰,笑道:“我武艺高超,那些辽国高手算的了什么。”见庄文清似笑非笑,又安慰道:“那些辽国高手自然有宋国高手应付,我只要对付一些小兵小虾,没用多少力气。” 庄文清幽幽道:“可是你身上的金疮药味道如此浓烈,可出卖了你。别嘴硬了。郎君,你为了山庄如此拼命,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说着,眼泪珠子如串一般掉了出来。 游返连忙替她擦掉眼泪,忙道:“说这些作甚。你我夫妻,需要谢来谢去的么?” 庄文清道:“本来你为山庄尽力,我也只是骄傲而已。可是现在二伯如此胡闹,尽然伙同外人将山庄的天锤房给烧了,显然是撕破脸皮要和我争夺山庄了。可是我身子弱,又躺在床上了。这可怎么跟他争啊。现在外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在他那一边。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拼命为之付出的山庄被他夺了去……” 游返用手指抵在她唇边,说道:“没有万一。你二伯扑腾不出什么水花。你尽管放心睡吧,后面一切有我。” “妾身……” “三娘,你现在的任务便是修养好身子。” 庄文清见他一副认真的神态,心里涌过一丝暖流。这时进餐以后,也确实有些疲累,这些日子游返不在身旁,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连睡觉也不踏实,这时才能在他怀中,安心睡去。 游返等她安心睡着,看着她长长睫毛上的细小泪滴,心头着实烦恼。他从她颈下抽出手来。起身来到屋外。 楚谨正静静坐在小亭子里饮酒,寒风吹过,吹得衣服猎猎飘动,可是楚谨的身子一动不动。 平时游返也不知楚谨的武功深浅,此时推断应该是极高的。 楚谨看他出来,问道:“三娘病情如何。” 游返想起楚谨毕竟也算庄文清娘家的远亲。于是道:“暂时应无问题。”顿了一顿,道:“之前定的计划,要尽快推行起来。” 楚谨笑了笑道:“不用这么快罢,庄老二还闹不到这一步。你是否过于紧张了?” 游返摆一摆手道:“你不是想在江南开一座别庄么?名字想好了没有?准备做什么?” 楚谨愣了一愣,道:“名字我想好了,就叫明月山庄。从扬州贩私盐。之前我调查过了。扬州一路的私盐,运到蜀中,利润惊人。一年足抵金剑山庄五年。” “你的胃口还真大。”游返笑了一笑,严峻的神色缓了一缓。 楚谨也笑道:“我的胃口一向很大。” 游返道:“那决定了,这件事情结束了。你爱做什么自己放手去做吧。我给你钱和人。以后不用跟着我啦。” 楚谨叹气道:“还真有些舍不得。”(。) 第103章 暗涌 此后几天内,二房这边却反常地毫无动静,似乎纵火一事并没有发生过一样。与此相对,游返这边只是照顾着妻子,也没有任何动作。庄内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奇怪也只是对于底层不知所谓的弟子而言,对于高层甚至中层,肚子里对这回事都清楚得很。前者庄主过世,这大权落到游返手里,而游返这几个月都在汴京往来奔波,其中便有了钻空子的余地。 游返唯一好奇的是,庄老二这回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全然没有平时飞鸡走狗的乱糟糟作用,也不来到他们这些晚辈跟前摆摆威风,飞扬跋扈一把。 三大房已经吵翻天了,给朝廷的兵器铸造已经完全停了下来,汴京来取经的工匠完全摸不着头脑,已经派人回禀汴京商会。但是两方都没有人管这件事,任由三大房的汉子们打闹。这时大多数人都在观望,也有些浑水摸鱼的,少数老实人则不由哀叹怀念起老庄主来。不少人都觉得,庄文清当上庄主没有威严,从来不到三大房来看看,大权都旁落到身为入赘之人的游返身上,而游返是外姓人,从来不把山庄的利益放在心上。也有少数把握住风向的人觉得,在庄老二和游返之间要站好队,否则到时候就无法立足于山庄了。 陈七叔对这些乱象没有办法,只能用惩罚的手段严厉喝止众人,但惩罚过几个以后,人越来越多,杀鸡儆猴的方法已经没有效了,他也就没有办法了。 楚谨只是照着之前约定好的事情按部就班,完全不理会这些人。 只有庄文清是心急如焚的,她如今面色就如一张纸一样,不过游返是不准许她下床的,庄文清就道:“郎君,我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这几日来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眼见这山庄就要毁在我手上。就算壮士断腕,也得解决二房的问题。” “你……想分家?”游返怔怔地看着她,想不到自己妻子居然有这种决断。 庄文清道:“这件事情本应该是我爹爹做的,他老人家没来得及就撒手去了。此时留给我们时间也不多了。你先前也说了,金剑山庄积弊太深,这些包袱就由二伯去背吧,我们甩掉他们。只要金剑山庄的招牌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夫妻同心协力,未尝不能东山再起。” 游返苦笑道:“只怕庄老二连招牌都不会让我们带走。现在外头盛传,我将你软禁起来,架空了你,将山庄的精英藏了起来,转移了大部分账面的银两,另起炉灶,几乎是要借鸡生蛋,将整个山庄弄垮掉。这时候外头的人,都要庄老二为山庄出头,赶走我这个外来者。” 庄文清吸了一口气,艰难道:“他们怎可这么怀疑郎君?妾身是相信你的,游郎,你为山庄牺牲太多了。至今妾身仍是觉得,若是你当年不来山庄,凭你的努力,仍旧是能在其他地方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的。若是……妾身不绑住你……你就像天上的白云一般自由……” 游返轻轻搂住她,拍拍她肩膀,道:“我最大的幸运是遇到了你。谁也想不到,不到两年时间,我便从一介普通弟子升至三大房的主事,这种升迁速度,只会令一众庸人嫉恨,觉得我是靠一个女人爬了上来的。这里面,也许也有庄老二的暗中煽动离间,不过之前我们太大意了,以为人心整齐,可以一用,此时才觉得,姜还是老的辣。庄老二虽然平时看着不着调,但毕竟年纪资历摆在那里,普通人就算不看年纪,也会看他是庄主亲弟弟的身份。这仗啊,不好打。” 庄文清眼中历芒一闪,道:“真的不行,就杀人立威。我请钟婶出马。” 钟婶是山庄里的第一高手,平时颇受人尊重。钟婶是因为庄文清母亲才来到山庄,与庄书海平时就互不通气,是站在庄文清这边的。也许庄书海便是顾忌到有她在这一边,才不敢轻举妄动。 游返制止她道:“还不到麻烦钟婶她老人家的地步。现在只能以静制动,等对方先忍不住出手。” 可是几天之后,形势便急转直下。先是病重中的鬼斧程老爷子终于去世。这位三代老臣子在金剑山庄度过了大半辈子,有他在,多少还能震慑住底下的人,此时却只能让人惋惜。 随后,程老爷子的灵堂中,游返前来吊唁,却被众人围攻,不远处的庄老二一脸冷笑地看着一切。这是游返回到山庄以后,头一回合庄老二面对面。两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各自散去。 陈七叔当夜喝得大醉,被抬了回去。随后半夜里,有两拨人被怂恿着打了一架,一个天火房弟子被活活踩死。这件事震惊了整个山庄,那弟子的家属将尸体抬着堵在庄文清门口,要三娘给个公道。 游返干净利落地赔了一大笔银子,将事情了结了。这些事情无论是对方暗中推动,还是偶然发生,庄老二这些时日里都觉得是出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着力。 游返本也觉得自己这方无懈可击,就在又开始拉锯僵持时,他却迎来一个噩耗。 庄文清在鬼斧程老爷子去世时,没有出面,惹得众人猜疑。后来天火房弟子被抬到门口时,庄文清端坐于主座之上,将庄中所有核心人物召集起来,游返就坐在她下首。庄文清拿出以往的派头,疾言厉色地训斥了一番手下人,连本来要为手下人出头找游返麻烦的陈七叔也毫不例外地被三娘这个晚辈给责成办事不力了。 这回庄文清身体似乎不那么孱弱了,脸色也红润了。游返这才放心让她出面。而这以后,确实人心又收拢了起来,陈七叔重新振作起来,工坊也开始重新开工。好在之前老庄主听了游返的建议,将三大房重新改造了一下,这时少了一个天锤房,不至于影响到所有工序。 庄文清那天以后也确实开始下床,处理一些事务,也确实在慢慢恢复。可是此后一天,却又突然晕厥过去。 大夫过来检查了究竟,狠狠骂了游返一顿,不准庄文清再下床,要好好修养。钟婶这边也没有好脸色。 游返日夜守在妻子床旁。庄文清偶尔醒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游返,却没有力气说话。游返装着镇定自若的神情,安慰她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山庄马上就会好起来,而且要比以前更好。 他知道山庄才是庄文清心头的症结,只要山庄好起来,庄文清自然也会好。可是偏偏有庄老二这时候捣乱,外头乱得一塌糊涂,都是被他压了下来,才没有影响庄文清的病情。自从庄文清勉强下床,为了做个样子给外人看,告诉外人自己没有被游返架空,一处理杂务,发现已经被庄老二搅得乱七八糟,这才气得差点吐血。 游返心里只差骂娘了,恨不得将庄老二狠狠打上一顿。可这时候二房那边又派了庄文清的一个堂妹,也就是庄老二的小女儿过来探视,她们是亲戚,游返也不好阻拦。那堂妹在庄文清面前说了游返许多坏话,被庄文清直接赶了出来,看游返时的眼色更加鄙夷,施施然走了。而庄文清这时眼睛却看着屋顶,愣愣出神。 终于天下起了大雪,这一年的雪来得较往年晚了许多。庄文清却陷入昏迷,昏迷中,叫的最多的名字便是游返和自己爹爹。 过了两日,庄文清终于撑不住了,在游返怀抱里香消玉殒了。之前的几个时辰里,她念念不忘金剑山庄的事情,除了念叨了一下要游返更果决一点,不要顾着庄家的亲情,对自己二伯下手,甚至直接动用钟婶这张牌,直接杀了二伯也可以。然后就是想起了东极岛上那片刻宁静的时光。 游返看着几个时辰前仍然温暖的身躯这时渐渐冷去,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出来。不到伤心不落泪,随着一起冰冷的是自己的心。他有些后悔,若是当初就将山庄大权交给庄书海又如何。自己与庄文清成亲以后,甚至与她相处时间还不如马车上奔波的时间。 数天以后,庄文清的遗体下葬,葬在老庄主和她娘亲的坟墓旁边。游返看着庄文清的墓碑,心里暗自道:“放心,文清。你夫君一定会杀回来的。” 此时的他,身份仍是入赘之婿,但联系他的庄文清这跟纽带,则已经断落。他现在彻头彻尾已经算是外人,和一介普通弟子的身份没什么两样了,显得尤为尴尬。 这之后过了不久,庄老二便开始发难了。(。) 上架感言 突然发现自己上架以后没有上架感言,这岂不是一件煞风景的事?但看着没有什么变化的会员周点击,确实没有上架和未上架的区别感。每天仍是忙里偷闲,写个三四千字扔上去,然后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去。 说来写小说,上个世纪90年代时,笔者写了第一部小说,是篇科幻文,情节不记得了,记得是写在信纸上的,密密麻麻的钢笔字,权当是练笔,比小学生作文的格调还低。然后初中路上捡到一套卧龙生的萍踪侠影,满页的懒驴打滚黑虎掏心,算是正式接触到了武侠。后来还看过几本李凉的作品,古龙的七种武器,还有金庸新,全庸等作品,虽然有些是山寨笔名,但情节也是让年幼的我耳目一新,如痴如醉。直到买了金庸的三联版全套,按照从后往前的顺序全部读完,这才罢休。以至于后来自己操刀写了一部武侠小说,仍脱不了传统武侠的影子,到现在都是这样。 这篇边城孤侠,和古龙的边城浪子并没有什么关系。构思上也算不得严谨,是之前练笔时写过的一篇小说的番外篇,但准备在起点发表前,笔者重新修改了一下大纲。准备将两个人写完整,写立体,一个是东方笑,一个是胡老三。东方笑的定位是剑神,高富帅,一出场就是顶尖的武林高手,不但高大潇洒,还懂人情世故,是个完美的人。但他充满了无奈,门派大任要他背负,还将追求剑道列为人生第一目标,这就有了后来的悲剧。另一个胡老三,现在看来篇幅大大超过了东方笑,这是笔者没有驾驭好的地方。胡老三是一个侠的定位,并非那种侠之大者,而是当枷锁套在身上时,敢于反抗的形象。这本书不涉及大是大非,国仇家恨,只是对个人命运描写的一本书。笔者觉得生活很无奈,无数人为了追求自己的目标,放弃了很多东西,而当生活的枷锁套在头上时,只能屈服。这就有了游返这个主角。游返是个普通人,前期是好追求出人头地,好名利,后期是背负着使命前行。笔者想借这个普通人的眼睛看书中的世界,看书中的人。刘文渊是其中一个,他是六扇门的老大,忠于皇帝,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他也有着无奈,但他从来没有抗争过。就是这些林林总总的人物命运,让笔者拿起键盘,将字码出来。笔者觉得这些人就像身边的人,只是有些是现实人物,有些是理想人物。理想用于寄托,现实用于批判。 网络小说和其它小说是一样的,唯一的不同就是在网上写小说,要更针对读者喜好,以用户为中心。这就像互联网思维和传统思维。以前写一部小说,也许三年五载写出来,能不能畅销,不知道,先保证有文学价值。而网络小说,写之前就要研究,现在的读者喜欢什么,为什么喜欢,乃至于有套路的说法。以前写的是作者喜欢的小说,现在写的是读者喜欢的小说。这其实是进步。面向读者的文字才是好的文字。而且随着网络小说越多,读者群体还会细分下去。所以之前我存了十几篇小说的大纲,故事自己觉得很精彩,但是拿到网络小说的标准一对比,还是一堆致命伤,开篇进入慢,情节不跌宕,没有爽点,人设有点单调,**太晚。这是没有对网络读者研究所致,所以这本写完,要好好反省修改一下。 唯一不满意的地方,是没有数据反映每一章到底有多少读者阅读了,如果没人阅读,那就可以收工了。如有人阅读,则最好能找到读者问一问对后续情节的期许,毕竟小说是写给别人看的,读者不满意,作者写得也没劲。所以,如果有人看到这段文字,可以加群567679585沟通讨论。(。) 第104章 落水 庄文清去后,游返情绪有些低落。和他一样有些低落的是大房里面的一些人,包括伺候庄文清的小娥。他们对这位姑爷心情复杂,一方面知道游返是小姐自己选择的,爱屋及屋,他们是支持这个姑爷的,二来觉得游返没有处理好事情,才让小姐忧伤去世。另外,这些人不存在站队的可能,他们是和游返坐在一条船上的。因而现在也只能看游返怎么应对了,听天由命罢了。 但随后游返给了他们一笔银子,将他们遣散了,一点都没有犹豫。 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虽然这时没有了主心骨,上上下下都心思浮动。但游返是大房剩下的最后的人,仍旧是整个山庄的实际话事人。加之他曾经还是天锤房的主事人,他说一句话,命令还是能传下去。庄老二迟迟没有行动,好像是在拉拢手下人,又或者在等待机会。 直到游返遣散了下人,庄老二知道机会来了,才开始蠢蠢欲动,他觉得游返自己已经自暴自弃了,否则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 这天游返在主厅中晒着太阳,吃着花生,他叫来了陈七叔,向他例行询问一下三大房的近况。这时天锤房被烧为灰烬,工坊中的弟子情绪低落,陈七叔也是一脸疲惫相。 他端坐那边,说起最近手下这些小兔崽子,心里说不出的烦闷,朝廷的兵器进度不畅,交货时日可能得延迟。不过这时以金剑山庄的声望,延迟一点也不要紧。这点是凭着最近游返用性命换来的功劳,倒是无需担心被刁难。朝廷那边如今也是太平年月,不会催着赶着要交货。但手下人的精神萎靡,着实让陈七叔揪心。他在山庄里这么多年,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他便一筹莫展。 然后庄老二便带着人闹哄哄地闯了进来,甚至没有通传一声。游返则恍若无人地继续剥着手里的花生。 庄老二带来的人中,有游返认识的天火房的同伴,也有不认识的脸,那些人可能是外边请来的游侠也说不准。 庄老二嘿嘿笑了一声,坐了下来,说道:“贤侄对山庄可算是尽心尽力。三娘去了以后,山庄里面着实有些乱。你看,大伙儿都对现状有些不满,跑到我那里告状来了。可我又不是山庄之主,找我告状有什么用呢。”他这时有些得意地手舞足蹈,大声道:“毕竟三娘在山庄处理事务这么多年,贤侄刚刚接手,出些差错,也是难免的。我对他们也是这么说了,可他们还是要来找你评个公道。你看……”所谓出错云云,也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事实上,三娘去世以后,游返这边没有下过任何命令,山庄里面的人和事,只是按部就班。 突然背后有些人吼道:“二庄主,你和他说什么废话。现在山庄庄主之位未决,这人鸠占鹊巢,名不正言不顺的,我们大伙可不想听他号令。他以前就是一伙计,和我们有什么两样?凭什么二庄主您要屈居在他之下。您是老庄主的亲兄弟,你要说句公道话。” 本来这些人聒噪,打断庄老二说话,照着庄老二往日的脾气,定要狠狠训一顿,但此时他只是笑眯眯地说:“也不能这么说。游少侠毕竟是入赘我庄家的人,是属于庄家的一份子。” 背后之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抓着入赘两个字道:“这入赘之人,也骑到您二庄主头上了。这还有王法?” 这些粗俗之人,对王法本来就没有什么概念,但入赘的习俗,是深入人心的。入赘的男子,本身没有什么地位,若是女方看重,那还好说,也有直接当成仆人使唤的。这点上,庄文清直接将游返当作庄主,请人授课教导,夫妻两人相敬如宾, 他对庄文清的情意,一半是男女之情,一半是知遇之情。这种情谊,是不为外人所知的。 但这时候,这入赘的身份,便被人拿出来做文章了。 庄老二扬一扬手,制止了身后的吵闹声,说道:“贤侄,如今这庄主之位空悬,底下人做事也没有底气。这件事,依我看,要早日决定。是重中之重。陈老七,你怎么看?” 他们一唱一和,终于还是说到了正题。 陈七叔在那边一怔,道:“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 一些杂人又开口讨论了起来,道:“这庄主之位还有什么好说的,本来就是庄家的人当,庄三娘死了,自然是二庄主当嘛。”“对,二庄主当庄主,大家才服气。”“姓游的外人怎么能当庄主呢?” 庄老二又望向陈七叔,道:“陈老七,你怎么想?”他问陈七叔时,身后的人便齐齐住嘴,好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样。 而陈七叔的目光则有些闪烁不定,这与他火爆的性格不符,他避开游返炯炯的目光,终究是开口道:“我以为,也是二庄主比较合适。二庄主在山庄时间长,得人心,相信很快便能稳定局势。” 接着又是一片嘈杂声,纷纷夸奖陈七叔眼光高明,睿智。于是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从刚才开始一直一言不发的游返身上。 游返正要说话,突然一个声音从外面响起:“我不同意。”只见一个苍老的身影映了进来,颜老走进了门槛,道:“庄老二又不是没执掌过山庄,你除了结识那帮狐朋狗友,整日里飞鸡走狗,还会做什么事情?上次账房交给你,就弄得一塌糊涂,多了十几笔糊涂账,钱都亏空到哪里去了?都拿出去养私生子了罢。” 庄老二身后的人纷纷指责怒骂起颜老来,反应激烈,庄老二的脸上也是红一阵青一阵。 游返咳了咳,顿时将声音压了下来,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众人的嘴脸便显露出来。之前一向摇摆不定的颜老这时候居然跳出来支持他,他有些意想不到。他感激地看了颜老一眼,朗声说道:“众位,在下只是两年前刚刚来到山庄,承蒙庄主和三娘看重,也为山庄做了许多事情。有好事,有没做成的。这些功过就不多说。这一年间,老庄主和三娘先后去了,山庄里也混乱了许多。这是我无能,没处理好事情。我是一介入赘之人,二庄主说得对,不该尸位素餐,挡了各位的良好前程。既然这样,我便只能走了。至于谁当庄主,大家听谁指挥,从此以后,和我无关了。” 庄老二本来要和他据理力争一番,毕竟他也算庄家一份子。因而他努力造势,弄成一个假象,让游返和陈七叔觉得群情激奋,定要游返让出庄主之位。可是这一番做作,没有起到作用,游返直接投降了。这是他想不到的,但却觉得更好。他手下的小喽啰还没反应过来,他率先哈哈大笑道:“贤侄果然是个明白人,二叔可不是容不下你。这山庄一天不能无主,一山也容不得二虎。前些天天锤房不小心失火了,便是上头没有人盯着,底下的人乱了。乱了,你明白么?弄得三娘也一病不起,最终还是……你明白么?庄主一定要有人当,山庄也要稳定下来。” 游返听到庄文清三个字,眼中精芒一闪,拳头握得紧了紧,后面的话便没有听进去,只淡淡道:“二庄主放心,我今天便走。决不会令你为难。” “走?你去哪儿?”颜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嚷嚷道:“你要是走,老汉也跟着你去。这山庄被这帮人把持着,只会乌烟瘴气。呸。什么百年基业,天工世家,都是屁。” 庄老二不跟颜老一般见识,颜老他从小就认识,为人软弱,但有些义气,这些气话只能当是一时的,事后冷静下来,他还是会靠拢自己。不过自己是不会再用他了。他微微一合计,道:“贤侄不用走的。我新任庄主,自然是以宽大为怀,你是庄家的赘婿,你不用走。”他强调了一下游返入赘的身份,继续说道:“你虽然做了些错事,将山庄弄得这么乱。但功劳也是有一些的。别让人以为我容不下人。你放心住下,还是到三大房做个差事。我不会薄待你的。毕竟你是三娘的夫婿,是一家人。” 这时这个一家人便尤其显得讽刺,人群里发出一阵嬉笑声,还有人发出口哨声。 游返拱了拱手,低着头,便往外走。 走到一半,庄老二大声喝道:“站住!” 游返回头望了望他。 一轮夕阳从外面斜斜照了进来,映在游返肩膀上一阵火红。 庄老二眯了眯眼睛,道:“我查过账房,你这半年秘密将山庄的人和钱转移出去。你不交代一声,就想走?没这么容易。还有我大哥交给你的那些宝贝兵器,你藏到哪里去了。那些宝贝拿到外面去卖,可是无价之宝。这是我庄家之物,你得留下。” “你说的,我不知道。”游返说完,继续往前走。 庄老二身后的人将门口堵住,不让他走出去。纷纷嚷道:“你把东西交出来,庄爷自然让你走,到时候你死皮赖脸也得滚。”“对,快交出来。”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霸道的声音:“不想死的都让开。”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里面的人向外望去,但视线被挡,不知道谁在说话。接着传来几声惨叫声,人群自动从外分开一条道来。 游返从这里望出去,只见皂衣罗裙,一双手隐没在长袖中的钟婶站在那里,静静地没有动作,但周围之人纷纷往后退开,一股杀气袭来,阳光底下寒气逼人。人群之前几个人已经倒在血泊中,最让人惊讶的是,所有人都没有看清钟婶是怎么出手的,眼睛一花,那几人就倒下了。这还是钟婶手下留情了,否则就不仅是这几个人倒下了。 游返默默从人群中走出去,人群中每人都不敢动弹一下。 那些人或多或少听说过钟婶的事迹,钟婶从哪里来,什么时候来的山庄,已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身上与死亡相关的传言。 游返来到钟婶身边。钟婶道:“我送你出去。”游返点了点头。 庄老二从屋内赶出来,着急地道:“钟婶,你不能放他走……”只见钟婶冰冷的目光袭来,便如同看待一件死物一般。 庄老二头上顿时汗如雨下,心头扑通直跳,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生命似乎离自己飞逝而去,只得闭嘴。 众人静静看着钟婶带着游返和颜老慢慢远去,谁也没有阻拦。直到人影消失在视线中,突然才有人反应过来,往地上吐了一口水,大声骂道:“这个老太婆什么来头,兄弟们居然让她把人带走了。” “啪”一声,那说话之人立刻挨了庄老二一个巴掌。庄老二此刻已经是胜利者,整个山庄已经在自己的掌握,这是很早以前他一直以来的愿望,此刻实现了,虽然有些不完满,但已经大获全胜,那些东西,日后还能慢慢追回,他已经不在乎了。钟婶难道还护得了他一世?他有些疑惑,钟婶难道不应该是忠于山庄的么?他对钟婶的神秘来历也不甚了解,只记得钟婶和庄三娘十分亲近,他以前一直以为只是她们同为女子的缘故…… 游返再也没有回庄,他径直出了庄门。这些事情他早有预料,早就安排了后路。 他回头看看夕阳下金剑山庄几个金色大字的招牌,想起他头一回一人牵着一匹马来到金剑山庄送信的情景,不由心头万分感概。 钟婶看了他片刻,也叹了一口气,道:“你日后保重。老身这也要离开山庄了。” 颜老十分意外道:“钟婶你也要离开山庄?” 钟婶点点头,道:“都这样了,难道我还能回去不成。老身原就是钟离家的人,是该回到钟离家去。” 颜老是老江湖了,一听钟离家,不由吸了一口冷气。钟离家也曾在江湖上辉煌过,其名声不亚于金剑山庄。原来钟婶竟是钟离家的传人,怪不得暗器这么厉害。 游返向钟婶深深躬身行礼,道:“这番多谢钟婶了。” 钟婶面无表情道:“三娘这辈子的愿望就是振兴金剑山庄,可惜最终没能完成。不过她毕竟找了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这点恐怕她是满意的。直到去的那天,她脸上还是挂着笑的。” 游返握着拳头,一字一字道:“振兴金剑山庄,她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 第105章 开端 游返就这样一个人两手空空地出了金剑山庄,不再有任何羁绊。 他送走了钟婶,一个神秘武林世家的人,她重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原本这山庄里面,她只在意三娘一个人,这时也没有任何牵挂了。钟婶和山庄之间的恩怨,游返终究还是没问。钟婶对他道:“以后若有什么事情,可以到西陵钟离家来找她帮忙。”但他想了想,要凭自己的力量拿回属于三娘的山庄。 他又将颜老安排到大名府一处地方落脚,颜老虽然在他受质疑时站在了他这一边,但他还无法完全信任,万一是庄老二派来的内应,演了一出苦肉计,他就损失大了。现在镜缘村的四海铁坊进行地如火如荼,马上便能交付第一批重骑兵铠甲,这个节骨眼上,他容不得任何失误。大名府城内的宅邸是楚谨替他张罗的,可以安置一些投靠他的人,现在是颜老一人,以后说不定山庄里面有人想起他的好处,这又是一批可用之才,将来可以让楚谨带去江南发展。 他一路行走,不知不觉离开山庄已经很远,背后的景色渐渐成了他昨天的记忆,被抛之脑后了。 路旁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边站着几个人,都是当初游返精挑细选出来,经得住考验的手下。他们既忠心,武功在山庄中也算得好手。小黑也在其中。 马车布帘撩起,一张熟悉的脸庞在眼前出现。 楚谨道:“和计划相比有些出入。不过不要紧,都安排好了。我不打算走了,你们去吧,我回山庄。此刻山庄里一片乌烟瘴气,正好有一个人留下,可以收集一些消息。” 游返看着他疑惑道:“你可想好了?你是作为三娘亲戚的身份投奔山庄的,你觉得庄老二会重用你?” 楚谨笑笑道:“是金子到哪里都是金子。我是三娘亲戚这事,没有确切的证据。大家都是以讹传讹。你看,你也动摇了吧?庄老二现在缺的是人才,山庄的账房已经被我们搅得乱七八糟,他没有三五年是摆不平的,他不知道他手头上有多少钱,有多少汴京以外的生意,就算汴京里,祖江也不吃他那一套。我现在是他唯一的指望。放心,虽然他肯定会防着我,但还是得重用我。一旦到那时候,我就给你传信。” “庄老二目前只能靠朝廷的买卖,朝廷这根线一断,他就支撑不下去。所以这点他也是知道的,他以前擅长的就是与庙堂上的大人周旋。这段时间,便让他再苟延残喘一下。等山庄重新回到你手里……”楚谨指指背后的金剑山庄的方向,道:“我就去杭州。” 楚谨对他能反败为胜,倒是颇有信心,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不过与其说他是对游返有信心,不如说是对庄书海没有指望。之前他觉得无论老庄主还是庄书海,两人的器太小,成不了大事,因而每日醉酒放纵,放浪形骸。 游返望了望江南的方向,他从西域而来,见惯了沙漠高原的空旷,见识了中原大地的锦绣,就是没见过江南的灵秀,有时间他也想学学巧簧老人那般到处走走,放松一下心情。可是现在,他集中了视线,望向身后的金剑山庄。 他上了马车,和楚谨挥手道别。 夕阳下,几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渐渐挪开。 一路向西南行进,没一日功夫,来到一处来往行人聚集的城镇,这处已经靠近镜缘村外围入口,再往西便是那条往常一直改道,弯弯折折的小河。小河的上游有他安排的人守候着。 游返和手下准备歇息一下,明日继续上路。驿站小二端上了好酒好菜,他们坐成两桌,低头吃着饭菜。 此时游返失势,之前挑选的得力干将中,也有部分人弃他而去,此时剩下的都是多次随他去汴京办事,尤其是这回在皇宫与辽国武士较量中,游返虽然受伤,但为金剑山庄带来了十足的荣耀,这些人更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讽刺的是,如今金剑山庄的招牌落入了他人之手,游返之前的努力也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因而在座的人都士气低落,他们都是平日里不得志,被游返提拔的,所以坚定地跟着他。但是前方路途迷茫,任谁都乐观不起来。 游返也有些低落,他没有楚谨看起来那么自信乐观。楚谨这个人,天生骄狂,但和他在一起时,自有一种气氛感染着周围的人,令别人相信没有什么困难。而游返更为现实,情绪也更趋于常人。不过,为了自己妻子的愿望,游返打算振作起来,至少表面上让人看起来有点希望。 他还没说话,门外一阵声响,打断了他。只见五个大汉从门口进来,大声说着话。令屋内吃饭的旅人纷纷一阵皱眉。 游返眼睛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五个人正是中原镖局派出来充当剪径小贼的人。之前他在野猪林曾见过这五人,五人武艺平平,轻易就被凌孤收拾了。随后又在中原镖局看到这五人,才确定他们是为司马求办事。 五人被派在这条路上,专门收过往商队的过路费,如果商队人多,他们不会出现,只会打劫一些看起来好欺负的,因而到了这时还活得好好的。 五人一脸晦气,看到没有空着的位置,将一张桌子上本来坐着的两人赶到了其他桌上,自己大喇喇占了下来。 小二伶俐地端上酒,五人随口说了几样小菜,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游返正好在他们侧面方向,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却并没有听清楚。 只听到“小妞”“漂亮”,似乎是一些荤话。突然一人大声道:“都怪老四急色,非要跟着去。又不是什么天仙下凡,至于浪费这时间么。有这点工夫,还不如干上两票大的。要知道,这个月的任务还没完成,到时候掌柜的要怪罪下来了。” 另一人露出懊丧表情道:“他们只有三四人,谁知道转悠着就不见了呢。那紫衣服的小妞水灵灵的,看得我心里直痒痒。” 另外几人低声吃吃笑着,喝着酒,说道:“这个月领了赏钱,去绿萝寨里逛逛。” 先前那人道:“看了那小妞,我现在吃饭都没味道。”突然一拍脑袋,说道:“我知道了。定是从河上走的。西面有条河,肯定是沿河走的。要是从山林走,那里咱们兄弟看过了,可没有路。” 游返心里一震,西面,不就是镜缘村的入口之处么?又联想到紫衣小妞,只有孟紫蝶才因为名字里有个紫,所以整天穿着紫色衣衫。莫非……他们说的是……游返停下筷子,仔细听他们说话。 那些人也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连忙低下声音,几个头凑在一起,悄声商量着什么。 眼见再也听不到什么,游返唤过一个手下的年轻人,着他紧紧盯着这五人。 这一夜,这五人也住在驿站中,游返派了两个人交替盯紧。若是让外人发现了进出镜缘村的秘密入口,到时候江湖势力也好,官府也罢,都是一个大麻烦。四海铁坊迟早会暴露,但他不想这么快就让人知道。 一夜过去,第二天,日上三竿时这五个蟊贼才醒来,在房中不知争吵着什么,才出了门。他们没有发现,游返远远地跟在后面。 这五人果然是朝着那个方向去的。他们走到了小河边上,仔细查看着什么。 突然其中一人大呼道:“看这里。”五人集中过去,听他说道:“这里的痕迹,还有个木桩,是栓小船用的。他们那些人,肯定是从河道进到了里面。” 另外一个领头的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又如何?里面也许有个村庄。他们进去了就不落单了,我们能拿他们怎么样?”这些人毕竟是小贼,是不会干打家劫舍的事情的,也不敢这么做。 昨天那个老四的人说道:“可是那小妞……哦,我是说我们可以跟上去,弄清楚这个村庄在哪里。以后守着这条道,说不定……” “你是精虫上脑了罢。”另一人嚷道:“这得花多久,我们哪里有时间。快走罢,管他什么村庄。天晓得他们什么时候再打这里经过。我们难道还守着不成?” 五人商量了一阵,不知道得出什么结果,却纷纷往河的上游走去,深入到了密林里。 游返心里一沉,挥手令众人追上。他们这时将马车寄存掉,步行跟了上去。 到了一处河道岔口,五人又争吵了一阵,依然朝着深处走去。游返惊异地发现他们居然走对了路。更诧异的是,原本在这里放哨接应的人,此时并没有出现。 他全身寒了下去,若是被人发现了此处有个巨大的铁坊,麻烦就会接踵而来,他手里的本钱就一铺全部输光,再也别提拿回金剑山庄了。 他叫来小黑,吩咐道:“你们围上去,一个都不准走掉。” 小黑低声道:“都是活人,我们只有十几人,恐怕不容易。” 游返沉吟片刻,眉毛一挑,道:“那就……都杀掉。” 小黑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但看他表情严肃,并非开玩笑,应了一声,马上将命令传了出去。周围的人轻轻拔出手中的朴刀,弯着腰踮着脚,纷纷散开队形,呈半圆形向前围了上去。游返紧紧握住手中的残月刀,也跟了上去。残月刀和其他老庄主留下的刀剑都被他提前转移了出来,这时他又取了出来。 战斗意外被爆发,不知是谁踩断了一根树枝,惊动了前方的五人。那五人惊疑不定地回声望来。 游返低声骂了一句,大吼道:“杀。”箭一般飞身上前。他此时胸口的伤还未好全,这时也全力以赴,只觉得胸口一阵牵扯,痛彻心扉。 小黑是反应比较快的一个,也举起刀冲了上去。其余几人有些也冲刺起来,有些则继续绕到侧面,唯恐逃走一人。 那五人显然反应就没这么快了。其中两人也拔出剑,两人呆若木鸡,没有反应,领头的那人则飞快地扫视周围。 几步的距离也就两息间的事情,马上河上传来一阵哀嚎。血水翻涌起来,将河水染红。 拔出剑的两人第一时刻被砍倒,手中长剑也折了两半。 众人手中的朴刀是金剑山庄打造的精品,远非五个蟊贼手中的劣质长剑可比,一个照面,就被打翻了在地。其中一人被割断了脖颈,半个脑袋耷拉下来,一动不动,死透了。另外一个趴在地上不住呻吟,刚刚的哀嚎声就是他发出的。 一刹那,五人只觉得自己像是身入狼群包围的绵羊一般,任人宰割。 剩下三人第一轮躲了过去,却被吓得破胆,哪还有心思拔剑,三人纷纷转身逃去。其中两人沿着河继续向上游跑,被刚刚兜过来的人拦了个正着,没有反抗就被砍翻在地,然后被干净利落地补了两刀。 剩下那个领头人,果断跳下了河。这时河水冰冷,不久便要结冰,但他已经顾不着了,哆哆嗦嗦地便划了起来,企图去往对面。 众人追到河边,却没人敢跟着跳河。游返一急,从小黑手里夺过刀,一把掷了出去,却失了准头,被躲了过去。众人纷纷效法,十几把刀分别掷出。终于河中央泛起血红,那人终于在惊呼了一声以后,沉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游返按着胸口,坐了下来,剧烈喘着气。手下的人都是年轻人,以前没有杀过人,刚刚举刀时更多是一种忐忑,这时放松下来,无不后怕起来,手脚纷纷抖颤起来,心里无不告诉自己,我杀人了。 突然一阵呻吟传来,游返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刚刚被第一轮砍倒但未完全死去的那人。游返拿起刀,走了上前,重重往他头上砸去。噗一声,那人终于不再发出声音来。 游返默默念道:“对不住了。你们也算是无辜之人。” 收拾了五人,他们沿河而上,碰到了前来接应的人。原来那人放哨时发现有陌生人闯入,连忙通知铁坊的人,叫了人前来视探。游返让他们将尸首和落入河中的刀剑捞起来,并毁尸灭迹,不要将血迹和尸体流向下游。 接下来,他见到了早先入谷的孔斑和孟紫蝶。孔斑之前办妥了西夏青盐的事情,和华山派的薛青纹也见了面,商量好了细节。这才与孟紫蝶归来,却不知道自己一行竟被五个蟊贼给跟踪到了。 游返道:“也许,我们该考虑组建一个护卫队,只要发现有人闯入谷中,就格杀勿论。”(。) 第106章 习武 一个茅草亭下,游返召集了四海铁坊的精兵强将,头头脑脑,围在了石桌前。孔斑,孟紫蝶,石头等人均在列。不远处的工坊之中,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所有火炉已经开工,所有人在这寒冷山谷中热情四溢,拼命挥洒着汗水。以往在金剑山庄之时,众人都是每月领一份银饷了事,做事没有劲头。这时,锤子底下的铠甲兵器卖多少钱,所有人心知肚明,因而每一次奋力敲击,似乎铜板都被敲了下来,岂能不干劲十足。 山谷中入了冬以后格外湿寒,冰冷的微风吹到身上,直透入骨。 石桌上摆放了几本小册子,在风吹动下微微翻开一角,然后又合上。在场的众人纷纷将头凑了上来,他们看到了这些小册子时,还没觉得如何,这时听游返说出一个个名称时,这才啧啧称奇。 只听游返一本本地介绍着:“我从山庄里面带出来的都在这里了。巨灵神功,千手观音掌,小无相功,流云剑法,灵犀一指。还有好几本,我就不多说了。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武功。我脑中还记着小颠步诀的口诀,明日我手录一本出来,也是上乘功法。” 众人一起被震惊地连吸几口气,这些名字在武林中有着什么地位,他们不是不清楚。 孔斑看了看封皮上的字,打个呵欠道:“金剑山庄果然是财雄势大,这些功法是江湖上各大门派不能外传之密,任何一本流传到外面,都是要引起武林中人争抢,从而要引出一番腥风血雨。你现在居然当废纸一样扔出来,还好几本一起砸。真是阔气。嘿嘿,要是那个庄老二知道这件事情,可要被气得疯掉了。” 游返笑道:“他损失的还不止这点。这次算是将金剑山庄掏空了。这些武功秘诀被收录到山庄里面好几年了,都没有人重视。大家都是以打铁的技法为正经,对这些武功秘籍,看得人反而不多。武功秘籍再厉害,不能领悟出来,也没有用。不过,在这之前,还得保护好这处山谷,否则一旦曝光出去,就是灭顶之灾,大家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现在开始,诸位要督促手下人勤练武功。原来金剑山庄是没这个规矩的,武功也是爱练不练,可是在四海铁坊,每个人身手必须过硬,这才能保全自己,保全这里。就算练不了高深的武学,也要将基本功打扎实。” 他将孟紫蝶眼前正在看的书册取回,孟紫蝶正捧着一本又一本秘籍看得眉开眼笑,两眼放光,完全没有听他说话。眼前的书一被抽离,顿时目光呆滞了片刻。 游返继续道:“今日就挑选十个人,五人一组,由紫蝶带领,每日要巡逻。只要发现有人闯入了方圆十里,就要监视起来,如果继续深入,格杀勿论。绝对不能让人发现我们这里。” 紫蝶忙道:“你放心,这一带我熟的很。就算是苍蝇飞进来我也能察觉到。倒是你把那本灵犀一指再借我看看……” 游返将书册都压在手下,道:“要练武功,首先要练基本功和基础内功心法,这方面孔大哥最是内行,就由你来教导众人。免得某些人不自量力,连太祖长拳都打不好就去学什么指法。” 孟紫蝶挥舞着拳头,生气地说道:“说不定我有练指法的天分呢。” “就算你有指法的天分,那也得先练好内功。” 众人纷纷给她投去同情的一眼,大家都知道孟紫蝶武功底子差,人又不肯沉下心来苦练,一直是个半吊子。这些天来,她缠着身边的人切磋武艺,大家都不好意思打击她。只得陪着她敷衍了一下,这倒让她兴致更是高昂,可累惨了陪她切磋的人。 游返又和孔斑商量了一下具体人选,虽说这些人来这里的初衷是为了成为更好的铁匠,但有高深武功摆在面前,任谁都会动心。要知道,你去外面的门派,要拼命讨好掌门,要在同门中出类拔萃,才有机会被传授这些功法。这种机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求来的。如果能掌握其中一门武功,成了一名武林高手,那这天下,哪里去不得。 给众人计划好修炼内容之后,四海铁坊的相关“门规”也定了下来。好在在场的诸人对金剑山庄也没什么感情了,这时彻底脱离了山庄,心里反而不再患得患失了。 此后两天,游返精心养伤,而孟紫蝶带着护卫组外出晃荡,倒也兢兢业业,没有偷懒。孔斑则督促众人一天两练。基本功训练完成,才正式开始一天劳作。劳作完,是内功心法的修炼。有了这些内功心法,对工匠发力省力也是一种助益,因而众人往往休息时间没往常那么多,但恢复得反而更快。 小黑原本是护院,这次也被选入护卫组。这天他慌慌张张回来报信,说是发现有人侵入镜缘村山谷范围。 游返心里一紧,连忙带着孔斑和几个好手,随他前去。 镜缘村,在游返闯入之前,他听孔斑说过,没有多少人会走入这片区域。没想到四海铁坊开工没有几天功夫,便有两拨人闯了进来,实在令他颇为气恼。 游返带领这队人匆匆赶到了河道区域,他们埋伏在河岸旁的草丛中,紧紧注视着下游方向。小黑指了指前方,低声说道:“那些人就在不远处,正在往我们靠近,这里是必经之地。怕是没有一炷香的脚程。”他指了指对岸:“紫蝶姑娘就在对面的草丛里。放心,我们的人发现他们时,他们没有知觉。” “他们有几个人?”“我们只看到三个。” 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游返一看来人,眼睛登时瞪大了,居然是一个熟人。 中原镖局的邱洪衣,带着两个随从,往这边走来。他一边扭动着肥胖的身躯,一边大声道:“那五个废物,便是在这里失踪的?” 一个随从道:“这我们也无法确定。但驿站那边有人看见他们朝着这方向来了。” 游返脑子嗡一声响,头皮一阵发麻,上次匆匆忙忙阻拦那五人进镜缘村的山谷,却没想到这五个人行迹引人注目,到了这里再也没回去,难怪令人生疑。 只见邱洪衣愤怒地剁了一下脚,道:“他们给我传信要在信阳镇汇合,我等了两天都没见人影。说他们来这里了?这里杳无人烟,能来这里做个鸟。” 游返明白过来,这邱洪衣来这里是为了汇合那五个假冒剪径贼的镖师。若是平时,这无足轻重的人失踪就失踪了,没有人关心。哪知道他们死前还越好了邱洪衣要见面。他不由头痛起来,本来以为这五人死在这里,不会引起疑心,想不到惹来了邱洪衣。 邱洪衣外号“天算”,是中原镖局的二当家,擅用一把算盘当武器,手上暗器功夫也有极高的造诣。若是他要深究到底,游返这些人还不一定能够留住他,若是到时候打草惊蛇,反而引起更多的人疑心。 他悄悄摆手示意身边人都不要轻举妄动。 邱洪衣停下脚步,望着密林深处不见边际翠绿色,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游返等几人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他心头不住挑动。心想若是再往前走几步,他不得已也要及时动手,出其不意。否则正面对敌,这些人恐怕还不够邱洪衣收拾的。幸好他身边有孔斑这等高手,对方只有三人,只要制住邱洪衣,挫了他们的锐气,要收拾起来不是没有一拼之力。但能不硬拼总是好的。 “邱总管,你看是否他们是乘船往上游去了?” 游返眼睛差点冒出烟来,这人猜测也不用这么准吧。他举起手,准备下令冲上去厮杀。 不料邱洪衣大怒道:“这种破地方能有什么人,难道还能到河上钓鱼不成?这五个蠢货,必定是找了个妓寨躲起来快活去了。为了避免被我找到,才诈称来了这里。竟敢将我们晾在这里,实在可恶之极。回头我必然要拆他们的骨头。” 两个随从道:“那我们……” 邱洪衣道:“走,当然是回去。这种地方那么偏僻,你觉得那五个好逸恶劳的家伙会来这里?” 那两名随从嗫嚅道:“会不会是对头……” 邱洪衣突然暴怒喝道:“你们说什么昏话。” “我们听说,在蜀中,咱们镖局五十来号人全军覆没了。邱总管,这五人失踪,会不会也是……” 邱洪衣脸色一沉,骂道:“也是什么?谁会对付这五个无足轻重的蠢货!”他自觉失态,突然静下气来,说道:“不要疑神疑鬼,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三个人停留了一阵,终于往回走。不一会儿消失在游返等人视野内。 游返吁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突然惊觉在大冬天背上竟都是汗水。他笑了笑道:“还好……邱洪衣总算是聪明的,知道就算走进山谷查探,也未必能查出什么。不像那五个蠢贼,一头栽进去。” 孔斑站起身来,和对面的孟紫蝶招了招手。孟紫蝶的俏脸从草丛里露了出来,一副失望的神色。本以为必定有一场恶斗,自己可以大出风头,想不到对方躲过一劫。她还不知道对方身份,以为只有三个人正好可以打个劫。 游返坐在地上,道:“我们这里人手还是不足,短期内,靠自己人练武,提高很有限。” 孔斑道:“可若是向外招人,就不太保险,说不定哪天便要将我们的方位泄露出去。” 游返点点头,沉吟道:“如今,只能借人了。” “怎么借?” “东方笑这次来中原要开武馆,替昆仑派吸收人才。他带来了一批好手,或许我可以说服他借几个心腹给我。日后到西域,他免不了要和我们合作。昆仑派的这些人都是西域来的,悍不畏死,在与沙盗争斗中占尽上风。在中原也没有一丝一缕的关系,用他们做保卫,不用担心会泄露秘密。等我们将西夏的钱赚完了,就还回去。到时候这一批兄弟的武功也练的差不多了。谁有天分,谁没天分,一目了然。等到那时,我们便整理行装,一部分南下,一部分人往西,狡兔总得三窟。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几件事情要做。” “什么事?”孔斑有些奇怪地问道。这次再见到游返,虽然知道了金剑山庄发生的事情,但还是感觉他性子转变地有些巨大,原本沉稳的心念这时便有些愤激起来。复仇心切是可以理解的,但若是做事不计后果,便让人有些担心。 游返露出一丝笑容,道:“去汴京杀个人。” 他上次前往汴京之时,特意与庄老二庄书海聊了半天,当时庄书海颇为善意地将金剑山庄在朝中的关系说了一遍,令他知道该拜访谁,里面的哪些关节需要打通。此后,他不住揣摩,终于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张关系图,对金剑山庄与官场中人的关系有了清晰的了解。 这时庄书海要维持山庄的生意,首先便是要稳住汴京的关系。其中关键人物,他分析下来只有两三个,要害的一人,便是号称和金剑山庄庄氏一脉有同乡之谊的柳凡升,这柳大人品轶不高,但身居枢密院的要害职位,有兵器铠甲采买建言之权。而上次游返去拜访,言谈之中,便发现这位柳大人对他特别客气,对金剑山庄的感观也不错,隐约透露了一些朝廷的态度,对他帮助很大。这样的口风,并非简单的关系可以概括。后来他便查到,原来柳家和庄家,是有姻亲关系在里面的,只是这关系还要追溯到上一代。因而两边的关系自然不言而喻。 游返这时已经决定,要从这位柳大人下手,彻底打乱庄书海的布局。公然刺杀朝廷大臣,他是没有把握的。但想起上次周醒被刺的情形,他觉得还是有一些可趁之机的,如果能将场面伪造成和周醒被刺同样的情景,使得开封府和刑部往上次的黑衣人身上引过去,说不定能逃脱罪责。 他觉得先去汴京,调查一下,找个机会下手,再怎么样也好过在这里死等。尽管他和楚谨一样都觉得,山庄交给庄书海,迟早会被他败掉,但若是自己插一把手,导致庄书海提前滑入深渊,他心里无疑会更高兴一些。 就这样决定了。(。) 第107章 偶遇 游返告别镜缘村诸人,孤身上路。此前数次往返汴京和大名府之间,都是高头大马,人群簇拥,这回又孤零零地上路。仿佛是回到了刚来中原时的时光,不由有些怀念起来。 他坐到路旁休息片刻。如今的他,小颠步诀已经深入骨髓,就算无意之中,也能运转如常。身体经脉之内,蓬蓬勃勃,奔流不息。使得他行路之间,一点都不觉得累。坐下休息,也只是为了思考事情。 四周一片安静,官道上往来行人不多,只听得风吹拂过树梢,发出一阵沙沙声。就在这片安静的当口,身后草丛中由远及近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游返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黑色人影窜了出来。他吓了一跳,以为有人袭击。但那人影却不是冲他而来,只是他却正好在那人行进线路上,那人大吼:“让开。”语气中透着惶急,欲直接绕过他向官道上奔逃。 接着后方另一个呼喝声响起:“拦住他!” 听了这个声音,游返心中一凛,却立时让开半个身子,将那黑衣人影放了过去。 这也只是一瞬间的反应。他让开后,当先的黑衣人迅速通过,头也不回地向远方奔去。只是后头那人来得更为迅猛,三步一跨,便赶至那黑衣人背后。然后刀光一闪,刀背正中那黑衣人肩头。 “啊!”黑衣人吃痛惊叫一声,滚倒在地,样子颇为狼狈。 后面追赶的人却未有放松,脚下用力,一阵风一般绕到了前方,手抓向那黑衣人的肩膀。这一下兔起鹘落,超越了常人速度的极限,显示着极强的轻功身法。 那黑衣人眼见逃脱不掉,突然全身一抖,就如同狸猫一般突然伸直了身躯,霎那间定在那边,然后整个人就此面朝下直直趴倒在地,发出啪地一声。 游返露出惊异的神情,却不知道这黑衣人什么来路,这是绝望之下的自杀?可是就算被抓住,也是有活下去的可能的,为何死志如此坚定? 刚刚追赶的那人也是呆了一呆,抓向黑衣人的手在空中停住,就这么凝住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来,转头朝游返吼着:“为何不拦住他?你知道他是何人?” 这吼声,更多并不是指责,而是懊丧,但仍旧令游返心中觉得不舒服。他撇了撇嘴:“我不知道他是谁,况且我身上有伤,怎么拦得住他?凌大侠?” 原来对面追赶一方的人正是快刀凌孤。自从上次游返力邀凌孤为国出战被拒,想不到能在这里能遇到他。不过游返左右望望,原本焦不离孟的杨沁姑娘,此时却不在附近。 凌孤大吼发泄过后,恢复了平静,但对游返显然仍旧不满。不过游返心里也承认,在听到凌孤声音时,他便已经分辨出来人是谁,原本他是有机会拦住那黑衣人的。可是上趟他邀请凌孤去皇宫和辽国武士比武,却被对方奚落了一番,当时凌孤对孔斑不答应杨沁要求也正生气,两边互不买账,虽然没有结下梁子,但心里有了疙瘩。这回游返刚刚听到凌孤的声音,便下意识让开身子,放走黑衣人,现在回头想想,更像是一种赌气。 凌孤沉声道:“你知道这黑衣人是谁么?” 游返见他这么好的轻功,还追得这么困难,显然也是一个高手。但他这时被凌孤刚刚吼了一声,心里也有气,便不去接话。 凌孤复道:“这人就是参与刺杀周醒的刺客。” 哦。游返心中不由惊叹,想不到事情隔了这么多时日,凌孤还在追查这件事情,却不知追查到了些什么。不过嘴上仍是淡然道:“啊,原来如此。” “你一句原来如此,就算了么?刚刚若是你拦住他,我本有把握抢在他嘴里毒药囊咬破之前制住他。这样就能问出他身后主谋是谁。” 原本不喜说话的凌孤一下子如连珠炮似地说了好几句,令游返啧啧称奇。不过他这时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人已经死了,而且自己也无义务协助他抓住这黑衣人,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刺杀周醒的真凶,这和他又有何关系。于是,他顾左右而言他道:“杨师妹今日没有一起来啊,她最近怎么样?”杨师妹指的便是杨沁,是五色剑一脉,若是孔斑认他作徒弟,他们便是同门的关系,因此唤作师妹也没有错。 凌孤坐了下来,手中厚背刀斜斜靠在腿侧。虽说他轻功惊人,但消耗体力也大,这时也无以为继了。他沉默了一阵,又到那黑衣人身上找寻着什么,最后实在没有什么发现。 游返知道他是要在黑衣人身上找到什么线索,突然插嘴道:“若是他身上藏着什么,就不会自杀,让你能搜他身体。换做是我,必然之前在树林中被你追赶时,就将东西扔在途中。” 凌孤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两眼放光,急匆匆地返回刚刚追来的路上。过了一阵,才空手而回。他又仔细地查看了黑衣人的脸庞,却不知有何目的。 过了一会儿,凌孤说道:“你这是要去汴京?” 游返应了一声。凌孤生硬的声音继续道:“上回我不愿为朝廷出力,并非是对你有什么意见。” 他这话已经算是破天荒地道歉之词,虽然听上去不怎么委婉。游返也点点头道:“我知道,你被朝廷那帮人害得做不成开封府总捕头。” 凌孤提高声音,一字一顿道:“我不是为了个人恩怨。”意识到自己语气又有些重,于是舒展下眉毛,道:“我只是对这种耍猴一般的比武不感兴趣。” 游返有些诧异,脱口道:“这也是朝廷和国家的体面,毕竟要是让辽人赢了,朝廷和皇帝也罢,中原武林也罢,面上都不好看。” 凌孤道:“要面上好看,就在战场上实实在在打败他们。这种比试,也只有肤浅的人才会看重。”他这一句,又连着将游返骂在里面。但这时游返多少理解了他的想法,对他孤傲的性格又有了多一层的了解,也就没有生气。 凌孤见他不吭声,说道:“丐帮为朝廷出力,出生入死,牺牲良多。到头来,在皇帝眼里还不如赢了一场比试的胡老三。还有你,金剑山庄为朝廷这么多年保证了兵器供应,称得上劳苦功高。可最后,还得靠你在比武场上的生死相拼,才挣得这一丝的名声。朝廷对江湖中人如此做法,赏罚不明,真是令人齿冷。怪不得人不肯为之出力。” 游返本来搁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旋即放松,苦笑道:“现在我和金剑山庄已没有关系了。”虽然凌孤说得偏激,却不无道理,他想了想,却说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凌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原本我以为你是去汴京参加武林大会的。” “武林大会?上回也只过去半年而已。” “上次只是一场闹剧。还赔进去一个周醒。八臂猴着实闹了一个笑话。这回是真的了,要推举一位武林盟主。我还以为你是代金剑山庄去的。”凌孤这时看向游返的眼神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同情。 游返自从脱离了金剑山庄,这时候消息不通,已经不知江湖上最近发生的事情。于是问道:“这回朝廷又有武林盟主的人选了么?是大将军还是大学士?” 他对朝廷的路数倒是清楚,知道朝廷任命武林盟主,不是取文官就是武官,总之是要信得过,对朝廷忠心不二的人。 却不料从凌孤嘴里说出的名字却不是如此:“还能是谁?你也认识的,如今风头无两,不平庄胡老三。” 游返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虽然他觉得胡近臣武功高超,为人急公好义,但以之前朝廷的标准,必定是要选一位文臣武将来统领这个武林,这才能放心,这也是所有江湖中人都知道的事情,朝廷向来不相信武人,不愿让武人,尤其是江湖中人掌握权力,以免落得侠以武犯禁的下场,可这回,莫非朝廷转了性子? 凌孤叹了口气,解释道:“朝廷和六扇门没有法子了。上回已经闹了一出笑话。要统领这群桀骜不驯的江湖汉子,三教九流,就必须要一个众望所归的人物。胡老三上回在武林大会上一人力压丐帮两大年轻高手,又帮助八臂猴追查到了黑衣人的下落。本来在江湖上就素有胡不平的名声,深得中小门派的推崇。只是一直得不到朝廷的认可,一些官宦世族也对他有些意见。不过这回,朝廷也不得不委任他了。” 游返联想到胡近臣在皇帝面前直言进谏,说得皇帝连连点头,心想,连皇帝老儿都认可点头了,刘文渊自然会顺水推舟,将武林盟主这个烫手山芋扔给胡近臣。他突然想起上回在武林大会之前一个晚上,胡近臣告诉他要当武林盟主,当时他还不相信,想不到还真的成了现实。 不知怎地,他脑中突然涌现出胡近臣跟他说过的三段往事,小时候村里闹瘟疫被官府围堵差点死掉,少林恩师方鸿大师被六扇门阻挠圆寂,西京镖局总镖头马轻农被司马求靠着皇亲国戚的关系陷害以至于郁郁而终,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往想起来只是单单三件事情,他没有在意。这回这三件事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却意外连成了一条线。令他突然产生了一些疑惑,以胡近臣这些经历,能和朝廷合作做个武林盟主,实在有些不太合理。 他自己这时候被庄书海弄得离开山庄,庄文清的死与其也有关系,这些刻骨之痛,是怎么改变自己的性子,他是很清楚的。人生中每逢这些重大转折,人的性子便会有些转变,对事物本身的看法,也会发生变化。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他身上。原本他是不会因为四海铁坊被人发现就乱杀无辜的,但前不久他就杀人灭口,牵连到五个无辜的人身上,一点犹豫都没有,显得绝情冷血。到底是自己本性冷血,还是因世事变迁,这时已无从知晓。因此他重新想到胡近臣的三个故事时,突然觉得以前认识的胡近臣像一个陌生的身影站在眼前,而真实的胡近臣却躲在那人影之后。 他摇了摇头,暗叹自己想这么多做什么,如今他的目的是帮助庄文清实现生前的愿望,振兴山庄,首先第一步是要拿回金剑山庄。武林盟主是何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凌孤调息完毕,站起身来,道:“走吧。” 游返一愕,问道:“去哪里?” “自然是汴京。” 游返虽然不情愿,但是刚刚说了自己要去汴京,此时也不好分开两道,只得同行。 两人虽然同路,却没有话,气氛显得沉默尴尬。凌孤性子孤傲沉默,之前和他说了那么多,已经算是难得,这时又恢复本来面目,一人在前,刀背在背后。游返拖后一步,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凌大侠,你为何至今仍在追查刺杀周醒之黑衣人的下落?我想连六扇门和开封府的人,也已经放弃了罢。” 凌孤听了他的话,脚步一滞,低声道:“不为什么,只是好奇而已。我向来对这类事情感兴趣。周醒一案,疑点颇多。江湖上也好,朝廷上也好,都没有谁有理由杀周醒。只因杀了周醒,对他们全无好处。” 游返沉吟道:“也未必。我虽然不知道杀周醒的人是谁?动机为何?但如今想来,周醒一死,六扇门刘大人办事不力,朝廷疑心少林丐帮,这两派日子也不好过,金剑山庄中原镖局这些更不用提,都上了名单,大家都没有捞到什么好处。自然也没有杀周醒的动机。只是如今尘埃落定,我却猛然发觉,其实从中得利的人,还是有的。” 凌孤这回彻底停下脚步,喃喃道:“你说的莫非是……” “只是随便推测而已,做不得数。不过你说起这回的武林大会,我却觉得有些巧合。” “嗯,的确是很巧。”(。) 第108章 窥视 游返觉得自己确实和凌孤不是一类人。原本在西域大漠中见识过凌孤惊艳的一刀以后,凌孤对于他而言就是高高在上的侠士风范,仰慕的对象。可是现在看来,凌孤也就武功绝顶,其他方面和东方笑无法相提并论。就拿他三番四次挑起话题,却被凌孤冷冷地终结来说,总觉得凌孤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只是有时候太过骄傲,不屑与你说一些很寻常的话。渐渐两人之间就沉默地赶路,没有太多话语了。 不一日便来到汴京,这回游返不敢张扬,老老实实上交了路引,顺利进了城。这回进城,自然也不能去住祥福客栈的豪华客房了。他心头有些迷茫,如同头回来汴京城一样,看着街头来往路人悠闲踱步,好生羡慕。 凌孤道:“若是你没有去处,可以上我那里。” 游返看了看他,有些意外,嘴上道:“这……是否方便?杨姑娘……” 凌孤不耐烦道:“她随他兄长走了。你要来就来。”说罢当先走去。 游返早已适应他的说话方式,丝毫不以为杵,快步跟上。 凌孤所居的宅院他之前去过,总算曾是开封府的总捕头,不是太寒酸。总共是一座两进的宅子,当面的会客厅,左右是客房。凌孤将右方的一间空房间给了他。一进房间,墙上挂着一副唐代仕女图,头上发钗垂金,腰上丝带缠着玉佩,手指微微向着远方,虽是女子,但另有一番英武样子。想不到凌孤喜欢仕女图,游返不懂书画,随意看了一眼,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斟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刚刚进城时,他便发现服色各异的江湖人士多了许多。想必是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他不知上次闹剧过后,六扇门还有什么号召力,也许是看在胡近臣的面上也说不准。 不过既然是武林大会,金剑山庄也会参加。以庄老二呼朋引伴,好结交江湖豪侠的作风,必定不会错过这一盛会。何况按游返推断,庄老二必定要来汴京游走一番,稳住朝廷这边的关系。 庄老二来到汴京,必然是住在最繁华最舒适的地方。这样一来,游返便有了计较。汴梁内城最繁华的莫属朱雀门和南门大街了,其中以曹婆婆肉饼最为知名。 游返起身,推开门,这时凌孤也不知去了哪里,将游返这个外人倒一人扔在屋内。游返也不以为意,准备走出大门。 门一打开,却看到杨沁正站在门外,欲伸手敲门,手却抬在半空。两眼微红,似乎有些伤心的模样。 游返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杨师妹,你是来找凌大侠的?他刚刚出去,你先进来坐。”他称其为师妹,还是有些勉强,不过这时这么称呼,也显得亲切。 杨沁轻垂螓首,默默跟他进来到会客厅里。杨沁对这里极为熟悉,便如自己家一般。熟门熟路地拿出茶杯,泡茶斟水,反而招呼起游返来,弄得他反而不好意思来。 杨沁在主座坐下,向游返道:“游师兄是来找凌大哥么?”既然游返称她为师妹,她只好也称之为师兄。不过自从上次与孔斑谈崩,她对游返和孔斑都没什么感情,只是嘴上礼到罢了。 游返将自己和凌孤一路过来的事说了一声,又道:“听说师妹和你兄长碰上头了?怎么会一个人回来了?” 杨沁听了这句话,表情有些呆滞,突然眼眶红了一红,神情间极是惹人怜惜。游返有些明白为何凌孤这等刚强硬汉,那臭脾气会为了杨沁化作绕指柔。 游返连忙道:“若是有什么不方便开口的,便不必再说。你兄长那个性子,我也知道的。整日便是五色剑为先,丝毫不知道自己为何活着。” 他说完这话,自己却愣住了。杨锐若是为五色剑而活着,那当下自己岂不是也为了金剑山庄而活着,两者又有什么差别。他突然理解起杨锐来。 杨沁开口欲言,却突然哽咽起来,过了很久,才道:“我兄长要我嫁人……” “这岂不是好事?呃……”游返突然明白,定然是杨锐要拆散杨沁和凌孤这一对姻缘。凌孤和杨沁是在大漠中相遇,后来便郎情妾意,在了一起。但双方成亲,必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如今,杨沁父母长辈皆不在了,自然是以杨锐这个兄长为主。这趟杨沁前去找杨锐,估计也是为了这件事。但以凌孤那个脾气,加上杨锐曾是凌孤手下败将,一合之内便被挑掉了兵刃,以杨锐的性子,必定不喜凌孤其人。那命令妹子嫁给他人,也就可以推断了。不过,游返仍是问道:“你兄长想让你嫁给?” 杨沁脸上一红,知道他晓得了自己心思,也就直说道:“我兄长欲我嫁给胡不平胡三爷。” “啊?”游返差点摔了下座来,表示惊讶之情。若是没有凌孤这一道,胡近臣也是一个良好的人选。加之江湖上素有侠名,杨锐能想到将妹妹嫁给这样的英雄豪杰,自然也是为了自己妹妹好。可是这时候,便有些乱点鸳鸯谱。 游返想起曾经胡近臣也率着车队去金剑山庄向自己妻子成亲,最后终是自己抱得美人归。想不到这次胡近臣又和杨沁联系到了一起,可杨沁的心又是向着凌孤的。游返不禁莞尔一笑。 杨沁嗔怒道:“师兄何故发笑?” 游返不得不承认,杨沁的一嗔一笑,都是极美的。无怪乎他兄长有把握让他嫁与胡老三这样的成名人物。 不过既然他之前也与胡近臣争过庄文清的婚事,设身处地,也能理解杨沁的心情,这件事情能帮忙自然帮忙,于是故意问道:“杨师妹难道不开心么?胡近臣武功冠绝武林,不平庄家大业大,且最近风头正劲,有可能当上武林盟主。我若是师妹,巴不得能嫁给他。贵兄长,也是为你打算。” 杨沁垂头丧气道:“师兄何须明知故问。我现在一颗心已经都在凌大哥身上了,旁人的好坏,我怎去理会。便就算是皇帝天子,在我眼里,都不及凌大哥。” 一个女子当众表达她的爱意,这在西域来的游返看来,都属于大胆。他暗暗竖起大拇指,称赞了一番。 门外这时传来响动,两人一看,原来是凌孤归来了。杨沁刚刚大胆表白时的勇气,顿时化作脸上的红晕,不敢直视凌孤。凌孤上前两步,将她柔荑握在手中,柔声道:“沁妹,你不用担心。大不了我们一走了之,叫你兄长找不到。这样也不用担心他逼婚。” 杨沁坚定地点点头。两人目光凝视,倒令游返有些不自在。 游返咳了咳,打断他们道:“其实也不用如此,办法不是没有。” 杨沁喜道:“师兄有什么法子,能令我兄长回心转意?” 游返摊手道:“你兄长一头牛似的,我是拉不回来。但你师门尚有长辈,何曾轮到你兄长作主?” 凌孤喃喃道:“你是说……”杨沁也皱眉不语,望向游返。 游返道:“五色剑你们师叔伯一辈凋零殆尽,但毕竟你还有一个小师叔,他的辈分可比你兄长大。你兄长也得听他的。” 杨沁嗫嚅道:“可是孔师叔未必肯帮我。他上趟也没承认自己是我师叔。” 游返道:“这不用担心,我去请他出来。就算他不帮忙,只要抬出他这个名义,由我作主也行。我毕竟名义上也算是你师兄。” 杨沁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连声道:“那就多谢游师兄了。”这一笑,犹如鲜花盛放。一连多天的阴郁一扫而空,连带着凌孤也泛起微笑。 凌孤道:“游返,你不是想拿回金剑山庄么?若是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凌孤毕竟见事极明,虽然一路上从未和游返谈起,但一听游返说了一句“已不是金剑山庄的人了”,便已知道他来汴京的目的。 不过,虽然凌孤武功堪比东方笑,若能成为一大助力,对游返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但他正义感太强,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还是无法请他帮忙,而上得了台面的事情,也不是武功层面能解决得了的。因此暂时对他没有任何帮助。 比如杀柳凡升柳员外这件事情。 游返在柳员外府外一处酒楼二楼盯着他家大门口。这位柳员外显然并非什么官场红人,来拜访他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是柳家的一些远房亲戚,来京城投靠他。而他出入也带着一大堆随从护卫,不太好下手。 最奇怪的是,照理说庄书海来东京,应该会上门拜访,但这几天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他不由慨叹起来,不应该一个人上路,若是将小黑他们带上,这时人手充裕,就可以打发手下人去打探消息,无须自己在这里窥探一整天,仍毫无收获。 他走下楼,靠近柳府府邸,上回来他走了正门,这回却要沿着后门行走,以避开柳府的护院耳目。他来到围墙外,侧耳倾听,里面传来几个女眷的谈话声和下人走动的声音。实际上这种程度的探视是没有作用的,游返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这时柳府后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一个人头来。游返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准备装作路过此地,匆匆走了过去。 那人突然叫道:“你……” 游返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连忙换个方向,准备溜走。 那人又道:“游返兄!” 游返诧异地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饶是他记忆力惊人,这时也有些模糊,叫不上来名字。 那人见他有些犹豫,忙道:“游兄不记得我了么,我是高大拳。” 游返想起这人就是以前和他一起做护院的河北伏虎拳传人,长得高大威猛,以前绰号叫高老大,和他一起值班时,经常喊累。游返连忙抱拳道:“原来是高老大啊。” 高大拳见他想起自己的称呼,不由有些高兴,道:“你现在仍在老马车行么?现在老马车行可是兴旺,工钱比我们高了不少。真叫人羡慕。” 游返打量了他两眼,见他穿着的衣饰,知他仍是在东城帮当护院,却正巧在柳府。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高老大,不知这柳府还招护院么?” 高大拳瞅了他一眼,今日游返出门,为了避人耳目,只身穿一件短衣粗衫,与寻常劳力没什么不同,这时便被高大拳认为落魄街头,丢了老马车行的饭碗。高大拳理解地冲他笑笑,道:“现在咱们都属于东城帮的手下,就算柳府要请护院,也得从东城帮的刘师爷那里请。不过老马车行吃好喝好,兄弟你怎地来找东城帮的饭碗了?要知道,东城帮一向是工钱低廉,连咱们兄弟逛窑子的油水都要压榨出来。” 游返笑笑,道:“生活落魄,不得已了。既然条件如此苛刻,那兄弟你怎么还在东城帮呆着?” 高大拳喜滋滋道:“我也只是半个月前调到这里。若论起来,如今我也已是东城帮在刘府的管事,统领这处所有手下兄弟。如果兄弟你要进来,我可带你去见见刘师爷。” 游返连声道谢,声称自己绝忘不了大恩大德。不过他怕旁人看出他身份,于是道:“兄弟我最近改了浑名,名叫庄清,可叫高老大知晓。” 高大拳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明白,明白。” 游返不知他明白了些什么,见他回去交代了几句,便带上他离去。 听高大拳说他今日正准备出门,返回东城帮总部报告情况。便择日不如撞日,带同他一起前往。 东城帮总部在东城区一处民宅,东城区向来是贫民聚集之所,四周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东城帮在四周布下了好些守卫,当高大拳来到时,便有一个喽啰拦住他。 高大拳客气道:“沈兄,我是来见刘师爷的。” 那姓沈的汉子矮了他一个头,狐疑地看着游返,道:“刘师爷今日正忙,你到侧厅去等。这人又是谁?” 高大拳躬身下来,尽量不俯视对方,说道:“这是我一个同乡,名叫庄清,来投靠我。我特地带来推荐给师爷,请他老人家赏口饭吃。” 那人点点头,放行了过去。 游返看高大拳点头哈腰,原来在外头一个府的管事,在这处仍是显得微不足道。不由又想起曾经自己在金剑山庄挥斥方遒,更是感慨万分。一个人有了身份权力,不但能随意指挥别人,让别人听自己说话,还有一群人簇拥着仰视着,这种感觉真是无法言喻。即便对方只是小小一个帮派的师爷,在高大拳这类人看来,仍是高不可攀,气派万千,于是大家无不艳羡上面的人。 正感慨间,高大拳领他经过了四五道暗哨,来到一处偏厅。里面已经有了三五个人等候,看到高大拳来到,不由嬉笑道:“高老大,听说你手下又走了两个人。刘师爷正发怒着呢。” 高大拳装作无所谓道:“那是我手下的人,又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认认真真办事,哪管得了许多。” 旁边一人感叹道:“如今老马车行,黄河帮工钱高条件好,底下的人会流到那里也能说得过去。听说中原镖局也提高了工钱,另外,东京城里好几家帮会例钱都加了。只有我帮一动不动,这一月几十文铜板,谁愿意待下去呢。” 先前那人嘘声道:“你这话可不能让刘师爷听到。这世道便是这样,你不愿意做,可以去老马车行,中原镖局。咱们都是一府管事了,去了他处,又得重头做起。还不如就呆在东城帮内。” “可是……刘师爷又忒严苛了。我这月手下也走了一人。” “是啊,若是提高些工钱,也不必如此着紧。” “听说刘师爷从河东山西找了一批人过来。” “那些乡巴佬……只要有口饭吃,没工钱都愿意干。可苦了我们这些兄弟。” 一人见高大拳旁边的游返,好奇问道:“那是谁啊?” 高大拳得意道:“这是我一老乡。特地来投奔我,我介绍给刘师爷。他以前在我老家那里当过护院,也是一把好手。” 余人无不羡慕地看着他,心想这待遇居然还能有人主动来投靠,真是撞上了的。旁人便没有这么幸运了。 游返心中暗道:“原来我投靠他,还是他的好事。”不由暗暗摇头,这东城帮如此苛待手下,居然能有人愿意为之效力,也是奇怪。不过这东城帮原本就是一群泼皮无赖,后来靠着价低质优,才慢慢成了一些官宦人家的首选,现在大半个东京城,谁家府邸要请护院,无论多少,都会选择东城帮。谁叫他们便宜呢。 众人等了一会儿,出来一个小厮,传召众人进去。先是两人进去。后来轮到高大拳,高大拳让他在外头稍等,自己先去。 于是偏厅彻底空了下来,之前那群人都进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他左顾右盼,有些无聊,听得不远处一个屋子里有声音传来,不由靠近前去。(。) 第109章 情报 游返走近一间房外,只听到里面传出一些声音。他听得不真切,于是绕到窗下,猫着腰,偷偷将头凑到窗的缝隙处,朝里望去。 只见一个肥胖男人正躺坐于一个睡椅上,意态悠闲,左手勾着一只酒壶,眼睛微微半睁半闭。一个中年儒生站在睡椅旁边。另外就是高大拳和几个刚刚进去的同伴,分开立在中年儒生面前。 哪中年儒生想必就是刘师爷,此刻他的胡须轻轻抖动,喝骂着几个人:“一群饭桶,半个月走了七个人。七个人,我们还得倒贴银子。柳大人府上对我们中途换人已经不满意了,这不,他家管家已经写了一封抗议信来。如果你们手下再有人走,你们也跟着走罢。” 高大拳等人刚刚在外头抱怨连连,此刻连一个屁都不敢放,一个大高个,在比他矮上两个头的师爷面前,垂头丧气,一副可怜相。 躺椅上的胖子突然用手指叩了叩把手,发出突突突的声音,说道:“罢了,罢了。也不是他们的错。反正我们从河东招来了一批人,先补充进去用。这批人耐力好,工钱低,且家在远方,能安下心来。”缓了一缓,突然提高声音道:“但是,你们这些做管事的,平时私下里不要诸多怨言。我东城帮对你们这些元老可是不薄,若是还不满足,尽可卷铺盖走人,恕不远送。” 高大拳等人刚刚直起背脊,听了这话,吓得又一哆嗦,赶紧躬下身来,聆听训话。 那胖子说完话,眼睛又闭上,嘴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刘师爷大喝道:“你们听清楚帮主的话了没有?好,接下来,一个个汇报情况。高大拳,你先来。你小子向来喜欢抱怨,这个月走了两个人,想来都是被你煽动走的吧。”他见高大拳要顶嘴,大骂道:“少废话!” 高大拳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禀告帮主和师爷,小的这个月在柳府,也没啥特别的发现。” “啪”一声,高大拳脸上立马挨了一掌,打得他原地转了一圈。 那儒生打扮的师爷吹胡子瞪眼睛,双手叉腰道:“早就告诉你们了,要说有用的内容,不要放屁。” 高大拳似乎连连称是,捂着脸惊恐万状,重新开口道:“柳凡升大人这月共有六天在外面过夜,四天有同僚过来拜访,两天有商贾过来拜访,其中有一天留客吃饭了。此外,柳夫人共四天遣人去城南如意坊买了上好的缎子……” 他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游返见那师爷不住地拿着纸笔记录些什么,那帮主还是躺在那里不说话。突然他明白了些什么。 终于高大拳说完,换了一个其他人上来,又说了那人所在府邸主人的近况,府中开销支取,府上各人的情况,说过的话。 游返不禁犯疑,这东城帮搞的这些事,不像是做买卖,倒像是在监控各官员的举动。只因这些护院平日里最是无聊,门口进进出出什么人,下人们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们最是清楚。从这些线索里面,能够推断什么,他不是很清楚。但他清楚,一般帮会,不会做这些事情。或者是皇帝或是朝廷密探,例如六扇门之流,才会做这些监视朝中大臣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所有人禀报结束,那师爷放下笔,向躺椅上的胖子问道:“帮主,您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那胖子揉了揉眼睛,问道:“说完了么?刘成,那你整理一下。今日就到这里,你整理完抄录一份到我那里。其他人就退下罢。” 刘师爷带着诸人出去,剩下胖子帮主一人又哼着调子,房内甚是诡异。 游返不敢再看,连忙回到偏厅。不一会儿,师爷和众人出来,便一眼瞧见他,尖声问道:“这人是谁,怎么胡乱便放进来了。现在这些盯梢的,怎么守的门,来人啊,将这人赶出去。” 高大拳赶紧道:“师爷,这人是我带来的。” 刘师爷一怔,白了高大拳一眼,道:“怎么随便带人进来。这次便算了,以后要通报一声才能带人进来。否则帮规处理。” 高大拳吓了一个哆嗦,连忙道:“师爷,这人是我老乡,身板不错,也吃苦耐劳。您看怎么安排一个差事。我那边正好走了两个人,那些外乡来的人又还没到位……” 刘师爷手一挥,道:“这类小事,你自己安排罢。不要什么事都来烦我。”说罢,便走了出门。 等师爷走掉,高大拳才直起腰来,啐了一口,和几个同伴笑骂两句。 几个人闹哄哄了出了东城帮的宅子,沿着小巷行走,几个同伴玩笑几句,便邀请高大拳和游返前去赌坊玩两手。高大拳脸一青,显然囊中羞涩,嘴上说了几句漂亮话,婉拒了。便带着游返循着另一条路,往柳府走去。 游返一开始只想着靠高大拳的关系混进柳府,然后观察庄老二和柳府的联系。这时想起高大拳一本正经地向刘师爷报告情报的模样,不由暗忖道,与其花时间潜伏于柳府,终日被限制住走动,不如直接问高大拳好了。于是找高大拳攀谈起来:“不知柳大人府上是否难做。高兄也知道,有些东家是很难伺候的。” 高大拳刚刚在刘师爷跟前萎靡之态一扫而飞,说道:“要说难伺候,这些官宦人家的夫人公子都一个样,有钱便了不起,瞧不起我们这些下人。你也做过这行,见过几个真正对下人客气的。只有一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会故作同情地看你。时间久了,和那些摆臭脸的人没甚两样。” 游返听他渐渐又扯开了,连忙打断他:“听说柳大人交游广阔,同江湖帮会也有来往。高兄有没有见过什么大门派的掌门去过柳府。” 高大拳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就算有,我也不认得。刘师爷只叫我盯着出入的人,但那些人的身份,凭我也无从知晓。倒是刘师爷整日记录下来,还要我们描述那些人的相貌长相,生怕遗漏些什么。实在是繁琐。” 游返心想以高大拳的身份,确实也认不得庄书海和金剑山庄的人,只好陪他一起叹了一句,又装作随口问道:“不知道那刘师爷为什么要你们报告这些事情,还这么详细?” 高大拳连忙嘘了一声,让他不要大声说话,压低声音道:“这是帮会的秘密,你不要乱说。我也是听说的,那帮主听说在找一个仇人,因而要我们每日留意不同的人。” 游返心想了一下,倒是也能解释得通,便不再追究。 高大拳恢复了原来声音:“倒是这刘师爷,拿着鸡毛当令箭,自从他来了,我们日子都不好过了。原来只消随便吹吹牛,就应付过去了。而这刘师爷来了,我们便要向他汇报,由他都记录下来。每天便要汇报一次,一旦有些什么不对劲的,前后说辞不一的,他便要刨根究底问你,若是不小心答错了,乖乖,这就有你好看的了。”他说话时一惊一乍,显然是对刘师爷刚刚教训他心有余悸。 游返转念一想,这刘师爷便相当于整理情报之人,手中权力极大,也许是东城帮帮主的亲戚,否则这帮主怎么会这么信任他,将所有消息都交由他整理。这时,他脑中闪过一丝想法,问道:“刘师爷刚刚还走在前头,现在怎么不见了?” 高大拳道:“那赌鬼么?手上一有钱便闲不住,一准是去了四季赌坊。那里玩得刺激。” 游返立马道:“小弟突然也有些手痒,不如一同到四季赌坊玩两手。”见高大拳犹豫不决,笑道:“输了算小弟的。”高大拳眉开眼笑,兴高采烈地带着他去了。 来到四季赌坊,果然里面响声雷动,一个个人头凑在赌桌前,玩骰子牌九的各自扎堆,不管输的赢的,都闹得欢畅。 游返第一次来到中原的赌坊,心中还有些新鲜,四处看了看,心想怎么看不到刘师爷。高大拳道:“刘师爷一般在二楼,他虽然手头时常缺钱,但赌品不错,一般输了总能还上,因而赌坊主人特意给开了特例,许他上二楼。”游返看了看,果然有个楼梯通往二楼。于是摸出二两银子,分给高大拳。高大拳高兴地去兑了筹码,钻入一处牌九卓前。 游返悄悄来到楼梯口,却有人守在那里,见到游返衣着,拦住他道:“上二楼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身上至少得有一百两银子。你拿得出么?” 游返这时虽然被赶出金剑山庄,但区区一百两还是不在话下,他拿出钱庄的银票,在那守卫眼前晃晃,便顺利上了楼。 楼上的情景却和楼下不同,赌桌前许多人都坐在椅子上,举手抬足也没有那么热烈,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情形,下注。如此而已。 游返一个个看过去,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刘师爷。正要走过去,突然被一人拦住,转头看时,却发现是华山派的薛青纹薛掌门。 薛青纹看他的眼神却有些奇怪,也难怪了,穿得这样还上二楼的赌徒,唯有游返一人。薛青纹忙将游返拉到一处屏风后,二楼环境较一楼显得幽静许多,很少有人走动。两人到了角落中,薛青纹便问道:“听说游兄弟被逐出金剑山庄了?”他顿了顿,续道:“庄家老二写了信给武林同道,向全武林宣布了这件事情。我是少数几个知道这一消息的掌门人,不过这几天便能传开。” 游返心中一惊,没想到这消息竟然传得如此之快,更想不到庄老二是用了逐出这一字眼,要知道,他自己刚刚当上庄主,就这么对待一介侄婿,也不怕被人指责无情。不过如今这一情况,更显得是游返做了错事,才被逐出山庄,错误的一方是游返。这也令他颇为不满。 薛青纹是老江湖,一看他神色,便心里有底,道:“老哥哥是不相信兄弟被逐出山庄的。必然是庄老二妒贤嫉能,趁着庄三姑娘病逝,排斥于你。这类阴谋诡计,逃不过老哥哥眼睛。江湖上哪个大门派没有这么一出戏码?” 游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个长相普通的中年人气度文雅,妙剑之名名扬天下,但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张扬,显得和气亲切,堂堂一派掌门,比之东城帮看家护院的守门人都显得平易近人。这是薛青纹的本事,之前他和薛青纹接触不多,此时不由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薛青纹继续问道:“不知道游兄弟如今是怎么打算的?据说庄老二可是在派人找你,还出了悬赏,若是抓到了你,能得一百两银子。如今没人能想到你居然大摇大摆来了汴京,否则跟在你后头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游返听他说得幽默,也故意咋舌道:“原来游某只值一百两银子,真是可悲。” 两人呵呵笑了两声,突然,薛青纹压低声音道:“游兄弟,说老实话,四海铁坊是不是你名下的产业?” 游返顿时一惊,不知道何处露了破绽,居然让他看了出来,缓缓点头道:“薛掌门好眼神,居然一眼就看破了。” 薛青纹笑眯眯道:“那天出了太白楼,有人袭击刘大人,我当时也在现场看到了刺客,更见到游兄出手。我想,总没有那么巧。” 游返心道原来是这里露馅了,薛青纹果然是个老狐狸,眼光毒辣得很,凡事也留了一手,以后打交道要格外小心。 薛青纹继续道:“不过游兄弟不需担心,如今我华山派和四海铁坊算是一条船上的,一荣俱荣,一毁俱毁。西夏那边走货的青盐都已准备妥当。光是这一票,我们便赚得盆满钵满,我还不知要怎么感谢游兄弟,你便是我的财神爷啊。若是有人要找你麻烦,首先要问过我手中的剑。” 以薛青纹的江湖地位,说出这等话,基本上就宣告了无人敢动游返分毫。这令游返欣慰非常。不过从此身份暴露,在和薛青纹打交道时也没了凭仗,也令他有些头疼。只是此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好想。 一转头,游返看到不远处刘师爷正准备下楼,想来是输光了手上的银子。他告了一声罪,便也要跟着下楼。不料薛青纹却道:“如今游兄弟被人悬赏,老哥哥无论如何要保证你的安危,待我与你同行。”(。) 第110章 逼问 游返见那刘师爷下了楼,连忙跟上。此时便顾不着薛青纹了。薛青纹坚持跟着游返一同下了楼,虽然不知道他要跟的那人有什么古怪,但料想他做事必有分寸,自己只是跟随,充当一个保镖。 薛青纹经营华山派这么多年,眼见不上不下,华山派在自己手里快要走下坡路。这时突然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西夏青盐的生意一做成,以后便是一个稳定的收入。华山派的壮大便指日可待,在洛阳以西独霸一方是可以想见的。这时他不敢自大,他想起游返轻而易举便促成这事,这等气魄是他所不能及的,感激之余,也起了忌惮之心。 游返他是认识的,即便之前想不起来,现在细细捉摸之下,也发现原来游返便是在丐帮寿宴上那个挑战郭备的年轻人。他后来查了一下游返的来历,发现他从西域来了中原之后,短短两年之内,就快速蹿起,成了金剑山庄实质上的掌门人。虽然短短时间,金剑山庄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权力变故,游返被赶了下来。但薛青纹是老江湖了,自然知道才能才是评判一个人是否值得结交的关键。多少大门派就是毁在一些二世祖手上。庄老二在他看来就是这样的人,好高骛远,嘴上说的永远比做的好听。相比而言,他更为欣赏游返这类人。 因此他决心要和游返打好交道,即便他手上没有四海铁坊。这时正是游返最落魄的时候,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对于薛青纹而言,平日里凭着金剑山庄的实力,华山派根本结交不上,这时正好是献殷勤的最好时候。因此他撇开本来一同到赌坊的同伴,跟着游返下楼。 若是旁人得知大名鼎鼎的妙剑薛青纹主动做了游返的保镖,怕是要羡慕不已。但此时游返眼中只有刘师爷一人。虽然刘师爷悠哉悠哉,脚下却也不慢,一转身,已经出了门。 楼下依旧喧哗,人群里,高大拳高举着筹码,正自琢磨怎么下注,完全没有看到刘师爷和游返相继出门。 游返还不知道怎么逼问这师爷,只是远远吊在后面。街上不时走过三五成群的人,游返也不好上去拦住刘师爷。 左兜右转之下,那刘师爷终于进了一条偏僻小巷,四周无人,只有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声。这时将近傍晚,不少人家炊烟升起,传来一阵做饭的烟火味。 游返抓住机会,出声唤道:“刘师爷,止步。” 那刘师爷一转头,看到是他,小胡子一撇,怪声怪气叫道:“小子,你不是随着高大拳来的那个外乡人么?跟我跟到这里作甚?” 薛青纹在后面半步之处,听到这刘师爷的话,眉头一皱,心想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无礼?同时下意识远离半步,知道自己涉及了游返的私隐,这是不合江湖规矩的。 游返走上前去,拱手道:“只因在下初到东京,许多事情不太明了,想请教请教刘师爷。” 那刘师爷眼睛一瞪,怒骂道:“你是什么身份,敢来纠缠我……” 一句话没说完,“嗯”得一声闷哼,肚子上中了重重一拳,背像龙虾一般弯过来,蹲倒在地,不住干咳起来。 游返和气地低声道:“在下还是想请教一下师爷。不知道可否见教?” 那刘师爷这时抬头看向游返,眼中充满了怨毒,但一时发不出声音。他看到游返的拳头又举了起来,连忙求饶:“壮士……且慢……有话……好好商量。”刚刚那记重拳,令他声音嘶哑,发不出任何声音,差点连早上吃的都吐了出来。这时眼中只剩下惊恐了。 游返拍拍他背,仍是温和道:“师爷不用害怕。在下只是想打听一些消息。” 刘师爷蹲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看到游返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个中年人在把风,显然是同伙,自己无论如何是逃不过两个人的。于是停止心中的咒骂,艰难地喘气道:“你要打听什么消息?我只是东城帮帮主手下负责记录账务的师爷,不是什么包打听。” 游返被他一说,突然也不确定是否能从他这里打听到消息,但这时也只能强撑下去,问道:“最近武林大会,有些什么门派的掌门人来汴京了?” 刘师爷两眼一翻,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哂道:“我哪知道有谁来了啊?”话音还未落下,见游返的拳头又捏紧了,声音一抖,连忙道:“自然是有的。那黑虎帮的掌门裘正德就来了汴京。” “黑虎帮?是什么帮派?”游返突然觉得这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又是两拳落下去。他这时气随意转,力道可以控制得好,这两拳,打在刘师爷身上,虽然疼,但决不是伤筋动骨。 “好汉饶命!”刘师爷的话语中顿时带了哭腔,连连道:“您要问什么话,尽管问,不要绕弯子了。我这里知道什么,言无不尽就是了。” 游返道:“那好,你说说,柳凡升柳大人最近与什么外人接触过?有没有人拜访过他?” 那刘师爷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原来您要打听柳大官人,您是要找他麻烦……呜……我们这里也查过,他最近并无和外面的人接触过。只是参与了一次同僚间的诗会。” 游返盘算着时间,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料想庄老二应该已经到了汴京,怎会放着朝中的亲朋好友不去拜会呢?他转念一想,又问道:“那最近有哪些官员,最近频繁和江湖中人接触?” 刘师爷想了想道:“这倒是挺多。丐帮的,华山派的,金剑山庄的,都有派人拜会朝中官员。听说最近武林大会要指定武林盟主,这些大门派都在探听朝廷的口风。”他突然越说越兴奋:“不过据我们东城帮探听,朝中已经钦定了不平庄庄主胡三爷当这武林盟主了。不知道这位好汉是要打听这个么?这个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不止我们东城帮,其他门派基本上都打听到了。听说是皇帝老儿钦点的,上回胡三爷替朝廷赢了契丹第一武士,令龙颜大悦,这事情上头就已经定下了。听说好几个官员都上书反对,但没有什么用。上回周醒被刺杀,六扇门里一片混乱,也没追查出什么结果来。这回朝廷是铁了心要用胡三爷来治治这武林中人。不过也是,江湖上的事情,只能用江湖规矩解决,朝廷那一套根本行不通。那些御史相公哪懂江湖上的事情啊?” 游返听他说得像模像样,对这武林大会倒是说得**不离十,但自己关心的并不在这上面,听他说了那么多,有些不耐烦道:“金剑山庄最近有什么动静?” 刘师爷沉思了一下,道:“金剑山庄好像换了个庄主。最近那庄主也来汴京了。还四处送礼……” 游返听他说到点子上了,连连点头,问道:“对对,你们有没有听说他们庄主拜访过什么人?” 刘师爷一边回想一边说道:“他们庄主倒是没有怎么拜访,就是在太白楼设宴,招待过一位朝中的大人。”见游返冷冷盯着他,不由打了一个哆嗦,解释道:“太白楼的护卫,也是请我们东城帮的,所以我也知道。那新庄主其他人都没请,只请了一个三司的宋员外,叫做宋观。这三司职别不高,但权力甚大,主管财税,这宋观是其中一个副使,专管盐铁一事……” 游返心中一动,又详细了问了那宋观的家世来历,和金剑山庄的瓜葛,住处,长相等详细的内容。有些连刘师爷也不知究竟,但好歹有了个印象。 这时薛青纹走了过来,低声道:“有人来了。”他其实也看出来游返在逼问这人,于是主动充当把风的角色,这时就提醒一声。 游返“嗯”了一声,又问了几句,实在是问不出什么新的消息,这才罢休。 刘师爷讷讷问道:“这位好汉莫非是官府的人?小人虽然知道这些消息,但绝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啊,请大人明察。”原来刘师爷见他盘问一些朝廷官员的来龙去脉,心里先存了主观想法,以为游返是朝廷的密探,想知道朝廷官员和江湖中人结交的细节。朝廷官员的死活和他一个小小的东城帮师爷有什么关系,这才口若悬河地说了起来,不但是手上掌握的资料,还加上自己的看法,统统抖了出来。最后贬低了一句:“这些朝廷的大员不知自爱,只知道收江湖帮派的贿赂,替这些门派说好话,将读书人的体面都丢光了。”浑不知自己身为一介读书人,为了一口饭还替帮派做事,早已没了体面。 游返这时却对东城帮的事情起了兴趣,盘问道:“你们东城帮是怎么回事?为何要雇这么多护院每日收集这些情报?” 刘师爷一听,以为这位朝廷密探又盯上了自己,吓得吞吞吐吐起来:“这个……我一个小小的师爷,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这是帮主交代的。”突然低声在游返耳旁道:“大人有所不知,从东城帮请护院的价钱是全东京最低的,哪里养活得了这么多人啊。但是帮主另有一门生意,就是贩卖这些情报给其他人。至于卖给谁就不知道了,总之帮主自己阔绰得很,我猜想便是卖情报得来的钱。你想啊,这许多情报一丝一毫汇集起来,便能整理出许多有用的东西来,哪户人家生子嫁娶,哪户人家暗中来往,他们自以为做得秘密,其实咱们都一清二楚。自然这些大人朝中也有看不顺眼的人,若是找到把柄,便能打击到对方,因而这些情报便值钱起来。” 游返心念电转,故意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原来如此。咱们六扇门也不是吃闲饭的,不会管你们这些事。你们只要不做亏心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故意露出六扇门的名字,这是要加深刘师爷的印象。果然刘师爷胡子抖了抖,身子也矮了几寸,六扇门在他们读书人眼中分外神秘,还有传言说是皇帝专门用来诛杀乱臣的私密衙门,抓进去的人没有几个能活着出来,透着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氛,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刘师爷赶忙讨饶,这时语气中已带了三分敬畏:“大人说得是,说得是,咱们不过是讨一口饭吃,在江湖上也只是小角色,哪里能做什么亏心事。” 游返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最后道:“好,既然这样就好。我会向我们总管如实禀告,若是你给的消息有什么差错,半夜发现自己被抓进了六扇门的大牢,这可就有些对不住了,你也知道上头要是下来了命令,谁也保不住你,只怕东城帮一夜之间便会被拔除。还有,高大拳是我要他保密,这才替我隐瞒,你不要怪罪他。” 刘师爷连忙点头哈腰,背脊上突然冒出了一股凉气,这高大拳原来还认识六扇门的人,自己刚刚还打了他一巴掌,回去可得好好向他赔罪。 刘师爷一抬头,突然发现游返和薛青纹两人已经消失不见,只见巷尾走来几个不相干的妇人,正说着话。他揉揉眼睛,突然想起六扇门的传言,不由暗叹,果然是六扇门的高手啊。暗暗发誓自己绝对不能讲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否则真的哪天进了那种地方,真的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局面。不由打了个冷战,赶紧溜掉了。 游返借用六扇门的身份唬人也只是突然心血来潮,却没想到能真的将刘师爷吓怕了,这倒也省了不少事情。他看着身后跟来的薛青纹,淡淡道:“薛掌门,这下你也看到我如今的窘境了。非但要隐匿藏形,还得用一些非常手段,欺负一些弱小。实在不是什么英雄好汉的行止。” 薛青纹哈哈一笑,道:“我也非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手段是其次,重要的结果。”他肃然道:“华山派立派这许多年,只有创派时风光过,而后满口江湖道义,名门风采,可又几曾被江湖同道看得起过,只是混个正派的名头。而今跟着游兄弟做事,都是实打实的好处。今后华山派和你四海铁坊,便是铁的关系,你有任何困难,只管找我。”薛青纹之前听他打听庄老二的近况,隐约能觉察出他的目的,便有了助拳之意。 游返与薛青纹告别,不由叹了口气,虽然薛青纹看似讲义气,但因利而结合,终究不稳固。杀人的事情先不急,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庄老二的玄虚。(。) 第111章 玄虚 游返离开小巷,与薛青纹告别。径直回到了凌孤处。 凌孤不知去了哪里,杨沁在家已经将晚饭做好。游返一看,有鱼有肉,色香味俱全,伙食倒也不差。他闻着饭菜的香气,回想自从离开金剑山庄,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待遇了。他不是挑嘴的人,所以这时面对着家常菜式,肚中咕咕直叫,开始犯馋。 杨沁笑着道:“游师兄,凌大哥还不回来,你先吃吧。”她这时心头的大石放下,脸上洋溢着喜气,便主动招呼起游返来,哪怕之前因为五色剑派的事情,两方还有过不愉快。从这点意义上来说,杨沁身为一个女子,最切身的还是终身的大事。 游返喃喃道:“不太好意思。或者等凌兄回来一同吃。”不过嘴上刚说完,肚子却不听话,又发出咕咕声响,还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 杨沁掩口偷笑,道:“不要紧。凌大哥去找以前的同僚查案去了。他吃饭随意得很,有时有了事情,草草扒几口了事,这么多饭菜也浪费了。你就先吃吧。” 游返便不客气坐下,道:“师妹一起来吃罢。不过凌兄这时还在查什么案?” 杨沁摆手婉拒,道:“我刚刚吃过了,你先吃吧。凌大哥是追查周醒周大人被刺杀的那个案子,据说已经有新的发现,上午兴冲冲出去了。现在也不知如何了。”说着,眉眼之间也透露出一些忧虑。 游返狼吞虎咽了几口,想起在金剑山庄里同庄文清两人同餐,举案齐眉,说不出琴瑟和谐,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听到杨沁说话,这才道:“凌兄真是执着。连六扇门都放弃了的事情……” 对面杨沁也叹了一口气,显然对凌孤这种好管闲事,嘴上不说,心底深处也有些许埋怨。过了半晌才道:“随他罢。总之是他喜欢的事情。” 不一会儿,游返便填饱肚子,不由夸赞道:“师妹好手艺,以后嫁给凌兄,凌兄真是有福了。” 杨沁脸上一红,道:“师兄夸奖了。小妹以前随着姚师伯和兄长在藏剑谷中,两个大男人也不懂照顾自己,这些琐事倒也只能一力承担。想来这些事情,才是女子应该做的。”说起以前和兄长的生活,面上一黯,显然是又在为杨锐忧虑。 游返心想眼前这个女子倒是爱替身边亲近之人操心,心中起了怜惜之意,不管孔斑愿不愿意帮忙,自己是决心替她将终身大事办好。 两人等了一炷香时间,凌孤还未到来,两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游返想起房中的仕女图,突然问道:“不知道房中那仕女图是何人?画得倒是栩栩如生。” 杨沁道:“你说是挂在客房墙上的么?那是凌大哥的师父。” 游返有些错愕道:“原来凌兄的师父是位女子。那凌兄一手凌厉的刀法都是女子所授,他这位师父可不简单。”他想起凌孤刚猛无俦的刀法,鬼魅似的身法,不由赞叹不已,但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是女子的武功。 杨沁道:“那位女侠名号叫做凌水仙子,也是上一辈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因为和凌大哥母亲有交情,便指点了凌大哥一番。但刀法,是凌大哥自己琢磨的。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不过凌大哥的轻功身法,据说仍是这位女侠相传。那幅画,是凌大哥的娘亲所画。” 游返道:“原来如此。那画也画得好,可以想见,凌兄的母亲也是书香门第的才女了。” 杨沁道:“是啊,凌大哥父亲原是朝廷三品重臣,母亲也是大家族出身。凌大哥自己也是文举人出身,还准备考进士。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一些什么变故……终究是弃了功名,投入开封府做了总捕头。” 那时候虽然捕头算是公门中人,但终归是吏,不能算官,官吏官吏,吏和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读书人上进,为的是做官,再落魄也不甘愿做吏的。因而凌孤主动投身衙门,做一个小小的捕头,算是惊世骇俗的举动。 游返没想到凌孤原来有这等家世,原先自己还以为他只是江湖中一个散侠,与自己类似,想不到却是官宦世家,祖上出过进士的。不过这样倒也能解释为何他能整日醉心于查案的事情,因为实在是家底殷实,整日闲着没事做啊。 这时,外门打开,风尘仆仆的凌孤赶了回来。一进屋,看到了游返,就急着对他说道:“你果然怀疑的对。那个人,在周醒被刺当晚,没有出现过。” 游返和杨沁正闲聊,被他这么一打断,两人听得纳闷,脑筋没有跟上他所说的内容。 凌孤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点水,举起筷子吃了两口。这时饭菜已经有点凉了,但他仍旧吃得有滋有味,一边吃,一边兴奋说道:“就是胡近臣啊,那天下午有人看到他在老马车行出现过。晚上便没了踪影。你说是否凑巧。” 游返想起路上曾提醒了他一句,周醒被刺,背后最大受益者乃是胡近臣的事情。不过他当时只是想起胡近臣对他讲过的三段往事,觉得其中蹊跷难言,也并不是怀疑揣测,只是隐隐觉得胡近臣原是不该做朝廷委任下武林盟主的,便提了一句。想不到这个查案痴人真的去找开封府的人查探胡近臣的下落,真是令人佩服其毅力。也不知道是什么心念支撑着他做这些闲事。 凌孤继续道:“另外,黑衣人逃遁之时,隐身的那些房舍,经调查,也是老马车行半年前买下的产业。这就十分令人怀疑了。虽然后来又卖掉了,但总归是产生了联系。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只是现在一时看不透。” 游返一时无语,杨沁在旁边道:“即便如此,也无切实证据。万一冤枉了好人,岂不可惜。要知道胡大侠的不平庄素有威名,远近皆知。我觉得他不会做这等事情。况且就算周醒当上了武林盟主,对不平庄也无害处,首当其冲的当是丐帮少林这些门派。” 这时她的兄长杨锐正跟着胡近臣办事,虽然一度杨锐想让她嫁给胡近臣,但她仍是凭着本意说话,并无偏颇。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按照胡近臣的在江湖上的名望,实在没有必要策划这么一起刺杀案。 凌孤也顿时沉默了下来,猛地扒了两口饭,突然又微笑起来,说道:“正是如此,这件事情才越发有趣。若是以前那些案子,不用瞧就知道来龙去脉,多么无趣。” 游返差点从凳子上滚下来,这到底是什么人呐,居然将破案当作了一件乐趣。这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放着唾手可得的功名不要,转而去做什么开封府总捕头。 凌孤罕见兴高采烈地吃完了饭,一个人闷头沉思案件中的来龙去脉。游返不去打搅他,一个人出了门。 此时天色将黑未黑,正是一天中温度较低的时候,寒风凛冽,路上萧条鲜有人影。他缩着双手,转到打听来的宋观的住处附近,慢慢围着转悠了一圈,上了一个茶楼,坐在了窗户旁边,正对着对面的宅院。 宋观是三司盐铁使,位卑权重,柳凡升柳大人只是有建议之权,但真正采买供货仍是三司去执行。宋观的作用更为直接。若是庄老二之前就与他结交,为何之前没有告诉自己。难道是故意隐藏的一张底牌? 他胡思乱想着,发现往来进出宋府的人络绎不绝,但远看却无法得知其身份。 他郁闷地看着进出的人,心道以前让手下人盯梢,只是给个命令,具体怎么收集的情报消息,他完全不知。现在他才知道要收集到具体有用的消息也是一桩繁琐的事情。 他只得顶着风,悄悄走下楼,正在这时,却发现迎面来了一个熟人。 也就是游返,还能记得此人。这人长得寻常,若不是游返过目不忘,绝不能知道他正是祖江的小厮。既然这人在这里,那身后的轿子里必然坐的就是熟人了。 他于是走了出去,拦住轿子。那小厮一见有人拦路,顿时要发作,可是见游返虽然身穿陋衣,但那气势绝不像一个下人。像他这种身份,天天跟着祖江出去见人,世面见识地多了,自然也学会观人。虽然这时他不已经不记得游返了,但仍然不敢失了礼数。于是问道:“挡路者何人?”虽然显得生气,但语气中却是没有什么失态。 游返淡淡道:“一位故人,请祖公出来一叙。” 祖江听得外面响动,探出头来,看看是谁。一见是游返,顿时吃了一惊,连忙示意落轿。 游返拉着他到了路旁说话。祖江一上来就急着问起金剑山庄的近况:“游兄弟怎么回事?愚兄可是听说你被庄老二赶了出来。” 游返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 祖江道:“原来真是如此。这庄书海甚是可恶,我们商会派过去的人全部被他赶了回来。他还声称,之前我们之间的协议全部作废,还要追究,要我们赔偿一大笔银子,抵充学去的手艺技巧。实在欺人太甚。说实话,还是游兄弟你在时好啊。这庄老二目中无人,虚妄短浅,不是一个做大事的料子。” 游返道:“只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祖公不用一般见识。到时候等我拿回山庄,咱们还有合作的机会。现在么,任他跳达一番。” 祖江听他说话时一股自信的神态,顿时放心了三分,连连道:“这自然好。听说这庄书海还要在汴京开设分铺,和我们抢生意,现在的时节,还有人要扩张,真是嫌自己活得长了。” 游返听说,也是一阵头疼,看来得加快速度,否则金剑山庄的底子可要被挥霍光了。老庄主在时,山庄只是守成,不轻易做动作。这样虽然不进取,但也不至于犯错。可是庄老二为了显示自己的才能,好大喜功,急功近利,就要将山庄拖下水了。 发完牢骚,祖江似乎回过神来,又叹道:“但这人运气着实不错。前面愚兄不是说过么,朝廷要和西夏通商,但禁止做兵器的买卖,生怕西夏从咱们这里将精良的兵器拿去,武装党项子弟。不过西夏事情一了,这回却是大理的生意送上门来。” 游返心头一沉,忙问究竟。 祖江道:“大理的镇南王这回出使过来,他们听闻中原大战抵定,大辽要征伐西夏,若是西夏得胜,势力范围必然波及吐蕃大理一带。大理人未雨绸缪,便要和我大宋通商。不但通商,还要购买一批兵器来。这不,我便是为了这件事情前来亲自拜访宋大人,希望能在其中捞点好处。对了,游兄弟怎么这么巧,也在这里出现?” 游返随口编了一个借口,应付过去。这时也终于听出了一些眉目,原来庄老二来到东京,便是要发挥自己长处,拿下大理这单生意,这种国与国的生意,并不是谁家工艺精良,朝廷便会将经营许可给你。这时候朝中关系,人脉运作,便尤为关键。这是庄老二的所长。游返眉头紧皱,想不到这种事情早不来玩不来,偏巧在庄老二刚接手山庄,就给他送上一个大礼,也算是上天眷顾了。 他还不知道庄老二究竟和宋观是什么关系,于是打听道:“这宋大人在其中却是什么角色?怎么我在府外,看到了好几拨人马开了进去。似乎显得尤为吃香。” 祖江着急起来,连问:“是么?有些什么人?不好,消息也许是传开了,附近有点实力的商家都来碰运气了。这宋大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从来不收私礼。说句不好听的,饶是我们祖家,也难以打通这个关节。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上头才会放这么一个人在这种油水多多的位子上。换作是其它贪官污吏,可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言语之间,游返听出这位宋大人还是一位两袖清风的官员。可从刘师爷处得知,最近庄老二还单独宴请过这位大人。莫非庄老二已经从他这里打开缺口了? 祖江和他说了几句,便要上轿,赶着求见宋观。游返不敢阻拦,简单约好再见,便望着祖江消失在宋府门外的夜色中。 他觉得身子一阵凉,于是又回到茶楼内。却不料他原来所坐的桌子却有人占了。他正要换一个,那人却抬起头来,笑着对他道:“游兄,坐。” 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112章 效力 屋内有一些昏暗,烛火光影摇曳,照得那人身上似乎也在摇晃。 但实际上那人坐得稳如泰山。他脸上露出微笑,却令游返看清楚后大吃一惊。 “游兄弟,自从皇宫一别,好久未见了。”胡近臣举手道:“听说你最近遇到了不少麻烦。” 胡近臣说话不紧不慢,始终透着笑容,虽然坐着,背脊挺得笔直,犹如一座山一样。 游返坐下,苦笑道:“一言难尽。”这是他今日第二次说到这句话。 先前离开金剑山庄之时,他信心满满,觉得迟早会拿回金剑山庄,给死去的妻子庄文清一个交待。但如今在汴京身单力孤,心中感到有些独木难支。刚刚又得知有大理来的贵客与大宋商谈兵器的买卖,如此一个天大的机会,简直是给庄老二量身定做,雪中送炭。叫他哭笑不得。 他抬起头,注视着胡近臣道:“胡兄是大忙人,怎么有时间来看我?听说武林大会召开在即,胡兄正是武林盟主的热门人选。可要祝贺胡兄了。” 胡近臣饮了一口茶,笑呵呵道:“都是虚名。” 他侧脸迎着光,游返可以看到他眼角皱纹初显,显然最近也是操劳奔波,尽显疲态。想起胡近臣仍是尚未成家,心中不禁有些歉意,对不住,还得把杨沁和凌孤撮合到一起。 胡近臣哪里知道他在想这个事,只慢悠悠又给两人斟上茶水,说道:“这回不是我找你,可是你找上我了……刘成,东城帮的师爷,你认识的,是不平庄的人。”看游返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解释说:“当年我死里逃生,从自己家乡的村子里出来以后,便终日混迹在市井中。在东城帮寄身过一段时间,后来承蒙少林方鸿大师指点,上了少林,才算脱离了东城帮。这东城帮本就是一群泼皮无赖,整日里惹是生非,于是被我一顿拳打脚踢,赶走了一些人,终于算是老实了。后来我觉得,总这么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干脆替他们找了一个生计。于是才有了现在的东城帮。” “你找上刘师爷,后来他将事情跟我说了。刘成是我从不平庄派往东城帮的。他这么一说,我便猜到是游兄弟你了,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还在打听金剑山庄的动向……后来我便到这儿来等你,果然让我遇到你。” 游返不由沉默,心里盘算着,现在谁也不知道东城帮和胡近臣的关系,却被自己撞破了。如今就自己所知,胡近臣手下就有老马车行、东城帮、黄河帮、不平庄这么几个组织,势力之庞大,令人瞠目结舌,几乎不下于金剑山庄和中原镖局这些老牌的大门派,甚至能与丐帮平齐。他心中有点害怕起来,想起凌孤说周醒被刺当晚,谁也没有看到胡近臣人影,现在看来,若是胡近臣真想做这么一件事,想必是有能力的。 胡近臣却不知他想了这么多,说道:“游兄弟欺负了我底下的人,做老大的,不好装作没看见。” 游返听他语气不善,连忙拱手道:“这个……实在对不住,不知他与胡大侠的关系。”这时候只好先道个歉,服个软。 不料胡近臣却转怒为笑,拍了拍他肩膀,道:“你道是我来问罪的么?咱们可是老朋友了。游兄弟,我问你,你现在是孑然一身,哪里都去不得。既然如此,不如来我这里,为我效力。我也不会亏待你,给你一个堂主当当。” 游返身子一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他这提议。虽然之前他曾经提出过让自己回老马山庄帮忙,但也只是纯粹欣赏人才而已,并没有什么交情在里面。至于自己在金剑山庄之时,也未曾和他有什么干系。甚至还在他上门提亲时抢了风头。事后虽然不平庄从金剑山庄拿到了不少好处,但那也是庄文清主导的,和自己没有关系。这时自己落难之身,他突然隆重相邀,自己反而有些琢磨不透了。 胡近臣见他不说话,眉毛一展,不悦道:“游兄弟以为我胡老三在说笑话么?”他用指头敲了敲桌子,斟酌道:“如今你没了金剑山庄,胡某也贪图不了你的好处。胡某邀请你过来,也仅是看重你的才能。你能在与辽国的比试中不惜受伤,也要为金剑山庄争夺一丝荣誉,只是为了报答金剑山庄对你的知遇之恩,我是看在眼里的。在老马车行,为了给仅仅认识几天的小刀出头,不惜出言顶撞丐帮的郭备,像你这种重情重义的好汉子,胡某也最是欣赏。金子在哪里都是金子,既然金剑山庄不给你机会,不如到我不平庄来,包你名满天下。我可以将东城帮交给你,你要什么消息,可以自己去取。五年来,你可是第一个受胡某相邀的人,其他人可是求着要进不平庄,我还不答应。” 游返顿时心潮澎湃,呼吸不由急促起来。他自西域来中原时,便憧憬在中原闯出一番天地,可惜机遇不好,一开始在汴京落魄街头,连吃饭都成问题。后来得小刀收留,总算能吃上口饭,但如此蹉跎下去,难免碌碌无为。幸好有东方笑贵人提携,推荐去了金剑山庄,才有了后面的际遇。但如今重又恢复了往昔的状况,前途漫漫,心生迷茫,心境上有了起伏。猛然间还能得胡近臣赏识,只能说是有了知己的感觉,心中着实激动。 但激动过后,重又考虑其中的利益纠葛,不由犹豫起来。胡近臣携武林盟主之新威,手下有如此多的英雄豪杰为他效力,究竟他的目的是什么。是听从朝廷的吩咐,为朝廷管理整个江湖,还是有自己的狼子野心。若是忠心朝廷,自己在他手下倒也安稳,无非是吃皇粮,一边利用东城帮收集消息,一边秘密经营四海铁坊,发展壮大。可若是胡近臣对抗朝廷,到时候翻了船,自己也要遭殃,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心思缠绕,思维到了远处。胡近臣咳了一声,将他思绪拉了回来,问道:“怎么样?似乎胡某说辞无论如何激情澎湃,你这小子也不领情。那这样好了,我们只谈交易。你加入我,助我做事,昔日若是你拿回金剑山庄,你便自由离去,某也不会阻拦你。而且我还会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游返一拍桌子,说道:“好,一言为定。既然胡兄这么赏识我,我也不再矫情。必然尽心尽力,为你出力。” 胡近臣哈哈大笑:“这点我倒是信你的。走,我带你去见见人。” 说罢,长身而起。游返虽然不解,却也迅速跟上。两人出了茶楼,向北而行。游返始终跟在胡近臣身后,胡近臣身材魁梧,脚下生风。兜兜转转,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宅院门前。他在朱门上敲了敲,木门打开,探出一颗头来,那人见是胡近臣,欣然道:“老哥,等你许久了。你要再不来,咱们就得散了。” 胡近臣道:“这就赶紧进去罢。”当先便走了进去。 这个院子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宅院,比凌孤所在之处稍稍大些,但也只是普通的民宅。坐落在一处寻常的民巷之中,周围一片漆黑寂静。虽然宅子平常普通,但此时其中坐的人却不普通。 里面坐了四个人,站了一个。站的那个人便是杨锐,这个之前游返早先便识得。 开门的那人是个四十余岁的男子,长得矮小,嘴下有一颗圆痣,下巴周围一圈灰黄胡须,生得杂乱,面相有些丑陋滑稽,一只脚行走起来有些跛。胡近臣说起来时,介绍他叫做风二胡子,外号千里不留行,曾经是陇右著名的独行道,好替天行道,惩罚不善。笑起来嘴巴一裂,脸都歪在一旁,算是友好地向游返打了声招呼。游返心想跛脚也能号称千里不留行,这轻身功夫算是极为了得的了。 东面是一个蓝袍老道,坐得端直,年纪有些大,胡须花白,身上衣服洗得有些发白,冬天看来很是单薄,而这老道也有些干瘦,脸色蜡黄。这老道名字叫做空空子,是太行山上某个道观的观主,听说在当地也是一位宗师级的人物,擅长空手入兵刃,手法出神入化。此时闭着眼睛,纹丝不动,似乎是在入定。 坐在西侧的是一个胖子,却正是东城帮的帮主,林宝儿。只见他整个脸挤着五官似乎就要不见了,上面油光油光的,人瘫在座椅之上,懒得不肯动弹。只是看见胡近臣进来时,方才抬了一下眼皮,示意自己没睡。却也不说话,也没有留意游返。这林宝儿是汴京当地人,以前收留过胡近臣,因而和胡算是好兄弟,这时便成了东城帮的帮主。武功虽然没有名气,但应是胡近臣的心腹。 剩下一人脸上刻着一道疤,眼睛犹如一对铜铃,肩膀高高耸起,像一个吊死鬼一样。此时手上摸着一柄飞刀,想必是玩飞刀的好手。这人叫做易小飞,年纪不算大,应该不会超过三十。但表情却格外冰冷,对游返也不屑一顾。 在这些人中,倒是杨锐显得比较正常,不过杨锐这时正在院子里,对着一根木桩练剑。手中拿着一柄木剑,将木桩假想作敌,不断劈打。嘴里没有不发出任何声音。游返见他此时出招却已经返璞归真,丝毫没有任何五色剑的影子,料想他已经找到自己的剑路。 胡近臣见众人等他,告了一声罪,笑道:“今日来晚了,给大伙儿带来一个新人。游返,以前是金剑山庄的。以后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了。大家亲近亲近。” 那蓝袍老道空空子陡然睁开眼睛,目光如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游返,直将他看得发毛,这才合上眼皮,继续闭目养神。而易小飞在一旁则冷冷道:“领这种不认识的人进门,怕是要拖累咱们。”胖子林宝儿不说话,却艰难地直起身子,看向胡近臣,眼中似乎有些疑惑。 看来都不算友好啊。唯一和他打招呼的风二胡子则长相太过精彩,实在看不出是否在欢迎自己。一群怪人。 胡近臣笑道:“以后相处久了便认识了。你们几人以前也不认识,现在也相处得挺不错。” 林宝儿露出一丝古怪表情,易小飞则冷哼了一声,不过这回显然不是针对游返一人,而是对在座其余人嗤之以鼻。看来几人之间也不像胡近臣说得那般融洽。不过这些怪人居然肯在胡近臣手下一同做事,令游返也觉十分意外。这已经不是桀骜不驯,性情孤僻能够形容的了,给游返的感觉是冷漠。对,就是冷漠,这几人许是在一方各为枭雄,因而对其他人并不友善热忱。 胡近臣拉过一个板凳坐下,招呼游返也坐下,对林宝儿道:“东城帮以后交给游返,你回来不平庄。” 简单的一句话,林宝儿只是“哦”了一声,也不问原因,也不去反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就又瘫软下来。其余几人也只是惊讶神色,但并未出言反对。游返原以为会引起大伙儿反对,却没想到胡近臣做的决定只是简单交代一句,甚至未征询意见。想起自己在金剑山庄一个建言,一个命令,下头便诸多反弹,声讨和抱怨并存,此时他对胡近臣顿时五体投地。 胡近臣又转回头,对游返说道:“东城帮守卫要严密一些,你轻易便混了进去,差点泄露秘密。这方面要注意。”胡近臣轻声提点两句,又向易小飞问起老马车行的事情,游返才知道他将老马车行交给了易小飞。易小飞说起了近况,将最近一月老马车行的主要情况说了一遍,胡近臣拣了紧要的几个问题问了问。 易小飞道:“倒是最近朝廷要和西夏做生意,有些布匹和青盐往来,也许老马车行在其中能做些什么?” 游返心中一动,四海铁坊与华山派走私青盐的事情,若是让老马车行参与进来,或许运送更快。不过很快他便在心内否决了这一想法,四海铁坊是他最后的筹码,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胡近臣听了易小飞的话,皱眉道:“朝廷的事情我们不参和。自然有中原镖局去做。我们暂时不要和中原镖局起什么冲突。” 易小飞听了他的话,突然冷笑起来:“司马求估计还在为蜀中的事情烦心吧,哪管得了这事。”周围几个人突然都怪笑起来。游返一震,莫非…… 胡近臣这时向他道:“你刚来不知道,没错,中原镖局蜀中的镖队,一共二十八人,都是我们不平庄做的。空空儿亲自带队……” 还好游返心里先前已经有了猜想,这时不至于被震惊。要干掉二十八人镖队很容易,但要在当地世族毫不知情下全身而退,不弄出一点动静,这就很考验功力了,各方面要算计得十分精确才行,还得几倍于对方的人手。 胡近臣坦白将这件秘密说了出来,也是将游返当作了自己人。在场其他人一听,顿时也明白了游返在其中的地位。易小飞当下就向空空儿道:“牛鼻子,你给这位新来的弟兄说说,你带了多少人做了这笔买卖?” 空空儿睁开眼睛,面无表情道:“一共一十六人,其中八个挑夫。老道惭愧,竟还折了一人。” 游返不禁吸了一口冷气,一十六人对付二十八人,对方无一幸存,还凭空失去踪影。而这边只损失一人。这其中,也太强悍了。这次他已经不再猜想胡近臣是否是周醒刺杀的主谋了,因为他完全有这个实力。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这么做的目的。 易小飞见了游返不出所料的表情,不仅笑道:“天策司马求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查不到是我们做的。这下中原镖局可得折腾一阵了。” 胡近臣摆摆手,打断了他,又继续与其他人讨论了一些事情。这时游返心中都是惊叹,没有听清楚他们讨论的事情,但大都是一些门派事务。 最后,胡近臣道:“三日后便是武林大会,大势已定,到时候不要出乱子。” ?(。) 第113章 新官 一觉醒来,游返似乎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被人领进了一扇门。然后突然就成了东城帮的帮主。 他刚起身,就有两个漂亮的侍女前来服侍他穿衣,他挥手让她们出去了。这是用来服侍那胖子林宝儿的,他可不需要衣来伸手的生活。 刘师爷正在外面等候。说实话,刘师爷虽然对人苛刻,但工作起来态度是一丝不苟的。自己还没起床,他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这点挑不出什么毛病。 刘成原本是给扬州转运使做幕僚的,后来那个倒霉的转运使强占土地,被御史参了一本,本要升官回到中枢的官程就这么戛然而止了,之后听说到了某个贫瘠之县做了一个县令。刘成也便流落出来,遇上山贼打劫,被胡近臣顺手救了,也没有想报恩,自自然然就这么安身下来,做了一个小小的师爷,负责整理文书,倒也悠闲。 他是见过大世面的,因而对自己委身在这小小江湖一角,也时有不满意,平常看什么都不顺眼。底下的人个个说起来怎么厉害,威震一方,在他眼里就是一根根木头桩子,说什么都不顶用,一句话要说三遍才能明白,问话要旁敲侧击,才能交待清楚。弄得他火气愈加旺。 对于那个帮主林宝儿,他更是看不上眼,整个帮里面的事务,都是自己在处理。那个胖子除了吃喝享受,就是玩女人,仗着自己和胡大爷是过命的交情,只懂享受,最后自己的功劳却全成了他的。这几年来,自己劳心劳力,好歹是将东城帮弄上了正轨,那个胖子,他做过什么。 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刘师爷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只是找个事情打发一下时间,真正用了多少心,那是没有的。但他自己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什么都力求尽善尽美。 这一天,他如同往常一样来到议事厅,等待林宝儿那个胖子起床。他曾见过林宝儿走马灯似地换着床上的女人,肥胖的身躯怕是早被酒色掏空了,不到太阳照到屁股上,是不会起床的。他悠闲地泡了壶茶,取了一册书,翘着二郎腿,看了起来。 但不多久,屏风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频次均匀,不似平常轻重不一。 “刘师爷,这么早啊。”只见一个陌生面孔向自己打招呼。 不,不是陌生面孔,这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游返微微一笑,道:“前面一次得罪了,希望刘师爷不要见怪。” 刘师爷吓得急忙跳了起来,哆哆嗦嗦道:“你……是你……怎么又来了?”他转头大叫起来:“来人啊,来人!” 听到他声音,进来了三个东城帮的守卫,看到刘师爷的模样,不由关心道:“师爷,是什么事情?”然后向游返躬身行礼道:“帮主好。” 刘师爷颤巍巍用手指指着游返:“帮主?你们叫他什么?” 那守卫道:“刘师爷,您昨晚不在。这是咱们新任的游帮主啊。昨晚林前帮主领回来,给咱们做了交待。以后帮主就是游帮主了。” 游返摆摆手,让他们下去。施施然坐到了刘师爷的对面,似笑非笑,说道:“刘师爷不用惊慌,在下来自我介绍一番。我叫做游返,原是……” 刘师爷心绪稍安,瞥了一眼游返,想起昨天自己被他威胁恐吓,还遭了一顿打,身体仍不由颤抖。 “总之是不打不相识了。”游返说:“以前有得罪的,请刘师爷多包涵。” 刘师爷心中咒骂了两句,什么叫不打不相识,明明是单方面痛殴,说得如此轻巧。但他不敢顶嘴,说道:“原来是游帮主,以前的事也有所耳闻。怪不得昨天你要打听金剑山庄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陪笑:“昨天我说的没有什么差错吧?” 游返道:“刘师爷收集消息,整理案卷,分析情报,那是没话说的。前任林帮主也大为赞赏。本帮主上任以后,还要多倚靠刘师爷。希望我们共同努力,不辜负了胡三爷的厚望。” “那是那是,过奖过奖。”刘师爷一边拱手,一边心中暗自得意,先前林宝儿只能靠自己,眼前这年轻人初来乍到,也只能倚靠自己。看来任凭对方之前如何凶恶,这太阳该从东边升起,还得照常升起。路还得这么走。心中顿时大定,靠在椅背上喝起茶来。 游返坐下吃了点早点,与他开始聊起来,听了刘师爷的介绍,游返才了解,原来东城帮将人撒出去,到了各个官员府邸中,平日里既做护卫的活,也暗自观察记录所见,将府里进出人员,人际往来,宴请记录等串联起来,便对朝中官吏,商贾世家的行动了如指掌。这些消息过于庞杂,由刘师爷滤出有用的,分门别类整理好,最后分析得出朝廷和商界动向,卖给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从中收取一大笔钱。当然,这过程中有许多人牵线搭桥,居中介绍,买消息的人只认得包打听中间人,却不知道消息的来源是出自东城帮这么一个经营护院生意的组织。 如今东城帮的买卖已经稳定下来,称得上是一本万利,维持护院的日常生计花不了几个钱,这块主营的生意就算全无利润,也可维持下去,只需从贩卖消息的勾当上赚回来即可。这一来,却将护院同行的利润给挤薄了,最后,就只剩下东城帮了。先前游返初来汴京给某一大户做护院时,便是被东城帮的人挤了出来,还累得当时原本管事的人也跳了河。使得他对东城帮的压榨有了深刻印象。 游返问道:“既然贩卖消息得利不少,为何不给底下伙计多加点工钱,却惹得他们怨声载道,每日都有人开溜脱走。” 刘师爷叹了一口气,说道:“帮主有所不知,东城帮赚来的钱,大多数都填到了不平庄的日常用度上。那边人多,加上胡三爷对底下人豪爽,开支上吃不消。尽管这边已经竭尽所能,也填不满那边的开销。” 不平庄这两年声名鹊起,来投奔的人络绎不绝,这一点游返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这金钱上的压力也如此之大。想到要维持一个大门派,果然不是轻易的事情。怪不得薛青纹为了西夏青盐走私的事情,对他如此感恩戴德了。他又想起在金剑山庄之时,之所以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实则是金剑山庄底子太厚了。 说了一会儿话,时间便到了晌午。外边人声喧哗,原来是各个府上主事的人员来汇报消息。 今日各人进来汇报,进来时纷纷脸上露出愕然的神情,看着陌生的脸孔,不知是生了何等变故。 这一批七八人和昨日的又有不同,想来每日报告的人各有不同,否则整个汴京那么多帮众,如何能报告地清楚。不过有一点,若是有特别紧要的消息,这一日无论如何是要来报告给帮主和师爷得知的。 这时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游兄弟,是你?” 游返抬头看去,原来是高大拳。 刘师爷脸上不悦道:“你昨日不是来报告过了么?柳府又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了?” 高大拳见了刘师爷,犹如老鼠见了猫一样,嗫嚅道:“是……是……是我这里又走了一人,这才前来禀告……府里人手不足了。”接着指了指游返,道:“原本……游兄弟……是要来的,可是……” 刘师爷大喝道:“这是帮主,少指指点点。” 游返微笑道:“师爷不用怪责。原来我是要虽高兄去柳府当班的。后来没如约前去,原就是失了信义。他如今人手捉襟见肘,这才求救来了。” 刘师爷两手一摊,道:“可是现在河东那批人还没到,我们这里也没有法子给他匀人了。” 游返道:“这简单,其他府上总有人手,你们谁有富余的,给他匀上一两个。下次来了新的人,优先给你们补上。” 人群顿时有两人举手,表示可以匀出一人。高大拳听了顿时大喜,抱拳表示感谢。 刘师爷见他举手之间,轻易解决了这一棘手问题,倒也双目一亮,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稍微介绍了一下,几人就开始说起正事来。 其中一人正好是宋观府上的,这时说起宋观的近况,游返便露出了注意神色。 “那宋大人府上昨日晚上来了好几拨人,都是汴京这边鼎鼎有名的商家。也有外地来的人。却不知商议什么。韩家,祖家,林家,孙家各自坐了片刻不得见,便各自走了。” 刘师爷点点头,记录了下来。 “等等……”游返招手止住他说话:“这几家,各自呆了多少时间?” “祖家呆得最长,约莫一炷香时间,不过只见到了宋观的大儿子。陪了一阵,说了会儿话,便只能告辞。其次是韩家,也有一盏茶的工夫,其余两家,匆匆来匆匆去,没有多少时间。” 刘师爷心中一凛,却没有想到问这些细节。心想问这些做什么呢,他疑惑地看向游返。 游返点点头,又问道:“下午,宋观去过哪里?” 那人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早朝归来以后,宋老爷睡了个午觉,便又坐轿子出门,直到晚上才回来。” 刘师爷向游返解释道:“他们只负责看家护院,这些事情是不了解的。” 游返又立即问道:“宋观的轿子是什么颜色的?” 那人一呆,不知这个问题是何用意,望向刘师爷。刘师爷也愣了一愣,但示意他老实说。于是那人才道:“好像是白色。” 游返道:“不要好像,要确切的,什么颜色,什么样式?” 那人咬咬牙,努力回忆道:“月牙色,轿子顶上有块紫色的圆盘状的盖布,轿子侧面绣了一只鹤和几片荷叶。” 游返露出赞许的眼光,拍了拍手,温言鼓励道:“好,大家看到了。以后就要这么详细,平日里叫手下人仔细一点。”他又转向刘师爷:“师爷,金剑山庄落脚在什么地方?” 刘师爷这时额上涔涔汗出,想不到新来的帮主一上来便如此精细,倒是和以前的胖子截然不同,连自己这个处理惯了的人也跟不上他思路,这时未免就丢了面子。他努力提起精神,不再是先前笃定的神态,腰也不再靠在椅背上,应道:“金剑山庄的庄老二便住在南门大街同福客栈,但宋观应不会这么巧就去那里吧?” 这时另外一人道:“属下是同福客栈的,昨日下午果然是有一顶月牙色轿子前来,与刚刚说的轿子一模一样。” 游返精神大振,问道:“好,那轿子呆了多久?” “至少一个时辰。” 游返皱起眉头:“居然这么久。”他看向刘师爷问道:“师爷,我记得你昨日说之前在太白楼,庄老二已经宴请过宋观一回。” 刘师爷口吃道:“这……这……先前那次我却不能肯定是宋观,只是怀疑。”他这时满头大汗,被游返敏捷的思路给惊得团团大乱,心想这个人却不好糊弄,原先随口讲的,这时便不敢说死了。 游返奇道:“天气这般冷,师爷怎么满脸通红,还热得出了汗。是否身体抱恙了?若是如此,可得好好休息。师爷可是我帮栋梁,不可过份操劳。” 刘师爷连忙擦掉冷汗,道:“没有没有。只是有点热而已。”此时他可不敢松懈,若是新帮主对自己不满,借机将自己架空了,此后就成了一介闲人,连之前付出的辛苦和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劳也葬送了。 游返见他没事,就继续询问手下人。这时便变成他主导问话,手下人七嘴八舌回应,倒也气氛踊跃。手下人原先被刘师爷镇住,不敢说话越分,而且原先帮主也不理不睬,完全是刘师爷一人说了算。每日像完成例行事务一般,报个流水账,告诉完就走了,也没人询问细节。这时这个新帮主虽然问得细致,但神色间显得温和,问话也问到了点子上,就算仓促间答不上来,也会耐心引导,不会像刘师爷那般责骂。若是主动想起些什么,就算是看来无用的,这人也会鼓励自己,让几人颇为受用。 不多时,游返问完话,基本上众人也无话可说了。他看向刘师爷,只见刘成还在匆匆记录,纸上龙蛇飞舞,记录的纸张却比平时多了一倍。 游返道:“可得麻烦师爷回去好好整理一下,抽丝剥茧找到有用的情报。尤其是宋观,可得好好监视起来。” 那宋观府上的人连忙应是。 这下刘师爷也不敢怠慢了,心道,今天事多,可去不了赌坊玩两手了。心底却不恼怒,只觉得有些新鲜,卯着一股劲,要将这件事做得妥当。(。) 第114章 遭遇 听完报告,将剩下琐碎的事情交给了刘师爷。游返出了门。 之前零零碎碎听了在宋府当班的那人说了许多关于宋观的为人和习惯,也许那人见他关心,为了引他注意,争一份功劳,说了许多隐秘的见闻,就连刘师爷也闻所未闻。不过现在游返也不知道诸如宋观喜欢光顾三姨太太,晚间时常在书房练字,或是晨间常常在茅房里蹲上许久,这些事情对他有何帮助现在也不知道,不过他确实记在了心里。 虽然不知道宋观和庄老二的内在关系是怎样,但现在至少知道宋观在大宋和大理的交易上有着关键作用。不过当前游返并没有什么计划,去执行一次完美的刺杀。之前周醒遇刺以后,朝廷对防卫上紧了许多。六扇门的密探装扮成小贩路人,游弋在汴京街头,只要有风吹草动,就会有官府中人迅速前来查探。这些伪装成路人的密探衣着虽然无懈可击,但那阴冷的眼神,一些老江湖也能看得出来。尤其是游返这样人脸记得很牢的,他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人是真正的商贩,哪些是公门中人。 这日上午飘了几点雪花,之后就一直阴着天,到了午后才出太阳了。暖暖的日头照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游返转过两个街角,看着一顶月牙色轿子出了宋府的门。他紧跟上前,追随了一段路,约莫看到了轿子所去的方向,似乎仍是南门大街。该不会又去见庄老二了吧?游返不仅冷吸了一口气。这厮和庄老二也不该如此密切吧。一个是朝廷大员,一个是江湖大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物。 他叹了一口气正要往回走,他这时到了一处高门大院的门口,四周没有什么行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迅速从眼睛余光处闪过,他转头看时却已隐没在了小巷角落。他迅速赶上前去,却没有见到什么人。阴冷的小巷中寒风呼呼穿过,直刺入骨髓中。游返见地上潮湿,却有几个脚印一深一浅通向街角深处。他随着脚印一步步慢慢往前走。转过一处墙角,却见在一个高墙脚下,一个乞丐两腿岔开,箕坐着晒着太阳,这是附近唯一一处能晒到太阳的地方。 游返见脚印到这里就结束了,于是疑惑地看着这乞丐,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太白楼从梁上一跃而下的身影。他顿时眯起眼睛。 地上的乞丐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想杀就杀罢。我知道你认出我来了。”说完他重重咳了起来,气差点喘不上来。 隐盗莫须锋,靠着算计对手到极点的冷酷,就算是江湖上再厉害的高手,有时也阴沟翻船折在他手上。他本身就矮小瘦弱,这时模样憔悴,更是如同一个小老头一般。乱发披散在面目上,挡住了五官,身上褴褛破烂,没有一处完整,粗衣破洞下面,还有些地方绑着白色绷带,想来是上次比武时留下的伤。眼睛微微闭着,说不出的难受。 本来他是辽国使团的一员,这时契丹人已回国。但他是败军之将,又是汉人,就被遗弃在了汴京。他是刘文渊的死敌,从辽国使团走的那一刻起,他就东躲西藏,不断躲避六扇门的追捕。这时伤没有好,反而更恶化了。他犹如地沟中不见天日的老鼠,躲躲藏藏,几乎耗尽了精力,此时见了游返,心想着终于解脱了。他不愿意落在刘文渊身上,死在游返手上总好过被仇人所杀。 他鼓着不多的力气道:“都是因为你,本来如果我赢了那场比试。应该是我赢的,你运气太好了,那一剑若是再准些。算了,已经结束了。八爪猴还活得好好的。” 游返道:“你就算赢了,也没什么不同。只是面子上的输赢,江湖的决斗,儿戏而已。” 莫须锋艰难说道:“我在辽国时为他们杀了不少人,才到了现在的地位。契丹人不信任汉人。若是这次我立了功,回了辽国,南院大王就会给我手下,我可以利用辽国人杀八爪猴。可是你,把什么都毁了。也罢,这便是命。当年我也死在刘文渊手里,也不会被折磨这么多年。我永远也报不了仇。” 游返蹲下身,看着他。莫须锋似乎很满意这时还有人能听他说一说,听听他的心声和对刘文渊的痛恨。虽然艰难,但发泄出来,心中爽快许多。 “你休息一阵罢。”游返说:“我待会儿带你回去,好好养伤。” 莫须锋眼睛睁大:“这又是为何?”他嘿嘿急促地干笑两声:“想让我为你做事?就算这次我好起来,也难恢复往昔的功力。我已经废了。” 游返望着他一条腿上起了疮,又冻得发紫,已经不能挪动,知道他说的不夸张。可仍是说道:“一个杀手,靠的不是武功。是经验。我听过你的事,你为了杀人,能够调查十天半月,潜藏一处几个时辰不动,最后算计至每一个细节,甚至连一条狗也不会漏下。这种性子,即便你手脚都断了,也不会变。这才是杀人最重要的东西。” 莫须锋眼中流露出一丝希望的光芒,旋即又隐了下去,苦笑道:“可惜,刘文渊身边人太多,我这么多年才觅到一个机会,还被你破坏掉了。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他望向游返,道:“若是你能助我杀刘文渊,就算做你的一条狗我也愿意。否则,我不会为你做任何一件事情。” 游返淡淡道:“我不会助你杀刘文渊,我和他无冤无仇。我也不用你为我做事,不多你一个。命是你自己的。保住命,还有一丝希望。放弃,什么可能都没了。你自己想清楚。” 他站起身,不再看莫须锋一眼。 莫须锋脸上的表情僵住,神采涣散,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好,我明白了。” 游返花钱在外城一处偏僻的角落买了一个废弃的小院子,他这时腰缠万贯,都是从金剑山庄拿的,若是庄老二最终搞清楚了账目,恐怕要气急败坏。因为,他留下的只能是一个烂摊子,或许连摊子都算不上。不过,庄老二手上还有三大房其中之二,又陈七叔帮他忙,只要大理这个事情落实下去,便能起死回生。所以,游返更要卡住庄老二的喉咙,不让他缓过气来。 游返请了一个大夫,给莫须锋重新接回了断骨,又清洗了伤口。这个大夫是外乡人,在汴京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不会乱说。 莫须锋沉沉睡去,这么多天为了躲避六扇门追捕,他昼伏夜出,体力和脑力耗尽,还不时要提防着,什么人都不敢信,这时才能放下心来,彻底被疲倦包围。 游返救他也只是灵光一现,心里想的是,如此出色的杀手若是默默死去,岂不可惜。他知道这人的话信不过,伤好了,也只是给刘文渊添加了麻烦。但刘文渊毕竟是六扇门的人,他们之前也只有利益往来,谈不上关系密切。他也不想理双方的恩怨。 他留下了足供三日的口粮,便匆匆离去。凭莫须锋现在穷途末路,也只有倚靠他这一条路。之后的事,便一切走着看吧。一个对仇恨如此执着的人,他相信也是恩怨分明的人。 他横穿半个汴京,要在天黑前赶回东城帮。自从上回周醒被刺,城内越到晚上,检查越严。若是有人在街上游荡,定会有衙役上前盘查。游返不想自己行藏曝光。 可是事与愿违,在快到东城帮所在之处不远时,几个人从路旁迅速冲出,挡住了他去路。他正要回头,却发现后路也被堵死了。这是在一处不算人多的街头,几个零散的行人看到这番场面,急忙绕开离去。 那堵路中有人说了一句:“这人倒是挺像,却看不清楚。”旁边一个人道:“就是庄二爷悬赏的那小子罢。看,眉毛那里有颗痣。” 游返心中一沉,却想不到那么快被庄老二的人给逮个正着。他目光游离,看周围是否有空档让他逃离。 那几人中突然有一人喊道:“你便是游返那小贼吧。我们已经派人通知庄二爷。你乖乖不要乱动,等着庄二爷来收你。”又道:“你这厮,惹恼了庄二爷,便是得罪了我们金鼠帮。束手就擒罢。” 游返知道时间等不下去,再继续对峙下去,对方人手只会越来越多。拜禁兵令所赐,他手上没带兵刃。他迅速拔腿往右侧跑去,刚刚环视时,他已发现这里最为薄弱。他这边一动,所有人群跟着他一起动作,一切严丝合缝,刚刚还曾薄弱的一侧此时占满了人。 但此厚彼薄,总是有漏洞,他身形刚动,重重在地上一踩,身子弹射向另外一方,一拳重重打在那边一人胸口,那人顿时吃痛倒下,连滚几圈。 这群人见到如此强弱分明,这人居然还敢突围,心中大怒,所有人哇哇大叫,要来把他打趴下。 游返趁着众人没有合围,又一拳打倒一个挡在他身前的喽啰,眼前一片开阔,急速往前奔行。 不料这金鼠帮不算乌合之众,在其中一人的指挥下,迅速追来,前后不超过一箭之地,跟得紧紧的。 游返心中叫苦,刚夺路而走没有几步,眼前又是几个金鼠帮帮众,从不远处围上前来。他暗中大骂:平日里那些六扇门的密探疑神疑鬼,在眼前晃来晃去。此刻却没有一个人出现。否则这些人公然在街头围攻一人,总会引起注意。 他双手出招,击向试图阻拦自己的两人,那两人虽然不敌他,但手上未有慌乱,只是稍稍阻拦了一下,他又落入这些人包围中。 他一拳轰倒其中一人,夺来对方手里的木棒,紧接着又挥舞木棒打倒一人,便渐陷入重围,被堵在中间,再也没有突围的机会。那些人只是围着,任由游返挥棒如风,也不肯再露出破绽,让他逃了。 游返心中不禁后悔孤身出行,没有带任何随从,哪怕带几个东城帮的护卫也好。包围圈渐渐缩小,他不由绝望起来。 这时候,突然外围一阵哇哇惨叫声大作,只见包围圈外人头涌动,乱了阵型。刀光冲天,鲜血、衣服布片,碎肉、断肢纷纷飞向天空,又落了下来,可怖之极。 金鼠帮领头的人也吓得哇哇大叫,剩余的帮众更是不顾已围困住游返,连忙像潮水一般褪去,现出一个空档来。 只见凌孤手中厚背刀飞舞,不断斩杀着面前之人,所有人不曾能挡他一招,慢他一步。血光飞溅,凌孤一步步向前踏出,竟如入无人之境。 金鼠帮首领看见他只有一人,怒喝道:“给我上,他只有一人。”可是周围的手下人却不敢上前,纷纷后退,将后面不知情况的同伴也往后挤。 游返轻松与凌孤汇合。凌孤横刀而立,问道:“你没事吧。还好我经过这里,否则你便没命了。”游返轻声道了一声谢。 金鼠帮的人被吓破了胆,前面的人要往后退,后面的人要向前冲,两边相抵,顿时乱成一套。 凌孤冷哼道:“你们还敢上来么?”他刚刚施展快刀,一路杀来,却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这时脸上杀气未去,横眉冷目,尤为可怖。将这群混混镇住,不敢再往前一步。 凌孤让游返先走,自己殿后。却听得一声:“慢。”只见对面一人排众而出,向着这边叫道:“游返,你给我站住。”却是庄老二。 想来这时他是收到游返被抓住的消息,这才匆匆赶来。不料游返却被救了出去。他顿时气道:“游返,你偷了我金剑山庄的钱财宝物,还将三大房的人给弄走了。你赶紧将人交出来,否则我定饶不了你。江湖上的高手,我认识的多了。随随便便请出一个来,足以要了你的小命。你现在乖乖将东西还回来,看在三娘份上,我可既往不咎。” 凌孤看着庄老二,转头对游返道:“这人啰里啰嗦,要不要现在砍掉他?” 庄老二这时已经看到地上满是血泊,不少人这时躺在血泊中不住呻吟,不是血肉绽开,便是缺胳膊少腿,令人作呕。他听了凌孤的话,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游返回答凌孤的话道:“你杀不了他。即便杀得了,也要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他看着庄老二,冷冷道:“二庄主,听说最近你和宋观宋大人走得挺近的。” 庄老二的心陡然提起来,生气道:“你跟踪我?” 游返笑道:“那里敢?宋观是朝廷大臣。小侄要提醒一句,宋大人是朝廷重臣,可不能上茅厕淹死,走路摔死,过桥掉下水,吃饭被下毒。若是如此朝廷大臣,被人趁机杀了,我大宋可少了一位为民做主的好官。” 他口口声声为宋观着想,但却令庄老二全身冷汗,大声道:“小兔崽子,你敢打宋大人的主意。今日这里在场之人都听到了,你要杀朝廷命官,我要让官府拿你治罪。” 游返哈哈大笑:“小侄只是提醒一句,又有何罪之有?”他慢慢向外后退。凌孤挡在他身前,没有人敢靠近。终于还是让两人全身而退。 庄老二气得直跺脚,指着金鼠帮的人大骂:“他们只有两个人,你们几十人居然不敢上去,真是一群废物。”(。) 第115章 日出 冬日的暖阳终于恹恹地西落,鳞次栉比屋檐瓦上泛着青光。虽说汴京城的夜晚要比白天热闹,但如此寒冷的天色,还是令街头很是冷清落寞。 两个长长的人影,在一阵回旋清风卷起的枯叶包围中,不断向前挪动。 游返紧了紧自己的前襟,看着扛着厚背刀的凌孤,不住羡慕其深厚的功力,寒暑不侵。 “你要杀宋观?”凌孤偏了偏头,不解地看了游返一眼,他从不打听他人是非,因而游返自从没有再回原先住处,他也没有仔细询问。此时听说游返威胁庄老二的事,不由担心起来,警告道:“国有国法,就算朝廷命官倒行逆施,也不是你能随便杀的。”他这时听说游返加入不平庄,为胡老三做事,心中有些不舒服:“在他人手下做事,终究不快活。况且那胡老三,真是有些蹊跷。” 游返知道他还在仔细查那件事,但这时他却无法提供更多线索,就连东城帮的事情,既然是胡近臣的隐秘,他也不好多透露。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这一点也是胡老三信任他的由头。 “你这快刀太过显眼,那金鼠帮也许会找你麻烦。”游返转移话题。不过对此他不无担心,若是因为这点害了凌孤,他就过意不去了。凌孤虽然武功高强,但这些地头蛇,泼皮无赖,被缠上了,恐怕暗箭难防,对方可是什么阴险下作招数都会使出来的。 凌孤不屑地撇撇嘴,道:“就他们?他们不担心我去找他们麻烦就已不错了。要从汴京城将他们抹去,我根本不用花什么力气。他们弄清楚我的身份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收拾包袱离开这里。” 游返想起他曾经的身份,就算请出旧时开封府的同僚帮忙,一个小小的金鼠帮自然不在话下,这点担心倒是多余了。他笑了笑,道:“不过今天下午,你出刀如此狠,还是出乎我意料。” “对这些人,就是要下手狠些,他们才怕。”凌孤比划道:“若是一上来,我不砍翻三个人,以这些人的好勇斗狠,杀红了眼也会朝你扑上来。这时就得靠震慑。实际上被我砍伤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但至少剩下的人命都保住了。我也不想滥杀无辜。” 原来那些鲜血横流,断肢飞舞的场面是凌孤故意为之,目的便是第一时间先将敌手吓破胆。 “我也不想听你说什么谢我的话。你的事以后便是我的事,你随时可以叫我帮忙。但若是胡老三真有问题……你也别阻拦我抓他。” 凌孤摇了摇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果真没有给游返说谢谢的机会。 游返重重呼出一口气,任凭空中一股白气从口中喷出,在空中飘散掉。 两日后,城外盘龙村,旌旗飘扬,人声鼎沸。 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豪杰汇聚于此,却并非奉六扇门之令。 自从上回武林大会草草了结,而后飞鱼帮大江盟的人被朝廷下令斩立决。武林中人无不心中产生了一些难以名状的情绪。仅是汴京、洛阳、应天三地,杀人越货、入室抢劫、恩怨仇杀的事情要比往常更多,有一发而不可收拾之势。当地官府对此头痛不已,四处情况汇集起来,矛头所指,便是这武林大会。连带着六扇门的刘文渊承受了不少的压力。后来早朝上,有官员上本参奏,而龙椅上的皇帝,也终于下旨授意刘文渊从武林中选出一位人选,做这定海神针,将江湖这潭浑水扬起的尘沙抹平下去。 而皇帝,由于上回巧言进谏牛心汤一事,对胡近臣印象很好。而刘文渊也便知道如何去做。 万剑宗宗主,程一度,今日第一个来到会场,他上一次也有出场比武,但在先前几轮便落败下场。他为人豁达,并无野心。那次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如雷贯耳的胡不平,而胡近臣胡三爷也力挫丐帮两大青年高手的联手,赢得满堂彩。接着他也见到了二楼上华山派薛大掌门提剑欲跃之态。万剑宗的老家离华山派不远,是关中三大门派之首,他与薛青纹也打过几次照面,互相之间关系密切。在他看来,妙剑的剑法只比传闻中更厉害。不过,他最后心里已经被胡近臣所深深震撼,在他眼里,最终武林盟主之位,已经是胡近臣的了。 与他类似想法的还有不少人。虽然飞鱼帮大江盟的人,这些天南海北的江湖汉子未必熟悉,但胡近臣为之奔走入狱,众人却无人不晓,说到胡三爷的名号,人人都得竖起大拇。若是胡三爷是一名好施恩义的豪商,又或是清廉自正的读书人,他们也许觉得正常,也会称赞两句。但如今胡近臣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且是武林同道,这时就不由叹服起来。毕竟人在江湖中混,讲的是义字当头,但真正做得到这个程度的,却罕有其人了。也许大家都觉得,武林中的侠客就该是这样子,但自己却不太像样。 这回武林大会,再也无一楼二楼之分,所有门派的人分散在周围,中间空地上搭了一个高台。刘文渊站在高台上,却意外看到游返跟在胡近臣一处,进随着胡近臣进来。 接着是同样目瞪口呆的庄书海。 他自认为金剑山庄也算是武林翘楚,却没想到和一些从未听过名字的小门派站在一起。对方恭敬地请教他名字时,他有些不屑一顾。 接着他更是发现,前几日在他眼皮底下逃走,又威胁过他一道的游返又出现在他眼前。当日游返随口说了几句反话。令他和宋观这几日担惊受怕,到最后却什么事都没有,似乎是一场恶作剧。等他回过神来时,突然发现游返已经在了胡近臣身边。他之前已收到风声,胡近臣已被朝廷认可做这武林盟主。若是游返加入不平庄,他便不能随意向游返下手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恨得牙痒痒。 游返走在人堆里,不住和四周认得的人拱手施礼。薛青纹领着华山派的人在不远处向他颔首示意。邱洪衣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两次武林大会,他都有幸参与,但是以不同身份,心里的滋味说不出地奇怪。 渐渐地,高台四周空地站满了人,空隙越来越小,喧哗声也越来越高。原本六扇门召开武林大会,时间有些靠近年关,这一次本来大部分中小帮派的掌门人都是不愿意前来,有些根本懒得理会。但关于胡三爷的传言一出,大伙儿为了支持胡三爷,纷纷行动起来。 刘文渊也知道众人多数是买了不平庄的面子,六扇门的号召力其实有限。便请胡近臣上台来。胡近臣刚一登台,场下顿时响起一阵喝彩之声。 胡近臣今日身着一套白色长袍,显得儒雅不凡。与平日里朴实形象不太一样,也许是专为今日盛会准备,毕竟武林盟主,在唐末乱世之后,至今还是头一遭。这是武林中头等大事,今后青史留名也说不准。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静下来。现场顿时恢复寂静。 刘文渊道:“众位武林同道,上次大会匆匆结束,未给众位一个交待。今日约请各位前来,是关于武林总掌门一事……” 台下一人突然喊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上一回比试胡大侠赢了丐帮两位少侠。这武林盟主一位,自然是他老人家的了。” 这话引起众人一片赞同之声,却也有人不服:“上回被中断,比试未到最后,还有华山派薛掌门未上台。这天下武林,在下最为佩服的人,除了胡大侠,便是薛妙剑。若是薛妙剑没有比过,胡大侠就算做了武林盟主,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这话也有人赞同,因而两派人发生了争吵,现场又吵闹起来。 众人纷纷望向一直沉默的薛青纹。众人对薛青纹没太多印象,江湖传闻,薛青纹的剑法出神,仅此而已,但人是怎么样的性子,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 一个响亮的声音镇住了全场:“在下薛青纹。承蒙大家抬举。不过武林盟主,要德才兼备。薛某自知不是最佳人选,愿尊胡大侠为武林盟主。这一场比试,不如免了吧。”薛青纹松了口气,他对自己的剑法有些信心。但他也知道,要做武林盟主,主要还是看朝廷的意见。这次幸好游返已提前透露了朝廷口风,自己才没有傻乎乎地上前挑战胡近臣,到时候就算和朝廷对上了,也是华山派吃了大亏。想起这点,又见少林丐帮没人前来,原来二楼的大门派掌门人,基本上都应难而退,或推辞,或不见,他没必要这时候出头做一个出头鸟。 全场之人听了薛青纹主动放弃,顿时一片寂静。薛青纹是成了名的高手,若是连他都自认不如胡三爷,那还有谁能够挑战?随即大部分人突然明白过来,纷纷大呼起胡大侠来。 胡近臣举手示意众人停止喧哗,口中说道:“胡某有幸,得江湖中众位好汉厚爱,实在愧不敢当。然则自唐末之乱以后,从未有一个武林盟主统领全局。从此江湖纷乱,自大宋立国几十年间,大门派可随意吞并小门派,手段血腥强横,人人自危。二十年前,尚有大河帮、雪山派、巫山剑派、大刀盟等帮派,而此时已烟消云散。武人中良莠不齐,不少同道自甘堕落,落草为寇,干起了绿林的勾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辈,存着侠义心肠的好汉,也日渐稀少。世风日下,胡某实在痛心。”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胡某此番若真得武林盟主之位,首先便要和各位定一定这规矩。这第一条规矩,便是不能恃强凌弱,还得讲江湖道义。这第二条,便是遵纪守法,遵守朝廷之令,不得以武犯禁。第三条,心存善念,救死扶伤。自己不倚强凌弱,若是见到他人倚强凌弱,也要伸出手来,拉上一把。这也是胡某创立不平庄的初衷。” 他这时每说一条,底下众人便大声呼喊一声“好”,声势浩大,场面壮观。几个大门派诸如金剑山庄和灵宝阁等人则面面相觑。虽然第二条时,这声好却并不整齐,但在场之人仍是支持胡近臣的。 “此乃约法三章,若是有人不愿遵守,这时也可退出。本人绝不阻拦。但既然不退出,胡某便当你同意此三条。一旦有人违反,天下英雄可共讨之。” 这时胡近臣说话,台下山呼海啸,便如同他已经是这武林盟主。倒惹得一旁的刘文渊大为尴尬。原本这武林盟主便是朝廷任命,这时,所谓的朝廷已经被抛之脑后。看起来便像是武林中人自己推举的盟主。 游返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些情况不平庄内早已有所计划,要的便是这样一个效果。 而胡近臣不待众人欢呼,又大声宣布道:“今日少林派未有人前来参与大会。胡某这便要上嵩山一趟,将这三条规矩给少林讲一讲。若是有武林同道愿意一同前往的,可随胡某前来。” 台下之人突然一愕,顿时明白了话中的意思。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少林不参与武林大会,丝毫没有给六扇门和新任武林盟主面子,这口气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刘文渊当然更是吃惊,心中觉得隐隐有些不妥。但少林派漠视他的邀请,公然违抗朝廷的命令,他同样有些不满。既然有胡老三出头,何乐而不为?这也是朝廷任命一个江湖中人统领武林的目的。如今少林方丈方提大师圆寂之后,少林派居然还没有选出新任方丈,也令江湖中传闻四起。若不是事务繁忙,他也要上少林一趟,以视究竟。只是想不到胡近臣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出要到少林寺找回场子。要知道少林寺内藏龙卧虎,高深莫测,仅藏经阁七十二绝技,便足可傲视天下武林。到时候到了少林的地头,若是闹得灰头土脸而回,恐怕这新任盟主的英名便要丧尽。 “上少林!上少林!”场内众人已经喊起来,所有人看上去都十分兴奋。以往高高在上的少林寺,现在居然看起来并非遥不可及了。 (。) 第116章 献经 严冬腊月,大雪封山。嵩山少室山。 少林之名,显于初唐。李世民征战天下,少林僧兵的罗汉大阵曾在战场上立下奇功,整齐划一的齐顶棍阵,也令人印象深刻。当时北方枭雄窦建德强袭虎牢关,李世民率两千黑甲兵,五百少林弟子前往援救,罗汉阵正面铺开,竟泼水不入,生生阻挡数万雄兵叩关而入。而后黑甲精骑从侧面杀出,一贯到底,令窦建德大军溃败而去,死伤无算。此役过后,王世充投降,天下大势抵定,少林之名也传扬天下。到了本朝立国之初,北汉频频来袭,太祖亲至少林,求得一支僧兵,解了兵威,随后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从此奠定了天下第一门派的名头。 此时少林派正处鼎盛之时,虽说方提方丈意外圆寂,但少林寺内高手云集,并不担心后继无人。达摩堂还有几个师祖辈的高僧镇着,这些高僧终日研读佛经,教导门下弟子习武,并亲自为七十二绝技作解。虽说没有人一身精通所有绝技,但几个高僧合在一处,七十二绝技便已继承下来。这令中原其他帮派难忘项背。 这日几个知客僧例行来到山腰迎客亭前打扫。虽然此时不会有人上山拜佛进香,但身为天下第一门派,每日仍会将山路上的雪扫净。这些知客僧虽然武功不算高,但在少林门派严苛的锻炼之下,倒也吃得了苦,即便天气恶劣,仍旧穿着单薄僧衣,纯粹以内力抵抗严寒。 不多久,只见山下皑皑白雪中出现了两个小黑点,转眼放大,竟是两个人在积雪铺成的山道上疾行。这几个知客僧立即停住手上的活,注目于山下的行人。 游返这时已运足全力,小颠步诀一经施展,脚下飞快。但无奈山石过滑,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谨慎。旁边的胡近臣却随意地抬步,便如同在平地上走路一般,动作看似不快,身形却不落下。转眼两人到了迎客亭,胡近臣哈哈笑道:“游兄弟的轻功果然厉害,若是再有几百步,胡某便要败了。” 游返也停住脚步:“胡兄过奖了。事实上,我也已是强弩之末。还是胡兄厉害,脸不红气不喘,看来是还有余力。” 胡近臣缓了口气道:“好了,我们也别继续互相谦虚了。少林乃天下第一大派,我们这些举动,在几位大师面前可算是鲁班门前耍大斧了。” 两人自从汴京盘龙村武林大会结束,便马不停蹄前往少林而来。不少门派人马紧随在后,留在少林山脚下的客栈里,前来凑个热闹。这时胡近臣已是新的武林盟主,但少林寺内却还未有人知。 几个知客僧脸上一红,眼前两人身法高明,几人是自知难以企及的。而少林之中,也不以身法见长。不过几人也算见过世面,并未露出什么稀奇的表情,只是上前合十道:“两位远来,不知有何贵干?请先解下身上兵刃,随我上山喝杯热茶,解一解寒气。” 要上山就得解下兵刃,这是少林寺的规矩。游返望了望迎客亭下的解兵石,宽阔的石面上横竖披着几道剑痕,显是曾经发生过激烈地冲突,可是事到如今仍未听说有人能破少林寺这一规矩。可以说,少林的知客僧是天下门派中最难做的看门人。也只有少林有这等实力,强行留下上山之人的兵刃,要知道,江湖中有些人,可是兵不离手的。 胡近臣突然笑了笑,张开双手道:“我等没有兵器。” 几个知客僧一阵尴尬,刚刚只顾欣赏两人身法,却忘了仔细看对方有无携带兵器。一听胡近臣说完,便连忙带着两人上山。 到了山上,有待客的僧人奉上粗茶。这少室山上物资匮乏,大多僧人生活清苦。虽然待客的礼数仍是周到,但这粗茶对于游返而言仍有些难以下咽。 胡近臣咕咚咕咚将茶当水喝完,说道:“山泉作茶,果然清爽。” 门外一人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胡大侠大驾光临。请恕少林有失礼数。”说罢,转进来一个年约三十,一脸络腮胡须,面相粗犷的中年僧人。 胡近臣哈哈一笑,向着游返介绍起来:“这是圆嗔大师,少林有名半途出家的高僧了,修的是无嗔决,一指禅功力深厚,也不知有没有到七品的程度。”游返突然想起胡近臣在少林待过,是而对这里的人物也相当熟悉。 那圆嗔一张圆脸,又长满胡须,笑容憨态可掬,本来是生得极为滑稽的,但脸上有一道剑痕,显得可怖,因而冲淡了和气,显得有些凶。这时却叹了口气道:“你走时已经五品了,这数十年,却也只到七品。你估摸地很准,便是在前几天,才突破到了七品。” 语气间完全没有一名佛法高深的僧人的模样,说话也显得随便,似乎与胡近臣有着不浅的交情。 胡近臣拍拍他肩膀,道:“达摩院的见性大师也就八品的修为,他老人家可在此上浸淫了一辈子,你小子这么年轻就七品,已经前途无量了。” 圆嗔一张脸表情丰富,这时显得无奈道:“你有所不知,我从一品到五品,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六品用了三年,可七品却用了将近十年。这八品,据说见性大师用了三十年。若我也修习三十年,到时候可白胡子飘飘了。” 他虽然说话自怨自艾,但表情却嘻嘻哈哈,两者显得极不协调。闲话了一阵,他突然一拍脑门,道:“却被你绕进去了。几位师叔是让我来问问你,上这里来有何贵干?” 游返不禁莞尔,心想这人倒是健忘。胡近臣将他拉过来两步,显得很是亲密,轻声问道:“却不知方提大师圆寂以后,现在谁是话事的人?” 圆嗔摸了摸光光的脑袋,眼珠子转了转,道:“你是要打少林的主意啊,不安好心。”这话将一旁的游返吓了一大跳。但接下来圆嗔又道:“现在少林一共三位方字辈的师叔掌事,武功最高的是方罄师叔,以前也是罗汉堂首座,若是在其它门派也就是掌门人不二人选了,可要在少林,你也知道,考校的不是武功,而是佛法,而平日里对一干佛法精研最深的却是方闻师叔,方闻师叔年纪最高,近讲经堂时间最久,深得几位师叔祖的器重。而另一位便是方智师叔,这几年一直闭关修禅,前几月刚刚出关,一出关就遇到这事。现在寺内要选新的方丈,便是这三位师叔。若是圆字辈的,却没有什么德才兼备的人物了。” 胡近臣道:“方罄大师我倒也了解,为人磊落,肚里弯弯少,虽然武功高,却从不来以武功压人。方闻大师性子有些平淡,凡事喜欢退让不争,若是他做掌门人,怕是对那些老家伙的胃口。方智大师,却不熟悉。” “这位师叔可是厉害人物。原本他这几年一直修行,没人知道他的事情。可出关这几月,却频频显出手段的厉害来。本来没他什么事,愣是挤进这潭浑水。要不是他横空出世,这方丈几乎便已选了出来。” 胡近臣摸摸下巴,表示有些兴趣。 圆嗔又提醒了一句:“你若要对少林出手,可要想清楚,一击不中,恐怕自己要惹到麻烦。”说罢又转出门外,就此离开。 游返突然笑了出声,说道:“这位大师可又忘了问我们来这里的缘由。” 胡近臣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随口说道:“他已经知道我们来此是对少林不利的了。他便会如实回去禀告。” 游返突然怔住,刚刚看样子那圆嗔和胡近臣关系颇为密切,原本以为自然会守着秘密,却不想胡近臣会这么想,看起来并未开玩笑。 不多时,有僧人前来请两人前去。两人随着那僧人来到一处佛堂,屋内除了佛像以外空空荡荡,两个僧人坐在一处蒲团之上,闭目入定。引路的僧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以后,便自行离去。胡近臣当先提起衣服下摆,跨进了门槛,来到一个空蒲团上坐下,正对着那两个僧人。游返也依样坐在他身后。 殿内金刚百相环顾,地上一尘不染,主像跟前燃着三根香,古朴幽香,在梁上缠绕。 那两个老僧各自微微睁眼,其中一位胖和尚眉毛粗短,眼睛圆圆的,额头向前突出,脸上没有一丝胡须,显得油光可鉴,胖脸上透着红润。另一位瘦和尚,则面色黑沉,颧骨上有一个灰色斑点,眉毛细长低垂,显得慈眉善目。胡近臣分别向两僧合十施礼,胖和尚便是方罄,而瘦和尚则是方闻。 方罄首先便道:“胡大侠,你这么冷的天上山。自然不是简简单单告诉少林寺你那三条规矩的吧?” 他声音较粗,嗓门倒是极大,整个佛殿上飘荡着回响。游返万万没想到,对方已经将他们底细搞清楚了。 还未等胡近臣答话,那方罄继续道:“你做了武林盟主,在外面人眼里,确实了不得。可你在少林寺也呆了不少年了,少林的深浅,你也不是不知道。不用将威风摆到寺里来。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等会儿吃了斋饭,便下山罢。” 这一席话便已下了逐客令,看来这天下第一的派头着实不是吹的。大殿上,游返看到一旁的怒目金刚朝着他圆睁怒目,他这时便已被这大殿上怒目金刚的气势给镇住了。 胡近臣淡淡一笑,道:“想不到方罄师叔还是如此性急。既然两位师叔已了解事情经过,便也能知道,这武林盟主只是朝廷要治理江湖所设的一个傀儡,哪里能比得上少林方丈的地位?” 说到少林方丈四字,那方罄脸上表情一滞,脸色显得不太好看。旁边方闻却丝毫不动声色,显得高深莫测,只听他宣了一声佛号,缓缓说道:“施主本是自在人,何须抢着做这傀儡,惹得本心不自在呢?”方闻说话不紧不慢,声音略显沙哑,却说不出地悦耳,就像是念经一样。 胡近臣道:“方闻师叔,人生在世,便有如傀儡,一切都有冥冥天意牵扯着你。为何师叔要出家?便是为了要断了牵扯。师侄无能,脱不了这人生苦海,只得被朝廷的线牵扯。现有六扇门的刘大人要师侄传话,令少林寺交出七十二绝技的抄本,献于朝廷。” 在场其余三人听了这话,都是大惊失色。游返是苦笑胡近臣无异于虎口拔牙。而方闻听了这话,便沉默下去。旁边的方罄大师则说道:“朝廷要少林交出七十二绝技,已有十余年了。今日又有何两样?总不能派兵上山?胡大侠还是下山如实禀告好了。”方罄大师若是有头发和胡须,这时便已是须发皆张了。 胡近臣又道:“师叔,不是我们如何?而是他们要我们如何?胡某刚刚说了,人生在世,由不得自己,万事皆有线牵扯。这江湖中人,江湖中的帮派,哪一个行事能凭着本心?实不相瞒,六扇门天字的人员已经出动,不平庄的好手连同几十个门派也已驻在山下,箭已在弦上。胡某上山来,便是交代一声,好有个缓和。谁人不知,凭着大军攻山,只要有罗汉大阵,少林寺万夫莫开。可这是两军对阵。只消咱们守着出入,连着一年两年无人上下少室山,山上即便有吃有喝,这少林寺守着一个空山,在或者不在有何区别?说实话,有朝廷拨给银饷,养着我不平庄的死士,就算在这少室山底下驻扎个一两年,也无伤大雅。六扇门的人更是闲得很,天下太平,无事可做,他们可是憋着一股气要争些功劳出来。听说山下这几日来了大批官兵,几个村子的村民已经迁移而去。” 两个老和尚突然双双闭上眼睛,似乎脑中想象着其中的情景。说实话,胡近臣的这话,他们可以无动于衷,到时候双方动了真格,只是互相比拼谁能承受得起。以少林武僧的实力,要突围运送物资,还是能做得到的。但山下的香客要上山进香,可就难了。几个落单的,可能还未遭遇六扇门围攻。但少林名声远播,真遭受如此不公,天下群情激奋,也不是六扇门能一手遮天的。这时便要看朝廷要这七十二绝技的坚决程度了。 只从此次单单只有胡近臣前来,便可看出,以往朝廷光明正大来少林寺撒不了野,这时转而用江湖中人相互制衡,手段也开始下作起来,却有些难以防范。 胡近臣见两个老僧又如入定一般,他突然起身,躬身道:“既然如此,胡某暂且告退,明日再来听两位高见。”说罢,领着游返转身而出。(。) 第117章 小道 少林寺的客房内清冷潮湿,连个火炉都没有,胡近臣盘坐在床铺上,闭目沉思。 游返在地上走来走去,默运小颠步诀抵抗严寒。 他走了两圈,突然说道:“胡兄,你完全没给那些老和尚后路。这么做实在有些冒险。万一他们不肯服软,到时候六扇门也得牵扯进来。刘大人可还不知道这回事。”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胡近臣是要给少林寺一个下马威。朝廷要少林寺献出七十二绝技,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但少林寺从未正面回应过,不软不硬就这么扛着,朝廷就如同面对一只龟壳一般,毫无下嘴的地方。若是胡近臣做成了这事,代表少林寺向武林盟主屈服,也是向朝廷屈服,那么以后胡近臣做事情也会顺畅许多。但若是出师不利,那就成了笑柄,往日建立起的威望,全都付之一炬了。而胡近臣新任武林盟主,风头正劲,本来就无需拿这件事情自证,在游返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他们来之前,原本计划的是大摇大摆在少林逛一圈,然后少林寺恭恭敬敬将他们送下山来,表个态度,这样一来,武林中人便知道少林服了软,对朝廷也有所交待。毕竟,少林寺一群僧人与世无争,以往也谦让惯了,除了交出七十二绝技这类动摇根基的事,其它朝廷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一直顺承得很。朝廷于是对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胡近臣听了圆嗔的一席话,突然改变主意,就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粒石子,顿时激起了涟漪,整个湖面便不再平静。 但令游返真正费解的是,胡近臣在方磬方闻面前还虚张声势,号称六扇门天字号的杀手营都出动了。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天字的六扇门杀手,都是精心训练的高手,平时用最好的剑,吃最好的酒,好生被六扇门供养着,就是为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天字杀手营最出名的事迹便是在宋辽交战时,暗杀了投靠辽国的宋国将军,此举令天下震惊,于是战场上再也没有叛国投敌的将军。这也是六扇门得意之作。若是真的得到六扇门杀手的协助,那少林寺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其中的轻重,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杀手隐藏于黑暗之中,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你来一下。 但问题是这都是骗人的。少林寺也许最初会慌张,但他们也不是没有眼线,绝不可能一直受愚弄下去。游返看了眼胡近臣,心中疑惑更盛。 “这是他们的问题。”胡近臣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这是少林派和六扇门的事情,和我无关。况且,无论少林寺如何反应,都无伤大雅,大局已定。明日一早,我们便下山。” 下山?游返不禁皱起眉头,威胁不成,就这么灰溜溜下山,只为了引起六扇门和少林派的矛盾,这么做似乎不那么明智。 胡近臣胸有成竹道:“放心,少林是天下第一大派,不乏才华横溢之士,不会没有应付之策的。说不定晚膳之时便已有了对策。” 突然门外轻轻响起三声叩门声,门外小沙弥道:“两位施主,请随我用晚膳。” 游返轻声道:“你能猜到他们怎么做?” “我不是神仙,怎能猜到他们的心思?这些问题,便让那群和尚好好头痛去罢。走,兄弟,我们去尝尝少林的素斋,如此雪景下,别有一番风味。哈哈。” 胡近臣打开门,当先迈出脚步。 用完晚膳,他们被请到一处禅房。此时将入夜,外面风雪更盛,鹅毛雪片贴着窗户往里钻,想来明日又是大雪封路,下山的路可要比上山更难。 两人正坐着,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沙沙作响,不急不缓。到了近处,一个声音方才响起:“胡施主,游施主,怠慢了。” 门口出现一名僧人。 那青袍僧人宝相庄严,一部山羊胡须垂在胸前,眉毛也已全白,但面上皮肤晶莹剔透,竟有如婴儿一般光滑,令人实在看不出年纪大小。 胡近臣站起行礼道:“请教大师法号?” 那僧人道:“老衲与尊师方鸿师弟同时入门,师从同一个师父。说起来,也是你师叔辈。不过只是闭关了好多年,你不认得,也是正常的。” 胡近臣这才恍然,连忙躬身道:“原来是方智师伯。” 那方智微笑道:“你既然已脱出少林门下,这师伯的称呼则免了。方鸿师弟心向佛法,想来真是可惜了。当日若是前任方丈能妥善处理,未尝不能挽回。阿弥陀佛,可惜。” 方鸿大师的惨剧是六扇门和少林寺联手造成,游返一直怀疑胡近臣这么不给少林面子,这件事情也是原因之一。如今眼前这方智大师从这件事切入,便是要探究胡近臣的真实意图,希望双方能放下恩怨。 胡近臣笑了笑,却道:“方智大师,今日未知有何见教?莫非是少林寺愿意交出七十二绝技?”他将称呼从师伯改为大师,是默认自己脱出少林的现实。想来确实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方智走进房间,在蒲团上坐下,他的背脊有些弯,使得本来高大的身影有些佝偻。 方智待两人坐定,才说道:“如今师侄就任武林盟主,真是可喜可贺。少林本是方外之地,门下都是出家人,原是不该管这江湖的事,谁任盟主也好,掌门也罢,和一群出家的和尚有何关系?可惜以前的少林,总脱不了一个名字,遂令少林有了天下第一的名头,现在想下也是下不来了。” 游返听他这番话,却有指责少林历任方丈的嫌疑。 方智又道:“七十二绝技原非大道,些许强身的技法,旁枝末节而已。虽然武林看中这些武功秘籍,但对修习佛法却无帮助,胡大人若是要取……” 胡近臣道:“方智大师误会了,并非胡某要这七十二绝技,而是朝廷要录一份抄本,妥善保存于皇家内,以免日后失传。” 方智微笑道:“不管是朝廷也好,武林盟主也好,六扇门也好,以老衲的见解,这等粗浅功夫,给便给了,就算流传天下,也无妨。” 游返听他这么一说,既有些吃惊,又舒了一口气,心头大石落地。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容易便达成了目的。 胡近臣也看着他,不知他怎么想的。 方智道:“可惜老衲并非少林方丈,就算答应了你,也不能代表少林一派答应了你。” 老秃驴!游返暗骂了一句,说了那么多等于白说。 胡近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方智大师的意思是,若是大师能就任少林方丈,少林就能献出七十二绝技?” 游返愣了一愣,原来这老秃驴是想让胡近臣助他成了这新任的少林方丈,想来少林内部纷争,乱势已成,互相之间已僵持许久,这时就动起了外力的主意,毕竟胡近臣是名义上的武林总掌门,总掌门要插手少林方丈的事务,虽然无法越俎代庖,直接指定,但要出言支持一个少林方丈的人选,也有开口的余地。他不禁暗暗夸赞这老秃驴的心思活络。 方智低声宣了一声佛号,缓缓道:“老衲若就任方丈,当说服一众师叔师伯,献出七十二绝技的武功录本。为了这七十二绝技,而和朝廷相抗衡,并非明智之举。” 胡近臣冷哼了一声:“方智大师果然好算计。” 方智道:“惭愧惭愧。老衲也只是想保存少林一脉。老衲一向提倡专修佛法,这些武功之道,并非出家人正业,少林派也不应参与江湖琐事。只有佛法昌明,方能普度众生。” 胡近臣道:“若是这样,胡某定当全力支持方智师伯了。到时候,方丈大师可要记得今日的话。” 出了禅房,游返却有些迷惑,莫非胡近臣答应支持方智当方丈,他便能当上方丈么。这也太儿戏了吧。 冒着寒风走了一段路,两人回到自己的客房。 胡近臣突然道:“你可知道这方智大师修禅闭关了多少年?” 游返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足足有十年。当时方提大师就任方丈之时,这位方智大师也是人选之一,且佛法武功,无一在方提大师之下。方提大师就任方丈以后,他便对外宣告要修禅闭关,从此一闭关便是十年。直到最近方提大师圆寂。” 游返惊道:“想不到这位大师看上去一派道德模样,想不到却如此热衷于此。” “天下熙熙皆为利,佛门中人自然不能幸免。只是这回没了方提大师这样势均力敌的人选,方磬方闻一个武功高强,一个佛法严明,都并非合理人选,他的胜算很高。” “如今欠缺的只是一个时机。方智方才出关,后来居上,终究没有说服力。少林寺内新的小辈,也没有几个能识得他的名字。本来方磬方闻争夺这方丈之位,已经拖了良久,此时又来一个方智,更是难决。方提大师去得突然,却未曾指定后继之人。这便是方智最好的机会。” 游返听他分析了一番,赞叹道:“原来胡兄早就想到了这层,怪不得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原来是等着少林寺内部纷争,好渔翁得利啊。” 胡近臣摇了摇头:“我来之前,哪能想到这么多。” 游返有些奇怪:“那为何会这么凑巧?” 胡近臣道:“只因我上山前听说了一个传言。听说方提大师的死,并非突然暴毙。” 游返顿时竖起了耳朵。 “方提大师修习易筋经已有些年数,且正当壮年,此回突然圆寂,谁都料想不到。” 游返从未见过前任方丈方提大师,不过时常听人说起,这位方提大师武功高绝,但为人低调,深居简出,不常露面。前几年武林上有些好事之徒要编撰一个武林高手排行榜,这方提大师便榜上有名。如此一个高手,本是百病不侵,若是患疾,也会有征兆,如此身故,确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胡某也是听说,有人传言,方提大师是柴氏宗亲。” 柴氏宗亲便是太祖黄袍加身前的皇室一族,虽然太祖登基以后,对柴氏一族礼遇有加,但也有所提防,这些柴氏宗亲不得为官,不得和地方官有染,只能做个富贵闲人。 游返突然头脑一阵凉意,思路顿时清晰起来,问道:“莫非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风声,想陷害方提大师?他做了十年方丈的位置,怎么不早传出这类流言?” 胡近臣点头道:“陷害称不上,方提大师很可能就是柴氏宗亲。这也其实没什么,朝廷也并无颁布法令说姓柴的不能出家为僧。只是那段时间,要召开武林大会,选出武林盟主来。这方提大师正好是热门人选,以他的声望武功,要当这武林盟主,天下谁能和他相争?这个时候传出方提大师是柴氏宗亲的事情,便令朝廷有所警觉了。天下第一大门派掌门,武林盟主,号令江湖的人物,若这人是柴氏宗亲,不得不引起一些人的敏感。” 游返头皮一阵发麻,道:“难道就是方智?” 胡近臣嘿嘿一笑:“方智与方提做了一辈子的师兄弟,对方的底细自然了如指掌。只是平日里说出来,最多中伤一下,根本掀不起波澜。这时候提出来,联想起方提大师突然圆寂,其中便值得玩味了。因此,我一听说方智出关了,便想办法故意施加了一些压力,就是想看看,压力之下,究竟有什么东西会浮上来。” 游返呼出一口气,坐倒在榻上,道:“师兄弟之间居然还要如此算计,这方智为了这方丈之位,简直不择手段。胡兄你答应这人的要求,到时候他翻脸不认,你也毫无办法。” 胡近臣意味深长地道:“他若能当上少林方丈,对我们来说岂不更好?” (。) 第118章 烧楼 入夜,游返吹灭了火烛。两人便抵足而眠。 游返躺下身,叹道:“少林寺冬天如此寒冷,门下弟子要凭自身硬抗寒冻,对门人如此严苛,无怪乎能成天下第一大派。” 胡近臣道:“我在少林在呆过几个春秋,少林的基本功刚猛无比,只消练上几个月,这等程度的严寒等闲视之。等身体打下了基础,往后便一帆风顺了。”他突然坐了起来:“说到这御寒的内功心法,我倒想起了江湖中流传的龟息功。龟息功本是为了躲避追踪,让身体呈假死状。只要运起龟息功,人的身体便和周遭一般冷暖,就感觉不到寒意了。事后醒来活动一下四肢,等体温恢复,便一切如常。” 游返笑道:“想不到龟息功还有这等妙用,往常我倒也听说过这门功夫,却想若是自己假死,岂不是将自己性命交到别人手上。别人找寻不到还好,若是找到,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也许正因如此,这门武功才鲜有人练吧。看来武功都是死的,如何发挥妙用,才是考验才智的事。” 胡近臣道:“这话说的极是。少林之中,藏有一门绝学,乃是不动明王诀。只要运转此诀,全身内息顿时凝止不动,充盈经脉之中。这门武功本是类同铁布衫金钟罩,是防身之术。但真正交手中却无大用,只因无人愿意站着让人打。即便站着等别人出招,若是对方拿着刀剑这么砍上几下,不动明王诀还不如金钟罩。但若是此功用来治疗内伤,却有奇效。内伤之时,经脉闭塞,只要运转不动明王诀,就能打通经脉,而后再缓缓运功疗伤,可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他又黑暗中叹了一口气,道:“可惜,这不动明王诀极为难练,谁愿意只是为了疗伤花费诸多时间去练这么一个法门。昔日方鸿大师曾讲解过不动明王诀的要点,要练此功,首先要打通全身经脉,将自己全身埋在土中,每日三次,每次一个时辰,凝思冥想,如此寒暑不辍,二十年后方有大成。” 游返深吸口气,喃喃道:“这岂不是将一辈子耗在了一门武功上。” 胡近臣道:“正是。所谓七十二绝技,皆是如此。没有大决心大毅力者,无法轻易习得。达摩堂三大神僧,穷毕生之力,每人也只习得七八种绝技,再难以寸进。这也是古往今来鲜有能修满七十二绝技的人的原因。其实这七十二绝技,任一种流传出去,皆可以成为镇山之宝,精深者足以开宗立派。再不济也能引得江湖中人厮杀拼抢,血流成河。” 游返惊疑道:“若是照这么说,众所周知,这些绝技被收藏在少林寺藏经阁中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人闯入进去一探究竟。若是侥幸能偷得其中一本出去,岂不是成了一代宗师?” 胡近臣道:“你怎知道没人尝试?江湖上一些旁门左道,不少帮派都派人来过。但少林藏龙卧虎,岂是这些人撒野的地方?大多都被扫了出来,命都丢了半条。” 游返奇道:“说是大多,莫非有人还成功潜入了?” 胡近臣道:“唐末大乱,有一方大盗聂云空,此人飞檐走壁,无孔不入。某日这人大胆偷偷闯入藏经阁,竟无人发现,随手抄起一本秘籍,便观看了半日,而后遁走。他本来是为了炫耀自己身法,能进天下武人圣地,如入无人之境。第一回他还以为没人发现,不禁心痒难当,去后又来,在同一位置再想拿起这本秘籍,却发现秘籍中上回所阅之处还夹了一张纸,上面画了一人偷阅经书的模样,画中之人贼眉鼠目,惟妙惟肖,正是聂云空自己。他吓得抬头左右张望,却找不到人。其实他一向谨慎,上回来时也确认周围无人,才放心大胆翻阅秘籍,怎知早落入别人眼中,只是因没有盗取经书,这才没有揭破。他终于是吓破了胆,连夜遁去。这张纸后来流传于江湖,这段事情也成了奇谈。” 游返啧啧称奇,道:“这故事精彩是精彩,不过难免有些怪诞。若是早发现,何不当场喝破,又怎能预料到聂云空去后再来。” 胡近臣道:“少林高僧行事,大合禅理。你若是有翻阅天下绝顶武功秘籍的机会,你会不会流连忘返?” 游返顿时哑口无言,心中泛起的竟是那淡淡的踊跃,若是自己到了藏经阁,恐怕定要全部看个够,弄明白究竟什么是绝顶神功,才肯罢休。他苦笑了一声,才说道:“如此说来,藏经阁正是最安全的地方。今日胡兄要少林寺交出七十二绝技,若是少林寺真的屈服,可要给武林中惹来麻烦。这些秘籍无论安置于何处,总不如藏经阁来得安全。” 胡近臣嘿嘿一笑:“这就是六扇门刘大人头痛的事情了。” 游返无言以对,心想胡近臣的行事无不出人意表,这回制造六扇门和少林寺的冲突,还要引天下武人眼睛都盯着六扇门,想来是要朝廷和少林鹬蚌相争,好自己得利。 不过这点他也没什么意见,如今四海铁坊方兴未艾,若是六扇门惹上了麻烦,对四海铁坊也有好处。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黑暗中无声无息。 突然夜半钟声响起,先是轻轻一声,随后渐渐急切起来。接着四周人声响起,倒也没有人慌乱大叫,只是相互呼喝提点了几声。 游返支起身体,侧耳倾听。黑暗中沙沙脚步声作响,偶尔有人说话,但听不真切。远处钟声还在敲打,密密麻麻一下下地直敲在人的心坎上。 胡近臣长身而起,点燃了灯烛,火光掩映下,只见他眉头紧皱,一副凝重的神情,低声喝道:“是少林集合的钟响。莫非有外敌入侵?” 游返推开窗户,只见窗外黑暗中亮着几点灯火,正沿着廊道快速移动,两三点亮光汇合在一起,朝着大殿而去。 原先空中飘舞的雪花已经不见了,大风也歇止了,不过没有星光,杂乱的脚步声过后,四周恢复一片寂静。 游返道:“我们是否过去看看?” 胡近臣点点头,点起一个灯笼,正要出门。 突然门外一人推门而入,正是圆嗔。只听他道:“两位不用担心,是藏经阁失火了。几位师叔正在组织人手前去灭火,如今火势已经控制。” 藏经阁?游返一惊,不就是藏有七十二绝技的藏经阁。雪下了一日,楼檐屋墙都被雪覆盖着,怎么会如此轻易失火? 胡近臣一呆,随即冷笑道:“居然行此釜底抽薪之计。果然高明。” 圆嗔笑道:“盟主明白就好。贫僧只是奉几位师叔之命安抚一下你们,令你们不要乱走,以免产生误会,影响了扑火。这主意也不知道是谁想的,我猜是达摩堂的几位师叔祖。看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这圆嗔说话全然不顾少林寺的立场,说什么都随意为之,还将事情真相交待了出来。游返其实从一开始就很怀疑,这人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这时圆嗔一句话说完,又去忙其它事情,转身告辞离去。 而胡近臣的表情一时僵住了,他慢慢坐了下来,翻开一个茶杯,往里倒了些凉水,缓缓喝了下去。 两人就这么没有出门。 第二日,宝殿上,一群少林武僧累了一整晚,又是浇水又是搬运藏经阁中的藏书。一个个灰头土脸,疲累不堪。 胡近臣和游返出现时,这些武僧仍是站得笔直,看他们两人的目光中有些不满。 方磬,方闻,方智三人一排坐着,其中方智冲着他们看了一眼,就再也不说话。 还是方闻率先开口道:“两位施主,昨夜休息得可好?” 胡近臣大喇喇坐在蒲团上,说道:“夜半钟声,扰人清梦。” 游返也坐下道:“三位大师,佛门中人,说话须直接一些。” 方闻合十道:“阿弥陀佛!正是如此。昨日胡大侠提出少林献出七十二绝技的事情……昨夜藏经阁大火,经书损毁,献是献不出了,还请两位转告六扇门刘大人。” 胡近臣与游返对视一眼,两人早在圆嗔来传话之时,就已得知结果,因而并不惊讶。 “不过,”方闻又补充:“尽管失火,仍是有部分典籍被救了出来。其中有一十三项绝技,老衲让手下人整理抄录之后,可以交由施主带回去。” 游返心中一动,一十三项绝技,就算是一十三项,那也是绝顶的武功。不过他细细一想,恐怕其中是没有那些久负盛名的绝顶神功,只有一些如不动明王诀那般又难练又不实用的神功。毕竟如易筋经这类闻名天下的内功心法,就算没有失火,少林寺也不会老老实实交出来。那等若是让其它门派研究他们的弱点,从此少林武功再无独步武林的可能。 胡近臣挥了挥手,打断他说话,说道:“这就不必了,刘大人交待了要取七十二绝技,并非一十三绝技。胡某人也并非上门乞讨,非得拿到秘籍才肯罢休。昨夜藏经阁失火,少林损失惨重,也是天下武林的损失。这件事就这么罢了。” 原以为胡近臣这么说,少林三个老和尚可要松一口气,不料方闻微笑道:“损失惨重倒也不见得。虽然七十二绝技的秘本大部分被火烧了去,但历代高僧留下的佛经手抄本都保存下来。于天下武人来说,武功秘籍价值连城,可于佛门中人而言,这些佛经才是重中之重。时人多本末倒置,可叹哀哉。” 方磬方智同呼“阿弥陀佛”,显得高深莫测。 胡近臣嘿嘿一笑,道:“方闻大师才是本末倒置,心中的佛法才是本,佛经是末。不修佛法,坐拥佛经孤本又有何用。晚辈告辞。” 方闻突然一怔,却无言反驳。 胡近臣站了起身,向三人施了一礼。就这么走出殿外。 游返也施了一礼,随着胡近臣走了出去,悄悄问道:“我们就这么走么?” 胡近臣道:“还能怎么样?少林方丈之位恐怕也有了定论。” 游返回头望了一眼殿中央,三个老和尚低眉垂目,并未向他们瞧来,出言问道:“方丈……是方闻?” 胡近臣道:“极有可能。少林寺里还有高人。达摩堂那些老和尚不可小觑。这次我们认栽了。走。” 不过虽然这次没能要来七十二绝技,也没能令少林寺恭恭敬敬将他们送下山来。但到迎客亭时,两人看到江湖群雄都在山腰上聚集,看到两人下来,都热情地迎了上来。 胡近臣招呼着众人,找到不平庄的人,低声吩咐打道回府。而众人则一言一语说起少林寺的事情。 原来昨晚的大火少林演得逼真,火光冲天,即便是白天下过雪,这古朴的藏经阁楼仍是烧了个通透。最后山下驻守的武林中人也发现了异处,第二日一早晴空无雪,大伙儿便相约上山,一探究竟。 “此乃少林损失。”胡近臣道:“藏经阁所藏经书无数,一场火烧掉大半,只有部分被搬了出来。此时寺内混乱,胡某也不能继续叨扰,只得先下山了。” 众人不了解事情,也没有深思。大部分只是对藏经阁中的藏书起了觊觎之心,心想如此便能趁乱潜入少林寺里浑水摸鱼,看看是否运气好,能捡到什么绝世秘籍。不过大多数人只是心里想想,自己掂量过自己之后,只好放弃了这诱人的想法。 只有少部分人脑筋清楚,他们知道胡近臣这次上山虽说是拜访,但实际上有着兴师问罪的意味。如今事情结果是少林寺百年未曾失火的藏经阁突然失火,其中必定有什么联系。只是前因后果太过匪夷所思,谁能想到是少林寺自己烧藏经阁,选择了玉石俱焚的做法,避免献出七十二绝技。 胡近臣给众人交待完之后,说道:“不过这次胡某也并非没有收获。众位,天寒地冻,年关将至,各位还是速速回去罢。明年开春,若是各位有事,可以来不平庄找胡某。” 众人轰然相应,看来胡近臣并未因少林一事威名折损,不过这时事情发生地突然,事后总有人会了结真相。 游返回头看看不远处的少林寺山门,心想也该回镜缘村看看了。(。) 第119章 不速 游返回到汴京,又是两日之后。此时大雪纷飞,各处道路冰封难行。回到汴京之后,先回了趟东城帮。 从河东招募那帮人终于到了,着实解了燃眉之急,被刘师爷分配到各个宅院中,充实人手。这些人大多是老实的庄稼汉,年纪轻,在乡里没什么出路,便想出来闯闯。这些人大多孔武有力,虽然不通武艺,但护院这份生计,确实无须太多飞檐走壁的功夫。 这些人补充进去以后,连带着原本的那些伙计也安静了下来,大家也知道不好好干,这份饭碗可保不住了,于是平日里抱怨伙食差的,抱怨工钱少的,纷纷闭了嘴,沉默下来。也有人趁着年底一声不吭不要工钱就走的,但也无伤大雅。 刘师爷这些日子做事勤快,游返刚到,便将整理好的情报呈上。游返找到了宋观的名字,仔细查看最近宋观的动静。 自从被他恶言威胁过以后,这宋观明显减少了外出,庄老二改为上门拜访,这引起祖家韩家的警觉,也是一天几次上门拜访,却始终不得一面。于是朝中出现弹劾宋观的奏折,说宋观和金剑山庄往来密切,有利益勾结。但这些都是无根无据的扑风追影之论,以宋观的这么多年来的官声,稳如泰山,这些参劾上去以后,没有了后话。 不过游返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为何当初是宋观到庄老二之处,而非庄老二上门拜访。这说明并非庄老二巴结宋观,而是宋观巴结庄老二。这就有些奇怪了,要么是庄老二以前施过恩惠,要么宋观是庄老二的远房子侄,否则一个五品的官员,何须对一个江湖人物献殷勤。 他看了一眼整理好的情报,夸赞了刘师爷一句,便回到住处。便是原来林宝儿居住之处。 这林宝儿还真是会享受,香薰丝被,如花侍婢不说,这所住之处院子中还有一个小花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花园占地虽小,但移步换景,夏竹冬梅,皆无所误,是个观景极佳的所在。要知道东城帮原本就不宽裕,宅子所在之处也是在汴京最知名的平民巷中,周遭都是一片狼藉,要是别人知道这里有一方围墙之内如此别致,可要叹为观止。现在这一切是属于游返的了,游返似乎听到了林宝儿心中的咒骂和不舍了,也许林宝儿的穷中作奢才是被游返他取代的缘由。 他刚回房间,窗户上便笃笃响起两声敲击声。游返知道能敲窗通知他的,必然不是要来害他。但心中仍是不禁大骂,东城帮的这群护卫,可真要敲打敲打,什么人都能放进来。 孔斑从窗格中钻了进来,说道:“我看你从城门进入,便在这处等你好久了。哦,你这床不错。” 孔斑躺到床上,觉得温暖柔软,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好的床。他又拿起一个精瓷花瓶,看着上面彩釉的图案,不由羡慕道:“我要是你,便不回镜缘村了,这里实在是不错。” 游返没好气地看着他,说道:“要不我引荐你给胡老三,让你来当这帮主。”过了一会儿道:“若是你喜欢这个,等咱们四海铁坊发达了,我也给你买处花园,颐养天年。” 孔斑警惕地看着他道:“重礼之下,必有所求。说罢,你又要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本来我在镜缘村悠悠闲闲的,现在被你弄进来忙里忙外,出力又出人。你当初允诺的东西好像一件都没实现。” “孔--大--叔--,”他学着紫蝶的口气:“你是被紫蝶弄进来的,可不是我。这小丫头整日造梦要做一方的掌门,我是想不出来,当初她是怎么说服你的。” “咳咳,这件事就不说了。”孔斑道:“这回我和紫蝶来汴京,是来见薛青纹一面,顺便交割一下货物。” 游返来了精神:“哦?第一批货已经好了。”他知道这批货便是西夏的铁骑装备,包括每名骑士的铠甲,武器,马镫,以及骑士随从的用具。其中铠甲是用了金剑山庄独有的工艺制造,虽然轻,但是硬度极佳,也极难打造。幸好游返从金剑山庄挖了一部分中坚力量,否则也没办法打造出来。 孔斑脸上也现出一丝得意的神情,从头到尾,四海铁坊的事情实际上真正的负责人便是他,孟紫蝶只是挂名的,如今有了成果,他也心满意足,说道:“不仅如此,西夏的青盐也已运到汴京。过几日便能通过中间人分销下去。” 游返道:“这青盐……华山派没有什么问题吧。若是走漏了风声,可是不妙。” 孔斑道:“放心。朝廷与西夏的青盐生意早就做起来了,我们这些青盐数量不算多,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华山派也配合得好。就算出了问题,我们这边没有沾手,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他又说道:“最近又和辽国那边的中间人搭上线,看来辽国也在积极备战。他们向我们购买刀盾,又是一笔巨额买卖。” 游返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叹道:“看来又是一场大战。”他转而又兴奋起来:“但有生意做了,总是好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皱眉道:“紫蝶怎么又来凑热闹?不好好在家里看着,跑这里来做什么?”他想起上次就因为紫蝶惹眼,招来了五个蠢贼,后来好不容易收拾掉,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杀人,而且是杀了无辜之人,心有余悸。 孔斑道:“这时节天寒地冻,哪有人往镜缘村跑,镜缘村的人也开始窝在自己家中。四海铁坊也只有你的那些人还开工。不过明年开春之后,人手可要紧张许多。到时候你可得想好对策。” 游返突然想起他来汴京的一个目的,是跟东方笑借人。他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借人。” 孔斑将他的落脚地告知游返,自己又从窗外出去,来无影去无踪。游返找来此地东城帮的守卫,狠狠骂了一句,那几个守卫之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好好地哪里得罪了这位新任帮主,印象里这帮主原本是很好说话的。他们哪里知道孔斑轻易来去的事情,游返又不好明说。如此,这些守卫暗自打起精神,弄得一个个进出东城帮的人也风声鹤唳起来。 游返来到昆仑派所在之处,却发现东方笑仍在汴京,这时东方笑的武馆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就等开张。他马不停蹄来到东方笑的武馆。 武馆位于南门大街,离庄老二的客栈倒是不远,也是一处繁华所在,看来东方笑这回是下了血本。不过东方笑有皇帝老儿在罩着,六扇门暗中照拂,地头蛇是不敢来找他麻烦的。上回皇宫比试以后,皇帝对他们这几人印象不错,其中胡近臣东方笑都被记住了名字,刘文渊也被吩咐要优待他们。可惜游返被皇帝记住的只有金剑山庄的身份,并非自己个人的名字,因而金剑山庄沾了光,好处都被庄老二拿了。 东方笑的武馆名字叫做一剑阁,门外两头石狮威武雄壮,左右对联上书:云门东入万劲起,神府西出一剑归,游返随口默念两句,肩窝中内劲一阵跳动。走入正门,是一个巨大的石头屏风,上面刻画着昆仑仙境传说中仙人乘剑而去的场面,烟雾缭绕,龙飞凤舞,倒是大气磅礴。他暗暗赞了一句,正要绕过屏风往里走,突然里面一个声音道:“大师兄,既然对方要纠缠不休,我们便不能退让,否则岂不是令他们得逞,到时候落了脸面,怎么在这里立足?” 也许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游返走了进去,里面是一块开阔的演武场,这时东方笑和几个弟子正站在场中心,商量着什么。 东方笑看到游返前来,笑着迎了上来:“什么风,将游兄吹了过来?” 游返见到东方笑神采依旧,心中为他高兴,他们之间君子之交,交情不同于一般。想起刚刚的他们的交谈,游返道:“东方兄,刚刚听到你们说话,莫非是有什么人为难你们?” 东方笑淡淡道:“哦,有几个跳梁小丑,不自量力,要来挑战踢馆。这种事情哪里都有,已经习惯了。就算是沙盗我们也没怕过,这些喽啰自然更不用放在心上。” 旁边一名弟子忙道:“这可不是小角色,是捧日军都指挥使的小舅子开的武馆,就在不远处,听说我们要来抢生意,便指使手下人来胡闹,还下了战帖。要是我们应战,输了就无法立足,赢了也是得罪了权贵。因而现在左右为难。” 那弟子游返也认得,正是当日杨沁被劫走,前往龙门镇找寻他的人,东方笑的五师弟。那五师弟原本一副大事不乱的模样,游返也印象深刻。这时涉及汴京权贵,语气间似乎颇为急切,显然有些气馁。毕竟昆仑派还是第一次将触角伸向中原,却没想到惹到了这等人物,如同沾上了污秽之物,甩掉也不是,不甩掉也不是。着实麻烦。 自从皇宫比试以后,东方笑之名便传遍江湖,又是上达天听的人物,寻常武人自然不敢惹。但这捧日军向来是御林军的一部分,拱卫东京,都指挥使也是大官,其中恐怕也涉及军中的态度。他们几个江湖人物受刘文渊之邀胜了辽国师团,为国争光,时候皇帝给的赏赐也不薄,本来是好事,但引起军队中人的不屑,这几年太平,军中将领擢升得慢,驻京将领更是无功劳可拿,这时皇帝重赏几个江湖人物,这些人心中便有些不平衡起来。若是因为这个原因,来找东方笑故意滋事,倒也是难办。 游返道:“这等事,只消与刘文渊大人说话,请他前去分说,必定奏效。” 东方笑道:“刘大人事务繁忙,这种小事,怎么频频打扰他老人家。只是小角色,我们自己便能料理。况且找到刘大人帮忙,又牵扯更深,恐怕令刘大人也为难。游兄放心,水来土掩,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我们吃点亏,将事情揭过去。” 游返道:“东方兄这就见外了。不如由我来替你摆平。对付军队里的人,千万不能手软。你对他退一寸,他要压你一尺。依我之见,不如下狠手,将那出头之人打成重伤,好好震慑一下这帮人。” 东方笑迟疑:“这……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罢……” 游返道:“不麻烦,我认识几个帮派的人,请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保准没有人知道。到时候他们死无对证,自己乱作一团,就没闲工夫来管你了。” 东方笑深深看了游返一眼,道:“游兄,自从认识你以来,如今,我倒觉得你越来越像另一个人。” 游返疑惑道:“像谁?” 东方笑道:“胡近臣胡老三。你眼神中的那种果决狠辣,做事的直截了当,皇宫比试时的悍不畏死,宁愿拼刺一刀也要干掉对手,这些与胡老三倒是越来越相近了。” 游返顿时惊出了一生冷汗,对东方笑所说觉得有些荒谬,自己只是因为庄文清的死,想事情时有些偏激。可内心深处又忍不住照着东方笑所说的事情,一件件对比,觉得确实有这种迹象。 东方笑见他的表情,突然笑道:“我也只是随口一提,游兄不用紧张。即便与胡老三相近也不是什么坏事,胡老三身上确有不少地方值得学习。听说最近游兄在金剑山庄遇到些麻烦,上次武林大会看到你与胡近臣站在一起……” 游返不好意思地说道:“有愧东方兄的引荐,如今被赶出山庄,幸而胡大侠收留,在区区东城帮做了一个帮主。” 东方笑拱手道:“恭喜恭喜。堂堂一帮之主,有何有愧之说?只是可惜了……” 游返明白他说的是金剑山庄西迁西域之事,连忙将他拉到一处,轻声道:“这点东方兄无需担忧,我走前将金剑山庄打劫了一遍,里面的精华全在四海铁坊中。这四海铁坊便是兄弟我最近全力运作的事情。等四海铁坊壮大起来,西迁一事便能提上议程。到时候还得有赖东方兄照拂了。” 东方笑听说他还有后手,心中顿时大石落地,说道:“游兄果然人才,怪不得胡老三要找你做帮主了。” 游返又将借人的事情说了一遍,东方笑道:“等一剑阁开张,我这里便不需许多人,到时候可以遣五师弟前去帮你。尽管放心。” 得到东方笑的应允,游返的一件事情也算有了着落。(。) 第120章 拜师 汴京城的一处小院内,屋内暖暖地燃着火炉,莫须锋从屋外进来,往里仍了两段木柴。 孟紫蝶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他,莫须锋比她居然还矮了一头,一头枯槁的黄发,犹如一个小老头。那头发是上回受伤高热之后变色的,如此奇怪的相貌,走到哪里都能引人注目,若不是游返收留,莫须锋在汴京城绝对捱不下去。之前严重的伤势如今竟有所好转,除了不自觉还有些咳嗽,腿脚也有些不灵便。 床边坐着两人,孔斑望了一眼游返:“你要杀朝廷命官?” 游返还未说话,孟紫蝶道:“这么好玩的事情,定要带上我……”突然,她的声音被孔斑两道严厉的目光给止住。 “这是我的私事……”游返道:“不会牵扯到四海铁坊。” 孔斑道:“你要知道,有时候杀人并非好的解决办法,退一步海阔天空,也许有其它路子。”他舔了舔嘴唇:“杀了那个宋大人,换了其它人坐那个位子,难道你就达到目的了?你包准庄老二没有其它关系?” 游返道:“我只是设想。现在还没到杀人那地步,先弄清楚宋观的底细再说。大理镇南王似乎心慕中原繁华,准备在此过年了。朝廷这边也许要等开春才会最终确定此事。若是不需要杀人,那是最好了。”他不禁又提醒了一下自己,杀人这种直截了当的事,不符合自己的风格,不能向那人看齐。 莫须锋艰难地挪着步子,蹲下拨了拨火苗,撕声道:“杀朝廷命官?哪有那么简单?要是那么容易,大宋每年要死多少做官的?那些贪官污吏早就死得差不多了。” 游返道:“这方面你可是专家,可以出出主意。” 莫须锋回头看看他:“你不需我出手么?”又转回去专心拨弄炉火,说道:“若是我出手,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先将我安排入宋府,我自然能找到机会杀人。” 孟紫蝶瞪大眼睛,嘻嘻笑道:“莫大侠,你这副尊容,还没进宋府,就被人抓了吧。” 莫须锋哼了一声,不说话。从这小姑娘进屋到现在,一对大眼睛骨碌碌一直打量他,还不停问他杀过哪些人,有过哪些光辉记录,弄得他不胜其烦,这时便干脆不理她。不过回想起来,若是自己女儿现在尚在,说不定也是这个年纪。他想到女儿,心头一阵剧痛,连忙强迫自己分开心,去想其它的事情。 孔斑不禁头痛起来,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们以后说这些事情,要避着这丫头才行。” 孟紫蝶连忙讨饶道:“好好,你们大人说话,我小孩子不插嘴就是了。” 游返笑道:“紫蝶也快嫁人的年纪了,不算小啦。孔大哥,你可得尽快给她找个婆家。” 孟紫蝶俏脸一红,连忙说道:“本女侠客不要嫁人,那种相夫教子的生活,不适合我。我可是要做武林盟主,一统江湖的……”孟紫蝶一开始说起自己的婚事,还有些腼腆,说到江湖宏愿,就开始口若悬河起来。 游返听她这些话说多了,也不以为意,转头向孔斑道:“说起来,有件撮合人姻缘的事情,要孔大哥你出面一下。”接着将杨沁和凌孤的事情说了一遍。 孔斑听了,说道:“这种事情,始终是兄妹之间更亲近一些。我这个名义上的师叔,他们认不认还是问题。”言语间便要撇开关系。 游返明白他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自己已经夸口要帮忙了,自然不会这么就放过孔斑,说道:“若是你不肯出面,那你先收我为徒,我成了五色剑的大师兄,便能替杨师妹作主了。” 孔斑狐疑地看了游返一眼:“这件事……你怎么那么积极,不像是你的作风呐。收徒这种事情,于我而言,似乎更麻烦一些。也罢,这次的事,还是由我自己出面吧。” 游返心道,自己难道这么不堪,孔斑生怕自己丢了师门的面子,竟死活不愿收自己为徒。不过既然孔斑答应了,为了防止他变卦,他连忙拉起孔斑便要出门去找凌孤和杨沁。 孟紫蝶蹦蹦跳跳地要跟上,游返以长辈的姿态说道:“这种事情不是小孩子管的,你就呆在这里吧。”接着同情地看了一眼莫须锋,将孟紫蝶强留下来。 湛蓝的天空一片明净,虽然雪停了,但外面似乎更冷了。两人来到凌孤家时,凌孤推开门正要出门。 刚一碰面,凌孤看了孔斑一眼,心里已知是什么事,但面上却看不出高兴,叹了一口气道:“若茗被杨锐强行带走了。”若茗便是杨沁的字。 “怎么回事?”游返关切地问道。 凌孤道:“我回来时发现桌上有一张信笺,上面是杨锐写的。屋内凳子都东倒西歪,显然是发生过冲突。之前我和若茗说过,他兄长那里就不用回去了。想不到杨锐主动找上了门。我现在去找杨锐算账。” 说到算账两个字,他眼中终于还是露出了怒火,显然,杨锐已经将他惹恼了。本来顾着杨沁的面子,他对杨锐一向有所忍让,想不到杨锐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压到他头上来。他这时已经将杨沁看作自己的妻子,杨锐掳走杨沁,便是对他的挑衅。 “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 游返见他一脸茫然,说道:“或许我知道,跟我来。” 他想起那晚杨锐对着木桩子专心练剑的模样,引着孔斑和凌孤去了胡近臣那处宅子。 那天以后游返便没有去过那里,他也知道这是不平庄的产业,但这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得过去碰碰运气。幸好他认路的本领天下一流,虽然那晚是黑夜,胡近臣带着他左兜右转,来回跨越了十几条巷子,但这时他却轻车熟路。 来到那宅院墙外,凌孤突然道:“这里……离周醒被刺现场所在倒是挺近。” 游返一怔,心中一惊,这个查案痴人,可别将线索又往胡近臣身上绕。虽然他也猜测胡近臣与周醒被刺有牵连,但这时他也算是不平庄的一份子,既然周醒死了,也没必要给胡近臣惹麻烦。于是嘴上道:“凌兄,你最近查案昏了头了,连杨沁都给人掳走。你可知道,周醒被杀之地本就是闹市,周围一片民宅斗离得近,有什么奇怪的?” 凌孤哑口无言,心里也认同了游返的话,心想这段时间光顾着查案,倒是没时间与杨沁相处,这才让杨锐趁虚而入了。 游返在门上敲了敲,一个仆人开了门,见是陌生面孔,不由问道:“你们是找人?” 那晚是胡近臣领着游返和不平庄几个头脑人物碰面,这个仆人那时不在,是风二胡子开的门,此时胡近臣等人都不在,这仆人也不认得游返。 游返抱拳道:“在下东城帮的游返,叨扰了。请问杨锐杨公子是否在这里?” 那仆人露出恍然的神色,让开门,请他们进去,说道:“原来是游帮主,小人失敬了。杨公子倒正好在的,还有几位贵客,请里面请。” 这个宅子是胡近臣用来和手下商议事情的临时所在,平日里只当作落脚处。 杨锐今日正好半强迫地将杨沁掳来,想好好开导一下妹妹,那个冷冰冰的凌孤他实在没有什么好感,每次想到凌孤,就想到姚惑师伯死的那个晚上,自己在一招之内就丢了剑,此后他每次回想起这一幕,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简直是耻辱。”他总是这么想。后来发现妹妹居然和这种人在一起,他简直无法忍受。 杨沁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眼中竟然有一丝怜悯的神色,好像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这让杨锐更是难堪。 先前杨沁伶牙俐齿,杨锐怎么都说不过他。他暗自生气了一阵,回想起小时候自己说话,杨沁都是听从他这个兄长的,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妹妹离开那个人,于是正要向杨沁发起新一轮口舌之争。这时突然下人禀告有人来访,他便呆住了。 杨沁露出一丝微笑:“定是凌大哥找我来了。” 杨锐听到这个令他心底厌恶的名字,恶狠狠道:“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地方。” 他见杨沁起身就要出去,连忙挡在她面前,说道:“你不许出去见他。” 杨沁冷哼:“你刚刚不是说他找不到么,现在就确定是他了?” 杨锐怔住,突然发现自己心底竟有点怕凌孤。杨沁绕过自己兄长,往外走去。杨锐跺跺脚,也跟了上来。 游返站在天井空地上等待下人通传,这里四周栽了花草,这时都凋谢完了,显得有些萧索。孔斑和凌孤也站在旁边。 这时杨沁一声惊呼,三人纷纷转过头来。杨沁已两步并作一步,跑到凌孤身边了:“凌大哥,就知道是你了。”他们这时还未成亲,举止之间甚是收礼,杨沁只轻轻挽住凌孤的手臂。 紧接着是杨锐愤怒的脸庞,他指着游返道:“原来是你带他们来的?你好歹是不平庄的人,居然带着外人来这里。” “仓啷”一声,凌孤的厚背刀已到了手上,杨锐不由后退一步,场内气氛也陡然紧张起来。杨沁连忙拉住凌孤的手臂,摇了摇头,道:“凌大哥……”凌孤一副狠厉的神色,冷冰冰地看着杨锐,右手握着刀柄,刀尖朝下垂着,纹丝不动。 杨锐喝道:“姓凌的,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若茗是我妹妹,她的事得听我的……” 杨沁抬头道:“哥哥,我的事情,不用听谁的,我自己决定。” “胡说。我是你哥哥,自然是为你好。你被这人骗了自己自己还不知道。那天沙漠里就是他将你掳走……” 游返打断他:“杨兄,当日情形也不是这样,我也在场……” 杨锐一声暴喝:“外人给我住嘴!我和我妹妹说话,轮不到你们来说话……” 游返摊摊手,没有被他吓到,继续道:“杨兄这么说就见外了……你妹妹知道的……我们也不是外人了,你看这位……”他指指孔斑:“无色真人的嫡传弟子,你们姚惑师伯的小师弟,如假包换的五色剑传人,你还得称一声师叔。说起来还是你长辈。” 孔斑无奈地看了游返一眼,有些不满意他的介绍。 杨锐双手负在背后,冷哼一句:“随随便便哪里冒出一个人来,就称是师叔师伯。你觉得我会信么?” 游返挠挠头,心想这件事确实不好证明。杨沁这时说道:“哥哥,这位孔师叔,确实就是姚师伯死前交待的小师叔。” 杨锐怒道:“你只会帮外人,胳膊肘向外……” “住嘴!”这时,全场突然一静,向来慵懒和气的孔斑突然一声大喝,将身旁的游返和凌孤也吓了一跳。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孔斑道:“真是冥顽不灵的小子。杨铁怎么会生了这么个小兔崽子?” 杨锐道:“先父的名号岂是你随便叫的?”他这时却有些信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不是什么人都能随口叫出来的。 孔斑不理他,指着游返道:“你过来……” 游返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孔斑,只听他道:“今日若是我出手,毕竟长了一辈,别人知道了,定要怪我以大欺小。这样……游返,你不是一直想做我徒弟么?今日便如你所愿。来,拿着剑。去教训一下这个小子,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五色剑法。” 游返有些意外,说道:“这……不用什么拜师仪式么?” “哪来那么多规矩?”孔斑道:“你打败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算拜师了。你要是输了,别怪我反悔。” 游返心道,收徒弟还有条件,我也不是一定要拜你为师,反正你那剑法我也学到手了,这时候拜师好像也没什么好处。不过他嘴上可不敢这么说,眼看孔斑对杨锐十分不满,只是自持身份,不便出手,借他的手而已。 游返十分利索地接过了剑,这把剑是孔斑惯用的,显然孔斑没什么身家,连剑都破破烂烂的,上面还有一些铁锈,显然平时并不注意保养。 “唰唰”两下,他感受了一下挥剑的感觉,转向杨锐道:“既然已经是同门师兄弟了,那不如切磋一下。” 杨锐冷哼一声,道:“凭你一个无名之辈,也想做我五色剑派的继承人?” 第一次见到游返时,游返邋遢肮脏的印象已经在杨锐心上留下烙印,后来听说游返在金剑山庄混得风生水起,杨锐也只当他是运气好,靠着入赘上位,也没有听说游返在武艺方面有什么造诣,这时便有些嗤之以鼻。 游返被他所轻视,这时也有些恼火:“你是不是不敢比?实话告诉你,我年纪比你大,照理说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兄,杨沁师妹的终身大事,不禁你一个兄长可以作主,我这个师兄也可以作主,你如果反对,还有这个孔师叔在,他比你大一辈,总可以作主了罢。” 杨锐被他一激,道:“你算什么师兄,一个给人做向导的下贱之人,也敢自称五色剑门人。好好好,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五色剑。”他从旁边拿过来一把剑,直接拔剑在手,道:“若是你输了,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妹妹的事情不用你们来管。” 游返道:“那要是我赢了呢?” (。) 第121章 毒杀 天井中,杨锐一个人与他们相持,说不出地憋屈。 一个凌孤就让他感觉棘手,这时又冒出来一个师叔和师兄,而且游返出身低微,居然这时候还敢向他挑战。 他不禁气极反笑:“你赢了?哈哈,你赢了,那你说怎样就怎样。” 游返憋着一口气,挺剑上前,骤然发起了攻击。 “当”,两人交了一剑,游返顿时右胸一阵隐隐作痛,这才想起上次皇宫比武之后,这里的伤还未完全痊愈,这时肌肉牵扯之下,才感觉初来。 杨锐将他逼退两步,心想果然这人剑法水准不高,嘴上说道:“说的好听,原来你也不过如此。”一边说一边唰唰两剑上来,一剑比一剑凶险。 游返连退两步,施展五色剑青剑的绝招,化解了危险。背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想起眼前的杨锐已非吴下阿蒙,昔日杨锐执迷于五色剑的固有招式,食古不化,剑法难有大成,这时在胡近臣的调教下,剑法返璞归真,那天他看到杨锐对着木桩子练剑之时就看出了端倪,此时两人一交手,他便感受更深。 与他修习无色剑意不同,杨锐是走了另外一条路子,剑招直接了当,狠辣无比,招招往人要害上招呼,原本切磋的比剑,此时却差点要命。 游返打起精神,与杨锐对他印象停留在西域时一样,游返对杨锐的印象也停留在以前,两人经过这些时日的磨练,无论剑法心性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出招之时虽然都有五色剑的影子,但又互相感觉陌生,一下子使出了拼死的招式来,谁都不肯相让。 照理说游返经历了与金钟道人的生死相搏,皇宫中的以命搏命,基本功也扎实了许多,这时应该不落下风,但这时却被杨锐的剑逼地手忙脚乱。杨锐的剑招平平,但每每能后发先至,攻敌必救,打断游返的念想,逼的他不住引剑回挡。 一旁凌孤轻声道:“想不到你兄长的剑法倒是比以前高明许多……” 杨沁不由紧张地看向场中央,毕竟是她哥哥,她也不想看到自己哥哥败在别人手上,但游返赢了,哥哥便不再干涉她的婚事。这时她的心情便矛盾之极。 “嘿”,杨锐一剑被游返荡开,两剑擦出火花来。游返左支右绌,先前的伤势也开始拖累他。这些杨锐看在眼里,不由兴奋起来,出剑时更为迅猛,招招朝游返右胸招呼。杨锐毕竟从小修习剑法,固然受资质所限,剑法修为不高,但比游返半路出家要好得多,这时一剑一剑使出,已隐隐有名家风范。 “剑意!”一旁的孔斑道:“忘了我说的了么?剑是死物,别拘泥于招式,剑意是活的。” 也许他看到游返形势不好,忍不住出言指点。 游返咬咬牙,心道,不是我不懂,他的剑太快了,实在施展不开。对方的剑好像毒蛇一般,自己刚想使出某个剑招,对方就踩准步点,打断了自己,接着就变成贴身搏斗,根本没有剑意的说法,就像一个水性好的人,将你拉到水里搏斗,或许你在陆地上有大把的绝招,但在水里却一个都施展不开来。他不知道这种招数是胡近臣给指点的,还是杨锐自己领悟的,总之难缠得很。 杨锐冷笑道:“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别以为有人指点就能胜过我。随便教几招五色剑的招式就敢自称五色剑传人,真是好笑。” 孔斑铁青着脸,看着场中。 凌孤突然出声道:“游兄,不要只顾着出剑,脚步也要动起来,身随剑走,剑随意动。” 游返顿时脑中轰然一响,想起杨锐对着木桩子出剑的情景,木桩子是死的,但人是活的。他脚下一动,顿时滑开两步,堪堪避过杨锐的一剑,青剑法的一招展开,犹如孔雀开屏一般,向杨锐罩去,终于脱出了招招死拼的局限,将剑意融入剑中,挥洒自如。 杨锐踏前一步,又一剑上前,使得是白剑法中的招数,想继续之前的手段。但此时游返犹如灵活的泥鳅一般,一边使着剑招,一边又滑开两步,而移动中,剑招随着方位的变化,又有所变化,已不完全是青剑法中的招式。 杨锐回剑一挡,先前的出招顿时被破了。而游返这时的剑法则源源不断使了初来,飘忽不知去处,两剑相交时,又避实就虚,犹如灵蛇吐信,择机而噬。这令杨锐反而难受起来,原本他以为自己终于悟出了剑法真谛,可以倚靠自己这一套横行天下,就算打不过胡近臣这种宗师级的人物,像游返这种无名之辈不在话下。没想到出师不利,在这里就碰上了阻碍。 游返一开始身法还有些滞涩,这时则完全游刃有余,脚下灵动起来。呼呼,脑中突然想起凌孤挑落杨锐手中剑时的身法,突然向后一退,又向前疾进,利用他旧力未去新力未生之极,突然一剑刺去。 杨锐只觉梦魇重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月夜,记忆深刻,手中的剑不由抖了起来。 “不要!”一个声音响起,正是杨沁。 游返顿时收住剑,向后跃开两步,抱拳道:“得罪了。” 杨锐呆在当地,却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输给这么一个当初自己都看不起的人。他羞恼万分,突然一把将剑掷落在地,冷哼一声,自己转身就走。 凌孤望着杨锐的背影,轻轻道:“输不起。”看到杨沁眼中满是担忧之色,又不忍心说下去。 游返又向凌孤道:“这回多谢凌兄的指点。” 凌孤道:“你虽然明白身法与剑意的配合,但还生涩得很。要真正做到融通,还得下一番苦功。我这里有些身法的修炼方法,你如感兴趣,可以随时来找我。” 游返连忙谢过凌孤,他知道凌孤的女师父当年最擅长身法,自己若能偷师几招,很是难得。他又转向孔斑道:“多谢师父收下徒儿。” 孔斑连忙摆摆手,这回一时冲动,收下一个徒弟,违了自己当年的誓言,这时颇有些后悔,但话已出口,不好收回,只得说道:“也罢,多个徒弟也好。不过人前你仍是称呼我孔大哥,不要叫我师父。” 游返也觉得这个师父架子不大,若是整天师父得叫,还要一副尊卑有别的样子,有些不习惯,便也答应了。想起自己的这个师父,初时还觉得有些沉默木讷,这时怎么显得有些惫懒无赖呢。 既然杨沁和凌孤的事情也没了障碍,两人自然功成身退。杨沁虽然担心兄长,这时也只好随他去了,她盛邀两人去凌孤府上,要亲手下厨答谢两人。 宴上,孔斑两杯酒下肚,感慨道:“五色剑派人才凋零,尽是杨锐这样不成器的小子。” 游返一怔,这不是将我也骂了进去,要知道如今自己也是五色剑的传人了。 孔斑又看了看游返:“你这小子也不成器,今天花了那么多招才拿下那小子。”他看着杨沁,突然想起曾经的争执,对游返说道:“游返,既然如今你也是五色剑的传人了,那五色剑的振兴,便落到你的身上了。将来你可得将五色剑派发扬光大。” 游返哪能想到这么一个重担居然落到自己身上,不由哭着一张脸。 孔斑解下自己的铁剑,道:“我也不会亏待你的,这柄铁剑,是我师父镇派信物,如今便传给你罢。” 游返更是无奈,这么一柄破剑,居然也是信物。这五色剑也穷得叮当响了。不过他想起姚惑手上的宝剑,据称还是出自金剑山庄老庄主之手。怎么同是师兄弟,待遇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他收下铁剑,道了声谢,正式接下了振兴五色剑派的重任。至于是否振兴得了,暂且不计。 一旁的杨沁见了,不由抿嘴偷笑,眼角间一滴晶莹悄悄落下。 游返和孔斑两人返回莫须锋所在的小院时,时间将近傍晚,天色黑得早,这时已经寒风大作。 两人进屋时,只见莫须锋和孟紫蝶两人面对面坐着,不知在讲些什么,竟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两人到来。 莫须锋比划着指头道:“做刺客,其实不难。只要你搞懂了对方会怎么想事情,习惯是什么,有哪些爱好,有哪些脾气。事情便成了一大半。接着便是选择一个时机,时机相当重要。错误的时机,你武功高过对方一百倍也没用,而正确的时机,也许你只消抬一根指头,那人就授首了。” 孟紫蝶若有所悟,道:“四两拨千斤。” 莫须锋用力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想不到你一个小小丫头领悟得挺快,有做手这行的潜质。不过女子终究是怕见血,你没见过死人,也没杀过人。一个人从活蹦乱跳到一动不动,这之间的惨淡剐心的感觉,你能理解么?” 孟紫蝶道:“自然知道,我又不是没杀过人。上次有五个人……” 游返在背后咳了咳,打断了她。孔斑道:“你这老矮子,居然教小姑娘这种东西。” 其实莫须锋一开始还是避着孟紫蝶,只是游返两人一走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人也便聊上了。孟紫蝶年纪和他女儿很相近,他便有些恍惚地将孟紫蝶当做自己女儿。两人于是说得投契。孟紫蝶捡着有趣的东西说,尤其是莫须锋杀人的情景,一时说开了,莫须锋便打开话匣子,说起了杀人的注意事项来,惹得游返和孔斑大惊失色。 莫须锋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转身挪开脚步。剩下孟紫蝶还在沉思消化他所说的东西。 游返用手敲了敲她脑袋道:“还想什么,装模作样的。”他突然放低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今天你孔伯伯一时兴起,居然收我做徒弟了,如今我也是五色剑的传人了。” 他知道孟紫蝶平时最喜欢缠着孔斑要拜师学艺,这时故意说这个想引开她注意力,没想到孟紫蝶淡淡道:“哦,那恭喜了。”她也放低声音,故作神秘道:“我也要拜这个莫矮子为师,学习怎么杀人。” 游返道:“你知道什么杀人,别杀人杀人放在嘴边。你以为好玩么?”他愤然一挥袖子,这个莫须锋教什么不好,居然教一个小女孩儿杀人的事情,简直是在误人子弟。 他找到躲在隔壁柴房的莫须锋,还没质问,莫须锋开口道:“紫蝶这个姑娘有做杀手的潜质。” 游返愕然,听他继续道:“才短短一炷香时间,她就想出了两三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去杀宋观,还不至于被怀疑上。” 游返顿时来了兴趣,道:“哦?说说看?” 莫须锋扳开一个手指:“其中一个,便是躲藏在轿子的座椅中,等宋观坐轿子时,一剑从屁股底下刺进去。等血漫出来的时候,四周的护卫和轿夫必然会发现不妥,这时他们注意力必然会在死人身上。趁着这些人将尸体挪开,无人顾着轿子时,再从容从轿子里出来逃掉。” 游返想了想,突然觉得自己屁股处一阵酸麻,打了一个寒颤,道:“轿子要做手脚挺难。还有呢?” 莫须锋干笑了两声,道:“另外一个也是紫蝶自己想出来的,连我也觉得妙。宋观总得去酒楼喝酒,这时预先藏身在屋檐梁上,将预置的毒液低落到宋观的酒中。宋观喝了酒,不会马上死,只会身体不适说不出话来,等过几天才会死去。自然也没人怀疑。” 游返头皮发麻,道:“这也很难,首先很难预料宋观去哪里喝酒,坐什么位置。况且毒液要准确低落到杯子里,也十分困难。万一滴到外面,被人发现,便是瓮中捉鳖。而且这毒液制作起来也是麻烦。” 莫须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道:“不才这回来汴京时,特地在辽国时准备了一瓶,是特制的水银。只要一滴,就可致命。” 游返抓到手里,感觉沉甸甸的,大感神奇,正想拔出瓶塞看看,被莫须锋止住道:“若是拔出盖子,就会在空中消散,吸入人体内,使人中毒而死。”吓得游返连忙停住手。 莫须锋道:“宋观是个读书人,不似刘文渊这种老江湖,只要他参加什么诗会文会,就有可趁之机。可惜这瓶毒液本来是为了对付刘文渊,这时倒也浪费了。” 游返心中倒是在后怕,幸好没有得罪孟紫蝶太多,否则她和莫须锋联手,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又嫌杀人手段过于阴险残忍,有些犹豫,不过一想到庄老二的嘴脸,心肠又硬了起来。 (。) 第122章 元宵 第二日,孟紫蝶见了游返,见他眼神间有些异样,不由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道:“怎么了?偶尔穿件其它颜色的……” 游返摇摇头,将视线转向其它地方,心中回想起莫须锋昨晚说的话,杀人最高境界并非杀人过程本身,而是杀人手段的设想。造楼很容易,但决定造怎样的楼,这就很考究。他想起已故的金剑山庄老庄主在得到玄铁黑陨时已经想好了名字,其实是胸中早已有了神兵的雏形,不愧有铸剑大师风采。宋观现在好好坐在家中,但这里已经有人想好了他怎么死,让人突然觉得不寒而栗。 他出了门,来到东城帮,见了刘师爷,吩咐他仔细收集宋观最近的行止。却意外得知庄老二准备打道回府,返回大名府金剑山庄。莫非是大势已定?游返心中一阵担忧,决定上祖江那里打探下风声。 到了祖江府上,见了祖江,两人相谈甚欢,说到最近大理国的镇南王,祖江只是道:“这大理来的贵客只是到处游玩闲逛,累得朝廷派了许多密探一路跟随保护,出动了许多人力,谁让周醒遇刺的余波未平呢。”至于那笔买卖,倒是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但是如今宋观闭门谢客,一个人都不见。最近连金剑山庄那里也不再往来,内里有些什么猫腻却没人知道了。 祖江还是颇为相信这位宋大人的,至少过往这位大人还是秉公办事,从未有什么偏袒的。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宋观也只是经手人,最终下决定的事上头的大人。上面的大人都是很重视官声的,不轻易和商贾往来,因而大家也很少往上去走动。 游返离开祖江府上,盘算着宋观和庄老二的关系,最近的安排。过了正月,朝廷各个衙门会有大大小小的宴席,宋观会出席一部分,但这些宴席都是在各个主官的府邸,旁人是很难进去的。此外,一些乡党会有往来,宋观也会去应酬一番,但这些也很难确定地点。唯一可确定的,便是元宵那天,各大兵器商会在汴京聚首,邀请了宋观等一干官员列席,这实际上是朝廷主张,但由各商会出钱,每个商会会向朝廷各部省献金,可以说是一次公开巴结的机会,不少外地的商会都会参与,祖江作为地头蛇,更是不会错过。 若要有所动作,便要赶在元宵那天。但这时,游返也没有下定决心。五品的官,说大不大,但对游返这种江湖中的升斗小民而言,实在是高高在上了,况且手中还握着实质的权力,连祖江这种豪商为自己利益也不得不贴上笑脸去。为了庄老二和不确定的猜测,便要花大力气杀一个大官,其中付出的代价和风险过大,令他颇为犹豫,万一面临官府追查和反扑,把自己搭进去,就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孔斑和薛青纹碰上了头。青盐的事情已经铺开,透过中间商,物美价廉的西夏香盐一夜之间在东京城走俏,其实早先在洛阳青盐已经在公开叫卖。由于朝廷已经放开了青盐的限制,大多汴京的百姓对于此也不奇怪,青盐比起池盐便宜许多,而且颗粒大,用来腌肉下锅都很美味。短短几日,依然脱销。朝廷钦点的几家商行固然赚钱,但他们的利润被抽了大半上交给户部,真正赚钱的反而是华山派和游返他们。 赚得的钱,游返他们处理起来也小心翼翼,大部分买成米粮布帛,分批运回去。其它的小笔银子,换成了银票。准备日后用来筹备西迁。 薛青纹也赚了不少,华山派出力多,自然也没有吃亏。不过这些都在暗中慢慢进行,明面上谁也没看出来青盐到底多了多少。 四海铁坊的第一批货透过华山派交付给了西夏人,质量自然是上乘,听说西夏人赞不绝口,后面打算用更多的青盐来交易。 孔斑做完交易,便回去镜缘村主持大局。孟紫蝶不知如何居然留下了,整日和莫须锋在一起捣鼓些什么。莫须锋对孟紫蝶颇为满意,竟然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游返好几次过去恶狠狠警告了两人。不过看两人说着的话荒谬绝伦,很多只是停留于假想,游返有时也只能苦笑走开。 这日新年的第一天,各处鞭炮声响,清晨,游返打开窗子,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朝着前方吐出一口白气。 他起床以后,来到东城帮,这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放哨的。刘师爷过来跟他简单说了几句,便回去了。他自己一个人坐了一会儿,伸了一个懒腰,便出门上街走走。 正走到门外,突然一个路人走过来,几个暗哨也出来拦住他,警惕地保护着游返。 那人身着一身灰色袄子,向着游返鞠了一礼,道:“请问是游返游少侠么?这里有一封信,是有人要我交给您的。” 游返见那人低垂双目,面相和善,便排开众护卫,到他面前接过了信。信封上没有落款,他问道:“这是谁让你送来的?” 那人道:“这个小人不知道。不过少侠打开信看一看,便知道了。小人只是送信的,不太清楚情况。”那人见游返接到了信,便告一声罪,转身离开。 游返听他是大名府一带的口音,心中一动,返回东城帮议事厅内,仔细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游返看了一遍,吐出一口气,原来是楚谨派人送来的。那人想必是楚谨的心腹。楚谨出身富贵之家,在大名府也有着一处不错的宅院,有自己的人手这个游返也不奇怪。 信上说了楚谨最近的状况,庄老二果然没人用,楚谨没受什么考验,便成了账房的主管,被委以重任。自然,庄老二也不会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但游返走了,楚谨留下,是明摆着和游返分道扬镳,这点在旁人看来是楚谨背叛了游返,因而一向疑心重的庄老二反而相信了他。 然后信上还说了庄老二在京城的关系网,其中宋观的名字居于首位。原来宋观以前在山东做县令之时,与庄老二曾是旧交。做小小县令,光靠薪俸只能养活自己。宋观自己又是一个清官,没有上下打点的闲钱,基本只能混迹于底层。这时庄老二慧眼识才,慷慨豪爽的他不仅给了资助,两人还意外谈得来。在庄老二雪中送炭下,宋观凭着出色的政绩,一步步爬了上来。在宋观任一路转运使时,两人还约定了娃娃亲,成了儿女亲家。这一来,关系更是深了一层。这时宋观已经不缺钱了,但这个人重义气,对昔日资助自己的庄老二仍是感激,将他当作自己兄长看待。乃至进了户部司,仍是这样。 游返合上信纸,心中感叹,看宋观的过往资历,这倒是一个清官呐。他叹了口气。 正月没过几天,皇帝在宫里盛宴招待了大理的镇南王和使团,两边谈笑风生,甚是融洽。大理地处南陲,信奉佛教,一向自认是大宋的属国。因实在太远,且山路难行,大宋也无兴趣将其纳入疆土,而大理也因偏僻,国泰民安,毫无进取之意。这次若不是西夏局势紧张,也不会想到要来大宋做买卖。瓷器,茶叶等买卖自然少不了,不过兵器,这是头一遭。 皇帝令手下大臣负责和大理人谈判,圣谕吩咐下去,两国邦交良好,必要时也可让点利,不用太斤斤计较。这是放权的意思。这事便与中书省,枢密院没什么关系,纯粹是户部司盐铁司的事情了。 游返得知这个情况还是祖江告诉他的,他正好到了祖江府上,想让祖江带着一同去元宵的商会宴席。 祖江道:“游兄弟这可是为难老哥哥了。”他有些犯难:“名额本来就有限,如果你仍是金剑山庄的一把手,这自然不成问题。可是如今你可是东城帮的帮主,和咱们可不是一个行当的了。这么带进去有些突兀。” 游返悄悄道:“不瞒祖兄。兄弟我虽然被金剑山庄逐了出来,但也自己在外头弄了个铁坊。不少以前金剑山庄的伙计都来投靠了我,目前规模也不小。这次想出席宴席,主要也是了解下朝廷的口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若是有机会,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回金剑山庄的。” 祖江竖起大拇指,道:“有志气!”他也是明白人,知道游返的意思:“这庄老二弄得兵器行内乌烟瘴气,为人跋扈,早该有人治治了。你要拿回金剑山庄,我全力支持。”说罢,便同意了给他安排一个席位。 “到时候,你就扮作我一个铁铺的掌柜,我带你进去。” 元宵这晚,游返收拾好祖江给的请帖,便要出门。孟紫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游返吩咐莫须锋看好小姑娘,不要到处乱跑。孟紫蝶撅着嘴道:“今晚紫薇河附近有灯会,几个青楼的名妓也会到场助兴。” 游返一番头疼,吩咐她不要惹乱子。孟紫蝶眼珠子转了转,乖巧地答应了下来。莫须锋是不会出门的,一出门便让六扇门的密探给揪出来。只好让孟紫蝶打扮成男装,自己去逛。 他出了门,到了祖江府上,然后随着祖江的轿子到了太白楼。今日太白楼被整楼包下,一顶顶轿子,四地各处的商人豪客,皆汇集到了楼下。 这些兵器行的掌柜东家大都认识,互相打招呼示好,纷纷低声打听起这次大理的事情。一个爽朗笑声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金剑山庄的庄主庄书海。庄书海刚到汴京,就是为了赶上这趟宴会。金剑山庄天下第一,然而在游返被逐出以后,内部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但外人觉察不到,众兵器行头脑纷纷向庄老二问好。还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自从大理王爷来到东京,唯一见过宋观宋大人的便是这金剑山庄了。 游返到时,正好和庄书海撞上了。在楼下天黑,双方没有互相看到。等上了楼,一落座,庄老二一张脸铁青着,指着游返高声说起来:“姓游的叛徒,你怎么在这儿?” 游返拱手道:“幸会幸会!如今我是祖家商会城西铁铺的掌柜,这回是随着东家来的。” 这可将庄老二气得不轻,但这时宾客云集,主座上几个官员也已经到齐,只好重重哼了一句:“你小心点。” 两人还好不是一桌的,隔得不算远,但也眼不见为净。 庄老二甚是健谈,很快便似乎忘了游返,和一个桌上几个北方商会的同行高谈阔论起来。那几个商会本就以金剑山庄马首是瞻,这时更是言语中捧着他,令他格外得意。 游返这边随着祖江,只是默默坐着,没有说什么话,旁边其实也有人认得他,知道他以前代表金剑山庄来汴京做事,还互相之间有来往,大家看到庄老二嚣张的模样,都纷纷摇头。 过了一阵,户部司的官员说了几句场面话,勉励了众兵器行的商户一番,然后托词走了。那上官一走,宋观和另两个同僚便成了主角。几大商户平日里就求见不到,这时纷纷围过去,要和他敬酒说话。 宋观这人生得斯文,脸很白,几缕胡须梳理地整整齐齐,挂在胸前,还是一个美髯公。对人也客气,不拿架子,说话都带着笑容,令前来祝酒的人感觉很好。这酒宴的气氛便高涨起来。众人上前套套关系,却不敢在公众场合说起具体买卖的事。宋观几句话一说,大家心中都有了分寸,今日只谈风月,不谈政事。 吃喝了一阵,游返身前的筷子酒杯却没什么动静。 突然庄老二趁着酒意,来到游返面前,说道:“游返,你也挺有能耐,居然还能在汴京这边吃得开。倒是我小看你了。你若是将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将人还回来,我也不和你计较。要是你继续这么冥顽不灵……” 祖江见两人对上,赶忙过来劝酒:“庄二爷贵为一庄之主,何必和一个小小的掌柜过不去?” 庄老二眼睛瞪了他一眼,道:“祖大官人,你们汴京商会派人从我们这里偷师了好些技艺,我可还没跟你计较。你小子居然还收留我们山庄的叛徒。”这话便有些不好听了,既骂了游返,祖江面子上也不好看。 祖江心中有气,但面上仍是挂着笑容,不住道:“你看看,看看,喝醉了罢。” 宋观在人群包围中看到这里起了纷争,远远走过来,于是这里就成了焦点所在。只听宋观道:“大家都是同行,金剑山庄更是朝廷御商,平时兵器技艺上较劲可以,这酒桌上么,要用酒说话。”人群中哈哈一笑,祖江自己认罚,倒是解了围。游返仍是站在一边不说话。 庄老二仍要说些什么,旁边的人赶紧将他拖开。 这仅是一个小插曲,酒宴仍是继续进行。 就在众人喝得畅快时,突然一阵烟味传来。只见脚底下突然传来一袭白色烟雾,众人酒宴是在二楼,这白烟竟然是底楼飘上来的。 正在祝酒的人突然怔住了,有些比较清醒的便朝楼下喊道:“哪里来的烟?小二。” 那端菜递酒的酒楼小二从楼梯上爬上来,说道:“各位大官人,不好了,楼……楼起火了。” “嗯?怎么回事?”“赶紧下楼。”顿时楼上诸人顿时混乱起来。 “保护好大人。”几个人喊起来,将楼上几个朝廷命官如众星拱月一般围起来。 诸位富商虽然事情紧急,但仍是请几位大人先行下楼,然后才一个个跟在后头下了楼。 下了楼,却发现这里更是烟雾笼罩,这白烟似乎是从某个房间飘出来的,只有烟和呛人的味道,却没有看到火苗。 众人来到楼外,却看到白烟已沿着楼高高升起,直冲上天,在明月照耀下,显得特别清楚。 一人骂说:“真是晦气,居然碰上这种事情。不如诸位,眼见这里是不行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继续?” 几个商会代表来到宋观等官员旁,各自商量了一下。然后大声宣布道:“各位,今日酒宴就到这里,大家各自打道回府吧。” 有些喝得还不够尽兴的不由嘴上轻轻喝骂眼前酒楼,有些则赶紧让人去叫马车或轿子。因宴会中途中止,许多轿子还未来。街上寒风凛冽,吹得刚刚从屋内出来的众人冷得直跳脚。 等了一会儿,最先来到的却是一个月牙色的轿子,上面绣着图案。宋观本来极冷,这时看到这轿子,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向左右同僚道:“本官的轿子到了。各位,先告辞了。” 众人纷纷与他告别,一边冷得哆嗦,一边直羡慕他的轿夫及时到来。 宋观和其他人道别,迫不及待便钻上了车,大手一挥道:“回府。”他揭开帘子,看了外面一眼,见庄老二虽然喝多了,但仍站得稳,心里便放心。他整个宴席上不敢和庄老二走得过近,以免被他人讲闲话,影响了自己的名声。 如今金剑山庄外强中干,亟需这次大理的买卖,他是知道的,他也准备拉庄老二一把,以还上恩情。不过如今自己的顶头上司张大人是什么态度,他还没有摸透,因而不敢擅作主张,提前表明自己的倾向。不过今天宴会上,倒是有可喜的转机。张大人席间的一席话,已经暗示将以自己的意见为准,这让他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脑中不停转着,丝毫不受之前喝的酒影响,灵台十分清明。他自己清楚自己的酒量,从来未曾因喝酒乱了性,乱说话。这次也不例外。 突然轿子一震,被颠了一下,宋观不由喝道:“你们稳一点,不必赶时间。” 外面的轿夫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行。过了一会儿,轿子停住了,落了下来。 宋观一直在想事情,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时出声道:“嗯?到了?”他掀开帘子,向外面望去,却觉得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他唤了一声:“宋二!”宋二是他的书童。他突然发现,今日宋二居然没有跟着轿子一起来接他,这令他心里一紧。 他连忙走下轿子,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僻静的小巷中,两旁是高墙。四周安静没有人声。 宋观顿时慌了神,往旁边望去,几个轿夫懒散地站在一旁,看不清楚模样,但和平时那些轿夫似乎有些不同。这些轿夫都是挺着胸膛看着自己,完全没有下人的样子。 他今晚喝了酒,在寒风中也等得焦躁,看到自己轿子一来,便立马钻进了轿子,也没有注意这些平日里点头哈腰的轿夫。他们长什么样子甚至自己没有留意过。 宋观道:“你……你们把我弄这儿……想做什么?”他顿了顿,道:“钱……银子我有,你们放了我,立马奉上。” 一个高大削瘦的身影来到他面前,道了一声:“宋大人,得罪了……” 宋观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那人往他身前一靠,一股冰冷的感觉袭来,尖刀刺破皮肤,用力捅了进来。他想大叫,却被人死死按着嘴,声音不住在咽喉四周回荡……回荡……(。) 第123章 余波 太白楼前,浓烟仍在从内向外翻滚,众人站在街心,不住伸长脖子等着自家的轿子前来。也有一些住得近的和相识的人打了声招呼,就此离开。 晚宴有些不尽兴,众人嘴里都嘟嘟囔囔。不多时,来了几辆马车和几顶轿子,都是汴京商会的富商家中的。他们是地头蛇,消息传递很快。祖江也在其中,他主动将轿子让给了朝中的大人,大人们客气几句,也不便推却,便上轿离开。其他地方商人见了,不由惋惜错过了这个讨好的机会。 庄老二在寒风中斜睨着游返这一边,兀自打着酒嗝。 祖江看了看游返,道:“游兄弟,没料到今晚是这等情景。你住处在哪里?或者我安排人送你回去?这天气还很冷。” 游返道:“我就住在附近,我自己走回去即可。” 但说走,他的脚又定在那里不动,祖江颇感奇怪。 两人正说话间,太白楼的掌柜出门来招呼众人进去,说道:“不知道是谁恶作剧,在地窖里堆了一些湿柴火,燃着烟,还以为楼被点着了。各位官人赶紧进来取取暖。” 但这时几个大人都已走了,宴席也没办法开了,众人兴致索然。一些互相认识的人相约再上楼喝他一场,其余人则准备在楼下等待。 祖江对游返道:“游兄弟,你若还不回去,便陪老哥哥喝一杯。” 那边庄老二正准备进屋,朝他这里看了一眼。 众人还未完全都进屋,突然外面来了一顶月牙白的轿子,有些人眼尖,认出和刚刚宋观宋大人做的轿子一模一样。 轿子旁边跟着一个小厮,正是宋观的书童宋二,他指挥轿子停下,上前打听道:“我家老爷在楼上么?” 他问的正是熟识的庄老二。 庄老二两眼睁地大大的:“你家老爷不是刚刚坐轿子走了,怎么你们又回来了?” 宋二也是摸不着头脑:“我们也是刚刚才接到消息说晚宴结束,从附近赶来,赶来时还遇到醉汉闹事,才耽搁了会儿。怎么?老爷已经走了么?” 附近几个没走的商人这时也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说话的两人,纷纷插嘴道:“奇怪,这轿子不是刚刚那顶嘛。”“你家宋大人早就走了。” 霎那间庄老二猛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快,快沿着路去找。”他又指着一个金剑山庄的随从道:“你,你去开封府……”他突然恶狠狠地朝游返这边扫了一眼,咬牙道:“宋大人可能被人劫持了。” 太白楼下顿时乱成一团,一个朝廷重臣被人劫持,这事情可大了,而且还是在兵器商会的晚宴后被劫走,众人纷纷感到头上一片疑云笼罩,每个商会赶紧分派人手,沿各个方向去寻找。 游返向正忙着调派人手的祖江道:“祖公,真是不巧,今晚看来是喝不成了。我先回去,改日再聚。” 他正要离去,庄老二伸手挡住他,道:“你不能走。” 游返道:“哦?今日晚宴已毕,为何我不能离去?” 庄老二用手指指着游返道:“你说,宋大人是不是你劫走的?” 游返笑道:“庄二爷,兴许宋大人早已到家,未曾被人劫去,你有点太紧张了罢。”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纷纷松了一口气,道:“也是,也是,那轿子凑巧一样,坐错了也是有的。未必是被人劫走。” 这时,一个宋府的家丁前来报信:“庄二爷,我家老爷至今还未回府……沿路也未找见,您看……” 在场众人顿时又紧张起来。 庄老二朝着游返大声道:“你还不承认?那你说宋大人去哪儿了?” 游返道:“笑话!庄老二,这话怎么能问我?宋大人走时,我可是跟你在一起。你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祖江也过来劝说道:“是啊,这事还未有定论。你们虽然平日里有恩怨,但这时候,可不能无端指责。” 游返又道:“庄二爷,你知道你担忧宋大人的安危,毕竟你们是儿女亲家,又是十几年的旧识。遇到这种事情,难免乱了分寸,我也不会跟你计较。” 在场的商人都是头一回听说宋观和庄书海两人的关系,刚刚便看到宋府家丁对庄老二言听计从,已经心头有些奇怪,这时才恍然大悟。恰逢大理兵器大笔交易的关口,金剑山庄又是最大的竞争者,陡然听到两人不为人知的关系,各商人都是心中一惊,又突然泛起一种窃喜,心中均是想道:“这两人关系如此亲密,难免宋大人有所偏向。这时失踪了,倒是一桩好事。”于是手头派人出去寻人的,自然还是要寻,但此时语气则不那么惶急了。 庄老二陡然间被人说破了自己的隐秘,有些恼羞成怒,他嘴唇发抖,气得说不出话。宋观的身份是他极力支持才到了今天的位置,盐铁司对于金剑山庄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所在,有一个自己人在盐铁司,这是他的杀手锏,这时不但突然被暴露了,而且宋观还生死未卜。就好像被人打中了七寸,庄老二不由心里一阵恐惧,他突然迸出一句:“姓游的,你半个月前就威胁要坏了宋大人。这话是不是你说的?当时可是有十多人都听到了,要不要将他们找来对质?你这回休想逃脱干系。” 游返双手环抱胸前,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对头,笑道:“庄二爷,虽然被人说破了,但这种事情也不是很难打听。你不必含血喷人,把我拖下水。你若是要找什么金鼠帮的人来作证,我也无话可说,他们半个月前可是受你指使在街上公然追杀我。你要他们说什么都行。但宋大人的失踪,和我确实没什么关系。” 最后一句,他说得颇为诚恳,惹得附近几个商人纷纷点头。本来,庄老二要抓游返,大家就觉得一头雾水。有些认识两人的,知道游返是从金剑山庄里被赶出来的,还知道其中的一二。更多只是旁边看好戏,莫名其妙。 庄老二脸上一片血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喝酒喝的。 “你你你……你……”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你。 游返道:“若是庄二爷没什么吩咐,我这就告辞了。” 庄老二突然一挥手,叫道:“来人,将他拿下。” 旁边站了几个大汉,有些是金剑山庄的人,有些是宋府调过来听任庄老二吩咐的家丁。这时都纷纷围拢过来,将游返围住。 其中一个大汉道:“游帮主,这……这可怎么是好。” 游返一看,顿时有些好笑,原来这些人中还有几个是东城帮的人,在宋府做护院的,其中一人在汇报消息时他见过一面。 游返道:“你既然受雇于人,宋府就是你的东家。你不必为难。” 那人道:“那……得罪了。” 几人正要动粗,祖江那边探过头来,道:“庄二爷,你也不是开封府的人,岂能私自扣押,行官府之事?这样,游兄弟,你暂且留下喝酒,老哥哥陪你一起。金剑山庄也不能拿了你,一切等开封府的官差来了再说。” 游返点点头,往后两步,坐了下来。众商人见没有好戏看了,也都各自忙去。各地商会留了几个人观察情况,大都也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开封府才来了几个捕快,循例问话。得知失踪的是朝廷命官,无不大惊失色。要知道周醒被刺以后,开封府的府尹以下换了一批,统统被贬。他们这几个捕快还是那次以后从外地府衙递补进来的。 今日是元宵,各地宴席聚会频繁,紫薇河上还有花灯演艺,开封府的人手都已撒了出去,六扇门的密探也散落在各处。一听说这里出了事,这才收拢了一部分。 刘文渊到时,宋观还没被找到。但城西一处角落里面疑似有一顶轿子被烧掉,开封府的捕快前去时,只留下一片灰烬。但灰烬中居然还是找到了一个人的遗骸,只是此时已经被烧成一片炭黑,实在分辨不出是何人了。 刘文渊将当时情况了解了一遍,他将所有人留在楼下,自己在楼上,一个个地审问在场的人。庄老二上去时,瞪了游返一眼,在楼上不知说了什么,花费了好半天时间。然后就轮到游返。 刘文渊看着游返,直接问道:“金剑山庄的庄二爷说你半月前曾拿宋观威胁过他,可有此事?” 游返毫不迟疑道:“确有此事。” 刘文渊骤然凝重起来,道:“为何?” 游返不答,反问道:“刘大人可知我为何被赶出金剑山庄?” 刘文渊不答话,静静地看着游返,仔细捕捉他表情中每一个细节。 游返自问自答道:“我是被庄老二赶出来的。随后来到汴京,幸得胡大侠收留,做了东城帮的帮主。” “这件事我知晓……” 游返道:“后来庄老二派人当街追杀我,幸好凌孤经过,救了我。” “这件事我也知道。而且凌孤的性子,确实是这样。可是你为何要威胁庄老二,而且还用宋观威胁他?” 游返道:“只因我知道宋观和他的关系,他要拿大理兵器的买卖,就得靠宋观……” 刘文渊突然提高声音喝道:“所以你暗中杀害宋观,好让金剑山庄失此强援!” 游返突然笑道:“刘大人,若是我杀人,何须事先通知对方,让对方有所防范,事后又尽让人起怀疑。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刘文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是若宋观死了,你得益最大。” “刘大人!”游返也大声吼了一句:“在下虽然出了金剑山庄,但仍是希望它好好的。宋观死了,得益的是其它几个有实力的兵器商会,我没必要为了对付庄老二,为自己出一口气,就去杀一个朝廷命官。何况,我也没这本事。” 刘文渊默默盯着他,半晌才露出一丝笑容,道:“你确实没必要杀人。游兄,虽然你现在不在金剑山庄,不过咱们总算有交情。交情是交情,公事还是要公办。若是有什么线索,还需你来配合调查。” 游返答应了一声,转身下楼。面对祖江疑惑的目光,他笑了笑。祖江顿时露出轻松的表情,道:“既然这事由六扇门接手了,那咱们就回去罢。” 庄老二不善的眼光紧随着游返离去的背影,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随即,在游返出门以后,里面响起了砰地一声,碗砸落在地的声音。 游返回到小院,此时已是三更,但小院内灯火还亮着,只见孟紫蝶穿着棉袄在院里扔松果玩耍。游返道:“这么晚还不睡,今晚灯会还算精彩吧?” 孟紫蝶打了个哈欠,道:“不算精彩,还有更精彩的。” 游返觉得不知所谓,嫌外面冷,进了屋,发现莫须锋也没睡,正盘腿打坐,呼吸吐纳。见游返进门,睁开眼睛。 游返脱去外衫,坐了下来,突然放松下来,重重吐了口气。 莫须锋有意无意道:“怎么样?杀人的感觉是不是很不错?” 游返突然眼睛睁大,心一阵缩紧:“什么杀人……” 莫须锋咧开嘴笑了笑,道:“原以为孟紫蝶那丫头这方面有天分,够异想天开。没想到你小子才是真正的高手。” “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莫须锋舔了舔嘴唇:“活生生的人死了,不管他生前如何,总归不好受。但设计好步骤将人引入死地,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回天乏术,又成功脱开身,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美妙?” 游返呸了一口:“只有你这样的杀人才觉得有趣,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正常人身上。” 在他诧异目光下,莫须锋也不回应,只笑呵呵地钻入被窝,吹灭了灯。 游返不由暗骂了一句,按捺住心底的波动,推门走了出来。 孟紫蝶不回头也知道他出来了,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其实莫老头的说法不对,杀人的滋味其实不好受。” 游返今晚实在是大风大浪也经过了,却在风平浪静准备靠岸时又被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孟紫蝶。 孟紫蝶道:“其实今晚我没去灯会,我看到你们的事情了。那几个轿夫,是昆仑派的人吧?他们将人直接抬走了,可笑在场的人一个都没发现。我跟在轿子的后面,只远远望着。后来他们走后,那边已经燃起了火。那人……现在没人能认出来了。” 游返只觉背后凉凉地,寒冷夜里居然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到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局,居然被人看到了,还好是孟紫蝶,否则不堪设想。做这种事情,即便差错一点,也是无限深渊。 不过孟紫蝶这时却一反常态,她自从远远看到游返在镜缘村外围河边杀了五个闯入者,在汴京遇到莫须锋,对杀人充满兴趣,其实只是年轻人对未知事物的好奇,这一夜真的亲眼目睹了被精心杀害的人,反而有些无所适从。她心里不知为何特别沮丧沉闷,道:“人被杀以后,便没了知觉。可是家中,那人的妻儿父母,顿时失去了依靠。我今晚看到许多人出来找人,有两个妇人哭得死去活来,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 两人同时沉默,最后她幽幽道:“游大哥,以后我们还是用别的法子,好不好?” 月光下,黑暗里,游返心中突然被震动了一下,点头道:“嗯。” (。) 第124章 修谱 此后两日风平浪静,已基本可以确定那具烧焦了的残骸就是宋观。但人和轿子都已经烧成了一团,再也找不出任何线索。 开封府的衙役将那条小巷两旁的人家狠狠搜了一顿,泄愤似地将东西搬了一遍,砸烂了不少,那几户人家莫名其妙被从天而降的灾祸给牵连了,但都敢怒不敢言。最后被御史知道了,狠狠参了一本,于是轮到开封府倒霉,基本已确定又要撤换一批人。 这日,游返端坐在太师椅上,听取刘师爷整理的消息报告。突然外面来了一人,正是风二胡子。游返见状,随着风儿胡子出门,兜兜转转,到了附近另一所宅院里。 胡近臣和空空子林宝儿等人正在里面,这又是一处不平庄临时落脚处,这次杨锐倒是不在。自从游返上回领着外人光顾过原先大家碰头的地方,胡近臣就将地方换了一处。虽然互相之间没有因此责怪过游返,但游返自己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杨锐也很久没有见到,好像上次交手以后就消失了一般。倒是游返事后得凌孤指点身法,获益良多。这身法和剑法相配合,里面有许多门道,非一时半刻能够领会,游返也只有平日里自己揣摩。 胡近臣见游返前来,突然沉声问道:“那宋观是你杀的么?” 游返之前早已料到他会这么问,毕竟他之前动用东城帮的眼线搜集宋观的情报,这件事瞒不住胡近臣。他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过死了倒也好,省得我继续盯着。” 胡近臣突然身子放松,后仰靠在椅背上,说道:“杀一个宋观,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次的手法很是特别。” 空空子原本闭着眼睛养神,这时也睁开目光,道:“既非强袭,也非暗刺。光明正大之下将人接走,又轻轻松松将人杀掉,事后一点痕迹都不漏。高明呐!” 他那神情中,似乎怀着极高的崇敬,显然和莫须锋是同道中人。 旁边年轻的易小飞撇撇嘴道:“藏头露尾的鼠辈罢了,这么一个不会武功的狗官,一刀下去就了了,还需想这么阴险的计谋,不是什么好汉所为。” 胡近臣哑然失笑:“杀人这件事,需要充什么好汉?” 他突然换了个语调,咳了一声,道:“昨日皇帝召我入宫了。” 众人顿时露出注意的神色。 “朝廷命官接二连三无故身亡,龙颜大怒,已经让刘文渊彻查此事了。” 易小飞道:“让六扇门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查得出来?” 胡近臣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六扇门的事情和我们没关系。这次召见我倒是另外一件事。一年之计在于春,朝廷这边既然对我这个武林盟主点了头,自然不会光放在那里做摆设。接下来咱们可要忙了。” 游返问道:“却不知朝廷要我们做什么?” 胡近臣道:“第一步是要编撰名册。将武林中所有有名的人物都记录下来,将江湖上数得着的帮派整理出来,有了这么一份名册,以后出了什么事情,按图索骥,都能找上人了。不但要记录一个人的生肖姓名,还要知道他的过往经历,恩怨情仇,有哪些至交好友,有哪些对头仇人。” 风二胡子笑道:“朝廷倒是打了个好算盘,以后谁犯了事,就算落草为寇,你家乡的亲朋好友也得跟着倒霉。”他是独行大盗,没有家室,但在家乡,也有几个知心的朋友。一个人就算再特立独行,在这人世间总是有朋友的。 他话音刚落,其它几个人脸上都有些不自在。若是这么一份名册落入朝廷手里,等若你便落入朝廷掌握,全身上下都被看穿了。 众人沉默,游返倒是说道:“要写这么一本名册,恐怕不容易。谁会主动自愿上门说出自己的隐秘之事?”大家都点点头,就算胡近臣这武林盟主再有权威,也做不到。 风二胡子突然一只手掌重重一拍:“朝廷让咱们做这种事情,岂不是强人所难,让不平庄将整个武林都得罪了。上回少林的事情,逼得藏经阁焚毁,已经惹恼了大和尚。要是全武林都和我们为敌,我们的处境便与六扇门一样了。别人只会以为不平庄是朝廷的爪牙!” 一向沉默不言的胖子林宝儿道:“能不能秘密进行,广派人手收集江湖人物的资料。虽费点心思,但总有些成果。” 胡近臣暗自摇摇头,自己这名心腹虽然忠心,但才能欠缺。若是私下派人手,不平庄的人手全部撒下去,也难以在一年半载中得到什么回应。虽然这个武林盟主只是朝廷的傀儡,但也不代表胡近臣要牺牲自己的人去给朝廷卖命。 游返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前段时间和孟紫蝶的闲聊。 当时孟紫蝶道:“为何华山派薛青纹剑法公认中原第一?也没听人说他打败了谁谁。他和东方笑想必谁更厉害?” 游返道:“没比试过,谁知道。剑法是一种修为,内行人一看便知道深浅。但真的面对面厮杀决胜,又是另外一桩事情。” 孟紫蝶道:“那为什么不让他们互相比一场?” 游返笑道:“谁有闲工夫将人聚在一起,一个个捉对比试?江湖中人都是出来讨生活,不是为了花拳绣腿地卖艺。” 孟紫蝶道:“等我以后做了武林盟主,可要将天下英雄都聚拢起来,一个个给排定个名次。到时候两个人见了面,一个说在下陕西路薛青纹,武功榜排名第二,一个说在下京西路胡近臣,武功榜排名第一,这样多方便,也不用为谁高谁低专门比试一场。和那殿上钦点状元一般。” 当时游返只是付之一笑,此时回想起来,却突然浑身激灵一下。 胡近臣见他身子一抖,问道:“游兄弟有什么好主意?” 游返道:“只需告知天下,不平庄要修编一部江湖排名榜,将所有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都记录进去,并按照武功修为排名高低,加入介绍。其中除了武功综合排名,尚有各路各州府的排名,另设剑法榜,刀法榜,轻功榜等等,大宋十四路州县也要有自己的排名。只要是入榜的人物,都能拿到奖赏。这些赏银,便问朝廷要,按照排行榜上的名次,从多到少进行分配,就算个彩头。武林中人本就重名声,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都不甘于落后于别人,但天南海北之间,哪有条件互相较量决胜,便由我们收集了资料,一一厘定。相信为了博取名声的人自然趋之若鹜。” 空空子眼前一亮,拍了一下大腿,道:“好办法,上了榜就扬名天下了,我不信有谁能抵得住这等诱惑。现在连老道心里也有些痒痒了。” 易小飞道:“总也有些隐士不为所动的吧?” 胡近臣点点头:“总有些人不会为名利所动,不过这些江湖上隐藏的人物自然也不会惹事,缺他们几个没有关系。” 林宝儿问道:“可是我们如何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有这么回事呢?我们该广发帖子呢,还是使人传告?” 游返又道:“若是大张旗鼓,反而惹人生疑。不如私底下散发一些请柬,邀请地方上有名的江湖宿老,请他在本地州府分发请柬。再传出小道消息,只有收到请柬的人才能上英雄榜。嗯,暂且叫做英雄榜。” 风二胡子挠了挠头,不解:“我们自然是希望人越多越好,为何只邀请一部分人?” 游返解释道:“越是稀罕神秘,不容易拿到,越是惹人关注。那请柬不必太过特殊,普普通通一张硬纸即可。我们还可散发一些不同样式的请帖。到时候拿到的人必然会伪造抄袭一份给自己相熟的朋友,我们自然就知道谁与谁是一路人。不用多久,自然人手一份,不必担心他们不来。” 胡近臣哈哈大笑:“妙计。” 几人又仔细商量了具体细节,定下各自负责的事情,便又散去。 初春,冰雪消融化作水滴渗入泥土中,大宋和西夏官道上的过往行人一点点又多了起来。太平盛世,与西夏的大战已经过去一年,两国恢复邦交,商人如同嗅到甜味的蜜蜂,为了巨大的利润开始奔走起来。不过北方辽国的契丹人也对着西北之地虎视眈眈,谁也不知道西夏的商路能够维持多久。 这个时候,一个消息悄悄流传起来。 “你知道么?在汴京要办一个英雄宴,将全武林中有名的人物都邀请过来,大家齐坐一堂,给排个座次,号为英雄榜。” “错了错了。不是英雄宴,我听说是朝廷主持的,只有上得了台面的豪门才能参与,还得上缴钱银才行。最终座次也是看你捐多少钱出来。这种排行,能作得准么?” “此言差矣。此次老夫听说是不平庄胡大侠的创举。平日里江湖中人说起来,总是觉得自己武功顶尖。这回胡大侠将众人都聚在一起,便是要分个高下来,凡是有了座次的人,往后在江湖上可是大大地露脸。” “若是胡大侠,定是好事。咱哥俩不如也去会会天下英雄,说不定能捞个排名。” “你俩就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好意思去丢脸。这回我可听说了,除了总榜,每一路都有一个分榜,到时候每个地方的高手都要排个先后,你俩去了,要是不上榜便罢了,上了榜,名字就传扬出去,大家心里都会有个数,再拿去和外省的一比,可得丢人了。” “丢不丢人,也得手底下见真章。听说这次上了榜的还有赏银,说不得,反正是碰碰运气。丢人又有何妨,总比坐井观天好。” “正是。” 各地的英雄豪杰,帮派中人,游侠散人,听说了这个消息,纷纷热心起来,左右打探其中详细。可惜虽然流言传得多,但一件事情居然有好几种说法,谁也说不清楚。还有人手上得了英雄帖的,便得意地拿了出来示人,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中,自觉脸上也有了光彩。有些人觉得自己武功要高出一筹,却没有请柬,不是很服气,也去央求认识的人弄来一张。还有人没有请柬就要往京城闯,心里想着反正偌大一个群英聚会,总能打听到地方,到时混进去便是。 于是,虽然不平庄这段时间没有往外说过一句话,但江湖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英雄排座次的大会,声势已经远超去年的选武林盟主的聚会。不少江湖上的闲散侠客已经悄悄潜来汴京,暗地里打听这英雄大会的日子。 整个局面,便如那二月的春风一般,吹绿了整个中原大地。 二月春风拂柳,日头渐好。自从第一批货运出镜缘村,获得了丰厚的回报,曾经因反出金剑山庄颇为后悔的工匠,这时已经喜笑颜开。游返将所得一部分直接按功劳划分,每个人都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既然看到了前途光明,这些人卯足了劲,很快第二批货又出了炉。孔斑派人与华山派接上头,转送了出去,早于西夏所限日期许久运到了兴庆府。换回了一大批银两和私盐。 接着北面幽州的商户也投过复杂的中间关系探出触角,和四海铁坊接上了头。他们本来也尝试与金剑山庄接头,但这时山庄早已和朝廷绑定,货真价实的御商,哪能看得起这些中间黑商。自然,四海铁坊便以高质量的铁器吸引了目光。双方接洽顺利,又给镜缘村带来了一大笔买卖。 这些幽州的豪客出手阔绰,还没验货,先支付了定金,全是货真价实的黄白之物。四海铁坊便在这期间扩充了一间工房,仓库也扩大了一些。不少镜缘村村民里长得结识的补充进来,成了学徒。昆仑派借来的人手,也承担起了护卫之责。东方笑派出的人中,也有不少精通铸铁的弟子,这时也参与进来。这些人一面学习本领,一面筹备着西迁的事情。 仅仅几个月,游返手上的钱财膨胀速度无以复加,若是如今他要在汴京城最繁华的地方买下一处宅院,好好过下半辈子,也是不难的事情。不过他仍是精打细算,每一个铜板都要用在实处,于是原本需要三年准备的西迁事宜,也许半年内就可以实施。令东方笑喜出望外。 以东方笑的剑法,此时要在排行榜上占一个位置轻而易举。游返也悄悄给了他一张请柬。东方笑武馆开张,正要打响名号,欣然接下了请柬。 (。) 第125章 春汛 这一年的天气热得极快,刚到阳春三月,阳光就火辣辣晒下来,广袤的土地热气蒸腾,令人感觉不舒服,渐渐呈现出干旱的迹象。 四海铁坊里,西夏的兵器铠甲都已完工,全部装卸到船上,准备走水路运出去,然后换成钱和盐。辽国的生意也在接踵而来,但这时已经不需要那么多人了。经过上下商议,决定分出一半人来,一部分收拾行装准备西迁,另一部分准备南下。 无论西迁或南下,总是自愿为之。大多年纪轻的,总愿意出去闯闯,他们这时都已腰缠千贯,成了不大不小的富翁,有些也不愿折腾,安安心心留下来,带带新人,然后是养老。但更多还是记着当初的雄心,要成为一方庄主或是掌柜。各人都是穷苦出身,在火炉前敲打锤子,练出了一身糙皮肉,但大家都想着成家立业以后,自己后代能读读书,考个功名,再也不要拿起父辈的锤子,对着火炉卖一辈子的苦力。 汴京这里,相关物资也准备地差不多了。东方笑的武馆吸纳了不少年轻人,加上游返倚靠青盐买卖筹措的钱银物资,一批批开始往西运。 这日游返却碰到一个故人,当初在大名府卖剑的陈二牛。 老庄主故去后,陈二牛随着巧簧老人远赴西域,也走了一年。这时却自己找上东城帮来。 陈二牛看到游返显得十分高兴:“游大哥,我回到金剑山庄,却发现你不在。他们都说你到汴京做了个帮主,叫我来这里找你。” 游返看到他平安归来也相当高兴,忙问道:“巧簧老爷子呢?” 陈二牛眼圈一红道:“老爷子在异乡病逝了。去年我们来到汴京,遇到一伙商队,便同去西域。到了西域,我们又辗转过了大沙漠,到了波斯。在那里果然遇到了高明的铁匠。他们也对咱们的工艺赞不绝口,于是我们便逗留了下来。每日互相切磋,在铁匠铺里做了两个普通的铁匠。后来那些铁匠要迁徙去更远的西方,我们才和他们分开。但那些铁匠的手艺也学到了手,果然是与中原技艺大为不同,却颇为实用。便说这炼铁的方法……” 说到打铁,这三代铁匠的汉子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游返连忙打断他道:“那后来巧簧老人是怎么去的?” 陈二牛道:“老爷子身子向来健壮,他还将自己修身养性的法子传授给了我,不过我比较愚笨,总是学不会。但他毕竟年事高了,旅途中又疲倦,终于还是熬不住了,在回来的路上,到了龙门镇时,就这么撒手去了。” 游返叹了一口气,这巧簧老人对人很和气,和山庄另外两个老资历的前辈性情截然不同,他是很尊敬的。可惜连故乡都没有回来,客死异乡了。 陈二牛又道:“老爷子临死时说就将他葬在沙漠里,不要回来了。他说他四海为家,无牵无挂……” 这倒是和巧簧老人的性子吻合,老人家年轻时就踏遍五湖四海,自从自己说了域外的事情,才激起了他晚年的兴趣,定要出去走一遭,看一看。否则想必是在山庄养老的吧。 人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游返自己遇到了庄文清,才在金剑山庄安下了家,而巧簧老人遇见了自己,才老死西域。每个人都是一根线,线交织相接,便改变了原来的走向,万千个人,万千条线,交织在了一起,组成了百态的人生画卷。 他问陈二牛道:“如今我已脱出金剑山庄,最近正与昆仑派筹划在西域重开一个铁匠铺,大宋有禁兵令,西域发展快,不知道你愿不愿再去西域?” 陈二牛点点头,道:“我二牛一辈子就爱打铁,现在学了波斯人的手艺,更是忍不住要回来试试,游大哥,是你带我去了金剑山庄,以后,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游返将他妥善安排好住处,过几日便随着昆仑派的人一同返回西域。有了陈二牛,游返对西域这个铁铺充满信心,有昆仑派的人力,金剑山庄的工艺,西域广阔的空间,丰富的铁矿资源,事情便大有可为。 最近几日天气一天热似一天,送走陈二牛,游返敞开袍子,露出裸露的胸膛,拿起一把扇子,对着自己使劲挥了几下。 前来汴京的武林众人也是络绎不绝,都是冲着武林英雄榜而来,比上回武林大会的人还多。六扇门的人手有限,朝廷发了命令,不准这些人进城。已经出了周醒和宋观的事情,朝廷这回实在不敢大意。但朝廷的命令无用,这些江湖人谁会去看朝廷发的布告。最后是不平庄出面,正式通告要将英雄大会设在汴京城西一百里的高家庄,只有持着请帖的人士才能参会。 之前已经将部分英雄帖分发至江湖中几个大门派,诸如少林丐帮中原镖局青城山都是收到请帖的,但这些大门派大都只派了个代表出席,对不平庄与新任的胡不平只是冷眼旁观。反而是中小门派热衷于这个英雄榜。 另外,就是西夏辽国大理的一些门派也派人前来参与。大宋如今和这些国家没有敌对之意,大家往来也方便。要是自己名字能排上榜,那是露脸的事情,谁能抵得住这份希冀?于是西夏一品堂,辽国快刀门,大理天龙寺都有人来了。 主意是游返出的,如今胡近臣也将这件事交给了游返,这几日游返就忙于整理返回过来的请帖。梳理前来参与的江湖中人的关系。接着便看到许多伪造的请帖。原本天南地北毫无关系的两人,不知为何便用了同一张帖子。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人,帖子却是不同的。实际上便是代表有些人的关系远不及旁人看到的那么多,哪些隐藏在深处的关系,便在这小小的请帖上暴露出来。 刘师爷也非常忙碌,他被游返找了过来,整理请帖。反正东城帮收集的消息,随着宋观被杀,游返也不太关注。这时就让刘师爷专注于英雄大会上面。 刘师爷是叫苦不迭,但谁让游返是帮主,只得默默忍受。他将所有参加英雄大会的人一一记录下来,按照籍贯地区分门别类出来。这时请帖只反馈过来一部分,有些没有请帖的人,到了汴京,也会想办法花钱弄一张来。到时候,请帖的意义反而不大了。 武林中迎接百年一遇的盛会之时,朝廷这边也接到一个消息,荆州北路,大江中上游也发生了百年一遇的水涝。洪水冲破岸防,数百个村子被淹,遭了洪灾的难民纷纷成群结队,往北往东迁徙,往北是朝着汴京的方向,而东面则是还未遭受洪灾的富庶之地江南。 这些受灾的难民在迁徙途中,包围了各个重要城镇,这些城池不敢打开城门,将难民流进来。只好在城门处施粥舍药,但这些南方的城镇本身存粮也不多,当地商贾不少还囤积居奇,勾结官府,大发灾难财。这些流民便不断向北而来,途中因病死了不少人,瘟疫遍地。 朝廷的应对,首先却是宣布招收流民之中的青壮,吸收入厢军,配给粮饷。这些青壮年一吸收,剩下的都是老弱之辈,便成不了气候,至少不会因而带头起义造反,局面就可以控制下来,剩下的可以不急不慢收拾残局,至于饿死多少人,病死多少人,朝廷那边就是一个数字。 这些事情本是暗中进行,汴京一地,仍是风花雪月,歌舞升平。这一天英雄大会也如期展开,各地豪杰各聚一堂,开始推举本路州府杰出人物。英雄榜的规矩也简单,每个地方的人推举自己地方的高手上榜,这些人对自己身边的人最熟悉,往往能得到公平的判断。然后是州府,最后是总榜。穿插其间的就是一些轻功榜、刀剑榜,总有人能连上几个榜。大多得到认可的都是成名了的高手,也有争议,比如东方笑这类年轻的高手,早先就博得了不小的名气,这时借着武馆开张,也站稳了脚跟,名声一点点也扩大了。 推选积极进行,虽然有些人员有争议,但在评委团的介入下,推行地很有效率。评委团是一些江湖名宿组成的,不分地域,选的都是德高望重,眼光独到之辈。几天之间,便已拟定了十五路的地方榜单。 然而终是有从南方来的武林人士,消息便还是传开了。大家初时听到死了多少多少人,多少多少人朝着汴京涌过来,还没泛起什么感觉,但那些家乡就在受灾地区或是流民经过路上的人,这时就有了惊慌的情绪。他们开始呼吁武林中人要救灾救人。 原本江湖人士便以侠义自居,平时打抱不平,救贫扶弱,就是大义所在。这时听说了南方水灾,便倡议捐粮捐钱起来。但跑江湖的粗人,本身就没多少钱,因而私下串联没有取得什么效果。最终事情传到了胡近臣的耳中。 胡近臣当机立断,中断了武林英雄榜的评选,趁着江湖上大部分门派帮会的人都在,倡议大门派出钱、小门派出力,将捐出的钱粮集中在一处,一同运往受灾之处。众志成城之下,当场不平庄率先捐出一大笔银子,引得场内武林人士夸口称善,都说胡老三仗义。其他大门派在众目睽睽之下没办法,只有也不落人后,少林、丐帮没有什么本钱,但总算江湖响当当的门派,也捐了不少出来,中原镖局、金剑山庄不落人后。金剑山庄庄老二没有来,来的是他手下的一个亲信,也是当年的狐朋狗友。接着是灵宝阁等亦商亦武的势力,这些门派出手倒是阔绰。 零零散散也有许多小帮派也捐了出来。最后捐钱总数将近两万两白银,算得多了。这些银子一部分用来购买米粮,一部分用来购买衣物,交由中原镖局运往南方。 这实在令中原镖局总镖头司马求喜出望外,本来巴蜀失镖的事情以后,中原镖局的名声一落千丈,但司马求不愧是智谋之士,出了事情以后,迅速拿银子封住失主的口,然后自己埋头不发声音,随着时间流逝,没人提起这桩事情,大家心中也便渐渐淡忘了。这时接到这么一桩生意,虽然算是不收酬劳,但能够在天下赢得一个好名声,到时候也可以扭转镖局衰落的势头,算是一个好差事。而且胡近臣表示,到时候会派老马车行帮忙运输,也会给一定酬劳,这就更为理想了。 过了半日,情况又有了变化,听说了江湖中人自发捐款捐人,刘文渊这边将朝廷的物资也一起交待下来,共五千石粮食,一起运往南方,到了地方便有官府接收,赈济灾区。这样,最终定下来,由老马车行提供车辆车夫,中原镖局提供走镖护卫,朝廷也派有军士跟随。浩浩荡荡一个车队,便整装待发。 到了这时,已经无人关心最后英雄榜的最终排名,后来,有人建议,将此次捐钱踊跃的江湖同道,列上英雄榜。于是灵宝阁的孙云盛便列第一,中原镖局司马求第二,不平庄胡近臣第三。金剑山庄本来家大业大,可惜被游返掏空了不少,又失了朝廷和大理的交易特许,这时出手就有些寒酸了。这么排,倒是省去了不少争议,大家也心服口服。虽然不会有人真的认为这孙云盛便是武林第一人,但总归代表了一份表彰之意,而出了大血正有些心痛的孙云盛自己也觉得很有面子。 于是这次英雄大会便就地解散,天南海北的侠客豪杰们喝了一场醉,第二日各自散去。有一些人没有捐钱,但捐了力,便留下来听任不平庄调遣。 灾情紧急,流民队伍日渐庞大,每到一地,便将当地吃空,接着留下一片狼藉,无数尸体,又裹挟新的流民一起往北。(。) 第126章 霹雳 一望无际的碧空澄净如洗。 荆州北路,襄阳城。 距离水患过去已有一个月,虽然洪水退去,暴雨也停歇了下来,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仍旧流离失所。流民北进的道路被厢军封堵,怨声载道,不知道多少人被饿死。途中也有乡绅富户的善举,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部分难民又返回了故土,却发现生活实在无以为继,只得每日去大城的城门口领取生活所需的米粮。 襄阳城南霹雳堂的苏员外,是远近有名的大善人,在灾情发生时出力颇多,深受周围百姓爱戴,至今仍每日施粥救济。霹雳堂专事火器火药鞭炮的配制生产,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个神秘的事物,而霹雳堂早在十年前便创立了,几年间迅速壮大起来。 霹雳堂的地瓜炮,能够埋在土中爆炸,虽然威力不大,但足够惊人。霹雳堂的水炮,能够在水里炸裂,足以弄沉一艘大型的木船。霹雳堂还有明弹,能够在夜间放光。另有多种火器炸药,火器制造华而不实,大宋没有官营的火器作坊,霹雳堂算是民间最大的一家,因而名声也传播开来。 霹雳庄苏员外的女儿名叫苏晴,外号女霹雳,性子端的是风风火火。 这日一身红衣的女霹雳出了门口,踩着上了一匹与她一样一身火红的骏马,身后跟着随从下人,有的举着锅碗,有的抬着饭桶,正准备去城外施粥。 苏晴年方二八,身材却是颀长,一头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面容虽然不算出彩,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她坐在马上,手上执着软鞭,虚拍了一下马背,喝了一声:起。那火红的马儿便欢快地撒开蹄子,在霹雳堂门外的青石板路上,得哒得哒奔驰起来。 身后的丫鬟仆人连忙大叫:“小姐,等等我们呀。” 她到了前面的路口,又折返回来,道:“你们动作快一些。外面的灾民还在等着咱们施粥呢。” 她在马上又等了一会儿,那马儿却也是急性子,刚刚活动了一下蹄子,尚且不痛快,这时拼命鼻中喷着粗气。 苏晴轻轻拍拍它脖颈,向一个仆人问道:“赵叔,我刚刚看到侧门在搬货,是去哪里的货?” 那姓赵的中年仆人想了想,弄明白小姐说的是卖给外面的火器火药一类的货物,便道:“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前面有人突然买了一大堆火药,老爷也很是纳闷,但对方给钱豪爽,生意到了门口也不能不做。” 苏晴耐心等着下人们将东西装到马车上,这才领着众人一齐出发去了城门口。 这时候比起洪水骤然初至的时候井然有序得多,城外的百姓回不了家,便在城外的荒郊上扎下来,看到城内富人施粥了,便都懒懒地起身,排着长队领粥领米。 苏晴领着家人来到城门口时,四周已有好几个富户正在施粥,他们也选了一处,摆开阵势。四周百姓见了,纷纷前来站队。 两三个城内的衙役差人巡逻出来,到了队伍中,将几个人拎了出来,喝道:“王四,这粥米是给城外的人发的,你们这些人在城内有家有室的,来趁什么热闹?” 那被拎出来的人都是青壮年,衣裳褴褛,和难民也差不多,被发现以后个个满脸通红,其中一个嘟囔道:“我在城内也快饿死了,为啥不能出来领个饭?”一边说着,一边走掉了。 其他排队的人个个面黄肌瘦,打不起精神,也没人去管这回事。他们只求这顿先吃饱。 苏晴下了马,任爱马在周围草地上吃草。自己无聊地站在一旁看着。灾民们领了粥,会向她这个小姐鞠个躬,以示感谢。她这时心情也是不错的。 难民的队伍里突然混乱起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要抢一个妇人领的米,那妇人不给,就这么纠缠起来。 苏晴精神一振,娇喝一声:“大胆狂徒,敢在苏家跟前撒野。”手中鞭子一挥,正中那正在抢米的汉子。 她年纪小,下手不留情,这汉子被打得背后顿时开了条血痕,嗷嗷叫着闪到了一边。那汉子的几个同伙见状,眼中一阵狠厉神色,抢了上来,隐隐将苏晴围住。而这之外,都被难民包围住了。苏家的仆人护卫都挤不进来。 苏晴发现有些不对,大叫道:“你们是何人?敢对我无礼?”她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一点气,这时便生气起来。 那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道:“这小娘皮倒是生得细皮嫩肉的……” 啪得一声,苏晴的鞭子依然在那人脸上留下一道痕迹,那人痛捂着脸,大声道:“兄弟们,将这小妞抓住。” 几个大汉围上来,缩小了圈子。 对方近了身,苏晴便无从利用她的鞭子,她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其中一人便要将手碰到她的身子,她缩了下身子,尖叫起来。 旁边突然伸过一只手来,拿住了这只手腕。轻轻一折,喀的一声,那人杀猪似的大叫一声,连忙跌开身去。 只见一个白衣书生站在当地,一手负于背后,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姑娘,实在看不下去。”说到看不下去时,他往前踏出一步,来到一人身旁,一手抓住那人的腰带,直接举到头顶,然后轻轻扔了出去,那人越过密集的人头,直接摔在了人群外的空地上。虽然还不至于受伤,这下也摔得七荤八素的,趴在地上直呻吟。 那书生又如法炮制,将人一个个提起来,扔出去。明明这些人也看着他慢悠悠出手,可等到被提起到了半空,却还无法阻止住他。被抛出也显得很轻松。那些人在地上趴了一会儿,也知道遇上了硬手,连滚带爬地往远处逃去。 书生拍了拍手,做出一副很轻松的神态,接着潇洒地回过头去。 只见苏晴怒气冲冲地挤过来:“你为什么要放他们逃掉?他们敢对本小姐无礼,我要送他们去见官府。” 本来这书生救了她一面,原以为她会感谢两句,想不到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指责,倒是显得不高兴,不过他涵养不错,当下也不和她争执。 “这些泼皮无赖到处都是,小娘子何须和他们一般见识。官府这时麻烦一箩筐,也管不了这许多地痞无赖。” 他耸耸肩膀,便要转身离去。 苏晴见他眼里居然看都不看他,更是生气,一鞭子便往那书生脑后挥去。吓得旁边过来的仆人连呼小姐不可。但鞭子毕竟是甩了出去。 大家都纷纷闭上眼睛,心想这回又得罪人了。定眼去看时,却发现鞭子绷直在空中,一头是苏晴握着,令一头却不知怎么缠绕在那书生手臂上。 “你这小丫头果然无礼,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不说声道谢的话,反而恩将仇报。” “敢叫我小丫头,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没大我多少。” 苏晴用力回拉鞭子,却发现鞭子纹丝不动。 一旁的苏府的仆人这时都围了上来,一些人还是懂得分寸,连忙向书生道谢,一边道谢一边求饶:“我家小姐年纪轻不懂事,还请少侠高抬贵手。” 书生道:“年纪轻,脾气倒是不小。”话音刚落,便松开了鞭子。 苏晴正用力拉扯着鞭子,这时对方突然松开,她猝不及防,来不及收力,便这么连续退了好几步,撞上了几个难民,摔倒在地上。 书生见她狼狈,突然嗤地笑出声来,道:“也罢,当作是对你的教训。” 苏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俏脸上却是挂不住了。忍不住大发雷霆来,这大小姐脾气一上来,这些仆人随从更是管不住。 “臭读书的,竟敢耍弄本姑娘。看鞭!” 她手中鞭子一振,刷地朝书生面门打来。 书生这时也被她缠得又气又笑,“从来未见过如此妄为之人。”他喝了一句,也糅身上前,身法快如闪电,手指轻轻在鞭子中间点了一点,那鞭子便突然向另外一处拐过去,完全偏离了原来轨迹。 众人眼前白影一花,却已来不及阻止。这时却担心那书生对自家小姐无礼,便纷纷围上来,但书生实在太快了,他们一时之间也帮不上忙。 苏晴只觉手中鞭子一震,虎口一麻,那鞭子便似不在掌控之中。她这才发现那白衣书生武功高强,远超自己,但她自小执拗,从不愿服输,当下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朝着那书生来处挺去。 那书生也料不到她还有兵器,这时却是艺高人胆大,也不闪避,一根拇指一根食指往匕首上捏去。以匕首这么小,要用两根手指去抓,万一抓错方位,手指便要被削了下来。 但匕首终于还是让他稳稳捏住,苏晴奋然用力争夺,竟再也不能动弹分毫。她拿鞭的手也不闲着,长鞭从外向内挥动,又甩向那书生后背。 白影倏忽一闪,苏晴发现手中匕首已经被夺了去,而书生的身影也已经消失不见,自己手中的鞭子划了个圈子,却朝着自己缠过来,呼呼生响。 用鞭之人学的第一课,便是如何控制长鞭不伤到自己,她这时却忘了基本口诀和惯用的手法,眼见自己快被长鞭击中,她没了主意,只好连忙弃了长鞭,朝后一退。 这时难民人群纷纷退开,免得殃及池鱼,因而苏晴这一退,再也没有人堵住后路。 不料她刚脱开鞭子的范围,一把尖锐的匕首却正抵到自己背后。原来那书生已经在自己身后等着自己。自己这一退,倒像是羊入虎口,送上门来了。 “这么差的武功,也出来嚣张。你认输了么?” 苏晴在霹雳堂内无法无天,就算练武,师傅也让她三分,以至于自己觉得自己有天赋,不肯下苦功。这时才发现自己是井底之蛙。眼前这少年书生,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武功之别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她嘴上可不认输:“这里地势不开阔,本姑娘怕伤着别人,故意让你罢了。有种你放开我,咱们再比。” 那书生突然哈哈大笑,笑声在她耳旁震天价响,将她心肝也差点震了一下。周围正要抢上来的苏府家丁也被震得停下脚步。大家从这笑声中,已发现这少年书生内功修为深不可测。如此年龄,这等内功,说不准,极可能是某些大门派的子弟,或是成名的少年英侠。 苏晴道:“笑得响便了不得吗?好,我是敌不过你。不过我师父可厉害了,你如果敢跟我去霹雳堂,我请我师父出来,你定要跪下求饶了。” 那书生冷哼一声:“我李可飞虽然年纪小,却从来没怕过谁。霹雳堂在哪里,你带我去见识见识。我连皇宫都去过,还怕你这小小的霹雳堂?” 苏晴见这李可飞中了自己的计谋,心中颇为得意。又听得他说连皇宫也去过,眼中又是一亮,便吩咐属下道:“你们去准备马车,本小姐要带着这位李公子回去见识一下。” 她身体轻轻向前挪动,脱出了李可飞匕首的范围,说道:“既然你要见我的师傅们自取其辱,在这之前,我也不会急着对付你,你这就将我的匕首还我吧。” 李可飞看了她一眼,将匕首顺手还了给她。 “听你这么说……到底你有几个师父?” “我师傅可多了。现在主要是三位,说出来都是名声在外的成名人物了,你该也听说过。一剑震苍山关云傲,你认得么?点苍派数他最厉害,一手七星剑法举世无双……” 苏晴正滔滔不绝介绍着,李可飞被苏府之人客客气气地邀请上了马车。苏晴骑着马也靠近了马车。她继续说着:“另外一位是八门金锁许金业许师傅,他的棍法出自少林,法度森严,水泼不进,是而被称为八门金锁。” 众人催着马车,这时队伍便缓缓开动,向着城内而去。 “第三位可就厉害了,乃是峨眉山的剑落红尘孤星道长,一手剑法迅如闪电。不过你不用担心,这趟你可能也见不着他。” 李可飞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小红丫头,你说的人我都没听说过。不过你既然使得软鞭,怎么这些师父里面没有擅长使鞭的?” 苏晴瞪大眼睛,大声道:“我不叫小红丫头,我叫苏晴!” 不远处,刚刚逃走的五个汉子围在一处。 “李少侠这出手有点重啊,差点将我摔散了架。” “那红衣服的丫头才不知深浅呢,我脸上现在还疼。” “总之现在任务完成,赶紧找上面要点汤药费。” 说着说着,五个人影渐渐远去。(。) 第127章 潜伏 烈日下,一抹红色当先开路,马车车队紧随其后。霹雳堂大门洞开,苏晴纵马跃入其间。左右下人连忙上来稳住马,一人牵马,一人抱了个矮凳。 苏晴踩着矮凳下马,朝着里面道:“快去请关师傅来。”下人不敢怠慢,连忙向里跑去。 李可飞双脚落地,朝着周围环视一圈,道:“你家原来就是闻名荆州的霹雳堂。” 苏晴眼中现过一丝得意之色,道:“怎么?现在你害怕了?” 李可飞摇摇头:“不是害怕,只是好奇。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霹雳堂,原来在武艺一道却甚是平庸。” 苏晴脸一板,正要发火,突然传来一阵声音,“哪儿来的狂妄小子,敢在霹雳堂大放厥词?” 苏晴一看,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连忙拉住来人的袖子,道:“关师傅,这人叫李可飞,是我在路上遇上的,自恃武功高强,欺负我一个弱小女子。这下好了,关师傅可得为晴儿作主。” 李可飞一听她恶人先告状,怒不打一处来,不过他也知道如今到了她家地盘,只好任她胡乱说话,自己只管兵来将挡。 “听苏姑娘说你是他授业恩师?能教出这么一个稀松平常的徒弟,想必师父的武功也好不到哪里去。” 关云傲只是霹雳堂请来的门客,教苏晴武功只是耐不住苏晴的纠缠,指点了两招,也算不得什么授艺。他心里也知道苏晴不肯下苦功,武功是不好的,但作为堂堂点苍剑派的高手,连大理皇室都敬自己几分,如今竟被这半大的小子如此讥讽,脸上过不去,说道:“既然阁下口出狂言,必然有精到之处,若是不嫌弃,咱们俩武艺上交流一番。” 李可飞还未回答,苏晴已经在说话。 “这里实在太窄了,施展不开,你们到里面的空地上。” 众人被她引着,到了霹雳堂里面一处空地上,这应该是霹雳堂的小校场,周围兵器架子上刀枪棍棒齐全。还有一个大汉正在指点几个年轻人武功。 “原来许师傅也在,那可太好了。” 苏晴将李可飞的事情又给那少林高手许金业说了一遍,那许金业生得一副憨厚像,是少林一介俗家弟子,当下往李可飞望望,退在一边,没有说话。 关云傲是知道许金业的武功的,点苍派偏居一隅,武功上他虽然是苍山上屈指可数的用剑高手,但出来中原之后,才知道人外有人,这许金业只是少林派普通的俗家弟子,但手上的功夫着实硬,和自己也不分上下。当下也客气了几句:“若是关某不敌,再请许兄出马。” 许金业连忙抱拳为礼:“不敢。” 李可飞在那里好整以暇,看着关云傲从兵器架上选出一柄剑,然后怔怔地看着自己。 “李少侠,你不用兵刃么?” 李可飞摇摇头,道:“我师父没教过我怎么用兵器,我人穷,也买不起什么兵器。” 关云傲心道:原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赢了苏晴两招,便跑到人家家里撒野。苏晴这个小妮子也是好耍,随便碰到个武林中人,便要领回家。如今看,对方显然只是一个平庸之辈,连兵器上的功夫师父都没教全。自己是成了名的高手,如果拿着兵刃,教训一个小辈,传扬出去,可不好听。这回是被苏晴给坑惨了。 “李少侠,既然这样,我们切磋一下,点到为止。只须你喊停,我便不再进招,如何?” 李可飞甩甩胳膊,不置可否,显然是觉得这人话太多。 关云傲见他如此托大,心中不悦,打定主意,要教训这个无知后生一下。于是指捏剑诀,挺剑而上,正是点苍剑法中起手式,苍山如画。 李可飞全然没有理会他剑法中的诗情画意,身子如同豹子一般向前突进,避过来剑,一掌往剑身上压去。 这是什么招?关云傲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回剑横削,这是七星剑法中的一招剑发北斗,却是点苍前辈夜观天象而得的一套剑法,其中玄妙之处,暗合天理。 李可飞没有理他这招,一拳呼呼作声,向他腰间打去,要是中了这拳,再精妙的剑法也使不出来了。 关云傲见他连连打断自己精妙的剑招,还使出这等近乎无赖的招数,根本没有法度,心中不由恼怒起来。但恼怒过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破解。只好往后退了一步,躲开这一拳。 刚躲开一拳,又来一拳,关云傲顿时被逼得毫无招架之功。他老脸一红,却不能向一个无名小辈认输,只得勉力支持。 李可飞这时却故意给他留个面子,既没将他剑击飞,也没有伤及他身体,只让他毫无还手的机会,以为他会自己认输,却不料二十招后,对方居然还不弃剑认输,只好伸指在他长剑上弹了一下。 嗡。关云傲差点持不住剑,连忙后退。李可飞这时也退开两步,道了一声:“承让了。” 关云傲站稳脚步,脸色一阵苍白,这才知道对方还留了手。想到自己霹雳堂的首席客座教习,居然连这么一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不禁有些难堪。正要举手认输,不料旁边苏晴拍手道:“精彩精彩。李可飞,你能和关师傅打个平手,怪不得能胜过本姑娘两招。不过,接下来这位许师傅,也是少林派的高手,你们来比试比试。” 苏晴自然是知道李可飞对着关云傲占了上风,但嘴上不肯服软,又推着许金业出来。她这时对输给李可飞,那股气倒是消了,心想对方连关师傅都不是他对手,自己输给他自然也不算丢人。 许金业两手合十,道:“在下也不是这位少侠的对手。” 这话一出,苏晴大吃一惊,连关云傲也摸不着头脑,不过关云傲同时也松了口气,心想既然连许金业也认输,那自己刚刚这场的狼狈也可以掩盖过去。 许金业又道:“这位少侠的拳法可是出自少林?感觉甚是熟悉。刚才那一拳虎虎生威,好似伏虎拳中的一招。而那掌法,却是大力金刚掌的招数。大力金刚掌甚为难练,如今天下间,也只有……” 他突然瞪大眼睛:“大力金刚掌?莫非少侠是崇光大师的高足?” 李可飞笑道:“你眼光不错,居然认出我的渊源来了。看来我功夫不能融会贯通,还留着师门痕迹,惭愧。” 苏晴眨眨眼睛,疑惑地望向李可飞,心道,这崇光大师又是什么玩意? 啪啪啪,突然一个老者站在旁边拍手。 关云傲一看,居然是霹雳堂堂主,苏晴的父亲苏连。这下自己落败的场面可让这位当家人全都看见了,他不由脸上一阵发热,对自己轻易向一个后辈出手懊悔起来。 苏连打从刚刚苏晴进门,便被惊动了,但他没有立即出面,而是冷眼旁观,反正左右无事,便凑趣在此观察。却没想到自己女儿惹回来的这个少年,武功之高,连堂上两大高手都盖不过。 到听得崇光大师的名头,他心里也是一惊。他虽然是一介商贾,但自小在江湖上打拼,这个霹雳堂便是他白手起家而创立。虽然如今霹雳堂屹立于荆北之地,但论底蕴,却是大大不如几个中原的世家名门。因而他不断重金招揽江湖好手,充当门客,好生供养起来,教授堂内年轻子弟。 崇光大师的名头他是听过的,已经是上一辈的武林传奇了。这时陡然遇见传说中崇光大师的高徒,竟然还这么年轻,心中不禁起了招揽之意,这便连忙出声打断女儿继续胡搅蛮缠。 “少侠师出名门,既然有缘来到我霹雳堂,定要好好盘桓一阵,让老夫尽尽地主之谊。” 他大踏步出来,胖大的身子顿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他亲切地执着李可飞的手,向其他几人道:“关师傅,许师傅,刚刚的比试我也亲眼见了。似这种拳脚切磋,有些儿戏,胜败都是寻常,不要往心里去。倒是李少侠,我女儿小孩子家不懂事,一进门便要动手比试,不是什么待客之道。还望不要见怪。” 苏晴见自己父亲出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但也不敢随意反驳。 李可飞道:“堂主客气了,既然如今大家认识了,也没有事了,在下这就离去了。” 苏连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连忙道:“贤侄今日在城外救了小女一命,可是霹雳堂的恩人。若就这么离去,可显得我霹雳堂不知礼数。以后可怎么在江湖上立足下去?” 苏连也是老江湖了,李可飞刚进门时,他便一惊打听清楚今日的事情。 李可飞顿时傻了眼,想走还走不了了,喃喃道:“这……” 苏连拍拍他肩膀,哈哈笑道:“此时外间流民四蹿,不安稳。贤侄先在霹雳堂住下。老夫已吩咐厨房备好酒菜,贤侄不要推却,老夫定要和你喝上一杯,好好感谢感谢。”他对着苏晴道:“晴儿,你也要好好谢谢可飞这位恩人。”一边又转头道:“可飞,老夫便自恃年纪长,叫你一声贤侄,你也别唤我堂主,叫我一声世伯便是。” 说着,热情地牵着李可飞的手往里走去。李可飞被他挟持着,不自觉只好跟着进去,偷空还朝苏晴示威地一笑。 苏晴冲他瞪了瞪眼,哼了一声。 关云傲这时哪还不知道堂主的招揽之心,心下顿时轻松下来,忙和许金业等人跟着进去,这位堂主最是热情待客,讲道理,今日是不打不相识,能结识崇光大师的高足,也是一场缘分,说什么也要净陪末座。 酒席间各人谈笑风生,苏连妙语连连,李可飞少年心性,被捧了一阵,自己也飘飘然起来,喝得脸红通通的。但他内功深厚,这酒量也是惊人,直到苏连醉得被人抬了下去,他还是目光闪亮。 苏晴也按着父亲意思喝了几杯,趁着大家不注意,自己溜走了。她今日本来要给李可飞好看,结果被倒打了一耙,丢尽了面子。 李可飞看见苏晴溜走,也没有在意,和关云傲等人又喝了几杯,吃得大肚便便,连轻身功夫也施展不开了。这才随着苏府的下人安排,进了一间豪华客房歇息。 这时将近黄昏,他刚进了客房,左右安静,人生喧哗渐渐远去。这个时节,霹雳堂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来,客房周围也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李可飞看了周遭一眼,推开房门,来到一处墙角,纵身一跃,便跃上了墙头,跳了出去。 他凭着记忆,来到一处僻静的宅院,敲了敲门,门一打开,便闪身进去。 里面坐了几人正在说话,一人见到他来,笑道:“可飞总算来了,我们几人可等了你许久。” 李可飞拱拱手,向周围几人道:“刘大人。游大哥。凌兄。东方兄。” 原来却是六扇门的刘文渊。周围几个人依次是游返、凌孤、东方笑。 刘文渊道:“这次赈粮被劫,劳烦几位协助六扇门破案。现在可飞已经混入了霹雳庄,可否将其中情况给我们说说。” 原来,之前朝廷准备的五千石赈灾粮草委托中原镖局和老马车行运送,还有厢军中的精锐护送。 但在渡过大江之时,江心上突然传来爆破之声,先是被水炮所炸,船底入水。接着一群水盗乘着小船顺江而下,趁着沉船,不仅抢了一部分船上的金银和粮食,还将船上不善水仗的护卫之人杀了个精光,然后顺流而下,不见了踪影。 六扇门的人赶到之时,船已沉没下去,问了生还的人,却问不出究竟。只知道起初受袭时,那水炮着实厉害,直接在船底炸出一个洞来。水倒灌上来,所有人都只顾着补船,这才让劫匪趁了空子。刘文渊查了方圆几百里地,这水炮乃是霹雳堂独门一家,于是才安排李可飞混入霹雳堂,一查究竟。今日城门外的几个大汉与苏晴起冲突,自然也是六扇门安排的。 李可飞将霹雳堂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霹雳堂里的好手就是几个教习师傅,但武功也稀疏平常。苏连热情好客,似乎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徒。他女儿也是骄纵惯了的人,没有什么心机。怎么看霹雳堂也不似敢参与劫朝廷粮船的。” 一旁游返笑道:“可飞看上苏家小姐了,吃了人家一顿,倒给他们说话了。” 他这话纯属调侃,说得少年人有点脸红。 刘文渊道:“不管霹雳堂是否参与,但既然那水炮威力惊人,必然能从这处查到线索。可飞已经混了进去,还要多待一段时间,好好查一下。” 各人说了一段时间,李可飞、游返、东方笑各自离去。只剩下凌孤和刘文渊。 “凌孤,我知你昔日是开封府总捕头,今日你能来相助,刘某不胜感激。” “刘大人不必多礼,我只是对这件事本身感兴趣。谈不上帮助六扇门。” “你虽然已非官府中人,但总比江湖中人可靠。这边你便要多留心了。” “刘大人这是信不过游返和东方笑?” “这是常识。被劫粮队,里面有中原镖局和老马车行的人,老马车行就是不平庄属下,游返也是胡老三的属下,东方笑则是游返好友,两人都和不平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事情,不能排除监守自盗的可能。这次虽然游返受胡老三之命,前来调查,东方笑也是游返邀来的,但作为官府查案,在事情未明之前,只能避着这层关系。那中原镖局的邱洪衣邱总管也在船上丧生,以这一层而言,刘某倒是相信,中原镖局的嫌疑反倒小了很多。凌孤,你也是多年在开封府办案了,这方面自然最清楚了。” 凌孤默然。 李可飞摸了摸饱饱的肚皮,一溜烟回来,左右听了听声音,又从原来的墙头处跃了进来。进了霹雳堂的庄院,循着原路来到客房的小院,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李可飞,你不在自己房里,去哪里了?” 李可飞吓了一大跳,连忙转头望去,却见是苏晴。 “我在周围逛一逛,我又不是被你们软禁,自然能到处走走。倒是你,眼见天黑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你……”苏晴顿时一阵语塞。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他。只是今日她自觉吃亏,找不回这个场来,心中难以服气。又见识了这同龄人的武功,心里暗暗有些羡慕。回去以后,心潮起伏,便偷偷过来看看。却发现李可飞不在自己房内。 李可飞暗自松了口气,心知自己这个内应没有被发现。 “你若是有空,我们一起逛逛好了。我对这里也不熟,你正好带我看看。那边有个花园,里面好像有个小湖呢……” 苏晴道:“好啊。那小湖是我爹叫人挖出来,还从外面引了活水进来。” 李可飞道:“喔,这可是个大工程,不过你家还挺有钱的。听说中原许多火器鞭炮都是你家制的。” 苏晴顿时高兴起来,一边向他介绍起自己家的辉煌事迹,一边两人肩并肩朝着小花园走去。她平时鲜有同龄人一起玩耍,这时兴致高了起来,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第128章 千行 游返和东方笑走出六扇门临时指挥之处,信步走在街上。 游返指着两旁,此时正是傍晚,路上的人都匆匆往回赶,因而听上去只有脚步声。 “东方兄,你看这荆州地界,虽然外面全是逃难的百姓,但城内仍然秩序井然,丝毫看不出乱的迹象。” “这是官府治理得当,地方父母官功不可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除了官府,本地百姓也是极守规矩。大名府之人豪气,却多任侠之风,汴京城奢华,却每多斤斤算计之辈。此地自战国以来就是兵家四争之地,民风颇为彪悍,与中原相较,多了一份质朴。但又慕王化日久,已脱了蛮夷之气,大宋工商鼎盛,这里买卖交易也颇有法度,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 “哦?看来游兄早胸有成竹了。我还以为,你已将所有家当押在西域了。哈,狡兔三窟。” 两人正说话间,前方一辆马车驶过,马车上帘子揭开,一张精致的面容闪过,随着马车从他们眼前经过,进了一个巷子。 游返心中一动,指着前方道:“东方兄,刚刚过去的……你……” 他转头去看东方笑,只见他神情严肃地凝视着马车消失的地方,显然也是看清楚了马车上的人。 游返拍拍他肩膀,道:“前面巷子是此地最大的江门客栈,她可能是来投宿的,也许只逗留一日。既然这里遇见,东方兄,我们不如前去打个招呼。” 东方笑脑海中闪过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和眼前刚刚掠过的容颜重叠在了一起,原以为天南海北再不得相见的人儿,竟突然来到了伸手可及之处,命运之手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她如今已是计夫人,此时再见,物是人非,相见争如不见。” 东方笑举步离去,游返叹了口气,也只好跟上。 两人回到住处,这里是四海铁坊买下的一处大宅,此时人来人往,好生忙碌。自从西夏重骑铠甲的生意做成,游返口袋里阔绰了许多,这时人员也有富裕,陈二牛及时回来,又带着一批肯吃苦的干员随着昆仑派的五师弟前往西域扎根,剩下的人便伴同游返来到襄阳。 这处宅院坐落于襄阳城最繁华的所在,原来是当地一户书香门第的住所,到处透着书卷气息。后来这户人家好几代没考上进士,渐渐没落了,便将宅子转让出来,自己投奔亲戚去了。此时便被游返买了下来,成了四海铁坊的大本营。 刚进门,突然手下人上前禀告,说有一个当地江湖人士正在偏厅求见,已等候了一炷香时间。 游返连忙前往偏厅,只见一个和楚谨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端坐在那里,旁边的茶水果点分毫未动。 游返上前拱手道:“这位莫非便是此地隆兴镖局的屈总镖头?” 那年轻人眉眼神峻,看到游返,连忙站起回礼,笑道:“在下是屈文通,屈总镖头是我爹爹。此回听闻金剑山庄游公子来我荆州,心慕已久,特来拜见,并商讨合作事宜。” 这里消息闭塞,这人却还不知道游返被金剑山庄逐出之事。 “游某惭愧,如今已不是金剑山庄的人。屈少侠要与金剑山庄合作,只怕找错了人。” 屈文通显然露出失望的神色:“怎么会,游公子可是前老庄主的女婿呵。”他见游返一阵苦笑,也估摸出其中隐情,喃喃道:“如今隆兴镖局困守一隅,我爹爹只懂守成,不懂开拓,眼见祖上留下的镖局便要挥霍一空。原来以为游公子前来荆州,是为金剑山庄在此地开设分铺而来。没成想……以前在下也曾递过帖子,和贵夫人庄三娘子商讨过此事。哎,也罢。我这就告辞罢。” 游返听到庄文清的名字,心中一痛。反而拦住他,饶有兴致地道:“若是我仍是金剑山庄的当家,你打算如何合作?” 屈文通指着南方,道:“金剑山庄最擅长兵器打造,此处往南便是广阔的用武之地。南方丛林密布,铁器奇缺,当地百姓夷杂混居,冲突频繁。当地虽然也有铁匠,但手艺不精,不成气候。我隆兴镖局虽然在中原没有名气,但在荆州以南直到岭南,都是我们的地盘,走惯了道,各地风俗无不知晓,没人争也没人抢。我们互相合作,你们铸造铁器,我们帮忙运输,或者我们入股也成,到时候合伙分账。” 这名叫屈文通的年轻人说话时特别老成,而且言语之间信心十足,直将人说得新潮澎拜。游返带着四海铁坊来此,人不生地不熟,正好缺一个深深扎根在这里的地头蛇,此人岂不是送上门的开门利是? 至于利益分摊,游返一点都不担心,在商言商,没有生意是能一个人独吞的,有合作才能做大。和华山派合作一事中,游返已品味到其中的好处。如今西夏的青盐商路不但打通,连带着薛青纹已成了自己坚定的盟友,自己没出一人,便每年能拿到巨额银两。 眼前这位屈少公子,看上去也是成大事的人,当下游返便下定了主意。他将失望而去的屈文通送走,唤来孟紫蝶。 孟紫蝶此回也随着前来荆州,毕竟跟出来那么多人,需要有一个人居间协调,游返便选中了孟紫蝶。孟紫蝶此前在金剑山庄呆过,在镜缘村创立四海铁坊起到重要作用,在一堆铁匠粗鲁汉子之中也很受欢迎,加之人足够伶俐,这才能跟着一同过来,为此,她还信誓旦旦保证绝不惹是生非。实际上,她已有许多时候没有惹是生非了。 孟紫蝶初来荆州,已经将荆州城里城外逛过了一遍,既见识了城里的繁华,也看到了城外的萧条,此时摩拳擦掌,正要一展身手。见游返叫她,便兴冲冲过来。 游返指着屈文通离去的地方,对孟紫蝶说:“此间有一个隆兴镖局,主人姓屈。我们初来乍到,若是有一个本地帮会与我们合作,最好不过。你找人打探一下这个隆兴镖局。” 孟紫蝶拍拍胸脯道:“没问题。”过了一会儿,又道:“是隆兴镖局?” 游返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隆兴镖局我们早就有了解。荆州有三大镖局,早就在中原镖局挤压之下不堪重负。这隆兴镖局便是其中之一。那家主姓屈,以往是在军中做过校官,上过战场。后来负伤以后,才在此落根。” 游返露出欣赏之意,摸摸她的头,道:“想不到紫蝶如今也能干得很,倒还知道情报的重要。” 孟紫蝶连忙将头躲开,道:“别摸我的头,人家已不是小孩子了。我可是要学三娘,做一庄之主的……” 她说出三娘的名字,见游返突然皱起了眉毛,连忙道:“对不起,我不该提三娘……” 游返轻轻敲了敲她额头,这回孟紫蝶没有躲开。 “既然不该提,可又多说了一遍。” 他见孟紫蝶嘴唇紧闭,坚决不再开口,便不再跟她纠缠:“那屈文通年少英俊,你可以多留意一下……” 孟紫蝶脸一红,吐了吐舌头,表示对方实在啰嗦,然后一转头跑掉了。 游返无奈地回到中厅,见东方笑一个人静静站在墙角下,看着墙上的一枝红杏愣愣出神,连自己来到他身后,也未察觉。 “咳咳……东方兄,既然如此思念,何妨上去见一面。若是那计怀才也在,我替你教训他一顿。” 东方笑回过神来,向他笑了笑:“我已想通了,刚才见到晓玉,她……神采依旧。只要她生活得好,见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游返见自己好友言不由衷,不由有些恼怒,突然扯着他袖子,往外走去。 “游兄,你这是做什么……” “我和三娘阴阳相隔,见不着面,夜半醒来,总是泪流满面。你的晓玉姑娘如今就在几丈开外,去见一面,却有什么为难的?” 游返一边喋喋不休,一边将东方笑拉着一路来到江门客栈前。东方笑听他说得气势十足,不由自主随他而行。只见客栈门前停的就是刚刚两人所见的马车,一旁有人正在喂马。 游返松开拉着东方笑衣袖的手,大喇喇便往里面走,店门口一个小二迎出来:“客官请进,住店还是吃饭……” 终究还是惊动了卢晓玉。 东方笑默默看着眼前作少妇打扮的卢晓玉,抑或是计夫人,眉眼还是原来那么清秀,只是连日的旅途劳顿,使她添了一分风霜之色。 客栈这时生意不大好,三人坐在吃饭的雅间里,附近却没有一个人。计怀才应没有来,否则定不允许这两人碰面。 卢晓玉看着对面的两人,垂头低声道:“想不到能在这里和两位故人相遇?” 东方笑怔怔说不出话来,游返开口道:“卢小姐,不知怎么会来襄阳?一回首,上回见面还是令尊去世之时。” 卢晓玉眼圈一红,没有说话。 “你和东方兄很久没见了,你们说说话,我先出去解个手。” 说罢,游返便自行离去了。 卢晓玉一声惊呼,想要留住游返,只剩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妇道人家名声可不好,何况同行的还有她家的下人。 东方笑看出她的窘迫来,也起身道:“我还是出去罢。” 突然一个茶杯朝他飞来,东方笑毫无躲闪,任凭卢晓玉手上的茶杯砸到他胸前,茶水打湿了衣襟,然后弹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你还有脸来见我……” 卢晓玉轻掩其面,眶中含泪。 东方笑没来由地一阵心酸,喃喃道:“晓玉……我……实是没脸见你。我还是走罢。” “不许走!” 卢晓玉哭着大叫,泪珠如线一般垂下,连泣不止。 东方笑讷讷无语,只好重又坐下。 过了好半晌,听得卢晓玉哭声渐止,东方笑才道:“晓玉,你这些年,过得好么?” 卢晓玉身子一抖,忽然止住哭泣,开口道:“东方笑,到了这时,你才说了一句人话。” 然后又道:“我过得好不好,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东方笑拉长了脸,脸上阴晴不定,突然道:“确是和我没关系,当初……唉……现在还提当初有什么用呢?” 卢晓玉忽然道:“你当初回昆仑之时,为什么不把我也带上?” 这句话犹如石破天惊,将东方笑的脑门砸出一个孔来,透进一束光去。 “当时令尊剑圣大人刚刚去世……而且……” 这都不是理由,东方笑突然闭嘴,他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否则也不可能达到剑道极致的水准,那些理由,都是蠢人的借口,他一出口,便已意识到,当时那种情况下,正是由于南海剑圣身故,所以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想到本来能和卢晓玉纵马天山,逍遥自在,东方笑眼眶中湿润起来,他仰起头,闭上了眼帘。 可惜一念之差,令他俩终于缘错一线,再也无法弥补这个过错。 游返在外面等候了良久,见里面除了摔杯子的声音,再也没有响动,不由重新走了进去。 卢晓玉和东方笑默默坐在两旁,各自垂头丧气,没有互相说话。 卢晓玉察觉到游返进来,重新恢复语调,说道:“游公子,你们能出现在荆州,是否六扇门的刘大人也在此地?” 游返眉毛挑了一下,道:“卢小姐倒是神通广大,消息灵通。” 卢晓玉低下头,轻轻道:“家父昔年故交好友遍天下,今日我已和这处的府官见过面。你们应是刘大人邀来助拳,调查月前在江上劫走赈灾粮食的吧?” 见游返神情,她便知没有说错。 “我这次前来,实际上是来求助于朝廷,请朝廷派兵,镇压岭南的民变。” 游返和东方笑都吃了一惊,纷纷抬头看着她。 “岭南拜火教传播日久,当地百姓生活清贫,不少都入了教。此回荆州水患,另有不少流民向南逃窜,到了岭南,使得当地冲突日盛。拜火教的活动也剧烈起来。当地有几个人,煽动百姓,连续血洗了好几个富户。我南海剑派在当地是首富,目标最大,虽然现在还未遭到他们的侵袭,但这样下去,终是难免。因而计师兄在难免主持抵御,我来京城搬救兵。朝廷若是能派个偏军,就能解围。到时候,也能免去岭南生灵涂炭。” 游返和东方笑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她为何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东方笑道:“想不到事态如此严重?这样吧,今晚我们便带你去见见刘大人。”(。) 第129章 求援 游返不知道为什么东方笑会如此热衷于岭南的事情,在他看来,如今最重要的,仍是找出日前赈灾粮草被劫的真凶。即便没有这件事,岭南拜火教暴动之下,伤的也是南海派的根基,和东方笑没有任何利害关系。游返甚至想到,如果计怀才最终死在拜火教手里,东方笑和卢晓玉或许还有破镜重圆的机会。 他自己即便是有些幸灾乐祸,也是为自己好友鸣不平。计怀才是真正的小人,趁着南海剑圣身故,东方笑远走之机,强迫卢晓玉嫁给了他,丝毫不顾卢晓玉本身的想法。游返是去过南海剑圣灵堂的,当时南海剑圣刚刚故去,计怀才便转变了脸色,本来在剑圣面前对卢晓玉是极谦让的,后来却派了几个粗重的仆妇看着她,像是囚禁着她一般。这令他更为不齿。 但现在,东方笑竟然积极奔走,只为帮助岭南的计怀才早日逃脱困局。他是无论如何难以想通的。 刘文渊见他们带着卢晓玉去而复返,大为奇怪,待听完卢晓玉述说岭南现状,不由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事情有缓有急,此间之事为事后追查,即便查到真凶,恐也难以挽回。岭南之事却是为了将火苗事先扑灭,否则酿成大祸。岭南地处南端,中间隔着山水林沼,朝廷虽有兵,却鞭长莫及,还需借助当地势力。南海剑圣乃一代宗师,忠于朝廷,连带着稳定了岭南后方,令朝廷无后顾之忧。如今他的子弟遭难,于公于私,朝廷都该派兵相救。” 听刘文渊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卢晓玉深深一躬,连忙谢过刘文渊。 刘文渊一摆手,却犯难起来:“只是此间我只有两百名六扇门铁卫,人手不足。轻易调遣给你,已是犯了大过,事后必被人参上一本。若要增派人手,难免要过兵部枢密院,到时候朝堂上相公们商讨研究,终是误了时间。” 他用手捏了捏额头,有些犯难。除去荆州这边必要的人手,刘文渊最多只能调拨其中一百人,而且自己还走不开,这些人缺乏约束,只能是一盘散沙,排不上用处。 东方笑在旁边道:“刘大人,如今岭南风声鹤唳,拜火教就如干柴堆里面的火星,稍有风吹草动,便成燎原之势。依我看,虽然我们人手不足,但只要有一队抵达,便能稳定人心,到了那边,可以宣称朝廷大军将至,当地人必然心定。谁也不愿意用自己的脑袋开玩笑。拜火教也势必知难而退。” 刘文渊眼睛一亮,道:“人心……说得好,如今比拼的就是人心。好,我派出一百人,星夜出发,希望还能来得及。”随机又沉吟道:“不过,带队的人……” 东方笑拱手道:“若是刘大人允许,我愿带队前往。” “你?” 屋中同时响起三个不同声音,游返、卢晓玉、刘文渊同时惊讶地看着东方笑,心中想法却是各不相同。 东方笑本是游返邀来助拳的,游返没想到他会为了这件事情要离开荆州,脱离了之前的初衷。他觉得东方笑这么深入被拜火教惑乱了的岭南,另一方还是曾经不和的计怀才,腹背受敌时,恐怕有危险。不过这时刘文渊的神情已让他无法多言。 刘文渊明显是同意东方笑这个提议的,东方笑之前在皇宫中力压对手,赢得圣上美誉,六扇门中人也对他赞不绝口。由东方笑率领这支队伍,最好不过。 “我等下给你一块六扇门的专用手牌,授你一个身份,一路上可畅通无阻。” 一旁的卢晓玉则沉默不语,眼中闪烁着道不明的神采。 几人商量妥当,刘文渊没有任何迟疑,将统领六扇门铁卫的牌子发给了东方笑。东方笑点齐人马,便直接出发。 卢晓玉则没有随着东方笑的人马一同回去,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还要前往汴京,找到昔日父亲在朝中的故交好友,陈述厉害,请他们施加压力,令朝廷出兵。 六扇门的人本来大多是江湖中的好手,但这一百人中还有部分禁军中借调过来的人,合在一处,倒是令行禁止,很好约束。 游返送东方笑出城,一百人的队伍逶迤一字,长长通往夜幕下的远方,东方笑向几人告辞,便随着队伍末尾而去。 卢晓玉没有去送行,当游返返回自己居处时,卢晓玉却在里面等着求见。 游返请卢晓玉坐下说话,卢晓玉看看左右人都下去了,方才道:“听说游公子如今已是金剑山庄的当家人?想当年你初来中原,东方笑受我爹爹邀请,上门比剑,游公子当时也在场。不想游公子人中龙凤,如今却也出人头地,倒是当日我们小看了你。” 游返顿时想到当日自己在外等待,却遭到计怀才戏弄,弄得浑身是伤,落魄不堪。简直是往事不堪回首。他不知道卢晓玉为何这时却要提起他的伤心事。 “当日的确是我南海剑派照顾不周,得罪了游公子,还请游公子见谅。”卢晓玉诚恳地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原来是道歉。游返暗中舒了一口气。虽然想起计怀才来他还是有些恨意,但对卢晓玉,时过境迁,他已不怎么介怀了。当日卢晓玉虽然对他有些怠慢,但只是年少轻浮,不会处世接物,和计怀才存心羞辱不同。 他叹了一口气,道:“卢小姐。”照理说,他此时应称呼对方计夫人,但他始终仍是唤作卢小姐。“我不太明白,你为何会同意嫁给令师兄?之前我看你对你师兄并无什么好感。”游返一直没有想通这件事情,即便是对东方笑有所失望,也不会破罐子破摔,最终嫁给计怀才这样的人。 卢晓玉突然脸色煞白,显然是想不到他会如此询问。 她突然苦涩地笑了笑,道:“我师兄……计怀才……我爹爹死后,他力主将棺木送返南海,途中某夜,他偷偷爬进我的房间,点了我的穴……”泪水突然从她眼眶中流落,后面的字眼已经发不出声,转成了呜咽之声。 游返已经目瞪口呆,随后拳头紧紧握起,心中涌起对计怀才这种禽兽的愤恨。 卢晓玉肩膀剧烈耸动,泪水止不住地流,不顾游返在场,痛哭出声,似乎要将所受的委屈都哭个痛快。 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双目通红地对着游返道:“这下你知道为何我找了个借口出来,却再不想回去了。这一年来,我如行尸走肉一般。要不是拜火教突然兴起,我恐怕终身要在计怀才的控制之下。他……他不是人,他要和我成婚,只是为了接手我爹爹留下的产业,名正言顺统领整个南海剑派。岭南那边的百姓对我爹爹崇敬有加,犹如神明。仅凭剑圣大弟子的身份,根本无法服众。而如今他既是大师兄,又是我爹爹的女婿,大家自然都听他的。” 游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卢晓玉,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扮作了一个虬髯大汉,神态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在南海剑圣庇护下,她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女孩,任性刁蛮,古灵精怪。可是如今,那最后一丝灵气褪去,留下的却是一个苍白的躯壳。悲剧的是,造成这一切的,却是原本看似爱护她的大师兄,也是南海剑圣向来看重的徒弟。 “真是禽兽不如!” 游返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 卢晓玉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他,说道:“游公子,今日,我看到东方笑要刘大人出兵岭南时,你神色中似乎并不太愿意。” 游返怔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才说道:“说实话,我宁愿让拜火教的教众将计怀才杀了。” 这时他对计怀才累积的愤怒,才无需掩饰,干脆就实话实说。 他问道:“既然卢小姐你也这么恨你师兄,为何要奔波至此,替他搬救兵?” 卢晓玉淡淡道:“我爹爹留下的东西,不能毁在他手上。再者,就算是死,他也得死在我手上,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卢晓玉说起这话时,脸上突然显出一抹妖异的红晕,漂亮的脸蛋犹如雨后新开的莲花,惊艳夺目,但话语中的口气又让人唏嘘不止。 她看着游返一字一字道:“我要杀了计怀才,你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游返一惊,问道:“为何要找我?” “因为当日他曾羞辱过你,我相信你必然忘不了。你如今已是江湖中一大门派的当家人,一呼百从,如果你要杀计怀才,相信有把握得多。虽然东方笑剑法出神,但像他那种谦谦君子,定然不会为我出头。” 她这话中意思,却是指游返并非君子,而是小人,只有小人才会斤斤计较当日的事情。南海剑圣晚年才得此一女,将卢晓玉从小捧作掌上明珠,因而她骄纵任性,也不通人情世故,因此才会不经意间得罪别人。 不顾游返并未介意她的话,一来他本来就不是君子,心中对当日之事仍是耿耿于怀的,二来,他如今已经不是金剑山庄的人,因此有些伤感,也顾不上指摘对方言谈中的字面意思。 他老老实实地将自己被逐出金剑山庄的事情告诉了卢晓玉。 卢晓玉听完,一下子瘫软到椅背上,呼出一口气:“唉,想不到上天还是要留计怀才一条性命。原想今回岭南动乱之后,计怀才必然疏于防范,这时正是取他狗命的时机,没想到……”她摇了摇头,似乎很是沮丧。 “虽然我如今不是金剑山庄的当家,但要杀计怀才,也未必需要那么多人手。” 卢晓玉不知他所指,道:“你不知道,计怀才在岭南就像是土皇帝一般,每日随从数十,整日簇拥着他来往巡视,寻常人根本不得近身。而且他号称南天一剑,手上的剑法你也见识过,若没有相应的实力,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游返没有理会卢晓玉的话,他紧紧盯着她眼睛道:“怎么杀他卢小姐不用担心。我自有把握。只是其中也需要你帮助,回到岭南之后,你须将计怀才一举一动全部记录下来。到时候自然能够找到杀他的机会。” 卢晓玉走后,游返将莫须锋找来。 莫须锋是杀人的宗师,此番要杀计怀才,游返需借重他的能力。不过要出发去岭南,游返一时还无法行动。要知道,他来荆州是明里是调查赈粮被劫一事,暗里是将四海铁坊荆北分铺建立起来,不断将镜缘村的人力转移过来,落地生根。 隐盗莫须锋如今的伤势却好得差不多了,游返将他转移出城以后,他便随着游返来到荆州,看看有无机会刺杀刘文渊。妻女之仇,令他杀人起来从来不会犹豫,但刘文渊自从上次的时候以后,时刻警惕张望,他很难找到机会。而且他的脚有些一瘸一拐,早失了往日的灵活。 “到了南海,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先观察一下计怀才的举止习惯,不用急于杀他。到时候我会到那里汇合你,我们一起拟一个杀他的计划。” 莫须锋听了游返吩咐,摇摇头笑了笑,道:“你总说要杀人,得有万不得已的理由。况且,你早答应紫蝶姑娘不再杀人。怎么这次又提杀人的事情?” 游返被他一提醒,想起上次杀了宋观以后,与孟紫蝶的说话,他咬咬牙道:“这个计怀才自私阴险,****自己的师妹,拆人姻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杀这种人,无需和他讲什么道理。这次杀完,以后便不再行杀人之事了。” 莫须锋饶有深意地笑笑,暗道:“杀人这事,只会越来越上瘾,一次过后,一定会有下一次。只要杀人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便不会再想其他方法。” 游返看了看他离去时诡异的笑容,心中却道:“难道杀计怀才还有错么?” 他想到了荆北到岭南这广阔的空间。他不禁是为了报自己的一箭之仇,他早已过了那种为了个人荣辱拔刀的年纪。他心中想的仍然是如何发展四海铁坊的事。只要杀了计怀才,卢晓玉这个剑圣女儿,名正言顺将重夺南海剑派的产业,到时候有了南海剑派这个盟友,四海铁坊在岭南也就有了一席之地。凭着荆北和岭南两个据点,他可以打通南方的通道,真正将生意扩展到整个南方。(。) 第130章 内应 黑夜中,一条人影闪过,迅速没入墙角。然后又飘上屋顶。 李可飞最近在霹雳庄大受优待,吃得也有些胖了,这些飞檐走壁的活他本来就不擅长,这时就更显得笨重。 他悄悄挪开一块瓦片,朝里面张望了片刻,然后又合上。喃喃道:“白天看好像是这个房间,怎么看里面布置又不像。” 他想了想,翻身下了地,沿着墙根走了两步,又来到这间房门口。 夜晚苏府内安宁沉静,所有人都已陷入梦乡。虽然也有护卫巡逻,但这里是最里面的内院,外敌要入侵得经过重重关卡,因而这里的巡逻反而不是很严密。 李可飞便在这种情况下如入无人之境。 这几天白天他借口到处参观,苏晴这个女霸王也跟着到处打转,白天被她缠着,李可飞也不好仔细打探,只好趁着夜晚出来。导致这几晚都没睡好,两个眼圈黑黑的。今晚打探完,李可飞打算潜出府去,向刘文渊禀告下进展,顺便好好睡一觉。 别看苏晴平日里大大咧咧,像个男人一样,但心却细。这几日接触下来,好像是对他的武功特别感兴趣,一直纠缠李可飞,打听他是怎么练功的,有哪些拿手的武功。李可飞也是吃了人的口软,拿了人的手短,只好一边敷衍,一边教了她一些基础的武功。作为回报,苏晴带他去参观了霹雳堂的火器作坊,又带他去城里好吃的小摊上吃了几回。 凉风习习,吹在李可飞夜行衣上,他擦擦汗,猫着腰往这间屋里看看。他无意中听苏晴说过,前一个月,有一个江湖帮派,曾向霹雳庄买过一大批火器水炮,数量之巨,这几年来也是头一遭。但苏晴也不知道对方的来头,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一向是由她爹爹亲自处理的。 李可飞摸着上了锁的门,眉头皱了皱,心想做个贼怎么这么困难。话本志怪的书里,什么空空子精精子,不是随便潜入别人家里,来无影去无踪的嘛,哪里像自己一样,光顾着在一个个屋外打转转。 他印象深刻地记得白天看到账房的师傅就是出入这个屋子的,很可能账本就在这个房间里。 他又推了推窗,惊喜地发现窗户可以向外拉开。 “天助我也。” 他拉开窗来,悄无声息地翻入屋内,再合上窗。 今夜没有月色,屋内黑洞洞的,没有一丝亮光。他小心地挪着步子,生怕将里面的物什磕碰到,引起别人注意。 正在摸索间,突然前方悉悉索索响起声音,然后一片火光亮起。 “谁?” 李可飞连忙退后两步,眯着眼睛警惕看向前方。心里连忙叫糟,没想到就这么容易被人发现了。一边盘算着窗的位置,从哪里进来的,到时候就赶紧从那里逃脱。一出去,不管怎么样,先杀到苏府外,找个机会溜走,以后再也不能回来了。他突然有些可惜,因为苏晴告诉过他,明天要带他去城南玩,那里的臭豆腐很有名气。 “嘻嘻……” 对面发出了熟悉的笑声。 李可飞定眼望去,顿时呆住。只见苏晴举着火折子,正在点燃房内的油灯。他有些尴尬,毕竟到人家家里做贼,还被发现了。 “我就知道你有些古怪,那天晚上,明明看到你深更半夜还偷偷溜出门。还有前天凌晨,你也不在房内睡觉。怎么样?这次总被我发现了吧?李少侠,白天就看你贼眉鼠眼地朝着这里张望,准是不怀好意。” 苏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颇有些猫抓到老鼠以后的那种戏弄。 李可飞有些气馁,原来自己已经被她留意好久了。不过,不就是做贼被发现了么,不用这样笑话自己罢。他左右看看,愕然道:“这里就你一个人?” 苏晴道:“怎么?就我一个人,你还想杀我灭口?还是就这么逃走?你只要动一下,我就一声叫唤,看看是你身手快,还是我的喉咙快。” 李可飞连忙控制住自己一动不动。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晴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低声道:“李大侠,你不是堂堂少林大宗师的弟子吗?怎么学人鸡鸣狗盗起来了?要是我将今日的事情传扬出去,你可将崇光大师的名声给丢光了,到时候江湖上就都知道崇光大师有个做贼的弟子喽。” “我的小姑奶奶,你说你想怎么样才放过我吧?” 苏晴马上笑颜如花,大大的眼睛骨碌碌乱转,一看就是没安好心。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来苏府,深夜里到这里来做什么?” 她一副堂上大人审问犯人的语气。 “就是觉得苏府很漂亮,白天有些地方也进不去,逛得不过瘾,晚上过来瞧瞧……” “李可飞……我可是给过你机会……” “等等……” 苏晴将手拢在嘴边,作势欲呼。 李可飞吓了一跳,一个踏步向前,将手捂住苏晴的嘴巴。 “呜呜呜……”苏晴顿时发不出声音,手脚乱晃,被李可飞点中穴道,身体半边发麻。她本来只是要吓唬吓唬他,好提出自己的条件,狮子大开口,可是却弄巧成拙,反倒自己落在李可飞手里了。李可飞力气大,一双手像钳子一样,将自己嘴巴堵了个严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李可飞这时也很惊慌,用力捂住苏晴的嘴巴,低声道:“你别发出声音,我就放了你。” 苏晴大眼睛转了转,点点头。 李可飞这才放开她,苏晴被点了穴,身体一软,便要倒下。李可飞连忙揽住她的腰,苏晴整个身体靠在李可飞怀中,李可飞只觉她身体软绵绵的,鼻尖传来女儿家身上的一股淡淡清香,心脏突然砰砰砰乱跳。 苏晴也知道这个姿势不雅,想努力自己站起身来,但又差点摔倒,被李可飞牢牢抱住,这次却是正面抱住,令她脸上更是一片滚烫。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气声和心跳声。 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那里房间怎么是亮的?过去瞧瞧。”却是过往巡逻的护院。 李可飞大惊失色,这边********在怀,一时却忘了房中还燃着火光,黑夜中格外惹眼。 只听苏晴道:“快吹灭火烛,背着我,从窗口出去。” 李可飞想了一想,若是吹灭了火,岂不是告诉对方这里有人。他这时脑筋稍稍清醒了些,将苏晴负在背上,一掌向前击去,一股掌风凭空而起,将窗户打开少许,他纵身一跃,两人就这么从窗户缝隙中落下。 李可飞背上背着苏晴,却一点都不费力,他从小就在崇光大师的严苛训练下,每日举着巨石跑来跑去,早已习惯了。因此苏晴这点体重对他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他轻轻脚尖落地,耳中辩明来人的方位,朝着反方向而去。 几个护院到了屋外,他们没有这间屋子的钥匙,只是朝里望了望,却没有发现人,不禁抱怨定时账房先生忘了吹灭了灯。于是他们留下一人看守,一人去请账房先生过来开门。 李可飞一路高飞低走,避过巡逻的耳目,终于到达自己所住的客房中,心中终于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被人发现。 苏晴在背上道:“你……将我放下来呵。背着不累么。” 李可飞醒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房里,却忘了苏晴还在背上,自己的手还托住她的臀部,实在不成规矩。 他连忙将苏晴卸下到床上。 苏晴嘟囔道:“你这什么点穴手法,怎么这时我的身子还使不上劲?” 李可飞连忙一声抱歉,在苏晴肩头一阵推拿,一股内劲透穴而入,渐渐苏晴才觉得身体恢复了行动。 她越瞧李可飞越生气,一脚往他身上踹去。 李可飞轻轻伸手拨挡开,疑惑地看着她。 苏晴没想到自己全力一脚居然被这么容易就化解了,又怕他来点穴,连忙缩在床的一角。 李可飞又气又笑:“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不过你也别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苏晴眼睛一转,道:“你在我们家偷偷摸摸的,又将我掳来你的床上,还说什么井水不犯河水?这下你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崇光大师不但教出一个窃贼,还是一个偷香窃玉的淫贼。” 李可飞一愣,发现苏晴在自己床上,而自己挡在床下,若是这时有人进来瞧见了,八成是要将自己当成淫贼了。 他苦着脸道:“大小姐,你就别再戏弄在下了。说吧,你想怎么样?” 反正已经这样了,他也就坐在床沿上,看着苏晴。 苏晴道:“好,既然你也认识到自己错误了。那本姑娘就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先说说为什么要去账房。这次只有一次机会,你说错了,我就叫人来。” 李可飞张口欲言,突然又止住,心想,这是六扇门的事情,万一泄露了,可是朝廷机密,自己几个脑袋都输不起。 苏晴见他犹豫不决,大声道:“好,既然你不说,我就……” “好好,告诉你罢,其实这次我来是为六扇门办事。” 如今事情迫在眉睫,李可飞也管不了什么朝廷机密了,先稳住眼前这个祸害再说。 “六扇门?” 苏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有趣的玩意,一把拉着李可飞的手臂,问道:“快说说,六扇门派你来我们霹雳堂是做什么?” 她突然大惊失色:“难道是我爹爹犯了什么事,朝廷派你来查我们苏家?” 李可飞呆呆地看着这个大眼睛姑娘,没想到她的头脑反应也挺快,这么快便能想到这些。 “嗯……虽不中亦不远矣。” “快别绕圈子了,仔细说说。六扇门派你来做什么?” 苏晴本来性子就急,这时更是两只手紧紧拧着李可飞的手臂。饶是李可飞练过,也挡不住她这样心狠手辣。 他连忙道:“前些日子大江上有人劫走官粮,你知道的罢?” 苏晴摇摇头。 李可飞想起这件事被官府封锁了,暂时普罗百姓都不知道。当时大江上雾气弥漫,水流湍急,贼人趁水而来,不到半个时辰就顺水而去,这才令六扇门也追查不到什么,以至于要循着霹雳堂这条线索追查。 他连忙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六扇门并非要查你们霹雳堂,不过若是你们霹雳堂也勾结在里面,也是大罪。现在我只是收集一些线索,弄清楚调查的方向。但现在我什么都没找到,真是没有这方面的天分,也许得换个人来才行。” 苏晴大致弄明白了大概的情形,最初也被这些明目张胆从朝廷手下夺食的水盗给震惊了,这时却更担心起自家霹雳堂来。即便苏府是在不经意间合这些劫匪有了生意往来,但沾上了这事,还是抢了赈灾的粮食,到时候天下间一传,霹雳堂名声丧尽,自己父亲数十年打拼就此化为乌有,只剩下关门大吉一条路。 她心情有些沉重,问道:“霹雳堂从来都是遵纪守法的,不会和强人合作。说不定是被那些贼人利用了。大江里面的帮派素来不干净,杀人越货的不在少数,时常也火并来火并去。不少都找我们家买火器,这也不是秘密。不过这回惹上这么大的事情,不像是那些不成气候的帮派能做到的。不知道若是我暗中帮你们的忙,抓到那伙贼人,你们能否放过我们苏家?” 李可飞听得一喜,心想若是得到苏晴帮助,自己这任务完成起来也更容易,不过这件事情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于是他道:“我也不能作主,不过我可以带你去见见六扇门的刘文渊刘大人,由他来发话。” “是那位八臂神侯刘大人吗?” “嗯。我们这就出发。” 两人趁着夜色,又偷偷溜了出来。 这条出去的路李可飞无比熟悉,他带着苏晴左拐右拐,便来到苏府墙下。 苏晴望着高高的墙,犯难道:“这么高?你每晚就是这么出去的?” 李可飞点点头,示意她伏身到自己背后。 苏晴脸上一红,前几次自己是被迫,这回可是主动。她俯身上前,双手勾住李可飞脖颈,闭上眼睛,只觉一股大力带着自己飞了起来,耳边风声呼呼。 李可飞伸脚在墙上一踢,借力往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站到墙头,又一跃而下。 “啊。” 苏晴向下的时候不由自主轻唤出声,一颗心扑腾直跳。李可飞落在地上,紧张得朝四周看看,见没有人察觉,这才放下苏晴。 正要离去,苏晴突然道:“其实我想问,为何我们不白天光明正大从大门口外出去见刘神侯呢?” “呃……因为,我和他约好晚上碰头了。”(。) 第131章 偷袭 李可飞和苏晴出了苏府,径直往刘文渊所在处走去。 夏天暗夜里,长街两旁门户紧闭,偶尔有户人家窗里亮着微弱的烛火,映得地面青石板上湿漉漉隐约泛着光芒。 李可飞觉得脚下滑腻腻地有些难受,催促身后的苏晴快些行路。原本约好的二更与刘文渊见面,这时已快四更。苏晴心里记挂着自家的事,也恨不得快些见到传说中的八臂神侯,但脚下实在跟不上李可飞,渐渐便被抛远在后头。 苏晴见李可飞转进一个巷子里,突然大吼道:“什么人?”她吓了一跳,正要上前一探究竟,突然听到李可飞紧接着说道:“藏起来!”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着他的话躲进巷子的另外一头。 李可飞只是在一瞬间感应到对方的存在,令他身上汗毛直立,一种与生俱来的危机感令他当机立断,暗示苏晴连忙躲起来,但用的语气,更像是在与身前黑暗中的人对话。 “果然是崇光大师的弟子!” 黑暗中,那人低沉的声音,像是来自十八层地狱,令李可飞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何人?” 李可飞后退一步,四下里戒备,目前为止,他在明,对方在暗,而且他也不知道对手有几人。 那人道:“上回在皇宫内,我们见过面……” 李可飞深深吸了一口凉气,皇宫?他脱口而出:“契丹人?耶律擒虎?”他记得耶律擒虎下场时看着他那眼神充满恨意,就像受伤的野兽看着猎人一般深邃,这时黑暗中虽然看不清那人,但他似乎仍然能感受到这股深邃的寒意。 那人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若不是事先被李可飞喝破,而是一头扎进黑暗中,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对方突然袭击,李可飞可以想见自己是什么下场,连苏晴也保不住。 他紧张地提防着眼前的人,也同时耳听八方,不漏过任何一丝声响,体内内息奔腾流转,使他连老鼠在墙角跑过的脚步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是他却惊讶地发现,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声。 看来对方的内功修为完全不亚于他,这令他顿时头疼起来。 “你不是耶律擒虎,耶律擒虎没你那种修为。你是耶律打石?”他脑中盘算着契丹人中的高手,心想契丹人居然能潜入到荆州为之前的比试失败寻仇,也真是锲而不舍。 “你们契丹人不是一向输赢都坦坦荡荡么,怎么了?上次输给我,输不起么?” 李可飞故意出言激怒对手,否则黑暗中的沉默只能加深他的紧张,他进不得,退不得,完全处于劣势。 那人突然哈哈大笑,黑暗中无来由地刮起一阵阴风,直朝着李可飞扑来。 李可飞运起大力金刚掌,砰得一声,正中对方伸出的一掌。他不由身子一晃,退了一步,那人却重又缩回到黑暗中,连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 李可飞正要继续后退,退出这片黑暗,回到刚刚有亮光的地方。这时不远处的楼上窗户内仅亮着的那盏灯光突然也灭掉了。顿时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呼得一声响,又是一掌击来,李可飞反应神速,和对方对拼,两人双双退开。 这时各自只是试探,但李可飞连续退开好几步,离开原来站立的位置。他想着对方知道他的所在,而他不知道对方的所在,实际上是吃亏的,这时便故意脚步放缓,离开原来位置,想着黑暗中谁也看不到谁,不如打个混战。通过前面两掌相交,他已知道对手的劲力不在自己之下。 刚刚站定,正想竖起耳朵听着对方呼吸声的方位,突然黑暗中掌风袭来,对手又是一阵抢攻,李可飞连忙退开,不和他硬碰硬。 可刚刚退开,对方好像在黑暗中眼睛能看见似的,居然尾随而至。李可飞一个神龙摆尾,又费了大力,才将对手击退。黑暗中顿时又陷入沉静。 苏晴在几丈开外静静控制着呼吸,既然连李可飞都让自己躲起来,说明连他都没有把握对付来袭的敌人,她也只能躲在这里。她在黑暗中将李可飞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接着是砰砰砰几下,虽然不知道实际情况如何,但李可飞应该没有受伤,这也让她定下心来。她盘算着怎么才能帮李可飞一把。随即,掌风相交之声大作。 李可飞心中在咒骂,无论他如何摆脱,如何腾挪,对方总能准确捕捉到他的位置,而他对面前黑暗中的对手一无所知,只能被动抵挡。然后几十掌以后,他的手臂越来越酸,越来越沉。 对方好像也发现了这一点,招式之间,突然变得大开大合起来,令李可飞更难招架。他心中不断后悔,为何以前师父令自己好好练功,自己就是贪玩偷懒,这时武功要到用时方恨浅。 啪啪啪,两人快速交了三掌,李可飞剧烈喘气起来,更是将自己行踪暴露地一干二净。但对方也消耗地厉害,隐约间他也能听到对手的存在。 李可飞决心兵行险招,他故意粗粗喘了两口气,果然那人从侧方绕过来,极速朝自己出了两掌。他这时已经计算好了方位,一只手悄悄放在对方必经之地,要让对方好好吃亏一次。 突然间,手指似乎触及到对方的衣服布料,他掌劲一吐,拼尽全力一击,却打在空处,原来套在他手上的竟然只是一件衣服,衣服后面却没有任何人。 他心中一凉,连忙叫糟,原来是中了对方的诡计,他背后涌出一股冷汗,全力向后退去。但这时既然被对手看破了他的位置,自然也算到他的退路。呼啦一声,一掌准确击中他的胸口,李可飞只觉胸口剧烈疼痛,喀一声,不知道断了几根肋骨,他凝起最后的内劲,啪啪,对方轻轻在他胸口轻抚了两下,就是这两抚,令他彻底跌落深渊。十足的内力浸透贯穿整个胸腔,让他只觉心脉也被震断了。 李可飞无力倒在地上,脸颊撞在冰冷的地面,全身抽搐,不能动弹,心口一阵阵刺痛。 “你果然好武功,平日里要杀你,只怕要费一番功夫。只可惜,你没有发现我撒在你袖口的青光粉。这种粉末在你挥动袖子时就会发出青色荧光,所以我能轻易看到你的所在。好好安息吧。” 李可飞恍然大悟,但这时已于事无补,他只能怪自己不够细心,中了对方的诡计。这真是徒呼奈何。 这是那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直到最后,李可飞也未能看到他的身形面目,不过这时他也发不出什么声音,他只能静静趴在青石板上等死。 过了片刻,苏晴再也听不到交战的声响,她谨慎地探头张望了一下,确定再也没有声音,这才现出身形,慢慢向李可飞所在之处靠近。 “李可飞,你在哪里?快说句话呀。那个人是不是被你打跑了?” 苏晴一边小声说话,一边脚下摸索着。她平时来过这个巷子,比较熟悉,便慢慢摸索过去。 突然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苏晴连忙俯身去摸,似乎是李可飞的夜行衣。 她向上身摸去,将李可飞的身子扳了过来,摸到他的脸,脸上热乎乎淌着粘稠的血,苏晴将手上摸到的血在鼻子上一闻,呛人的腥味直扑入鼻,让她吓了一大跳,连忙叫道:“李可飞,你怎么了?”她探了探李可飞的口鼻,幸好还有呼吸,但也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她一咬牙,将李可飞的身子背在自己背后,将腰带解下,牢牢绑住,再辨明方向,踉踉跄跄,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湿润的地面,朝着霹雳堂的方向而去。 第二天,刘文渊在荆州的府邸纳闷,本来约好的昨夜二更,李可飞要来向自己禀告消息,可是等到三更也没见人影。这小子定是在苏府舒坦惯了,和那苏小姐混在了一起,忘了自己的任务。刘文渊手头事情繁多,这件事情也没多想。 可是到了下午,外面却有人求见,下人禀报时说,对方一介无名之辈,却指名道姓要见自己,说有要事禀告,但又不肯自报家门。 刘文渊皱了皱眉,这种江湖狂士他见惯了,个个自命不凡,不是要献上定国安邦之策,就是要献上祖传的无上武学。见面以后,必然先是危言耸听一番,然后抛出自己的见解或秘笈,最后抬一下自己的身份,说出想要的条件。都成了套路。不过他刘文渊每次都恭恭敬敬听完,再恭恭敬敬送出门,不敢有所怠慢,否则他八臂神侯的名声可要被传臭了,人言可畏呢。 照例,他将来人请了进来。 那人却是一个小厮摸样的年轻人,戴着一顶帽子,瘦瘦小小的,脸庞倒也干净。刘文渊不免有些失望,过往再器宇轩昂的人,他也见过,相比之下,这人除了长得有些清秀,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那么,怎么称呼这位小哥?来见我刘某又是有何目的?” 那人看了看左右,确定刚刚倒水的下人走开了,这才开口道:“李可飞李少侠要我来见刘大人……” 刘文渊马上身子前倾,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人。突然他抬手喝道:“来人,将这人捉起来。” 门口顿时进来四个大汉,是六扇门刘文渊的贴身侍卫,他们为防刘文渊被人暗算,就守候在不远处,这时听到叫唤,立刻进了门。 四个侍卫将那人肩膀按住,那人剧烈挣扎起来,头上帽子掉落在地,一头乌黑秀发洒落下来。 “说,你女扮男装,混进来是何目的。李可飞和你又是什么关系?李可飞虽然为我做事,但决不会将身份传与第三人知晓。” 苏晴被人死死按住,生气地咬着嘴唇,道:“我说的是实话,李可飞就要死了,你快放开我。” 刘文渊又是一惊,冷哼道:“危言耸听。李可飞乃是崇光大师的高足,怎会轻易死去。说罢,你是否别人遣来试探六扇门内情的?是谁派你来的?” 苏晴道:“我是霹雳堂的苏晴,李可飞昨夜被人伏击……快放开我……他受伤啦,快要死了。” 刘文渊手一挥,连忙让人放开苏晴,他紧盯着苏晴美丽的大眼睛,却觉得这次不像撒谎,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他在霹雳堂,你们最好找个高明的大夫。” 刘文渊带着几个人悄悄潜入霹雳堂。六扇门查案之事,还不敢随便泄露出去,否则惊动了真凶,岂不是打草惊蛇。 但昨夜李可飞受伤,被苏晴背回霹雳堂,惊动了霹雳堂上下,苏晴的父亲苏连得知李可飞六扇门身份,深感事情重大,命令手下人三缄其口,不得泄露一丝一毫。这时刘文渊到了府上,苏连便亲自接待。 除了刘文渊,凌孤也来了。李可飞被安置在一处别院内的床上,凌孤进入房间,查看其伤情。刘文渊则在外面的厅内和苏连说话。 “这事,苏当家的可不能随便说出去。” 苏连连连点头称是,他霹雳堂只是襄阳城一方富商,对着朝廷重臣,自知身份差距,不敢有违。 刘文渊沉吟片刻,又道:“府上见过李可飞受伤的下人,要聚在一起,控制起来,不准随意外出。”他又想了想,道:“这几天,我会将六扇门的铁卫调过来,守护这个小院。”又道:“你们霹雳堂的账册,要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他说一句,苏连就点一次头,这种时候,没必要冒犯朝廷的大臣。 刘文渊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最后问道:“苏当家的,你有什么问题么?” 苏连谨慎地问了一句:“我们霹雳堂一向是忠于朝廷的。只不过也有可能被蒙蔽,错把东西卖给了江湖上三教九流,若是这些人劫了朝廷的粮,我们霹雳堂实在是有点无辜……不知道……大人能否对我们网开一面?” 刘文渊道:“这个可以放心,朝廷一向赏善惩恶,这回若是霹雳堂未参与其中,只是涉及买卖,自然不算犯法。而且令千金这次救了李可飞一命,反而有功劳。” 苏连连忙谢过刘文渊。 凌孤和红着眼睛的苏晴走了出来。刘文渊忙上前询问。凌孤道:“伤了心脉,幸好他以内力守护,硬抗了致命一击,免了生死之患。不过暂时仍在昏迷,要恢复恐怕还有一段时日。我已经给他输了一道保命真气,另外需要服用一些药物,都是常见的保心丸。” 刘文渊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能在深更半夜守在那里伏击他?” 一旁的苏晴道:“我当时就在附近,听他们说话,似乎提到了契丹人,耶律虎豹什么的。” 刘文渊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凌孤道:“要说契丹人能知道到荆州来行凶,那六扇门真该整顿一下了。”刘文渊眉毛皱得更深了。自从皇宫比试以后,他已经将六扇门上下捋了一遍,清洗了一番,若是还有内奸,他可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整顿了。 几人沉默下来,六扇门的问题,除了凌孤,还有谁敢提起。 刘文渊道:“此时最大的问题,却是李可飞养伤,这件案子该怎么查下去?” 苏晴道:“刘……刘大人,李可飞受伤,就由我来代替他和你们联络吧。” “你?” 苏晴拍拍胸脯道:“我来负责霹雳堂这里,只要有什么新情况,我就来向六扇门汇报。”(。) 第132章 攻岛 游返送别东方笑后,几日里有些平静,刘文渊那边暂时没有情况,从不平庄带来的人手也撒下去追查了,他自己反而没有事做。除了隆兴镖局的少主屈文通又来跑了几趟,商量了一下合作事宜,便是和孟紫蝶到处逛逛,看看襄阳城内城外的情形。 城外的难民此时分批分批返乡了,但还有些老弱病残逗留,他们的处境更为艰难了。孟紫蝶每日都来施舍一些粥饭,对此游返也无话可说,虽然手中不甚阔绰,不能和霹雳庄这种财大气粗的相提并论,但施舍一些,总还是拿得出的。 孟紫蝶说,这襄阳城挺好的,以后想在这里住下。 游返不由有些唏嘘,曾经贪玩冒险的孟紫蝶,这时居然在挑地方安定下来了。 这日回府,收到传信,胡近臣料理完京师的事情,准备南下。他向外看了看天色,一路来到刘文渊所在处,正好凌孤也在。 凌孤最近却有些奇怪,每次见到他时,总是欲言又止。他几次三番想找他问个究竟,却总是被他避开。 刘文渊见他来到,连忙请他进屋,说道:“霹雳堂里有新消息。” 想不到李可飞受了伤以后,反而这边消息明朗许多。苏晴虽然是个女子,但既然苏家家主都配合六扇门,消息传递起来可就顺畅许多。前一个月大批收购火器火药的人也查了出来,顺藤摸瓜上去,终于在纷繁复杂的关系中找到了突破点。 “这都亏了苏小姐。在某个环节上查出接收人是荆北一带的蛇帮。这蛇帮的人不算江湖上的帮会,倒是一帮捉蛇为生的可怜人,每年因为捉蛇,死了不少人。因而他们有闲钱买霹雳堂的东西,着实让人奇怪。后来才查到,有人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做了中间人。我们已经找到蛇帮的老大,已经全部交代了。” 刘文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六扇门已经在襄阳城里耗了不少时日了,再找不出那批****的老巢,他们就要打道回府了。 一旁的凌孤道:“以我们找到的证据来看,那批人很可能是大江盟和飞鱼帮的人。” 大江盟?飞鱼帮?游返愣了一下,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两个名字。 “他们对朝廷心怀不满,是有这个动机的。”刘文渊继续说道,语气中有些无奈。 对了,游返突然想起,上回导致周醒被杀的,正是这两个帮派的人,后来朝廷将他们判了斩立决,也是头一回朝廷杀了一大批江湖人士,差点引得武林震动,联合起来对抗朝廷。 “这些人的亲友长辈被朝廷斩了,心里难免有不满。他们联合了大江上有名的恶人,干了这票大的。大江盟和飞鱼帮本就是水上为生,平时手脚也不干净,经常挑过江的肥羊宰。若我们没有弄错的话,这大江江心上应该有个小岛,就在被劫之处下游,这些人就躲藏在那里。但水上实在宽阔,时常雾气弥漫,也不好找。” 刘文渊道:“我已经派六扇门的人下去找了,那小岛也不会自己走路,一点点去摸索,总能找到。如果找到,这批粮草就能夺回来。” 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看得出刘文渊憋了一肚子气,大江盟和飞鱼帮犯了事以后他到处奔走,好歹免了好几拨人的死罪,只斩了一些主犯。可惜这些人回去以后,不但不念着朝廷的宽大处理,而且还纠集了自己帮派的兄弟,干脆做了****。这次居然还虎口拔牙,惹到朝廷头上来了。想来也是咽不下这口气,要为周醒的事情报复朝廷。 要是最后这些人落在刘文渊手上,恐怕得死不少。 游返通报了一下情况,将胡近臣的动态说了一遍。听得新晋武林盟主要来助六扇门一臂之力,刘文渊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倒是凌孤皱了一下眉毛。 他奇怪地告辞离开,刚出门口,突然有人拦住他。 那人道:“是我!快跟我来。” 游返心中一动,跟着那人穿梭街头,径直来到北城门外一处坡地。 坡地四周散落了一群人,当中一个熟悉的人影转过身来,道:“游返也来了。” 正是胡近臣。 游返道:“胡兄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刚刚才收到你信说要南下。” “其实我早就到了,那信传得慢了。先不说这事,今日我们便要破那贼穴。” 游返一愣,随即明白他所说的,顿时又惊又喜:“莫非胡兄已经查到真凶了?” 胡近臣点了点头,招手叫来一个年轻人,说道:“这是飞鱼帮的宋少侠,全赖他我们才能找到这些劫匪的老巢。听说这件事正是大江盟和飞鱼帮的余党所策划。” 他叹了口气:“他们的亲人被朝廷杀了,出此下策倒也情有可原。但这次我们老马车行也有不少兄弟被杀,孰可忍孰不可忍。上次我替他们求情还差点被砍头,大家都是朋友,想不到这回要刀戎相见。” 那宋少侠脸颊通红,穿着短衣,双腿修长,像是大江上的渔民,只听他说道:“胡大侠大仁大义,他们却恩将仇报。那是他们不长眼睛,居然敢惹到胡大侠。胡大侠以前救过小的一命,这回无论如何,就算得罪了新任帮主,小的也要给胡大侠带路,去讨回公道。” 游返看他说得义愤填膺,倒好像死的是他亲人。 胡近臣道:“多亏宋少侠报信,我们已经查知,飞鱼帮和大江盟的劫匪,还有大江上这几年有名的大盗强人,现如今都聚集在离此不远三十里的下游,那里有个江心岛。只因是个子母双岛,因而难以发现。现在由宋少侠带路,就容易许多。我们这就聚集人马,去杀他个干净。” 游返见城内不平庄的人一个个到场聚齐,胡近臣本身还带了不少人马,这时陆陆续续聚集将近三百人了,安安静静地坐在草地上不说话。 游返问道:“我们就这么去么?不如通知六扇门刘大人一声。有六扇门的人同去,我们也好减少伤亡。到时候对朝廷也有个交代。” 胡近臣摇头道:“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才能打他个措手不及。若是现在通知六扇门,两边协调不力,反而互相拖了后腿。可能还会打草惊蛇,惹得贼人提前防范。你知道,我这里手下全都是自己人,信得过,但六扇门里就不一定了。” 游返一想也有道理,六扇门掉链子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连刘文渊自己都头痛不已。这批贼人向来在江上为生,水性好得很,若是正面强攻,任凭不平庄的人武功高明,但大多是北人,在江上占不上便宜。 胡近臣见人差不多来齐了,挥手道:“兄弟们出发。” 所有人齐刷刷站起身来,向北而行。 来到江边,早有人备下船只,共有二三十只小船。胡近臣和游返上了小船,船上连同那引路宋少侠共有七人,一人为船夫,在船尾摇着船桨载着几人前行。 二十几条船在江面上破水而出,游返所在的小船在最前方。一行人来到江心,阳光微弱,江上起了大雾,只能看清几十尺远,船夫放慢速度,但船顺着水流飘着,船速也不慢。游返也不熟水性,两脚努力踩住船板,身子摇晃不止。 胡近臣见状笑道:“不必那么紧张,倒像是站马步一般了。脚下随着水波晃动着力,要用柔劲。” 游返闻言,脚下放虚,果然平稳许多。 转眼之间,已不知道走了多少水路,那宋少侠突然道:“差不多就是这里了,前方要小心,那子母双岛中间有条水道相连,寨子在后面那个岛上,得通过一个关口。” 胡近臣举手示意,后面的船瞧瞧靠拢了些,一条接着一条,成长蛇一字状。谁也没有发出声响,江面上平静地就像一副水墨画一般,只有船舷划开水流的声音。 突然前方浓雾中现出黑影轮廓,一艘差不多大小的船只突然出现,两个船上的人都是一愣,对面的人突然喊道:“敌袭!” 声音响起,划破天际,不知传出了多少远去。 “杀!” 胡近臣一声大吼,从船的舢板上拾起事先准备好的一把朴刀,脚尖一点,船身微微一震,向下一沉,胡近臣的整个人跃离江面,向来船飞去。 一声惨叫,那船上的人没有一个是他一合之敌,连兵刃都来不及取出,就一命呜呼了。鲜血飞溅,都落入了江水。 后面的船只突然加速,一搜搜越过游返这只船,纷纷向前驶去。 胡近臣杀光了来船上的人,自己身上一片血色,又跳了回来,状如天神。他一声令下,小船越过一处豁口,两面都是人工堆起来的土堤,只有一处入口可以进入,却是江心小岛上贼人停泊小船的所在。 众人小船靠岸,纷纷跃下船来,上了岛。 江心雾气更浓了,眼前白茫茫一片,无数人影轮廓在雾气中晃动。游返跟着胡近臣前进。岛上的人却似乎还未有所反应,没有任何声响。 突然“嗖”的一下,一支弩箭射来,正中游返身旁的宋少侠的咽喉,血光四射。 “不好,他们有弩箭。” 胡近臣连忙向前滚倒,游返连忙学着他也伏下身子。弩箭是官府管制很严的兵器,寻常人休想买到一张弩弓。但威力却惊人,无需什么劲力,十岁大的小孩,也可以操作弩弓,射杀武功高强的人。 对面发出弩箭以后,有人轻蔑地笑道:“就是那姓宋的,居然出卖了我们。” 胡近臣循着声音向前一扑,身影消失在白色中。然后传来一声惨叫,又戛然而止,先前轻蔑地笑的那人想必是被胡近臣割断了喉咙。 四周不平庄的人突然各个士气大振,有些点起火把,有些拿起刀,互相呼喝,朝着岛上杀去。 胡近臣杀了那发弩箭的人后,便向前继续杀去。游返等人这时已找不到他,也随着众人大流。 空气中传来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声,似乎这时岛上的人才反应过来,开始组织人手反抗。但不平庄派出的人数量更多,还有备而来,顿时场面变成一面倒的局面。 胡近臣冲在最前,果真如天神下凡,人挡杀人,砍瓜切菜般便向前杀去,反而跟在后面的游返拿着刀,紧张提防着浓雾中会随时杀出的贼人,却一直没有碰到敌人,只听到耳中岛上守卫的惨叫,却没有真正遇上对手。 “什么人?” 对面发出声音。 “是……是……胡大侠?” 对面的人似乎看到了胡近臣的面目,应该是以前的故交,但却发出一声惨叫,声音中透着惊惶。 游返等人向前走去,这才看到胡近臣后背,只见他手起刀落,什么东西一骨碌掉下地,咕噜咕噜转个不平,直滚到游返脚边,原来是个人的脑袋,脑袋上一双眼睛充满了惊讶与不安,直直瞪着前方。 胡近臣丢掉手中的朴刀,已经杀得卷口,不能再用了。 上了岛就一条狭小的路径,胡近臣一马当先,乱匪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突然胡近臣一声大吼:“快退后。” 游返等人迟疑不定,却听得前面突然一声巨响,脚下踩着的地面震动了一下。 不平庄进犯的人群如潮水一般往后退去,滚雪球般聚拢在一起。 又是轰隆隆震天价的响声,这时游返也明白这是火药爆炸时的响声。前方突然烈焰冲天,照得浓雾也弱了许多。 这时游返被人群裹挟着往后退去,突然侧面轰得一声,一阵热浪袭来,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只见一根火柱拔地而起。旁边几人当场震得吐血,游返也一阵气血翻腾。 “随我来。” 胡近臣从身边经过,游返一咬牙,跟上了他。后退的路走不通,也只能朝另外一条路走。 爆炸声在远近各处此起彼伏,游返等人跟着胡近臣走上了一条支路,一直朝着岛的侧方绕路而行,渐渐远离了岛中央,也远离了火光。 江上一阵凉风吹上身,游返冷得哆嗦,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是汗。 几人绕过半个岛,来到一处密林,有条小径直通其间。胡近臣当先而入,游返紧随其后。 密林里有几间茅草房,这时却没有人把守。 几人进了茅草房,却见房内满满堆着麻袋。 “是被劫的粮草!” 游返认出了这些鼓鼓囊囊的麻袋,胡近臣撕开其中一个麻袋,金黄色的玉米粒顿时洒了出来。 “还好没被烧掉。” 众人不由松了口气,此行总算不是全无收获。 (。) 第133章 提醒 江岸边,一艘一艘的小船载着受了伤的不平庄人员靠了岸。岸边早已安排了接应的人,他们看到回来的人是如此惨烈,也不由吓了一跳。受伤轻的,只是脸上沾满血迹,身体上用碎布胡乱包扎着,深红色的血止不住地渗了出来。受伤重的,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此时倒在船上不住呻吟。 游返这一组没有人受伤,躲过了火药爆炸,飞焰熊熊,他们还找到了被劫走的粮草,这让衰落的士气重新振作了一下。若是追不回这巨量的赈灾之粮,那么即使将劫匪都打入地牢也于事无补。 胡近臣下了船,对着众人道:“大家回城里休息。” 游返看他铁青着脸,显然也对手下人的伤亡耿耿于怀。毕竟,当初是他力主兵贵神速的。不过,谁也没想到,岛上的匪徒是如此决绝,被发现以后,首先是选择抵抗,抵抗不了,便选择了同归于尽。 如今,岛上一片焦黑,处处废墟,几处原来的房舍住址上还有火没熄灭。而断肢残体更是到处都是,血肉横飞的场面令不少见惯了血的江湖人物都忍不住吐出来。除了少数没有受伤的人仍在岛上看守,其他人都不愿继续在岛上呆下去。 “也许你当初说的是对的,对付这些瓮中之鳖,不需要这么着急。” 胡近臣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游返一愣,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他回想起出发前胡近臣的样子,并不如以往那么自信,也许也想到了后果。飞鱼帮和大江盟的残余,这些人并非乌合之众,他们原来的首领死在朝廷手上,这些人便成了哀兵,这些哀兵在绝望之下确实爆发了强大的力量。 “不过,即便是知道现在的结果,我仍要这么做。”胡近臣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为什么?游返心中充满了疑惑,不过他没有问出口。因为这时胡近臣走到了附近,开始慰问受伤的手下。 一行人这时差不多都下了船,原先接应的同伴江船栓好,便推来不少小推车,准备将重伤员推回去。这么看来,其实胡近臣之前也准备地很充分,连伤员如何安置都想到了。游返不仅佩服起来。在这世上,要成事并非靠天,而是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提前备下后路。 正在准备过程中,不远处的树丛突然悉悉索索传来声音,显然来人不止一个。胡近臣长身而起,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一个人影,两个人影出现,然后是几十人。 刘文渊和凌孤带领着六扇门的侍卫从树丛里出来。 胡近臣忙迎了上去。 “原来是刘大人,我们正要回城向你禀告此事。” 刘文渊道:“我也已听说此事。你们干得好。赈粮寻回了吗?” 胡近臣将岛上情形说了一遍,又将赈粮位置点了出来。 刘文渊大喜:“胡大侠果然不负众望。本来听说密报你们找到了劫匪位置,我正要赶来。可惜你们已经出发了。说实话,当时我心里还有些不高兴。不过现在你们找回赈粮,我也无话可说。你的人也损伤严重,此事我必定启奏圣上,给你好好记上一功。” 凌孤上前拉过游返道:“游兄,我想上岛看一看。你是否能引路?” 游返很奇怪,结束都结束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他实际上对刚刚岛上的惨状仍是心有余悸,有点不愿重新回到岛上。不过既然凌孤说话,那就代表了六扇门的意愿,既然胡近臣也没有意见,他只得点点头。 两人乘上小船,凌孤在船尾自己单手持桨,哗哗水声响起,小船便如离弦之箭,向前飞速划去。 游返站在船头,远处仍是白雾,但比刚刚好了许多,远处隐隐有黑色的浓烟升起,十分突兀。江面微风吹在身上,衣袂飘飘,十分凉爽,风中透着一股清醒,和人群中的血腥气截然不同。 船桨在凌孤手里似乎没有重量,轻轻在水中一抖,便激起了浪花。 凌孤一边划船,一边说道:“听说东城帮也是胡老三不平庄旗下的,这么算来,听命于他的起码有五千人。” 游返心中一动,凌孤是个寡淡的人,平素不会主动开口和他说话,这话似乎其中含有深意。他不禁侧耳倾听。 “无论是谁,有五千个不知死活的江湖混混跟着他,总要惹上一些麻烦。上回周醒被杀,胡老三主动请命,为大江盟和飞鱼帮的人申冤,都是江湖人,讲究义气也是正常,胡老三在他们眼里就是恩人。这回这批人劫了粮,若不是胡老三主动挑了这批人的岛上水寨,恐怕也逃不了干系。” 游返突然明白为何要冒着奇险,胡近臣也要抢在官府之前破了水寨,寻回劫粮。游返原以为他是为了名声,为了功劳,这时才知道只是为了不被朝廷怀疑。 “赈灾的粮食由中原镖局押运,老马车行也参与其中,行踪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中原镖局的司马总镖头没有必要为了一些粮食主动送了麾下邱总管的命。所以刘文渊刘大人一开始怀疑的就是胡老三。” 原来连六扇门都盯上了胡近臣,怪不得凌孤一连好几天没有单独和自己说话。游返有些愤怒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很寒心,明明不平庄上下为了朝廷治理江湖用尽了力,得罪了少林丐帮一大批大帮会,朝廷还这么疑心?” 游返身体一震,被说中了心事。 凌孤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颇有些同情的意味。 “朝廷怀疑的不是一个胡老三,而是武人,武人乱国呐。尤其是有组织的江湖帮派。先前的少林,后来的丐帮,如今的不平庄。只要你威胁到了他们,他们就要怀疑你,然后打压你。你知道这回不平庄里有了个副帮主么?” 游返摇了摇头。 “是朝廷安插的人,是山西郝家的高手,江湖中德高望重的人物。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朝廷要安插一个外人当不平庄的副庄主?胡老三也无从拒绝,否则就是谋反。一手创建的不平庄,居然会让一个外人分掉一块。朝廷的手段还多得很,你很快便会明白。” 游返问道:“凌兄,你今天的话似乎另有所指。不如明白说吧。” 凌孤还没说话,两人的船就抵达了江岛外围,前方入口处是不平庄留守在那里的人,看到是游返,也认得他,放行通过。 两人的船靠岸,凌孤一跃而上,然后伸出手,拉游返下船。 “我说这么多,便是想让你看清形势,注意自己的选择……” 其实他不说,游返也明白。不平庄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朝廷放着任其壮大是没有可能的,必然会有各种平衡制肘,若是胡近臣忍了下来,那还好说,若是胡近臣心存不轨,那朝廷对付起来很是举手之劳,自己这时也算是不平庄的一员,到时候如果殃及池鱼,自己也要吃亏。凌孤这是在提醒自己。 游返道了声“谢谢”,跟着他上了岸。 两人来到岛上,这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硝石燃烧的呛味,岛上到处是残垣断壁,树木断折,飘着浓浓黑烟。 游返捂着鼻子,带着凌孤朝前走去,前往发现赈粮的地方。两人来到那仓库之前,凌孤四处望了望,捏着下巴道:“这处地方储粮倒是不错,向着太阳,两旁树木挡着江风,甚是干爽。只是不知为何会疏于防备,而且也没有埋上火药。若是一把火烧了,我们可就一无所获了。” 他自言自语,绕着仓库走了一圈。 游返看着他四处查看,似乎又恢复了当年开封府总捕头的风采,心中却还在想他刚才的话。当初答应胡近臣加入不平庄,也只是想借东城帮收集情报的便利,若是就这么一条路走到黑,很有可能被连累了。别人不知道胡老三,他是清楚的,胡老三和朝廷之间绝对不会妥协。他想起曾经胡近臣对他说的三段故事,语气虽轻松,但能记得那么清楚,本身就已经有了态度。 “这里有条小路。” 游返一回头,只见树木丛中有条人踩出来的小路,凌孤用手中的刀,拨开矮木的枝叶,身子挤了进去。游返跟了上去。 两人身影没入树丛,向着岛中心爬坡而上。鼻中烧焦味渐浓,却靠近了火药引爆之处,岛上匪人的住所。 凌孤问道:“听说对方没有留下什么活口,连女人孩子都一起被炸死了。” 游返到:“确实,我们没有再看到活着的人。” 凌孤看了看天色,天色渐渐昏暗。 “我们去看看。” 这条小路到了岛上聚居区就断了,看来是岛上的人为了取粮方便,故意开辟出来的捷径,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里仍然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不平庄还没来得及收拾残局,炸死炸裂的肢体仍然混乱得四处都是,腥臭的味道充斥着鼻腔。游返一阵眩晕,想起了之前经历的惨剧。 凌孤却毫无表情,以前在当总捕头的时候,比这个惨的他也见过,只是没有那么大的规模而已。那么多人,集中在一起引爆自杀,没有一点反对意见,那么决绝,要和敌人同归于尽,这是违背人性的做法。如今他亲眼看到,就更惹起他的怀疑。 游返陪着他四处查探,不由有些敬佩这位仁兄的精神。如今白身了,仍然以总捕头的指责,不,甚至是六扇门总管的标准要求自己,比刘文渊都敬业啊。 凌孤看了一圈,死尸遍地,没有什么奇怪的。虽然残肢断臂多,但其实只有少部分人被炸死,大部分人要么被房屋塌倒时压死,要么被浓烟呛死然后被烧焦。这才尸体的分布上可以看出。 “有两三百人,大部分是青壮男子,一小部分女人孩子。” 凌孤自言自语着,然后目光射向一处倒塌的墙角。一处高墙断裂,只剩下一半树立着,墙角都是碎石板,下面压着几具尸体。 游返看了看,道:“似乎是爆炸震动导致房屋坍塌,然后这几个人正好被压死。” 凌孤点点头,说道:“不过我好奇的是,这处既不是要道,也不是宅院,为何爆炸之时,会有人在这里?还被压死。” 他走到墙角处,想将一块石板挪开。不料牵扯到旁边一块石板,突然余下的高墙一阵碎裂。 “小心。” 凌孤反应奇快,发出声响时,他就已经躲开。余下的墙体倒下,几块碎石砸在刚刚凌孤站立的地方。 墙体倒下后,凌孤又凑上去看,却发现一处洞口。 “这里有个洞穴。” 他透着狭小的洞口,朝里望去,里面似乎也被碎石土块填满,黑洞洞的看不出什么。 “这里有可能是逃生的地道。这些人引爆了炸药,点燃了屋子,便准备从地道逃走,但爆炸以后这地道入口却坍塌了,堵住了入口,他们就没法按计划逃走。这几具尸体必然是想移开坍塌的石头,却被砸下的石板埋在其间了。” 凌孤呼了一口气,放弃了挪开石板的想法。 游返看着凌孤平日里沉默寡言,一到这种时候就神采奕奕,果然每个人都是有不同兴趣的。 凌孤走到附近,踩了踩地面,却毫无收获。 游返道:“既然有地道,就必定有出口。他们设了出口,不会通往别处,定然是通过可以离开岛上的地方。” 凌孤眼睛一亮,先朝着码头处望了过去:“我猜不会在那儿,那里太明显,却出去正好落入敌人手里。” 他指指岛后面,那里人烟罕至,正是可以离去的地方。 游返道:“可是这么多人,怎么才能离开?那得要一条大船才行,那么大的船,很容易就被发现。除非……” 凌孤接着道:“除非他们在地道中藏了水和干粮,可以支持他们呆上许久,然后从容分批离开。” 他突然望向储粮的仓库:“他们劫了那么多粮食,备上十天半个月的口粮不成问题。但要容纳两三百人一起,恐怕得挖上一个大洞才行。还得有通风口。出口必须靠近水,否则会被发现。” 游返看着他道:“你说会不会已经有人进了地道?” 凌孤朝着码头走去,道:“去将地道出口找出来不就知道了?” 两人返回码头,驾着船来到岛后,他们细细绕了一圈,终于在一处翠绿的植物下方,发现了被枝叶挡住的洞穴,刚好够一个人出入。 凌孤将船绑好,点燃火把,当先钻了进去。 游返随着他进入,到了洞穴中,却发现洞道中隐隐有着空气流动,这说明洞穴里的通风不错,也许不止一个出口。 两人一直向里走,起初还需要猫着腰,后来便彻底可以站直,他们一直在向下走,孔洞越来越大,突然豁然开朗,里面居然有个宽阔的地底大厅。 凌孤啧啧赞道:“要在地底开辟这么大一个洞府,可得花费不少人力,这是个大手笔,不知道大江盟和飞鱼帮的人怎么做到的?” 游返摸了摸四周壁上,有些湿漉漉的,很潮湿,有些地方还铺着石头。 凌孤点燃附近的火烛:“连灯烛都准备好了,真是妥善,看看附近还有什么东西?唔,这里倒是没人。” 游返微微有些失神,想起了先前与妻子庄文清在东极岛上的一处洞穴,也是一片漆黑。那是他第一次与庄文清独处,后来两人能够成亲,也是因此而起。 他返过神来,跟着游返绕着大厅走了一圈,突然道:“这里也许不是他们挖出来的,而是一个天然洞穴,他们只是恰好发现,再挖上出口入口罢了。” 凌孤点点头:“确实可能性很大。” 他们在角落发现了储藏的粮食和水,果然够几百人支撑十天,还有一些私人的物件和一批信件,凌孤抄起这些信件到自己兜里,无疑,这些信件是很宝贵的证据。 两人搜刮了一遍,想继续往上面的入口走时,却发现入口已经被土堵住了。想必是炸药引爆后,引起洞壁松动,于是地道被堵住,这些人辛辛苦苦准备的地道反而无法发挥作用,他们这才试图杀出去。这也是一开始不平庄攻岛时岛内抵抗的人不多的原因。而胡近臣来得实在迅捷,这些人居然也没来得及先躲到地洞再引爆,也是颇为遗憾。 游返和凌孤返回出口,上了船。 这回换成游返摇着船桨。天色有些昏暗起来,他们要在天黑前上岸。 凌孤在燃起的火把下拆开信件查看,逐字逐字地看着。突然笑道:“精彩精彩。” “你猜这些信上说了什么?” “是中原镖局总镖头司马求写的……笔迹是否伪造的还不清楚……但若是要算到这一步,这幕后的黑手实在不简单。” 游返惊奇道:“还有幕后黑手?” 凌孤道:“不清楚,但我觉得不是司马求。这些信件可能只是栽赃。” “栽赃?藏到密洞里栽赃?给谁看啊?” “我不知道。”凌孤叹道:“若是这人能算到我俩能找到密洞,还拿到了这些信件。那这人实在太可怕了。” 他突然道:“先交给刘大人罢,反正不管我的事。这回司马求倒霉了。” 水波在船后荡漾,一轮明月升起,水上的雾气似乎更浓了。(。) 第134章 内应 一队人马沿着乡间的小路向前,两旁的田地里,三三两两的农民正在辛苦劳作。 游返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成了这一百余人的带头人。队伍中有些是不平庄的人,此前跟着胡近臣攻破****水寨,幸存下来的。另一部分则是六扇门的铁卫,由刘文渊调拨给了自己,还给了一块令牌,可以约束这些人。 刘文渊给他人手不奇怪,胡近臣也支持他去岭南,就有点奇怪了。这次不平庄人手损失惨重,不好好休整,还管岭南的闲事,莫非真是响应朝廷号召?他摇摇头,胡近臣越来越像朝廷的鹰犬了,这和他一贯的作风不符啊。 马车上,卢晓玉掀起车窗帘子。游返赶忙靠近,只听她道:“走了半天的路,实在有些乏力,头晕得厉害,不如找个地方休息。” 游返举目前望,道:“前方正巧有个城镇,不如去哪里住店。明日一早再出发。” 卢晓玉自从重新踏上返途,便各种身体不适,原本半个月的路程硬是被拖慢了好几天。 明明南海的拜火教祸乱在即,她怎么一点也不心急?游返心底其实也知道原因,卢晓玉巴不得拜火教掀翻了计怀才,最后计怀才和拜火教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但又舍不得南海剑派庞大的产业。这时犹犹豫豫,拖拖拉拉,便成了走半天歇半天的局面。 到了城镇,游返通知前面探路的小队回来。那六扇门的小头领,也是其中的队长,名叫武风的汉子,不满地说道:“早上出发才两个时辰,再这么歇下去,何时能到达岭南?要知道军情紧急,早一天到,早一天将拜火教之患扑灭。” 这人虽然只是个小头目,但身为六扇门一员,对于游返这种江湖上的人物还是有一定优越感的,他从上路开始,只是看在刘文渊吩咐上,不敢无礼,但心里实际上看不起游返和他带来的不平庄勇士。 游返道:“都司不用心急,养好了精神才能上路。如果一路风尘仆仆,等到了南海,对方以逸待劳,我们就白去了。要知道,刘文渊大人将咱们作后备队,是以防万一的,主力还是之前东方笑那队人。” 武风摇了摇头走开了。对于六扇门的人来说,做的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好不容易轮到他们剿灭乱贼,这是有助于国家社稷的大事,如果表现出色,是能积累军功的。这种时候,他能不着急。 卢晓玉上了楼,命贴身婢女请游返过去。游返上楼,两人见了面,卢晓玉道:“我这几天一直心惊肉跳的,不会东方笑有什么意外吧?” 游返笑着安慰她道:“卢小姐无需担心,东方兄久经沙场了,在西域时,更凶猛的沙盗都被他剿灭了,拜火教这点阵仗不算什么。” 他想起当初在汴京城里看到的那些被官府差役追捕的拜火教教徒,都是一些平民,没什么抵抗能力,若是聚众闹事,或许能有些破坏力,一旦被镇压,会立即作鸟兽散。因此,游返倒是没有担心这一点,倒是如何对付计怀才,他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 手下的这两批人,六扇门的人就不用指望,镇压拜火教自然是派他们,但不平庄的人自己其实也不能随意调遣,因为他们是听命于胡近臣的,这次只是来助六扇门镇压民众的,自然不会为自己铲除计怀才。 而计怀才号称南天一剑,虽然武功不及南海剑圣那么厉害,但为人足智多谋,不,应该是阴险狡诈才对,这样的人,等游返靠近自己的地头,恐怕也能嗅出其中的味道。到时候自己反而是送羊入虎口。南海这种地方,天高皇帝远,计怀才现在就属于当地的皇帝了。 因此为了以防万一,他已经预先埋下了伏笔,莫须锋带着一队人马就在他们附近行动,准备一起前往南海,到时候以为援助。有了自己的人手,做起事来,也轻松一些。 卢晓玉看他不说话了,有点紧张起来,道:“你没见过拜火教,他们虽然不如你嘴里的沙盗那么精悍,但人数很多。其中有个光明使者的人物,武功高绝,智谋也高,若不是有这样一个人,这些拜火教徒众也不会纠集起来,给我们造成这么大麻烦。当地官府力量薄弱也不敢随便动他们,因为越是禁止,越是引起他们不满。” 游返顿时感到头疼,原本以为南海也和荆州差不多,有了南海剑派这个靠山,便能够将四海铁坊的触手越过荆州路,直接伸向南方沿海。 “光明使者?” “正是,光明使者是光明大神派来的使者,是代替火神在人世间救助苦难百姓的人。这位光明使者甚为神秘,若不是我府上也有仆役参与拜火教,我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据说,这位光明使者是从巴蜀过来的,武功高深莫测,深得拜火教中人的尊崇。” 游返听得入神,他不太了解拜火教,只以为和拜菩萨的类似,这时才觉得其中另有玄虚。 “不过,以东方笑的剑法,光明使者不在话下。我只担心,东方兄别太过着急,要是不动声色间平了乱,我们就对付不了计怀才了。” 卢晓玉咬着嘴唇,手指互相捏着,嗫嚅道:“这样的话,似乎我们还是得快速赶路。” “正是如此。” 片刻后,队伍重新启程。六扇门的人颓丧的士气顿时高昂起来。而卢晓玉身边了解自家夫人脾气的随从都显得有些意外。卢晓玉此次前来,共带了三名丫鬟五名仆役还有七个护卫两个车夫两个杂役,共十四个下人。 重新启程以后,队伍又走了几十里路,直到天黑以后才到了另外一处驿站。 一阵洗漱忙碌,热闹的驿站里面终于归于宁静。 夜色下,驿站里矮墙上洒满了银色的月光,矮墙下面牲口栅栏里面,偶尔传出马的喷鼻声响。 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从驿站中出来,来到院子中,轻轻推开木门,朝外张望了几眼。若是游返和卢晓玉在场,定然能认出这人便是卢晓玉的贴身丫鬟小青。 只见小青将手放在嘴旁,发出一阵鸟叫的声音,倒是惟妙惟肖。过了一会儿,墙外草丛里悉悉索索也发出声音,另外一道黑影闪过,来到小青面前。 小青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将信交于眼前这人,道:“这里还有六扇门的人,就不多说了,你将交给老爷即可。” 那黑影道:“好。”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发现黑暗中隐隐约约站了一排人影,已经将他们围住。 驿站院中也有人过来了,游返一边穿着外衣,一边打着哈欠,道:“这么多天了,我还以为计怀才那边没人接应了。” 他打量了一下那个黑衣人,道:“就你一个人来接头?还有同伴吗?” 外面的武风大声道:“游大人,咱们兄弟在外面等了半天了,周围一片,只有这一个人。” 小青和那黑衣人两人顿时呆住了,面面相觑。小青连忙颤声道:“几位大人,这只是我们老爷过来接应夫人的随从,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请大人明察。” 游返道:“哦?深更半夜穿着夜行衣来接应你们夫人?老计倒是想得周到。” 他招招手:“武都司,将他们拿下,他们手里的信收缴过来,我来看看里面写了什么?到时候给你们夫人也看看。” 小青身体突然一抖,忙从黑衣人手里将信抢过来,一把撕开,往嘴里塞进去。 六扇门几个人见状,连忙上来阻止。黑衣人见机想逃走,被一把放倒在地,肚子被踢了几脚,缩着身子来回打滚,已经无法起身。 小青也挨了几拳,连吃下去一个时辰的晚饭都吐了出来。但那信终究是不可见了。 院子里人声鼎沸,终于还是惊动了睡梦中的卢晓玉。 游返将人带到了大厅中,卢晓玉披着衣服下楼,看到如此情景,忙问道:“小青这是怎么了?你们为什么打她?” 她这回出门带的人,其它人都还好说,都算是计怀才派出来的,因此她有时候和外人说话,都是避开这些人。反而这个小青,是从小便在她身边服侍的丫鬟,出阁前就在一起,两人情同姐妹,属于她的心腹,因此也一直没有避讳,有时候有些心里话,都会互相说起。 这时见到带进来的是小青,而身边那个黑衣人这时也被扒得上身精光,卢晓玉一看之下,大惊失色:“是你?计五?” 这计五是计怀才同乡,向来属于计怀才的爪牙和心腹。这时能在这里看到,心中也不由自主地腾起火来。想不到计怀才千里之外,也已安排了人随时随地监视自己。 只是……她又看向萎靡不振的小青,这时小青已经吐得全身发软,委顿在地上。这两人,她伸出颤巍巍的手指,向小青道:“小青,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小青鼓起勇气,怯生生地看了游返一眼,连忙向自家小姐求情:“小姐,我……我冤枉。” 卢晓玉听到这声小姐,又唤回了自己年轻时的回忆,看着小青,道:“你仔细说说,如果真是冤枉你……”她看了看游返铁青的脸:“自然也不会冤枉你。” 小青仗着那封信已经被自己毁了,这时又有自家小姐撑腰,顿时神气起来,道:“老爷派了这个人来接应我们,我起夜时正好看到了,便出去接头。不料这位游大人误会我们了……” 武风眼见局势反转过来,自己的人在守了大半夜,岂能无功而返,连忙怒吼道:“胡说八道。你塞给他的信,为什么你吃了下去?还有,这人身穿夜行衣,为何鬼鬼祟祟?” 那计五被打得够惨,这时咳咳说不出来了。小青犹自嘴硬,低头道:“那信是我写的情信,姑娘家……自然不能给外人看到。至于这夜行衣,江湖儿女在外行走,穿个夜行衣,也不算什么吧。” 武风是个武粗,不善言辞,立刻涨红了脸,指着小青道:“你个贱人……” 卢晓玉见这个人骂自己的姐妹,心里有些不高兴,向游返求情道:“游公子,这……” 她还没开口,就被游返打断。 游返打了个哈欠,道:“将其他人都带上来。” 不一会儿,卢晓玉手下所有的下人丫鬟都被带了上来,挤在中间大厅内。 卢晓玉疑惑地看着游返道:“这是做什么?” 游返指着那个计五,向众人道:“这人半夜意图袭击六扇门的差爷,你们事先知不知道这事?计怀才派他来做什么?你们来说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说话。也许心里都在嘀咕,这事情关我们什么事啊。 游返指着其中一个车夫道:“这人也许知道,武当家的,你将他带下去,好好拷问。” 武风一怔,紧接着让一个手下带到屋外,突然屋外传来几声惨叫声,便没了声息。 众人都目瞪口呆,心里不由都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儿,刚刚那车夫便被带了进来,浑身一片血污,被哐当一声放倒在地,没有动弹。那车夫好歹也是七尺壮汉,这时便如一滩软肉,挤成一团,看不出一个人样了。 负责拷问的六扇门的密卫道:“大人,不小心下手重了,这人死掉了。” 游返不等其他人有反应,又一指卢晓玉车队里的一个杂役,道:“那就换这个人,出去再拷问一下,这次下手轻点。” 那密卫正要到人群中提人,人群中一阵惊惶,便如猪圈里的猪一样,要被人捉去杀了,都不由自主地反抗起来。 卢晓玉厉声道:“游返,你这是要做什么?” 游返道:“这人鬼鬼祟祟,要混入驿站纵火杀人。据说这人是你们计府的人,那必然有内应。我不信一个个拷打,能问不出来。” 卢晓玉道:“你这是私设刑堂,是犯法的。即便是六扇门也不能这么做。” 武风悄悄说道:“确实是不行的。” “哦?原来是犯法的。那兄弟们手脚麻利点,解决掉了大家各自回去睡觉。” 游返身上突然涌起一股杀气,令卢晓玉和其他人不由都一惊。 那杂役被带下去,没有多久,又一命呜呼。 当游返将目光又集中在剩下的人群中,众人都差点哭出来,其中一个丫鬟尖声叫道:“计五是来找小青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还有一个护卫也叫:“小青,你就招了吧,不要把我们拖下水啊。” 小青这时也吓傻了,咬着嘴唇不住发抖。 游返看了计五一眼,道:“对了,这个是主谋,不要放过。来人,将这人处理掉。” 计五这时听到处理这个词,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这时他在地上躺了许久,突然大叫道:“我是南天一剑派来的,你可不要随便乱动我,到时候到了南海地头,老爷可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游返懒得看他一眼,一挥手,计五手脚挣扎地如同一只鸡被拎了出去,紧接着屋外一阵哀嚎,声音传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就如果一根线断了一般。 屋内的人都瑟瑟发抖,刚刚出言指责小青的丫鬟道:“大……大人,小青就是老爷派来监视夫人的内应,其它的不关我们的事啊。求求你放过我们。”另外一个人也道:“是啊,小青老早就和老爷搞在一起了,这事情我们下人都知道,只有夫人被蒙在鼓里。” 卢晓玉“啊”的一声,身体摇摇欲坠,一只手撑住椅子,道:“你说什么?” 小青身子也一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游返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鼓励刚刚那人道:“你继续说,若是说得精彩,可以饶过你。” 那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另外一个护卫抢着道:“我来说,小青这骚娘皮老早就勾搭上老爷了。总是趁着夫人不在的时候偷情。”然后另外一个丫鬟道:“是啊,老爷在娶夫人前,两人好上了。老爷不让我们随便乱说,但这种事又瞒的过谁。不然成亲以后,夫人身边的人都被换掉了,为什么只有小青还在?便是老爷让小青一直监视着夫人的。” 卢晓玉望着情同姐妹的小青,颤抖着问道:“小青……你说,你是不是……” 小青这时反而不怕了,昂着头道:“不错。计爷已经答应以后纳我作妾。不过,一个通房丫头做妾,有什么稀奇的?”她转头看着那些告密的同伴,道:“你们有什么好眼红的?” 卢晓玉颤声道:“小青,我待你情同姐妹,你为何……” 小青打断她道:“呵呵,你要是嫁去西域那种地方,我便要随你去吗?告诉你罢,那天晚上老爷到你房间去,便是我给你下了药,这才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爬上你的床。” 卢晓玉脑中响起了一道霹雳,整个人呆住了。 游返皱皱眉毛,这种事情似乎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起,不过这时阻拦已经晚了。他挥挥手,道:“这个丫鬟小青伙同计五要烧驿站,被我们发现,计小五当场畏罪自杀,小青袭击六扇门密卫被格杀,另外两个同伙事情未遂被杀,其余同伙从犯,交由当地衙门处理,明日便送去官府查办。现在这里衙门都在处理水灾善后,就算要放出来,也要几个月后了吧。” 武风眼前一亮,道:“交给我吧。”(。) 第135章 光明 卢晓玉心中不是很舒服。 这些仆从虽然是计怀才派来服侍她的,但都是南海剑派的老人,是从自己父亲的时代就在她家里的,这么快就帮着计怀才来对付自己,始料未及。不过想起小青的脸,她也就释然了。连自己贴身的侍女都被收买了,更别说杂役护卫车夫了。 而游返的果决也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这种不留情面的狠辣,她无法接受。从小她便在自己父亲的羽毛下面,被呵护着成长,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冰冷现实的一幕。从内心而言,她认为游返的处置没有拖泥带水,也许是当前最有效的一种手段。但同时,她又想起自己父亲慈祥的脸。南海剑圣做事手腕高超,游刃有余,从来不会到刺刀见红的局面,因此她便觉得做事情手段高明的人,是无需对敌人露出利齿,双方摆出君子的态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总而言之,她不喜欢游返这个人。 不喜欢归不喜欢,她还是得倚靠这个人。好在,她还可以倚靠东方笑。谦谦君子的东方笑令她如沐春风,当她第一次在汴京接头见到这位初到中原的土包子时,就被他明亮的双眼所吸引。东方笑举止之间的从容,潇洒的风度,无一不戳中她的心灵。这是一个格调能和自己父亲并肩的男人。于是她制造机会结识了东方笑,并千方百计和他来往,帮助他在汴京打响名气,成功吸引自己父亲的注意,最后两人比剑,父亲也对东方笑赞不绝口。 正当她满心觉得事情就快成了的时候。一场噩梦发生了。至今她仍忘不了那天,父亲在午餐以后,照例泡了一壶碧螺春,然后午睡。接着突然腹痛难忍,而后大师兄进来了,几个授业弟子也进来了,大夫来了,军中好友来了,兵部大人来了,而自己始终在发呆,因为从小到大的靠山倒了,一下子脑中一片空白。等到回过神来,什么都来不及了。脑中已经回想不起父亲临死前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从此她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计怀才从小天份不高,师兄弟几人,他的天资最差,明明是一个处理事情起来滴水不漏,精于算计的人,剑法偏偏学不好。南海剑圣说他太守规矩。其他师兄弟学成出山,不是经父亲引荐去了禁军,就是去了衙门,各个飞黄腾达,不在话下。只有计怀才,数十年如一日,留在父亲身边。剑法的境界是不高了,但他自己摸索出了自己的套路,剑法虽然平庸,但稳妥,稳妥中又带了一点辛辣。虽然天份不高,但在南海这个地方,人家看在剑圣面上,自也高抬他,于是有了南天一剑的名号,但也只是在南海。 父亲死后,她本是主张留在汴京,这里父亲的旧识多,且也能等着他回来。那时她还是存着一丝希冀的。可是当大势不为自己所控的时候,她的脾气就上来了,与计怀才争执中,大家只是爱怜地看着自己,以为自己仍是那个爱撒气的孩子。哭也不行,闹也不行,最后父亲的遗体仍然上了路。别了汴京,也许就永远回不来了。 送葬途中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安心睡下,半夜里,身体突然滚烫起来,一只粗糙的手在身体上摩挲。她在睡梦中唤了小青一声,却得不到什么回应,那只手却更是放肆起来。第二天早晨,看着睡在身边那张丑陋的脸庞,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她从此认清了现实,不再反抗。但浓浓的恨意被压下了一段时间以后,来得更是汹涌澎拜。拜火教起义,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游返看着卢晓玉颤抖的身躯,关切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卢晓玉回过神来,指着前方:“那座就是番禺城,南海剑派和那个人就在里面。” 果然是边鄙之地,这城池却和县镇没什么两样,城墙和没有一样,路都是泥做的小路,一下雨就会泥泞地走不了路。所谓的城门口连守门的士兵都没有,更不会有人检查路引名牌。 平常回到这里来,卢晓玉总有一种回家的感觉,但是这时却觉得陌生。 她看着游返一动不动,而六扇门和不平庄的人则站在他身后,也一动不动。不由问道:“游返,你怎么站着不动?我们不是要进去吗?” 游返端详着眼前的地形,说道:“进去?进去哪里呢?” “当然是……”卢晓玉说到一半,这才醒觉,这次秘密回来,是不能让计怀才知道的,自己这一行人只要靠近,就会被发现。这里城小人稀,任何一个生人都会引起注意。 “但都到了这里,城外可没有驻扎的地方。” 武风经过前面一次驿站中的事情,稍微了解了游返卢晓玉和南海剑派的关系,这时也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不如找这里的官府衙门。县令看到生力军来,必然喜出望外,我们的食宿便解决了。” 旁边一人指着远处道:“看,那是什么?” 只见城中一道黑烟升起,袅袅直升天际。隐隐约约有喧哗声传来,但距离太远,听得不真切。 果真是拜火教起义?游返捏着下巴,疑惑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城门口,正是一天早晨,这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东方笑率着人应该早半月就到了,这时又在哪里? 正当几人疑惑间,有几个平民从城门口跑出来,本来聚成一团的,出了城门便散开了各奔东西,仓皇逃窜。 有一人朝着游返等人所在之处过来,游返吩咐下去,六扇门阵中几人上前,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将那人双手反剪,押了上来。 那人兀自大叫:“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他见游返这一行人服色各异,六扇门的人也从不着官服,他便以为这些人是江湖中的匪盗,在城外是想趁乱打劫。 游返问道:“你们为何慌慌张张,冲出城门?” 那人道:“启禀好汉。城里太混乱了。他们火并起来,大伙儿都被卷进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这人语无伦次,游返好不容易,才搞清楚。原来光明使者下凡召集拜火教教众,光明大神见众人生活艰辛,要为他们讨回公道。原来一伙人挺顺利的,血洗了当地几个富户,瓜分了他们的财产,朝廷也派出人来安抚。于是响应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打也打了,杀也杀了,也心满意足,准备就这么算了。光明使者见再也号令不动众人继续暴动,便带着心腹离开了。想不到后来南海剑派的当家人计怀才率着官府的人趁着光明使者离开,便开始逮捕参与暴动的拜火教徒众,清算之前的罪行。这才弄得人心惶惶,有些人逃出城外,投奔光明使者,有些人则就地反抗被正法。 第一回合计怀才取得胜利,带头的几个人被抓起来杀掉,其中自然也曾错杀了不少人,其他人也只好忍着。直到光明使者接到消息重又杀回来,这回两方针锋相对,却是计怀才吃了亏,拜火教毕竟人多。本来南海剑圣在当地颇受尊崇,这时大家却因计怀才倒行逆施,纷纷投向拜火教这一边,连南海剑派中的底层弟子也不例外。众人冲进计怀才的府邸,也就是南海剑派的府邸,将东西砸了个精光。但计怀才却趁乱逃了出去。 后来计怀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伙强悍的官兵,为首的一人剑法高超,当者披靡,连光明使者也不是对手。游返等人看到的,就是拜火教的人被这伙官兵驱散,奔向城门。 游返听了那人的叙述,苦笑着:“看来那伙官兵就是东方笑了。想不到东方笑居然和计怀才联手了。” 东方笑显然是不了解情况,若是他知道了卢晓玉和计怀才之间真正的关系,必然要一剑把计怀才砍了。 卢晓玉到他身边道:“游返,有一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 “我的事情,不要告诉东方笑。” 游返抬头看看她,眼中露出不解的目光。他当然知道卢晓玉指的是计怀才不择手段逼迫她的事,他还准备就这么劝东方笑杀掉计怀才。 “我不想……让他知道……” 每个女人都想在所爱的男人心中留住最美好的印象,即便是知道无法再回到从前。 卢晓玉的脸色苍白,表情就像要哭出来一样。 游返点点头,郑重承诺道:“好,我不说。就当我从来没听过这件事。” 卢晓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游返向武风道:“看来城内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如此我们就这么进去接应一下,兄弟们不用拼死拼活了。” “这……” 武风犹豫起来,他本来兴冲冲来,要抢点功劳的,没想到前面的人已经将拜火教打成这个模样了,骨头都吃完了,只剩下汤汤水水了。 没料到游返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听起来光明使者没有被抓到,只要光明使者没抓到,他必然会找个地方藏起来好好养伤,恢复个一年半载,再死灰复燃。不过一年半载以后,也不关我们的事了。” 武风也是伶俐的人,脑海中灵光一现,似乎抓到了什么线索,说道:“游大侠,你意思是只有抓住光明使者,才能彻底镇压拜火教起事?” 游返点点头,不以为然道:“是啊,光明使者就是他们的带头人,那么多人参与拜火教,官府总不能全部拉过来杀杀杀,总归是找几个头头脑脑杀了,杀鸡儆猴。不过只要光明使者没死,到时候大手一招,又能召集起一帮信徒。这就叫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实话,这回要是光明使者落到咱们手上,嘿嘿,武大人这边升官发财不成问题。” 武风搓了搓手,有些兴奋起来,但又苦着脸,想着怎么抓住那个罪魁祸首。 卢晓玉根本不关心光明使者是否能被抓住,本来她出发时,拜火教徒根本没有敢惹到南海剑派头上,都是计怀才协助官府追捕拜火教闹事的人,这才会被波及。听说了南海剑派的府邸,自己的家,被人砸烂了,已经暗自将这笔帐也记在计怀才头上。 游返道:“要抓到光明使者,也不是不可能……” 武风忙问道:“游大侠,你可有妙计?” 游返凑到他耳旁,轻轻说了几句话。武风连忙点头。 过了一会儿,队伍分成两半,武风带着六扇门的人送卢晓玉前往番禺城县衙。而游返则带着不平庄的人,来到城外某处。 一个树林里,此处离城较远,且隔着密林,提防颇为荫蔽。此时,不少拜火教徒众正在密林中休息,他们很多人都帮着染血的绷带,埋锅造饭。脸上表情很是惨淡。 今日天明前,趁着黑夜,他们突然攻入县衙,想将本地县官给挑了,正式揭竿而起。虽然此前他们也小打小闹,但一直没有和朝廷正式翻脸。此地官府力量薄弱,很多官府里面的衙役也是拜火教的一份子。之前除了被计怀才怂恿,抓捕了一些教中的兄弟,此外两者之前还算和睦。但为了救出被捕获的兄弟,他们攻入县衙,却被那个剑术超群的男子率领着一群官兵,将他们击退了。 光明使者这回也出动了,他自恃武功高强,却在那人手上撑不了十招,手臂上还受了伤,要不是大伙儿拼死相救,还不知会出什么事。突袭自然也失败了,等到大家撤回来,队伍中已经十去其三,损失极为惨重。 虽然退得狼狈,但之前约定了地点集合,就在这处密林。这时人员陆续返回,光明使者也逃了回来。 光明使者约莫四五十岁年纪,是个头陀打扮,披头散发,带着一个钢箍,脸上的鹰钩鼻特别惹眼,两眼深陷,口音像西南巴蜀一带,身高要比当地人高上不少。 这人脸上一股坚毅的神情,向周围的教众慷慨陈词:“这是光明大神给我们带来的考验!只要跨过了这道坎,便能到达光明的彼岸。” “喔……”周围众人突然眼睛一亮,原来是考验,怪不得连光明使者都受了劫难。 “驱散黑暗的就是光明,但在彻底驱散黑暗之前,我们都被黑暗所笼罩。要挣脱枷锁,就要付出代价。但最终还是会光明的。大家不要灰心,我们休整一下,想想办法。南海剑派强大不强大,那个计怀才剑法高不高,不还是被我们给打败了。这次这个姓东方的剑客也一样,不过是些牛鬼蛇神而已。光明大神必然会降下指示,指引我们打败黑暗。” “嗷嗷嗷……”大家纷纷叫起来,光明使者的话犹如火光一般,点亮了大伙心中的阴霾,使得众人都乐观起来。 光明使者见人心都聚拢起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开始全力疗伤。这个半路冲出来的剑客十分难缠,不但剑术出神入化,前所未见,连内功修为都十分高深,自己被他剑气侵入体内,连着封住了十八处要穴,如今来连运功行气都显得艰难无比。 突然一个手下过来禀告道:“外面有人带着一众人马要来求见,听说是要来投靠我们。” 光明使者眉头一皱,心想,自己这方刚刚被挫败,谁会在这个时候前来投靠?不是官府的内应,就是要来取自己人头前去邀赏的。 不料身旁一个虔诚的教徒大声说道:“使者你刚刚说光明神会降下指示,这便有人主动前来投靠。这岂不是光明神安排来帮助我们逃脱困境的人呐?” “不错不错。这么巧,必然是光明大神的指引。” 光明使者暗骂一句,真是愚蠢的人。不过他这时也不好立刻驳回,显得自己前后矛盾。当神棍时间长了,知道这时只能顺着他们的话说。 “既然如此,让他们前来相见。”(。) 第136章 借刀 光明使者原姓杨,单名一个林字,父亲是波斯人,母亲是巴蜀一带山民,自小生长在中原,本是籍籍无名之辈,但父亲从波斯来时,就是波斯拜火教的一员。来到西川一个小山村里,也不遗余力宣传着拜火教教义,居然也有了几个信徒。杨林小时拜了一个拳脚师父,在武学一途上也有一些奇遇。他深信光明大神终将拯救世人,自从荆州洪水爆发,他一边深入百姓之中,救死扶伤,一边宣扬着拜火教,也得了一些人的支持。但荆州一地,官府力量强盛,不允许拜火教兴盛起来,他便带着一群人一路南下,才选在南海这个地方,准备大施拳脚。不料先是南海剑派的计怀才,后是神秘的东方笑,先后破坏了他们的大计。 尤其是那个计怀才,原先他们也打算笼络这个人,想将他拉到自己这一边,没料到计怀才一面假意答应,一面阳奉阴违,与官府勾结在一起,躲在背后给他们插了一刀。等到他们终于拼着死伤,终于将计怀才赶走,却又迎来了东方笑。一连三次败在东方笑手上,这个光明使者的威望也跌落谷底了。 游返打量着光明使者时,光明使者杨林也在看着他。 对于杨林来说,虽然眼前这人其貌不扬,但他带来的几十个手下,都是身材精壮,眼神凌厉的汉子,令行禁止,实力不可小觑。他这才不情愿地坐下来和游返谈一谈。 杨林瞪眼道:“这位壮士的意思是说要加入我们拜火圣教?不过,你能背得出我们的教义吗?” 游返打了个哈哈,恭维了一番,才道:“拜火教天下人人皆知,弟兄们都是粗鲁汉子,大字不认识几个,倒是还未琢磨过。等到光明使者传授教义,我等自然就明白了。” 杨林甚为传教使者,自然是极为痛恨打着拜火教的名头,实则打劫行骗的人,这些人才是真正招致圣教犹如过街老鼠,不断被官府打压的元凶。不过这个时候,他刚刚败给东方笑,元气大伤,也无妨让他们插足,只待赶跑东方笑和计怀才,再感化这批人,若是愿意真正将自己奉献给光明大神,那么留下亦无妨,若是冥顽不灵,点化不透的,赶走也便是了。 不过想法虽然如此,也不能不警告两句。 “我看你等不过是些打家劫舍的江湖帮派罢了,若是打着拜火教的名义行凶,那就免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游返一愣,讪笑道:“使者果然目光如炬,我等的确是道上混惯了的,弟兄们或者有些野性难驯,但我保证只要入了拜火教,混一口饭吃,自然是以光明使者马首是瞻,使者让咱们杀谁,我们就杀谁。嘿嘿。” 杨林皱了皱眉头,又是一个不得光明大神教化的蠢物,只知道打打杀杀。这种人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找到自己说要管吃管喝,当拜火教是个帮会一般。当时自己打定主意,圣教就要有圣教的模样,绝对不能和一般的江湖帮会同流合污。不过眼下确实情况特殊…… 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内伤,说道:“游当家,虽然你诚心诚意,要加入我教。但你要知道,拜火教拜的是光明大神,光明大神是绝不容许有浑水摸鱼之辈的……” “使者的意思是……”游返脸上的笑意倏地收敛了起来。 “我看你手下人个个是可造之材,若投入我教,身为使者,我自然是欢迎的。不过,要真正入教,还得经过光明大神的筛选。” “哦?该怎么经过大神的筛选呢?” “只要能尽心尽力,为本教做事,将眼前的敌人扫除,足以证明对光明大神的忠心。” 游返舒了一口气,身子前倾,低声道:“这回我便是来献策,击退这些六扇门鹰犬的。” 光明使者杨林猛地吸了一口冷气:“你说突然出现的这批人是六扇门的?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勇猛。” 游返道:“正是,带头的那人也大有名头,号称小剑圣东方笑。是当初南海剑圣的编外弟子。” 杨林连连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说计怀才这个杂种怎么能找来武功这么高的帮手,原来是他们南海剑派自家人。” 他突然想起一事,紧张起来:“六扇门的人,这么快就能找来,是不是说,朝廷的大部兵马就在附近呢?” 游返道:“使者无需担心,我们兄弟也是和他们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底细。这个东方笑是奉朝廷之令来办其他事的,正好赶上了而已。” “可是这么一大批人横在这里,始终是不太妙。游当家的,你既然以前和他们打过交道,是否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们?” “这东方笑既然号称小剑圣,剑法是极其高明的……” 杨林连连点头,这一点他是深有体会,而且在东方笑手下,他已经吃够了苦头。 游返侃侃而谈:“所以硬来是不行的,还是要理清线头,找准关键的那头,才能四两拨千斤。这源头便是计怀才,如果计怀才在,必然会尽力挽留东方笑,那我们就拿他们没办法。圣教努力了这么久,就全部前功尽弃了。所以只要砍了计怀才,南海剑派没有人带头了,这东方笑自然也就退了。” 在游返计划里,要在南海的地头上杀计怀才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他用龌龊手段杀了人,这么大一个目标无缘无故死了,可不能像死了一只老鼠那样不了了之,官府必然也要追查到底。因此,倒不如利用拜火教起义的由头,借刀杀人,到时候谁也追究不到他身上。只是,要借刀困难,要杀到人更困难。 杨林歪着头:“计怀才这个人我和他交过手,滑不溜手,一有风吹草动就跑了,完全不顾手下人的死活。要抓住他不容易。” 游返道:“现在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便要看这几天形势的变化。计怀才和东方笑现在联手,只因为了对付我们。只要我们抽身旁观,他们之间自然会有分歧。一个是南海剑圣的亲传大弟子,一个是编外传人,有小剑圣的称号,自然不会和睦到哪里去。只要他们露出破绽,我们便能乘机给予致命一击。” 杨林目光一亮:“不错,向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两人互相之前谁也不服谁,自然会起冲突。” 事实上东方笑为人谦逊,自然不会因为一点点面子上的问题和计怀才起冲突。 不过这几天,他却和计怀才之间为了是否追击拜火教余党起了纷争。六扇门的人都是听从他的,这些人都是刘文渊手下的精锐,不是区区南海剑派的门人可比,因而计怀才心里虽然憎恶他,但脸上却是恭恭敬敬。 只是在昨天卢晓玉回来以后,事态便产生了变化。 本来,他面对着计怀才和卢晓玉两人时,就十分尴尬。但卢晓玉偏偏又使性子,不停在计怀才面前夸赞东方笑,埋怨计怀才将南海剑派的老宅子丢了。他不知道计怀才是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才得了卢晓玉,只是任何一个男人,听到妻子在自己面前称赞另外一个男人,尤其那个男人还是自己以前的情人时,总是怒不可遏的。 但计怀才又偏偏忍住了,卢晓玉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笑眯眯的,偶尔还附和两句,弄得夫唱妇随,琴瑟和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对恩爱夫妻。东方笑自然是能分辨得出计怀才眼中的怒火,不过他只是奇怪一反常态的卢晓玉。 在荆州时的卢晓玉已经不是原来的卢晓玉,外号八面玲珑的卢晓玉,已经没有了那份灵气,和一个普通的妇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是这回再次见面,他发现卢晓玉眼中的那份灵气又回来了,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跃。东方笑有些欣慰,但也有些奇怪。他知道,卢晓玉肯定不是因为他的缘故,那其中必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然后第二天计怀才便来找他商量趁势追击,在城外全歼拜火教教徒。 昨日晚间,有个光明使者身边的心腹来向官府投诚,并告知了拜火教乱党栖息的所在。计怀才派人前去查看,那人果然没有撒谎。于是一早便来要求东方笑出兵,同来的还有卢晓玉和当地的县令。 “计兄,虽然消息属实,但只恐对方早已布下陷阱,正守株待兔,这时我们前去,正中下怀。如今拜火教受了重创,已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们只需稳守城内,便能控制局势。” 计怀才听了他的话,不仅迟疑起来。他号称南天一剑,在当地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区区引蛇出洞的计策,骗不了他,他也正是想趁这个机会,反过来将拜火教余党聚而歼之,给自己出一口恶气。 卢晓玉见计怀才不说话,脸色一沉,说道:“东方笑,你之前连败乱党,已然立下功劳,自然求稳。我们南海剑派的祖宅都被乱贼焚毁,这笔帐怎么算,就这么任乱贼从容逃去?” 东方笑一愕,正要说话。卢晓玉又道:“只可惜,我爹爹已经不在了,他的徒弟没一个成器,否则又何须一个外人替我们南海剑派出头。” 计怀才额头上青筋猛地暴起,过了片刻才松开紧握的拳头,笑道:“县令大人,东方笑,贱内失礼了。这回若非东方兄援手,南海剑派还真的危若累卵了。” 那县令摇摇手道:“******是南海剑圣他老人家的独生女,若不是******北上求援,请动东方少侠前来,我县早已沦为乱贼的巢穴了。” 卢晓玉瞪了计怀才一眼,好像在说,南海剑派还得靠我,弄得计怀才忍着怒火,又不敢随意发作出来。这个女人果然水性杨花,有了旧情人在,居然敢开始和自己对着干,现在自己才是她丈夫! 东方笑道:“此次刘大人只调拨给我一百人,前几次战斗已折了十二名兄弟,受伤三十二人,已损折小半,故不能不慎重啊。若是这些人伤完,恐怕到时候拜火教卷土重来,无人能挡。南海失陷,朝廷鞭长莫及,我等便是千古罪人了。” 那县令本来也力主追击,要是抓不住对方主谋,自己这个县令可失职得多了,到时候过了一年半载死灰复燃,又要头疼。他可不想一辈子一直驻扎在南海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可是这时听了东方笑的分析,出了一身冷汗,和区区剿灭反贼的功劳相比,要是丢失城池,别说回汴京述职了,能否留在南海还是个问题。 不过卢晓玉嫌计怀才还不够火大,又火上浇油道:“可惜南海剑派前几次被拜火教给吓破了胆,否则凭着我们南海剑派的门人,加上这回刘大人又调拨的三十人精锐,要追剿剩余的拜火教人,那是手到擒来。” 她又加了一句:“东方笑,不如我将南海剑派的门人调拨给你,你好好练练他们,到时候就有人用了。” 这句话暗地里的意思,便是要将计怀才手上的人手都划到东方笑麾下,这让计怀才心中涌过一丝寒意,道:“不用了,前次是我轻敌了。这回不需要东方兄的人,我也能将将光明使者抓到。” 东方笑还想劝他好好斟酌,不要一时意气,但计怀才这时候唯一听不进的就是他的话,他闭上了嘴,没必要继续劝阻了。 卢晓玉道:“不如请东方笑在后面接应,要是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像前两次那样被拜火教的高手撵着跑,也能逃回一条命啊。” 计怀才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不必了。”接着便起身离去,临到门口,道:“晓玉,你不和我一起走么?” 卢晓玉撅了撅嘴:“县令大人家的小妾意娘今天邀我过府,我便在县令府上过夜了,你不用担心我。” 县令也呵呵道:“晓玉乖巧,我家意娘尤为喜欢,老朽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计先生不必担忧。” 计怀才满怀恨意地扫了默默无语的东方笑一眼,一撩长袍下摆,跨出门去。 东方笑待他出门,才道:“晓玉,你今日为何三番四次要挑起计兄的怒火?” 他站起身来:“计兄若是出了意外,南海剑派群龙无首,到时候反贼士气大振,可不好办。不行,我也得过去瞧瞧。”说着,便要尾随而去。 卢晓玉连忙喊住他道:“东方笑,你管他做什么啊?你只要守住这个城就算完成刘大人交托的任务。我让武风去罢,他们是新生力量,武风今天一早还在向我请战。” 县令也道:“是啊,东方少侠,你们一人主守一人主攻,不可倾巢出动啊。” 东方笑看了看卢晓玉,不再理她,追着计怀才去了。 卢晓玉脸上顿时失了颜色,委顿在座位上,喃喃道:“东方笑,你真是榆木脑袋。这个时候了,你还管他做什么呀?”(。) 第137章 援兵 杨林缓缓吐出一口气,内伤已经好了大半。休息了一整天,如今全身上下充满了劲道。 一个属下前来报告:计怀才率着南海剑派的人马朝着这里奔袭而来。 昨日派人假装投降,将自己的方位透露了出去,那老奸巨猾的计怀才居然会忍不住,自己率领人追出来,令他大为意外。本来以为游返说的只是理想的情况,没想到真的变成了现实。 他哪知道有卢晓玉在一旁煽风点火,令计怀才冲昏了头脑。而且光有卢晓玉也没用,谁让东方笑也在。试想,哪个男人能在情敌面前丢了颜面。 杨林对手下淡淡道:“知道了。吩咐下去,按照计划准备起来。” 自己这里万事俱备,就看能否吃下这块硬骨头了。 他问道:“东方笑有没有随后跟来?” “前去侦查的兄弟没有看到东方笑和那些官兵的踪迹。” “好。”他点点头,愈发对游返叹服起来。 “告诉大伙儿,到时候相机行事。虽然这个游返目前都算中了,但他来历不明,不能全信。一旦情况不妙,我们就分散撤走,然后到老地方汇合。” 杨林对东方笑的出神剑术记忆犹新,这几天就算睡觉时也能梦见那一剑剑地劈下,对方总是能从不可能的角度出剑,劲透剑尖,让人不寒而栗。 东方笑这时点齐人马,将伤员留下,自己只率了三十人,匆匆从北门而出。这时计怀才已经走远了。他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他自然也看出了计怀才的不对劲,但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鲁莽。 没有办法,只能尽力追上,万一碰到拜火教设伏,也好接应突围。 正要赶上去,突然侧面冲出一彪人马,个个冒着凶气,十分彪悍。双方人数差不多,东方笑稳妥起见,令手下人结成圆阵。 没想到对面出来一个人,冲他大叫道:“东方兄。” 他定睛一看,居然是游返。 游返跑上来,哈哈笑道:“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东方兄。我听说东方兄来到南海,力挫拜火教光明使者,保住城池不失,可是立下了大功。” 东方笑看到好友到来,也是十分高兴,不过还是奇怪地问道:“游兄,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游返道:“荆州的事情已经解决。刘大人怕你人手不足,派了卢小姐和我前来相助。我还带了不平庄的好汉过来。” 东方笑道:“那可太好了。前几回和拜火教硬拼,不少人都受伤了。你来得正是时候。现在计兄追去剿灭拜火教余党,我担心他中了埋伏,我们快去接应一下。” 游返道:“计兄?你说的可是南天一剑计怀才?” 东方笑看他一脸疑惑,点头道:“正是。他还率领了晓玉从荆州带来的几十名六扇门的精锐,由武风率领。若是这批生力军有所损伤,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知道游返和计怀才不合,若是提出去解救计怀才,游返必然不以为然,但提出解决六扇门精英,这就是从大局出发,游返不会不答应。 不了游返摇头道:“东方兄,糊涂啊糊涂。我还以为你已经看清了形势,却不知人心险恶。” 东方笑瞪大了眼睛:“此话怎讲?” 游返道:“人心隔肚皮,你无害人之心,但不可不防。计怀才此人,据我所知,足智多谋,绝不会如此鲁莽。” 东方笑点点头,计怀才确实是这样的人。 “这里是南海派的地头,有没有伏击计怀才最清楚。他作出姿态,要追击拜火教,可能其中有诈。” 东方笑沉吟道:“有诈?” “不错,他想将东方兄诈出来,然后教人扮作拜火教的人来袭击你。到时候你反而中了他的计谋?” 东方笑道:“这决计不会。如今他要靠我守住城池,若是外患未平,他又私下内斗,到时候反而便宜了拜火教的贼人。” 游返道:“若是拜火教光明使者未受重伤,他自然是要靠你。但如今拜火教的高手死伤殆尽,他南海派本来就人多,你这几十人的阵容,他说翻脸就能翻脸。要知道他抢了你的心上人,你如今在他地盘上,他怎么可能高枕无忧。你虽然无心害他,但小人之心,怎能度君子之腹。” 语涉卢晓玉和东方笑之间的情事瓜葛,东方笑原本坚持的态度,终于软化下来了,问道:“那计怀才那边……” “我们赶紧赶回去,若是中了拜火教的声东击西,卢小姐可能会有危险。” 说到这里,东方笑终于同意撤退。他下令所有人全部撤回城内,这些人这几日交战连场,这时无论精神上还是体力上都接近了极限,本来就不想再出生入死,听了东方笑的命令,一声欢呼,便撒开腿往回跑。东方笑也将离开,却见游返和手下的不平庄猛士一动不动,于是问道:“游兄,你怎么不走?” 游返冲他笑道:“东方兄先回,我带着他们前去看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是能逮到拜火教的头目,也算大功一件。” 东方笑道:“若是遇到那光明使者,岂不危险。那人虽然有伤,但武功高强,不可小觑。这样吧,我和你同去。” “万万不可。”游返见好不容易将东方笑劝回去,怎可功亏一篑。“有东方笑坐镇城内,计怀才必然不敢对我怎么样。否则遇到南海派大队人马,依我们之前的恩怨,恐怕计怀才不会放过我啊。” 东方笑点点头,一声保重,朝着城内走去。 游返带着不平庄来的好汉,一路尾随朝着拜火教藏身的树林而去。 此时树林里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吼叫,南海剑派的祖宅被拜火教徒烧光砸毁,两方已是水火不容,此时又在树林中相会,即刻变成一场恶斗。虽然拜火教事先设伏,但丝毫没有占到优势。南海剑派本就人多,还有六扇门的精锐压阵,这时鼓着劲头,拼命往前杀去。拜火教教徒此前元气大伤,士气低落,这时便节节败退。 武风刻意压制着手下人的蓬勃战意,不让他们立刻投入战斗。计怀才接连催他:“武统领,赶紧让你兄弟加入战斗吧。这时只要多一丝力气,对手就垮了。”他眼看着拜火教众明明在败退,却没有溃散,显然还有一战之力,不由着急起来。自己这些手下乃是南海剑派仅存的心腹力量,若是赔光了,自己对南海剑派的掌控便要差了许多。因此心中暗自骂着武风,只懂得在最后关头冲上去收人头,抢功劳。不过谁让人家是从汴京来的官爷,不能得罪。 武风指着对方光明使者杨林所在的位置,说道:“这里是密林,施展不开,那光明使者身旁还有一对精锐猛士,若是这时就投入力量,到时候就没力气应付那队精锐。” 计怀才看了看,果然有一队白衣人静静站在光明使者身旁,看着场中局势。 杨林这时也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自己的人马不断后退,他还看到对方还有后备队还未启用。拥挤的密林中人贴着人,宽度不够,大家只能将人堆上去,留着有生力量,作最后一击。 场内厮杀越来越混乱,真正死的人没有几个,反而越来越多人体力耗尽,落在自己同伴身后,等恢复了气力,再冲到第一线,如此交替往复。如果受伤,则自行退下,由身后的同伴补上。 这种群斗厮杀,武功高强与否便完全用不上,大多考验的是体力,看谁能扛得住,在打垮对手之前自己先没了力气,就要被砍伤。 拜火教这边先忍不住了,阵线不住后移,再这么下去便要溃败。杨林大手一挥,身边响起一阵虎吼,身边的后备队终于派上了用处。白衣猛士如同下山的老虎,杀入人群之中,顿时稳住了阵线,一下子砍倒了好几个南海剑派的剑客,弄得对面一阵手忙脚乱。 计怀才望向武风,武风手举起来,正要下令,突然一阵马蹄声迫至身后。计怀才一回头,只见是县府上的传令兵。只听那人道:“不好了不好了,贼人声东击西,已派人在城内多个地方纵火扰乱,大人下令请武统领回去城内固守城池,抓捕隐藏在城内的乱贼。这是官书。” 计怀才一阵怒喝:“没看到这里交战已经到了决胜的地步,是不是对面派你来扰乱军心的?该斩!” 那传令兵还真的拿出一封信件,道:“这是县令大人的书信,还有卢小姐的信函,要计爷尽快撤走。” 计怀才不住怒骂:“妇人之见。现在这里怎么撤?” 武风接过书信,果然是城内的求援。他又抬头看了看树林中央的恶斗,权衡了利弊,心道:自己在这里的功劳终究要县令说了算,到时候呈上去,多的也能说成少了,少的也能说成多的。自己如果回去救了县令一命,这县令必然感激自己,向上报功劳时也能美言几句。反而在这里拼死拼活,最后丢了城内,到时候也要找人忌恨。于是对计怀才道:“城内若有失,这里赢了也毫无意义。不如撤吧。” 计怀才喝道:“城内有东方笑。况且光明使者本人都在这里,城内不过是些小鱼小虾,翻不起什么浪头。不如在这里彻底打垮他们,然后回援。统领,你不要走啊。” 武风命令一下,众六扇门铁卫开始撤离。 杨林见对方阵后突然将后备队撤走了,不由大喜,心想必然是游返的计策凑效,之前派出的疑兵起了作用。他大喊道:“南海剑派的人撤了,他们怕了,哈哈,兄弟们冲啊。” 他拔出刀来,奋力一叫,身先士卒,向对手杀去。 被他一叫,底下的教众也不由士气大振。而南海剑派的人一回头,看到原本簇拥在计怀才身边的六扇门铁卫果然都撤得一干二净,不由心慌起来,再也不敢接敌,纷纷向后撤去。这一撤,就变成转身就跑了。 拜火教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声,原本的疲惫一扫而空,纷纷举起刀子朝着计怀才方向追击过去。 一个满脸是血的南海剑派年轻人退至计怀才身边,道:“门主,我们现在怎么办?” 计怀才心想若是六扇门晚撤半刻,说不定场面便稳定下来了,这时只能道:“还能怎么样,我们也撤。”他本来满心希望六扇门打头阵,振奋士气,再派自己门派内的精英上去压垮对手。没料到如今六扇门的人反而是拖后腿的那一方,如果不带上他们,说不定还能避免对士气的影响。 这时候说什么也晚了,只能尽力收拢队形,从容退去。但拜火教这一边同样仅仅咬着他们,不放他们轻易离去。 杨林手下一人道:“使者,穷寇莫追啊,我们损失也不小。”杨林远远眺望计怀才身后,心想游返也该出来围堵了,否则只靠自己手下这批残兵,恐怕真的围歼不了对方。正犹豫着是否收兵,突然对面爆出一阵狂喝。远远看到,正式游返和他的手下。 计怀才正要开溜,突然对面横着围过来一队精悍的人马,脸上一僵,正要下令突围。对面游返突然喊道:“计兄,我是朝廷派来的,特来相助。”计怀才早就记不清游返的脸了,这时在仓促之间也不去分辨什么,心中一喜,命令手下人重新顶上,但溃败之势已成,挡也挡不住了。他不由无奈喊道:“不成了,先后退一阵子,等站稳队形再卷土重来。” 游返喝道:“战场之上,岂容逃兵,谁撤下来,就给我杀。” 不平庄的人一字站开,虽然人少,但这时后退逃跑的都是南海剑派已经吓破胆的人,没有什么杀伤力,被这么一堵,跑的最快的几个人被咔嚓嚓砍瓜切菜般劈倒,血流了一地。后面的人一愣,这退又退不得,只得再往前,与追来的拜火教精锐复又撞在一起。 杨林在那边大喜,哈哈大笑起来:“计怀才你这只老狐狸,这回看你往哪里去?”他满心以为游返是替他围堵住南海剑派的一招后手,出现的时机正巧。他拔出刀来,亲自越过众人,朝着计怀才而去。他要砍下计怀才的头来。 (。) 第138章 血渍 计怀才这时也极其无奈,游返虽然是来帮自己的,但南海剑派的门人,砍一个少一个,这时为了止住溃势,游返已经连砍了好几十人,血流成河。比起被拜火教所杀的人都多了。他心痛之余,只好大声指挥手下硬着头皮再次顶上,不要后退。 南海剑派的人都是江湖人士,散兵游勇,大多是逞一时之热血,这时已经是再而衰三而竭,虽然人数多,但战斗力不行了。计怀才虽然知道,但面对那凶神恶煞般的援兵,他也无计可施,心中不停咒骂着不知从哪儿过来的所谓的朝廷援兵。 游返命令手下杀了一阵逃兵,稳住了阵脚,逼得南海剑派的门人只能回头拼命,这才心满意足地按兵不动,瞧着两方火并。 一色白衣的拜火教人马之中杀出一人,正是杨林,只见他手中朴刀翻飞,南海剑派中没有能正面抗衡之人,往往一触即溃,被突出一道口子。杨林一路无阻,朝着计怀才杀去。 计怀才再也顾不上身后的游返,拔剑迎上。他终究是南海剑圣的亲传弟子,就算天资再差,也不是什么庸手。甫一交敌,杨林手中的刀马上被压制下来,再也无法像刚才那样如意施展。计怀才一面守住自身要害,一面缠着对手动弹不得,身边的心腹则渐渐围住杨林,令他逃脱不得。拜火教那一方看到杨林身陷重围,也抢着过来解救,而南海剑派唯恐自己人吃亏,也拼命阻止拜火教徒上前。 两方之间再也不复之前的交手,之前出手虽然凶狠,但留有余地。自从杨林和计怀才交上手,两方厮杀更加狠厉起来,死伤也更加惨烈。原本要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才能分胜负,力气不支就换个人,绝不会冒险强攻,将自己性命也豁出去。这时则开始用命换命起来,你一刀过来,宁愿硬扛着吃你一刀,也不让你再上前一步。一切只因形势紧急,立马要分胜负,这时不得不拼命起来。 空中鲜血洒落,地上尸横遍地。杨林和计怀才还是被众人包围着未分胜负,但两人周围却不断有人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计怀才接连挡住杨林几刀,却觉得对方力道已不如前几回交战,那时大多是计怀才左支右绌,现在则调换了过来。看来对方内伤还未痊愈,刀法并不如原来那么厉害。计怀才心中大定,原本十招里面有九招是守势,这时已经一半是进手了。 杨林心中不由嘀咕起来,这个游返怎么还站在那里干看着,为何不上来帮忙,只要合力杀了计怀才,南海派的人群龙无首,必然土崩瓦解。 突然一阵惊呼声,只见计怀才剑光大盛,竟反过来逼着杨林接连后退,幸好背后被拜火教保护起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计怀才见自己手下损伤严重,不得已,只好全力施为,全是拼命的招式,寄望于先将杨林拿下。在他看来,杨林锐气已尽,且有伤在身,已不是当初那个将他迫得望风而逃的光明使者了。 “哼哼,老虎不发威,你还当我是病猫?” 刀光剑影之间,计怀才心头一惊,只觉对方声势霎那间提升到最高,每一刀挥出,犹如繁星点点,在空中散下无数银光,自己这边,剑法却如同被阻滞住,每一招每一式都显吃力。 这是武功还是妖术?计怀才平素只懂剑招不懂剑道,为此南海剑圣也对他不甚满意,若不是从小托庇于剑圣门下,算是入门最早的学生,这个大师兄的位置他还坐不上。这时杨林使出了擅长的刀法,夹杂着黏劲,劲力外吐,拼着耗费内力的打法,务必要将他留在死地。攻守之势瞬间反转,拜火教众人更是士气高涨,而南海剑派死伤更重,终于不少人拼着被游返拦截,也要向外逃窜。 游返一声大呼:“南海派计大侠,守不住啦,大伙儿赶紧撤吧。”说着,带着手下三十人开始后退。 南海剑派众人一看退路畅通,呼的一声,轰然散去。除了计怀才的几个心腹弟子,再也没人管他生死,跑得比兔子还快。 计怀才暗自叫苦:“这是哪门子援军,一分力气都没出,刚刚我要逃跑堵住路,这时抢先逃走。岂不是弃我不顾?” 但这时败势已成,他再也顾不得颜面,猛地一喝,一剑挥去,然后就地一滚,脱开杨林刀法范围。倒是苦了两个护持他的弟子,他脱开位置,那两个弟子各自一人一刀,成了光明使者刀下亡魂。 计怀才也是老江湖了,刚刚没有使出全力,便是留着力气逃跑,此时随着人群向外退去,不一会儿身影便淹没在人群中。 拜火教的人不由气馁,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没能拿下计怀才,城内还有东方笑坐镇,两人汇合到一起,又是一个僵局。手下之人连忙进言道:“使者,不如我们追去,定要捉住计怀才。” 杨林止住他们道:“莫急,你们有没有觉得刚刚游返那厮特别奇怪?明明是围堵南海剑派,却带头逃窜,若不是他撤走,我定能斩计怀才于刀下。这个人来历不明,我们不能轻率追击,恐中了圈套。” “那我们……” “现在计怀才受袭的消息还没传回城内,一旦传回去。东方笑必然要追出来接应。我们便趁着城内空虚,孤注一掷,拿下城池。” “可大伙儿连番恶战,早已气力不接,不用休整一下吗?” “大家都坚持一下,光明大神会降下神力,保佑我们。现在正是建立光明盛世的机会,只要我们拿下县令府,活捉了县令。此地就是我们的了。” “噢噢。” 拜火教众人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往城内赶去之时。计怀才混在人堆,正朝着反方向而逃。 他知道如此逃窜不是办法,但人心惶惶,停不下脚步来。转瞬间,逃散的人群分作五六股,四散而开。计怀才身边也只剩下四个同伴,都是他的心腹,不是同乡就是门下弟子,对他忠诚得很。 他们跑到一处树下,幸好和树林遮蔽,他们这行人不太显眼,才能顺利逃脱。 这不是第一次被拜火教撵着跑了,计怀才呼呼喘了两口气,心中恨恨道:下次一定要将这个光明使者碎尸万段。 念头刚落,左侧一阵脚步声,他们还以为是拜火教追兵又至,吓得胆寒,连忙又要逃跑。 “计大侠不用惊慌,是我。” 游返的声音传来,这才让计怀才停下逃跑的脚步。但此时他却已经开始怀疑这个突然出现的逃兵,他退开几步,向到来的游返道:“我怎么看你有点熟悉。说,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害我?” “计大侠误会了,我真的是六扇门刘大人派来的。” 游返拿出刘文渊给他的令牌,拿到眼前晃了一下。 计怀才眼力还是有的,认得确实是六扇门的令牌,气呼呼道:“那你为何……” 话还没说完,游返就接上道:“后面追兵马上就到了,不如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慢慢商量。没想到贼势如此庞大。计大侠放心,我带来的手下个个是六扇门的精锐,身经百战,我们定能将这次的亏讨回来。” 计怀才疑心稍止,看着游返身边几十个精壮彪悍的汉子,现在还得靠着对方,心中窝火却不能发作,只得道:“如今逃得昏天暗地,却不知道身处何方。这块林地方圆广大,不知有几千里,要往回走,可能还会碰上拜火教的人,不知道这位兄台有什么好主意?” “我们刚刚过来时,发现东面有一处空地,可以稍作停留,收拢溃兵。” 于是计怀才随着游返等人一路小跑,却发现越跑越偏僻,一路上就没有碰到一个人。 计怀才略显谨慎得停下脚步,道:“一路上怎么连个人都没有,拜火教也没有追来。这方向似乎不对劲,是往森林深处走了,南辕北辙。” 游返道:“要不然计大侠在此处休息一下,我去通知贵方弟子到这里汇合,等人集中后,我们再一同出发回城。” 计怀才点点头,一路跑过来,体力已经不支,这时还没答话,几个人就先坐倒在地。 “如此,就麻烦兄台了。” 看着游返等人消失在树林中,他的心稍定。虽说对方有六扇门的令牌,但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之前还差点害死他。而且,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他正休息着,突然四周又响起脚步声,他们以为是游返去而复返,却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 “晓玉?你怎么在?” 计怀才看到卢晓玉出现,大为意外,心中涌起不安的感觉,连忙站起身来。 “我听说大师兄被拜火教杀得败走了,特来寻你尸首,没想到你还活着。” 虽然卢晓玉说话如此刻薄,更是咒他死,但计怀才早已习惯了夫妻间这种冷漠,只是一声冷哼:“你家夫君还没那么快死。”他复又坐下,环视一周,只见卢晓玉身边陆续出现了一些手下人,应该是东方笑调拨给她的六扇门铁卫,不是熟悉的脸。 卢晓玉身后几个人冒了出头,一个长得又矮小又瘦弱的老头突然也钻了出来,看着计怀才等几人坐在那里,指了指,向卢晓玉问道:“卢小姐,就是他了吗?” 卢晓玉默然点点头。 莫须锋手一招,几个人飞速上前,将计怀才等人围住。 计怀才这才霍然站起,拔出手中的剑,大喝道:“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南海剑派的掌门。”他转头向卢晓玉:“你这疯女人,要谋杀亲夫么?” 计怀才几个弟子也紧张地紧随其后,拔出手中长剑。但迎接他们的却是黑乎乎的一片,一张黑色的大网兜头一罩,紧接着倏忽收拢,他们胸口手臂一紧,被人像鱼干那样紧紧缚了起来。几人手中的长剑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就掉落在地。 计怀才猛然挣扎了一下,怒吼道:“卢晓玉,你要干什么?这些人是哪里来的?快放开我。” 莫须锋围着被网住的几人转了一圈,呵呵道:“卢小姐看我这网做的不错吧。里面有犀牛筋缠着铁丝线,刀剑不伤,越挣扎越紧,够舒服的。这可是金剑山庄的能工巧匠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全天下就只有一张。” 卢晓玉面无表情,淡淡道:“莫大师果然好本领。” 莫须锋被她冷冰冰地捧了一句,顿时兴致大减,径直走开,远远说道:“你快点完事了,我好回去复命。” 计怀才吼道:“复命?复什么命?谁要杀我?金剑山庄是怎么回事?”他不断挣扎,但正如那小老头说的,这玩意越挣扎越紧,简直要嵌入自己的皮肉中去,疼得他直咬牙,但心理上的惊恐使他更为咬牙切齿。 卢晓玉从地上拿起一把剑来,慢慢靠近那网中的几人。 计怀才身旁几个心腹都和他绑在一起,哭丧着脸,不停哀求道:“大小姐,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们。” 计怀才这时知道硬来没有效果,转而腆着脸道:“师妹,我们好歹一场夫妻,你不用这么赶尽杀绝吧。自从成亲以后,我对你也不薄啊。我们从小亲梅竹马长大,从小有什么好东西,我都让给你……师父走了,你就我这么一个亲人了。” 卢晓玉一步步走近,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坚定,直到计怀才说到师父两字,她才道:“你还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去后,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两行清泪流了下来。计怀才想起往事,如同死鱼一般颓丧地倒下,连带着捆绑在一起的身旁几人一齐瘫倒在地。 “大师兄,小妹送你上路,很快的,不痛……” 冰冷的剑身直直插入计怀才的腹中,计怀才“唔”的一声,全身挺直向后仰去,两只脚在地上不停蹬踏,想要躲开这一剑,却在草地上踩出两道深坑。剑身从脐下一寸,斜刺而上,女子的力气不大,整个身子倾了上去,仍刺不到底,似乎被什么挡住了,但剑尖还在用力往里挤,痛得计怀才满脸冷汗。 莫须锋在一旁看着卢晓玉拙劣的杀人技巧,不屑地转过头去,口上说道:“剑把转一转,多捣几下,要省力许多。” 卢晓玉依言,剑柄陡然一旋,计怀才“啊”得一声高喊,声彻密林,然后猛地马上吸气,腹上的布袍渐渐渗出深色的一片血渍,慢慢扩大,伸直的双腿继续绷紧,绷紧,就像一根线被拉得紧紧的,继续拉,终于“啪”地一声,断了。 卢晓玉坐倒在地,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神色凄然。 “爹爹……女儿还是杀了他……” 她将头埋到屈起的双腿间,身子蜷作了一团。 (。) 第139章 围剿 游返带着人回到原处时,却发现人去林空,只剩下一地的尸体。不仅遗憾道:“可惜,这光明使者鼻子很灵,这么快就跑了。” 一个手下禀告说城门方向似乎灰土扬天,游返朝远处望了望,是南海剑派的门人往城内逃去,他可不会想到拜火教还有余力袭击城内。 杨林带着拜火教所有还能走得动的教众,一路追赶着南海剑派的逃兵,向着城池方向赶过去。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万一遇到东方笑的人马,自己刚刚连番恶战,可不好对付。而一路上除了南海剑派三三两两的门人,什么人也没见到,他更是不安起来。想不到东方笑如此镇定,计怀才的人全军覆没了,消息早该到了城内,可他居然还能坚守不出。当然,面上他仍然信心十足,指点昂扬,不会露出怯意。但只要确定东方笑还在城内,即便自己的人数多上十倍,他还会毫不犹豫地撤走。 他实在没有兴趣再度对上剑法出神的东方笑。 众人到了城外,杨林派出一个伶俐的手下,进城打探情况。那人混在几个南海剑派的人群中进了城。这城不如中原的城池,有高墙阔门,墙是土墙,没有门,土墙上被雨水冲刷损毁的缺口都算作是门,也没有守城的士兵,官府的人手都守卫在县衙处。 杨林还拜火教众在城外等了一段时间,刚刚派去的手下出来报告情况:“城内乱做了一团,县令府上也是一片空虚,东方笑的人马不知道去了哪里,似乎没有看到。” 杨林的心顿时活泛起来:“好,必定是计怀才失踪的消息传来,他们组织人手前去接应了。这正是光明大神赐予的好机会,诸位,随我冲进去,杀了那狗官。” 众人一片响应,声势浩大。 正在城门出探头观察外面情况的普通百姓被他们吓了一跳,连忙跑开了。 拜火教众鱼贯入城,他们不少都是本地人,因光明大神感召才执起刀枪,这时一想到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县令将要跪在自己面前,兴奋地带起路来。一路上竟没有阻拦的人,便径直到了县令府前。 县令府位于城池中央,占地广阔,白墙高耸,不易攻打。此时官兵守卫都在此处保护县令,看到拜火教的人打来,连忙躲到门后,各自守好地方,一面通知人求救,一面抵御外面的敌人。 县令让人前去寻东方笑求救。 原来,东方笑自返回以后,却发现卢晓玉真的失了踪,不由紧张起来,带着人四处寻找。目标锁定在南海剑派的一处住宅。那住宅带着花园,是昔日南海剑圣所建,东方笑猜测卢晓玉若不是到了这处,便是被拜火教劫走了,不由心急如焚要将她寻出来。 到了南海剑派那花园外,里面的人却不让东方笑进去,这也是计怀才的吩咐,计怀才一向对东方笑抱有敌意,底下人久而久之也知道了自己掌门的想法,便对东方笑也不客气起来。 东方笑一面交涉,一面派人四处打探消息,突然一队人回来禀告说城外一大队人马闯了进来,他不由大吃一惊,连忙召集众人,前往县令府上。 两拨人便在县令府外遇上,立刻爆发了一场厮杀。 其时杨林已仗着人多攻破了县令府的大门,眼看这平日里搜刮了民脂民膏的狗官的府邸就要被自己抄了,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油水,足以大大提振手下人的士气。说到底,虽然大家都是信仰光明大神的,但若是一直没有什么好处,谁愿意出生入死呢。 想不到马上就要下嘴咬了,这到了嘴边的肉居然还会飞走。 东方笑带着人马从后杀入,砍瓜切菜一般破入后阵,一点没有留情面,下的都是狠手,受了伤在地上挣扎的人还会被补上一刀,绝不容许有人从地上站起来,再从后面袭击。 东方笑是在边城黄沙里磨练出来的,对付沙盗,哪怕犹豫片刻,也会反受其害,对于敌人,容不得半分手软。而他手下的六扇门铁卫,也早习惯了杀伐,对上拜火教这批由江湖草莽、庄稼汉、贩夫走卒组成的团伙,也显得游刃有余,片刻之间,拜火教众已经丧胆而溃。 杨林和他从四川带来的卫队心腹边打边退,始终没有溃散,他们经验丰富,不似那些临时感召来的教徒,知道一旦溃散,就是被追击的命运。在这城镇里面,没有开阔的退路,到时候就是被围堵的命运。幸好,一时间人来人往,很是混乱,他们也就趁乱慢慢往城门出口处退却。 东方笑等人杀了一阵,成功将拜火教众驱散,但却不敢随意追击,生怕县令这边还有什么意外。于是先进入县令府中,询问死伤情况。等肃清了府邸内还在顽抗的匪徒,这才列队追赶,但拜火教的人早已出城。 杨林等人刚刚出城,大叫一声倒霉,却是正巧遭遇了之前武风带队的一队六扇门官兵。 这武风也是郁闷无比,本来想着来南海剿匪,捞点功劳,可是今日来回奔波,什么都没捞到。本来随着计怀才奔赴树林,正要展开厮杀,城内一道命令将自己唤回,还没来得及赶回去,就听得计怀才落败的消息,连忙返回,却发现计怀才已经失踪。只好收拢了南海剑派的队伍,一齐朝城里去。这时他已知道是被人耍了,城内有东方笑保护,哪里会将自己唤回,可是传令那人却实在有模有样。 正闷头赶路,快到城门处时,却发现城内各处火起,城头浓烟滚滚,他大吃一惊,难道真的有贼人袭击?正在这时,杨林一众人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从城内逃出来。他眼前一亮,知道这份功劳逃不了了,大喝一声,令六扇门的兄弟中军直进,南海剑派的人两面包抄。 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就百来人,南海剑派的人都是些江湖人物,哪懂得什么阵法。只有六扇门的几十人是训练有素的,可和战阵士兵也差了许多。当下两面接触,便陷入混乱厮杀中。 拜火教的众人也早已被杀得魂飞魄散,能逃得绝不肯真刀真枪去拼命,有的当场跪下来求饶。武风带着手下一路朝着杨林所在处杀去。 杨林这边刚出虎口,又入狼唇,心中暗暗叫苦。他们连战两场,又奔袭了好几十里路,大部分人都到了强弩之末,这时遇上武风这生力军,顿时呈一边倒的态势。杨林暗哼一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甩开同伴,一个人向一侧逃去。 武风早已认出杨林,看到他逃走,连忙率着两个兄弟前去追击,但却被拜火教正在作最后顽抗的队伍给挡住,一时没有办法接近。 杨林劈倒几个拦路的南海剑派门人,眼前一片开阔,正要庆幸,突然远处一队人马跑过来,挡在不远处。 他一看,却是游返,连忙大叫:“游兄,你来得正好,计划才干掉了么?” 游返看到这态势,不由一怔,想不到杨林气魄这么大,居然杀了一个回马枪,还好自己劝说东方笑留在城内,否则还真让他得逞了。 “好说,计怀才乱军之中已经被他自己部下杀了。” 杨林哈哈一笑,道:“这个计怀才,三番四次设计陷害我圣教兄弟,死有余辜。”他看了看游返,连忙道:“此处官兵势大,我们赶紧撤。” 游返不好意思地瞧着他,一面接近,一面道:“抱歉了光明使者,在下正是官兵。” “啊?” 当的一声,杨林抽刀将游返的长剑抵住,随即两人身形错开,各自交换了一招。游返没能将他留住。但手下不平庄带来的众好汉,早已将杨林团团围住。 杨林见对方阵型严密,一咬牙,反身朝着游返攻去,想劫持了他好以他做人质突围,再不济,杀了他这个领头的,眼前这群人没人指挥,岂不是可以制造混乱,趁乱突围。 没想到游返交战经验也丰富,不和他缠斗,且打且退,不断在圈中游走,生生耗他体力。杨林见不远处自己的人传来一阵阵哀嚎,心下着急气力,大喝一声,手上刀光闪耀,刀法如同泼水一般密不透风,朝游返卷去。 游返避无可避,使出五色剑法中的黄剑,守得也是滴水不漏。两边叮叮叮叮,刀剑相交不断。游返内力不如杨林深厚,兵器上的造诣也落于下风,不断被逼退。想不到困兽犹斗,这时候的杨林居然还有这等能耐。一方是拼命,一方不想有损伤,强弱已然明了,游返只是勉力支撑而已。 杨林将游返迫到外围,一刀虚招,晃开一个空间,低吼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不平庄的人怕伤到游返,不敢上前,这时要再围堵,已经来不及了。 话还没说完,武风却已经赶到:“杨使者,不急着走。”又出招将其拖住。 杨林未免又陷入重围,使出拼命的一招,人刀合一,朝武风撞去。 武风眼见对方不要命了,自己没必要为了一点功劳搭上自己的小命,于是赶紧让开身形。 杨林冲了过去,背上被武风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淋漓,心想这回终于突围了,如今身后全是追兵,他猛吸一口气,运起轻功身法,即便对自身有所损伤,这时也要拼命跑了。 突然一柄剑从旁边刺到,硬生生阻住退路,杨林见那剑轻飘飘的,大是恼怒,这些杂毛! 他刷得将刀甩出,要将那剑磕飞。没料到那长剑突然卷了一个圈,飞尘飘扬,在空中卷出一个漩涡,自己的刀不但没有磕飞对方的剑,反而受空气流转,身子不由一晃,轻功没能提起,反而身形被拖住了。 这是什么剑法? 他眼尾一扫,却见武风,游返等人都闪到一边,一个青衣男子正在朝自己出手。 他大惊失色,东方笑?这个怪物怎么又赶上来了? 东方笑一柄长剑也不见怎么出招,只是在空中抖动几下,便留住了杨林,令游返等人也看得目瞪口呆。他们都知道拼了命的杨林如何了得,没想到在东方笑手上却这么举重若轻。 一轮夕阳正在降下,金红色的光芒散逸开来,映得各人脸上红通通的。 杨林头发散乱,步履不稳,他这时拼命向东方笑喂招,却连对方衣裳的一角都够不上,想要逃走,那毒蛇般的长剑却总是伸到自己面前,令他不得不抵御,便失了逃跑的先机。 嗤一声,他的肩膀手臂连续中剑,他猛退一步,突然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无知世人,居然想杀了光明大神派来的使者,真是愚昧。” 他这时已经绝望,反手将剑横在自己脖颈。 “光明大神会降下罪业,惩罚你们这些愚蠢的人。” 刷,鲜血横流,人终于倒在地上。 武风暗道一声遗憾,若是由自己手刃此贼,想必以后官运亨通了。 游返走近看了看,向东方笑竖了个拇指:“东方兄,你这是生生逼死了他啊。” “不过,这回多亏了武都司,若不是你正好堵住了他的出路,我们也抓不到他。”东方笑收起长剑,抹去上面的血迹。 武风意外地看了看游返和东方笑,游返道:“我定会写信将此间的经过告诉刘大人,武都司当居首功。” 武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心情畅快之极。 “不过,游兄,你是否见到晓玉了?” “喏,不就在那边么。” 东方笑举目西看,只见卢晓玉在一队南海剑派人马护持下,从城外密林方向向这里而来。后面人群里有人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蒙着一块染着血迹的白布。 卢晓玉双眼通红,似乎哭过一场,苍白的脸上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脚步走得坚定。 游返露出惋惜的表情:“可惜,卢小姐这么年轻,就做了寡妇。” 不远处的空地上,拜火教的教众死的死,降的降,县令府已经派出官兵,将这些投降的收监起来。众人看着卢晓玉一行人抬着担架向城内走去,呆呆地望着,本来喧闹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东方笑看着卢晓玉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计兄也会在这场灾祸中丧生,晓玉还真是命苦。” “你不去安慰一下她?” “……什么?” “她遇上一块木头,才是命苦……”(。) 第140章 风云 这一年初秋,北方传来一个震动天下的消息。辽国十万大军西征西夏,被李元昊击溃,其中三千平山铁鹞子横空出世,铁骑纵横,马踏辽军营寨,差点活捉辽国主将,弄得契丹人灰头土脸而去。 随后西夏向辽国称臣,愿结秦晋之好。这种大胜之后的称臣,实际上也只是给对方一个台阶。西夏毕竟国弱,若是辽国吞不下这口气,倾全国之力来征讨一个小小的国家,就算全民皆兵又能抵挡多久。辽国上层也没这么傻,南面宋国君明臣贤,虎视眈眈,他也不可能和一个边陲之地的小国较劲。两边国书往来,便达成了合议,虽然西夏服软,但辽国仍要赔偿一笔数量不小的金银牛羊。这和去年宋夏之争颇为相似,西夏人只索取了实际的利益,面子上的东西他们并不看重。 事后,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这三千的重骑兵,与辽国人的骑兵不同,这西夏的重骑号称铁鹞子,来去如风,骑士马匹的铠甲重重,人马负之竟如无物,一方面说明西夏的马彪悍,一方面也说明这铠甲精良,比一般的铠甲要轻上许多。西夏立国不久,竟能攒出三千铁骑的装备,背后的能工巧匠,无不令大宋君臣叹服。要知道中原才是巧匠云集之处,连大宋都没法打造出这些铠甲,一个小小的西夏居然能坐倒这一点,实在让宋人汗颜。 游返回到汴京时,已是深秋。东方笑最终在南海逗留下来,帮助卢晓玉稳定局面,计怀才死后,南海派众人都以卢晓玉为首,但她威望不足,且不少人曾是计怀才的帮凶,一轮清洗是难免的。有东方笑坐镇,不会出什么乱子。 四海铁坊也最终在荆州扎下了根,孟紫蝶处理起事情来,已经颇为老练,有庄文清当年风范,表面冷酷,内里怀柔,弄得手底下的人既敬畏又爱戴,这些人大多已小有产业,愿意到荆州一地发展的,大多在当地买了产业,娶了妻室,准备安定下来,人心还算稳固。 镜缘村一带则由孔斑负责,已经和辽国西夏结成良好关系,源源不断向外输送精兵粮器,钱粮滚滚不绝,顺便造福了镜缘村的村民。镜缘村的青壮年有些还自愿去了西域,据陈二牛写信说,已在龙门镇扎下了根,销路已经有了,只待开工。附近几个部落都派人联系过,愿意低价提供星星铁,高价收购成品刀剑。 游返返回汴京,手下人都是其它地方借的,这时都回去复命了。他想起自己还是东城帮的帮主,于是回到东城帮老窝。不知道刘成刘师爷最近治理帮务如何? 刚到东城帮,刘师爷便迎了出来,道:“帮主你可回来了?最近你不在,可累得我够呛。好不容易,没出什么差错。这把老骨头再也吃不消了。” 游返斜眼瞥了他两眼,觉得刘师爷变胖了不少,看来最近这段时间养得不错,皮肤也白嫩不少,不像是累的样子,知道他是给自己请功,淡淡道:“刘师爷辛苦了,接下来可以轻松轻松,休息两三天。” 刘师爷喜滋滋地道了声谢,突然想起一事,禀告道:“从大名府来了一个年轻人,半月前就来求见,一直等在这里。今天又来拜访过了,现在回去了。” “大名府?知道他在哪里落脚吗?” 游返了解了情况,马不停蹄又往福来客栈赶去,却与正要出门的楚谨正好碰到了一起。 楚谨拉着他到了楼上。 “游兄总算回来了?” 游返奇怪道:“慎行你不是在金剑山庄么,怎么来了汴京?莫非被庄老二赶了出来?” 楚谨笑道:“庄老二哪有这个魄力,他对我是既提防,又想用。不过我自己呆得腻了,反正是一个乱摊子,谁理都是一样,就留给庄老二去烦心吧。”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游返道:“正好四海铁坊最近生意势头不错,正好调拨人手,你带着去江南落脚。之前一直听你说有亲戚在杭州,那边江南风光,想来是不错的。” 楚谨道:“江南自然要去,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最近金剑山庄倒是有坏消息。” “哦?怎么说?” “辽国败给西夏,朝廷这边有人蠢蠢欲动,要对辽国动手,收复幽燕二州。” “辽国虽然新败,但实力仍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话虽如此,若不尝试,谁知道能怎么样?大宋养精蓄锐就矣,如今国泰民安,仅秋税就远超往年。兵强甲坚,足堪一战。若是谁收复了幽燕,谁便留了千古贤名。当今圣上恐怕也不得不心动。总是一个机会。” “未曾胜,先想败。若是败了,西夏北辽,都不是轻易相与的,虎视眈眈,恐怕不得安宁。” “胜了,利的千秋名声。就算败了,赔点银子。国力积弱,也是后世的事。不过这是朝堂相公们的事,街头巷尾不过一些谣传而已,具体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只是有一件事,朝廷向金剑山庄又采买了大批兵器,庄老二又活了过来。” 游返捏了捏下巴,头痛起来。这庄老二命也太好了,先前大理的生意,由于宋观被刺,被搅黄了。原以为金剑山庄如此撑持下去,总有一天撑不住,如此自己再反过来以四海铁坊雄厚的财力侵吞过去,重新拿回金剑山庄。没想到风云突变,这金剑山庄又起死回生了。 “如今金剑山庄只是靠朝廷的钱吊着。”楚谨继续道:“其中账上资金已经空了,工匠们的例钱已经赊欠了好几个月。庄老二早已吃光了老本,如今连铁石原料,都用了次品,就算打造出了朝廷的所需的兵器,恐怕质量也不过关。只是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游返心中一动。 楚谨看出他的想法,道:“到时候釜底抽薪,向朝廷揭发金剑山庄兵器的劣处,庄老二便等着抄家流放吧。” 游返本来也想到这个,但转念一想,又道:“若是金剑山庄被抄,我们也一无所获。况且金剑山庄是三娘的心血,我怎能任由庄老二败光呢?” 楚谨道:“世上哪有两全其美之事?若是这样,倒要破费一番思量了。” 游返忧心忡忡地离开福来客栈,回到东城帮,又被凌孤找到。 游返问起李可飞的伤势。 凌孤道:“李可飞伤势无碍,如今被霹雳堂捧在手心,估计婚事也近了?” “婚事?” “便是霹雳堂大小姐苏晴,两人喜结连理,倒是想也想不到。” 游返哈哈一笑,没想到歪打正着,李可飞借着办事混入霹雳堂,却从霹雳堂骗了一个******出来。李可飞没有什么心机,为人热忱,游返也很替他高兴。看了凌孤一眼,却道:“凌兄想必和杨姑娘也快了。” 凌孤嘿嘿一声,没有说话。转而道:“最近刘大人将你和东方笑的功劳都禀告上去了,圣上龙颜大悦,要召见你们,东方笑还未归来,你可要做好准备。” 游返道:“凌兄什么时候为六扇门做事了?” 凌孤叹了一口气道:“刘大人答允我,将周醒和荆州劫粮的案子交给我,还将手头的资料和人手都调拨给了我。你也知道,我对这种事情一向闲不下心来。” 游返心想刘文渊果然卑鄙,对症下药,轻轻几招,便将凌孤给骗了进来,自己倒是轻松不少。 凌孤说了两句,便脱身离去。 游返还未喝口茶,突然风二胡子又来见他。游返默默跟着风二胡子来到不平庄临时落脚的宅院,门外便听见里面爆发了争吵声。 片刻,三个男子从门内出来,看了他们一眼,走掉了。 风二胡子撇嘴道:“这些人居然还敢来。不知道朝廷正在追捕他们么。” 游返奇怪地问道:“他们是谁啊?” 风二胡子道:“不就是拜火教的人么。” 游返听到拜火教不禁头都大了,这拜火教不是被剿灭了么。 风二胡子解释道:“你剿灭的不过是岭南一处的拜火教。这些人是从江南来的。听说那里也在闹事。” 游返看了看远去的三人一眼,岭南的拜火教起义,差点将官府端掉,这时各地朝廷也会对他们警惕起来。这几个人居然大摇大摆在汴京街头横行,也算胆大心细了。不过如今自从荆州水患,灾民在荆州受盘剥,家乡是回不去了,大都四散逃逸,东去便是江南,江南鱼米之乡,向来富庶,被这些灾民一冲击,想必也要乱上一阵。这国家到处动乱,朝廷上头还在想着收复幽燕,恐怕是困难不小。 他随着风二胡子进了门,胡近臣见他到来,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游兄,在南海做得漂亮。一人不伤,便令南海拜火教动乱烟消云散,连刘大人这边都没有想到。这回可给咱们武林中人长了脸。” 游返谦虚几句,道:“都是底下兄弟们努力,我只是坐享其成。倒是这回拜火教的实力孱弱,只有一个顶尖的高手,其余教众基本一触即溃。” 胡近臣道:“那自号光明使者的杨林原先在河北路的武林中也有过一段名声,几年前我也见过,手底下确实颇有两下子,高也高不到哪里去。倒是江南的拜火教人多势众,恐怕要酿成大祸。先前那几人来找我们,便是想与我们合作,但被我拒绝了。” 旁边的易小飞道:“这些人胆大包天,还妄图推翻朝廷,另立皇帝,还想拉我们下水,真是异想天开。” 风二胡子道:“我们这些人哪个没有身背一两条人命,亡命天涯的人,被朝廷逼急了,造反也是常理。”说着看了游返一眼,游返背上立即出了一阵冷汗。 空空子道:“不过现在好歹不平庄也是光明正大的门派,忘掉以前那些龌蹉事情罢。” 易小飞道:“光明正大也不错,就是那朝廷派来的副庄主令人恶心得很。” 游返想起凌孤在荆州时说的,朝廷给不平庄委派了一个副庄主,用于牵制胡近臣这个武林盟主,听说还是山西郝家的人。这种武林世家,和朝廷渊源深厚,听说以前是太祖麾下的兵,杯酒释兵权以后,才归了田,但一身功夫没落下,遂发展成了地方一大势力,但骨子里仍是忠于朝廷的。这些人和普通江湖人不同,家底厚,武功也不差,往往比他们这些混江湖的人高上一等。 这个新来的副庄主也是如此,对手下颐指气使,不平庄里任何事情,总要插上一脚,发表下意见,至于真的让他负责一件事情,往往又敷衍了事,做不得主。胡近臣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好生供养起来,眼不见为净。 不过空空子这些人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们也想出了一条毒计,便是转嫁。他们将林宝儿送到了丐帮当丐帮副帮主,虽然是被架空的帮主,但也令丐帮鸡飞狗跳了一阵。接着又以武林盟主的名义遣送了不少麻烦的人物去各大门派,惹得这些门派纷纷派人向六扇门的刘大人诉苦,刘文渊自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找不平庄的麻烦,不久便将郝家的那位副庄主叫了回去,如此才免了一场风波。 游返听了经过,好生叹息,朝廷如此防范江湖帮派,实在令人心冷,安插自己人到不平庄的企图落空,下一步自然会有其他招数,令人防不胜防。他看了胡近臣一眼,却见他丝毫没有为此而感到担心。 “既然知道江南拜火教要再掀波澜,我们也要及早准备,到时候总有用得上我们的时候。这一场富贵,兄弟们谁也逃不掉。” 胡近臣说着,又道:“最近中原镖局司马总镖头闭关不出,他手下有好多镖师趟子手出走,我们正好高价收揽过来。这些人大多是走镖几十年的老手。我觉得放到老马车行太过浪费,不如成立一个新的镖局,咱们也做这门生意。” 游返心中一凛,上回荆州之时,那洞穴中藏着的正是司马求写给大江盟飞鱼帮的书信,证明其中两者有所来往,虽然凌孤曾说司马求必然是被陷害,但为了避嫌,自然是低调为上,想不到老道的胡老三果然动手了,且一出手便命中司马求三寸。 “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西京镖局吧。” 游返不禁动容。(。) 第141章 招标 游返走在街头,脑海中仍出现胡近臣说出西京镖局时那无比欣慰的神情。也许原来西京镖局总镖头铁马马轻农曾经对胡近臣有很大的恩情,抑或是胡近臣和马家小姐有一段情愫,或者胡不平天生好打抱不平。不管怎么说,胡近臣既然选择为西京镖局鸣不平,报复中原镖局,那司马求也只好自求多福了。这位出道以后声名威震中原二十余载,以足智多谋著称的天策,恐怕此时也一筹莫展了。 “游返!” 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拦住了自己去路。那人抱着一把长剑,敌视地看着他。 原来是杨锐。 “上回有凌孤帮你,我才输给了你。如今我苦练剑法,已非吴下阿蒙。游返,我要挑战你。你敢不敢一战?” 游返头痛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道:“倒不是不敢应战,不过上回是为了你妹妹和凌兄的好事,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杨锐道:“如果我赢了,五色剑便由我作主,我妹妹你要还给我,不得和凌孤在一起。如果你赢了,我就只有一条命,你拿去,杀了也好,做牛做马也罢,随你。” 这是神经病吧,游返瞪大了眼,道:“你的命我要来做什么?对不起,恕不奉陪。”说着,便要从旁边走开。 杨锐急道:“那你要什么才肯跟我比试?” “我不要什么,也不想和你比试?五色剑你作主,我完全没有意见。” 游返又走开两步,又回头道:“还有,你妹妹的婚事,她自己作主,你是她兄长,就因为你自己不喜欢凌孤这个人,便要拆散你妹妹的姻缘,这是什么道理?你也没有什么可输给我的。我是金剑山庄女婿,东城帮的帮主,可你呢,你什么都没有,你武功再高又能如何?你是五色剑掌门又能如何?无色真人传下的剑法被你发扬光大了又如何?你还是一无所有,连妹妹都离你而去了。” 说罢,游返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剩下杨锐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张着嘴巴,满脸通红,半晌没有动弹。 原以为杨锐跟着胡近臣能学到不少东西,但看来他的问题不在武功高低,而在于脑子。一个人脑子若是被堵住了,做什么事情只会背道而驰。越勤奋的人,背离得越远。 游返一脸不快,返回东城帮,却得知皇帝召见,已遣人前来宣召。游返换了一套得体的服饰,便随着使者前去皇宫别苑。 一路检查无数,终于到了宴席所在处,这次却是小阵仗,除了游返,刘文渊、武风等人都已经到了。武风这回立了功,游返和东方笑顺水推舟,将头功推到他头上,他心花怒放,自然也没有向人提起一路上游返对付计怀才的事情。不过即便有人漏了口,如今计怀才都已经不在了,人走茶凉,朝中谁也不愿意为一个死人追究剿灭拜火教的功臣,更何况,南海剑派如今的当家人是游返坚定的盟友,卢晓玉。 皇帝还没有驾到,游返和刘文渊等人一阵寒暄。 刘文渊颇为欣赏他,笑道:“游兄弟,此番立下大功,前途无量啊。东方笑守城有功,你剿灭贼首有功,你们两个虽然是布衣之身,但先后两次面圣,可谓圣眷正隆,到时候可要替老哥哥也说说好话。” 游返奇道:“刘大人可是红人,怎还需要我们说话?” “别提了。荆州水患的赈粮被劫虽然破案了,但粮食毕竟没有及时送到,饿死了不少人。事后又发现是大江盟飞鱼帮和江湖中人勾结所为,目前这件事情仍没有定论。加上周醒被刺一案迟迟没有结果。老哥哥最近可是寝食难安啊。” 刘文渊叹了一口气,游返见他眼尾淡淡已显出皱纹,确实操劳已甚,于是道:“若是刘大人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 两人说了一阵话,皇帝终于驾到,众人行礼过后,皇帝便找到游返问道:“卿家这回前往南海为国家剿灭乱贼,可是立了大功。依你之见,这南海百姓,对我大宋朝廷观感如何?为何要跟着拜火教的乱贼闹事?” 游返顿时额上起汗,心道,这场晚宴不是要表彰功劳么,怎么却问起了南海地方的情形了?如今卢晓玉正要在南海大展拳脚,而南海剑派大多数人也都是当地平民,自己可得拿捏好分寸,万一皇帝要往南面派兵,或者禁兵令一下,自己的铁坊可就没了腾挪的空间。 “启禀圣上,南海一地,民众缺乏教化,但对朝廷都是敬畏有加的。当地父母官也算宽厚。但当地物产不富,与外界有缺乏交通,于是容易被邪人蒙蔽。这拜火教的人最善蛊惑人心,施点小恩小惠,名声便传开了。但南海一地,受蛊惑的仍是少数,大多数是从其它地方流窜而来的无业之民,其首领便是巴蜀一带过来的,其手下心腹,也多是来自五湖四海。因而作乱没有根基,没有成规模。” 皇帝点点头,说道:“卿家此言,甚合吾意。朕已责成荆南转运使,尽快开凿通往南海的道路,只有商贾通行,当地百姓方能过上还日子,我大宋王化才能贯彻乡野。” 众人侧耳倾听皇帝说话,坐得端直,谁也没敢举箸吃饭。 过了一会儿,皇帝又问道:“拜火教的匪人,武功如何?战斗中损伤是否严重?” 这回倒是问刘文渊。 “拜火教只有首领武功高强,余人不足称道。不过人数仍是极多。若非游返出奇谋,恐怕以六扇门的实力,仍要损折大半。所幸这回真正受伤的,十中无一。” 皇帝看着游返道:“想不到游卿家倒是智将喽。” 游返连忙客气几句。 皇帝突然道:“游卿家,甚是面善,是否之前见过?” 游返顿时捏了把汗,原来眼前的九五至尊还不知道自己是迎战大辽勇士的五人之一,看来之前流血流汗都白费了。 皇帝身旁一个内侍官低声道:“官家,这位少侠便是之前和辽国比试中最后出场的那位,来自金剑山庄,先前官家还为金剑山庄题过字。” 皇帝一拍大腿:“原来卿家是和胡近臣东方笑一起的壮士,怪不得朕有些印象。却是位有勇有谋的豪杰之士,来来来,我们为大宋有此人才喝上一杯。” 左右连忙斟上琼浆玉液,游返等人也连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宫廷美酒果然不凡,比太白楼的女儿红可香了不少。游返舔舔嘴唇。上回他受伤,没有饮酒,错过了品尝美酒的机会,这回终于补上了。 几人正想吃点东西,皇帝却又开口说话,众人只好继续倾听。 “说起金剑山庄,卿家也算为国家尽力。如今朝中五成的刀枪剑戟,兵器铠甲,都是由金剑山庄供应,卿家身处江湖,却比诸多庙堂之上的大夫好上许多。” 游返背上顿时一阵冷汗,这显然是皇帝一时最快,要是传扬出去,可要成了各朝廷相公的眼中钉。不过,他却一时没有想起自己早已不是金剑山庄的人,何必为金剑山庄担忧。这时,刘文渊立即出声道:“官家醉了……” 皇帝喝了一杯,果然脸上泛起红晕来。他摆了摆手,如同一般酒徒一样,也不承认自己喝醉。 “刚刚喝了一杯而已,醉什么醉。” 皇帝被一打断,果然不再说刚才的话题,转而道:“如今朝中大臣争论要对辽国出兵,可是宋辽今年年初刚刚签订合议,若是擅自翻脸,可失了大国威仪。” 事情涉及战和两方,台下众人都不是决策之人,谁都不敢说句大话,无论主和主战,都不是他们说了能算的。万一自己说错话,被有心人传扬开去,到时候可就麻烦了。因而一时之间,席间竟鸦雀无声。 皇帝却未察觉,也许是做皇帝的天生不用看别人脸色,他只是自顾自道:“朕也知道国与国之间,没有什么仁义可言,这不是春秋,不讲大义。朕比谁都想拿下幽燕之地,先皇当年便……咳咳,但出兵打仗,并非儿戏,兵法有云,死生之地。轻易出兵,赌上国运,最后苦的还是百姓。不过,也有人怪朕妇人之仁。你们说说,孰对孰错?” 皇帝自斟自饮了一杯。听着下面谁也不说话。 军国大事,刘文渊即便说得上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实际上,早有朝中重臣托他讲话,但他始终不置一词。这时,他却小心翼翼道:“官家仁慈,心里装着百姓,哪里是妇人之仁,这是千古圣君啊。” “你是赞成和?”皇帝随手一敲桌子,喃喃地说着。 刘文渊心中一惊,怎么可以轻易表露立场,还没等他出言矫正,皇帝又指向武风和另一位六扇门的小都司。那两人道:“臣都是武人,自是希望战场上立功劳。”这两人倒是毫不避讳,只因人微言轻,也没那么多顾忌。 “嗯……你俩主张战……那你呢?” 游返见皇帝指到自己,突然灵机一动道:“小民以为无论是战是和,均不应松懈下来,勤修战备,训练军士,只要我大宋战力强悍,此消彼长,是战是和便操于我手。否则,辽国再弱,有西夏伺机窥探,大宋也无可趁之机。” 皇帝笑了笑,道:“你是金剑山庄的,在商言商,自然希望朝廷加紧战备,你好多卖点兵器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不过,这道理确实不错。确实不该松懈。” 游返吓了一跳,还好看皇帝的神色,倒没有愠怒的意思,不由舒了一口气。 “其实小民已不是金剑山庄的一员了。” 皇帝挑了挑眉毛:“哦?卿不是金剑山庄的赘婿么?怎么回事?”原来,刚刚内侍官将游返的背景都交代给了皇帝听。 游返拣简要的说了一下,这种内部斗争,每个帮会乃至朝廷上下都在上演,这位皇帝显然也精于此道,一下子便听明白了,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道:“这倒是可惜。” 游返马上接口道:“虽说可惜,但小民倒也没有气馁,如今小民在外也有了自己的铁坊,取名为四海铁坊,正是四海为家的意思。” 皇帝微笑道:“卿家好胆魄。” “只是……” 游返露出了难色。 皇帝是何等人物,立即道:“卿家有何难处?是否四海铁坊经营不佳?”也是,朝廷禁止民间私售兵器,这些兵器商人自然年景不佳。铸造刀剑所需铁石价格昂贵,好的工匠更是凤毛麟角。这也是西夏的铁鹞子横空出世以后,大宋朝野震惊的原因。重骑兵虽然机动能力不佳,但野战防御都是一把好手,以前大宋打不过西夏,现在有了铁鹞子,更是难以对敌,是而连辽国也吃了大亏。皇帝想了想,道:“这样吧,让盐铁司给你的四海铁坊一些份额,如何?” 这是皇帝开金口要照顾一下他的生意,本来是好事。刘文渊等人原本听他说有个四海铁坊的事情,均是摸不着头脑,以为只是一个小作坊。如今能和朝廷做上生意,那是捧上了金饭碗,无不替他高兴。 不料游返却道:“圣上能照料小民生意,好虽然好,但对其它商家却有些不公道。圣上是万民之主,应守住公允,不可徇私,小民不敢令圣上因私废公。” 自从听了胡近臣进谏牛心汤的事,他对这位皇帝陛下也有了了解,知道皇帝仁厚且为民福祉,即便是自己的喜好,只要不利于民,也敢于自省。而且还能听得进不同意见,因此他放心大胆的进谏。 果然,皇帝听了,不由点头道:“卿家说得好,公器私用,确实是取祸之道。不过卿家为朝廷效力良多,前者校场流血,后者千里平叛,朝廷总得赏赐些什么。” 游返怕皇帝随口便赏了下来,连忙抢着道:“若是圣上愿意赏赐小民,小民倒有一个建议。虽说圣上直接让朝廷采买四海铁坊的兵器,有违公平。但如今朝廷份额不公开,也是不公平。大部分都给了金剑山庄和官营的铁坊,其它几家虽然有精兵利器,却没有机会为朝廷效力。” 他见皇帝沉吟不语,继续道:“小民提议朝廷公开招标,向中原所有铁商开放份额,谁的兵器质优价廉,谁就拿大份额。如此朝廷也能得利,民间商人也能得利。” 游返此言也是存着私心的,不过相对于将所有份额都给了金剑山庄,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凭着过硬的质量,将金剑山庄挤出局。自从他从楚谨处得知金剑山庄连铁石原料都用了次品,以降低本钱,他便一直在思索,终于灵光一现,想出了这个绝妙的提议。 皇帝两手一拍,道:“这果然是个好提议,谁的好便用谁的,既服众,又得利。好方法。吩咐下去,召盐铁司正副使前来,将事情交代下去。就按卿家的建议。”皇帝本来也在想是否游返仍有私心,但怎么想都想不到,游返会提出如此公允的解决办法。他不知道游返早已将金剑山庄最好的工匠都带了出来,这场比试便早已站在了不败之地。 “另外小民还有一个建议,若是众商家招标时便拿出最好的样品,恐怕相差无几。不如在交货之时,抽查一二,这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皇帝连连称善。 游返心中暗喜,以金剑山庄次品的原料,恐怕这回庄老二要头疼了。 (。) 第142章 洞察 而后,皇帝反复询问的,仍是南海一带的风土人情,和拜火教势力的基本战力。游返从其中也隐约明白了皇帝特地召集几个人问话的缘由。朝廷上下如今争论的焦点仍旧是伐辽的事情,而今年的水灾和随之而起的动乱,是拖住朝廷收复燕云脚步的累赘。要是前方征战,后院起火,那就得不偿失了。南海只是小地方,但江南则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容不得大意。朝廷这边最关心的便是拜火教的起因,如何蛊惑人心的,以及究竟动乱能有多少程度的破坏。清楚了这几点,朝堂上都是久经宦海的老臣,经验丰富,基本上也能提前预防。 出了皇宫,游返漫步街头,头上星光点点,汴京街头热闹依旧,灯火闪耀,繁花似锦。 酒楼二层的露台上,摆了几张桌子,正对街心,坐在上面喝酒,不仅高临人群头上,而且能眺望紫薇河对岸舫船连泊,听得耳中传来丝竹阵阵,吹着秋日凉风,抽走那最后一丝暑气,说不出的惬意。 游返经过那二层露台之时,只听上面有人招呼道:“游兄……” 游返仰头上望,只见凌孤正双手凭栏,一手勾着酒壶,一手捏着酒杯,意态悠闲。 “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上来喝一杯。” 上了楼,游返从这里望出去,果然视野良好,零次栉比的房屋后面,是宽阔的河流,远处还能望见皇宫城楼灯火。 “凌兄不是替六扇门处理案件么?怎么有空在这里喝酒?莫非案件有所进展?” 凌孤没有答话,游返自讨了个没趣,只好喝了一杯酒。 两人一杯一杯喝酒,过了好久,凌孤才道:“最近却发现一件趣事。自从大宋和西夏开了商贸,青盐便涌入汴京行市。原本大宋和西夏有约定,青盐的交易有上限,不得超过一定数目。可是最近我却发现,市面上的青盐,要远远超出这一数额。” 游返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微风吹来,竟一阵凉意。 他自然是知道青盐超出的原因,而且这些私盐利润的大头,还是在他这里。短短一年不到,他从小山坳里一个小小的铁坊,迅速扩大到西域,荆州,南海,还准备在杭州开分铺,当初跟着他出来的金剑山庄铁匠和伙计,镜缘村的村民,如今一个个都身家膨胀,成了名副其实的富家翁。这其中便是和西夏辽国的交易所致。虽然有华山派的薛青纹做中间人,替他省却了不少精力,降低了被朝廷发现的风险。但当他听到凌孤的话,仍是一阵心虚。 “青盐价廉物美,确实要比池盐好上一些。想必民间也有货商悄悄走通一些私盐。” “民间有私盐,不足为奇。但这超出的份额实在太大,没有巨大的实力,是拉不起这张关系网的。可惜,他们的手段甚是高超,每当查到关键的环节,那线索便断了。安排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可高明得很,有些时候,宁可壮士断腕,也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游返放下心来,至少他还没看破幕后的人是自己,于是旁敲侧击道:“听说有些皇室宗亲,名下产业庞大,朝中有些重臣,也勾结在一起,不知道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确实,这些人的确很有可疑。不过看这些私盐商贩上下接头的方式,我敢肯定是江湖中人。而且还是大门派,一般的中小帮会,组织不起来这么庞大的规模。” 想不到妙剑薛青纹如此小心,还是被凌孤看出了端倪,所料竟分毫不差。不过接下来凌孤的话令游返更是震动。 “西夏的重骑怎么来的,这个朝中的大人都有所猜测。要知道这么多武器铠甲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打造出来,其中所需能工巧匠更是数目惊人。朝廷这边官营的铁铺虽然有人,但手艺没有那么纯熟。最主要的是,西夏哪里来的那么多银两去购置这些武器装备。” 凌孤说着说着停了下来,道:“若是大宋民间有人将东西卖与西夏,那事情便严重了,说重了便是通敌叛国之罪。有铸造的手艺,又有这么大规模,数来数去,天下间寥寥无几。其中,金剑山庄便是最有可疑的。” 游返听得心扑通直跳,想不到凌孤的思路如此奇特,竟然从市面上的青盐暴增,联想到西夏的兵器交易。幸好他如今不是什么公门中人,否则顺藤摸瓜之下,岂不是什么都暴露了?不对,如今刘文渊不是将六扇门的力量都交到他手里了么,若是他铁心要查下去,游返不知道是否会查到四海铁坊头上。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若是金剑山庄所为,凌兄准备如何处理?” 凌孤看了他一眼,道:“游兄虽然早已离开金剑山庄,但对山庄之事还是颇为关心的么。如今我身陷六扇门事务之中,自然没有时间处理此事。之所以将这件事告诉你,便是想由你去查。你不是一直想对付庄老二么,这也是一个机会。” 游返道:“我可不是你,对查案这么感兴趣。我要的是拿回金剑山庄,而非毁了山庄。你这个提议就免了。” 凌孤看了他一眼,似乎大有深意,令游返心里一阵空洞。两人又喝了几杯,始终话不投机,于是便告辞了。 刚返回东城帮老巢的房间,突然窗格上咚咚声响,一个黑影如同壁虎一般从窗外潜了进来。 这东城帮的暗哨还是这么形同虚设,游返不禁叹了一句。 来人一身夜行衣,但既然事先叩窗提醒,自然不是敌人。只见他摘去面罩,露出长须红脸。 “薛掌门?” 来人竟然是华山派掌门妙剑薛青纹。 “游兄弟这里倒是不错,这么大的床。” 游返不禁好笑,这林宝儿留下的床已经有两个人夸过了。 “不知薛掌门深夜到访,有什么事吗?” 薛青纹找了个地方坐下,面色肃穆,对着游返道:“我安排在汴京和本地盐商接头的手下被人挖了出来,还不清楚是谁干的。但事关重大,我总要和游兄弟说一声。” 游返叹了一口气,若是没有听凌孤说起过,此时他也会似薛青纹这般惊慌。但这时他反而镇定下来,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 薛青纹吸了一口冷气,沉吟道:“这快刀凌孤我也曾听说过,刀法凌厉,身法高明。虽然在江湖上名头不响,但也是因身在公门。想不到如今离开官府,这人还这么了得……” 他眉头皱起,突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这事除了凌孤还有人知情么?” 游返吓了一跳,莫非薛青纹想对凌孤下手? “若是只是凌孤一人,相信我能料理。” 毕竟是成名已久的武林第一剑,说出的话也是掷地有声。 游返有些迟疑,若是对方是一个普通人,他也没有意见。只是凌孤毕竟和他有些交情,虽然平日里这人不冷不热,油盐不进,但为人正义,嫉恶如仇,杨沁和自己也份属同门。如此一计较,便狠不下心来。最重要的是,游返觉得就算凭着薛青纹的盛名,也不一定能拿下凌孤。 “怎么?游兄弟信不过我手中的剑?” 薛青纹见他迟迟不答话,有些不满意了。 游返连忙道:“怎么会,若是江湖中有人能胜得过凌孤的刀,第一个我想到的便是妙剑。” “那有什么好说的?要是凌孤继续追查下去,你我只能落草为寇去了。这个时候不狠狠心,后患无穷。” 果然是威震一方的枭雄,做这种事情起来竟然毫不迟疑。游返心中有点被他说动了,若是被查出来,不但是身败名裂,而且也拿不回金剑山庄,从此远走中原,再也没可能完成亡妻的心愿。 见游返微微点头,薛青纹道:“好,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知道凌孤在什么地方么?” 游返没料到这人如此心急,想起刚刚和凌孤分开,应该是回了自己家,说道:“我知道他家所在之处,你随我来。” 薛青纹先一步从窗口潜出去,毕竟一身夜行衣惹人怀疑。 凌孤武功之高,深不可测,为了以防万一,自己得带上兵器。他朝着房屋一角看去,残月刀正入眼帘。自从皇宫里和辽国武士比试之后,这刀一直躺在这里。 残月入手,一股冰冷之意袭来。游返拿起残月刀,往门外走去。 这时夜已深,游返汇合薛青纹,两人在空无人烟的街道上行进,不一会儿到了凌孤屋外。 “游兄弟,待会儿你守在门外,待我进去,合我二人之力,当能将他留下。凌孤号称快刀,并非只有刀快,身法同样惊人。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两人伏在凌孤屋子外,低声说了一些细节。游返还是觉得心中不安,凌孤家中乃是汴京书香门第,十八岁起便在开封府做事,和官府关系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杀的。开封府总捕头,平日里得罪那么多江湖人士,仇家遍布四海,若是凌孤那么容易被杀,也不会安然无恙到今日,哪怕是失了官府的公职之后,没了保护伞。 “薛掌门,先由我进去打探一下虚实。” 游返不等薛青纹反对,便大步向凌孤家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显得艰难,这是两难局面。这样的深夜冒昧造访,且还是在酒楼刚刚分开,若是按凌孤多疑的性子,定是有所怀疑。况且自己手中还拿着残月刀。 不料开门之后,凌孤却毫无介怀,请他到会客厅中闲坐。一壶热茶早就准备好了,令人怀疑是否预先料到了游返要来。游返放下残月刀,翩然入座。 凌孤替游返斟上茶,道:“喝完酒,喝点茶解解酒,方才不会中毒。” “中毒?酒也有毒?” “正是,酒容易上瘾,这便是毒。世间一切会上瘾之事,都有毒。譬如杀人,一旦杀人上了瘾,也是中毒。” 游返心中一凛,将一口热茶喝了下肚,一股暖意在胸口肚腹扩散开来,说不出的舒服。 他转头望了望外面,说道:“杨师妹不在么?” “她去江南了。那边还有些远亲,她说虽然成亲时这些亲戚朋友无法到汴京来吃喜酒,那就事先拜访一下。” 如此说来,这屋内就他一人。游返的心跳愈加快了起来,薛青纹在屋外蓄势待发,只要自己这时告辞出门,下一刻,薛青纹便会杀进来。武林中妙剑快刀的争锋,这两人生死相搏,想必武林中不是每个人都能见识得到的。 “刚刚与你分开,我又遇到了刘大人。” 凌孤啜了一口茶水,随口说道:“听说,游兄名下还有一个四海铁坊。” 游返正要放下茶杯,突然一阵慌乱,将杯中剩余的茶杯倒翻在桌。水渍漫开,顺着桌沿滴落在地。热气蒸腾,一股淡淡的雾气升了起来。 今日为了打击金剑山庄,游返向皇帝提出开放朝廷份额,各家铁铺公开竞争,甚至不惜公开四海铁坊的事情,一来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四海铁坊一旦在汴京,荆州,江南开了分铺,自然会引起人注意。二来,这个机会实在难得。 但如今游返已经知道凌孤察觉到青盐和西夏铁鹞子之间关联的存在,并且已经疑心到金剑山庄的头上,这时候暴露四海铁坊的存在,就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情了。 凌孤看了他一眼,道:“茶要慢慢品才有滋味。” 游返随口说道:“那年在大漠黄沙月色下看到凌兄鬼魅般的刀法,绝想不到你是这般会细细品茶的雅士。” 桌子上的火烛微微跳动,映得游返脸色阴晴不定。 凌孤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道:“听说金剑山庄庄老二这个人好高骛远,一味和汴京城的衙内混在一起,我先前便觉得,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和西夏人做生意的胆魄?” 游返的呼吸顿时止住,眼睛一片通红,他眼角瞥向座位旁边的残月刀。残月刀正静静靠在凳子的边沿,触手可及。 (。) 第143章 赠刀 游返之所以没有立即拔出刀来,是因为他碰上了刀法上的行家,在刀的造诣上,他没有胜出的把握。 凌孤冷冷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一句话,气氛凝滞地如同到了冰窖中一般。 “你这把刀……” 凌孤视线转向他的右手,游返此时正垂下右手,而残月宝刀则就在手旁。 “哦,这把刀。”游返将刀顺势拿在手上,说道:“这是金剑山庄已逝老庄主最后一件作品。共有两件,吞日宝剑已经交予了昆仑派东方笑,如今成了昆仑派镇山之宝。这把残月宝刀,我一直留在身边。” 说着顺手将刀递给凌孤。 凌孤接过刀,仔细摩挲了几遍,赞道:“好细密的纹路,传说只有盛唐时,才有工匠能打造出这种刀剑,如今已极为罕见。” “凌兄是识货的人,这是百炼成钢,铁石中杂质去除越多,最后质地越是坚韧。这玄铁石经过三天三夜不间断的捶打,又结合失传的秘法铸造出来的。可惜老庄主此后便金盆洗手,不再进工坊了。否则世上精品怎么会只有这两件?可遇不可求了。” 游返如数家珍,反复说着残月刀的好。与其在缅怀老庄主炼制的刀剑,不如说是在怀念在金剑山庄的时光。 凌孤道:“恐怕游兄最大的心愿是要重返金剑山庄。等以后游兄执掌山庄,将铸铁秘术发扬光大,这刀剑绝不会是最后一把。” 游返身子一颤,刚刚听凌孤话中有话,以为自己背后所做的一切都被他看穿了,这时听他说自己还有机会重返金剑山庄,顿时身子一轻,脑子又重新活络起来。 “凌兄是否知道刀剑也有个性?不同刀剑在铸造之时,性格便已固定下来,就如同人一般。这把残月宝刀,按照老庄主的说法,孤傲不驯,独来独往。正和凌兄相似。若是凌兄不介意,便收下此刀。” 凌孤显得有些意外,但这残月刀摸在手上,却犹如自己身体一部分,刚入手时便觉得驾轻就熟,莫非真的如同对方所说,刀剑也有性格。 他站起身来,往院中空地走去,突然一挥手,一阵银白的刀光洒出,刀法如水银泻地一般展开,潇洒流畅。与往常靠着身法迅速拿下对方首级不同,凌孤此时猿臂轻张,动作舒缓,残月宝刀映着天上的残月,一招一式演化了起来,透着柔和。 凌孤心中没有杀意。游返有些放心下来,莫非刚刚对方说的话只是泛泛而谈,并无所指,自己是不是过于心虚紧张了。他不由暗自笑话自己。 一套刀法下来,残月宝刀犹如凌孤身体一部分,被充分融入刀法之中。 “凌兄果然是这宝刀的主人,平时我使用此刀时,远没有凌兄这么圆转如意。我是用剑法的,这刀于我而言,并非必须。不如凌兄就收下此刀罢。” 凌孤用手掂掂刀身,比自己之前的厚背刀仍重了三分,但挥洒开来却没有一丝阻滞,真是神奇。一般高手所用兵刃,只要是用惯了的,此后增一分减一分,都要重新适应很久方能习惯,因而趁手的兵刃,谁都不愿意换。但此时凌孤就有些爱不释手。 “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无论如何开不了口。看来是真的有缘。若是游兄真的愿意出让这无价之宝,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看凌孤收下宝刀,游返笑了笑,道:“老庄主常说,他所打造的宝刀宝剑,倒有一大半被人束之高阁。如此这些刀剑的灵性便慢慢失去。凌兄得到此剑,最好要时常拿起来挥舞一番,晒晒太阳,方才不误了此刀。” 凌孤点点头,答应了下来,说道:“看来游兄对金剑山庄老庄主倒是尊崇有加。听说这位庄主生性热爱铸剑,无一日不在铁坊中度过,也是一位奇人,令人佩服。如今金剑山庄在庄老二掌控之下,深陷泥潭,若是游兄不能重新执掌山庄,恐怕山庄就此没落了呢。” 游返嘴边的笑容一滞,怎么说来说去,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照理说都送出了绝世宝刀,不该是这种冷冰冰的态度。 凌孤不以为意,沉声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一有作奸犯科的人,就算他是天皇老子,我也不会姑息。收拾得了就收拾,收拾不了大不了一走了之。” “凌兄为人正义,正是我辈楷模。”游返突然心中越来越不安起来。 “西夏的重骑,伤的是辽国人,对大宋虽然有威胁,但我从不以为战场上的胜负,要靠兵器铠甲这些外物去决定。能决定胜负的只有人,只要兵精将良,朝廷指挥有方,即便是三万重骑,都不在话下。这重骑若是在如今大宋禁军这边,恐怕也不能如西夏那样胜得过契丹人。” “至于私盐,之所以利润巨大,只因朝廷贪婪,抽税太多,且限定了份额。自古而来,铤而走险之人,多如牛毛。有了私盐,百姓反而能得利。这件事情,也难说对错。” 游返顿住呼吸,仔细听他话中的意思。 “听说游兄已经向圣上提议要朝廷开放兵器采买份额,所有商户一齐竞价,质优价廉者胜出。如此一来,尘沙俱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要是就这么阻止你下去,反而伤的是朝廷这边。” 凌孤用手轻轻敲着残月宝刀的刀身,宝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游返紧张地抬起头看着凌孤。 “你不用紧张。我本来就没有猜到是你。这种事情,操作起来气魄很大,原来我觉得你不像。没想到你又给了我一次惊喜。” 游返讪讪笑了笑,搞不懂他这是夸奖还是贬低。 “不管怎么说,留着你比除掉你更有好处。何况你还解决了我和若茗之间的事情,从这个角度看,你还施过我恩惠。” 凌孤长出了一口气,想来也是进行过一番挣扎。 “侠以武犯禁,以武犯禁。嘿嘿,这所谓的禁只是一条线,至于犯禁与否,则看线画到哪边了。” 对方既然坦白说了,游返也就全身松弛下来了,即便凌孤这时出手,他也会不顾一切反抗。但话说开了,他就在脑中想着最坏的打算,但金剑山庄他还是要回去的,这个计划既然当初做了,这时他也收不了手了,只能继续下去。若是凌孤要劝他收手,他只能阳奉阴违。 但凌孤却没有这么说,这令他很是诧异。 “凌兄不像是会因私利废公义的人。” “所以我吃了不少亏,还被人从开封府里面赶了出来。” “凌兄说笑了……” “总之,这回我不会揭发你,但我也会一直看着你。” 游返想起了一个词,“如芒在背”,但这时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湿透了整个背,向凌孤告辞,出了门。 游返早想到自己的四海铁坊会暴露,西夏的事情会暴露,私盐的事情也会暴露,但没有想到这么快,而且率先发现的居然是凌孤。凌孤说一直会看着他,意思就是说,一旦游返越过那条线,他就会动手,否则就视而不见。这对于游返来说,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一身夜行黑衣的薛青纹见他失魂落魄地出现,连忙上前道:“里面几个人?凌孤在么?” 游返道:“先不动凌孤了。” “你的剑呢?”“送人了。” 街尾的夜食铺子,游返匆匆坐到桌子前,叫了一份面条,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实在累透了。 铺子旁边立了根旗子,夜风吹过,卷动旗子飘扬。 凌孤的行事便如同他的刀法一般,凌厉鬼魅,让他猜不透想不透。这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精力耗尽。幸好,最后还是全身而退。 薛青纹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狼吞虎咽,将一碗面条吃了个底朝天。 “照你这个说法,凌孤已经全都知道了。为何他没有出手将你拿住?我总觉得,这个凌孤和传言中的凌孤有所不同。” 游返打了个饱嗝,他这时候的头脑却不似那么灵活了。这个问题他已经懒得去考虑了。于是他静静听薛青纹说话。 “传闻中凌孤是怎么样的?” “不讲人情,铁面无私。只要从他手下过,不管什么来路,统统要按着规矩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什么姑息容忍的说法。因此,你说的凌孤,该不会是另外一个凌孤吧。又或者是他还没罪证,要稳住你,背后偷偷追查。不行……还是省得夜长梦多。” 游返连忙将正要提着剑离开的薛青纹拉住,道:“别管凌孤传闻如何,如今我们总算是喘了口气。我看凌孤也不会使诈,若是他要有心抓我,一出手我便无路可逃,为何反而要玩什么迂回?” “你不觉得奇怪么?原来毫无变通的人,居然会跟你权衡利弊得失,会拿他已认定分了对错的事情来做人情。好吧,也许不仅仅是人情,而是更长远的打算。但是就凌孤这个人而言,这不符合他一贯以来的风格啊。” 听薛青纹这么一说,游返突然也觉得奇怪起来,印象里凌孤确实不会谈利弊,他只知道对错。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足够小心,今日凌孤不翻脸,往后也不会翻脸。这交易上的环节,还得好好再查究一下,避免以后又被人顺藤摸瓜。” 送走了薛青纹,游返来到楚谨所在的客栈。四更鼓声想过,楚谨打着哈欠看着游返到来,颇感奇怪。 游返将事情讲了一遍,楚谨才清醒了过来,说道:“华山派毕竟是江湖帮派,要让他们做商贾之事,确实也是难为了他们。我这里从大名府带来了好几个随从,他们都是精于商事的人,我们重新将各个环节打理一遍,相信日后便不会这么容易被查出来。就算查出来,也算不到四海铁坊头上。” 复又道:“倒是你那把宝刀倒是可惜了,凌孤这样一个粗人,用好刀坏刀也没有分别,给他一把宝刀,也就和牛嚼牡丹一样。” 楚谨对凌孤有些偏见,之前两人见过面,彼此之间印象也不好。 游返倒是淡然:“那把刀依照老庄主意思,倒是和凌孤绝配。我用起来不太趁手,连两成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遇到凌孤,也是宝刀适逢其主。送了也就送了。” “你倒是大方,若是你知道这把刀在市面上能值多少,你便不会这么说了。” 老庄主铸造的刀,游返自然知道其中价值,但若是将宝刀换来一堆金银,也似乎没有什么意义。老庄主临终前交给他的所有名剑名刀,如今他都保存完好,一剑没有卖出去,就算四海铁坊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动过这些刀剑的主意。 游返又将跟朝廷提出公开竞标的事情说与楚谨听。楚谨击节赞叹道:“太毒辣了。你这是釜底抽薪啊!庄老二要是知道这背后是你使的坏,还不得掐死你。” 若是原本,游返定然也要高兴半天。庄老二将他赶出山庄,庄老二倒霉,便是他的幸福。可是这时,心境和以往却不同了。金剑山庄毕竟还算他的半个家。 “慎行,你有什么办法?让金剑山庄知难而退?若是最后查出金剑山庄掺杂了假货,或者质量下乘,虽然也能打击他,但最终伤的是金剑山庄的招牌。” “世上岂有两全其美之事?庄老二也是一个不怕死的人,朝中关系也千丝万缕,不到最后一刻,定然心存侥幸。若是想让金剑山庄退出,从此放弃朝廷这块的生意,这和要了庄老二的命没什么分别。这种事情,除非从一开始便不让他有入局的机会。” “一开始?” “没错,我们将价格压到最低,亏本也要拿下所有份额。这样金剑山庄绝不敢继续和我们竞争。不过这样一来,也得罪了不少其它商家。且惹得朝廷疑心。” 游返挠了挠头,确实这是个笨办法,只会让自己陷入麻烦。 “不过,我们也无需阻止金剑山庄入围。我们只需联合其余商户一齐压价,将利润挤到最低。只要将利润挤没了,金剑山庄进不进来,又有什么分别?”(。) 第144章 密谋 第二日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想起昨夜频频一身冷汗,衣服不知湿了几回,便心有余悸。幸好,凌孤总算放了自己一马。不过这西夏的生意,还是得及早脱身。否则这个把柄一直握在他人手里,始终让人不太放心。 不久刘师爷便前来说话,将近日里的情报简要说了一遍。游返虽然听得认真,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切都按惯例处理便是。 出了东城帮,想起四海铁坊的事情,想必朝廷如今已经开始拟定招标规则,自己只需盯着,等待好消息便是了。 他在相国寺旁的曹婆婆肉饼铺坐下,要了两个肉饼,一晚豆腐花,着实饱餐了一顿。这时已近正午,鲜有还在吃早餐的人,大家都是一日两餐,离下午那顿饭还早得很。 想起庄老二曾经说过的汴京八大名吃,四大景观,这还是互相之间还没撕破脸的时候。当时庄老二言语诚恳,笑容真实,历历在目,可惜最后随着庄文清的身故,自己还是被他摆了一道。如今自己想法设法要拿回金剑山庄,不仅杀了庄老二的靠山宋观,还利用和皇帝说话的机会,想出了釜底抽薪的后招。在庄老二看来,也许就是一个外人在谋夺本属于他么庄家的财产。 或许,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外人。 突然他想到了庄文清清秀的面容,从容不迫的语调,站在窗边,披着貂裘欣赏雪景的模样,心中登时一阵暖意。是不是外人不重要了,爱妻临死前既然念念不忘的事情,自己就一定要去达成。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白衣,头戴斗笠的人在他面前坐下,自言自语道:“这里的肉饼名声在外,却不知道味道怎样,老板,给我来八个。” 游返莞尔一笑,居然要八个,吃得完么,他抬起头来,正好和对方斗笠下清澈的目光对在一起。 “咦……李可飞,你不是在荆州养伤么,怎么跑到汴京来了?” 李可飞见他识破了,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别提了。我被苏家给软禁起来了。他们说,我要是不养好伤,就不让我出去。明明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非要我整日躺着,闷得很。趁着他们不注意,我便溜出来了。” 游返笑道:“你这样不告而别,你那个泼辣的小娘子可要到处找你了。” 李可飞脸上一红,道:“苏晴么,她什么都好,就是老是缠着我,我走到哪里,她都要跟着,弄得我透不过气来,现在闭上眼睛,还能听到她的声音。唉,是不是我伤得太重了。” 游返这回没有笑,却有些伤感。想到自己妻子庄文清的音容笑貌。眼前这个家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八个肉饼很快就上了,李可飞两口一个,吃得啧啧称赞,片刻间,就已经吃了七个,最后一个,他摸了摸肚皮,对游返道:“游大哥,你吃饱了没有,光我一个人吃太不好意思了,你也吃一个。” 游返看他直到吃撑了才想起自己,不由有些好笑,这年轻人武功不错,但为人处事还有些稚嫩。他拿起最后一个肉饼,都:“那我倒却之不恭了。” 吃完肉饼,游返将两人的钱一起付了。李可飞脸红道:“这怎么好意思?”要自己取钱。他自从被内定为苏家的女婿,也阔绰了不少。 游返摆摆手道:“下次你请吧。”便准备出去。 李可飞跟上道:“游大哥不知道去哪里?我倒有一个好去处。快跟我来。” 李可飞练的可是大力金刚掌,游返抵不过他的神力,被拉得不由自主,只好跟着他跑。不一会儿,来到一个茶楼里。 游返道:“刚刚吃完早饭,你怎么又到了茶楼?” 李可飞打了个嗝,道:“吃饱了喝口茶,你进去了便知道。” 游返看他神神秘秘的,便跟着他进了门。 这个茶楼占地颇大,进了门,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小园子。几个茶亭子坐落在花草丛中,坐在美景中品茶,倒是雅兴十足。小园子周围是几间茶室,闭着门窗,若不是有茶香四逸,也想不到里面会有人。 李可飞将他带到了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和旁边一个茶室是相连的,但入口却正好相背,互相之间,看不到对方的情形。中间隔了一堵墙,也听不到隔壁的声音。 茶博士奉上了热茶,一言不发便离去了。让游返愈发好奇,倒似李可飞早就定下此处,并非一时兴起之举。 等茶博士出去,游返正要坐下品茶,李可飞却蹲到一处墙角,小心翼翼地挪开一张椅子,只见那墙上却有一个圆孔。 李可飞向他招招手,游返一脸无奈,想不到这家伙居然是要偷听隔壁茶客的说话,偷听也就罢了,还要拉上自己。 一开始游返没有动,李可飞反复招手,这才慢吞吞踱到墙角,学李可飞蹲下。一阵声音从小洞里面传来,虽然轻了许多,但听得仍然很清楚。 “……正是如此,我才让大家前来一起商议。大家好好想想,自从他出道以来,出了多少事情?为什么每次重大事情,都脱不开他的身影?最后这些事情中,得到最多好处的,为什么总是他?” 游返听得心中一惊,这到底说的是谁? 这时,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司马总镖头说得在理,在下深感赞同。这**害江湖并非一天两天了。就算没有那些事情,这两年来,谁没被他找过麻烦。只是每次都打着打抱不平的名义,谁也没引起重视罢了。现在你们在外面听听,说起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谁记得夏侯老帮主,谁记得薛妙剑,大家只要说起那人的名字,无不竖起大拇指。起初我们也没注意他做的那些小事情,如今看起来,正是这些小事情,才使得他一步步收揽人心,最终走到这一步。如今他已不满足于小打小闹了,这西京镖局只是第一步,后面真的等他张开獠牙,孙某断言,在座谁都逃不开去。” 游返终于听明白了,之前那人是中原镖局外号天策的司马求,而现在说话的人是灵宝阁孙云胜。而他们谈论的人,正是胡不平。 一个声音打断了孙云胜:“谁都知道这西京镖局针对的是司马总镖头。司马总镖头当年如何吞并西京镖局,原来西京镖局的马总镖头怎么嫁的女儿,后来又怎么郁郁而终,这些我们都有所耳闻。就算如今,那人借着这次的事情,重新竖起那面旗子,也只是说明那人念旧情。贫道倒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妥。总不成司马总镖头一个人对付不了他,要拉上我们一起吧?” 司马求的声音马上接着传来,这回言语显得有些急切了:“苍木道长可不能这么说,我刚刚话也说得明白了,在座诸兄谁没受过他的迫害?就说丐帮的事,既然夏侯老帮主在场,我也就坦白说了。上回郭副帮主的事情,虽然救出李莫非贤侄的是他,但为何他要选在夏侯老帮主寿辰当天押着李莫非过来,当着所有天下武林同道的面拆穿郭副帮主的阴谋?若是另择一日,悄悄私底下揭开这件事情,不但郭副帮主不会当场自杀,丐帮也不会因此被朝廷所疑心。夏侯老帮主,您说是也不是?” 果然是天策,一张嘴说出的话条理清楚,此话一出,令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游返作为亲身经历过那件事情的人,也不免有些疑惑。任何事情,只要加入假如、若是,那可猜测的东西便太多了。 在宋夏边境的小乡村里,游返曾夜探胡近臣的房间,亲耳听到了胡近臣和李莫非的谈话,当时胡近臣口口声声要李莫非在天下群豪面前还死去的威武军将士一个公道,因此游返倒是没有怀疑过胡近臣来。 那司马求继续道:“再说黄河帮黄千秋被杀的事情,这件事情薛妙剑最是清楚不过。黄千秋是个老滑头,左右逢源,和郭副帮主称兄道弟不说,和少林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实质上,却是在薛妙剑的掌控之下。薛妙剑苦心经营了好几年,终于和黄千秋达成同盟,互利互惠。这我可没说错吧。” 薛青纹的声音传出:“司马总镖头果然消息灵通。” “薛妙剑勿怪,时过境迁,当时黄河帮风头无两,在座谁不想将其纳入麾下。在下开镖局的,眼皮子底下的事情自然清楚不过。可是那人趁着黄千秋来参加寿宴的机会,施展雷霆一击。最后自己大摇大摆却当上了黄河帮的帮主,将黄河帮的人马全部纳入自己名下,江湖上还见过比他更可耻的人吗?” 这件事情倒是游返早就知道的,也是亲眼见到胡近臣横空出世,在薛青纹眼皮子底下夺走了黄河帮的帮主之位。而且,当时黄千秋的胞弟黄百秋的态度也很是可疑,黄百秋不但没有要替自己兄长报仇的意思,而且还第一个拥护胡近臣。后来,一次偶然之间,游返听说黄百秋在青楼****时暴毙而亡。当时,觉得这么一个纨绔子弟,在女人身上死掉,也是稀松平常。这时被司马求勾起回忆,顿时觉得其中蹊跷起来。 “还有……”司马求仍然在孜孜不倦地说着:“周醒被刺杀,谁有这个实力?除了丐帮、少林,在座各位谁有这个能耐,在汴京城里当街刺杀一位西军的将领?” 屋内一片沉默。这件事情游返之前早已有过推论和猜测,当时也觉得胡近臣的嫌疑很大,但也只是从事后结果倒着往回推,倒没有太过在意。这时,他的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 “周醒被杀,在座各位恐怕人人拍手称快,谁也没有留意那人的行动。也是,朝廷若是真让周醒当了这武林盟主,人人头上都压了一尊佛,谁都开心不起来。可是大家都等着看别人怎么反应,丐帮看少林,少林看丐帮,谁也没有行动,反倒是最不应该担心这件事情的,却真的动了手。” 一个声音质疑道:“司马总镖头,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你说这话可有什么证据?” “我没证据,都只是推论。若是有证据,那人早就在刑部大牢了,我们何必聚在一起讨论这些事情?大伙可想想,那人事后第二天便带头到开封府替那些反贼求情,反而被抓进了牢里。这事情可有反常?不,很符合那人的行事手段。不平庄不平庄,不就是打抱不平嘛。如此以来,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了他替大江盟飞鱼帮出头的事情,一时之间,借着这件事情,他的声望便达到了巅峰。后面要推选武林盟主,可就轻而易举了。” “那天诸位都在二楼,而那人却在一楼。李莫非和解军两位贤侄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后来薛妙剑要出手的时候,却正是他的手下打断了比武。如此一来,倒成就了他的名头,人人都只道他打败了丐帮最厉害的两个高手的联手,谁还管薛妙剑有没有出手的事情?最奇怪的事情,本来六扇门是在城内追查那些刺杀周醒反贼的下落,可是他的人一来,就将线索引向汴京城南的小镇,然后又一路南去,最终丢失了凶手下落。大伙想想,事发以后,城门口防范如此严密,每个进出的人都会受到层层排查,这些凶手怎么可能轻易到了城外?得知线索到了城外,六扇门在城内的追查才松懈了下来,否则是否能够查到真凶,还未可知。” 游返听得心跳加速,之前他只是随口猜测,却没有深入细致地想过这件事情,这时却突然觉得司马求说的倒是合情合理。 之前那质疑的声音又道:“司马总镖头分析得确实细致,但都属于凭空猜测,或许只是巧合罢了。那人在皇宫里面战胜了辽国第一武士,这才得了朝廷认可,当上了武林盟主。莫非那人在杀周醒的时候,就已得知辽国人要和我大宋武人进行一场决斗?” 司马求语气一滞,犹豫了片刻,道:“皇宫比武的事情,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当时我镖局在蜀中出了差错,我连夜带着人手赶往那边,这才错过了这场比试。不过,若是我当初如果在场,刘大人恐怕也不需叫上那人。” “莫非司马总镖头又能耐打赢辽国第一武士耶律打石?” “这……在下确无把握,但在下有把握中原镖局的高手,有能力五局三胜。” 众人都陷入沉思,要说能将刺杀周醒和皇宫比武两件事之间又联系,谁都不会相信。但最后得利的人确实是他,而其中又显得诡秘难言。(。) 第145章 胁迫 隔壁的商议还在继续,但游返已经心如乱麻。他抬头看看身旁的李可飞,脸上却洋溢着笑容,这时看来却有点讽刺。 李可飞当然是事不关己,但他游返目前还算是不平庄的一员。隔壁的人基本上就是武林大会时二层楼的人,一个个不是独霸一方的江湖枭雄,就是垂名数十载的武林豪雄,随便哪个出来,跺跺脚就足以令江湖上抖三抖。现在几乎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讨论如何对付胡近臣,这令他不由担心起来。即便胡近臣能得朝廷的支持,但若是这些人在暗中使绊子,也是防不胜防。 想到这里,他连忙站起身来,正要离去,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如找胡近臣商量一下。 想起胡近臣高大的身影,杀伐果断的性格,好打抱不平的事情,这个男人的形象顿时模糊起来,他在心里不断问自己,若司马求说的这些事情都是真的,都是胡近臣做的,自己该怎么办。 李可飞仍然在听着隔壁的动静,似乎对他离去无动于衷。 游返拉开门,门外却站着一个人影,刘文渊。 刘文渊脸上很严肃,他指着屋内桌上的茶杯道:“进去说话。茶凉了不好喝。” 游返有些奇怪,怎么刘文渊突然出现在此处,他究竟知不知道隔壁正在进行什么讨论? 游返只好重新拉上门,跟着刘文渊坐好,李可飞见刘文渊来了,有些不情愿地也坐了上来。 刘文渊慢慢喝了两口茶,道:“我就说了,茶凉了不好喝了。” 游返安静地等待他继续说话,既然是他让李可飞引自己到来,那必然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 “游兄弟也是聪明人,必然已经看出了我让你来的目的。” 刘文渊指指隔壁的方向,道:“所有掌门人都在这里,商议的事情只有一件。” 游返打断他道:“但无论如何,都是猜测。” “确实。其实我也不想这样。胡老三对朝廷有功劳,也深得圣上信任。虽然平日里有些又臭又硬,不太好相处,又时常会惹些麻烦,但终归也是我们的朋友。若这些事情都和他有关,也太匪夷所思了。” 他停下来,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加重了语气,道:“但……如果所有事情都是真的,那就得谨慎待之了。他就是朝廷的对头,江湖上的大盗。” 过了半晌,游返才道:“司马总镖头要对付胡不平,确实有他理由。不过刘大人,怎么突然怀疑到他身上。这次荆州之行,不平庄出力甚多,而且也成功攻破强人水寨,立下了功劳,当时我见刘大人也很是满意……” 刘文渊叹了一口气,道:“非只是你,所有人可能都被他蒙蔽了。可飞,说说你受袭的情况。” 游返一愣,这件事情和李可飞被偷袭有什么关联? 李可飞闻言道:“那人在黑暗中出手,我也没瞧见那人面目。本来我也必死无疑,但没有想到,那人的内劲与大金刚神力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一次听说大金刚神力是在丐帮寿宴上,当时以力道著称的丐帮副帮主郭备以猛虎劲对上胡近臣自创的神功,两相争斗之下,曾听郭备说起过这门神功。 “我当时必死无疑,但我修习的大力金刚掌,和大金刚神力也有一定渊源。因而临死那刻,我将所有劲力布于胸口,终于是躲过一劫。事后我仔细琢磨,大金刚神力同出一支,互相能融合抵消,这才没有被伤及心脉。事后,虽然我很快恢复了,但为了麻痹凶手,一直躲在苏府霹雳堂,一直到这次刘大人命我来汴京。” 刘文渊接着他的话道:“李可飞修习的大力金刚掌和大金刚神力源出一脉,而大金刚神力极难修行,少林寺中只有三位高僧有此神功。崇光大师是李可飞的师父,行踪飘忽,自然不会参与此事。剩下两位高僧,我也已打听到,这几个月都没离开过少林寺。而胡老三的授业师父方鸿大师也曾精通这门神功,他所谓的天生神力,自创的武功,有这门武功的影子毫不稀奇。” “这……”游返喃喃道:“就凭武功这点断定他是袭击李可飞的凶手,也无不可。但他为何袭击李可飞?要知道最后大江盟飞鱼帮的水寨还是不平庄剿灭的。他何须多此一举?” 刘文渊道:“因为他要多拖一段时间。” “本来按照计划他要在哪个时间攻取水寨,是算计好的。因为岛上的内应布置也需要时间。可是李可飞一旦潜入霹雳堂,六扇门这边就会提前知道事情真相,提前出动去水寨,到时候若是六扇门剿灭了水寨,说不定便能抓到活口。有了活口,就会留下线索。这些线索可对他不利。” 游返有些头晕。 “线索?岛上有什么线索?我当时也跟着一起去了,刚上了岛,就到处火花四溅,攻打水寨的人不是短腿就是断手,惨烈非常。不平庄付出了不少人的性命,才堪堪拿下水寨。刘大人认为其中是阴谋?” 游返虽然不完全站在胡近臣那边,也有自己独立的判断,但从他的角度看,攻打水寨这件事,是朝廷怀疑在先,胡近臣为了给自己洗脱嫌疑,这才率领众人积极攻打水寨,若是事先能计划一二,便能减少损失。这时候刘文渊说出这些话,令他觉得很难接受。 刘文渊道:“我知道你很难想的通。事实上,我也想了很久。李可飞受了伤,原本霹雳堂这条线便要终止,六扇门可能要很久才能挖出水寨的所在。但没料到苏晴苏姑娘主动接下了李可飞通风报信的任务,反而将时间缩短了。” 李可飞尴尬一笑,自己当卧底确实还不如苏晴。 “所以当时就算胡老三没有准备好,他也要抢在我前面攻下水寨,并且将活口全都灭了。” 什么,灭口?游返大惊失色,想起当时岛上惨烈的情景,确实是人间炼狱。事后他和凌孤重新上岛查看,大江盟飞鱼帮的人确实全都死去,也不知是炸死还是被杀死,但他们其实都准备好了后路,一条地道,可惜地道在爆炸时塌掉了,成了一处死路。 刘文渊不管他,继续说道:“且不管那些人怎么死的?以胡老三的本事,怎么可能抓不到任何活口。所以他是故意要不留活口。若是六扇门查到这些人都是他胡老三指使的,他难辞其咎。之前所做的又有何意义?” “刘大人,你是说……” “没错,本来那批赈粮就只有中原镖局和老马车行两家来运,那批水贼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过江。这问题必定是出在内部人身上。众所周知,大江盟和飞鱼帮和他胡老三是有交情的,周醒被杀的时候,胡老三替他们求情,他们感恩戴德。这回帮助胡老三劫杀江上赈粮,也是合情合理。” “事后,你和凌孤在地洞中发现了栽赃司马总镖头的信件,更是蹊跷。虽然笔迹都是司马总镖头的笔迹,但你不觉得奇怪么,这些信件为何好好地藏在逃生用的洞穴中。他能想到最后栽赃一把司马总镖头,也算是神算了。这是阳谋,虽然信件不足为证,司马求也不会因此被问罪,但毕竟惹得朝廷怀疑,以司马求谨慎的性格,出了这种事情,多半是要退让的。然后他又将西京镖局的牌子挂起来,一切不是太巧合了么?” 游返有些不敢相信,是有些巧合,但无凭无据。还是那句话,都是猜测,猜测可以很像,但没有意义。 他问道:“刘大人,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他为何要劫粮草呢?这对不平庄,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点我也没想到,以他打抱不平的个性,怎么会放任受灾百姓因没有赈粮而死去?但你想想事情发展结果,赈粮晚了几个月,数十万受灾百姓因为没有粮食而死去,还有大部分都迁移去了其它地方。如今江南岭南四川河南等地贼盗成群,烽烟四起,这是不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也未可知呢。” 游返道:“荒唐,百姓流离失所,拜火教四处点火,能对他有好处?这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苟同。” 房间内顿时一片沉寂。李可飞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而刘文渊则铁青着脸。 窗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刘大人,我早说了这年轻人不会同意我们的。如今我们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处置吧。” 游返听出是司马求的声音,刚才自己在墙壁上的小洞附近偷听隔壁的声音,那反过来隔壁也必定能听到自己这边的声音,这毫不奇怪。只怪自己这边一时大意,说话声音太响……但,似乎又是刘文渊和他们早就有了协议。 屋顶上也有一个声音传来:“这人原本在金剑山庄还好好的,可惜受胡老三蛊惑久了,听说是胡老三麾下东城帮的帮主,可惜了,可惜了。” 这回是苍木道长的声音。 游返惊恐地看向屋顶,可以想象这些武林一方枭雄已经将自己这间屋子包围了起来,没人分守一角,若是自己想突围而出,任何一个人都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他想到这里,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刘文渊拱手道:“各位掌门稍安勿躁。” 又看着游返道:“本来这件事情游兄弟你可以不参与的,但你毕竟是他那边的人,到时候双方有了误会,说不定要波及到你。我念在和游兄弟相识一场,你也救过我一命,因而想提点你一声。” “朝廷办事,肯定是讲证据的。若真不是胡老三所为,朝廷不会随便冤枉他,何况他是朝廷扶到这个位置上的武林盟主。但若查下来是他所为,那到时候他就是全武林的公敌,你若是站在那边,到时候就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 “游兄弟,你要想清楚。若是你能够潜伏在胡老三身边,替我们提供消息,那到时候我可以请一道折子,替你开脱。甚至,你还是朝廷的功臣。” 外面又一个声音道:“刘大人,和这冥顽不灵的人有何多说的。” 游返能够想见,如果自己一口拒绝刘大人的好意,外面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联手之下,自己撑不过三招就要被五马分尸。可胡近臣同样也救过他命,在他最落魄时收留过他,而且胡近臣所作所为也不枉中原大侠的名号,平日里所作所为也是替弱小打抱不平的好事,要自己背叛这样一个人,还要潜伏过去暗中害他,实在说不过去。 刘文渊见他沉吟不语,犹豫不决,突然怒拍桌子,大声道:“游返,你不要冥顽不灵,你看清楚现在的形势,不是我们这几个人要胁迫你和胡老三作对,而是朝廷要调查清楚这些事情,你是为朝廷,为圣上出力。” 游返一个激灵,突然身子一抖。 刘文渊继续道:“你想想胡老三为何要收留你?他出道以来,对付丐帮、对付少林、对付中原镖局,哪个大门派没有被他暗算过?为什么要收留你?还不是为了对付金剑山庄?他把东城帮交到你手上,自然你就会自己想办法对付金剑山庄的庄老二,无论如何,你都想要拿回金剑山庄,不是吗?只要你帮助朝廷,朝廷自然会有所嘉奖,到时候你回去执掌金剑山庄的事情,还不是朝廷这边一句话的事情?” 游返又是身体一震。胡近臣收留自己,要自己接手东城帮,即使自己收集情报对付庄老二和宋观,他也没有过问,难道真的是利用自己对付金剑山庄。如今看来,金剑山庄确实在自己手里奄奄一息,可是这是胡近臣事先安排好的么?他又大惑不解。 不过,等听到刘文渊说到朝廷可以帮自己重回金剑山庄,游返又不由动心了。现在他拒绝,不单单是在拒绝司马求这些人,而是在拒绝朝廷,要是得罪朝廷,自己可吃不了兜着走。整个朝廷、掌握大半个武林的门派联盟,在他面前简直是个庞然大物,不是他这个层级能够对付的。 他慢慢举起手来。 “好,我答应你们。”(。) 第146章 合伙 从西域到中原,一路上风景迥异,高低起伏,绚丽如同一个人的生命历程。游返的人生蜿蜒至今,他不得不承认,是有些失败的,身不由己,痛失所爱,然后,如今还要违背自己的意愿。 从他答应刘文渊,答应一十三位掌门人,并在协议书上摁上自己的手印开始,他便觉得事情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他早不是少年,眼里没有对错,没有好人坏人,但仍觉得这么对待胡近臣有些不公平。幸好,还有时间让人去查明真相。 但他又旋即想起凌孤在船上和他说的话,不平庄太大了,不但江湖同道会妒忌,朝廷也很忌讳。少林因为私藏七十二绝技,拥有一支纪律严明的僧兵,丐帮因为人多势众,能够发动全天下乞丐收集消息,两者都受到朝廷深深猜忌。再加上大宋向来重文轻武,以打打杀杀为生的江湖帮派,如果谁大到可以威胁到官府,那就要受到压制。这是原罪,刺杀周醒,劫持官粮,这些只能算是一个由头,一个借口。 但是很不幸,游返这时深陷漩涡之中,不能自拔,只能随波逐流了。 第二天他见到胡近臣,听胡近臣对几个核心头脑说了最近的计划,便很想忍不住问问胡近臣,将自己的疑虑告诉他,然而还是咬咬牙忍住了。然后又被胡近臣新的计划给吸引住了目光。 “上次我们搞武林排名,将五湖四海所有的英雄好汉都聚集起来,每一路每一州的江湖高手,都纷纷到来,也排了高下。最后虽然因为赈灾的事情临时中断了,但也基本上将有名的人物都记录在案了。你们看了这份名单,有什么想法?” 游返是当初出谋划策的人,但事后并没有关心过那份榜单,在他看来,胡近臣这份榜单就是在帮朝廷收集江湖上的情况。没想到不平庄竭尽全力位朝廷效力,却反过来被朝廷怀疑。想到这里,他涌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心理。 易小飞见游返一脸严肃,有些奇怪,这家伙怎么今天和空空子一个德性了? 林宝儿道:“名单上所有人里男人多,女人少,而且中原地区的人多,大江以南的人少。” 风二胡子补充道:“好多绿林好汉也没来,至少好几个我认识的道上的朋友,有五六个都能上榜。” 他是独行大盗,自动将自己归入反派的阵营。 易小飞道:“上榜的都是些名头响亮的脓包,名大于实。真要搏命,没几个能在我手下活下来。” 胡近臣看了看剩下两人,道:“空空子,游返,你们两人有什么想法?” 游返摇摇头,空空子则道:“别打哑谜了,有什么话直说。” 胡近臣笑道:“每个人看问题,都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你们都没说错。如果朝廷的人看到这份名单,肯定想的是哪些人有造反的实力,哪些人无需担心。然后想的就是如何瓦解这些有实力的人。” 游返心道:你说的没错,所以你胡不平的名字上,定是被朱笔划上了大大的一个圈。 胡近臣继续道:“但如果说让我看……唔……你们看他们的出身。基本上各州上榜的英雄好汉都是当地名门正派、大帮派、世家豪门子弟。” 各人都“噢”了一声,纷纷看着手上分发的名单。 胡近臣指着手上的名册,道:“你看济南府,灵宝阁虽然是一个珠宝商,但手下豢养的高手可真不少,这些人大多是孙云胜的同门师兄弟,而孙云胜自己的功力也深不可测。他一个灵宝阁,榜单上就占了四人。还有巴蜀这边,青城派居然有七人上榜,声势浩大。苍木道长自持身份,没有参与,但门下的弟子个个了得,青城派能控制蜀中到荆州这一带,确实不可小觑。再看陕西,人都说华山派薛妙剑后继无人,确实,华山派只有两人上榜,但陕西一带,世家极多,很多世家子弟都有上榜……还有大理的点苍派……” 易小飞不耐烦起来:“胡老大,你这是要说什么呀?简单点说。” 胡近臣微笑道:“为什么小帮会,小门派,乃至散人,鲜有上榜的人物?” 易小飞道:“这些散人若有上榜的实力,早就被大门派挖去了,这有什么稀奇的?” 空空子道:“也有挖不走的,一些小帮派若是出了练武奇才,一般都是被供起来好好培养的,但最终仍是敌不过大门派,这些大门派不但有武功秘籍,在培养年轻人上有自己的一套办法。这些门派家族毕竟显赫了好几代,必然有自己的秘诀。” 胡近臣道:“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高手如云,但也就是用功练功,别无捷径。李可飞这种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还不是靠崇光大师打熬出来的?这些大门派也没什么不同罢。” 风二胡子道:“名师出高徒,这道理挺简单啊。” 易小飞道:“那也得看个人资质啊,像风二胡子你收了三个徒弟,怎么没一个成材的?” 风二胡子一吹胡子:“易小飞,好好的提我作甚?” 易小飞道:“自己徒弟不争气,还怕别人说。” 空空子沉声喝道:“你们两个,别胡闹。”两人顿时各自闭嘴。 胡近臣道:“每个人资质都不同,但大门派中的弟子显然提高更快,这并不是他们天生资质好,或是有名师指点,当然,有名师指点也很重要。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武功一途,看得是悟性。” 易小飞道:“那老大你说,到底是什么原因?” 胡近臣道:“我以为,这其中是一个经验的问题。大门派中的弟子,平素聚在一起切磋,谁有疑惑,大家都能帮着想,这些弟子成年以后,门派中还会让他们出门历练,到处游历,增长见闻。和江湖上其它门派一切磋,互补长短,成长便就更快。而小门派的弟子,本身就迫于生计,不可能有这些机会,而能互相切磋的同门本身就少,也许二十岁时就是小地方上屈指可数的高手了,见不得世面,又如何提高?目光狭隘,天资在高,成就毕竟也有限。” 空空子点头道:“说的有道理。风二胡子若不是仗着轻功好,到处劫掠,几度生死存活下来,又怎能领悟得到高深的武功?易小飞,年纪轻轻,好勇斗狠,在他手上折掉的高手没有八十也有一百,这才有他飞刀的造诣。武功秘籍也好,门派培养也好,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走出那一步。” 游返心想自己在西域时也练过拳脚,不过尔尔,来到中原以后,数次经历生死大战,这才有些积累。胡近臣的说法正对他的胃口。而且他想起东方笑来,东方笑十几岁就来到中原,到处找人切磋,有剑冠两京的名声,这也是他能成为剑神的原因。 林宝儿道:“那我们知道这一点,又有什么帮助?” 剩下几人也纷纷将目光投向胡近臣去。 胡近臣道:“若是将这些小门派的年轻人聚集起来,让他们能互相切磋,增长见闻,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你们觉得,和大门派相比,他们会怎么样?” 其他人都沉吟不语,只有易小飞道:“普通资质还是普通资质,或许会有一两个能脱颖而出。” 空空子道:“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是啊,不平庄又不是做善事的,帮别人培养年轻高手,这有什么用? 胡近臣转向游返,道:“游兄弟,你怎么看?” 游返点点头道:“我只想到两点,第一,这些年轻高手接受不平庄训练,自然感激不平庄,到时候即便这些年轻人回到各自地方,心里也记着不平庄的好处,记着胡兄这个武林盟主的好处。第二,武林排行榜上不再只有大门派的子弟能占据高位,小帮派的年轻天才同样能够上榜,这武林的格局恐怕要翻天覆地了……” 他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仅是第二点,便值得二层楼的那伙掌门人联手起来对付胡近臣。 胡近臣笑道:“知我者游返也。不过,还有一点,我从小混迹市井,若不是方鸿大师收留,怕不会有今日的成就。所以除了小帮派的子弟,如有平民百姓中资质较好的年轻人,也要一并挑选进来,一起接受训练。学成以后,他们是走是留,由得他们自己。” “不过……”空空子皱眉道:“这个计划时间实在太长了,等到这些年轻人成长起来,都是三五年后的事情了。” 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件事……我很早就想去做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凭什么只有高门大派的弟子能修习最高深的武学?我胡老三便要让所有年轻人都有机会。时间长不是问题,我等得起。” 易小飞,风二胡子等人纷纷露出崇敬的目光。 游返心道,你等得起,恐怕那些人等不起了。 离开那里,游返闲庭信步,在街头行走。风二胡子突然赶了上来,跟他闲聊起来:“游兄弟,我觉得你是最了解胡老三的人,这事情你觉得划算么?” 胡近臣手下这几个人,空空子冷淡,易小飞高傲,林宝儿见识差了一点,只有风二胡子平日里跟他聊得来。 游返叹道:“这种事情哪能用划算不划算来说呢,又不是做生意。”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妥。以往胡老三做事情,只重实效,要对付一个人,必然打到七寸,绝不留情,要做买卖,必然要见两倍以上的收获,否则宁可不做。所以这次又是召集江湖上小帮派的年轻子弟,又是不问出身招收平民百姓中有资质的年轻人,不平庄负担食宿,养着这些人,而到时候他们又不用向不平庄效力,想走就走。怎么看都是亏本的买卖。” 风二胡子发着牢骚,游返平日里也没见他说过那么多话。独行大盗么,总是耐得住寂寞的,这么倒豆子般的倾吐,这还是头一回。 “当然,你们说的那些我都懂。什么制衡,什么抵消,眼光要放长远,五年十年,我都明白。只是……这种感觉挺奇怪的,好像走在一条夜路上,以往都是有明确目标的,现在就看不清终点。这么做,到底收益多少呢?谁能算的清楚?” 游返不禁笑道:“怎么又在算了?这还不是做买卖么。” 风二胡子哈哈一笑,一拍脑袋道:“做无本买卖做惯了,这种磨性子的的,反而没耐心了。” 游返道:“总之没有坏处,至于效果如何,另两说了。不过,既然是胡不平提出的,你们还不相信他么。” 风二胡子道:“除了林宝儿以外,我们都不是他手下,只能算合伙的同伴。他要做什么,总得我们一致同意才行。刚刚虽然我都同意了,可还是有些疑虑。不过被你这么一说,反正没什么坏处。这便行。做买卖虽然有风险,但只要不亏本,那就好。” 游返心中一动,他一直很好奇胡近臣从哪里找来的这些高手。里面似乎以空空子的武功最高,其次是风二胡子和易小飞,任何一个人,到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也是开宗立派的宗师级人物,这样的人却听命于胡近臣,桀骜不驯的绿林好汉,独行大盗,出家人,乖乖地听命于他,这其中必定有古怪。这时候听他说起胡近臣和他们是合伙的同伴,于是问道:“合伙?我还以为你们是不平庄的人。” 风二胡子道:“你不也是这样被他拉来的么?难道你就甘心做他手下。胡老三说了,将来不平庄做大了,我们都可以挑一块地方,当我们的土财主。谁出生入死,不是为了一个安稳的所在,到时候买块地,娶妻生子,收一批徒子徒孙,有一帮人听命于我。这不是很惬意?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游返愕然,想不到胡近臣和他们约定的内容和自己四海铁坊如出一辙。如今靠着西夏的私盐生意,四海铁坊已经走出了第一步,马上便可扩展道西域,荆州,江南等几个地方。他深深明白,就算是直接给钱,也没有这么承诺手下那么鼓舞人心。人人想要的,都是这么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连赫赫有名的独行大盗也不外如是。 风二胡子鼻子动了动,突然道:“我闻到官差的气味了,扯呼。”马上一个转身,闪身入旁边一个巷子。 游返还在发愣,只见对面刘文渊带着几个侍卫走了过来。正向他招手。 他垂头丧气地跟着他们走进了旁边一座茶楼。(。) 第147章 陌路 刘文渊听了游返的话,偏着头皱着眉头,半晌没有说话。 游返问道:“此事不就是扶助弱小么,看刘大人的神情,似乎很是担心。” 刘文渊道:“你不知道啊,若是像他这么一弄,过个五年十年,这江湖中的格局就要一变呐。” 游返努努嘴,心道:这格局是自然会变的,不过此消彼长,不应该是正和朝廷心意么。朝廷一直担心武林中有人一家独大,威胁到朝廷。以后小帮会崛起,制衡着大门派,朝廷不就更好掌控了么? 刘文渊见他的表情,知道他没有听进去,但这事也不好解释。难道告诉他,朝廷现在手中拎着几个大门派,只要控制住他们,基本就能控制住整个武林,但要是百家争鸣,齐头并进,无疑朝廷的掌控力将弱了许多,而小帮派的人承武林盟主的情,情感上会更靠近胡老三,这样一来,武林盟主将逾越到朝廷的头上,真正地号令江湖。而朝廷自然无法容忍这种局面。 幸好这次有游返提前报信,万一等胡近臣提前准备好了,将消息放出去,朝廷再想阻拦,那就是和整个江湖上的小帮派为敌了。 刘文渊松了一口气,手垂下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要阻止他。” 游返惊讶地看向他,虽然这件事胡近臣得益,朝廷似乎也不损失。想不到刘文渊一旦将胡近臣列为假想敌,居然事事都要针锋相对起来。更倒霉的是,如今自己居然是属于他们这一边的,做朝廷这一方自然安稳,但他心里是支持胡近臣这么做的。他自己年轻时师从无门,错过了最好的练武时机,他虽然不是什么武学天才,但也曾有过称霸江湖的理想,连孟紫蝶这种小姑娘都有过这种妄想,何况是他呢。胡近臣这一计划,正是造福江湖上籍籍无名,又出身贫寒的年轻俊彦。要是能推行起来,岂不是好事? 心里抱怨归抱怨,他只提供消息,别的事情都要交由刘文渊来做,就让六扇门去头痛吧。只要到时候别把自己暴露了就好。 刘文渊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放心,六扇门做事谨慎地很,绝不会暴露你。你对我们很重要,像这个消息就很值钱。你继续在他身边,有什么消息尽快通知我。” 他交代了几句,就带着人走了。 刘文渊前脚刚走,楚谨后脚便坐到游返面前。 “你哭丧着脸做什么?我看刘大人对你笑眯眯的啊。” 游返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自己正在为六扇门办事。 楚谨道:“胡老三这主意倒是不错,就是见效太慢,等到几年过去,朝廷早派了其他人坐武林盟主这个位子。到时候岂不是给其他人做了嫁衣?”他以为游返是在苦恼这件事情难以实施。 于是他又笑道:“而且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莫非你真觉得自己是不平庄的一份子了?还有胡老三做主嘛,他可是一个精明的人。” 游返苦笑了两声,卧底这种事情还是尽可能不要说出来,即便他觉得楚谨是一个可靠的人。 楚谨见他不说话,又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朝廷盐铁司衙门已经出了布告,要公开招商。祖江知道了这事可高兴坏了,连夜召集汴京商会,他们规模太小满足不了朝廷的胃口,因此想合在一起和金剑山庄竞标。” “哦?这回朝中大人们决断的速度还挺快的,这么快就动起来了。不过即便金剑山庄现在远不如当初,也不是祖江他们可以抗衡的。若是我们四海铁坊不出马,金剑山庄还是占大头。” 游返舒了一口气,为这个消息感到欣慰。不过虽然他提议最后以质量决胜,不过一开始竞标时肯定是看不出质量好坏,各家肯定是将质量上乘的兵器优先供货,朝廷必然是选价格低廉的。金剑山庄用了次等原料,工艺上也有优势,价格上有优势,也不是普通商户能够竞争的。祖江显然看到了这一点,因此将十八家汴京最有名的铁匠铺联合到一起,但显然也敌不过金剑山庄。到时候即便朝廷查出金剑山庄的货有问题,但店大欺客,也积重难返了。但如今有了四海铁坊,就不一样了。 楚谨道:“我正是想来和你商量一下这件事情,若是四海铁坊参战,必然能打击到金剑山庄,但同时也会惹起同行甚至是朝廷的注意。横空出世的一个新商户,居然能和老牌子的金剑山庄抗衡,这说出去谁也不信啊。到时候朝中的大人兴趣一上来,将四海铁坊和西夏的事情联系起来,那就不好看了。” 游返心中一抖,这倒是不无可能,不能不提防一下。自己刚刚占得上风,要是因为一时大意,就暴露了自己的死穴,那就不好了。 他问道:“慎行,那你有什么好办法?”他想到楚谨既然提到了这个问题,必然是有了办法才来找他说话,这才符合楚谨一贯的风格。 楚谨果然得意地笑道:“我的办法,镜缘村的人手,我们不用。就只用紫蝶姑娘在荆州刚刚扎下根来的那些人。” “可那些人刚刚过去不久,恐怕出产无法与镜缘村的相比,到时候怎么应付朝廷?” 楚谨道:“所以我们可以和祖江他们联合起来,共同进退。上次你从金剑山庄被赶出来之时,我安排了一部分人暂时躲在祖江他们的工坊,本来是作疑兵用的,现在也可以起用出来。另外,让祖江他们出工坊和原料,我们出人,将荆州的人调过来一些。祖江他们只是工艺不熟,人手有限,只要解决了这两点,金剑山庄比我们强不了多少。另外还有官营的铁坊,朝廷总不会让他们闲着的。我们并不是要赚钱,只要缩小金剑山庄的利润,就足够了。” 游返还是有些疑虑。 “我还是有些担心,万一金剑山庄真的以次充好被朝廷查了出来,到时候会不会以欺君之罪抄家灭族?” 这才是最难的地方,既要挤压金剑山庄的空间,又要保住金剑山庄。单单是整垮庄老二,倒是简单得很。 楚谨突然肃然道:“游兄,我也不怕说句丑话。如此畏畏缩缩,瞻前顾后,不能成大事。我们只要协助祖江起来和庄老二打对台戏,便成功了第一步,至于交货以后被查出来以次充好,朝廷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我们便无法算计了。说不定庄老二朝中有靠山,可以免此一祸呢。但若是因此庄老二被抄家,金剑山庄关门,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我们也帮不了他。你既想将山庄拿回来,又不敢做动作,怎么能对付得了他?这次我们提出公开竞标,已经将他原本七成的利润压了下来,只要我们将价格压得狠,他就没钱赚。没钱赚,必然要用次品的原料降低本钱,一旦他敢这么做,到时候我们就揭穿他,一次性解决问题。到时候即便没有了金剑山庄,但四海铁坊一家独大了,你想改名回去,重新叫做金剑山庄,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金剑山庄的神髓已经在四海铁坊了,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不可以。” 游返吐出一口气,道:“那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不如由你和祖江碰头,商讨此事。若是他不愿意配合我们将利润压低,我们贴补一点钱也没关系,就算在我们头上,由四海铁坊承担。” 楚谨笑道:“你倒是变成土财主了,这么豪气,这么下去,四海铁坊从西夏人辽人身上赚得的钱转眼之间又要挥霍一空了。” 游返哈哈一笑,心情说不出的畅快。 突然门口进来不少江湖人士,有的带着武者头巾,腰间别着剑鞘,有的背着大刀,带着草笠,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闯了进来以后,就径直坐在靠门最近的座位上,急着吼着让小二奉上茶来。 楚谨低语道:“这架势似乎要在这里比武决斗了?” 大宋律法严明,不允许私斗,尤其是江湖决斗,事后无论谁是谁非,先打五十大板,若是死了人,不管有没有生死状,没死的另外一方一律刺字发配。死的也扔到乱葬岗,和死囚的尸体葬在一起。 因此眼前的这些人如此张扬,着实令两人看不懂。 这群大汉进来以后,邻近几桌的客人连忙付了银两逃走了。游返和楚谨为了看热闹仍然坐在原处。 一个大汗走来,掏出一锭银子,道:“这张桌子小爷定了,劳驾两位换个桌子。” 游返和楚谨也是识相的人,立即收下银子,转到靠里的一桌上,继续看着情况。 其中一个大汉道:“大哥,那狗官什么时候来?怎么等了这许久都没有出现?” 领头的那人喝道:“嚷什么嚷,想让全天下人都听见不成?到时候人没杀到,六扇门的密探先将咱们给捉了。” 游返和楚谨暗暗好笑,这首领似的人物自己吼得比手下人要响的多。 又有一个人道:“大哥,我们这是为民除害。有什么好怕的?既然兄弟们都跟着您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好样的。对,我们就是不准备回去了,杀不了这贪官,不用六扇门动手,我自己自尽。” 游返有些奇怪了,这些人冒死要杀的狗官究竟是谁?要知道这是京城,是天子脚下,随便抓起一个官不是朝中重臣,就是朝中重臣的门生,都是大官,要真是被这群草莽给伏击暗害了,恐怕六扇门将他们追到天边都不会罢休。也许真的如他们自己所说的,已经抱着决死的准备。 过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看到什么官员过来。 楚谨突然凑到耳旁低声道:“说起贪官,我倒是听说最近一个中书省的相公,似乎因为收受贿赂,被贬官到了南海,做了一个小小知县。” “哦?这年头,还有人收贿赂被人发现的?” “听说是有飞贼到他家里盗窃,发现他家床下满满藏了几箱黄金。然后阴差阳错被官衙给发现了。那位大人本来官声清明,两袖清风的人物,就这么背上了贪贿的名声,后来御史参了一本上去,他就给免职了,然后发配边疆。” 游返突然记起刘师爷几天前说过的某个府邸盗窃案,当时他也没注意,只是当时飞贼入侵,被东城帮派遣的护院给发现,两相争斗,才引来了官差。本来他听了刘师爷的消息,以为东城帮护院总算是成功完成了职责,将飞贼发现,并没有遗失一物,还将飞贼赶跑了。这时却听说引来的官差意外发现了黄金,这就是峰回路转了。只能怪那官员倒霉了。 楚谨又道:“这件事情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那位大人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批黄金的来历,也不知是真不知,假不知。总之也没牵扯出送黄金的人,他自己一个人扛了下来。圣上因此更是恼怒,将他发配到最远的地方。”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游返看着眼前这些江湖人物,皱眉道:“这些强人,难道是要杀这位大人?” 楚谨还未答话,突然门外又进来一个大汗,高声道:“那人换了条路,我看到他被两个官差押着,就快出城了。” 堂下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皆是大惊,纷纷破口大骂,连忙起身,跟着报信的那人出了茶楼,赶往城门处。 游返道:“这群人也太大胆了,就这么佩戴着刀剑敢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实在太有趣了。我们去看看他们到底要杀谁。” 于是和楚谨一起跟了上去。 那群大汉脚力倒快,转眼之间已经跑出了好远,游返和楚谨好不容易跟了上去。 果然,到了一个接口,十几个人被两个开封府的官差给挡住,要盘查一番。这批人倒也机灵,派出其中两个人拖住官差,其余人一哄而散,绕开官差继续往前赶路。 两个官差哇哇大叫,被两个人给缠住,无力追赶。游返和楚谨也学着众人散开,继续跟在这些人后面。 到了城门口,果然只见一个带着枷锁的披头散发的老者,两个押解他的官差,正在城门口检查路引换牌,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群大汉立刻大叫着拔出刀剑,向前涌去。一边跑一边叫着:“狗官休走,吃我一刀。”“为民除害!” 那老头虽然落魄,但站得很直,一部胡须梳得整齐,面容清矍,双目有光,看着眼前来杀他的江湖好汉,并不惊慌。 城门口自然不止两个官差,两旁突然涌出一大堆军士,都是驻扎在城门口的禁军。 这些江湖人物虽然身形魁梧,身手不凡,但毕竟是乌合之众,临时凑在一起的,被禁军结阵一逼,先散乱了开来。然后禁军分成三人一对,几个来回,就将意图不轨的这批人给收拾了起来。剩下的人一见情况不妙,纷纷逃走了。 禁军士兵将抓住的大汉绑了起来,扔到地上。三三两两聚成一堆。 游返和楚谨就在不远处看热闹,楚谨看完笑道:“这些人也真是奇怪。到了城外动手不是更好?非要在城门口禁军最多的地方动手,这不是阎王门前收小鬼么?” 游返嗤一下笑了出来,暗道:终归是一场闹剧。 楚谨又道:“原来是他?” “谁?” “那老者是原来吏部尚书史大人,也算是当世鸿儒了,想不到会因为贪贿这类事情倒台。这倒是意想不到了。”楚谨滔滔不绝地介绍道:“史大人是主张维持宋辽和议,不支持朝廷出兵燕云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被人给整倒了啊?” 到了吏部尚书这种位置上,基本上不需要收受什么贿赂,就算收钱也不需要自己出马,更不需要藏到自家床底下了。尤其还是大儒的身份,一辈子战战兢兢,很注重自己德行的人。这样的人,居然会因为家中进了飞贼,在床底下发现大量黄金,这也是荒谬绝伦。唯一的解释,就是被政敌给陷害了。联想到他对辽国战和的立场,这其中便值得玩味了。这些绿林好汉,恐怕也是政敌找来要杀他的。 楚谨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朝廷莫非要对辽国用兵了?”(。) 第148章 无解 那个老头最终在几个禁军的保护下出了门,踏上了流放的路途。 城门口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被官兵给驱散了。游返和楚谨也随着人群散去。 楚谨摇头晃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兵器招商如此迅速,朝廷都要对辽国用兵了,可金剑山庄仍是磨磨蹭蹭,迟迟交不了货。这回我们不找他麻烦,还能找谁麻烦。估计庄老二也坐不住了,这几天必然要来汴京走动走动。” 游返叹了一口气,往日里独占鳌头的金剑山庄如今却如夕阳西下,辉煌不再了。 想不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远处,一个人指着他俩大喊道:“游返,楚谨,你们果然是一伙的。”他们一看,却是庄老二。 庄老二如今一副老态,两鬓斑白,额头布满皱纹,以往仙风道骨的形象一去不返了。他身边跟着三四个彪形大汉,算作是护卫。 游返一拉楚谨的袖子,轻声道:“待会儿分头跑,这庄老二是疯子,上次差点在街上杀了我。” 庄老二走上前两步,道:“游返,别逃,今天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大概是看出游返要脚底抹油,庄老二提前打了招呼,倒让游返摸不着头脑。 “走,既然相遇,咱们都是金剑山庄出来的,叙一叙旧也好。” 游返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叙的?” 庄老二道:“怎么,你不敢来么?你敢杀宋观,你不敢来和我喝一杯?” 看来庄老二是一口咬定杀宋观的人是游返了,而事实也确实是游返做的,因此他也不吭声。 两人随着庄老二来到一家酒楼。这庄老二虽然家底不如以往,可做派仍旧奢华,这家酒楼是汴京花销最贵的酒楼之一。 一坐下来,庄老二道:“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做的?告诉我,这次盐铁司公开招商,是不是也是拜你所赐?” 游返和楚谨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游返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庄老二像是确定了什么,仰天长叹道:“好你个游返,当初真该拼了老命将你杀掉,以绝后患。” 游返道:“现在也不迟。” 庄老二睁圆了双眼,伸出双指朝着游返,“你你你……”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过是拿回我庄家的金剑山庄,将你赶走。你需要做得这么绝?先是杀宋观,然后又出阴招,你是要将我往绝路上逼么?” 游返静静坐着,沉默地可怕。 “你本来就不是庄家的人,我当初也答应留你下来,当一个富贵闲人。你的心太大,想执掌山庄。你不过是一个入赘的人,三娘执掌山庄我服气,你来,我不服气。” “想不到你不仅带走了山庄里面的铁匠,还到处故意和山庄做对。想将山庄弄垮了。你怎么不想想,若是当年山庄不收留你,你哪来的今天?真是一匹东郭狼。” 庄老二越说越激动,双手不住挥舞,唾沫差点喷到游返脸上。 游返仍旧端坐不动,可楚谨有些忍不住了,说道:“够了,二庄主,你也这么大年纪了,说话也语无伦次的。老庄主早就将山庄传给了三娘,便是看出你能力不足,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这个世上,自然是能者居之了。” “什么?你这个狂生,好好的圣贤书不读,偏要去走歪门邪道,和这个人搅和在一起,你对得起三娘?” 楚谨是三娘的远房亲戚,自然也就是老庄主的亲戚,庄老二跟他说话,便如长辈斥责晚辈了。 楚谨待要还嘴,见庄老二气喘吁吁的,手撑着桌子喝了一杯茶水,这才没有出声。 庄老二缓缓坐了下来,见游返虽然一声不吭,但神色却甚是平静,完全没有一丝愧色。 “游返,这样罢,分则两害,你回来帮我罢。我让你当三大房总管。宋观的事情我也不和你计较了。这次朝廷公开招标,竞争激烈,你也不想看着金剑山庄就这么倒了吧。” 楚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庄主,哪还有什么三大房啊,不是被你烧了一个天锤房么?就算有,别人现在也是一帮之主,哪用回你那地方受气?” 游返终于坐不住了,道:“二庄主,你还没有搞清楚现状。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是一场战斗,没有退路。你若是不想金剑山庄倒下,就把山庄交出来,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庄老二涨红了脸,怒喝道:“放屁!我庄老二会怕你?不来就不来吧,我一片好心,你们当成驴肝肺了。哼,到时候看看谁先熬不下去。金剑山庄建庄近百年了,还会倒在你们两个小子手里?” 接着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道:“小子,你我之间又不是仇人,用得着这么拼命吗?三娘叫我一声二伯,你是他夫婿,也是自己人,非要闹得出人命才肯罢休?” 楚谨笑道:“二庄主,刚刚还说我们是外人,怎么一会儿又自己人了?” “你这兔崽子给我闭嘴!” 游返正正衣襟,道:“庄老二,从你烧掉天锤房,害死三娘,我们之间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三娘的愿望是振兴山庄,第一个障碍就是你……” 庄老二突然骂道:“老子姓庄,怎么可能自己烧自家的东西?小子,你不要血口喷人?” 楚谨道:“除了你,还有谁?” “老子说了,不是老子烧的。就算三娘那丫头在,老子要拿回山庄,也不用烧天锤房,出这种阴招。” 庄老二一口气说完,又兀自喘气。 游返和楚谨面面相觑,看这架势,似乎不像说谎,要么这人撒谎起来面不改色,伪装地极像。游返回忆起有一回眼前这人曾语重心长地找自己说话,那时自己还信了他…… 楚谨道:“这时候再争辩也没有用,等着山庄垮掉吧。” 庄老二气呼呼地走了。游返却陷入沉思。 楚谨安慰他道:“不用担心,庄老二肯来讲和,说明他已经山穷水尽了。我们筹谋了好久,总算没有白费,马上就能拿回金剑山庄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忘记诺言,我可是要去江南的。” 游返沉吟道:“你说,会不会真的不是他?” 楚谨一愣,道:“怎么可能?当时庄老二召集了一大批江湖人物,整日里骚扰三大房,企图拖慢工坊的进展,拖三娘的后腿。这种损己害人的做法,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得出?” 游返道:“可他以往再怎么折腾,也未曾毁过山庄里的一草一木吧?” 楚谨道:“这……确实没有听说过……” “是啊,庄老二一向把自己视作山庄的主人,虽然平日里飞鸡走狗惯了,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对于自己的东西,还是爱惜的,怎么会派人放火呢?金剑山庄最值钱的就是三大房,当时直接就烧掉了其中之一,损失不可估量啊。” “或许,是他为了争夺山庄,昏了头了。总之,如今我们形势大好,不如喝一杯庆祝一下。” 游返不由苦笑起来。 “如果……真的不是他烧的,那事情便严重了。三娘就是被这么害死的,可我们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楚谨也心中一动,道:“莫非是金剑山庄的仇敌,要暗中打击我们?” 游返点点头:“有可能。当时庄老二收拢了许多江湖异士,其中良莠不齐,说不定对头便将人混了进来,然后觑准时机,点火烧掉了天锤房。谁也没料到,此举会令三娘怒火攻心,撒手而去。此后庄老二上台,反而遂了对方的心愿,趁机搞乱金剑山庄。” 楚谨也露出苦笑:“如果是这样,那这人的智谋也太高了吧。要知道,搞乱金剑山庄的人,正是我们。如果这人预先的谋划就是这样,我们岂不是成了他的棋子?” 游返突然心中一震,想起刘文渊的话来,胡近臣收留自己,并将东城帮交在自己手上,真的是为了削弱金剑山庄吗?如果刘文渊说的是真的,莫非趁机捣乱烧掉天锤房的人是不平庄的?他突然心中一笑,这怎么可能,那时候不平庄和自己正有交易,关系不错,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楚谨道:“不如将那次二庄主招揽的三教九流都查一遍,纵火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只要查下名单,总能发现端倪?” 游返竖起眉毛:“这怎么查?这些人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当初来了谁我们现在怎么查得清楚?” 楚谨道:“你不是将颜老安置在大名府了么?他是山庄的老臣子了,负责山庄的安全。凡是进出的人,他都有记录。二庄主虽然招揽了许多人,但这些人的名字来历都记录了下来。二庄主招人是只看名气不看能力的,这些人如果是化名,没有名气,是没办法入二庄主法眼的,所以他们只能用真名。我去找颜老,将当初的名单找出来。” 游返只能点点头,尽尽人事了,他可不指望从这些人的来历上发现些什么。毕竟,若真是对头安排混入山庄的,必然对这些人有过安排,不会轻易让人看出什么不妥,否则庄老二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他们进庄。 这件事情便这样安排下去了,可万一真不是庄老二造的孽,那害死三娘的凶手就另有其人了,对于游返而言,就必须查出那人的下落。 楚谨道:“无论如何,先拿回金剑山庄再说。这二庄主还真是固执,死抱着朝廷这条线。早晚是要出局的,我们想想办法怎么将金剑山庄完好地接收过来吧。” 两人商量了一阵,游返有些心不在焉,楚谨也没什么好主意,便相互告辞分开。 回到东城帮的老巢,他想起城门口发生的事情,叫来刘师爷,问起前些天史大人府中的事情。 刘师爷只说到了飞贼被赶跑了,至于怎么引来的官差他就不清楚了。游返让他找当时在场的兄弟过来。 不一会儿,来了两个魁梧的大个子护院,两人都结结巴巴说话不大利索。不过反复询问之下,游返还是了解了当时的情况。 确实是来了飞贼,而且是被这两个尽职尽责的护院给发现了,两人武艺不高,但胜在力气到,倒也和飞贼周旋了一阵。那飞贼轻功甚是高明,两人连飞贼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后来飞贼穿屋过堂,弄得整个府上被惊醒。接着不知怎么地,官府的人便上了门,嚷嚷着要抓捕飞贼。便和飞贼在府内追追打打起来,这些护院本来人多,却被官府差大哥隔开,不准参与进去。不多久飞贼还是跑了,但官差却借此发现了史大人在床底下藏起来的黄金。报上案去以后,上面便下了公文。飞贼拿不拿没人再关心,倒是黄金的事情传得越来越大。最终靠着这个搬到了史大人。 游返听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果然如楚谨所说,明眼人立刻就能瞧出里面的猫腻。为何飞贼刚来,官府接踵而至,为何飞贼一直被人追赶,却能在床底下发现藏好的黄金。这些事情如此古怪,朝廷居然能审出贪贿的结果来,看来真的是遭人陷害。黄金也许是事先藏好的,至于怎么运进去的,这个就成悬疑了,只能说史大人府上有极大的内奸了。而能安插人在朝中大员府上,幕后之人恐怕不是普通的人。而故意陷害一个主和派的官员,那幕后之人必定是主战派的。 楚谨猜测马上就要对辽国用兵,而游返却不这么看,若真的有那么顺利,主战派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险,要陷害一位大员了,这说明已经到了不得不动手的时候了,主战派被逼急了。 他吩咐刘师爷将这些消息记下来。 晚上,见到胡近臣,游返将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胡近臣却淡淡道:“朝廷主战主和,和我们武林中人关系倒是不大。”而听到大儒史大人下狱流放,胡近臣也不怎么吃惊。 游返有些奇怪,似乎他早就知道这结果了一般。 (。) 第149章 临近 一年之计在于春,但一些大事的筹谋,在冬季时就要敲定下来。吏部尚书史大人刚刚被流放,朝廷中便围绕着空出来的职位闹出了不少事情,你争我夺,台面底下暗流涌动,各种力量较量着,各种利益妥协着。角力过后,总能达成新的平衡。 但对于此时的民间,却是一片平静。夏日的水患沉寂下去,又是一年过去,虽然拜火教的余党星火散落各地,但一时闹不起动静。大宋此时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国力正是鼎盛的时候,造反?都没有什么兴趣。 一个敏感的时候,辽国派出一队使团来到汴京商议明年年贡的事宜。这其实是大宋朝廷这边逼的。自从辽国败给了西夏,国内重臣元老一个个沉沉浮浮,升升降降,清洗了大半,如今也算尘埃落地。西夏得了便宜,也不闹了。大宋这边自觉得辽国如今色厉内荏,好欺负了,正是一个极好的时机,战与不战,还是两说,但试探一下,捞点便宜的事情,朝廷里面的相公们不会错过。于是提出要求,要减岁贡。若是以往,契丹人必然勃然大怒,兴兵来犯。这回新败,倒是老老实实派出一支使团队伍来谈判。大宋这边上上下下纷纷暗喜,觉得在邦交上,总算找回了上国的面子。 用楚谨的话说:“要打就干脆,岁贡才多少银子,通商以后转个圈就回来了,在这等事情上贻误战机,自以为占了便宜,扬了国威,都是自欺欺人。要是不打,则又惹怒了辽国人,为以后埋下隐患。” 楚谨最近也忙了起来,他找到祖江的商会,宁愿吃多点亏,也要谈合作。又亲自去了一回荆州,将不高兴的孟紫蝶拉了回来,还将荆州的人手挪了过来,准备全力冲击御商的资格。祖江知道是游返在皇帝面前建言的结果,对游返五体投地,自然合作起来也十分愉快。很快汴京所有铁匠铺都加入了联盟,就算没有镜缘村的工坊,也能与金剑山庄相抗衡。 游返仍旧是在东城帮和六扇门之间周旋,东城帮虽然广撒网,终究是些间接打探到的消息,反而刘文渊这边每次街头,都会透露一些朝廷里面的内部消息,他将刘文渊的消息和刘师爷收集的情报一参照,反而能看出更多的东西。朝廷上层的动作,各个官员的走动,一点一滴都汇聚到游返眼前,他反而成了汴京消息最灵通的人。 这日,照例将自己掌握的不平庄的情况告知了刘文渊,最近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两人从每日一会,改为三天才碰头一次。 刘文渊比之前意气风发得多,笑道:“这回辽国使臣正使副使都是熟人,上次皇宫比武那次都在。显然,他们这次是要来接受我们条件的。就看朝廷的胃口有多大,能谈到几成了。” 虽然岁贡的钱对于大宋而言,九牛一毛,但面子上总是过不去,不少人都觉得向辽国俯首称臣,是一件有失国体的事情。大宋人口、财力物力都几倍于辽国,居然每次打仗都要被刮去一层皮,百姓往往将怒火转移至禁军身上。而这回若是能在谈判桌上要回一些脸面,大家都是喜闻乐见的。 游返连连道贺,说了几句恭维话。 刘文渊道:“游兄弟也不用说好话。我也知道,如今这个局面,归根结底,是辽国败给了西夏所致,并非是我大宋积威吓到了他。你最近为朝廷办事,也算得上是用心,虽然心中仍是有些芥蒂,但所说的消息,倒是没有掺假。” “岂敢岂敢……”游返听他点出自己的心态,正要解释一二,李文渊摇摇手,打断了他。 “有些情绪也是难免的。现在胡老三是忠是奸,还不清楚。等到水落石出,你也就能安心下来了。我相信,那一天也不远了。” 游返见他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心中一紧,问道:“莫非,刘大人那边有了眉目?” 刘文渊道:“现在还没有,不过快了。眼前正好……”他突然生生住口,又叹了一口气,道:“最近朝中攻讦日盛,惹得圣上厌烦,我们这些人也忙得够呛。加上辽国使者队伍到来,六扇门的人都撒了出去。却没有时间整理你提供的线索。得等到新年了。” 他准备走了,刚踱出两步,又回来拍拍他,道:“你最近表现不错,上次史大人窗下藏金的案子,经你提醒,后来我们去追查了一番,果然有些奇怪。圣上已经龙颜大怒,知会开封府将事情真相查清楚。那一十三家掌门对你也有所赞誉。他们那边倒是追查地很顺利。不过仍然还没结论。你继续打探消息,三天以后,还是老地方。” 游返送他出门,脑袋中却冷静下来。听刚刚刘文渊的语气,倒好像最近就要揭开底牌了。到底他有什么把握呢? 他对刘文渊故意隐瞒他倒也没有怨言,毕竟他还不能算是刘文渊的自己人,有些事情,瞒着他,他也能接受。不平庄那边,其实对他也是有所不信任的,至少空空子、易小飞在做什么任务,他每次都是不知道的。事后胡近臣只是提到一两句,游返才知道有这么几件事情。 游返找到楚谨,略微提了一下,楚谨道:“最近汴京风云际会,不少铁匠商会汇聚于此。西夏青盐的经营权,马上也要到期了,到时候肯定会引入新的特许商,许多豪商世家都参与进来,搅动了一池春水。加上辽国使臣现在又横插一脚,就更显得乱了。莫说六扇门应没有余力追查之前的案子,能保得住辽国使臣平安已经是不错了。” “难道还有人敢对辽国使臣动手不成?” “换作以前,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捅这个蜂窝?可现在时势不同了。若是辽国使臣在大宋境内遇害,那两国之间就只剩下一战了。到时候就没有主战主和了,大家只能齐心协力,押上自己的宝了。” 游返听了楚谨的话,心中一动,这件事情可得和刘文渊说一声。转念一想,刘文渊老江湖了,肯定也早想到这层。辽国使团这次防范必然要比以前严密许多,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回到东城帮,却有一个老朋友前来私下拜访。 薛青纹身着黑衣,又从窗子爬了进来。游返苦笑一声,连忙将门闭住,不让人进来。 薛青纹道:“这回却是有个重要消息。” 游返如今是六扇门在不平庄这里的眼线,而同样的,薛青纹也是游返在一十三家掌门人联盟的眼线。薛青纹跟着游返吃到了不少好处,因此对游返很是感激,虽然如今即便甩开四海铁坊,他也能单干私盐的生意,但仍是老老实实将游返那份按期交上来。两人便成了雷打不动的盟友。 “八臂猴已经决定干一票大的。”说起刘文渊,上一辈的武林中人仍喜欢用这外号来称呼他。“这回辽国使臣被安排在汴京城南别苑中。他们猜想有人会对辽国人出手,已经埋下人手。到时候司马求苍木道长和我都会到场。” 游返吐出一口气,暗道:“这几个掌门人亲自坐镇,恐怕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 “不过,这和那个人有关系么?”这里,那个人自然指的是他们怀疑的假想敌胡老三了。 薛青纹道:“上回史大人被人陷害,那箱黄金,据我们猜测,应该是不平庄遣人办的。只有东城帮在府中有护院值守,若要瞒过这些护院不动声色埋入黄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游返道:“我就是东城帮的帮主,要是和东城帮有关,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事后仔细问过里面所有人,都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 薛青纹为难地看了生气的游返一眼,继续道:“东城帮帮主自然是你,但那人若要绕过你,也是很方便的事情。说到底,你只是他请来的帮主。底下的人,自然听的还是他。” 游返顿时泄气了。道理他都知道,他这个帮主,只是一个空壳子,胡近臣要废掉,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不平庄有这个能力将黄金栽赃给史大人。不过这也只是猜测,那些人办事太小心了,丝毫不留下什么破绽。” 游返想起这个消息还是他传递给刘文渊,然后刘文渊让司马求去查,想必是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否则不敢咬定是不平庄下的手。 “如今,不平庄已经和朝中那些主战派绑定在了一起。也许不平庄只是那些人请来的打手,也许不平庄根本就是依靠着朝中一些人。如今一来,涉及到朝中纷争,就更加为难了。八臂猴是打算设一个圈套,等着人上钩,到时候一网打尽,当场抓获,证据也确凿。” 游返沉声问道:“朝中主战派有些什么人?” “枢密院范大人,右相韩大人,兵部尚书龚大人,都在其中,他们都是门生遍地的人物,挥一挥手,自然有人替他们出声。还有军中一些将领,眼红西军的待遇,也嚷着要出兵。其中也有些老将,当年是经历过和辽国大战的,很想一雪前耻,他们在禁军中是很有影响力的。” 虽然薛青纹是江湖中人,但说得也头头是道,把游返惊出一身冷汗。那么多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主张出兵,居然都没有成功,说明另一阵营的实力也相当雄厚。 薛青纹说完就走了,游返却有些不能平静下来。他很想将这个消息告诉胡近臣,这样一来,司马求要对付不平庄的想法就得泡汤。可是他又想知道,用床下黄金栽赃史大人的黑手,是不是就是胡老三。虽然此事和刺杀周醒劫走官粮关联不到一起,但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也是司马求等人等待已久的一次机会。这让他十分矛盾。 眼见宋辽之间谈判一天一天过去,也许私下已经达成了一些协议,只要最后对岁贡达成妥协,辽国人就要回国,出兵也少了一分借口。那时便是动手的最好机会。 这日,游返却迎来一个老朋友。东方笑居然从南海回到汴京。 东方笑的武馆如今生机勃勃,昆仑派的武功独树一帜,自从东方卓将昆仑地界大小门派归而合一,各家隔阂尽去,将自家武功都拿出来切磋研究,武学进境一日千里。东方笑的几个同门师兄弟武功修为都很高,在武馆里面坐镇,吸引了不少江湖上年轻俊彦。加上皇帝御赐的匾额,一时没有对手。 东方笑虽然长途跋涉,却脸上看不到一丝风霜之色。整个人似乎比以往更加圆融,也更深不可测了。 “如今南海剑派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晓玉她身为剑圣之女,计兄又不幸去世,整个南海剑派也只能拥她为主了。” 游返听得傻掉了,看样子东方笑仍是不知道计怀才是怎么死的。他出言试探道:“那东方兄是否担心此地武馆,因此才急匆匆赶回来。其实你和卢小姐好不容易在一起,多呆一年半载,这里几个师兄弟也会帮你看好场子的。西域那边人更多,更不会有什么事。” “好不容易在一起?”东方笑奇怪地说道:“晓玉如今是计兄的遗孀,计兄才刚刚去世……她怎么可能……” 游返道:“难道她没跟你提破镜重圆的事情?” 东方笑顿了一顿,苦笑了出来:“游兄你误会了。我和晓玉,如今已经是不可能了。她已是南海剑派掌门人,一言一行关乎门派声誉,若是改嫁,门派上下谁能服她?她亦没有和我提过这种要求。自从计兄葬礼以后,其实我和她见面也不多。事实上,要不是那边的县令担心拜火教徒前来报复,硬要留我多盘桓,否则我早就归来了。” 游返不由捶胸顿足:“东方笑啊东方笑,这种事情……你怎好等着她亲口对你说,自然是……你莫非没有想过再与她牵手?如今计怀才这个恶人也死掉了,你们之间再也没人阻挠。只要卢小姐随便将掌门之位交给她师兄弟其中一人,便好一走了之,到时候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除非……你再也接受不了她改嫁的事情?” 东方笑摇摇头:“这倒没有,不过……此情诚可待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时过境迁,已不是当初那个我和那个她了。游兄,你明白么?” 游返心道:我自然不明白。但如今东方笑已恢复当初那个洒脱的模样,一言一行,似乎再也没有什么挂碍的地方,真的是放下了。他不由再次叹了一口气。 (。) 第150章 重围 汴京城南的别苑,本是大宋宗室聚会的场所,皇帝陛下也偶尔会来这里散心。此处里外三层,环墙重重,树木荫蔽,绿茂葱葱,也是避暑的胜处。 辽国的使团正使耶律光,上回两国民间武士较艺时,也在当场,见识了五场比试。其它自不必说,但辽国第一猛士耶律打石的落败,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辽国新败,要在谈判桌上要到好处,实在太难。他的任务是尽可能试探出对方的底线,到底是战是和,契丹勇士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以过往战绩而言,辽国并不怵宋国。但实际上,从到了汴京以来,他私底下也拜会过不少大宋官员,却更为疑惑了。明明有不少声音叫嚣要取回燕云,但朝廷上的官员却仍是小心翼翼,谈判也拖得很慢,似乎宋国朝廷真是想在上面捞点好处。 直到重新达成岁币的协议,他也没有弄懂这个国家上层的态度到底如何。明日就要启程回国,任务却还没完成,岁币是小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一旦过个一年半载,大辽恢复战力,岁币随时能够谈回来。 夜色迷蒙无光,他屋内燃着灯火,静静地查看着谈判过后整理出来的宗卷,这是要带回国内的。 又过了很久,他终于感到一丝倦意,准备吹熄烛火。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呼啸,接着数十人开始叫嚷起来。 “起火了,快打水。” 呼喊声此起彼伏,人影在黑暗中闪动奔跑。 门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一队契丹武士进来护卫。 耶律光也知道宋国内部局势纷乱,自己这个时候找上门来,是众矢之的。因此临行前,专门带了一支剽悍的护卫队,清一色是最勇猛的族中武士。 “大人,旁边有座木楼起火,不过火势不大。现在人都去救火了,我们担心有人趁乱要对大人不利,不如就这样待在屋内。” 领头的护卫长曾是军中担当重任的将军,经验丰富。 耶律光点了点头,重新坐下,打了个哈欠,说道:“听说南人派了他们六扇门的精锐铁卫秘密守护在此处,但我这几天出入,也没觉察到异样……” “那些脓包,等到敌人冲进来,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还是自己人可靠。” 那护卫长咧了咧嘴,言语中充满了不屑,在他看来,战场上用来正经杀敌的宋军士兵也不过尔尔,国内刑侦方面的人员,更好不到哪里去。 起火的木楼在西面,那里的人声最是鼎沸,此时却慢慢冷却下来,显然火势已经得到控制。 这时空中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一个雄浑的声音传来:“杀契丹狗贼----” 屋内所有侍卫全部站起,手按刀把,只有那护卫长仍是坐着。 “不急,等外面宋人先抵挡一阵。” 外间,乒乒乓乓,刀枪相交的声音陆续响起,在黑夜中奏起乐曲,偶尔间杂其间的,是盆盆罐罐跌落破碎的声音。院子里,杂役正在收拾辽国使团回国要带的东西,里面不乏宋国朝廷所赠的国礼,精美的瓷器、装着贵重画轴的古董、刻画地栩栩如生的陶制工艺品。刺客黑衣人与六扇门的铁卫交战与此,这些贵重的物品便遭了殃。 之前木楼起火,许多人走动,使得六扇门的守卫圈也松动了不少,还有不少铁卫被支去救火。此时正是最薄弱的时刻,而这些刺客的出现,也说明了,之前的起火是他们计划的一环而已。 武风是负责守卫此处的大统领,自从跟着游返去了一趟南海,他愈发得到重用,朝廷奖赏不说,官也升了几级,仅次于刘文渊在六扇门的地位。这时,接过保护辽国使臣的任务,早觉得这是一个美差。辽国使臣每年都来汴京,从来没出过什么意外,所谓护卫,只是走个过场。他们出出力,往上一报便是功劳,何乐而不为。因此,刚接过任务时,他觉得是上峰要提携他。 可是等到真正接手,他却发现,保护一个个小小使团,居然调拨了比平日里多出两三倍的人手,这让他不禁犯疑。这么多人,明明是保护皇帝出行的配备,用得着这么小心吗。直到此刻遇上刺客,他才不禁叫苦起来。 那些黑衣人一个个悍勇无比,手上兵器怪异,像是一把枪,却带着倒刺,被击中带倒,那就是一片血肉横飞,瞬间就爬不起来了。 那些黑衣人配合十分默契,进退之间,法度俨然。为首的那人一把长剑,只在己方阵型出现漏洞时才会出手补救,但只要出手,手下没有两合之敌。 惨叫声一阵阵传来,这边六扇门已经损折了好几十人,虽然没有被杀,但都趴在地上连连叫唤,杀猪似地打滚。 眼见黑衣人要突破院子,破门而入,武风一咬牙,冲着那黑衣人首领攻去。只要缠住他,便能凭着六扇门这边的人数优势,拖垮他们的阵型。 那黑衣人头领见武风挺剑而出,叫了一声好,铮地一声,长剑相抵,火花四溅,两人各退了一步。 那黑衣人头领笑道:“想不到六扇门里面也有这样的硬手。”突然猛吸一口气,仗剑上来,刷刷刷三剑,攻地武风一阵手忙脚乱,堪堪避开,臂膀上还被划伤了。他心下大骇,那人剑法凌厉,招式诡异,取角刁钻,走的是奇的路子,并非正道,但在黑夜中反而防不胜防。 由于武风顶住那黑衣人头领,一众手下官兵得以稳住阵脚。那黑衣人头领看到这处,丢下武风,朝着他手下招呼,一连几剑,又收割了几条性命。 武风握着剑的手不断颤抖,要是自己不上,不要多久,自己这方的防线便崩溃了,但要是自己上去,说不得也是一个死局。局面紧急,容不得他犹豫,他大喊一声,又舍命扑上。反正能拖一刻便是一刻,要是让这些刺客得逞了,自己说不定也是死罪。 正要发力,突然背后屋顶上一人放声大笑道:“道长,你那边准备怎么样?” 另一角一个声音道:“已经就位,贫道已经等不及和这位高手较招了。” 武风心头一喜,他听出声音,正是丐帮帮助夏侯龙和青城派的苍木道长。他在武林大会上曾听过他们讲话,因此很快便识别出来。却不知这些平素高高在上的掌门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但无论如何,总不会是来帮助这些刺客的。 果然,那些黑衣人一听到夏侯龙的声音,显得有些慌乱,连阵型都散乱了起来。 那黑衣人头领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沉声大喝道:“不必惊慌,对方只是出言恫吓,迅速杀进去,完成任务以后按计划行事。” “喝!” 那些黑衣人已经豁出去了,瞬间刀光剑影大盛,不计伤亡往里面闯去,六扇门的人眼见强援将至,却再也守不住了,纷纷向后退去。互相之间因退避不及相撞被对方撵杀的不在少数。 夏侯龙高居屋顶瓦面上,发号施令。 “司马总镖头,薛妙剑,两位从东面杀入,务必击溃他们。” “好!” “云观主、孙掌门,两位守住西面,务必不要放走一人。” “哈哈,早就等着了。” “苍木道长,你率其他人从南面掩杀过来,这里只有一条路,他们决计逃不了。” “放心,交给贫道。” 夏侯龙久经战阵,经验丰富,调度之间,虽然是在暗夜,仍目光如炬,仅凭着火把的微光和声音,便将黑衣人用于佯攻的人马排除,锁定了主力。 他呼吸平稳,但心中难掩一股激动之情,上次上阵杀敌,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李莫非默默站在他身后,看着自己师父胖大的身躯不住颤抖,心头一阵感慨。他紧盯着黑衣人的动向,突然道:“他们准备撤了。” 黑衣人被四面八方的声音给镇住了,司马求、薛青纹这些名字他们早有耳闻,原本只是以为对方虚张声势,却没想到司马求薛青纹这一路杀来,黑夜中如同一个血霹雳一般,砍瓜切菜,残肢断体横飞,自己侧后方顿时崩溃下来。这时才真的害怕起来。他们虽然抱着必死的准备,但这时真的临近死亡,却也盘算起逃命的事情。四周的夜色,正是逃命的最佳掩护。 黑衣人头领眼见此消彼长,他不说话,他手下没有一人主动逃跑,他叹了一口气,今夜的行动算是失败了。如果这些名动天下的掌门人不出现,他还有把握击杀辽国人,些许六扇门的铁卫,他没有放在眼里。可是夏侯龙一出现,他便觉得情况不妙了起来。 刚刚听得夏侯龙的声音,三面围困,只有北面是条生路,这是兵家常用的围三阙一。可是北面是哪里?那是辽国使团所在之处,也是夏侯龙自己所在之处,能有什么空档? 李莫非轻轻问夏侯龙:“师父,刚刚为何将我们的布置说出来,如此一来,不是连对方也知道了?” 夏侯龙嘿嘿笑道:“他知道更好,他知道了也没用,他根本无路可逃。” 夏侯龙看着下面的动静,突然眉头一皱:“他这是……” 李莫非也道:“他向东岂不是送死?那可是最强的一点。有司马总镖头和薛妙剑,这些黑衣人岂不是疯了?” 夏侯龙看了一会儿,叹道:“他没疯,其它三面都是守株待兔,只有东面这路,我下的命令是猛攻。猛攻之中,队形必然散乱,这便给了他们可趁之机。这黑衣人头领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屋顶上两人正说着风凉话,黑衣人这边已经是生死相搏,前赴后继。 司马求和薛青纹领着丐帮最厉害的好手,却被黑衣人来了个近乎惨烈的反冲锋。两股人碰撞在了一起。 这些黑衣人都是亡命之徒,当下并无人发出吼声,只是默默用力向前冲,如果中刀倒下,也要拼上一记,为后面的人创造生机。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冲着缺口继续向前冲,渐渐,脚下血流成河,但队伍却不住向前。 其他几面的掌门人本来是在守株待兔,若是有漏网之鱼朝他们这里来,他们便截住,不让一人逃脱。这时只听东面司马求薛青纹那里厮杀声起,偶尔有惨叫声起,也是听得惊心动魄。 这时夏侯龙下令道:“所有人,往东面围杀。” 他们听了夏侯龙的话,这才放弃阵型,以最快速度掩杀过去。 但这时黑衣人已经突破司马求薛青纹的阵线,往东面杀出一条血路,虽然十个里面只有一个逃脱,那逃脱的一个也是血淋淋的,但一旦脱出生天,就立刻放弃同伴,往着某个方向消失在黑夜里。 夏侯龙惋惜道:“可惜了,居然让人逃走了。” 李莫非提醒道:“师父,可别放过那领头的人。” 夏侯龙回过神来,连忙提气道:“众位兄弟,抓那头领。” 那黑衣人头领此时为了掩护手下逃脱,竟独身一人拖在最后,身上已经无一处不是血了。他一人如天神下凡,连杀数人,寻常角色已不能近身。 黑暗中,一柄长剑递来,黑衣人头领连忙一挡,身子一颤,向后跌出几步。 那长剑不依不饶,循着某种节奏,继续向他攻来。 “薛妙剑?” 他惊呼一声,两旁有几个黑衣人过来替他挡住此剑,他连忙向后退去。刚刚一剑,他吃了暗亏,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不敢久战。 那几个黑衣人没有拖住薛青纹多久,已被他甩脱,此时薛青纹的剑只往他一人身上招呼。 黑衣人头领此时已经是退无可退,只消逼退薛青纹,他身后已是一片空档,逃走当无问题。可是这薛青纹,正是最难过的一关。 他猛地将裹在头上的蒙面布巾扯下来,绑在右手伤处,大喝一声,猛地朝薛青纹砍去。 薛青纹道了一声好,剑招一变,沉稳有度,却是立了起来,取了一个守势。 这薛妙剑真是无耻,都这个地步了,却不肯随便拼命,自己要逃,他紧守一个缠字诀,自己要打,他却避实就虚。 但此时他却没法继续耽搁,拼了老命,也要逼退薛青纹,否则等到司马求过来,他就没有退的机会了。 他假装滑开一步,果然薛青纹不会放他离去,主动来攻,他立刻长剑轻搅,与薛青纹缠在一处。薛青纹口中一声轻喝,两人剑身相交之处,发出噼啪声响,两人身子同时一晃。 薛青纹道:“阁下好武功,应当不是无名之辈。你只要放下剑投降,我保证你死得体面。” 黑衣人“呸”了一声,道:“久闻薛掌门乃是剑术名家,怎么只有这么几下子,连一个无名小卒也拿不下来。” 刚刚薛青纹说他应当不是无名之辈,他便自称无名小卒,想逼薛青纹出全力。 薛青纹却不上当,微微笑道:“薛某就这点微末本事,只要留住阁下就大功告成了,剑术名家的称呼,不敢当啊。” 两人口中闲聊,手上却没有停着,你来我往,瞬间拆了三十余招,却没有一招是能抵着要害的。那黑衣人固然着急,在薛青纹面前也没有讨到好处。 他心急如焚,身边脚步声渐渐息止,同伴已经去得差不多了,死的早已经死了,逃走的也按照事先计划,各自散去,绝不停留。自己已算是最后的幸存者了。却不知道为何司马求没有跟来,但真的司马求过来了,他也就逃不掉了。 他突然一个转身,猛然抽身离去。薛青纹正等着这一刻,一剑递出。那黑衣人一声闷哼,背上中了一剑,劲力透体而入,顿时半边身子一麻,身上要穴被闭住好几个。 他猛提一口气,忍住腿上乏力的感觉,拼命跑出几步,又提一口气,强行冲开几处要穴,拼着身子发麻,仍旧反手一剑,逼退要跟上来的薛青纹,然后继续逃跑。 薛青纹不急不躁,躲开这搏命的一剑,然后又跟上去。他知道自己的功力,相信这人也逃不了多远,就算穴道能冲开,血也流得差不多了。 身后司马求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薛妙剑先缠住他,某马上就到。” 那黑衣人脚下拌蒜,在血泊中踉跄了好几步,被薛青纹拉近了距离。他自知不敌了,心中不由惋惜起来,一生英名,居然丧在此处,微微叹了一口气。手中横起剑来,准备自刎而去。 突然侧面一处围墙之后,响起一个声音:“来这里。” 他精神一振,这时就算是敌人的圈套,也是一个生机,他下定决心,向着声音奔去。 “哪里走?”薛青纹在背后一声暴喝,紧接着剑身破空之声大作。 另外一个黑衣人从墙角之处现身,手中一把长剑向薛青纹迎去。 那人出现的位置极为巧妙,正好和薛青纹、黑衣人呈一三角。所出剑招也极为巧妙,正好横在薛青纹和黑衣人中间。剑上透着光芒,涌起一股清冷的杀意,竟令薛青纹皮肤上起了麻点。 “喝!” 两人在空中拆了一招,薛青纹被他逼退一步,眼见着黑衣人头领消失在转角处。 紧接着薛青纹手中剑光大作,如狂风暴雨一般向对方泼去。直到此刻,薛青纹才使出全力来。 那人却也不示弱,剑光闪烁之后,一双眼睛神色平静,长剑织成一张光网,将薛青纹来剑一一收拢。 “我来!” 司马求这时也已赶到,不待他出招,那人居然还有空向他出了两剑,令他又缩了回去。然后那人一个转身,逼得薛青纹回剑自救,然后才施施然转身而去,却消失在了夜色中的另一个方向。 司马求待要追去,被薛青纹拦住。 “那人剑法极高,不要反而中了圈套?” 司马求愕然望向薛青纹,见他脸色铁青,一向温文尔雅的薛妙剑,何曾露出这种失态的表情? 薛青纹心中却是破涛汹涌,一向以来,自己引以为傲的便是这手中长剑,今夜居然能遇上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而且这个人似乎还未使出全力。令他心中涌起一股挫败的感觉。 “莫非是那人?”司马求想到能和薛青纹抗衡的人,当世之间只有那么几个了。 “不清楚,但……那人似乎从未用过,剑。” 是啊,那人从来没使过剑啊。(。) 第151章 递补 东方笑脱去夜行衣,将随手捡来的长剑和夜行衣全部扔到河里去。然后绕了一个圈,回到了游返所在的小屋内。 今日他本来是想找游返商量事情,却被游返拉着来到了城南。那些黑衣人如何破墙而入,夏侯龙如何指挥退敌,他和游返都在角落里听得一清二楚。 出手相救是游返的主意,对于东方笑而言,只要身份不被看破,他也无所谓。自从卢晓玉的情缘一了,他的心境为之一变,剑法收发由心,显得更为游刃有余,洒脱自如。他知道,他的剑道又上了一个台阶。而薛青纹又是一个很好的对手,即使游返不央求他出手,他也有点手痒。 薛青纹的剑法没有让他失望,华山的剑法质朴简练,每一招每一式经过了千锤百炼,看似简单,实战中威力惊人。最后薛青纹使出的白龙洗玉泉,一招十三式,更是其中精华,剑光泼洒开来,犹如白龙出水,令人为之目眩。能与如此对手过招,令东方笑有如饮美酒一般醇醉。可惜最后司马求赶到,中断了剑招,他也不得不就此离去,但区区三招较量,已让他又有了一些心得。 东方笑推开门,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原本莫须锋养伤的床上,躺着那个面容瘦削的黑衣人。 游返也站在一旁,看到东方笑归来,才舒了一口气,道:“今日还真是冒险,若不是东方兄最后挡住薛青纹,我们都恐怕回不来了。你没受伤吧?” 东方笑笑道:“薛妙剑名不虚传,不过我也没有多和他纠缠。”他目光转向那黑衣人,只见此时那刺客已经失血过多,晕了过去。身上伤口已经全部处理过了,上了药,缠好了绷带。 “他叫空空子。是胡老三手下的一员干将。以前是太行山上有名的土匪头子,藏在一个道观里面当道士,但实际上方圆几十里内的绿林强人,都要听他的号令。” 游返一边打了一盆水,将手上因包扎伤口染上的血渍洗掉,一边介绍起了眼前这黑衣人。虽然语气轻松,但心中实际上掀起了巨浪波涛。谜底还是被揭开了,真的是不平庄的人。胡近臣为何要派人杀辽国使臣?莫非不平庄背后是朝中的某个元老重臣?如果真是如此,他会觉得很失望。不平庄一直以来都是江湖中的异类,胡不平也因为替弱小出头,打抱不平,才闯下了偌大的名头。如果它只是朝中党争的棋子,那以前赚得的名声就只是沽名钓誉了。 东方笑转念一想,也明白了游返的担心,安慰道:“你毕竟只是挂了个名在东城帮,也不能算不平庄的一份子。若真是胡近臣做的,你不说出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何况你还救了他一命。” 对于东方笑而言,中原如何变化,都与他没有关系,他只关心昆仑派自身的利益,和自己的剑道修为,这些复杂的勾心斗角,是他所不屑的。 游返洗净手,用干布擦干,接着道:“我要赶去见他一面,将此事告知。” 东方笑皱眉道:“游兄,恕我直言。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些许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各方警觉。况且,胡老三事情暴露,恐怕要不利于你。” 游返道:“我救下了空空子。他该信我才是。而且如今只有我们知道这些黑衣人的身份,六扇门怕也查不出来。空空子办这种大事,随时会死人,总不会公然带着能被人一眼看穿的手下出门吧。” 他絮絮叨叨说了两句,又请东方笑照看一下受伤的空空子。 “空空子受了重伤,右手使剑恐怕以后也要受到影响。他若醒来,麻烦东方兄解释几句。” 他披上外衣,推开门,顶着风走了。 游返一路东拐西拐,到了东城帮,使人按照原有约定方式通知了风二胡子。 风二胡子片刻便至,一见面就问道:“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游返心中一动,看来胡近臣做事,就连手下这些心腹都瞒着。又或者,只有空空子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风二胡子听他说这么晚要见胡近臣,犹豫道:“胡三爷目前确实在附近,不过……既然你有要紧事,我来带路。” 谁会这么晚吃饱了没事做找胡老三聊天?自然是有要紧事。风二胡子也是聪明人,二话不说,立刻出发。 两人一路小跑,来到一处河边的院落。胡近臣不知道为什么,每到一处地方,都会选择一个隐秘的所在作为落脚处,且从不重复。现在游返有些明白了,谁要是暗地里做刺杀辽使这种事,也必然要躲起来,狡兔三窟。 胡近臣见游返前来,也颇为诧异,然而听他说出那句话“空空子现在我处”后,顿时平静了下来。他喝退左右,才详细问起了经过。 胡近臣听了他述说的经过,说道:“这回游兄弟能救起空空子道长,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他顿了顿,说道:“只怪我没有计划周详,惹得道长犯险。若是一开始能知道六扇门精心准备,也不至于如此。不过,那些掌门人居然会联手起来,还真是让人头痛。”他一听说空空子虽然受伤,但是还活着,语气便轻松了下来。 游返也暗叫一声惭愧,其实他听说了刘文渊在茶楼中的话,当日他语气中透着一股决然,似乎马上要揭晓什么秘密的感觉,他当时便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他将视线转向辽使驻扎之处,每日遣人打探情况,最后,亲自领着东方笑在辽使回国前一晚埋伏起来,这才救到了空空子,说来还是有一些侥幸的。 不过相比起这个,胡近臣居然将刺杀辽使这件大事一笔带过了。 “胡兄,我只是奇怪。好好的,空空子怎么会去刺杀辽使呢?” 胡近臣露出一丝苦笑,他看着游返,颓丧地坐倒在椅子上,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我能去左右。” 游返料不到胡近臣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意气风发的胡老三他见过,这样苦笑的胡老三,却闻所未闻。 “辽国人出使,若是死在大宋,宋辽之间必有一场大战。这是朝中主张出兵的大人们所喜闻乐见的,莫非其中有人逼迫胡兄?” 胡近臣望着屋顶,没有说话,座位旁的火烛噼啪作响,将要燃尽。 “若说有人逼迫胡兄,我是不信的,胡兄并非一个受人胁迫之人。但要是胡兄欠人人情,这身不由己之言,倒也贴切。” 胡近臣咧嘴一笑,道:“你好奇心挺重……” “其实我还想知道,荆州劫走官粮之事,不平庄是否也有参与?” “你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只是直觉。” “你直觉很准。” 游返惊呆了,劫走官粮果然是胡老三所为。 “那周醒被刺的事……” “也是我干的。” 胡近臣对着游返一桩一桩直承其事,虽然之前有过怀疑,但此时一经证实,仍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胡近臣紧盯着游返,说道:“空空子受伤了,如今我手下实在缺人。易小飞有些毛躁,风二胡子做事容易绕进去,林宝儿脑筋太死板。游返,你倒是一个不多得的人才。” 游返指着自己,惊讶道:“我?你想让我去刺杀辽使?” “不,辽使的事情已经失败了。我是说,以后你来经手和那边接触的事情。” “那边?哪边?” “就是你所说的幕后黑手。我目标太大,不好出面。以往都是空空子代我去的,现在他受了伤,我只好委托你去。但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游返一阵脑大,刺杀周醒,劫走官粮,袭击辽使,这些事情都是抄家灭族的大事,让自己去做,这不是嫌自己活得命长。 像是知道游返在想些什么,胡近臣补充道:“放心,只是接触一下,替我弄清楚对面的意思。具体执行,我会自己安排。” 游返不知道怎么会稀里糊涂答应下来,不过他此时还有一道免死金牌,就是刘文渊派他做卧底的事情,届时若是有人追究,便可以拿出来洗脱嫌疑。 他自己也很好奇,到底幕后之人是谁。不过现在他也没法知道,胡近臣会在必要的时候通知他前去和对方碰头。这时还早着呢,空空子刚刚被捉,这时候太敏感了。 游返趁夜又回到东城帮,却在门外被人截住。他随着那人来到一个馄饨摊子,刘文渊正坐在那头吃着馄饨。 “今夜可忙了个透,游兄弟,来,吃点东西,不然会饿。” 刘文渊显然心情不错,吃得额头是汗。不一会儿,一晚馄饨便被吃得精光。 游返坐下,也叫了一碗馄饨,随后刘文渊又叫了一碗。 “恭喜刘大人,终于捉到真凶了。” 刘文渊喜悦的心情终于被他打破,瞥了瞥嘴,说道:“可惜,虽然他们损失惨重,还是让那个带头的逃走了。对了,游兄弟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 游返道:“上次听刘大人的话,似乎要布局对付对方。今晚想必是有所收获。” 刘文渊有些尴尬,一则自己神情上居然出卖了自己,二则自己口风不言,居然让一个线人能通过一言两语推测出自己的行动。不过他还是坦白道:“局是布了,人也差点捉到了。可惜还是让他跑了。” 他又问道:“游兄今晚去见胡老三了么?他那边什么动静?” 刘文渊之所以兴冲冲地来找游返,便是想知道胡近臣最近在做什么? 但游返这时却不想将所有事情托底出来,他救了空空子,已经是得罪了六扇门和夏侯龙司马求等掌门人,这时如果说出来,平白惹人怀疑。于是他小心翼翼藏掖好事情真相,说道:“胡老三哪里都没去,他那些手下也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不知道抓住的是什么人?” 他说完这话,心底暗暗缓了一口气。这一步踏出,以后便是无底洞,稍有不慎,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刘文渊于是将辽国使臣受袭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有抓获活口,但对方死伤惨重,对六扇门而言,相比于前两次,已经算是很大的胜利,可以说刘文渊的布置十分成功,那头领的逃脱和他的布局没有太多的关系,最后冲出来营救的剑术高手,谁也预料不到,且到现在为止,他也猜不到对方是哪里来的。这天下剑法高超、能和薛青纹在剑法上一较高下的人,伸出手指就能数得清楚,名门宿老,确实有可能存在这样的人物,但能拉得下脸蒙面刺杀的高手,他现在一个都猜不出来。 游返好心提醒道:“从尸体上也看不出杀手从哪里来的?” 这种问题刘文渊自然比游返要熟悉,他道:“尸体都是陌生面孔,而且之前受伤之时,很多人就自我了断了,因此没有抓到活口。” “可惜了。” “虽然可惜,但也摸清楚了对手底细。那个负伤而去的黑衣人倒也好说,但后来出现的那个人,据薛掌门所说,剑法深不可测。如果对面还有这般人物,我们可得好生筹谋。这样的人物,若是出其不意,谁能挡得下来。” 游返也知道他说的是东方笑,东方笑剑法高明,但具体到什么程度,尤其是从南海归来,又提升了一个境界,这些无人知道。因此游返也不担心他被人看破。毕竟昆仑派地处西域,中原武林也很少有人能认得出昆仑剑法的奥秘,更何况东方笑的剑法早已返璞归真,根本无迹可寻。 “对了,胡老三那边有些什么手下,你可曾见过面?” 游返心中一凛,知道刘文渊说到了要害,于是将空空子等人介绍了一遍,又提到:“这些人平日里都在各地管着一处,比如空空子总在巴蜀一带,总也看不到人影,我也只是见过一两面。” 刘文渊又问了一两句,被游返绕了过去,便也走了。临走前,吩咐道:“最近留意一下胡老三的动向,辽国人一走,有些人要坐不住了。”(。) 第152章 接触 空空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见营救自己的是游返,他才安心下来。 这时东方笑已经走了,空空子虽然对游返如何救出自己赶到疑惑,却也没有多问。 “我见过胡兄了,他说让你好好在我这里养伤,那件事情你不用管了。” 空空子明显舒了一口气,随即握紧了拳头:“可惜了那么多人命……” 昨夜被围杀,所有人都慌了神,士气崩塌,当时的情况,能走脱一个就一个,但十人中只有一人能够幸存下来,死掉的都是他从太行山带来的精锐心腹,死一个少一个,他不由有些心痛。 “不用太过介怀,胜败乃兵家常事。以后这笔帐会讨回来的……这也是胡兄说的。” 空空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挣扎着要起来,被游返给制止住了。 “是和那边接头么?不用担心,这件事情已经交给我了。你告诉我怎么和他们接头,我去。” “你?” 空空子疑惑地看着他,游返也正看着他。虽然游返也属胡近臣器重的人,但论资历,他之上还有易小飞,还有风二胡子,论放心,林宝儿更是打小和胡近臣混在一起的人。 “易小飞毛躁,风二胡子冲动,林宝儿呆板,所以就由我来了。” 空空子露出沉重的笑意,这倒是胡近臣一贯的口吻。虽然游返加入的时间不长,但从平常行事可以看出,这个年轻人颇为沉稳历练,做事情也爱动脑筋。他心底下便也认同了。 空空子道:“未时三刻,南门大街老巷口那颗老槐树下……” 今天真是倒霉,整日飘着细雨,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游返打着油伞,慢悠悠地走到南门大街上。 是哪棵老槐树?他一步步走去,数着一棵棵经过的树木。终于锁定一棵树干比较粗的老槐树,到了树下,往周围扫了一圈,见没人在附近,这才慢吞吞往树上爬去。 “真是累人,难道每次接头都要爬一遍树?” 他一边奇怪,一边从树上一个枝头取下一个油布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封信。 他用手扫了扫身上的水渍,一阵寒风吹来,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才将信上的字扫了一遍。 上面写着几个字:“云中酒楼二层。” 他将信揉成一团,收了起来,然后重新打伞走开。 云中酒楼是一座小楼,坐落在城西,算是汴京城中的老字号,也算是闻名遐迩。但生意不温不火。刚一走近,酒保将酒放在火上烫着,于是一股香气就飘散开来。 游返闻着酒香,踩着湿漉漉的木板,慢慢走上二楼。那地板嘎吱嘎吱响着,真怕突然断裂开来。 下雨天楼里面生意也不好,楼下大厅中散落着两三个人,各自喝酒吃菜,像是过路人。 来到一个小酒室中,游返推开门进去。里面是一个中年男子,形象有些落魄,脏兮兮的粗布衣服上是厚厚的油污,似乎好几年没有洗过一样。脸上胡子拉碴,似乎好几年没有刮过一样。手上指甲缝里黑乎乎的,似乎好几年没有洗过一样。 他抬着头,紧紧盯着游返,道:“怎么是你?空空子道长呢?” 游返放下伞,伞上的水珠顺着流了下来,滴落在地板上。 “道长受伤了,来不了。以后我来接头。” 那中年人松了一口气,道:“昨晚的事情,我家主人已经知道了。他很不满意,你们应该解释一下。” “没什么好解释的,这种事情,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没人能保证。” 那人低头思考了一阵,道:“这件事情便这么算了。不过接下来,你们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我们容不得一丝错漏了。” 他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游返。上面写着接下来的目标。 游返看了一眼,道:“这个小事一桩,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就好,可不要搞砸了。” 那人也知道这次的事情比较简单,因此没有多问。 游返这才发现大白天自己旁边燃了一根烛火是做什么的,还有一个铜盆。他将纸条烧掉,扔到了铜盆里。 “对了,你家主人究竟是谁?” 说完正事,游返好奇地问起来。 谁料那中年男子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咳咳……你问这个做什么?咳咳……之前不是约法三章了么,我们互相之间不问身份……咳咳” 原来如此,游返顿时醒悟过来,道了一声歉:“我新接手这事,倒是不了解这个规矩。见谅。”他打了个哈哈,搪塞过去。 不过,从他话语中游返也听到,不是保密,也不是不能说,而是说互相不过问,这就有点奇怪了。难道对方也不知道昨晚出手的是不平庄? 他准备试探几句。 “昨夜我们损失很大,去的人只有一成回来,最近伤筋动骨,若要继续交易下去,恐怕有些困难。但如果你家主人愿意补偿一点,我觉得我们才能继续合作下去。” 那人又激动起来,挥舞着满是油污的手臂,道:“这是你们的问题,和我何干?之前说好了,我们提出的要求,你完成了,我们支付报酬。你提出的要求,我们完成了,你也要支付报酬。如今昨夜的事情没有成,那就什么都没有。”他满眼都是不屑,又补了一句:“年轻人,你出来前难道空空子没有交代过你?” 啊,原来如此。游返一拍脑袋:“呵呵,确实不太清楚规矩。老兄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他这回是真的明白了,原来双方并非谁指挥谁,而是利益互惠,你帮我我帮你,你帮我做成一件事情,我帮你做成一件事情,至于事情的难度,则由双方协商确定。共分十个等级,在纸条的背后有写,一方也可以将这些数字累积起来,然后一次性消耗掉。 刚刚那张纸条背后写的是二,游返有些后悔,没有和他讨价还价一下,他觉得定成三问题也不大。 那中年人见他不太熟悉之前的约定,也不太满意,对他能力也不信任起来。见他还不走,便开始赶人了:“既然事情已了,你也别呆在这里了,赶紧走人吧。到时候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游返尴尬地一声告辞,拎着伞,又慢慢下楼。出了楼,他饶有兴致地回头望了望那座楼,下次肯定就不再这里碰头了,每次还是要去老槐树下查看见面地点,这种做法倒是很隐蔽。 对了,回头得问问空空子,怎么才能每次不用爬树。 (。) 第153章 竞标 雨一下子就停了,游返收起伞,漫步而行。 前方一只麻雀停在街心,好不容易雨停了,它在地上跳了跳,寻找吃食。 这么冷的天气还有鸟儿?游返轻轻走过,那麻雀惊起,飞往枝头。 旁边一座楼内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窗子被推起,一个人将一壶水朝窗外浇去。水浇在游返脚边,他连忙让开。 上面那人绝想不到下面有人,愣了一下,道:“游返?” 游返抬头一看,巧了,活阎王陈七叔。 紧接着楼内人声响起,嗡嗡声过后,庄老二摇晃着松垮的身子走了出来,显然是喝醉了酒,嚷道:“贤侄,这么巧?不如进去喝一杯。陈七叔几个山庄元老都在,你进庄以后多亏他们带你,现在你出息了,喝水不能忘了挖井人呐。” 游返一怔,被他这么一说,还不好拒绝了。不过他这时也不怕了,要是庄老二敢在这里动手,连六扇门也不会放过他。 跟着他上楼,只见满屋子坐满了人,陈七叔敞开了袍子,满头大汗,也是醉醺醺的。其余几个人都是山庄三大房的老人,和陈七叔都是一个辈分,进庄也几十年了。 陈七叔见他进来,脸色有些不好看。之前三娘过世,实际掌门人就是游返,可是关键时刻,他还是投靠了庄老二,没有站出来支持他。这时候见了面,心里发虚。 游返道:“好久不见,七叔老当益壮,小子见过七叔。” 陈七叔嘿嘿笑了一声,打铁的人,性子都有些直,不善长这些场面话。 倒是他身旁一人道:“游姑爷现在出息了,听说汴京这边一个大帮派,你是一帮之主。不愧是我们金剑山庄出去的人。” 陈七叔身边都是三大房里面的伙计,大多和游返有过一面之交,平素无仇无怨,游返攀上庄文清以后,他们也自然将他当作庄主亲戚看待,这声姑爷,说得没半点勉强。 庄老二这时也没生气,只是道:“来,挤一挤,贤侄,来这里。”便将游返硬是按在他旁边的座位。 “唉,短短一年时间,物是人非啊。” 庄老二给两人斟了酒,一饮而尽。 “我大哥去了以后,这山庄也历经坎坷。多亏在座的老兄弟老伙计,才撑住这场面。贤侄,你虽然出去自立门户了,但终归也是庄家的人,来,和大伙儿喝一杯。” 游返举起酒杯,听着奇怪的话,喝了一杯。 酒是本地的女儿红,香醇可人,一杯热酒下肚,额上登时渗出了汗。 游返道:“山庄三大房三位老前辈,鬼斧、巧簧两位先后逝世,现在只剩下陈七叔一人顶着,大家要好好敬陈七叔一杯。” 满座唏嘘。 陈二牛从西域返回,曾先到大名府山庄里寻他,山庄里的人也都直到了巧簧老人的死讯。只有庄老二正忙着其它事情,没有关心,这时便问了起来。 游返随**代了几句,最后说到陈二牛下落时,只说了他回到故乡去了。他这时并不愿别人知道四海铁坊在西域扎根的事情。 陈七叔也神情暗淡,叹道:“想当年我们三人一齐来到山庄,意气风发,虽然我最年幼,但平素谁也不服谁。唉,那段时光……”显然,他想起山庄最鼎盛那段美好时光,不胜感慨。相比而言,当下山庄落魄,内则人心涣散,外则朝廷禁兵,他们这些人活得也不痛快。 当然,这里面游返也发挥了不少作用。要不是他带走了一批中坚力量,还将山庄账上的钱财席卷一空,山庄这时也不至于这样外强中干。不过,在座的都是铁匠,不清楚这些细节。若是庄老二自己的心腹在这里,必然要讽刺游返几句。 游返心里也一阵苦涩,山庄弄成这样,他也有一定责任。 庄老二大手一挥,道:“七叔也不要气馁,如今正是我们奋起的时机。只要朝廷出兵燕云,我们就有用武之地。三天后,就是朝廷公开竞标的日子,只要我们被选上,吃下绝大多数的份额,山庄就能起死回生。” 游返心中一动,原来三天后就要竞标,朝廷做事倒也挺快,难道出兵的事情定了? 庄老二这么一说,大家都热烈讨论起来,气氛开始轻松起来。 陈七叔问道:“以往朝廷的兵器买卖,都是找山庄里解决。现在公开竞标,岂不是我们少了份额,为何说反而是好事呢?” 游返也在想,庄老二难道这么有把握,能将朝廷的钱都赚来么。要知道,公开竞标这件事情,可是他挖的坑,只要庄老二跳进来,连皮带肉都要留下。 庄老二道:“今回不同往日。”他看了游返一眼:“贤侄应该清楚。朝廷以往只是禁军换装,今次是要将西军、河北厢军都要囊括进来,对付的就是辽国人。辽国人刚刚败给西夏,锐气尽失,此时正是对付他们的最佳时机。朝廷怎么会浪费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因而朝廷开出的武备数量,可比以往多了好几倍,我们金剑山庄一家都吃不下来。不过,全天下,除了我们山庄,谁有能力供给朝廷兵器?这大头必然是我们吃下去,剩下的残羹冷汁,其它铁铺要去,也由得他们。”他又看了游返一眼,见他默不作声,又道:“当年金剑山庄祖辈便是随着太祖起事,才创立了山庄。如今兵锋又起,正是建功立业的良机。朝廷的银子有了,能不能赚得来,还得靠在座各位。” 众人轰然响应,除了游返,每个人都露出了笑脸。 一片笑声中,游返不合时机地道:“二庄主,只有金剑山庄吃得下,这个恐怕言过其实了。据我所知,汴京铁坊商会,关中商会,北方四府,都是有实力的。” 庄老二还没说话,陈七叔反驳道:“这些人我知道,那些地方,打造的兵器只能耍耍花拳绣腿。真正上战场和辽国人打仗,那刀枪剑戟,一件件必须过硬。只有金剑山庄打造出来的兵刃才能符合朝廷的要求。” 陈七叔说这话时,腰杆挺得很直,话语掷地有声,显得十分骄傲。是啊,金剑山庄,江湖上已经独占鳌头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人能挑战它的霸主地位,向来是朝廷兵器的不二之选。 不过这次,游返觉得,是时候结束这种局面了。(。) 第154章 打赌 陈七叔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点头称是,纷纷说起以前的往事,当年金剑山庄如何如何辉煌,同行见了都要肃然起敬,退避三舍。只要抬出金剑山庄的名头,凡是和铸造刀剑沾边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又说起汴京、关中、北方四府,这些地方不是没有好的工匠,但都不成气候。金剑山庄的工艺可是一绝,一把质量上乘的剑,在金剑山庄也许三天就铸造出来了,其它地方没有七天根本出不来,这些地方怎么跟金剑山庄抗衡。更何况三大房的设施摆在那里,除了金剑山庄谁有那么大的工坊,那么多的人手。 在场的人酒也喝下去了,话也放出去了,一个个踌躇满志,却不知道最大的敌人就在眼前。 游返也不和他们一般计较,金剑山庄在他眼里也是自己的家,虽然这些人坐井观天,有些过时了,但说的话他倒也是认同的。庄文清的愿望不就是继续将山庄发扬光大么。讽刺的是,现在他却要反过来和祖江这些人一起对抗金剑山庄了。金剑山庄就像瘦死的骆驼,不管怎么说,底蕴仍然在那里。最让游返难过的是,想要完好无损地拿回金剑山庄,已经不可能了。 屋内继续气氛热烈,行酒划拳,但游返喝了两杯,便托辞离去。庄老二将他送下楼,说道:“我也不瞒你,这次陈七叔他们都来了,这次金剑山庄便输不掉。我也知道你暗地里也有参与。我打听清楚了,是你在皇帝面前建言,要公开招商。哼哼,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你看看这些人,在山庄几十年了。三大房你还不清楚,那里出来的兵器输给过谁么?” 游返平静说道:“不比过,怎么知道谁胜谁负。” “不用比也知道。你那些伎俩,我还不清楚。你以为你从金剑山庄拉了些人出去,就能胜过陈七叔他们了?他们在三大房干了几十年,你的那些人,都是些新手!” 庄老二鼻子冒着气,呼呼作响。 楼上又传来一阵笑声,陈七叔的声音尤为响亮。看来上面的士气倒是很高昂。庄老二其它才能没多少,嘴皮子上的功夫倒是不错。短短时间,众人的士气便被他激发出来了。 游返抬头望着楼上,这些人欢笑,也许过了这次,便再也没有了。金剑山庄最后如果落魄潦倒,到底这个罪人是自己还是庄老二? “二庄主,不如你将金剑山庄交给我,你离开山庄。这次的事便这么算了?否则我也不想看着金剑山庄毁在你手里。” 庄老二刚刚正要说点壮势的话,突然听了他这句话,而且语气还颇为诚恳,像是在劝降一般,脸上的表情顿时凝滞在那里,虽然脸色一下子变青了,几乎是吼了出来:“游返,你不要欺人太甚。” “毁在我手里?要不是你,金剑山庄会是这个局面?我告诉你,这次的竞标,我赢定了。” 游返沉吟道:“既然二庄主这么自信,不如我们打个赌,看这次竞标谁能拿下更多的份额。如果金剑山庄赢了,那我再也不过问金剑山庄的事情,以前从金剑山庄拿走的钱,我双手奉还。如果我这边赢了,那你就交出金剑山庄,以后就由我来执掌,你仍然当你的二庄主。怎么样?” 庄老二想也没想道:“可以,金剑山庄怎么会输?还有,如果我赢了,你要将我大哥给你留下的宝刀宝剑全部送还回来,这是镇庄之宝,不能任由你拿走。” 游返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不过这样的话,你输了,你就离开山庄。” “成交!” 说完,庄老二头也不回地跑掉了。只剩下游返呆呆地苦笑,希望这次能顺利。 游返找到楚谨所在的地方,将庄老二的事情说了一遍。 楚谨笑道:“真有你的,居然这个时候会去找庄老二晦气。他这时不见棺材不会落泪。不过你放心,我现在有把握让他一次性输个干净。” “哦?你又有什么新主意?” 楚谨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封信,摇了摇,道:“这是陈二牛寄来的书信,当然,是别人代笔写的。他说他已经将从波斯学来的铸剑术融入我们中原的技法中,现在西域那边打铁铸剑,都是用了他这套工艺。不但质量提高了,而且失败的次数也减少了很多。” 游返有些感兴趣了,他接过信件看了起来。 游返一边看着信,一边说着:“不过他远在西域,近期也过不来。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楚谨指着信道:“他最后说了,他已经启程来中原了。龙门镇那边工坊已经开始运转,他在那边也没有什么事情做,此刻恐怕已经在路上。最多半个月也该到了。” “这么快?” 游返看到最后,突然苦笑道:“他说锻造工艺上还有些疑问,要和金剑山庄几个老师傅请教一下。这傻二牛,还以为我们和金剑山庄的关系还像以前那样。” 楚谨道:“这个不打紧,到时候金剑山庄也该收回来了。” 游返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慎行,你这么又信心?” “哈哈,二牛信上说了,这些波斯的工艺,实际上对最后铸剑本身没什么帮助。只是锻铁上有提升,铁的品质有提升,最后的剑韧性能提高一成。而且投入的人手更少。按他的说法,以前我们只能吃下朝廷一半的份额,但这次就算全盘拿下,也不成问题。” 游返猛吸一口气,这个二牛去了一趟波斯,倒是有些收货。他在工坊里面呆过,这些铸造工艺都是口口相传的,要改进一点,也是极难。能将所耗人力减半,这是何等的飞跃。他立刻提高警惕:“这些秘法,可不能让祖江他们得知,否则我们就算拿回金剑山庄,也没任何优势了。” 楚谨点点头:“这个自然。不过有了这些工艺,这次便要好好思量一下。到底是直接低价将朝廷的份额拿下,还是……” 游返拳头一挥,激动地说道:“自然是全部拿下,让金剑山庄空手而归。这样庄老二无以为继,只能让出山庄了。”他想起和庄老二的赌约,这回就算用价格压你,也要压得你丢盔弃甲。这样一来,金剑山庄就完好无损地拿回来,自己也不违背庄文清的心愿,简直是两全其美。 楚谨道:“但二牛的办法只是减少人手,品质提升有限。金剑山庄这么多年,信誉摆在那里,恐怕没那么简单。” 游返冷静下来,心里快速分析了一下己方的优劣势,感叹了一句,确实没什么把握。人手减少了,对于竞标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好处,朝廷看的是价格,看的是品质,不关心你用了多少人,金剑山庄有的是人,夜以继日地开工,总能完成。 “还是只能从品质上面比拼。”游返叹了一口气:“但是这样一来,只能事后追究,到时候就算抄家发配,金剑山庄的金字招牌就可保不住了。”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 第155章 坐庄 这天早晨,正是盐铁司召开的铁部公开招商大会,各地铁匠铺、兵器商会都赶到了汴京。 以前可没有这种盛会,朝廷要买谁的兵器,还不是这些衙门大人一口说了算。但金剑山庄名声在外,桌面下再怎么角力,金剑山庄总是占大头,后来就形成规矩了,其它商户没有什么机会,也不盯着这块肉了。 直到这次,各地商人一听到这个消息,都意识到金剑山庄可能是出什么问题了,否则怎么可能拱手相让。随即朝廷里传出风声,是皇帝陛下亲自下的诏,大家这才蜂拥而至。弄明白了真相,所有人都摩拳擦掌,打算打破金剑山庄一家独大的局面。 陕西关中兵器商会的商易,是关中一带最大的兵器商人,商家的一家之主,这回他挑选了手下最精干的铁匠,带上最拿得出手的兵器,要和关东豪商一较高下。 会场设在紫薇河畔,原来是一处米粮交易场所,围着一处空地,四周搭着一个个木棚。 商易到场时,其它几家都已经到了。他指挥手下将沉甸甸的木箱子抬进来,哐当哐当,里面装的都是最好的兵刃。 正在忙碌,旁边汴京商会的祖江跑过来打招呼,两人笑着寒暄几句。 祖江道:“商老弟这回阵势颇大,看来是势在必得了。” 商易连忙谦虚道:“有金剑山庄在,有老哥在,我们只能分一点,尽力而已。” 他转向金剑山庄所在之处,突然轻声道:“看样子,金剑山庄也是有备而来。连活阎王陈七叔都来了。” 他们这些商人,鼻子最是灵敏,陈七叔也就是前几日到了汴京,过了一天,所有人都打听到了。 祖江道:“陈七叔只是一个工头,也改变不了什么。这回朝廷铁了心要出大手笔,金剑山庄一家吃不下,我们都有机会。” 商易眼睛一亮,祖江是地头蛇,朝中有贵人,他消息自然最是灵敏,他这么说,不是空穴来风。商易心里活泛起来,小眼睛四处巡视。 祖江回到自己那处,楚谨正坐在棚子里喝茶。 祖江道:“楚老弟,你倒是清闲,我可紧张地要命。你说我们能把金剑山庄挤下来吗?” 楚谨道:“祖公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这回我们要占大头……” 庄老二也正在往祖江这里张望,旁边陈七叔说道:“庄主,你说游返也会参与进来,怎么今天没有见他人?” 庄老二自己也正犯疑:“我已经打听到那厮现在手上有一家四海铁坊,规模颇大。这次向皇帝老儿建言,也是他搞出来的事情。就是要为自己的四海铁坊牟利。你等着吧,他肯定会来。” 他想起和游返的赌约,心中不禁得益起来,心想此间事情一了,看你怎么乖乖将东西交回来。旋即又担心起来,这家伙不会想耍赖所以溜走了吧。 不一会儿,各商家准备地差不多了。盐铁司两位大人也来了。 年纪较长满脸花白胡须的是正使周大人,另外一位面相冷肃的是副使陈大人。这陈大人名叫陈自达,少年得志,很早就中了进士探花,一直在京城当官,仕途顺畅,因此后劲十足,前途远大。虽然是副使,但即将致仕周大人对他也青眼有加,什么事情都要征询他的意见。 这回皇帝下旨,采纳游返提出的意见,陈自达自己也觉得是个机会,搞得好就是政绩,到时候外放主管一路州府,将来说不定能进中枢。便也加快速度,很快便召开了这次大会。 随着这两位大人身后,是盐铁司和户部几位官员,户部掌管钱财,自然也要有人。然后紧跟着陈大人身后的,居然是游返。 这下庄老二的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只见游返在陈大人下首坐下,和台上两个大官谈笑风生。 “这……”庄老二不由叫苦,看样子游返还搭上了两位大人,跟盐铁司都是自己人了,这还怎么比? 陈七叔也啧啧称奇,不过他比较冷静,说道:“庄主,如果游返是裁判,必然不会下场比赛了,我们等着瞧吧。” 庄老二点点头:“要是他敢玩猫腻,我就找相识的御史参他们一本。” 大宋没有因言获罪的先例,朝廷广开言路,谁都能参奏弹劾,因此庄老二也不担心台上几个官员能一手遮天。 几个商会头领上前来探听竞标规则,盐铁司周正使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风尘仆仆,辛苦了。”接着便说了一下朝廷武器采买公开招标的缘由,然后向大家介绍了身边的几个官员。说到游返时说:“这位游大官人,是这次向圣上建言的人。因此一起请到这里,献言献策。” 庄老二突然道:“听说这位游兄弟可是四海铁坊的东家,这次也来竞争朝廷份额,怎么能坐到台上?恐怕到时候有失公允。” 周大人呵呵一笑,道:“四海铁坊?这里哪有四海铁坊?” 台下诸人都左右望望,确实没有找到四海铁坊这家商户。 庄老二道:“游返,做人要光明正大,虽然你没有打出四海铁坊的旗号,但你和祖江他们合作,楚谨是你的人吧,他就在汴京商行里头。” 众人听了,都窃窃私语起来。 商易瞥了祖江一眼,见他镇定自若,想到:怪不得祖江信心十足,原来有了外援。 游返说道:“二庄主可能误会了,四海铁坊是有,不过这回我是始建言者,若是我也下场比试,恐怕落人口实,为了避嫌,我已经退出竞争。祖公那边是汴京商行,和我四海铁坊并无关系。至于楚兄弟,我记得他是你金剑山庄的人才对。” 楚谨马上道:“我曾经是金剑山庄的人,不过后来庄主辞退了我,现在我替祖公做事。” 众人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一个伙计换了东家而已,和这场竞标并没什么关系。 庄老二顿时语塞,一时无法反驳。 陈自达陈大人这时道:“闲话莫提。现在宣布竞标规则。” 陈大人说话严肃,分量要比周大人重得多,一句话下去,大家各自回到各自座位。 一个小吏拿着宣纸,大声宣布了规则。(。) 第156章 出价 此时场上只有五家,金剑山庄、汴京商会、关中商会、北方四府联盟、山东大行铁铺。这些都是名声较响,有实力参与这场竞争的。其它一些小帮会小铁铺,大多都依附在这五家商会,这些大商会挑剩下的,说不定还能留下一点。至于官营的工坊,则已经按照最大能力拨给了份额,不需要参与这场竞争。 竞标的规则也很复杂,总体朝廷需要给八万京城禁军、三万西军、两万河北禁军及当地厢军更换装备武器,这些军队军制不同,每一支名号编制的队伍的武器标准均有所不同。比如捧日军是精锐,主要是防卫东京,以守城步战为主,则铠甲是重中之重。而西军中的折家军,以马战为主,对刀和枪钩等武器要求较高。最差的是河北厢军,所需刀盾要求不高。 这么多武器采买花了兵部好长时间才整理出一张清单,盐铁司这边将其分成二十份,尽量将相同规格的兵器放在一份中,由商户自行出价。其中,商户需要先出世样品,也就是最终成品的例件,得到盐铁司验收许可后,再比谁的要价低,朝廷综合评判后,选择其中一家。至于综合评判,主要是根据样品质量、价格、名气等标准综合评判,期间还会向邀来的内行嘉宾征询意见。 游返便是其中一个,还有几个都是老铁匠或是致仕的老官吏,经验丰富。这些人只是提供一个意见,最终决定的仍是两位盐铁司的和户部这边的大人。 听到规则后,庄老二脸都绿了,游返居然还能提供意见,这对他很是不利。游返是他赶出山庄的,怀恨在心是难免的,这个时候要是故意针对他,可不好办。但他却无法开口抗议,因为谁都知道游返是庄家入赘的女婿,算是金剑山庄的人,这在其他人眼里可是加分项,你庄老二得了便宜难道还要卖乖?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知了。 周大人道:“既然大家都清楚了,那就开始吧。” 左右干吏抬出一个兵器架,上面主要是各种刀具,也有枪棒。 那官吏唱道:“供中央禁军所用,共五千鬼头刀、三千凤嘴刀、三千眉尖刀、四千朴刀、三千偃月刀,还有一般将领所用佩剑……” 大多是刀具,虽然名头一样,但其中的装饰配备也有不同。有些军队要长刃刀,有些要短刃刀,这些刀制虽然大部分相同,但总有特例。兵器架上放着样例,宣布完以后,就供各家参详。 金剑山庄的陈七叔率先上前仔细看了看,其它几家也跟上。接着各家都在自己抬来的样品中挑选出类似的,展示在各大人眼前。 盐铁司也有经验丰富的老工匠,这时就上前审视。先是摸,然后是弹敲,接着用石头砸、折,还会放在火上烤,水里浸,最后是刃口的测试。主要是看下其中的坚韧程度,毕竟是要拿来拼命的,可不能马虎。 实际上这些手段只是走走过场,这些商户来参与竞标,自然有所准备,拿出来的样品都是质量最上乘的部分,岂能被这些常规手段验出瑕疵来。 不过在火烤水浸时,一些人也会紧张一阵,因为这么一来,样品上的高低便容易被看出来。像金剑山庄的刀剑,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损伤,连划痕都不会有一道,而一般铁铺出来的样品,则容易受到损伤,甚至会有弯曲。 而之后的刃口测试,则必然会损坏刀具,只是看损坏程度不同而已。不过这道测试,也就点到为止,不能真的就将这些宝刀宝剑给损毁了。 检验以后,这些朝廷委派的老工匠,便将对各家样品的打分呈报上去。上面的官员整理以后,便宣布了分数。分数共分三档,下中上。 “按排名先后:金剑山庄,上品。汴京商行,上品。……山东大行铁铺,中品。” 陈七叔轻声在庄老二身旁道:“只分三个档次,对我们很不利。若是分九档,便能拉开差距。” 庄老二点点头,道:“话虽如此,但金剑山庄一向名声在外,我们的排名不就在他们之前。” 宣布完质量得分以后,各家便将要价呈上。这些数字都是互相保密的,直到台上各位大人看到了,才算揭了底,但第二轮开始,又可以针对情况重新报价。这其中便有许多策略,成本摆在那边,就看各商户对利润的胃口了,第一轮是刀具,这块毛利较低,各家的工艺也都成熟,必然是拼价格的时候,而对于枪、钩、头盔、铠甲等等这些利润高难度大的武器,则各家就各有优势了,很难打起价格战来。而其中人力工期也是衡量因素,若是吃进太大耗时费力而利润太小的兵器份额,导致没能竞价那些利润高的,也属失策。所以第一轮,大家都只是试探阶段,不会真刀真枪。 但第一轮价格宣布以后,各人就大吃一惊。金剑山庄只报了三十万贯,要知道平日里,这些武器朝廷问金剑山庄采买,至少在五十万贯以上。这时金剑山庄降低姿态,依然是有赚头的,但态度却很明确,我愿意和朝廷合作。 台上众官员也很满意这个报价,陈大人颇有深意地望了游返一眼,主意是这个年轻人出的,到时候自己上报皇帝时,这个年轻人的功劳不小。他这时甚至想到,皇帝既然接受这个人的谏言,说明这个人在皇帝面前说话分量不轻。这次结束以后,可得好好结交一下。 随后是其他几家的报价,也都在三十万以上,毕竟这块利润不大,三十万是底线了。金剑山庄出这个价,摆明了要吃下这块,其它家品质无法竞争之下,要和金剑山庄竞争就更不可能了。 “这个庄老二是豁出去了啊。” 商易面露凝重之色,金剑山庄是老大,平时利润在三成以上,若是他都放低姿态,他们这些人就更没钱好赚,这次得益最大的就是朝廷这边。 陈七叔擦了一把汗,问道:“这样压价行不行?差不多白干了。” 庄老二道:“不用担心,金剑山庄就算全部包下来,问题都不大。这是开门红,用来震慑其它几家的。这轮是刀类简易兵器,大家都会,接下来都是我们金剑山庄拿手的兵器,到时候再把钱赚回来。” 陈七叔道:“可是……这轮他们竞争不到,万一被逼急了,乱出价怎么办?” 庄老二笑道:“乱出价也不能亏本吧。到时候越到后头,越是激烈,谁要是出低价,就必须在后面将利润找回来,这价格就低不下来了。现在正是抢份额的时候。” 他们正在说话,突然台上声音唱道:“汴京商会,价格,二十五万贯……” 全场一片惊呼。 “二十五万贯,这是亏本买卖啊。祖江这人疯了。” “是啊,虽然心情迫切,也不用如此吧。” 台上的陈大人和周大人对望一眼,互相耳语几句。 游返木然看着前方,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这是楚谨的策略,他事先已经知道了。(。) 第157章 血本 陈七叔在庄老二耳边悄悄道:“他们不会和庄主你一样的想法吧?” 拉低价格,然后造成压力,最后诱导各个商家不得不争抢一些利润低的兵器,从而退出竞争,让自己可以以技术上的优势将利润高的份额拿下。 庄老二的如意算盘第一轮就遭遇打击,二十五万贯的价格,差不多要亏着卖,还牺牲了大量人力物力。 “怕什么,他们这一****出血,就算争到了,凭他们的人力也没那么多富余了。后面我们就占优势了。” 庄老二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跳也在加速。 台上结果出来了,几位大人一致认同由汴京商会拿下这第一轮的交易。 祖江舒了一口气,连忙返回棚内,对着楚谨道:“楚公子,这回我们可是损失太大了。后面还有没有机会弥补?第二轮可不能继续这么玩了……我老本都要扔进去了。” 楚谨附耳说了几句,说得祖江苍白的脸色更为苍白。 其它几家这时也都私底下在议论着,修改着之后的出价策略。 台上,陈大人看向游返,微笑道:“这第一轮精彩绝伦,一下子为朝廷省下了一半的钱财,游公子可是功不可没。” “不敢当。” 第二轮交易的内容是长枪、钩镰等长兵器,除了供应中央禁军,还有西军,数量规格繁多。这不比刀具,对铸造工艺考校很深,而且耗费人力也很多,索性利润空间也很大,是各大商家必争之地。 然后在样品检验环节,山东大行铁铺便因质量不过关而被淘汰出局。剩下四家则将报价一改再改,递交上去。 结果,再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汴京商会又是出价最低的,原本市价七十万贯的兵器,要价才四十万贯,而其余几家即便下定决心割肉放血,这时候出价也都在四十五万以上。原本庄老二以为金剑山庄质量分最高,但几个大人参考众人意见,讨论下来,还是由祖江领衔的汴京商行拿下这一场。 如此一来,前两轮汴京商会以成本价拿到了所有份额,大出风头,而其它几家则面面相觑,相当为难。尤其是金剑山庄的庄老二,这时已经红了眼睛。想起那天和游返的打赌,莫非他就是拼着倒贴银子,也要将自己拉下马? 陈七叔虽然在三大房说一不二,但这时事情远非那么简单,也有些慌了神,问道:“庄主,这回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庄老二狠狠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祖江,只见他气定神闲,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不由捏紧了拳头,道:“想跟我斗?我就不信邪了。下轮,我们要跟进,看看谁的价格低。” 陈七叔道:“下轮看样子是铠甲,这是我们山庄拿手的,能赚不少银子,这可不能放底价啊。庄主,你可不能冲动啊。” 庄老二恶狠狠道:“现在我们已经被他们逼上悬崖了,下一轮一定要拿下,否则他们气势如虹,更加挡不住了。” “可说不定他们也是强撑的,下一轮开始他们也得抬高价格,否则他们就亏了。” 庄老二又犹豫起来,这到底是强撑还是确实有这个能耐。他抬头看了一眼游返所在的位置,只见他端坐钓鱼台,脸上似笑非笑,一副轻松的神态,更像是在嘲笑他无能。庄老二沉声道:“先拿下下一轮,再做计较。下一轮,我们出价要比他们低,就算一文钱都赚不到,也不能输了这个人!” 祖江听到结果,又惊又喜,五味杂陈,他镇定地朝台上大人微笑着抱拳示意,然后一猫腰,返回木棚里,看着楚谨道:“我们不会下轮继续这样吧?这样下去,就算我们全部拿下,也意义不大啊。” 楚谨道:“下轮?下轮我们放弃吧,按市价报。”他狡黠地一笑,心想凭着庄老二的性子,下轮应该耐不住要出手了吧。 第三轮,铠甲,许多大宋禁军如今只身披皮甲纸甲,很少有铁甲了,即便是铁甲,也只护住全身要害,这样一来,铁甲的用料就省下许多,但工艺的要求也高了许多。按照以往,只有金剑山庄有这个能耐打造出数量众多的合格铠甲。 果然,一说出这一轮的内容和规格,除了金剑山庄和汴京商行,其余三家自动放弃。 说实话,铠甲这一项打造起来费时费力,虽然利润高,但也不划算。然而在检验过样品以后,仅剩的两家在价格上又令人出乎意料。 市价在六十万贯左右的铠甲,金剑山庄只报了三十万贯,足足低了一倍,而原本大家认为又要低价取胜的汴京商行,则老老实实出了六十万贯价格。 庄老二吞下一颗定心丸,向旁边的人道:“看,他们不行了吧。小商会就是这样,后劲不足。” 陈七叔道:“庄主,可我们这价格着实低了点。这铠甲制作起来极其麻烦,铁片打造费时费力不说,皮布的缝合,工艺上要求也很高,可以说是吃力不讨好。会不会他们故意让我们上钩?” 庄老二啐道:“别想那么多,先拿下来。就算你说的没错。我们还有最后一招……” 陈七叔听了直皱眉,道:“庄主,你那种做法,虽然缩减成本,但如此一来,质量就没有保证,万一……我们金剑山庄的招牌可就砸了……” 庄老二吓了一大跳,连忙制止他道:“说那么大声做什么?回去……回去再商议。” 其他商行又是一阵商议。如今三轮过去,除了汴京商行和金剑山庄,其它人都没有捞到任何好处,他们都开始着急起来。 第四轮揭晓,又是金剑山庄以低于市价四成的价格拿下,与汴京商会打成二比二平手。如此一来,最大的获益者明显是朝廷这一方。两位盐铁司的大人都笑呵呵地看着场上的人。 正要继续第五轮,台上正要宣读规格。关中兵器商会的商易突然大声道:“已近正午,不如休息一下,吃个点心,午后再继续。” 初冬的时节虽然阳光明媚,但他仍不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第158章 联合 微风卷起一片落叶。盐铁司和户部的几位大人互相笑着说话,心情很是轻松。而台下几个商家则满头大汗,满脸通红。 “娘的,这生意没法做了。” 一个普通的铁匠铺掌柜在那里嘟嘟囔囔。 这些铁匠铺都是依附于某个商会,最后摊派下来,收获不会太多,但朝廷这么压价,仍是让他们心情很不好。一年前朝廷的禁兵令,让他们门前冷清,手底下学徒走了七七八八,生活只是勉强度日而已。如今唯一一条生财之路,还被这么堵死,他们真是想骂人了。 木棚子后是河流,此刻,岸边一个隐蔽的角落,几个商会掌舵人齐齐集中在一起。 召集大家的人正是商易,商易年纪不算老,四十岁左右,一张方方正正的脸有点黝黑,嘴唇较厚,还有点干裂。他是关中商人的佼佼者,头脑灵活,又能吃苦,跑过西域,去过巴蜀,到了中年才有了这份家业,却眼见每况愈下。 今天的前几轮过去,他一直在心惊肉跳,这么玩下去,大家都要死。金剑山庄和汴京商行还能撑下去,他们这些小商家可撑不下去。所以他才将所有人都叫到一起。 “各位,虽然咱们是同行,但生意上却往来不多,平素也井水不犯河水。但今日的情形,大家可都看到了。前四轮那价格,都是割肉刮皮,连血都没剩下。黑啊。大家可不能这么斗下去了。” 山东的商人听了商易的话,连忙呼应:“是啊,和气生财,这么斗下去,吃亏的都是自己人。那些官老爷,端正坐在台上看好戏。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商量好了出价。咱们大行盘子小,到时候只要一份小的就够了,各位同行帮帮忙,事后必有重谢。” 庄老二脸色铁青,看着祖江,道:“祖公,做生意不是斗气,你可不能受姓游的小人蛊惑。若是你肯退让一步,我金剑山庄分六成,你三成,剩下一成其余各位分掉。这样可好?” 祖江冷哼道:“去年我们和贵庄有合作,派了人去贵庄学习,后来谁二话不说就全部把人给赶走了?” 庄老二脸一黑,道:“你怎么还记着这件事?都陈年累月的事了。这样罢,要是这次你让一步,咱们后续继续合作,不仅仅是你,其它各位也可以派人来我们山庄学习,怎么样?” 其余几人眼睛一亮,能去金剑山庄旁观人家的手艺,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他们虽然是商人,但对铸造兵器也是热情颇高,都是各种好手。金剑山庄的工艺技术,他们早就垂涎欲滴了。 祖江道:“先不提这件事。就说你说的六成,凭什么你一家就要六成?” 庄老二道:“就凭金剑山庄四个字。” 金剑山庄以往直接将朝廷的兵器生意都揽下了,一点汤汤水水都没有留下,在庄老二看来,这回能让四成,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因为这次的兵器买卖数额庞大,就算是金剑山庄也无法全部吃下去,六成已经是他的极限。 祖江也是毫不示弱:“好大的威风,既然如此,我们唯有手底下见真章。到时候谁胜谁败,一目了然。” 庄老二涨红了脸:“难道我金剑山庄会怕你不成?” 其余几人见两人又卯上了,纷纷皱眉,这样下去只能两败俱伤。还是商易道:“金剑山庄乃是北斗泰山,汴京商会也实力雄厚,既然出门做生意,自然讲求一个双赢。互利互惠,才是正道。两位何须意气用事。不管过去有什么过节,两位都这个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谈不拢,各自让一步也就是了。” 他们几个对庄老二提出的分配办法也不是很满意,如今大家好不容易来一趟汴京,三家一共只分一成,这谁能咽的下这口气。 于是还是商易劝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除去刚刚的四轮不算,余下的份额,金剑山庄四成,汴京商会三成,我们各家各一成,不如各位意见如何?” “四成?”庄老二讥笑道:“这简直是笑话。” 他一字一顿说道:“金剑山庄就算全部拿下也行,为何要让出六成给你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所有人都恼了,一个个都默不作声起来。庄老二说完,见谈不拢,干脆一甩袖子就走了。 商易苦笑道:“金剑山庄原就是最大的老虎,吃到嘴里的东西,要让他吐一点出来,本就不易。” 北方四府联盟的人道:“只是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欺人太甚。想那前任庄主庄老大待人仁厚,对我们一向照顾有加,庄三娘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气魄很大。没想到现在换成庄老二,反而是这个样子。” 祖江道:“这人盛气凌人一向如此。台上那个游返游公子本是老庄主指定的下任庄主,但因入赘身份,被这个庄老二给赶了出来。” 商易道:“不过听说今日这个公开竞标的主意就是这位游公子在御前提出的……如此商才,这位游公子不凡啊。” 众人点点头。 祖江道:“如今再哀叹也无用了,马上便要重新开标。既然金剑山庄不愿退让,只得我们四家达成默契,尽量减少损失。” “祖公有何良策?” 祖江摸了摸下颌胡须,道:“金剑山庄已经被逼到死角,他必须拿下更多份额,刚刚两轮的损失才能弥补,现在越是打压他,后续他的压力越大。不如我们针对一些利润小的轮次,轮流报低价,给金剑山庄施加点压力。” “可一些兵器也只有金剑山庄能够打造出来,这部分他是稳赚不亏的,利润也可以从这些兵器上找回来,我们怎么和他争?” 祖江道:“放心,这些由我们汴京商会来处理。你们只要逼他在前几轮尽出低价,等他工坊人力饱和,再也吃不下更多时,我们三家便轮流坐庄,报得高一些。” 祖江突然放低声音:“这般……到时候虽然利仍然薄,但总比亏本好一些。” 大行铁铺的人道:“也是,先和朝廷搭上关系,后续办事也方便一些。祖公,我们便听你的,最后再报高价。只是到时候你可不能诓我们,到了最后,就没有退路了。” 祖江道:“商人已诚信为本。这个你们尽管放心。” 几人又窃窃私语了一阵,将细节谈妥。外面盐铁司的官吏都等得不耐烦了,连声呼叫第五轮开始。 (。) 第159章 压价 祖江回到木棚内,朝楚谨点点头,楚谨心领神会,笑了笑。 第五轮,还是金剑山庄以低价取胜。但这时其余四家里只有大行铁铺跟低价,出的价钱和金剑山庄相差无几,只因样品质量不如金剑山庄,才功亏一篑。而其余几家,则以市价报上去,并没有继续放出低价。 虽然拿下第五轮,庄老二仍是满头大汗。看到大行铁铺居然报和自己一样的价格,心中不仅暗骂,需要吃这么紧么?幸好价格一样,山庄以品质取胜,否则这一轮便输了。 第六轮是一些特制兵器,都是给一些亲兵将领佩戴的兵刃。这些兵器虽然数量少,但质量要求颇高。这正是金剑山庄所拿手的。 陈七叔连忙提醒自己庄主,生怕他继续报最低价,影响了利润。 庄老二道:“放心,我有分寸。” 这时除了祖江,其余三家都放弃了这轮。庄老二笑呵呵地将价格报上去,心中定了下来,暗道,这祖江虽然样品拿得出手,但要大批量铸造,可就有心无力了,这场自己定要将之前损失的利润捞回来。 岂料价格一宣布,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汴京商会又出了一个底价,将金剑山庄压了过去。 庄老二在价格宣布的刹那差点站立不稳,然后心头火起,朝着祖江怒骂道:“祖江,这么多兵器,你造得过来么,不怕撑死?” 祖江笑笑,抱拳道:“多谢庄主关心,汴京商会工坊尚有余力。” 庄老二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抬头看看台上几位大人,一个个张牙舞爪,面目可憎,而一旁的游返虽然表情木然,但心里必定在笑话他。他拳头紧握,心道:如果宋观还在,局面绝不可能这样。这个陈大人显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自己如今被逼上绝路,就算用上那批廉价的原料,冒着砸自己招牌的危险,也要拿下这次的竞标。和游返的赌约可以不遵守,但金剑山庄的地位不能动摇,这是面子的问题。 随机结果宣布,不出意料,汴京商会又拿下了。 陈七叔担心地拉拉庄老二的袖子,道:“庄主,这里面有古怪。汴京那伙人,可没能力接这么多活。” 庄老二正没好气,道:“肯定是游返在其中搞鬼,这个人……” “游返?他有这么大能力么?” 游返似乎听到风中传来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有意无意往庄老二这里望了一眼,却正好和庄老二对视了一眼,只见对方眼中满是恨意,不由莞尔一笑,令庄老二更是恼怒不已。 接下来几轮,金剑山庄这边全部拿下,但也是以极低的价格,而其他几家则轮流压价,但又不压死,像是任由金剑山庄拿走份额,又不让他轻易将价格抬高。 陈七叔额上的汗越来越多,不住在擦汗,早已不复当年活阎王的称号,一下子似乎老了许多。而庄老二始终坐定在凳子上,不发一语,但眼神深邃地可怕。 到了第十一轮,日头西移,陈大人道:“这么多轮,看来今天也结束不了,不如明日继续。” 各大商行纷纷称是,连忙组织人员收拾东西。 十轮过后,表面上最大赢家是金剑山庄。但所有金剑山庄的伙计个个无精打采,就算是最普通的杂役,也知道自己东家处境不妙。 其余几个商行,虽然一无所获,但看着之前盛气凌人的金剑山庄都蔫了,心里也十分满意。真正的胜负要到第二天才决出,金剑山庄现在看来,应该是用力过猛了。 陈大人心中高兴,向游返道:“游公子若是无事,可以一同去太白楼,今日周大人摆下宴席,要宴请各位商行的老板。” “这……似乎不合规矩……” “无妨,你我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周大人也特邀公子当座上客,一起来吧。” “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游返跟着几位大人一同来到太白楼,这时各大商行的人都已经到了。只见祖江和商易等人正在窃窃私语,谈笑甚欢,而庄老二则一个人在一旁默默不语。 周陈两位大人一入座,众人纷纷停止说话,一个个端坐起来。 “各位老板,此次公开竞标,是圣上的旨意,意在集合中原所有工匠之力,为国效力。各位都是其中表表者,今日拿出的兵器也都各有千秋,不愧是我中原工艺精良的代表。有在座诸位供应禁军兵器,我大宋铁蹄必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周大人年纪有点高,一天坐下来,腰酸背痛,便由陈大人致开场白。各商人表面激动,心里则都在暗骂。朝廷这次是得利,但吃亏的都是各家商行。吃了寻常的亏,他们至少还能声张抱怨,可吃朝廷的亏,却连哭诉的机会都没有。 幸好陈大人也是识趣之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不管此次各位各自份额如何,都是有功之士。我必定上书圣上,嘉奖各位。虽然这回有人吃亏有人赚钱,但朝廷绝忘不了各位的贡献,这钱,以后还是能挣得回来的。”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算是好受了一些,知道攀上朝廷这条线,日后再有什么生意,还有机会参与。不像以往,自己连参与的份都没有。 唯一心情雪上加霜的是庄老二,金剑山庄本来就是御用商人,平日里跋扈惯的,二十多年和朝廷紧密合作,供应了禁军绝大部分的武器铠甲。不但头一天吃了暗亏,还开门引狼,被降到了和其他商行一样的地位。这个御用商人的称号算是名存实亡了。他不由腹诽:金剑山庄这么多年下来的功劳,也不见你上书表彰过一次。 陈大人见庄老二一个人默默不语,道:“今天贡献最大的当属金剑山庄,大家可要多敬庄主一杯。” 庄老二勉强挤出笑脸,接受了大家的祝贺,心中像吃了一个黄莲一般苦涩。 轮到游返祝贺时,陈大人突然道:“听说游公子曾经也是金剑山庄的一员?”(。) 第160章 死角 在场中人大多是知道游返底细的,但这位陈大人新近调任盐铁司,对这些事也不太了解,一出口,游返和庄老二两人脸上表情便凝滞了。还是祖江机敏,连忙道:“游公子本是金剑山庄,后来一个人出来创建了四海铁坊,两人也份属同枝,一脉相承。当年墨寒老庄主铸造手艺独步天下,如今他一个兄弟,一个女婿,各是我等铁业翘楚,令人钦佩。” 各个铁匠商行的人都或多或少承过老庄主的情,这时都纷纷点头,露出崇敬的神色,商易还道:“老庄主去世,实在是我铁匠行会的一大损失。” 陈大人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两位都是自家人,怪不得之前竞标之时,但凡涉及到金剑山庄,游公子似乎轻易不发表意见,却是要避嫌啊。” 游返道:“正是,金剑山庄算是我自家人,只要一张口,别管是捧是杀,都有失偏颇。这点还请大人见谅了。” “理解理解。” 庄老二暗地里呸了一声,心道,不想替我金剑山庄说话,却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他面上仍是装作和游返亲切的样子,不断询问了游返的近况。两人一问一答,若是不知道其中内情的旁人,定是以为两人是故交好友了。 由两位盐铁司的大人把着话风,这次晚宴也欢声笑语不断,各人只谈风月,不谈生意。曲终人散,各人畅笑而去。唯独庄老二喝多了断肠酒,一脸苦闷地告辞离去。 游返扶着他出门,道:“你我顺路,不如我送你一程。” 到了外面无人之处,庄老二才将他推开,冷冷道:“不用你虚情假意。” 他步履蹒跚,扶着墙壁,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最后吐了起来。 “金剑山庄今日正好拿了六成的份额。”声音在背后响起,庄老二顿时竖起耳朵,头脑清醒了不少。 “这么大一笔买卖,若是按市价来做,利润在一百万贯以上,价值不菲。可惜,按如今的价格,即便是金剑山庄,也无油水可捞。要是明日继续此种场面,恐怕金剑山庄半年以后便要支撑不住了。” “游返----”庄老二大吼一句,冲着他道:“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吧?你说,祖江那老狐狸,是不是和你穿一条裤子?恶心,在陈大人面前,你还装作是自己人。” 游返看着他,淡淡一笑,道:“虽然这么做能够整垮金剑山庄,不过到时候我接手过来,也是空壳一个。不如这样,我和你打个商量,我将之前拿走的钱全部还给你,另加一百万贯钱,你拿着他,足够你一辈子富贵,不愁吃喝……” “放屁,我老庄家的东西,你休想拿走!” “说实话,若不是三娘看重金剑山庄四个字,我也不稀罕拿回来,这年头,经营什么也比做打铁这行强得多。我只是不想三娘的心血最后在你手里败光。你仔细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就算我和三娘水火不容,但三娘和我大哥若是在天之灵,看到你这么折腾我们金剑山庄,定然饶不了你。” 不远处陈七叔带着金剑山庄的伙计走上前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庄老二。 游返道:“二庄主喝醉了,劳烦七叔照顾了。” 陈七叔道:“放心,交给我们了。”说罢,谢了一声,和左右拉着庄老二就此离去。 远远传来庄老二一句怒吼:“有我在,金剑山庄不会垮----” “庄主小心走路,回去再说……” 游返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胜感慨,头望着天空上的一轮明月,自言自语道:“文清,你该不会责怪我罢!” 第二日一早,所有人都聚齐在昨日的场所,进行新一轮的交易竞标。每个人眼睛周围一圈黑色,显得没精打采,又强打精神。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大家都想把握住。 游返同样精神不佳,在台上频频打呵欠。 商易通红的眼睛盯着金剑山庄那边,心中盘算着局势,对手的底牌,今日他必须抢到一笔生意,否则关中商会他便无法出头作主,威信尽失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熬到这一步,只差这一口气,可不能再这里倒下。 祖江也紧张地不断搓手,心中盼望着金剑山庄尽快抵受不住,他们选择已经不多,昨日汴京商会拿下四成,但人力消耗已经趋于饱和,今日可争的余地少了许多。 “第十一轮----”场内一阵宣读,战斗正式展开。 “三十万贯,二十九万贯,二十八万贯,四十万贯,二十九万贯……金剑山庄,拿下。” 众人纷纷吸了一口冷气,庄老二疯了,还是昨天那样,虽然除了祖江,大家都出了低价,但金剑山庄质量上乘,他们比拟不了,虽然价格还低了不少,但朝廷还是选择了质量更有保证的金剑山庄。除非这个时候价格特别有优势,否则朝廷不会改弦易辙。 庄老二两只手撑在膝盖上,身子前倾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着前方,眼中一片肃杀之色。 旁边陈七叔道:“庄主,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接的份额越多,我们腾挪空间越少。如今我们拿下这么多份额,等于是不赚钱。除非……” 他这个除非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金剑山庄无论用料还是工艺均属顶尖,原料是最优质的,工艺是最繁复的,什么料都用足,打磨时间够长,才能成就三大房的名声。要是用上那些次一品的原料,工序上又省去几步,虽然能够降低成本,创造利润,但这对于他这个三大房的总管而言,是一种耻辱。金剑山庄那么多先辈创下的名声,就在他手里全部毁了,他就是金剑山庄的罪人。 庄老二身子一颤,道:“我们还有多少余力?嗯,下一轮是简单的兵器,让给他们。让我赚不到钱?哼哼,让你们也尝尝这个滋味。要死一起死,我拖你们一起下水。” 第十二轮,风云突变,金剑山庄突然抬高价格,这令其余几家措手不及,关中商会的商易这轮低价,最后台上商议以后,选择了关中商会。 商易嘴角一阵抽动,虽然自己盼着尽快拿下,但……这个价格,并不是自己想要的。这个庄老二,看来也不傻。不过这也说明,金剑山庄已经被逼到墙角了。(。) 第161章 要求 庄老二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心道:就许你们这群兔崽子算计老子,老子就不能算计你们?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轮他是没有捞着,越到后面,竞争越激烈,他要保证金剑山庄在最后一轮时仍然有竞争之力,否则就平白无故便宜了其他人。 第十二轮,关中、北方、山东等三家果然不敢再随便出低价,然而这时汴京商会却再一次将价格压了一下,夺去了这一轮。连失两轮,令庄老二气地连拍桌子。他看看台上的游返仍是云淡风轻,漠不关心的样子,心中更是厌恶。 生意就是这样,一切都是冷冰冰的价格,没有一丝人情可讲,得利多少,凭的就是筹算,没有任何侥幸可言。庄老二以往靠着朝堂上结识的官员,金剑山庄自身的名声,做生意起来无往而不利,可这时要让他真正和人一搏生死时,就是这么一筹不展。游返看了看他,叹了口气。 权衡利弊之下,金剑山庄的出价更是飘忽不定,这让其他几家也是叫苦不迭,每个人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不敢有片刻放松。但汴京商会的祖江始终犹如狼群一般,不盯者羊,反而死死咬住老虎,其他人放松时,他就咬紧,弄得金剑山庄也捞不到一丝好处。北方四府铁铺联盟是唯一一家得到好处的商会,在第十七轮刀盾的竞标中,由于利润较低,其他人都不敢兴趣,出了高价,唯有他出了一个适中的价格,反而夺得一筹。 最后几轮,各家都没了争夺的力气,反而价格回升,祖江顺利全部拿下,一旁的庄老二无力阻止,只得眼巴巴瞧着汴京商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绝处逢生,这种窝囊的感觉让他瘫软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商易第一个赶过来祝贺祖江:“祖公果然老谋深算,最后扳回一城,虽说金剑山庄这回夺去了六成份额,但要说赚得的利润,还是祖公这边大获全胜啊。” 祖江连忙抱拳回礼,道:“不敢不敢。其实这回汴京商会也是尽了全力,所得份额已超过能力所及,若是商兄愿意接手,我可以将其中一部分转交给你,包给你做,我只收一小部分佣金。” “哦?”商易正愁回去不好交代,闻言立即留意起来,就价格方面商量了一番,便兴高采烈回去了。祖江不愧是仁义,价格并没有压死,给商易留了一定的利润空间,反正收了佣金,他也一样赚钱,便懒得大包大揽,将自己吃撑。还可以结交一下对方,留一个人情,日后也好合作,可谓一举两得。 还有人想祝贺一番金剑山庄,但看到庄老二那阴沉的脸色,都被吓了回去。 游返和陈大人说笑了两句,祝贺了一番,便要起身离去,却被庄老二给叫住。 “姓游的,之前咱们的赌约,你可还记得?” 陈大人和周大人也转过头来,露出注意的神色。 游返一愣,道:“不错,之前我们打赌,谁在这次竞标之中赢了,谁就执掌金剑山庄。” 庄老二道:“还有,你输了,要将我大哥留给你的传世之宝全部送回来。” 游返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庄老二见他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还郑重其事地点头称是,却没有一丝作为失利者的模样,不由怒气涌上来,但两位盐铁司的大人环顾在旁,连忙压住怒火,道:“那现在敢问贤侄,到底这次是我赢了,还是你赢了?” 游返挠挠头,支吾道:“这个,未到最后时刻,倒也说不准谁胜谁负。” 庄老二提高声音道:“我金剑山庄今日拿下六成,比他们四家全部加起来都多。你说现在分不出胜负?” 游返道:“虽然你今日拿下了六成,不过有些规则,还需要大人解说,不如你听听陈大人怎么说?” 庄老二望向陈大人。陈大人听他们说起自己,有些疑惑:“游公子,不知你所指为何?” 游返道:“陈大人,莫非朝廷对于各家最后呈交的武器兵备没有什么限制?” 陈大人拍了拍额头,恍然道:“原来是指这点,你看看我,却差点忘记了。”他向场中挥一挥手,祖江等人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连忙靠上前来聆听。 “各位,最后是关于兵器交货的一点事项。” 原来,朝廷这回还对最终交货的兵器质量作了要求,之前对样品的检验手段,日后还会重演一遍。但并非对所有兵器,而是分批抽样做检测,一旦同一批次内检验不通过,则该批次全部作废,这些铁铺需要重新回炉再造。而所消耗的时间和责任全由这些铁铺负责,如果规定期限内无法完成,则不但需要将钱全部吐出来,而且还需要上缴一笔罚金。如果情节严重,盐铁司还会上报右相,由右相决定如何处置。 此言一出,不少人脸色都变得更差,其中自然也有陈七叔这样心虚的人。庄老二道:“陈大人,不知道这个规定是如何出台的?要知道以往我们金剑山庄和朝廷合作,从来没有此项检验一说。” 陈大人和颜悦色地解释道:“这也是游公子当日向官家所建言,而官家在下诏时也特别关照我等要按此施行。这也是为了保障禁军武器兵备之质量。要知道万一和辽国西夏开战,一件小小的兵器,便决定了士兵的生死。这可不能儿戏。我们这边检验地越严格,前线将士所受伤害也越少。” 庄老二听说是圣上下旨,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原本存的一些小心思便无处伸展了,喃喃道:“六成,六成……” 陈大人又道:“当然,金剑山庄的招牌一向是信得过的。天工世家嘛,本官在其它衙门时也有所耳闻,你们的兵器质量过硬,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周大人也时常说起,夸奖你们金剑山庄。不过既然是官家下旨,我等必然要按照要求走过场。其他几家商户,也有头一回和朝廷合作的,也要按照这个要求……” 话还没说完,只听“咚”一声,庄老二已经一头栽倒。(。) 第162章 黄雀 庄老二突然晕了过去,陈七叔等金剑山庄的伙计赶忙将其扶到一旁的桌椅上,而盐铁司和其他商户也紧张地围上去。游返微微有些意外,也上前探望。 陈七叔内功霸道,可不敢乱用在庄老二身上,使劲掐了掐其人中,庄老二“嗯”一声,有了反应,左右连忙递上水来,喝了一口,这才缓缓醒转。 陈七叔小心翼翼道:“庄主,我们……” 庄老二看了一眼周围一张张脸,有些脸上是关切之意,更多则是幸灾乐祸的表情。而游返则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重新站立起来,道:“我没事。” 陈大人也安心下来,道:“庄主莫要心急,好好保重身体。金剑山庄可是朝廷最倚重的工匠世家,这次正是为朝廷效力的好时机。” 等到陈大人走了,剩下的都是商会中人,这时才爆发出一阵唏嘘声。大多是为刚刚陈大人所说的抽样检测的事情而烦恼。 样品毕竟是样品,若是交货时的品质和样品一样,那这些商会可是一点油水都没有了。但他们也不敢放肆,眼见始作俑者游返还在当场,有些话说出来可要落人口实。 众人正要散去,祖江突然对游返道:“游兄弟,朝廷这项检测的规矩实在过于严苛,说实话,老哥我就算不偷工减料,要应付这么多武器的打造,也是难题啊。何况每一件都要如样品一般,这实在是难上加难啊。” 众人听到祖江公然诉苦,不由停住脚步,想听听游返怎么说。他们不禁也跟着祖江的口风说着,却浑不知祖江和游返的双簧表演。 游返道:“大道理陈大人都说过了,我这边也没办法。当初我向圣上提出这项建议,本就是为了提高门槛,为四海铁坊能够夺标增加筹码……但后来为了避嫌,四海铁坊也没机会参与夺标……” 他一脸遗憾,表情真切,看不出什么异样。 祖江眼睛一亮,问道:“莫非……四海铁坊能够做到每一件都是精品?” 游返道:“这倒不敢保证,但一百件中保证九十九件精品是可以的。” 在场的商人还没有什么反应,但一些老铁匠则是一片惊呼,要达到这个水准,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果然祖江道:“四海铁坊居然有这等水准,却从未听说过,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后生可畏啊。” 游返道:“祖公见笑了,四海铁坊刚刚建立,是新生晚辈,怎能和诸位老前辈相提并论。不过四海铁坊的中坚力量都是曾经金剑山庄里面的精兵良将,后来我们又将工序改良了不少,不但工效能提升不少,质量也连带着提高了。” 他脸带笑容,不急不缓地说着,众人已经团团围住,就连庄老二也露出了注意的神色。当听他说到金剑山庄时,庄老二不禁吐了一口口水,暗暗骂着。 有个工匠道:“不知游掌柜的,你们四海铁坊能将原有品质提高几成?” 游返伸出两个手指:“速度能加快两成,废件产出降低五成。” 他根据陈二牛来信和楚谨的分析,给出了这么一个数字。 周围一片惊叹声。连陈七叔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喃喃道:“不可能,连金剑山庄都做不到……” 庄老二道:“你没听他说么,都是金剑山庄出去的人,这厮着实可恶,将山庄的成果据为己有……” “可就算山庄里,也做不到啊……” 祖江继续捧道:“游兄弟,四海铁坊若真有这个水准,不如咱们一起合作。” 游返道:“这……如何合作?” 祖江斟酌道:“这样……老哥哥我拿出一半份额,这些汴京商会实在有心无力,没法做到那么高的品质。你们四海铁坊参与进来,我们一起做,利润方面,虽然不高,但我们可以一起分,五五分账。你看怎样?” 众人见祖江顷刻之间,就吐出一半的份额,这可是刚刚拼死拼活拿来的,就这么送人了?有人就道:“祖公,你这可是大手笔,做了亏本买卖了。” 祖江面向那人道:“那有什么办法?朝廷的交货期紧,品质要求又高。与其到时候交罚金,不如一起合作,至少还有钱赚。等到这次过去,以后赚钱的机会还多着呢。这次荆州水患,朝廷多了好几万厢军,这些厢军现在可都是没有兵器武装的,要是……” 他突然住嘴,心想自己可是多嘴了。 祖江是地头蛇,朝中也有关系,消息自然灵通。其他人听了几句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一时兴奋起来,对啊,现在咱们可都是皇商了,以后朝廷武装禁军厢军,自己都可以参与一份,何必眼光那么短浅,争一时之得失呢。 商易想起刚刚汴京商会和金剑山庄那么对掐,自己还有些犹豫,不由后悔起来,这可是在两位盐铁司大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啊。 游返愉快地接受了祖江的建议,正准备离去,商易和其它两家的商人都围了上来,纷纷道:“游公子别走,别走,我们也商量一下合作的事情。” 大家七嘴八舌,将合作事宜说了出来。这几家所得份额其实不多,但有些兵器,他们实在没办法做到朝廷的标准,便将差不多三四成的兵器让出来,由四海铁坊代为加工铸造,有些简单的则自己来造。不过价格上游返却没有那么好说话,那些小工坊无法铸造的兵器,都是利润较高的部分,游返怎么样也要从他们身上刮下一层皮来。这些小商会这时也顾不得面子,虽然心中不舍得,但他们这时已被祖江描绘的前景所感动,只要撑过这次,就算不赚钱,也是赚到了一个皇商的名额。 细节自然没法那么快敲定,但合作的条件,却是一言可决,不多时,游返的四海铁坊便将除金剑山庄以外的主要份额都包揽过来,且赚的利钱远超场中这些商会。 他又将眼光看向金剑山庄那边。(。) 第163章 翻盘 当游返的目光看过来时,庄老二犹如看到了一匹饿狼要择机而噬,浑身不由一颤。 “就算你吃了这些小鱼小虾的利润,也没有比我多。这场打赌我还是赢了你。” 庄老二给自己强撑气势,他突然猜到了游返的目的。 他突然见到楚谨在祖江背后隐去半个脸,但神情和游返如出一辙,他顿时明白过来,刚刚祖江是在众人面前演出了一出戏,他大叫起来:“你们都被骗了,他们早就串通好的……” 但人都已经散去了,陈七叔拉拉他的袖子,道:“庄主,其实他们都知道……但是别无选择……” 庄老二一怔,都知道? “没错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这边斗得一塌糊涂,他们现在要来捡现成的便宜。” 庄老二一听,登时明白,游返这一眼看过来的真实含义。他突然笑了起来:“你还想将金剑山庄的份额给吃进去?”他张开手臂,激动说道:“凭什么?这是金剑山庄,不是你一个破铁坊能比得了的。这六成份额,我们自己能做成,你以为我们是关中商会?还是山东大行铁铺?我们是金剑山庄。” 可是陈七叔马上给他来了个打击:“庄主,这六成,我们确实不行……” “开玩笑……金剑山庄不行,难道靠他们这些从金剑山庄叛逃出去的垃圾?” 游返听不下去了,他说道:“二庄主,我知道你有你的法子,工序上的手段七叔也高明。可是刚刚陈大人也说了,只要一批内有一件不合标准,那不可不仅仅是罚金。” “这些兵器是禁军用的,明年夏天,十万禁军说不准要北征燕云,大军开拔,你的兵器要是因为品质问题供应不上,数万人,辽国,这不是开玩笑的。” “当然,你也可以心存侥幸。但我绝不会给你侥幸的机会。这个建议是我提的,我会请最好的工匠把关,只要不合格,它就是不合格。绝不会漏过去。” 庄老二有种全身上下被看穿的感觉,身体突然凉飕飕的,他当然知道游返在说什么,但问题是,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转头看向楚谨,马上心如明镜,怒喝道:“楚谨,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咳咳……” 楚谨撇撇嘴,不说话。 陈七叔突然上前一步,道:“游返,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谋划的,你想必也知道我们的底细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必须的。” 陈七叔道:“不过,我不明白,就算金剑山庄将这些份额让出来,你们四海铁坊难道就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全部完工?要知道,这可是几千万贯的兵器交易。大宋开国至今,这么大数额的,可是头一回。” 陈七叔自然也像庄老二一般,对金剑山庄充满自信,但如今就算金剑山庄做不下来,突然蹦出一个四海铁坊就能做得下来?他不信,就算将全天下所有铁匠铺拉上,也赶不及将这么高品质的兵器全部打造完工。 游返当然也有怀疑,但他对陈二牛还是信任的,这个人虽然有点憨直,但做事却踏踏实实的,说话从来不会夸张。 “七叔可以放心,今日朝廷所有份额,就算全部压下来,四海铁坊也能扛得住。” 此话一出,不但庄老二陈七叔吃了一惊,就连祖江这种知情人也吓了一跳。全部吃下,这得多少人,多少地方才能办到?而且还得保证质量和时间,连金剑山庄都办不到的事情,四海铁坊能办到,这说明什么?说明四海铁坊的规模已经远超金剑山庄三大房了。祖江不由有些后悔,原本他视金剑山庄为最大目标,这时才知道真正的庞然大物,现在才刚刚露出水面一角。 “你说谎----”庄老二突然站起来喊道:“若你真有这个能耐,你只要今日参与竞标,就能将我们全部打败。或者你只要静静等上六个月,等到我们交货之时将我们拆穿,到时候金剑山庄被抄没,将我整垮,你不就遂了心愿么?游返,你不就是记恨我将你赶出山庄么,有这样的机会,你应该不会错过。今日为何你作壁上观,现在才跳出来,你肯定是有所图谋。” 游返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被说成这么一个不堪的人了,自己真有这么阴谋多端吗。 “金剑山庄也是老庄主的心血,三娘临终前的愿望便是振兴山庄。我要毁掉它确实容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完好无损地交出来,这样对得起老庄主,对得起三娘。你也可以放心,在我手上,必定会让金剑山庄重新焕发光彩。” 庄老二浑身一震,往后退了两步,坐倒在椅子上,捏紧的拳头蓦地松开。 陈七叔迷惑地看向庄老二:“庄主?” 庄老二道:“我庄书海岂会向他低头,我们走。” “可是……六个月后,金剑山庄的招牌……” 这也是压在陈七叔心头上最后的一根稻草,身死事小,招牌被砸可是大事。他为难地看看游返。 庄书海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几个金剑山庄的伙计手忙脚乱,连忙收拾东西,追着去了。陈七叔无奈也跟着离去。一下子场内空旷了许多。 祖江道:“这次游兄弟大获全胜,日后可要多照顾老哥哥一点啊。” 游返客气几句,眼神却有点黯然,显然,他对庄老二宁死不屈也有些意想不到。整垮金剑山庄并不是他的目标,他是想逼得庄老二主动放弃。 晚上,楚谨找到游返,说道:“陈七叔似乎有点心动,不如从他身上下手?” 游返叹气道:“也好。大势如此,就算庄老二如何硬气,但手底下人总要为自己打算。陈七叔是老人了,心中总是为山庄好的,说服他可要容易一些。说服了他,到时候将山庄夺回来阻力就小了许多。” 楚谨谈完这事,犹豫了一下,才道:“上次你吩咐的事情,颜老那边已经整理出名单。” 游返想起上回庄老二说起放火烧天锤房不是他指使一事,让游返起了疑心,便让楚谨询问颜老。颜老是山庄总管,人来人往,他都有资料。而且他也并不担心,庄老二招揽江湖上的高手时,对方会不用真名,因为庄老二最重名气,无名之辈他是不会招揽下来的,那么这些人肯定都是成名高手,只要是成名高手,就肯定能看出来历。 楚谨拿出一本小册子,交给游返。 “这本册子还挺厚,想不到庄老二居然能招揽这么多高手?” 楚谨嗤笑道:“什么高手,都是一些三脚猫功夫,不过在江湖上确实有些薄名,都是唬人用的,庄老二不是江湖中人,不明白里面的水深水浅。不过你我一看就明白了。第一页上面的都是手底下有些真功夫的人,我已经将他们门派出身都写了出来。” 游返翻到第一页,一目十行,却不由吃了一惊。(。) 第164章 凶手 翻开小册子,游返没有看那些名字,而是直接看向了名字竖线旁的备注。 扫过一遍,游返吃了一惊。山西? “没错,都是山西潞州泽州一带,要么是绿林好汉,要么是一些小门派中的佼佼者。其余还有真定府,河间府,但是人数不多。据说二庄主当时求贤若渴,刚刚将消息经由客商传出去,这些人就蜂拥而至。惹得二庄主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名声在外,招牌响亮……” 楚谨说起这件趣事,侃侃而谈。在他看来,就是一场闹剧,这些人到了山庄以后,整日无所事事,惹是生非,弄得当时庄文清也头痛不已。但话还未说完,就被游返打断。 “等等,潞州?泽州?” “怎么了?这两个地方向来民风彪悍,靠近太行山了,太行山里强人多,又是商贾行走之地,冒险求财的人不少,受雇护卫的人也多。大家都是刀口舔血,其中成名的武林人物自然也多。” 游返缓缓合上书页,扶了扶自己的额头,闭目道:“颜老没有记错吧?” “怎么可能?颜老有个习惯,他出入山庄的人都记录在册子上,一连许多年,都没有落下。他临走前,将这些册子都带了出来。” “我是说,这些人的来历都没有记错吧?” “不会错。就拿这个司霖来说,外号双锯刀,两把青头冷偃锯在道上名气很响,他的眉头有一道很深的疤,就算在大名府,能认出他的人也很多。加上姓氏冷僻,很难认错。后面这一二十人,虽然名气小一些,但在当地也是一号人物。你知道,这些小地方,一个薛妙剑,和一个双锯刀,其实对当地武林中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 楚谨说着,抬头望了他一眼,道:“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么?” 游返道:“大大的不妥。如果我没记错,空空子就是太行山一带最大的绿林头子。” 既然如今空空子正好在他这里养伤,不妨可以去问问。 游返送走楚谨,便来到当初莫须锋养伤时的小院。他推开门,只见空空子仍是卧着床,伤势还未有好转。他受的是内伤,只能每日静养,吃些汤药,等它慢慢好转。 见到游返到来,空空子支起身来,问道:“这么晚还过来,莫非有什么急事?” “没事,放心,一切都很妥当。那边给的任务,胡三爷已经安排人做了,一个小任务而已,不麻烦。” “那就好。我整日躺着也闷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现在自然还是要静养,现在六扇门还查得紧,万一露出破绽可不好了。” 游返询问了几句,便突然说道:“今日遇到刘文渊刘大人,和他攀谈了几句。却听他说到一人,双锯刀司霖,不知道是否有这人?” 空空子突然睁开眼睛,淡淡道:“哦?这人?在我家乡那边,倒是出名。” “我也是知道这人和道长有些联系,才这么一问。会不会是八臂侯查到了什么线索……” 空空子道:“放心,估计是他犯了其它案子。我这次带出来的人都是不出名的高手,司霖并不在此列,所以并不需要担心会因为司霖查到我身上。” 轰地一声,游返脑中一片巨响,后面空空子说的话便听不清楚了。 “司霖并不在此列……带出来的都是不出名的高手……” 意思就是说,如果想带出来,司霖还是会听命于你喽? 游返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安的情绪。 空空子又笑道:“不过司霖那小子手底下功夫确实不错,要不是太出名,这次倒是可以带他出来。”转而又冷哼一句:“这小子平日里好勇斗狠,必定又是为了哪个红姐儿和人争风吃醋,出了人命,否则六扇门怎么会缉拿他?不过放心,这小子武功好,人也机警,官差是拿不住他的。” 游返闷闷不乐地走出屋子,心中满是疑惑。若说是凑巧,怎么会那么巧,正好是庄老二找来的人烧了天锤房,而庄老二招揽的高手又正好是空空子那边的人。其中是否有联系,这件事情上,他们是否听命于空空子,甚至听命于……胡老三? 他又一次想起刘文渊所说的,胡老三收留自己作东城帮帮主,是否打的是对付金剑山庄的主意?若说他真要对付金剑山庄,自然不会到了这时才布局,早就有些手段了。 而更早之前,胡近臣甚至上门求亲,要娶庄文清过门。如果不是自己横空出世,成了庄家的女婿,会不会老庄主百年归老以后,胡近臣会成为执掌金剑山庄的那个人?如果是这样,他手下不平庄黄河帮东城帮老马车行之后,又多了一个金剑山庄,这麾下人马该要庞大到什么程度?说是武林第一人也不为过吧。 但假如是胡近臣派人烧了天锤房,那就是间接害死了庄文清,这笔帐就得记到胡近臣名下,而不是庄老二名下。可胡近臣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对他有什么好处?游返心中又怀疑起来。难道派人支持庄老二,偷偷烧掉天锤房,就是为了分化金剑山庄内部,最后削弱山庄?这手段也实在太高明了。 他回到住处,却意外发现楚谨又来了,还带来一个熟人。 陈七叔搓着手,早已不复当初那活阎王的模样。 “游返,七叔也是一时被二庄主迷惑了,唉,当时真不该将你赶走,三娘其实临终前也找过我们几个老伙计,要我们支持你当庄主。只怪我一时鬼迷心窍,又听信了二庄主许诺的好处……” “七叔,你说那时候烧掉天锤房的人,真的不是二庄主指使的么?” 陈七叔一愣,他原本是庄老二派来谈判的,庄老二自觉没有本事翻盘了,便服软认输,但又抹不开面子,便让陈七叔来探探口风。却想不到游返说起了这事。 “依我看,决计不是二庄主干的。若真是他,他肯定会承认。他既然当上了庄主,便肆无忌惮了,自然不会怕承认这么一件事情。况且我还听说,当时烧了天锤房以后,他招揽的那些绿林高手,有一半都不告而别了。”(。) 第165章 地震 “不告而别?” 游返的眉头皱成一团,心底不好的预感也浮上心头。 陈七叔咳了咳,道:“我这回来,还是为了……” 游返早就看透他来的目的,摆摆手打断他:“二庄主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我的态度也很明确,要么他走,要么我走,不存在合作的可能。” 陈七叔道:“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吧,毕竟你们都是一家……” “山庄我肯定要拿回来,但一山难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不能再容忍有人在背后搞小动作了。况且,这次打赌他输定了。” 游返的语气甚是坚定,陈七叔艰难地看了他一眼,无奈点了点头:“我回去将你的话转告他。”他常常叹了一口气:“唉,希望它能够接受吧,否则山庄确实没有出路了。” 送走了陈七叔,楚谨看了看他,道:“你真打算放过他?万一有一天他又卷土重来……” 游返道:“经过这一次教训,山庄里也没有人愿意跟随他了吧,就连七叔都放弃他了。老庄主临死前曾经交代,要我放过庄老二,当时我还奇怪,难道我还能吃了他不成,现在想来,老庄主身故前能看到这一点,也是有先见之明,想必他对自己亲兄弟也是失望透顶。何况,既然害死三娘的另有其人,我也不必揪着庄老二不放了。” “另有其人?是你说的空空子么?” 游返摇摇头:“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事情终有一天能搞清楚。” 游返在黑暗中目送楚谨离去,心中有些惆怅。 第二日一早,陈七叔慌忙来报,庄老二昨夜听了陈七叔转告的话以后,三更半夜在自己房中上吊自尽,而众人发现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游返听说以后,脚步一晃,差点摔倒,全靠陈七叔扶住。他心情更差了,这又是何必呢。虽然在竞标一事上一败涂地,但远还没到你死我亡的地步。但他却不知道,庄老二这人虽然为人吊儿郎当,但骨子里却很要面子,面对他这个半路加入山庄的“下人”,骄傲得很。这次输得精光,低下头是走,不低头是死,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不啻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让他忍无可忍,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游返口中喃喃道:“这又是何必呢……”他心想老庄主让他给庄老二留条后路,现在的结果却是违了老庄主的心愿,他心中便有些内疚。 陈七叔道:“如今金剑山庄何去何从,还需要游返你好好琢磨琢磨。如今二庄主家中还有两子一女,我还是希望你能善待,不要赶走他们。” 游返点点头:“赶走他们又有何用?七叔,你找人先快马回山庄安置一切,庄家的这点血脉自然要留下,以后也好接掌金剑山庄。” 陈七叔奇道:“接掌山庄?莫非你还想将山庄交还到二房手上?” “那是自然,金剑山庄终归是庄家的金剑山庄,始终要交到姓庄的手里。不过在此之前,三娘的愿望是振兴山庄,重现昔日的荣光,这点我必须为她做到。” 陈七叔不胜唏嘘:“二庄主若是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唉,你们两个争来争去,最后不过都是为了山庄好,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游返呐呐无言,是啊,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楚谨听了风声以后也赶了过来,这时陈七叔已经回去安排后事了。 游返看到楚谨过来,有些感慨:“慎行,你说我们是否算计太深了?要不是这样,庄老二也不会死。他就算再不对,也是三娘的二伯,我总觉得我们做得过了。” 楚谨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当初你落难,他差点还要杀掉你。也许你是因为老庄主一家对你有知遇之恩,所以才内疚。不过对于我来说,我问心无愧。” 游返将胸中郁闷吐了出来,心里好受了些。 楚谨又道:“你有没有听说,昨日朝廷中有发生一件大事。” “哦?什么大事?” “八贤王,也就是原来的景陵王赵佑德,被查出有意结交大臣,皇帝震怒,将他流放到南海,即日便要出发。这可是朝廷一场巨震,要知道这位八贤王不比前任那位八贤王,只是皇帝强行封王用来显示自己仁义,对太祖子嗣亲爱有加的证据。没想到,现在连这一层遮羞布也除下了。你可知道,这位八贤王有名无实,但素来是主张出兵燕云的,这次被流放,朝中的人都在猜测,以为皇帝已经对是否出兵一事有了决断。现在主和派占了上风。” 他兴高采烈地说着,但游返却是一头雾水,他对大宋朝廷官场的事情一无所知,不过听到八贤王这个名字,却有些熟悉,问道:“八贤王,是否就是景陵郡主的父亲?我记得丐帮的解军就是景陵郡主的驸马啊。” “就是这位王爷,景陵郡主深得太后喜欢,没有被牵连到,只是被贬为县主。不过因为八贤王年老,她坚持要一同去南海照顾父亲。唉,这一幕真是父慈女孝。那解军恐怕也要一起出京了。” “朝廷不出兵了,盐铁司的买卖不会取消了吧?” “就算不出兵,禁军的武备也要换新的了,契约都签了,朝廷哪能反悔。不过就算反悔,我们也不亏,亏的是那五家。” “我为什么觉得你有些莫名地幸灾乐祸啊……” 不过上层地震民间却没有什么影响,该喝茶还是喝茶,该听书还是听书。八贤王的事情还不仅仅是主战主和那么简单,大宋宗室的事情可是皇帝的家务事,当年太宗一句话,就让自己侄子上吊自杀,涉及到那个位置的事情,就是禁忌,再冷面的御史都不敢上书直言。 楚谨走后,紧接着东方笑来找他。 “听说了没有,八贤王被贬了。” “呃……” 游返有些纳闷,怎么八贤王和东方笑还有关系么。 东方笑道:“今日他们便要上路,我打算去送送他们?” 他们?游返一拍额头,原来是解军?东方笑和解军是好友,送送也是应该。 “我们一同过去送送。” 解军为人热情好客,游返也和他喝过好几回酒,也应该送送故人。(。) 第166章 送别 天气很好,游返和东方笑在汴京城南一处亭子下等待对方。 东方笑道:“我打算离开汴京一段时间,送送他们。” 游返心中一动,道:“去南海么?” 东方笑道:“南海也会去看看,看看晓玉如今情况如何。不过接着我会去巴蜀一带游历一番。自从接了昆仑派掌门之位,事务繁多,总感觉剑法没有什么长进,现在事情都尘埃落定,都有条不紊在进行着,正好有时间到处走一走,增长见闻,对剑道修行也有好处。” 剑道对游返而言仍然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因此他也只好表示理解。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确定,长则三年两载,短则半年。” “到时候也许你得去金剑山庄找我。” 东方笑一愣,随即恍然,笑着恭喜他。游返将朝廷竞标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提到庄老二自尽的事,两人都感慨几句。 正说着,远处来了一个车队。不仅有护卫围绕开路,还有马驮着辎重,足有七八辆马车。那王爷和郡主也不知坐在哪辆马匹上,看来这位王爷虽然被贬,但朝廷给的礼数倒也不低,不但没有像其他犯人一般被枷锁拷住,也没有官差押送,就像是出门游玩一般,出一趟远门。 走到近处,才看到解军正骑着马走在一旁,身后跟着几个乞丐,可能是丐帮的人。 解军看到两人,眼睛一亮,远远便策马而来,马蹄声惊起马车车队,一辆马车上的帘布被拉开一角,一张绝美妇人的脸蛋在帘后闪现出来,便是这轻轻的惊鸿一瞥,仍令游返神驰目眩。想来那美貌少妇便是景陵郡主,帘子放下以后,那面容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游返不由叹道,果然以解军汴京第一美男子的身份,也只有景陵郡主这等美人才配得上。 解军下马和东方笑见面,车队便在一旁休息起来,不过,王爷等人却没有下车,显然也不愿意结交他们。 解军也不以为意,叫人奉上酒壶,道:“这次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们定要一醉方休。” 东方笑道:“醉了,你就不能上路了,只怕郡主责怪。据我所知,你家中可是郡主作主的,郡主要往西,你就不敢往东。” 解军哈哈一笑:“东方兄的消息倒是比我丐帮还灵通,不过现在郡主已经是县主了,降了一格,我现在可是丐帮雷州分舵舵主,此一时彼一时了。” 郡主就在旁边的车上,居然这个解军还敢这么调笑,游返也是莞尔一笑。不过虽然这些疯话郡主肯定听到了,却没有见她表示什么不满。 这时,王府官家送上一个酒壶和一盘茶点,说道:“驸马,郡主命小的将玉泉酒和点心送上来,驸马可以和几位少侠多聚一会儿。郡主身子有些不适,不能下车相见,还请两位少侠见谅。” 解军拿起那酒壶,喜笑颜开:“想不到郡主还肯拿出玉泉酒来。哈哈,你们有福了。这酒是玉液琼浆,只有宗室中才有收藏。平日里郡主可看管得紧,我动了好些脑筋也喝不到,想不到今日肯拿出来,看来两位的面子也不小。” 游返道:“那是我们跟着解兄沾光。”他也有些好奇解军所说的美酒是什么味道,连忙拿起杯子尝了一口,只觉满口流香四溢,醇厚浓烈,不由赞叹道:“此酒果然不凡。” 东方笑也沾了一口,问道:“你要去雷州当舵主么?你义父答应你入丐帮了?” 解军本是将军之子,但如今当了驸马,这文武之路便堵死了,帮主夏侯龙原本不想让他在丐帮里面混迹,怕辱没了他家门,但如今让他去做分舵舵主,显然态度也有所松动。 解军道:“正是。此次王爷被发配到南海,我和郡主流放到雷州,恐怕是回不来了。不过义父答应我,如果将来我这舵主做得好,他就将丐帮总舵搬到雷州,让我做着帮主。你也知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要我整日里做个闲人,可要闷坏我了。” 东方笑道:“夏侯帮主这可是大气魄,将总舵搬到雷州那地方。不过,令师兄李莫非呢?难道……” 丐帮年轻一辈中,最有能力的始终是解军和李莫非两人,帮主之位也逃不出两人之中。 解军道:“小非啊,你们不知道么。他又进了禁军,如今可是河北禁军的将领了,听说职位还不低,是一位指挥使点名要他过去的。那指挥使本是西军的,和小非合作过,非常欣赏他。” 东方笑道:“莫非兄一心报国,参军倒是正合他心意。不过如今这仗恐怕是打不起来了。” 解军道:“这也不一定。朝廷里面那些勾心斗角,谁能说的准呢。当今圣上仁厚,想着休养生息,但禁军里面可有的是人想建功立业呢,底下人心涌动,就算皇帝也压不住呢。我那丈人就是倒霉,本来没什么实权,还被拿来杀鸡儆猴,这次是撞上了。” 王爷座驾就在一旁,这厮仍然说话没有忌讳,一边吃喝,一边大声说话,说得周围王府的下人都有些尴尬。不过显然那些人已经习惯他的风格,都没有什么反应。 解军说了一阵,看了看天色,道:“虽然很想和你们喝到醉,不过这天色也不早了,再不走可赶不上下一个驿站了。我倒是风餐露宿惯了,可郡主娇生惯养,可受不了这苦。行了,兄弟,就此别过了。” 说着叫人将东西收拾了,准备重新上路。 游返道:“我就此别过,不过你俩可以路上继续喝。” 解军眼睛一亮,望向东方笑。东方笑将他想游历一下的目的又说了一遍。解军顿时大喜,拍着东方笑的肩膀道:“好好,我们到了前处的驿站,定要好好喝酒。就是不知道郡主还肯不肯拿出好酒了。” 他露出愁色,惹得其他两人哈哈大笑。 解军又转向游返道:“游兄怎么样,也一起来做客吧。雷州可是一个好地方。” 游返连忙摇头道:“我可不像东方兄,凡事都可以交给手下。汴京的事情还多着。” 解军道:“也是,听说游兄竞标大获全胜,真是可喜可贺了。” 游返倒是有些惊奇,想不到解军消息这么灵通。 解军道:“你也不想想我们丐帮是做什么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听说游兄现在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皇帝也对你言听计从。” 游返道:“哪有这么夸张,我只见过皇帝两面。” 解军突然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道:“这是好事,不过游兄也要小心,风头太劲,容易被人盯上,凡事要小心。” 他拍拍游返的肩膀,便拉着东方兄告辞而去。游返没想到他这么真诚提醒,心头一暖,连声告别。(。) 第167章 阻碍 送别解军一行,游返孤身一人,骑马返回汴京。 将近城门口时,却听到了一阵吵闹声。 只见几个大汉被守城士卒挡在门外,不让进城,便嚷嚷起来。 “凭什么前面几个人能够进城,老子就不能进?” 守城的小兵道:“他们有名牌,你有么?” 众人不解,又叫嚷起来。 那小兵解释道:“你们来东京,既不是做生意,又不是公务往来,连证明身份的物件都没有,我怎能放你们进去?” 有人道:“可上个月我还能进去。那时可没盘查这么仔细。” 也有人道:“老子过来拜访朋友,难道不行?你管得着么?” 那小兵冷哼一句:“你们不知道朝廷出的新规矩么?如今只要是江湖中人,在各州府间走动,必须持有名牌,否则不予入城,你们就在乡野间露宿吧。不仅东京如此,大名府,应天府都是这样。” 这下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纷纷嚷道:“这是什么道理?朝廷什么时候出的规矩。” 那小兵道:“前几日刚刚出的规矩。” “他娘的,我这个月初从江宁过来,那时候这规定还没传到那边,我说我怎么没听说过。喂,这样一来,我这一路而来,沿途各城都没阻拦,哪知道有这等规矩。官爷,你要阻我进城,我哪里去办什么名牌?不如你先放我进城,我去办了名牌,再交给你。” 那小兵还是不让进,道:“你以为名牌这么好办?必须在自己州府当地衙门办理,别的地方办的都不算。” 众人好说歹说,就是不让进,有一个人大骂起来:“老子千里迢迢来此,是受武林盟主胡大侠之邀,你一个小小的看门狗,竟然敢阻挡老子,快快让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那士兵听他放狠话,立马拔出刀来,大喝道:“皇城脚下,想造反不成。”不远处有一队巡逻士兵见状,也露出注意的神色。 看到冰冷的刀光,众江湖豪客也清醒过来,好汉不吃眼前亏,相互拉扯住冲动的同伴,渐渐散去。 那小兵收起兵刃,嘴角露出不屑的冷笑:“鼠辈!周醒周大人被刺,宋观宋大人被刺,和尔等武林中人脱不了干系,如今官府不让尔等进城,城内治安也好上许多。活该!” 游返回头望望离去的江湖中人,心想这些人应该是受胡近臣所提出中小帮派集中在一起习武的提议而前来汴京的,如今却被官府挡下,倒是有些古怪。 他正待入城,也被那小兵挡下。他有些尴尬,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规矩,却没有办好名牌。 没想到那小兵看了他的路引,却放他进去了。 游返不仅奇怪问道:“不是说要有名牌才能进去么,怎么你轻易放我进去了?” 那小兵道:“这名牌只是针对外敌而来江湖中人所设,你是汴京本地人,当不受此限。”又嘟囔道:“进就进了,还嫌不自在么?” 游返莫名其妙地进了城,心想这件事情可要和胡近臣说一下,便连忙赶到东城帮,派人找到风二胡子,然后到了胡近臣落脚所在。 一见到胡近臣,他便将城门所遇奇事说了一遍。胡近臣也是大感惊讶,沉吟道:“怪不得之前消息传出去,却始终没有人按着消息前来接触,原来是被挡在了城外。如此一来,我们只好自己到城外去等人。” “但听说朝廷此令已经分发到各州县,也许更多人已经被挡在沿途城镇,不过来了。” 风二胡子骂道:“这些朝廷的鸟人,没事就喜欢出这类点子,弄得人上下不自在。” 风二胡子是独行侠,独来独往,最喜好自由自在,遇到这种事情,最是愤慨。 胡近臣道:“官府在这件事情上倒是卡得很准,正好卡住了我这件事情,实在是蹊跷。” 游返心中突然一惊,莫非就是自己将这件事情私底下告诉了刘文渊,他们才出此下策,釜底抽薪,彻底断绝江湖中人往来的道路,从而来遏制胡老三的谋划。 胡近臣见他脸色变化,连忙询问起来。 游返装作吃惊道:“原来是朝廷在针对我们不平庄?” 胡近臣犹豫了片刻,才道:“朝廷哪里能这么快知道我们这些事情。应该是为了防止周醒宋观被刺的事情再次发生,才做出这类举措。” 游返心道,我第二天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刘文渊,朝廷自然动作会快许多。但这些想法,他只好闷到自己心里了。 风二胡子恨恨道:“这些朝廷狗官,造福百姓的事情不多想想,整天搞这种虚的,违背人心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六扇门的八臂猴,朝廷鹰犬,有他们这些人在,咱们什么事都成不了。要不如咱们杀到六扇门,将这些狗崽子全部清捣一空,看他们还做不做乱?” 游返听得心惊胆战起来,要是他们知道是自己告的秘,可不知道要如何对待自己。这卧底的事情,自己果然还是承受不住。 胡近臣却摆手道:“这么大的事情,也不一定是六扇门搞出来的。这件事我们只能放一放。倒是上回空空子刺杀辽国使臣,被夏侯龙他们联手围攻,这件事情你要查查怎么回事?夏侯龙司马求这些人一向是面和心不合,怎么会齐心协力起来,这件事情你要好好查查。” 他转头看了一眼游返,道:“幸好金剑山庄如今没落下去了,没有和这一十三家大门派纠缠在一起,否则我们更要头疼。这还多亏了游返筹谋,听说庄老二死了?” 游返胸中突然翻起惊天巨浪,难道胡老三请自己加入他们,真是为了对付金剑山庄?那火烧天锤房,害死庄文清的人莫非就是他? 胡近臣见他脸色阴晴不定,道:“嗯,你和金剑山庄还是有些渊源,遇到这种事情确实心里不好受。如今既然金剑山庄倒了,东城帮就让刘成打理去吧。你安心做好那边的事情。上次那个人交代的任务,如今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你明日再和他接头,看看下一步怎么走。” 游返顿时醒悟过来,胡老三说的是上次那个满身油污的中年男子,还有那神秘的指令和数字。 他突然想试探一下胡近臣,道:“其实庄老二去世以后,金剑山庄上下都希望我回去执掌山庄,我也答应了他们。所以我打算过一段时间就向胡兄告辞,回大名府去。” 胡近臣有些意外,道:“呵呵,这真是恭喜了,也对,庄老二子女尚年幼,你是庄家一份子,自然应该由你接掌山庄,众望所归啊。” 他笑容有些不自然,又道:“不过,我这边的事情也有些多。不如你帮我处理好那边的事情,再回去如何?” 游返想了想,答应了下来。他越来越好奇,那边幕后的人到底是谁。(。) 第168章 泥沼 第二天,游返又来到老槐树下。 这回他没有像上次一样爬上树去,他按照空空子所教的办法,用一根细长的竹竿轻轻将上面的油布包裹拨下来。 啪,油包掉在了地上。 这时正是清晨,四周无人。游返将东西捡起来,打开,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鬼,这是暗语么,叫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人? “不用找了,在这里,就在树下说吧。” 一个白衣年轻男子从一旁慢慢现出了身。 游返吓了一跳,一大早那么大一个活人居然躲在一旁吓人。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看来每次接头的都是不一样的人,上回是一个满身油污的中年猥琐男人,已经算是很古怪。这次这个也差不到哪里去,虽然浑身上下白衣干净,但脸上居然肤白胜雪,十足是一个小白脸。靠近一看,原来是脸上擦了香粉,脸颊两侧还有胭脂红色,弄得原本还算俊俏的脸庞愈发娇艳欲滴。手上还持着一把木质桃花扇,说不出的风格诡异。 “今日时间急,就不去其它地方了,说完我们就走。” 连声音都是尖声尖气的,这人难道是哪家豢养的男宠?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游返以前也听说有些有钱人喜好这个调调,会在府里养一些俊美男童充作书童仆人。他瞧了一眼这个白衣男子,生得过于秀美,近乎妖冶了。 那人见游返无礼打量自己,似乎有些生气:“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游返连忙醒悟过来,神态有些紧张,惹得对方噗嗤娇笑起来,不由更为尴尬,要知道面对正常男人或女人,他也没什么可紧张的,可是第一回碰到这样的人,反而有些拿捏不准。 那人重又板起脸孔,道:“上回的任务,我家主人已经知道了,办得很漂亮。这回是新的任务。” 他拿出一张信纸,交给游返。 游返接过纸张,只觉一阵香气袭来,没来由地耸动了一下背脊,打开纸张看了一眼,不由有些惊呆了。 那人见他露出这般模样,似乎也在意料之中,道:“这回不用立刻回覆,你回去和你家主人商讨一下,再来给个答复。三天后,还是老样子。” 说完,那人便翩然而去。 可是游返却不由自主地双腿有些发颤,不是他胆小,而是纸上写的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虽然这些事情没有全部写出来,但从一斑可以窥得全豹,游返看完,脑中便出现两个字。 “兵谏”。 看来那人背后的主人便是朝廷中的一方重臣,可能是文官,也有可能是武官,甚至可能不止一人,而是一个集团。那这股势力就不容小视了。他们要兵谏,自然是关乎出兵燕云的事情,那这股势力便是朝中的主战派无疑了。 但为何对方会这么坦然暴露自己的目的,说明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交代到不平庄手里的,只是一些外围的任务,无关轻重,做好了锦上添花,失败了也不影响大局。 至于自己如果去告密,甚至在皇帝跟前告状,更是人微言轻,最多拖延了他们的行动,因为没有证据,更可能被指诬告,最后陷害入狱。 但如果不平庄不接受这项任务,那最后他们成功夺了权,反过头来,必定要报复不平庄。 唉,真是进退两难了。 不过,这些也不是游返头痛的事情,毕竟这个任务是交给胡近臣的。只是,如果游返自己继续呆在不平庄,万一事情最终失败,不平庄被连带拔起根除,自己也免不了被连累。 他呆在当地,思绪翻腾。想来想去,却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收起信纸,慢慢往回走,突然鼻中迎来一阵诱人的香味。这不是曹婆婆肉饼么。 他食指大动,干脆将烦恼抛诸脑后,先叫一碗豆浆,一个肉饼,再做计较。 刚一坐下,一个熟悉声音从邻座响起。 “游兄弟,这么早?” 刘文渊从旁边坐了下来,两个六扇门的随从知趣地散开,不打扰他们说话。 游返奇道:“刘大人莫非在此专门等我?” 每次刘文渊要找游返打听情况时,总是能不经意间撞见他,这令他也神经紧张。 “哪有那么巧?我每日清晨都来此散步,顺便吃点东西。倒是游兄弟这个时辰不太多见。” 游返讪笑两句。 “这次可有什么情况?” 两句一转,又说到正事上了。这八臂神侯还真是为朝廷鞠躬尽瘁。 游返正要述说这几天的收获,突然一句话却憋住了。心道,假如他将兵谏的事情告诉刘文渊,岂不是能够将功赎罪,洗脱罪名。到时候万一不平庄事败,他是六扇门卧底,不但无过,还有功劳。 他强行将这个诱人的念头压了下去,虽说两面身份会有便利,但一旦那些人兵谏成功了,到时候自己的卧底身份暴露了,岂不是……想到这里,他犹如身陷冰窟,全身发冷。 不行,一定要摆脱这种两难的局面。那些疯子,将自己身家搭上,就为了大宋能打下燕云,立下不世之功,可是他只是一个江湖中人,无名小卒,可不能被这些疯子绑上一起葬送了前程。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试探道:“刘大人,恐怕日后我不能为你提供不平庄的消息了。” 刘文渊露出凝重的神色。 “如今庄老二身死,金剑山庄上下都赞成我回去接管金剑山庄,朝廷的兵器交易也要人主持,恐怕我不得不回大名府去了。胡老三那边,我也已经向他辞行了……” 刘文渊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喃喃道:“我也听说了金剑山庄最近的事情,你釜底抽薪,断了庄老二的退路,实在做得漂亮。说起这事,我还得向你道贺。本来说你做好这趟事情,我还想助你拿回山庄,不过现在你自己做到了,倒是无需我出手了。” 游返点点头:“就是辜负了刘大人的好意了。” 刘文渊道:“听说你对庄老二说过,即便朝廷的份额全部被你吃下,你的四海铁坊也有能力在规定期限内将兵器全都准备好?啧啧,这份能力,连金剑山庄恐怕也及不上,短短时间,你能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容易呢。” 游返心思电转,却不知道刘文渊为何要说起这事,嘴上谦虚道:“不敢,都是吓唬庄老二的,没想到还真唬住了。” 刘文渊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庄老二也是内行人,怎么唬得住呢?上次我与你说起西夏铁鹞子的事情……” 游返突然笑容在脸上凝滞起来。 “铁鹞子的铠甲武器,上回辽国使臣来访时,也带来一套,我有幸也见识了一番,做工相当不凡,品质极高,相信光凭西夏的工匠没法能做出如此精美的作品。而那些铁甲更是轻盈灵巧,我听说这里面有个名堂,叫做轻铁甲,铸造所需的工艺极为复杂,但金剑山庄确实有能力打造。” 游返心彻底沉了下去。 “但后来我派人去金剑山庄查访了一番,却没有找到他们加工的痕迹。这就说明,金剑山庄该没有参与这事。从时间上来说,西夏要打造这么三千套重骑兵盔甲武器,必定要从去年便筹备起来,光工序便要三个月。如此一推算,那时,正好是你离开金剑山庄的时候。”(。) 第169章 胁迫 游返面如死灰,紧紧盯着刘文渊面前的汤碗,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急于把金剑山庄拿回来,轻易将四海铁坊的事情透露出去。 刘文渊还在说:“四海铁坊要维持运转,必须有金钱来源。朝廷的禁兵令一下,普通的铁匠作坊都无法活下去,你那四海铁坊却越来越大,已经超过了正常的范围。游兄好本事啊。” “想不到刘大人对我们这一行还挺熟悉的,若是转行,我还不一定能比得过你。” 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送了上来,刘文渊静静地用汤匙搅动着碗里的浆液,说道:“西夏的铁鹞子杀了辽国人的威风,对我大宋反而有好处,至于是谁给他们提供的盔甲兵器,现在倒也无需追究了。不过这毕竟是通敌叛国,要不要查一查,这我倒也有些拿不准……” 呸,说话这么拐弯抹角,还不是想用这件事一直威胁我?游返心中暗暗想道。但是此时自己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六扇门无孔不入,万一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自己可不敢保证手下人能不露一点口风。最紧要的,和西夏贩卖私盐的事情,不要被他看出来。万一这条财路一断,才是真的损失大了。 “好好,这样好了,我继续在胡老三身边待下去。” 刘文渊露出一丝笑意,道:“你能这样为朝廷考虑,足以证明你对朝廷的拳拳之意,到时候我必定启禀圣上,给你奖赏。” 游返这时终于松口气,暂时不会被他因为这件事而追究。但如今不能脱身而去,就注定要陷入兵谏的旋涡中,无论谁赢谁输,似乎自己这个两面人怎么都要吃亏。但这时被一惊一乍,游返神经也麻木了,只好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刘文渊又道:“金剑山庄被你拿回去也好,朝廷正好缺一个人打理山庄。” 游返脸上涌过一丝怒色:“刘大人此话怎讲?” 刘文渊慢慢道:“为了避免金剑山庄被歹人所控制,通敌卖国,将精良的兵器运往敌国,朝廷要直接接管山庄,你就作为第一任代理人,替朝廷管管这山庄工坊。每年利润的六成上交朝廷,剩下四成归你。官营的工坊也会派一个老师傅协助你管理三大房,放心,朝廷不会亏待你,到时候一个六品的官衔是逃不掉的,咱们到时候就是同僚了。庄家自创立山庄,好几代都没人当官了,现在你一个入赘之人能有官位,足以光耀祖宗了。” 游返脑中闪过一阵轰鸣,照刘文渊这么说来,以后金剑山庄和朝廷官营铁坊是一个性质,自己不过是朝廷的一个傀儡罢了,什么官位,都不过是安定人心的手段。究其本质,还是刘文渊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拿住了自己的要害,用以胁迫自己。朝廷对金剑山庄早有染指之心,如今正好遂了心愿。偏巧自己又有把柄在他手里,不敢说个不字。否则刘文渊顺藤摸瓜查下去,到时候连四海铁坊都保不住,查办了自己,换个人来继续操控金剑山庄,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游返压住怒火,说道:“刘大人,做人可不能得陇望蜀,我虽然能够当上庄主,但金剑山庄毕竟矗立了几十年,渊源深厚,里面也是藏龙卧虎,我一人说的话不算,惹火了山庄里的人,我也收拾不住。” 刘文渊笑道:“不用威胁我,这件事情还不急,你先办不平庄的事情。办好了,我们再谈金剑山庄的事。” 他站起身来,又道:“听说老庄主亲手铸造的兵器都在你那里,当今圣上对当世宝刃也很有兴趣,若是你能将这些宝贝呈上去给圣上一观,倒也是体察君心。你自己斟酌一下。” 可恶!拿了山庄还不甘心,还想来分这些宝贝。游返望着刘文渊远去的身影,想起庄文清离世前嘱咐他振兴山庄的事,心里满是不甘心。最后他捏紧拳头,用力重重捶了一下桌面,桌上的汤碗被震得跳起,又掉了下来,豆浆也被震得流了满桌。 游返来到楚谨所在之处,楚谨正捧着一本古书在树下的石桌前津津有味地看着,阳光射下来,穿过稀疏的树叶,洒在他身上,令游返的心又平静了不少。 “慎行,莫须锋回来了么?我帮我联络他一下。另外,孟紫蝶那边叫一些人过来。这回有大买卖。” 楚谨漫不经心道:“什么大买卖?金剑山庄都被你拿回来了,哪还有什么大买卖?” 游返在他对面坐下,伸手从石桌上拿起酒壶,一饮而尽。这个家伙到哪里都是美酒随行,倒是懂得享受。 楚谨连忙伸手将酒壶夺过来:“这是我好不容易从东街一位老头手里要过来的,给我留一点,喝完就没了。” 游返等酒入口,才觉得此酒酸涩难忍,和解军的玉泉琼浆没得比,怎么眼前这嗜酒之人还真么珍重? 楚谨像是看出他的疑惑,道:“初一入口,似乎难喝。但细细品味之下,便有了新感受。这酒便如人生,初时有些阻滞,不如意,但只要过了那个坎,就越发快意,等到酒所剩不多了,你就要开始珍惜回味了。” “嘿,那还真是……来,再给我一口,我来试试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休想再得一口……” 等酒品尝完,游返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这回我可没有可信任的人了,只能依仗你帮我出谋划策了。慎行,这等局面,我们如何才能全身而退,我可一点把握都没有。你素来足智多谋,这回可得多想想办法。” “你还真惹上大麻烦了。”楚谨舔舔嘴唇,似乎还在回味刚刚的酒香:“不过也不是没有破解的办法……” 游返精神一振,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了。 “这就像一盘棋,参与的人越多,它就越乱。越乱,我们从中浑水摸鱼的机会就越多。所以,只要将他继续搅乱,说不定就能找到方法。” (。) 第170章 援军 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瘦马拉着车,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孟紫蝶走在车下,数着路旁经过的树木。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道:“还有多久才到汴京?” 马车上探出一个头来,莫须锋嘶哑的声音响起:“快了。” 孟紫蝶嘟囔道:“明明在襄阳好好的,眼见招牌就能立起来了,这个楚谨不知道搞什么鬼,非要让我们都回去。” “你是舍不得你那姓屈的小情郎吧?” 孟紫蝶停下脚步,对着马车轮子用力踢了一脚,咚,弄得自己脚腕一阵疼。 “你别拿这个人开玩笑了,我和他不是一路的。” 莫须锋连忙将脑袋缩回去:“那你和谁是一路的?” “和谁都不是一路的……” 孟紫蝶哼了一句,一个人生着闷气。 莫须锋不肯罢休,仍是逗弄着她:“照我说,游返这小子也挺不错的,上次杀宋观,啧啧,完美的布局,新奇的杀法,简直连我这个杀人的祖师爷看了都自叹不如,要不是他已经拜了师,我这老头子还真想收他为徒。后来那次杀计怀才,也是精彩之极,连我这杀人的祖师爷也自叹不如。他不是正好孤身一人么,你可以考虑一下他。” “……本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再说了,这事和杀人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得知游返又杀了计怀才,又从莫须锋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孟紫蝶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原本游返答应她不再胡乱杀人,可是这回又破了戒,她决定下次见到他,定要好好教训他。 莫须锋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原本老头子觉得你这个丫头能继承我的衣钵,怎么一下子转了性,变得菩萨心肠了?” 孟紫蝶大声道:“你这老头儿别老是杀人杀人挂嘴上好不好,世间可不止杀人这一件事。你可知道被杀的人,他的妻儿,他的父母是什么感受?” 车上突然一片寂静,只剩下车轱辘不断转动的嘎吱声音。 蓦地,莫须锋的声音幽幽道:“杀人是不好,可是,当你看到你心爱的人惨死在你面前,又被人逼得无处可去的时候,你不得不拿起刀来……” 孟紫蝶道:“好了好了,老头儿,你别装可怜了,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也不打算劝你。可是游返呢,他杀人难道是别人逼着他的?” “有时候心中有了归依,就能将那份柔软藏起来,露出坚硬的一面。游返向来有他自己的信念,每个人从小到大的经历都不一样,你很难理解……” 神神叨叨的,孟紫蝶不屑地转头看向远处,发现已经能看到汴京的外城墙了。 许多人堵在城门口,将去路都塞住了。喧哗声不绝于耳。 孟紫蝶有些奇怪,派出手下得力干将小黑前去打探一番。不一会儿,小黑便打听清楚。原来是朝廷颁布了新规,其它地方来的江湖中人,必须有当地官府颁发的名牌才能进入汴京。 孟紫蝶道:“那我们岂不是进不去了么?”她回头望望自己一个大车队,几十号人,这时折返,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附近村庄倒也有几个,但没有驿站,这么多人,人家家里也不给留宿啊。 这时不少在城门口碰了壁的江湖人物纷纷四散而去,口中骂骂咧咧的,十分着恼,有的气得跳脚,但又无可奈何。 莫须锋道:“这可难办了,这么冷的天,要在野外住一宿可不容易。我们只能找个破庙安歇一下。这么多人,恐怕挤也挤不过来,得赶紧找地方。” 孟紫蝶也没办法,正要吩咐回头。后面来了一人,正是认得的屈文通,只听他道:“紫蝶姑娘,要入城么?我有办法。” 屈文通逆着人流,来到孟紫蝶车队跟前。 孟紫蝶道:“你怎么在这里?”他们因为出来太紧急了,没有告知隆兴镖局,因而再次遇到屈文通,孟紫蝶也有些不好意思。 屈文通道:“听说朝廷要出兵燕云,我父亲托人介绍了一个禁军的职位,我正要过来应征入伍。” 孟紫蝶道:“你还能去打仗?” 屈文通道:“正是,我从小熟习弓马,十丈之****无不中,十八般兵器无一不精,就是为了能有男儿战阵报国的机会。这次辽国新败,正是取燕云的好机会,这等机会若是抓不住,可要后悔一辈子了。” 孟紫蝶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开阔,眼前的男儿,似乎和那些江湖上勾心斗角,杀人如麻的英雄好汉又有些不同。 屈文通道:“我手上有兵部的路引,到时候你们充作我的家眷,我们可以一起进城。” 孟紫蝶“呸”了一句:“谁是你家眷了。”话一出口,脸上一红。 屈文通委屈道:“只是临时冒充,等进了城,紫蝶姑娘自然想去哪里都行。” 莫须锋突然冒出头来:“那老头就冒充一下你的老丈人,这位就是你的娇娘子……”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孟紫蝶用手按了回去。 “带路。” 不出所料,他们凭着屈文通的路引,轻易便入了城。一些商队也能入城,只有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江湖人物,才被挡在城外。 刚一入城,孟紫蝶便道:“屈公子,既然现在进了城,那我们就各走各的吧。” 屈文通道:“天色已晚,你们在城内还没落脚之地吧,我这里会去投靠一位世伯,他家里宅院很大,你们也可以随我一起去,等过了一晚,明日天亮了,再寻住处也方便。” 莫须锋又探头道:“善啊。” 孟紫蝶又将他按回去,道:“我们有去处……” 突然不远处一个声音道:“紫蝶,你们怎么进城了?” 孟紫蝶一转头,发现正是孔斑,脸上喜笑颜开道:“孔伯伯,你怎么来了?” 孔斑道:“我估摸着你们也快到了,又想起朝廷这恶心人的规矩,便来这里找你们。你们的名牌都准备好了,你们怎么进来的,没被刁难吗?” 他掏出两个名牌,孟紫蝶看到只是两个小竹片罢了。 孟紫蝶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孔斑向屈文通道谢道:“多谢屈公子了。” 屈文通站得笔直,道:“原来是紫蝶姑娘的伯伯啊,只是举手之劳。” 孟紫蝶道:“既然我们有了去处,屈公子也不用客气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屈文通道:“那好吧。若是紫蝶姑娘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尽管到云林坊的刘府来找我,暂时我就住在那里。” 于是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孔斑道:“这位年轻公子似乎品貌不错……” 莫须锋的声音响起:“对小蝶也有些意思。” 孟紫蝶可不敢对孔斑无礼,只好沉默抗议,好在孔斑不似莫须锋那么多嘴,本就木讷无言,便领着他们前往落脚的地方。(。) 第171章 潜伏 游返再次见到胡近臣时,已有消息从南方传来,江南重镇江宁被拜火教势力所袭,拜火教在南方正式立旗造反,虽然江宁城没有被占,但当地官府极为狼狈,半座城池陷入火海,拜火教众大肆劫掠,然后有条不紊地撤走,朝着南方肆虐而去。 消息传来时,已经距离事情发生过去了十多日,但朝廷上下一片震动,江南是税赋重镇,向来歌舞升平,若是后方起火,谈什么北上。于是枢密院当机立断,抽调拱卫京城的两支禁军共三万,南下征讨乱贼。禁军一走,东京防卫顿时空虚,但幸好太平年间,周围威胁不大,剩下的禁军也都是精锐,重新调整一下防务,京师仍然坚若磐石。 胡近臣接到游返递过来的那张纸看了一眼,随后轻轻放到桌上,轻轻道:“朝廷昨日才得到江南拜火教叛乱的消息,可这些人前天便开始计划了,真是消息灵通呢。” 游返吃惊道:“你是说这两件事有关联?” “这也是我的猜测,如果硬碰硬,调兵从城外一路打到皇宫里,胁迫皇帝出兵燕云,未免难度太大。如今三成禁军南下被抽调,其余部队调离原来防区,必然其中有空隙可趁。他们这是处心积虑呐。” 游返看着那张信纸,不用怎么盘算,也知道胡近臣说得很有道理。他指着纸上的字道:“让我们控制开封府,这件事情在其中似乎无关紧要,控制了开封府又如何,皇宫里头殿前司左右班直都是精锐,而且又是易守难攻,他们有什么把握能够见到皇帝?” “我们只是其中一部分,其它部分自然有人去做。他们恐怕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这上面说的是入夜之后行动,也就是酉时三刻,趁着夜色,守城一方更难分辨攻城方向,防不胜防。” 游返吸了一口冷气,从城外领兵入城,直达御座,要经过好几道关卡,光城门就有三个,禁军虽然少了三万,但人数上仍据压倒性优势。 风二胡子在外面转了一圈,确定无人窥伺在旁,这才重新回来,听到了胡近臣说的话,道:“老大,这种事情可是杀头的罪过。咱兄弟虽然天不怕地不怕,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这件事情顶破天也和我们没有瓜葛,无论兵谏成功与否,都是他们姓赵的事情,何必掺和进去?” 游返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不过他心中只是为自己着想,如果胡近臣按兵不动,那么六扇门自然也找不到他的把柄,这样僵持下去,自己也好脱身事外。但随即又想起自己的把柄已在六扇门手里,此后恐怕要被胁迫着做事,若是这次能搅浑这趟水,说不定能火中取栗。他摇摆不定,楚谨只说要乱中取胜,但怎么乱,怎么取,一切还是未知之数。 胡近臣将信纸揉作一团,在手心里一攥,信纸片片碎落,化作粉末。 “此事我自由计较。游返,你回去回覆对方,我们会按照计划行事。风二,你去城外召集人手,准备好接到信号就入城。” 风二胡子惊讶道:“可是如今要入城可不容易了。” “这个你不用管,只管待命便是。这件事情我会解决。” 游返突然一个激灵,原本以为六扇门封锁城门是为了防范不平庄吸收中小门派人才的计划,如今看来,冻结江湖人物流动,另一层意思,是否要将隐患排除在外,不让江湖中人参与到兵谏的事件中。换一句话说,六扇门甚至朝廷,早已知道这么一件事了。 假如刘文渊知道了这件事,而他游返却没报告上去,以后自己就会被怀疑,即便做了卧底,也不能洗脱清白,何况自己诸多把柄已握在刘文渊手上,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了。 既然胡近臣如今下了决定,游返也没有多说。 游返走后,风二胡子也领命而去。 胡近臣一个人坐下,深深吐出一口气。旁边角落里一个庞大的身影走了出来,出声道:“你不是一向很信任游返和风二胡子么,怎么这次不将真相告诉他们?” 胡近臣看了一眼林宝儿道:“事关重大,除了你,我谁也无法相信。游返也罢,风二胡子也罢,他们有他们的目的,帮我只是帮自己,一旦他们的利益和我们相左,其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便无法预估了。与其信任他们,不如靠自己。” 林宝儿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对方明里给了游返一张纸,暗里又偷偷给了我们另外一张,难道他们也不相信游返?” 胡近臣道:“这么大一件事,参与者众多,要说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但只要隐瞒关键点,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这张底牌他们是不会给任何人看的。” 林宝儿惊道:“莫非,他们给我们的,也是有所保留的。” 胡近臣嘿嘿笑了一声,道:“自然,谁会蠢到将命交给别人看管。我相信游返、风二胡子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们故意泄露出不一样的消息,正是要让人真假难以分辨。要说朝廷那边一无所知,也不太可能,不过只要事情没有发生,幕后黑手没有暴露,朝廷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在暗,朝廷在明。不过……” “不过什么?” “这次江南拜火教的起事,恐怕有那些人操纵的影子。否则不会这么巧,这个时候抽调三万精锐出去。” “你是说……” “没错,就是这三万精锐,他们恐怕根本没有去江南。而是一直在伺机而动。” “这么多人?怎么可能瞒得住?” “只要瞒得过一时,等兵谏成功了,他们就是功臣,谁还会追究他们?所以,他们等不了多久,这几天就会发动。” 林宝儿胖大的身躯抖动了一下,惊道:“可是纸上可是说了三天以后。” 胡近臣微微一笑:“说的是一,做的是二,不要被表面蒙住了眼睛,那是迷惑别人的。若是我所料不错,今天晚上便有行动。你也说了,三万人,怎么都瞒不住,时间越久,军心越是动摇,普通士兵将领若是发现他们转了一圈,却回到汴京城,他们会怎么想?” “可是你让风二胡子去召集人手,怎么也不可能今日就准备好。” “风二胡子为人忠厚,这次就让他置身事外罢。易小飞那边准备地怎么样了?他准备了很长时间了吧?” “我也是服了你,事先大家都不知道,只有你让小飞潜伏起来,似乎就是等着这件事一般,这回还真派上用场了。” “有时候,比别人多准备一些后路,就多一分胜算。到时候你跟随我一起来。” “我们要去做什么?按纸上所说的么?” “兵谏成功与否和我们没关系,这次我们只做自己的事情。”(。) 第172章 告密 游返没有来到老槐树下,而是径直来到了太白楼,他做到二楼临窗的桌子,叫了两碗汾酒,其中一碗摆在靠窗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熟人,却不是刘文渊,而是武风。 武风道:“刘大人有些事情,正忙着。我来看看游兄。” 游返犹豫了一下,还是摸出一张纸条,说道:“这件事情重大,恐怕只有刘大人亲自来决定。” 武风拿起那张纸条,眉头皱了起来:“还有这等事情?这……我确实不能做决定。游兄,不如你和我一起去见刘大人。” 游返看了看天色,现在只是正午,时间还很充裕。于是点了点头,随着武风来到楼下,楼下还有两个六扇门的铁卫跟着他们。 游返道:“看来刘大人极为看重武兄,连他的贴身亲卫都派给了你。”他认出那两个护卫正好是刘文渊经常带着的两人。 武风笑了笑,道:“还多亏游兄上回在南海时送的功劳,若不是那次,我也不能脱颖而出,后来在辽国使臣被袭一事中立下功劳,才慢慢升上去……” 他话还未说完,已经被游返打断道:“全靠武大人自己,朝廷官员升迁,我一介草莽哪里能帮得上忙。” 武风看看他,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不能将自己仕途和江湖人物扯到一起去,于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一笑而过。 没有想到的是,武风竟然直接将他领到了上次那个茶楼。一进茶楼,周围全是六扇门的人,守卫严密,而且已经没有其他顾客,似乎这里便是六扇门的总部一般。接着进了前院,几个乞丐扎了堆,其中一个赫然是笑面虎成大洪。自从丐帮寿宴后,游返便没有见过他。此刻这些丐帮长老聚在六扇门的地盘,正在窃窃私语,游返顿时心中一动,看来这里也在密谋着什么事情。自己可能选择正确了。 到了一间屋子,武风道:“游兄,你先在此处等候,待我去通传一声。刘大人公务繁忙,恐怕这时又不知在做什么。” 等武风出了门,游返四处打量一下。一壶好茶自然也少不了。那茶博士端上叶尖香,便走开了。但游返这次看那茶博士,却觉得他步伐奇特,上次被其他事情分了神,这次却看得出来,这个茶博士也是一个练家子,说不定是六扇门中的一个高手。想不到这处茶楼,应该就是六扇门的一个临时分舵。 他一碗茶还没喝到嘴边,门被推开,只见李可飞进了屋。 游返奇道:“咦,原来你加入六扇门了?” 游返仍旧对上回李可飞引他过来,陷入一十三家掌门人的包围,最终被刘文渊胁迫着为六扇门做事而耿耿于怀。但他其实也明白,这也怪不了李可飞,就算不是李可飞,刘文渊要让他为朝廷效力,他也只好乖乖就范。 李可飞坐到面前,自顾自倒了一碗茶,说道:“我和你一样,也是被刘大人找来帮忙的。”他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你知道我的修行任务很紧,我师傅随时可能来考校我的进展,自从上回受了伤,现在反而倒退了些。可惜刘大人可不管这些,听说这回事关皇帝安危,江山社稷,听他说得这么严重,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这个刘文渊果然好本事,对他游返是威逼利诱,对李可飞则是晓以大义,估计还有其他高手也被他这么聚集起来,怪不得以区区一个武人的身份,居然能够成为皇帝眼前的红人。 不过李可飞只是觉得游返也是被找来帮忙的,并不知道他的底细,不过这样也好,太多人知道这件事,对游返而言,更加不利。 “刘大人那边最近有些什么大事,为何说是对江山社稷也有影响?” 李可飞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有些人要对圣上不利,但又找不出是什么人,刘大人正在想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 游返心中一凛:原来并不是不能阻止兵谏,而是为了将幕后的人全部找出来。这么一来,似乎刘文渊这边胜算很大。他一方面觉得胡近臣有可能是火烧天锤房的主谋,间接害死了庄文清,一方面又有些担心不平庄一步踏错,从此陷入深渊,毕竟他也呆在不平庄很久了,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矛盾。 问了李可飞几句,始终说不出所以然来。好在刘文渊马上赶到了,手上还拿着纸条。那纸条是游返照着神秘人物给的信纸抄写的,原来的信纸已经交给胡近臣了,这纸条上将内容原封不动抄下来,就是为了告密。 刘文渊一进门,就马上问道:“这个纸条是两天前给你的?上面写着三天后让你给出答复。看来,最迟后天,他们必定会发起行动了……” 果然是刘文渊,光从纸条上的内容,便能得出大概的时间。 “六扇门其实早就收到消息,但那伙人实在狡诈,所有传来的消息都不太确定,只有你这条消息,是能推算出时间的。” 刘文渊显得有些激动,毕竟,风闻有人要发动叛乱,他作为六扇门密探头子,一点消息都掌握不了,便是失职了。 “我早就说不平庄有问题,居然和那伙人搅在一起。不过我们事先也收到了风声,若是你这次不来告密,那你这条线便会被我们放弃……” 游返不由长出一口气,幸好他察觉到不妙,主动上报了消息,否则便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幸好你及时过来了,也带来了宝贵的消息。”刘文渊又看了一眼纸条:“不过,我实在是奇怪,控制开封府,对他们而言,有什么用的。到时候城门和皇宫都有重兵防御,就算开封府瘫痪,他们又能有什么作为?” 游返道:“也许不平庄只是其中一部分,他们有其他人照顾城门和皇宫,是不是该查一下殿前司班直侍卫,里面肯定有他们的人。” 刘文渊道:“你说的没错。不过这时候若是临阵换将,必定军心打乱,况且我们也不知道哪些人有问题。里面大部分都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的,只要到时候稳稳守住,他们应该没有可趁之机。他们也没有足够的人手从里面冲击城门,前几日,我已经封锁城门,任何可疑人物都不得入城,他们要进城,只能强行攻打城门。” “但若是他们本就在城内呢?” 刘文渊身子一颤,突然看向他。 (。) 第173章 前进 刘文渊取来一张汴京城防图,手指指向了南门。 “皇城在北,附近并无可藏身的民宅,只有南门附近鱼龙混杂,各帮各派据点众多,若我是那伙人,必定在此处埋伏,等到夜间,趁着交班的间隙,突然趁机发难,夺取城门,而后大军开进,直抵宫门。” 游返和李可飞也看着图,南门附近有一大块空白之处,因都是民宅没有被标点出来,而附近街道则是细长蜿蜒,若是敌军众多,行军起来倒也不方便。 游返突然道:“上回周醒大人好像也是在这里……” 他突然闭嘴,因为他知道上回周醒被刺,便是胡近臣干的。事后参与刺杀的黑衣人在这一片地带一个个消失,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行动堪称完美。六扇门追查时也曾仔细查探过四周,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可见这些刺客在汴京城里都有固定身份,并不是临时过客。若是这次他们从城里突然冒出来,相信谁也不会能意料到。 但对方要求不平庄做的仅仅是控制开封府,虽然开封府对城防也有权责,但守卫城门的禁军仍然是一支单独的力量,即便开封府政令不出,这支禁军仍旧能够自行守城。除非……对方要求不平庄做的事情,不止一件,只是没有通过他游返的手里而已。 想到这里,游返的心一阵抽紧,如果真是这样,对方故意将纸条上的内容泄露给游返,难道是已经看穿他必定回去告密吗?这是反间计吗? 游返道:“刘大人,我手上的纸条也许是对方故意为之……” 刘文渊也楞了一下,随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眉道:“难道你被人识破了?” “不是……”游返斟酌道:“不过我想,这么大一件事情,总会泄露风声,与其死死封住手下人的口,不如放出一点错误的消息,去扰乱我们。我拿到的消息,你们探知的消息,也许有真有假,但是谁也分辨不了。” 刘文渊一拳头打在桌子上,说道:“不错,这么一来,纸条上的东西不能不信,也不能尽信。光是时间这一项,也许并不是三天后。而是明天也说不准。” 说着说着,刘文渊突然放下地图,马上向外走去,一边说着:“不行,今日必须对南门附近扫荡一次,去除隐患,并通知南门守卫的禁军,增派人手。” 还没出门,一个六扇门手下人突然闯了进来,口中喊道:“大人,不好了,南门起火了。” “啊?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已经派人前去查探了。但那处火光冲天,等闲不能接近。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听那边围观的百姓说,有一大群黑衣人出现……” 黑衣人?又是黑衣人?刘文渊恨恨道:“这么早就动手了?难道不是要等到夜黑才行动么?这就是出其不意?” 漫漫长夜,出其不意的机会多得很,没有必要趁着天亮进攻。游返心想:天亮的时候,来犯的敌军服装旗号看得分明,毕竟是攻打皇城,不是上头压迫,就是受人蛊惑,一旦朝廷这边有人一喊话,便能瓦解对方战意。士气一泄,便无法坚持攻城了。所以无论是谁当主将,必定选在天黑时进犯,黑乎乎一片,谁也分不清谁,只知道向前杀去,脑子里不会想其它东西。 刘文渊手一挥,道:“那就不需要去查看了,城门恐怕已经被黑衣人控制下来了。迅速去通知捧日军,着他们快速前往南门救援。” 他旋即又返身坐下,游返奇怪道:“刘大人,我们难道就坐在这里看好戏?” 刘文渊道:“城门洞开,此时不是我们六扇门能够阻挡的了,交给捧日军去吧。我们能做的,便是打探情报,通知殿前司各班直迅速就位。” 这时,外面又有人前来报告:“南门外突然尘土飞扬,应是大军行进的样子。月末估计,人数在一万人以上。” “怎么可能?” 茶碗被刘文渊一把摔碎在地上。 “他们哪里能有一万人?一万个人能悄悄潜伏到汴京城外,难道朝廷里面的大人都是****的么?” 游返也惊恐起来,他原以为最多是几千人的小阵仗,也许和江湖仇杀械斗的场面类似,那楚谨的以乱取胜的策略还能奏效,可如今对方兵山兵海般呼啸而来,像一座山一样压了下来,这边能不能抵挡得住,还要两说,但他自己肯定是没有机会做些什么了。 到了万人这个层次,能驱动这么多人有条不紊的行军,已经说明对方训练有素,远非一般江湖中人组成的乌合之众可以比拟。而汴京城的禁军人数虽然也很多,但分布在城防各处,真正能抵挡对方的,也只有几千,虽说有着守城的优势,但也显得捉襟见肘。何况如今城门被打开,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刘文渊将手下探子遣去再探,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喃喃道:“计划被打乱了。” 南城门外数里处,原本潜伏回来的龙骁军将领这时也呼着一口气道:“计划被打乱了。”原本计划趁着夜色由城内内应打开城门,他们迅速通过,直抵皇城。这时南门周围居然火光大作,一道黑烟冲天而起,远近皆见。这名将领是临时任命的,但这时却果断下令道:“马上列队,行军前进。” 手下一名副官道:“将军,是否要等到大帅那边的指示?” 这名将军道:“等个屁,战机稍纵即逝。现在城门火起,城内的禁军也都看到了,比的就是谁快。快点,大家全部上阵。这趟圣上被挟持,我们若不能诛除奸佞,倒过来就要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大家都是为了社稷,别无选择。” 全军一片山呼:“诛奸佞,清君侧!” 尘土滚滚而起,所有人踏着一个步伐节奏,发出咚咚的如雷响声,意志坚定地朝着汴京城门前进。 (。) 第174章 烽烟 “报告,捧日军已经抵达城门,但因火势阻滞,未能组织防务。” “报告,城外敌军也抵达城门。也因火势无法寸进,双方在城门口对峙起来。敌军已在城外展开阵型。” “报告,敌军已控制城门。另有大军在东门外出现。” “报告,火势渐渐减弱。前线捧日军开始接敌,双方厮杀了一阵,场面甚是混乱。” “报告,……” 消息一条条传来,不知为何刘文渊此后便一步不挪,游返也有幸了解到南门的情况。 也不知对方为何如此不小心,虽然大火有效阻止了城门禁军的布防,但也阻止了城外大军冲入城内,双方僵持起来,城内便有时间调集援军,不至于那么快就被对方趁虚而入。 但不久对方也发觉囤积兵力在城外不是办法,开始迂回到其它城门,但这时城外几只禁军也回到城内协防,有了防备,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攻破。除了南门,其它地方都坚若磐石。 刘文渊见局势稳定下来,也舒了一口气,向手下问道:“之前纵火的黑衣人有没有找到?” “没有,火起后便径直出城,随后便消失不见,人数约有百人。” 刘文渊向游返看了一眼,皱眉道:“倒是像他的作风。” 游返知道刘文渊说的是胡近臣,看来大家都认准了是他。也是,除了一些大门派,谁能聚集起那么多草莽高手? 游返有些担心楚谨那边的行动,他们之前的打算,如今都发生了变化,得将这里的局势都告知他们,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于是道:“刘大人,我……” 话还没说完,刘文渊已是道:“现在这处便是六扇门临时指挥所,大家听到的都是绝密消息,这时若有人走漏了消息,将朝廷这边的底细说出去,就是不可估量的损失。为了避嫌,只好麻烦各位留在这里。” 游返暗暗叫苦:这可是你刘大人要说给我们听的,我本来可不想打听什么绝密军情的。现在走也走不脱,更别提什么以乱取胜了。他只好一面观察局势,一面脑中盘算出路。 时间渐渐过去,六扇门这边虽然人来人往,但刘文渊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游返和李可飞也只好坐在屋内,一处也去不得。 终于,外边渐渐天黑,而南城门处两军仍在对峙厮杀。 这时,一个六扇门密探进来禀告说:已查清叛军所属。 众人一听都大惊失色,想不到这支军队,竟然就是前几天从禁军中抽调精兵组成的,用来征讨南方叛乱的军队。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办法,竟能让这样一支忠于皇帝的军队,转过头来对付自己人。 “有没有查清楚城门处带兵的将领是谁?” “暂时还不清楚。” 刘文渊喃喃道:“不过这时就算知道他是谁,也已经为时已晚,既然选择走上了这条路,便无法再回头了。”他随即问道:“捧日军那边安排喊话了么?叛军士兵有什么反应?” “对方高喊‘诛奸佞清君侧’,似乎士气高涨。” 刘文渊冷哼道:“每次都这么老套。”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套屡试不爽,这些当兵的除了功名利禄,就是忠君报国之心,唯独没有清明的心智,但就算有,也会被同袍所裹挟而去。大势所趋,人在其中随波逐流,有时又无法认清大势。 突然又有一个手下跌跌撞撞进来禀告:“不好了,大人,开封府府尹钟大人被叛军捉住了……” 刘文渊马上站了起来:“什么?怎么会?” 游返看了看自己携带来的那张纸条,控制开封府,难道对方真的要对付开封府衙门? “他们将钟大人推上城门口斩首示众,敌我两军士兵全部看得一清二楚……” 刘文渊震惊地跌坐下来。 开封府府尹举足轻重,当朝皇帝在做太子之时,也曾坐镇过开封府。现在这位钟大人正是皇帝年轻时候的老师,皇帝登基以后,找了个机会报答自己的老师,便将他推到了开封府的位置上。 “叛军杀了钟大人,敌军士气高涨,开始猛攻起来,守城士兵虽然坚守各条街道,但开始节节败退了。” 刘文渊道:“这是自然,清君侧,清君侧,自然要找人来充当奸臣,曾经做过皇帝老师的人,自然是蛊惑君心的最好人选。哼,是谁将钟大人绑走的?又是黑衣人么?” “这……这就不清楚了。” “尽快查清楚胡老三的位置。” “是。” 游返心中掀起一阵巨浪,他连忙道:“大人怀疑这也是胡老三做的?” “不管是不是他,总要盯紧了。” 胡老三行踪隐秘,平常游返也要依靠风二胡子才能找到他,如今风二胡子到城外召集不平庄人手,也不在城内,胡老三的踪迹更是无人知晓。 紧接着,坏消息传来:“叛军在南门击溃捧日军,已经完全攻取城门,现在全军向皇城突进。” 刘文渊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紧紧缩着眉头,自言自语道:“马上天黑下来,情况就更难对付。” “这个时候,我们还能做点什么?” 突然,外边一个人进来,递上来一封信,说道:“外边有人送来一封信,说定要送到游返手上。请刘大人定夺。” 游返心中奇怪,他来这里的事情,应该没有人知道,莫非是楚谨? 他正要接过信封,突然被刘文渊阻止。 “其中必有蹊跷,就算是我六扇门的人,也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叫做游返的人,外面更不知道你在这里。” 刘文渊问道:“是什么人送来的?” 手下道:“是一个小丐,也是受人所托。” 见问不出线索,刘文渊便自行打开信封,从中抽出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龙骁军龙襄军云腾军指挥使在盘龙庄。”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也没有落款。 龙骁军龙襄军云腾军,便是这次被抽调征讨南方叛乱的三支禁军精锐,其总指挥使是节制这支军队的一把手,盘龙庄是汴京城东南一处村庄,离汴京距离也不远,但颇为偏僻,紧邻着汴河分支。 游返和李可飞还没明白过来,刘文渊心中已经是一片敞亮。若是这上面所说的是真的,那六扇门完全就可以派出顶尖高手,夜袭盘龙庄,釜底抽薪,将叛军彻底瓦解。擒贼要擒首,只要拿下贼首,便能平定叛乱。 “可问题是,为何对方要将这个纸条送给游返?”(。) 第175章 突袭 也许是楚谨派人送来的,也许是……但游返突然心中涌起一张脸,不由浑身打了一个哆嗦,难道是他? 自己到现在为止没有按照胡近臣的意思回覆那边,那么对方知道自己投靠六扇门告了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对方居然能避过六扇门耳目,并且准确知道自己在这里,难道一早就对自己有所防范,从一开始就派人盯紧了自己? “刘大人,既然有人知道我在这里,会不会这处茶楼也暴露了?” “就算暴露了,这里有一十三家掌门人在,有丐帮在,有六扇门高手在,没有人敢对这里下手。” 虽然在这里一下午了,但是游返竟然不知道所有掌门人居然也在这里。只是刘文渊纠集那么多高手在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刘文渊道:“虽然不知道送来这张纸条的人是谁?他的目的是何?但只要这件事情有一丝机会摧毁叛军,我们也要去尝试一下。” 他叫来武风:“你派人前去盘龙庄查探,切忌让对方发现,打草惊蛇。” 等武风下去以后,游返道:“这可能是对方设下的一个圈套,不能对方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吧?” 刘文渊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想了片刻,道:“无妨,我自有安排。去叫一十三家掌门人来。我让他们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游返身子一震,猜透了他的想法,心道,六扇门办事果然是不讲情面,这些掌门人平日里对朝廷忠心耿耿,对六扇门也配合无间,可是真当危急之时,刘文渊舍弃他们,也是毫无犹豫。 天终于完全黑透,汴京城内已是一片混乱,叛军虽然入城,却秩序井然。每家每户紧闭门窗,躲在家中炕上畏畏缩缩,生怕这些兵痞子发了疯。然而叛军一路而去,脚步踩得地面震动,却没有人敢脱队,所有士兵都知道,这时大家已是一条船上的了,攻不破皇宫,杀不了奸佞,就真的成了叛军。胜者王侯败者寇,自古皆然。 轰隆,一个存放兵器的仓库,大门垮塌,大批士兵破门而入,一个将领喝道:“快找找,有没有云梯,床弩,破城槌等大家伙?他娘的,没有这些东西,怎么攻打内城?” 城外,漆黑的原野上,一队约莫百人的队伍快速行进,人数虽多,但无人说话,脚步声沙沙地响。 司马求悄悄来到夏侯龙边上,唤道:“夏侯帮主,你年事已高,到时候不便亲自出手,就到一旁指挥好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接着道:“对方既然是三支禁军指挥所在,必然重兵把守,恐怕不是轻易能够得逞的啊。” 夏侯龙叹了一口气:“这事情谁都知道,若是不凶险,何必要我们出马?既然刘大人决定让我们打这头一阵,不管怎么说,也要豁出去将事情办成。” 司马求道:“并非我不想为朝廷办事,只是如今少林一个人也不出,旁边还有不平庄心怀鬼胎,我们这边精英尽出,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江湖上便要变天了。” 夏侯龙道:“司马总镖头,但凡上了战场,心思便不能多,只要认准一点,就是向前。否则心不齐便死无葬身之地。” “谨受教。” 见司马求露出恭敬的神色,夏侯龙又轻声道:“况且这趟我们只要将事情办成,回去就是一场大功劳。身家性命,全在这一博。” 司马求一愣,不过心想也是,要是事后平定叛乱的功劳都给他们占去了,到时候皇帝恩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带着自己的帮派、镖局得到无上荣光,是一件一本万利的买卖。他想到这里,心头一片激动:到时候什么胡不平贾不平,谁也不用放在眼里了。 夏侯龙等掌门人率着门内高手精英,不一时便来到一处庄园外围。盘龙庄周围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此刻庄园内灯火通明,人出人进,热闹地很。 夏侯龙观察了一下地形,便命令众高手呈扇形散开。准备集中一点强攻庄园门口。 这时庄园门口大开,从中驶出三辆马车。驶出以后,在一处岔路口停下。 从其中一辆马车上,跳下来一人,是一位中年儒生,另外两辆马车上也坐着两位官员。 “两位大人,这个姓严的武夫实在嚣张。此趟我们有负左相的交代,不知道两位回去该如何交差?” 其中一个官员道:“贾生,我们肯走这一趟,也只是借着左相的名头,为自己谋一条后路。这些武人本就是乱国的罪臣,不愿意接受我等,也属正常。既然道不同,便回去各自准备准备,万一内城被破,我等便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 那姓贾的儒生道:“既如此,我们就此分别。如今东门也不太平,两位可绕道西门。” 双方说了几句,两辆马车往西而去。那贾生送别了两人,正要回车上。突然脖子一凉,一柄长剑毫无征兆地架在自己的颈部。 “好汉……饶命。”贾生的双腿都要抖起来了。 三个人围了上来,持剑的薛青纹向另外两人问道:“夏侯帮主,苍木道长,这人怎么处置?” 夏侯龙道:“这等投敌叛国的小人,留他作甚……” 贾生惊叫道:“我是诚王府上的,并非投敌……” 薛青纹用手捂住那人的嘴,轻轻用剑刃一抹,怀中的人临死前抽搐了几下,终于不见了动静。 薛青纹将尸首随地一抛,血流了遍地。 原本这车上的车夫等人也被制住杀掉。夏侯龙大手一招,十几条人影上了车。 “众位兄弟,你们便跟随这车赚开门,进去之后,占据门口,其他人次第而入。记住,兵贵神速,我们如今在按暗,对方没有准备,一定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尽快问出对方主将所在。拿到对方主将首级以后,必须由原路撤回,我会安排人在外接应。” “夏侯老帮主请放心。” 苍木道长亲自上车充作车夫,车里面的都是各大门派的高手,江湖上都是出了名的,因而夏侯龙对他们也是放心的。 车轮转动,马车缓缓向盘龙庄门口驶去。(。) 第176章 脱身 茶楼的雅室内,烛火明晃晃地映着游返疲惫的面容。刘文渊带着李可飞和一众六扇门的高手离去,武风被留下看守此间,同时留下的还有游返。 武风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道:“若是以往,按我这脾气,定是主动请命,冲在第一线。可是这次刘大人将我留下来,我却也欣然接受了。毕竟这次实在太过凶险,你想想,那是叛军最核心的地方,指挥使所在的行营,那三支禁军素来以野外行军闻名,战斗强悍,其主帅的亲兵团,更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算有那一十三家掌门人助阵,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手的。” 他见到游返坐立不安,以己度人,以为他怕错过立功劳的机会,错过了这场富贵,因此以过来人的身份,好好劝慰他一下。 游返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如今你是六扇门二把手,自然希望落在后头,要是刘文渊殉职了更好,马上能升任一把手。 可是刘文渊将游返留在这里的意思,武风不了解,但是游返却清楚,那是铁了心要将他软禁起来。毕竟游返是不平庄的人,虽说也是卧底,但终究是信不过的那种。 游返站起身来,道:“武大人,我想出去解个手。” 武风尴尬地搓搓手,道:“刘大人走时吩咐过,要我俩一起行动。我正好也去下茅厕。游兄,这可不是我多心。” 六扇门的人做事滴水不漏,游返也只好点点头。 两人到了茶楼庄园后面一处偏僻之处的茅房,刚一站定,外边围墙上突然窸窸窣窣一阵响动。 武风一按刀把,正要上前查看,猛地一件物什从空中坠落,发出呼呼的响声,直向他面门砸来。 武风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去,突然胁下一麻,被人点了穴道,半边身子顿时动不了了,慢慢软倒在地。他不甘心,还想吼叫,将附近侍卫引来,但嘴巴随即一紧,被人塞进了一个布团。他马上吓得魂飞魄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可怜自己以往那么拼命才混到这个位置,想不到今夜休矣。想到这里,另外半边身子剧烈地震动起来。 耳中却传来游返说话的声音:“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一个陌生的嘶哑的声音道:“我之前跟着你,看你走进这里以后,便没有再出来。我有点好奇,便进来看看,刚好遇到你们两个。” 武风听着两人是熟人,心中升起一丝活命的希望,不禁呜呜地发出声音。回应他的却是狠狠一脚踢在他胸口,弄得他一脸鼻涕眼泪,咳嗽不止。 “老实点。” 对方的语气冰冷,丝毫没有一丝同情。而游返也没有出言劝阻,这令他刚刚落下的心又陡然提了起来。 游返道:“这位武风武都司也是高手,若是你刚刚稍有差池,拿不下他,这时被捉的人就是你了。” 那人嘿嘿一笑:“虽然他武功高,但我这一手虚虚实实,就算武功再高,要是江湖经验不足,也要着了道。” 武风听了,满脸惭愧。 那人道:“不说闲话了,你跟不跟我出去。这些六扇门的兔崽子,刚刚大部队都奔着东门出去了,这时正好防守空虚,你随我走,那边有个出口。” 游返沉吟道:“走倒是一定得走,可是这么走了,到时候八臂猴回来追究起来,可得揪着金剑山庄不放了。” “他这时忙着剿灭叛军主帅呢,哪有空顾及到你,到时候我们把这里一把火烧了,不留下什么活口,你就说趁乱出来就是了。” 游返倒是有些意外:“风二胡子,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去城外召集不平庄的高手了吗?” 原来那人正是风二胡子,只听他道:“你后来收到的那封信就是我找小乞丐送进去的。我本来要去城外的,没料到还没出去,城门口就打起来了,另外几个城门也紧紧关闭着,出不去。我只好郁闷地返回去,不料胡老三和林宝儿都不在了,人去楼空。只有桌上留了一封信,嘱咐我找到你,将信给你。” 游返哦了一声,心想原来那封揭秘叛军主帅所在的信是你送来的。随即突然吃惊道:“是胡老三?” 风二胡子肯定是看过信里的内容,因此马上接口道:“是他,他居然知道叛军的底细,而之前我们两个都被蒙在鼓里了。胡老三信任的始终只有林宝儿一人,现在我感觉我们都已经被他抛弃了。” 游返可没有像他那么感慨,游返本来就是临时为胡老三做事,并没有那么死心塌地。 他问道:“那你来把我救出去以后,有什么打算?” 风二胡子真的有些沮丧,原本他以为他和空空子、易小飞等几人算是胡近臣的心腹手足了,没想到紧急时刻,胡老三究竟要做什么,他什么内情都不了解。作为一个独行大盗,他其实外冷内热,尤其有一副古道热肠,只是平时用冷漠的外表掩饰住而已。被胡老三这么瞒着,其他人也许还能理解,可是他却无法释怀。闻言只是道:“现在我心灰意冷,也不想回不平庄了,以后要不跟着你混好了。” 游返想了片刻,道:“好,那我们先出去吧。” 风二胡子目光看向地上的武风,道:“这人交给我吧,保证干净利落。”他既然决定以后跟着游返混,便决定以主仆身份相待。 武风听到他们要杀自己,身子剧烈挣扎起来,不顾半边酸麻,拼命要站起来。 游返道:“这人和我有些交情,而且他不是刘文渊那种冷面无情的人物,不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情。相信他事后不会将我们的事情透露出去。” 武风听了,只觉黑色夜空闪过一丝光芒,连忙点头,口中吱唔不清。 风二胡子心道你怎么这么妇人之仁了,但他也是聪明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武风拉了起来,将他嘴里的东西取出。只要他张口呼救,自己还是能立刻让他闭嘴的。 武风得救,果然没有呼救,只是乖乖地道:“多谢游兄不杀之恩,放心,我保证肯定不出卖你。两位赶紧走罢,这里有我善后。保证不会有人起疑心。” 游返道:“现在城门紧闭,城内混乱一片。但东门听说还是在朝廷控制之中,而刘大人和一众掌门人队伍还是从东门出城的。你知道该怎么出城么?” 风二胡子顿时傻了眼,出城?出城做什么? 武风摸出了两块令牌,道:“这个令牌可以出城,只要给守城的将士看一下,他们知道六扇门的信物。” 游返接过令牌,道了一声谢:“武兄官运亨通,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就此告辞。” 说罢,和风二胡子消失在了黑夜中。(。) 第177章 奋战 盘龙庄入了夜间,周围空气间弥漫着一股冰寒刺骨的冷意。不时传来的犬吠声能传出很远,显得里面很是空旷。 马车驶进去以后,等了很久也没有回应。 司马求有些等不及了:“里面是不是生出变化,要不要现在强攻,否则苍木道长恐怕有危险。” 夏侯龙沉稳地俯下身子,双眼古井不波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不用紧张,有些例行检查的关卡,要过了才行。” 过了半晌,突然那大门洞开,一个人影在门口挥了挥手。 司马求蓦地站起身来,心中叹了一口气: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虽然有个外号天策,但这种事情上,还是老帮主显得镇定。 夏侯龙却仍旧将他拉下来,道:“再等一等,不急,万一是对方的引蛇出洞之策呢?” 司马求心中一跳,连忙依言蹲下。 过了一会儿,那边苍木道长也露了面。夏侯龙才道:“可以了,进去吧。” 司马求领着一组的人朝着门口而去。夏侯龙则领着剩余的人守在庄外,以防万一。 司马求这边一动,草丛里出来好几拨人,三三两两,汇集到一起,有条不紊地鱼贯而入。 薛青纹经过司马求身旁,轻声道:“司马总镖头,到时候互相照应。” 司马求点点头,薛青纹剑法出神入化,自己与他一起行动,确实更有把握一点。自从上回和神秘黑衣人交手以后,见了薛青纹出招,他隐隐有些妒嫉。自从中原镖局成为天下第一镖局,自己也以天策之名扬名天下,手上的功夫便放下了,如今几十年过去,与当初伯仲之间的薛青纹相较,已经落下了不少。想到薛青纹贵为一派掌门,仍然苦练不辍,而自己贪图繁华富贵,身材发福,便既羡且妒,又对自己有些不满意。 面上表情一闪而逝,司马求跟着薛青纹身后进入。苍木道长凑了上来:“守卫的人不多,被我们偷偷干掉了,现在他们还没发觉哩。” 司马求一阵窃喜,几人都身着夜行衣,分散开队形,分别朝中灯火最盛的地方行进。夜色之下,等闲看不出身影来。 如此高越低伏,过了几道障碍,突然左边有人叫道:“你们是做什么的?”紧接着,那人一声高呼:“敌袭----” 下一刻,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向前仆倒。 “道长好手法。”司马求赞了一句。 苍木道长也是这样,虽然偏居一隅,手上飞蝗石的功夫,却随着年纪增长,越发显得炉火纯青。如此黑夜,竟能循着声响,正中那人咽喉,而且不发出一丝破风之声,简直神技。 但那人一声大喊,已经远远传了出去,在如此一片静谧的夜色下,那一声敌袭,是多么突兀。四周立刻响起了步伐声和喝骂声,火把的星星点点也从各个角落晃动出来。 此时已来不及思考。 “各位并肩子上呵,叛军头子就在此处,谁杀了他,就是朝廷的功臣,封侯拜相不在话下。杀啊----” 赫然间,一十三家武林大派精英高手这边,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杀----” 薛青纹当先一柄剑开路,几个小卒还未和他打上照面,手中火把已经落地,然后才响起一声惨叫,整个身子被随后而来的司马求撞开,横着向后跌落,带倒了三四个同伴。 苍木道长飞蝗石打火把,薛青纹一剑封喉,司马求撞开对方开路。三人相得益彰,如同一柄尖刀一般狠狠撕开了一个缺口,随后更多人朝着这个缺口而来,渐渐扩大了口子。 三人不顾身后,拼命向前冲杀。 突然苍木道长一声暴喝:“不好,遇到棘手的了。” 薛青纹也已经看到前方突然转出的士卒躲开了苍木道长的飞蝗石,手中长剑一指,与对方兵刃撞在一起。 那人连退两步,但也将他们三人挡了下来。 “何方神圣,竟然能闯到这里?” 那人出声之后,没有等到对方回答,反而迎来了司马求的大刀,砰,一阵火花四溅。那人刚刚吃了薛青纹一剑,步伐未稳,又遭此刀,气息顿时混乱起来,紧接着的又是一颗飞蝗石,正中了他肩窝。 那人大骇,他在军中还是一把好手,没想到,眼前这三人配合无间,自己居然连拿手的招数都使不出来,窝囊之极。 薛青纹没有给他机会,一剑从不可能的角度划出,躲过他抵挡的一剑,一把刺中他喉咙。鲜血洒了满地,那人终于怀着愤懑的心情倒了下来。 苍木道:“此处便是对方核心了,连武功高强的亲兵也出来了。” 司马求道:“没空和他们缠下去了,我们只有这么点人,要尽快杀进去。不能让他们形成阵型,他们这些当兵的,一旦结了阵,我们就有来无回了。” 薛青纹猛吸一口气,刚刚一连强行出剑,气血翻腾,这时才调稳了气息。 三人便不再说话,朝着眼前的目标,一座最大最亮堂的大宅跨了过去。 立刻,涌出了许多士卒来,手底下却是有真功夫的,不似刚刚那么容易对付。 苍木道长将惯用的拂尘也拿出来对敌了,飞蝗石也只留下了几颗备用。三人身形翻腾,散了开来,分别对上了几个亲兵。 司马求这时最为狼狈,他以一敌二,一个胖大的身子靠着早年打下的武功底子在对方手下来回翻飞,尚能不露败势,但要更进一步,却也艰难。 背后一声大喝,却是孙云盛赶到,他是灵宝阁最负盛名的高手,手中拿着的兵器是一根金黄灿灿的黄金杵,被他扫中的敌人,不是断手就是断腿,再无一战之力。 对方也许看到眼前的黑衣人个个手底下强硬,突然喊道:“结阵。” 出声的是左侧一个大高个,身高瘦削,像个旗杆似地竖在当地,指挥着旁人。 薛青纹一声轻啸,持剑的手腕一抖,手下立时收割了两条性命,随即朝着那人一剑扫去。 那人也不畏惧,道了一声好,拔出手中的朴刀,当一声,将薛青纹妙到颠毫的一剑毫无花假地挡了下来。 薛青纹背上汗出如浆,刚刚一剑杀掉两名亲兵高手,已用尽了力气,一时没有缓和过来,这时堪堪与对方斗个平手。 那人接战之下,却发觉眼前这人即使连续交战下来,仍然坚不可摧,“咦”了一声,道:“壮士如此身手,怎么会助纣为虐。” 薛青纹呸了一声:“尔等才是叛贼,在下华山薛青纹,誓取尔等首级。” 那人哈哈一笑:“原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薛妙剑,怪不得如此了得。不过是非功过,当由胜负来书,焉知到最后,你们不是乱贼?” 两人口上说着,手里也不停歇,当当当当,没有一招落在空处。 孙云盛奋力杀到司马求边上,狂喝一声,黄金杵将一人敲倒在地,手中兵刃尽裂。 “总镖头,你去相助薛妙剑,我来应付这里的人。” 司马求应了一声“好”,飞快地向那领头的将领杀去。 蓦地从屋后转出一队人马,个个身体彪悍。 司马求不由惊叹:“我命休矣。” 这个时候,对方生力军居然来得这么快,己方已经完全陷入困局了。(。) 第178章 绝地 风吹过乡野的小路,路旁的小树林中杂草枯萎,在寒风中抖颤。 李可飞一直呆在刘文渊身旁,问道:“里面喊杀震天,似乎支撑不住了,我们是不是要上去帮忙?” 刘文渊摇摇头:“不行,还不知道谁引我们过来,万一他设下了这个局,我们就不得不防。最后的底牌一定要最后使出来。” 他目光投向灯火星点的盘龙庄外围。 夏侯龙这时也坐不住了,按时间看,里面的人厮杀了一炷香时间,这些时间,够对方调集兵马。若是现在将剩下一组人全部投入进去,说不定有机会给叛军一击致命,但也说不定连这组人都赔进去了。 里面虽然有不少丐帮弟子,但更多的是其它门派的掌门人。他突然想到司马求临走前所说,若是这一仗有所损失,一十三家名门大派再也不复存在,少林一家独大,或许再加上一个不平庄。他心中一动,这时抽身而去,虽然损失了一部分高手,但仍旧保存了丐帮的实力。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夏侯龙年轻时以勇猛著称,用他的话说,上了战场,其它的就不能去想。和辽国契丹人作战时,大宋禁军往往未战先败,倒不是弱不禁风,就是在临敌时心思太多,反而没有契丹人那股拼杀的狠劲。 何况里面还有他的几个好朋友,苍木道长,薛青纹,司马求和孙云盛勉强也算半个。 “杀!” 从夏侯龙口中发出一声命令。 所有人从藏身之处冲出,通过一直洞开着的庄门,在夜色掩护下纷纷消失踪迹。 薛青纹和司马求背对背,浴血奋战。司马求的大刀已经不能用了,他捡起地上的长枪,大开大合,脸上一片血色,都是别人的血。地上的尸体横布,每隔几尺便卧着一具,有些腹中内脏流出,腥臭冲天。 但这时对方的亲兵团作战甚为勇猛,牢牢围住他们这伙人,不让他们有撤退的机会。估计其它的人也早已被分割包围,没了退路。 薛青纹逼退一人,道:“总镖头,准备撤吧。” 司马求状若疯魔,手中长枪挽了一朵枪花,眼前三四人不敢近身。 “这么撤回去,我不甘心,要么成功,要么成仁。夏侯帮主还在外边,他定有办法。” 薛青纹叹了口气,苦苦支撑。这时,对方人多,往往三四人对付一个,而己方由暗转明,落入了包围,失去了最大的凭籍,武功再高,这种局面下也已经没有用了。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兄弟们支撑一下,待我去取叛军主帅的首级。” 司马求听到是夏侯龙的声音,喜出望外,本来酸软的手腕顿时来了力道。 而对方听到对方要绕过这里,直捣黄龙,阵型便散乱了起来。孙云盛一根黄金杵破入敌阵,敲开一条口子,对面突然溃散了。 夏侯龙刚刚见到这里情势危急,故意一声大吼,是想要引开对方注意力,没想到对方竟然被一句话吓得崩溃,也是收到意料不到的效果。 这时他带人接应到了司马求薛青纹等人,说道:“敌军阵脚不稳,我们先撤出去。” 司马求这时候杀红了眼,道:“敌军溃败,正好衔尾追击,为何要撤?” 夏侯龙道:“你看看前面。” 司马求等人纷纷抬起头来,却发现前方已经燃起大火。刚刚他们拼死搏杀,一时没有发现盘龙庄内已经被火光照得夜如白昼。 “我也不知道是谁放的火,但这时对方有了防范,不会让我们轻易得逞,不如先行退去。” 夏侯龙看着遍地的尸体,里面不少是自己这一边的兄弟,都是各大门派的顶尖好手,这样的人,少一个都令人痛心。 司马求道:“老帮主,我们就这么回去,不说六扇门不会放过我们,就说死了那么多兄弟,损失这么大,还没碰到对方主帅一根毫毛,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 “可若是不撤,我们这些人可能都死在这里。” “刚刚苍木道长从门口潜入,这里的人毫无防范,任凭马车进入,然后他们连闯三道关卡,没有一个人阻拦。说明对方确实没有想到我们会来。这时起火,肯定不是事先的布置。我们就这么离开,不给他们最后一刀,说不定他们就逃脱了。” “那好,我这把老骨头就再陪着你们拼一拼。” 几人聚集起幸存的人手,继续朝着刚刚敌军溃退的所在,继续追杀过去。 庄外,刘文渊所在的位置也看到了火势渐起,然后在一瞬间爆发,将整个盘龙庄陷入一片火海,在寒风鼓舞下,有渐渐扩大的趋势。 李可飞指着不远处道:“你看,盘龙庄后门有人。” 只见阴影之下,盘龙庄后门打开,一队人马驾着马车离去。 刘文渊道:“定然是叛军主帅,见抵挡不住,就燃起房屋,用火势挡上一挡,然后从后门逃走。” 他突然一拍脑袋:“不行,不能让他们就这么逃了,万一他们和正在围城的大军汇合,就如同鱼儿回到了大海,到时候就难以狙杀了。快,我们追上去,不能让他逃脱了。” 六扇门的人在这里等了半天了,早就被寒风吹得一阵麻木,这时候抖擞精神,一个个整好队形,呈扇形向那山庄后门围了过去。 那马车从后门出来之后,没有停留就在众官兵的拥簇之下沿着小路远离,背后的盘龙庄已经完全陷入火海。 而在火海中,被抛弃的叛军亲兵无路可逃,被迫与追杀而来的江湖高手们混战起来。这时攻守之势逆转,没有阵型的亲兵和普通武人没有区别,在司马求等人的攻击下死伤惨重。部分武功较高的头目则顽抗不屈,继续混战,拖着他们。结果整个山庄四周都被火势蔓延,连出路都被掩盖掉了。 “啊----” 一声惨叫传来,司马求转头望去,只见薛青纹肩头被砍中,然后踉跄跌入后海,一根燃着火的木桩正好倒下,朝着他身子压了过去。 这时几个人都距离较远,没有人来得及赶上前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一代剑匠被火吞没。 随着最后一个残留的亲兵头目被清理,众门派掌门人率着手下人这才聚集起来。 司马求不禁感慨道:“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薛掌门也不会死。” 夏侯龙拍拍他的肩膀:“别自责了,我早说了,上了战场,要摒弃一切杂念,现在我们还没成功,对方主帅估计从后门逃走了,此处火势大,有危险。我们把人聚拢起来。孙云盛,你用黄金杵开路,我们从那边的墙强行打个洞出去。” 孙云盛满脸是红白之物,这时一擦脸,煞是恐怖。不过这时他也顾及不到了,他一提黄金杵,说道:“随我来。”(。) 第179章 獠牙 木质的轮子磕在石砾上,发出彭彭的响声。车夫一边操控着马匹,一边口中低声吆喝着。周围的士卒紧跟着马车步行前进,整个队伍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四周空空荡荡没有人烟,天上也没有月色,空气中隐约能闻到血腥气。离开了火光冲天的盘龙庄,各人脸上的烫意仍然没有消褪,紧接着就被冷风一吹,愈发难受。 马车忽的停下,护卫的士兵一阵慌乱,连忙赶到上前,拱卫着马车。 前方,刘文渊站在当地,手下六扇门精锐已经将周围包围起来。六扇门本来人手不多,这次基本上精英尽出,包围圈确实有点薄弱,但现在天色黑沉,一辆笨重的马车,要逃出去可不容易。 “将军也是百战之人,为何不下车一战?” 虽然不知道其中藏身的是那位将领,但作为叛军委以重任的主帅,必定是名闻天下的人物。虽说一时不慎虎落平阳,刘文渊还不敢怠慢。 像是为了壮大气势一样,六扇门的火把全部一齐亮了起来,就像一个光环围住了马车周围。马车周围拱卫的士卒脸上的惊慌之色全部被火光映射出来,他们根本分不清对方有多少人,心中的恐慌便溢于言表了。 然而马车内却没有人说话,只听到众人喘息的声响。 “刘大人来晚一步……” 突然啪啪啪那马车车壁突然向外裂开,车顶砰得一声向前翻起,整个罗盖朝着刘文渊飞过来,呼地破风声大作,惊地刘文渊向后直退,但仍没有完全躲开。那罗盖似乎有灵性一般,直直朝前飞去,贴着地面,可见上面所加的力道是如何惊人。 李可飞突然横在刘文渊身前,飞出一掌,啪,木屑飞扬,那罗盖从中折断,碎片落在地上。 掌声响起。 “大力金刚掌果然名不虚传。” “胡老三?” 四周车壁依然垮塌,一个巨大的身影站在光秃秃的车板上。只见胡近臣满身血污,手中抓着一个圆乎乎的肉球,细细一看,那肉球上长满了毛发,竟是一颗人头。 胡近臣将人头往刘文渊面前的地上一扔,说道:“这便是叛军主帅的人头。” 刘文渊和李可飞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的人头。 “刘大人,将这颗人头,挂到皇城顶上,等到天明,叛军士兵看到他们主帅身亡,军心涣散之下,叛乱就会停止。你我便是平乱的功臣。到时候向朝廷请功,便要劳烦刘大人了。” 刘文渊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突然喝道:“胡老三,你不要说笑了,你便是叛军一员,如今你走投无路了,就算人是你杀的,难道就能脱罪么?” 胡近臣道:“刘大人,你说我是叛军,可有什么证据?” 刘文渊道:“不是叛军,怎么会从盘龙庄出来?还会坐叛军主帅的马车?显然对方相信你,才会和你共乘一车。你只是趁机取了他的性命而已,卑鄙小人。” 胡近臣哈哈一笑,道:“刘大人不愧是六扇门总管,罗织罪名起来严丝合缝,让人找不出一丝空隙。对了,忘了告诉你,你能知道盘龙庄这个地方,还是我今天下午托人送了张纸条给你。” 刘文渊心中一震,原来是他布的局,难道现在这个局面,也是对方预先想到的?不可能,那就是神仙了。胡老三必然没能想到自己出动了一十三家门派掌门人去夜袭盘龙庄,更没想到自己率着六扇门铁卫能在这时截住他们。 想到这里,刘文渊突然一笑:“胡老三,你莫要胡言乱语为自己开脱了,盘龙庄一早我便知道了。你若识相,便让你的手下放下兵器,跟着我六扇门走。否则,我便格杀勿论,以叛军论处。” 这时,他也看出,马车旁边的士兵不是叛军主帅的亲兵,都是不平庄的人手。否则看到自己主帅首级,不会还这么镇定。 胡近臣道:“果然是八臂神侯。本来我想将功劳分给你一半,可惜你太贪了,想一个人独吞。这样的话,这个功劳我就自己领走了。你让开,我去将人头献给朝廷。” 刘文渊打量了一下周围,确定他没有其它援兵,这才道:“你还想走,想得简单。我说过了,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最后一个字出口,李可飞已经飞身上前,一掌击向胡近臣。 喀喇喇,胡近臣出掌格挡的同时,脚下车轴轮盘断裂,整个车板向下压落在地,李可飞一掌落在空处,整个身子暴露在空中,借着和胡近臣手掌相接的力道,身子又腾空而起。 “上回在荆州襄阳,我被你偷袭得手,这次可要讨回来。” 李可飞虽然人在空中,但是夷然不惧,一掌向下压去,胡近臣占住地面,也不心急,见招拆招,两人拆了数招,只见李可飞不断飞上落下,始终没有落地,完全将力道控制在平衡的角度上。 又一掌落下,李可飞如一只大鸟一般,迎风扑下,突然胡近臣身前的车夫手肘一抖,一条鞭如毒蛇一般朝着李可飞的腰部点去。那车夫手不扬肘不抬,只轻轻一点,那鞭子便力道十足,着实不易。 若是游返在场,必然吃惊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那车夫身形庞大敦实,竟然是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林宝儿。以这手功夫,林宝儿的武功完全不逊于李可飞。 李可飞在空中强行一扭身子,一手准确地在鞭子上一弹,转掌为脚,一脚踢在胡近臣的拳头上,身子向侧偏开,一招乳燕归林,落在实地。 胡近臣道:“想不到荆州事后,可飞小友的武功进步惊人呢。” 李可飞落到地上,连退几步,显然吃了亏,不过仍是强笑道:“那是当然,我每天都惦记着向你报这一箭之仇。” 刘文渊唯恐李可飞有失,大手一挥,喝道:“大伙儿都上。” 胡近臣道:“想倚多取胜么?对了,这人头既然不要了,那就毁掉算了。” 林宝儿手中长鞭一振,朝着地上叛军主帅的人头扫去,这长鞭去势惊人,只要扫中,那人头必然破碎开来,再也看不出是什么面目。 刘文渊心道不妙,要是人头毁去,皇城下的叛军就没办法短时间内退去了,到时候局面混乱,损失颇重,就算叛军攻不下皇宫,到时候在城内肆虐,也要死掉不少人。 他一想到这里,连忙飞身而出,扑向那人头,想要在长鞭到来之前将那人头捞过来。 耳旁呼呼声作,李可飞的声音传来:“刘大人,小心!”(。) 第180章 逆转 刘文渊扑向那地上的叛军主帅人头,一股劲风袭来,肩膀上顿时中了一拳,磅礴的内力透体而入,刘文渊身体往旁边摔过去,噗地跌落在地,一口鲜血喷出。 胡近臣站在当地,状若天神,手中复又提着人头。 李可飞猛提一口气,要去救出刘文渊,却被林宝儿以一根长鞭挡住,长鞭顶端灵活翻飞,像长了眼睛一般,柔滑刁钻,竟弄得李可飞分身乏术。想李可飞力能开碑,却奈何不得一根软软的鞭子,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刘文渊摔倒在地,六扇门铁卫顿时炸开了,一部分人扑向刘文渊所在之处,一部分则攻向胡近臣。其它包围圈中的人,则向林宝儿和拱卫马车的不平庄死士攻去,双方在夜色中大打出手。 胡近臣掌风连连,来一个近身收拾一个,六扇门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是他手下的一合之敌。 但就这一刻,刘文渊已被人救出,拖到旁边。 胡近臣待要追上前去,两个六扇门铁卫挡住他去路,他准确无误地抓牢那两人的手臂,手腕一抖,两人身子像没有骨头一般软软地撞在一起,头开脑裂,栽倒在地。 剩下的六扇门精锐虽说身经百战,训练有素,但面对如此恐怖的对手,都不由往后退。毕竟人都是有畏死之心的。 只见一道黑影闪出,一个二十出头,和李可飞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舞着一柄长剑卷向胡近臣,那长剑去势飘忽,犹如柳叶枝条一般摇摆。 胡近臣喝了一声好,沉腰轻伸猿臂,两根手指去捏那剑身,也就胡老三艺高人胆大,方敢这么冒险。 那年轻人空中剑尖陡转,轻松避开胡近臣这一捏,然后横挥过来,朝着他双眼刺去。 胡近臣身子后仰,突然飞出一脚,朝他****踢去,虽然这一招极为有效,但却失了宗师的气派。 那年轻人也伸出一脚,和胡近臣踢在一处,却用了一个巧力,借着胡近臣这一踢,向后翻飞而去,又回到原来位置,整个过程一眨眼之间非常快,但动作却流畅之极,尤其那年轻人的剑法飘逸出尘,煞是好看。 胡近臣不禁道:“真是英雄出少年,你这小娃娃剑法很高明,委身在六扇门之下着实可惜。对了,你这是什么剑法?” 那年轻人见他称赞自己的剑法,显得很高兴:“我这剑法乃是飞絮剑法,是我在扬州之时,见了柳絮飘飞,自己悟出来的一套剑法。” 胡近臣露出凝重神色。要知道自己悟出武功的,古往今来也不少,但都是大宗师大行家,等到将前人流传下来的武功摸透,又有了一定的鉴别能力,这才能突然顿悟,创出新的武功。眼前这少年最多二十三四岁,但这套剑法除了稍显华丽之外,倒也自成体系,如果真的是自己悟出来的,那这人除了天赋悟性之高,还得很小就练功熟练,方能有成。 “很好,吃我一拳。” 胡近臣再不言语,直接一拳轰过去。 那年轻人只觉周围的火光顿时一暗,然后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反应便慢了半拍。而对方的拳头虽然慢吞吞的,但自己却有一种感觉,怎么躲都躲不过去。 那年轻人只是六扇门新加入的成员,平素不显山不露水,旁人也只当他是个普通人,此时见他竟能和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胡老三斗作一团,纷纷以他为主,将他顶在最前,自己则替他打掩护。 这一拳眼见是奔着那年轻人去的,旁边的六扇门铁卫滚倒在地,从两侧向胡近臣砍去。 那年轻人却知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开这一拳,干脆收起剑,双掌推出,噗一声吐了一口血,身子向后飞去,落在路旁的草丛里,没了声响。 胡近臣一击得手,双脚飞起,又将偷袭他的人踢飞在地。 这时六扇门仗着人多,已经将包围圈缩小,形成了松散的阵列,拿火把的拿火把,拔刀的拔刀,不平庄普通弟子没有抵挡之力,犹自顽强抵抗。 林宝儿迫退李可飞疯狂地反击,向胡近臣喊道:“大哥,挡不住了,撤吧。” 刘文渊受了重伤,吐了几口血,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闻言立刻大叫:“拦住他们,不能让胡老三走脱了。” 林宝儿没得到胡近臣回应,手腕一转,长鞭飞向最近的一名持着火把的六扇门铁卫,啪,火把掉在地上,火星纷飞,火光马上灭了。 如此依法施展,林宝儿长鞭动作很快,便将大部分火把击落,现场一片黯淡起来。胡近臣的声音想起:“刘大人,后会有期。” 只见林宝儿肥大的身躯腾空而起,不可思议地落在人群圈子两丈之外,和胡老三汇合一处,竟要丢下手下沿着来路逃脱而去。而不平庄的普通弟子则抵抗愈加猛烈,虽然知道自己也许无法幸免,但仍然想拖住对方,为胡近臣赢得机会。 这时,沿着来路一队人马赶到,当先一人吼道:“胡老三,看你往哪里去?” 胡近臣闻言看去,夜色中,只见司马求、夏侯龙、苍木道长大步当先,随后是孙云盛和一干武林中人。 此时胡近臣和林宝儿站在当地,前面是六扇门的包围圈,后面是司马求等人的追兵,竟然陷入了死地。 胡近臣哈哈一笑:“原来是司马总镖头,你来得正好,刚刚盘龙庄的一趟火烧得你们可舒服?” 司马求等人这时脸上都已经灰扑扑的,都是焦炭灰,只是黑夜中才看不清楚。他们在盘龙庄内可被折腾惨了,去时一百多人的阵容,回来时只剩下了不足五十人,消耗过半。而且还损失了一个薛青纹,所有人还劳累过度,靠着深厚的功力支撑,才能到这里。 闻言司马求顿时怒从心来,破口骂道:“去你娘的,原来真是你搞鬼。” 胡近臣道:“自然是我,否则我这时也不会返回去找你们。刚刚我还生怕你们追不上来了呢。” 夏侯龙累了大半夜,上了年纪的他这时也经受不住,连连喘气道:“胡老三,你恶贯满盈,坏事做尽,有苍木道长、司马总镖头和众多武林好手在场,你今日就别想逃跑了。” 胡近臣道:“夏侯老帮主,你说我恶贯满盈,不知道胡某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值得你这么惦念?是破坏了你的寿宴,还是杀了郭副帮主这件事?” 夏侯龙顿时哑口无言,胡近臣就目前而言,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胡不平,专门替小帮派伸张正义,堪称侠义的典范。就算他们觉得胡近臣恶,也只是觉得他处处针对自己门派。但真正的恶行,却实在找不出几件来。说是劫官粮、杀朝廷命官,可也找不出实在证据。 司马求道:“夏侯帮主跟他啰嗦什么,将他抓住,抄他不平庄,自然就能揭发他的恶行。” 胡近臣道:“司马总镖头好威风,不知道如果抄了中原镖局,是不是也能挖出一些司马总镖头的好事?” 司马求顿时也怔住,他们这些人,发家做大,哪个没有一点亏心事,这时听他这么说,也没了底气。 胡近臣继续道:“洛阳西京镖局的马总镖头,昔日对我有恩,在我最落魄之时,曾收留过我。后来听说他是在中原镖局过了世,说起来,还是司马总镖头照顾了他的晚年,这份恩德,可得好好和司马总镖头算一下。” 司马求心中咯噔一下,脑海中才想起马轻农的事情,这在以往想来,是他中原镖局崛起路上的一个得意之作,这时被胡近臣提起来,却没来由地感觉一丝寒意。 夏侯龙道:“不要废话了,现在你们只有两人,我们有这么多人,你如果愿意束手就擒,我们便把你们交给六扇门处置,有罪没罪,去官府申冤去。” 林宝儿在一旁道:“老帮主仁义。不过我们可不止两人。” 路旁突然一阵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只见一队黑衣人已将司马求等人全部包围起来。(。) 第181章 狂刀 领头的一人瘦削身材,身着道袍,却是空空子。 胡近臣抱拳道:“多谢道长援手,差点以为你们赶不来了呢。” 空空子道:“我尾随他们很久了,从他们进盘龙庄开始就守候在一旁,幸好你刚刚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否则真赶不及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易小飞在南门纵火以后,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也许他是觉得这场买卖不划算,故意远离是非之地。” 胡近臣也叹道:“也不能强求,小飞这个孩子磨难太多,胆子磨小了,也不能怪她,只能怪这个世道。” 夏侯龙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这些黑衣人的样子,黑压压的,足有两三百人,而且行动起来没有任何人说话,个个神态自若,显然不是什么乌合之众。最关键是这些人如何潜到近处,如何包围自己,在剧斗疲惫之后,他们竟然没有察觉。 司马求突然指着空空子道:“你不就是那个刺客领头的么?上次刺杀辽国使臣,就是你罢。” 空空子嘿嘿一笑:“司马总镖头好眼光,贫道太行山人士,道号空空子,见过总镖头,见过夏侯帮主。上次我被薛妙剑所伤,躺了好几天,差点缓不过来,不知道薛妙剑今天来了没有,我好当面讨还这笔帐。” 他们绿林中人讲究恩怨直报,自己的仇要自己讨回来。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薛妙剑已经葬身火海了……” 空空子一愣,喃喃道:“一代妙剑居然身死盘龙庄,可惜了,可惜了。” 见他说得诚恳,完全是一副惺惺相惜的态度,知道他是上回败在薛青纹手下,输的心服口服,众人想起来也觉黯然。 夏侯龙苍老的声音响起:“空空子,空空子,你便是那个被山西郝家迫地无路可走,躲进大山里,后来统领当地绿林好汉的空空子?” 空空子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夏侯老帮主连这个都知道,果然消息灵通。” 夏侯龙道:“山西郝家好几次邀我一同剿灭山中乱贼,都被我拒绝了。他们自己做出来的丑事,就由他们自己去收拾。” 空空子默然,半晌才道:“谢过老帮主仗义,山里的兄弟都是被山西郝家弄得家破人亡的,不然谁愿意藏在那种破地方。他们在当地势大,我们这些人斗不过他们,我这才出山,想寻个机会,了了此生这个愿望。” 他望向场中心的胡近臣道:“胡三爷生平急公好义,专替弱小打抱不平,是有名的胡不平。夏侯老帮主也是一代豪雄,上阵为国杀敌,下阵为民请命,也是响当当的侠义人物。老帮主,只要你说一句话,今日我替你求情,让胡三爷放你一马。” 夏侯龙道:“过奖了,不过我夏侯龙纵然卑贱,也不需要向他胡老三求饶。” 几人说话之间,六扇门和不平庄余党也对峙了起来,加上空空子这边的人,双方人数均等,有一博之力。因而谁也不敢先出手。 司马求看向刘文渊,大声道:“刘大人,现在怎么办?要我们拼命也好,你给句话。” 刘文渊也有点犹豫,如今的情势下,虽说这一十三家门派的人他不是那么看重,但毕竟是制衡武林的一大力量,这么轻易拼完,恐怕以后六扇门再也没有能力控制整个武林了。而在场的六扇门精英也是极其宝贵的力量,他也不忍心全部拿去送死。 胡近臣看着被人扶着的刘文渊,出声道:“刘大人,不如我们做个买卖。” 刘文渊闻言道:“什么买卖?” “如今我手上这颗首级,要在天明前送到城内禁军手上,否则叛军攻城,血流成河。到时候我们都得不偿失,你说对不对?不如你们让我走,我将首级送过去,当然,功劳我不会独吞,你们夜袭盘龙庄,也有损失,这点我自然也会如实禀告。不过刘大人和各位掌门人,也得答应我,以后好好配合我做事,我身为武林盟主,做造福武林的事情,你们不能暗地里阻挠。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不说,就这么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和和气气的。你说这样好不好?” 刘文渊心想那人头关系着数万禁军的性命和皇帝的安全,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不过这胡老三滑不溜手,这回让他带着首级立了功,将来要再扳倒他就更难了。他以前做的事情,没有一件露了破绽,让人抓到把柄,好不容易这次被抓到与叛军沾了边,这次放过,任由其做大,总觉得心惊胆战的。 “刘大人,不可纵虎归山呐。” 一个冰冷冷的声音传来,所有人将目光投向路西北方,一道人影飞快走来,一句话说完,那人已到近处。 胡近臣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快刀凌孤。” 凌孤道:“我还有另外一道身份,御前四方司密探,持金鱼袋御赐信物,可随时面见圣上。我是为皇帝办事的。” 刘文渊心中突然一阵悸动,这四方司自己可从来没有听说过,皇帝设这个司,可说与自己的六扇门职能相似,且瞒着自己,莫非是皇帝陛下信不过自己?想起自己为皇帝出生入死,皇帝居然另起炉灶,暗中启用凌孤这样的能人,来制衡自己,心中陡然一寒。 胡近臣看了看凌孤,道:“原来是凌大人,正好,我胡老三为朝廷诛杀叛军首领,和刘大人起了一些误会,现在将首级交给你,尽快平息叛乱。” 他口上说要交出首级,但手上却一动不动。 凌孤道:“不急,叛乱的事,叛军如今被堵在皇城跟下,动弹不得,自然有殿前司负责。我来这里是要捉拿你胡老三。” 胡近臣道:“为何要捉拿我?” 凌孤道:“你怂恿荆州水贼,截取朝廷赈灾粮草,致使数万饥民身死,还酿成民变,损失无数,如今处处烽烟,生灵涂炭,你是否知罪?” 胡近臣道:“此事并非我所为,你要拿我,总得给出证据来。” 凌孤道:“当初你带人攻打水寨,是谁充当的向导?” 胡近臣道:“这……是飞鱼帮大江盟的一名普通弟子,因我与他有恩,故来告密,引导我们攻打水寨,后来他在攻打水寨时被乱贼射死。” 凌孤道:“好一招杀人灭口。不过这人的尸体我已经找到,他根本不是什么飞鱼帮弟子,而是你临时找到的艄公,是你专门安排来进攻水寨的幌子。你一早便知飞鱼帮大江盟的人袭击了官船,夺走了赈粮,何须人告密,因为那根本是你指使的。” 胡近臣摊手笑笑:“凌大人,你这话有点问题。就算他是一寻常艄公,但他毕竟发现了水寨,还向我告密,也许是我当时没弄对他身份。但光凭这点,要定我的罪,恐怕有点草率。要知道我不平庄为了攻下水寨,死伤了不少兄弟,最后反贼也全部身死,要真是我预谋的,何须死伤这么惨重?” 凌孤道:“那是你自觉掩盖不住真相,于是就杀人灭口。” “欲加之罪。你说我截取赈粮,这对我有何好处?” “煽动民变,好控制江湖,方便叛乱。” “叛乱,这回叛军主帅的头颅还在我这里,我要叛乱,何须这么麻烦?” 凌孤被他说得说不出话来,随后道:“是非曲直,等我绑了你再慢慢询问。” 胡近臣哑然失笑:“快刀凌孤,本来还以为你会有所不同。你看看现在自己的样子,和刘文渊有什么区别?”(。) 第182章 混战 凌孤站在黑夜中,拔出背上的刀,微风中,漆黑的残月刀在轻吟,余韵不绝。 “刘大人,快下令围剿这帮反贼罢。我来对付胡老三,李可飞对付那边的胖子。众掌门人再咬咬牙,挡住那伙黑衣人。” 如今的情势最是微妙,不平庄的普通弟子被六扇门的精锐给围住,疲惫不堪的武林掌门人们则被空空子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给包围,一旦动手,由于距离不同,率先被瓦解的必然是包围圈里的人。 因此刘文渊还没说话,夏侯龙这边的人就已经叫起来:“凭什么让我们去送死?” 刘文渊道:“凌大人,这不大妥当吧,如果强行催促动手,恐怕士气一落三丈,反而起不到作用。”这时凌孤也算是他同僚,虽然品级也许没他高,但和皇帝的关系也许比他更紧密,他不敢像以往那样用命令的语气了。 凌孤冷冷道:“刘大人,放跑了乱贼,这个责任你可担不起。” 全场一片肃然。 胡近臣突然道:“既然刘大人不想牺牲过大,本人倒是有个建议。你我每边出一人,以武决胜,谁赢了,另一方让开道路。” 环顾四周,要一对一决斗,武功最高的自然是胡近臣自己,这时候提出这个建议,所有人都不屑一顾。 凌孤道:“要决斗可以,每边出三人,我们这边就是我和李可飞,还有苍木道长。” 他话音未落,刘文渊就皱眉道:“苍木道长一行刚经历一场恶斗,恐怕体力还未复原。” 那边胡近臣马上道:“我方空空子道长也是伤势初愈,十成功力只剩三成,也算公平。” 凌孤道:“如此一来,也算势均力敌。” 胡近臣盘算了一下,虽说凌孤刀法高超,但自己仍有胜算,但需要提防他们实用田忌赛马之策,以凌孤和李可飞对付林宝儿和空空子,将最弱的苍木道长扔给自己,于是道:“不知三场比试要如何进行?” 凌孤一笑:“哪来的三场,只有一场。” 胡近臣这边三人分别一皱眉,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突然,凌孤身形已动,刀光一闪,直切向林宝儿。 林宝儿奋力长鞭一扬,那长鞭如同黑色巨蟒,缠向凌孤,凌孤脚步一转,撇开林宝儿,折身向空空子飞去。 李可飞和苍木道长见状,纷纷抢了上来。 原来,凌孤说的哪是一对一的三场决斗,根本就是三人之间互相的缠斗。 糟糕,胡近臣心中一惊,三人混战,以凌孤高超的身法,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根本就是当成两个人在用,自己虽然说是三人,根本是以三敌四。 但此刻已经阻止不了,他身子一横,抓向苍木道长,打算解决对方最弱的一环,拉平劣势。 苍木道长就算体力未复,也并非庸手,虽然飞蝗石用尽,手中拂尘仍在,拂尘化剑,扫向林宝儿,竟存着与李可飞夹攻林宝儿的念头。 那边空空子惊呼一声,竟已吃了凌孤的亏,身子顿时一滞。凌孤脚下急转,又来挡胡近臣,当真迅如奔雷。局面变成了空空子一人在旁,而林宝儿被两人夹攻。 刘文渊在旁边看得神驰目眩,心道这凌孤脑子还真是好使,这回令胡老三也吃了个大亏。 凌孤的刀在胡近臣手下施展不开,又转头攻向林宝儿,胡近臣虽然厉害,但也留不住他。林宝儿一瞬间被三人围攻,狼狈非常,长鞭上下飞舞,但也抵挡不住,不多时被凌孤近了身。 要知道长鞭的优势就是远距离制敌,但凌孤身法奇快,破了长鞭的阵势。 另外一边,空空子和胡近臣已经上来,帮林宝儿解围。李可飞飞身而出,一掌抵向胡近臣,两人各自闷哼一声,胡近臣不退反进,伸手去抓苍木道长。李可飞落在一旁,被空空子截住,两人斗了起来。 林宝儿被凌孤近了身,长鞭一抖,唰地倒飞过来,击向凌孤后背。凌孤突然一弓身,背上刀鞘飞出,正好撞在长鞭鞭梢上,解了他这一招。手上也不停歇,残月刀朝林宝儿胸口砍去。 噗,林宝儿及时横过鞭子,但残月刀质地特殊,只见那长鞭竟然也被砍成两截。林宝儿一惊,没想到自己这特制的长鞭,居然能被砍断,一时之间,没了防范。凌孤更不说话,左掌击去。 林宝儿一口鲜血喷出,胖大的身体颤巍巍退了一步,受了内伤。 凌孤一击即退,又向空空子而去。 苍木道长被胡近臣逼得太紧,左支右绌,但他经验老道,硬是没有露出破绽。 林宝儿受伤,胡近臣手上劲力加急,苍木道长更不好受,但幸好李可飞前来救援,两人联手,堪堪没有落败。 胡近臣眼睁睁只好看着凌孤转到空空子这边,一刀刀绝妙的刀法使出,空空子长剑抵挡不住,不住往后退去。 只听啊一声,空空子坐倒在地,使剑的手臂上也被砍中一刀,鲜血淋漓,长剑落在地上。凌孤更不迟疑,一刀一刀继续迫去,空空子在地上一打滚,避开他这几刀,但已经十分狼狈。 胡近臣怒吼一声,拿出了十成的本事,逼开强弩之末的苍木道长,与李可飞硬拼一记,然后急忙过来解救空空子。 凌孤见胡近臣过来,撇开受伤的空空子,和李可飞苍木道长三人一起联手围攻胡近臣起来。 转眼之间,三对三的混战,变作三人围攻一人,这其中凌孤的作用着实巨大,其迅捷的身法,在黑夜中看来,如同鬼魅一般。 胡近臣陡然对上三人,掌风声大作,竟然不落下风。李可飞咬牙接下了胡近臣大部分的劲道,大力金刚掌虎虎生威,苍木道长在旁支持李可飞,一有危险,则马上围魏救赵。而凌孤在一旁游斗,只要胡近臣露出破绽,他就马上如毒蛇一般上去咬一口。 凌孤沉声道:“大家只管拖住他,不要急着取胜。”这种情况下,只要李可飞不出现力不可支的情况,他们就立于不败之地。 林宝儿反应过来,压下内伤,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来,正要上前相救。 凌孤突然道:“刘大人,你还在等什么?” 刘文渊浑身一震,他只觉得眼前三人决斗,自己尽量不要打扰,却没向导凌孤的真实目的,并不是决斗取胜,而是为了拖住胡老三等几个领头的人,然后方便六扇门的人掩杀。 如今空空子和林宝儿受了伤,胡近臣被缠住,剩下的人群龙无首,且看着场上危急,士气也低落下来,正是最好的时机。 刘文渊马上手一挥:“兄弟们,上!” 空空子吐了一口唾沫:“卑鄙。” 黑夜中,喊杀声四起。(。) 第183章 灭杀 刘文渊那边发动命令以后,武林群雄这边纷纷破口大骂起来,这不是把他们往火坑里面推嘛。 但四周环伺的黑衣人都是太行山里面跟着空空子出来的亡命之徒,没有给他们多少反应时间,已经拥了上来。不过他们一部分人着急去保护受了伤的空空子,阵型便露出了破绽。孙云盛举着黄金杵一声大喝,领着众人向外突围。 另外一边,不平庄的帮众看到自己带头老大被人围攻,心里也惴惴不安,根本没有什么抵抗力,就犹如落入狼群的羊,瞬间便被六扇门撕裂,惨叫声此起彼伏。这时大家都知道大势未定,手下没有留情,也没有活捉的意思,就算有人举手投降,也被人无情地砍下了脑袋。 林宝儿突然冲入胡近臣和凌孤的战圈,手中的朴刀铮一下,挡住了凌孤一刀,随后与李可飞左掌相交,退了一步,但仍是奋力将身躯挡在胡近臣身前。 “大哥,你先走。我来抵挡他们。” “我胡老三会逃?” “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还记得当年咱们兄弟在东城帮打拼的时候么?就算死得只剩下一个人,只要留得性命在,总还能翻盘。东城帮就是这么翻盘的。” 凌孤道:“你们一个人都逃不了。”反身上前,刀光笼罩住两人。 空空子推开前来扶他的手下,喝道:“别来管我,快护送胡老三逃走,往盘龙庄去。” 刘文渊见他们露出败势,喝道:“别管那些小喽啰了,去收拾那群黑衣人。” 六扇门铁卫一个个重整阵势,向那边扑了过去。 两边都是两三百人,就这么拼杀在一起。人命如杂草一般倒下,血流成河。 林宝儿挡开凌孤一刀,手臂被李可飞击中,浑身一阵酸麻,仍是勉力一脚踢翻了苍木道长。一人将对面三人完全挡住。 “撤吧,等六扇门的人杀过来,就来不及了,都死在这里。” “好,来世我们再做兄弟。” 胡近臣一声长啸,撇开几人,往后一跃,身子飘出三丈,而后朝着盘龙庄的方向而去。 凌孤道:“哪里走?可飞,我们追上去。” “先过我这关再说!” 林宝儿巨大的身躯又挡在身前,一双肉掌如巨浪一般涌来,凌孤不愿与他缠斗,一转身避过要害,生生受了他一掌,借着这股力道,向前飘飞,虽然受了轻伤,却不碍事。李可飞则身子被阻滞下来,与林宝儿拼了一掌。 林宝儿刚刚内伤自己硬压了下来,这时又抵受不住,不由又吐了一口血,已是强弩之末。苍木道长赶上,拂尘一扬,正中他胸口要穴。 苍木道长趁势追击,林宝儿突然圆目怒睁,一口鲜血和着一颗断牙,朝着苍木道长面门飞去,苍木道长一时不慎,左眼剧痛,已被弄瞎了一目,痛得他长呼一声,手中用劲,十足全力一掌打中林宝儿的胸口,林宝儿又一口鲜血吐出,却犹自不甘心,一手肘飞出,咔嚓一声,打断苍木道长一根肋骨。 两人同时倒地,林宝儿已断了呼吸。而苍木道长也受伤很重,一时晕了过去。 李可飞也来不及扶起苍木道长,他知道凌孤一个人对付不了胡近臣,连忙跟随凌孤而去。 空空子正指挥黑衣人挡住如潮水般涌来的六扇门铁卫,冷不防一根黄金杵砸下来,他连忙躲开,差点被黄金杵砸中。 只见孙云盛已经突出重围,毕竟年轻气盛,恢复地快,这时揪着空空子不放。空空子大伤初愈,刚刚又受了伤,持剑的手臂这时刚包扎完,用不出力,正要呼救,突然一柄刀从后插入身体,一声惊呼,倒了下去。可怜一代绿林好汉就此殒命。 司马求将刀从他身体里抽出,向孙云盛道:“胡老三朝这里去了,应该是想躲回盘龙庄,我们现在追过去,否则光凭凌孤和李可飞,拦不住那人。” 孙云盛迟疑地看了一眼仍被黑衣人猛攻的各路掌门人,这群黑衣人竟然不要命似地冲上前去,恐怕夏侯龙他们挡不了多久。 司马求催促道:“我们两个如今也帮不上忙,只能尽自己的力,走脱了胡老三,他以后卷土重来,我们永无宁日。” 孙云盛终于点点头,两人朝着盘龙庄追了过去。 刘文渊刚刚受的伤也不轻,这时坐倒在地,看着手下渐渐将黑衣人分割围杀。但即便这样,他六扇门的手下仍旧一片片倒下。 他一阵心痛,如果早知道这些黑衣人是这种悍不畏死的风格,他也不会听信凌孤的话,将自己不多的人手投进去。 不过这些黑衣人毕竟缺少了空空子指挥,霎那间阵型大乱,虽然个人勇猛,总比不了六扇门之间配合无间。 死伤一惨重,不少人心中也犹豫起来,空空子死了,胡老三跑了,自己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兄弟们,官兵势大,胡三爷也逃远了,不如我们也扯呼。” 黑衣人集体响应,除了仍有一部分死硬分子仍在抵抗,其余人纷纷四散而去。 六扇门的人这时也倒下了不少人,大部分受了伤的,也假装在地上起不来,如今这伙瘟神终于自己走了,他们哪里肯追上去找麻烦。 刘文渊见自己手下驻足不前,心中也知道他们被吓破了胆,连忙让人扶着到了武林群雄那边。 夏侯龙这时身上伤痕累累,坐倒在地上喘着粗气,他是最后幸存的一批人,其它人要么重伤要么死去,五十几人只剩下了十几人。 笑面虎成大洪也是幸存者之一,他瞪着眼睛瞧着过来的刘文渊:“刘大人,这下你们六扇门可高兴了。” 刘文渊身边一个人六扇门的侍卫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受得了他冷言冷语,当下拔刀道:“敢对大人无礼!” 刘文渊连忙制止道:“成长老,夏侯帮主,我也是估计不到这些反贼能有这么能打,我也是吃了凌孤的亏。这小子胡言乱语,要不是他,我们根本不用死这么多人。你看我六扇门精锐,死了多少人?” 他蹲下身子,从地上将叛军主帅的首级捡了起来,拨开首级上的头发,惊呼道:“原来是他?”竟也是一员名将,这次皇帝陛下任命了三位将军,领兵去南方剿灭乱党,他是其中一位。 找对了人,刘文渊连忙吩咐手下将首级送往城内。 夏侯龙见刘文渊仍旧不肯走,说道:“莫非刘大人也想去盘龙庄?” 刘文渊眯着眼睛看着盘龙庄方向,这时夜空中火势已经小了很多,空气中传来一股焦味,就算他们这里也能闻到少许。 “正是,胡老三武功惊人,关键是在江湖中人望很高,要是让他逃走,后果不堪设想。” 成大洪道:“你休想让我们继续为你去效劳。要杀胡老三,你自己去。” 刘文渊道:“你们这样也没法去了。”他叫来左右亲信:“你们派人回城搬援兵来,让武风这小子多带一些人去盘龙庄。” 他吩咐完,在夏侯龙他们附近也坐下,道:“我也受了伤,要休息一会儿。就看凌孤他们能否拦住胡老三了。”(。) 第184章 雷声 盘龙庄的火光渐渐黯淡下去,鲜红色的火苗不断舔着残屋断瓦,嘶嘶地发出烧焦的声音。 游返踩着发烫的地面,与孔斑和莫须锋走在这片布满死尸的地方。 莫须锋边走边道:“啧啧啧,你看这是青城派的张三剑,据说他出剑从不超过三剑。那是丐帮的莫长老么,居然烧得这么黑了,要不是他手上的独门兵器,差点都要认不出了。” 孔斑道:“叛军死的更多,看来是一场恶斗了。” 游返站立在一座正在燃烧的房子前面,看着地上的血迹,忍不住被呛地咳嗽起来。 “看来我们是来晚了,他们应该已经成功取到叛军首领的头颅,现在已经回城了。” 他回头对莫须锋道:“让你带来的兄弟四处查探一下,但不要分散。” 这些死士是莫须锋从南海带回来的,有些是受拜火教荼毒,家破人亡,有些本身就是拜火教众,走投无路,被莫须锋拉来。莫须锋从南海回荆州的路上,便不断训练这批人,好在这些人都无牵无挂,又能吃苦,虽然人数不多,只有三四十人,但忠心耿耿,十分听话。 游返知道莫须锋心中存着私念,无时不刻想着向刘文渊报仇。原本游返救下莫须锋,只是觉得这个人杀人起来有些手段,不过后来他这一方面的才能也不大用得上,反而十分热心地替自己操练人手,倒是很给力。游返觉得这也没什么,心中有着某个念头,做起事来更有劲头。 突然一个声音从角落里响起:“游兄弟……” 游返三人猛地转头,朝一个暗黑的角落望去,只见一道挺拔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手中一柄长剑垂下。 “薛掌门?” 竟然是妙剑薛青纹。 薛青纹脸色有些苍白,右臂上面缠着一条布片,上面渗出点点血迹,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斗。 游返上前待要扶住他,薛青纹挥手示意自己站得住。 “要不是为了躲藏起来,不引人怀疑,我这手臂上还不用捱这一刀。可惜我华山派同来的两个同门师弟,也是成名的人物,这次都葬身此间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原委婉婉到来。 原来,当时他眼见自己师弟被围,却被司马求苍木道长裹挟着上前,深陷刀光剑影之中,手中只能不断出剑,没有半分回旋余地。好不容易杀光了敌人,回头一看,身边只有不到原来半数的人了,惨烈啊,最令人惋惜的就是华山派原本不多的高手又丧生了两个,自己两个师弟的尸首就躺在不远处,身上插满了刀剑。刀剑的另外一头,几个叛军士兵的尸体和他们黏连在一起。 薛青纹这才陡然回醒过来,六扇门这是要把自己这些人往火坑里推啊。派出的光是他们这些江湖门派中人,六扇门自己兵强马壮,却一个人也没来。他心中又悲又气,但却难以开口,事情已经这样了,只能回去再慢慢消化。没有想到,司马求居然提出要继续前去追击敌人,这就让他难以接受了。朝廷明明要拿自己这伙人当替死鬼,凭什么还要跑上去为他们流血流汗?于是他就找了一个机会,假装受了伤摔倒,却实际上躲进了一个墙角,从外面看进来,却是丧生于一片火海。 “唉。”薛青纹叹道:“当时夏侯老帮主、苍木道长都杀红了眼,显得有些疯狂了。但司马求明明清醒地很,他素有智计,不是鲁莽之人,难道也不懂其中的道理么?” 游返沉吟道:“我看司马求早就被刘文渊给收买了,上回荆州赈灾粮草被劫,他被摆了一道,但最后却没事。很有可能是六扇门拿这个当做把柄,威胁于他,后来将一十三家掌门人全部召集在一起对付不平庄的也是他。他很可能就是刘文渊布在你们中间的一颗棋子,他有天策的名声,你们拿他当做智囊,事事要询问他的意见,他便正好反过来利用你们,为朝廷出力。” 薛青纹吐出一口气:“该是如此。司马总镖头被胡不平的西京镖局弄得灰头土脸,想必除了依靠官府,他也没有办法能够复兴镖局了。” 几个人正说着,前方突然有人来报,发现后门处有人进来。 游返生怕是叛军发现自己老巢被端,派了重兵前来围剿,连忙打了个手势,让众人赶紧躲起来。好在这时到处是废墟,瓦砾上冒着青烟,周围只有星星点点几处燃着火光,并不算明亮,这样就有好几处可以躲藏的地方。 薛青纹拉着游返连忙躲藏到他刚刚藏身的地方,孔斑和莫须锋也各找地方躲好。 那群南海拉来的壮丁也不赖,居然躲好以后也没人露出声音,大大出乎游返意料。原本以为莫须锋杀人是一绝,想不到训练死士也这么在行。 前方一个身影迅速逼近,落到空地,正好在游返等人躲藏之处的附近。 虽有一个声音从后传来:“胡老三,你无路可逃了,迅速放下兵器投降。” 游返等人都大吃一惊,绝想不到胡近臣会出现在这里,更想不到的是胡近臣会被人追杀。 胡近臣这时也够郁闷,林宝儿空空子等人好不容易拖出大部队,替自己打开一条生路,哪知道这个凌孤疯了一样在自己身后锲而不舍地追,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而且他并非打不过这个凌孤,只是怕他后面李可飞等人马上会追来,到时候自己又陷入重围,就白白浪费了林宝儿他们争取出来的时间。只是他心里虽然知道,但脚下的速度,却无论如何也甩不掉凌孤,凌孤号称快刀,这个快字显然不止是刀法。 想到这里他马上站定转身。 凌孤落在他身前,见他站住不动,也停下脚步,他知道不能硬拼,只好先缠住他,慢慢拖时间,等待后面李可飞等人追来。到时候人手一多,自然有办法慢慢拖死对方。他知道胡近臣的武功深浅,在有其它办法之前,他绝不愿意和对方分出生死。 但胡近臣是什么人,哪会随他?(。) 第185章 善恶 躲在刚刚熄灭的废瓦焦木堆里,游返只觉脸上一阵阵发烫。他这里是个死角,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旁边的薛青纹倒是看得清楚,不过他听得很明白。 胡近臣没有给凌孤太多时间,掌风呼起,喀喇喇,凌孤深厚的一根残柱被扫中,倒了在地。凌孤身形展开,早已到了一旁。 唰,残月刀席卷着一片焦炭细末而来,呼呼作响。想不到凌孤居然肯跟胡近臣抢攻。 嘭,刀上发出一记不自然的闷响,弯刀被荡开两寸,凌孤中门大开,他连忙一个弯腰,位置变换,刀没有移动,身体到了刀的另外一侧,然后一个手掌在刀柄上一推,又朝着胡近臣飞去。 凌孤的刀法可比当初的辽国第一猛士耶律打石更高一筹,不但力道不遑多让,身法灵动下,人与刀似乎融于一体,人和刀都可以作为武器,令人防不胜防。单凭这一手刀法,凌孤在武林中的名声被埋没了当年,果真可惜。游返却不知道,凌孤是在为朝廷秘密办事,因此不能暴露自己太多,人人都以为他是被开封府赶走的总捕头,却不知道他实际的底细。 此时虽然自己后面还有李可飞和其它人正在赶来,但如果一味闪躲,凌孤知道自己难以留住胡近臣,干脆一刀一式再不保留,完完全全豁了出去。 “好刀法,若是你要在江湖中出名,恐怕这一十三家掌门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胡近臣说着,脚上用力,地上一颗滚烫的石头突然朝着凌孤飞去。 凌孤只觉那石头来得迅猛,连忙闪身躲过,不料胡近臣早已在一旁等着,两路掌风齐动,将凌孤的身体罩入漩涡之中。 凌孤猛地两手握刀,凭着重刀的惯性,喝地一声,倒提着从下而上一划而过。 “嘿”地一声,胡近臣蹭蹭蹭往旁边连退几步,被他逼了开来。 但凌孤却不敢放松,刚刚这轮自己强行用力,已乱了内息,而胡近臣却利用这一退,重整呼吸,又生了新力。这时胡近臣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全身上下皆是武器,双掌双脚交替使用,又朝他打来。 凌孤越来越艰难,这胡老三武功果然名不虚传,初始觉得平平无奇,唯力大耳。但渐渐,他发现自己每次运力,都有如举动千钧,步履唯艰。就好比手脚都被丝布缠绕,动起来都要花很大的劲道,慢慢就落了下风。而对方则越战越猛。 凌孤觉得身法施展不开了,连连后退之下,也到了死角。 “凌孤,我来了。” 远处李可飞的声音适时想起,凌孤精神一振。 胡近臣双目圆睁,暴喝一声,凌孤身周顿时陷入飞沙走石,连看向外边残余的火光都似乎黯淡不少。 他知道对方使出全力了,爆发的同时,一定也有掩盖不了的破绽,这破绽,必定是自己的出路。 凌孤更不答话,全身力道聚于一点,人刀一体,朝外点出,黝黑的刀上泛出暗红光芒。 呼----,旁边的火光被不知何处袭来的狂风刮得摇摇晃晃,顿时一阵闪亮的火星爆出,四散落在地上。 胡近臣的身子犹如扎进了水中一般,飞快的身影在凌孤面前骤然减速,然后两人同时一声闷哼。 轻轻的咔嚓一声。胡近臣飞速后退,退出七八丈,然后哗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凌孤站在当地,脸色犹如一层金纸惨黄一片。 李可飞落在他身前,连忙问道:“怎么样了?” 凌孤左手将刀拄在地上,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看向自己的右臂,只见一条右臂的上臂处不自然地拐了个弯,居然从中断折。 “右手废掉啦,动不了了。” 他左手抛去重刀,扶住自己的右臂,靠着一处墙角慢慢坐了下去,脸上一阵青一阵紫,不敢发出声音,但实际上已经痛得麻木了。 李可飞见胡近臣也同样受了伤,连忙飞身上前,大力金刚掌朝他使出。 胡近臣见伤了凌孤,自己顿时立于可战可退的境地,笑道:“你们车轮战么?后面还有什么人,怎么不一起来?” 李可飞道:“就算是我一个人,收拾你也足够了。” 胡近臣眼睛一亮,想走的念头止住,心道不如趁这个机会彻底结果了凌孤和李可飞两人,为自己兄弟林宝儿和空空子道长报仇。 李可飞与胡近臣斗在一起,却和刚刚凌孤是两个不同的境地。他自身力道不输胡近臣,兼又年轻力盛,这时反而占了上风,将刚刚受伤的胡近臣压了下去。 胡近臣一边抵挡,一边回复体力,只采取了守势。 等过了一会儿,确实发现没有人过来,这才放开手脚。 “可飞小兄弟,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忧,你又为何为难于我?” “你做了许多坏事,上次还在襄阳城内偷袭于我。师父早教导于我,为人要行侠仗义,惩奸除恶。” “这世间的善与恶你这小娃娃能分辨地出来么?我问你,你师父是善是恶?” “我师父自然是善。他老人家在江湖中素有侠名,每到一处,定要扬善除恶,江湖中人说起卧师父,哪个不竖起大拇指称赞?” “崇光大师当年为了保全少林寺,害死自己的师侄方鸿大师。这件事他没告诉过你罢。” 李可飞突然加大力道,手脚乱了起来。 “你胡说,想抹黑我师父。他老人家怎会做这种背叛同门的时候。而且方鸿大师也是一代得道高僧,两位得道高僧怎会起仇怨?” “哈哈哈,崇光大师果真没跟你说出当年的亏心事,这证明他确实心中有愧啊。老弟,你大力金刚掌虽然火候已到,但力道不圆融,做不到收发自如,所以你今天赢不了我。若是你有机会见到尊师,替我问一问,他对当年逼死方鸿大师,可有一丝悔恨?” “胡说八道。” 李可飞一句话还未说完,右肩突然一阵剧痛,身子向左一个踉跄,随即胸口也中了一记。 胡近臣正要下手,突然一根黄金杵向他背后袭来。他不敢大意,飞身避了过去,李可飞这才幸免于难。(。) 第186章 天神 孙云盛的黄金杵,司马求的朴刀,两件兵器一起向胡近臣身上招呼。 胡近臣退到凌孤身边,一把将他手里的刀夺了过来。凌孤这时毫无反手之力,只得身子一滚,躲开几尺,以免被他顺手所伤。 胡近臣宝刀在手,顿时刀法泼洒开来,孙云盛和司马求顿时被他逼退两步。 “少林燃木刀法!” “嘿嘿,见笑了,只是砍柴时用的粗浅刀法。” 李可飞缓过气来,调息运劲,他知道胡近臣刚刚两场拼斗,一身气力也剩下不了多少,这时正是最薄弱的时机,顾不得刚刚的受伤,脚尖一点地面,整个像陀螺一样飞了起来,双手成掌刀,钻向胡近臣胸前。黄金杵在左,朴刀在右,也同时攻了上来。 胡近臣的刀背在黄金杵上一磕,黑暗中火花四溅,随即又与司马求撞在一起,司马求的朴刀脱手而飞,直直朝着李可飞而去。 司马求和孙云盛都已经是强弩之末,难以穿缟,而李可飞也受了伤,虽然以三敌一,但反而互相掣肘。 李可飞用手拨转朴刀,身形停了下来,大声道:“胜负就在眼前,两位再咬牙坚持一下。” 司马求眼中露出决然的神色,三人之中,只有他和胡近臣是有过节的,胡近臣逃走,对其他两人来说都没什么坏处,只有他容不得这种情形。此刻手上没有兵器,司马求仍旧双掌一错,朝着胡近臣攻去。孙云盛也强行驱使着酸麻的手臂举起黄金杵。 被围在中间的胡近臣已经无路可退,他这时也不好受,多少年前他与林宝儿在街头恶斗的场面又浮现在眼前,那时他们为了争夺地盘,常常生活在恐慌之中,食不能足腹,衣不能裹体,还常常要一个人同时对付好几个人,如此积年累月下来,常常遍体鳞伤,收成中一大部分还要上交给帮派老大,帮派老大上面还有汴京的一些地头蛇大门派,层层盘剥,到了他们这一层,只能卖命求生。若不是遇到方鸿大师,将他从苦海中解救出来,他根本到不了这个位置。不过那段艰苦的岁月,也让他学会了一些本事,就是每次打斗,都要以最小的代价换取对手最大的伤亡,即便能杀死对方了,也要先掂量自己是否能保存下来,否则今天是赢了,明天马上就要输。有时候不得不输,也要让自己受创最小,让对手不舒服,这是他的生存之道。 眼中闪过悲喜苦笑,胡近臣突然放声一喝,手中的刀脱手向李可飞甩去,然后直直朝着司马求杀去。李可飞用手中朴刀去挡,两把刀同时落地,他虎口破裂,半个身子发麻,暂时无力反击。司马求露出恐惧的神色,犹豫了一下,继续冲了上前。 便是这一下犹豫,胡近臣便抓到了破绽。他弓起背脊,黄金杵从背后后发先至,重重砸在他背脊上。 噗----,胡近臣一口鲜血喷出,借着这重重的一击,加速撞向司马求。两人身形交错,司马求只觉咔嚓一声,身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摔去,仰面倒在地上,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胡近臣虽然受了内伤,但是脚步不停,一脚横扫李可飞,李可飞奋起麻木的双手去挡,一股大力袭来,身子侧面倒在地上,脸在地上刮出了伤痕,脑袋晕乎乎地,一时起不来。 孙云盛见两个同伴连续倒下,惊怒之下,黄金杵又扫向胡近臣。胡近臣这时却无余力了,连忙在地上打滚,黄金杵在地上狠狠砸出了一个坑,可见刚刚打在胡近臣背上的一棒,力道该是如何惊人,胡近臣居然硬生生受了这一下,却像全然无恙,叫人无法相信。 胡近臣一个打滚,马上站了起来,残月宝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他手里,只见他又重施故技,宝刀飞出,与黄金杵砸在一起。孙云盛勉强双手抓牢黄金杵,没有脱手,却只觉双手发颤,连着自己整个身子也在发抖。 随机他不可思议地看到胡近臣的手已经按在自己下腹处。 “不----” 他惨叫一声,渐渐软倒在地。 胡近臣又赶到李可飞身前,一脚踢在他头部,李可飞伸手招架不住,被他踢出两丈远,保住了一命。 踢完这一脚,胡近臣再也使不出力,坐倒在地,全身酸软,喘着粗气。李可飞几度要挣扎起身,却又倒下。一旁的凌孤则满头大汗,也站不起来。 周围突然一片寂静,直到六扇门的几个人赶到。这几个六扇门铁卫是直接赶来助阵的,但看到现场一片狼藉,却又吓了一跳。凌孤一手残废,李可飞站不起来,孙云盛已经倒下,九死一生,司马求则昏迷了过去,这几个人都是顶尖的武林好手,却倒在胡近臣一人手下,这让他们难以置信,又不敢轻易上前。 凌孤怒骂:“胡老三都已经这样了,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说不定他是故意装作这样,骗我们上去送死。” “废物!要是我掌管六扇门,你们这群废物全要去喂猪。” 几个六扇门的铁卫脸上一红,壮着胆子上前了两步,然后又停住脚步,仔细观察胡近臣的脸色。 胡近臣不说话,只静静地调息养气,试图恢复体力。 凌孤又破口大骂:“你们再这样,他便要起来杀了你们。” 几个六扇门的铁卫畏畏缩缩地又上去几步,胡近臣突然身体一动,吓得他们连忙后退好几步。 凌孤气极反笑:“哈哈哈,我大宋若都是你们这类男儿,早就被契丹人踏平了。” 那几人知道他的官衔很大,不敢反驳,只得将胡近臣围起来,道:“反正如今胡老三也动不了。我们先派人回去禀告刘大人,再做定夺。” 其中一人似乎是其中带头的队长,道:“你们几人看好这魔头,我去搬救兵。”接着便要离开。 游返在一旁听了半天,这时候突然一拉薛青纹的手臂,轻声道:“留住他!”(。) 第187章 帮凶 那六扇门的小头领脚步声刚一响,薛青纹已如一阵风一般转了出来,那人还未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背后被薛青纹一剑刺入,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血滴顺着薛青纹的剑流了下来,落到地上,一点点有如红色的花瓣,在黑乎乎的焦炭上绽放,形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李可飞挣扎着坐起身来,刚好看到这一画面,惊得说不出话来。要是司马求和孙云盛还清醒着,说不定看到这一死而复生的场景,更是会惊讶。但如今,剩下的六扇门铁卫连忙放下胡近臣,纷纷将薛青纹给围了起来。 凌孤在墙角说道:“想不到华山派掌门薛妙剑竟然是胡老三的人。”他料想薛青纹此时出手拦住六扇门的人通风报信,必定是想帮胡近臣。 然而薛青纹道:“我和不平庄没有关系。” 游返从藏身之处出来,接着孔斑、莫须锋也纷纷露出脸面,莫须锋带来的死士也已经将这边围了起来。 六扇门几个小喽啰见对方人数远超自己,连忙背对背靠在一起,结成一个圆阵,紧张地看着他们。 “原来是你。” 凌孤和胡近臣几乎同时说了这句话。 莫须锋眼中闪过一丝狂热,问道:“这些人怎么处置?” 他指的是六扇门的人,他和刘文渊有仇,对六扇门的人自然也不友好。 游返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接着惨叫声此起彼伏,那六扇门的几个人瞬间倒在了血泊之中。 游返吃了一惊,那几个人动作利落,真的是在南海随意找来的死士吗?莫须锋过了瘾,嘿嘿笑道:“我调教的手下,其他不说,杀人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 凌孤和李可飞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凌孤默默盘腿坐着,虽然他一条胳膊废掉,但双腿并没有断,只是不能拿刀,要逃还是能逃走的,不过手臂受伤对他轻功身法还是有所拖累的,万一他身形一动,对方齐齐往他身上招呼,他现下这种情况绝对是躲不掉的。何况还有李可飞等人还活着,他总要看着能否将他们几个一起救出来。 李可飞还是有点单纯,向游返问道:“你不是答应替官府做事了么,怎么调转枪头杀自己人了?” 游返摸了摸鼻子,那一瞬间,自己怎么做的决定,他自己也不了解,只是知道,自从自己决定从茶楼逃出来,他便走上了不归路。只要此间所有人都不能活着出去,那他杀几个六扇门公差,又有谁会知道? 李可飞见他目露凶光,马上闭口不言。他受的伤不重,但体力已经耗尽,这时只好尽快休养生息。 薛青纹道:“游返,李可飞和凌孤虽然受伤,但还有一战之力,他们两个交给我,你派人从旁协助,不要让他们逃走。” 凌孤突然道:“且慢。” 薛青纹道:“怎么,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们放了我和李可飞,我们两个都不过是刘文渊找来的打手,人微言轻,对你们构不成威胁。只要你们放了我们,我保证不会将你们杀死六扇门铁卫的秘密泄露出去。” 薛青纹看了游返一眼,继续道:“开玩笑,此间的事情,泄露一句,我们便是朝廷的要犯,身败名裂,在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你说我们敢冒这个险么?” 胡近臣突然道:“凌孤,你不是替皇帝老儿办事的么?” 凌孤见被拆穿,脸也不红:“就算我是朝廷的人,泄露出去,对我也没什么好处,对皇帝来说,抓你们几个逃犯更是微不足道。你们都以为朝廷就该将所有犯事的人都抓到天牢里,可是做个皇帝日理万机,国家大事,江山社稷,谁有心思对付区区几个江湖武人?若不是你胡老三几次三番和朝廷对着干,谁有兴趣针对你?” 凌孤突然提高声音道:“游返,当日你贩卖兵甲到西夏,走私青盐,我何曾刁难过你半句?直到今日之前,这个秘密也只有我知道。要是当日我要揭发你,你能活得到今天?” 游返想起当日凌孤拆穿自己与西夏的交易,确实并未为难自己,心中一软。毕竟凌孤和李可飞从前和他都算是并肩作战的好友,此刻他对着熟人也下不了狠手。 “算了,放过他们两个吧。” 薛青纹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呐。你真的要放走他们两个?” “他说得没错,他说出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凌孤虽然古板,但说过的话一定算数。我相信他。” 凌孤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我和李可飞先走,谢过不杀之恩。” 李可飞连忙上前扶住他,两人互相搀扶着,从众人目光视线中渐渐远去。 胡近臣看了游返一眼,突然叹了口气:“想不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不到你不仅重新拿回金剑山庄,暗中还能有这番势力,连华山派掌门薛青纹都对你俯首听命。” 游返道:“都是胡兄提点的,看着胡兄一步步壮大不平庄,我也不过是照搬学样罢了。” 胡近臣道:“这个武林中大小门派互相倾轧,只有自己壮大,才能活得下去,你要壮大,就必须吃掉别人。不平庄要生存下去,只有走这条路。只是这上面还有一个盖子,那就是朝廷,朝廷绝不容许你威胁到它。” “所以你要和叛军联手,推翻朝廷?” “不,我暗中帮助叛军,方便他们行事,又提前打开南门,让他们在白天就开始争夺城门,如此消耗下去,经此一役,朝廷恐怕再无北顾之心,对武林中帮派的控制也会削弱许多。往后这段时间,便会平静下来,我也好喘一口气。” “那你之前对付中原镖局,对付丐帮、对付少林,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都是朝廷的帮凶,这个江湖就是以大欺小,无论少林丐帮,还是中原镖局,他们都是最大的那一批。朝廷控制了他们,就等于控制了整个江湖。要脱离朝廷的控制,就必须将他们打下去。” “那金剑山庄呢?” 游返的目光突然转厉。 (。) 第188章 器局 寒风中胡近臣一阵咳嗽,但声调始终平稳。 “我也在想你为何会投靠六扇门,说实话,自从我在陕西见过你第一面以来,自认从未亏待过你。” 胡近臣娓娓道来,在游返心中,往事一幕幕而过。 “当初你为一个小刀便能挺身而出与丐帮副帮主放对,令我眼前一亮。不畏惧强者,爱打抱不平,本以为我们是同一路人。可惜……” 游返踏上一步,语气放缓道:“当初我在金剑山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员。若不是你上门提亲这件事,恐怕我也不会入赘。说起来,我还得感谢胡兄成人之美。” “这件事情你不必感谢我的,那是你缘分到了。那一年我得知金剑山庄和故去的武威军主帅王猛的儿子有婚约,便动了心思。我知道金剑山庄在武林中地位超然,老庄主只有一个女儿,若是能成为让金剑山庄也成了自己人,那以后的事情就更顺利了。没想到我去得还是晚了,庄三娘又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子。既然提亲不成,我故意卖了一个人情给庄家,到时候结为外援也好。所以你不必感谢我,我是有自己考量的。” 游返一愕,原来里面是有这些隐情的。不过他还是说道:“无论如何,我仍要感激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在丐帮寿宴上就死了。而且,你也收留了小刀的遗孀,这份侠义心肠,很多人都比不上。” 胡近臣微微一笑:“天下可怜人太多了,我有时候也帮不过来。不过小刀的老婆孩子,我若是不帮一把,我岂能得到老马车行上下的认可?” “这么说,胡兄每做一件事情,都考虑的只是利益喽?” “自然有利益在里头,有时候顺手也会做一些好事,总体而言,是愧对江湖上朋友的赞誉的。” 游返又上前一步,拳头不自禁地捏紧:“那请问,金剑山庄天锤房被人纵火烧掉,是不是你指示的?”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什么意思?” “相信你也查到了,那些人都是空空子手下的人,太行山一带出身还算干净的成名高手。那都是我让他们混进去的,庄老二照单全收,我就多派了一些人。进去以后,我让他们找机会多搞点破坏,激化庄家大房二房之间的矛盾,好让金剑山庄内部不和,多消耗点实力,这样你们便无暇顾及外面的事。至于纵火烧掉天锤房,我在千里之外,哪里能够得知?不过我告诉你,如果我在现场,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也是不会放过的。” 游返的拳头紧了紧,一字一句道:“三娘……庄文清,我的妻子,就是因为被你们烧了天锤房,山庄的百年心血,这才急怒攻心,指挥灭火又受了秋寒,最终撒手而去。若不是那场火,我夫妇二人也不会阴阳相隔。” 胡近臣突然哈哈一笑,转而又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转而对付我。不过我有句话要说,庄三娘的死,我也很意外,原本以为她和庄老二能斗上几年,没想到局势这么快就逆转,让庄老二全面接管了山庄,连你也被他赶了出来。要是知道烧了天锤房,庄三娘的命会不保,我绝不会让手下人这么做。” “可是你还是做了!” 游返突然一吼,眼睛通红起来。 “那是意料之外,谁能想到你妻子身子这么弱不禁风?若是你想将你妻子的仇,挂到我的头上,我也无话可说。” “小心!”孔斑和薛青纹突然同时叫出声来。 游返只觉脖颈一紧,胡近臣庞大的身影向他袭来,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 游返脚下漫步莲花,使出凌孤教他的身法,避开胡近臣这一抓。虽然胡近臣刚刚借着说话的机会,恢复了体力,但内伤实在过重,平时能轻易施展的动作,这一刻无论如何施展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游返从自己身侧滑过。 仓啷一声,长剑出鞘。 游返顺势拔出剑,一手拿住剑尖,一手拿住剑柄,就这么一套,反而套在胡近臣的脖子上。 胡近臣反而被他拿住,却有心无力,两只手垂下,不再反抗。心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昔日神功盖世,今日连一个半路出家的人都打不过了,真是可悲可叹。 另外一边,薛青纹和孔斑的剑也到了,双双指向胡近臣,可以说是再无脱身的可能。只要胡近臣身子一动,上面便会多两个窟窿出来。 游返用剑勒住胡近臣的脖子,大声喊道:“胡老三,你说,是不是你害了庄三娘?害死了我的妻子?”言语中,竟然有一些哽咽。 胡近臣喘了两口气,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笑什么?很可笑么?” “我笑我胡老三,竟然死在你这样的人手里。我平日殚精竭虑,整天考虑的便是如何解救那些和我一样,被朝廷,被大门派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可怜人,为的是多杀一些欺行霸市的人面兽心之徒,为的是多壮大自己每一分的实力,好能继续活下去,不被朝廷吃掉。没想到到最后,因为这么一个理由,竟然因为这么一个理由……咳咳……” 他突然咳地说不出话来,但笑声中充满了鄙夷之心。 “啊----” 游返正要用力,突然胡近臣的背向后撞去,正中游返的胸口,两人急速向后飞去,孔斑和薛青纹来不及阻止,竟眼睁睁看着两人撞在一睹半塌的薄墙上。 轰隆一声,尘土飞扬,两人撞倒了墙,墙头砖块倒下,将他们压在下面。 所有人都赶紧上前,想解救出游返来。 灰尘散去,只见地上都是散落的块砾,胡近臣仰面躺在地上,头破血流,但身子一动不能动,胸口一起一伏,正剧烈喘着气。游返趴倒在地上,虽然也一动不动,但两手仍然抓着剑,保持原来的姿势,剑刃紧紧扣住胡近臣的脖子,一动也没有动。长剑在胡近臣的脖子上勒出一丝血痕。只要游返一用力,胡近臣仍旧性命不保。(。) 第189章 志远 尘土落地,露出两人身形。 游返发出一阵咳嗽声,整个面部埋在瓦砾中,两只手伸过头顶,牢牢抓着长剑,死死勒住胡近臣的脖子,一点都没有放松。 “胡兄……”他艰难地发出闷声:“胡兄,我不像你那么有理想,没有那么多追求。我只懂有恩就报,小刀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我便想为他说一句公道话。若没有庄家三娘的赏识,我如今也不过是金剑山庄一员无足轻重的铁匠。我只想好好活下去,让亲近的人也一起好好活下去,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要破坏它?” 胡近臣呼地吐出一口浊气。 “你杀了我罢。” “为什么……” “小家之乐,不如天下之乐。你能风花雪月,只因金剑山庄已是武林中顶尖的门派。江湖上还有多少小门派小帮会,多少人在外搏杀,多少妻儿盼着丈夫父亲平安归去?我为天下弱者谋生存,便想到有这么一天。只可惜,我大业不成,舍去一条命不可惜,可惜的是不平庄这许多人将无法生存下去,可惜的是江湖中还有许多人要受朝廷和大门派盘剥,无处寻生。” 他突然眼睛一亮,说道:“游返,我拜托你一件事。” 他挣扎着从怀中摸出一块木牌。 “这是天大的一个好机会,六扇门的刘文渊受了重伤,你从北门出去能寻见他。还有那一十三家掌门人和大门派残余的高手,都受了伤。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候。这些人一死,你拿着这个木牌,所有不平庄的人听你号令。朝廷这次伤筋动骨,短时间内只能休养生息,也没精力去收服江湖人。你执掌金剑山庄,执掌不平庄,从今便是武林中的第一人。我平日里做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希望你帮我做下去。” 游返抬起头来,说道:“凭什么是我?你可是我的仇人。” 胡近臣仍旧道:“最后这件事情我没有做成,死了两个兄弟,我有点倦了。往后的事情,便交给你了。” 噗一下,胡近臣脖子向前,引颈就戮,鲜血顺着头颈往下流去。 游返下意识地手一松,剑落到一旁。 薛青纹蹲下探了探胡近臣的鼻息,道:“死了。” 游返兀自说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做事?莫名其妙,这个木牌交给我有用么?什么天下之乐,什么鬼?我说过,我管得了这么多人的死活?” 他抓住木牌,上面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整个木牌还透着温热,但胡近臣的身体却开始冷却下去。 孔斑在一旁道:“这人倒是一条好汉,不如将他安葬好。就在这盘龙庄吧。” 莫须锋道:“江湖中人,除了那些大帮派,真的像胡老三所说,朝廷打压武人,大门派大鱼吃小鱼,我们这些跑江湖的,没有一技傍身,只能拿命去博,即便如此,也是九死一生,得不到温饱。像我这种不甘心的,便落草为寇,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吃了这顿没有下顿。还有很多人便是家破人亡,逃脱避世的。唉,说起来一把泪。” 薛青纹道:“这位兄台,别说是绿林好汉了,就算我们这些名门正派,也整日里战战兢兢,我自接过华山派掌门,终日只能在官府和一些大派之间的夹缝中讨口饭吃,还得替他们卖命。这回就被当做弃子,你看看,死了多少人。就算丐帮帮主夏侯龙,天下第一大帮,又能怎么样?江湖就像一个棋盘,你我只是其中的棋子罢了。” 游返猛地将木牌抓紧,道:“莫须锋,将人点齐。我们出北门。” 莫须锋吓了一大跳:“去做什么?” “刚才你没听胡老三说么?出北门,刘文渊和各大掌门人都在那里,我们总不好失礼。” 游返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黑炭。他中了胡近臣背上的一撞,当时是受了点轻微的内伤的,但这时已经无恙,最多修养几日,便能恢复。 “疯了!胡老三是公认的疯子,你也跟着他疯?”莫须锋急得跳脚:“我手下就这么多人。就算那些人都受伤了,可是他们都是六扇门和江湖上的好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我们这些人,能拼得过他们?” 游返道:“不打紧,不止我们这些人,还有风二胡子……” “那边,那边有人!” 不远处又传来声音,将游返他们几个吓了一跳,这时已经来不及躲起来,就等着那群人上前,只见是身着六扇门服饰的人。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咦,这不是反贼胡老三么?快,快来人,将这个反贼的脑袋砍下来,我们就立功了。” 游返陡然朝着薛青纹一使眼色,嘴上道:“原来是官爷,我们是受刘大人之托,前来助拳的江湖中人。” 薛青纹突然长剑翻起,将毫无防备的最近两人一剑封喉。 其余之人经此变故,纷纷退后拔剑。 游返径直滚到他们之中,奋起出剑,当当两声,那领头之人武功甚是了得,居然连挡游返两剑。紧接着他背后被孔斑一剑命中,一脸凝重倒在地上。 剩下的小喽啰吓得屁滚尿流,正要逃跑,莫须锋已经带人围了上来,一刀一个,全部给结果了,没有放走一人。 刚刚将这些人料理得定,突然又传来脚步声。 游返眉头一皱,喝道:“没办法了,我们突围。” 正要出手,对面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游返兄,不要动手,是自己人。” 游返一抬头,只见黑暗之中一队六扇门的铁卫到了近处,带队的却是武风。 武风跑了过来,道:“游掌门,我已经想清楚了,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自从今日我将你私自放走,我们便站在一条船上了,刚刚我看到你杀了那伙人,那是刘文渊的嫡系,我这边的兄弟都是我同乡,都是我的人。大家是自己人。” 突然一个官差说要和他做自己人,游返自己也不敢随便相信。他打量了对方七八个人,说道:“武大人,这你可要想清楚了。我现在就要去杀刘文渊,是和朝廷作对的,你是吃朝廷粮饷的,你说要和我做自己人……” 武风吓了一跳:“你要杀刘大人,这……”他吓得头上直冒汗,他知道刘文渊刁难利用游返的事情,原本只是想做个墙头草,在刘文渊底下,他没有什么出路,反而受了游返恩惠,他得以升官,因此想继续和游返合作,左右逢源,但并没想到双方结仇有这么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游返道:“不要紧,对你是好事,对我也是好事。刘文渊死了,你就是一把手。日后我们还能继续合作。” 他又说道:“你先帮忙将胡老三就地埋了。我们去去就来。” (。) 第190章 毒计 当游返终于为自己妻子报仇的那一刻,心中反而毫无喜悦之情。挡在自己面前的那道巨大的身影倒下后,反而觉得前路有些灰暗。 他摸了摸手中的木牌。难道自己真的要接过胡老三的担子?不不,自己只是为了报仇,利用不平庄的资源。其实自己是不认可他们的行事的。妄图利用一己之力,扳倒那些大门派,乃至是脱离朝廷的控制?绝对是不会成功的。这就是近日胡老三失败的根源,人总要顺势而为。 武风指挥手下抬起胡近臣的身体。 莫须锋突然道:“我倒是有一个计策,先不忙着安葬胡大侠。” “什么计策?” 莫须锋道:“胡大侠在江湖上素来受人敬仰,尤其是一些受过他恩惠的,以及他们的亲属朋友。不管胡大侠是有意为之,还是天生急公好义,这都是他的能耐。若是江湖上知道胡大侠死了,这该发生什么事情?” “你想说什么?” “胡不平一死,江湖中人便会追究是谁杀了他。以胡三爷的名声,那个杀了他的人,只怕便要变成过街老鼠了。” 游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可是我还没下手,他就自己撞在我的刀口上,之前他就被六扇门弄得受了重伤,否则凭我也杀不了他啊。这应该不能算我杀的吧?要说凶手……”他环视了一圈,看到地上原本昏迷了的司马求动弹了一下,知道他肯定是醒了,于是道:“喏,地上的司马总镖头和灵宝阁高手都是杀人的凶手,你们把他们两人绑起来,到时候冤有头债有主……” 司马求其实醒转过来一会儿了,但一直在观察形势,知道如今情势逆转,于是在地上装死,希望觑准时机逃脱一条性命。反正最大的对头胡近臣已经死了,剩下的烂摊子可以慢慢收拾,自己的中原镖局也可以借机重新起来。 没想到一听游返将自己“确定”为杀胡近臣的凶手,当下便吓得一哆嗦,连忙坐起身来,争辩道:“游当家的,话可不能乱说。我司马求哪有本事能杀得了胡三爷?” 游返想起当初在六扇门的茶楼里,刘文渊胁迫自己做卧底提供消息,这伙所谓的名门正派掌门人差点杀了自己,带头的就是这个天策司马求。 既然想起了这事,游返顿时恶向胆边生,命令莫须锋将他和孙云盛绑起来。可怜孙云盛还昏迷不醒,也随着司马求一起被绑起来。 司马求连忙向薛青纹道:“薛掌门,咱们可以旧相识了,你可得替我求求情。” 薛青纹面无表情道:“我也没办法,我华山派只是一个小门派,做不了主。” 司马求顿时破口大骂:“薛青纹,想你华山派当年落魄,若不是我替你引荐夏侯帮主,你能有今天?想不到你第一个背叛我们一十三家门派联盟,到时候六扇门追究起来,你可别怪我近日没有提醒你。” 薛青纹道:“多谢司马总镖头提点。”然后便不说话了。 莫须锋拿出尖刀,慢慢靠近司马求。 游返道:“胡三爷替人打抱不平,得罪了这些大门派的掌门人,尤其是中原镖局司马求。他们怀恨在心,伙同起来栽赃陷害胡大侠,最后趁胡大侠不备,下毒暗害,胡大侠为人坦荡,不疑有他,遂中了圈套,虽有惊天武艺,但终究寡不敌众,最终遗憾身亡。”说着说着,游返口中充满了悲凉。 莫须锋道:“还漏了一点。” “漏了什么?” “不仅是一十三家大门派,还有六扇门,六扇门还是其中的主导。” 武风在一旁马上摇手道:“这样可不成,到时候我们六扇门就变得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游返道:“放心,账都记在刘文渊身上,到时候他死了,你接掌了六扇门,应该没人会来对付你。” 武风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不禁哭丧着脸,但事到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了,也没有办法。 莫须锋继续持刀上前,口中道:“金剑山庄新庄主游返,发现这伙人的诡计,前往解救胡大侠,可惜迟到一步,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胡大侠身死。不过,游庄主最终还是捉住了首恶,将他们剖肚剐心,以祭奠胡大侠在天之灵。善哉。” 这番话在莫须锋口中说来,极不协调,不过司马求的一声声怒吼,惊醒了孙云盛,他用力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和司马求如同被绑起来的蚂蚱,动弹不得,惊恐地交了起来。 莫须锋道:“孙门主,你醒了。不用急,马上轮到你了。” “啊!”一声惨叫,司马求身体倒下,将孙云盛也拉倒在地。 “你们要干什么?我灵宝阁有的是钱,你们放了我,我给你们送钱。” 莫须锋停了下来,舔了舔嘴唇,看着游返。 游返道:“要钱有什么用?要是让他走脱了,到时候我们全都要死。” 随着一声惨叫,孙云盛也做了一个糊涂鬼,他甚至还没看清是谁杀了自己。 游返道:“说是我们杀的他们,也不太合适,无缘无故和这些大门派结仇,对我们可没好处。不如说是六扇门杀了胡老三以后,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冲突,然后……” 莫须锋道:“这么说谁信?” 薛青纹道:“其实我们什么都不用说,让人猜测好了,流言才是最有效的。” 游返一拍脑袋道:“薛掌门此言甚是。” 于是将安葬胡老三的事情交给了武风,吩咐他安葬以后,立个墓碑,方便江湖中人前来凭吊。游返带着人从北门而出,一路穿行,便遇到了六扇门刘文渊和受伤歇息的夏侯龙等一众人。 游返远远便开始打招呼道:“刘大人……” 刘文渊见自己派出去的两拨人纷纷不见了踪影,正要派出第三拨,见游返过来,大为疑惑:“游兄弟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留在茶楼中么?” 游返到了近处,才道:“大人派人去茶楼搬援兵,武大人担心大人有失,特地带我一同前来协助大人。” 刘文渊点点头,心里却想:这个武风真是不懂事,居然将游返带了出来。而且这时人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哪里知道,武风已经被游返叫去做苦力了。(。) 第191章 烟花 三更天,四周的火把呼啦呼啦响,一地残兵。 游返身边只有孔斑,莫须锋和他的死士都隐藏在暗夜中。 刘文渊稍许有些不安起来,因为他看到游返太过于镇定。 “武风这小子怎么还不过来?他到底在做什么?” “可能是在检查一些尸体吧,刘大人,盘龙庄里十分惨烈,地上都是尸体,我一路行来,看到许多武林中人的尸首。还有许多成名高手的独门兵器,像那黄金杵……” “等等,什么?你说黄金杵?哪里的黄金杵?” 游返微笑道:“我还以为你知道的,鲁东灵宝阁少主孙云盛的黄金杵,足有五十公斤重,全是黄金打造,光这条黄金杵,就够许多人吃喝一辈子了,亏他还能当成兵器。” 那边夏侯龙已经站起来了,他在战斗中受伤不重,这时体力也恢复了。 “孙云盛,那是……” 刘文渊一挥手,阻止他说下去,沉着脸道:“你还看到谁?有没有看到胡老三?” “这倒没有。” 夏侯龙那边几个人炸开了锅:“我的天,不会这么邪门吧,凌孤李可飞加上司马求孙云盛,还有十几个六扇门精锐,这些人居然奈何不得一个胡老三?” 游返装作不解的样子,问道:“刘大人,怎么回事,我有说错什么么?” 刘文渊越打量游返越觉得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黑夜中互相看得不真切,但刘文渊听见游返说话的样子,却觉得对方好似变了一个人,而且身上有很浓的血腥味。 他吩咐手下:“召集人回来!” 那名手下摸出一个长筒状的物件,然后点燃了火,嗖的一声,一株烟花飞上了天,哗得爆炸开来,红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如同一朵绚烂开放的牡丹,映得仰头观望的人脸上都是一片鲜红。 不多久,啪啪,远处也升起一朵一模一样的烟花,精彩华丽。 刘文渊望着那处的烟花,不由道:“那是哪路人马。”他指的正是汴京城方向,刚刚那朵烟花正是在那里升起的。 左右答道:“我们的人都派去盘龙庄方向了,那个方向并没有人,莫非是哪路友军?” “放屁!”刘文渊骂道:“谁没事会往那里去?除非……除非是送人头过去的徐二……” “他们都出发了好久了,不会刚刚才到那边的。” 刘文渊瞥了一眼游返,见他也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是在欣赏远处的烟花,心里稍稍放松下来。 “接了烟花信号,附近的人都会回来,我们等等看。” 不多久,陆续从盘龙庄内回来了好几支队伍。 刘文渊手下清点了一下手下,惊叫道:“怎么只有这么些人,少了将近一半!” 刘文渊道:“或许是追踪胡近臣去了。”他心里觉得这么多人,就跟踪一个胡近臣,就算打不过,难道还会逃不出一个来么。他怎么都不信,况且凌孤的刀法身法都是一流的高手,就算单打独斗也并非没有胜算,何况还有一个李可飞。 不多时,汴京方位路上传来了脚步声。当先一人轻功极高,没有几个喘息,就径直到了眼前。 “奶奶的,那烟花筒点着以后直往上蹿,吓得老子一哆嗦。六扇门的东西果然都是高级货色,差一点我就放不起来。” 十分粗鲁的汉子,而且,肯定不是六扇门里的。 所有人戒备起来,六扇门将统一的佩刀都拔了出来。 那人手中一晃,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跌落在地,滚到了刘文渊眼前。 人头!而且就是叛军主帅的人头。一个时辰之前,自己刚刚命令手下将这颗人头送回汴京城,怎么会在这个人手里? “大胆!哪里来的刁民,敢和六扇门做对?” 刘文渊气得胡子都要翘了起来。 那人大喇喇道:“小人风二胡子,斩杀叛军主帅,得到首级一颗,特来向刘大人领赏。” 刘文渊破口大骂:“去你妈的,敢来消遣本大人。左右侍卫,将他拿下。” 身边四个贴身侍卫踏上一步,拔刀向风二胡子砍去。风二胡子怪叫一声,朝后逃去。 “不要让他逃了。”刘文渊已经被气昏了头。 四个侍卫朝夜色中追去。追了几步,突然从黑暗中传来几声惨叫,隐约夹杂着骨头断裂的脆响,然后就又安静下来。 刘文渊手里摸了一把汗,只见风二胡子又笑嘻嘻跑上来,说道:“刘大人看来不待见在下啊。” 糟糕,中了他引蛇出洞的计策,他一个人自然不可能拦下运送人头的整队人马,必定是有帮手。可恶,平白无故损失了四个武功高强的贴身侍卫。刘文渊一阵心痛。 “风二胡子,我知道你。”游返突然出声道:“刘大人,他就是胡老三手下的四大家将之一,昔年是西北一带有名的独行大盗。” 刘文渊心里咯噔一下,刚刚只顾着生气,居然忘记了这一点。风二胡子这个名字他曾经听到过,知道是绿林中的一条好汉,轻功十分高明,千里不留行,只是想不到和胡近臣有关系,莫非是不平庄埋下的暗手?不过明明林宝儿都为了掩护胡近臣而死,胡近臣若是有后手,怎么会这时候才出现? 还没等他说话,风二胡子就说道:“刘大人,我风二胡子虽然和胡老三有旧,不过这次是专门前来弃暗投明,投奔你来了。希望能加入六扇门,尽一分力,不知道刘大人是否愿意收留在下?” 刘文渊双手握紧了拳头,这浑人居然还在消遣自己? 游返道:“咳咳……风兄,你就不要再玩了,马上就要天亮了。不如趁现在将事情了结掉。” 风二胡子收敛了笑容,说道:“也好,就刚刚这会儿,我的人已经到齐了,也该收网了。” 游返问道:“你带了多少人?” “五百多人吧,游返,你说吧,我们该拿他们怎么办?” 在场众人不解地看着这两人,心中有种自己成了砧板上肉的感觉,任人宰割。 刘文渊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第192章 报仇 现场气氛顿时诡异起来,刘文渊盯着游返,夏侯龙注视着风二胡子,六扇门众人则盯着刘文渊等着他下命令。 黑暗中隐藏着多少人,他们不清不楚,所有人暗暗捏了一把汗。 “游返,你是造反了?别忘了,叛军就这么点人,很快就被禁军扑灭了,到时候朝廷镇压你们这些江湖人物,易如反掌。你跟着胡近臣混,没有什么前途。” 游返道:“刘大人,我和叛军没有关系,不过就算是跟着你混,每每也就被你用作牵线木偶,恕我不能从命了。你为朝廷鞠躬尽瘁,等这次结束以后,我定当上报朝廷,为你封赏,听说你没有家人,那就只能到地底下去一个人享受了。” 刘文渊青筋暴起,用力挥手道:“无耻小人,给我杀。” 话音刚落,突然远处一个声音传来:“不好,叛军杀来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身着六扇门服饰的人一边喊,一边朝着这里晃晃悠悠地赶来。 那人见到刘文渊,连忙道:“刘大人快逃,叛军来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刘文渊心里快要抓狂了,但是此时仔细一想,却觉得叛军这时来未必是坏事,现在他们被风二胡子的人给围住动弹不得,要是叛军掩杀过来,这些绿林草莽说不定阵型一乱,他们便有机会逃跑。不过,他却没想到,其他人可以逃走,但他刘文渊早受了重伤,根本逃不了两步。 刘文渊叫左右将那人扶过来,问道:“叛军在什么地方?” 那人踉踉跄跄,等人伸手去扶,突然暗夜中暴起一团剑花。 华山的剑法犹如华山的山峰,奇险峻绝,薛青纹能得妙剑这一称号,便是由于这个缘故。但薛青纹自身性格质朴,故而在重奇的剑法之中,加入了中正平和的剑意,古代兵法提倡以正合,以奇胜。因为薛青纹能将华山剑法发扬光大,更胜往昔。 但这时,装扮成六扇门铁卫的薛青纹手中的剑却奇峰陡起,剑芒射出,那去扶他的两人还未反应过来,脖颈上已经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两人一声没吭,就直挺挺摔倒在地。 刘文渊大骇,他号称八臂侯,反应迅捷,将身旁一个手下拉到身前。 只听一声惨叫,身前那替死鬼临死前发出不甘的叫声。刘文渊更不迟疑,拼命往人堆里挤,六扇门猝不及防,阵型大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刘文渊滚倒在地,突然四周剑风飒飒,薛青纹的长剑没有放弃他,嗖的一声,向他赶来。 另外一边,游返和孔斑双鬼拍门,也朝他杀来。刘文渊身旁些许六扇门的侍卫竟呆若木鸡,让这几人如入无人之境。 孔斑剑法高明,率先截住刘文渊。 “你你……” 刘文渊突然认出孔斑不就是之前在太白楼中救过自己的一命的神秘高手,若不是孔斑,他恐怕早就遭了莫须锋的毒手。想不到如今,孔斑居然来杀自己,形势倒转,真叫人意想不到。 游返排开六扇门一众小喽啰的阻挡,手中是刚刚从凌孤那里捡回来的残月宝刀,顺着地面扇去,七八个人人仰马翻。刘文渊机巧无比,脚步一动,竟然逃了开去。 风二胡子带着不平庄的人突入进来,六扇门的阵型终于被打散,奋战了大半夜,除了死忠于刘文渊的人,大部分人还是选择逃跑,一部分是因为风二胡子人多势众,一部分是因为薛青纹刚刚大喊叛军杀到,将信将疑。 风二胡子当先一人杀了进来,他手上双刀上下翻飞,勇猛无比,只有这时,依稀能让人看出他当年独行大盗时的风采。 他背后带来的人马,大多是不平庄里收留的绿林中人,这些乌合之众,要带出来打硬仗,估计跑得比谁都快,但这时痛打落水狗,又是曾经害得他们很惨的六扇门,这时人人争先,生怕不能尽力多杀几个。 另外一边,笑面虎成大洪悄悄拉了拉夏侯龙的袖子道:“帮主,我们快撤。六扇门完了,我们可不能赔进去。” 还没说完,莫须锋带着二十多个手下蓦然杀至。这些死士虽然武艺不高,但胜在愿意拼命,在莫须锋调教之下,甚善杀人之技,他们用的都是短剑,往往一举手一抬足,便能命中要害,被击中的人,不是当场殒命,也是再无战斗能力。 莫须锋大喊一声:“刘文渊要留给我----”便一个人杀过重围,朝着刘文渊那处杀去。 这些一十三家门派的江湖群雄苦不堪言,在盘龙庄被消耗掉一阵,死了小半,另外一半也都精神涣散,若不是被刘文渊拉着,早该回城了,这时哪里会沦为被杀的目标。他们虽然武功高强,但这时也只能被乱拳打死老师傅,面对一些莫须锋调教出来不知名的年轻人,一招面非死即残,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这些年轻人如猛虎扑入羊群,肆意杀戮,连自己爹妈恐怕也认不出了,就算这时莫须锋要喝止他们,也是无法了。 成大洪保护着夏侯龙且战且退。夏侯龙道:“刚刚那装扮成六扇门报信的那人,剑法高明,似乎是薛妙剑。” “薛妙剑不是死掉了么?我们亲眼见他葬身火海。莫非是一个阴谋?帮主,你赶紧逃,不要回城了,去雷州,解军在雷州,那边还有一个分舵,他定能照顾你。” 身边的人一片片地倒下去,成大洪一声怒吼,拼命杀去。 夏侯龙也是见惯生死的人,也不犹豫,一个人转过身,选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消失在了黑暗中。 莫须锋一双鹰眼早就盯着夏侯龙,这时见他逃跑,大喝一声:“哪里逃?”正要带人追去,那边发出一声惨叫,他一听就知道是刘文渊的声音,这声音他等了十几年了,这时听了令他毛发直立,全身一阵发抖。为了这一天,他等了多久,就算加入游返这边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能有今日。 他撇下夏侯龙,大声道:“臭猴子,爷爷来了。” 刘文渊身边的侍卫倒了七七八八,他自己身受重伤,已经难以为继,只是不听威胁道:“敢杀朝廷命官,你们离死期不远了。”但换来的是更凶狠的围杀。 薛青纹剑力挥洒开,一条条收割着六扇门的性命。所有人见到这个杀神,全部四散而去,然后堕入风二胡子等绿林人的包围中,被乱刀砍死。 刘文渊腿脚又被砍伤,已经无路可逃,游返一刀撞来,正中他的背部,噗,他吐出一口鲜血。 莫须锋扑了过来,挡住了游返的下一刀,道:“交给我来。” 刘文渊瞪大双眼:“是你?你怎么还活着?游返,你居然收留这个叛徒?果然是通敌卖国,天地不容啊。” 莫须锋道:“我等这一条好久了,刘文渊,你杀我妻女,我要你用命来偿。” 刘文渊哈哈大笑:“你们这些人,都是些不知死活的人,死到临头了,还敢口出狂言。死在我手上的人,他们的妻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都记不清你的妻女长什么样子了。侠以武犯禁,这是大宋朝,你们敢杀我,你们完了。我先走一步,你们随后跟上。” 他从怀里抽出一柄横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刘文渊,你想死?没这么容易。” 莫须锋扑了上去,刘文渊突然刀锋一转,这一下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竟然直直刺入莫须锋的胸口。 莫须锋大骂道:“****的猴子,看爷爷怎么收拾你。”他忍着胸口剧痛,双手一拧,喀喇,刘文渊脑袋一歪,竟然硬生生地被他扭断了脖子。 哈哈哈,莫须锋仰天大笑。 “刘文渊,你终于死在我的手里了。女儿,爹爹替你报仇了。” 随即他胸口一痛,眼前一黑,向后倒在地上。(。) 第193章 收尾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刘大人死了。 少数还在负隅顽抗的六扇门中的高手,这时也崩溃了,但风二胡子不愧是狠角色,在他指挥之下,一个人都没有放出去,也没有给人投降的余地,只要身穿六扇门服色的人,统统照头上就是一刀。 直到再也没有喊杀的声音,这位独行大盗才哈哈一声:“老子好久没这么畅快了,都是六扇门的精英,成天在咱们屁股后面追杀咱们的公差,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谁曾想今天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求饶?你们说,是不是?” 周围几个跟着他一同来的也是绿林好汉,纷纷放声大笑。 孔斑没有杀人,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这时对着游返道:“夏侯龙逃了。” 游返转头看看那边,只见成大洪中剑倒下,犹自不肯服输,用一根木棍撑着自己的身子。 “算了,让他走吧。” “可是如果走脱一人,今日的秘密可就守不住。” “早就守不住了,你看看这么多人,哪能守得住秘密。朝廷也是江湖,谁的拳头大,谁就能说话。如今整个武林除了少林派缩头乌龟,剩下的门派精英尽损,他们加起来也没有我们大。至少短期内,朝廷也没有能力收拾我们。” “不过等他们缓过劲来,总要找我们麻烦。” “等到那时再说。何况夏侯龙徒子徒孙遍天下,要是真杀了他,恐怕我们今后便不得安宁了。这些江湖人物,就传消息出去,都是和叛军厮杀时牺牲的,到时候让武风到朝廷那边请赏去。” 薛青纹收剑,走了过来,听到他说话,道:“你这招还真是阴损,把责任都推到朝廷身上。要知道朝廷如今元气大伤,禁军的伤亡惨重,还没钱抚恤,哪里有钱给这些门派。到时候这些死掉的掌门人门派里,对朝廷可要怨声载道了。” 游返笑了笑,命令手下赶紧打扫战场。 莫须锋中了刘文渊一刀,已经不活了,不过死前好歹也大仇得报,了了心愿,也算死而无憾了。游返命人将他好好安葬起来,墓碑上不要留名字,就这么湮没在风尘中好了。刘文渊则还要送回去,游返觉得刘文渊虽然数度要挟他,但对朝廷还是忠心不二的,游返敬他一条好汉,到时候让武风上报上去,请皇帝封赏,也算博个身后之名。 这时几个莫须锋带来的手下绑着一个六扇门的漏网之鱼上前来,禀告道:“我们发现这人昏倒在路旁草丛里,像是受了重伤,这时还没清醒过来。” 游返之前没见过这人,自然不知道这是一位剑法高明,自创飞絮剑法的年轻高手,他挥挥手,让人将他处理掉。 那人也是运气好,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醒了,叫道:“你们是何人?那胡老三被打退了么?” 发现自己被捆了起来,不满地叫起来:“为什么把我抓起来?” 一些附近的绿林中人纷纷笑起来:“看,这个糊涂包居然还不了解情况。” 游返突然心中一动,拦下了他,道:“这位兄台,莫非是六扇门中的人,这里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到处尸横遍野?我们兄弟是刚刚赶到这里,见这里惨不忍睹,便来打扫一下,顺便将尸体运回城里,发一笔死人财。” 那人道:“原来如此。”他环顾了一下,突然惊道:“那是……那是……刘大人也死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游返道:“应是和叛军恶斗,最后身死报国。原来那人便是你们大人,那你可要好好将他们的光辉事迹禀告上去,不要埋没了。来,给他解绑。你能说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 那人道:“我姓柳,前几天刚加入六扇门。本以为这次跟着刘大人能混点功劳,哪知道碰上了那个魔头。”于是将怎么碰到胡老三,又怎么被胡老三击晕,说了一遍。 游返听说林宝儿也来了,命风二胡子搜索现场,果然找到了林宝儿的尸首,连带还有空空子的。 游返感慨道:“当初我们几个人,空空子和林宝儿都死了,将他们好好埋葬吧。” 转头又让人将那姓柳的年轻人放走,让他自行回城禀告上峰,游返想让他替自己将此间的事情传出去,将杀害刘文渊和江湖群雄的责任推到叛军身上,以起到迷惑朝廷的作用。 没料到这个年轻人一离开他们,就径直朝着南方迅速离去,自言自语道:“以为我是傻子么,会信你们这些糊弄人的话。这年头,官都打不过匪了。”他一路南下,后来到了扬州,花了十年功夫,兼并扬州****,坐拥天下第一青楼,以飞絮剑法扬名天下,成了楚谨一辈子的对手,这是后话。 等到差不多收拾了一遍,没有遗漏任何人员,这时天方才蒙蒙亮。 武风将盘龙庄的残局收拾干净,这才赶了过来,却将风二胡子吓了一跳,以为是六扇门来援兵了,直到游返说了一遍,这才放心下来,看得出他确实被官兵惹怕了。 风二胡子直到此时才得知胡老三身死的事情,不禁唏嘘起来:“不过这也是一早能得知的事情,当年和胡三爷议事时,他也曾言明,这是一条必死之路,可是还是要走下去。” 游返望着虚无的夜色中,那前行的巨大身影,似乎已经在远去,夜将尽,黎明将至。 看着手下捡起来的叛军首领的头颅,游返将东西交给武风,道:“这是叛军主将的首级,你要在天明前送回去,只要在城头一展示,叛军必然疑窦丛生,他们本来就是狐疑之中,到时候肯定战意全无,这一场富贵就自然落到你身上了。” 武风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道:“游掌门,你这实在是看得起小弟了。”他一把接过首级,在他看来,这狰狞的人头便如镶满金银的布袋一般,在黑暗中闪耀着。他拍了拍胸脯道:“放心,游掌门,以后只要有我一天,必然以你马首是瞻。” 游返和他客气几句,武风便急匆匆地和手下之人赶往皇城,生怕叛军提前发动进攻。(。) 第194章 消失 天蒙蒙亮,清晨的汴京城内一片肃杀。 这一夜过去,游返像做了一个梦,以前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地消失在梦中,如今剩下的只有他。 啊,真是一个好天气。明净澄空,万里无云。游返和孔斑带着手下回到汴京城门外的一处高地,望着城内一片空白。街上没有游荡的人,这和以往几次游返来汴京城时那种热闹大异其趣。 “看来叛军还没攻打皇城。” 孔斑指着内城方向。 突然一片鸟雀惊起,扑啦扑啦发出一阵振翅的声音,嘲哳的嘶鸣声将附近房屋中惊恐的百姓吓了一跳。 紧接着哄闹声、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来了,结阵自保。”游返指挥着手下人背着马车结了个圆阵,他和孔斑站在中间。 巨大的人流从城门口溢出,他们脸上充满了惶恐和失望。今日本要攻城,可是几个将领昨夜开始就吵闹不休。没有攻城武器,没有粮草,士兵惶恐,猜疑不绝,纪律涣散,有些人半夜就开溜了,躲到街巷中,消失不见,说不定是回了自己家。大家都不知道要打谁,为什么而战。本来是黄昏时开始入城,由内应抢夺南门,大伙儿一鼓作气,直接攻下内城。可是昨天下午南门突然打开,所有人只得硬着头皮上,一直打到晚上,才夺下城门,只得在城内休息。内城也没人接应了,只得到了第二天进行强攻。一切都混乱地不像是一场兵变,倒像是落入了某个圈套。 如今叛军主将,那个素有威望的名将的头颅被挂在城头,大家都知道完了,基层将领连忙率着自己亲兵先行开溜,其它的士兵也抢着出城。 内城城门大开,城内大军开出追击,双方没有交战,叛军由于抢着逃跑,踩踏死伤无数。 游返在城门口看着如丧家之犬的败军队伍,不由感慨:“指使这场叛乱的真正元凶现在仍在幕后,这些无辜的士兵倒是受罪。” 孔斑道:“这些朝中的斗争,不管谁胜,遭殃的始终是下面的人。”他心道:当年孟紫蝶的父亲,他的师兄也是死在这些无中生有的朝廷党争中。他想到孟紫蝶,突然道:“紫蝶说她想回荆州。” 游返道:“随她高兴吧,荆州有姓屈的那个年轻人,我看挺不错的。到时候李可飞也在那里,也有个照应,霹雳堂在当地可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 “李可飞?” “是啊,这次我们放过了他一命,这个人情他应该会记住。” 孔斑点点头,望着人潮向他们这个方向涌来,又看到他们严阵以待,连忙绕开他们,从他们旁边经过。 “我也要离开,去镜缘村,还是那边舒坦。” “也好,那镜缘村的四海铁坊,以后就交给你了。” “你不回去么?” “我回金剑山庄。” “四海铁坊交给我,我就给村民们打造一些农具,那些刀啊枪啊,都是凶器,不详。”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叛军终于都四散开了,留在城中被堵住出不来的,这时所有官差也都出动,将他们一个个绑起来,押送到大牢中等待发落。 游返望了一眼汴京城,一挥手道:“我们走。” 孔斑默默跟上,从这里到大名府,他们还有一段可以同路。 城门口驰出一队人马,远远喊道:“游掌门。” 游返回头一看。武风连忙上来道:“这次的事情已经禀告上去,游掌门可是平叛的大功臣,我也沾了不少光,皇帝陛下召游兄进宫觐见,有封赏呢。” 他脸上喜气洋洋,显然是得了不少好处。自然,朝廷是要赏有功之臣的,这是树立榜样。 游返问道:“查出谁主谋了么?” 武风摇摇头道:“还没线索,朝廷已经派人追查了。我们六扇门这次元气大伤,有些事情,都不经我们手了。不过皇帝已经下旨,要重组六扇门,要让我做下一任六扇门的总管。” 游返抱拳道:“恭喜恭喜。”但脸上却淡淡毫无喜色。 武风道:“还是托游掌门的福。游兄赶紧和我一起去觐见吧。薛掌门已经入城了,他这次也立了功,听说皇帝已经下旨,要封薛掌门为武林盟主了呢。” 游返和孔斑对视一眼,眉头一皱。转而对武风道:“我赶着回金剑山庄,觐见就不必了,就说没有找到我好了。” 武风为难道:“这可是欺君之罪了。” 游返登上马车,哈哈一笑道:“欺君,那是早就欺了,武总管如实说也没问题。” 马车轮子骨碌碌往前转,慢慢推着他们远去。留下武风一队人孤零零的,武风叹了一口气,拨转马头,往回走。 等走远了,孔斑才道:“看来,西夏那边的生意要断掉了。” 游返道:“薛青纹这时还依靠我们和西夏人做生意,但很快他华山派就要在关中崛起了,到时候关中商会的商易肯定会投靠他那边,商易是个聪明人。不过楚谨之前已经替我计划好了,西夏那边断了,也没关系,陈二牛在边城已经扎下根,那边鱼龙混杂,交易更方便。” “那要不要防止薛青纹翻脸不认人?” “不用,他还不敢对付我们。他这个武林盟主当得不稳,他还需要我们扶持他,对抗少林。不过,等过了半年。他就发现,金剑山庄从中原彻底消失了。” 孔斑一震:“你是要走?” 游返道:“不错,我要将金剑山庄统统搬到西域去。”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游返又笑道:“不过走之前,我还要帮胡老三做件事情。” “他不是你仇人么?” 游返低头想了想,道:“虽然他间接害死了三娘,但现在死了死了,他临死交代的大事,我是没本事做到了。不过他曾提出过,要壮大中小帮派,抗衡大门派,从而改变武林中的格局。这件事情倒是可以实施。” 孔斑道:“哦?这件事情听起来很难啊,你有办法?” 游返道:“嗯,我有想过,不过胡老三的办法是,让所有人都汇聚到一起学武,这个办法确实不错,但动静太大。不如可以私下串联,四海铁坊如今遍布中原,马上楚谨也会带人南下杭州我们可以办一个演武场。每个月举行一次武艺较量,获胜的人可以在年末到汴京决出全国冠军,就跟朝廷的武举人一样,不过武举人都是名门世家出身,我们这个只看武功高下。这样不断切磋之下,就算中小门派的武人,也能很快提高自己的武艺。另外,我打算将金剑山庄里面积存的所有武功秘籍都开放出来,传印数份,统一印成胡不平武功秘籍,流传出去,人人都能练。” 孔斑皱眉道:“你不会是想将五色剑法也流传出去吧。那可是祖师爷自创的剑法。” “你不是一直让我将五色剑法发扬光大么,东方笑说得好,武功心法敝帚自珍,只会慢慢消亡,不如在全天下人的眼前展现,这样才能不断推陈出新,也算是将五色剑法发扬光大了。”(。) 第195章 启程 清明左右的杭州,街道上一片细雨蒙蒙,犹如蒙上了一层油布。 楚谨躲在西湖旁边的茶楼里喝茶。 左右都有人在窃窃私语。 “听说这次武斗赛地点就在杭州。”一个样貌猥琐的中年人兴奋地说着。 “是啊,上回在江宁,咱兄弟可打进了第三轮。听说第一名除了有百两银子拿,还能一亲落花楼的花魁芳泽。” “上回拿头一名的,你听说了么,原本是个无名小卒,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帮会里面打杂的,不知道怎么开窍了,居然练成了当年无色真人传下的剑法。” “那剑谱我也看过,是当年胡不平胡大侠流传下来的《胡氏武功注解一十四篇》中剑法篇第三册内容,我反复练习,都不得其解,这小子不知道走了哪门子运,居然能练成神功。” “我看还是要以擅长为主。当年胡大侠擅长的是力道,我看那巨灵神功甚是对我胃口……” “胡大侠那是天生神力,不是练出来的。你看你这五短身材,还神力。” “可惜胡大侠英年早逝……” “还不是那****的六扇门……” “嘘----” 突然楼梯上脚步声响起,两个大汉踏着特有的步伐走了上来。 一个中年儒生跟在两个大汉身后,到了楼上,吸了吸鼻子,露出一股嫌恶的表情,对着楚谨道:“你就是楚慎行?” 楚谨道:“你家主人没有来么?” 那人道:“我家主人是何等身份,怎么会亲自前来。我家主人让我来转告你,尽快从杭州城滚出去,从哪儿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楚谨微微皱眉,对方是本地财雄势大的一方豪杰,如果能够一起合作,大家都有好处,可是,唉,对方还是没有远大的眼光,那只好你死我活了,可要死不少人呢。 那中年儒生见他不说话,喝道:“你听到没有?一个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楚谨抱拳道:“那请你也回去转告贵主人,三日后,我再来拜会他,希望到时他能转变主意。” 那中年儒生怒极反笑:“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是吧,看来得给你一些教训。” 身旁两个大汉每人都踏上一步,震得整个楼都抖颤了一下。 “哈哈,他们可是杭州地拳门最厉害武师,你们好好亲近亲近。” 两个大汉露出狰狞的表情,两只手往楚谨抓去。 楚谨还是端坐。 突然邻近一桌的一个青衫人突然放下茶杯,从桌上摆着的剑鞘中抽出长剑来。 霎那间,满室剑光,那长剑如流水一般朝着两个大汉卷去。 咚咚,两个大汉纷纷倒地,中年人只觉眼前一花,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两个大汉愣了一愣,突然捂住自己的脸,大声惨叫,上面鲜血直冒,地上两只耳朵掉了下来。 楚谨有些意外,望向那青衣人。只见他长剑归鞘,又端起茶杯。 中年儒生吓得一哆嗦,连忙转身逃向楼梯,一边逃,一边叫道:“你好样的,回头我们走着瞧。” 夹着尾巴逃了。 地上两个大汉惨叫过后,一声不吭地互相搀扶起来,一摇一晃得也走了。 楚谨端着茶杯,来到邻桌,对着那青衣人道:“感谢东方兄出手相助。” 东方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东方笑上回游历远方,到了南海,巴蜀转回关中,在大半个西南之地,连败不少武林好手,赢得了名声。 到了陕西,新的武林盟主,一代妙剑薛青纹,约他在华山上比剑。武林中人知道了,都往华山去,可惜被挡在山下。 比武一过,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等过了很久,有人说起时,大家才觉得,自从比武过后,薛青纹很久没有露面,约莫是败了。这个传言愈演愈烈,华山派也没有人辟谣,最后大家是确信东方笑战胜了薛青纹。江湖上于是东方笑剑神之名,不胫而走。 楚谨道:“不知道游返到了西域怎么样了?” 东方笑道:“他本来就是那边的人,倒没有一点问题。他和那个陈二牛,整天吃我的喝我的,还惹来了不少麻烦,幸好我都替他们摆平了。如今金剑山庄在西域也是一块招牌了,远到辽国,近到黑汗国回鹘诸部,没有不买账的,纷纷派遣使节过来谈生意。他们雀占鸠巢,作威作福,倒像个土皇帝一般。可惜我这个原本的主人,倒要避祸远走了。” 楚谨笑道:“你可是剑神,哪有人能为难你。对了,上次和薛青纹比剑,你是第几招上打败他的?” 东方笑一怔,突然神秘笑道:“我还没跟他交手,他就认输了。” 楚谨哈哈一笑:“你就吹吧。” 楼中传出一片欢笑声。 楚谨道:“不过现在有个事情挺麻烦的,东方兄,你可得帮帮我。最好让游返能派人过来帮忙。当年他一走了之,剩下我一个人孤掌难鸣,可费了我不少劲,终于在这里站稳脚跟。这回是个硬骨头。” 东方笑道:“没问题。能用剑解决的事情,你帮你,今晚我们就去挑了那钱庄。” 楚谨眼睛一眨,道:“呵呵,有东方兄,可真是难事也简单了。” 东方笑道:“在西域,就是比谁拳头硬,谁不服你,半夜带人去杀他全家,第二天大家都服了。游返自从回到边城,现在终于恢复了本性,那边的人可被他杀怕了。” 他喝了一口茶,悠悠道:“还是边城好,做什么事情都够爽快。对了,游返还给你留了一句话,他临走前将所有搬不走的东西,都留给了孟紫蝶,你如果有需要,可以找紫蝶姑娘。” 楚谨一拍桌子道:“原来这样,我说怎么不给我留点东西,原来是被孟紫蝶给独吞了。幸好东方兄来说了一句,否则我都不知道这回事。孟紫蝶那个小丫头,也从来没派人过来通知我一声。” 东方笑道:“那今晚?” 楚谨道:“今晚我们先去杀去钱庄,我已经备好人手了,再加上东方兄,我们更是如虎添翼。” 等赢了这一仗,杭州城就我说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