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殊》 第一章 婚宴还是杀宴?你看着办! “砰!”突如其来的声音好像子弹出膛。婚礼中所有宾客都吓得一抖,回头看大门。 肖曼殊就站在门口的玫瑰花下,身着浅蓝色薄毛衣、深色的修身外套和半身裙,明显是刚从工作的地方赶过来。她手里拎着一瓶香槟。刚才的声音就是香槟瓶塞飞出去的声音。泡沫盛大而丰盈的从瓶口满溢出来,沾染了她的袖口与衣襟,她洒然不以为意,目光冷冽。 新娘一愣神,认出她是自己母亲的同事,忙打招呼:“肖姐……” “不敢当。”肖曼殊攥着香槟瓶子往这对新人、同时也往主桌那个方向走。步伐虎虎生风,攥瓶子的姿势就像拎着块板砖。 主桌的一个男人站起来了,中老年,微秃,穿一套昂贵的西装,眼袋很深。他是新娘的父亲,本市小有成就的商人,戴其致。难怪新娘的嫁妆很体面了。 肖曼殊跟他彬彬有礼的打招呼:“戴老板。” ----好吧,如果把“彬彬有礼”换成“冰冰有礼”,可能更合适。 他旁边坐的女人,比戴其致小二十岁,珠光宝气,妆容浓艳,紧张的看看肖曼殊、又看看戴其致,想:别是老头子又在外头掂花惹草,搞得人家上门来踢场子了吧! 这女人名叫阿香,自己也是小三上位,特别有战斗意识,对住肖曼殊耸起肩,像一只准备好保护肉骨头的好狗。 戴其致也努力回忆:我招惹过这位美女?没印象啊……那她来闹啥事? 新娘连忙给大家介绍肖曼殊:“这位是我----”本来想说“是我妈的同事”,却面色尴尬的卡壳。 肖曼殊笑了。这笑容比刀片还锋利。她对新娘道:“怎么?不记得我了?我刚进公司时什么都不懂,多亏你妈妈教我……哦对了!难怪你说不出口。今天你该管谁叫妈呢?”视线狠狠扫向阿香:“我记得婚礼的主桌,只有新人的父母双亲可以坐,对吧?” 宾客们交头接耳:“什么情况?这什么情况?” 自有八卦的主儿立刻给那不明状况的奉上猛料:“戴老板发财之后,再找了一个,把发妻和女儿一脚踢,喏喏再找的就是现在坐的那个。”“新娘是原来那个老婆生的,她爸没要她,她是她亲妈一手带大的。”“听说他亲妈苦啊!自己把闺女硬拉扯到这么大了。还学钢琴、还读大学!真是闺女要啥给啥,就差没去卖血了。”“听说阿香狠啊,恨透了她们娘儿俩,不让给前头闺女花钱。戴老板做得出来的,真的就没养她们娘儿俩。” 听的人忙问:“那为啥今天坐在那儿的是戴老板和阿香?新娘的亲妈呢?” 肖曼殊已经向新娘猛道喜:“你到底要着嫁妆了!难怪这儿换了个妈了!以后反正你自己有家了,那个旧妈就没用了!你前途无量!” 宾客们懂了:亲妈养闺女到这么大,没钱给嫁妆了。戴老板这时候松了口,代价就是结婚典礼上,他跟阿香作为新娘的父母出席,受新人的礼,前妻不准露面。 而新娘也就答应了!婚礼就没让她亲生妈妈来。 肖曼殊狠狠瞪着妆发精致的新娘,想冲她质问:“你知道你妈妈当年怀了你,你爸说忙事业,没赚钱,不好养,要叫你妈妈流掉,你妈妈硬把你保下来? “你知道你爸有了小三后,你妈妈被你爸打了两年,都不肯离婚,你爸要打你,她就离了? “你知道小三上了位,不叫你爸付你的赡养费,大家出主意叫你妈把你推到你爸门口哭、推到法院哭,好叫你爸付钱。你妈怕你心理受伤,就没肯?宁愿她自己苦挣苦熬? “你知道我进了单位,听到你们的事儿,问你妈,这怎么值得?你妈说,你孝顺,还三岁的时候,还不懂事呢,你爸打你妈,你就颤巍巍护在当中,被你爸一胳臂捋墙角去了,哭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为了那一刻,你妈说只要有你好好的在身边,其他什么都不用提了,总之都值得? “那时候你是不懂事!现在你懂事了,就知道用妈去换嫁妆了!你知道只要你求你妈一句,她就不会来的。她再难受也不会来的。成全你的好姻缘好婚礼!” 这些话堵得肖曼殊喉头生疼,说不出口。她不是鲁提辖来拳打镇关西的。她只是个打抱不平的同事,受了人家照顾,看不得人家受欺负,一时血气之勇跑过来,想给人家讨个说法的。 骂这不孝女还在其次,更重要的还是怎么让她亲妈能名正言顺出席,不至于被别人赶出去?这才是她亲妈最在乎的事。当下只见肖曼殊对住戴其致和阿香,连连道谢:“两位真是大方!十几年没来往了吧,只要她亲妈不出现,你们还肯出嫁妆!真是菩萨心肠!” 阿香要气炸了:她本来就不想出的嘛!但新郎家里也是有地位的,闹僵了不好看。她一想,提个条件,不准前头那个讨厌的女人出席,把那女人活活气死,那她也算舒坦了。早知道,还不如不答应呢!她稀罕来做这个便宜妈妈吗?咦! 戴其致也眼角簌簌的抖:谁高兴出这个嫁妆?但是女儿有出息,在大学里攀上了白马王子,要是把这门亲事做成了,对他也有利。他一时心软,才答应下来。唉!这次完蛋了!要亲家怎么想他?他白出嫁妆了! 新郎的父母都要昏过去了:结婚典礼上搞这一出!早知道这种出身复杂的姑娘,就不能娶嘛!都是儿子色令智昏。如今可怎么好? 新郎血往脑袋上冲,拎拳头就想揍肖曼殊。 肖曼殊迎着他举起香槟瓶子。这瓶子贼重,挥起来,可以当狼牙棒!而她的眼神绝对够狠! 新郎就缩回去了,把新娘推前头,咕哝着:“你说怎么办吧?” 新娘已经哭得不行了,还亏是眼妆防水,不然这张脸得全黑了。 要紧关头,戴其致不愧是成功的商人,“哈、哈、哈”大笑三声:“这位小姐有误会吧!我前妻是生了病,所以今天不能来。囡囡你说对吧?” 新娘就顺着点头:“对……对……” 肖曼殊道:“如果我说她病好了,现在就在过来的路上呢?” 戴其致眼袋抖了三抖:“欢迎她出席!我要感谢她把囡囡养得这么好!”眼神一勾阿香,没有得到反应,就在桌子底下踩她一脚。 阿香“嗳哟”一声反应过来:“对对,我也要谢谢大姐。”然后亲昵的揽过新娘的肩,把她拉给新郎父母,“我们作母亲的,就把孩子托付给你们了,请你们千万别嫌弃她不懂事。” 新郎父母接翎子,连忙说起客套话,好保全婚礼的体面。木立至今的司仪,也总算知道怎么救场了。 肖曼殊独自到外头,接新娘生母进场:“可以了。搞定了。你能进去了。” 这位大姐泪流如注:“小肖!你真的帮我做到了!我怎么谢你才好!”正哽咽着,忽然看见戴其致走过来,吓得她立刻住嘴,睁大了眼睛。戴其致板着眉头教她进去之后说什么话,她喏喏连声。 肖曼殊听着刺心,但也知道自己毕竟是个外人,做到这一步已经够出格,不能再搀和下去了。她默默离去。 戴其致叫住她:“肖小姐是吧?我记住了。”语气里满满的威胁。 肖曼殊牵牵嘴角,走了。 第二章 山青妖欲燃 三个月之后,肖曼殊粗心大意落单,被人堵在巷子里。 不得不感叹,戴其致这个人,还真是践行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格言哪,忍了这么久才雇混混动手报仇!害得她就算被打进医院,都难以指证是他做的。 肖曼殊微微压下腰,紧张的盯着面前三个魁梧汉子。她是学过一点擒拿格斗,包里也有一瓶防狼喷雾,但恐怕不够用的。她得好好想一想战略!如果---- 脑后风声,一记闷棍打过来,肖曼殊应声昏了过去。 大约是幻觉,她在腾云驾雾中,看见一座山。 这座山极高大,绿意浓得可以滴下来。间中点缀一些花色。时正盛夏,夏花灼灼,触眼欲燃。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只不过,空气凝重,似乎像琥珀一般把整个空间都凝固住了。如果有人出现在这里,一定会觉得无法呼吸。 然而没有人。 岂止没有人,连野兽都没有。连虫豸都没有。叶面上没有甲虫的小爪子爬搔,泥土中没有蚯蚓的蠕动。 这偌大的一座山,被死意沉沉的笼住。 四周有四座尖峰,似乎把它钉住了。 这四座尖峰平地而起,一座火红、一座冰蓝、一座浑黄、一座天青,壁如刀削,形像冷峭。 尖峰之外,万里无人烟,但动物虫豸好歹还在正常生息。尖峰之内,却是死的世界。 死中忽然有了动静。 有一棵大树下的高草丛,微微动起来。像是被风吹动。但如果是风,为什么周遭一圈都还是一片死寂,只有这一小团草丛开始颤抖。像垂死病人的心脏,虚弱而坚定的:啪、啪、啪! 伴着这草丛颤抖的旋律,四座尖峰仿佛又往上高了一高。 忽的,有一双尖锐物色,从草丛里脱颖而出!上头分岔,像一双尖戟。 尖戟持续往外伸展,很缓慢、似力有千钧。伴着这力道,当中整座碧绿山峦,都像山妖的怒发一样波动、伸展开来,无数花朵,不分春夏秋冬,拼了命的绽放开来,似乎此刻再不开放,就再也没有明天。 眨眼间,满山妖花烂漫,而那双尖戟也伸到了尽头,露出毛茸茸一个脑袋。却是一只鹿。 那鹿扬蹄向东,蹄身踏风,呼咚作响。 东边青峰倏然迷离成雾,雾气中锐风如箭,织封整个东边路。那鹿几次扬蹄放啸,仍然过不去,恼得一头撞回来,改向西。 鹿怎么会啸? 就在这东奔西顾之间,它的形像已经更改,头乱蓬蓬的,尺寸巨大,鹿角被风压进脑壳,改从嘴里呲出来。 而那东边青雾凝回青峰,峰底有石头崩成了砂石,那砂石又化成了五个瘦小的丑男人,摔跌在地上,嘴角流出污血来。他们一概背插长剑、腰束绣线青绦,绦上系着一块牌子,牌子上用金线盘成两个怪模怪样的字,与汉字迥异,但曼殊不知为什么就认得:这是“菩提”。 “菩提”字样下,还有双爪的怪物,模样似蛟,意态崚赠不平。 这五个人功力最低、受伤最重,已经不能跟同伴们一起凝聚为青峰。 而妖魔到底被挡住,过不得东边,只好掉头向西,已经不复鹿形,连蹄子也没了,化成了四只手,都妖娆优美,朝西边那座火红山峰抓去。但见鳞光闪闪,手指上耸起银白色的无数鳞片。而指尖张开一张张小小的血红口子,如蛇信般朝红峰噬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座红峰化作熊熊烈焰,灼向妖蛇。妖蛇耸起银鳞,把火焰挡住,蛇口则咬向红焰。这红焰与妖蛇缠斗在一起。满山妖花扇动起伏,好像无数蜂虫,似乎随时都要飞起助阵,最后却蔫蔫的化为灰烬。本来绿浓似滴的大好山峦,被妖花凋谢后的点点灰迹黑斑所覆盖,像得了皮肤病。妖蛇终于不敌焰力,再次败退。烈焰又化为红峰,依然有几个人退下喘息疗伤。 妖蛇掉头往南窜。 南方黄峰,严阵以待。 谁知妖蛇在半空中打个筋斗,满山那些灰迹黑斑都飞起来,弥了满天。四峰急忙都掷出奇光异线,将这些斑斑点点、严严实实封住。这一乱,却失了妖蛇的影子。 便见东方青峰射出一片毫光,西方红峰则抛出一片细网。毫光照定,光网中终于见到了妖形魅影,流窜不定。 北方蓝峰也撒出一片镜芒。芒缕摇晃流利,紧随妖影不放,总算将它逼得现了形:原来已成了一坨浑沌昏昧、形状不明的物色,向黄峰逃过去。 黄峰稳稳等着。 蓝峰镜芒追妖物而去,试图订住妖物的尾巴。 “不好!”几声报警声起。 原来那妖物好不狡猾,向黄峰逼近,仍然只是虚晃一招。蓝峰刚刚一动脚步,就有埋伏在蓝峰附近的几丛妖氛窜起,试图突围。 幸亏原来那些拦住了灰黑斑点的纤细异线,现在仍然尽责拦着妖氛。 但听妖声怪笑:“天蛛网?多谢你们养了这好肥蛛,送我们吃得爽!”说着,就真的呲开怪口,冲过去。满天噪音刺耳。空中滚落几个银白点子,落到地上,就成了肥硕的银蛛,都受了重伤,抱着肚子翻滚不住。异光闪动的纤细网线,也纷纷落下。 这天蛛网,虽然能挡住妖花化的飞斑,但对于窜起的妖氛,显然还是不足以对敌的。 这妖氛冲击之力,看起来只是蛛丝荡了荡、银蛛落下几只而已,实际上,却已有爆了颗小型核弹的威力! 这天蛛网,受这样巨大的冲击,才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缺口。 这么大的缺口就够了。眼看这几头妖氛就要冲出去! 只听一声清叱:“鼠辈敢尔?”便见蓝峰峰腰飞起一片素光,现出人形,是个不辨男女的美人儿,螓首烟眉,飘然出尘,手中挽起圆圆双月环,兜头扣住妖氛。 妖氛吱吱怪叫,挣扎半响,逐渐现出原形。却也是人。 说是人,却全身血红,仿佛已经剥去了皮肤。两眼也溅出血来! 妖魔尖叫,四峰齐出,便见木气森森、金锋烈烈、水烟潆潆、火焰咆咆、土峰吒吒、风声嚣嚣,飞拳弹腿、摧花绽叶、铸钢焠血、逐流倾瀑、蒸骨熔砂、裂地吞灵,好一场大战! 那血淋淋的妖魔猛然朝曼殊望过来。 第三章 闻到烤猪香 曼殊一惊而醒,就听得旁边人口纷杂道:“好了好了。”“张财主你听我怎么说来着?这小子命贱,怎都死不了的哩!”“却多亏老夫这帖药。”“也是张财主好心,肯帮他赊药。”“咦,小月呢?猪嘎子帮她摘花摔到山下撞坏了脑袋,她也不过来守着!”“嘿,瞧你说的,小月能守着猪嘎子?猪嘎子脑袋撞坏了,她的脑子须没有坏哩!”便听一阵粗野的笑声。 曼殊皱皱眉,睁开眼睛。眼皮好像有千斤重。视野还并不很清楚,但已经看到这是个简陋的木屋,木头板壁上的节疤都还在。窗框是木头钉的。屋里有些穿老式布衣的男人或蹲或站----满地竟连把椅子都见不着。 看曼殊睁开了眼,他们倒都欢喜:“醒了醒了!”其中一个稍显文雅些的中年男人,矜持而自得的笑了,坐在曼殊床边,拉着曼殊的手:“猪嘎子,感觉怎么样?” 曼殊想问这是什么情况。却见其中一个看起来很不打眼的男人,随口一句:“天黑下来了啊。”手一晃,就平空变出了一团红乎乎的火焰,给大家照明。 曼殊的问题愣是没问出来。给直接吓回去了。 文雅些的男人很好心的指引她:“你好好谢谢张财主!都是他借钱给你买药。” 曼殊艰难的仰头,眼珠子挪过去,看到一团大红大金锦缎包裹的球形物体,看来是张财主----的肚子了。 他没事站曼殊床头干嘛!久病初愈的曼殊要把头拧到这个角度容易嘛她?都快抽筋了这…… 呃,等一下,她不是久病初愈。 她是在小巷子里被流氓爆头哎! 爆个头穿越倒也不要紧。穿到什么地方什么人身上却非常要紧。譬如说穿到一个千娇百媚身上、面对着一个英武帅哥,外头听见忧郁动人的歌声,正来了感觉的时候,忽听有人喊叫:“大帅,刘邦可恶,给我们四面楚歌!怎么办!”----那就只有凉拌。 再譬如说穿到一个百媚千娇身上,面对着一个深情款款的君王,似乎不错,外头又来报:“皇上!三军不发无奈何,他们要杀贵妃,怎么办!”----那也糟天下之大糕。 曼殊倒不指望自己穿到多好命,只要平平常常、温温暖暖就好,哪怕木屋乡村也不要紧,她并不排斥种田流,可是…… 猪嘎子是什么鬼?! 帮小月摘花摔到山谷里是什么鬼? 脑袋撞坏的又是什么鬼!! 她不要穿到什么小山沟又穷又笨又花痴的小、猪、头、身、上!绝不!永不!死了也不! 如果真是这样,她一定会自尽抗议,争取再开一局的机会,请诸位看官放心。 而那球形的张财主哼唧了一声,从屋内唯一一张木头凳子上站起来,对她道:“明天去上工。一帖药五十铜。照例三分利。你给我做----”掐着手指算了算,“一年七个月。我不坑你的。” 一片喃喃声,赞扬张财主真是宽宏大量。张财主背着手,带头一摇一摆出去了,其他人也陆续离开。 曼殊终于有机会验明自己的正身。 她先忍着一抽一抽的脖子筋疼、脑壳筋疼,趴向床边桌上的半碗水,当镜子照了照自己,但见里头的人儿满脸稚气,浓眉大眼,五官端正。 曼殊对相貌没有太大要求,长成这样已经满意,但却看不出自己是男是女,只好蒙头裹在被子里,换了几个从猥琐再到端庄再到猥琐的体位,总算确认: 这具身体是百分之百的人类,百分之百的女性,好像在十五、六岁左右,健康结实,目前没看出任何“放火照明”之类的特异功能。完毕。 健康、端正的少女身,可以了!还要求什么呢?曼殊拍拍心口,松口气,又躺了一会儿,头也没原来那么疼了。她爬起床、出了门,花点时间跟左邻右舍聊了聊,收集到这样的情报: 她所在的地方是个小乡村,信奉火灵,几乎所有的人生来就会操纵火,但就有那么个男孩子啊,命硬,出生不久就把父母克死了,而且不会用火,而且智商低下!本姓“朱”,人送小名“猪嘎子”。他像野猪似的自生自灭长到十五岁,迷恋上村里出名轻佻的女孩子小月,开启萨摩耶表忠心模式,被小月指使办这个办那个的,不小心摔到山沟底下,摔肿了脑袋,昏迷过去。 曼殊就在这时候穿越了过来,而且不知为什么身体变成了少女的,只不过别人不知道而已。 张财主并且催问她什么时候能上工。 “我……”曼殊想说她是女的,干不了重活。 正巧一个乡亲走过,拿树枝挑着条鱼,惊讶的嚷道:“快来看!这鱼中了魔气!多奇怪呀!有三只眼睛!” 一群人围过来看热闹:“哇!真的!它被地底下妖魔附体了!” 张财主袖着手道:“知道附体了,你们还不把它烤了?等啥?” 喃喃赞同声响起。几只手指一起放出火苗,“欻”的就把那条鱼烧成了黑炭。 “呃那个……”保险起见,曼殊问一声:“中了魔你们就要把它烧死?” “废话!” “长得怪的就是中了魔?” “废话!!” “那如果男的忽然变女的呢?” “废话!!!”“哦哦,你们一说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叔叔去西陵郡,真看到一个男变女的!”“哇,真的!怎么变的?漂亮不漂亮?”“哪知道啊?早烧上了!我叔叔看到时,都烤成黑炭了!”“嗐!” 曼殊咽一口唾沫,紧了紧衣襟。 “你看起来比以前瘦了啊。”张财主怀疑的打量她,“出了什么事?病还没好?” “没好。没好。”曼殊咳两声。 “那你怎么做工怎么给我挣工钱怎么还我药钱!”张财主怒,“我看我把你卖进城里好了!把你剁了当猪肉论斤卖!” “……张财主我病好了。”曼殊立刻去操起旁边的锋利弯刀,态度良好无比,“真的,我这去干活。你要我砍谁我就……不对,你要我割啥?” “……”张财主无言的盯了曼殊好一会儿。就在曼殊以为事情要穿帮,鼻端已经闻见了自己的烤肉香的时候。张财主默默的抬起手,指了指曼殊的后头。 曼殊回头,看见一大片可劲儿扭着东北大秧歌的碧绿草原。 没有风。一丝都没有。天上的云朵一动也不动。 第四章 长工的实力 大家都说猪嘎子撞了脑袋之后,比以前更蠢了。基本常识都不知道了!还要大家从头给他教起。跟教小孩儿似的。 慢慢的,曼殊总算知道了这个世界称作“大陵”,有风、火、水、土四灵州,一共经历过两场世界级的大战,一次称为“创世”,另一次就是“定世”。曼殊梦里见到的,应该就是定世之战。 传说创世神划下四灵格局,四座大州各奉一灵,平和而富饶,但妖魔却鼓吹“第五种力量”,发动大叛乱,四州征集所有菩提境以上的修灵者围剿。这便是定世之战。 说起修灵者,有“三才”之说,所谓“天、地、人”。目前在人间活动的,一般是“灵士”,即“人”级的修灵者。再高级会有“灵王”,即“地”级的修灵者。而最高的“天”级“灵圣”,与相当一部分地级灵王,已经根本不在人间出现了。据说他们自有他们的神游世界。 所谓“菩提境”,只是针对人级灵士而言。 人级修灵境界,分为五境:化生境,混成境,天演境,菩提境,归元境。 突破了归元境,就可以升为地级灵王,可以担任城主、郡主及至州主这样的高级职位了。 曼殊身边的村民们,连化生境都没上去,都称不上是修灵者,只是火灵州的普通居民而已。他们随手点个火,就跟一般人说个话走个路似的,称不上是个事儿。 至于张财主么,根据大家敬畏的说法,几年前已经进入化生境的第一阶段:化胎期了。他可以算是修灵者了。“真厉害!”所有人都唏嘘称赞,“难怪他能发财!” 可是曼殊清楚记得她梦中见到那五个最先从青色山峰吐血崩落的五个人,腰上系的牌子全是“菩提”。 足够当上一城之主的级别,也是参加定世之战的最低级别。 那场大战,汇聚了所有菩提级以上的人级灵士、很大数量的地级灵王、甚至几位天级灵圣。 譬如那位白衣飘飘的双环美人,曼殊终于听说了,是水灵州的,名为沈颐,灵号“明堂”,八百年前晋地级灵王,一百五十年前晋天级灵圣,定世大战后飘然而去,人间不复见。 这么高级的人物、那么惨烈的战役,为什么会出现在曼殊的梦里呢?曼殊很狐疑。然而狐疑并没有什么卵用,她还是要先活下来才是真的。 日升月落,几经寒暑,她学会了割草、打狼,还清了张财主利滚利的药债,并且开始存下一点小钱。 要说起这边的草啊!曼殊就恨不能一脚踩在条凳上,仰脖子作一声悲愤的狼啸,再咕嘟嘟灌一壶茶水压惊。谁要细问,她非得大力往桌上一拍,才能开腔:“靠!你见过这么变态的草吗?!” 风吹过草原的时候,丰盛的草们都会伏下去、再弹起来、再伏下去,一浪接一浪。 但是风哪怕不吹的时候,草们只要高兴,也是拉着手儿想舞就舞、想浪就浪。它们是真的自己会动!这是火灵州的特产,名曰“联爝”。 曼殊还记得第一次割草。她深吸一口气,手握弯刀,在张财主眼巴巴的注视下,义勇绝伦的跳进草原,联爝草们立刻从四面八方攻击她,腰肢款摆避过她的攻击,抽冷子在后头给她来一记狠的! 曼殊那一次脸都被打肿了,仍然两手空空,上了田埂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张财主拂袖:“看来还是要卖到城里剁肉。” 曼殊抖抖簌簌从怀里抽出一根她好不容易才扯下来的宝贵草叶,用交党费的姿式递到张财主鼻子底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屡败屡战三百次之后,张财主终于受不了了:“这样,猪嘎子,我给你示范一下。” 曼殊目瞪口呆看着肥硕的张财主,用一块猪油滑进油锅那种圆润的姿势,踮起脚尖滑进草原,扬起柔若无骨的手臂,跟着贱草们摩擦、摩擦,踩着广场舞大妈的步伐,左边的朋友你们好吗、右边的朋友你们好吗?喜欢我就来一个:么么哒~ 曼殊内心不由自主的os:好、好烧脑的节奏!脑子里“嗡”的一下好像什么都想不起了,除了这魔性的舞蹈。 贱草们嗨到了极点,一齐向上“么----么哒”的舒展到草叶子尖梢,再不可避免的受地心引力回落下来。 正好落在张财主早有准备的臂弯里。 张财主一手搂着它们,另一手拿着弯刀像拉提琴一样老练而深情的一抹---- 擦! 一捆草。 刀尖再往外头一挑,攻击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联爝草下三路----嚓!又是一捆。 终于最近的一圈草们反应过来了,有的扭动腰肢往外头逃跑,但它们脚还定在地上呢!结果只是摔倒在地而已。还有几根草比较英勇,挣扎着要来打张财主,却只不过是把自己的草尖送到张财主手里而已。张财主手拈着它们的草尖,往下一撩、往地上一绕,直接用它们把割好的草拦腰捆起,顺便足尖点地,手臂张开,把它们挑断,刀势绵延,朝着那些被吓倒的草再划个圆----第三茬草又割好了。 照这种节奏,循环往复,张财主很可以把整片草原都征服的。但我们不能忘记他是个胖子。如果他有征服整片草原的劲头,就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把自己吃得这么胖了。当下但见他抹下一手油汗,走上田埂,把弯刀交回给曼殊,甚至懒得把已经割好的草带上来。 曼殊已经被他刚才露的那一手镇住,战兢兢问:“刚、刚才那个……就是修灵者的实力?” “……是所有长工必备的实力!”张财主瞪了她一眼,背着双手走了。 曼殊看了看草原。幸存的草们已经从震惊与悲痛中缓过来了,手挽手铸成新的长城,守护着它们同伴们的遗体。曼殊想着,要是她连人家割下的草都不能带回去,日子真不用过了。她一咬牙,学着张财主的模样,抬手扭臀迎向贱草们:来吧!摩擦!摩擦!魔鬼的步伐! 第五章 乱世全在一头猪 雪裳的仙人垂手。 他已经晋为天级灵圣,超脱于人世情仇得失之外。纵然人间世界化为一片焦土,他仍然可以优游于灵圣的乐土中。 但他还是回来了一次。参与那场定世之战。 他的眼睛低垂着,好像不足以承受阳光的重量。好像那个用六百多年就从地级晋升为天级的天才修灵者,并不是他。 他好像从出生起就在天级,从来没有挣扎攀升过;又好像从来都留在人级,并未真正离开。 沈颐。沈明堂。他并不是水灵州第一个、更不是唯一一个天级灵圣。但他一定是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一个。 至少对女性们来说,他是最梦幻的偶像,没有之一。 他如今举步在一座峭壁上。 他似乎没有多认真的在走,是峭壁自己如流水般从他脚下滑过。那些黄褐的石壁、幽暗的裂褶、斑驳的苔痕,潺潺绵绵如无尽的海浪,不知能滑过多久才是个尽头。 沈颐索性停步。 石壁却还在自己向后流淌,往后看不见尽头、往前看不见尽头,往下看只是一片无尽的幽深。那片幽深也在向后绵延不绝的流淌,如个无底的漩涡。 沈颐肩上停着一只很小的小鸡。 似乎是乳臭都还没干呢!羽毛黄绒绒的,有些地方湿搭搭的,很可怜的发着抖,一直半闭着眼睛,终于忍不住朝着那幽深望去一眼,立刻头晕目眩,“啪嗒”跌下去。 沈颐扬袖。 小鸡跌在了沈颐的指尖。 当它缩在沈颐的肩头时,不过是拳头大的一个毛团,如今它落在沈颐的指尖,变得细小如一片黄绒绒的雪花。无非是从肩头落在指头的距离,它却好像落了一个甲子那么久。终于落定之后,它半睁着眼皮,连合上眼睛叹息着道谢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这里,大小、时间、距离,似乎都没有意义。 这并不是人间的时空。而是天圣的领域。 天域并不像人间那样,有固定的地理与时空概念。天域更像是一个万花筒,或者说打碎的水晶,每一片碎晶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你可以自己创造自己的世界,而且不只一个。它可以比人间更广博,也可以比针尖都细小。天人们管它叫作“意畛”。整个天域里有多少意畛呢?呵,看海边有多少粒细沙,天域里就有多少意畛。 有的意畛热闹繁华到你无法想像。有的却已经被废弃了。连创造它的主人都遗忘了它。甚至忘了去销毁它。 沈颐目前行走的所在,似乎就是一处被遗弃的意畛。 他轻轻的向前面呵了一口气。 山壁的流动刹那间凝滞。但并不是完全静止的。它还在挣扎,像一条被钉住了鳞片的毒龙。 前方的山石耸起来,明明是固体,却流耸如同液体,但又不是水那样轻薄。它更像是流体的金属,闪着危险的光,耸起来,如一个龙头,且在可怕的左右摆动,如要择人而噬。 沈颐不过是淡淡的瞥了它一眼。 它尖啸着缩短了脖子,应该是眼睛所在的部位闪出无数金光,如细微的毒蛇不停闪动。 黄绒毛的小鸡,在沈颐指尖抖得更厉害了。 它小小的脑壳里闪过一个画面,画面里有一个地级灵王,立在高高的山峦前,大喝一声,把整座山都劈开了。乱石崩射,千万生灵瞬间涂炭。那灵王劈开山峦之后,还不停歇,往劈开的山壁上没头没脑乱撞,吼声如雷,看样子极其痛苦。 有一抹黑影子立在角落里,就那么静静看着那灵王。崩开的山石要打到这黑影的身上,就变成流体,从两旁滑过去了。 灵王身上有很细小的金光,对着黑影的方向一探头,又消失了,仿佛是调皮的小虫子在那儿玩呢,探个头跟主人打个招呼,又钻回去了。 灵王咆哮得更苦痛,竟然举手要打自己的胸膛,也知道这一掌下去,就把自己打死了,临时还是把力道一转,打在山壁上,那角山石刹那间又被打得粉碎。 黑影看得无聊了,手抬了抬,又是一把金光,如蜷在一起的细金虫子。黑影把它们往地上一掷,它们兴奋的咝咝在地面游窜,争先恐后往灵王那里去。灵王也不是吃素的,掷下灵障,大地都为之裂开,溅起的泥尘飞如云雾。大片金虫被拦住,但还有一条最灵巧狠辣的,噬破灵障边上的薄弱处,一头埋进了灵王皮肤里。 灵王痛啸一声。灵障消失。所有的金虫从地面飞起,带着兴奋的尖啸,扑进了灵王身体中。它们在灵王身体里扎猛子、大快朵颐,如细小的闪电在乌云里狂欢。 灵王轰然倒地。 后来人拣点他的尸体。他尸体已经被蛀空了,不知有多少孔隙。比蜂窝煤糟糕一万倍。密集恐惧症患者至此可以扶墙出门去吐了。 黄绒毛的小鸡回忆至此,紧闭双眼,瑟瑟发抖,如猫嘴前的老鼠。 如今这意畛中,那高耸的流体石蛇又汇聚了一团金蛇,向沈颐掷来。 曾令四灵州亿万修灵者、千万地灵王闻之色变的,金蛇掷! 沈颐安立。 金蛇刚接触他脚边的地面,就化为一层金屑,闪闪流灭,归为虚无。 沈颐启唇轻叱:“咄!” 液体石蛇落下,化回石壁。石壁彻底静下来,前方出现了一片绿萝网,再巧手的工匠也织不出这样的秀美。每一片叶子、每一弧藤弯,都是天生地造的艺术品。 绿萝网里有一团黑影,还在微微起伏,似经历一场激战后的喘息。 绿萝随它起伏。从容柔婉。黑影在里头,无法破网而出。 沈颐将指尖略略举起。 那只黄绒小鸡认命的低下头。 沈颐让开手指,黄绒小鸡就向黑影落去。快接触到黑影时,幻作一条灰白的大妖蛇,有着绒毛般的细鳞甲、鸟一样的双翅、还有尖尖的獠牙。 绿萝网轻拂。 绒甲的妖蛇最终又幻回人形。 它也是一只妖魔,有妖魔的幻形,但毕竟本体还是一个人。 四灵州的妖魔,根本都是人,却修炼所谓“第五种灵力”的邪法,堕入魔道,危害极大。还有一些无辜的动物,被魔力浸染,发生异变,成为魔物。 绒甲妖蛇不是动物,而是人。 黑影在绿萝网中膨起一块,张开来,露出里头森森白骨。白骨裂着口,等着接食这个人。 绒甲妖蛇落进白骨口中,最后的声音似一粒破碎的水泡:“师父……” 在人间祸乱时,这妖蛇本是黑影的弟子。沈颐将黑影封押在这意畛绿萝网中之后,会到人间搜罗一些妖物来投喂黑影。 黑影不想死的话,就必须接受沈颐的投食。 他目前还不想死。 看着他吞噬了自己从前的弟子,沈颐问:“说吧,你这次看见了什么?” 黑影没有回答。 沈颐袖中出双环。 双环如月。 月色静静投在黑影身上,黑影如遭电殛,剧烈的颤抖,几乎要破网而出! 绿萝网随之起舞。舞得那么洒然曼妙。黑影每一次冲击,不过被融解在舞姿中。 黑影终于颓然的缩回去,贴着网底,道:“呜……” “什么?”沈颐示意他说清楚点。双环一晃,月色清彻。 “……猪!”黑影终于喊出来。 “珍珠的珠?”沈颐皱眉。 “不是!一头猪的猪!”黑影嘶声。 沈颐确定他没有撒谎。 这就奇了。下一个乱世的关键词,竟然是……一头猪? 第六章 草丛里的猛兽 曼殊从恶梦中醒来。 半天才喘定了气息。 听窗外风吹过草叶。晨曦已经在枕上洇开模糊的一片柔软,她手垂下床沿,摸到光滑的刀柄,想:该去干活了。 为什么定世大战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她没有答案。多想无益。甚至为什么那个全身血红的妖魔让她心疼、而那个正气凛然的白衣仙人却让她害怕?她全都不知道。那也只好不去烦恼,要紧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她现在是知德村首席财主张某人手下的长工,本职工作是好好干活、天天攒钱。 今天她也还是要去割草,以及打狼。 是的是的!她学会了打狼! 联爝草还是那么欢脱,没有风,都一波一波的浪荡。当它们浪到谷底的时候,长角狼的角,也许就会露出来。 曼殊带着一把小刀、一根长长的标枪过去,先站在小山丘,眯着眼睛监视,看见狼角了,就蹑手蹑脚摸到下风头,小小声唱起歌。 歌是唱给联爝草听的,不是给长角狼。她保证自己处在下风头。她的歌声、还有她的人味,就不会传到长角狼那儿。 联爝草爱听什么歌,也很有讲究,像张财主做示范时那种简单粗暴的魔鬼的步伐,当然很有效,但让联爝草们太嗨了,会惊到长角狼。曼殊得婉约着来,先上一首萌萌哒,给草们灌点迷汤,然后杀阡陌,草们荡漾了,接上老鼠爱大米,给草们摇头晃脑的摆起大圈子,最后红颜旧,草们瞬间酥软到五体投地。而且因为前面的荡漾和摇曳,这一倒下就打成一个一个的结了,半天都松不开。 曼殊这个时候就可以捏着嗓子学羊叫了。 视狼角的颜色,她可以判断出狼的性别,从而学出不同的羊叫声来诱狼。 狼角如果是金灿灿晃瞎人眼睛的,是公狼;如果嫣红娇嗲叫人不忍直视的,是母狼。对公狼,就要把嗓子捏细点,学母羊叫;对母狼,就要把嗓子捏粗点,学公羊叫。曼殊不知道长角狼们这算什么毛病,总之照此办理,效果是杠杠的!只要她摸准了长角狼的喜好,学出正确的羊叫来,十次有九次,长角狼会兴奋得昏了头,啥也不管了,就奔过来扑食,踩到联爝草结成的圈圈,立刻摔个狼啃泥。 曼殊这时候冲上去,攥紧标枪,拧腰探臂,对准狼脖递出标枪,手不能软,争取一次刺到位!好,热血喷溅,长角狼就算放倒了。她再上前拿割刀的弯刀补上几刀,剥皮、割角。皮和角交给张财主,肉留着自己吃。 其实长角狼的肉非常难吃,曼殊更喜欢羊肉。但是羊都是张财主养的,他会拿眼睛一瞪:“敢吃我羊?小子,你要不要盐巴了?要不要锅碗了?要不要衣服穿了?” 声声如雷贯耳。这些生活必需品,都要靠张财主派出马队去其他城镇换的。这个知德村,就偏僻到如此地步。曼殊不想像野人一样扎着毛皮、啃着寡淡烤肉,也就只好屈服于他老人家的淫威之下。 知德村虽然偏僻,特产似乎不少。长角狼也是其中之一。伊们不但角长,而且胃口很好,吃起羊群来很没顾虑,张财主大是头痛。曼殊发现结草、学羊叫、刺标枪的三步曲杀狼法之后,张财主非常高兴,叮嘱曼殊好好杀、多杀点。他给报酬!曼殊从此终于实现经济独立。 除了割草的镰刀之外,张财主还配给曼殊一根标枪。这两样武器轻便、锐利、使起来顺手,又坚固,上手之后就没坏过,曼殊非常喜欢。 她这日子过得,居然不是不开心的。 有人也会给她泼冷水。譬如小月,特意跑来告诉她说:“猪嘎子坏啦坏啦!我听说长角狼的角和皮可值钱啦!一支角够买一堆小刀,一张皮能换你几身衣服还有余。你是被张财主赚了好多钱啦还不知道!笨猪!你想想怎么办?” 曼殊怎么办呢?她埋头想想,也只好凉办。 钱虽然是好东西,这一点她不用别人来提醒,可此时此地,不是交通不便利商业不发达嘛!别说钱了,连生活必须品都得大老远的找商人们换才行哪!她有这个本事拉起一支马队,东奔西走做生意吗?不行吧?所以给人剥削不是明摆着的道?不认都不行。只好先认了吧。 “猪嘎子啊不知道你是真痴还是假呆!”小月咬了牙拿手指头这么戳曼殊脑门子。 曼殊忍! 不就是不能让别人发现她魂穿嘛!不能让人嚷嚷她妖魔附体、把她烧了嘛!她只好照着以前的猪嘎子怎样、她也怎么样。猪嘎子凭小月怎么骂、怎么嘲,都呵呵傻笑甘之如饴。她照葫芦画瓢。 其实装傻也不容易,并比不装聪明容易!曼殊觉得自己装得很假,很怕被小月看破。 小月果然拧着眉毛,歪着脖子看着曼殊,眼神很怪。 曼殊心里一紧:怎么?这丫头机灵!看出破绽来了? 小月又眨了几下眼睛。 曼殊反应过来了:抛媚眼呢这是! 小月不但抛媚眼,身体也有意无意的靠了过来,声音嗲嗲的:“嘎子,不是我说,你干活也很累的哦?” 曼殊心说:没事没事!还好还好!像你这“全村第一朵娇花”整天笼络这个男人那个男人帮你办这个送那个,连个傻子都不放过。这才累。我自愧不如。 “嘎子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小月胸部若即若离的擦着曼殊的手臂。 “……呵?呵呵?”曼殊水深水热,傻子一般的笑脸都快绷不住了。 “这样吧,”小月嘴里热烘烘的气息喷在曼殊脸上:“人家想要把银梳子,上头镶贝壳的,插在头上可好看了!张财主手里有,好贵的!他----他这几天心情好差,人家都不敢跟他求情。这样,嘎子你好不好再杀两头狼,给我换梳子去?”说着说着,嘴唇快要挨着曼殊耳朵皮。 曼殊回身就走。 小月差点重心不稳摔一跤,大怒:“你----” “我我杀狼去。”曼殊抱头鼠窜。要命!这姑娘比狼更可怕。 月亮圆溜溜的,曼殊站在高岗上,察看长角狼的踪迹。 虽然没看到狼角,但她看到了草叶有特殊的动静。根据这么久跟这群贱草们培养出来的了解,曼殊掂了掂手里的长枪短刀,小心翼翼的摸过去。 果然!她听到了可疑的“悉悉索索”声!是有谁想控制联爝草别乱动,但是做得不够好,才发出来的声音! 是笨狼吗?但是完全看不到长角。也许是土貂?那玩艺儿的皮也贵,但奸滑无比,数量少、躲得深,一冒头儿就逃,逃得还挺快。要是能抓到,一头就顶两头长角狼啦!再说它的肉也肥,滚瓜儿圆的膘,剥开皮来,那一包白花花的油啊!烤熟了,油滋啦啦往下滴,一咬,嘴里一泡的油,那叫个香!曼殊咽了口唾沫,小心拔开点草丛。看见个大毛影子。不是水貂?而是……熊?! 曼殊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标枪直接戳了出去。 “当!”火星四溅,她的手臂震得又酸又麻。 第七章 空椅子 意畛的绿萝网轻轻摇摆,终归于安静。 黑影趴在网中,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又似乎只是绝望。 绝望得像一只沉在海底的船骸。 沈颐垂眉一动不动,似乎也入定了。 意畛里本无所谓时空。所谓时空,都可以由创立者自行设定。他完全可以在这里沉寂一个地老天荒。 但是有风吹来。 那风很是调皮,吹起了他耳边的一缕发,在风的手指间轻轻缭绕。 其实这风儿本来是想碰碰他的耳垂的,但毕竟害羞,临时改成了玩他的头发。 沈颐微微侧首、低眉。 这个动作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叱责,但是风儿已经很老实的缩回去了。风的主人也老老实实的现身。 是个娇小的姑娘,眼睛又黑又圆又亮,皮肤极其光嫩,肤色红粉菲菲,像个孩子。她神情也像个孩子,时不时忍不住想要调皮一下,但师长一个眼色,她又乖乖缩回来了。本质上她算是个很乖的孩子,尤其对于沈颐。她是风州出身,晨家的,单名一个“星”字,自从见到沈颐之后,就完蛋了,生死由他。 不不,从见到他之前,就已经覆水难收了吧。像花蕾在盛开之前,就已经注定了这一场春事。这是从冰雪的壳子底下就已经注定了的。 “司铃。”沈颐唤她的灵号,声调是很客气的,客气底下满满的是熟人才能听得出来的亲密,亲密中又有着至交好友才听得出来的一丝责备。 晨星脸红红的低下了头,手指忙着玩衣角。 她穿了身雪白的衣裙,像刚落下来的新雪那么白,像沈颐的月华双轮那么皎然。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是什么时候起的呢?晨星恍惚的想,最深切的幸福里,切进了最锋利的疼痛。 有这疼痛切在心里,她就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却也无法再变老。 她困在对他的恋慕里,连天人升级的冲击,都无法将这份感情趋散。他在这里,她也总在这里就是了。他要也好,不要也好。她在这里,一湖春水吹皱,干卿底事? “哎,沈颐!”她终于开口道。 她拒绝叫他的灵号“明堂”,始终叫他的原姓原名,有时撒个娇,就叫“颐”,拉长了声调,像个“咦”字。咦,你在这里吗?咦,我也在,你看见了吗。咦,我们都在这里,恰恰好,我看着你,你什么时候才能看我呢?沈----颐? “妖骨说了什么吗?”她笑盈盈问他。这个话题本身不好笑。但是看见他,她就想笑。一个孩子看见一生中最大的一个糖果宝库,会怎么笑,她就怎么笑。并没有发出声音。这时声音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甜意从心底漾出来,好像她的整个生命都甜了。 沈颐叹了口气。 “怎么?”晨星立刻担心了,“他给你闹别扭了?找麻烦了?不怕不怕,我来对付他!” 花一样的嘴唇撅起来,像撒个娇,绿萝网立刻摇荡起来。 这张网本来就是她编的,一切都由着她。 萝藤一动,黑影杀猪般叫起来:“不关我事!我看到的都跟他说了!” “是吗?”晨星道,目光望着沈颐。 沈颐手在她肩上按了按。意思是:“没事”,还有“你先别管了,让我想想。” 晨星就不吵了,等着他想。她知道他总是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的。 意畛的天空忽的亮了起来。 只亮了一小片。就像有谁用手掌在天空中擦过,擦亮了一片。 那亮片中显现出十把椅子,造型古朴庄重,威仪万方。 那是天域最高会议的会场。十把椅子,代表着只有十个人具备入座的资格。 沈颐是其中之一。 晨星知道,他的椅子,是右边第二把。 而她像其他一些天人,只能立在旁边一圈聆听,如果这会议允许旁听的话。 能立在沈颐的椅子后头静静聆听,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有一次参会回来,她觉得好开心,实在太开心了,就打碎一颗小星星,把它们捧在手心里一吹,成千万彩色的星芒,向人间撒去。人间就看见了彩舞的流星雨,且带着碎铃般的清悦声音。 “哦,司铃天女!”他们道,带着笑。尤其是孩子们,都拍着手跳起来了。 晨星也许不是修为最高的天人,但她在人间的知名度、尤其是受欢迎的程度,或许不在沈颐之下。 并不是所有最高会议都这样让人开心。有些会议是很沉重的。 看见天空中亮起的椅子们,沈颐的脸色就很沉重。 这是下一次会议的通知。 “我要缺席了。”他下定决心,对晨星道。 “……怎么了?”晨星小小声问。 “到人间去一趟。”沈颐道。 “哦,那我也去。”晨星立刻回答。 “不。”沈颐摇头,“你暂时不用。需要你们帮忙时,我会给信。” 这就是最终决定了。 晨星最乖巧的地方在于,当她知道争执没有用的时候,她绝对不会争。 她只是目送着沈颐离开。 “到底要去哪里呢?有什么计划呢?会成就什么新的伟大功绩呢?”她在心里想。 抬起头,她又想:“另外两把椅子是谁的呢?” 每个灵州有两个代表,一共是八个。还有一把空椅子摆在下首、一把空椅子摆在上首。晨星从来没见到它们坐过人,也不知道它们是为谁准备的。她疑心沈颐可能知道。但沈颐不说,她也没办法了。 她看了看绿萝网中的黑影,把气都撒在他身上:“你跟我同州!真讨厌!”手一翻,袖中亮出一双宝剑,剑柄各嵌三星,剑长三尺三寸,颜色清彻,合了她的心意,发出剑芒来,有七层颜色,闪烁幻映,追虹耀目。 她把双剑一交,绞出剑风,袭向黑影。 黑影被丝丝缕缕剪碎,露出里头的白骨。那白骨咯咯颤动、碎影扑腾翻滚,竟是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有哽咽的**。 晨星终于把手一松,黑影才重新落回白骨上。他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死鱼般伏在网底。 “好好的灵王不做,要去做妖,连自己的妻子都吞到肚里,炼成什么蛇,恶心死了!”晨星啐他一口,“要不是看你还有预言能力,留着你,照我说早该把你处以极刑哩!” 黑影没有话回答她。一个字都没有。 第八章 拣了个伤员回家 曼殊瞪着眼前这个家伙。 没事趴在草地里干嘛,他? 没事穿件怪横怪样的毛皮袄子干嘛,他?? 没事长那么魁梧干嘛,他!! 害得她以为他是一只熊,吓得心一慌标枪直接就戳过去了。幸亏他也会武,兵器一扬,“当”的挡住了她的枪。否则万一戳出啥后果来……她是有多少钱够赔他的哦! 接下曼殊这一枪,陌生汉子呲牙咧嘴,似乎很不好受。 奇怪,她力气有这么大吗,曼殊耸耸眉毛,权衡利弊,还是决定不管他了,转身就走。 “奇怪”和“危险”每每挂钩。她还是走开比较干净。 “小兄弟,小兄弟!”他赔笑喊她,“请留步。您姓甚名谁?在这里干什么?” 曼殊驻足转身,先不回答,把他从头到脚再好好打量了一眼。他苦笑着把怀抱敞开一些。前头有很多血。如果都是他自己的。他现在还能说话、还能苦笑,已经是个奇迹。 “不知道有没有伤药?或者水?”他向曼殊恳求。 他的嘴唇确实很干,皴裂发白。曼殊把视线从他嘴上移开,不答反问:“怎么受伤的?” 问到这受伤汉子的为难处,他无法回答,只是艰难的把手伸到怀里,摸索出一块银子:“请救我一命。”顿了顿,“我不连累你。你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给我包扎一下。后面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也不会说见过你。” 他前面衣裳上的血迹还在扩大。说一句话要停几次,声音越来越轻,说明他体力衰竭得很严重。照这样下去,是要死人的。 知德村里,大家用的不过是铜钱。银子这种珍贵的金属,打成一把小小的梳子,已经足够诱惑到小月来施美人计。这个受伤汉子,把一大砣银子就这么容容易易的交出来了。 曼殊板着脸道:“银子给我,我拿伤药来给你,可好?” 受伤汉子道:“好。”就把银子递给曼殊。 曼殊还是绷着脸:“你知不知道我可以拿了银子就跑,任你在这里死了,一样连累不到我,我压根就不承认见过你?” 受伤汉子一呆。曼殊已绷不住,笑了,见受伤汉子瞪视她,她怪不好意思的把脸重新拉下来:“干嘛?” 受伤汉子错开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刚才这粗服乱发的少年一笑,竟让他觉得……好像草原都亮了一亮。 曼殊解开自带的水筒交给他。他刚润了唇,她已经夺回水筒,同时打开他的袍子,见肌肉紧实的胸膛,还有胸膛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那血还在往外渗流。她勉强镇定心神,就边上拔了几棵止血草,嚼烂,用自带的水筒里的水,和着泥一起调成糊,敷到伤口上,拿刀把他自己的袍子切成条子,权当绷带,给他扎紧。 受伤汉子全程紧盯曼殊的水筒,很想再多喝。 “失血太多以后,不能多喝水。要命的!”曼殊轻声喝斥。 那会造成细胞内外的液压差,使伤员情况恶化。 四灵州没有生物细胞学,受伤汉子是在军队实践中领悟这个道理。他道:“我不喝,就看看……”话锋一转,“小兄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属于一个乡野少年的知识范围吗? 曼殊不答。她在现代社会单身无聊,也没别的爱好,把discovery之类的节目滚轴儿播放,说出来也不是多有面子的事。不提了。 她试着扶那受伤汉子站起来。 尽管他胸膛和肩膀都肌肉紧实,到腰那儿,却结结实实的细下去。肩到腰,是个漂亮的倒三角。 曼殊要多想想他的血,才能压住绮思。 她问受伤汉子:“你还能不能站?” 她的力气不足以背负他。他留在这里又总归太危险。受伤汉子知道,他不是能不能站的问题,而是必须站起来。于是他扶着曼殊的肩,想借力挣扎站起,手指碰到曼殊的脖子,第一反应却是缩回去。 这少年的脖子,出乎他意料的柔软、细腻。 他指尖移开一点,按着曼殊的肩,触着粗糙的村织土布,定定神:“我自己走?” 这少年的肩也太单薄了,他不敢把自己的全部重量放上去。 “你最好自己走!”曼殊咬紧牙关撑着他,从齿缝间恶狠狠道。 受伤汉子牵了牵嘴角,试着把重心移回到自己的腿上。接下去的事情很奇怪,他觉得怎么天上的星星都飞到地上来了?还没想明白,他就失去了知觉。 再张开眼睛,他又看到了星星。这次是真的星星,零零落落的,在半残夜空中抓紧时间挤眉弄眼,慢慢的、一步一步朝后退去。受伤汉子艰难抬起头,但见那双陌生而亲切的肩膀上搭着根草绳,用力把他往前拉。虽然单薄,却如此可靠。他躺在一块草垫上,就这样贴地一点点向前滑行。前方,小屋在望。 小屋的旁边挂着很多风铃,有的比较白,有的呈黄褐色,风一吹,发出清悦的响声。 受伤汉子觉得,这很美。他问:“小兄弟,你们这里的风俗?”声音虚弱得把他自己都吓一跳。 曼殊道:“不是。”声音是从牙缝里出来的。 受伤汉子想,怎么恶狠狠的?再想,人家肯定是太累,不想聊天了。他识趣的闭嘴。 但是再往前一点儿,受伤汉子看清了那些风铃的样子,不得不倒吸一口冷气。 那些都是兽骨,狼头啊狍腿啊什么的,洗得洁净,风又把它们吹得干燥,用手指把它们拨弄得丁当响。岁月晨夕浸染,它们有的已经透出玉一般的光泽。 “这……是什么风俗?”受伤汉子吃惊的问。 作为一个刚从垂死状态中清醒过来的人,他还真是好奇心过剩啊!曼殊仍然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算作回答:“我高兴!” 她把草绳放下来,活动一下酸疼的肩膀。已经到门口了。 打开门,带起的风让门框上边的狼头骨轻轻动了动,撞着墙石,发出细微的喀啦声。头骨额上有一个洞,是取去长角的痕迹。 这是曼殊亲手杀的第一头长角狼。 那时候,没有人警告她,草地里还会有狼。尤其当张财主放羊在原野里吃草的时候。 没有人关心她会不会被狼吃掉。猪嘎子虽然废柴,从小就难以召唤火灵,但有一身蛮力,从来不怕野兽,大家都知道。 其实,就算猪嘎子真的被狼咬死,大家也不是真的在乎,最多在茶余饭后作为一项谈资:“你知道吗?那谁被咬死了。”“啊哟,真的?”一声模糊不明的叹息,伴着牙缝里啐出去的咸菜。 曼殊发现她如果不自己救自己,也不过是被吃掉而已。她的故事就结束了,激不起一点涟漪。 只有她自己在乎自己。 只有她自己奋勇反抗,救了自己。割草的经验加点运气,她杀了这头狼。张财主听说后很高兴,收购了狼角狼皮。曼殊用狼肉给自己加了荦,骨头舍不得丢,作为战利品,洗刷干净挂起来。本来是想像西方城堡里那样,悬个鹿头在壁炉上方,又漂亮又气派,结果挂起来之后才发现说不出的诡异,可是也有好处,人家就绕着她的小房子走了。 曼殊想想,自己跟原来的猪嘎子还是有点差距的,不想被人发现破绽,叫人家躲远一点是有好处的。于是她就把骨头越挂越多。到现在,蔚为壮观。 这些来龙去脉都不用告诉受伤的汉子。为什么要说呢?他只是个陌生人。她一时不合心软,把他救回来。其实他跟她统共一点关系都没有。 受伤汉子偷眼瞄曼殊,还是觉得这位“小兄弟”的脸色臭得有点过份。 曼殊拿了屋里备的伤药,重新审视他的伤口,忍不住问:“‘福’是你什么人?” 受伤汉子怔了怔。 “昏倒了还在一直叫他的名字!”曼殊发誓自己不是故意摆脸色给伤员看。但是天晓得!看到一个汉子说晕就晕了,也不知会不会死,嘴唇干裂得那么难看,还在昏迷中坚持沙哑着喃喃“福、福……”让人听了就莫明胸闷好不好! “哦,福军长。”受伤汉子虔诚道,“是我们风灵州的军神……我是风晨家的,小兄弟,幸会。” 他来自风灵州,军旅世家,晨。 晨家出过一个天级灵圣,就是司铃天女。“她网住了天哭!”受伤汉子骄傲道。 第九章 天哭 黑影在绿萝网中,有时也会想想往事。 他想他跟修灵者们的英勇战斗、以及在人间作为“天哭”纵横捭阖的往事。 “天哭”这个称号本来是修灵者们给他的,是表示一种厌恶与谴责,就好像中国古代的中原人们管某些少数民族叫“蛮”、叫“夷”、叫“狄”。是一个意思。但后来渐渐的,他们自己妖魔中的人也这么叫他了。因为这个称号听起来确实很威风。“天哭”这两个字,算是真的闯出了声望、打出了名堂。 他想他手上溅的血、他想他踏碎的灵珠塔、他想他与同伴们征服的山河,却很少想他成为“天哭”之前的事。 那时他其实也是个小有名望的修灵者,已经到了地级,是为灵王,在风州采郡统领霞城,姓氏也颇为古老尊贵,是缇家。曾经出过很有名的郡王,人称“风缇郡望”。到他这一支,就被人称为“采霞缇家”。 有些人钦羡他的世家修养、有些人垂涎他霞城出产的贵重金属、有些人嫉妒他娶的夫人漂亮贤惠。 霞郡王缇,就是这样的存在。只要他自己不作死,似乎一生都会如此顺遂下去了。 严格来说,他不算是很有天份的人。没有任何人指望他修到天级。当州王同样没指望。如果他勤奋点、运气也好一点,最后应该能做上郡王,说不定还是一个不错的郡。如果不行呢,一辈子做个城王,也很不错。他会阖家幸福,享受人王的喜悦。 然而他的妻子忽然病了。 说大也不算什么大病,只不过声音暗哑,很可能只是个小感冒。但修到灵王级别,应该是不会感冒的。何况她也没有其他感冒的症状。说不定只是嗓子发炎罢……灵王照理说也不应该这么容易发炎。 霞郡王缇减少了打猎的次数、也不再那么乐衷于跟朋友玩弄灵术的把戏了。他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妻子身边,小心翼翼的观察她。 她美妙的肤色,确实也比从前黯淡了,但是兴致好像比以前更高,与丈夫一起做什么乐事,丈夫都倦了,她还恋恋不舍。 霞郡王缇开始四处搜罗灵丹妙药给妻子服用,而且频繁与妻子探讨修灵那些精微的问题。 他妻子都有些诧异了,笑道:“你以前不是这么勤奋的。” 霞郡王缇吭哧了一下,道:“我浪子回头。” 他妻子笑不可支。 霞郡王缇的表情藏着深深的悲哀。 后来他妻子就去沐浴了。 出浴时,她身上还沾着水滴。 这是不应该的,修炼到灵王这个级别,完全可以让水滴不沾在身体上了。见过鸭子吗?长着那么一身好羽毛。出水后,抖一抖就干了。灵王比鸭子还能耐。 可霞郡王后似乎衰退了这些神通。而她自己甚至都没注意到。 霞郡王缇再难以掩藏他的痛苦。他找个借口,跌跌撞撞的避了出去。 恰好这时,他的小舅爷来访。 霞郡王缇跟小舅爷关系还可以。有一次他们说喝酒赏月亮,消遣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侍者进去收拾,踏进一步就吓一跳,脚下喀啦啦碎了。侍者以为自己踩坏了地板,正担心,听“喀啦啦”一片响过去,整片地板居然全都碎裂开来。而且,侍者可以发誓,他见到每一寸地板碎开来的时候,都画出女性的动人曲线。但碎裂完成之后,女性的特征却再也看不出了。 那一晚,霞郡王跟他小舅爷都消遣了些什么呢?人家问他们,他们像统一了口径,光是笑,就是不说。 霞郡王跟他小舅爷的关系就好到这种程度。 这次小舅爷到访,瞅瞅霞郡王、又瞅瞅霞郡王,推心置腹的问:“唉呀,这是怎么的啦?快跟我说说吧!你拿我当外人吗?” 一笔写不出两个“缇”字。小舅爷辈份上是霞郡王缇的爷爷的兄弟,感情上跟霞郡王缇可以关起门来赏月亮。霞郡王缇瞒不过小舅爷去,只好和盘托出。 小舅爷啊哟一声:灵王五衰! 修炼到灵王级别,一般不生病。生起来真要命。 这要命的病症,有五个症状。第一症,美妙的声音变得沙哑,叫“乐声不起”;第二症,皮肤的光泽变暗了,叫“身光微暗”;第三症,沐浴的时候,水都会沾在身上,叫“浴水著身”;第四症,对妙欲之境难以舍离,叫“著境不舍”。霞郡王妃已经把前四个症状都占全了,就差最后一个症状“身虚眼瞬”。 到最后这个症状出来,她就该撒手人寰了。 霞郡王缇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而霞郡王妃自己甚至还没有意识到。 该说是大幸呢还是不幸?发出灵王五衰症候的病人,自己往往觉察不到。 逝者将逝,生者何堪? 霞郡王缇对王妃感情甚笃。他舍不得。 小舅爷也感染到了霞郡王的难过。他沉默了一会儿,告辞离开,等再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种奇异的东西。 这个东西很小,可以放在手心里,悄悄的从一个袖子里递到另一个袖子。 霞郡王缇问:“这是什么?” 小舅爷没有回答。 那东西代替他回答了。 霞郡王缇没有看见那东西,但觉得手里入握的是一团生命。沉默的、脉动着,还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但仅凭它拥有生命这一点,就够让人害怕。 第五种“力量”! 霞郡王缇脑海里飞速的闪过这个念头。 他也听到过流言,说目前有些人在秘密的修炼禁忌的力量,在四种灵力之外,所谓的第五种“力量”,是邪恶的、妖魔的。理智尚存的人都该离得越远越好。 霞郡王缇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掌心中神秘物质的波动隐隐呼应。 第五种“力量”的传承,有人说是靠神秘文字的秘笈,有人说是靠声音,有人说它无色无味。 而它就在霞郡王的掌心中。不需要文字,它已经向掌握者介绍了自己。 霞郡王缇再没有这样觉得自己手中握的是一段生命。 流言的另一方面,说第五种“力量”可以破除世间的一切禁锢、规则、界限,给人以新生。 “灵王五衰”岂不正是一种界限。它夺去了霞郡王妃的永生。 “你也可以不用的。”小舅爷察觉到霞郡王缇神色不善,立刻道,“你还可以告发我,说我不应该拣到这个东西,没有销毁,反而给你。” “我怎么会告发你。”霞郡王缇道。 他也没有丢掉这块生命。 除了“生命”,他找不到其他词汇来称呼这块东西。 当霞郡王妃身体虚弱、卧床不起、眼皮颤抖的时候,他把这块生命交给了她。 她获得了新生。 而他也跟她一样,成为了第五种力量的忠实修炼者。没有人说得出他们夫妻是谁先开始修炼的。也许这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春花谢了又开之后,小舅爷亲自告发了霞郡王夫妻的妖魔化。大批精锐部队开进了霞郡。霞郡王后被诛杀、烧毁。霞郡王缇逃走了,。小舅爷接替了空出来的位置。他也姓缇。一个新的霞郡王缇。 逃走的那个,携妻子的骨灰,炼成金蛇,后来便成了“天哭”,再后来,被擒封在绿萝网中。世界已经安全了。天已经不需要再为他哭泣了。他只是网中的一团黑影,靠吞吃沈颐捕猎来投食给他的同类以续命。 像他这样,为什么还要含羞忍辱活下去呢? 天人们似乎没有真正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们觉得妖魔总是贪生怕死的。 黑影也没有纠正他们。 秀美萝叶天真的摇曳。影子沉默不语。 第十章 食物有毒 曼殊好奇的碰碰受伤汉子的武器。 是两把短短的小刀一样的东西,头上有点弯,又像斧头,闪着金光。曼殊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武器。 “这叫双手剑。”声音响起来,不像以前那么嘶哑了,竟有种磁性。 曼殊吓一跳,把手缩回去。 她没有想到他已经醒了。 醒了也不动弹,就在晨曦里,静静的张着眼睛,看着她蹲在床边好奇的伸出手指,碰他的武器。他的眼眸是天青色的,很深的那种,如一场将至未至的烟雨。 曼殊脸有点烫,一言不发的扭转身,去做早饭。 小屋里只有锅碗瓢盆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道:“----喂!” “说了我叫晨風。”他忍不住抗议。 跟晨星来自同一个古老世家。是啊曼殊记得,他是风。 “今天有腌笋鸡丝吃。”曼殊告知他。 “嗯。”晨風道,“你昨天说过了。” 昨天晚上她拎一个草编的小包回来,跟他说:“还没睡?----有腌笋鸡丝哎!明天下粥吃。”把小包举起来给他看,带一点惊奇、一点开心、还有一点莫名的不好意思。 他当时就觉得她这个样子很好看,像个孩子,随后又在心里纠正自己:“想什么呢!什么‘像’?人家本来就是个孩子吧!” 他搭讪着问:“哪来的?” 说到这个,曼殊就惊奇:“别人送的!”而且还是小月。巴巴的约她出去,说了些有的没有的,然后就塞给她这包吃的,还特意强调:“我亲手做的哦!”顺带个媚眼。 曼殊以为小月又要提什么条件了,沉住气等着。然而并没有。这令曼殊很诧异,举起小包又看了一眼,想着:“难道她真的喜欢上了‘我’?”居然感到莫名的骄傲和害臊。 粥熬好了。小月的腌笋鸡丝搭在一起,很香。小月的手艺居然很不错。曼殊以为她那双手只会捏眉刀、调桂花油,谁知道也能攥厨刀调猪油! 晨風一边举箸,一边道:“你要练剑,我可以教你的。” 曼殊心动:“真的?”说着脸微微一红,“不怪我偷碰你的剑?” 晨風笑起来:“要不是我让你碰,你连见都见不到的。”他那时候早已醒了,看她像只好奇的小兔子,对他的宝贝兵刃那么感兴趣,他觉得很有趣,怕惊了兔子,一动不动。小兔子还以为冒犯了他!他笑容就漾了出来。 曼殊一愣:“你----”脸一下子更红了,这次可不是因为害羞,“你----!”想说“你特么的戏弄我啊!”但这种无谓的质问,说出口都像是示弱。她终于还是顿住,气鼓鼓的扭过头。 怎么说气就气上了呢?晨風不解,讨好的把小剑递到她面前:“你喜欢,直接跟我说就行了嘛。瞧!这是福军神亲自给我刻的字。”语气中深深的崇拜,又带着怅惘。 曼殊不喜欢他提到“福军神”时就带上的这种腔调。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她低头看剑。双手剑上是有字,每柄剑上两个,合成四字,大约是一句隽语,可惜曼殊也不认识。这世界的字形有点怪异,没有人教曼殊认。曼殊在这里等于是个文盲。 然而这世界的发音,曼殊却可以掌握。大概是她继承了猪嘎子原来的常识吧!原来的猪嘎子,就是火灵根废柴、文盲、听说能力可供日常交流。曼殊全盘复制。 晨風哪壶不开提哪壶,指着剑上的字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曼殊白他一眼。 晨風念给她听道:“毋忘在莒。” 念了等于白念。 晨風只好解释得浅显一点:“不要忘记曾经的艰苦岁月。就是……勉励我们战士要好好努力。” 当中其实另有乾坤,但他略过了。 曼殊看了看他:“你们战士。” 毕竟还是说漏嘴了!晨風苦笑,低头吃菜。 他脸色忽然一僵。 下一秒钟,曼殊知道的就是,这个人忽然发了疯了,跳起来在空中打个转,“哇”一口吐到外面。 食物中毒了,他这是? 曼殊正想着,他已经冲回来,两掌搭在曼殊背后。 曼殊瞬间像是被扛上手术台动了个手术,有刀子在她肠胃里刮。她一难受,一张嘴,“哇”的也吐了。 有个盆子很贴心、很适时的伸到她面前,替她接了,放到一边。曼殊正要问,晨風已经一阵风的朝外面刮去。 他却没有真正出去。 手按在门上,他定了定,向曼殊回过头。 曼殊抹了嘴,把盆子和布都搁窗外头。那儿有引来的流水。她自己实在不想洗了,就让流水冲。晨風回头看她,她也望着晨風,道:“你最好有个解释。” 语调冷静得让晨風有点发毛。“那个……”他挠挠头,道,“是我多疑了。” 曼殊挑挑眉毛。 晨風躲开她的目光:“你今天本来打算干什么?” 曼殊看了看屋顶。 小屋并不是那么结实,她准备修一修屋顶了。 屋梁是当年猪嘎子自己打的,挺结实。屋顶苫的泥瓦和草衣,那就需要修补了。 泥瓦是火灵州的村民们自己烧的。就地下挖些泥巴,整成片片,自己吐个火把它们烤一烤,就烧成了。泥巴质量不是太好,久了容易裂,雨水淋刷久了,也会把它冲烂。 所以这里的屋子,在泥瓦上,都会加铺一层联爝草衣。 联爝草作为火灵州小村庄的特产,外头对此需求量很大,其中原因之一是它能纳火、辟水。 拿它织一层草衣,遮在泥瓦上头。太阳火辣辣照下来时,联爝草就把热力帮忙吸引了,屋子里不会太热。下雨时,联爝草即使已经被割断了编成片了,也会扭着腰肢,像魔都爱撒娇的女人,嘟着嘴道“伐开心,伐开心!”雨点都躲着它们走,从边上流过去,就溅不到下头的泥瓦了。 可惜时候久了,联爝草衣也会破败磨损的,最好换一换。 今儿个,曼殊就打算办这件事。 “那你就去吧。”晨風道。 曼殊眯了眯眼睛,眼神相当有威慑力,要问晨風要一个交代。 第十一章 颈上红丝带 晨风也知道自己欠曼殊一个交代。可是怎么办呢?他怕人窃听。要么,除非想写字给她看? 可是曼殊又不认字!晨风急得抓耳挠腮。 看到他这个样子,曼殊不知为什么,就忍不住想笑。这笑意并没有真的在脸上绽开来,只在轻轻的“嗤、嗤”的冒气泡儿,像春天水底软软泥巴里的气泡。要是有个小姑娘踩进一脚丫,那气泡会抢着挠小姑娘的脚底板的! 这种情况下,曼殊很难保持眼里的威慑。那些威仪都像小气泡似的,“嗤嗤”跑掉了。她想说“算了,你记得你欠我一个交代就好。” 晨风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贴向曼殊的耳朵时,觉得这真是一个好办法:怕人家偷听,那就咬耳朵说悄悄话嘛!他怎么早没想到这个办法? 离曼殊近了,像一个星球渐渐转进了另一个星球的引力范围之内,他才发现不对了。 他闻见曼殊身上的气息。什么香气呢?不是花、不是草,甚至很难说是“香”,但就是宜人。像一个盛大的春季,你还没有准备好,它就已经来了。你根本都退不回去了。 他退不回去,嘴唇贴近曼殊的耳朵,道:“有人来找我。放心,他们也不确定。你帮忙把他们引出来,我把他们一网打尽。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说这段话时,他想,她的耳朵真是端正秀气。 说完了,他还不想离开。好像他种在这里了,不知道用什么姿势才能退后。 还是曼殊退后。 牵了牵嘴角,她一言不发的爬上了屋顶。那些已经开始破败的联爝草衣,她一片一片的掀它们下去。 旧的掀下去之后,要重新铺上新的草衣。曼殊已经把新草衣都编好了,可怎么拿上来呢? 以前的猪嘎子,就是自己爬上爬下的使蛮力气。这次曼殊有帮手了。不怕不怕。她冲下头叫:“你帮我递草衣!” 晨风一口答应:“好。” 一个叉子伸出来,上头搭着新编的草衣。 于是有了风声。 那声响极其细微,比一只鸟儿振翅声大不了多少,但是袭过来的速度非常快。一只小雀儿还来不及从大树的这个枝头蹦到那个枝头,曼殊就已经感受到了冲击力。 那冲击力才到达她的衣襟,屋顶已经破了。晨风打破屋顶,让她落下来。他自己则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叉子卡在窗框边上。晨风从来没有让叉子占着他的手。这不过是诱兵之计。 曼殊落定在屋内地上,速度很慢,像被什么气托住了似,掉到地上也不痛。 曼殊坐在屋子的地上,听到外面“咻咻咻”“嘿嘿嘿”一阵响,工夫不大,晨风已经回来了,手里抱着个姑娘,是小月,往曼殊面前一放:“----你朋友?” 曼殊还没决定算不算朋友,晨风已经从另一个方向又出去了。曼殊都没时间问他:“你没受伤?旧伤没事?” 叹了口气,她先检查小月有没有受伤。 都是女性,曼殊也不顾忌了,搭脉、听心口、解衣服看身上有没有伤,样样来得。正翻检着,小月就醒了,想也不想,先甩曼殊一个大巴掌。 曼殊是没有灵能!要是有的话,她就挡了! 小月打完一掌还不解恨,朝曼殊喷出火来。曼殊但见眼前一红,心里叫声:“完了!” 清风疾来。 晨风赶回来,一见情况紧急,连忙挥出一股清风遮在曼殊脸前,替她挡开了火。那火朝小月反燎过去。小月惨叫起来。她的头发眉毛睫毛全被燎坏了! 第一声惨叫是来源于疼痛和惊吓。之后小月手往头上一捂,摸着光秃秃的头皮,叫声就更惨烈了。 晨风站在原地,只有眨巴眼的份。大脑一片空白。 天晓得!他从来不知道雌性动物可以叫成这样!这是什么音波武器,到底!? 曼殊也眨巴了几下眼睛,当机立断往门外走。 谁让她离门近,他离小月近!谁让小月的惨叫都是他招出来的!这棘手的姑娘就留给他对付好了。她呢,先看看外头情况。 探头到门外,就见地上躺着几个人,都穿白色紧身软甲。其中两个离门比较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喉头渗出血来,不多,如一条漂亮的红丝带,静静的垂渗进土地中,渐渐的停了。 曼殊不需要多高深的医学常识,就知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小屋里,小月的惨叫声也忽然停止。眨眼之间,晨风已经从屋里出来,挡在她面前。曼殊抬头。他挡住了她的阳光。 第十二章 地表血未干 曼殊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说话。说话的声音竟然还算正常。她朝那些死人点点下巴:“他们死了。” 晨風答一声“嗯”,往左右看看,脸色颇为紧张。 “你很习惯杀人?”曼殊又道。 下一分钟她忽然被扑到了地上。她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甚至也没感觉到自己摔倒,倒是觉得大地温柔的向她扑过来。随后他的影子彻底遮没了阳光。她被压在他的身体和地面之间,脸对着他的胸膛,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他一字字道:“这些人都是受一剑封喉,而且并非实剑,以残余的灵气来看,因是我州‘风剑’,此剑法只有我风州同胞会使。在下适才只是定住这些将士,并未下杀手,便是念在同州袍泽之谊。何以阁下会使用我州风剑,且对同胞下手如此之狠?” 曼殊愕然:“我?不是我!” 晨風只是弯过手来按住了她的嘴,又道:“灵气犹在伤表、血迹方渗未干,他们才死,我便已赶到。阁下下了手,并没有很多时间从容遁去,极目千里看草势起伏,也不像有人离去的样子。阁下当还在附近,何不现身出来呢?” “我……”曼殊悟了,“你不是说我?” “阁下气息已经紊乱了,真以为我听不出阁下的藏身之地吗?真要逼在下出手吗?”他喝道,“出来!” 曼殊想鼓掌。最后两个字,喝得真够有男儿气魄! 草丛动了,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晨風忽然僵住了。 曼殊很想看看他的表情。晨風忽然站了起来,扑过去跪到地上,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您、您----” 曼殊忙着要看这位“您”是谁。 她看到了张财主。 这个人,长得是张财主、穿得是张财主,但是又好像不太像了…… 好像,怎么说呢?好像他这个人的里头原来是躲着一个人的,现在,躲着的人站起来,发光发热了,就把原来那个皮囊都改相了。 他对晨風摇头叹息,道:“你不下狠手,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孩子。”语气居然非常慈祥。 曼殊皱起眉头。她总觉得眼前的场面有哪里让她不舒服。 晨風则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了,举起双手,好像想要碰一碰张财主的袍带,又不太敢的样子:“难道、怎么会、您、是福大人吗?!就是军神福大人吗!您真的?您在这里!” 好了!曼殊知道她是哪里不爽了。她不喜欢看晨風对别人诚恐诚惶顶礼膜拜的样子。一点也不。 张财主也真是好大的脸,安然受着晨風的崇拜,无非轻轻叹了口气:“孩子,你又何苦呢?” 晨風掷地有声:“大人在这里,我就该追随在这里!” 曼殊觉得自己杵在旁边很多余,而且危险。她想悄悄的溜开了,但张财主下一声感叹又把她定住了:“孩子,你不知道?我是妖魔。” 晨風错愕的看看张财主----哦,不,前风州军神福大人,又回头看看曼殊。 他不明白福大人怎么可以在曼殊的面前问出这句话。 “担心我要杀他灭口吗?”福大人----要命,曼殊还是想叫他张财主,应该怎么破!----他和颜悦色指着曼殊对晨風道,“不要紧的,他是个傻孩子。” 曼殊连忙配合的做出一副很傻的猪脸。 晨風这个猪队友却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这孩子……不傻啊!” 曼殊内心有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 幸亏张财主也就是随随便便的瞄了一眼曼殊,就搂着晨風的肩膀往小屋里走,边走边道:“是吗?他怎么个不傻?” “这孩子救了我,还给我敷伤药,对我的双手剑也很感兴趣……”晨風边走边道。 “猪嘎子对草药是无师自通。”张财主点头,“这村里没人比他调得好了。” 其实曼殊不会调草药。屋里那些草药,不过是猪嘎子以前留下来的。曼殊没有继承到他这个技能,只有吃老本。等存货用完了,还不知以后怎么办呢。 那些都不重要啦!目前怎么逃离是非之地最要紧。曼殊眼观六路,打算悄悄的撤---- “猪嘎子!”张财主在小屋里叫她。 曼殊打个激灵。 “进来。”张财主命令道。 白软甲的战士还死在地上,曼殊遍体生寒。她打算拒不从命。 大地像被加热了似的,升腾起白气。确切的说,那气也并不是纯白的,倒是带着深青色,很快转为青碧,成为植物的枝叶,把死者包裹起来。大地适时的裂开了口子,让植物们客客气气的这些躯体拖到了地底。 这是土州的灵术。 张财主虽是风州的人,但习了“第五种力量”之后,已经能同时操纵四种灵术。他既可以在火州伪装一个火灵士,又可以使出地级的灵术。 就算曼殊在屋外,他在屋里,他也可以操纵灵术杀了曼殊,让大地把她吞没,一点痕迹都不留。 “猪嘎子?!”张财主又在屋里叫了一声。 曼殊硬着头皮,应声走向屋内。 跨过门槛时,她想,如果这位“福大人”要杀了她,不知晨風是站在旁边看着呢?还是会傻到挺身救她,像当初她救了他一样? 小月躺在小屋的地板上,倒是没有流血,脸色也正常,看起来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张财主叫曼殊把小月搬出去,说她只是睡了一觉,回头就能醒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小月就会把小屋内外发生的一切事情,全给忘了。 当曼殊在屋外看到那些尸体时,晨風在屋内也感觉到不对劲。他还不知道动手的是张财主,只知道出事了,连忙把施咒令小月昏迷,省得碍事,同时冲到外面,护在曼殊前面。 当张财主没有现身时,他对曼殊,还有“护”的意识。 张财主现身之后,曼殊看来,他恐怕已经化身为张财主身边的一条狗了,只有汪汪汪摇尾巴的份。张财主如果丢一个球出去,他一定也会欢脱的跑去拣的。 当他再次替曼殊说话时,曼殊觉得很意外。 他对张财主叫曼殊搬小月出去的命令表示异议。他道:“她怎么搬得动呢?她自己也是女孩子。” 第十三章 若明若暗 在现实社会中,曼殊是个铁打铁的女汉子,上可爬桌子换灯泡,下可给饮水机换桶装水,动作娴熟流畅,公司进货时且能一个人搬两箱红酒,不带求男同事搭把手的,穿越后更是割草打狼一脚踢。可是要叫她搬一个比她还大点年纪的姑娘。更何况小月又不是赵飞燕那种胖美人,而是靠丰满那挂的。百来斤的人肉摆在这儿呢!曼殊要搬还是不行的,除非找个绳子垫子,像对付晨風那样,慢慢的拖。要是能弄个轮子那是更好。 人之所以比一般动物高级,就在于懂得使用工具嘛!“轮子”是进化史上重要的一笔,功不可没。 可惜这里是灵州。大家对灵力相当依赖,工具反而不是那么重要。曼殊这个小屋子里硬是找不出个带轮的平板车。 其实猪嘎子也不会灵术。他就是个废柴。可是他有两膀子蛮力气啊! 曼殊连这个优势都失去了,是个很大的破绽。 谁叫她其实是个女孩子…… 但是!喂,等一下!晨風怎么会知道呢? 曼殊目瞪口呆对住他。张财主也很吃惊:“你说什么?” “她也是女的,怎么搬得动另一个姑娘啊。”晨風很无辜。 张财主目光如电一样朝曼殊扫过来,曼殊冷汗从脊背上往下流。 晨風这个猪队友到现在才想起来,也许曼殊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在掩饰性别。他刚见她时,也以为是少年,后来从昏迷中醒过来,神智清楚些了,再看她,就明明白白是个女孩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以为她只是爱穿男装而已,就自然而然的接受了。竟不知道别人眼里,她都是个男孩。 张财主扫在曼殊身上的目光,亮了一亮。 经晨風一提醒,他也看出来了。 晨風知道自己犯错了,“呃”一声:“我乱说的,也许是我弄错了,总之……” “先善后。”张财主当机立断道。 他们把外头所有的尸体都埋起来了、小月搞到其他地方睡着去了、晨風在曼殊小屋里生活过的痕迹也抹去了。 曼殊觉得,连她自己的存在,都会被他们这么容易的抹去,一丝都不留。 然而他们完全没有动她,就把她丢在旁边,像是一袋等待处理的土豆,不知道要煎还是要炸。 直到其他善后都完成了,张财主转向她。 曼殊打个激灵,刚才准备好的自卫的话都到了嘴边:你是妖魔对吧?我男变女哎!我也是妖魔,你看,我们是同类。同类不要自相残杀的对吧…… 晨風打岔,提醒张财主:“福大人,我们先离开吧!大部队不知什么时候会找到我们这里。” 张财主不愧是军队里的老资格,气定神闲的挥挥手:“不急。”他算给晨風听:按照风州军队的惯例,这种搜索工作,是分成好几个小队来进行的。小队之间定期通情报。刚才被张财主干掉这几个,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小队的,而且事先并不知道“福大人”在这里,否则肯定拉大部队来了!他们是到了这附近,发现晨風的踪迹,测知晨風可能是藏在猪嘎子小屋里,但不确定具体情况,为免打草惊蛇,发展了小月这个线人,送进所谓的小菜。小月贪财,就答应了。曼殊太没阅历见识,果然中招。亏得晨風警醒,菜一入喉,觉得不对,立刻呕出,没有中毒,将计就计制住这个小队。张财主耳目灵敏,及时出现,帮晨風杀个干净。暂时他们是安全了。等大部队发现这个小分队出事,还要好久之后呢! 为了保险起见,张财主还是决定转移地方先躲起来。 他有个马队在各地做生意。有时候他也会跟着马队出去。他离开村子一段时间,别人不会觉得太奇怪,只会羡慕的说:唷,财主发财去了! 其实呢,他懒得发财,之所以还要出去走走,就是为了今天这个情况:他到其他地方避避风头,人家也当他出去走走,不至于太突兀。 他狡兔三窟,除了在知德村做财主之外,另还有个秘密藏身处,就在附近,进可攻退可守,非常方便。 他准备带晨風和曼殊一起过去。 曼殊腿肚子直转筋,想表示:老板,我就算了吧…… 晨風也表示异议:“大人那地方既然那么隐秘,带她过去合适吗?” 张财主霸气侧漏道:“不然杀了她灭口?” 曼殊立刻悲愤的望向晨風:你就这么恩将仇报的?提醒人家杀我灭口?! 晨風无言以对。 张财主已经很爽利的把袖子一挥:“走。” 其实不用走。 随着他老人家袍袖挥处,一阵风起,如游鱼,跨坐上去,就可以滴溜溜带着走了。而且张财主还加施了障眼法,坐在上头,外人都看不见! 张财主招呼晨風和曼殊都坐上来,似乎是很随意的问:“啊,小晨,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 晨風解释了一遍,他是怎么到这边的。 他并不是刻意寻找张财主,只是“一向太仰慕大人了,听说大人您殉职之后,非常悲痛。但军队里给大人的祭祀悼念非常简单,卑职想不通,要自己缅怀一下大人,被师长训斥。卑职更加的想不通!和一些同僚谈起大人事件的一些疑点,不由唏嘘。没想到后来,竟被人抓了走!上刑拷打一番,说要问我个叛乱之罪。卑职给打了好久,才明白是保卫御前的那帮小鬼抓了我!他们说我可疑、说我叛州叛灵!卑职懵了,跟他们据理力争,他们漏了口风,说你其实是妖魔……” 张财主淡淡道:“你看见了,我确实修行了第五种力量。” 晨風一字字道:“只要是大人做的,那一定都是对的。” 曼殊微凝眉。 他咬字这么重、声音这么大,不知是想说服别人、还是想说服他自己? 张财主好像也不太相信他。但张财主见过世面、有涵养,有意见存在心里,暂且不作表示。 等他作了表示,事情就不好挽回了。晨風心底清楚得很。 第十四章 摔杯为号 游鱼的座驾在空气中盘恒滑翔,整个世界如流水在他们身边经过,不知哪里是尽头。 晨風牙关一咬,下了决心。在正式行动之前,却忽然很想看一眼曼殊,对她说一声:“抱歉。” 他不能说自己为什么抱歉。他的身份太过复杂和微妙,难以解释。此刻他甚至不能多看曼殊一眼,只怕引起人家的疑心。 他低下眼睛,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挡住面前的阳光,但却没有真的抬到眼前。 他的手停在心口和咽口之间,手心的虎口张长,与心口、咽口组成一个三角形。在三角形的中间浮起一个青色的球。 曼殊愕然望着。这球边缘朦胧,浮在那里,似茫茫宇宙间一只似睁非睁的眼睛,如此的美丽、沉着、温顺和悲哀。 晨風手松开,这球也就无声无息的消散了。 不知为什么,曼殊觉得,它永远消失了,如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被晨曦照透的梦,追忆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胸口堵得慌,几乎不能呼吸。 晨風颓然垂下双臂,脸色灰暗,身子微微摇一下,几乎要从风鱼座驾上滑下去。 风鱼座驾绵绵的探起透明翅膀,把他稳稳托住了。张财主对着晨風,颇为动容,道:“你散去了你全部灵力!” 晨風道:“卑职一生唯愿追随大人。风灵州既然对大人不起,卑职又要这风之灵力做甚!” 曼殊觉得他说得太激昂了,就像是假的。 张财主则非常感动的样子,鼻翼微微扇动:“好孩子!真不愧是……”竟说不下去,就抬脚往风鱼座驾上一叩,像骑士用马刺来招呼马儿似的,那风鱼座驾就往前猛的一冲。曼殊身子一摇,往后倒去,透明的风翼早已把她牢牢托住。 曼殊觉得这不像是个座驾,倒像是个牢笼,只要坐在上头,就逃不掉了。 风鱼座驾这一头往前,则在空气中撞出了一个口子。 口子后头是一条风道。 透明的鱼儿欢快的滑过风道,奇峰险石从身边擦过,一点都伤害不到风鱼座驾上的乘客。曼殊只觉风声哗喇。下一秒钟,风鱼座驾已经停了下来。她又往前倒去,差点撞到晨風,然而风翼又早已护在她面前。 曼殊抬眼看时,但见他们停在山峰当中的一块平崖上,一边是孤峰摩云,另一边是深渊幽沉。天晚了,晚霞初上,异彩流辉,映得满山的碧树红花一发灿然。有一道山瀑从几丈开外泻下,撞着崖石,溅起大蓬碎玉银珠,其声湃然,如鸣钟鼓。端的是个好地方! 张财主就是在这绝壁上,劈山为室为厅、裂石为桌为椅、牵藤为茵为帘。曼殊至此也忍不住想赞一声:好风光!好气派! 这要不是有灵力经营,就光靠有钱的话,再拿钱砸也办不成啊!曼殊总算体会到修灵的好处了。 张财主请曼殊和晨風:“坐!” 那石椅看起来漂亮,曼殊觉着就是坐上去可能硌屁股,不过至此也没法挑剔了。她就谢座。 没想到坐上去,竟觉得是软的! 不不,说它软还不确切。确切的说,它体贴的在曼殊的身下凹了下去,配合着曼殊的身体与重心,做成了一个新的曲线。 因它如此贴契,曼殊就一点都不觉得硌了。她特意换了几个姿势,石椅都能毫无时差的配合上。 曼殊想起曾经看过一个理念,说若有一种新型智能材料,能够随时调整契合人体曲线,那么即使它是硬的,人坐上去也会比坐最软的沙发都舒服。那理念只存在科幻中。没想到灵力却可以把它变为真的。 张财主以土之灵力,让石头能柔软变幻,默契解意。 曼殊至此不得不服气。 张财主更往桌面一拍,旁边的土地就隆起两个柱子来,约至肘高,停住了,柱顶露出两瓮酒,一瓮酒面微微冒着热气,另一瓮酒液则是泠泠的青色。曼殊看了看那暖酒,面前就多了个石杯。那酒自动倾到杯中,其香四溢。石桌的另一边又隆起个台子来,上有山肴野果、肉脯鱼松。甚至还有宝石般鲜艳夺目的花卉。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张财主对晨風道:“喝酒!”他看起来高兴:“想不到老夫能遇见你这么个忠心的孩子,还帮我发现这么一块难得的好材料,可以作我的徒弟!” 他说的好材料,当然是曼殊。他已经认定曼殊妖魔化了,可以当他的徒弟了。 受此荣遇,曼殊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反应。 晨風也不知道。 他举酒。酒液冷冽,其冷震齿,其中至少融进十三种天地灵材,是极好的滋补品。而他难以下喉。 他既难以享受美酒、也下不了决定把酒杯摔在地上。 古人云:摔杯为号。 埋伏在外围的兵士们窃窃私语:“少帅怎么了?还不给我们发动进攻的暗号?难道是福妖魔发现了他的破绽?” 对!晨風是个间谍。 他出身于最古老的世家之一,对风灵州忠心踏地,磐石无转移。不日前,他已得授少帅衔,却秘而不宣。州府交给他一个重大任务:诱捕福左。 福左妖魔化之后,逃离风州,不知所终。风府没有对外声张。晨風得到的说法是:声张了怕丢脸!但也许是涉及某件机密,总之福左事件成了一个隐痛,风府只是暗中寻访。直到不久前,情报才显示:他可能躲在火灵州的知德村。 知德村在火灵州与风灵州的交界处。风州府认为,如果跟火灵州交涉、再布置捕捉,太麻烦,容易走漏风声、延误战机。不如速战速决。派出精锐部队,使计擒下福左,事后再向火灵州通气、请罪。捉拿妖魔人人有责,兹事体大,料来火灵州方面也不会太生气。 诱捕的职责,就落在晨風身上。 他以前是真的很崇拜福左。福左是知道的。 他对福左的心情,简直可以说是热爱。 可惜他更爱风灵州。 所以他接下了这个任务,假装受伤,出现在知德村。风灵战士假装来追捕他。这事儿逃不过福左的耳目。福左接纳了晨風,晨風就有机会对付他。 现在这个秘窟,不容易被外人找到,躲在里面的人同样也不容易逃走。晨風不惜自弃灵力,得到他的信任,进了这个秘窟。周边人马都布置好了,只要他一声令下,四面发动,福左插翅难飞。 可是,曼殊在这里。 晨風的计划里从来不包括一个曼殊。他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前风灵福大人、如今的知德张财主,已经酒过三巡、志得意满向曼殊伸出咸猪手:“来来,让我检查一下你身体是不是真的妖魔化了----” 第十五章 关进鸡蛋壳 曼殊血往脑袋顶上冲,想都不想就要一个巴掌呼张财主脸上! 敢吃她的豆腐!赏记热锅贴没商量。管他什么身份呢?回头直接被他轰成渣也好。这记巴掌她也还是要打的。 事实上,她这巴掌的掌风估计都没机会扫到张财主脸上,就会被张财主轰成渣了。 妖魔和普通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就有这么大。 晨風早已起身。 风灵州向来以动作轻灵著称。晨風却已经散尽了灵力。他的动作比曼殊快不了多少。 然而他还是要站起来。 他不能眼看着一个姑娘在自己面前受辱、受死。 他有没有能力阻拦,这是一回事。他有没有出手阻止,这是另一回事。 有的时候,他的傻劲,根本不在曼殊之下。 张财主手晃了晃。 曼殊和晨風都嗅到了死的气息。 这一下,确实有可能把他们都给轰死。 然而也可以只是惊愕、失望、愤怒的一个手势而已。 张财主就这么把手一挥,看着曼殊,跟看着一个鬼一样:“你不是妖魔!你怎么不是妖魔!” ……不是吗?晨風觉得心里一松。张财主都鉴定过了,那她肯定不是妖魔了。那就好了。 怎么个好法?他也说不清,总之像一个初夏的早上,天气有点热,又没有很热,云压得黑黑的说要下雨,又散了没有下,红蜻蜓从还没有开的荷苞间飞去。就是这样子的好。 张财主却觉得不好。很不好。到手的徒弟又没了。这娃儿说是妖魔,结果只是个废柴。他恼羞成怒宣布曼殊的下场:“切了她下酒!” “----那我拎她下去处置吧。”晨風自告奋勇。 把曼殊拎得离战局远一点,那是最好不过!他非常欣慰。 张财主却拒绝了他:“你刚散了灵力,有什么力气?不用急!我迟早把你调教好了。你要吃人有的是机会哩!跟你说,天下有些人,真是该吃!”说着,自己要对曼殊动手。 曼殊只觉得自己是砧板上的肉,怎么一点发言权都没有的!从刚才到现在,全凭人家说啥是啥! 不行不行。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她有了个办法:就说自己由男变女,体质特殊,虽非妖魔,但是含了毒!谁吃谁死! 她也没指望一定能吓住张财主,但至少能拖点时间吧?这段时间里,她再想想别的办法。 对,就这么办! 曼殊已经张嘴了,晨風又抢在她前头:“啊呀福大人!那边是什么!” 最低级的无中生有、指东打西的伎俩。他把张财主硬引到悬崖边上去。这时候如果他忽然小宇宙爆发,把张财主掀下悬崖,这就算是开了挂,曼殊可以凭此判断他一定是本故事的男主! 可惜他只是把张财主努力带开一点,就已经是能做到的保护曼殊的极限了。 趁这个时间,他发出了进攻的号令。 白盔白甲的战士,像饿扁了终于可以进食的恶龙一样,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付出一整个小队都被闪电消灭、晨家少帅也自毁了全部灵力的代价,敌人终于被困在陷阱里了!晨少帅已经确认这里没有其他机关。他们在外头也已经把包围圈设得滴水不漏。所有的灵符、灵咒都不要钱似的结结实实一层又一层裹定。瓮中追鳖的时候到了! 他们投给张财主的眼神炽热无比,如果非要配上背景音乐的话,大约是这一段: “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求了几千年……” 张财主一言不发、一秒钟都没浪费,直接埋头向曼殊冲。 曼殊目瞪口呆看着这肥头大耳由远而近由小而大,朝她扑射而来。“难道我是球门吗?你要给我进门得分?”太过荒谬了,她竟然想笑。 躲是躲不掉了,她只有笑一下的时间。 佛云,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 科学家说,人的笑容肌作用时间其实非常非常短,只有十微秒的时间,余下的,都是涟漪。再要久长,就是假笑。 也就是弹指十微秒的时间,曼殊看到一个身影扑挡在她面前。 像一个舍生忘死的敬业守门员呢! 可是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她成了他豁出去要守住的球门? 曼殊忽然觉得,如果下辈子她做一个傻张着嘴的球门也好,只要有他笨兮兮杵在她的前面,都不失为一种小幸福。 他毕竟救不了她。 实力差距太大。晨風只不过是冲进了张财主的威力范围里而已。 那时,曼殊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不不!更像是一个声音撞进了她的脑海里。 这声音道:“我早知道……” 有另一个声音插进来,非常担心:“她会疼吗?” 混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个压倒了另一个,最终全都归于寂灭。曼殊朝下头跌去。 她记得她离悬崖有段距离,身下本来应该是坚实的山石。可这山石却如泥水般柔软的陷下去。她跌进泥沼中,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昏迷还是清醒的。 咣咣的打门声,终于把她惊醒。 外头那些人在试图拿武器把山层凿开! 曼殊四顾,什么也看不见。她周围一团漆黑。那山石化为泥沼,把她吞进去之后,就重新封死了。外头的人都抓狂的努力想办法要破开石层进来。而她就被封在这一团漆黑里,仍然是目瞪口呆的状态:密闭空间? 拜托!就算她没有幽闭恐惧症,这个小空间的氧气够用多久啊?她会不会被闷成干尸! 曼殊伸手,上下左右摸索。这是个椭圆的空间,密实得像个鸡蛋壳似的。里头的空气……曼殊实在不太会估算。也许能呼吸几个小时的? 这几个小时里,外头的家伙们最好给她劈开一条缝啦! 曼殊贴着洞壁坐下,想着,她在陷下来之前听到的声音。 第一个声音,是张财主的。那些话应该是他自己内心的话,却不知她为何能听见? 他说他早在曼殊醒来时,就知道她体质发生了变异,暂且没有叫破,暗里观察,留备不时之需。见到晨風时,他也已经知道形势凶险,便想了个计策,险中求生,要利用曼殊的体质,把自己元神打到曼殊体内,假装自己已经死了,借曼殊的身躯还魂。晨風视曼殊为好心的救命恩人,他又洗脱曼殊的妖魔身份,料晨風会好好对待曼殊这具身躯,他就…… 张财主的如意算盘打到这里,戛然而止,被晨風打断。 第二个声音,是晨風的。那样紧急时刻,他心里想的居然是:“她会不会痛?” 曼殊托着头,想:这人怎么这样傻啊? 是真的傻。 然而……她心里暖融融的触动,像抱了个小动物,那柔软的毛发触动心口,就是这样子的暖,还有轻轻柔柔的痒。 这些触动,又化为担心。 晨風怎样了?张财主呢?外头钝器敲击声音响得可怕,到底能不能打开山石?阳光照进来时,她会不会第一眼看见晨 第十六章 说好的男主不死呢? 石头终于凿开了一条缝。和着阳光,有碎石和粉尘落进来。 曼殊咳嗽不止。 石缝中弥漫进来的,还有烟。 外头的人居然烧起烂稻草来!还特意把烟往曼殊这小空间里赶! 曼殊且咳且抗议:“你们干……什么!咳咳----” 外头的人疾声厉色道:“妖魔,你快出来!” 出去?就从那一指宽的小缝?真的只有妖魔和烟才能出入好不好!曼殊泪流满面:臣妾做不到啊! “总之先把牠熏昏了再说。”外头的人商量:“嗯嗯!就这么办!拿流矢烟先熏昏了牠!” “牠”这个字,是专门用来指代妖魔的。在大陵四州的语言体系中,男人用“他”来指代、女人用“她”、动物用“它”。然而妖魔在灵州居民的眼里,非男非女、不是正常的物种,所以用“牠”来称呼。至于传说里天圣之上的修灵者,还有拟人化的灵素呢,也都没有了性别,而且神圣无比,所以另有一个专门的指代词,“祂”。 “祂”是最高级级,“牠”是最低级。 而外头的人用来熏曼殊的流矢烟,是特别炮制的一种烟,顾名思议,烟味特别呛,吸进去,就跟一箭射中了心口似的! 拿这烟往密闭空间里灌,岂止瓮中捉鳖?简直是万箭穿鳖啊! 曼殊只好晕了过去。 晕迷前,她最后一个念头是:晨風一定不在外头。他在哪? 不管外面的人现在由谁领头,这家伙一定很胆小。 确定曼殊被熏昏之后,他才带人把山缝凿大,而且同时还拿各种灵符灵咒灵诀灵药在旁边防着!生怕昏迷得跟一条死鱼一样的曼殊,还会忽然翻身起来咬人似的! 这也都怪妖魔给大家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太大了,给人一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想法。 曼殊从头到脚都一动没动,怎么看都是废物一个。白衣的风州将士还是用灵索把她绑得结结实实的,这才敢唤醒她。 曼殊醒来,觉得肺里还是火辣辣的疼,像被烙铁烧过似的。 有个白盔的男人,头发跟晨風一样是茶褐色,鼻子骄傲得要翘到天上去。 风州居民的发色基本都是偏褐色这一挂的。不少贵族的发色则偏茶褐。 这个男人来自另一个贵族世家,比晨家差一些儿,但也不赖了,是梁家。 他叫梁凉。 曼殊醒来,他劈头第一句话就问:“晨風和福左,你是怎么杀死的?” 曼殊视线移到他身后,看到晨風和张财主两个人的身体,一左一右的放着。 风州居民肤色一向白晳,白里又透着红,相当好看。但是晨風脸上现在一点血色都没有,白得像纸一样。 “像张被吸血鬼吸干了的纸。”曼殊不期然这样想。 她胸口还是很疼。这流矢烟是有多霸道呢?醒来这么久还一抽一抽的疼。太疼了。她想抬起手来揉一揉,可是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这些人真把她当杀人凶手给绑得死死的。 “不是我。”曼殊只能这么虚弱的澄清。 梁凉等人当然不是太信,但暂时也无法了,只好把两具尸体和曼殊本人带回去。 他们正站在山腰,白云缭绕如带。但见梁凉伸手,往云带一拈,就拈来一团云气,再于指间一折,便折成一只俊俏的小鸟。 曼殊若非处在这样的心情中,一定要给他鼓掌叫好。 梁凉吹了口气,白云俊鸟就振翅飞到天空深处,消失了。 它带了一队飞碟回来! 曼殊这一天里面受到的刺激太多,都已经做不出什么特殊的反应了。她只不过眨巴了两下眼睛。 那些不明飞行物体近了,原来不是飞碟,而是一种会飞行的生物。 是风州的著名特产,名为鹰雰。 它身体是扁平的,双翼呈圆弧状,展开来时,整个就像个大碟子,然而是柔软的,会随风转折起伏。更漂亮的是它们身后拖着燕状的剪尾,比燕尾又修长些,如水手领巾般神气的在风里荡开。 每个鹰雰小则可乘两三人,大则可坐下数十人。 梁凉押着曼殊上了鹰雰。 得说曼殊的运气算好的,被风灵战士抓到,所以有鹰雰可以坐。若是火灵州,那座骑得是飞龙。飞龙背窄,若要安全带上曼殊,得把她横绑在龙背上,再加上飞龙性子比较活泼,飞得比较欢脱,忽上忽下那是家常便饭,搞不好就给你来个幻影飘移。你要叫它们老实飞?它们不会!非叫它们平稳,它们能给你直接摔到地上!敢情它们在空中的平衡,就是靠不断移动来获得的,这也没法子了,飞龙骑士最重要的一课,只好是学会怎么应付这种颠簸,而不至于吐出来。所以他们的训练场,一般人最好别进----全是新人吐出来的东西。而且还是上天入地的吐、转圈的吐、螺旋的吐出来的。就算有倒霉蛋们天天帮着收拾,那股味儿还是别提啦! 至于鹰雰,瞧!多漂亮,多平稳!人在上头如履平地,不但不用担心吐,男乘客还可以在上头对女乘客上下其手----咦,这是什么鬼? 曼殊感受着梁凉的手指沿着她颈椎往脊椎滑动,真是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双臂的禁制好像弱了一点。她立刻试图给梁凉一记肘击! 哗,肘子还真的击出去了! 还有腿。腿也能动了!那就赶紧的,给这色狼再来一记膝撞!让他下辈子生活不能自理! 手肘是击出去了,但是立刻被梁凉按定、扭回来。曼殊一下子痛得眼泪要迸出来。她想自己骨头是不是都要断了? 腿跟着也不争气的软下来,那记膝撞根本就没到达目的地,只在梁凉腿上意思意思的碰了一下,岂止没有杀伤力?简直就像在**。 曼殊愧不可当。 幸亏梁凉也没嘲笑她。这个人的性子,怎么说呢?好听点是冷淡,直白点就是枯燥吧。他只不过是重新制服了曼殊,确认:“你真的没有任何灵力和妖力?” 曼殊咬牙:“没有。” 梁凉沉默了片刻,就把曼殊从鹰雰背上扔下去了。 风声贯耳。这是无绳绷极! 曼殊一声惨叫出口,上面却射下来一根云烟搓成的绳子,绑住了她的腰。梁凉冷然再问:“最后一次机会:福左教给你什么东西了?” 曼殊不知道他问的是“教给什么东西”,还是“交给什么东西”。总之两样都没有就对了。她大叫:“没有啊!” 云烟绳子又断了。曼殊翻着跟斗跌下去。 第十七章 保护瑟瑟草 梁凉板着脸在鹰雰背上,一言不发的盯着曼殊往下掉。其他的将士们也都跟他一起这么盯着。 曼殊快摔到地上时,云烟的绳子再次垂下来,又把她绑住了,往上提。 曼殊向下跌的力道,一点都没有得到缓冲,又被往上拉,两股力道合在一起,几乎把她的腰勒断。梁凉把她拉上来时,又看到一个昏过去的废物。 “梁中将,”旁边一个人道,“这人看起来真的是什么都招不出来了。” 梁凉没有说话,只投给他一个诧异的眼神。这眼神停留在这人身上好几秒钟,搞得他心底发毛,赶紧自己反省自己哪里说错了。 而梁凉的神色居然也在自我反省,好一会儿才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以为我要你来提醒我这个?” “……” “还是你觉得,她看起来什么都招不出来,就是真的什么都招不出来?”梁凉又问。 “……中将,我错了!”这人眉毛眼睛纠结了一会儿,识时务者为俊杰,举手投降。 梁凉摸了摸曼殊的脉息,觉得确实微弱,怕她会死,就给她输了点灵息。 曼殊在这灵息呵护下,总算悠悠醒转,醒来时,又挂在鹰雰下头打秋千了。 “说出福左交给你什么,你就可以上来。”梁凉道。 “真的没有啊!”曼殊从没觉得这样无力而且绝望。 “可是他死得很奇怪。”梁凉就事论事。 当时张财主确实打算把自己的元神打进曼殊的躯体里,不过被晨風一冲撞,可能正巧打扰到什么重要的妖法诀窍,以至同归于尽。曼殊自己觉得身体里什么异状都没有,除了被梁凉整治得又冷又痛又凄惨。 “你到底要怎么才能相信我?”曼殊很绝望。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呢?”梁凉把问题又丢给她。 “你把我丢下去了我也说不出来,还不够?!”曼殊青筋暴跳。 “等你吊完一路,回去交给询部。他们如果相信你,我也就信了。”梁凉道。 曼殊不知道询部是什么鬼,总不会有满清十大酷刑什么的吧?喂! “我也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啊!”曼殊使尽最后的力气冲他喊,“晨風为什么会死?你检查过他的身体没有?!” 梁凉静了片刻,答道:“这不是你有资格问的。” 曼殊就这么被吊了一路,直到晚上才被放下来,其间不知死而复苏多少次,全凭梁凉拿灵息给她续命。 她到晚间能被放下,还亏得鹰雰需要睡觉。 有的鸟儿是落到地面上睡觉的,鹰雰不用。它们睡觉时也就是漂在空中,如一朵云。有行路人走在夜间,埋头看见月亮明明朗朗照着石子路,忽的月光暗了,抬头,见是一只鹰雰随风缓缓的漂过去,也不知它们梦里是什么?是否三千里云月、几万里山河? 但它们睡觉时,身上一定不能有负担。 醒时,驮十几个人都好商量。睡时,它们一根草都不要背负。 风府将士从鹰雰背上下来,放它们去睡觉。它们会随风四处飘散。这不要紧。要用时,再搓云为鸟,叫它们来就是了。这呼唤鹰雰的本事,属于风州专有,就像驯飞龙的秘技属于火州一样,也算是特产之一。 梁凉他们打算去睡觉了。曼殊怎么办呢?梁凉打算继续让她捆得像个棕子一样丢在角落里。 然而当地父老看到梁凉他们的反应,令梁凉改变了计划。 看到梁凉他们从天而降,当地父老先是狂奔逃命:妖魔来了!妖魔来了! 梁凉等人愕然。 的确,他们特意选择了这个小村镇过夜,而不是大城池,就是不想引起过份的惊扰……但这惊扰不包括被当作妖魔好吗! 他们坐的是鹰雰,本州正统军旅的标配。他们穿戴的也是正规府军军装,有哪点像妖魔?啊喂! 幸亏这些父老逃了一会儿,想过弯儿来了,看看情况,又回来,问梁凉:“妖魔没来啊?” “没有。”梁凉一板一眼道,“为什么你们把我们当作妖魔?” 当地父老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本地出大事儿了!长出了一片瑟瑟草! 要说这草,虽不至于什么三千年一开花、六千年一结果那么稀有,但也是可遇而不可求,人服了,哪怕是风灵州之外的居民,也可以获得轻身的奇效,更可以拿它作为炼制风灵器的原材料。 瑟瑟草没有常规意义上的种子。它的繁殖全靠一口气。花儿含苞了,凝了这口气,张开花瓣了,把这口气吐出去,就完成使命,瞑目枯萎。这口气随风飘荡,却是任飓风都吹不散。它寻到合适的地方与气候,落下来,扎了根,长成一棵新的瑟瑟草。要在它重新开花之前把它摘下,才能拿它轻身或炼器。 瑟瑟草不算是稀世奇珍,但也挺好用、挺贵重的。服一株,可以抵一甲子的轻身修炼值,一片草叶就能完成一件人级中等法器的风系强化。 一甲子是六十年,普通人一年能修炼上一个灵层。一株瑟瑟草就等同于让你跃高六十层。 至于价值么,本地市场上,它目前卖到八个灵珠。八个灵珠是什么概念?这么说吧,一般人交易是用铜钱,再往上是银子。一千个铜钱兑换一两银子。十五两银子兑换一两金子。一百两金子兑换一块标准灵石。一百块灵石兑换一粒标准灵珠。你算算这八个灵珠是多少钱吧! 一株瑟瑟草就有这么贵。半夜要是带这么一株草走在治安不好的地方,很可以被人谋财害命了。 这块地方竟然长了不止一株瑟瑟草,还是一片? 无怪乎本地县府听闻,立刻派军队来收割。 哪里知道竟然有妖魔在这里,也听到了消息,前来抢夺!虽被县府军队打退。县军自己也伤亡惨重。残部留在这里继续护卫没收割完的瑟瑟草,一边派人去报信,向郡府求援了。 本地父老眼见一场恶战在即,吓得两股战战、望风先遁。看见梁凉他们来,倒不是以为梁凉他们本身是妖魔,而以为他们是来跟妖魔打战的。他们出现就代表妖魔也出现了呢! 梁凉一听此事,责无旁贷,立刻与本地护草残部会合,亮明了身份,参与护草。 这片草约有百多株,才收割了一半。收割完的也还没来得及运走。梁凉主动提出晚上由他带人在装草的房子里守夜。 所有的州府将士,今晚都没得好好休息了,排着轮班巡逻守夜。曼殊仍然像棕子一样捆了丢在一个角落里,有几个将士特别安排在这里守着她。 曼殊在角落里,全身酸麻,不知不觉竟也睡了过去,约到四更天,被嘈杂声吵醒,睁眼看,守着她的将士也全都跟中了魔一样跑出去。外头一阵喧哗,又刹那间转为死寂。 只有月光静静的铺进来,忽而也幽暗了,不知是不是一只鹰雰飘来挡住了月亮,滞留不去。 曼殊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第十八章 妖姿无匹 屑屑窣窣声,可能是小耗子在地上跑过。 毕毕剥剥声,可能是风吹得断枝打着树干。 吱咕吱咕声,可能是什么虫子啦鸟儿啦咂嘴的声音。 一切都好解释,并没有任何实际的危险出现。可就是叫你心里发毛,坐都坐不安稳。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只手搭在你背后,你准会“哇呀”一声跳起来。 如果有个又甜、又体贴、又暖心的声音道:“哎呀,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要不要妾身陪陪你?”你准感动极了:“好呀!诚蒙小娘子好心,小生这厢有礼了----” 曼殊真就听见有很好听的声音笑嘻嘻问她:“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啊哟,吓我一跳呢!” 曼殊抬眼,就见一个很好看的妖魔走进来。 牠的眼睛长得好看,像刚下过雨的湿润藤蔓里掩的乌溜溜野葡萄;牠的鼻子也很好看,让人见了就想亲切的拧一拧;牠的嘴唇刚好看,像雨刚洗过的山桃花瓣。 一般人要是见了牠,准给迷得七晕八素,“小生这厢有礼了”的那礼,下得格外缠绵认真。 这时候牠就可以乘机把“小生”按倒,做一道夜宵了。 曼殊没有被牠迷住。因为第一,牠没有发现曼殊是女的,仍然照着女孩子勾引男人的手段来勾引曼殊,曼殊能上钩才怪了。 第二,曼殊看见了牠身上的妖气。她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就是能看见。 这个好看的妖魔继续跟曼殊抛媚眼搭讪,那假情假意的姿态,令曼殊想起小月。 他们都看不出曼殊的真实性别,晨風却能一眼看出来,就像如今曼殊一眼能看穿妖气一样,统共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原因了。这世界就是如此荒谬。 “公子在想什么?且为妾身一展眉结。值此良宵,公子想不想听首歌排遣呢?”妖魔拍着兰花一样漂亮的手,斜倚着曼殊的肩膀,开口唱,“天心如瀑,世情如霜。斯当有子,宛转轻扬。妖姿无匹,国士无双。何以排遣,同载共翔。”声音美,词也美,用意更是动人。 “你作妖魔真是可惜了。”曼殊由衷道。 “……!”妖魔立直身子,正色盯着曼殊。 “那些人全都被你杀掉了吗?”曼殊向外头示意。 妖魔低下头,想了想,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抚触曼殊身上的灵缚:“这就是他们绑你的原因?你也是个妖魔?” 并不是。曼殊摇头。 “我叫辛魅。”妖魔冲她一笑。 “幸会幸会。”曼殊寒喧。 辛魅猛然裂开了脸,露出里头森森白牙和冒着热腥气的血丝:“那我就吃了你吧!” 曼殊眨了两下眼睛。 辛魅恢复了原来的脸相,鼓起嘴:“没劲,你都不害怕的啊?”一路抱怨下去,“你怎么不像那个梁贵族!他看起来多一本正经的!稍微勾引一下,该勃还不是照样勃。吹口气给他,他该忘的还不是都忘了。那才是正常反应嘛!你这个叫啥!”说着就把曼殊的灵缚解了,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哎哎,你真不是妖魔啊。你啊,你是个女的!哇,你连灵力都没有!奇了怪了!那你咋还能看穿我是个妖魔?” 曼殊被牠摸得怪痒的:“有话好说,别闹别闹。” 牠力气还大,压着曼殊不放:“让我多摸两下嘛!从来没见过你这种的。跟我回窝去吧,让我好好琢磨琢磨你----哎你咋就哭了!我欺负你了?”非常诧异,终于从她身上爬起来:“哪有你这样的人!我吓嘘你,你不哭。摸几把就不行了?” 曼殊擦去眼泪:“不关你的事。” 辛魅顿时很不服气:“你说你说,怎么不关我的事?”把娇艳欲滴一张脸直凑到曼殊面前。 这个刚刚消灭了整支风灵军队的妖魔,竟比小孩子还要孩子气。 曼殊道:“你坐好,我就讲给你听。” 辛魅立刻坐端正。 曼殊定定神,道:“我今天看到两个人死掉,被人吊了一路,差点死掉好几次。你吓唬我,我已经不在乎了。眼泪自己掉出来,也不关你的事。你明白了吗?” 辛魅想了想,双手一拍:“死掉的人里面,有一个是你的爱人啊?” “没有!你……说什么啊!?”曼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反应激烈,而且心虚。 “因为刚死掉一个心爱的人,那才会无视我的魅力啊。”辛魅点头,终于修复了自尊,“人类再烂污,还是有这点底线的。大部分人在痛失爱侣的当天,不容易被勾引到的啦!这不算是我的错。” “不是爱侣!”曼殊不得不澄清。 “那是什么?”辛魅请问。 “是……”曼殊艰难的定义,“其实对他总是生气,也没想明白气他什么。他就……死了。” “哦。”辛魅长叹着起身,“我在这里找找,你不介意吧?” “呃?”画风怎么突然转变得有点奇怪? “梁贵族好像把那一半瑟瑟草藏在这里了。”辛魅在墙上胸有成竹的一摸,“有了!” 那看起来只是普通的一堵墙。而辛魅在上头一揉,那层空气就荡漾起来,被揉皱、而且揭开了,露出后面的空间。 梁凉号称在装草的房间里守夜,实际上却把瑟瑟草另外藏起来了?就藏在曼殊这里? 曼殊看到了一个盒子。 如果是用来装草的话,这盒子也未免太大了。 辛魅挪了挪身子。 曼殊看见,原来是两个盒子并排放在一起。每个都大到可以装下一整具身体。 辛魅打开盒盖,立刻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愣住了。 一个盒子里装着晨風。一个盒子里装着张财主。 这原来是两具棺材。 “师爷爷!”辛魅缓过神来,尖叫,“师爷爷你怎么了!”他伸出双手揪出张财主的尸体,凶猛摇撼,“你醒过来啊!” 张财主当然醒不过来。辛魅是如此伤心和愤怒,十指尖尖,把他的尸体彻底撕碎了。 人既然不在了,尸体也不用留。碎成尘土融进大地里,就不必再被修灵者鞭挞与亵渎。 辛魅做法看似凶残,却自有牠的道理。 曼殊只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处理晨風的尸体,像辛魅处理张财主这样斩截。 辛魅忽的转向曼殊,双目尽赤:“他是你害死的?” “不是我,真的……”曼殊欲哭无泪。 “谁信你!”辛魅踏前一步,“我带你去见师姑!让她审你!”咔叭叭捏着拳头,“如果她查出来是你害的,我就……” 咦,就怎样?万虫噬心吗? 辛魅猛然有了个好主意,拳头在手掌上“啪”的一打:“我就变成个男的,让你爱上我,我再甩了你!让你生不如死!”冲曼殊一瞪眼,邪魅一笑,“咋了?你不知道我变男变女都可以的?” “……”曼殊真不知道。 经历了这么艰苦的一天,她想,她需要一杯酒来压压惊。 第十九章 吃货集合了! 吱咕吱咕,吱咕吱咕,小妖兽们在专心啃食物。 主人打架,他们帮忙主人扑倒敌人。主人打倒的一切敌人,都可以给它们做食物。 但是那些纤绿绿的小草,虽然闻起来可能很好吃的样子,它们绝对不吃。 这些小草是主人要的。它们知道! 它们可以吃的是人类。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类,它们闻得到、它们听得到,它们感受得到。 主人什么时候把剩下这个人类投食给它们呢?它们啃着、听着、等着。 “啪!”辛魅破门而出。 最后藏在棺材底下的瑟瑟草也找到了,任务完成!回去交给牠师姑就好。连着曼殊这个**烦一起带过去给师姑定夺,就对了! 辛魅把曼殊挟在臂下。 “喂!”曼殊抗议。 “哦。抱歉抱歉,平常挟猎物习惯了,把你也当一包肉了。”辛魅恍然大悟,换个姿势,把曼殊甩到肩上。 这不还是扛一包肉的姿势吗? 曼殊再次提出严正抗议。 辛魅挠了挠头,从善如流的把曼殊打横抱起。 哗!公主抱。 如此艳福,曼殊略感消受不起。她问:“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该死!现在她开始怀念鹰雰了。 “我还真的有最后一个办法!”辛魅欣然。 牠动手让曼殊转到跟牠面对面,让曼殊屁股搁牠臂弯上,腿抬起来…… 曼殊暴跳下地,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最后一种抱法!”辛魅也很抓狂,岔腰跟曼殊对峙,“你还有什么意见?!” “不要拿你抱男人的姿势抱我!”曼殊咆哮。 “哎想不到你发起火来还挺有气派的。”辛魅赞许,然后拔高嗓门跟她对咆,“这不是我抱男人的姿势!” “那也不要拿你抱女人的姿势抱我!”曼殊很想拿头撞树冷静冷静。这都什么鬼的对话? “也不是我抱女人的姿势!!”辛魅越叫越嗨,嗓门都降不下来了。 “那是……咳咳,什么鬼?”曼殊降低声音,放弃跟牠拼音量了。 “什么什么鬼?这是抱小孩的姿势。”辛魅怒道。 妈妈抱小宝贝的时候,把小宝贝的小屁股搁在自己臂弯里托着,把小宝贝的小脸蛋贴在自己心口,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小宝贝的背。小宝贝就可以听着妈妈的心跳、闻着妈妈的香味,安心的啃着自己的手指,小嗓子里发出满意的咕噜咕噜声,就这样睡着了。 辛魅鄙视的问曼殊:“你没经验?” “我是没有……”曼殊先惭愧一把,然后怒问辛魅,“难道你有?” “我……咳咳!”辛魅岔开话题----不不,是把话题拨回正轨!牠道:“总之我就这四样抱法了。你要哪样?” 臂下挟、肩上扛、公主抱、婴儿抱,选哪样? “你就不能背着我啊?!”曼殊简直要跪求牠给个正常的选项。 “让我把我的背交给你?”辛魅的表情很不可思议,“你以为你是我师父?还是师爷爷?还是未来的配偶?” 好吧!曼殊忍回一口老血,再问:“那座驾呢?” “哦……”辛魅望着地上的小妖兽们,“你说它们?” “吱吱吱喳?”小妖兽们争先恐后的跑过来,响应主人的召唤。但毕竟食物是很难舍弃的!它们有的嘴里还叼着肉肉,一边跑一边嚼。有一只正在啃肉骨头呢!接收到主人的召唤,一头往前拱,结果绊到碗似的头骨里面,滴溜溜变成一只壳朝下的乌龟,在地上打了几个转,才爬出来,晕头晕脑随口叼了块肉,埋头猛跑----哎呀,跑错方向了!赶紧再转回来,已经落后于大部队,赶紧撒开丫子猛追,最后一个加入团队集合,发现自己嘴里还叼着肉,而同伙们都已经吃干抹净,咧开一口好牙的嘴,冲着主人傻乐了。它也赶紧把肉丢到下头,一脚踩住,一边仰头对着主人傻乐,一边想:集合完毕接着吃! “你想坐它们身上?”辛魅问曼殊。 就是把这一地呲牙傻乐的妖兽吃货们当毯子,往上头一坐,让它们抬着你跑? “……不了。谢谢。”曼殊把额头埋进手掌心里。她需要冷静冷静…… 星星无辜的眨着眼睛。 现在,天域最高会议正在开会呢!本次会议拒绝旁听,这说明是一次很重要的会议。然而正有一个人很没形像的往后一仰,头搁在臂弯上,脚跷在软凳上。 最高会议的意畛里没有配备软凳。这是他自己变出来的。 最高会议的椅子直通通**的,很不好仰,是他自己给自己加了一层安乐椅。 他皮肤是极健康的深褐色,就好像在意畛中也天天碧浪金沙的晒太阳似的;头发乌黑而卷曲;上身着了件芥末色的短衫,衫子没有系好,尽情的露出美好胸肌,与臂上的肌肉相得益彰。下头是结实的丹宁布裤子。这种布料,是水手拿去做帆布用的。他腿部肌肉把这裤子老实不客气的撑起,让人遐思裤子里头都有些什么。 有些看他不顺眼的,就道:火灵州的颜某人,来开会直像是来贩鸭的。 所谓颜某人,就是这位颜成,道号“子梨”。 多少人讨厌他,并不妨碍更多的人迷恋他。每次公开会时,都有一帮子旁听的天人对他欢呼流口水,与沈颐那边的粉丝们分庭抗议。 再加上司铃天女晨星、清玫天女楚萩这各擅胜场的一对儿,天界四大人气最高的偶像榜单已定。 沈颐和楚萩都来自水灵州。晨星是风州的。颜成是火州的。剩下地灵州的色狼色女们有时候会哀怨道:哎哎,为什么只有我们地州,最出色的灵圣不是老头就是大叔,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妈好大叔好”的那种大叔,就没一个颜值担当? 然而他们是会议的秩序担当。 直视吊儿郎当的颜成,他们请他坐坐好。 “不用吧!”颜成瞟了瞟东面楚清玫旁边空出来的椅子,“沈兄可以跷课,我连平躺着都不行?” “这是很重要的议题。”地州两位代表板着脸道。 “是啊。”颜成咧嘴一笑,“我想大家都知道吧,沈兄既然敢在这时候跷头,而且是下凡去,那我们这重要议题,其实也很没有必要再议了。” 楚萩那冷若冰霜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 这笑容绽放,便艳如玫瑰。 人说水灵州两位天级至高灵圣,沈颐是明如月、深如潭;楚萩是清如雪,艳如玫。这句考语,名不虚传。 楚萩一笑固然嫣艳,笑的时候却少。颜成一语得她莞尔,不由挪挪身子,怡然欣赏。 却有另一个人也笑出了声。 是晨星听颜成夸奖沈颐,粲笑出声,抬起袖子,把银铃般的脆笑掩在袖底。 楚萩笑意还在脸上,却冷了。如同玫瑰刚绽开,就冻成了一朵冰玫。还是美,却带着锐锋。 风州另一位代表轻咳一声:“议还是要议的。” “是啊,说正经的。”颜成盘腿坐直了,正色道,“既然沈兄不在,水灵州少了一人……” 大家竖着耳朵听他的高见。 “那么,”颜成诚恳道,“大家有什么对水灵州不利的提案,可以拿出来投票了。他们少了一票啦!” 话音未落,楚萩那边早有一箭射来。 颜成原是可以挡的。但她这一箭,却把自己的心驾安置在了里头。颜成若挡,势必与她两败俱伤。 他只好往后倒,“噗哧”又落回自己的安乐椅,口中抱怨:“开个玩笑。清玫天女忒也认真。” 他的同州代表打圆场:“所以清玫天女一人可抵得上二个。” 天上会议暗流涌动。地上,曼殊顾不上看妖窟里布置有多么精良,只对着辛魅的师姑惊呼:“你说什么?有什么在我身体里?!” 第二十章 弃灵入魔 一般妖魔入了妖道之后,就舍弃了原来的州姓、家姓、父母所赐之名、师长所赐之号。 像沈颐,原来州姓为水,家姓为沈,父母赐名颐,师长赐号明堂。以前人们叫他沈颐,后来为了表尊敬,就都叫他明堂。更尊敬的场合,就叫他沈明堂。正式场合,他叫“沈颐明堂”。最正式的场合,他的名衔是“灵圣风沈颐明堂”。 但如果他入了妖道呢?哈!一下子,什么风啊沈啊颐啊明堂啊灵圣啊,都大风吹去,干干净净,他就有了个新妖号,什么辛魅,什么天哭,诸如此类。 苏姜静语却是个例外。 她来自地灵州,家里也算有头有脸的,给她拜了个很有名望的师父。入了妖道之后,她还是以苏姜静语的名字示人。州姓家姓、父母名师长号,一个都不避讳,似乎是有意要羞辱原来的家庭与师门。 她的神情却很平静,如她的穿着一样低调。 她着一件乌黑的袍子。袍扣一直扣到下巴底下。乌发梳得很柔顺,垂在两边,刘海也很整齐,掩着平平淡淡一张脸。 她的脸色不太好,像是营养不良。 她住的妖窟,收拾得非常整齐,贴墙满满全是架子、格子,里头收着各种动植物。三个炉膛,大小不等,永远生着火,熬着什么东西。那气味非常复杂,介入“什么东西烧熟了啊好香”和“什么东西烧糊了啊好臭”之间。狗鼻子到这里受几个时辰的罪,跟着就要给熏聋了。 辛魅到她这里,等不及的把瑟瑟草全掏出来给她:“师姑,你看,我全拿回来了!” 苏姜静语含笑点头,把一个小罐子里的东西倒到手里。似乎是液体,一接触手心就“轰”的燃起了小小的火焰。 苏姜静语把这小火焰捧给他。 “不要紧不要紧。”辛魅自得道,“这次我可厉害了!都没有受伤!” 苏姜静语坚持把小火焰捧在他面前。 曼殊注意到,她都不说话。 她难道是个哑巴? 她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是一个银蜘蛛的扣子。这扣子就在她喉头,似乎是封住了她的声音、让她营养不良的罪魁祸首。曼殊不想盯着看。但她全身从头到脚,黑发黑袍,只有那一点银蜘蛛闪烁,格外刺眼。就算曼殊错开了眼睛,它也在她的眼角余光中灼灼然,似一块烧坏了的光斑。 辛魅已经接过苏姜的那捧火焰,搁在心口,火焰就消失了。苏姜又倒了一蓬火焰出来,递给曼殊。 “不用给她啦!”辛魅连忙阻止苏姜,“她不是我们自己人!师姑啊,我们师爷爷死了!那个军队,我带着孩儿们就灭了!一点都不厉害!他们怎么杀得死师爷爷?我想是这个女人把师爷爷杀掉的!”指着曼殊。 “不是我。”曼殊苦着脸,“说来话长……” 她努力长话短说了一把,也不知苏姜能不能听得懂、懂了能不能信、信了能不能抽丝剥茧找出背后的道理,譬如张财主为什么会被晨風一冲之后两个都死了什么的…… 气力不济,曼殊当中不得不停了几次。苏姜还是把火焰捧给了她。曼殊学着辛魅的样子,把火焰凑近自己的心口。 正常情况下她是不敢做这种动作的,怕衣服烧着了。不过这个世界的情况,本来就不正常。 火焰贴近胸口,就像被磁石吸引的小铁屑,舔进了她的身体里。曼殊觉得一股热力从心底升起,像喝了酒,又像灌下一百瓶红牛。 秭归焰。因出产自秭归这个地方,所以得名。那个地方还出产过一个傻子,满心要把他的理想交付给别人实施。其实他的理想也并没有太大可操作性。人家敬谢不敏,躲着他走。他气得投水自杀。 从此后,秭归的水就出产这种火焰,能给人补充元气,就跟打鸡血似的。 有了秭归焰作支持,曼殊总算把她的故事讲完了。辛魅在旁边总结:“你看!师姑,根本不可信嘛。是不是?”语调里满满的期待,不知是期待苏姜同意他、还是反对他。 苏姜执起曼殊的手,动作非常柔和,而且坚决。 如果一个女孩子要被掰弯了,那么对方的举动一定要有这么样的柔和,并且坚决。 苏姜手指和曼殊交缠,掌心相对。手掌下缘,那皮肤很薄、血脉很丰盈的地方,也贴在一起。她们脉搏的声音融和在一起。 好像只有半秒钟。 曼殊如遭雷殛,把手猛然甩开,后退,大口喘气不止。 她看见了苏姜那枚银蜘蛛,是苏家的家徽。入妖道的人是不能留着原来的名号、徽识的。否则这些身外之物会对妖魔遭成奇妙的损伤。 对苏姜来说,就是失语。她要忍着从喉管到五脏的伤痛,并且须常年服食灵材妙药,才能于妖道上继续晋级。 即使如此她也要留着姓名与家徽,并不是因为热爱。 往往,恨能比爱去得更深远。 曼殊看见一张据说很有名望、很受尊敬的脸,被**所扭曲;她看见女孩子纯净的足链被捽碎于地;她看见躲在远处家人的身影。她还感受到从身体到心底的痛楚,比死亡更可怕,还有相伴而生的绝望。 就是哪怕你已经坠入深渊,你原以为至亲至爱的人,却还在努力过他们自己的好日子,从你面前背过身去,留给你的绝望,像地上最高的山峰,把影子全都倒在你的身上。 苏姜是在这样的绝望中静下来,弃灵入魔。只要她还留着她的名姓与家徽一天,就是甩在亲人脸上的重重耳掴,逼他们不能若无其事的背过脸去。逼他们要直面羞辱与痛苦,如同她所承受的。 和其他妖魔不一样,苏姜从来不相信妖魔真的能在与修灵者的战斗中获得胜利。但只要妖魔存在一天,某些养尊处优的修灵者就睡不安寝、食不甘味一天。这样就值得了。 最悲观的悲观者,与最乐观的乐观者殊途同归。乐观者对结局不担心,悲观者则对结局不抱希望,所以也就无所畏惧,只求做好眼前的事,每一刻都有了价值。 掌心相触时,苏姜把这样的心境袒露给曼殊看。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苏姜又从曼殊这里看见了什么呢? 她把架子上的药罐取了要有一半下来,放在曼殊面前,叫她吃;把辛魅好不容易取回的所有瑟瑟草也全都拌在里头,叫曼殊吃。 “干什么干什么!”辛魅跳起来。 苏姜面色凝重,拈起一缕黑发,发锋作了笔锋;另一只手往洞外采来晨曦,铺成彩笺。 发笔落晨笺。 辛魅不识字。苏姜作画,画出福左的模样。 “师爷爷。”辛魅认得了。 苏姜指指福左,再指指曼殊。 “师爷爷住在她的身体里?!”辛魅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曼殊**一声,对墙呆立。 “你在干嘛?!”辛魅又转过来质问她。 别问了。她只是想静静。谁也别问她静静是谁…… 第二十一章 放手磕药 曼殊对住面前一地的瓶瓶罐罐、灵丹妙药,脸上视死如归。 外头,灵修者已经追杀过来。这些灵修者的动作,可比电影中的警察们来得快。 辛魅和苏姜已经去迎战了。曼殊被留在洞里服药。根据苏姜临走时的表示:你比我更需要这些灵药。不想死的话,就吃。 原来张财主想把元神打进曼殊体内,被晨風一搅局,出现失误。晨風被张财主强大的气场震死,张财主的元神则在曼殊的身体里卡住了,暂时进入昏睡状态。曼殊现在没觉得怎样,但张财主的元神,她是降不住的。就像身体里放了个肿瘤似的。六十日之后,必出异状。那时她的身体会崩溃,张财主的元神也会粉碎。唯一的解救办法,只有在这六十日里,让她能开窍,获得第一级的妖力,才能继续滋养张财主的元神。 那元神需要持续的滋养。所以从此后,曼殊每六十日都要升一层,才能保持与元神之间的平衡。如果有一次她失败了,就会与元神一起毁灭。如果她一路都顺利升上去,那么最终,她或许能找到与元神平安分离的办法,达到双赢。苏姜特意送给曼殊一张藏宝图,说那里有帮助她升级的东西。 以上,也全是苏姜说的而已。她并没有再牵起曼殊的手,用心声来传递信息,曼殊无法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就算她传递了心声,难道就一定是真的吗?说不定是妖魔变出来的幻像呢! (多讽刺啊,当她还是苏家的女儿时,她提出的控诉,人家都不相信。因为她太弱小。当她成为妖魔之后,提出的控诉,人们仍然不信,因为她已经太强大了,令人不安。) 她把所有灵药和藏宝图都交代给曼殊后,也没有希望曼殊一定能借此活下来,以后也一直顺利升级,与张财主的元神达到双赢。 她是个彻底的悲观患者,什么都不指望,只做好她自己的事。 她已经把她能说的、能给的,都交给曼殊。然后她出门迎战。这是她能做的最后的事。其余的,都不是她能掌握的了。 曼殊看了这些奇怪的药品几秒钟,就开始吃。 如果说苏姜是悲观患者,那么曼殊就是个很现实的人。现在没有证据显示苏姜会害她,那她就选择相信苏姜。 外头的战斗声凄烈可怖,她选择不去听、不去想,专心吃药。 灵药的份量很多,但是当年曼殊跟大学同学去吃学校边上的自助,从开门到关门,真正体现扶墙进、扶墙出的精髓,以至于该店老板愤然要挂出“某大女生与饿狼不得入内”的免战牌。如今瓶罐固然多,里头装的到底是药,又不是整盘的牛肉、整碗的冰淇淋!每瓶里其实也就一小撮药丸、或者几十毫升的药水。曼殊一口可以干掉一份! 灵药的味道么,就不敢恭维了,到底比不上烤牛肉和哈根达斯冰淇淋。但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嘛!曼殊已经是大人了,知道轻重。她捏着鼻子给自己灌! 灌着灌着,状态就出来了。曼殊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脚下虚飘飘像踩着棉花,脑海里乌央央的跑马,虽然有点痛苦,但居然痛苦得很爽!这绝对是**嗑嗨了!她手不停的扫荡剩下的药物,不管红白干湿都往嘴里灌,已经停不下来了! 外头响起一声笑。 如凤凰啼裂了金石。 辛魅从来没有这么笑过,以后也不会这么笑。 这笑的是苏姜静语。 一笑之后,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鸣。 设想一下滚烫的油锅浇上白酒,“轰”的一下烧起来,很吓人是不是? 那么,把这“轰”的声音放大千倍,你就可以想像洞外的声响了。 曼殊立脚不住,被摔到地上,只觉得洞窟都被震裂了,上头噼哩啪啦往下掉东西。奇怪,居然也不怎么疼。就好像掉下来的都只不过是些泡沫塑料似的。 她晕头晕脑的坐了一会儿,清醒多了,发现洞窟确实完全被震塌了,她根本是被石块灰砂掩埋了,奇怪的是居然还没有死! 曼殊试了试,真的,她的身体一切正常,居然还可以努力自己往上扒!啊,就是上边的石头压得有点重,扒起来不那么容易,总之她使劲就是了。 外头如果有个平凡人,忽然看见地面动起来,有个人扒开大石块钻出来,不知是何表情?说不定会高呼“有鬼”逃跑吧? 曼殊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跟妖魔鬼怪有什么区别。她总之先爬出去再说。 用力的顶着石块,石块的份量忽然变轻了,就好像外头有人帮忙她在把石块往上提溜似的。曼殊精神一振,用力往上抬,果然把那块最碍事的大石头推到了旁边。 她探头出来,吸进一大口新鲜空气,同时看见了辛魅。 经历了这么一场恶战,辛魅的样子居然没有变,只是哪里透着奇怪。 曼殊想想,明白了:这么一场恶战之后,辛魅居然还没有大变,仍然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这就是最奇怪的事情! 她疑心大作,辛魅却不但没有要害她,甚至连跟她吵架的意思都没有,只不过抬手在心头摩个圆圈,圆圈里有个光晕冉冉出现。 曼殊曾经见过晨風做类似的动作。“你不是要把自己灵力散了吧?!”她紧张的按辛魅。 辛魅翻个白眼:“我本来就没有灵力,只有妖力。干嘛要自己散了?”说话间,那光晕已经凝成了一只粉红可爱的…… 猪?! 那猪仔且娇嗲得很,半抬眼皮把曼殊那么一搭,就蹭到辛魅怀里哼唧痛哭起来,意思是很不情愿。 辛魅就把它圆滚滚的屁股托在臂弯里,手拍着它粉粉的背,柔声哄着。 曼殊叹为观止!如今知道辛魅这婴儿抱是哪里习练得来的了。 辛魅哄好了这头傲娇的小猪,送到曼殊手里:“且让我的心驾保护你。” 曼殊听说过心驾! 修灵者到了天演界以上,就可以将灵力凝为实体,自己创造出一个宠物,收发随心,称为心驾。 想不到辛魅竟已经到了这个级别。 更想不到牠创造出的心驾竟是这么一只娇惯极了的猪。 牠把小猪托付在曼殊手里,倏然不见。 小猪哇哇大哭起来。 曼殊手忙脚乱,搞不定这只猪,往前找辛魅,只见一片焦糊的战场,风吹来,气味介于“好香的烤肉啊”与“烤糊了好难闻焦肉味啊”之间。 第二十二章 贪牙刀光 在那群或者烤过了头、或者烤得半生、或者烤得恰恰好的尸体中,曼殊最终找到了辛魅与苏姜。 他们都已经百分之一百的死掉了,区别只在于尸体的七分熟和九分熟的不同。 曼殊茫然四顾,已是暮色四合。战场余烟袅袅升腾,如此平和、婀娜,简直不真实。 傲娇小猪还在哇哇哭。曼殊拍拍它的圆脑袋:“你的主人死了怎么还能把你给我?怎么回事?” 小猪痛哭不已,一点都不理她。曼殊拉起它的小卷尾巴,“啪”的弹了一下。 小猪“嗷”的一声,不哭了,捂着屁股怒目曼殊,眼睛水水的、滟滟的,颇似辛魅,使脾气的样子也像辛魅,就是有点口齿不清,像刚学话的孩子:“你什么啊!你欺负我!你,不安慰我!” “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更别说猪了。”曼殊无辜道,“不然你教我?” 小猪拿她没办法,只好拿圆滚滚软乎乎的肚皮贴着她,努力伸出短短的蹄子拍她的头发,肉肉的脸蛋暖烘烘的贴着她,抄袭辛魅的话来哄她:“宝贝不哭,宝贝不怕。我在这里哦。宝贝会好的哦!” 曼殊闭上眼睛,抱着它圆滚滚的身子,果然得到了不少安慰,有勇气安排后事:“咱们把他们的尸体打碎吧。” 就像辛魅对待张财主的尸身一样。 小猪的反应是“biu”的一声弹开,骇视曼殊:“我的主人也!我动手?!” “不然呢?我又不会。”曼殊真的无奈。她再女汉子,也没有到手撕烤尸的程度。这种事情,就算是真汉子也办不到的吧!她能站在这里没有尖叫昏倒、发疯逃跑,就已经算是神经够强韧了。 小猪好歹是个心驾,总有法术吧?用法术来料理尸体,比曼殊来做容易多了。不是吗? 小猪拒绝配合:“我不听你话。你又不是我主人。” 曼殊指着它揭穿:“你是胆小?” 小猪张嘴就咬曼殊手指!这家伙对付起曼殊来,一点都不胆小! 这两人----不,一人一猪算是杠上了。小猪奈何不了曼殊,曼殊也降服不了这头猪。她只有自力更生,想了个办法,看她钻出来那个地方,是个洞口,不如把辛魅两人的遗体扔进去,盖上土石,也算是安葬了。 只是那洞口还太小些,需要扩大。曼殊在下头顺便扒拉一下,把一些没吃完的药,还有金银细软什么的,能带就带上,本来以为身上已经背不动了,谁知道竟然还拉出了一个袋子!装进好多东西都不见满,而且还轻飘飘的没份量!曼殊乐了:这不就是游戏里的随身背包吗? 有了这个随身袋,曼殊把能找到的都装上了,看空间也够大了,可以把上头两位请下来了。 但是这么点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没个平板车,怎么移呢?要是扯个胳膊扯个大腿的就往这边拽……是不是对死者不敬且不提,曼殊也没这个胆啊!就算有这个胆,她还怕这下手一拽,就跟拽烤鸡腿似的,就手儿把一条腿撅下来了,那……那如何是好! 曼殊心里打着鼓,重新爬上来一看,哟!两具遗体都已经在洞口了。 小猪就蹲踞在旁边不远处,把猪头扭向一边,一副“不关我事”的傲娇脸。 “你法术不错啊?”曼殊表扬它。 小猪装听不见,扬蹄子打苍蝇。 曼殊这就准备把两具遗体“请”进洞里,正犹豫着怎么下手?是不是要先拜两拜?天际却另有敌人来! 敌人不但有陆军,还有空军!云下烟尘漫,云上旗帜。曼殊虽不懂得旗子上头的字样,看阵势也必是修灵者军队无疑。 糟糕!三十六计,快走为上吧! 曼殊才想到这里,小猪已经疯逼一样跳起来,也不傲娇了、也不哼唧了,亏这么一大砣肉,居然能那么利索,刷拉拉一阵风,拿猪鼻子拱起曼殊就跑,后蹄一扒拉,顺便把两具遗体都送进洞口,且扬起土石把洞口都封上了。 曼殊对小猪会救她一事,深表诧异:“不是说不听我话?” “不然咧?”小猪鼻孔被她的尊臀堵住了,说话闷声闷气的,“难道一起死?” 原来,心驾是无法自己发挥法力的,一定要借助主人。辛魅临死施展最后一记独门幻影术,把小猪托付给了曼殊。曼殊就是它的新主人,只是还无法降服它而已。它目前施展的能力,都是凭借曼殊才能做到的。就像皮球借着弹簧床才能跳起来一样。 一般来说,主人的法术都比心驾高强,就像弹簧床比皮球结实硬朗。球借弹簧床的力,床不会被压垮。 像曼殊这样,心驾比她的能力高强----她根本什么灵力和妖力都没有!----这是绝无仅有的。 对于一般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一般人如果忽然被这么高级的心驾认主,立刻会被压垮了。 可是曼殊这张“弹簧床”下头,却有张财主的元神撑着。 她吃了那么多灵药,没有水火攻心而死,也全因为张财主的元神撑住。 但张财主的元神是不安静的。它会持续长大。如果曼殊不能跟着升级、给它足够的成长空间,终也会被它撑破。 她怎么才能在六十天里升上一层呢? 平常人一年才升上一层!而从零分废柴到第一层的飞跃……这是质的飞跃啊。天晓得怎么才能成功。而藏宝图上画的那个所谓练级圣地----鬼知道它在何方! 曼殊坐在肉墩墩的猪鼻子上,眯着眼睛对着迎面的风,觉得前途漫漫、希望渺茫。 脱离战场后,她在树林里找了个地方休息,小猪则睡在她的心坎里。 夜风有点冷,落叶铺成的床一点都不舒服,而她的心坎则暖和而柔软。 小猪不愿意承认,它喜欢这张新床。 朦胧睡梦间,它听见不眠人的转侧声。 (唉我的友人! 失去你,我并不哭泣。 没有时间哭泣 在长河与雪瀑间 在青芒与 冻死的火 还有奔逃的树林间 没有一隙是留给你的。 没有一隙不是你的。 在转侧与转侧间,你 在呼吸与呼吸间。 看哪! 掣起贪牙的刀光 ----摘自某无名吟游诗人的歌。) 曼殊被杀机惊醒。 整座树林已隐入重重包围之间。亲自踏碎落叶、拂折树枝、指挥若定的新将领,有一张与苏姜相似的脸,只是更精致、也更冷峻。 苏穋与苏姜,本是孪生姐弟。很多人可能不认识这个“穋”字,这字的发音同“道路”的“路”,是一种后种而先熟的谷物。从这个字上,就可以看出他父母对他的期许。 他如今已修炼至灵王,年经轻轻,前途无量。 他知道逃脱的妖魔已经陷入罗网。 第二十三章 无路可走 灵修军队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苏穋示意将士们小心。 老话说“困兽犹斗”,通俗点就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最容易伤人。 果然有狂涛般的斗气卷起! 一圈紧紧包裹的灵咒,竟被冲得松动,诸将士根基略浅些的,站不住脚,狼狈踉跄。 但他们到底是顶住了,没有被冲出缺口。 唯一一个缺口在正南方。 受困的妖魔就向这里掠来。 苏穋暗叫声“来得好”,盘弓搭箭。 他这是故意留的缺口,就经引诱妖魔往这边走,苏穋好给一记迎头痛击! 他师父借他名字的谐音,勉励他说:你叫苏穋(路),这名字起得好,路都被你占了,你就是要叫别人无路可走! 苏穋谨遵师训,战斗中基本延续了这种风格。 他用的弓很小,然而爆发力极强。他用的箭更加轻小,连箭杆都省去了,只用箭尖。 他在弓弦搭上了断箭。 一开始就用上了最狠的箭! 他有五箭,断、崩、离、灭、让。断箭最狠、崩箭最狂、离箭最精、灭箭最险、让箭最毒。 断箭如其名,一旦离弦,便要一个了断! 盯得对手这样准、扑得这样快,根本叫对手无从回避。 这妖魔竟也不避! 就迎向断箭,以狠打狠、以快打快、以准打准! 但见那妖魔手里一物,迎上断箭。 有什么东西能截住断箭?就算是钢筋铁板,断箭一穿而过,都如同刀尖穿过黄油般轻易! 一圈将士等着看妖魔血溅当场。 妖魔手里只不过是一根就地取材的树枝,并不粗。反正断箭本身就只有这么小。 然而牠将树枝是纵向拿的,横截面对着断箭。 断箭啄进树枝这一头,就要穿过整整一根树枝,从那一头钻出来。 对于其他的箭来说,这么一穿的过程,就会大大减低速度了,甚至根本钻不出头都有可能。 即使对于苏穋的断箭,要走完这一程,速度也略微缓了一缓。 就像光线从透明的玻璃照进浑浊的水潭时,速度也会略缓一缓,这么一点点的迟滞。 等断箭再从树枝的另一头钻出来时,准头却不对了。 妖魔用树枝暂时扣住断箭,并不光是让它减速,还往旁边稍微推了推。 断箭体积轻微,所以才能达到非凡的速度,缺点是很小的力道也可以让它位移。 一般情况下,这种位移并不影响大局。哪怕是飓风中,苏穋都敢以断箭打靶。因为它太快了。在飓风能把它推离靶心之前,它已经中靶了。 然而这次,断箭出了树枝另一头时,妖魔的身体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牠竟移到比飓风更快。 苏穋则比妖魔更快,早已再次搭弦放箭。这次放的是崩箭。 崩箭一点射出,成千万点,将对手前后左右一圈封住,就像爆炸前把钢钉一圈都打好,然后---- “咣”!就可以开炸了! 要从崩箭中逃离,就像要从雨中穿梭,而不让雨点碰到身子。可能办到吗? 妖魔仍然往苏穋这边冲。 那断箭没有打到妖魔,其势未竭,往妖魔后方打去。站位在妖魔后方的将士,就纷纷躲避。 他们在断箭的射程末梢,而且经过苏穋的训练,所以不至于被断箭误杀。 但那里毕竟有了个缺口。 妖魔却不理会那缺口,只朝苏穋冲来。 这是很不合情理的。 只因苏穋这崩箭,冲着对手而发,对手看来,苏穋手中是火力最强的的暴发点,怎敢冲来?都往其他方向逃窜去了。 其实崩箭一团化作千万点,都是锁向对手其他各方位的。苏穋正面留下的崩点其实最少。 妖魔就冲向他这最不显眼的弱点! 再弱,毕竟也是留下了几个崩点。妖魔若是沾到,也够呛的。只要牠被炸上一炸,苏穋手中其他箭连珠打开,妖魔必无活路。 妖魔双手挥起,虽没兵刃,却运风成刃。 这一出手,竟是风州的正宗。 其他任何物质打中崩箭,都有可能提前引爆崩点,只有风不会。 妖魔双手连挥,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将那些细微极了的崩点,全数挥到旁边,清出了一条通道。 这通道其实仍然狭窄而弯曲。但妖魔就是从这通道中过来了。 苏穋神色肃穆,搭上让箭。 他这是要决一死战了。 妖魔将兵刃掷向他。 咦,妖魔不是运风成刃么?怎又有兵刃可以出手的? 苏穋不及细想,让箭已发动。 夫“让”者,彬彬有礼,揖门礼让,进来之后,关门打狗! 苏穋这让箭,不是攻击性的,而是吸取性的。这一箭,吸纳对手的攻击为己所用。 他吸进这一兵刃,却发现不过是半堆树枝,上头也并没有附着什么力道。 苏穋等着要借对手的力,没借到,难免一滞。 妖魔先前用来对付断箭的树枝,一撅两半,一半送给苏穋,把他窒住,另一半却碎为无数木屑,往后激射而出。 就听一片爆炸声。 崩箭的崩点,被妖魔主动引爆! 妖魔且再次挥袖成风,引导崩点变幻位置。 苏穋放出的崩点,不是妖魔所能自如操纵,但至少造成混乱,这就够了。 片刻前修灵将士为了躲避断箭,曾有个小小缺口。这小缺口还没来得及补上,被妖魔捣乱了崩点向他们攻击,他们不得不再次躲避。小缺口变成大裂口。 妖魔向后纵身狂逃! 牠逃的路线,是崩点已被引爆的地方,对牠已经不会再造成伤害。 苏穋二话不说,也飞身力追,口中喝道:“妖物哪里走!” 妖魔回头。 苏穋一愕。 他见那粗衣少年,乱发飘拂似地狱中逃出的火焰,目光烈烈,竟似能在人灵魂上烫出一记伤痕。 (多少年前,曾有个文人在窗下写小句道:“粗服乱发,而灼目伤魂。”没人知道他写的是谁。他不久也就辞世了。) 苏穋被这妖魔少年一回眸,刹那间灼了一灼、窒了一窒。 少年回眸,不过为了反臂劈出一记风刀。 这风刀却正大浩然,是宗师风范。 苏穋不得不再退一步,化过这刀。 再抬眼,林梢摇荡,斯人已缈。 第二十四章 故人驾到 重重包围之下,妖魔竟然还能逃脱,修灵将士们都觉得面上无光。 苏穋脸色也很复杂。 有那知情识趣的部下,就安慰他:“准将,那妖魔不过是侥幸----” 苏穋猛然转身:“侥幸?” 部下吓得一缩脖子。 “你知道我那断箭的速度有多快?”苏穋连珠炮一般道,“你让它改向试试?只要不是完全垂直于它的方向,就会被它切开。哪怕是完全垂直于它,也会被它擦破。这种情况下,你用一根树枝,要在保证它不切破树枝而出的前提下,给它改向的作用力。你试试能成功?!” 部下傻傻的摇头。 “你知道我那崩箭有多少个点?”苏穋继续发泄,“你知道这些点都向什么方向以什么速度移动,会不会再次发生分裂、分裂之后又会怎么移?它们彼此之间距离多少,你要怎么才能躲过它们?我的‘让’箭又具备怎样的特性,你喂出怎样的力道才能反而利用它的特性来捆住我的手?捆住的时间有多久?这时间里你做什么才能逃出我下一箭的威胁范围?” 部下当然又是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练箭多久才练成了‘断’与‘崩’,又多久练成了‘灭’、‘离’、‘让’?我师父对此有多高的评价?有几个人能在我箭下逃生?” 这个部下有所了解:“准将练箭已有十一个甲子……” “十一个甲子的春秋,从晨至昏未曾松懈,恩师都予以首肯。一个妖魔凭‘侥幸’就能逃走?还能逼得我‘灭’、‘离’箭都没机会出手?”苏穋咬牙切齿,“你特么是在跟我开玩笑是吗?!” 部下“噗哧”屈膝:“属下不敢!” 苏穋足尖轻轻滑动:“幸亏,不管牠是什么来历……牠也没有逃出‘地网’。” 地灵州的专属法术,地网,专门是用来追踪的。你看一块荒地,似乎是什么都没有,春风吹来,就会有草叶发芽。你对着那块地割、砍、捏、烤,尽你的力量糟蹋它也罢,当时好像是把它破坏够了,一会儿不管它,风吹日晒雨露滋养,还是会有植物发芽,你都不知道它藏在哪里。 这就是大地的力量。 用这种力量来布下网罗,谁又能逃得掉呢? 苏穋垂首牵动地网的网线,默念:“你是妖魔……” 你是妖魔,我不应该觉得你好看。 就算我觉得你好看,你仍然是妖魔。 灵网恢恢,你无处可逃。 曼殊逃出了树林之后,弯下腰来大口喘气,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又一次逃生了。 刚才施出神奇法力的,根本就不是她。 只是她的心驾。 辛魅送给她的傲娇小猪心驾……真的是小猪吗? 这只猪头望着逃离的树林方向,凝肃又别扭的神情,像煞某人。 曼殊也知道不可能,试探着叫一声:“你----” 小猪抱头:“你什么都不知道!”非常的纠结而且痛苦。 曼殊第二声就叫得更确定了一点:“晨風!” “啊?”小猪瞬间傻眼,然后欲盖弥彰的试图掩饰,“不是!小兄弟……呃不是,姑娘,我……哇!” 下一秒,轮到曼殊把它扑到地上,两只手狠狠按住它肉墩墩的脸蛋,开撕!----“我叫你变猪!我叫你装死!我叫你变成猪也不告诉我!” “停停!”晨風受不了的哇哇大叫,“我不是故意变猪的,也没有装死!” “谁信你啊?”曼殊气愤道。 “谁又要你信啊?”晨風一拧猪脖子,然后傻眼,“呃,不对,这不是我的动作。” 他从来都不是这么傲娇的。 在小猪身上还魂之后,他把小猪的招牌动作都带过来了! 没有想到会跟一头猪共享身体和习性啊……晨風欲哭无泪。 曼殊看着他那悲伤的嘟嘟脸,都开始同情他了:“跟我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以下一半是晨風的推测、另一半是他的猜测: 张财主想把元神打进曼殊的体内,却遭晨風的破坏。张财主的元神仍然进入曼殊体内,但陷入沉睡状态。晨風的元神也被张财主一起带过来,奇迹般的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曼殊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苏姜也没有探知他的存在。他却听见了苏姜说的张财主元神存活在曼殊体内这件事。 身为一个忠心耿耿的修灵战士,除妖降魔是他应尽的职责! ----然而他起不了什么卵用。 直到苏穋包围了树林,小猪吓都要吓死了,不知怎么突围。情况危急十分,曼殊也紧张恐惧,晨風忽然小宇宙爆发,发现自己能动了。 其实他就是与小猪合体了。 不暇多想,他发挥出晨家子弟、风国少帅的实力,力克苏穋崩、离、让三箭,帮助曼殊逃亡。 逃出来之后他才想到:哎呀!应该摧毁妖魔元神的嘛!妖魔元神现在跟曼殊是一体,所以就应该让曼殊被苏穋抓住的嘛! 身为一个修灵战士,他失职了失职了! 晨风内疚的蹲地画圈圈。 “你救了我,好啦!不用这么难过吧?”曼殊哭笑不得拍他的猪肩,哗,手感真好!忍不住多拍两下。 晨风想:其实还有补救机会的。她不知道,地灵州有独门的地网。 是靠着地网,苏穋才在小树林那儿包围了曼殊。靠着地网,他还能再一次完成包围。 所以苏穋可以跟部下发牢骚,并不着急。 他发牢骚的时候,训练有素的战士们已经重新包抄过去了。 苏穋发泄完情绪,重新发了十来条命令,一条比一条说得快、一条比一条算计得毒辣。 这次,对手哪怕是灵王级,也插翅难飞! 除非不但是灵王级,而且是比苏穋更高层次的灵王,还懂得克制地系的法术,更充分发解地网本身的特性,才能在不惊动苏穋的前提下脱身……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苏穋安慰自己。怎么运气会这么差,就碰到这样的对手呢? 包围圈重新形成。 目前看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将士们等着。苏穋终于举手下了指令,他们立刻扑上去,哇对手一点抵抗都没有!----咦对手怎么变成了树桩? 他们傻了眼,都看着苏穋。 “看什么看?”苏穋冷脸呵斥,“不知道妖魔变幻多端?!” “哦。”他们反应过来,赶紧对着那树桩又是砍又是剁,哇呀呀地穿刺、泥沼术、石巨人,一套一套都丢出来了,练到酣处,连“大地祝福”都喊了出来……呃溜了嘴了,不对,怎么能给对方加防护呢?不过无所谓啦,反正对方又不会反击。 这次的战果,就抬了个焦碎的木桩回去,说是妖魔已经被消灭了。 必须已经被消灭了!因为没有任何生命破网而逃的迹象。若说妖魔是无声无息逃走了,那必须像先前说的,不但是灵王级,而且是……还……更……才…… 以上!怎么可能呢?哈哈!对吧……?有些比较机灵的亲随,在心底充满疑惑的想着,没敢问出来。 偷眼一看,准将苏穋,面色如铁。 第二十五章 小像通缉 曼殊走在路上,看夜色一点一点被洗去,晨光满盈盈的充斥了视野。 面前是一个体面的建筑群。 但是没有炊烟。 这像是被抛弃的乌龟壳。乌龟的肉身不知去了哪里。空壳被一群蚂蚁、小虫占据了。 这些体面、高大的建筑里,住的是些流民。窗口挑着或者破烂、或者陈旧、或者精致好看到可疑的衣服。小孩子拖着过于肥大的裤子,用手指打水珠玩。女人系好男人刚给她的裙子,仔细的把衣领拉下去,袒露出胸脯。男人蹲在路边,无所事事,偶尔用眼神打个招呼:最近哪里还有发财的机会? 从前的郡王曾经想把这里建成一座新城,但没能成功,抛弃了这些房子在这里。曾经有富人想拿这里当个度假的别墅,但官方要价太高了,事情拖着,流民趁隙进驻。富人不愿意再要这里了。官方也懒得再管这里。这里成了流民们的蚁窟。 晨風还处在低头撅嘴的纠结模式中。不过好吧,猪鼻子本来就是撅的,并不违和。 “你还在纠结是杀我还是救我啊?”曼殊轻轻的弹一弹他鼓嘟嘟的腮帮子。 “喂!”晨風气结。 “抱歉抱歉。”曼殊笑起来,“你可以减肥。” 言下之意,只要他还是现在这么肉肉的形态,她还是想对他手贱。 “所以你还在抱怨原来的辛魅和小猪都爱跟你吵架?”晨風觉得很不可思议。像她这么能挑事儿,不吵起来才怪了吧! “你原来就不跟我吵。”曼殊表扬他。 “我原来……”晨風实在不想说:我原来没发现你这么二缺。 他原来见她时,她认真、利落,脸总是板着,但心头实在有着满满的温暖。 他没有想到,他原来见她时,他是一副重伤快要死掉的样子,而且又身世成谜、被人追杀。而现在呢,以为已经生离死别,他却又回来了,借着她的心驾复活,从此一直要入住她的心榻中,又是这么蠢萌蠢萌的造型。 呃咳,何况曼殊属于某个特殊的星座,一般不是犯二的人,二起来就不是人。 狼犬随时化身哈士奇的体质。 对她这个体质,晨風还有待习惯。 他轻咳一声,拉回话题:“我不用杀你。我不救你就够了。” “哦?”曼殊警惕的停步。 面前那座蚁窟,看起来确实有够可疑。 晨風长叹一口气,告诉她:“绕着走吧。” 曼殊从善如流。 她离开大路,转从旁边绕着走。旁边是原野。 这里是水国。连土地都是氤氤的水气。踩下去,鞋子就缱绻的着湿气涸透了。叶子上的水珠擦着裤脚,无言的渗进去。曼殊觉得有点不舒服。 晨風又长叹一声,施咒给她隔开水气,叫她再往草丛深处走,好叫那些流民们看不见她。 “所以你能跟我说那张藏宝图上画的是哪儿了吗?”曼殊好奇的问他。 晨風不能说。 “那你救我干嘛?60天升不了级,反正我是死哎!”曼殊扳着指头算:唔,已经过了一天了! 晨風咬牙:“赛马港。水州东岸。” 那张藏宝图上大部分画的是小岛,晨風不熟,但是大陆的海岸线太明确,那座港口也太有名了,晨風很难不认出来。 他现在引领着曼殊,也正是从水灵州一路往东。 这是不对的。他知道!可是……谁说人一生中始终都能做出对的事? 曼殊开心的拍拍他的头:“谢谢你啊!”拍完了又忍不住揉一揉。哗!手感怎么可以这么好。 晨風无语!他一定要减肥!一定的! 曼殊沉吟:“唔……那既然我要出赛马港才有可能求生,那是不是得先绕个圈子,免得他们再追上我?” 在晨風能回答之前,曼殊已经斩截做了决定:“不行!他们追踪的手段太强了。你帮我逃掉一次,下次不知道行不行。你随时可能正义感爆棚灭掉我,或者至少是不帮我。我不能冒险。趁他们现在还没追上来,我要以最快速度往赛马港去。这样求生的机率才最大。” 她目光中有种生死杀伐的果决,晨風刹那间有种初见军神福左时的震动:“你……” “没事,我知道你跟我现在立场不同嘛。”曼殊安慰他,“我对你没什么意见,就是得提防着你随时跟我翻脸。我知道你也不得已,我也没指望能劝你站到我这一边。你还能救我,就已经很讲交情了。我不怪你。” 她最大的缺点,就是太看得开。 以前也有玩得好的哥儿们,不知为什么跟曼殊说心里话:“你啊就是太洒脱了!有时候也撒撒娇啊!不然都想不起来要照顾你。”曼殊笑笑:“没关系的啦!” 也谈过一次恋爱。那男生后来劈腿了,很烂俗的,跟她的朋友----也许算不上朋友,只是还聊得来的女同事。 那男生脚踩着两只船,还没决定怎么收场呢,曼殊帮他解决了烦恼,请他好走不送,好聚好散,今后不再见。 男生饱含热泪:曼殊你真舍得! 其实她是太骄傲。要靠讨得来的关心,不如不要。还有,别人用过的牙刷,难道还收回来?还继续用?不见得她一生就只配这一把旧牙刷! 这么不思争取,工作又忙,错过了几次机会,也就单下来了。单啊单的,居然就习惯了。 晨風如今又出现在她身边,那当然好。肯帮她忙,那也当然好。就算不帮的话……就算他真的死了,她大约也是可以自己挣扎着活下去的。也许活得短一点。一天?还是一百年?在历史的悠悠长河里,也未必见得有太大区别。 曼殊也不是不怕死,她只是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生死都应该系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晨風听着她一步步踏踏实实的足音,忽然尝到寂寞的滋味。 是她的坚强下埋伏着寂寞?还是她的坚强让他觉得寂寞? 晨風冲动的开口。 他没有想好。如果想好了,他是绝不会说这句话的:“我再帮你一把。” “哦,谢谢!”曼殊笑眯眯又伸手过来拍他的猪耳朵。 晨風瞬间后悔了:不能这么容易就帮她!他得先问问:“你觉得逃亡最重要的是什么?” “掩藏身份。”曼殊命中答案,并且加以阐述,“最好呢,大隐隐于市,摇身一变,变成另一个人,大家都知道、都尊敬,猜都不会猜到那人会是逃亡的妖魔。不然呢,另外找个身份,要平凡点,平凡到没人加以注意的。最好跟我原来的身份相差大一点。我原来是火灵州给他们惹上的、又在地灵州被盯上。他们,唔,应该都以为我是男的吧?知道我是女的好像都死了,除了你在这里……”显然不觉得晨風对她有任何威胁,爽朗一笑道,“怎么样?帮我扮成一个水州、或者风州的姑娘?最好看起来文雅一点,跟我原来形像可以形成反差,人家不容易认出来。” 原来她还知道她的本来面目跟“文雅”有反差!晨風泪目。 天空中骤然划过一道光华。 官方通缉令,通缉逃亡妖魔,火灵州的朱姓少年,曾用名为“猪嘎子”。苏穋队伍中有能人,以灵识为曼殊刻像,就如同照片一样,活灵活现。 这小像以灵能投射天际,四面八方的人都能看到。曼殊如今出名了。 第二十六章 免费美颜 晨风一见苏穋队伍居然刻下剪影,发出通缉,顿时一颗心直往下沉,暗道:“完了!” 灵识刻像,非同小可,刻得好的,真能做到跟真人站在你面前似的。辨识度一等一的高!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门技术毕竟不是照像,还是更偏向于美术。没天份的人,刻出的像,跟真人差距还是比较大的。 苏穋手下的人,却分明是个中高手,为曼殊刻出的像,跟真人无二。晨风拼命想: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他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出来。 曼殊一开始也是心惊肉跳,不知如何是好。 一开始,她甚至不敢抬起眼睛看看天空上她自己的通缉肖像。最后她心一横:死则死矣。看! 这一看,她全身起了小抽动。晨风以为她在饮泣,抬头一看,发现她在笑! 笑意像正在烧的开水壶底的小泡,噗嘟噗嘟往上冒,最终沸了。曼殊蹲下身捶地,眼泪都要笑出来:“现在我们安全了!” 哦拜托!天空中那张灵像,好一个夺目的美少年!眼睛在极度激动之下,睁得那么大,映着崩箭的火光,如宝石般熠熠生辉。夜色中,皮肤显得格外的娇嫩。头发正好被风吹过来,掩着脸,显得那张脸格外的小、下巴又格外的尖。 也就是说那一瞬间,曼殊被天然的磨皮、削下巴、还做了美瞳!这才叫亲妈都不认识的美颜效果哩! 曼殊抹去笑出来的眼泪,对晨风道:“好了。我们可以放心的走了。这下子他们抓得到我才有鬼。” “有吗?”晨风愕然,“那上面明明跟你毫无二致……” “当然你觉得跟我一样。我不管什么样子你都觉得一样。”曼殊嗔道。本义是抱怨,说出口却有种莫名的娇嗲。 一时间,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晨风咳了一声:“行----趁现在,可以去换衣服了。” 趁着蚁窟里的流民们也被天空中的灵像所吸引,正是偷一套衣服行头给曼殊换上的好时候。 曼殊潜到了蚁窟边上,果然没有被发现,但再往前走就不行了。 只因流民们虽然都仰头对天空指指点点,但并没有瞎了或者聋了。曼殊再往前,就该惊动他们了。 这种时候,还是要晨风出马。 晨风吹起一阵小小的风。 风声说:“有辆车子翻了!----在那边,翻了!掉出来的----金珠宝贝!灵器灵珠!” 蚁民们以为是自己人跑回来报信。他们都沸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人先拔腿就跑。剩下的怕被人拔了头筹,都争先恐后的追过去。 蚁窟几乎完全空了。曼殊总算可以偷衣服去。 水州的传统服饰风格轻俏流丽,譬如一条长裙、一件披裳、一双画屐,是女子的标配。若在正经城池里,晒衣台上到底可见这样的服饰。 可惜这里是蚁窟。晒出来的衣服千奇百怪、千疮百孔,偶有好的,或是偷来的赃物、或是皮肉生意女子的行头,或者太精美、或者太娇艳,而且往往不配套。 曼殊好不容易挑了身还能看的。 “快点!”晨风已经紧张得不行了,“他们要回来了!” “已经够快的啦!”曼殊猫腰闪人,“你是不是从来没做过贼?” 晨风脸色臭臭的:这不废话嘛? 这丫头,最好别再刺激他!他到现在都没真正下决心救她呢!小心他想通了,让她去死,这样张财主的妖魔元神也消灭了。当然,他也会跟着一起死。但他自己的性命算得了什么呢?跟大局比起来---- 曼殊把他摆在地上:“帮我看着。” “什么?”晨风没反应过来。 “笨蛋!”曼殊丢下这一句,自己钻树丛后面去了。 晨风反应过来了。 她是要换衣服,当然的! 耳中听到窸窣声,他的心跳得很快。他不能唱起军歌遮盖这声音,怕把别人引过来;他不能避开,怕没人给她把守着。他只好吹起了风。 曼殊出来时,周遭树叶都摇成一片沙沙和鸣。 “喂!”她含着笑叫他。 他回头,见她着件细褶的蓝色长裙,披件小藤萝花的轻衫,露出干净的锁骨。不敢多看,他低下头,进入眼帘是她裙褶下结实优美的脚踝,还有踏着松木屐双月般漂亮的足弓,以及修长足趾。 他莫名想把手覆在她足上,心平气和,让岁月粼粼的流淌而过。 “头发要怎么梳?淑女一点的那种?”她请求他的帮忙。 呵她向来粗服乱头示人,粗服是条件所限,乱头却是真的不会打理长发。 他犹犹豫豫的抬手,真的要碰吗,这头乌黑髦曲的长发…… 她却让开了:“唷!忘了,你这不是手,是猪蹄了。抱歉抱歉,我的错。” 他被激怒:“猪蹄也比你的手灵巧!过来!” 吹一口稳定的风,让黑发两边飘拂;蹄尖往下一点,定了头路。他把她的长发一点点的编成两根辫子,上头再加一顶圆边蓝缎白秸草帽,谁说她不是个小淑女? 曼殊临水照影,自己与天空上的灵像比对,非常满意:“行!附近有正经城镇吗?” 晨风知道一个,叫荭城,步行两个多时辰就到。 “好!”曼殊豪迈道,“有车就雇个车!咱们还能好好吃一顿!”从随身包裹里炫耀的取出一块银子,“我有钱!” 喂姑娘!晨风想说,钱财别露白好不好?你怎么能知道附近是不是有不怀好意的人看见---- “反正有你望风。”曼殊欣然拍拍晨风的猪脑袋。 “……”说好的淑女呢?!晨风很怨念。 曼殊已经大踏步往荭城的方向去了。水州传统的木屐,踩在水气氤氤的地面上,非常合适。 “……喂,”走了一回儿,她道。 “什么?”晨风从沉思中惊起。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很危险,要除掉比较好,你就下手。”曼殊头也不回道,“别指望我会自己了断。我没那么大魄力。” 晨风心头有什么东西融化了,这样软,这样难受。他轻声道:“好。” 这时候他已经决定了,在那无可挽回的尽头之前,他一定要努力保护她,努力让她过得舒服开心。 如果那一刻到了,为了世界的秩序她非死不可,他一定要亲自动手。除了他,没有别人能取她的性命。 第二十七章 论明星在台上和台下的区别 曼殊一般不太爱吃甜的。 这些年来很流行的马卡龙,她尝过一次,差点被腻得呕出来,从此躲得远远的。 在各种咸甜之争里,她也往往站在咸党的阵营里。 水灵州却有很多甜品。 他们自己出产的蜂蜜、甜菜、甘蔗做成的糖还不够,还要从地州等处大量进口。他们的小吃,十样有九样是甜的。连包子还有甜的!肉包子里面拌糖、蔬菜包子里面拌糖,还有纯糖馅的包子。 曼殊抱着“死则死矣”的精神,咬了一口糖包子。 这一咬,就停不下来了! 妈蛋,真的很好吃啊! 有个bl文,里面的男主对另一个男主表白说:我不是喜欢男人,我是爱上了你。 曼殊不是喜欢吃甜的,但这糖包子简直太好吃了! 她一边自己吃,一边没忘记塞给晨風。晨風简直无语:“……我是心驾!” 心驾是纯属灵的存在,一般不用进食任何东西。 好吧!曼殊决定了,心驾这日子其实是过得蛮无聊的。 她鼓着腮帮子,看到大街上有大队人马经过。 水灵州的本地军队前导,苏穋跨着高头大马,面沉如水,领着他的人马跟在后头。 水灵州跟地灵州一向交好,苏穋追妖魔至此,失去踪迹,与水灵州当地府衙交涉求助,是很自然的。 曼殊也没有躲,大大方方的坐在座位上,跟其他人一样看着。 对手是多高的灵力?他们要是冲着她来,她躲了也没用。他们要是不冲着她来,她躲了反而引人注意。 水灵州的两个居民交头接耳:“我兄弟在军队里,听苏家士兵说啦!那妖魔是长得真漂亮。” “唔,看见那灵像了!” “灵像还不够哩!那晚的妖魔美得,能晃瞎你眼睛,他们说的!” “唉唉,要不怎么说是妖魔呢?”居民长长叹息,不知是害怕还是遗憾。 曼殊咬着香甜的糖包子,微微含笑。 就说了认不出来的嘛!灵州居民对她视若无睹,苏穋也不过就是这样走过去了。 论明星在大屏幕上闪耀,与台下缷妆后的区别,就有这么大。 当时曼殊虽然没有像明星一样化上厚厚的妆,但晨風力场全开,使得她灵力充盈,这美颜效果,比上妆还强。 如今光彩尽褪,珍珠化回鱼眼珠,泯然众人矣!也不过是在晨風的眼里,她仍旧是同一个模样。 水灵与苏穋的军队都过尽,曼殊施施然回座,把肚子彻底填饱,然后嘱咐店家打个包外带。 她雇好了船只,但不敢要求船家连夜出发,只怕引起苏穋不必要的怀疑。然而这一夜,她就宿在船上了。 水灵州治安总的来说比较好,尤其是荭城。曼殊尽管是个单身小女子,而且看不出会什么灵术,但也没人打劫她。 这也得益于她没什么可诱人来打劫的。 一般强盗不是劫财,就是劫色。色相上,曼殊不过端正明朗,没了那晚的惊艳,不至于太勾引色狼。钱财上么,亏了她有个随身包裹。这种包裹是要用四种灵力同时炼制,才能打开额外的空间,还要用上大把的瑟瑟草,才能轻如鸿毛。贵得不得了!别人没事怎会猜到这么个姑娘家带了这么个包裹?看她身上轻盈,只当她没带什么钱,自然也就不会算计着要劫她的财了。 曼殊在船中呆到后半夜,运气真好,风向转了,船家为了赶风,就提早。曼殊再醒来时,已见悠悠荡荡,离了荭城,把苏穋等人都抛在后头了。 水上行程,也见了水面风回落花聚、也见了鸳鸯正破夕阳飞,也见了船家垂饵钓鲜鱼、也见了两岸青山相对出。水灵州景色之秀美,原是他州所不能比。且喜一路无事,便到了赛马港。 这时节,赛马港正热闹。它得名于赛马这项活动,现在正是赛季。 诸们看官,你道水国地面既然潮湿,怎么跑马?却原来它赛的是海马。 这港口外头,就是碧蓝大海。这片海区盛产的是海马。这玩艺儿蹈浪如平地,不少渔人抓了来驯,端的比小舟还好用些!渐渐的就成了海马赛事,跟草原上赛马一个道理,热闹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马赛的时候,万人空巷,周边城镇的全往这里赶,随便扔块砖头能砸中几个达官显贵。好个盛会!怎见得?有道是:座驾牵引青龙白虎,帐单记录金块灵珠;举目但见瑞气千条,信手便是珍奇无数。通宵香漫舞,竟日灵随步。真真浪涛阡亩,海天门户! 为了这盛会,连港口都封了,好全让出来给赛马的战场、还有看客的看台。 曼殊到了这里,只觉得样样东西都新奇,本来是不妨好好玩玩,可屈指算算时间,六十天的升级期限,都已经过了八天。苏穋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她恨不能立刻出港才好!哪知道就撞上封港。 这是马赛的最后一天,人人颠狂,手里拿着**的小票,嘶声呐喊,眼圈都红了。看台那儿固然热闹,挤不进看台的也竖着耳朵听前线战报,或哭或笑。 曼殊也挤不进看台,只见这些人跟发了狂似的,不敢领教,宁肯躲远些,去找找有没有船能先报上名,等开港之后就好出发的。 船老大、船员们也都为马赛颠狂。曼殊好不容易找到一艘能说上话的,正讨论日期和行程,却见有兵丁赶来,又是张贴告示、又是找船老大们下通知,斜眼看了看曼殊。曼殊装作无事人样,背着手走开,且去看那告示。 原来是苏穋,到底赶上了。 苏穋等人在内陆遍寻无线索,怕妖魔要出海。碧海茫茫,那就无处找寻也!因此紧急追来告示,道是新订船出海的人员,都要经过官府检验才行。 曼殊大为头疼,也不得不佩服苏穋,真是个人才! 猛听如雷般的呐喊,吓得曼殊都抖了一抖,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却原来是赛马最终结果出来了,顿时但见黑压压的人们,哭的哭、笑的笑、抽筋的抽筋、捶地的捶地、休克的休克、跳海的跳海! 只有曼殊怔立原地,只觉得对住一个疯城,碧海茫茫,竟无路可出。 第二十八章 月照人间 天域最高会议终于结束了。 会议得出的结果作为秘密,外界不得与闻。 也不是没有人好奇过,但几位代表的口风总是很紧,唯一例外的大概只是颜成。他甚至会主动追着人讲:“哎!最新研究表示冷魂果对我们意畛的建造很有利哎!我们计划把整个冷魂谷都搬到天界上来!嘘,现在还不能让水州那几个灵王知道。” “真的?”听者倒吸一口冷气。 “当然是真的!哦,还有,海马携带瘟疫,快爆发了,咱们得在海里划个隔离区……”诸如此类。 听者觉得这都是大事件啊! 当然,要不是大事件,也轮不到最高会议讨论不是? 他们赶紧屁颠屁颠的去传播:哎我跟你说,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结果都是假的。一点影子都没有!人问:谁说的?子梨?哎呀!子梨天圣说的话,你也信! 小菜鸟终于悲伤的发现:被玩了! 后来颜成嘴里再跑马,也就没人信了。一个字都不信。 天域最高会议保密议程里商议的内容,就始终是秘密。外头人一点都不知道。 会议一结束,颜成就要往外跑。 “哎!”晨星在他后头扬声道,“谁蒸了大馒头请你呢?这么急着走。” 颜成回头笑道:“司铃妹妹,问题不在于外头有谁蒸馒头请我,而在于这里没人蒸馒头请我哪!” 晨星眨了眨眼睛:“我猜你也要下去?” 颜成“嗷”了一声:“要不同去?” 晨星瞟了瞟楚萩的若无其事的背影,甜甜一笑:“我去的话,怕太挤呢。” 楚萩状若未闻,已经招了几个天圣来,布置些任务,都是要在楚萩领导下在意畛中完成的。 看来她是不会下凡找沈颐去了。 晨星被打脸,还不好说得,只有翻个大大的白眼。颜成反正没有脸面可言,笑嘻嘻问楚萩道:“清玫天女,不下去呀?” 楚萩摇头。 颜成打破沙锅问到底:“为什么不去呀?” 楚萩似笑非笑道:“留在这里,好等有人提出对水灵不利的议案时,我一个人投两票否决啊。” 颜成摸了摸鼻子。晨星拍手笑起来:“好!也臊了一鼻子灰!” “啪”一把剑砸向曼殊的肩。 这一记要是砸实了,她当场得半身不遂!晨風唬一跳,忙要出手救她。 进入荭城以来,他本来都非常低调,藏得好好的,生怕被人发现曼殊这个小废柴有他这么个重量级的心驾,大是违反常理,会引发麻烦。但曼殊如今情况危急,他也不能不出手了。 幸亏曼殊的运动神经还过得去。 而那把剑根本没有附带任何内力,而且搁在鞘里并没有露锋芒。 曼殊下意识的往旁边猛烈一闪,剑擦着她的衣襟落了下去。晨風不用出手了。曼殊低头看看这剑,惊魂未定,再抬头看看是哪个凶手险些杀了她。 那些海船都大只,露出水面的部分至少有一层楼以上高,在锚地一艘艘排得好好的,随波浪悠悠起伏。 水上动荡,船只不能像车子停放时那么贴紧,免得一摇荡,就彼此磕上了。这些船,彼此拉开有数丈远,彼此之间很难混淆。 曼殊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把剑就是从旁边这艘船上落下来的! 她叉腰怒目那光秃秃、空荡荡、鬼影子都没有的船舷,破口开骂:“(*丫#……” 舷梯上的脚步顿了顿。 曼殊开骂之前,这人就已经往下走了,步伐不快,走到一半,听到曼殊的骂声,顿了顿,继续往下走,速度倒也没有更慢。 他就这么不紧不慢、不瘟不火的下了船。曼殊终于看到了他。 这一看,她瞬间消声。 说不出他长得有多帅,就是舒服,好像白天的喧嚣都一点一点的安静了,剩下只有暮色绵绵的灰,深深浅浅的铺下来。人可以长舒一口气,坐到窗下最舒服的那把椅子里,看月光从树梢铺下来。 这种时候,曼殊怎么还能骂得出来? 晨風听曼殊忽然消声,也觉得有点奇怪,想悄悄探头看个究竟,还没付诸实施,就听一个男人道:“呀,原来剑落在这里。” 声如其人,轻轻的像月光的纱,澄澄的没有一点杂质,透明的鱼儿在其中将尾儿一摇,那样的欢喜。 晨風想讨厌他,可惜找不到理由。 他接过曼殊殷勤拣起来的剑,诚挚的道了谢,回手把剑欣然系在自己的腰间,跟另一柄剑合在一起。 原来他用的是双剑,都细细长长,其实是有点娘娘腔的,但是曼殊不忍心说他。 如果娘娘腔都能像他一样赏心悦目、温文尔雅,那么天下男人都变成这样,好像也挺不错的。 他而且非常关心的问曼殊:“姑娘正好经过这里吗?可曾不小心被剑磕着?” 哦对了!曼殊想起来,她刚才是死里逃生!还叉腰大骂了一顿,呃…… 这么一个谦和文弱又体贴的人,又不是故意的,被她骂了一顿粗话,不好啊,不好。 幸亏他没听见过吧?赛马结果刚出,大家都这么吵,他可能以为那篇粗话是不相干的村姑在骂啦! 曼殊调整一下站姿,很淑女很淑女的回答:“小女险些被打着,幸亏没事。” “呀!这都是在下的不是!”文雅男人很紧张她,“可有受伤?可曾受惊吓?若让姑娘有些儿损伤,在下万死莫赎。”上下又看看曼殊,总是不放心,“姑娘可否移步船上,略用些劣茶粗点,盘恒片刻,让在下确定姑娘无妨,也给在下致歉恕罪的机会?” 曼殊想起正事来了:“这是你的船?” “小可租的。”文雅男人道。 “往哪儿去?远吗?”曼殊很好奇的样子。 “……往东。应是走很远。”文雅男人似乎觉得她问得有点多,不过还是回答了。 “很好。”曼殊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初次见面!我叫曼殊,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可道号铭瑭。”文雅男人道。 晨風凝了凝:明堂?那是沈颐的道号。 不过沈颐太受欢迎了,很多人都模仿他的号。这也并不说明什么。 铭瑭请曼殊上船。曼殊欢欢喜喜的跟上去,忽然觉得晨風沉默得有点奇怪,找机会悄悄戳了戳晨風。 晨風不予回应。 第二十九章 拿出藏宝 铭瑭不但要到东边海面去,与曼殊想去的方向相同,而且出发时间很快,就定在赛马结束后的第一天大清早。更妙的是,他并不介意把曼殊也带上。 曼殊觉得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老鼠掉进米缸里,怎么就这么顺遂呢? 就是船老大有点麻烦,老看着曼殊可疑,总要问曼殊出海到哪里去、想干什么? 曼殊难就难在要去一个偏远的小岛!定位既难,又不是随口说个“找人”、“走亲戚”就能搪塞过去的。 要不要现在就把苏姜给的藏宝图拿出来,指那小岛给船老大看呢?她实在怕惹出麻烦。毕竟苏穋带着人还在这一带盯着哪!要拿藏宝图,也得等出了海再拿吧? 可是船老大现在就盯着,怎么能先搪塞过去呢? 曼殊憋啊憋,还真憋出一个理由来:“啊我就是想出海观光!去哪里其实都不要紧。你们走,我跟着……” 跟到海上再拿出图嘛!那时候海天茫茫,也不怕苏姜了。给图纸来历编个可信的理由,再多拿点钱,好言好语求求情,想来铭瑭一定好商量,船老大也不至于就不肯听她的吧? 曼殊打了一手如意算盘。可惜船老大是什么阅历?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哪能被曼殊三言两语嘘弄过去。 如今形势又紧张,官家正搜捕妖魔,船家虽不至于怀疑曼殊就是妖魔,也难免多点小心。何况曼殊给船家的船资也不过普通水准,好处是不至于因为出手太阔绰反而引人疑心,坏处是船家对她也不太恭敬,非想问她个底细出来。 关键时候,还是铭瑭体贴,在旁打圆场道:“在下少年时也想漫无目的,仗剑出行,一直未能成行,还是如今成年了才出海,也不过为俗务所困。听了姑娘壮志,让在下想起当年的梦想,不由汗颜。” 曼殊不好意思接受他的表扬:“其实没有啦……” 船老大猛朝铭瑭做眼色。铭瑭装没看见:“该敬姑娘一杯!姑娘爱饮什么酒?” 晨風也戳了曼殊一记。曼殊不用他提醒,自己也知道危机四伏,怕饮酒误事,推辞不饮。铭瑭毫不勉强:“如此便请允许在下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船老大像喉咙不舒服似的猛咳两声,铭瑭道:“啊船老大,可否请厨房看看,有什么菜肴果子,不拘如何,摆一桌来让在下款待姑娘?” 曼殊忙忙客气道:“不用款待。不用款待。”铭瑭则比她更客气:“哪里哪里!哪有不款待之理!” 船老大实在忍不下去了。这话听得人牙酸!他抽着冷气出去,又在门边那儿重新探进头来,叫了铭瑭一声,示意铭瑭出去说话。 铭瑭只好向曼殊表示歉意,说他去去就来。 曼殊欠身表示没有关系,您尽管去。 一般来说她不是有礼貌的人,她有礼貌起来不是人!也都怪职场培训,把不知道是日式、英式还是中国古典式的一些礼仪,乱七八糟一股脑儿培训下来。老总下死命令:见到重大客户,必须如此施展!否则丢了单,一律扣奖金! 曼殊被洗脑了一段时间之后,养成条件反射了。铭瑭之彬彬有礼,诱发了她的反射弧。她如今的表现总算是淑女了。 晨風并不觉得高兴,只觉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更粘稠深邃。 铭瑭出去了,曼殊又丢开淑女形像,左右张望,抽抽鼻子。 从刚才起她就闻见某种特殊的香味,非常清冽,而且怎么透着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只以为是茶香。喝了口茶,又不是这种香味。她先是张望,然后听铭瑭还没回来,索性站起来找。 确定了,这清香竟然是酒香。 是原来铭瑭拿出来要款待她,因她说不饮酒,又放回去的酒瓶。 同时,曼殊也想起来哪里曾闻过这酒香了。张财主在山壁的小桌上,曾经拿出来待客的两种酒,一种是她选的暖酒,另一种是晨風选的冷酒。 铭瑭这里储备的,正是冷酒。与张财主的冷酒有微妙的不同,然而很相似,因属于同类。 “你知道这酒有多贵重吧?”晨風道。 曼殊并不知道。 这酒名为胡蝶。 你知道天下有多少种胡蝶吗?一双胡蝶的翅翼上有多少片细鳞,才能最终拼出那闪闪动人的色彩吗? 很多劫前有个天才的药剂师,做成了这种配方。 这配方里涵盖了千万种灵药、千万种调配方式。 胡蝶有千万种,但你见到胡蝶时,总能知道它是一只蝶。它是花之魂、香之翼、蜜之梦。 胡蝶酒千万种配方,各有巧妙不同,万变不离其宗,总对人修行有益就是了。 晨風继续对曼殊细数,这酒要酿多少年、对修行有如何强大的好处。 对曼殊来说,这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来它并不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她在这里发现一瓶胡蝶酒,并不能因此把铭瑭与张财主联系起来。 她已经不再怀疑铭瑭了。晨風为什么还这么紧张呢? “这么贵重的酒,他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请你喝?”晨風提出这个重大的问题。 “……他喜欢我?”这个想法不由得滑过曼殊的脑海。 “喂!”晨風抗议。 作为她的心驾,她如果想得太大声了,他就能听得见。 “好好。行行。”曼殊自己也很惭愧,“我会小心他。” 这俩人在舱里有商有量。铭瑭在外头则苦苦招架船老大的进攻。 船老大劈头就道:“相公,你太好人了!” “相公”这两字,是本地通行的敬称。船老大说来却很讽刺。就像“好人”这两个字一样。 铭瑭满脸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是是。好人总比坏人好。” “你知道这姑娘来历吗?” “唉,相逢何必曾相识?她也不知我们来历,还不是上了我们的船。” “就是啊!她一个孤身小女孩,怎的如此胆大?她仗着什么?” “呃或许她不是小女孩了。她灵修很深。看司铃天女不就一直保持……” “她怎么能跟司铃天女比!”船老大嗤之以鼻,“看她哪有灵力的样子?” “或许灵修太高了,我们反而看不出来,也未可知。”铭瑭很谦逊。 “哎!太高!藏得深!她别是妖魔哦!”船老大道。 “老大你太过小心了。”铭瑭含笑把船老大支走,回以舱房,继续与曼殊叙谈。 他们相谈甚欢。 曼殊此生没遇到过这样让人舒服的男子。铭瑭推心置腹跟她说句话时,她也毫不觉得突兀。 他劝她道:“不知姑娘有没有个目的地,但是倘若与我们原来的目标相差太远呢?倘若我们的船到不了呢?我们机舱里有灵舵。姑娘何不在上头调出导航图看看?在下亲自在门口看守,担保没有人会进去打扰姑娘的。” 原来这里的船只,都备有类似导航仪的机器,只不过用灵力驱动。要去的方向,可以输进里头,它能自动导航。 跟机器对话,不怕泄密。事先查一查藏宝图上的地点,看方不方便过去,省得到了大海上才发现问题,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曼殊欣然接受,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有阴谋。我……” “每个人都有权保持**,这并不是错。”铭瑭温柔道。 唉呀如此体贴! 他护送曼殊进了机舱,果然亲自在外头守着。曼殊向晨風确认:导航灵舵真的不会泄密? 晨風总觉得不踏实,但也不得不确认:它真的不会泄密。这机舱里也感觉不到有谁窥视的样子。 曼殊终于拿出了苏姜的藏宝图。 第三十章 大风忽起 那阵大风浪,起得很突然。 本地的军士当时正在一艘船一艘船的重新走访,一边腹诽地州来的苏穋太多事。怎见得妖魔一定就逃到了港口这边来?就算逃过来,只要控制新船、新客人就好了,何必连旧船都要重新核查过呢?偏生本地官府也听苏穋的! 被重新核查的船只水手、客人,都嫌麻烦,怨言不绝。水灵军士们何尝不嫌这差使麻烦?又不好公然跟人家一起抱怨自己顶头上司、抑或外地客将,只好骂这妖魔讨厌! 风在此时刮起。 仕女头上的帽子,刷啦啦被卷到天上。她们也顾不上追帽子了,且按裙摆要紧,免得春光尽泄。 幸亏在这样的厉风下,也没什么人顾得上看她们裙底风光了。被丢弃的赛马单子,脏雪片一般纷飞,迷了人的眼睛。船只被掀得剧烈颠簸。上头的人都做了滚地葫芦。真要极有经验的水上人,才能在这样的颠簸中迅速稳住自己,免得从船的这一头被甩到那一头、甚至甩到水里去。 曼殊并无经验。 晨風毕竟是风灵州的,不是水灵州的,一时也没来得及救住她。 曼殊“啪”一记,被摔到机舱门口,藏宝图脱手而出。 千钧一发之记,晨風总算赶上了,给曼殊做了个保护气垫,又往外劈出一缕风,要把藏宝图追回来。 在这样的大风中,他的风咒也受到了干扰,效用大减,但勉强还算是起作用了。 那张藏宝图到底是被卷了回来。铭瑭当时也是抓着船栏勉强稳住了身子,见一张纸于风中悠悠卷回,很好心的伸手帮忙抓住了。 风来得急,走得也快,势头已经减弱。曼殊抓着把手,从机舱门探出头。铭瑭关心她:“姑娘,有没有摔伤。” 有晨風保护,不至于摔伤啦!曼殊急着看那藏宝图是否无恙。她要赶紧收回来。 不识趣的风,偏爱捣乱,将那图一掀,又要掀到天上去。铭瑭用力抓住。那图虽然是没飞跑,但军士也注意到这边了。 晨風觉得这风来得甚是异样,但细心品察,又找不到有人故意播弄灵力的痕迹,只没做理会处。 铭瑭抓紧了藏宝图,递还曼殊,问:“这是姑娘的?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曼殊只想求求他老人家闭嘴! 兵丁已经注意到他们了,商量两句,往这边走来。铭瑭背对着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手里还拿着藏宝图,没有完全交给曼殊,口中且关切的问:“姑娘怎么脸色不好?呀,莫不是病了!”伸手要试曼殊的额头。 曼殊正躲避支吾,手捏着藏宝图,要拽过来,却另有一股大力,把图抢了过去。 是船老大。 他平衡最稳当、眼光也最锐利,本来就怀疑曼殊,此时一见图纸可疑,好奇心爆棚,出奇不意就抢到了。 曼殊忙着考虑:要不要跳海逃跑?但估计也没什么卵用。 晨風忙着考虑:要不杀人灭口?但身为正派人士做这种事不太好啦。 船老大把图纸抢到手之后则忙着定睛一看,呆了呆,“呵呵”爆出一阵大笑。 铭瑭仗义执言:“船老大,此图既是姑娘的,你岂能夺取?” 军士来到船下,仰头喊道:“上头拿的是什么?!” 船老大笑道:“藏宝图!!” 铭瑭一愕。曼殊觉得自己是可以去死一死了。船老大扬手把藏宝图丢下船。 这图纸轻盈,本来很容易被风吹开。但现在风已经几乎没有了,船老大又捏了个水咒,团在图纸里头。图纸是皮质的,并不怕水。这水咒只是给图纸加了点份量,让它好照直下坠而已。 下头军士对视一眼,纵身而起,接过纸。 看了看这“藏宝图”,他们耸了耸眉毛,问船老大:“谁拿这个?”眼睛已经看着曼殊。 船老大眼泪都要笑出来了:“这孩子真要拿这个出海呢!” 军士都笑了,随手要把图纸丢开。船老大阻止道:“别别!人家孩子说不定省了一年才买了这张纸,丢了多可惜!”没说完,要捧着肚子笑翻在船上。 军士都大笑,果然搓出一支水箭,把图纸送回船上,方摇头笑着走了。 船老大还给曼殊落井下石:“姑娘,你该在这边赶集时买,款式由你挑,还有得打折哩!” 曼殊茫然。铭瑭总算厚道,安慰她道:“不是什么大事。那个,咳咳,出来玩玩,看看风景,也是好的。” 原来从古时起,大家就都喜欢宝藏。每一代都有各种海上宝藏的传说。藏宝图作为故事中的重要道具,跟海盗船长的独眼罩与弯钩手一样,是销得很火的小商品。 啊对,专门有人制作藏宝图,像模像样拿张皮子来硝了,做旧,画上图,点上莫名其妙的点子当小岛,打个叉叉,就是一张藏宝图了。 赛马港有很大的集市,里头就有人卖藏宝图,整打整打的挂出来,价格平易近人,总在几十到百来个铜板左右,买回去小可以当杯垫、大可以当脚垫,是很有特色的家居用品。 还有些人买去,到远些地方,墙脚一蹲摆个地摊,卖些旧银杯旧烛台,当中带那么一张藏宝图,装作不经意,糊着污渍、裹个什么烂刀鞘什么的。要是有顾客翻动,小贩装作不在意:“哦,这个?都是旧货一起收的,可能是破下来的羊皮吧。你要?买这个刀鞘,我白送啦!”那烂刀鞘卖一两银子,顾客不带还价的,回去美滋滋刮洗污渍、鉴定宝图,以为自己拣着漏了。那小贩则早就跑啦! 还有更可恶的,把这藏宝图拿精致的软缎子包着,放在华贵的盒子里,登堂入室、口吐莲花,把人吹晕了,拿出大块金子银子来买这图呢! 船老大和本地军士们,都觉得曼殊是被骗了。 晨風对水州的骗局了解不多,以前不过略有耳闻而已,现在才想起来,连忙提点曼殊。曼殊攥着失而复得的藏宝图,呆在那里,不知怎么说才好。别人当她是受不了被骗的这打击。铭瑭也非常同情:“姑娘,要不……不知姑娘为此图花费了多少?如果生活暂时有困难的话,其实……” “不,我还要出海。”曼殊像从梦中醒过来,大声道。 迎着人家吃惊的目光,她咽了口唾沫:“来都来了,总要去看看。” 船老大很不以为然。但他没有硬把曼殊丢下船,更没有追上军士汇报曼殊是新加的乘客。他不喜欢跟官府打小报告、也怕打了报告之后反而惹麻烦。客人会付他钱,这就行了。 明亮的阳光中,海水粼粼起伏,风与云都恰恰好,“宜歌号”了。 苏穋经过港口时,看见曼殊从甲板走进船舱的身影。 第三十一章 出海追击 苏穋从赛马港岸巡回来时,总觉得很在意,那个从甲板走回船舱的女孩子…… 出海的话,正常人不应该是走出船舱站在船舷边上欣赏美景的吗?怎么那个女孩子又走回去了? 当然,她可能见惯了海景,无所谓了。或者她可能不习惯坐船,觉得不舒服,要回去休息休息。还有可能她要回船舱拿个东西。 有一百种理由让人回船舱。这个举动本身不说明什么。 可是,也许是粼粼碧涛正好把阳光反射上来,让他想起林间崩箭炸开的火光。也许是女孩子走路的姿势有哪里让他介意。他总是不能把这抹身影挥开。 “准将,有什么事吗?”他的大校米虎察颜观色,问他。 苏穋不想说。 如果那个女孩子真的像妖魔,他当时就该辣手把她擒下。当时没做,事后再疑虑,何等优柔寡断?他不想在部下面前展露这样的形像。 但如果就把此事置之脑后……不知怎么又总是放不下啊。 在米虎的坚持下,他终于松口:“那条‘宜歌号’,有点可疑。” 米虎怔了怔,恍然大悟:“准将没有当时就把船截下,是顾虑我们在水灵州作客,怕万一查不出什么来,影响我们州在这里的形象?” 艾玛太对了!他就是出于这么慎重的考量,当时才没有出手。苏穋欣然接受部下给他找的理由。 米虎又道:“可是准将又太仔细了,也太知道妖魔狡猾了,所以又不放心,是吗?” 苏穋长叹:不愧是老部下啊!太了解他了。 米虎有话要冲口而出。这话来得太快了、太顺了,好像把米虎本人都吓着了。他抬起手,似乎要把自己的话压回去。 苏穋看了他一眼。 “准将,属下有个主意……”米虎说到一半,退缩了,“不,不是……” “你说吧。”苏穋道。 “不是个好主意。”米虎嗫嚅。 “哎!别娘娘腔。要说就说!”苏穋勉励他。 米虎心一横:“现在他们出海没多久。大船走得慢。我们一艘快艇,追他出去,最迟晚上,应该能追到了。那时候假装翻船,让他们救上去,趁机盘查,也不透露身份。万一没事,那最好。万一有事,我们总之多带些灵咒,好制服他们。” “不错。”苏穋颔首,“我让兄弟们在岸上做好准备,万一有事,随时接应。” “不可!”米虎慌忙道。 “嗯?”苏穋看了他一眼。 “呃……”米虎抓了抓头,“准将,那个,属下是想啊,要兄弟们做接应准备,本地官兵不知我们为什么忽然进入紧张状态,反而犯忌,这个反而不好,也失去我们悄悄出海查探的本义。我们呢,出海去,也不一定是妖魔本身。如果真是妖魔,准将肯定发现了是不是?可能他们是带着妖魔的线索,那准将带着属下,也够应付了。真的要接应的话,反正兄弟们也都很警惕的。准将发个信号,紧急集合、紧急救援,都快的。那时候水州的人也要来援助的。他们走水路很快,速度可以的。” 他说得结结巴巴,脑门上直冒汗,自己也知道自己太紧张了,但越想克制,就越是脸红冒汗。 苏穋往他肩上一拍:“米上校!” “呃准将……” “想不到你出的主意不错!”苏穋相当赞许,“就这么办吧!” 抛去当中纠结的说理过程不去细论,他这个主意本身还是不错的,苏穋这么觉得。 说办就办,宜快不宜拖。苏穋凭着他的身份,很快搞到一艘快艇。 这艇小,装载轻,速度快,就是不抗风浪。苏穋和米虎两个人……咳咳,来自地国,其实水性都不怎么样。 反正有灵力在,应该淹不死吧!他们这么乐观的想着,一头扎出海去了。快艇尾巴犁开碧海,拖起长长的白浪花。 一阵好风来。 大船靠风力,走得很顺畅。那快艇虽然动力十足,要追满帆的大船,倒也不是那么容易了。苏穋等两人,陷入骑虎难下之局。现在的问题不是什么时候能追上,而是他们会不会找不到人家! 毕竟大海太大了,小快艇为了减负,又没有那么完善的定位灵舵。苏穋等人又不熟水性。这要追上大船,比较难啊! 苏穋长叹:“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神圣地灵保佑,友好的水灵、风灵协助,让他们吹帆的风停了罢!” 他虔诚祷告。米虎跟着低头,眼睛却在乱转,思索着什么。 大船上的人不知道有艘小艇正拼死拼活的追他们。他们乘风破浪,航行得正嗨。 曼殊经历了最开始的难受之后,缓过来了,可以在甲板上看风景。 船上穿木屐不方便,其他鞋子又容易被水打湿。大家都爱赤脚,曼殊随大流。 可惜甲板离水太远了,一点都踩不到水,只能干干的在甲板上走两个来回,木板又被太阳晒得烫脚,曼殊只好又缩回去了。 水手拎水桶来给甲板浇水,倒不是体贴她脚疼,而是怕甲板被晒裂了不好。 铭瑭在舱中摆棋子,看她回来,一笑,招呼她同来。 曼殊袖着手,抿嘴笑着摇摇头:“不会。” 晨風倒是会的,然而他也没兴趣跟铭瑭对弈。 曼殊先前在机舱里已经查过航海图,铭瑭要去的目的地,跟她去的方向相差不算很远。她打算着到了那附近,再把自己的目的地说明,就说这张图是祖传的,她还是相信那里有东西,情愿多付好多钱,拜托船老大拐个弯、拜托铭瑭也站在她这边。铭瑭这么好说话,应该答应吧? 在那之前,她还是试试看自己修灵好了。 妖魔据传是修炼第五种力量的,但根据苏姜塞给曼殊的入门说明,其实力量也还是从四灵中来,只不过四灵俱修,再用妖法升华。人家专门修一种灵,升一级就是一级,妖魔却是每种灵修一级,再修成升华版本,费五倍的劲,竟然还能比普通的修灵更快。曼殊完全不知道为什么。 晨風想帮她先修正宗的灵术,把她引导入正道,说不定可以克制妖魔呢?曼殊也不介意练练看。 曼殊这身体是继承自火灵州的,也许只能修火灵术。那也无妨!晨風虽是风州的,对火灵的入门修行还是了解的,自己已经是风灵体质不能修火灵,但可以教曼殊修嘛! 说来也怪,晨風在风灵州教导过多少战士啊!教学法应该是没问题的,偏偏对于曼殊,就是冰上钻火,啥也成不了! 也许曼殊这身体虽然在火灵州长大,但其实体质不是火灵呢?晨風先是教她风诀,后来怒了,不信这个邪,把地、水的入门灵咒也给她都来上一遍。 结果曼殊还是啥都学不会。 第三十二章 杂交毁灵 曼殊在舱内整整盘坐半天,把晨风教给她的四种入门灵诀重新过了一遍,仍然是一无所获。 幸亏在大陵灵州,修灵跟吃饭一样平常,她关在舱里用功,人家一点都不在意。如果知道她关了这么久,还有个前风州少将作一对一的指导,还是连门都入不了,人家才会笑话她呢:这就是传说中的废柴! 晨风也无奈。 要说修行这回事儿吧,好比人做学问。有些人看着也不傻,就是读不进书、开不了窍、考不出试,再好的老师拿他们怎么办呢? 曼殊的情况比这还糟糕:你说要是一个孩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还怎么学“啊哦呃、伊乌淤”呢? 这大陵灵州几乎所有人,出生的时候,体内自动就有灵素充盈,而且只有一种灵素,譬如火灵体质的孩子出生就会喷火,扔到火里也烧不死;水灵体质的孩子出生就能戏水,扔进水里也淹不死。不同灵质的夫妻结婚,孩子的体质有可能随爸爸、也有可能随妈妈,还有可能什么灵质都不体现出来了。这种现象有个专业术语,叫作“杂交毁灵”。 “杂交毁灵”现象不单是父母传给子女,还有可能是祖上造的孽,过了很多代之后才发作出来。 猪嘎子的体质,就是这么个情况。 所谓修灵,首先体内要有灵素,在这基础上才能学习怎么积聚、浓缩以及操控灵素。你学习到一定程度之后,会觉得灵素在体内凝聚成一个很贴心、很听话的东西,可以为你所用了,这就进入了灵修的第一境第一界:化生境,又称化胎期。从此之后,可以踏上灵修的康庄大道了。 曼殊体内连灵素波动都没有,怎么办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她郁闷的看看日影。又是一天快过去了。 六十天的期限,唰唰的就过去了十五天。光阴似箭啊岁月如梭!按航海图,航到铭瑭的目的地,还要十来天,再到她那地方,可能两三天。也就是说哪怕一切顺利,她到目的地之后的修行时间也只剩了三十天。 作为无可救药的废柴,到那所谓的“神奇地点”之后,难道三十天内可以升上第一级?普通人提高一个层次,是要一年时间好不好! 曼殊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回旋:“死了死了死了……” 铭瑭此时来拜访曼殊,问“姑娘可好”? 姑娘表示,一点都不好…… 然后姑娘不知怎么就被铭瑭忽悠去下棋了。 船舶摇晃,棋子在棋盘上很容易滑动,但是铭瑭用的这是铁质棋盘、磁石的棋子。棋子吸在棋盘上,很稳固。 他看起来是个很有旅行经验的人,很懂得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 他下的棋,是围棋。 曼殊本来不会围棋,晨风也不愿意出面对弈,怕被对方察觉自己的存在,平白惹麻烦。 铭瑭请曼殊不用担心,他是个好老师。 围棋虽然变幻无穷,入门规则倒也简单。曼殊很快已经可以执白子与铭瑭对弈了。至于铭瑭让她多少,那就不好说了。总之晨风看不下去:简直就跟大人喂小朋友吃饭似的! 饶是这样,曼殊还是应付得很辛苦。在她苦苦思考怎么对付铭瑭在左下角的一子时,铭瑭告诉她:“那子无关紧要,看大局就好。” “大局?”曼殊茫然看着整盘错落黑白。 “是啊。”铭瑭耐心道,“你占了大局,就算给我吃一角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占不了大局,就算这一角抢了,也还是被我包住。” 曼殊吃惊道:“照你这么说,只要大局,一小步就不重要了吗?” “每一步都重要,但那只是你已经掌握大局的前提下。若没有方向,走一步有什么好处呢?说不定反而是向错误走了一步。” 曼殊陷入沉思。 她现在的苦恼,是灵修无法进展,但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对自己的方向没有确信。 灵修是什么、妖修是什么?她能走多远、走到哪里?张财主的元神最后会怎样?出于消灭妖魔的目的,她是不是现在死掉反而好一点? ----不行。 曼殊自己回答了两个字,心地清明。 妖魔是什么?灵修是什么?她还没确定,不想就这样死掉。就她目前接触到的妖魔来说,有讨厌、可怕的地方,也有可爱的地方,跟其他人一样。她还想看更多。苏姜也没有说她绝对做不到。辛魅甚至把心驾送给她、帮她走下去。她现在灵修上不去,又怎样呢?灵修哪怕入门,对大局也没有太大影响啊!因苏姜说的求生路,按普通灵修本来就是做不到的。她的出路、她的大局,都在妖修。而妖修只在苏姜的地图上能找到答案。那她就去吧!六十天期限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不错,但她艰难旅途不是也已经完成三分之一了吗?所以不用着急。急也没有用。先享受这旅途中的风景好了! 曼殊笑着推枰而起:“谢谢你。” “不用谢。”铭瑭道,“不下了?” “不了不了。其他东西可以更好玩。”曼殊笑着到甲板上,看太阳将落的海上风光。水手跟她打趣:“小姑娘,不怕脚被烧熟了?” 曼殊嗔道:“哪里就会烧熟!” “真的!”水手说得有板有眼,“有一次啊,我们差点全变成铁板烧了。” 曼殊听他说那段传奇,若干年之前,他在另一艘船上,比这艘船还大得多,是一艘很大的货船,船舱里装着许多货物。 有一个商人在舱里装了很多棉花。另一个商人则瞒报了一种危险的药水。那药水在船舱里闷着闷着,烧起来了,点着了棉花。这就是一场火灾了。但因为舱里货物压得非常紧,空气不够,火苗蹿不出来,就在里头闷烧,人们也不知道,就觉得甲板怎么越来越热了,先还以为是天气的关系,后来才发现是船舱里烧起来了。他们就用布条塞紧一切缝隙,想彻底隔绝火场的空气,指望里头的火就这样慢慢熄灭掉。可惜没有成功。闷火一直在烧。船壳烫得惊人。水手一天到晚在甲板上浇水,才免于被烤死。最后闷火终于烧通了船板。幸亏那时候,船也总算离岸近了。大家纷纷跳水,才幸免于难。 曼殊听得入了迷,旁边的水手就拆穿这讲故事的:“是你亲身经历的吗?” 讲故事的尴尬:“好吧,是我兄弟……” “你七姑的八爷的兄弟!”众人起哄。 了望台上的水手猛然黑着脸吼道:“水怪!” 大家哄笑声一下子停了。最近这附近海域是传说有水怪出没。但很多人认为这不过是某些赌棍放出的谣言,目的是想影响赌赛的赔率。后来赛马顺利结束,也并没有人真正被海怪袭击。谣言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可是这一路行来,风向好得不真实,沿路的水生动物却少得可怜。有经验的水手都觉得不对劲了,表面谈笑,暗里神经都绷着呢!一听水怪,大家都噤声。 了望台上的水手是见到西边有个黑点,速度快得不寻常,样子也有点奇怪,像是条大鱼,就喊了一声,再看,黑点又不见了。下头的人追问:“海怪呢?”他看看海面平静,想刚才大约是自己眼花,只好道:“看你们太吵了,吓唬你们呢!” 水手们一片嘘声,直到船老大出来骂,才把他们弹压住了。“宜歌号”继续顺风顺水的航行。 其实那个小黑点是苏穋他们。“宜歌号”居然吃了一整天的满帆,航得太快了。苏穋他们拼死拼活赶了一天,就快耗尽动力,好不容易靠近一点,风把宜歌号一推,他们又落到了望台的视野之外。 第三十三章 判官笔的背叛 宜歌号在晚霞中航行、在暮色中航行。 月华初照时,他们又遇到了一次惊吓。 这次不再是船尾方向的小黑点,而是船头前的长长黑线。你揉揉眼睛,它也并不消失,反而越来越明朗。 看起来就像是一条长蛇静卧在水面上,而且长着狰狞的头角与鳞刺。 这莫非是一条巨龙不成?! 水上有雪白的浮沫,擦着宜歌号的船舷漂过去。 离岸这么远的地方,这片海域,漂浮起这么多的浮沫,也是不正常的现象,很可能因为海底异常的变动而起。 然而海面还是如此平静。唯一的异物,就是远远的那条长蛇,抑或巨龙。 水手们都紧张的等着船老大的命令。 船老大紧握着船舵,手心有汗沁出来。 他终于下令,既不转向、更不掉头,但是收下帆,减慢航速,缓缓的靠过去。 宜歌号划过水面,轻若无声。 那长蛇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一片黑影飘过来,笼罩在它的身上,遮蔽了人的视线。水手们差点都要骂出来:这么要紧时候,偏偏来了一只睡大觉的鹰雰! 宜歌号继续滑向长蛇。夜是这样静,只听得见浪花拍船声,还有心跳声。 长蛇绵延似乎有一海里长,而宜歌号近长蛇已经只有半海里了。 鹰雰随风飘开。 月光终于明朗朗照在“长蛇”身上。 水手揉揉眼睛,不太敢确信,互相看看,终于相信了,爆出笑来,彼此骂着粗口。 这所谓的“长蛇”,不过是一根很长、很长的海藻而已。 水手们放松了,又笑又骂。船老大啐了一口唾沫,命令拨转船头,绕着走,小心别让水草缠在船桨上。 宜歌号缓缓拨转船头。 瞭望台上的水手,又看见了黄昏时曾见过的那个黑点。 苏穋他们的快艇终于追到了! 快艇没有做这么远程航行的准备,动力已经耗尽,现在是靠苏穋的灵力支撑着。 苏穋咬紧牙关,确定大船上的人看见了自己,吩咐米虎:“翻船!” 按原定计划,他们装作落水,好让宜歌号的人把他们救上去,他们好做调查。 米虎答应了一声,背过身,似乎是要把船凿沉的样子,暗暗把武器掣在手中。 做了一路的思想建设,如今动手在即,他还是觉得紧张。 再紧张也要动手了。 他正要动手,却见巨大的黑影在面前的水里缓缓浮现。一开始,他以为是鹰雰,但很快发现不对。 这黑影并非鹰雰在空中飘过投下的剪影,真的是水里的影子。 它是如此巨大,就像云遮在天上投下的影子。 它从海的深处,巨大得不真实的,缓缓浮了上来,把上头的水位都顶高了。 小快艇也被顶得往上升,升得居然很平稳,就像坐了鹰雰。 然后小快艇往旁边倾斜,米虎看见苏穋转过来的惊愕的脸,耳边听见大船上传来的惊叫呼喝。 苏穋看见了米虎手中的判官笔,刹那间觉得有点不对,但没时间多想了。这从海底冉冉升起的怪物,才是最大的危机。 宜歌号也已经倾斜了,但还没有倾覆。船上人们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把船往外开,指望着能脱离怪物的影响范围。 苏穋觉得很不可思议:遇到危险,为什么只想着逃,不想着打一场呢? 打一场,还有赢的可能。如果能把怪物除掉,就不会让它遗祸世人。如果每个人遇到危险都只想着逃,我们的世界还有什么进步的可能啊! 苏穋热血沸腾。 他不怪大船上的人,因他们只是普通的灵民,本来就没有资格把整个世界负担在自己的肩上。 而苏穋是军人、是灵王级别的修灵者、是以后可能管理一城乃至一郡的人! 苏穋持弓、搭箭! 米虎也攥紧了判官笔。 苏穋捏灵诀,发出“崩”箭。他想把怪物吓回去! 米虎舞起判官笔,也发动了“大殇”之笔阵。 他们这样配合,已经不止一次了。 然而这一次,米虎的笔锋,暗藏杀机,指向的却是苏穋的背后要害。 苏穋全心对付怪物,不意背后变故生,紧急招架,已经来不及,被笔锋扫着,一口逆血要冲口而出。他飞快的掉转箭头对着米虎,要发箭时却迟疑了一下。 这真是米虎吗?他忠心的老部下?会不会是被妖魔暂时操控的? 这样想着,一时杀不下手。 米虎没想到在怪物的威胁下、又被突然袭击,苏穋仍能这么快做出反击。他张皇的向旁边逃窜,看都不敢看苏穋一眼。 然而苏穋还是看见了米虎的神情。 这神情让苏穋心头发冷。 这是一个神智正常的人类的神情,不是妖魔的。这背后偷袭是米虎自己的主张,与妖魔无关。 这比妖魔还可怕。 苏穋射出断箭去。 米虎就快丧命在断箭之下了。然而小快艇与“宜歌号”咔嗒咔嗒作响,先后搁浅。 在茫茫大海上搁浅,大概也是绝无仅有的体验了。 两条船都搁浅在大怪物的背上,发出可怕的声响,向旁倾倒。 正是借这一倾之势,米虎脱离了断箭的致命范围,翻滚下去。苏穋再也没看到他。 大船上的人在喊叫,似乎是想对苏穋说什么。他们不断挥手。 苏穋听不清他们喊什么,但猜也猜到:是叫他救命吧! 苏穋没有把握打赢这个怪物。但他身为有责任感的军人,知道“尽力而为”四个字的重量! 带着米虎造成的伤,他还是尽力把自己威力最大的箭,全数打到了怪物身上! “宜歌号”的船老大面如死灰:“完了完了。” 刚才满船的船员对着苏穋大叫,就是怕他愣头青、会冲动出手。 这么大的怪物,岂是打得死的?就算打死了,死前还要翻滚挣扎不知多久哩!两条船在它身边,跟两只小贝壳似的,岂不被绞得粉碎?唯一的生还指望,只有什么都不做,指望着它根本不在意人类,浮出水面透口气,又自走了。哪怕船翻了,大家抱着木板,还有生还希望。 最重要的,就是千万不能惹恼它、不要引起它的注意啊! 苏穋这蠢蛋居然就出手了!而且是全力施为! 第三十四章 北溟幼鲲 苏穋觉得自己被高高的掀到天空、又重重的摔到地狱。 地狱是没有底的,绵软漆黑。黑暗中有碎银的光芒在闪,但不是他的眼力能捕捉到。 他引以为豪的灵力,在这深广浩大的力量面前,一点用都没有,跟软弱的蜉蝣一样任由播弄。 他现在开始理解从前某个造诣深厚的灵王诗人,在面对大劫面前,为何会叹息:“我是无用的无用、虚空的虚空。” “斯世有劫”,在修灵者的课本中,从第一册就介绍了这个概念。 “劫”可以作为时间的单位,约为百万年,也可以指具体的灾难。当一个人开始修灵,“劫”就成为确切的威胁,摆在眼前了。 每个人面临的灵劫时限、灵劫内容,视修行时间长短、各人体质而不同。大概越是低层次的修灵者,劫数的间隔时间越短,劫难也越容易过;越是高层次的,劫数的间隔时间越长,劫难来临时也越凶猛。 一般修行扎实的人,对于来临的劫数也会有预感。 苏穋完全没预感到自己最近会有劫。那目前这事儿大约真是,飞来横祸了。 他沉浸在胡思乱想的半昏迷状态中,直到海沫拍击在他脸上,把他激醒。 他发现自己身边有两个人,挟着他箭一般往前飞奔。他的手牢牢固定在刑架上。这让他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晃,从刑架上滑下来,然后连着刑架一起往下头滑去。 下头的地面并不是平的,而是倾斜、潮湿、略粗糙、同时带着很好的弹性。 曼殊一把拉住他的木架,抱怨:“站都站不稳?好好呆着!” 呵那怪物被他打得抓狂之后,在海面肆虐,小快艇与“宜歌号”都被打得粉碎。大家失散了。只有铭瑭、曼殊和苏穋三个,在怪物的背上生还。 曼殊有铭瑭鼎力帮忙、又有晨風暗中保护,没死也不奇怪。苏穋则只能说运气好,凑巧被顶在了怪物的背鳍边上。曼殊和铭瑭都心软,就把他拉在身边,怕他在半昏迷之中滑下去,还把他手臂绑在木架子上。这并不是刑架,只是用来保护他的。结果他刚苏醒过来时,一惊一挣,自己滑下去,亏得曼殊拉稳了他、铭瑭又拉稳了曼殊。 苏穋定了定神,问:“怎么回事?” 铭瑭还在试着搜集更多的碎木。借着灵力,他可以远距离取物过来,看着木头,就掷出灵力去,像水母掷出长长的触手----“咻!”无形的灵力触手把木块吸住了,再拉回来。 看到疑似人体的东西,铭瑭也如法炮制往回拉,指望能多救一个是一个,但找到如今,别说其他生还者了,连具遗体也没捞上来。 而怪物是十多秒之前开始在海面上高速移动的,说是游,简直像个飞碟掠出去似的,很快离开了肇事海域,头也不回的往东,离陆地越来越远,周遭海域几乎没什么木头或者遗体可拣了,铭瑭转向苏穋,寒暄道:“幸会幸会。”便自报名姓,请问苏穋称呼。 正常人这时候不都该问:你谁啊?怎么驾小艇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你同伙要空袭你? 哪怕这些问题会戳中苏穋的伤心处。该问还是要问啊! 铭瑭倒好,把这些要紧话都一概不提,只依足了礼节,通名报姓,仿佛他们现在不是苛延残喘在怪物的背上、朝着不可知的地方飞奔,而是坐在清风徐来的花厅里、烹茗闲话似的! 口里这般清雅,他手上可不闲着,一边源源的输灵力给曼殊取暖、一边努力把收集来的木头都固定在一起。 苏穋看曼殊又湿又冷的可怜样,与那晚林中的妖魔哪有半分相似?自己也懊恼自己怎么会无端猜疑的,那份心思已经不好意思再说出口来,如今同难共济,他一看铭瑭固定木头,已知道用处,一边帮手,一边也自己通报了名姓:“苏家不才穋,家师赐号慎言。” 倒是用了真名姓。 曼殊看了他一眼。铭瑭也略表惊愕:“原来是苏将军!真是久仰久仰了。” 苏穋苦笑:“我来这里的原因,说来可笑,不提也罢。我那部下突袭我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唉!但愿灵佑,着他不死,我再遇着他,好问个端详!” 最后几个字,咬得如此恨毒,曼殊听了都有些心惊肉跳。 铭瑭在旁叹道:“这怪物一旦沉进水底,恐怕不妥。多谢苏将军帮手,我们收集这些木头,可做个小船,勉强能承载我们三个。虽离岸远,但可打鱼果腹,以灵力慢慢回岸去,也算不幸中之大幸了。” 此时的情况,其实非常糟糕。怪物不知何时能停下来,他们不知会被带到什么海域。就算有灵力,要活着回大陆也千难万难。铭瑭说来,却句句是乐观鼓气。苏穋想,这怪物一直往东,入海越来越远,大为不妙,或许现在主动从它背上离开倒好?但看看怪物的背,太过广博,竟比“宜歌号”大了百倍,背部离水有一座小悬崖那么高,且滑不留手。要把三人连木头临时拼凑的小船一起越过这段距离安稳搬到海里,非常困难。何况万一惊动了它,掉过头来要吃人,那三人很难招架。 推敲到此处,苏穋不由抱怨:“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晨風未见过,曼殊更没见识。她望向铭瑭。 铭瑭略一沉吟,道:“古书说北溟有鱼,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我们遇到的大约就是鲲吧。” 苏穋愕然:“那不是在北溟的吗?” “所以我们遇到的可能是逃出来玩的幼鲲吧!”铭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苏将军,幸亏你没有真的伤到它,否则它父母来找它,要替它报仇,我们如何招架啊!” “……”苏穋竟觉得很有道理。 “那它为什么一直往东边跑?”曼殊又有疑问。 “这就不知道了。”铭瑭遗憾道,“也许就是想去东边玩?也许晕头晕脑的不辨方向了?” 曼殊喃喃:“不知它什么时候肚子饿,想沉到水里吃东西。” 更不知道入水时会引起怎样的骚动,他们是不是应付得过来。 提前脱逃有困难、一直留在幼鲲背上更不是办法,晨風权衡利弊,悄悄告诉曼殊:“万一附近看到小岛,我们就拼一记,从它背上离开,到小岛上去。” 曼殊表示同意:“到时你尽管出力帮忙。逃过这一难最要紧。他们要是发现了你的存在,我再想办法解释。” 第三十五章 遇猪而开 幼鲲整整跑了一天半。上头的三个乘客都已经快崩溃了,准备不管什么危险机率,先从它背上下去再说! 这时候幼鲲做了一件事,彻底打消了他们的想法。 是一只水鸟,低飞在幼鲲身边,幼鲲注意到了,掀起身子“啪”的一下把那只鸟打到水里,一口吃进了肚子! 这一番动静,背上的三个乘客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地震,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紧急讨论: “它拿什么把鸟打下来的?” “没看清。应该不是靠身体。如果是靠整个身体翻动把鸟打下来,我们受到的震动应该更大。” “似乎也不是鱼尾。” “看起来,它身体边缘有垂在水里的柔软部分,类似鳖的裙边。是这裙边翻上来,打的鸟儿。” “言之有理!它打鸟,想必是肚子饿了?” “量这一只鸟儿,怎够它裹腹!它怎么不沉到水里觅食?” “不清楚。但我们如果这时候下去,被它发现……” 那妥妥的是被吃的份好吗!曼殊悄悄的问晨風能不能对付?晨風也没把握。这到底是传说中才有的异兽哎!何况到底是不是鲲也没定论。他一个少帅,被搞成心驾之后,灵力大打折扣,实在不敢说能战胜这异兽。更别提重伤未愈的苏穋,还有身手平平的铭瑭了。 大家连讨论的声音都放低了,生怕惊动幼鲲,回头来吃他们。 这时候,铭瑭忽想起了一件事,难得现出激动神色:“鸟儿!” “嘘!”曼殊和苏穋怕惊动幼鲲,一起请他闭嘴。 随后曼殊终于领悟了铭瑭的意思,顿时惊叫了:“这是鸟!” 苏穋完全不知道鸟儿有什么奇怪的。他来的地方,鸟儿不要太多哦!难道水国的鸟就很稀少、海上的鸟就很珍奇吗?咦! “你知不知道海鸟不是鱼。海鸟不能在水上生活。它们一定要有陆地歇脚的啊!”曼殊提醒他。铭瑭偷个懒,就在旁边负责微笑。 苏穋“啊呀”一声,恍然大悟。 他啊呀得太大声了,铭瑭比较含蓄,朝他使个眼色,曼殊则直接去捂他的嘴。 苏穋又不真是笨蛋,哪里需要捂嘴。一记眼眉,他就反应过来,把声音降低了。 且喜幼鲲没有被惊动。 却原来鸟儿总要有陆地歇脚,不能把海当作家的。这里既然有海鸟出现,说明附近有陆地咯? 说啥就来啥。他们一抬眼,果然看见前方的海面上隆起一大块东西,如海龟的头。暂时看不清后面的陆地有多大。也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一大块陆地呢、还是只不过一个小岛? 就算是小岛也好。在海上被劫持、奔游了这么久,哪怕有个小岛落脚,都叫人感到幸福。 幸福是需要珍惜的。 幼鲲的速度这么快。如果不快点动手,这隆起的救命立足点,怕是一会儿就要错过了。 铭瑭和苏穋飞快的交换个眼神,已经做了决定:趁这机会,从幼鲲背上逃走! 可是怎么逃才好? 铭瑭默默念动灵咒,平空画出一个灵符,推向海中。 海水中顿时有一股大力,把幼鲲的颈胸往下拉。 这点力气当然不足以把幼鲲拉到海里。但它大吃一惊,把前半身往上抬。这就够了。 它把前半身往上抬时,后半身就自然而然的往下压。 下拉的灵力此时消失。 幼鲲失去平衡,后半身就下沉得更厉害了。 水柱溅得如山高。 鲲背上的几个人,顺理成章的往水里滑去。苏穋念动“如履平地”的灵咒,保三人都平稳下坠,不至于被擦伤。 曼殊和晨風一看:“没咱们出手的必要!”乐得不出手,且看情况发展再说。 他们坠入海中,有了苏穋地系灵术的保护,没受任何伤害。铭瑭及时催动水系法术,海流自动推着三人往小岛上逃跑,速度极快。 幼鲲还在海中摇头摆尾、生气啸叫。 它的啸声,有相当一部分是超声波,已经超过了人类普通听觉能捕捉的范围,但只要强度够大,仍然会对人类等生物产生杀伤破坏。 晨風的风系法术,用来对抗超声波,本来是最合用的。但苏穋已经用地系法术为大家提供防护,不算特别对症,也够用了。 三人已经登陆。 丝毫不敢松懈,苏穋用地系法术继续帮助大家朝前猛跑,希望快点脱开幼鲲的威胁范围。 幼鲲终于转过头,看见了他们。 不知道幼鲲的大脑袋里,有没有足够的智商来发现这些人类就是刚刚受惊的罪魁祸首?又或它只当他们是三块逃跑的肉?总之它伸长脖子追过来! 追到岸边,它被挡住了。 它果然是纯粹的水族,不能上岸! 它用力的伸长脖子。那脖子竟能伸到七丈多长! 然而还是够不到逃跑的三人。 可是三人也跑到一个高处,四望都见到波光,发现他们所在的,真的就是个小岛而已。而且这岛看起来很荒凉。如果幼鲲一直绕着小岛围困他们,前景也很不乐观! 幼鲲并没有绕着小岛不停的游下去。它张开血盆大口,吸气! 那气流之强健,令晨風都暗暗心惊。他不得不评估:自己是否有必要出手? 与此同时,大地震荡。幼鲲用前鳍可劲儿的拍打地面,竟叫大地像湿面团似的,不但震颤、而且向它倾斜! 晨風知道自己要动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忽然在前面看见一个洞口,还有一块又像门板、又像碑石的东西,雪白可爱得像一颗调皮的门牙。 幼鲲则忽然看到面前咧出一张笑脸。 所谓笑容,在动物界,就是张开嘴露出牙,但又不吃东西的动作。这是一种压倒性优势的展示,表达了威压与戏弄。 幼鲲惊愕并且大怒。 那怪嘴的形状变圆了。 幼鲲想打它,它却对着幼鲲吸气,像幼鲲对着那三块“肉肉”吸气一样。而且它的力气比幼鲲更大! 幼鲲觉出害怕来了。它摇鳍摆尾,要给这张怪嘴狠狠一记打击! 怪嘴不但不躲,还迎着幼鲲上来。从那张嘴里,幼鲲闻见腐烂和死亡的气息。 恐怖在心里迅速发酵。幼鲲决定还是逃跑比较好。它向后退,那张嘴却仍然吸着它不放。幼鲲极度恐慌下,又开始放声啸叫! 铭瑭等三人紧紧抱着那块碑石,抵抗着不知来自怪嘴、还是来自幼鲲的吸力。碑底忽的裂开了一道口子。 怪嘴的吸力猛然消失了。幼鲲尖叫着向后弹射出去,一下子滑出去有半里地,好容易恢复了自由,头也不回的逃跑了。 铭瑭等三人则往碑底的裂口掉下去。慌乱中,每个人都努力的使出灵术救命,包括晨風。 可是每个人的灵术都奇迹般的消失了。 他们都像曼殊这样彻头彻尾的废柴一样,晕头晕脑、毫无还手之力的掉了下去。 掉下去的过程中,苏穋发誓,他好像听见一个声音叹息着说“yuzhuerkai?” ……遇猪而开? 第三十六章 人间意畛 “你们听到吗?”脚踏实地之后,苏穋还惊魂未定,连声问铭瑭和曼殊:“遇朱而开?你们有姓朱的吗?跟朱有联系吗?” 曼殊知道这具身体原来是姓朱。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这有联系没有。 “也未必是‘看朱成碧’的‘朱’哪!”铭瑭道,“说不定是珍珠的珠、诛心的诛、竹子的竹、主人的主……可能性太多了。目前什么都不能判断。” 说得也是!曼殊心虚的错开目光,装作在专心的看周围环境。 啊也就是绿树青草地,树不算特别茂盛、草也不算特别整齐。就像一个保养得也不算太好的公园。除了天阴阴的,云特别厚之外,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铭瑭和苏穋也在观察环境。他们的表情都很严肃。 苏穋终于开口,难得的客气:“铭瑭兄。” “苏准将。”铭瑭朗月般的双眸,难得的蒙上了阴翳,“地面太歪了,对吗?” “……”曼殊眨了两下眼睛。哪有歪?不过她还是聪明的保持了沉默。 苏穋的脸皮绷得越发紧,伸手向铭瑭:“铭瑭兄,请?” 铭瑭伸手:“请。”另一只却握起了曼殊的手。 曼殊与他双手相触,有种奇异的舒适感,好像清凉的湖水铺在手心中。 呃,意识到晨風还在她的心里,她有点尴尬。 晨風却没有说话。 呃,他怎么好像过份的安静了? 曼殊正疑惑着,苏穋已经率先迈开大步。 铭瑭随之举步。 曼殊跟上。 三个人就这样手拉手的往前走,如临大敌的样子。 奇怪的是,铭瑭和苏穋走得歪歪扭扭的,就好像他们走在很不平整的地面上。哪怕是平凡人都不至于走得这么糟糕吧?什么情况! 走出三步,苏穋就不得不停下来了。铭瑭随之停步。曼殊总归跟着他们。 铭瑭松开手,脸色铁青。铭瑭也松开曼殊的手,却比较坦然:“看来我们要承认,我们失去了灵力,而这个扭曲的空间对我们并不友好。” ----所以说,不就是普通的小公园一样的地方,到底哪里扭曲了?啊喂! 铭瑭对曼殊道:“姑娘倒是难得举步平稳。” 曼殊不明就里,只好干笑。 苏穋想起来,连声问她:“对了!你是哪个州的?师门是?修到什么级别了?” 曼殊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她是从火灵州知德村出来的,但不便说实话。换个什么身份好呢?水州和地州是铭瑭和苏穋的籍贯,他们熟悉,曼殊不想说这两个地方,免得被他们问出破绽。剩下只有风州了。可是晨風在林中助曼殊脱险时使用过风灵力对抗苏穋。说自己是风州人,岂不也是自投罗网?曼殊无法决定,只能继续干笑了,并绞尽脑汁想换个话题。 ……话说这话题也不可能永久回避吧! “你叫曼殊?”苏穋对着她,眼神比刚才更锐利。是她的错觉吗?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姓曼名殊?”苏穋追问。 曼殊支吾:“嗯啊……” “道号呢?”苏穋一问紧似一问。 曼殊一时没能回答上来。她想捏造一个,但是已经晚了。苏穋已经冷峻的眯起了眼睛。 目光如刀。 铭瑭的话语则像是柔和了冰刀的春风:“姑娘也不用过于自责。” “……”什么鬼? “即使没有修灵的天份,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人的生命是否幸福,其实并不决定于她有多少灵力。”铭瑭道。 “呃……”曼殊飞快的看了看苏穋。 苏穋的脸上满满写着:“天啊你不是修灵者所以没有师门没有灵号。太可怜了!不对我不能说你可怜,否则你要哭出来的。我讨厌看女人哭。” “哦!”曼殊吸了吸鼻子,“可是我不能修灵,我的父母太失望了!”真的要“泫然欲泣”给他看。 苏穋目瞪口呆。 (啊嘞,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曼殊内心os) (然而被这家伙追了一路之后,能逗逗他还是觉得好爽啊!^__^) 苏穋忽然以拳击掌:“我知道了!” 铭瑭扬了扬眉毛:“哦?” 曼殊有点小担心的瞅着他。 苏穋沉声道:“这是妖魔的空间,仇视灵力。我们的灵术无法施展。它对我们来说是扭曲的。而本来没灵术的曼姑娘,却反而不受影响。” “哦……”听起来很有道理。而晨風保持了沉默。曼殊好奇的问道:“你们眼里,这里到底是扭曲成什么样啊?” 唉,说来话长!譬如在曼殊眼里普普通通的草地,在苏穋眼里却歪歪扭扭得像翘起来的地板。 举步走,连重力都有问题。明明向前走,却好像朝天上飞一样,过会儿又像是朝地狱坠落。他的脚一步比一步更深的陷进地里去,好像那是一片湿泥。忽然又硬了,是**的湿泥。 如果天界出现这样的空间,没有任何奇怪的。天界有无数意畛嘛!意畛里出现任何现象都不奇怪,只要创造者能够自圆其说就可以。 然而这是四灵州的大地。是人界。 人界不能出现意畛。这违反灵力的定律。 突破了定律的……应该是妖力在起作用吧! 难怪苏穋他们如临大敌了。 “噗哧噗哧”,有谁在笑。 那笑声是像小珍珠水泡一般从水底往上冒。 可是他们并没有站在水里。 他们明明站在地上。 有一圈珍珠水泡一样又圆又白的小蘑菇,从地上争先恐后的往外冒出来。 敌人出招了! 苏穋以目示意铭瑭过来,与他背靠背,共同迎敌。 曼殊则忙着问晨風怎么办才好。 晨風仍然沉默。她惊愕的发现,他居然睡着了。在这样的时候,他鼓着圆软软的肚子,睡着了一只真正的猪。曼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铭瑭则摇头拒绝了苏穋的要求,仍然站得似一根凌风而立的竹子般那么自如。 “搞什么?!”苏穋很抓狂。 “反正没灵力了,怎么对敌,你说对吧?”铭瑭摊开手,一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站得从容一点。 “喂!”苏穋竟无言以对。他说得好有道理。 “噗噗哈哈!”像应和着铭瑭论调似的,三人中间有一颗更大的白白的东西冒了出来。 这东西就不是蘑菇了,而是刚才洞口那样的石碑,像一颗调皮的小虎牙。虎牙上还写了三个字:“拍我呀!” 简直是挑衅! 曼殊于是就拍了一下。 反正都已经“我为鱼肉”了,拍一下又怎么样呢?是吧! 手掌与碑面相交。她目瞪口呆。这!这汩汩流进她身体中的……是灵力吗?! 第三十七章 传说中的灵力 那雪白的石碑放出光来,逐渐变得消瘦、单薄,最后成了一片光滑的、玉石般的板子,倒在地上,没有任何灵异之处了。 它的光芒注入曼殊等三人的身体。 那些蘑菇也在它的光芒之中爆开,满天都弥漫着白蒙蒙的雾。 任何正常人的反应都是:不好,有毒!快屏息! 可惜屏息不是那么容易的。曼殊还是像苏穋他们一样吸进了一些蘑菇雾。 顿时她感觉非常好。好极了!体内灵力充盈。她覆掌在地上,能感觉到大地可以像橡皮泥一样由她揉搓变形。她还可以听到大地中水脉的欢笑。抬起手掌,那水流真的听她的话涌出来,成一个美丽的小小喷泉。喷泉落下了。她拍手,做一蓬小小的火花,而风把它吹得像蒲公英的种子般点点飞开。 原来操纵风灵力是这么美好的感觉。“嘿!”她试着悄声叫晨風。 可是晨風还在沉睡。 铭瑭摊开双手,手中有水帘摊开。他手指拨弄,水织成丝。他要把丝再编成网,水就落了下去。 苏穋一跺足,重新与大地取得了联系,但这联系太弱。他试着去追踪蘑菇的根系来由,才追出一点距离,就断了去路。 他们都重新获得了灵力,但只限于本来的一种,并不像曼殊四种俱全。而且他们发现,这只是最基本的灵力,并不是灵术。 修灵者与普通灵民的区别,就在于能凝聚灵力、发动更高强的术法。 如今他们竟成了零基础的灵民! “说的什么灵术高手,真的好死脑筋啊!”雾中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哧笑声,“只会吃一种食物!喂给你们好多了,还是只能吃一种。不像那位姐姐放得开。我说,你们不灭绝真的好奇怪啊!” 苏穋大怒:“妖魔你说什么?!” 铭瑭客客气气道:“阁下将我们困在此处,有何见教?” “第一呢我不是妖魔。”女孩子的声音笑道,“我是鬼。第二呢不是我困你们。如果你们能解开我们的秘密,救出我们。我应该还会报答你们哦!” 铭瑭敏锐道:“救出你们?还有谁跟你困在一起?” 女孩子不回答,只轻笑道:“不过我想你们还是算了!怎么可能呢!”笑声远去。 苏穋质问曼殊:“为什么你能有四种灵质?” “我哪知道啊。”曼殊也很困惑。 “你灵心不坚,受妖气浸染,也成了妖魔!”苏穋举手打向曼殊,“我要除掉你!” 曼殊第一反应是要掉头逃跑---- “我们都失去了灵术,苏准将,”铭瑭提醒,“你确定能赢过曼姑娘吗?” 曼殊也醒过味来了:对哦!何况---- “何况,”铭瑭继续道,“曼姑娘有四种灵质,还比我们多三种哩!” 苏穋呆住了。 曼殊慢慢、慢慢的回身,露出邪恶的笑:“不如我先揍你一顿吧,苏、准、将!” 拿风迷他的眼、让地上隆起小包顶他个大筋斗、水给他喷湿身、再用小火焰烧他。哗,玩得真爽! 苏穋一开始的手忙脚乱之后,却终于稳下了阵脚。开始反击了! 虽然他灵质比曼殊少三种,但他对土地的灵力更熟练啊!就算没了术法,玩法仍然比曼殊丰富。 他以质来对付量,用精准攻击来应对曼殊砸下的群攻! 战事陷入胶着。 不知怎么一来,曼殊跟苏穋就互掐着脖子滚在地上了。身上又是泥又是水,还有火焰这里那里的烤一下…… “够了!”铭瑭喝道。 他从来没有提高声音,但这次一下令,却出奇的有震慑力。曼殊跟苏穋不约而同的停了手。 “你们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妖魔把我们中的某一个人特殊化,让我们内讧?”铭瑭问。 简直是醍醐灌顶! 妖魔这么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呃,不过,为了什么理由呢? 连他们的灵术都可以剥夺,能力强到这种叫人恐怖的地步,为什么却不直接杀他们,反而要他们内讧呢? “这正是我们接下去要找出的关键。”铭瑭平静道。 虽然平静,却带着如此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真是天生有做人师长的气质。 两个坏孩子同时惭愧的低下了头。 苏穋低下头来,便见衣角有一块泥迹,被烤干了,如一只灰白的蜘蛛叮在那里。 心也像被蜘蛛叮了一口,细细微微的疼。 他们苏家的家徽是蜘蛛。据说以前老祖宗落难被追杀时,有蜘蛛在洞口结网,追兵觉得洞里肯定没人,就没进去搜。老祖宗从此化险为夷、发家致富,于是为了感恩,把蜘蛛定为家徽。 苏姜背叛之后,坚持把家徽仍然随身佩带。这蜘蛛成了一个笑话。所有苏家人,包括苏穋,都不得不把蜘蛛摘下。 现在看到这蜘蛛形状的泥迹,苏穋又想起了苏姜。 她令他睡不安寝、食不知味,连呼吸都为之闭窒。 这感情不光是恨。不是的!如果是恨而已。那么山头一战,把她烧为灰炭,也应该解恨了。 有一种感情却比恨去得更复杂与深远。 低头见到蜘蛛泥迹,苏穋才忽然发现,他已经有阵子忘了苏姜了。那胸口的闷窒块垒,在与曼殊厮打之后,不知为什么也畅快多了。 “能让我心情舒畅,这姑娘大概不是坏人吧?”苏穋不由这样想。 “这孩子是治愈系的哪!”铭瑭点头轻声道,“虽然方式很特殊。” “什么??”苏穋和曼殊都没听清。 “没啥。”铭瑭笑道,“敌人来了。” 敌人从雾中来。 如雪花般轻盈舞蹈,落下的第一片,苏穋就没防住,那朦胧雪影印上他的心口,透体而过。他打个冷战。 铭瑭旋即拉着曼殊靠上他的背,给他补充热量:“现在我们要背靠背作战了。” 每一片雪花都带走一分温度。一个人到底有多少热量可供消耗?消耗殆尽时,就是倒地死亡的时候。 三人竭力用自己能操纵的灵力来对抗雪花。渐渐的,苏穋又找到了幼年时第一次步入“化生境”的感觉:“我又有灵术了!” 他喝出了第一阶的灵咒“大地守护”。 从灵力的本质来划分,地灵又被称为守护灵,水灵又被称为治愈灵,火灵又被称为杀伤灵,风灵又被称为特异灵。 地灵的最初级术法,就是给人加守护的,直到高阶之后,才会有杀伤等其他术法获得。 苏穋现在升到了修灵的第一层,获得了最基本灵咒,用在对付雪花上倒也很合适。 现在雪花不是那么容易夺走他们的力量了。 铭瑭也道:“我也好了。” 他使出了水系的最基本灵术:“水之润泽。” 这是最基础、也最有用的治愈术。 现在他们已经不太有生命危险,但问题是,如何取胜? 两人都望着四灵俱全的曼殊。 第三十八章 乘风舞火 曼殊感受到队友们投来的殷切希望、炽热目光。她也知道用火来烧这些雪片,估计效果会非常好。她现在也确实具备了火灵质,但问题是---- 她不知道怎么能把这能力升华为真正的灵术啊!说什么凝聚、浓缩、化胎,听起来简单,操作起来就是没感觉,叫她是怎么办哦! 曼殊额角冒汗。 苏穋恨铁不成功,很想臭骂一句:“没用的东西,拖出去军法从事!咔嚓了!” 可惜他现在不是那指挥千军万马的苏准将了。曼殊再没用,他也咔嚓不起。 铭瑭一贯安慰大家:“算了。反正曼姑娘就算领悟了灵术,也没什么大用。” ----呃这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安慰。 然而却是句大实话。 在这个空间里,苏穋与铭瑭的视野都是扭曲的,严重影响走位,害得他们只能背对背站着,却不能主动追击雪片。那这些雪片受攻击是会逃跑的,瞅合适的机会再回来,非常狡猾。 曼殊就算领悟了火灵术,一个人出击,恐怕也不能把狡猾的雪片全部消灭。更糟的可能性是,她升级之后,也跟苏穋他们一样视野受损,那也只好站在原地不动,仅能自保而已,又怎么全歼雪片妖怪们? 曼殊忽然有了主意。 这主意商量下来,铭瑭大为赞许,苏穋也投以“你这脑子居然还能用!”的意外喜色。 曼殊举步。 举步而乘风。 她还不会风灵术,只凭风灵质的操控,自然不能飞得很高。幸亏还有水。 人称台上青衣长长的舞袖为“水袖”。 那水色从曼殊腕底倾出,就如长袖。 袖上缀着点点红英。 却是火焰。 火焰乘风浮水,追逐雪片。 雪片不得不逃。 它们逃着逃着却发现:咦,前面是什么高高的透明流动的柱子? 还没有想明白呢,它们就被吸进柱子里去了。 这是铭瑭制造的水柱。 雪落进水里,就融化到水里去了。就算暂时没有融化,至少它们也很难靠自己的力量出来了。 铭瑭的灵术,只够控制一小块地面。他就以这一小块地面为底面积,制造了一整根水柱,来最大限度的容纳雪片。 可惜他灵术受限,做出来的水柱大小也毕竟受限。很多雪片没有落到水柱里,而是滑落两边。 这些雪片正松了一口气,以为逃出生天,忽然发现----咦,哪来的坏蛋?怎么又把我打回去了! 这是苏穋,在水柱后头察漏补缺。有曼殊打偏了的漏网之鱼,他就负责打回到水柱里。 他没有操纵火灵的能力,只好靠手、靠身体来硬打雪片。幸亏他给自己加足了大地防护,就算直接接触雪片,也不至于被冻得太惨。 就这样,铭瑭居中维持水柱,曼殊满场游走捕捉,苏穋固定在水柱后头一块地方做后备,雪片逐渐被消灭殆尽。 它们现在全都进了铭瑭的水柱里。 铭瑭和苏穋现在合力让水柱升温。 所谓“温度”,并不是一种单独的灵力,而是渗透在风、水、火、地四灵里的。所以地质的苏穋也能操纵温度。不过火灵民对于“升温”会更拿手就是了。 曼殊结束捕手工作后,参与加热水柱,雪片融化得更快了。终于它们全部消融,化为一声呜咽:谢谢。 被消灭了,为什么要道谢呢?这谜题暂不可解。三人都精疲力竭了,就坐下来休息。铭瑭还记得表扬一声曼殊:“了不起。” “我们都很棒。”曼殊满足的点点头。 这时候雾已经淡得多了。可见到周遭大树小树、藤蔓草叶错落盘纠,深深浅浅的绿色间,有紫红色的小果子点点簇簇,看起来仿佛很可口。 一个雾一样淡淡的女孩子的影子忽然就出现在林木间,穿着血红的裙子,一只手拿着根长长的东西,好像是棍子,但棍子的一头粗蓬蓬的,看不清是什么。她用另一只手摘下果子,站定了对住他们,也不说话,就一个个的慢慢吃着果子。 铭瑭压低声音道:“以静制动。先看看她的打算。” 苏穋苦笑:“我累得想不静都不行了。” 其实最累的是曼殊,连跟苏穋抢功劳的力气都欠奉。 那红裙女孩子吃一个果子,就把果核吐在地上。全吃完了,她就走了。 她来一趟,好像只是为了让曼殊三个人看她怎么吃果子的。 曼殊也饿了。她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铭瑭应该也饿了。正好身边树枝上也挂着些果子,他就去摘来吃。 “快放下!”苏穋连忙阻止,“谁知道有没有毒?” 铭瑭犹豫一下,背身弯腰将嘴里的果子又吐了出来。曼殊干咽两口唾沫,哀怨的按了按肚子----咦? “怎么了?”苏穋很警惕。 曼殊太高兴了,以至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把伸进衣襟的手慢慢抽出来。哇,是真的!糖包子耶! 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把这一大袋糖包子揣在怀里的了。“宜歌号”被幼鲲打沉时,那么混乱。这一袋包子居然没有掉出去!油纸袋保护得这么好,它们居然没有被泡烂!只是压扁了一点! 曼殊欢欣鼓舞的拿出来给铭瑭和苏穋看,热情介绍:“是糖包子哎!很好吃的。” “唔,这是软香酥。”铭瑭已经娴熟的接下去道,“又名‘百花软香酥’,一百种花不至于,几十朵总是有的,都是香花,每天黄昏检视一边,看那有快开的,拿小喷壶一朵朵冲洗过,喷壶最好用青竹的,取那竹香。洗完后,用细纱囊罩上,防虫蚊。第二天,霞光初露,正要绽开,还没有真正开放,就把花朵采下。这时候的花朵上凝着露,不可甩去。因露中带着花香,本身就是好作料。这晨花和露放入竹筒。是一层上好绵白糖、一层花,筑得越紧越好,不叫透一点气,这样腌罢,开筒将花取出。那糖中还有碎花,一起放进细瓷坛,坛口以七层皮子扎紧,隔水文火蒸三日,融成糖浆。把渣子滤去,留这糖浆再与板油细丁一起和面,讲究甜而不腻、融而不流,油和糖与面浑然一体,看着亮晶晶的,如活的一般,这样再擀成极薄的花片,将腌好的香花为馅,制成这软香酥,虽为包子,却只有花蒂一点有馅。其形既美,其味更佳,只有花中牡丹可为比拟了。有无知者嫌牡丹过份雍容,不够清淡,岂知要这大富大贵、至甜至美,却驾驭得住,无一丝腻味,这要何等的功力、何等的福份?我水灵州之软香酥也算独步天下了。” 他拿着家乡美食,这一路夸赞下去。曼殊和苏穋已经老实不客气大快朵颐。苏穋还算有人性:“铭瑭兄,要给你留几个?”曼殊鼓着腮帮子奇道:“你不饿?” 铭瑭笑道:“还好,一个足矣。”斯斯文文把最后一个包子吃了。 曼殊发愁:“这顿吃饱了。下顿咱们吃啥呢?”才说到这里,忽觉得肚子不对劲。 第三十九章 融入妖魔世界 到底肚子为什么会突然疼起来的?是食物中毒?肠痉挛?阑尾炎? 曼殊飞快的把这几种可能性在脑海里过一遍。 她跟苏穋都肚子痛,不可能两个人都忽然发作阑尾炎吧?那么应该是都吃了软香酥,食物中毒? 但是铭瑭同样吃了个软香酥,却没有闹肚子。 “铭瑭兄吃得少,就没事?”苏穋猜测。 “也许因为我吃了别的。”铭瑭难得出现不好意思的神色。 他不好意思起来,是很动人的,就像无情的月光有了情。 “……那你吃了什么?”一阵绞痛过去,曼殊才能说得出话。 “就是那个果子。”铭瑭指着迷雾中女孩吃过的紫红果子。 刚才他也曾把果子放进嘴里,但是经苏穋的提醒,又吐出来了。 难道那果子不但没毒,反而是解毒的药? 说起解毒药……“其实我有带药。”曼殊下定决心,坦白道。 从苏姜倒塌的妖窟里,她拿了个随身背包,还装了很多药。 可惜曼殊不懂药性。晨風又处在莫名的昏迷状态中,帮不了她。她只好把那些药一个个的拿出来给铭瑭和苏穋辨认:里面会不会有解毒的? 她一个个的往外拿。铭瑭和苏穋的神情就一点点的奇怪。苏穋震惊得都忘了肚子疼了。铭瑭则是一点点把眼睛睁大,睁得无可再睁了,把脸一抹,苦笑:“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说来话长。咱们能活着出去再说吧。”曼殊郁闷道。 铭瑭就不追问了,将这些药材匆匆鉴定,一边顺便跟曼殊说:哪些滋补、哪些解毒、哪些本身是毒药。 曼殊当时听见还有毒药,吓了一跳:当初苏姜拿药叫她吃时,可没说什么毒不毒的,就是一骨脑儿都给她的!现在曼殊也记不清来自己都吃过哪些了,但其中估计就有毒药。怎么她吃了就没事呢? 这且都不论了。总之铭瑭从那些灵药中果然找到一款解毒药,据说是很灵验的。曼殊和苏穋服下去,情况却更恶化了。 “要死啊要死啊!”曼殊已经不顾形象了,痛呼出声。 苏穋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脸色发白,硬撑着不肯喊叫,只从喉咙里逸出破碎的**,人几乎要昏过去了。 铭瑭一咬牙,就起身去摘了一把紫红果,帮曼殊往嘴里塞:“两位恕在下自作主张。此时不如一试!” 曼殊是痛得说不出囫囵话了,否则真想告诉他:废话少说!多帮我塞些进来!能解毒最好!不然的话我被这些红果直接毒死,也比这么挨痛的强啊! 铭瑭给她塞了两颗,又去照顾苏穋。苏穋为了忍痛,牙关咬得太紧,都僵了,一时都松不开。铭瑭替他揉捏。 曼殊看这柔朦天光中,铭瑭手指修长,睫毛也长,那么沉默的垂着,把心事掩得纹丝不透;苏穋脸色刚毅得如钢铁浇铸,就差没凿上个“禁欲系硬汉”的标签,下巴给铭瑭削玉般的指尖捏着,轻轻的揉,喉咙里还逸出**。此情此景,不怪曼殊将之归为儿童不宜。 能有余力关心画面的分级,可见身体已经无碍。 那紫红果子真有奇效,服食两颗,已经叫人好转许多。 铭瑭终于揉开了苏穋的牙关,给他也塞进两颗。曼殊已经能坐起来,自己吃果子了。 苏穋得救之后,心有余悸,举着那紫红果子,问道:“这到底是什么?难道是人所未知的超级灵药?” 铭瑭立起身,极目远眺,道:“未必是灵药?” “那是什么?”曼殊吃饱喝足,肚皮舒服,乐得闲磕牙。 铭瑭道:“或许这里自成一个世界。我们如果不吃喝这里的东西,就被这里所排斥。这果子未必是药,只不过帮助我们融入这里而已。” 苏穋猛想起一事,心神震骇:“我们融入这里?那也成了妖魔?” 铭瑭道:“不排除这可能。”说完,就举步。 “你看到什么了?”曼殊往他前方看来看去,没见到什么特别的。 雾确实是淡了很多,视野之内能见到更多的树、花、果,也就仅此而已。数百步开外,这些花果也都重新隐没于白雾中了。 “没看到什么,那也走着看看罢。”铭瑭道,“我吃果子比你们早。” 是啊。所以呢? 他没说完,身体又一歪。 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好像是划成了很多棋盘格。每一格的重力和方向都不一样。从一格跨到另一格,很容易摔跤。 曼殊向前去扶他,同时伸手,叫苏穋跟上。 铭瑭自己站稳了身子,继续刚才那句话:“要变妖,我应该比你们早。那时候你们不用客气,请尽管杀了我,然后自尽罢。” 苏穋想:那还不如现在就自尽。 想是这样想,实在下不了手。千古艰难唯一死!他废然长叹。 曼殊连忙道:“现在情况还不清楚呢。万一我们就自尽了,给幕后的人看了笑话怎么办?” 苏穋一听这话也有道理,就更不想自尽了。 雾深处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叫人寒毛竖立。三人胆都大,偏向虎山行,就朝那边走去,走了良久,却始终一无所见。 算算时间,天色该晚了。这里却始终迷迷蒙蒙的,既非白昼,又非黑夜。 苏穋双眉紧锁,道:“怎么像是意畛?” 曼殊竖起耳朵听他见解。他忽也转过头来看住曼殊:“我不知道你的身世----” “其实也没什么,就有些事,说出来不好意思。”曼殊心虚道。 “----总之你有随身背包,装了这么多好药材,想必也是有身份的人家。”苏穋道,“也听说过意畛吧?” 曼殊只好含含糊糊应着。 “可意畛应该在天界,不是吗?”苏穋又扭头向铭瑭求证。 铭瑭心事重重。 苏穋与曼殊都已经佩服他的观察力,看他沉思,顿时也紧张起来,都等着他发言。 铭瑭终于吐出他的疑惑:“晚上我们睡哪里呢?” “……”苏穋一脸倒塌的表情! 对这个人来说,其实吃饭和睡觉才是最重要的吧!曼殊不由得产生这样的念头:什么妖魔还是灵修,他其实都不在乎。是不是?! 总之还是苏穋发挥了超强野外求生能力,利用树枝树叶,给大家布置了一个窝,可以睡觉。约好了轮流站岗。要是有任何情况,站岗的叫一声,大家一起应敌。 说是应敌,曼殊不得不惭愧一把:“到现在我都不会灵术。” “还是因为没有灵号的关系吧?”苏穋提出意见。 曼殊洗耳恭听,为何灵号这样重要?原来它相当于修灵者与灵力所建立的契约上的画押,与祷告一样,是与浩大灵力建立联系的重要仪式。这灵号往往是由师长所赐。师长作为修灵道上的先行者,与灵力建立的关系更深厚,以此为基础和担保,以赐号的形式,让弟子借力,修灵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苏姜弃灵入妖之后,还保存灵号,就等于是背叛契约之后,还把契约带在身上,难免受反噬之力,身心俱伤。 这样说来的话……曼殊又不想要灵号了。 谁知道她以后往哪方面发展?万一以后也像苏姜一样身受其害怎么办?还是算了! “归萝如何?”铭瑭忽道。 “愿闻深意。”苏穋很凑趣。 “姑娘名殊,虽殊途亦可同归。此归字来由也。曼者,延也,柔也。古诗有云:延萝结幽居。绿萝既柔曼,幽居亦正可憩归人。如此,各取一字,合为归萝,似乎正合曼姑娘所用。不知姑娘意下如何?”铭瑭道。 曼殊眨巴眼睛,不明觉厉。苏穋在旁边击掌叫好:“如此,曼姑娘可拜铭瑭兄为师矣!”铭瑭则谦道:“哪里就有师徒之分呢?不过师急从权,有个号,或者可以帮助曼姑娘进益,亦未可知。曼姑娘日后更拜名师,那时再改号也不迟。” 对哦,灵号还可以改。 而且还可以舍弃呢! 真的有一天,它害到了曼殊,曼殊再抛弃也不迟,总不至于像苏姜似的怀着一腔恨意、损人不利己就是了。 她欢喜道:“好!”苏穋就向她行修灵者之礼,铭瑭教她如何还礼。礼仪学起来还简单,灵术毕竟也没着落,只有先睡觉罢也。 她没有睡多久,被毕剥火声、人的哭号声惊醒,猛睁眼,忽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小村落里,旁边村人在哭喊奔逃,房子在燃烧。有深褐色铠甲的士兵奔驰杀戮,不论男女老少,赶上了就是一刀---- 这是屠村! 第四十章 屠村恶梦 曼殊定定神,知道这屠村不过是梦境。 虽说是梦境,却如此真实。可以感受到嘴唇被火光烤得干燥、眼睛被刀尖挑起的血光刺痛。她还能感受到晨風睡在她心坎中的呼吸起伏。 心驾是不需要吃喝的,但仍然需要呼吸大自然中的灵息。即使陷入深睡,晨風也会像正常人一样,有呼吸起伏。 他肚皮朝下趴在她心坎中睡觉,软软的一起一伏,告诉她没事,他还活着。 虽然还活着,怕只怕他一睡不复醒,那又该怎么办? 一道刀光朝她劈下。 曼殊唬了一跳,朝后跳开。 不说是梦吗?怎么会有人来杀她?呃,也许是朝着她背后什么村民砍的? 曼殊回头,没看到自己背后有其他人,而那士兵又朝她砍下第二刀。 什么鬼!这恶梦也太真实了吧! 说起来,既然是梦,就不用逃跑也没关系。让他砍一刀,说不定反而梦就醒了呢…… 哇这刀锋还是很可怕啊! 曼殊不得不再次操纵风灵质,帮助自己闪避,同时让地上鼓起一个大包,让士兵摔一跤。 说起来,这真是灵修士兵吗?怎么战斗力也不过如此而已?跟晨風啊苏穋啊他们带的灵修士兵也差太多了吧! 一对一的话,曼殊也许还真能跟他过上几招,不过现在他们人多,曼殊寡不敌众,还是先逃命要紧。 跑着跑着,前面出现一双女孩子的脚,也在逃跑。曼殊埋着跟着她,忽然觉得不对,抬头,看那翻飞的血红裙子,一甩一甩的发辫,好像就是雾中出现的女孩?手里还拿着那棍子哎!现在看得清楚了,难怪棍子一头粗蓬蓬的,原来是扫帚。 追兵的脚步声被甩远了,曼殊扬声叫那女孩:“哎,你等等!这是什么梦?我们要被困到什么时候?我的心驾为什么会睡觉的?” 女孩回头,一手紧握着扫帚,望着曼殊,很惊愕的样子,并不回答。身上穿的倒不是那鲜红的长裙子了,就是飘洒的小粉裙,脸圆圆的,双颊上一点点的雀斑。个子才到曼殊的胸口。她真是个还挺小的女孩子。 “那个,”曼殊不觉放柔声音,“大雾是你放出来的吗?为什么要遮住天空?” “……”红裙女孩抬头看看天。 这里没有雾,但天上仍是漫漫低低的云,遮了日月星辰。 猛听两侧有脚步声!追兵包抄过来了?曼殊和那红裙女孩又进入紧急应战状态。 一左一右,共出来整整九个士兵!曼殊有点脚软。 这是九个人,又不是九片雪花。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太勉强吧? 红裙女孩牙一咬,攥紧扫帚,朝着士兵比较多的一边冲过去。 她一家伙对抗五个士兵,留给曼殊四个。 曼殊这时候赶鸭子上架也得上了!还是老样子,没灵咒,就拿火烧敌人、拿水喷敌人、拿风迷敌人的眼、让大地一会拱包一会儿裂缝的给敌人绊跤,手忙脚乱的倒也打下来了,略受点小伤,暂时不至于被打死,就是累,呼吸急促,胸口闷闷的像压了块石头,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红裙女孩操着扫帚,横扫直戳,颇有气势,一开始确实压制了敌人,但吃亏在力气小,打着打着,就不行了。 她这里弱了,曼殊的压力就增加。眼看着两个人都要抗不住了。 哗啦啦,树丛摇动。敌人难道又来了增援? 曼殊真要举手放弃、引颈就戮:这还打什么打啊! 胸口凝滞疼痛的感觉,更加严重。好像就是在晨風沉睡的这一块最明显。曼殊都担心晨風会不会受影响。 而九个敌兵知道胜利在望,嘴角扬起狞笑,喝道:“扫云的渣滓女,纳命来吧!” 他们合力念动灵咒。 大地耸起可怕的尖刺,朝红裙女孩和曼殊一起刺来。 红裙女孩在曼殊的前面,曼殊看见血光溅起,也不知道女孩受了怎样的伤。她急着拉住女孩的手,想一起往旁边逃。但旁边也有地刺耸起。 就这样死在这里了?开---- 什么玩笑啊! 曼殊不能克制的勃然大怒。 其实也知道难有生路,但面对死亡,就是不服! 根本不清楚来龙去脉,反正死在此时此地,就是不服! 怒气炸开了心怀,成烈焰,向外喷去。九个敌军,刹时被撩倒一半。 这、这简直像火箭筒!威力也太强了吧? 曼殊刚冒出这样的念头,烈焰就消失了。 她刚才竟参透了火灵的最初级术法:火之镰扫。 作为四灵中战斗力最强的灵,火灵术从入阶起就是这么攻击性的术法,不但伤害值大,还是范围攻击。一口气扫掉一排的! “跟张财主割草似的。”曼殊又忍不住这样想。 这样想的时候,已经萌生怯意。 她到底不嗜杀,无法杀人如割草。 灵随心动。她心里怯了,火灵术就收回来了。 剩下的五个敌军有的也已焦头烂额,在犹豫“要不要逃跑”?但曼殊停住攻击,让他们觉得“这姑娘也不过如此,后面没有了吧?那还不赶紧把她给杀了!” 何况听树丛里脚步急响,定是他们的援兵到了! “纳命来!”五个敌兵又重振旗鼓,使出最强的招式,扑向她们。 红裙女孩勉强再次举起扫帚,曼殊也赶紧要再喷出火焰。 火焰比刚才弱得不是一点点。 斗志再鼓而衰、灵力积蓄得本来也就单薄,她只能喷出这一点火焰来了,怎能挡住五个全力搏杀的敌兵? “哗!”忽有水灵从敌军背后拔起,给她灌足滋养。 而地灵也出现,不由分说给她加了守护,挡了敌军一轮连环击! 曼殊抓紧时间,这次再不敢松懈了,连忙再来一记火之镰扫,能有多强就给出多强的灵力输出! 五个敌兵顿时又倒下了三个。 铭瑭和苏穋各拿兵器,朝他们头上猛砸! 这两个人只有第一阶术法,一个补气血、一个加状态,都不是攻击性的,只好用物理攻击。 最后两个敌兵终于被砸倒。 红裙女孩也倒下了。她受了致命伤。 “喂,你没说清楚就倒下?我们要怎么出去?!”苏穋气急。 “你们也进恶梦里来啦?”曼殊搓着太阳穴。她头疼。 “姑娘也踏进修灵的门槛了?可喜可贺。”铭瑭恭喜她。 “先想想怎么出去吧。”曼殊无力。 “把这些人都打倒试试!”苏穋举起弓箭,豪气干云,“把这里全都打破,看能不能出去!” “……”曼殊看着火光中密密麻麻、如狼似虎的褐甲士兵们,怎么觉得头更痛了。 第四十一章 开杀村民 曼殊在受了n次伤之后,冲着苏穋咆哮:“怎么可能把这些战士都打倒啊!” 铭瑭也跟曼殊一个意思。要知道他不但要自己作战,还每每君子风范的护着曼殊,受的伤比曼殊更多,水系回血都快回不过来了,必须的向苏穋提意见,就是风格还是一贯的委婉:“若要全歼这支军队,或许并不现实?” 曼殊很想帮他把“若要”“或许”这些柔和的礼貌用语都划掉,最后的问号也划掉,甩上一串感叹号。 她很想看看这个人如果血槽只剩下一丝红了,会不会还是保持君子风度的去死?还是会跟她一样咆哮? 其实苏穋自己也很想咆哮。 他想打这些士兵吗?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莫名其妙被拉到这种恶梦中来,除了杀开一条血路,还怎么能出去啊!要是能腾得出手来,他很不介意抓住曼殊的双肩疯狂摇撼,用雷霆般的怒吼把她耳朵震聋:“youcanyouup,nocannobb!”(你行你上啊!不行甭bb!) 铭瑭深思熟虑道:“其实世间万物……” 褐甲战士唰唰的一个刀阵,把他跟曼殊都搞掉一半血。 铭瑭不假思索先给曼殊补血,继续轻言细语:“……万物都是一体两面的。” 夸夸的一个地穿刺,又给苏穋搞掉一大段血。铭瑭受波及,生命垂危。 他已经只能坐在地上了,仍然不假思索先给苏穋回血,嘴里还在说话,一如既往的风和雨细:“我们换一个想法的话……” 曼殊实在看不下去了,从随身背包里拿一团秭归焰丢给铭瑭补血。一分神,没有躲开旁边“欻啦”飞来的一个小火球。这小玩艺给她造成十个百分点的伤害。 铭瑭回眸向她致谢:“多谢姑娘。” 有啥好谢的?反正迟早大家都要死的吧!曼殊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铭瑭继续他的新思路道:“……也许可以从另一个方面找出突破口。” “就说有啥点子吧!”曼殊喝断他。 “把村民全杀完。”铭瑭道。 “……”苏穋的表情暂时空白。 “……”曼殊的表情也暂时空白。 然后他们的表情同时变成了这样的:“!!” 杀村民的话叫什么正派人士啊?喂! 可是,这只是个梦,不对吗? 要想把恶梦结束的话,把敌人全杀掉固然一个办法,但既然办不到,帮着敌人把看起来很可怜的村民们全收拾掉的话,本次事件算不算也结束了呢? 确实值得一试。 却只看他们是不是下得了手。 苏穋弓箭一挥,迅速掉转箭头,转而指向村民。 “喂!”曼殊瞠目。 苏穋咬牙:“对我来说,要杀士兵才更困难!”说完这句,也不再多解释,弓弦一拉,箭已飞出。 铭瑭也扬起双剑。 “你不是君子吗?”曼殊提醒他。 “君子那么高的标准,在下何尝够得上呢?”铭瑭一边谦逊的回答,一边帮她把她背后冲上来打算揍她的村民给干掉了。 哦对,现在村民们已经把他们也当作敌人了。当中一点儿过渡也没有。曼殊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褐甲士兵这边的,要面对村民们战斗了。 说到底,她也不知道这场争斗的来龙去脉。也许村民们全都罪大恶极,官方士兵本来就有理由把他们全处死呢?这样想的话,良心也是过得去的。 可她仍然不想转过头来就开杀村民。 说她太固执也好,她就是这么不容易转过弯。 她很快在自己的良心和队伍的任务中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苏穋发现她只找那些受伤快死了的村民下手,给那些村民一击毙命。 “尽拣软杮子捏,太狡猾了!”苏穋心里闪过这样的怨念。 然而她是女性,并且又没有军衔。苏穋忍下一口气,不跟她计较。 村民虽然也做了努力的抵抗,终于被屠戮殆尽。如铭瑭所料,梦境渐渐的消散。 褐甲士兵们表情迟滞,身形也渐渐模糊了。村民们的尸体则化为浮灰,消失在空气中,留下喃喃的声音:“谢谢。” 为什么还要道谢呢?曼殊追问还没有完全消失的褐甲士兵们:“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们?” “顽固的渣滓啊……”士兵们道。 “扫云又是什么?” “落后的封闭啊……”士兵们最后几个字含糊不可辨。他们也全都不见了。 曼殊他们,又回到了入睡时的地方。雾几乎全都散了,能看见天上的云朵,团团簇簇,那么厚,仍然遮尽了天日,就像恶梦中的一样。 铭瑭向曼殊致敬:“姑娘有大慈悲。” “她?”苏穋的表情很不以为然。 铭瑭则很坚持:“姑娘在那样危急时刻,仍然不愿杀伤平民,只寻那伤重必死、而仍在挣扎受苦的未死者,给他们一个痛快,结束他们的痛苦。这是大慈悲心肠。” 曼殊抓抓头。虽然受了表扬,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苏穋仍然不赞同铭瑭。他觉得曼殊的举动只能说是虚伪,哪算什么大慈悲。但他没有呛声,只是背转身去。 “你怎么了?”曼殊觉得苏穋有点奇怪。 苏穋定了定神,下了决心:“你们可以杀我了。” “什么?!” “我已入魔。”苏穋好不容易才说出口。他举起手,淡蓝的灵力流向曼殊和铭瑭。曼殊感受到了:水之滋润。 身为地灵民的苏穋,竟然掌握了水灵术。跨灵修行,是妖魔才能办到的,是违反自然的。 苏穋在战斗的危急关头,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就突破灵质的关隘,掌握了水灵的术法。 “难怪我们还能撑下来。”曼殊恍然大悟。原来有他帮忙回血啊!当时打得太紧张了,她都没有发现。“我们可不可以把这事当作喜事来庆祝?”她提议。 苏穋豁然回身,真想抽她! “慎言兄,”铭瑭按住他的肩,顺便也拦住了他的手,“妖魔没有人类的理智、没有心、没有情感。而你并没有失去这些,对不对?所以你并没有入魔罢?” 苏穋苦笑:“是啊,我竟然还记得不能打女人。” “你杀都杀过女人了。”曼殊很不领他的情,撇撇嘴。 “那些都是职责所在、任务所需。”苏穋怒气又上来了,振振有辞。 曼殊深吸一口气,这次倒没有跟他对口,而是直接迈步走开。 “曼姑娘?”铭瑭唤她。 曼殊道:“这位苏准将要自杀也好,要你杀他也好,我不管了。我不愿意跟他继续再一起走,就是这样。”说这话时,没有回头。 她喜欢一个人,就全力付出;厌恶一个人,就转头迈步走开。不后悔,不噜嗦,也不回头。 第四十二章 采幽灵的小姑娘 曼殊一个人走在这陌生的世界里,铭瑭并没有跟上来。 说心里没有点小失望,是假的。毕竟也有过一点点遐想,如果后头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那个人,君子谦谦,温润如玉对她笑道:“姑娘家,一个人走在这里多危险呢?” 唉!他自己都说过,他哪里够得上是个君子。 “你以为谁都像我一样,非跟住你不可?”是晨風的声音在她心里响起吗?她屏息细听。不不。这只是她自己的心声。晨風这头猪,还在睡呢。 不要紧!会睡,也就有希望会醒。她有胆量走开,也有能耐承担这点小失望。一个人走又怎么样呢?毕竟谁也不能断言,三个人绑在一起就比一个人存活率大,是不是? 脚步沙沙的踩过草地。 曼殊忽然觉得这道路有点熟悉。 是过份的熟悉。 在恶梦里,人家忙着杀人,曼殊忙着找快断气的人补刀,像小姑娘采蘑菇似的往角落旮旯里找,对村落布局印象就比较深。 恶梦中的道路,这里是灌木丛间的草径。恶梦中着火的屋舍,这里是草藤纠葛的树丛。 曼殊鬼使神差的钻进一个树丛里探头张望。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不作死就不会死的曼殊,看见了一个幽灵。 真的是幽灵!曼殊还记得他的脸,根本是恶梦里死掉的村民之一! 这幽灵朝曼殊咔巴巴的转过头,脸色铁青扭曲,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举起双手就朝曼殊扑过来,动作非常标准,完全是经典僵尸+吸血鬼的路数。 曼殊如果是导演,得给这家伙加工资! 话说如果是导演的话,还可以在紧急关头喊声“咔!”吧? 在自己的喉咙受威胁时,能喊一声“咔”是多么重要啊! 曼殊喊道:“有空请你喝鱼汤啊!” 幽灵的手定住。 在恶梦中,曼殊记得,他家里灶头上还有一锅鱼汤,没有烧好,就被打翻了。 幽灵手停顿在空中,微微歪着头,努力在回忆着什么。 曼殊再接再厉,温言抚慰。她不会铭瑭那一套哄死人不偿命的体贴礼貌,只有拼命回忆小白电视剧台词,脸不红心不跳的抄上几句:“那,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呢?说出来就好。冷不冷?我给你烧点火捂捂手?” 幽灵呆呆的没反应过来,曼殊就把火给他点上了。 一点点小火,掬在手里暖暖的像勺融化的夕阳。幽灵凝视着火光,眼里也有了点温暖的意思。 曼殊努力把语调放得轻柔,掩下深切的悲哀:“被人屠村,是很痛苦的吧?” 幽灵急促的眨着眼睛。 “留在这里,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曼殊继续问。 幽灵在火里看见了血光。血溅出来,是这样疼痛,而且不甘心。他不能离去,也不是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只是不甘,只是痛得不能离开。遇见谁就把谁也拖到这痛苦中好了!他是这种心情。一开始也许还想着复仇什么的。后来连仇恨都模糊了。只有这痛。只有这不甘,还不能磨灭。像牙龈腐烂而痛到发狂,碰到什么都想狠狠咬一口。自己的牙齿咬掉下来都不要紧的,只要把别人也咬疼就好了。 他想跳起来。想张口啃噬。想甩开手上安静的火焰。 但是晚了。 曼殊放出的火焰其实并不止一蓬,虽然都很小,但温水煮青蛙,已经把他血槽悄悄的耗空。现在她放出全部实力念咒,火光大作。幽灵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好了!现在你不用再痛苦了。” 这种结局,他应该是不接受的啊!幽灵惘然的想,他应该要报仇。 可是,到底什么仇呢?他都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这疼痛无涯。 结束了,也好。 多久以来头一次,他心平气和,诚心诚意道:“谢谢。” 这两个字如雾消失在空气中。树丛里的寒气消褪了。 曼殊手按在心口,晨風还在甜睡,粉红的猪肚子一起一伏。 从没有一刻,她这么盼望着,自己能够一下子拥有很多能力,足够的能力,保护一切自己想保护的人,让他们不但不经历痛苦,连世界上还有痛苦的事都不必知道。 她一步步,从这个树蓬,走向那个树蓬。 感谢她的记忆里,恶梦里死去的村民尸身所在,她大约都还记得,一个一个去找出来,一个个的收获“谢谢。” 有的幽灵比较凶悍,不受她的花言巧语抚慰,一定要扑上来跟她决一死战。战斗力比恶梦里活着的村民强大多了。曼殊也只好硬撼!战斗中受了伤,没有铭瑭这个奶妈负责补血,又腾不出手来去随身背包里找药,情急之下居然连水灵术也打通了,自己给自己使出了水之润泽。 这种最初级的灵术,基本不需要术法冷却时间。而且火灵和水灵消耗的是不同灵质,彼此没有影响。 曼殊苦笑:早知道在这里升级这么容易,出海时真的不用多担心。 看来张财主的元神是可以被她压制得死死的了。 最神奇的是,收集了大概十四、五个“谢谢”之后,她的火灵术升级了! 正常情况下,不是说一年才能升一个层次吗? 大陵灵州修炼分为人、地、天三级。人级有五境,分别是化生、混成、天演、菩提、归元。每境有60层。这个数字被称为一甲子。一般来说要过一甲子,才能升一个境呢! 曼殊居然就这样升级了…… 她灵光一现:当初消灭雪花时,不是也得到了很多谢谢? 那些“谢谢”平均分给他们三个的话,每人可能是四十几个。 再加上现在她独自收集的十几个谢谢,正好六十个,一甲子,于是就达到了升级的标准? 难道这妖法修炼,是可以从别人那里得到能量的! 呃,幽灵算不上是个“人”……总之是个能量体就可以! 难怪被称作妖法啊!曼殊咝咝抽冷气。这种升级法,好像不够厚道。 总之升到第二层之后,可以在火焰中嵌毒药了。这被称为“刹鬼”的术法,是很让敌人头疼的,就是需要现成毒药配合,才能施展。 第四十四章 乱斗扫云师 苏穋审视着面前的世界。 如今这个世界不再像原来那么扭曲了,他走起路来方便的多。而他的心情比原来还要沉重。 他知道,这个世界恐怕并没有变化,变化的是他的视野。从他打开其他的灵质开始,这个世界在他的眼里,就越来越顺眼了。 既然这个世界可能是妖魔化的,那么在这个世界里越来越适应的他,显然也妖魔化了。 苏穋的心情因此非常沉重。 可他仍然要往前走。 他毕竟是个军人。 军人一往无前。 云色低暗,地惨天愁。他们走出没有多少步,就看见那抱着大扫帚的女孩子。 苏穋刹那间有种莫明的感觉:其实这把大扫帚不是她的,她不能真正使用它。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不知不觉跟女孩子对上了视线。 啊呀不好!苏穋猛然想起以前听说的一个警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跟妖魔对视!否则---- 否则,谁都说不清,后果会如何。 他和这抱扫帚的幽灵女孩却已经直直的对上了目光。 像是瓜子被雪白的牙齿嗑开,“咔”裂了缝,苏穋的心上也裂开了一道口子,从此不能把她当作一个妖魔、一个幽灵、一个幻像、一个异物。 她是一个“她”。 是跟他一样活生生的、说不定比他还有血有肉会疼会爱的人。 一不小心,他这样的心情也从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来。 女孩抱着大扫帚,欠身行礼。 苏穋觉得她马上就会说出一声“谢谢”来。他仓皇退后。 “喂!”曼殊在后头被他踩了脚,恼道,“你干什么啊?” 苏穋不能解释,为什么觉得一个女孩子要对他说谢谢,会吓得他退后。 他看着曼殊气冲冲的脸,想,怎么这个姑娘,还远没有一个幽灵女孩子可爱呢? “喂,你在想什么?”曼殊觉得他的眼神很可疑。 苏穋拂袖:“注意敌人!大战将至,怎么这么多废话?” “……”曼殊决定了,还是想捋袖子干掉他啊!什么大不大战,先把这个讨厌的家伙搞死再说! “哗,”铭瑭手轻按着她的肩,道,“曼姑娘,看!” 曼殊举眸,刹那间除了“哗”的一声,也没有别的语言。 空中点点点点,洁白、柔软、寒冷的东西,是雪。 不像先前用水柱消灭掉的妖魔雪片那么活跃凶狠,这些雪是静止的,片片晶莹,凝在深灰的空中,那么大,像小孩子的手掌,纹丝不动,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悬在空中。好像这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一样……这里,的确没有风。 红裙女孩在雪片间转过身来,对他们道:“现在,你们努力把我打倒吧。” 这次曼殊与苏穋、铭瑭三个人的反应出奇一致。那就是三个“呃”字。 红裙女孩热情的催促:“别客气!有什么招数尽管都朝我使出来吧。” “……”三个人都不动手。 “怎么了?”红裙女孩失望而且困惑。 曼殊代表大家发言:“好好的,怎么可能说打就打?我们又不是----” “那我帮你们吧。”红裙女孩道。 她说着,就拿着大扫帚劈头盖脸朝三个人打下来! 光是用扫帚打的话,倒也罢了。反正这玩艺儿的威力,曼殊在恶梦中也领教过,并不怎么样。哪怕她变成幽灵之后威力比在恶梦里大了好几倍----真是活见鬼!为什么死掉之后战斗力会提高这么多?有这么牛逼的话,冲杀人凶手去啊!在这里祸害无辜路人小伙伴算怎么回事儿----总之这些都先不提了,重点是红裙女孩这大扫帚不光是武器,居然还是召唤器啊! 她这么大帚一挥,原来静止的雪片,都飞舞起来,加入了战局啊! 这是群殴! 这是乱斗! 曼殊甚至在雪片间看到了熟悉的面容。是刚才她跟苏穋、铭瑭三人合力干掉的幽灵们。 靠!干掉了还能重新出现?这战还怎么打啊! 再没主意,也只有硬着头皮应战。幸亏三个人都已经开出了火之镰扫和水之滋养。当下三把火镰连环切荡,三股水泉彼此滋灌,苏穋还忙着给大家加防护状态,曼殊则顾着给红裙女孩丢“刹鬼”。 红裙女孩挥舞着大扫帚,可以把“刹鬼”的火球打开,免受侵害。不过她扫帚打火球的时候,就不能再召唤雪片了。那些雪片妖魔的攻势会迟滞很多。 三人战团发现了这好处,默契的做了分工,现在起,曼殊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牵制红裙女孩,挨下来苏穋要顾着给大家加好防护,铭瑭则主要承担了回血的奶妈本份。三人空出手来再错落打出火之镰扫。这是直线形的范围攻击,一次可以打中好多雪片。雪片妖魔动作迟滞之后,也比较容易被击中。 随着雪片妖魔陆续被消灭,一声声的“谢谢”响起,曼殊又感受到了经验值的涌入,苏穋和铭瑭也升级了。 苏穋升的是地灵术,获得第二层的地穿刺,是攻击性术法。铭瑭升的则是水灵术,获得第二层的水绳术。 似乎每次获得的经验,还是只能升一种灵质呢!而且每个人升的都是自己最拿手的灵质。 水绳术是小范围攻击,攻击力非常弱,但有个附加的作用:可以把范围内敌人圈住,聚拢在一起。这样,下次施加范围攻击就更爽了。这术法跟火之镰扫配合,可以说效果是极其凶猛的。 至于地穿刺,用来对付轻灵雪片虽然不太合适,但用来攻击那红裙女孩倒是不错。 却看红裙女孩身边,此刻围了一圏火焰! 原来,她把那些“刹鬼”火焰打开之后,并没能完全摆脱。这些火焰围绕在她身边,就像给她加了一圈光环似的。 苏穋心头一闪念:看来她对抗“刹鬼”的本事有限。一旦她力量衰竭,这一圈刹鬼都会扑向她。那时候,就是胜负分明的时刻! 这样想着,他心里竟有些惋惜。 迅速甩甩头,苏穋甩开心中的困扰。他是战士!他怎么会对敌人产生幼稚的同情? “地穿刺”一呼而出。 红裙女孩的脚底,有剑一般的地刺戳出。 身为灵质,不会一戳就死,但掉些血是难免的。 她对扫帚的控制力也减弱了。那一圈“刹鬼”火焰收拢来,全数打在她身上。 就是此刻! 不需要谁下命令,三人战团默契的把攻击输出值提高到最大,都朝红裙女孩打去。 胜负决于此刻! 是铭瑭先发现不对,提醒大家:“快看!” 红裙女孩的身体颤抖着,似乎是很痛苦的样子,但眼神却很愉快。她的身形也比原来高大,更因地穿刺把她举起来,她现在比三人战团高出丈余。 她举起扫帚,笑了:“我啊……是扫云师!” 第四十五章 扫云村 有一个小村子,是完全封闭的。不过里面的村民也不知道什么叫“封闭”,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开放”的概念。 没有暗,人们就不知道光明的名字。没有夜,人们就不知道白昼的珍贵。 这个村庄真的是没有黑夜的。 太阳在天上,也会移动,从这边晃着圏子扭着斜步到那边,再兜回来,就是一天。 这么明亮,叫人怎么睡觉呢?就算闭上眼睛,眼皮前面也看得见一片红通通的,睡起来并不舒服。难道非要把窗帘厚厚的拉下来不可吗?但田野里的植物啊、动物啊可没有窗帘。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是需要有黑夜,才会长得更好。 所以就需要有扫云师了。晚上的时候,把云铺开,做成夜晚,早晨再把云扫掉,这样才能让村民有正常作息。 度过了一天的云,第二天就会变得沉重,如果不处理的话,就会变成雾,雾越来越浓的话,就会影响正常生活,所以扫云时,要顺便把云收起来,做成一小团一小团的,给村民做抹布什么的用,吸污能力非常强哦*^__^*。擦脏之后,灰尘会拉着云朵到地上去,慢慢的云朵就不见了。新的云每天又会重新从云泉里涌出来。 云泉里为什么会涌出新的云呢?旧的云都到了哪里呢?村民们不会去想。就好像他们不去想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太阳又为什么不会掉下去。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是这样生活了,所以他们就不再去想了。 直到忽然有一天,云泉不再喷出新的云朵。 没有云朵出来,天空没有遮挡,总是明晃晃的,有人患了失眠症、有人患了角膜炎,更多的人没有明显病症,就是脾气见长。害得村里三天两头的发生群殴事件。 有一种东西倒是特别高兴。这种东西叫作“雪花”,算是这个村里的特产吧!长得跟普通的雪花很像,也冰冰凉凉的,就是特别大,能抵得上小孩子的手掌尺寸。它轻飘飘的,总是停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叫人不知拿它当植物好呢、还是动物好。 就这玩艺儿,特别爱晒太阳!越晒,还越冰凉。不知道那些热力都晒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些雪花哪儿都是,村民们被搞得烦也烦死了,逼出一个主意来:哎,咱们拿这些雪花当云朵来遮太阳,不行吗? 他们去向扫云师提请求,扫云师都要哭了:雪花跟云能比吗?云好歹还在天上的好不好!雪花呢?哪儿哪儿都是,这么一片片吹棉扯絮的自由自在飘着,又冰凉冻人,哪儿就收集得起来啊,还要把整片天都遮上?这不扯蛋呢吗? 村民们集合在扫云师门口请愿,扫云师黑着脸把自己关在门里头转圈圈。转到第五个圈圈,他看到了自己的女儿,顿时很高兴的把扫帚塞到女儿手里:“你去应付吧!” “什么啊?”女儿很拎得清,“我是明天的扫云师哎!” 对了对了,在这个村落里,扫云师是代代相传的。分为“昨天”、“今天”、“明天”。还没有正式承担扫云职责的,是“明天的扫云师”,已经要承担起来的,是“今天的扫云师”,过世的,是“昨天的扫云师”。目前的扫云师正当壮年,是“今天的扫云师”。一天又一天,每天都是他的“今天”。他的女儿始终是“明天的扫云师”,没有得到扫云的能力。 “又没有叫你真的去扫云。”今天的扫云师把女儿往门口推,“叫你去应付一下外面的人嘛!” 对了对了,因为这个女孩儿长得萌,连雀斑都可爱,村里人都很喜欢她。扫云师觉得她不管怎么样都容易被原谅。这种麻烦的事情,当然由她去处理就好啦! 女儿出去,说了一会儿话,外头的人就散开了,但是女儿也没回来。扫云师等了等,觉得很奇怪,就出去看。女儿也不在外面。 他找啊找,看见大家都在用各种方法来归拢雪片。哦,顺便提一句,在那个村子里,所有人都会所有灵力,虽然层次都不高,但交叉着来使用,也是蛮好用的。 扫云师问收集雪片的人:你们在干嘛呀? 人家回答:你女儿说得有道理。我们想要重新遮住天空,大家都要出点力嘛! 可是女儿到哪里去了呢?扫云师找啊找啊,发现她拿着大扫帚,努力的鼓捣云泉的泉眼。 “喂小心把扫帚柄捣断!”扫云师吓坏了。 “……”女儿看了看扫帚。 哦对,他的重点好像错了。扫云师一边跳过去,一边再吼一句:“你别把泉眼捣坏!” 可能是被他吓到了,也可能是逆反心理,想向他证明泉眼不会被捣坏,他女儿后退一步,扫帚柄再次戳到泉眼里。 扫云师的眼里看来,这一下戳下去,泉眼就像个气球一样被戳破了,血从里面喷溅上来,把女儿的全身染红。 其实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泉眼中冲出,一下子把女孩的全身都冲碎了。 她只有头颅还保持着完整,看了看扫云师,似乎还眨了眨眼睛,眼中满满的迷茫。 扫云师血往头上涌。他一边扑过去,一边把所有能使出的攻击都打向那突如其来的力量浊流。 浊流中的人,一个个现身,都是褐甲的战士,接住了他的攻击,加以鉴定:哼,遗留下来的顽固渣滓! 扫云师听不懂他们这话什么意思。他们也并不要扫云师懂,总之鉴定完毕,把扫云师也一并干掉了,并把屠刀指向全村。 那漫漫盈盈、遮蔽视线的雪片们,像是被吓坏了似的,一起全飞到天上,真的结成了厚厚的云,遮尽了阳光,结成一个永夜。 村里的人,全死在那一个永夜,再也没能走出来。 而女孩子穿着自己鲜血染成的红裙,笑着,高高的举起了扫帚,如举起割草的镰刀。 曼殊正好在镰刀的影下。 铭瑭眯了眯眼睛。 曼殊咬牙,捏诀念咒。 逃怕是逃不了了,她能给多少反击就给足多少反击。总不能太便宜了对方就是! 苏穋一言不发的扑过来,把她推出去。 曼殊没有想到会是他救她。 他身后,镰刀般的影子落了下来。 第四十六章 明天的扫云师 大扫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擦着苏穋等三人的头发过去,只给他们造成一丝丝伤害,简直像在嘲笑他们。 曼殊仍然没有从“竟然是你救了我”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苏----” “这是战斗!”苏穋冷冷的吼了一声,看也不看她,已经念出新的攻击灵诀。 一直温和的铭瑭,打出的火之镰扫却也最快。 曼殊连忙也重新加入战局。 红裙女孩的身形,现在已经高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曼殊简直想不通怎么还能赢她。 可是既然没死,就要继续战斗下去。这是战士的信念。 曼殊可不是战士。她打着打着,忽然“哎呀”失声喊道:“先停一停!” 苏穋打到半途就没有先“停一停”的!至少不是听曼殊的命令。 曼殊急得叫:“你们不觉得我们在帮她长大?” 这么叫的时候,她就顾不上念灵诀了,攻击和回血都停止了,而扫帚女孩倒也没有特别的来追杀她。 于是铭瑭也停手。 扫帚女孩并没有趁这个空档给他们致命的攻击,就像刚才苏穋扑开曼殊时,她没有下杀手一样。 这么一来,苏穋也疑惑的停手了。 扫帚女孩果然没有继续再长大。她抬头看看漠漠云天,焦灼的弯下腰,对三人道:“你们继续打我好不好?” “为什么呢?”曼殊有底气了,可以跟她讨价还价。 “因为,不想看大家再受苦了。”扫帚女孩的眼睛里盈起泪水,血红的裙摆无风也飘摇。 她恨不恨那莫名其妙杀了她的军队?当然恨。整个村子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此恨难平。 他们困在这恨里,已经多久?没有谁记得。永夜无涯。 不管杀了多少人,都没有用,这疼痛无法消解。红裙女孩甚至怀疑他们已经把那个军队的人都杀死了,但反正没有用。他们已经记不清仇人的样子、也看不清陆续踏进这个世界的外来者的模样,杀了也不知道杀的是谁。这恨意怎么平息呢? 就算外来者杀了他们,也没有用。碎了的雪片,又会重新凝成雪。他们无生无灭。无涯的在这里飘荡。 直到曼殊来了,面对雪片时毫不退缩,消解它们时又在心里说了一句:好了,你们不用辛苦了。舒舒服服的变成水好了。 从那时起,曼殊所有的战斗中,都始终坚定的秉持这两个信念: 第一,你们要来打我?那我一定打回给你们。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反正有多少就回敬给你们多少。绝不让你们占便宜。 第二,结束了吗?太好了!你们休息去吧!打架多讨厌,下次我们换个方式相处吧! 等见了屠村之后,曼殊第二个心意就更温柔:很痛吧?没办法了,我又不会治病,但我至少可以帮你们结束痛苦。 幽灵听得到她的心声。 不软弱,不让步,又总这么体贴和关照,搞得幽灵也没办法了,只好被她打败,然后愉快的放弃了。 放弃的时候,觉得能用这种方式结束痛苦,还真不错呢!这才跟她说声谢谢。 曼殊实质上是超度了他们。 在完全不知道原理的时候,她就超度了他们。如果晨風还醒着,看见了,一定也会表扬她一句“了不起”。 这些幽灵被超度后,就把修为伴着“谢谢”送给了曼殊,就是他们得到的经验值。 而围攻苏穋和铭瑭的那些幽灵,已经被严重的惹恼了,哪怕最后被消灭,也没有得到超度,所以还是会借着雪片复活。 红裙女孩却因此想起了一个新的办法,说不定可以一口气把所有的大家都给救了。她弯下腰,恳求苏穋他们三个:“就继续打我好了!让我获得力量,把雪片都扫走。没有雪片,我们也不再能保持幽灵的形态,就可以消失了吧。” 曼殊赞同她的思路,然而怀疑她的能力:“你做得到吗?” 红裙女孩骄傲的偏着头:“我是明天的扫云师啊!” 她还没有长大就死了,于是永远都没有变成“今天的扫云师”。村子里的所有人却全都困在屠村的永夜里,困在“今天”。 只有她可以把人们引到“明天”。 只要多给她一些死亡的力量。 她是在吸收苏穋他们攻击力,好转化成扫云的力量。 她哀哀恳求:“给我吧!” 曼殊看了看铭瑭:要相信她吗? 苏穋咬牙,上前,一言不发,打出攻击。 不知为什么他选择相信。他不能解释。一解释就怕紊乱了心意。 曼殊抓抓头:好吧好吧!要打一起打。 铭瑭微不可察的扬起嘴角,跟着上前,随波逐流的输出攻击。 红裙女孩果然像很有前途的小荷苞似的,日高日上、日上日妍,眼瞅着快碰到云层了,哎,就是还差那么一点儿! 苏穋把地穿刺打得再高一些,好把她顶上去。曼殊更牛,悟透了风灵术的第一层:风之轻盈。 她把这加持打到红裙女孩身上,红裙女孩终于够着了阴郁的雪云,用扫帚把它们扫开。 阳光终于撒下。“明天”已经到了。 昨夜的幽灵随之消散。 红裙女孩也一起消失,还记得留下一句话:“那个,虽然不知道具体为什么会变成幽灵……但是好像跟一座很厚的山上的一只鹰有关。” 哗,给福利了!曼殊大喜。这就是打倒**oss之后的福利,下一步的任务线索嘛! 呃,可是这线索也太模糊了吧? 曼殊还想再问,红裙女孩已经彻底不见了。云破日开的那块天空,圆圆的,原来就是他们掉进来的那个洞口。 苏穋的脸色非常复杂。铭瑭扬了扬眉毛:“苏准将。” “----嗯?”苏穋望向他。 “这很厚的山,难道是……”铭瑭满脸的不可置信。 “哪里哪里?”曼殊紧张的问。 “不薄山。”苏穋说得很疑惑的样子。 “不薄山上传鹰洞,有不思量咒、不思议语、不思度智、不思愆力。八宝护持,四灵祝福。”铭瑭接着道。 听起来很强大的样子。那为什么他们的表情都这么怀疑?曼殊想。 第四十七章 错了季节的枣花 “可这是定世之战以后的事,是四甲子之前了。”苏穋把头摇了几摇,“时间对不上。” 呵,偏禇缘是创世之战后的古时战衣,扫云村在那时被屠灭,陷入永夜,之后才是第五种力量邪说传播、天圣插手人间完成定世之战,再以后才是诸王登不薄山封传鹰宝。也就是说村民化为幽灵在前,传鹰宝藏在后。村里的红裙女孩怎么会知道传鹰洞呢? “想必另有乾坤。”铭瑭一本正经的说废话。 “喂!”曼殊提醒他们,“这个洞是不是在缩小?” 这个古怪的世界,的确像个缩水的口袋一样,一点点的缩拢来。而他们头上就是洞口。那还等什么?快从洞口出去呗! 苏穋接触洞口时,一愕。他感觉到自己原来的力量又回来了。这本是好事。可是他在洞里获得的力量也随之要离开。 莫名其妙的力量,又只有化胎期初层,本来不要也罢。可是,随着这份力量,在洞里经历的记忆也要消失。 对曼殊来说,这不算问题。她肯定要保留这份力量和记忆,没啥可选的。但苏穋会怎么选呢?她很好奇。 苏穋刹那间,确实有犹豫。 铭瑭也缩回手,自言自语道:“我自己的修为原该要回,但这一遭经历如何能一笔勾消?还有许多谜不可解,怎能任他不了了之?这却太刁难人了。” 苏穋跟着缩回手,眼底微现感激神色。 铭瑭向苏穋长揖道:“公孙杵臼,程婴,在下愿与将军分而任之。” 苏穋肃然还礼。看来一人取回修为、一人保留记忆,是最好的选择了。但怎么决定谁走哪条路呢? 铭瑭计议道:“将军修及人王,位高权重。如果扫云村秘密破解,需要将军的力量协助,将军保留这力量当然是不可或缺的。区区在下一点修为,弃之何妨?竟不如保留记忆,去寻找答案。如果有了线索,就告诉将军。将军妥善处置便是!” 苏穋也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就怕自己失去记忆之后不会再协助铭瑭。 铭瑭道:“这好办,将军只须这般如此----”便教苏穋在手上写几个字。 “我呢,我呢?”曼殊在旁道。怎么总觉得被这两个男人华丽丽的无视了啊! 铭瑭的回答暖暖呵护:“姑娘怎么选都好。” 苏穋则瞪视她:“你还要选?你还想保留妖力?!” 曼殊翻个大白眼。早知道就不跟他多话了!不过无所谓,反正他出去以后,丢掉了这一段回忆,哪里还能追究她有没有保留妖力? 苏穋站在出口,要出不出的,狐疑的回头再看她一眼,曼殊给他一个大大的、安定人心的笑,抬脚就把他踹了出去! 风送来水流的叮咚声。 苏穋往前踉跄两步,抬眼,但见远瀑流玉,近树含芳,好一派鲜美山色,把人眼前都洗得一碧。他不由得怔住。后头曼殊和铭瑭也都出来了。他回头问:“我们上的海岛,没有这样的景观吧?” 绝对没有!他们当初上的那个小岛光秃秃的,又小,四顾都是海。而现在呢?无论往哪里看,都绝对是内陆山水吧! 曼殊明知可能性很小,也先问一问铭瑭:“这不会就是那座‘不薄山’吧?” 铭瑭先照例自谦:“在下对山川地势虽然所知不多,也不知此是何处,但……” “当然不可能是不薄山!”苏穋照例抢答,“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附赠满脸“你脑子被门夹过吗”的表情。 曼殊看了看他的脸,再走两步,瞄瞄他屁股后头“曼家出品必属正品”的秀气脚印,愉快的决定:他果然是失忆了! 从进入神秘世界起,到出来为止的记忆,都抹得干干净净。 “你说,我们如果告诉他,他修过妖法。他有什么反应?”曼殊很坏心的跟铭瑭咬耳朵。 “怎么?”苏穋察觉有什么事情在发生,而他被排除在外。他很不爽这种感觉。 铭瑭轻咳一声:“苏准将,能看一下您的手心吗?” 搞什么鬼?苏穋抬起手来一看,大吃一惊。手心上写着几个字:“要相信并帮助铭瑭兄。” 看字体,明明是他自己写的。但他不记得自己写过这种字啊! 铭瑭道:“苏准将,此事说来话长。准将还记得我们掉进了一个奇怪的洞口?” 苏穋点头。 铭瑭委婉道:“由于某种特殊原因,准将自愿放弃了一部分记忆----” 曼殊打呵欠。她发现这人风度太好了,也有缺点。叫他说个简单的事儿能说上三天三夜。 苏穋显然耐心也不够,急着问:“就是这事儿让我们移动到另一个空间,而且也改变了时间?” 曼殊一震:“时间?” 她只觉得出海遇险,和现在的温度气候,都差不多啊。 苏穋指着那开花的山树:“这是枣树。如今是春天。我们出海是秋天。已经过了半年?” 铭瑭喃喃:“山中方一日……” 世上已千年。 曼殊苦着脸:“半年?!会不会过了好几个半年?” 苏穋道:“几个半年,抓人来问问就清楚了!”说着,长舒猿臂,向旁边一抓道:“朋友,出来吧!” 树后的人心跳如捣。 他刚才像只山猫一样悄没声儿的摸到树后,本来想偷袭的,但看出来对方中至少有一个是灵王级别。他小心为上,没敢出手,想着先躲起来,以静致动,没想到还是被发现。 苏穋一喝叫,他第一反应是准备应战,转念一想却又放弃了,反而摆出了行礼姿势:“小可是本山的山卫,不知王驾光临,有失远迎。” 要知道,所有修到地王级别的修灵者,都可被尊称为“王”。苏穋头衔为准将,那是因为他在州府军旅中供职。军中的“尉”级以上,跟地方首脑的“城”级以上,都属“王”级。苏穋这个准尉,相当于一个不大不小的城王了。这山卫并没有叫错。 苏穋本来是想把他抓出来。但他礼数这么客气。苏穋灵质一触之下,也发现他是正宗的修灵者,只好也回个礼,改抓为托,把他客客气气从树后托了出来。 第四十八章 树后来了主线君 树后出来的这人站在苏穋等三人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末学后进腆姓霍,名为澡,得号雴霫。不知尊客们名号,何以贵趾临敝地?末学好向上头回禀。” 雴霫这两个字,又是生僻字,发音类似“利息”,是大雨的意思。一听这名号,就知道是水国人。 苏穋道:“我等与妖物搏斗,误到这里,当中缘由说来话长。雴霫是么?我是地州准将苏慎言。且慢多礼,听我问你,此是水灵州何地?今日是几年几月几日?” 霍澡听他问得奇怪,仍然老实回答。苏穋一听,离出海遇险也不过七日,时间对得上,指着枣树奇道:“此树开花不是春季么?你说此时仍是金秋?” 他是地灵州人,对于植物的习性相当熟悉,自信不会认错。 霍澡“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此地常有妖氛流播出来,也找不出是哪里出来的,总之动植物常有异状,春秋倒错还是小事。所以上头命我等在这里守着,如有什么人出现,呃王驾莫嫌小可冒犯,实在有命在身,还是要请去上头面前说说话的。” 苏穋浓眉一轩:“你疑心我是妖人不成?”便念动灵诀,弓弦拍出,大地顿时起伏回环,绵绎不绝,站在地上的所有人都站立不稳,却又始终不能跌倒,直到苏穋停诀,才好了。 这是地灵术高层正宗心法。苏穋以此来自证正统。 霍澡瞄向铭瑭和曼殊。 曼殊暗暗叫苦,瞄向铭瑭。 谁知铭瑭也就那么没事人儿似的笑笑,也施展水灵术,没苏穋那么高明,却同样很正宗。 曼殊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霍澡看这两位都很正派,而且比他高明得多,也没有再追究曼殊了。但他还是很为难:“尊客不说来历的话,末进如何去跟上头回复呢?” 苏穋不是不肯说,是不知道怎么说。他看着铭瑭。铭瑭却看着曼殊。曼殊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小声嘀咕:“看我干嘛……” 铭瑭把手掌一张,手心里也是写着很漂亮的一行字:听曼姑娘解释,信她助她。 “……!”曼殊镇静了一下,把掉出来的眼珠子又揉回去。 所以说这人真是君子啊!太体贴了!知道她要保留妖力,所以他恢复法力可以照顾她,而且让她不用找借口解释为什么她非要保留妖力和记忆不可,他总之给她全然的体贴信赖,真是太感人了…… 等一下!感动个毛!这一切假设都建立在他知道她有难言之陷不得不保留妖力的基础上吧! 他怎么知道? 曼殊很想抓着他双肩摇啊摇的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在洞里不跟我说啊! 铭瑭清清静静的眼神对住他。 曼殊很想继续摇撼咆哮:看我干嘛你失忆你了不起啊什么都不用解释了很轻松对吧! 苏穋已经不耐烦了,就快要开口责问他们搞什么鬼。霍澡的神情也越来越狐疑。 曼殊深吸一口气,承担起责任,言简意赅,向霍澡表示他们来历正统、责任重大、经历曲折、任务隐秘,不容怀疑、不可耽搁,绝对不能去什么“上头”对质,拜托霍澡大局为重高抬贵手把他们放了的干活! 她觉得自己这一通演讲说得非常棒,简直可以让顽石点头。 霍澡却只是沉思,过了片刻,忽而笑了。 他生得本普通,一笑起来,却极具亲和力。确实曾经有人说,他的微笑甚至能打动蝎子。 他就这么媚笑着,给曼殊等人做了一个新的提议: 首先呢,他请“尊客们”一定要理解,他也是拿人之禄忠人之事,再说妖魔事件太重大了,不敢轻忽,总要叫他相信尊客们不是妖魔,得有铁证的。光是打出高明的灵术也并不说明什么。谁都知道妖魔也会各种灵术,而且诡计多端。对不对? 其次呢,他当然不是说尊客们是妖魔!相反,他非常理解重大任务要保密、还有尊客们不想多惹麻烦的心情。将心比心,可不可以请尊客们也体谅体谅他守山的不易,给他一点别的证据,让他即使悄悄放走了尊客们,心里也安稳一点呢? 所以呢,最重点的来了!他想到一个非常好的办法。真是皆大欢喜的妙计啊!尊客们既然灵术高强,地位一定也高,回去出个啥啥级别的官方印信、或者哪位尊者的私人信函,发给他霍澡本人。别人不知道这信里说的什么,只知道他霍澡跟高层人物有来往,坦白说,他霍澡是借光啦!拿着这封信呢,他也确实知道自己是在跟正派贵人来往了,也不至于太担惊受怕了不是? 苏穋不假思索答道:“这有何难!我回去就给你写!” 妈蛋!曼殊必须要给他点赞!不愧是当将军的。就是霸气! 有他老人家在前面顶着,曼殊觉着她就可以带着铭瑭撤了。 霍澡又道:“且慢。” 噫!他还想干嘛?难道嫌苏穋一言不够九鼎,想要个抵押什么的?那就过份了!曼殊等着看他怎么作死。 霍澡好生好气的商量,接下来还有个请求,“区区也知道是不情之请了,”可是有个姑娘被杀,官府未必能帮她雪冤,霍澡一介小军吏,困在这里守山,啥也做不了,可不可以拜托“尊客们”去看看呢? “我们也不一定做得了什么啊!我们又不是名侦探。”曼殊为难的就事论事,“再说,那里远不远?我们还有另的事,也不一定就能到你说的地方啊。” 霍澡叹道:“确实挺远的。古浪县,虽也属水灵州,在四州交界处了,再过去便已是不薄山,路远迢迢……” 他悄耳朵听着苏穋的反应,指望着那边再过去不就是地灵州了嘛?苏穋回去的时候顺脚可以去古浪县逛逛嘛…… 曼殊“欻”一下就转回来了,一个大笑脸贴在他前面:“哎哎,不薄山?” 霍澡“呃”一声:“是啊……” “行啊,咱们接了!”曼殊豪爽的拍着他的肩,“真是有缘、有缘哪!” 才说了不薄山传鹰洞,立刻就接到支线任务。这哪是什么支线?果断是主线君嘛!怨不得曼殊对霍澡这个识相的npc拍肩含笑、赞赏有加。 第四十九章 三绝鱼 霍澡给曼殊拍得一愣一愣的:“姑娘,咱们有缘?” “是啊是啊!”曼殊点头。 霍澡眼里就有亮光在闪:“尊客们不嫌弃,末进有件事倒是想斗胆奉告。” 苏穋道:“你讲!” 霍澡道:“末进守着这座山,有时候也会憋闷,但有个过路人给末进算了一卦。” 苏穋听到这里,很不以为然。 四灵州是有卜卦之算学,是根据目前灵力的流向,来预测未来的走势。如果有人能算得很精,那对灵力可说是相当的了解,修行上也必然是高手啊!至少远远高出苏穋的级别。还有一些人,不但算得精确,还能以自身的能力排除未来的其他可能性,确保他想要的那个可能,成为唯一的现实。这就更牛了!估计要升到天圣的级别才行吧! 你说有那种人,会闲着没事给霍澡算个卦吗? 会闲着给霍澡算卦的,必然是技艺不精,算着玩玩的吧! 苏穋就没往心里去。 霍澡自己讪讪的继续道:“人家说末进在这里会碰见贵人。可不真是碰见了嘛!” “好,”曼殊道,“但愿你也是我的贵人。” 霍澡连声道不敢,心中却忖:这姑娘会做人,有前途,怪道两个高手都听她的呢。 苏穋是碍着手里有字,不得不听听铭瑭的意见。铭瑭也是攥着一手字,欣然听曼殊的。曼殊俨然成了个小领袖。 她拿主意:“我们就去古浪县!霍澡,你必须先告诉我们,那被杀的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看准了霍澡也并非池中物。这种人,平白无故会关心什么千里之外一个含冤的姑娘?准有特殊牵连呢! 霍澡有眼色,在曼殊等人面前不敢撒谎,但回“尊客们”道:“那位含冤而死的姑娘,跟末进实在没有关系,却同另一人可能大有关系。因是人家的**,末进现在也不便就全给他说出来。总之尊客们要是能位那位姑娘雪冤报仇,那是功德无量。要是实在办不到,唉,那也没办法。” 他这一手以退为进,打得很好。曼殊不但不好意思问下去,而且更必须去古浪县走一遭了。 三人往西南进发,叨了苏穋的光,有三绝鱼可以坐。 看官,你道这三绝鱼是哪三绝?第一绝为绝光,意即连光线都落在它后面。想那光照水波,粼粼曳曳,忽然有一物倏忽水中过,竟连光线想捉它个影子都不能,这速度也就可想而知了。第二绝为绝伦,因此物沉迷于疾速来去的快感,竟没有兴趣敦那夫妻之伦的!于是,第三绝自然为绝后了。不交配的物种,又怎么能留下后代呢? 看官!你想必又要问,既然绝伦绝后,这物种又怎么能延续下去的? 却真真是老天造化巧妙,这物到得暮年,自知要死的时候,就去寻个清静的所在,如同大象去寻找象冢似的。只不过大象是去埋它的牙,三绝鱼却是找一片深深的死水,沉到水底,安安静静死去,连身体也都融化在水里。这样闷了一段时间,就像发酵了似的,就有新的幼鱼在水里生出来了! 若有能找到这片水,趁它已化旧躯而未生新形之时,把那块儿的水喝上一些,不但轻身,且能长生,比直接吃它的肉效果好多了。然而喝的时候要小心,另外搭配了合适的灵药才可以,否则幼鱼在人体里凝出来,无法真正成形,倒把人体捣得七零八落,那就是恐怖镜头了。 看官,你又问这三绝鱼化形之时,如果被人喝了水,是否幼鱼就生不出来了,这条三绝鱼就白白死了?唉,看官,你以为三绝鱼有多大? 告诉你吧,吞一个人在鱼腹里,不在话下! 事实上,搭乘三绝鱼的正确方式,就是钻到鱼腹里。否则,不管你怎么小心,都会被它甩下去。谁叫它游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这是个危险动作,必须由水灵州专门的秘术护持,才可以进行,不然就真的做了鱼食了。 正因三绝鱼体积如此巨大,化形之后,所涉水域也极其广博。稍许取掉一些水,不影响它的新生。而曼殊等人也能从容的坐进鱼腹里。 这鱼腹的大小,不但可以供人坐进去,而且能坐直。但也仅限坐直而已。有了水灵术的帮助,可以呼吸,并不气闷,但也仅限不闷而已。鱼儿游起来还算平稳,不至于太颠簸,但也仅限于不太颠簸而已。 换句话说就是,坐在这玩艺儿里头,保持一个坐姿就不能伸胳膊伸腿,呼吸起来怪怪的,身子还摇来摇去,并不舒服!何况旅途无聊,黑灯瞎火,密闭空间,孤男寡女…… 呃那两位“孤男”坐进鱼腹,熟门熟路把腿一盘,就开始打坐修炼了。 一打坐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真有定力的,坐上几甲子、几劫,都是有的啊! 曼殊愣了一小会儿,也盘腿坐下了。 唉唉那什么经典的搬小板凳抓瓜子唠嗑增进感情呢?还有打牌啊桌游啊玩手机啊刷微信呢?这里的修灵士完全自给自足,不用找其他消遣的啊!也好,不用到处找充电的了。左右这鱼肚子里也没有插座。 曼殊盘膝而坐片刻,倒也进入了瞑定的状态。照着晨風当初教她的,心静自然凉,一人吃饱全家不慌……呃原话当然不是这样,曼殊领会大意,总之就是闭上眼睛深呼吸、自然唯美小清新、感受阳光拥抱人生…… “你这样还没有走火入魔,真是圣灵保佑。”晨風很感慨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曼殊愕然弹开眼皮。 阳光透明透亮的泼洒下来,太清澈了,有水的质感,轻轻一拨弄仿佛能听见哗喇声。草香清氲,树影子斑驳的印下来。晨風就坐她身边。 曼殊要坐起来,晨風按住她:“好容易醒了,再休息一会,别累着了。” “我睡着了吗?”曼殊问。 “可不是?”晨風道,“一睡不醒,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曼殊嘴角扬起来:“你担心我?” “从晨至暮,无止无休。”晨風老实坦白。 曼殊摇了摇头:“你不是晨風。晨風不会这样。” “不会担心你、挂念你?” 第五十章 米虎为特使 “是他的话,不会这样老实说出口来。”曼殊道。 “晨風”点头:“说的不错。我是你的梦境,是你希望我成为的样子。” 她希望他成为什么样子?曼殊望着他,视线划过他脸部的线条、还有光线在他肌肉上画下的影子。 他从来都不是最帅的,可能也不是最有用的,然而从这个世界的开始,是他陪着她,并且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保护她。她不希望他消失。 只要他还在,就好像在这个飞速旋转向前的世界里,她还有一个重心可以倚靠。 “我会努力想办法,让你真的醒来。”曼殊保证。 “晨風”道:“好。” “万一我失败了,”曼殊吐吐舌头,“也不怕你找我算帐。真失败的话,咱们大概都不在了,也没有算帐的问题了。” “好。”“晨風”又道。 这就是她希望他成为的样子吗?不管怎样,都对她说好。言听计从,予取予求。 大约她是太贪心了……但她也实在太累了,在梦境里,就先放纵一下自己好了。 她叹口气,靠着他肩膀坐着,感受他的体温,就算是梦境,也如此温暖可靠。闪烁的阳光在他们周围流转。 “客官,到了!”鱼驿的人吆喝。 古浪县还远着。他们是到了第一个驿站,鱼驿的人帮乘客们从鱼腹里出来,休息一下,也让三绝鱼休息一下。 三绝鱼体积这么大,食量巨大。每赶一段路,要让它们吃点东西。三绝鱼是肉食动物,而且吃的是新鲜肉。野生的三绝鱼不但会对河里的其他水生动物们赶尽杀绝,甚至会袭击岸上的牛羊。在鱼驿,工作人员是把早准备好的牲畜血淋淋碎割了投食给它们,整个场面极其火爆,儿童不宜。目睹过三绝鱼进食场面的,下次还敢坐进鱼腹里,也实在是人才。就算信赖水灵州的独门灵术,也要强劲的心脏、极大的勇气来配合才行。 这里的三绝鱼乘客,都是很知道底细的,哪里像曼殊,啥也不懂,埋头就先扎进鱼腹了,出来一看这喂食场面,才开始胃里泛酸。 铭瑭体贴的吩咐小二:给姑娘上素包子。 曼殊心存感激。 苏穋则顾不上跟他们一起吃饭----他忙着打听米虎的下落去了。 扫云村的经历虽然忘了,苏穋可没忘记米虎在海上给他的背叛偷袭!这事儿不能完! 他向霍澡打听过米虎的下落。米虎不过是一介小小守山的,离赛马港又远,并不知情。苏穋便通过灵术的通讯网络,用自己准将的身份接进去,通报始末、发出米虎下落的咨询。这灵术通讯网比打马送书快,但毕竟不像电话那么方便,目前还没有任何回音。苏穋想着驿站人流量大,信息交流频繁,多打听总归没错。万一就听到消息了呢? 驿站人声扰扰,说的却几乎都是赛马的事。 就是赛马港那场海马大赛,多少人下着赌的。结果出来之后,那排山倒海的笑与哭,真比一场大战还惨烈。 末了有小道消息说,这赛马结果可能是黑的,被人操纵了。 换了你,把全家的财产换了一把彩票,以为慧眼独具,能大赚一笔,从此过上有小别墅有宝马车有名牌包包给老婆背的好日子,结果把钱全赔在里头,老婆怨老妈嫌,鸡飞狗跳哭哭啼啼,你心里憋着一腔邪火没地儿发泄,忽然听说是有人操纵了比赛结果,你能善罢甘休? 官方说这都是谣言。是输了比赛不甘心的**丝们编出来的。 **丝们确实不甘心,对官方这说法也不愿意接受,到衙门口吊死的就有好几个,拿命逼着官方彻查。一时间沸沸扬扬,都在说这个。至于地灵州的一个米虎大校干什么去了?谁知道?谁关心? 苏穋的表情就闷闷的。 曼殊安慰他道:“不着急。反正你这个准将的身份在,他背叛了你是事实。你回去迟早恢复身份,追讨他这个叛徒的责任。不会有问题。” 苏穋还是不开心,忽听有人道:“地灵州那个新上任的米特使,也不知道……”他双耳耸动,立刻飞身过去追问:“哪个米特使?” 那议论的,也不过随口一说,忽见有人闪身扑身,声色俱厉的追问,难免被吓住了,结结巴巴回答:“啊那个米特使,米乐邦……” 所谓“乐邦”,正是米虎的灵号。 苏穋大喝一声:“他怎么当上特使了?他长官失踪,他怎么说?!” 议论的被震得面色如土,想答话,嘴唇直打哆嗦,哪里说得出来。一时整个驿站都安静了,人人都看着他。 曼殊把额头埋进手心里,不愿意再看这尴尬场面。 但听轻柔的一声笑。 这笑声如破冰的春风。 铭瑭伴着笑声站起,走到苏穋身边,边走边道:“兄台还是这样性急。”边向那议论的行礼道:“两位仁兄请了。” 那议论的也跟他回礼“请了”,气氛略缓。铭瑭依然照老习惯,絮絮的攀交情。旁人听着没意思,说他们自己的事去了,也不再盯着这边。铭瑭这才问到米虎的底里。那议论的也不过是刚从地灵州边界回来,听说有这么个任命。是地灵州东边有了什么疫情,把米虎当特使派过去救场的。那疫情并不很大,米虎的调命在国际上没有影响。议论的人也不过是曾有生意在那边,才多了点关注,却也不知详细。 苏穋听了这消息,心里更乱,恨不能插翅飞回去,问个水落石出。这不薄山传鹰洞,他既已忘却,古浪县他也不想去了,只想毫不耽搁的回他的地灵州去。 曼珠和铭瑭也体谅他的意思,反正古浪县也未必用得上他,就连传鹰洞的情形也不知怎样,不必非拘着他一起,就叫他先回去了。 临分手,苏穋客气一把:“让你们自己去,辛苦你们啦!” “不要紧啦。”曼殊则酸他一把,“反正留得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 苏穋瞪她一眼,拉铭瑭道:“你确定你要听她的、信她的?我怎么觉得她靠不住。” 第五十一章 古浪护手霜 “喂,”曼殊气结,“我还站在这里呢!” “不然怎么样?等你转过身去才说你的坏话?”苏穋振振有辞,“我不是那种小人。我君子坦荡荡。” “别把粗鲁当坦荡!”曼殊不客气的打脸回去,“你就是没礼貌不体谅人而已。” “喂!”轮到苏穋气结。 “看来大家分开走,也有好处啊。”铭瑭在旁边袖手喃喃。 苏穋最后瞪了瞪曼殊,决定好男不跟女斗,转身问铭瑭:“兄台要不要与愚弟一起走?”他还是对铭瑭有好感,觉得把铭瑭招揽过来,不失为一个好臂助。 “不了。”铭瑭摇头含笑道,“蒙准将错信,在下实在惭愧得很----” “我既然自己写了要信你,当然相信自己当时的判断。”苏穋不假思索道,“兄台有什么好惭愧的?” 铭瑭点头道:“是了,在下也相信当时既写了要信曼姑娘、帮她,一定有原因。” 苏穋瞄瞄曼殊,显然认为这臭丫头没什么可信可帮的,铭瑭这个滥好人,做出的判断未必靠谱。 曼殊皮笑肉不笑:“准将你又开什么脑洞?真恨不得叫你恢复记忆哪!” “等你们有了事叫我帮忙,非拿出切实证据来说服我,”苏穋针锋相对,“别以为随便拿个小孩子玩艺就想指使我出手!”他训完了曼殊,又对铭瑭道:“兄台别往心里去,我不是对你有意见,是信不过她。” 曼殊要回嘴,铭瑭及时挡在了当中,使尽办法,给他们拆解开了,送罢苏穋,回身问曼殊:“曼姑娘何时休息好,我们再上路?” 曼殊有些讪讪的:“你不埋怨我?” 铭瑭奇道:“埋怨姑娘则甚?” 曼殊道:“以后估计还要这位苏准将帮忙的。我把他得罪了,总归不好。” 铭瑭温和道:“物性天然。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强求未必拧得来,随缘也好。” 曼殊跟着替自己辩解:“他那破脾气!我真的讨好他,他也未必领情的。” 铭瑭只是含笑。曼殊自己不好意思的咧咧嘴:“不说这些了。你准备好了没?我们可以出发。” “姑娘现在进鱼腹不会太勉强吗?”铭瑭还记得曼殊刚见到三绝鱼进食场面时受的惊吓。 “迟早要进的吧?毕竟这个快嘛!而且又没有真正的危险。”曼殊笑起来,“再说,你走在前面!” 有铭瑭走在前面,好像真的去哪里都不要紧。他引路的方向,一定是花枝春满,天心月圆。在他身上曼殊就是能感受到这样的安定。 这次,这条三绝鱼的大小,正好只够装下两个成人的。曼殊跟铭瑭在一起,没有其他闲杂人等来拼车。 曼殊打出一团很小的火,对铭瑭道:“你看。” 火光中,她神情相当的严肃,铭瑭也敛袂肃然道:“是。姑娘请说?” 曼殊翻过手掌,有风流转。 风送到铭瑭面前,化为清潺的水流,又渗进泥土中。 鱼腹里怎会有泥土? 这土与水、风、火一样,都是曼殊操纵灵质而演练的。 她问铭瑭:“怎么样?” 铭瑭手按在嘴唇上,目光中闪烁着说不清的意味:“姑娘在向我展示,姑娘是妖魔?” 曼殊道:“我们在那个神秘的地方,都学会了多种灵术。但是出去的时候,你们都选择抛弃记忆,要回原来的修为。只有我保持了那里得到的东西,你信不信?” 铭瑭叹了口气:“曼姑娘。” “哎?” “在下在手掌上写了那句话,要信你助你。” “唔……” “在下当时一看就觉得奇怪,难道有什么要不信姑娘的理由吗?就算不写那句话,助人岂非也是快乐之本吗?现在姑娘说了,在下才明白,要写这句话提醒自己的道理。姑娘放心!在下岂是言而无信之人!”说得掷地有声。 曼殊高兴道:“就知道没有看错你!像苏穋,我就不敢跟他说。他个死脑筋!不知怎么才说得信他。” 铭瑭恍然大悟:“原来姑娘是故意把苏准将气走的。他在身边,姑娘反而束手束脚。我们真查出什么重大事件来,再拿着确凿证据找他帮忙就好。唔,还是这样好!”语气里对曼殊满满的佩服。 “……啊就是这样。”曼殊也觉得自己果然老谋深算。 “那么,接下去怎么办?”铭瑭对曼殊可谓是言听计从。 “接下去么,”曼殊很希望自己能够说出什么振聋发愦的宏论,可是也只有说一句废话:“去古浪县吧!” 古浪县隶属摩罗城下。 四灵州的建制,以州为最大。但州主对于下头的所有地方并不享有完全彻底的管辖权。每个州更像是邦联制。由无数的郡王、城王组成一个个小细胞。州主无非是统筹这些细胞运作的头儿罢了。 州----郡----城----县----村。四灵州的行政建制,大致如此。 一村的村长,是在村子的运作中,自然而然产生的,只要不太违反县令的心意,县令就认可了。像从前张财主在知德村,因为财大气粗、办事又得体,是个事实上的村长,大家都认可他,远远的县令听说后也不反对,他就是个事实上的村长了。 而县令却是由城王来决定的,比村长的任免郑重得多。 古浪县的县令,照理说该由摩罗城王来决定,并接受摩罗城王的管辖。事实上却不是这样! 原来这古浪县,有一条古老的河道,出产一种古老的河鼠。这河鼠长着鸭子一般的扁嘴,从这扁嘴上会分泌出的蜡,可以制成极好的护手霜,不但让手部皮肤平滑柔软,而且可以取得“巧手”的附加效果!真是大姑娘小媳妇、作坊伙计、乃至工匠们的理想护手霜哪! 悄悄的说一句,很多修灵者也会订购这种“古浪河鼠”牌护手霜,以便更好的掌握一些灵术中精妙的动作,或者制造出更好的灵药来。可是作为有身份的修灵者,涂抹女人和伙计们用的护手霜以便获得加持功效,略为丢人。他们是悄悄的定购,派出代理商,装作是给某个商铺进货,一大箱一大箱的买。 第五十二章 雪落琉璃碎 为了保护古浪河鼠资源,三绝鱼是不让进这附近的水域的。所有三绝鱼乘客们都必须在附近下来,换别的交通方式过去。 曼殊和铭瑭在摩罗城的主城下了车----就是说,出了鱼腹----他们吃喝调整,同时也打听到了更多情报。 别看古浪县在地理上是属于摩罗城的附属,但在行政上却是很超脱的,可以说是摩罗城的平级,不,甚至说不定高于摩罗城。因为县令是由本地的郡王直接指派的心腹担任的! 谁叫古浪县的河鼠护手霜卖得这么好,收益这么高哪?本地庖郡的郡王就把古浪县作为一个特殊的区域,直接管辖了,摩罗城王也不敢说个不字。毕竟官高一级压死人哪!四灵州的官位又往往是靠实力来决定的。郡王在灵修上的实力,比城王高出那么多。城王除了效忠之外,还能怎么办? 这么着一来,摩罗城王对于近在咫尺的古浪县,除了提供必要的协助之外,是没有实际上的管理权力的。对于古浪县令、庖郡王派下来的心腹,他反而要巴结。对于古浪县发生的恶性凶杀案,他自然也说不上什么话了。 这被杀的是古浪县令的小妾,雪儿。 据说她生在冬天,那时窗外大雪纷飞,故此得名。又据说是因为她皮肤如雪,才有了这个名字。她的父亲清贫,以教书为生,也把基本的韵律知识教给了自己的女儿。雪儿姑娘小小年纪,就已经会自己填小令了。 那首小令叫作“归字谣”,是极短的,但要填好却并不简单。据说当时一家人在乘涼,是个夏夜,萤火虫提着它们的灯笼在飞。雪儿姑娘的父亲触景生情,对女儿说:“那么,你就试着以‘萤’为题,填一首归字谣吧。” 雪儿却听错了,以为父亲说的是“荧”。于是她道:“荧,枯骨流香飞焰青,流离碎,明灭更无形。” 所谓“流离”,是“琉璃”的古体写法,那清郁郁的颜色,正是荧火的色泽。 她的父亲听完这首小令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评论说:“不是佳兆。” 不管怎么说,雪儿姑娘才女的声名就传出去了。人美,又有才,生性且安静,不像有些外人传说的那样浪荡。她可以整个冬天坐在窗底下,跟她娘一起绣一幅很大的画,可以给富人买去装饰在墙上。这笔卖绣画的钱,可以用来帮助家里买柴买米。如前面所述,她家里是很清贫的。教书先生得到的那点工资,只够日常开支。毕竟四灵州最推崇的是修灵,而不是念书。大家对于文化普遍不够重视。但是雪儿姑娘跟她母亲一样,保持了妇女沉默而恭顺的美德,没有一点儿要责怪男人穷酸的意思。雪儿姑娘且可以把父亲那砖头一般厚的书籍,一字字、一行行,慢慢的背下来。她还给人抄灵经,动辄几十上百页的典籍,抄下来没有一个字错。看的人说,纸白如粉,墨光灿然,字迹秀润。这是很不错的。 是这么守得住贫、持得住静的女孩子,但春天来了,外头花儿都开了的时候,她也难免在窗口对着新开的花儿出神,或者走到河边,对着水里的鱼儿发呆。 每当这种时候,就会有无赖的少年,在她身后交头接耳、彼此调着眼色。暗香徐来的夜晚,他们会在她家的院墙外头调弦唱歌。 雪儿姑娘的母亲听见了,眉音就带了忧色,去看她的父亲。 她父亲低头做文章,笔舐了墨,写不下去,墨在笔尖凝了起来。 她母亲就过来帮忙整理案上的纸页,一边安慰她父亲:“不着急。文章么本来就是慢慢做的哦?” “不急不急,”她父亲也道:“囡囡她娘,等我这篇文章做好……就好啦!”他枯瘦的脸发出光来,想像着这篇大作问世,学术界不得不承认了他的能耐,贵们们也都要来看他了!那些贵人们,多半是附庸风雅的,本身没有什么才华,但是肯养些真正有才华的人,给他们充门面,这就不错。到时候好衣服,好米好肉源源不绝的送进门来。人家的高头大马、华贵车子请他们一家去坐车。娘儿俩光光鲜鲜的坐进去。这就很不错。 她父亲的美梦没有做完,大饥荒就来了。植物们染上了病,不适合食用,动物们都成片成片的死去。 修灵者们若到了菩提境,本是可以辟谷的,吃不吃东西也不要紧。但能到菩提境的人毕竟是少数,何况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也还需要从自然界中吸取灵质作滋养。而瘟疫却把灵质都污染了。 雪儿的父亲那篇大作没有完成,就与她母亲相继辞世。 他们死在饥荒的末梢。他们死后,官府的赈济措施初步见了成效,瘟疫与饥荒渐渐缓解。 雪儿倒是活下来了。她在父母尸身旁痛哭着,不肯去吃那些干净了的饮食,而且放出话,愿意卖身以厚葬双亲。 乡邻们都很可怜这个小姑娘。他们互相询问:谁可以买了她?同时这个消息也如同鹰雰一般飘了出去。 对于雪儿来说不知是幸抑或不幸,她并未被任何无赖少年、或者员外老爷买走。一位叫作晏菘的外地官员买了她。后来,晏菘就作了古浪县的县令。六天前,她被杀。 她死在县令府的墙边上。凶手不知为什么,大约是非常恨她,把她剁成了碎块。有的部位简直剁成了泥。但是可供辨认身份特征的一些部位还是保留下来了。根据某些碎块上的器官形状、还有痣,而不光是根据衣物佩饰,死者被确认为雪儿无误。 晏菘夫妻非常的震惊和惋惜。晏菘许诺会好好的查明真相,告慰亡灵。他也确实查到雪儿跟某个年轻人交情不错。可能这个年轻人想约会雪儿,雪儿也欣然前往,但在最后关头不想背叛晏菘,那年轻人一怒之下把她给杀了。 目前年轻人也已经行踪不明,大概是畏罪潜逃了。 第五十三章 心光 这件香艳的凶杀,本来就可以如此唏嘘的结案。但有人指控晏菘是自己杀了雪儿,让年轻人顶罪。他一手遮天! 前面已经提到,古浪县并不真正归属摩罗城管辖。摩罗城王对晏菘没有制约力。晏菘是疱郡王的心腹,由郡王直接派下来的。 疱郡王很重视这起案件,专门派了个官员来处理此案,名叫王浸,办案有年头了,颇具声名。曼殊跟铭瑭在摩罗城,就听到人夸他这个、说他那个,讲他以前办的案,简直可以出个《少年某某某》的电视剧。 哦对了,他的模样还是个少年。 其实修灵者到了一定阶段,就可以停止变老,若到归元境之后,还可以返老还童。但是说也奇怪,即使你有了孩子一样嫩的脸皮、还有那么短的身段儿,人家看你还像是个成年人,只不过是个摩皮装嫩的成年人而已。大概气韵已经成年之后,就难以再真正回得去了吧!所以即使到了归元境之后,也很少有人把自己的形像改回到少年儿童。 也有特例。 譬如晨星永远保留了少女的眼睛。 又譬如这位王浸,在年少时有过奇遇,从此保持了这个外貌,再也没有更改过。 铭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街头巷尾行了一圈,听了满耳朵关于王浸的故事,回头要说给曼殊听,忽然看见一个人,顿时愣住。 那人是火国的健康肤色、好大一部络腮胡子、满眼盈盈是六畜无伤的笑容,手里拎着一个荷叶包,一路跟人打着招呼,见到铭瑭也顺便给个微笑。 铭瑭唇角不愉快的抿起来了。要是晨星这会儿看到,准吓得把头一缩,吐吐舌头,不敢吱声了。这个火国的人却胆大包天,还一脸好奇的跟他搭话:“兄台!哪儿来的?你嘴怎么啦?含着东西?” 铭瑭瞄一眼曼殊,看曼殊没注意他,伸手过去把火国的跟揪猫一样揪到旁边了,严厉道:“你怎么来了?” “您来得,我怎么来不得?”火国的嘻皮笑脸。 铭瑭凝视他片刻,唇角却逸出笑来了:“看来上头空得很。” 火国的警惕的举手投降:“别介!颜成还在上头哪!真的!您老人家上去的话看看就知道了,他真的还在上头。” 可是这火国的人,明明长了一双跟颜成子梨一样的眼睛。 铭瑭也没有多问,但道:“离我远一点。” 火国的委委屈屈答应了。铭瑭正正衣襟,又往曼殊身边来。曼殊却没在意他,但看着街上愣住了。 铭瑭回头看大街:哟,刚走过时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着?戒严么不成? 就好像静电“啪喳喳”一打,所有的毛发都“唰啦啦”竖立起来。所有街上的人都退到两边,而屋子里的人却都出来了。能站街边的就站街边,不然就从各种窗户和门洞里探出头。所有的脑袋都那么久旱逢甘霖的翘着。所有的眼睛都凝视着街的那一边。 那一边有车来。 车子像是一朵白莲花的样子,栖在珍珠帘中。那珍珠是八只标致的河狸在空中倾洒出来的。这些河狸都一样大小、一样伶俐可爱、胡子一样精神的抖擞着、毛发都竖得溜滑滑的像缎子一样。它们都坐在绿莹莹的宝石车杠子上,小爪子向空中伸着,爪心中就有水珠洒出来,如珍珠般圆润闪亮,打在车帘上,也不会碎,落到地上,才温顺的渗进去,浸湿了整片路面。 这是撒水净街。 车帘于风中微卷,露出车中人。 人安坐车中,如稳稳噙在花心中的珍宝。 街两边的眼睛都被映亮了。曼殊的眼神也直了。 下一秒种她就飞身扑了出去,还喊着:“辛----” “辛”字才出口,生怕有所不妥,临时缩了回去,改成:“你怎么在这里?” 六个字,有点多。这六个字还没有说完,就有一道银白色的长鞭飞出来,卷住了曼殊的腰,把她扬到半空,就要狠狠摔下。 铭瑭的眼睛眯了眯。 谁都知道这花车是有八狸一鞭侍卫。谁改犯花颜,长鞭杀无赦。 车里的人抬了抬修长的手指。 指如削葱根。 鞭子就停住了,把曼殊抬在半空中。风乍起,吹开两侧轻帘。 曼殊彻底看清了那红丝绒上白衣美人。 红色很深,是被称为“罪恶血渊”的那种红色;白色却很轻,如枝头新落的雪絮。那个美人,也有一双又大、又圆、又黑、又润的眼睛,像辛魅;也有一管秀气又俏气的鼻梁;也有花瓣儿般的嘴唇。难怪曼殊一开始以为辛魅又活过来了,在这儿装神弄鬼呢! 可是再看仔细,这一双眼睛更静更深邃,这嘴唇更精致更勾人,连这鼻子都更傲慢。 曼殊失望道:“你……不是同一个人啊?” 街道两边多少声音高一点低一点在合唱:这个外地野丫头是谁?怎么敢去犯寂瞳的花驾?寂瞳怎么还不把她砸碎! 寂瞳是这个世界的心光。 这个世界说起心光,就像现代世界说起偶像,少女们说起明星,绣帘下说起花魁,舞台上说起台柱。 不管多少年前、多少年后,是在沧浪的彼岸、还是在云端的那头,只要有人活着,饮食、栖息、生活,总会有那么个光彩夺目的形像,不需要多有能耐,只要美美的存在就可以了。那么美,存在就已经是全部的恩赐了。他照亮你的眼前与未来,是让你心潮掀起粘天巨浪的引力源,是你心中的光。你们愿意给他一切优待,而对他别无所求。给他任何称呼都可以,什么偶像、明星、花魁、台柱,又或者像这个四灵州一样,同样两个字,“心光。” 世上这么多心,照亮于这么多的光。 沈颐明堂、楚萩清玫、晨星司铃、颜成子梨,何尝不是天上熠熠生辉的心光。 当然,他们的级别太高了。再往低些说,福军神也曾是晨風的心光,晨風又是很多新兵蛋子的心光。就连苏穋,人也说他是米虎的心光。可米虎却背叛了苏穋。苏穋大难不死,一路探访追杀过去,把不薄山弃之不顾,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第五十五章 妙手酿惘然 铭瑭把五指伸开,重新捏拢。捏拢又松开。他用这种方式来克制自己的心潮澎湃。 总要有一个人保持理智。那混帐出手没轻重,他不能跟着疯。 为了拆弹的同时又不惊动人间,铭瑭不得不花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才重新出现在曼殊面前。 他很不介意花同样的力气,把张某那张碍事的脸给打扁。 可是他只能转身臭着一张脸问曼殊:“你怎么跟到这里来了。” “啊哦就是因为……”曼殊有点被他的脸色吓到,“先是我弄错了然后张某救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解释清楚。 “那我得跟他好好道个谢!”铭瑭振衣就要进去。 “先别!”曼殊拦住他,跟他通报,“王浸来了哎!” 她眼睛闪闪发光,要跟铭瑭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利用这个事件,解决雪儿命案? 铭瑭顿了顿:“其实这案子也不一定跟不薄山有什么牵连、更不一定跟妖魔有关系,你知道的吧?” 曼殊也顿了顿。 所谓主角光环、所谓身边的任何事最后可能都指向最终任务的解谜钥匙,这只是她自己一相情愿的信任而已。 但是,为什么不这么暂时相信着呢? 反正也没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做不是吗? 反正她在扫云村神秘洞里也升级得够多了,相当一段时间里不用担心压制不住张财主的元婴了。她的性命暂时也不用担心了哎!为什么不在这段时间里查一查雪儿的命案呢? 即使抛开主线任务不考虑,那个才貌双全的女孩子死得那么惨、那么突然,也确实叫人很介意,想问个究竟哪! 王浸坐在寂瞳出了名华贵的厅堂上时,也知道很多人想问他:您为什么来拜访寂瞳?寂瞳跟雪儿凶杀案有关系吗?话说寂瞳不可能迷恋一个小村姑雪儿然后把她杀了吧?雪儿再才貌双全,跟寂瞳还是不能比吧?就跟一萤火虫想同皓月扯上关系似的!这怎么比呢?那么,难道因为古浪县令晏菘也来拜访过寂瞳,家里吃醋什么的……这样说起来,晏夫人也来拜访过寂瞳的……可是再怎么吃醋,怎么能吃醋到雪儿被碎尸在墙根上的程度! 这当中丢失太多情节了,凡人的脑洞没那么大,补不过来。 王浸身为有名的少年推问官,也许脑洞有这么大? 所有人都好奇死了!恨不得寂瞳早点见王浸,问出个端详。 可是寂瞳就是任性,美食比天大。一定要等着张某的新鲜食材、在火候最好的时候端上来,他用最心无旁骛的态度品尝,才是享受到最好! 在那之前,什么疑案什么官员都靠边儿站!人家的性命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咦!只有他自己的美食享受才是最根本的。 任性到这种程度,人们也由着他。王浸去参见疱郡王时,疱郡王都倒履相迎。如今寂瞳把他冷搁在大堂上,他也就认命的坐着。 小厮和丫头们悄悄在旁边看着。看他着一身深紫色的法袍,雪白领子,白结带,袍口紫晶宝石的扣子闪闪发亮,与他瞳仁的墨紫色非常相衬。 水国正统的眸色本是淡墨色,然而他有风国的混血基因,听说再往上还有火国的混杂,于是混出这黝然窈然的深紫色。 那紫色沉在墨色底下,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但你如果侧开头,余光又会时不时觉得那里有一抹紫,沉默、神秘、冷锐。 帘子终于开了。 寂瞳手持折扇,半掩了桃花面,只把那招牌的美眸露出来,水当当把王浸上下一打量,电力十足,任谁都想不出来他几分钟之前还在尽情享受私家小厨的牛肉差点没把盘子上的调味汁都舔干净的馋猫相。 他跟王浸打招呼:“久仰。” 王浸欠身还礼:“是下官久仰寂瞳美名。” 寂瞳道:“舍下适有小食,推事若不嫌弃,何妨略用一二?” 王浸道:“如此尊敬敢不从命。” 下人们就忙着摆饭桌,一边想着:什么时候才能问到雪儿命案啊? 饭桌摆好了。一般的铁板牛肉的主菜,配着秋葵、酸黄瓜和草莓,不论营养、还是色泽,搭配得都刚刚好。 但是跟寂瞳刚才享用的那道牛肉,这次的牛肉就只是行尸走肉而已啦! 于是寂瞳可以恹恹的、淡淡的,跟食物保持着和平的距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但招呼王浸:“推事请!” 王浸持筷:“如此,下官谢过款待了。” 下人给王浸倒酒。 酒名胡蝶。 胡蝶酒配方凡千万种,说之不穷。 王浸微闭目,嗅酒香,而后啜品一口,含在口腔中片刻,再缓缓咽下。 寂瞳就在扇子后头观察着王浸标准的品酒动作。扇子和他的睫毛,都有轻微的颤抖,那么轻,像很热的夏天,你想着是不是有风来了,枝头的叶子有些微的颤抖?要留神去看,却又没了。 王浸放下酒杯,称赞道:“胡蝶酒配方千万,寂瞳这里的酒配得上这里的主人。” 寂瞳嫣然一笑,放下扇子,手在膝上放端正了。王浸又道:“不枉古浪县令与夫人也先后到这里拜访。” 下人们耳朵竖起来了:哟哟!这话儿来了。 寂瞳只四两拨千斤,王顾左右而言他:“多谢推事赏识我这里饮食。然而推事不怕人家说这是贿赂了?” 王浸正色道:“要说的话,下官接下来的要求,才更该被说成是贿赂。” 寂瞳诧道:“你要求什么?” 王浸道:“我求寂瞳妙手,酿两盏惘然!” 寂瞳一时愕然无语。 所有的“心光”多半都有自己的特殊技能,也不光是为了长得美,就能受人疯狂追捧的。像沈颐他们都是修灵者的楷模,自不消说得;军神福左在军事上确实有非凡的才能,晨風才会崇拜他。至于寂瞳,他拿手的是复制回忆。 复制回忆的原理类似刻影。然而刻影只能把东西的样子复制下来,充其量是个照相机或者录像机。而复制回忆这门手艺,却能把心情都如实记录。 第五十六章 询司法袍 想想看,你那微妙的初恋,百味杂陈,文字既无法表达、画笔更无法描述。多年之后,你再回首,自己都说不清楚:当初真的是这么清纯吗?还是在岁月中,自己美化了过去的时光? 这时候如果有人,把你最初的悸动酿成酒,以后无论什么日子,只要你再舀一勺,永远都能尝到最纯正的本来风味,而且这酒还永远不会变少。是不是很好? 这种特殊的“酒”,被称作“惘然”。 可叹当时已惘然。 只有最巧的手,才能制作出合格的惘然。 而寂瞳酿的惘然,又是优等品中的优等品。众人为他疯狂,不是没有道理的。 寂瞳手艺虽然好,不是什么时候都肯献艺的。要他答应酿惘然,那得陪多少小心、送多少礼,费尽心思打动他才可以。 王浸就这么大喇喇空着双手上门来,开口就要惘然?还要两盏? 他继续道:“下官想要古浪县令与夫人得到的那两份惘然。” 阳光从他背后过来,画出深紫色法袍庄严的褶影。 这是询司的制服。有些人,哪怕曾经是杀人不眨眼的剧盗,见到这种颜色,都会吓得双腿哆嗦,甚至大小便**。 传闻中,灵州询部有十二种器械,足够把一个人从头拆到脚,再粘起来,然后从脚到头再拆一次。 把你从头拆到脚的时候,你已经会痛苦到把知道的什么秘密都说出来了;再粘起来的时候,你已经感动到把不知道的秘密都愿意去帮忙打探了。 哪尼!看官,你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从脚到头再拆一次? 因为有的罪行是不能原谅的啊!即使你已经老实交代了、也愿意戴罪立功了,末了该惩罚的还是要惩罚,还是要把你再拆一次。只不过,这一次,你抗议的力气都没有了,什么叛逆的心情都被拔除了,只会默默的接受了。十二种器械使用到这一步,足够把人的灵魂都碾得粉碎。 王浸现在只是安静的坐在寂瞳的庭前,手缩在深紫的袍袖里,一件器械都没有暴露出来,客客气气的请问寂瞳:我要古浪县令夫妇两人向你袒露的心情。 (我客气,因为我知道你也会回报我一份客气。我们何必撕破脸呢?) 寂瞳手停留在扇子柄上,目光对着王浸,似乎在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一只红蜻蜓停在庭花的花心上,似乎想飞起来,却又连翅膀尖都没有振动。 庭中的空气好像凝固了。 忽有小厮通报:白公子南浦求见! 这摩罗城的城主正是姓白,南浦是他的侄子,目前还没有官职。等级太低的官职,他看不在眼里!摩罗城主正打算着给他弄个像样的官职做做。 如果能当上古浪县的县令,那确实是个像样的官职了。 古浪现任县令家里出了雪儿这档子事之后,白南浦很积极的上蹿下跳。这不,王浸到了寂瞳这里,他也屁颠屁颠跟过来啦。 小厮从大门那儿过来,到了会客的庭院,也没好好领会紧张气氛,一张口就把客人通报了,末了才小心的摸摸喉咙----刚才这庭院里是有雾霾吗?还是有低压电?怎么他喊完话,嗓子都哑了? 先前微妙的气氛毕竟被打破。寂瞳很愉快的请新客人进来。 白南浦穿着很体面的袍子,捏着很贵重的扇子,叫下人拎着很珍奇的礼物,摇摇摆摆的进来,忙着给寂瞳行礼、给王浸作揖。王浸倒也挂着客气的笑容给他还礼,但那一记眼风,叫白南浦差点没瘫在地上,好不容易哆哆嗦嗦爬进了座位,不禁感慨:询部的上官就是询部的上官啊!这眼神,太有杀气了! 寂瞳倒是难得给他好脸色,笑问他来是干嘛的? 干嘛?白南浦想把古浪现任县令给搞下台啊!他关心王浸到这里有没有搜集到什么情报?如果没有,他倒是有情报可以奉赠:听说雪儿姑娘进门之后,古浪县令就很宠雪儿啦!三天两头宿在雪儿那儿。县令夫人是很吃醋的。女人吃起醋来是很可怕的!雪儿姑娘之死,跟他们夫妻脱不开关系。 他觉得自己献出了重要情报。寂瞳听了,但笑不语,只看王浸的反应。 下人们都缓过一口气来了:好了好了!询司的大人不再放满场杀了!唉唉,说起来只是郡里的询司嘛,又不是州询部! 王浸客客气气向白南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没有做任何评论,但向寂瞳道:“明日戌正,在下恭候寂瞳的厚礼了。”说着就要告辞。 “哎!”白南浦着了急,“但是我告发的----王推事,我告发的那----” “明日戌时,堂上公审雪儿命案,凡有兴趣的,都可旁听庭审。”王浸从容道,“不才还要早些回去做准备,告辞了。” 戌正是黄昏。 寂瞳还有一天的时间来重新制作那对县令夫妇的心酿,又或者,来决定要不要做。 王浸一副十拿九稳、等着寂瞳自动把心酿送上门的样子。然而寂瞳行事实在任性跳脱得很。不到最后时刻,谁都说不准。 下人都已经开上赌局了,寂瞳没事人儿一样,把曼殊叫过来问:“你说我长得像谁?” “辛魅。”曼殊不觉就说了老实话。 “那个妖魔?”寂瞳居然听说过。 “啊对就他!”没想到大家都认识大家,曼殊还有点小激动呢。 “他,”寂瞳撇嘴,“他抄袭我的脸皮,不要脸!” “啊。”曼殊嘴角往下一垮。 原来辛魅原来不长那样,成了妖之后,有了变形的能力,想给自己换一张好脸皮,喜欢寂瞳的,就果断下手抄了。 “抄也抄不了我这么好看吧?”寂瞳抬抬下巴,道,“我这由内而外的美,哪里是他抄得了的?” “呃……”虽然自恋得有点呕,不过大体不错。 “他现在怎么样了?”寂瞳好奇的问,“发现他实在抄不好,放弃了?换别的脸皮了?” “他死了。”曼殊道。 “哦这种妖魔最没品了,怎么样都……”寂瞳顿了一下,“死了?” “嗯。” “怎么死的?” 第五十七章 裹进裙帔 辛魅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呃,地国他们吧,拿军队来打,就把辛魅和,呃他们妖魔都杀掉了。”曼殊小心翼翼问寂瞳,“你不知道?” 灵州的新闻业没那么发达。寂瞳也不太喜欢看新闻。他发了好一会儿呆,闷闷的应了一声:“哦,我不知道。” 曼殊不知怎么接话了。寂瞳忽然质问她:“你跟辛魅是什么关系?” 这种情况下最好是打太极,不过曼殊忽然决定赌一把。她老实道:“是我朋友。” 寂瞳追问:“你是妖魔的朋友?” 曼殊感慨道:“原来没觉得。等他死了才发现,大概可以做朋友的吧。” 寂瞳笑了,道:“你这人还挺有趣的。”挥手,“去吧。” 曼殊不满:“这就叫我走?” “哦对。”寂瞳道,“你可以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只要张厨肯收留你,我就当不知道你们叔侄关系是假的。” “我们,呃……”曼殊心虚,“你怎么看出来的?” “废话。”寂瞳愉快的挥手,“走吧走吧,别烦我了。” 曼殊抓紧时间问:“你要给王浸酿惘然送过去吗?” “关你屁事?”寂瞳很不客气的回应,这么粗鲁,但衬着他的美色,曼殊竟然有一种“美人儿再给大爷骂一个?”的反应。 她给自己拍一巴掌,拍醒过来,说正事:“我们受人所托,不得不关注雪儿命案啊。” 圆满解决的话,霍澡那儿说不定会给什么回报呢!说不定开出什么好装备,或者什么主线的必要关卡呢!是吧是吧? 寂瞳饶有兴味问道:“你忠人之事到什么程度?跟妖魔打架干不干?” “妖魔?”曼殊眼睛亮起来。 只要碰到妖魔,估计主线任务就**不离十了!她恨不得碰上妖魔才好呢! 寂瞳却挥挥手:“开玩笑的,你去吧。” “……”曼殊真的想抬手揍他!最后只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化为一声哀求:“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叫我,行不行?说不定我帮得上呢!” “好。”寂瞳漫不经心回答了一句。 曼殊出来就跟铭瑭商议:“你说怎么着?他这妖魔是开玩笑的?还是雪儿的死真跟妖魔有关哪?” “很有可能。”铭瑭信口回答。 曼殊把手在他眼面前挥一挥:“你想什么呢?” 铭瑭眨了两下眼睛,就在曼殊以为他要生气了的时候,他开口道:“我讨厌张某。” “啊?”这是曼殊第一次听到铭瑭说讨厌什么人。 铭瑭问曼殊:“你不觉得他很可疑?” 曼殊只觉得张某热情无私,但铭瑭这样说了……好像也有点道理。她含糊道:“那咱们留心看看。” 铭瑭点头:“切莫坏了雪儿命案的正事才好。” 曼殊一喜:“你也觉得这命案可疑?” 铭瑭道:“大是可疑。不过,既然郡里派出了王推事,大概没有我们出手的余地了吧。我们只要等到结果,向霍山卫回报就是了。” “哦?”有这么好完成的任务?曼殊存疑。 说曹操,曹操就到,张某在外头放声问他们:“都还醒着是吧?” 那是!曼殊请他进来。 他带个提盒,里头装了四样夜宵,是咸鱼鸡粒豆腐煲、担担面、印糕,还有香芒布丁。曼殊一见还有香芒布丁,大喜,爱死这个世界中西合璧的风格了。 铭瑭可不想领情:“萍水相逢,不知何以承受张大厨如此美意哪!” 说得倒是客气,但曼殊听得出里头的冷意。她不由看了看铭瑭,想劝他何必单对张某这么冷硬呢?毕竟人家送上美食来,总不会有错吧----呃,应该不会有毒吧? 张某咧着一脸无心无肺的笑容,道:“这不单要谢我!寂瞳吩咐的。说明天还有差使麻烦你们呢!要吃饱了好办事。” “哦?”曼殊精神一振,“要我们去办什么事?” 几个丫头捧着袍带衣履进来,都是崭新漂亮的,请曼殊跟铭瑭换上试试。 铭瑭瞄了一眼,仍然是敬谢不敏的样子。这家伙平常那么有风度,今儿怎么这么不客气!曼殊连忙多赔一个笑脸:“这衣服真好看!寂瞳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有事拜托姑娘办嘛!”丫头麻利的抖开裙帔朝她罩过来。曼殊猛见裙帔里另有深邃乾坤,暗叫声不妙,想躲,刚才吃了张某的布丁,却在身体里闹腾起来,搞得她有限的一点灵术都使不出,就被裹进了裙帔里。 她见到的最后情景,是铭瑭冲过来的脚步。 月亮升了又落,太阳出了又斜,王浸在瞑目打坐,为开堂养精蓄锐。 他贴身的侍者打开衣橱。 衣橱分两边,一边是一模一样的白色中衣、深紫法袍、配套带绶、下面还有几双一模一样的公靴;另一边是另一种式样的白色中衣、燕居袍、配套的冠带,以及同样的鞋履。 王浸是个单身汉,凡事讲求秩序、还有简洁方便。他需要穿的衣物,总是成打的备着,替换只是为了换洗干净,不求换式样好看。 侍者捧出上堂用的衣袍,王浸正好灵力运完一周天,直身坐起。 侍者抖开衣袍,王浸伸出双臂,让侍者为他穿戴整齐。 戌正已至,衙役准时排好队齐声喝完开堂威,王浸端步上堂,陪审的其他官员起立迎迓,王浸还礼。 嫌疑犯押上,第一个是古浪县令。因未定罪,免枷免跪,成全其官体。白南浦在旁听区嘟囔:“这也配当官。呸!我要是他,早就自刎谢罪了。”嘟囔的声儿还不小。古浪县令脸都涨红了。王浸只作没听到,但问着古浪县令:“知罪否?” 古浪县令低眉顺眼:“下官知罪。” 白南浦喜动颜色。王浸不动声色问道:“哦?你知的是什么罪?” 古浪县令道:“门庭不修,以至招血光之灾,劳动了大人与百姓,是下官之罪。” 白南浦顿时“嗐”了一声:“避重就轻,听他一张利嘴!” 周遭颇有不满的目光投向他。王浸一记眼风,白南浦遍体生寒,脖子缩了下去。衙役也喝起“肃静”,声如雷咤。一时全场安静了,王浸又问古浪县令:“你审得谁是杀人凶手?” 第五十八章 上堂举证如亲闻 古浪县令便向王浸报了那年轻人的名字,说他与雪儿一向交好。这倒也是实情。雪儿死后,年轻人不知道往哪里去了。看来确实非常可疑。 王浸微微一笑,调侃他道:“原来手段也不怎样。” 古浪县令不知这句是怎么来的,只有默不作答。王浸便宣证人上堂。那证人一露面,顿时似油锅里滴进的水,把堂上震得开了锅,衙役喝了好几声“肃静”才弹压下来。 原来此人便是疑似杀人的年轻人。 白南浦喜上眉梢,抚掌期许:今番古浪县令真要吃瘪了! 王浸便问那年轻人:“近来父母乡老遍寻你不得,你在哪里?” 年轻人畏畏缩缩招承:“是县令叫我出去避避。” 白南浦断喝道:“真是王青天!” 王浸充耳不闻,又问:“县令叫你出去避,你便出去了?” 年轻人道:“县令对我有恩,我要报恩的。” 白南浦又高赞一声:“不是青天,怎能洞烛其奸!” 王浸且问年轻人:“雪儿姑娘不是你杀的?” 年轻人道:“不是。” 人声糜沸。白南浦跌足:“今番水落石出了!” 王浸从容问下去:“不是你杀,更是谁杀的?” 年轻人摇头:“我也不知道。” 白南浦怒道:“他还在帮真凶庇护!” 王浸道:“堂下公子似乎对此案颇为了解,来来来,便请上堂说说。” 白南浦自觉露脸的时候到了,毫不迟疑,果然摇摇摆摆上得堂来,给王浸等审讯官挨个行了礼,便告发古浪县令宠妾灭妻,妻子争风吃醋,他失手打死雪儿,遂毁尸灭罪证,又叫他人顶罪的行迹。 王浸故作不解:“公子难道屈身县令府中为下人?” 白南浦一愣:“我没有啊。” 王浸道:“不是在府中,怎么转述帘帷中事,历历如亲闻?” 白南浦又打个格愣:“我、我听说啊。” 王浸已经懒得说了。书记官高声重述证人的守则:“……第某条,只能说自己亲历亲闻之事,不得转述。转述不得为准。” 一阵细碎的哄笑。白南浦脸涨红。王浸挥他回去,又掷法箭于地,宣令道:“再有旁听喧哗的,拉下去立枷示众!” 一时庭风整肃,王浸转头去问年轻人:“有人怀疑县令宠妾灭妻,你与雪儿来往时,可曾见端倪?” 年轻人果断道:“不可能的!” 王浸道:“哦?这却为何?” 年轻人尴尬道:“雪儿很敬佩他们家夫人,说难怪老爷心里只爱着夫人一个。要说吃醋,也该是雪儿吃夫人的醋。哪里有宠妾灭妻的事。” 白南浦微反唇,碍着法箭,不敢说话。王浸却已经帮他问出来了:“既然专爱正室一个,如何又要纳妾?”便叫着县令的官号问,“这怎么说?” 古浪县令无奈道:“当初也是我夫人帮我纳的妾。” 王浸便叫呈证物上来。 是一方雪白丝帕,上头清雅字体题诗道:嫩枝犹在晓烟中,莫任飘零作断蓬。恰喜清香犹未聘,何当称向好帘栊。 这正是县令夫人当时代县令写给雪儿的聘诗。 如此贤惠的一位夫人,又怎么会跟凶残命案扯上关系呢? 人不由都竖着耳朵听结果。 他们好像都相信王浸一定能当堂给出结果似的。 如果能由“那位夫人”亲自上堂给出答案就更好了。凶杀和香艳,两方面的刺激都满足了。 可是县令夫人据说生了重病,不宜上堂。 古浪县令并且双眉深锁:“此事,我夫人全不知情!休叫我夫人上堂了。她这身体,叫她上堂与杀她无异了。” 王浸挑了挑眉毛:“本官不曾杀她哪!看,尊夫人并没有死。” 伴着话音落,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事情发生了:一乘小轿抬上堂来。轿帘低垂,免了县令夫人抛头露面被人指指点点的难堪。 县令夫人身体是真不好,在轿子里,也是躺着的,不过真的没有死。王浸问她:对于雪儿命案,她有什么看法? 她回答道:“便是妾身杀的。” 举堂轰动。古浪县令猛然间泪如雨下。一种冲动控制了他。他向王浸叩头道:“是下官杀的!求上差治我罪就好了!一切与我夫人无关。” 人声更是炸开了锅。王浸当这推事官倒是见多了大场面,从容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可如何是好?呀!本官等的证物,这会儿恐怕来了。” 这时候人们对于王浸已经信得五体投地了,一听这话,就引颈而待。 恭谨的公差端上一只玉匣子来。匣子刻工秀丽,质地极好。打开,里面有一对玉盒,是同一块玉挖出来的,呈六角形,刻有梅花篆字,合为“把酒留君听琴,那堪岁暮离心”两句。 寂瞳毕竟是送来了惘然。 轿帘沉寂低垂,连古浪县令都不再说话。 王浸手扶在玉匣边上,肃然道:“汝二人都去找了寂瞳,酿造惘然。如果说伉俪情深,那应该是联袂去的,怎么会先后去?之后不久,雪儿出事。你们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 若他们不招,他就要当众品鉴他们的惘然了。 这是一件很害臊的事。害臊到什么程度呢?打个比方,从前有个国家的风俗,流行给处女带脚链,两只脚的链子连在一起,新婚夜由夫婿弄断。某天,这个国家快要被敌人攻陷了,敌将提出让公主去陪他一夜。公主陪了一夜,倒也没觉得什么,回来之后看到脚链断了,顿时羞愤自尽。又比如说,某个地区流行裹小脚,尖尖翘翘穿在绣鞋里,藏在裙子下面。女人脸被人家看了都没什么,要是掀起裙摆被捏了脚,那是也要羞愤自尽的。 惘然心事,被人当众品鉴,其羞愤程度大概就相当于小脚绣鞋、细链银环。 轿中夫人斩截道:“推事不用费心了!是妾身被妖魔所迷,失手杀了雪儿。” 古浪县令抢着道:“不不,是我被妖魔所迷。人是我杀的。” 第五十九章 自投罗网 王浸心满意足的笑起来。一般他笑成这样,就是可以请衙役拿着纸去给犯人画押了。而且犯人几乎都是会画押的,说不定还会痛哭流涕的感谢他。 ----之所以说犯人“几乎”,而不是“全部”,那是因为有些犯人被打得晕过去了,或者碎了手骨,难以自己画押,只好要别人帮忙。至于他们对王浸的感谢,那都是发自内心。呀!王浸碾碎了他们,从内而外的,这过程是不好受的,请你相信我,而画押却给这磨难画上了终点,怎么不值得感谢呢?我们有时爱上我们的施虐者、有时爱上我们的救主。而当施虐者与救主合而为一时,就更容易激起疯狂的爱意了。 唉王浸那过份苍白的脸上、过份冷酷的深紫眼睛里,漾起的一点笑意,在有些人的眼里,那是比太阳更明亮而重要的。 他胸有成竹揭晓答案:“夫人被妖魔所侵袭,为了抵抗妖魔,所以求寂瞳酿惘然,要借助对夫君的感情,来抵抗妖魔,可是如此?县令知道夫人受妖魔侵袭后,也求助于惘然,好坚定保护妻子的心意。雪儿无意中触犯妖魔,被妖魔所杀。汝夫妻不愿外人知道有妖魔污秽内室,所以毁尸灭迹,如今妖魔是被赶走,夫人身体还没有好。本官说得是否正确?” 轿帘低垂。古浪县令的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了。 白南浦心里飞快的计算:唉可惜不是古浪县令自己杀的。哦不过内人被妖魔侵秽,他又包庇夫人。哈哈这个县令看来是保不住了!这个好位置看来是要让出来了! 案件审理到这里,确实也是差不多了。王浸宣布退堂。剩下一些细节,他连夜慢慢推敲就好。“明晨”,他这样宣布。明天早上,他应该会拿出定稿的结案文书。 白南浦对此没有意见。他三呼大人英明,然后就忙着运动补缺去了。古浪县这块肥缺,他可是志在必得! 王浸将古浪县令夫妻带入后堂,说要再核实一些细节。古浪县令面色苍白:“事情就如推事所说,也没什么好交代了。总是下官失德。一切责任,都在下官身上。拙荆一介妇人,深受伤害,还请推事加以怜悯。” 古浪夫人已经从轿中出来,仍然虚弱无力,只能半躺着受审。她身姿娇小,着件点梅纹大袖白罗衫,神色疲惫,但眼眸中仍然透着磨不损掩不去的灵气。 王浸打开了寂瞳送过来的一双玉匣。 玉匣里竟然是空的。 没有惘然。什么都没有。 王浸含笑道:“寂瞳尊重客人的**,没有真的将两位的惘然送来。本官又怎会真的当众品评两位的惘然?”他慢慢接下去道:“不必品什么惘然,本官也知道。” 夜色好像慢慢的暖和起来了。 王浸道:“我知道县令要饮当年的回忆来说服自己继续保护夫人,夫人却在保护着妖魔的秘密。” 夜色摇曳。 古浪县令想说什么。但憔悴的夫人却抢在了他的前头。 她道:“推事除恶务尽,当然想除掉这个妖魔。可是不幸,我这里已经确实没有那个妖魔的线索了。” 古浪县令涨红着脸,向王浸保证:“这是真的!那妖魔差点把拙荆杀死,就是为了毁掉一切线索。牠狡猾得很,怎肯被我们抓到!” 王浸曼声道:“县令仍然在维护夫人。值得吗?” “……”古浪县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王浸说得更明白:“为了一个不是你们杀的人?” 古浪县令脸一下子变白了。他望向夫人。夫人嘴唇也轻微哆嗦了,但总算还能说出话来:“不错。是妖魔杀的。但与我们杀的无异。” 她态度算很良好。王浸比较满意,也就肯多说一点:“都说夫人贤惠,肯给丈夫纳妾。其实那时候,夫人早就被妖魔所附吧!” 古浪县令难堪的低下头。所谓他夫人专心修灵、大方贤惠,根本因为,她的心被妖魔所占据。而雪儿终于发现了这一点,结果…… “其实你们也都错了。”王浸牵了牵嘴角:“照我看,雪儿也不是妖魔所杀。” 这次轮到县令夫人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 那时雪儿不自量力,布阵想与妖魔对抗,等县令夫妻发现时,她已经死了。不是妖魔杀的,那是谁杀的呢? 夜色如沸腾的水,王浸喝道:“真凶自投罗网了!” 两个男人身不由己,被踉跄着丢进来。他们吓得魂不附体,向王浸叩头:“推事大人。” 王浸徐徐问:“你们知罪吗?” 那两个人似乎觉得事情也并不很严重,叩头道:“我们……不该太好奇,在外头看?” 刚才他们在外面探头探脑,就被王浸的灵网捉进来了。 王浸冷笑一声:“是吗?”口气猛然锐如刀,“你们杀了人,以为能脱罪不成!” 衙役们在外头稳稳把着门,笃定得很:大人会让他们招供的!这完全是三个指头捏田螺,手到擒来的事儿嘛! 一个更次没过,这两个男人就痛哭流涕的招了:是的是的!是他们想偷点东西,发现一个姑娘昏迷在地,就忍不住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好像姑娘本来也带着伤,他们居然不小心把姑娘搞死了!吓得他们赶紧逃了! 不不!他们没有毁尸灭迹。事后听说雪儿的尸身被毁,他们还吃惊得很呢! 现在他们俯罪,也是该当的。他们不喊冤,就是心里困惑:怎么王推事能把他们抓起来呢? “推事大人开了天眼不成?”他们斗胆请问。 王浸微微一笑:“我早知凶手另有人在,存心叫你们自投罗网的。要不是切己的事,别人谁会半夜来偷看呢?” 是啊!连白南浦都回去了不是? 原来王浸连这个推审的时间点,选的都是很讲究的。 这两个人被押下去了。王浸继续对付县令夫妻。 不错!除恶务尽。妖魔虽然没有真的杀人,但他还是非抓到这个妖魔不可。县令夫人以为她身上已经没有妖魔的线索了?那她可就太天真了! 第六十章 碾碎一双心 第六十章 王浸慢悠悠对古浪县令道:“你们看到雪儿死了。那两个人看不出来,你们是看得出的:她身上确实沾着妖魔的气息。你们生怕查究到你们身上,就把那气息毁了,为此把她的尸身毁了。虽非杀人,但身为一县的长官与夫人,这种行为也是不相衬得很了。” 不相衬,那怎么办呢?王浸给出的解决方案非常的简单粗暴:至少要有一个人以死谢罪! 罪名涉及到妖魔,就没有道理好讲。梁凉当初要捉曼殊去询部审讯,也不需要引什么法条的。如今王浸关起门来要他们自己决定死一个,而不是把他们都推到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一顿再杀了,已经算很给他们面子了。 这里外早就布好了罗网,不光是抓那两个真正的凶犯的,更是要对付县令夫人的。 古浪县令感受到空气中弥漫起的杀意,擦着额上的汗,发现他真的还不想死。就算为了夫人……他一直以为他有多爱她。他对她的爱也确实超乎很多男人能给发妻的爱。公堂上抢着认罪,他也是真心的。如今他却又怕起死来。 王浸的语气就还是很淡然:“县令哪!想这妖魔跟尊夫人相处都有多久了,这许久都没有露出马脚给外人知道,想必是想做长久买卖的,怎么会忽然就开始杀人?本官以此推定,人命案另有乾坤。本官既不了解那妖魔、更不知道你们相处的细节,仅凭常理推断,就能断案如眼见。你们跟妖魔相处这许久,还会以为是牠杀人?” 一点没有嘲讽的语气,但嘲讽的意思已经很浓了。 空气中似有无形的蛇滑出来,身子扭结在一起,择人欲噬。 看不见的蛇信吐在古浪县令的身上。古浪县令想尖叫。 他现在知道了,他不是怕死。他是怕蛇。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在水里玩。像所有水灵孩子一样,他不怕水。他能耐比一般孩子还大一点,或者自以为能耐更大一点,就游得更远些,不知到了哪里,听淅淅沥沥的水声,想着:咦,下雨了? 他钻出水面,看见弯弯的月牙儿高高挂在天上,扯来一片棉絮般的云朵,遮住了自己的脸。有一条怪蛇,顶上一丛蓝毛,蓝毛间有金光闪闪的独角,怒冲冲对他一张嘴,吐出蛇信。那蛇信长得不可思议、红得似火,一下子就贴到他脸上。他直接晕倒了。身子往后跌进水里。 这样晕跌进去,人是要溺死的,哪怕他是水灵孩子也不例外。但他竟然没死。多亏一个女孩子救护他,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送他回家。 那娇小玲珑的身子、灵气四溢的眼眸,从此成为他一生所爱。 她对他也确实极尽一个女性能做的温柔体贴之能事,不枉他对她倾心痴心、立誓要娶她。 他真要娶她的时候,她却退缩了。他当然不肯罢休。她逼他发了毒誓保密,这才告诉他:她被妖魔缠上了,不适合做任何人的妻子。 他仍然娶了她,一半是爱,一半是报恩。婚后她也很好的扮演了一位合格夫人的职责,并且替他物色了美且慧的小妾,代她弥补妇责的不足。 一切似乎都可以这么平顺的过下去,甚至不失为幸福,直到雪儿命案,他惊觉他的生活不过是建在薄冰上的屋子,哗啦啦说倾覆就倾覆。 这也是应当的。他没发觉?是他蠢。这么蠢也不适合当县令了。何况还欠她一条命。现在赔上好了。一死了结好了。做为男人、做为一方父母官,有点担当好了!死好了! 说是这样说,蛇信吐在他后脖颈上,他仍然感觉毛骨悚然,实在不能引颈就范。 他想反抗,就发现已经被束缚得无法反抗。 这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求什么东西、什么人,挡在他前面保护他。随便什么都好。就算是他的夫人,他都想拉着她的袖子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挡在他和那蛇信之间。 不能怪他。他也没办法。有一种恐惧超乎人类的一切决心和爱意。 她也没有真的让他动手。 当王浸甩出最后一句嘲讽时,这个女人被压垮了。这句话对她来说,比蛇信还要可怕。 “你们还会以为牠杀人?” 她真以为那妖魔杀人。即使如此她也愿意偏袒牠。她以为这是因为她爱牠太多。现在才知道,爱得还不够。 她对牠的信任,甚至敌不上一个推事的判断。 现在她重新回想起牠离开时的眼神,终于能理解了。牠陪她几乎整整一生,而她给的信任还不如一个陌生推事。 王浸碾碎了这一对夫妻的心。古浪县令丧失了庇护夫人的勇气,夫人则决意赴死了。 她想死就好! 王浸并不是要杀古浪县令。古浪县令的死对他来说有什么价值呢?他要杀的是县令夫人! 并且要她自己心甘情愿的赴死,他的“蒸骨”术法才好施展。 古浪县令的夫人对县令道:“你也不用难过。当年我与……我与牠……”本想说“我与那妖魔幽会”,毕竟说不出口来,含糊过去,又道,“被你撞破,你要溺死了,我救了你,想着以后婚姻不知如何了局,又见你感我恩,我有意示好,就是想你以后一直替我遮掩的。是我存心利用你,你良心可以安稳了。” 古浪县令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其实这话是真的。他夫人坦白完了之后,就准备死了,却发现死没有那么简单。她承受了骨架肢解一般的痛苦,而在她的骨架中,有类似小虫子一般的气息逸走! “这是什么?!”她**。 如果她不是痛得丧失了力气,这本来应该是一声尖叫。 “怎么回事?”古浪县令惊惶失措的咬着胡子。 如果不是王浸先碾碎了他的爱,他现在已经扑护到他夫人身上了。现在他做不到。想到他在最恐怖的时候,愿意让她挡在他和蛇信当中,他羞愧得不能看她。想到她对他不过是利用,他忿恨得不愿看她。 第六十一章 男欢女爱怎生抗 这对受审夫妻之间的感情,曾经好到人都艳羡、在公堂也能抢着认罪,现在却碎得不可收拾了。 往事不可追。妖魔在古浪县令的夫人留下的护身息却还在。 当初她见了雪儿尸身,认定是牠干的,气得牠走了。她虽以为牠杀人,对牠的情义还在,想着怕事情闹大,人家要在她身上追牠的踪迹,下手把自己身上的可能留下的踪迹都毁去,不惜把自己弄成重伤。却不料牠也放不下她,在她身上留下了护身息,当她受难时,会向牠通报,牠好来救她。 如今古浪县令的夫人身受奇苦,那护身息连忙去报警。古浪县令的夫人至此才发现王浸的图谋,想要做点什么,已经晚了。只因王浸诱她自动求死,好方便他施展“蒸骨”的灵术,把她彻底控制住,不但让她此时再无法反抗,而且还借她的名义不断发出“好痛苦,快来救我”的信号。 妖魔终于来了。 牠一来,声势浩大、动地惊天,真要将地皮刮裂、时空碾碎。 牠想要先声夺人,占定优势。 这凶悍的攻势却被化解在轻柔的梦中。 王浸做了个很小的动作。他只不过是打开了一只盒盖。 惘然的盒盖。 并非寂瞳公堂上送的空盒子,而是当初给古浪县令的夫人酿的真正的惘然。 春日桃花开满头,一见一生误。纵知道牠是妖魔,也已经无法自拨。 古浪县令想酿一盏惘然,让自己记住最初的倾心,坚定自己守护夫人的决心。她却原原本本酿造对妖魔的痴恋,让古浪县令看,叫他不用再守着她。 她的确利用过他,但走到最后,也愿意放他自由了。 他却不愿走。 泥足深陷,凭自己的力量怎么拔得出去。也只有王浸才能残酷的碾碎他们所谓的爱情。 自以为的爱情,怎么敌得过疱郡询司推事的屠刀。 而惘然却始终如初。 管什么人事变迁,它总是最初的天真、最初的深挚、最初的芬芳。 妖魔也不觉被吸了进去。 见那迟迟的春日,芳草如茵,牠初幻人形,临水自照,艳了那女孩的时光。 木芙蓉氤着沉沉的水气,牠在她耳边道:“唉你,从了我好不好?好不好?” 一声声问,牠捧起她,如捧起水灵灵沉甸甸的花。 花还没有开就落了,打在溪水中,从此随流而去,难以自拔。 这男欢女爱,怎生扛?终久是随波流向荒唐更深处演荒唐! 曼殊涨红了脸,暗啐一声太荒唐! 她在寂瞳那里被设计,眼前一黑,以为“我命休矣”,谁知稀里糊涂竟被甩到了什么地方?看着人家上演活春宫呢! “你可以把持住的。”旁边有人道。 谁?谁对她这么有信心? 转过头,曼殊见到铭瑭。 他的殷切神情,像老师、像兄长。 曼殊深呼吸,本着女汉子阅片无数的阅历,镇定心神,把眼前活春宫无视,问铭瑭:“你怎么也来了?” “朋友嘛。”铭瑭轻轻一笔带过。 他本来察觉寂瞳那儿的饮食与衣饰有异,刻意防备,但为了救曼殊,还是跟着来了。 好队友,好基友!曼殊感动并且自责:“都是我……” 铭瑭摇头:“跟着你也有好处。不然怎么能有机会看这场好戏?” 所谓好戏,他指的不是惘然梦里那少女与妖魔倾情上演的**,而是王浸。 曼殊但见这苍白严肃的少年推事,披着深紫的法袍,扬起双手,手指的动作如按着无形的琴键。 他就像是一个指挥。眼前的**好像是他所操纵的。 但他的表情却像是科学家在操纵dna分子。你见过一个科学家处理分子处理到自high**吗?没有的!王浸也不会为画面所动。 奇怪的是,他似乎也没有觉察到还有曼殊和铭瑭这两个旁观者。 妖魔忽然警醒:这是梦。牠再在梦里沉溺下去,要被人困住了! 牠振臂,推开梦中少女,警告道:“这是陷阱!” 少女一惊,也清醒过来,恢复成古浪县令夫人如今的容颜,不再是当年少女的稚嫩。 而妖魔也现出妖身,很像一条巨蛇,身上密布鳞片,尾部和颈下都有硬刺。鳞片与硬刺闪着幽幽的蓝光,顶上的独角则金光烁然,好不凶恶! 王浸这时才发现曼殊和铭瑭,微侧身看了他们一眼,还未有动作,那巨蛇已经发动攻击。 但见它怪口一张,里头喷出火舌,有八个火头,都张牙舞爪朝王浸扑来,丑怪可怕。 王浸脚下漾起涟漪,滑步躲开,还把火头引向曼殊两人,同时喝问:“汝等是谁?” 曼殊以火对火,无奈那点灵力哪里够用的?幸亏还有铭瑭,以水对火,妖魔倒也忌惮。他把妖魔的火舌引偏了些,同时拉着曼殊努力往旁边闪开。曼殊自己逃得则更积极,就地一滚,什么形像都不顾了,逃命再说。 铭瑭得以腾出嘴来回答王浸:“我等是寂瞳送过来帮助推事的!” 呃,曼殊觉得这个答案略有问题。 不过这时候她正保护在铭瑭身上呢!他们没能完全避开火舌。妖火要烧到她了。 为毛是她保护铭瑭,而不是铭瑭保护她?首先还要怪她从来没有被保护的自觉,其次,想想人家是被她连累才到这里来的,于情于理好像……她似乎得负点什么责任? 脑子一抽,在转过来之前,她就护上去了。 那妖火舔到曼殊,转瞬即逝,既没有点燃她,更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这时候妖魔又对王浸发动了新的攻击,王浸躲闪应付,没有死盯着曼殊这边,没有见着这一幕,否则必定要对她的能力重新估计。 曼殊自己则以为运气好,妖火正好没有烧到她而已。 只有铭瑭眼神动了动。 深紫法袍飘拂。妖蛇怒发冲冠,却无奈他何,气得鳞甲乱抖,形像更加丑恶了。王浸对古浪县令的夫人嘲笑道:“瞧那丑模样,竟有人也会迷恋牠!” 县令夫人面红耳赤,无以作答。 妖蛇一边再度攻击,一边呛声道:“不错啊!我们就是有人喜欢吃臭豆腐,越臭越喜欢。有人喜欢抠脚丫缝、有人喜欢挖鼻孔,那又怎么样?因为是人。人就有这些爱好!没有妨碍到供在案上的木偶,木偶凭什么要来干涉人?”横尾奋力扫向王浸,“不错,比起你这具木偶,我们更像是人!” 第六十二章 妖魔眷侣碍人眼 县令夫人受到妖蛇鼓舞,挺起胸脯也大声道:“是!我就是看到他的蛇样都会兴奋,就是……离不开他。那又怎么样?我们丑归丑,没有妨碍到别人,为什么不容我们?为什么非要我找个别人做丈夫才行?” 王浸慢慢把两只手拉开:“很简单。” 两只手之间光华四射:“因为你们妨碍到人了!” 光华闪瞎人的眼。王浸的灵力场冲过妖魔的防线,够到了县令夫人。 这时候他仍然不能杀死、或者抓住县令夫人,但却足以把她推到了曼殊和铭瑭的面前。 “你们不是说过来帮助我的吗?就让我看看你们怎么帮助吧。”他的眼神是这个意思。 妖蛇慌了,顾不上王浸,把攻击全集中在曼殊跟铭瑭身上。 这时候曼殊跟铭瑭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把县令夫人当人质护在自己面前。妖蛇投鼠忌器,就不能真的伤害他们了。 而这时候王浸就趁机在后头发动攻击,把妖蛇血量哗哗的往下砸。 曼殊跟铭瑭不约而同做了同一个举动:他们把县令夫人甩出去了! 妖蛇忙着接县令夫人,暂时顾不上攻击谁。曼殊跟铭瑭得以抱头鼠窜。跟低级的攻击力相比,他们的移动力倒出奇的高,逃得简直如鱼得水。大概因为这里是惘然梦境,是寂瞳酿造的,而寂瞳把他们打包进来的时候送了他们额外的移动力吧!看来他们暂时是死不了了。而王浸也赶紧砸出了又一个水弹。 砸就砸吧!妖蛇这上下已经有觉悟了,准备好硬扛一击了。 王浸那个水弹却是向着曼殊和铭瑭发的! 别说曼殊和铭瑭惊慌,连妖蛇也呆了呆。谁知王浸的攻击虽然不是直接向妖蛇发,却暗藏了一个混淆的功能。妖蛇接了个空。牠接住的不过是夫人的影子。真正的夫人被王浸水弹的混淆波震远了。 妖蛇只好去追。在追的时候,王浸又可以发动攻击了。 攻击时,他还有余力朝曼殊和铭瑭又投去一记犀利的眼神,那意思是:“你们到底是不是来帮杀妖魔的?是的话就好好表现!” 曼殊只好跟着向妖蛇输出伤害。呃好在她的灵力低得很,输出的伤害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对妖蛇没有影响。唔……为什么她的同情点现在还在妖蛇这边呢? 其实王浸对妖蛇的指控也很有力啊:“你们碍了人的眼!” 确实这人蛇恋看起来很伤眼睛没有错…… 妖蛇的回嘴却更有力:“谁叫你们来看的!” 呃曼殊自己确实没想看啊!她流泪蹲墙角画圈圈:她在这里到底是干嘛来了?寂瞳你给我出来!有本事你说清楚!老娘保证不打死你! 然而王浸还在瞄着她哪!如果她跟铭瑭惹王浸不满,曼殊相信王浸就算腾不出手来直接处理他们,借刀杀人让妖蛇把他们搞死,那不是分分钟的事! 铭瑭已经挺身上前继续帮着对妖蛇输出伤害了。这家伙本质上还是站在降妖伏魔的立场的,打妖蛇并没什么心理负担。他的伤害输出比曼殊大得多了,但是一板一眼的,被妖蛇分分钟甩个尾巴就躲开。这是他的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不影响他对王浸表忠心。 曼殊想想,反正能力这么差,表表忠心也不要紧,乐得跟着一起打。 场面变成了王浸跟妖蛇你追我逐、县令夫人在当中被打球打、还有曼殊和铭瑭两个无关痛痒的小苍蝇在旁边表忠心的奇怪情况。 打着打着王浸又制造个机会,把县令夫人甩到他们这边来了,看样子是想故伎重演。 曼殊就很抓狂的想逮住王浸问问:你还真能物尽其用啊!那要是我们不在这里你原来是打算怎么打的?你说、你说啊! 县令夫人却向她求助:“杀了我!” 声音极其轻微,只有曼殊才听得见。而意思清晰得毋庸置疑。曼殊一怔。变故陡生。 在妖蛇和王浸的战局间,“啪”的又弹出个小东西。就像是从山壁上弹出来的小石子。 这颗小石子还挺能耐的,“啪啪啪”向王浸一通乱击。王浸也被搞懵了,两秒钟之后才施以反击。 他顺利的把这恼人小石子击碎。 但击碎的也只是石子而已。 石子只是外壳,里头的小妖魔已经金蝉脱壳逃跑了。 “妖魔狡猾万端,变幻无穷”,这是世间对妖魔的普遍认知。 身为询司金牌推事的王浸,又怎会不了解这点!他补给小妖魔一记攻击,如此之凌厉,差点让小妖魔魂飞魄散了。如果不是妖蛇拼着自己伤血,打出一招,救了小妖魔。 妖蛇口里且嚷嚷着:“我的下属我可以打,轮得到你?!” 王浸本已算到妖蛇要救下属。他打那小妖魔,正是想让妖蛇伤血的。 妖蛇却是真的想把小妖魔吊打一番,如果牠能腾得出手来的话。 只因这小妖魔出来跟王浸捣乱,正是想让县令夫人能自尽的。 王浸对妖蛇,已是志在必得。县令夫人正是他用来牵制妖蛇的最大筹码。县令夫人不除,妖蛇没有生机。小妖魔想救主,这才蹿出来捣乱。 可惜县令夫人被王浸控制得,已经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了。怎么办? 曼殊帮她办! 也就那么一转眼的耽搁,王浸再一转头,见他丢过去的重要人质已经被打死了! 众目睽睽之下,凶手曼殊呆了呆,扯起白痴一样的笑容,作邀功请赏状:“嘿!瞧我----立了一功?” 这时候她必须的装疯卖傻!来掩盖自己一时同情妖魔眷侣,下手杀了县令夫人的真相。 至于为什么同情夫人就要杀了她……曼殊这脑子也一时没转过来,无非是一时冲动,就答应了这女人的要求! 曼殊对墙!她觉得自己这爱冲动的毛病是好不了了。 妖蛇则进入暴走阶段,能有多暴有多暴,攻击力*10,全身小宇宙之火熊熊燃烧。 曼殊招呼铭瑭:闪啊,快闪啊! 铭瑭也早用行动向她表示:我们快一起闪啊! 县令夫人则微弱的招呼妖蛇:不要…… 咦,她还活着! 第六十三章 不求来世求魔王 第六十三章不求来世求魔王 县令夫人没有死透。 曼殊毕竟是第一次杀人----如果扫云村里那些幽灵不算上是人的话----她一时手软也情有可原。县令夫人没有被她杀透。 尽管没透,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要救是救不回来了。 生离死别在即,妖蛇又一次爆发了小宇宙。 牠牺牲自己的生命为县令夫人续命?不不,做到那一步就太玄幻了。即使妖魔,像牠这种等级的妖魔,也并没有这种能力。 牠只能选择与心爱的人一起死。 燃烧了剩下的全部生命,牠画出一个结界。不论曼殊、铭瑭,还是王浸,都进不去了,只能在那琉璃般明澈、透明火焰般燃烧的结界之外,看着牠们相拥赴死。 王浸苍白的脸难得扭曲:“如此死了,魂魄受灵力摒弃,永远不入人道!” 他在对县令夫人说。 县令夫人一脸“好像我还在乎你诅咒”的表情。 她只有被她的妖魔拥抱着才是最重要的。 妖蛇一部分变回了人形,并没有全变。那么半人半妖的样子,居然还顶适意似的。牠半躺着拥着夫人,对结界外的王浸等人道:“哪,我呢……” 说到这里,停了停,想了想。 结界外的人也只有听牠说下去。 “我呢,也知道人跟妖魔沾上关系很辛苦,还要招惹她。没好好为她着想。”妖蛇徐徐道,“她呢,跟了我在一起,又设计别人跟她结婚,也够坏的。” 夫人听到这里,翻了牠一个白眼。 “这么坏,我们也还是相爱。”妖蛇继续道。 夫人闭上了眼睛。 “我们爱到什么地步?”妖蛇想了想,摇摇头,“她当我真会杀了那小姑娘,我说没有她也不听。她不信我。我给她留了护身息,知道她自伤,只当她想跟我彻底决裂,不相信她心里仍是想护着我的。我也不信她。见她肯替我死,我才信啦!正常人到这地步都会信的,也不是因为我多爱她。” 夫人闭眼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微微起伏,显示她还没有死去。 妖蛇柔声道:“我们呢,彼此信任得不够多,要说爱也不敢多深。真要有下辈子,她遇不见我,她难道不对其他男人动心?我不敢说。”阻止了夫人动动嘴唇想说的话,“亲爱的你不用反对,我不怪你。我也不敢保证下辈子遇不见你就不跟其他女人好了,你知道的。” 夫人真就不再说话,连眼皮都懒得再抬起来。 “可是我们啊,”妖蛇声音变得很轻,“我们爱得不够多,不代表我们就没权力爱了。做不到完美,就一点都没权力做下去吗?这是没道理的。这种霸道的规定只属于他们木偶。我们人啊,能有多少,只好做多少。虽然对不起你,这一点点糟糕的爱也不想放弃。虽然不知道下辈子的事,这辈子也还是想抱在一起。” 夫人仍然闭着眼睛,嘴角却逸出笑。她抬起手臂,抱住牠的妖颈。 妖蛇昂起头,直视王浸,目光中怒火熊熊:“我就这点眼界,手里就抓着这么点东西,你看不上眼,我还不肯放!你非要给我夺了去,我也不寄望于来世,捷玛索阿尔加贝斯尚滋----” 这是妖语,向妖魔们信奉的魔王恳求。那魔王据说在无上劫的时候会出现在人间,无视一切美好与丑陋、欢笑与眼泪,把世界撕开一个决然的口子,施以最终的惩罚与公义。 奇怪的是曼殊竟然听懂了妖语。 随着妖蛇的吟诵,夫人也加入到一起。他们的诅咒声喃喃响在一起,如**、如狂喜。 王浸向结界推了一次手,没有进去,再试了两次,还是不成功。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对这一对狗男女----不,妖男女----已经是没有办法了。 他阴郁的向四处看,寻找着什么。也许是想找泄愤的对象。曼殊机伶的拉铭瑭躲远一点,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王浸倒没有失去自控力,现在不会随随便便就把曼殊两人大缷八块。他只想找那个躲在石子壳里的小妖魔泄愤。 但那小妖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王浸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小妖魔,他也已经没办法了。这让他眼眸的紫影更深郁了些,像积着要打闪、却没打出来的雨云。 随后牠们的颈项都垂下去。牠们死了。琉璃的结界消失了,牠们尸身燃起火焰。烧得这么厉害,连王浸都不能靠近。 等王浸终于能靠近时,牠们已经烧成一捧灰了。 (始知情深不寿,譬如红极成灰。) 惘然梦至此也消散了。 这本来应该是王浸接受祝贺的时候。他不但破了疑难案子,而且挖出了案中案,令杀人犯与妖魔都俯诛,可谓功勋卓著! 好吧,他现在也是既破了疑难案、又挖了案中案,一样功勋卓著,妖魔也算是……伏诛了吧。 可是他不爽! 完美主义者,为山九仞却功亏在最后的一篑,那种不爽。 他到底拿曼殊和铭瑭他们煞性子了,打算好好问问他们打哪儿来的。 询司推事的“问问”,可不像慈祥老祖母“问问”那样让人愉快的。 这时候,寂瞳翩然而至。 他来得可真特么是时候!说他不是掐着点儿来的都特么没人信。王浸真是好风度,居然还能笑,只不过笑容难免透着冰柜一般的冷气就是了。 他问寂瞳:“哪阵风把寂瞳吹来了?” “多谢推事允许在下帮忙。”寂瞳一开口就是漂亮的场面话,“在下知道推事绝不会真的问在下索要复制惘然,让在下其他顾客们寒心。而除奸斗恶又是灵民的本份。在下为了以防万一,装了两个下人在盒子里,万一大人动用惘然,酿品感应,就把这两个下人送进惘然梦境里,供大人驱使了。恭喜大人立功!听说这次除掉的是妖魔,且是大妖魔?” 王浸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寂瞳。寂瞳脸不红心不跳的把问题重复到第二遍,睫毛尖都不带颤的。王浸叹道:“寂瞳既要送礼,何不送大些?这两位的灵力,够协助捉拿哪个等级的妖魔呢?” 第六十三章 述职名声噪 在王浸绵里藏针的质问下,寂瞳从容答道:“若选灵力太高的,要送入惘然酿,生出的反应也大,怕反而影响了推事的计划嘛!如今这两位,”朝曼殊与铭瑭一点,“当然不足以充当推事的战友,但是作为人肉目标、牵制妖魔的注意力,想必还是胜任愉快的吧?” “……”曼殊现在很想揍烂寂瞳这张水当当的桃花脸!谁都别拦着! 喂,话说她五行是犯了什么忌讳?怎么穿到这里遇到的男人一个个都这么讨厌?除了晨風……可是晨風现在沉睡了。幸亏还有个铭瑭!就算有时太迂腐、有时又轻淡得叫人摸不透,总算是个好人。 不过王浸倒认可寂瞳的话。好吧他们这是臭味相投。 哪怕王浸私底下保留了对寂瞳的某些看法,至少表面上他是一点芥蒂都不显示出来了。 就像他办完的这个案子,表面上看也已经够风光灿烂了。 县令夫人死亡的真相,出于体面的需要,并没有告诉公众知道。古浪县令以“不孚官体”的名义,撤了县令职责,由书记员暂时代理。白南浦摩拳擦掌要问疱郡王讨这个空缺,据说希望很大。 王浸回疱郡都城交差,白南浦也要跟他一起去。 寂瞳为王浸送行,送了点心来,王浸乍看之下,还当是百花软香酥,只是做得更精致些。寂瞳殷勤劝他尝一个。王浸尝到口里,才知另有乾坤:那夹在酥皮之间的甘芳腴美的微妙口感,到底是什么呢?简直就像甜蜜的夜里点起了无数星星! 寂瞳含笑道:“听说在梗米之外又加了香糯。” 哦,难怪基调更软糯甜美了,然而还无法解释那点睛之笔的星光---- “于花果的选择上也另有讲究。”寂瞳又道。 难怪夜色中弥漫着熏人欲醉的奇香,可是难道这就汇聚成了星光----? “其实是油碎丁,”寂瞳揭晓谜底,“具体是什么油呢?那是厨师不传之秘。总之碎切到比芝麻粒还小,颗颗晶莹,再烤得恰到好处,焦香四溢,再与酥皮合在一起,那碎粒还不能碾坏了,这样神奇的手法,才能最终保证咬在嘴里的口感。大人觉得怎么样?” 王浸除了连连点头,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这也不过是小食,”寂瞳谦逊道,“在推事面前,称不上什么礼物,只愿推事念在心意重,别坚辞不收才好。” 王浸本人对美食倒确实不太重视,但是疱郡王后很喜欢吃!尤其是各种小点心!尤其是甜品!见到这新型软香酥,王浸的第一反应就是:艾玛,可以献给疱王后! 他不信寂瞳没想到这点。 不过寂瞳毫不点破,明显不居功,要让给王浸做这份人情,王浸会意,领他这份情,下次记得该还则还。以寂瞳的情商,大约也不会给他出太难的题目就是了。 喜欢刁难人的,道路未必平顺。你好我也好,才是合作的精髓。王浸抱着对寂瞳的良好期许,带着珍贵的礼物上路了。那一路,新型软香酥被他跟官印的印盒保护在一起。 这次回京述职,王浸名声大噪。疱郡王对他的宠幸更上一层楼。古浪县令却出人意外的没有被撤职。疱郡王叫他戴罪立功。据说是因为古浪县的百姓很买他的帐,他人望高,疱郡王顺应民心,所以不想撤他。 “呸,什么民心!”白南浦灰溜溜的回去,对叔叔摩罗城王吐槽,“他就是会收买民心!” “哦,是吗?民心这种东西可以收买吗?”摩罗城王皮笑肉不笑。白南浦方觉得气氛有点不对,摩罗城王已经开大脚踹了过去:“有这么好的东西,居然可以用钱买到,那么你去买啊!不管是一千,还是一万,你去买回来啊!干什么要让给别人去买?哦,钱不够是不是?那把你卖了够不够!反正你留在这儿也是白消耗粮食!” 白南浦被踢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剩讨饶的份:“唉叔叔,唉叔叔!” 多亏好心的摩罗城后上前救情,白南浦得以逃出生天,摸着被踢疼的尊臀,他恨起王浸来:凭什么那混血小白脸就能飞黄腾达,他白南浦就仕途不顺?就为了那个破案子?呸,不是他白南浦掐指一算,认定古浪县令可疑,提供了那么多有利情报,案子能破吗?什么凶手另有其人,神叨叨的,谁信啊!说不定是王浸庇护古浪县令呢! 这么一想,白南浦简直要掉下眼泪来,觉得自己是冤啊,真冤!他暗暗握拳:呔你个混血小白脸,别被我捉住你的错处!到时我准整你一个好看的! 他要是真能捉住王浸的错处,疱郡都城的某些大人准愿意倒履相迎,出个好价钱收买。 无它!都只为王浸太红了,惹得有些人不乐意了。 就有的人酸溜溜的指摘王浸:好大喜功!如果妥善加以布置,是可以活捉妖魔的嘛!他偏要自己出风头。这下好了吧?妖魔死了吧?谁知道真死还是假死?说不定是假装自杀逃跑了呢?这可都是他的错!疱郡王实在该给他治罪才对。 真说着呢,王浸过来了。大家都上前见礼,酸人也只好去作揖。王浸还揖,但说也怪,谁作揖都用两条手,王浸竟然只用一条。 酸人也不由得奇怪:“王推事这条胳臂是受伤了不成?” 唔,说不定是跟妖魔搏斗时受伤的呢!该!最好是受重伤,从此那半边都不能动了,酸人心里就会舒服得多。 有知道内情的,悄悄提醒酸人:“伤什么伤?你看他袖子上的花纹!” 酸人一看:哟!那袖子上似绣非绣似染非染的……是一只手吗? 难道是王浸相好的女人的手形?也不对啊?女人的手没这么粗吧?这袖子上的手形状,说真的,不够漂亮。那还做在袖子上当装饰干什么?酸人腹诽。 还好他没有真的批评出声。因为王浸随后揭晓答案:“下官参见疱郡王时,得郡王破格褒奖,以手抚下官肩臂。王驾灵气非凡,浸染之下,以致成痕。下官惶恐,刻意深化,不欲忘王恩也!如今这手臂感于王恩,还不敢擅动。诸位大人见笑了。” 第六十四章 备好干粮去旅行 听了王浸的话,酸人这酸得,顿时能有打翻一缸醋了:“……那是那是。推事这手臂,是浸染了王恩的手臂,不是普通的手臂,怎么能为了向我们行礼而抬起来呢!” 王浸装作听不懂他的嘲讽,泰然自若道:“如此,大人忙,恕下官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不能奉陪了。” 那酸人悻悻然看着一伙人陪着王浸走掉,对身边的人道:“不治他的罪就算很给他面子了,怎么能这么破格的恩荣他!” 有懂行的悄悄透露:“其实一开始,疱郡王也觉得妖魔之死是瑕疵,还过问,有没有内情……” “哦?那后来呢、后来呢?”难道是王浸巧舌如簧躲过了?酸人不介意去帮忙搜集王浸罪证的!最好找到确凿罪证,叫他辩无可辩! “后来郡王后很欣赏王推事,郡王也就认可了。”人家道。 “哦……”酸人傻眼了。郡王后在疱郡的地位非同小可。王浸攀上她的关系,那酸人是没什么好折腾的了。咦王浸这小子怎么能攀得她的欢心呢? 虎虎生风走开的王浸,脸色却凝重得可怕。他确实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找到寂瞳,再买新的糖包子!----哦不,星星软香酥。疱王妃如今给它取好名字了。 疱王妃对这种新型点心的热爱,真是超出王浸的估计啊。王浸自己对食品热情一般,也就低估了吃货的反应。如果不能继续给疱王妃供货,他爬得多高,恐怕就要跌得多惨啊! 难怪王推事的表情像堆了积雨云那样凝重了,见到的人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有什么大案子了? 其实也就是王推事在咬牙切齿的揣摩:寂瞳到哪里去了呢?也不在摩罗城了。其他地方也找不到。也没留下线索。到底能到什么地方去了! 寂瞳的去向,也就曼殊的去向。 曼殊从惘然梦境中出来之后,寂瞳打发了王浸,回头就对着曼殊笑,笑得曼殊心里毛毛的:“干什么?” “你们不是有事要问我吗?”寂瞳道,“譬如为什么把你们送进去之类。” “对哦为什么。”曼殊问。 “想必寂瞳必定有以教吾辈。”铭瑭不卑不亢道。 “虽然‘想必’了,但不管为什么原因,还是很想打你一顿。”曼殊捏着拳头。 “确定可以打到我?”寂瞳灵光熠熠的鄙视曼殊一把。 曼殊对墙……这个灵力决定一切的世界!她这个小菜鸟还不知什么时候爬到食物链的上层! 这时候她觉得铭瑭保留灵力而放弃记忆的决定真是太英明了!如果没有灵力,他们在这个世界就更加寸步难行了。 寂瞳则对着她和铭瑭的心窝子呼叫:“出来吧,出来吧。” “什么出来?”曼殊感觉毛毛的。 “躲在谁身上呢?”寂瞳自顾自的发问。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躲过来了…… 寂瞳更加好言好语相劝:“别怕了哦,没关系了哦,出来吧。”他哄起来真是连鬼都能被他哄住,终于有个小东西一拱一拱的从曼殊心坎里出来了。 “为什么是我!”曼殊很崩溃。 “你没感觉吗?”铭瑭慰问她。 曼殊自己摸摸心坎:唔,晨風还是猪形在酣睡。她没什么感觉。哪怕是揣了一个小妖魔也---- 喂!惘然梦里偷袭王浸被打出去的小妖魔!为什么会在她心窝子里的! 寂瞳很宝贝的把小妖魔捧在手心:“哎,说说看,你们是怎么打的?” “呃……咪……呀……”小妖魔还在糊涂混乱中,只发出几个含义不明的章节。 寂瞳摸摸牠的头,给牠一点滋养,让牠缓一缓,同时回答曼殊的问题:“我为什么把你们送进去呢?因为我知道里面会有一场大战,想让你们看看情况,出来好告诉我啊。” “就问这么个理由,把我们送进去涉险?!”曼殊气结。 “这个理由不够?” “不够!”曼殊粗声粗气。 “那要怎样才够呢?”寂瞳凑近曼殊,“这样够不够?” 呃他贴近曼殊时,曼殊就感觉到一股魅力袭人。那力量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软乎乎、叫人晕乎乎的,一下子心都化了,只晓得为他而荡漾,舌头也打结了话也说不清了:“呃那啥我……” 寂瞳“啪啪”几个水花打给她:“老实一点!像你这种没灵力的小菜鸟,叫你干嘛就干嘛,你还想怎样哦!” “喂!”曼殊暴走。 可惜妖蛇那种等级的妖魔暴走了就是**oss,像她这种小菜鸟暴走了还是菜鸟。寂瞳很不介意再给她拍几朵水花让她清醒清醒。 铭瑭弹出水线,替曼殊挡一挡。 本来铭瑭的灵力也不足以压制寂瞳,但是那水线弹出的角度巧了,正好让寂瞳眼前一花,拍出的新水花失了准头,铭瑭正好就把曼殊救走了。 寂瞳恼怒,正要再行追击,张某在外头乐呵呵的道:“干粮好了。旅行的干粮做好了。寂瞳!要不要尝一尝?” 旅行?去哪里旅行? 晕菜的小妖魔终于能说出句话了:“妖蛇大人还是死了啦呜呜……辛魅和苏大人也死了呜呜……伦家要回不薄山去……” 咦,不薄山?! 曼殊的耳朵就竖起来了。 还有,这小妖魔为什么这么眼熟? 小妖魔泪汪汪的冲着曼殊一啪嗒眼睛,一头又冲她怀里去了:“妈妈!” 靠!主子可以乱跟,妈妈不能乱认!曼殊手忙脚乱把牠往外拎:“谁是你妈!你不是辛魅的吗??” 话说就是吱咕吱咕啃人吃的小妖魔啊!曼殊认出来了。辛魅那时候还曾经问她是要辛魅扛着,还是要坐在牠们身上。那满地集合的小妖魔啊!场面真叫人一见难忘怀!曼殊也不知道牠们哪只是哪只,总之长得都差不多就是了。都那么歪歪扭扭圆滚滚的。 小妖魔记得曼殊的脸。再加上曼殊心坎里揣着晨風,而晨風是附在辛魅的心驾小猪上的,带着辛魅的气息,小妖魔脑容量又不够大,想着这人见过……主人身边的……主人……有气味……睡在心里好安逸……唔主人……主人就是妈妈……啊妈…… 一认就不肯改口了。 “为什么要去不薄山啊?”寂瞳只管在旁边诱供。 “不薄山回妈妈妈妈回不薄山!”小妖魔四爪乱蹬非想钻回曼殊心里睡觉不可。 “可是不薄山还有妖魔吗?”寂瞳继续问。 “有啊有啊大叔在睡觉啊!”小妖魔继续道。 晨風被小妖魔拱得烦了,梦里一记猪蹄,把小妖魔蹬了出去。 曼殊正想关心晨風有没有醒呢,自己头一沉,咦,怎么眼前金星乱冒,就倒在了地上。 第六十五章 楞匪 一支精锐部队埋伏在石滩上。 很早很早以前,这里据说是河滩,流水把石头都冲碎了,丰富的淤泥堆积起来。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河道彻底被淤堵,河水改道了,留下这一片丰饶的土地,长了茂美的野草,生活着许多小动物。 从这里的草缝间,仰头望,可以看见不薄山的山顶。 午后安静的阳光洒在不薄山褐色的山尖上,似乎可以听见小虫子咀嚼草叶的声音。偶尔不薄山峰上守护的士兵经过这个方向,往草滩看看,看到的也是一派安静。连鸟儿都在阳光中暖洋洋的盹着,懒得振翅飞起。 “没有情况。”士兵道。 “还是小心些。”传令官道,“有情报说楞匪可能来劫狱。” “楞匪!”士兵们其实是嗤之以鼻的。 在楞区聚居的一批灵修者,竟然想在疱郡地界之内划个地皮,疱郡王当然坚决打击了他们,抓了他们为首的一个小头目,关在了不薄山的坚固洞窟里。这不薄山是什么所在?四甲子前,四灵州的诸王一起献灵鹰为牺牲,封印了神秘宝藏。这宝藏至今都无人能开采!凡是敢擅动的,一定遭受横祸。这诅咒至今无人能破。从前的灵王们留下的守护难道是儿戏么?疱郡王借了这灵力来为监狱加持,谁能逃出去、谁又能劫! 说起山上的这些士兵,也不过是祖传下来守护宝藏的,哪里是专门守什么罪犯呢?难怪他们对什么楞匪掉以轻心了。 这支队伍却志在必得。 他们有一个秘密。这秘密让他们足以有信心,可以攻上不薄山。如果计划顺利,其实他们现在就可以发动攻击了。然而现在他们还只能埋伏在这里,说明计划不顺……这也不要紧!他们对自己的首脑信心充足,别说多蹲一天,就是十天半个月,也不会皱皱眉头。就算山火烧到他们身上,他们不该动的话,也不会动一下的! 山火没烧过来,有食物的香味飘过来了。 这些士兵们的信心仍然很坚决,但是肚子却开始叫起来了:咕、咕咕……咕咕咕…… 忽的脚步声响,踩着草,是野猫轻快的扑过去觅食了。 擦!叫人怎么能忍! 张某支起那口大锅,煮了能有一刻钟?队友们已经为他赶走了三条饿狗、四伙野猫,顺便杀了五只狍子、六只山鸡。 “都可以给咱们当粮食了吧?”曼殊拿脚尖点着死鸡,问。 张某扬起烫乎乎的汤,呵呵笑:“不用吧,不用吧。” 寂瞳替他解释:“咱们张厨对食材很讲究的,一般的食物怎么配给他做!他看不上眼的,怎么能当我的粮食。你要吃你自己吃,别跟我们‘咱们咱们’的。” 艳名倾世的寂瞳,蹲在张某的锅边,就是个忠心得不得了的吃货。 辛魅的小妖魔蹲在寂瞳身边,跟着流哈喇子。 “喂!”寂瞳嫌脏,“一边呆着去!我才不分给你。” 小妖魔可怜巴巴的呜咽了一声,真的蹲旁边去了。寂瞳想想又可怜牠,想叫牠回来,转头一看,牠已经在愉快的啃那只死鸡了。啃得四爪翻腾口水横流。牠吃起来是真不挑! “让牠离我远点。”寂瞳终于受不了,“这太影响胃口了!” 曼殊装没听见。 “你,”寂瞳直接对她下令,“你把牠带走。” “凭什么?”曼殊不乐意,“本来就是你要带的。” 草丛传来细微的动静。寂瞳对张某道:“你说那只猫能不能用。” “哟……是只好猫,可以吃。”张某忍着笑,连连点头。 寂瞳向铭瑭下令:“那你去。” 铭瑭不乐意。他不乐意时,身上会散发出自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冲淡之气,像一般人根本都不敢跟他开口。偏偏这世上如果有三个无视此气的、说好听点是有坚持、说直白点是厚脸皮的家伙,正巧都聚在这里了。 “我要煮饭嘛,总不能我去。”张某首先表态。 “去一下又不会死,去啦!”寂瞳窝在大锅旁边动也不动,继续指使他。 “……我也不能去吧?”曼殊陪笑,“我是病号哎。你大局为重……” “说得好像你不是病号的话灵力就够用似的。”寂瞳在旁边嘲笑曼殊。 “喂!”曼殊摔脸子。她这不是在帮忙劝铭瑭吗?到底谁跟谁是站一边的?!这心光空长了一张漂亮脸,性格比苏穋还恶劣! 铭瑭叹了口气,站起来,步向那边的草丛。他都懒得演戏了,直接往楞匪那边走。 就一个楞匪,是被同伴们派来看动静了,被撞个正着,逃都来不及逃,恼羞成怒了都:“你----站住!你是干什么的?”虚张声势,来个恶人先喝道。 “我们,”铭瑭眨眨眼睛,“采药的。” “采药?”楞匪道,“怕是跟妖魔勾结吧!”他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但啃鸡骨头啃得正来劲的小妖魔愣住了,叼着骨头把头一抬,跟草丛里那仁兄一对眼---- “哎妈也!屎克螂啊!”那倒霉的仁兄被吓得一声惨叫,惊起若干飞鸟。 他觉得自己看见的是一只巨型的屎克螂。 克螂…… 螂…… 小妖魔愤愤不平的想:那是什么玩艺儿,怎么配跟我比呢?你有见过进化到能叼骨头的屎克螂吗? 而埋伏在草丛里的楞匪们都傻眼的望着那群惊起的飞鸟。 他们的任务!他们的秘密!他们的伏击!他们宁肯山火烧身都不会动一动的誓言!现在就被一群飞鸟破坏了…… 坏了…… 了…… 那惨叫的楞匪叫完之后,也反应过来了。他不失为一个勇于担当的好男儿,把手的翻,准备自杀谢罪。自杀词是:“我百死难辞其咎,兄弟们永别了!”在临死前的澎湃心情中,他不知不觉把这句话也叫出来了。 又惊起第二群鸟。 他的兄弟们看着又一群鸟飞起,都已经没语言了。 曼殊心头涌起一个想法:如果灵修者都这智商,那她说不定还是投靠妖魔那边,胜算比较大啊…… 那她难道还应该感谢张财主不成? 这混帐家伙,自说自话把元婴种到她身体里,害得她只好用妖修法升级来克制牠。但说也怪,她明明升了这么多级,按时间算足够克制了,不久前还是忽然头晕,而且发作了好几次。难道其中又有什么问题?她只盼着在不薄山能找到线索回答,否则,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冤死了……那只能证明她也不是主角! 第六十六章 有利大局 不薄山上的士兵看见一群鸟儿飞起,又看见一群鸟儿飞起。 隔这么远,他们听不见山下的动静,不过目力还可以。一个人招呼了另一个人。几个人站在一起探头看那边出了什么事。 他们看见一只黑豹子从草丛里蹿出来,一路惊飞鸟雀们。 至于黑豹子在追什么,士兵们可没看到。也许是一只兔子在密草间惊惶逃窜吧!他们的目力再好,那也是看不出来的。这很正常。 他们互相打几个哈哈,继续正常的巡逻工作了。 湿地草丛恢复了一片死寂。 那些楞匪,还有曼殊他们,一个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看着面前一件黑衣服。 确切的说,按长度来看,应该是件黑袍子。 这件黑袍子长袖、宽襟,跟王浸那种拘谨严肃的法袍完全是两种风格。法袍的褶子就像是剃刀割出来的,而这件黑袍就好像是夜色晕开在水中,轻轻一阵风就好像能把它吹开。 但它没有动。 风吹得草原哗啦啦响,它却没有动。 它平平展展在那里,就好像在一个安静而晴朗的好天气,被巧手主妇挂得好好的刚洗完的衣服。 但是这里没有主妇。 连衣架子都没有。 它唤出一只黑豹,打消了不薄山上士兵们的疑心,然后也没做什么,就对着草丛里的人们安安静静的呆了一会儿,人们也哑口无言对住它。它终于轻盈转身。 那意思好像是说:跟我来。 小妖魔叼着鸡骨头,不假思索就跟上去了,还冲曼殊点点头,那意思是催促:干嘛呢?快来啊! 牠是把曼殊当新妈妈了,预以特别关照。要是其他的愚蠢人类,牠才懒得招呼呢! 这么在乎曼殊,牠还是要跟黑袍子走。 因为那黑袍子是辛魅牠们的首脑。有黑袍在的地方,就是牠的故乡。 曼殊迟疑了一下,牠急得索性奔回来,驮起曼殊就走。擦,这小东西的力气还真大! “果然是屎克螂吧!”刚才惊动了飞鸟的楞匪腹诽。屎克螂可以扛起自身重量1141倍的东西呢! 后来这只小妖魔就被叫成“阿屎”,以便于其他小妖相区别开来。但这名字也太难听了!在曼殊的坚决抗议之下,后来牠的名字就改成了“阿螂”。 至于那个尖叫惊起飞鸟的楞匪,就顺理成章变成了“阿克”。谁叫他原来名字正好发音跟“克”也相近呢!他也提出了坚决抗议,但是无效。从此“阿克”跟“阿螂”就成了一对,并且在天哭的意畛中一起变老。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如今阿螂扛起了曼殊,悉里唰啦卖力的挪着小爪子,朝黑袍追了去。寂瞳跟铭瑭调了个眼色,那意思很明显:哇正主儿出来了,快追上去啊! 这是正经事。铭瑭没理由拒绝,就举步追去。追出两步,发现寂瞳怎么没来? 寂瞳愉快的蹲在锅子旁边,继续等食。追妖魔什么的正经事嘛,他的眼神说得很明确:你们能办到的对吧! 铭瑭确实能办到。他只是看了寂瞳一眼,就追曼殊去了。 张某则试图说服寂瞳表现得正常一点:“吃的,我还能继续做嘛。大局为重,寂瞳还是……” 寂瞳忽道:“不但能办到,还可以给我捅**烦呢!” 铭瑭停住脚步。曼殊拼命叫阿螂慢下来,回头皱眉问:“什么?” 寂瞳手掩着嘴,抬头,对着铭瑭:“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对吗?” 铭瑭沉默了大约有一秒钟,拉开了唇角。 曼殊从没见过他这样笑,好像春风都融化在波澜里,眼睛闭上了,风波都走到终点,只有这里的片刻,才是永远。 他道:“不但如此,还能杀了你哪。” 寂瞳的眼睛亮了,好像满天的星星都落进了湖里,把湖水点燃起来,那么样的灿然。他对铭瑭道:“这样的话,很期待呢!” 曼殊挠挠头,忽然觉得是不是应该让铭瑭留下来跟寂瞳呆在一起?这两个……好像有什么化学反应? 寂瞳却已转过身,对张某道:“继续做啊。”口气是温和的埋怨,“我们在这里,才有利大局。不知道吗?” 呵,跟黑袍一去,下场不知如何。他们留在这里,至少还有个牵制。 张某懂了,低头继续料理那口大锅,把一个微妙的笑容藏在大胡子里。 阿螂犹犹豫豫的看着曼殊、又看看渐飘渐远的黑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妈妈在这边、故乡在那边。怎么办呢?啊呀算了!有妈妈在的地方,就是故乡。牠想牠还是留下来算了。 曼殊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对铭瑭道:“你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去冒险只需要一个人,而牵制大局的人手却不嫌多。 黑袍那里真的有危险的话,铭瑭跟去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她一个人去就好。 铭瑭问:“不觉得这样的话,换我比较好吗?” 曼殊摇头:“不觉得。” 冒险的话,当然是她比较适合。铭瑭这种迂腐的家伙怎么适合去探险呢? 铭瑭再次扬起嘴角,笑了。这次是师长对弟子赞赏的笑。他欠身:“那么如你所命,曼姑娘。” 阿螂愉快极了:驮上妈妈回故乡,这才是最好的嘛!牠撒开爪子欢快的去了,看也不要看其他人类一眼。 楞匪要怒了:真当他们不存在是吧!他们----他们遇到这种奇怪的事情,当然要查个究竟的好不好!难道他们还能回去草丛里继续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埋伏着吗?他们是死人不成? 作为有理想有自尊的匪徒----不不,他们自认不是土匪,而是与疱王分庭抗礼的勇敢者。他们追上去了,步子不敢放太重、嘴里不敢唿哨,怕又惊动了不薄山顶的士兵,但到底是追上去了! 经过大锅时,他们也难免咽咽口水。毕竟张某正在煮的食物香味太诱人了。有的人也想是不是顺便吃一勺再走,也许不影响任务?但是有个最高级的吃货寂瞳蹲在锅前怒目而视,他们只好放弃。 追着黑袍大约半个钟点,但听水声聒耳。 第六十七章 名刺夫人 地面上赤石如血。一股喷泉如桶般粗,于血石间拔地而上,到了一丈多,才力尽落下,水花飘洒如碎花,笼罩在蒸腾的热雾中。 这是温泉。 水花洒在血红石簇上,也洒在一具身体上。 身体丰盈,如盛大开放的一丛雪白的花。然而人还没看清,那黑袍已经飘到她身上,把她罩住了。 女人回头,慢慢的对所有人说:“哦,是你们啊。” 她似乎没有特别对什么人说话,但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的想:咦咦,我以前见过她吗?有没有?如果没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阿螂已经不假思索的扑了过去,依偎在她宽阔的胸襟里,咿咿唔唔的撒娇。牠回到故乡了。 她柔软而亲切得,就像是所有人的故乡。 楞匪的小头目有个叫艾船的,忽然想起她的身份来了,顿时全身冷汗淋淋、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女人把脸转向他,眼睛一眯,目光猛然间锐如针、细如刺,那刺一直扎进艾船的心里。艾船痛得缩在地上,蜷成一团,说不出话来。 众人变色。又有其他人想到了她的身份:“名刺夫人!” 也算是有名的妖魔了,据说跟天哭有一腿。实情谁知道呢?总之她就有了个孩子。那孩子的父亲也不知是不是天哭。那个孩子是被杀在不薄山,祭了传鹰洞了,而她从此行踪不明,很可能也是死了。 没想到她在这里。 离不薄山这么近,那些军队都没发现她?士兵们都是死人不成! 不过,也许不能全怪士兵们。毕竟名刺夫人跟天哭是一个等级的。而天哭要灵圣们出手才能擒得出。 那就是定世之战。 定世一战,由灵圣们直接介入人间秩序,才剿杀妖魔的“第五种势力”,维护了四灵州的安宁。但灵圣们也因此自责对人间干涉太多。他们回去天界,给自己划下禁界,不再直接到凡间作战。 普通士兵们是不知道灵圣们在凡间到底是有什么问题啦!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州王、以及等级比较高的郡王们才知道。 总之天哭等最厉害的妖魔被定世一战消灭之后,人间也基本恢复了平静。灵圣们不下来,也没什么大关系了。像名刺之子这种等级的妖魔,由武力值很高的郡王们联手也就制服了。 不薄山传鹰洞被凡间军队守护至今,也没有出事。可是名刺夫人…… 为什么名刺夫人会在这里啊!传鹰洞守护军队都是死人不成!楞匪们都很想哭出来了。死了死了!这次真的要死了! 艾船快要痛死之际,细不可见的杀刺却又收回。 名刺夫人手抚着阿螂,看了看他们:“草丛里就是你们?” 黑袍飘拂,好像在向她告密。名刺夫人想了想:“哦,还有几个聪明人。” 曼殊鼓起勇气:“他们留在那里也就是以防个万一。你是谁?为什么招呼我们过来?我们好好谈一谈怎么样?” “是啊,不是为了谈一谈,也不用叫你们过来了。”名刺夫人倒是出奇的随和,“不过有些人呢,不给个下马威,他们不知道厉害的。”她端详着曼殊,像端详着不小心拣到的一颗夜明珠,“你不一样。你已经被下过威了。怎么样?福左没给你好受吧?” 果然她知道福左、也看得出曼殊的处境!曼殊深呼吸一口气:“你看我还能活几天?” 名刺夫人笑了,嘴角翘得很调皮,顾左右而言他:“都说人事可尽、天命可推,其实不可知的变数本来可能就是天命的一部分。你看我是谁呢?他们不是已经叫出我的名号了吗?” “名刺夫人?”曼殊看看那些楞匪们。 “当然!”阿克都快尿裤子了。 “所以……很厉害对吧?”曼殊硬着头皮,“对不起啊夫人。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太无知了。基本上的人我都没听说过,完全跟你的名气没关系。” “哦?”名刺夫人相当意外,同时也很欢喜,“不要紧,我倒有机会给你讲个故事了。”她悠然道,“我很久没机会讲这个故事了。” 故事开场就已经是杀场。 风慌急慌忙的扯碎天上的云、卷起地上的沙。有个人被绳索狠狠绑在杀场正中。 说是人,长得却比一般人都高大,相貌很狰狞,一看就知道是妖魔。 说是绳索,实际上非丝非麻非木非金,乃是灵气搓成的。一般人别说被这灵索绑住,只要挨一挨,怕不已经皮骨碎烂号哭而死了。 这个被绑住的妖魔却还活着,且气乎乎的左右牵扯。执索人反而被他拉扯得立不稳脚步。 但执索人的人数占尽优势。 索分四色、四股,分别为四灵的修灵者所祭持,每股绳索那一头都有至少十二个以上的郡王把持。 四灵州长并没有会首此战,但考虑道州长的选拔是人望、道德等因素的综合,并不一定是武力最高的修灵者。而这些郡王却都是以能征善战而出名的。这些郡王的合作,可以说是代表了人间修灵者的最高实力了。 因此他们才能捉住名刺之子,并决定将他碎尸在这座山上。 一声号令,四股灵索同时用力,扯得嘎嘣作响,可想而知被绑的名刺之子受了多大的力! 可他竟然没死。灵索深深的勒进了他的身体,但到底没把他勒碎。 他向天空仰起脸,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四方饱经杀戮的郡王们,被这吼声震得竟也心惊。 施刑者和受刑者,陷入胶着。谁都说不清施刑者什么时候才能成功,或者受刑者有没有可能反戈一击? 变数忽然来了。 从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敛翅,急速下击! 一只鹰。 灵州的传说中,是灵郡王们齐心合力,召唤来了灵鹰。 那鹰集诸王之力,非同小可,一啄之下,终于啄下了名刺之子的头颅! 顽固的妖魔之子,终于轰然倒地。那灵鹰也筋疲力尽落地,献出了自己,封印了名刺之子的身躯。诸灵王以它的眼、足、羽、血为祭,封名刺之子的尸身在山顶,是为不薄山传鹰洞。 第六十八章 松华之变 眼慈悲常含泪水,象征着水灵;足稳重踏靠着大地,象征土灵;羽轻盈依托着风色,象征着风灵;血热切燃烧着勇望,象征着土灵。 灵鹰以一身之牺,召唤了四灵的守护。诸郡王也纷纷留下信物,净化战场、加封妖尸,不薄山由一个不幸的战地、一变而为充满灵气与祝福的所在。 这就是不薄山传鹰洞的由来。 “这就是吾儿的下场。”名刺夫人道。 曼殊甚至听不出她的语气是悲痛还是讽刺。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曼殊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我为什么在这里吗?”名刺夫人把阿螂放下。牠就愉快的跑回了曼殊的脚边,不见曼殊有动静,责备的“吱咕”叫着,抬小爪子拉曼殊的裙摆。曼殊无奈的把它抱起来。阿螂满足的在她臂弯里叹出一口气,觉得这个主人还是可以驯服的。 曼殊是不知道辛魅怎么惯这些小妖兽的!要知道,他当时可是养了满满一地的小妖兽!那些小家伙几乎全跟辛魅和苏静语一起战死了。光剩下这一只,不知怎么逃的命,想想也怪可怜的。曼殊也不忍心对牠太坏。 名刺夫人则一如既往的把问题四两拨千斤,又踢给人家了:“你们又为什么在这里呢?” 楞匪们面面相觑。 这个话题说来话长啊!表面上他们是来劫狱的,要救他们的头目……唔,那就从他们头目的来历说起吧! 他们头目名为松华,在军队里大小也混上了个中士,军衔虽然不高,但考虑到他的年纪,正是树材刚拔节的时候,前途无量。也许在灵修方面,他并不是非常天才。但作为军人,松华绝对是个好样儿的军人,胆大,又不鲁莽,吃苦耐劳,且有计谋。人都说如果来几次战斗,他准能升得更快。可惜疱郡是个相对来说比较太平的郡所,他就只好慢慢儿往上升了。作为中士,他手下也带了一队人,人数虽不多,但几乎所有士兵都发自内心的信任他、愿意跟随他。 这样平稳的前途,忽然被打乱了。 那一夜人马踏踏、鱼书频递,报告一个恶性案件:松中士打死了两个同僚! 不,不只是同僚,职位还比他高呢! 军队里以下犯上,情况是很严重的。其严重程度可以类比家庭:弟弟敢杀哥哥、儿子敢杀老子,叫作“以卑犯尊”,判刑绝对比尊长杀伤小辈来得重。背后的道理是这样的:你对尊长都敢动手,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这时候不好好整治你,难道等你胆子更肥了、敢触犯王座了再整治你吗?咦! 平辈杀平辈可能判死刑,搞不好来个死缓,缓着缓着就不用死了,以劳役代一死;长辈杀小辈则可能一开始就死缓,或者徒刑、或者罚金;而小辈杀长辈,直接砍头都算轻的,搞不好大缷八块,你还别喊冤! 这种情况下,杀害尊长的人,很多都选择了逃跑。 松华也逃跑了,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在杀人前就已经买好了逃跑的船票! 这是有预谋的杀害长官啊!在军队里!太可怕了!作为百年不遇的恶性案件,松华也享受了一把曼殊享受过的天际灵像投影通缉待遇。 跟松华一起被挂上天边的,还有他的那一队人马。 敢情他带的那一队人,也跟着他跑了!倒不是坐船。这支队伍也不知怎么的化整为零,从军营里消失了。 这起事件的恶劣性质,噌噌噌又往上翻了:不止是杀害官长、不止是预谋、而且还拉着队伍跑了。这完全是造反哪! 文书送到疱郡王案前,疱郡王已经不用多说了:这伙人非死不可了。 但有件事,疱郡王还是要问问:“为什么松华单单要杀那两人?” 下头禀道:先前,松华在执行任务时受伤,大概是嫌长官给的病假不够多…… 疱郡王肯定的想:你们这帮子人,当我傻的吗? 于是他就客气的笑笑,不再问什么了。他改叫王浸去问。 所谓“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是用在这个地方的。 王浸撩起深紫色法袍裾,跨进审讯室时,丹霞初染、朝暾甫上。他居然也顶客气的,给审讯室里的客人叫了酒。 在他审讯时,房间里除了酒香,好像也没有其他味道弥漫出来。除了偶尔像是酒杯碰撞的叮当声,也没有别的声音传出来。 王浸再出审讯室时,碧空如洗,阳光灿烂。他轻轻一撩法袍,袍裾如几个钟点前一样整洁。他又请了些新的客人进房间,这次待的时间还要短,就出来了,熏香静心片刻,去向疱郡王禀报结果。下人来收拾审讯室。除了满地酒渍、还有几条大小便**而弄脏的裤子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脏东西。然而审讯室里的客人们已经瘫成了一堆烂泥,并且把该招的不该招的全招了。 原来军营里有人吃空饷,已成惯例。一开始是有些士兵有病有伤,不能真的出操,仍然领着饷,出于人道主义,暂且不揭穿他们,让他们家属仍能领到生活费。后来情况越来越严重,甚至有人勾结起来,捏造不存在的士兵,向朝廷白白的领饷银。那两个被杀的长官,就是干这个的,还非拉松华下水。松华不干,他们玩阴的,把松华打伤了。松华一怒之下,这才跑的。 王浸顺便还收罗了些其他罪状。那些罪状跟空饷案无关,但是往大的拣几种,可以流放、论死;往中的拣几种,可以徒刑、免职;往小的拣几种,可以受笞、降级、罚饷。 被王浸收罗罪状的对象,则是跟空饷案有关的人、以及对于松华一事处置不力的官员们。 疱郡王对这些人分别做了处罚,用的是王浸提供的罪状,而不是空饷。他不愿意把空饷的事公之于众,觉得太失面子。事实上把这伙胆大包天的蛀虫收拾掉,就可以了,名目则以巧妙处理为好。 至于松华这伙人,还是要抓回来杀的。 疱郡王现在也知道松华受了委屈。可是松华又不是他的小儿、又不是他的爱妾,凭什么受了委屈就非抚慰不可呢?身为军队下属,受点儿委屈就拔刀而起、杀人跑路,成何体统?此风不可长!疱郡王通缉松华一伙人的决心不变。 第六十九章 江底住着谁 即使是作为疱郡王大杀器的王浸,其作用也是有限的。 王浸打战的才能很一般。要他去捉拿松华,那是强他之所难了。 而且王浸只是个拷问者,并不是占卜师,他不能获得他的受审者都不知道的信息。 他不知道那两个长官是如何教训松华,而松华又是如何杀了他们的。 他不知道那两个长官设计了一次“事故”,本来想让松华去死。这陷阱是如此巧妙,不幸失败后,又撤除得如此彻底,连王浸事后都无法再还原现场,松华怎么确认是长官想杀他呢? 如果他不能确认、并说服他的部下,那一队人马怎么会心服口服的跟他走呢? 松华的智谋在此体现出来了。他假装喝得烂醉,去向两个长官叫板:我知道你们想杀我,我一定要揭露你们。 两个长官一合计:小子自寻死路,想放过你都不行啊!成吧,正巧你这么醉了,就把你扶到山崖边,让你“失足落下”,不就完了? 他们试着去扶松华。那时候,如果松华大叫大嚷,难免引人注意,两个长官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呢!谁知松华嘴里嘟嘟囔囔,倒也没喊叫,两个长官心头一喜:小子真是自寻死路! 扶到悬崖边上,松华酒似乎是醒了一点,问:都是同袍,高抬贵手行不行? 两个长官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还想走? 松华手下都藏在附近,全听见啦!两个长官这是自证其罪哪。还有什么说的?大家一起出来,把两个长官掀悬崖底下去了。 从发现长官失踪、到悬崖底下发现尸体、到锁定松华,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大家就化整为零的走了。逃出去之后,他们商量:怎么办呢? 说句公道话,在那个时候,他们仍然没有想过要造疱郡王的反----何必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天底下这么多郡县!各郡县之间保持了相当的独立,州灵王也不过在名义上作为最高领导者,并不能真正灵活支配所有势力。局部战争时不时爆发,郡王、城王们互相指责而杀伐,这也都是免不了的。很早以前,天级灵圣曾经试图用霸力强权阻止这一切,但很快发现这不过是把人间的争执演变为灵圣之间的争执。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拳,一旦打起来,就很难再分清谁是谁非了,战火的升级,对谁都没好处。受了惨痛教训之后,灵圣跟人间划了界限,即使定世一战,为了妖魔而出手,末了也很快回天界去,不再逗留。 人间仍然是邦联制的松散结构。 松华等人也不过是想在这松散结构间求一席生存之地。 坏就坏在疱郡王太想把松华等人抓回来正法了。军队的人被空饷一案清理过之后,也迁怒于松华,卯足劲围追堵截,松华他们一时没能逃出去。 恰在这里,瘟疫爆发了。 就是害得雪儿父母双双饿死的那场瘟疫,大量动植物受害,某些地方的自然灵质都不可采了,严重影响修灵士的生存。疱郡大量人力物力都投入救灾中,以至于便宜了松华他们。 松华这伙人一寻思:嘿呀,有门哪!疱郡王的实力看来也不怎么样,追剿了这么久也没能拿住他们嘛!他们胆就肥了,又恨郡王无情,也乐意给郡王添堵,就在边界跟郡王打起游击来,一打就是几十年。 原来的队员中,灵修得不好的,受寿命所限,就老死了,还有伤死的、病死的。游击战过程中,他们又补充了新的血液,如今的人数比一开始还要多。这一队流亡士兵,活跃在楞江沿岸,有了正式的名字叫“楞匪”。他们一开始还不爱听“什么匪呀匪的”,后来听着听着也习惯了,有人还觉得挺神气的。 (就像天哭,原来朝廷给的贬名,后来却成了响亮的外号。) 战打得好了,当然就想扩张一下。楞匪控制的地区,其实已经比村大,都足够建个县了,就是疱郡王的军队老不放过他们,他们立不下脚来。他们幻想着,再补充一些实力,筑个城,自己独立为一城,多么好呢。 就是实力不是说扩充就能扩充的,怎么能有个速成的法儿就好了。 想啥还就来啥,瞌睡就来枕头。在一次探险中,他们得到了个奇怪的东西。 那时他们正在楞江里挖珍珠,阿克差点没失脚掉下去,被同伴拉上来之后拍拍心口:呼,幸好幸好!没有掉进井里去…… 咦咦,怎么江底下还有井? 大家寒毛都竖起来了,看江底下被挖开的淤泥在水里像乌云似的慢慢飘散,露出一个小小的口子,像是竖井,黑黝黝不见底。就算大家都是水州生长的孩子,也没见过这种洞。 一定要比的话,泥鳅洞跟这个有点像。 但泥鳅洞哪有这么大! 除非是大蛇。水灵州确实有很多大蛇…… 但蛇洞哪有这么直! 这样说起来的话,泥鳅洞也没有这么直的…… 所以说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里面住的什么!有没有毒?会不会咬人---- “咬人咬人!咬了咬了!”阿克抓住自己的脚踝哭叫,“我要死了死了!” 艾船好不容易掰开他的手,看了看,给他后脑勺一巴掌:“蹭个伤你就要死!滚一边儿去!” 阿克滚到边儿上,抱着膝盖还有蹭伤的脚踝蹲下来对着洞口喃喃:“那这是个什么东西呢?” 松华一锤定音:“挖出来看看!” 一开始是在水里挖,越挖越深,那口井始终是笔笔直的,井壁齐整如刀子切、碾子碾过一般,而土质已经不再是淤泥那样柔软了。大家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先前是泥质,洞壁那么齐整,或许是那物一头往下钻得飞快造成的,泥软本来就容易钻,还不算什么。如今挖到很下头,那土相当硬,井洞仍然分毫未变的往底下去,仍然黑黝黝的不见底。这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松华想到一事,叫大家:“先停手。” 第七十章 开玉瓶 楞匪们纷纷钻出水面,脸上都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纷纷表示:停手也好。洞里那物能在硬土里钻出这么个大井,想必力大,万一照个面,降不住,有了损伤,那可不好。 松华面色凝重,提醒大家:淤泥里那段洞壁,其实透露出更凶险的信息! 你只当淤泥松软,钻洞容易?岂没想到那泥软得跟豆腐似的!你要把整条手臂戳进去,豆腐会不会碎!而这洞贯穿整个淤泥层,总有六尺来深的距离,始终平滑不裂,这得有多快的速度,才能保证洞壁的完好度! 洞中那物,若有这么快的速度,什么时候忽然一头钻出来,挖洞的楞匪们如何来得及反应? 松华正是想到此节,才叫大家快撤。 那时夕阳在山,归林的鸟儿互相酬唱,江景仍然秀美,只有他们挖出来的那些泥土,在江中如乌云、如墨龙一般随流翻卷,如什么不祥之兆,好像底下随时会有什么怪物钻出来。但也终于渐渐散了、清了,又能看见那个江底的洞口,被楞匪们挖了一丈四尺余,仍然那么个大小、笔笔直向地底通去。 再挖下去,会不会把地都挖穿呢? 风乍起,叫人激伶伶打个寒战。 七嘴八舌的声音逐渐凋静,人们都看着松华,问他拿个主意。 松华大拳一握、举在空中一挥,下了决心、也下了令:筑坝、织网! 坝是用土、用石,更用灵力调和,挡住了水流。那洞口彻底的暴露在空气中,透着幽幽的寒意,在水里时还不太觉得,如今露出来了,那丝丝寒气再也不可怀疑。 洞底一定是有东西的。 若没有东西,寒气是从何而来呢? “拼了。”阿克往掌心里吐唾沫,搓搓掌,很是激动。 “拉网!”艾船又给他后脑勺一巴掌。 灵力织成的防护网,小心的给怪洞布置起来。万一里面的东西冲出来,还能挡上一挡。 这样,楞匪们又往下挖了丈余,寒气更重,洞壁已经冷硬如冰。往洞里看,仍然深邃无底,像看进一个黑夜里,甚至还有星星一闪一闪。 地底下怎么会有星星? 难道是怪物的眼睛、又或者是鳞甲闪光? 挖洞的动作停了停,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松华亲自持锄,“当”的一锄下去----虎口差点没震裂! 洞竟然已经到底了。 松华这一锄,挖到了洞底的硬物。他锄一翻,把整个洞口掀开,只见有两条细小如蚯蚓的东西游护在那硬物旁边,见了风,倏忽变长,獠牙森森、趾爪可怖,朝人扑来,腥风刺鼻。 那速度极快,众人措手不及,仓惶后退,指望着灵网能挡它们一挡。 它们的趾爪仍然抓至松华的面门! 噫,这一双怪虫,竟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且知道松华是首脑。 而灵网对它们竟就一点用都没有? 趾爪似乎碰到了松华,松华急忙反击,却发现击到的手感好似虚空,而怪虫的趾爪也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真实伤害。 再看灵网内,两条怪虫仍然蠕蠕爬搔。这才是本体。至于扑出来的,只是影子而已。 被日光一照,那影子一声怪啸,擦着松华的脸飞走,不知去了哪里,再看灵网中,连本体都没了。楞匪们魂都要吓飞了,忙问松华:“老大你怎样?” 松华自己也有阵子回不过神来,好容易抬手把脸抹了抹,自己觉得没什么事儿,暗笑何至于被吓得如此脓包。他振作精神,验验灵网里头,没有其他怪物了,只除了那硬物。 那却是个瓶状物,似乎是玉质。然而玉哪有如此坚硬。若说是石头呢,石头又哪里有如此温润。 瓶子是竖放在洞底的。挖洞时往下看,正见到它的瓶顶。如今在日光下,瓶底有一点点的晶状物闪烁,如星星。这倒也不稀奇。石英、莹石等矿石,都可以带这种特质。只不知还在挖时,看到这瓶顶,如何会当它如天穹般遥远的? 现在它明明近在目前。 而寒气也极烈了。 松华做足防护措施,舒手入洞,把玉瓶拿起来,入手却不觉寒。试着把防护去掉,仍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温暖。 若说极冷之物,碰到皮肤,是会给皮肤烈火般的烧灼感。但这玉瓶却只是温人的手。松华茫然抬头,众楞匪也连声呼怪:怎么寒气就消失了! 那玉瓶对着光照,瓶壁极薄,隐隐可见里头有液体。整个瓶子没有一点空隙,不知道液体是怎么装进去的。 也许这根本不是一个瓶子? 这只是个圆柱形的不明矿石块。 但即使这样解释的话……液体又怎么进了石块里的呢?这是什么液体?会不会对人体有害?譬如藏着什么寄生虫之类的…… 松华等人把这玉瓶供了整整三天,试了求灵问卜等各种方法,还打听了一番,但做得很小心,生怕让别人知道他们挖出了个不明宝藏。 这三天里,另一种想法逐渐滋生:如果这液体是什么天生灵材呢?是灵运把它交给他们手中,要助他们开创城池、成就一番霸业的?不开太可惜了!总不能永远供着它不打开吧! 问卜的结果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但也没有直接揭示什么坏处不是? 要不?……开吧? 松华难得犹豫不决,要问大家讨主意:“开吧?” 大家互相看看,先不知是谁嗫嚅着回答,渐渐都汇成了一个声音:“开吧!”彼此的声音给彼此壮了胆。他们嚷起来:“开吧!开吧!” 玉瓶无缝,开不了。最后他们是暴力破坏的。把瓶子在地上摔破了。 摔的时候还有点担心:万一瓶子就是摔不破,事情又麻烦了。 结果瓶子一摔就破。 破了的碎片浮到空中,变成白云飘走了。而液体流到地上,变成了一幅藏宝图,旁边还有字。 图很复杂,字也不怎么简单。一伙军队里的粗人围成一圈蹲着,头靠头的研究,天上居然还下雨了!大家那个撑伞念咒的忙乱啊!可不敢让藏宝图被冲毁。 这种时候,最好是拍照留念啦!可是这时候没人发明照相机,有的只是灵力摄相,如前所述,不但需要高灵力,还需要一点艺术天份。楞匪们都不具备。 他们只好采取笨办法,每人分一块区域,一边解读,一边努力背诵。 最后他们终于搞懂了这图里说的是什么! 第七十一章 宝贝自己飞过来 谁都知道传鹰洞有宝贝。那是封印和祝福用的宝贝。重重守护着的。谁会活得不耐烦了想到去偷那里的宝贝?别说,还真有! 隔个几十年、一甲子的,就会有自我膨胀的蠢材,以为可以碰一碰传鹰洞了,结果死得都很惨,被朝廷军队挂在山壁上示众,给山风吹太阳晒成肉干,又被山鸟一口一口的啄掉,剩下的白骨没有筋肉相连,噼哩啪啦掉到了下头山壑,化作山泥更护花去了。不是所有人都像天哭那样,具备变成白骨都仍然活着的本事。 所有人,包括楞匪,都认为,传鹰洞的宝贝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就像莲台上的菩萨,美则美矣,谁会想去脱了菩萨的衣服去做羞羞的事情? 这张藏宝图居然就是介绍了怎么脱衣服的问题。 根据图里的意见,名刺之子当时就已经被杀死了,本来一死百了,但尸身毒性太大,所以还需要再镇压净化。净化到现在四甲子,可以了!不相信的话,只要照图示的方法在山边做一个四灵测试,就知道灵气已经恢复平衡,毒素已经不存在了。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毒素已经不存在,为什么传鹰洞还要被看守、宝贝们还要继续被封在那儿? 道理说简单也很简单:当时的灵王们,有的已经死去了、有的已经云游四海不知所踪、有的已经升为天级灵圣不履人间了,那么他们当初拿出的这些宝贝,还给谁去?无论还给谁,其他人难道不会有异议吗?又何况宝贝封在这里,终归是祝福这片土地的,也不算浪费。 当时的灵王有鉴于此,立下了密议,毁去相关证据,不告诉后世子孙毒素会不存在的事儿,就让他们奉献出来的宝贝,永远在这里滋养这方水土吧!这也算是对那只牺牲的灵鹰有所补偿了----据说灵鹰是从这山魂水魄中孕育出来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藏宝图的绘制者揭露了这个秘密。他们也都是很高级的修灵者,其中某人跟当年某个灵王有密切的关系,得到了线索,之后跟好友数甲子摸索,研究出这个真相,确认现在发掘宝藏,应该没有安全上的问题。至少如果心平一点,只拿外围的宝贝,那是绝不会引发毒素泄露的。 要拿宝贝,说起来也很简单----看不薄山四周都有封印的灵阵?只要逆阵念咒,破解了当初的封匙,那宝贝会自己飞过来的。 宝图绘制者正准备动手,被敌人发现了,一番激战,负伤逃走,怕秘密失落,所以封在河底。 封了宝图的时候,他们当然是打算回头就过来挖掘的。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始终没能回来。这宝图一直沉睡,直到误打误撞被楞匪们掘出。 这宝图里说的几个破阵之法,在山边上,实行起来已经算困难了,但还不是不可以克服的。还有一个阵法,却要在山里面施展。这可怎么办才好? 松华有了个主意。他跑到山脚,假装受伤,被士兵们捉住了。 虽说是假装,但也力战了一场,搞翻了好几个士兵,把士兵们的仇恨值拉得满满的。 在等疱郡王那边来提犯人的时候,松华就被关进这边最重的重刑室了。正是这个囚室,才处于那个最困难的阵法附近。 按计划,松华在那里发动阵法,其他楞匪也在周围布置好,一见他的动静,立即发动,让山上的士兵顾不上为难松华。拿了宝贝,大家就可以跑路。 这是个速战速决的计划,最关键一环是打入敌人心脏的松华一定要万事顺利。不过楞匪们都相信,如果连他都不顺利,那也没别人了。他们对他就是这样的信任着。 他进入大牢后,却很久没消息。 没事没事,他们还有后备计划。 松华对自己要求很高,列了原计划,自己要求自己一定完成,但作为合格的领导人,他还是考虑到原计划失败的可能性,就做了后备计划。 后备计划是,如果他迟迟没动静,外头的楞匪们就先摆阵,引发狱卒骚动,希望他因此能有机会动手。 这个计划的缺点是,松华担心,如果不薄山防守力量如此强大,压制得他没动静,那么外面的骚动也未必能让守卫出现多少空隙,说不定还能发出凶狠的反击,松华怕同伙们要吃亏。 因此在后备计划里,他要求楞匪们发动阵势成功后,不要进攻,原地看情况,如果他的阵势仍然没有发动,而不薄山的士兵们却跑出来了。那么他要求楞匪们立刻逃跑。 “----当然,绝不会有那种情况。”他耸耸肩,安兄弟们的心。 身为头儿,他觉得,就是该把危险放在心里自己扛。 有些头儿隐瞒危险,然后把底下人送去最危险的地方,这种事松华是做不出来的。越是危险,他越是要亲自前往才能放心。这次深入大牢布阵呢,他想,成功率还是很大的,值得一搏。 偏偏他就是过了约定的时间还没动静。 楞匪们已经在其他地方开始布阵了。一共四处阵势,每处阵势有四个不同的团队护法。草滩上这伙人就是其中的一个护法团队。 ----就是这样!“名刺夫人,我们还有大部队。你不放过我们,我们兄弟也不放过你。何必呢?!”这伙楞匪对名刺夫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你们的兄弟们?”名刺夫人笑道,“你们不觉得你们兄弟们阵势摆得也太久了吗?” 草滩楞匪们心往下一沉。 在草滩上埋伏时,他们就觉得:快好了吧?下一秒钟应该就好了吧?马上就该好了吧? 食物香一诱、鸟儿一惊、黑袍一引,他们匆匆分了一个人去报信,然后自己就跟过来了,也没顾得上多想。现在说起来……好像是久了点?他们仍然努力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都是这妖妇吓人呢! 名刺夫人让他们自己心里折腾,也没再解释,但问曼殊道:“揣着福左这不叫人省心的祸胎,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曼殊老实道。 “我倒有个法子。我把他剖出来好不好?”名刺夫人嘴唇翘得那个妩媚,像只猫。 “……那我还能活着不?”曼殊机警的问。 第七十二章 不是妖术是艺术 曼殊就知道这什么名刺夫人不靠谱! 说什么要帮曼殊把福左的元婴掏出来。根本上把曼殊挖开来取了福左的元婴之后,曼殊也要死了好不好! 曼殊既然机警的质问到这点,名刺夫人就笑得前仰后合、坦承不讳:“是啊是啊。这样一来你就死了。不过你死不死,关我什么事呢?对吧?” 曼殊就知道穿越没啥好事!她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信嘴开河道:“关系可大大的!你知道福军神本来想借我身体还魂,为什么没成功?” 名刺夫人当然不知道。当时在场的梁凉等一群人全被辛魅带小怪兽们咬死了,晨風则睡在曼殊心坎里了。 不过名刺夫人见多识广,难免有点推测。 在她能把推测说出来之前,曼殊抢先道:“你又知道最近响当当的人物里,失踪了哪个?” 名刺夫人顿时脑洞开得就比较大了,格嘣嘣往外爆出几个名字,哪一个都比晨風响亮。 曼殊肯定的点点头,莫测高深道:“出了点差错,我现在是不死不活的被撂在这里了,但你如果敢碰一碰他的元婴,别说把他挖出来了,就是碰一碰,他的元婴肯定跟我一样死定了,你信不信?” 名刺夫人还是笑着,不过笑得有点勉强了:“他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大了!”曼殊现在忽悠得更有把握了,“如果你跟他是朋友,自然不想害死他。如果你想利用他的元婴给你什么好处,那就更舍不得把他搞死了。” 她说得好有道理,名刺夫人竟无言反驳,本来一直上翘的唇角也垂下来了。 “----不过呢,”曼殊越说越胆壮,笑意融融,“夫人如果真想杀我,刚才也不会跟我这么多废话了吧?看来,夫人更多的是吓吓我而已吧!” 名刺夫人无语对了她片刻,猛然把脸探到她面前,嘴角一直翘到脸颊颧骨上,就像脸从那里裂了开来。 她本质太过调皮了。曼殊既说她吓唬人,她就再吓吓曼殊。曼殊心脏猛然狂跳,几乎跳出腔子。旁边楞匪群里吓出一片鬼哭狼嚎声。阿螂回转身就抱住曼殊,竭尽所能安慰她:不怕不怕啊,夫人其实不可怕啊…… 蓦的风生。 风从曼殊灵心中刮出来,如清明正大的刀锋,泠泠划向名刺夫人裂口,从那里直袭她的喉头。 名刺夫人这样等级的妖魔,于出其不意之下,都哽得一时透不过气来,不得不仓促后退转身化解。 黑袍扬出,露出她修长美腿。 名刺夫人转过身,厉声问:“这是什么?!”一边手伸得像蛇一样长,要来掐曼殊的脖子。 这是晨風发动了攻击。 上一秒钟还是睡得沉沉的小猪,下一秒钟就已经发动风刀。 但他还是猪形,也没有真正苏醒,根本不回应曼殊的呼唤,只是梦靥一般拼了命发出攻击。曼殊很怕他会拼得真的死过去。 她断喝一声:“真要两败俱伤?名刺夫人!” 名刺夫人悬崖勒马,玉指抵在风锋前,神色阴晴不定:“这是----” “这就是我说的危险所在。”曼殊脸色也很差,吹牛不上税的继续吹下去,“只要碰一碰,引发的威力都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而且我自己也会受伤!你再打下去,真要逼我现在就跟他的元婴一起毁在这里?” 名刺夫人已经信了九成,果然不敢打下去,但问:“这是银叶先生给你布下的雷区吗?” 曼殊哪里知道银叶先生是谁、雷区又是什么!她只能莫测高深、仿佛有难言之隐般探了口气,拒绝回答。 危机已经解除,晨風小猪又软软的跌回曼殊心榻,安静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原来均匀的鼾声。 曼殊现在但愿他一辈子都活在美梦中,也比刚才那么凶险的好。 那些楞匪们则趁她们交锋,互相使眼色、打手势,要派出一个人回山脚阵势那里看看情况。 “----有什么好怀疑的?”名刺夫人悻悻然转回脸,道,“我带你们去看看就好了。” 楞匪们一个个把头埋得能有多低就多低,一个都不敢回答。 “你们都死了不成?”名刺夫人大怒。 “你----夫人----”阿克斗胆,“你的嘴----” “哦。”名刺夫人把手往脸上一抹,把裂口抹回去,又恢复了端正而娇媚的样子,“行了!胆小鬼们,跟我来吧。”手按在曼殊肩上,那声“胆小鬼们”是对楞匪们说的。 她把曼殊引为自己的同列。 曼殊想,应该为此觉得荣幸吧? 名刺夫人拉着曼殊,飘飘然在前面行走,楞匪们跟在后面,看她那走姿之婀娜,袍角翻卷间足踝之白、与袍子之黑对比强烈,更想着这黑袍下面可是什么都没穿啊!就是白花花的果体啊!那果体惊鸿一瞥,完全没看清楚,可是比看清楚还要命……他们一路走一路想,想像力比画像还美,这一路就走得颇为水深火热了。 寂瞳看见名刺夫人,眼睛也亮了亮。 “我是妖魔哦。”名刺夫人看到寂瞳,却难得的羞涩老实,主动交代。 寂瞳明显是刚喝完了张某烧的热汤,心满意足,气场开到最强:“能有夫人这皮相,这不是妖术,这是艺术!” 名刺夫人掩口一笑,与寂瞳惺惺相惜:“那末公子生得,就是天术了。” 曼殊受不了的猛翻白眼,很想揭发名刺夫人:她裂开口来就是个吓死人的慢物!啊还有寂瞳,这货就是一五行缺吃的猫,给点食物就能拐了跑…… 铭瑭在旁边,也是一脸很不敢苛同这两位的表情。张某倒是处之泰然,悠悠的收他的锅。 寂瞳假谦虚:“惭愧惭愧。其实小生蒙天道中所赐的好处,皮相并不是最重要的。以夫人的神韵,皮相怎么都没关系。譬如一颗夜明珠无论生得什么形状,都是熠熠生辉的明珠----” 曼殊现在真的很想让名刺夫人恢复裂口的形状,看寂瞳还给她熠熠生辉不! “----可惜世人多肤浅,好皮相也是重要的。”寂瞳转过口气来又道。 名刺夫人深有同感的点头。 “啊张厨,不要收炊具,给这位美女再做一锅。”寂瞳对张某道。 名刺夫人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香,不是不动心的:“啊,还是算了,正事要紧。我办完了,再回来领受好意。” “再回来时,焉知道还找得到我吗?”寂瞳逗她。 “知道啊。”名刺夫人曼声吟唱,“斜阳冷波澜,妙手酿惘然。” 四灵州有四位最动人的心光,每位的特点、技艺都不一样。有名作曲家作了一曲,名诗人填词,给每位心光下了一句断语。名刺夫人唱的,正是寂瞳那一句歌。 第七十三章 对天不敬当受罚 一地焦黑的尸体。 曼殊刹那间有种错觉,这些尸体上都应该有烟袅袅升起。 有火不就该有烟吗? 可是这里没有火。 既然没有火,那是什么东西把这些人烤焦的? 这里的确是四灵的火阵,但这阵势是为了解除传鹰洞里火灵的封印,可不是为了烤自己人的!出了什么事? 草滩楞匪们已经全都傻掉了,呆站了足足有一秒钟,阿克张开嘴要嚎啕大哭。艾船却大喝一声:“快退!” 可惜已经晚了。 不薄山的士兵们蜂拥而出。 这本来就是个陷阱。 布阵的楞匪们丧生之后,不薄山的士兵埋伏在这里,等着诱捕其他楞匪们的。 他们没想到诱来了一个名刺夫人。 他们见到面前好像有一道小彩虹飞过。 当一件东西很细、很薄、很晶莹时,映着阳光,就仿佛是一道虹。 名刺夫人掷出了她的刺。 这些不薄山的士兵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甚至根本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一个接一个的跌到了地上,好像被大地收集的一颗颗珍珠,被刺虹穿成了一盘供奉的珠链。 名刺夫人收拾这么些人,并不比巧手女人穿一盘珠链慢多少。 艾船手心冒汗。他现在才知道刚才名刺夫人让他痛成那个样子,其实也不过是给个下马威、逗逗他,就像老顽童逗着猴儿玩似的,并没有真的对付他。 眼看着这些士兵躺了一地,曼殊蹲下去,惊愕的发现他们还有呼吸。 名刺夫人没有真的杀掉他们。 这并不是她手下留情,而是作为当年正派对妖魔大屠杀过程中独独逃生的代价,她已经不能再杀死任何人了。 名刺夫人觉得很羞辱。身为妖魔,竟然不能杀人!“你们放心!”她对艾船等人宣布,“除了杀人,我还有一千一万种方式折磨你们!” 他们都哆嗦一下,不敢不信她的。 “为什么不换个想法呢?”铭瑭提议,“上灵有好生之德。这可以让你用新的眼光来看待人生。” 名刺夫人被恶心得哆嗦了一下,对曼殊道:“管好你的忠犬,不然我第一个把他的舌头剜出来。” 这个说法很有问题,首先曼殊不喜欢人家当面用这么恶毒的话威胁自己的朋友,啊当然背后威胁也不行。其次,她跟铭瑭是朋友没错吧?啥叫忠犬?啊的确铭瑭现在跟过来了,坚决坚定毅然决然的,在曼殊看来这只是他的正义感使然,在名刺夫人看来这到底是啥?啊就别管是啥了,第三点,最重要的,曼殊也管不住铭瑭啊!这么博学而迂腐的男人,她要真能管得住倒好了呢! 曼殊头疼的说:“我们可不可以先办正事?” 这时候就是需要一个她这么清醒的人来主持大局。 (虽然曼殊很想吐槽是这世界的人都太爱胡闹了吧……) 总之名刺夫人还是从善如流的,点点头:“果然要抓紧了。”然后傲娇的小哼一声,“有我在当然来得及。”说着,也没给人机会问她到底办什么事来得及,就再次出手。 这次对着地上的楞匪焦尸们。 一出手又是一道彩虹。 如果说先前的彩虹细芒锐利,这次的彩虹就耀然如一道烟花弹。 暂时没人明白她为什么对死尸出手。阿克就觉得自己兄弟的死尸也不应该被她打。他冲到前面想护着,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护着什么。 烟花开灭的速度那么快,一接触焦尸们,就已经熄灭。 阿克煞不住脚,以一个标准的狗吃屎姿势扑到一具尸体身上。 “喂!”艾船跳脚。 “呃唔……”那具焦尸**。 “----兄弟?”阿克傻呼呼拍着焦尸的脸问。 所有的焦尸都**起来。 所有的人都瞬间傻眼。 “不用谢。”名刺夫人傲娇的扬起下巴。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是她救活了这些受火焚之灾的楞匪们! 铭瑭赞道:“所谓生死人肉白骨,夫人未免太高强了。” 名刺夫人听得他这话里似乎有刺:“你不信?我----”似乎很想对他做点什么很损的事,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曼殊连忙挡在当中:“他这人就是不会说话!夫人是太高强了!”又问那些开始**的焦尸们:“你们……还好吗?” 呃,但愿不要跳起来变成僵尸才好。曼殊怎么觉得他们很有这种趋势…… 阿克看他们的焦皮未脱,变成了铠甲一般,把身体从脚底到脸护得严严实实。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在蛹里没有钻出来的虫子。谁知道蛹壳里藏着什么呢?是不是真的他的兄弟?他很想伸手帮他们把焦皮剥掉。 名刺夫人拍拍手:“好了!我还没有帮他们全部复原。现在时间不够。这是我的提议:我帮你们把人救活,你们都帮我布阵。你们拿到的布阵法是不完全的,我会教你们真正的破封印阵法。拿到宝贝,我要其中的几件。我拿走的,你们不要过问。剩下都是你们的,我也不稀罕。答不答应?答应了,我就帮你们去救其他的人。” 这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名刺夫人一个一个场子的穿梭着救人。 路上,她忽然停了停脚步。 只有一刹那。 但这一刹那间,她忽然产生了肝肠寸断的痛苦! 痛苦非常巨大、突然,然而也短促,闪电似的噼啪一打,就过去了。 她这一生也曾经受到过这样的痛楚,是在跟天级灵圣对抗时,趾高气昂戟指怒骂,结果中了对方一招,痛得不行。对方还训斥她:“知否知否?对天圣不敬,当受此罚。” 然而那都是十甲子之前的事了。 如今哪来的天罚? 痛楚来得快去得快,一闪无影踪,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名刺夫人背上细细的炸出一层汗来。 “怎么了?”曼殊关切的问。 “……没事。”名刺夫人道。可能是旧伤复发吧。定世大战之后,她自己受的伤,自己知道。爱子被封传鹰洞一役,给她的伤害也是巨大的。可能恰好发作了一下吧。她想。 铭瑭袖着双手跟在后面,若无其事。 第七十四章 松华自救 张某已经重新开始熬汤。寂瞳说了,要等着为名刺夫人接风洗尘的。 名刺夫人再没有受到刚才的疼痛。她脚步不停,把另外三个阵法里死去的楞匪们也都救活了。 看来楞匪们在江底挖出的藏宝图是有问题。这些布阵的,都是被阵法搞死的。火阵就是烧焦,水阵就是溺毙,等等等等。 不薄山的士兵估计还没有这么好的创意。 曼殊请名刺夫人手下留情,先别把不薄山的士兵都搞成植物人,她还有话想问:大狱里的松华怎么样了? 如果阵法有问题的话,她很怀疑松华也已经死了。然后不薄山的士兵才会发现外围有楞匪们,才会一个一个阵地的包抄过来啊! 艾船其实也已经这样怀疑了,但他还不敢相信,不敢说出口来。 名刺夫人道:“没事。按我的办法做,还是可以拿宝藏的。” 听起来是安慰。对她来说,能安慰人,已经是很难得的体贴。但对楞匪们来说……妈蛋!这时候谁要你安慰什么关于宝藏的事!人家担心的是大哥好吗! 松华做为领导者,确实有才能。楞匪们是发自内心的焦灼牵挂他的安危。对他们来说,如果他死了,就算他们拿到宝藏,都会茫然失措,不知怎么处置才好、不知会不会被其他人夺走。 只有他在,才是安慰。 就像天哭在时,对其他妖魔是巨大安慰一样。 名刺夫人有刹那间的失神。 而后她耸耸肩,听曼殊盘问着不薄山的士兵。她很不介意帮忙逼供。那士兵却自己已经招了:“什么大牢里的人犯?我们是看山边忽然电闪雷鸣,就下来看,一看就看到你们这么多的尸体。我们还正想拷问你们,出了什么事呢……” 士兵不觉得这是多大的秘密、值得他宁死不招的。他就是觉得困惑、还有委屈。 忽听巨大的声响,就好像是山崩了一样。 大伙儿抬头看,发现山真的崩了! 那座不薄山,离山顶大概五分之一处的地方,活生生崩出一大块山石来!上头的山石也跟着往下塌。一时间尘土飞扬、树崩鸟惊、天昏地惨,乱成一片。 大部分不薄山的士兵都守在山头。如据穴而居的蚁们。穴既崩,蚁们怎么办?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血肉在山石间瞬间碾成泥浆,哗啦啦崩流下来,其状惨不可言。 而最先崩出的那块山石,却如同炮弹一般一路打下来,遇树摧树、遇石碎石,势不可挡! 眼尖的人最先发现:那石上有个人! 如一只鹰,稳稳的蹲在石上。 石头快打到山底了,楞匪们都叫起来:“大哥!大哥!” 是松华! 曼殊的灵力最弱,怎么看也看不出山石上的人,只是担忧:山石打到地上时,石头上的人也会被打成肉泥了吧? 那冲击力毕竟太强大了!松华难道可以抵挡? 楞匪们自己知道,松华没有这种本事! 他们只能向名刺夫人求援:救救我们大哥! 电光火石间,哪有容他们下跪、甚至出声求救的工夫。 不需要他们出声,名刺夫人也已经看出形势之危急,再看楞匪们目光,只有肚里好笑:我如今哪里有天级灵圣的本事,隔这么远去扭转乾坤? 就算有,她也未必肯花那么大力气,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松华自救。 在山石落了五分之四时,他向山石上猛力打出个灵光团。 灵光团在山石上炸开,把山石炸破,他本人也因着反作用力,上弹三丈余。附近没有什么坚固的落脚点可供他攀援,所以他仍然保持自己的位置在山石的正上方,至少下落之势变缓了。 速度是相对而言的。他上弹三丈余,是相对于山石来说。对于地面,他现在的下落速度仍然太快。 当他再一次下落接近山石时,又打出一个灵光团在破损山石中比较大的那块上面,再一次获得向上的缓冲力。 山石轰然打在地上,如泥块般碎裂,溅起几丈高的粉尘。松华就在粉尘云中落下。 人们只能见到又一个灵光团在粉尘云中闪起。 再上头的其他山石又已经纷纷落下,有的比刚才那块还要大。 如果松华不能及时闪开,那么就算他没有被摔死,也要被砸死了。 这时,宝光闪现。 从山头碎开的裂口中闪现。 铭瑭目光也闪烁了一下,手在袖子里动了动,终于还是停住了。 张某端着锅子飞奔的脚也停了停。 寂瞳也停了停,回身遥望山崩的方向,问:“你说活着回来的能有几个?” 刚才山崩时,寂瞳第一个动作,是拿锅盖遮在锅子上面,免得灰尘飞进去糟蹋了食物,张某连忙举起手,寂瞳就把锅子给他端着,喝道:“跑啊!”主仆两人就护着锅子飞也似的跑了。 跑了一会儿,他们就回头看看。张某道:“其实,寂瞳心光你又何必跟那些妖魔混在一起呢?” 寂瞳的回答是:“又有什么不好呢?”然后飞快的问,“你两只手没事吧?” 张某低头看了看还红着的锅底:“哦没事,我火国的嘛,不怕烫。” 寂瞳顺利转移开话题,笑眯眯且眯眯笑:“那我们再避远一点,找个地方支锅子吧。”一路也不用做记号,反正张某的汤香就是最好的指路标。 松华从烟尘雾中走出来,遍身绕着宝光。他生得魁梧,鹰钩鼻子,眼睛幽陷而有神,不是标准的美男子,却也气度不凡,那几道宝光更给他加了分。 传鹰洞的宝贝,真的飞出来了。 楞匪赶紧的接着松华,嘘寒问暖,又介绍名刺夫人,还有布阵时的变故---- 曼殊帮他们长话短说:“夫人以帮忙为代价,要分宝贝的。” 松华直直的看着曼殊,好像傻了。 楞匪们都担心松华舍不得,七嘴八舌的劝“哎呀夫人也帮了很多忙的。”“分就分一点嘛。”“我们男人要大方嘛对不对大哥?”就差没直说“跟她打哪打个过啊?”“大哥你别吃眼前亏!”“给她就给她!” 第七十五章 黑袍挑衅 “哦……”松华眨了眨眼睛,莫名的有些狼狈,“好的我知道了。这样啊……呃不对!”好像猛然间才进入状态,“名刺夫人?她帮我们布的阵?我在里面,又没人帮我布阵!” 说得也是。若说藏宝图阵法有误,靠她纠正才成功,松华在里面怎么自己就成功了呢?大家等着听名刺夫人的解释。 黑袍飘飘,安静得颇为轻蔑的样子。 大家定睛再看:哪里还有名刺夫人?根本就只剩下了一袭黑袍! 一时众人恍惚,不知名刺夫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不知名刺夫人从始至终是不是曾经出现过? 松华虎形龙步,做好迎战准备,喝道:“阁下是敌是友?还请开示!” 黑袍飘上前来。 松华吼一声,掷出冰灵。 这冰灵横亘如一道墙,厚重无比,冷气袭人! 在从山崩中逃生以后,松华竟然还有余力掷出这么一道冰墙! 楞匪知道松华原来没这么大能耐。他们猜测,松华在大狱里一定另有奇遇。 所以他才有胆色跟名刺夫人……呃或者说名刺夫人的黑袍子……对峙! 却不知他有没有实力跟这件袍子硬捍?哪怕是两次大战之后深受伤痛困扰的名刺夫人留下的一件袍子? 那袍子虚飘飘往前一荡。 松华但觉如针刺般的一击。 他想顶住。 这一击却不过是空无。 那针尖一般细的空无,那样若无其事的侵入了他厚厚的冰墙,如蛛丝般蔓延开来。刹那间把冰墙分解。 分崩离析! 冰块四溅,松华猛然双臂一张。发出两种力道。 一种力道是收,把溅出去的冰块再收回来;另一种力道是推。把楞匪等人送出去。同时艾船也大喊一声:“退!”一边帮着松华把同伙们往外围撤。不愧是松华的左右手。 铭瑭也拉着曼殊往外撤。松华自有一股专门力道送到他们这边来,帮助他们避得更快。铭瑭看了看曼殊。曼殊也惊愕的回视他:“怎么搞的?” 铭瑭微微笑了笑。 他笑她关注的重点错了。她在他眼里还是个小孩子。 (哪个世人在天圣的眼里又不是个孩子呢?) (所以世人犯了罪,天圣也不过笑一笑。如果那罪孽太沉重,笑容会苦涩一点。如此而已。) 黑袍则继续往前飘。 在松华忙着发力保护旁人的时候,黑袍又往前飘侵到一半的距离。 而它周围一圈,都变成了空无。 松华面前就好像出现了一个真空场。 黑袍就好像是被真空吸着似的、那么快速而自然的向他飘袭。 要命的是松华收回来的冰块,也被真空吸附,哗啦啦的打过来。 它们没有打到黑袍上。 黑袍上头好像涂了一层油,冰块都滑了过去。 曼殊在旁边看来。更像是中学时做的物理试验,磁铁的正极朝上,那些带正电的小铁片纷纷从旁边滑过去,死也不要碰一碰。 既然冰块都不碰黑袍,从旁边滑过去,就打向松华和其他方向了。 幸亏曼殊等旁观者都已经让清。 松华却还在场中,给冰块竖了个活靶子。 曼殊看不下去了,打出火镰、刹鬼,同时招呼铭瑭:“喂!” 她知道自己这点攻击不够看的。奈何袖手旁观不是她的风格! “嘭!”场内极细小的一声,却如暮鼓晨钟。 冰尘散去,松华仍然屹立。 铭瑭也出了手。出手却是为了拦住曼殊。 曼殊吃惊的拿眼神问他为什么。 松华已经把灵力凝聚于一点,顶住了黑袍的尖刺攻击。这固然只是一件袍子。然而松华打出大狱、逃过山崩之后仍能与黑袍正面一击,能耐也不可小看。假以时日,他想必能修炼至灵王层次! 冰块啪啪啪打在他身上。 他既要与黑袍正面硬顶一击。就再顾不得躲冰块。那些冰块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他仍然没有死。哼唧都没有哼唧一声,也算是条硬汉! 他身周缭绕的宝光已经少了。黑袍把想要的宝贝从他那里夺了过来。但至少。他还活着! 黑袍却还不走,悬在半空中飘啊飘的。干什么?难道是挑衅?! 阿螂钻在曼殊怀里不敢露头。“呃……”曼殊猜测,“它好像在说,它给我们一个机会,要是能打赢它,它还能把宝贝还给我们?” “不会吧!别为了宝贝中它计,把命搭上。”楞匪们连声劝松华。人最重要!宝贝什么的,反正它也没有拿完,已经很有良心了。让它去吧! 铭瑭轻声告诉曼殊:“刚才插手,怕干扰战局。” 就是说曼殊实力这么弱的,插手战局不但帮不了松华,说不定反而起到反作用。 曼殊脸一红。 松华看了看曼殊,又把目光移开去,搓搓大手,发声狠:“走!我们看看别的兄弟!”这是向楞匪们招呼的。完了又向黑袍拱手放话:“若有兄弟有三长两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寻阁下讨教。只要在下不死,总要有个说法!” 这句场面话倒是放得有派头。 完了他要带人走了,黑袍拿出一个东西来,似乎是留客的样子,好像在说:来啊,来跟我打啊!打得好,我还个宝贝给你们啊! 松华心悬兄弟们,不想再跟它纠缠,曼殊心念一动,道:“你们那边,多我一个不多吧?我留下来跟这袍子打打看,万一有好处,如果可以分的话,我们一起分好不好?” 她这个提议明明很有道理,松华却大大的摇头:“不好,太危险了。” 曼殊奇怪。她觉得明明不危险啊----好吧好吧,也不是那么安全。但她自从到这个世界以来,险境经得多了,这点算什么? 虽然她前阵子晕过两次,铭瑭因此担心她的身体,寂瞳也趁机想让她装虚弱给阿螂看,好向不薄山的大妖怪博取同情的,结果事情的走向出乎他们的意料……啊总之,其实后来她也没怎么晕了。刷个副本应该没问题的。把等级刷高呢,对身体也有好处。 不知怎么的,松华就是不肯答应,一来二去的,他又挂念着布阵的兄弟们,想着那些兄弟们怎么还不过来跟他会合,只怕凶多吉少,再看曼殊总是不听劝,发起急来,喝道:“这是最终决定,你听就是!”(。) 第七十六章 妖器红唇 曼殊一下子也被松华的气势镇住,竟回不了话。松华以为搞定了,带着兄弟走,还一边看她有没有跟上来,结果曼殊已经缓过气了,站在那里坚决道:“我不觉得这个危险不可以冒。你们走,我在这里会看情况行事。” 楞匪们佩服她:敢这么跟大哥说话的人,不多! 呃不过这么跟大哥说完话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也不多就是了…… 话又说回来,她是女孩子。松华不打女孩儿吧?楞匪们看松华:怎么处置好呢? 松华深吸一口气,看看曼殊、看看陪在旁边的铭瑭,再看看黑袍。那黑袍始终在空中欢脱的飘着,做足“来嘛来打我嘛!”的姿态,倒也没有主动上前跟人打架。松华眼神复杂,向铭瑭与曼殊拱拱手,道:“我们去去就来。”便走了。 曼殊一直警惕的瞄着黑袍,看它没有主动来打,对自己的判断更有了自信,且问问铭瑭:“你说我的决定对不对?” 铭瑭笑了笑。 这笑容让曼殊觉得,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在这种问题上纠缠对错,就已经足够愚蠢。 她泄气道:“那……我们打?” 黑袍迫不及待把袍角一卷,给曼殊发出两蓬火光。 铭瑭以水灵术掠阵,曼殊把已经会的火镰、刹鬼、水养、风盈一样一样打出来给黑袍。好处是现在没有不相干的观众,她同时打几种灵术都不会吓到人。 黑袍好像还真是专门帮她喂招的,并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就是给她试炼,时不时放个大招给她血刷下一半去。害得她要躲到铭瑭后面去用水之滋养来补血,或者吃补血药、补灵药。 这样打下来。其实她正式输出都没多少回合,都在忙着补血补灵了。 黑袍在空中飘啊飘的,好像在笑话她:防守还不够!防守还不够! 曼殊被一激,逼出了大地守护。 现在四灵中最后一灵:地灵,她总算也入门了。 加足了守护之后,黑袍再打出来的攻击,她就可以抗一抗了。黑袍也没有再提高攻击输出,充分暴露了是来给她喂招刷等级的本质。 曼殊的输出达到某个值之后,黑袍爆了。一阵光华闪过。一件宝贝飘下来。 那宝贝红艳艳、亮闪闪,看起来分明是…… 接在手里感觉也是…… 嘴唇? 曼殊欲哭无泪:她接一张红唇在手里是要干什么?喂是能干什么! 铭瑭从她肩上往她手里看了一眼,也苦笑着摇摇头。 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如大鸟般飞来,唰的掠进了黑袍,一卷,把袍子穿在身上了。 曼殊一喜:“名刺夫人!” 呃其实她跟她从来不是朋友、更不是亲人……但现在曼殊太需要她出现,来给个解释! 名刺夫人莫名一脸满足的表情,对曼殊道:“这宝贝呢,你旁边的朋友应该懂。” 铭瑭摸摸鼻子:“其实也没有很懂……” “你自己呢就是要四灵俱修。”名刺夫人对曼殊道,“不然任何一个角压垮都会叫你完蛋。还有除了灵力也要修自己的力量,就是所谓的妖力。听懂妖语、操纵妖器什么的都要耗妖力,补充不足就会头晕。” “什么什么?怎么补充妖力?”曼殊紧张的问。 为什么苏静语都没有特别教过她。喂! 好吧那时候可能因为大战在即,时间太紧张了。好在是现在时间不紧张…… 为什么名刺夫人还是一脸的哪里铺了红地毯请她走她必须马上去走不然这辈子都没机会的表情。 只是匆匆向曼殊挥了挥手:“你在启蒙地不是已经吸过第五种力量了嘛。”名刺夫人就走了! “启蒙地?”曼殊只好跟铭瑭商量,“会是扫云村吗?” 铭瑭还没有回答。黑袍又飘了回来:“如果你这样都修不上去,就死好了。” 声音轻俏得没心没肺。倒是名刺夫人的声音,就是也只限声音而已。她派她的黑袍带着她的声音过来捎句话。 曼殊一想到她那身体白花花的不知在哪儿闲逛呢。就有点儿头皮发麻。 黑袍传完话,又飘飘然的走了。曼殊不是没试过捉它,捉不住啊!阿螂吱吱对它叫了几声,聊表送别。 “累不累?”铭瑭问曼殊。 曼殊悻悻然罢手。 铭瑭又看了看那张红唇:“是妖器,不是灵器。” “哦……” “传鹰洞里的封宝,应该全是灵器。这妖器应该不是传鹰洞的,而来自于名刺夫人。”铭瑭又道。 “所以名刺夫人把松华身上的宝贝要走了,另外给了一件宝贝给我?”曼殊懂了。 “而且黑袍拿它给你时,名刺夫人还没回来。所以名刺夫人留黑袍在这里时,已经想过要送你礼物了。”铭瑭分析得很中肯。 “那她怎么不早点直接给我?”曼殊皱眉。 “为了试试你的身手?”铭瑭提醒她。 “哦对!”拜黑袍所赐,至少她打通了地灵术不是?她还得谢谢名刺夫人。 “至于她说你已经会妖术……”铭瑭顿了顿。 “扫云洞里,我在那些幽灵身上吸到的吗?”曼殊想了想。 当时她吸取的力量,并不是哪一种灵力,好像只是“力量”而已。她吸到身体里之后,想着缺哪种灵力,这才打出了哪种灵力来。 难道那就是妖力?可以在不同的生命体之间自由的流转,而且可以任意转化为某一种灵力?! 而且这妖力很可能像核裂弯一样,有着无穷无尽的潜能。就像刚才曼殊说地灵术入门,脑瓜一开窍灵光一闪就入了门,不需要像普通修灵者那样积累一段时间的地灵气。这地灵气是从她先前吸取的妖力中分解出来的。 “看来妖术比修灵术高级嘛?”曼殊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结论。 “仔细了!”铭瑭正告她,“要是让某些特别激烈的卫灵士听见,光凭这句话,就能拉你去祭灵了。” 曼殊吓得一缩脖子,不过又拍拍心口:“还好还好。你没关系。” “我不护卫正道灵法?”铭瑭故意板着脸。(。) 第七十七章 妖力运作难解释 “不是啦。你----你不会很古板的扣什么大帽子,会更关心真相、更讲道理嘛!对不对?”曼殊恭维铭瑭。 “惭愧惭愧。”铭瑭拱手,“不过,所谓妖力的真相……” “嗯?”曼殊洗耳候教。 “妖术在速成方面,确实有优势,但它不道德、饮鸠止渴,容易沦入互相抢食的乱局,而且最后,妖魔很可能会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抢来的力量,以至于陷入疯狂。”铭瑭道,“这是有无数真实教训的。尽管如此,有些人仍然忍不住对力量的渴望,倒行逆施,自误误人,天圣为了拯救世界苍生,才不得不下凡干预。” “呃……”曼殊赶紧的检查自己,有没有已经出现疯狂的迹象! 这样说起来,名刺夫人、辛魅、张财主、甚至那个安安静静的苏静语,都是有点疯的。了解苏静语的身世之后,曼殊也理解了她疯狂的背后原因。但这并不代表人人都像苏静语吧?妖术这种东西,果然是毒药一样的存在吗?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我不会抹去自己的记忆,而在掌心留字要自己相信你帮助你的。”铭瑭安慰她,“肯定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是值得去探寻看看的。加油哪!” “哦!”曼殊感激的道了个谢,内视检查自己的力量。在四种灵力之外,好像是有什么奇异的力量……不不,与其说是四种之外。不如说是这四种灵力在她身体里彼此呼应,响起奇妙的韵律。 “听说用妖力跟妖器对话,也就能知道妖器的功能。”铭瑭提醒她。 曼殊试着用那四灵在体内呼应而响起的韵律打在红唇上。 红唇活了过来! 这玩艺活过来的感觉太诡异了。曼殊吓得差点把它丢在地上。 就像输入一段代码,激活了一个程序;曼殊输入了妖力,就激活了妖器红唇。 这妖器不同凡响,非寻常器物可比,一激活起来,真像有了生命般,在曼殊掌中竟说起话来。曼殊吓得一下就把它丢在了地上,定定神,想它刚才也没有真的说话。只是好像有话语传给她似的。 铭瑭已经在地上把它拣起来,要递还给曼殊。曼殊别着手躲开两步,道:“你不怕?” “怕什么?”铭瑭问,“你刚才怎么了?” 曼殊道:“它好像跟我说呢!说什么它会帮助我吃人。你没听见吗?” 铭瑭点头道:“是了。都说妖力可以让无生命之物获得生命。但这生命毕竟是假的,有种种扭曲可怕之处。所以伤人吃人什么的,也是寻常。我没听见什么,想是你力量还浅,给它的声音小,只有你和它之间能交流,我听不见。” 曼殊惶然:“我力量还小就这样了,万一力量大了有多可怕呢?” 铭瑭道:“说的是这个理。所以一般人被妖气所侵,最好是壮士断腕。” 曼殊苦笑:“我这……” 铭瑭已自会意。同情道:“姑娘一直以来没有怨天尤人,已经很难得。” 曼殊叹道:“碰到你这个好人才算难得。”又咬牙道,“有件事,我跟我一个朋友说过,现在他……不在了。我只好拜托你。要是看我不对了,要被什么妖魔附体了,你赶紧的,把我杀了就完了。” 铭瑭称颂道:“原该如此。姑娘能跳出一己之私,顾全大局,这境界是上乘的。” 阿螂只舍不得,在曼殊掌中蹭来蹭去。曼殊小声埋汰它:“你都不会说话。” 阿螂抬起头,好像在努力的想,自己不是可以和她沟通吗?其他还需要什么说话方式? 曼殊对铭瑭道:“不是很奇怪吗?这妖力的运作,看起来很没道理的样子,灵力可以解释吗?” 铭瑭不得不承认,世上现有的灵力体系,无法解释妖力运作的道理。 曼殊问:“你们不觉得害怕?” 铭瑭道:“与其说怕不如说认识到妖力的危险,所以才消灭----” “可是它还存在,就像一种恶性的流行病一样,没有完全消灭,也不知道它的原理,这样不了解它,难道不是很可怕的事情吗?”曼殊道,“不了解,就不能真正对症下药对付它,是不是?” 铭瑭慢慢道:“不了解,也是可以对付,甚至一定范围之内消灭的,曼姑娘。” 说得好有道理,曼殊竟无言以对。 但是铭瑭又补充了一句:“能了解的话,就更好了。”他问曼殊,“姑娘有信心继续了解牠们吗?” 没信心也要走下去啦!不然怎么办?曼殊鼓起勇气从铭瑭手上接过红唇。 不就是跟奇形怪状的东西说会儿话!屎克螂小怪兽她都揣怀里了,财主和猪都睡她身体里了,她---- 她这会儿感觉自己像怪物旅馆,刚开始营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客满呢!现在就叫歇业也未免太不值了。 狠狠心,曼殊接过红唇。 红唇一开始并没有动静,在曼殊的妖力抚慰下,它才再一次醒过来,立刻抱怨:我哪里做得你不满意,可以沟通嘛!不要把我拿去敲打,好痛的! 曼殊现在可以确认,它真的没有像人类那样说话。但在妖力的旋律中,它们可以沟通。 就好像人可以用c语言跟计算机沟通一样。 曼殊跟红唇沟通:“我没有敲打你,我刚才把你摔地上了。” 照礼貌来说,后面还要跟一声“对不起”。但曼殊愣是没有跟上去。因为这不是人类语言的沟通,是妖语。曼殊并没有真的觉得对不起它,这句礼貌的套话一下子就没跟上。 红唇也没计较,只问:“为什么摔我?” “因为被你的能力吓到……” “我帮你把人家能力吸干的能力?”红唇确认。 哦对!红唇的重点是在帮她吸人家上面。顺便后面带了个可以吸干为止的程度修饰,然后还加了个人家干掉会怎么样的画面……那当然就变成了干尸的说。 曼殊一开始被那画面太美震到了,重点跑到了杀人上。 “它不是杀人。”曼殊给铭瑭更新认识,“是帮我吸取别人的能力。”(。) 第七十八章 此仇不死不休 对于曼殊纠正的妖器正确功能,铭瑭回以一个“那又怎么样”的眼神。 “哦对。”曼殊三观端正了一下,“这还是一样恶劣。红唇,你有没有办法只吸取一点点,不要真的伤到别人?” 红唇回答:“没有。” 曼殊又问铭瑭:“那你有没有毁掉它的办法?” 阿螂惊恐的抱着曼殊:不可以!听起来很残忍的样子!很可怕! 但即使这样它也离开不了曼殊,因为它已经认主。就因那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它就认了她是它的新主人,这真是件悲哀的事。 铭瑭试探着望了望曼殊:“我当然知道毁掉它的办法。事实上,所有灵民都知道吧?发现有妖气浸染的,就摧毁。自己毁不掉,就一级一级上交各灵王们。如果对象不服从解送,王宫会派下军队。” 操作起来很简单,可是……你真的要这样吗? 铭瑭的目光这样问。 因为你自己也是一个被妖气浸染的对象哪! 兔死狐悲、爱屋及乌什么原理,在这里也在某种程度上适用吧? 要命!曼殊烦恼的挠乱了头发。阿螂赶紧爬到她肩上,殷勤的要帮她挠。别的事,它不会,但这件事它看懂了,并且觉得可以代劳。 曼殊捏着它的脖子把这只吱吱乱叫的家伙抓下来,问红唇妖器:“你听我的命令吗?” 唉,并不是她同情它!同情一件“东西”好像完全没有意义。哪怕它是被激活了的也一样。它到底只是一件东西。 曼殊只是不想在搞清楚真相之前,出于恐惧,就匆匆把它送出去。 既然她珍惜自己的生命。不想被什么卫灵士仓促毁去,那么也应该同样爱惜别的东西,给它们一个机会。她想。 那红唇妖器诚实的回答:“我听你的。” “任何时候,”曼殊一喜,追问,“我不下明确命令,你不会让别人死掉的对吗?” 红唇法器这次回答:“不对。” 曼殊心往下一沉:“怎么?” “当你生命有危险时。我会自动从别人身上吸取力量,直到满足你需要为止。这种时候,我无法考虑别人死掉与否。”红唇法器道。 “哪怕我说不?”曼殊不可置信的问。 “你的生命不会说不。”红唇法器道。 这是很有可能的。一个人不到濒死的时候。无法想像自己的求生意志有多强。 所以你知道人为什么要上吊吗----确切的说,当一个人想勒死自己的时候,为什么一定要拿根绳子把自己挂起来,不能站在地上好好的勒? 因为不管你下了多大的决心。当你缺氧到一定地步时。身体一定会努力自救。如果你是站在地上的,哪怕沉腰坐马想让脖子挂在绳子上,到那个地步时,两条腿也一定会努力站起,让脖子上减少勒力;如果你是用一个绳套套住脖子,你的两只手一定会努力扯开它,好得到氧气;如果你是把脸埋进浴缸的水里,那你的全身一定会努力把自己的脸拔出来。 除非你半躺在地上上吊时。猛然下挫的力气是如此之大,身体一下子陷入接近昏迷的状态。哪怕想自救,都没力气了。这时候你仍然有可能双脚不离地而吊死。有一些人被发现在门把手、楼梯扶手上吊死,家属致疑这么矮的地方怎么自杀?其实就是一开始猛了,身体迅速陷入瘫痪,腿拖在地上,剩下的半个身体重量继续挂在绳子上,维持了脖子被勒住的状态,完成整个窒息死亡的过程。 红唇妖器比主人的身体更忠实,它会坚决的满足主人的求生欲,直到最后一刻。 “除非,”它道,“你用量器帮我设置限额,无论如何都不能将单体对象的力量吸干。那就是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把他们吸死了。” 曼殊一喜:“量器在哪里?” 红唇妖器给了个座标。 那是在火灵州的某处,离水灵州边界不远。 “我们去找找?”曼殊问铭瑭。 “去也无妨。”铭瑭这就是同意了。 他们正要找这个座标点在哪里,楞匪们回来了。 一个个表情都很悲愤。气氛很沉重。 所有布阵的兄弟,都死了。 名刺夫人根本没有救活他们,只是把他们变成了活死人,让他们成为布阵的工具。阵法完成以后,他们就轰然倒地了。 曼殊只有安慰他们:“节哀顺变。” 松华握拳:“此仇不死不休!”众楞匪呼应,齐声撼云。曼殊看了看,很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看起来,士兵们都被牵制在山崩那边了,这里清静而安全。 整理一下,楞匪劫宝演化为群死事件的时间轴大致如此: 首先是他们在江边发现神秘藏宝图,锁定了不薄山。 然后他们来到不薄山脚,松华成功被抓进大狱。 在大狱里,松华发现狱卒防守出奇的严,似乎是被人家干过、吃过亏似的。他只好等兄弟们在外头制造骚乱。 楞匪们等不到松华的动静,就如约开始外围布阵。这阵势却出现了问题,以至于布阵者丧命。名刺夫人恰在此时出现,指出阵法不足,把死者驱为活死人使用,发动了更强的阵势。松华在狱里也等到了破绽,但是因为某种意外,他没有直接布阵,而是先进入了一个密道。 在这密道中,松华获得了特别的力量加持,也看出原来的阵法具有夺取布阵者生命的危险,于是紧急避险,让那致死一击落空,宝物的封印则破解了。 他布的阵,就是原来藏宝图中的阵法,并没有经名刺夫人加持、提升力量,却也破解了封印,所以他觉得藏宝图中阵法的威力本身没问题,只是他们作为布阵者力量不够容易被反噬,而那画图者力量估计比他们高,不用担心这个,就没有特别说明。却不知为何名刺夫人要巧舌如簧、驱使活死人再布一次阵? 至于松华躲开的那致死一击,打在山壁上,造成山崩。他随山石落下。之后的事,就是曼殊他们也看到的了。(。) 第七十九章 鸳鸯粼 松华领着兄弟们回来,见曼珠与铭瑭喁喁细语,不知在讨论什么,那郎情妾意的样子,让他觉得一口浊气顶着心窝子疼。 曼殊不知就里,忙着抬起头来对松华他们说自己刚才怎么跟黑袍过招的,又为难道:“留倒是留下了一件东西……就留下了一件妖器,别的都没有了。这东西我们不方便分了吧……” 楞匪们都有些似信不信的。松华则一口答应:“没关系。” 曼殊喜他爽利。他则问:“两位之后如何打算?” 曼殊想着要去火灵州拿量器,又想着霍澡托他们过问雪儿一案,如今案子结了,但寂瞳又立刻揪出阿螂,同着他们往不薄山来了,竟没有机会去向霍澡复命。如今又要往火灵州去,更不能回霍澡那里了。连寂瞳那里,恐怕也不用再回去,免得那漂亮狡猾的心光又多事,竟不如直接去火灵州,再托个人去霍澡那里送信的好。 她想是这样想,也不知妥不妥当,抬眼看看铭瑭,尚不知如何问起,铭瑭已体贴答道:“世事哪有万全的,你的主意十九不错,这就好了。” 松华看他们心意相通、郎才女貌、妇唱夫随的样子,一发误会,心意一发成灰,拱手道:“就此别过,绿水长流,今后但愿有缘再见,再叙灵谊。” 铭瑭也拱手。曼殊则想问他有没有多余人手,可以帮她送个信?她也知道他刚死了这么多兄弟,可能有困难……唉。人家刚死了这么多兄弟,她只想着自己送信,岂不是太自私!她自责着。话出口来问的就是:“你要帮忙吗?别客气!尽管说!我们帮你们几天再走也不要紧的。” 松华目光一下子本能的亮了一亮,随即却又黯了一黯,道:“不要紧,你们忙你们的吧。我们这里自己会处理。” 既然他不用帮忙,曼殊就请他帮忙了:“不知松老大最近方便派人帮我们捎个信吗?” 松华答应着,曼殊就口述了到什么地方、找什么人、告知雪儿一案结果。 松华奇道:“这案子关系这么大,传也传到他那边去了。还要特意告知?” 曼殊道:“当面答应过他的,总要有个结果给他。” 事实上,案子还有隐情。是县令夫人跟妖魔的私情,跟雪儿之死密切相关,但王浸压了下去,而且又是夫人自己的隐秘。曼殊觉得告诉别的男人、传话过去不太合适。一点不跟霍澡交代也不太合适。 正踌躇间,铭瑭自告奋勇:“剩下的,我来写吧。” 曼殊欢喜,又提醒道:“到底是人家夫人的事,也不用写太多,对吧?” 铭瑭点头:“知道。我落笔自知轻重。” 曼殊相信他能写好,再不插嘴。铭瑭写好了,封个信笺交给松华。也再没说什么“送信人别偷看”的话。真要偷看,不是嘱咐一句能拦得住的。对松华这种有信有义的人。过多叮嘱,反而是污辱。 临分手时,曼殊又遗憾道:“如果你不忙,跟我们一起去火灵州,也挺好的。” “可以吗?”松华的眼神又亮了亮。 “行啊,”曼殊道,“看你是守信的人嘛!” 更何况他对妖魔好像不是那么排斥……曼殊似乎可以试试看把他吸纳为同伙的样子。 “可是姑娘与铭瑭兄……”松华欲言又止。 “啊?”曼殊呆了呆,“我们怎么了?” “我跟去……”松华艰难道,“不会太碍事吗?” “呃,不会。”曼殊再蠢也反应过来了,“你以为我跟他什么关系?” “你们什么关系?”这次松华反问得很犀利。 “那个,”曼殊一想,觉得还真难解释。好吧!这么说吧:“我灵号归萝,是他送我的。” “原来是师父!”松华心中欢喜,如涓涓细水流过旱田。师徒如父子,那就不能搞什么别的关系了,不然**了。灵州的伦理观是这样的。 曼殊惭愧一把:“不过我的能力太差了。他好像不肯认我。你别在他面前说了。” “好。好。”松华想,这是一个要求严格的师父。这很好。不是爱侣,就很好。他唯唯喏喏,脸上那一丝傻笑还来不及敛去。 曼殊误导了他一把,撇清了跟铭瑭的关系,省得正面解释,越描越黑。看着松华开心,她觉得有点怪怪的:“你……”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松华下定决心。 “什么?”他问得太郑重了,曼殊暂时不敢答应。 “姑娘能不能,戴上鸳鸯粼?”松华面红耳赤。 “……”曼殊觉得这玩艺儿听名字就不是个能随便戴的东西。 事实上它是一种贝类,总是双生双长,色彩斑斓如鸟羽,姑娘很喜欢拿它佩戴。而如果把一双鸳鸯粼分开来戴,千里万里,只要把其中一枚鸳鸯粼放在水中,那么它就会向伴侣的方向叩出水波。遁着这水波的方向去,就能接近另一枚的方位了。 松华想请曼殊佩上鸳鸯粼。这样,等他这边事情缓和一点,他能去找她。或者至少,能知道她在哪里。不至于如断线风筝一般失去了联系。 “为什么?”曼殊睁大眼睛。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明知故问。可是,啊呀,哪个女孩不喜欢被表白?她愉快的等着松华回答。 松华吭哧吭哧说不出来。 “总要说出来的嘛!”曼殊鼓励他。 水灵州的少年多情、少女多姿,歌儿多缠绵绯恻、情人多口才便给,松华是难得的老实人。他吭哧了一会儿,终于说出来了:“我,想多跟你呆一会儿,像鸳鸯粼的这一片跟那一片呆在一起,水波才会合成一个圆。” 哎呀说得真美。曼殊双手合在一起,又覆在他手上:“谢谢!” “嗯……” 阿螂忍不住探出头来看主人这么感谢的是谁,曼殊把它的头又按回去。 “!”松华是听说过曼殊带了一只小妖兽,没想到跟她这么亲密。 “说来话长。”曼殊苦笑,“有一天能成为同伴的话,我再把来龙去脉告诉你好不好?不过那时候你可得答应我不泄密才行。” “嗯……”(。) 第八十章 踏傒 “就是这样,很想跟你成为战友,觉得跟你一起作战肯定会不错。但是其他还没想法。就是很感谢你说喜欢我。我真高兴被你喜欢。”曼殊对松华道。 松华但觉这少女红粉菲菲、目光闪闪,美得不可思议。 从山上冲下来,他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是她。 对一个人有好感,可能经过年深日久、出于对性格和品德的了解,而慢慢滋生出来。但喜不喜欢,没有那么复杂。就像看到一盘好吃的、闻到一缕香味,当时就喜欢了,从此就喜欢了。她任性也好,你也觉得她率真;她古怪也好,你也觉得她特别;她神秘也好,你也觉得她诱人。 “我在洞里得到的修为,到了归元境第二层。”松华向曼殊表白。 “哦。”曼殊不是特别有概念,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她向他祝贺。 “当中有很多术法,我还没有融化贯通。但修为在了。假以时日,我一定能圆熟融汇。”松华继续道。 “加油!”曼殊聊尽朋友之谊,给他鼓气。 “名刺夫人给我留下了一些灵宝,对我们来说非常有用。” “真好。” “我们会想办法坐稳山寨,不再当流寇。有一天争取筑城。”松华道,“那天,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站在城墙上看江水迢迢。” “好!”曼殊大笑,“在寨墙上也可以!我有空就回来。或者你当中有空,跟我一起去探险也好。”她把鸳鸯粼别在衣带上。 青山绿水。两边别过。曼殊与铭瑭上路,也确认了红唇妖器给的座标,是火灵州离边界处不远的一座被称秀瑟城的地方。秀瑟城似乎不大。除此之外。他们对那里就一无所知了。 就在快离开水灵州的时候,他们被衙役赶上了。 那群官差们如临大敌,把他们团团围住,叫他们快点束手就擒。 曼殊看向铭瑭,指望他出头交涉。 她也知道自己说话往往是比较糙的,跟官差们对口,说不定就把矛盾激化。还是铭瑭比较适合给官差们顺毛。 铭瑭也当仁不让的上前。 可是这次。铭瑭都没有用了。那些官差们咬死了他们两个偷人家的东西。人家苦主把他们的模样都描述得清清楚楚,还赖得了他们不成?“识相的,快把那灵兽双手奉上。还可作为从轻发落的情节!”衙役们道,“不然我们就搜了。” 可是曼殊他们这里真的没有灵兽,有的只是一只妖兽…… 阿螂现在爪子抓着曼殊的**,正在磨牙呢。 它在等着主人把嚣张的食物干掉。好让它出去享受一把! 这还是辛魅养它的时候给惯出的毛病…… 轮到曼殊这儿。别说没实力撂倒官差们,就算有,也不能杀人啊! 别说杀人,只要跟官差们起冲突,他们就够麻烦的啊! 但是衙役们真要来扣人搜身了,这妖兽妖器要是被搜着,麻烦够大的。真要把曼殊抓进去,一盘二问。跟知德村张财主啊夜林通缉的妖魔啊什么的联系上,那更完蛋大吉。 曼殊只好用眼神问铭瑭:有没有办法把官差们打翻。硬闯逃走? 官差们也都凝重的抬起手,各持兵刃。他们久经差使,很有眼色,知道此次不能善了。 既然要打,他们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但他们要看准了对方的实力和软肋,再行出手,免得一不小心反被对方干掉。他们可不想成为殉职的英雄。 铭瑭一脸为难,似乎对于官差们完全没把握对付。 但他全身上下偏偏就看不出软肋。官差们一时也不好出手。 却不可能永远不出手。 曼殊捏好了灵咒,准备一开打,就立刻放出去。 官差们也已经各自握好自己的法宝。 曼殊想做最后的说服尝试:“我们真的没有灵兽,信我们一次好不好?” “既然没有,为什么不肯让我们搜?”官差们冷笑。 战事一触即发。 忽听一声:“找到了。” 是张某咋咋呼呼、背着他的大锅大勺赶了过来。 后面的是寂瞳,走得风摆杨柳,却一点都不比张某慢。他道:“可找到你们了!官差哥哥们,多承费心了。踏傒,我已经找到啦!” 他左手弯起,手腕上趴着一团漆黑的毛毛团,就好像走秀的明星在手腕佩的一件装饰。 那毛团儿黑亮如美玉,静如良宵,偶然顾盼间,细如珠沙的一双眼睛明亮生辉。 这灵兽,名为踏傒。 将踏傒放入水中,不管那水有多脏,都会被净化。而且它一生一世只服侍一个主人。主人死的时候,也就是它殉主的时候。 有很多诗句表彰它的忠心,但是也有人说,踏傒是以主人的灵魂为食的。它是这样的挑食,一旦决定了食谱就不能再更改。所以主人一死,它也就饿死了。 不管怎么说,并没有证据表明养了踏傒的人会早死。这可能因为踏傒的食量小,而灵民们的灵魂有再生功能。个中原理,至今还存疑。 不管怎么说,寂瞳向官府报失的,就是这踏傒。他说是家奴----没错曼殊、铭瑭,就是你们!----偷了他的灵兽跑了。 绝对是谎话。但寂瞳是谁?往那儿一站,花解语玉生香,楚楚生怜的,别说他讲的话你不会质疑。就算你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搞不好牙一咬心一横也要给他办了! 衙役们那还能不使尽浑身解数的给他找啊? 这会儿找到了,寂瞳也顺藤摸瓜的过来了,倒也没真的打算让曼殊和铭瑭死在这里,就替他们解围道:“踏傒没有死,是在清河里迷路了。你们丢了它,向我直说就是,怎么能逃跑呢?害得我们找了好久。幸亏张厨找到了它。你们认个错,我念在主仆一场,就不把你们交给官府了。” “呃……”曼殊等人的嘴型都是这个形状。 “还是你们宁愿去官府领罪?”寂瞳的纤纤玉指指向曼殊。 曼殊立刻摇头。 “辛劳哥哥们了。”寂瞳转向衙役,一声“哥哥”能把人骨头叫酥。曼殊寻思着如果水浒传里能多几个寂瞳这样的人物,一百零八将聚义堂可以当作大基友团来看了。(。) 第八十一章 王浸避京 一边寂瞳道谢,另一边张某已经把辛苦钱奉上。 又有美人道谢、又有钱拿,照理说衙役们可以含笑退场了,但他们之中有人理智尚存:“等一下,这两人还不可以走。” 别说曼殊了,寂瞳都眉心打结:“可是踏傒平安回来了,我也不是一定要衙门判他们的罪……” 这种案件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案。寂瞳如果坚持的话,官府说不定打曼殊他们几个板子。如今寂瞳自己都要撤案了,衙役还有什么坚持的道理? 那个理智尚存的衙役指向曼殊:“他们刚才坚持不肯让搜身。” “是啊……?可是……”寂瞳看看腕上的踏傒,意思是说东西都回来了,搜不搜身又打什么要紧? 衙役跟寂瞳解释:“寂瞳心光有所不知,因了古浪县令叛郡逃跑一事----” 曼殊“!”的望向寂瞳。 这消息还是刚刚传过来的,寂瞳倒是听说了,但不知道此事跟曼殊有什么关系,他也一副等着解释的样子。 “其实还有一些东西失踪,”衙役解释道,“上头说了,可疑人等都要搜。这两人不让搜,形迹就可疑,照理说要带回去的。” 寂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真是一场误会了。我这家奴不肯被人搜身,原因我倒是知道的。”就向那衙役附耳悄说。 其他衙役们都羡慕死了!寂瞳亲自咬耳朵说话哎!这是几世修来的!那个衙役也是魂飞魄散、骨酥脚软,也不知寂瞳说的话他听进了几个字。总之就是一边听一边鸡啄米般点头。最后寂瞳离开他耳朵,问他:“可以了吗?”他也是不断点头,神情如痴如醉。 寂瞳拱手:“有劳。” 这就是打算告辞了。 另一个衙役想起来:“寂瞳心光。你还不能走。是这样的,我们郡王有请!” 也是寂瞳自作孽,把新品软香酥交给王浸,王浸呈给疱郡王后,郡王后一吃就迷上了,这不求着闹着要再吃呢!吃不上,就食欲不振、寝食不安。了无生趣。 王后是郡王的心尖肉。王后不开心,郡王也着急。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王浸现在感觉到了这句俗话的深深恶意。给王后继续提供新品软香酥的差使,就落在了他身上了! 一开始。王浸还没以为会有多惨。不就是给寂瞳去个信,让他过来供应美食的事儿吗?王浸甚至揣测寂瞳当初给他拿这美食,就是为了铺路来飞黄腾达的!王浸也不介意给他当下踏脚石。这事儿互惠互利的嘛! 完了人家回报说寂瞳出门了,王浸觉得不太对劲了。 人家说寂瞳就带了个厨子走。王浸觉得这事儿绝逼不对劲了。 走了这厨子没人再会做这新品软香酥了。而且寂瞳去哪儿没人知道!王浸知道坏了。 他搜索枯肠的想,到底哪儿得罪过寂瞳呢?叫他给自己下这么大的绊儿? 疱郡王倒是个明白人,不会因为这事儿给他小鞋穿,可架不住王妃翻来覆去的糟心难受啊!郡王就给王浸递话:你看,王妃最近心情都不好,你就别在眼前招她了吧?架不住一个不小心,她看你不顺眼,寻你个什么错处。要发办你,我不答应呢。舍不得爱妻,答应呢,舍不得爱卿!正所谓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太座不负卿。爱卿你还是往远处躲一躲吧? 领导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浸就含泪出郡京了。本来打算着抱他大腿的一干人相顾失色、看他不顺眼的则弹冠相庆。 同时一份檄文传遍了各地衙门,叫看见寂瞳的,就拦下来,送回京都去。王后等着要呢! 之后不久出了古浪县令带着古浪河鼠护手霜的密方叛逃的事,两件事并作一件办,各地都严加封锁。曼殊两人虽然洗脱了帮县令带密方的嫌疑,寂瞳却还是不能走哪! 曼殊有点幸灾乐祸,等着看他又要出什么妖蛾子。张某也很期待的样子,铭瑭脸上倒是没什么波澜。 寂瞳脸色镇定得很,就没把这当什么事儿,一句话解决了:“哦,那把张厨带去吧。” 张某的脸色变得很突然,是那种猛的往下一垮,但因为发生得太迅速了、脸皮速度跟不上,结果一下子还没垮到位的衰样。 而铭瑭一下子笑了。 真的是破颜而笑那种。就是天上本来淡淡的,你也没觉得云有多厚,忽然一下子云都被谁逗开了,阳光哗啦泼撒下来,那种一下子没忍住把人浇了个满头灿烂的笑法。 曼殊本来看寂瞳的,都忍不住看他。 铭瑭一下子没把脸绷回去,就转过了身。寂瞳也转脸来看时,就看不见这个笑了。 张某委委屈屈的叫寂瞳:“寂瞳心光!你不要吃我做的菜啦?” 寂瞳安抚他:“回来再吃嘛?日子长了!” 张某索性撒娇到底:“长日子也不吃,你不想啊?” 曼殊在旁边帮腔:“是啦!你干嘛不一起回去?” 寂瞳正色道:“欬!张厨此去,宫廷中侍奉王座后座,是正事!一来我辈怎么可以去分他的心。二来,内廷贵眷们所在,我更加要自知分量。哪怕为了避嫌,也该离远些才是。” 听起来正气凛然,张某也不好再劝,只能委委屈屈的被衙役们护送走了。寂瞳还安慰他:“把你的绝活儿教会了宫厨,你又能出来了。” 张某的回答是扁了扁嘴。 终于寂瞳、曼殊、铭瑭三个人在一起,没旁人了,曼殊有一大串问题,连珠炮一样丢了出来:“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张厨支走?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们?你……”呃明明有好多不解的,一下子又卡住了。算了,先让他回答这最重要的两个好了。 寂瞳道:“名刺夫人尝过张厨的汤了。” “……啥!”曼殊瞪大眼睛。 原来松华破山而出之后,名刺夫人留了一件黑袍在那里夺灵宝,她自己则遁着香味到寂瞳那儿去了,跟寂瞳对锅而坐、把臂言欢了一番,这才回到自己袍子那里,跟曼殊撂了两句话,才走了。 这说明什么?(。) 第八十二章 妄议灵性无资格 寂瞳深谋远虑道:“想必松华一出山,名刺夫人就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她要赶着去办,但又舍不得美食,就来吃了一顿,这才走。我猜十有**跟破了的不薄山有关。毕竟那里头一直压着她儿子的骨头。不管那骨头有什么用,回头一发生了肯定是大事,我最好躲远一点。但不看热闹我又不甘心。你们有什么事不肯跟我说,但我估计跟大事有关,跟着看看也是好的。看我是不是很有心机?” “……”曼殊问:“那你又把张厨送回去,不带他躲远点?” 寂瞳大笑:“凭怎么闹,王宫里暂时总不会有事。他怕个什么?” 铭瑭静静道:“你发现他可疑了?” 寂瞳眼波扫向铭瑭:“我平生所好无非是个吃字,平空掉下个举世无双的大厨,就便宜了我,还跟定了我。看他又不是迷恋我的样子,那凭什么呢?我哪里有这样的好命?我是不信的。”话锋一转,“不过铭瑭兄一开始就提防他了,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你们早就认识?” 问得好犀利!曼殊也伸长脖子等听答案。 铭瑭想了想:“我不喜欢他是因为曼姑娘太信任他。” 呃……怎么又说到了她的头上? “他太能讨曼姑娘喜欢,我就不高兴。”铭瑭总结。 “……”曼殊小心翼翼问,“你是在表白吗?”会吗?今天第二次?她撞到了什么桃花运? 寂瞳点头:“这确实是最合理的答案。” 曼殊问铭瑭:“真的?” 铭瑭面不改色心不跳回答:“假的。” 混帐!都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总之在拿她开涮是肯定的!曼殊一怒之下,转身就走。 “其实我更好奇像兄长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会跟定了曼姑娘保护她。”寂瞳若无其事对铭瑭道。“所谓爱情确实是个最合理的解释。尽管兄弟这样的人才爱上曼姑娘同样也很扯。但谁叫所谓爱情本来就很扯。” 这话好像是故意说给曼殊听,气她的。 曼殊发现寂瞳有个毛病:看热闹不嫌事情大,而且完全不在乎正邪啊大局啊什么的。只要他自己安全就好。 于是曼殊回头,嫣然一笑:“我确实有个大秘密,你不想知道的话,尽管得罪我好了。” 寂瞳呆了呆。 曼殊回身就走。 背后嗖嗖两声。寂瞳婀娜多姿降落在她右手边,一边跟着她走,一边愉快道:“今天天气真好!曼姑娘,累不累?要不要叫个车?” 铭瑭在她左后方。道:“因为你的灵号是我送的。” 曼殊转过头看铭瑭。 铭瑭道:“没错,我记得。” 那是在扫云村梦境里发生的事。 从扫云村里出来之后,铭瑭不是选择了放弃记忆、取回灵力、而相信曼殊的叙述吗? 曼殊没有跟他说这灵号的事。她也知道在四灵州灵号代表什么了。她谢谢铭瑭帮她想了个灵号。让她混在灵民们之间不至于太特殊,但却不想给铭瑭造成负担,干脆就不提这一笔。 她愕然:“你怎么会记得?” 铭瑭道:“不知道。” 寂瞳在旁边落后了脚步。 曼殊停下,问他怎么了。他一手按着肚子。还是在笑。但笑容相当僵硬:“奇怪,肚子疼。” “吃坏肚子了?”曼殊立刻合理猜测。 “咄!”寂瞳报以鄙夷的眼神。踏傒跟着鄙视。 他带的这什么灵兽?净化用的!啊当然寂瞳不会把踏傒丢到汤锅里去使用,可是寂瞳这种等级的修炼者,难道就会被什么食物随随便便吃坏肚子?开玩笑! “那怎么了?”曼殊看他痛得实在厉害,扶他坐下,“痛就喊啊,别逞强。” “你付我钱了吗我就喊?”寂瞳又一个白眼。 敢情他老人家一声一吟都有价钱。没给钱,就别想听。 “那我还没付你钱呢你就跟着我走。”曼殊也没好气。 “我高兴。”寂瞳蛮不讲理。 两人挨得近了。阿螂看踏傒的黑玉般毛发实在可爱,伸爪子想摸一摸。被踏傒一巴掌打开。那刁蛮架式跟主人真是一色一样。 “别跟小脏球闹。”寂瞳把踏傒拨回来,“给我舔舔。” 踏傒就伸出舌头给寂瞳认认真真的舔。 “解毒是吗?”曼殊自作聪明。 “不。”寂瞳道,“就是我喜欢看它照顾我。一高兴,痛能轻点,也未可知。” 曼殊皱眉对寂瞳道:“你作了心光就这么任性?” 寂瞳反过来揭曼殊痛脚:“你作人徒弟,还不想让师父记得,这也太不孝了。” 曼殊怒道:“闭嘴。” 寂瞳转而向铭瑭道:“以你的身手,把徒弟教成这样,也是够丢脸的。” 铭瑭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也在确定无疑的劝他:“闭嘴。” 寂瞳忽然卡壳。曼殊问:“又怎么了?”莫非终于痛到说不出话来的地步了? 寂瞳放开捂着肚子的手,吃惊道:“好了。” “你做游戏呢!”曼殊觉得这也太不可信了。 “真的。”寂瞳叫屈,“我骗你干什么?” 曼殊想想也是:“那你怎么回事?” 寂瞳给她扫盲:“我们这儿管这种突如其来的病痛有一种叫法。” “什么?” “对上灵不敬,或者对灵圣不敬,遭了灵罚。” “你有吗?”曼殊想了想,“那罚完了就突然好了。” “也许是,也或者不敬得更厉害了,处罚就中断了,其实是准备了更大的一个罚了。”寂瞳耸耸肩道,语气那个平常,好像不关他的事似的。 “喂!”曼殊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问铭瑭意见,“你说呢?” “我说么,”铭瑭一本正经道,“时时处处起敬起畏,是应当的,处罚如果能因此取消,也未可知。” “那什么灵,一直监视着所有人?”曼殊皱眉,“这也怪讨厌的,不比妖魔好多少。” 铭瑭看了她一眼:“光这句话,也够灵罚的了。” 寂瞳同意:“是真的。” 曼殊等了等,道:“我还是没有疼。” “看来那司罚的灵,也怪任性的。”寂瞳问铭瑭的意见,“你说呢?” 铭瑭不置可否:“我等凡人,有什么资格妄议灵性呢。” 既然议不下去,一行人还是赶路了。(。) 第八十三章 蜮蛇 日行昼眠,一路无话,不久就近了秀瑟城。 土色变红、天气变热,房屋变低矮,都是泥瓦烧顶,上铺联爝草衣,方便又阴凉。这正是火灵州地界了。 快到秀瑟城,他们打个尖,店门前已经只剩一条路,又窄又弯,路况奇差。他们叫小二来问道:“这路没人走么?”小二反问:“客官从这儿是往哪去啊?” 他们答道:“往秀瑟去啊。” 小二就道:“客官往秀瑟,怎么打这儿走!” 咦,这话就奇了怪了!打东边进火灵州,去秀瑟,这条路是直接的近道啊!怎么不能走?看来有个故事在里头。 小二果然接下去道:“岂不知黄泉坡蜮毒厉害?” 这算是起了头儿了。客栈小二、马车车伕、河边船伕,那是npc界的吉祥三宝,时不时就给人指个路、发个任务什么的。曼殊已经看到副本金光闪闪的卷轴展开了。搞不好还是主线。 原来这秀瑟城东,有个坡,从那里经过就容易染病而死。经年下来,死人无数,人也没觉得在那坡上受到过什么攻击,只不过莫名其妙就死了。天长日久,那里就被名为黄泉坡。人说恐怕是妖魔作崇。后来总算是高人来捉妖了,搞了半天,发现原来也不是妖魔,只不过这里有一种细小的毒蛇,三只脚,口中有毒,含了细沙喷出来,都不用真的射到人身上,只要射到人影子。灵质感应,人就会死。这种毒蛇自古就有,名为“蜮”。所谓“含沙射影”。就是它了。 说到这里,只是证明了人有多倒霉,蜮有多坏。但把人搞死,到底蜮有什么好处呢?怎么它就非要把人搞死不可,难道是上辈子有仇? 诸位看官有所不知,就连灵州高人也是细心查访之后,才发现底细。且听说书的慢慢道来。 原来那蜮蛇最是顾家,繁殖偏又不易,产卵之后。整个家族都开始保护细卵,但凡靠近的,杀无赦。 别说真的产卵了,只要有母蜮表现出怀孕的迹象。蜮蛇们也都群起而护之。哪怕是个假孕。那母蜮只是正巧身体不好,有个头晕呕吐的症候,它们也不管了,先当太上娘娘供起来再说。 一年到头,真孕假孕的,蜮蛇时不时就扯响警报、拉起护孕护仔模式,攻击人类的事件,就时时发生了。 查出真相后。黄泉坡的蜮蛇们倒是没有被连窝杀掉。据说是上天有好生之德,高人们不想下手给它们这么惨。又据说是蜮蛇太过细微。高人们生怕一个没杀彻底,蜮蛇从地底另觅生机,暴发出来,反为不美。还据说是有人想留这么个地方,取蜮毒用。毕竟蜮毒作为焠炼武器的好原料,也是不错的。 总之,黄泉坡的蜮蛇就留下来了。算是经过处理,它们不会主动再向外扩张了,除非有谁主动向它们挑起战争。它们生活的区域界限被画出来,给普通人也看得清清楚楚的。过往的行人只要不进入那界限之内,就没事儿。 说是这样说,但一般人到底嫌晦气,渐渐都不往这边走。只有那些做生意想省行路成本的、有急事要赶时间的、专为寻蜮毒的,才走这条路。这路之冷清、还有状况不佳,也就情有可原了。 尤其是最近,蜮蛇不知怎么了,特别张狂,站在界限外边,有时可以听到“嘶嘶”声,不像风声,像蜮蛇的示威声;甚至看到小小的尘雾,像微观的龙卷风,不知道是不是蜮蛇喷出来的毒沙。界限之外甚至也会有动物神秘暴毙!不知道是不是蜮蛇害的。 这么一来,人心惶惶,贪省成本的客商也不敢往黄泉坡走了。取蜮毒的人则偶尔才来一次,现在也不知在哪。附近的居民很害怕,有派人带钱到外地找高手来看,目前还没回音。大家总归先躲着黄泉坡罢了。这条路就又比往常寂静。 路口的小二也算良心好的,看外地人或许不懂,就先把话说明,免得万一出个什么事儿,总为不美。 要绕路的话,他这儿有地图卖,左右都有路可绕,图上标的是清清楚楚的。他还有鞍马车辆、路上盒饭一并销售,明码标价,真正童叟无欺。 这一绕路,要耽搁好长时间,且还不去说它。曼殊主要是一听“最近”蜮蛇异动,好明显的一个任务!就差没在npc脸上凿一行红字:我是任务君要不要来接我呀? 曼殊想接。 反正她有妖器红唇,对付蜮蛇很可以帮忙。就算没有量器抑制,最多也不过就是把蜮蛇给搞死,也算除害嘛!打斗中应该还能给她升个级,岂不是好。 就是有个碍事的在。 曼殊瞄寂瞳。 在这人的面前升四灵、使妖器,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哦! 如果跟过来的是松华就好了。曼殊不免遗憾的想。如果一定要在这两个人中的一个吐露秘密的话,对松华吐露,好像比对寂瞳安全。 然而松华自己有事业,不能立地成佛的跟着曼殊来,这也没办法了。寂瞳偏偏要死缠烂打的跟着,不知是何居心。不怕不怕。曼殊有办法。 曼殊提出,天色也不早了,回头走,下一个宿点有距离。不如在这里睡一晚,打听打听情报? 情报固然打听到了一些,黄泉坡的地图也入手。夜深人睡后,曼殊悄悄溜了出来。不是一个人,她带了铭瑭一起。 她打算着自己进界限看看,直接打能不能打?不能打的话,用妖器红唇帮忙成不成?实在有危险,铭瑭在后头还可以接应她。 打算是这么打算着的,实施起来好像也很顺利。就是走出小半里地,黄泉坡在望时,曼殊背后寒毛竖立,打个冷战,回头一看,果然寂瞳似笑非笑的跟在后头,一见曼殊,“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 曼殊被抓奸在路,只有挠头的份:“呃这个……”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寂瞳打断她的话头,声明。 这就是说她还不能指责他跟踪了。 “你……”曼殊简直是被他整得没脾气。(。) 第八十四章 黄泉坡 寂瞳继续鼻子朝天喷冷气,给曼殊放话道:“真是枉做小人!你那点小秘密我还不知道吗?” “什么?”曼殊被他吓唬得一惊一乍的。 “不就是你是妖魔嘛!”寂瞳道。 “你怎么知道!”曼殊要炸了。 铭瑭轻咳一声,抬起手碰了碰鼻尖。 “没错,诈你的。”寂瞳跟她表白,大意是说他多么寂寞,觉得人生多无聊,有好玩的就好,发霉的豆腐和动物的内脏都可以成为上佳的食材,那么妖魔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天下讨厌的妖魔多了,但像曼殊这样亦人亦妖的实在难找,所以他决定跟着她好好玩玩。 曼殊被这里头的逻辑绕得有点晕,总之就是瞒不过寂瞳了,也甩不掉他。他的修为好像比铭瑭还高一点,又有那么多小聪明,所以……带着一块走,大概也不错? “但是真的很危险哦。”她警告寂瞳。 “那你还去?”寂瞳笑眯眯且眯眯笑。 “是因为……” “因为有利可图嘛!”寂瞳轻松道,“无利不起早嘛!冒险也不要紧。不冒险也不一定能快活终老。不,是一定不能快活终老吧!活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咱们走走也不错。” “……”曼殊觉得寂瞳不去唱rap真的很浪费。 铭瑭抬头看了看天。 有鸡声唱起。 鸡这玩艺儿,其实半夜时不时也扯一嗓子。不像鸟儿,真的要天亮了才叫。 现在鸟声未动。 黎明还远。 寂瞳对曼殊道:“走吧!你要当心我,还不如当心他。”指了指铭瑭。 这话荒唐到铭瑭都已经不用反驳了。他只是拂了拂袖。 寂瞳道:“人啊。都要有利可图才做事的。之所以行动各异,无非对于利益的判断,大家不同罢了。我是为了玩。这位兄台又是为什么呢?如果为了眼睛出问题非爱上了曼姑娘,死心塌地一路跟来,如我前面所说,还好理解。但现在看来又不像。那到底是为什么利益呢?” 曼殊听他说到这里,居然好有道理。细思极恐……呃不过应该都是乱说的吧!给铭瑭找什么黑动机?怕是想多了!还不许世上真有君子了? 寂瞳拿眼尾瞄着铭瑭:“怎么?我呆会儿会不会又受灵罚痛苦呢?因为对上灵不敬了?” 铭瑭看着寂瞳。 寂瞳就是一脸的“没错我就是胡说八道,你跟我认真你就输了。但是你听出我弦外有音?哎没错我就是这么洞察敏锐聪明机智!” 铭瑭道:“寂瞳心光取笑了。” 寂瞳一哂。 曼殊吸进一口气,喝道:“赶路!” 管他们在搞什么鬼基情。她总之先做任务是正事。 黄泉坡就在眼前。 坡土的颜色很深,在夜色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几乎没有植被,只有一些细瘦的小灌木坚持在这里。能听到水声。但是看不见溪流。 前辈高人划下的界限。把黄泉坡画在一个圈里。 任谁都无法忽视这界限。 因这个圈是活动的。就好像是一条河哗啦啦的流过去,有声有色。水流常流常新,但河床始终不变。这河床里面,就是蜮蛇们被允许的生活区域了。 如今里面很安静,既听不见传说中的蛇嘶声,也看不见喷出的有毒烟尘。那灵圈界限流动得如此好看,几乎有种浪漫样子了。 曼殊把先前在路上吸进的气又慢慢吐了出来,道:“开始!” 热血沸腾。有种战士出征的感觉,她率先往灵圈里迈。 感受到小小的阻力。但并不严重。这灵圈主要是为了阻止里面的蜮蛇出来,而不是外面的人进去。为了节省灵材,它只是单向的。 如果谁真的非要进灵圈冒险,前人没看出来为什么要多耗灵材来拦着。 曼殊进了灵圈,左右看看,正想说:怎么找蜮蛇出来开战呢? 圈外殿后接应的铭瑭喝道:“小心。” 一股沙尘向曼殊喷来。 寂瞳已在圈内。他抬起手,但却没有立刻放招帮曼殊抵挡。他想先看看曼殊的反应。 曼殊反应没这么快,但是妖器红唇有。 它吐出了一道气息,就像美人吐出丁香舌。 但它的气息,绝对比任何美人的舌头去得远,任何动物的舌头也比不上。 那唇舌却不是向沙尘去的,另有方向。 这股毒沙尘,“蓬蓬蓬”打在一袭披风上,被披风挡住了。 “哟,随身空间。”寂瞳很识货。 从苏静语洞窟里拿出来的随身空间,曼殊乱七八糟的抓了一些宝贝,补血补灵药已经派过大用场,这次披风也可以拿出来当盾牌用。 出征前,她还是做了功课的。 至于妖器红唇,之所以没有对付那毒烟,因为它只是吸对手能量的宝贝。那毒烟本身并不是妖器红唇的对付范围。它对付蜮蛇去了。 蜮蛇躲在地底,含沙射影,本来最是难定位。既有妖器红唇在,定位毫无困难,香舌一弹就是一只蜮蛇,嘟噜噜跟吃螺狮似的。 能量涌入曼殊体内,曼殊精神一振,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跟寂瞳放狂话:“要打就打,不然出去躲着,别碍我的事!” 寂瞳朝铭瑭一挑眼眉,意思是:瞧这姑娘的气势。 铭瑭从容自若的欠欠身。 场内又起变故。却是几只蜮蛇同时向曼殊发起攻击。那妖器红唇等级太浅,无法把它们同时搞定。曼殊腹背受敌。她打出火之镰扫、地穿刺,两个群体攻击,但蜮蛇藏得太深了。这点攻击仍然不够用的。寂瞳向前,连踢两步,姿态好看得不行,便见漫天水幕,乃是高级灵术“水幕天华”,群体防御,同时施加“弹开”效果。 曼殊承他的情。 有他掠阵,曼殊杀得所向披靡,领悟了大地灵术第3层“泥沼术”,有效降低了蜮蛇们的行动速度。 照这个效率,看来黄泉坡的蜮蛇们很快就会被扫荡个遍。曼殊带着妖器红唇一起顺顺利利的升级。 地下悉里嗦啰的声音响。难道蜮蛇们都钻地底逃命去了?阿螂催着曼殊上前,抢着再赚点经验值。曼殊不是不动心,可是想想,人家也不是真的npc,是活生生的动物,为了保护妻儿才出战,全打死也怪可怜的,既然知道逃命,也不必赶尽杀绝了。 这么一想,她反而退了一步。 正是这一步救了她。(。) 第八十五章 舞姬沉湖 地底哗啦一声巨响,地上拱起一个小人儿! 竟是蜮蛇们和沙子聚在一起,成了一个人形。人虽不大,拳头比脸还大,一拳就朝曼殊和寂瞳打过来,腥风扑面。 铭瑭袖子动了动。 寂瞳一手推出水幕阻挡,一边拉着曼殊就逃。曼殊因刚才退了一步,正好在他抓得到的范围之内。 踏傒从寂瞳袖子里跳出来,主动扑在水幕上。 蜮毒打在水幕上,本来要扩散的,瞬间被踏傒净化。 曼殊双目圆睁,但见那蜮蛇的聚集体后面,隐隐有个女人的形状,黑发垂面作贞子状,双手向前,似乎操纵着蜮蛇、如同操纵提线木偶一样。叫人毛骨悚然。但曼殊要定睛再看,又看不清了。 蜮蛇这次变体,攻击系数超高。关键还是毒性实在太烈了。这毒性全靠踏傒抵御。寂瞳很心疼踏傒。问题是蜮蛇变体之后除了毒性攻击还有强大的物理和灵术攻击。阿螂看着踏傒非常羡慕。寂瞳生怕踏傒有事,一身本事几乎全用在保护踏傒上了。曼殊等级低,打得捉襟见肘,很想叫铭瑭进来帮忙,但往界限那边看,灰灰蒙蒙,竟看不见铭瑭。 情急之下,曼殊打了一个风之迅捷,给自己提速,同时一个水之滋润,给自己补血。 她现在已经升到第3层,虽然打的是第1层时就学会的灵术,但使用的是3层的力道。情急之下,两个一起打。结果打出来之后发现完全不对,刹那间还以为自己搞砸了,随后发现那力量是全新的---- 风推动着巨大水球。形成涡流状攻击。这是攻击灵术! 她用两种属性的灵术合击,竟然启动了合击术! 这才是妖法的真谛。1+1+1+1,可以大于四。所以妖魔在同样的修为基础上,术法变化更多、攻击力更强。人们把牠们使的叫做妖法,哪里知道这是合击术! 在曼殊新领悟的合击术攻击下,蜮蛇溃不成军。妖器红唇帮曼殊吸能量也吸得很卖力,经验值噌噌噌的往上涨。连带着阿螂也美餐了一顿----这家伙还真是不挑食! 寂瞳看着曼殊惊人的成长。也觉大开眼界。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是:蜮蛇到现在也应该逃跑才最明智吧?但它们悲愤的沙沙着,守着一个地方,就是不肯走。 难道它们的孕妇在那里? 不!那里影影绰绰。是个黑发的女人,并不是蜮蛇。 可是蜮蛇们就这样坚决悲壮的保护着她,就好像她是它们的女皇。 “妖魔。”寂瞳道。 “你干嘛要到这里祸害这些蛇啊?”曼殊打得都有点不忍心了。 剩下的蜮蛇已经不成气候。那女人的全身终于露出来了,长长黑发。苍白的脸。身体看起来很苍白,下半身模糊的消失在深紫色的土地上。 她道:“你们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伴着这声喃喃,她黑发一甩,又发动了新的攻击。 这次,可是她亲自发动攻击,而不再只是驱使蜮蛇了。 尽管她只有一个人,但满头黑发。每一条都比一条蜮蛇强,攻击的方式也极刁钻。寂瞳已经没有留私了。但事出突然,也应付得费力。 危急关头,还是铭瑭赶到! 他打出的灵术也不见得多强,但都在适合的地方。战线压力顿时为之一缓。曼殊能腾出手来发动反击了。 她问铭瑭:“咦,你来啦?” “嗯。”铭瑭笑道,“雾障消失了。” 刚才蜮蛇发动猛攻时,毒雾如此厉害,隔绝了圈里圈外。在蜮蛇惨败、黑发女人还没有发动boss变身大攻击时,毒雾暂时消失,铭瑭就进来了。 有他的帮助,寂瞳也缓过来了。三人拉出节奏,把黑发女人揍得连家都不认识,只剩下爬回电视里的份……哦错了片场了,那是贞子。 黑发女人没有电视可以爬回去,就趴在地上哀哀的哭:“你们都欺负我!” 她黑发被打得乱七八糟可以看到肩膀以下空空荡荡的。她没有手。 “……怎么回事?”曼殊触目惊心。 战场结束,对战模式消失,进入放动画模式。黑发女人开始讲故事了。 她说她本是一名舞伎,在火灵州顾城王宫中供职,最得顾城王宠爱。有一天,顾城王在湖上开筵,她供舞,不合抬眸,见着五百年风流孽帐在眼前,有个很美的少年在湖边伫立。 春日杏花吹满头,她脱口而出:“美哉!少年。” 琴师住了拨弦指,伴舞停了舞风袖,伴唱歇了遏云嗓。她们全被吓呆了。 顾城王很爱吃醋。他大怒。 最受宠的舞伎被拔下满头珠翠,截了修长的双腿双臂,扔在湖里死了。 她在湖里沉下去,却觉得自己是透明的,浮在空中看着那残躯沉下去,觉得冷,但并不疼。 她看见无数透明的珠子在水里冉冉上浮。那是她的残躯沉下去时带起的水泡。 然而还有一个珠子跟那些水泡不同。它不是那么着急浮到水面、更不着急沉下去。它就那么载沉载浮,在她身边。她听见它问:“那么,要带上我吗?” 她把它佩在发间,然后开始流浪。饿了就吸取灵气,倦了就靠着那颗珠子修行,不知哪天来到黄泉坡,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蜮蛇们的女皇。 “我再投胎了。”她道。 “不,你附在了一条母蜮身上。”铭瑭明察秋毫。 “可是你没有怀孕,怎么说服那些蜮蛇保护你的?”曼殊对此比较不解。 “我想她是真的怀孕了。”寂瞳语不惊人死不休。 所有人都不知道,连黑发舞伎自己都不知道。他知道。难道是他干的? “我只是比较了解男女之事。”寂瞳笑道。 舞伎自幼涉足风月场,见识的美人儿既多、也很懂得场面上的应酬,还能脱口一声赞叹,可见那少年有多美?那么美的少年,顾城王难道是瞎的,不也该欣赏欣赏美色,还顾得上大怒吃舞伎的醋?就算吃醋,心里想着那少年美色,也总该柔软些了,还干得出砍肢杀人的事儿? 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寂瞳猜测那顾城王是借题发挥而已。(。) 第八十六章 教化珠 寂瞳得出的最合理猜测,是舞伎跟别人私通,被顾城王发现了。顾城王要脸面,不拆穿,找个别的题目发作。 同时,寂瞳又非常知道蜮蛇对于怀孕的敏感程度。妖魔化之后的舞伎,一定是表现出某种受孕的症候,它们才会买帐的。 “我没有怀孕。”舞伎奇怪道,“我也没有跟人私通。”旋即她大惊失色,“我是被人陷害了?” “也许戴上妖魔的教化石,就如同有孕。”铭瑭发言。 大家的注意力都投在舞伎黑发间那颗珠子上。 那珠子秀丽,光芒并不强烈,但却清清楚楚不会被忽视。 曼殊怀着的妖器红唇热了一热。 就像少年看到美丽的少女,心会热上一热。 这是妖器之间的感应。 那珠子确实是妖物。 妖魔的东西,总好像自己具有生命。 舞伎是戴了这颗珠子,拥有了另一种生命,才会被蜮蛇们误以为有孕。蜮蛇们这才群起保护她。舞伎身心受创,也很需要保护。妖器教化珠又给蜮蛇提升了能力,才引起黄泉坡的变动。 如今情况都清楚了,蜮蛇也被杀得差不多,接下来就该清除掉这个舞伎吧? 但曼殊下不了手。 舞伎哭得梨花带雨:“是谁陷害我呢?我想知道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想就这样死啊!” 很合理的请求。 曼殊觉得自己如果下手清除了舞伎,跟当初砍她手脚把她沉湖的顾城王就成了一路人。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铭瑭问,“难道带上?” 寂瞳道:“我觉得她真的做得出来。” 曼殊对舞伎道:“怎么办呢?留你在这里也不行。你要是能变小一点,我就带上你好不好?也许还有能机会带你回顾城找找真相。但你要是不能变小。我就不方便带了。路上人家看见,咱们还怎么走。” 舞伎点点头,道:“能!”就变成了一缕黑影子,可以缠在阿螂的爪子上,跟一条黑丝带似的。 于是曼殊,妖化舞伎一枚get,目前还不知道有什么作用。怀疑是下一个任务的线索。妖器教化珠一枚get。这个就太有用了! 妖魔的力量传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正派人士们并弄不清楚。要说是牠们妖对妖传的吧。即使不接触也会传播,跟瘟疫似的。后来就知道了,妖魔可以创造生命。他们可以搞个灵材,把妖力输在里面。那玩艺儿就妖化了。这种生命跟自然界的生命不一样。时不时就要搞个漏子。但教化石,是妖器中也算好用的。它可以发挥妖魔启蒙师的功能。 像曼殊这样,已经得到基本的入门妖力,再有教化石的引导,就事半功倍。 尤其这颗珠子,不是一般的石头,已经纯化为珠形,功能比教化石更强大。 譬如说。曼殊可以从这里了解到,哪些灵力、用什么方式配合在一起。可以打出什么合击技。她先前是误打误撞打出了涡流术,这样的巧合毕竟不多,根据教化珠的引导再去打。那就有的放矢了。 她愉快的跟伙伴们踏上去秀瑟城的路。 他们离开后不久,有一伙人来了。 这伙人看起来就身手不凡,带着多大的杀气似的。客栈和附近的居民看了都很高兴,以为他们是来除蜮害的。 他们目标确实是蜮蛇。 到了这儿之后,他们也不废话,直奔黄泉坡,到了光带那儿,他们一见里头打过的战场残迹样儿,先就一怔,进了里头一看,遍地那个死蜮蛇啊!他们顿足,都说坏了坏了,这谁干的啊?浪费啊! 有个老成的劝说:也先别叫唤了,管他谁干的?把剩下的毒先收了再说!再耽搁,剩下的也消了,就更浪费了。 说得有道理。这些人就埋头收起剩下的蜮毒。还没收完呢,又一伙人来了。 这伙人是以前一直来收蜮毒的,附近居民认得,背后势力可是蜡城王!一两年来一次。今天本不该是他们来的日子。这里居民先前派出去的使者,就给这伙人乐呵呵的带着路,跟乡亲们报喜:他们听说了,也替我们担心,答应帮我们来看看!我们交的那钱算订金了,办完事再给他们交一半! 乡亲们都愣了。带路的以为他们嫌贵:“哎怎么了!早就说了那点钱不够啊。能充一半就不错了。钱重要还是命重要?真要搬个村也不止这点钱。你们----” 乡亲们忙给他解释,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好吧钱也确实有点贵……不过先前那伙人是哪里来的、去干嘛去了呢? 蜡城收毒人们一听,脸色都变了,互相对视一眼,那叫个长身而起啊!他们到了黄泉坡,抓奸当场,大喝一声:“好朋友!敢来杀蛇盗毒!是哪儿的?留下再说吧!” 第一伙人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们不是来杀蛇的……好吧他们确实是冲着蜮毒来的,也知道这里是蜡城王的势力范围,他们是存着盗毒的心,到这里听说蜮蛇异动,更要抓紧来看上一看……但蛇不是他们杀的啊!这就说不清了,只能先交手打上。 这一打,打得轰轰烈烈,附近居民只好收拾东西避一避,一边路上抱怨:“还说什么对付蜮蛇呢。他们合着比蜮蛇还祸害!”“先前那三个客人呢?到黄泉坡去了?”“真去了估计也是死了的份。怕是另外路上走了吧。”“嗯呢!还亏得他们走得早。”“是有福气的。” 这有福气的曼殊一行人早离了黄泉坡,一点儿都不知道后面打得惊天动地的。他们远眺,已经能看到秀瑟城。曼殊愣了愣,回头问:“没走错吧?” 这是个城吗? 曼殊跟晨風在水灵州流亡时,曾经看见一个流民城,像一群小虫子占据了乌龟壳。而眼前这个秀瑟城,比起流民城来也好不了多少啊喂! 说真的,流民城还有绿树清流,而这个秀瑟城的水土,就跟一匹被用得精疲力竭的老马似的,叫人看了只有可怜的份,哪里秀了?(。) 第八十七章 古董不是妖器 却原来这秀瑟城,从前也曾秀丽过的,但是数甲子来,秀瑟城王过于聪明,带领城民们取地力过甚,这片土地已经不堪负荷。秀瑟城王又胸无大志,不肯朝外头扩张,只是率众城民再精挖细榨,所以城子远远看来,就是这么个伶仃可怜的样子了。 曼殊心头感慨,看太阳已经高了,城门也开了,就与队友们进城。 还没有真的走进城门,守城士兵已经频频对他们瞩目。更有个城民直接迎上来,向他们问好,又问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曼殊哪里能把真话就告诉他,只说是出来游历的,经过此地。城民满脸堆笑,夸说本城盛美,主动要求带曼殊他们参观。 曼殊听他们说的,再看看这城的外观,还真搭不上边。城民指着墙头说那里有某某古董雕刻,是有多了不起。曼殊极目远眺那团模糊的花纹……好吧,似乎是有点意思在。 城民更进一步,鼓吹曼殊雇他当导游,吃喝玩乐,他全一手包了。 好吧,曼殊想想,她要找量器,似乎也确实需要个导游…… 这时候城门口有一个士兵直接走过来了,那城民似乎挺慌的样子,哀求曼殊:“我给你降价!我会对你们超级好,拿你们当亲人看!真的。我把你接进去吧!” “请问是游客吗?”士兵很礼貌的问。 “是我亲戚。”城民立刻道。 士兵很不信的样子,就看着曼殊。曼殊道:“游客。” 城民悻悻然的走了。 士兵就表扬曼殊。说曼殊真是机灵,没被那黑心鬼宰一刀。这些人哪!光想着发财,坏得不行了。还是官方的导游有保障。说着就报了个官方的导游价。 曼殊听着不对啊,怎么比城民刚才的报价还高? “他报得低,回头各种想法子给你加钱,得宰坏了你!”士兵道。 曼殊总觉得不太对劲,但也没辙了。这种事儿,求救于铭瑭大约是没有用的。她看着寂瞳。 寂瞳大喇喇走向前来,叫她退下:“行了。没用的东西,还是我自己来吧。” 完全是跟仆婢说话的口气。 曼殊也没脾气了,只好站一边。看他怎么处置。 寂瞳跟这士兵鬼扯了一通,大意是他多么多么有钱----至少是他家里多么多么有钱。现在他跟多么多么有钱的朋友铭瑭一起出来看看。他是有见识的,铭瑭没有,所以他要带铭瑭来见识见识。 士兵听得眼都直了。看他二人确实气派。不由不信。 寂瞳言归正传,他们还有一伙同窗,都要出来旅游。他们两个不过是先出来踩踩线路的,要是游玩得好,叫同学一起来。他们同学里还有专门开旅社的,这次旅游还有个目的是为了探探路。真要是觉得这边合适,说不定就开过来了。 士兵们兴高采烈跟上头报告去了!上头把他们奉为贵宾。虽然城王没有直接出来款待他们,但接待规格已经很高了。 曼殊就好办她那寻找妖器量斗的正事儿。 妖器红唇也不知道量斗具体在哪儿。只晓得就在这个地方,已经很近很近了。曼殊想着。妖器都不老实,说不定就闹出什么特别的事故。她问本地有什么大事、奇事。 本地人以为她只是普通游客的猎奇,就使尽浑身解数跟她说,最后连本地少城姬要许配贵人的事儿都说出来了----所谓少城姬,就是城主的女儿----固然可喜可贺,但曼殊听来听去,不得要领,跟正题都没什么关系。 铭瑭则问本地人,此处有什么古董。 曼殊觉得他问得也很有道理!量器一直呆在这个地方,说不定也很古老了。在老东西里面找,成功率比较高。 本地人以为他想买古董,更殷勤了!就拿了大批东西给他挑,一个一个的古董商来招待他。曼殊就在旁边陪着,怀里揣着妖器红唇。那妖器红唇如果跟量斗距离非常接近,是可以辨认出量斗的。但它始终没有反应。 这些古董都是正经古董,不是妖器。 虽然不是妖器,但一件都不买的话,也说不过去。看着古董商狐疑而逐渐拉长的脸,铭瑭只好买单。他有什么钱?还不是曼殊从随身背包里拿出来给他。曼殊当初主要是拿药材宝贝为主,带的金银并不是很多。这么一圈给下来,她也蛮肉痛的。 寂瞳就在那里摇着扇子,跷脚喝茶。 曼殊怨念的给他使眼色,想叫他也想想办法。寂瞳拿腔拿调的使唤曼殊:“茶壶空了,来拿走。” 曼殊走到寂瞳跟前时,懂事的服务生已经把茶壶拿去换了。寂瞳跟曼殊掐耳朵根子埋怨:“谁叫你不早跟我说!” 早说了她是妖魔、还有个随身背包,寂瞳说不定能把好多钱让她带上,还用得着现在缺钱? 但早些时候,也没人能打包票他是不是可以信赖不是?不!就连现在也没人能打包票吧! 曼殊苦着脸。 寂瞳站起身来,背着身踱了几步,随意远眺,道:“这里绿化不行嘛?” 导游连忙几小步跟上,开始解说这里的绿化是可以的,那是什么花、这又是什么草,有多珍贵…… “也没几棵老树。”寂瞳继续道。 导游不得不夸寂瞳眼光精到!这不是秀瑟城资源少嘛?能砍的树几乎全砍过了。这还是城主领导有方,几岁的树能砍、砍完了再种多少棵,有讲究,保持住了最基本的水土。说到土,这里几乎每一寸土地也几乎都深翻过,就是为了多出庄稼…… “屋里又不出庄稼,不用深翻吧!怎么叫每一寸。”寂瞳嘲笑。 导游只好承认,不光为了庄稼。有段时间城里放光,有人传说有宝贝,就都开始掘地,结果…… “怎样?”曼殊很感兴趣。哎,先前这故事怎么不跟她说呢! 导游脸上火辣辣的。这事儿不光彩!唉,本来不能跟外人提的。怎么寂瞳一逗他,他就忍不住全说出来了呢?他含含糊糊结尾道:“总之没有什么。大家学会了在屋里也深耕种庄稼的技巧,就这样解决了粮食问题。都是城主教导得好……哦对了,”他岔开话题,“本城还是有一棵老树的。”(。) 第八十八章 喝破妖珠 那棵唯一没有被砍掉的老树,是在城王宫里。 量斗会不会藏在那棵老树根呢?始终被深埋着,才没有什么出奇的故事流传下来。但从前的某个时间,它发过光,搞得人们都以为地底下有宝贝,连室内都掘了一遍。 曼殊很想去看一看。 寂瞳问秀瑟接待员:“刚才听说,少城姬要许字于人了?” 接待员笑着回答:还没正式宣布。不过快了,快了!对方是很有名的修灵士,而且很有钱。真是好姻缘哪! 寂瞳道:“那我可要奉贺礼。” 接待员谦逊道:“客人远道而来,我们招待不周,居然还要贺礼……那客人想奉什么贺礼呀?” 寂瞳道:“一客珍珠罢。” 接待员顿时满脸都是“哇操土豪我艹土豪碰到土豪了!”的荣光焕发。他赶紧去报告。 曼殊看着有点不对了,悄悄问寂瞳:“一客是多少?” 寂瞳道:“一客就是一份。” “那一份到底是多少?”曼殊打破沙锅问到底。 “哦,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寂瞳道。 说的是不知多少年前,夜来风雨狂,有客人到某富人家敲门求宿。那富人看他形容狼狈、草衣蒲裳,是个落拓流浪汉,就不肯接纳,把他推了出去。他到一个穷人家里敲门,那穷人热情的把他接进来,遗憾的只是家里没吃的了,只有水喝。而且也没床铺了。那客人道,喝水就很好,也不用床。只要在炉前的热灰上宿一夜就好。 睡着睡着,穷人忽然看见耀眼的亮光,还以为天亮了,定睛一看,光是从炉前出来的。他想坏了,别是灶里有余灰,把客人的衣服烧着了!起来一看。哪里有什么客人,却是草蒲包的无数珠子,安放在炉灶前。足有整整一个人那么多。 从此,“一客珍珠”就指的是大概有一个人那么多份量的珍珠。 曼殊要承认这是个好故事,可是----“你身上哪里装得下这么多珍珠?”她问。难道也带了个随身背囊不成? “没有。”寂瞳道。 “那----” “你有。”寂瞳愉快道。 曼殊抓狂!她有随身背包,不代表她有带这么多珍珠好吗!苏静语那里金银本来就不多。珍珠是真没有!别说一客了!一颗都没有! 就在她快要跳脚咆哮的时候。铭瑭碰了碰她。 他就像是她的量斗、她的制衡仪。有他出面,她就能捺住火气,暂时听听他的意见:“怎么?” 铭瑭道:“寂瞳心光足智多谋,想必自有主意。” 寂瞳一笑。 接待员、还有秀瑟诸官员已经回转来,都百般奉承寂瞳,说城王已经知道了,很赞赏他的心意,决定开一宴来款待他。 至于他许诺孝敬的珍珠么。自然就要在那一宴上奉给城王了。 这一宴终于开始,倒也像模像样。火灵州的白天固然闷热。晚上从东边水上吹来的风则使秀瑟城清凉宜人。城王宫中有一座山,乃是城民们掘土造田挖出的泥土,废物利用运到这里堆起来的。并山上的花草,也是造田的时候拔的闲花杂草,留着跟粮食争水肥,拔了又无用,也拣好看的种过来。 除此之外,这里倒也有外头买的正经花草,算是撑了门面。又有那么一棵老树,在大厅的后头,树荫的影子深深的一直遮到厅檐上,城民们都称赞只有城王宫才能这样气派。 曼殊就琢磨着怎么才能转到大厅后头,去近距离接触那棵树呢? 似乎不容易。那棵树都被当作古董一样保护起来了,只可远观,不能亵玩焉。 筵席上的盘子很多,菜乍看起来也很多,其实每样只有一点点,像花一样摆着,勉强够填肚子。酒也是,珍贵得像金液一样的在杯里注一点点,就够润唇的。问题是每上一道菜、加注一点儿酒,旁边都有专门的人说这菜或者酒的历史、以及珍贵之处。感情吃的简直不是食酒,而是多深的文化似的。 既然用这么珍贵的文化筵来款待客人,当然期待回报。主人热切的等着寂瞳送上答应的那一客珍珠。 寂瞳一副“这有何难”的表情,对曼殊道:“把那颗珠子拿出来。” 曼殊心思苦苦用在那棵树上,被他一叫回魂,露出的完全是白痴一样的表情:啥?你叫我干啥? 主人露出的也是白痴一般的表情:啥?一颗?不是一客吗? 寂瞳脸上满满是无辜样子:啊我咬字不清、你们耳朵也没听清,怪我咯? 主人心头淌血!一颗珍珠怎么够付这桌筵席钱?诈骗这是!----啊人家也没说要等价交换,他设筵时也没说是做买卖的。这亏吃的,简直打落门牙和血吞!主人肠胃不好,气得肝儿疼,打量着寂瞳一行,琢磨着能不能把他们卖了还债。 “那可不是普通的珠子,”寂瞳很好心的跟他们介绍,“我活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美、这么神奇的珠子。肯定有什么特殊功用,就是我不知道。城王见多识广,一定懂。我这也算是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了。” 秀瑟城王总算找回了一点主人对客人应有的和蔼。他提出看看这珠子。 曼殊至此也听懂了,寂瞳盘算的是她刚入手的教化珠!她恨得牙痒,看看铭瑭,铭瑭也一副无奈的样子。有什么法子呢?曼殊只能把教化珠取了出来。 那珠子果然熠熠生辉、生机流转,在座的人全都看呆了。寂静中,秀瑟城王猛然暴喝一声:“你竟敢拿妖器戏弄我?” 秀瑟城王不愧是地王级的修灵者,看得出教化珠上的妖气。 寂瞳弄巧成拙,如今怎么办才好? 曼殊背上冒冷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秀瑟城王膝下一女,是秀瑟城少姬,正长得亭亭玉立,秀瑟城王作主,把她高攀了贵婿,照理说是天作之合,秀瑟少姬却是行也凝眉、坐也无言,说是舍不得家乡父老,动不动就掉下一颗泪来。 她本就安静,如今越发懒懒的了。今日秀瑟城王酬客,她也没有到席前来跟着热闹。(。) 第八十九章 煜琉 要说四灵州的风气,还算是比较开化的,女性不但可以修灵、可以仗剑悠游各地,当然也可以在筵席上公然露脸。 秀瑟少姬容貌清秀、气质出众,她父亲还是很愿意她在筵席上露脸的。这能给他长脸,他觉得。 但最近秀瑟少姬身体不适,也就不会客了。她父亲也劝她好好养养,以备出嫁。 “父王,女儿不想嫁。”秀瑟少姬愁苦道。 “哪有不想嫁的道理。”秀瑟城王觉得她完全胡说八道。 “女儿舍不得家乡。”秀瑟少姬又道。 “去了又不是不能回来。”秀瑟城王觉得她完全没逻辑,“晚上筵席你也参加吧?散散心。看你闷着,闷坏了。” 秀瑟少姬连忙辞谢:“女儿今日真的身体不适,今晚好好休息,明日给父王请安。” “也好。”秀瑟城王叮咛她好好休息,自己到前面会客。 秀瑟少姬在室内闷坐一会儿,却也没有休息,又走到廊上,拿足尖去挑月光,听见可疑的声响,过去一看----哎呀,却见到有人在搬值钱细软!再定睛一看此人相貌,秀瑟少姬气炸心肺:“你怎敢辜负我父王恩信!” 原来这坚守自盗的,乃是秀瑟城宫大总管。前面大家等着看寂瞳拿珠子,他却到后面来偷东西了。 被秀瑟少姬叫破,他也没有害臊的意思,倒是笑起来了:“少姬。咱们秃子别骂和尚,红花绿叶青莲藕,都是一家人。” “你什么意思?”秀瑟少姬很讨厌他的目光。搭在她身上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少姬不是不想嫁吗?”大总管胸有成竹道。 “……”秀瑟少姬无辞以对。 “不想嫁又怎么样呢?”大总管叹起来了,“煜琉心光,那是可望而不可及。就算人家真的能对少姬有意思,咱们城主也是断断不能同意的。煜琉心光就算是咱们火灵州最明亮的光,却不是咱们城主心目中的女婿。” 秀瑟少姬退后一步,手握着心口。被说中心事,她痛得眼泪含在眼睛里都落不下来。 就像寂瞳是水灵州第一位的心光。煜琉在火灵州的地位亦如是。而与寂瞳之灵动如水珠撒空、风流如湖纹回觳不同,煜琉凝然皎然,人评判道:真如凝静了的火焰。但你要真把他握在手里,被灼痛了,才知他的热度。 寂瞳四处留情、煜琉不假辞色;寂瞳四处游历、煜琉闭门却扫;寂瞳怕闷死、煜琉怕闷不死。要问寂瞳最讨厌谁?肯定是煜琉。他曾经自作多情的问煜琉:想必你也最讨厌我吧?煜琉看了他一会儿,啥也没说。那眼神就气得寂瞳拍案而起:啥意思啊你?! 煜琉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了。当他空气。旁边仆人怪不好意思的上前:那个,寂瞳心光,咱们这里可能打扫不够干净,怕不适合接待您。要不您暂移莲步,让咱们这里先打扫打扫? “什么啊!”寂瞳怒道,“他是叫你们把我赶出去,再扫地清洁吧!” 他猜得好有道理,仆人竟无从反驳。只有干笑的份:嘿,嘿嘿…… “什么鬼!他刚才有说话吗?连手势都没打吧!就给你们下令了?嘿什么嘿!”寂瞳抗议。 煜琉现在已经当他不存在了。自己信步踱到后头去。 而那些很客气又忠心的仆人,终于把寂瞳“请”了出去。 寂瞳出门的姿态仍然是很婀娜的,简直楚楚可怜,似乎不经意的一个抬眸,流艳了那一刻的时光,把围观群众窒了一窒,本来全是煜琉粉丝的,至少有一半倒戈向了寂瞳,并且从此壮大了“煜瞳教”,意思是要寂瞳与煜琉两个在一起才是最好。这当然为正统观念所不容,只是小孩子玩玩而已。 在他们眼里,寂瞳给煜琉下的绊子也不过是美人儿使使脾气、相爱相杀,动人得很哪! 那什么,只不过是在煜琉的宅子里留下了一片水雾而已嘛? 寂瞳走后,煜宅仆人要打扫,才发现根本打扫不干净。寂瞳那水雾是用很促狭的灵术配的,真所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也不去。仆人没办法,煜琉亲自出手也没办法,寂瞳那湿柔柔、笑盈盈的气息,总留在宅子里。煜琉就一把火烧了宅子,另觅净处。 从这件事之后,有一件事是确定了:煜琉在这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果然也就是寂瞳。 这算是一件……荣耀吧?要是一般人,想叫煜琉讨厌,还没资格呢。 像秀瑟少姬,也不过是一般人中的一个。 父亲要把她嫁给人家,她没有反抗。何从反抗起呢?心事说出来都怕人耻笑,听大总管一语叫破,她又羞又恨,身子如同时置于冰水与烈火间。 大总管捋了捋胡子道:“这样吧!少姬别拆穿我拿东西,我呢,带少姬逃出去,咱们各得其所,好不好?” 秀瑟少姬不是不动心的。 “要走就赶快。”大总管又道:“我筹划多久了,就现在是个空档,再错过,就完了。” 秀瑟少姬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还有,”大总管道,“你得留个书信,说你是自己出走的。不然万一城王以为我偷抢了你,追究起来,我怎么担待!” 秀瑟少姬答道:“你不过想要我父王以为那些钱也是我卷走的罢!” 大总管腆着脸笑:“我冒险帮少姬出去,总要有点好处的嘛。” 秀瑟少姬到底匆匆留了字,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换大总管带她出去。 快出门时,她见到会客厅那边光华烂漫,如同有一座生命的小火山在那里喷发。 连大总管都不由得驻足凝视片刻,猜测那到底是何宝物? 毕竟大局为重。大厅客人送出的宝珠,不管如何珍贵,都不是他们的。他们还是悄悄逃出去了。 而会客厅里,秀瑟城王喝责这是妖珠。 气氛凛然。寂瞳似乎也吓傻了。铭瑭无奈的拿指尖揉揉额头,叫着寂瞳道:“叫你不要收这些来历不明的珠宝吧,你偏不听。”(。) 第九十章 鲤郡蜡城大混战 寂瞳向铭瑭哭诉得跟真的一样:“怎么可以啊?我也是花大价钱收的啊!他怎么可以拿妖器来害我?” “人家也不知道是妖器吧?所以才叫来历不明嘛。”铭瑭像模像样的安慰他道,“你还带在身边这么久,没有为它所害,已经算运气好了。” 寂瞳呆萌的点头:“不错不错!”就向秀瑟城王行礼道,“怎么办好?这祸害还请王座帮忙处置了!在下另备赔罪礼。” 曼殊对这两人都无语了:他们是排练过的吗?怎么能接得这么顺的啊喂! 秀瑟城王心动了,答应收下妖珠……啊不是为了万一能从妖珠里搞到什么好处的,只是为了摧毁的……嗯,并且再等着寂瞳准备大礼来赔罪。他很期待。 教化妖珠就被护送到后面去了。 阿螂忽然“噫”了一声。 啊哦,不是阿螂,而是缠在阿螂爪子上的那缕舞伎黑影。 她感觉到了有另一种妖器的震动! 教化妖珠靠近另一件妖器时,有了感应。而黑发舞伎已经跟教化妖珠已经双生双栖,所以也传达到了感应。 黑发舞伎已经被曼殊收伏,她的感应自然而然就奉给曼殊。 这感应的传达,在他们之间只是一瞬间,不足为外人道----确切的说,应该是“牠们”之间。 曼殊悲哀的发现,她的妖性已经越来越浓了。 但她没有时间悲哀。 教化妖珠被护送到后头,经过大树。就感应到了妖器。那量斗基本可以肯定就在大树底下。她得好好计划怎么去拿到量斗。 有人也在王宫外头焦急的等着。 不但等里头送出财物,更等着个活宝贝! 所谓活宝贝,就是秀瑟城少姬。 煜琉不稀罕这个少姬。很多男人可稀罕!秀瑟城少姬那也算是秀外慧中啦,至少在秀瑟城,是首屈一指的。譬如大总管,就很关注她。要不是关注,怎么能知道她心仪的是煜琉? 大总管也没指望能得到她的心,得到她的人就够了。这一晚,他根本是故意的要把秀瑟少姬给诱出来。秀瑟少姬自诩聪明。毕竟涉世未深。要是换成寂瞳这种积年的狐狸精?风里耸耸鼻子就知道他撒什么猫溺了。秀瑟少姬可不行,竟自作聪明,真的跟他一起逃出来。还自愿留书,帮大总管洗脱嫌疑。 接应的人从黄昏时就在外头等了,看晚霞淡去、听筵席上有音乐声飘出来,大总管没出来。唔。也正常;看星子像冰钻一样铺了天空,闻筵席上酒菜的香淡淡飘出,大总管还没出来,唔,也算正常吧;看小火山一样的宝光流丽,哟,是啥呀!就算整整一客珍珠,也没这样的宝光。客人到底献的是什么宝贝?大总管怎么还没出来?他们尽伸长脖子等了。 他们等来的是一场战争。 是剑、火、指甲掐着脖子、膝盖顶着鼠蹊。 那些人本来也是正儿八经的修灵士。打到最绝望的时候,像市井无赖般缠斗在一起。 这是黄泉坡的厮打。延伸到此。 黄泉坡的两伙人,打得生离死结、七零八落,猛听喧哗,见另有军队冲过来,分别是两边的人马,还有不知哪来的其他力量,喊着水灵州疱郡跟鲤郡开战了! 就是古浪县令偷揣着护手霜的秘方,去投奔的鲤郡。疱郡王派王浸去寻迹追踪,终于发现人是在鲤郡,向鲤郡要人,鲤郡不肯给,引发一场大战。这被称为“护手霜之战”。 那鲤郡王,想夺这护手霜的财源,其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从疱郡手里打下古浪县固然不现实,那河鼠又只在古浪县繁殖,怎么下手?正常人这种时候不应该是死心放弃了吗? 那鲤郡王却当真了得,或者说他手下的人真了得,愣是鼓捣出个古浪河鼠的人工繁殖体系,要靠灵力来维持的,成本比较高,但跟古浪护手霜的利润比,还算值得。 就是繁殖体系中有个瓶颈,不好攻破,古浪河鼠在人工繁殖环境下的死亡率还是高。算上死亡率,这成本就不合算了。何况,即使取得了河鼠脂油这一重要原料,要合成原汁原味的古浪河鼠护手霜,还是需要原始配方。 古浪县令正是带着这两样最重要的秘密,投奔了鲤郡。 也都怪王浸逼他太狠、伤了他的心。他要逃离疱郡,也算情有可原,其他人都是这么想的。更何况他带的秘方,是真的。鲤郡王得益于此,怎肯把到口的肥肉又吐还给疱郡。 他也知疱郡王不肯善罢甘休,大战在即,就积极做准备。派人到火灵州向蜡城取蜮毒,正是备战的一部份。 战事用毒多,鲤郡王怕人家蜡城不肯卖。就算肯卖,也怕人家走露风声----啊他并不是舍不得花钱。绝对不是的!----嗯,总之,要是能自己到黄泉坡去取,还不如自己取的好。 蜮毒不是说取就能取的,可是他们正巧雇到了一个取毒的行家!这只能说是天意灵命所钟,注定他们顺遂了。 鲤郡王就把人派到黄泉坡了。正好蜡城的人也赶来,这就打成了一团。同时在水灵州,疱郡王也突然对鲤郡王发动了攻击。 鲤郡王本来以为他不会那么贸然呢!不管从道义上、还是胜战的信心上,难道不该是谨慎一点比较好吗? 可是疱郡王似乎对胜战完全有信心、而且不在乎道义。 鲤郡王加派人手,到黄泉坡追取蜮毒。 蜡城王也接到情报,说黄泉坡这里有问题,就加派了人手赶过来。 还有听到风声的其他势力,看热闹不怕事儿大,何况万一能火中取栗呢?也就过来观战了。 不知怎么这场战斗就成了一场狗咬狗的混战。问题在于这些狗到底还是有灵术的,于是战场中暴起各种各样的光声特效,自不消说得,光这么看看还是蛮好看的。 身在其中就比较危险了。这些光声,毕竟不是屏幕里特效那样看看好看,而是真要人命的。 瞧,有个蓝弧飞起,某人脑袋往上头一挨,欻就少掉一块,他露着里头红红白白的豆腐脑儿,一时还不知道怎么会事儿呢,他同伴忙帮他念治疗咒。他这时才觉得疼了,嗷嗷叫着。秀瑟城里的人看着就觉得疼,一个个都腿软。(。) 第九十一章 祭起妖珠困红颜 那在王宫外本来要接应大总管的,也没法儿如约再接应他了:光声幻色的战团打着打就就离秀瑟近了,脑汁四肢乱抛乱溅的,他们还傻呆在宫外,等着被绞进去送死吗?当然先逃跑要紧! 正因为他们这一跑,大总管出来时,没有接应的人,又被战团吓住、又被其他大叫大跑的人一冲,没控制好秀瑟少姬。秀瑟少姬往前猛走,不知道是想继续跷家、还是迎上战团保护秀瑟。 反正大总管就当她要逃跑了,下意识的强拉住她。这会儿秀瑟少姬也知道他不安好心了,不但反抗、而且喊叫。大总管吓得捂她的嘴。这个动作本身又引来别人注意。 这上下,战团的声嚣也传到王宫中去了。宫中的人也出来,混乱得像是布朗运动。 还记得吗,布朗运动指的是水中花粉颗粒的运动。每个颗粒向哪里去的方向都不确定,把所有颗粒的方向都交织在一起,那叫个混乱。但最终花粉颗粒是要沉到水底的,如果它们都比水重的话。想让它们重新均匀分布在水中、变成悬浊液,那需要一根棒子重新搅动它们。 现在想像一下每颗花粉颗粒都有自己的理智、聪明、情感、想保护的东西,都用自己的判断而动起来,能想出那混乱吗? 但最终它们也只会指向一个结果:阻止战团接近秀瑟城,这符合所有人的最大化利益。 秀瑟城王有指挥棒的能力、也有指挥棒的作用,组织所有城民全都出来参与布结界。 他要用一个大结界来保护住秀瑟城、阻止敌人接近。 为了这个共同一致的大目标。不管是城民也好、客人也好、仆人也好,连犯人都拉出来一起奋斗了,大总管和秀瑟少姬也不能例外。 秀瑟城王一时半会儿也搞不清女儿怎么会在宫外、怎么会和大总管拉拉扯扯、互相指责。他没有王浸那样抽丝剥茧明察秋毫的能力。但他至少有王者的魄力。一声令下:大局为重!所有人一起布结界,退者斩!任何事情都押后再谈。 曼殊再想去那棵大树下头找量斗,也只能先服从大局,献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参与布结界,一边琢磨着:等打完胜仗,大家高兴得,还会有混乱。到时候还能再找机会去大树下拿妖宝?或者在战斗中立了功,向秀瑟城王要求到大树下单独呆一会儿来当作奖励呢?但这种要求也太奇怪了吧!最好问寂瞳想个主意。寂瞳鬼主意多,想的借口比她高明。 而黑发舞伎的注意力却在秀瑟少姬的身上。 就像妖器会互相吸引。妖魔会因彼此相似的生命能量,而互相吸引。秀瑟城姬对煜琉的向往、跟黑发舞伎当初情不自禁赞了一声“美哉少年”的心情有共同点。而秀瑟少姬如今处于危境,更与黑发舞伎死时的心情有类似。 黑发舞伎的关注,使得曼殊也注意起秀瑟少姬来了。这一注意可不要紧。顿时引燃了炸药包。 人必不是花粉颗粒那么单纯。秀瑟城王搅动的,本就不是一杯浊水,而是一捧烈性炸药。 曼殊光荣的成为炸药引燃的导火索。 怪只怪秀瑟少姬人不笨,一边固然在跟父老一起布结界,一边却顾虑着大总管如果逃了怎么办?同时又担心危机解除之后,父王问起前因后果,她要如何解释? 忧虑之下,她心生一计。想着大总管也不敢面对父王,以他卑鄙心性。恐怕是想逃跑的。她不如给他制造逃跑机会,在他逃跑时,大声叫破,让父王把他“逃跑者斩”了,以后再问她怎么会在宫外,她怎么说都行,大总管死无对证,岂不便当? 存了这个计谋,秀瑟少姬就暗地里窥视大总管,想找个机会实施计划。 大总管也真够狡猾,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借着她看他,趁机施展****。秀瑟少姬本来还在监视他,监着监着,自己心头就迷糊过去了,竟要被他带着往外走。 还亏得是曼殊也在关注他们,又有黑发舞伎主动对秀瑟少姬作感应,发现不对,及时发声示警,秀瑟城王等人都看过来了,大总管无所遁形。 后面的情形就有点混乱了。大致是大总管想逃逃不了,狗急跳墙,要杀秀瑟少姬;秀瑟少姬觉得还不如死在他手里,这样一来父王肯定会为她报仇,但死之前她也要咬下大总管一块肉来;秀瑟城王觉得所有大敌当前还内乱的都是要跟他过不去;其他围观群众有的觉得大总管和秀瑟少姬之间有奸情、有的恨为什么这场好戏要放在大战压城的时候上演害得他们没心思看。 至于曼殊。曼殊是想救人。 既想救秀瑟少姬,也想救整座秀瑟城免于被战火绞碎。 她不太喜欢秀瑟城民的气质、更不认识秀瑟少姬,但身为人类,在此战局中,总有“不忍心”三个字在,就有救护他们的想法出现。 所谓英雄,也许未必多爱他救的那些人民。人民本身也未必多可爱。不过时也势也,总有不得不做的心情。 恰在此时,秀瑟城王拿出了教化妖珠。 他也是急着要救秀瑟城、又被女儿和大总管气得,一气一急之下,想着还有个秘密武器在,不如拿将出来!万一能借到力呢?那就赚到。实在不行,为其所害,那跟被绞进战局中一样,大不了也不过就是个死。如果这珠子被打战的那些人毁了,反正也是妖器,他又不心疼。 他就祭起教化珠。 哪里知道妖器不是谁想用、想用就能用的。而且这珠子主要也是教化用的,不是打架用的。教化是要看对象的,像秀瑟城王这种,所谓朽木不可雕也,教化珠还不愿意教呢! 但是黑发舞伎想要救相似灵魂的秀瑟少姬、秀瑟少姬想与大总管偕亡而保护秀瑟城、曼殊则想救所有人。 这三个女孩子的心意,终于激发出珠子的大能。 电光火石间,曼殊觉得异能缭绕,把她们三个缠在一起。 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三,什么是一。她就是她们。她们就是她。 主宰却只能是一个。 如果她不能坚持自己,就将被别人所坚持。 曼殊像溺水的人,寻不到一个坚硬的平台可以攀附。只有柔软,无底的沉溺吞噬。 她心中也有一片柔软。 虽软而不可被席卷,虽柔而不可被改移。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心匪石,不可移也。) 柔软的呼吸,替她守住了一方世界。她蓦然睁眼,眼中神光四射,望向秀瑟城前,就在城前画了一道长长的线。 她的指就是她的眼,她的眼就是她的心。没有区别。她的世界与真实的世界,没有区别。 她把她的心意强行加于真实世界的守则之上。 是谓妖力。 教化珠的妖能量境开始坍陷。 到底是太过勉强了。教化珠在曼殊等女孩子强行要求下被激发、在曼殊的指引下激化,虽然就不可避免的进入坍陷期。 要撑住教化珠的坍陷,需要更强的妖力。 曼殊还没有这么强的力量。 妖能境红极成灰,向内坍陷,如同戳破的气球皮,向里耷拉下来。 不及时逃的话,就会被包在里面。 而其他人都帮不了她们。那些人几乎都被妖力画长的界限所眩。那那界限不是固定的,也开始向两边坍塌,带动大崩盘。逃得稍慢的,都会被砸死。 界限两边的人都开始各自逃窜,成为大溃散。 溃散中,寂瞳还顾得上找铭瑭。 不管人级、还是地王级修灵士的眼力,此时都看不到铭瑭。 只有天圣的眼睛可以看见,有个白衣凝静的身影,说不出有多高大、也说不出那长长的垂发有多洁静。他垂眸托着那戳破的气球一样的小小妖境,目光无悲无喜,说不上是要救它、还是要捏碎了它。 曼殊在耷坍的困境中,但闻风生。 风是从她心底吹出。当初供她立足的那份柔软,吹出浩大而清明的风来。 曼殊听见谁在她耳边说?“你故意遇险好吵醒我是不是?” 其实他和她都知道,这指控不是真的。这句话只是开玩笑。 真是浪费啊!好不容易他醒来的短短时间里,他却用来开玩笑。 然而不开玩笑又能怎样? 曼殊甚至连玩笑话都想不出来。 只是一手拉着一个女孩子,跟着这阵清风,从缝隙里逃出去。 崩溃妖境中的唯一缝隙。 出去之后她才发现,她只带出来黑发舞伎那一缕黑影。 秀瑟少姬呢?还留在坍塌中的妖境里。她被心魔所惑,没办法跟着曼殊出来。曼殊重新趴在缝隙上,看到她目光涣散,如在梦中。 “快醒醒!逃出来!”曼殊喊她,并努力伸手进去够她的手,似乎是抓住了,往上一提,她的手却还在原地。她跟曼殊已经是两种不同的能量存在形式。她自己不肯走的话,曼殊的力量无法真正作用到她身上。 曼殊用力的喊,在秀瑟少姬的耳朵里,是一片嘈杂。(。) 第九十二章 妖军如云 秀瑟少姬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一扇大铁门发出可怕的嘈杂声,慢慢朝她关上,把空气和阳光都关在外面。她也想从那线缝隙里逃出去,但是又不够力量。蜷缩睡在原地会是更容易的。直到门关上了,她却掉下眼泪来,知道那门永远也不会再开了。 教化妖珠化回一颗圆形的石子,落在地上,失却了一切光华。它在这粗暴的使用中,丧失了教化力量。曼殊把它拣在手里,发现只能看到目前阶段适用的合击技。 它还保留了一些妖术的记录,但曼殊只有升级到相应的等级,才能看到这些记录了。 而晨風再一次沉睡了。 “曼归萝!”寂瞳大声喊。他总算看到了她。 在妖境里时,他是看不见她的。 “铭瑭呢?”曼殊四顾,不见铭瑭,只见到狂逃的城民们,还有山崩一样塌下来的能量长城。 这就是刚刚曼殊用妖力划的线。 在教化珠失去支撑力量而坍毁之后,这条线也垮下来。线的这边,城民在逃。线的那边,刚才打战的那些人也在逃。 至少,曼殊希望他们停战的愿望达成了。 曼殊看着那高高的妖线,垮下来声势惊人,她自己都诧异:这是她干的? 力量这么重要,难怪大家都想要得到力量。 她也算是爽过一把了,现在也还是逃命要紧。至于铭瑭,实在找不到。也只好算了。 人生在世,浮萍散聚,固然死生契阔。又哪有那许多的不离不弃呢? 恰此时,他们见到了铭瑭。 铭瑭站在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角落里,在往他们这边跑。 曼殊也和寂瞳一起朝着他跑。 他却用力朝他们挥手,声音是叫不了那么响了,但意思是叫他们往反方向跑。 “怎么搞的?”曼殊困惑的问寂瞳。 寂瞳就利索的往反方向跑。那个方向----明明好像更危险才对啊? “怎么了怎么了?”曼殊跟上寂瞳,追问。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有的时候不需要问那么多。”寂瞳干脆的问。 曼殊后来想想,这才是保命的最高法则。 不过她人生在世。做的一切事,好像往往不以保命为目的就对了。 她回过头,朝着铭瑭跑。终于交会了。就算不是双手交握热泪盈眶,难道不应该是热情打招呼吗?结果铭瑭劈头骂她:“你干什么?” 她……本着朋友情战友谊,跑来跟他会师,是有什么问题…… “你看!”铭瑭叫她往他背后看。 曼殊目力不及铭瑭。她问:“下雨了?” 那边看起来是乌黑的雨云。还孕育着金色的闪电。 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曼殊心已经往下沉。她知道如果是单纯雨云的话,铭瑭不会这个反应。看来那片云不简单。 很快她就知道真相了。那是一片妖云。是一支妖魔的军队,也过来火中取栗。 曼殊妖力划出的界线,阻止了战斗,搞得所有人都抱头鼠窜,而那支妖魔的军队一看:哦哟,不错嘛!是我们哪位大师兄先出手了?那我们也跟上啊! 他们就这样唏哩哗啦的过来了。 铭瑭逃错了方向,又在寻找曼殊的过程中耗多了灵力。跑不快,看见曼殊和寂瞳。想叫他们先跑,谁知曼殊又折回来跟他碰头,同样也是过多的耗去了力量,逃不快,被妖魔撞个正着。 妖魔们本来是兴高采烈的挥舞着怪模怪样的兵器和肢体,喊着:“杀啊!吃啊!----” 阿螂一听,乐坏了,也从曼殊怀里奋力探出头,挥舞着小爪子也喊:“杀啊!吃啊!” 它那意思是:你们快杀啊!我好快吃啊! 妖魔们一看,哟,是自己人?这姑娘身上果然也有妖气,但那男人又不太像……牠们等着统领的示下。 那统领,穿戴黑铁嵌古玉铠甲,绣带飘摇,骑一匹张牙舞爪的凶猛神狍,微一示意,妖魔们就把曼殊和铭瑭都先掳上了。 这些妖魔往前如旋风般杀卷,遇着逃得慢些的,兵器撩过去如刀割草。顿时满地都是鲜血断肢,又被阿螂等小怪兽抢食干净。 曼殊觉得反胃。 前面已经是秀瑟城,逃得街空巷空,妖魔进去,哪顾什么好歹,摧枯拉朽,把这一座精耕细作的小城,顷刻荡成废墟,包括花草树木---- 哎,那棵树! 那棵古树就在眼前! 红唇妖器与黑发舞伎都热烈的发出提示。那黑铁铠甲的妖魔统领也朝古树望去。看来他也有感应。 曼殊道:“可能是量器。” 黑铁铠甲的统领微微朝曼殊偏了偏头,未置可否,举手成风,朝树根拍去,便见一团光晕从树中升起。红唇妖器急于为主立功,一吸,就把光晕吸过来。 眼见那光晕脱离黑铁统领的掌控,向曼殊飘来,妖魔们发出鼓噪,黑铁统领却也不跟曼殊抢,任曼殊收了,举手叫妖魔们专心战斗。 原来斜刺里又有一支军队过来,很是齐整,旗帜写的乃是蜡城。看来蜡城组织相当严明、力量也比秀瑟城强,竟又有援军赶到。 黑铁铠甲的统领,却并不把蜡城看在眼里,手一挥,率领妖魔们杀上去。两军未接,那蜡城军已经先行溃散,发声喊,掉头曳戈逃跑。妖魔追得很欢,无奈他们跑得太快,并未砍实了一个。妖魔们好比猫鼻前悬小鱼,嗅得着咬不着,一发往前劲扑。 黑铠统领忽的大声唿哨,叫妖魔们停步。妖魔们追得猛了,一时哪里停得下来,只见那一阵跌跌撞撞、磕磕碰碰罢!被挂在妖鞍上的曼殊也随着惯性往前一荡,眼看要撞到铭瑭了,妖魔恰好又往另一边一歪,曼殊跟着改变了势子,恰恰好没有撞上。 说时迟那时快,前面本来狂逃的蜡城军队也停住了,重新布阵,迅速整肃,后头又有大军出现,旗帜憧憧,不知几千万人。再看那旗子,懂事的都认得:愫以期! 既福左之后,火灵州数得着的大将军。晨風生前在风灵州的地位,也远远不能跟他比肩。他与晨風的区别,就在于晨風要到知德村以身作饵,而他则可以稳居后方指挥。 现在他居然也亲自到前方来了。 值不值? 想想定世大战之后,妖魔在大陆上已经近乎绝迹,可以称之为珍稀动物,那么出动大军来围剿也算值了。再想想为了一个化名张财主的福左,风灵州出动一个少将作饵、一整支配全了鹰雰及其他装备的精锐部队来围剿;为了捉杀辛魅和苏姜静语,地国更是由苏穋带大军围攻。这样一比,秀瑟城都出现一支妖魔队伍了,风灵州出动愫以期带军来攻打,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只是他怎么能来得这么快? 妖魔们想,恐怕只能逃了。 但牠们的凶性鼓动着牠们:打一架又怎样?万一打赢了呢? 牠们霍霍磨着獠牙,在**与理智间难以决断,等着牠们的主帅下令。 火愫军队两边分开,出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素面铠,一般遮没了头脸,肩膀比较宽,除此之外也不见得怎么特别。 据说,火将军愫以期是寻常人身高,为人朴素,肩宽头小。 这个素面铠的将军,头盔那一部分,好像确实比普通人小一点儿。 他就这么往阵前一站,火愫军队都静了,似乎在等着看自己的将军怎么发灵威杀妖魔。妖魔们也静了,等着生死交战。 黑铠统领飞快的做了决定,叫妖魔们都撤退,而牠自己独自上前。 迎着那身素面铠。迎着传说中灵威骇人的愫以期。 如逆风中抢上斜坡的行人。 牠以牠的进,换妖魔们的退。 牠一出战,自有副统领立刻接替牠的位置,指挥妖魔们撤退。 在定世之战后的灵州大陆,这支妖魔军队还能生存下来,自有他们的厉害之处,不是寻常乌合之众可比。 黑铠统领迎上愫以期。 硬撼一招! 曼殊听到无声的噪音。 这并不是真的声音,但却比真的声音还嘈耳可怕,让人恨不能把手伸进自己的耳朵里,把负责听觉的耳涡什么的都拎出来,求个痛快。 很快,你就不用麻烦下决心去拎自己的耳涡了,因为噪音更大了,直接要把你的耳涡捣碎了。 阿螂往曼殊怀中深处钻,妖魔们则齐声惨叫。 牠们好像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担心。牠们是在担心黑铠统领。 牠们的叫声也不光是在表达情绪而已,相当程度上抵销了对方发出的噪音。 愫以期发出了攻击。 一击石破天惊。 是一个光焰灿烂的拳头,那么巨大,从天至地,一击裂天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绝对想不到尺码这么普通的一个身体,能发出这么强大的一击。 而这一击又如此精确,针对黑铠统领和其他妖魔,就只针对黑铠统领和妖魔,其他火愫战士明明站那么近,却一点都不会受影响。 曼殊知道自己做不到。她哪怕是从妖器中获得力量,可以打出这么大的一招,也控制不好准头,肯定要把旁边的生命都打得血肉模糊了。(。) 第九十三章 峡谷遁身 拳头向妖魔们打过来时,曼殊和所有妖魔们都闭了闭眼。 人在面对自己死亡时,有几个人还能有勇气大张着眼睛,从头看到尾? 只有一双眼睛在看。 铭瑭。 他用局外人的冷静而从容目光,从头到尾细细的看。 这火焰的巨拳,本来意味的是死亡。 黑铠统领在对战前,甚至把妖狍座骑都松开了,意思就是不要座骑一起送死。 而后牠孤身上前,把火焰的巨拳硬顶住了。 站在部下和敌人之间,把死亡活活的顶住、顶回去! 副统领痛骂妖魔:“傻杵着干嘛?都跑起来!”用的是妖语。曼殊怕铭瑭听不懂,连忙给他翻译:“叫我们跑呢。” 其实也不用她翻译了。反正妖魔们携掳着她跟铭瑭一起跑。 巨拳轰然燃尽。 黑铠统领竟然还屹立未倒。 骤然一道长索飞出,卷上黑铠统领的腰。 黑铠统领竟连手都没有抬一抬。完全没有抵抗的意思。 那长索飞自副统领的手。其他妖魔都退了,副统领却没有退。他飞出长索,卷住统领,一拉,黑铠统领向他飞去。他背起黑铠统领,立刻弓身飞逃。 原来黑铠统领与愫以期对了一击之后,虽然不败不死,但也已经失去了再战的能力,已完全如羔羊般,任人宰割了。 幸亏有忠心的副统领,一定要带统领一起逃。 他嘬起唿哨。妖狍早已屁颠屁颠的跑来,等着驮主人。 黑铠统领此时若有力气说话,一定骂牠们多此一举。愫以期再行追击。牠们两人一骑又怎么逃得掉?白饶上两条性命。 然而那素面铠的将军竟未再追击。 火愫军队好像也被黑铠统领的硬骨头震慑住、又或被妖魔副统领的忠心所意外感动?反正他们有好一会儿没动静。 副统领把统领扶在妖狍上,逃了足足有一箭之远,火愫军队中才有号令行下,战士们都动起来,哗噪着追击牠们,但声势已经大不如前。 曼殊被妖魔们裹挟着,一路逃到峡谷。顺着谷势逃窜---- 哎,不对,这里应该是平原。怎么忽然冒出来一个峡谷? 定睛再看:我去!什么峡谷?这完完全全就是曼殊前头用教化妖珠力量画出来的止战线!她出了妖珠能量境之后,止战线上能量坍塌,吓得两边的人都逃跑。现在能量完全坍散去,就留下了这深深的一道伤痕。像峡谷一样。 “这道谷居然是我开的!”曼殊再一次感觉到妖力真是太可怕了。竟然让人一下子能做到神一样的奇迹! 可是灵兵们已经从前面包抄过来了。他们人多!而且行军布阵确实有一套。而妖魔这边呢,黑铠将军丧失战斗力之后,挨下来一个将才都没有。副统领也就是忠心而已,看来并没什么好主意。 灵兵们叫嚣:“杀尽妖魔!” 好么。曼殊觉得落到他们手里的话,没什么解释的余地了,肯定是被他们一刀两断。 现在,这些灵兵们对她来说,比妖魔们还危险。 为了自己性命计。曼殊不得不说话了:“这样跑不行,还是钻到别人的口袋里了。” 妖魔们都瞪着她。那表情仿佛是:咦,这只小兔子会说话! 曼殊不是不害怕,但想到牠们赖以作掩体的峡谷,还是她动动手指头开出来的,顿时就觉得胆壮了。她继续大放厥词:“找个好方向才能突围出去!” “……那你说往哪边走?”副统领扛着统领,穷途末路,不耻下问。 曼殊四顾,看不见素面铠将军。说不定他跟黑铠将军对了一招之后,也负伤了。这是个好机会!她极目远眺,深思熟虑的指了个方位:“那边人少。” “可是……”妖魔们似信不信的。 阿螂已经跳出她的怀抱,向她指的方向热情的跑去了。它相信她。 曼殊问铭瑭:“你说?”她总觉得铭瑭比较细心。 “横竖都是赌一把。”铭瑭诚恳的表示。 连他这样的人都说出“赌”这样的话来,可见形势之凶险、胜算已经少到什么地步。 牠们就朝着曼殊指的方向狼奔豖突而去。 那些灵军们没想到牠们会往那个方向去,连忙吆喝着补救,但已经来不及了。 说也怪,牠们真的一路顺遂的逃了出去。 火愫战士们都问一个人:“现在怎么办?”那人只是抿了抿嘴。 妖速极快,曼殊跟妖魔们不知跑了几十上百里,天已经大亮,太阳高高挂在空中,极炎热。左边有山,山色苍黄,并没有多少植物,但山脉本身总算投下一片荫凉。山脚下是连绵的草原,草色也是干燥的黄,沙沙摇曳着连绵出去。总算不是那个性十足、战斗力爆表的联爝草了,否则光是穿过草原都要费老鼻子劲。 山脉间裂开一道口子,是个乌黑的深谷。曼殊不得不想,这到底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呢,还是以前真的有修灵者、或者妖魔,把它劈开了? 峡谷中有许多突出的怪石错落分布。妖魔们在怪石上停留下来休息,布好结界,料是安全了,修灵者们应该不会再追上来了。 牠们这才顾得上照料黑铠统领的伤势。 带结解下、嵌古玉黑铁铠甲松开,露出里头玫瑰紫靠袄、青缎比甲。胸脯高耸,竟是个女子!那妖狍在主人身边呜咽徘徊。曼殊此时才顾得上定睛细看这只动物,全身白毛,面孔也白得似面团儿捏出来似的,整张脸上醒目的只有一张血盆大口,竟没有眼睛。那眼睛生在肋下,一边九只,又圆又亮、金光闪闪。它在主人身边呜咽,那声音像断奶的小孩子啼哭一般。 妖魔们把黑铠统领的头盔也松下。曼殊终于看到她庐山真面目,竟是皮肤白皙、容貌姣好,美得端庄正派,绝不是名刺夫人那种狐媚样子。然而双目紧闭,而且那一双眉毛也略为怪异,似乎是画歪了。 在妖魔们紧张救护下,黑铠统领终于醒过来。 就算醒过来,她也没有张开眼睛。 她没有用目光打量她的部下们,而是侧耳倾听,细数牠们的脚步与呼吸。 她是个瞎子。 曼殊用目光跟铭瑭说:天哪!她是瞎的! 铭瑭回答道:是啊。居然会有这种事。 他们是用目光交流,而不是用语言。他们都觉得在黑铠统领面前直接讨论她的视觉缺陷,很不礼貌。 曼殊更意识到自己是用“她”来称呼黑铠统领,而不是“牠”。 曼殊越来越与妖魔同化了,即使在目睹妖魔们对人类举起的屠刀之后。 人类本身比妖魔也高尚不了多少。她想他们,修灵者与修魔者们,本质上也没有太大区别,就像两群小朋友,一个喜欢苹果、一个喜欢香蕉,就这样打了起来。问题是他们的战斗力比小朋友强,于是伤痕累累、不死不休。 黑铠统领关心她部下的心情,难道就比人类卑贱多少吗? 但她侧耳倾听之后,脸色陡然灰暗。 副统领连忙道:“你休息休息就会好好的。不要紧。我们都在。” 原来黑铠统领既已失明,主要靠耳力来获取外界信息。但灵军发出的噪声,却很大的伤害了她的听觉。她怎能不惊怒悲惧?副统领连忙宽解,是体贴之处。比起来,米虎那种叛主而逃的人,哪里配鄙视妖魔呢? 却不知苏穋有没有找到米虎、有没有对米虎报仇。 黑铠统领略为喘息数声之后,似乎心情平复了,问:“我们还有两位客人?” “是的。我们在!”曼殊连忙道。 黑铠统领笑了笑,抹了抹脸,眉毛竟然掉了下来。 曼殊一惊之下,骇得失声。 “没关系。”黑铠统领把两道眉毛又装回去,“老伤了。有一点点麻烦,没大问题。” “……”曼殊觉得像牠们妖魔这样,能把身体变来变去的,也挺方便,至少有个小缺陷的时候,也不用去某国整容,自己再组装一下就能搞定。 “大家休息吧。”黑铠统领安顿众妖魔休整,又问刚才具体是怎么脱险的?原来她与火焰巨拳对抗之后,处于半昏迷状态,对外界情况不是很了解。 大家连忙告诉她,刚才是怎么脱险的。 黑铠统领也骇道:“向着愫以期的将旗冲去?曼姑娘,你怎么想到这一招?” ……将旗?曼殊不知道那是将旗。她只知道那边人少! “你怎么也不告诉我?”曼殊向铭瑭埋怨。 她不知道本地的很多情况,那是情有可原。他不能不知道吧?知道了还不告诉她? 铭瑭也挺委屈:“我以为姑娘知道。” “……”曼殊想说你就把我当白痴得了,别“以为”“以为”的高抬我了。 “不过,”铭瑭话锋一转,又道:“当时情况凶险,就算往其他地方冲,也不见得就有多少生机。倒是将旗那里,没有愫将军留难,确实奇怪。不知统领是否晓得原因?” 黑铠统领道:“不错,我知道。” “你把他也打成重伤了?”曼殊岂止大惊,简直崇拜。 “不。”黑铠统领道,“我已经发现那一招,不是真人发出来的。”(。) 第九十四章 郡王偏宠 灵军对黑铠统领发出那记可怕的火焰巨拳,原来只是封在灵器中的能量。 修为高到愫以期那种程度,就可以把能量封在一个灵器中,交给别人,让别人可以发出来,就像把一枝火箭炮给别人一样,人家只要学会了操作技巧、有了开炮的解锁钥匙,就能放出里面的火箭。 那支军队根本没有真正的愫以期作统帅,只是拿了个灵器,用素面铠包装出一个人来,吓唬妖魔的。他们就只有发那么一招的能力。 那支军队也不是真正的火愫军队。 秀瑟城地处偏荒,火愫军队哪里能来得这么快! 但是能迅速增援、布置陷阱、并且假托愫以期的名头,这支军队统帅的心机、急智、行动力,也算超群了。哦!还得算上关系网----能拿到愫以期这支灵器的,毕竟也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对不对? 这个统帅到底是谁呢?大家都有猜测,最后指向一个人---- 蜡城王。 蜡城王很低调,各地斗争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同时有手段有靠山,否则黄泉坡明明离秀瑟城比较近,为什么蜮毒的开采权会落到蜡城手里?是秀瑟王拱手相让?才怪咧!看秀瑟王对自己秀瑟城开发得有多狠、大部分秀瑟城民们有多小气,就知道他们绝不甘心白白把家门口的肥肉交给别人。 可是他们抢不过蜡城王。 鲤郡王派人来偷蜮毒、而不愿意直接跟蜡城王交涉,就是觉得蜡城王心机太深。怕会被蜡城王借机要胁。 “蜡城王不简单,假以时日,成就当不仅仅是城王。”黑铠统帅这么评价。 她是对曼殊说这些话的。那时妖魔们都休息了。连铭瑭都睡了。曼殊本来也睡了,但是她过来碰碰曼殊,问:“要不要说会儿话?” 要!这个支线明显有福利送。曼殊精神一振。 夜露沾衣。大家都有灵力,倒也不太怕。黑铠统帅闲闲论说当今人物。曼殊只好奇她的眼睛。直到她道:“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出来好了。” 曼殊赧然一笑,道:“你耳朵有没有好一点?” 黑铠统帅笑而不答,反问:“你相不相信天意?” 这个问题太笼统了,曼殊也觉不好回答。 黑铠统帅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的身世?” 曼殊没有。 黑铠统帅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说的是从前有个郡。郡里有个名门,名门有个女儿,美且慧。扬了名,惹了麻烦,那郡王点名要她入宫。 可是那女儿心喜欢的是父亲座下的学生。她不愿意入宫。她向姐姐求助。麻烦的是她的姐姐也爱这个人,于是反过来劝她还是入宫罢了。 在入宫之前。她差点被人推进水里溺死。是她姐姐救了她。原来是她们家的竞争对手,出于嫉妒,想把她除掉。此事曝光,郡王也很愤怒,就把那一门论罪。 她们家跟那家竞争了多少年,都没分出胜负,一下子凭着郡王做主,就扬眉吐气了。全家都喜气盈盈。推她为家门中第一个有出息、立大功的子弟。 如此一来,她入宫就更板上钉钉了。 进了宫之后。她很怕要侍寝,实在没做好这个心理建设,郡王倒也不在乎,笑吟吟给她引见宫中各色人等。宫中原是有两个宠妃的,暗中也有争斗,连她在宫外都耳闻。因了她来,那两个宠妃的敌意倒是一致奔着她去了。她也不太在乎,心里还好笑:汝以腐鼠吓我邪?----我自是天上大鹏鸟,飞过枯枝,一只猫头鹰抓着一只腐烂的老鼠,以为大鹏要来抢食,护着食对大鹏喝道:吓!竟以为大鹏贪这一口腐食吗? 后来,她就病了。 修灵者本来少病,除非有劫,她又没有度劫的感应。要么是被人伤害了?王宫中瑞气千条、诸邪辟易,却哪来的伤害?难怪宠妃议论:也许她是对天灵不敬,受罚啦! 这就是她自己的错了,要诚心斋戒沐浴悔过才好。甚至,这样一来,她配不配在王宫呆着,都是两着说。 她自己知道自己没有触犯天灵的言行,心下怀疑是两个宠妃害她,却也不知在王宫的祝福结界下,她们如何还能下手的?没有实证,便不好指控。 这样病着,就不能侍寝了。对她来说是正中下怀。她的家里人着急。郡王倒是宽容,人前仍然对她满满的恩爱样子,人后也没差,对她嘘寒问暖,劝她不要急。 于是就有人夸她是好事多磨。 灵州是有这种说法,灾病不一定是过错的惩罚,也可能是命运要给你更大的责任,怕你担不起,所以先给你一些试炼,就像把铁放进红炉中捶打,是想要百炼成钢的。 郡王前妻过世,王后之位空悬,两个宠妃争了多年,终是没有一个人能上位。难道这位置竟是空着给她的? 两个宠妃中的一个气得眼都红的,另一个倒好像认命了,还建议她去灵庙参拜。郡王立刻批准。 这王宫的灵庙,是很高的存在,刚入宫的女人哪有资格去参拜呢?她却能破格前往。在去的路上,连她心里都戚戚焉:郡王对她的宠,也到顶了。这次回来,没有别的阻挠的话,她是必然要好好对待郡王,不枉郡王对她的付出了。 回来的路上,她却遭遇刺杀,险些身亡。 还是郡王救了她。 看着郡王擒杀刺客的矫矫身姿,连她都心动。 人非草木,到底不能无情。 那刺客却狡猾,金蝉脱壳,只留一个式身碎在郡王的手中。 她一病初好,又负伤在床。她家人来看她。她的心上人,因是父亲的学生,如同义子,也来了,对她好生慰问,不是不真心的,可……她遇险时,他又在哪里呢? 设若没有郡王,她竟死了,他到她坟头来问候,一样真心真意,对她又有什么帮助? 这样想着,她对他的感情,竟就淡了。连她自己都受惊吓。唉呀!不是怨恨,竟就淡了。原来人与人的感情,是这样容易,说没就没的吗?难怪有些修灵的高人,最后云游四海,什么家人、什么伴侣,说放就放下了,云淡风轻。 他跟她家人都告退后,郡王又来看她。铜鹤口中焚着痊愈的香,郡王负手在窗前,那拖下的影子,绵绵静静。她方怔怔的想:呀!这倒有些地久天长的感觉。 郡王开口道:“我知道他是谁。” 她心中突的一跳,还要强笑:“他是谁?” 郡王道:“正是了。他是谁?谁是他?” 她心沉下去,不能再言语。 都是聪明人,再狡言强辩,倒是污辱对方的聪明才智了。 郡王又道:“我原知道你心仪的是他,却强要你入宫。” 这诚然是很不道德的行为。郡王自己承认了,她却也,并不是特别生他的气。一颗心缈缈茫茫,有一半似乎是在看别人的戏,还有一半,却有隐隐的欢喜。 郡王诚然霸道,却是为她霸道。 郡王道:“我一直喜欢你。” 她低头,看香烟袅袅,自然回环,水到渠成。 郡王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想着,不如强占你身子,有一天也能占了你的心。” 她心下有声音道:“强占啊!你来强占啊!”这声音是如此微小,立刻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郡王又道:“你的身体又总是不好,叫我怎么办呢?” 一声长叹,九转回环。 (狼对兔子说,你总是这样恹恹的,叫我怎么能吃你呢?) (狼要吃兔子,吃就吃了。兔子恹不恹的,又打什么不紧?下不了嘴,只因不忍心。) (有这不忍二字在,万物便含灵。) (有些修灵者一物都不伤。不猎畜、也不摘枝叶,只吸风饮露。因生物皆含灵,岂肯伤灵而养我。) 她正因郡王的“不忍”而感动。郡王道:“怎么办呢?你也知道在这宫中,如果女人没有倚仗,过得该有多糟糕?” 宫中女人的倚仗……不就是他么?她这些日子还能活下来,连她的娘家也风光,岂不全凭着他偏爱她? 她的心冷下去,发现她已经没有余地跟他慢慢儿的谈情说爱了。她需要固宠。必需的。像那两个宠妃,像争夺空气与饮食一样,争夺他。因为她们都已经失不起了。 然而她的身体还不能侍枕席。 她看郡王的薄唇张合,对她说:“这样,你用其他的方式来对我效忠吧?我总不能永远单方面宠你下去啊。” 不用说得更明白,她懂。 郡王走后,她张开手。手心中揉的薄褥子,已经**。 铜鹤口中篆香燃烧未半,她已经天上地下、九转回肠。 她的伤势好得比想像中快。伤好之后,她去拜访了一位宠妃。 外头谁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呆了一盏茶之久,是谈什么。 但是之后不到一年,另一位宠妃的娘家,就被捉出错处,扳倒了。 是她合纵联横、扳倒了那门外戚。那一家人不得不倒,因为树大招风、根深蒂久,已经招王心忌惮了。 剩下一个宠妃,有她制衡,也反不上天去。 毕竟她有背后名门娘家的支持,又有郡王的信赖,剩下那个宠妃是赢不过她的。(。) 第九十五章 刑器深入 曼殊听黑铠统帅娓娓而谈往事,不觉心动神驰,但是想想她现在双眼都瞎了,到底是怎么搞的呢?当时她虽然没有能跟心上人在一起,郡王又怪怪的,好像在利用她,可是……总的来说是好的吧?跟那些很苦逼的宫斗剧比起来,她的情况算不错的了吧?最后竟然沦落为妖魔,两只眼睛都瞎了,不知当中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惨剧呢! 曼殊像在看恐怖片,而且是活生生的,要看下去有点害怕、不看又舍不得。只能说她傻大胆。这种情况下要降低恐怖值,有一个办法----就是先看结尾剧透。 她鼓起勇气问:“那你的眼睛是怎么搞的呢?” 结果黑铠统帅嫣然一笑:“你猜?” 曼殊:“……皇帝,哦不,郡王干的?”她先猜主角是最大的boss。 黑铠统帅摇头:“不能说是他。” “所以他对你是真心啊?”曼殊不知为什么松口气。 可是黑铠统帅摇头道:“不,他是利用我。”声音有点凄苦,但隔了这么多时间,已经可以云淡风轻。这并不是她最深的伤。她可以从容道来:“他说什么对我爱得不行了,才非娶我入宫不可,开玩笑,不过是哄女孩子开心罢了。爬到他那么高的地位,哪还有那么多痴心。真有那种痴心人,反正也不是他这种人。他要选择我,不过是为了对付我们家罢了。” “啊,你家也是名门!”曼殊领悟。 “不错。所以我可以被用来与其他外戚制衡。但我娘家因为我而更加坐大时。他当然也忌惮我们家。所以我们家那么多女孩子,他选了我。我心里当时是爱着别人的,他知道。我父母也知道。我父母还是把我送进宫给了他。我怪不怪我的父母?当然怪。” “你恨他们恨到要把他们……扳倒?”曼殊很吃惊。 “扳倒而已,也不是让他们死。”黑铠统帅淡淡道:“他们锦衣玉食那么久,对名利太迷恋了。为了保持权力,他们可以牺牲女儿。把他们的权力夺走,让他们到江湖中闯荡闯荡也好。反正天下这么大,哪里不能过日子。” “……”曼殊不想评价他人的选择,但心里觉得黑铠统帅说得有点儿太冷血无情。 “我喜欢的那个人。他也帮了我。”黑铠统帅又道。 “帮你扳倒他自己的师父?”曼殊问。以灵州的伦理观来看,这也算是很不孝了吧? “他说他也怪我父母把我送进宫。”黑铠统帅的嘴角有点讽刺的翘起来。 曼殊觉得背后另有内情。 “而且当时我们都太年轻,不懂事……”黑铠统帅的声音低下去。 年轻不是借口。但确实是做出很多错事的理由。 何况有郡王在背后操纵这出戏。他是能把几家门阀都平衡拨弄于手掌心上的人,对付几个年轻人不在话下。 黑铠统帅和她当初的心上人,终于都做了郡王的棋子。黑铠统帅的娘家,被自己的儿女设计扳倒了。 奇怪的是。黑铠统帅回忆这段往事时。嘴角还不由自主浮现朦胧的笑。 两个男子,一个是本郡的王座,另一个是青梅竹马、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两个人都说爱她、只爱她、比爱世上任何东西更多的爱她。只有她自己的父母对不起她。这样的报复……纵然有违伦理道德,当时却是那样甜美,如鸠酒,如今她都不能忘记烈毒中的美味,却不足为外人道。 不管怎么说,她娘家是郡中的文阀。而当初她对付的宠妃。是郡中的武阀。郡王视郡中坐大的臣子如猛虎,武阀如齿、文阀如爪。先去齿、再断爪,臣子力量就不足惧了。 而黑铠统帅当初的心上人,就在郡中悄然消失了。 黑铠统帅以为是郡王干的,愤然去质问他怎么能做出这种过河拆桥、狡兔死走狗烹的事儿来!她当初还以为,郡王是出于嫉妒,才做出这种恶行。 郡王却论她放肆冲撞王座的罪,把她关了起来。 她这才知道,郡王对她是彻底的、纯粹的利用。什么痴心对一人?真是小女孩子发痴才会听信。 兔死狗烹?岂止人家是狗,她也不过是一条狗呢! “你在牢里弄坏了眼睛?”曼殊失声道。 “不。”黑铠统帅慢慢道,“天灵厚待我。祂要留着我这双眼睛,到后头看过更惨的事才哭瞎。” “……”曼殊不知说什么能安慰她。 曼殊也不知道后来还能有什么更惨的事。 “后来,别的城就把我们吞并了。”黑铠统帅道。 领兵的敌将中,其中一个,是黑铠统帅的心上人。 他消失之后,其实就是去投靠敌军了。 一开始他帮忙扳倒她的娘家,说不定,就是已经在为敌军效力了。 这个郡的臣子已经不足虑,像老虎失了爪、失了牙,只剩郡王在,到底能抵什么大用呢?敌军长驱直入。 在战后的废墟上,黑铠统帅又见到了她从前的心上人。 她是不自由的,被郡王押着。当时郡王也差不多被打成了孤家寡人了,可以说回天乏力,却还想用她做人质,去跟敌方做个交易。 谁叫敌方的大将之一,就是她当初的心上人、是一起扳倒娘家的战友、是号称爱她爱到比爱自己还多的人呢? 郡王有理由相信可以把她卖个好价钱,也许可以谈判,把本郡划半而治,将另一半仍然留还给他。 她的心上人却没有答应。 他说,人们不应该为了勒索而妥协。如果妥协了,只会助长勒索者的气焰。 他说,这是郡王自己造的孽,只会内斗,不想着怎么提升本郡的总体力量。当天下只有一个郡、一个王,其他人都不会来竞争的吗?不是这一次,也是下一次,总会有更强盛的城郡来吞并的。 他说,郡王拿弱女子来谈条件,充分证明郡王之卑鄙无耻。 他说,他会为她报仇。 真是多谢他!她居然笑了。好吧,死了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有人会帮她报仇。这就够伟大的啦!是不是?这样讽刺,让她居然笑了。 不知道他看见她笑容,有没有一点内疚。 又或者,即使内疚,也不会再回头。 头也不回的举鞭说:杀! 最后的决战打响。结局可想而知:郡王死了。 四灵州的郡王、城王,其实死得也还是很容易的。这毕竟还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最后能爬到天圣境界的,少之又少,除了自己修行能力欠缺之外,还有很多是在人、地的阶段,就被“灵友”们干掉了。 修灵者们说是说鄙视妖魔们,说牠们以修灵者为食、说牠们彼此之间互相吞食,其实修灵者自己之间互相残杀的事儿,也从来都不少。 黑铠统帅却竟然没死。 郡王很可以绑她在身边,让她陪着一起死,但他没有。 相反的,郡王解开了她的束缚,让她自己逃生去。如果她能逃生的话。 最后时刻,她看着郡王的眼睛,说不出他的眼睛里,是不是对她真的有一点点爱。 以前她还年轻的时候,她是不相信什么“一点点爱”之类的事的。爱这种东西,要么是全部、要么就没有。这是一个“是或否”的命题,没有中间地带。年轻的女孩子是这样相信着。 女人上了年纪之后,才会对“一点点”都那么看重。 在那个战场上,她忽然就苍老了。 她看了看郡王的眼睛,没有感动到主动扑过去陪着他死,而是真的走了。 她也没有留下来与当初的心上人重聚,完成一个happy ending。 她只不过是逃走了。 算她命大,一路有惊无险,真的没有死在战场上,真的逃出去了。 也不过是进入一个更大的修罗场。 她的父母已经殉郡而死。全郡几乎都沦入敌手,还有少数地方在顽强抵抗着。你很难说清这些地方是忠于原郡王、还是想自己独立、还是仅仅出于惯性不想换个统治者生活。 总之还是有些地方抵抗到最后。 敌军对待这些地方也很残忍,攻下后就烧杀、抓住抵抗的战士也残杀。 黑铠统领见到了一个处刑场。 像个盛大的烛台,一根根行刑柱,像烛身一样朝天空伸去,而一个个人就是烛头上的火苗。 他们还在扭动,就像火苗在闪烁。 烛焰的闪烁是没有声音的,他们也没有语言。他们被扎了两天两夜,已经没有喊叫的力气了。 烛焰在闪烁中,偶尔也会发出噼啪声。这些被行刑的,也只能偶尔还能发出一点声音,比烛焰的噼啪声大不了多少,跟烛焰的噼啪一样毫无意义。 寻常人、被寻常方法扎在尖柱上,其实是活不了两天的。 除非你用对了方法。 不不,不光是用灵力为对方续命。你为什么要浪费灵力在你痛恨的俘虏身上呢?其实尖柱扎进身体的方法,很有讲究。 把女人的**口对准柱尖吧、把男人的蛋蛋敲碎、然后把柱尖从伤口扎进去吧!这样把他们留在柱子上吧!他们会缓缓的、很缓慢很缓慢的下沉。柱子并没有那么光滑、那么尖,要很慢、很慢,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扎得深、扎得透。 这些俘虏们,用他们自己的体重帮助刑器深入他们的身体。(。) 第九十六章 有劫必有救 曼殊想掩住自己的耳朵。 人在面对惨事的时候,最本能的反应,是不听、不看。 不去听、不去看,就好像可以否认它,仿佛它从未发生。 曼殊在听黑铠统帅转述当时场面时,反应尚且如此,何况黑铠统帅当时呢? 敌军留下的灵力把俘虏们锁在刑柱上。俘虏们自己脱身不出,黑铠统帅也没有能力把他们全解救下来。她救一个是一个。 像一个孩子,在海滩边看到许多小鱼困在一个水洼里。在下一次涨潮之前,这洼里的水就要朝沙中渗完了。这些小鱼全都要干死了。孩子就伸出手,把鱼救在掌心里,运它们回大海。一趟又一趟。人们说你干什么呢?反正是救不完的。孩子说,可是,这条鱼在乎。下一趟,那条鱼也在乎。 可是孩子救鱼的时候,想必不会像黑铠统帅当初在刑柱上救自己乡亲一样,磨折了手指、挫糊了皮肤、踏穿了脚底。 忽然心底像有恶火烧上来,她眼前就模糊了。 是她损耗灵力过甚,最后的灵质坏渣浮起,她压不住,就损失了视力。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完全瞎。 她还看得见剩下的乡亲们在柱头上像烛焰般扭动。扭动的力气越来越低微。但总是不死。她想救他们,但已经再也不能了。 其实她的能力,本来就不足以把他们救活。 先前她救下的人……她救他们,方式就是破开灵锁。把他们杀死。 他们死前给她的眼神,都无限感激。 (孩子看着尖刺上扭动挣扎的鱼们,终于想到了一个最好的方法。他杀它们。一条又一条。要杀得快、杀得多。在太阳落山之前,能杀一条是一条。太阳落山了,他就必须要回家了。等他回家,谁还会关心它们的痛苦呢?他杀下去,一条又一条,动作越来越熟练而机械,嘴角带着笑。) (终于母亲们喊孩子们回家时。喊了好久,他才听见。他出现在母亲面前,手上沾满了血。脸上仍然是愉快的笑意。) (它们不用再受苦了。他完成了这项艰巨的工作。终于。) (人们尖叫起来。恶魔!恶魔!连他自己的母亲都把他朝门外推。恶魔!恶魔!) (夜色沉沉四阖。他被推出门外。一个个窗口点起暖洋洋的灯火,飘出家常饭菜香。夜色如包袱皮一般朝他盖下来。吹过一切的风,轻柔而凉爽。他紧了紧衣裳,在家门口的石头上坐下来。着迷的仰头看着没有多少星辰的天穹。想,那上面有一个神吧?当谁都不了解的时候,那个神会了解一切,弯下腰,用风一样轻柔的手掌拍拍他的头,说:“我知道。不用讲了,我都知道”?) (风吹拂头发。孩子受到了安慰。他饿了,把手放进嘴里吮。手上有鱼血。人们再出来时,看到他安静的坐在那里。嘴角都是血,脸上仍然带着安慰的笑。) (恶魔!恶魔!) 黑铠统领跪倒在行刑柱的地上。身边是她已经杀的人;面前是她没有能杀完、还在受苦的人。 她哭,泪尽继之以血。 除了头上的天、膝下的地、面前已死和未死的人,还有谁听见她的哭。 大地裂开了。一股生命的风,温柔的拂触着她的头发。她好像听见有谁说:“不用讲了。我知道,都知道。” 像母亲在安慰迷路的孩子。 母亲给孩子递上拭泪的手帕。而这生命的风,给她递上了教化石。 她成了魔。 成了魔,就可以把剩下的乡亲们全吃了。她的能力还不足以救他们的命,但可以解除他们的痛苦了,而且还不仅仅是杀掉他们。比杀了更好!她吃了他们。他们的生命在她在生命中得到延续。她恍惚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是一个母体,可以孕育出无限的生命、而无限的生命也都共同的滋养她。 她化为妖魔,继续在故土上游荡。可惜受损的视力无法恢复,这毕竟是个致命伤。 她两只眼睛都只能看到微弱的光与影了。这怎么够呢?对敌打战时是不够的。 她发现在不能依靠视力的时候,她更多的依靠听觉、嗅觉、甚至是风在她皮肤上造成的触感。 可是视觉还没有完全消失,她经常不由自主努力的想去看,看又看不清,反而影响了其他感觉的使用。 她下定决心,把自己的双眼彻底刺瞎了。 也就是说,真正让她瞎的,是她自己。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吧。有些人会这样说她。反正是她自己把自己搞瞎的。她自己no zuodie。 以前的她如果听到这种说法,也许会生气。非常生气。 成魔后的她已经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了。你有你的三寸舌、我有我的妖魔力。 力量就是道路。她用她的妖力,一步步踏平自己的路。 她甚至终于学会了如何把别人也变成妖魔。 这样子,她拉起了自己的军队。 终于有一天,她做到了。她杀了自己原来的心上人。 “为什么?”心上人当时困惑得不行。 “刑场……”她试图提醒他。真奇怪,这件事情难道还需要她来提醒吗?她和他从前的乡亲,受到了如何残暴的虐待。这全部的事件,他作为将领,也有份。这需要她说明吗?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抗议,非常激烈而真心。 “很久……”是这样的吗?可是对她来说,还有她军队里很多人来说,那微弱的噼啪声还响在耳边,除了折磨生命,没有任何其他意义。牠们就这样困在永远的刑场中走不出去。 “而且那是为了平定动乱,实在没办法啊!战争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看被杀的俘虏可怜?我们的士兵也很可怜啊!回不了家、时不时会被伏击。他们家里也有人在等他们啊!战争必须快点结束。总要暴力一点,才能稳定下来的。所谓治乱世用重典!”他侃侃而谈。 侃侃而谈。他总能侃侃而谈。从以前他就是这样。人说甲戈三千、不如某子一谈。他前途无量、前途无量。 以前她也喜欢听他说话。她还喜欢听郡王说话。那时她以为话语是有意义的。其实没有。从那毫无意义的烛焰噼啪声响在耳边,一切语言就都没有意义了。现在她知道真正的真理了:你有你的三寸舌,我有我的妖魔力。 力量就是道路,可以开辟你的路,而把别人都清除出去。 她把他能言善辩的舌头扭断了,跟着他的脖子一起。 杀了他。只是杀了他而已。她没有吃他。 妖魔也是可以挑食的。她不喜欢他的血肉混进她的身体里,不喜欢他的生命跟她混淆起来,一点都不想。妖兽跃跃欲试要上前美餐,她也喝止了。她怕妖兽们吃坏肚子子。 她留他的尸体----或者只能说残渣了----在原地,让大地、风、水去把他慢慢消化吧。只有大自然的灵力可以净化那一堆渣滓了。她和她所有的妖部们,都敬谢不敏。 然后她在这片大地埋伏、生存下来。可以说任性、可以说低调,她和她的妖部独来独往,跟其他妖类也没有太大的交集。也许正因了这个优点,一次又一次的清剿,没有剿到牠们。牠们存活到现在,像一块活化石、一种珍稀动物。 所谓珍稀动物,意思就是你现在还能看看,以后不知能不能了。灭绝只是时间问题。死几个妖魔、或者毁掉大统领,不是今天,也是明天。黑铠统领有这个觉悟了。 她对曼殊道:“我耳力也已经被毁了。” “你……”曼殊很想安慰她。 “是的。不要紧。慢慢修炼,以后有一天应该能恢复的。其实我的视力,如果当初没有直接被我刺瞎,现在应该也恢复得多了。”黑铠统领道。 “那就好。” “可惜没有时间。” “……” “像当时我必须毁掉视力作战,因为没有时间慢慢恢复了。”她道。 “你……” “但是也没关系。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率队伍到这里来打战吗?” 曼殊摇头。 黑铠统帅轻柔伸手。曼殊有所领悟,放出阿螂。阿螂举起爪子,现出黑发舞姬幻化的黑影。黑铠统帅轻轻的抚摸这道黑影。 “你是感应到她?”曼殊问。 大概黑发舞姬冤愤而死,跟黑铠统帅的身世有相通之处,所以有感应吧? 黑铠统领点头同意曼殊的推测,又补充道:“我更感应到你收化了她。” “这样……” “其实最近,我也感应到我的大劫。每个劫都应该有救。我就是找不出我的救在哪里。感应到你的收化,我想,可能在你这里。” “我?我要怎么救你?” “吃了我吧。” “吓?!吃----” “让我残躯在你的生命里继续存在好了。妖魔就是这样。”黑铠统帅口诵妖语。妖语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生无灭、无止无息。 “让我说一句话啊!”曼殊很受不了,“其实我已经吃了一个妖魂在身体里了。”(。) 第九十七章 新统帅 曼殊向黑铠统领倾诉张财主这回事儿:“牠自己跑进来的,把我害惨了。我不快快升级就压不住牠!其实我现在都感觉不舒服,怕别人担心,暂时没说。先前我用妖力画那个峡谷,肯定是太勉强了,把自己弄虚弱了,又压不住牠了。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又要晕倒。我已经悄悄吃了好多灵药了。都快把背囊里的补药吃完了,也没办法了,只能先这么压着。哪里还再经得起一个你。” 哗!都抢着给她吃。哪里知道她现在虚不受补啊? “不要紧。”黑铠统帅握着她的手腕,断然道,“你不是吃牠,是牠要利用你。我是让你吃。我的全部力量给你做滋养。” “我……” 黑铠统帅扬起声音:“所有人听了!” “!!”休息中的妖魔们瞬间起身。 曼殊在众目睦睦之下,心里发毛。觉得现在如果黑铠统帅一声令下:“并肩儿上,踩死曼归萝!”那她也就是被踩死的份。 黑铠统帅一声令下:“从今后,曼姑娘就是你们的新统帅!她就是我!我即是她。见她如见我!”说着,一头就往曼殊身上扑过去。 “……!”曼殊想说你们一个个都想扑就扑,给我一点余地没有!! 总之黑铠统帅就直接献身给曼殊了。 曼殊闭了闭眼睛,刹那间好像忽然被人填了一嘴冰淇淋奶油蛋糕,除了“唔”的一声。说不出话来;又好像猛的被浸到温度刚刚好的热水里,水没过了头,除了“唔”的一声。也是舒服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才能把头挣出水面----就是说,又能说话,又能看见了。黑铠统帅已经不见了。所有妖魔都傻了眼的看她,然后就噼哩啪啦往下跪。铭瑭在边上,拿眼神安慰她,并欠身向她祝贺。 曼殊想说祝什么贺啊!我……我这赶鸭子上架,问题在于这上的是什么架还不清楚哪! 满地倒是有一个妖魔没有向她下跪。就是那副统领。 他愤愤然看了曼殊一会儿……好吧,那眼神也不完全是愤愤然,是复杂多了的感情。 看完了。他一扭脖子就走了。 啊呀,曼殊想,他喜欢黑铠统帅! 副班长总是爱上班长。这倒也不打紧。可是也不能说走就走啊!这种非常时候……曼殊觉得自己真的是黑铠统领上身,把这帮子妖魔军。都当自己孩子一样来爱护了。 小心翼翼找到天亮。副统领在一棵断树下被找见了。酒味很浓。他手边且按着一柄剑。 曼殊一时不知这属于什么情况。 其实他旁边的树是棕榈树。不是普通的棕榈树。而是火灵州的特产,人称“棕流蜜”。把树冠砍掉之后,甜蜜的汁液会喷涌而出,适当的酿造,可以得到美酒。 酿酒需要时间。但是使用妖法,一个晚上完全可以搞定。副统领使小脾气奔出来之后,就是给自己酿了酒,喝倒下了。 曼殊就是不知道他喝完酒之后有没有拿剑给自己脖子上抹一下。 经过检查审视。还好还好,没事没事。他只是暴饮。没有自残。 这上下,副统领也醒来了,摸索着剑锋,已经有心情跟曼殊絮絮叨叨的唠嗑了。他说姑娘啊,统领虽然自愿合到你身上了,但你不是统领本人,你知道吧? 曼殊能不知道吗? 他又说你能不能发挥出统领的本事,还得两着看呢。 曼殊只好谦虚的说,是啊是啊,你说得对。我尽力。 副统领又说,别看你把我们带出重围了。那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我是不知道你不认识他们的将旗。我要知道了,打死也不能跟你去胡闹啊!那就不能歪打正着了是不是? 曼殊道:是。是。 副统领打个酒嗝:“从这个角度来说,曼姑娘,您是个白痴。” “……”曼殊用目光向铭瑭请求,“快拦住我!别让我暴起打碎他的头!” 铭瑭上前,一手扶住曼殊,还是眯眯笑。 副统领又打了个酒嗝:“可是我喝着喝着看到了,我们家死了的老太太……”手就握住了剑把。 所以咧? “她说傻人有傻福,让我跟着你吧。”副统领还剑入鞘。 行了!副统领一枚,get。这支军队,曼殊能收着用了。 刚收下这支军队,就发现有人悄悄的过来,还不止一个。难道是腊城王又带人追上来了?这样都能追到,算他狠!曼殊等人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结果人家来对暗号了:“曼姑娘?” 哟,如果是腊城王,那可不知道曼姑娘。曼殊探头看,见一双深邃眼睛、高鼻子、密密的络腮胡子。 松华! 曼殊开心得如见老友。 好吧,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松华确实可以称得上一个朋友了,而且确实是老的。 当中经历了死生契阔,就好像经历了特别多的时间。人老得快、朋友也更珍贵。 而松华见到曼殊热情的朝他挥着手,不觉鼻子一酸,几乎要堕下两点英雄泪来。现在就被她这么感动了,以后怎么办呢?他深觉无措。 曼殊跑到他跟前,拉着他问:“你怎么找过来的?” 而副统领在跟铭瑭确认:这来的是什么人? 得知曼殊跟松华的交情有多“深”之后,副统领也很无语:这是老友?这跟陌生人有什么差!这样也能愉快的会师,姑娘的心可够大的! “其实这样说的话,我也是个陌生人。”铭瑭含蓄道。 是。是!副统领能get到铭瑭的点。从这样角度说的话,牠们这些妖魔军队,对曼殊来说,也是陌生人……不不,是陌生妖! 正常人都不会跟一群陌生妖混在一起的吧。可曼殊就是把牠们也背负成自己的责任了,这么自然。 “我们不一样。我们统领都喂给她了。”副统领嘀里咕噜。 铭瑭但笑不语。那样子,让副统领觉得人家就像是个宽宏的大人,对小朋友的小别扭一笑置之。 好吧,牠们就是那不懂事的小朋友…… “我们是妖魔耶!”副统领暗自咬牙。 曼殊已经在那边开心的拉住了松华双手,连连追问:“怎么会过来的呢,你?” “你,有鸳鸯粼啊……”松华能被她拉着双手,真是意外之喜,如堕幸福乡中。就是被这么多人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太他喵的刺激了。 副统领则差点背过气去:还配鸳鸯粼! 拜托!即使牠是一个妖魔,牠也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好吗?如果是一对老情人,佩这个,牠也就认了----即使如此牠也要担心像黑铠统帅当年那样遇人不淑,遇个老情人,要夺性命的呢!----何况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就把鸳鸯粼佩上、把行踪透露给别人了?是嫌死得不够容易、一百八十种花样作死法之一吗! “她是个福将、福将……”副统领只好这样给自己洗脑。所以她能带大家从假托愫以期的腊城王军队边上脱身。所以黑铠统领会看上她、情愿喂给她、信任她会带大家奔向美好的未来…… “你知道我在这儿,怎么就会过来的呢?”曼殊问得再清楚点。 譬如同学毕业,依依不舍,多深情一样,其实多少年都不会再聚一次。除非十年一次同学会。其实这十年中,大家都是一个国家的、多少人是一个省的、还有多少人是一个城市的呢!之间多少人能知道彼此的地址,真的会约了碰面的又有几个?“知道你在哪”和“我要来看你”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曼殊也知道松华喜欢她……但是有喜欢了十万八千里这么多吗?那她要觉得惶恐了。 “你有一段时间忽然没了音信。”松华焦心的问,“到底怎么了?” 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楞匪部下们尴尬的看看天、看看地,不好意思看他。是啦是啦!他们也知道男人都有发情的时候、都有难过美人关的时候,别看松华平时多沉着老道,那不是不到、时辰未到,时辰一到,该发情照样发情。他们也理解。 他们也理解曼姑娘确实长得好看。但问题是,曼姑娘身边出现的其他人更好看啊!连那个铭瑭都君子如玉……好吧好吧,他们也不是鼓励老大要去爱个男人。唔,寂瞳更是迷死个人……好吧好吧,那也是个男的,而且更是个祸水,不便沾。嗯嗯,那连名刺夫人的女人味儿都比曼姑娘足呢……好吧!那是个妖魔!简直不能说是个女人!那就不是个人!老大要是迷上牠,那更坏了。 比起来,曼姑娘算是个很踏实的选择了。他们应该信赖老大的眼光。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这么远肯跟着老大埋头跑过来。 他们也知道,从政治角度来说,曼姑娘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所谓政治,就是要强强联手嘛对吧!曼姑娘自己修为虽然低,可是她交往的都是牛人啊!一个师父,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怎么看都是名门正经子弟。有那种气派!寂瞳心光也肯跟她同行。她还能在名刺夫人的黑袍手下讨了好去!这都是很值得吹嘘的、牛逼哄哄的事迹。在他们遇见的短短时间里,就见证了这么多事迹,说明什么?说明她命好!(。) 第九十八章 跨城断案 这修灵吧,命还真是很重要的。有人出身不错、也很用功,最后成就就是不高,怎么办呢?没那个命!有人出身经不起推敲、日子也过得吊儿郎当,可是进个山出个水,回来就发达了。怎么说呢?就是有那个命嘛! 这次重逢一看,哗更不得了了!曼姑娘的修为到底是高了多少?光那么一看,都看得出来,岂止是更上一层楼啊!噌噌噌这都是坐了电梯蹿上去了! 正常人一年才能升一层。她升这么多说明什么?妖怪啊! 一开始,楞匪们说妖怪啊,还是褒义的,在夸她进步得快。可是再定睛一看,她还拉了那么一支军队……好么,真的是妖魔啊! 楞匪们这心里的疙瘩就过不了了。那是妖魔啊!真的是妖魔啊!她居然拉了一支妖魔啊!她----好吧好吧,他们已经没别的语言来形容了。好在老大总不是瞎子,能拿主意的。他们且等着。 他们不信老大被美色迷了眼睛,连妖魔都看不见。 松华也不是看不见妖魔,只是相比之下,曼殊的安危更重要。 曼殊进了教化妖珠的能量境时,鸳鸯粼的传信功能被隔断。松华在水灵州一看:哎哟喂!这信号都断了,说明什么? 这鸳鸯粼可不像某些破手机一样,进个地下室、爬个小山丘,它就敢没信号!鸳鸯粼的信号可稳定多了!能让鸳鸯粼都失联的,这必须是大事啊! 松华一急之下。就跑来了。按着她失联前的信号位置,一路赶来。 幸亏曼殊从能量境再出来之后,信号又恢复了。松华放心多了。跑都已经跑在半路上了。就继续过来了。 这是松华来见她的前因后果。 他问她分手之后的情况,曼殊说来话长。松华这时间也顾得上过问她这支妖魔军队的事儿了。曼殊择其要、删其繁,给他作个交代。当中有些隐秘,她想想他这么赶来的赤诚,也就不瞒他,都跟他讲了。 松华五雷轰顶:“你……你可能会妖魔化?” “介意的话,你现在跟我们保持距离。不怪你的。”曼殊道,“就是给我保密,别到外面乱说。这点义气你还有吧?以后我们要是多行不义。被你听到,随便你怎么处置,现在先帮我保保密。” “你、你可能会妖魔化?”松华沉痛得,噙了两颗英雄泪。 唉呀。他是这样为她可惜着! “安啦!”曼殊努力安慰他。“也不一定迷失本性的。你看,牠们黑铠统帅、还有苏姜……”简要把牠们的故事说给他听。 “是有可怜之处,”松华承认,“可是,也可以说是为了仇恨偏激了,一心只想报仇。就算还有智力在,也可以说迷失本性了。你说呢?” 曼殊不得不说,他提出了一个很好的点。 有些神经病。智商说不定比正常人还高,而且也能跟正常人对话。一时之间还看不出他是神经病,但是日久见人心,处久了才会发觉:丫还是个神经病! “先生怎么说?”松华请教铭瑭。 他对铭瑭非常尊重。 虽然不清楚铭瑭的来历,他不由自主的对铭瑭尊重。 铭瑭就是有这个气质在。 曼殊有时候真是但愿自己有这种气质。 对于松华的问题,铭瑭只答了一句话:“其实,我们没有当场格杀曼姑娘,就已经做出回答了,不是吗?” 就是只能接受现状、并且为她祈祷会有最好的结局。 哎呀真的,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松华怔在当场,荡气回肠。 对于楞匪们和妖魔们来说,就是看到头儿们和军师凑在一起嘀哩咕噜了一番,非常的深谋远虑的模样---- 头儿就是松华和曼殊,军师就是铭瑭。 不知不觉间,铭瑭在他们眼里,就成了军师的定位。 这人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让人无法忽略、让人信任,很具备军师的良好素质。 何况他也确实是“曼统领”的师父。 ----军师和统领碰完头,出了个结果:那么,妖魔们就回楞匪的新根据地去吧! 楞匪们果断有意见:这些是妖魔、妖魔哎! 妖魔们嗤之以鼻:我们稀罕去你们那里躲着吗? 一开始这两群人就不对付啊!前途看来多坎坷。两边的头儿忙着安抚两边。 松华安抚自己人:妖魔有妖魔的力量嘛!可以用起来的嘛!这些妖魔身世很特别,当年被灭国什么什么的……啊也是些值得同情的男儿。再说我们自己被叫成“匪”,也很被排挤。妖魔同样被排挤…… 说着说着,松华自己都底气不足。 到底是妖魔啊!妖魔跟匪能一样吗? 最后松华只好丢出了曼殊的一个有力观点:“有的人还不如妖魔呢!” 这句话把楞匪们真正说服。 而曼殊则用另一句话说服了妖魔们:“你们统帅愿意看着你们好好的。” 妖魔们热泪盈眶:是啊!为了黑铠统帅放心,牠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去人类的地盘暂且栖身,也是应该的! 还有,曼殊措辞是“你们统帅”,就表示没有要立刻取代黑铠统帅的地位。这就好像一个后妈进了家庭,还跟孩子说“你妈妈”怎么怎么样,没有立刻就给自己脸上贴金“我就是你妈啦!”孩子心里就好过多了,顺过毛来了。妖魔们也愿意跟着曼殊了。 一行人就先往水灵州去。一路上,松华也跟曼殊介绍他们在别后的情况。 传鹰洞里得来的宝贝,确实给他们很大帮助。传鹰洞之后立刻就被封了,各方都加派了力量防守,如今可说是密不透风,也不知道里面怎么了。 而疱郡跟鲤郡的战争,倒是给了楞匪很大的便利。 这场战争发生得突然,线索则说来话长。线头要从王浸身上讲起。 王浸被变相流放出京城之后,就到了疱郡边陲的小地方。那地方上的城王本来看不起王浸,觉得他本来不过是个酷吏,靠严刑拷打来发家的,人品卑鄙、不值一提,现在被郡王赶出来了,就更不值得重视了。但王浸好歹是京里来的,也并没有革职,地方城王也只好接待着。 王浸对地方城王也很客气,不说溜须拍马吧,至少礼数上也都到了。两人暂时相安无事。地方城王没什么差使给王浸、王浸也不犯什么事到地方城王面前。日子还算太平。 然后就出了个事儿:旁边有另一个城的两兄弟吵架。 原来他们的父亲修灵有点成果,不但积蓄了一些资产、还有些灵器宝贝。但他老人家命不好,修着修着进了岔道,提前遭致大劫,没躲得过去,就一命呜呼了。死得突然,也没遗嘱安排遗产分派什么的。但他生前曾表示过:两个兄弟平分家产。 当哥哥的在父亲生前,就开始管家了。东西都是哥哥手里管的。弟弟当时就怕哥哥不公平。但哥哥分得还算可以,至少明面上的东西还是跟弟弟一起分了。分的过程中,略有偏向哥哥自己,弟弟也不好争竞得。可有一样,弟弟不能不争了:灵宝啊! 哥哥没把灵器宝贝分给弟弟啊! 弟弟跟哥哥理论,哥哥赖帐。 弟弟向上面告状,告了好多次了,长官们查不出帐来,也就管不了了。 弟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听说王浸被流放到这附近来,听说过王浸善于断案的大名,就过来求助。 地方城王一听就头大: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又是旁边的百姓,也不归这个城管啊!这事儿不好招惹。湿手沾面粉,全是麻烦! 他就想把这弟弟遣送回去。 王浸听了,却道:小事而已。而后向地方城王出了个主意。地方城王一听:哎,还真是个好主意! 这好主意不用的话,实在浪费。地方城王也手痒,就依王浸的计划行事了。 附近不是常有楞匪滋扰嘛?地方城王就说手上抓了个楞匪的案子,人家说抢了灵宝,放在邻城某县那哥哥那儿了! 得!这盗赃跨城跨县,就可以行文协助办案了。地方城王到那边去办了手续,给哥哥家里一搜,真搜出那些灵宝,连东西带人一起解回来问案。 那哥哥着急的啊,指天画日的起誓。这些东西都是父亲留下来的!而且不关是他一个人的,他弟弟也有份。还没分呢! 行了。有他这句话就行了!地方城王把弟弟叫出来,道:好了,有实话承认在这里了。你们分吧。 哥哥无言以对。这案子轻轻松松了解。 从这事以后,地方城王对王浸礼遇有加。 而后古浪县令叛逃。王浸拜访地方城王,含笑道:“有件大功,着王座可立。” 古浪县令哪里是叛逃?根本是疱郡王授意的! 鲤郡王以为古浪县令死了老婆,恨王浸和疱郡王也是必然的。古浪县令帮他们养河狸、配秘方,也都是实打实的。哪里知道古浪县令正是疱郡王特意放出去的一根导火索、一个间谍! 连去火灵州取蜮毒,也是疱郡王算计的。哪里那么巧就有一个懂蜮毒的人投奔到鲤郡王那里、让他使用?都是疱郡王派的!(。) 第九十九章 雷罚 疱郡王挑拨了鲤郡王到黄泉坡去取蜮毒,同时跟蜡城通风报信。蜡城的援军才能来得这么快。疱郡王有意让鲤郡王在西线陷入跟蜡城的战争,一来进一步牵制鲤郡王的兵力,二来在州际抹黑鲤郡王。 做到这一步还不够。古浪县令----本该好好给疱郡王制作护手霜的古浪县令----自杀了! 不但自杀,而且是自杀式袭击,搞死了疱郡王一大批将士、烧掉大量粮草! 而且他还留下遗言,说鲤郡王要他背叛故乡、偷取秘方,他都听从了。鲤郡王又要他训练妖魔战士,好打赢疱郡王。他太不能接受了!这太有伤他基本的道德底线了!他就自尽赎罪了。顺便带死的那些将士,都是鲤郡王要他训练的妖魔战士。 “哪有此事?!”鲤郡王惊得是目瞪口呆,祥林嫂一样逮着人就解释:“哪有这样的事!” 没用了。疱郡王已经给他做足宣传了。主持宣传的是谁?王浸!是王浸啊! 疱郡王如果把王浸派到森林里,说你去抓只兔子吧。而森林里根本就没有兔子。王浸去个半天,回来后,手里能拖个熊,那熊准气急败坏的抢着承认:“好吧,我是兔子!我是兔子!” 疱郡王如果给王浸一块白玉,让他把它变成黑的。不用多久,人们看这块玉准是墨墨黑,打死了砸碎了也不能是白的! 疱郡王派王浸去抹黑鲤郡王,鲤郡王还逃得掉吗?疱郡王还用得着担心舆论吗? 当然。王浸要搞宣传工作,也不能空手套白狼,还是要使用人力物力资源的。 这不要紧。疱郡王会供给他。 你说疱郡王移动大量资源给王浸用。可能会惊动鲤郡王,让鲤郡王有了防备? 不怕不怕,王浸搞定了地方郡王啊! 疱郡王只要给王浸最精干的一点资源、还有郡王令,就可以了。那郡王令是让王浸在必要关头拿出来给地方上官员看。从城自乡,见者必从,否则就是叛郡。这令牌就有这么好用。 事实上,王浸都不用真的把郡王令拿出来。地方城王反正已经对他很信服了,愿意全力配合他。 这确实也是个地方城王立功的机会。 当初王浸到那个城,除了地理位置靠近鲤郡。比较好下手之外,还看中这个城王确实是个明白人。 他们调动资源,打着毁灭楞匪的旗号,鲤郡王真是没察觉。 战争打响之后。鲤郡王才觉得不对了。古浪县令一死。鲤郡王简直要疯了: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当然,到这时候,鲤郡王也明白了,古浪县令是人家派过来害他的棋子。 但问题是,人毕竟不是棋子啊!你吃一个棋子,棋子不会逃。你叫一个人去死,那人能轻易乖乖听话吗?啊就为你去死? 如果古浪县令是疱郡王座下的忠臣良将。肯为疱郡王去死,那鲤郡王也会提防啊!没那么轻易就接纳了。可这古浪县令。明明是被案子查得五痨七伤,心爱的夫人也死了,外人不知内情,总之跟王浸脱不了干系。都这样了,古浪县令怎么还肯为疱郡王去当人肉炸弹? 要一个人为你效力,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是对他很好,让他很想报答。第二种方式是把他掏空,把他变成傀儡,任你操纵。 在对古浪县令的审讯中,王浸已经把古浪县令掏空了,让他了无生趣,浮生所欠只一死,唯一的牵挂是还没有报答家国。 让他去为国捐躯,正是成全了他。 这当中的缘委,鲤郡王一时怎么能想得通呢? 两郡交火,鲤郡节节败退。王浸除了做宣传工作,还同时也负责攻城掠地。但他对于真正的打战并不拿手,主要还是靠地方城王。地方城王跟他现在是狼狈为奸----这个成语的本义是,狼这种动物后腿短前腿长、狈这种动物前腿短后腿长,跑起来都不方便,狈就把前腿搭在狼的屁股上,两只动物一起跑,就灵活了。打到的猎物它们分了吃----如今王浸跟地方城王也是一边打一边分赃。 其实疱郡王也真的是很疼爱王浸的,明着把他贬出京城,实在要他去办大事,也是给他立大功的机会。王浸欠缺的就是军功。一直在询司做事,人们都怕他,但背地里难免有“酷吏而已”这样的鄙夷。如今王浸亲手在外头打下土地,人们要对他刮目相看了。疱郡王给他封赏也更名正言顺了。 若说疱郡王是虎、地方城王是狼、王浸是狈,他们围猎鲤郡这条肥鱼,其他一些动物也在旁边分残渣。 譬如楞匪借着这场战火,终于搞到一块好地皮,可以扎下村寨,暂时稳住了脚跟,但还有点怕疱郡搞定鲤郡之后,腾出手来搞他们。 村寨旁边有一片密林,如果妖魔能进驻进去,帮助他们抵挡外人,那是最好了。 前提是不能被别人发现这是一群妖魔,否则恐怕招来更多的军队围剿。 “不怕不怕。”曼殊太高兴了,“我有量器哦!” 刚刚拿到的妖宝,不但可以控制红唇妖器的杀伤值,而且可以调低妖气,这样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了!真是乔装打扮猪吃老虎的必备良物! 于是一行人欢天喜地回水灵州去,组成了新一支狼狈为奸的好队伍。 走着走着,看到天边的旌旗。 那旌旗每一面都并不大,连绵成线、素光明照,如同天边扬起一线钻石项链。 “愫以期!”松华识货。 “又冒牌?”曼殊道。 松华、铭瑭等人翘首观看,都道:“这次应该是真的了。” “为什么真的愫以期现在就赶过来?”曼殊也会紧张,“为了抓我们?” “我们的统领从来不害怕。”副统领在旁边插话。 哎呀真像别扭的孩子:“我妈以前不是这么做的!”“我妈比你好。”“我妈……” 曼殊也没想当他的妈啊!她纠正:“什么害怕?我是担心。” 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担心的好不好! “我们赶紧走吧。”松华也害怕……哦不,是担心。愫以期高举火愫旗,大举前来,真的很有可能是为了捉拿曼殊这支妖魔队伍的。 愫以期是什么人?真的是火灵州数得着的大将了。要不是州府一力笼络他,他自己割地为王,也绝对是一方强大诸侯王。这种人,松华、曼殊他们还没能力去硬撼。 愫以期全力来追拿,他们逃不逃得掉都是问题呢! 铭瑭又看了看那一线迫力十足的军旗,却道:“不用担心。” “不用?人家声势都那么足了……” “正因为大张声势,所以不用担心。”铭瑭道。 “哦!”曼殊秒悟,“他如果真的查到了我们行踪,不会大张旗鼓打草惊蛇。他这么高调,其实就是想把我们吓走?他没有真的要费大力气捉我们,就是叫我们别去烦他?” 松华欣赏的看着曼殊:不愧是他看中的女孩子。就是聪明! 啊,当然,铭瑭师父更是聪明。不不,聪明都不足以形容了。这真是高瞻远瞩高屋建瓴。 “只是一孔之见,未必切实。”铭瑭拱手道。 还谦虚!松华觉得光是把铭瑭招揽在身边,就值回票率。 “既然他不来找我们,我们趁机走吧。”曼殊道。 大家都同意。 昼伏夜行,一时无话,快到州境,出了点险情,差点被当地的灵军发现。 那一批灵军本身不足虑。大家就是怕引起风波,把愫以期招来。他们小心潜伏。妖魔和楞匪之间完全顾不上斗气、搞摩擦了。大家一般儿小心,互相照应着,悄悄通过。这段险境过去以后,妖魔和楞匪之间倒是培养出战友情谊来。虽然他们彼此并不肯承认。 边境在前方,跨过去就是水灵州。 火灵州里却忽然响起雷来。 铭瑭的脚步顿了顿。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却连边界都能听见。 那不是普通的雷,是火灵上阶法术,称“雷罚”。引雷火击中目标。据说,即使是天级灵圣,真被雷罚击中,也逃不了一死。是这样逆天强悍的灵术。使用者只能一击。一击之后,处于濒死状态,不能再抵御其他任何攻击。 这几乎是地级灵王能使出的最牛逼灵术了。 “原来如此。”铭瑭喃喃。 “原来怎么样?火灵州怎么了?”曼殊急着问。 “他们也在打战?”松华合理猜测。 “那我们再杀他们一个回马枪好了!为什么不去?去杀他们个冷不防,多好!拣便宜了!”妖魔们商量。 “情况还没明白呢,先别闹。”曼殊头疼,“我答应保护你们,没答应你们杀人。” “不杀人怎么保护我们?”妖魔们振振有词。 曼殊正经说道理还不算太行,但很善于一棒子把人打懵:“杀了人也保护不了你们安全。” “……”妖魔们竟无词以对。 “是有大事发生,”铭瑭道,“但不一定是战乱。” 有一种战争是越打越乱的,还有一种战争是打出太平的。若是后一种,就不宜过去拣便宜了,小心反被便宜给拣了。(。) 第一章 失双鹤 火灵州的冬天来得很浅。并无雪。也有些树木会落叶,但很多树木根本懒得落下叶子。 它们只有到了春天,才会把老叶子换下。像爱俏的姑娘一样,披上嫩绿的新衣。 冬天开的花确实不多。但那些浓郁的乔木就已经够美丽。若在大地彻底回暖的时候,各种植物争先恐后捧出各种花朵,一个比一个丰美、一个比一个艳丽。火灵州最美的时光正在这里。 如今却还是冬。 秋过尽后刚刚坐稳了的冬。 植物收敛了轻狂。商旅还在忙忙碌碌的来往。铭瑭说得不错,先前那记雷罚,是场大战,但并不是战乱。 愫以期借着查找妖魔的理由到这里来,其实只是为了对付一个不听话的郡王。 他用火愫军旗吓走妖魔,叫妖魔们别来捣乱,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郡王收拾了。 如今他还在养伤。 雷罚的威力太大了。施术者受伤太重。愫以期就在施术之地原地休养,从秋末养至初冬,不能挪动到其他地方去。 “啧啧,你身体真好!”有人把吃喝端进来。 “劳动了。”愫以期回头微微行礼。 他肩宽头小,形像平凡,面色很深,如紫铜,眉毛是五官中长得最精神的,如鹰翅般朝两边长长延伸开去。眼睛不大,有时睁着也像半闭着。如今他坐在窗前,穿件绀蓝色万福留云大氅子。纽子扣到下巴,像个养老的地主,一点都不像个杀伐定乾坤的大将军。 替他端吃喝进来那人。打扮得却是精神:一件玫瑰紫乌金绦薄棉袍,罩件黑珊瑚扣缎子背心,系条湖色窄带。长得也精神,目光明亮,黑胡子怪漂亮的翘着。 人都知道,蜡城王的小黑胡子是出了名的漂亮。 “郡王何必亲自端来。”愫以期道。 先前的蜡城王,如今已经升成了郡王。 愫以期击杀那不听话的郡王之后。蜡城王就地升级,成了蜡郡王。 “应该的。应该的。”蜡郡王把画盘放下。盘上有瓜片、饮料。 那瓜也是火灵州特产,名为“哈蜜”。瓜肉紧实,就是有些人嫌味道会太甜些。其实普通的西瓜也甜,然而说来怪也,普通的西瓜。越是甜。甜得如蜜沙,越是过瘾,而这种哈密瓜的甜法,若是吃太多,就腻人了。 所以普通西瓜说“片”,那是横着切开两半、每半上再划个四五刀,连着绿皮那么一块,叫作“一片”。 哈密瓜的一片。却是去了皮,细切为半寸来厚、一指来宽的一片。像豆腐干似的,小碟里摞得整整齐齐,吃时,以水晶的、银的小叉,只叉那么一小片。需得这般细嚼,才能保证最佳品鉴。 蜡郡王以银叉取了一片,奉到愫以期唇边,愫以期就着那叉子品了一片。蜡郡王又捧饮料给他。 饮料呈深橙色,看起来好像会很甜。 如果在哈蜜瓜片边上,又配了太甜的水果饮料,那末口感就不好了。 可是东西是由蜡郡王端过来的。蜡郡王就算自己不是个美食家,却知道怎么请个好厨师。愫以期对蜡郡王的用人知法是有信心的,知道饮料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水晶杯中,杯底有很细很细的气泡。杯身一晃荡,就有气泡逸上来,光看着都觉爽目清心。 气泡水。 有些泉池,涌出来的水,天然会含着气泡。但那些泉池离蜡郡有点远。路远迢迢运过来,气泡会跑掉。用灵力护住的话,成本也太昂贵了。 幸亏风灵州人懂得怎么把气打进水里去。想必厨下有个风州人,就地制气泡水了。 水中含有气泡,就会抵销掉很多甜腻,给人清爽感。 愫以期品了一口。 是酒。 酒精的刺激,使得甜味一些儿也不腻,而这酒精本身也不过分,配起瓜片来真是刚刚好。 “怎么样?”蜡郡王道,“我们厨子刚学的。” “很好。”愫以期不吝惜赞扬。 “听说火灵州的寂瞳心光又找了个好厨子。这个搭配,就是我们厨子跟他厨子学的。”蜡郡王介绍得更详细些。 “哦,寂瞳心光。”愫以期不觉笑了笑。 人都知道水灵州寂瞳、跟他们火灵州煜琉之间的别扭、还有寂瞳的贪吃。 只有煜琉才会板着脸坚持自己是真的讨厌寂瞳吧!人们只觉得寂瞳很可爱、跟煜琉之间闹的恶作剧也很好先。 “本来寻了两只鹤,想养一养,等愫将军回去时,给煜琉心光带去。养的人不当心,竟给鹤飞跑了。”蜡郡王苦恼道,“现在都没找回来。” 愫以期也觉得很可惜:“算了。真的找不回来,也只有罢了。” 蜡郡王为愫以期拭一拭他唇边不存在的酒渍:“幸亏还有这新酒,可以贺喜将军伤势复原。” 愫以期只不过是自己从床边走到了窗前。 寻常人的一小步,对他这伤者来说,是一大步。 这一大步,就表示他可以坐车辇回去了。 “煜琉心光见到将军,也可以放心了罢。”蜡郡王道。 愫以期笑笑,不说是,也不说否,但道:“多谢郡王护法,及多日相待之情。” 愫以期行雷罚、受濒死后果,竟是蜡郡王护的法。 当时他还是城王,能护住愫以期,修为殊不寻常。 这样的能耐,升郡王,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边境往往多事,”愫以期道,“有郡王镇守,州主也能更放心些。” 说到边境,蜡郡王道:“传鹰洞一事,还要讨将军主意。” 两人絮絮商谈。 曼殊在水灵州楞寨,看远远的不薄山,被松华弄塌之后,矮了一些,山容倒更险峻好看了。她望过去时,崖腰正起了一团云雾,也许是日影的作用,隐隐泛起紫色,微微飘闪。 “怎么?”松华过来问她。 “不知道名刺夫人是不是在那里。到底她在搞什么鬼?”曼殊道。 “谁知道呢。灵军都很注意了,料来她也反不上天去。”松华道。 曼殊不得不同意他的见解。 “万一真打起来,”松华乐观道,“那也好。说不定我们乘机又可以把寨子扩一扩。” “是。到时候你做城王!”曼殊取笑他。 “真的。”松华道,“那时候你----” 曼殊看着他。 松华老脸微红,“你也大大的有功。” “有时候我想,妖魔变回人的话,能有多好呢。”曼殊掉转目光去看妖魔部队藏身的树林,“他们都给你做手下。合在一起,就好了。省掉操多少心。” “……”松华欲言又止。 “我最近都还好。”曼殊主动道,“可能黑铠统领帮我稳健了身体,福左的元婴没再给我捣乱,我连感觉都感觉不到牠。暂时可以太平一段时间了吧。量斗也真有用,把我的妖力控制得好好的。我自己是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不过,到底跟你们修灵者不一样。” 松华一声叹息。 “其实光是这样的话,也好啦!”曼殊道,“我觉得你们都是单件的乐器,就我,高兴的话可以合奏。多好!如果永远不失控的话。唉这力量,就是会失控不好。” “谁说不是?”松华长太息,又道,“你真的失控的话,我陪你做妖魔好了。” “喂,不应该是把我杀掉吗?”曼殊骇笑。 “总觉得你死不了。”松华道。 曼殊感动。 松华看着她,是觉得她没有死的道理,但说出口来,又忽然觉得她没有活的道理。心事交战,一颗心突突的跳。他找个借口,先避开了。 真要命!不见她就想她,见了她又像饮了太浓的酒,不想失态的话只能保持距离。远不得近不得,长此以往,岂不被折磨成神经病吗?他很惶恐。 “松华!”曼殊在后面叫他。 远远有砍柴人唱着古老山歌。看不见人影,但听斧声,还有那苍老而古怪的歌声断续道:“祈祷!……向水灵的信仰!我们已经渗入到土地、树林、石头和房架中,永远被禁锢着。春天的白骨……流过去的巫婆。” 松华转身,对曼殊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叫我松大哥?” “你又不是我哥。”曼殊讪讪的。她也知道他部下会管他叫哥。但她又不是他部下。他们之间也没有血缘,叫什么哥啊妹的,她觉得别扭。 “那换个叫法?”松华道,“都这么熟了,还连名带姓的。” “那叫什么?”曼殊取笑,“松松?” 松华心跳如捣:“好!”想叫她再叫几声来听听,不敢开口。算了算了,时间还长着。有的是时间听她的。他搓了搓手,问:“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曼殊想了想:“忘了。算了。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你有事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松华高高兴兴的走了,一路都还在兴奋,自己念叨着:松松。唉呀,多好的昵称!她叫我松松……呃? 走出半里地,才忽然发觉,这个叫法会不会太肉麻? 肉麻也不管了!总之好听。他继续咧开嘴笑着,看着前方收拾得越来越整齐的寨墙,心旷神怡。(。) 第二章 打死心头火 愫以期愫大将军终于要回驾了。 他的身体没有完全复原,最好还是不要路上劳顿。但他这个地位、这个责任,势必不能长期呆在一个地方静养。只要身体稍微好些,就该回去了。 本来行程都安排好了,蜡郡王忽然留他:“愫将军请千万再留几天。” 愫以期本来当他是客气,就也拿客气话来应对:我也舍不得郡王,这些日子多亏郡王款待了,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好在后会有期…… “还是希望愫将军一定多留几天。”蜡郡王坚持请求。 愫以期发现他不是纯客套了,也知道蜡郡王不是平白无故留人的,就请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 总不会是爱上了愫以期吧?咦! 蜡郡王道,先前跑了的双鹤,现在有音信了。大概这几天能找回来。还请愫以期留个几天,带上了鹤,就可以送给煜琉了。 愫以期也知道煜琉喜欢上了蓄鹤。而火灵州这里,好鹤少。蜡郡王这么懂事的人,要送礼,准不会送差的,看来是一双好鹤。要是能带给煜琉,煜琉想必欢喜。他就答应再多呆个几天。 煜琉有的询司,并无王浸那样的人才,所以多花了几天,才终于找到了那两只鹤----却是死鹤了。 蜡郡王面沉如水,问:“怎么死的?” 那鹤尸是在山上起出来的,难道是被猛禽扑杀? 呵不。它们被好好的埋在土里。猛禽猛兽,怎么会埋尸灭迹? 但是它们又都血肉模糊、毛脱骨折,看起来像被猛兽好好蹂躏过一番。到底是什么样的猛兽。对一双仙鹤下手这么狠! 凶手其实挺蠢的,几乎没有反侦察的意识。他想都没想到躲!所以不用王浸跨州协助,蜡郡的询司就侦测到了元凶,也查明了真相。 原来那座山上有个修灵士,在人级天演境就遇到了瓶颈,不得已剑走偏锋,服食大量灵药指望提升自己。那还不是普通的灵药。是用矿石混和着灵草、以灵气烧炼出来的,往往成砂末状,被称为“砂丹”。砂丹如果炼得不好。就会一灵偏邪,给服食者造成极大的副作用。譬如火灵州炼的砂丹,就容易火气太重,而且服食者很难驾驭。容易生病。 像这个修灵士。在山里搭个炉子,天天自己烧砂丹,天天吃,固然灵力有所提升,但一股邪火总是驾驭不住,这样下去要提前度劫的。他这样子哪度得过去,就是要提前遭劫了。 幸亏他得了个秘方,饮血能中和他这砂丹中的邪火。他就经常取血喝。倒是不伤人家性命的。没有那么伤天害理,就是在禽兽身上取血来供他喝。 蜡郡王听到这里。已经按捺不住:“难道他取我这双鹤的血?!”不小心取太多了,把仙鹤搞死了?这仙鹤死状忒惨,莫非在取血时宁死不屈,奋力挣扎过,才搞出这么多伤? 汇报的询司推事忍不住想笑,也知道这种场合不该笑,就忍得脸部肌肉很扭曲:“回郡王知道,此事另有内情。” 原来这山上修灵士倒不至于干出焚琴煮鹤这么煞风景的事儿来。仙鹤在四灵州的名声很好。以前有个银叶先生,本来不过是人级归元境,忽然大彻大悟,等级嗖嗖的提升,天圣都愿意接他去过日子,就派了一双仙鹤来把他接过去了。后来他不知所终,都不知道境界提升到多高,大概总是天级的了。 山上修灵士虽然老突不破天演境,但还老愿意拿自己比银叶先生,觉得银叶干得的事儿,不见得他就干不得。说不定他一突破瓶颈,接下去也就能嗖嗖的了,得天圣青眼,也到天上去游玩游玩什么的。 蜡郡王养的那两只鹤,逃跑之后,飞到山上,无巧不巧就落在他的庭院里。 山上修灵士一看这鹤乘风飘扬、回翔嘹唳的仙姿,就已经倚门感慨:这要是来接我的该多好啊! 仙鹤真的就落到他庭院里了!好像是应和着他的心声一样! 山上修灵士揉揉眼睛,看天上,祥云缭绕,好像有天圣在对他点头微笑!他这一欢喜,简直鬼迷了心窍,赶紧的给天上叩头,又叫侍童来扶他上鹤。 这一双仙鹤被驯得相当温顺。侍童一上手,它们也没怎么逃,就给侍童捉住了。山上修灵士一发相信是来接他的了,欢欣鼓舞撩衣往上坐。 这下可坏了!蜡郡王收的这两只鹤,长得是一表鹤材、相貌堂堂,跟画上天圣驭的鹤也不差什么的,但毕竟是凡鹤,没有那股子灵质支持,哪里能真的驮人? 山上修灵士折腾了一会儿,它们就被伤得厉害了。山上修灵士这上下也发现搞错了,怏怏的叫侍童把它们带下去。它们没活过那一晚,很快都死了。山上修灵士再怏怏的叫侍童把他们下葬。 蜡郡王听了此事,发出“哈,哈”的声音,不是笑,是气得狠了,心里转过一千个念头,要怎么惩罚这愚蠢的俗人?拿个铁梳子,把他的肉一丝丝扒下来什么的……都不能解恨! 愫以期探身,按手在他手背上,摇了摇头。 “此人不该杀么?”蜡郡王皱眉。 “照此人的愚蠢,杀了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也没什么好处。”愫以期道,“这种人最讨厌的地方,不是他有多坏,而是他有多蠢。你就算杀了他,他也是个蠢鬼。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蜡郡王不得不同意。 一个人很坏很坏,得罪了你,你可以杀他报仇。一个人死蠢死蠢,得罪了你都还不知道,你能怎么办? “何况煜琉不愿意因为他的缘故,闹出人命来。”愫以期又道。 这两只鹤并没有能真正送给煜琉,但毕竟是因为蜡郡王想送礼给煜琉,才牵扯出这件事情来。没能送成的礼物,被个蠢人击杀了,煜琉固然不开心,但他素来觉得天地间不如意事十居**,多缺憾少圆满、多离别少团聚,多俗蠢少清明。清雅被俗蠢所伤、绵长被短截所代,都是意料中事,还不至于怎样。而蜡郡王如果因此又杀了那蠢人,煜琉会觉得那蠢人是因他而死、血沾到了他的手上。他不是内疚,而是觉得脏。寂瞳在他宅子里留下潮气,都让他无法忍受。蠢人的血又怎么可以沾上他呢? 他就有这么好洁。 洁癖跟一般人喜欢干净不同。一般人喜欢干净,那就打扫得干净一点,看着舒服也就是了,还有办法可以达成。洁癖是精神上的,觉得脏,把皮肤洗掉一层都不行。 煜琉是火灵州的心光,怎么可以去洗脱皮肤呢?大家只好共同努力,让他心里别难受。 愫以期真了解煜琉。他一说,蜡郡王立刻受教:是,是!还是愫将军说得对! 愫以期终于走了,没带上仙鹤。 蜡郡王虽然答应了不杀那山上修灵士,心里毕竟还是很恼火,让人盯着那修灵士的动静。 那修灵士至此都不知道自己搞死的是蜡郡王的鹤、是本来打算送给煜琉的鹤! 他只知道自己没能升天、天圣没有派仙鹤来接他、他就是不小心搞死了两只普通的漂亮仙鹤。 这认知让他非常郁闷。他闭门面壁好几天,不知触动了脑子里哪根神经,觉得自己三观又上升了一个档次,压下躁郁,达到了寂静清明的境界了。于是他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探访邻谷的一位修灵士。 说起这位邻谷的修灵士,那可真是高人,连蜡郡王都挺认可他的。山上修灵士本来自惭形秽,不太好意思去串门儿,这次居然去了。蜡郡王就派人跟邻谷的修灵士说:别客气,狠狠打击他! 邻谷修灵士得了这话,心里有数了。客人一大早的兴冲冲上门,他就客客气气的问:您来干什么的呀? 这时候,山上这位修灵士如果俗就俗到底,说啊没事邻居这么久了串串门看看你怎么样了嘛,或者哪怕说啊我就在附近搂草顺便打了一双兔子,经过你这里给你送一只,那人家也没法儿啪啪啪的打他的脸。 可惜俗蠢跟俗人的区别在于,蠢人可以蠢得实在、可以蠢得老实,而俗蠢的人还非要时时表现他有多高明的样子! 山上修灵士竟然觉得自己在精神境界上已经进步了,又怎么能放过任何一个表现机会呢?他不好好说话,打起禅偈来。 人家为他为什么来,他就说:“打死心头火,特来参喜禅。” 邻谷修灵士微微一笑,也不客气了,信口也是一句诗偈,内容却很调戏人:“缘何起得早,妻被别人眠。” 山上修灵士一听:我去!这是什么话! 顿时不由他不发火。 发了火还不忘继续拿诗偈装逼,他对邻谷修灵士骂道:“无明老贼驴,焉敢发此言!” 行了!人家造势良久,水到渠成,就等他这句话!他骂完了,人家闲闲往后头一靠,评价他:“轻轻扑一扇,炉内便起烟。” 这话杀伤力是巨大的……(。) 第三章 乘鱼而来 要领会谷中修灵士对山上修灵士的伤害值,你可以想像你这辈子老爸老妈一直在耳朵旁边念叨,要考大学啊要考大学!你发愤图强了,头悬梁锥刺股了,觉得这次肯定能发挥好了。完了到考场,你把读题卡涂错了…… 想像你奋战了八个月,就为了在魔兽中一战成名!装备都搞好了队友都拉好了,准备开战了,咦,怎么跑错战场了?敌方比你超八级,跑出来把你碾压了…… 总之这山上修灵士一直就是想好好修个灵。四灵州唯一发达的渠道也就是修灵啊。别跟我说还能靠颜值。寂瞳会织惘然,煜琉会梳因果,其他心光们也各有各的能耐,不是光靠颜值就可以上位的。 再说,就靠颜值的话,山上修灵士也没颜值可以用啊…… 总之他这辈子是奔着修灵去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修灵的资质并不很好,所以就要提升精神境界,来带动身体的不足。就好像你天生不魁梧,固然可惜,还是有办法能成为英雄的,只要多读书、三观正,遇到机会,说不定就立大功了呢? 现在谷中修灵士轻轻一句,给山上修灵士的迷梦震碎了。他精神境界也不行啊!低!俗! 这还是他自以为很有进步的情况下…… 他这辈子还有真正进步的希望吗? 山上修灵士站在那儿,脑子里像有一座座大厦,个顶个的哗啦啦坍塌。 要命的是。这事儿传扬开去,人家还编诗笑话他,说他是:“啖血先生欲上升。黄云踏破紫云崩。龙腰鹤背无多力,传语麻姑借大鹏。” 这刀补得。血槽哗哗的往下倾。山上修灵士泪奔了!修灵对他来说是hard模式。他终于发现了。这是玩儿不起了! 后来他背井离乡,不知所终。据说有人见过他。他在给人家烧锅炉。 四灵州的灵民们混不下去了的时候,就只能靠自己本身的灵质,在异乡给人家打工。譬如说风灵州的就出去给人家打气泡水、吹气球卖;水灵州的就在游泳池边当救生员、或者给人家养鱼;地灵州的就作园丁;火灵州的就往厨房去,好点儿的掌勺当大厨,差劲点的就只能烧火了。 山上修灵士的命运到此为止。 有个客人到新楞寨来拜访。 那时有几个楞匪们正晃着腿在寨栅那儿说话。讨论着去哪里找食儿吃。 他们说的是黑话,找食儿吃不是真的烙个烧饼啊下一碗麻辣烫啊什么的,就是打劫、抢钱的事。 一个楞匪道:“咱们有阵子没出工了吧?眼看快过年了。哪儿找个肥羊,劫一把,发个利市?” 另一个道:“不好吧?咱们现在自己开地盘了,要当王。不能老把自己当匪。大哥说的!” 最后这四个字把对方压得没法反驳。但对方想了想。又道:“城和城之间也打的嘛。郡和郡之间也打。我们不是去抢劫,是去打战。” “那也要大哥说了算。” “那我们可以帮他去找啊!” “要我说,干嘛咱们去找?” “那还有谁……哦,你是说----” “那些妖魔住了我们的树林子,不是没出过什么力嘛!干嘛不让牠们去找。” “都说了不提妖魔……”这是怕被人家听到,走漏风声,不好。 “哦,那些外乡兄弟!”反正妖魔说的都是妖语。大家语言不通,就跟小地方的方言彼此不通一样。量斗把妖魔的妖力都克制住了。就拿牠们当外乡兄弟也使得。 就是有一个问题:兄弟好歹是同样血缘的吧?往宽泛了说,不一定一个爹,总得一个祖先吧?楞匪们好歹都是这一带的,说一个祖先都使得。妖魔们算什么呢?比禽兽还低等。你见谁跟禽兽们称兄道弟的? “可是他们原来也是人啊。”曼殊道,“如果你的兄弟生了病,难道就不是兄弟了吗?” 楞匪们被说服了。 这上下,楞匪们跟妖魔们相处得都还可以了,觉得除了语言不通、力量来源不同,其实也都是人,否则也不会计较谁出力更多。可惜妖魔天生的有不适合的工作。一个楞匪指出:“把他们派出去,被人家发现了,是妖魔,追过来,把我们一起打了,怎么办?” 这也对。楞匪们长吁短叹。 他们忽然看见水里有鱼儿游来。 那水面已然冰封,鱼游冰下,如一道影。 水灵州比火灵州冷得多,是有明显的四季的。如今初冬,河面上已有薄薄的一层冰。 那鱼在冰下游来,快得就像离弦的箭影。 只有一种鱼才能达到这样的速度。 是三绝鱼! 楞匪们呆了呆。一个楞匪转头问兄弟们:“……野生的?” 野生的三绝鱼有是有,但不多。现在的三绝鱼,几乎都被鱼驿驯养了。 鱼驿的三绝鱼放出来,是顾客订了鱼程,才能走的。 是谁订了三绝鱼,来拜访楞寨呢? 在楞匪之前,妖魔们从林中先出来了。 牠们住了楞寨旁边的密林子,对松华的庇护也不是不感恩的,一见有异,先行动作,打算不管如何,把那条鱼儿擒下再说。 三绝鱼速度虽快,妖魔们本来就在它前面,快速堵住了,施出法术拦截,还真拦住了它。 三绝鱼要掉头,后面也被拦住了。 曼殊得到感应。 妖魔们使用妖力,受曼殊量斗所保护,不至于外溢,被外头那些修灵者们发现。但是曼殊自己是立刻会有感应的。 她当时正在看铭瑭新排出来的妖阵排阵法。 曼殊顾虑到妖魔住在楞寨附近、自称楞匪们的兄弟,可能也有需要跟别人打架。打架的时候如果使出各种妖法被人家发觉,那就坏了。最好是曼殊一边用量斗给牠们抑制妖力,一边牠们打出的招式也要设计一下,别太招摇明显告诉别人这是妖术。 首先呢,一些灵术中没有的妖术,就得小心使用了。譬如把身体任意转化为怪物什么的,灵术中没这个碴!当然得束之高阁。 还有就是,灵术只专精于一术,而妖术是四灵俱全、还有合击技的。其实正常的修灵者也能使合击技,但都要几个人一起施展的。譬如风州的晨星跟水州的沈颐,各打出风系的斩杀技秋叶无边与水系的复原技熙莲,可以合成穆遁术,无形无影,无视一切攻击,对敌方全体连续输出伤害,伤害值乘以十。 合击技对双方的配合要求非常高,简直是纳米级操作。有一点不对,就完不成合击了。 但妖魔是自己就会几种灵术。自己打出来,像左手跟右手配合,那当然闭着眼睛都能合得上。 如果人们看到牠自己使出一记合击技,那当然知道牠是妖魔了。 曼殊计划着让她的妖魔军队们学会只用一种灵力,打战时互相配合。那么别人看起来,只是一支各灵州的人组成的混合军而已,万一看到合击技,也以为是他们互相配合打出来的,就不会太奇怪了。 但是从四灵俱全转化为专精一术的打法,跟牠们以前习惯的打法差太多。为了让牠们战斗力不至于下降得太快,曼殊想设计出一个套路,让牠们演练起来。 其实她对灵术的施展阵法了解很少,为人也不算太细心,做个方案很容易有漏洞,所以她理所当然请求最细心、又博学的铭瑭负责这项工作的。 拿到铭瑭拿出的计划之后,曼殊却愣一愣。 虽然她对灵术了解不多,但总觉得铭瑭拿出来的这东西……怎么说呢? 她还没想好,就感应到了量斗的反应,连忙交代一声,就匆匆赶去。 副统领指挥着妖魔军队,已经拦下了这条三绝鱼。 它并不是野生的。它肚子里有一个客人。 楞匪也赶到了,就想办法要让那肚子里的客人自己出来。 他们不想破开鱼腹强行拖出里面的人。那样的话,三绝鱼也死了。一条三绝鱼挺贵的,而且都掌握在鱼驿手里。楞寨自己还没有一条三绝鱼呢。楞匪们想搞到一条活的。 客人还真挺配合,说出来就出来。 大家先看到一顶大帽子。 冬天大家都会戴些风帽啊棉鞋啊的保护自己。不过这帽子也太大了,把整张脸都遮在里面,完全像个面罩。 一般来说,遮掩自己面容的,不是绝世大美女、就是绝世大自恋、或者就是绝世大坏蛋,或者d.以上三项均是。 目前还不知道这位客人是哪一项。 楞匪与妖魔肩并肩严阵以待。曼殊欣慰的看见,现在两边都已经很有战友的自觉了。 客人继续从鱼嘴往外出,漂漂亮亮的月蓝湖绉斗纹百叠裙,还有手绣的绣花鞋。那鞋子硬是干干净净。从鞋面到鞋底,一点儿灰泥都没沾。 曼殊惭愧的看了看自己都是泥巴的半高腰靴子。 再惭愧,也要尽主人的职责。曼殊问:“你是谁?” 一条臂膀把她推到后面去。 原来是松华也赶到了,把她护到后面,拱手请问这乘鱼而来的客人:“阁下为何而来?有什么赐教?”(。) 第四章 水月镜华 客人低着头,拢着袖子,好像顶顶怕羞的样子,哼唧了一声,没谁听得清她说什么,就听出她是个女孩子了。 “再不说,就打了啊!”曼殊只好出言恫吓。 换一个人这样说,松华肯定瞪眼睛:吓唬个女孩子干什么? 可是,这是曼殊说的…… 好吧,曼姑娘说的总有道理。曼姑娘想吓嘘谁就吓嘘谁。谁叫曼姑娘胆大又可爱。松华乐观的想。 女孩子被曼殊吓得,果然蹦出一句话来了:“别打!” “那你说来干什么的啊。”曼殊想走近她,松华不让。 “我……”女孩子又支支吾吾了。 “那就是坏事了?”曼殊逗她。 “不是不是!”女孩子声音带了哭腔,“我、我不好意思说……” “来都来了,你还不好意思说!”曼殊又祭出重量级的神器:来都来了! 多少人买贵得不行难吃得不行的东西吃、去挤得不行也看不到什么东西的地方挤着,只为了四个字:来都来了…… “我、”女孩子果然被激得努力说,“我、我说不出口----” 曼殊黑线:“那你再回去。” “哦。”女孩子果然想走,又舍不得,“可是我姐夫……” 姐夫怎么了呢? 女孩子又说不出口! 曼殊决定了,这时候必须放大招了!她招呼:关门!放铭瑭! 请铭瑭跟她谈谈人生谈谈理想,把她话慢慢给引出来。曼殊乘这个时间空档。给松华和副统领都看看铭瑭画的阵法。 副统领比较直接:“什么鬼?!” “到底哪里不对?”曼殊希望他说具体点。 “不实用吧?”松华道。 其实就像是一帮子人在排练广播体操。该用的动作都用上去了,也算环环相扣,可是……真的不是打人用的。 “军师太纯良了。”松华比较厚道的感慨。 “蠢。”副统领嗤之以鼻。 “那你们来负责把关它的实用武力值。”曼殊下任务。再看看那卷阵法图纸:“铭瑭好歹基础好。列出的灵法很周到。你们把这个当基础看就完了。” 嗯,拿着当字典吧!至于怎么排列组合、跳脱生姿。那就是作家----也就是副统领和松华的任务了。好在他们对妖魔和水灵军的战斗分别都很熟,而且常年打战。他们负责提高战法的实用性,曼殊有信心。 这当口儿,门开了,铭瑭和女孩子都出来了。 女孩子已经把风帽抹下来了,露出一张脸。倒也不丑,尤其哭得眼圈儿微微红红的,更见可人怜。 她此来的说不出口的理由。对着铭瑭,也总算是说出来了。 曼殊看得不错,铭瑭就是能诱人招供。 若说王浸让人招供,是像个大铁锤把硬壳果敲碎了。里面的果肉都会露出来。那么铭瑭的能耐就像是春天。春阳暖暖的照着,行人就把大氅给脱了,花儿也都张开了花瓣,把蕊心里的秘密给透出来了。 那姑娘名为静云,是梅家的二小姐,出生时害得母亲难产而死。梅员外觉得是她克死了母亲,心里便不乐,后来。水月观的主持师太来说,二小姐身体羸弱。是胎里带来的宿孽,恐怕不容易养大呢,竟不如舍给观里养育,还能修些福祉。梅员外听着,心里已是肯了,不过把亲生女儿赶出去作个隔绝尘缘、带发修行的姑子,不太好听,正沉吟间,住持师太笑道:“只是替施主暂为抚养,空门再无同施主夺子的道理,祈灵法无量,将这孩子养至成年,届时看她是出家修灵、还是再履红尘,只管观诸兰因、顺其自然罢了。” 这话舒心贴肺,梅员外还有什么不肯的?便把静云托给了水月观。 静云带发修行,长到半甲子,梅员外与水月观老住持没有度成劫,先后圆寂,新住持毕竟沉不住气,听到凶讯,心下就打鼓:梅员外在时,就算不喜欢这个女儿,年年布施是不缺的,老住持这笔生意总算不亏。如今梅员外死了,膝下只有个没出阁的梅大小姐,偌大一份家业,还不知何人继承,也不知回头还有人负担静云在观里吃住费用不? 思量难定,新住持叫静云过来说话。 那时静云正倚在栏上,看两个师姐。两个师姐没理静云,只挤在山门边,热切的望着观前山路。 天色不好,云压得阴密,不移时大约会下雨。一下雨,山路不好走,行路人少不得进观来躲躲雨、吃个茶、上个香什么的。 但静云也知道,两个师姐盼的不是吃茶上香那点进项,而是路上走来的人。 只盼在这将雨未雨、待寒未寒时节,山道上走来个齐齐整整、温温存存、有心有意、多钱多才的年少哥哥。 定慧奉了住持的命、踏过竹木钉的回廊走来时,见栏外豆槐树上开倦的黄花,萧萧疏疏落了静云半肩。静云一头青丝老老实实罩在尼帽里。帽与衣领间,露出一截颈项,白得晃目。 静云听见足音,回头问候定慧:“师姐?”定慧点点头,望见山门口那两个不规矩的家伙,沉了脸色,扬声道:“回来!那般探头探脑则甚?叫人看见,当你们是做什么营生?” 那两个年少姑子回过头来,却都盯着定慧的领口。 缁衣领口,露出一抹红,像是蚊子咬的。但若真是蚊子,怎会咬这么一大口,且只见红、不见肿起包来。 定慧把衣领往上提一提,毕竟心虚,便没有刚才那么声色俱厉,只顿足道:“你们!你们好歹拿把竹帚扫叶子呢!呆站着是什么意思?” 两个姑子这才心悦诚服:“还是师姐的主意是!”便寻竹帚来作幌子。定慧回头对静云低道:“住持有请。” 静云应声谢过,视线掠过定慧领边掩不住的淤痕,顿时羞红了脸。雨沙沙啦啦下了起来。静云无雨具,定慧正穿了沙棠木雨屐、拿了油纸伞,便借于静云。静云去新住持芸房路上,经过定慧房门,里头有人听错了足音,叫了一声:“定……”顿住。 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似酣睡初醒,隔着一扇门,察觉了自己的错误,紧张得像一只兽,抵紧门板。静云心跳如捣,擦门而过。 新住持在烹茶,水刚沸,静云进门,问了安,熟稔的接过茶具,拈木匙、摄叶、浸茶、刮沫、巡河,高冲低斟,一气呵成,碧叶舒展,茶香幽幽氤氲开。 静云入水月观这些年,好好的书没背熟几部,但这手冲泡茶的功夫,已然高卓。 新住持接过静云敬的茶,呷了一口,作出一脸戚容:“令尊辞世,贫尼心里也很难过,已发愿为他多念经咒。”----而且不用付钱哦。这半句慷慨功德,总算忍住了没说。 “多承住持厚义。”静云行礼。 “你呢,”新住持作难道,“也快到及笄年纪了,原该回家去作千金小姐,你家又未说接回去。难道正式剃度?你心里是怎么个意思?” “我也茫然得很,”静云道,“好在随着住持、师姐们回家去作法事,留不留,到时候也总有说法了。” 能去作梅家这场法事自然好,报酬那是不会少的……“可是,哎,你们家没请本观啊?”新住持握着佛珠的手攥在心窝。 “大概很快就会来请了?”静云答道。 “这个……”新住持正踌躇,定慧来报:梅家有人来定法事。 来跑这趟差使的家丁,是个年轻人,有着阳光热烈抚摸过的浓郁肤色、和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神。走进水月观,他眼神就**辣的四处乱瞟。都说新住持来了之后,管束无方,观风每况愈下,观里的姑子公然留宿男子,好生的多情!他年纪轻轻、血气方刚,走到此间、想到此处,怎的不脸红心跳? 颠三倒四的进了香、结结巴巴的定了法事,年轻家丁又求二小姐一见。新住持自无不肯,便请静云出来。静云念着男女之防,不敢进门,只侧身在经幡下立了。 年轻家丁正与个头皮碧青的大胆小姑子眉来眼去、又贪看定慧颈边那要命的一点破绽,简直都分不开眼去看正主儿。幡下那抹静影映在眼角,他却心底“呵”一声,不由得不转过脸去。 一样是灰布尼袍,穿在静云身上,不知如何能这样飘逸。她肩上还沾着一瓣黄花,没有掸净,益显得削瘦损、一身秋意,伶娉可怜。 年轻家丁呆了呆,俯倒在地,带了哭音,报老爷丧,劝小姐节哀。 静云捻着衣角,等着家丁说下去。 年轻家丁领的差事却只到这里,尴尬的呆了一会儿,忽道:“小人名叫兆忠。” 静云不觉于经幡流苏间瞥过去一眼。 兆忠也知逾矩,忙忙叩头告退了,出来望见牌匾上“水月观”三个字,原是取自“解了诸法,如幻,如焰,如水中月”这句经文,他哪里晓得?睁眼闭眼,只记得流苏间若秋潭映月、水波粼粼的一瞥。 若能迎她回府就好了……但二小姐一回府,梅家偌大产业,顿时要分走一块。丧事不报给她是不合适、不许她回府也不合适,所以特意叫她借着作法事回府致祭,这是……安了心,想叫她一辈子作姑子罢? 兆忠心底,替二小姐涌过一股悲懑。(。) 第五章 碣石伴幽兰 这一天晚些时候,静云便随众去做道场。她们走出庵门时,无想观的道人也正结众拾阶而下,听闻水月观诸姑子也是往梅宅去的,客气的让了让,请姑子们先走。 诸姑子合掌低头走过无想观的队伍,两下间,也少不得有些偷眼打量。却听山道上清朗朗一声:“师父且慢!” 所有尼姑都不由得抬眼去看他,那样齐整的少年书生,戴两仪巾、着青襦袍,眼角弯弯、嘴角弯弯,脸上总似含着个笑,眼眸那样黑,像墨色染就。雨丝细了,他没带雨具,衣裳打湿,真真的曹衣出水、吴带当风,如画中人般。 是寄宿在无想观的、要去赴这科年轻人比试大会的修灵人余佩玉,出了名的才子。京都也有位成就不凡的唐公子,闻说余佩玉这科赴试,给吓得闭门不出,苦读备考。 静云骤然心跳失衡。 她和他,是见过面的,就在前两天,她在山中汲水,见泉眼边落的合欢、青桐叶子,洁净幽致,比起落花来别有一番可爱,不由捧来在地上砌字,她新学的禅诗,“行看流水坐看云”这句,砌到 “云”字,风乍起,一地落叶都卷去。静云可惜的“呀”一声,看落叶去处,一片娇黄浅褐,却落向天青色袍子上。 是余佩玉,行来这泉边,见个小小少女,一身缁衣,尼帽下却露出碧青鬓角,竟是带发修行,指尖是粉红的少女本色。比之坊间一切女子蔻丹,另有娇人之处,便避在青桐树后。看她写些什么。她砌一字,他读一句,风忽起,将她纤手刚安顿过的落叶,片片吹起,扑了他眼睛,他再回头看时。她已经不在了。 静云逃走了。 余佩玉低头,见地上落了一样物色,棉纱织的细带子。是袜带。 那时节,不管在家修灵、出家修灵的,还是贱如乞丐、贵如高官,脚上都要穿袜子。做工或许不同。穿法却都一样,兜到脚上之后,足踝那里,是要扎住的,否则就会滑落下来,一直滑到脚底板下面。灵力高的,直接用灵力束住。普通人就用带子扎住。 静云也是普通人。她用的是袜带。 余佩玉见地上这条带子,雪白洁净。上绣素色梅花,认得是袜带。猜静云没了这东西,行步艰难,准要回来寻。女儿家回来寻这裙底下私用的东西,他若在旁边,须要尴尬,待要走开呢,又怕风将袜带吹走,她没处儿寻,岂不更为难,便拣起袜带,向枝头系得牢牢的,免得被风吹动,怕她看不见,就系得高些,才系了一个结,又想:“我个子比她高,我够得着的地方,她够不着。”就又解开,打在了低枝子上,正待走开,却想:“她来取走也便算了,万一她还没来,什么闲人来拿了去,岂不又是一番芜杂?”便在旁等着,看静云来了,避开,背对着她,远远在树后道:“我看着,没有人来。你放心!” 静云又羞又恼,暗忖:你不是人?匆匆在尼袍下束回了袜口,看余佩玉的背影,始终没转过来,倒也佩服,忍不住逸出一声笑,忙含羞走了。 余佩玉听了那一声笑, 方知这女孩子收拾好了,心里也放心。忽“哎呀”顿足,懊恼竟没找机会看看她的容貌。 如今两人又碰面,静云吓得压低伞,遮住自己的脸,只怕他是来找她的。虽然她也实在没有理由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但……如果呢? 如果呢?! 心跳,重一步、轻一步,盼一声、怕一声。 余佩玉走过一个又一个尼姑,也走过静云身边,脚步略停了停。他闻见什么香味? 这些日子,不知为什么,他对香味特别敏感,大约是天想寺里的檀香,触动了他的宿慧? 他走到天想寺住持面前,举手稽礼:“大师!对不住,赶来叫住你。小生有事想求你。” 他明亮眼睛里、这样明亮的笑意,大概不管提什么请求,都很难有人拒绝的吧。 天想寺住持道:“施主请讲。” “我见到一只小鸟儿。”余佩玉像孩子似的,且说且比划,有种动人的稚气,“这么一点点小,全身是青色的,羽毛纤薄得像透明的冰。大师你禅房窗格下头关了、上头没关,它要躲雨,跳进去了,结果找不着路出来,只管东一头西一头乱撞。我怕它撞伤,又爬不进去那个窗格,求大师把房门锁匙给我,我去救它出来。” 大考在即,他竟肯为只小鸟儿费这般心思!都说余才子风流洒脱,这却太洒脱了些。 静云双眉一蹙,只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眼波一抬,与余佩玉对个正着。 余佩玉已想起,静云身上的香味,清淡冲永,应该是茶香。那日小女尼以落叶砌诗,风吹来,也有这样的茶香味。他投过目光,正遇静云抬头,四目相对,他目光更亮了一亮、而笑容柔了一柔。 静云面红耳赤,将自己深深的埋在伞里。 她随众造访阔别十多年的梅宅。 门墙没有记忆中那么高大,但依旧厚重。院子里多了许多梅氏宗亲,别说静云没见过,许多梅宅里的老仆人都没见过他们。他们像兀鹰,为了凶讯而来,指望分一杯羹。 出家道人们在正堂里做祈福灵事,姑子们在后边小院里。静云见到了她唯一的手足、姊姊华云。 华云比静云大了整整五岁,眉目与静云生得相似,都是柳叶眉、秋水眼,面庞比静云丰润,是春月般团团圆圆一张脸,这样的面相是很难让人觉得愁苦的,纵然眼圈哭成了桃红颜色,衬起白麻孝衣,倒更见俏媚。 水月观新住持带着与出家人不相衬的热切,紧盯着梅华云,只盼她立即上来姊妹相认,说说怎么发付静云。华云却始终没过来。静云看几个族中老人,紧紧不离华云左右,倒像胁持了她一般,不由暗暗为华云担心。 梅员外对二女儿如何,且不提他,华云对妹妹是好的,有机会便来观里看妹妹,不能呆得很久,但静云已然感念:生得这样相似的眉眼,肯不嫌劳苦麻烦、时不时来看你一眼,你便觉得在这人间,你总算不是完全孤独的,还有根细线牵着你。 华云去前头持孝礼,再也没回来。水月观法事都快做完了,终于有下人请静云出去,过了约一柱香时分才回来。定慧她们已在收拾法器。新住持把静云拉到一边问:“怎么样?” 静云道:“另设了个小堂,着我去拜祭父亲。” 新住持跌足:“这怎么好?不让你去正堂,摆明不叫你认祖归宗了呀!你该闯也闯到正堂里去!” 肯动这么大肝火,除了金钱考虑之外,也有些真实情谊在里头。静云心下感念,口中只道:“大不了请住持替我削了头发。我正经出家,专心修行,以后在灵学上有长进,也未可知。” “胡说!好好的家业,为什么不要?”新住持喘口气,“回去再作道理。” 山中的日子,慢慢挨延,静云依然早起汲水,却见泉面上浮着一片青桐叶子,上头用针刻着美丽烫人的诗句。是哪一双秘密情人,这样粗心?让人看见,给佛门编排些逸事来,总为不美。静云拣起这叶子,不敢收在身上,待埋在地里,又不忍心,看朝着山崖那片青桐生得茂美,有了主意,探身将这片叶子扔出去,藏在千万片叶子中,料是无人能看见了。等秋日一日紧似一日,所有叶子都落尽,这片叶子也就跟千万兄弟姊妹一起,落进深谷中,当不至寂寞。 第二日,却出了桩事,新住持说丢了件要紧东西,把全庵人都集在一起,搜检了一番,最后也没说是丢了什么。静云便没去汲泉水。有个小师妹去那儿转了一圈回来,静云问:“有看到什么吗?”小师妹反问:“看到什么?”静云不语,想是自己多心了。 第三日,静云又去汲水,却又见一片青桐叶,静静浮泛在泉面上。她捡起来,见上头写道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静女其姝……披茶香兮。 她忽然明白了:这是写给她的。是他。 整座山数这一眼泉泡茶最好。泉水什么时候汲、在哪个方位汲,又有讲究,静云每是亲自来,不愿假手于人。而他也善于懂茶、懂得怎样的水好,这才在这眼泉边遇着静云,晓得她也是同道中人,便天天来这里守着她。 她指尖还拈着那片叶子,抖抖的,不敢松、不敢放、不敢近、不敢望,眼角瞥出去,见树后,青袍如碧空,落指处,一曲碣石调幽兰。琴音说的是:以兰草之幽远,如今与杂草丛生,遂令识者感伤。 静云起身,踉踉跄跄,逃也似离开。 她接到了华云的消息。梅氏宗老,毕竟选了个同宗的男子,过继到梅员外名下。华云身为后辈女子,争议不得。 静云回屋,谁也不告诉,把自己东西理了理,拿出菱花镜来看,镜子里那小小面孔的女孩子,眼波柔软,似在作梦。(。) 第六章 华云不肯嫁 第四日,静云还是早起汲水,泉面又是一片叶子。泉边的林中,余佩玉在弹琴。凤求凰。 她走进青桐林,倚着一株高大的青桐,背对着他,闭上眼睛,听。 听凤凰此鸟,非桐枝不栖、非醴泉不饮、非竹实不食。雄为凤、雌为凰,凤兮非凰,不能成双。凰兮凰兮,未尝遇你,我孤翔无侣,自从见你,夙世有定,从此不疑,愿你与我同翱同止。 琴台边是新烧开的泉水,琴台上是一整套茶具。她听罢琴,上前,取水,冲作两杯,碧叶舒展,幽香氤氲。 一杯敬他,一杯自饮。 水灵州聘妇礼,谓之茶。受了茶礼,便许了君家。 余佩玉喉头哽咽,想说情不之所起,一往而深;想说幸得卿心似我心,定终生不负此相思意。最终,却只是轻轻道:“我去讨还你度牒,三媒六聘来迎你。” 他以为她是落牒的姑子。以他的身份,要娶个姑子为正妻,多少阻碍,他也不说了,只怕惹她忧心,只要她相信他会娶她。 静云却道:“不必了。” “……呃?”他一时没有懂。 “不必担忧。我信你,你也只须信我。”静云抬眸看他,清清楚楚道,笑容如细碎的花朵,一下子在阳光中绽放得倾其所有。令余佩玉目眩。 他醒过神来,她已经走了。 走回庵中,华云已经亲自坐着轿子来了。谢过水月观长久养育辛劳,许了一年长明灯香油,携了静云手。看了又看,忽堕下泪来,不说什么,拉她一起坐进了轿子,替她除去尼帽,一头青丝放下,慢慢梳理。分成两边、每边四股,细细编成辫子,待要再挽成鬟。静云止住道:“就是这样罢。” 目光带笑,看着华云。 华云梳朝天髻,插数组银钗,钗头分别作如意云形、牡丹花形、莲蓬形。各垂白玉珠。身上着的是宝瓶纹三镶三滚素衣、雪蝶纹细褶白裙,腰佩玉禁步,足蹑高口平头履,虽在孝中,通身的富家女子气派荣华。 “就是这样罢。”静云重复了一句。华云想想,听从了她。 轿子快到宅门,华云才说了一句话。她道:“妹子,委屈你。” 静云低道:“应该的。”便一心一意看着轿帘。 抬轿的仆从已经退下去了。换了两个婆子来。搀小姐下力。静云足一落地,便听见一声:“哟。这是二妹妹?” 静云抬头,见一男子,也穿着热孝,仍然满身漏出花花大少的作派,五官也算精美,就是带着脂粉气;肩宽臀窄,身材倒是很可观的,他自己也知道,挥开描金玉骨扇子,摇摇摆摆,故意卖弄身段,凑近些道:“二妹妹,有失远迎,今后还须多亲近亲近。” 静云往后一躲,扭头去看华云。华云半遮在静云身前,对那男子道:“大哥,二妹一路颠簸辛苦,我先带她休息休息、换身衣裳。” 静云“啊”了一声,福一福道:“大哥。” 便是族中长辈塞过来的继子,实在是那位爷叔的亲侄儿,名为付尧,打小浪荡,把自己家产都挥霍完了,倒来谋算梅家产业。 付尧也知自己名声不好,但不在乎:他有叔父撑腰,区区两个弱女能奈他何?觑着华云艳色,他涎着脸笑道:“大妹妹也辛苦了,快去歇息歇息,哥哥晚些时来看你。”手有意无意,去勾华云袖口。 华云避过:“不敢劳动哥哥。”便领静云往内院去。付尧在后头直着眼看。静云与华云悄悄咬耳朵道:“这人不是好人。” 华云道:“谁说不是?所以还要跟你一起商量个主意。” 正所谓上阵父子兵。如今没父子,亲姐妹也是一样的。华云有大主意,静云又看的书多,两人参照前人故事,定下一计,要诱哄付尧来非礼姐妹中的一个,另一个就带人来抓破,借这个由头,把他赶出去。 计划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付尧显然也是好色的,应该会上钩。 但半个月之后,风云突变,华云竟然主动嫁给了付尧!静云感觉不对,又没人可以求救,还怕自己留在那儿也遭毒手,于是狠狠心、咬咬牙,假托是回观里看看朋友,实则一路往楞寨来,要向楞匪们求救了。 却是实在害羞,又是少见世面,她被一群凶神恶煞们逼出了鱼腹,竟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幸亏有铭瑭温温润润、娓娓对坐,才把她的话引出来。 但铭瑭也不是那种憨极了的草包,任她说什么都肯听信的。她说完之后,铭瑭就一、二、三的,问了她几个关键点。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想到来向楞匪求助呢?” “因为情况紧急。”梅静云道,“我没有别人可以求助了。” “那么为什么不向余公子求救呢?”铭瑭闲闲问道。 “正是他也找不到了!”梅静云神情一发惶然,“我其实也想过……想过是不是……是不是可以……”羞得又要说不下去。铭瑭体贴和善的目光,才终于让她平静下来,能小小声说完,“谁知道,住持师父讲,他担心……担心我,已经离开天想观,说要来看我。可我们家里也没人说见过他来。他也不知去了哪里。我担心他会不会……会不会被我姐夫害了。”觉得说出这句话来都不吉利,难受得要哭出来。 “为什么你姐夫能害他呢?”铭瑭道,“余公子少年英豪,身手不凡。” “他离开家乡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奇遇。如果他能把我姐姐给迷了,说不定也会对余公子下阴谋。”梅静云对答如流。 “为什么说他把你姐姐给迷了?”铭瑭问得也是环环相扣,“怎么就不能是你姐姐后来又发现了他的好处,愿意嫁了呢?” 梅静云涨红了脸:“姐姐不可能愿意嫁他的!” “哦?”铭瑭愿闻其详。 “可是……可是我跟你说了以后,你不能告诉别人。”梅静云要求。 “这却有点难办了。”铭瑭道,“我们这里的主事者,是曼姑娘。我不过是一介客卿。如果我不告诉她,她选择不相信你。那么我相信你也没用。” “可是……你都相信的话,也能让她相信的吧?”梅静云很期待的拜托他。 “我不能把我的判断强加给统领啊。”铭瑭诚恳道,“我只能是帮她提建议。如果有足够的证据支持,那最好。如果你不让我转告,那她可以选择不相信你。” “……好吧!”梅静云下定决心,“那我就说了。我们爹爹以前,原来干过坏事。” 这坏事,说起来还真够坏的。原来是水灾泛滥、伤及其他州土的时候,其他灵民没有水灵民这样能在水中呼吸的本事,有淹死的,还有财物被冲走的。梅家老爷悄悄过去,看到无主的财物就取了,看到有主的财物,就把那“主”捺到水里淹死,再把财物给取了。 这种事儿本来不能给别人知道。梅家老爷一向是单干。敌不过付尧机灵,最后还是发现了,软磨硬泡跟着干了一趟,并没有赚多少。后来洪水也退了。付尧没有发财。梅家老爷却不知赚到了多少。以此为本钱,再善加经营,才有了梅家今天的基业。 这基业是血染的,是由那罪恶的本钱里生发出来的。 此事宣扬开去,梅家的名誉就没有了。梅老爷死后的名声彻底败坏。 付尧正是捏着这个秘密,要梅华云带着万贯家财嫁给她。 静云想想也为难:怎么办呢?维护父亲的名声总是留在世上的女儿应尽的职责。难道非嫁付尧不可? 华云却不肯嫁。 她让静云在小堂拜祭父亲,正是为了能有机会,跟静云谈谈这个计划。 首先,她宁肯先父名誉败坏,也不愿意答应付尧。 “姊姊,这样不妥当吧?”静云理智尚存,“你直接拒绝他,把他赶出去,固然干脆,但人家要说你要钱、不要先父的名誉。你……我们两个以后都不要做人了。” “那么你去嫁他?”华云睨着她,出语挑衅。 “……”静云绝望道,“我大不了嫁他以后自尽。你就嫁祸于他便了。” “有你这句话就好!”华云笑逐颜开,“倒也不用自尽。”她就跟静云絮絮的商量,可以设计付尧非礼静云,华云就名正言顺的赶付尧出去。付尧这脾气,准气得喊出梅老爷生前那桩坏事。 得了!梅老爷的名声虽然坏了,但不是华云不孝,而是付尧太坏。华云和静云两姐妹,在道德上还能站得住,不至于今后不能做人。 “可是爹爹的名声还是坏了。”静云犹豫。 “那不是应该的吗?他不是确实做了那坏事嘛?”华云不耐烦道。 “----所以,”静云对铭瑭道,“姊姊弃先父的名声不要,也想把付尧赶出去,怎么会忽然答应把他……让他……成了我姐夫呢?” “成婚后,你姐姐、姐夫之间感情好吗?”铭瑭又问。(。) 第七章 天生福将 换个人向静云问及男女之私,静云准又是羞得嘤咛一声躲起来了。铭瑭却慈祥得就像个老爷爷在问小妹妹,布娃娃玩得好不好?没什么可害羞的,那些小儿女间的事儿,在老人家眼里,就是个布娃娃过家家。 静云终于告诉铭瑭,华云对付尧好得不得了,如胶似漆。倒是对静云疏远了,如对陌生人。静云觉得姐姐整个儿换了个人。她因此更加觉得不对劲了。 铭瑭问清楚到这里,就去禀知曼殊知道。 曼殊正在看妖魔跟楞匪过招,用的是新阵法。 副统领跟松华的效率很高,已经排出一些招数,着小的们演练起来。铭瑭过来,曼殊就叫铭瑭看:“怎么样?” 铭瑭怡然看了片刻:“颇为可观。” “你问下来怎么样?”曼殊又问铭瑭。 “相当可信。”铭瑭道。 有了铭瑭作保,大家都信得过。何况静云这故事本身也引人入胜、细节都经得起推敲。 静云希望楞匪能够帮助她,搞清楚付尧施的是什么妖法、帮她把华云救回来。如果余佩玉也是受了付尧的暗算,那就把余佩玉也救回来。 曼殊等人听到“妖法”两个字,触动秘密。他们这儿正有个妖魔的大秘密呢……如果付尧真跟妖魔有关,那更该走一趟了! 然而派谁去走一趟呢? 妖魔部队虽然有了量斗、和新排的阵法,但要出去作战。还是太危险些。大家商量下来,就由松华带着楞匪去最好。妖魔们在寨子里守寨。曼殊也想跟去梅家看,那么就是铭瑭留下来当家。 梅静云答应给他们作内应。还把房契都留下来给他们作抵押,看来是很叫人信得过了。 约定的那一夜,楞匪们就悄悄摸过去了。 梅静云这个内应当得很够格,门口果然没有把守。她还偷出了家里珍藏的秭归焰,给大家饮了补灵气,好跟付尧决一死战。 那间屋子安安静静的在前面。付尧……抑或是妖魔?迷了人家大小姐在里头,干什么呢? 曼殊觉得自己还是不便进去。就在外头掠阵好了。 梅静云搀了她的手:“好!姐姐跟我一起在外头等,我就不怕了。” 曼殊保护欲陡生,拍拍她:“好。我们一起等。” 松华略略侧眸。不知为什么有一点不安,但也说不上来。这屋子确实没有什么不妥的。刚才饮的秭归焰,也是货真价实的正品。 他们还是进去了那房间。 那是很普通的一间民宅。灯黑着。能闻到香味,是这里媳妇儿们爱用的香油味。 最后一个楞匪进门的时候。却觉得背后有什么**的东西一顶。 只是一顶。并没有伤着他,就滑开了。 滑开就延伸成一道铁箍,把整个房间都罩起来了。 曼殊也变色,回手向梅静云发出一记攻击。 她是发现房屋被人罩起来的时候,向梅静云发出攻击的,反应其实已经算快了。 但是梅静云根本早知道这个时候,这个房间会被罩起来。也知道曼殊一发现这房间被罩起来的时候,会第一时间想到对她发动攻击。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曼殊一击在她身上。发现对方根本软绵绵的一点抵挡都没有。 梅静云捂着肚子痛苦的蹲在地上:“姐姐,你为什么……咳咳咳!” “对不起对不起!”曼殊后悔死了!原来梅静云不是同谋?屋子里另有人捣鬼?她心乱如麻。又要救松华他们、又要防着不知道哪个的捣鬼的人、又要把梅静云扶起来。 她低头去看梅静云时,屋顶上出现了一抹影子。 她伸手去扶梅静云时,梅静云也伸手给她。 但曼殊伸的是真手,梅静云伸的却是假手。 曼殊发现这是一只假手的时候,梅静云的真手已经递到曼殊的胸前。 不是袭胸,而是要重击曼殊的心口要害。 这不失为一记好偷袭,简直可以当教科书。但是这个“梅静云”怎么会想到?曼殊的怀里,可是装了不少东西的。 且不论心榻里睡着的晨風,但是那只阿螂,正好饿着肚子想吃东西----呃话说阿螂到底什么时候是不饿着肚子想吃东西的----嗯总之它一看见有块肉递过来了,特高兴:哎呀妈呀主人太好了喂我东西吃了! 它啊呜一口就咬上去了! “梅静云”眼一黑。 曼殊已经祭出了红唇妖器,同时准备涡流术! 不怪她对一个女孩子这么狠。松华等人还在屋里生死未明呢!这会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算“梅静云”已经被阿螂咬了狠狠的一口,曼殊看着都疼……啊这会儿不是同情的时候。这会儿必须趁胜追击! “梅静云”并不是很害怕。她知道有一个人会罩着她。 屋顶上那个影子,已经拍出了蒸骨术。 把古浪县令夫人逼得求死不能的灵术! 这个灵术在水系法术中并不是最高明的,但王浸用它一向用得得心应手、炉火纯青。 曼殊如果不赶紧中断刚才的妖术、再把所有力量转回来防御王浸的话,她就要被王浸打中了。 继续选择攻击“梅静云”的话,曼殊一定会后悔的。 可惜这是肖曼殊。她从来不知道后悔。 她已经向“梅静云”发动了攻击,就绝不停止。 这么憨、这么固执,其实却是最聪明的处置。 王浸已经现身。曼殊就算全力回防,用妖力和妖器,也斗不过王浸。 她的妖力和妖器还都很低级,没有一件东西能像教化珠那样激发巨大潜能的。而王浸却已经是城王级的修灵者。 晨風苏醒的话,还能跟王浸试试对抗。但曼殊对于唤醒晨風并没有把握、对于晨風醒来会有什么后果更不知道。 她只能合理判断:一定要被王浸杀的话,在这之前杀掉“梅静云”,还算是能拉一个垫背的。 一定要晨風苏醒才能救场的话,她背对着王浸,承受王浸的灵术攻击,一样有可能激活晨風。 所以她仍然维持原来的攻击不变。 涡流术打向“梅静云”、妖器红唇也老实不客气的尽啜精华。“梅静云”就死了。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样快。 王浸也没想到。 战场总是这样。死亡来得太快,任你聪明也好、能干也好,总会有个时间,忽然发现谁都来不及救你。你自己也来不及救你自己。 “梅静云”更没想到,自己在死的时候,脑海中掠过的人,是一个弱智的土鳖。 说起这个弱智土鳖,如果他能像那些名人一样给自己立传的话,他的传记将会是这样的: 我是一名天生的福将,我知道。 大家都这么说。 小时候娘难产,我正快憋死在里头的时候,二蛋子在菜地脚上对付山猪那一招打歪了穿过破窗穿过了娘的脑袋,亏她临死那一哆嗦,我就出来了。 长大些爹和小叔伯带我去砍柴,一棵朽了的老树轰隆隆的倒下来,把他们生生压烂在那儿,丫叉里单留了我活命,小指头都没断一根。 再后来我病了,大概是给哪家的馊水吃坏的,肠子里像有把钝刀子狠剁,我抖得跟什么似的倒在山脚,额头伸进山泉水里就是“咝”一声。偏巧那一阵子不知是闹蛇毒还是桃花瘴,村里人吃了泉水多有肚痛死的,只我不知死活的灌了那么一肚子,就活了。 活虽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找碗饭吃,正犯愁呢,就被人抢走了。 抢我的是群当兵的,抢我是为了叫我当兵。 兵是一种好职业,人家教你手艺、管你饭吃,还给你衣服穿,你只要在杀人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被人杀就好了。这么好的职业你听说过吗?我是没有的。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和我一起被抢的人都哭得跟刚死了娘一样----听说刚死了娘时,我也是哭得很凶过的。 大柱也给抢来了,大柱娘托人捎进一些衣裳吃食,还有句话:多跟住狗剩啊,他是福将。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话,很是稀奇,问了一番才明白了:原来这是说我星宿照命,有福气。 星宿是什么,倒没有人跟我解释:如果真是星星,那么哪一颗代表好运、哪一代表恶运呢?而且,所有这些星星,不是一样的照着我们所有人吗? 我还没弄明白所有这一切,就打战了。 我们的将军叫苏慎言。操练时我远远见过他一眼,那时他站在一个土台子上,我站在右师第三列的第七十八行。 他帽子上的绿缨子闪闪发光。 他派给我们这拨人一个任务:埋伏在两头山崖顶上,等一个信号,就跳出去打。这个叫做伏击。你知道吗?我也是才弄明白的:就像你捉麻雀,一定要偷偷趴着,偷偷趴着,直等那小东西自个儿跳过来了,跳近了,一扑,一晚的美餐就再怎么也飞不掉了。 不过我没明白我们要等的那个信号是什么。不过也不要紧吧?等别人动我也就可以动了,是不是?一定不会错。 一条蛇爬了过来,看体色是竹叶青,真是见鬼,爬过来盯着我穷看。我想我没惹你啊,不会就这样下口咬吧?……唉要咬也只有让你咬了,将军说不能动嘛。我连眼角都不瞄它一下。(。) 第八章 两个人的故事 狗剩眼里的故事继续下去,是这样子的---- 我不看那蛇。山柱看了我一眼,眼就直了,拼命摆手作势,还抽出军长发的匕首狠狠向下一劈,叫我看。 一劈的动作很帅,我想起来长官训练我们时也是拳头朝下一劈就叫我们冲锋。看来这就是信号了,我要赶紧行动,免得又被人骂成白痴。 于是我腾的跳起来,扯开嗓子大叫,比教我们冲锋的教官叫得都响。我还一个人就割断了旁边一排火努箭的绳子,那些箭飞得好快啊,山下枯草立马就烧起来了,焰腾腾的那叫漂亮! 我看见山口有不见首尾的一大队人马,乱了一阵子,望另一条路上跑了。 回过头,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呃……出什么事了? 后来长官把我捆起来了,打折了一条榆木棍子,又拿把刀在我面前磨,我问他还没过年呢怎么就要杀猪啦?他咬了牙没睬我。 再后来一个披泥土色披风的小伙子进来说了些什么,他怔了怔,松了我的麻绳,恶狠狠冲我屁股上踢了一脚,喝道:滚! 我怯生生看了他一眼,趴到地上开始滚,又想起来是不是要问一声该朝哪边滚?他就把我踢出去了。 我就这么出了营盘,脑袋还迷糊着呢,又被人抢走了。 这一次是抢到一个山洞里,几个人在那里,一个向我看了看:“你就是狗剩?” 我说是啊,你是谁。 旁边的人就骂。说自己的将军都不认识,这兵是怎么当的。 “啊你就是苏将军?”我大惊道,“你不带那个绿帽子我还真不认识你了。” 旁边的人又骂了句什么。那官话我听不懂。 “狗剩。本将有一重任欲交给你。”他板着脸说。 我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成了个重要人物,挺起胸膛道:“什么事?只管说!” 他说他有份军事情报要我带,因为怕给对头抢走,所以假意先把我赶出军营,这样就没人会注意我了。 他真聪明。 我大力拍胸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他又笑了笑。 要走时我问一位面熟的长官大柱怎么样了,他冷冷道:正法了。 什么阵法?要紧吗?不会出什么事吧?大柱娘还等他呢。 苏将军催我走:“放心吧。回头你就能见到你朋友了。” 我点了点头,就走了。我走得一定很帅,大家都在我后面笑。 我真喜欢笑。在我的小村子里,笑并不是经常看得到的。 走到一座山口上时我遇上了坏人----确切的说是坏人遇上了我。他们在欺负一个小姑娘时我刚好走到那里。 “救命啊救命啊!有强盗啊救命啊!”她在喊。她的声音好尖。这么尖的声音怎么还有人敢待在她旁边呢? 我想了很久要不要走过去。三个坏人我怎么打得过呢?那我就不要过去好了。反正过去也没用,而且我要送情报的嘛。 可是这个时候强盗忽然都丢下刀捂着肚子了,是不是他们也吃坏肚子了?我很高兴,跑过去把他们打得都在地上滚。我的力气真大。 然后我就拉着小姑娘跑了。 “恩公。”她说。这时她的声音又很细很细了。“多谢救命之恩。请受星儿一拜。” 我很奇怪,什么救命啊?他们好像没有打算杀她嘛。 她脸就红了一红,红得像清早太阳要出时,青青山影上小鱼肚子那么白的天,云雾飘在那里,忽的一抹红。 “此恩不知何以为报……”话到一半又咬住了,头低着,眼睛从眉毛角上悄悄转上来一点看我。我也就认认真真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她咬了咬唇。牙齿一粒粒细细圆圆,好像刚灌了浆的小玉米。她说:“公子想是嫌弃星儿这样的不祥之身,虽慈悲仁德,出手相救,却终不肯相留……” 我有点听不太懂。什么叫不祥之身,什么叫不肯相留? 她说从小她后爸欺负她,怎么一来她妈妈就死了,后来卖到一个什么地方去,在什么之前逃出来了,帮她的一个什么人又怎么样怎么掉了,那些话我统共不太懂,只好“哦”了一声,想了想,问她要去哪里。 这一问她就哭起来了,说:“既是公子不要我,星儿又能住何处去呢?但公子既是不顾惜,又何必问星儿这样的飞絮之身,将被吹向何处天涯呢?” 这一哭我彻底给哭糊涂了,花了好大力气弄明白她是想跟着我,早点讲嘛,不过我要帮将军送情报,会不会有点危险? “星儿怎么会对公子的事造成危险。“ 咦,我只是怕危险伤到她啊。不怕?那就走吧。 从强盗被我打倒的虎头山,到我要去的清风镇,我们一共走了一天半,太阳掉下去两次,月亮没有爬上来过,我以为是阴天的原因,但是星儿说不是,那天叫“新月”,月亮变得像眉毛一样那天之后的一天,月亮去休息了看不到的,明天就会上来了。“新月”,真好听,为什么以前都没人跟我讲过呢? 在这一天半里我们经过了十八个村庄,问了二十七次路,我一次,她二十六次。我们吃了三顿小米饭,我摘了五次果子,打了二十一次水,给她擦了三十三次汗。 记得,这些我都记得,我记得她怎样低着头,睫毛怎样轻轻的抖,说话时粉红的唇角会微微一翘,每个指甲上有细细一弯白月亮。 她听我说话时总是很安静。 我会记得一辈子。 第二次太阳掉下去之前我们到了一个小山坡,满坡的花不知什么名字,我再也没见过的,开得要哭的样子,花瓣那么黄那么细。 山顶一个破庙,我叫星儿歇歇,我去捉只山鸡,烤来是很香的。她仰着脸听完了,点点头,笑笑。 太阳刚掉到山口上我捉住了一只,拎回去时听到星儿叫:“公子公子。” 我跑过去,她捂着脸,指一个石堆给我看。 我一点都不明白,过去翻,翻着翻着牵到什么,一只蝈蝈跳出来,三两跳,跳到旁边一人高的石坎子上。 我眼睛跟过去,看到上面竟一块石头,磨盘大的石头,悄没声儿的滚下来,再不躲,迟一步就该碾着我了!好险好险,我马上要跳开,可是星儿还拉着我呢……啊呀星儿还在我后面呢,我一躲不是就碾着她了吗,我跳起来展开手臂,接着它,磨盘大的石头,我们军营里机器都没丢过这么大的石头……我抱着它。 它砸我到泥里,我还是死死抱着它。 那一刻我心头竟出奇的清楚,我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和星儿一起看月亮了,没有了。 但是我,会一辈子记得她。 星儿哭了起来,她说公子你不是说将军有个口信吗?你不行了,告诉星儿,星儿帮你去说。 我笑了起来,就告诉了她。 星儿你笑了?真好。我就怕你哭。我是福将啊,你跟福将在一起,怎么可以哭呢? 只是,不能帮你烤山鸡了,以后你自己怎么办呢?再有石头掉下来谁帮你挡呢? 星儿,你为什么又不开心了?你说我很笨?是的我是很笨,可是你哪有骗过我?我不要听,这种话我不听。 嘘……不要哭呀,不要难过,因为----你知道吗,这是我作为一个福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 ----以上,是那个蠢蛋狗剩眼里,发生的事情。 如果在“梅静云”的眼里,事情是怎么样的呢? 其实是这样的---- 我是个天生的杀手,我知道。 因为我不但可爱,而且非常非常可爱;不但聪明,而且非常非常聪明。 其实我这门职业也可以叫 “奸细”,不过 “杀手”这个称呼我更喜欢。 一个杀手是没有名字的,但是我有很多很多的名字。 每次出任务,我都换个名字,美丽的名字。 我是星,是云,是绿珠,是丹霞,是最讨人欢喜的小婵娟。 有一个人曾这样低低的说:“你是我刻骨铭心的传奇,天荒地老,对你此情唯有天地可表……” 然后他临死那个表情恨不得咬断我的脖子。 不管怎样我仍然热爱我的职业,并且工作得很认真。 因为即使不热爱它反正我也得干得很认真。 不认真的杀手会被长官拧断脖子。 ----我长官是个很认真、很能干的人。我很喜欢跟他干活。我相信他会罩着我。 有一天他又派我一个任务。 我们对头有一个情报我要弄到。他自以为很聪明,偷偷叫一个被赶出军营的白痴去送,其实很容易就被我发现了。 我只耍了很小很小一点点诡计就粘到白痴身边了。那个白痴好坏的,就是不肯怜香惜玉,还要我望眼睛上抹了那么多辣椒水。哼! 当晚我就在他身上偷到情报了,不过怕有什么阴谋,不动声色旁敲侧击轻描淡写几句话,果然问出来还有一句口信。 啊呀我真聪明。苏穋将军也太恶劣了,有什么话不能用写的嘛?还命令白痴除非要死不许说出来,他是不是跟白痴有仇故意要害死他啊? 是你们将军害你,别怪我哦。我胆子又小,哪敢动刀动枪的,就设计一个小陷阱压你个半死,总该说出来了唔?(。) 第九章 青龙长生 “梅静云”有时候想,那个白痴是不是真的福将呢?刚牵动陷阱,怎么就跳出来一只蝈蝈害他警觉啊?还好他真的很笨,嘻嘻。所以这些都救不了他,他还是死了,而且把情报给了她。 当然,可惜是有点可惜的,毕竟他对她不是不好的,长得其实还有点……好吧,是很,好看。 可是这又什么用呢?男人不比女人:女人只要生得好,再蠢,也还是个美人;男人呢若是生得蠢,再好看,也不过是个白痴……谁会管一个白痴漂不漂亮? 这件任务很简单,很容易就可以忘掉的,“梅静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说他是个福将? ----以上,是“梅静云”对那次任务的全部观感。 太短太短。 那次任务给她留下的印象本来就不深。 说不深,奇怪,却又从来没能忘记。 直到曼殊用绝情快速的打击,要拿她来垫背,“梅静云”死的时候,却忽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没有经历过的人,想必会奇怪人在临死前,脑海里可以掠过多少念头啊,就好像时间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 她想死得怎么可以这么草率,没有铺垫、没有预兆,这样的粗暴。曼殊在全力出击时确实没有考虑美感。这样的暴力打击下,“梅静云”想,她的尸体一定出奇不可爱。 可她的心头竟分外清明,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个黄昏之前。有满山黄花,半阶斜阳,一个人正微笑着闭上眼睛……我想我有点明白那个人为什么是福将了。 因为。在她这仿佛很充实而缤纷的人生里,她并未见一人,能死得如他那般快乐。 连她都不行。 她遗憾的闭上了眼睛。 王浸的灵招已经接近了曼殊。 跟曼殊格杀“梅静云”,时间就隔了这么一点点。他本来以为静云会牵制住曼殊,没想到竟一个照面就被格杀。 他对妖力的估计还是太低了……不,他根本没估计到曼殊有妖力。 有人曾经说过,这个江湖容不下错误。错误的代价就是死。 作为头目。王浸犯了错误,代价就是部下的死。 对这个部下的死,王浸很痛心。很痛心。 前面已经说过了狗剩和“梅静云”两个人眼里的故事。那么王浸眼里的故事是怎样的呢? 出于工作需要,他总需要招一些手下,很特殊的手下,所谓“特招”。 询司特招工作人员。要求很高。而且不是条条框框、一二三四说得清楚的。外头的人可以拿着条框去做初步筛选,而最终鉴定并做决定的,得是王浸本人,有时甚至要牵涉到疱郡王。 近些年来,疱郡王越来越放心把这项工作全交给王浸了。 王浸也不负郡王所望。 要找到完美的询司工作者,其实是不太可能的。像王浸这样的优秀人才,只可以碰碰运气,才能碰到一个。即使如此。王浸自己知道,他并不是真正完美的。 瑕不掩瑜、有优点、更有坚忍不拔发挥优点弥补缺点的精神。这就够了。 有一次他招了一个女孩子。这女孩子到不了大场面,但私底下还是挺能魅惑人的。其实她本意并不是想魅惑人,她想从军为家郡效力。王浸把她打磨成了一个专门魅惑人的人才。很快,她对王浸就非常有用了。 把她派出去颠倒黑白,她基本都能顺利完成任务。 她对于王浸,很重要。不是像眼珠、像心脏那样重要,至少像个手指头那么重要。 王浸很在乎她,但仍然要一次次把她派到险境里。 手指头本来就是最吃苦的,水里火里,扒灰扒秽,只要有需要,只好派上阵。 瓦罐不离井上破。打得多了,他也知道她会受伤、某一次可能还会死。 但也是真没想到,就死在这一次。 虽不能救回她,但至少可以报仇。 蒸骨术挟着仇,来得如此烈。 曼殊已经要慎重考虑这个问题:自尽还来得及吗? 已经都不用考虑什么自尽跟被他捉住哪个来得更好了!要是还有时间自尽,都应该偷笑了。 谁叫他的灵术来得这么烈,每一呼吸都在倾泻这样的恨意: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他是从铁桶一样的房间中赶出来的。 正因为他在那房间里有工作要亲自做,才来迟了。 周围还有很多其他工作者,没人能有机会代替“梅静云”亲临前线,也没人能比明明在铁桶房间里工作的王浸来得更快。 可他毕竟还是来迟了。 只来得及报仇。 曼殊想自己的脑壳就要被敲裂开了。 但她也知道王浸不会这么简单的杀死她。说不定会把她的脑仁像剥开了皮的橘子一样装进盘子里,送到什么秘室去慢慢炮制吧! 铁桶一样的房间安安静静。松华等人进去之后,就像消失了一样,再无声息。 松华如果知道她遇险,绝不会不出来。曼殊有这样的信心。 她并不希望他出来救他。那样太危险了。 但他根本就不出来,却预示着更大的危险。 曼殊心往下沉。 她不是个容易绝望的人,但此时此境,似乎是真的绝望了。 忽然一记膝撞。 是大地隆起了一块,给王浸发动袭击。 不知是谁来协助,竟然采用的是这么简单的招式:膝撞! 连完全不懂修灵的人都能学会的膝撞! 这么简单的膝撞,可是就挡在王浸的面前。 竟然能在这样间不容发的时候硬插进来! 王浸竟然避不开! “砰”一声巨响,王浸竟然被撞开去! 在这膝撞面前,王浸竟也不堪一击如没修过灵的小朋友! 蒸骨术在最后关头溃散开去。 曼殊似乎听到人在催她:“痴儿,还不快躲!?” 她连滚带爬躲到那“膝撞”的竖起来“膝盖”前。 如躲到大树底下。 蒸骨术四散飞开。但听几声惨叫,显然失控的蒸骨术误中同僚。 王浸面如沉水,从地上一节一节的撑起身体,头顶有青蒙蒙的闪光浮现。 “膝盖”张开如同屏障,把曼殊抱在了里面,像把她保护在树洞里。曼殊似听到有人说:“我们撤。” 用的是妖语。 曼殊挣扎道:“去救楞匪。” 没有回答。 但“树洞”沉到了地底,带着她一起。 曼殊像在乘坐地底的列车,蒙蒙隆隆,“哐”的一下到了,定睛一看,已经到了铁桶般的房间里面。 房间里的惨状叫曼殊的心绞着往下沉。其他人已经救不了了。她只能拖起松华。这个铁打般的汉子,如今竟然只有微弱的挣扎一下的余力。他甚至没有认出曼殊来。他的意志虽没有完全崩溃,也已经被碾压得不剩什么了。 王浸在房间里的工作,只有那么短、那么短的时间。只有要救“梅静云”而来不及的时间。而他已经让曼殊来不及救楞匪们。 除了松华。 曼殊刚把松华也拖进“树洞”,房间忽然哗啦啦的破了。 铁桶一样的墙壁和屋顶,都像人的身体与意志一样,在“那个人”面前不堪一击,哗啦啦的飞了出去。 是询部诸人一起动手,把屋子拆了。这些人现在就杵在周围,如果栅栏一般。这些人如果单个拿出来,都不足为虑。修为既不是疱郡最好的,性格上也有缺点。但现在他们围在一起,就像是王浸的延伸、王浸使用的器械,铁爪张合,冷硬可骇。 王浸本人却看不见。 本该是王浸所在的地方,现在是一条青龙,夭矫盘旋,口中喷着可怕的白气。 刚才的膝撞彻底激发了王浸的怒气。他使出了“青龙长生”。 这是需要灵兽来护持的必杀技。 修灵者除了“心驾”以外,还可以蓄养灵兽。灵兽养到高级阶段,与主人心意相通,甚至可以共同发出灵技。 如果灵兽与主人的灵技不一致,就可以帮助主人发出合击技。如果灵技一致,就可以发出加成级本质灵术。 譬如这一招青龙长生。 王浸已经失去自己。把自己完全交给青龙来守护。他的力量完全不再自卫,而用来攻击。 青龙以龙类的身份,像水灵祈祷,能化解百分之八十的伤害。如果你在那百分之二十之内侥幸击中了它,它的伤害值也会延后显现。也就是说打完战之后才轰然倒地。在战争进行中时,它仍然守护着王浸的真身。 王浸的真身已经化为无限小,是水雾中的一颗水珠。他的攻击范围却变得无限大,是浩大的水雾全部。更可怕的是,他获得了水之共鸣的攻击加成! 人类体内,水份约占百分之七十。这百分之七十的成份都会被王浸取得共鸣,反过来伤害你。 就是说王浸的攻击将加成七百倍! “树洞”的反应也很快。它发射了一根针。 只有一根针! 对王浸的蒸骨术它尚且用了一个膝撞,对“青龙长生”它竟然只用了一根针! 一针之微,就够了。就足以破解这招“青龙长生”。 因这针对准的,是王浸的真身。 只有水珠那么小的真身,正是那针飞过去的方向。(。) 第十章 树洞传艺 那凭空飞起的精妙一针! 谁也不知道针尖是不是真的能刺上真身。但那针既然能判断到藏身的方位,谁也说不好是不是就能精确到真身本身。而且,正因真身太过微少,针尖对真身来说已经足够大,就好像一个磨盘迎着脸拍过来。你想拍到之后那脸会变成什么样? 王浸毕竟是不敢冒险。 青龙也不敢让主人冒险。 一主一龙,都不得不回防。 其实那一针射的,到底是偏了。“树洞”的能耐也不能准确定位到王浸的真身。牠只是摸个大概,然后下场豪赌。 幸亏是赌赢了。 赢来的只是极短暂的时间。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树洞”把曼殊跟松华都接上,如飞而去。 “快去楞寨!”曼殊心急如焚。 “好啊。”“树洞”不但会听语音指令,还会合理互动,“不过到了那里,松华应该就已经死啦!在那之前把他丢出去吧。我可不吃死人。我不像阿螂。要么你喂阿螂吃了也行,不过要在外头。我可不喜欢尸渣留在里面。” 阿螂立即蠢蠢欲动。 “滚回去!”曼殊怒其不争的按阿螂的头,然后检查松华。 果然如“树洞”所言。松华气若游丝,命不久矣。 怎么这么一小会儿工夫,就会变成这样呢?曼殊眼泪像珠子一样啪啦啦就掉下来了。 她一般不爱哭。真哭起来,原来也这么容易。 “那。我认识很多妖魔。”“树洞”道,“也有拿眼泪当武器的,但是没有光哭不作武器的。您真奢侈。” “你有什么办法?”曼殊痛定思痛。说正经的。 “黑铠。”“树洞”道。 黑铠统帅的例子,在时间短暂、欲救人而不得的时候,她果断入魔,救了她的乡亲们,而且还在灵州大地跟灵军们周旋了这么久的时间。 曼殊现在似乎也可以有样学样。 当时黑铠统帅是一哭裂地、哭出了教化珠。曼殊哭两滴眼泪,有“树洞”肯教她。 黑铠统帅当时作为名门嫡女,有修炼基础。曼殊现在体内有张财主和黑铠统帅两个吃在里头。十全大补,也有优势。 她只有一个问题想跟“树洞”确认:“你是谁?怎么能赶上救我?这么巧?” “呵我可以慢慢儿跟你说。”“树洞”道,“但你确定有时间吗?” 曼殊没有。 “树洞”悄没声儿的、狡诈的笑了。 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当然不是有多巧。草蛇伏线。说来话长。牠其实是很懒的人,能打太极就打太极,绝不正面回应的。 牠把应急的口诀教给曼殊。 曼殊有了经验,一通百通。 上次她是强行激发了教化珠的力量。现在她要强行激发自己的力量。 她要激发红唇妖器刚吸进来的“梅静云”的全部力量、还有黑铠的力量、甚至张财主的力量。 但即使“树洞”也要提醒她。张财主的力量。适当取用就好,不能太多,否则她现在的身体压不住,加上黑铠都压不住,等于把张财主的元婴直接唤醒,她这身体就送给人家了。 幸亏曼殊有量斗。 用量斗先压住张财主,选好要用的力量,然后她就可以华丽丽的变身水手月亮。进行核裂变了。 这些力量用妖力口诀来激发,真跟核炸弹差不多。 在楞寨本来狼夺豕突的留守妖魔们。忽然就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大救星从天而降。 而那些追杀正杀得很happy的官兵们,一下子就晃到了眼睛。 有一些灵觉比较敏感的官兵,两股战战,大小便**,决定还是先逃跑比较合理!只要不是腿软到逃都逃不掉! 唉唉本来修灵者对于大劫是能有感应的。 这叫预知能力。 可是妖力是超脱灵能原则之外的!就好像你用小学的算术去算大学的方程。不够解的! 所以妖力的生死劫,靠灵觉是很难感应到的。否则王浸也不会犯下这么大错,“梅静云”也不至于仓仓促促的就被曼殊搞死了。 再难感应到,曼殊跟齐天大圣归来一样瑞气千条金光闪闪的从天而降了都!这股妖气和杀气,总也能叫人发现了。 官兵狂逃。 而不薄山镇守的灵军们疯了一样拨兵过来支援。 搞什么!这个方向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妖气!他们事先一点都不知情啊! 要命的是他们自己这边就有很严重的镇守任务啊!喏就是传鹰洞里头,镇着天哭之子的尸骨,本来应该是已经消化干净了,谁知道会崩坏,然后名刺夫人就一头扎进来了!他们赶紧的封洞啊!封完了发现:咦?这事儿也太便宜了吧? 就好像你封了一坛子的臭鱼,忽然有人把你的坛口炸开了,也没偷你的臭鱼,就是一头扎了进来,让你把坛子封好了,对着坛子本来打算大笑三声的:啊哈哈笨妖魔你也一起变臭鱼吧……啊咧?会有妖魔这么笨吗?知道是个坛子,还一头扎进来?知道要变臭鱼的,还任你封上了? 传鹰洞的灵宝有好多件,损失得也不多,所以灵军支援加上新灵符灵宝灵咒之后,还能封得上……但是名刺夫人也不是傻的啊,为什么不把灵宝再搞掉一些,然后再钻进来,让他们难以封上口----说一千到一万,她为什么要钻进来啊! 灵军们头发都挠掉了一百一千根,想不通。 想不通就只好努力点封印着。 就好像你考试时觉得自己犯了错了,但具体不知道是哪一步错,只好全检查一遍。 所以说现在不薄山的灵军真是守护得夙夜匪懈,那个如临大敌! 越是紧张,越是外头一毫儿也不透。曼殊在楞寨远眺不薄山的时候,看不见什么刀兵,但见一派祥和。幸亏她和松华他们都知道名刺夫人消失得可疑,大概跟不薄山有关,就没去招惹,都躲得远远的。两边倒也相安无事。 正是不薄山镇守任务重,灵府内部高层都达成共识:附近不准打战了!全力支持不薄山要紧! 说是不打,其实大家还是忍不住。 疱郡王说是鲤郡王挑衅,火速去灭了鲤郡王,然后回来跟同僚讲:“哦哟那小子撩我的!好在没花太多时间哈!你们打到哪了,我们继续,继续……”哦,这不是打麻将?好在三缺一这个概念差不多。就是大家群策群力,一个都不能少。 正搓着麻呢……哦抱歉,真不是打麻将啊,就是部署兵力的时候,火灵州那头又有新的兵力加进来:“哎呀搜妖魔的时候顺便踢掉了个不听话的,现在蜡城王升郡王了,也来支援了。没误大家的事吧?” 麻友们……抱歉抱歉----战友们抹掉一口老血,没拆穿他们的借口:“还好还好,现在赶紧的,来得及。之后真不准贪吃瞎搞了啊!误了大局算谁的?” 疱郡王也不好意思再把楞寨也吞进来。他装着全力帮忙不薄山,其实心里盯着楞寨,还是想趁热打铁一口吞下呢! 这才有了王浸的用武之地。 说起王浸,不属于正规部队,询司的,属于维持治安的部门,是维护正常行政运转所需。他可以干他的工作,不必贴心贴力都尽着不薄山。 疱郡王正好派给他一些“本职工作”。 王浸就出动手下的女间谍,说动楞寨主动到城里来。这就是楞寨土匪主动入侵啊!他就师出有名了。可以调动自卫力量,去“反击”土匪。 这是自卫反击战。不薄山再重要,也不能拦着地方官员保护自己、自卫反击啊!这名分就正了。 但王浸毕竟还是受到了影响。疱郡王一开始没有太多兵力给他使用。否则照他的筹划能力,可以一开始就在“梅宅”那里排一整个军队来碾压瓮中之鳖,那曼殊未必杀得了“梅静云”,“树洞”也未必轻松救得了她跟松华。 话要两面说,如果没有不薄山的牵制,王浸也不用找那么多借口,想个别的法子,直接把楞寨拆了,场面说不定又不同。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曼殊驰援楞寨。 她就好像重量级的大石头,啪的弹到战场上,开始碾压了! 官兵们的反应是这样的:哎哟妈呀这么重的石头!碾死了要碾死了!咦,我没死啊?这石头底部是海绵的?我只是压昏了而已? 曼殊其实完全有能力把他们都压得血肉模糊。 但是她毕竟不忍心。 她只把他们压昏而已。 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副统领当时都已经被追得穷途末路、凶心大起,下决心要跟人同归于尽了。曼殊救到他时,他还在大开杀戒,全身是伤。 “快走。”曼殊叫他。 “走个毛!”他杀红了眼,“老子跟这些狗娘养的拼了!” “其他兄弟你不要了?”曼殊当头棒喝。 “……哦。”副统领清醒过来,看看剩下的妖魔兄弟,可不能都拼尽在这里,“好,走!”他乖乖跟了曼殊走。 “楞匪兄弟都死完了?”他还记得关心一下楞匪,“啊呀我靠,就剩个松华了?死得还真够干净的!”(。) 第十一章 跳出凡人生死局 松华本来也要死的,若不是曼殊救了他。 当初黑铠救她的乡亲们,不能真正救活他们,只能助他们速死,逃离在生的折磨。但是如今曼殊体内有了黑铠成熟的力量,再加上其他力量,能做得比黑铠当初更好。她可以直接做到黑铠后期才能做到的事:度人成魔。 度人成魔,你以为比度人成佛简单吗?人人心中都有魔,何尝不是人人心中都有佛!人这个东西啊,说猥琐也好、说固执也好。你看他有的时候会展现出佛性、有的时候流露出魔性,但要让他彻底成魔会成佛,还真需要悟性和契机的。时间不对、素质不行,你要点化他,麻绳提豆腐,愣是提不起来。你奈它何? 幸亏松华素质好。当时生死一线,素质也对。曼殊力量正好也够。在驰援楞寨的过程中,她终于把松华魔化成功。 入了妖魔之后,不受寻常的灵则左右,包括凡人的生死法则。 松华进入妖魔的生死寂灭,在人间的一切负分,自动归零。濒死状态也取消了。他获得了崭新的、丰盛的,妖魔的血液。 曼殊看看救出来的所有人----其实都是妖魔了----但到这种地步,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在称呼上再区分了。 本来应该欣慰的,但是铭瑭不在里面。铭瑭这个人啊,性子迂腐,不晓得变通,应变很慢,又总是太体贴别人。这种人在战场上,很难活下来的吧。乱军中。甚至谁都不知道他死到哪里去了。搞不好就变成了异乡山水中无人认领的尸块。 很多修灵者在出外云游时,因为这种或那种原因,死了。再也不能回家乡。此事说来也寻常。 曼殊能救出剩下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点点人头,十八个,真是大吉大利的数字。她心一松,晕了过去。 都是刚才激活力量过度,该有这一晕。“树洞”已经走了。也没给她护法,大概觉得她这次睡一觉就好,没有大碍。妖魔们不清楚。都很担心。以副统领为首,就轮流给她值班护法。 松华这时候也清醒过来了。副统领问他:成妖的感觉怎么样? 其实副统领的本意是要安慰他一样的。但身为妖汉子,不善于软言软语的安慰,冲出口来简直像挑衅。要是搁在松华正常的时候。能跟他干一架。好在都是男子汉大丈夫。打一架说不定就好了。 如今松华也不正常了,一点火气都没有,就那么闷了一会儿,道:“就这样吧。” 这就是他对成妖的全部评价。 然后他也给曼殊护法去了。 曼殊睁开眼睛时,看见落日熔金,红通通的化在水里,正被长长清波带走。 水灵州遍地是这种景致,清极艳极。又带着说不出来的感伤。 就好像人终有一死。在赴死的过程中,每个人还都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一点点的营聚,仿佛真有千万年的未来一般,这样把每天每日过得忙碌,搓成绵长的绳子,以付死神咔嚓一剪,局中人那样的簇锦繁花,偶尔想想,也不免感伤。 曼殊却神完气足,说不出的安宁。 她已经跳出凡人的生死局。 经此一役,一点借口都没有。是的。她已经妖化。 成了妖,竟然感觉如此的富饶平和。她自己也觉得不对。虽然这对与错也不过是世间通行的价值观而已。总之她暂时也不想清醒,暂时在如此愉快的妖境中憩一息。 之后她要安顿大家如此逃难、如何找到新的落脚点等诸般事宜。 再见到松华,他也没有谢她的救命之恩。是大恩不言谢,还是恨她把他变成了妖,她并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她跟他之间的感情,还没有步入正轨,就已经不可能了。 如果是她落难,他救他,她跟他尚且有可能成为情侣。但他落难至此,靠她度他成妖才复活,他却是再也不可能跟她牵手结发了。 人心之微妙,就是到这种地步。 曼殊从来不善于揣摩人心。 铭瑭或者善于体贴人意,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死了!剩下还没死的,只好往前看。 她跟部下一起画地图、商讨路线。 副统领、松华、其他妖魔,都是她的部下。 她现在已经有领导风范了。 有个人则轻松写意的走在山间小道上。 负着手,看看松果、逗个松鼠什么的,看一只金甲虫张开背壳“咻”的飞到另一根枝子上去了。好像一根枝子跟另一根枝子真有什么不同,值得这样换来换去似的。 前面的荒草遮没了小道,他仍然往前走。前面根本没小道了,他还是往前走。前面是山石挡住了,他继续往前走。前面是虚空,他走得像是春光明媚康庄大道。 走向前,他叫一声“嘿,铭瑭兄。” 没人知道他叫的是“铭瑭”还是“明堂”。 并没有人出来回答他的话,只有一个声音,清风般缥缈、流泉般冷淡:“你怎么来了。” “收尸来的。”这人咧嘴而笑。 声音沉寂,对他这种低级的挑衅不予回应。 “……好吧,来聊表关心的。”这人道。 声音还是没有回答。 “铭瑭兄?铭瑭兄?”这人有点慌了,开始念咒。 不知他念的是什么灵咒,其实没什么用,但那声音还是重新出现了:“一股鱼腥,离我远些。” “哎我是刚给寂瞳心光做了个鱼,不至于腥吧?”这人赶紧闻闻自己。 他就是那大厨张某。 “所以,寂瞳没有异状?”声音问。 “寂瞳心光应该有什么异状?”张某目光闪动,问。 声音没有回答。 “总之你怎么就死了呢?”张某很遗憾。 “对方已经起疑了。”声音淡淡道,透着一股子“这么浅显的事儿你还要我说”的鄙夷味。 “所以铭瑭兄就无功而返了吗?”张某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挑衅。 “我这次只是观察。”声音重申一个事实,“介入需要大家合议同意。” “啊真的!”张某作吃惊状,“原来铭瑭兄还在坚守规则!” 声音冷哼一声,离去了。张某慌起来:“哎哎铭瑭兄你真的走了?你剩下的都不管了?你舍得走?真的假的?”找了一圈,那声音才悠悠的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反正还有你。”然后那声音才真的消失了。 “好吧。”张某挠挠头,“还真的是有我。”他笑起来,自言自语,“要好好准备准备咯!事情要闹大咯!”然后他也走了。一步一步,好像仍然很轻松。那足印落在山石上,却灼人如火。 战场还留在那里,暂时没人收拾、也没人来往。风吹走血腥味。除此之外,那里什么都没多、什么也没少。 曼殊则把妖魔们都化为了羊群。 她决定带妖魔去找个好地方落脚,路上行走不便,她就妆个商人,把妖魔都装成要运的羊群。 羊群走通衢大道不方便,一般赶羊商人都走小城镇,堵了路也没有高头大马在后头扬着鞭催促,羊饿了就地放牧也方便。曼殊有样学样,正好可以避开大城市里扎堆的修灵者们。虽然她用量斗把妖魔们的妖气都封住了,但万一遇到个逆天的修灵者看得出来呢?太危险啦! 当然,小乡村也有修灵者,说不定还是隐居的大枚高人,但那种机率到底少嘛!比起来还是走偏远地方来得好。而且曼殊还有一个考虑:她打算借壳上市! 她想好啦,这时候大家城啊村啊打来打去的这么热闹,她可以利用嘛!是修灵者都想要自己弄个地盘的。他们只是不想让妖魔插进来罢了。曼殊不让他们发现是妖魔,在里面搞个小地盘,不就好了? 这也是当初张财主在知德村的思路,躲了这么久才被晨風他们找到,可见这思路本身还是正确的。可惜他最终还是被找到了……啊以后的事先不要说他。至少目前来说,这是最可行的计划。 曼殊并且没指望自己夺地盘。她想找个现成的、为富不仁的什么头目,直接附身什么的……啊具体操作流程回头再说。总之就是把那基业安安静静接手过来,悄悄打点就好。低调的人活得长。 在蹲点踩盘子的旅游过程中,她听人说起余佩玉。咦!不就是“梅静云”抬出的那个人名吗?她侧耳细听。羊群中也有的羊闭目养神,其实在支楞着耳朵细听。听那余佩玉,果然少年了得,在比试大会中崭露头角,成为新的风头人物。他灵功既然漂亮、人品更是不错,就有姑娘想嫁他、又有父母想招他为婿。有个贵族,就派了一堆仆人把他直接“请”到宅子里了,打算来个先下手为强。那余佩玉也不推辞,看来打算顺水推舟了。那天,一大群看热闹的跟着过去了。贵族好好的招待了余佩玉,然后跟他商量:“我有个女儿,长得也不坏,想跟你结个亲,你看怎么样?” 余佩玉面不改色,行礼致谢道:“我这样的一芥草民,能高攀阁下门第,是我的荣幸。请容我回老家跟结发妻子商量商量如何?”----原来他已经结亲啦!在这儿绵里藏针责备贵族没打听清楚就来拉郎配呢!贵族红着脸拱手罢议。看热闹的大笑而散。(。) 第十二章 竹刀崩断罪名成 余佩玉这家伙既然已经成婚,而且能做到糟糠之妻不下堂,那“梅静云”还胡说什么他对她倾心?咳!不过是假托人名,编个动人的故事,诱人上钩罢了。故事全假的话,难以取信于人,所以许多素材是真的。如此而已。 那梅家姐妹,原来就确有其人。“梅静云”只拣了前半段故事来耸人听闻。后半段故事是这样的: 那静云回了梅宅,与付尧初见之后,华云便领静云往内院去。静云落后华云半步,回转头,向付尧羞极赧极、偏又眸光流转的一笑。 哎呀,不错,真实的梅静云,可没有小女谍演出来的那么害羞。她话不多,但不知什么时候就有惊人之举。那回眸一笑,把付尧看得愣住。全想起关于水月庵的风流传言,益加心痒难搔。这两姐妹,一个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一个清秀娇弱、宛转风流。若能于家业外,把她们都拿下,那是再好不过。别人也许做不到,但他一定能!自诩风流的付尧抖开扇子,自负的笑了。 却说那静云住回家里之后,脱下道衣换新衣。一裳一履、一钗一环,都是华云亲手准备,细致是细致,付尧看见,笑笑,趁无人时,便同静云道:“你姐姐也真是的!她自己戴的美玉、穿的精绣,给你都是单薄细弱、不值钱的东西,摆明了亏待你。” 静云低头打量自己:“姐姐讲这样更适合我。哥哥不这样觉得吗?我不美?” 美是真的美。这样乌黑的头发,挽了双鬟。束白丝带,飘然若壁画中小飞天,一件藕丝小袖对衿衫。益显纤纤腰身。豆蔻梢头的少女,何必金珠重宝添颜色呢?付尧忍不住咽口口水,正待说什么么,见假山后,家仆兆忠探个头,见付尧在,又被吓回去。 这小子这几日总魂不守舍。莫不是对二小姐有什么不轨的主意?小小家丁,有什么倚仗,敢起这么大胆子。来找小姐?付尧眼珠一转,且避开,躲在一边听壁脚。 兆忠出现在静云面前,静云是吓了一跳。家丁在内院与小姐单独见面是失礼的。她立即要扬声叫丫头。兆忠吓得俯地拜道:“二小姐!小人为了小姐的大事。斗胆前来。小姐要是叫人,小人死不足惜,怕没机会把秘密告诉小姐了!” 静云还是声颤气怯:“我不要听你的秘密。” “这是老爷的秘密!”兆忠急道,“老爷临死时,后悔对二小姐那般冷淡,立下手书,说要留笔妆奁给您!至少有十几亩良田、三五个铺面、万把两银子呢!大小姐把手书瞒下了!” 静云呆道:“我姊姊……为何如此?” “只因老爷卧病后,生意帐目渐渐都由大小姐管起来。”兆忠一口气道,“少爷过继进来以后。大小姐不得不把帐目交出去,却都尽量拣差池的那些交,真正肥厚的,私下昧着呢!老爷手书里提到的不少产业,就是大小姐昧下的那部分,若给了二小姐,岂不连少爷也知道了。故此大小姐索性全吞在肚子里!” 付尧听得差点把牙根咬断:他就奇怪梅员外富商名声响,财产怎只有华云拿出来这些。看来那贱丫头果然狠毒! 静云听了兆忠的话,似信不信,回房也踌躇了很久,下定决心,去找华云。华云另住个小楼,在静云闺房旁边,楼前一个垂花门,门前居然有婆子拦着,连静云也不准进,只道:“大小姐身体不适,谁都不见。” 静云讪讪的走开,听门那里一响,却是付尧出来。 他满面春色,与婆子好生道谢,塞了些东西,转过身来美滋滋嘀咕:“饶你装得三贞九烈,还不是要上我的钩。”忽见静云立在花后,顿时住嘴,很担心被听见。 静云果然脸色大变,转身就走。 付尧快步追上,“好妹妹”叫个不住,赔笑道:“妹妹可是担心你的妆奁?” 静云触动心事,就住了足,低首不答。 付尧趁机欺至身边:“若我有这妹妹,就算把心捧出来陪她出嫁,也是肯的。”忽又摇头咂嘴道,“啊,不对。” 静云神色灰暗:“我原知你……人家是不肯的。” 付尧贴着静云香肩:“我怎舍得你出嫁?”其声款款、其情婉婉,真个动人。 静云不是他对手,已然面红耳赤后退。她退一步,付尧逼一步,见静云楚楚可怜、软弱可欺,全无顾忌,竟连手都要握上去。 “好啊!”背后猛一声大呵,是华云立在那里,对付尧大怒道:“原来你跟我说的都是假的!” 付尧急忙要解释,像小白兔一般的静云,却挺直了肩背道:“姊姊,你别欺人太甚!” 华云立起眉毛:“什么?” “我总不可能……在家里住一辈子。”静云脸还是红的,这次不知是羞是怒,“姊姊你要逼我太紧,别怪我,把爹的手书……” 华云面色雪白,失声道:“你是如何知晓----”说到一半,住声,拂袖离开。 落日西坠,寒云漠漠,静云的闺房点上了灯。付尧凝视她的灯。 静云、华云都住在内院,付尧身为成年男儿,住在外院,两院间青砖高墙,他本是看不到她的灯的。 能够看见,因为他已来到内院。 已把看门的、巡院的、甚至守在静云屋里服侍的下人,全都收买。 他本是宗族认定过继给了梅员外的长子,梅宅里所有产业都该归他调度,他再施以恩惠,哪个下人敢不听? 对华云,他还有几分顾忌,只怕做得太过,那女人吵嚷开去不好听,连他叔父都压不住。因此费了这么些时间,细水长流,华云才稍有些意动,不料他色心急,对静云上下其手,又把华云气退。回去之后,他暗里思度:“原以为叫大妹妹倾心于我,大事可成,却是我自己不好……嗳,看二妹妹对大妹妹的样子,也有些锋芒啊,那为什么在我面前任我欺负?啊哟,她准是爱上了我!一个女子要爱上个男人,那就没有任何厉害可言了。梅员外说是给妆奁,实则是分家了,把家产好大一块分给二妹妹手里。看来我何必在大妹妹那里枉费心思?只要将二妹妹手到擒来,一同逼迫大妹妹坦白,真正师出有名,叫那小兆忠作个人证,何愁肥水流去外人田!” 忖来想去,此计不差,便乍起胆子起来夜访。看屋里确实一个婢子也不留了。静云俯在台上片时,低唱道:“都在青春韶华,就算剃去了头发,谁又甘心对住青灯古佛,念一辈子揭谛菩提萨婆诃……” 付尧闻之**,推门直入,静云惊呼躲避,他想都是小女孩子怕羞、欲迎还拒,哪里理她,绕着房间追了三圈,总算扯到衣角,喘着气贴近静云的脸:“妹妹,好妹妹!你真想再看那死婆娘脸色?我可以……” 门和窗都訇然中开,婆子、丫头们,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四面都探出头来。付尧惊慌失措,满腔**水解冰消,也知坏了。 婆子和丫头们当中,可不是华云?厉声指斥付尧:“好个逼奸妹子的禽兽!绑了!” 付尧既已过继,宗法上与华云、静云等同于亲生。追逼亲妹意图不轨,触犯伦理,乃是重罪。饶他伶牙俐齿,一时也手脚冰凉,无词可托。 这等要紧时候,静云翻身跪地:“爹爹原无男丁,全凭哥哥承嗣,愿姊姊念及此,饶哥哥一遭!” 华云一窒,满脸意外,沉吟片刻,终于答应了,只斥令付尧:“你滚到外边去住,再不准踏进这门来!” 付尧屁滚尿流而去。华云遣退所有婢从,与静云独处。静云也知她有许多话要来问,正准备小心回答。华云开得口来,却道:“有位余公子在我们家外转了好几次,不敢叩门拜访、也不敢差人传信,你知道么?” 静云神色惨变,掉过眼睛,去看窗外浓浓的树影。 付尧出宅后,又羞又怒,感静云之深情、气华云之狠毒。这几日在华云身上苦下功夫,还以为她被哄得软了,谁知只是卸下他的防备,专等着捉他岔子呢!“你不仁我不义!”他咬牙喃喃,准备使出杀手毒锏。 也算是谨慎的,先不动手,专心打听里头的动静。只听说那日自他走后,内院两位姑娘大吵一番,吵的是什么,却无人知道。两日后,定慧来访,竟也被华云骂将出来。付尧抚掌道:“有了!”便在门外迎着定慧,笑嘻嘻、嘻嘻笑,又是许一笔香油钱,又赞定慧生得诸相端好,真有菩萨般美貌。定慧吃不消他,红着脸道:“怎敢当大公子谬赞……贫尼为何来此?是有位公子,余公子,您听说过的?再过半个月就要大考了,被静云迷住,镇日价恍恍惚惚呢!我好心来问问,梅大姑娘倒生了大气,说……”到底留个脸面,含糊过去,道,“却嫌二姑娘失了脸面,要将二姑娘找人嫁出去呢!”(。) 第十三章 流水画家 付尧听了定慧的报信,心想:是了!余公子才子风流,必跟二妹妹有了苟且,但他这样人物,又怎会跟二妹妹认真?是以大妹妹生气。二妹妹是尝过男人滋味了,这才守不住寂寞,看上我呢! 思到此处,喜得哼哼连笑,又想:“然她要是嫁了别人去,万两银子怎有我的份?”顿时心火烧灼,要见静云一面,却怕去买通丫头的话、又被那些小蹄子们给骗了----她们虽说那夜是华云自己心血来潮要看妹妹,不是她们出卖大少爷,付尧又怎知她们说的是真是假? 却亏老天爷开眼。本来守在花园边的丫头,走开去请街上的媒婆,大约是华云真动手给静云找夫家了。付尧趴在墙边狗洞边,想看看园中有谁可利用的,正见静云孤零零走来打秋千,坐在秋千上,叹口气,自言自语:“哥哥,连亲生姐姐也靠不住,只有你对我好了。”又恨道,“连身边丫头都是姊姊的人,我真一时半刻都不想看到她们。哥哥,你怎生救我出火坑才好!”付尧大喜,于洞中唤道:“好妹妹!” 静云霍然弹起来,吓得要跑开。付尧忙道:“是我。”静云收住脚:“哥哥?姊姊严令,小妹不便与你攀谈……” “你刚才说的心里话,我都听到了。”付尧长叹道。 静云便不言语,片刻,呜咽起来。 付尧只怕夜长梦多,打断她道:“你何必怕你姊姊?只要让兆忠揭穿你爹爹的手书。也就是了!” 静云凄然摇头:“兆忠已不敢指证姊姊,因不知她藏书在什么地方,空口难以为凭。饶如此。她还不放心,把兆忠打发走了。” 付尧大怒,递进一个纸包:“你把这个给大小姐吃罢!” 静云失惊:“这----” “混在茶里,包神不知鬼不觉,人家只当她暴病死了。”付尧冷笑,“她先逼人太甚,你我已无退路。你做还是不做?” 静云大口喘气:“好,我去,你等我!” 付尧在院外。等得心焦,静云终于仓皇奔来:“我说要与姊姊秘谈,给她茶吃,成功了----可是她还有一口气在。你那药不行!”手里握着竹刀。“我在旁边拿了这把刀,想补一刀,可手软了,不敢……呜呜,我不行了!”趴在墙上,竟哭起来。 华云不死,莫非吃的茶太少?杀人杀到一半,不彻底解决。就坏了!付尧急得狠扳花园的门,那铁锁大约是年久生锈。竟被扳开。付尧冲进园中,拿过静云手里竹刀,拉她:“带我去!” 静云顺着墙滑到地上:“哥哥我腿软……姊姊在小花厅里。” 付尧袖着竹刀,就往小花厅去,当中一道门关断了,害他绕了点路,且喜倒没遇上人,到得厅里,见华云宝髻高挽,钗垂玉珠、身披绣带,俯在案上,果然微微**。他扑上前就捅去。 竹刀崩断。小花厅窗外一片惊呼。 窗是一道小圆纱窗,窗外是大花厅,光线使然,小花厅看大花厅很不分明,大花厅看小花厅可清楚得很。本宗族几乎所有长者,正好走进大花厅,将付尧凶行,看得确确凿凿。 这些长者作客梅宅,只因为华云说要捐笔家产出来给族中的义学,他们认受了捐赠,此来是与华云商定细则的。华云请他们饮茶,就走入了大花厅。 而案上抬起头来的,才是静云。 静云与华云在付尧面前的妆扮,一直是一个华贵、一个清淡,所以付尧见俯在案上的那人,没有多想,就被骗过。 如今他逼奸亲妹在前,又递毒下刀在后,被捉现行,百口莫辩,被押了下去。他也知中计了,却始终想不通是中在哪里。 静云到底被竹刀划伤了皮肉,上药包扎后,回房卧床养息。她等了等,华云就来了。 “成了么?”静云悄声问。 “成了,”华云眉梢眼角都是笑,“他贪恋你美色,又恨我作梗,想下毒杀我,你不从,他便要杀你。这罪名是坐成了。” 静云吁口气。 在那个另设的小小灵堂,华云悄悄来见她,姊妹商定,华云答应接静云回家,静云已是答应要帮忙除去付尧的了。 “捉到他意图非礼你,我们计谋已经达成,”华云抚着静云头发道,“你还替他开脱,真叫我吃一惊。” 静云答道:“因为当时我还没有给他下迷药,他就那样,我看他已经疯狂了,又看他对姊姊已起杀心,不如让他陷得更深些,罪名更大,如此才一劳永逸。” 华云点头:“多亏了你。答应你的妆奁,我立刻划给你,而且加倍的给----休要推辞,这是你应得的。”叹息道,“我原不想做到这步。你声名毕竟受损!” 静云笑道:“非如此不足解这燃眉之急。姊姊满孝后,还须招个老实女婿,撑起家业,名声要紧,至于我么……”低头呆呆凝视自己的裙带。有个人,那个人,一定不会辜负她,是不是?有一种信任简直无法解释。她和华云自是血缘,可还有的人,明明此生未见,却仿佛前世已熟识,一眼看见,它就在那里了。 华云觑她神色,心下感动,道:“此间事定,我已找人传信,叫余公子安一安心。” 余公子三字出口,静云面色潮红,转脸向墙。华云刮她面皮:“我只当这丫头老成得很,原来还是会臊的!”静云“嘤”的一声,转首不依。 那余佩玉也果然不负静云所望,很快就来提亲。两人都有财有貌,天作之合。匆匆新婚,余佩玉就赴试了。那婚事委实是没传扬开去,才有贵族都要给余佩玉结亲的举动。王浸也是因为身在询司、手眼灵通,事无巨细都要掌握,才刚刚入手这一情报。他手下的小女谍喜欢这个故事,就大着胆子拿了一半来用,省得要自己编个故事哄曼殊与松华了。 直到余佩玉一战成名,他与妻子的故事才脍炙人口的传播开去。曼殊听了满耳朵,难免感慨,掉开眼睛看羊群。雪白羊儿百无聊赖的走着小步子,最白的两只却安安静静的,连“咩”也不咩。 过去的事情就不用多想了,曼殊一路来重点调查都有什么肥羊可宰----要真正的肥羊!可不是她带的这群专能扮猪吃老虎的凶兵们。 一打听,还真听说有头肥羊: 般兰城有位张公子,张陵,听说有钱坏了!善于画山水,尤其是那水,像能活生生的流动一样。大家都很愿意向他买画。所以他存了很多钱,用的器具都是金的,听说还蓄了很多灵宝、灵药。现在正在附近游历。真是活生生的一只肥羊。 如果是普通强盗,听到这个消息就很开心了。但曼殊不一样。曼殊野心更大一点,想找个合适的壳,好带妖魔们寄居呢!光是赚一笔,并不是她的最终目标。 不过,没钱寸步难行。最高目标可遇而不可求,只能暂时退而求其次了。何况还有灵药和灵宝呢!这些东西拿到,对于提升实力是很有效的。曼殊跟松华、副统领商量下来,值得干一票。 就是有一个问题:经查探,那张公子有钱是真有钱,本身的灵功也过得去,更雇了不少保镖,那可都是些真有能耐的。贸然下手,只怕反而赔上性命。 妖魔们都积极请战:怕啥?不就是灵修士而已!我们这些年来跟他们战得还少吗?其实牠们后头还有句话呢:大不了一死而已。 松华新丧所有弟兄,心头有伤,顿时暴喝:“胡说八道!好好的谁要去死!”妖魔们便不言语。曼殊打圆场,招呼大伙儿从长计议。 话说天下没有无缝的蛋----呃是不透风的墙?----不管啦!总之是人都有破绽,只争来早与来迟。这张陵张公子,也有个很大的破绽。 他既然是个艺术家,就有个艺术家的毛病,特别需要找灵感!那些活生生的流水图,都不是想画,想画,就能画出来的,还是要从真实的山水中汲取艺术的源泉。这汲取源泉的时候,可不能坐在安全的地方,由保镖簇拥着可以办得到的。 他要进入真正的风景中,把自己跟风景融为一体。这是个神圣的过程,不能融着融着忽然看见一张保镖的警惕的脸!瞬间出戏有没有有!这跟大爷亲自逛青楼时不能带保镖进房间,道理是一样一样的。 这个时候,我们的张陵,张大画家,是孤立无援的。同时也是孤立无钱的……辎重细软都由下人保管着哪!他就剩身上那些穿戴,应该值钱,但不好出手,至少没有金器好换现。可能会有随身背囊,放着灵宝?但不确定。 最好他什么时候孤立无援,同时又带着金器和随身背囊,那就最好了。这种事情想想而已,难道真会发生吗?----哎玛,还真有! 因为张大画家画的是水啊。他要跟水融为一体,不是坐在水边发发呆就可以的,最好是融于水中。有时候他亲自潜水,有时候他则泛舟----(。) 第十四章 赔得裤子掉 张大画家要用船!那么船上就会载着很多器具啊!什么茶具酒具什么的,都要装上。因为他有时要纵酒、有时要品茗。这些都是帮助他提高艺术层次的好方法呢! 这些器具都是镶金镶银镶宝的呢! 曼殊等人愉快的瞄上了这一票。 等他孤身泛舟江上时,群起而出劫了他。这个方针已经定下了。江上本来是个开阔的地界,绕过保镖们照理说很容易。可问题在于这是灵州啊!大家都不是光凭体力干活的,随手一抛都是个灵术。 保镖们虽然没有贴身保护张陵,但是用灵术把外围都保护起来了。曼殊等人真的要接近,还真有点困难。 牠们就像是闻到香味的小虫子,绕着纱罩走啊走:啊都已经闻见饭菜香了!哪里有个洞能钻进去呢?或者不要洞,有个薄弱点的地方也行啊。反正我牙口好!能把罩子咬破的!只要保镖没在旁边盯着,不要发现我。罩子只要稍微软那么点儿,并且不要牵着丝铃,一动就发出响声惊动保镖什么的。唔这样就好! 找来找去,这样的薄弱环节竟然真的就硬是没有!曼殊也没有太过失望。这张大画家能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没听说被强盗乱刀砍死杀人越货,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第一次下不了手是正常的,就当踩盘子吧!给下一次积累经验。一回生二回熟嘛! 正这么想着,曼殊感觉到阿螂有奇怪的轻微反应。 这是吃货的反应。 吃货感应到势力范围之内有食物的变动。就会生出的反应。 阿螂以人为食,妖魔激不起它的反应。它的反应,跟曼殊等妖魔们无关。 难道是保镖们激起来的? 只要有人类在。阿螂就一天到晚会有吃货反应,到这里人少了,它都已经反应得少了。大部分反应也确实可以跟保镖的走位对应起来。但这一记反应,之所以曼殊说奇怪,就是因为可以探测到的范围之内,没有发现保镖有相应的走位变化。 如果只是这一记反应缺少依据,曼殊还可以说是疏忽。不会太往心里去。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在张陵去泛舟、防护罩支起来不久的时候,阿螂也有过一次这样奇怪的反应! 再一次出现,曼殊不得不警觉。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死马当活马医吧!她拿着阿螂当探测器一样。往有反应的地方去。 其实等牠们赶到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没有食物了----就是说,已经没有人类了。但是居然有个漏洞! 就好像罩子刚被人扒开过,丝线还没有完全弹回来。就这么小的一个破绽。 那个走的人。速度一定非常快。比丝线弹回的速度还要快。 其实这也不算完全是个洞。灵术防护罩还是修复了的,只能说是余波未消,所以暴露了一个缺陷,让曼殊等人可以有机会下手。 而保镖们显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在此处防守。 事实上,这一处的附近,保镖根本都不走过来。 他们之前排的防守阵型,也算是比较细致了。很多地方还牵了丝线。以便一有反应就惊动他们。但这里没有排人巡逻、也没有丝线。不知怎么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 其实他们再周全,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不论巡逻还是丝线。都是流动的,当中必定有空档。只是安排得好,空档很快就会被填补。而且防护罩本身也不说攻破就能攻破的。但这里正好出现薄弱处,而且正好在他们的空档间,实在是巧得太可疑的漏洞了。 有洞在,钻不钻?钻得好,就是快活的泥鳅,一头进去得其所哉。钻得不好,这别变成了口袋里的猫,被人提溜着打啊! 妖魔们等着曼殊做决定。 曼殊拿眼神问副统领和松华的意见。毕竟他们身经百战。有经验。 “你说行,我们就冲!”副统领还是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楞子性格。 “总要冒险的。看起来不像陷阱。”松华也发表意见。 那就冲吧!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曼殊一声令下,妖魔各司其职,爆破的爆破----啊不是拿炸药炸,就是拿妖术去对付防护罩,没有声音的----撑着破口边缘的就好好撑着,免得防护罩又合起来;望风的望风;冲锋的冲锋。 冲锋的全进去了,望风的也进去一半,另一半埋伏在外头,撑破口边缘的也进去了。保镖这时候才重新巡过来,已经发现不了什么了。 曼殊等人进去之后,也是提防着,先不动手,悄悄的看情况。 牠们都会使障眼法儿,如一阵清风进去,一眼就看定了江中流那艘船。张陵就坐在里头,有点出神的样子,大概又在构思什么画儿? 一切正常! 动手! 不动则已,一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打他个冷不防! 天下武功,一切可破,唯快不破。 闪电战开始! 这群妖魔一阵风的扑了过去。 张陵终于有了反应,“咦”了一声抬起头。 晚了! 这群妖魔像冲进羊圈的恶狼,分工明确,扑头的扑头、抱腰的抱腰、摁蹄子的摁蹄子、拿东西的拿东西。 “你们!”张陵很诧异的样子。 “叫破喉咙外面也不会听见的。”松华很好心的告诉他。 这里已经被他们用妖术接管了。 “你们,”张陵看着他们把贵重器物一搬而空,“一定会后悔的。” 是放狠话吗?但是气势不足啊!倒好像在替他们惋惜一样。 “后悔多花力气啊。”曼殊心情大好,“人世间值得花力气的地方多了去了,不如往前走,你说是不是?哦对了,有随身背囊吗?” “有。”张陵道,而且主动打开给牠们看。 里面装的几乎全是做画用的器具、素材,其中也不乏值钱的。“但我劝你们别拿。”张陵道,“我这些都是独一份儿的!你们拿了,不好出手,容易被人捉住。” 哟,还挺替牠们着想的! 做画器具之外,背囊里还有一些灵药,是备急需的。曼殊牠们就老实不客气的把药都拿了。 松华凭借老辣的经验,觉得背囊里还有问题,问:“你这是不是囊中囊?” 张陵面皮一紧。牠们就知道猜对了。 “那个绝不能开了。”张陵斩钉截铁道,“你们敢动,我宁肯死!” 气势跟刚才完全不一样,可见他是认真的。 “反正你们也赚够了对不对?那里面真的不是钱的问题,真的!是对我很重要的私人物品而已。”张陵硬了没到一分钟,又软下支,苦苦哀求。 “好吧。”曼殊也是心软,“那我们走吧。” “你们打算怎么走?”张陵请问。 牠们能进来,是刚好有那么个破绽在。但他们进来之后,破绽就合回去了。他们也不敢一直把破洞撑着,怕被保镖发现。那么他们要怎么出去呢? “不是有你在吗?”曼殊笑嘻嘻的对住他。 “你想个办法帮我们出去吧。”松华跟他讲。 副统领和其他妖魔就负责露出一副凶相来吓唬他。 松华继续跟他讲,不配合的话,就上刑啦!哼哼,强盗们可是有很多私刑的呢!楞匪以前怎么说也是强盗。 曼殊其实不好意思为了打劫而给人家上刑,不过她乐观的估计,也走不到真正上刑的地步吧!“张大画家还是保重身体,以后好画更多作品出来,对不对?”她道。 张陵的目光很丰富,但终于配合的放开防护,让牠们去了。 首战靠捷!曼殊等人愉快的检查战利品。金器、金器、又是金器……呃? “好像不太对?”松华道。 “……?”副统领拿眼神问曼殊的意思。 “----剖!”曼殊咬牙。 寒光起,器皿破。 里头都不是金的、不是银的!就是普通的合金! 这些器皿全是外头涂了一层金银粉而已!装个样子!没啥用的! ……虚荣害死个人啊!曼殊摔袖!你说张陵少虚荣一点能死吗?能死吗?都这么大个画家了,已经很有名望了!不用那么多好东西人家也一样景仰吧!没必要非拿这些身外之物来撑门面吧!还弄假的!害曼殊牠们费了这么多精力,问谁索赔去?啊?! 曼殊等人不能索赔。张陵却可以。他这些东西都是上了保险的。被劫了之后,他立刻就去索赔了。 保局的人来验了,东西是丢了没错。他们哪知道被劫的都是假货?曼殊等人也不能主动把东西拿过来抱怨啊:看看!看看!货不对版!差评,退货! 保局的人就给张陵按实价赔了。 金银器皿还好说,再贵,还有个市价在,按两计算,一条船能装的份量乘以单价,贵了也有限,但是那些灵宝可真是日了狗了!不说价值连城吧,价值连乡、连镇是有的。保局的人赔得裤子掉,把牙齿磨得霍霍响,仇恨都集中在小偷强盗身上,这要是能抓住曼殊牠们,一准是就地碎剐的干活! 曼殊等人有苦说不出。那些灵宝吧,倒不假,可是都上了锁!而且是超级、超级高级的灵术锁。拿的时候都没察觉到,要试用时才发现,外人硬是用不了! 这一趟,曼殊这伙人也是赔得裤子掉啊。(。) 第十五章 水下漆黑大乌贼 整个事件中,赚到的只有张陵。他拿着保费,闷声发大财。 曼殊现在知道他那句“你们以后会后悔的”是多么抑扬顿挫、掷地有声了。 这老兄早知道他东西都是假的,才会用那么复杂的目光看劫匪啊! 至于那伙保局的、镖局的,其实是一家的,恨上了曼殊这伙人,誓言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掘出来。 曼殊等人赚没赚到,反而惹上了大麻烦的。 “那可是五鹰保镖局啊!”松华牙疼一样咝咝抽冷气,给曼殊等人补课。 五鹰是定世之战的人物,打头的复姓梁叔,外号“穿云飞鹰”,被尊称为梁叔公。此外还有鱼鹰等人。总的来说是风、水两州的异姓兄弟们结拜组合。一开始他们也没想到要正经做生意,只不过曾有一支商队遇见大风浪,不得前行,请了五鹰定风止浪,商队才完成运输任务。那一次运的东西,喂饱了整整半州、七府所需。五鹰所得的报酬,压坏了几辆车的车轮,才运回他们的库房。于是五鹰就商量着是不是正经开生意算了。 生意没开成,定世之战就爆发了。五鹰加入了战局。那一战可真是群星云集,多少长期不履人间的高人们,也都出现了。以五鹰这样的身手、声望----啊当然了其实打这种硬战也没有声望太多事,主要还是看实力----唔总之五鹰不过是垫底的份儿,而且很快就被妖魔打得倒地吐血。 这次的伤势很严重。后来他们再也没能养过来,早早就辞世了。留下子弟们,把他们的名号发扬光大。五鹰保镖局有声有色。江湖上或者是信任他们的实力、或者是仰慕五鹰在定世之战中的牺牲,有单子愿意给他们接。他们价码高,人家还是愿意给他们做生意。 这样说起来,张陵真不是没钱的人啊!你看他都能请到五鹰保镖局!可是五鹰保镖局防守之下,怎么还会有破绽呢?曼殊等人劫出来的又怎么全是假货呢? 曼殊觉得这不合理。太不合理了!剖开一个器皿,也许并不说明全部。她叫把剩下的也熔了。 如果是真金真银,牠们反正也要把器皿都熔了重铸。才能出手的。如果直接卖器皿,容易被人发现不是?牠们就用灵力把金银都熔化,铸成金条啊、银饼啊什么的。再拿出去用,就方便了。 如今牠们把这些器皿也都狠狠的熔了一把。也不指望着铸成金条银饼了,就胡乱的这里烧烧那里烫烫,把合金烫得黑乎乎的。全检验下来也都是便宜合金。就没有块真正的金银。 “行了。不要紧。我随身背囊里还有东西,够我们用一阵子。”曼殊把苏静语那里搞来的东西分给大家应急。当时她装了不少。但用到现在,其实那些消耗品也用得差不多了。必须再从外面搞补给。 唉,说到苏静语,就想起苏穋。听说他已经把叛徒米虎正法了。如果能叫他资助一把,那就好了。可惜当时从扫云梦境里出来之后,他听铭瑭的,铭瑭才听曼殊的。有铭瑭在。怎么都好说。没了铭瑭,苏穋不一定肯听曼殊的啊!曼殊跟他本来就不对付嘛。再说这一伙现在都是妖魔了。真投奔苏穋,未必瞒得过他法眼。以他的性子,想必更不肯庇护。 曼殊觉得还是离他远一点好。 就靠牠们自己的力量,能不能躲过五鹰保镖局的追捕呢? 有一天,五鹰保镖局的一队人马忽然在水里发现了疑似强盗的线索。他们大喜,连忙追下去,但是什么都没找到,倒是好像落入了陷阱。 为什么说是陷阱呢?因为那一块水域忽然变得乌漆抹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其实水下本来就会比较黑,但不是深水区,上头毕竟会有光透下来。这里水质并不算非常浑浊那种,下水的又是水灵修行者,在水底视物比其他灵者容易。但他们都觉得视线受到严重阻碍,连同伴在哪里都看不清了! 这种时候受到袭击的话,是很不妙的。 这些人也真算是训练有素,立刻排出圆阵。每个人都拉住前面人的脚,以免失散。同时摆出严密的防守阵型,万一任何一个点受到攻击,彼此都能援助。 阵型虽可靠,他们也没有一昧呆在水底坐以待毙。 以这个水深和水质,一团黑确实太奇怪了。他们保持防守阵型,向上浮升,打算先脱离险境再说。 他们还真就成功的脱离了险境! ----呃,他们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难道不应该是遇到点什么事情,让他们力战脱险才正常吗? 没有人攻击他们?那水底那一大团黑是怎么来的? 他们回头看水底,似乎看见有个大乌贼一样的生物摇摆了一下,消失在水底深处。 原来刚才是乌贼喷的墨汁? 乌贼可以长到非常巨型,确实喷得出很大团的墨汗。但是他们对水底生物都很熟了,刚才怎么没觉得是墨汁呢。而且这块水域也不像是乌贼能生活的吧? 唉,也许又是什么特殊原因造成的!这片土地上,大家都有灵术,有时打架、有时闹着玩,是可能引发一些不明现象。 水灵镖客们挠挠头,不管了。是巧合吧! 就好像张陵在被打劫的时候,另一边,悉家的美人儿小姐悉琦,正到灵观去上香敬拜呢!以至于有关方面一听说张陵遭劫,当场头痛蛋紧,第一反应是,别把悉大小姐琦也给连累了吧?幸亏也不过是巧合。悉大小姐琦已经毫发无伤的回去了,这上下,恐怕连发生了盗案都不知道呢!毕竟她向来是那么超脱的人物。 水灵镖客们想,不管了。先换下水行装,回去打卡下班吧。 换装的时候有人发现他们当中一个同们长相变得有点奇怪:“哎老区你----” “倒下吧。”松华淡淡道。 不错!刚才水下一片漆黑时,松华已经偷梁换柱,顶替了他们当中的一个! 他本来就是水灵州的军伍出身,对这种基本阵势很熟悉,顶上去全无违和。他又有了妖魔的本领,可以易容成别人。就是易容术不太高明,仔细看还是会发现破绽的。 幸亏曼殊也没计划他冒充人家多久,只要混一小段时间不惹人起疑这够了。 那时水下一黑,碍了眼,妖魔们迅速扯走一个水灵保镖。要扮成他,需要先知道他的长相,但不需要看清楚----要了解一个人从脸到身上全部是怎么长的,短时间内光靠看的也做不到吧!所以用妖魔特属的触知功能就好了。用生命来了解生命!----呃怎么一听起来有点水乳交融般的**感。 松华一开始也不想用自己的生命去了解那个什么被随机扯下来的妖魔的生命。但是这里最了解水灵阵式的只有他。他去了最不容易穿帮。而且他想想,也不能让曼殊去跟人家水乳交融吧?那就他牺牲一下,来假扮吧! 在水灵保镖们下沉的时候,曼殊还咨询他的意见:“要不要抓个身材好的?” “……”松华一声“滚”字是好不容易才没说出口来! 有时候他是真的拿曼殊没办法啊!长得是挺好的,认真起来也很吸引人,怎么就时不时喜欢犯个贱,让人想扁她呢? 不过也多亏了曼殊开玩笑,松华紧张的心情缓解多了。他们盯住个落在最后的水灵保镖。放出妖雾之后,水色乍黑,水灵保镖们刹那之间难免慌乱。妖魔们在下头,一拖就把那个水灵保镖拖下来了。那水灵保镖连发出一声叫喊的时间都没有。松华手搭在他身上,迅速的读取他的信息,并把他的衣服换上。 上头的水灵保镖们刚觉得:哎,谁沉下去了? 松华已经顶替这个人,浮升回同伴们之间。 水灵保镖们列起阵来,他也就接上去了。整个过程凿枘相应,一气呵成。水灵保镖们都没发觉。 这个时候,松华的脸还没有变过来,好在时水色这么黑,大家也都看不见。 浮到水面上之后,大家低头看妖魔们变出来的乌贼,他就悄悄放了妖毒。只有一点点,免得引起警觉。这一点不够杀人的,但用来给他之后的行动做铺垫是足够了。 如果做得再好的话,他本来应该一直混到换了衣服之后再发难。可惜他刚做妖魔不久,易容术不到家。幸亏混到这个时候也已经够了。先前的妖毒发作出来。而松华也暴起发难,瞬间控制住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其他离他远的几个人想跑。跑不掉的!有黑发舞伎在呢! 她袅袅的,从一缕黑烟化回一个舞伎,翩然起舞。 那些水灵保镖都看见一个女人跳舞,那个妖娆啊!而且他们每个人都觉得那女人是紧贴着自己面前、专门跳给自己的!身体那个扭动啊!叫他们脑子里“嗡”的一下,简直要爆了血管了。 这事儿吧,跟不是亲临其境的人说,容易让人以为太夸张了、或者说水灵保镖们太好色了。其实,水灵保镖只是普通的好色,把持不住真的不怪他们,要怪那个场面。但那个场面如果要描写得叫人身临其境……这诲淫诲盗的笔墨罪过也就担不起了。(。) 第十六章 名门长女 靠着妖毒的铺垫、黑发舞伎的协助,松华就把这些个水灵保镖全都搞定了。就是保镖倒下的场面还是有点不堪。连妖魔们都觉得不应该让曼殊看见。牠们把地方快速的收拾了,曼殊才出来了。 牠们化妆成水灵保镖们,回去打卡下班。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巢行。这叫艺高人胆大! 人家是去下班的。他们是去上班的! 张陵这时候也到五鹰保镖局,是要拿分期的赔偿金、顺便催他们抓人。 五鹰保镖局小气得也真是够够的!虽然答应了张陵赔偿,但只支付了头款,后面的钱都说分期支付。张陵也没有太为难他们,就是时不时去坐坐、顺便催一催抓人的事儿。 妖魔们这儿等着他,真是胆子够肥! 曼殊要不是胸有成竹,怎么敢这里跟他见面? 但见张陵来了,曼殊就迎上去,笑打招呼道:“张兄好久不见!” 若是以镖师身份跟他打招呼,得叫他客人、或者心光----哦对,张陵也算心光啊一枚,毕竟人家技艺确实高超,虽然颜艺跟寂瞳、煜琉他们没得比,靠这笔流水图、以及不算很丑的相貌,也照亮了很多人的生命。 一般的公子王孙跟他来往,是管他叫“兄”。 小小镖师有什么资格跟他兄弟相称? 张陵就愣了愣。 曼殊低道:“我已经知道你把真正的金器交给谁了、也知道你的囊中囊里放的是什么了。” 张陵又愣了愣。 已经有人注意他们了。如果这时候张陵呼叫救命,曼殊插翅难逃。这时候。她跟妖魔们可都一点没展现出妖力!如果牠们敢展现出来,惊动了大伙儿,估计刚难以脱身。 可是张陵没有喊叫呼救。 曼殊的话。真把他给慑住了。 外人就觉得张陵跟这小镖师怎么真是认识的吧?别是睡了人家的姐姐吧?不然怎么一副软肋被拿住了的神情? 然后张陵就提出要跟这边的负责人商议点要事,要求把外头把住门,不许出不许进。 这会儿下班时间早就过了,打卡下班的全走了,留下的都是值班的,本来也没什么人要出去了。剩下几个责任心强的头儿,也不是最大的头儿。反正也就收收尾,难得遇到大客户要来说点要事,那当然先奉陪。 其实他们估计张陵也不能有什么大事。充其量还说说那尾款没交的事儿,或者问你们怎么搞的啊不但让我遭了劫而且现在还没找到强盗的一根毛?别怪我说你们没用咯! 大负责人就是怕被张陵这么指责,太伤自尊心了!他们几个就避出去了。剩下小负责人在这边,已经得到了指示。怎么的都得稳住张陵。不能让这次事儿闹大。他们对张陵就很客气。张陵说关起门来谈谈。他们就指示外头小的关门。 小的们本来就要关门打烊了,也没觉得这道命令有什么。反正稳住顾客是负责人的事儿,他们赔笑听命就好,不用伤脑筋。什么不出不进的,他们觉得也就是不让人家进进出出走漏消息吧!毕竟这次失风,对镖局来说很丢脸。反正这个点了,本来也要打烊,不接客了。 他们是老字号镖局。又不是,要倚门卖笑拉客的。就算跟青楼比。他们也要跟头牌比,就算有客上门,都得端着架子,要卖不卖的,所谓格调! 这么着,一般的客人都进不了五鹰镖局了。 除非是张陵这么重份量的客人! 这种贵客就像是钻石一样。哪怕大门闭得跟整块玻璃一样,完全无缝可开,钻石只要轻轻一扣,玻璃也要“哗”一声为之碎开。 说也怪了,今儿还真就来了这么位贵客。 说起这位贵客,也许本人才华不如张陵,但家里的名望可比张陵更高,实际的身家也比张陵优渥得多呢! 水灵南州乩冰悉家,家业大到什么程度?光这一家就已经有了一城的规模。乩冰郡王为了奖励他们的贡献,报水州皇特批,把他们抬为城。他们其实到现在都没出过一个够到地王级别的修灵者,但就凭着人多、钱多、技艺高,硬是开城称王!这荣耀,不说空前绝后,也是极稀罕的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的技艺是什么?他们凭什么赚钱的? 答案是铸剑。 剑乃万兵之首。在其他武学世界里,一个铸剑大师,那地位等同于苹果疯行时的乔布斯,地位可是独一份的!在四州世界里呢,情况略有不同。就像一个电脑放在这儿了,没有软件,还是白搭。一切兵器要注灵才能成为真正的好兵器。 悉家只铸剑,不善于注灵。所以他们的地位就不能跟老乔比了,充其量只能比比艾伦卡工----什么,你不知道这是啥?就是给苹果特供铸件的生产商之一。啥?你还是不知道?没关系,其实我也是随口瞎掰的。反正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帮苹果铸零件的供应商名字对不对? 悉家因为不会铸灵,地位顿时就降到这个地步。 他们在外地出名,主要是因为他们无王者而坐地拥城。 还有注灵师们都知道悉家的兵刃铸得好,尤其是剑最好。 还有附近的人都知道他们有钱。商人们也知道悉家信用好、钱多。 五鹰镖局也是商人,对悉家很了解,不用看名片,就知道现在上门来的是悉家的大小姐悉琦。 悉家这一代的本家,人丁单薄,悉琦是长女,估计以后要继承家业的。她也真是个美人儿,身形尤其美好,披一件暗纹青缎斗篷,立在那儿袅袅如仙;她的五官单挑出来说,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组合在一起,颇有仙气。这真是天生成的。平常人就算想自己组合一张脸,也未必做得出来。就好像给你一块泥巴,让你捏个脸,你就能捏出个美人脸儿来吗?别是捏成个丑八怪的可能性更高。 真正的美人,三分自己整、七分靠天生。像寂瞳那脸,就是辛魅整容的模板,也算整得很像了,毕竟比不上那张天生的正版。 悉琦凭着美貌、还有继承的铸剑本事,也是一枚心光。 她一出现,就别提把门的多巴结了! 她说要进门有点事,把门的就放她进去了。 什么“不出不进”?哎,开玩笑!这肯定不适用于大老板、也不适用于悉大小姐琦。 悉琦进去。重门陆续开启、又陆续掩上。光线很暗。这是晚上,很正常。气氛很凝重。镖局多杀伐,有这肃沉之气,也属正常。 镖局的下人们不知去了哪里,只有那几个小负责人坐在那里,似乎倒也很正常。 悉琦不愧名门长女,礼数很周到,见人先行礼。那几个小负责人看起来也要站起来给她行礼。 却忽然有灵术直袭向悉琦要害。 悉琦也是了得,不见怎么大动作,香躯优雅的一仰斜,避过这些杀招。 另外又有妖索,从四边飞来。悉琦敌不过群攻,毕竟被牢牢控制住。她也不见得怎么慌乱,低头看了看,道:“呵,原来是妖魔,我说呢!” “怎么呢?”一弹指,四边烛火亮起,曼殊笑吟吟的现身,“难怪我们可以在你离去的瞬间,进入防护罩洗劫张大画家?难怪五座镖局一直抓不到我们?” 悉琦挑了挑眉毛。 张陵“咦呜”作响的,被堵着嘴绑得跟棕子一样被妖魔们提溜了上来。 跟张陵比,悉琦受到的待遇已经很好了。一样是被制,她的形像仍然优美。但张陵看到她这样,还是心痛得不得了,向曼殊投去仇恨的目光。 曼殊自己也觉得自己做妖女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奇怪的是一点都不惭愧!啊也不后悔! 她现在掌握着局面,有什么该后悔的?感觉良好的,她扳着手指,数给两个人听:“发现那些金器是假的,我就觉得很奇怪。张大画家也不穷啊,为什么要拿假货出来撑场面呢?打听下来,张大画家排场一直很大。作为走艺术流派的心光,其实重要的是优雅,好像也没必要像暴发户一样把‘有钱’两个字凿在脸上。但张大画家要钱一直要得很凶,要完了之后花得也很快,但一直都是去收金银宝贝,很少浪费奢侈。可是这些金银都是假的,宝贝是真是假也不好说。那么问题就来了,张大画家赚了这么多钱,都到哪里去了呢?” 张陵都快哭出来了,悉琦眼中居然闪过一丝欣赏。 曼殊道:“有句话说,刨去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真相。钱总要去某个地方的。不在张画家手里,就在别人手里。既然我们要抢一次这么困难,想必别人也不容易。排除掉被偷被抢的,那就是张画家心甘情愿送的了。悉大小姐正好在附近进香,长得又那么漂亮,我要是张大画家,也喜欢悉大小姐的。” 悉琦颔首:“多谢。” “不客气不客气。”曼殊背着手在他们身边打个转儿,又道,“不过喜欢归喜欢,要我把钱送出去,还得偷偷儿的,那我可舍不得。总得有个道理在,譬如悉大小姐肯跟我说说话、交交心、跟我做平生第一个知己。而且悉大小姐又有难处,不便启齿、不能动用家里的钱。那我总得支持支持的。”(。) 第十七章 排挤笼络识大体 松华在旁边听着曼殊分析,想:对啊!就是这个道理。 曼殊又道:“都说悉大小姐以后想必要继承家业的。这名声来得可不容易。虽说这里女儿也能继承家业,但男女放在一起比,男孩总归还是占点优势,除非女儿优秀太多。虽说是优先由本家继承,但大家族很多旁支势力跟本家也能抗衡的,真出了优秀的孩子,长老们也是愿意择优继业的,最多就先过继给本家,再承业,全了本家的脸面。你看,我们是做足功课的。”说完对着松华甜甜一笑。 就是松华对灵州大家族的模式比较了解,这次也特地做了悉家的功课,与曼殊探讨。得曼殊一笑,他心里尤其的暖。 综合所有情报,曼殊对悉琦道:“悉大小姐虽说是本家长女,遭受的竞争还是非常激烈的。如果大小姐本身优秀到出类拔萃也就算了,偏偏外头风评最好不过是:识大体。这三字好像平凡,用在当家人身上确实是很珍贵的素质。但要博得这三个字可不容易,除了细心、情商高,恐怕钱也花得不少。要排挤、要笼络,别说不用拿金子银子去填的!这笔费用恰好不能动用官中的钱,那么请张画家支助也就顺理成章了。悉大小姐、张大画家,你们说我猜得对不对?” 张陵一脸便秘的表情。悉琦则仍然能保持镇定:“虽然能说得通,但也不是唯一的可能。” “不错。”曼殊道,“我们只能确认到张大画家有秘密这一步。所以故作危语,拿住张大画家,再到镖局来洗劫一番。补补亏空。没想到悉大小姐手眼灵便,一听说镖局关门,就起了疑心,竟亲自赶来,倒便宜我们了。” “你们确实很便宜。”悉琦一笑。笑得那么亲切、平易近人。 所谓平易近人,其实自视还是比人都高明了,非得特意把自己放低。才能离别人近一点。 所以平易近人的人,都是自诩高贵的人。而且还很受欢迎,一“近人”。人就都肯让他近。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掏粪工“平易近人”了? 悉琦的笑也每每受人欢迎。 但这一次,她一边笑着,一边就发动了攻击。 妖索明明把她绑住了,但她在受困时。微妙的吐息。已经把妖索几处要害绊住,如今轻轻一抖,就从妖索中脱出来,同时发动攻击。 这绝对不是人士的战斗力。这绝对到了地王级! 可能没有到王者贺孤的境界,只不过是刚刚入门登王的时鹏迎王级别,但毕竟跟人士已经差了整整一个境界。 战斗真正打响。 曼殊自整合了这支队伍之后,第一次对上真正的boss战。 妖魔本来在黑铠统领手下,就发展出一套良好的对敌战斗阵法。此时正好施展出来。曼殊则祭起量斗,把外头都罩定。不放妖力外泄。 那量斗既然要照顾外头,就再也压不住红唇妖器了。不过以红唇妖器如今的等级、还有悉琦地王级的实力,红唇妖器也搞不死悉琦就是了。 曼殊等人没有被悉琦搞死,就已经可喜可贺了。 妖魔等人已经很犀利了,就好像鹰搏长空。但是悉琦实力也真很好,就好像月光朗朗,不会被鹰喙啄碎。 曼殊一边打还一边担心量斗会不会被悉琦打破。 万一量斗打破,妖力外泄,这场战不用打下去就是输,牠们只好用b计划遁地逃跑。 奇怪的是悉琦也没有努力去打破量斗。好像她也不希望引来外人。 她身具地王实力、跻身王者行列,也没有透露出去。为什么? 悉家身为城级,一直没有出一个真正的王。这难道不是污点嘛!害得别人说起他们来都像是说没大脑的工匠,一直也就是做做手工活,跟修灵的高级境界没关系的了。他们出一个王者,不是正好扬眉吐气的嘛!悉琦有了这样的实力,也不用去费心拉关系,自然而然不就是家主了嘛? 为什么不说? 曼殊觉得她之前的推测,跟现实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所以说人的想像力再丰富,拍马也赶不上现实的丰富嘛! 而且悉琦打得也不是很凌厉,好像有点跟妖魔们闹着玩的样子。一边打,她一边还能腾出手来给张陵加血。 水灵法术的加血确实是招牌的好用。从第一级就开始拥有的水之润泽,到了王级,已经可以补很多很多血了,比吞药都管用。但是张陵现在不是缺血濒死啊,而是受妖术所禁哎,拜托!加血有什么用?她大小姐脑袋被驴踢了? 张陵难得被禁制成这样也还在身残志坚自强不息,用随身带的土系法宝在轰重力术。 这重力术诚然能让敌方行动迟缓,但是他被禁制住,连他的法宝也只能作用于他一身周围很小的一个圈子好不好!曼殊等人不靠近他,完全不受影响嘛。 这还是他的法宝太隐蔽了,曼殊等人刚抓住他,没有好好搜一搜,悉琦就上门来了。牠们来不及把张陵这个法宝收掉。不然也省得噜嗦了。 曼殊忽然发现不对。 悉琦脑袋从来没有被驴踢,张陵也不是身残志坚专做无用功的人。 悉琦打过去的王级水之润泽,配上张陵用法宝打出来的高级重力术,可以调和成合击技:华叶秋实! 也是补血的灵术,但不像水之润泽一样打一次、补一次。华叶秋实作用在人身上,可以自动持续补血数回合。 除了补血之外,受术者获得丰收的富饶祝福,摒却一切不良状态与禁制! 就是说妖术的禁制对他也无效。 那么张陵就可以站起来,加入战局了。 悉琦没有对妖魔下狠手的道理,跟她孤身前来镖局、没有打破量斗、还有没对外宣布自己升王、以及私底下向张陵求援,是出于同一个原因。 她在办的一件大事,不愿意声张! 曼殊怕她打破量斗引来人?她更怕张扬开去呢! 她不是打不过妖魔们,但却怕自己的秘密被暴露。 她就好像是一只猫,被老鼠设计围起来,一边觉得好笑:你们以为你们人多就能咬死我?另一边却觉得讨厌:我脖子上还被主人拴着铃铛呢!动起来叮铃铃响,怕人家听见。我怎么能悄没声儿抓住你们才好? 她需要一个绝对的优势,让妖魔们不能挣扎,被她手到擒来,才慢慢炮制。 她虽然已经升灵王,但对于曼殊这么一大队饱经战事的妖魔,仍然没有绝对的优势。 张陵加入她,她就能获得绝对的优势。 对于灵修者来说,1加1很有可能是大于二的。 现在曼殊要做的,是绝不能让悉琦跟张陵联手! 曼殊一声令下,副统领跟松华变换阵势,强行切入悉琦跟张陵之间,绝不让她的水之润泽再打到张陵的身上。 同时,击败悉琦的新战术也已确定:妖魔们虽然扳不倒悉琦,但可以苍蝇一样围扰悉琦、隔绝悉琦,让她无法从外界吸取灵力,其实难以腾出手吃灵药。 悉琦再强,也只是一个人……何况她也没有强到非常厉害的程度。妖魔们也曾经跟王级对过战,还是可以挡一挡的。悉琦的灵力,只是对于悉家来说很珍贵而已,在整个修灵者排位中,并没有高级到哪里去。 别人不说,苏穋和晨風也都是王级了嘛!曼殊也不见得多怕他们。 只要战术对,悉琦不是不可以打倒的。 悉琦也很快发觉了窒碍。她不但难以再去协助张陵,甚至自己的血气也都越来越少了。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只能暴起一击。 但这样发动暴击,很可能控制不住、击碎量斗,把自己具有王者之力的事实暴露在别人面前,那么她难免要面临这样的问题:多大喜事呀,为什么先前都隐瞒不说呢? 这样一来,很有可能影响她的大业! 她觉得很好笑:居然被一群妖魔逼到这么危险的程度! 也怪她自己轻敌了。没想到对方是妖魔、也没想到对方统领智商颇高。她还一直以为对方能侵入张陵的防守罩,完全是吃了狗屎运呢。 现在她不得不面临抉择。 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她观察了一下,这些妖魔的单体等级其实都在她之下,但是能打出各种华丽的合击技,所以攻击力几何级暴涨。她其实可以想办法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把这些妖魔也彼此隔离开,让牠们打不出合击技。 当然了,妖魔数量太多,要完全隔离是不好做的。但是瞬间隔离还是可以想办法的。 在这一瞬间,她就可以发动暴击。 这时候妖魔失去合击技能,单体的攻击技在她眼里可以忽略不计,她就可以有余力计算暴击的能量值。 可能还是要打碎量斗,但是逸出去的能量不会太大了。外面的人应该感受不到王级的能量。只要她能快速打扫战场,想个借口,应该可以提高自己的声望、而不至于泄露秘密。(。) 第十八章 引偏战火 悉琦战术已定。就这么办! 曼殊率领众妖魔们,稳扎稳打的包抄悉琦,觉得悉琦也是越打越平庸、越打越慢了。牠们还觉得是不是战术奏效了呢。唿啦一声,悉琦拉起了泥沼术! 一般来说这泥沼术也是让敌方速度变慢的战术。但悉琦先布下灵线,然后猛然之间做一个群体共同发作的沼地,客观上在那一瞬间,切断了妖魔灵术呼应的联系! 因为时间参数的忽然变换,妖魔们打不出合击技了。而悉琦就在这时候发动暴击。 艹!曼殊也是打得眼红了,当下就打算以暴制暴,跟悉琦拼了! 悉琦对妖魔的能耐还是估计得少了。这一群妖魔真的跟悉琦以暴对暴,悉琦未必活得下来,更别说打扫战场了! 副统领本来也就是个喜欢拼的性格,以前还有黑铠统领压一压,现在曼殊不是不暴、时候未到,时候一到、比谁都暴。他一品味:哟嗬,对他路子!曼珠一按发射掣,他就敢冲出去! 松华还算理智一点,想想要挣基业、不是去报仇拼命,这战就不能这么打法。但被逼到这个地步,实在也没什么好主意了。只好险中求生吧。 眼看两颗核弹就要撞爆。 但听“嗖”的一声,有人如燕子,飞来其间。 这不是安然的梁柱,而是危厦。战火已然触发。 燕子不能熄死战火,但却可以把火力引偏。 而这燕子偏偏又心存偏袒。 “轰!”两方受这意外的一扰。火力都偏。而燕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把火力都阻爆在悉琦的那一边。 悉琦纵然有王者之躯。也抗不住这样的力道,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燕子也倒在地上,黑羽散漫,露出雪白的肚皮。 曼殊再定睛一看,这哪里是燕子,明明是名刺夫人! “你不是去传鹰洞了吗?”曼殊脱口而出。问她。 名刺夫人口角滴血,发丝凌乱,真似一只为了筑窝耗尽精力濒死的母燕子。 传说采燕窝人把燕窝采去后。并不把窝里的小燕子丢掉,而是拿一只泥巴做的窝放在原处,把小燕子转移到里头。母燕子一看,呀。这种窝又冷又硬。怎么能给小燕子使用呢?急得忙忙赶工,那燕窝本是燕唾和着杂草糊的,匆忙之间哪有那许多燕唾,唾尽既之以血,是为血燕,价值昂贵。 名刺夫人如今似一只被榨尽了价值的母燕。 曼殊不由得按手于她的手腕上,要传真力给她。 物伤其类。曼殊见不得名刺夫人死在这里。 “浪费什么力气。”名刺夫人弱声呵斥,“还不快吃了我、借她的壳。” “……?”曼殊望望名刺夫人、望望晕死的悉琦。 “奇蠢!”名刺夫人但觉曼殊太浪费她解释的力气。却也只好解释,“你纳我的力量为你所有。再直接用她的壳行事。冒悉大小姐的名不是方便很多!你难道能变出她的模样?当然要直接用原物!” “那她不就死了?”曼殊良知尚存,“我也不想这样。” “……”名刺夫人但觉已经无法跟曼殊沟通了。她看副统领还算是个讲道理的,就跟副统领调个眼色。副统领点点头。 名刺夫人一手抓起悉琦,就往曼殊怀里冲。 曼殊硬是没拦住! 张陵正好醒来,眼睁睁看着一道奇光闪过,名刺夫人和曼殊都消失了。只有悉琦茫然睁眼。 “……!”张陵正打算欢喜的跟悉琦打个招呼。 “什么鬼!”那“悉琦”抬起双手看看自己的衣着,悲呼。 原来名刺夫人自己送给曼殊吃了,还把曼殊硬打进悉琦的原身里。 张陵一听这话,就知道悉琦已经被附身,当下悲愤莫名,一声:“我跟你们这些妖魔拼了!”埋头向曼殊撞去。 曼殊闭了闭眼睛。 刚才名刺夫人送给曼殊吃的时候,短暂间把部分心神开放,允许曼殊观看。 曼殊“看”见她已经在传鹰洞里挖出了她儿子的尸骨,转移到了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在这过程中,她受了重伤,明知自己必死,于是跟黑铠统领一样,觉得不如物尽其用,把自己送给曼殊吃了。 同时她把曼殊打进名刺夫人体内,过程很神奇。简单的说吧,曼殊并没有失去自己的身体,悉琦也没有失去原来的性命。两具身体、两个性命,只是换了个排列组合方式。曼殊的身体和悉琦的性命,只是像数据包一样放到后台备份去了,要用的话还可以再调出来。 至于名刺夫人为什么会这么巧赶到这里?料理了传鹰洞里她儿子的尸骨,她被神秘力量牵引着过来的!很可能就是救了曼殊的那个“树洞”。救完曼殊之后,“树洞”就不见了,感情是去引领名刺夫人了? 信息量太大了,曼殊一时之间没能处理过来,闭上眼睛呆了呆。张陵已经快冲到曼殊身前。 凭他的能耐,当然不能真正冲杀曼殊。但副统领和松华也不想他把曼殊冲倒。他们不约而同的伸手,要推开曼殊。 曼殊一惊回神。 回过神,她也伸出手。 只是用了很轻柔的力道,拦开了张陵和副统领松华他们。张陵感觉自己被温和的推开了,副统领和松华一点都没打到他,他冲撞曼殊的力道当然也消失了。 这倒不是妖力,而是王者之力。 曼殊继承了悉琦的力量。 诚然如名刺夫人所说,用这种方式,对曼殊和整个妖魔部队来说,是最好的。尽管对悉琦好像不太厚道……但想想刚才还在打得你死我活,似乎也没办法谈厚道了。 曼殊给张陵发块糖:“放心,悉琦没死。” “没死?”张陵又燃起希望。 “嗯!”曼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但是她受伤太重了,没办法支持身体,我只好暂时把她的元神保护起来。等以后找到灵药,再把她救回来。在那之前,她的身体借我用一下,一来我们妖力对于保管躯体确有独到的好处;二来这段使用期也算给我的酬劳吧。” “……”张陵听得云里雾里,竟无从反驳。 “统领,”妖魔向曼殊请示,“那我们接下去,是去悉家?” 曼殊飞快的筹划:现在量斗防护罩已经被打破,马上就会有灵修者赶来。她虽然附体成功,带着一队妖魔恐怕还是不好解释,不如…… 她灵光一现,有了妙计。 那天,乩冰郡的乐师正在练习新曲子,奏着奏着,忽然都停下手,像盲人一样仰起头来细细分辨:咦,什么味道?妖气? 但听“咻”的一声,身手最好的已经掠出去了。 文人们正在塔上文会,拿“头尾”要做七唱,是从地州刚兴过来的文字游戏,比水州固有的山歌小调难做得多,更有挑战性。刚唱到第二联“扶头午梦尘嚣远,曳尾泥涂日影悠”,笔都停了,手也停了,仰首细辨,噫!室内一下子空了,只有炉里的香烟还在袅袅蒸腾。 还有街头夜市的小贩有一搭没一搭卖着菱角鱼干鞋垫荷包,老太太挑剔着鱼的大小,新媳妇研究着鞋垫上的针脚,忽如一夜春风来,脸全跟被风吹的花盘一样转了过去,这是----妖气! 于是街上就寥落了,老太太放下了鱼干,卖盐水花生的把摊子托给了卖盐水鸭的,新媳妇撩起裙子追她的小姑子。人如流水般往一个方向去。 接近五鹰镖局时,细流汇成了巨潮。 人们在这巨潮中遇到了很多熟人,可以彼此打招呼:“哟,你也来啊!”“是啊斩妖除魔人人有责。”“什么妖魔啊胆大包天敢出现在这里。”“捉了烧死!”“估计已经被五鹰镖师们烧了。”“是啊,妖气这么淡。”“可是这么骚!”“----哎那儿有个活的!” 他们看见了张陵。 “张大画家!” 顷刻间张陵被围得水泄不通。照计划他可以装作头晕。现在他不用装了,是真的头晕。 “呃这个……”他真是一时之间背不出剧本来。 “都憋说啦!让张画家静静。”有人主动维持秩序。 “哦对!先救醒镖师们。”人们道。 镖师们从大到小,全晕迷在地。其实这已经算是很好的下场了。如果照名刺夫人这样心狠手辣的,就应该把他们全给吃了。哪怕是辛魅,都不介意吃了。但曼殊……咳咳曼殊不想承认自己妇人之仁,但是她能力不够强、胃口不够大,要吃这么多人,还不如搞晕来得更容易。 力道再加强一些,可以搞个小型脑震荡,可以让他们失去之前的记忆了。 这个脑震荡的力量,也不用曼殊自己出。反正他们自己本身就有很多灵力。曼殊只要用妖力引爆就好了。 幸亏,刚才悉琦与妖魔的对决力量,被名刺夫人搞偏,已经把他们震得差不多晕了。曼殊就可以不遭抵抗的,对他们下手引爆脑震荡。 他们都被搞晕了,话就可以随便张陵说了。张陵其实最要紧只有一句台词:“哎哟妈呀!悉大小姐被妖魔抓走了!”(。) 第十九章 五鹰起疑 镖局出的大事,闹得悉家长老来了!五鹰镖局的大老板们也来了!他们分开人流、神情凝重的来了!可以确认的只有一件事:妖魔真的曾经在这里大闹!有名刺夫人的黑袍为证! 名刺夫人主动投食给曼殊之后,留下这件黑袍。曼殊用它来给故事增加可信度。 大佬们都开始疯狂的追捕妖魔。这个追捕力度,已经不是之前五鹰镖局抓强盗可以比的了。 这样的找,找不到曼殊才怪了。 曼殊这次倒是不怕被他们找到。 她孤身一个,以悉琦的身份,憔悴无比的被“发现”了。旁边没有任何妖魔,只有些妖气十足的不明物体。 曼殊就扮着悉琦的样子,给人家讲个故事。 讲一个身份不明、身手疑似天圣的前辈,如何荡平妖魔,救了她性命的故事。 有了听了她描述的那人,觉得像沈颐明堂;还有人提出天圣现在已经不再介入人间了,怎么可能下来呢?更怎么可能是沈颐呢?也许是银叶先生吧!那介乎地王与天圣之间、行踪飘忽不定的高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毕竟灵州的高人们是很多的。 曼殊作为好不容易幸存的宝贝,被悉家人精心的护送回去了。 她特意消失一段时间,除了给妖魔们做一个安置,重要的还是让自己看起来憔悴一点。要知道,她虽然占了悉琦的壳子,而且强行读取了一部分记忆。但是跟真实的悉琦习惯、举止、神情上,还是会有很大不同的。装出遭了大难、容颜憔悴的样子,比较不容易被揭穿。 她在“妖魔”尸堆里被发现。身上也沾上了妖气,似乎很正常。 人们哪里知道,她有量斗,可以压制妖气。这量斗在打斗中被震得停止运作,但慢慢的又恢复过来了。 曼殊之所以还让身上有一点妖气,是为了掩护妖魔部队们。 她跟妖魔们一起,把妖气注入石子啊花草啊虫鱼啊什么的。把它们拧到变形,看起来就好像是妖魔的残骸一样----反正都说妖魔千变万化,谁也说不准残骸会是什么样子。妖气重、看起来奇怪。人家应该就信了。 然后,妖魔部队们都遁入地下。悉家人接曼殊进府时,妖魔们就在地底下跟着。牠们都有量斗罩妖气,但行动之间。只怕还是有所泄露。更怕五鹰大老板跟悉家长老们都是老狐狸,会发现这点。所以曼殊行一个万全之策,先做好自己身上为何会有妖气的合理解释,然后让妖魔们在地下跟着她一起移动。万一人家感应到有些微妖气,也只会以为是她。 这也算是兵法中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 那五鹰与悉家大佬们,果然盘诘曼殊。曼殊已有准备,该有的细节绝对清楚,万一觉得对方太过咄咄逼人。就推说身体太差受不了了。悉家长老倒也呵护她,一听她说不舒服。立刻护着她,五鹰老板也不敢太过强势。 再则说,悉家小姐是在他们地盘上出的事,五鹰方面还很怕悉家把他们追究个倾家荡产,十甲子名声毁于一旦!如果这里头真的有猫腻,他们当然要追究到底,挽回名声和财产损失,但看“悉琦”毫无破绽,他们深怕太得罪悉家了不好,就谦辞厚礼,把悉琦等人礼送走了。 悉家人走后,“三鹰”对“五鹰”道:“你看他们大小姐有没有问题?” 自从原来的五鹰在定世之战伤重不治而殒之后,接掌的各代子孙,都从这五家中来,每一代接替这一家姓的“鹰”之名号与位序。所以五鹰的头衔始终不绝。 这一代的五鹰,算是很机伶的,所以三鹰有此一问。 五鹰苦笑:“大小姐能有什么问题?” 言下之意,若人家真有问题,也不是三言两语间能判断得出来的。 三鹰多疑,立刻道:“所以还是有可能,人家安下了套算计我们?” 大鹰宽厚,道:“唉!谅那悉家,也不至于与妖魔勾结。” 二鹰冲动:“然则我们就是活该倒霉被妖魔玩了?” 四鹰公正持论:“以悉家的门风,说与妖魔勾结,可能性确实小。但这次的事件,也确实来得奇怪。要说与悉家有关,不如说与张陵画家关联更大。” 五鹰点头:“正是,此事都因他而起。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言辞闪烁。” 二鹰叫道:“不可能罢!他可是心光!他的流水图……” 三鹰道:“心光也不见得老实。” 大鹰道:“那流水图澄澈柔和,怎能是与妖魔勾结之人画得出来的?要说画风,其实还不如某某人----”眼看谈话的方向就要偏到谁的艺术风格更奇诡、更似妖魔的上头。 四鹰把主题拉回来:“这样吧!我们先盯着张陵。没事最好。真有事,我们也能抢占先机。” 诸鹰点头赞同。 曼殊进入悉府,人在轿中休养,也看不见全景如何,只觉很是过了重门叠槛。偶从帘隙往外看,但见雪褥霜毡间,仍有红簇翠攒,绵延开去不知其深几许,心中也感叹:这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了。 在这府里藏身,凶险吗?当然凶险。但比荒郊野外的死亡率就大多少吗?恐怕未必!而在这里能做到的事,可比在荒郊多得多。根据悉琦脑子里的情报,悉家大有可为! 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曼殊就看上悉家的缝了。 轿子在一个小花厅前停下来。曼殊不用下轿。有灵力好就好在什么都能自动来。她甚至不用离开椅子。那轿帘自动掀起。软椅就自己到厅里面去了。曼殊不禁再一次感慨这里“有权有势”四个字,要改成“有灵有势”。只要善于用灵力,生活不知道多享受! 难怪这里的倾轧争斗,比普通世界都激烈。 难怪天圣都不下凡了。曼殊要是天圣,也懒得到人间帮人主持斤斤计较、互相算计的公道。 也难怪悉家盘算一个大局,都不容悉琦回绣房休息,就直接到大厅议事了。 这里议的,不再是五鹰面前的场面话,已经都是真正的大实话。 大厅门口有水瀑流下,值此冬日,都结了冰,如水晶帘一样倒挂下来,非常好看。其实就算是冬天,水灵州哪里有这样冷了,能结出这么大面的晶帘?就算结了,也没这样好看的。这分明是用灵力呼应着自然气候营造出的景观。曼殊的椅子过去,晶帘自动向两边分开。那本来坚硬的冰柱,像柔软的塑料一般向两边弯曲。 曼殊进了大厅,但见一室明洁,有十余个古树根雕成的曲背大椅。悉家长老就分坐两边,当中一座是空的。 曼殊进来,他们致敬行礼:“家主。” 悉琦已然是家主! 她并不是要张陵协助她成为家主,而是已经做了家主! 看来悉琦已经升王的事儿,在悉家内部已经公开,只是瞒着外面而已。 这一瞒,自然是要为了大事。 曼殊以手掩嘴,微微咳了一声,不作什么表示。 当头儿的,有时是要少说话,叫人莫测高深。 悉家四大长老,取字分别为春、华、秋、实。实长老先行上前,汇报道:“家主,火灵闪伍第一支队长连云已经愿意接受我们的提议,去顶替火龙队长的空缺。” 说起那前火龙队长,是曼殊的老故人:梁凉。 自从梁凉及部下都被辛魅携阿螂们厮杀之后,这个队长位置一直空着。晨風的尸身也失落在那时,不知是否已化为尘土了? 曼殊心里温柔的牵痛。 长老们瞠目曼殊,不知她何以为有这种表情。 曼殊镇住心神,道:“在妖魔手里,忽有那么一刻,觉得死生无常。” 长老们面露凄凄然。 曼殊又展现悉琦那镇定而有力的目光,道:“还亏得连云识相!” 长老们纷纷点头。他答应顶替火龙队长空缺?也要他顶得上咧!梁凉当时是以中将之职,来领这个队伍,可见这队伍有多重要?火龙是火灵州的标志性动物,而且一直归为军用,不像水灵的三绝鱼主要是民营。火龙队可以说是火灵州的脸面所在。若非悉家支持,连云在竞争者中再有实力,也未必上得去的! 悉家要支持连云上位,自然图的是日后好处。这笔买卖成功了,大有可图。 下等商人卖物,中等商人卖钱,上等商人卖人。 就是说最普通的商人是卖出商品来牟利,中等商人懂得怎么以钱生钱,而上等商人知道怎么用人脉生钱了。 悉家表面上还是卖兵刃,其实已经步入上等阶段了。 实长老就通报连云的行程,某日会至某处,悉家负责招待他,招待预算多少钱、打算跟他签成什么协定。 曼殊看看并无不可,点头应允。 华长老再次请问曼殊,身体如何? 长老们也一起问安。 曼殊作恨状道:“身体倒没什么大碍。可恨的是那伙妖魔好肥的胆!那领头的号称名刺夫人,不知是真是假,竟敢入侵五鹰镖局!也怪五鹰不争气,哪有一点他们先祖的风范。”(。) 第二十章 终生之疾 曼殊接下去骂五鹰道:“----为怕见张陵,竟全数避在外头,倒做成了妖魔的好事。本来也不关我们的事,张陵蠢才,也会一头失陷在那里!连累了我,只怕被人提前发现我的修为,只好假装被劫,先缓一缓,再造局取信于人。” 一番话,完全是悉琦口吻。长老们都纷纷赞佩:“不管那名刺夫人是真是假,那袭黑袍是真的。总脱不了牠们那一派。家主能擒下,神威过人!”又道:“都是张陵不小心招来的,该把张陵叫来训一顿。” 曼殊冷笑:“我是斗得神倦,你们脑子都锈住了么?此时五鹰不都盯着张陵呢?你们倒是招他?” 如果说华长老等人眼中曾有疑虑,如今也尽情打消了,都夸曼殊想得周到,又可惜道:“若能说出去,不失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曼殊恢复天仙儿般的淡然,道,“要那虚名何用?倒是早知如此,选个人出来,把这功劳栽给他,助他成个名,或许有用。事起仓促,怕多生枝节反而有破绽,且罢了。” 长老都称是。华长老又道,悉家外侄、“吉”字掌柜正好回来交帐,论理可以款待,不知家主愿意见他否? 曼殊搜寻悉琦的记忆中人名清单,知此人地位不高不低,一向功劳不大不小,交帐是例行的,很不必特殊处置,便道:“罢也!那黑袍女妖未必真是名刺,却也怕引来名刺。名刺虽然应该牵制在传鹰洞。不见得听了消息来找我们麻烦。但不可不防。我需得警戒着,你们也是。例行交接,你们自分派老成的负责便是。这几日。不是最重要的人与事,我就不亲自出面了。对外只说养伤则是。” 却说那悉家外侄,原是姓石,因母亲早亡,父亲忙着另娶,把阿石送到悉家这边带着。后来阿石出头了,从一介伙计。到打理“吉”字号生意,父亲又愿意跟他多亲近亲近了,阿石也尽奉养之责。只是父亲吹嘘多年来“教导之恩”。说起来不过是那几封督促他好好读书的家书。阿石倒也不跟父亲打脸,无非牵牵嘴角不予回应而已。 都说子女是父母一生的债,有些父母还是子女一生的债呢。只不过到底有这生养之恩在,阿石暂时还没打算析骨还父。所以还认这恩情罢了。好在他父亲也是年富力强的,阿石奉养责任也不重,从悉家得到的商俸里尽支取得过。 他父亲倒是想他多尽点责任呢,有便宜谁不想占?有油谁不想揩?但能做到悉家下头的掌柜,也不是有油随便人揩的软杮子。他父亲提的要求过份点,阿石就玩起太极躲过了。他父亲还想有几句怨言,当地混混就上门了,叫他父亲招子放亮点。别脏了悉家商誉。 是了!阿石如今是悉家用的人。伤阿石名誉就是伤了悉家名誉。给阿石找麻烦就等于给悉家找麻烦。他父亲偃旗息鼓。 那阿石生得倒也清秀,平时为人低调亲切。同事们都喜欢。这次回来,大小姐虽没有款待会晤,长老是有来跟他亲自接待的,款款问他生意、生活诸事,对他颇关心赞许。外人谁知道悉琦已经是真正的家主呢?阿石这荣耀已然很高了。 长老谈完话,又有同事接风。又有歌舞伎出来献艺。同事透风,说其中顶尖的,要到外地去接待要人的。 阿石看那些歌舞伎之技艺,自然是好的,却也还罢了。场边有个坐在旁边帮调灯光、守衣服的小婢,却是很美,看得他目不转睛。 同事见他失态,顺着他目光望过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对他笑道:“这小丫头果然长得不错,是不是?” 阿石心神不定、讷讷竟应答不上。同事怕他真得了相思病,连忙招呼那小婢的名字“椤椒”,叫她拿个东西过来。 椤椒起身,一走起来,姿势略为古怪,其实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阿石细心,当时就看出来了。同事附在他耳边揭短:“是啊!她是个瘸的。” 那一刻阿石的神情,竟如遭大石砸中。 同事原是怕他所恋非人,提早让他看见这女孩子的缺陷,谁知他受打击竟如此之大,想着不过是刚刚才看见,就算见美心动,何至于就如此入迷?不觉暗暗称奇。 那椤椒拿了东西过来,见阿石直楞楞对着她看,也觉不悦,回身欲走,阿石竟冲口问道:“你、你这腿是怎么伤的?” 椤椒放下脸子,道:“不是伤。是胎里带来的毛病。” 阿石方觉自己唐突,面红耳赤。椤椒回身就走。阿石举杯吃了口茶,才觉心神定了些。同事在旁徐徐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丫头虽然脸长得美,无奈出生就是一条腿短,不是寻常修灵能矫得回来。何况还有个毛病。” 阿石道:“是什么?” 同事道:“你刚刚不觉得她过来的时候,也太香了吗?” 阿石确实觉得她身上劣质香粉味道刺鼻。 同事告诉他,不关香粉的事儿。是这椤椒天生爱出汗,而且一出汗,汗臭味就非常的重。所以她必须用很重的香。即使这样的用了,出汗之后该有臭味还是有臭味。传说中是有很高的灵术、很稀有的灵药,能解这汗臭之疾。但她这一小丫头,又怎么用得起?和腿瘸一样,这将是终生之疾了。脸生得美又怎样?大家修灵高了之后,容貌都可以微调,再高之后可以大调、再高之后还能自己捏脸呢!所以灵州美人不少。只她这腿瘸之疾,不是一点点修灵术就能弥补的。 这椤椒生性好强,可怜天生顽疾、又没有修灵的好资质,行路时怕人笑她瘸,拿厚底鞋垫在一边,又苦练行路仪态,好容易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了,但是这底细终归不能瞒人。她今生怕是嫁不出去了。同事见阿石入迷得突然,好言相劝。阿石神色颓然,口中唯唯喏喏,终归心神不宁,倒也没有别的举动。 到底是明白人,阿石自己也知道该丢开的。 他没再去找椤椒。 可过了一日,阿石走在路上,又正好见到椤椒端了一筐衣服过来。阿石第一反应是绕路走,呆了呆,脚步又鬼使神差的转回来,还是站在椤椒面前的路上。 椤椒抬起头,拿眼神问他:干什么? 那眼神似竖起刺的小刺猬。 阿石道:“你、你真是生来就腿瘸?” 椤椒冷笑一声,不予回答,往他身边要闯过去,拿动作来给他放话:别噜嗦!给老娘让开! 看中她的美色?她还不一定看得中他呢!她拿骄傲来掩饰自卑,恨恨的想:嫌我腿瘸,配不上你了?老娘还不想配你呢! 阿石在她身后忙忙道:“你误会了,我是见过一个人跟你很像。” 椤椒似信不信。阿石指天誓日道:“真的!”便说出某某地某某观。 那时他刚做了伙计中的一个小头目,押货到某地,到当地的灵观中参拜。 那灵观极清静,墙头很短,能见到墙头桃花开得正好。阿石从小门进去,也不见别的香客,但见有个出家人趺坐在廊下,默默参道,也不接待客人。阿石自己游历了一圈,看了些灵经灵宝、雕像壁画,还有小园中遍植的桃花,与人儿辉映---- 哎,等一下,哪里来的人儿? 阿石见一女子在树下折花,身姿窈窕,脸在花中,看不真切,只隐隐见线条清丽,耳后一片皮肤尤其柔腻。阿石当时就心动神驰。 那女子折了花,便回身走了,步伐飘逸。阿石也不敢靠近,远远看她走的方向,那溪边也没有几处人家。他估定了她进去的屋舍,想上门造访,不好意思,想丢开了,又舍不得。好在是个小头目,行程大约可以作主,便多勾留一日,从早至晚只作参拜,在那里看着,皇天不负苦心人,又见到女子出来到溪边汲水。阿石喜极,也走近溪边。这次,那女子抬头看他了,脸上却全是坑坑洼洼的麻子,眼神也很不善,问他干什么。 阿石答不上来,支吾几句,踉踉跄跄走了。人家看他脸色不对,问他怎么了。他推说摔了一跤,又忍不住说起溪边有个人家…… “哦,甘仔家。他们家新娶媳妇呢!赶早几天,还能吃上他们家喜糖。”人家道。 原来是这样。你还别嫌人家脸上有麻子、口气不好。人家自己已经有老公了,还轮不上你呢!阿石失笑而退。 直到他又见到了椤椒。 灯光下,那面影,跟甘家媳妇好像,而且没有麻子,更见得艳光流转。 “可惜我有病是不是?”椤椒索性自己直说了。 阿石低头。 “而且我口气也坏。”椤椒自己道。 都是实话。阿石没法反驳她。 “其实那是我姐姐。”椤椒又道。 “呃?”阿石瞠目。 那个某地某村、某家媳妇,“是我姐姐。”椤椒道,“我家里穷,我爹娘以前把我姐姐卖给那家作媳妇了,又把我卖在这里作丫头。听你一说我就知道了,我姐是小时候生病,没好好治,落下了一脸麻子。她脾气也坏,跟我抢东西打架,能把我打出血。”(。) 第二十一章 鱼驿寄家书 “哦……”阿石听了椤椒的话,呆了一会儿,“好巧。” 这么巧,他先遇到姐姐,再遇到妹妹。 ----可是,所以呢? 任何巧事,如果没有一个“所以”的后续,那么巧又为了什么? 椤椒没好气:“如果我不是瘸的、也不是臭的,你说完好巧之后,是不是就要勾搭我了?” 水州女孩子泼辣起来,是真泼辣敢说。 阿石看着脚尖,竟无辞反驳。 他没有反驳,是他忠厚处。 椤椒说的原是实话,但叫他怎么接呢?怎么接都怕伤了椤椒的心、或者怕太假了说不出口。 椤椒至此也没话嘲他了,不知为什么倒是叹了口气,道:“你让让。没别的事,我要干活去了。” 走了几步,她觉得大筐子变轻了,原来是阿石还跟在后面,拿灵术帮她。 “我搬得动。”椤椒道。 “算了,帮你省点力气。”阿石道,“你们这几天事情多。” 这倒是真的。椤椒默然接受了。 他帮她搬、帮她洗、帮她刷。她想,他会不会真的有一点喜欢她? 这样想的时候,她就感觉自己身上温度升高了。 温度升高的时候,她就出汗了。 这时候出的汗,才是最臭的。跟狐骚味一样。哪怕香粉香精,都不能遮掩。 阿石终于往外挪了挪。 椤椒下了决心,道:“我还有个妹妹。” “……?”阿石的脚步停住了。 椤椒道:“她体态就像我姐姐。脸就像我。她没有麻子、没有瘸、没有臭,脾气又温柔。” 阿石像听故事一样听着。 “爹娘把我们两个都卖了,留下妹妹。他们最喜欢她。”椤椒继续道。“姐姐会跟我抢东西。妹妹不用跟我们抢。爹娘会把好东西先留给她。她不用抢。爹娘跟她讲话都好声好气的。谁跟她讲话都好好的。谁都喜欢她。她说话也就是那么细声细气的,不像我们。她很温柔。” 阿石想,真的可能吗?原来天下真有那么一个女孩子,值得他喜欢。他看到的一鳞半爪,都是她美好的预告。 他心里好像有牙齿细细的咬过去、像有什么东西要拱破什么重压而冒出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喜欢。他问:“你妹妹在哪里?” “几年前去姐姐家住了段时间。”椤椒道,“你看到的折花人,说不定就是她。她喜欢摘花来插瓶。她插的花挺好看的。” “她现在在哪里呢?”阿石鼓起勇气问。 椤椒的目光从来没有这么温柔。温柔得像流水;也从来没有这么亮,明亮而不灼人,像是红红的夕阳融化在流水里。这样的红流其实是很绝望而凄怆的。从前那位著名诗人评价寂瞳是“落日熔波”。字面上说他艳丽风流,其实说的是他骨子里那深深的凄怆与绝望。 寂瞳经历过太多悲惨与绝境。 而椤椒又经历过什么呢? 阿石站在这里,把她的目光映得凄艳如落日,而他自己甚至一点都没觉得。只听她说:“她叫梿椒。爹娘做生意。把她带在身边。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但我可以帮你去问问看。” 阿石应该是欢喜的。这么欢喜。他不由得把手按在了椤椒的手上,又赶紧缩回来,遮掩着道:“那,她许配给别人了没有呢?你妹妹梿椒。” 椤椒道:“应该是没有吧。我去问了就是。” 阿石多谢椤椒,看着椤椒写了封信,着鱼驿寄走了。只是椤椒父母作游商,现在不知行踪何处,虽有个固定地址可以联系。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看到。椤椒却是很快就要随着歌舞伎离开此地,去伺候某些贵人们了。 悉家商号坐大到现在。时不时就要以金银美色去贿赂人,阿石也是司空见惯。这次的主要礼物是歌舞伎们,椤椒不过做粗活一个小丫头。也是身有残疾,反而成全了她,她向来不用担心被贵人们非礼。光那汗臭味,已足以叫人退避三舍了。哪个贵人会发神经来强她! 阿石就是想想她父母说家境困难,在灵州到底能困难到哪里去?略修个灵,打个猎,种个田,总不愁活不下去。还要卖儿卖女,无非觉得光是免于冻死饿死,还远远不够,非想活得再好点,才那样想要钱了。 想钱无可厚非,但把女儿卖出去,女儿又何其可怜呢?想着自己在父母心中,竟没有钱重要了。万一在外头受买主欺凌,更怎么办? 阿石触动自己心事,看椤椒一发可怜。他自己还算是无兄无弟,没得比较。椤椒却是跟姐姐两个都被卖,只有妹妹一个偏得父母怜惜、能长携在身边,听来自幼竟是受宠独一份的。阿石将心比心,想椤椒难免不平,但向椤椒杂谈问起,椤椒语中虽也略略泛酸,对这个妹妹梿椒却只有羡慕向往、没有嫉恨的。阿石故意拿话逗她,说梿椒或者也有不好的地方罢?椤椒立刻就要翻脸。 日月易移,很快到了歌舞伎要启程的时候,听说悉大小姐琦的身体也好得多了。悉家开了个庆宴,不说那些往来客户们,连五鹰都来相贺,歌舞伎们也于宴前献舞。大小姐虽然身体好了些,但仍然精神不济,略略露脸,并未多谈。家主与长老们都极宝贝她,一般的问候交谈都不用她亲自交涉。她只负责坐在尊座上微微含笑就好。帘幔花卉掩映,阿石也看不真,只瞥到一眼,确实妙若天仙。 有些悉家子弟不服悉琦这般受宠,私底下讲些怪话,避上不避下,被阿石听见,虽也理解他们心情,想想椤椒对妹妹梿椒的大度,却越发觉得难得。 悉大小姐琦坐了不多时,到后面暂时歇息,着众人自便。歌仍歌、舞仍舞、酒仍酣、笑仍畅。宴将到尾声时,椤椒运一箱东西出去,阿石捺不住,做个眼色。梿椒会意,脚步到得外面,特意朝僻静墙巷绕一绕,听后头步响,阿石果然跟了上来。 椤椒回头笑嗔:“你这个人!装神弄鬼,又要找我说什么?” 阿石讷讷道:“你此去……自己当心。完了任务回来,给我个信。” 椤椒抿了抿嘴,道:“你放心,我爹娘有信回来,我就告诉你。” 阿石道:“万一……” 椤椒问:“万一怎样?” 阿石局促的低了低眼眉:“万一不行,你也别害怕不告诉我。” 椤椒咽了一小口唾沫,方道:“知道了!我怕你什么?就不告诉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噜嗦。” 阿石道:“咦,你怎么哭了。” 椤椒果然眼中泪花乱晃,用手一抹,就抹下一手湿,还不肯认帐,硬道:“我哪里哭了!” 阿石未见过这样能睁眼说瞎话的人,竟无辞以对。 椤椒脸红眼红的又问:“你怎么能站得离我这么近?不怕我臭?” 阿石老实道:“我闭息了。” 水灵居民,闭个息,固属寻常事。其实一闭息,就闻不到她的臭味了。她这个小毛病,就他看来,很好克服,不是什么决定性的大事。 椤椒一愕:“你说这话就不怕得罪我了?” 阿石想想也是,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椤椒一跺脚,指着他道:“你呀----” 还没说出你怎么样呢,就听几声怪腔怪调的笑声:“瘸子也有情郎追呀----臭花也有苍蝇采!”竟唱起来。 原来是悉家的几个少年,并他们的伴当,发现阿石跟椤椒很亲密,当笑话看,正好撞破他们在这里,就过来嘲笑。 椤椒一急,头面涨得通红,汗出得更多,味道也更重了。少年们避得远远的,还在拍手笑,笑得更大声了。 椤椒想辩解,指着阿石道:“他并不是----”又说不出来他不是什么。 阿石已扬声道:“若是等我真给椤椒姑娘下茶礼时,诸位肯来唱歌,那是求之不得。如今却何必献丑?” 原来下聘时水灵风俗,喜欢唱喜歌,或是亲朋好友善于此道的,或是外头请人。阿石直言相认,这些少年们倒面面相觑了。阿石已经飞快又道:“不知日后如何,总要留下个相见的余地,诸位说是不是?” 悉家重实力。没本事的悉家子女多了去了,没有当权的掌柜们吃得开。就算是有实权的悉家人,对于能干的掌柜,也是客客气气的笼络。阿石已经是掌柜,干得也不算坏,确实何必得罪狠了呢? 再说,他一力维护椤椒,竟好像是认真的。如果他真娶了椤椒,那这一双两对就是夫妻,得罪得狠了,天长地久,生意日常往来,怎么碰面? 少年们嘴里像塞了块臭石头,支吾两句,蔫蔫的去了。 椤椒又是欢喜,又是诧异,对阿石道:“你呀!你,怎么不跟他们讲,你不过是为我妹妹才跟我说话?” 阿石挠挠头道:“也没什么,何必跟他们多解释。对了,你这箱子里是什么,耽搁了一会儿,会不会晚?” 椤椒“哎呀”一声,就忙忙的搬箱子去了。 灵民搬东西,一般不是直接用傻力气,而是用灵力,所以椤椒这样的小姑娘也能搬个大箱子。(。) 第二十二章 郡王还是家奴 就算有灵力,椤椒一个小姑娘家,东西搬得太大太多,到底累。阿石就在背后加个灵力帮椤椒搬箱子。这些日子他已经干得熟极而流了,信手而出。 椤椒也没回头,侧身把箱子微抬一抬,受了他这个力。两个人配合得这样熟练,她看也没看他一眼。 阿石想自己是怎么把她得罪到这么厉害呢?都要分开了,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正这么想着,椤椒回过头来了。 真是一眼。 她真是就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闪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点亮了,又熄灭了。 她走了。 然后宴终了、人散了、歌舞伎上路了、阿石也回到自己原来岗位上工作了。 再然后他就听说了一个消息,有个小丫头出事故死了。 但他的级别甚至探听不到是哪个小丫头。 再后来,长老就把他叫回去问话了。 据说是一个项目询问他意见,说不定还可能抽调他去协助。这是高升的预兆。同事们向他道恭喜。他晕乎乎的回本部去。出乎他意料,不但家主本人出面,悉大小姐琦也在旁边作陪。都说悉家有意把悉琦培养为下一任家主,空穴来风并非无因。 阿石这时才知道,死掉的就是椤椒。 听说是一起事故。事故的细节,悉家也在查。其中涉及某些重要秘密,所以并不能告诉阿石。 长老们召阿石来。是向阿石问情况的,不是向阿石报告情况的。 阿石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向悉家要求追查真相与追究凶手,但他要求了! 他说完他知道的关于椤椒的所有细节之后。就握着拳,一字一字要求了! 长老们对视一眼,家主面露不满。阿石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请罪,为他的失态道歉。但是悉大小姐琦倾身向他,饶有兴趣的问:“你很关心她吗?” 阿石感觉到她眼里流露出那么多的了解与关切。 他点点头。 悉大小姐琦又问:“你很爱她吗?” 阿石立刻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爱那个坏脾气、有病的小丫头。她不符合他的任何择偶标准。他在这个世界上过活到现在,全靠自己照顾自己,所以你可以相信。他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他看见悉大小姐琦坐直身体,又恢复了那淡然的样子,道:“知道了。查明真相后。如果有必要告诉你的。你作为她生前的朋友,可以告诉你。如果有人该对她的死负责,悉家作为她的主家,当然会向对方索取代价。这个不需要你过问。”转头向家主道:“父亲。你说对不对?” 悉家家主赞许的点头,向阿石简要的重复了一遍。阿石谢罪,获准退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剩下的核心人物再行商议。悉家家主就退到一边,把主位让给曼殊。 商务会议,只论权位序列、不论年齿辈份。 曼殊现在是悉琦、悉家真正的家主。 秋长老发言道:“我看阿石没有隐瞒,能说的都说了。” 把一笔情事轻轻宕过,只讲正题。 实长老蹙眉道:“怪那连云怎的如此轻率。竟邀接霞郡王、惹下命债。” 他说的是霞郡王缇滕。 霞郡原来的郡王是缇涯,后来被缇滕算计。妖化成天哭,下场可怜。缇滕继了王位,坐到如今,时不时心动神颤,有遇大劫的感应,偏偏又算不出来到底会是什么劫。 其实算算日子,他现在应劫本来还太早。难道劫数提前来了?他朋友安慰他:“也可能是你修炼高了,提前遇见到了劫难。但劫难离你还太远,所以你具体还算不出来。不着急。慢慢的就出来了。你尽有时间避劫。” 缇滕听听也有道理。 他朋友又道:“近来得了一班歌舞伎,还很过得去,你要不要一起来玩赏一二?” 缇滕欣然接受。 哦对了,他这朋友就是火龙支队长连云,也就是悉家想扶持去接任梁凉的。 连云是京官。京官交接地方官员本来是大忌。但人生在世,谁不想四方都有朋友援助呢?地方王跟中央官员有交情,也是防不住的。连云出巡地方,私下接受悉家贿赂,本来就是隐秘的事,叫霞郡王缇滕顺便一起来享受享受,正所谓一起上过山、一起嫖过妓,是巩固交情的好手段。 一起干坏事,本来就比一起干好事更能联络感情。 何况缇滕本来就好这一口。 他好色。 缇滕好色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有一次他手下的一个官员,新从外地娶了个媳妇,据说挺漂亮的,缇滕就叫他妻子叫那新媳妇到王宫来作客。 王妃传召世妇,世妇照理说不得不去啊!但这郡王妃传召世妇次数太多了,很多时候还都召的是美貌的。据说这世妇进宫去,明着是陪郡王妃消遣,其实是陪郡王消遣了。这话头儿传的,都已经不是秘密了。 那官员就为难啊:去了,戴了绿帽子怎么了得。不去,得罪了郡王又怎么了得哟! “怕郡王报复呀?”他新媳妇是水灵民,笑得那叫个水生风起,“那咱们现在就跑了不就得了?” 官员斥道:“妇人之见!” 新媳妇道:“不用说啦!老爷的见地肯定比妾身高明。那敢问老爷是有个什么打算呢?” 官员一声长太息,拈断数茎须。 新媳妇道:“行啦!我就先去罢!天底下比我漂亮的多了,哪里就非我不可。王妃出身又高贵,美名在外,想必行事周到。我去了,就是陪王妃说说话儿也未可知。你老爷也别想太多。我就去啦。” 官员愁云惨雾的送新媳妇儿去了。 那新媳妇儿进了王宫,被送进一个小阁子里。哪有王妃在?旁边伺候的宫女都是半裸轻纱,一遭画的画儿更是好不曼妙。缇滕出来,果然要行轻薄。新媳妇儿果断喝道:“哪里来的家奴敢无礼!” 缇滕愕然:“我是郡王。” 新媳妇儿似信不信:“郡王岂有这般无礼的,必是家奴罢。” 缇滕一听,哟,小美人跟我玩情调! 他也是看这新媳妇儿柔柔纤纤的,目中常带笑,料来没什么大不了,就也没使什么厉害的禁制,凑上脸去嘻笑道:“你再看看我是……” “郡王还是家奴”一句未了,猛见眼前撩起一道寒光,缇滕叫声不好,往后一仰,面皮已被震伤。 是那新媳妇儿带了灵宝进去,毫无预兆,即行出手。缇滕吃了个冷不防,竟受了伤。王妃忙从后头出来,道:“且住!这真是霞郡王。” 那新媳妇儿本是故作眼拙。她又岂能真拿缇滕怎么样?吃这么一闹,她就抽身遁走了。缇滕缓过神来,暴跳如雷,直喊把她拿下,碎尸万段。王妃在旁边听着,也不响。宫人捧着伤药,王妃就替缇滕料理。 缇滕怒了一会儿,讪讪道:“没有真的捉回来?” 王妃道:“捉回来,也不知怎么料理。照我说,碎尸万段还是轻的,不如施术把她变个母猪母狗,随郡王要她怎么伺候。她不听调教,还要请我兄弟来一起按住呢。王座看怎么样?” 缇滕听出讽刺来了,老脸一红,把她手打开:“你有完没完。” 王妃久受缇滕辖冶,能说一句反话已经是心中不满的极限。缇滕倒是又训了她一顿。王妃心中气窒,呜呜咽咽的哭起来。缇滕斥道:“莫再哭了!又哭得我烦!”王妃就勉强掩面收声。 缇滕在屋里转了两个圈,道:“可恶贱妇,总要处置她才好。” 王妃小声劝谏:“郡王也要顾着体面、顾着官冶大体。” 缇滕横眉道:“我要你来教?” 王妃便噤声。 那新媳妇儿回去以后,却是若无其事。那官员忍不住,问她道:“去了那里怎样?” 新媳妇摇头道:“不怎么样。” 那官员一定要问。新媳妇凑在他耳边道:“你一定要听?你听他把我搂在怀里,掀了我裙子,手伸进来,摸着我……” 官员倒退数步,双手掩耳,瑟瑟发抖。 新媳妇两步逼上,拿着他的手强探进自己裙子里,笑道:“说了你就信!你摸摸,有一点湿么?” 那官员摸着媳妇两股间,果然还是干燥燥、紧凑凑一个宝贝。算着进宫回来的时间,若真被**了,不能是这样的。他一喜道:“他没怎么样你?” 新媳妇道:“他敢怎么样!” 官员愕然道:“他是郡王,怎么不敢。” 新媳妇头一仰道:“他是郡王!岂不闻我们水灵多烈性,外柔内刚,宁寸碎兮岂瓦全!” 官员听得心里一跳一跳的,强笑道:“就你能夸嘴。”说着却觉得小腹有些疼,待要告罪去个茅厕,媳妇下头却濡湿了,扭着要他插一个。 本是新婚,情爱正浓,刚刚还谈了床第话题,勾起**,官员哪里忍得住,就此得其所哉。那肚子里的一点小小不适,且不去理会,正所谓轻伤不下火线---- 就容易搞成重伤。 官员觉得不对了。 新媳妇却搂着他脖子,不让他抽出去,道:“这时候了,老爷,你还想抽身么?”(。) 第二十三章 逐臭之夫 新媳妇一语双关。官员心胆俱寒,那分身却抽不出去,只能颤声问:“你……” “我们水灵民固然烈性。”新媳妇嘴唇在他耳朵边上道,“老爷你也别太怂了。风骨两个字里,好歹还有你风字的事呢。” 官员想分辩,可这时候不是吵架斗嘴皮子的时候。新媳妇下头一夹、暖流一激,他忍不住耸动得入云参天。 天上是一片纯白。 然后那白色慢慢、慢慢的、一层层的灰下来、黯下来。 他毒发身亡。 新媳妇给他下了毒,并且没给他解毒的机会,逼着他死了,把他尸身整理干净,然后自己也从容自尽。 缇滕再来拿人的时候,只拿到一对尸体。 任缇滕再淫虐,能拿一对尸体怎么办呢?缇滕是个很现实的人,既然不能肆其淫欲,就只好想想朝廷大局。 要是传扬出去,说他逼死了下属官员,总为不美。人心浮动了,就算朝廷不怪罪,他怕旁边的郡城要趁机来吞并他。 缇滕能坐镇霞郡这么多年,除了灵修了得之外,治理的手段确实还是有一些的。虽然好色,而且连下属的妻室都不放过,但好歹都是看准了那下属是软杮子好捏的,而且事后也都有补偿。不然他这事儿也做不到现在。 哪里想到在这个女人身上走了眼。 缇滕一边恨得牙痒,一边还只好转移尸身、捏造理由。说官员是出任务时殉职的,妻子陪葬。他给他夫妻极大的哀荣,风光下葬。 内情毕竟是走漏出去。而且演绎出一千零一个版本,其中一个版本说那夫妻合葬墓穴里其实已经空了,尸身被缇滕拎出去备极凌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这绝不是最耸人听闻的一个版本。 缇滕之淫毒,大致如此。 连云得了歌舞伎,邀请缇滕来同乐,正是投其所好。缇滕不但欣然前来,而且还自己带了女人来。 连云见他带来的。美女如云、装束治艳,自不消说得,其中一个赤身露体。淫艳之态更在诸女之上,不觉目之。缇滕见他著目,哈哈一笑,将马鞭往艳肉上只是一杵。喝骂道:“还要大爷开口吗?” 那裸女应声张开腿。连云见那妙处如艳红花绽,上头毛发剃得干干净净,更兼腰扭声吟、肉颤目挑。连云当时就岂止高涨、简直要泄,多亏是见过世面,还勉强把持得住。其他女子也不是死的,两个就行到连云后侧傍,替他拿捏按摩。连云但觉一股清流透体而入,全身舒泰。筋骨放松,下头那要泄之势。已经自然而然的停止了,高涨的姿态却依然未变。那裸女匍匐至前,自口至乳,全盘奉承,连云受用至极,细品下来,知她也是水州的,不觉望了缇滕一眼,想着不要跟那传说中给缇滕吃了亏的媳妇儿有什么关系罢! 这女人跟那媳妇儿,确实长得有几分相像。缇滕原是想去报复那媳妇儿的,被她抢先死了。缇滕还要给他们夫妻风光大葬,想想都憋火。他找了不少时候,总算找到个跟那媳妇儿长得挺像的水灵女民,着专人调教,想着是那媳妇儿在受苦**、婉转奉承,才觉得稍稍好过一点。也是从这时候起,缇滕若非引入暴虐的手段,就无法提起兴致。 但假货到底比不上真的。缇滕绝不会告诉别人,他有一次做梦,梦见自己拿着那妖魔的教化石,没有去害缇涯,倒是自己修了,在妖魔处领会起死回生的邪法。那媳妇儿刚死未久,他便破门而入,摸摸媳妇儿身上,余温尚存,顿时一声邪笑,上下其手,把妖法拍将进去。 他记得梦里那双眼睛刚睁开来之后的表情。他记得自己获得的满足与快意。这让他醒过来之后还怔了很久,然后就哭了。 他知道梦里的满足与快意,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真实拥有了。 他把这快意送给缇涯了。 缇涯结局是很惨。是的缇滕知道。但他在世时是快意过的吧!缇滕这样相信着。 缇滕甚至相信很多人对妖魔恨之入骨,正是嫉妒妖魔能获得的那份快意。 而他缇滕呢,坐一郡已经十甲子,快到头了。他的灵修境界已经很难再提升了。他自己感觉得到。劫数就在眼前。不知道能不能避过去----他说“不知道”,只是想安慰一下自己,删去了那更可怕的字眼“恐怕不能避过去”。 在死之前,他的日子也无非是这样了,一眼望得到头。就好像日暮途穷。 他唯有倒行逆施,把在人间能享受的乐趣再多榨出来一些享受。至于心头的一捧火,怎么也浇不灭。将渴死的人,再喝水,总有那么一块干燥的地方润泽不了。这也无法了。 王妃的宫女听到郡王宫室里发出的声响,骇得面如土色,抖抖的躲到王妃内室,斗胆问王妃:“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用讲了。”王妃立刻道。 宫女悄悄看看王妃的脸色,发现是不用讲了。 宫女都起了疑心,王妃岂会没有洞察? 缇滕怕是要天人五衰了。 这才是他的大劫。都不必借谁的刀来斩他。他自己就该死了。 死之前,本人被蒙昧了心智,看不见死刀从何处挥来。甚至别人也不肯提醒他。他众叛亲离。 献艺的歌舞伎们也发觉缇滕身上有可怕的气息,但她们不知道这是死亡的气息,还以为是王者的威仪、或者色狼的气质。 她们既然出这趟任务,都有心理准备了,抖擞精神,把身段儿扭得窈窕勾人。到这一地步,离什么“雅乐”的距离是很远了。编舞的索性叫她们扮演妖魔。人类想像中的妖魔,比真正的妖魔冶艳。曼殊看排练时,就曾经腹诽:“我们妖魔哪里全是这样子的?拜托!你打死我,我也扭不成这样!就名刺夫人那种,能勾引人,但也不是靠蛇一样扭的!” 不管怎么说,长老们要保护悉大小姐琦。毕竟人家壳子是未出阁的冰清玉洁大小姐,不是曼殊实质这样子阅片无数的穿越女。作为家主,曼殊还是去过目了排练,但人家并没有把所有的舞蹈从头到舞原样给她看,只是示范了几个动作、给看了一些服装道具、有的场面就用画的呈给她看、还有一些看过原版的男性含蓄的作证说这舞蹈很有作用,也就是了。 曼殊点头,认可这盘艳舞可以去贿赂连云。 连云确实非常喜欢,这才叫缇滕过来同欢。 歌舞伎们扮演妖女,扭到不堪处,又有扮演人间武士的男舞者入场,作势降服她们。这本意是为了把一台声色娱人、诲淫诲盗的舞蹈,硬扭回“还是有点正气凛然教化意义”的范畴之内。但是男武士降服妖女的表演过程,很迎合了缇滕的暴力嗜好。他激动了。 椤椒在外头接应着来往物品,听到里头传出的声音,纵然她已经是很见过世面的,都忍不住想捂住耳朵,看看同伴的表情,也是如此。 这时候她们都太庆幸自己是粗使小丫头,纵然平时干活苦一点、拿的工资也少,至少不用此时此刻在里头参演。 月亮苍白着脸慢慢滑向树后头,天空水洗也似的白起来,这一夜总算要过完了。 膳房传进一盘盘的果子,红艳饱满,汁液似乎能从表皮下迸溢出来。这叫天堂枣,是地州来的特产,服食下去让人愉快安逸、飘飘欲仙。管事的很客气,说大家都辛苦了,反正枣子还有多,每人分一小块吧。 真的,椤椒只吃了一小块。 那一小块含在嘴里,慢慢儿的像有冰淇淋融化了那样的唇舌舒服,旋即暖流入体,椤椒微微阖眼,往后一仰,觉得烦恼都可忘,而一个本份的少年在水边笑笑的,等她回去。这次是真的等她回去。有一个人,专门在等她,而不是等什么别的人。 椤椒笑起来。 她有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人家在对她皱眉挥手,看她没反应,甚至捏着鼻子来推她了,又怕她的臭汗沾到手上,就拿棍子捅她。 这天堂枣有加快血液循环的作用,使椤椒汗出得更凶,臭气很浓。 熏坏了同事已经很糟糕了,万一再透到里头、熏到了贵客怎么办呢?管事的也连忙赶来,要她走。 椤椒情知不妙了,蹒跚的往外走。 这时候她的心里,非常的、非常的不妙。 她修为非常低,很难意识到自己的劫。她甚至以为此刻心里的恐惧,也不过是“要被骂了、要被辞工了”这一种级别的恐惧而已。 帘里头却有猛兽冲出来。 椤椒的恐惧,原来是小兔子嗅到老虎气味的恐惧。 缇滕冲出来,就像一只大老虎。 小丫头们都吓死了,想着“我这么倒霉啊要被他吃掉了?” 结果他的目标只是她们之中的一个。 就是椤椒。 缇滕根本是追着椤椒的气味冲出来的。 东海有逐臭之夫。说的是某人身上有奇臭,至亲至友都不能靠近他,因实在受不了那身上的臭味。他也很苦恼和自卑,就只好到荒无人烟的海岛上生存。结果有人特别爱好这个臭味的,在海边闻到了,立刻迷得不行不行的,想尽办法也要到岛上去跟他一起生活。(。) 第二十四章 悉家弃子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臭味呢?再举一个例子,所谓黑松露、白松露,被称作餐桌上的金子、钻石,那味道相当的独特,据说介于大蒜和奶酪之间,喜欢的人喜欢得不得了,不喜欢的人呢,只好默默掏出老干妈,来压过这独特的“香味”。 往通俗了说,臭豆腐正是因其臭味,吓跑了一圈人、也圈了一批粉。 椤椒的汗味确实不好闻,连阿石都要闭息,但缇滕在内室一闻到,就兴奋得不得了,立刻冲出来,直接扑倒。 跟一个小丫头嘛,就不用讲前戏了。他是这样想的。 其他人都避了出去,刚到楼下,就听见一声惨叫。椤椒从楼上摔下来,死了。 关于椤椒是怎么死的,众说纷纭。连云力挺自杀说。理由之一是缇滕对以前那个媳妇儿那么耿耿于怀,这次怎么可能舍得这么容易就让椤椒死了呢?别人要杀椤椒,缇滕都不答应的!但这个理由不太合适摆在明面上。好吧!另一个理由就很拿得出手了:椤椒再没用,好歹也是个水灵民吧,从楼上摔下来就能摔死?这也太扯了! 反驳的人则认为,正因为椤椒正常哪怕摔下来也摔不死,更证明是缇滕干的了!至于说什么缇滕舍不得杀她……真好笑!缇滕这么暴虐,搞死的女人也不少了。他还有舍不得杀的人? 悉家则重点查:有没有什么敌人在当中搞鬼? 要命!他们不在乎什么小丫头被郡王搞死----好吧,出于人道主义和脸面问题。还是要说自己在乎的----但是最重要的是,连云牵涉在里头! 被人家发现连云牵涉进桃色新闻,他竞争火龙队长职位的事儿就受影响了。这桃色新闻还涉及到人命新闻。那要当队长就很悬了。这人命新闻里还涉及到名声很不好的霞郡王缇滕……给连云政治形像的影响简直是毁灭性的啊! 无怪乎悉家长老忙着在查,是不是什么人在给连云下绊子呢! 曼殊倒是出奇的安静。华长老注意到了,请问她:“家主的意思是----” “就算真有人给连云下绊子,查出来的话,难道能挽回连云的形像了吗?”曼殊问。 是不能了。华长老道:“所以我们要及时止损?” 这就是认可连云这笔投资是损失了。 曼殊问:“他的竞争者都有谁?最可能上位的是什么人?最想上位的是什么人?” 要注意到,曼殊问的是“什么人”,而不是“谁”。要的就是更详细的资料,而不是一个人名与身份而已。 长老们忙将详细资料奉上,以为曼殊在找可能下绊子的人。 曼殊道:“椤椒之死。目前还没有传到外面吧?” 长老们正为此事困惑! 如果说有人使绊子,为什么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呢? 曼殊道:“既然没有传出去,那么想上位的人,肯定希望能有办法超过连云。毕竟他在外头人看来还是最有竞争力的一个。如果有人这时候说。能帮他扳倒连云,你说人家肯付出怎样的代价?” 长老恍然大悟!原来曼殊已经在考虑弃子、并且踩着弃子的尸骨上了! “不愧是家主啊,心狠手辣。”他们在心里想。 “其实这次也不能光怪别人,”曼殊道,“又没人把刀架在连云脖子上逼他跟缇滕一起鬼混。有了我们的支助,他现在不是非要巴结缇滕不可。之所以跟缇滕还混在一起,他们两个早就臭味相投是真的。这种人品,其他素质哪怕再高。就算真的当上了队长,以后也不知闯出什么祸事。跟这种人早日撇清。才是幸事。” “所以我们去找到新的合作对象,以扳倒连云为要价,签定新的合作。同时,我们撇清与连云的关系?”实长老确认。 “不错。”曼殊点头。 长老们开动脑筋,想想怎么才能撇清跟这家伙的关系、给他落井下石、踩着他的尸骨博取最多利益、同时还不要被他反咬一口。 “其实说简单也简单。”曼殊含笑道。 哦?长老们愿闻其详。 曼殊却宕开一笔,问:“阿石到哪里去了?” 春长老道:“回原职了。” 实长老补充:“最近有一趟货物,他亲自押送去了,正在路上。” 曼殊奇道:“掌柜的亲自去押?” 这阵子曼殊以“悉琦”的身份,了解不少情况,也知道当了掌柜,一般是坐镇分号,很少押货的了。 秋长老道:“那货要紧,他主动请缨。我们考虑他的心情,也没阻拦,让他去散散心也好。” 椤椒死了,都看出来他心里有个疙瘩,只不知这个疙瘩有多大。 阿石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在崎岖的山道上奔走,也不觉得多辛苦;坐在软绮细罗的床上,也不觉得多舒服;听见狼嗥虎吼,也不觉得多害怕;听见细雨凄凄……怎么心底有个地方就那么的酸。 前方又要过一座山,听说近来山中有异状,也不知是吉是凶。有附近的修灵人进去查探,还没有出来。商号们为了保险,都绕道走了。 阿石道:“我去看看。” 伙计们都劝他三思而后行。阿石算给他们听道:“从此绕路,大约多久多久,成本所费多少,更糟是错过了时机,恐怕卖不动,那反而要赔。何况那条路也并不算很太平,依然要冒险。竟不如到这里看看。其他人都为了保险起见绕道了,我们如果能够穿此直达,所赚又是几何几何。你们放心,我也不进到深处,不见山道上有人家?我进去问问,有个确信,心里好有底。实在不行,进去出来,也就是大半天。倒不在乎耽搁这半天。” 众人听他分析得有头有路,不是失心疯的结果,就放他去了。 阿石进得山中,就近问了几处山居。山民这几天被问得烦了,道不过是晚上谷中有光,也不甚强,谁知是灵药、灵宝、灵刃、还是哪个修灵人顽皮了在那里逗人玩呢?总之鸟兽草木全无异状。至于探险的修灵者进去之后为什么再也没出来?哪个晓得!反正他们还是该打柴的打柴、该打猎的打猎。生活总要过的。 但他们也承认,他们现在是尽量不在山中过夜了,总要防个万一。 而商队进山出山,要三天。 阿石正在筹划,见前方有淡淡烟头袅袅升起,问山民,山民不肯说。阿石情知有异,塞了银子去,出手极大方,山民才肯说了,是有母女两人,入山隐居,不愿让别人知道,山民们平日略受她们一些恩惠,就不肯向外人多嘴。母女两人可能到了接近辟谷的境界,平常很少动火,今日也是巧了,偶然烧饭,正好被阿石看见。 她们都住这里好几年了,从前一直没异状,应该跟豪光没关系罢! 阿石问了路,山民也说不太清楚,就知道在大瀑布后面,旁边除了打柴、打猎人才熟知的小径之外,也没什么专门的路。好在像阿石这样的修为,也不是特别需要路。根据方向与距离,他来回可能要接近一天。 来都来了,多费几个时辰,为什么不去看看呢?阿石想是这样想,也算很小心的,写了信,附丰厚报酬给山民,叫他们送回去给伙计。看着山民上了路,阿石才进深山去。 去了山中深处,举目但见种种美好山景,且不去说它。水灵州春天来得早,外头已是积雪融尽、春花初放,山里头却比外头冷得多,背阴处还有点点片片白白的,不知霜迹还是雪痕。阿石本来身为灵民,就不太怕冷,又兼今日风和日丽,越发觉得心神清爽。 这样的好地方、好时候,似乎是不会出任何危险的。 阿石一直朝着山民们指的方向寻找,约莫半个时辰,听见隐隐有轰隆响声,似乎山里在打雷呢!阿石久谙水性,知道这实际上是水从高处砸下、砸到石头、以及水体彼此摩擦发出的声音。想想山民们说的那隐居母女就在瀑布后,他精神一振,又往那边走了一会儿,见到兽径,沿着兽径往前,见到猎户放的卡子,再在附近走了走,找到了砍柴人的柴径。沿着柴径往前,水声越来越响,钻出一个树蓬,眼前一亮,就见到那大瀑布了。 只见前头一个山脉,倒不很高,当中簇起一块巨石,倒是奇秀。巨石以下恰好喷出那大瀑布来,有如怪龙吐水一般。妙更妙在瀑布之下有个小小峰头,如柱子般修长而坚强,正承着这瀑水,不知承了几千万年了,竟未崩未塌,被水冲刷得光润如笔管一般。那大瀑布冲在笔管头上,其势惊人,再分成无数小飞瀑,簇着笔管向四遭飞落,溅于旁边山石上,如无数珠敲玉盘,同大瀑布冲笔头的巨声汇合在一起,交织成动人心魄的乐曲。 阿石欣赏了片时,也不敢久留,便要绕到瀑后寻找那隐居母女,却哪里有路在?但见老根纠葛、怪木遮云、荆棘留客、隐鸦嘲笑,饶是阿石身修灵术,也走了又半多个时辰,才到瀑布后头。(。) 第二十五章 巧脱树阵 山民们曾告诉阿石,有时运气好,那隐居的母女二人中,女儿会到瀑下汲水、看风景、有时还跟山民们攀谈两句。那女儿艳质而清骨,风姿极美,山民们都以看她一眼为幸。其实乃母也不凡,只是深居简出,没她女儿出来得多。等她女儿尚且有盼头,等这母亲本人就无望了。 阿石在树丫和荆刺之间往瀑布后头挣扎的时候,还想着万一运气好,直接碰见这母女中的一个,能搭上话,就不用再走这苦路了,可惜竟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半个时辰后,他总算到了瀑布后头,看那缕淡淡炊烟,早已彻底消失不见,面前又是繁枝障目、碧叶纷错,哪里有路?他勉强钻了一会儿,不得要领,试着往后退,竟然立刻就回到了原地。阿石想想自己往前钻了那么久,哪有离出发点这么近的?也知是阵势无疑了。他一赌气,仍然往前钻,头发全被挑乱、衣裳也扯破,仍不肯后退,往地上一坐,道:“我就不信还能死在这里!” 也没人理他。 坐了一会儿,他自己也觉得无稽。他也没到辟谷的阶段,只不过错过几顿,靠着吸取灵质,还不至于很饿,十天半个月之内是饿不死的,就是枯坐到底无聊,他又继续往前走,很快眼前一亮,咦!出了**阵了? 不是,是又回到原地了。 阿石记得自己没有后退、也没有转过弯,怎么能回到原地呢?难道刚才一坐、又一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就转身了?他不信邪,再钻回去。 经过试验,他发现。如果在树蓬中停下来一段时间,再重新出发,就会被自动扭转方向,以至于返回原地。他赌上了气,就不停的往前钻。这种走法,耗费的灵力比他能从外界吸取的灵力多,大大减短了他累饿而死需要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他三天之内就可以死在这里了。 “我不信其他那些进来探险的修灵人就跟我一样的不济,都困死在这里?”阿石自言自语。 但听一声笑,像是女孩子。阿石还以为自己幻听。信口而出:“椤椒椤椒,你在笑我?” 猛听一声“咦”,这次真是女孩子的声音。阿石茫然举头四顾,哪里见什么女孩子?他怕又被送回原地。脚下没敢停。再往前走两步,眼前又是豁然开朗。阿石心中气苦:刚才又不是他停下来!是有声音干扰他,他听了听而已。这样也要被罚回原处? 他闷闷的、头也不抬,又要钻回树阵,定睛一看,却哪里有阵可钻?眼前山树疏朗、山岗悠淡、山茶明洁,那树阵早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石回身,见面前是开阔的一个山坪。平整得像是巨斧削过、碾子滚过一般。坪上一林好梅花,掩着个一明两暗的木屋子。屋前有栅篱。篱门半开半掩。阿石又见到了淡淡的青烟。 他走过去,见篱后花畦整洁,有个黄泥的小灶,上面一个紫泥的壶。灶里烧的是干树枝,壶中也不知煮的是什么,淡香宜人,与干枝烧的香混合在一起。那烟袅袅的升上去,与云岚混在一处。阿石几以为这一山的山岚,就是这只黄泥炉烧出来的。 那木屋的门关着,虽然没锁,阿石哪里敢擅入,连去敲门都觉得唐突,就那么呆呆站了一会儿,门吱呀开了,一个老妪从里头出来,佝背低头,一时还没看见阿石。阿石上前两步,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打招呼,那老妪抬起头来,见了阿石,吓得倒退两步,几没跌在地上,幸得阿石扶住。老妪骂他道:“何处狂徒!擅入人家,要吓杀老身不成?” 阿石很惶恐的说了自己刚才的遭遇,并怎么在树阵中忽然脱险的经过,那老妪很不相信:“你哪知那树阵,是天生地造而成,你没有通造化的神功,哪里说过就过了?虚言乱语,欺诳老身,你给我出去!” 阿石很委屈,赌咒发誓自己说的是真话。老妪方似信非信道:“如此,我听说那设阵的是位天人。谁如果持诵她的名字,也能通过。你可是诵了?” 阿石道,并没有。他哪里知道什么天人设了这阵! 老妪恼道:“又来乱讲!你在阵中难道就一个名字都没叫过?” 阿石方想起来:“我叫了一个姑娘的名字,然后就听见有人笑----不对,是先听见有人笑,那时我……” 老妪不要听他罗嗦当时经过,打断他问道:“那姑娘叫什么?” 阿石也不满老妪无礼,看她年纪虽大----修灵人几十几百岁又算得了什么?阿石的年龄若是不修灵,也有这般老了呢!这老妪现出这般老态,阿石倒不是敬她活得久,而是可怜她灵术不济,便不跟她计较,但说了椤椒。老妪好似重听,大声问:“什么?”口中臭气差点喷到阿石脸上。 阿石只好依旧闭息,重复说了椤椒名姓,并跟自己的关系。老妪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无可无不可的,忽然道:“瞧我!你这么累了,我还跟你空口白话。你等着!我拿东西来给你吃。” 阿石在她身后叫:“灵姊----”修灵人难以判断年纪谁大谁小,见人一律兄、姐相唤,是为礼貌。而那老妪真是修为已经远远不能抵销身体衰败的速度,耳朵聋到听不见阿石的叫唤,竟自入屋去了。 她说拿东西出来给阿石吃,也不是说请阿石入屋。阿石觉得不好擅入,就还是站在原地等着。等不多时,他听见里头有声音唤道:“进来罢。” 听着是老妪的声音,但又不完全是了。像是枯叶落下去,露出新叶,又似稚儿脱胎换骨成了皇。这声音神完气足,自有威仪。 伴着这声音,木门无风自开。 阿石惴惴然进去,但见里头干净得像是刚被人拿水一寸一毫都仔仔细细冲擦过一样,半点儿灰尘都没有,中间地上有一个小丹炉,炉火微红,映着炉上古鼎沉沉。鼎炉一圈搁着个两三个草垫,都是山间细草织成,又有几个石墩,石色细洁如玉。那老妪盘坐在一个草垫上,形态威仪,灵光内湛。阿石这才发现她是高人,刚才的老态不过是装出来的。 她就是隐居母女中的母亲。 以她的灵为,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外貌改得年轻美貌,但她竟没有改,可见灵心高远,已经不在乎色相了。阿石连忙拜礼不迭。 她缓缓开口道:“起来。你心性老实,不然也进不得这道门。我且问你,你来何事?” 阿石一时竟语塞。想着应是为探访那毫光真相而来,但他又没自负到以为自己可以作一个探险寻宝者;又该是为了调查商队是否可以直通而过,但为了商路行程而冒险到这个地步,似乎又太过了;或者是失去椤椒之后,方寸大乱,以至不妨求死,但他从来没以为自己跟椤椒已经是生死之交。 以老妪形像示人的高明夫人道:“不妨饮杯茶,再行详谈。”便唤道,“囡囡。” 帘一动,有个女子进来,斜睇阿石一眼,彻底背过身去,朝着夫人抱怨了一句什么,声音又细又娇,阿石一时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只知像是林中听见的那声音。 夫人道:“欬!你这孩子!相逢便是灵缘,何必小气呢?” 女子道:“我哪里是小气?”气得又回身瞪阿石一眼。阿石至此才看见她的正面,顿时如遭雷殛,失声道:“楞……梿椒?” 原来这年轻女子的面貌,与椤椒竟像到七分,但步履没有残疾,更没有臭味,只有仙香。阿石刚脱口而出时,要叫椤椒,再一想,分明不是椤椒。而椤椒说过她妹妹梿椒与她很像,十全十美,没有任何疾患。那这林间隐居娇女,分明就是梿椒了?这以老妪形像示人的高明夫人,便是她们姐妹的母亲?只是椤椒说她们父母穷困,不得以先后卖了女儿,如今带梿椒在外行商,怎的又会成了这里隐居的高人? 何况椤椒本是水灵人,她姐妹父母,她没有特别说明,阿石以为也应该是水国人。但那老妪发如银丝,阿石只当是任它现出年老发白的模样,也就罢了,但这年轻女子的秀发,也是闪闪如刚纺好的银丝,轻盈如云雾,分明是风国才有的发色。 这一对母女,隐居在水灵的山中,却是风灵的出身。她们又怎会是水灵椤椒的家人? 那年轻女子已经跺足对她母亲道:“娘,你看,他还说不知道我叫什么!” 言下之意,阿石刚才叫的就是她的名字。 “你真是梿椒?”阿石觉得自己是作梦。 夫人目光转寒:“你何处得知我儿名字?” 阿石只好把椤椒那一段缘由一五一十交代完。 年轻女子只有一个反应:“哪有这么巧的事?娘,他乱讲!我不信!” 夫人叹了一声,对阿石道:“你可知我女儿名为连皎。”便把字写出来。原来同音不同字。 阿石唯唯喏喏,也知不可能那么巧,就遇上梿椒的了,并没有特别失望。(。) 第二十六章 天下无梿椒 “天下这么多字,能够名字同音,也是奇缘。”夫人沉吟道。 “娘,你说什么呢!”连皎大骇不依。 咦,难道她跟他之间还能有什么不成?!阿石却也并没觉得特别开心。大概可能性太小了。他觉得不真实。 “去倒茶来罢。”连夫人吩咐连皎。 连皎虽然对阿石很不耐烦,对母亲却极孝顺,虽然不愿意,还是听命出去了。连夫人对阿石道:“万般皆是缘。小女在林中听到你唤楞椒姑娘名字,听岔了,还当是唤她,因此奇异,放开阵势让你出来,叫老身来问你缘故。” 阿石连忙谢罪:“末学后进不知就里,多多冒犯。” 连夫人道:“此事巧之又巧、奇之又奇,哪里是你的责任?分明天注定。” 阿石讷讷应声。 连夫人又道:“如此说来,你并未娶妻----” 听起来竟有替阿石作媒的意思。阿石说也奇怪,也并没有觉得特别的欣喜若狂。 连夫人瞩目阿石神色,问道:“怎么?你心里另有姑娘?” 阿石道:“椤椒本来说,要替我跟她妹妹梿椒作媒。她说她父母卖了她之后,心有愧疚。她去一说,我又是悉家掌柜,料她父母应该会答应的。” 连皎正好端茶进来,听了这话,奇道:“怎么?天底下还真有个梿椒不成?” 难道还没有一个梿椒不成?阿石才奇了。 连皎看看母亲,看母亲也默许她揭穿下去。便道:“她们姐妹都有疾病。咱们灵民们本来大病就少,何况是这样的大病,可见是胎质不好了。同样的父母。怎么偏偏又生出一个百般都好的女儿?这已经可能性极小。同胞姐妹,只有一个万般俱好、父母一切偏宠,怎可能完全不嫉妒?心胸再大度,又怎么能把自己喜欢的男人说媒介绍了去?” 阿石吃惊道:“你说椤椒,椤椒她,喜欢,喜欢我?” 连皎摇头惋惜道:“我们听故事的都听出来了。你难道真的不知道?还是嫌弃她罢!” 阿石“嗬呀”一声。 椤椒在他心里是真的很重要,他是真的关心她。 可是他也是真的嫌弃她。 连夫人同情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此事巧之又巧,石公子也不必太难过。小女幸未许字。老身见石公子人品厚重,颇可托付,未知石公子意下如何?” 连皎气急败坏:“娘!” 阿石也慌忙摇着两只手:“夫人,我不是什么公子!我就是个商号掌柜的。我怎么配得上府上千金。” 连夫人“嗳”了一声:“老身腆颜修灵千年。在观人的相术上。自认还略有经验。公子人品好,将来必定发达。更难得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公子以为来此处不是天注定么?请更莫推辞。” 连皎转身逃出去了。阿石心乱如麻,只道不行不行。连夫人问道:“公子是怕不配照顾小女,还是另有什么缘故?”阿石口称不配。连夫人无奈:“看来只有跟你说实话了。” 啊?还有什么实话没说的? 连夫人道:“其实我们母女世代在此守护一处宝藏。宝藏原主人子孙到此,宝藏会自动有感应。公子一到,宝藏已有感应。公子如今富可敌城,是我母女高攀公子了。” “……”阿石有一种“你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吧”的感觉。 连夫人无奈。以手杖击地。阿石见那一块地面刹那间变得透明如冰块,可见下头累累宝物。什么珊瑚翡翠、玛瑙水晶、象牙明珠、麝脐沉檀、辰砂赤金、犀带玉瓶、绮罗绫锦,不可胜数,又有龙绡衣、紫丝帐、却尘褥、辟忧枕、照病镜、占雨石、上清珠、自暖杯、常燃鼎,种种灵宝。其中有一个琉璃屏,分二十四扇,上头刻着仙山楼阁,山中阁上,各色美女持执事不等。屏边悬个瑞华磬。连夫人轻摇手杖,那磬旁小槌自动击磬,仙音清越,屏上美女便下屏载歌载舞,为阿石平生所未见之美。 连夫人笑道:“如今公子信了?” 阿石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身世果然可疑,似乎先祖阔气过的。这些财宝,也果然成了自己的。千里入山、赌气入林,都因灵机相契。他现在富可敌城。 他听见连夫人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公子信了?会不会嫌我家女儿资质丑陋?” 阿石怎么会嫌连皎丑陋。 连皎的长相已经是他能梦想的最美好长相,修灵比他还高明,看得出教养也不错,之前对他比较凶,只不过是,不喜欢跟阿石配对。 难怪她看不上阿石。阿石自认也是没有一点点配得起她的。 直到如今连夫人揭穿秘密。他配得过了。也可以理解连夫人为什么这样中意他作女婿。连皎对母亲这样孝顺,应该最终会听从的吧!连夫人都盛赞他人品好,以后连皎说不定会真的喜欢上他。 天作之合。 可是阿石不能开心。 他的理智在说:喜事喜事!大喜大喜!恭喜恭喜!可是他的心那么固执,不能开心,就是不能开心。 连夫人叹息的收回了手杖:“你爱的是那个姑娘。” 阿石没有理由赞同、可是竟没有言辞反驳。 地面又恢复了原状。阿石似乎从梦中醒来。连夫人道:“掌柜的勿怪,适才宝藏,不过相诳耳。无非想试试掌柜的真心实意。” 阿石怔怔道:“那婚事……” 连夫人道:“膝下只有一女,实想找个良人托付。掌柜心有所属,老身怎会勉强?” 阿石松口气道:“是,是。令千金也不愿意的。” 连皎在屋外嗔道:“以后你们说话,莫再牵扯上我!” 原来她一直在门外偷听。 既然不用担心要跟阿石结婚了,她语气好得多了,不像先前动不动对阿石横眉冷对的样子,恢复了正常语态,真是娇憨,阿石现在又觉得她更像椤椒说的梿椒了。 可是天下没有梿椒。 是椤椒舍不得阿石,幻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妹妹,来留住阿石。她也知谎言不能持久,可是难得一次,就这么一次,她生命中出现一个值得她去挽留的人,于是她就不计任何手段的来挽留了。梿椒是她幻想出的完美化身、是她希望成为的样子,所以她只有哀伤,没有嫉妒。 人们不知道,那个化身,在某一瞬间,曾经成为实体。 是缇滕奸污了椤椒,暂时休息的时候,椤椒身体中浮现出另一个身体,比椤椒更美更好、更无辜更温婉。缇滕一时被迷惑。椤椒才有机会投身楼下而死,不至于再留下来被第二次……第n次的污辱。 缇滕再次提枪跃马时,针对的是那个浮出来的化身。可是枪头甫接,化身就渺渺消失了。楼下传来闷响。他才发现椤椒已自尽。 连云迷登着天堂枣嗑多了的双眼,摸索着舞伎的身体,腾出嘴来问他:“怎么了?” 缇滕无法回答。 他不知道刚才的化身,是他天堂枣嗑多了的幻影,还是---- 椤椒幻想得太认真,以至于感动灵机,危急时浮现出身外之身? 这件事再也没人能知道了。 阿石甚至根本没办法知道她死前遭遇了什么事。 他只知道他失去了一件很珍贵的东西,在他能意识到这件东西的存在之前,就已经失去了。 连皎都开始同情他,亲手给他倒茶。 刚才幻像变换,时间竟然这么短,茶壶里的茶刚刚好,一点都没有凉。 “这是我自己煎的茶,应该还好。”连皎道,把茶盏递给他。 声音不可谓不温和,拿着茶盏的手指也那么美,袖口逸出好闻的香味。 椤椒如果有这么香,她做梦都会笑醒。 阿石看看连皎的眼睛。 现在她对他是好的,眼睛里的目光也是好的。 但没有椤椒那么好。 他想起了椤椒的眼睛,莫名其妙含着泪的、望着他的、不望他的、有什么东西闪闪又熄灭的。 他现在才意识到,这双眼睛是有多依恋他。 连皎什么都好,但是没有椤椒那么爱他、那么需要他、那么把他看成了整个世界、整整一个让人如此热爱、却知道今生都到不了的世界。 他不知道很多年前,还是个孩子的小小阿石,抱着个去做学徒的小包裹,远远看了看父亲关上的房门,眼神是不是也这样。 父亲把他送去悉家当学徒,他把椤椒亲手送上了路。 他跟椤椒,都没有再回头。 阿石蓦然之间泪如雨倾。 连皎愕然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年轻男人,在她面前,忽然哭得像一片融化了的云。 “娘……”她小声向母亲求助。 连夫人示意她:我们先出去吧。 在外头,连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抚平并不存在的衣服皱褶,道:“第一次看见如此迟钝而深情的男人,是不是?” 连皎低头看着足尖:“娘,你不是真的想把我许给他吧?” 连夫人道:“我跟你在一起的缘分,早跟你说过的,也就这么几年……” 连皎激烈否认:“还有好久呢!哪里这么快能到?” 连夫人叹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也该看开了。”(。) 第二十七章 喜乌朝圣 连皎咬牙道:“我恨哥哥。” 连夫人道:“总是怪我。若我不愿意,他奈我何?” 连皎气道:“正是!我也恨你!” 连夫人道:“你也莫怪我。情感不要这么重的搁在心上,不然修灵不能进益,这还罢了,在生时也不能快乐。总当是债,还完了便罢了。还债过程中还有乐子,便取乐。这样能轻快些。” 连皎不待连夫人说完,一头扎进她怀里,半天抬不起来。连夫人一记一记的抚着连皎的秀发,道:“这位石公子能到这里,真是天意。他人品也是贵重的,我看日后必有前途,不骗你。” 连皎在连夫人怀里闷声道:“他爱的是别人。” “他重情。”连夫人道,“什么是爱呢?我看,谁在他生命中占了分量,他便爱谁罢!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我先把你托给他当妹妹照顾罢。别的不说,我看人情事故,他比你还懂些。” 连皎对这一点提不出异议。 连夫人又与连皎絮絮谈了一会儿。阿石在里头,哭得个昏天黑地,把心头痛苦都倾泻出来,渐渐哭停了,也知道不好意思,要擦擦眼泪跟主人家道歉,但悲痛过度,头晕目眩,身体抽搐,一时恢复不过来。 他但觉有一把宜人的香蓄起、有只手抚在他额头上轻轻道:“休息一会儿罢,孩子。” 风系的抚慰灵术。 阿石逐渐平静下来,猛然醒过神。发现自己泪痕已经干干净净、精神也清怡了。太阳已经移到近西。 连夫人就在窗前,持一把新折的梅花,在那里插瓶。 梅花在树上生得已经很美。经她这么一插,奇怪,更悦目动人了。好像连夫人把新的生命注入了梅枝中。 人说四灵州各有各的审美观,各有各的道理,但其中风灵最清逸、地灵最朴实、火灵最热烈、水灵最多变。诚哉斯言。 阿石睁开眼,连夫人和悦道:“醒啦?” 阿石一惊,慌忙起身告罪。连夫人道:“这也无妨。家备了寻常旰食。你可以用些。不嫌屋子简陋,就留宿一晚,明天天亮了。路好走,你再出去不妨。” 阿石推辞道:萍水相逢,怎好意思多叨唠,何况同伴在外头等着。 连夫人含笑道:“你进山时难道没有安排?” 阿石诚然有去信。说会晚点回去。但没说会这么晚。他确实怕同伴太担心。何况那么多修灵人都一入深山没回去----哦对了!他问连夫人:“不知那些修灵人怎么了?” 连夫人道:“还在树阵中冥思苦想。这些人心思比你活络,受的罪也更多些。好在等他们想累了,又被退出去了,没有性命之忧。” 阿石方才放心,又问:“然而豪光是怎么一回事?真有危险、还是真有宝藏,夫人知道吗?” 连夫人道:“是真有宝藏。”一边看着阿石的反应。 阿石愣了愣,问:“不知大宝藏还是小宝藏?” 连夫人反问:“大宝藏如何、小宝藏又如何?” 阿石道:“如果是小宝藏,夫人能取。就取了罢!省得它老是放光,把外人引来。打扰你们清静。如果是大宝藏……” “怎样?” “不怪末学斗胆,只怕源源不断要有人来,万一打起来,住在附近要受连累,是不是搬到其他地方住比较好?” 连夫人点头含笑道:“好孩子,难得你一门心思为我着想。你这么朴实,怎么好做生意的?” 阿石道:“不敢瞒夫人。我做生意,也是要赚的。但赚的时候,总也不想着要让对方亏。人家来做生意,也是想赚,觉得跟我做得踏实,下次也愿意跟我做了。所以我业绩还行,就升了掌柜。” 连夫人赞许道:“为人处世,原是这般道理。好孩子,我也不瞒你,我们母女在这里,原是住不长了。” 阿石不解。 连夫人道:“你也看出我们是风灵人?” 阿石看得出。 连夫人道:“我跟女儿隐居在这里,只因早一甲子前我就算到,我儿是个孽子,必有大劫。” 阿石恍然大悟:“所以你们躲得离他远一些?” 连夫人摇头:“不是。我知道我一定会去替他挡这一劫,既生此孽帐,死无所惜,只是可怜我这娇女无辜,所以这几年与她独处,好好享受母女亲情,实在再会无期。这是其一。这里山中清静,我也可以好好替她调调筋骨、提升灵能,免得我走了之后,恐怕没人帮她进益。这是第二点。第三么,我要是留在那孽儿身边,凡事看不过眼,就会说他,他还听两句,劫难是可以晚些发作,但一朝发作,恐怕连我都没办法了。不如我离他远些,他自作孽、速招死期,劫难虽然来得快,但来得仓促,我还有化解的法子,总归保他一命。再以后的劫难,就由他自己好自为之。我也只能保他到这里了。” 阿石听连夫人为了儿女计划得这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想想自己身世,特别可悲。连夫人反过来劝他不要想太多。阿石便问:“那你们什么时候走呢?” 连夫人道:“你不想起了宝再走吗?” 阿石道:“我哪里有得宝的福份呢?” 连夫人微微笑道:“却也不必妄自菲薄。” 阿石果然好奇道:“这是什么宝?” 连夫人道:“喜乌。” 阿石“哦呀”一声! 所谓喜,就是喜鹊。所谓乌,就是乌鸦。所谓喜乌,就是喜鹊和乌鸦的合体。 喜鹊本是报喜的,乌鸦则是报丧的。为什么能合在一起呢? 原来它的父母,乃是秉天地间大凶之气的乌王,与秉天地间大喜之气的喜王,结合在了一起,生出这异种来。若是昼生,则类父;若是夜生,则类母。但是你也很难知道它是昼生还是夜生。因为它的母体会找一块好石头,趴在上面,把它生在石头里。它在石头里孕化数甲子,这才破石而出。出来的时候,你到哪里知道它当初是类父还是类母?自然也不知道它是大吉还是大凶了。 那末看官,你说自然是大吉才好,如果大凶就要躲避是不是?寻宝人寻到喜乌头上,就好像是下赌,一半的机率赢,一半的机率输掉底裤? 其实也不完全如此。 若你是寻宝人,挖到一只大喜的喜乌,得到诸般吉祥,自然愉快。但如果你本来命轻,受不住这么多的吉祥,反而折了寿,回头就死了,那就是乐极生悲。若你挖到一只大凶的喜乌,受到诸般挫折,自然痛苦。但如果你本来命厚,受了这么多磨难之后,竟然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得了大成就了,那就是否极泰来。 所以说,从喜乌那里到底能得到什么,真正难说的很呢!这“喜乌”的名字,也就下得很精确了。因为实在说不清它到底是喜呢、还是乌。 这山中毫光,就是有一胎喜乌在石中孕足了甲子,快要出世了,放出的光芒。 寻宝人要抓紧了!等到它彻底成熟,破石而出,就来不及了。 寻常鸟儿破壳而出,张嘴要母鸟喂食,等养足了力气,就振翅而飞。 喜乌出石之后,也要求食。大吉的喜乌就食尽周遭的凶气;大凶的喜乌就食尽周遭的喜气。吃完之后,它们就朝天上飞。 一直飞到天域。 它们好像也知道它们对人间的祝福和磨难都太多了,人类未必受得住。所以它们要把它们的一切,都奉献给天圣。只有天圣才配接受这份礼物。 所以喜乌又叫“朝圣鸟”。 为了更好的接近天域,喜乌不但吃得很多,而且在进食的时候,身体就发生了变化。 它们变得很大很大、很轻很轻,变成一团光雾,直接融进了空气中。 那时候,再能干的寻宝人,也抓不住它了,只能看着它飞向天域。 要抓住喜乌,太早不行,那时只不过是石中一团灵气,没有特殊功能;太晚也不行,那时就变成光雾了。只有不迟不早的短短时间,可以抓捕。 “现在正是时候。”连夫人若有所思道。 “那夫人……要去抓吗?”阿石问。 “我不行。”连夫人叹道,“我们风灵都不行。” “为什么呢?”阿石又不懂了。 “你要不要试试?”连夫人露出鼓励的笑。 不知怎么一来,阿石发现自己就踏上抓捕的征途了。 不知怎么一来,连皎就跟他一起了。 “如果害怕的话,我可以保护你。你别不好意思叫我救你。”连皎对他道。 “令堂不是说风灵都不行吗?”阿石好心的问。 连皎哼了一声:“再不行,总比你好些吧?” 阿石确实无从反驳。 连皎又道:“以后你也会进步的。现在你别逞强。我跟你过去,万一不行,咱们就撤。命最重要,别太冒险。” 阿石很听得进去这句话。 “万一行呢……”连皎幽幽道。 “呃。” “能看上一眼也是好的。”连皎憧憬道。 月亮撒在她脸上。这时候的她真漂亮。 阿石想,椤椒如果现在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么漂亮。 他收回心神,道:“走吧?” 走! 朝瀑布出发。 喜乌孕育的石头,原来就是大瀑布冲下来时,冲到的那根石柱!(。) 第二十八章 破风斧 水打在石头上的力道,足以冲走一切土泥草木、还能把整块石头都磨得光光滑滑的。大瀑布从上头打下来,比一般的水流力道更多千百倍不止。 人从三十米高处往下跳水,那水面基本就跟地面一样硬了。百米的大水往下砸,那就好像大块水泥不间歇的啪啪啪往下砸一样。 而这山中这道大瀑布下的这座石峰,还能挺立,可见石骨有多坚硬。 难怪喜乌的母亲当初选择把它生在这里。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有了喜乌胎,石峰才能更坚硬的吧! 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谁能说得清呢? 总之,这个力道之大,连夫人根本无法强行顶住,并且上去。 其实她有一柄破风斧,不管多大的风,都能劈开,用在水流上,也可以把水流劈住。 然而并不是就表示你可以在瀑布中通行无碍了。 怎么说呢?就是这珠子可以帮你劈开水流,但不能帮你消除所有疼痛。 你可以顶着水流往前进,但水珠四射打在你身上的所有疼痛,你还是要自己承受的。 相信我,以那个速度打出来的水珠,跟子弹乱枪扫射也没什么区别。 就算你用灵力顶住了乱枪不会死,但仍然会痛。 就好像你穿了防弹衣,被子弹打中也不会死了,但挨上一枪,还是会被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吡牙咧嘴的疼。 连夫人之坚强。可以为了一双儿女去死,但却受不住这个痛。 她是风灵人。风灵人的身体都太过娇弱了。 其实水灵人的身体也不怎么健壮。健壮一挂的,要数火灵。再往上是土灵。 可惜这里没有火灵和土灵,只有阿石。 阿石虽然姓石,祖上是土灵过来的,多次与水灵通婚,如今传到他这一辈,他身体毕竟是水灵这一系的。 他可以驭水,借了连夫人的破风斧。勉强可以在瀑布中逆势而上,但仍然会疼。 连夫人也没指望他一定能上到峰顶采出喜乌,只能说愿意介绍他去试一试。 而连皎想跟他一起去试试。 两人没有从瀑布的正面发起进攻。 水流主要从正面倾泻而下。那个力道实在太大了,最好不要直撄其锋。瀑布的背面有个斜坡。上了斜坡之后,才会受到水流冲击,可以减少一半的行程。 但是斜坡之上有绣鸟聚居。 绣鸟身上羽毛纹路跟绣上去的一样好看。而且叫声也是“咻咻”的。所以叫秀鸟。 阿石跟连皎刚到那斜坡上,就听一片“咻咻”、“呜呜”叫声,还看到血红的双眼忽近忽远。 绣鸟喜欢藏身于隐蔽的芳草丛中,喜食腐肉,群居,其名自叫。 它们不会飞,但是行动比鸟飞还要迅捷。 它们说是鸟,但个子还不小。简直可以跟驼鸟比拟。 它们不会飞,也像驼鸟。 但是驼鸟的动作。可远远没有它们迅速。 如果你让绣鸟先动嘴,你的下场可能就会比较狼狈了。 连皎先下手为强,手抬处,“影子鞭法”已经飞出。 最近的绣鸟猝不及防,挨了一鞭,痛叫着逃离。 连皎如果再狠一点、手上力道再再大一点,一击就可以直接把它打死了吧! 阿石看这些东西不经打,勇气大增,跟连皎一起继续往上攀。 地骨非常坚硬,但是多年草叶落在下面,形成厚厚的腐殖层,走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再加上草茎盘错,很耗体力。 他们大步行走只走了一小段,就转为小步走,恢复体力。 阿石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片血红眼眸,已经悄悄完成了对他们的包围圈。 绣鸟个体的战斗力极弱,但是合在一起,可以完成深具智慧的谋略! 对于山中的猎人来说,“宁遇公狼,不见绣鸟”的口诀,可不是乱说的。 这个“绣”字,还有“锦心绣口”的意思。 阿石和连皎已陷入包围。 绣鸟喙长而坚硬,可以啄碎人骨。食腐时,它们正是用这样的鸟喙把骨头凿开,汲饮里头的腐水。 它们轻易不向活物发起攻击,但一旦受袭,立刻群起反击,除非对方遁天匿地,否则,不死不休。连皎出手袭击,已经激起它们的凶性。更糟糕的是,它们防御力虽然弱到渣,速度却很高,也就是临敌时闪避高。连皎问阿石道:“你够不够保护自己的?”就是说她都没有信心一定保护阿石周全。 鸟睛血光闪闪。阿石稍一犹豫,背后的绣鸟已经扑上来。连皎率先发鞭,阿石早已闪到旁边,绣鸟啄在地上,一啄就是一个几厘米的深印。 阿石这一闪,其实是为了诱敌。 他早猜到这些鸟儿既然懂得布包围圈,也许就懂得背后偷袭。他做好准备,一听风声,立刻闪开,同时施出早就捏好的灵诀。 那只偷袭的绣鸟一下啄空,本是全力施为,长喙啄在地上,急切间拔不出,灵鞭早已临头。 绣鸟速度快、闪避高,问题是鸟嘴被封住时,短短时间内强制无法闪避头部! 这时间确实很短,如果阿石看见它鸟嘴受制,再扬鞭,那当然是来不及了。 可是阿石事先早已这么猜测,提前做好了准备! 连皎欣慰的发现:咦,这人不蠢。 ----咦咦,她为什么要欣慰! 绣鸟强制丧失头部闪避功能时,阿石灵招已经落下。目标:鸟头! 小小鸟头“啪”被打得脑浆四溅。 爆出:绣鸟血睛一双、鸟肉一具。 除了肉之外,绣鸟身上可用的有血睛、晶皮、鸟爪。 睛、皮、爪是是可以制作武器与防具的材料。但不是每次都能爆出来。肉没有太大的作用,就是可以吃了充饥,回复一定的生命和体力。 可惜现在阿石腾不出手来拣。 这些东西爆出来之后,并不能自动进入修炼者的腰包,而是掉在地上,得拣到放好才行。 如果一定时间内不拣,这些东西会“失踪”。它们会悄悄的陷进地里。如果不记得东西的地点,要用相关咒术重新把它们的形迹拘出来才能拣。如果再过了一定时间还不去动,东西陷得更彻底,那可就真的不能拣回来了。 阿石跟连皎现在的主要目标是去找喜乌,不是在秀鸟身上拣材料发财。 连皎对喜乌爆出来的兽材看都不看,但阿石身为掌柜的,做惯生意,看这些稀罕东西在地上不拣,实在手痒。连皎瞄了阿石一眼。阿石长太息,手太痒也只好大局为重。先杀鸟,往瀑布那儿冲! 连皎这时候也已经杀死好几只绣鸟了。 她除了影子鞭法之外,还使用了采叶啄。 说来也巧,采叶啄这种灵法,本来就是取法于鸟儿的。影子鞭法胜在灵活飘忽,而采叶啄胜在精确度。两种功法结合,很适合对付绣鸟。 绣鸟们怒气值爆棚,纷纷杀了过来。 阿石就地一滚,先自保。 连皎则手一挥,灵鞭飞出,又把影子鞭法和采叶啄同时发动。 阿石则用水灵功保护连皎的下盘。 两人配合默契。影子鞭法制造出15度角的打击面,采叶啄负责精确度。一片“咻咻呜呜”声,这次共有三只绣鸟中招,可惜都不致命。 连皎也早知道如此。这这一击,本来就不为了毙命。她并不嗜杀,尤其这些鸟儿这么漂亮。她不想自己下手屠杀,总之只要先冲出绣鸟包围就好。 她打击的那边,是绣鸟包围的薄弱地带。 那边的山地,有个小小的斜坡,长约两十米,坡顶与坡底的落差十米,掉下去虽然不至于毙命,但也会伤一点生命值。绣鸟认定那边逃不了,所以没有分兵布防,空出了大概10度的空角,再加上连皎鞭子一扫,伤了三鸟,其余绣鸟也暂时走避,共空出30度左右的缺口,足够连皎和阿石过去了。 绣鸟还认定那边不好走,只把缺口的两边把住。 连皎一拉阿石:“走!” 阿石就跟着连皎走。 绣鸟果然没能封住缺口。他们往小坡跳下去! 不是要往瀑布上吗?为什么反而往下? 连皎没有说,阿石也没有问。 她是没有时间说。他是觉得没有必要问。 打战的时候,不是什么事情都沟通清楚,才叫作战友的。 那样的话很可能叫作两条死尸。 他们跳下小坡,本来应该伤血,但连皎的飞行术、阿石的水灵功,都帮他们把生命值的损伤减到最小。就算有损伤,水灵功也补回去了。 绣鸟不会飞,分兵两跳从斜坡两边绕过来。只有一只跟着阿石和连皎往下跳。既不会飞、也不会,磕磕绊绊跳了几下,叽哩咕噜歪七扭八往下滚,生命值伤害非常高。 问题来了:绣鸟本来就是弱血、弱防的生物!而且它们不会自己补血! 连皎就打算用灵民的灵活与回血**,跟绣鸟拼防御、拼血! 阿石算明白过来了:妹子好奸诈啊! 这只跟着跳下来的绣鸟,到坡底时,已经只剩一指头的血。它眨了眨红眼睛,也有点明白过来了:人类好无耻啊! 连皎催促阿石:“你还等什么?”(。) 第二十九章 血霞 阿石连忙放出水箭术。 毫无意外的将绣鸟毙命。 它身上获得的经验值,就加给阿石了。 连皎是特意要拿这个经验来优惠阿石。 她自己等级比阿石高多了,不在乎这点,愿意送给阿石。 阿石很感激。 他觉得他今年大概升级没问题了。 绣鸟群们急坏了,“咻呜咻呜”的叫着,从斜坡两侧追过来。 像人一样,绣鸟之间的体力、速度,也是略有分别,不是像流水线机器一样完全平均分配的。 跑着跑着,它们彼此之间就拉开了距离。 连皎拉着阿石,往左边逃。 这样一来,他们离右边的绣鸟们远,离左边的绣鸟们近。 左边的绣鸟们比右边的略少,也有二十只,跑着跑着,分成了三个梯队。 第一梯队的绣鸟只有三只,一只在最前面,另两只落后。 连皎回身一鞭。 第一只绣鸟先被袭击,发动闪避技能。闪避奏效。 闪避时,它不能发出其他攻击。 连皎早已跳到它身后,向后面两只绣鸟也发动攻击! 长兵器有“叠加”效果,就是说进行范围攻击时,近处的物体先被击中,远处的物体后被袭击。如果远处的物体还没被这一波攻击袭击到时,袭击者又发动了第二次更快的攻击,那么两次的攻击波,有可能叠加! 攻击叠加时。准确度分别计算,也就是说,击中的可能翻番! 后面两只绣鸟之中。终于有一只被击中。 第一只绣鸟闪避效果完成,可以发动新的攻击。 但是阿石作为战友发功了。他他他,用水绳术,抓住了绣鸟的长嘴! 绣鸟的嘴有近十厘米长,要抓住是很容易的。 绣鸟懵了。虽然理论上说抓住是很容易的……但有这么打架的吗?有吗?! 它还没醒过神来,阿石已经用水箭术戳它们的眼睛了。 绣鸟眼睛像大多数动物的眼睛一样,很脆弱。非常脆弱。 就算血血红的很吓人。也还是脆弱的。 阿石的等级不高,力气不可能很大、准度也不可能很高,但是从这种距离、这种角度。针对眼睛发动攻击,这点力气和准度也够了。 打头的绣鸟“呜嗷”一声,血量顿时飙散一半!它痛得满地打滚。 后面两只绣鸟发动援护攻击。 阿石眼明手快的躲开! 绣鸟的皮肤是半透明的,就是说。可以看见它们骨胳肌肉的动作。 也就是说。可以预判它们想发动的动作! 阿石根据预判来抢时间,终于躲过双发攻击中的一发,就中了一记“脚蹦”,仗着防护和血量都比绣鸟高,硬挺住了! 连皎已经再次施展采叶啄和影子鞭法。 第一只绣鸟剧痛影响闪避,中招,毙命。 两只绣鸟中一只曾经被击中,这次闪避成功。另一只绣鸟被击中。现在这两只绣鸟的血量分别还剩一半、四成。 被打死的第一只绣鸟爆出了鸟肉和鸟爪。 而只剩下一点血的绣鸟疯逼了,做出很奇怪的行为----它喷出了血一样漂亮的霞光。 阿石以为它要使什么很厉害的法术。连忙保护连皎逃远。 连皎似乎也很害怕这个法术,不但跑得远远的,还转过身,而且把眼睛闭上了。 她只顾着自己躲,一点都没有保护阿石这个战友。 阿石胸闷:这姑娘够无情的啊!关键时候就看出来了。 结果那绣鸟的血霞也不是对着他们喷的,倒是对着其他鸟儿们喷。 阿石就呆了呆:怎么?真的打疯逼了? 其他鸟儿被这只疯鸟的血霞打到,也呆了呆。 阿石问连皎:“我们就任它们自相残杀就可以了?” 连皎说了一句:“它们不是自相残杀啦,是……”后面的话小声到听不清。 而被血霞打到的那些鸟儿,都迎上那只发血霞的绣鸟。呀!它们要同类相残了! 阿石急得拉连皎:“你看你看!真的打起来了!” 连皎道:“不是。是求偶。” 还是很小声。 而那些绣鸟们,开始交配…… 交配…… 配…… 阿石呆呆问连皎:“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连皎怒了,拧腰咆哮:“交配!” 呀!不小心回身看到那活色生香的交配图,吓得又把眼睛闭上了。 阿石咳嗽了一声。 原来血霞的功能就是:制造血色霞影。绣鸟借此求偶。 在这种时候爆血霞的绣鸟,果然还是疯逼了吧…… 令人吃惊的是,这血霞的效果也真好啊。其他的绣鸟立刻就中招啊! 这给了阿石的机会。阿石趁机把那些绣鸟都收拾了。不过那只发了疯会爆血霞的绣鸟,阿石留了个心眼,把它俘虏了。 现在第一梯队的所有绣鸟都料理完毕,第二梯队的绣鸟又赶上来了。这一梯队的绣鸟彼此之间距离没有拉得很开。怎么办? 阿石把手里提溜的那只疯逼绣鸟抖了抖,又发动了血霞。 现在连皎觉得这男人也实在太奸诈了。 绣鸟们停住,呆呆的看着这明显来得不是时候的性感血霞。什么状况?它们的小脑袋还不足以处理,陷入暂时当机中。 阿石松了口气。 剩下的情况就很简单了。杀鸟----逃跑,拉距离----杀鸟,当中吃点药,放霞光震傻它们----杀鸟! 阿石觉得他估计不用一年就可以升级了。 把这些绣鸟们都解决之后,他们终于可以通过这个斜坡。 前面就是瀑布。 从这里开始。就要实打实的上去了。 阿石准备上去! 连皎问他:“你真的要去。” “来都来了……”阿石道。 连皎劝他:“别逞强。” 阿石应了一声。 其实真的如果宝迷心窍、不知道自己斤两、非想去拿到宝贝的人,劝了也没用吧。连皎想。 刚才斗绣鸟,连皎就没有出全力。她只是来看看热闹的。不是真的想完成什么任务。 劝阿石,她也没有认真。阿石上去了,她就坐下来,看阿石什么时候会放弃。 那水打在身上,看看都觉得疼。 但是阿石一直没有放弃。 他就一直这样往上、往上,最后,还真的到了峰顶。 他拿出了连夫人送的破风斧。 这斧子锋利到连风的破绽都能抓住。何况是石头的呢? 阿石把斧子一挥,破风斧就咬进了石头的破绽里,然后…… 它就嵌在石头里了! 阿石愕然。 原来。风是流质的,破开之后就自然散开。但石头很结实。斧锋就算进了石头,也只是被石头咬住而已啊!这斧头虽然锋利,结实程度却不够。根本斗不过石头。 这可怎么办呢?阿石苦笑。他看看峰腰下等他的连皎。想:那只好下去了。 这时候,石头破了。 石头是从里面被顶破的。 不是被破风斧。这把斧子根本撬不开石头。如果真的要撬,它就真的变成破斧了。不不!这石头是被另一件东西顶开的。 喜乌。 破风斧打进石头,迎出了喜乌! 这石头本来就不过是喜乌的卵壳。喜乌可以啄开这石头。 它本来还不想出来,是斧子把它迎出来的。它顺着斧锋出来、沿着斧柄而上,一声清鸣,把它的力量加在了阿石身上。 阿石沉重得弯下了腰。 他的腰弯得比刚才顶着瀑布穿行都更加厉害。 这喜乌加给他的力量,比整道大瀑布都更沉重。 这是苦难的沉重。 这是一只大凶的喜乌。 它把大凶都吐给阿石之后。就消失了,再也没能飞上天域。 本来就不是每一只鸟儿。都能飞上天空。 瀑布就在此时枯竭。 大凶之力,竟然让瀑布都枯了! 没了瀑布的轰鸣,这世界安静得可怕。 连皎站起身来。阿石拼命朝她挥手,意思是叫她离远一点,不要被她连累。 连皎慢慢的、慢慢的后退,连过身,一步一步走回家里。 她们的家就是那座小木屋。 但小木屋现在已经空了。 连夫人已经不在了。 她只留了一封信给女儿,说连云的大劫已经到了。她要去救连云。与连皎的母女情份,到此为止。请连皎以后好好保重自己。 连皎默默的又走出了小木屋。 阿石想躲进深山里,但是连皎跟过来了。 “你离我远一点!那是一只大凶的喜乌。”阿石跟她解释,“我也不知压不压得住。总之不要连累你。” 连皎问:“你在水里时是怎么想的?” “啊?”阿石怎么觉得跟她的对话不在一个语言频道上。 “你在瀑布里往上走的时候,”连皎继续问,“很疼吧?为什么还要继续?就为了贪个宝贝?值得吗?” “才不是为了什么宝贝。”阿石不觉吐露心声,“为了那个不知是吉是凶、也不知道拿不拿得出来的东西,怎么值得!我当时,是想,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用,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也不知走到哪一步才能死,结果就上去了。” 连皎点头道:“很好。那我就跟着你吧。” “啊?”阿石傻眼。就说不知道对话怎么不在一个语言频道上嘛! 连皎道:“跟着你,看走到哪一步才死吧。” 阿石忽然就听懂了。 他说:“那好。” 两个人居然就这样肩并肩的走掉了。(。) 第三十章 山崖留书 树林里的探宝修灵士们还困在那儿冥思苦想:这树阵要怎么才能破呢? 如果他们知道喜乌已经被别人领取了。他们估计要哭了。 山外等着的伙计们也在纳闷儿:石掌柜到哪里去了呢? 如果他们知道掌柜的跟个女人跑了,他们估计也要哭了:怎么可能!石掌柜怎么可能这样没担当,丢下他们就跑了?! 其实阿石的个性真的不会随便丢下他们就跑。但是阿石抽到的喜乌,是大凶啊!他怕连累别人啊!他不是也不想带上连皎嘛?是连皎拿出风灵的步法,叫他甩也甩不脱,又给了他一张大写的生无可恋脸,终于打动阿石,两个人才一起走了。至于那些伙计们、还有这趟带的货物,阿石哪里敢接近?只怕把霉气传过去,把这一票货赔得精打光,东家不是要气死!万一把哪个伙计连累得伤了死了,阿石良心上也过不去啊。 他是不能回的。 幸亏他还能写字。 伙计们在那儿挠了会儿头,不知道怎么办好,新的修灵人也已经赶到这里。他们是听说了山中宝气、还有寻宝人失踪的事赶来的,安心想一技压人、发笔大财,但却发现山里面的宝气已经没了。他们再往山里走几步,就看见了阿石在山崖上的留书。 阿石本来可以让人送信的,但是想想,要跟送信的人接触,不是也把霉气过给别人嘛?再想想,不管怎么送。那些伙计拿到他写的信,会不会也倒霉呢? 说起来好像太玄了,但是喜乌的力量本来就玄。不由人不担心哪! 最后还是连皎出了个主意,说后续肯定还有寻宝人要进山。在山崖上留书就好了。哪怕看见留书的人都会过到晦气,至少后面来的寻宝人应该都是有点能耐的,应该比伙计们更知道应对。 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篇留书后来被灵火烧掉了,免得贻祸他人。伙计们也总算知道了发生什么事----呃,大概知道了吧! 都怪阿石算不上是个文化人,作文写不很好。山崖上本来也不适合写太多字。他也就说个大概而已。 伙计们就拿这个梗概去回报东家了。 这份报告一直交到了曼殊面前。 这份报告先经管事、长老们一级级的递上来。他们已经先看过了。曼殊就问他们的意见:“你们觉得怎样?” 他们各抒己见,分别是阿石空下的位置应该怎么填补、阿石如果能够熬过这次试炼能不能继续为悉家所用、阿石如果非常倒霉的话悉家要怎样跟他肃清距离避免被他波及,总之就是各种保护悉家的措施。曼殊听着都还不错。就让他们照商量的办。 还有怎么应对连云一事,长老们都等着听曼殊的意见。 连云是连夫人的儿子,这次就是命中的大劫,连夫人救儿子去了。可是阿石不知道啊!所以留书里也没提。曼殊还照原定计划办理。 原定计划中。其实没有阿石什么事。 此事因椤椒而起。椤椒又因为阿石才变得这么刚烈,可以说整件事的根源在阿石身上。但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远远超出阿石的层次了。 曼殊的计划,也就没用上阿石。 她的计划是,夺取风州霞郡虚宜城,并向连云借飞龙。 这虚宜城成为悉家的攻取目标,背后自有原因,说来话长。暂且按下不表。且说这飞龙能喷火,战斗力那是杠杠的。在没有战斧导弹和航空母舰的世界,它就是空中的航空母舰、自备战斧导弹---- 呃,说空母舰,不是鹰雰更像吗? 说起来,鹰雰才是风州特产,喷火飞龙那是火州来的吧! 那为什么风州的梁凉是飞龙队长? 曼殊忽然发现自己脑子有点乱,得理一理。 后来她才知道,鹰雰的承载力还可以,但战斗力是不行的。风灵州为了增强州府战斗力,从火灵州买了一队飞龙过来。驯龙师什么全是火灵来的,但是队长什么的得有风灵配,这才能保证龙队对风灵的忠诚。 这也是为什么在风灵州,飞龙队长一职也如此重要。 连云虽然还没有正式当上飞龙队长,不过手里还是管理了好几只飞龙的。 曼殊要问他借个两只。 悉家向连云表达这个请求之后,连云当时就炸了:你们知道梁凉是怎么死的吗?因为只带了鹰雰没有带飞龙!为什么不带飞龙?因为飞龙太重要了,是拱卫州皇的!风州皇用来震慑各王的力量,也就靠飞龙撑大梁了!而且现在火灵州舍不得卖飞龙了。就算卖,按预算也未必买得起了。哪怕死几个将军,也不能死一条飞龙!前阵子风州皇最宠爱的妹妹结婚,想借飞龙去撑排场,一点危险都没有的,就叫飞龙去表演一下而已,好说歹说,都气哭了,才借到一条!就一条!好么,你们多大的脸,说要借飞龙去打战!而且一口就是“啊那就借两只吧。”什么借?你们干脆来明抢好不好?你们是多大脸、啊多大脸! 悉家的人等他暴跳完了,再闲闲来一句:“是啊,只不过霞郡王缇滕奸杀了一个小姑娘时,你正好在场嘛。多大个事。” 连云顿时就瘪下去了:“真的跟我没关系。” “是啊!只不过那里正好是你的地产、正好有天堂枣、正好招待了郡王、正好你就在那儿了、正好你就眼睁睁看着了。这样而已嘛。”一连串“正好”,语速放得慢吞吞的。 连云的心跳都快要停了:“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悉家信使反问,“你说虚宜城正好是谁的地方?” 哎哟嘛!这就要说到虚宜城的来历了。 它是缇滕刚做郡王时没多久,拍脑袋搞出来的一个怪物。 原来的郡王缇滕治理的时候,那一带就有个夜郎城,经济搞得非常好,在霞郡中的地位,大概可以比拟古浪县在疱郡的地位。不过缇滕没有特别扶持夜郎。夜郎城是自己发展起来的。所以有个灵语叫“夜郎自大”,说的是夜郎城没有别人扶持,自己也能坐大。 曼殊刚听到这个“灵语”时,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她才不会说在她的世界里,这个成语意思是无知又骄傲! 如果把几个世界的卷子交换考一考,可想而知有多热闹。不同世界间的微妙分别,不光在一个成语上。 总之缇滕刚接手霞郡时,有心要做出成绩来,跟缇涯别一别苗头。这座夜郎城,他也算在缇涯的成绩单上。但夜郎城主跟缇涯只有级别上的正常来往,没有什么私交,平常统治得又很缜密,缇滕也不能用夜郎城主跟妖魔勾结的借口直接把夜郎城主捋下去、换上他自己的人。他只好另辟蹊径。 他觉得夜郎城之所以能做大,因为附近的水土好,很适合给器物注灵。四灵州的很多法宝,都要轻灵便携带,所以都想注一些风灵。夜郎城最早是作为注灵的工业城市发展起来的。后来越来越多的能工巧匠汇集在这里,就成了风灵州很有名的综合工业城。 缇滕就在夜郎城边上搞一个城市,水土反正也不错,也打算照着夜郎城的路子发展,有了郡王扶持,压过夜郎城还是大有希望的。还特意请了高人来起名,算了各种灵数,说了一大通道理,总之就是“虚宜”两个字恰好能压制“夜郎”。缇滕一锤定音:就叫这个名字了! 虚宜城最初的设计,就是想揩夜郎城的油。夜郎城有的水土、虚宜也有;夜郎城向外面买的材料、虚宜也可以来一份;到夜郎去的客商,顺路可以拐到夜郎看看嘛!这种臭不要脸的事,也就在新郡王的扶持下,才能做得出来。如果是其他人要这么腆着脸来揩油,夜郎城主分分钟能灭了他! 有缇滕在,夜郎城主的脸色虽然很难看,但也不能拿虚宜怎么办。缇滕还拿郡王的权力要求夜郎城主扶持虚宜,夜郎城主也只好意思意思的扶持一下,但是没有什么真正的好东西拿出来就是了。 夜郎城的真正财富,不像缇滕想的那样是水土、不像古浪县那样是水獭,不是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换给谁都能使的东西。它的真正财富,是人。 是那么多经验丰富的老工匠、是那么多锐气蓬勃创新丰富的人才,真正撑起了夜郎城作为综合工业城的金字招牌。 这种智商上的资源,怎么能是说分享就分享的呢? 在各城郡的激烈竞争中,夜郎城时刻都感受到危机,恨不能进步得快点再快点、深怕不小心被人家甩在后头。这种紧张的情况下,哪怕它心里愿意,又怎么可能真的分得出多少力量来给虚宜城发展呢? 缇滕当时气得呀,一掷千金!给买东西! 呃但是也不知道买什么好……买几个锅炉吧,光是锅炉也不够。再买几个人吧,也买不到夜郎城这个人才库。千金真是不经花啊!尤其对于创业来说。一下子金银如流水般哗啦啦流出去了,其实也没置办到多少东西,特别是旁边就有夜郎城比衬着,更显得寒碜。(。) 第三十一章 夜郎自大 经营虚宜的笨蛋们不知道该置办什么东西对吧?缇滕就支招了:买鹰雰! 他亲准,特配给虚宜,一家伙整整五只鹰雰! 好么!看官,你要知道,鹰雰这玩艺儿在风灵州是土特产,没有飞龙那么难得,但也很贵重了。一下子配五只,对于小城来说,是豪配了!这么一配,交通特别的便利。从夜郎到虚宜,只要花五分钟!缇滕觉得吧,交通搞上去,就可以打通夜郎的资源了。 可是…… 可是夜郎城每天起起落落能有几十只鹰雰哎…… 不是夜郎城主能跟郡王拼手笔,实在是夜郎城来往的人太多了、要运的东西太多了,没有鹰雰不行。就好像水灵州的大城市没有三绝鱼不行,是一个道理。三绝鱼是民营的,还能有赚头。夜郎城的很多鹰雰也已经形成固定航线了、运营者都有赚,不用什么王往里砸钱的。 这样的规模下,比一比,缇滕给虚宜配的五只鹰雰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算不了什么,”缇滕都要哭了。若不是郡王之尊,他真想哭一鼻子,“你们就过来观观光不行嘛?!” 呃,还真不行……为什么咧?因为夜郎人都太忙了,夜郎城里的交通又太挤了…… 夜郎人们一天恨不能工作十八个小时。而且有的地段的房子可能太贵、又或者都住满了没得空,很多夜郎人可能工作在一个地方、住在另一个地方。来回路程本来是几刻钟吧,堵一堵可能要一个多钟点,万一磕个碰个。吵个架,那更麻烦。这样一天下来,夜郎人筋疲力尽,回到家只想瘫在床上啥都不做。他们干什么还要出城?从夜郎城起飞到虚宜,可能只要五分钟,但是从他们家到起飞的站占,可能就要个把钟头哎!而且还要花钱!他们吃饭都没时间坐下来好好吃了、有点钱还要买些名牌配件去跟同事别苗头、还要存点钱买个自己的房子。他们为什么要去虚宜啊! 真的有假期的话。他们宁愿飞得更远一点去其他美丽郡城游山玩水啊,甚至去其他灵州,回来可以在朋友圈吹嘘了。为什么要去虚宜啊? 商人们也有类似的想法:我们在夜郎抢资源已经很紧张了哎!为什么要去虚宜?哦。你们说你们可以做甲工作、乙工作,但这两样工作,在夜郎也可以做啊!为什么要把东西再拉到你们那里?而且我整个项目并不只有甲、乙两个环节啊!还要配套丙、丁、戊,哦。听说己、庚也很时髦。还有还有,刚接触到夜郎新开发一个辛功能,好像很有前途,很想试试呢!我为什么要去虚宜……哦,你说那是郡王扶持的?好吧,我想想我有求于郡王吗?拍郡王马屁都有哪些好处?我直接去贿赂他,跟在虚宜投资的成本比,哪个更划算…… 这么下来。只有很想走这条路拍缇滕马屁的商人会真的对虚宜感兴趣,还有实在在夜郎城混不到好资源的商人。要做的工作也不太难的,就零包给虚宜。 虚宜城靠这些工作,勉勉强强存活下来。 直到有一年,有个聪明人发现了更好的搂钱渠道:卖地皮啊! 很多商人不是打算拍缇滕马屁嘛?不是真的要在这里投资嘛?硬要把生意放在这里,亏的钱就亏了,谁都赚不到,多可惜? 不如圈个地皮、马马虎虎造个房子,商人付钱,那钱实际上就给缇滕了。大家实惠,有多好! 商人也灵机一动:哎!虚宜靠着夜郎嘛!夜郎的房子既然紧张,那么虚宜作为住宅区,缓解夜郎的住房压力,多好呀!他们也愿意投资夜郎的房地产试试。 于是,虚宜的发展发向就被扭转了。 一旦转向这个方向,地价就不可避免地飞涨。商人们要贿赂郡王时,是不在乎单价多少的,只在乎心意到郡王面前。发展房地产的商人们呢,则是比照着夜郎的房价来,觉得只要比夜郎的房子便宜,就有赚头! 虚宜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产值报表确实喜人,不过不是工业里来的,而是房市里来的。 可惜卖得虽好,住的人却少。因那些要报效郡王的商人,买了不是自己住的。就那么放着无所谓。他们还是觉得住在其他地方更好。要住得舒适,他们自己有真正的豪宅别墅;要做生意住起来方便,他们可以去住夜郎的高级旅店。至于那些发展房地产的呢……呃……其实卖得并不好。 因为夜郎人觉得,住到虚宜,就是掉了价了…… 一直住在外面,不就成了外地人了吗?他们觉得夜郎人这个身份是很高贵的,可不想轻易放弃!哪怕多花点钱,也要住在夜郎本地! 你能拿这种心理怎么办…… 屋漏偏逢连夜雨,夜郎城自己的房产终于也搞起来了!这下子,夜郎城自己的住房也没那么紧张了。 缇滕真是怨念! 可是他也不好命令夜郎城“以后你们不准造房子”了吧?! 事实上,夜郎城主到现在才好好发展自己的房地产,已经是很迟钝和厚道了。 缇滕能怎么办呢? 他还真想到了个主意:哎!他可以搞垮夜郎的房产商嘛! 夜郎这次大规模发展房产,是有大商人挑梁才能办得起来的。缇滕不要去管那些小鱼小虾,只要把大房商敲掉,夜郎的房子不就还是紧张吗? 他一查----擦咧!这房商不是夜郎本地的,甚至不是本州的,是水灵州的!沈家! 没错!就是沈颐的那个沈! 沈颐升天之后,他的家人后代在大地上还是很受人们尊敬的----啊不是沈颐本人的后代。他一生都没成婚,更别说生子----就是沈家其他人的后代。沈颐叔叔姑姑伯伯什么的子孙们……就这关系,已经够叫人尊敬了! 可想而知沈颐在人们心中地位有多高吧。 不说别人,就说缇滕本人的王妃,虽然对缇滕俯首帖耳,但缇滕知道,有一件事是不能提的。那就是不能攻击沈颐。如果缇滕说沈颐不好,王妃再温顺也会跳起来跟他辩解。 当然,缇滕也不敢说沈颐坏话就是了。说天人的坏话,恐怕要遭灵罚。缇滕没有那么大胆子。他只有吓唬王妃:你偏袒外州!小心我告你! 连他王妃都忍不住给他一个“你认真的吗”的白眼。 如果喜欢沈颐就是偏袒外州……缇滕也知道说出去会被人笑话。 沈颐的人气就有这么高。 沈家子孙的地位也就有这么高。 缇滕不敢跟沈家子孙找麻烦啊! 如果沈家子孙真的有做错什么,被他抓到,那也还罢了。可是整个夜郎城房产开发都规规矩矩的,即使是缇滕也抓不到什么哎! 他郁闷坏了,也只好看着夜郎红红火火的,继续做大、继续给霞郡交税……唉他照理说还得表扬夜郎。 结果,这里的住房区开发也随之陷入低谷,大批的半截子房上头开口、旁边有洞、那么不走心的赖在那里;路也修了一半百无聊赖的撩着。几个工场有一搭没一搭的开着工,做的基本只是夜郎不屑做的小活计。夜里,那偌大的地盘只有稀疏的灯火,就像一群怪兽在潜伏着,笑眯眯的眨巴着眼睛,万一有行人不小心经过,说不定会吓得大叫:“哎呀妈,大王饶命!” 叫的时候,还得当心别被风沙灌一嘴。 风灵州本就风大,这一带的地皮被挖开、植被给破坏了之后,也没有妥善的替代措施,搞得从早到晚尘土飞扬,还不如不开发呢。 虚宜的人口现在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幽灵人口,另一部分是老鼠人口。 所谓幽灵人口,就是一开始听说郡王要开发虚宜,以为有利可图,赶紧迁过来的,后来发现不行了,基本也就不在这里住了。官方册子上还有他们名字,其实人已经不在了。这些就叫幽灵人口。 所谓老鼠人口,就是在虚宜干粗活的,干完了顺便在那些天价的没人住的房子里睡觉。有时候房产开发商心痛,过来清扫一顿,叫他们还滚回工棚里睡去。他们滚回去一段时间,完了又滚回房子里睡了。因为再没完工的房子,也比他们自己的工棚好。而且工棚老板也纵容他们这样,省得老板修工棚了。 情况大体如此。 尽管在缇滕的功劳簿上,虚宜曾经是个大写的辉煌,即使后来也进项不断,但也不好意思说它会代替夜郎了,只能谦虚的说它是个夜郎的辅助城。实际上从一开始,它就是个可怜的四不像。 直到红灯区的产生。 谁也说不清,这里是什么时候挑出了第一盏红灯,有人说是个机伶的工头、有人说是个大胆的半老徐娘。众说纷纭,没个准头。这些也都罢了。总之现在你再漫步在虚宜,只觉得风里吹的都是诱惑,灯光里晃动着半截白腻的胸脯和整根漂亮的腿,还有媚生生的声音叫唤:“哦哟公子来玩玩!”“啊也老板你好坏!” 对,这里成了暗娼之城。(。) 第三十二章 荦菜三城 总算有一项服务,是夜郎做得不好,要虚宜来提供的了。 难道夜郎没有性服务者?非也非也!但是夜郎城主太古板了,管得太严,什么体检、随检、抽检,查得比饮食摊位还严格……啊当然体液交换的过程可能比吃饭的危险更大,检查严格也是合理的……但这样的直接后果就是成本的上升、还有很多人嫌麻烦就不做了。在夜郎,有钱还是可以买到高档的性服务,但普通人要随便打一炮,就不够方便了。此其一也。 夜郎城人口还是太密集了、生活节奏也太紧张了,大家都认识大家、大家上班和生活的轨迹往往都重合的。你要在夜郎城打个炮,很可能就被人发现了,然后传到七大姑八大姨的耳朵里……或者卖春的就被人发现:咦,这不是某街某巷某家阿妹,她出来卖了!这可不好。大大的不好。 所以有很多外来的阿妹甚至是阿弟,没钱住进夜郎城,就在虚宜城里组团卖,物美价廉……主要还是价廉。那些钱不够多的夜郎人呢,就说是旅游,其实来虚宜了。尤其是夜郎的工人们,没上层人物那么穷讲究,就是喜欢虚宜的短平快。 而且进夜郎的客人,都是可以戴面具的。谁都不知道你是谁。 买家买得放心、卖家卖得高兴,虚宜的红灯产业,就这样红红火火的发展起来。 官家的功劳簿上,说这是菜市场。给附近居民提供了便利、并给朝廷增加了税收,如何如何…… 所以民间又笑称虚宜确实是个大菜场,卖的都是荦菜。 虚宜的“菜场经济”繁荣到什么程度呢?它甚至发展出了城中城! 现在的虚宜。被称为“三套城”。 最外面的城,是“清荦”,就是说只谈谈摸摸,未必真做的。适合一些还想讲究“卖艺不卖身”的卖家,也适合一些脸皮还薄的买家。哦对了!还有一些人要到这里谈生意,打算加点荦,但也不打算边做边谈那么重口味。所以先在外围叫个清荦来调调味,有需要再转入中城去。 中城是熟荦。进了这一层的就别讲客气了!真枪真蚌的干吧。此事古往今来无非如此,却也不必多谈。 里城的花头经则最多。 这儿是满足某些客人特殊需要的地方。这儿朝外头买蜡烛。你千万别以为是点起来看书的;买鞭子,你千万别以为是抽马的;买羽毛,你千万别以为是用来填充鸭绒被的。 如果上述三样东西你都不知道其实是干嘛的,你就千万别问里城是干嘛的了。如果上述三样东西你都知道是干嘛的。你也就不用问里城是干嘛的了。 虚宜就是这么个地方。 它是缇滕小金库的来源。也是必需派心腹去管理的地方。 夜郎城主却很不喜欢这个地方,非常非常不喜欢。你想必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而在灵州,灵民之间互相征战其实是很常见的。实力第一。能耐越大的,能爬到越高,但并不代表高位的王就对低位的地方上彻底拥有掌控权了。 夜郎城主为了虚宜而烦恼,就想打上一战,来解除烦恼。 算算战力,他跟缇滕还是可以干一干的。但不一定能胜啊啊!……不,是一定不能胜吧……毕竟夜郎的实力都建立在工业基础上。一战乱。就不好做生意了,那夜郎是越打越亏啊。缇滕拥有的地盘比夜郎大多了,整个儿包围着夜郎,耗得起! 何况缇滕很小心,一直提防着夜郎。夜郎也不好做战备啊。战备做不充分,怎么打呢?夜郎城主既然是那么古板的人,当然不会冲动咯。 他要找个好基友帮忙。 一找就找到悉家头上。 悉家跟夜郎可谓是臭味相投。夜郎被人盯得死死的动不了吗?悉家也怕树大招风!之所以出了个王者悉琦,还不敢对外公开,就是想继续扮猪吃老虎一段时间,做大产业,找到机会才一举成王,就算不能直接搞个郡王做做,至少也要是个很大的大城。这样才坐得稳! 悉家也想打下虚宜。 当年缇滕选择虚宜,说它交通方便,因为它就靠在霞郡边上,外头是通衢大道,连结其他一些地方。而缇滕近年来人望极差,那些地方是不乐意支援缇滕的。也就是说悉家只要打得快、打得狠、打得漂亮,震慑住周遭地方,缇滕就失去外援了。而悉家如果再打得好一点,打通虚宜对外的短短一段路,到了通衢大道,就可以直接同外面做生意,无惧霞郡封锁。 夜郎并且会给悉家暗中提供援助,悉家则用其他草寇的名义去攻打虚宜……哦,对了,楞匪不是被打得流窜了?现成的好用嘛!曼殊建议不如就说是楞匪打虚宜的吧! 这样一来,悉家得了虚宜,夜郎则假装与虚宜扛衡,缇滕不但不能封锁夜郎、还要支援夜郎,好让夜郎狠狠的顶住! 虚宜跟夜郎假装对峙,大家暗地里实惠都有了。唔,悉家打的是一笔如意好算盘。 当阿石在山中受大凶之喜乌诅咒时,悉家已经厉兵秣马,准备悄悄的出去拿下虚宜了。 这时候缇滕后院起火:他儿子说要去虚宜。 完了!缇滕再混帐,对这个宝贝儿子是呵护有加的,护在手心里跟宝贝蛋一样,怎么可能派到虚宜这种污泥潭里?他哄儿子道:“宝宝乖!不去啊!” 缇宝宝才不买他的帐,撒赖道:“我就要去!” 缇滕道:“那里不好玩。” 缇宝宝道:“我不是去玩的!那里很重要,我帮爹爹去管他!” 缇滕心里暖洋洋的,道:“宝宝懂事了!宝宝真棒!等宝宝再能干些,就能帮爹爹去管了哈!” 缇宝宝道:“我现在就很能干了!你昨天还夸我,我比你手下的那谁谁都能干了!” 他说得好有道理,缇滕竟没话反驳,只好道:“那……那里不适合宝宝,我找个更重要的地方给宝宝管啊!” 缇宝宝才不会被他糊弄:“那里就是很重要!你当我看不懂你的帐吗?” 要是别人敢这么跟缇滕闹腾,缇滕已经要砍他的头了!但这是他心尖上的宝宝,他高兴得老泪盈眶,想自己的儿子真是聪明伶俐啊! 他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儿子派到那么乱的虚宜呢?他真想告诉儿子:“宝宝,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啊!”可他又不敢提这个话头,怕儿子要问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他怎么说呢?他可不想告诉儿子那些混乱的男女之事!他也知道儿子终有一天什么都会知道的,但总觉得现在还应该是纯洁的时候,应该再多保护几年。 他哪知道,缇宝宝就是对虚宜的荦菜买卖心里有数,才特别想去虚宜的!这应该怎么说?虎父无犬子么? 缇宝宝还特别能想鬼主意。他声称他在宝库阁楼里打开了一本秘籍。那秘籍都叫他出去闯闯! 缇滕脑袋都晕了:“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本秘籍?” 缇宝宝道:“那是你跟它没缘!我跟它有缘。它就在那里等着我哪!” “……”缇滕咽回去一口老血,“那秘籍上是怎么说的?” 缇宝宝得意洋洋、摇头晃脑、一字一顿:“现在就要出去闯!道路就在眼前望见的方向!” “……那秘籍在哪?”缇滕真想看看这本混帐的书! 缇宝宝早有准备:“变成鸟儿飞走啦!” “……”这要是人家敢这么糊弄缇滕,缇滕直接叫他的脑袋变成鸟儿飞走!可是缇宝宝是他心尖上的肉。他哭丧着脸,好声好气道:“这样啊。宝宝跟秘籍有缘份。真好!爹找学士们商议商议啊!” 缇宝宝很警惕:“商议什么?你怀疑我撒谎?” “怎么会呢!”缇滕赶紧道,“如果是撒谎的小朋友,想去虚宜玩,就会说书叫他直接去虚宜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呢?我就一定知道是撒谎了。宝宝看到的书上只说要出去闯荡。年轻人闯荡是好事啊!宝宝跟父王之间最亲了,才不会撒谎对不对?” “对!”缇宝宝得意的想:果然我撒谎太厉害,连爹都看不出来。他又问:“那你找那些笨蛋商议什么?” 缇滕道:“书上说的方向,到底是什么方向?我们要商量一下,看看哪里更适合让宝宝去玩嘛!总不能让宝宝出去受委屈,对不对?” 缇宝宝趾高气昂:“谁敢让我受委屈!” “那是那是!没人吃了豹子胆敢欺负宝宝。就怕一点没安排好,让宝宝不开心,那也就委屈宝宝了。”缇滕道,“是要好好安排对不对?宝宝最聪明了,懂这个道理吧?” 缇宝宝道:“懂。”手一挥,“那你们商议吧!” “好。”缇滕陪着笑脸道。就差没补一句:谢主隆恩,奴才告退。 到了大臣们面前,他就是一副很凶巴巴、威势十足的样子了,叫大臣们商议出一个办法来。 大臣们接这种奇葩的活,接着接着都习惯了!缇滕如果叫他们保护缇宝宝去虚宜,他们也只好重兵前往。缇滕叫他们商议个方向,他们就乖乖商议:“道路在眼前望见的方向?这是什么意思呢?”(。) 第三十三章 霞王亲征 缇宝宝也来亲自参与大臣们的讨论。他看大臣们为难,立刻道:“这你们都不知道!当然要问我眼前看哪个方向啦!” 缇滕瞪了大臣们一眼。 大臣们噤声。 缇宝宝不满道:“哎!你们怎么连问都不会问一句啊!” 缇滕和颜悦色道:“那宝宝当时看的是哪个方向?” “当然是虚宜的方向啦!”缇宝宝兴高采烈。 “哦,夜郎的方向啊。”缇滕向大臣们又瞪了一眼,意思是:“你们还不快点想办法打消王子这个想头!” 大臣们也很为难。唉!要打消这熊孩子的这奇葩想头,最靠谱的难道不是抓起来打一顿屁股吗!居然还要慢慢的哄着来,这也太难办了! “辞官!回去就辞官!这活儿是没办法干了!”他们心里这样想。 想归这样想,真正肯辞的有几个? 无不是眼前无路想回头、身后有余忘缩手。 忽然有个聪明人想到了:“其实宝王子是拿着书看的吧?那方向应该是往下了!人的视线都是往下的嘛!” “有道理!那也有可能是要去地下游历?” “慢来慢来!敢问宝王子殿下当时是朝着窗还是背着窗呢?”有人问。 缇宝宝“呃……”了一声,不太确定。 “想必是朝着窗了!那么应该是虚宜偏东一些的方向?” “还有可能是背着窗,让书页接着窗口的光线。那就是相反的方向了。” “还有可能是侧过身呢!” “还是往下看比较靠谱。那也未必是到地底,可能是走下楼梯。” 缇宝宝受不了了:“你们有完没完!我说是虚宜就是虚宜!” 一个老胡子大臣愕然:“想不到宝王子锐身赴难,肯去虚宜与民同苦。老臣向王座祝贺!” “……”缇宝宝问。“什么同苦?” “虚宜发生瘟疫啦!”老臣道。 “……”缇宝宝内心os:不会吧? “因为那里的人……”老臣咳一声,“宝王子养尊处优,哪里晓得?那里的人不讲卫生!结果病就流行开了。” 缇宝宝是听说虚宜大家可以乱搞,也好像听说过有的坏事可能……会得病吧?呃,他本来还以为是吓唬人的!原来真的会有病?他怯生生的问:“真的?” “不错。”老臣皱起眉的样子,比真的还要真!他把虚宜的惨状描述了一番,那叫个栩栩如生。连缇滕都以为会不会有点儿是真的?缇宝宝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老臣看看吓唬得差不多了,也不能再吓了,如果把宝王子吓到做恶梦。那缇滕又要发火了。他总结陈词,仍然给缇滕道贺,说“宝王子忧郡忧民,是本郡万民的福份。”然后劝谏。“可惜王子金身玉质。万一出点差池,如何是好?不如先让臣子们去打打头阵、看看情形。” 这一看情形,以后就可以不了了之了。缇滕欣慰的看了看老臣,觉得一定要重赏他。 老臣又给宝王子安排节目,让宝王子消遣。看来缇宝宝是可以彻底打消去虚宜的念头了。 悉家打虚宜,也就打得很顺利。 虚宜不过是个荦菜市场,能有什么防守力?再加上夜郎城主鼎力相助,虚宜很快落入悉家之手。 曼殊都没怎么活动上筋骨呢! 哦对了。这次打虚宜,曼殊亲自出征。毕竟她是悉家唯一的王级斗士嘛!这种硬战。当然要自己出马咯! 灵州以实力称霸,还是有好处的。家主啊城主啊郡主啊一般都是最能打的一个,有战就在前头打,不至于像其他地方的皇帝,把大将推到前头,自己在皇宫里享福,特别令人不忿。 灵州唯一不以战力来决定的位置,倒是最高位:州皇的位置。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州皇也是靠实力打上去的。但这样一来,打得就太凶了,各方面都觉得有点吃不消,所以后来还是靠人脉声望等等综合实力决定。州皇并不是最能打的。 那么比州皇能打的人,为什么不去推翻州皇、自己坐这个至尊位呢?因为州府的军队会效忠州皇的啦!而且军队势力、跟元老会势力,在这么漫长的历史里,已经达到了微妙的平衡。他们会找出最适合代表各方利益的,奉之为皇。之后的斗争,就是政治斗争了,一般不再打得血淋淋的。再说天人虽然不直接干涉人间事务了,但那是以维持人间最大限度的和平为前提的。如果州皇位置起动荡,人间血流成河,那天圣们也要下界了。 现在人间的平衡,就是这样微妙的保持着。州皇不会来干涉一小城如虚宜的走向。曼殊打下来,就是悉家的。 她还有一个想法:可以把虚宜交给妖魔们,作为妖魔们的一个根据地。 你想啊!妖魔们长期抱团儿藏在悉家地下,总不是个办法。总要有个地方安置的。虚宜打下来之后呢,曼殊是不能久留的,悉家其他长老们也没一个能出面。曼殊要回悉家继续做大小姐。虚宜这里要另外派人留守。 曼殊现在的权力,可以指派一个人留守这里。 她想指派妖魔在这里存身。 这里天高皇帝远。夜郎城主暗保悉家在虚宜的地位,但是明面上不会直接来接触。也就是说虚宜的权力中心将成为一个秘室。这正适合妖魔们生长繁衍! 虚宜作为悉家攻打候选目标中的一个,最终为曼殊确认为这次的攻击目标,正是出于这方面的私心考虑。 一切都很顺利。虚宜打下来了。夜郎城向京城去信汇报了。等缇滕能反应过来,再派兵到这里,至少还要一周时间。曼殊有的是时间布置虚宜的防务了! 除了正常的防守力量之外,曼殊还在虚宜城外一遭设计了一个火带。 都以为点火是火灵州的特长,其实曼殊发现水灵民也不赖。 让水灵民把那一带的水份都抽掉,东西特别干燥,不就特别好烧起来了吗? 真把水份全抽掉的话,连尸体都能像干柴一样的好烧呢! 说起尸体……这次攻打虚宜,还真的打出不少尸体…… 曼殊也不想多杀人。但毕竟是战争嘛!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难怪天圣们后来都不想管人间了。人间的人,实在太不值钱了。虚宜一战只是个很小的战争。四灵州各城各郡,随时都有这种程度以上的战争爆发呢!天人们简直管不过来。 曼殊看着这些死尸,也只好自我安慰:他们回到灵质中啦! 这是灵民们的信仰。他们死后,融入大自然的灵质,从此无死无灭。 大家吸收的灵质,都有祖先的生命融在其中。大家死后,又成为新的灵质。如此成一个和谐美满的循环。 曼殊只但愿这是真的。 至于妖魔们……妖魔们只信生命本身。只信今生。 曼殊也说不上来哪种信仰更合理。事实上,她根本无从选择。 她只是指挥着手下布置虚宜防务。 妖魔们用土灵术,很快在城边掘出一道深壕。战争中死掉的尸体填进去,免得发臭了不好闻,再说也怕生出传染病。 深埋了尸体,再在上头放易燃物。一下子哪有那么多易燃物?将就着找了一些填上,准备再找一些、填得再满一些,然后抽掉水份,盖上土,就成了别人看不出来的一道防线了。等缇滕的援兵到时,用的肯定是风灵术。风助火势也!一圈防线点火,借了风灵术的威,唰唰烧起来,看缇滕的队伍不逃跑吧! 而且还有飞龙在。 曼殊很乐观。 真是人不能太铁齿。刚刚掉以轻心、觉得是不是可以摆个庆功宴了,立刻就听到惊慌失措的报告:“报----敌人来了!”“大军!是大军!”“是王驾亲征!”“郡王亲征!” 这,不可能吧?曼殊也傻眼了,算算日子,才三天! 三天而已,连大姨妈都走不了吧!缇滕的军队怎么可能走得过来?他们难道开通了空间传输功能了吗? 啊喂! 曼殊亲自登高远望,是缇滕的王旗没错。 其实也不用看。来报信的是夜郎城王的亲信。这消息应该是错不了的。 曼殊看到缇滕王旗时,夜郎又来秘信了,带了些战略物资过来,叫曼殊看着办。她好自为之、自力更生。因缇滕亲至、来势汹汹,夜郎城王要装羊了,不能太援助曼殊了,怕缇滕看出破绽。 “你就真的跟我们一起打他又怎么的!”曼殊很嫌弃夜郎城王太胆小。 再嫌弃也没用了。也只好想办法自力更生吧。曼殊叫:放飞龙! 两只飞龙在空中盘旋、喷火,缇滕的军队果然被拦住了。军曹向缇滕报告:飞龙的战力太强,过不去。 “州府才有飞龙!这里为什么会有飞龙?!”缇滕铁青着脸。 “可能……强盗里也有火灵州的人?”手下猜测。 能使上飞龙的,就算在火灵州,也不等闲了。缇滕立刻就猜是什么城郡来撬他墙脚不成?许多人名飞快的在他心中闪过,其中包括新蹿上来的蜡郡王、甚至还有愫以期。(。) 第三十四章 先攻城后算帐 缇滕其实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有时候就是会想得太多。 为了悉家借的这两条飞龙,缇滕心潮翻涌,一下子想了太多,以至于错过了最佳的阻击时机。 敌退我进。 缇滕的失误,就使飞龙完全拉起了攻击线。缇滕的王军不能进攻,反而遭受了伤亡,缇滕不得不命令军队退后。这时候,夜郎的小分队也赶到了。干什么来的?慰问缇滕来的。 缇滕扫了一眼,道:“你们王呢?” 当然是不想来的!夜郎城王派出一支小分队对缇滕嘘寒问暖,就已经够憋屈了,还要自己亲自来吗?夜郎小分队支支吾吾,不敢直接触怒缇滕、但也不想听命回去叫他们的城王来。 这时候缇滕已经组织了反击。 他稳扎稳打,把飞龙的攻击封锁住,又步步为营,一点一点把飞龙的火力压回去。 缇滕确实能打! 夜郎的小分队一看这个情况,还有什么好说的?灵州大地,实力就是一切。他们只好回去给夜郎城王传话。 等到夜郎城王满心不乐意、又不敢不拉起一个笑、屁颠屁颠赶来时,缇滕的军队已经把飞龙彻底封锁在城墙一带。接下来,他们就可以考虑怎么攻墙了。 缇滕倒也不急着攻进去,猫戏老鼠一般淡定。他先问夜郎城王:“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的?” 嗐!不就是事先编好的那一篇瞎话嘛!还用得着夜郎城王亲自来说?小分队完全可以胜任!但缇滕就算听瞎话,也要听城王亲自讲、不要听阿猫阿狗来表演。这就是郡王的范儿。 夜郎城王在那儿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缇滕等人已经布置完攻城的措施。夜郎城王在旁边觑着,很知道厉害,怕曼殊等人真的像鸡蛋一样顷刻被击碎。连忙想办法帮他们拖时间,满口恭维缇滕,说幸亏他们来得这么快,才能把敌人压制住。又问缇滕怎能来得这么快的? 原来缇宝宝被吓唬住以后,没有消停几天,又咕咕哝哝,问缇滕是不是嫌他没用。才不肯让他来虚宜的。缇滕就哄他说,他最有用了!虚宜这种小地方都不适合他,缇滕另有更重要的任务给他做。 缇宝宝问:“是什么?” 缇滕一时鬼迷心窍。道:“还有什么比京都更重要的呢?” 缇宝宝大喜,道:“你把京都给我管?” 缇滕这时候也觉得不妥了,但看缇宝宝那么满脸放光的快乐样子,又觉得一切都值得。说出的话便收不回来。他道:“自然是真的。” “那你呢?”缇宝宝问他。眼珠一转。道:“哦!虚宜有瘟疫。你是郡王,当然要亲自去视察。除了你,谁还能解决?” 语气是崇拜的。缇宝宝对这个父王,经常撒娇撒赖,但崇拜也是真的崇拜。 缇滕在爱儿闪闪的目光中,大笑道:“我们宝宝明察秋毫,真有王者风范!是啦,我就是要去虚宜的。”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到虚宜走走罢!他叫下头打点行装。 下头人觉得不妥,劝谏说京都由缇宝宝留守。这是第一次,恐怕宝王子管不下来。 缇滕当然知道儿子要称王还不够,但是这么多文武百官,是干什么使的?难道按着旧制运行一段时间都办不到吗?咄!而且他的宝宝学了这么久政务了,代理一段时间有什么问题!反正最近京都没大事是不是?如果这样都办不了,这么久的上课都是学些什么了!老师们都教什么了?一律拖出去斩了!咄! 老师们很委屈啊!为师的愿意教,也要学生们愿意学才行吧?没听说过一句话叫作朽木不可雕也?有的学生可比朽木更顽劣呢!再加上朽木的家长动不动喊杀喊打,而且还真的能杀能打,老师们只好三缄其口、有时候反而为学生遮掩,指望着一团和气、保命要紧。 缇滕就带着王师,往虚宜来了。 他并不是接了夜郎的报告才来的,是在半路接报,大怒,一路叫当地增兵给他,这么就乌鸦鸦的杀过来了。所以他才能来得这么快。 这时候,攻城的准备全部完成,将士们蓄势代发,缇滕叫夜郎城王后退掠阵,“待会儿再跟你算帐!” 夜郎城王不知道缇滕要算什么帐。 是缇滕嫌夜郎城王没有保护好虚宜、被外人所占?是嫌他勤王来迟?是发现了他跟外人勾结的线索?夜郎城王心乱如麻。 缇滕重兵压城。 他们已经踩在一圈火线上了,但是引火物填得不够多,更没有来得及把水份抽干。这火线还不能用。即使勉强点火----缇滕军队已经在火线跟城墙之间,悉家人被压制得出不去。连飞龙都攻不出去,谁还能去点火? 这是最严重的时刻。妖魔们喃喃的念起妖语,向妖信奉的魔王恳求。 曼殊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也在默默念诵:“捷玛索阿尔加贝斯尚滋。”无上劫,魔王会现身人间,无视一切美好与丑陋、欢笑与眼泪,把世界撕开一个冷酷的口子,从那口子里倾泻终局的惩罚、也是终局的公义。 那最终的日子,叫作“捷玛索阿尔加贝斯尚滋”。在那个日子里,遍地妖魔,不怕人类的狩猎围堵。牠们把卑鄙污秽的人类踩在脚下,顶礼魔王,让遍地都臣服于魔威之下。 曼殊一惊回神。 刚才是怎么了?有那么一刹那,她也泪光闪闪的感动于魔王的威势,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魔王的一部分? 她定定神,叫左右拿战甲来。 她要披盔带甲,出城一战。 毕竟她才是这里唯一一个有王者实力的人。 “可是那是郡王。”松华忧心忡忡。 曼殊就算占了悉琦的身体,有王者的灵基,也不过是刚入门的王者,充其量是个城王。 夜郎城王也是个城王,在缇滕面前俯首贴耳,屁都不敢放。王与王的差距,就有这么大。 曼殊跟出名荒淫好战的缇滕斗,松华觉得担心。 “我们可是妖魔!”副统领则信心满满。 他坚信妖魔能以一当百、一级能挑战百级以上的灵修士。 曼殊客观估量,以一当百有点夸张了,五倍以上的对手还是可以试试的。 缇滕比悉琦能高到五倍吗?打了才知道。 到这地步,不打也不行了。她鼓舞士气,率先跨出城。 众妖兵鼓舞振奋,随她而出。 曼殊一眼就看见了缇滕。 缇滕披着赫赫有名的霞郡王铠,张牙舞爪,并所有手下,都是战备精良。 说也怪,曼殊看到缇滕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对方是一座快要垮下来的巨兽,虽然巨大,但是已经快死了,所以不足惧,只要当心别被对方庞大的身躯倒下来时砸到就好。 定定神再看,对方还是意气风发的郡王,哪里有病入膏肓快死的样子。奇怪,刚才的错觉是哪里来的? 狂风起,衣发飞扬。 缇滕踏前一步,发动攻击。 “奇怪!”他心里想,我怎么感觉到异常波动的水气。 曼殊挥手,装出用灵器发出攻击的样子。其实她是用灵咒的,但是避免让人家发觉她能发出几种灵咒,就用灵器装样子。 水鞭术往缇滕脚上一绊,缇滕竟没有能完全避开,踉跄了很小一步。别人看不出,曼殊看得出。她信心大增。 缇滕朝曼殊瞪视,目光森厉,恨不能吃了曼殊一片肉。 他手握大剑,发动风诀,风势凛然,修为普通点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曼殊也知道不能再拖,立刻向前跃去。 缇滕一声长啸,大剑迎头向曼殊劈下。 曼殊也举起宝剑迎格。 悉家是铸剑世家,自然有很多好剑。曼殊这一柄,还不是悉家自己造的,而是以前的秘密收藏。这柄剑,外人都不知道跟悉家有什么关系,曼殊乔装打扮出战时,也就不会被拆穿身份。 缇滕看曼殊迎格的姿势,一往无前,心中也奇:难道她不怕我的风刃? 要知道作为风灵州的郡王,他的剑也是注过风灵的,不但挥舞起来特别轻便,而且特别锋利,是由风刃延伸了宝剑本来的锐利度,而且外人的兵刃格挡上来,也先打在剑身一遭的气垫上,很难打伤他的剑。 他念头还没转完,忽然有块石头向他当胸激射!缇滕意识到是曼殊发出了飞石术时,已经来不及避开,急忙间扭身收刃,用剑柄撞那块石头,同时扭身,更放出双镰影。 一前一后两股风声削成锐镰,向曼殊包抄袭击。 副统领和松华不暇打话,并肩跃上。 缇滕用剑柄撞上飞石。那飞石缓了一缓,才撞上缇滕的肩,已经造不成多大伤害。但缇滕仍然后退一步。 而曼殊施尽水绳术,好不容易把两道锐镰荡开。副统领和松华也一左一右赶到,帮着把锐镰方向击偏,让它们不射到妖魔队中,而是反击霞郡军队。 霞郡军兵们都杀将上来,与妖魔们斗在一处。妖魔们演练新阵法,已经相当娴熟,彼此照应,每人只使用一种灵法,别人看来,是四灵的大杂烩军队。(。) 第三十五章 盘根错节 缇滕先入为主地以为火州的什么大佬装神弄鬼来撬他墙脚,所以什么大杂烩军队、还有曼殊不断用灵器迎战,也都是掩饰本来面目的一种方法。 他在细节上是猜对了,但在动机上却猜错了,以为曼殊是火灵州什么大势力派来的,更加恐惧而且愤怒,出手更不留情。 而曼殊硬接他的双镰影,震得双臂微麻,心下也骇然。 曼殊也会双镰影。这是风系中很基本的法术,但是在缇滕手里使出来,威力这么大。曼殊知道用单项灵术比拼,缇滕的实力在她之上。 她召唤飞龙。 飞龙先前跟缇滕大军对抗了很久,气力已是不济,这时再勉力上前,缇滕军队中齐发风箭,飞龙仓促后退,似乎是吃了大亏,再也没有现身。缇滕大笑。 这飞龙很久没经实战,似乎真的是不堪一击了。缇滕生出雄心壮志,觉得哪怕是州府的飞龙队,都未必有多么可怕。他拿下虚宜之后,说不定可以提军逼迫州府,在州府中硬分一席之地? 而曼殊失去飞龙援助,只好指望用合击技取胜。 缇滕看她双臂下垂,知道她气力不济,长笑跃下,大剑发出“嗤嗤”响声,无孔不入地向曼殊刺来。 曼殊连忙在地上翻滚,形像也不顾了,连避他十多剑,幸好有松华和副统领在旁边牵制。饶是这样,他们三人也给缇滕杀得险象横生,若非阵法合理、各灵术互补有功。早已丧命在他手下。 总算副统领出了一记妙招,让缇滕身形稍有迟滞,曼殊向松华施个眼色。松华心领神会,打出一记火焰巨拳。 缇滕当时正好侧过身,一见火焰巨拳,想当然以为是打向他的,就避开一步。 其实这记火焰巨拳是打向曼殊的。 曼殊也在同时发出蒸骨术。 在王浸手里可以精妙入微的蒸骨术! 曼殊打得没有王浸那么美妙,但也中规中矩,与火焰巨拳一合。就成了合击技:盘根错节。 地上忽然现出了一圈青碧色。 这圈青碧色如火焰般向上升,吐出火舌,缠向攻击对象。 不但杀伤力巨大。而且正面受击的话,有一定机率让对方濒死! 缇滕都不得不狂退,并以大剑招架。 “盘根错节”盘上大剑,把大剑直接卷飞了! 缇滕大骇。觉得这招“盘根错节”。即使作为合击技,力道也大得不合理。 缇滕没有错! 因为这不是一招合击技,而是两击合一! 曼殊身为妖魔,自己就打得出一招合击技,之所以还要松华配合,只为了掩人耳目。而松华反正也要打出一记灵术的,用这时间,自己也发了一招蒸骨术。再合一招合击。 最后放出的合击技,是分别来自两人的两记攻击了!完美的合在一起。就像一击。 缇滕以为是一击,才会用大剑招架,以至于瞬间被磕飞。 霞郡军队大骇,士气动乱。 缇滕连忙发动风暴术。一时间大风暴袭人,刮得沙粒漫天飞扬,身边的沙子像激滑般旋转着,人便像在惊涛骇浪的中心点。 缇滕借此威势,两手一张,把大剑重新吸回手中,暴喝一声,再次扑过来,两目凶光毕露。 曼殊紧紧的抿着嘴,与松华再发“盘根错节”,同时还发出另一记合击“春华秋实”,给自己人加护持,好无视风暴术“吹动”、‘盲目”的附加效果。 这样一来,妖魔士兵们还是能站稳脚跟,和霞郡士兵们对打。 “盘根错节”继续剜向缇滕。 缇滕对这招确实是深存顾忌,收剑猛退,隐入了漫天风沙里,只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曼殊等人全凭着“春华秋实”,才能勉强看清他的身影。 可惜这边有太多妖魔需要加持。“春华秋实”耗力甚多,能打出来的毕竟有限,所以不能完全抵销风暴术的效果。 以万亿计的沙粒不停在飞旋狂舞,肆无忌惮扑向曼殊等人,狠狠拍击着他们暴露在战甲外的每一寸肌肤,更试图突破“春华秋实”的加持、侵进他们鼻耳、迷住了他们的眼睛。 忽然间,曼殊发觉缇滕不见了。 一阵阵风沙中,松华与副统领也失落了缇滕的下落。 一股不祥预兆油然而生。 曼殊想起黑铠统领刺瞎自己双目,只为了让耳力更敏锐。 她福至心灵,也闭上了眼睛。 “叮”! 她“听”见有一个可恶的生命、可怖的杀机,从后方袭来! 曼殊电光火石间回剑后劈。 “锵!” 她觉得虎口疼痛发麻,手上一轻,悉家那柄宝剑竟被劈断! 缇滕的力道与名贵宝刃,果然不简单! 缇滕又何尝不是心头剧震。 他的手也震得发麻发痛! “当啷”一声,他手上的大剑也掉下半截来。 曼殊也把他的大剑震断了! 此时缇滕知道,对方岂止也是王者,而且还不是简单的王者!岂止能坐拥一城,简直可以与郡王争锋了! 他急退。 副统领向来勇猛直起,立刻追去。曼殊顺过一口气,就用这柄断剑,把灵气一逼:欻!用灵力硬是补了剑刃之不足。那断剑上亮汪汪的又长出一截灵刃来!她也追去。 “铿铿锵锵”,缇滕又连挡曼殊与副统领十多剑,松华始终率众妖魔在旁边掠阵。霞郡军士数千人,竟无一人能近前援助缇滕。而曼殊反正不是自己买的剑,不心疼,有了上次交剑的经验,更是自信,反正硬碰硬的崩,搞得两人的剑都断了又断,最后直断到剑柄那里。 缇滕都要疯了,起脚踢起一道沙柱。这沙柱里暗含死亡之舞,极为霸道,是他毕生王级灵术之精华。 狂沙漫天中,副统领似乎往后一仰。曼殊保护着他急退。 中招了?缇滕大喜,定睛再看,这群家伙的确是全部后退了!看来连天灵都站在他这一边!缇滕指挥大军往前追杀。 飞龙再次飞起,吐出火焰,保护主人。但火焰也并不是太猛烈,看来它们真的受伤了。缇滕也没往心里去,觉得尽歼敌军最重要。至于这一对飞龙么,还是不要对它们太狠了,最好能活捉,那他手里就有两条飞龙了。州府的飞龙队又怎么样?他一个人就有两条!传说中的飞龙战斗力还是很能唬人的,应该不至于这么弱。他想办法找个专家来看看,要是能发挥出传说中的战斗力,那岂止是在州府里跟那些老东西争一席之地的问题! 缇滕这么美滋滋的想着。忽听“哄”一声,怎么回事? 飞龙吐出的那不大的火焰,打在地上,竟然暴起了大火! 地是不会着火的。 着火的是曼殊先前就指挥人划出来的火带。 缇滕来得太快,那火带没有布置完全,引火物并不多,水气也没有完全抽干。那它怎么还能点燃的呢? 原来,在带着妖魔与缇滕缠斗的过程中,曼殊吩咐那些真正的水灵民们,都躲在城里,别的不要管,专心致志悄悄抽掉引火带里的水气。 引火物不够吗?还有尸体呢!别忘了,当初挖好坑,是先把尸体填进去,然后才盖土、再放引火物的。现在引火物不够用,就连尸体的水气也一起抽。抽成干尸,烧起来一样像干柴一样好烧! 缇滕感觉到了水气的异常波动,但曼殊假装用灵宝打出水灵术,遮掩过去了。现在就是水气抽干、火龙点火,曼殊等人把缇滕引得追过来,再把他们军队烧成两半! 哦不,是三半。 三分之一被拦在火带之外,三分之一在火带里被烧个正着,三分之一被截在火带之内。曼殊等人回身收拾这三分之一! 副统领何曾受伤?只不过是大家演场戏,骗缇滕等人追过来一些,好烧他们个痛快。 先前战场上就已经狂风大作,如今一时都息不下来。风助火势,那火烧得更猛。火场中无数嚎叫,惨不忍睹。有些人从火中奔出来,把火带到同伴那里,同伴不得不赶紧射杀他们。 缇滕道:“射龙!” 他恨死了曼殊和这两条飞龙。曼殊,他是想亲自打死。火场外面那些人,反正也冲不进来帮忙打曼殊了,他就叫他们射天上那引火的龙。 曼殊也叫飞龙快退。 但是他们配的驯龙师并不是州府的原装驯龙师,跟飞龙配合得不好。飞龙久居风州都郡,乍来这陌生地方,本就不适应,又打了真正的战争,一时有点怔忡,看着地上的惨状,暂时没好好退却。 地上风箭如雨。 鹰雰不喜欢火,躲远了,但驯雰师们使尽全身解数,就要把鹰雰都召回来。召回来之后,应该可以进火场救缇滕。 曼殊知道,要杀缇滕,必须速战速决。 缇滕披头散发,大喝一声,本来打秃了的剑柄上,暴涨出三尺灵芒! 他用灵力来做出整柄实体化的宝剑? 不!他居然放出了心驾来做宝剑! 这一次他真的把性命都赌上了! 挑、刺、扫,戮,他全力出击。 曼殊幸免于难。几个妖魔被刺中要害,仆倒在地。 缇滕再次放出暴风术、再加风镰,一取天上飞龙、一取曼殊!(。) 第三十六章 龙暴 副统领离曼殊最近,直接扑过来。松华骇得面色发白,飞快击出一招,把他们两个人都推远些。 曼殊毕竟受伤,而副统领一臂被击得严实,软绵绵的耷拉下来。 一条飞龙直接跌落到火场中,真的死了。 飞龙本是火属性,但被击到濒死,仍然会烧死的。另一只飞龙救之不及,看着同伴死状,发出一声龙啸。 曼殊第一次听到龙啸。 她头皮发麻……不不,简直感觉不到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在自己的头上。 旋即她看到面前一片血红……不不,简直不是看到的,而是整个人忽然都浸在了血海里。 只有驯龙师能发出一声惨叫:“快跑啊,龙暴----” 这一次战争,最终以龙暴的乱局收尾。 两只飞龙,一只惨死,一只龙暴而死。龙暴的结局就是一片焦土,你简直都看不到尸体了,全都被烧成灰了。 这才是飞龙真正的战力体现。 设想一下,这样的实力如果不是被悲愤的暴掉,而是精心的协助发挥出来,那会是什么结果? 一只飞龙,就足以扭转战局。这绝对不是空洞的传说而已。 但飞龙本身并不是为了帮助人类打战而存在的动物。 飞龙要成为战具,驯龙师跟龙本身一样重要。 风府购买飞龙队花的重金,一半是给驯龙师的。 曼殊这次借了飞龙,但连云没能连驯龙师一起配上。悉家从火灵州另外找了驯龙师。已经竭尽所能找好的了,但毕竟是黑任务,不能请到道上光明正大的人物。这黑道驯龙师。又跟风府的飞龙没有配合好,更没想到会立刻碰到丧心病狂的缇滕本人,以至于演变成这样。 别说霞郡士兵了,连妖魔都损失了好几个。 要知道,妖魔的生命力是超强的!副统领扭断的手,很快就又能再使用了。据说妖魔身子都砍碎,只剩一个头。都还能活下来。 除非像黑铠统领那样被蜡郡王直接击破生命线。 或者像今天这样一下子被龙暴烧成灰。 虚宜跟霞郡王军队,很难再战了。霞郡王倒是没死,不知受了多重的伤。曼殊看到有信使从他们军营离开。应该是搬救兵了,那么霞郡王的伤也不是很致命,还准备整顿军队跟曼殊再战。 曼殊等人站在虚宜城墙上,忧心忡忡的望着霞郡王兵营方向时。见到一骑两人沿着大道而来。 那时夕阳在他们后面。两个人的剪影都很美。其中一个人,对于悉家人来说很熟悉。 那是阿石。 多日未见的阿石。背负了大凶诅咒的阿石。 他跟连皎一起,笃悠悠的走向了霞郡兵营门口。门口的人盘问了他们一番,最终还是把他们请进去了。 曼殊笑了。 后来缇滕死得很憋屈。他本来以为是老天送给他的好处,让他可以奇袭,结果……怎么就搞死了他呢?搞得他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话儿要阿石造访营门口时说起。 那守营士兵在营门口,见到有人影远远的走来,进入紧张戒备状态。都已经准备发出警报了。 等看到来的是一对男女,状态还很悠闲。他稍微放松了警惕。 真的是敌人的话,不会像小情侣逛街一样,慢悠悠走来的吧? ----不过也难说!修灵人的本事,不是凭外表看得出的。有句老话,走江湖的要防女人、小孩、老人、病人。因为这四种人要是敢走江湖,总有他们独到之处,说不定就能让你吃亏。 你说这对小情侣如果是正常的小情侣,往兵营这边走什么?他们太闲了? 既然敢到兵营这里来找事,很可能就是大事啊!守卫尽忠职守的大喝一声:咄!站住,干什么的?! 阿石跟连皎就站住了。连皎说了句什么,温香软玉的,守卫没听清,道:“大声点!” 阿石大声点问他:“什么?!” 好么!隔着这么段距离,说话是不容易听清。这么喊来喊去,是够受的。于是守卫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个就主动走向阿石他们了。 这样走上去,是有点冒险的。阿石他们如果真的扮猪吃老虎,很可能动手先把第一个给收拾了。不过当小兵的,哪儿不是冒险呢?蹲在兵营里也不见得长命百岁啊!这么着,那个守卫小兵还是上去了,问:“干什么来的你们?这里打战知不知道?” 连皎道:“你们还招人吗?” 小兵道:“你们能当兵吗?” 意思是想看他们露一手。 连皎自己懒得动手,推阿石,阿石就表演了一个水箭术。小兵“哟”了一声:“水灵的?” “我是风灵的。”连皎道。 小兵也看出她这标准的风灵相貌来了。这风灵的跟水灵的走在一起,别是谈恋爱被家长反对,跑出来了吧?他笑嘻嘻问:“你们怎么好上的呀?” 连皎脸往下一拉:“你说什么?” 她灵术比小兵高多了,这气势一凛,小兵一哆嗦,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咱们这也不负责招兵啊……” “带了好东西来,”阿石道,“想换个一官半职。” “听到了吧?”连皎对小兵道,“你只管朝里边报!包管是好东西。” 小兵犹豫了一下:“能先看看吗?” 这要是个坏东西,长官不高兴了,问是谁放进来的,他屁股不也得挨板子吗? “你呀,”连皎伶牙俐齿道,“你不够资格看。进去吧!问你上头想不想看就成了。” 小兵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呀?” 总得问个名,他好往上报吧! 连皎道:“行啊!告诉你。回头走漏了军情,反正你能负责是吧?” 阿石笑了笑。他觉得连皎说话风格也很像椤椒。以前他觉得这样说话,呛人,不中听。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大凶在身,衰着衰着就习惯了,他听不见她呛人还不舒服呢。 再说,连皎现在很少呛他了,要呛也是呛外人。 小兵一听,这男的虽然好说话,这女同乡可真不好打交道!好男不跟女斗,怎么办呢?他还能在这儿跟她撕起来?真要撕也撕不过啊!得了,听起来跟军机大事有关,他也只好往上报吧。 缇滕那时候还在养伤。这事儿由一个军曹处理了。军曹一盘算,两军对垒,正在紧张的时候,有人来报效,也不能不理啊。那就见见吧! 出来看,这一男一女还在原地,没有逃跑,也没有偷偷干什么古怪的事。军曹就拱手问好,再问他们带了什么东西来。 连皎先点点头:“还挺小心的,出来见我们,没把我们往营里让。” 军曹咧咧嘴:“姑娘过奖。不知两位带来的是……” “就是小气。”连皎回头对阿石道,“石哥哥,我渴了。” “行,那先喝水。”阿石道。 “还有水果。”连皎挽了阿石的手,“我们去吃了再来吧。” 居然作势要走! 军曹只好叫小兵去拿水来,对连皎道:“姑娘,现在可以说了吧?” 连皎上下打量他,问阿石道:“石哥哥,你说他够格看吗?” 阿石道:“我也不知道。”就问军曹,“你怕腐尸毒吗?” 腐尸毒!军曹打个激灵。那还用说?淬毒时最好用的七种毒药之一,跟蜮毒齐名,他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一直无缘得见啊! “你们、你们有腐尸毒?”他声音都颤了。 “嗯。”连皎作势欲拿。 “不用。不用。千万别。”军曹连着往后退。 开什么玩笑!蜮毒射影、尸毒淬风!这可是有一丝风就能跟着飘出来的剧毒啊!有一点泄露的话,这对男女死不死的他不知道,总之他恐怕会死得很难看哪!他忙道:“两位宽坐,我去禀告上头!啊我给两位拿水果!还有干粮。啊不是干粮,你们想吃肉吗?我们有肉有菜----”语无伦次的跑开了。 随后阿石跟连皎被请到缇滕面前。 军营里,只有缇滕才能吃上水果。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水果。 阿石他们来的时候,厨子刚刚切好冰瓜。 冰瓜是风州特产,比普通的西瓜大好几倍,呈长圆形,外皮完全是绿的,没有黑纹,只有金丝般的细纹路,瓜瓤也是金子一样灿然,子则作白玉色,很细小。它产在冰山上的雪地中,成长时一直披着冰雪,储藏时也要包着冰雪,否则容易坏。使用前,要去掉冰雪,但不能直接剥,否则会损坏瓜皮的卖相,也不能用热水泡,否则会损害瓜肉的香味。最好是拿凉水泡去雪壳,再把冰瓜切开,分成小片,连瓤带肉,色香味俱佳。 那厨师将冰瓜片放在碧玉盘中,缇滕倚在榻上,道:“来啦?我受了伤啦!不能起来,你们自己坐吧。”一副熟不拘礼的亲热模样。 阿石欠身行礼,见缇滕熟视连皎,心中不悦,把连皎护在身后。缇滕醒过神来:“姑娘叫什么名字?挺像我一个熟人的!” 连皎道:“你熟人叫什么名字呢?” 缇滕想了想,叹口气:“算啦!”又问,“你们哪来的腐尸毒?有多少?”(。) 第三十七章 密林熊蝇 连皎把风瓷灵瓶取出,交给阿石。阿石递给军曹,军曹要接不敢接,缇滕骂声:“没用的东西!”伸出手。阿石想递给他,刚伸开手臂,还没有走到他面前,风在身前一缭,掌上一轻,那瓶子已经被他取去。 缇滕拿了瓶子,看了看瓶塞,也不敢打开,跟军曹比个手势,军曹领会,就带了个人上来。 那人被打得遍体鳞伤、缚着手、蒙着眼,但确实还活着。连皎不愿意看这个样子,微微皱眉,把玉脸侧过去。阿石替她挡住了。 军曹把那人押到缇滕榻前,缇滕朝瓶塞轻轻一拂。瓶塞没有完全开,只是漏了一隙。 军曹很紧张。 其实缇滕已经用灵力把瓶塞前的缝隙逼住,包管里面的毒只能按他留出的风隙走,不会伤及旁人。但军曹还是很紧张。 腐尸毒的大名实在太吓人了。 阿石张开袖子,彻底遮住连皎。 连皎也捏动风诀,在自己身子一遭做了个屏障。她身子一圈的空气就与其他空气隔绝,不再作气流交换。 说时迟那时快,伤者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 那变化非常之快,你可以眼睁睁见证一个人怎么变成一具腐尸。 变成腐尸时,他甚至还没有死去。 他发出的声音,让连皎紧咬牙关,深深锁眉。 缇滕却好像非常欣赏这变化。他怡然看着那具活腐尸在地上**扭动。难以形容的恶臭散发开来。 连皎做风屏,就是为了屏绝臭味的。 但她这风屏不足以完全隔绝声音。 其实她也可以从一开始就躲出去。但她必须要让自己受点苦。 她跟在阿石身边,阿石有大凶之咒,难免连累到她。她主动吃一点苦。还能抵销掉其他的一些霉运。 她一开始跟在阿石身边,是觉得了无生趣,不在乎什么凶兆,后来吃了一些啼笑皆非的苦头,也没有吓走,倒是开始同情起阿石来。两人倒是有难同当了。后来他们发现,时不时自己主动吃些苦。可以抵销霉运,就一起吃苦。连皎还勉励阿石:“吃得苦中苦,以后你好做人上人了。” 阿石道:“你陪在我身边。也能有收获吗?” 连皎道:“自然有!喜乌之凶咒,能挺过去的当事人,得成就不可思议,旁人能陪跑。也有奖励呢!” 这却也是真的。 只不过。能挺过去的旁人,少之又少。 说也怪,受凶咒的当事人,固然要受许多折磨,但也不至于有直接性命危险。那些当事人往往是自己受不了了而自尽的,觉得这么活着比死还惨,什么日后成就都不想要了,只想早死早解脱。 而受他连累的旁人。受的苦倒是不多,就是特别容易死而已。譬如一块大石头下来。可能把他砸得皮开肉绽、骨头折断、动弹不得、痛不欲生,但一时还不至于死。旁人倒好,本来想跑的,结果反而被砸个正着,不用痛苦,“夸嚓”一声,直接了帐。 ----咦,听到这里,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是啦!王浸手下的女谍“梅静云”死前回忆起来的那傻子,就是这么个存在。 喜乌在这世上很稀有。它母亲把它生在石胎中,藏得很深很深,有时它出了世,寻宝人们也不知道。 喜乌出世很少,上一次,恰好便宜了一个小傻子。 那傻子本来可以有成就的,最终却为了个姑娘,自愿死了。 那姑娘也没能善终。在他死后几年里,终于也死在曼殊的手里。 固然是曼殊亲自动的手,论其根源,实在是喜乌凶咒的延续。 喜乌诅咒起人来,就有这么凶。 连皎这姑娘却也不容易,自从跟了阿石,但凡有难,就跟阿石一起锐身承担,再没后退过半步的。于是只要阿石能逃命,她也可以。 这才是在喜乌诅咒中活下来的唯一方法:迎难而上。 这两个大凶之人如今来到缇滕军营了,见面礼就是一瓶恐怖的毒。军营里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缇滕却欢喜得很。那用来试毒的人变成了活腐尸,发出恶臭,他耸耸鼻子,居然似乎还在享受。 阿石问:“王座喜欢闻这味道?” 缇滕道:“你不知道!有些臭味,特别刺激,其实比香味还好闻……嗯?”他想阿石的眼睛里怎么忽然爆出杀气? 连皎回身,担心的看了看阿石,努力不看地上那个恶心的可怜人。 阿石顿了顿,道:“我也喜欢闻臭味。”又顿了顿,“闻到臭味就想杀人。” 缇滕一怔,大笑:“你是说血腥味吧?” 阿石不置可否。 缇滕很赞赏:“军人就是要这样!我手下的脓包就是太不中用了!”向地上颤蠕的腐肉虚踢一脚,“这种逃兵,也只好试毒。”又问,“瓶里全是腐尸毒?” 阿石点头。 缇滕欢喜问:“哪来的,这么多?”说着又看连皎。 连皎不乐意,拧过头。阿石也不乐意了,往前走一步遮住连皎,说:“我们先休息。王座你去忙大事吧。” “不急,不急。”缇滕捏着瓷瓶,心怀大畅,“此事要好好计议,给那伙强盗连锅端!”又道,“先吃饭吧。我们换个房间好了。” 这个房间里的冰瓜,都被尸臭浸染了,全部弃之不用。下人另开一间,厨师重新上菜。 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茶,一碰就像娇娘一样发颤的布丁,**一样饱满细腻的冰淇淋球,有的在银碟里、有的在晶盘里,更有各色好菜,还有风州人很喜欢的烤吐司,两面焦黄,金色的牛油涂得那么满,曾经有个文豪这样形容说:“……透过面包孔流下来,金色的一滴一滴,就像蜂房滴下的蜂蜜。牛油面包的香味简直是在跟人说话,说的什么毫不含糊;它说到温暖的厨房;说到在晴朗的霜晨吃早饭;说到冬天晚上在舒服的客厅炉火边,这时散步归来,穿着拖鞋的双脚搁在壁炉的围栏上;说到心满意足的猫的咕噜声和打盹的金丝雀的抖动。” 就连连皎都忍不住,咬了一大口,再含进一口热腾腾的牛奶红茶,真能“唔”一声,闭上眼睛。 乡愁哪!乡愁全在竹编篮子的面包香里、在小银匙搅起的深色红茶轻漩中。 缇滕动了动,说不清是不是被她美色牵动,总之先牵到伤口,痛吟一声,咬牙切齿:“我要把那些强盗碎尸!” 现在对他来说,报仇才是头等大事。 “城里有多少人?”阿石问。 “够了。”缇滕握着那瓷瓶道。 不清楚具体多少人,总之这一瓶的毒,肯定够团灭了,只要想好办法,不放城里一个人逃走…… 缇滕问:“对了,你们怎么弄到这么多尸毒的?” 阿石道:“打了一对腐尸。” 那时他们走在一片密林中……至于怎么非要在密林中行走,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跟另一场倒霉催的遭遇战有关。阿石跟连皎这些天来是吃了不少苦头的,这点毋庸置疑。却说他们走在密林里,以为可以略为歇一歇、喘口气,却听一片“嗡嗡嗡”声! 连皎当下大惊,还以为先前一场遭遇战的怪物学会了飞行,能追上来了呢! 阿石猛然回头,一时之间也看不清这些新魔兽是什么,但感觉比秀乌小很多。 大概是半个拳头大小。 几十、上百只半个拳头大小的飞兽,纠结成群,迎面扑来! 连皎掣开风鞭,阿石也拉开架势,全力应付,还是不小心被撞了一头、咬了两口、划破三四道口子。 要命了!这些飞兽,原来是苍蝇类的东西。 阿石识货,喝道:“熊蝇!” 熊蝇,能飞,体质结实,智力低下,群居。不会灵术。物理型攻击三种:蝇撞、蝇挠、蝇啃。 这三种本来没什么,可它们有毒…… 不算什么很厉害的毒,但也很讨厌,大概等于蚊子和蜜蜂的混合体,咬人又痒又痛。连皎吓得赶紧拉开了风壁,鞭子也舞得虎虎生风。经此一战,她的鞭法倒是被逼得更上了一层楼。 好不容易把熊蝇都打掉,地上爆了一地的蝇翼、熊蝇秽、还有解毒草精华。 咦,为什么会有解毒草精华? 原来熊蝇爱嚼这种草吃。这片草原里,生长着这种草。熊蝇嚼食之后,草筋坚韧,暂时不易消化,在熊蝇肠子里结成细细的丹粒,随大解排出。没排出的话,蝇身打爆,草丹也会跟着爆出来。 阿石连忙拣起草丹,劝连皎使用。 这些草丹对于解熊蝇毒来说,是很对症的。连皎就是嫌恶心,不想用。可是被咬的地方痛痒难当,最后她还是拗不过,半推半就让阿石给她上药了。阿石看她手又白又嫩,但是添了很多伤,有的就是进了密林之后被枝叶刮的、有的是前些时候陪阿石受各种磨难而伤到的。阿石心中难过,刚说了一句:“你……”便听嗡嗡声。又有几团熊蝇扑来了。 靠,还有完没完了! 阿石都要怒了。连皎深呼吸一口气,掣鞭在手,道:“没事,打吧。”(。) 第二十八章 傲然吼 其实受了喜乌之咒,磨难是少不了的,还不如跟熊蝇耗着呢!就算恶心一点,反正没有大碍。如果靠几团熊蝇就能把喜乌之咒磨损了去,还算是便宜的。 可惜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阿石跟连皎打新熊蝇还没打一会儿,就听一阵奇怪的“嘘----嘘”声,那几团新出来的熊蝇们,也回应了几声“呜嘘”,分两边卷回树林深处。速度非常快,有如风卷。就仿佛密林深处有什么风眼把它们吸了回去! 看来**oss要出现了! 有先前熊蝇的前车之鉴,连皎多了个小心,把风壁罩得更紧密,将两个人都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等了片刻,始终没有怪物出来,风的流向诡异,林深处“嘘----嘘”声不断。 简直像有人在那里尿尿、老是尿不出来! 阿石对此boss的尿性也无可奈何,悄悄对连皎道:“那咱们跑吧。” 连皎无可无不可道:“行。” 其实有喜乌之凶咒在,往哪跑都少不了磨难。连皎的重点是,只要始终保持在阿石的身边,就有希望险中求生。 事到如今,只要她敢离开阿石一点距离,凶咒“波及旁人”的威力发作,她很可能就要直接死翘翘了。 她一开始跟了阿石走,从此再也抽不得身。 阿石没勇气问连皎后不后悔。他只是拉起连皎的手,小心翼翼的逃跑。 连皎微微的笑。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跟人私奔到天涯海角的感觉。 却听前方又有嘘声大作,仿佛一万只虫翅划开空气。 **oss终于露面了! 阿石和连皎猛抬头,但见有个比人大了一圈、毛发蓬松的怪物。发出刺耳可怕的声音,缓缓向林独逼近。 连皎看清它的样子,两腿一软,差点趴到地上。如果家教允许的话,她心中有一句话很想骂出来---- 妈、蛋! 你道这怪物是什么物色?就是熊蝇! 不错,这一团缓缓移动、发出难以忍受的噪音、形状难以形容的东西,就是熊蝇的集合体!那所谓蓬松的毛发。就是无数振翅的熊蝇。 逼死密集恐惧症的节奏啊! 女性对这些东西天生不适应,连皎真想出去吐一吐。 阿石其实也不适应,但他必须保护姑娘家。 他冲在前面。把连皎护在后面。 他觉得这一战除了恶心之外,应该不会太难。 熊蝇只是熊蝇,聚成团之后,战斗力也并没有本质的提升。只是纯粹靠数量堆了上去而已。尽管都带了剧毒…… 是的,不只是熊蝇的毒而已! 现在旁边被扫到的小虫小蚂蚁,甚至小毒蛇,都扭曲着迅速腐烂。 阿石幸亏跟连皎一起被她的风壁守护,所以没事。 连皎也没有远远的躲在后面。她忍过最初的不适,紧跟在阿石后面,把风壁包得严严实实。 可是封不住恶臭。 这恶臭是从熊蝇团的中心来的,非常可怕。 “蓬!”又有一个大怪物降落在后方! 又是熊蝇团! 它们竟然前后夹击! 现在阿石跟连皎都有觉悟了。真正发动战局的,绝不是熊蝇团。而是蝇团当中的恶臭生物。这生物带有剧毒,远比熊蝇毒剧烈。不管阿石跟连皎怎么打熊蝇,它们都不离开两团中心的那两个生物。好像那儿有巨大的万能胶,把熊蝇们粘在了那里。始终有数以百计的熊蝇,把各自的中心捂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外层的熊蝇游离出来打斗。不断有新的熊蝇赶来。看样子,不管打死多少只,神秘的“嘘”声都会召唤新的熊蝇过来替补!怎能叫人不心惊:这样下去,不打死,也要把人累死了! 此时阿石跟连皎还不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 他们只是奇怪熊蝇为什么不会中毒而死? 刚刚只有一只熊蝇团时,连皎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了,一走神,后面一只熊蝇团从天而降。如果连皎不是紧跟阿石,而是躲在后方,估计被砸个正着,可以当场毙命的! 喜乌之凶咒,就有这么微妙。 避难畏险,不如迎难而上! 解决战斗的关键,在于那两个蝇团的神秘核心。 核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石一咬牙,以目向连皎示意。连皎点头。两人用破风斧破开熊蝇团,挤进里面观看。 熊蝇体积小,又不停的在飞,捂得不是很紧。破风斧轻轻一破,它们就让开了。透过无数拍打的蝇翅,阿石他们隐约看见里面有个物体。 一米多高。 应该在一米五以上,两米估计不到。 大概有几十至一百厘米那么粗。 外皮呈腐化颜色,没有毛。 有两条下肢,下肢不到身长的一半。 仿佛也有上肢,跟下肢一样呈细长状。 有肩。肩上一个圆形的头。 头上有浓密毛发。 毛发下还有眼睛、鼻子。 ----这是一个人!体态还比较玲珑,似乎是个女人。 连皎再也忍受不住,尖叫起来。 这个人也张开口,,露出森森白牙,但是没有尖叫声。她的声带也已经腐坏了,只能发出风吹过洞穴的那种嘶嘶声。 正是这种嘶声召唤了熊蝇。 熊蝇疯狂的朝阿石与连皎两人冲撞过来。 阿石举手,疯狂的回击。 女尸也举手,疯狂的挥舞。 那情景,连皎至今不敢回忆。 她的风鞭打在女尸身上,但听“啪”一声。如打在金石上。这女尸竟全身坚逾金石。 危急之中,是阿石用破风斧打开蝇团,护着连皎出去。却只见更大的蝇团。 另一只蝇团也赶上来了。里面估计也是一具腐尸。 一时蝇翅乱拍,一团混战。阿石与连皎的血量都急剧下降。 风壁已不足以完全屏蔽腐尸毒了。这毒实在太烈了! 危急之中,连皎发出了傲然吼。 风之中级灵术,以连皎的级别,刚刚接触到,还没有通悟。在这种危急情况下,她忽然通悟。 空气中传来一声吼叫。那吼声震山撼岳,傲气凛然! 傲然吼。取消一切附加状态,一分钟内强制不接受任何附加状态。 所谓“傲然”。一身傲骨,有恩不领、有辱不受! 换句话说,什么负面状态、正面状态,统统洗干净。一个都不要! 一吼。效果持续一分钟。 腐尸毒暂时也被屏除在外。 但是只有一分钟。 这一分钟里,必须把腐尸打倒。 但腐尸岂是那么容易打倒的?全身坚逾金石呢!靠硬打,可以打上一个月才能削完血量吧? 阿石下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他要赌! 他一头扎进秀乌圈中,杀向女腐尸。 他记得刚才连皎尖叫,腐尸也张嘴;他攻击,腐尸也举手舞足。 会不会,腐尸一直在模仿攻击者的动作呢? 女腐尸露出来了,阿石没有动。连皎跟在后面,也强忍着不动不叫。 密密的熊蝇朝他们耳朵眼睛扑。他们都忍住,没有叫。 女腐尸瞪眼看他们,也没有任何动作。 阿石咬碎钢牙,回身,抬腿,用基本的“踢腿”动作踢向她! 这动作可以说一点威胁都没有。 可是女腐尸跟着抬腿。 一抬腿,下面,呃,露出下面的洞。 阿石叫连皎:“闭眼,甩鞭子。”连皎闭着眼睛甩出风鞭。阿石矮身、探臂,帮她鞭子扶稳准头。 对准那啥地方,风鞭呼啸而入。 ……就真的进去了! 果然,全身再硬,那****总不至于封门闭户。 连皎闭着眼睛,只觉得武器进入了敌人体内,也不知阿石是怎么让鞭子钻进去的,只是心中一喜,连忙发动攻势。 那好一顿狂卷猛搅。 它可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 女腐尸怎么当得住! 尖嚎一声,肺腑尽烂! 连皎觉得手上一轻,武器突破了对方的体壳,钻出去了。 风鞭是从女腐尸的嘴里钻出来! 女腐尸彻底死了。 傀儡熊蝇们失去了主人的掌控,“呜呜”哀鸣,四散奔开,逐渐恢复了自我神智,纷纷离去。 另一具腐尸口中也发出一声惨嚎。 他看见了女腐尸! 阿石福至心灵,感觉到了什么,他让连皎把风鞭往回收,鞭尖躲在女腐尸嘴里。 男腐尸大步走向女腐尸,伸手抱她! 他们本是两个来山上殉情的情侣,结果一时失误,一个死在崖顶、一个死在崖底,本来彼此不能相见。但凭着至死不渝的信心----或者毋宁说偏执----以及,当然了,正好在这里的妖气,他们各自都修成了腐尸。在崖顶那个,跳了下来。两个都在崖底密林中游荡。熊蝇想吃他们,他们反而吸附熊蝇来保护自己,同时不断寻找对方。 可叹他们失去了语言的能力,身体则被蝇翅覆满,不再能认得出对方。 不知道多少年,他们始终困在这片密林中。 直到阿石与连皎合作杀了女腐尸,驱开她收服的熊蝇。男腐尸看见了女腐尸。其实那张脸也已经难以辨认了。但他认出了她的身体! 他走向她,抱住她,同她亲吻。 风鞭从女腐尸口中,钻进男腐尸口里。 之后的过程就毋庸细述了。总之两具腐尸,相互拥抱着,轰然倒地。 阿石帮连皎的鞭子收回来,用水灵术擦拭干净,才安慰连皎道:“好了。好了。”(。) 第二十九章 解毒草丹 连皎听了阿石的话,才敢睁眼,问:“好了?”又喜问阿石,“你怎么能突破它们的防御壳的?” 阿石支吾:“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知道的话,鞭子洗得再干净,连皎都会觉得脏的。 所谓眼不见为净。 连皎果然也听话的没有再问,却觉得头晕、犯恶心。 她还是被腐尸毒侵染了。 奇怪的是,阿石却没有非常难受的感觉。 难道阿石抗毒的能力比连皎高?没有这种道理! 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熊蝇。 为什么熊蝇不会被腐尸毒毒死? 普通的熊蝇也没有这种抗毒能力啊。 话说,普通的腐尸也根本不会变成**oss啊! 是妖气让腐尸成了活动**oss。而这过程是漫长的。熊蝇本来以腐肉为食,慢慢的发展出抗毒性。他们能利用普通的解毒草为素材,在自己体内结成对抗腐尸的解毒丹! 先前连皎嫌草丹脏,不肯吃,就为了对付熊蝇挠出来的包,才勉强敷了一点。但是阿石想不吃白不吃,就吃了一大把。所以他可以抵抗腐尸毒。 这个道理想通之后,连皎也大把大把补吃解毒草丹。 刚才他们打了那么多熊蝇,地上爆出来好多解毒丹,当饭吃都够。 完了之后,阿石用水灵术提取出腐尸的毒。连皎有风瓷灵瓶,把毒封住了。连草丹都带上备用。 从密林中出来不久,阿石跟连皎听说虚宜有战事,本来还无所谓的。听说虚宜在霞郡,那就一定要去看看了! “椤姑娘是缇滕害死的?”连皎问。 “还有连云在。”阿石道。 他只能打听到这一步了。 连皎用细细的牙齿咬了咬唇角。 “悉家也未必干净。”阿石又道。 “所以你的仇人是一个郡王、一个飞龙队的、还有一个城王级别的商家富豪?”连皎道。 阿石点点头,问:“怎么样?” “没怎么。”连皎笑道,“那喜乌之咒还真有用。” 这种等级的仇敌,靠阿石的力量是撼不动的,他再修炼一甲子回来都未必撼得动。但是喜乌的诅咒却比几甲子的修炼都厉害。 阿石把自己投进缇滕的军营,就是大杀器。 缇滕却不知道这个。 他还在兴致勃勃的计划着。怎么给虚宜投毒。 其实他如果就这么投过去,曼殊等人也是中毒的份。但他偏偏要做到最完美,要让曼殊等人一个都跑不掉。才能消心头之恨----哦对了,还要自己这边的人都不死,说出去才有面子。 所以他的计划稍微麻烦了一点。 不管怎么说,毒药的运输、投放还是必要的。 结果缇滕完全不知道怎么一来。毒药还没有运出去。就泄露、并且扩散了。 这完全是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小错误造成的,组合起来就造成了这种可怕的结果。 当场死了一批人,死状甚惨。幸存者就连忙往上风头跑了避祸。 曼殊自从看见阿石进入缇滕兵营之后,就已经猜到一二、并且密切关注了。阿石的凶兆暴发威力,缇滕兵营炸锅,一群人往上风头跑。曼殊就率手下追过去截住,一边感慨:才一个晚上啊!这兵营就没撑过一个晚上啊!够特么凶的这喜乌之咒啊! 缇滕也没死,也在往上风头跑。而且是跑得最快的一个。 曼殊看到他的速度,第一个反应是:哟。他的伤好啦? 其实缇滕的伤没好! 但他现在特么是在逃命啊! 他要逃过腐尸毒在空气中扩散的速度啊! 猛见前头曼殊带人堵截而来,他红了眼! 豁出一切,他要把曼殊也搞死! 他向曼殊扑来! 曼殊可以清楚看到他那黑叉勇士睁眉怒目的狰狞表情,同时,他的剑像一道闪电从上到下劈向曼殊,恨不能一剑把曼殊贯穿。 这种时候,曼殊的唯一想法是:“哟,他换了新剑?” 副统领在侧翼、松华在城中驻守。两个人都来不及救曼殊。 曼殊这样的安排战力,本来就不是要人救的。 她现在好歹是主将了,不能独当一面、老想着副将来救她,怎么可以? 真要是那么没用的主将,迟早也会被人干掉的。她不如从一开始就狠一点! 对自己狠一点、对别人也狠一点,那么,也许就不会抱怨生活对你太狠。 曼殊侧身一闪,让过缇滕的剑,同时也出一剑。 她当然也换了一柄剑。 她好歹是从武器商悉家出来的家主……呃“家主”这两个字至今说来心虚,但总归是占便宜了。一路带来的补给,吃穿用度都不愁,武器也带了好多!不但士兵们的武器防具用坏了都有补给,她当然也有的。 这柄剑比不上她原来用坏的那把宝贵,但也算是很不错了。 曼殊这一次不跟缇滕正面交锋。她往旁边一拖一带。 在虚宜城里闭城沉思的时候,她想到这个战术,不要跟缇滕正面交锋。她比不过缇滕正统风灵术的锐利。但风灵术的优点在于轻灵、缺点也是太轻了。她要避锋芒、而扰乱他! 缇滕这一剑果然被曼殊带偏,无功而返。 他飞快的踢出一脚。 这一脚真够快! 天下武功,无不可破,唯快不破。 四灵中地灵最慢,而风灵最快。 火灵在修到变异阶段时,能与同等级的风灵一较高下。 但现在,曼殊是不能跟缇滕比速度的。 缇滕要踢她,她直接应对是应对不了的。 她只能逃。 连回身的时间都没有,就是往前狂逃。 这么一逃,后心空门毕露。 缇滕大喜。 这种节骨眼上,曼殊竟然忽然摔倒了!难道是绊到了地上什么石头?她跪倒在地,竟然站不起来了。 缇滕忽然明白了:她一定也有旧伤没有养好,勉强出城跟他作战,结果伤势复发,就倒在了地上。 天意啊,天意啊!虽然有了毒药泄露的乌龙,但是天还是把她送到了他的手里!缇滕内心狂喜不已,回身就扑向曼殊---- 呃,奇怪,他怎么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这感觉是他一生中都没有过的。 他低头,看见自己趴在一个土堆上。 对了,不是曼殊,只是土堆而已。 他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趴在土堆上的。他不是过来给讨厌的敌人最后一击的吗?敌人不知何处去,而那奇怪的、风快的、斩截的、轻松的,到底是什么? 那奇怪的东西,风快的切进他的身体,斩截的没有费心请求他的同意,给他带来如此的轻松。 他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东西,想转头看,才想起来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背。总之那东西是他如今能感觉到的唯一恼人的东西了。幸亏他不用跟它贴得太近。他正在离开它,缓慢的、坚决的,向下逃离出去。 修灵者其实一直在试图逃离。逃离世界注定的规律。但他们讲究的是向上飞升。像那个山上的修道士以为可以乘着仙鹤到天域去。他们从来不想向下逃。那是妖魔才呆的地狱。 如今缇滕向下滑去,竟不觉得多难受,只是轻松。比杀人还轻松。杀人是饮鸠,杀自己才止渴。 对了,“原来我被杀了,”他想着,再次低下头,看见血迹弥漫开。而土堆动起来。是曼殊从地下重新现身,捉着剑。那已经捅进他肚子里、贯穿了他的剑。她再次用力,剖开了他的肚子。他看见自己的内脏流出来。这时候他才感觉到疼痛。但是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那疼痛就并不可怖,只是模糊。如此浩大而模糊的碾过了他,他就消失了。 曼殊假装跌倒诱敌,用土灵术堆出一个自己的替身,本来就是要诱使缇滕上当的。她造得固然逼真,但搁在平时,缇滕也未必上当得这么彻底。可如今他蒙受天人五衰之大劫,目力与判断力都下降,而脾气急得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曼殊藏在土堆里的剑,他竟然自己就直接扑了上去,结果就死了。 曼殊都有点茫然,想这么大一个敌手,怎么就能死得这么快呢?她还来不及感慨,浩大的经验值就扑面而至,几乎把她震晕了。 普通的修灵士在打斗中都可以得到经验值提升。但是妖魔不一样。妖魔是直接从对手身上吃经验!缇滕生前的修为,直接化为了曼殊的食物! 他的等级可比曼殊还高啊。这样的份量,曼殊也吃得下去。因为她是妖魔了。妖魔吃起对手来,就像蛇吞象,可以以小吃大的!就是吃进来之后有点撑,要消化很久罢了。 曼殊这一顿吃得好爽,其他妖魔们也是的。大家都吃红了眼。曼殊索性放开了命令:全歼! 别怪她恨啊。反正到这一地步,妖魔的真相也掩藏不住了,如果留下霞郡的士兵逃生,把这真相传出去,曼殊这一伙妖魔好不容易找到的藏身地又要放弃了。曼殊可不想再流亡一次。谁叫缇滕带兵来打牠们的呢?战场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妇人之仁往往给自己找麻烦。妖魔们跟着曼殊也不容易,曼殊就奖赏牠们放开来吃一次吧!给出的命令就是:“不留活口!”这命令激起妖魔们一阵欢欣鼓舞。(。) 第三十章 王级之战 妖魔们放量而食,曼殊自己则吃够了,不要再吃了。她也发现原来的兵营那里有毒。看看逃出来的人里面没有阿石。她不知道阿石怎么样了,就用土作防护壳,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严实得像一颗皮蛋,外头再罩一层风壁,像是再裹了一层塑料袋,然后还用水灵术闭了息,谨慎的往兵营原址摸去。 副统领想跟上来,曼殊拒绝了,叫牠带妖魔们打扫战场,不放一个活口逃出去散布消息,这点至关重要。 她缓缓摸进军营中心,见到瑞光闪现。 这是升级的瑞光。 一般的升级还没有这么大的光,这得是疯狂跳级才能有的光芒!而且光芒很纯正。是正常的灵修士。 正常的灵修士怎么可能说跳级就跳级? 曼殊走过去,看到阿石和连皎并肩打坐。她恍然大悟:“恭喜两位度过喜乌凶咒的劫难,否极泰来!” 连皎徐徐睁眼,叹道:“原来所谓的磨难,就是让人受苦。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这简直就像是病毒。 喜乌把诅咒的病毒种到受咒者的身上。受咒者受苦,同时也传染到旁边的人受苦。旁边人受的苦难,都可以给诅咒提供能量。这诅咒就像是一个空空的容器,一定要填满多少苦难才能满。所有人的苦难、伤亡,就这样一直一直往里填。受咒者本人也在往里填灌苦难,但是喜乌的诅咒需要他把咒力扩散出去。所以不能让他死。直到苦杯填满,一场大难完毕,肌体就能更坚强。活下来的是他。他就得到了好处。旁人也能活下来的话,一样得到好处。 而如果那只喜乌是祝福之喜乌,一样是设下一个空空的容器,只不过叫人把幸福都往里填。幸福都填满了,喜杯满溢,一场喜事完毕,那些个体却都被掏空了。以至于要承受之后的空虚之苦,像一棵被提前透支的小树苗,长得太快了。自己的组织都受不住了,优渥的环境又取消之后,它很可能会折断。这就是为什么人说喜乌之祝福消失以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大祸。 从两种方面来说。都像是病毒。 一种病毒直接让肌体受苦。可能致死,之后提高肌体的能力值;第二种病毒直接提高肌体的能力值,之后让肌体衰竭,可能致死。 曼殊想到这里的,心里微微一动,好像有什么想法,但捉摸不定。 现在也不是让她细想的时候。连皎跟阿石现在已经是一对王级和准王级选手。 连皎级别本来就很高,现在升完级之后。离王级只有一步之遥。阿石本来级别低,但身为喜乌诅咒的正主。之后得到的补偿实在太高了,直接晋升王级! 相当于悉琦原来的等级。 悉琦原来对于悉家来说,已经是几代才出一个的稀世宝贝、是舍不得拿出去给人知道的秘密武器。阿石唰的就上来了。搁以前,说不定悉家得拿他跟悉琦结亲!或者拿他当悉家的家主候补! 幸亏现在曼殊吃了一个缇滕之后,已经又飙升了等级。她还压得住阿石。 可是她确实也不反对阿石来做个替补。 是不是家主替补,她比较无所谓,但她确实需要一个人,替她在某些地方坐镇。 譬如在虚宜。 她惊喜道:“太好了,这个虚宜交给你管,你感不感兴趣?” 阿石看了看曼殊,一副很无语的表情,但总算比较老实,就问:“你冒险跑到这里来,就为了找我管个城池?” 连皎比较实在:“这里有毒。你跑过来也有可能中毒的,知不知道?” “我有戴防护……”曼殊心道:我又不是死的。 连皎道:“我们一起打你,你的防护不就裂了?” 曼殊垮下脸:“我好心好意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事。你们为什么要打我?” “椤椒死了,你们也有责任啊。”连皎理所当然的复述阿石的观点。 “真没有!”这一点必须澄清,“她死掉,谁也不想的!”不过这样澄清好像也没什么说服力。曼殊又没有随身带个视频啊照片什么的证明真相。她只好耍无赖了:“如果你们把我杀了,你们就更不知道是谁杀了椤椒了。” “不是缇滕和连云?”阿石问。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曼殊耍无赖到底,“反正杀了我,你就完全不可能知道了。” “……”阿石还真想试试。 “石哥哥。”连皎劝阻阿石。 连皎从来不喜欢连云,但连云毕竟是她哥哥。阿石跟连云结下仇,对她来说总管难处理。这就是为什么她到现在都没有把自己跟连云的关系告诉阿石。如果椤椒之死另有真相,阿石跟连云之间没仇,她也是乐意看见的。 “……好吧。”阿石道,“看在从前的主仆之谊,这些解毒丹你先拿去。”就把那一瓶草丹交给曼殊。 “谢了。”曼殊接瓶在手,对阿石道,“这是什么毒。” 阿石就把腐尸毒和熊蝇解毒草丹的关系简单的说说。 完了曼殊还是邀请阿石管理虚宜。 “你手下应该有别人吧?”阿石奇怪道。 “你们能耐比较强,而且你们是正统灵修士。”曼殊道。 “----果然那些是妖魔!”连皎转向阿石。 “……”阿石眯起眼睛,瞄了瞄那还在清理中的战场。妖魔们吃得真是恶形恶状,并阿螂等妖兽也去大快朵颐了。从阿石这个视角,真是想看不出来都难。 “是啊,所以才需要正统的灵修士帮忙打掩护。”曼殊耐心的解释。 “为什么我们要帮你的忙?”连皎也很纳闷。 “因为我有主角光环,你们正好出现。”曼殊内心os,不过说出来必须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是家主,阿石是掌柜。” “那也不包括妖魔这种任务吧……”阿石忠厚的反驳。 连皎把话头抢过来:“为什么你要保护一群妖魔?!” “哦对。”阿石也觉得这点比较重要。 “说来话长。”曼殊道,“如果你们答应了,我就把事情告诉你们,还有椤椒之死的真相。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我们不答应呢?”连皎问。 阿石拉拉连皎。他觉得她这话太像挑衅了。他目前不想挑衅悉琦,毕竟悉琦代表着整个悉家,而他目前已经没有喜乌之咒了。 “你以为悉家会包庇妖魔?”连皎不屑道。 换句话说,她觉得曼殊已经是落水狗,一扯下假面具,人人得而打之了。 但阿石恰好知道悉家高层是有个巨大秘密的。他这种等级的掌柜只知道秘密的存在,而不知道这秘密是什么。万一这秘密就是妖魔。悉家收留了一支妖魔军队作秘密武器……他觉得也不是没可能的啊! 所以他仍然担心曼殊背后还有整个悉家。 其实连皎猜中了真相。但是曼殊也不会这么蠢,自己告诉他们。她摆出一副莫测高深脸,在想怎么说好。 “而且我快到王级了。”连皎又对阿石道,“你是王了。我们怕她什么?” 哟,这就打算拿实力碾压了呀? 碾就碾,谁怕谁! 曼殊也是豪气干云:“想打的话,上来试试看哪!”她放出她的实力! “第……第二境?!”连皎惊呆了。 这一场战,对于曼殊来说是一场练习赛。王级灵力中那些她还不熟悉的招数,在这场战争中逐渐融会贯通了。 阿石跟连皎则从打得恼火到打得服气。 妖魔已经收拾完战场,过来这边围观,本来想着要不要出手帮忙的,现在觉得负责鼓掌就行了。这一场打完之后,曼殊照理说可以收服他们了。 斜刺里杀出来一个程咬金。 烟尘忽起。 那烟尘如七八路的野马,分缰奔来。 别说阿石跟连皎了,连曼殊都愕然。 旋即曼殊更是嗅到了妖气! 这来的是妖魔! 曼殊的妖魔部下们都惊愕,不知来的是友是敌。 牠们想等曼殊的示下。 曼殊飞快的挟起阿石跟连皎,要避开这烟尘的来势。 她不知道这里怎么忽然出现莫测高深的妖魔,更不知是友是敌,总之先避一避比较好。 她叫妖魔部下都避开。光靠看的也知道,这来犯的妖魔不是那些妖魔部下有实力拦下的。这时候打群架毫无意义,只能多些小妖魔送死。曼殊不想部下们无谓损耗,故此叫牠们让开。 野马般的烟尘里突出两枝石枪,直取曼殊的双睛。 阿石跟连皎尽都变色。他们自己估计,如果这两枝石枪是朝他们射来的。他们也许可以招架一下,保住眼睛,但头部还是难免受伤。 尤其在曼殊还带着阿石跟连皎两个人的情况下,招架更是艰难。 阿石跟连皎想,这时候曼殊最合理的应对,是把他们放下。 就算放下之后,被神秘敌人所害,他们也怪不得曼殊。 曼殊却没有放下他们。 她只是用足挑起一片石之守护。 土属性最基础的招式,在王级的威力之下,发挥得质朴而坚定,竟把那两枝石枪结结实实的挡回去。(。) 第三十三章 烟尘正身 阿石跟连皎与其说震惊于曼殊的实力,不如说更震惊她竟然能把不同的灵技都发挥到这么高明! 妖魔才有的高明! 他们再一次深切的认识到:这个女人,是个妖魔。 来袭的妖魔烟尘在曼殊身边绕了一个圈,似乎要把她扎在口袋里慢慢炮制。 妖魔部下们看不下去了,由副统领带头,呐喊着向烟尘发起进攻。 牠们可不想看着自己的新统领死在面前。 那烟尘中突起多枚枪头,分别用风、火、水、土以及合击技,向妖魔部下们发动攻击。 妖魔部下们疲于招架。 曼殊在圈子里看得清楚,这烟尘简直在调戏那些妖魔部下们! 可怕的是这烟尘的实力。牠到底等级有多高。 值得庆幸的是,牠至今没有下杀手,也许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曼殊抖擞精神,以风系法术来对付这烟尘。 来犯妖魔以烟尘的形态攻击,固然有好处,弱点就是容易被风系灵术扰乱。曼殊找准了路子,全力攻击,终于令得烟尘乱了! 她进一步发出合击技,要逼出这来犯妖魔的正身! 阿石跟连皎也跟着发出辅助攻击。 从刚才的对立,到此刻成为曼殊的战友,他们的转化是如此的自然。 来犯妖魔似乎确实是被打到濒危了。 曼殊、阿石跟连皎都往前进击。 这个决定不能算错。 可是来犯妖魔却忽然暴起反击。 不但外围的那些曼殊的妖魔部下们被打得人仰马翻、都被弹开去,连曼殊都仰天跌倒。 她这才知道。这个来犯的妖魔实力有多强,完全不是她能够测量。 牠是谁?会是那个化作树洞在王浸手下救了她的妖魔吗?会不会同时也是那个把名刺夫人送来给她的妖魔呢? 曼殊越想、越想不通。 而连皎却已经被掳走。 曼殊再坐起来时,只见阿石失魂落魄在那儿刨地。 连皎是被这妖魔掳进地底去的。来犯妖魔掳她去时。那地自己就开了个洞。妖魔挟着连皎钻进去以后,那地又变硬了,再也刨不开。 只剩下妖魔的话悠悠回荡:想这个女人平安回到你身边的话,就听曼姑娘的。她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不准你问的就别问。 “谁是曼姑娘?”阿石呆呆的问。 “就是我。”曼殊怪不好意思的回答。 “你不是大小姐吗?”阿石问。 是啊她现在化身为悉琦。曼殊道:“说来话长……算了,现在你先别问吧。” 阿石眼中射出仇恨的光芒。 他不喜欢被人挟持着做事。尤其是他喜欢的姑娘被人挟走。 唉!谁能喜欢这样呢? 曼殊真是不好意思:“不是我干的!我也不认识这个妖魔。我也不知道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石的恨并没有减少一点。 不管曼殊怎么解释,事情已经这样了。阿石在乎连皎,连皎被掳走。而阿石要听命于曼殊! “好吧,至少你可以帮忙管理虚宜吧?”曼殊无望化解他的仇恨,只好下命令了。 也许这倒是好事。也许用命令的。比用劝哄的更容易。 所以那么多人想要力量。用力量直接逼着人做事,确实是比较简便的。 阿石终于答应帮忙管理虚宜,而且曼殊可以确定他绝不敢出什么妖蛾子。谁叫他以为是曼殊的人掳走了连皎呢? “你真的很喜欢连姑娘啊?”曼殊问。 阿石低着头。 “以前很喜欢椤椒?”曼殊又问。 这次阿石点点头。 “喜欢连皎,是因为她像椤椒吗?”曼殊好奇。 “……不一样。”阿石终于回答。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阿石道。回答得特别生硬。但他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首先。喜欢椤椒。就跟喜欢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像他这样的男儿汉,也早就知道喜欢女孩子了,一般看到漂亮女孩子就喜欢瞎想八想,最后总是想到床上去。可是椤椒跟床没有关系……好吧是没有太大的关系。谁叫她有那么多致命的缺陷……后来就好像是手足一样了。是那么样的亲密。不过,说手足亲情也不一定那么确切,毕竟后来他觉得跟椤椒上床也是可以的。但他不会想跟手足上床。 而连皎……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连皎是高不可攀的。最后,这姑娘却跟他并肩受难了。让他竟然有一种把天上月亮摘下来的自豪感。这样一来,他也离不开她了。 对连皎的依恋。与椤椒有关系吗?他也说不清。 不不。不只是这样。还有点什么。但是我说不出来。天底下的事情分为两种,一种是语言说得出的,一种是语言说不出的。两种的区别就像音波和超音波一样。佛云: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把超音波降为音波,怎么不是错。 于是他不说,反问曼殊:“大小姐没有更重要的事做吗?” 真是够客气了。其实意思就是在问:你这么闲?除了跟我八卦,没别的事了? “放心,我有大把的事要做。”曼殊气得笑起来。 她把所有的妖魔留在虚宜,让阿石负责遮掩,有充分的信心阿石不敢不尽忠职守。 对悉家来说,他们只知道曼殊旗开得胜,拿下虚宜,把可靠的掌柜留在那里坐镇,用的人也都是受过战争考验的、靠得住的将士。 对其他人来说,他们只知道虚宜被楞匪攻下,霞郡王误入邪道勾结妖魔,结果被妖魔反噬而死。霞郡土崩瓦解。楞匪占了虚宜,已经是个独立的城池。这个城池跟夜郎很友好,后来也做成了不少生意。 其实是悉家需要风灵注灵。他们以前也给夜郎做了很多生意,但总归不如自己拥有一个加工厂。 他们把虚宜作为秘密加工厂。有些不方便在明面走的货,就陷去来历,交给虚宜加工。都是自己人,不用担心泄密,成本也可以压到很低。 至于荦菜市场,则不做了。夜郎城主真的是很正经的,很不喜欢有这么一个市场在旁边。他支持悉家来占虚宜,条件之一就是要把荦菜市场取消掉。悉家遵守了这个约定。 哦对了,夜郎城主现在也扬眉吐气了。他的城也独立了。霞郡分崩离析,暂时没有一个实力战将能再在这里建立一个郡。各城就各自为战了。 缇宝宝一时还不知道父亲死了是什么意思。总之缇夫人恢复了娘家姓“飘”。后来人称她为缇飘姬,或者缇飘女城王。她管理了京城。在缇宝宝还在琢磨父亲死了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用铁血政策把霞京的人心重新收拢了。 你可以想像,在缇滕死了之后,霞京的一些臣子们是很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的。 但是缇飘女城王比男人更狠。她迅速的杀了一批人,据说宫前一条街都被血洗了。后来人是这么形容的:那年二月,霞京城冰雪初融,寒枝依然枯瘦,仿佛僵死在冬天里,并没有活过来,但仔细看,灰色鳞甲的叶芽,已于枝头悄悄隆起。小雀儿去年秋天积累的小肉膘,一个严冬下来消耗得差不多,好容易等雪融了,焦急拍着翅儿在空中飞着,想找些新鲜可口的食物裹腹,骤见墙角一堆残雪上嫣红的颜色,还当是小红果子,飞下去正待啄食,闻见了阵腥味,定睛一看,是半凝固的血液,吓得赶紧飞开了。那是人血。 血可以冲垮一个政权、更可以巩固新政权。缇飘氏坐稳了王位。 虽然修为在缇滕之下、而且一直都活在缇滕的影子里,她自己其实也是一个王级的女性。 缇宝宝还拿她当以前那个温顺沉默的女人,跟她发脾气:“父王凭什么不回来?你凭什么出去那么久?凭什么----” 缇飘城女王一个耳刮子打在缇宝宝脸上。缇宝宝被打傻了,半天回不过神来。缇飘女王左手把他按倒,右手拿个细枝子,把他从头到脚细细抽打了一顿。 缇宝宝总算哭得出来了:“哇你凭什么打我!” “我早该抽你一顿了。”缇飘女王道。 旁边很多下人表示:这是良心话! 直到缇宝宝哭得嗓子都哑了,缇飘女王住了手,问:“不嚎了?” 缇宝宝表示不嚎了。 缇飘女王就放他起来。 缇宝宝蹿个高,要拿头顶倒她!“你打我!” 缇飘女王又把他按倒,这次从脚到头又细抽了一遍。这次抽完,缇宝宝总算蹿不起来了。 这会儿要是有手机、手机要是有拍照功能,很多下人们准想偷偷拍照留念,发到朋友圈去,标题:论熊孩子的修理工作。 缇宝宝被抽得总算是清醒了一点,明白这世界不是什么都要顺着他的心意了。但另一方面,他又更糊涂了,想不清楚这世界怎么变得这么快,总之跟父亲之死有关就是了。 缇飘女王慢慢的带他重新开始学习、修行、与人交往。缇宝宝终于知道,学习不是跟先生捣蛋,是真要自己学进点东西的;修行不是上蹿下跳跟师傅闹着玩,是真要吃苦头才能有大进步的;与人交往不是逼人找新的好玩艺,是要礼貌和尊重别人的。(。) 第四十二章 女王之鞭 “你挨打会疼,别人也会;你挨骂不开心,别人也是;你想要好吃好玩好看的,别人也是。”缇飘女王这样教导缇宝宝,“为什么你要打别人、别人就要让你打?为什么你想骂别人,别人就要让你骂?为什么你要好吃好玩的,人家就要给你?” “……不可以的?”缇宝宝试着回答道。 “都是因为你父亲有能力,所以逼得别人必须挨你打、挨你骂、拿好东西出来给你。”缇飘女王板着脸道。 “哦……所以是可以的?”缇宝宝糊涂了。 “有能力就可以逼别人做这些事。但你没有能力。”缇飘女王道。 “哦!”缇宝宝顿悟。 “现在我要让你知道与人相处的正常规则。你只有知道这些,才能知道怎么慢慢的重新获得能力。”缇飘女王又道。 缇宝宝觉得……这听起来似乎很带劲。似乎比在他父亲羽翼保护之下还要带劲。 听起来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用功上进的日子是很辛苦的。缇宝宝随时想放弃。 但是缇飘女王的鞭子在后面等着呢! 缇宝宝就这么懒驴上磨了,也不知以后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 曼殊则回到悉城,做她的悉大小姐了。这些日子,她已经越来越摸清了悉家的治家之道。在长久的商业斗争中,悉家悟出来一个闷声发大财的道理,就是凡事不要太过于显山露水。能有几件拳头产品维护顾客的好感度。这是一回事,别太招摇招忌了,那是另一回事了。悉家的名声已经够了。剩下来就该伏低作小,别强出头。 曼殊难得看见这么个还不爱出名的。似乎跟许多人“有名就有钱,有名才有钱”的理念相悖。 但是学习过悉家历年的帐目往来资料之后,她不得不承认,悉家发展出来的这个理念,非常有道理。 归根到底,还因为灵州本质上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你看古浪的护手霜好吧。就被鲤郡惦记上了。鲤郡王是没能算计成人家,反被疱郡王算计了,但古浪县令也毕竟吃亏。家破人亡。再看蜡城原来所在郡的那个郡王牛逼吧……哦曼殊还没有机会直接跟那个郡王接触过,总之听起来就是称霸一方的节奏,结果到底被火郡王找个机会派愫以期下来给收拾了,蜡城抬为郡级。蜡郡王成为新的风流人物。 再拿个最近的例子好了。就是这夜郎城。要不是做出了大声名,能被缇滕这么算计着吗?悉家要拿虚宜,固然是好的,拿下来以后大家都知道是悉家拿的、还知道悉大小姐力杠了缇滕,岂不举众哗然?曼殊想想都觉得头疼。 还是低调的好啊! 当然,悉家也不是打算永远低调下去。作为商家,成本跟利润的比例永远要牢牢记住。当悉家的实力再大些,就可以适当把外部的形象再提高一点。总之看做生意怎么有利怎么来。 目前来说。虚宜等地皮,外人不知道是悉家的。对悉家低调的经营方针有利。而悉大小姐作为秘密武器,偶尔出征,也是不错的选择。 但曼殊这次的胜战,也实在出乎悉家诸人的意料之外。他们对大小姐的评价又上了个新台阶,目前在计划着怎么能找个机会、或者策划个事件,把大小姐的实力公诸于众。 长老们盘算着,最好这个时机,跟大小姐的婚事契合起来。 凭心而论,悉琦这个年纪,是应该谈婚论嫁了。但是最开始的时候,她自恃貌美有钱,择婿标准甚严,高不成低不就的,反正年纪还小也不着急,就没谈上。后来她成熟多了,发现吊着张陵这样的裙下之臣,还是很有好处的,说不定比正经嫁一个丈夫还来得更有好处呢!左右也没遇见她下决心想嫁的,于是她就这么吊着追求者们了。再后来,她突破了王级门槛,第一时间其实是想立刻昭告天下。但悉家长老们商议下来,她这也不过是初王,万一立刻公开了,随后就要以正式的王者身份去参加很多活动,但毕竟是最初级的王者,怕她吃亏,建议她不如先藏着,继续徐图精进。另一方面呢,升了家主,容易招来刺杀。就算能耐高吧,也怕暗算。很多家主是用大量保镖、或者替身来自保。包括悉琦的父亲就是这样。其实还是挺麻烦的。像悉琦作一个隐形的家主,反而更轻松。 而且悉家还像很多大家族一样成立了长老制度,使得家主就算忽然死亡,既定方针也不会发生太大偏移,减少刺杀者得利的可能性、也就是减少刺杀动机。但刺杀还有个很大的动机,是出于仇怨。譬如阿石因椤椒之死,恨上了悉家,对曼殊就没好声气。悉家因为商业的原因在外头结怨还要多呢!就有人很想因此刺杀悉家家主的。如果大小姐又升王、又作家主、对外征杀、对内部的所有决定也负总责,仇恨值更要噌噌的往上蹿了。 出于这各种原因,悉琦答应先作个隐形家主。好在她实力如此,短期内不可能被悉家其他任何人超越,她是这样想的。实力说话。家主权力一定在她手里,跑不了。 哪哓得人算不如天算,这么快,她就被曼殊鹊巢鸠占,而阿石更是到了她原来的级别,仍然被曼殊和那神秘妖魔控制得死死的。 曼殊回到悉家后,对虚宜之战删其繁、择其要,也就是只把悉家长老们该了解的信息说了说,已经激起长老们一片惊叹,决定把既定方针改一改! “那个……低调也挺好的。暂时不用改了吧?”曼殊道。 “要改的要改的。适当的低调是合算的,太过低调就是自己跟钱过不去了!”长老们很实在。 毕竟名声也是可以招财路的。只要别太过虚名招摇,引祸患来,也就是了。 他们想的很合理,从商业的角度来看。 但是曼殊不是光从商业的角度,还要从一个妖魔、尤其是从一个附身妖魔的角度来看啊! 她真实身份很怕曝光啊喂! 见光死啊喂! 如果去参加什么正式的王者聚会……她是怕别人发现不了她是妖魔,特意要去冒冒险吗? “真的不要。”她苦着脸。 “要的要的!”长老们给她摆事实讲道理。 悉家长老们是谁?都是商圈里搏上来的大佬们,有心要讲,能把死的讲成活的。何况这次他们是真的有道理。 曼殊只好道:“我受伤了。” “哪里受伤?!”悉家长老们紧张坏了。 “不用问了。王者的境界你们还不懂。”曼殊耍无赖。 “……是缇滕干的?”长老们问。 “嗯。”很合理的猜测。曼殊顺竿爬。 “要紧吗?”长老们吓坏了。 “还好。”曼殊道,“但是最好不要被别人发现。你们也不想别人立刻把虚宜、我们,都联系起来吧?” 长老们都表示同意。 即使悉大小姐王者之尊曝光,悉家很多产业还是希望保存在暗处。特别是虚宜一战并不光彩,不但假托了楞匪的名义,听说还有妖魔…… “缇滕跟妖魔勾结的事儿是真的?”长老们再次请问。 “谁知道真假呢?”曼殊含糊道,“有妖魔出现是真的,当场打死烧化了。牠跟缇滕也未必真勾结上了。说不清楚。总之别沾上边、让人家拿着来问我们就是了。” “是。是。”长老们应着,实长老似乎还有话想说。 “但讲无妨。”曼殊道。 实长老真的想讲了,但是华长老又不赞同的把他瞪了回去。 “原来我能听人家讲什么话,是要华长老批准了。”曼殊笑道。 这一笑,比骂还厉害呢! 华长老那一眼其实瞪得很隐蔽,没想到曼殊明察秋毫。他一边感慨王者实力不同凡响,一边急忙自剖忠心:“实在是这想法无稽得很,觉得没必要惹家主心烦。” “你又不是我。我烦不烦,你怎么知道呢?”曼殊道,“说来听听。” 实长老道:“其实妖魔如果可以驯化的话,当秘密武器养着,也是很有用的啊……” 这个想法是非常大逆不道了。只有这样最顶尖的秘密集会,才有可能说出口来。 曼殊神情大大震动。 长老们连忙躬身:“此事无稽,说过就算。家主养伤要紧。” 曼殊道:“不是,你们等一下。”她定定神,道:“你们是最聪明的人吗?” 长老们惶恐,不知道家主的意思。 曼殊说得再明白一点:“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主意,你们就先想到了,这么聪明?你们是最大胆的人吗?所有人都不敢想的,就你们敢想?” 长老们当然不敢自承是最聪明大胆的。曼殊的言下之意,他们也听懂了,顿时人人震动:“家主的意思是----” “恐怕别人已经在着手培养秘密的妖魔佣兵了?!”秋长老大惊,说出了这句恐怖的话。 这可能不只是推测,而已经是真相。 毕竟这么久的年月里,肯定有人比这几个长老脑筋更活络,想到了这条路子;有人比悉家的野心更大、更不择手段;有人的胆子也大,说干就真的会干。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定世之战之后这么久的时间里,各地的妖魔仍然不绝如绺。(。) 第四十三章 裙下之臣 所谓各地像雨后的蘑菇一样涌现的零散妖魔,难道就是一些大家大户里私养的秘密武器,不小心流漏到了外头? 可是为什么又从来没听说过哪户大家族暴出豢养妖魔这样的丑闻呢? 难道被上头什么秘密军队镇压掉了,不让外传? 上头最大不过就是州府了,州府的权力名义上在州皇手里,实际上由各长老们分派。 这个大秘密与州府长老会有关吗? 悉家长老想想都心惊。实长老带头认错:“这事,我就不该提。” 曼殊的嘴角却浮现出谜之微笑。 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很多大家族私下豢养着妖魔,而且始终都心照不宣的保守着这个秘密呢? 她如果打入高层聚会,是不是可以接触到这个秘密呢? 如果其他家族都养妖魔,悉家是不是也可以养了呢? 这样一来,曼殊就可以愉快的把手下这群妖魔托付给悉家了吧!她总算缷下了一个重担呢! 从头到尾,她就没打算带一群妖魔到地老天荒。能卸下这个责任是最好。 然后呢,说不定她还能找到办法一劳永逸的解决张财主元婴的问题,从此可以愉快的生活呢!顺便,也可以把晨風叫醒吗?可以把他救活吗? 想到晨風,她的心里就微微的温柔牵动。 她的心坎里就一直睡着这么一直粉红的小猪,软软的打着呼。 “……家主?”长老们很困惑于她的笑容。 “呃咳。没什么。”曼殊道,“万一别人都有了,我们总也该防备一下。这方面的情报。可以重点收集;有关的可能性,也可以加以研究。多掌握一些情况总归没有坏处。” “是。”长老们答应着,又道,“春长老这方面的资料更齐全,等春长老回来,可以着他提供一份报告给家主。” 春长老现在在外头跑一笔生意呢!几天之内应该会回来了。 这几天,曼殊就在府里“养伤”。生活过得无比悠闲。 这大概可以视作战斗任务完成得好。得到的奖励吧! 张陵来看过她一次,眼圈有点红:“你要议婚?” “长老们说说而已啦。”曼殊安慰他,“我不不想结婚。你放心吧。” “哦。”张陵就放心了。他坐了一会儿,说了句心里话,“如果是大小姐的话,真有可能会结婚的吧。” “她不可能嫁你吗?”曼殊也有点儿替他难过。 “怎么可能嫁我呢?”张陵自怨自艾。 “你到底是名画家嘛!”曼殊给他打气。 “谢谢……哎。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张陵觉得有点儿混乱。他们不应该是敌对关系吗? “我也不知道哪边。”曼殊道。“总之现在占这个身体,我也不想的,一有其他办法,立刻还给你们,放心吧!” 张陵搓了搓太阳穴,走了。估计觉得跟曼殊这种没有作反派自觉的大反派对话,实在太伤神了。 他走的时候,碰到了悉春尧。就是悉长老的儿子。 这位公子穿着讲究,皮肤细嫩。耳垂很长,显得特别的福相。他脸上傲慢的气息很浓,见着张陵,斜眼看了看,问:“哦,张陵心光也来拜访我们家小姐?我们大小姐真是心光的光了。” 语气里透出浓浓的酸意。 张陵给他一个“你这种蠢逼懂什么”的眼神,自顾自走了。剩下悉春尧在那里炸毛:“拽什么啊这么个破画家----哦大小姐,你娇体可好些了?” 一跟曼殊说话,语调柔媚八度。 曼殊看他像一只波斯猫,白白嫩嫩、蓬蓬松松的,玩起老鼠来很邪恶,对待主人则可以很谄媚。 他也是悉琦裙下之臣之一。 曼殊随便的“嗯”了一声,继续看风景:张陵新送的画,挂在哪里好呢? 他的画,一向适合挂在自然的风景之间。 有了灵术的保护,哪怕挂在露天,这些画轴也不会被损害。 而自然的风景会与他的画相益相得,看起来更美。 张陵以前就爱给悉琦送画,如今有了得意的,还是送过来。就算知道曼殊是个鸠战鹊巢的货,习惯总是难改。 曼殊也乐得享受一下他们的孝敬。 悉春尧给曼殊奉上一个锦盒。光那盒子的织锦就有讲究,是拟着天上云霞、拈着极好的风色织成的。织者必须要达到混成境以上的灵力,才能驾驭。 这锦盒打开,里面是一颗珍珠,很大、很圆、很黑,黑得似美人刚哭过而湿漉漉的静静明亮着的眼睛。 “哦?这有什么好处?”曼殊精神一振。 “这个,很稀罕、很珍贵……”悉春尧结结巴巴说是什么水域的什么贝壳,多么难得才能结出这么大这么黑这么圆的珍珠,采起来有多困难什么的……曼殊嗯嗯嗯的听着,不耐烦了,再问一遍:“什么特殊功能?” “它……”悉春尧道,“好看?” 原来不过是个首饰玩艺儿! 曼殊就不太在乎了。 好看固然好看,但曼殊也不准备把悉琦的东西都占为己有,以后迟早要还给她的。珍珠再好看,现在把玩把玩也就是了,其实也没有太大意思。不如有个灵宝,现在好用,那才好呢! “尧哥哥,大小姐,你们在这儿说话啊?”一个娇滴滴、酸溜溜的声音。是实长老的女儿悉实香。 曼殊觉得这两个人真的生错了。实长老应该生儿子、春长老应该生女儿,这才好呢。毕竟“实”这个字适合男人用,“春”才适合女人用,不是嘛? 不过灵民有赖于灵术的滋养,长得都不算丑。春尧与实香站在一起也算是一对璧人。 悉实香喜欢悉春尧。悉春尧喜欢大小姐,悉实香就嫉妒大小姐。 曼殊觉得非常无聊。 有灵术,千里万里、天上水里都去得,何必困在一个家里、三角四角的勾来嫉去呢?未免太浪费生命。 她把黑珍珠锦盒交在悉实香手里。 “为什么?”悉实香和悉春尧都问。一个是意外、一个是抗议。 “送给我的东西,不就由我处置了吗?”曼殊若无其事道,“要我说,珍珠赠佳人。香妹妹,这颗珠子跟你很配。” 悉实香害起臊来。她以前不知道大小姐还能这么夸人。 曼殊确实是个大方的人。反正好话不要钱、这颗珠子也不要她的钱。她随手转赠,最好把这两个人凑作堆,以后他们彼此打情骂俏、不要再来烦她,她最开心。 忽然有个声音在她耳边悄声道:“如果没有灵术,这位公子是个胖子,那脂肪根本就刮不掉。这位小姐则是个麻子,长的痘痘根本消不了。你再看他们还会不会打情骂俏?” 曼殊骇笑:这么刻薄! 刻薄而锐利,如削开夕阳看那泼出来的血。世上还有哪个?便是妙手惘然的寂瞳。 “你怎么来了?”曼殊道。 春尧跟实香都忙着伸脖子看是谁来了。 一片叶子从树上飘落。 寂瞳手摘下一片叶子轻轻打着曼殊,笑道:“不来了!也没个好脸色给人。” 悉实香眼都直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水灵州心光第一的寂瞳。 悉春尧眼也直了。 寂瞳的美,完全可以男女通吃。 寂瞳则看也不要看他们一眼,只对曼殊道:“那边。” 什么? 曼殊想起了手里还攥着的张陵的画。“哦!”原来寂瞳是特意来指点大小姐,这画该挂在哪里合适。 还真像他的作风! 寂瞳已经足点着树枝要离开了,又回头问曼殊一眼:“你要不要跟我来?” 曼殊其实对这位心光并不是那么感冒…… “大小姐!”悉春尧向前一步。 “跟!”两害相权取其轻。寂瞳比春长老的儿子可爱多了。曼殊果断跟上寂瞳,“等等我。” “大小姐王者之尊,还需要我等吗?”两人一起伫立水边时,寂瞳在曼殊发际轻声道。 曼殊窒了窒,不知道悉琦跟寂瞳的关系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这样的秘密,寂瞳也知道。 悉琦至今未嫁,不会心上人就是寂瞳吧?曼殊不由得想。 那如果寂瞳知道现在的“悉琦”其实就是曼殊、是他很不待见而吵过一路架的曼殊,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哦……曼殊有些坏坏的想。 “----曼统领妖力无敌,还需要一个悉家的壳吗?”寂瞳继续道。 “……”曼殊“霍”的回身。 “杀了我,整个水灵州的人都不放过你!”寂瞳赶紧道。 “你多大脸!整个水灵州都是你的粉?”曼殊好笑。 “粉?”寂瞳不解。 “哦,没什么。”曼殊道,“你怎么知道的?”看他好像没有恶意,她也许不需要杀他灭口。 “你啊,”寂瞳忽然脸色正经起来,“你真的没有好好想一想?” “……”曼殊怎么忽然觉得他像铭瑭!怎么可能?铭瑭没有死吗?因为某种原因借了寂瞳的壳吗?这样的话…… “你什么时候才把大小姐还回来。”寂瞳又哀怨道。 “……”曼殊怎么又觉得他像张陵了。 “杀无赦。”寂瞳脸一板。 “……”这次是王浸。绝对是王浸那小模样儿!“你在给我上表演课啊?”曼殊醒过味来。(。) 第四十四章 朔望断 “是啊。”寂瞳恢复本尊那懒洋洋、坏兮兮的模样,“你看,美人在骨不在皮。其实人都是一个道理。曼姑娘,不是我说,就你这么不走心的表演,披个壳子就当自己是悉大小姐了?也只好骗骗那几个公子哥、千金小姐、笨伙计、糊涂长老。” “……”寂瞳心光你好像把整个悉家都骂进去了哎!你这么毒舌真的好吗?你的粉丝们知道的话还会继续粉你吗? “大小姐!”家丁惊慌的来报告,没敢走近,就是远远的行礼。 “什么事?”曼殊凝眉问。 “春长老中毒了!”家丁道。 “!”曼殊知道此事严重了。 寂瞳往曼殊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感谢我吧!” 悉春尧此时也匆匆赶来:“大小姐!这如何是好?” 曼殊定定神:“先看看去。” 他们到了春长老的小小净室。 水灵州的居民,喜欢住在小房间里。 哪怕是很有钱的人,宅子非常非常大,大部分的地皮也是用来做各种自然景观,房子仍然是小小的。 不像火灵州喜欢造一个很大的空间,空间内外墙壁都涂饰豪华,但是家具很少。甚至不一定有什么椅子。人就喜欢席地围坐,坐得高兴了就即兴起来跳一圈舞,也是有的。 也不像风灵州喜欢开阔。屋子不一定大,但关键是窗子一定要大大的、大到那旁边的墙窄得就跟柱子似的,上面的屋顶都不一定要装。反正他们有灵力,或者实在下冰雹的时候搞个东西遮一遮,跟加个锅盖似的。平时还是敞着。总之追求的就是跟天空融为一体的这种豁朗感。 至于地灵州么,整体建筑那是也喜欢大,觉得气派,但是到住人的那个房间,就一定要小小的、精精致致的,让人在里面蹲得特别安心,跟个小鸡雏似的。 水灵州的卧室也喜欢小而精致。但不像地灵州封得那么严实,仍然讲求水气的流通。 这种流通感,对水灵居民的灵质有好处。 他们的墙壁也薄。与其说起到了防护作用,不如说只是视觉上的美观、还有提供**的界限。 像春长老这间净室,是剖出来的竹丝编的,跟一个小篮子很像。而且还是提花的。有清流直接穿室而过。春长老睡在一根木头上。 ----啊对不是木床。就是根木头。 别小看这根木头。这么一根,比玉都贵。它长得慢,完了有什么防腐啊养身啊滋润灵质啊等等功用,不消说得,要是砍了剁了拗造型,确实浪费。 工匠不过是顺着木纹,在木身上浅浅削了个长窝儿,正是春长老躺的地方。 这种躺法。对普通人来说肯定不舒服,但是对灵修士来说。没有任何不便之处。 一弯活水正从这木头脚下流过。还有茸茸绿草、虫声轻鸣,所谓“蟋蟀入床下,水声伴梦声”,正是水灵州理想的居住环境。 对于养伤也很有益。 春长老躺在床上,像睡着觉,但脸色难看得可怕,又像是死了。 “这是怎么中的毒?”曼殊问。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得到进一步的说明:春长老是中了毒了。但是路上了解得还并不详细。现在坐下来,她需要完整的介绍。 众长老们神色也很严峻。悉春尧已经识相的退出去了,更别说悉实香。这毕竟是机密会议,不是小年轻们可以参加。 悉家年轻一代,只有大小姐可以与会。 这也是很多人嫉妒悉琦的原因。他们以为悉琦是因为父亲作家主的关系,才能参加这会议的。 哪里知道,悉琦本人才是家主。没有她,会议就开不成。 外人都退出去之后,曼殊就坐了主位,长老们簇拥着他,开始汇报。 整个过程中,春长老躺在床上,不动不言,陷入昏迷中。 他本来倒是不至于晕的,是其他长老们弄晕了他,为了保护他。 因为他中的毒药,叫作朔望断。 所谓朔,就是月初,所谓望,就是月中。中了这毒的,月初活不过月中,月中活不过月初,也就是不出半月,必定生生了断。 其他长老们暂停了春长老的生理机能,就是希望让他多活一段时间。 所谓暂停,其实也不能完全停下来,只能是多拖一段是一段。 “大概拖多久?”曼殊问。 “长则四个月,短则一个月。”长老们回答。 沉默片刻,秋长老涩声道:“该死的晨家!” 是啊,这么巧,这次给悉家下毒手的,就是晨家人。 司铃天女晨星的那个晨家,同时也是晨風的那个晨家。 晨家本就是世家,自从晨星升天之后,一发兴旺了,家族也分出很多支。为了不给天女抹黑,正宗本支严格控制人口,稍微分点岔,立刻贬到旁支中,本支子孙有不贤的,也立刻逐到旁支中。采取这种严格的措施,就是为了万一晨姓的人做出什么不靠谱的事,晨家说不是本支干的,只是旁支的败类,好歹维护天女的脸面。 本支的人既少,而且始终深居简出。这上下,晨家本支还有多少人,都没人说得清呢。 晨風也不过是旁支。 这次跟悉家杠上的,也是个旁支,因居住于采城,又被人称为“采晨一支”。 采城其实本来是采郡,就是天哭缇涯所在的地方。后来缇涯妖化被擒,缇滕接手之后,把“霞”一地升为郡,吞并了旁边好多城,本来的采郡王室就被挤到个小地方,成为采城了。 采城之所以还能站稳脚跟,采晨一支有很大的功劳。 采晨一家也做买卖,而且卖的也是武器,跟悉家有直接竞争关系,关系就不好了。 本来嘛,竞争对手也不至于就立刻互相打杀,但悉家跟采晨一家实在竞争得狠了。尤其是上一次,悉家从采晨手里抢走了一个大单。外人都觉得是公平竞争、采晨一家输得公道,只有悉家内部人知道,其实是动了手脚的。 还是因为悉家低调的理念,控制了不少影子商号,外人都不知道这些也是悉家的。上次竞标,最大的竞争者是悉家和采晨家,此外还有一家,是悉家的影子商号,来竞标是陪跑的,但是采晨家不知道啊!还跟这影子商号商量,要联手给悉家玩阴的。 影子商号的掌柜好好的答应着,回头就把情报交给悉家了。悉家将计就计,把采晨家好好的摆了一道,以至于采晨家狼狈败北。 这么一败,采晨家肯定知道,是被影子商号给背叛了。他们倒不知道影子商号本来就是悉家的,只以为是悉家怎么威逼利诱、使得影子商号倒戈。春长老当时在那边主持此事,预计采晨家肯定要报复影子商号,就提前安排那个商号的人避一避。 春长老还是不够狠,没想到采晨家真的就冲着他来了! 那一战来得忽然、来得决断、来得狠! 影子商号原已避走、悉家来找碴的人也被挡回去了。春长老率众回悉家本部,路上宿在自己人的驿站里。因想着是自己人,总算能放心睡个囫囵觉。 坏也就坏在自己人三字上。 春长老睡着睡着,听见窗外有微响传来。 春长老不愧为悉家长老,人级境界中的高级修灵士。他立刻警醒,旋即发现自己的神智并不算完全清楚。暗暗运行灵力,他发现身体也很不灵活,处在轻微的麻痹状态中。 与此同时,他的鼻端闻见奇异的香味。 他立刻明白为什么其他同伴都没有丝毫反应。因为被迷香迷倒了! 那来犯的敌人心急了,没有等春长老这边的迷香完全起作用,就摸过来,反而吵醒了春长老。 春长老强行用自伤的方式,破解麻痹功能,悄然备战。 但是他的身体毕竟受到了影响,无法发挥出完全的战力。幸亏他还带了其他法宝,现在可以求助于法宝的功能了。 窗子几无声息的破开,有人进来。 春长老仍然不动声色。 那人袭向春长老,春长老蓦然闪开,一扬手,一团雾状的东西朝刺客迎头罩去。 这一下大出刺客意料。他整个人飞快弹起、完成闪避,并亮风刃反击。 风州的人!看来果然是晨氏了。 春长老念灵咒展动法宝,雾成云状,再次朝刺客罩去。 刺客动作不可谓不快,再次一弹身。这次退到了窗外。 春长老哪里肯放他走,立刻追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正准备穿窗而出,心念一动,往上方飘闪。 “锵!”风刃破墙而入,直刺向他! 若非他避得快,这一刀将把他钉在墙上! 饶是避得快,春长老足部仍然被伤。 刺客已经如风卷野蓬一般越墙而去,须臾无踪。 春长老忍着足痛,喷水雾把同伴们都救醒。同伴们得知首尾,都大怒,问外围守卫力量何在! 春长老叹道:“还用问吗?” 这次是采晨家买通了悉家的“自己人”,来给悉家长老一点教训的。 悉家诸人怒不可遏,决定把那些被买通的人杀个满门,以儆效尤。 其实这些人一定也早就避开了,像悉家安排影子商号避开一样。 但是悉家人还是要去杀杀看的!(。) 第四十五章 密钥难得 就在春长老与同伴们要倾巢而出寻杀内鬼满门时,春长老足痛难忍,竟然跌倒在地。同伴们脱下他的鞋,发现他整只脚都黑了。 这是很霸道的毒药,但并不是“朔望断”,只不过春长老要好好调理几天、用解药护理伤口而已。 同伴们也都很小心了,对于解药都仔细检测过,才给春长老用。但春长老还是中了“朔望断”。 后来同伴们才知道,只有一昧药才能掩盖住朔望断气味,而这昧药恰好是春长老所中毒的解药。而朔望断这种毒药太过罕见,同伴们试测解药毒性时,也没想到专门针对性的查一下朔望断----世上的毒药实在太多了,比胡蝶酒可能的配方还要多,真要查也查不过来啊!----何况还被解药处心积虑的掩盖住了。 晨風家的这次刺杀,根本是双重保险,如果能杀得了春长老最好,如果不行的话,至少也能让春长老中了毒,然后必须用解药,解药里就可以把朔望断奉上。 更可恶的是,这次解药,也是由内鬼奉上的! 其实内鬼就是春长老的同伴之一!那迷香根本是他放出来的。解药也是他参与检验。一开始的解药是没任何问题的。但春长老要换好几次解药外敷。总有一次,检测会大意一点,内鬼就把那有朔望散的给他用上了。 这一次,采晨家付出的成本也很高:能在悉家发展出这样的内鬼,不容易。用过一次就废了。以后再要培养这种内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悉家损失则更大:活生生的一个长老!而且是四大内老之一! 这损失都不是能用金钱可以衡量的。 这次交手,悉家跟采晨家两败俱伤。赢得一份合同根本不足以弥补。 如果可以选择,大部分商家都不至于采取这种斗争模式。 可惜人争一口气。很多时候气赶气,根本不是可以回头选择的。 曼殊问长老们打算怎么应对。长老们就商量着怎么报复采晨家,一个赛一个血腥。 “不应该先救人要紧吗?”曼殊道。 “……”长老们也想救春长老啊!可是朔望断哪里是说解就能解的啊!这份毒特别稀罕,而且配一份毒时,恰好同时再生成一份解药,而且只生成一份。另外再单独配解药极其繁琐费事。几乎没有人会另外再去做。 而这次春长老中毒之后,悉家发现了一份烧毁的解药,摆明了就是采晨家在跟悉家挑衅:没解药了。你们看着死吧! “可能还有其他解药呢?”曼殊问:“一份毒同时生成一份解药,但是世上不只一份朔望断吧?找到其他朔望毒的解药,挪过来用不就行了?” “……”长老们觉得曼殊扮演的大小姐好像太无知了? 她书房里藏书万卷,其中明明就有提到朔望断…… 曼殊警觉。俏脸一红。先发致人娇嗔道:“谁敢说我不读书、不认真听讲!我是太忙嘛。” 好好好!她娇俏她有理。长老们只好给她解释一遍。这朔望毒啊,虽然做出来都是朔望毒,毒效什么都一样,但每次生成的朔望毒,只能跟同时生的解药匹配。如果要另外再配解药,时机什么的全都要保持一致,所以才说特别特别的烦难,一般人不会再配一次的嘛! 就算再配一次。也要耗不少时间的不是?春长老肯定等不及了。就算拖足四个月,药材也不一定能全收集到呢!何况配成成品。 “药材很稀罕?”曼殊问。“都有哪些?” 长老们说了那些药材,其中一昧最珍贵,据他们说,那是踏傒的卵。 曼殊已经听得愣住了,那些长老们还在嘀哩咕噜说什么踏傒有多稀罕、又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什么什么的……曼殊忍不住道:“寂瞳就有一只踏傒啊。” “……”长老们都看着曼殊,就好像他们刚才在说星星有多难摘,她在说:天上就有颗星星啊! 寂瞳是有只踏傒。而且这只踏傒对寂瞳来说很宝贵!为什么咧?因为做一名心光,是很危险的事你知道吗?有多少粉丝被你帅得合不拢腿想给你生一山猴子你知道吗?说不服你就想硬上啊!硬上不了就下毒啊! 寂瞳被人下过多少次迷香春香睡香了?绝对比春长老秋华实长老水灵州所有长老加起来还多。 就好像他的粉丝中有一半在排队等着给他下药了。还有另一半?哦,另一半在救神拜佛…… 他全靠那只踏傒救他好吗?不知道多宝贵,最好是片刻都不离身的,怎么可能借出来给悉家用呢?别说借了,悉家要买也不行啊!寂瞳不开心的时候,金钱对他一点用都没有的,不像另外某州的心光……咳咳在此就不点名了。风灵州一点都不想承认采柔是他们的心光。真的!为什么其他州的第一心光的判语都是什么妙手织惘然啊、慧目观因果啊,只有他们的心光是什么开口要钱财!什么鬼! 为什么第一轻灵脱俗的灵州(他们自封的)会有一个最坦率贪钱的心光(这是所有州都承认的)! 每次心光大赏会时,风灵州代表哭晕在厕所三分钟…… 咳咳,扯远了,总之就是悉家长老们认为寂瞳的踏傒是谋不过来的。花钱都不行。 “可是他踏傒离身过啊。”曼殊忍不住道。 “什么时候?”长老们不得不请问。 呃就是陷害曼殊他们的时候。那时候寂瞳号称他的踏傒不见了。不过现在再想想,也不是真的不见吧?他也许只是藏起来了吧? 曼殊只好道:“我知道得也不详细,算了,总之……” 总之还是报复采晨家最靠谱!长老们又忙着争执谁的报仇方案最血腥解恨。 春长老还好是昏迷了,不然估计会被吵得坐起来。 曼殊叫大家静一静:“踏傒的卵不是一定拿不到的吧……” 长老们忙着跟她说踏傒有多难产卵!踏傒的主人一般都希望在原来踏傒死后再接着养踏傒,所以基本都会把卵珍藏起来的!他们可以去找,但是真的不一定找得到……“不一定”这三个字是很客气的。一定要说可能率的话,哦让他们心算一下,这可能率大概是百分之零点多少多少个零…… “这个是不是?”曼殊摊开手。 刚才寂瞳离开时塞进她手里的东西。 也是乌黑的,乍眼看来,还以为是春尧送她的那颗黑珍珠。 但这颗乌黑的东西是如此的明亮,比起来连珠辉都黯了;又是如此温柔,仿佛最迷人的夜;又是如此的净,好像灰尘拂过它身边都会变成冰清玉洁。 “踏傒卵!”长老们异口同声道,然后又异口同声的问,“哪里来的?” “拿着用就行了。”曼殊不想多谈。 “家主可能跟寂瞳心光谈及婚嫁吗?”长老的脑洞一开就开到这么深邃。 “你们时间很多是不是?”曼殊没好气。 哦不多不多!有了踏傒卵之后,再收集其他珍材就容易多了,以悉家的财力和人脉,一个月之内肯定能搞定。可是这些珍材要配成解药,还要好多好多时间呢!半年肯定不行。如前所述,朔望断的药性配合是多么微妙而困难的,长老们巴拉巴拉八千字…… 曼殊无语了都!她怎么觉得这药就跟网络的密钥一样,生成一个密钥容易,但你要再破解出当时生成的密钥,就要这么麻烦! “那春长老死定了?”她挑明了问。 总觉得不至于。 如果真的死定的话,寂瞳不会把踏傒卵交给她吧? 不知为什么,她就这么相信着。 长老们却也想不过个好办法,除非能把春长老一直拖下去,让时间在他身上停滞……唉唉,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好吧好吧!曼殊想,如果实在不行,就在最后关头拍醒春长老,问他是要死还是要成妖! 成妖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毕竟妖魔的生命力更强。像虚宜那里腐尸毒扩散,妖魔们其实也受到了感染,但多撑了好久,等拿到阿石的解毒丹之后,基本就好了。 说不定春长老也能靠着妖化而生还呢! 这样一想,曼殊也不是太着急了。踏傒卵么先放着,当务之急还是要替春长老报仇。找采晨家的晦气!悉家长老们的诡计那是一个比一个毒辣啊,而采晨家也已经严阵以待,眼看战争一触即发…… 等一下!曼殊一激灵,叫停道:“这样不就火并了吗?” 不是跟悉家一向低调的方针相悖嘛? “低调也不能给人打完左脸送右脸。”实长老道。“也不能给人杀了人再送给人杀。”华长老又道。 “可是打起来,我们肯定也要多死人的。”曼殊实事求是道。 “他们人死更多就行。”长老们也硬气了,“再说,不是有家主在!” 采晨家不知道曼殊的实力,估计会掉以轻心吧! 这一战,也是曼殊往上爬的好机会。说不定能加入贵族俱乐部什么的……咳咳,能过上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要是还能公然豢养妖魔什么的,那就更方便了。(。) 第四十六章 流光 张陵来找曼殊了。 曼殊第一反应是:不,现在我还是不能把大小姐的身体还给本尊。不,我现在没空。我们要忙着报仇……不,我不能心软。谁知道采晨会不会害起怕来先把我们干掉?我们也害怕啊!还是想办法先把他们干掉吧。 张陵道:“我知道有一个人能扭转时间。” 曼殊严辞拒绝道:“不,现在我……嘎?什么?” 张陵没好气道:“我知道一个人拥有‘流光’。” 曼殊呆了呆,陪笑问:“那是什么?” 张陵恼火:“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占悉琦身体?” 曼殊作揖:“怎么说,现在也是在想办法救春长老。你也不想最后我把他吃了吧?我也不是那种馋痨哎!能救他是最好。” 张陵拿她没办法,跟她从头讲起:流光是一种树,那树汁可以熬制成灵药,让时光停滞。那是真正的停滞,就好像用树脂封一块琥珀似的。 最妙的是,把树汁洗去后,肌体就能恢复封滞前的状态。听说如果流光使用得好,还能让时光倒流哩!不过这事儿也只是传说而已罢了。 只要完成封滞状态,或者哪怕是接近封滞,对于春长老来说就已经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曼殊忙请教张陵,到底流光在谁的手里? 这玩艺儿可比踏傒卵更稀罕!以至于长老们还能提到踏傒卵,对于流光则提都没提。甚至流光是不是真的存在、真的能用。他们都存疑。 张陵身为心光,而且是艺术性爆棚这一挂的,能接触到很怪很怪的人。于是才知道这么一件东西,在某人身里。 目前他拒绝透露那某人是谁,只能说如果提某人的人头去,或者这个人还能答应见一见。 曼殊道:“你是说,哪怕我们提头去见,见了之后不一定给流光,给了流光还不一定能用?” 张陵道:“我不敢保证啊!不过这个人真的平常不见人。如果他肯见你。肯定能有好处。” “那么是谁的头呢?”曼殊请问。 “王浸。”张陵道。 “……那个王浸?”曼殊眼前一黑。 “那个王浸。”张陵难得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 曼殊眼前此刻不是黑啊!而是一片近乎黑色的深紫,庄严的垂下。那是王浸的法袍! 疱郡前询司推事王浸,如今也坐拥一城了。要拿到他的头。才能当见面礼?曼殊“哈、哈、哈”大笑三声! 张陵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红着脸道:“不行就算了。” 曼殊看着他问:“你觉得谁会觉得这事儿能行啊?” 张陵道:“不知为什么,觉得你这儿啥事都有可能。” 曼殊打趣:“是。是。我有妖力。” 张陵当她是生气了,有些儿惶恐:“真的。不行就算了。” “我说不定还真行的。”曼殊道。“你跟我说详细些儿。” 张陵以为曼殊在说笑,看她的脸,竟是认真的。他也打起精神来了,就说起他那神秘朋友跟王浸的过节。 那神秘朋友很风雅,能奏得一手好琴,也爱画,因喜张陵的流水图,所以跟张陵交上了朋友。其实也聚不上几次。聚时,也不过琴画相娱、说说闲话。倒比大吃大喝大笑来得舒心。 有一次,那神秘朋友就说起一幅画。 那幅画是从前很有名的画家画的斗牛图。神秘朋友说以前见过一次,真真的好画。张陵出于客气,笑了笑,没有当场反驳,神秘朋友就道:“张先生有见解,但说无妨。” 张陵施礼道:“废兄……” 噫!看官,你要问了,这位仁兄名字怎么这么奇怪,就叫作“废”?还是他被废了?听说过废妃废后的,哪里还来个废兄的? 原来这位神秘朋友不但不露面、不说自己身世来历,连真名实姓都没告诉张陵,假名都没有费心取一个,说自己不过天地间一介废人,就叫“废人”好了。张陵开始时觉得不太好,后来也想通了,没觉得“废人”这个词就比“赵狗剩”“钱富贵”“孙高升”“李美雅”坏多少,于是从此以“废兄”相称。废人一开始管他叫张心光,张陵抗议了,说:再这样,我可就尊称你为废大人了! 于是废人就称呼他为先生。 张陵还是觉得太过恭敬了,抗议说:你再这么客气,我也称你为废先生。反正你境界本来就比我高。 废人答道:“从你的画中,我确实学到东西,称你一声先生也理所当然。你要称我为先生么?你难道能学我的琴吗?” 张陵确实学不了他的琴,也不能硬着嘴说能学。废人又道:“若我对着先生的画,情发于衷,连唤百来声先生,先生又能奈我何。天下得益于先生之画的,想必甚多,其中许多人在某方面的境界,可能确实比先生高,但总要多谢先生给出这样的画儿。先生难道要一个个找到他们客气过来吗?” 张陵道:“如此,是我着相了。” 废人道:“如此,是先生着相了,请罚焚香一炉。” 张陵笑着从命。 他们聚会,是要焚香助兴的。那香品固然是极好的,而他们又喜欢用散香。那散香粉品质极高,用时再打在香垫上,要连成一线,才能徐徐的一路烧过来。如果随便打一条线,又嫌俗了,所以通行是用字或画做成香格。用时先把香粉填在格子里,再打在香垫上,就成了一个字、或者一幅线条画。为了烧起来香味出得均匀不断,这字画往往是单线连绵到字的画,又称“一线不断头”。画中,连云纹是最合用的;字中,则是篆体的心字。所以香粉印字的香,又称“心字小篆香”。 香粉填进香格,要小心别散落、压得又要不紧不松,打出来的香印才好用,整个过程是繁琐的。 繁琐而风雅。 用此来罚人,是再好不过。 张陵便拈香勺、取香粉、填香格,以香镇步一点点压实。废人在帘后操琴。 琴音中,张陵心绪一点点静下来。 每次与废人相聚之后,他都觉得自己被涤了一遍,也不知废人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 总之他们时不时就会聚上一次,相谈甚欢。 上一次,说起前代画家那幅画,张陵就道:“在下一直也很仰慕这位大家的画艺,但斗牛图,却实在是失败之作。” 废人道:“哦?” 张陵道:“废兄想必还记得,那两条牛尾,是高高竖起的?” 废人含笑道:“是。” 张陵道:“不知废兄有没有亲观牛斗。牛用力,是在一双角上,那尾巴,却该紧紧夹在两股间才是。前代大家论画艺则尽矣,要论真实性,却显然没有亲自看看牛斗,以至于画错了,实在是瑕疵。” 废人道:“妙哉高论!请允许在下织雨以奉先生。” 张陵欣然感谢。 张陵喜欢看流水、也喜欢看落雨。 他尤其爱看水珠纷纷落在水面上的样子。这是绝不会有重复的迷人画面。他可以一个人呆看很久很久。 有人会问,不就是水珠落下来吗?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这样说的话,魔兽世界也不过是在电脑上叭啦啦打来打去,画也不过是颜色加在画纸上,美人儿也不过是碳水化合物若干组合。 你看出好处来,那就值得看。 张陵愿意看那纷繁的坠落、交织的水纹。 现实中的雨落水面,就已经够美。如果有高手能在雨珠中适当加以拨弄,如同剪下的花插成瓶,也许有些人会诟病说不够自然,但艺术实在可以让自然的素材更美于自然。 废人织出的雨,张陵绝对放心。 织雨比敲香印还要繁琐、耗时耗力。废人以此来敬张陵,张陵深表感谢。 雨珠纷落。张陵怡然享受。废人悠然开口了,声音织在雨珠中,不但并不突兀,却相得宜彰。 他道:“在下呢,原来也是久仰那位前辈画手的大名。” 张陵没有回答,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干扰了雨声。但他在认真的听。 废人道:“直到后来我看到了那位前辈的画。一开始,不瞒您说,我是失笑的。那时我不欣赏那样的艺术。如果我还允许自己称其为艺术的话。我认为那不过是唾手可得的画面。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却总不能忘记那些画。于是我后来又去观赏了他的画。我不得不说,所谓的唾手可得,其实是我做不到的地步。我以为容易,只是他把困难的事做得容易了。我叹息而归,以此自警。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那些画了,无意中忽然又看见,那些画忽然打开了我的眼睛,让我如见老友。如同一个你早已熟悉的人,原来不太喜欢,后来也承认是个好人,再后来才发现可以交友。我与那画相依相傍、起居其下,相当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离去了。因为我发现这老友还是有某种不足。其实也很难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所以你也说不出不满。只不过暂时分开一段时间或者也不错。 “再后来,我无意中见到了这幅斗牛图。(。) 第四十七章 得道成道 “不敢瞒张先生说,”废人道,“其实我是看过活牛相斗的。我这个人呢,记性和观察力也都还不算差,所以当时就看出那斗牛图中,确实有不符合生活常理的地方。但到底是哪个地方呢?我的记性和观察力又没有张先生那么好,所以只能从那画中揣摩,看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合适。越看,我就越心惊。因为我竟然找不到违反的地方!你说牛相斗时,角上用力,而尾巴是要夹在两腿间,这样才能符合用力的实际情况吗?但你看他的斗牛图,难道只有尾巴高高扬起吗、所以说只有这里错了吗?不!如果所有其他地方都符合实际,只有尾巴错了,那么从图上是看得出来的。因为这位前辈的画就有精微到这种程度,完全可以作为活物来检验。 “可是张先生,恕我直言,从那幅图上,你是找不出任何破绽的。现实中的牛也许一定要夹紧尾巴才能用力,但那画上的图,已经突破了现实的规范了。它们的力道在角上、在肩上、在每一纹肌肉上、也在那高高翘起的尾巴尖上。它们是在全神贯注的打斗,而这力量流溢于它们全身各处。尾巴不过是这有机体的一部分。那牛浑然一体。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张先生? “有一个人,不但是模仿自然、解读自然、理解自然,而且他已经可以自己再创一个自然了。换句话说,他不但得道了,而且成道了。” 废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张陵坐着,如痴如醉。 所谓得道!所谓成道! 这得与成之间的距离! 多少人欲窥道而不可得。甚至有人感叹,朝闻道。夕死可以。“道”是如此令人向往。甚至有人断言,世上的修灵士,哪怕到了王级,也不过是向“道”摸索得远点近点而已。到了天级,大概才是踏在道上了。 而废人说的这画师,竟已成了道本身! 雨珠在眼前坠落纷繁,渐归于无。废人的话在张陵耳里轰然回响。终于张陵找到声音问:“那个人。是谁?” “是谁吗?”废人的笑音像雨珠叩着水面,“你不是知道他的艺名吗?” 张陵吐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在画上印署的名字。多少人如雷贯耳的名字。 废人点点头:“是的。可是他还有另一个名字。”他把那四个更响亮的字道出来:“银叶先生。” “!”张陵一震。 “不错。”废人道,“就是至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靠修灵、只凭悟道而升天的人。” 张陵长长吐出一口气:“废兄是怎么知道的?” 废人笑笑:“我正好知道。” 张陵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再看看那张斗牛图了。” 废人道:“好。听说它正好被收在你们水灵州。” 张陵回去之后,立刻就去找那张画。他正好知道那张画收藏在谁的手里,也正好跟那人略有交情。他想,凭他的名声。好好的去说。一定能看到这张画的。 可是竟没有看到。 他还没有找到那个收藏家,收藏家就犯了事儿,正好由王浸负责推案,不但那收藏家家破人亡,连那张画也毁了。 张陵把这事儿告诉了废人,废人沉默了很久。自始至终,张陵没有听他说一个恨字、没听他发一声恨音。 但张陵感觉到那恨的气息,如秋天到时你看见新栽的花被蠢人连根拔起。明明不是叶落那种无可奈何的事。明明是不必遭遇的结局。如天晚了你看见水里的鱼母被人拉起收拾。剖开肚子时发现苦胆弄破了,气呼呼又丢回了水里。让那血污跟鱼籽在水里慢慢漾开。 若你曾以花为妻、若你曾与鱼为友。 若人皆笑你痴,而你珍惜的东西落花流水,明明不是天寒了就该落、天晚了就该死的东西,偏偏就这么被糟践了。 那长长、长长的恨意。 张陵只觉得自己被一片沉沉沉沉的萧杀之气压得死死得,难以动弹。他挣扎道:“兄台!以你的能力,觉得不平,可以直接去行杀罚啊!” 沉默。 那片时的漫长沉默。 然后萧杀之气缩回去了。并不是消失,只是像一个不合时宜的怪兽,慢慢、慢慢缩回了水里,只剩下地上一片难堪的水渍。 废人空空洞洞道:“我是个废人。我不能做任何事。” “为什么呢?”张陵非常不解,“如果我有兄台这个本事,哪怕是王浸都可以杀了吧!” 他只知道没有能力的人是废物,却不知眼前这个自称废人的、深不可测的高手,到底被什么所束缚。 废人也没有解释。 “如果我能力再高一点。”张陵只好自己解恨的说说,“我就把王浸的头带来给你。” 废人笑了。他道:“好,你如果把他的头带来,你说要我做什么,我都……”顿了顿,“本来想说都听你的,但我实在是个废人,太多事都不能做。只能说力所能及之内的话,我都----” 张陵没有让他继续解释下去,道:“真有那么一天,你让我走进帘子看看你好了。”他觉得这是最简单、最不为难人的要求了。可是废人又沉默了。张陵不安道:“当然你也可以戴上面具。” 废人噗哧一笑。张陵不知他笑什么,傻乎乎也跟着笑了。废人道:“先生真是个实诚人。”张陵也不知道他夸什么,总之被夸了总是好的。他展开嘴角。废人又道:“脸或许真的不可以给人看。我实在是个废人,太多事不由我作主。除此之外,先生但凡有什么心愿,尽管跟我说好了。或许有的事,我能做到也不一定。” 张陵当时也没很往心里去。反正他也不可能真杀了王浸的。但现在,春长老生命垂危时,他想起来了。曼殊如果能杀了王浸,大约可以凭此去求流光。 曼殊确实很想杀王浸。如果说在灵州世界里她真有个很恨、很想杀的人,那绝对是王浸!谁叫王浸派个“梅静云”来诳人,把楞匪都给坑了,把松华也差点害死!如果没有神秘树洞来救驾,说不定曼殊都要死在那里! 如果是真刀实枪、凭真本事的打,打死了曼殊也不怨。但王浸这个手段,真叫曼殊很厌恶啊!单为了替松华的兄弟们报仇,她觉得也可以朝王浸下手。现在她都已经王者实力了,又有悉家后盾,应该真的可以试试看? 曼殊跟悉家长老们商量。长老们脸色颇为难。曼殊想他们是怕了,就给他们打气道:“设想如果今日躺在这里的是你们,我也一定全力施救。” 长老们面面相觑。华长老欠身道:“若我躺在这里,请家主千万不要救我了。” 曼殊愕然道:“什么?” 华长老道:“以家主的实力,真要杀疱郡王浸,也不是办不到,然而一定难以掩饰行踪,以疱郡王对王浸的宠幸,必然要跟整个疱郡正面为敌。悉家哪有实力跟疱郡正面开战。又有采晨在旁虎视眈眈。我们不去打采晨,采晨都恨不得先灭了我们,保他们睡榻安宁。何况有个疱郡碾压我们。采晨更是乐得落井下石。这一来,我们历年来所有的算计都付诸流水。飞龙队白争、虚宜白抢、合同更是白费心。那一切都将毁在这一战了。” 曼殊知他说得有理,指尖在桌面上画圈圈,一边思忖一边道:“王浸不可怕,可怕的是疱郡……” 疱郡王对王浸的宠与信,到了什么地步呢?一直有人弹劾王浸,疱郡王不听也就罢了。郡王后为了千叶酥的事儿生王浸的气,疱郡王吓得赶紧把王浸藏到边境去,免得被王后伤了。 吞下鲤郡后,王浸更是戍守新城为王,新城民一时没有服他,他似乎不以为意,只管追剿余匪----啊其实就是鲤郡王的残部。这世道真真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匪----总之王浸追啊剿啊,抓到个行踪可疑的,就当场绑了要斩杀。当地父老吓坏了,忙忙道这是本地员外,不是匪!王浸只是冷冷回了一句:“谁说本地员外就不能是匪?”刀光一闪,还是砍了。 当地父老修书给疱郡王抗议,说这员外真是个老老实实的,当鲤郡王在的时候就没多往上巴结,归顺疱郡之后也没有要给鲤郡王作个忠心的走狗余孽的意思。他真不是匪! 疱郡王看罢书信,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每个人喊冤我都听,那我就不用派爱卿们在外头给我守城了。” 还是信王浸,不信那些上书。连书后附的证据都不要看。 后来王浸弹压那个地方,又杀了很多人。大概的思路就是:你们刚打下来,肯定不服,我先杀一批再说。因为我杀得太多,你们更不服了?那我就再杀!刀快还怕你们脖子粗吗?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把城子叫作“血浸城”,把王浸叫作“血浸城王”。 疱郡的巡回御史听说了这事儿,实在觉得过份了,有心想要弹劾王浸,没敢让王浸知道。(。) 第四十八章 血色浸城 就是作为正常的巡回行程,御史到了血浸城。王浸设宴招待他。巡回御史一开始心虚推辞。王浸派人道:“御史大人不给面子啊?”巡回御史在王浸的地盘上,不敢让王浸觉得他不给面子,只好去了,还提个盒子,作为礼物。 门口的小吏一派客气,坚决不收,说是王浸有过命令了,绝不能贪腐、绝不能收什么上门礼。 “只是见面礼而已……”巡回御史擦汗。他也没打算给王浸行贿啊!真的就是很普通的上门礼物。要太贵的他也送不起啊! “瞧!御史兄你看你!”王浸亲自迎出来了,笑眯眯把巡回御史迎进去,“作客就作客,送什么礼呢?人来了就好!请坐。请上坐!” 御史定睛一看那座位,傻了。 王浸还一迭声儿的催他上坐。 御史腿一软,直接就坐地上了! “想是御史兄体格健壮,不需要椅褥?”王浸很好心的问。 那什么椅褥……那是什么椅褥?御史摔啊! 如果他还有力气摔的话…… 那座位上铺的,是人皮啊! 真的人皮啊! 五官都有的啊!头发还拖在椅背后头的啊!跟流苏一样摇摇曳曳的啊! “哦,本城爱惜物力,一切从俭。椅褥新置办的话,也太费了。依我想,还是就地取材、废物利用的好。御史兄说呢?刚经历一场大战,总要与民休养生息的嘛!” 是哦!白惨惨的人皮摊在那儿。“与民休息”四个字,还真是该死的有说服力哦!御史也不敢问这是谁的皮,总之打死也不敢坐上去。王浸再四携他上座。他还是告个罪,拣个小杌子坐了得了。 “御史兄,那是脚杌啊。”王浸道。 就是搁脚的。 “我……下官我……”御史颤声道。 “不,您是上差。”王浸恭声道。 上差个鬼!御史觉得自己皮都开始发麻了。“我、我天生喜欢坐脚杌。城王千万别客气。”他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如此,”王浸道,“本座也不勉强了。御史兄请便。” 就上菜上酒。 酒菜倒也一般。 上了几盘菜,那几盘菜都是沿着桌子一圈放的。御史估计当中是要留给大菜的。 果然一个大盘子上来了。盘子上罩着个大瓷盖子。看来是热菜。要保温的。 侍者把瓷盖子一揭,御史又是腿一软,从脚杌直接滑到地上了。 这盘子里。热腾腾,鲜辣辣,是个人头。 烹饪方式是用蒸的,最大程度的保证了本来面目的完好呈现。 王浸伸出筷子。夹那两只眼睛吃了。还跟御史评论说:“其他禽兽的眼睛不好吃,但人的眼睛特别的不错。” 御史想闭上眼睛,总怕眼皮一动,平空就会飞来一双筷子把眼睛给夹走了。其实人家真要夹他,他不管动不动眼睛都要被夹的。人家现在也不过是吓唬他,根本懒得动他呢!但他就是不敢动眼皮子。 不关眼皮,全身各个地方都不敢动,就是膀胱好歹还勉强管住了。没有大小便失禁。 兵吏们没闲着,来往捉人押到席前。王浸竟是吃着饭也没有暂停公务。以前大贤也有吃饭时继续接待客人的事。就是吃饭时人家来访。大贤没有因为吃饭就要人家等着,而是赶紧把嘴里的食物吐出来,擦擦嘴先去接待。而王浸接待的是犯人,就不用把嘴里食物吐出来那么恭敬了。反正也不用说太多话,就那么一个字:“斩!” 兵吏也没有把人拖出去那么麻烦,就直接在庭前斩了,血流盈阶。 庭前梨花为之失色。 御史想说句话轻松一下气氛,比如劝一下王浸:“城王吃饭时可以歇一歇的嘛!”但就硬是说不出来。 他的嘴唇好像都被血腥味粘在了一起。 王浸徐徐对御史道:“这些人,跟禽兽有什么差别呢?杀他们,就跟杀豺狼虎豹一样。兄台可以回去回复郡王,说王浸在此替他肃清新疆域了。” 御史觉得耳畔嗡嗡的响,要反应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哦是跟我说话了?哦我要回话? 他打个激灵:血浸王在跟我说话!血浸王在等我回话!不回话怎么办?不回话要糟糕的! 像是有人打个响指,把他的嘴唇打开了,御史忙不迭的回复道:“王、城王是神人!是圣人!是天圣哪!” 王浸皱眉:“什么?” 御史是马屁拍得太多了。此时此境,他也只有硬着头皮接着拍下去:“王的境界在我眼里就像天一样啊!” 王浸牵了牵嘴角,没有追究。 御史连滚带爬回去了。当天,他就想向王浸请求提早离境,但竟没有敢开口。他硬是呆够了日子才离开。王浸也给他送了离别礼,非常客气。御史把那礼盒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奉着,才登程离开。 不知走出多远,车一颠、他手一松,那礼盒落到了地上。盒子本平常,盒盖也没有盖紧,里面东西掉出来,很普通的,不过是几个本地水果。御史脑壳轰然一声:完蛋了完蛋了!把礼物掉地上,失礼了!太失礼了!坏了!王浸要来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了! 他连滚带爬的扑到地上,要把水果揽起来,不小心又压坏了一个。他哭了:死了,死定了! “老爷……”车夫道,“咱们出境了。” 哦……早就出血浸城境了…… 御史这才能一节一节的、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水果还落在地上,他看也不敢看,深吸一口气,一寸一寸挪回车上,缩在车厢里,喃喃道:“……走吧。” 他就这么回了疱郡京,到最后也没有敢弹劾王浸。他总觉得那血腥还缭绕在他的鼻端前。 王浸在封地的倒行逆施,就到了这种地步。他去捉拿“反逆”,甚至会超出他自己的城境范围,其他城王也不敢跟他追究,但难免有怨声载道。 御史不敢弹劾,但其他埋怨声也难免有到达疱郡王耳朵的。可疱郡王也不追究。 疱郡王对王浸的宠信,也就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宠信的呢?”曼殊很诧异。世上没有无缘无帮的宠、没有无缘无故的信。难道两个人有基情? “听说王浸从一开始就服侍疱郡王了。”长老们道。 一开始,王浸只是贴身服侍疱郡王的小厮。疱郡王的生活,由他照料。那时疱郡王还没有很发达呢!也没太多需要防着下属的地方。王浸是他的左膀右臂。后来,疱郡王升了郡王了,对手下需要好好控制了,就把王浸放在询司。王浸仍然是他的左膀右臂。 再后来,疱郡王吞并鲤郡。这是他升郡之后最大的战争,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战争。这战争蓄谋以久,王浸从始至终与闻。从古浪县令一案,就开始未雨绸缪;之后蜮毒等陷阱,王浸挖坑挑土;战火燃起,王浸亲自冲锋;鲤郡被吞,王浸辣手杀戮,也是符合疱郡王利益的。 疱郡王不能做、不便做、不肯做的,王浸都做了,没有一件事不是为了疱郡王,试问疱郡王怎么能不信他呢? “……总会有破绽的。”曼殊道。 狡兔死,走狗烹。弄臣只有这一天,只争来早与来迟。 曼殊想起她以前读的一个故事。那故事里的主角,也是个权臣,权力大到什么地步?皇上遇险了,都要他去救。 那时是一个城池出了瘟疫,皇上为了表现一下仁慈,亲自去抚恤,结果瘟疫闹得凶了,根本压不住,皇上也怕了,就叫他去救救场。 他召来他臭名昭著的铁血营,到了那里。 那时乌云猛然被刺破,耀眼的阳光从天边的那个缺口破空而下,泼玉流金。 阳光下那个山头的地平线上,一排黑压压的人马奔驰来,蹄如雷、马如龙。 来的人,都不像人。 他们的脸都罩在面具里,钢铁打就,粗糙骇人。主角权臣也带着面具,更精致,也更狰狞。 他们昼夜奔行。 星光月光阳光霞光,一直往前奔行。 同行的还有一些普通士兵。他们开始叫苦,但不敢停下来。 主角权臣的铁血营奔在他们的后面,踏踏的马蹄,一刻不停。 如果有一个士兵停下来,并且掉了队,铁血骑士会毫不犹豫的从他们身上踏过去,让鲜血和肚肠浸润他们的马蹄。 并且据说,铁血战士不会浪费任何食物。 人肉也是一种食物。 食物们跟着主角权臣跑得很快。 他们及时到到了皇上驻扎的地方,有很多披朱着紫的人在这里窜来窜去。远远近近,无数炊烟。 一个紫袍玉带的老头一把抓住主角权臣的马缰:“叶将军,哎呀叶大人!你总算来了。此刻煎药都挡不住了,皇上爱民心切,向天发过誓愿不轻退一步,叶将军您可有办法----” “我怎么会没有办法。”他冷冷笑道。 于是他掀起的喧哗击碎了夜色。 城镇闹翻了,像一窝捅翻了的蚂蚁,铁血营发出那样的快活喊叫狂奔,像群急着出发剥人头皮的野兽。披朱着紫的官员在叫:“啊皇上!叶将军你不可以劫驾,你不可以击昏皇上,你----”(。) 第四十九章 权臣还债 “老三,随驾!羽林军,两支前锋四四左右路!刀马营左军,殿后!昼夜行军,取道通州换马,直回京都!”主角权臣施令,骏马长嘶,金制的面具闪闪发光。 众将士应诺,声如惊雷。 朱紫袍子们开始哭叫:“啊叶将军,那我等该当如何?我等该当如何?我等----” “追着皇帝跑。谁挡着你们了?”他冷道。 他就这样救走了皇上、并消灭瘟疫,用他自己的方式。 那就是把所有疫区的人全杀死,再放一把火,烧干净。 铁血营忠实的执行了你的命令,鸡犬不留。 已经染病的、和没有染病、也许染病的,全都杀死,一个不留。 没有一条性命能离开疫区。 被推入火海的母亲,挣扎着把她的婴儿托出来,于是婴儿和她的手掌都被砍断,没有怜悯,干净利落。 干得真是漂亮哪! 仁慈的皇帝以施药为名,把所有病人都集中在一个城池中;权臣接手,先把皇帝打晕送走,再开始屠杀。 权臣与皇帝,配合得就有这么好。皇帝的名声总是好的,权臣承担了所有的血腥和罪孽。而动荡的地区就这么被强行稳定了。病源被掐断。 其实故事里还有其他的人物。有美丽的女孩、和少年。 有女孩子垂下眼睛,粉红袖口静静叠在雪白裙褶上,小小公主有粉嫩的指尖。蕾丝花边掩住了紫色吻痕。 有女孩子挣扎着,像一尾疯狂的小鱼,忽然崩溃了。发出一声尖叫,这么多压抑下来的感情,把整个生命整个灵魂都炸裂,不过是一声尖叫:“啊!” 有少年眼中含泪、双肩笔挺,说:“这是不对的。可是这是不对的,你知道,主人。” 有少年披着火。看着城门上的权臣,咧开嘴来一笑,伸手比个动作道:“其实我。想掐的,是你的脖子。”然后倒下,尸身上,烈火熊熊。 “……家主?”长老试探着问。 曼殊回过神。 不。那个故事中的其他人物并不重要。重点是。危机度过之后,皇帝派人把权臣杀了,把他的庄院都清空了,就像他当初清空那个瘟疫的城池一样。 披朱带紫的老臣作了一句评价,非常经典:“叶将军,这么多年的债,不可能不算一算。” 是皇帝算他飞扬跋扈的债?呵不不,不止是那样。是民间的血泪积怨。不可能不找个出口。皇帝总是好皇帝,那末只有下头的坏人去抵债了。 曼殊对长老们道:“疱郡王要仁慈的名头。也不可能一直纵容王浸的。王浸这么多年,也不可能没有一点让疱郡王忌惮的地方。咱们就不能拿这个做文章,给他们离间一下?王浸帮着疱郡王杀了那么多人,怨气都指向他。如果疱郡王老护着他,怨气就要指向疱郡王了。疱郡王不会算这么帐?咱们帮个忙,就让疱郡王早点下决心把王浸清理了。” 长老们互相看了看:也不是不可行的…… “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华长老道。 大家洗耳恭听。 “会不会王浸也已经王者五衰了?”他低声道。 曼殊等人听得心中一动。 按时间来算的话,王浸刚刚升入王级,没有那么那么快到五衰。想缇滕是升王之后多久才五衰的?六甲子呢!王浸比起来还只是王级中的一个幼童,时间还长着。 但话不能说太满,如果修灵者不自持的话,也是很容易自入死路的。幼童还有夭折的呢! 王浸的残暴,就算对于要平定鲤郡的任务来说,也太过份了。是不是他自己都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这恰好是五衰的症状之一啊!可以参见缇滕的荒淫无度、自寻死路。 长老们就琢磨着怎么给这一对君臣离间一下,让王浸加速死。曼殊在旁边提醒:“告他拥兵自重啊!告他谋反啊!” “当然。”长老们笑眯眯的亮起草稿本,这已经写在第一条。 好的,悉家长老们坏得都不用教。曼殊放心了。 这边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曼殊一边给松华他们去消息,问他们是不是能帮忙?去信还慢,曼殊忽然想起了鸳鸯粼。 松华当初给曼殊的鸳鸯粼,曼殊到现在还配在身上,松华也是的。曼殊现在拿出她的这片鸳鸯粼,还能感受到那微妙的粼粼波动。 其实这波动本来应该放在水里才能看到。 但是曼殊现在级别高了,直接拿在手里,都能感受到能量的波动。就好像电波、电磁波什么的一样。 “现在拿着手机的话,不知道是不是能‘看’到手机信号啊。”她内心os。 咦,这样说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直接拿鸳鸯粼的信号当手机用哦? 试试好了!反正试试也没有坏处不是? 她努力的把她要说的话,想得更大声一点,跟鸳鸯粼的信号合拍。似乎是发送出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呆等了一会儿,曼殊失笑:就算能够发送出去,松华也传不回来啊。他的本事肯定没有到她这种程度。看来是不能用了。她正准备把鸳鸯粼收起来,发现鸳鸯粼的粼波动了。 是松华的那片鸳鸯粼在动,给曼殊这片造成了感应。那动的幅度很小。但考虑到这么远的距离,松华是在很努力的大圈跑了,才能让曼殊这边感应到变化。 曼殊心念一动,发出问讯:你听到我的话吗?听到的话,就往东边跑。 过了一小会儿,大概就一分钟吧。鸳鸯粼的信号确定无疑往东了。 曼殊精神大振,又问:杀王浸给你报仇,你喜不喜欢?喜欢的话往东,不喜欢的话往西,还有别的话说就往北。 松华往北了。 用这么方式,他们完成了沟通。 松华当然恨王浸!他太感谢曼殊能找机会给他们兄弟报仇了!但他怕曼殊有危险。 曼殊也不想为了杀王浸赔上自己。看来一切都取决于疱郡王自己下决心对王浸开刀。 可惜,这一对君臣之间的感情,看来比较稳固,不是容易破坏得了。 悉家也没辙了。这时候采晨家也盯悉家盯得挺紧的。悉家也实在不方便在疱郡投入太多力量。还亏得松华他们找个碴子,跟采晨家结仇。采晨家对这个“新兴的楞匪王”还挺怵的,也就没跟跟悉家正式开火,怕被虚宜拣了漏子。 采晨、悉家就这么冷战着。 曼殊跟长老们商量: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啊!总要想办法解开僵局,不然太影响生意了。何况春长老的命也拖不起啊! 这道理谁说不是呢?可是王浸那边也急不得,只能等着疱郡王自己跟他翻脸,或者至少能稍微有点儿缝隙……只要疱郡王下旨查王浸,悉家有人脉能混进去,可以趁机也摸一摸王浸的底细,得到情报之后,如果再能有一队人马神不知鬼不觉杀进去,闪电战,估计能斩下王浸的头! 可是每一步环节都太难办到了,看来只能等着。 也是天意,王浸竟然自己加速花样作死!他跟旁边的花云城的使者来往!这可不是悉家设计的,是他主动的!悉家打探下来,疱郡王对此事并不知情!乐得悉家赶紧的派人拿这事儿给疱郡王打小报告啊! 疱郡王本来无动于衷,听了这报告,终于也坐不住了。 说起来还是王后在其中有功劳。 话说王后得了寂瞳的大厨张某之后,乐得整天吃好吃的,这种吃法,哪怕是王者,她也要胖啊!胖得厉害了,底子再好的美人也是一颗脂肪球啊!她就只好用灵功来减肥。这样减着,内分泌失调,人很痛苦,一听什么事情就很容易跳起来。 疱王后不喜欢花云城,因为有一次王后向花云城讨花。他们没给。王后很想把花云城打下来,但是一直没机会下手。听说王浸跟花云城勾结,她立刻就坐不住了。 疱郡王只好道:“好好好,你别着急。我去看看。” 他既然去了,就当然要好好看看。而他的手下,正好有悉家的人,可以跟着他看看。 这样一来,王浸的底细,悉家也就很可以摸一摸了。 假设这次摸成功……就先假设一下悉家找出了王浸的破绽哈!打败王浸就有可能了,但还需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大批战力运过去!因为王浸的地盘,到底在疱郡之内。如果大张旗鼓运兵,难道疱郡王是瞎的吗?怎么也不可能容忍的! 怎么默默的运兵,这是个问题。 曼殊本人是一个王者,抵得一支精兵。她一个人偷进血浸城里倒是有可能,但是悉家实在怕她有闪失,必须要有人接应。再说她哪怕进去时是一个人,杀完王浸之后,怎么也惊动官方了,虽然说蛇无头不行,血浸城里还有整个疱郡的力量也都不是瞎的,不可能就任由她离去,怎么的也得抓她堵她,这样一来,她一个人的话很难脱身了。 长老们算算,为了安全起见,怎么也得配个八百灵级的力量给曼殊使用。 这里咱们不能说八百人。因为灵民们的力量,人跟人之间差太多了。所以有人就设定了“灵级”的能量单位。(。) 第五十章 红睛草原 八百灵级……曼殊一想,哎!从虚宜拉几个妖魔来也就差不多了。 问题是这些人怎么进入血浸城呢?就算曼殊一个人,说起来是方便一点,但实在也没找到好方法啊! 她忍不住叹息道:“如果能把人装在随身背包里带进去就好了!” 这么一说,长老的表情就有点变化。 “怎么着?”曼殊赶紧问:“真的可以吗?” “一般来说,”长老回答说,“是会死掉的……” 那不废话吗! “可是……”长老又说。 喂,有话一次说完行不行! 长老道:“火灵州红睛草原黑叉林主,有一个宝贝,可以让有生命的物体也放进随身背包。但是只听说过放动物,没听说过放人。” “理论上可以吧?”曼殊眼睛闪闪放光。尤其是妖魔,更可以吧?毕竟妖魔的生命力比普通人强太多嘛! “也许行。”长老也承认。他们感叹,“真是天不绝我春长老?明明不可能救回的毒,偏偏种种需要的宝贝都凑天手边,天时地利人和。天借这次危机壮大我悉家、不绝我春长老性命。” “那是!”曼殊就打算着要去火灵州走一趟。 可是嘛,那地方都没说是“城”、“郡”,说的是什么草原什么林子,一听就是怪吓人的地方嘛!那个黑叉林主,据说脾气很怪异的,跟妖魔也不差什么。在正派王室的口中,名声很坏。 曼殊自己也是妖魔,倒不怕这个。就是担心路途遥远,会来不及。 长老们合计了一下:乘坐三绝鱼到虚宜,问夜郎城主要个鹰雰,再到黑叉林去,倒也来得及。就是在黑叉林不能再耽搁了,必须速战速决。 可惜黑叉林主性情古怪,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不能成功的话。我就尽快回来好了。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大开杀戒拖着我厮杀吧?”曼殊问。 长老们回答,那倒不至于。没听说黑叉林主嗜杀。但是隔得这么远,也说不真切。还是请家主见机行事的好。实在危险的话,早点回转。 曼殊道:“放心,我都省得。”又道,“就怕我不在。你们吃采晨家的亏。” 长老们拍胸脯叫她放宽心。有了虚宜牵制。采晨不敢怎样。悉家也托了各地的相好王公贵族们主持公道。那些王公贵族们为了自己的各种利益着想,也不希望悉家与采晨家撕破脸开战,僵局可以保持下去。只不过这种僵局使得悉家没以前那么赚钱方便了,所以还是吃亏的。盼着家主能打开局面就好了。 为了这个,曼殊这趟黑叉林,还是得去。 去得好了,悉家打通多一条道、多交个朋友、多个宝贝,再牵动血浸城这边的局面、再搭上张陵那个神秘朋友、再与采晨家一决高下……呃最后一条目标可以暂时还是不容易达成……但如果不去冒险找方法的话。就更达不成了。 商家不怕冒险。 商家的头目不能一直躲在绣闺中。 连悉琦从前那样仙女似的人,都不拒绝冒险。以至于被曼殊所食。如今曼殊这样的妖魔,当然更要出征。 她乘坐三绝鱼,先去了虚宜。 虚宜被经营得很是不错。阿石兢兢业业,妖魔们也都兴旺。有个信息新近传来,说是本来夺飞龙队长职位呼声最高的连云,失了两条飞龙,据说是被缇滕借走的,折在虚宜了,州府本来要治他的罪的,但是有个老太太要刺杀州府要员,被连云擒杀,将功折罪,朝廷将他另外放了个官职,是外交官职,正好与地灵州的苏穋准将共事。 那苏穋准将据说是被手下背叛。那手下米虎以为把他杀了,转头想顶他的官职。他又生还,揭发了米虎的罪行。但对于被害之后为何恁久才回还?他语焉不详,地州府看他也是可疑,又说堂堂一准将,能被手下暗算,也是丢脸了,幸亏还有杀妖魔的功绩,也算将功折罪,一般的免去军职、换个岗位,以至于与连云共事。 曼殊一听,苏穋,哦,故人! 当初以为一开始就遇见,结下这样的缘份,以后可以多多少少借他的力、让他帮忙?谁知道就没有下文了。连铭瑭都死了呢! 这上下,也不知道苏穋还记不记得当初的承诺了。 记不记得都不要紧,曼殊也不是一定要他帮忙了。 曼殊到了虚宜,松华接着她,喜不自胜。副统领在旁边笑。曼殊还没领会,问怎么了?副统领道:“总算不用看蜜蜂跳舞了。” 曼殊一怔。 松华瞪副统领一眼。副统领比划着道:“一会儿往东边跑、一会儿往西边跑,跑个八字,再跑个圆。如今蜂后回巢了,总算不用跑了吧!” 松华回身就走了。曼殊追上去,才知道他在害臊。 “那个……”曼殊抓抓头,问,“阿石呢?” 回答是,他去夜郎城借鹰雰了。看来他对曼殊的要求还是很上心的。 “他也还好?”曼殊欣慰。 “他不好。”松华道,“他挺想那个连皎姑娘的,看得出他也挺恨悉家的。” “哦,是恨我吧。”曼殊道。 “是悉家。”松华坚持,“他跟曼姑娘没有个人恩怨。” 行!不管他有没有个人恩怨,总之他为了连皎,还肯听曼殊使唤,那就够了。留他在这里守着虚宜、继续牵制采晨。采晨也不知道虚宜的实际战力如何,只受着缇滕那一战所骇,绝不敢轻举妄动,曼殊则挑选几个好样儿的妖魔,坐鹰雰去了红睛草原。 一路看春花烂漫。 曼殊想来这个世界,不觉已经这样久了吗?竟看过了秋实春华、生离死别。 又回到了火灵州。 他们的路没有经过知德村,曼殊也没有想要回去看看。 那并不是她的故乡。 有疼你的爱你的、你牵挂的人在,才叫故乡。至于你生活过的地方?那只是生活过的地方而已。 并不是所有人都眷恋自己所有生活过的地方。 鹰雰如云,一路往西。 云在空中飘动得是那么徐徐的,但不经意往下看,千里万里的山川平原,也就跟扯一块小手绢一样扯过去了。 前方一片红闪闪,像无数眼睛在底下,一开一合,有种恐怖的感觉。曼殊汗毛竖立。 这就是红睛平原。 无数的红睛草,在那里睛光闪闪。有一种喜光的蜂儿,为之吸引,就扑过去。那红睛草的眼皮儿一合,就把蜂儿捉住了,欣然捂个几日,化为肉酱,全部吸收进去。 这是一种肉食的草。阳光与雨露不忠心供应它的日常所需。它要吃肉。 商人会来割红睛草,把那红睛剜出来,阳光下晒干,就是很好的红宝石,而且有强烈的火属性效果,可以用来作为术法加缀。 它的商品价值很高。 但这一片红睛草原,完全是黑叉林控制的。 黑叉林其实并不黑,只是绿得太深郁了,看来仿佛是黑的。 而这一片红闪、一片深绿之外,便是漫漫的黄沙。 火灵州本来就多沙。 很多沙地,也并不完全是沙漠。若说完全是黄沙的那种死亡沙漠,即使在火灵州,也并不多。大部分沙地只是贫瘠,很难生长出茂密的作物,但还是会有植被、和一些小动物生存。 沙地中的绿州,就尤其珍贵。 黑叉林的棕榈、橄榄、无花果、石榴,都是极好的。更有葡萄藤弯曲蔓延。其间偶尔还点缀着一些小麦和蔬菜田地。 这是富饶的土地。 在到那片土地之前,曼殊疲倦的睡下,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有一个人在背对着他弹琴。那琴不知道是什么、那琴音不知道是什么、那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很恐怖、又熟悉。让她都打起战栗来,问:“你是谁?” 他没有回头,但道:“你猜?” 曼殊忽然就不怕了。 他问:“为什么?” 她道:“我要猜的人,都没这么无聊。会这么无聊的,我都不用猜。” 他笑了笑,道:“我只是来向你道贺的。” 手抬起来。 曼殊看到他手下的琴丝。 那是千丝万缕的青丝。 青丝下连着一个人头。 人头被他牵抬起来,曼殊惊愕的看到,那是她自己的头。 不是她如今都已经慢慢习惯了的悉琦的头、不是她当初在知德村得到的那个白痴少年的脸、是她最开始在原来的世界作苏曼殊的脸。 这脸像个馒头一样,被他慢慢揉碎。他道:“恭喜你已经跟原来的皮囊告别了。” 曼殊咬了牙,一字一字问:“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么?”那人失笑,“只是不想看你空负大能,却老想着怎么躲躲藏藏。” 手下用力,碎了的脸像蒲公英的种子一般吹向大地,放出千万朵红色的花来。 “曼殊啊。”那人满足的道。 “啊?” “曼珠,”那人道,“曼珠沙华。你不知道?” “什么?!” “一夜间怒放,无茎无根,将连同此岸与彼岸的通道。你知道为什么?难道没有这花开,此岸人就不能走到彼岸去?” “什么啊?!”(。) 第五十一章 准女奴 “此岸的人不肯到彼岸去呢!不是不能,只是因为他们不肯走,除非这花给他们引路,他们才肯走了。”那人含笑对曼殊道,“你是曼珠沙华。你是此劫的劫花。” “所以都问你了,到底在说什么……”曼殊皱眉道。 “创世有劫,其数九焉。”那人的声音化作模糊的乱码,“其一曰昙华……” 曼殊醒过来。她迅速的忘记了原来的梦,只记得最后像是电视放到午夜,屏幕上出现一片雪花白。 奇怪,怎么会想起电视的?她有多久没有看电视了?只看电脑。电脑上才没有雪花白。 “怎么了?”松华关心的问。 “怎么了?”曼殊也反问。 “梦里你很不安的样子。”松华道。 “哦……”曼殊看前面,忽然叫起来,“前面都是眼睛!” 前面已经是红睛草原。 他们能看见红睛草原,但暂时不方便过去。那里已经是夜叉林主管辖的地盘。夜叉林主才不让人随便收割红睛草原呢! 与其说他很宝贝红睛草,不如说他很鄙视红睛草,如他自己所言,红睛有什么好的呢?橄榄、蜂蜜、无花果,那才是火灵州最本质的好东西!所以,所有商人想来贩红睛的?先来贩卖这些好东西再说!商人们拿他没办法,为了红睛草,也只好跟他捎带着做其他买卖,无不埋怨他真是古怪。 曼殊等人在红睛草原外先下来。看看苗头。 他们打听到一些意见,两极分化严重,有的盛赞夜叉林主是英雄、不世出的明主。还有人怪他是大恶魔大恶棍太任性,不管怎么说,他脾气不平常就是了。 好在是他身边有个女管家,很得他的信任。这女管家的脾气还过得去。很多商人都是先跟这个女管家打交道。曼殊等人琢磨着,要不这样,先想法跟女管家套上近乎,问问女管家的意见。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打道回府。如果还有一点可能。那就拜托女管家代为游说? 曼殊这次出来,随身背包里是带了好东西的。不但有通用的敲门砖:金子银子。其他好东西也不少。譬如女性喜欢的珍珠玉佩、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火灵州的纺织业并不发达。火灵州的女性是很喜欢水灵州的薄帛、丝绸、刺绣的。 曼殊等人就打算拿这些东西贿赂女管家。 女管家不是每天都来集市的。她定点儿来。算算时间,还有两天。曼殊等人借这个时间走动走动。 一走动就发现。咦。有个地方关了好多女性!那些女性为什么用“关”字,不是用“住”字?其实她们也不是囚犯!但她们就是像牛啊羊啊一样,被关起来了。 曼殊关切的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回答是:哦,这是女奴,要贩往南面地州去的。 地州向来有蓄奴的风俗。 曼殊当即跳脚了、义愤填膺了,问怎么能这样! 她并不是刻意要往某些正义女主的路子上走,但在某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没有选择。 地州一直有蓄奴的风俗。其实也不算太坏的事儿……地州很多主子对奴仆是很宽厚的,一般不打。而且不能杀。无故杀了,也是要重罚的。正常人也不会杀。你见过哪个正常人闲着没事杀马杀骡子?又不是杀猪,为了要吃肉的。地州主子们养奴仆也不是为了吃肉不是? 这样说起来,火州以前也是有蓄奴的,据说比地州还要宽厚。以至于许多小主子把自己奶大的奴婢看作是跟母亲一样可亲的人,而且母亲说不定还板起脸来责骂小主子几句,而奴婢们却只有宽厚包容,于是这些小主子们长大了还饱含热泪感激的歌颂两句:啊,xx,我的母亲!……之类之类。 这样好、这样有人情味的制度,如今在火州是废除了。火州如今的主子们还雇下人们,是雇,不是买一个奴隶那种,像买牲畜一样的买了。到底顾念着受雇者的基本体面了。但有人说,人情味却比从前少了。这实在是见仁见智的话题。 不管怎么说吧,看曼殊跳脚,围观群众就有种“圣母啊你发什么神经”这种感觉。 曼殊深呼吸一口气:“这些人怎么回事就要被卖为奴?” 回答是:谁知道呢?可能是战败的吧,当场杀了也没人救的,卖为奴么,她们还能活命久一些。 “可是地州之外不是没有奴了吗?”曼殊又问,“怎么可以把他们视为奴隶呢?” 呃,法理是这样的:蓄奴不合法…… 就是说,如果你是个想蓄奴的,又正好生活在风、水、火州,你想买个人来,钱付了,这个人在法律上不是你的奴隶,你想照奴隶主使唤奴隶一样使唤他们,他们不听。你诉诸法律保护,法律不保护你的权力。你要是勃然大怒,想亲自揍他们一个臭死逼他们就范,那么,他们是不是能反抗、你能不能真的揍到他们是一回事,更大的问题是,你把他们揍个臭死,犯法啊,法律要来管你的啊…… 这么一说,你还肯不肯花钱买奴隶了?有没有一种花了钱打了水漂的感觉? 所以就没人买了嘛! 没人买奴隶,那还有人卖吗?除非卖到地州去。 而在卖的过程中,卖主要限制这些准奴隶的人身自由,那倒是可行的。只要当地的王者出一份合法限制人身自由的文书。 譬如说战败者,又或者是某些债务的偿还失败者,按某些地方的律法或者说通行做法,是可以拿他们杀头、捆绑、下狱、流放----哟,流放! 那么流到地灵州去,也是很正常的。 到地灵州去,有人肯买了,那也就顺理成章了。 所以这帮子女奴……不不,是女战俘,准女奴,被押在这里,也是很正常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灵州的居民们经历战争太多了、看人死伤太多了,同情心的门槛是比较高了,至少不适用在这些女战俘身上。 有些偏激的人,甚至声称,同情狗都不要同情一个人。因为你喂狗吃,狗还朝你摇摇尾巴。你喂人吃饱,那人回头咬你一口。 大多数人没这么偏激,不过也足以让他们走过准女奴们,头也不要回一下了。他们甚至嫌曼殊多事。 好吧,曼殊不多事!曼殊遵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办事! 好么!她如果不照这个世界规则办事,只是嚷嚷几句,那最多惹人心烦而已。她一决定按规则办事,有人就要遭殃了。 副统领警觉的问曼殊:“统领想干什么?” 曼殊道:“我有个好办法。” “是吗?说来听听?”松华兴致勃勃。 曼殊从头到尾一讲,副统领拿拳头搓了搓眉头。 “不好吗?”曼殊问松华。 “可行。”松华实事求是道。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曼殊再问副统领。 “不是啊,统领啊,你有没有觉得……你每次出主意,最后都会搞得大家很烦吗?”副统领问。 在秀瑟城外那一次遭遇战,就是明证啊!最后妖魔们千里逃亡,连黑铠统领都折损了!还有要劫张陵那次,你看牵出多大的事? “我每次也没有什么坏结果吧?”曼殊道。 “我们黑铠统领……”副统领从头翻老帐。那次是坏结果吧? “喂,那次不怪我。帐要算在蜡郡王身上!”曼殊道。 说起来也对。 “以后有办法了,带我们去找蜡郡王报仇?”副统领道。 “行啊。”曼殊一口应承,“现在先帮松松报王浸那厮的仇再说!” “行。”副统领道,“还有个事儿。” “啥?” “松松什么的真的不觉得肉麻?”副统领道。 于是“松松”就去害羞去了。 “回来回来!”曼殊拜托他,“还有正事呢!” 所谓正事,就是押解这些准女奴的、诨名“小矮胖”的头目,在集市上看见一个漂亮姑娘。 这姑娘不但漂亮,而且还虚荣,明明没钱还在店里看人家的好布料,看了还跟旁边的男人撒娇:“好不好?买给我嘛!” 那男人看着五大三粗、一个鹰钩鼻很有气概的样子,实际上穷得很,当即表示不能买。买了还过不过日子了? 姑娘气得一摔布料,给他一个大白眼,回头看见小矮胖手上戴的戒指真漂亮,给他抛个媚眼。小矮胖顿时晕乎乎的。 完了这姑娘把那鹰钩鼻男人甩了,自己往偏僻的地方走,小矮胖以为这姑娘是要跟他约炮,赶紧追上。谁知这姑娘拿了他的钱就跑,小矮胖这才发现这姑娘不是约他的炮,是耍他!他岂肯善罢甘休?当即追上没商量! 一追两追的,就天黑了。他没发现有一个陷阱活套藏在草中,一脚不偏不倚地踩了上去。 这活套是松华亲手做的,连一只大山兽都能套住,如今再加上咒语,套个小村长都够了,何况这小矮胖? 哦对了,松华就是乔装的那个小气男人。 至于曼殊呢?曼殊蹲在旁边笑眯眯表扬副统领:“你扮得真好!” 哦对了,副统领才是牺牲色相来引诱小矮胖的那个人。(。) 第五十二章 大吃灵州 想那小矮胖,一路押着大批准女奴去地灵州贩卖,什么女色没经过没见过?除了那最绝色的,他不得动,最多过过干瘾,还要留着囫囵的好卖个价钱,其余的,怕他不都尝过了。要****上他,得用点功夫的。 副统领一开始给曼殊建议的方针就是:这不是靠美色诱惑的问题了,关键是要轻贱。 要轻得他晕乎乎的脑袋迷晕,要贱得他觉得不吃白不吃,吃完了说不定还能拐回去也当个准女奴去卖钱! 这就跟百万富翁也会弯腰在地上拣一块钱,是一个道理。 怎么诱得一个已经有一个准女奴兵团的人,还跟你去野外相约打炮?就要轻贱得让他觉得这是地上没主的一块钱,不拣白不拣! 哦,最好还是人家钱包里掉出来的一块钱,让他拣完更有占别人便宜的快感! 曼殊一边听,一边骇笑,道:“要不还是你来扮吧?反正你是妖魔,有变化的神功。” “说得好像您老人家不是妖魔似的。”副统领吐槽。 “没你有经验嘛。”曼殊顺牠的毛。 “根本是您老人家自重,我们就不需要了对吧?”副统领继续吐槽。 “没有啊没有啊,我体重是没你重,但是你能者多劳。”曼殊愉快的继续给他顺毛。 “但是统领现在这具皮囊多漂亮啊!”副统领还是觉得应该物尽其用。他向松华求支援:“是不是?” “本来就很漂亮。”松华道。 “所以!”副统领忽视“本来”两个字,开始得意。 “所以我们更要把统领藏得好一点。不到万不得以,不让统领抛头露面,不然传扬开去。麻烦比收益还要大。”松华道。 “呃。”副统领竟没话反驳。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曼殊拍手。 “你们两个合击,我说不过你们。”副统领举手败下阵来。 “我们一起合击,其利断金嘛!”曼殊拍所有兄弟们的马屁。 于是副统领就变成个娇滴滴的小家碧玉,据牠说,也不能太漂亮了、更不能气场太强了,否则可能反而会把一些没胆色的色狼给吓住。还是要做一块便宜的肥肉,最有可能勾引到色狼来揩油。 “你很有经验哦!”曼殊表扬。 “那是!”副统领得意道。“以前做妖魔的时候,没得吃了,就变得美女、或者变个金银丢在路边。诱那眼皮子浅的过来拣,趁机把他捆了绑了,拖回去剥了煮了,我们受用。有时候猎物太多。我们还要晒干作肉脯。当存粮哩!” 曼殊听着耳熟,想一想,谁说过的?哦!那泼皮石猴子遇上唐长老之前。 看来妖怪各有各的坏法,遇到吃的上面就有志一同了。 曼殊觉得她是从一个大吃帝国,到了一个大吃灵州。 总之副统领就变化成一块便宜肥肉,松华就主持做陷阱。那陷阱如果没有灵力的加持,原理是这样的:活套中心放着一块陷板。人踩进去的时候,陷板受到重力的作用。会下沉,同时牵动一圈的绳子。收拢来把那人的脚给扣住,又牵动一根弹簧片,打到旁边的树干。树干上拉的另一根绳子就松下来,那树枝往天空弹出,把人倒提上去挂着。 原理如此,一般的猎户都会做这种绳套活板陷阱。但是如果猎物没有刚好踩到那块板上怎么办呢?踩上去的力度不够大,没有能够牵动后面的机关怎么办呢?绳子啊弹簧片啊什么卡住了怎么办呢?树枝不但没有弹上去、反而断掉了怎么办呢?猎物发沉了陷板往下沉、听见了绳子弹簧的声音,警觉的跳开怎么办呢?这陷阱说来简单,实际应用中是问题不少的。猎户打猎,反正也没有抱着必胜的决心,安几个卡子、圈子,能成功一个是一个,用他倒不妨。如果歹人抱着一定要成功的心意去做这圈套,其实成功率是有问题的。如果能放在一个窄道上,估着人家一定要走这边,那人家又没有灵力,不会闪避,那胜算还高一些。 副统领引着小矮胖到野外约炮,倒是没有这么现成的窄道。而小矮胖又是有灵力的,不会像野兽一样乖乖就范。 幸亏松华牠们有灵力----哦不是妖力,给陷阱做了加持,保证方圆一大块,小矮胖只要踩进这个范围之内,必牵动陷阱,一牵动陷阱,必被吊起。管他有没有灵力。 小矮胖咬牙切齿追着副统领,发誓一定要这个“女人”好看,一脚踩出,觉得微微一沉。他还没有很注意。因为这下沉的幅度也并不是很大。 大自然中,树木年年落叶、花朵期期飘香,坠在地上,慢慢的化成了泥土,虫噬兽践,有些地方松软一点、有些地方硬一点,你踩到特别松软的地方,也就是这么一沉。有时候这一脚软一点、那一脚硬一点,深一脚浅一脚,也都很正常。你是注意不过来的。 这次小矮胖脚下刚刚一沉,还没来得及让他有反应,就听见一声怪响,紧接着踝骨一震,有一股凶猛的力量把他拖倒,“欻”的把他拉出去。他身不由己,“咣”先撞在墙上----哦不是,是灵力壁上。撞得他发晕章第十七。然后那力道才把他往上拽,伶伶俐俐的挂起来了。 他痛得大叫,拔出兵刃,来个引体向上,要砍那绳子。 人家既然安心要捉他了,还容得他砍吗?又有绳索射出,绑腿的绑腿、绑手的绑手、绑腰的绑腰,须臾把他绑成了一个棕子。 若真是妖怪作派,曼殊现在很可以挥个手:“小的们,拉回去!”于是妖魔部下们就可以抬头的抬头、抬脚的抬脚,把这百多斤肉拉回去炮制了。 现在么,曼殊的要求更高一些,她向小矮胖要情报。 松华跟副统领一左一右的帮忙,小矮胖被调查得底儿掉。 这些准女奴们,原来就是蜡郡战争产生的。火州皇对原郡王不满,派出愫以期去施以雷霆打击,而蜡城王接掌全郡。原郡王虽然身死,他原来的追随者也要肃清,这样才能保证新王权的稳定,这个道理跟王浸施以铁血暴政,其实是一样的。 只不过王浸身为一个小城王,可以放开了杀,杀毛了人心之后,疱郡王可以再去安抚过来。而蜡城王升了郡王之后,不便自己大开杀戒,怕结了太深的疤,以后不容易抚平。他只是把一些异见份子远远流卖而已。 为了更进一步的削减异见份子彼此之间的联系力量,他把男女分开来卖,从不同的地方入地灵,哄吓不同的准奴团道:你不听话,就把你的“丈夫/妻子/母亲/儿子”杀了。那些人彼此不知道亲人在哪里、是什么个情况,都被吓住了,一路比羊羔还听话。 曼殊一听这事儿,原来还是因她而起……毕竟愫以期杀了那原郡王,是打着镇压妖魔为幌子的。而那时候,就是她领着妖魔在逃难哪!这样说起来,跟她也有关系。她对这些准女奴就非常抱歉了。 而小矮胖从这里赶着准女奴们进地灵州,进过夜叉林,要顺便办点货物。红睛草就不说了,无花果干、石榴什么的,运到地灵州,也是稀罕物色,可以卖个好价钱。就是夜叉林主每次都要强留、强买一些奴隶,所谓的“人口税”。这也是没办法的。他乖乖的等在这里,交完人头税、办完货,再进地灵州。 对了,夜叉林主现在不在,说是过几天回来。有什么大事,都只好等他回来再说。反正也没有多少天,商人们就都等着了。 曼殊跟小矮胖说好,要假装是他准女奴团的,好去见夜叉林主跟那女管家。曼殊的打算是,一开始说是远远来的客人,不管说悉家也好、虚宜也好,都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和防卫,不如先装是普通商人,徐徐的把话递进去,一旦不行了,抽身而退也容易。这是她谨慎之处。 那小矮胖听到她的提议,忙不迭的应承,想的是先应下来,然后就可以伺机逃跑,甚至是反扑。他已经想好一千一百句话,要哄得曼殊他们相信他。谁知道他们一点都没有怀疑他,听了他答应,就帮他松绑,还帮他揉捏活血。 小矮胖高兴极了,对曼殊等人非常友好,还跟他们讲:“不就是参团吗?好好说,都不用布陷阱。干嘛呢这是?我们本来就可以带人入团的嘛!”又拉家常道,“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又矮又胖呀?” 灵民们使用灵力,有一定的美容功能,至少是可以微调。所以一般人都长得过得去。像小矮胖长得这么寒碜的,不多。他既然问,妖魔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回答:“你本来更丑,现在已经算好看多啦!”“你生病了!”“你中毒了!”“你审美观有异常人啦!” 小矮胖道:“是啊是啊!我本来就丑。后来我本来是想把自己调得好看点的,结果有人给我下诅咒啦!” “什么诅咒?”人家好奇的问。 “是这样!”小矮胖从头说起。(。) 第五十三章 乱魂钉 原来小矮胖这个人吧,不但做生意,而且见到有得白拣的便宜,也不肯放过。 (曼殊听到此处,内心os:这点不用你说,我们都知道啦。) 他如果在外面看到别人有什么不法情事,不会去告官,会非常愿意去敲诈勒索。 有这么一次,他知道一位公子哥儿把另一个千金小姐给强暴了,以至于把人家搞死了!吓得那公子哥儿,把小姐抛尸荒外,做出一副强盗干的样子。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有这么巧。这事儿就被小矮胖发现了。 小矮胖当时在人家旅舍里负责供货。就有这么巧!那公子哥儿干的好事,拼命瞒着,但在过程中就是被小矮胖发现他鬼鬼崇崇。 小矮胖这人哪,自己坏心眼就多,看到别人使坏心眼,也就跟狗闻到屎、猫闻到腥一样,特别敏感。他就悄悄跟上去,正好撞见公子哥儿抛尸! 小矮胖愉快的去跟公子哥儿敲诈。公子哥儿要哭了:爹妈管得紧,他没什么零花钱! 小矮胖一开始以为公子哥儿哭穷,后来发现他是真的没什么钱。那也不要紧!架不住人家爹妈有钱啊!小矮胖就绕过正主儿,直接向人家爹妈敲诈了:不想让你儿子偿命是吧?拿钱来! 人家爹妈还真答应了,口袋里往外掏的一开始也真是钱,掏着掏着,后头跟着就是一道诅咒了。小矮胖数钱数得正开心,没跳开。结果被咒个正着,从此就变得又矮又胖啦! 他揭自己的丑事还真是没避讳,说得绘声绘色的。听者听得也好笑。拍拍他的头:“你这真叫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小矮胖点头:“可不是嘛?可不是嘛?”居然也在笑,“----要不然怎么能把你们一网打尽呢?!”他狞笑着喝一声,“乱魂钉!” 钉雨飞吧飞吧,钉死这些家伙们!小矮胖愉快的想。 咦,怎么没动静? “你说的是这些吗?”松华把手掌伸到他面前。手一松开,叮呤咚隆落下一些大大小小的红珠子,一接触到地面。就化为液体,慢慢渗进地里去了,留下一片红渍。水汪汪的。 “哇,这些好像是血哎!”曼殊道。 “是血。”松华道。 “谁的血呢?”曼殊问。 “是啊,”副统领凑趣,“居然丢下这么多血。真是大手笔。” “谁如果丢了这么多血。身体肯定会受影响吧?”曼殊悲天悯人。 “看这位仁兄脸色就不怎么样。”副统领说小矮胖。 小矮胖被他们调侃得面无人色。 是啦是啦!这血是他的!所谓乱魂钉呢,作为火灵法术,是很作孽的,要用自己的血作引子,发动血暴。一般的乱魂钉可以作为暗器一个两个的发。他这个呢,特别厉害,可以一遭埋伏起来,一声令下。一起发动。在一般情况下,对手是没跑的!这样厉害的灵术!要不然他怎么可以牺牲自己的色相来换取这个法术? 嗯!他本来就生得矮胖。但是用灵术还是可以美颜调整的,之所以没有调整,不是像他说的一样受人诅咒,而是因为修炼大范围乱魂钉的关系,为了速成,所以影响到了调整容貌的功能。这可是他用自己再也不能变帅为代价,才修炼成的歹毒法术啊! 居然被对方说破解就破解了。 小矮胖头晕。他要俯地哭一会儿。怎么就被他遇上了这么一帮没人性的家伙! 还不止这样呢!这帮没人性的家伙,还要跟他讲:他已经被下了毒了! “你们骗人!”小矮胖含着眼泪道。 “怎么会?我们骗人的话,你说我们是怎么发现你的乱魂钉的?” 小矮胖:“……” “我们又是怎么破解你的乱魂钉的呢?” 小矮胖:“……” “还不信的话,你再发动个灵术来打我们啊。” 小矮胖:“……” “来打啊。怎么不打了?” 小矮胖:“你们哄我。” “真不是哄你。放马过来!” “真的啊?”小矮胖确定。 “来吧!”对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好了。这就是你们自找的了!小矮胖发动火焰巨拳。不算是多神异的招式,但在人级里也算很有威力了,又是这么近距离正面打击,他不信不把对方打成个烤肉酱! 他发动----哎哟,疼疼疼疼疼! 从骨子里疼出来啊! 疼得他在地上满地的打滚哪! “现在知道你中毒了吧?”他听到人家闲闲道,“不听话,就叫你疼死。听不听话了?” 他现在才知道人家敢放他,是有原因的!他忙不迭点头。 “行了,起来吧。”人家大发慈悲道。 他这才能站起来,全身说不疼就不疼了。他对这毒术真是无体投地。 其实这就是水系的蒸骨术。 蒸骨术用得好,像王浸那样,简直是一招鲜吃遍天,像曼殊这点点施展,算得了什么? 小矮胖死心踏地了。曼殊等人参了他的团,先看看他带的货色----哟,真是环肥燕瘦什么都有。像大眼睛的、小眼睛的、厚嘴唇的、薄嘴唇的、没胡子的、有胡子的……等一下!这里边怎么还有个大胡子的?! “呜呜!”那大胡子惊喜的叫了出来。 “……”曼殊还真认识他。 “呜呜呜,呜呜呜!”那大胡子嘴堵着、双手反绑在背后,喜不自禁的要扑向曼殊,就向羊羔扑娘似的。 小矮胖鞭子一甩:“老实点!” 这些准奴隶们都很怕他的鞭子。那大胡子也退回去了,但眼睛还在哀怨的望着曼殊,好像在问:你不认识我了吗? 曼殊怎么能不认识他! 她指着这大胡子,问小矮胖:“这个----” “哦这个,”小矮胖顺溜道,“也是犯了事儿啦,所以就给我们这里来了。” “犯什么事儿了?”曼殊皮笑肉不笑的问。 小矮胖觉得有股寒意,让他打了个冷战,一时不知道哪里错了:“哦,这个人……也是原郡王的余部,而且还不服管束,逃跑了,半路被抓到,来不及送回男团去了,所以……” 他编得很像吧?应该没有错吧? 曼殊暴怒,劈头盖脑打他:“你个余部咧!你半路逃跑咧!把疱郡王妃的厨子都敢拐来卖,你不要命啦!” 小矮胖被打得满地乱蹿、没个地洞钻:“疼,疼,姑奶奶,流血了!疼!” 曼殊喘过气来,叫松华把张某的绑给松开----啊对,这跟准女奴们绑在一块儿的,就是原来寂瞳的大厨、后来给疱郡王妃作私厨的张某。 “真是太感谢了曼姑娘哎人生何处不相逢若非当初顺手做了件好事如今怎么能遇恩人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姑娘怎么在这儿的?”张某刚松开口,就一口气顺下来,文不加点。 松华跟副统领的脸色都很凝重。 小矮胖则有空在那儿喊冤:“真不是疱郡王那儿的!如果是王妃的,我怎么敢拐?----啊我也不是拐----哪怕跟王宫沾边儿的,我也不敢碰啊!何况疱郡,那里有个血浸王,我过都不敢朝那儿过啊!” 张某在旁边指证:“就是你!就是你拐的我!” 现在拐不拐的、怎么拐的,都不是最重要的了!曼殊的脸色跟左右手下一样萧杀。她使个眼色,松华跟副统领一左一右把张某押进空房间,灵界一布,就成了个密室。曼殊审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曼姑娘?” “因为你就是啊。”张某不知道是真傻真愣、还是装傻充愣。 “我长得哪里还像原来的曼姑娘?”曼殊冷笑。 “眼神啊。走路的姿态啊。动作的风格啊。还有这股霸气啊。”张某向松华求支持,“对吧?” 张某很想点头。 “……真的啊?”曼殊在悉家还是刻意表演了一下的。现在跟自己的妖魔部下在外面,说话动作果然没有演饰,“……还是不对。我现在模样完全不一样了吧?你就这么确认我是谁?!” “模样的话,会不会是易容啊?”张某眼神一派纯良,“反正你们灵术高、法宝多,怎么样都可以嘛。” “我刚见到你时,灵术并不高。”曼殊道。 “可是你有个好师父啊!一日千里也很正常嘛!”张某连忙拍马屁,往旁边看看,“铭瑭兄呢?他好说话……哦不不,他一定肯听我讲道理。” 还铭瑭好说话哩!还灵术提高一日千里很正常哩!曼殊拿手掌朝脖子一抹:“再不说实话死啦死啦的!” “我,”张某弱道,“我说的是实话……” 曼殊对松华道:“砍!” 松华答应了一声,开始捋袖子。 “哦我招了!”张某道,“我是厨子,对食材的肌理和气息有深入了解。推己度人,我对曼姑娘易容之后的身体真相也……” “你还等什么?”曼殊黑着脸对副统领道。 副统领“哦”了一声,开始拔刀子。 “我招了!”张某杀猪般道:“寂瞳心光有明鉴!” “……我听说的是‘慧眼鉴真明’?”松华狐疑道。 寂瞳的技能是妙手酿惘然。那惘然酿的威力,曼殊等人都已经见识过了。而“慧眼鉴真明”的判语,是给火灵州第一的心光。 啊对就是煜琉。 就是那个跟寂瞳仇最深怨最大的煜琉。(。) 第五十四章 总管南兔 煜琉的真明鉴,又可简称为明鉴,可以看到事物最本原的样子。曼殊即使寄生在悉琦的体内,寂瞳看来也是曼殊。 寂瞳把这事儿告诉张某了,所以张某也就知道了。 “他还告诉谁了?!”曼殊炸了。 “没告诉谁……啊其实也没有真的告诉我。一半是我猜的。”张某有点不好意思,又信誓旦旦道,“姑娘你放心,别人绝不能知道!” “你怎么能保证?” “别人没有我跟寂瞳心光这么亲密、也没我这么了解寂瞳心光。”张某恬不知耻。 “你怎么就能跟他这么亲密?”人家狐疑问。 “那,你们都知道,”张某神秘兮兮道,“通向一个男人的心最近的途径,就是通过他的胃嘛!” “……那他还把你送给疱郡王妃了!”人家羞他的脸。 张某顿时瘪了下去:“其实、其实他是想我到更好的地方去……” “那你还逃跑?----你说你是因为逃跑,才被小矮胖给拐了的对吧?” “唉!那娘儿们谁都伺候不起!”张某掷地有声的、果断的把疱郡王妃称为“那娘儿们”。义愤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了?”曼殊很好奇。 “你有一百天的时间听我叨叨吗?”张某问。 曼殊没有。 黑叉林主回来了。他的女管家也到集市上见商人们、处理商务了。曼殊等人必须赶过去。 走之前,曼殊顿了顿。问张某:“寂瞳说看见我……是什么样子?” “说竟然是故人。精进到一日千里。没说什么样子。”张某道,“后面都是我猜的。其实我对食材的肌理和气味真的有研究,联系到姑娘的眼神和气质。所以----” “可以了。”曼殊受不了的叫他停下来。 总之,是这样啊?寂瞳没有说看见一坨妖魔?真好真好。她现在都怕拿照妖镜照自己,说不定会照出一坨可怕的臭东西。 她见到了黑叉林主的女总管。 那女总管比曼殊意料中的更显得小,嘴唇微肿,是那种粉嘟嘟的、花蕾一样嘟出来、以至于都好像有点儿太过撒娇样子的肿法。这一定是天生的。人后天的想像哪有这样的好品味呢?总是天生就这样了,她自己也觉得好看,就一直没有改。换成曼殊。也舍不得改的。 但她的气势却很凶。就跟一只小兔子,据案而坐,拍着大印。吆五喝六的样子。其他动物一开始可能不会听她的。但小兔子拿着大印一照,其他动物忽然醒觉:哎哟我是什么动物啊?我就是一根草嘛! 小兔子再拿圆眼睛一瞪、三瓣嘴一咧。哎哟草民们觉得太可怕了!世上没有比兔子更可怕的动物了! 女总管就把黑叉林的商务给管下来了。 她叫南,姓不好听。人家叫她南总管。曼殊悄悄叫她南兔。 南兔总管也看了小矮胖带来的女奴们,说:人头税你知道吧? 小矮胖说知道知道!请林主上眼挑吧! 南兔总管叫小矮胖带着女奴们站在一边。跟其他需要面见黑叉林主的人一起。等着入觀。 曼殊想找个机会,跟南兔总管说说话,套一套那随身背囊可以背人的宝贝。可是南兔总管一直太忙、也太过一本正经了,曼殊想拍马屁都拍不进去! 她现在但愿自己有铭瑭那种春风化雨的本事,不怕搭不进话去;又恨不得像张某那样厚脸皮,人家不听也能硬搭进去;当然最好是寂瞳那样的美法,不怕南兔总管不自己搭上来…… 哎对哦,她现在也是美人了。 ……照理说。是吧? 所以她到现在为止还是扮丑呢!生怕太美了招人注意不好。 曼殊悄悄问松华:“你说我现在摆出悉琦的谱儿,她会不会理我点儿?” “肯定会重视的。”松华热心道。 “那么……” “不过传出去。悉大小姐在这里,就不太合适了。惹麻烦上身,对我们也不好。”松华又道。 也对哦…… 曼殊有主意了。 她溜出去,卸了易容,穿件华丽的衣裳----这是现成带来的----然后再戴个帷帽,啊就是带面纱的那种帽子。 这下,人们看她是气质高华、飘飘欲仙,但又认不出她的脸了! 南兔果然回头动容:“这位是……” “……”小矮胖答不上来,看着曼殊,只想说:掰?我看你怎么掰? “只为增广见识而来。”曼殊像悉琦一样拿腔作势道,“听说林主这次出去,又带了新东西回来,在下很想问问能不能买。” “卖倒是能卖的……”南兔这话的意思就是黑叉林主真的有东西带回来了。但她的表情很惊异,“老板真的要买吗?” “愿有此荣幸。”曼殊道,“其实闻说黑叉林的珍奇异宝,真有不少。小号若能多买上几件,是三生有幸。”一边说,一边故意把大笔钱财暴露出来。 都说财不露白。但曼殊在黑叉林这里,也不怕露了富被人抢。她只想引起黑叉林的重视。 南兔道:“这位客人看来并不是做生意的,还是请回吧。” “那多谢……嘎?”什么鬼?为什么要赶她走? 曼殊觉得自己应该羞愤……是应该羞愤的吧? 她要不要放出王者实力,带领妖魔战队,血洗黑叉林? “……我是来做生意的。”唉她还是选择讲道理好了。 “客人要做的生意,显然不是黑叉林想做的生意。”南兔冷冷道。 好么!她一定是嫉妒悉琦的风采!曼殊发誓,一定是的!她果然不应该艳压南兔…… 忽有香味传来。 热腾腾的肉香。 这儿的人都不饿,但闻见这肉香,还是忽然很想来一份。 张某端着瓦罐,乐呵呵的来了:“老板,来一份?” “……你来干嘛?”曼殊很头痛。 “怕老板肚子饿。”张某道。 “……我不饿。”曼殊吸了吸口水。 “那就解解渴,喝点儿!”张某把瓦罐搁在她面前,又转圈儿道,“外边还有,盛惠十两纹银一份,您还别嫌贵,再贵也没地方再找我这样儿的啦……哟,这儿不让做生意吗?”看见南兔怪异的脸色。 “这儿……不做这些生意……”南兔也在忍口水。忍得好辛苦。 “那这儿做什么生意?”张某好奇的问。 “要正经的、诚恳的……”南兔有八千字要说,但说不下去。哦这肉汤该死的香! “我们的食物正经而诚恳。”张某的眼神该死的缺乏说服力。 而曼殊已经掀起面纱大喝大嚼,其状狰狞,刹那间把悉琦的仙气之美破坏得一点都不剩。如果悉琦现在有知,看到曼殊这样子破坏她的形像,恐怕要气得把曼殊拖起来暴打一顿。 南兔吸吸鼻子:“你们做餐饮生意?” 曼殊听出她口气里的松动,觉得承认了也未为不可:“是啊。” 南兔就投降了:“你们去跟林主谈谈吧。” 张某大声吆喝伙计:“抬进来!” “……干什么?”曼殊找机会悄声问张某。 “贿赂她。”张某答得悄然而猥琐。 “……”曼殊无言以对。 但张某的办法到底奏效了。南兔不但让曼殊进去了,而且确实安排了曼殊上座。 黑叉林主来时,曼殊离他这么近,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见他年纪不是很轻了,神情中颇有些疲倦的样子,并不是累得马上要坐下去那种疲倦,而是行过了八千里路云和月,看前方还有八千里的尘与雾,不知道哪里是个尽头,暂时憩一憩罢,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对住谈谈心,索性就不谈了,自己的心事自己慢慢放着就好,风把皱褶慢慢的压开,那样子的疲倦。 他把南兔筛选下来这些比较重要的商务,一样样的处置。 他处置这些商务,就像一个很认真的吃客挑剔蟹壳那么仔细,但也不见得比得蟹壳更重要了。 他处置金银、糖枣、人口,都是一模一样的态度。钱财与物品与人口,在他眼里好像都一样。 他处理到了小矮胖那些女奴。 小矮胖指挥那些女奴走动、行礼、静侍。黑叉林主看着,让她们唱个歌、跳个舞。 他挑出了不是最美的、也不是最丑的;唱得不动听的、舞蹈也不是最好的。让把这些女奴扣下了。 小矮胖很愉快。如果黑叉林主一定要扣下最顶尖儿的,对他来说就很难办了。 幸亏黑叉林主并没有那么贪心。 他只是脾气古怪,没有人说他贪心。 他如果真的贪心,也许倒没有人说他脾气古怪了。 人总是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称之为古怪。“这个人啊,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呢!真奇怪啊!”这样一来,才叫作古怪。 那么多人都有求于他,可是他到底要什么呢? 他把商务都发放完毕,问曼殊:“你要我这次带回来的东西?” “如果有这种荣幸的话……” “你并不知道我带回来的是什么。”黑叉林主打断她。 曼殊拍拍他的马屁:“林主带回来的一定是好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黑叉林主脸上浮现出笑容:“那你肯付多少钱呢?”(。) 第五十五章 洞底绣鞋 黑叉林主要曼殊出价,可把曼殊给问住了。她想,我又不知道你带来的是什么东西,怎么决定付多少钱? 可是这时候,她想起了虚宜城中废置的屋子。 为了讨好上头,而办的屋子,其实并不是为了住的,结果荒废也就荒废了。投资者投进了钱,上头拿到了钱,皆大欢喜。屋子只是个借口,并不重要。 曼殊何尝真的要黑叉林主这次带来的东西? 她只是千金市骨。 如果一块千里马的骨头,都可以卖千金,那么真正的千里马要多少钱呢?人们想到这里,就很愿意把真正的千里马送来了。 如果莫名其妙的一件东西,她都肯出大价钱。她真正感兴趣而问起的宝贝,肯出多少钱呢?黑叉林主一定会动心吧。 她出千金。 反正不是她自己的钱。悉家这么富有,白放着也是放着。她就当作帮助地主老财散财保平安了。 南兔的眼睛都瞪圆了,更像小兔子了。 到黑叉林来腰缠万贯的也不少,但掷得如此豪迈、如此恶形恶状,却也不多。 黑叉林主笑了。 他笑得像尘漫漫的黄昏中,柳丝欠了欠腰。 他道:“我这次去的是一个石洞。” 那石洞在一座很深很深的山里,洞口高数丈,黑暗潮湿。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少姬因为大劫将至,不敢出门。只在宫里打秋千玩儿,忽然被一股腥风卷了去。 这少姬自己也有灵修功底,宫内外防守的也都是好手。怎么就能让一股腥风卷着人想就来、想去就去? 恐怕是仇敌干的、或者是什么特别坏的大灵修士? 少姬的父亲城主到处找,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如果是仇敌干的,总该炫耀出来了吧?要钱、要权而挟人勒索的话,也要放出条件来了吧?恐怕是什么高强的坏人,就是为了掳人去玩儿的,此刻不知在哪里受用呢!少姬城主拈断数茎须,觉得脸面是无存了。 山里有个樵夫在打柴。隐隐听见云雾里有女子的哭声,好像也不是太高。他试着把斧头掷出去,带了点灵术。也不算特别高吧,恐怕还是时机巧了,就扑下个东西来。他定睛一看,是只女子的绣鞋。非常精致华贵。镶着龙眼大的珍珠,不是民间物。 过了几个时辰,云雾淡了些了,樵夫抬头,看上边就是那个洞口。幽深异常,透着可疑的气息。 樵夫自己是不敢进去,攥着那只鞋子,走出山来跟官府报告了。 官府再报告城宫。于是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该拿的利器都拿上。该带的灵符灵宝都备好,这就杀过去了。 他们到的时候是夜里,依然迷雾隐隐,只见到有两盏灯笼悬在洞口,青光耀然。于是弓箭手搭弦,指挥的叫一声“射!”唰唰唰的大把箭矢飞去,灯笼灭了。洞里传来很可怕的声音,好像整个洞要崩塌一样。灵军们连忙用灵网牢牢护定了整块山,整整一个晚上,那声音才渐渐的寂了。灵军们才敢进洞。前面的一队人马,约百人,绝对是敢死队,不是死大胆的不敢应征。这些人握紧了兵刃,高举了火把与夜明珠----那珠子是防火把熄了不能照明的----后面紧随了长长的军伍,鱼贯而入洞中,全神戒备,看见了血迹,再往前,看到了长长的尾巴,还有鳞甲。 是一条龙。 那龙已经死在洞底了。 至于宫主,也因龙垂死时的挣扎拍击,受了重伤。人们把她救回去。她不久也死了。据说半个身子都打烂了。她那大劫,虽然已经预见到了,但毕竟不能躲过。 至于那条“龙”,后来人们检查,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龙,只是修炼得很高级的灵蛇而已。 灵蛇此物,被某些人评价“性最淫”,因为交配时间很漫长,有时要持续整整一个月,跟海中的儒艮有得一拼----什么?你想听儒艮的故事? 那个故事倒是现成的,贴上来的话也可以充一下字数,可是…… 那个故事虽然是生物科普性质的,但是描述器官的段落,恐怕也要遭天雷劈,你又没处跟雷公理论去不是?那还是安全起见,便不贴也罢了。 总之说到这条灵蛇,自从受天地灵气浸染,渐渐的越来越高明了,也能控制自己的发情期。长此以往,它有了修为,或者被某些灵修者收了去做灵宠也不一定。偏偏它忽然又控制不住自己了,出宫去,无巧不巧掳了宫主,以至于自己也惨死。 黑叉林主这次就是去那灵蛇洞寻古探幽。 他一向是很喜欢探寻古迹名胜的人。 在这灵蛇洞里,他也找到了一件东西。 他拿出这件东西给曼殊看,原来是一只绣鞋。 故事里,樵夫在洞外打下一只绣鞋。还有一只绣鞋竟然一直留在洞底,至此方被黑叉林主拣出。 那鞋子上的绣花竟然还很鲜明,镶的珠子微微昏黄了,但也还美。镶的玉石则有了沁色。黑叉林主向曼殊道恭喜:“这也算古董了。珠玉本就质量好,如今有了沁色,更能上高价。加上传奇故事渲染,买主必踊跃,你这次买卖做得也不亏。” 曼殊苦笑:“怎么林主到那洞底,是早知道有这只鞋子在的吗?” 黑叉林主道:“那不至于。只不过灵州历史久长,故事极多。闲着无事,我很愿意一个个的去看看。游历本就是我灵修者的本份。其中能得他物,都是意外之喜。” 曼殊点头。 “何况一些东西,还能对故事有生发。”黑叉林主又道。 曼殊愿闻其详。 黑叉林主提醒道:“正是这鞋子品相还好。你买得不亏……” “唉呀!”曼殊明白了。 故事里说,宫主半身都被打烂了,那蛇也挣扎良久方死。动静这么大。怎么鞋子上一点血迹都没有溅到呢? 未免太奇怪了吧…… “所以?”她开脑洞了。 这次黑叉林主想先听她讲。 “樵夫才是凶手!他搞死了宫主,为了遮掩,把她半身打烂,因为那时候宫主已经死了,所以就没有血了。灵蛇只是无辜当了替罪羊。”曼殊道。 黑叉林主鼓掌:“好想法。” “你的想法呢?”曼殊谦虚请问。 黑叉林主道:“也许根本就没有蛇,宫主是她父亲派的人杀的。” “……好黑暗。”曼殊评价。 “但是简单。”黑叉林主道,“我喜欢简单的故事。你到这里是想要什么呢?” 呀!瞬间就被他拉回主题。而且借题发挥的震慑了曼殊:有事儿讲事儿,别编故事! 曼殊瘪笑着称赞:“林主名不虚传。” “那也要看传的是什么名。”黑叉林主不以为意,“我倦了。你要不说。就请回吧。” 曼殊默默的又取出一盒金子。连盒子本身都是用金子铸的。 黑叉林主吹声口哨,道:“看来是要买件宝贝?” 曼殊道:“只买林主一句话。” “什么话?” “我要的那宝贝,不管林主卖不卖,今后绝不要告诉别人。” “为这个承诺。你就肯先给我这盒金子?” “是。” 黑叉林主抚着盒子的金边。徐徐推回给曼殊。 曼殊“!”的看着他。 他道:“收回去罢。” 曼殊诧异道:“我不没说我要什么。” 黑叉林主道:“一句话就要一个金盒,看来必定贵重。我要有这样贵重的宝贝,到现在都不卖,今后也不打算卖了。你不如留着你的秘密,省得之后还要担心我泄秘,我们两个都不自在。” 曼殊长叹。 黑叉林主伸手道:“我送你出去罢。” 买卖不成,他的风度仍然好得很。 曼殊伸手给他,刚刚接触他的手掌。忽然听见了。 她听见有人说:“百灵舌。” 她看见有人用彩漆的盘子端上一道菜。她甚至能闻见那菜的香味。 其香诱人。 她体会到那菜含进嘴里的感觉。 是炒肉,每片都很小。放进口腔里刚刚合适。味道也是真不错。而她----不,是黑叉林主。她刹那间舍身处地的体会到了黑叉林主的经历。 黑叉林主当时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带点回音,似乎从很远的洞穴中传来。 他说:“百灵舌?集百鸟之舌?” 对面响起桀桀的笑声,非常之自得、非常之炫耀、非常的让人听了心里不舒服。那笑声道:“林主富有红睛原,也没吃过这道菜吧?” 曼殊听了都讨厌,更别提黑叉林主了。她就听黑叉林主淡淡回道:“纵然集一千种鸟舌,也没有什么。” 这话是真的。曼殊大力点头。 那笑声却笑得更放肆了:“鸟舌?亏林主见多识广,也说出这样没见地的话来。鸟舌怎有如此嫩腴!这个啊,”卖关子的停一停,“这可是一百个女奴的舌尖哦!” 曼殊张大眼睛,看见朦朦的、阶下,跪着沉默的一排又一排奴隶。 有些买主,很希望买来的奴隶不要说话。奴隶要说什么话呢?只要能听命令、能做事就好了。说话这种事,既啰嗦费事、还有可以把主人的秘密泄露出去,最要不得。 所以本地的经销商,就想客户之所想,先把奴隶的舌头剪了,卖得比不哑的更贵。 就像阉过的马价格会更高一样。 曼殊手颤抖起来,从黑叉林主手上滑开了。她看着黑叉林主。 黑叉林主也震了震,往后退一步。 他的记忆被她看见了。 他发现自己的记忆被她卷起角来,看见了一部分。 她还在悲悯而钦佩的望着他。 是那次之后,他深切体会到了奴隶有多惨。 是那次之后,黑叉林对所有经过的奴隶商队,征收人头税。 他不选最美的,因知道绝色女奴相对来说能得到主人家更多的爱护;不选最丑的,因最丑的相对来说更安全;不选最有才艺的,因那些人会被保留声带、视力、手脚以便表现才艺。他选普普通通的,有点好、又不算太好的奴隶。这种奴隶最有可能被采取粗暴的形式“加工”,以增添价值。这种奴隶最有可能被随意的侵犯、而没有足够的爱护与补偿。 他挑选这些人留在黑叉林,免得她们去那不可知的可怕未来。 每次留下的人,也只能有这么几个,不能再多。因为即使他是夜叉林主,有修为、有钱、又以任性著名,每批里抽几个人留下,也已经到任性的极限了。做到再过份,人家跟他撕破脸,他真的能应付多少战争呢?他也说不好。何况万一人们不从他这边走了呢?他这里毕竟也不是唯一的关道啊!到时候,他更是救不下人了。 他只好这样雁过拔毛的,救得一个是一个。 红睛原的夜叉林主,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 曼殊对他充满敬佩,还有亲切。 这亲切是妖力的联系。 他为什么能被她看见回忆呢?也是因为妖力吧?像黑发舞姬能与曼殊感应一样。 夜叉林主本身不是妖魔,但似乎跟妖力有某种联系呢! 他似乎非常害怕曼殊,退了一步,又退,飞快的后退消失了。(。) 第五十六章 红月仲夏夜 是见识过百灵舌之后,黑叉林开始对所有经过的奴隶商队,征收人头税。也就是所有赶着奴隶取道黑叉林的人,要允许黑叉林主从奴隶中征留若干个。 黑叉林主从这些奴隶中挑出什么样的人出来征税呢?首先,他不选最美的,因知道绝色女奴相对来说能得到主人家更多的爱护;其实,他也不选最丑的,因最丑的相对来说更安全,具体可以参见椤椒的例子;他还不选最有才艺的,因那些人会被保留声带、视力、手脚以便表现才艺。不,这些人都不是最需要他的。他选的是那些普普通通的,有点好、又不算太好的奴隶。这种奴隶最有可能被采取粗暴的形式“加工”,以增添价值。这种奴隶最有可能被随意的侵犯、而没有足够的爱护与补偿。 他挑选这些人留在黑叉林,免得她们去那不可知的可怕未来。 每次留下的人,也只能有这么几个,不能再多。因为即使他是夜叉林主,有修为、有钱、又以任性著名,每批里抽几个人留下,也已经到任性的极限了。做到再过份,人家跟他撕破脸,他真的能应付多少战争呢?他也说不好。何况万一人们不从他这边走了呢?他这里毕竟也不是唯一的关道啊!到时候,他更是救不下什么人了。全靠买的吗?那要花多少钱!他总也要顾虑到夜叉林自己的经营。再说,他做了这样大买家,奴隶们的价格一定水涨船高。整个市场都混乱了。最后他也还是买不完多少人的。 权衡利弊,他只好这样雁过拔毛的,救得一个是一个。 红睛原的夜叉林主。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 曼殊对他充满敬佩,还有亲切。 这亲切是妖力的联系。 他为什么能被她看见回忆呢?也是因为妖力吧?像黑发舞姬能与曼殊感应一样。 夜叉林主本身不是妖魔,但似乎跟妖力有某种联系呢! 他似乎非常害怕曼殊,退了一步,又退,飞快的后退消失了。 曼殊回去,伙伴们是有些愁闷:所谋不顺。如之奈何? 曼殊则抱着良好的期待:“应该没事儿!说不定他会主动来找我的。” 因为这一条怎么看都是条主线任务。没有这样就断掉的道理。 正说着,有人叩栏了。谁呀?正是夜叉林主踏月来访。 这家伙被曼殊的妖力共鸣吓到了,回去定了定心神。还是抗拒不过命运的召唤,踏月而来,又有点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站在栏下。 曼殊热情的招手叫他进来。 张某的宵夜煲仔也已经熬成。 夜叉林主埋头吃尽。对这个煲仔的评价很高。他说:“很久之前。我喝到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喝之前,我完全想像不出它是什么味道。喝下去的时候,我觉得,死了也值。那是一种让卑贱的男儿想流血、钢铁的男儿想流泪的感觉。吃下你的煲仔,我就想起那碗汤。” “是吗?那是谁做的?”曼殊问。 张某谦虚的叉着手在旁边笑着,灯火的影子在他眼里微微的闪光。 夜叉林主问曼殊,这次来,到底是想要什么东西。 曼殊道。要那人在随身背囊中也能生存的宝贝。 夜叉林主叹道:“原来如此。难怪叫我别说出去了。” 这个宝贝别的没什么,也就是让人偷渡用的。 小则偷人出宫、大则暗度战力。 其实就算有了生命加持宝贝。随身背囊里也装不进太多人。那么捎带的战力想达标的话,必须单体的战力值高。 曼殊倒不担心自己这边单体战士的战斗值。但夜叉林主道:“不知姑娘想运的是什么人。如果只是一两个,纯粹因为身份而重要,灵力不高的话,还可以。灵力值太高的话,反而运不了。” 曼殊问:“为什么?” “因为灵力值太高,那宝贝罩不住,反而一样闷死了。”夜叉林主很顺溜的回答。太顺了。是事先背好的标准答案。再看看曼殊,他忽问:“那时的力量,是那个力量?” 问得再含糊不过,但落在曼殊等人的耳朵里,再敞亮不过。她回答道:“是。” “你走得很远了?” “应该比你远多了。” “还能保持本心?” “是。” “为什么呢?” “至今不知道他们说的迷了本心到底是什么情况。也许现在在有些人看来,我也迷了本心也不一定。但我自己觉得,也并不比做人类的时候更迷。”曼殊道。 夜叉林主一笑。 一笑怆然。 他道:“运妖魔的话,妖力高些都不要紧。那宝贝都能保证其在随身背包里存活。灵力值太高,不行,因为会跟那宝贝起冲突。” “因为那宝贝是妖器?”曼殊道。 夜叉林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道:“因为那宝贝赋予的是生命。” 妖魔的生命,跟普通生命,并不一样。 像曼殊这样入妖的人才能体会到,成妖之后,就仿佛是获得了新生一样。 而在别人眼里,牠们却好像是死了一样。 夜叉林主的宝贝,是从妖力中得到的泉源,难怪他讳莫如深。 现在也终于肯拿出来。 “跟我去拿吧。”他下定决心。 “好。”曼殊很高兴。不用打架,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线了么?而且存宝贝的地方应该很值得参观吧!她正好去开开眼。 夜叉林主还表示,去灵庙的路上,还可以把宝贝的来历跟曼殊说说。 那些宝贝,是被存放在很古老的一个灵庙里。在灵庙前的台阶上,曼殊看见了南兔。 夜叉林主也很意外。他停下脚步,问:“你……还没睡。” “今天的月亮真好看。”南兔答非所问。 “……”曼殊看了看天空。 火灵州的天空,星星非常的璀璨,但是月光明亮的时候,星星就看不见了。尤其当月亮像血一样红的时候。 火灵州经常出现红月的天象。火灵民们认为,这是火灵的威力。但是火灵逞威时不一定是给好事还是坏事,只能说是预示着大事。这倒是跟喜乌很像。 不知今夜的红月亮又预兆着什么样的大事。 “有什么事吗?”夜叉林主眉心打结。 “也没什么。”南兔哀怨道。 曼殊比她还要哀怨:你最好有什么!不然打断我听故事,所为何来? 啊夜叉林主为什么不是妖魔、却有妖气的浸染?为什么他的宝贝有妖力?来龙去脉,夜叉林主才讲了个开头呢! 他说他遇见了一个很特殊的人,在一个很迷人的夜晚。 那时天空中仍然残留着一抹微红的云。白天的灼热仍然留在大地上,被夜色凉飕飕的手掌碰触着,像半喜半嗔咬着唇的女孩子,一点点退去,漾起酒一样浓的波纹。是这样的仲夏夜。他摊开手脚,很没形像的躺在河滩上乘凉。 那时他不怕做任何粗鲁的动作被任何人看见,反正他还没有成名。 那时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子,灵力也不过尔尔。 正因为灵力也不过尔尔,他心里满满充着希望,像一颗盛满了果汁的水果,恨不得找个机会就要裂开。 这时候他真的闻见了果香。 于是他的肚子也开始叫了。 对了,正因为那时候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子,他经常饥一顿饱一顿。他没有足够的钱买好吃的、至少是买不起随身背囊。而他总是在野外探险,也带不了太多食物。吃野味呢?他的烹饪水平是不怎么样的。他宁愿把敌人烤焦,也比把食物烤得恰到好处来得容易。而且他放盐总是放不对份量,更别说其他调味品了。而他的味觉又是比较讲究的。所以他自己做的食物,对他自己来说,只是要靠意志力啃吃下去的营养品,而不是美食。有时候他就宁愿少吃几顿,而靠吸取灵力来补充能量所需。 这时候,他闻见了水果香。 不是一般的水果香,是被阳光尽情抚摸而溢出来的水果香! 现在是晚上,哪来的阳光呢? 想必是被白天的阳光宠幸了整整一天,现在才被他闻到的水果吧! 这样的水果,不需要烹饪,也已经是美食了呢! 夜叉林主精神一振,从地上弹跳起来。 他循香而往。 走了没有多少路,他就要修正自己最开始的判断了: 香味更浓了。这不是靠阳光就可以诱发出来的香味。这是恰到好处的火烤才能烤出来的香味! 一般的人都能烤肉烤鱼对吧?再牛逼点还能把蔬菜也烤得很好吃对吧?但是水果可不容易唷!要那种很富饶的果肉,才经得起烤。还要烤得很体贴,刚刚好把香味诱出来,稍微再多一点点火候都不行的。果肉就烤老了,不能吃了。 火灵州的居民用火最拿手了!夜叉林主想,前面一定是火灵同胞。 说不定还是火灵的前辈哦! 说不定还可以教给他什么高明的灵术,让他从此身怀绝技走上震慑江湖扬名立万迎娶白富美的道路哦! 夜叉林主嘴角咧到耳朵根。 他好像觉得前面一定有好事等着他。(。) 第五十七章 **开彩 其实夜叉林主也知道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他说不定就会碰到很多坏事。 但是他那时候还没有发达,没有多少可以失去的东西,对坏事也不那么害怕。而他的前途还那么漫长,希望还那么大,任何事都可以把他引向更精彩的未来。他只怕没有事! 他还是兴致勃勃往前赶。 那个女孩子后来跟他说:刚见你的印象吗?哦,我看见一条饿狼从林里里奔出来,嘴咧得那么阔,笑得像一条蠢狗。 “喂,你骂我是狗哦!”他道。 女孩子笑弯腰:“我才没骂你。我如果骂你啊,就不会说你是狗。我会说----” “什么?”他问。 两个人贴在一起。再后来的事,就不足为外人道。 而那时候,在仲夏夜的林间,微红的月亮光洒下来,他看见一个女孩子惊愕的回头看他,很美,美得大气,头发那么黑,认认真真的披垂在两肩,瞳孔微带褐色,安静,而凌厉,颧骨有点高、骨胳比较宽大,如果照水灵、风灵的审美,肯定嫌她太粗糙了。但是夜叉林主觉得她真是太美了。 她烤的水果也真是太美了。 明明不是火灵民,用火怎么用得这样好呢? 哦,从她的外貌上,夜叉林主判断她是地灵民。 “够不够招待客人的?”夜叉林主向她乞食。 大丈夫不食嗟来之物,但是在这么醉人的夜晚、向一个这么美的女孩子讨一个她亲手烤的水果。又是另一回事。夜叉林主笑得没羞没臊。 女孩子把头发往后一甩:“你靠自己的本事来拿!” “考较我灵艺?”夜叉林主觉得更来劲了! 他有心卖弄,以火焰攥成巨拳,往地上打去。 谁知女孩子道:“叫你没事就欺负地。”将手一指。那火焰之拳竟然打不下去。 献艺成了较量之局。夜叉林主叫声好。散拳为诸火球,仍然往地上射去。女孩子抵挡得当,火球也不甘示弱,打得红芒四溅,最后幻成一束巨大的花束,红颜灿然,献在女孩子面前。 夜叉林主是故意的。 女孩子羞颜比那红花更动人。她道:“你无赖。我要打你了。” 夜叉林主道:“你要打我了?那你先前不是打吗?那是什么?” 女孩子怒道:“你真的讨打!” 夜叉林主道:“我讨打,你就给我么?” “嗯!” “那我讨吃的,你给不给呢?” “谁跟你嘻皮笑脸!”女孩子扬袖。警告道,“我有袖箭,是师父压箱底的绝活,我弟弟都还没资格学呢!你要试试?” “能见识。那是我的荣幸!”夜叉林主当真的好艺如好色。 女孩子就发出袖箭。 那袖箭如扑花的蜂。一枚枚都射进红焰的花心中,爆起美极了的烟花。夜叉林主不由叹道:“以后能见到寂瞳心光就好了。” “怎么?” “向他讨一盏惘然酿,好把这一刻留下来。”夜叉林主道。 女孩子羞色可掬,问:“你这个人说话,总这么甜?” “不是,对你才这样。”夜叉林主道。 “我有什么特别的?”女孩子拧着身道。 “我要是说得出来,就不叫特别了。”夜叉林主看着她。 真的,她像花瓣一样轻轻张开一点点的双唇、稍显倔强的向上翘起的鼻头、稍微太长些的刘海。还有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哪里哪里都吸引他。 柳树间的苔莺躲在黑暗的岸边轻轻唱着它细柔的小曲。烟火凋尽了。女孩子道:“你不是饿了。还要不要吃?” “要!”夜叉林主果然回答。 那丹橘果实,芳甜如蜜,被她烤得尽善尽美。她看着他的吃相,嗤嗤的笑。夜叉林主一发道:“还有什么?都赏给我好了!” “还不够你的?”她道,“你当我这里是什么?酒楼么?凭你点食的?” “是是,有拿手菜尽管上来!”他道。 她大笑。 她严肃的时候就那么安静,笑起来就那么任性。像他。他想每个人在世上,都不过在找自己的影子。美不美、慧不慧,都不是那么重要,但是把缺失的那个影子补上了,粘在脚后跟,就再也赶都赶不走。 那时候人都会觉得,做人怎么可以没有影子呢?没有影子怎么叫活着呢? 那个时候,怎么会知道,有一天在月夜里走着,跟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回忆那晚的月光。 他刚说了个开头,神庙就到了,南兔楚楚可怜等在台阶前,打断了他们的故事。 他是有些不满的,但是舍不得责骂南兔。 他太知道南兔对他的心意。 他想如果当初他喜欢那个女孩子,女孩子却早就喜欢了别人,再也不能喜欢他,那怎么办呢?他会多可怜呢? 现在南兔就有这么可怜啊! 这么想想,他就不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 他也舍不得跟南兔说一句重话了。 现在南兔红着眼眶等在台阶上,他也只好磨破嘴皮子劝南兔回去。 南兔说:“还是我来带客人参观吧!” 他也只好退一步:“点个灯,你就回去。很晚了。明天你又要忙。” “好。”南兔乖乖的点起灯。 曼殊看见庙墙上画着很奇怪的图案。有一些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却在使出不同的术法。 有人放出火、有人浇下水、有人吹起沙、有人舞起藤蔓----哇,不但四灵俱全,而且合击技都出来了。 这是妖魔吧?这果断是妖魔的特征吧! 可这些人画的又像是正经灵民,没有一点邪气。 “这是上古时候,不同灵民会聚的大联欢。”南兔介绍。 “……”曼殊看那画上的人,也没有四灵州这么明显的分别特征啊! 不过那画也实在太古朴了,不好说。 重要的是画上人穿的衣服,怎么让她觉得这么眼熟呢…… “好了。”黑叉林主接过南兔的灯,“夜了,你回去休息吧。” “你都没休息。”南兔难得顶一次嘴。 “我跟你不一样。”黑叉林主板起脸。 南兔哀怨的走了。 黑叉林主接下来就要跟曼殊拿那宝贝了。 曼殊兴奋的等着,就像等**彩开彩----哎,不过话说,她也从来没中过**彩的大奖。总有几个数字不听话就是了。 南兔又回来了。 “干什么?”黑叉林主真要怒了。要打开秘密宝贝时忽然有人来,就好像要射的时候,丈母娘回家了……这种事情多来几次,要搞得人阳痿的好不好! “有客人道。”南兔委委屈屈的说。 很重要的客人。重要到黑叉林主都不得不承认,这种客人不管什么时候到,都必须通报、必须接见。什么秘密宝贝,都只好往后延。 连曼殊都不得不同意他。 因为这重要客人,就是苏穋。 曼殊前不久才埋怨,怎么苏穋这条线就断了呢!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段时间没见,他好像瘦了点,不过更英武了。 有句歌词唱:多年没见……你变得这么瘦,我还是迷失在你眼眸。 变瘦好啊!你要是把歌词改成“你变得这么胖”试试?一字之差,完全不用看了。 曼殊愿意多看苏穋两眼,毕竟他更帅更养眼了。 至于曼殊呢,换了具皮囊,也不介意让他看两眼,毕竟他应该认不出她的……吧?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寂瞳那样有真明鉴、也不会像张某那样有神经一样的洞察力和好运气嘛! 苏穋果然没有认出黑叉林主,只是在打哈哈。 漏夜来访,一定有重要事,却只是旁敲侧击的兜圈子,来意就更可疑了。 难怪黑叉林主的脸色更凝重了,直接道:“苏准将不说,就请走吧。” ----喂,这么任性! 曼殊再一次深切的感到,如果铭瑭在,那是有多好、多好啊!可以极大的给缓和气氛。 唔,这里有个松华,跟黑叉林主的性格差不多是同一挂的,不善于打圆场。有个副统领,那简直就是个爆竹,一点就着。曼殊才不敢把他放出来。 哦对了,还有个张某!倒是个能逗嘴皮子的,可就是每每说不定就逗得人更来气了。曼殊才不敢把他放出来。 最多……也许用用他的厨艺。 曼殊打算提议:啊苏准将!做人呢,其实开心最重要。饿不饿,我让我厨师给你下碗面? 然后,苏穋如果识相,就用美食攻陷他!如果苏穋不识相,就在美食里放麻药攻陷他!料他也没有寂瞳的踏傒是不是? 下麻药是多方便的手段。如果寂瞳没有踏傒,怕不已经被人麻翻八百次了。 曼殊这次还没有说出口,苏穋忽然道:“既然多有叨扰,在下这就告辞了。” “……”黑叉林主跟曼殊此刻的心情是一样一样的!----你小子有病?你来消遣老子是吧?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苏穋走出门、步入庭院中。 黑叉林主跟曼殊都跟了出来。 而南兔也低着头,姗姗行来。苏穋站定,转身,南兔就站在苏穋身后。曼殊心中警铃大作。黑叉林主也惊愕叫南兔道:“你不是睡了吗?” 南兔没有睡。 如果南兔睡了,怎么还能盗宝呢?(。) 第五十八章 包围黑叉林 啊对,就在苏穋拖着黑叉林主跟曼殊磨牙打屁的时候,南兔她进神庙把重要的宝贝都拿出来了!就包括曼殊想要的背囊生命加持妖宝! 苏穋收获满满、志得意满:“怎么样?这些都是证物啊?” 什么证物?跟妖魔勾结的证物! 这都染着妖气呢!妖魔勾结的罪证妥妥跑不掉。 “什么鬼!”曼殊受不了,“你现在专业灭妖魔了是吧?外交这么空啊?” “----这位姑娘的真实身份也可以说了?”苏穋盯着曼殊,眼神凌厉。 是啊是啊!不说不行了。曼殊去换回原来的模样,提醒苏穋:咱们之间有盟约存在,你说要信我的,记不记得啊?某年某月、某个地方、谁谁也在场……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穋气冲斗牛,把曼殊的话直接压回去。 曼殊眨巴眨巴眼睛:她脾气也算坏了,怎么苏穋好像更坏十分? 是她记忆中美化了他吗?还是他的实际脾气更恶化了? 他简直像是要伸手来抓她、把她提溜起来的样子:“你怎么跟妖魔沾上边的!” 曼殊后退。黑叉林主做为一个男人的本分,站向前保护她。松华等妖魔紧张的准备着:要不要出来救主? 他们等着曼殊的指令。 曼殊先试试看用嘴炮来救自己,毕竟拉出一队妖魔跟苏穋打架,后果是很难预料的。她试图唤醒苏穋的理智:“不是我沾上边啊。是我们在神秘地方的时候已经沾过边了……” 苏穋的脸色顿时很黑很黑。 他是真的恨惨了妖魔啊!一听曼殊说跟妖魔沾边,立刻要刮起大台风发飙的样子。 曼殊立刻改得委婉一点:“为了正义与和平,我们都决定不能放过那件事。要好好探究里面的真相,但是你们的灵力也比较重要,所以就放弃了当时的记忆,好保存灵力,而我就牺牲了灵力来保存记忆。你们当时都答应要相信我的。记得你自己手上写的字吧?” 苏穋脸色变了又变,道:“我说要相信铭瑭兄,没说要相信你。” 这倒是真的…… “铭瑭呢?”苏穋又问。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铭瑭呢?!”苏穋再问一遍。声音警惕得多了。 “死了。”曼殊真的要哭了。 “怎么死的?!”苏穋寒声问。 曼殊怎么有一种黑心老板矿上死了人,被家属盯着逼问的感觉…… 是她的错吗?她也不想铭瑭死的好不好!她只知道铭瑭失陷在战场里,根本也没看到铭瑭被杀。不然。她会想尽办法救他的!最好他还有一口气在,像松华,那她把他也妖化来救他性命好了。不管正人君子赞不赞同,至少这样一来。铭瑭现在就可以站在这里。用三寸不烂之舌和春风一般和煦的风度,给苏穋捋顺毛,保护曼殊的安全了。 现在,曼殊张口结舌、百口莫辩,也没法说铭瑭是为什么死的。什么官府围剿,楞匪与妖魔一窝,是在黄泉坡秀瑟城搭上的脉……这个说起来太漫长了!怎么解释啊!而且解释完了最大的可能是苏穋更不乐意跟她搭上关系了好吗! 曼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神庙里的画……“那庙里的壁画上,人们穿的衣服。我见过类似的!” 她终于想起来了,扫云秘境里村民们穿的服装。跟壁画上的很像。难道是同一个时期的? 扫云村民们,确实是四灵俱全的。 这样说起来的话,难道壁画实际上是展现了古村民们打架的场面?但看起来又不像打架……更像联欢呢! 曼殊顺便把扫云秘境里看到的战士装束也画出来了。 苏穋看到这军服,久久不语。 这确实是地灵州很早很早之前的军服,而且不是最通行那种,只是某个年代某支军队的制式,普通人都不知道。苏穋是军队里的人,而且在上军校时非常认真,不但必修课本都背会,还自己去搜了很多辅助资料,这才恰好知道,曼殊画的正好是那种,关键的细节都对。 如非亲眼所见,她到哪里再知道这个知识呢? 曼殊眼巴巴看着他,指望他说出一声“好吧我相信你。” 苏穋沉吟片刻,道:“你的话疑点太多,我很难相信你。” “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曼殊很想撞墙。 “把经过细节全都告诉我。”苏穋断然道。 “……那么简单的话,当初就不会让你在手上留字了。”曼殊心虚。事实是情况发展到现在,真的把细节全告诉苏穋,也未必能得到苏穋的支持了。 “好。”苏穋对黑叉林主道,“你迷途知返,我还给你一个好死,并你林中与妖魔无关的,准留性命。” “喂!”曼殊怒道,“这哪里好。” “你再吵,我现在就把你们全打死!”苏穋也怒道。 黑叉林主搓搓脸。他怎么觉得这两个人一吵起架来,再危险的局面,也变得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很好笑啊。 但他知道地州苏准将慎言不是小孩子。如果说苏穋是小孩子的话,黑叉林就是个玻璃球、火柴之类的东西了,有可能把苏穋的手扎破、烫伤,但毕竟不是一个等级的战斗对手。 黑叉林主觉得被逼到了绝境。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的呢? 地灵州的苏穋,为什么忽然盯上火灵州的他?就因为他一直给奴隶贩子们收人头税、而奴隶们的主要贩卖目的地就是地灵州吗? 南兔又为什么会叛变? 他有一个答案。这答案让他太担心了。黑叉林主视线追着一直畏畏缩缩躲闪他的南兔,问:“你怎么被威胁了?他对你做了什么事?!” 苏穋爆了一句粗口:“你说什么?!” “如果不是你卑鄙威胁她,”黑叉林主一分都不让的迎着苏穋,“她怎么会背叛我?!” “她这是弃暗投明!”苏穋咆哮,“凭什么她要给你当一辈子奴才?你这个妖魔!” 其实曼殊可以作证,黑叉林主还不是妖魔…… 曼殊才是妖魔…… 其实妖魔也没什么不好,目前来看…… 还有南兔忽然的叛变真的很可疑好吗?黑叉林主的怀疑不是没道理的。但是苏穋也不像是会使龌龊手段的人,所以…… 总之苏穋的咆哮声实在太吵了,震得人脑仁疼。曼殊很想大喊一声盖过他的音量,把他镇住,但想想实在是镇不住的吧,也只好放弃了。 剩下苏穋独霸全场,对黑叉林主冷笑道:“----你说为什么?你不看我眼熟吗?” 黑叉林主确实看他很眼熟!不过他全身都穿戴着地灵州出了名的包裹严密的战甲,就那双眼睛,还很帅气的遮着几绺刘海,可供辨认的地方实在不多。 即使如此,黑叉林主仍然觉得该死的眼熟。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苏穋冷笑着把头盔解开。 曼殊有不好的预感。 苏穋的脸露出来,黑叉林主蹬蹬蹬后退三步。 南兔一声惊呼,曼殊已经和身扑在当中,“当当当”接住苏穋的三记灵招,斥责:“暗算的可耻!” “我没有暗算。”苏穋不屑道,“我如果暗算,你还能活着跟我说话?” “……”曼殊想我这是不但没有放出王者实力、更没有放出妖魔的实力好吗…… 苏穋继续****他不是暗算,只是擒拿妖魔余孽什么什么的…… “他不是她!”曼殊对黑叉林主当头棒喝,“他叫苏穋慎言。他孪生妹妹是苏姜静语!” 黑叉林主爱过、并且仍然在爱的女孩子。 从他生命中消失、让他活得不再完整的女孩子。 消失得莫名其妙、让他不明究里的女孩子。 让他跟妖魔的力量扯上关系的女孩子。 安静起来那么安静,凌厉起来那么凌厉的女孩子。 跟苏穋相像得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女孩子。 苏穋的孪生姐姐,苏姜静语。 “苏姜也是被苏穋亲手剿杀的。”曼殊赶紧给黑叉林主再剧透。 黑叉林主眼睛里燃起熊熊恨火。 他既想一口把苏穋嚼碎吞下去、又想从苏穋这里挖出关于苏姜死亡的真相。 可是苏穋既不会被他吞下去、也懒得跟他讲当年。苏穋只是向他证实:苏姜已经成妖、而且已经伏诛。苏姜一直瞒着他的身份,但现在也终于被苏穋发现苏姜死前跟他深入交往过,而且也确认他这里还残留着苏姜的妖力,所以就来清剿了。 “所以我说啊,你不是外交官了吗?为什么还来打战啊?”曼殊质疑苏穋的身份。 “----所以我说我的职务关你什么事?!”苏穋真是一跟她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地灵州的跑到火灵州来打战怎么说都不对吧!”曼殊无视他的反击,继续质问。 说到这个,苏穋忽然笑了,笑得像一个事先打了小抄、现在刚好被老师考到的学生那么得意。他背诵道:“我是查询我家败类的生前线索到此地,发现这里有妖魔,妖魔拒捕,情急无法,我原地反击,一边给当地官府去信求援。官府到时,我已经打了胜战啦!”(。) 第五十九章 全体会议 苏穋找到了好借口。照这个剧本一演,火灵州就无法指责地灵州军队跨境攻击。苏穋的身份职务也不再重要。他带的军队只不过是自家亲兵。他做的事不过是反击。 黑叉林主也不禁“啪,啪,啪”的鼓掌:“真是一个好计策。”他问苏穋,“那为什么你还不动手?不把我们一网打尽?” “你心里对苏姜还是有情份的对吧?”曼殊心里也燃起希望。 苏穋气愤的否认:“我只是不想多造杀孽!林主入妖,死有余辜。黑叉林里的人不全是妖魔,我给他们一条生还的机会!”对着黑叉林主道,“你识相的,为了手下,现在就投降。我说到做到,跟妖魔无关的,放归宁家,但如果你----” 黑叉林主打断他:“这么好的计策,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吗?” “……”苏穋最讨厌说到一半,本来占了上风了,对方忽然开一个新话题! 不但开一个新话题,而且是丢过来一个新问题! 不但是新问题,而且真的刚好砸到他的痛脚! 这么完善而狠毒的计划,怎么可能是他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啊? 他是州府的工作人员,当然要听州府的计划咯! 州府要清剿黑叉林主这个妖孽嘛!而且正好跟苏姜有关。苏穋很乐意前来效力,这又有什么问题! 黑叉林主指出真相:因为黑叉林主确实妨害到了奴隶贩子们,也一定程度上抬高了奴隶价格。那人头税的成本转嫁给了买主。更何况对于来源可疑的奴隶,黑叉林主就名正广顺的拆穿并截留了。这些行为都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地灵州……唔很有可能跟火灵州的某些势力勾结,想尽办法找黑叉林主的岔子。终于确实找到了这个大问题,赶紧的用起来,派苏穋这么好用的棋子来出征,找个借口,官方有交代,就行了,实际上则是剿灭了黑叉林。对于奴隶商路有利。 最后还是商业利益的驱动! 所以苏穋讲说什么为了正道、又什么指责苏姜败坏了苏家的名声,实际上他自己也不过是在帮大商家们做马前卒,给人口买卖拓路子。有什么好自豪的呢? ----以上见解,太犀利了!曼殊忍不住啪啪啪的给黑叉林主鼓掌。 苏穋恼羞成怒!他要拳脚见真章! 这一打起来,不说黑叉林肯定覆灭吧,至少是两败俱伤。总之黑叉林讨不了好去。曼殊连忙阻止。好说歹说。盯着从前苏穋手上写的字不放,咬定了她在这里有重大事件要调查,细节暂时不能透露,但肯定跟正道有莫大的关系,不容破坏。她咬定了苏穋如果现在开打,日后肯定要后悔! 苏穋终于答应暂退一步,但不是彻底退走,只是把兵力撤到外围包围黑叉林。给黑叉林主限时一个时辰,要黑叉林主决定投降。好让苏家军兵不血刃,完成他这个任务。否则,休怪玉石俱焚也! 他退出去之后,黑叉林主就召集了全体会议。真的是全体。黑叉林中居住的所有人全都叫起来了。这亏得是黑叉林广场空地大,还有灵力使得黑叉林主的说话能响亮的达到每一个角落。不然怎么能召集起这样的集会! 来参会的,有的是从睡梦中被叫醒的。还有一些很敏锐,早已醒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惴惴不安。 他们都等着林主的解释。 林主还没有出来。 他在帘后,像一个演员,眼睛凝视前方,却视而不见,好像在默诵台词。 不要小看演员。一个演员要有勇气站在台前,面对那么多双眼睛,自己信了说词、也让别人都相信。不管真情、还是假意,这需要多强大的内心。 所以很多王者,其实根本不愿意站在台前跟他的子民们讲话。即使在某些庆典中,他也是坐在帘幕深垂的王座上,一切话都由大臣传达。这并不定定因为他们傲慢,只是他们不敢对公众训话。 王者一定是修灵等级高的,但不一定是最勇敢的。即使是最勇敢的,也不一定胜任大庭广众讲话这种勇敢。 其实黑叉林主也不是很喜欢抛头露面的讲话,但这一次,他知道他必须要有承担。 曼殊默默的陪在他手边。 他道:“……以前也有过穷途末路的时候。” 那时候是真穷。穷到苏姜生日时,他发现根本没有办法给她买件礼物。于是他想起了祖上传下来的一个宝贝,叫做鹔鹴丸。 看着小小一丸,抖开来,竟是一整件的长裘,轻得似没重量,披在身上,再大的火来烤,也烤不透;去再冷的地方,也不觉得冷。 黑叉林主当时在他族中,并不是名列前矛的子弟,也没想过自己要继承林主之位,其他人也没想过要把林主之位给他。他本来就不富裕,迷上游历修炼之后,手头仅有的财产被浪荡到差不多,也就只剩下这个鹔鹴丸了。 他把鹔鹴丸展给苏姜看,问她喜不喜欢。 苏姜看了一眼,道:“很好。” “送给你要不要?”黑叉林主又问。这是他最后的、最珍贵的财产了。而苏姜连真名都没告诉他。他问出来却轻松得就像平常说笑。 苏姜也漫不经心的回答:“我要这个干什么呢?又不去水里火里。照我说,我们花前月下,置酒来吃是正经。” 说是这么说,不过酒也要钱的。一样花钱,不如多花点。黑叉林主还是把鹔鹴丸卖了,换得好酒。 苏姜嗅到酒香,先就怔了,把酒在手,惊呼出声:“你是去劫了酒庄吗?” ----根本知道他买不起这种的。 他失笑:“我怎么劫得起那酒庄?” 真的,那酒庄既然是顶级的大酒庄,有钱,就能请到很高明的保镖。跟悉家类似,都是城王级的实力。他当时灵级也不是很高,怎么得罪得起呢? 他告诉苏姜,他卖了鹔鹴丸。 “卖了干嘛啊!那么好的东西!”苏姜惊愕,而且肉痛极了。 黑叉林主怔了怔:“你反正又不喜欢……” “我是不想要你送给我!”苏姜顿足。 黑叉林主愕了愕:“这样……不过你确实更喜欢酒对吧?” 苏姜一呆,怪不好意思。 他说的,倒是真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穿的宝衣,不如眼前的酒更实惠。但是----“你到底换了多少酒?这酒是有多贵啊!?”她还是觉得肉痛,“人家是不是拿你衣服当贼赃收了,把你价压得不行不行的了啊!” “哪里!”黑叉林主大笑,“我是做那亏本生意的人?” 他买的酒,不但名贵,而且量极大----他是直接跟酒庄签了终身合同。那知名酒庄,从此给他们终身供酒。 普通世界里说什么“终身”,总是几十年,撑死了上百,那已经是人瑞,绝不能更多。 灵修世界里,终身却说不清可能几甲子。这合同,对酒庄来说,是个无底洞。 但酒庄仍然愿意签。 他们想要留住稳固的大客户。 黑叉林主的鹔鹴丸,没有被压价。它的价值,就有这么大。 酒庄拿了这一大笔钱去,也不是呆放着的。不然再怎么贵的财产,坐吃山空,也供不了一辈子。不不,酒庄拿这财产去,也是换钱投资的。钱滚钱、利生利,光生的利息,就够供酒了。这样说起来,酒庄还是赚的,只要它经营得法。 如果它经营不善,倒闭了,那也没有终不终生的问题了。合同就烂掉了。 黑叉林主叹息着,回过神来。 一切都是商业。灵州说是修灵的世界,其实一切都以商业原则为基础。真要脱开这一切,恐怕要升天才行了。 苏穋的提议,从商业原则来说,其实也是合理的。 黑叉林主是难免一死,老实投降可以得其好死,可以保全手下很多子民性命……好吧这一点并不那么诱人,很多领导可能根本就不考虑接受。 那么就是黑叉林主主动向苏穋开战,苏穋“遭受妖魔攻击,不得已自卫反击”的理由就更充实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是苏穋先发动攻击,黑叉林民背水一战,反击必然强大。 如果苏穋在外头合围,并散布林主是妖魔的消息,黑叉林主要反击,就未必有多少子民肯跟着他了。 现在外头嘁嘁喳喳,就是在讨论“据说林主是妖魔”! 有很多人被叫醒,不是被黑叉林主派的人叫醒,根本是被苏家军派的间谍叫醒的!一边叫醒,一边小道消息就奉上了。 从这点,也更证明了苏穋来战,不是个人行动,而是有商业背景支持的深谋远虑行为。如果苏穋本人,不会做出这么阴险的举动。 这样一来,黑叉林主应对,就更值得小心了。 他这次讲话,好像坐在火药桶上,给出的话语,能决定他是把自己炸飞了、还是造出一发炮弹打向苏家军。 曼殊对他道:“有我在。” 大不了就是曼殊露出真面目,带着所有妖魔,跟苏穋打个鱼死网破! 反正老扮正常人躲着,也够憋屈的,总有一天要豁出来打一战的! 黑叉林主觉得受到了安慰。 他步向台前。(。) 第六十二章 我要成圣君方醒 话接前文,说到我很久前那个用dos的老电脑,忽然有一天崩溃了,只能打0和1了。我听说有个朋友电脑很强的,就请他来修。他坐在键盘前面。我问能修吗?他说试试吧。我抱歉说键盘也太老了,很多键不太灵光了。他试了两个键,说没关系。我看他也就是用键盘上0和1两个键,反复的打。看了一会儿,我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看得都困了,跟他打个招呼,说不好意思啊,熬夜加班,太累了,先睡一会儿。他说没事,去睡吧。我睡醒之后,他已经走了。我看电脑已经可以用了,但不是原来的dos,是个新界面,比原来更好用。我也不懂,就一直用下去了。后来听说那朋友去了米国,再后来微软就出了windows,我才发现跟朋友给我留下的系统好像哦…… ----以上!这个故事说的是那朋友用1和0,以一个午睡的时间,打出了整个windows的雏形,后来去卖给米国比尔氏了。 整个故事的笑点就是:1和0从头打出一整个windows系统,是什么工作量啊?怎么可能啊?!愚公移山一铲铲的,一天就把山铲平了啊! 怎么可能? 同理,曼殊也不能把夜叉林主修回来。 只不过是一具身体,但其中包含的信息量,比windows整个系统都大得多。曼殊是打不出来的。 她只好另外想办法。 夜叉林主这时候反复看看自己的手,问:“妖力还有减肥效果?我手指是不是变细了?还是我其实睡很久了。睡瘦了?” 曼殊咳了一声,问:“你对异常事件的抵挡能力有多强。” “一点都不强。说不定现在都已经疯了。”夜叉林主道,“但是既然反正现在我还能说话。闲着也是闲着。你也没别的选择吧。不如就跟我说说好了。” 曼殊在考虑:到底是直接跟他说好、还是给他一面镜子好? 想到很多人埋怨她说话太直了,她觉得还是委婉一点来吧! 于是她选择开场白道:“那,灵术的好处之一呢,是对自己的相貌不满意,还可以微调……” “你直说吧。”夜叉林主打断她。 行!那曼殊也不用绞尽脑汁铺垫了。她给夜叉林主一面镜子,并且安慰:“活下来才是最好的!反正这张脸也不丑,你将就着用。” 镜子里映出来的是苏穋的脸。 夜叉林主的身体被打烂到补不回来。而苏穋呢虽然死了,身体还是可以用的。曼殊就给夜叉林主换到苏穋的身体里了。 就好像联想的机器不行了,把系统拷下来。换到三星的电脑里一样。 ----咦,曼殊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用了许多电脑上的比喻,尽管她对电脑知道得并不多。这好像是某种预兆。 目前她还不能具体想出来这究竟预兆了什么。 夜叉林主对着镜子呆了一会儿,苦笑着问曼殊:“你会不会说话?” “已经努力了。”曼殊心虚道。至少她还没安慰夜叉林主:这张脸比你原来的美多了。 夜叉林主本来不算丑。但苏穋确实比他帅。说一句:“你原来还没这个好看。”是大实话。但曼殊也知道这句大实话是不礼貌的。所以憋住了没说。这样还叫不会说话?唉说话是有多难! 夜叉林主想了想,道:“这倒也方便。” 不错!说不定还能冒充苏穋的身份行动呢!像曼殊冒充悉琦一样。曼殊笑逐颜开道:“是啊!如果你能冒充苏准将的身份在外头走动,可就方便了!不过还是要用量斗把你的妖力罩起来,免得被外人发现不好。唉!可惜我就一个量斗,现在要罩这么多人,已经很勉强了。再多的话,罩不住了。到哪里再搜罗一些量斗来才好。” “种进地里,多长出一些量斗来用才好。”夜叉林主道。 “是极是极。”曼殊以为他在说笑话:“春天种下去。秋天长出好多好多量斗,我们一人分一个都可以用……” “现在就去种怎么样?”夜叉林主道。“倒也不必等春天。” 呃……“你不是说笑话?”曼殊小小心的问。 夜叉林主把曼殊领到红睛原。 红睛都已经烧尽,现在这里只剩下一片焦土。夜叉林主告诉曼殊,从很早前,他发现,这里不只能种一些寻常的植物而已。就连有的灵器,它也能复制呢!只不过很慢就是了。 “有没有可能是缺肥料哦?”曼殊脑洞大开。 这片土地是因为有过苏姜的妖力浸染,才会有特异的能力。所以它要的肥料,是不是妖力呢? 曼殊试着把妖力打进泥土里。 外人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曼殊能感应到那泥土果然更肥沃丰美了。这样把量斗种下去,说不定真能收获很多小量斗哦! 可惜的是她现在量斗只有一个,种下去的话,现在就影响到她使用量斗哎!所以不能种。 曼殊现在体会到什么叫穷困。顾得了肚子、就顾不了种子;顾上了播种、眼前碗里就没饭吃。这才叫穷困! “总归要再找几个量斗来!”她握拳发狠。 “或者提高实力,就光明正大作妖魔,让人家也不敢来打。”夜叉林主道。 “呃……这怎么能行啊?”曼殊愕然道,“一暴露妖魔身份,人人都来打了。我们再有三头六臂都打不过的吧?” 夜叉林主道:“这些人勾心斗角,哪有什么团结一致的事情呢?只要看准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好好的合纵连横,他们才懒得出头!或者一开始有想来占便宜的、扬名立万的,能把他们打压下去,后头人就不敢来了。就州皇也要考虑到他自己州府的安定,哪有余力亲征?最多不过号召诸侯们来打。他们劳师远来,我们如果实力够强,又加上适当的使使谋略离间他们,不见得打不过的。” 曼殊很动心。但她仍然保持了理智:“不是说妖魔太嚣张了,天圣会下凡干预的吗?” “如果妖魔也成圣的话……”夜叉林主琢磨着。 “喂!”曼殊骇笑。这岂止世界大战?简直星球大战的节奏啊!他可真敢想。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小战也要死人、大战也要死人,你打过了小战,想着死则死矣,那么参与大战好像也没什么,最坏也不过一个死字,好的话却可以有太多利益。 难怪那么多狂人不怕战争规模大呢! 副统领也跳出来:“统领啊!我看行!凭什么说咱们妖魔就不能成圣的?我看上次定世之战,我们这里也有天圣级的!只不过他们那边天圣人数比我们多,才把我们压下去了。” 曼殊嗔道:“那现在我们就能弄出比他们更多的天圣了?” “也种到地里。”副统领跟着脑洞大开,“种出很多很多天圣来!” 曼殊道:“把你种下去试试!” 这次黑叉林主帮腔道:“不如先种曼姑娘。姑娘是我们之中能力最强的。要是能种成功,收获最大。” “种出几百个我,你们受得了?”曼殊瞪眼,“我还受不了呢!” “不如试试。”黑叉林主大笑。 副统领也摩拳擦掌。 “喂!玩笑开得过了啊!”曼殊边笑边躲,“你们这是犯上作乱。” “怎么了?”松华正好办完事回来,扬一扬眉毛,“林主伤刚好,怎的就出门操劳?” “操劳什么?阿华你快来救主!”曼殊往松华身后躲,控诉这两人要种下她。 “那太好了!可以收获好多归萝?”松华也作势要抓她,“那还不种一种!林主你歇着,这儿由我来!” 一时你追我逐,笑声洒落。黑叉林主是第一个识相的停步的。副统领本来跟着追,忽然意识到什么,也停下来。 只有松华追着曼殊到焦原深处去。 曼殊一回头,已经被他扑倒在地上。 以她的身手,能被他扑倒,也是自己心里先肯了。 就像你在跟一只大狗玩耍,玩着玩着被扑倒了,不疼,很开心。你开心得哈哈的笑了,笑得心里麻酥酥的欢喜。只是欢喜,没有别的想头。 但他的脸贴近了,瞳孔的颜色变深了,你才发现大狗也是有狼的血脉的。月相的圆缺对他们都有影响。 于是曼殊也不笑了,拉起松华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松华觉得有一股电流从指尖一直蹿到全身。 但是看看曼殊的脸色,并不是要他就此合体。他没敢妄动。 她是要他听她的心跳----不,感受她心里已经捷足先登的住客。 松华听到一只柔软动物的匀酣呼吸。 “心驾?”他问。 以曼殊如今的修为,也是可以有一只心驾了。 “本来是灵民,在我被妖化时,他为了救我,住进了我心里,后来又好几次救了我。但是情况不紧急时,他都是沉睡。如今我都是王者了,他还睡着。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曼殊把晨風的娓娓道来。 松华问:“他原来也是王者等级?” 曼殊给予肯定的回答。 松华叹道:“那你怕是要成圣,他才能醒来了。”(。) 第六十三章 沃原生瑟瑟 曼殊现在无法唤醒晨風,因为能把王者实力当心驾来驾驭的,只有传说中的天圣。 “哦。”曼殊很失落。 “嗯!”松华则很振奋。 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情敌,跟一个死了的情敌也没什么区别了----啊,他也不是说曼殊永远达不到天圣级别,但那毕竟是很远很远的事吧?远得可以不去想。 “喂!”曼殊对松华这张脸上的表情很是不满。 “好好。”松华举手投降。 曼殊忽然醒觉,从刚刚开始,她跟松华好像也没用什么语言,都是一个字的感叹,就把情绪表达了,也没什么交流障碍的感觉。 这是传说中的心意相通么? 再这样下去,晨風真的不用醒来了。她跟松华心意相通、心心相印,有共同的话题和回忆,说话都不用说太多字,别人都插不进来了。 那时候,她也只好嫁给松华了。否则,叫她哪里再找那么多时间精力培养一个相处融洽的伴侣呢? 曼殊深觉惶恐。 她对松华道:“现在还不想跟你谈恋爱。如果你觉得跟你做朋友但不谈恋爱太残忍了,我就跟你保持距离。” “说得这么清楚,”松华欠起身,叹道,“要不这样行不行?只准我跟你保持距离,不准你跟我保持距离?” 曼殊“嗤”一声笑:“如今你也脸皮厚了。” 松华道:“从来脸皮都厚,只不过碰到你……”终于没说下去。但问,“有一天我要是跟别人成亲了,你会不会吃醋?” 曼殊想了想:“会难受。想以后你对我的好会不会分给别人了。想我是不是还能对你完全信任。还有。虽然没打算跟你成亲,但看你跟别人好了,又会有点舍不得。” 松华笑起来:“哦。” 这个笑容像个大写的幸福在他脸上,就为了曼殊小小的一声舍不得。 “可是,”曼殊又道,“你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我舍不得你的程度,你又不会在乎我舍不舍得了吧?” 松华在想她这句话的逻辑。 曼殊已经总结陈词:“所以主要还是我舍不得你没有你喜欢我多。所以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值得你守住不放的。打战的时候你要保持忠诚我不准你叛变。其他男女之事就随你去吧,我也不管你。” 松华的表情换成一个大写的郁闷。 曼殊已经换了一个话题:“这个土地真的种不出人来。” 她一直双足挨在这片焦土上,慢慢的沉进泥土里。仔细用心感受,发现土地还真的在试图种她……这感觉像小鱼游过来轻轻啄她的脚底心,让她痒得想笑。 但是土地的力量太少了。她轻轻一吸,就把那一块泥土的奇异力量吸完了。看来要种出一个人来。不知要施多少肥。有那么多妖力当肥料。自己往上升级也够了。 而且,这片土地的奇异力量,只让她感觉到吸收了能量,没让她觉得要分裂出另一个生命来。也可能是需要的能量值远远不够的关系?总之目前来说是种不了人的。 松华本来也是跟副统领牠们起哄,没指望真的种出个曼殊。他并不失望。 两人回去。 黑叉林主和副统领看两人在阳光下双双走来,何尝不是一对俪影? 但两人的神态没有一点伉俪的样子,黑叉林主和副统领就知道他们不成了。曼殊若无其事对黑叉林主和副统领再说一遍道:“种不出人来呢!” 他们也不觉得失望。 曼殊拿了让随身空间装妖魔的法宝,要同黑叉林主告辞了。临走前再一次道歉:“对不住。” “对不住什么。”黑叉林主道。 “总归是把你妖魔化了。” “那是你救我的命。” “我来这里之后,你们出了事。你也可以怪我运气差。” “那谢谢你来这里。好让我有人可以怪。”黑叉林主道。 曼殊一笑。 这才是兄弟。 “有事没事随时到这里来。有了量斗就送过来。”黑叉林主又道。 曼殊都答应着,黑叉林主向她道谢。这次轮到曼殊客气:“谢什么!” “不光为你救我一命。”黑叉林主道,“还谢谢你打开我的眼界。以前,我觉得……其实所有灵民好像都这样。说什么‘创世有维,兹分四灵,之后就是不断修灵、度劫、进修的过程。似乎是总有盼头。但细想想,这整个循环也是封闭的。人的精力都耗在升级中了,到底世界之外还有什么呢?也没人去想、没人关心。好像是某个神伸出手,将这个世界从地理到心理都封闭了。你的出现,让我觉得还有各种可能性的存在。虽然也不至于就看到什么出口,但至少是提供了传统之外的别的可能。我为这也要谢谢你!” 曼殊听他的话,深感于心,道:“真的。你要说妖力,其实我给你的妖力,和这片大地上的妖力,又不一样。细想想,张财主给我的妖力,跟我在扫云梦境里的妖力,也有差别。你说会不会你这里的古迹,跟扫云梦境里是同一种的,在当时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自然力,所以你看那些古居民也过得开开心心的、自自由由的。到我们这里的妖力,是有人做的改进版吗?我真想找出答案。” “不行的话也别太勉强了。自有后来人。”黑叉林主安慰她。 曼殊心暖暖的离去。 这次可算是满载而回。 她不但取得了背囊加持法宝,可以去与王浸一决胜负、替楞匪们报仇。黑叉林主还送了她好多好东西,把她背囊装得满满的。 对外来说呢,则是黑叉林发生了一次战争,重归平静。地灵州以为是苏穋打下了黑叉林,但因为黑叉林到底是火灵州地盘,所以苏穋对外仍以黑叉林主的身份行事,免得引起火灵州抗议。而曼殊等自己人才知道,黑叉林主已经是双重身份、反间的反间。这个身份,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的。特别是如果她能找到其他量斗去种植的话。黑叉林主甚至可以冒充苏穋回地灵州办事呢! 大家要往东边水灵州回去,忽然听见后头黑叉林传来惊叫声。大家吓得连忙回头,定眀一看,副统领叫出了大家的心声:“那是什么?” 只见原本是一片焦土的土地,一转眼间就泛起了绿色。是很淡、很轻的绿。火灵州上的植物,很少有这么轻浅的绿色。到底是什么呢? 曼殊第一个想法是:“妈蛋,不会真的把我繁殖出来了吧?” 啊,不过她也并不是绿色的…… 所以难道繁殖出人类的宝宝,就用绿色的胎衣包裹着吗? 曼殊这脑洞开得是有点大了。 总之他们一起奔回去看。 夜叉林的人已经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一开始,他们还不敢相信,渐渐一声递一声,越来越高:“瑟瑟草……”“瑟瑟草!” 可遇而不可救的灵草。一株就可以抵一甲子的轻身修炼值。如今竟然在这片焦土上蔓延开来。 红睛草虽然燃尽了,又换上瑟瑟草,黑叉林又可发一笔大财。 看来这片土地是真够丰沃哪! 瑟瑟草没有常规意义上的种子,繁殖全靠一口气,不知这口气到底是从哪里飘来呢?竟然恰好在这里落地生根。 而它是风灵州的特产,在火灵州照理说不能存活。这片土地怎么就连地域的限制都能突破?也许它真的是古灵民的圣地,所以保留了自由的品质,可以无视如今四灵的严格限制? 带着疑团,曼殊回到了水灵州悉家本部。 血浸城这时候也有新消息传回来。 疱郡王确实去血浸城查王浸了! 但是最后他仍然没有定王浸的罪,对王浸抚慰了一番,就回京了…… 回京了…… 别说疱郡其他的官员不服气啊!曼殊听了都不懂啊!这是什么样的基情啊! 其实疱郡王后都不懂。她问过疱郡王:“这样的人,你都不处置?” 疱郡王道:“他再狠,是我们养的狗。那些人再可怜,是别人家过来的火药。” 王后懂了:“你是说鲤郡的人还没养熟?” “嗯。”疱郡王道,“亏得王推事在那里铁腕镇压住了,不然你看,还有得烦哩!” 王后皱着秀眉道:“镇压是镇压住了,太狠了,总归怕引起反弹。” 疱郡王叹了一声。王后怎么觉得这一声有点悲泣的意思、王的眼睛也有点湿?她去看疱郡王。疱郡王低下头,道:“王浸也想到了,不久就有个交代。” 王后道:“等那边再稳定一点,让我们治他的罪么?” 疱郡王含糊了一声。 王后奇看疱郡王。疱郡王遮掩道:“总之现在不能办他。不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看他们可怜。他们一看我们都办自己的狗,他们气焰就更嚣张了。这新地盘我们还管不管了?不能助了他们。” 王后道:“道理是这个道理……王上瞒着我什么呢?” 老夫老妻,没什么可骗的。疱郡王只好道:“此事不好说,怕经了口舌破了灵效。”(。) 第六十四章 换身复活 话接前文,说到我很久前那个用dos的老电脑,忽然有一天崩溃了,只能打0和1了。我听说有个朋友电脑很强的,就请他来修。他坐在键盘前面。我问能修吗?他说试试吧。我抱歉说键盘也太老了,很多键不太灵光了。他试了两个键,说没关系。我看他也就是用键盘上0和1两个键,反复的打。看了一会儿,我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看得都困了,跟他打个招呼,说不好意思啊,熬夜加班,太累了,先睡一会儿。他说没事,去睡吧。我睡醒之后,他已经走了。我看电脑已经可以用了,但不是原来的dos,是个新界面,比原来更好用。我也不懂,就一直用下去了。后来听说那朋友去了米国,再后来微软就出了windows,我才发现跟朋友给我留下的系统好像哦…… ----以上!这个故事说的是那朋友用1和0,以一个午睡的时间,打出了整个windows的雏形,后来去卖给米国比尔氏了。 整个故事的笑点就是:1和0从头打出一整个windows系统,是什么工作量啊?怎么可能啊?!愚公移山一铲铲的,一天就把山铲平了啊! 怎么可能? 同理,曼殊也不能把夜叉林主修回来。 只不过是一具身体,但其中包含的信息量,比windows整个系统都大得多。曼殊是打不出来的。 她只好另外想办法。 夜叉林主这时候反复看看自己的手,问:“妖力还有减肥效果?我手指是不是变细了?还是我其实睡很久了。睡瘦了?” 曼殊咳了一声,问:“你对异常事件的抵挡能力有多强。” “一点都不强。说不定现在都已经疯了。”夜叉林主道,“但是既然反正现在我还能说话。闲着也是闲着。你也没别的选择吧。不如就跟我说说好了。” 曼殊在考虑:到底是直接跟他说好、还是给他一面镜子好? 想到很多人埋怨她说话太直了,她觉得还是委婉一点来吧! 于是她选择开场白道:“那,灵术的好处之一呢,是对自己的相貌不满意,还可以微调……” “你直说吧。”夜叉林主打断她。 行!那曼殊也不用绞尽脑汁铺垫了。她给夜叉林主一面镜子,并且安慰:“活下来才是最好的!反正这张脸也不丑,你将就着用。” 镜子里映出来的是苏穋的脸。 夜叉林主的身体被打烂到补不回来。而苏穋呢虽然死了,身体还是可以用的。曼殊就给夜叉林主换到苏穋的身体里了。 就好像联想的机器不行了,把系统拷下来。换到三星的电脑里一样。 ----咦,曼殊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用了许多电脑上的比喻,尽管她对电脑知道得并不多。这好像是某种预兆。 目前她还不能具体想出来这究竟预兆了什么。 夜叉林主对着镜子呆了一会儿,苦笑着问曼殊:“你会不会说话?” “已经努力了。”曼殊心虚道。至少她还没安慰夜叉林主:这张脸比你原来的美多了。 夜叉林主本来不算丑。但苏穋确实比他帅。说一句:“你原来还没这个好看。”是大实话。但曼殊也知道这句大实话是不礼貌的。所以憋住了没说。这样还叫不会说话?唉说话是有多难! 夜叉林主想了想,道:“这倒也方便。” 不错!说不定还能冒充苏穋的身份行动呢!像曼殊冒充悉琦一样。曼殊笑逐颜开道:“是啊!如果你能冒充苏准将的身份在外头走动,可就方便了!不过还是要用量斗把你的妖力罩起来,免得被外人发现不好。唉!可惜我就一个量斗,现在要罩这么多人,已经很勉强了。再多的话,罩不住了。到哪里再搜罗一些量斗来才好。” “种进地里,多长出一些量斗来用才好。”夜叉林主道。 “是极是极。”曼殊以为他在说笑话:“春天种下去。秋天长出好多好多量斗,我们一人分一个都可以用……” “现在就去种怎么样?”夜叉林主道。“倒也不必等春天。” 呃……“你不是说笑话?”曼殊小小心的问。 夜叉林主把曼殊领到红睛原。 红睛都已经烧尽,现在这里只剩下一片焦土。夜叉林主告诉曼殊,从很早前,他发现,这里不只能种一些寻常的植物而已。就连有的灵器,它也能复制呢!只不过很慢就是了。 “有没有可能是缺肥料哦?”曼殊脑洞大开。 这片土地是因为有过苏姜的妖力浸染,才会有特异的能力。所以它要的肥料,是不是妖力呢? 曼殊试着把妖力打进泥土里。 外人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曼殊能感应到那泥土果然更肥沃丰美了。这样把量斗种下去,说不定真能收获很多小量斗哦! 可惜的是她现在量斗只有一个,种下去的话,现在就影响到她使用量斗哎!所以不能种。 曼殊现在体会到什么叫穷困。顾得了肚子、就顾不了种子;顾上了播种、眼前碗里就没饭吃。这才叫穷困! “总归要再找几个量斗来!”她握拳发狠。 “或者提高实力,就光明正大作妖魔,让人家也不敢来打。”夜叉林主道。 “呃……这怎么能行啊?”曼殊愕然道,“一暴露妖魔身份,人人都来打了。我们再有三头六臂都打不过的吧?” 夜叉林主道:“这些人勾心斗角,哪有什么团结一致的事情呢?只要看准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好好的合纵连横,他们才懒得出头!或者一开始有想来占便宜的、扬名立万的,能把他们打压下去,后头人就不敢来了。就州皇也要考虑到他自己州府的安定,哪有余力亲征?最多不过号召诸侯们来打。他们劳师远来,我们如果实力够强,又加上适当的使使谋略离间他们,不见得打不过的。” 曼殊很动心。但她仍然保持了理智:“不是说妖魔太嚣张了,天圣会下凡干预的吗?” “如果妖魔也成圣的话……”夜叉林主琢磨着。 “喂!”曼殊骇笑。这岂止世界大战?简直星球大战的节奏啊!他可真敢想。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小战也要死人、大战也要死人,你打过了小战,想着死则死矣,那么参与大战好像也没什么,最坏也不过一个死字,好的话却可以有太多利益。 难怪那么多狂人不怕战争规模大呢! 副统领也跳出来:“统领啊!我看行!凭什么说咱们妖魔就不能成圣的?我看上次定世之战,我们这里也有天圣级的!只不过他们那边天圣人数比我们多,才把我们压下去了。” 曼殊嗔道:“那现在我们就能弄出比他们更多的天圣了?” “也种到地里。”副统领跟着脑洞大开,“种出很多很多天圣来!” 曼殊道:“把你种下去试试!” 这次黑叉林主帮腔道:“不如先种曼姑娘。姑娘是我们之中能力最强的。要是能种成功,收获最大。” “种出几百个我,你们受得了?”曼殊瞪眼,“我还受不了呢!” “不如试试。”黑叉林主大笑。 副统领也摩拳擦掌。 “喂!玩笑开得过了啊!”曼殊边笑边躲,“你们这是犯上作乱。” “怎么了?”松华正好办完事回来,扬一扬眉毛,“林主伤刚好,怎的就出门操劳?” “操劳什么?阿华你快来救主!”曼殊往松华身后躲,控诉这两人要种下她。 “那太好了!可以收获好多归萝?”松华也作势要抓她,“那还不种一种!林主你歇着,这儿由我来!” 一时你追我逐,笑声洒落。黑叉林主是第一个识相的停步的。副统领本来跟着追,忽然意识到什么,也停下来。 只有松华追着曼殊到焦原深处去。 曼殊一回头,已经被他扑倒在地上。 以她的身手,能被他扑倒,也是自己心里先肯了。 就像你在跟一只大狗玩耍,玩着玩着被扑倒了,不疼,很开心。你开心得哈哈的笑了,笑得心里麻酥酥的欢喜。只是欢喜,没有别的想头。 但他的脸贴近了,瞳孔的颜色变深了,你才发现大狗也是有狼的血脉的。月相的圆缺对他们都有影响。 于是曼殊也不笑了,拉起松华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松华觉得有一股电流从指尖一直蹿到全身。 但是看看曼殊的脸色,并不是要他就此合体。他没敢妄动。 她是要他听她的心跳----不,感受她心里已经捷足先登的住客。 松华听到一只柔软动物的匀酣呼吸。 “心驾?”他问。 以曼殊如今的修为,也是可以有一只心驾了。 “本来是灵民,在我被妖化时,他为了救我,住进了我心里,后来又好几次救了我。但是情况不紧急时,他都是沉睡。如今我都是王者了,他还睡着。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曼殊把晨風的娓娓道来。 松华问:“他原来也是王者等级?” 曼殊给予肯定的回答。 松华叹道:“那你怕是要成圣,他才能醒来了。”(。) 第六十五章 满载而回 曼殊现在无法唤醒晨風,因为能把王者实力当心驾来驾驭的,只有传说中的天圣。 “哦。”曼殊很失落。 “嗯!”松华则很振奋。 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情敌,跟一个死了的情敌也没什么区别了----啊,他也不是说曼殊永远达不到天圣级别,但那毕竟是很远很远的事吧?远得可以不去想。 “喂!”曼殊对松华这张脸上的表情很是不满。 “好好。”松华举手投降。 曼殊忽然醒觉,从刚刚开始,她跟松华好像也没用什么语言,都是一个字的感叹,就把情绪表达了,也没什么交流障碍的感觉。 这是传说中的心意相通么? 再这样下去,晨風真的不用醒来了。她跟松华心意相通、心心相印,有共同的话题和回忆,说话都不用说太多字,别人都插不进来了。 那时候,她也只好嫁给松华了。否则,叫她哪里再找那么多时间精力培养一个相处融洽的伴侣呢? 曼殊深觉惶恐。 她对松华道:“现在还不想跟你谈恋爱。如果你觉得跟你做朋友但不谈恋爱太残忍了,我就跟你保持距离。” “说得这么清楚,”松华欠起身,叹道,“要不这样行不行?只准我跟你保持距离,不准你跟我保持距离?” 曼殊“嗤”一声笑:“如今你也脸皮厚了。” 松华道:“从来脸皮都厚,只不过碰到你……”终于没说下去。但问,“有一天我要是跟别人成亲了,你会不会吃醋?” 曼殊想了想:“会难受。想以后你对我的好会不会分给别人了。想我是不是还能对你完全信任。还有。虽然没打算跟你成亲,但看你跟别人好了,又会有点舍不得。” 松华笑起来:“哦。” 这个笑容像个大写的幸福在他脸上,就为了曼殊小小的一声舍不得。 “可是,”曼殊又道,“你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我舍不得你的程度,你又不会在乎我舍不舍得了吧?” 松华在想她这句话的逻辑。 曼殊已经总结陈词:“所以主要还是我舍不得你没有你喜欢我多。所以我这个人也没什么值得你守住不放的。打战的时候你要保持忠诚我不准你叛变。其他男女之事就随你去吧,我也不管你。” 松华的表情换成一个大写的郁闷。 曼殊已经换了一个话题:“这个土地真的种不出人来。” 她一直双足挨在这片焦土上,慢慢的沉进泥土里。仔细用心感受,发现土地还真的在试图种她……这感觉像小鱼游过来轻轻啄她的脚底心,让她痒得想笑。 但是土地的力量太少了。她轻轻一吸,就把那一块泥土的奇异力量吸完了。看来要种出一个人来。不知要施多少肥。有那么多妖力当肥料。自己往上升级也够了。 而且,这片土地的奇异力量,只让她感觉到吸收了能量,没让她觉得要分裂出另一个生命来。也可能是需要的能量值远远不够的关系?总之目前来说是种不了人的。 松华本来也是跟副统领牠们起哄,没指望真的种出个曼殊。他并不失望。 两人回去。 黑叉林主和副统领看两人在阳光下双双走来,何尝不是一对俪影? 但两人的神态没有一点伉俪的样子,黑叉林主和副统领就知道他们不成了。曼殊若无其事对黑叉林主和副统领再说一遍道:“种不出人来呢!” 他们也不觉得失望。 曼殊拿了让随身空间装妖魔的法宝,要同黑叉林主告辞了。临走前再一次道歉:“对不住。” “对不住什么。”黑叉林主道。 “总归是把你妖魔化了。” “那是你救我的命。” “我来这里之后,你们出了事。你也可以怪我运气差。” “那谢谢你来这里。好让我有人可以怪。”黑叉林主道。 曼殊一笑。 这才是兄弟。 “有事没事随时到这里来。有了量斗就送过来。”黑叉林主又道。 曼殊都答应着,黑叉林主向她道谢。这次轮到曼殊客气:“谢什么!” “不光为你救我一命。”黑叉林主道,“还谢谢你打开我的眼界。以前,我觉得……其实所有灵民好像都这样。说什么‘创世有维,兹分四灵,之后就是不断修灵、度劫、进修的过程。似乎是总有盼头。但细想想,这整个循环也是封闭的。人的精力都耗在升级中了,到底世界之外还有什么呢?也没人去想、没人关心。好像是某个神伸出手,将这个世界从地理到心理都封闭了。你的出现,让我觉得还有各种可能性的存在。虽然也不至于就看到什么出口,但至少是提供了传统之外的别的可能。我为这也要谢谢你!” 曼殊听他的话,深感于心,道:“真的。你要说妖力,其实我给你的妖力,和这片大地上的妖力,又不一样。细想想,张财主给我的妖力,跟我在扫云梦境里的妖力,也有差别。你说会不会你这里的古迹,跟扫云梦境里是同一种的,在当时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自然力,所以你看那些古居民也过得开开心心的、自自由由的。到我们这里的妖力,是有人做的改进版吗?我真想找出答案。” “不行的话也别太勉强了。自有后来人。”黑叉林主安慰她。 曼殊心暖暖的离去。 这次可算是满载而回。 她不但取得了背囊加持法宝,可以去与王浸一决胜负、替楞匪们报仇。黑叉林主还送了她好多好东西,把她背囊装得满满的。 对外来说呢,则是黑叉林发生了一次战争,重归平静。地灵州以为是苏穋打下了黑叉林,但因为黑叉林到底是火灵州地盘,所以苏穋对外仍以黑叉林主的身份行事,免得引起火灵州抗议。而曼殊等自己人才知道,黑叉林主已经是双重身份、反间的反间。这个身份,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的。特别是如果她能找到其他量斗去种植的话。黑叉林主甚至可以冒充苏穋回地灵州办事呢! 大家要往东边水灵州回去,忽然听见后头黑叉林传来惊叫声。大家吓得连忙回头,定眀一看,副统领叫出了大家的心声:“那是什么?” 只见原本是一片焦土的土地,一转眼间就泛起了绿色。是很淡、很轻的绿。火灵州上的植物,很少有这么轻浅的绿色。到底是什么呢? 曼殊第一个想法是:“妈蛋,不会真的把我繁殖出来了吧?” 啊,不过她也并不是绿色的…… 所以难道繁殖出人类的宝宝,就用绿色的胎衣包裹着吗? 曼殊这脑洞开得是有点大了。 总之他们一起奔回去看。 夜叉林的人已经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一开始,他们还不敢相信,渐渐一声递一声,越来越高:“瑟瑟草……”“瑟瑟草!” 可遇而不可救的灵草。一株就可以抵一甲子的轻身修炼值。如今竟然在这片焦土上蔓延开来。 红睛草虽然燃尽了,又换上瑟瑟草,黑叉林又可发一笔大财。 看来这片土地是真够丰沃哪! 瑟瑟草没有常规意义上的种子,繁殖全靠一口气,不知这口气到底是从哪里飘来呢?竟然恰好在这里落地生根。 而它是风灵州的特产,在火灵州照理说不能存活。这片土地怎么就连地域的限制都能突破?也许它真的是古灵民的圣地,所以保留了自由的品质,可以无视如今四灵的严格限制? 带着疑团,曼殊回到了水灵州悉家本部。 血浸城这时候也有新消息传回来。 疱郡王确实去血浸城查王浸了! 但是最后他仍然没有定王浸的罪,对王浸抚慰了一番,就回京了…… 回京了…… 别说疱郡其他的官员不服气啊!曼殊听了都不懂啊!这是什么样的基情啊! 其实疱郡王后都不懂。她问过疱郡王:“这样的人,你都不处置?” 疱郡王道:“他再狠,是我们养的狗。那些人再可怜,是别人家过来的火药。” 王后懂了:“你是说鲤郡的人还没养熟?” “嗯。”疱郡王道,“亏得王推事在那里铁腕镇压住了,不然你看,还有得烦哩!” 王后皱着秀眉道:“镇压是镇压住了,太狠了,总归怕引起反弹。” 疱郡王叹了一声。王后怎么觉得这一声有点悲泣的意思、王的眼睛也有点湿?她去看疱郡王。疱郡王低下头,道:“王浸也想到了,不久就有个交代。” 王后道:“等那边再稳定一点,让我们治他的罪么?” 疱郡王含糊了一声。 王后奇看疱郡王。疱郡王遮掩道:“总之现在不能办他。不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看他们可怜。他们一看我们都办自己的狗,他们气焰就更嚣张了。这新地盘我们还管不管了?不能助了他们。” 王后道:“道理是这个道理……王上瞒着我什么呢?” 老夫老妻,没什么可骗的。疱郡王只好道:“此事不好说,怕经了口舌破了灵效。”(。) 第六十六章 花团锦簇无心赏 灵州有这个说法,某些神秘预言如果被人传得太多了,破了效果,反而就不会应验了。这种说法像说踏傒会吃主人的灵魂一样,并没有实证,只不过说多了,人都相信也许是真的罢。 疱郡王既然这样说,王后也就不问了。 倒是王后的婢女给王后梳头时,笑道:“这王推事如果是个女的,我都要替王后吃醋。” 王后虚打她一下:“瞎说什么呢这臭丫头?” 婢女自己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真是胡说!王座有这么个忠臣,是咱们疱郡的福气。” 这话说到王后心里。王后疑惑着:这王浸就真有这么忠心吗?郡王就这么信他? 不过这忠不忠心的,也只有当事人自由心证、或者后人看着史书放马后炮。王后知道对臣子疑心太过,也会引起不稳定。疱郡王坐了这么久的王座了,王后信他的判断,对此事不宜问得过细。 她也不知道,疱郡王刚去血浸城时,其实对王浸也是抱着疑惑的。 王后对边境情况不太了解,但疱郡王知道,新归附的民众虽然心意浮动、却并没有太反叛。王浸采取的手段,是太过份的。 这么久以来,王浸跟着疱郡王,疱郡王指哪儿他咬哪儿,当然狠,但是有分寸,不至于离了谱儿。这会儿,怎么失了控制? 有人指责王浸这是想自己独立出去,是有反心!但疱郡王太了解王浸。如果真的要反,手段会更高明,少不得收买些人心什么的。何至于就采取这种血腥可怕的手段? 他忧心忡忡到了血浸城。 王浸出城十里来迎接。 那十里他都铺陈了华缎美锦、发派所有囚犯来垫道扫街。锦缎不够?再去抄家!囚犯不够?再去抓人! 疱郡王举目,但见花团锦簇。 花团锦簇他都无心赏,下了王车,先拉着王浸,好好看看他。 王浸的脸色是苍白了些,人比往常更瘦了,但是还好。没有臭味、没有浑浊。疱郡王松口气:“你没有五衰相。” 他怕王浸大失常态,是因为天人五衰。 他把所有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都可以弃之不顾,先担心王浸会不会五衰而死。 他有那么多百姓。可是只有一个王浸。 百姓少了还可以再增加,王浸没了,不知道哪里才能再还一个回来。 疱郡王这一声问候,心意全在里头。 王浸有什么反应呢? 以前他审讯别人的时候。别人在下面屁滚尿流、水深火热、呼天抢地、哽咽失声。他在上头只管静静的如玉石刻出来似的。不只一个犯人甚至怀疑他不是凡间的人。所以没有情绪反应的。 但现在,他的手指在细细微微的抖。 疱郡王想扶着王浸的手举步。王浸转身替他开道,不着痕迹的把手缩回去了。他道:“王上!请。” 疱郡王就举步,这才注意到旁边王浸布置的豪华迎接阵势。 他微皱眉。 从前,王浸从来没有这样豪华过。他甚至敢说,王浸本质上是不喜欢豪华的人。 王浸还在请问他:这样布置好不好?又介绍办到这些东西花了多少多少精力。 疱郡王直言不讳的表达了惊诧与不满。 王浸立刻让从人去撤掉,并且明白无误的让人传达:郡王认为这些太糜费了。 疱郡王看了王浸一眼。 王浸又请问郡王对这些迎道仪仗、扫道苦囚的看法。 疱郡王慢慢道:“太伤人力。” 王浸立刻让人把囚犯放走,传话道:“郡王认为太伤人力。” 一时迎进城阙。王浸招待疱郡王坐定,请疱郡王欣赏歌舞。稍稍等待,他下去做些准备。 疱郡王身边的侍卫这时候觉得有点不对了,很担心王浸要出兵刺杀。他们很想给疱郡王出声示警,互相看看,都拿眼神催同事:“你说啊,你去说啊!”但最后谁也不敢。 疱郡王沉静的坐着,如一座山,面对眼前轻歌曼舞,纹丝不动。 侍卫们也认命了:跟郡王、信郡王!郡王总有安排的。他们按本份警戒就是了。不用多嘴。 然后他们闻见了菜香。 是松茸炖花胶、双味生虾球、夏果炒鲜带、豉香比目鱼、鹿脯熊掌这些大菜。王浸就用来招待侍卫们,毫不可惜。 这些菜对侍卫们来说,都是难得的大菜了,于疱郡王来说,只是平常。 着水灵州家常布衣的年幼侍女,给疱郡王端上另外的菜盒,于外面不同。 盒盖打开,里头新烧就的,一个韭黄老少蛋,烂糊白菜肉丝,八宝炒辣酱,还摊了个鸡油葱花饼,另有一碗热腾腾点了辣汁撒了碎海苔和虾米的豆花。 这是水灵州家常的早午饭。 有人起得比早饭晚些,又不耐烦再吃一顿午饭,就用这种早午饭。 疱郡王拿起筷子和调羹,吃得很香。 旁边还有一壶白莲花露。疱郡王没有碰。 王浸出来了,已经换了身衣服,头发也是新洗过而用灵力催干的,透着清洁的气息。他跪坐到疱郡王身边,给疱郡王斟酒。 疱郡王一饮而尽。 侍卫们神经到现在还是绷着的:王浸真想造反的话,敬酒时也是发难的好时机! 然而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疱郡王徐徐对王浸道:“很久没吃你做的家常菜了。” 王浸点头:“很久没有服侍郡王用餐了。” 他是先准备好了食材,等郡王来后,下厨一气呵成,给郡王吃个热乎的。怕火与油的气味沾在身上,薰着郡王,故清洁了才过来。 疱郡王问王浸:“为什么特意讨好我?” 王浸道:“知道有人在郡王面前说我的坏话,所以一定要好好招待郡王,让人知道,我对郡王忠心不变。” 说得这样坦白,听起来特别像真的。疱郡王只问:“不是因为你要有大劫了?” 因知道要有大劫,怕度不过去,所以对主子再尽一份孝心,只怕以后没机会了。 王浸摇头:“我的大劫,郡王知道的,还没到时候呢。” 疱郡王又问:“是我的劫要到了?” 他的劫难要到,他当局者迷,王浸先发现了,却没办法替他化解,所以只好尽尽孝心,让他死前多多享受。 他问得沉重,王浸却笑了:“郡王眼下只有一个小劫,郡王自己知道的,何必多此一问呢?” 疱郡王确实只有一个小劫,他自己感应到,并不重,很轻松就能过去,而度劫的关键在王浸身上。 王浸若谋反,就不是小劫了。想必是人家谋反,危及疱郡王,而王浸帮疱郡王化解。 这是唯一最合理的解释。 这也是疱郡王愿意相信王浸的原因。 可是眼睁睁看着王浸,他又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那真相是埋藏得如此之深,他根本挖不出来,只是隐隐感觉到那大物的存在。大的他恐怕都不能承受。他只好默默的忧虑了。 王浸服侍疱郡王吃喝完毕。月已上。他请疱郡王花园赏月。疱郡王允了。 那天的星辰很淡。疱郡王记得,夜空深柔似陈旧的暗蓝丝绒,被风一阵阵的压开。王浸道:“很久没服侍王上梳头了。” 疱郡王道:“你梳。” 王浸解开他的发冠。 疱郡王想起很久之前看的一个故事,也是有关梳头,说的是一个王,怀疑他臣下有不忠,于是幸了那臣子的宅邸,几番言语交锋,却没有搜查,竟要求那臣子让他梳头。 因那臣子的头发太美了,如一道清瀑,抽开发簪,便是惊心动魄的一跃。 故事里的王把那头秀发摊开,细细碎碎的香气就浸染了那个夜晚。他把那秀发摊开又聚拢、聚拢又摊开,不能决定该如何处置。 疱郡王也不知如何自处。 他只知道,他没有那样的一头秀发,但更知道,不管他是怎样的头发,王浸都不会嫌弃。 就像他确定的知道,不管王浸有没有洗去身上的油臭,他都不会嫌弃。 但他更知道,如果放任身上有油臭,就不是王浸了。 两个人彼此了解到这个地步、熟悉到这个地步、接近到这个地步,近到发缕流泻在指间,却仍然隔膜。 这种隔膜到底是从何而来呢?疱郡王抬眼,看花园月亮门上四个字:水月镜花。 水灵州花园中自古以来就很流行的装饰字。 水中月,镜中花,你可以看见,你甚至可以伸手去碰,让水波慌乱在你的指间、让花色贴在你的袖前,但你知道那月亮、那花朵,跟你还是隔着的。隔着一层镜面、一漾水波,这么一点点距离,是不能跨过的永远。 疱郡王眼里含了泪。 王浸的手指在他发间,微凉,受了他体温浸染,慢慢的暖了,与他的体温融在一起。 这手指杀过多少人、击碎过多少或坚强或脆弱的心灵。有多少人怕这双手,想到都要发抖。疱郡王只知这是一双长久微凉的手,握久了,就会与他的体温融合。 王浸把他的发冠重新束上,道:“好了。” 疱郡王的泪也干了。 这时候他也知道,王浸要死了。 他感受到了王浸的死劫。终于。确定无疑。(。) 第六十七章 半城火起 是王浸迎接这死劫太平静了,像一个人田间办完了事,荷锄回家,沿路捎了一襟野草花。 以至于疱郡王一开始还没有发现他这是死劫,而不是归家。 然而王浸的大劫本不该这么早就到。疱郡王明明知道的。这么重要的手下,他怎么可能不尽可能调查清楚呢?早就看明白的,王浸的下一次大劫还早。所以他一直很放心,想君臣间还有很长的安谥时光。 大劫为什么会提早、而且固定成死劫?王浸一定知道答案。 但是王浸不说。 不说,肯定因为不说出来才对大家更好。 疱郡王也就没有问。 他尊重王浸的决定。 是王浸的死劫,他只好相信王浸自己的判断了。这最后一次的、最重大的决定,他只好全交给王浸自己处理。 而死别的忧伤,他这边的痛苦,他自己承受。 在回京的路上,他终于堕下眼泪来。 那条路上后来开了一种花。那花很细小,但是彻夜都明亮,比珍珠都明亮,同时竟然又是那么的漆黑,黑到你根本不能探求它的内心。 因为它是王者之泪。 曼殊已经准备入血浸城。 当疱郡王临幸血浸城时,悉家的人混在王驾车队里,已经稍稍摸到血浸城的布防情况。疱郡王幸过血浸城之后,王恩浩荡,王浸就把大量囚徒放归宁家。民事稍微松缓、商事稍微活动,还有一些囚犯的亲友来接人、来探望。进进出出的人一下多了很多,全部检查也检查不过来。 曼殊就是借此混入血浸城中。 一个随身背囊,把人都装进去了。 别怪巡查士兵检查不认真。再叫他们认真。他们也想不到随身背囊里怎么还能装进人的啊----好吧,这也不是人,是妖魔们----这是一整支妖魔尖锐部队。 那晚血浸城一口气在不同方位燃起了八个火头。这些火头先是映红了王浸面前的水镜,然后再汇总在卫兵的报告中、报到王浸面前:“不好了,城王!咱们城里----” 然后他们发现王浸打扮得很整洁、态度很沉静,面前一片水镜里映出好多红光,好像就是……本城火势的反映? 王浸自从被贬边城之后。已经不再穿法司的紫袍了,立战功被封城王之后,穿戴的也是城王的袍冠。今夜他竟又换了那肃然竣然的法袍,内衬雪白中衣,微露淡淡青色的深衣,扣以王者的银钩玉带。绶绦沉静垂下。墨黑头发那样优雅的束起,微微环琚动响,细致暗纹不动声色散发幽香。 如此高洁! 而他的仪态,又是那样的沉、那样的静,几乎像天际漫来的秋水,带了浩大的悲伤。 卫兵们从来没发现,血浸王、王推事,原来也是这么俊美的少年。 他一直都俊美。但是从来没人顾得上注意这点。人们在他面前只管吓得发抖和失禁了。疱郡里再热血杀伐的将军,在他面前都吓得手冷得像池塘里的青蛙一样。见到蛇的青蛙。青蛙怎么顾得上欣赏蛇的俊美呢? 今夜的王浸。却似要殉道的祭品。 卫兵好不容易才想起自己要报告的事,把火情打算再叙述一下,但是又觉得已经很没必要了。反正,血浸城王在水镜里都已经看到了不是吗? 事实上,就在他们报告的过程中,那火头已经又扩大了。转眼间有半个城的面积,都已经陷到了火海里。而放火的人却根本没有捉到----事实上,尽忠职守的士兵们捉了很多放火嫌疑犯,但老练的人可能一眼就能发现:真凶估计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人。 卫兵觉得还是报告一下他们的应对措施比较合适。但这些应对措施看起来又太无能了,以至于他们很担心会被王浸责罚。 王浸居然听他们说完了。 他们结结巴巴到自己都听不下去,王浸居然听完了。 听完之后居然还表扬他们了! 他们的措施无能到他们自己都看不下去,王浸居然表扬他们了:“辛苦你们了。” 卫兵嗒然退下去。如果别人看到他们,如果不是知道他们被表扬了,肯定以为他们被骂了、被打了、像狗被主人踢了一脚、像猫……哦,成年猫根本不会露出他们这种表情。猫太独立了。他们这种表情是对人有依赖有期许有谄媚的动物,失去了依赖,而那失落都转化为自责,才露出来的表情。 他们这次被表扬,比被责骂还要难过。 他们出去之后,嗒然低头,甚至不想互相看看彼此脸上的表情。他们默不作声的四散分开了,似乎觉得再聚集在一起都是难堪的事。他们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凡人跟王者是有距离的。他们不能把那感受凝成一句话:他要死了。他们不能支持着自己仍然保持着尊严与镇定离开。他们不能堕下一滴王者之泪。他们也不能向自己的妻子交代这件事,像疱郡王与郡王妃交代的一样:劫数会过去,边境会平定,花云城会是你的,王浸已经计划好了,你不用过问。 侍卫们只能尽他们所能,来应对这次大火灾。 他们派出大量人力物力,在全城灭火、已经搜查可疑人等。 这个应对措施不可谓不坏。 但这样一来,王浸身边的守卫就薄弱了。 他身边还有守卫,也提高了警惕,但人手毕竟削弱了。 一般人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如果这火灾是因敌人而起。这来犯之敌,能烧出这么多火头已经很厉害了,怎么还可能一边腾出手来进攻血浸王呢? 曼殊偏偏就是这么做的。 有了随身背囊作藏身之处,他们简直可以来无影、去无踪。 妖魔之力固然是众矢之的,然而用对了地方,就好像是切入黄油里的刀刃,任意来去,游刃有余。 唰唰唰几道灵光,把王浸边上一面墙上的一排卫士一起捅下去。 事发突然,其他卫士们要愣一下才能反应过来。 这一下子,已经有一道人影向王浸直扑过去。 这是松华。 王浸是松华的,曼殊已经答应过他了。 松华要亲手为自己的楞匪兄弟们报仇。 曼殊放出摘叶飞花,把旁边的卫士们都挡住,好让松华动手。 她还算是客气的,妖魔们更是凶残,一道妖光就是一个人头飞上天。 曼殊也没有阻止。 带部下进城作战,本来就是凶残的事,很难限制牠们可以做某事、不能做某事。那样自缚手脚,不是打战,是小姑娘绣花。那还不如不要进来。 松华大开大阖,向王浸狂攻。 他现在的妖力也已经大进了。尽管灵质积累没有到王者的级别。但妖力使他的威力是灵级乘以四。这样一来,他完全可以跟王浸对战,不落下风。 王浸的临敌经验却很丰富、心机也很灵巧。松华打得狂放,他避得细巧,轻轻一扭一让,把杀招都躲过。 如果说松华的杀招就好像是倾盆大雨,那么王浸就好像是传说中的雨空猴…… 啥,你从来没听说过啥叫雨空猴? 嗐,就是很灵巧的猴子罢了!再急的雨,那猴儿愣是能从雨缝间钻来钻去,一点儿湿都不沾的。这技能叫“钻雨空儿”,那猴儿就被美誉为“雨空猴”。 松华招招落空,心内大急,将兵刃舞成一个螺旋,大面积的推向王浸,以为要得手了,耳边忽听曼殊一声“小心!”身受大力,被曼殊推开。 王浸对他的攻击也落空。 松华没有受伤。 他自己以为自己没有受伤。 但忽然心口一甜,他喀出一口血来。 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王浸所伤?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水灵术的种种奇妙招式,他其实所知甚少。 王浸微笑道:“你们现在知道,为什么人们选择灵修,不要妖魔了吧?” 这种紧要关头,他竟然讨论起灵修与妖修的优劣来。 曼殊竟然也道:“好,你说,为什么?” “妖魔急功近利。”王浸首先是这样开头。这是灵修士们抨击妖魔的陈辞滥调。妖魔们听了都冷笑。但王浸接下去道,“灵修士只专心与一种灵质,只揣摩一种灵质,就算没有四倍的加成,但这一种用对了地方,何止百倍千倍的利益呢?力量并不是全部,知道怎么用、用在哪里,才是最重要的。” 曼殊垂首想了想,道:“受教。” 王浸道:“不客气。” 曼殊抬起头来道:“然而这次,松华仍然能取你性命。”她问松华,“养好了吗?” 松华好了。 他已经发现刚才中的是蒸骨术。他用大剂量的火灵术,已经把蒸骨术逼了出去。 “这次不急,仔细的来。”曼殊道。 “好!”松华信心倍增。 王浸也神情凝重,放出了青龙长生。 副统领在外头主持战局,但见里头蒙蒙的青光、感受着那灵力与妖力的波动。他心如猫挠,很想去参加那场战斗。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场恶斗!一个战士怎么甘心错过那么大一场战斗! 但是他必须留在外面。 外面的战斗也很重要。 如果他放任外面的灵军去搅里头的局,那么他也可以自刎谢罪了。(。) 第六十八章 起誓吞王 后来在回本部去的路上,妖魔队伍都很安静。 曼殊也懒得打破沉默。她闭目养神。 最后还是副统领忍不住了。他问松华:“我说,是统领救你的吧?” 松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曼殊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 副统领又问:“那为什么最后还是统领吃了呢?你让给她的?你不是说要亲自动手报仇吗?” 曼殊终于忍不住了,张开眼睛,回答道:“他说只肯让我一个人吃,行了吧?” “统领你消化好啦?”副统领立刻一脸的景仰谄媚:“你吃了四个王了哎!” 嗯。悉琦、缇滕、苏穋、王浸。 严格来说,悉琦没有被吃。曼殊只是借用了一下她的身体里的能量。这样的话,从技术上来说,术语应该叫合体…… 咳咳,缇滕是被吃了。这个没错。曼殊像蛇吞象一样,消化了好久,所以才能协助黑叉林主打败苏穋。 但是那个时候她都没有把缇滕完全消化干净呢!胃里还没腾空,再吃苏穋要撑到的。 她也没有机会吃苏穋,只是把苏穋打倒,拿了经验值而已。 “我只吃了一个王。”曼殊严格纠正他。 最后这个王浸,她也不是像吃缇滕那样吃掉的,只是合而为一,像黑铠统领一样。 吃跟吃也有不同的。有的吃法,像吃缇滕,完全消化。缇滕本身不再存在。 而像黑铠统领呢。是主动与曼殊融合,曼殊也愿意接受她,所以黑铠统领的生命在曼殊的生命中仍然延续。 王浸也是这样的情况。 你甚至可以说王浸仍然还活着。像黑铠统领一样。 本来不是说要打倒王浸、杀了他、让松华亲手替楞匪兄弟们报仇的吗?为什么最后会演变为这种状况呢?副统领一脸好奇的等着听。 他故意乱算数字,就是为了打开曼殊的话头,好听故事的。 曼殊暗骂一声奸诈! 在不止一双眼睛的亮晶晶注视下,她老脸一红,只好含含糊糊的说:“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嘛?” 不说则矣,一说起副统领发现内庭异变、心急如焚冲进去看到的场景,那三个人的体位。真叫人浮想啊联翩…… 这都要怪王浸这个心机男!曼殊指出。 论实力,王浸是低于曼殊的,略高于妖化后的松华。他看准了松华想亲手报仇、曼殊想协助、曼殊本身对敌经验又严重不足的情况。又事先安排好了灵宝,巧妙设计,最终达成一个牵制的僵局。 那时候,曼殊和松华仍然可以杀了他。但松华也必然受死。 到这个时候曼殊也没脾气了。对王浸道:“提条件吧。” 他能设计到这种地步,大家只好谈判了。 松华很不满意。为了死去的楞匪兄弟,松华跟王浸同归于尽都愿意。 可是曼殊不想为了王浸而赔上一个松华啊!她安慰松华:“来日方长。” 王浸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 他在刑堂上摧毁了一个人的意志,把认罪书交给人家,说:“画押吧。”也是这样的笑容。 他掌控了局面、达成了他要的结果,为什么不笑呢? 有很多被他打成碎片的人,看见这样的笑容,仿佛看见了神灵。 那时。他们是真心实意、死心踏地的崇拜王浸。 明明是折磨的施予者,应该怨恨、害怕才是正常感情吧?怎么停止了折磨、给了个笑。这心意就会转化为崇拜呢? 人是这么的贱啊,匍匐在权与力的脚下,受尽苦楚,无从反抗,竟然真心实意的崇拜起来,末了稍得个笑脸,就简直要歌颂恩德了。 曼殊看着王浸的笑容,觉得很不适,像吞了个苍蝇。 王浸提出了他的要求:就是想被曼殊吞吃。不是消化掉那种吞吃,而是要生命融合延续的那种吞吃。 “你以为我会答应?”曼殊愕然问。 不只是吞吃一个苍蝇,还要跟苍蝇合体哎!太超过她的承受能力了。 “姑娘的话,当然会。”王浸笃定的回答。 他对人心的掌握,没有偏差。如果有偏差,他也会把人心扭到他的剧本中来。 他道:“姑娘入妖,跟其他人不一样吧?” “……”曼殊想,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因为她是被张财主逼得沾染了妖力吗?咦,这样一说的话,张财主某种程度上也是被她“吃”掉的王者之一,她这儿都有六个王了……难怪她觉得自己的力量无穷无尽。 如果豁开去干一场,她也许跟灵州正派势力公然叫板都够实力了? 曼殊努力把这念头掐死。上帝要叫一个人灭亡,必先叫他疯狂。曼殊还是稳妥些好。 王浸的目光如刀:“你不只是要力量,还想要追究力量之后的源泉。” 这个是的!曼殊不得不说王浸点中了她的心声!她是想要追究妖力背后的真相。它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什么是它的原理?妖魔跟普通人到底有哪里本质的区别?这个世界何以跟妖魔不能平安共存?她想要这个真相。 “那么,”王浸道,“也不要看不起我而摒弃我吧。不要嫌恶我而背过脸去吧。如果这样做的话,你跟所有正道有什么区别呢?你追求妖魔的力量真相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正道理念的另一种力量表现罢了,这样的力量多一种少一种又有什么关系呢?除了单纯的力量之后,总还要有点什么不一样吧!” 是的。总要有点什么不一样。王浸的话打动了曼殊。曼殊开始觉得,这个可怖而讨厌的推事、残暴的城王身上,也许真有什么值得了解的东西。 她道:“好,我答应你了。” 松华没有出声反对,但他的眼睛传达出强烈的不满。 曼殊接收到了他的反对、也愿意尊重他的意见。但可惜,所谓尊重,并不代表每一次都要听他的。就好像这一次,曼殊做了决定,不能因他的反对而改变。 曼殊答应接纳王浸融合生命。 王浸道:“那么,伊斯威尔哎万特必……” 说的是妖语,意思是:你向魔王发誓,如若违誓,将受接近永恒生命泉源而永不得踏入之苦。 曼殊瞪大眼睛:王浸也是妖魔么? “不,我是学来的。”王浸道,“这些年月里,我也接触到一些妖魔啊。” 他的“接触”,都是折磨吧?想想妖魔与非妖魔们在他手下受的苦,该把他挫骨扬灰,都不足以抵偿。 然而人的痛苦啊、死亡啊,都是这么沉重、又这么轻贱的东西。说它沉重,它一旦造成了,就是造成了,你就算拿全世界做惩罚,都不能把它弥补过来。说它轻贱,你如果一年不求偿、两年不求偿,时间久了,它也就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现在没有任何人向王浸求偿。 把他融合进来之后,他反正也不能再伤害别人了。 为什么不呢? 顺便也可以看看,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还有什么比吃掉一个人,看得他更真、更细呢? 曼殊用妖语发了誓,答应了王浸。 于是王浸主动从僵局中撤身,保了松华周全。他投身给曼殊。 曼殊看到了。 看到了他的计谋、他布的局、他所珍惜要保全的人。 “好狡猾啊。”曼殊感叹。 他早就知道自己要遇大劫,积德不够、积怨太深,恐怕避不过去,也算到疱郡王近来要有个险劫。于是他不如把大劫做成死劫,好换疱郡王化险为夷。 他也不是必死,而是要险中求生。 与曼殊融合之后,他在灵运中是死了,但在妖魔的意义上又延续了生命,正应了死劫,而保留了生命。 这是他能为自己计算的最好的局面。 甚至在他死后,他已经计划好退路,帮曼殊等人洗脱嫌疑,而把杀他的罪名直指花云城。 这是为了他师父可以给他“报仇”。 他有一个师父,灵行还相当的不错。但是对于王浸的所作所为,师父看不惯,很早之前就号称要断绝师徒关系了。王浸这次本来想求他化解大劫与险劫,师父都不肯出手。王浸只好换个方式。 再感情坏,也总是师徒。他师父恨得简直想要亲手杀了他,但别人动手,却是削了他师父的脸面,他师父是不答应的。王浸对这点都算得清楚。 说是花云城接受暴民的请求,杀了王浸。他师父看看“暴民”们受王浸之苦很深,不好意思再拿这些“暴民”们出气,那气就加倍的往花云城去了。他老人家到花云城撒撒气,花云城就完了。疱郡王可以把这垂涏已久的美城纳入囊中了。 此外呢,他师父老人家看那些旧鲤郡民被王浸整治得实在太惨,怪可怜见的,应该还会抚恤一番,替徒儿赎罪。这么一来,疱郡王的边地被王浸铁腕整肃之后、又被大力抚慰,从此应该能长期归顺于疱郡王了。 王浸对疱郡王,也只能谋划到这一步了。他这份苦心,曼殊也不得不佩服。 但现在看来,王浸除了把力量交给曼殊同化,好像对于探求什么妖力的真相,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帮助嘛? 他只是随便说说,好劝曼殊帮助他的吗?(。) 第六十九章 烟结鸟传信 曼殊细细品味王浸的心意。 他对疱郡王,到底是什么心情?从一开始,他只有依傍疱郡王才能往上爬、只有辅佐疱郡王得势他才能跟着得势、只有保证疱郡王不倒他才能跟着不倒,都是合理的心态。到后来,这心情写进了他的血液和基因里,已经不能用道理来解释。他需要疱郡王,跟疱郡王需要他一样强烈。疱郡王需要一条走狗、一条臂膀。而王浸需要活着与奋斗的理由。 对于很多灵民来说,升级就是动力与理由。对王浸来说,升级当然也重要,但是,除此之外,总还要有点别的东西。 升级是为了自己。光为了自己而努力,看起来是最切实的动力,但其实也最容易泄劲。譬如说,奋斗到了某一个地步之后,就不愿意再吃苦了,跟自己说“这样过日子也蛮舒服的啊,还要再吃苦,值不值得呢?”于是就停滞了,甚至放纵了。眼前的享乐让自己愉快,这也是顶重要的啊! 但是有了非常在乎的人,那就不一样了。如果你真正在乎他,你可以做到比为自己更多的事。只要想想“他可能开心”,你就付出,比为自己做事还不偷懒。 对有些人来说,这种日子才是充实有奔头的,上了瘾之后,就退不出来。 所以很多灵修士,修着修着,就有了执念,也未必能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有了一念之执,把它作为活着的理由。就像大海里的人攀着一根浮木。 在这可能应许了无边无涯寿命与力量的世界里,人是可能被这无涯的空茫所打倒的啊!不能不攀一根浮木。 曼殊想起夜叉林主曾感叹灵民们唯一的目标就是升级。不,不是。人们还在找别的寄托。只是一时难以找到坚固的替代品罢了。 再想想缇滕在后期的倒行逆施,何尝不是在陷害完缇涯之后,于漫长的荣华中失去了勇气与动力,甚至不再指望能度过下一个劫,只想在剩下的时间里多榨取生活的蜜汁。 王浸只是把寻找生活的意义、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这些重担,都交给了疱郡王。 对一个人盲目信任。是幸福的,这样就不必承受自己摸索与怀疑之苦。 王浸的忠诚是懒惰,最后的死劫是解脱。 曼殊悟到这一层时。全身冰冷,很久很久不能动弹。 黑铠将领的体悟也潮水般涌来:生命!妖力本身就是生命!活在妖力里的每一秒都是痛苦、同时也是幸福。以妖魔身份而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不只是力量,不只是活着。是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感受到自己活着。这样的喜悦。 为什么曼殊没有牠们感受这样深刻? 因为曼殊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的生命存在过程,本来就类似于妖魔。 也许没有妖力,但是用科技来延展了自己的力量。 在那个世界里,什么才是没有感情的生命?智能软件!那不是真正的生命,可以不断升级、无限存在,每种软件只专精于某一方面的工作,可以做到比人类更好,但无论如何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感情。 曼殊想到这里。似乎抓住了什么,但是又断了。 灵修士跟智能软件不能相提并论。灵修士是有感情的。只是不像妖魔那么鲜活与恣荡罢了。这在相当程度上也要归咎于他们正道鼓吹的“克己”。认为只有克己,才能避免堕入邪道,才能不断往上攀升。 沈颐可以说是克己的一个最完美范本。就连天真可喜的晨星,其实也很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她对沈颐的单相思,是她在生命中找的寄托、是她在漫长修灵过程中不至于放纵绝望的浮木,而她也并未因这执念而疯狂,就是她控制力强大的结果了。 妖道与正道,好像黑夜和白天、好像一枚硬币的两个面呢!明明势不两立,哪里又是联系着的。 曼殊目前只能想到这一步了。 王浸的心路历程,只能帮她推进到这一步。 她已经非常感激。 而睁开眼睛再看见松华,她尤其抱歉。 松华已经永远不可能跟她真正结为眷侣了。 从她决定接纳王浸起,就不可能了。 她生命里有王浸的生命,松华就不可能与她结发同心了。 她知道松华与王浸是不可调和的。她仍然接纳了王浸。 曼殊对松华深感抱歉。 王浸的死讯,野火般传开。 悉家吩咐张陵:可以去向他那个神秘朋友报告好消息了。 但在张陵去找神秘朋友之前,神秘朋友已经先来找他了。 是一只烟结的鸟儿,飞到他的窗口,缓缓展开身体,留下一个地址,然后就消散在空气中。 悉家长老们看到这个地址都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这个流城,不但是在风州,而且那里晨家的势力还挺强! 春长老可是被采晨家的人害的啊! 当然咯,前面也说了,晨家是有很多分支的。流城这一支,是流晨家----顺便提一句,就是晨風的支派----流晨家和采晨家的产业是相对独立的。采晨家暗算春长老的事,可能跟流晨家没关系。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晨字。流晨家跟采晨家的关系也不算坏。长老们对于要去流晨家的势力地盘,纷纷表达了忧虑。 说到底,还是这个号称废人的神秘朋友,实在叫人信不过啊!那只送信的烟鸟也叫人信不过。长老们委婉的问张陵:这只鸟儿是不是真的那废人派来的啊?会不会其他人假托废人的名义在设陷阱? 张陵说,不会啊!因为这只鸟儿跟上次他们聚会时说定的模样是一模一样的嘛!连半根毫毛都没差。 曼殊问:有没有可能,其他人偷听到这件事,同样做了出来呢? 张陵说:不会啦!就好像不同的人画的画,肯定有差别。废人做的鸟,张陵还是看得出来的。哪有那么高明的仿者。 曼殊决定:那就走一趟去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王浸发表意见了:你处事风格,一直就是这么闷着头撞吗? “不然怎样?”曼殊很恼火:肯收留你就不错了!你还啰嗦!看张财主乖乖的作元婴、黑铠统领睡大觉、晨風也睡大觉,怎么就王浸这么吵? “可能因为我跟你体质比较合吧?”王浸腆不知耻道。 “……”曼殊威胁,“再吵,把你吊起来打!” “那我就把你心坎里的小猪叉在铁串上烤了。”王浸刚说完这句威胁,骤然觉得温度冷了八度。 曼殊一字字道:“所谓永生的泉源,我也不是一定要进去,你知不知道。” “……行吧。”王浸道,“我收回就是了。不过去流晨家,你可真得好好想想啊。” “我当然会想啊。”曼殊有一种被人当白痴的感觉。 “哦!你会想!”王浸好像真的有把她当白痴。 “我都有摸进你的城里把你干掉了!你有什么资格看低我哦?”曼殊真的要炸。 “如果不是我放水,你进得来吗?”王浸笑眯眯。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一点,曼殊真的要不耻下问。她在吃他时,对于这一点没有找到确切答案。 “并不知道啊。只不过是顺着劫难行事,不管谁是劫星,都必然得到成全罢了。”王浸道。 所以他也并没有针对曼殊做什么,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总之我胜了。”曼殊只好硬着头皮自吹自擂。 “错错错!我如果没有顺水推舟,而是加强城防,你们能这么轻易进来吗?就算点着了火头,如果我弃全城于不顾,只保护自己,你们能这么轻易近我的身吗?你们根本就没有想到一个好办法,只是顺着命劫,碰了巧了!”王浸一针见血。 “……那你说有什么好办法?”曼殊的好处是可以不顾脸皮、不耻下问。 “容易得很!你们不是有张大厨嘛?”王浸道。 他跟了曼殊之后,也知道张某逃出疱郡王妃那儿,辗转也跟了曼殊了。 他提了张大厨的名字,曼殊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要我利用张大厨啊!” “是。”王浸道,“张大厨的手艺,令王妃辗转难舍,这也是一开始我离开京城避祸的原因。你们拿个张大厨的作品过来,说打算进贡给王妃,我肯定要见你们。见的时候,你们再暴起发难来杀我,不是更容易?” “……还真是的。”曼殊不得不佩服王浸的计谋,“所以这次,你对流城之约,有什么打算?” “当然不去!”王浸道。 “可是,不去的话,春长老……” 曼殊还没有说完,王浸就打断了她:“有力者制人,有求者制于人!你们就是有求于人,所以患得患失。不如退一步想,如果你们就放弃了春长老呢?反正如果没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他本来就已经是个死人不是嘛?你们如果能这样放宽了想,对方约你们到哪里,你们为什么一定要从命?为什么不另约一个让你们更舒服的地点?譬如叫对方到这里来见你们?” “那对方如果不听的话……”(。) 第七十章 白璧无知流晨凌 对于曼殊的疑惑,王浸侃侃而谈:“当然,他为什么要听呢?如果他无所谓你们杀了王浸的功劳,一个碰面地点都不肯妥协,你们还有什么指望让人家送流光?真正无谓去冒险。如果他是想给你们布陷阱,所以不肯换地点,你们就更不用去送死了。只有对方真的感激你们杀了王浸,愿意谢你们,你们才有拿到流光的希望,而这种情况下,对方当然会同意换地点。” “……谢谢你哦。”曼殊道。他作为疱郡王座下第一谋士,果然不是没道理的。尽管听王浸本人一口一个“你们杀王浸的功劳”,感觉很别扭就是了。 “不客气。”王浸道,“我也是技痒。” 向来他给疱郡王提的建议,疱郡王可以直接采纳。但是疱郡王本来就足智多谋、手下也多谋士,王浸一般不太多话,免得说不好被驳回了,伤感情。 这次曼殊实在太棒槌了,王浸忍不住不说。这次事件本身也不难,他觉得曼殊只要肯乖乖听他的建议就好了。 曼殊似乎也确实从谏如流。 王浸想,这样一来,他“死后”的生命果然也很有用哪!搞不好还可以把曼殊当作傀儡来操纵,说不定有机会反客为主什么的……嗯嗯,别怪他想太美。想想也不妨嘛! 然后长老们就来请教曼殊的最后决定了。 曼殊命令大家先按兵不动,别马上赶去赴约。 王浸暗暗点头:嗯嗯!就是这样! 曼殊又要求张陵再送个信去给那废人朋友:“你送给他信。也有什么讲究吗?” “有!”张陵道,“上次落的雨珠,我这次照样画张流水图。以水咒送过去。我画的图,没有别人能仿的。他看了自然知道是我的。”言下非常自得。 “确实没有别人能仿。”曼殊也同意。 “嗯嗯!”王浸仍然暗暗点头。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计划走。 接下去曼殊就要告诉张陵写什么了。 “抱歉,不能贸然如约前来。”曼殊先说头一句。 王浸默默帮她往下念:“那里对我们不方便,我们另约见面地点……” “那里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曼殊接下去道。 王浸舒心的听下去,曼殊道:“因为我们这次有求于你,是要解采晨家给我们长老下的朔望散。” ……呃?怎么又说出大实话来了?王浸吃惊。他不介意曼殊跟人家透露那么多真话!直接甩硬脸子不就完了嘛?何必跟人家说那么多呢? 曼殊徐徐谈下去。把身份完全表露,连杀王浸是为了讨好废人换解药,也都说出来了。最后道,流城是不愿意进,但想在原霞郡所在地另约个碰面地点,希望废人同意。如果非要定流城。那就只有另派人去赴约拿药了。 ----哎。全是大实话!王浸郁闷得不行。唯一的安慰只有曼殊里面总算还留了一分,就是要把地点约在原霞郡的原因,说成是因为霞郡分崩离析之后,比较乱,反而让人觉得安全,万一有危险逃起来也方便。听起来很合理。她并没有说靠近虚宜,有个照应。 “不是完全傻。”王浸勉强安慰自己。 否则,败在一个傻子手里、被傻子吃了。让他心里怎么过得去! 曼殊这种处置呢,能说的老实话全说出来。坦诚相待,那废人朋友若是喜欢这一口的,估计很买这笔帐。 不但王浸这样想,其他长老们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帮曼殊等人准备行装,要前往疱郡去了。 可是烟结鸟这次飞回来很快,带信道:最近的话,只能在流城。如果要另约,要以后了。 算算时间,张陵的水信应该还没有过去。 是那废人朋友发出第一封鸟信之后,又怕对方另有主张,于是追发一封信,确认那地点不能更改。 张陵也没主意了,只好道,以前也是尽着废人朋友的行程来的。那废人朋友,看来是有些为难。这次一定要按他的地点来,也未必是坏意。 长老们议论不定,只看曼殊的决定。 曼殊道:按水信里说话,就派别人去! 连张陵也不让去。 若那废人朋友真有心报恩,派个信使,也可以把解药领回来。若那废人朋友是设陷阱的,派个信使不至于损伤什么。 曼殊可是真不愿意把张陵派出去,原因不说也明白。 张陵这么聪明的人,却还要来问:“为什么?” “怕你失陷啊。”曼殊吃惊道。这还用问? 张陵道:“我不怕失陷。反正我失陷了,也对你们悉家没损伤,你怕什么?” “我怕,”曼殊气得笑起来,“我怕你告发我是附体的!” 张陵道:“不会。你威胁我要把大小姐真身毁坏,我就宁死也不会告发你了。” “好好。我威胁你。”曼殊拿他没办法。真是没见过这种对他好心他不领、非要自己冒险的人也是没办法:“我威胁你了。你听话了?那就一起走吧。” 说是一起,实质上曼殊与张陵分开进入流城。张陵去跟废人朋友接头,曼殊则背着一背囊的妖魔,以备万一。 却说那张陵入流城后,等着与朋友会面,一时无话。曼殊有那么点闲时间,在城里逛逛,看看风景。 一看两看,街上忽的起了异变:大批群众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跑了起来! 难道是有什么怪物袭城了? 曼殊跟着跑。 可是群众们跑的姿态并不惊慌,倒是很欢脱 那么大概是拣钱? 话说曼殊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似的…… “煜琉。”她听到耳边人叫,“煜琉心光。” 不止叫唤,他们在赞美、在感叹、在唏嘘,互相推挤着,如水在奔流,自己都止不住势子了。 曼殊曾经见过这样的人流。 在水灵州,人唤着寂瞳心光,死又何妨。 寂瞳如水在烧,煜琉则如火焰凝静成了珊瑚枝。 这样极端矛盾的两个人。 这样如果没有当场见过,你根本想不出是如何存在的两个人。 曼殊怎么能不去见见! 她顺着人流而去,好险没有被踩掉了鞋子、挤掉了衣带。 但她没有看到煜琉。 她先看到的是一位贵公子。 晨家本地有很重要的一支,被称为流晨家。这位贵公子正是流晨家很重要的后裔,大概等于悉家的悉琦和悉春尧的合体。也就是说,他排行很靠前,像悉琦;又是男丁,像春尧;也算有点天份,像悉琦;但又有点浪荡,像春尧。 对于很多高门大户来说,像悉琦这样出奇争气的毕竟少,还是流晨凌这样的贵公子比较多。 流晨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会给家里捅一些娄子、也结交一些朋友,最后成熟了、稳重了,也升级了,顺理成章的执掌家业。 目前来说,家里人只希望他不要捅太多娄子、堕了晨这个姓氏就好。 也许是他们太看重门风了,对流晨凌也管得太紧了,这位公子简直可以用白璧无瑕、不谙世事来形容。关于他,有些逸事流传,譬如说吧,有一次灵宫祭天,用的是胙肉,用完之后,城主就散福赐给众侍卫了。流晨凌主持这件事,是他第一次,办得倒也像模像样,完了之后他打算像好样儿的正经大人一样给侍卫训个话,就对侍卫们谆谆劝慰道:“圣贤书上云,居家最要紧是一个俭字,养身最难得是一个清字。诸位既然有这一份胙肉得福,回去就不用买太多好菜了,省得吃不完浪费,而且一定要比较清淡些,好养身修性。稍微切一些糟鱼、酱鸭,素菜像雪藕、口蘑这些,下香稻米粥就好了。” 侍卫听了,哑口无言,只管眨巴眼。 “怎么?”流晨凌道,“你们难道这样素净点都做不到吗?那怎么能指望在灵道上进取呢?” “不是的……”侍卫很为难。 “什么不是?”流晨凌板着脸。 “是小的们家里太穷了,买不起公子说的这些贵重食物。”侍卫们道。 对他们来说,糟鱼酱鸭就已经是大菜了,过年过节才来一点的。至于雪藕口蘑什么的,简直想都不要想。 这下轮到流晨凌的表情很精彩。 他不谙民生疾苦,就到了这种地步。 即使如此,他家里也没放弃保护他。他可以交往的对象仍然受到严格的限制。他可供选择的名字那么少,煜琉是其中之一。 他太喜欢煜琉了! 这次煜琉到流城来访,也是他一力促成。 见到煜琉的轿子,他脸上已经挂上了白痴一样的笑容。 他亲自迎轿,亲自打起轿帘。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跟煜琉说些什么。 他觉得自己实在见识浅薄、笨嘴拙舌。 当看见轿子里是空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点儿松了口气。 这样……就不用担心在煜琉面前丢丑了呢! 可是煜琉到哪里去了呢? 煜琉的侍童上前来道:诸位不用担心。煜琉心光是嫌这热闹繁华得不堪了,所以另外清静的进城。他自有住处,请各位不必追究。 那住处,只悄悄告诉了流晨凌,让他好安排种种照顾起居的事宜,其余闲杂人等,就不用知道了。(。) 第七十一章 前世少年来眼前 煜琉真的是一点都不乐意抛头露面以慰藉粉丝们的相思。 越是这样,粉丝们还就越稀罕他。 他们望着那个他不坐的“太过繁华”的轿子,啧啧赞赞,久久不愿离去。 曼殊则悄悄的走了。 内心里,她对这个低调不张扬的心光,比起对那个张牙又舞爪的寂瞳来,更多好感。 可是寂瞳帮过她,还给了她踏傒卵呢! 以寂瞳的性格,不会白白帮她吧?后面有什么算计吧?她想是这样想的,寂瞳却始终没有别的动作,让她心里委决不下,只好先防范着、思忖着:他在哪儿给她埋伏着呢? 这么胡思乱想着,走过流城街头,她忽然觉得不对。 街上有人。 为了看煜琉,流城万人空巷,都在流晨凌迎接煜琉那空轿的方向,而曼殊走的这边,几乎鸡犬不闻。这样的地步,有人走动,已经略为奇突,但不至于引起她很大的警觉。 这些人身手都很好。这才是最让她警觉的地方! 她装作赶路乏了,靠着路边门板坐下来休息。 那些人在悄悄打量她! 正常人对她这么一个路人上下打量干什么? 曼殊知道必有问题了。 她继续掩饰行藏。 那些人终于走过去了,并没有找她的麻烦。曼殊略等了等,他们后面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后续部队跟上来。 就只是这几个人过去而已? 她心中一动,往另外的方向走走试试。终于蹑到了另外几个人的脚踪! 看来是一个身份奇高的人微服经过,先有几个高手前导。那几个高手见到曼殊,虽然没有直接的危险。但总安全第一,让后面的贵人换了行走路线,所以曼殊没有见到这位贵人经过。但是贵人的后面还有后卫掩护。曼殊换了方向,蹑住了后卫! 她卯上这些后卫的时候,后卫也发现了她。 曼殊忽然觉得脚下一烫。 跟踪模式就此转为战斗模式! 曼殊哪敢怠慢。正常人被烫到脚时本该向上跃起,她都不敢上跃,反而向下一沉。反正她有火灵素、可以与热焰相融相安。又有水灵素与土灵素、可以克制火素。她不怕迎难而下! 上头风声。兵刃落空。 曼殊一招避过,立即弹起,出招反击。 对方默不吭声。火光颇闪,向她连头带脚全面袭击,气势惊人,一派高手风范。 曼殊连忙后退。脑际忽一阵晕眩。 这些人出的灵招里。混和着毒! 曼殊忙用水素和风素自净,同时撒出剑花防卫。 亏得她做了一道防卫!对方是看她中毒,趁机疯虎般攻来! 曼殊剑花结成壁,把对方兵刃一挡! “呛!”对方兵刃寸断! 曼殊这也是悉家带来的宝剑,果然好用! 对方也变换办法,不再用利刃硬碰硬,而用风、火的灵术向曼殊席卷攻击。哪怕曼殊在健康身体,也要专心应付。何况她现在中毒,视线都有点模糊。 曼殊暂退。 此消彼长下。对方攻势更盛。 六轮风火攻势后,曼殊仍然屹立未倒,攻击者也表诧异,想这至少是王者的实力,才能撑下来的。他们不由得向主子微微注目,想问问主子有什么意思。 主子没有任何表示。 可是曼殊带的黑发舞伎却忽然心潮激荡! 前世冤孽,又到眼前! 前世偏宠她至极的顾城王,忽然翻脸将她虐杀,起因就是她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声“美哉少年”。 如今她又见那少年。 又见那少年在面前。 “谁?”王浸悄问,旋即感叹,“啊呀是他!难怪了。” 为他,死也难怪,生杀予夺都可谅。 黑发舞伎吹出了蜮毒。 她本不是蜮。 就算成了妖,到了黄泉坡,她也不是蜮,本不该有蜮毒。 但是在黄泉坡生活的日子里,那蜮毒到底浸淫进了她身体里。就好像白沙在涅、与之俱黑那种浸淫法。 并不能致她的命,她却也不能使用这蜮毒。这蜮毒是跟她的生命浸在一起了。 这时,她用撕裂生命、挤出骨髓的烈劲,把蜮毒从生命里吹出去。 并不是因为曼殊的命令。 曼殊根本不知道她能用蜮毒,怎么会命令她呢? 她是自动自发的。 只有自己对自己,才能这么狠,比别人对自己都更狠。 她要帮曼殊打开眼前的封锁、打开挡在她跟那美哉少年之间的阻隔。 她心里,曼殊就是她,她就是曼殊了。曼殊能过去,她就能过去。她就能过去接近那少年郎。 接近了又能怎么样呢?也没怎么样,只是告诉他一声:有一天,我看见过你。 然后就没什么了。 死也没什么好说、成妖也没什么好说。前尘后孽,都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那一刻嵌在生命里,像嵌在老蚌里的珍珠。她就算是死了,也要把珍珠壳打开,然后也不过就是这样了。结束了。 她死了。 在顾城王手里,她死过一次。传教珠给她新的生命。但是传教珠被曼殊用掉了。这一次,她又拆开自己的生命吹出致命的毒。那末她是真的死了。 曼殊踩着她的死亡,挥开敌人,如张财主挥刀斩断那些跳舞的联爝草。她到了那个人面前。 到了那个人面前,她愣了愣。 这一愣,她才知道,什么叫作凝静的火焰。 火焰怎么会静呢? 可是设若你的一生,只活人家的一刻。把那一刻拖长成永久。你都生活在那炽热的火舌中,那他就是静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比。 比如你坐在噼哩啪啦的暴雨中。那雨是没有一刻停歇的。不知多少月多少年多少劫,你都已经不知道其他生活的存在了,忽然一下子,雨停了,阳光撒下来。那阳光是熔化的金子一样。你呵的一声,就静了下来,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值得了。 煜琉就是这样子的炽焰静凝。 曼殊“呵”的愣了一愣,忙把黑发舞伎献到他面前。 黑发舞伎已经死了。 只留一缕黑影,还没来得及完全消散。 曼殊急得要哭出来。忙忙给煜琉:“看!你看!” 都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叫煜琉怎么看呢? 煜琉看了一眼曼殊,将目光垂在那黑影上! 唉那目光! 曼殊无辞来形容这目光。 她只觉得自己若是那黑发舞伎,得此目光一顾。死了也无憾了。 黑影宁谥的消散。 煜琉阖上了眼睛。 现在他不但不说话。连看都懒得再看了。 曼殊也不好意思催他看,讪讪道:“要不……你休息?我先走了?” “何事而来,何故而走呢?”煜琉道。 声音极淡,如倦得懒得邀风的烟。 曼殊道:“……呃也就是碰巧来的,那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 煜琉一笑。 他不常笑,纵然笑了也非常短,但这么一笑。就似雪原中血焰流丽。 他道:“她也是何其有幸遇上你。” 曼殊大感愕然:“你认识她?” 煜琉不答,但是眼开一线。往曼殊一闪。 曼殊竟倒退数步! 他望黑影时,那一目的柔惜。而望曼殊时,这一眼的威力! 一眼成熏风、一眼成利刃。 曼殊蓦然想起他评语的后半句:慧眼鉴真明! 寂瞳有他一面真明鉴,就能看出在悉琦身体里的是曼殊。 如今煜琉慧眼本尊在此,岂不能看出曼殊是妖?! 何况曼殊把黑发舞伎留下的残影都交给他了!黑发舞伎可是确定无疑的妖物。这等于是罪犯自己把血刀递给王浸了! 王浸已经不想说曼殊什么了。 反正曼殊之莽撞,已经超乎他想评价的范围了。 反正他也死过一次了,看开了。反正曼殊也不是他能劝谏的。他随便她了!! 有些人安身立命,是靠巧计豪谋;有些人为人处世,是靠一腔正气;还有些人活在世上,是靠埋头猛撞。 曼殊有第一种智商、有第二种正气,但终于还是活成了第三种人。 她能活到现在,而且身纳五王力量,王浸也觉得满神奇的。看来她是有天命庇佑。不知这一次怎么样?是否还能逢凶化吉? 曼殊全力戒备,采取了临敌姿态。 大不了,就打出去! 反正张陵会跟废人朋友接头。春长老的解药还能到手。 如果废人朋友到了这里,却不肯给解药,她不还是要打嘛! 废人朋友的实力如何?大不了是王者吧!煜琉的实力如何?大不了也就是王者吧!她把妖魔们放出来,王对王打一场,又怎样! 她避战,又不是畏战。 梦里那神秘人物说得好,也不能躲过永远去。黑叉林主也说了,讲不定就能闯出个威名呢? 试试就试试! 反正在这里的妖魔,谁不是死过一次的?就当最初没有活过来! 曼殊豪情万丈。 “……我是慧眼。”煜琉道。 “……啊?”曼殊在战意中一下子转不过来。 “我岂看不见她前因呢?”煜琉又道。 “……哦?”曼殊意识到,他还在说黑发舞伎啊? “顾城么?我是去过。”煜琉又道。 却只字不提顾城王。 但这也证明了他看出了黑发舞伎上辈子的出生。 黑发舞伎从上辈子到如今,与妖力纠结,更与曼殊有关,煜琉是不是也顺便看出来了呢? 却只字不提!(。) 第七十二章 华亭沈氏 曼殊站在煜琉面前讷讷道:“呃……” “沈氏。”煜琉道。 “啊?”曼殊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华亭沈氏。”煜琉道。 曼殊想起小学时语文老师谆谆教诲: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煜琉把地点和人物给出来了。事件呢?因果呢?曼殊很想宣布:这位同学罚你绕着操场跑十圈。 “随便你去不去拜访吧。”煜琉淡淡说完,就闭嘴了。再也没解释了。真的听不听、去不去,都随便曼殊了! 曼殊要修正一下观感!什么叫他比寂瞳讨人喜欢? 这两个人惹人讨厌的方式不一样,但讨厌的程度根本不相上下好不好! ……呃,不过煜琉真的不理曼殊了? 也不看穿曼殊身份,叫人来抓她? 曼殊不知所措。 煜琉好像已经厌倦了,问:“你还不走?” “那个……”曼殊小心的问,“你看到了她的往事?” 煜琉懒得回答。 曼殊再问:“那你看到了我的?” 这次煜琉居然回答了。他道:“我不想看。” 真是字字千钧。 他没有说他懒得看,没有说他忘了看,只是不想。 为何不想? 却是有意留一隙空间放曼殊去。 他根本看,就没有故意放纵的问题。 他也知道看了之后,就可能背负上责任。 追究她的责任。 他不想背这样的责任。 他根本无所谓这个世界会被曼殊伤害吗? 或者他太相信曼殊不会伤害这个世界? 萍水相逢。他又为什么有这样的信任呢? 曼殊又是喜、又是诧,竟不知如何问他了:“你……我……” “你不走么?”煜琉道,“那末我走了。” 说走就真的要走。 “哎!还有一个问题!你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曼殊道。 煜琉没有理她。 曼殊自己厚着脸皮问:“你为什么把真明鉴给寂瞳?你不是讨厌他吗?” 煜琉真的没有回答。就这么走了。 曼殊讪讪的自己开解:好吧,这问题太敏感。煜琉又不喜欢像某些政客那样打太极,保持沉默也是正常的吧! 正这么想着,煜琉远去的身影抛下了一句话:“他却也不该毁在臭虫们手里。” 说到底,是煜琉看不起寂瞳的能耐,不相信寂瞳能自保,又看不起寂瞳的生活作风。觉得私生活这么乱很容易找死。他讨厌寂瞳,讨厌到恨不能弹个响指把寂瞳击碎。但寂瞳要碎也应该碎在他的手里。毕竟是跟他齐名的心光、毕竟是能耐到煜琉最讨厌的人的程度,如果不小心被什么色狼给毁了。煜琉情何以堪? 是出于这种心态,他给了寂瞳一付真明鉴。 给吧,也不肯老老实实给。不肯提一个送字。他就让人那么随随便便拿一付真明鉴搁在寂瞳住的地方,一副“我不要了。你爱拣不拣”的姿态。 换了风灵州那位爱财第一的心光。看在真明鉴值钱的份上,也是非拣不可。换了地灵州那诲人不倦的心光,虽然绝不跟煜琉斗气,但会觉得煜琉这种小孩子使气的心态不可取,为此也不会拿真明鉴,倒会亲自捧着真明鉴给煜琉送回去,并要教煜琉一番送人礼物该有的礼貌道理。 不不,寂瞳既没有那么爱财、也没有那么好为人师的。 寂瞳灵活、任性、洒脱。 他收下了真明鉴。叫人给煜琉回赠一盏惘然酿。 煜琉如果不啜惘然酿,永远不知道寂瞳给他的是什么心情;如果啜了惘然酿。就是受用了他讨厌的人的作品在体内;如果他直接封还给寂瞳,那寂瞳也就把真明鉴还给煜琉。 简而言之,寂瞳愉快的把皮球踢回给了煜琉。 这还真像是寂瞳这种人会做出来的事! 煜琉听到手下的回复之后,也静了一会儿,才道:“是吗?” 煜琉其实回应别人,一直都不很积极。他若不是心光,以这种反应速度,肯定会被人目为迟钝、急得打死!但他既然是心光,说话慢,也是他的风度;字数少,也是他的特色。谁敢嫌弃、谁会嫌弃他! 对待寂瞳这一记妙击,他也不过说了“是吗”两个字,也就丢下了。好像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又好像根本不在乎。 既然他不在乎,当然也没有特意把惘然酿送还。 那惘然酿就一直留在他屋角生尘,而真明鉴则留在了寂瞳身边。 寂瞳是不介意愉快的使用真明鉴。至于那惘然酿空搁在屋角,煜琉会不会好奇?会不会午夜梦回好奇得挠心挠肺睡不着觉?那就没人知道了。 就好像他为什么会放过曼殊,曼殊也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原因了。 总之他是真的走了,头也不回。 倒是他的一个手下犹犹豫豫的回了回头。 那手下是想啊:刚才给曼殊投了毒,因为是对头在打架嘛!却是现在又不打了、不作对头了,那要不要留下解药? 煜琉已经示意起驾。那手下也没敢多问,就伺候他启程。 走了些时候,忽听煜琉悠悠道:“何必替人操心?她要是为毒所苦,自然主动问了。” 那手下果然一路担着这心事,就没放下来过! 他只管自己惴惴然揣着这心事放不下,都不敢问煜琉,因知煜琉好静喜烦,不想让煜琉多操心。哪里知道煜琉主动替他解释,他受宠若惊、又是出奇惊诧,脱口问:“可是怎么会?我可是花云的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是水灵和火灵的合击技,毒属性,辅助技能,而毒性烈到这种程度,简直可以直接当攻击技能用了。其中施展得最好的,又属花云城。因花云城出产一种奇花,叫红心大钟花。 此花碧叶肥厚,为许多小花簇生为一个大花钟。小花呈心形,其色赤红,尺寸细小,聚得来的花钟则大如钵。这花没有香味,倒有些微的臭味。有些小虫就爱这种臭味。它是靠这种特殊的味道来吸引小虫们来给它传播花粉的。 但是,它其实有剧毒。 爱它这种臭味的小虫不少,如果就这么贸然爬过来,在花钟口啜食臭液不久,就会渐渐僵木,以至一命呜呼。只有一种体形特别小、头特别尖的小虫子,可以爬进它那么细碎的小花里,吸到小花心里的浓蜜。 那浓蜜里,毒性其实更烈。 但正因为这么浓烈,小虫子反而一时半会儿不会死了,倒是变得特别兴奋,嗡嗡嗡的可以狂飞上一天才死。那一天,就足够它把花粉播到很远了。 红心大钟花的花粉粘滞,很难被带走。只有这种特殊的小虫子,腿上带着特别尖锐的绒毛,才可以把花粉刮走。吸了浓蜜之后,它兴奋如狂,发出大力把小花的花瓣撕破,从其中脱身飞出,就去嗨、去传粉了。 至于没能吸到小花心浓蜜的虫儿们,吸了外头的臭液,僵木而死,死了仍然被臭液粘在花柄上,渐渐化为浓水,被花株当作营养物质吸引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食肉的关系,这花儿虽然长在水灵州,却天生带了火属性。这水火并济的毒花,特别适合用来修炼见血封喉灵术。以至于世人说起见血封喉,往往又把它叫作红心大钟花云术,就专指花云城的红心大钟花修炼的毒术。 疱郡王后想要花云城的花儿,岂是想要花朵好簪戴呢? 花云城坚持不给,又岂是可惜一朵红颜呢? 这红心大钟花,是花云城立城的根本,岂能轻易予人! 不但花儿珍贵,花儿的炼化法也有讲究,就好像古浪县用河狸油做的护手霜,里头也有秘方的!如果没有秘方,就算把花拿到个一朵两朵、一株两株,也是修炼不了很好的。 疱郡王后很想要修炼好这密术,所以始终对花云城耿耿于怀。 疱郡王也觉得这密术可以提高疱郡的实力,而他本人体质又没有王后适合修炼这术法。他就支持王后修炼此术,跟花云城也做了几次外交,花云城总是死不松口。 不但不给花、也不给秘术、还不肯派出会这术法的人去疱郡旅游! ----站在花云城王立场上,这份心情也很好理解:疱郡摆明了想要这秘术,他还派出会这个的人去疱郡吗?这不是给黄鼠狼送鸡吗?万一被黄鼠狼捉住解剖了、该看不该看的都看全了看懂了,那可怎么办? 他不派! 花云城里会此秘术的人也真的不多,像风灵州的飞龙队一样,紧密团结在中央大佬面前,是王座边上的特供拱卫。 而煜琉边上居然也有一个! 谁叫他是心光。而且是心光第一。有特权也是应该的。这个花云侍卫其实不是谁买来送给煜琉的,而是自己心仪煜琉,主动来拱卫的。 那么疱郡王这么想要花云见血封喉秘术,却攻不破花云城的关防,为什么不到煜琉边上把这个人抢回去解剖呢? 因为煜琉边上自愿投效的、还有别人请来送给煜琉的侍卫,不止这花云侍卫一个啊!他们不但保护煜琉、而且也互相之间彼此照应啊!说句煜琉身边的安保比州皇都厉害,也许夸口了,但随便比个城王,还是比得过的!(。) 第七十三章 花云绞肉塔 那花云侍卫随众护送煜琉到了目的地,乃是流晨凌亲自经心选的居所,自然方方面面妥贴,对煜琉来说,也不算什么精舍,只不过勉强住得。至少安全是无虞的。 也没多久,有个消息来到,却是给那花云侍卫的。 花云城出事了! 就是王浸死后,他师父来了,果然是大负盛名的一位高人,果然也识大体、履大道,不为王浸之死迁怒城民们,反而道自己徒儿作孽,伤了民生,死有余辜。王浸若不死,作师父的也要亲自教训的! 只不过---- 哎,话锋一转,总有这么一个“只不过”。 他师父道,只不过,他的徒弟,他自己亲自教训是可以的,因为有师徒关系在嘛!城民如果真的奋起把王浸杀了,他这作师父的也只好认了,因为有自己徒儿残暴在先嘛!可是花云城把王浸杀了算什么呢? 花云城王愕然:我们要杀王浸干什么? 不要紧的!王浸已经帮他们想好理由了!因为他们讨厌疱郡、也没把王浸的师父看在眼里。王浸的仇人问他们买凶杀人,他们觉得无所谓啊,就答应出手,真的把王浸给杀了! 说得跟真的一样! 花云城很想喊:冤枉啊!这不是真的! 王浸的师父当然只有一个反应:你们说不是你们?拿出证据来! 花云城怎么拿证据啊…… 你要证明一个人做了一件事,那或许已经够难了;你要证明一个人从来没做过一件事。那要怎么证明才行啊! 何况他们的证据,是王浸亲手捏造的。 这也是王浸一生中做的最后一件大事,精心程度可想而之。 花云城根本别挣扎了!这绳索套得好牢。越挣扎越受苦,他们还不如直接从了呢! 既然花云城根本挣不出去,王浸师父就出手了,给自己找回场子。 其实说真的,王浸师父未必不知道徒儿之死有点可疑、花云城的铁凿罪证也未必就非信不可,但如果就这样不了了之,他的面子往哪里摆?他在灵修世界里还要不要混了! 王浸之死。非有个说法不可。 既然不能向普通城民们复仇,打花云城那是最合适不过。 王浸把这花云城送给他师父,就像把一只核桃送给松鼠。晓得松鼠一定会愉快的死磕! ----以王浸师父的本事,还用不着死磕,就把花云城磕开了。 疱郡王一直拿着没办法的花云城,就这样敲开了。 据说王浸师父打那城时。帅得不行了!完全是身与云合、从空而击!那花云城最高的就是城王祭灵的专用灵塔。王浸师父就从云中直击那塔顶! 咣的就把塔顶劈去半截。 他这威力。都顶得上巨雷了。 那花云的战力也非同小可,忙向塔身聚集,向上攻击,要把王浸师父打死在塔顶。王浸师父就以一敌万,以灵塔为中心,打出了一片血海! 后来那塔就被人称为“花云绞肉塔”。 之所以造成了这么大伤亡,也要紧花云将士一骨脑儿勇猛的朝灵塔冲,屡败屡战、屡死屡战。那王浸师父。本来想以雷霆之击慑住对方,尽早结束战斗。所以一开场就极其狠辣。以单对多----以孤身对整城!----这也不能说他的战术不对。但他没料到花云人这么勇敢,逼得他也骑虎难下了,只好哗啦啦继续杀下去。 这时候,他如果一个手软,就得被淹死在花云的血肉中。 他横下了一条心,杀将下去。 那花云将士不断的送死,渐渐的踩着同伴的血肉才能到灵塔了。那血肉先是咕嗞一脚踩下去没脚背,渐渐的到脚踝了。等到小腿都****的时候,花云幸存的战力崩溃了,嚎哭着四散逃开。 这一溃,如大堤崩决。花云城不但败了、而且毁了。可以预见的未来,它的人心都整合不起来了。 王浸师父也松了口气,总算把此事解决了。 此事造就杀孽之大,也超乎他想像。他也怕因此应大劫,从此浪迹天涯海角,找办法化解此孽。 家乡的消息传到煜琉身边侍卫中,那侍卫只有回乡一趟。他向煜琉告辞。煜琉不但准辞,且自有礼物着他带上,是实用的东西,暂且不表。 张陵也拿到了流光。 那神秘朋友的身份,仍然神秘。他非要在流城才能见张陵,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副统领甚至脑洞大开,猜他是不是煜琉本身。这个猜想被张陵立刻否决了。 张陵也见过煜琉。他说煜琉跟这位神秘朋友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 但是神秘朋友这次还告诉张陵一件事:有一具遗体最近要送到流城,由流晨家保管。 曼殊原来听见煜琉给的线索时,以为华亭沈氏是接下去的主线,但在听了晨風这件事,顿时觉得,这、这----这不是主不主线的问题。这是晨風! 她立刻收集更多情报,结论是:在辛魅驱使众怪兽吃了梁凉及他们手下那夜,晨風的遗体倒是没有受伤。风州事后收拾残局,把晨風遗体带了回去。他们把晨風遗体保管了相当长时间,不知在检查什么。 不管是什么,他们最后应该是放弃了,于是把晨風发还本家,也就是流晨一支。 晨風不但是流晨家的,更是整个晨家的英雄人物。他的死,人都唏嘘。他的遗体到流城时,会有好些晨家的人物前来参礼。 煜琉之来,其实也是提前到场,迎接晨風。 对晨風此人,煜琉都是佩服的。他愿意来向晨風遗体致礼,祝福这遗体归回家乡。 可是,晨風遗体真正入乡城时,不管受什么礼遇,未必有煜琉受到的迎接风光。 谁叫一个死英雄,比不上一个活美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世情常态。 曼殊确认了这消息之后,就直接去找煜琉了! 张陵先带着流光回悉家本部,救治春长老。曼殊则要留在这里,为了晨風的遗体! 前面打探出来的消息,已经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了。她要再进一步,只能去找煜琉! 煜琉又岂是说见就能见的? 她要用重量级的武器去叩门,才能把他静居的门敲开! 语言有时候比兵刃更有力。曼殊捎进去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想看我,现在就为什么给我把门打开! 呃……传话的觉得,这话老霸气了!简直就像是老婆给负心汉喊话!他不得不给曼殊多问一句:“你跟煜琉心光什么关系啊?” “你说什么关系?”曼殊实在说不出来,只好耍无赖,“你问他,他说是什么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 “我看你们之间没有关系!”那传话的呲出牙来对她笑。 曼殊横竖横的撒泼到底:“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但你要是不把这句话带进去,以后煜琉怪你,跟我无干!” 那传话的好像很怕被煜琉怪罪,只好谨谨慎慎的从头再问:“你说煜琉心光为什么不看你呢?” 曼殊撇嘴:“煜琉心光很愿意看别人吗?” 呃倒是一直都懒得看人……那传话的道:“所以你们之间还是没有关系咯?” 曼殊竖起眉毛:“你觉得‘懒得’跟‘不愿意’之间,是一样的吗?!” 传话的顿悟:“所以你还是在他心上!所以你跟他一说这句话,他就知道你是谁,就会为你把门打开?”满脸的羡慕。他羡慕死了曼殊能在煜琉心中有这样的地位!曼殊在他这样的眼神里,都略感飘飘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很厉害的样子。呃,不过,这样都是虚的。正事最要紧! 她拍拍那传话的肩:“你还真够聪明的。”那传话的肩膀僵了僵,好像很不习惯跟人这样亲密接触。曼殊又表扬他:“这样看看,你也挺漂亮的。煜琉身边用的人都这样漂亮啊?” “呃,我,那个,多谢表扬。其实我也不怎么样……”传话的表示谦虚。 “----可是我保证你如果不赶紧的给我去传话,让煜琉见我,我就把你咬死!”曼殊露出白牙示意。 传话的打个寒噤,不再废话,就顺溜的进去了。 过了些时候。过了一盏茶凉的时间,门打开了。 曼殊见到了煜琉。 他那个房间,很干净、很干净。干净得简直就像是生活在里面的都是脚不沾尘的小精灵。 他本人着白衣,正坐。 世人说起火,都觉得是红色的。岂不知真正的高温,会烧成一片炽白? 曼殊有种进入高温熔炉的感觉。似乎煜琉心光的心情很不好呢! 他淡淡道:“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曼殊忍不住打个哆嗦,硬着头皮道:“谢谢你先前放我一马。但我如果放着朋友不救,那苛且逃生也没什么意思是不是?” 煜琉盯了曼殊一会儿。那眼光,可不是什么人都受得起的。曼殊只好安慰自己想:这是屏幕上的巨星!我就当是活人一样大小的屏幕上的演员盯着看了!嗯嗯!是3d眼镜才让他这么鲜活!其实他就是个演员而已。我只是个观众。只是个观众。 这么想着,她才硬顶下来了。 她既硬顶了煜琉的凝注,煜琉倒笑了:“你可知我为何放你走?” “……因为觉得留我也有好处?”曼殊厚着脸皮问。(。) 第七十四章 四美聚首 煜琉怎么会不知道曼殊的特殊之处。 就算没有特意去看,他也能感受到曼殊不是一般人。她身上带的,是禁忌的力量。 当煜琉说“禁忌”时,他不像一般人叫嚷着“可怕妖魔!”那些人太感情用事了。而煜琉,向来就事论事。 煜琉知道曼殊身上的力量,跟四灵之力有关,但是与灵民们的力量都不尽相同。她更像是大自然本身,没有提纯,力量在她体内就那么自然的混杂融合着,可是按她力量的强度,又分明是提纯之后才能达到的。 有些正统的人就此可能就骂起妖魔来了。煜琉却觉得,力量只是力量,你做什么事才最重要。 当然,很多人觉得妖魔之力打开的必然是妖魔之门、踏上的必然是妖魔之路,必然是坏事了。煜琉却觉得,力量是一把钥匙,而门有那么多、道路有那么多,怎么说呢?人不但连灵道不敢说领悟、连人道都未必能走正呢!何以就能去判断妖魔的路呢? 就算天圣已经定下了妖魔该诛的论调,煜琉也并没有很在乎! 他眼里没有看到曼殊该杀的事情,只看到曼殊为了一缕必死的妖魂,傻乎乎的自己暴露在他面前,这份心念,已经让他不想杀曼殊了。 他抬抬手,放曼殊过去。 如果曼殊走上邪道,自有别人会收拾她。世上急着降妖除魔的高手多了去了,不差煜琉一个。煜琉对此很笃定。 只不过黑发舞伎确实死得可恸。那顾城王。煜琉也知道,确有取死之道。他给了曼殊一个线索,看曼殊能不能给黑发舞伎报仇罢! 曼殊却又巴巴的跑回来。居然用他上次放过她的事,要胁他再见她一面!煜琉都不知道这逻辑是怎么算的! 可是他居然真的把她放了进来。 虽然,看见她这张厚脸皮,他气得都想笑:“拿流晨少主当跑腿的,威胁我开门,你算是头一个。” “凡事总要有头一次嘛,”曼殊涎着脸道。“……嘎?流晨少主?” 流晨的少主是流晨凌,就是这次招待煜琉的主持人物,就是给曼殊传话的那位。他是没自己表白身份。曼殊竟然也没意识到! “好吧,”曼殊言归正传,“晨風的遗体要进流城了,可是我也许能让他活过来哦!” 这话让煜琉都惊愕。从未听说死而复生!就算地灵州心光第一。能够培植出生命的新芽。叫“慈怀焕新生”,但总不是真的起死回生。就算是妖魔说有生命的魔力,也要趁没死时改造。死都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能救回来呢? 曼殊去拉煜琉的手。 煜琉不肯被她拉。 对曼殊,煜琉不算很讨厌,但也没有喜欢到可以拉手的程度。 曼殊只好指着自己的心:“我这里----” 煜琉放出焰触。 曼殊但觉一暖,他的灵焰,已经代替他的手。轻轻碰上曼殊的心头。 一触,他立即缩手。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说是大吃一惊。 煜琉感受到了晨風小猪的存在。 “怎么样?”曼殊急切的问,“如果让他回到他的身体里,他有可能活过来吧?” 煜琉静默片刻,道:“还需要新生芽。” 地灵州第一位心光,名为穆甃,是女性,技能为“慈怀焕新生”,就是说可以培植出生命的新芽。 已经垂死的人,只要还有一星生机,她就有可能唤出新芽来。 ----咦,这么说起来,春长老没有流光,靠着穆甃唤起新生,不是也可以活下来? 连你都这么想了,世上有多少人不是这样想的呢?悉家这么有能力、又行事稳健的人家,都会出一个救不回来的疑难病人,那世上无奈垂死之人将会有多少呢! 穆甃的焕新术,又不是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随便便给多少人用都可以的!她要花好多力气,才能培出一棵新芽。完事后,要休息很久。为了避免她体力透支而死,她被地灵州像保护最珍贵的宝贝一样重重保护起来----她也确实是地灵州最珍贵的宝贝。要知道,多少贵族万一垂死,还想她救命的!----这样一来,穆甃简直是四灵州最难见到的人了。 再则说,焕新术也有局限。你想枯死的老树,树根又发出新芽,再长出一棵新的树,这新树难道就是老树本身吗?又或者已经是新的一棵树? 用焕新术重生的人,虽然也有原来的记忆、也有原来的身体,但就好像从胎儿起重新生长过了一次一样,跟原来的人会有偏差。如非万不得已,最高的贵族们也不愿意用焕新术来延续生命的。 因了这种种,悉家想都没想过求助于地州穆甃。还是流光搭配踏傒卵来得靠谱! 反正流光也已经求得了。曼殊也不再担心春长老的性命了。但是晨風并没有真死,只是与身体分离,困在曼殊的心床里,陷入沉睡。这种情况下,如果有穆甃肯培出新芽,让晨風再焕新生,应该就可以与身体相合。 可是……怎么才能见到穆甃,让她帮忙呢? 曼殊发狠:再难,总归试试看! 这么发狠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暗自承认:再怎么试,很有可能不会成功了。 人力有时尽! 煜琉却道:“也许说难也不是那么难……” 咦?天意有时顺人心,柳暗花明又一村。 曼殊忙问:“怎么样?” 煜琉道,其实四灵州四大心光,隔一段时间都会再聚首一次。再过一个多月,恰好又是下一次聚会。只要煜琉肯把曼殊带进去,曼殊就有机会见到穆甃。 曼殊连忙双手合十:“拜托,拜托!把我带进去吧!” “还要把晨少帅的身体带去。”煜琉提醒她,“灵与肉缺一不可。但是这身体将安放在流城,拿出去,不能声张。因求助穆甃是会让很多人不高兴的,不能公然带着晨少帅身体去求。” “那我们偷出来!”曼殊一点就透。 “是你,”煜琉纠正她,“不是我们。” 煜琉才不会帮她帮忙到从流晨家偷遗体的程度! 曼殊干笑:“好吧,我自己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煜琉不是不好奇。 “现在还没有。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吧!”曼殊道。还有一个多月不是嘛! 煜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又道:“真的去了,穆甃能不能帮忙,又是个问题。” “怎么会呢?你们四个聚会,你帮我求情,穆甃能不帮吗?”曼殊话刚说完,就想起来了,“哦,寂瞳如果跟你求情,你也不肯帮的。” 煜琉闷哼一声,未置可否。 “于是你们既然性格爱好都相差得这么大,为什么还要聚会呢?”曼殊问出人民群众的心声。 煜琉反应却很、极其、非常粗暴:“这个不用你管。” “哦!”曼殊自己开脑洞,“你们交流怎么防范色狼的秘诀!”这个确实很有必要。想想四个美人碰头:“上次聚会以来你又碰到什么色狼了?”“也没什么啦,都是老样子,你呢?”“我碰到一个很危险的哦!跟你们说啊,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哇!这个是新技能!”“所以啊,很怕你们吃亏。”“嗯,其实你脱险也算侥幸哦?”“可不是呢嘛!所以我们再想想啊,怎么办才好……”“对了,不如这样做……”“好主意!新技能get!”----哇,光是想想那场面都觉得漂亮。 “都说了不要你管。”煜琉脸色很黑。都不知道这姑娘无轨脑车开到什么地方去了。总之先打断她才好!他跟她说重点:“我可以把你们的事情告诉穆甃,但她是不是认为值得帮忙,就是她的事了。” 说到底,她的价值观跟他差太远嘛!“连她会不会去告发你,我也不能保证。这样,你还是要试吗?”煜琉跟她确认。 “试!”曼殊斩钉截铁。就像把黑发舞伎的残魂碰到他面前叫他看一样。有的事情是没有商量余地的。煜琉唇边漾起浅笑。 他毕竟只能帮她到这里。接下去,曼殊出去,自己想辙儿去了。 外头有一只忠犬眼巴巴的蹲着等她呢!除了流晨凌更有哪一个?见了曼殊,他就涎着脸问:“怎样?你们谈得怎么样啊?” 曼殊正有用得上他的地方,看他凑过来,正中下怀,就跟他唠嗑儿道:“哟,等这么久啊?这么关心?问我干嘛?素不相识的我就会告诉你吗?你这么在乎的话,不会问煜琉心光去么?” 唉!如果煜琉心光这么肯跟流晨凌交代,流晨凌还用得着蹲守曼殊呢吗? 曼殊看看他的表情,更有了把握,便道:“你喜欢煜琉心光啊?” 那是那是!流晨凌热切的点头。 曼殊问:“你喜欢煜琉心光,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流晨凌想想:“也不完全是的……他好看,这是当然的。可是除了这个……” 他词汇实在是不丰厚,曼殊也没有难为他,反正聊天也就是为了套近乎,随便聊点啥都行。她就问:“谢谢你刚才帮我传话啊!”流晨凌当然客气客气说这不要紧什么的。曼殊问:“真的多谢你!我才不信你帮谁都肯传话呢!怎么,对我特殊,是不是因为我也长得好看?”(。) 第七十五章 大预言家 照曼殊的想法吧,最好看的当然是煜琉、寂瞳这一类级别的。其他人呢,哪怕是悉琦,也不能跟这一等级的相提并论。要不人家怎么是心光第一呢?普通的小灵民嘛,长得还过得去,互相夸夸、开心开心,也就好了。她前面夸过流晨凌好看,末了流晨凌再夸她一遍,有来有往、投桃报李,不是人之常情嘛? 好么!流晨凌开口就是一句:“不对。” “啊?” “姑娘此言差矣。”流晨凌道。 曼殊只好等着他解释下去。流晨凌却又不说了。曼殊催他:“说下去啊!” 流晨凌道:“也有你这种人!非爱听人说你不好吗?” “谁爱听。”曼殊道,“但也不能说到一半就不听吧?” “没一半啦!”流晨凌道,“说完了。” “哪儿完了?”曼殊道,“你说此言差矣,不是开场白吗?后面不是要跟着解释吗?” 流晨凌无奈道:“此言差矣,就是说你不好看。” “喂,你不会委婉一点!”曼殊双手叉腰。 “委婉了。”流晨凌道,“此颜差矣,是说颜色的颜。”所以才说刚才都已经说完了嘛。 “哦……”曼殊还在转过这个弯。 流晨凌继续给她解释:“颜色,就是容颜。就是容貌的意思。我是用两个同音字,委婉的在跟你开玩笑。”唉!一个玩笑要解释到这么累,搞得他索然无味。 “好吧。”曼殊觉得他这个玩笑才真够无聊! “总之就只是开玩笑的。其实你长得还好啦。”流晨凌有气无力的总结。 “谢谢。你长得也还好。”曼殊道。 两个人枯对了片刻,曼殊招了:“其实我跟煜琉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有些事。他愿意跟我谈,而我真的想跟他谈。这样而已。” “我说呢!”流晨凌松了口气,“也是,我看你也气质不凡,跟煜琉能谈得来的样子。” “真的?”曼殊被夸得很开心,“既然这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有人要来偷流晨家的宝藏哦!” “什么?”流晨凌的目光忽然变得很犀利。“你是怎么知道的。” 曼殊早已做好准备,但仍然被他看得有一点点慌:“我、我碰到了一个号称会预言的。他这么跟我说的。” “他在哪里?是什么人?”流晨凌步步紧逼。 “我怎么知道啊!当时我哪知道跟流晨家会扯上关系啊!我也就随便听听,”曼殊叫苦。“现在认识了你,我也就对你好才跟你说的。你要是这么凶,我就不跟你说了。” 流晨凌调整一下自己,向她道歉、问她详情。曼殊随口胡谄了一通。总之就是要借流晨凌。把这个“大预言家”的形像坐实了。她甩出最大的一招:“这预言家说,顾城王要遭殃!”亏得她出来之前,跟煜琉确认过,那华亭沈家跟顾城的关系。煜琉想考验她,没有说得很明白。但曼殊估计差不离了,就此定计。 流晨凌听她说的话,大吃一惊:“火灵州的顾城王?” “还有哪一个?”曼殊问。 “火灵顾城基业丰厚。”流晨凌道。 这时候曼殊已经老练多了,看着他笑。 “也是。”流晨凌讪讪道。基业丰厚的城郡。说覆灭就覆灭了,史上数下来有多少呢?历史悠久。并不保证它现在就不败。 “不过流城王目前正如日中天。”流晨凌道。 “如果谁都看流城要败了,也不显得那大预言家厉害是不是?”曼殊道。 “也是。”流晨凌道,“不过那大预言家何以预见到我们晨家要被偷,却不来跟我们说,倒要跟姑娘说呢?” 曼殊道:“我也不知。”眼珠子一转,“果然是大预言家!他知道我要碰见你,借我的口告诉你,等于下一个预告一样。以后他对顾城的预言应验了,你们相信他真的厉害了,他好来跟你们讲,怎么防范那小偷,好给你们要价钱的!” “怎么,他是想赚钱么?”流晨凌道。 “赚钱不好么?”曼殊笑道。 “钱不是万能。”流晨凌摇头。 真是贵公子,才能说出这么不知民间疾苦的话来。庶知没有钱万万不能呢? 曼殊道:“很是很是。你清雅。但有些人不懂嘛,总归要些钱是好的,怕你们不肯给,所以想个办法,也情有可原。” 流晨凌同意:“也情有可原。”忽警醒,“那大预言家说顾城的事会什么时候发作呢?” “大概总在一个月之内吧。”曼殊给自己下期限。在四心光聚首之前,要把顾城和晨風的遗体都搞定! 流晨凌着急道:“一个月搞得定吗?如果----” “如果什么?”曼殊发现流晨凌神情有异。 “哦,”流晨凌道,“我这话跟父亲叔伯们去说,久了,怕他们等不及呢。” 曼殊向他保证:真的是一个月! 如果一个月内搞不定,曼殊也只有另想办法了。 流晨凌得了这句话,就跟族里去回。族里都很震惊:竟有这么巧的事?! 刚卜算出晨風遗体有可能会失窃,紧接着就有大预言家要出现? 那个废人朋友,听到此话,也很吃惊。 那废人朋友交付了流光之后,仍然在流城。他是什么身份呢?能知道晨家算出的失窃事件、还能知道曼殊给晨家说的谎话?他难道是在晨家的中心?可为什么又要掩饰身份、自称废人? 他把晨風遗体的事件告诉张陵,其实就是想张陵背后的能人出手。 他也知晨風遗体可能出事、给晨家造成重大危机,但卜算结果也预兆有很大的可能逢凶化吉。凶则大凶,吉则大吉。 他想张陵背后的人,一定跟悉家有关系,不然不急着救春长老;一定极有能力,否则不能杀王浸;而且应该是正派的----他认王浸为反派,那末杀王浸的必是正派----很有可能就是晨家的贵人。 透露了晨風遗体之事,他想把贵人引进来。 如果卜算中贵人真的就是这一位,那么,消息透露到这种地步,已经足够应命了。这贵人救了晨風遗体,与晨家结下恩缘,也有助于彻底化解悉家与晨家的紧张局势。废人朋友是这样想的。 谁知曼殊跟晨風的牵涉如此之深,真的引出大事来。 流晨家的人等着一月之约时,曼殊就进入了火灵州,准备找那华亭沈氏去。 水中鱼影如电,送了信来。 那信来自悉家本部。 曼殊一见那信上的颜色,是对水灵州来说象征凶兆的黑色,而不是象征喜讯的蓝色,心里已经咯噔一下,拆开信一看,春长老竟然死了! 流光虽然拿了回去,但春长老竟然没有等到最后。解药能配出来之前,他就魂归离恨天。 他命是真不好!这也无可奈何了。只是先前样样要用的配件都能找到,人都以为他是天命有救。如今他竟然去了,那这踏傒卵和流光,就白放着不成? 曼殊不能不想起了黑叉林的沃原。 她递出两封信,一封给悉家,叫把踏傒卵送到火灵州来;一封给黑叉林,叫黑叉林主来拿踏傒卵、流光和量斗! 在两边到位之前,她要把顾城搞定,然后带量斗去黑叉林沃野,用流光快速种出大量的量斗,以供使用。 这是速战速决的局面。 但顾城要怎样才能速决呢? 找顾城的仇家联手! 煜琉说的华亭沈氏,正是顾城的仇家! 华亭是个小地方,但是沈氏挺有钱的。华亭出好石头,沈氏拿手就是用石头做火刀、火镰、火石,行销各地,很受欢迎。虽然是小东西而已,但商人从来不因做的是小商品而轻贱,只要做得好、销得畅,就算卖的是芝麻绿豆,成就的也是大商家! 沈氏是因此而致富。 但他们子弟的灵修天份并不高,更没有出悉琦这样的人才。水灵州沈颐那一支沈氏虽然名声显赫,火灵州华亭这一族沈氏却跟那边没什么关系。一直以来,他们都要花大价钱雇高手灵修士来保护他们,不但开销大,而且还要怕人家给他们反水。他们希望自己族中能出一个高手,已经很久了。 终于到这一代,出了个男娃儿,叫沈焌,资质还是不错的,父母乐坏了,对他重视得不得了。 有些父母对孩子重视,体现在严格要求上,恨不能把孩子铐上链锁、拿大棒子在后面打。而沈焌的父母对他,却太宠了些。沈家也没什么有地位、懂教育的的人才,有人跟沈焌说些大道理、有人对沈焌的资质大加夸赞,这么乱烘烘的把沈焌养大了,沈焌倒也升了好多级,就是还不够瞧的,离灵王更远。有些沈家人说要把他送这里学艺、有些说要那里讨灵药给他再行滋补,也没个定论。他父母一边给他吃好喝好毫无吝惜,一边又找个好门路,叫他游学去,顺便去那里的灵力大赛比一比,扬个名头。 那个大赛,正好是真梅静云夫婿余佩玉扬名立万的所在。 余佩玉在那次大赛中拔了头筹,没有沈焌什么事儿。那沈焌去了哪里呢?(。) 第七十六章 不愿捉刀 沈焌根本就没有到那次灵力大赛去。他带了大笔资财去游学,游是游了,学就不耐烦学了,还不如寻花问柳来得开心。反正有钱!玩得太开心了,病了一场,没能赶上大赛,就回家了。 他母亲是心疼死儿子了,他父亲难得威严了一把,觉得儿子不能这么浪荡下去,质问道:“你这一去,花了我五万银铢,到底学了什么了?!” 沈焌不好意思说学会怎么跟姑娘们寻开心了。他道,学了作诗。 他父亲道:“哦?你做了什么诗?” 沈焌道:“有些长诗、有些散句,都放在诗囊里了。” 他父亲就搜他诗囊看,其他倒也罢了,其中一联散句道是:“比来一病轻于燕,扶上雕鞍马不知。”他父亲看得大喜,道:“有这一联,五万银铢花得也值了!” 他母亲连忙伸着脖子看,也不知有何好处,但问:“老爷,这不是灵术罢?” “不是。” “那……”他母亲是真想夸儿子,又不知从何夸起。 他父亲解释道:“就算灵术不算顶好,诗写到这样好,也可以作心光了。” 就像张陵画得好,成为一代名心光一样,沈焌写得好,也可以出名、从而被人奉为心光的。 成为心光之后,多少人会来奉承,其中说不定有人主动把祖传的秘术奉上,让你学了防身;有人会给你送灵药,让你服了健体;还有人会给你站岗保护你呢!至于发财。那更是题中应有之义。 成为心光的好处这么多,何必非要灵术精进才开心呢? “哦!”他母亲恍然大悟,“这感情好!” 他父亲拈须而笑。从此把沈焌往诗人心光的方向培养。 这要是换了别的懂得教育的人,所谓往诗人心光方向培养,就是给他踏踏实实打好基础、增广见识、让他跟良师益友多多切磋。可是沈家这不就缺个教育家嘛! 结果他父亲给他打基础吧,找了好多书,良莠不齐,换作真的愿意学习的好孩子,也未必喜欢把这么多书都背下去的。沈焌当然更不乐意了,那书背得漫不经心的,他父亲来质问他。他还有很多歪理,他父亲说不过他,怒得要打他,他母亲又心疼的拦在当中。下次他父亲再考较沈焌学问。沈焌就作弊。反正他父亲本身对学问也不太懂,容易被糊弄。他母亲又不想他被他,还悄悄帮着他作弊,他父亲就更被蒙蔽了。这基础打得,就不好说有多结实。 还有增广见识、跟良师益友多切磋什么的,沈焌喜欢!他喜欢出游交友嘛!他父亲也不太懂师友的选择标准是什么、哪些见识值得增广。沈焌出了门去,他就更管不着了!他也不是没想过沈焌跟人唱酬时,他跟在旁边。结果别说沈焌嫌丢人,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以后再也不跟了。 沈焌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乐颠颠奔一望无际的草原去撒欢了。 这种年纪、这种性情的少年郎,又有钱,你说他出去是专心学做诗的吗?只甘心同宿儒名士们交往唱酬吗?他要真这样做了,你才要怀疑他性取向有问题呢! 沈焌在性取向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出去游玩没多久,就跟一个青楼女子迅速的搞到了一起,由这女子引见,同诸位有名的莺莺燕燕都相谈甚欢。甚至连顾城王座前的黑发舞伎,都与他有过交流。要说他写的诗词,确实也过得去,再把音乐配好了,那叫个婉转!什么“一生逍遥顾影在等谁回答,广陵雨打二两瓦壶煮落魄晚霞”,什么“弦上开出千朵莲花,你却在圆窗外月牙;错过我拈花的微笑,和轮回的指法。”字里行间也说不出什么逻辑。跟这种句子讲逻辑简直就是活见鬼。反正就是和着音乐嚓啦啦唱下来,会让你觉得:哎唷!蛮牛逼的嘛? 如果再配上漂漂亮亮的女孩子、穿着纱纱朵朵的衣服、涂着娇娇红红的嘴唇、启着白白齐齐的榴牙、给你香香喷喷的唱上一曲,你就觉得更妙了!简直是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沈焌倒也有了声名。有人甚至把他跟水灵州的沈氏混为一同,沈焌觉得这样太有面子了,也没有反驳。 后来,才艺大赛开始,跟灵力大赛不一样,比的是文化底蕴,而不是灵力打拼。沈焌当然要去报名! 报名的时候,有人问他,是不是水灵州沈氏的分支。沈焌含笑、含糊、含混的微微点头,人家就按这个给他填了表、交上去了。 其实吧,按沈焌的实力,像张陵那样的大才还谈不上,一点风流小歪才还是有的,就实打实的去拼,未见得不博一个功名。但他这个人呢,实在是太喜欢走捷径了。名义上他说是什么怕人家找门路托关系,把他给刷下来,实际上他还是担心自己的才能不够真的压倒众人,或者临场发了晕,诗文做得不好,贻笑大方,这可怎么办?他想找个稳妥的办法。 有的粉头就给他出主意,说公子啊,你不如找个代笔捉刀的?沈焌把眼一睨:“怎么,我还要个捉刀的?”言下之意已经有点不痛快了。 那粉头儿不会看眼色,点头道:“是啊是啊!就像我们行当里的姐妹,有一些号称能诗会文,拿出几篇好诗,身价立刻就蹿上去了。其实真正能写得好的有几个?有几个能像颜蕊似的,当场就吟出‘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几乎都要找写诗好的相公,帮做几篇,好撑场面啦!譬如那位令冰,卧床染病,门庭冷落,发诗帖给旧相好的们:气余三五喘,花剩两三枝;话别一樽酒,相邀无后期。立刻人家都来看她,门前顿时又热闹了。你当她是自己写的么?我们都知道,那是托人代笔的啦!不过也要她平常就能写写,当场也能唱酬的,唱出来的也不很差,然后拿出个特别好的,说也是她自己写的,人家能信。像沈相公你,本来也能写,再拿好的说是你自己的,别人当然信……” 她越说越来劲,都没注意到沈焌的脸色越来越差。总算有机伶的姑娘,把她一拉:“说什么呢!沈相公本来就高才雄略,还用得着借人家的笔墨吗?”莺莺燕燕们赶紧纷纷点头:“就是就是!”沈焌这才觉得舒服一点。 他骄傲起来的时候,非常骄傲,简直可以用目无余子来形容,怎么能像文墨一般的妓女一样找人代笔?这对他是多大的羞辱!他是绝不会雇人代笔的。 可是他自卑起来的时候呢,又会非常自卑,甚至会做恶梦梦见自己在考场上,一个字都写不出,甚至平时拿手的轻艳词汇都写不出来了,就算在纸上抹了些东西,自己都不认识。人家拿到他脸上笑他:“你这算什么?”他就像站在他老子面前,被他老子拿着字典考问平平仄仄一样,脑子一片空白,面红耳赤,啥都说不出来,一急,一挣,就醒了。这种时候,他就特别不想自己上考场。 既然自卑着、担心着,可又不敢承认,这可怎么办呢?还是青楼姑娘们有门道,给他拉上了一条线,跟这次主考的学使有同乡之谊,姓王。人称王老。这位王老,活是活了很久啦,灵术都救不了一张面皮了,现出鹤发鸡皮来。到这个岁数,他也不讲究虚名了,愿意帮子孙多搂一点钱。谁要肯给他钱,他就肯帮谁到学使面前去说项。青楼姑娘一听,这不是现成的好事吗?忙告诉沈焌。 前面已经说了,华亭沈氏,“饶于财”,有钱!沈焌受家里偏宠,腰缠万贯来游学,有的就是钱!这王老的门路,简直是量身为他打造的。他不吝啬钱,就想把学使那里打点好了,拿作品交上去,学使怎么都不会给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打低分。他心里有了底,面子也保全了。够多么好呢! 这么着,他就大把掏金、大把摸银的交给王老。青楼姑娘们也仗义,为了沈焌摆了好几桌酒来请王老,就是要王老把沈焌的功名给落实了。这几桌酒,都是青楼姑娘们作东,并她们出席作陪也都是作义工,不要沈焌另外出钱的!沈焌不由得感慨:“都说仗义出屠狗,谁知巨眼在青楼!”连用了“**************”、“巨眼识英雄”两个典故,把青楼姑娘们奉承得极欢喜,当面感谢不说,背后也议论,沈公子这样会说话的人,纵使没银子使,光这诗才,也要供起来的,经月经旬得那么一句一首,挂起来,粉壁生辉! 那王老得了厚赂、受了花露滋奉,却也经心,去周旋不几日,回来道,都搞定了,到时候沈焌做了卷子,只要在题目下面写明自己的身份,定得高分。 这才艺大赛的参赛者,本来是不能写名字的,为的就是防止作弊。毕竟谁没有个同乡啊子侄啊朋友啊,都把关系托到考官面前,考官也麻烦是不是?不如全抹掉了,大家清静。(。) 第七十七章 因花能赋 沈焌进了才艺考场,一看考题,却是“花”。 能画的就可以画花,能写的就可以写花,能赋的就可以赋花,能诗的就可以诗花。 这题目可以说俗,但是给众考生的发挥空间极大。沈焌倒是很喜欢这个,甚至想着“莫非是考官有意给我放水,所以出了个让我好写的题目?”他有了自信,灵机活泼泼涌来心上,大笔一挥,写了四联诗谜,分别是:“纵薄不逊色,非雨应长春”、“谁知春梦属,独作素衣行”、“枝间些许雾,叶底细微香”、“霜前失绝色,云下已倾城。”这四联,对应四种花。你道哪是花?分别是桃花、梨花、枣花、茶花。 沈焌写完这个卷子,感觉非常好,似乎不用托关系,也能夺魅登第。在署名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按规矩,他本来应该署名在卷轴的最边上。收卷人会把这一边卷封起来,不让考官看到。考官只有在批完卷子之后,才会知道这是谁的卷子。但是根据王老的说法,沈焌可以直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题目下面。 虽然考题都是“花”,但是考生可以给自己的作品取不同的小题目,来明确自己的主题,甚至成为艺术的有机构成部分。这是作品中允许出现的字样,不会被封掉。王老就是要沈焌把自己名字写在这里,就会被考官看到他是谁了。 沈焌要署名时,犹豫了一下。 毕竟这是不可以写的地方…… 毕竟。按考规,这样写,是严重作弊。会受到除名处理的。 可是王老明明叫他写…… 就是为了能写在不该写的地方、就是为了作弊,他才花了这么多钱,他相好的姑娘们才作东摆酒、还陪那老头儿欢笑作乐了啊! “万一其他人作弊,把我挤下去了呢?”沈焌这样想着,一狠心、一咬牙,写了! 写完之后,他心情轻松了。把卷轴合上,交卷出场。姑娘们早候在场外向他问讯。他心情一片大好的把两袖一张,道:“本公子交的卷子。你们说怎么样?”姑娘们欢呼着扑到他怀里,问他是怎么写的。他复述自己的得意之作、耳听莺燕赞美、手抱着软玉、鼻嗅着温香,但觉此情此境,天上人间。就算给个圣者级别都不要换的! 他过了几天青楼买醉、花枕**的好日子。不但姑娘们跟他感情更好了、文人们对他的卷子也服气。妈妈们也觉得他以后一定要发达,现在要好好奉承他。他醉生梦死数日,俨然已经成了一枚小心光,忽然铁链哗啦啦响,官差如狼似虎般进门。这等青楼地方,本来污秽事情就多,当家的都是跟官差的打点好的,一看这阵势。要惊了客人,连忙上前。跟官差陪笑、悄悄儿埋怨道:“哥哥,这是怎么说!好好的来了,让奴奴们伺候不好?这不唬杀人也?” 官差也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身不由己:“大案,没办法……啊妈妈不用怕,跟你们姑娘们无关,是你们一个客人。” 是客人妈妈也怕的好不好!妈妈就靠客人来钱好不好!客人就是妈妈的身上衣裳口中食好不好!客人出事,就等于妈妈出事好不好!! 何况客人们是跟姑娘们睡的,客人的生活起居是姑娘照顾的。客人出事,万一一个不小心就牵涉到姑娘呢?那岂不是妈妈的赚钱工具都受损了!何况是大案! 妈妈双目含泪,要问官差一个确实。 这老鸨儿,本身就是从红粉里摸爬滚打上来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十八般武艺什么没经过没见过?光这一个哭字,就有百来种讲究,浸淫了半辈子功夫呢!官差如何当得起,连忙安慰道:不怕不怕哦!就是个沈公子。犯的不是恶案,就是个学术上的案子。考试作蔽啦!不干姑娘们的事。 妈妈这才放心。 沈焌正在房间里枕着姑娘的膝,轻眠薄醉,构思下一篇佳作,猛听暴喝声。他正想问:是谁花间喝道,不怕吓得红粉失色? 谁知人家恶虎扑羊进来,不冲着红粉去,冲着他老人家来了! 后面还跟着妈妈,恶形恶状的讨伐他:“我就知道这小白脸靠不住!白吃我的住我的,亏得官老爷明鉴,把他带走!” 粉头还在惊诧中。妈妈一个眼色,她们不得不避到了后面。沈焌醒过神来,再回头,一个红颜知己也见不着了。 这也是青楼惯用的套路:要翻脸,由老鸨、龟公,先跟客人翻脸。姑娘跟客人立马隔绝开来,绝不跟客人再接触。这样做的目的,一来是想着万一客人以后咸鱼翻身,又发达了,姑娘再去跟客人套近乎、续旧情,把责任都推在妈妈身上,姑娘本人还是浓情蜜意的,客人回转了心肠,姑娘就能继续赚钱了。二来么,客人们多是类似圈子、一个等级的。姑娘如果对失财失势的恩客太绝情,其他客人看着,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对这姑娘的观感也可能大大下降,影响她的生意。 因此,历来要翻脸,由老鸨来。姑娘总是被保护在后头,不直接参与争执的。 这沈焌被一链子锁了去,到公堂上叭的被推得跪倒。这一推有讲究!不但是灵术,而且是专精于怎么整人的灵术。纵然是个大将军,被提到公堂上,怕不也被整个支离破碎、血泪横流哩!何况沈焌这半吊子?沈焌被这一推、一跪,膝骨其痛如裂,人平衡不住,就往前跌。衙役又把他往上一提。沈焌被硬提回来,腰骨要断掉也似。他平时秉质娇脆,如何受得这种折磨?“哎哟”一声,当场哭叫出来。衙役们互送冷笑:这是个脓包! 看官,原来受刑的也有讲究。你若是个英雄好汉,痛挺着、疼受着,流血不流泪,咬碎钢牙硬是不吐个软儿。那施刑的敬重你硬汉风骨,虽然老爷叫施的刑还是施给你,但绝不暗中给你使坏了。如果你官司不紧,说不定到了狱里,他还备几样酒菜给你哩! 但如果你脓包稀软,施刑的看不起,于正刑之外,还格外给你使点促狭,你就有得那说不出道不明的苦头好吃了。 沈焌正是犯了这样的忌讳。他当场哭叫,衙役们嫌硌耳,在背后似乎无意的碰了碰他的脚尖。这一碰,似钢针戳进脚里,痛不可当,沈焌尖叫得几乎没背过气去。堂上老爷的耳朵也快震聋了,皱眉道:“还没行刑,哭什么?先给几个嘴巴子。” 衙役要的就是这一令,应声是,上前就打。 不过是几个嘴巴,里头讲究又大了!打得正经的,痛那么一痛,完了就完了。打得放水人情的,看起来又红又肿亮,多吓人的,其实回头就好了。打得暗使坏的,外面看来略红肿而已,里边下巴骨头都要碎了。打得促狭的----啊就是对沈焌这儿,打得响亮动听,里头好像也没什么,其实牙槽根都活动了。沈焌回头吃起东西来,才知道痛苦要命呢! 老爷问他:还哭不哭了? 沈焌不敢哭了。 老爷问他:知罪吗? 沈焌不知罪。 老爷冷笑,把罪证摔他脸上了。 那张纸虽然轻,做成了卷轴,还是有份量的,摔脸上很疼,再加上衙役先前打活了槽牙,被这么一打,就更疼了。沈焌觉得牙要掉下来了! 他好像在一个恶梦里。要命的是这恶梦还不会醒。 那罪证就是他自己交的得意卷子,上头写着他的名姓。老爷就是要问他当卷题名之罪。 沈焌叫冤:这不是王老嘱咐的吗? 老爷斥道:胡言乱语!人家叫你写就写?叫你杀人你去不去杀? 沈焌更委屈了:王老不是跟你打点好了吗? 老爷暴怒:岂有此理!还敢污蔑官员! 沈焌也豁出去了:可是王老跟你是同乡…… 老爷跟他对质:毛的同乡?我是哪里哪里人。你那王老,是哪里哪里,什么人? 沈焌听这报的籍贯,不对了,再斗胆抬起头来把老爷一瞥:哎哟!不认识!不是一开始说好的某某学使! 原来那学使临时生病,就换了人主考,一见沈焌犯规,就捉来问话,听沈焌还要污蔑他,更是大怒。沈焌看他的目光也让他不舒服。他加倍暴打! 那一天,打到衙役都手酸了。 看官,你说那原来的学使也真是,使了人家的钱、又是同乡关说,怎么就不把人家的事儿更上心一点?就算生了病,也要先把关系转托给继任者嘛!或者至少捎个信出来,让沈焌不要再署名了对不对? 说得有理,然而看官你哪里知道!修灵之人,岂是容易生病的!一旦有病,就是大病。那原来的学使,已经自身难保,就算受了沈焌的请托,也未必顾得上了,何况他其实根本都不知道沈焌是何许人也。 王老根本没把人情托到他那儿! 王老倒确实是原来学使的同乡没错,跟这位学使也确实有点交情没错,但这交情根本就不过硬!原来学使为人挺方正的,王老这贿赂托不进去!(。) 第七十八章 钱多人傻 王老在学使那里是打不开门路,可是他真的大限将至,急着给家里的不孝子孙留点积蓄,不搂钱不行啊!他计划着,拿那点不靠谱的关系,就在外头招摇撞骗,先拿了钱再说吧!沈焌又是真的钱多人傻,给他赚了这么多,王老琢磨着,横竖横了,先收下呗!等考试了,再跟学使坦白,说钱都收了,你就照顾照顾人家呗!至少看到那名字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人家也买个心安不是?你要不答应,我就说你收了钱了跟我分赃不匀闹矛盾不照顾人家。我就耍无赖了。我就咬死你了!反正我们真是同乡!你看话传出去人家信不信吧!我就毁你一世清名了! ----他就打算用这种耍无赖的方式威胁学使就范。 谁知那学使忽然就病了! 真不知是病得糟糕呢、还是病得因祸得福、正好避过了王老的陷阱。 新替班老爷看到沈焌的卷子上写着名字,也怀疑沈焌是不是跟原来的学使串通好了?他这才当作大案来抓! 如果能抓出原来学使的错处,对他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咯! 不过他也疑惑着:原来那学使如果跟沈焌串通了,会这么傻吗?不但卷上题字,而且还落到他手里?就不晓得遮掩的? 所以他把沈焌狠狠的打!看原来学使会不会着急,跟他来说情,把把柄递到他手里呢! 哪里知道不但原来的学使不知情,连那王老。听说原来学使病了。而且是重病。这哪儿还容他去说话、求情、威胁?一点儿递话的余地都没了!他想想,这处境再要扳回来,实在太难了。他不如就脚底抹油、溜了罢了也! 现在王老已经杳如黄鹤,原来学使重病不起,谁来管沈焌?新老爷把他关了阵、打了番,也没个头绪,先下在狱里闷着。 沈焌在狱里苦了两日,忽听牢外有响动。 他这两日被狱卒教训得,已经很识趣了。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到角落里缩成一团、什么时候应该跳起来大声自己报出自己的编号:我是某字监牢第某某号!----一切以狱卒的锁匙响、或者棍棒敲栏杆的响声为依据。 不过这次牢外的响动,跟他被教导的那些信号都不一样。 沈焌觉得很痛苦。他很担心自己反应错了,又要被打。同时他也很担心这是新的规矩。每次新规矩。都是在棍棒之中建立起来的,你可以理解他畏惧新知的心情。 不过这次,没人打他。 他居然还闻见了香味。 不是糖醋桂鱼的香味,而是头上涂的桂花油的香味。 他刚才听到的叮当声也不是狱卒晃动钥匙的声音。而是手腕上银镯子行动间叩触的声音。 他终于听到了人的说话声。是女孩子娇声俏语的声音,而不是狱卒狠霸霸的训斥声! 这女孩子居然是对他说的:“你就是沈相公呀?你能走吗?” 沈焌多久没听到人跟他好好说话了。他眼泪都要下来了。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哎玛?走?走去哪里? “怎么不会说话不会动了?”女孩子很嫌弃的问狱卒。 “会!会!”狱卒催沈焌,“该你说话,怎么就哑了?” 狱卒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凶。但是沈焌这些天都被他们吓坏了,听他们的话,比听自己老子的话更紧张一百倍,连忙张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发出一个含混不明的“呃?” 狱卒一边已经帮他开锁,顺便帮他揉了一把。这是祖传的狱卒拔苗助长、妙手回春之法。传男不传女。 被狱卒君这么一捏把,沈焌立刻就雄起,像被灌了春药的病号一样,“噌”的又能站起来了! 狱卒笑嘻嘻向女孩子报告:“姑娘,看,人能站起来。” 女孩子轻“哼”一声,问沈焌:“公子怎样?还能走吗?” 沈焌不但能走,而且能说话了,向女孩子大献殷勤、大唱赞歌,问女孩子是怎么能及时雨、救苦救难、到这里搭救他来的? 女孩子被夸得脸都红了,拿手帕子握着脸道:“沈公子真会开玩笑!婢子可不敢听。公子这些话还是留给……”说到一半,发现自己走了嘴了,抿嘴一笑,不再说下去,就带着沈焌出去。 出去就有个车子等着,俊骡小鞍,很是体面!车顶钉着亮闪闪的“十”字瓦,车周垂着彩罽鱼纹的外帏、细麻舞纹的内帏,后尾上小厮规规矩矩侍立,前座上车伕熟练的甩着摈榔木鞭杆儿。 沈焌晕头晕脑的上了这车子,如坠云里雾里。那油松大辫、碎花撒脚裤的女孩子,却果真是侍婢、而且是很好的侍婢。她拿了很好的疗伤油,给沈焌全身涂抹,助他消痛疗伤、强身健体。涂到他的裤档那儿,她手顿了顿,又是抿嘴一笑。 沈焌心痒难搔,全身没有大安,那话儿却是大大不安起来。他去拉那婢女的手。那婢女巧妙的把手腕一缩,轻声呵斥:“去!看把你再关回去。” 她既这样说,沈焌就不敢了,乖得比谁都乖的躺好。骡车停下来,婢女也帮他把伤油抹好了,两手把他一托,用了灵力帮助,就把他托起来,不用他自己走,一直把他抱进房间里。 那房间极其精致,但是很暗。床褥软软滑滑。房间里蓄的是挺贵的香。但是没有床。那精美的褥子是直接铺在地上的。沈焌头沉在枕头里,似梦似醒。婢女退出去了,跟外头谁笑说了句什么,声音压得很低,沈焌只觉得好像在说他,但也听不真。然后便另有人进来。沈焌微微转头,见一只枣红的绣鞋,鞋尖上镶着手指肚那么大的明珠,珠光映亮了秀气的足踝。沈焌不由得伸手,把那只脚只一拉,那人就倒在了他怀里。虽然光线昏昧,还是可以看见这是个漂亮的女人。何况纵体入怀、罗带轻分。当此时也,是不需要讲什么客气的了。沈焌就把她给办了。 办着办着,沈焌想起来了,问她:外头婢女跟她说了什么? 她笑着不肯回答。 不回答好办!沈焌又把她好好办了办。她受不住了,讨饶说:那婢女说啊“观相公为人斯文,何那物如此不文也!” 沈焌听得也笑了,把那女人不文而武、很切题的再办了办。这次办完,两个人都很满足了。沈焌问她到底是谁?那女人不肯说,单要他猜。沈焌就先从天上仙女猜起,女人忙捂他嘴道:天杀的!说这作孽的话则甚? 沈焌就不说了,不猜了。怎么猜呢?他叫女人自己说。女人非不说,沈焌怎么办?沈焌只好拿他会的办法又给她办了一办。 女人真要不行了。连沈焌也快不行了,闭目调息了一番,听到声音响,那侍婢又进来了,悄声道:“快到了。”什么快到了?也没解释。女人悄声警告沈焌:“你出去别说起我,不然真把你再关进去。” 沈焌忙道不敢。侍女拿被子卷起女人,去了,不久又回来,手里不再捧着女人,但捧着手巾和热水,给沈焌擦身。沈焌药效未过、色心又起,把那侍女的手腕只一捏。这次侍女没躲。沈焌知道有戏,把她一拉,她轻轻依向沈焌,嘴里抱怨道:“不来了!专欺负人!” 沈焌色心如狂,嘴凑在她耳朵旁边道:“我那物不文,你怎么知道的?” 传女被他说破闺私话,低头不语。沈焌就口儿在她耳垂上香了一口,手去摸她裤档,已经湿了,边扯她裤子,边喘着气笑骂道:“小蹄子,你也是个不文的东西!老实讲罢!在外头偷听了多久?” 那侍女无辞可答,夺手要往外挣,正好从裤子里把一个肥腻腻圆笃笃******挣出来。沈焌一手按定,那话儿就凑进去,登时耸动起来。侍女一边拧腰,一边道:“你不要命了!”沈焌呼哧呼哧道:“有了你,我这命就不要了!给你拿去罢了!”这话后来一语成譏,此时却不必提他。只说移时**毕,沈焌也累瘫了。那侍女悄悄拾衣服走了,再没回来。沈焌也没再回牢里。人家把他送回他原来的住处了。从始自终,沈焌都不知道这对主婢何许人也,记着那女人警告的话,也没敢打听。 那新接替的老爷么,似乎是教训沈焌已经够了,也没再把他拎回去训斥,更没有张扬他卷上写名字的事儿,只借口说他轻狂,革了他考试资格,也就是了----当然,据说沈焌外头朋友们帮他奔走、送礼、求情,也是大有帮助。新老爷得了好处,能罢手则罢手,其他的就没再声张了。 他替沈焌保全了脸面。沈家听到风声,来问时,沈焌也只管否认,说是其他人犯的事,不是他。 他那些朋友帮他真出力、假出过力的,都来报功,问他要报酬。他带出来的金银,给王老卷去大半,再这么一花销,就不剩多少了。那还有一班红粉娘子、香软娇娃们,他如何开销?(。) 第七十九章 事在人为 有的姑娘是真的爱沈焌的才、爱沈焌的貌、爱沈焌的体贴、爱沈焌的温柔,哪怕他没钱,也愿意与他在一起的。但是老鸨龟公们如何过得去? 要知道,姑娘每做到了姑娘这一行当,这一身子就不是属于她自己的了。你看她唱个曲、说句话、喝杯酒、陪个席,就是赤金白银的拿、红绡雪缎的赏,发财多容易似的,其实妈妈道“我培养你这么多年,真是拿银子打都照样儿打出这么个人来了”,要抽个肥筹,谁能拦着她不抽呢?那龟公在外头挡着无赖泼皮们,功劳不大么?那姑娘难道不想买个安全么?买了安全才好开生意、开了生意赚了钱,难道不给龟公分润么?说不过去的!还有,你在哪里做生意?难道大马路边上、还是野地里就地开伙?难道不要找个房间,那房间还要齐整、院子也要拾掇得干净,才好招待贵客的?贵客来了,你外面不要有人帮贵客拢马接轿?不要有人端茶奉瓜子?不要有人温酒绞手巾?这些人你不都要开销?杯里的酒、盘里的菜、栏前的花、炉中的香,哪一件不是要钱的?你为了一颗瓜子一瓣花香去跟贵客报销吗?还不都在贵客打赏的钱里开销这成本了? 这样算下来,姑娘不但很难赚到多少钱。再算算她们头上插戴、身上妆裹、平常的享受……搞不好还要贴钱呢! 有的姑娘本来是自由身,就是没经营好。花天酒地的,最后算算反而赔了,欠那些拢马的接轿的温酒的奉茶的钱。还不上,怎么办?只好插标竞卖----不是卖给贵客赎身,是指望着有眼光会经营的妈妈、龟公们,看她还有前途,帮她把债务开销了,接了她去。从此她就从自由职业者转为包身工,凭老板怎么说、就要怎么做事给老板赚钱了。 世事如此。有几个姑娘是能自主的呢? 沈焌还想在群芳世界里泡,又想着是不是能借此找到那对主婢。没钱了,还怎么泡、怎么找人呢?难道回去跟父母认错不成?沈焌不是这种人! 事在人为。还真被他找到一个办法,没钱还能继续在花丛里泡着,人家还不会嫌弃他! 怎么着呢?首先,他写词。继续写淫词艳曲给姑娘们唱着。很能招揽客人,老鸨们也喜欢要他的词,就不好意思把他拒绝得太厉害。 其次呢,他还想了个法子,放出话,要做个花案! 不但他自己做,他还联络了一个会画画的浪荡画家,跟他一起做。 他们两个。品鉴了不少佳人,就整理成册子来。说这个的妙处在哪、那个的好处是啥,有画、还有题诗,什么“独怜芳草涧边生”、什么“天生一个仙人洞”,都成了现成的绝妙好题句。不但每个佳人有字有画有题,而且他们还排了名次!像什么灵力大赛啊才艺大赛什么的,这佳人花案,也排出状元探花榜眼来。 这么一来,他们顿时就红了。那册子畅销,卖了好多钱。总算沈焌还知道廉耻,用的是笔名,没敢传回去叫他父老爹妈知道。 想排在前面的妓女呢,就争相贿赂他,出身体也可以,出钱也可以。沈焌觉得这倒成了一番事业啊呵! 在这过程中,他当然还是在想办法寻找那对主婢。毕竟是救他出难的恩人嘛!而且在那样的痛苦之后品尝的鱼水之欢,格外欢畅,似乎在别人身上难以找回一样的了。他真想跟那对主婢一叙旧情。 旧情没找到,旧牢狱又找上门来。沈焌又被抓回去了。 说是他轻薄,所以要惩治他。但光是排花案而已,粉头肯、客人也肯,皆大欢喜的事儿,官府办他干什么? 却是那主婢的事儿犯了。 看官,你道那女人是哪一个?便是新接任老爷的夫人! 那夫人生就有几分颜色,是极娇痴一个人。要说起她的事迹,有个例子。那老爷刚上任时候,同官的夫人们来拜望新老爷的夫人。新夫人就问带头的夫人:“贵姓啊?” 那夫人回答:“姓陆。” 新夫人脸色就不好看了,又问第二位夫人:“贵姓?” 第二位夫人回答说:“姓漆。” 新夫人勃然大怒,也不顾给丈夫同僚夫人留体面,翻身就进内府去了。接风夫人们在外堂面面相觑。早有下人回了新老爷。新老爷知道这内帷风波要演化成外堂风浪的,连忙去问新夫人怎么回事。新夫人嘟着嘴跟那新老爷报怨:“一个说姓六、一个说姓七,都是商量好的故意来戏弄我的!” 原来她姓伍。 新老爷摇头道:“人各有姓。凑了巧了,你计较这么多干嘛?” 伍夫人还是不乐意。新老爷沉下脸道:“诰命夫人还要不要做了?懂事一点!出去打圆场!不然我陪你出去!” 这一“陪”字,跟“押你出去”也差不多。伍夫人这才委委屈屈的去了。 经此一事,夫妻两人性情之不合,可见一斑。后来听说新老爷捉了个考生捶楚,那考生却是出名风流的“花谜诗郎”。伍夫人倒想试试口味,又想报复新老爷,就趁新老爷不在,叫侍婢先把人带出来,一来二去,就真的先后入港,闻得老爷快回府了,才连忙回去。新老爷后来想起牢里这沈生,问起来,伍夫人就说已经受了人情了。新老爷自己也受了人情,就没追究。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沈焌就不是低调的人。这事到底泄露。新老爷绿帽子难戴,先一怒之下把侍婢杀了,再寻夫人,夫人已经不在,大约听到风声溜之大吉了。新老爷再去捉沈焌到案,也不能为了花案就杀他、也不能自暴其短说出夫人的丑事、那卷上题名一事已经了结也不便重翻。如何是好? 事在人为! 沈焌想得出花案,新老爷也想得出铁案。 当初给考生报名的时候,沈焌不是为了面子,把自己说成了沈颐的同宗吗?事实上他又不是!新老爷就说他一个冒认圣亲的罪过,把他打一顿。这次老爷给衙役暗号了,非打死不可。衙役下了重手,沈焌皮肉乍看没大破,当时就打得作声不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抬回去不久,就死了。新老爷还叫法医说他是声色淘虚了身子,这才容易打死的哩! 死讯传回沈家,沈母当时就哭晕过去。沈家合家上下都震动,却毕竟是乡下一个土商人,不知确情。 确情在哪里?有个女人给他们报告来了。 那女人青布包头,掩了面目,告诉他们沈焌被新老爷整死的始末。沈家顿时痛骂起伍夫人来:“不要命的****!自己合不拢腿,连累我公子一条性命!” 那告密的女人顿时就不乐意了:“沈公子自己做得挺乐呵的,不该先骂他吗?”又道:“你们无理,我就不告诉你们怎么对付那新老爷啦!” 沈家人连忙请教。那告密女人便把新老爷几桩不宜向外人道的秘密,告诉了华亭沈家,道:“你们知道怎么做了?” 沈家人知道!去向官府告发新老爷这些不法情事去! 他们打点着进城告状,沈焌婶娘想起来:“这女人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我们骂伍****,她急什么?她不会就是伍****吧?” 沈家人这才警醒,连忙去找那女人,那女人早已不见了。 沈家人告倒了新老爷。那学使病也好了,官复原职,旋即高升,倒是否极泰来。听说他从前救过一只白狐,又有人说那伍夫人哪是****?分明是白狐,替学使逢凶化吉、报恩来啦! 然而新老爷却也没有被处死。他快倒台的时候,一咬牙,自阉了----放心,没有练葵花宝典----倒是报效给顾城王作宦官了。倒也蒙顾城王宠信。有了顾城王罩着,这新老爷就死不了了。 沈家没有给沈焌报完仇,还是不甘心。他们琢磨着:不甘心还能怎么着?不搞倒顾城王,就搞不死新老爷。怎么?还能把顾城王搞死? 也只能丢开手了。 倒是那肇祸的王老,又卷了大笔金银去,难道沈家就能放过他不成? 不放过也不行。因王老真的应了劫数,死啦! 这劫数应得也稀奇,却说王老背着巨款,没白没黑的逃回家,搞得一身灰土、衣履撕破、额角都撞了一块红肿,好不狼狈!进得家,却见黑洞洞、冷清清,原来旁系亲戚有个大婚礼,阖家几乎都参礼去了。剩下一个子侄看家,还押货去了。王老当此时也,凄风苦雨,猛想起他老姐姐来,不知还在不在。 他这姐姐从小照顾他长大的,如今也老迈了,一向昏聩,闲常自己住在侧厢礼神念圣,年轻人都懒得跟她多话。连王老也与她疏远。今日不知怎么了,倒想念起她来。 推开侧厢门,那老姐姐竟还没睡,也没点灯,就黑骨脑儿的坐在厅当中的摇椅里。王老没防备,几乎被绊一跤,连忙点灯来看,埋怨她:“怎么不点灯呢!”(。) 第八十章 兽语探密 老姐姐有一阵子都不爱在床上睡觉了。她年纪大了,在床上反而睡不着,坐在那儿才好些。看到王老这样回来,她关心的问王老怎么了。 王老也是忽然一下子,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童年模式,心都软了,跟老姐姐也肯好声好气的说话了。不知怎么一来,就把诈人家钱什么事儿都说出来了。 老姐姐正颤抖着手抚着他,唉声叹气的,强盗就进来了。 那强盗也是早探知他们家人今儿都不在家,安了心拣漏子进来发财的。他们也算是厉害,把外头的机关都破坏了。这一进来,正赶上王老在。他们一伙人打了一架,本来王老还是能打打这些强盗们的,但是强盗们劫持了他老姐姐,王老一急,扑在当中,为了救他老姐姐,就自己死了。 搁早一天要问王老他自己,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为了救这个老姐姐而死。可是那一时候……他真的是一时心软。 都是快到大劫了,大失常态。 不管怎么说,他是死了。强盗后来也伏法了。王老的老姐姐,当夜受了惊,也死了。王老留下的钱,他子孙硬是给昧了。此事说来无甚意思。华亭沈家也不是非要追回这笔钱----就是气忿这整件事儿! 他们积极的组织陷阱,对付王家。他们不把这事捅破,免得说什么沈焌生前要作弊、被骗了什么的,对华亭沈家也没面子。但他们可以利用生意上的陷阱。把这笔钱再从王家那里诈回来! 连对都死了的王老留下的子孙,他们都可以这样赶尽杀绝。对于那新老爷,可想而知他们有多恨! 顾城王给新老爷作了保护伞。华亭沈家就连带着把新老爷也给恨上了。 这时候。沈焌母亲化悲愤为力量,修成了一个很奇葩的术法。 而且是合击术! 她用地级灵器来辅助,修炼成了这个术法! 叫作兽语。 话说灰姑娘能让老鼠啊、鸟儿啊什么的帮她拣豆子,搞不好也跟兽语有关系。 简而言之,兽语吧,就是能驱使这些小东西们帮她奔走。这种术法,培养小间谍是最有用不过了! 沈焌母亲通过这种小间谍。探听到了重要情报:黑发舞伎之死别有隐情!顾城王确实有个致命的弱点。但这个致命的弱点被顾城王控制住了! 曼殊到这里来,任务就是博得沈焌母亲的信任,拿到这情报。然后就可以进入下一阶的主线任务。去干掉顾城王! 曼殊的想法,在沈家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实力,不就行了嘛! 确实沈家人被她露了一手就折服了。但是沈焌的父亲还有个要求:听说附近有修灵人很高明,你如果能让他们都称赞你。我们就更相信你了。 曼殊登时就感觉有点不好了:喂!我都已经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去跟其他修灵人要推荐信? 其实她是怕自己妖力被修灵人看穿…… 沈焌的父亲表示:确实她妖力这么厉害了,是不必拿人家的推荐信了,但是这么容易就信了好像也太简单了不是?反正那伙修灵人就在附近,而且就要举火**了,去吧去吧---- 呃,等一下,为什么会**? 这两个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某朝廷的敏感词汇好不好?当中打了工工口口的间隔符都不一定能正常显示出来!比上床都忌讳。都是拜某些信仰者所赐。 邻地的修灵人也确实自称自己是对灵修的虔诚信仰者。 信到什么程度呢?呐!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之间都会出现一个人。主动把自己烧死,来殉道!据说他们在烈焰中得到了与火灵道相合的永生。 不知你信不信。反正曼殊听来是很不可信的。其实沈焌的父亲也觉得很奇怪。但他也没可能去探知究竟,所以就拜托曼殊去了。 如果曼殊能揭穿那些人的秘密,那么沈焌的父亲就更能信任曼殊了。如果曼殊能博得那些人的信任和推荐,但沈焌的父亲也信任曼殊,因为毕竟那些人是公认的高人嘛! 曼殊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还真有好多人很崇拜这一伙修灵人。这一期“举火升腾”的代表又坐在柴堆上了。一群信徒忙忙的在旁边捐钱、捐香油。 曼殊看那群不坐在柴堆上的同伙修灵人,那个忙着收钱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有道高人! 她再看那个坐在柴堆上的家伙,皱着眉含着眼泪,说是忧国忧民也可以,说是有苦说不出也可以啊! 曼殊就闹场子了! 她闹得沸沸扬扬、漂漂亮亮,把其他修灵人先打到旁边,再扬声问那个坐在柴堆上的家伙:“喂!你真想死?” 那人拼命转动眼珠,但是说不出话。 “喂,你能不能下来?”曼殊又问。 那人手脚一动也不能动,只是拼命眨眼睛。 曼殊带着松华、副统领又打了一通,把他给救下来了。原来他被同伙用灵术缚住了身体、还噤了声,再架到柴堆上生火的! ----说起来,他也根本不是那群人的同伙。 如果真的同伙,也不会被架到柴堆上了。 原来那群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个外人,绑架了来,假称是自己人,架到柴堆上烧了,自称殉道,好哄人钱的! 那些乡愚们,看到烧妖魔的,尚且欢欣鼓舞,当热闹看个不住。见这自动自发**的,更是欢欣踊跃,顶礼膜拜,自动掏钱。 曼殊抓破了这个骗局之后,同伙们嗒然伏法不提,那些乡民们也一个个都很不高兴。 他们发现自己受了骗、是个傻子。这太糟糕了。 谁都喜欢自己是个聪明人。谁喜欢自己是傻子呢? 他们不怪自己傻、反而怪起曼殊多管闲事! “如果不是她抓破这些骗子,那么……”他们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不好意思直接怪人家抓骗子,但是都躲开了曼殊。 曼殊也察觉到了自己不受欢迎。不过没关系。她又不是金元宝,不可能讨人人喜欢!这件任务完成,她可以去继续做主线任务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走在回去复命的路上,她发现有人跟。 是那柴堆上被救了下来的外乡人,在跟着她。 “干嘛?”曼殊回头问。 “……你们是妖魔吧?”那被救的外乡人道。 “……”曼殊等人进入“要不要杀他灭口”的备战模式。 “我没有恶意的!”外乡人举手道,“我看得出你们。因为我以前接触过妖魔!” 曼殊好奇问:“你怎么接触妖魔的?” 外乡人得了她的允许,缓缓道来。原来这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必须用上第一人称的口吻才能说到精髓。 所以故事的开场白应该是这样的:“你现在……在哪里?在哪一片天空的下面?如果能够再次遇见,我很想对你讲一个故事。” 然后故事才正式开始。 外乡人的故事,起源于他听到一个声音轻轻的问他:“还记得那一片海吗?” 那一片海,水微微有点浑,远远看去仍然是一派蔚蓝的样子;有太阳的时候,风总会吹得很好;那片海里有水母,还有成片的海藻。 外乡人其实没有去过那片海,但听那个声音轻轻道来,他也仿佛到过了一样。 就是在那里,故事里的女主碰见了男主。她见到了他。 他是一个很英俊的年青人,她只是一只水母,海面上漂摇啊漂摇,轻俏得没心没肺,和着阳光与风里的浪涛,直到那一天,漂到岸边,仰起脸来看见了他。 他的眼睛那么明亮,肤色那么明朗,嘴唇线条是那么的……疼痛欲死的温柔。 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轻轻开出花来。呵,有一种花朵在阳光下注定要开放,就像有的人一旦遇见,就注定要爱上。 她抱着她的花儿,从浪涛的泡沫中冉冉升起。 ----你知道吗?即使卑微如一只水母,当心意这样的盛开时,也可以幻化成一个美丽女孩子,在她所爱的人面前,娇艳动人、举世无匹,只要你懂得用爱情的力量、从海洋中去摄取妖法……尽管,它也许只能维持一瞬间。 在这个瞬间,她如同任何一个明艳的少女,从浪涛中、从礁石后面,冉冉升起,裙摆如大海一般轻柔,脸上的笑容比大海的波光还要灿烂。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挡一挡阳光,又或者,想要好好触碰她,可手指刚一伸出去,他整个人就一头栽倒在了海边。 她忘了,她是一只水母,身上带着水母的毒。当她打开自己,尽情怒放的时候,整个水域都沾了毒,如百合的花瓣被百合花粉玷污。 她的喜悦都凋谢成羞愧与罪恶,重新缩成一只水母,沉下去,沉到深深深深的海底,浑身背负了原罪,不由得埋头哭泣。 当她再浮上来时,海滨已空无一人,再没有他和他的温柔嘴角。海滨粉碎的沙,如同还没有绽放的微笑。空中只有一只雪白海鸟在盘旋。 那段时间,那只白鸟一直在空中盘旋。而整个大海咸涩,如同她的眼泪。(。) 第八十一章 水母与海鸟 你知道,地球的百分之七十一是海洋;而作为一只水母,她的身体之内,百分之九十八的组成部分都是水份。如果说,女人是水作的,那么水母呢? 听说在海的深处,有个活死人,那具身体美丽、柔软、永不腐烂,也许会对她有所帮助,于是水母决定去找它。 去那个活死人的洞窟,要经过很暴虐的海域。湍急海流织成了无数漩涡。她试着冲了很多次,每次都只能遍体鳞伤的回来。过不去的。不行就是不行吧?“你只是一只水母。”同伴这样说。 她是一只日渐憔悴的水母。沉默的、无望的,那么固执,怀抱着她的花儿和她的毒,一样都无法舍弃。 “作为水母,毒是我们防身的惟一武器,也是用来抓住猎物、维持生命的武器,你为什么要嫌弃它?”同伴水母皱着眉头问。 她回过身,不回答。“你不理解我。”她想。 可是第二天,她又要出发去闯漩涡的时候,同伴水母拖了一只巨大的贝壳来,说:“你一定要去的话,可以躲在它里面过去,这样比较不容易受伤。但如果碰到危险,就立刻回来,好吗?” 她欢喜得蹦起来,给它好大好大一个拥抱,说:“谢谢谢谢!你真是好朋友!” 她钻进贝壳里,笨拙的离开。它在后面默默的看着。 其实它不想作她的朋友。她这么笨、这么任性,有什么值得作朋友的?它只不过是……爱她。 当你很爱很爱一个人的时候。即使这个人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离你而去,即使你一点也不能理解,还是忍不住……爱她。帮助她。 她钻出贝壳的时候,看见了传说中的活死人。那是具人类女人的尸体,已经不太年青了,还是很美丽,坐在洞窟中,睁着灰蒙蒙的眼睛,深海鱼挑着灯笼在它身边游来游去。 这里的水压和盐份与洋面上非常不同。她觉得身内的水分哗啦啦沸腾。都要离她而去。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绿幽幽的光芒从死人的眼窝中浮出来,闪现在海藻一般的头发间。问道:“你要作什么?” 这是死者的幽灵之光。 她用最后的力气说:“请把你的身体给我。” “身体……身体?!”幽灵骤然大笑,笑得发抖,笑得那绿色光芒都快要碎掉,“这具身体被它的爱人所遗弃。连它的主人都不想再看见它。你要它作什么呢?啊,除非----”它的芒彩有趣的闪了一下,“好吧。作为交换,你把你的毒给我,怎么样?” 她笑了。 毒正是她急着摆脱的东西,何乐而不为? 于是她们作了交换。幽灵警告她说:“这身体受海底无意中泄露的灵力保护,才会不腐不朽,你如果拖着它到岸上去。还是会像凡人一样慢慢变老,明白吗?” 她微笑。她正是要像凡人一样。这很好。 幽灵离开了。她没有顾得上问一声:“你拿了这份没用的毒。要去干什么?” 目前,她,只顾得上关心自己的爱情了。 她升上海面的时候,正是黄昏,海滨一个人都没有。连那只大鸟也不见了。 她寂寞的倚着那块礁石,让海风梳理自己的长发,海上的泡沫随着浪涛,轻轻涨了,又轻轻落去,仿佛是,岁月空回。 身后似乎有羽翼的拍打声,她回头,看见是他,踏着雪白沙砾站在那儿,手半伸着,惊喜的表情还未盛开,就尴尬的凝结在脸上,“哦,我……我以为你是另一个人。”他说。 原来那一眼,他也爱上了她,就像她爱上他。 如今,她千辛万苦,找到一个合适的躯壳回来,他却以为遇上了另一个人。 但她开不了口告诉他实情……说什么呢?说她其实不是像他这样的人类,只是一只毒水母,那海边惊鸿初见的形像只能维持一瞬间,之后,就只能去借活死人的身体,才能回到他身边? 她只是默默的笑着,跟住他、关心他、爱他。 他对她说心里话:“我不是住在这里的人,只是为了一个女孩子才留下来。她让我晕眩,这倒不仅仅是文学上的修辞,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不过确实是她第一个闯进我的心里,我想再遇见她。你也很好。但我如果不能忘记她,就跟你在一起,这对你也很不公平。抱歉。” 她微笑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公平。如果实在要道歉的话,那应该是她。是她造成了他的挣扎,却只能默默的、笑着,继续跟着他。 然而他毕竟不肯答应接受她。这个傻瓜啊!她叹着、惆怅着,不觉又走到海边,坐在礁石上,将双脚泡在冰凉的海水中,垂头不语。 它游过来了,这只深深爱着她的水母呵,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伸出触手,试图抚摸她。 她小小惊叫了一声,就晕倒在了水里。小腿爆出一粒粒肿块来。 这是中毒的过敏反应。 当你完全不爱一个人的时候,它对你所有关心,都会变成水里的毒。 她倒在水中。他还在一边奇怪:为什么她不再过来缠着他?信步走去,便见她乌黑长发、雪白的长裙,漂在蔚蓝微浑的海水中。 脚步声踏碎了海滨的沙。惊慌大步。手臂托住湿答答的长裙。原来不知何时起,他已经离不开她、害怕她离开他,尽管,他并不知道,她就是他心中的她。 天底下是有注定的爱情吧?就算面目全非,就算相见难相识,也还是,会爱上。 留下那只孤单的水母,默默沉入海底。它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离开了它。 她在医院终于睁开眼睛时,他长长吁出一口气,说:“让我们在一起吧。”迟疑片刻,又加上一句,“可能会碰上很多辛苦。你愿意吗?” 呵,问什么愿不愿意?她微笑了。如果可以,她真想告诉他:为了他,她可以舍弃自己水母的毒,那是她赖以防身和维持生计的唯一武器啊!毫不犹豫的舍弃了。把自己完全的交给他、依赖他。那还用得着问什么,愿不愿意? 他们就这样结了婚,小灵堂的婚礼没有什么宾客参加,但司礼的助祭说,新娘的栀子花环纯洁得像她的微笑,新郎捧出的指环温柔得像他的眼波,这是应该得到祝福、也应该得到幸福的一对。 他们在山顶的一幢小房子住了下来。有太阳的时候,风都会吹得很好。那里可以看见天空和大海,海上白色的泡沫就像天上白色的云朵,隔了那么远的距离看去,那么美、那么亲切,仿佛一伸手就能掬在掌中,有如他们的生活。 可是渐渐的,口角出现了。 生活其实没什么改变。他一直去山下给人制作刺身料理,赚取生活费;她一直在屋里洗洗涮涮,整理家务。这样的生活平凡如海边的沙砾,却也磨人得如鞋里的沙。当他的眼角磨出皱纹、她的手指磨得粗糙,口角就出现了。 他时常觉得紧张、辛苦,她总是觉得寂寞、劳累。她觉得他离她越来越远,他觉得她越来越不能体贴他。吵起来时,话是一句逼着一句的,到最后,她说:“你太差劲了!连我的朋友都比你关心我!”他回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摔门而出。 她坐在椅子里发呆,流不出眼泪来。阳台的栏杆下,大海空空如也。那只爱过她的水母,也许已经娶妻、生子,然后变老、死去。来得及?不,岁月回不了头。她选择了她的生活,注定要一个人承担到底。 他到了店里,洗手准备料理,心里很堵、很委屈、也很歉疚。他希望工作能快点结束,好回家向她说几句话;又希望工作慢点结束,因为这几句话,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说。 太阳慢慢向天边斜去。她蜷在椅子里想:“我为你舍弃了我的毒。我已经不能再独立生存。你怎么不对我好一点?”而同时,他在店里一边忙碌一边想:“我是想对你好一点。可是你已经后悔了吗?不然,你为什么对我已经没有以前温柔?” 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有一个特殊的客人已经决定来吃一次他的料理。 这个客人的手中,捏着一张照片。这是那具活死人的照片,也即是她如今使用的身体的照片。 “对不起,当年把你推进海里,实在是不得已。如今你已经有了新的男人吗?就让我先尝一次他的手艺、顺便见他一面,再决定如何行动。希望我们都能得到平静的生活。”这个客人这样子的、悄悄对照片说。 斜阳移近山边。她仍然在想:“我为你牺牲那么多,却没办法告诉你。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他也仍然在想:“我其实为你牺牲了许多。如果可以下决心告诉你,你是不是会感觉好一点?” 客人走进这家店铺,指名要吃他制作的新鲜刺身。 晚霞已渐渐红了。她还在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他也还在想着:“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第八十二章 云化雨收 在这家店里,如果点刺身拼盘,里面有两色鱼是可以由客人现场选取,以保证它们的质量和新鲜度。小工将客人领到鱼柜边,客人先随便指了一条,紧接着,另一条鱼很活跃的打了个水花,于是客人就选了它。我们的男主熟练的接过鱼,处理、片肉、上盘。 晚霞如血。水母姑娘想:“我不该对他说那些话。因为我爱的是他。”而他想:“我不该对她说那句话。我真的不想离开她。” 客人吃了一口刺身,又吃了一口,忽然双手抓着自己的喉咙,口中荷荷连声,脸涨成紫色,脖子上爆出无数红点来,一头栽到地上,死了。 这人中了水母的毒。 那个幽灵换取的,那份水母的毒,若被人类服用,是致命的。 客人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时,曾与还没有成为幽灵的女子相爱。客人得到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后,女子就成了负累。于是在海上,那具美丽的身体被爱人亲手推入海底,成了一具活死人。 前段时间,客人看见了在山顶小屋居住的她,以为自己所谋杀的人没有死,找个新男人过起了幸福温馨的生活,便怀着诧异与忐忑,来吃上一盘刺身。谁知那死不暝目的幽灵千里万里、将身体交换了又交换,不知求来命运怎样的眷顾,才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成了水柜中快活跳跃的鱼,用自己的身体将那致命毒素送进爱人的咽喉。 这份毒终于击中了目标,像所有爱情和死亡都应该找到它的归宿。 客人倒下去。客人身边的保镖赶紧拔出武器逼向刺身的料理师。 呵。客人如今是大人物了。大人物的性命可不能白白断送。 他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困惑着、慌乱着,夺门而逃。心中想:“那句话,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路上贵人驾驶的灵兽疾驰如风。来不及刹住。沉闷碰撞。他的身体那么轻盈的飞起来,手臂扑几下,像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抓到,终于就这么落下。 人道:逸马于道践死…… 咦,践死什么呢? 骑士下马再看。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有残霞似血。 山头,那幢小屋的阁楼里,很深很深的角落中。有一对白的东西轻扑了数下。 那是一对翅膀。 谁也不知道,有一只洁白的海鸟,因为想学习料理的技术,向天空学来妖力。暂时变成了人;然后。因为爱上一位姑娘,永远的成为了人。 他为她抛弃了他的飞翔、藏起了他的翅膀,却不好意思告诉她。 他们都为彼此付出了那么多,到最后,谁也没有说出口。 那对失去了主人的翅膀,轻扑数下,碎成一地粉末,给风一吹。都飞出了窗口,像片白色的云。 暮色四合。 她坐在摇椅中。轻轻摇晃,忽然觉得无限悲凉,于是开始啜泣。 说不清理由,只是身体中的水分大颗大颗往外流。好像整个世界的水压、盐份都起了变化,身体自动感觉到了,于是不得不流泪。 电话铃刺耳的响起。这是要报告他的凶讯的电话。她没有接,只是不停的哭泣。 在内心深处,她仍然是那只任性、脆弱的水母,百分之九十八的组成部分都是水分。当这些水分全部流完,她也就跌在地上,缩成那么小的一团东西,给风一吹,碎了,飞出窗外去,像朵微蓝的云。 那朵白云还停在空中,迎住它,没有语言,只不过拥抱在一起,再也没有隔阖,向天际飞去,渐渐消失了踪影。 “嘿,故事讲完了。你现在……在哪里?在哪一片天空的下面?如果见到一朵微蓝的云,请抬头向它微笑一下好吗?因为,那一年,我为了留在你身边,丢失了我身上的利刺和掌中的歌。虽然到最后,我们也没有缘分相拥在天际,我仍然,无论在幸福还是悲伤的时刻,都想多见到一次你的笑颜。”差点被绑在柴堆上烧死的外乡人,在那一年,听见空中传来这样絮絮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见一朵微蓝的云。 真是狡猾的妖精啊,到最后都不知道牠说的故事有几分是真的。牠为了什么化作天上的一朵云? 之后,那朵云就变成雨,绵绵密密的下了下来,包围了所有人。所有人都被包含和吞吃在这浩大的悲伤中。 他们真的要被吃掉了,如果不是高阶的修灵士路过,正好救了他们。 那雨云的妖魔就被斩除了,像所有的妖魔一样。 可是这个外乡人,还在那年忧伤的雨季中,一时回不过神,恍惚不知游遍了多少岁月。 因为曾受妖气浸蚀,他对曼殊等人身上的妖力就格外敏感了。他不但不告发曼殊,而且还苦求曼殊,能不能帮他找找看,那朵妖云到底爱的是谁呢? “牠爱的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松华问。 外乡人怔在那里,千回百转。 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他只是被拖进别人的故事里,跋山涉水都走不出来。 如果不准许他参与,为什么一开始又要把他拖进去呢? 连故事的正主儿都已经死了,他还在这里,向着故事的结局努力进发。总想要一个结局。 也许永远都到不了结局了。 谁说故事一定有结局呢?他却总看不穿。 “这家伙一定是处女座的。”曼殊不期然的想。 “不如你加入我们啊。”副统领向他抛出橄榄枝。看来副统领对他很有好感。 外乡人犹豫退缩。 “算了,不必节外生枝。”曼殊道。 大家向外乡人告辞,并且向他说明:很遗憾,就算都是妖魔,这妖也不知那妖事。就像这个灵修士不知道那个灵修士的痛苦。 外乡人也表示理解,郁郁的告辞了。倒也不算特别失望。漫长的跋涉中他已经习惯了失望。以至于明明预见到劫难,他也没有想尽办法回避,结果真的被人绑到了柴堆上。谁叫预见中,他还有可能逢凶化吉呢?他想碰碰运气也好。万一就碰到那朵妖云的线索呢? 这样他就碰到了曼殊等人。 曼殊等人也不知道妖云。 可是至少曼殊他们给了外乡人新的希望。他想:如果这一伙神奇的妖魔在世上都真实存在,妖云的线索也不见得完全就找不到吧? 他又踏上了新的旅途。 而曼殊等人也回华亭沈家覆命,拿到了沈焌母亲探听来的情报: 黑发舞伎之死,果然别有隐情! 原来顾城王的劫难确实近了,他自己都感觉到了! 能感应到大劫,而不是像缇滕那样蒙昧无知,不能不说是顾城王清净灵修的功劳。 既然感受到,以顾城王的性格,当然就要全力避免咯! 他感应到黑发舞伎会跟他的劫难有重大关系。 恰好这时候,黑发舞伎怀孕了。她自己还不知道,王后先发现了她可能怀孕的迹象,告诉了顾城王。顾城王一感应:果然! 既跟他劫难有关、而且有孕,这就叫人浮想联翩了。正常人都会想到:唉哟妈呀,她挟子自重,跟王后争宠,生起气来,索性把他干掉了,扶自己儿子上位! 历史上不是没有过的。 四灵州几千年悠长历史,是一本权力斗争的血泪史,你随便想个啥事儿,在历史书里都有例可援。你随便想都想不到的啥事儿,在历史书里一样一翻一大把。 这么着,顾城王狠狠心,要把黑发舞伎干掉。 他是宠爱黑发舞伎,但是再宠爱也没有他爱自己来得多啊!美人的性命跟自己的性命相比,他果断选择自保。 美人肚里那个还没成形的孩子么……咳!这不还没成形嘛! 母亲对孩子的爱从感应到胎动开始,父亲对孩子的爱从实打实的为孩子付出开始。顾城王没见过、没感觉到过、没为那孩子付出过,那孩子对他来说就等于不存在。 他唯一担心的,是怕太急着把黑发舞伎杀了,人家要问:王座不是蛮宠她的吗?为什么要杀她?这一问,就揭穿了他大劫将至的真相啦!他有一些仇人,说不定趁此而来、趁火打劫,把他的劫难给坐实了。 顾城王觉得吧,此事不宜宣扬。 正好黑发舞伎自己也不识趣、不见机,看到煜琉之美,还真就情不自禁的赞扬起来。顾城王正愁没题目发挥呢!这就得啦!他装着吃醋,名正言顺的就把黑发舞伎搞死了。当然还不能把腹中胎儿的事说出去,不然不又启人疑心了吗?----为什么顾城王连自己孩子都不要啦?哦他要遭劫了!行,兄弟们,那感情好!咱们不是正愁没地方发财吗?顺应天命,****一票去呗! ----这就乌央央的来了。 顾城王是双拳啊难敌四手,就算是只大象,都得被这群鼠辈们啃死。他太知道这群“灵友”们的德性了! 思及此,他太怀疑这所谓的大劫,是老天真有本事给人降灾设罪呢、还是老天只不过在这人头上插个草标:都来搞死这个人啊!打土豪分田地啊!打死唐僧大家一起吃肉啊! 于是大家都来了。(。) 第八十三章 大臣逃狱 墙倒众人推。大家都对这有劫之人下手,于是这人的“劫”就真的应验了。 按这种理论,那老天也没费什么成本,不需要真的丢个炸弹什么的,也不过插个草标的事儿,结果就把人给搞了。 这让顾城王很郁闷啊! 总之他认认真真的度劫,除掉黑发舞伎之后,再看看还有其他人危险没有? 真被他找出来一些! 借着各种由头,他把这些人一个个的收拾了,其中还有他一个大臣,挺心腹那种。都说心腹之患,正是要心腹之臣才有祸患呢!这个大臣,顾城王把他关起来了,暂时还没杀。 木法子!劫太大了!涉及到的人太多了!他又不想声张,只好一个一个的慢慢来。 沈焌的母亲对于顾城王的劫难了解不多,但从小动物们的身上,了解到他是怕这些人、才收拾他们的。于是沈焌的母亲想,把顾城王害怕的人给救出来,不就可以把顾城王干掉了吗? 曼殊也是这个思路。 但是怎么才能去救出那个大臣呢? 那个大臣被喂了药了,现在半死不活瘫在牢里。跟那绑上柴堆的外乡人似的,你叫他逃,他都逃不走啦!不然顾城王这么放心把他丢在那儿?你当他城王真是傻的? 这个时候,阿螂主动请缨。 牠在曼殊怀里都快闷得长白毛了。逢此机会,绝不错过! 见到阿螂。曼殊又想起阿克来了。 这只小怪兽是因为他而得了“阿螂”的名字,人家也开玩笑叫他“阿克”。 王浸设的陷阱里,楞匪们几乎伤亡殆尽。阿克倒是没死。 那天他拉肚子,留在大寨里休息呢,因了这个,大难不死,现在也还在妖魔队里一起出征,已经顺化为妖魔了。他就是不喜欢人家把他跟阿螂连在一起开玩笑。阿螂一露面,他就自动自发往后躲。 曼殊见到阿螂时。绝见不到阿克。她担心的对阿螂道:很危险呢!你行不行? 阿螂吱吱叫着、点着触角,那意思是:牠一定能行。 这个任务也果然没有阿螂不行。 用量斗好好的克制住了阿螂身上的妖气,大家把阿螂放进去了。靠了昆虫和小啮齿类朋友们的帮助。阿螂准确的找到了那大臣的囚所,见到了那个大臣! 那大臣确实被人灌药灌得不能动弹了。但这不要紧,架不住阿螂是个吃货啊! 毒药牠也吃、腐肉牠也吃。牠不怕的! 牠也知分寸,知道这大臣很重要。不能整个儿的吃了。于是。牠就把他体内的毒药挑出来吃掉了! 可怜这大臣被牠吃得坑坑洼洼的,但仗了灵修士的坚强体质,竟然还活着!阿螂欣慰的拿触角拍拍他,意思是:后面你自己知道怎么办啦? 大臣知道怎么办! 他去尽了药性,灵力又回来了! 身体确实被阿螂咬得有点破,于是他使出火系的修复术。这修复术老霸道了!就是透支体力与生命、强行重锻体魄! 正适合大臣这玩命一博的需要。 大臣透支了生命,把自己重新煅造结实了,等着送药的来。 人家照一日三餐吃饭。顾城王叫他照一日三餐的吃药。到点儿了,送药的又来了:“来伺候您老人家吃药啦!” 哟!这声音怎么阴阳怪气、不男不女的? 原来这送药的活计。顾城王得交给信得过的人做,譬如说吧,这个自动净身来报效的公公。 ----哟,就是新老爷! 他凑近大臣,“伺候吃药”一句还没说完,大臣双腿弹起,正狠狠蹬在新老爷喉咙上! 这一招,有分晓,叫“兔子蹬腿”,作为纯物理性的攻击,蹬对了地方也很有威力,化自自然界中的兔子对抗老鹰时的动作。 那老鹰在天空盘旋,见到草原上有一只肥兔,就扑翅袭下。那兔子先是加快速度、变幻方向、往草深的方向钻,试图以此摆脱老鹰的袭击。老鹰只管穷追不舍。那兔子眼见走投无路了,就不跑了,肚皮朝天躺下来。老鹰伸出铁喙去啄它肚皮,只指望着皮开肉绽、鲜美的血液溅浸尖喙的一瞬。那兔子却把腿弹向它。 原来兔子的后腿比前腿长得多、更比鹰嘴长。兔子后腿能弹到老鹰脖子了,老鹰的嘴还没够着兔子呢!爪子也没够着。兔子的后腿肌肉又很有力,这个姿势也是很利于发力的姿势。于是乎,它一腿蹬上老鹰的脖子,老鹰能被蹬得在地上打几个滚!搞不好还闪了翅膀别了筋。再搞个不好,脖子当场被蹬断都是有的。 大臣这一招“兔子蹬腿”,当然不能是纯物理的,其中还有强大的灵力。他认准攻击点,比兔子也稳准狠多了。这一腿下去,新老爷连喊都喊不出一声,头直接以奇怪的角度向后扭去,整个身子被这向后的力带着,往后一退,贴在墙上,滑下去,然后头才歪倒在肩膀上。他的脖子断了。 那大臣看也不看新老爷的死状,忙不迭向前急掠,一路鬼挡杀鬼、佛挡杀佛,溅血飞焰,难得是他对监狱的地形和机关,都知道得很准----啥,你问他为什么对地形这么了解? 很简单,因为监狱就是他造的。 他造的时候没打算自己逃狱,整脑袋都想着怎么不容易让别人逃。交付使用时,他觉得哪怕像自己一样聪明能干勇敢的人被关进去,应该也逃不出来了。 顾城王对这个大臣的才干还是很相信的,所以就把他关进他自己造的监狱里了,有种“请君入瓮”的黑色幽默。 这大臣自己被逼进了绝境,才发现人类的智慧是无穷的!像他这么聪明、能干、勇敢的人,瞬间找到了一条逃生的路线! 恐怕是唯一一条能逃生的路线了。 于是同时,城门起火。是曼殊等人在接应他。 他终于逃出生天。 曼殊等人接到了革命同志,愉快的逃走了。那一番介绍,自不必赘言,总之大臣很快搞懂了形势:要扳倒顾城王是吧?行!你们是不是妖魔,我不管。总之我现在最大的敌人就是顾城王了!只要能弄倒他,啥都行!天圣下来都不能拦着我! 他把他的狱中心得告诉曼殊。 他在狱里,也仔细琢磨了:如果要报仇的话,怎么才能杀掉顾城王呢?不容易啊!毕竟外头人看顾城王如日中天,是有理由的。顾城王的竞技状况、治理水平,都还在高峰期呢!也就是近期开始收拾危险人物们,让吏治有了缺口。这缺口就足以用来对付顾城王呢? 说起缺口,大臣就想起一个关联词:决堤。 哎!顾城城都上流有个堰坝,是大臣主持修理的! 这个大臣啊,他拿手就是土木活。肃杀如监狱、利民如堰坝,他都有参与。 那个大坝,大臣想啊,如果能在暴雨的季节,趁着里头都涨水了,把坝身破坏,引洪水来冲击京都,可以造成巨大混乱。 但是,就只是混乱而已,本身不足以杀死顾城王。 而且顾城王虽在火灵州,也有防备水患。或者说,正因为在火灵州,身为火灵民,自己知道对水不拿手,喜的是领域之内水源充沛、绿意盎然、成就了富饶的城地,忧的也是万一水漫成灾,火灵民被克得死死的,难以对付,要有大伤亡。 顾城王做了防范措施。 他到水灵州,特意定做了牛皮囊。 这牛皮很大,非常大。是戾牛的皮。 各位看官,你可知什么叫戾牛?此物身如象、头如猪,最是福相。打下一头,剥的皮,可以做上好的大牛皮囊。 看官,你又知啥叫牛皮囊? 自古以来,有些地方,水流很急,连船都没法走了,于是只好拿整张牛皮剥下来,一个破口都不许有,四只脚扎牢,从嘴里把牛皮吹涨了,鼓鼓囊囊成个气囊,人躲在里面,往水里一放,哗哗就冲了过去,到下游时,水流缓了,人家再把它搂住----不用这种方法,不能走水路。有个说法叫“吹牛皮”,正是打这儿来。后来造桥、造船术都越来越发达、大家的灵术也越来越厉害,连从前的怒涛,如今也能征服,吹牛皮囊的就越来越少。“吹牛”成为流行语,人们于它真正的来历却忘了。 但对火灵民们来说,这物色却非常实用。 就算大水到来,他们不会游泳、不惯撑船,至少还能爬到牛皮囊里躲着呗! 这牛皮囊是救命稻草。除此之外,顾城王也向水灵州订了些船。这些船造得特别结实和便捷。水不是特别大的时候,即使是火灵民,也可以操纵得了这些船的。 有船和牛皮囊在。就算决坝发大水,顾城的达官贵人们应该都有机会逃生。何况顾城王灵力是很高的! 大臣也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杀顾城王了。 曼殊听到这里,倒心生一计,可是她需要一件东西配合。那东西在黑叉林主手里! 先前她就发书给黑叉林主,叫他来接流光。事情重要,黑叉林主应该会亲自来吧? 唉!当时先叫黑叉林主带上就好了。现在再发书给他,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如果他已经在路上了,接不到书信,就更耽搁事情了。(。) 第八十四章 古文字簿 黑叉林主赶到了曼殊这里。 他赶到的时候,曼殊正在跟手下妖魔们研究怎么破坏那个大坝。 他们讨论得就像一帮小孩子研究怎么挖开小池塘的边沿引水出来把蚂蚁淹了似的热闹。松华一开始听得骇笑,很快也忍不住加入出谋划策。 浮生如戏。 如果把人生就当作小孩子掘蚁穴的游戏,心态轻松了,日子也会精彩得多。 ----就是那些被当作蚂蚁的人们,日子不幸得多了。 黑叉林主听到之后,都吹声口哨,道:“哗!顾城人真倒霉。你们就是天劫!” “反正他们信奉死了之后会融入自然的。不死不灭。”曼殊心虚。 “怎样都好。”黑叉林主倒不打算对她作道德判断,“叫我来有什么事?” 嗯!先说正事要紧! 曼殊把流光交给黑叉林主,说了春长老不幸去世的事儿,不过这倒叫他们有足够的流光可以种量斗了。等顾城事完,曼殊会跟黑叉林主回沃原,把量斗种完了再说。 说到沃原,黑叉林主还有重要的事告诉曼殊哪!他道:“我们那里,以前估计真是古灵民的聚居地!我在沃原深耕的时候,挖到个东西。你猜我挖到什么?” 曼殊叫他节省时间,别玩什么你猜我猜的游戏。有话直接说出来! 黑叉林主挖到一个废墟,可能是以前谁住的屋子。经过这么久的时光,坍坏得像是个野兽的洞穴了。但是里面有一个东西还算完好。 那东西是个簿子,上面画着画。还写着很多字。 曼殊不认得灵州土地的字。黑叉林主倒是认字的。 可是连他都不认得这簿子上面的字。 这应该是古文字。 黑叉林主只认得簿子最前面画的四个人。两个男孩子,两个女孩子。 簿子当中有插图。这两个男孩和两个女孩彼此打起架来了、又互相不理睬了、又互相打架了。当中还有黑影子飞啊飞的。最后,他们又拉起手来了。 黑叉林主觉得,这应该是讲他们几个的故事吧。 他拿给曼殊,不过是当件新奇的东西呈给曼殊看着玩玩,也没指望曼殊真能从中读出什么。谁知曼殊拿了一看,居然就认出上面的字来了! “怎么可能!”黑叉林主觉得很神奇。 曼殊也觉得很神奇。可她就是认得! 就类似她听得懂妖语一样。没什么原因。会了就是会了。可能也是妖力的一部分? 她也不是完全看得懂上面的字,有些部分要连猜带蒙。 就好像上面的字类似于妖语、但又不全是,大概是繁体字跟简体字的区别吧! “可是你们也都是妖魔了。不认得吗?”曼殊反而很吃惊的问黑叉林主牠们,同时念了几句给他们听,“我用妖语念的。你们不是应该掌握嘛?” 听了曼殊的话,黑叉林主牠们再去看那簿子。哎。还真的也看得懂一些了! 一开始。他们正因为都认得灵世界的字,先入为主,反而看不懂这些妖字了。再则,他们妖力也没有曼殊高。在曼殊的提醒下,他们能看出一些字了,但毕竟没有曼殊认得那么顺溜。 他们至少看见那四个画的小人,各有各的名字,其中一个女孩子。叫连若。 这故事是连若写的。 故事的一开始。连若被关在水泡里。 所以这个故事的名字就叫作---- 俘虏 隔着气泡膜,我好奇打量面前这个男人。 他长着鹰隼般的眼睛。眉毛墨黑,肩背宽阔、肌肉健美----最重要的是,他叫我看着眼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的呢?奇怪!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 他倒是也不跟我说话,只不过他身边的家伙们一次次向我道:“连若姑娘,请答应我们的请求。”我不屑的把头扭到一边。 他们是水鬼、水鬼耶!我们人类跟水鬼的战争由来已久,巨石利箭三叉戟四环炮,什么没用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实在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使计把我绑架到他们水世界里,这只大气泡成了我的囚笼。嘁!难道我弥连若会向他们屈服不成! 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们会知道我的名字? “连若姑娘!请把这枚符弹带回去,并引爆。以正义的名义!”水鬼们语气严厉很多。 正义?好笑!我只知道水鬼们都是些可怜的家伙----你看,正常人死了之后,灵魂会飘向天国的花园,得到永久安息。但死在水里的灵魂是离不开水的,千年万年、千劫万劫,他们会永远困在水里嚎啕,除非有一个新的人死在他的水域里、替了他。 他们想我把我的同胞们都炸到水里死掉,好替了他们吗?这就是他们的正义?哈哈! “弥连若!”水鬼们气得跳了起来。而那个我觉得眼熟的男人----啊,男鬼----摇了摇头:“冷静。你们先退出去吧,让我跟她谈谈。” 于是闲杂鬼等退出。男鬼看了我片刻,眸光温暖而忧伤,似快要坠下地平线、仍然留恋难舍的夕阳。 他看起来是一只好鬼也?我试着跟他讲道理:“其实,我们原本都是同类吧?虽然你们遭遇不幸,与我们阴阳永隔,但是这位大哥啊,扪着良心想想----” “连若,我是凌彦。”他道。 呃……哦,好吧,水鬼也是有名字的。要尊重他!我继续劝:“凌彦大哥,人心都是肉长的。鬼的心,当初也是肉长的。咱们相煎何太急……” 他伸手入怀,取出一朵蔷薇,我的声音断在喉咙里。 ----第一段故事完结的分割线---- 松华等人看得不是很懂,在曼殊的讲解下,勉强听懂了,反应就是:哦,是言情啊! 毕竟叙述的主人公是女生嘛,通篇也都在讲心理活动。男人对这种故事不是很感冒。如果这是地摊上那种薄薄的故事书,估计黑叉林主等人瞄一眼就过去了。 可是这是古董!货真价实的古董!而且是用妖字写的!这就表示它很可能是真实的事情,而不是故事! 如果是故事,谁会费这么多劲儿,写这么个假故事流传下来呢?黑叉林主是这么想的。 但如果是真事,其中很多细节就很费解了。譬如说,所谓的水鬼,指的是妖魔吗?那么如果有人死在水里,就变成水里的妖魔?但难道不应该是归于水灵吗!妖魔如果这么嚣张,为什么修灵者不组团来对付牠们呢?当地修灵者不行,王者也要闻讯赶来的吧?实在不行,还有州皇组织剿灭。再上头还有天圣呢! 说不通啊。 而且,人类跟水鬼妖魔谈判?那用的是人语还是妖语?又说什么“把人炸死在水里,好替了水鬼”。这句话什么意思?人代替妖魔去作妖,那妖魔就可以回来作人? 太说不通了! 因为实在太说不通,又跟妖魔们的切实相关----毕竟用的是妖语,记录的可能是妖魔们早期历史!----黑叉林主等人都很想听下去。 ----但是,毕竟,到底,还是正事最要紧! 曼殊拉着大家回到炸水坝的正题----所以,水坝倒是可以炸掉。毕竟大家都会火灵术,集中在一起,威力是蛮大的。再配合着地灵术,要把水坝弄裂就更容易了。 问题就在于水冲下来的时候,杀伤力可能还是不够大。曼殊想到有鱼雷就好了。但是她不会制作机械。好在有灵力可以使用。大家可以把灵力注到武器里。武器么就是用铁来造个大球吧!大球表面装上像刺猬一样的刺好了!这样可以有助于把船炸开! 问题就是怎么能把大球浮在水面上……毕竟为了质地坚硬,这个用铁铸比较合适啊! 即使铸成空心的、即使把风之灵力注进去,还是不够浮力啊! 曼殊想着,只能用瑟瑟草了。 这是风灵的恩物,而且在黑叉林沃野上开了整片呢! 如果黑叉林主带来的话…… 曼殊其实一见他就想问了,但是很担心,所以一开始没问。然后,黑叉林主又把神秘日记拿出来了。大家又被这个吸引住了注意力。 再然后,曼殊又介绍水坝和大球浮力的事儿。这时候她才开口问黑叉林主:“你有没有带……” “瑟瑟草吗?”黑叉林主主动道,“我有带!” 他虽然不知道曼殊这里会有什么需要,但是自动自发的选好东西带过来给她!就好像农民上京看某主席,把地里的好货带上。 何况这块地是跟主席……哦不,跟曼姑娘一起开发的,瑟瑟草发芽时,曼殊也亲眼目睹,把丰收的草带过来给她看,太有意义了! 结果正好就用上了。 有了东风,就可以放草船了。 有了瑟瑟草,整个计划都可以完美展开了。 妖魔们分为“水、火”两组。火组就是用火灵力来煅造鱼雷大铁球。铁球锻造完之后,用瑟瑟草填进去增加浮力,这倒不用费什么劲儿。水组就是向天上求雨----这是水灵力的特殊功效。 他们求得淫雨霏霏,好注满堤坝内侧,放决口时的威力也就更大了。 在等待两组工作就绪的时间里,曼殊把黑叉林沃原出土的神秘日记看下去。 她看了第二个故事: 蔷薇(。) 第八十五章 谁是水鬼 我看见蔷薇,就想起阿成。 阿成是我的好朋友。他曾经踌躇满志一手叉腰,另一只手画个大圆,把我们看得见的大地都圈在里面,对我说:“连若,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伤痕开满蔷薇!” 他说的伤痕,就是大地的伤痕。你看地上那么多伤痕,都是水鬼闹的。他们上不了陆地嘛!就弄些稀奇古怪的武器对付我们,结果就把大地搞成这样。瞧那个大坑,是一个大炮弹炸的;那几道深痕,是九齿大钉耙耙的。看这些遗迹,就知道当时战况有多惨烈了。幸好阿成指挥得当,我们人的伤亡不大。 他不但聪明勇敢,而且见识广、雄心大,说要用蔷薇来遮住这些碍眼的伤痕。可是我当时还不知道蔷薇是什么,就问他:“蔷薇是兵器吗?还是吃的?” “是一种花啦!”阿成很耐心的跟我解释,“它的根很深,只能长在坚实的土壤上,而且土壤中水份过多的话,它就会因为无法呼吸而死掉,所以----” “啊,比青草好!”我恍然大悟。 我们这片土地上,绵绵延延是长了不少植物啦!但是基本都属于青草一类。长青草、短青草、紫梗青草、蔓须青草……肥嫩鲜美、根系短小,趴在那儿跟水母似的。都怪我们的地面不争气,到处都是水泽----水泽是这样可怕的一种地貌,比湖水粘稠、比土地虚软,轻轻踩一脚。“叭叽”一泡水;重重踩一脚,那差不多就要陷进里头、面临没顶危机。这些青草们进化出来了,体态轻盈。趴在泽面上一点问题都没有,苦了行人,眼见一片青草地,大踏步过去,“叭叽”没顶。青草像浮萍般散开、又聚拢回来,照样碧色萋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种了蔷薇。那就不一样啦!照着花开的地方走,一定是坚实地面,就再没人失足淹死啦!我握住阿成的手:“好棒喔!什么时候可以办到呢?” “也许需要一段时间。毕竟产蔷薇花苗的地方很远。而且……”阿成话头一转,“你真的喜欢?” “是啊。”我觉得冷,笑嘻嘻钻进阿成怀里取暖,“那一定很美哦!” “有一天。你会幸福的坐在蔷薇花丛里。”阿成语气出奇郑重。“连若,我向你保证。” ----第二个故事完结的分割线---- 曼殊用简体字的知识来看繁体字写的故事,虽然可以完成,毕竟磕磕碰碰的,需要猜。她看完一段,就翻译给妖魔们一段。黑叉林主他们认繁体字的本事还不如她,要听她说完之后才恍然大悟、并发表意见。 关于第二段故事,大家的反应都比较一致:“这是讲原住灵民跟妖魔之间的战争?” 现在为止。王者没有介入,可能因为他们的村落特别小、而且偏远? 再打下去。说不定就会演变为大战呢! 别说大家都好奇,曼殊也忙着往下看: 第三个故事,水鬼 有生之年,我从来没见过蔷薇,当然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光靠阿成给我随口描述的,显然是不够的。那么,凌彦手里拿的这株粉红色重瓣小花,我为什么立刻就知道它是什么花呢?我忍不住微微颤抖。 其实我受过伤。很重的伤。那次伤后,我忘了很多事,像个白痴儿童一样,要阿成把我一片片拣回来,告诉我,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人。靠了阿成,我重新变成一个完整的人。 可现在我忽然觉得,也许我……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完整? 我好像还有什么碎片遗失在什么地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不是鲜花。”凌彦一扣花萼,那儿打开了,露出一张小小画像,“对不起,我移种花苗的打算失败了。它根本无法忍受我们这里的气候。我只能带回一朵干花,把它日夜佩在身边,期望着----” “她是谁?”我盯着那张象牙小像。 像里的姑娘,有蜜色肌肤、红棕色头发、太阳般灿烂的笑容、面颊上还撒着淡淡雀斑。她看起来是那么健康快乐,简直让我嫉妒!不,比嫉妒更深。这像是某种…… “连若。”凌彦口气无奈。 “她是谁!”我烦躁。为什么她的模样也这样该死的令我感觉熟悉。我到底失落了什么! 凌彦抬起手,轻轻按在我的气泡壁上。 我身为人类,不能在水底世界活下去。多亏这个巨大的、罩住我全身的气泡,才保证了我呼吸。他难道想把它戳破吗?我吓得往后缩。 他手掌按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迟疑着,终于没有忍住这份诱惑,慢吞吞抬起手,与他十指交叠。 很烫。奇怪,水鬼总是拥有这么烫的体温,让我们都垂涎。不过阿成警告我们:这只是水鬼的诱食技巧。如果我们放纵自己靠近,就有可能被水鬼吞食。 我应该撒手后退。 凌彦却把我从气泡里拉出来了!他竟然拉着我搂进他的怀里!我觉得自己身体潮湿、无力,像一尾鱼儿,要在他灼热的怀里融化。 阿成,来救我!阿成,这只鬼要吃掉我了!我眼泪都吓出来,用尽全力扑打。 他把脸埋进我的头发,喃喃:“恨我的话,就吃掉我啊,连若。” 外头忽有人大喊:“将军,夫人房间着火了!” 他仓皇跑出去,我趴在地上,呛咳不已。刚刚的气泡被这个野蛮人弄破了啦!我没办法呼吸。怎么办、怎么办?啊,桌上有个水杯,我跳进去! ----等一下。水、水杯? 我喘过气,茫然环顾这狭小空间。我蹲在一只水杯里? 这样说起来,刚刚我呆的泡泡不是气泡、而是水泡吗?要在水里才能呼吸的我……是什么? 拳头握紧。正常人应该问“我是谁”才对吧。我的内心深处,已经知道答案了? “连若。弥连若。”裙摆窸窣,一位年青的贵妇人款款走进来。 “啊?”怎么这里每个人都认识我。我抱住头。这不是个好兆头。 “你回来了,没关系,这次我们可以彻底解决这件事。”她白皙的手指里挟着一小片纸头,手指一松,纸头就悠悠飘下来。我茫然抬头看着。 那片纸就快落到我脸上了。 在纸片飘落的片刻之间,是什么人忽然把杯子挪开啦?“咣”水花四溅,我撞到杯壁。杯里的水晃成一场海啸。到底是谁干的?!这么大力,杯子里的我会晕死掉的好不好,大哥! 凌彦愤怒的脸出现在杯子上方。哇,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脸好大哦,像某种可爱的怪兽----怎么老是想这样杂七杂八的,有没有一点点危机感啦,弥连若!我拍打自己的头。 “灵当,你在干什么?”凌彦的愤怒是对那贵妇人而发。 “使用净化咒,怎么了?”灵当的唇边带了一抹嘲笑。她眉目如画、金发丰盈,本来是个美人儿,但笑容中浓浓的苦涩,伤害了她的容颜,“用这种方法对付水鬼,理所当然。不是吗,夫君大人?” ----第三个故事完结的分割线---- “所以连若才是水鬼!凌彦和灵当是灵民!”曼殊向大家复述完故事,这样总结。 大家都同意。 连若口中的伙伴阿成,也是水鬼。 这四个人本来应该是认识的?根据插图来看,说不定还是好朋友?但是连若跟阿成变成了水鬼,自己还不知道。凌彦把连若抓了来,想让她带炸弹去把水鬼都杀死! 唔,看来目前为止,故事主线是这样。 后来水鬼被杀死没有?曼殊等妖魔,会不会是那些水鬼的后裔?牠们继续看下去: 第四个故事我们的爱 真的是要疯掉了! 怎么可以吵得这么凶啊?凌彦和灵当这对夫妻,用人类能想出来的最激烈语言对骂。凌彦骂灵当制造假火灾、趁机过来行凶;灵当骂凌彦一直把旧情人画像藏在身边、欺人太甚;凌彦说现在才看清灵当真面目;灵当说这是因为凌彦从来没费心好好看过她一眼。言辞如利箭,疯狂对射。争执中他们踹塌了桌子、踩烂了蔷薇、打翻了水杯。 ----这是我最愤恨的一点。为什么他们吵架要贻祸我赖以栖身的水杯! 俩夫妻显然势均力敌。灵当把凌彦扑倒在地、凌彦掐住她的脖子,她则脱下一只高跟鞋砸向凌彦的后脑勺。高跟鞋举在空中时,屋顶被什么东西撞破,凌彦慌忙示意,她也有所觉察,但鞋子依着惯性还是砸下去。“梆!”屋顶外的来客奉送一记符咒闪电给她,于是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阿成!”我在倾倒的杯子中努力抬起头,眼泪汪汪。 屋顶上下来的是阿成。他显然也无法在这个世界生存,所以全身都躲在一只大大的水泡里,行动时要像小白鼠踩笼圈一样踩着水泡,样子不是不滑稽的。但此刻在我眼里,天上地下任何英雄都没有他魁梧。他眼睛向屋内一扫,很快看清了局势,手一抬,把我拎起来,拉到他身边,我又能通畅的呼吸了。 “阿成,我们……才是水鬼吧?”我在背后抱着他,轻轻问。(。) 第八十五章 水鬼的故事继续 我们就是水鬼。事实如此明显,阿成完全没办法反驳,也没有试图遮掩,只是反手拍了拍我的头:“你不必想这些。你只要知道,连若,我要你快乐。” 怎样快乐,阿成?我惊惶的望着他,他牵起我的手,让我接近灵当昏迷的身体,把我的脸按向灵当的脸:“我一直在烦恼,怎么办到这件事。现在时机这么巧,真是神的意志!”他笑着,眼泪却从面颊上滑下来。 灵当灼热的呼吸像火焰般喷在我脸上,我简直睁不开眼睛,疼痛中又觉得舒适。我们是冰冷的水鬼,对我们来说,人类的体温都是如此灼烫啊!发自本能的,我想得到她的体温。从前阿成警告我们远离“水鬼”、如今又让我接近灵当。为了什么?我觉得不安,用尽全身力量挣扎。 “连若,想想蔷薇花路。”阿成像哄小孩一般温柔的哄我,“我已经拿到蔷薇花籽,你很快就可以达成心愿了----” “那商人手里所谓蔷薇花籽,只是我把你骗走、好趁机抓住连若的手段。”凌彦捂着脑袋坐起来,举着一张灵符逼住我们,“阿成,放开灵当,不然即使对你们,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这种净化咒,能让你们灰飞烟灭、可不能让你们解脱。” 阿成眼神中闪过一丝怒意,不动声色把我护到身后。 “呀,他也认识他们呢!”留神观察了阿成的神色,我闷闷不乐这么想。他们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只有我,被拉来拉去的,什么也不知道。我现在确定。我生命中有很重要的碎片被丢在了来时的道路上。这碎片,甚至比我身为水鬼的事实更重要。 灵当攥住鞋子往下砸的那一记,真的很重。凌彦现在说起话来,都难免有点呲牙咧嘴的姿势。我看着又想笑。 真奇怪,到这步田地我还笑得出。不论身为敌人的凌彦、灵当、还是哄骗了我的阿成,我都恨不起来。心底的某一处,我觉得我们四个都是小小的孩子、好朋友。再怎么吵,转眼又可以拉起手来歌唱与欢笑。 凌彦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一边警惕的与我们对峙、一边加紧掐灵当的人中。口里还不忘劝降:“连若、阿成,你们生前都是好人,死后为何要祸害人间?” 祸害人间?我们有吗?我困惑的抬头看阿成。我只记得我们一直在打战。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要打战? “公平一点,凌彦。如果你肯好好想一想的话。应该知道水鬼主动袭击人类的事件大大降低了!”阿成气鼓鼓,“为了什么?都因为我在阻止他们!可你们做了什么?一次比一次更大规模的进攻,想把我们斩尽杀绝?你有没有一点人性?” 凌彦做了个烦恼的手势,觉得跟水鬼谈人性很没意义。 阿成的十指就趁此时机如电扬起,寒芒四射。凌彦应变不可谓不快,拉起灵当急退,同时撮唇尖啸:“来人!” 他原来冲进来跟灵当干架时,怕被人看见不雅。没带人进来,如今事已至此。顾不得许多了。 只是还中了阿成的计。 阿成那寒芒,根本就不是针对凌彦而发,而是将四壁作为目标。凌彦一退,阿成劲气激荡,四堵墙壁“嘭”碎成千片万片飞开去。扑来救援的人类战士们,势头为之一遏。 随即,凌彦发现手里握的不是灵当手臂、而只是半截桌子腿----他们自己大打出手时蹦断的桌子腿。 灵当在我们的水泡里,全身受到禁制,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好让她呼吸。阿成带着我们疾退。 一共有三只水泡向不同的方向疾退,某只都一模一样。追兵一时半会是分不出它们的区别的。 它们根本没有区别。它们三个都是幻像。真实的我们,隐了身,像空气一样透明,往另一个方向退却。我惊异的望着那三只逼真的幻像牵引着追兵离我们而去,忍不住想:阿成怎么会这么多事呢? 我知道他是在哪里学到的这些东西:一个大大的石洞里,上面画着许多千奇百怪的符号、慈悲垂眸的人像,还有“你们不需要比他们多受百劫的苦,只要一甲子的修行”的字样。这行字我看不懂,那些符号令我头晕,所以我往往是在旁边采花玩儿,只有阿成一个在里面打坐暝思。 那里开的花只有一种:白色的,硕大而柔软,没有香味。我以为水泽上的花就是这样。现在想起来,也许因为它是水里开的花?水里的花没有办法散发香味。 我一直以为我是人类、生活在陆地上,原来事实恰恰相反。那么阿成是什么身份呢?为什么他要一直瞒我、为什么劫走灵当? 阿成的隐身术不能维持太久。很快我们又显出身形,降落在一片水泽边。灵当呻吟着、痛苦的醒过来,破口大骂:“你们想干嘛?” 我无辜的捅捅阿成:不关我的事。他才应该负责解释。 阿成温柔牵着我的手,依然坚持让我靠近灵当:“进去吧。虽然没有蔷薇……但,你可以完成你的心愿。”说这话时,他很悲伤。 既然悲伤,为什么还要做呢?我梗着脖子抗拒他的手,仍然想问清楚再说。 “等一下,你并不是想让她解脱,而是想让她附体?”灵当努力向后躲、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想让她附在我身上!你会这种禁忌的法术?” 远远的,凌彦终于追过来了,身形像一支箭。 “快点,来不及了!”阿成更加用力的把我往灵当身上推。凌彦看不清我们这边发生了什么事,隔了老远高呼:“你们在干什么?住手!”灵当反而哭起来了,也用力的往我身上挤:“我不要再看见那个人,让我变成水鬼好了----” 她灼热的呼吸把我脑袋烤化了,像冰雪在炉子前融化。记忆蔓芜如荒草,忽然我想起来了,我是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哭叫的。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她紧紧攥住凌彦的手,大半个身子都陷进水泽,只有胸脯以上露在外面。 我的处境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冰冷的水泽已经吞噬到我的脖子了,要不是阿成托着我,我早已经连脑袋都沉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扬起下巴、困惑的想。仿佛一刻钟前我们还在草地上无忧无虑的玩耍。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灵当、凌彦、阿成。灵当和凌彦总打架,阿成总当和事佬,我则不介意煽风点火、从中渔利。后来我们真正长大了,凌彦和我定了婚约,我觉得我真爱他,他也发誓他真爱我,我们笑了又笑,一辈子也没这么甜蜜过。后来他说要去远方替我找蔷薇花苗,我们三个人都爬到山坡上目送他。我们是在这个地方长大的,很清楚什么地方有危险、什么地方不。但草原这次愚弄了我们。以前安全的地方,在深处悄悄被腐蚀了,只留表面一层脆弱的壳,作为陷阱最完美的装饰。 是我跟灵当先陷了进去。我陷得更深些。阿成走在最后一个,如果转身就逃,是可以脱身的。不知为什么他没有逃,却趟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 握住我的手有什么用呢?除了跟我一起陷下去。 凌彦听见骚动,回身看了看我们,眼睛瞪得大大的,呆立了片刻,好像觉得他看到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连我自己都要以为我是不真实的了。逐渐失去知觉的肢体、阿成托起我的手、灵当的哭叫,都是个梦,只要轻松的笑一笑,它们都会消失,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生活,快乐并且自由。 凌彦奔了回来,只来得及搭救灵当。救出一个也是好的。我向他们微笑,眨眨眼睛以示告别,泥水随即在我头顶合上了。 阿成与我一起没顶。 这就是我们受的重伤:我们死了。 我没想到第一位来迎接我们的,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水鬼,态度友善得近乎忧伤。他把我们引到石窟里,告诉我们:“我要解脱了。水鬼有两种解脱方式:一甲子的修行、或者抓一个人类替身。水底生活太冷、实在太寒冷了,所以鬼们总是被人类的热力吸引,而无法修行。”他无奈的摇头,“一甲子以来,只有我在这里坚持。现在我要走了,你们会替我守这个石窟吗?” “会。”阿成扫视石壁,“而且我会逼他们也修行,不管用什么方式----连若,”他转头望我,“许个愿吧。” “哎?”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仰头笑道,“我要跟从前一样。” 我的回忆在此处分成两截。前半截,由我自己书写;后半截,阿成替我书写。现在我可以把它们接起来了,也终于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当机立断举起手掌,打下耳光:“啪!”“啪!”“啪!” 呃……凌彦正巧追上来了,凑齐最后一声“啪”。 这三个人现在都惊愕而且愤怒的瞪着我,六个拳头捏得紧紧的,想上来把我群殴一顿,好容易才克制住这份冲动,牙缝里挤出质疑:“你干嘛?”出奇的团结。(。) 第八十六章 歌唱 那个啥……不要怪我打他们耳光……我要是不使这雷霆铁腕手段,怎能从与灵当的纠缠中脱身出来,让他们都安静的听我说嘛? 我先问灵当:“你为什么宁愿被我附体?” “因为这个人结婚这么久了,还把你的干花画像藏在身边!”她大为恼火,“我也变成水鬼,带灵符下去把所有水鬼炸死好了!让他一辈子为我内疚!” 不愧是火爆脾气的灵当啊!我再问凌彦:“你为什么要捉我?” “希望你帮我们彻底解决掉水鬼。如果不行,我到水里替了你。反正那时没能救你,我一直内疚,让你解脱好了,我则可以带灵符下去把所有水鬼炸死……”凌彦瞟了灵当一眼。 这两人思维方式还真像!我深吸一口气,最后问阿成:“为什么骗我?” 回答出奇简单:“我希望你快乐。” 是的,骗我以为我还是人类,是为了让我快乐。叫我附体灵当,是为了让我能继续当凌彦的妻子,好让我快乐。他甚至去找蔷薇花,好免得我变回人类后再误陷进水泽。他想得这么周到。 这次轮到我的拳头咔叭咔叭捏得作响:“你们没想过有更好的办法吗?” “什么?” “我们可以跟从前一样。”我说。 “你想继续跟凌彦的婚约?!”阿成立刻恐慌。 什么鬼!阿成完全理解错了啦! 我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天真。当泥水淹到我的腰、凌彦还在坚实的土地上奔跑时,我就知道了。当凌彦握住灵当、阿成握住我时。我就知道了。我们四个人中,有两个会留在阳光明媚的大地上、另外两个注定沉入阴暗寒冷的水底。 我知道凌彦跟灵当会成为一对好夫妻。他们虽然从小打得死去活来,但灵魂中有什么东西如此相似。足以把他们结合在一起,从晨钟至暮鼓、从缔约伊始直至死亡之神解除了他们的誓言。 但我仍然相信我们会相爱。就像凌彦跟我订婚后、灵当仍然爱我;她跟凌彦成婚后,我也仍然爱她。我们四个人的爱,经过争吵、扭打、厮斗、甚至死亡,仍然会绵延下去。从未曾缔约的鸿蒙之前,到生命之火熄灭的幽冥之后,我们还会相爱。这份爱才真正是我的愿望。 而我这双手。将和握住它的人留在一起。别人的身体、婚姻,我并不垂涎。我相信凌彦之所以留着我的画像,也不是因为将我置于灵当之上。而是因为内疚与手足眷恋。他爱我并不比灵当爱我更多、也不比灵当更少。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灵当? 灵当将眼皮垂了下去,躲避着我的问题,但面颊因为快乐而烧红了。她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恨过我。就像我没有恨过她。凌彦抓了抓头:“所以?” 所以我建议。我跟阿成继续回到水里。阿成会控制那些水鬼们,让他们继续把自己当成高贵的人类、连“可怜的水鬼们”远一点,安下心来完成一甲子的修行。 “水里很冷。”阿成忧心的瞅着我。他自己并不怕一甲子的煎熬,他只怕我不能撑过去。 “当然很冷。”我像以前一样依偎进他怀里,“但是你这里有温暖。” “连若!水鬼是没有温暖的,也不能相互取暖!”灵当很担心的警告我。 她说的是常识。但是不不,常识错了。阿成的心窝里、我所感觉到的,难道不是爱吗?有爱就有温暖。水泽都无法夺去这份温暖。阿成多虑了、所有人都多虑了。即使身为水鬼。只要有爱人在身边,我就觉得很快乐。万能的神也不能让我更快乐一点。它只能延长这份快乐的期限。 凌彦和灵当与我们轻轻拥抱一下,告别了。他们带着我的建议离去。我们之间将会有很长的和平。凌彦说,他试过了,蔷薇花是无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会把打战的力气省下来,尽可能在所有水泽边缘都添加警示,让双方都远离这条危险的水泽线。这条警戒线,也许不会像蔷薇花那么美。但它是我们用爱和珍惜树立起来的,我确信没有一条线会有它这么可爱。 “接下去你还有什么鬼主意?”阿成在我耳边喃喃。 呵,我笑起来。接下去我们相爱!水底的白花和蔷薇相比又有什么逊色的呢?所有的鬼们都过来吧,在伤痕之上携手起舞、相互取暖。我们呀,有整整一甲子的时间可以相爱! ----这一个故事完结的分割线---- 这个故事是整个簿子的中间部分。这个故事完结之后,他们还有一些发续发展呢。 这个故事对于灵民……呃,哪怕对于灵民们变成的妖魔来说,就已经够震憾的了。后面还有什么发展? 曼殊有点呆呆的。松华也有点呆呆的。黑叉林主也有点呆呆的。 黑叉林主想,那时的人怎么可以相信鬼之间可以相爱、人和鬼已经也可以共同相处呢----呃,不是鬼,是妖魔----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妖魔吗?就这么傻傻呆呆的觉得水鬼不过是另一种生命存在形式而已?要说不知道么,开头也是知道的。以凌彦为代表的军队,也讨伐过水鬼的不是吗?但是被那么玩笑似的一个解决方法,怎么就解决了呢?真像是小摊上卖的言情书了。以前的人这么天真吗? 松华想,那凌彦是很喜欢连若的吧?不然,不会最后听连若说那个方法,就听了。阿成当然也是喜欢连若的,一直守护在连若身边。可是最后阿成还在连若的身边,凌彦就跟别人在一起了。这样,也叫喜欢吗?人的喜欢,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可以改变了吗?这样看,人还不如水鬼呢! 他们想了又想,都想完了,看曼殊还在想,似乎想得比他们都深,不约而同问曼殊:“你在想什么?” 曼殊道:“这凌彦像个人。” 松华心内有鬼,立刻脸红起来。 曼殊抿嘴一笑:“时辰快到了。坝内的水满了。” 岂止雨下得坝内水满,铁鱼雷也铸完了。 大家可以出征了! 这神秘簿子,只看得一半,已经耗了如许时间。再看下去,要误正事了。还是去炸水坝最重要。 他们将簿子收下,前往大坝。 那簿子后面的故事,可能说的是凌彦等人类跟阿成等妖魔怎么相处的故事吧。 人类跟妖魔怎么相处呢?以后总归会有坏结局的吧。 凌彦是因爱慕灵当,可以跟水鬼好好相处。但是以后,总有懂事的灵修事会发现他们吧?总有灵将、灵王会来吧? 那时候,他们估计就完蛋了。 水鬼们作为妖魔,肯定要被剿灭了。凌彦包庇水鬼,也没个善终。那个古灵村,估计就是因为这才被毁成了废墟吧? 松华跟黑叉林主都是这么想的。 走在出征路上,曼殊忽然道:“如果没有别人来加入战斗,凌彦他们就能幸福生活吗?” 松华跟黑叉林主都沉默。 如果没有整个世界的干涉,他们那个小世界的道德观,就可以自己愉快的维持下去吗? 那么,是这个小世界威胁到了整个大世界、还是整个大世界伤害了这个小世界呢? 松华跟黑叉林主发现,曼殊不是乱想,而是想得比他们都深。 大坝已经在面前。 那雨云已经散了,大坝里水满盈盈的。那坝身看起来巍峨峨的,被火灵术烧得**的。但以曼殊和黑叉林主等王者等级的妖魔看来,不是打不坏的。 打坏之后,顾城人都为鱼鳖。 真的忍心吗? 松华都有点犹豫。 “还等什么?”副统领催。 “快杀了顾城王报仇。”大臣也催促道。 ----好吧,这么久都被黑叉林主等人忘了的大臣,现在开始怒刷存在感。 他实在被顾城王气得惨了,现在只想着报仇,其他什么都不管了。 “喂,就算城王对不起你,你的父老乡亲你都不管了?”黑叉林主有点看不下去。 “……”大臣惭愧。 “喂,你是哪边的?”曼殊在旁边没好气。 “……哦,你一边儿去吧。”黑叉林主向大臣道,“这边由我们来就好了。” 叛徒,人人都看不起。背叛的大臣,虽然对曼殊等人有用,但是黑叉林主等人还是看不起他。 大臣伤心的到一边儿去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就默默的走开了。 走到半路上,他听见一声巨响,如惊雷掣开山崖。回头,见巨浪滔天! 他也知水势会大,没有想到会这么大。 他是往上流走的,本来估计水淹不到他。但是这水偏偏冲着他这边一样奔过来了! 曼殊等人劈开大坝时,忽然出现了意外状况。 那大坝破歪了! 可能是水太重,压坏了地面?再加上曼殊等人的力道一打,地都崩了。这个时候,连曼殊等人都控制不住水势了。 大水挟着刺猬一般的铁球,朝下流直打狂奔。那顾城仍然在被打击的范围之内。权贵们懵头懵脑。别说平民了,连贵族都当场被冲走好几个!后来才有人想起来,上船。(。) 第八十七章 难民贸易战 滔滔大水扑向顾城时,花云城默默的归顺了疱郡。 “可以修炼了。”疱郡王道。 他把花云城的红心大钟花、还有会见血封喉密术的修灵士,都召来,给疱郡王后使用。 疱郡王后笑笑,看那久负盛名的花儿。 她看那肥厚的碧叶、看那赤红细小花朵聚攒成的大花钟,用手比了比,果然是个大钵。闻一闻,果然也有些许臭味。 幸亏味道本身没有毒。 它的毒在花的体液中,要接触才能传播。 在花心的蜜里,毒更加浓烈。 疱郡王后掰开一朵花。 花那么细小,像沙子一样。但她指尖比细沙更灵巧。 那粘粘的花液,也没办法侵害她的皮肤。她的皮肤坚密似玉质。 花心掰开之后,她就看到了花心里的一只小虫子。 那小虫子刚吸花蜜吸到一半,还没有嗨上头的飞出来,就被王后提前打扰了。 王后把那小虫子拈在指尖上,那小虫子发起狂来,竟然蛰了王后一下。 以王后的灵能,当然不可能被它蛰痛,更不可能蛰伤了。 王后只是饶有兴味的看着它抓狂的伤人、并且飞起。 它飞起来,王后就放出灵术去欺负它。 它陷进了水中。 小虫子如果真的跌进水里,那是肯定要淹死了。 但现在不是真的水,而是王后放出来的水灵术。王后特意给虫子做了个呼吸的结界。所以小虫子没有淹死。只是感觉到一股大力。 它就好像是小船陷进疯狂的风暴中。 对它来说,就好像它好好的、在醉人的宜蓝的海面上航行时,忽然有强大可怕的、超自然力量盘恒着。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它连忙改变航向,指望能避过这漩涡,却只是徒劳,终于还是被卷进了风暴里。 风越刮越大,它的一双翅膀像船帆,都被涨满了。涨得它翅根都疼。 它努力的用脑袋顶住风向。 迎风而上,虽然很吃力。脑袋也会被吹得很疼,但仍然是个最好的方法。如果侧过身,说不定它会一下子整个都被吹跑的! 它艰难的跟狂风搏斗着。翅膀尽量贴紧身侧。 这时候如果把翅膀张得太开。也会增加兜风面、从而更容易被狂风吹跑。 它采取的应对措施,作为一只经常飞行的虫子来说,真的已经做到能做的全部了。 红心花的花蜜,更是给它巨大的助力。让它挣扎了这么久。还没有落败。 但它的恶梦才刚开始。 王后轻轻示意,狂风暴雨就更猛烈了。那小虫陷身于波浪滔天和狂暴风雨的灵术中,昏头昏脑,再分不清风究竟由那里吹过来,甚至连方向也迷失了。它已经不知道这世界出了什么事,只像陷于与世隔绝的怒海里,终于被命运的狂涛袭卷出去。 眼看它就要被撞在墙上了。 这样撞上去,肯定是直接撞死了。 若说一只蚊子撞死在王宫墙上。只不过给墙上添个麻点儿。像它这么小的小虫子,撞死在墙上。连个麻点儿都是看不出来的。 它就是这么无足轻重。 但是王后却停止了灵术的戏弄。 不但停止,而且还用了小小一缕风,像气垫一样,垫在小虫子跟墙壁之间。 小虫子觉得自己晕头晕脑的被抛出去,陷进一个很柔软的东西里,然后就一切都好了。它甩了甩头,试图清醒一下脑子----如果虫子也有脑子可供清醒的话。 唔!似乎一切又正常了呢!刚才的恶梦遭遇,果然只是恶梦而已吧?于是它拍起翅膀,又活跃起来了。 红心花的花毒,继续在它体内起何用。它又兴致高昂起来。觉得这是个明媚的春日。它如果有最好的礼服,一定要穿在身上,把领结打得像猫胡子一样神气的翘起来,趾高气昂去正步走的! 它趾高气昂的振翅飞走。飞到窗外,去享受人生了。 “这花毒果然不同凡响啊。”王后道,“即使只是一只小虫子,用了花毒,都能跟我的灵术对抗到这种地步。” “有此道中人协助,你修炼就更得法了。”疱郡王道。 那些会使用见血封喉密术的,就上来跟王后见礼。 他们觉得有那么点儿屈辱,毕竟国破家亡----好吧,家没有亡。他们也不是国,只是城而已----但总归是,那啥,大家领会精神就好! 失败者的屈辱写在他们脸上、刻在他们心上。但他们还是对疱郡王与王后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他们都是俊杰! 疱郡王后修炼灵术,也很认真与刻苦,对待师父们也很尊重。前花云的见血封喉修炼士们,渐渐淡漠了耻辱感,但是觉得疱郡王后夫妻都是不错的人,在这里做个教练也不错了。 人都是很适应环境的动物。疱郡王这次收了花云,过程非常顺利。花云的老百姓也没怎么觉得要向疱郡王复仇、挑战什么的。 和平的气氛,像飞倦了而收拢羽翼的白鸽,在暧昧不明的暮色中,于此地宿了下来。 那煜琉身边的花云侍卫,赶回故乡,就浸染在了这样的气氛中。于是,他也不想报仇啊、复城啊什么的了。故城根本不需要他恢复。他唯一的仇人,可以说是王浸的师父。但这也是因为花云杀了王浸而引起的----至少外人是这么看的。花云侍卫也没理由推翻这种想法----师父为徒儿报仇是自然的。花云侍卫再想为故城报仇而找王浸师父算帐,一来是怨怨相报何时了,自己都觉得有点泄气;二来是王浸师父避劫而走,他也找不着;三来么就是,即使找着了,也打不过王浸的师父啊! 花云侍卫搔搔头:现在怎么办呢? 回煜琉身边去当侍卫吗? 可是故城被战火蹂躏得挺惨的,乡亲们生活很困苦。他也不好意思说走就走。尽管疱郡王派了人力物力来资援花云,恢复总是需要时间的。花云侍卫不为了别人,也为了自己幸存的几个亲友着想,作为壮劳力,总要留下来帮帮他们。 这是责任,而不是兴趣。在煜琉身边作侍卫?那才叫兴趣。就算不能跟煜琉真有多亲近……唉!谁还指望跟煜琉能有多亲近呢?----有资格保护他,也是好的。 莫怪侍卫太痴心。世上多有痴于侍卫者。 侍卫就这么在故乡懒懒的闲下来了。 废园重建,其实是比较辛苦的,但是对于侍卫来说,已经是闲下来了。以前的日子,人像有根皮筋提着,怎么都有劲、怎么都有盼头。现在的日子呢,只是责任而已,一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往哪里挪,也不过是被挪来挪去而已,什么精神头儿是不用提的了。 这个他又去田里干活回来,看见桌上有饭菜。 侍卫没有觉得很奇怪。他在帮亲友们干活嘛!亲友们就会给他送饭菜。在煜琉身边的日子他已经习惯吃食堂的饭菜了,不习惯再自己鼓捣吃的,嫌太繁琐。也懒得自己再从头学起来了。有人做给他吃,总是好的。味道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个做饭给他吃的人,做得确实不怎么样,幸亏他不挑。 渐渐的,那饭菜滋味却越来越好了。 侍卫听说,顾城的水也渐渐退去了。那如日中天的城池,就此毁于一旦。顾城被毁得比花云城都彻底。连他们花云城里都有难民流浪过来了。几个店铺争做他们生意,用了各种广告拉客,最后还是打起价格战。有一个店老板最先压到成本价,另一个店老板狠狠心,打得比成本价还要低!都已经亏本营业了,就想把客流量拉上去、把竞争对手搞垮。竞争对手凶心大起,整天像狼一样的盯着他,恨不能把他撕碎吃了,又不能真把他撕碎吃了,只好默默祷告他快点支持不住,破产倒台。 那亏本经营的老板也是苦不堪言,四顾他的竞争对手们,心里也是恶狠狠的祈祷,但愿他的竞争对手们撑不住先垮台,他就可以把价格往上提一提了。 买家们就高兴坏了,赶紧儿的抢这些低价商品哪!就算暂时用不完,都先囤着再说。什么?卖家可能会亏不起倒闭?那趁倒闭之前再抢购一些! 至于卖家元气大伤之后,未来还能不能提供良好的商品与服务给他们,他们就不想了。 所有的买家都是杀鸡取卵的家伙,只看眼前有没有鸡蛋就好。至于那鸡过得怎么样。他们有什么好关心的呢?他们又不对鸡们的生活负责。 卖家对买家,其实也是恨不能杀鸡取卵的。 这是一场表面笑嘻嘻、甜蜜蜜、红红火火,实质上刀枪相对的战争。你死我活。 很多贸易战,打到最后,都是两败俱伤。 幸亏疱郡王还清醒,他介入了。 他重设了价格底线。 一般来说,朝廷对价格的控制,一般是控制那些畸高的价格,怕商家欺诈买家。 但有的时候,低价也可能造成市场动荡,引起深远的危害哪! 疱郡王给他们设了个底线,要求价格最低不能低于成本价。 说起来简单,但对于成本价怎么界定,还是需要专业人士来合情合理的研究决定的。(。) 第八十八章 镜子姑娘 如果王浸还在,疱郡王当然会把这项定价的工作交给王浸。现在王浸不在了,疱郡王就请商会来帮忙。 商会里,也有悉家的人在。 悉家的人帮他们调查一些价格是不是属于畸低的低价倾销,同时还提出一个判断标准:如果某种商品快要发霉病变了,商家不得不处理,那么标低价也是合理的。这种情况下,价格再低也不能算倾销。毕竟如果商品彻底坏了,那价值就等于零了。在那之前,不管卖到多少钱,都是火中取栗的赚到,而不是亏损。 这个补充标准让疱郡王很赞赏。 悉家从这项工作中,又赚到了一笔钱。而市场也渐渐的平静了。花云侍卫还是整天埋头干活,算着再过多久,他的亲友们可以自立了。他可以回到煜琉身边继续当差去了。 煜琉送给他的礼物,是一面镜子。并不是真明鉴。就是一面镜子而已。这镜子,因为是煜琉手里送出来的礼物,也格外珍贵了。侍卫总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的,然后用很好的绸子遮起来。擦镜子的时候,他总是避免正对着镜子,怕把自己的身影映在镜子里。他觉得自己怎么配映在煜琉送的镜子里呢? 他把镜子对着窗。他的屋子,虽然也不怎么样,但窗外水州花云城的乡野景色,还是很美的。 大自然最公正无私了。一个最穷的樵夫屋外的山景,比起最富的老爷花园里的假山来。也不见得逊色----应该说还更雄伟壮丽吧! 而大山不会收樵夫的景观费呢。 至于侍卫每天吃的食物,从有点糟、到不怎么样,到还过得去。到渐渐美味起来了。似乎帮他掌勺的人,厨艺在进步。侍卫虽然说不是很讲究口腹之欲,但能吃到好吃一点的,总归是好的。某个吃完个炒鲜虾仁之后,他笑容也多了,见到亲友时,提了一句。那个菜谁送的?好吃。 亲友们都说不是他们送的。他们还说:他们一开始也想着送菜来着,但每次去,都看到有别人先做了菜摆在他桌子上了。渐渐的。他们就不送了。 他们互相问:“不是你做的吗?”“哎玛,不是我啊!不是你吗?我还以为是你。”“不是我啊。我还以为是你呢!” 侍卫觉得情况有点奇怪了。 这时候,又有个大婶提供了新线索。这位大婶说:娃儿啊,你不是雇了个顾城难民帮你做家务吗?我看到她给你买菜了!她说是你雇的她。 侍卫当然知道。他才没有雇什么人!但他想了想。若无其事的说:“哦,是这样子啊。也对。” 因为他自始至终表情都很镇定,人家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但侍卫自己心里留神了。他估着饭菜要摆上桌的时间,提前回来了。 饭菜已经在桌子上了。侍卫仍然没有看到是谁摆的。他使了个心眼儿,也没有进屋子,就装作从来没回来过,又悄悄儿的走了。 其实他没走,就等着门外。等啊等啊的,一点儿声音也没听见。到了他正常该回家的时候了。他又走进家门,看着那饭菜在桌上,还是热的。他也不敢吃啊!就满腹狐疑的、默默掀开镜子上覆的绸子,开始擦煜琉送的镜子。 他想,是谁给他送的饭菜呢?明天索性根本就不要离开了,就一直蹲守着等人? 不管是谁给他送的,都过这么久了,他才觉察出来。他也太迟钝了吧! 像他这么迟钝的人,还怎么配作煜琉的侍卫呢? 这情绪一层递一层,他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 忽然他发现,镜面里映出人影。 他一不小心,没有完全避开镜面,把自己的身影落在镜子里了。 但是那镜面里的也不完全是他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 成熟的、美丽的、丰盈的、柔软的、懂事的、带着点胆怯、又很体贴的女人。 他愕了愕。 她在等他的手。 他的手就伸出去了。 捉着他的手,她就出来了。 侍卫觉得她像只母蜘蛛,捉着蛛丝,就从巢里出来了。他是真不应该把这丝头递给她的。他也没多想,也就是出于本能,就把手给她了。结果她出来了。这就不能更改了。像花儿开了,你不能再把它按回花萼里了。 你可以抛弃它、毁了它,但是不能再把它按回去了。 “现在起你要对我负责了。”女人赶紧说。 侍卫想,她的皮肤很软、很凉,像蜘蛛的肚子。 其实他没有真正去摸过那种大肚子的蜘蛛。但照他想来,这柔软的触感应该是差不多的。 “煜琉说的!”女人怕他不愿意,赶紧道。 是的。侍卫知道了。这才是煜琉送给他的礼物。 于是他有一滴眼泪掉下来。 他抱住女人,那滴眼泪落在了那女人的身后,不让她看见。 “你不喜欢我吗?”女人惶惶道。 问题就在这里。侍卫是喜欢的。他也该有一个女人在他的家里了。这是他为什么哭。他知道煜琉是这么决定的。煜琉不要他回去了。 “真是个水灵男人啊。”女人想。水灵的男人这么软弱。竟然会哭。 再软弱,总是个归宿。 她很感谢煜琉给她找了这么个归宿。不然,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像她这种****,在世间都不知还有什么路可以走了。 她是伍夫人,就是跟沈焌任性偷欢,后来害了沈焌性命、又损了新老爷一条命、还带上顾城陪葬的女人。 祸水啊!叫她自己说,她都觉得自己是祸水,不值得别人帮助、不值得别人可怜。 但是煜琉心光判断值不值得的标准,好像跟别人都不一样。 于是她在这里,松了口气,像黄昏的栀子花一样吸饱了水气,放心的松弛下来、放心的释出她的香。 圆镜子静静的立在桌面上,似一个易碎的祝福。 再易碎,至少如今是圆满的,也够了。 疱郡王后的毒术略有小成,不得不停止下来。她跟师父们请假,因为她要赶回她娘家去。为了她妹妹的婚事。 说是妹妹,其实是表妹。 疱郡王后虽说是纯种的水灵人,但她这一对表妹倒是火灵的。 异灵杂交,不是天才,就是白痴。大部分是白痴。但其中也有天才。像她这对表妹的祖先。 她这双表妹的混灵,是在几代之前了。那一代混血天才的璀璨,直接奠定了表妹这家的家世,让她如今都要巴巴的赶去修好关系。 但到了这一对表妹身上,其实天才的血液已经不剩多少了。她们不是不优秀,但跟那种天材比起来,到底不一样。 疱郡王后更喜欢小表妹怜星。尽管很多人更喜欢大表妹邀月。 邀月温柔、平和、懂礼,所以讨人喜欢也是正常的吧! 但疱郡王后自己也是这种人,而且很知道自己心底说不定就会冒出什么恶意来,只不过用涵养压回去了。她面对着表妹邀月时,总觉得那温柔恬静的外表下,说不定也有什么坏水在咕嘟咕嘟往外冒呢! 于是她宁愿更喜欢小表妹怜星。 怜星淘气、嘴头又坏,惹人讨厌也是正常的吧!但至少,她的小坏心眼儿,疱郡王后能看得穿,不过是孩子的任性,无伤大雅。怜星让她觉得更安全。 再说了,她对怜星好,人人都赞她大度。她对邀月好呢,那不是正常的吗?没什么要紧。 疱郡王后当然更愿意对怜星示好,来博取口碑。 在路上,她又一次检查了给两个表妹的礼物,想着,与风国苏准将的联姻能够顺利吗?一定会的吧!毕竟是邀月嘛。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媳妇。 哦对,邀月想和苏穋结亲。 邀月对苏穋的好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苏穋虽然不是很想结混灵的亲事,但是不小心在林子里看过邀月的果体之后,似乎也非娶她不可了。 ----尽管,事后想想,似乎是她设计他看的。 总之苏穋想想苏家被苏姜害得,名声是一跌万丈了,借邀月家来重振家声,似乎也是个好买卖。他确实需要一个贤内助,邀月也确实是个很好的候选。再加上邀月家有混灵出天才的先例,联姻也未为不可。他答应择日会向她议亲。 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了,不好再拖了。 可是现在的苏穋,其实是黑叉林主啊!黑叉林主有心上人啊!而且他已经成了妖啊!怎么还能跟邀月结婚呢?他觉得这太不合适了! 他跟曼殊商量: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有个什么法子没有? 曼殊笑:“啊这个……” “你怎么有幸灾乐祸的感觉!”黑叉林主顿足。 “黑叉林也确实需要一个主母。”曼殊道。 “喂!”黑叉林主气结。 “是是。我知道你喜欢苏姜。”曼殊道。 黑叉林主脸色稍霁。 “苏穋是苏姜的同胞兄弟。你占了苏穋的身体。邀月是苏穋的未婚妻,你再跟她成亲。嗯!似乎圆满了呢。”曼殊扳着指头道。 “……”黑叉林主觉得这是哪门子的圆满啊! “量斗也快种成了。”曼殊望着外头,愉快道。 流光真的很有用呢。 “你再不帮我。我把量斗挖出来!”黑叉林主发狠道。(。) 第八十九章 双姝让婚 “破坏量斗?你不会的啦!”曼殊安抚黑叉林主,“你需要量斗压住你的妖力,好跟邀月小姐成亲的。” “喂!”黑叉林主抓狂。这算哪门子安抚! “好吧,我不善于破坏别人的婚姻。”曼殊道。 “……”难道有谁很善于破坏别人的婚姻吗? “你等等啊!我去叫张厨。”曼殊道。 “……”于是不能解决的愤怒和忧伤,就让它都淹死在食物里吗? “啊张厨,”曼殊把张某叫来了,“如此这般,你说有什么办法吗?” “……”虽然说治大国如烹小鲜,黑叉林主仍然觉得婚姻大事问一个厨子想主意是个很扯的局面。 啊对了,张某就是能扯! 曼殊自己是没办法了,知道松华本质上也是正经人,副统领不过是一腔狠劲而已,这里说不定也就是张大厨还能想点鬼主意。 “……”不用谦虚了。其实姑娘你也很能鬼扯啊。黑叉林主想。 “啊林主!”张某先向黑叉林主道喜,“恭喜,恭喜啊!” “……”黑叉林主对张某不用向曼殊那么客气。信不信他一脚把张某踹出去! 张某不用黑叉林主动脚:“您老别闪了贵脚。”他自己圆润的滚出去了。 黑叉林主自己坐在椅子上揉心口。 “怎么了?”曼殊关心他。 “气得我心窝子疼。”黑叉林主道。 “真的不想娶,就不娶吧。”曼殊口气像个很疼很疼女儿的家长。“大不了他们觉得没脸了,过来打我们,我们就跟他们干一战得了。” “现在我们哪里经得起跟他们干战。”黑叉林主是个很识大体的女儿……啊不林主。 “大喜啊大喜啊!”张某又圆润的滚回来了。 黑叉林主真想再赏他一脚。但心口气得都使不上力气了。曼殊忙挡在当中,问张某:“怎么回事儿?” “恭喜林主艳福双临门。”张某道。 后头,松华也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这封信不是公信,而是私信。 公信的话,就是邀月家里写的,以家主、或者哪位高阶长辈的名义。盖着家里的家章、以及长辈的名章。 私信,就是邀月自己写的,信封优雅漂亮。信纸悦目,字迹也清秀,盖着邀月自己的莹月私章。 这封信呢,是邀月写给苏穋的。内容是要把婚事让给她妹妹怜星。因为怜星好喜欢苏穋,邀月不忍心看到妹妹难过,就要把苏穋让给怜星。 唉呀,真是个圣母娘娘! 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圣母吗? 别说曼殊内心吐槽,连松华等人都犯嘀咕。 啊,这封信,高层人士们几乎都传阅了一遍。虽说人家姑娘这是私信,写给人家的未婚夫的……但现在也没有一个真苏穋拆她的信对不对?黑叉林主也不过是李代桃僵对不对?严格来说黑叉林主也是没有资格拆人家的信的嘛!何况黑叉林主又在心烦的时候。还真是未必想读她的信。松华等人就作主拆了,拆完之后再告诉黑叉林主。 ----咦。前面说妖魔的内部高层都看了这封信。但是大厨张某都知情了,难道张某也是内部高层不成? 唉!民以食为天。张某可不是重要人物吗?别说当初疱郡王后离不开他。现如今曼殊等人也离不开他!要不怎么大老远的把他也带过来呢? ----不过也是他这家伙,可怜巴巴说什么“你们不要抛下我,我会做恶梦。梦见王妃又把我抓回去了!”曼殊这才不忍心把他丢下的。 有时候曼殊也问他,到底疱郡王后做了什么,把他吓成这样?张某只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道:“女人!你知道女人可怕起来有多可怕!” “她追你?”曼殊道。 “不!她要求我不断翻陈出新满足她的胃口,同时还要给她保持身材留住郡王的爱!”张某哭丧着脸,“我是神仙吗?” 曼殊当时嗤笑出声。 如今曼殊自己也感受到了疱郡王后的痛苦挣扎,对张某的好手艺真是又爱又恨。看张某对黑叉林主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曼殊忍不住恐吓他:“再轻狂,把你交给黑叉林主当陪嫁,把人家姑娘填胖了,林主就说嫌她胖不要她了。再让她减肥去。你再拿美食诱惑她。这样可以拖个几世几劫了。” 哇!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毒辣。 张某被吓到了:“姑娘!” 黑叉林主拍案叫绝:“是个好主意!” 咦?是个好主意吗?曼殊说出口只是为了恐吓张某,再转念一想,似乎真是个办法。而且这个办法还可以有升级版:“你还可以选择相冲相克的食物,让人家姑娘脸色不好、长痘痘什么的,黑叉林主就更有借口毁约了。” “好好好!”黑叉林主连声称赞,“这个更好了!” “造孽啊。”张某哭丧着脸,“要不,我们先等等看,人家星姑娘肯不肯嫁黑叉林主?” “说得也对。”黑叉林主愉快道,“都说她淘气贪玩。她说不定,啊不,应该是不肯嫁的!” 曼殊看着黑叉林主。 黑叉林主心虚的摸摸脸:“怎么了?” 曼殊道:“讲老实话。” “呃其实……” “讲。”曼殊喝令。 “好吧。”黑叉林主道,“其实我给她写了一封信……” “她是谁?”曼殊问,“谁是她?” 黑叉林主老着面皮道:“我给邀月写了一封信,就说我喜欢的是她妹妹怜星!” “哗!”曼殊惊到了,“你好毒!” 这种豪门嫡女,肯定最骄傲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姐姐的亲事换给妹妹?黑叉林主递出那封信去,确实可以延迟婚约。而且他又不是不尊重邀月家,只不过情之为字,难以自主,而且喜欢的也不是别人,也是她们家的的姑娘,不伤她们家的面子。邀月家不会因为这个事而发动战争的。 黑叉林主这事儿办得,很老辣哪! 曼殊夸奖:“你能想出这个主意,还叫我帮你设法?” “我那只是拖延之计嘛,毕竟不是一劳永逸的。”黑叉林主哭丧着脸,“瞧,这不是……” 这不是邀月就主动让婚了!让黑叉林主的术法攻击被无效化! 这可怎么办呢? 疱郡王后在路上接到这个邀月让婚的消息,也意外极了。她想了又想,甚至为此晚了半天才赶到邀月家里,行过礼仪之后,有了机会,就拉着邀月的手细声密语切切的问:“怎么搞的呢?” 这姿态,就好像她们是手帕交、闺蜜,可以推心置腹分享关于男人的最秘密的话题似的。 其实她们从不是闺蜜。 因为她们看对方,都觉得对方娴静的外表下,不知道咕嘟嘟冒着什么坏水儿。 但是外人看她们,都这么美、性情都这么好、都这么优秀,是最适合做朋友的!她们在那里一站,简直就是“双姝”的挂历画儿。于是她们也不介意时时表演一下闺蜜情浓的样子,别人赏心悦目,她们自己也更愉快。 邀月的拿手之处是不管对待谁,都能让别人觉得她高看了人家一眼。疱郡王后的拿手好戏是不管跟谁套交情,都让对方觉得这件事很要紧、告诉她、她说不定能帮上忙。 疱郡王后既见问,邀月轻蹙蛾眉,似乎有难言之隐的样子,道:“姐姐别问了!这事,真是一言难尽呢!” “那我就听你万语千言。”疱郡王后一副不问出真相就不走了的架势。 邀月低低道:“只有一个妹妹,你说我能看着她死了不成?” “怎么?”疱郡王后骇道,“你不把婚约让给她,她就要寻死不成?” 邀月不好意思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这是胡闹了!”疱郡王后道,“你就这样让了,你们家长辈也听任不成?” 邀月摇摇头。 “这有什么难办的呀!”疱郡王后道,“束住她,看她能不能寻不寻死!你们自结你们的亲。她要是永远想不通,这个人也没什么可惜的了。” 言下之意,怜星要是这样不懂事,就算终生囚禁、乃至直接弄死,也没有什么。 邀月道:“不是。是我主动给苏准将写信的,为的就是怕长辈们知道了拦着。” “哟!”疱郡王后看了她一眼,道,“你还真是非让给她不可。” 邀月羞涩的默认了。 “怎么?”疱郡王后问,“你心里有更好的丈夫人选?” 邀月正色道:“月儿一切都听长辈作主。至于这一婚约,只是不忍心看妹妹痛不欲生而已。我让一步,给她终生幸福,有何不可?” 她说得义正辞严,疱郡王后只好致歉道:“是我玩笑开得造次了。” 是玩笑吗?才怪!只不过大家找个台阶下。疱郡王后又搭讪道:“星儿居然也受了你的让。她真是要一生承你的情。” “同胸姐妹,只要她开心就好。”邀月道,“我哪里是要她承我什么情呢。” 疱郡王后虽不信她有这样的心胸,还是夸赞了她一番,然后问:“不过,苏准将也不知肯不肯答应呢。” 邀月抿嘴一笑:“谁叫我是好姐姐呢。” 疱郡王后觉得她这笑容里,有抹刀锋般的冷。(。) 第九十章 好姐妹 不管别人怎么夸邀月,疱郡王后是真心实意的庆幸,自己没有邀月这样的“好姐姐”。 外头来报,说苏准将答应了新的婚约安排。 疱郡王后再看邀月,邀月在忙着赏花。疱郡王后只看到花、还有她漂亮的手指,已经看不到她的表情了。 而怜星也就真的认真准备起婚事来,只不过表情乍喜乍忧,人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反正她本来就喜怒无常、动不动爱发脾气,下人能躲就躲着她些儿便好。 花轿快出的那天晚上,她把下人更是索性全屏退了,自己独立窗前,轻拢冰绡,又把它放下。窗外的夜空,如隔薄雾了。 繁星满天,无月。天空如此之大,竟不容星月争辉呢。 “星儿。”她耳边听到邀月的轻唤,“你找我?” “是的,姐姐。”怜星回过头来,看邀月缓步走进房间,盈盈站在面前。 房间里的一切都装饰成红的了。只有她是素白的。她一直穿白衣裙,飘逸、温柔、皎洁,“风吹仙袂飘飘举”。怜星想起这首诗。 双胞姐妹,一样的面容,邀月可以美得有韵味,怜星学不来、抢不来。所以,苏穋会更喜欢邀月一些,也没什么叫人觉得好奇怪的。怜星想。 怜星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她喜欢苏穋,是很早很早了。那时候,谁都还没有传邀月和苏穋之间有任何关系。怜星甚至觉得苏穋看自己的眼神是充满爱意的。这整件事,都跟邀月没有关系。 忽然一下子。邀月就跟苏穋传出婚约了! 怜星很不能接受。她给邀月找了很多麻烦。而邀月一惯的容忍。最后,邀月把苏穋让给她了。 邀月把婚约让出来之后,怜星反而静了。她在下人面前乍喜乍怒。也到底没去跟邀月撒泼,可能也觉得不好意思吧?今晚她特意把邀月找来,不知有什么事。 房间里,红磁小香炉里蓄着一把心字断魂香,是以前邀月送的。怜星端出彩绘石榴百子茶具,陶盒里面盛的是碧螺春嫩尖煎的女儿茶,也是她送的。邀月一直活得很精致。怜星生命里精美的东西几乎全是她送的。如今,还包括一个丈夫。 怜星拿出茶,却没有自己做。只是把茶具递给邀月。邀月接过茶具。她冲茶的动作准确、轻柔、优雅。碧螺春绿森森的气息弥漫开来,邀月把茶盏递给怜星,柔柔的问:“星星,要作新娘子了呀。有什么事这么为难?” 怜星不喜欢喝茶。它带香的苦味,她永远不会习惯。但怜星喜欢端着它,它是一个小道具,会让你看起来很优雅。 她端着那盏茶,垂着眼睛:“我有一个故事要告诉你,姐姐。很早以前,天下也有一对双胞姐妹,她们当然比我们出名。很巧的,她们的名字和我们很像----” “各有一字相同:水月宫主。尘星宫主。”邀月说。 是的,怜星想,很好笑,是吗?那么好强的妹妹,其实是是尘埃似的小星星,人家是应该可怜才对的。 “你当然也听过这个故事的,”怜星说,依然垂着眼睛。倒不是她突然变得淑女。在这个时候,怜星不希望和邀月的目光接触。与邀月柔弱的气质相比,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太过犀利。 怜星道:“我忘了谁给我讲这个故事的,很小的时候……水月是很美的、任性的、强悍的,她要的东西必定要得到。尘星从小是可怜的小残疾、小奴仆,姐姐要做的事,她必要帮她作到。----我不在乎她们跟那些英雄人物有什么牵扯,整个故事里,唯一让我惊心的是尘星的话,她第一次失态,哭喊着说:‘是的,我爱他----但是姐姐!我不会和你抢他的!!从那次和你抢那颗桃子,被你从树上推下来,摔残了手和腿,我就再也不敢和你抢任何东西了!!’我听这一段故事,听得心惊……” “哦。”邀月的目光从怜星脸上移开了,她的语气有些怪。 怜星抓住茶盏,鼓足勇气:“你从小比我招人喜欢,记得吗?我是无论如何学不到你那样优秀的,于是我一直跟着你的脚步走。我努力的学着你----但是不能快乐!从那时起,我就决定了:不能乖巧贤淑,至少我可以率性娇蛮,不然,我会是第二颗尘星!” “是了,从八岁起我不再和你过招,那时你开始拼命,让我害怕。后来,你也有了自己的名头和地位……可是星儿,我怎么会把你当----奴仆呢?我们是姐妹呀!” 是吗?这世间真的会有平等友爱的姐妹吗?怜星笑得有些冷。 ----也许在平凡人家会有吧?但不是在弱肉强食的灵修世界,不是在以“强大”为唯一追求的她们家! 邀月啊!怜星忍不住想,她的姐姐啊,如果不是真的天真得可怕,就是拥有太完美的面具。 “不可能平等的呀。”怜星突然来了勇气,直直看着她,“不被人欺负的话,就要倒过去欺负别人,准准的站在中间是不可能的!” “这种话听起来倒耳熟,”邀月轻轻的笑,“不被人杀,就要杀人,是世间丛林争斗的法则了……那么,你和我说这些,是要做什么?” 是,怜星知道,她又跑题了,也许只是想回避。 ““姐姐。”怜星叫着邀月,说得很慢很慢,“我想让你明白,为什么只要我喜欢的东西,不管它是谁的,我一定要抢过来;为什么只要是你的东西,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喜欢,都要抢过来再说。” 怜星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好人,她是人人说来头疼的星星“妖女”----加个引号,只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妖魔而已,但人家这样称呼她,也见得对她观感之差了。但她不在乎,因为妖女至少不是被人欺负的小可怜。 一开始,怜星作出那么凶的样子,真的只是为了不想被人欺负。 邀月的长睫毛轻轻扬起:“你说这么多,只为了他吗?----你是想说你不是真的喜欢他?” 苏穋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呢?尽管怜星以为在他眼睛里看过柔情无限,但他真的开口对她说话时,却说我如果有唯一可爱的地方,那就是骠悍得像一只小野猫! 怜星怎么会喜欢伤害她的人呢?听到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的心都痛碎掉了! ----可是,即使碎成一千片,每一片还是喜欢他,没有办法的喜欢他呀! “你的东西,我真正喜欢的只有他、只有他呀!”怜星忍不住的叫出来。 邀月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那么,他现在是你的,你还有什么好哭的?” 怜星哭嚷道:“因为他又是你让给我的!我说要和你争,真是要和你公平的竞争一次呀!可你,马上就把他拱手相让!----我连和你竞争的资格都没有吗?” “星星,你开始不可理喻了。”她皱眉,放下茶盏。 “而你,理智吗?我可想不通你有什么理由把你的未婚夫让给我,你为什么把他让给我?!”怜星嚷到一半,扶了扶头。她大概是太激动了,我的声音震得自己头晕。 “好,我给你一个理由。”她俯身向着我,唇边一抹笑,“因为我根本没有把他让给你。因为那天他居然写信告诉我:他喜欢你比较多一点。” 怜星愕然:她在说什么?!为什么叫人听不懂。 “知道乌鸦吗?”邀月突然问。 “呃?” “乌鸦四处乱飞,还偷抢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回巢,让自己变得更没品味----对你讲那个故事的人其实是我呀。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妹妹不能衬我的风韵,变成了乌鸦才能衬出凤凰的优雅,懂吗?”邀月道。 为什么? 怜星想,为什么姐姐的笑容越来越诡异、说的话越来越难懂。为什么她的头会越来越晕? “我也要这个人,我要全部的他!你以为我会真把他让给你?听着,男人是很不坚定的,我说让就让,他一定迷惑了,还会觉得可惜----啊,哪个男人能不贪心呢?”邀月笑着,抚着怜星的头发,“‘失魂引’会让你神志大变、容颜失晦。这样的妻子,我看他会多疼爱!就算他心志敦厚,肯容忍你几天,那么几个月呢?我甚至不用说年!然后,你可以想像他会有多为难、多痛苦了吧?那个时候,除了我,还有谁能安慰他呢?如果我宽宏大度,不计较他对我的伤害,仍然肯帮他操持家道,你说他会有多感恩呢?”邀月娓娓道来,叹口气,“我不舍得你,但你这几年越来越不听话了……”说着说着,邀月忽然用手扶着头,神情颇有些诧异。 是啊,怜星也在茶里下了药。如果邀月没打断她的话,她就准备要告诉邀月的了: 这一辈子把她当假想敌,怜星累了、也内疚了。她也不要苏穋听从邀月的安排来娶她。怜星想把昏迷的邀月当作自己送入花轿…… “‘失魂引’的解药,我已经服了……”邀月喃喃着,好生不解。现在让她头晕的,到底是什么药呢?(。) 九十一章 绮罗香 怜星瘫在地上,残余的力气只够摇一摇头。 “绮罗香!”邀月尖叫。 怜星下的当然是绮罗香,发作缓,药效久,对人体又没有伤害。 “白痴!”邀月无力的指着怜星骂,“知不知道,那炉心字断魂香里有君子木……” 据说君子木不是毒,倒是会让人心情愉快。实在是太愉快了,以至于吃不到它的话,就会心情极度低落、很容易发火,以至于人家看起来喜怒无常。 为什么邀月送给怜星的香里,会有这种东西呢?怜星已经没有力气问了。 “绮罗香和君子木混合,致命啊……” 邀月倒了下去,而怜星陷入甜蜜的黑暗中。 等她再睁开眼来时,“苏穋”陪伴在她旁边。 当然,这个苏穋是黑叉林主扮演的。 黑叉林主视死如归的来成亲,仍然在想着用什么办法脱身,结果走在半路上,得知,他的新娘人选发生了巨大的变故。一个死了,一个残了。 怜星虽然没死,但受到了剧烈的毒害,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再也伸展不直。 她们家非常惭愧出了这种事。这时候,如果黑叉林主说要退婚,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黑叉林主默默坐在怜星床边。 “算了,我们两姐妹都配不上你。”怜星道。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黑叉林主问。 问的时候,他是真的关心怜星。才问的。但是问出来之后,他就后悔了。 看着怜星的表情,他恨不能把刚才的问题都吃回去。 你叫这个小姑娘有什么打算呢?本来在家里就不招人待见。外头名声也不好,得罪了那么多人,现在又残了。你叫她能有什么打算呢?你又不打算照顾她,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黑叉林主很狼狈。他已经准备接受怜星臭骂他一顿。她骂他一顿,他还好受点。 怜星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也没有骂他。 黑叉林主简直恨不能自己骂自己一顿。他清清嗓子:“……” 呃。说不出话来! 真的该骂自己一顿的时候,他又辞穷了。 怜星道:“其实在睁开眼睛之前,我就醒过来了。” “……”黑叉林主不敢搭话。他听着。 “那时候我还在黑暗里。但是心里已经有意识了。我很害怕。” 黑叉林主不语。片刻,道:“害怕也是正常的。” “我怕的是醒过来。”怜星道。 黑叉林主不解。他只好听着。 “因为,一辈子是坏蛋的我,唯一一次做好事。让一辈子扮演好人的人死了。”怜星喃喃道。“我该是幸运的?但我怕黑暗褪去的时候,我要面对人间剩下的一切,怕得要死。所以我一直一直都想:如果说‘善有善报’是对的,那么地狱判断善恶的标准显然不太一样?” 黑叉林主长叹了一口气。 怜星道:“所以你问我有什么打算?我已经没什么打算了?这个世界的剧本太有想像力了。他赢了。我只有等着看他拿我怎么办吧。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黑叉林主又长叹了一口气。 怜星做出振作的样子:“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黑叉林主下定了决心。他道:“我呢,来这里,是娶亲的。因为不得不娶啊!” 怜星低下睫毛,说:“哦。” 黑叉林主道:“现在我来都来了,你也没死。你让我不娶媳妇就回去吗?怎么跟我那一林子人交代。说我要带的主母在哪里?” 怜星扑闪着睫毛:“你----” “走吧。”黑叉林主伸手给她。 怜星看了他一会。嗔道:“知道我走不了了。你故意气我?” “呃对不起!”黑叉林主吓得第一反应是道歉。然后他想了想,又道。“你要这么容易生气,还是就别嫁我了。我说话一直都说不好。以后你还是要被我气到的。” “改不了?”怜星问。 “不好改。”黑叉林主诚实道。 怜星看了他一会儿,笑了:“正好我这个人爱生气。没事一日三顿我生着气玩儿,人生都有意义。不然了无生趣。” “呃……” “谢谢你。”怜星把手放到他手里,“麻烦你了。带我走吧。” 黑叉林主终于带了个主母回林。 黑叉林在望,他们脚下已经是那片神奇的沃原。 红睛草一战而毁之后,又长出了瑟瑟草。瑟瑟草又收割了。如今量斗又已经快成熟。 这块土地沉默、而丰饶不变。可是上头的作物,总归是要变的。 就好像黑叉林主对某人的思念不变,可是他的身边,总会有其他人。 那左兔守候了他许久,他未能从回忆中走出,但总有一天,他要守护其他人的。 这就是人。人总要有个伴侣,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就好像花枝在合适的季节里,总要开出花来。今年谢了,只要不死,下个花季也总要再开。 松软的土壤在他们脚下柔和的陷下去,似乎只有祝福,没有一点埋怨。 怜星道:“你们这土地真肥。” “是。”黑叉林主道,“这是我们一林的生息。” “你……”怜星看了看他。 “怎么?”黑叉林主自己已经知道讲错话了。 果然怜星道:“你说得好像你就是原来的林主一样。” 唉,现在黑叉林主扮演的还是占领黑叉林的“苏穋”啊!连他交的聘礼,也是苏家祖上传下来的银蜘蛛。 把一个外人带进来,尤其是这么身残志坚、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是注定要有麻烦的。现在只不过是开始而已。黑叉林主无奈的望着吹吹打打来迎接的队伍。 这庆贺迎接的队伍,当然是曼殊他们组织的。 稍微安顿下来,黑叉林主就向曼殊道歉:“都是我不好。” 曼殊大惊:“你传染上毒了?要死了?” “这哪里至于----”黑叉林主连忙要解释。 曼殊已经笑起来。 黑叉林主这才知道曼殊在开玩笑,不由埋怨:“什么时候了,你寻人家开心。” “大喜的时候呀。”曼殊道。 “喂!”怎么寻开心个没完了。 “放心吧。”曼殊这才正色道。 “……”黑叉林主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放心。 “叫你去迎亲,就是不怕你带姑娘回来的。你也该成亲了。其实你如果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对方,总能找到借口推托的吧?现在主动带回来了,可见总有喜欢的成分在了。那就不要怕。”曼殊给他鼓气。 “我们是妖魔……”黑叉林主欲哭无泪。 “那又怎么样呢?”曼殊道,“这些日子,我发现,其实不是所有人都避妖魔如蛇蝎的。” 她说起煜琉有意睁一只眼闭只眼、说起那差点被烧死的异乡人固执的追逐妖魔留下来的梦。这世界上,其实很多人并不是这么的容不下妖魔呢! “我想啊,我这个人,到底为什么到这里,遇见这么多奇怪的事、遇见你们这么多奇怪的人?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曼殊若有所思道,“如果说妖魔是可怕的危险的,我就是最危险的一个分子吧。像炸药一样。但炸药也有可能会炸开新的道路啊!你曾经说我打开了你的眼界。说不定我就是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种新的可能呢?妖魔就一定要不见天日、被消灭吗?没道理的!至少现在,那些道理还没有说服我。说不定我的意义,就是帮妖魔争取生存的权力呢!” “曼姑娘!”黑叉林主听得感动起来了。 “首先呢,就是要让我们的人,喜欢上什么人,就可以娶回来!”曼殊道,“不然怎么办?只能缩在自己小圈子里彼此交配?那我这统领当得也太失败了!” “统领!”黑叉林主听得更感动了。呃不过,有句话还是要说清楚。他赧颜道:“我也没有喜欢上怜星姑娘。” “啊咧?那不然呢?你是为什么娶她回来?”曼殊必须要问他了。 “不娶的话,她怎么办呢?”黑叉林主柔肠百软,“她怪不容易的……” “别告诉我你是同情她!”曼殊道。 “……”黑叉林主想,不是同情,那是什么? “如果你是同情的话,怜星姑娘不肯跟你回来的吧!”张某探进一个头来道,“她多倔强啊!” 曼殊也是这样想。 “啊又关你什么事!”黑叉林主总之不待见张某就是了。 “我来送子孙饽饽的。”张某邀功。 “滚你妈个蛋!”黑叉林主很想抽他。 “掉了就不够原材料再做一盘了!”张某示意他捧的这盘饽饽是珍品,很珍贵的。 那些饽饽雪雪白,做成小兔子模样,椭圆耳朵抿在后头,眼睛红溜溜的,又精神,又柔软,又可爱,似乎只要是女孩子看见都会喜欢吧! “……好吧。”黑叉林主硬生生收住揍张某的势子,接过这盘饽饽。 嗯,怜星看见一定也会喜欢吧…… 忽然他手一软,差点没把饽饽掉地上。 “怎么了?”曼殊一手接饽饽、一手扶住他。 “……没什么。”刚才的不适来得快,去得也快。黑叉林主道,“可能是累了。” 像他这样的灵修者,赶赶路而已,照理说不会劳累啊。 难道是路上跟怜星已经嘿咻嘿咻了,做得累了?(。) 九十二章 驱毒 什么“你们是不是一路嘿咻过来的”这种话,曼殊是绝不可能说的。只有张某才可能问出口来。 张某如果问出这种话,黑叉林主是一定要削死他的!哪怕累得腿都断了,也要削死张某再说! 其实黑叉林主也真的没有跟怜星生米煮熟饭啦!他之所以累了,是因为在想办法帮怜星驱毒。 他不想把怜星变成妖魔,只好用正经的办法来设法驱毒,于是就特别的累。 目前,他用的是慢慢把毒逼出去的办法,收效甚微。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让怜星康复。 其实倒是也有个速成的办法。那就是用风、火的组合技,“煽风点火”。这本来是攻击技能。但是黑叉林主如果跟怜星合体、掌握了怜星的身体状况,把这风只精确吹向怜星中毒的部分,将中毒部分烧毁,并用妖火帮怜星重筑这部分身体肌理,那么怜星就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康复。 说来说去,还是要把怜星变成妖魔。 曼殊也不催黑叉林主。这种事,就由黑叉林主自己决定比较好。 好在是量斗种出来了,曼殊笑眯眯给某个妖魔发一个。哇,好暴发户的感觉!全发完了还有多呢!现在她觉得,可以回流城去拿流风的身体啦! 流城也已经听说了顾城真的覆灭的消息,正如“大预言家”所说的那样。曼殊给流晨凌散播的谣言有了效果。现在流晨家翘首以待“大预言家”来保卫晨風的遗体。 他们哪里知道曼殊是要来偷这具身体的。 曼殊已经做到了很好的局面,但具体要怎么偷。她还要好好计划一下才行。 这个时候,有个消息传来:疱郡又吞并了一个城。 这次,是疱郡王后亲手去拿下来的。 疱郡王后到表妹家参加了婚礼、尽了人情之后。就回到了疱郡。教她见血封喉毒术的师父们这阵子都休息得不错,看到学生回来,想想不能再放假了、又要开始教学了,还有舍不得呢!不过想想学生对他们都很尊敬、而且时不时就有很多额外赏赐,他们又开心起来了。 疱郡王后这次回来,照例是先复习。师父们觉得她学到的知识都巩固得很好。 然后疱郡王后对于这段时间里想到的疑难,又一一提问。师父们也都做了解答。疱郡王后在这基础上。又进行了练习。师父们表演她学得不错,可以出师了。 疱郡王后还不信,道:“师父们总是谬赞罢!我哪里能够出师呢?譬如这里。还有这里,我觉得还不够好。” 师父们都说她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但是她提出来的新问题,也确实是她略有欠缺的地方。于是师父们再帮她精益求精。这样又练习了一段时间,师父们又说:“你真的能出师了。” “会吗?”疱郡王后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真的!”师父们向她保证。 “好像我自己也看不出来哪里还不够了。”疱郡王后道。 “就是这样的!”师父们跟她确认。 “老话说得好。”疱郡王后下定决心道。“多说无益,做了才知道对不对。” “就是这样……呃?”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怪怪的。 那时他们在大殿里练功。夕阳正从殿门里照进来。疱郡王后说完话以后,殿门就缓缓的合上了,最后一抹夕阳影子拖得老长。“咣”的一声。剩下的就都是灰暗。 大殿里只看得见鬼魅一般的人影子。 疱郡王后道:“如果你们都打不过我,这就证明我真的可以出师啦。” 用词其实也没什么恐怖的。 恐怖的是她身上透出来的杀气。 她要杀了这些师父们,才证明自己是不是已经学全了。 师父们对视一眼。 这样昏暗的光线里,其实他们很难看得见彼此的表情。 但他们都看见了自己后悔的、懊恼的、恐慌的、困兽般的眼光。 此时多说已无益。 殿外,听见风声。 没有任何重物拍击、或者利刃交锋的声音。只有风吹一般的声响。 那风似乎是要把人骨头与皮肤分离开来一般的锐响,叫人听了。牙齿都发酸。 那风声响了很久,急一阵、缓一阵、骤然又很急一阵,然后忽然停了。 停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声音。殿门也没开。 守卫忍不住悄悄去看疱郡王。 疱郡王胸有成竹的举步走向大殿。 殿门开了。 最后一抹夕霞的血光涌进门楣。那门里像刚杀完了一百头猪。 疱郡王后还站着,还能自己步出殿门,正好倒在疱郡王张开的双臂里。 她喃喃在他怀里道:“幸不辱命。” 疱郡王将灵力源源的传给她,道:“好好休息。” 疱郡王后休息了三天,服食了大把灵药,康复了。 康复之后,她就去试试身手。 试身手的对象是疱郡旁边一个很小的城,叫望月。 她只身前往望月城。 望月城的守卫对她来说形同虚设。她出现在望月城宫面前的甬道上。其实那甬道之前有交叉巡逻的岗哨、再往前还有圆环执勤的骑士,整个布置是很严密的。 可惜再严密的布置,也要看由谁施展。 望月城这中规中矩的规划、尽忠职守的巡哨,愣是就没有发现疱郡王后。 疱郡王后走在宫前甬道上时,他们才看见。 这个时候,疱郡王后自己已经放弃了掩饰行藏,有意叫他们看见的。如果她不放弃,他们也许直到被她取了头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哩! 现在她只身独影,安然走在望月宫甬上,仿佛一个受邀前来视查的贵宾。 一阵惊慌之后,望月的号角响起。 号角召来了武士。这些武士如潮水一般由四面八方涌至,须臾间塞满了整条甬道。 疱郡王后仿佛对他们视而不见,仍然闲庭信步般的往前走,平静而有力。 说也奇怪,这些武士看起来如狼似虎、来势汹汹,但没有一个敢真的举起武器向她招呼。她走向前时,他们甚至不由自主的后退、让出一条路来哩! 王宫已经在望。 不知道哪个士官喊了一声:“你们这群混帐,还不拦住敌人!” 疱郡王后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的笑。 武士们意思意思的向前逼近几步,却听有声音道:“再往前送死吗?” 真的,以他们的力量去挡疱郡王后,不是送死吗? 武士们又纷纷后退了。 “奸细啊!”士官又道。 望月军队中的确有奸细。这士官是明眼人。这奸细的作用就是用语言吓阻武士们,不让他们跟疱郡王后动手的。不过,这也是武士们自己先胆怯了。不然,几句言语有什么用呢? 疱郡王后继续向前。 她走得像红毯上阔步向前的明星。而旁边那些武士,就好像是拥簇她的粉丝了。 只不过粉丝们是激动而嘈杂的、而且要由安保拉住警戒线拦住,粉丝们才不至于扑到明星身上。而这里,气氛一片沉寂。除了靴子犹豫不决在地上小踏步、还有兵刃跟铠甲的摩擦声,没有别的声音。武士们跟疱郡王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就好像有安保给他们拉出了无形的警戒线。 猛听大声喊杀。 终于有不怕死的精兵起来,与疱郡王后作战了! 疱郡王后眼里掠起光彩。 她很期待这一战! 精兵头领喝道:“上!”带着勇士们蜂拥而上,手中的重矛长枪纷纷向疱郡王后招呼过来。 疱郡王后清叱一声,掣起灵术,身形前闪,不徐不疾地抢入他们中间, 人死如草朽。 草本朽一秋,人死不过一瞬。 疱郡王后刹那间已经跟那精兵头领脸对脸。 那头领露出骇然之色,手中长剑慌乱下拚死劈来。 疱郡王后一闪,让过对方长剑,和他擦身而过时,见血封喉毒术已经无声无息的使出。 没有声音。 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骨头折断的声音,没有痛吼声。那头领瘫倒在地上,骨节碎如绵,连声带都已经软得无法工作了。 蓦的,四周却暴起喝彩声。 不知是谁先带头:“王后千秋万岁”的恭维声,此起彼伏。 整个望月城的居民都从屋子里出来了。那宫前恭维的叫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渐渐的,连居民们都跟着喊了起来。他们被盲目的浪潮所席卷了。似乎此时此境,不叫是不行的。不叫可能会有大祸临头。叫久了呢,仿佛也就成了真心。 整个望月城都沸腾了。 疱郡王后就好像众望所归的明星,缓步走向城宫。 宫门前还有一条护宫河,河上有吊桥,如今已经拉起来了。桥那边城门紧锁。 疱郡王后止步于河边。 沸叫声不觉停了。大家都等着看,看她要怎么过河。 此时此景,疱郡王后能过河,似乎是必然的了。大家只是想看,她过得容不容易、漂不漂亮、威不威风? 疱郡王后站在河边,不疾不徐举起一只手。 王室成员的礼仪。这么举起一只手来,是叫别人肃静,听他说话。 人们早都肃静了,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就等着听疱郡王后要说什么。(。) 第九十三章 填河入宫 疱郡王后平和道:“这里以后就是疱郡的。我对你们负责。你们愿意效忠我吗?” 有人挑头大声答应,人们争先恐后的跟着表忠心,生怕晚一步就被打入另册、接受镇压。 王浸在血浸城干的事儿,可是有目共睹的,活生生把一个“恐惧”烙进人们心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已经深入人心了。王浸虽然已死。人们还是怕反抗疱郡、会承受血淋淋的后果。 他们表完忠心。疱郡王后又把手往下压了压。人们又静了,听她有什么吩咐。 疱郡王后指了指前面的河,命令道:“给我填了吧。” 一会儿,没动静。 然后第一柄武器丢进了河里。 啪啦哗啦的,又是其他武器丢进去。 他们真肯帮她填平了河,让她进月城王宫去。 他们想的是:反正没有我,她也进得去的。她进去,不是我的错。但我如果不效忠,回头我被血洗了,谁来救我呢? 不能说他们想得不对。但如果什么地方生活的都是这种“对的人”,那这种地方也很让人看不起就是了。 疱郡王后的嘴角抿了抿。 没有欣喜,也不见得很轻蔑,只是这么抿一抿。 喜怒不形于色,是王族的特点之一。 并不是说王族没有七情六欲,只是他们经常觉得在普通人面前展露悲喜,是很浪费的事情罢了。 你不能说他们不对。 疱郡王后举步向河。 机簧却轧轧的响起来。王后停步。举目看时,那吊桥已经放下来了。 月城王率众王族、亲信、近卫,踏着桥迎出来! 他们脚步匆匆、神色紧张。 疱郡王后平静的看着他们。风吹起她的衣袂。 他们迎到桥头。离她身前十步远的地方,卟嗵嗵,全都跪了下去。 这岸的武士、民众,也跟着跪了下去。 疱郡王后就这么兵不血刃、只身孤影的收了望月城。 望月城所属的郡,向疱郡提出了严正而虚弱的抗议。但是望月城主表示,是他们自动投诚疱郡的。疱郡只是接收了他们而已。 对于望月城主来说,这或许也是唯一最聪明的作法吧。 疱郡的名望。就这么水涨船高。以至于其他的郡城都很不安了。还有传言说,疱郡王也许有希望进入州府。 他本人当然不会离开疱郡前往州京,但是他的名字可以列于州府长老会之中。而他的势力也可以在州府中占据一席之地。 曼殊想自己刚听说疱郡王时,她还不过是个亡命的妖魔,他则是个普通的郡王。 如今她好歹算是妖魔队伍的领袖、悉家冒充的家主了,而疱郡王呢。是光明正大如日中天的郡王。 她以为自己进步已经很厉害了。跟他比起来,还不算什么。看起来她还要更加努力!不然都对不起开挂的女主地位。 她想了个办法把晨風的身体偷出来,那就是告诉晨家说:可以把晨風的身体交给她来保护,以躲过那传说中的小偷毒手!而且,她说不定还可以让晨風复活哦! 她郑重道:晨風是因妖魔而死,实际上未必真死。他的生机只不过是被妖气断绝了而已。如果能重新通畅他的生机,他还是有可能复活的!她预言,他不日就有可能得到活过来的机会。但是这机会。要在她的身边才能得到。 “说得好说得好!”张某乐呵呵的拍她马屁,“要不要吃点这个、吃点那个?多吃点。才有力气想出更好的主意!” “嗯就多吃点!”曼殊愉快道。 “……”松华担忧,“这样说就够了吗?” 流晨家的人,又不是傻的! 流晨凌比较傻,又不代表流晨家的全部都傻! “我的确预言了顾城的覆灭啊,不由他们不信!”曼殊很得意。 确实,流晨家商量了良久之后,还是把晨風的遗体交给了她。 他们是偷偷的交的。他们不想让别人说他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英雄、还要交给外人保护。 如果曼殊出了岔子呢,他们想好主意了,他们就死不承认! 不承认晨風的遗体流落在外、不承认有个什么大预言家介于其中。嗯,反正是一具尸体而已,他们又没有什么实际的损失。只要不承认,就不失面子。而如果大预言家的预言应验了呢?那他们就有一个英雄复活了哎! 怎么盘算,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们把晨風的遗体交给了曼殊。 曼殊这买卖其实是很不上算的。如果失败的话,她要承担好大风险、还不计算当中付出的一切精力与时间成本。如果成功的话呢,她也不过是得到一个活的晨風。 这个活的晨風,对她来说,却是一切都值得了。 她做的不是买卖、而是要回一个重要的人。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没有发现别的什么人可以代替。 她带晨風去见煜琉的路上,却有人挡了路。 那时,她已经很接近煜琉了。 她甚至已经去了一封信给煜琉,让煜琉来接应。 煜琉一定收到了这封信。她也确实看到了接应的人。 来接应的人们,身手很轻捷、动作都很整齐。 “如果我是你……”王浸对曼殊道。 王浸的声音很轻。 “什么?”曼殊问。 “……我会小心。”王浸似从梦中醒来,艰难的完成了这句提醒。 他现在说话说到一半,都会睡着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像晨風、黑铠统领一样,渐渐沉默的。 那时候,他就不能再独立发表意见了。他的生命在曼殊的生命中继续存在,就好像肥料被植物吸收了、在植物之中继续存在一样。他是她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丧失了独立性了。 曼殊真的很怀疑,这样存在的生命,也叫作继续存在的生命吗? 就好像前面来迎接她的人,动作都那么整齐划一,好像机器人。 训练得非常严格的军人,就是这样丧失了独立性的存在。他们不用被妖魔吞吃,就已经成为郡家机器的一部分了。这样的人,还叫作人吗? 曼殊踏前一步,骤然进入战场! 她的妖魔们被跟她隔绝开来,那些整齐划一的人影,真的只是影子而已,轻飘飘的携手飘起来,完成了这战场的结界。 曼殊看到了她的敌手。他抱着琴,似坐非坐、似飘非飘。曼殊只能看见他的存在、而看不清他的脸。 他却显然能看清曼殊。曼殊感觉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她脸上,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他道:“你是大预言家?” 声音很怪,好像刀子在钢丝上划出来的。 曼殊不悦道:“这关你什么事?” 他得出了结论:“你不是预言家?” 曼殊心下一跳。 她说不关他的事,他就断定她没有预言能力。为什么?因为“这”确实关他的事! “这”是什么呢?她假冒预言家,是为了救晨風。他跟晨風有关吧?他是晨家的吗? 如果是晨家的,为什么不直接在流晨家阻止她,而要在路上伏击她呢? 曼殊沉声问:“你是采晨家的?想毁掉晨風遗体?” 那人笑了一声。 然后攻击就开始了。 曼殊是没有见过天圣的威力,但她觉得,这个人的攻击,跟天圣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吧! 自从得到王者实力以来,曼殊没有遇见过这么强的对手! 她遇强则强! 最后,她甚至顿悟了飞柳仙矢。 这是风、水、土三灵的合击技,像天罚一样,已经接近天圣的威力了。 这一招才终于击败了对手。 而这战场也开始崩塌。 这并不是真实世界,而是灵力造出来的空间。 在天界,这种空间,被叫作意畛。 曼殊现在遇见的对手,毕竟不是真正的天圣,造出的这个空间,跟真正的意畛是有区别的。区别之一在于,它不能独立拥有自己的世界法则,而要依托灵界的运行法则而存在。区别之二在于,它很脆弱,被曼殊一击,就碎了。 那些碎片噼哩啪啦往曼殊的头上招呼,也往她背负的晨風遗体上招呼。曼殊生怕晨風的遗体被打坏了,以后回不得魂,用尽全力护着。 最后,这个空间坍塌得像一个地震摧毁的通道,只有很窄的路通向外面。曼殊就背护着晨風,慢慢的往处爬。 爬了多久呢?她都快要筋疲力尽了,可是不能放弃。怎么可以放弃啊! 她似乎听到有人问:“我太重了吧?” 是心坎里的小猪吗?曼殊惊喜的回答:“不重啊!你是我的……兄弟啊。” 侧耳再听,小猪打着鼾,没什么话跟她说了。也许刚刚只是她听错了吧。 前面一片敞亮。她终于爬出来了。 “重不重?”有人问。 曼殊抬头,看见煜琉。 “你收到我的信了?”曼殊问煜琉。 “是的,我还派人来接你。”煜琉道,“不过看起来,还不如不接呢。” “有人冒充了你的手下?”曼殊道。 “不,他真的是我的手下。但他也真的另有身份。”煜琉道。 “你知道了,还派他来整我!”曼殊气往上涌,“他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煜琉道。 “你不是慧眼鉴真明么?”曼殊才不信他不知道!(。) 第九十四章 特殊手下 煜琉的慧眼,据说,什么都可以看。 但他并不是闲着没事,什么都乐意去看的。 就好像地灵州心光第一的穆甃,拥有焕新生的救命技术,但不是什么人都乐意救的。 同理,寂瞳难道是给谁都酿惘然? 如果没有选择的使用秘技,他们累都要累死! 就算累死了,都照顾不过来! 何况,就算把人家都照顾过来了,也未必是好事啊。 有些人本来该死的,结果活了,反而多遭杀孽。有些人的身份,看穿了,反而是个麻烦。 就好像曼殊的身份,煜琉绝不会去看。 那么,他这双慧眼,到底有什么用呢? 太有用了! 他至少知道:什么时候,他不应该看! 对曼殊,不该看。对那个身份特殊的手下,他也不去看。 “看也不看就派出来整我了?”曼殊仍然颇有怨言,“不怕我死了?” “你死了与我何干?”煜琉冷口冷面。 “喂!”曼殊觉得他绝情得不可理喻,“你不是要帮我的吗?你不理我了?” “你活着,我理你。”煜琉道。 曼殊懂了。他是愿意帮她的。因为他对她有好感,觉得她值得帮。但如果她死在那个接近天圣的敌人手下,就说明她根本不配活着。那么煜琉也就不在乎她了。 搁在以前,曼殊的推理能力没这么好。但现在。王浸融入她体内了呀!她大脑咔咔运转,继续推理下去: 煜琉信任这个神秘人物的眼光! 如果曼殊的人品经过了这个神秘人物的考验,这个神秘人物就不会杀她! 这个神秘人物的身份如果揭穿。连煜琉都会觉得麻烦! “你猜到他是谁了吧?”煜琉道。 “我大概猜到了。”曼殊叹气。 “谁?谁?”副统领急着问。 松华也想知道。 “我只是猜测,不过……”曼殊要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们了。 “先别跟我说,让我想想。”松华道。 他这一想,想了一路。副统领一路逗他:“我知道了哦!你想不想知道?” 松华不睬副统领,只管自己慢慢想来。 五箭之地后,松华道:“哦!我想到一个身份。是不是呢?”就说与曼殊听,“张陵的神秘朋友。晨家的嫡亲直系!” “我也是这么猜的。”曼殊笑道。 张陵的神秘朋友透露了晨風的遗体给他们听。他本是晨家的嫡亲直系,所以隐姓埋名,什么都不能做。是不敢做,只怕一步做错,堕了晨星天女后裔的名声、给晨星天女抹黑。所以他自称是个废人。所以他有能力预见到晨風的遗体可能失窃。 就是曼殊要偷晨風遗体嘛! 他预见到了失窃事件,却没有预见到曼殊。只算到这次失窃事件可能因祸得福。祸水同时也是贵人。 张陵报告悉家干掉了王浸,只为有求于他。他也知悉家与采晨家结怨。于公于私,他希望化解这段怨恨。那么,让悉家的人帮忙保护晨風遗体,给晨家立了功,就可以借此化解恨意了。 他没想到悉家的人就是想偷晨風身体出来的曼殊。他给曼殊的情报,本来是想让曼殊保护遗体、击退小偷,没想到反而引发了曼殊的盗意。 曼殊偷出遗体之后。流晨家的人还不觉得什么,这个晨家嫡亲直系的废人。却已经发现不对了。 而他本来就隐居在煜琉身边作手下,于是正好得知曼殊前来!他就来拦截曼殊。 他并不是对曼殊真的有什么恶意,而是怕曼殊对晨家、对晨風有什么恶意,所以出手,是要阻止她对晨家可能的伤害的。 而曼殊的表现,证明她对晨風只有一片爱护之心。于是他就离去了。 他让曼殊护着晨風完好无缺的遗体,到了煜琉面前,问煜琉:“现在我可以参加你们的聚会了吗?” “是的。”煜琉道,“我会带你进那聚会,但仅仅是如此而已。我什么都不保证。你要知道,仅仅是带你进去,已经不容易了。连东道郡的王公贵族,都一个也不能参加呢。” 这次聚会,放在地郡的涵郡。 涵郡曾是地灵州上最强大的郡家,然而已经渐渐衰弱了,西部的千郡、南部的真牙城、东南的珠港郡盟都在对它虎视眈眈,北部的流寇还时常来骚扰。因此,边防的战士们日子过得是相当辛苦的,但幸而诸关口还不至于失守,涵郡京城的生活尤其的繁华安宁。 这次四心光的聚首,就在涵郡的都城。但是严格保密了。连涵郡的王族,都未必都知道。 譬如贵媛昭然。 昭然是涵郡太后的侄外孙女,得封贵媛。她跟一般贵族女儿不一样的地方是,她想得太多。 譬如人人都游乐的时候,她却会觉得这样的生活像一朵硕大的芍药,正是鲜艳得甜蜜的时候,连发黑的虫眼都带着罪恶奢华,然而一不当心就会落英缤纷,大家脱离了枝头各自腐烂。 腐烂的芍药令昭然印象深刻。她那次糟糕以极的开眼界,是在西宫的御花园。她作为太后的侄外孙女儿,进到宫里玩,第一天就见到了那丛芍药,开得真美。几天后,她再去找,新的花们在争奇斗妍,可她见过的那几朵,已经不见了。她趴在草丛里细细找,猛然脸颊差点贴上那发黑的、腐烂的、被泥土和虫蚁争相啃食和玷污的容颜。 昭然趴在地上,忽然开始呕吐,不停的干呕,直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了?” 是一个漂亮的少年,鼻梁那么挺、唇线那么柔和,俯着身、那么关心的看着她。他说:“嘿,这些可怜又勇敢的花儿吓着你了吗?” “可怜又勇敢?”昭然眯了眯眼睛。 “是。如果你坚持,园丁会把所有落花都扫掉,这样它们就没办法照顾自己的后代----‘化作春泥更护花’,凋谢的花是把自己身体当作肥料,喂养它们的小孩的。就像我们郡家所有卑微的民众,用最谦卑的姿态,来支持我们整个郡度。你看,这是多么值得尊敬的心意,是不是?”他含笑,放出这么伟岸的长篇大论、又那么温柔,把昭然一时都听呆了。 “……现在感觉有没有好一点?”他笑道,这次又像是调侃。昭然愣了愣,咳两声,很尊严的挺直肩背,道:“你的学识很好。以后如果你想晋见太后,我会帮你引见。”少年呆了呆,扬手止住宫女想说的话,笑了:“如此,多谢。” 后来昭然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她引见。因为他正是当时王后娘娘的长子、最有希望被立为世子的王子,晋楚文。 那时候,她八岁,他十一。 ----到现在为止,是过了多久呢?昭然睁开眼睛,看侍女为她画上芍药妆的最后一笔,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千郡来的女人在纸上涂抹着画稿,瞄了昭然一眼,笑问:“你青梅竹马的情人来了?” 情人?指的是晋楚文么?昭然皱眉:“他是皇子。” “没有矛盾。”千郡女人在画纸上抹完最后一笔,满意的吹干颜料。 前阵子千郡发生动乱,这女人被她的爱人所遗弃,逃亡到涵郡来。昭然喜欢她多才多艺,留她在身边。她画的画,昭然也爱看。此刻看画的,是个人像,逼真得像要从画纸上走下来一样。那红头发妇人,眼神烧得像团火,与涵郡一向雍容的画风大相径庭。那眼神里有太滚烫的故事。昭然不觉问:“这是谁?” “美狄亚。”女人闲闲道,“传说,因丈夫背叛了她,她便杀了丈夫与孩子。” “呵,”昭然耸然动容,“杀丈夫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孩子也要杀?那不也是她自己的孩子吗?” “也许是想跟过去斩断得彻底点吧。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底。停留在当中含糊的话,就失去再往前走的勇气了啊……”女人片刻的出神。 她出神的样子很好看。昭然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女人刹那间就生气了。 女人生起气来是很容易的,那双眼睛里,也像有火光溅出来。 昭然就爱看她眼睛里溅的火光。 女人虚虚的打了她一下,对她道:“不是要去见人家面吗?时辰到了,人家来了,你还不去?” 昭然笑着叫侍女捧起琵琶----这也是千郡女人教她弹的----快步出去。 去到那个人面前,面若芍药福上一福,道:“文哥哥。”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叫他文哥哥,将皇子的头衔都抛却,福下去时,心里想的都是“举案齐眉”、“天长地久”这些字眼。而他扶她起来的手,永远都那么温柔。 她为他弹琵琶,他夸这音调英武有朝气;他对她讲前几日父王给他们兄弟几个考试,他递交的郡策是如何受激赏,她的神情却沉下去。 几年前先王后病死,子文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地位陡降,因此到现在也没扶作世子。但王若要选人继承王位,晋楚文仍然是最有竞争力的孩子。他每说起治郡方略时,眼睛闪出那样的光芒,温柔都成了威仪,让人想把整个身子扑到他脚下,生死托付。 这是昭然最倾慕子文之处,然而……(。) 第九十五章 时光负担 昭然眼望着槛外的屋檐。 正是细雨蒙蒙的天气,瓦当上的“螭吻”一滴滴落下雨水。传说中龙生九子,螭吻是其中的一子,却没有成龙,只在屋角仰望天穹、守护着各家安宁。 “如果你作了王,一样会三宫六院,生很多孩子吧。”昭然喃喃道。 “什么?”晋楚文问。 “没什么。”昭然忽然很清楚的回答,“文哥哥,我不要你作王。” 晋楚文茫然的抬起眼睛,他想,螭吻已经听到了她的话。 曼殊也在看着檐头的滴雨。 她已经在四心光的聚会上。主角儿是四个,配角儿不知有多少个。 有很多人是为了照顾这些心光而来的,端茶倒水烧菜烧香布置园子,讲究起来简直要一个军队。还有安保的,又是一支军队。此外,恐怕还有曼殊这样被带过来说情、求好处的?曼殊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这样多人,却排得井井有条,彼此秋毫无犯。光这布置的工夫,恐怕又要用上额外的一个工作组,才能排得过来了。 曼殊呆在人家要她等的位置上,视角只能看见静静的雨,倒也不觉得闷。 这里的人,随便叫个出来,都能破雨为晴、或者破夜为昼,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只不过因为,这场自然而然发生的雨,确实很美。留着更好。 曼殊看着雨,有时候也能看见一些人走过。多半是工作人员,大步流星,各有执事。但是都不着急,反正工作都安排好了,照着做就是。真的有突发事件,就找上头人解决,没什么特别可急的。 曼殊也有事。而且她的事很重要。但到了这里,她也不急了。 煜琉已经把她带到这里,给足了情面。之后。向穆甃去说情,也只有煜琉能做。曼殊着急也没用了。 曼殊等了很久,雨静静的下、又静静的停了。煜琉来了。 “怎样?”曼殊问。 “事情成了。”煜琉的脸色有点臭。 如果事情成了。为什么他的脸色有点臭呢? “我要去拿个东西。”煜琉道,“拿回来,就可以了。” 这是穆甃要的东西。 穆甃同意帮曼殊带来的晨風续命,但是要一件东西。 她不要煜琉的真明鉴。但是要寂瞳的惘然酿。 煜琉的第一反应是:你玩儿我吧? 因为人都知道煜琉跟寂瞳的关系不好嘛!穆甃却提出寂瞳的秘技为交换条件。这不是刁难吗? 他没想到,寂瞳真的同意帮忙。 尽管寂瞳答应得很爽快,煜琉觉得吧,寂瞳肯定有阴谋。世上没有这么容易的事!至少寂瞳不会让煜琉这么容易过关! 果然,寂瞳说,尽管他很乐意帮忙,但是穆甃要的惘然酿,他是酿不出来的。 “为什么?”曼殊很奇怪。是做不出。而不是不高兴做哎!穆甃要的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以至于寂瞳根本都做不出来? “因为他已经做过一次了。”煜琉道。 一段回忆,只能酿一段惘然。 寂瞳已经替穆甃酿了那盏惘然。无法再酿一次。 可是那盏惘然,他根本就没有给穆甃。为什么?穆甃都很愕然。 她那段回忆,确实有很特殊的地方,以至于她都不好意思拜托寂瞳,除非寂瞳也有同等重要的事回托给她。 但是寂瞳没有这样重要的事需她帮忙。 于是穆甃也没有坚求寂瞳帮忙。 她很讲究道理与公平,绝不肯强求于人。 她没想到寂瞳主动给她酿了惘然。 既然已经主动酿了,为什么不给她呢?穆甃再好的脾气,都要抓狂了---- 啊,她的脾气其实并不好。只不过,她很讲道理。在道理能讲得通的范围之内,她都是娓娓道来、以理服人的。但是如果谁没有道理了,叫她怒了。她发起火来,也是很吓人的。 她不顾四心光聚首这样难得的场合,就要朝着寂瞳发火啦! “等一下,”寂瞳道,“我如果不给你做,你就是没这东西,对吧?我做了不告诉你,你还不过就是没这个东西。所以其实都没差啊。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他提了一个问题,穆甃当然要回答的。因为她是个讲道理的人,不能无视人家的疑问、就把人家给揍了。 但是寂瞳这个问题并不是很好回答,所以她要想一想。 想一想的时候,她就停了一停。 这停一停的时间里,寂瞳就道:“哦,我知道了!”他以拳击掌,“你不是气我酿出了惘然没告诉你,你是怕我保管不当,让别人看到了这盏惘然!” 穆甃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他猜对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寂瞳抱怨,“连血浸王找我,我都没有把客户出卖。” 说的是王浸找他要古浪县令夫妇之惘然那一次。那次,寂瞳确实很有职业道德。 穆甃牵牵嘴角。 “再说,”寂瞳又道,“这次我放的地方,你绝对不用担心。绝对不会被别人看到的。” “为什么?”不由人不奇问他。 “因为是交给这个人了嘛。”寂瞳指着煜琉。 “……”煜琉有一种“怎么说着说着又关我什么事”的日了狗了的感觉。 忽然他想起来了! 想起了他给寂瞳一面真明鉴、寂瞳回敬他一盏惘然酿那码子事!他因为不想受寂瞳的好处,就把那盏惘然酿搁在一边了。 原来那一盏酿的,不是煜琉的回忆、不是寂瞳或者别的什么人的回忆,而是穆甃的回忆。 “你……”真相大白之后的煜琉,也指着寂瞳,真想骂脏话! 捋一捋,前因后果是这样的: 首先是穆甃有回忆想求一盏惘然,但那段回忆太难得处理了,对寂瞳来说都要付出很大代价才能成功。他没有同等重要的事拜托穆甃,讲求公平的穆甃就不向他求助。但寂瞳还是把惘然酿了出来,并没有给穆甃,倒是当作回礼给了煜琉。这样,穆甃并没有欠他的情,他也还了煜琉的礼、同时还刁难了煜琉一把。直到煜琉有事相求穆甃,需要这盏惘然作交换。于是寂瞳当初欠煜琉那面真明鉴的情,至此还了。穆甃也达到了她喜欢的付出与得到的公平状态。 过程很漫长曲折,但最后大家的情份都得到了平衡。就是灵修者们喜欢说的所谓“能量的完美平衡”。 但要最终达到这个平衡点,有一件事很关键和重要:煜琉要有求于穆甃。 寂瞳怎么能确定煜琉会有求于穆甃呢?煜琉对此很好奇。 “哦,我不确定。”寂瞳道。 煜琉:“……?” “不过对你这种面冷心软的人来说,可能性很大啊!”寂瞳道。 “……”这就是煜琉为什么不喜欢跟寂瞳相处的原因。这么相处着,煜琉分分钟想掐死寂瞳有没有! “再说,实在不行也没关系的。东西放在你那里久一点就久一点好了。”寂瞳又道,“反正我们的日子都这么长。” 一时大家都沉默了。 在高阶灵修者漫长的生命里,时光会成为一种负担。 为什么那么多人对心光如此痴迷?因为生命被拉得那样长之后,会成为不可承受之轻。你总得给自己找个重心。去追逐一样美好的事物,是件愉快的事,适合被当作生命的重心。 在这里的四名心光,承载了多少人生命的意义。 可是他们自己,也要给自己找意义。 光是被人仰望。这是不够的。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一开始很好,但久了,还是不够的。同样会成为不可承受之轻。你总得给自己找点什么,真正的意义。 对于穆甃来说,追求与推行公平正义,就是她生命的重心。这让她生命变得沉静稳重。 对于风灵州那第一名的心光来说,追求财富的积累,是她找到的重心。这让她生命变得激昂活跃。 对于煜琉来说……其实没有人知道煜琉找到了什么重心。也许他找到的太低调,不像穆甃她们那样明显。也许他找到的并不好,所以看他这么安忍,其实他根本就是耐性够好,才在默默忍受,而不是像穆甃她们那样已经开始享受生命。 至于寂瞳,大家都确实的知道,他并没有找到什么好的寄托。所以他一直飘荡如风中的絮,之所以没有被卷碎消失,纯粹因为他好强,赌着一口气儿不肯走,像疱郡王妃试炼下的那只虫子似的。 顽强固然顽强,只不知他这口气能憋到几时呢? 还是找个压仓物就好了。随便什么事儿,拿来当个寄托,哪怕像穆甃那样的陈腐也好、像风灵州那位的伧俗也好。只要你肯信,就是好的。 可是寂瞳不肯信啊! 那么聪明剔达,跟煜琉交手都占上风的,风灵州那位在他身上也讨不到什么好处的,穆甃有时候想教育他两句,细思他所作所为,竟无从挑剔,只有赞叹的。大家也只好可惜他怎么就不能糊涂一点、低调一点,随便找点什么东西作了生命的压仓石也罢了呢?这样游戏人间,一点点都不肯让步,苦的还不是他自己。 有时候煜琉想揍寂瞳,穆甃都不带拦着的。照穆甃的想法,寂瞳如果真的被痛揍一顿,说不定还有好处。(。) 第九十六章 灵祠忏悔 但是煜琉说是讨厌寂瞳,真的要开揍,又下不去手。他说是因为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大家也只好听着。 这次寂瞳又设计了煜琉。煜琉要去把那盏惘然酿拿给穆甃,才能换得穆甃的出手相助。他觉得很心塞! 曼殊听了之后,也觉得不好受,道:“如果是我的事……” 她想说,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你为难,我就不要你帮了。但这是晨風的复活大事,我无论如何不能放弃。总归请你帮帮忙!末了,我做牛做马报答你罢了。 可她刚说了“如果是我……”这几个字,煜琉的眼神都冷了。 煜琉不太发火。他生气,不过眼神冷一冷,已经很严重了。曼殊后头的话吓回去,连忙想想自己哪里说错了。 王浸对人类心理机能把握得准。他的能力在曼殊体内发挥了作用。曼殊想明白了:煜琉帮曼殊救晨風,是自动自发的,完全是看曼殊顺眼而已。让寂瞳占了上风、要承寂瞳的情,他如果很不乐意,根本不用跟曼殊说,直接把这件事丢开罢了。反正他又不欠曼殊什么。之所以还跟曼殊说,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把事情首尾都跟曼殊说明白,这是他光明磊落的地方。难道是他要让曼殊求他,他才肯继续帮忙的吗?他欠人家求他吗? 曼殊要求他,倒是把他看低了。所以煜琉生气。 煜琉生气,也不是想给人施加什么惩罚。只不过是对人失望而已。 他本来生命的重心就不鲜明,只不过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一次次的失望。 曼殊若让他失望了。还想他继续帮忙吗? 就算他继续帮完了这一次,曼殊下次还想在他面前出现吗? 就算不考虑利益问题,曼殊好意思让这么个妙人儿失望吗? 曼殊连忙住口,自责道:“总之我以后好好谢你就是。” 煜琉嗔道:“我缺你一个谢?” 肯发嗔,这是心情又好了。 曼殊笑道:“走着看罢!日子长着呢!说不定你真的要我这个谢呢?” 煜琉默不作声,这次倒不是生闷气,而是听进了她的话。接受了她开的空头支票。 这空头支票,她肯开,他也敢接。彼此之间的信任与了解已经更上一层楼,又与往常不同了。 曼殊仍然要道歉:“总是给你添了心塞。” “这也罢了。”煜琉总算肯看开了道,“反正,知道了他那盏东西酿的是什么。也是好的。” 煜琉总算承认了。他对寂瞳那盏惘然酿,虽然要装作不屑,其实一直好奇。 煜琉去拿惘然酿了。穆甃留在这里,替昭然贵媛聊作开解。 原来昭然开口叫晋楚文别登王位,这么放肆的要求,晋楚文倒没有怪罪她,她自己觉得后悔了,深觉有罪。去了祭灵祠,向地灵忏悔。 穆甃去时。太阳西落。侍者们守在外头,都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见到穆甃,如见救星,忙道:“穆甃心光!这般如此,你看,怎么是好!” 穆甃踏进灵祠。 灵祠地面是泥地,没有铺任何石板。这种设计可以让朝灵者最亲近的接触土地。但是为了避免泥泞弄脏人们的鞋子与裙摆,那地面是作过整理的,铺了一层草皮。绒绒的草皮就像裁的地毯一样,长得很好。 穆甃踏进灵祠时,就看见昭然没有动用任何灵力保护自己。 你跪个一天试试,别说跪在地毯上了,就算跪在海绵上,还是会痛的。 因为膝盖本来就不是个生来可以长期承重的部位。 何况腿那么长期蜷曲着,也要难受得吃不消的。 昭然就这样跪了一天。 她是要惩罚自己。 祭司在旁边为她祷告,祷告得泪落不已。昭然在旁边虔诚的听着,如同困在地窖里的人抓住垂下来的唯一一线光明。可是地窑里的人尚且有出头之日,她却总是站不起来。 因她的心仍然比膝盖还痛。神灵并没有原谅她。 祭司由站立祷告,到了匍匐在地苦祷。仍然没有宽恕与和平颁赐下来。昭然在无止尽的疼痛中无路可逃。 听见穆甃的脚步声,她抬起头。 穆甃本来是要上前把她拥在怀里的,但却停住了。 昭然的眼睛在黯黯的影里,望着她。 穆甃满眼是惊诧、了解、同情、怜惜。 “我是有罪的。”昭然道。 “你是有罪的。”穆甃同意。 并不是说她敢向晋楚文提这请求,而是她提出请求之后,并没有撤销。 她明明知道这请求对于晋楚文来说,是不公平的,但是不肯撤销。她明明知道这个请求对晋楚文来说会为难,但还是不肯收回。 即使承认她出于女人的私心也好,她可以让晋楚文答应她,即使成了城王,除了她也不许有第二个女人。她甚至可以让晋楚文对着地灵起誓赌咒。如果晋楚文同意,那当然最好。如果不同意,她也算是提早认清了这个人,想抽身离开的话还来得及呢! 但她仍然不肯这样做。 她怕晋楚文现在同意了,在作王的漫长时间里,仍然会爱上别人,违了咒,要吃苦的。 她怕晋楚文在争王位的艰苦斗争中,会失了初心,最终只要得到王权,什么都肯做,再不是现在净如水的文哥哥。 她怕晋楚文以后能力越来越强大,生命越来越长,叫她追赶不上。最终她跟他也不能白首偕老。 她想要的,是他不再上进,就始终留在这里,跟她一起。度过她可以预测到的美满光阴,不会太长,但至少是可以掌握的幸福。然后他们一起息劳归灵。 这个要求才真正自私。 她也知道自己自私,所以跪在灵前,求地灵能把她从这样的处境中救拔出来。 但是她再怎么惩罚自己,都不能丢开这个自私的愿望不放。 晋楚文可以不答应她,她也理解。但叫她不要盼望,她是做不到的。 这样自私的罪孽啊! 穆甃也没办法了。情之一字,不是道理可以解释。穆甃叹息着在昭然的额角上落下一个亲吻,走了。 然后,晋楚文就来了。 他苍白着一张脸,前来把昭然揽在怀里,说:“我答应你。”想了想,不甘心的补一句,“以后我作大司农、或者大司寇,也挺好。” 那么他是真的答应了她。 昭然伏在他胸口,享受无边无尽的感动与幸福。 在离王位这么近的时候,他都答应了她,将它舍弃。从此后,昭然对他给的爱护再没有半点怀疑。 回去之后,她兴高采烈把这件事告诉千郡女人。 千郡女人正在装饰她画的那红发美狄亚。 通行的装饰方法,难道不应该是把画裱糊起来,装个画轴,再挂在墙上吗?但是千郡女人特意把画边框刮毛了,也没有装框子,就这样直接贴到了墙上,而且不是室内什么好位置的墙面,而是贴到了外头,还牵了藤蔓过来。 “这是干什么?”昭然问。 “麻烦贵媛,”千郡女人道,“让这些藤蔓生长吧。” 正常情况下,这些藤蔓生长,至少需要一年,才能可观,但是昭然的灵术,可以帮它们快速生长。 她用两刻钟,让它们长足了将近两年的份量。 现在美狄亚的画儿,在藤蔓的环绕之间。 藤蔓牵牵绊绊,如同荒芜的回忆。美狄亚红发如火,那眼神更加灼烫得昭然几乎都不敢看。 千郡女人的所作所为,总是这样不按牌理出牌,可是,真美。 “我现在对千郡越来越好奇了。”昭然赞美。 “不要。”千郡女人把手一摆,道,“在本乡,我也是个异数,要被赶出来,他们才顺眼的。你对那种陈旧的乡土也没什么可看的。贵媛,你好奇的不过是我罢了。” “真不谦虚!”昭然笑。 “的确是。”千郡女人道,“为什么要谦虚呢?就好像贵媛得名的时候,难道不去纪念英雄人物,而要特意去往卑贱的名字取吗?” 昭然这个名字,得源于她母亲做的一个梦。梦里,有个很了不起的美貌英雄,就叫昭然。这个梦是如此真实,以至于醒来时,她母亲以为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于是给女儿也以此命名。但是彻底清醒之后,她母亲才发现,那只是个梦而已。梦里的人,不但在这个世界里从没真正出现过,而且,以后可能也永远不会再出现了。她母亲是如此失望,以至于郁郁而终。 昭然听了千郡女人的话,触动丧母之痛,也郁郁的低下脸。 “所以说,”千郡女人拉起她的手,“有追求是好的。就算得不到,也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啊!” “谁说得不到的?”昭然撇嘴道,“文哥哥对我好得不能再好了!”就把事儿告诉千郡女人。 “你以为你得到他了?”千郡女人吃惊道。 “怎么?”昭然心重重的跳一下。虽然千郡女人总是疯言乱语,但昭然对她却是很信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什么……”千郡女人笑道,“我以为你活下去的动力是我。” 昭然大笑起来,打她:“你说什么疯话!”(。) 第九十七章 先焕新生 千郡女人昂首挺胸道:“难道不是吗?我又美、又多才多艺、又能逗你开心、又有神秘感。你不喜欢我在你身边。” “是是。”昭然笑,“你最好。” 千郡女人颓然道:“可是女人总是要最坏的东西。” 昭然不悦:“你说什么?” 千郡女人顿了顿:“我说我。” 她是感情不顺利,以至背景离乡。 “那个男人到底怎么辜负了你?”昭然好奇。 千郡女人长长叹息。 “对不起。”昭然自觉失仪。 如果是晋楚文,她一定打破沙锅问到底。但是对这个女人,她有什么必要失礼? 人一定对于切肤之痛,才会嚎啕打滚,至于小糖果小装饰,乐得大方。 倒是千郡女人自己道:“其实就是他在乎我没有我希望的那么多。” 昭然点点头,道:“千郡又动乱了。” 两个地方靠得这么近,总有消息传来。千郡女人神色戚然,道:“让他们去罢!……哪里能求得有贵媛这样的良辰美景呢?” 奉承得很好,但昭然只是勉强笑笑,心下又有些不安起来。 千郡女人察颜观色,道:“越是幸福,越是怕不真实。” “嗳。”昭然笑。 千郡女人安慰道:“不怕不怕,一年四季,春来冬去,有个霜冻一冻,根结实了,你就踏实了。” 昭然骇笑:“你是咒我遭遇严冬吗?” 千郡女人摊手:“日子长着呢。总不可能全是一帆风顺的。总有些艰难险阻,两个人共同度过了,那才好了。” “就像有劫难才能升级。”昭然领悟。 “不错。”千郡女人点头。 严冬么?昭然托腮想了想。完全没概念。倒是又有个想法:“如果你的旧爱人在这场动乱中死掉,你是高兴呢、还是难过?” 是念旧情而痛苦不已呢,还是觉得大仇得报,心情舒畅? 千郡女人凝视着美狄亚火红头发,没有回答。 “算了。”昭然心软。 “算了。”千郡女人也道,“要不要再弹弹琵琶?” 好的。昭然喜欢。她跟千郡女人在花亭上弹琵琶。一曲未终,晋楚文的信使到了。 那时昭然调弦。骤然心里慌乱,手一滑,弦崩裂了指甲。信使跪在她面前说:局势有变。晋楚文希望与她见一面。 昭然立刻备快轿赶去,却不是往太子宫。晋楚文已经带所有亲信驻扎在郊外,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见昭然来,他将一个娃娃给她看。 这是个布娃娃。头上扎着诅咒的铁针。“你知道这几天父王头痛病发作得厉害?”晋楚文说。“然后我在自己房里发现了这个娃娃,里面塞着父王的八字。有人想陷害我!” 这件事非常严重,幸好子文细心,先发现了这个娃娃,阴谋暂时不能得逞。但谁知道下次会怎么样?晋楚文深感恐惧,试着研究自己的仇敌名单,不得要领。作为一个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孩子,太多人可能想扳倒他。因此他只能向王上进表。说自己愿到发生饥荒的永宁地去处理当地行政,先离开人多手杂的太子宫。并在驻营地加以严防,免得再有“不明物体”被塞进来。 “我到偏僻的永宁,一来表明自己无意立刻夺取世子之位、搏取喘息时间;二来希望那些想抢王位的人在宫中自相残杀起来,好露出马脚给我抓。”晋楚文道,“在离开之前,我想再见你一面。” 昭然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头扎到他怀里。晋楚文将脸埋进她头发中,深吸一口气:“我会撑过去的,你说是吗?” 昭然说:“是。” 声音很干净。只有真正完全的信仰,才能这么干净。 晋楚文在该刹那泪盈于睫。 穆甃为晨風重新唤回了生命。 这时候,煜琉还没有把惘然酿取回来。 穆甃又不是泥腿子斤斤计较的伧俗人,何必非要等那盏东西来了不可呢? 她先帮晨風焕新生。 整个程序异常繁难。她要跟晨風一起埋在地下良久。若换一个女人要做这种事,曼殊简直要吃醋。但穆甃是这样大方的气度,有如地母本身,曼殊一点都计较不来,就感激涕零的把晨風身体与元神都托给穆甃。 “果然有妖气。”穆甃蹙眉道。 “是。是。”曼殊心虚。她用量斗把自己护得牢牢的。但是那元婴小猪交出来给穆甃,毕竟还是瞒不过穆甃。 幸亏晨風遭难,本来就是因为张财主这大妖魔,有妖气也是正常的。穆甃也没有起疑,就去施法帮助晨風元神归窍了。 把粉红小猪交给穆甃时,曼殊双手都有一点抖。 “你很爱他?”穆甃牵牵嘴角。 “很在乎。”曼殊道。总是不好意思说那个爱字。 “这样好。”穆甃真正的笑起来。 “怎么?”曼殊大是赧颜。 “爱不爱呢,其实最是危险。”穆甃大发伟论。 曼殊侧耳细听。 “你把那么大的责任加在对方身上,一生性命都想要对方撑起来,一旦有变,承受不住,自误误人,”穆甃道,“所以爱欲最可怕,比野心还凶险。” “这样可怕,自然不能多要了?”曼殊问。 “最好是存天理,灭人欲,如此才能和平长生。”穆甃道。 曼殊侧耳细听高论,此时知道绝不能把自己是妖魔的真相跟穆甃和盘托出。穆甃绝不可能和平接受。 “想什么?”穆甃问。 曼殊一惊回神:“我想,我太在乎了,也是不好。” “一点不在乎,也不合适。”穆甃通情达理道,“有在乎的人物、又在情理之内,这样是最好了。” “多谢。”曼殊客气。 “再不去施术,怕你要着急了。”穆甃调笑道。 曼殊确实快要忍不住催她了。曼殊惭愧,定一定神,道:“穆甃心光晚一点开始,一定有你的道理。” “不错。”穆甃挽起袖子,道,“施此术,我也耗精血颇多。” 曼殊早已听说。否则怎么叫不情之请! “精血就是寿数。”穆甃道,“也就是说我给人的生命,是从我自己寿数里折扣出去的。” 曼殊耸然动容:“好伟大的秘技。” “这倒无所谓。”穆甃却笑道,“我若不行秘技,现在说说话儿,一样是从寿命里去掉了这些时间;看看花看看月亮,也一样是去掉了这段时间。时间怎么样都要过去的,从头上开始折损、从尾上开始扣耗,都没太大关系。只是,施术时,我总要尽量了解对方,这样才能开始。谢谢你对他的牵挂,我可以开始了。” 她从曼殊的心意中得到了灵感,与晨風一起沉入地下。 曼殊在上面帮他们护法,呆呆看着那树影匝地、日光闪耀。脚步声动,却是寂瞳走来。 自上次之后,曼殊还没有好好跟寂瞳说过话。 如今寂瞳来了,曼殊颇惭愧的咳一声:“还没好好谢你。” “谢我?”寂瞳倒是若无其事般道,“谢我何来?” 曼殊一时也无语,只把面孔慢慢涨红。 寂瞳道:“谢我给你踏傒卵么?唉,只是举手之牢。倒是没帮你救成人。可你也是的!人既然没救成,你倒是把东西还我呀。就这么昧下了,成什么样子?没想到你这般小气!” 他一开口就与曼殊斤斤计较,曼殊倒笑了,觉气氛都缓和得多、僵局也打破了:“是我不好。回头我还你一篮子好不好?” “哟!”寂瞳道,“如今口气好大!一篮子!不是我托大说一句,你就算把悉家的家底搬空了,能还我一盘子都算你能干了呢!” 这话不假。曼殊也不过因为有黑叉林那一片沃原作寄托,才能底气说话。当下她也不讲实话,但道:“十年不成,我还你百年。百年不成,我还你万年。左右我们灵修级别高,寿数长,左右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把你这事当寄托,慢慢还你就是了。还不成,要是死了,那也只好违约,你还跟一个死人计较不成?” “哟,你口角也油滑了。”寂瞳道。 曼殊赔笑。是晨風将要复活,她心中愉快。于是口角也活泼了。 若是大战在即、生死未卜、要连夜赶工,你看她怎么样呢?当年熬夜作论文的时候,她一脸木呆,只知双目炯炯定住屏幕。后来给老板赶工,一样全力以赴,弦绷得紧紧的。 曼殊吃亏就吃亏在太老实,做人太认真,不会偷懒,也就只有这样有好消息的时候,才能说几句笑话。 其实还是紧张的。 毕竟人没有破土而出、而有眼睛看到真正复活,做不得准。 但穆甃实在成功记录太可靠。晨風又不是那种一丝两气的危险病人,现成一个活泼泼暖烘烘元神在此,应该无碍,复活也只是时间问题。 曼殊捺下性子,权且等候。 又有寂瞳这样的等级的美人儿在旁边供她调笑,她也实在没什么更高的请求了。 寂瞳这人,又是真懂得说话。就算曼殊不开口,他都能自动找话题:“你领了我家厨子去,也不还我。”语气娇嗔。(。) 第九十八章 旧厨作威胁 哟,连张某在曼殊这里,寂瞳都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曼殊老羞成怒。 “看你都吃成什么样了。”寂瞳笑话她。 曼殊连忙用双手摸摸脸、又摸摸腰身,简直还想摸摸胸围和臀围。真的很胖了吗? “看你,经不起诈!”寂瞳笑话道,“你这样怎么征战沙场、雄霸一方?” 曼殊怔了怔。他知道她要领一队妖魔征战了? “说你还要把悉家发扬光大。”寂瞳继续道。 原来如此。曼殊但觉寂瞳说话,句句机锋、字字陷阱,也不知哪处真的、哪里假的。跟他说话,开心时自是开心,惊吓起来,便一身冷汗。 “你到底看到我多少秘密。”曼殊忍不住问。 “我为什么要看你秘密?”寂瞳傲娇道,“向来只有别人求我,把秘密奉给我!你求我了吗?” “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看!”寂瞳鼻孔朝天。 曼殊这才安心。 两人并坐了一会儿,寂瞳道:“喂,至少把厨子还我吧?” “不敢。”曼殊道,“我有秘密被他知道了,怕还给你,他要泄密的。” “那至少给我做几顿菜呗!”寂瞳又恳求。 “这么离不开,当初为什么要把他送给疱郡王的?”曼殊不解。 “你不如问昭然贵媛跟晋楚文王子为什么要劳燕分开!”寂瞳嗔道。 “他们怎么分开了?”曼殊其实不知底细。 寂瞳就讲了这两人的感情。原本是昭然叫晋楚文不要上进。但后来晋楚文在宫中不知惹了什么麻烦,被匆匆流放。这一下子。两个人就要分开了。 “那贵媛不通得很。”曼殊评论。 “哦?”寂瞳道,“愿闻其详。” “他如果本来就不想上进,不必她要求。如果他想的。为她舍弃,两个人的情趣已经有分歧了。就算如今一方为了另一方妥协,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矛盾爆发的。”曼殊不赞同道,“提这种要求,很不智。” “看来你不会这样做。”寂瞳道。 “我当然不会!” “有一****喜欢的人真的跟你层次不同了,你也就放手?”寂瞳道。 曼殊沉默良久。 寂瞳也陪着她沉默。 风不紧不慢的流过。 曼殊道:“你看,明明是地灵州。可是也有风。” 寂瞳骇笑:“那是自然。” “地灵州也有风、有水,居民烧饭也要生火。水灵州也是有大地的,不然居民也没地方站。”曼殊道。“各种自然的灵素本来就要互相配合。” 说到这份上,寂瞳也猜出她的意思了。他沉住气,等着。 曼殊慢慢道:“可是人为什么只能有一种灵质呢?而且不同灵质的人,还不宜通婚。” 寂瞳道:“若在刚定世大战结束、对妖魔最忌讳的时候。光你这句话。我去告发,就能把你打成妖魔同党,把你烧死了。” “才不怕你告发。”曼殊有恃无恐道,“我让张厨子给你送好菜,买你包庇我。你如果告发,我就把张大厨杀了,看你再到哪里吃!” “噫!”寂瞳愕然,“扣着我的大厨。来威胁我!你好划算的算盘!” “不然怎么接管悉家。”曼殊笑弯腰。 寂瞳拱手:“失敬失敬。” 曼殊瞩目于他:“你这个人啊,说任性。最任性天真。说深不可测,也最深邃可怕。” “多谢夸奖。”寂瞳骇笑。 “真的。”曼殊道,“你为什么把张厨让给疱郡王后、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不盘问我?我都想不通。你有所为、有所不为,其中的道理不可解。但细想来,各种大事,都有你插手。” 寂瞳不背这锅,立刻实力甩还给她:“你有插手才真!” “……”曼殊还真的无从反驳。 “所以你不要赖在我身上,混淆视听!”寂瞳道,“不然我这就向悉家揭发你!” 曼殊微蹙眉。 “怎么?”寂瞳何等玲珑剔透,立刻道,“他们已经知道了?” “我其实不算聪明人。”曼殊终于承认,“我总不能想人家比我还憨。他们经商这么久,肯定有他们的过人之处,怎么可能到现在对我一点都看不出来,任我胡闹?” “他们明着奉承你,暗地里要对付你了?”寂瞳替她担心。 “却也没有。”曼殊道,“所以我疑惑……” 寂瞳听着。 曼殊声音低下去:“他们也不关心真正的悉琦,只要对悉家有利就好。我能成就在悉琦之上,又帮悉家办了这么多大事,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哪里敢来扒我的底细。” 寂瞳不予置评。 “会吗?”曼殊望向寂瞳,“连血缘之情都不顾了,只要对家族有利,就任我一个外人捣鬼?” 寂瞳但觉那双黑溜溜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彷徨。他轻咳一声:“其实他们如果真的觉得你是外人,不可能不防你的。就算你现在对他们有利,以后也不知道有什么图谋。他们怎么可能任你捣鬼,总要有所谋算。既然现在对你还好,听任你调派,总是真的没有看出来了。” “这样,”曼殊摸摸鼻子,“你怎么也不为悉琦鸣冤,把我这个鸠占鹊巢的干掉呢?” 寂瞳失笑:“悉琦是我什么人?你又是我什么人?要我费心?” “你……” 寂瞳说得再明白点:“如果现在换成是悉琦把你杀了,我一样没有理由帮你报仇的。” 他只是个看戏人。 他在这漫长的生命里,寻到的重心,就是看戏。 看人悲欢离合、生死嚎哭,就是他在生命中能啜取的乐趣。 他并不是帮曼殊,只不过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罢了。 对他这样的人,曼殊也无语了,只好道:“我这戏精不精彩?” “其实不够精彩。”寂瞳道。 曼殊也不能把自己作为妖魔做的一切事儿,一桩桩一件件报给他听,逼问他:这件精不精彩?这件还不够精彩?! 唉,她只能忍气吞声,道:“那真是对不起了。” “不用不用,”寂瞳似乎又是话中有话,“你已经尽力了。” 曼殊也听不出他这话里能有什么深意,只好当是自己多心。 寂瞳又道:“真的太精彩了,也不好。” 曼殊奇问:“精彩还不好?精彩了,你不满意吗?” “正是太满意了。”寂瞳道。 若是有谁的戏,精彩到令他满意,他这辈子的心愿了了,还有什么盼头再活下去呢? 曼殊刚刹那知道,如果晨風复活之后,不能认同她妖魔的事业,与她陌路,甚至反面成仇,她也不会心碎而死。她仍然要活下去。因为她还有这么多妖魔要照顾。她的生命还有责任。她不能死。 忐忑的心,此时踏着实地。 她一直忐忑,不光是担心他能不能破土而出,更担心她跟他的未来。 寂瞳一席话,助她心事落袋。 其实寂瞳也没有劝她什么。但他这个人,就有这种本事,一张嘴逗你你笑、一张嘴气得你哭,末了你忽然发现,不知怎么一来,你的心事已经解决了。 曼殊耐心的等晨風出土----哈,这两个字也好笑,仿佛他是个出土文物。 他就算是个出土文物,她也肯细细的拭他、慢慢的补他。就算补不回去了,他有裂痕,她也喜欢的。 如果他不喜欢她呢,她也就让他去。 已经做好这样的觉悟了。 曼殊就慢慢的等着穆甃完功。 这时候,昭然遇到了刺杀。 昭然送别晋楚文、起轿回府的路上,忽然有人追来,是一男一女,说:“文大人差我们来呈交一件东西。” 昭然忙问是什么东西。那女子跪在她轿前,道:“请贵媛殿下借一步说话。” 昭然立刻答应:“好。”不顾随从的劝阻,下轿随女子走到旁边,女子伸手入怀,掏什么东西。昭然嗅到她身上发出难闻的汗味,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文哥哥知道她有洁痴,难道会特意派一个体味难闻的女人来送东西吗?昭然心里打个突。同时她注意到女子的手关节粗大、肌肉发达、还有些旧伤疤,似乎是作过粗活、打过架的人。 因此,当这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块旧毛巾、飞快去捂昭然嘴的时候,昭然已经有了防备,忙使出灵术、伸手格挡,并大声呼救。 没有人回答。这女子灵术比昭然高,已经恶狠狠扭住昭然胳膊,将毛巾捂在她嘴上。 昭然闻见一股草药味,神智变得模糊。她只觉得女子好像在脱她的衣服,而那男子也过来了,衣襟满是血红。 天上划来剑的闪光。 “丁丁当当”动人的铿锵,那男子倒了下去、女子也随之倒下。新赶来的剑士们迟疑一下,都转身背对昭然,为首的脱下斗篷为她盖上,退出五步远,手一挥,暗暗催动内力。 昭然觉得一浪浪的热浪涌过来,终于汇成洪流,猛的冲破她心头迷糊的一层膜。她神智清醒了,汗透罗衣,抬起头,看这赶来救她的人中有一个面熟,是晋楚文手下的侍卫长。而那一男一女都倒在了地上,成了尸体。----而昭然的所有随从,早被那男子变成了尸体。(。) 第九十九章 还来路还长 昭然尖叫一声,捂住眼睛,问:“怎么回事?” 侍卫长安慰道:“贵媛安心。刚才大人忽然说‘不好’,差我等来救助,幸好赶上了。” 昭然发着抖,仍然坚持问:“怎么回事?!” “也许……也许是想陷害大人。”侍卫长含糊道。 昭然愣着,忽然明白了:如果她的随从全部被杀、而她脱光衣服被奸杀,这笔帐大概要陷害到晋楚文的头上。 她不停发抖,一股寒冷深入骨髓。回家泡了很久热水澡,依然牙关打战。 千郡女人坐到她身边,问:“怎么了?”昭然将敷脸的热巾取下,道:“我好像老了十年。” 千郡女人轻轻笑了一声:“不要紧,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享受着爱情的滋润,又会觉得小了十年。” 昭然不觉也笑了,反手抱住她:“幸亏有你陪我说话。” “是吗?倘若我回国了又怎么样呢?”女人闲闲道。 “回去?”昭然皱眉,“回去干什么?你不是永世都不想再见那个男人了吗?” “是啊……”女人悠悠叹出一口气,看着挂在墙上的、画中美狄亚的红发,“不见也好。” 相见争如不见。 曼殊却到底把晨風争取回来相见。 她以为他会从地底扒开污泥,像僵尸一样爬出来----当然他不是僵尸。他是活人了。但他会全身脏兮兮的沾满泥巴吧? 即使是这样,她也不会害怕。她会帮他清洗干净、给干净衣服让他换、还会笑话他:“一只泥巴猴。” 结果。他是怎么从土里出来的呢?像一棵新芽。 春天的小芽,嫩生生的从土里拱出来,说不定脑袋上还顶着种子壳。虽然也是从泥土里出来的,但那么娇嫩,一点儿泥土也不沾的。 春芽有多干净,晨風就有多干净。 春芽有种子壳保护,晨風有穆甃保护。 穆甃真像个大地女神一样,将他护送上来,神情略带点疲倦。但仍然宽宏美丽。而晨風---- 曼殊看着晨風。他是闭着眼睛的。 但是曼殊知道他已经活了。 不需要太多理由,她就是知道。 睡觉跟睡觉是不一样的,闭眼跟闭眼是不一样的。她知道那个晨風回来了。 但是“那个”晨風。真的就是她记忆中的晨風吗?她没有在记忆里过度的美化他吧?她没有太自作多情吧?也许他再醒过来时,跟她的互动根本就不一样呢? 曼殊还是走向他。 晨風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向着蓝天,然后就转下来投向她。 他把她满满的收进眼睛里。 如果说曼殊对于救他回来这件事,还有过什么疑虑。那现在全都像阳光下的雪一样融化消失了。 就为了这一眼。怎样都值得。 穆甃也知道复活回来的人,跟亲友之间总是有很多话要说、伴随着很多感情激荡。她悄悄的消失了,根本不给人感谢她的机会。 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她不想让人家抽出时间来向她道谢。 但是她消失以后,还是会有很多人跪地虔诚的致谢。她就管不着了。 “唉呀多谢穆甃心光!”曼殊就脱口而出。 “你们居然请到了穆甃。”晨風这一句话,完全是一声叹息。 “幸会幸会。”寂瞳热情的上前握手。 曼殊却反而悄悄的退后了。 “幸会。”晨風对寂瞳道,“寂瞳心光?” “正是区区。”寂瞳点头。 这两个人寒暄得一本正经,就好像晨風这么好不容易的醒过来。就是为了寒暄,而不是为了跟曼殊相会的。 曼殊好像也一点都不吃醋。而宁愿让晨風跟寂瞳这么聊下去,一直聊下去才好呢! 寂瞳这次也真是善解人意,就款款问晨風:“久闻少将大名,如今身体可还好?” 晨風向来不失礼于人,欠身道:“劳寂瞳心光挂怀。穆甃妙手不同凡响,在下何德何能,实在愧不敢当。” “你知道就好。”寂瞳才没说了两句人话,又胡咧嘴开扯,“总之这次救你,是机缘巧合,给你拣便宜了,要是传出去,怕多少人跟你比着,想着能救你、为什么不能救他们?都来吵吵,没法应付了。少将出去,别传扬。” 晨風点头:“我都省得。本不该叫心光们为难的。如此恩德,晨風记在心中了。”然后不待寂瞳答言,即刻转过话头,“在下还有些话,要与这位姑娘说,不知可不可以?” 曼殊低头臊眉。寂瞳耸耸肩,只好走人,向曼殊抛个眼色:没法再给你当挡箭牌了。 曼殊暗自咬牙:谁要你挡?你又何尝想挡?你无非还是想看好戏罢! 晨風又道:“多谢寂瞳心光成全了。”这是催寂瞳快走。话说得很客气,但一点没有转圜余地。 他是将材,行事自有几范。寂瞳笑笑,与他再互施一礼,也只好走了。 曼殊低头看脚尖碾沙土。她好像忽然觉得脚前的沙土很有趣。 晨風向曼殊走近。 曼殊慌慌的把手里抱的衣物塞给他。 她以为他出土之后会需要新衣服,就给他备着了。寂瞳这坏蛋,也不说明。其实根本是不需要的嘛!不过有这个也好,给她遮遮羞。 晨風接过了衣物。 曼殊又后悔了。为什么要递给他呢?抱在手里,她两只手好歹有个去处。现在叫她两只手往哪里摆合适呢? 晨風看着她。曼殊觉得头皮**辣的,像被太烫的阳光罩着。可是阳光根本被他遮住了。他为什么要这么高!给她这么大的压迫感。 其实松华的个子比晨風还高,黑叉林主的身姿也魁梧。但是路边随便一棵树也很高、林子里随便一只熊也魁梧,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受不了晨風这样站在她面前罢了。 她硬着头皮,准备认错。 晨風先开口了。 他道:“谢谢你。” 曼殊愕然抬起头。 他的目光那么难过,让曼殊也难过起来了。她脱口而出:“你要杀了我吗?” 以前他们讨论过的,曼殊给他这个权力,觉得必要时,可以杀了她。 现在她做妖魔做得不亦乐乎,还霸占了人家姑娘的身体,连她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可以给自己辩解的。松华他们都夸她,那是他们太宠她,她都俨然觉得自己很厉害的样子,但其实呢?到底是心虚的。她自己都收不住脚步,不知道自己要往什么地方去、能往什么地方去。如果晨風看着她不好、很危险、实在该杀。那她就相信他罢! 总有那么一次,放弃自己的挣扎,听人家的判断,也好,省了事了。 晨風的神情,那么那么的难过,曼殊心里所有的悲哀也都被勾起来。 有人为她这样难过,又怎么会冤枉了她呢?肯定是把她放在心上,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掂量过,实在无法子了,才这样伤心。 有人这样在乎她,她却让人家这样伤心,怎么好意思呢?真的授首伏诛,也就认了罢! 晨風却道:“我杀不了你。”然后就转过了身。 转过了身,他却又不走。走能走到哪里去呢? 曼殊心上的悲哀浓到化不开。她问晨風:“我们能到哪里去呢?” 晨風道:“有两个办法,却只有一条路。” 即使在昏睡的时候,他也已经细细的、细细的,替她想过了。 曼殊喜问:“你说?” 只要有办法就好。不管难不难……这种情况下,还有不难的吗?她不怕难,只怕没方向。既然他有了主意,她太乐意听了! 晨風道:“一个办法是,我杀你,然后陪你死。” 曼殊静了静,道:“哦。” 竟然没有太多的抵触。 他都要杀她,那一定是除了杀她,没别的办法了。有他陪着,她也没什么亏的。她知道她这命若送在他手里,他欠了她,以后几生几世,除非她弃他,否则他都绝不会离弃她了。有这样的保证,她哪里会抵触呢?倒觉得安定。 然而这只是办法之一。 晨風说第二个办法:“我尽量收去你的妖力。你是不能保持人形了。我用灵石把你的灵识收在其中,把你一直带在身边。若你还是妖力暴起,我就把灵石打碎,杀了你,我也陪你一起死。” 就是比起第一个办法来,今生能多一段时间相守。 曼殊笑道:“看得见你、听得见你说话,不能碰你,不是闷杀!” 至此说死论生的紧要关头,她倒油嘴滑舌起来。 她的目光也不老实了,就看他那英秀的眉毛、看他黑漆漆的鬓角、看他动人的鼻尖、漂亮的唇角、还有领口露出来的喉结。阳光从他颊边打过来,把他的汗毛照得透明银亮。他衣裳下的肌肉线条,她也想碰。 死在他手下,她都答应了。碰一碰又怎样呢?她豁达起来,轻轻伸出手。 “你!”晨風脸红了。他道:“你只有一条路。” “哦?”曼殊听着。 “你没有走到最后,总是不甘心的。”晨風道。 曼殊的手停住了。她望着他:“是吗?我还没有走到最后?” 她眼抬起来,湿漉漉的望着他,如水浸湿的宝石,瑰然灿然,晨風鼻子一酸,道:“你的路还很长。”(。) 第一百章 此音壮行色 晨風看曼殊。她这么努力走到了今天,谁能忍心把她的路就此截断?晨風是不忍的。 倒是曼殊自己道:“我造了很多杀孽。” “此世本就多战。”倒是晨風公允道,“也不是你主动去找人来杀的。” “我还霸了人家的身子。”曼殊道。 晨風点头:“没你原来的好看。” “喂!你!”曼殊嗔怪他,忍不住眉眼盈盈都是笑。 她手搭上了他的臂膀,触感像她想像的一样好,甚至要更好。她原来以为碰一碰已经很好了,但一碰到,就忍不住抚摸起来。 “喂。”晨風警告她。 曼殊闭上眼睛:“没关系,闭上眼睛。” 没关系,她不怕玩火。反正他们都已经是火中的人。闭上眼睛就好,他就看不见悉琦的脸,只需用心体会,她还是她,就在这里。 晨風长叹一声。 那小小庭院,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渐渐的,风中才传来琵琶声。 是晋楚文走了。昭然坐在城墙上弹了很久的琵琶,直到文哥哥的车驾远得再也看不见。文哥哥曾经说:“此音可壮行色。” 永宁地区在昭然父亲镇守的西南边陲附近,父亲想必会照拂他。昭然在府将高手们全天侯的严密保护下,这样子想。 但为什么她的心还这样慌、这样乱? “不抓在手里是不行的。像空虚的胃,总要吃进东西才能填满;这双手。不能触摸到爱的人,是不能安定的。”千郡女人说。 昭然于是想跑到永宁去,用自己这双眼睛亲眼确定文哥哥一切安好。 太后此刻在宫中很寂寞。想找个自己亲族中的女孩子陪她。母亲叫昭然帮她一起想:亲眷中有哪个女孩合适。昭然道:“兹事体大,我去亲自问父亲一声吧。” “这么远,你跑过去?!”母亲惊讶无比。 “虎父无犬女呀老妈。”昭然笑,“如今朝廷局势这么动荡,太后那边不晓得多微妙,派人家去问父亲,你放心?” 母亲糊里糊涂的想了想。答应了。 “我的嘴皮子还挺厉害。”昭然得意的说。 “也许只因为你妈生了三个儿子、八个女儿,你不是她必须紧紧抓住的唯一宝爱。”千郡女人说。 是。是。如果只有昭然一个人在膝下承欢,看她母亲还舍不舍得放她出去!凭她说出天花坠下来。怕是也不肯的。 千郡女人说的话真冷。可是昭然喜欢。这个泼辣、聪敏的女人已经成为昭然最好的朋友。所以当女人忽然问了一句:“我如果想回国,你怎么说?”昭然就很自然的抱紧她,撒娇说:“我不要!” 是的,不要不要!不想看花谢。不想与喜欢的人离别。昭然觉得身边所有的美好事物都应该地久天长。亲亲热热相守的一起。而女人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们一起到西南边陲去,名义上是看昭然的父亲武亲王,实质上,是昭然想离永宁近一点,也许能见到晋楚文呢? 曼殊跟晨風也正好去永宁。 昭然是为了心上人,曼殊却是为了一把剑。 晨風知道,镇守西陲的武亲王。收藏着一把仁剑。 那把剑,就算是砍人。也不会杀死任何人。那末它有什么用呢? 它细微得能将人的影子跟人的足踝分开、能透过毛孔而触到人的血脉。它就像阳光一样的透明,同时像阳光一样的无用。 ----咦,阳光怎么会无用呢? 想想看,你如果生活在一个阳光充沛的世界里,整天白天都能看见那明晃晃亮堂堂,是不是就把它给忽略了呢? 反正有那么多的阳光,其中的一缕两缕,你也不在乎吧?似乎有它不多、没它有少,拿了它也不知有什么用。 这把仁剑,也就是因为希罕,所以人还当它是个宝。若是到处都是仁剑,也没人在乎它了。 反正它还不如一把破铁剑呢!破铁剑还能砍人。仁剑是真的不能杀人伤人。 它之所以贵重,只是因为稀有,所以价格高,武亲王也肯费心收藏。 晨風要曼殊收这把剑,却为了另一个原因。 这把剑这样的细薄,所以绝不会被砍断。任何利器与它接触,都只会被它穿过。 而它也不会砍断对方的武器。因为它实在是太细薄了。它只能穿过、而不能破坏任何事物。 这样一来,曼殊就不用为时不时被人砍断兵刃而烦恼了。 同时,曼殊还是可以把灵招附在这武器上。因她的灵术实在是太强了,所以连这么薄的剑都可以用。 而且,仁剑探入对方身体,曼殊就可以用妖力探知对方的身体情况!更能对症下药。该取胜时,更容易取胜。该留对方性命时,也更能掌握那为对方留命的微妙尺度。 晨風要曼殊用这把仁剑,时时记着,得饶人处且饶人,能留一命留一命。 曼殊深以为然。他们前往西陲,路上也知道昭然贵媛与他们同路,倒也不打算去讨好昭然贵媛。曼殊倒是时不时往后望,看寂瞳会不会跟上来。 “这个心光最难揣测,是不是?”晨風道。 “可不是嘛!”曼殊道,“说他可疑吧,没有害过我们。说他帮着我们吧,凭什么呢?没道理的!我怀疑他就是想看好戏吧,但现在也没追上来。” “多防着些是没坏处。”晨風道。 曼殊点头,又道:“到了西陲,怎么去拿仁剑呢?” 晨風也正没个准主意。两人且商议着。 昭然到了西陲,倒是除了见父亲之外,真的同时见到了文哥哥。 大概因为永宁地区的事务和西南防线的军务有关联,需要商谈,晋楚文正在昭然父亲营地拜访。见到昭然风尘仆仆的跑来,两个男人的眼睛同时亮了一下,然后转为担心和愤怒,将她揪着好生训斥了一番。 文哥哥很好,虽然瘦了一点,精神倒比在京时还好。有昭然父亲在身边,他对她也说不了什么体己话,只是深深凝视了片刻,向昭然父亲告辞,回永宁处理事情去了。 昭然很失落,父亲睨着她笑道:“其实族里哪个女孩子都比不上你聪明伶俐,你想进宫去陪太后吗?” 什么?一入宫中深似海,这辈子还有希望出来嫁给文哥哥吗?昭然脸上“虎”的变色,嘴上还勉强道:“爹你派我去吗?” 父亲打个哈哈:“怕你恨我!”昭然白了一眼:“爹!”父亲大笑着,再没说什么。昭然心里慌得很,出来跟千郡女人商量。女人细细想一想:“坏了!”她建议昭然赶紧去找晋楚文,把生米煮成熟饭,省得被送进宫里去终老。 “生……熟饭!”昭然脸顿时红到耳朵根。 “行了行了。害臊重要还是终身重要?”女人道。她在昭然耳边切切私语,说出一条胆大包天的计策。 “吓?”昭然一时还不敢答应。这时候,却出了乱子。 是西陲御史,为昭然父亲武亲王所重用的,竟然一夜之间,夫妻两人都死了,血喷于室,惨不忍睹! 武亲王大惊,理所当然把这事当作大案来抓。此时,千郡蠢蠢欲动,说不定对涵郡想有所动作。武亲王怀疑会不会是千郡动的手? 昭然身边的千郡女人,已经把自己当成涵郡王族自己人了,连忙帮着武亲王排查千郡人,一点都不怕被同胞骂作汉奸。 千郡的所谓阴谋没有查出来,倒是市井里有人发现:富翁赵岳家里有血! 不但有血,而且形迹可疑呢!赵岳叫人悄悄把血洗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风声到底传了出去,有人就向朝廷报告了。官府连忙派人去查。 这一查么,越来越可疑了。赵岳号称那是杀了牲畜溅上去的血,实际上也根本举不出证据来。更重要的是,他以为是把血洗干净了,实际上瞒不过法医的老眼和秘技,到底还是提取出血迹来!经过初步鉴定,是人血,连忙再用灵药和秘技再次鉴定,跟御史夫妻房间里留下的血是一样的!这就是凶案的血! 赵岳立刻被下狱,一时间沸沸扬扬,传的都是此事。而且这赵岳跟御史也确实有仇。原来这御史的官职,是个文职,文章非常高明,但是灵术不怎么样,钱财也很少,是个清官。他的职责就是帮上头采风、写文章。那赵岳经商有亏心处,御史就把他的劣迹报上付出,害得他吃亏不小。赵岳气得痛骂御史,什么“天杀的”都骂出来,是人人都听见的。看来真是他杀的无疑了。 曼殊倒有不同意见。她对晨風道:“你想想,如果真的把御史杀了,留了那么多血,一路出来都应该有血了。大家都有灵术,还不赶紧把血处理了?为什么还要留到自己家里去?” “有道理。”晨風补充,“还有一点,御史得罪赵岳,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赵岳当时没下手,是觉得要好好计较、慢慢权衡、办个妥贴?那这么久的日子以来,他肯定做了很多计划了,怎么还是做出血溅满室、把自己家都溅上的罪案?这事儿说不通!” 曼殊笑嘻嘻道:“他们不通,就是我们的机会到了?” 晨風含笑:“若真有阴谋,揭穿了也好。毕竟人命关天。”(。) 第一百零一章 一双救星 武亲王都要疯了!他发现他少了一张关符! 这边陲重地,各城之间都设重重关卡,要靠关符才能通过。像晋楚文来看他,就是用了关符才能过来的。武亲王的人要到外头去,也要用各种关符才能出得去。 关符这么重要,当然要妥善保管,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保管关符的人也很委屈:他们是尽力了。可是关符也不能总是锁在抽屉里落灰,不然就失去了关符的意义不是?总要流转出去使用的。流转过程中遗失了,也不能全怪他们呀! 可是流转过程中到底是怎么遗失的呢?这就要彻查了。 问题是为了御史的血案,整个系统都有点乱……或者不如说是兴奋。其实大家都觉得肯定是那赵某杀的,也就不担心是什么外国间谍的阴谋了,就用不着很害怕,但是想想,这么大的血案哎!够刺激!是件高级的八卦材料!于是人人都那个兴奋,像鱼儿在鱼缸里闹腾起来,把水都搅了----咦,于是,这混水里到底是怎么把一张兵符失落的呢? 一开始,负责人还一个个人去问,陪着笑脸道:是哪位兄弟收起来开玩笑的?拜托找一找,拿出来罢!真要惊动了亲王,不是耍子。 被问的都道:什么鬼!我们没事收你关符干嘛?你再好好找找、好好想想,不要冤枉到我们头上。这不是耍子。 负责人慌了,再找。也还是找不到,只好还是惊动了亲王。 难道是千郡的间谍趁乱偷了关符?哎呀妈!这还是大事件哪! 武亲王都有点懵。他觉得一股血气往脑门上冲。这是不祥之兆哪! 当此时也,他唯一的庆幸是:幸好千郡女人已经服侍着昭然离开了。就算此时有灾难。须乱不到他女儿头上。 他恨不能把地方上翻个地朝天,把关符找出来!如果关符捏在间谍的手里?一定要把间谍也挖出来。 当然,如果真是间谍盗了关符去,也不会现在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等着武亲王他们来找,准是拿出去用了。 武亲王连忙告诉其他地方知道:他们这里换关符样式了。原来的关符,不再使用了! 这样一来,间谍真的盗了去。也很难再带人用旧关符闯回来。 武亲王怕是怕间谍拿了关符,已经从这里把什么重要的人、物、或者情报,给带出去了。 还有。他得赶紧的通知附近一带有关的地方改关符,就等于告诉所有人说:我这里的关符失窃了!那么其他人不要笑话武亲王管理无能吗? 武亲王真是灰头土脸、焦头烂额。 这时候有人跑来跟他说:我们能解决你的难题了! 武亲王简直要跪下来吻救星的手。完了救星跟他提什么要求,他都答应。什么要个他收藏的仁剑?固小事耳!只要救星能把关符找回来----啊不是,把偷关符的贼给揪出来。 咦。救星根本不知道关符失窃的事儿? 哦对……这事儿还没有出他们内部高层。通知外头改关符。也刚刚是做了决定,信使也刚出发,没有通知到外头去。 那救星是解决什么难题呢? 咦?说御史不是赵某杀的,是别人杀的? 这时候武亲王哪里还管得着御史是谁杀的!哪怕御史一定连御史父母一家、连御史的父母的兄弟姐妹一家,全给杀了,武亲王都不管了!他现在在乎的只有关符…… 咦!难道杀御史的真凶跟盗关符的真凶是同一人? 咦?救星说赶紧把信使叫回来!不用去改关符了。千万不要改关符了。救星能把御史血案跟关符大案一并解决了? 武亲王姑妄听之。 那救星首先叫他派人去追他的女儿昭然贵媛。 武亲王困惑啊!他正庆幸着他女儿已经抽身于这团危险乱麻之外了呢!又去追什么?难道有刺客要刺杀昭然不成?不管怎么说,去看看情况总没坏处。他听从了。 那救星……啊不,严格来说。是那双救星。一男一女有两个呢!所以该用个“双”字----那双救星就跟他剖析御史血案了,分析为什么不可能是赵某杀人的道理。武亲王也觉得有理。但他现在真的不在乎御史真凶是谁。除非真凶是间谍、是盗符人…… 救星让武亲王先把赵某提来审讯,并且公开宣布赵某应该是冤案。 武亲王虽然不耐烦做这种事,但也不知道做什么别的事更好。都到这一步了,横竖横了!他就听命听到底吧! 赵某被提到他这里,由他亲自重审。这是不公开的。只是偶尔有一些消息可能会泄露到外头去,譬如:王爷没让上刑具。王爷叫换盏茶。 外头挤了一堆的八卦群众,就靠这些零零碎碎不要紧的信息来满足好奇心。 其实武亲王在里头真的也没做什么。救星根本不是要靠他这次审讯来断案。倒是问了些不相干的情况。譬如说赵某家里有血,到底是谁先发现的? 唔,是一个老资格的衙役。 这衙役资格虽老,其实人挺糊涂的。曾经有一次,兄弟们出去抓一伙强盗,先抓住了一个,叫他把人绑住,兄弟们再去抓别的。结果兄弟们在前面跑着跑着,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妈蛋!什么鬼?那个抓到的人都跑了!跑到几十丈开外了!老衙役还在费劲儿的解绳子!----他的灵绳没有整理好,打结了。打着结怎么绑人呢?结果趁他解绳子的工夫,那抓到的强盗就跑了。 还有另一次,有个强盗被追啊追的,忽然良心发现……也可能是被追得太累了,懒得再跑了,就决定主动投降,甚至把手里的武器都缴纳给了老衙役。老衙役却没接稳,咣啷又把它掉地上了。强盗一看兵刃被摔在地上,心疼死了,拣起来,又逃跑了……啊后来他加入了楞匪……再后来幸免于难,有了个诨名叫阿克,成了妖魔,继续危害人间…… 当然,武亲王不知道阿克的事儿。 但是老衙役糊涂,是人所尽知的。 这么糊涂的老衙役,偏偏就得到了赵某家里有血的情报! 当然是人家主动告诉他的。 老衙役虽然人糊涂,对于公差是很上心的,一听到情报,连忙跟进,还真的立了一大功。 曼殊听着,晨風看了看时间。两个人对了对眼神:嗯,可以把大消息往外传了。 于是,外头围观的八卦群众,忽然听见里头传出来一个大劲爆的消息! 消息道:王爷大怒!赵某还是真凶!王爷叫立刻把赵某斩了!瞧,竿子都竖起来了!赵某的头颅要挂在外头示众了! 一时大家都往里挤着要看。就有一个人喜形于色,反而往外挤。出去了一回,又叫来一个人。两个人都踮着脚尖,看那血淋淋的人头挂起来,都松口气,忍不住笑道:“好了!” 衙役们早都埋伏在侧,看准了他们,此时奋身而出,如饿虎扑羊、如鹰叼兔,把他们抓住! 但他们不是羊与兔,都奋起反抗。衙役们也有一身的功夫,还有武亲王派的其他高手,与这两人打了一番,捉回去审讯,原来一个是御史的兄弟、另外一个是兄弟的亲戚。 原来他们看上了御史的一个宝贝,谋之不得,就把御史夫妻杀了,知道御史与赵某有仇,就拿血过去嫁祸赵某。赵某见到家里有血,知道不好,连忙洗去,还是被告发了,当作杀人凶手关到现在。 就是他们向老衙役告发了赵某家里有血! 曼殊与晨風早就怀疑赵某是冤枉的,但苦于找不到真凶。他们用了王浸当年的法子,公然说要重审赵某。那真凶挂念这件事,一定来看。但真凶本人可能不敢自己来,说不定会托别人前来打听。衙役们在旁边密切监视着,发现有人形迹可疑,就加以注意,果然就逮住了真凶。 这边御史的血案澄清了,跟间谍没有任何关系。同时追昭然的人也回来了。 咦!武亲王想,女儿去也去得远了,怎么追过去、再回来,能有这么快? 原来派去追的人,根本没有追上昭然! 他们发现昭然根本没有走原定计划的路! 他们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就先回来回复武亲王。 武亲王半晌都哑口无言。 现在他总算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失落的关符,原来是被昭然偷去了。 昭然偷关符去干什么呢? 唉!除了看晋楚文,她还能干什么! 她以为武亲王想把她嫁别人,在千郡女人的怂恿下,偷出父亲的关符,好潜到永宁去。 她就这样到了永宁。晋楚文大是吃惊:“你怎么跑来了?”昭然心慌慌的乱跳,扑在他怀中,结结巴巴,把父亲的事说了一遍。 “我怎么觉得……亲王大人是想确定你对我的感情呢?他只不过是在跟他心爱的女儿开玩笑吧。”晋楚文温柔道,“你不必担心。” “可、可是,千郡女人也觉得不对,她叫我……”昭然结巴了,真想把自己舌头吞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女人潜逃 可是晋楚文扶着昭然的肩,温柔的、坚持的,一定要知道真相。昭然终于说了出来,捧着发烫的脸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胡扯!”晋楚文拍案而起,“如果我……我,我怎么对得住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她人在哪里?!” “她她……”昭然没见文哥哥发这么大的火,一时吓得都结巴了。 晋楚文忽然醒悟:“她是千郡来的?你的兵符呢?” 昭然掀起衣襟,那块兵符,那块所有关防士兵一见、立刻就要放行的至高无上兵符,已经失踪了。 晋楚文顿足,一边派人去追拿千郡女人,一边命侍卫长率高手将昭然护送回去。 “可是大人!您这里也非常危险----”侍卫长抗议。 “我这里有什么危险?!”晋楚文铁青着脸截断他的话,将昭然扶进马车,命令,“以后不准乱跑。”顿了顿,握住她的手,轻轻道:“保重。” 车帘放了上来。 昭然蜷缩在座位里,泪珠还冰冷的挂在脸上,心中似有火在烧。 千郡女人竟然背叛了她、欺骗了她,这件事固然刺人,但关键是:文哥哥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而且断然拒绝了她的献身,这想必因为,他正面临极大的危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全脱身,怕连累了她。 他仍面临危险!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这点,真愚蠢啊!昭然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 武亲王幸亏是听了曼殊等人的话。没有声张关符失窃的事,免得贻笑于同僚。不过千郡女人拿了这关符,是潜逃出去了。 她潜逃出去干什么呢?其实也没有带什么重要的人啊、物色啊出去。连兵力情报。她都没怎么掌握的。 她出去,只因为她想回千郡。 只因为千郡动荡了,她怕她的旧爱人出危险,想回去保护她的旧爱人。 只因为尽管旧爱人对不起她、舍弃了她,她还是不想舍弃她的旧爱人。但千郡跟涵郡之间的关系已经很紧张。她明着说回去的话,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于是就哄着昭然。让她能有机会盗了关符出境。 武亲王深切的感谢了曼殊与晨風,帮他解了疑团、保全了他的脸面。他很乐意拿仁剑给两人道谢。 可是,仁剑已经断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拿到的时候,就已经是一把断剑,真的是没什么用了。他只不过看着断剑也稀罕,才收藏起来的。为了脸面。他向外头没说自己收藏的是断剑。不过。这实在是断了。 断了的剑,还怎么用呢? 本来就是没用的剑,现在更废物了。 曼殊耸耸肩。 她对这世界所有的财宝,本来就没抱着太大的希望,拿到手不好用,也没有太失望。 倒是武亲王很抱歉,问他们还要不要别的。 晨風说,不要了。 他们向武亲王告辞。 而武亲王接下去就要跟昭然算帐了! 就算是亲生女儿。这笔帐也不能就这么作罢,是要好好给昭然一顿教训的! 昭然如果还小。一顿屁股板子是免不了了。现在呢,她已经是大姑娘家了,不作兴再打屁股板子了。但她接受的惩罚,怕不比打屁股更严重! 搁在小时候,昭然知道可能要受罚了,就会吓得哭。哭得眼泪汪汪,父母看见了,心软了,说不定就不惩罚她了。 现在她也还是哭,但也知道事情坏到这种程度,光是哭已经没有用了。武亲王找她算帐的时候,她自己把眼泪擦干了,对父亲道:“请让我进宫陪太后吧。”声音干净斩截。 就让自己卷进宫廷斗争的中心吧。这双手,如果不能亲自守护自己所爱的人,毕竟不能放心。 是她拜托晋楚文不要上进。晋楚文现在处于劣势,昭然觉得是她的责任。所以她要承担起责任来。 武亲王听她这么说,但也佩服她的勇气和决心,觉得女儿算是长大了。她母亲一直还是蛮疼她的,听说她要入宫,有点舍不得。她的姐姐还担心她进了宫能不能应付得过来、会不会再给家里惹麻烦呢! 倒是太后一直喜欢昭然,还私下给姐妹----也就是昭然的母亲透露----她觉得昭然有前途。 而且这次,昭然要进宫承担责任的决心万万不容更改,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 在出发入宫的前一夜,昭然独自躺着,千郡女人画的美狄亚仍然贴在墙上,眼神那么有力。在这幅画诞生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千郡女人会骗她、不知道文哥哥会逃亡边疆、不知道自己会入宫。 “你知道我是多么希望你能陪我。我需要你的勇气。”昭然喃喃道,起身将那幅画撕成碎片。从此她决定不再相信任何人,只凭自己的双手去保护文哥哥。 而曼殊跟晨風又准备出海了。 听说海中有一个岛,岛上有一个神奇的冶炼师。他不铸剑,只修补。他能修补风中的裂痕、飞鸟的羽翼、与蝴蝶的叹息。 他们想到那个岛上看看。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急事非要他们留下来处理不可。 松华也总算见到了晨風。这一见,松华难免有些酸溜溜的,想着自己这样喜欢过的女孩子,为什么一下子就被别人拐跑了! 但是看曼殊跟晨風之间这样如胶似漆,真是不觉得肉麻,只觉得亲密,针插不进。松华也只好叹口气,认了。 认是认了,心里总是不舒服。这次出海,他就不参与了。免得刺眼刺心。 黑叉林主也不参与了。他新娶了怜星,总要度度蜜月。再说,有了人手一份的量斗,他也不妨以苏穋的身份往地国走走。这比出海修补仁剑更重要。 倒是有两个人想跟曼殊出海。 一个是大厨张某。他就乐意跟着曼殊走走看看。曼殊也喜欢他的厨艺。两方面都一拍即合。张某跟船毫无问题。 还有一个人,却是守虚宜的阿石。 阿石这么久,把虚宜管理得挺好的。但是他记挂连皎啊! 连皎被那神秘妖魔掳走之后,杳无音信。他怀疑是曼殊不好。但曼殊也真是冤枉得有口难辩。那神秘妖魔跟曼殊真没有勾通!曼殊对神秘妖魔一点线索都没有! 她是实诚一片,但阿石不信哪!这次她要出海,阿石不知她有什么阴谋,生怕跟连皎有关。他实在是想念连皎想念得不行了,非要跟曼殊一起出海不可。 松华有了量斗,是可以抛头露面镇守虚宜了,曼殊也不怕了,就调松华镇守虚宜,自己同着晨風、带着张某和阿石一起出海。 这次出海,想修补仁剑固然是重要理由,但还因为多走走看看总是好的。多历练历练,说不定就能有什么新的任务线、升新的经验值呢? 有了钱,他们出海用的船也可以挑好的。 这次他们用的船,吨位约达万万斤,设备齐全,可以开到很远的海域,跟大鱼搏斗个几场,再拖上鱼肉平安的回来。船龄是五年,正当盛年呢!该磨合的都已经磨合好了,连老旧还早着。这种船,简直比新船还贵!船上的人员也都是熟练的老班子,可以说经历过各种航行,该有的经验都有了。对于这船,他们很爱护,一直努力使它保持在最佳状态,不管是船帆还是船壳,都很注意,连水线以下的船体都刚刚经过一番整修呢。 话说这船开久了,水线以下的部分容易带上甲壳类动物。 也首先要怪一些海苔海藻,会粘附在船身上生长,就好像在岩石上生长似的。一些爱吃这些的小贝壳小海螺们,也就粘在船身上了。天长日久,船身上像披了一层铠甲似的,能增加千斤重量!所谓“我心头像压了块千斤巨石似的”,殆谓是欤! 这些东西们非定期刷掉不可。 如果是水线以上的,船员搭个梯子去刷,就能刷掉。水线以下的话,一般人屏气没能这么长,要聘水灵民到水底下去清扫。如果聘不到水灵民,就要先挖个池子,在池底建一个台子,把船开到池子里,对准那个台子,再把水慢慢的放掉,让船缓缓停在台子上----一定要慢啊!不然船底重重砸上台子,当场就得坏! ----嗯,把船好好的停稳之后,整个船体下部都暴露在空气里,即使不是水灵民,也可以去刷了。 至于船底,停在台子上,船本身的重量,就能把船底的甲壳类动物的壳子压碎了,壳子里的软肉更是血肉模糊。等船身也清刷完了,水引进来,船重新浮起,船底那些血肉碎壳自然而然就被水洗走。整条船又轻松了。 如果是要给船刷漆呢?那不管有没有水灵民,都要把船引到台子上放掉水,这样才能刷漆、晾干。 船是要定期刷新漆,才能防腐、加固。 现在五年了,正好是新的刷漆年限。 这条船一点都没有拖延,准时刷好了漆、晾干了。小毛病也都修整好了。现在它一身轻松的备战。曼殊付了个好价钱。它就归曼殊了。 从专业角度来说,这是一艘立桅方帆海船,带前桅帆、大帆和后桅帆,大小第二层帆,大小第三层帆和后桅上桅,大小顶帆,后桅第三层帆,船首三 角帆,大三角帆,小三角帆,搭接三角帆,补助帆和支索帆。船上还配了四条救生舟,分别在左舷和右舷。在前桅帆和大帆之间,舱门前方,有个厨房,那就是张某能大显身手的地方。(。) 第一百零三章 李竕阳的交友之道 船在海上航行,安静得像在梦里滑行一样。偶尔有动物从上头滑行过去,不是鹰雰,不是飞鸟,而是貘。 它们靠的是吃人的梦而生存。灵民们不喜欢被吃梦,见到它们就赶它们走。于是渐渐的,它们就在大城市绝迹了,只在某些森林或者深海生存。 在这些荒郊野外,它们就吃鱼儿的梦、鸟儿的梦、虫儿的梦。 花鸟鱼虫,也有梦,而且未必比人类的梦难吃。 人类的梦,可以说滋味更丰厚,也可以说更辛辣。有的貘吃了以后肠胃不服,闹肚子都是有的。 在野外,它们过上了清闲寡淡、闲云野鹤的日子。 就像很多隐士,住在山里吃野菜、嚼松子、饮流泉,渐渐达到避谷的境界。 这种生活方式对于灵修是很有帮助的。 但是不一定愉快。 有个人就开玩笑说:现在我的生活方式真是太健康了,健康到我都想死了! 貘在野外清淡惯了,看到有船儿过来,上头载着人,于是它们都过来这里盘旋,想着是不是可以吃人的梦了。 “要不要我们轮流睡觉,醒着的人站岗把貘赶走?”张某道。 曼殊看了他一秒钟。 “哦,姑娘的梦不怕被貘吃。”张某道。 阿石都忍不住了:“我们本来就要站岗的,又不是为了貘!” 是为了防备唱歌的人鱼。 听说深海里有一种鱼,长得很像人。居然也有人的声带,很喜欢唱歌,月亮很好的日子就唱得更起劲了。可惜它们唱得实在是不怎么样。人听到要痛苦死了。这是真的痛苦死了,不是文学上的修辞! 大概它们的声波有什么频率,跟人耳不合拍吧,那声音会给人造成很大的实质伤害,轻则耳部受损,重则头部等其他生体机能都会受损,同时都伴随着巨大的心理伤害。再要更严重,就真的要死了。 越是靠近他们要找的华西岛,就越是可能遇见会唱歌的人鱼。 因为据说。曾经有一次,华西岛上的能工巧匠,遇见了一条受伤的人鱼,用他的巧技。把人鱼的身体修补回去了。连鳞片都补得好好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人鱼为了感谢,自动帮小岛站岗放哨。华西岛上的能工巧匠不乐意见外人。人鱼就用歌声帮小岛作掩护,把胆敢靠近的人唱死! 一般人对于这种死亡歌声,是非常害怕的。 要知道,人对于不想看的东西,闭上眼睛就可以不看,对于不想碰的东西。缩回手也可以不碰,但是对于声音。可真是没办法啊!耳朵这么张着,闭都闭不上。你就算用手捂住耳朵,外面的声音可以轻一点,但还是听得见的。 实在没办法,你只有在船上备一些蜡了。 用蜡封住耳朵,是可以极大的减轻声音。你如果在人鱼歌声的外围,那歌声本来就很轻,一听见,感觉到不适,立刻拿蜡封住耳朵,立刻逆着声音行船,应该有望逃生。 然而有时候,你发现的时候,已经在歌声的有效杀伤范围之内了。你已经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或者身体虚弱到已经根本不能操纵船只了。这个时候,你光是用蜡封住耳朵,已经不管用了。那蜡的作用仍然有限,人鱼的歌声仍然影响到你! 如之奈何? 你只有用火把蜡烧开,这么滚烫烫的直接往自己耳朵里倒! 有人问:这不就烫聋了吗? 对!就是要把你自己烫聋!聋了以后,就不会受人鱼的歌声影响了。你有望保住性命了。这是壮士断腕的意思。 曼殊和晨風他们,来找华西岛,是要修补仁剑的,可不是想把自己弄聋的。他们最好是留一个人站岗放哨,发现美人鱼的歌声,及时报警。 他们好在是妖术高超,应该可以用术法把自己听觉暂时封住。晨風倒不是妖魔,但他是风属性的。风属性的灵术有一招秘技,就是可以制造真空地带。真空不导热、也不导声,于是就把听觉封住了。就是张某比较弱,不过在曼殊等人的保护下,应该没事。 人鱼歌声这么可怕,船上的人不得不站岗,张某自己都迫切需要别人保护,却在担心什么貘来吃梦,重点不是错了吗?所以曼殊瞪他、阿石也发声呛他。只有晨風静静的看他。 那是一种,“我就一本正经看你胡说八道”的表情。 张某道:“啊!睡觉的人把貘引诱来,站岗的人趁机把貘抓住也不错!” 曼殊也放弃跟他正经谈事儿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他闲嗑牙:“啊,抓貘干什么?” “你可以让它去吃人家的梦,吃完了回来,屙梦核出来。把梦核吃下去,就能知道人家做的是什么梦啦!”张某道,“有人肯出大价钱买梦核呢。” “梦核?”曼殊不解。 晨風轻咳。阿石揉脸。张某不耻赐教:“啊就是貘吃了梦以后拉出来的屎。” “……”曼殊很想把张某扔进海里喂鱼。不过她还是得先问一声,“那些买梦核的,是为了盗取机密吗?” 因为人做的梦里,可能会泄密? 不过话说回来了,人做什么梦,自己都不能控制,哪里能一定泄露什么机密呢!用这种方法去探取情报,也未免太不靠谱了。 张某点头道:“是为了盗取机密,不过更多时候是因为无聊。” “有多无聊?”曼殊真是坐船闲的,就顺着问下去。 张某一向都很闲,只苦于无人肯跟他兜搭。曼殊很问,他立刻兴致勃勃的说:“譬如啊,有人特别想知道自己在朋友心里是怎么样的。这个人……我们就叫他李四吧!于是李四就弄了貘,逮机会就去吃他朋友的梦。终于李四就看到自己在朋友梦里的形像啦!有一个朋友,梦见自己几十年之后修灵大进、财源滚滚、穿戴豪华,珠光宝气,而李四则又老又丑,这朋友就慷慨的施舍他一卷钞票!” “呀!”曼殊失声。 梦里把人踩成这样,这叫什么朋友呢? 她问:“李四有没有找到梦里也很讲友情的朋友呢?” 张某道:“这个朋友就很讲友情啊!你看,还肯施舍一卷钞票!” 曼殊苦笑:“李四有没有看到好一点的梦?” “有。”张某道。 “是怎样的?” “另一个朋友梦到百年后,他们职场相见,拔刀相向。”张某道。 正大光明的成为敌人,就已经算是好梦。 曼殊黑线:“你编的吧。” “还真不是。”晨風终于开口。 这是历史上的一个故事。所谓李四,原名为李竕阳。一听这名字,就像什么顶天立地的大圣贤、栋梁才。这位李竕阳也果然是公子王孙、青出于蓝、造就不凡。他年轻的时候,交不少朋友,并为了交友而花掉不少钱。他父亲劝诫他,钱倒是小事,重点是要慎结友。于是李竕阳就听了他父亲的话,要好好的甄别自己的朋友是否值得结交。具体怎么甄别呢?他弄到了貘,训练貘去吃朋友们的梦。他就服食梦核,一个个的品味。 最后李竕阳悲伤的发现,竟然没有一个朋友肯在梦里全无保留的辅佐、帮助他。 每一个人的梦里,自己才是主角。李竕阳只是配角。他们有的时候是想像自己落难时,怎么样向李竕阳救得帮助。有的是想像自己匮乏时、怎么在李竕阳身上求好处。还有的实在太嫉妒李竕阳了,就在梦里拼命的踩李竕阳,来博得自己的心理满足。 李竕阳把所有朋友做的涉及自己的梦都看过一遍之后,沉默了很久。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他父亲问他。 李竕阳答非所问:“父亲,你可知道孩儿为了结交这些人,花了多少心力、时间与金钱?”他一个个的历数,自己是如何谨慎选择,确认值得结交,这才去交朋友。一旦决定了,就全力以赴的交往。为朋友做足义气本份,花了多少成本。 父亲问:“那么,你是不是想离开这些所有的人,另结新友?” “不。”李竕阳道,“孩儿挑这些朋友,已经花了这么大的心血。再挑新的,也未必比他们强了。孩儿在这些人身上已经投入这么些成本,再要另起炉灶,已经很不合适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他父亲饶有趣味的问。 李竕阳详细回答了他的打算。 从此李竕阳仍然广交友,但每次结交时,不再看这人的人品好不好,只看这人的信用可不可靠;他也不再重视这个人的趣味是否与他相投,只看这人有没有用;交往之后,他不是想着自己够义气、就指望着对方一定够义气,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对方要给他两肋插刀,而是很现实的计算自己付出多少,指望着能从对方身上收回多少。换句话说,他不再交朋友,而是结交同盟伙伴。他新的交友模式,跟商人挑选商业伙伴的方式是一样的。 说也奇怪,他这样交朋友之后,交朋友比以前更容易、质量也更高了。他稍微有所需要,能从朋友身上得到的助益也更多了。他的名气越来越响亮。大家都知道:李竕阳是个很能交友的人!(。) 第一百零四章 良糯 李竕阳在世的时候,一直是以朋友遍天下、义气无人敌而出名的。 直到他死后,他曾以梦核来鉴别朋友、并非常失望的事情,才稍稍泄露,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并引起各种心灵鸡汤、人际宝典的诠释与解读。 “李竕阳的交友之道”,也就成为像“三十六计”这样的经典历史故事,传了下来。 曼殊听得很开心。不过他们也该轮流睡觉了。 阿石先睡,然后是曼殊。之后晨風睡觉。曼殊坐在船头,听着音调的浪涛拍岸,倒有点盼着人鱼的歌声出现了。 人鱼的歌声如果出现,那至少说明华西岛近了。 像现在,漂啊漂的,还不知要漂到什么时候呢。 她对张某道:“你再讲个故事吧。” “我讲的可不是故事。”张某抗议,“我讲的都是典故!” “好吧,你再讲个典故。”曼殊道。 于是她就听了一个关于唱歌人鱼的故事。 会唱歌的人鱼,真正的学名呢,其实叫良糯。 良糯。这种海里的生物,成年雄性和成年雌性外貌是不一样的。甚至生活的地方都不同。 成年的雄性良糯长得有点像水牛、海豹,诸如此类,膘圆体壮,每只至少一百多斤,除了头上有很短的茸毛之外,整个身体无鳞,只有光滑的皮肤。身体大致呈梭形,头小、肩膀宽,尾巴双分。分岔很大,各有一根结实的尾骨,有点像两条短腿。值得一提的是。它的生殖器不止一件,在腰上长了一圈。它可以在空气中短暂的呼吸。 成年的雌性良糯比雄性轻很多,基本不上一百斤,下身是一条曲线优美的鱼尾,有鳞,鳞片闪着珠光,生殖器则只有一个。长在下身与上身分界的地方。她的上身有点类似雄性良糯了,即无鳞,闪亮光滑。雌性比雄性还更光滑、娇嫩些。月光下简直像缎子,加上她的哺乳器官----哦对了,雌性良糯是哺乳动物----对,你猜对了。她的头发比雄性的长多了。又长又密,似海藻用来诱捕一些在海藻中求食的小鱼。对,有人管雌性良糯叫“美人鱼”。 还有,雌性良糯可以在水中短暂的呼吸。只能很短暂的呼吸。 呼吸系统构造的不同,使得它们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但生殖系统的能量,又把它们维系在一起。雌性良糯在礁石、小岛之类的地方生活,捕食小鱼虾为食。她可以憋着气在水里游很久。游动的姿势是很优美的。 雄性良糯一直在海水中生活,成熟了之后。每当看到水面上的小岛啊、礁石啊什么的,就会心脏嗵嗵跳,贴近水面看看,咦,外头是不是我族的少艾? 雌良糯长得跟其他动物是那么不一样,雄良糯是很难认错的。瞧啊,那么美的长发、那么大的眼睛、那么浓的睫毛,那么丰满坚挺的**、那么细的腰----呃,好吧,如果有个很可爱的长发人类长女裸着坐在水边,把愚蠢的长腿藏起来,那有可能被雄良糯认错。 总之雄良糯遇见了雌良糯之后,会很高兴,一直在周边水表游来游去,始终凝视雌良糯。渐渐的他的面孔发生了奇特的变化,小眼睛下面,皮肤拉伸、扭曲、有的皱起来、有的地方则抻平,渐渐像一个凹进去的面具,凹进去的形状,正好是雌良糯的脸模子。 当雌良糯透过清清的水体,看到自己的脸模子的时候,她的本能会让她很心动,于是跳到水里。如果老不跳,当她水里来捉鱼时,雄良糯会劫走她。如果她都不来水里,好吧,雄良糯说不定可以憋口气走到岸上来请她。他的尾腿是很有力的,两侧胸鳍的骨头,也跟尾骨差不多结实好用----这也就是有时人类所说的海怪袭劫少女事件。 ----嗯哼,好吧,不管怎么说,雄性良糯的怀抱里有了个雌性,他把她抱回海里了。她在水里不能像鱼一样的呼吸,这就需要他脸模子出马了。把她的脸压在里面,他度一些可供呼吸的气体给她。他的血液可以自动解析出水里溶解的氧气,你知道,所有鱼都会这一招。 好了,现在她如果胆敢离开他,就会被淹死在深海里了。为了帮助她权衡利弊,他一定会潜得很深、很深的,我向你保证。 她的胸脯饱满突出,他双鳍之间正好有一个窝儿;她的腰身很细很细,他的腰正好像水牛一样粗;她有一条曲线优美的尾巴,他正好有两条短腿可以箍住这条尾巴。她和他真是水泼不进、天作之合。 一边往下潜,他就一边把他的生殖器塞进她的生殖器里了。 良糯是很难受孕的,这是他们被称为珍兽的原因。雌良糯的卵子很结实,像植物中的某种……呃抱歉我忘了术语,怎么说呢,那种外头披着鳞甲的、极其结实的种子?要叩击很多次才会妥协。真的很多很多次。雄良糯毫无怨言,立刻开始苦工。 好不容易雄良糯的一根生殖器完成了使命,射了精,软绵绵的垂了下来,他立刻把脸转一转、胸鳍和尾腿扒拉几下,让雌良糯挪过去几寸,方便他下一根生殖器插入。他腰上一圈都是生殖工具,足足有十几根呢!你看就像有些训练有素的老工人,腰上叮叮当当一圈挂的都是工具,他安了心要打开她的硬壳果。他看似笨重的身体,运行起来如此美妙,把她转一圈全无压力,你可以相信。 那么一圈转下来时间是多长呢?曾有个渔村的孩子惊讶的瞪着眼张着嘴潜在海中参观一对良糯交配。后来,孩子不耐烦的走了。再后来,孩子头发白了、背驼了,临死前最后一次跟同伴出海,忽然张开没牙的嘴,惊讶的指着海里叫同伴看:“还是那一对儿!” 在这样漫长的交配活动中,雌良糯是怎样能活下来的呢?就算解决了氧份的需要,又是如何进食的呢?即使是海生动物专家,对这个问题也决定不下来。有一派认为是脸膜子在传递氧份的同时,也传递了养份;另一派则认为是雄良糯借着生殖器的运动,把养份像打针一样打到了雌良糯的体内;还有一派直接认为这是良糯它妈生命的奇迹----幸好,雄性良糯怎么进食,是比较清楚的。从开始交配起,这对良糯就散发出苦涩的气味、细小的电流,海中生物们有的讨厌苦味、有的讨厌电流,都会离它们远远的,而海底大蚌太笨重了,逃不及,直接被臭味熏昏,然后被电流打得括约肌(原谅生物学贫乏的写作者可能又在乱用术语了)失控,蚌壳张开,露出里头的嫩肉。雄良糯抱着雌良糯交配到大蚌旁边,脸部肌肉又动啊伸缩啊,脸膜子挪开来一点,嘴巴斜出来,一吸,就把蚌肉吸肚子里了。 除了雌良糯之外,任何其他雌性动物大概都是撑不过如此漫长而艰苦的交配期的。所以如果当初雄良糯抱走的是人类少女,那么老渔民再来看,就只有看到雄良糯抱着一副骨架呜咽了。他那一圈生殖器轮流****、软化,一旦开始发动,是很难停下来的。对方中途化成了骨架,雄良糯就得独自面对其他排队待发的其余生殖器,请相信我,那不会是很愉快的体验。为了报复欺骗他、干扰他交配的可恶人类,雄良糯有时会钻到船底下,把它掀翻,来惩诫人类们。人类也只好承受了。 ----如果人类没有来搅局,那么太好了,雌良糯经过窒息、饥饿、和活塞运动的考验,没有死,终于受孕了,雄良糯就浮到水面,找到一块孤零零的礁石,珍重把雌良糯托在上面。他绕着礁石游,头顶的绒毛全竖起来,像一只好样的钢盔武士,随时准备击退一切来犯者,并保证给雌良糯提供足够的食物。 雌良糯在雄良糯的精心呵护下临盆。临盆的痛苦是巨大的,雌良糯会抖着尾巴、抓着头发,咿咿呀呀发出可怕的尖叫声,像一把钢锯在神经上磨。哪条船如果驶进这声音的势力范围,不用怀疑,立刻会像被巨石迎面击中的小鸟儿,笔直的沉下去。偶尔有一个渔民逃生,而且没有疯到失去语言能力的话,就一定会一脸惊恐的向所有人诉说,他是如何撞到了美人鱼的歌声。 雄良糯是好样的,但显然没有好样到应付钢锯。像所有聪明的动物一样,他远远避开了。雌良糯一个人撑过巨大的临盆痛苦,诞下孩子。一般来说,一胎是三到十个不等。她有可能生到一半就痛死了,有可能全生完了才痛死,还有可能生完了还不死,但痛得无力捕鱼虾----再说鱼虾也都在她的尖叫声中死的死、逃的逃了----那么产妇良糯就只好饿死了。 新生的幼良糯还看不出性征。它们的身体都是鱼形的,从头到尾都覆盖着很纤小的鳞片,只能在很贴近水面的地方游动。它们额头上并没有茸毛,长的短的都没有,鱼尾也没有分岔,鳞片下的皮肤倒是很细白的,像任何鱼类一样。(。) 第一百零五章 联袂血路 因为雄良糯给怀孕良糯找的礁石总是挺小的,所以幼良糯们被生出来之后,几乎都落在了水里,而雌良糯不管是死了、还是昏迷,头和尾总有一段浸在水里。幼良糯就可以叼住母亲的血肉,啄一块下来,吃啊吃的,浸在水里的都吃净了,就咬着骨头再拖一点下来,再吃。如果小良糯被生在石头上、或者母良糯的身体没有拖在水里,那幼良糯是必定要死的。幸好,它们的大部分还都有幸运的活下来。 最多等它们把母亲吃掉一半,父亲估着配偶应该已经生完孩子了,没危险了,游回来了,先前的脸模子缩得像个小碗儿,正好把孩子们都含进去,带到食物更充沛的地方过活。 孩子们一点点长大,父亲的脸也恢复正常了,可以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了。男孩子们腰上渐渐长出了一圈**和蛋蛋,必须赶快逃跑,否则父亲会把他们吃掉,减少交配中的竞争。女孩子们胸脯渐渐丰满,也要准备跑路了,不然父亲会把她们囚禁起来。良糯的一生只有这么短,交配却有那么长,雄良糯第一次交配如果是在壮年,那么等孩子长大,再来一次交配,带大第二批孩子时差不多就可以死了。如果放过自己的女儿,他在茫茫大海中找其他雌性,很可能没找到就老死了,或者更糟,交配到一半的时候老死,误人误己。 所以你看,当然是把女儿囚禁起来比较保险。 良糯这种生物成熟得很快。出现第二性征不久,就可以交配了。 生命又开始了新的循环。 (请辅以春天海景,拉远景。赵老师动物世界淳厚解说,远远的良糯捕食的身影,还有它的鸣叫声。) 良糯的故事完。 曼殊忽然变色,道:“小心!” 晨風与阿石都警动。船上没有一个人睡觉了。 然而敌人没有来。 敌人离得很远。 在离曼殊他们这条船约一海里开外的地方,拉开一个弧线,泊了好几艘船。船上人都穿着黑衣,拉开灵功。严阵以待,目标是对着曼殊他们的船,然而却没有真正的进攻。 从曼殊他们这条船的位置上。暂时还看不到他们。 而他们显然都知道曼殊他们的存在,而且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些船上放了一排又一排,许多个大圆铁锅。锅前那些水手们,穿着水手服。正听从黑衣指挥的命令。把一些奇怪的东西倒进大锅里。还有一些水手在烧火。 伴随着他们的劳作,一缕缕黄色的烟逐渐在锅上冒出来,奇怪,倒是没有被风吹走,而是在锅上凝而不散。那些黑衣指挥们一起喃喃念动灵咒,那些黄烟就好像活了一样,在锅上夭矫伸屈、择人欲噬。 这时,海上的风从他们那里。朝曼殊他们的船上刮来。 曼殊他们都感觉到不对劲了,立刻闭住听觉。 可是人之所以要有听觉。是有原因的。 你闭上眼睛之后,外面的世界就看不到了,只要还有听力,就能随时接受外界的可疑声音,从而作出自卫反应。 闭上听觉之后,他们就没有听到随风传来的咝咝声。 那是黄烟顺风而来的声音。 更糟糕的是,他们还有嗅觉。 嗅觉也像听觉一样,是帮助动物们自我保护的机能之一,始终开放,不能自动关闭。 可是毒烟也能经由鼻孔取人性命。 曼殊等人非常敏锐,第一时间发现了空气中有毒。 这毒不光是被嗅进去会致命,连接触到眼睛粘膜、皮肤等部分,也会伤人性命! 曼殊道:“湿布!” 只说了两个字,呛咳不已,几乎无法再出声。 张某有布。 他有抹布。 晨風则快速用风灵术卷起海水。阿石帮助海底更洁净的水源,赶紧乘风而上,打湿了抹布,也洗了所有人的身体。 现在大家皮肤上的毒都洗去了。 更多的毒烟仍然接踵而至。 张某的抹布都被浸湿。 晨風用风卷水打湿抹布、又卷起抹布盖在所有人的口鼻上。接着,所有人就踊身跳进海里。水灵术保护众人能在水里呼吸。海水遮挡了毒烟。现在大家安全了。 敌人之所以不进攻,就是觉得毒烟老辣、更能出奇制胜。现在曼殊他们把毒烟破解了,敌人会怎么做呢? 他们知道毒烟已经被破解了吗? 曼殊要说话。她先用风灵术在水中团起声音来,交给晨風:“要是敌人来,我们就诈晕在地,等他们来了,我们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怎么样?” 晨風道:“好计策。” 曼殊又用水灵术跟阿石交谈,阿石倒不觉得这是个好计策,他怀疑敌人真的会上来吗? 曼殊认为,会! 敌人如果能力很高,应该直接上来攻击比较方便省力吧!之所以要用毒,可见实力并不很强。 既弱小、又狡诈的敌人!用毒计自以为放倒对手之后,难道会不上来看吗? 曼殊想跟阿石说明这点,还没有说完,敌人的船果然放上来了。 晨風握住曼殊的手,跟她一起准备好,要随时跃出水面。 有貘尸落于水面,把海鱼惊得四散逃蹿。刚逃出一点点路。它们就逃不动了。它们也中毒了! 整个小船所在的周遭都弥漫着深黄色的烟雾。这黄色毒雾的确是霸道到极点,更惊人的是凝而不散,像固体的帐子一样团拢来。 现在连海水都有毒了! 张某本来是火国人,不谙水性,修为也低,在水里呜咽着简直要完蛋。阿石只好保护他。曼殊让阿石带着张某游远些,免得被毒所伤。阿石叫大家一起走。因为这是腐尸毒!他认出来了! 他现在手头已经没有腐尸毒的解药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曼殊一想,也好。 他们悄悄绕到敌船的后方去。 敌船也很畏惧这毒雾。从船上吹起风灵术,把腐尸毒裹在一起,送到很远的地方去。他们这样做了很久,看看毒确实驱散了,这才敢放心。 然后他们就要进曼殊的船里收尸。 他们在自己的船里,看不到曼殊船上有尸体,还以为尸体是倒卧在舱底了,所以才看不见的。 他们像蚂蚁一样攀上曼殊的船。 咦?没有人?他们大惊。 从海底忽然飞起成千上万条死鱼,向他们打去。 这是阿石等人在海底聚集的炮弹,正好打他们一个冷不防。 曼殊没有参与阿石的战斗。她道:“我们上去了。” 阿石祝他们旗开得胜。 曼殊与晨風射出海面,向敌人扑去。 敌人被打了个冷不防,脸上的茫然之态,简直叫人可怜。 这时候不是可怜敌人的时候。 曼殊与晨風并肩作战! 惨叫声此起彼伏。 这些敌人像砍瓜切菜一样被撩倒。尤其是晨風判定:他们不是修补匠! 曼殊杀起来就更没顾忌了。 船上船下,敌人纷纷倒下,他们都是非常强悍的人,可惜遇见了比他们更强悍百倍的对手。 曼殊这是还没有修复仁剑! 她不能清晰掌握他们的能力、从而很难手下留情。她只是奋勇往前,鬼挡杀鬼,佛挡杀佛! 她与晨風联袂过处,就是一条血路。 夜色微茫,但只要有一点点月色,已足以使他们视物若白昼。 远远的上头,有貘在飞;下头,有鱼在游。它们都比平时激动,似乎曼殊与晨風替它们报了仇,让它们解恨。 晨風下手也是够狠的,一点都不留情。 他毕竟是战士。战士在战场上,怎么能留情! 敌人吓坏了,想要逃生。 碧海茫茫,逃到哪里去呢? 又有古怪的风声,催促着他们继续战斗。 这是风灵术,用来提升斗志的。 这是敌人们的首领,在催战! 于是这些船上的敌人们斗志昂扬,比先前更疯狂了,奋不顾身扑来。 但凭他们,怎么能拦住曼殊跟晨風? 血肉横飞里,几个照面之后,他们已经越过人肉障碍,直抵那个催战的首领。 擒贼先擒王! “米虎!”曼殊失声惊叫。 她的记性真好,米虎都已经不记得她了。 其实曼殊以前的记性没有这么好的。她现在修了妖术,眼明心亮。 就在她刚刚被张财主打进妖力没多久,苏穋驾船追他们,遇到怪物风浪,米虎趁机偷袭苏穋! 后来从扫云秘境出来,苏穋一直耿耿于怀,要杀米虎报仇。曼殊记得,据说他是杀了米虎的啊!怎么米虎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她认错了? 又或者是双生子? 米虎注目于曼殊,忽然露出恐怖的神色。 他认出了曼殊的眼睛! 他果然是米虎。 然后他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准备作战。 他的眼中放射出奇异的光芒。 晨風叫声“小心”,把曼殊推开。那奇光从晨風的腿畔掠过。 曼殊获救,而晨風竟被割出一道伤痕。 以他如今的修为,竟被米虎割出一道伤痕? 看来米虎也有奇遇! 米虎再次撮唇呼啸,发出刚才那种奇异的尖锐声音。已经被打死的敌人水手们,又重新站了起来,再次投入战斗。 风灵术的战意提升技能,难道能把死人也提入战斗状态?(。) 第一百零六章 幻听之技 风灵术的战意提升技能,难道能把死人也提入战斗状态? 当然不能! 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妖魔。 还记得吗?名刺夫人就曾经让死人复生! 米虎竟然也已经妖化! 看来这就是他能从苏穋手下逃生的原因了。 又是数以百计的敌人蜂拥过来。这次,他们都是活死人! 晨風想暴起杀敌,蓦地一道冷流由脑际流过,接着是一下剧痛。 迷糊间,他发觉自己竟倒在甲板上,四周尽是剑光和敌人凶光闪闪的 眼睛。 曼殊手中放出清凉的光,投在晨風身上。晨風大喝一声,跳了起来,身上又多了几个伤口,鲜血汩汩流下。 曼殊舞起强大的妖术,扑上来的活死人都纷纷扑跌。 晨風奋起重新加入战团。 米虎再眨了一下眼睛。 另一股冰寒冲入晨風的脑神经内,不过这次他已经有了防备,凝累心力,忍了一记剧痛,随即化解了这次妖术攻击,恢复神志。 他忽然听见难听的声音响起:“……!……!……!” 他本来是听不清说什么的,但是忽然之间,感觉听到了风灵州皇的声音!风灵州皇竟然在亲自叫他,声音里充满了悲哀和失望。 他心中一阵模糊。 后背一痛,令他清醒过来,原来曼殊替他挡了一剑,同时把剑柄拍向他。特意要把他打清醒的。 晨風气得脸都白了。 他越是生气,人越是冷静。这次是动了真怒,他不忙着去对付米虎了。先起足帮曼殊踢飞两个杂鱼。 米虎又要祭起妖法。 曼殊岂能容他?这家伙不知在哪里学的异术,也不讲究妖魔之间的同胞爱,对曼殊这么狠。若再由他继续施法,也不知还有什么花样。 晨風先发出一声长啸,把他的妖咒震碎。曼殊已经挟起万道霞光,向米虎冲去。 曼殊本身是妖魔,对米虎的妖术有一定的免疫力。 如果她吃掉米虎。那也许是件好事。米虎的能力,也归她所有。她觉得如果自己学会这妖能,应该会有好处。 米虎骤然把船驶开。 曼殊跟晨風落足点。跟他落足点,是两条船。他把自己的船荡开,很快把距离拉成三十丈。 曼殊继续飞跃! 她一声清鸣,离米虎已经只有十步远! 米虎两眼再现异光。 曼殊哪里怕他! 米虎转而去对付晨風。这是围魏救赵之计。想让曼殊只好回防去保护晨風。 可怜晨風。堂堂一少将,晨家子孙中的荣光,现在竟然变成人质的大好候选。 曼殊忽然很不合时宜的想起小时候看的卡通画,叫作美少女战士。 那主角叫水手月亮,是书面版。如果是动画版呢,叫水兵月。 水兵月里的男主叫夜礼服假面,每每来帮助女主、给女主赞扬和打气,就像是心光。 但是水手月亮的男主。叫地场卫,换了个接地气的名字。原形毕露,每每被敌人劫持!要命的是,他的人设还是那么的帅,几乎是个女的都要喜欢他。尤其是敌对阵营的女性,更喜欢他,每次都要把他迷走,又利用他来对付水手月亮。 曼殊当时看书时就觉得:男主是最大的反派。他对女主造成的伤害值,比一切敌人都强,仅次于他们的亲生女儿----那女儿坑起亲娘来更有一套。 曼殊希望晨風不要像地场卫那么没用。不然,她一次次的救他,终有一次要救累的。 注意,是救累了,不是救死了哦! 她不一定会救他救到死为止,说不定只是救他救到累坏了,就不救了,让他自生自灭了。 幸亏晨風争气。 他扛住了米虎的袭击! 虽然只扛住了一小会儿。 这也够用了。 曼殊继续前冲。 米虎终于色变。 曼殊直取他咽喉而去。 米虎一声怪叫,举武器迎挡。 “当!” 曼殊又一柄剑报废。 米虎的武器也不怎么样。两边是两败俱伤。米虎给曼殊劈得跄踉跌退。 这时最接近的水手也至少在十步开外,没人能救主。 曼殊何等迅速,闪眼间已来到老巫司身旁。 老巫司骇然横移,但已迟了。 妖光一闪,米虎被曼殊吞吃。 所有的敌人水手都不约而同的僵住了,呆望着曼殊。 晨風哼了一声。 这些水手发声喊,全都丢下武器,跪地乞饶。 他们有的已经是妖魔了,有的只是强盗,跟着一块儿做买卖的。 这些修灵士强盗,倒并不介意妖魔。 曼殊发现,修灵士对妖魔的封锁,并不是铁板一块。还有很多人类其实不介意妖魔、甚至对妖魔有好感的! 这些俘虏被控制住了。曼殊等人还在他们船上发现了炼油罐。 这是两只或更多只铁罐砌在一起,作为一灶,旁边用围砖垛起来固定住。罐后面凿了两个孔,用来排烟。很多远洋渔船用这个来炼油。他们炼的是鲸油。 米虎也用这个来炼油。他炼的是人鱼! 保护华西修复之岛的人鱼们,被米虎抓来炼珍贵的人鱼膏油了! 人鱼膏油可以制成蜡烛,用来照明,烛彻千重深海。 若能以龙油制烛,那万重深海照彻、万顷怒涛沸腾、万亿水族泣血! 米虎以人鱼作膏,也已经很丧心病狂了。 不知他在哪里拿到一些腐尸毒,与人鱼膏等其他灵药混在一起,烧成毒烟。 曼殊消化着米虎的经历,发现他果然是用妖术诈死,从苏穋手下逃脱,到了这里,想进攻华西岛,先杀了人鱼,然后发现曼殊等人乘船而来,就先杀了曼殊再说。 曼殊更进一步掌握了他的秘技,乃是看人的内心秘密、并加以催眠的秘技! 这个秘技如果能搭配仁剑施展,倒是不错的。 曼殊等人又在米虎的船上发现了一个被绑起来的俘虏。原来就是华西岛民,被米虎捉住了。 这人很感谢曼殊等人救他。他愿意带曼殊等人回岛,答应了必有重谢。 至于涵郡的昭然,听说关于千郡女人的新消息。她听说那个千郡女人是当地商业联盟的大姐大,爱人即是叛乱登基的新国王。这男人利用她的力量上位后将她一脚蹬开,她隐姓埋名流亡涵郡,听说爱人有难,仍然奋勇逃回去帮忙稳定局面。 “画美狄亚时,还以为她不会为男人作这种蠢事呢。”昭然嗤鼻道,不再理它。 那时她太忙了,忙着搏取太后的信任、并在宫中建立情报网。 太后见到她来,是高兴的,道:“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后来怎么不来了呢?----啊,你们这些年轻女孩,一旦长大,都急着离开我这个老太婆了。”说着就笑。 昭然也笑,勤勤恳恳服侍太后,学千郡女人的口吻说些尖刻俏皮话,太后很是喜欢。昭然巩固了在宫中的地位,趁机威胁父亲必须尽全力保证晋楚文周全,同时试着刺探哪位皇子最可能是暗算文哥哥的黑手。 如今新王后是华央王后,为人沉默持重,唯一爱好是在祭司面前向神祷告,她儿子苍白软弱,据说肠胃虚弱得根本不能进鱼肉,所以终年茹素,皇上并不很放心这个儿子接掌皇位,因此,得宠的露妃母子就成了最有力竞争者了。那露皇子是个头角峥嵘的暴戾小子,昭然越看他越像反派人物,暗暗给他下了好几个绊子,他大约发觉了,母子两人从此对昭然也很不友好。 不觉又是一年多过去。本来民不聊生的永宁竟然给文哥哥治理得太平清静,皇上很高兴,宣他回京叙职。然而,文哥哥在见到父皇之前,就遭遇了一场刺杀。 刺客的身手很好,幸而文哥哥命大,被捅伤肩膀、仍然保住了性命。刺客也被活捉,内卫司整日严刑拷打他,逼问幕后主使。皇上将文哥哥接进宫中好生照管。 昭然偷偷去见了文哥哥。她进去时,他正阖眼睡着,面容仿佛仍是当年的样子,却多了几分沧桑。昭然在他床边坐下,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文哥哥像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她脸上,最初仿佛像闯进一个梦、有点不敢相认的样子,渐渐终于微笑了:“哦,你来了。” 他的眼神跟以前相比更明亮、更坚决,昭然有些不敢逼识,只是握住他的手,半响,问:“你怎么样?” “放心,一切都好。”文哥哥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是,拍了拍脑门,笑道,“对了,你知道我在那边学了小法术吗?”手一摇,变出一只活生生的蝴蝶来,着它扇着羽翼绕昭然飞,手再一分,蝴蝶一幻二、二幻三,化作满室蝶影,绕昭然裙边翩翩不已:“好不好玩?” 好玩,好玩。不过是想哄她放心,瞎扯一气。露妃母子正得势,文哥哥要凭什么跟她们竞争、从而保住性命?难道靠这几只蝴蝶吗?昭然一时哽咽,只能装着笑脸点点头,抽身离开,心里想:“文哥哥哥哥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柔。他要怎么跟那些豺狼虎豹斗?” 她不知道,晋楚文也在心里想:“昭然还是像以前一样爱哭,她在宫中怎么生存下去?”(。) 第一百零七章 海啸归来 昭然回到太后宫,太后笑着点点头:“有时觉得自己很无力,是不是?” 昭然悚然一惊,看着这整日慈祥微笑的老太婆,忽然觉得,也许她什么都知道。 太后已经叫宫女烧下香汤,一边亲自为昭然脱下罗裳、扶她沐浴,一边道:“听说露妃那小子已经到郡王面前告状,说你身为宫女私自会见王子、秽乱宫廷。” 这个罪名够大。昭然一死固不足惜,倘若影响到晋楚文在郡王心目中的地位,那可怎么办?! 天杀的露王子呵。昭然瞪大眼睛:“什么?!我……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吗……你是聪明的孩子,必定晓得。”太后搓洗她光滑的肩膀,发皱的脸伏在她耳边,“你记住,这个地方,唯一惹不起的是男人,唯一靠得住的也是男人……” 香氛氤氲,计策与计策这样容易的产生与消灭。郡王来向昭然问罪时,昭然已经换上美丽的衣裳,新出浴的面容艳若芍药,向郡王盈盈拜下:“郡王,婢妾没有犯下罪行,现在仍是处女之身,您要验证吗?”她双眸含雾,“妾身在这宫里,唯一仰慕的只有郡王您啊……” 侍女们很识相的端着没用完的香草出去了。 在外面,她们也没说太多闲话,只不过随便嚼嚼舌根。说完了人情故事,又道:“香料又贵了……” “黑叉林那边又提价了。” “其实听说武器也贵了。” “唔,说是悉家没经营好。成本上去了。” “好在锅子铲子没贵。” “胭脂水粉也没有。” “对了,上次那个妆化得怎么样?……” 谈话又移向不相干的方向去。 黑叉林跟悉家其实不是没有经营好,而是他们都在努力筹钱。多多的备好经费,以便去找他们共同的头儿:曼殊。 曼殊跟阿石他们出海之后,愣是一年了都没有回来! 碧海茫茫,有人怀疑曼殊是被晨風带出海去,软禁或者干掉了!但是苦于没有证据。 像黑叉林主这样怀疑,也还罢了,但是悉家人为什么这么怀疑呢? 晨風有什么必要把悉琦软禁、或者干掉呢? 呵。难道是张陵口风不严,泄露了曼殊霸占悉琦身体的事儿? 呵,张陵诚然是口风不严。在曼殊等人消失半年之后,就出于一时的担心,漏出了一两句话,但随即秋长老就把他请去了!张陵进房间一看。好么!夏、秋、冬长老都在!他们严肃的叫张陵从实招来。 这简直是三堂会审。又像三娘教子。 张陵也只好像个乖孙子似的,从头招来。听着听着,三个长老就一起叫他:“别说了!” 张陵就不说。 三个长老的脸色都很难看。 他们好像都很有心事。 张陵也就没敢多嘴。他让三个长老想心事。 终于,三个长老对视一眼,有了决定。他们道:“张先生喝茶。” 张陵就喝茶。 “张先生辛苦了。”长老们又道。 “不辛苦,不辛苦。”张陵客气道。事实上,他真的没觉得自己有哪里辛苦的。长老们只是客气话罢! “我们会替先生好好超度的。”长老们又道。 “怎么敢当。”张陵顺嘴儿的客气----咦,怎么回事?! 他的眼前黑了。 长老们把他干掉了。 去掉这个唯一的活口之后。悉琦被妖魔霸占身体的秘密,就无人可以泄露了。 长老们竟然不惜谋杀张陵。来保住曼殊的秘密!这说明他们已经站在曼殊的一边了。 事实上,就像曼殊先前猜疑的一样,长老们不是傻的。他们已经怀疑悉琦不对劲了。 但是,悉大小姐再不对劲,对于悉家来说是很对劲的!长老们欣赏曼殊的治家风范、更对曼殊的武力值五体投地。这次曼殊出海,如果真的失踪了,对悉家是一记沉重的打击,长老们只好打碎门牙和血吞,当然更不能让别人知道悉琦是作为妖魔失踪的。 如果曼殊能回来呢? 她这一船,带的是复活之后的少将晨風、对悉家来说一样深不可测的阿石、还有厨艺惊艳为人聪颖的张某。能让这一船人失踪的,一定是大事。如果能回来,这一船人说不定就又升了多少级、拿到了什么宝贝哪! 长老们决定,就算是妖魔,这一船人,他们也要了!曼殊这个家主,不管是真是假,他们都抱住不放了! 有这样的觉悟,他们用蜮毒鸠杀了张陵,为曼殊永绝后患。 然而曼殊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他们苦苦的等。 又过了半年,海上出了一场大海啸,水灵民们拼尽全力迎战海啸、保护家园。 海啸停止之后,一片叶子漂到了岸边。 海涛那么凶险,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翻脸,连灵民苦心打造的船只都不敢说哪次一定能平安回来,何况又是刚刚出了一场海啸。而这片叶子偏偏就平安泊在了岸边。 泊定之后,从叶子上就下来几只小蚂蚁。 啊,不是蚂蚁!只是像蚂蚁一样小的人儿。 这些小人儿脚踏实地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大小,正是曼殊等人,并且还有一个陌生的人,乃是华西修补岛上的岛民, 他年纪很小,连少年都谈不上,介乎儿童与少年之间。他的举动很仓促,好像被惊吓坏了,时不时就会跳起来。他的脸上确实也经常露出受惊吓的表情,还有茫然。谁叫他从华西岛被带出来,到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而且他还听说这片大陆上,妖魔是不受欢迎的!可能会被抓去烧死的! 他真希望能逃回华西岛。 可是华西岛已经不存在了。 他是唯一一个逃生的。曼殊等人只救出他这一个,只能把他一起带过来了。 他叫带子。 所谓带子,并不是一条长长的、系衣服、系鞋子的长带。 在海中人的语言里,带子是一种鲜贝。 在带子生出来的时候,他们家丰收了一大船的鲜贝,于是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可是现在,那些贝、那些虾、那些鱼,跟海岛,还有海岛上的人,全都沉没了。 曼殊还是救得他们迟了。 先是米虎想攻打他们,而曼殊救了他们。他们很感谢曼殊,愿意给曼殊免费修补仁剑----这些年,他们跟外界交往越来越少,哪怕外头人给钱,他们也不肯帮忙,更别说免费的了! 因为他们是妖魔。 他们的妖化,一开始是很个别、而且很缓慢的,以至于他们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等他们觉察到之后,他们已经改不过来了。 既然已经不能停止妖化,又知道妖魔在大陆是不受待见的,他们能做的,只有尽量封息自己的岛屿,不让外人知道。 同时,他们处心积虑的留下了几个同胞,始终不受妖化。这样,如果外人真的要来接触,他们可以推举出那几个同胞去与外人交流,外人就不会发现这岛已经妖化了。 米虎带人前来,正是先抓住了这没有被妖化的岛民。 其他岛民们接到情报,非常惶恐,连忙做应战准备。他们妖化久了,虽然好像力量比普通灵民强一点,但缺乏实战,也不知道自己能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他们把这些年积累下来的贵重宝贝,都放进秘窟里,免得落进敌人手中。然后,他们拿出所有能作战的宝贝,这就打算跟敌人决一死战了! 曼殊到来,解除了警报,他们喜气洋洋,又知道了曼殊等人也是妖魔,喜出望外,真心诚意的愿意好好款待曼殊,简直不知道怎么招待曼殊才好。补个仁剑?固小事耳! 这仁剑大概也就补个两个月就好,怎么会耽搁曼殊一年的呢? 因为仁剑快补好的时候,出大事了! 那岛忽然就爆了! 嗯对,就像个原子弹、像个活火山一样,说爆就爆了!附近的海水水面忽然下降,然后排山倒海的啸! 这就是这场大海啸! ----咦,这样说起来的话,这场海啸发生于曼殊抵挡华西修补岛两个月之后,算上海上漂泊的时间,也是三个月不到,为什么在曼殊失踪一年之后,海啸才抵达海岸逞威? 那是因为牠们曾经试图阻止海啸。 这些华西岛的居民们,联起手来,试图保护家园。 在牠们同心协力之下,牠们竟然停止了时间! 那海水刚刚像山一样掀起,就停住了。 时间的重量都沉沉压在诸妖魔身上。 曼殊等妖魔们发现,牠们并没有能拯救这座岛,只是陷入骑虎难下之局。 如果牠们此时放弃,时间重新奔流,岛仍然会被毁,岛上居民不知能活几个。如果牠们不放弃,那就只能一动不动的撑在时间的断口上,直到撑不下去而崩溃,海啸仍然会发生。 这可如何是好? 明智的选择是,既然已经无法扭转了,也不用这么辛苦的撑着,不如放弃了吧! 但是看到身边活生生的岛民们,曼殊放不了手啊!她一放手,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就死了呢? 大自然的威力太强了。就算是曼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救多少人。 她只好撑住。 华西岛的岛民们也一起撑住。 最后,他们撑了一年。(。) 第一百零八章 华西岛崩坏 最后海啸终于爆发,不是曼殊力竭,而是华西岛的岛民们自己放弃了。他们觉得这样撑下去实在太辛苦了,不如早死早超生。 咦,曼殊怎么觉得这种心态恁的耳熟? 扫云秘境里,那些扫云古居民们最后就是这么超度了! 不过这一次,华西修补岛的居民们应该不至于整岛变幽灵的。曼殊是这么想的。她的力量还是能救一些人的!还有晨風,阿石,嗯嗯!能救多少救多少。但不能全救下来,那是无可奈何的了。 曼殊没有想到她竟然全都救不下来。 时间一恢复流转,岛屿继续崩塌,海浪再向天比高,而岛民们也全部都崩坏了。 曼殊想救他们,却发现他们的崩坏,不关海啸的事。他们作为“妖魔”的那一部分,都崩坏了。 原来这一岛的居民之所以都妖化,是因为岛中心有教化石。而岛民们都不知道这石头的存在。他们想备战米虎时,把贵重宝贝都放进秘窟里收藏,正巧放到了教化石旁边。而那贵重宝贝中,有高级的灵器,结果把教化石烘化了,引发核能反应之类的能量大释放,这才造成了岛屿的崩坏、引发地震。 而岛民们的妖力都得益于教化石。这一场崩坏,造成牠们都坏了。 于是曼殊不但是要从海啸中救人、而且是要把崩塌的岛民生命重新支撑住,才能救祂们! 纵然曼殊现在妖力高级。也做不到这样的任务。 她只救了离她最近的一个人。 正是这个小孩,带子。 后来,别人拿他出生的岛给他冠姓。称他为华带子。 整个华西岛既然崩塌失救,曼殊等人就逃回大陆了。 也是他们幸运,在破碎的华西岛还拣到一件好用的灵器,就是这片叶子。人坐在上面,如履平地、如乘大舟,顺便回到大陆。而那片灵器叶子是一次性的,用完之后。就没了。 曼殊等人上岸而行,想着先打听情况,看看这一年来有什么变化。然后赶紧的跟自己人取得联系,先赶回去再说。 他们上岸的这个地方比较偏僻,走了一阵,才见到人烟。乃是个小村庄。 此时已是秋末。花木多半凋零,只有松柏更显苍翠,时值傍晚,又有紫霞堆在天际。曼殊等人乍见那村庄时,还当霞光映下来,把山村染红了。 却原来不是霞光,乃是一片枫林如火,比霞光更艳。 曼殊等人走向那小山村。一路但觉寂寂。除了泉流叮响,那山村竟是空寂无人。只有景物幽丽,天高气爽,本是如画的光景,却没了人迹的点缀,显得有些阴森。 曼殊道:“他们下地干活了?” 秋末正是该收割的时候! 但是他们路边经过几片农田,庄稼只收了一半,另一半就堆在那里,好像是主人马大哈,做事做到一半,跑掉了,再也都忘记回来。 还有一片荷田,正在结实的时候。那田本是堵了田沿、封了水来养荷花的。那田沿豁开了口子,水都流掉了,荷梗就那么一根根的杵在半干的泥水里。风刮过,那荷茎荷叶唰啦啦的响,倍觉荒凉。 看来有事发生。 他们都提高警觉。 蓦的斜刺一根棍子捅来! 曼殊等人避让。 那棍子当然也是有灵力在上头的,不是普通的棍子,一时一变十、十变百,变成横地的棍阵,夸啦啦的夹来,曼殊等人若是普通人,当场要被夹断足踝! 曼殊恨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偷袭、手段狠毒,她也动了真气,就放出灵力去,喝一声:“滚出来!” 顿时偷袭者都像被水里放了个炸弹的鱼儿一样,一条条的炸了出来,飞个半天高,才重重落在地上,一个个摔得鼻青脸肿。 张某手拿长绳,真像穿鱼一样,把他们一个个的绑了起来。他们被曼殊摔得,已经没有还手能力了。阿石喝斥他们:“干什么的?” 晨風示意曼殊,曼殊也发现了,又有一些人悄悄接近。 这些人倒也没有多高的灵能,其实只是些老幼妇孺,摸近了,犹犹豫豫的停在那里,想再靠近些,又不太敢。 曼殊大声喝问:“什么人?!” 有胆大些的女人问:“当家的?” 叫的是被曼殊摔的那些男人中的一个。 男人们忙不迭叫她们快走。她们倒不走了,哭哭啼啼的上来。曼殊看这些老的老、弱的弱,牵衣扯袖的,她也无法了,但问:“我是哪里得罪你们了,你们要来打我?” 一个小孩子问:“你们不是大儒村的?” 原来这里有两个村子,偷袭曼殊这些人,是乐陵村的。而旁边另有一个村子,据说出过大儒,所以叫大儒村。大儒村的人说乐陵村的祖先是给大儒吹吹打打、当乐师的,很看不起乐陵村。两村的矛盾由来已久。 这大儒村人虽然心高气傲,但是不太会干活,吃喝不够了,就来偷乐陵村的----说偷太难听了。他们是趁着乐陵村的人不在,就来拿。如果乐陵村的人发现了,他们就直接抢。就好像抢劫比小偷高尚多少似的。 这种争端多了,最后终于引发为械斗。持棍偷袭的乐陵男丁,本来是要埋伏大儒村的,哪里料到曼殊等人会走这边,结果就打到了曼殊他们。 曼殊教训他们:“我们跟你们什么怨什么仇?你们何以要这样莽撞?如果不当心遇到别人,真的夹断了人家足踝,你们怎么赔?” 乐陵村人知道自己错了,唯唯喏喏,不过还是有点不服气,想着这条路上平常哪里有外人走呢?还不肯定是大儒村的人吗?曼殊他们现在会出现在这里,鬼会料得到啊! 曼殊教训完了,也拿他们没办法,就向他们打听消息。想着问了悉家等情况,没什么特别事件的话,再问个路,也就可以回家去了。 谁知乐陵村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悉家、什么黑叉林。 曼殊大奇,想着就算黑叉林不是很有名,悉家的名声总是明摆着的吧,怎么就能不知道呢? 乐陵村人是真不知道。因为乐陵村跟大儒村,都被封在山脉这边。一头由高山挡着、一头由大海困着,常年不与外人交通的。他们闷得久了,也没兴趣与外人交通了。所以乐陵村人见有行人,只当是大儒村人,再没有别的想法的嘛! 曼殊一听这特殊的地形,倒是心中一动。 乐陵村人也心中大动。他们请求曼殊留下来,帮他们对付大儒村人! 曼殊可不乐意帮人家械斗。 乐陵村人急了,七嘴八舌告诉她,大儒村人有多可恶。她不帮不行! 他们说,这里本来不是封闭的环境,还有一条山路通向外面的。但是几代之前,山体滑坡,把那路堵了。前辈祖先本来是想把那路挖开,但是发现太麻烦了。倒是滑下来的新土,非常肥沃,种起庄稼来茂盛得不行。另外一边又有海湾,可以打鱼。颇可以自给自足。 两村的前代祖先们有感于外面的形势险恶、动不动就吞并来、吞并去的,觉得还不如在山里过日子算了。 他们不挖开山路,外头的官府也嫌麻烦,不会主动出钱出力帮他们开路。两村人就在这里过上了半隐居的生活。从山这边,一般人是进出不便了。而那一边的海湾,又恰好入口狭小,外头海流较凶,一般的渔船也不会进来,货船更是不会走这里。于是那一边的口子也封住了。 只有鱼儿会从海里游进这海湾,喜欢湾里风平浪静,就住了下来,养得肥了,村人就好打来吃。 他们还自己挖塘封渠,把一些鱼啊蚌啊养在里面。 淡水稍微紧张些,村人也是挖塘,把山泉引来、同时也蓄雨水,这样积累了淡水源,顺便还可以种种荷花、养养淡水鱼和淡水蚌。 以上说的“村民”,其实主要是乐陵村民。如前所述,大儒村民们比较懒----哦不,因为他们比较高贵,干体力活不太拿手。他们是负责拿主意的! 这围海造海田、挖塘蓄淡水等等法儿,都是他们想出来的。所以他们来“拿”农产品,特别的理直气壮。因为毕竟他们也有功劳嘛!就像大股东一样。他们是这样觉得的。乐陵人不让他们拿,是乐陵人过河拆桥。咦,民工们刁蛮! 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都觉得自己有理,对方刁蛮,这才打起来的。 乐陵人向曼殊告状,自然说的主要是对方的错。但曼殊听来,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事不宜搀和。 阿石已经明显不耐烦了,问曼殊:“我们什么时候走?” 曼殊看看晨風。 晨風挑挑眉毛。 曼殊一笑。 两人彼此相会于心:这时候走,才傻了! 这两村地理位置非常好,有机会拿下,是好事!没机会还要创造机会呢。机会闯进手来,还不抓住?那可不傻了。 乐陵村既然坚持要留,他们就留! 乐陵村以为他们会帮他们屠了大儒村,却是错了。 大儒村的人来了。 他们既然自诩为智者,果然狡猾得很,不是像乐陵村那样,拿枪拿棒、喊打喊杀的来的。他们悄悄的包抄,喊杀的不要!人没到,灵咒等都念得结结实实的,把自己伪装着像灰不溜秋的土拨鼠一样,打算着悄悄接近、暴起袭击,以为能袭击乐陵村一个冷不防。谁知乐陵村的人大喊:“鼠辈敢尔!”(。) 第一百零九章 两村罢斗 大儒村人形迹既然暴露了,也不再隐藏,就抛开伪装,跳起来,先自查奸细。 他们以为乐陵村人能发现他们,一定是因为有奸细。不然,以这么蠢的乐陵村人,怎么可能发现他们呢? “行了。”曼殊挺身而出道,“是我看出来的。” “你?”大儒村人没见过她这伙人,“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咳!这还不是随便看看就有吗?难道还要她解释个一二三出来?就好像中文说溜了以后,你要跟老外解释为什么“辛苦了”后面还要带个“了”字,简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嘛! 可是大儒村人觉得曼殊太拽了。 并且他们还觉得曼殊是乐陵村请来的帮手。 ----好吧,乐陵村就是把曼殊当帮手的。 大儒村人就向曼殊进攻了! 乐陵村人等着看曼殊怎么退敌! 谁知曼殊跟晨風对视一眼,携手退出战局。阿石紧紧跟着。张某护着带子也早躲在后面了。 “喂!”乐陵村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你不保护我们?” 因为从来也没答应过保护他们啊!曼殊觉得很无辜。 大儒村人不知道他们之间怎么回事。总之两村是必须打上一战!曼殊退开了,他们就直接打乐陵村人了。 曼殊却大喝一声:“住手!” 两村人同时住手。倒不是他们这么听曼殊的话,实在是不听不行啊!曼殊这一声吼。用上了类似狮子吼的灵功,震得他们耳朵嗡嗡的,连腿都软了站不稳了。还怎么打架? 哎玛!他们觉得这简直有天级威力的灭绝大灵招----雷罚的威力!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雷罚。 连愫以期施展雷罚之后,都要卧床良久,何况是曼殊呢? 曼殊还好端端的站着。 她只是略施伎俩震开这两村人而已。 两村人被震开以后,敬她能耐,都不敢骂她,只能不服的质问:“凭什么叫我们住手?” 曼殊道:“因为我不爱看。” 这道理也太霸道了。两村人都想削她一顿。幸好她后头还有话呢:“你们打得对不对,晨公子说了算。” 把皮球踢给晨風。 晨風也无可奈何了。他讲道理、控全局的领导风范。确实比曼殊更高一筹,当下他问两村人,为什么会闹矛盾? 大儒村人说他们用了脑力、乐陵村人说他们用了体力。对于目前田地的出产怎么分配。两边的人都争执不休。 晨風问大儒村人:“你觉得你们的脑力很值钱吗?” 大儒村人骄傲的说是! 曼殊笑了一声:“未必吧!” 大儒村人鼓起眼睛叫她解释清楚。 晨風指着曼殊对大儒村人道:“你们的脑力,完全比不上她。” 大儒村人不信! 不信的话,就出来比划比划呗!曼殊随手在地上拣了个土坷垃,问:“有碗吗?拿三个。” 村人就拿了碗来。 曼殊就叫他们:“拿碗罩着土块。让我猜在哪个碗里。” 曼殊背过身闭了眼睛不看。村人罩了左边碗,曼殊回头一看,就道:“左边。” 村人愣了愣,道:“是你同伙给你打手势的!” 因晨風等人还是看着村人的。 曼殊道:“好,那我们的人都走开。” 晨風等人就都走得远远的,也背过身,闭上眼睛。村人看他们都绝无可能偷看了,就罩在右边碗。 曼殊还是一回头。一摆手,就轻松道:“右边。” 村人疯了!他们商量了个主意。拿黑罩子罩住三个碗,由高手把手伸进罩子里悄悄的摆,想着这一次绝不会被看见了! 曼殊仍然轻松的猜道:“还是左边!” 大儒村人简直要撞墙!她到底是怎么猜到的呢?他们嗷嗷的想知道真相啊! 曼殊逗他们:“想知道吗?” “太想了!” “那你们去开田。用一年,开成了,再用一年,有了收成,我要来收你们田里的收成,而且年年收,而且永远的收下去。你们永远的要种东西送我。你们乐不乐意?”曼殊道。 大儒村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事儿没法乐意。再好奇也罢!付出这种代价来满足好奇心,还真是满足不起。 曼殊道:“却又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饱读诗书,没有听过这话吗?” 大儒村人还是讲理的。他们互相望望,觉得对乐陵村人做的,似乎确实是过份了点。而乐陵村人都喜形于色,想着:“这救星还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 晨風却有不同意见,对他们道:“你们的体力,也没有什么。” 什么!乐陵村人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挑战。他们要怒了!……呃看看大儒村的先例,他们要三思而后怒……难道这姑娘能在体力上碾压他们全体……就算碾压他们全体也没有用啊!要让他们把田里的出产拱手让人,他们还是不服的啊! “阿石。”曼殊叫阿石上。阿石答应着答应着,不知道怎么上。难道还真把他们全打趴下,然后抢他们的田产不成。 “叫你干嘛你就干嘛,听话就是了。”曼殊道。 阿石只好抢了田产,跑了。乐陵村人很想追。可是追的话,会不会被曼殊打呢?他们很纠结、很两难。 “不追真的不要紧吗?”曼殊很吃惊的问他们。 他们面红耳赤,拔腿就追阿石!曼殊教唆了带子一句话。带子就施法了。乐陵村人们骤然被困在一片大水前头!这水很广阔,他们是过不去的。光是过不去也就算了。这大水包围了他们的田产!阿石倒是离开了。但是田产眼看就要被大水淹没了!那就要被水泡坏了!泡坏怎么能行呢?乐陵村人都觉得很可惜,他们努力想把水弄干。 用了各种方法、使了各种力气,那水老也不干。曼殊这时候给他们出了个主意:“与其把水弄干,不如把田产从水里取出来,不就可以了吗?” 乐陵村人也知道这是个好主意!可是怎么实施?他们这不是飞不过去拿嘛? 曼殊道:“你们是地灵州人,可以使地灵术,来保护田产啊!” 乐陵村人也知道这点啊!他们正在试着让田产旁边的土地升起来,做成一道堤坝,挡住水。可是这水实在是太大了。他们这堤坝也不好用啊! 曼殊建议:“既然不能上去,为什么不下来呢?” “呃……”下来?下来是什么意思? 晨風解释:“让这么多土地升起来、而且还要结实,不容易对吧?那么让土地陷下去,不是容易得多?” 是容易得多。但这样一来,水不是就更容易泡到田产了嘛? “用土封上就不会了啊。”曼殊道。这一句话说得乐陵村人恍然大悟。果然在地上挖洞,让田产掉下去,然后把洞封上,比造一圈堤坝挡住水容易多了!这样一来,不管水升得多高,都不用怕。总之田产保护在地底下,是安全的。等水退了,再慢慢把田产拿出来就是。 现在他们也知道了曼殊等人的用意。体力不是最重要的。刚才,不管他们怎么努力,怎么花力气,田产怕不都被水淹了。只有良好的计策,才是决定性的因素。乐陵村人看看大儒村人,对大儒村人不是那么讨厌了,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是啊,如果没有大儒村人的提议,他们根本不可能围海养殖、还有蓄了那么多淡水啊……大儒村人也在悄悄看他们。对他们好像也友好多了。 “不如我们再想一个分配的方法,怎么样?”曼殊提议。 “难得过路客人这样热心,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两村人道。 客人?曼殊可不单是要当客人!她要反客为主的!她为两村人排新的值班表、制定新的值班方案、更介绍新的力量! 她受了华西岛的启示,要把乐陵和大儒村做成一个对外相对封闭的、妖魔的安乐窟、桃源村! 她的计划很顺利,乐陵和大儒村被她收复了。可是之后,她发现这两个村并不是完全对外封闭的。官差来了! 千郡的官差来了。 这两个村,虽然自给自足,但是在行政上,仍然归千郡所有。前段时间,千郡战乱,一时顾不上它们。现在,郡王有了新王妃的支持,局面大大平定,官差就记得来这边收税了。 按照老规矩,这两个村要交一斛珍珠、一车鱼虾酱作纳税。 这些税品放在隔绝了村口与外界的山脚。上下的人一起施地灵术,让山坡出现阶梯,一级一级把税品托上去。这样托运,当然是很耗灵力、也就是很耗成本的。但是两村出产的珍珠质量好,所以值得。 至于鱼虾酱?这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便宜酱!是两村人例来用好鱼好虾,用各种家传的配文酿成酱,打在大缸里。这缸几代人流传下去,都不换了。老酱的滋味是外人抄都抄不来的,再加上年年的新鱼虾,这滋味可绝了!外头的人喜欢得不行,称为珍酱。运到外地去贩卖,那价格简直跟珍珠碾碎了做的酱是一样一样的贵。 官差按例来收税,两村人虽然不高兴,也只好按例交了。曼殊也不愿此时打战生事,就任他们去。倒是官差看见两村有了外人,就问起来。两村人都说这过路人太能干了,消除了他们积年的矛盾,如今他们都愿听这过路人的。(。) 第一百十章 小矮胖当官 曼殊自然谦虚两句,又问起外界的新闻。她想要回去了。 官差告诉曼殊,悉家和黑叉林都挺好的,就是卖的东西越来越贵。哦,他们还请曼殊稍留片刻不要走。他们要推荐曼殊去揭榜。 揭什么榜?啊!原来千郡动乱虽然初停,但有个懿陵城,始终不肯听新郡王的。新千郡王还奈何不了他们!因为他们抓了新千郡王的一个得力手下,新千郡王念旧,投鼠忌器。 当今之计,就是怎么能把这得力手下救出来、把懿陵城王干掉?新千郡王张榜纳贤! 官差看曼殊能解决两村纠纷,是个人才,就往上报了。 曼殊也觉得不错,是个有潜力的任务。她乐意被往上报。 一边儿她就给悉家送消息,让大家知道:主子我又回来了! 很快,地方官就来迎接曼殊。 其实他觉得两个村的村民灵力都不太高,就算把两个村都屠了也不算什么高手,未必能去对付懿陵城的城王,何况还要毫发无伤的把新千郡王的手下救出来。 但是要让两个村的村民都放弃打架、而且五体投地的佩服,那是要点本事了。地方官觉得这本事可能足够对付懿陵城王。那么他作为举荐人,就要发达了。 看到曼殊等人,地方官愣了愣。曼殊也愣了愣。 然后地方官“叭叽”就跪地上去了! 曼殊好笑道:“起来!起来。不要怕。这次不打你。” 原来这地方官就是那个在黑叉林外被曼殊吊打的小矮胖!后来苏穋攻打黑叉林,小矮胖就逃跑了。没想到他逃到这里。而且还弄了个官位做做。 这故人一见,难免尴尬。但是曼殊等人表达了良好的友善,小矮胖也想通了。旧仇都不要紧。眼前的功名才是最重要的!以曼殊吊打他的功力值,再加上深不可测的背景,对付懿城王的胜算太大了!那他作为举荐人,跟着升官发财的可能性也太大了!他就把曼殊等人保荐上去了,还腆着脸说:不打不相识嘛! 除了曼殊之外,其他一些地方也陆陆续续举荐了一些人。新千郡王要把他们都试炼一下,最后胜出的才派去懿陵城。要说起试炼方法。慢吞吞的是来不及了,就得像毒虫一样关在一起,以快打快。互相残杀一夜,最后胜利者就可以去完成任务。中途怕死退出的,自然也就不用去了。 要说起这一夜的凶杀,若是细细的写来。不怕水字数。大约又可以做成一个中篇。作者不好意思那么干,就简而述之,那些败者的名字都不用写了,总之最后曼殊大胜而出。她还没有去懿陵城呢,威名就传出去了。人都不知道这个忽然冒出来的高手是谁。 这时候,悉家也跟曼殊重新接上头了。得知女王回归,真是弹冠相庆!听说曼殊在千郡又大出风头,他们也很高兴。长老们又互相商量:“要不要协助去?”“那是当然要的!”“如果她真是妖魔呢?”“是妖魔都认了!” 曼殊有了悉家的协助。攻打懿陵就更有底气了。 懿陵城看见一大支军队在城前列阵,拉出攻打的架势。他们严阵以待!一切的防守都加强了。一般人都进不了城。 但是有一个人却要进去。 这人自然是曼殊扮的。 她掩去了自己的艳光。免得太耸动耳目。她还把自己扮成了一个男的。华带子就做她的小厮,看起来很正常。不过这么正常的一对男主仆在这么不正常的时刻非要进城,小兵们也非得盘问不可。 曼殊自称是神医,立誓济世救民,所以知道这里要打战,还非来不可。打战就要有死伤嘛!她就是要来救死扶伤的! 小兵们佩服她的志向。不过他们得问问,这么好的一个神医,难道就默默无闻吗?他们怎么没听说过? 曼殊早料到此,就冒用了一个他们听说过的名字:王浸的师父! 王浸师父为王浸报仇、屠了花云城之后,深深懊悔自己造的孽,就云游四海化劫去了。曼殊托他的名字,说自己是要行医济世。小兵们听起来也蛮相信的,就报告了上头。上头比较多疑,要试试曼殊的本事。 这太容易了!曼殊吃了王浸,会了王浸的本事。王浸的本事来自他师父。曼殊把王浸的本事使些儿出来,外人看了,已经不得不信了。他们就推荐给神医给他们城主。 懿陵城是个女城主,不久前,孩儿刚刚重病不起,搞得她心烦意乱。听说有神医,她下头的官员连忙先找了两个重病的,叫曼殊看。曼殊有仁剑,暗暗探测病人身体情况,体察入微,然后再用随身空间带的灵药,配合妖力,作用在病人的身体上,果然起到良好的治疗效果。这效果报给了懿陵女主,懿陵女主连忙把她请进来。 曼殊带着华带子,进了大厅,但见懿陵女主负手厅中,不安地来回踱着方步。 华带子第一次见到这种威势,显得惶惑不安,倒是恰到好处,教人不会怀疑他们另有企图。 他们才跨过门槛,赞礼官就唤道:“来人跪下,参见女主陛下!” 曼殊夷然不跪。她既然托了王浸师父的身份,完全有理由傲然不跪。懿陵女主也连忙道一声免礼,端详了曼殊一番。曼殊都觉得不自然了,她才欠身道:“劳烦先生了,听说你乃天下第一回春妙手,药到病除,希望今次不要令我失望。”曼殊正答应着:“医者父母心。”懿陵女主又道:“你若给我治好这孩子,我等结草衔环报答。若是治不好,你就给他陪葬。” 曼殊哂然一笑:“你这样讲,医生都不肯进门了。” 懿陵女主道:“对别的医生,我不敢这么说,怕他们吓得失了平常的水准。对先生,我敢这么说,因先生再治不好,我也不知谁能治好了。我只怕先生不用心。” 曼殊奇道:“你就不怕我不肯治了。” 懿陵女主忽而嫣然一笑:“先生要化劫,自然不能拂袖而去的哩!” 曼殊道:“我既然要化劫,自然不用你说,也要用心的。” 懿陵女主叹道:“如此最好,因我已把我能操纵的所有命孽都加在这孩子身上,让你治不好他,就等于又屠了一次城。” 曼殊变色道:“你说什么?” 懿陵女主道:“我已主持了加持仪式,把所有城民的性命都悬在这孩子身上。先生若治不好他,全城都死在你手里,你也不用再化劫了!” 曼殊盯了她一会儿,确认她不是开玩笑的,勃然大怒道:“你要让一城人都陪葬?” “本来是不敢的。”懿陵女主道,“不过知道是先生,我就放心了。先生要想治,应该是能治好他的吧?但不知道这种治疗,要让你付出什么代价。我怕你不肯,只好把筹码加重,让你不得不肯。” 曼殊凝视她片刻,忽然笑了,不过笑得很冷:“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要治病的孩子在那里?” 懿陵女主深吸一口气,道:“跟我来吧!”亲自领路往内堂走去。最后到了一间宽大的寝室,几名女侍正小心翼翼侍候着躺在床上一个小孩子,本来倒是粉妆玉琢的,如今脸上罩着今人怵目惊心的青气。 华带子背着药囊在旁边伺候,曼殊走到床边,装模作样地替他检查。 懿陵女主来到我旁边,低声道:“先生,你诊断出什么来?” 曼殊斜了她一眼道:“这点小病还难不倒我。” 懿陵女主敬道:“先生你有能耐、有胆色。治好我儿,就是救回了一城性命,此功德必能化解劫难。” 曼殊道:“你的劫难就重了。不管我成功与否,你终是置一城人于险境。这孽障,都要加在你的头上。” 懿陵女主凄然道:“我还在乎这一项孽障吗?” 曼殊也没问她这孩子是跟谁生的。她生为女主,后宫夫婿无数。夜夜笙歌,也不知是哪个人的种了。好在都是她肚子里出来的,这倒免了争风吃醋之事。总之她疼爱此子,过于一切。而新千郡王大军压境,她大概也知道迟早会顶不住的,所以举止失常,把全城民作赌注押上也在所不惜。 曼殊又厌恶、又佩服、又可怜这个人,道:“我诊断倒是诊断出来了,但是不好说。” 懿陵女主看出她的意思,道:“那么我有个方便的地方给先生写药方,随我来吧!”曼殊向捧着药囊的华带子打个手势,着他乖乖留在此处等她。曼殊则跟着懿陵女主进房去了。 那是一间放满机密文件的阅读室,懿陵女主先把正中的大椅子让给曼殊坐下,自己才坐在她对面。 这些文件都是扣着的,曼殊看不见内容。就算看得见,反正也是对懿陵来说很机密而已,曼殊则不在乎。她干咳一声道:“若我没有断错症,小王子发病时间不会早于五天,不会晚于三天,对吗?”(。) 第一百十一章 糖人下病 懿陵女主点头讶道:“先生确有本领,说得一点不错。” 曼殊故意露出凝重的神色,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福大命大,否则也捱不到老夫来。” 这话真是说进懿陵女主的心坎儿里去。每一个母亲都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福大命大。 懿陵女主焦急地站起来道:“既然我儿福大命大,先生还不快点救他,我们在这里空谈什么呢。” 不管她对她城民怎么样,对她自己儿子的关心绝对是真诚的。 曼殊就是抓住这点才故意为难她,叹了一口气道:“我要到今晚零时才可给他治病。” 懿陵女主露出怀疑之色,寒声道:“治病也要等时间的吗?若我儿有何不测,我、我……” 曼殊淡淡道:“你的儿子并非患了病,是中了妖术。” 懿陵女主浑身一震,呆了一呆,才坐回椅里,凌厉的眼神紧盯着曼殊。 接下去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曼殊把她孩子的症状,包括什么时候起病、怎么呕吐、怎么痉挛,怎么不省人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懿陵女主不住点头,脸色愈趋阴沉,问道:“先生知道我儿是什么时候中了妖术吗?” 什么时候中妖术、跟什么时候发病,是两码事。 先前曼殊已经推算过懿陵小王子发病的时间,得到了懿陵女王的确认。现在懿陵女王问的是中妖术的时间。 中了妖术,并不是马上会发作出来的。懿陵女主想借这个时间。来推算是谁陷害小王子。 曼殊其实要的就是她这一问。但是仍然要端起来卖一下。所谓放长线钓大鱼,故作姿态诱敌深入。她表示她推算不到那么精确的中妖术时间。懿陵女王正在失望,她又来了个“但是”----“但是如果让我再好好的诊断小王子。还是有可能的。” 懿陵女王先是绝处逢生的喜悦,然后想起来:咦,刚才难道没有好好的诊断吗?还要怎么好好诊断才行? 曼殊胡谄一气,大意总是要一些跟她们母子两人都有联系的私秘之物,让懿陵女王觉得此事很珍重,但又不能让懿陵女王觉得她在窥探**。因为曼殊本来就不打算窥探什么**嘛!她不过是要让懿陵女王更感受到紧张和重要性。 这一切仪式走完,曼殊才肯定地道:“妖术施放的时间。是七个月零一天。” 如果没有走这些仪式,曼殊直接说时间,懿陵女主肯定投以怀疑的眼神:真的假的?你知道得咋这么详细呢? 但有这么多复杂仪式之后。懿陵女主的胃口被吊得足足的,再听到这个时间,第一个反应只有:呵!终于出答案了! 再拾指一算,懿陵女主心里已经有了可疑人物:难道是熙齐? 熙齐是懿陵女主手下的大将。身世不详。但正因为有了他。懿陵女主才能跟新千郡王对抗。 也是为了他,懿陵女王把宫中王夫们都遣散了,只讨他一个人的喜欢。 新千郡王要收伏懿陵,必须除掉熙齐。 与其想办法刺杀熙齐,还不如让懿陵女王自己主动杀熙齐。这借刀杀人之计,从古至今,都是最有用的。 曼殊先是查清楚了,熙齐为了懿陵女王。勤于征战、经常衣不缷甲、人不离鞍,在一个月之间。回宫与懿陵女王欢聚也没有几次。一个月之前那次,小王子正好也在。 曼殊如果把时间说错了,就反而帮熙齐洗脱了嫌疑。如果说得太远了,懿陵女王想不起来那时候熙齐在不在;如果说得太近了,懿陵女王会把晨風也怀疑上。 啊对,晨風也已经进城了。不然,懿陵小王子怎么会发病的? 在曼殊之前,晨風就已经跟张某一起进城了。那时候,曼殊已经决意要管这桩事了。她先去新千郡王那里参选。对于她最后能当选,大家都没有什么怀疑。所以晨風就先进城去布局了。 张某必须一起去。因为张某才是接近懿陵小王子的最重要人物。 那晨風化装成卖糖人的。他的糖人捏得也不过尔尔,但是有了张某的协助,那滋味就别提了! 表面上,张某只是晨風的小徒弟,帮晨風打打下手的。实际上,正是因为有了张某的“下手”,晨風的糖人才好吃呢! 这么好吃的糖人,怎么可能不供奉到懿陵小王子面前呢? 懿陵小王子吃了这糖人儿,才发病的呢! 因为这糖人儿里,有曼殊亲手放的妖咒啊! 可是曼殊放了病魔、又化妆成治病人前来,而且把时间说早些。存心把疑窦引向熙齐。 这计画确是天衣无缝,因为曼殊是由懿陵女主亲自请回来的,她又怎么想到那个以前来跑场子卖糖人的民间师傅是跟曼殊串通好了的呢? 懿陵女主沉吟片晌。曼殊在旁边等着。懿陵女主终于没有说熙齐一个不字,但道:“先生既然看穿了是妖术,那有没有把握治好我儿的病呢?” 曼殊道:“在现在的情况下,我只有五成把握。” 懿陵女主急问道:“怎么会只有五成呢?” 曼殊淡淡道:“施术人抓不出来,有五成已经算高了。” 懿陵女主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是否一定要抓出施术人?” 她似乎也在怀疑曼殊是不是针对熙齐而来。 曼殊淡然道:“不一定。老夫今生做过的很多事,远远低于五成,也能做了。” 懿陵女主一阵心痛。 她何尝不是经常少于五成的胜算,也动手赌了!但是这是她自己的儿子。她怎么敢赌! 她终于道:“如果把施术者捉出来,胜算能有多少?” 曼殊心中一喜。 看来懿陵女主已经把目标限定为几个、甚至一个了! 这几个里面,有熙齐吧?一个的话,是熙齐吗? 懿陵女主这么快就把目标缩下,曼殊也有点意外。她本来以为她可以再暗示一下的。 看来先前的算计是对的:懿陵女主遣散王夫们,说明熙齐善妒。熙齐既然多妒,对于懿陵女主以前的孩子,估计也是心头泛酸眼里冒刺。懿陵女主又要笼络熙齐、又疼着自己孩子,肯定操碎了心。所以小王子一出事,懿陵女主立刻想到熙齐身上,都不用曼殊再加暗示了。 可是曼殊诬陷他是妖魔哎!懿陵女主也就顺着中计?看来熙齐的身世确实很诡异,以至于懿陵女主也有几分怀疑他是妖。 懿陵女主既然想到了熙齐,曼殊就推她一把,道:“假设我能把施术的人找出来并加以禁制,那怕是半刻钟,我便可使小王子霍然而愈。” 这连环计最厉害就是这点,没有懿陵女主的帮助,要杀死熙齐难度很高。就算杀了熙齐,懿陵女主说不定立刻发觉,把关押的新千郡王的那心腹手下给杀了。就算夺回懿陵,新千郡王到底意难平。曼殊也不算完成了任务。 她既然怂恿着懿陵女主。懿陵女主的俏脸阴晴不定,好一会才道:“是否须杀了施术的人。” 曼殊道:“不用!我只要取得他最具法力的一件东西就可以了。” 懿陵女主听到不用杀人,松了一口气。她对熙齐到底用情不浅。她皱眉苦思了一会儿,才道:“你可否肯定谁是施术者?” 曼殊道:“只要那人在宫内,我定可把他找出来,也会知道他最具妖力的东西是什么?” 懿陵女主苦思片刻后,有点犹豫地道:“若那人的道行比你高明,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曼殊道:“我只是要救人,并非和他斗法,而且我刚才检查小王子时,也大概知道那人的妖力达到什么程度,只要让我有机会接近他,攻其无备下,我保证他醒来后亦不知道曾发生过什么事。” 懿陵女主迟疑地望着曼殊,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可以在宫内自由活动,我让你见几个人,施术者或会是其中之一。” 曼殊站起来道:“就这么决定,现在让我去将小王子的状况稳定下来,使他直至今晚都安静无碍。” 曼殊转身走了两步,懿陵女主在后面叫道:“先生!” 曼殊回头道:“王座有何吩咐?” 懿陵女主眼中掠过忧伤的神色,叹口气道;“没事了,先生请行吧!” 曼殊把妖术施展在懿陵小王子身上,很容易就让他脸色回复了红润,只余下胸膛处仍有一小片青黑的气色,呼吸也畅顺起来。 懿陵女主喜得差点流下热泪,至此对曼殊道行的怀疑尽去。 曼殊强调道:“但如果不能早点抓到施术者,小王子的病情会突然转坏,恐怕活不久。” 懿陵女主咬牙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曼殊怜惜的伸手摸摸小王子,心里有点内疚。毕竟是利用了小孩子。她已经很小心了,施的妖术很有分寸,让小朋友的病情看起来很凶险,其实小朋友基本上就是直接昏过去了,没有真正受什么苦。不过到底是利用孩子,她不免很内疚。 懿陵女主道:“先生是否很喜欢这孩子?” 曼殊缩回手,就坡下驴点头道:“不知为何,看起来特别投缘。”(。)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囚室熄灯 懿陵女主柔声道:“相逢即是有缘,假设先生真治好了他,我让他认你作爷爷吧。” 这女人真厉害,看重曼殊的利用价值,又看到曼殊一点情绪流露,立刻用感情对曼殊加以笼络。 曼殊暗笑:我怎么做人家的爷爷?他老了做我爷爷还差不多。 一边曼殊向懿陵女主道谢,道:“我们先到外厅再说,让小王子好好休息一会。” 懿陵女主吩咐了婢女几句后,与曼殊走到外厅。这时候,熙齐已经被叫到宫里来了。曼殊向华带子招手道:“小徒儿,取药囊来!” 华带子就把药囊捧过来。 曼殊探手药囊,拿了枝香桂条出来,递给懿陵女主道:“王座请拿在手上点燃,心中想着小王子,灰烬跌向的一方,应指着施术者现在的位置。” 懿陵女主接过香桂枝,深信不疑地拿着,华带子很紧张,后退了两步。懿陵女主转头朝他看了一眼。曼殊连忙道:“女主请集中精神。” 懿陵女主再一次闭上眼睛,曼殊悄悄掣出仁剑,借着仁剑把自己从米虎那里得来的控知心灵的妖力释放出去,很快找到了熙齐的位置。 曼殊于是把灌满妖力的仁剑剑锋探向桂枝燃得仍呈暗红色的灰烬处,运起心力。 “啪!” 桂枝折断,往地上掉下去,指处刚好是正南熙齐的方向。 懿陵女主转过身来凝视曼殊。 曼殊装痴假呆道:“要不要老夫……” “不。”懿陵女主仓促答毕,匆匆去了。显是要查证谁人在正南的位置。 她走开了,华带子才松口气。 “你啊,”曼殊道。“胆子也太小了。” 华带子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脚步声起。 曼殊凝神,华带子屏气。 懿陵女主沉着脸回来。 曼殊问:“怎样?找着没有。” 懿陵女主道:“是他……” 曼殊明知故问:“他是谁?” 懿陵女主长叹一声道:“此人是我朝中大将,也是我如今唯一王夫,名为熙齐。” 曼殊哦了一声。 懿陵女主道:“此人来历不明,灵术非常高明,倒是没见妖气。然而他的灵术……实在我也看不穿。他近年来帮了我们很多忙,我们这里。”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一笑道,“有个宝贝。还是靠他擒来的。” 曼殊自然知道这说的是新千郡王的那心腹了。她问:“他能有多少本事?那宝贝,是怎么擒来的?” 她想探听那新千郡王心腹被关在哪里、以便想办法救人,但不好直接问, 惟有旁敲侧击。 懿陵女主没有回答曼殊。苦思一会后道:“先生有没有把握杀死这样的人?” 至此曼殊不禁诚心佩服晨風的智慧。他早估计到最后必会迫懿陵女主走到这一步。因为熙齐既然能对懿陵女主的心肝宝贝儿子下毒手。以后还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来?懿陵女主既要救自己儿子,势必跟熙齐撕破脸,那就不如做绝一点。为人王者,是不能妇人之仁的。 没有拆不散的姘头,只有不努力的小三。曼殊虽然不是小三,如今也计谋得逞。她却不知是喜是忧。 懿陵女主见曼殊默然不谙,还以为她力有不逮,道:“我可以在旁助你。我灵力也还过得去。不管熙齐是何来历,我协助先生。总能对付他。” 曼殊摇头道:“老夫为了积德,立誓只救人,不杀人了。” 她这么一说,懿陵女主反而更信任她,求情道:“先生只须制住他,杀人的事 由我做,这人竟对小孩子下毒手,算是死有应得吧!” 曼殊心虚道:“也行。我且试上一试。” 懿陵女王就把熙齐最厉害的地方告诉曼殊,好教曼殊知道怎么对付。 熙齐不但本身是可怕的灵术高手,武器是一条奇异的蛇。别人从没见过这条蛇。懿陵女王也只知道这蛇的存在,必要时会帮熙齐的忙。但这蛇到底是怎么藏在熙齐身上的,连懿陵女王也不知道。哪怕在亲热的时候,熙齐也没有把这秘密告诉懿陵女王过。懿陵女王只知这蛇可怕,咬人无救。 此外,熙齐还自带了两个随从,长得一模一样,都沉默寡言。懿陵女王甚至一度以为他们是哑巴。他们对熙齐极其忠心。懿陵女王试图跟他们搭话,他们理也不理。哪怕在行房的时候,他们也要守在门外。 他们好像除了跟随熙齐之外,没有别的作用。但懿陵女王知道,一旦有什么事故发生,他们一定有特别的本事来保护熙齐。这种想法也没什么确实的道理,只是懿陵女王的直觉。 曼殊相信懿陵女王的直觉。 看来,若非把懿陵女王拖入设下的陷阱谋算里,要从熙齐手里救出那新千郡王的心腹,真是难比登天。 曼殊唯一的优势,就是她在暗、熙齐在明。熙齐做梦都想不到曼殊跟晨風会定下这样的计策,策反了懿陵女王。 懿陵女王尚有一点疑惑,问道:“熙齐忒也大胆,以为我看不穿他的手段,哪里知道有先生来助……但有点我不明白,他向我儿施妖法,怎么会会一点感应都没有?” 曼殊道:“不错。他施术时,你照理说,就算感应不到妖气,也应感应到他是在施术害人才对。” 懿陵女主在曼殊的提示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他那时美其名曰到刑室里给那宝贝施加禁锢,实际却是要害我儿!” 曼殊奸计得逞。 懿陵女王担心地道:“杀了他,我儿是否会完全康复过来?” 华带子此时福至心灵,道:“我师父说是,肯定就是了。” 至此,懿陵女王完全坠入她们精心设下的骗局里去。 这一避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利用她儿子的病情,制造时间的急迫性,使她没有余暇去去详细考虑和调查,甚至为了保密关系,不敢把这事告诉其他人,以免泄漏了风声。 曼殊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先想想看怎么能对付那熙齐。” 懿陵女王道:“我、我可以借着……嗯,来让他掉以轻心,然后……” 她虽然说得很含糊,实则就是借着跟熙齐同房,来借机要杀熙齐了。 曼殊却有个更好的方法。 她借称可以借熙齐再次施法时,一举将他擒获。也就是说,要救小王子,最好的方法,是让熙齐再次施法。而熙齐要再次施法,又想瞒过懿陵女王的耳目,必然假称再次进入囚室,用给囚犯施锢制为障眼法,来再次施法。这样一来,曼殊就可以趁机擒他了。 懿陵女王听进了这个主意。 她告诉熙齐,小王子生病了,但是不要紧,有了好医生,现在病情有了缓解。但医生说这病来得奇怪,想查查病源。 熙齐听了这话,果然很吃惊,落在懿陵女王有心人的眼里,却成了做贼心虚。 于是懿陵女王说囚犯好像想挣扎逃狱,不知熙齐可不可以再去施加禁锢。熙齐当然答应了。但在懿陵女王眼里,这就成了用心险恶、正中下怀。 熙齐带着两名哑奴,进入囚室。那囚室位于正殿的地底处,入口则在正殿后像一个盒般的方石室。石室的匹周都是空地。室的四壁均开有一排的小窗,所以只要每个窗后有一个守卫,石室外的一动一静都逃不出他们的眼睛。室的外壁挂满风灯,照得方圆匹十步内之地亮若白昼。 比他早一些,曼殊就经由这有十多名黑盔武士把守石室内的地道,拾级而下,到了下面长廊的入口处,两旁各有九间刑室。室门两旁都挂着风灯,灯映下自有一股阴森可怖的感觉。这里虽是地底,但通气设备良好,绝不会气闷。 负责的刑官跟着走过来,向曼殊恭敬施礼道:“王座已经通知了我们,要全听先生的吩咐。”在旁边的华带子脸色发白,被广阔刑室分列两旁的各种折磨犯人的刑具吓得胆战心惊。 在四角风灯的映照下,有一个人给缚在正中一个十字形的大铁架上,头垂了下来,上穿着一件以鲜红色笔触写满了各式奇怪符号的白袍,不省人事。两缕头发从两边挂下来,遮住了脸,但仍然可以看出他长得十分俊俏,受了伤,还更显得楚楚可怜。 曼殊叫刑官打开铁栅,刑官依从吩咐。曼殊用仁剑探测了这受刑人的身体,证实他是新千郡王说的那个人,而且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被减弱了意志和生命力,好好将养,可以恢复。 从现在开始,曼殊要变成这个心腹。 晨風曾经很反对曼殊这个计划,因为不想让她冒险。他想自己进囚室。 但是谁能比曼殊更合适呢?她是妖魔,善于变化。 尤其是囚室这么昏暗的灯光,除非熙齐贴上来、捏起她的下巴来亲她,否则怎么可能发现她掉了包! 当然,熙齐完全没有理由亲她的。 曼殊听见熙齐跟哑奴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一会锁着的铁栅打了开来。 曼殊没有抬起头看他们,只看到三道长长的暗影,被灯火映照地上,逼 近过来。 熙齐的声音冷冷道:“熄灯。”(。) 第一百十三章 哑奴飞起 哑奴就把刑室四角的风灯全给弄熄了,四周陷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一些嘶嘶的怪响,也不知是什么声音,也许是熙齐那神秘的蛇? 这时候如果还有人留在这里,估计吓都要被吓死了。 其实曼殊也有点害怕。但她强自镇定。 害怕的话,反正也没有任何人救她。她不如自己镇定一点,救自己。 反正她是王者的妖魔,大不了,把这个地方给炸了!这样想想,她觉得又轻松一点。 “当!”一声清响,震荡迥响整个刑室虚寂的空间里。遁声望去,但见六只眼睛闪啊闪。 曼殊双腿一软。 这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没有想像中那么胆大。这个神秘的敌人,她还是挺害怕的。关键是那什么蛇……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就是让人怕怕的。 难道这六只眼睛,其中就有蛇眼? 曼殊朦朦胧胧觉得不对:刚才有两个哑奴对吧?再加上熙齐,那一共是……几双眼睛来着? 她竟然无法集中精神去计算。 便听一声清叱:“咄!” 有清风卷起在这室内。 曼殊一惊回神。 她刚才怎么了?竟被人摄去心智! 她骤然间知道这熙齐怎么能擒住新千郡王的心腹、又怎么能维护懿陵城了。 因为熙齐也是妖魔! 这摄心智的力量,与米虎根本是一脉相承。 曼殊吃了米虎。也得到了这种力量。 但曼殊还用得不熟练。这熙齐却是用得很娴熟了,在黑暗中,故意出声吸引曼殊抬眼。在那一瞬间抢占了先机,竟把曼殊慑住。 曼殊先是心生犹豫、既而心生畏惧。这一疑一畏之下,竟被他控制住。 若非一声清叱破去熙齐的摄魂术。曼殊竟要着了道儿! 是谁在这里救曼殊呢? 不用问,曼殊也知道是谁。 她救晨風,晨風救她。她跟他,不需要谢、也不需要问。 然而晨風并没有真的在这个囚室里。 晨風只是把风灵术与清叱声送进来而已。 他也进不来这个囚室,但他仍然担心曼殊。曼殊不要他进来。说她自己能够应付。他却不能不关心曼殊。 曼殊引懿陵女主上钩,问出了新千郡王心腹的关押地点之后,晨風知道这是在大牢里。心念一动,就故意犯了点事,也主动被抓到监狱里,不是一间。但好歹是一个体系。就方便他施手脚了。 人家以为他是普通灵修者,就用对付普通灵修者的方法来对付他。哪里知道他是王者一枚! 这大牢也算森严了,怎么能关得住王者之风? 晨風到底把救命的风灵术送往曼殊身边。 曼殊一下破去了熙齐的慑魂术,精神大振。得知熙齐真是个妖魔,她更是喜出望外。 一开始在懿陵女主面前说熙齐是妖魔,曼殊不过是随便泼泼污水,哪里知道就这么巧,说着了! 妖魔最好。曼殊最不怕就是妖魔!最欢迎就是妖魔!她想创造一个妖魔能自由生活的世界。妖魔是越多越好。 熙齐会的是摄魂术?嘿嘿,她吃了米虎之后。也会摄魂术!正好练习练习! 曼殊神智清明,跟熙齐互拼摄魂术! 熙齐额上有冷汗流下来。 我装作倦极而眠,发出均匀的鼾声。 “当!” 又一下清响。 我惊醒过来,看到他另一手上吊着一对用线连着的金属圆球,声音发 自两球相撞的刹那间。 我刚张眼往他望去,阴风双目邪光大盛,目光像两枝箭般射来,直刺 进我眼内,再潜入我的心灵去。 我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我再不能被动地任他为所欲为,因为只要 让他控制了我的心灵,我便真的成了他的奴隶,那可不是说笑的一回事。 我依着巫神书的教导!就是以意导灵的法则。 只有意志才能控制灵力。 意志力是不受物质限制的,因为它是心灵的产品。 曼殊收摄心神,凝聚所有心志之力,把体内的异能集中到双目内。 熙齐同样全力应战。 曼殊把巨大的精神力调聚在眼神中。 熙齐的目光收缩再收缩、增加锐度。 他目光如箭。 曼殊目光如龙! 龙与箭迎头相撞。 熙齐全身一震。 猝不及防下,曼殊的妖力终于破进了他的邪力里,反攫他的心神。 熙齐像陷在一个不能醒来的恶梦那样,双目现出要挣扎醒来的神色。 曼殊则柔缓如春风,基本就是“小宝宝啊,快睡觉。有什么话?说给妈妈听”这样的路数。 熙齐陷进迷梦里。 恶梦已经变成了美梦。 什么更能使人深陷,朔风抑或春风? 比起恶梦来,当然是美梦更能令人痴迷! 最高级的骗子永远是让被骗者心旷神怡,不但被骗、还要帮他数钱、甚至被揭穿了骗局之后还要替骗子辩护、替骗子心疼哩! 曼殊这个催眠师做得,也是循循善诱、春风风人,非常的体贴到位了。 熙齐终于把心底的秘密露出来给曼殊看。曼殊但见他的一片痴心,都为了一个女人。他为她成妖、以便有能力保护她。他逼她遣散整个后宫。他甚至肯容忍她跟别人生的小孩。他深爱的这个女人是谁呢?曼殊但见她的身影坐在他的心中,低着头,看不清眉眼。光是看身姿就觉得风韵绰然。 然后这女人的身影抬起头。 咦,怎么是曼殊自己! 曼殊猝不及防之间看见与自己相似的眉眼,不由不一怔。忽然之间那女人的身影化为毒蛇。向曼殊噬来! 好个熙齐,在这时候仍然有余力反噬,竟不惜袒露心扉一角,诱曼殊来看,以此换取反击的最佳时机! 同时,那两个如傻似痴的哑奴,也欺身挥刀而上! 熙齐心中如燃起无量怒焰。曼殊被困在这火焰炼狱中。挣扎不出。这时候,一双哑奴就可以斩下她的人头! 情急之下,曼殊爆起! 她炸了! 她把熙齐整个心狱都炸了! 在熙齐小小心狱中。曼殊炸起了一整个小宇宙。 然后她借着这一炸之力,脱身而出,一看这牢间,还是好好的。困在熙齐心间时。觉得这力量简直是宇宙级别的力量。出来才看到,也不过就是熙齐本人口鼻喷血而已。 这也就够了。 熙齐遭受重创,两个哑奴也六神无主、手足失措。曼殊就此要把两个哑奴先干掉。 熙齐拼了。他变身! 他变成了一条眼睛血红、嘴血红、信子血红的蛇。 妖魔都有变身的能力,在性命交关的时候,用这最后一招,可以搏命。 曼殊到现在都还没有搏命的需要,她也不知道自己如果到了生死关头,会变成什么动物。她希望不是蛇。不然。晨風可能接受不了。目前为止她做的一切,他好像都能包容。但曼殊实在不想去挑战他的底线。 你爱一个人。就不要去试炼他。 你又不是神,怎么能承受试炼的一切后果。如果那个人对你来说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熙齐化身的妖蛇已经向曼殊直扑而上。 曼殊抖擞精神,使出浑身解数,与妖蛇缠斗在一处。 她想抓活的,所以打得尤其久一点。 仁剑帮了她大忙,让她能与妖蛇缠斗、抢占先机、游刃有余。 那两名哑奴受了熙齐变身的激励,也向曼殊猛冲猛斗。说来也奇怪,他们的功力竟与熙齐不相上下。曼殊等于同时对战三个熙齐。三个高手联手,而且配合好到就像心意相通一样,这威力可不是简单相加,而是倍数相乘! 这样的情况下,曼殊仍然把妖蛇拖到皮开肉绽、把哑奴拖到焦头烂额。她甚至找到机会,从蛇身的缠绕间脱身而出,还就势抓住两个哑奴,一前一后向上抛起。 如果上面没有屋顶,那哑奴一定会高高飞起了。 可是上面有屋顶。于是哑奴就重重撞了上去。 如果这只是普通的囚室屋顶,那哑奴一定会撞破屋顶飞出去了。 可是这屋顶是被曼殊用妖术强化了的。于是哑奴根本撞不破它,只是撞了个结实。 如果这挨撞的是普通灵修者,一定撞成个肉饼贴在天花板上了。 可是这两个哑奴也不是普通人。他们撞了个鼻青脸肿、皮开肉绽、连骨头估计都断了几根,但总算还是个人样的跌了回来。 熙齐也不等闲,使出了他的最强招。 曼殊破解了这招,并且杀了一个哑奴! 那哑奴心脏被洞穿,脖子也断了。 破心断脖的哑奴,竟然还能战斗! 但是他已经不会识别敌我了,向曼殊和熙齐做无差别攻击! 轰然一声,囚室墙被撞破。 晨風终于来了。 他目光一扫,赶紧把曼殊先拖离危险地带。 那一个死哑奴、一个活哑奴、还有一条化作大蛇的熙齐,死死缠斗在一处。曼殊被晨風救出到安全地带之后,很可以坐山观虎斗,让他们打去!她也可以往里面再丢些炸弹一般的灵术,给他们火上加油。 但曼殊叹息着,看了晨風一眼。 晨風也无言的向她点了点头。 外面的人听到里面传出很可怕的声音、又传出很可怕的声音。那里面天翻地覆打了很久,然后就停止了。 里面的战斗结束了。 外面的战斗也结束了。(。) 第一百十四章 苏柯相请 坚持了很久的懿陵城,终于被攻破。新千郡王亲手搀扶着心腹、又绑了懿陵女王,到地牢里来看熙齐。 熙齐已经是一具可怕的死尸,就像那两个哑奴一样。懿陵女主珠泪滚滚而下,问曼殊:“他死前说了什么吗?” 曼殊道:“他讲,如果不是你出卖他。他不会死。” 懿陵女主闭上眼睛,那泪水像河水一样往下淌。 曼殊又道:“不过他说,他原谅你了。不然你太痛苦了。” 懿陵女主嚎啕大哭。 接下来就是新千郡王整治懿陵城、论功行赏的过程了。他也没有太亏待懿陵女主,只把她母子软禁。只要把懿陵小王子捏在手里,不怕懿陵女王不听命。 新千郡王也问曼殊要什么赏赐。 呵,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 当年的花木兰只想还乡。而如今的曼殊呢?曼殊已经跟悉家的长老们说好了。如今的曼殊也该出头了! 曼殊向新千郡王道,这只是悉家送给千郡的一份礼物。之后,只要千郡跟悉家交情深厚,也这是了。 从这一次,曼殊公然以悉家家主悉琦的身份示人。世人终于知道悉家出了个高手!新千郡王很知道好歹,立刻非常的重视悉家。悉家又扩展了一个新的领地。 曼殊风光无限,又恢复得漂漂亮亮的、前呼后拥的、锦衣玉食的,住着超豪华的房间。 房门一关。就有条小蛇冒出来。 那小蛇低头头,似乎怪害羞的样子。曼殊臊它:“打的时候你不是挺福气的嘛!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小蛇道:“多谢头领不杀之恩。”声音比蚊子还小。 它就是熙齐,如今也被曼殊收伏。认了曼殊为主了。曼殊让华带子把它带到大儒和乐陵村去。让它在那里休养生息。 以后,大儒和乐陵村就成为曼殊养妖魔的基地了。 熙齐妖蛇在与曼殊的战斗中,受伤颇重。曼殊给它服了秭归焰,给它补了元气,再把它送走。 千郡的王后则亲自领着商队去外头联络商务。 她不得不走。 她就是背叛了昭然的千郡女人。她的旧情人就是新千郡王。前段时间,新千郡王处境艰难,她回来助他。他也够意思。把她封为王后。但他那个心腹出狱之后,她知道千郡又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因为那个心腹,才是他的真正所爱。 千郡王永远不会主动废了千郡王后的这后位。但她自己知道。自己要走了。 她前往涵郡,请求与涵郡通商。当然,她没有露出自己王后的头衔,只作为商队的带队人出现。 涵郡现在对千郡很不友好。可以理解。因为昭然成了涵郡王的新宠嘛!连涵郡王妃与露妃都要忌她十分。她得宠到什么地步呢?千郡王后化身带队人。用了王后能动用的所有资源、和她自己的所有魅力。亲自带队前来请求与涵郡通商,而且用道理和贿赂说服了涵郡的诸大臣和权贵们。他们都在涵郡王面前力陈通商对两郡都有好处,昭然却道:“这女人背叛过我,请将她赶回去吧!”涵郡王就将整个商队赶回去了,一点都不顾忌。 下人回来向昭然禀报说,那带队的女人让他们传达一句话:“告诉她,我不怪她。” 昭然放下销金帐,冥冥中美狄亚火红的头发无风而动。毕竟没有女人能亲手扼杀自己的爱情。她其实也不怪她。 此时。大狱传来消息:刺客已经撑不住酷刑,快要招了。却有人偷偷毒死了他。证据显示,弄死刺客的也许是露王子,但他坚决否认。涵郡王犹豫不绝。昭然躲到房间角落,不停咬嘴唇。 “啊,最近文王子不知遇到了什么事,心绪不宁,也不想再到太后宫给我这个老太婆请安,你是在为他烦心吗?”太后悄无声息的踱来,笑道。 烦心?呵,如果晋楚文到了太后宫,如果他和她竟然遇见,他恐怕连杀了她的心都有吧?虽然她是为了他的安危才作了牺牲……这又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呢?她必须继续作她的宠妃,才能找机会为晋楚文效力! “不不,我只是,为涵郡王担心。”昭然惶恐道。 “呵是的,一旦成为涵郡王的女人,终身要在此尽忠了。”太后眯起眼睛笑。有一刹那,昭然觉得是她故意设计自己成为涵郡王的女人,好终身留在这里陪她消磨寂寞。 但此时的形势已不容昭然多想,手头有更紧迫的事呢!她像剧毒的母蜘蛛一样放出几根丝,当涵郡王再进昭然的房间时,就见露王子惊恐的逃出去,而昭然大哭着扑到他脚前:“涵郡王为臣妾作主!” 涵郡王额头青筋直爆,叫晋楚文和涵郡王妃之子去捉拿露王子。露王子逃到他宫中设兵抵抗。涵郡王愤怒道:“打进去!直接杀了他!” 晋楚文悄悄派人给昭然送个信:请设法让涵郡王到天台监督这场战役。 昭然从命。只要是他的要求,她一定豁出命去作到。 于是她陪着涵郡王在天台,居高临下,看晋楚文他们领兵攻打进去,露王子躲进楼阁中。那房里不知燃了什么灵力蜡烛,人的影子透过厚厚墙壁,都像皮影戏一样清晰映出来。 “竟然点了犀烛?这小子真是穷奢极欲。”涵郡王切齿。 他们清晰的看见,晋楚文的身影将露王子杀倒在地。但涵郡王妃之子忽然从背后向晋楚文举刀,晋楚文在最千钧一发时躬身往地上打了个滚,将他撞翻,自己再也不动了,不知是死是活。 昭然“啊”一声叫出来。涵郡王吼道:“逆子,都是逆子!” 千郡的商队离开了涵郡。出了涵郡城门之后,队伍停住了,队员请问千郡王后:“王后,我们现在去哪儿?” “是啊,”千郡王后道,“去哪儿呢?” 长路漫漫。暮烟如许苍凉。 有一支新队伍前来。 商队们按剑张弓。 他们怀疑这来的说不定是敌人。 但是这来的人却很熟稔的向千郡王后招呼:“黎浅。” 叫的是千郡王后的闺名。 千郡王后问:“你是谁?” 他笑嘻嘻道:“你认一认?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商队成员熟识之,都愕然。因为这人长的是千郡王的一张脸! 那人也好像很想假冒千郡王似的,笑嘻嘻张着手,道:“我的好王后,想死我了!” 问题是,谁都知道他肯定不是真的千郡王啊!他这山寨,也山寨得未免太拙劣了。 千郡王后冷冷道:“放箭。” “等等,等等!”他连忙叫停,举起一物道,“我是苏柯啊!” 他举的是一只银蜘蛛。 这玩艺儿,落在曼殊眼里会很眼熟。这就是苏穋和苏姜他们的家徽。 “我是苏敬辞,苏林啊!”苏姜字静语,苏穋字慎言,苏林字敬辞。苏姜和苏穋是同胞姐弟,苏林则是他们的堂弟。 他笑嘻嘻对黎浅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就变成你喜欢的人的样子,你看你是不是能喜欢我啦?” 唉!苏姜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苏穋能沉着应战、能固执暴起;而这苏柯,索性就是个情圣。他们这三个,倒是各有妙处不同。 苏柯自诩对黎浅一往情深、死缠烂打。如今他升了一级,易容的功力也增加了,不做别的,竟然往千郡王的脸容整!这做的,也算是够够的了。 黎浅却神色不动:“上次见面,你书房中焚的是什么香?” “苏柯”一愕。 没回答出来。 他根本就不知道。 看来他根本不是苏柯,不知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 黎浅手腕一动,准备往下压。 往下压时,商队所有众弓箭手就要毫不客气的发动了。 苏柯杀猪一样大叫起来:“记得我记得那次有个新来服侍的小姑娘手腕上戴个小玉珠你知道小冬也戴过这样的玉珠小冬是小梅的妹妹你记得不我把鼻血流在她身上因为你----” 黎浅及时制止住这一嘟噜话。 脸颊有点发红。 这家伙记不得什么书啊香啊的,记小姑娘的事却贼灵清。 还有,什么情圣?他根本是滥情! 之所以对黎浅特别着紧,不过是黎浅对他没有加以辞色的关系。 他听说黎浅带队到涵郡,就像逐臭之夫一样巴巴的赶来----哎,这个比喻不好,就好像黎浅是臭****一样。 唔,总之,领会他这赶来的心情就好! 那涵郡未必不知道带队头儿黎浅实际上是千郡王后,但他们就是不给面子。而这苏柯却来了,苦苦恳求黎浅跟他回去。 “好吧。”黎浅道。 “也念在我……”苏柯恳求到一半,停住,“嘎?” 难得黎浅竟然肯答应,他都不相信了。 “走吧。”黎浅道,“你不喜欢吗?” “哦我,”苏柯结结巴巴道,“我喜欢,太喜欢了!那,走吧!” 黎浅又望了眼千郡的方向,就走了。 商队们愣了一会儿,赶紧错落的跟上。 苏家这时候正忙着准备迎接苏穋回家。 苏穋是苏家实际上的家主了。 但他如今根本是黑叉林主假扮的。 黑叉林主要打入苏家。曼殊作为悉家家主公然亮相之后,也在准备进入高阶贵族俱乐部。他们早就怀疑很多高阶贵族私下豢养妖魔,如今要去求证了!(。) 第一章 旁听证 晋楚文虽然被王太子偷袭,但并没有大碍。涵郡王将涵郡王后之子打入大牢,亲自去骂道:“你竟然在背后偷袭你兄弟,想制造他们同归于尽的假象?却不知道那里燃的是犀烛,而我们刚好在能看到那楼阁的天台上!倘若不是如此,你不是阴谋得逞?我留你这阴险的家伙有何用!”决定三天后问斩。 这几天涵郡王的头痛旧疾发作得厉害,他的脾气非常暴躁,涵郡王后再求情也没有用。 涵郡王后偷偷叫来一个宫女嘱咐事情。昭然早就埋伏在旁边,将宫女捉住了。涵郡王后破口大骂昭然:“你这个妖精!晋楚文陷害了人。你们都不得好死!”昭然不理她,径自去问宫女,原来涵郡王后命她将儿子杀死、并烧了尸体。昭然很困惑,亲自到狱里去看,涵郡王后儿子竟已经自杀了,他不知哪里弄来火种,烧毁整间牢房。火势好大,士兵们都躲在外围。昭然心头一跳,冲进火场,火舌将那具尸体身上的囚服一舔、燎尽了,随即吞没他全身。昭然只来得及见到他心口的皮肉被烧坏,露出一块梅花形的胎记。 祭司有这样的胎记。 原来这胎记能遗传! 原来涵郡王后与祭司私通,生了这个孩子。她用尽灵术把孩子身上的破绽遮掩起来,瞒过了涵郡王。但是涵郡王要把他下狱,就怕瞒不住了。王后只好亲自毁尸灭迹。 可是祭司是在神前盟过愿的,绝不杀生。他的子孙也不得杀生。所以涵郡王后知道这孩子绝不会举刀向任何人。但却无法辩白。 但、犀烛下那神秘的一刀是为何而来……呵,晋楚文会幻术,他如果变出一只没影子的妖精趴在自己背上。涵郡王后之子为了救晋楚文,向妖精举刀,犀烛之下便是偷袭晋楚文的假象。 昭然那一瞬间惊得简直不能动弹,任烧断的熊熊火梁当头砸下。幸好侍卫高呼着“昭贵妃!”冲进来,千钧一发之际硬将她抱出去。晋楚文也正好赶来这里,见到昭然,眼神一惊。又是恨、又是怜、又是恼:“昭然?你怎么----” “你见到一个红色的女子吗?”昭然打断他,问。 “什么?”晋楚文困惑着,昭然已经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他利用她陷害涵郡王后之子,是不是也利用了她陷害露王子?谁知道。昭然觉得自己所有信仰和牺牲土崩瓦解。 那天晚上晋楚文作了个梦,一个红裳女子前来跟他说:“您欺骗了我。所以,您再也得不到我的爱了。这是我对您的恨和惩罚。” 晋楚文猛然醒来。大口喘气。心中很害怕。自从认清了政治斗争的残酷形势、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得到涵郡王位开始,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 几个月后,晋楚文继任涵郡王位,老涵郡王头痛病逝。所有旧妃嫔退居太妃殿,晋楚文想偷偷将昭然接来身边。宦官去了,回来说:“昭姑娘说,请容许她去千郡和亲。王座您从前曾经说过,要为涵国争取喘息时间、壮大实力。亲善千郡、和亲是唯一方法。她叫小的这样提醒您。” 晋楚文沉默很久,道:“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就这样办吧。” 昭然出塞那天。没有太阳,也没有雨。她没有弹琵琶。 白色的秘信送进了悉家,说涵郡的昭然姑娘去千郡和亲了。 昭然在涵郡服侍老郡王,其实一直都没有正式的封号。 涵郡昧着脸不认她是太妃,她就不是太妃。 把她送到千郡,是讨好,更是人质。 千郡王笑纳了这个人质。 曼殊听到这件事,也说:“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千郡王真正所爱是他的那个心腹。他只需要一个女人在前面帮他作幌子。千黎浅已经不肯帮他,不告而辞了。他需要再一个女人,不要爱、不要恨,只要大家客客气气、理理智智、太太平平、相敬如宾的过日子。 还有谁比昭然更合适的呢? 而黑叉林主冒充苏穋,前往苏家,听说是因为苏家面临巨大的危险,所以急急要招苏穋回去。 怜星暂留在黑叉林里,以主母的身份主持大局。 ----咦,小妖女怜星也能主持得了大局? 她自己都不相信,对曼殊问道:“我也可以?” “当然可以。”曼殊道,“其实你懂得很多,你又很聪明。” “对哦我已经懂得很多了。”怜星一下子自信爆棚,眼珠子骨碌碌的转,“我又很聪明----” “停!”曼殊道,“你不要乱出鬼主意就行。现在这里所有的事,你都照着原来的办。别乱来,稳住,你就好了!” “是是是。”怜星没好气的翻翻白眼,自怨自艾道,“我就当我自己是看房子的老妈子,一步都不多走,啥都等主人回来再说,这样总行了吧?” 曼殊拍拍她的头:“这样就乖了。” “那姐姐你多住一会?”怜星道。她挺喜欢曼殊陪在身边的。就不会太无聊了。 “不。”曼殊很遗憾道,“姐姐有事。” “什么事?”怜星问。 大事!悉家拿到了州府会议的旁听许可证! 这许可证是什么鬼?这么说吧,天界不是也有会议吗?每个州上去的天圣,只能派出两个代表。一共八个人,是最核心的会议。这会议有时候也允许别的天圣旁听。能与会的天人,都觉得自己光荣的不得了啦! 这旁听是分几等的。第一等,有个小小的位置,在会场主人公们的后面坐着。这就像足球比赛的前排看座。 第二等,只能在门边、墙沿上,不影响别人的站着,但好歹在会场的里面。 第三等,只能在外面,听着会场里传出来的消息。这不算真正与会,但到底是听到第一手的消息了。 第四等,完全离会场十万八千里,但是有一些公开发行的邸报、新闻抄,可以送到他们手里。 悉家以前只不过是第四等,还是砸了大价钱才买到的。现在,人家主动把第三等送到他们手里了! 这不能不说是“悉琦”曼殊赫赫战功的原因。 在灵州,只要你打得够好,总能得到别人的尊敬的。 曼殊先不忙着高兴,但问晨風:“你以前是第几等?” 晨風回答得很有技巧:“我们是负责安保工作的。” 唉安保!就像端茶倒水的服务员一样,也能进会场,说不定比第一等的旁听观众,还更能接近会议的主人公们。但这算什么呢?什么也算不了。 以晨風少将的身份,也不过是个走狗安保?这是他谦虚了。但他没有实力进入州府会议正式与会,却是真的。 州府会议还算是大范围的,能参加会议的权贵不少。但是州里还有更核心的会议。那会议对于灵州的重要性,才能跟沈颐等八人会议对天域的重要性相提并论了。 曼殊就准备着要参加最近要召开的水灵州会议去----啊,不是参加,是旁听。 听听也好。至少是她打向高层的第一步。 可是在她去旁听之前,又有一件突发事件。 阿石急赤白脸的找了她。 “怎么了?”曼殊看他一副快要拼命的样子,“有话不急,你慢慢说。” “你你你是不是答应过要把连皎还给我的!”阿石急得说话都结巴了。 “我要能还你我肯定还你……”曼殊心道:我这不是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嘛? “你能还!只有你能还!”阿石都要哭了,“你现在就把她还我吧!” 曼殊定了定神:“你从头说起。” 原来,有人在地灵州的疄品郡,看到有妖魔吞了一个很像连皎的女孩子! 曼殊既然已经俨然是重量级的妖魔、说不定是现存妖魔中最大的一只,阿石当然要来向曼殊求助了。 “呃……”曼殊问,“被吃了?”言下之意,人家都被吃了,你还能让我怎么办? “吃跟吃是不一样的吧?”阿石道。 确实如此。曼殊吃了缇滕,就是直接吃了,最多只能吐出个肉渣渣来。但她吃了黑铠统领和王浸,一开始他们还都活着,慢慢才跟她融合的。连皎如果是用第二种方式被吃,那还有救。 曼殊也确实想救她,也很重视此事,并且一点都不想吓唬阿石。她正色道:“你说得有理。我这就去看看。” “哎!”悉家长老们不乐意:这不是要去旁听会议的嘛? 旁听州府会议,多大的荣耀啊!她怎么能错过! “其实你们去,跟我去听,也是一样的吧?”曼殊无奈道。 “不一样!”长老正色道,“这种旁听是不能派代理的!” 也就是说除非曼殊亲自去,否则没有其他的悉家人能进去。 “我去站在外头旁听,跟你们完了拿新闻纸,是一样的吧!”曼殊更无奈了。 其实站在外面也真的听不到多少,悉家花钱买到的情报也根本一样。 “不一样!”长老们一发的正色道,“这是荣耀!” “荣耀,”曼殊喃喃,“其实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西贝货了吧?”(。) 第二章 阿颜 “啊?”长老们笑容可掬的跟曼殊装耳聋。 “好啦!”曼殊真拿他们没办法,“这样子,折中一下,我去疄品郡看看,你们先去州府等着开会,假装我也在的样子?路程迢迢,会议也要好一阵子才召开吧?假装有我在就行了嘛!真的开会了,要验人入场的时候,我说不定就赶回来了呢?” 长老们交头接耳了一下,然后道:“我们有其他办法。”“嗯,另一个好办法。”“确实更好。”“也就是说----”“家主啊!”“你可以先去会场给我们挣脸面,说不定还能探听到更多我们听不到的消息。”“然后疄品郡那边呢……”“就由家主的心腹代家主去办就好啦!”“反正家主你是有心腹的对嘛?” “……你们还真是能想好办法啊!”曼殊简直对这群老狐狸没脾气。 “是啊是啊!”悉家长老们愉快道。 于是晨風就去了。 曼殊信得过晨風。 晨風去疄品郡,找那被目击过的妖魔踪迹、还要找那据说被吞吃的女孩子是什么人。 疄品郡其实就是苏家的老巢。 黑叉林主冒充苏穋,正是去疄品郡的。不过他要扮演苏穋,估计没多余的精力可以来调查这些。晨風将是调查的主力。黑叉林主会尽量给他协助。 那被吞吃的女孩子,被目击是在疄品郡的郊区,又或者说贫民窟。 贫民窟里的女孩子。来了又走了,其实不是很说得清楚的。 打个比方吧!上个冬天大雪纷飞,这贫民区里有个叫姚老头儿的。躲在家里,手朝着炉子烤火取暖。 他的家很小,只有一间房,客厅、卧室、餐厅、洗漱室,全在里面。房子是土坯底、木架子。土木都旧了,本来质地也不好,西北风虎狼般啸叫摇撼。像要把他的屋子连根拔起。 如果他的屋子真的被吹成了废墟,跟旁边的宅子倒是很衬。 旁边那宅子,倒是富贵人家的大宅子。一位姓黄的侍郎所居。但黄侍郎不久前犯了大罪,忤逆天颜,被处死,家人们本来应该收没为奴的。在官府来捉拿前。抢先聚在屋里**而死。 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 火熄后,黄宅就成了废墟。黄侍郎本应斩首,但其家人自己寻死,没乖乖接受朝廷降旨,让疄品郡王很生气。于是,黄侍郎的刑法,就改成了凌迟。 那是雪落之前的事了。 听说黄侍郎的处刑并不顺利。但到底,他还是死了。死人本来应该在活人的世界里悄悄引退。可是有传言说:黄家覆灭得不正常。怕是黄家幼女搞的鬼呢! 那个女孩子,是黄侍郎膝下最小的一位小姐。其实是他收的义女,又听说,可能是他在外头的私甥女。黄夫人对这位小小姐非常坏。奇怪的是,黄侍郎对这幼女也很不好。于是有一天,也是这样的雪夜,小小姐失踪了。失踪得颇有点诡秘,以至于传说她是被妖精掳走。 几年之后,黄家就忽然遭遇灭顶之灾。说不定,是小小姐成精作祟,回来复仇。 于是没人敢再靠近黄家宅邸。除了一些穷人,反正没其他地方可以去,仍然靠在这宅子旁边过活,就像姚老头这样。 不过,废宅里面,他们谁也不敢进去。就算拣柴火都不敢进去。 姚老头烤着火,听见敲门声。 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但敲门声很快变得很粗鲁,简直是拿脚踹。一副:“你不开门,我就踹烂它”的架势。 姚老头只好打开门,外头天地相连于雪色中,居然不是诗文所歌颂的银白,而是一片灰蒙蒙的。 灰影中,立着一个女子。 女子穿着褐色粗衣,皮肤冻得惨白,嘴唇却越发的红。雪花替她衣裳上作了绣纹。她身姿单弱得可怕,仿佛是乘着风雪而来、再一阵大风又可以把她吹跑似的。可她眼里居然流露着微蒙的笑意,把冷暖、生死都不在乎一般,向姚老头点了个头,就跨进门来。 “哎……”姚老头摊着手,不知怎么办好,想想,还是先把门关了,免得冷风灌进来。 女子拿出一块银子,给他:“我就住在这里了。这是我仅有的财产。不过以后我会做活赚钱贴补你。” 姚老头呆着。他不是不想赚钱,可破屋只有一间,留宿不了女客。 女子早看中了他的阁楼。那只有四尺高,在屋顶尖上封出来,堆杂物用的。她不客气的钻上去:“这里可以用嘛!跟你说,我克夫,嫁了几个老公,都把男人克死了。末了他们要把我卖妓窠,我就逃出来了。你收留我吧,就说我是你远房侄女好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谢谢你了!” 姚老头仍然呆着。 “哦对了,”女子从阁楼上又把脑袋探出来,“我叫阿颜,多谢关照!” 冬去春来。 即使是贫民窟,也有春光。杂花一点点、一枝枝、一片片的盛开了,开得如同不知道前面还有个冬天。八哥和麻雀站在枝头唱、飞在空中唱,唱得仿佛它们一生里只有这一次盛会。 明媚春光照不进阁楼。低垂的青藤蔓延在窗外,阿颜没有把它们拂开。她就在藤窗里做活。暗影里,她双眸幽然有光,仿佛是野兽,能在夜里也看清东西。 邻居们渐渐知道,姚老头家里多了个远房侄女。小姑娘还算清秀,有些说媒的就打了主意,但听说姚阿颜克死了很多个老公,无处可去,才投奔到这贫民窟来,就无人再敢问津。 姚阿颜命是真硬,敢去黄家废宅抱柴火,一次也没撞过邪。此外,她还会做一点针线活,贴补家用。姚老头多了这么个侄女,是好事。 渐渐的,姚老头对阿颜生出了感情,有时对着她叹息:“好好一女子,怎么就命硬呢?要嫁个好人家哟……” “这已经是好人家了呀!”阿颜对他嫣然一笑,抱着针线活,去换钱。 路上,有人看了她一眼,立刻转过头去。 这是命硬、不吉利的女子!曾有个混混,不惧邪,想打阿颜的主意,摸了她几把、吃了顿豆腐,后来就发了邪风,肿头歪嘴的、躺在床上半天动不得。之后人家看都不敢多看阿颜。 也只有姚老头这种一世孤苦的糟老头,能跟阿颜一个屋顶下住着,相安无事。 阿颜神色从容,姗姗而行。 春阳暖暖照在她身上,她倚着苍苔满布的石墙,伸个懒腰,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知有没有人相信,这段时间,确实是她一生中最闲适、最安心的日子。 她但愿这样的日子能永远过下去。 只有一个人能认出她的脸,打碎她这珍贵的日子。但阿颜想,她不应该害怕。毕竟,那位大人是很忙的。世界这么大,他也不会专门到这个角落巡视。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贫民窟里的孤女,特意把她牵到他面前给他辨认吧?阿颜是安全的。 经过算命瞎子时,她还是不由得、微微驻足。 算命瞎子卖力的吆喝:“女客官,你有灾星啊!两个铜板,只要两个铜板,替你消祸禳灾!” 阿颜嘴角扬起,举步走过。 她的灾祸,纵搬两座金山来,也不能消解。 算命的在她后面叫:“真的!你会出乎意料的遇到性命之灾!” 阿颜脚步一顿。 算命的刹那间呼吸不畅。空气好像凝结了。似乎有看不见的刀压在他脖子上。 也不过刹那间,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刚才的窒息仿佛是错觉。阿颜走了过去,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她交了针线活,把微薄的酬劳小心翼翼收到怀里,回姚老头家去,半路却见一个人倒在墙角。 风把墙上的破纸吹得哗哗响。那些都是官府的招贴布告,各种通缉。 譬如江洋大盗啦、杀人的啦、碰伤官马的啦、非法行医的啦、知府大人出巡没有回避的啦,各种罪名。疄品郡的律法实在稀奇古怪,无所不包。甚至还有一张通缉刽子手的。 那个刽子手,要给黄侍郎行凌迟之刑,本来应该割一百二十刀才杀死犯人,围观行刑的人们也就兴高采烈等着看一百二十刀的精彩表演。结果那个资深刽子手,不知怎么的,临场犯错,搞得黄侍郎早早断气。观众很不满意,皇上很不高兴。刽子手按律要身受犯人本应受的一百二十刀之刑。他吓跑了,于是朝廷贴出通辑令。 那是初冬的事儿,贴了一个冬天,令纸早破败了。人们议论了一阵,也就丢开。 毕竟那是郡京中的事。 而这里是疄品郡的潜城。 破纸上又贴了新纸。值得追捕的逃犯们太多了。那个倒在墙角的男人,公人们研究了一下,证实他身上带着良民的过关引文,就离他而去了,换了潜城城民们来围观,发现他只是严重营养不良加摔倒致使腹部严重疼痛,也无聊的准备散去。 有个非常好心的棍棒教头,刚开始学习外伤的紧急护理,想在他身上练练手。手指刚一搭到那个男人的身,阿颜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三章 姑娘救命恩 啊,阿颜也是无聊围观群众一名,至今未离去。 与此同时,那个看来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对那个教头道:“你手法不对。” 教头呆了呆:“不对?呃?你是不是肋骨断了?说不定我能接。” “也许你能接,但手势太笨了,我不能忍。”男人静静道。 阿颜好艰难忍回去一个微笑。 教头脸涨成猪肝色,走了。 阿颜走近他,看了片刻:“你太虚弱了,治不了你自己的伤。这样躺下去会死的。” “是的。” “我也不会救你哦!你刚才赶走的笨蛋,至少是唯一一个能救你命的人耶!”阿颜似乎在故意嘲笑他。 男人不以为意:“没关系,你至少可以帮我一件事。” “什么?” “走开一点,不要挡住我的阳光。让我在春光里安静的死。”男人回答。 阿颜不笑了,咬着嘴唇好一会儿,走了。过了三个时辰,她回来。阳光已经凋尽。男人躺在夜色里,安静得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阿颜伸手触碰他的脉、鼻息、和伤口附近的重要穴位。 她的手势简洁、准确。 然后她只说了三个字:“跟我走。” 青藤在阁楼的窗口,静静垂下。 如豆的灯焰,把各种稀奇古怪的影子投在墙上、还有姚老头的脸上。 姚老头的双眼陷在皱纹里。没人能读出他眼里的神色。 他是个孤老头。阿颜来了之后,他渐渐有了活气。他和阿颜之间。没有太多的话。但是听见阁楼上有起床的动静之后,他会烧一壶热水,放在阁楼的楼梯边。他咳嗽时。阿颜会给他捶肩。去沙场干活时看见好的野花,他会带回来,放在桌上,过一会儿,阿颜把它们插在发辫上。去搂柴火时看见野鸟、甚至野老鼠,阿颜会捉回来,放在桌上。过一会儿,姚老头把它们烤熟。香喷喷的。这些东西烤熟了,跟有钱人的牛啊猪啊也差不多香。他坐下来跟阿颜一起吃。他们的生活简单而温馨。 这次阿颜回来。没有带鸟儿、没有带花,带回来一个男人。 男人已经走不动路了。阿颜搞了个破草垫,艰难的把他抱到草垫上、艰难的拉他回来。 姚老头从沙场下工,正见到阿颜咬牙拉他。细细的身体几乎贴在了地上。带子深深勒进背部。姚老头一言不发的接手,帮她把这陌生的男人拉回家,帮她把这男人弄上阁楼。之后的事,他就不被允许参与了。阿颜在楼梯口丢下一句警告:“别上来。” 姚老头没有上去。他听到阁楼上有一些奇怪的动静,还闻到草的香味。 阿颜有时候会带一些草回来,像是草药,但从来不拿去卖给草药铺,就丢在门外。任它们被阳光晒枯。 现在,这些枯草都不见了。 男人昏睡了三天。没有死。 三天之后,他坐了起来,信手把床边窗外的青藤撩开,见到窗外废宅,和宅门上摇摇欲坠的“黄”字,惊了惊:“这是谁家的宅院?” “黄侍郎。” “那个某位黄侍郎?”男人问。 阿颜无声的点头确认。 男人又对着阿颜呆了片刻,眼里说不清是什么,像有火星突然升起,然后又死了。留下的灰烬叫阿颜窒息。幸亏那点星火又渐渐复活,躲进煤块底下喘息。男人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全都已经换成干净的了,腹部伤口也包扎得很得体。他说:“麻烦姑娘照顾了!” 不只是麻烦而已。换衣服时,阿颜看了他的全身。这也是无可避免的,男人显然不打算再提,只是表扬她:“姑娘医术不错。” “……”阿颜咬了咬嘴唇。这种理所当然的、长辈一样的表扬口吻,与那位大人还真是相像啊! 幸亏她检查了他的全身,没有一点易容痕迹,确认不是那位大人假扮。 当然,如果真是那位大人嗅到了她踪迹的话,怎会易容来逗她,怕不早派精干人马火速来捉拿她了! 捉拿回去之后---- 她甩甩头,想抛开这讨厌的想法,但实在难以抛开。 那位大人,在地州也算个传奇了,也许并不比水灵的王浸逊色。多少人津津乐道于他破的这个案、抓的那个贼,合起来简直好做一部传奇。而阿颜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是这样一个场面: 有个男人在雪地里走,背后跟着一条狼。那男人脚下故意现出举步艰难的虚弱像,始终没回头向后瞧,只用耳力留心察听身后的动静。走了半里地,后面声息全无,他不慌不忙探手入怀,取出一面小铜镜,放在眼前朝后照,但见那苍狼始终跟在他身后二三十步,低著头,时窜左,时掠右,乍隐乍现,悄无声息。 一般狼哪有这种本事?这狼若非受天地灵气浸染而成了灵兽,那就是受妖气浸染成了妖兽了。 就算是灵兽,在被修灵者征服为座驾前,也是会吃人、伤人的。 这只狼显然很想吃了这个男人。 再走出半里地,双方的距离愈拉愈近。苍狼妖的胆子愈来愈大,有时窜到男人前面、一掠而过,有时故意从旁边接近男人,趴在路旁的雪坑中摇着尾巴挑衅他。那尾巴粗大如扫把,毛又粗又耸乱,狰狞可怖。等男人想对它发动攻击,它却又溜了。 男人似乎体力不支,脚下愈来愈蹒跚,气喘吁吁,呼出的白气化为白雾,眼角和眉毛已积了不少雪花,已结成冰了。他竟已没有多余的灵力为自己化冰。 片刻,“刷”一声响,苍狼妖从他的左后方冲上,爪子几乎要抓碰他的脖子了,但同时狼腹也暴露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是个很大的弱点。 男人很想攻击狼腹,但举手的动作却太慢了。 苍狼妖在空中打了个旋,刚刚暴露的腹部弱点立刻被遮掩。牠刚才竟是诱敌之策! 牠的爪子毫不客气的抓向男人的脖侧,却不是假的。 男人竭力抵挡,“嚓啦”一声,衣袖被抓得裂开。 苍狼妖从男人肩膀上掠过,消失在右后方的林影中。 双方的实力差距,已经很明显了。男人如果聪明的话,现在就该快点逃命,幸运的话,说不定还有逃脱性命的可能。 男人确实开始奔跑,但却跌跌撞撞举步艰难。他应该是先前受了伤,现在发作了。 苍狼妖还怕他也是诱敌之计,继续上蹿下跳,逗了他两次,第三次终于不再客气,朝他后背直扑而上。 据传说,狼扑人必从后上,决不咬脸咬喉,爪一搭肩,人如果回头,喉部便恰好送到狼的口边。这恐怕有点靠不住,如果不假,行路人何不背上包囊,狼便永远吃不到人了。 不管怎么说,狼喜欢从背后扑人却是真的。这只狼妖成了妖魔以后,也保持着原来狼的习性。 牠从后头飞扑向这个男人,居然悄无声息。 雪花片片飘落,也是无声无息。 飘落的雪花,就被刚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 苍狼妖涌出来的血。 想吃人的妖兽,反被人吃了。妖兽再狡猾,到底斗不过人。 本来随时都好像要摔倒在地上被吃掉的男人,静静的立在雪地上,看起来还是有点憔悴、有点疲倦,似乎受过很重的伤,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作的。但他却始终不倒下。 后来他就进了疄品郡的朝廷,步步高升,终于闻名于宦途。 阿颜当然没有荣幸亲眼目睹他杀狼的过程。但是阿颜曾经被他丢在类似的旷野里,要面对类似的凶兽。 “喂,我怎么可能成功!”阿颜抗议。 “我成功过。那时候,我受了伤,跟你现在的功力差不多吧。”那男人淡淡道。 “……那你是怎么赢的?”阿颜问。 其实她还想问:你没骗我吧?不过看看男人那威严可怖的脸,她聪明的咽回这句质疑,换了个问题。 男人还真是诲人不倦,就给她讲了上述故事。不过,最后他是怎么杀的那只苍狼妖?他就没讲了。要阿颜自己悟。 阿颜现在还在这里,没有死,当然是那次终于悟到了。 不过现在回忆,她却没有回忆终于杀了凶兽的胜利场面,倒是不由自主回忆起她在荒漠中跋涉、被凶兽尾随、体力越来越流逝、死亡越来越真切的攫住她,她不断在脑海里播放那男人说的故事、不断的脑补细节的那场面。 当时想得太多、慌得太苦,竟至于现在都走不出那回忆去。一旦那场面开始播放,就停不下来。 阿颜只好给自己找点别的事做,转移情绪。 她开口问那受伤的男人:“你叫什么?” “小生张鸿----” “假名?”阿颜打断他,问。 这次,张鸿没有回答。 张鸿说他腹部的伤,是摔倒在山石上所致。阿颜看着,确实是钝器所伤。 山石也算一种钝器吧! 他的过去,他绝口不肯再提,阿颜也就没有再问。 姚老头不知为什么总看他不顺眼,想把他丢出去。阿颜问他:“你走不走?” 张鸿想了想:“先报了姑娘的救命之恩,再走不迟。”(。) 第四章 树摇惊夜鸟 报恩的最好方式,就是给钱。 张鸿没钱,但他会行医。于是他挂了个布招牌,专门替人正骨、疗疮、止泻通便、牙疼脑热、小儿夜啼,一脚踢。 渐渐的客人越来越多。他赚了钱,就交给姚老头,于是姚老头也没有理由赶他走了。 当他的生意做得更好一些,就有人给他提亲。张鸿倒不推辞,只说:“我得先看着妹妹嫁个好人家。” ----哦对了,这个时候,他对外假称是阿颜的哥哥、姚老头的另一个远房侄子。 阿颜对此倒没意见,反正对她来说,“亲人”越多越好,可以掩饰她的本来身份。 不过她没想到张鸿居然还能把她这个“亲妹妹”如此使用。 她脾气再好、再不计较,也想跟张鸿算算这笔帐。可是她找到张鸿的时候,张鸿左手托一匣胭脂花粉,右手拎一包八宝鸭子,冲她微笑。 张鸿的微笑,是很动人的,像秋天的湖水里,有朵双掌合拢那么大的花儿,不紧不慢,一瓣、一瓣的开了,那么专心与温柔。 阿颜到嘴边的计较平空失遗忘鸿把胭脂匣子递给她,她却去接八宝鸭子,局促中,随口道:“姚老爹曾经说,烧鸡烧鸭什么的要邻街的花生米、五香干,配起来才叫香!下老汾酒简直绝了。” 张鸿没有二话:“我去买。” 阿颜叫住他:“算了,改天吧!今天又不是过节。” “喜欢就吃吧!当今天过节好了。反正明天……”张鸿把底下的话咽回去。 阿颜知道他想说的话:明天。也不知还能过这样的日子不能。 两人对站着呆了片刻。张鸿匆匆转身,逃也似的离去。 过了太久的时间,都没有回来。 阿颜去找他。香干铺子里没有他。街市略有点警戒气象,听说是一股乱党打得近了,不是针对张鸿。 阿颜又去了酒铺。 一个黑衣中年大婶坐在那里歇脚,向过往行人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医生的孽种。 那医生,仪表堂堂,谁知私底下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迷信“吃什么补什么”,想补一补床上风光,就私自把一些没根底的流浪儿引到家里弄死了。割了底下那话儿泡药酒。事情捅穿后,本该处死的,他上下使钱,只判了“镜刑”。 所谓镜刑。就是犯人给别人身体上造成了哪部份伤害。就在犯人身体上找补回来。 黑衣大婶的儿子就是被那医生害了的。她忿极,掏家底捧出几个钱,求官府判斩立诀,又去求行刑者把医生杀了。哪个理她! 那医生行刑日子,正与黄侍郎是同一日。行刑的,是个资深刽子手,一干瘪老头儿,手式老辣。拽开医生袍子,手起鸟落。示众一周,大家高声鼓噪。前戏火爆,叫人心满意足。医生血淋淋晕迷、被拖了下去。黄侍郎上场,一时鸦雀无声,等着看这重头的正戏。 犯官验明正身,脱了衣袍。开剐前,刽子手要一掌拍在犯人心口,封了他的血脉,这样免得血乱流不好看,还能帮助创面整洁,保证刽子手准确下刀。 老头儿拍得利索,割得也漂亮,观众大声叫好。但割着割着不对了----犯人怎么没反应?再硬骨头也不至于吧? 一检查,坏了!犯人已经死了!这才割了多少刀? 群众很失望,大声鼓噪,演化成骚乱。老头儿吓得逃跑了。老头儿的上司引咎自责,挂起乌纱帽,下决心天涯海角也要捉回老头儿惩罚! ----这且不提。 总之那医生回去之后,邻居同行都嘲笑作弄,受害者亲友又堵着门骂。他安身不住,溜出京去,不知到了什么地方。那医生的儿子,也觉得很没脸,离家出走。 罪孽深重,怎能一跑了事,黑衣大婶一路追来,追不到医生,但发现医生儿子的行踪,断断续续的找到这里。 她向人家描述医生儿子的样子:尚未弱冠,白白胖胖。 张鸿看起来二十好几了,皮肤深褐,结实消瘦。 大家都说没见过这样的人,并且很同情那个大婶。给了大婶一些剩饭冷馒头,鼓励她继续找下去,找到后最好拉回潜城让大家开开眼界。 大婶极感谢大家,收好饭食,准备出城,可是士兵封了城门----戒严了。 乱党越来越猖獗,潜城多点小心是没错的!巡城士兵敲着锣警告大家:该回家的回家,该去客栈的去客栈,别在外头尽遛达---- 戒严了! 一片慌乱。黑衣大婶舞着胳膊问:“那俺去哪?俺去哪?俺没钱!”这次没人理她了。 阿颜站了片刻,转回去。 在黄侍郎的废宅里,阿颜找到了张鸿。 张鸿在一座朱栏青瓦的小楼前。 那小楼就是传说中黄家小小姐的闺楼,早已一半倾颓,成了鼠穴雀窠。楼边有一片梅林,无人照料久了,枯朽倒下好几株,留着的也枝杈乱着长,像落难的妇人,蓬头垢面。有株合欢树,倒是茂盛得惊人,吸取了整宅的生命力一般,树冠是艳丽的绿色,羽毛般的叶子一片片那么生动,似浓密的睫毛,仿佛有什么狡黠的眼睛躲在下面、随时会向人窥视。 张鸿凝望合欢树,不知多久。阿颜足音从他背后轻轻叩来,他回身,给她一个微笑。 笑容清净发苦。 他说:“站了这么久,也没什么妖精肯出来收了我呢。” “啊,”阿颜徐徐回答,“我想这个世上并没有妖精。” 她伸手,牵他回去。他一言不发将手放进她手心里。那只细弱的手,却出他意料之外的有力,仿佛他将全部生命交给她,她都握得住。 但他们已经出不去。 戒严的士兵封死了所有街口。他们已经催促过三次,良民们再不各自归宅,全都要当作乱党探子抓到狱里去。 阿颜听见了第三次催促,仍然走进废墟中来。她想,也许他在这里。 她不忍他一人退避在这里。 她找到了他,却再也出不去。 好在天气暖了,随便哪儿混一晚,冻不杀人。士兵们畏惧废墟的妖精传说,都不进来。阿颜与张鸿坐在合欢树下。夜渐浓,鲜绿的羽叶一片片合拢,风带了寒意,阿颜与张鸿的身子,不由得越靠越近。两人的体温逐渐交融。 阿颜猛的挺起身子。 有谁来? 不,她听错了,应该是风吹树摇而已。夜鸟被她惊起,飞了半小圈,重新落回树枝上憩息。 有只栗色羽毛的山雀,看到个黑黢黢的影子,以为是人,吓了一小跳----不,它也弄错了。那东西一点人气都没有。原来是树。鸟儿那小小的脑子里,非此即彼。排除了人,就是树。它放心的停在了上面。 又过了半个更次。今夜无人打更,一切时刻,都只是推测。也许时间在这里粘住了脚步,天再也不会亮,也未可知。又或者只要睡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沧海桑田,人事全非。 合欢树紧张的闭紧叶子,树底的两个人,仿佛睡着了。 阿颜一动不动,安静的发出几个字:“你可以走。”声音细小得不像她。 张鸿也一动不动,背贴着她的背回答:“是啊,可以走。本来我还觉得,可以死。你知道吗?从很可怕的地方逃出来,走啊走,又累又饿,也不知道去哪里,以为逃出来的阴影,其实还追在你身后,扎到你心里。那种难受没办法形容,觉得就这样死掉都没关系,但又做不到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每一次睡过去时都想着,如果可以这样简单不再醒过来,不失为恩赐。” 阿颜慢慢道:“我想我可以理解。” 风在叶间吹远。张鸿道:“你救我的命,我并不感谢。” 阿颜点头:“早就知道了。” 张鸿把手伸下去,重新寻找她细弱的手:“但是醒过来,从你窗口看到这废宅时,我一阵心惊。我爹和黄侍郎是同一天行刑。我不知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可能是冥冥中有什么指引也未可知。目的是告诉我:死亡无处不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遇上,逃都逃不开。既然如此,也不必逃了,飘到哪里,就在哪里停留。暂时不死,就活下去好了。我……” 阿颜的心咚咚跳。她觉得这么大的声音,全世界的人和动物都要听到了。她等着。他终于再次握住她的手。这次出奇的坚定而温柔:“而且我在这里又遇到了你。你……” 火光打断他的话。 阿颜的心跳声,空荡荡的停在那里,刹那间的失重,仿佛死亡。 一支巡逻队伍受命进废墟来,点着硕大的火把,三三两两分散搜索。两个士兵在梅林附近偷懒,歇脚聊天。 他们说起旁边的黄钟城好厉害,对着疄品郡打得好凶。不知道疄品郡顶不顶得住----唉人家是个城而已,他们是个郡,当然应该顶得住的!----不过很多新兴的豪杰先是做强盗、然后自己成了个寨、再成个城、再打成郡的规模,也很正常。疄品郡会不会被吃掉呢?这两个士兵吃着疄品郡的兵粮,还算有点良心,自己互相安慰说肯定不会啦!(。) 第五章 救劫忠犬 这天下乱党群起,怕是不行了。够聪明的,都要给自己找个出路。新兴的“黄钟军”,比其他乱党更虎虎生威。打头儿的黄钟大王,谣传可能是黄侍郎。但黄大王自己不承认。若真是黄侍郎,从剐刑下死而复生,带兵争天下,那多吓人!承认了,对黄裳军造势是有好处的。可黄大王就是不承认。那大概真是谣言了。 他们又说,局势越来越紧张,但六扇门很有威望的一位康大人不见了,听说是出什么任务。不要紧,吕尚书会把他召回来。 张鸿听到这里,感觉阿颜手颤身抖,赶紧悄声问:“你怎么了?” 阿颜只说了三个字:“抱紧我。” 张鸿一时无限遐思。但很快,他发现这女子真的像受寒过度的小动物,只是要人抱紧而已。他把一片绮念都化为怜惜,将阿颜深拥入怀。 戒严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放松了些。 天明了,栗羽山雀还没把眼睛完全睁开,就放嗓子唱起晨歌。唱完了,它小眼睛定睛一看,顿时吃一惊:它怎么睡在合欢的高枝上?昨晚落脚的地方,好像不是这里吧? 到底也没有什么致命的干系。山雀跳去别的地方歌唱与觅食了。它小小的脑袋里,很快把这件事忘掉了。 阿颜与张鸿在辰时以后,终于能够回家。 看到他们,姚老头松了口气。毕竟在人间活过半百,他也许猜到两个年轻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什么也没说。阿颜自己心虚的溜进了阁楼里。埋头,一溜烟的样子,像只踩到了刀片的花栗鼠。 她蹲坐在旧地板上。手抱着腿,细牙咬着膝盖,想:“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其实她大概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不肯对自己承认。 “老爹,你脚步有点浮。”张鸿关心的问姚老头,“身体不舒服吗?” “昨晚有点喉疼脑热。”姚老头干巴巴的回答,“很快就退了。无甚要紧。” 黑衣大婶跟其他流浪者们一起被抓进了大狱里。等戒严解除后,也仍要审几天才能放。 听说明天会解除戒严。 医馆已经关了几天的门。这几天,张鸿帮忙做了很多家务。像一个好样儿的、不介意好好表现的女婿,姚老头则总是臭着脸,像个还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的父亲。 气氛因此有点紧张。 而阿颜的心情则不错。终于从阁楼下来之后,她脸上带着笑。这笑容在她苍白的小脸上。一直没有褪去。 张鸿收了后院的鸡蛋来给她看。她也笑。他帮忙修剪门口的果木、黄昏时收回晾晒的鞋子,她也笑。他悄悄跟她说:“老爹手艺不错,不过我的更好哦!来医馆好不好?我给你做菜。只我们两个吃。” “嗯。”阿颜应着。还是笑。 她笑得如野郊的春花,不知道面前还有冬天。 张鸿的医馆,附着厨房。他果然亲自下厨,手艺果然不错。 手撕风鸡、烩白菜、家常肉丝酱拌春韭、三只煎蛋。他连米饭都替她盛了端上来。 米饭雪白松软。蛋煎得很嫩,一只靠近她这边,两只靠近他的座位。阿颜理所当然夹了靠近她的那只。 一边吃。她一边不经意般问他:“戒严解除后,还是要走的吧?” “不知道。”张鸿也不经意般的笑了一声,“你会跟我走吗?” 阿颜认真的摇头:“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但就算不跟你走的话,我也会一生记住你的。” 张鸿并不意外的接受:“明白了。”顿一顿,“其实我想,能跟你生活一段时间已经是恩……惠。” 最后几个字说得不清楚。他的舌头不利索了。 等他觉察时,他全身已经不能动了。 那个煎蛋里的毒,阿颜不动声色转给他自己吃下去了。 她俯身,检查他是不是真的中毒,手势仍然简洁准确:“呐,我们做刽子手的,除了对人体构造之外,你知道,对各种药性也要具备一定的知识呢!你用了什么?哗,红心大钟花?!你可真是够有来头的,连这个也弄得到。” 可不是嘛!当年疱郡王后为了弄到这花朵好修炼见血封喉,问花云城要了多少次,花云城都不给。后来还是疱郡把花云城给灭了,才把这花给弄到了。 张鸿不能说话,眼中满满的震惊:我在哪里去弄红心大钟花?还有,你怎么会是刽子手?! 阿颜点头:“你是那个医生的孩子。那位医生看来真是很有办法、收集了很多药材。可惜抱歉啊,明知道你是那医生的孩子,但我还是不能就这样容许你杀了我报仇。” 张鸿不解:确实他是那个医生的孩子。他一向不知道父亲道貌岸然之下,藏着那样的污秽。事发以后,他们遭到邻人唾弃,半夜有人丢臭鸡蛋,出门有人甩泥巴。他逃跑了。路上风霜,把一个白白胖胖公子,折磨得沉默结实,看起来老了好几岁。出生并不是他的错。但既然是那个人的孩子,而且没死,就是罪孽。这份罪沉重得叫人无法承受……关她什么事呢?就算她是向父亲行刑的刽子手,他怎么会找她报仇? 一定有哪里弄错了! 可惜他不但不能说话,连眼神都已经无法变化了。 他感觉到阿颜纤巧双唇里吐出这样的话:“算命的说,我会遭遇意想不到的危险。抱歉啊,我预想到了,那就死不了了。”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张鸿眼皮垂下来,什么也看不见。即使如此他都能感觉到剧烈的动荡。是新的打斗发生了。 阿颜表面上好像在针对张鸿,实际上在锁定真正的敌人! 她敏感的发现旁边有人在偷窥。 其实这阵子,她一直觉得会不会有人在偷窥她,但现在终于确定了! 她把灵招狂风暴雨的打出去。 那角落隐藏的人却全身而退。 再不用怀疑了!阿颜相信,天下不是只有康大人才有这样的功力、但是只有康大人才会这样针对她! 是他下毒挑拨阿颜和张鸿! 阿颜懊恼死了自己换了毒菜,毒翻了张鸿。 而阿颜的功力比起康大人,虽然如今是差不多了,但还是不够高,到底没有把他逼到现身。她追杀过去,却见到一只狗,只能硬生生把灵招收住。 这不是普通的狗。这是康大人的宠物。 以前康大人灵术还不够高的时候,就很宠爱这只狗,日常都跟这只狗相伴。这只狗也有灵性。有一次,康大人预知到自己有劫,想去找药化解,结果服错了灵药,酩酊大醉,踉跄走在大草原中,不觉睡下去,沉沉的醉不过来。不巧原上野火起,借着风势,烧得旺极了,那只狗狂叫不已,但是康大人醉了过去,再也听不见。狗怎么叫都叫不醒,看见前面有一个水坑,就走到水里,打着滚,把全身都沾了水,再跑回来,把水洒在康大人身子旁边的一圈草上。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终于把康大人身边的草全都沾湿了。这样一来,火烧到这边,就在湿草外被挡住了,没有把康大人烧死。康大人醒过来,这才知道,这次大劫,是被这只狗救了。 第二次,他又预知有劫,跟上次劫难有关,还不能完全幸免,于是他又去找破解之法,结果在山中掉进一个灵隙,一时出不来,竟被困在里面。那只狗就整天在灵隙外头抓挠咆叫。到第二天,正好有人经过,看到狗抓咆成这样,非常奇怪,到这边看,终于发现了康大人困在里面。 康大人向他求情:“把我救出来吧!我一定重重的酬报你。”那人道:“你把这狗送给我,我就救你出来。”康大人拒绝道:“这狗救过我的命。我怎么可以把它送你呢?这样忘恩负义的事做出来,我就算活了,回头也是活不长的,终要招报应。” 那人却道:“你不给我,我就不救你了。”那只狗拼命朝康大人使眼色。康大人会意,就答应道:“我可以送你。不过你救人明明有阴德,却坚持夺人所爱,恐有损阴德。” 那人道:“公平交易,你别吓唬我!”就搓灵绳,把康大人救了出来,带了狗去了。过了几天,那狗自己走回来了。 从此康大人更宠爱这只狗,并且否极泰来、步步高升。似乎这只狗是他的吉祥物呢! 而阿颜跟着康大人这么多年,跟这只狗有了感情,灵招也打不下去。 那狗呜呜的跑了。 康大人也没有再出来杀阿颜。他走了。 难道是阿颜刚才全力一击,让他受了伤?难道是他念旧情?他到底放过了阿颜。 阿颜在厨下发现了姚老头的尸身。 是康大人杀死了姚老头,在菜中下毒的。 阿颜救不活姚老头,但是张鸿还有气息。阿颜用灵术护住张鸿的心脉,保护他逃了出去。一路她都很小心,应该是摆脱了康大人的追踪术。现在他们暂时安全了。 阿颜找了个藏身之地,好好的用灵术救治张鸿,终于让张鸿慢慢的醒转过来,虽然还不能说话,似乎是有了知觉。(。) 第六章 一日鹰犬 幸亏张鸿中的,原来不是红心大钟花,而是另一种毒术,蛇口蜂针。这种毒术没有见血封喉那么厉害,所以张鸿应该是活得下来了。 阿颜既不用再担心他的性命,就在他身边坐着,絮絮的谈起旧事来。 她说从前有两个男人,一个姓钟、一个姓黄,联手在暗地里组织了自己的力量。让他们继续修炼下去,大概是能打毁疄品郡的。但是疄品郡王及时发现了姓钟的行为,先下手为强,把姓钟的杀了,满门抄斩。姓黄的隐藏行踪,仍然作官,悄悄把钟家孤女青青救出来,改名换姓,收为义女养大,对外掩人耳目,说是私生女,还假装对这女孩子很不好。但他有一个对头,很想把他搞掉,想尽办法找他的错处,仍然从他这个义女来历之上打听出蛛丝马迹。小小姐知道这样下去会连累义父义母,就深夜逃走。她走投无路、快要死掉的时候,被康大人收留,培养成了刽子手。行刑时,她易容成老头子,增加肃杀感。黄侍郎还是被他那个对头搞得入狱论死。小小姐听说后,出力帮忙义父一家火遁逃生。黄侍郎如何是好呢?当时正有个医生,其罪死不足惜,于是小小姐把他们脸对调缝合,交换行刑。 “我的针线活还不错。”阿颜静静总结。 就是这样。那天刑台上,死的是医生。阿颜还是不忍让别人来受剐刑,于是提前杀他。而黄侍郎。则以医生的身份逃走了。 姚老头趴在旧屋舍炉前,似一具尸体。 很久很久。 然后他一节一节的撑起身体,安安静静给自己温一壶陈年汾酒。下酒的是手撕风鸡、烩白菜、拌春韭、还有剩下的一只煎鸡蛋。 他不在乎菜冷。他这辈子吃够了冷饭菜,只要酒够热,什么都无所谓。 菜里其实真的没有毒。张鸿从来没下毒。蛋里的毒,就是康大人下的。 姚老头吃着没有毒的冷菜,听见了脚步声。来人不是什么高手,只学了养生最基本的一点五禽戏,倒算得家学渊源。 姚老头饮下一盅酒。 “你是……康大人吧。”张鸿在十步远外停住。鼓起勇气问。 阿颜相信康大人已经受伤遁走了,张鸿却觉得一点不对劲,找个借口稳住阿颜。自己悄悄溜回来看。“有时,一个小小借口就可以骗住她。她过于轻信人了。”张鸿讷讷道。 姚老头----或者说康奇----叹气。 是啊,这丫头!他疼爱阿颜。从多年前从死人堆里救起的那一刻,就开始疼爱。她说她无父无母无名。他信了。给她一个名字阿盐。普通,又那么重要的东西。阿盐。她讨厌刽子手。是啊,一天又一天行刑,满眼血肉,夺人生命。可这已经是他手里能给她最好的职位了。捕快什么的,更阴暗,有很多灰色地带,以她的性子。很容易得罪人,回头小心死无全尸。刽子手好歹只是个机械的工具。不会有大错。 没想到阿盐失手。她那几天身体一直不舒服,大概是病害的。怪他没关心到位。 这些话,借着酒劲,康奇醺醺然对张鸿倾吐出来。 张鸿迟疑一下:“你怎么不娶她?” 康奇剥去老人假面,露出真面目。中年的、骨相本称得上清俊的男子,多年来出入刀丛剑山,面貌全毁,年纪又比她大那么多。怎忍误她! 她行刑失手,其实他仍能设法保她。但她逃了。于是他号称官位不要,舍身追捕。她觉得黄家废宅附近,是所有人思维里的盲点,所谓灯下黑。藏身于贫民们中间再好不过。他比她想得更进一步,杀了真正的姚老头,易容在此等她。跟她伪装一对平民相处的日子,其实,也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他但愿这段日子永远不会结束。 但张鸿来了。接着,吕尚书催他回去了。 康奇想摧毁阿颜对张鸿的感情,然后给她一个好死。可是阿颜还是选择信任张鸿。于是康奇心软,放他们走。 康奇挥手对张鸿道:“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叫你好好照顾阿颜。让她作个平凡幸福的女子吧!” 张鸿冲动道:“你也归隐吧!” 康奇苦笑摇头,拉下衣领。 张鸿失声惊呼。 皮肤紫黑隆起。这是受剧毒折磨的痕迹。 康奇拢回衣领:“我掌握朝廷那么多秘密,吕尚书还肯听凭我消失一段时间。因为我身上已被下蛊,生死操在尚书手中。任他随叫随回。一日为鹰犬,一生为鹰犬。” 字字惊心。 康奇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个小刽子手阿盐,就当是已被我正法了。前因后果我一肩担待。而我的心事,她永远不必知道。你去吧!” 张鸿怔怔离去。康奇炉边欹坐,不经意哼起歌来: “……俺只道这一生逍逍遥遥江湖过,清风明月任蹉跎,不提防西山虎猛撞着南山鹤,观世音偏遇着阿修罗。你你你,你不是人间美娇娥。一见了你呵,星无光,月无色,鱼也沉,雁也落,纵不曾倾城也倾过国。怎叫俺冷丁丁把这心念抛舍。兀地不痛杀人也么哥,偏你是俺一生避不开的魔!” 歌声喑哑,再唱不下去。远远树丛里,还有一条人影,也悄悄离去。 张鸿回到客栈,隔帘,阿颜似乎仍在睡。他没有发现,她眼角一滴冷泪。 第二天起来,阿颜若无其事一般,想办法去联络黄钟军。 黄钟军也在主动联络他们。 几经辗转,他们终于接上了头。黄钟大王确实就是黄侍郎。他派精锐部队来接阿颜和张鸿。 “家园到了!以后我们就可以过很开心的日子了。”见到黄钟军旗号时,阿颜对着张鸿笑。 笑得那样动人。 张鸿正要跟着她笑,鼓声雷动,官兵大部队杀出来! 原来,一直有尾巴咬着他们两个人。 原来康奇发现了换脸之事,进一步发现这小刽子手阿盐、贫民窟阿颜、便是黄家小小姐、更是当年本应满门抄斩的乱党余孽钟青青! 后果前因,连珠成线,穿在一起。 于是康奇几番造作,放出他们,就是要在此时此刻,引出义军精锐,作一次围剿,并趁胜击垮黄钟军! 帅旗下,兼讨贼行营都统的吕尚书笑赞康奇:“你真称得上诸葛孔明了。” 康奇谢过上司厚赞,遥遥望着陷入埋伏的纤瘦身影,心中默道:“你莫怪我。一日为鹰犬,终身为鹰犬。我提醒过你的。” 四面山头火起。擂木、火箭、豪迈的大钟、衣裳褴褛的军人! 黄钟义军,如蚁涌出,反包围了朝廷军队! “你也莫怪我。但凡我想到的杀机,就不能再威胁到我。不幸,这杀机我想到了,大人。”阿颜遥望帅旗,也咬牙在心里喃喃。 康奇大叫:“保护大人先走!我垫后!” 这一战持续良久,义军终于取得绝对优势。有个黄钟小将领,带着一小队兵马,将阿颜与张鸿领到僻静地方。 于是他挥手,下令:“杀。” 这个小将领还没杀过弱女子,下令后,对着阿颜的双眼,又于心不忍的替自己辩解一句:“军命在身,你别找我。” 是黄侍郎下的令。 阿颜救了黄侍郎。但为了救他,她不得已必须先施镜刑。黄侍郎身怀创痛,不以为恩,反以为仇,誓杀阿颜。 这杀机,阿颜没想到。 张鸿一把将阿颜拉到身后,替她受了一刀。 刀再次举起。 千钧一发之际,一骑从天而降。 是康奇 康奇竟舍身受了致命的刀劈剑击,杀尽这小队人马,救了阿颜与张鸿。 阿颜张嘴,声音尖得连她自己都不认识:“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呢?康奇苦笑,腿软得已经撑不住自己身体,攥着长枪,低道:“一生人话鬼话,连我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只有一点是真的,你……偏你是俺一生避不开的魔。多谢……” 他想谢那两人破屋相守的残冬早春,是他一生最宁静幸福的日子。 可是他已经说不完最后的话。 眼皮沉沉的阖下来。黑暗浸透了他。他最后看见的,是阿颜的眼泪。 他想,这样死去,倒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张鸿喉头发苦,吐出的是血沫。他腿也软了,但阿颜拼命把他拽上马背,带他一起纵马逃出了战场。 “义父一直说他要建立一个更好的世界,朝廷的官员们也总说本朝是最好的。但不知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些卑微的人,尽了一切努力,还是落到这个地步?”阿颜嘴唇干裂,涩声道。 张鸿没有回答。风灌进他的肺里,新鲜爽辣。他是医生,很明白,他死不了了。他竟然又活了下来。 阿颜攥紧马缰,又问:“这次你也不感谢我吧?” 这次张鸿沉甸甸的答她:“感谢。” “为什么?我没有把你带到什么好地方。”阿颜苦笑,“现在我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张鸿打断她:“我也不知道。但只要还活着,还在一起,就走下去好了。只要一直走下去,安宁的家园终能找到的。”(。) 第七章 成全忠烈狗 张鸿本来只想找话安慰阿颜,但一字字说着,他的心真的安定了。 他伸出手,握住阿颜。 阿颜头倚在他肩膀,望着天际。 马蹄踏踏。长风自天际,徐徐把一轮红日往地平线吹了下去。举目但见暮霭沉沉,芳草连天。 阿颜忽然看见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人戴着玄狐皮风帽,著玄狐皮短袄,腰悬长剑,踏着草原而行。玄狐虽称“玄”其实是苍白色,相当名贵,比紫貂要贵重得多,风帽的两只掩耳都放下了,看不见他的脸,只能见到一双闪闪如寒星一般的眼睛。 阿颜忍不住看看张鸿。 张鸿的眼睛也张大了。 阿颜又看看旁边,喃喃:“我还以为这是冬天。” 张鸿笑了。 这人穿戴得,简直就好像是数九寒冬一样。 而这人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穿着简简单单的青袍子,就好像是草原上吹来的长风一样,这样简单,又好像随时会吹走,再也追他不着。 他偏偏不走。 他被这冬天一样的名贵公子给绊住了。 那把剑,虽然剑鞘非常华贵,里头的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 这个公子,虽然穿的一身华贵,修为可能很差吧?说不定还有重病?不然怎么这样的季节,就穿得普通人在寒冬一样呢?----这里说的普通人,还不是火灵州的普通人。因为火灵州的普通人都懂得给自己生火呢! 这么一个连火灵州的普通人都比不上的病人,怎么还有钱穿这一身、而且能有这么好风范的一个跟班呢? 阿颜其实不是一个很看中外表的人。但看到这个跟班,都有点转不开眼睛。 张鸿就有点嫉妒。 他想好好的看看这个风一样的跟班、找出跟班身上不好的地方,那他心里就舒服多了。 可是华服风帽里那一双寒星的眼睛让他都不敢多看。 而这跟班跟华服公子。走得不快也不慢,朝着阿颜跟张鸿,却是不偏也不斜。他们终于到了阿颜他们的面前。 阿颜也不走,就站着等他。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等着! 寒星般的眼睛静静的,一闪也不闪。跟班开口道:“你们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是我。”张鸿道。 阿颜没有多重的伤。 “唔。”跟班道,“受了重伤。死得就快了。” 是实话,但未免太刺耳。而且这话也另有蹊跷。阿颜神色变了,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跟班道。“我们公子,身体不好。” 那华服寒星公子适时的咳嗽了两声。 跟班道:“这病,由来已久了。” “哦?”阿颜忽然好像变得很天真的样子,“那为什么不治呢?” 什么不治!想必根本治不好嘛!张鸿看这公子。都病入膏肓。恐怕国手都难回天了。 跟班却道:“能治。只不过缺一味药引。” “哦?”阿颜道,“想必你如今找到了?” 张鸿终于感觉到了浓浓的火药味! 跟班道:“其实早就找到了,只是不好拿。” 张鸿根本插不进嘴去。那寒星公子早就放弃了说话。话只让跟班说,而阿颜接着:“现在好拿了?” 跟班笑笑:“希望是。” “这么稀罕的药引,想必你找了很久了吧?” “倒也不太稀罕,其实人人都有。” “想必是人的性命了!”阿颜道。 “不不。”那跟班道,“只不过是人心。” 人人都有心。而心若给了别人,岂不是自己就要死了!难怪人家都不肯给他们。难怪他们不好拿。而他们终于碰到张鸿这个病重将死的人。想必是可以取心了。 “人死后,心自然也没用了。”跟班道。 阿颜不得不同意这点。 “可是我们要的是活心。我们不能要死心。死心对我们没有用。”跟班又道。 “这却难了。”阿颜冷冷道。“好在对你们来说也不难。你们只要找个人,活剜了他的心,也就是了。” 华服公子的能力且不论,跟班是绝对有杀人剜心的能力的。 跟班却道:“我们要的是心甘情愿的人心。” 阿颜猛然变色,催张鸿:“快走。” 跟班神色不动,腿脚好像也没有动,但却忽然拦在了张鸿的面前。张鸿此生未见过这么俊的身法。 跟班对张鸿道:“你反正快死了,这颗心也没什么用,可不可以给我们呢?给我们,我们就报答你。” 张鸿正想问,心都没了,要怎么报答呢?阿颜已经有动作。 阿颜还没有动,华服公子就动了。 他看起来那么恹恹的,但已经把阿颜扣住了。阿颜的手死死封在他袖中,竟是像被绑的鸡一样,动也动不了了。 “你们干什么!”张鸿急道。 “别担心。”华服公子笑了。张鸿没想到他笑得这么好听,就像银子做的铃敲响。原来他是一个“她”。她道:“别怕,我们不是对这位姑娘不利。我们是救她的命呢!我们要保住她的命,这才好威胁你啊!如果你不心甘情愿把心给我,我们就把她杀了。” 原来如此。阿颜一问一答间,猜到他们要用自己性命来威胁张鸿,于是打算自尽。华服公子却把她制住了。华服公子要保阿颜的性命,这是为了得到张鸿的心。 张鸿道:“你们千万制住她,别叫她自尽了。” 阿颜顿足:“你个蠢材!” 张鸿反唇相讥:“你才是蠢材!我都快死了,心有什么用呢?让他们拿去吧。” 阿颜道:“我看你力气这么足,死不了你的!” 张鸿哭笑不得。 阿颜又道:“你看他们行踪诡秘、手段毒辣,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想必是坏人,你也救他们活命,继续去作恶?” “这……”张鸿一时迟疑,旋即又释然道,“他们真是坏人,哪里不找个人心,也不差我这一个。” “你!”阿颜恨得不行。 跟班就要递刀给张鸿,让他自裁。华服公子忽道:“晨風,且慢。” 那跟班原来便是晨風,听了华服公子命令,果然住手,道:“怎的?” 能让晨風听令的,自然就是曼殊了。 只是悉家长老想叫曼殊去水州京郡赴会,晨風则来疄品郡找那疑似被妖魔吞食的很像连皎的事件。怎么晨風不找连皎、倒找上了阿颜?曼殊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忽然一只狗跑了过来。 那只狗跑过来就朝着张鸿直扑! 这还是狗吗?它扑得完全是一只狼! 张鸿身边有晨風在,岂容它扑得? 它又扑向了阿颜! 裹在华服里的曼殊轻轻的动了动手。 阿颜叫道:“不!”她认出来,这只狗是康奇的那只狗。那狗见了康奇惨死,要为康奇报仇,认定张鸿跟阿颜与之有关,就向阿颜等人扑来。曼殊要杀它,也是反掌间的事。阿颜跟这狗相处过一段时间,有了感情,就不肯看着它死。 曼殊叫得停晨風,阿颜可叫不停曼殊。曼殊的手轻轻一动,剑从鞘中拔了出来。剑柄以下,却是空的。 这剑鞘里竟是柄空剑?只有个剑把子吗?阿颜瞪大了眼。 更奇诡的是,曼殊就拿这空剑把子对着那狗一挥。 曼殊挥出的其实是仁剑。仁剑薄若无物,在曼殊灵力的作用下,可以延展至极远。它探至狗脑中,就帮助曼殊了解了这只狗的想法。曼殊的手顿了顿。 一顿之后,她仍然放出灵术,把那只狗杀了。 那只狗在草原上翻了几翻,再也不动了。 阿颜愤怒痛苦的大叫。曼殊奇异道:“它咬你,难道你就任它扑杀不成?” 那自然不是的。如果实在不得已,阿颜也会亲手杀了它。可是阿颜不能接受的是,现在曼殊的能力明明可以杀、也可以放这狗,却偏偏杀了,太也忍心! “我为什么杀它呢?”曼殊问晨風。 晨風道:“想必是留不住了。” “明明可以饶它不死的。”曼殊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又怎么会留不住呢?” “因为人不是活着就可以不死的。”晨風答道,“动物也是。” 这话有点玄妙,阿颜要细细体会。 有的人,你想让他死,他就不肯死。还有的人,你想让他活,他却就是活不下去。有的动物也是一样。譬如这只狗,实在是忠极了康奇。康奇死了,它也不想活了。曼殊拗不过它的心意,只好成全它的忠烈。 曼殊轻轻咳嗽了一声,又把风帽放低,重新掩了脸容。那无形的剑也收回到了剑鞘中。晨風真是好战友,配合无间道:“呀!我们公子因替你们打杀了凶狗,病情又重了。”先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然后就可以索债了。 阿颜紧张道:“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只不过重提旧议。晨風道:“既然这位姑娘不肯让这位先生为了这位姑娘而死。我们又真的要一颗心。想必这位姑娘肯为了这位先生死了?” 曼殊好艰难忍住笑。这晨風顺口溜念得还是不错的! 这下他们又用张鸿的性命来威胁阿颜。阿颜也有点犹豫,可是再想想,人家真的要一颗心,也没说错。没有动强,算很客气的了。他们说要一颗心甘情愿的人心,想必并非虚言。(。) 第八章 苏柯离踪 阿颜就问曼殊他们:“你们能救活张鸿吗?” 晨風指着曼殊道:“这公子若能复活,救死扶生,不在话下。” “好。”阿颜就道,“那我的心就给你们吧。” 这次轮到张鸿撕心裂肺不答应。而晨風跟曼殊也真硬得下心,把他们捉弄个了够,置之死地,然后告诉他们:其实他们都可以活哦! 只要肯做妖魔,那就都可以活。 其实张鸿确实是伤得太厉害了。就算曼殊,可以救张鸿,也非得让他变妖魔不可。而他变成妖魔,就跟阿颜陌路了。除非阿颜也变成妖魔。曼殊倒有这个心,就不知他们两个彼此之间感情怎么样,是不是真到了同变妖魔的程度。 试炼之下,他们是到了这种程度。曼殊就放手施为了。 这次,曼殊跟晨風证明了此地什么疑似连皎的女子被妖魔吞食,都是误传。此地唯“二”的妖魔就是曼殊跟晨風。他们度救了阿颜跟张鸿,就回去了。悉家长老发现“悉琦”逃跑了,肯定暴跳如雷。曼殊要赶紧回去安抚他们。 谁叫曼殊实在放不下晨風一个人来这边呢?如果晨風也被妖魔吃了怎么办?就好像曼殊进牢里去对付那女王的姘头,晨風知道她大概对付得了,也还是要忍不住帮助她的。曼殊也非要跟晨風一起不可啊!反正悉家那边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会议。----好吧,也算很重要的会议。但是又不出人命,跟晨風比起来,就不重要了。 至于黑叉林主……呃曼殊信得过黑叉林主冒充苏穋在这里主持大局!其实是曼殊对于黑叉林主没有晨風那么在乎……怎么办呢?人可以有很多兄弟。但知心爱人实在一个就够,不然怎么照顾得过来? 黑叉林主确实也算游刃有余。只不过是黄钟城在攻打疄品郡嘛!其实他对疄品郡也没什么感情。只不过苏家在乎。他就随便应付一下就好。其次就是苏家的堂公子苏柯敬辞不见了……呃这就有点麻烦了。他黑叉怎么能知道苏柯跑哪儿去了!据说是个花花公子,不会跑到女人身边去吧? 苏柯在被拖进碎琴山寨的路上,试图澄清一下:“不是我撕的,是风把它吹到我怀里来的!”手里舞着一张纸,上头几个大字写着:急找教书先生,要教得好! 最后四个字下头画着粗粗的黑杠。更显狰狞。 “我教得不好!”苏柯强调。 一身黑衣的小蛟叹口气:“我也知道教好小姐不容易……” 你看!你看! “不过既然已经换了这么多先生都没起色,你又正巧撞上门来,那就试试吧?”小蛟冰冷、而诚恳的表示。“不管牛肉羊肉,先丢到锅里涮涮,说不定就成了呢?你说是不是?” 苏柯快哭了:“不是!你放开我吧----” 小蛟不耐烦了,手按在佩剑上。“噌”。寒刃出鞘三寸,明如秋水。 “----我自己会走。”苏柯识相的扭过话头。 一路寨丁向他投以同情目光。 苏柯那张晦气脸,在见到池边少女之后,忽然僵住。 他也听说过疄品郡旁边的这碎琴山寨的。 见面才知,传言并不过誉。 姜萱刚刚趴在石桌上打过盹,粉嘟嘟的脸上还留着红印子,眼睛半睁不睁的,望向苏柯。忽然也静了静。 其实苏柯衣裳破旧、举止怯懦,相貌最多称得上有点清秀而已。要论漂亮,还比不上旁边的小蛟。小蛟才是英气逼人的漂亮少年,一身黑衣短打,衬得皮肤益发的苍白、那双眉却更加的飞扬。 姜萱偏偏就对着苏柯静了静。 然后打着呵欠道:“蛟护法,过了哈!这可办得有点过了!” 漫不经心,甚至带点粗野,但在她身上,就尤其的令人原谅。 苏柯对她的第一印象,自然是美,似一朵早春里刚打蕾的花儿,第二印象,便是懒。他一生从未见过这样懒散的女孩子,仿佛连开放都懒得开放。可是盛大春光,到她身边,就轻轻停住了脚步,连风都变得温柔。 他那一脸的晦色,对着她,僵住,如不合宜的面具,悄悄碎裂,在裂缝下也不禁透出温柔来。 “小姐!”小蛟警告了一声。 “好吧好吧。”姜萱催促苏柯,“你有什么本事?施展出来我看看。快点哦!我很忙的。” “……啊好!小生自幼饱读诗书……”苏柯顿时开始滔滔不绝,恨不能把所有金字标签都贴到自己额头上。 姜萱却打起盹来,头往下一啄,猛然惊醒,听见最后四字:“……才干过人。” “无耻!”姜萱捋袖子跳起来,指着苏柯,“小蛟,把他送到衙门!” 苏柯僵立,小蛟咳了一声。 “哦啊……”姜萱拍了拍脑门,“是我不好。脑子不清醒。我去睡了……” 没见小蛟怎么移动。但他已经挡在姜萱面前,单膝点地:“小姐,请读书。” “我真喜欢书,它们让我犯困。”姜萱不理他,顾自喃喃,“我是跳上床蒙头大睡呢?还是躺端庄一点徐徐入睡呢?是含颗糖睡呢?还是打个小鼾把自己打醒再吃块点心再睡呢?哇,有那么多觉可以睡,一天简直不够用。唉!我要抓紧时间……” “小姐!”小蛟神情严肃,继续进谏,“老爷已向苏家提亲。”在说到这个山庄名字时,语气沉重的凝了凝,方才继续道,“小姐貌美如花,但,敬辞公子文武双全!小姐身为女孩子,‘武’差一点也还罢了,‘文’这一门,请从现在恶补起来!” 姜萱鼻子一红,泫然欲泣:“我哪有时间补文!” “那个……小姐很忙?”苏柯插进一句嘴。 “是。忙着睡觉!”姜萱和小蛟一起回答。一个理直气壮,一个咬牙切齿。 两个对峙片刻。苏柯从中排解道:“小姐是要成亲?那诗经这篇是再贴切不过了,不如我们就从这里念起吧!小姐以前有没有学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姜萱推开他,鼻孔朝天出气:“我不读书,也不嫁人。要嫁叫我爹去嫁吧!” 苏柯顿时呛咳。 原来碎琴山寨的寨主姜良一直想让女儿嫁入苏家。目前最适婚的苏家青年是苏柯。苏柯很好奇这父女是何许人也,就改名换姓好奇的跑过来看看。正当黄钟城攻打疄品郡的时候,苏家以为跟黄钟寨有关,急得四脚朝天,连苏穋都召来了。苏柯却不在乎。他只在乎眼前这个美人儿……怎么说起话来就这么娇纵粗鲁呢? 其实姜良对女儿一直还算蛮放纵的,但是为了攀苏家这头亲事,他下了决心:姜萱再学不会最基本的文雅学问,就打下去打屁股,没用的先生则挑在竹竿上暴晒三天! 苏柯总算知道了全寨的同情目光从何而来。 从山中走过一支送葬队伍。那唢呐的哀乐,很能代表他的心声。 送葬的人把棺材抬到四十里山路之外,在一个土坑边放下来,竟然就拍拍屁股走了,满脸都是完成了任务的轻松。 棺材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很久,直到天都黑了,里面传出细微的鼾声。 姜萱想了个“丧遁”的主意,雇人把她抬走了。在棺材里,她忍不住又睡着了,梦中闻见酒菜的香味,活生生被馋醒,擦去口水打算把棺材盖顶开……咦,怎么真的钉死了? 再说,荒郊野地的,怎么会有酒菜香? 姜萱颓然敲了敲棺材壁:“喂,算我输了。” “知错就好。”苏柯把一个纸卷“窸窸窣窣”从棺材上事先留的通气孔里塞进来,“小姐离家之前,我们正好说到桃夭。小姐请把这篇背出来,就能出棺,并且吃饭……” “我看不清!”姜萱一口回绝。 外头立刻有明亮灯光从通气孔里照进来:“这叫凿壁偷光,很有古风的。”苏柯好心的解说。 “先生?”姜萱贴着通气孔往外瞄。 “哎!”苏柯受宠若惊的再往前凑一点。 “凭你的榆木脑袋还想不出这损招!”姜萱勃然大怒,“小蛟!你个混蛋!你给我等着!” 外头地上,一席好菜。小蛟安静的把杯中酒干了,鞠躬告辞:“小姐,属下在寨子里等你。” 新月如钩。荒郊野地。只剩孤男寡女。姜萱在棺材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背:“桃枝……吱吱?……那啥?” “夭夭。形容桃花光彩。便如小姐之容光。小姐把它想像成‘妖怪’的妖,就好背多了。”苏柯温柔提议。 姜萱仍然紧锁双眉:“你说我背会这些,那个少庄主就能娶我?” “其实没关系的。”苏柯宽解她,“不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你多背一首诗就喜欢你。喜欢你的人,不论你背不背诗都会喜欢你。” “爹跟小蛟要是像你一样明理就好了。”姜萱叹息。 “好说……”苏柯摸摸鼻子,“不过你为什么非不肯嫁进苏家呢?” “因为那个庄主一定会很凶。” “如果他不凶呢?” “哈哈哈!” “真的,”苏柯坚持道,“如果他像我呢?”(。) 第十章 因此苏柯赞赏姜良,也算是有理由的。不过姜萱还是要问:“你就为了我爹娶我?” “那当然不,”苏柯道,“为了你也是很重要的。” “我有什么好呢?”姜萱像所有女孩子一样,一定要问个究竟。 “你也没什么好……”苏柯在姜萱粉拳落下来之前,道,“但我以前好像见过你。找了很久,也没再找着你。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比你好的。那不如就是你了吧。” 姜萱这次没再揍他,倒是若有所思的怔住了。 地灵州浪荡有名的苏公子柯就这么成了亲,摆了几百桌席面,成千上万的江湖朋友流水价道贺。苏柯应酬直到半夜才回去,姜萱居然还醒着,老老实实顶着红盖头坐在床沿,就是目光有点呆滞。 “怎么了?”苏柯担心道。 “饿……” 苏柯抓了一把干果来给她,她嚼着嚼着,倒在苏柯的膝盖上睡着了。粉红的嘴唇张开来一点,嘴里有没吃完的干果,腮帮子鼓鼓的,居然还扯着极细微的鼻鼾,像某种可人怜极了的小动物,苏柯怕吵醒她,就搂着她过了一夜。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的看见姜萱睡颜,怎么说呢……他从没见过一个人睡得如此专注,仿佛是死了一般。让他担心,她从此再也不肯睁眼。 幸而天亮时姜萱自己跳起来了:“我爹说头一天不准睡过头!不然他死给我看!” 苏柯哭笑不得,抬手安慰她:“放心。你没有。” 手一举,肩膀那儿就“咔叭”一声。姜萱回头:“你扭筋了?” “不,就是有点僵……” “那我帮你敲敲吧!”姜萱麻利的抬手。苏柯闭上眼睛享受----闷哼一声。承受住了! 这是手吗?铁块儿吧!谁说姜萱武功不怎么样?这“铁拳功”让苏柯都有点发怵,连忙阻止打算继续效劳的姜萱:“算了,我们出去吧,朋友们来了。” 自诩交情深厚的江湖朋友,已经在庭院里大呼小叫,催新婚夫妇出来供他们打趣闹腾。 这一闹又闹了一天。 晚上苏柯想尽办法摆脱一切纠缠,早早就进了新房。姜萱够赏脸的。仍然没有睡着。烛光下看她,比山庄初见时候更俊俏。苏柯心头咚咚的跳,不由得红了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姜萱已经急着问他:“一直人多我都没机会问!你既然是苏柯,来教我书是什么意思嘛?觉得把我发展成你的弟子再娶进门比较带劲是吧?” 外头一片闷笑。听壁角的等了两天,终于等到猛料了! 等苏柯板着脸把所有闲杂人等都赶完。姜萱又睡着了。苏柯还不想就这样向命运低头。试着碰碰她。姜萱紧闭着眼睛,从梦里扫过来一腿!含着怒气,相当的霸道。苏柯早上就领教过她铁拳,此时怎敢随便挨她腿,若要封挡呢,又怕挡疼了姜萱,只好快速的后退闪避----但听轰的一声。 等天大亮了,姜萱揉揉眼睛。诧异道:“咦,咱们的门怎么坏了?” “是。”苏柯闷哼,“太不牢了。回头找人修。” “可得快点儿!”姜萱担心道,“不然耽误我回门了。我爹说了,要是我不及时赶回去,扒我的皮呢!” “是。是。”苏柯怪没脾气的答应着,去安排诸般事宜。 三朝回门,是规矩。回门时要带的礼物之类,其实早已备好,苏柯出门确认车马时,凝了凝。 从第一天开始,他就觉得,暗处有某种窥探的视线。难道是错觉? “公子!”下人着急、而且为难的来报告:“夫人睡着了,怎么办?” 苏柯道:“我去看!” 果然姜萱趴在桌上已经睡得呼呼的了。苏柯犹豫片刻,斗胆伸出手,还没碰着,但听见她说梦话:“小蛟,原来是你啊……” 不知多惊奇和唏嘘。 苏柯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放下。他出门吩咐下人,整块地面,连桌子椅子,全搬到车上,当心别吵醒了夫人。 碎琴山寨里,一片喜气洋洋。寨里的汉子们正等着打趣姑爷小姐,见到整座马车搬上来,都怔一怔。 “她睡了一路都没醒。”苏柯解释,“我又不敢吵醒她。” “姑爷你是怎么折腾小姐的啊?害得她要睡成这样补回来!”汉子们乐歪了。 苏柯红着脸,没法儿答腔,心底百味杂陈。 小蛟打开车门:“小姐,请下车。” “……吼!”姜萱正打算化身为喷火怪兽。 “老爷发火了。”小蛟淡淡道。 “----怎、怎么回事?”喷火怪兽立刻变回可怜巴巴的小兔子,怯声问。 姜良亲自出来迎接女儿和女婿。苏柯曾乔装打扮到山寨里作教书先生,这是有点过人。不过年轻人谁没做过点过份事呢?好比唐解元卖身为奴,那叫一段佳话!他满脸堆笑。 苏柯仍然敏锐的感觉到,姜良有点不对劲。 寒暄片刻之后,姜良要与女儿单独说点私房话儿。重门一关,他脸就拉了下来:“姑爷待你不好?” “挺好的呀。”姜萱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他怎么没中毒?” “呃……啥?!” “你身上带着毒。别问是怎么带的!跟他亲热,就能叫他中毒。这是你出嫁的任务,我怕你露出破绽,一直没告诉你。现在看来,不告诉你不行。我不管你们之间怎么样,你必须尽快叫他跟你亲热!”姜良字字硬如金石。 姜萱仍然没怎么反应过来:“可是……” “你不听从老父的命令吗?!”姜良厉声道。 姜萱堕下眼泪来:“不是的……爹,有一天,我也记不得是什么日子了,好像是做梦,我应该是生了重病,你对着我哭,哭得我心都要碎了。那个时候我就下决心,以后再不让爹担心。您说什么,我都遵从。”她幽幽拜下去,“可是,我们跟苏柯之间有什么仇呢?能告诉女儿吗?” 姜良也不由得老泪纵横,唏嘘着,不由得松了口:“这事----” “岳丈,您还好吗?”苏柯放心不下,不顾小蛟的客气阻拦,还是赶过来。 “没事!”姜良以最快速度换上一脸欢容,“是老夫一时感慨。唉!女儿长得这么大了……” 这次新婚夫妇回去,小蛟就不送了。他将留在碎琴山寨。但临出门前,姜萱仍然想办法跟他私语了一句。她自以为没人发现,背后,苏柯的目光却又黯了一黯。 苏家的丫头们很乖的放下帘子,掩上门,守在外头,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以为夫人睡觉了。 其实在深深帘幔后头,帅哥美女正在私会。 美女的眼里嗖嗖能飞出刀子来:“你得跟我说真相!” 英气而冷静的少年,接住了她的眼刀,那神情十足无辜:“其实我也不算特别了解……” 姜萱再给他狠狠一击:“你给我装啊你!” 不愧形影不离七年啊,光靠眼神都能交流的。她不信父亲的筹划,小蛟会一无所知。既然她留了一句话,他就真能跑到苏家来跟她“私下好好谈谈”,说明他还是顾念和她的情份的对吧!她一定能挖出真相来! 她正摩拳擦掌,帘幔轻轻的开了。苏柯的脸,出现在帘子后头。 没有任何表情,但姜萱无比心虚:“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说啥呢?我不是私会情郎,而是在确定为什么要给你下毒? 姜萱语塞。 “我也知道,我做得鲁莽了。”苏柯闭了闭眼睛。 姜萱尴尬搓手:“那个……”手腕大力传来,苏柯一把将她拉到他怀中。小蛟手指抬了抬,又停住,反而向后退了一步。 “可是我----!”苏柯言未已,已经吻在她嘴唇上。 然后,这个仓促的吻,又比发生时更仓促的停止了。苏柯后退,脸色发青,微微弯下腰。 他果然中毒了。 “我……”姜萱向他踏前一步,小蛟拉住她。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下人们涌出来,枪法刀刃,对准了小蛟和姜萱。 小蛟凝神对阵。 苏柯挥了挥手:“都退下去吧。” “你……”眼泪在姜萱眼里打滚。 “你走吧。”苏柯喘着气,苦笑,“反正是我亏欠你的。” “果然是你杀了我女儿阿璇!”姜良瑞气千条的咆哮着出场。 他身后带来的,不但有碎琴寨丁,居然还有江湖闻名的赏金杀手。看样子,这一次,他是准备大干一场了。 苏柯慢慢的直起身:“岳丈,原来你打的是这样的算盘啊。” 他脸上的青气褪去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姜良后退一步。 赏金杀手们退得更快:“喂,你说苏柯没有战斗力了,我们才答应接下这笔生意的哈!这可不符合我们当初的约定。酬金还你!苏公子,一场误会!我们走了!”立刻撤得人影都不见。 姜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岳丈,我们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谈谈这是怎么一回事吧。”苏柯仍然温文尔雅。他主动离开苏家,一个人都没有带,并且嘱咐下人,固守庄中,没有他的命令,谁都不许贸然行事。 这等客气,他只想听听姜良的指控。(。) 第九章 “像你?那嫁也没什么不可以啊。”姜萱漫不经心道。 棺材内外,静了一会儿。苏柯担心的敲敲棺材板:“睡着了吗?” “没。”姜萱闷声道,“在默记。我也想早点背完出来吃东西。” “这样啊,”苏柯放心的笑了,“可是小姐平时为什么总那么爱睡觉呢?” “因为太无聊了。醒着……太累。” 苏柯心头轻轻的触动一下,还有一个问题,犹豫着还没有问出口,姜萱自己主动说了:“可是现在我醒着没关系。就这样跟你说说话……挺好的。” 苏柯长长吁出一口气,背靠棺材,抬头看天空。深蓝天幕里,如钩的月亮怎么能细得如此温柔?如一缕情丝,莹莹可触。 ……所以不要怪苏柯见一个爱一个!他实在是每一次用情都认真。 姜良则有感于姜萱的进步,第一次逃亲失败后,竟然学会了念叨“桃枝妖妖”回来了!他大喜,几乎把整个山寨的财库都赏给苏柯。同时派了媒人去苏家提亲,并且感慨:“终于有资格向苏家提亲了。” 姜萱当即抗议:“爹你这样说,好像全部的人生追求就是为了把我送到他们家似的。太灭自己志气了!” 姜良笑笑。笑容底下隐藏着悲伤、甚至是忿怒。一扭头,又掩去了。他叫苏柯继续教姜萱好好读书进步。 可惜苏柯没能把这份奇迹延续。姜萱学第二首诗再也没能成功。苏柯则消失了。 对碎琴山寨来说,就是消失了一个教书先生。对黑叉林主来说。却是见到了消失已久的苏柯! 苏家已经快急疯了。黑叉林主作为苏穋来到这里,也没什么用,到底苏柯是自己走回来了。别说人家。连黑叉林主都好奇,他这阵子到底去了哪里呢? 苏柯对于自己给人家造成的麻烦一点都不自觉,就是说:“那个碎琴山寨的提亲媒人,答应了他们罢!” 他感情就是为了这个才回苏家的。 苏家长辈简直都要疯了:什么啊就答应人家!这山寨的姑娘到底是何许人也啊?怎么就能嫁进苏家啊?苏柯你凭什么娶人家啊?喂!离家出走这么久你还没受罚呢!你以为你是谁啊?就回来说声要娶妻了大家就得给你娶妻? 不得不说以上的意见都是很有道理的。更不得不说苏柯对付长辈们太有一套了。最终苏家长辈们向他妥协。碎琴山寨的媒人们给寨子里带回了好消息:苏家同意了婚约!苏公子着人送来翡翠盆、珊瑚树、宝石环、明珠冠的聘礼。这婚事算定了! 姜萱晴天霹雳的呆了一会儿,第一件事就是挽起袖子找苏柯开揍----啊不对,夫子消失很久了……咦,他又回来了?! 他跟媒人们前后脚一起回来的! 姜萱大喜。总算有人可以让她开揍:“一定是我会背一首诗的大成功传到了他们那里,这才定了亲!都是你害的!” 她在后头捶人不倦,前头聚义堂里大家观瞻媒人带回来的聘礼。姜良捋着胡子呵呵笑。苏柯则在姜萱的粉拳之下抱头鼠窜:“小姐息怒!小姐您不如从长计议,你不喜欢苏公子,可以跟他闹脾气,然后就可以蹬掉他改嫁了啊?” “不嫁。”姜萱头摇得像拨浪鼓。“根本我就不能嫁过去。” “为什么?” “因为呢……”姜萱眯起眼睛睨着苏柯,唇边梨涡若有似无,“因为我另有喜欢的人啊。” 苏柯刹那间面红过耳,吃吃道:“小姐,这个,不能乱讲。” “是啊。逗你的!”姜萱伸个懒腰,“我去睡觉了!” 在床上堆起一个被窝卷,姜萱溜到角落里挖洞。这是大山嘛!本来就有山洞。有的洞很小。不为人知,凑巧被她发现了。她只要再把它扩建一下…… 咦。面前的洞壁,好像有点问题哦? 姜萱拿小铲子往前推,山洞好像把铲子吸住了,再送回给她。来来去去,她根本什么泥土都没挖下来嘛!出鬼了? 这一段黑乎乎的,姜萱看不见什么,只好跪在地上,手往前摸---- 冰冷、湿腻的手握住她的手。其实姜萱的手一直比常人冷,小蛟的皮肤则比她更过份,连声音都始终冷淡得像冰水:“小姐,请回吧!” 趴在小蛟背上回来的路上,姜萱又睡熟了。一盆冷水把她泼醒。她最恨的就是睡觉当中被人打扰,当下跳起来就要撒泼,猛见父亲阴沉的一张脸,顿时吓得垂手乖乖站好。 这个世界上,她最怕的人就是父亲。 而姜良一字字对她道:“你不嫁进苏家,我就死。” 姜萱从没见父亲的目光这样冷峻过。她被吓住了,再也没发动过第三次逃跑。不过,诗词什么的,那真学不了。没办法! 大概是婚约已经定下来、而苏公子根本没提检查未婚妻文采人品之类的事,姜良就安心了,没再坚持逼迫姜萱。苏柯得以解除教职,离开碎琴山。临别前他依依不舍道:“小姐,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得轻巧,”姜萱咕哝,“你要是真的在乎我,就……”自己挠挠头,“我在说什么呢!走吧走吧!考个好功名娶个漂亮媳妇哦!” 苏柯笑笑,长长一揖,去了。姜萱别过身,自言自语的叹息:“你指望什么?人家是书生耶!怎么能跟苏家抢媳妇?别害死人家。”说是这样说,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一眼。山道上,苏柯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姜萱便生起气来,顿足:“好!好!好……”转身也回到山寨,从此再不提这位夫子了。 这之后,姜萱就嫁去了苏家。大红花轿刺金描凤的,好生气派。半路姜萱要求下轿,送嫁的怕她逃走,担心也要担心死了。姜萱撇撇嘴:“怕什么?我睡够了,透透气!” 就自己掀起盖头,靠在桥头看风景。 只见苏柯也穿着一身红,闲闲走过来。 是小别之后的错觉么?姜萱怎么觉得今儿的夫子……特别的气定神闲,隐隐有种英雄气慨。 “这么巧----”姜萱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也结婚啊?” “是啊。”苏柯投在她身上目光,仍然老样子,带一点点微笑、一点点惊诧、一点点叹息,底子里漾起无限温柔。 姜萱今日特别见不得他这样的目光,红着眼圈背过身道:“我到底要嫁给姓苏的了。喏,这不正在出嫁路上!你呢?” “迎亲。” “知道你迎亲!迎谁?那家小姐真有福气。”----这句话,或者只是客气,但带了一点点悲哀的鼻音,特别的扣人心弦。 负责送亲的小蛟正要向他们走过来,似乎察觉了什么,又立住了,神色很复杂。 “姜家。”苏柯向姜萱柔声道。 咦? “迎碎琴山萱小姐。” 咦咦? 山后,好大的阵仗绕过来,红通通金灿灿,迎亲的,举着老大的錾花牌子:“苏”“姜”“喜结佳缘”。 护牌子的人老远就朝苏柯躬身行礼:“苏柯!” 咦咦咦! “小姐请上轿。”苏柯温柔伸出手,“则我便是苏公子。” 姜萱下巴掉下来,就没合上去过。 后来姜萱也不止一次回过:“你为什么答应娶我?” 苏柯顾左右而言他:“其实令堂不错。” 姜良不错?嗯,这座山寨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虽然比不上苏家根深叶茂,却也不凡。他却并不是那种事无巨细事必恭亲以至于累出一口血的人。有人争讼,是他地盘上的,就告到他那里,他只有一句话:“明天再来。”人家听了都笑,以至于流传下“碎琴寨主明天来”的谚语。但是姜良也有他的道理。很多争讼的,不过秉一时之怒气,当时非想咬死对方不行。回去睡了一宿之后,渐渐的气平了。正所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头天像箭一样要射到衙门找长官主持公道取出敌人的心脏,第二天要出门时,看看天色阴阴的,想想窗门没关好,怕回头下雨的雨水要渗进来,先去关窗,再看见鸡没进笼子,在外头乱跑,也先捉进笼子,墙根一堆柴火还没劈,灶前的灰也没扫,简直就不想出门。勉强出去了,想想小儿的功课退步,教书先生那里也还没拜访过呢!衙门诉讼,经年累月,怎么去耗这个时间和金钱?更加胆弱。走了一程,腿也有点酸了,再走一程,汗也有些湿了,竟不知昨天那一气是怎么奔过去的。这就叫再鼓而衰。再经人家给他劝解劝解,他说不定就真回去了。这讼案也不用打了。 一次又一次,人家渐渐察觉他这无为而治的妙处,赞赏他道:“您这真是难得糊涂?” “糊涂?”姜良连连摇头,“我大事上可不糊涂!” “那是那是。”人家连忙附和。 “----只不过,”姜良又道,“小事却不可以不糊涂。要是小事上不糊涂,大事上想不糊涂都不容易了。” 人家慢慢咀嚼他这话的哲理,觉得深可玩味。能说出这话的,姜良也不算是一介粗人了。(。) 第十一章 姜良也确实不负苏柯所望,便说起前尘缘恨:七年前,姜良有个爱女姜璇,才十六岁,好玩爱动,有次扮成小乞丐出去玩,再也没回来。去找时,她被发现溺死在河水里。姜良几经调查发现,当时街市上有个算命的,给苏柯算命,恭喜道:“你未来的妻子就在那里!”手一指,扮成乞丐的姜璇从街口经过。苏柯看了姜璇一眼。再之后,姜璇便死在荒郊的河里。姜良认为,肯定是苏柯以为姜璇真是贫女,娶了未免太没面子,不如抢先杀掉干净。从此,姜良誓报此仇,知道力不足以与苏柯抗衡,便筹划了七年。 不但苏柯,连姜萱的眼睛也听得越睁越大:怎么她还有个姐姐叫姜璇吗?跟她现在同龄?为什么她从没听说过! “我没有杀璇。”终于,苏柯沉声道,“我说我亏欠萱。因为她喜欢小蛟,我还是娶了她回来,忤逆了她的心意。” “等一下!”姜萱指着小蛟,“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啊!”这是哪个空穴刮来的怪风?拜托!虽说她跟他又像手足、又像冤家……并不是每个手足冤家都会发展成夫妻情的好吗! “何况,”小蛟牵牵嘴角,眼神很凝重,“在水边时,璇已经身受重伤。” 苏柯抓住了破绽:“你怎么会知道?” 这等紧张时刻,姜良不小心触动了暗器的开关。 在他为报仇而做的种种准备中,除了借姜萱下毒、买动赏金杀手之外。还包括买了一支“暴雨梨花钉”。那是江湖上顶级的暗器。卖者吹嘘:“江湖上能抵挡它的人不多了!” “不多,还是有的咯?”姜良追问。 “最多一个两个啦,老兄你总不可能是对付他们的吧。哈哈!” “那一个两个,譬如谁?” “譬如苏家公子们啦!”卖者不假思索道。 姜良眼角抽两下,问:“那苏柯呢?” “为什么特别要问敬辞公子?”卖者很诧异。 “哦啊……”姜良吭哧吭哧道,“我想慎言将军肯定是厉害的。但是敬辞公子肯定没有慎言将军那么厉害咯。所以我就想问问这武器到底可以打到哪一级的高手。” “哦!”卖者接受了他的说辞,道:“那慎言将军是肯定打不过的,敬辞公子是可以打打看的。” 于是姜良就还是买下了这筒暗器,揣在衣兜里。以备不时之需。苏柯中毒后,他本已打算发出暗器,但看苏柯又恢复过来。就没敢妄动,手指却仍然扣在机簧上,因太过紧张的关系,一不小心。就按了下去。 银钉如暴雨。 再密的雨。总有隙可乘。只不过,没什么人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寻到雨隙罢了。 苏柯如果没有受伤的话,是可以应付一下试试看,但现在绝对不行。 他确实中了毒,强行把毒压下,吓退赏金杀手,又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姜良邀请到清静处一叙,希望能探听出姜良要杀他的内情。并借此“空城计”,将山庄可能受到的伤害减少到最低。 谁知姜良突然发动了暗器的袭击。 苏柯本来就学艺不精。再加上已经受了伤,就更躲不过去了。 幸亏有人救他。 有人替他打下那片银针。 倒不是姜萱。 姜萱确实想扑救他,但是一时怎么来得及?就算扑到了,以姜萱的身手也救不了苏柯的吧!白白再饶上一条命而已。 这及时赶到的是黑叉林主。他冒充苏穋在这里,对苏柯的动向一直冷眼旁观。本来苏柯成亲,他也可以腾出手来,去收拾黄钟城了。但是黄钟城是苏家想干掉的,又不是他想干掉的。他不是特别想过去。此外总有一点什么,让他想悄悄留下来再看看苏柯。 姜良以为苏穋走了,就对苏柯放胆下手,却被黑叉林主半途跳出来打扰。黑叉林主本来很可以把他一举擒下,但是黑叉林主的身法也窒了一窒! 在姜良收集的那么多灵器中----本来是想对付苏柯的----但是其中一样,对妖气有克制的功效。黑叉林主出其不意,被窒了一窒。落在别人的眼里,自然是这苏穋的武艺也不算特别高,被黑叉林主克制住了。 他自己被克制住倒也罢了,有一枚梨花钉就没能接下来,以至于仍然射向苏柯。可怜苏柯连这一枚钉子都接不下,关键时刻,还是姜萱终于奋力扑到他身边,拉起他的胳臂:“走!” “想不到是我新婚妻子救了我。”苏柯踉跄走在山间,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姜萱身上,脸上却还是笑着。 “毒了你的也是我啦。”姜萱一脸懊丧,“我不能相信你杀了璇。倒是小蛟说什么水边重伤,确实可疑。但我也不能相信他是什么凶手……怎么回事呢?”她左边肩膀牢牢支撑住苏柯,右边手却悄悄藏在袖子里。 “说起来,”苏柯淡笑道,“这是什么毒呢?比我想像中的要烈得多啊!是先藏在你身上,再度到我身上来的吗?可是,这样烈的毒,恐怕藏毒者也已经变成个死人了吧。” 姜萱一僵。 苏柯抓过她的右手。她救苏柯时,不是打开那枚银针,而是用自己的手去挡。她的手,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但却没有流血,只渗出一点微薄的红色液体。绽开的伤口与其说是血肉,不如说更像木石。 “我,我用了大地守护!”姜萱情急之下道。 大地守护确实能坚固一个人的身体,但又不是把人的身体真的变成石头!苏柯用一种“你当我是傻啊还是当我是傻啊”的眼神谴责的望着姜萱。 “好吧,”姜萱怆然道:“当我爹跟你打的时候。我有点想起来了……” “什么?” “我总记得有一次,他在我身边哭得很厉害。具体哭的是什么,却模糊不清。那时我才想起来。他一边哭一边还说了一句话,说,乖囡,爹要你活过来,哪怕借用妖魔的力量!” 苏柯“呵”一声:“可你不是妖魔。” “不。”姜萱道,“可能是妖魔造了我。” 听说妖魔也能创造出生命,或者把人的灵魂封进石头、木头里。这样活转过来的生命。是不自然的,也许能模仿人类的音容举止,但本身毕竟不是人类。 难怪姜萱皮肤比别人都冷。 难怪她总是陷入死亡一般的昏睡。 难怪她的容颜。与姜璇一般无二。想必是姜良为了思念女儿璇,让妖魔把新生命造成璇的样子吧! 苏柯对于姜璇也有话说。他紧握着姜萱的手,缓缓道来:七年前,他还是春风少年。在街头。那算命先生手一指,说:“那是你的妻子。”他循声望去,但见个小乞丐,虽然蓬头垢面,那双眼睛却美极了。一眼望见,已叫他倾心。但他当时又捅了个大漏子……唉就是因为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有情敌气不过,要来袭击他。他不敢分心,便没追着小乞丐而去。当天夜里。他果然被蒙面人袭击,侥幸打退了,天明前,对方又大举来袭。他恶战三天三夜,才算把这股敌人彻底击溃,恢复过来以后,再想寻那小乞丐,已经寻不见。毕竟也只是个小插曲,后来他渐渐淡忘了,却是再也鼓不起兴致娶其他女子,总觉得这也不对、那也不合适。直到姜良来提亲,他一时兴起,想看看姜萱是何许人也,乔装到山寨下,阴差阳错被劫到寨中,猛见姜萱,一双美眸与当初那小乞丐一般无二,还以为是宿缘,便下了聘定,以为从此能白首偕老,谁知…… “不要再说了,节省一下力气。”姜萱要他闭嘴,“我一定会想办法解你的毒。” “呵,对我这样好?”苏柯好像确实很累了,微微闭上眼睛,笑道,“那你当初还宁肯逃婚、也不嫁我?” “因为七年来我一直在爹身边,看他怎样努力啊!”姜萱认真道,“虽然不清楚他具体有什么心结,总觉得他担子很重,很辛苦,有时候甚至变成一个很凶狠可怕的人。听说苏柯少年浪荡,我想,那一定是个很任性的人吧!想要的那么多,都顾不上珍惜了。可是见到你。你对身边人都那么温柔……我想,你一定是把世上所有的东西都看得太美好,于是对谁都想要好一点。太好了,结果反而被人说成浪荡了。我觉得你太孤独了。我想帮你。” “是么?”苏柯分明已经被感动到鼻酸,却故意调侃道,“你能帮到什么地步呢?且背首诗来听听?” “桃枝妖妖……吱吱乌龟?”姜萱顿足,“不管了!我还是不会背诗,而且我只是一个傀儡。可是我----” 苏柯脚下一滑。 这里有道隐藏的深壑。苏柯身遭毒伤,视力也受影响,竟失足滑了下去。 滑下去之前,他把姜萱一推。 姜萱退开半步,又扑上前,不要命般的把手用力伸给他,大叫:“抓住!” 在整个身子都跌下去之前,苏柯终于抓住了姜萱的手。 姜萱一只手攥住旁边的树干,一只手拉起苏柯全身的重量,口里紧着安慰他:“坚持一下!我一定能想办法救你的!我是傀儡,很硬、很结实,你尽管抓着我,没关系的哦!” 她逞强了。 尽管是一只造出来的假人,她还是能感觉到痛。苏柯吊在她手上,她的伤口一丝、一丝的撕裂。 每一丝,痛入骨髓。 苏柯仰面叫她:“萱。” “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你是我苏柯今生能娶到的最好的妻子,所以……” “嗯??”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今后,也请幸福的生活下去。”苏柯对她笑了笑。 山月下的晚风,吹得还是这样,该死的温柔。 然后他放开了手。 安心的往下坠。 他居然能够安心的往下坠! 姜萱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有一种声音一定是太痛苦了,以至于傀儡的声带无法承受。她想也不想的一蹬脚,跟着跳了下去。 眼前光华乍绽。她看见小蛟变成了一条真正的蛟龙。蛟龙又化作光华灿然的云雾,托起他们。 而后姜萱晕了过去,耳边听见幽幽一句:“我只能相信,这样深爱萱的人,也不会杀璇。” 黑叉林主则终于缓过气来,把姜良暴揍了一顿,然后叉着他一起赶去找姜萱和苏柯,等找到了,只见他们两个都摔在山壑下,已经惨不忍睹,却都还有一口气在。小蛟则已经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他。姜良本来一心要替女儿报仇,此时也不得不心生疑虑,只得好好照看了两个人。亏得黑叉林主答应在苏家面前帮他遮掩,但是责成他一定要好好想想办法。 姜良是想找人帮忙,一时哪找得到?倒是有人主动找他来了。 一个华服公子,一个风一样的跟班,还有两个机灵的丫头小厮,这便是曼殊、晨風,还有他们新收的阿颜与张鸿了。 曼殊一见姜良,就道:“听说你的女儿是妖魔?” “呃……不是……”姜良想否认。 就是黑叉林主给曼殊通风报信,于是曼殊都快回水灵州了,又半途折返过来。她哪容得姜良否认!便道:“是与不是,一验便知。”撩起衣袂往里头闯。 姜良想拦她。哪里拦得住。曼殊仁剑出鞘,去试探姜萱。 “……”姜良一开始以为她要剑劈他女儿,吓得一抖,然后看见是个空剑柄,又是一怔。曼殊拿个空空如也的剑柄,对着姜萱有模有样的比划。姜良就彻底迷惘了:这个……是什么情况? 曼殊脸上掠过一丝奇异的表情,向晨風看了看。晨風挑了挑眉毛。曼殊又动了动手腕,在姜萱身上重新确认了一遍,点点头。 “怎么了?”姜良很着急。 “什么怎么!”曼殊看起来很生气,“让我白跑一趟!这个才不是妖魔!她就是人!” “怎么可能!”姜良大吃一惊,“她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她是什么人。”曼殊傲娇道,“我又不认识她。你不认识她这张脸吗?她是什么人?”(。) 第十二章 姜良认识姜萱的这张脸。 姜萱的这张脸,就是姜璇的脸。 他一直以为妖魔帮他重造了一个女儿,有着姜璇的脸容,可是…… “可是这个身体不是妖魔造的。”曼殊斩钉截铁道。开什么玩笑!这些人类,以为妖魔造个身体是多容易的事吗?当初她就想给黑叉林主再造一个身体,还不是失败了,以至于要用苏穋的身体。现在姜萱这个身体,如果完全是妖魔打造的,她很愿意崇拜学习好吗!可惜不是。 “那……”姜良都惊呆了,“可是当时璇儿明明死了……而且这个身体是死了的身体吧!” 姜萱这个身体,确实不是活人。但她又确实不是妖魔造出来的东西。那么是怎么回事呢?刨却所有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真相。曼殊猜测道:“可能你女儿姜璇当时没有完全死掉,灵魂还在,但是身体已经不行了,无法支持身体的行动。所以你看起来,她就是个死人。但还有一个办法救她,那就是放任身体死去,而用妖力施展锁魂术,固锁住灵魂在体内。所以没错。她是因为妖魔才能延续生命的。但是不对,她这身体不是妖魔创造。她还是原来姜璇的身体、原来姜璇的灵魂,妖魔做的只不过是把这两者重新胶合在一起” 姜良颤声道:“那、那这个,真是我女儿?她现在怎么样了?真死了?” 曼殊道:“她跟苏柯都没事。” 怎么会没事?姜良不相信:“他们这样子……” “毒都解了。”曼殊道。 姜良也觉得毒解了,经曼殊说出来。就更确定了。但他实在不敢相信:“怎么会呢?” “这既然真是你女儿,你为她肯做到什么地步?”曼殊不答反问。 “我……”姜良低声道,“我为她都向妖魔求告过一次了。” “这次也是妖魔出的力。”曼殊道。 “呵!”姜良其实早有预感。得曼殊说破,不知是喜是悲。 曼殊就静静看着他。 姜良抹了抹眼睛,道:“这俩孩子看起来挺惨的。” “惨就说明有生气了!”曼殊鼓励他,“用些灵药养着,慢慢儿就活了。”晨風已经取出灵药,奉赠姜良。 三天之后,苏柯和姜萱终于苏醒过来。 姜萱一醒。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叫姜良:“爹爹,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那天。她在街头也听说了算命人的预言,实在好奇,蒙面去夜袭试探夫婿的身手。苏柯以为她是劲敌一伙的,果断一掌拍下。她本就贪顽偷懒、练功不精。被拍得气脉逆行。挣扎着到了河边,想捧一掬水来喝。河水洗净了她脸上的污泥,有条小鱼一见她,被她的美丽惊得沉了下去。她以为它要淹死了,伸手想去救它,不小心跌进水里,紊乱的气脉难以自救,以至于淹死。 姜良将她救回来以后。她不太记得清往事,见着“俞夫子”。只觉得眼熟,却也不知是何缘由。直到跳下山壑的那一刻,“轰”的一声,前尘往事全卷回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姜良哽咽,“是我不好。苏公子,我对不住你!” “没关系,岳丈。”苏柯的声音还相当虚弱,但已无大碍。他持起姜萱的手:“多谢你,将我命定的妻子送到我身边。” 近山斜阳,铺展出一片柔软的红光,似新婚的红毯,从天边一直绵延至窗前。 曼殊跟晨風则在那道山壑下头的水潭里,找到了一条小鱼。如果姜萱在这儿看到,肯定会惊叹一声:哎!怎么跟她记忆中的鱼儿那么像。 它就是小蛟。一个妖魔,因为对姜璇一见难忘,所以肯帮她复活。也以为是苏柯杀她,于是化成人形来到人间,想替她报仇,守护在她身边整整七年。 “那你也真够笨的。”曼殊坐在潭边,向小鱼脑袋虚点一点。 小鱼浮在水面上,扭过身,好像怪不乐意的。 “那你现在还可以选择,是在这里慢慢儿的呆下去呢……”曼殊道。 “嗯?”小鱼认真听着。 “还是跟我们一起?大家都是妖魔嘛!”曼殊道。 小蛟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 “说不定有一天你还会遇到你喜欢的女孩子。”曼殊又道。 会吗?小蛟很不相信。 曼殊手搁在晨風手里。 以前,松华也不相信曼殊能遇到比他更好的男性。 那时曼殊拉起松华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要他听她的心跳、感受她心里已经捷足先登的住客、听那只柔软动物的匀酣呼吸。 那时她真的很喜欢一个人,喜欢得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到了什么程度,就把他牢牢的放在自己的心里,守着他睡、唤他醒来。喜欢成这样,算很厉害了吧?可是叫他醒来时,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会跟她好。如果他跟她反面成仇,她也只有受着。以后,慢慢的,她说不定都会找到新的男人一起过日子。 她无法想像自己跟其他男人培养感情的样子,但也许会有的。她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因为人类的本性就是这样。只要不死,总会有新的春天。像花树在新的季节会开出花来。 也许小蛟也会的。曼殊发自内心这样想。 晨風用力的握紧她的手,像是有点惩罚的意思。他要留住她。 如果没有遇见过她,他应该会跟其他门当户对的闺秀定亲。如果见那一面,就爆发了诛杀福左的大战,然后她在战争中死了,他却活下来,那他大约也终于慢慢的会痊愈、会跟别人成亲的。 可是他们在一起。这么巧,不迟不早,刚刚好。他就不能让她走了。这也是人的本性,握在手里的总是最好的,想逃跑是不行的。 他们大约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相守。 曼殊把小蛟托给碎琴山寨姜良照顾,然后就跟晨風离开了。姜良既然向妖魔求助过,现在也很难拒绝跟妖魔继续纠缠了。曼殊又多了一个可以寄养妖魔的地方。跟大儒二村加在一起,地方很够了,就等她多收罗妖魔往里填了。(。) 第十三章 曼殊回到水灵州府会议。会议已经要正式召开了。悉家长老等她等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她,就像接了金凤凰回来一样。 但曼殊并不是到得最迟的与会者。还有一个人到得比她还晚。并且这个人也是个姑娘。人笑道:“美人总是有权力迟到的。” 曼殊瞅了他一眼。 这发话的乃是水灵州的一个极重要的将军,名为易澧,生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晨風不过是少将,而他已经是大将,所以有份参与此次会议。 而迟到的那个人,则名为樱朵,水灵公主级别的人物。“悉琦”缺席并不要紧,樱朵失踪则惹人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而易澧仍然把樱朵跟悉琦相提并论,可见他极想拍悉琦的马屁。 若换了以前的悉琦,借此机会,巧笑倩兮,想必要把他笼络到裙下才好。如今是曼殊……好吧,曼殊也有必要笼络这些上层人士,以便打听妖魔的各种线索。可她真是不屑跟这些人虚于委蛇。再说她还有晨風在呢! “听说悉家主与死而复生的晨少将是一双爱侣?”易澧一下子就问到这事儿上。 曼殊大生警惕。晨風之死而复生,跟妖魔之力有关。但既然连穆甃都被蒙蔽,那末曼殊也不妨放任晨風复活之消息流传。这对晨風也有好处。曼殊也不想他活了之后还要隐姓埋名装死人那么委屈。不过要注意隐瞒穆甃施展新生术之事就便了。由煜琉作主,编了另一个说头。把缘由蒙混过了。但曼殊总是小心些好。 易澧大拍马屁,似乎是很垂涎曼殊、又很吃晨風的醋。曼殊拉下脸来,劝他放尊重些。就自己走到旁边去了。 易澧脸上大是下不来。他没想到曼殊会这样公然的给他没脸。拜托,他是老牌武将。将军中像他这样混进这种等级会议的,凤毛麟角好不好!悉家是什么?靠着做手艺活才混到郡王的地位,简直是人们的笑柄,后来出了个悉琦,因缘际会才出了点风头,州府会议完全是秉着尊重手艺人、奖励后进、还有给美女特别行方便的原因。才把悉琦列为旁听。她居然敢这么对他! 易澧在发作还是不发作当中犹豫了一下,看到有一些人很跃跃欲试想英雄救美,觉得发作的话会更加没脸。这才放弃了。 忽然外头有喜报:樱朵公主回来了! 这才像是凤凰回巢呢!所有人等都倾巢而出去迎接她了。曼殊也信步而出,却不是去迎接什么公主,而是到了园子里。那是晨風驻守的所在。她知道晨風已将刚才动向点滴不漏的收在眼底。他偏偏问她:“怎么不去迎接公主?” 曼殊大笑:“就知道你吃醋!” 他当然知道此刻人人都拥在公主身边,无谓多曼殊一个去献殷勤。还要多此一问。可见对于曼殊在里面饱受登徒子觊觎、而他只能守在外面,心里有所不平。 曼殊轻拥晨風。 她喜欢两个人心灵无间时的舒适相处,也喜欢这样闹点小脾气的样子。 晨風些许不满,也融化在她的拥抱中。 樱朵公主终于进入会场。她左边有两个女性。一个是窣蒽公主、一个是湖雅王后。右边有两个男性,一个是涸谷郡王、另一个便是易澧将军了。 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一样奉承樱朵公主。曼殊暗笑:这算不算是左拥右抱呢? 他们都问樱朵公主为何失联、为何姗姗来迟。曼殊也有兴趣听。她跟其他人一起在外围向公主行礼。那些人都媚笑不已、或者至少是射出很友善的目光,想让公主感觉到自己的心意。曼殊从俗。 樱朵公主的美目在曼殊身上轻轻一掠,就过去了。她开始说她的行踪。 原来樱朵公主此去是追踪妖魔。但那妖魔极其狡猾,连樱朵公主都奈何牠不得。樱朵公主不信这个邪。追击不已,最后应该是击伤了牠。牠伤重之余遁走,但是丢下了一个猎物。那是一个女性。 樱朵公主很想把这个女性救活,可惜已经做不到了。而樱朵公主的灵力经此一役,也大打折扣。可不是像曼殊逗阿颜和张鸿那样,故意假装受伤。樱朵公主的灵力是真的受伤到很难抵御寒气了。她偏偏是被迫降在雪山上。 当时她已经跟诸从人们失散了。从人和友人们都在尽力寻找她,但是灵州地方太大了、她飞得太远了,一时恐怕搜寻不到。 樱朵公主如果放出灵力弹,应该能增加被搜寻到的机率。但是樱朵公主那时候不知道离她最近的亲友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看见她的讯号。而她的灵力如果用来放射了灵力弹,就难以再抵御寒气多久。樱朵公主看看她身处的地方,是雪山顶峰,身边正好是一个峭壁。峭壁下遥遥能见到有个很小的山村。但是不确定山村里是否有人。也不确定村民们见到她的信号后,多久能传给她的亲友。樱朵公主对于这些乡巴佬真是不放心! 这个峭壁,以樱朵公主平常的灵能,是很容易下去的,但在她力竭的时候,要下去就有点危险了。其他方向怎么样呢?另个方向倒是平缓,但是林枝绵密,一时竟看不见延伸多远。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要穿过雪林出山,樱朵公主估计她的灵能要一路支撑她的体温,也有点困难。 可叹的是她一直自恃灵能、又爱美,穿得是飘飘欲仙,美则美矣,但这时候要抵御严寒,那是万万不能的。这件美衣有其他各种功能加持,独独没有御寒效果。谁知道她樱朵公主有一天会需要衣物来御寒呢? 樱朵公主勉力用所有的灵能来维持身体的暖和,但是已经不能再放出灵力弹了。她想,自己也许可以试试出雪山,但成功率不能说百分之百。最好还是一边放个信号、一边自救。这样最保险。灵力信号不能放,到底是个遗憾。 目光落在被妖魔丢下的死女人身上,她忽然有了主意,赶紧抓过这女人,检查这女人的体温----不,这女尸的体温! 这女尸身体当然已经凉了,但还没有冻僵,四肢也还柔软。樱朵公主赶紧切开她的血脉。那尚未凝结的血,就流了出来。 樱朵公主把这血淋在雪山顶上。红艳艳的一片颜色,代替灵力弹,做了报警信号。如果她的亲友巡近这个地方,就可以看见了。 做好这准备之后,樱朵公主就要决定从哪条路出山:峭壁还是缓坡? 峭壁下去的时间短,但是一旦失手就可能摔死。到了那个小山村,也不确定村里是否有人居住、是否对她友好。如果从缓坡出山呢,不知要走多久才有人烟。很可能她半路就灵能耗尽,冻死在路上。当然也有可能亲友们及时发现了她的血红求救记号,追着她的足迹来救她----但是这样说的话,难道不是静静等在山顶上待救比较好吗? 静待援救有一个坏处:万一援救始终不来呢?那时候连自己再逃生的灵能都不剩了。 樱朵公主权衡利弊,决定赌一把,相信自己的本事,从峭壁下! 她很小心的抓住峭壁上的突起处,再往下是冰壁,落足无处,她就贯了剩下的灵能在足尖,于峭壁上“啄”出凹坑来,以便踩脚,再往下爬,踩脚的凹坑又可以用手来抓了。如此循环往复,说来容易,做来枯燥异常,极考较耐心,而且要极精准,不然一个踩不稳,就要滑下去摔死。 樱朵公主下到半山腰时,出了状况:她嗅到了烟味! 这下不由她不回头看。但见那小山村里果然袅袅升起炊烟来。升得很淡,离得也相当远,但樱朵公主体质高强,又值此危难时刻,对任何特殊变化都特别敏感,嗅到了烟味,回头看见炊烟,当时喜悦得一震,手差点滑开,连忙镇定心神,继续往下。 她总算平安到了那小山村。 那小山村里的人也发现山顶上的红迹了,他们聚着叨叨不已。那时候樱朵公主也快下到山脚了,他们也看见了她的身影,但是隔太远了,看得不很清楚。之后,樱朵公主离山脚更近了,被树丛所遮掩。村民们都议论这女子是谁、怎么从山上爬了下来啊!他们想过去看看她是谁、又不敢过去,生怕她是妖魔,要来害他们的。樱朵公主下来的时候,他们都躲在树丛里看着。樱朵公主见着的完全是一座空村。幸亏樱朵公主不是那种没脚蟹。她自己搜查村子、找到衣物御寒、也找到东西吃了。很快,她的亲友们见到红迹,也赶来找到了她。 如果不是她留下血迹信号,她的亲友没有这么快能定位成功。如果不是她有强大的亲友团,她留下的信号也没这么大的作用。这真是相辅相成的。 至于那小山村里的人,后来知道她是高贵的女性,都觉得很害怕:他们没有主动救她哎!(。) 第十四章 据说山脚的村民们怕樱朵公主会怪罪下来。就算她大仁大义大慈大悲不计较,难保她身边的人爱她心切,不帮她出气。三十六计,村民们思虑再三,还是走为上计。 现在,你要再去看,那小山村就是空的。连山顶的血迹都已经洗掉了。修灵者们要让那女性入土为安。 樱朵公主获救后,着修灵者们拓下了那女性的灵像。看看谁认识她。 曼殊认识。 这是连皎的面容。 但是曼殊明智的选择了保持沉默。 连皎的灵像,已经被特殊处理过,去除了死者令人不快的死气,显得如沉睡一般的安详。人们认得出她是风灵民,都说去风灵州问问罢。 这时又有消息传来:疄品郡大乱。 疄品郡是属于地灵州的。要是一般的水灵民,可能会说,地灵州的事儿关我什么事。不过能参加州府会议的,都非同小可,明白同气连枝的道理。热带雨林的蝴蝶扇扇翅膀可能引起太平洋的一场海啸呢!何况地灵州大乱。水灵州又不是关起门来自己发展自己的,难免受影响。只是这影响比较间接。大家难免计议各自的影响有多大。 独有曼殊,是因为黑叉林主、还有阿颜的关系,早知疄品郡的形势的,并不特别诧异,但是趁此机会,貌似随意的翻拓了连皎的死亡灵像。也不过就是眨一眨眼的工夫。她拓完之后,有人拍她的肩。 曼殊做贼心虚。转头一看,是涸谷郡王,同她见礼。又问她道:“悉家在彼处也有产业罢?”窣蒽公主也注意倾听。曼殊笑道:“也有一些,并不太多。”闲话一番,就此扯过。 那日的议题,就以樱朵公主遇险归来、还有疄品郡的乱事为最重要,余者都是小节。就连曼殊自己的新入会欢迎仪式,也不过是小事耳。 把州府会议结束了之后,曼殊马不停蹄去了雪山下确认。然后就去找了阿石。连疄品郡,都不过交给黑叉林主全权处置罢了。 阿石也约略听说樱朵公主平安归来之事。这公主在民间口碑甚好,人都传颂她。她甚至据说有像晨星那样成为受人爱戴天女的潜质。尽管晨星是风州的、她是水州的。她也没有晨星那么天真活泼,仍然有人把她称为人间小司铃。 阿石对于这位水灵公主,倒不是特别感冒,这阵子事情又特别忙。也就疏忽了。但他心里总是焦躁。是出于特异的感应,觉得有大事发生。 曼殊把拓来的连皎灵像给阿石看。阿石半晌没出声,仿佛鼻腔有大石击中,又酸又麻,痛楚一时倒没有发作。然而那酸麻很快就要像苦杯满倾。倾出来时,一个人心胸能有多少承受力,如何才能承受得住?阿石要用全身力量,来对抗这即将到来的悲惨时刻。 曼殊早有准备。把手按在他后心,将妖力输给他。阿石这才能发声。他声音嘶哑愤怼。不似人类:“谁?谁杀了她?!” 咦!明明说了是妖魔丢下连皎的死尸。樱朵公主是救连皎未遂的。阿石仍然这样问,可见大有疑窦。 曼殊又何尝不是!她之所以要去山脚下一行,就是心有疑虑未消。 阿石道:“公主为了脱险,杀连皎的血淋在雪山顶!”这石破天惊的控诉,却并不是全无可能的。曼殊当时也是这样想:为了生还,这公主能做到什么地步? 你可能真的很心疼一只小鸟被黄鼠狼叼了,于是去追这只黄鼠狼。但是如果你意外的发现这场追击害得你失踪于密林、身冷肚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身,那你会不会杀了这只鸟果腹呢?杀一只你本来要救的动物,如果不是为了救它,你本来不会履此险境……说来很荒谬,但这是人类的合理动机。 曼殊跟阿石之所以怀疑樱朵杀人。不但因为这是合理动机,更因为那无名妖魔----假设牠真的存在好了----牠既掳了连皎,帮曼殊来威胁阿石,不管牠是为什么动机要这样帮忙曼殊,总之阿石渐渐的越来越服气曼殊了,这妖魔本该把连皎放回才好,或者别有图谋的话,就向曼殊挟恩要报酬。怎么牠这时候把连皎杀了呢?怎么想都不合理。牠杀连皎没可能得利的吧! 要么就是他被樱朵追杀得没有办法保全连皎性命了,这才无奈令连皎死付出。这样的话,樱朵公主在救人的过程中,没有充分的顾全保护人质性命,仍然有错。 再加上山脚的村民们集体失踪,说是说他们内疚对樱朵公主见死不救,所以集体逃走了。但是哎拜托!他们是谁?一群乡巴佬而已。樱朵公主这边是谁?一伙都是高手,一个比一个的高。他们要是追这郡乡巴佬,乡巴佬还逃得掉? 曼殊和晨風总觉得这村民失踪可疑。他们去了那山脚小村,想查证,竟无法靠近。那小小荒村竟被灵修者严密看守着!以曼殊之妖力、晨風之风灵,都无法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进行查证工作。 但是这个小村子被这样严密保护,本身已经说明问题了!如果不是里面确有可疑线索,花这么大力气防守它干什么?更何况,曼殊和晨風还发现了水绳术的遗留气息! 水绳术是很入门、很好用的水灵术。就算是这个小村庄的村民,应该也会用这个法术。但是这个法术强烈到曼殊和晨風来了之后还能嗅到遗息,就绝不是小村民能使出来的了!有高阶灵修者在这里使用了水绳术!但是,为什么呢? 水绳术有集中敌人的功能。一些水灵民也用它来捕鱼。而这次,水绳术的遗息是在地面上的。曼殊好像看见村民嚎叫逃跑,高阶灵修者施出水绳术,把他们像群鱼一样抓起来,加以杀戮,甚至可能在杀之前还加以折磨。 她觉得呼吸不畅。晨風举手在她后心,一记一记帮她抚平了气。 “我竟能用这样的可怕想法去猜测这些人!”曼殊诉苦。 “可见人类实在没有让人类同胞信任。”晨風道,“这样子,有什么资格去指控妖魔。” 曼殊没有隐瞒阿石,把他们在那小村子找到的少得可怜的一点线索告诉阿石。 这点线索就够了。 阿石受到了双重伤害。 他从前失去椤椒。椤椒也是死得不明不白。以至于到最后,他对悉家都余怒不消,觉得悉家未必没有责任。 他之所以到现在都对曼殊没有完全尽忠,正因为他对悉家太不满了。倒不是说他觉得悉家哪个、哪个是坏人、该杀,而是他觉得一个组织势力强大到悉家这个地步,就可怕了。这个势力为了自己的利益,不知能做出什么计策、发动什么阴谋、纠集什么力量、达成什么目的。 樱朵公主等人代表的力量,却比悉家更强大十倍。阿石失了椤椒时,尚能迁怒悉家。至少没有悉家笼络连云的计划,椤椒就不会出现在险境。从这点说,他气悉家也没有气错。然而连皎之死,就更糟糕了。他无法得知真相、无法求得公道。他对曼殊尚且可以气鼓鼓的不合作,以示心迹。对于樱朵公主那帮人,他却是连门都摸不着! 他心上,椤椒那个旧伤还没好。痂硬硬的一直结在那里,只是没有流血而且。现在又添了连皎这事,等于直接击打在他的旧伤上,把那旧痂打飞。这伤害,比新伤都更痛苦。阿石此生未必再有能力爱上什么人。 能不能再爱人,已经是他想担心的最微不足道问题了。 他要真相!要力量!要樱朵等人知道,就算是一个无名的人质,不可以这样草率的对待!哪怕真是不得以而死的,也要明明白白把证据摆出来,给人质证,质证无误才罢休,不是像现在这样,随便他们怎么说都可以的! 他要力量,也只有曼殊能给。 他跪在曼殊脚前,向曼殊起誓许诺全权的效忠,以此来换取曼殊给他剃度成魔,让他能呼风唤雨,成为真正的魔将。 曼殊心中涌起很滑稽的感觉。晨風也有:如果那妖魔把连皎放回来,阿石最多是感谢而已。感谢完了,想想连皎被抓是拜谁所赐?芥蒂未消。再加上连皎未必同情妖魔。末了这两夫妻说不定还是要反叛的。可是现在,连皎死了,阿石倒是死心塌地的追随曼殊了。晨風以目光向曼殊问:说不定那妖魔还是故意弄死连皎来帮忙你的?…… 不!曼殊摇摇头,不赞成这个念头。她何德何能?人家凭什么帮忙她到这种程度?她能拿什么去回报人家?晨風也随即叹了口气:“的确。” 好罢!如今他们有了风州虚宜、水州大儒和华西二村、地郡的碎琴山寨这三处地点,是被收伏了,可以收养妖魔的了。曼殊一时倒觉得自己没有收集到这么多妖魔可以填满这三个地方的,是失职了。 总之现在也先应付疄品郡危机为主罢!(。) 第十五章 悉家是没有太多生意放在疄品郡,但是黑叉林主作为苏穋,在那里是全力施为的。曼殊确实也对他寄望甚高。 那疄品郡王德高望重,身为苏家等几位名门的公子小姐们的师父,人缘也很好----咦,师父?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没错,伤害了苏穋的那个衣冠禽兽师父,正是疄品郡王! 难怪苏家以他肯收徒为荣。而苏姜受到的伤害,也没有办法求得公正了。 说也怪,这苏家无耻,难道高门大户们个个无耻不成?疄品郡王有此劣迹,他们还都乐意把自己的孩儿送给他? 却是这疄品郡王只对苏姜下过手!苏姜若是有斯德歌尔摩情绪的,说不定怦然心动,觉得“此人是真的爱我”。可惜她没有,于是气成了妖魔。 而黄钟城终于向疄品郡正式开战。 黄钟城主与好基友密谋时,就已经刻意要把这个做成一番大事业,否则他们直接出去立个山寨,就像姜良立碎琴山寨似的,也就是了,疄品郡王也不见得特意的远远赶去很为难他们,他们何以要留在疄品郡卧薪尝胆,以至于疄品郡王下狠心把他们收拾了? 要知道,他们在疄品郡,不但收集了很多郡中情报,而且慷慨好施,有意结交豪杰,塑造自己豪迈、知士的形像。 自从得脱大难,黄钟城主更是咬紧了牙关要成功。他广泛结交郡内外的流寇、侠士,看到这些人有困难。立刻伸出援手,哪怕花去大笔金钱,也觉得值得----人才是第一生产力!买到人才。花点钱,他还说是便宜呢! 反观疄品郡王呢,坐得位置久了,贪图享受,是有的----你如果不要享受,费大力气坐成郡王干什么呢?有的享受是靠灵力可以得到,但有的享受还是要靠搜罗实际物资、真实的手艺匠等各种人才。才可以享受到的。 啊对!享受也需要人才!但是享受的人才需要多了,打战的人才约略就来得少了。正所谓“鸡鸣狗盗者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黄钟大王觉得。靠了这个,他就可以赢过疄品郡王! 他收罗了万余名精锐好手,就果断掀起旗帜,发动了全面战争。很快七战七捷。占了几座城,把原来的主子们杀的杀、囚的囚、招降的招降。但是疄品郡王手下也有大将,譬如苏家、还有苏家招回来的“苏穋”黑叉林主,很快稳定了形势。疄品郡王更是亲身上阵。这个时候,黄钟城王怂了,竟然没敢跟疄品郡王在阵上一决雌雄。他派了他收罗的好手在阵前应对。他自己则又安排了一些兵马、拿着另外的法宝,想“前后夹击”、给疄品郡王设陷阱。 疄品郡王在阵上把他的最强外援直接碾碎了,回过身后。后翼又破了黄钟大王的“前后夹击”,把个黄钟大王给活捉了。验明正身,就是那受过镜刑的黄侍郎无误。对阿颜来说,这到底是义父。她心里有些儿过不去。黑叉林主也知此,就向曼殊请问,要不要想办法把黄钟大王救出来?黑叉林主托名苏穋,又在阵前立下了大功,还是可以想办法救救黄钟大王看。但救出来之后,他的假身份肯定就充不下去了。而且在救的过程中,他也会面临巨大的危险。 黑叉林中留守的怜星事后听到这个,吓了一大跳,捶了黑叉林主一顿狠的:你怎么能做这种提议?你要是出了事,叫我怎么办? 黑叉林主咧开嘴笑:“怕什么?就算那疄品郡王真的要跟我打,谁怕谁还不一定呢!我的本事就输他不成?”说是这样说,想到以前疄品郡王把苏姜害成那样,而现在他有本事跟疄品郡王正面硬撼了。如果以前他就有这个本事,多么好呢?就可以保护苏姜啦!想到这里,他心底又不免唏嘘。 怜星却道:“我自然知道那疄品郡王打不过你。但人家势力大、人那么多、谋士也那么多、法宝也不知道有多少,使个诡计,暗害了你,我怎么给你报仇?” 黑叉林主感念小美人儿盛情,口中安慰道:“不怕。曼姑娘自然会想办法。” 曼殊确实要负起通盘考虑之责。黄钟大王被擒,如果她一点都不考虑此人跟阿颜之间的养父女之情,阿颜想必会埋怨,纵然不明说,心中也生芥蒂,此后就不好当心腹了,却是可惜的。但如果要帮阿颜救黄钟大王么。黄钟大王这个人,曼殊实在也觉得没什么值得救的。何况要让黑叉林主履险,更是不应当。何况黄钟大王后来自私残忍,要杀阿颜,恐怕阿颜心中对他,除了父女之情、养育之恩,还有生死相仇的愤慨。曼殊就算真救了黄钟大王,阿颜也未必很领情的。这跟人家救了晨風还给曼殊不一样。 曼殊就索性把这个难题直接抛给阿颜自己,问如此这般,要不要让黑叉林主冒险救黄钟大王?阿颜的回复来得很快:不应当。 阿颜心中对黄钟大王的感情,委实是复杂得很。如曼殊所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此人应该是感恩多些还是恨多些。张鸿替她一锤定音:感情无法理清楚时,就公事公办! 按公事来论,黑叉林主绝没有救黄钟大王的道理。事情就这么定了。疄品郡王平定了局面,大家都向他致贺。悉家贩卖军火,也小赚了一笔。黑叉林主作为苏穋,在本地的地位更高。百姓们死的死了,没死的,继续休养生息。有诗人经过此地,写诗感叹:“年来兵火接天涯,白骨丛中度岁华。杜宇有魂能泣血,邓攸无子可传家。当时自诧辽东豕,今日翻成井底蛙。一片春光谁是主,野花开遍蒺藜沙。” 再过些年,连这首纪念的诗都没人记得了,何况这场战争、何况这场死亡呢? 而黄钟城寨里的所有附逆人等,也被疄品郡王斩草除根杀尽,只逃出黄钟大王一个妹妹。 那妹妹名为七娘子,嫁的一个妹夫,是黄钟大王亲自选的高手,就是疄品郡王在阵前碾杀的那个外援。这七娘子本人功夫虽然说高不高,说低却也不低,为人极狡猾,不然也不能在一个仆人保护下逃跑了!而且,早在这外援跟疄品郡王对阵之前,她就已经先跑了!更更要命的是,她还有孩子!这是多大的隐患哪?疄品郡王想,如果康安在就好了。一定能担起追杀的大任。可惜康安折损在追杀阿颜的一战中。都是黄钟余孽可恶! 幸亏有苏穋在。苏穋主动请缨!疄品郡王高兴的答应了,颇有“你办事,我放心”的感觉。 作为苏穋,当然很愿意做这种事。但作为黑叉林主呢,动机就不一样了。曼殊虽然不喜欢黄钟大王,但是还蛮看中七娘子,觉得可以招揽!黑叉林主明着是去追杀七娘子,实际上是要招揽她到曼殊麾下。 他在一家客栈里追到了七娘子。 那是一家小小客栈,虽然它在故事结束之前就会消失,至少现在仍然是客栈。 它的丧钟是一批客人为它敲响的,但这些人刚到的时候并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仆人。 男人高大健壮、可脸色有点发黄憔悴,女人冷冰冰的,可眉眼间有种月影朦胧的妩媚。这两种脸色似乎互有因果,小二甚至暧昧的偷笑了一下,那个又粗又黑的仆人便瞪了他一眼----这一眼竟比刀子还利,小二只觉得自己脖子脑门浑身上下忽有雪亮亮的刀锋逼住,不由头皮一麻就要吃不住,心里还疑惑:刽子陈的眼光也没这么厉害啊。 他不知道这是杀气。 但是有人的手轻轻落在他肩上,他头皮的压力就减轻了。小二感激的抬头,男人正向他微笑道:“小二哥,两间房。” 这时候是黄昏,小二记得很清楚,夕阳的血光正铺在远远的山头、各家的炊烟陆续熟了,是快要点上油灯的时刻,这时刻就是一个小二和一间客栈倒霉的开始。 小二记得很清楚:仆人的房间要了一盘馒头、二斤牛肉、一瓮清水;男人和女人的房间要了一桌普通酒菜、还有两坛烧刀子。馒头和牛肉是伙房现成的,小二把它们装好扛给仆人时,踉跄了一下,仆人伸手过来扶,那手是只黑黝黝的铁钩子。小二一怔,肩上东西便往地下跌去,却只见那铁钩子一闪,共三斤的馒头牛肉忽然像羽毛一样轻飘飘飞起来,不知怎么就好端端坐到桌上了。仆人恶狠狠道:“滚。” 小二就“滚”了,出门时,听到身手传来野兽一样的吞嚼声。 这之后小二一盘盘的给男人和女人的房间上酒菜,每一次那女人都冷冰冰的说“谢谢”,然后和男人一起把粗瓷碗里的烧刀子往喉咙里倒,像倒凉水一样。 小二从没见过哪个女人喝酒喝成这样,难免多看了两眼,那个男人把粗瓷碗往桌上一放,问:“你为什么这样看她?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好看?”(。) 第十六章 小二赶紧低下头,瞅着地上昏黄的灯影,嗫嚅着不知应了声什么,他看见男人的手的影子轻轻抚上女人的脸影,男人的声音温柔的说:“可是我知道,她不只是好看而已。” 女人没有说话。女人又慢慢的倒下一碗酒,慢慢的把碗放在桌上,慢慢的说了一句话: “好,你去。”声音里有种冷冰冰的妩媚。 原来这是黄钟大王派出最强外援跟疄品郡王决战的前夕。 原来这就是最强外援,跟他的妻子、黄钟大王的妹妹、七娘子。 原来七娘子预见到这一战必然是悲惨结尾,所以不想让这男人去。然而男人觉得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可轻率逃避。终于女人认同了他。 于是男人蓦然长笑,笑声震得小二的耳朵“嗡嗡”响。男人“霍”的长身而起,包袱中“咣啷”抽出一把七个金环的厚背长刀,往肩上一搭,就这么大踏步的走了。 经过仆人的房间时,里面狼吞虎咽的吞嚼声忽然停止,然后门“咣”的开了,仆人和他的铁钩子目光炯炯的出来,目光炯炯的随之而去。 女人坐在房间里,一声不响,慢慢的把剩下所有烧刀子倒了下去,吹灯睡觉。 这整晚,女人并没有跨出房间一步,掌柜和小二也没有一秒钟合上眼睛。 小二在念佛,掌柜在考虑要不要去报官。这就是掌柜和小二的区别。 第二天,鸡刚唱响、山头刚放出一线曙光。“咣”的门板被撞开,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像只大鸟一样扑进来,一头栽在地上喘气。 上房里女人均匀的呼吸声忽然停止了。下一秒钟她已经像片叶子一样静静落在了那个人面前。 借着初露的曙光,躲在一边的掌柜和小二看见那个人是仆人。 仆人的半边身子黑乎乎的,那黑的好像还在一点一点滴下来。他探手入怀,颤巍巍捧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头颅,男人的头颅,颅壳里还嵌着半支钢戟。 这是忠仆夺下了被疄品郡王碾杀的最强外援的头。 小二大叫一声,掌柜几乎没昏过去。 女人和仆人却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仆人仍是铜铸一样单膝跪着。双臂平举;女人平静的接过那个头,慢慢捧到面前,近得那死人铅灰的嘴唇快要接触到她颤抖的双唇。女人闭了闭眼睛。 她闭着眼睛说:“你去吧。”声音里仍是冷冰冰的妩媚。 仆人猛抬头。呜咽道:“七娘子!”女人姿态并不稍动。仆人便大鸟一样晃荡着站起来,柜台后一把抓起个酒瓮,一掌拍开厚厚泥封,咕咚咕咚一气喝完了。又拍开一个。似哭似笑、且歌且行的晃到外面,身形展动,像鸟般远了。 女人将男人的头捧在怀中,梦游一样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走上房间,门轻轻关上,小二听见里面传来很简短一声嚎叫,好像野猪的心脏被刺穿的样子,然后就再没声音了。 掌柜又哆哆嗦嗦等了好久。这才哆哆嗦嗦出来招呼大家收拾作生意。 这时候天像水洗似的一层层白了,独仆人跪伏过的地方还是一团黑乎乎。小二去看,却是一滩血迹,已凝成黑紫了,不由骇得又是一声叫。掌柜脸也白了,心神不宁转了三圈、搓了五十六下手,终于下定决心把出门的帽子往头上一扣,腰门溜出去准备报官。 他往第二条巷子抄的时候被人拦住了,抬头一看:认识,还是个救星。便打着躬叫:“薛长官哎,小的那里----” 他的嘴被堵住了。 薛长官简短的说:“回去。我们已经盯上了。你谁也别告诉,当没事就行。也别留新人住宿了。” 掌柜心里定多了,可还有句话要说清楚:“长官,小的听见那贼婆娘屋里不对劲,别是畏罪自杀了吧?” 长官冷笑了一声:“那个人不会自杀。” 这么着掌柜就回客栈去了。地上的血已经收拾干净、撞破的门板也收在一边,先头两个老客人已经退宿,并没有新客人来。这一天生意清淡,略卖出去几单馍菜,也没赚几分利。女人的房间寂寂无声。 她的房间一整天都寂寂无声。 黄昏时有大批客人上门了,不言不笑、整整齐齐,这里坐满一桌、再去坐另一桌。小二还想上去问菜,掌柜看见后头进来的一个是薛长官,赶忙一巴掌把小二打下去,自趋上打着躬问:“长官----?” 薛长官向门口努了努嘴,掌柜会意,招人悄悄把门板上了,店堂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小二新点的油灯静静闪着。 薛长官向一个人半躬半跪请示道:“大人?” 那个大人很普通的样子,粗布斗蓬遮了半边脸,微微把手抬了一抬,薛长官会意,和所有人一起笔直坐着一声不吭了。 但房间里忽然有了声音,是女人的房间,一把冰冷的声音变得沙哑,仍不是不镇定的: “小二。” 小二的眼睛弹了出来,像受惊吓的青蛙一样“霍”的把头转向掌柜。掌柜把头转向薛长官。薛长官把头转向大人。大人抬起了一个手指。 于是薛长官向小二一挥手,小二呆站着眨巴眼,直到掌柜在他背上拍了一记,才猛醒过来,抖抖索索走到女人的房间门前,抖抖索索问: “什……什么,客官?” “请给我一桶热水。” 又是一阵头的转动,然后薛长官一挥手,小二奔去和伙夫烧水抬水。 女人的房门开了条缝,这桶热水被塞进去,门就关上了。小二什么也没看见,只闻到**的咸腥味。 房间里有水声,然后安静了,又过了一阵,房门“吱呀”的打开。 女人款款走了出来,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不妥的痕迹,连红肿的眼皮都已经用水小心的清洗过----她甚至换了一套干净衣服。 大人“啪。啪。”拍了两记手,慢条斯理道:“冷冰冰的七娘子,变成冷冰冰的七寡妇,还是这般风致啊。” 女人欠了欠身:“全托大人的福。” 大人不紧不慢从袖中掏出一个铁钩子,转着把玩,叹了口气:“也是几位逼我,不然何至于此?” 看来仆人也已经死了。 女人眼睛微微一眯,一级一级走下楼梯,步伐里仍是冷冰冰的妩媚。 “原来只剩下我一个了,大人怎么还不动手呢?”她说。 大人沉吟片刻:“不才有些疑惑,想向七娘子请教。” 女人勾起个冷冰冰的笑:“大人请讲。” “以七娘子之聪明才智,也知事不可为,何以还是到了这般地步?” 女人转开眼睛,片刻,道:“不管我哥怎么样,好歹把疄品河整理好了一段。这是他的功德。” 原来那疄品河虽然是疄品郡的命脉,给疄品郡灌溉田地、出产鱼虾、托起货船渔船,被誉为疄品郡的母亲河。但它也经常决堤。而疄品郡王要关心的事太多了,虽然也派了很多官员来理河,终是不能彻底。而黄钟城寨附近的一段河,更是破败无人管,附近的百姓都很害怕。黄钟大王为了收买人心,好歹把这一段的河给修坚固了。 大人道:“然则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女人不说话,她在沉思。这沉思似乎持续了很久,桌上的油灯“毕毕剥剥”响着,她长出了一口气:“大人此来,想必也为我想了出路了。” 大人笑了笑:“七娘子明见!” 女人话既已出口,人就显得轻松了,笑着款款上前道:“大人,其实妾身当年----” “霍霍”,两边酒桌的人俱站起来要拦住她。 女人似乎相当老实,一见从人站起,自己就收住了脚步。从人一口真气刚要放下,下一瞬,她已经消失了。 当你速度足够快的时候,身形便会消失,变成一道白影。 于是从人的身形也消失了。 “吭!”骤动骤止。从人数十把宝剑抵在女人的脖子上,女人的手离大人的脑袋尚有六寸七分…… 六寸七分! 众人变色。因为女人手中出现一物是---- 冰,雹! 老字号温家的失败之作,“顿足捶冰”的“冰雹”,一旦发动可教附近生命再无生机,不过这个“附近”方圆只有八寸,并且必危及拿着它的人。 八寸,而今距离只有六寸七分! 所以众人变色。此时大人已成为女人的人质。 大人叹了口气:“上官小姐,在下明知此行凶险,还要冒险来劝你。你便这样对待在下?” 女人淡道:“我又没有求你来。” 大人道:“你当真如人所说,除了自家哥哥与丈夫,此外一点人情都没有?” 对于这种倾向性很明显的问题,女人不予置评。 大人轻轻拍了两记手:“好,很好。” 有一桌从人动了动,掌柜、小二、帐房、伙头的脖子忽然全被明晃晃的大刀逼住了。 大人说:“请七娘子成为英雄吧。” 女人眼睛眯了一下:“你用这些人来威胁我?” 大人道:“是。” 女人吃惊道:“你知道他们不是我的爹妈、不是我的兄弟、不是我的儿孙。这家店不是我开的。”(。) 第十七章 大人道:“是。” 七娘子继续问道:“你用这些人来威胁我?” 大人道:“是。” 七娘子不由得笑了。正常人看到傻逼,难免想笑。 大人也笑了。那是胸有成竹的微笑。 在大人微笑时,七娘子忽然觉得空气扭了一扭。这扭曲角度非常微妙,而且带着说不出的妖邪之气,让她竟恐慌起来。她定定神,发现眼前又有了异变。 大人微笑时,掌柜忽然发现自己的两只手掉到了地上,他正在发呆,又看见了自己的鼻子、耳朵、嘴唇……嘴唇? “原来我的嘴唇是这样的。“他这样想完,然后才开始惨叫。 惨叫声起时,他的腿才开始和腰分离,直到肚肠流出来、眼睛黑掉,他仍然是清醒的,该死的清醒。 小二觉得自己在尖叫,这尖叫好像在乌黑的云雾里。他不知道自己只是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就昏倒了,顺便撒下一滩尿。 大人不以为忤,温文尔雅介绍:“这是参照‘人彘’礼式来行的腰斩。汉风粗犷,远不如前朝‘临迟’之刑,三千六百刀,一刀不多、一刀不少,四肢白骨而口眼之具尤动,方呈精妙。近世又有‘仙猴捧寿’、‘猛龙过江’等制,别出机杼,亦颇有可取,我们不妨一一试过。” 他没有说其他的,但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七娘子若是不屈服,这些人将被虐杀。 他赌七娘子妇人之仁。不忍心看见这些人被虐杀。 可是他自己的性命还在七娘子手里啊。 所以七娘子只是冷冷的说:“叫你的人马上滚出去,不然你陪我死在这里。” 大人吃惊道:“在下一死何惧?只是这几位无辜百姓会死得更惨,七娘子乐见此事?” 七娘子简单道:“我不信你不怕死。” 大人慷慨道:“郡王恩师命令是第一位的。区区在下一条生命实在----” 七娘子道:“一。” “七娘子手中真是冰雹?”大人质疑道 “二。” “若有冰雹,七娘子何不交给尊夫去对阵?贤伉俪----” “三。” 大人还是没有投降。七娘子“三”字没有喊完,颓然放下手。 刚才,她一直是在跟大人打心理战。她毕竟真的不忍心看这些人都被虐杀。 似乎她是败了,要被大人捉回去,给疄品郡王发落了。这个时候,大家听到了声音。 隐隐如天际奔雷。倾刻便成千军万马咆哮卷来,这是什么声音? “咣!”一间客栈消失。 有的消失,不是因为速度。而是因为它已经被粉碎。 在这压倒一切的力量里,不要说一间客栈,就是这整个镇子----不,疄品母亲河边所有的城填。都要被粉碎! 疄品河。决堤了。 黄钟大王造的那道堤,虽然坚固,但是上流的荒河段,他没有顾得上修。正是那一段先出现溃口,然后把下流都冲垮。 人像蚂蚁般被冲开,也像蚂蚁般挣扎、死亡,或者没有挣扎的死亡。 当小二发现自己没有死时,他很糊涂。 他坐在狼籍的大水边发了阵迷糊。呆看大浪把一样样破东西打上来,又对着块破门板吐了一阵。还是什么也不明白。 后来他在那些死尸身上零碎扒了银两衣物,就近开了个茶饼铺子,生意还不错。 虽然朝廷还是横征暴敛,将就也应付得过去,在掌柜手下作小二也不就“应付”二字吗?他甚至学会了怎么利用这一城的官长来对付那一城的官长,闲来还可欺侮欺侮比他地位更低的穷人,日子过得也算滋润,攒下钱就买了个逃荒的婆娘,头脸还干净,可惜生了个小丫头,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续个香火。 这一天生意清淡,铺里空荡荡的,晌午后小二正蹲着打盹,来了两个骑营官长,披毛刺身、煞是威武。小二忙去顿茶贴饼,婆娘一时没躲得及,被官长看见了,难免风言风语起来,小二只得赔笑,他二人一发得意,伸手又去摸头摸脸,婆娘正骇得脸白,门口站定了两个人。 一个小小的女娃,出奇清秀张小脸,剪水双眼睛,手牵在一个七娘子手里。那七娘子帽沿垂纱遮住了脸,可长身玉立、体态款款,举手间便有种妩媚风情。 骑营官长背对着门口,还没注意,手正更要不规矩些,忽一声惨叫。 七娘子手里两个铜钱射中了他们的手背。 二人这才回头看门,怪叫道:“直他娘哪来的贱货,拖到营里戳烂她的逼!” 这人汉话原是平平,开起粗口却来得个正宗。 七娘子不出声的叹了口气。 她对小女娃说:“缘儿,你看到了?” 声音里是冷冰冰的妩媚。 小二忽然哆嗦了一下。 两个骑营官长已经伸手去拽她。 七娘子身法舒展,不知怎么已自两人中间闪过,就手拈起桌上木筷,“倏”的闪回,“绷绷”连声,已在两人手背抽出十数条紫痕。二人骇然,知道点子不好相与,伸手抽刀,方抽出半截,七娘子木筷再飞,他二人抽刀之手每只挨了一记,硬生生把刀又撞回去,两条手臂已麻木不能动,这才晓得厉害,夹着手便望外逃,跑出两步见七娘子不追,回过头来“哇哇”道:“有种别逃!南蛮母狗,叫营里兄弟过来搜着了奸死你!拆烂你的狗铺!” 小女娃皱了皱眉头。 七娘子不以为意,向她温和道:“你看到了?作错事应该惩戒。可有的人不讲道理,怙恶不悛,那是逼人为了自保杀掉他。” 说“你看”二字时,木筷射出;到“他”字,两个人才慢慢、慢慢侧身,“砰”的倒了下去。风将七娘子面纱轻轻一掀。 小二尖叫:“啊你是七----七七七----” 七娘子端详了他一眼:“哦,是你。客栈一别三年,还好吗?” 小二瘫在地上一句话说不出来,偏婆娘还定要颤巍巍问道:“当家的,这是谁?为什么让官爷死在咱铺里----咱……不是死定了?” 小二心中暗骂,碰上这种瘟神祸星,当然是死定了。多年前腥风血雨一幕又回来心上,不由得呻吟一声,当真要昏过去。 小女娃皱眉看着七娘子,严肃道:“妈!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为什么这些人看你像看瘟神?” 七娘子微笑道:“缘儿,英雄何解?”一边俯身把一只竹筒里的粉末籁籁倒在地上两人的尸身上,那两具尸身便开始“嘶嘶”的化作黄水。婆娘大叫了一声,正式昏厥。小女娃瞥了她一眼,认真回答七娘子的话: “英雄,便是肯牺牲自己为别人抗争的人。” “你肯为别人牺牲,别人未必肯为你牺牲。尤其挣扎便易招来灾祸。旁人为免连累牺牲,当然希望离你远些。” 小女娃吃惊道:“那英雄不是很悲哀的?” 七娘子沉默片刻:“不。英雄有一颗侠心。” “侠心?” “不畏死、不妥协,秉傲骨、行正道,当说则说、当作则作,但求不负我心,则人之炎凉与我何加焉?” 小女娃“啊”了一声,双眼闪闪发光,又疑惑道:“可是,这么多人都不肯作英雄,又害怕英雄,总有一天再没有英雄了,再有大不平的事,怎么办呢?” “有希望啊。” “咦?” 七娘子笑了,指着小二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到他们都绝望的时候。” 这时尸首已尽化黄水,两个人就走了,手拉着手,一大一小两个青影渐渐融化在午后的白光里。 小二歇了半晌,醒过神来,看看四周没个鬼影了,赶紧抓把铲子扬土把那摊黄水埋起来,地上拖起婆娘揍了一顿,已经快掌灯,小小茶铺忽然生意爆满。 都是山里人,乱哄哄扛着些包裹器物,说官兵跑到他们那边打土匪,吓得他们一窝蜂逃出来,要到城里避避。 小二看着这些草鞋和泥巴的脚把新扬的黄土渐渐踩脏踩平,心定了很多,忽然听到有山里人议论道:“官老爷别把俺那口猪杀了,格老子,逼急了俺买把刀也作土匪去。 小二咯噔一下,扭过头听远处婆娘一声声喊丫头回来吃饭,不知道胸膛里为何一拱一拱的不妥帖。 忽“哑”一阵乱叫,暮色里群鸦振翅飞开。 只余铁铮铮的枯枝,剑一样直刺苍茫的天穹。 七娘子带着孩子,与一个华服公子、风一样的男子、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部下会面了。 “七娘子现在也是真正的妖魔了。”张鸿首先叹道。 把她刚才宣言里的“英雄”,都换成“妖魔”,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这两个词根本有区别吗?到底?”缘儿吃惊的问。 七娘子归附于曼殊之后,她的女儿缘儿也被同化。 原来那个虐杀客栈人口的大人,就是黑叉林主扮演的苏穋。黑叉林主又怎会真的虐杀这些人,就为了捉个七娘子?那客栈里的一幕,都是用妖法编出来的活剧。只是为了证明七娘子很有人性。于是曼殊就肯接受她为部下---- 为了接受她当妖魔,于是要先证明她有人性,这是很讽刺的事。(。) 第十八章 但是曼殊发现,妖魔原来是比人类更单纯、更炽烈的生物。牠们把人类的某一种感情抽取了出来,加以浓焠和强化。所以如果没有人性的人,也当不成一个好妖魔。 疄品河决堤,却是真的。黑叉林主没有救水灾,而是借此,跟曼殊一起实施新的计划。七娘子也参与了这项计划。而她的女儿缘儿,本来在逃难过程中跟她失散了,后来被曼殊救回来。这也是七娘子死心踏地肯跟着曼殊的原因。 疄品郡王也是真头疼。他刚刚解决了黄钟城的纠纷----唉,他本来也预计黄钟城成不了气候,迟早都能解决的。可问题是,只有斩草除根的解决,才是真的解决嘛!而他明明把黄钟城的人都诛杀了,而且七娘子也追杀了,但是之后来的大水灾,冲乱了一切计划,竟然有一支力量号称是黄钟余党,再次揭竿而起,很是笼络了大量的难民。 这种时候,“苏穋”又被州府召回去了。毕竟苏穋是州府的准府,不是归属地方的。这次回来助拳,已经大有问题,黑叉林据说被原楞匪妖孽松华趁机占领,所以上头要找苏穋去问话,暗里是对疄品郡王不满,疄品郡王找人到州府疏通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再留苏穋。 这样一来,疄品郡的乱局,他就要自己想办法了。曼殊正是要有这种局面,逼出他收藏的妖魔!是的!黑叉林主在疄品郡卧薪尝胆的时间里,也终于发现了。疄品郡是藏着妖魔!这也是疄品郡王能持续这么久称王不败的原因! 他当初对苏姜忍不住进攻,可能跟妖魔也有关系。因为他一直要收藏和控制那个、或者那一队妖魔,所以受妖气浸染很深。需要定期发泄,不然不能回复修灵者的澄静。而苏姜跟黑叉林主谈恋爱之后,在黑叉林发现上古遗民的怪迹,那是跟妖魔的力量有联系的。为了让黑叉林主继位,她不惜牺牲自己学习了与妖力相似的古遗力,结果感染了类似妖魔的气息,被疄品郡王嗅到之后。他控制不住,狂性大发,这才侵犯了苏姜。 得知自己可能是造成苏姜不幸的原因之后。黑叉林主很内疚。曼殊安慰他:如果一朵花儿要开。春风让它开了。有人看见花儿好,就采了,这是花儿的悲剧,怎么能说是春风的错呢。 黑叉林主感觉好一点。但他迫不及待想回到怜星的身边了。曼殊就让松华假意占领黑叉林。这样地州府只能把“苏穋”又派回去。他就可以又坐镇黑叉林了。 而疄品郡王终于受不住所谓“黄钟余党”的压力,要放出妖魔了。 曼殊、晨風、七娘子、阿颜、张鸿,就是“黄钟余党”。他们终于要跟这隐藏的妖魔佣兵会面了。 至于七娘子的女儿缘儿,太小了,不便参加这次战役,华西村的孩子华带子把她领到别处玩儿了。曼殊等人假意被妖魔佣兵追赶,一路上山。一路上曼殊检验追兵的气息:唔,真的是妖魔!可是怎么只有一个? 他们逃上了山顶。那一个妖魔则来到下面的山道处。 曼殊嘱咐晨風、七娘子、阿颜、张鸿:“你们在上面等,我去先会会这妖。掂掂牠的斤两。” 晨風道:“小心!” 曼殊握住仁剑柄,掠下山峰去。 在迷茫的月色里,可以看见妖魔沿着斜坡迅速快攀上来,身形很臃肿,但动作比猴子还要灵活。曼殊两下纵跃,来到她上方十来步处,握剑卓立,微笑道:“你终于来了,我们等得很辛苦呢。” 那妖魔不知道原形是什么样子,大约不是人,所以全身由灵布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对着缓缓打量了一番,似乎很迟滞,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曼殊不等了,一剑迎头向牠当头劈下。 她有意隐藏实力,不但没有用足妖力,只用了似是而非的灵力,而且用这灵力把仁剑锋包裹起来,赋予了仁剑实体,看起来就是把略好的剑而已。 “锵!”那妖魔从容挑开曼殊这看似全力的一击,对她隐藏之后递过来的实力深感不屑,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剑光忽盛,长河巨浪般向我攻上来。 曼殊正要牠这样做。她要看看牠到底有多少本事。 这妖魔暴发力不但强,而且后力雄厚,悠长不竭。而且速度惊人。她迅快如鬼魅的奇异身法,教我很难捉摸她的剑路。曼殊谨慎应对,要摸通牠移动的套路,似若狼狈地勉强挡了她几剑,一步步往上退去。 这妖魔笑起来,声音居然还比较娇嫩,似乎是个雌的。这时曼殊把她引到一个倾斜度最大的斜坡,蓦地一声暴喝,迅雷击电般全力往她连劈七剑,每一剑都贯满了单一的灵能。 “锵锵锵锵”之声不绝于耳,把呼啸的风声全掩盖过去。 两剑每一次交击,都爆起强烈刺眼的电光,显示出两股巨力击撞产生的惊人能量,把黑夜照得忽明忽暗,情景诡异莫名。 这妖魔想不到我的力量会倏地倍增,试图往左右横移闪躲,可是曼殊已经摸清了牠的套路。牠的移动全落在曼殊算计之中,无论移往哪里,曼殊的剑总能准确地劈往牠脸门,迫牠举剑挡格。 牠还吃了一个大亏,因为曼殊是居高临下,力量可以全部用尽,而这妖魔却是举剑在斜坡下挡格,用不上一半的力量。牠迅若鬼魅的身法也不能完全施展出来 这妖魔以为曼殊的占优势,是因为曼殊善于使用诡计,还没有料到曼殊也是妖魔。如今牠也发现她的本事被曼殊克制了。全力猛对七剑后,妖魔的剑势终于乱了少许,露出一丝空隙,剑给曼殊劈得偏往了左侧。牠激起狂性,裹身灵布寸寸碎裂,露出妖体,丑陋毛茸茸,有八只脚。颏下向曼殊吐出丝! “噫!”曼殊向晨風、七娘子、阿颜、张鸿等人以妖力传讯道:原来牠以蜘蛛来强化自己的妖能。 事以至此,晨風问:“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曼殊道。 于是晨風下山,跟曼殊一起配合,剑尖颤震,虚忽无定,似吞似吐间,像一道激电般疾射蜘蛛妖魔眉心处。 蜘蛛妖魔浑身剧震,足尖用力,往后倒跃。 晨風早估到她这当然的反应,两手把剑推出,精神全集中到长剑上,长剑化作白热的长芒,以接近光的速度,激追而去。曼殊则看好戏。 “叮!” 风剑正中蜘蛛妖魔眉心处。 “辟啦啦!” 风剑爆出一团耀目的光晕,把凌空下跃的蜘蛛妖魔的上半身完全遮盖了。 蜘蛛妖魔一声惨嘶,长剑脱手,断线风筝般抛跌往山道下。 曼殊和晨風也携手“逃”回峰顶。 他们逼蜘蛛妖魔露出妖体、然后重创蜘蛛妖魔、又放牠逃走、并且没有暴露出他们自己也是妖魔的真相。这蜘蛛妖魔回去饲主处。饲主生怕曼殊等人逃脱,把蜘蛛妖魔的事情传扬开去,必定要尽全力来袭。 曼殊一直怀疑疄品郡王的妖魔部队不止蜘蛛妖魔一个,应该还有别人。但是偏偏追过来的只有蜘蛛妖魔一个。曼殊怀疑是不是疄品郡王看不起他们,觉得只要一个妖魔就能对付了?她伤了蜘蛛妖魔,好引出更多的妖魔。 他们回到峰顶不久,蜘蛛妖魔又来了! 牠被灵药和法宝强行疗伤,又来侵袭,后面还跟着几个人。 这些人就是帮忙疄品郡王饲养蜘蛛妖魔的人,本身也是高明的修灵者。他们也来了,却没有更多的妖魔,可见疄品郡王手里是真的没有别的妖魔了! 他们以为曼殊等人是侥幸逃脱,所以就急得上来掠阵,以为只要再帮蜘蛛妖魔加一点力,就可以杀掉曼殊等人了。 曼殊一声娇笑,亲自上前挡住这几个饲养员。七娘子深恨疄品郡王的人,也主动跟曼殊并肩作战。她们对这几个饲养员毫不留情,如砍瓜切菜一般。而张鸿与阿颜则负责劝降蜘蛛妖魔。 晨風不介入这场战斗,只在旁边观看。 张鸿与阿颜把妖力递给蜘蛛妖魔,向牠做出同类的呼唤。 蜘蛛妖魔浑身剧震,却切断了这次妖力呼唤联系。也许牠以为这是敌人的诡计,不可多听中计? 但牠毕竟为此松软了心神、露出了破绽。 张鸿与阿颜不错过这次良机。他们狂喝一声,挺剑直刺。 蜘蛛妖魔回复凶冷的气派,娇叱一声,长剑挑出,正中张鸿与阿颜的刃尖。 一股无与伦比的巨力透剑而来。 这次蜘蛛妖魔回去养伤,带了法宝来,妖力又有提升。 阿颜虎口痛得差麻木了,死命抓紧剑把,疾退开去。张鸿连忙为她掩护。 他们往后一闪,蜘蛛妖魔迫至近前,漫天剑雨,向他们洒至。 一张红唇闪现天际。是曼殊祭起了红唇妖器,顿时把蜘蛛妖魔刚提升的妖力化去大半。至于她因为祭妖器而在修灵者们面前暴露的破绽,自有晨風前往填补了。张鸿暴喝一声,化巧为拙,迎头一剑侧劈而去,恰是妖魔蜘蛛剑势最弱之处,看似简单一剑,实是他这阵子从晨風处学到的剑术精华所在,化腐朽为神奇,妙至毫巅。 “锵!” 胜负已分。修灵者被解决。而蜘蛛妖魔被生擒。(。) 第十九章 捉住了蜘蛛妖魔之后,曼殊负责拷问----啊严格来说也不是拷问,只是询问----但是由王浸做出来的询问,比一般人的拷问还厉害呢! 曼殊体内可是有王浸的本事的。 曼殊一来是想问蜘蛛妖魔有没有同党、二来问她怎么跟疄品郡王混上的、三来问她怎么成为妖魔的。 蜘蛛妖魔非常配合,有问必答----废话,谁能不配合王浸的讯问方式!何况曼殊问的问题,也不属于蜘蛛妖魔想严守的秘密范畴。 对于曼殊问的问题,蜘蛛妖魔的回答是:没有同党,只她一人。 她之所以跟疄品郡王混上,因为她是被疄品郡王生擒的!那时她想找个男人来吃。就像辛魅也会想诱人来吃一样。那次她碰到的男人,就是疄品郡王,但她不知道人家是疄品郡的王座。她只知道这个男人看起来还蛮厉害的,但是毕竟似乎是被迷在她的妖术之下了。她很开心。越是厉害的灵修者,吃起来就越爽嘛! 这个男人似乎也有点发现她的古怪,颇有点挣扎的样子,问她:“你说,一个男人遇到你这样的女人,一定要睡一觉呢?” 蜘蛛妖魔记得自己当时笑了。她说:“君子,有花堪折终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所以,是的。如果我是一个男人,遇到我这样的女人,我觉得睡一觉也好。” 疄品郡王就跟蜘蛛妖魔睡了。这个过程很香艳。是陷阱与反陷阱、刺杀与反刺杀的过程。总之最后蜘蛛妖魔就发现她被设计了。其实疄品郡王早知道她是妖魔,舍身来困住她的。她从此成为疄品郡豢养的御用妖魔。专门执行刺杀任务。 至于这蜘蛛妖魔的来历么……她正想谈谈她跟蜘蛛的关系,忽然张鸿认出来了:“白雪公主?!”他惊叫。 “……”曼殊唯一的反应是:我耳鸣吗?什么鬼! 结果蜘蛛妖魔很平和的点头:“是的,是我。” 然后阿颜就啊啊叫起来了。连七娘子都叫起来了,跟见到什么鬼一样。 蜘蛛妖魔把身世从头跟曼殊她们说起: “我叫白雪。我是公主。我很美丽。 “当然以前我不美丽。以前我可爱。 “以前,美丽的是妈妈。我的妈妈,最美丽的女人,就是皇后。 “皇后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爸爸很伤心,我想,不过这不妨碍他很快娶了个新的。 “那个时候我还记得妈妈。我哭着说妈妈呢妈妈呢我要妈妈。他们和她们说看这就是你的妈妈。 “恩?我换一个说法。我说皇后呢? “他们和她们说看这就是我们的皇后。 “恩?我糊涂了。再试着小小声问那个最美丽的女人呢? “他们和她们说啊呀难道我们的皇后不是最美丽的女人? “是的没错可是……慢慢的我不再记得我妈妈的事情了,她空出来的地方被另一个女人挤得满满的,连一点可以回忆的角落都没留。 “有时我想叫一声妈妈的名字。可是连这个我也想不起来了。 “----也许根本就没有人告诉过我? “真可怕。你看,一个女人要消失,可以消失得这么彻底,即使她是皇后。即使她很美丽。 “这个世界。真是叫人没法呼吸的……那么挤啊。 “当然,现在这个女人的确是美人。大家都这么说。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美丽---- “确切的说,是最美丽。 “我觉得是这种骄傲造就了她的美丽:她那样微笑着一扬头,好像珍珠放了光,叫每个看见的人都没法不同意她是美丽,最美丽。 “不过我不知道她的骄傲来自何方, “直到有一天。她和父王出去赴宴,累得跟狗一样回来。我躲在紫藤茂密的花叶里看她满脸像枯掉的花瓣一样,问面前的侍卫长:‘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我想笑。可是那个年轻人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眼神望着她。慢慢道:‘当然是您,我的皇后。只有您。’ “那时她看到了,我们看到了,在他眼中她的样子:优雅端庄,绝世无双。 “于是她微笑了。她的眼里有暖和的水光溅出来,整个人就像刚醒的花一样慢慢滋润舒展,终于‘哗’的一声,开得优雅端庄,绝世无双。 “看得呆了,我听到自己说:原来这就是变成美丽女人的方法----找到这么一面魔镜,在他的光照里开成一朵花。 “我的身子一天天的拔高,我的胸脯是朵要开的花苞,我在众人的眼睛里笑得月圆花好、雪花飘飘。 “那天的太阳很好,我和侍卫长坐在花园里。他用燕尾草和金盏铃给我编花环,我雪白小手叠在雪白的裙摆上,对着他笑,垂下眼帘,又笑笑:‘侍卫长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对待花就好像对待女孩子一样。’呵我的黑发在风里细细的吹,‘侍卫长觉得哪个女孩子最美丽?’ “他的眼睛惊跳一下,我在里面看到了一场雪崩。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终于慢慢的他说:‘当然是您,我的公主。只有你……’ “我满足的叹口气,向后靠去,满足的听着厚厚的灌木后微微的响动,一个女人疼痛干枯的喘息。 “那几天我都避着她。我怕她吃了我。 “所以爸爸说我们出去打猎玩时我很高兴。 “笑和奔跑。马的鼻息咻咻的吹。我的长发在风里飞。 “一只兔子嗖的蹿过去,肥美的毛皮下肌肉在漂亮的滑动。爸爸不知为什么好像很感兴趣,望我马屁股猛拍一鞭道:去啊我的公主我们一起抓住它。 “风和奔跑。耳边类似呻吟的呼啸。长发迷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见去路。我知道爸爸在我后面赶着奔着,把着我的来路。 “知道前面没有兔子时我的良驹人立长嘶。真是漂亮啊,断崖前一个住蹄回腰。 “我平静的转过身去。平静的看着爸爸黑洞洞的猎枪口,平静的问:‘那么妈妈也是打猎时出的意外。是吗,爸爸?’ “他的眼睛一刹那失去焦距。 “一刹那他握枪的手臂被子弹洞穿。 “我们都没有看那掉下去的枪,我们都看着他背后那个男人,唯一追过来的男人,侍卫长。 “我们都在问他:为什么? “他垂下眼睛,咕哝道公主如此纯洁。不能死,谁下得了这个狠心,诸如此类。 “爸爸咬了牙。说皇家体面不能丢,既然有人说了闲话,不端庄的那人就必须消失,恺撒之妻不容怀疑。之女也是。以及诸如此类。 “我提了个建议,既然这样,不如把我的斗篷沾了血说是野兽吃下的残骸回去给人看,静悄悄把我送到哪个农家隐居了,爸爸的伤只说是枪走火,大家都不用吵,事情就过去了,好不好? “他们接受了我的建议。 “我不知道:爸爸没有坚持要杀我。到底是怕侍卫长吵给所有人知道呢,还是……还是。真的爱我? “这个农庄有七个人,我分不太出来谁是谁:他们都沉默、阴郁,满面尘灰。有六个人每天到地里挖土,有一个人每天趴在桌子上啃书,这个人自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书中自有黄金屋。’他解释说,‘这跟他们种地是不一样的。’‘挖地,他们想得到什么?’我问。 “‘粮食。并且听说以前有人在这里埋过宝藏。’ “‘书里呢?’ “‘知识。’ “‘知识是干什么用的?’ “‘你可以去考试。你可以得到一个好的职位。’ “‘那么你们想要的东西其实是一样的。你们都是一样的。’我难过的说。 “他郁闷的看着我:‘我恨你。’他控诉道,‘你一来就抢我的东西吃。’ “我笑了。那天他们没给我准备吃的,我就随便拿了哪个人的,他们好像很生气。我非常高兴:这实在比忘了我好。 “‘并且你还很笨。’他接着说。 “那天一个鸡皮鹤发老太太来卖丝巾,她说要帮我系上,我喜欢她看我雪白脖子时怨毒的目光,就把脖子伸得更长一点给她,结果她那一勒差点没把我给勒死。事实上我已经昏过去了,如果不是他们及时发现把带子剪开并且痛骂我不小心我现在就不能坐在这里了。----她也许是我妈妈----第二个妈妈派来的,也许不是。他们也许知道,也许不。 “‘并且一笨再笨。’他继续说。 “后来某天那个老太太又来卖梳子。我们隔着窗台很郁闷的对视:‘我又不会让你杀,你干嘛还来?’我说。 “‘侍卫长死了。你反正迟早也会死的,干嘛不给我行个方便。’她说。 “‘我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因为你不该惹上一个女人。’ “‘我不也是女人吗?’ “‘不是。你只是女孩子。’她解释道,‘你看,女人的手里抓着男人。女孩子呢,被男人抓着。’ “我叹了口气,向她确定梳子上的毒不会让我死得青面獠牙后,就接过插上了。 “不过他们很快又发现了我,拔了梳子我又醒过来,他们又怪我不小心。 “一个女孩子可能笨到不小心成这副样子吗?!他们没提这个问题。----他们也许已经知道,也许根本不关心。 “‘最近这里很吵啊。’我托着下巴闲闲道。 “‘一个王子要来。’他解释道,‘他来旅游,你知道,就是带一群人在森林里走走,打几枪,吃顿饭什么的。’ “‘如果我死的话,’我叹口气,‘我不要睡到棺材里,我希望躺在燕尾草和金盏铃编的褥子上。送葬时身边有风和皇族的人经过。停灵时我要躺在那块岩石上,夜空下面像睡着一样,我身边要有星星一样的小蜡烛。我怕黑。’ “他骇然,念了些什么,终于走掉了。窗下老太太不满的道:‘我等了很久。’ “我没说什么,她举一个苹果给我看:‘上好的苹果,半边红半边白,你看我在白的这边咬一口证明好吃又没毒你也可以吃,不过你是聪明人。所以我建议你吃红的一边,反正今天不是它就是刀子了。不过如果不把这毒药全吞下去你可能还死不透,所以最好还是利索点吞下去吧。事情到今天大家都烦了,你做做好事,大家省心。’ “我笑了一下:‘老妈妈。你真会说话。’ “而且说的是实话。 “甜蜜的水果啊甜蜜的黑暗,你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罪什么是罚。什么是原来什么是永远。 “----嘈杂声掀动我的睫毛时我不出声的吐了口气顺便吐掉那口苹果。我见到几个医生作欢欣鼓舞状,后面,一个王子打扮者眼里一片晶光灿烂。 “看来那七个人照我的话处理我的身体了,于是我这个无遮无盖的美丽死尸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想办法让我回到人间,我赌赢了,我终于可以抓住他,让自己变成一个女人。 “于是我跟王子走了,那七个人送我。站着,每张灰脸都一样低落。 “我回眸给他们的方向一个空的笑容。 “空的。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什么都有了在那里;没有给哪个特别的人,就好像给了每一个人。 “我想他们中起码有一个会在很久之后都记得我。 “我还是分不出他是谁。 “很快我结婚了,我的强大的王子为我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婚礼,婚礼上请了不少其他王室贵胄,包括新妈妈。 “我喜欢请她来分享我的喜悦,我喜欢看她那种嫉恨烧痛的眼神,每跳一步舞都好像踩在火烫砧板上。 “听说后来她死了,那天我们又举办了一次盛大的舞会。 “舞会上总有很多女人和女孩,其中一个,湿漉漉的茶褐色大眼睛,茶褐色头发打成卷儿披在浅绿色缎子小礼服的双肩上,耳后别着一朵白色山茶花。 “我的王子目光落到她身上时亮了一下,我眼睁睁看着这女孩就这样在我面前变成了一个女人。 “后来有弄臣想给我出主意,他援引历代贵妇事例建议我该怎么怎么办。 “‘可是,都是哪些夫人呢?’我打断他。 “‘呃,’他愣了一愣,‘安德烈侯爵夫人,尼古拉二世皇妃,查饵斯……您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的魔镜已经成了别人的,我的位置也很容易会被别人顶上,我这个小小的、会笑会痛的存在,很快也会被挤得风过水无痕。 “茶花开时,没有人会记得雪花曾有多美丽。这个世界,真是叫人没法呼吸的……这么挤啊。 “后来有两个人来我们皇宫作客,他们是兄弟,叫格林。他们在收集一些民间童话,好编成册子。 “‘哦?’我来了兴致,‘我倒知道一个童话: “‘她叫白雪,她叫公主,她很美丽…… “‘……后来人们把一双烧红的铁鞋夹来给后母皇后,她穿着它跳舞直到发狂至死。 “‘……而王子和公主就这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大家都笑了,他们很喜欢这个结局,这是一个好童话,所有人都会记得白雪公主----记得我。 “我笑了。我不在乎真相,我不在乎寒冷和死亡,我只希望: “在这个世界,有那么一个地方,有那么一个角落,有人无可替代的,永远记着我…… “我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 白雪公主的故事,到这里就说完了。 有好一阵子,谁都不愿意说话。 她的愿望达成了。世界上大家都记着她。她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以各种形式被呈现,一个又一个小女孩热情的打扮成她的样子。 可她在这里,披着蜘蛛的外壳,说起自己的往昔,如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于是谁都不愿意说话了。 好像时间碎成了尘埃,一寸寸落下来,把肺都塞斥,谁都不想出声。 终于,曼殊问:“那你怎么又成了妖魔呢?” 呵,这是另一个故事! 然而那个故事,人们已经不感兴趣了。 谁会对一个人老珠黄被抛弃的女人感兴趣呢? 那个时候,她终于被她的王子彻底抛弃了。她编造的故事却还在人间流传。为了不破坏故事中的形像,她这个原型悄悄的隐退,自我放逐了,在深山老林里,为人所擒。 她始终不知道那伙人是谁。但那伙人似乎在尝试制造妖魔军队。她被他们当作了试验品。当然,那时候,他们不知道她是白雪公主的原型。她自己当然更不会说。 她被他们跟蜘蛛融合。这种融合是促使妖力更快发生作用的一种手段。她很快成了妖魔。然后,更快的,这个秘密场地发生了试验事故。大家都死了。只有她活下来。她盘据在那个洞里,成了名符其实的蜘蛛精。 她在那里织网,放出信丝。 所谓信丝,跟普通蛛丝比起来,更加雪白纤细,随风飘拂。这种蛛丝不是用来捉猎物的,而是报信的。有东西撞上去,布丝者就会有感应。 用信丝和蛛网,她捉了很多东西吃。她发现捉东西吃是很愉快的事情。就算她不能逼他们爱她。至少她强行占有了他们的一切。(。) 第二十章 ----这时候蜘蛛妖魔吃的“他们”,还不一定是人。也许是是雄兽们。雌兽啊、虫子啊也行。那时候她还很不挑食。 然后,有一个可怕的人闯了进来。 那个人出现,吓得小虫小兽们竟然往蜘蛛洞里逃! 一般来说,它们已经不敢进她的洞了。 可是那个人太可怕了。于是吓得其他生物们慌不择路,竟然连她的洞口都敢闯进来。 蜘蛛妖魔惊起。 那人身贴洞顶而飞,妖鞭在面前甩出----不错,这个人用的也是妖术!蜘蛛妖魔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可是妖术跟妖术是不一样的。这个人身上的妖术气息跟蜘蛛妖魔自己的妖术是不太一样的。蜘蛛妖魔确定一定以及肯定+1。 这人个甩出影子鞭法,作出漂亮的范围攻击,不是针对蜘蛛妖魔,而是针对洞顶的倒挂石乳! 那些石乳怎么吃得住灵鞭?纷纷被击落。 这些石乳小的也有几斤重,大的重过半百,接近一头肥猪了。 落地时,速度约10m/s。 石****只有几平方毫米的面积。 这使得冲力达到很可观的值。 足够把蜘蛛妖魔钉在地上了。 蜘蛛妖魔左躲右避,很是狼狈,挂了点彩。 这人又手一弹,丢下了趋虱! 所谓趋虱,是在这一带山壁作窝生存的小小虱状生物,只有一粒米那么大,头有刺喙、尾有尖针,一扑到猎物皮肤,就叮在上面,放肆吮咬。人如果拿手去碾,它可以往肉里钻!而且身带一种毒,能融血,令人生命值持续下降! 这种施毒和吸血功能,对蜘蛛妖魔也有效。 但是它们一般老老实实的吸附在山壁上,行动力有限,不会主动飞扑出来进行攻击。 神秘来客一定是在山壁上主动搜集了这么多趋虱的。他把它们像天女散花的往下撒。 太毒辣了。 蜘蛛妖魔疯狂扭动,战斗力大减。她怒目神秘来客,向他喷出蛛丝。 然而神秘来客没有看蛛丝,而是她的双眼。 为了腾出足够的目光来凝视她,他只靠眼角余光闪避蛛丝。 竟然也闪了过去。 他对蜘蛛妖魔使出了摄魂诀!蜘蛛妖魔一下子迷糊了过去。等她略微清醒过来时,和谐光芒已经普照山洞。 啊不用怀疑,就是嘿咻嘿咻的那个和谐。 可是那个时候蜘蛛妖魔还是蛛形哎! 她也不知怎么了,就被搞得人仰蛛翻,不成体统,脱身不得。然后她就嗨到晕过去了。 等她再醒过来时,似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取走了、又被补充进了什么东西。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 总之从此之后,她就特别爱吃男性人类了,而且修为越高越好、而且交欢的高峰之后就喜欢把人家吃掉。 结果,因为她这个爱**的特征,被疄品郡王趁虚而入、一举成擒。 疄品郡王作为一个男人、也是够男人的了! 可以解释蜘蛛妖魔从此以后对妖魔同类都没什么好感----毕竟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她落在疄品郡王的手里,跟当初那个神秘的同类袭击,有着密切的关系。同类对她来说没什么好处。(。) 第二十一章 曼殊等人终于让蜘蛛妖魔觉得,这伙妖魔跟袭击她的那个神秘来客不一样。她归顺了曼殊等人。 曼殊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做培养妖魔的试验,这说明他们可能在培养妖魔佣兵。 她在州府的会议结识了一些人,都有可能、而且有需要养一支佣兵。她正想进一步跟这些人接触、以便多拿些情报,却有人来追杀她了。 这个追杀的人,掩藏了身份,连脸部都毁去。要不是晨風在侧,曼殊根本猜不出他是谁。 晨風一品这灵质,顿时愕然向曼殊低语:“宿末昼初,甲酉乾宇?你们如何得罪了他?” 曼殊不知晨風说的是谁。 却原来这是晨家本支中的人物。 自从晨星得道,整个晨家都有脸面。晨家当家人深知树大招风,家里人口多了,难免有些不贤不孝的,一但出事,会有损晨家的形像、更向上污损了晨星,那真是追悔何及了。于是他们家的本支都转出地下活动,一旦出事,人不知是谁,只是个无名氏,不伤害晨星。如果是旁支出事,那只是旁支而已,也不伤大局。 这本支中的人,都不用本名本姓,另取代号来为自己命名。所谓宿末昼初,都是指代“晨”这个字。甲酉是排行,用十天干、十二地支轮流搭配来作序号。这搭配又跟通行的搭配不一样。通行的搭配是甲跟子搭、乙跟丑搭,一个个分别搭配下去。六十个序位搭完,是一轮回。他们的搭配是甲跟子搭完、再跟乙搭,跟十二个地支全搭完、再轮到乙出场。这样。一个轮回是一百二十个序位。 而乾、坤,是分别来指代男女的。最后一个字,才是这个人专用的代号字。原来是晨宇,男。 曼殊根本不知道晨宇是何许人也。她只知道,自己跟晨家本家的牵扯,可能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隐性埋名在寂瞳旁边生活过,认识曼殊。也跟张陵有牵扯。而张陵已经被悉家灭口。这个人跟张陵是好友,很可能追杀曼殊,为了替张陵报仇! 她猜得不错。 晨宇正是张陵的无名朋友。当时他还记得。怎么跟张陵认识的?因为张陵太懒了!又自诩名家风范,头发长长的、毛毛的,也不修、也不剪。人家在门口排队给他求画、他不见;人家给他送画资,他也不退回。但不开心。还是不画;人家把画画的颜料什么的全给他送到案边,像小山一样堆积起来了,而且都是很名贵的,指望他看到之后手痒,说不定就画了。结果他说没有灵感、没有兴趣,还是不肯画。 有一次晨宇在那儿游玩,看到一个小僮子靠在墙上哭。晨宇一时好奇,问他怎么了?小僮子说:店主叫他送了画资、画具给张陵心光。张陵心光也没有退,但是也没有画。就搁在那儿了。店主急了,说小僮子不用心,得罪了张陵。这都几个月了。其实店主也派过了几个人来催。如果张陵再不画,店主要把这些人都揍一顿。小僮子资历最浅,估计揍完了是要解雇的。小僮子又怕打、又怕丢饭碗,想跑吧,有店主盯着,跑不了,所以只好急得对墙而泣。 晨宇一听,就怒了,说就算是心光,怎么能这样!他把张陵视为大大的无赖,拍门而入。结果当时张陵刚刚被悉琦勾搭上,正冶游在外,还没回来。晨宇就在他们家等他。等的过程中,晨宇看了张陵的创作、还有收藏,大是惊讶,虽然不肯承认,但已对张陵爱才而改观。 张陵回来之后,见到有个陌生人在自己房间,非常惊愕,想着自己的防盗措施难道都是玩假的吗?晨宇更不多话,仍作怒容,问张陵为什么不肯给人画。张陵说还没灵感。晨宇叫他把旧作给人,张陵说那几张是精品,舍不得。晨宇叫他再画几张不是精品的,张陵说画不出来。晨宇要揍他。张陵说这样吧,这里有朋友画的画,虽然没有他本人的好,但是给这家店主也够了。 晨宇为人一本正经的,想着人家求你、你给朋友的,这算怎么回事呢?明显货不对版嘛!他坚决说不行。 张陵笑了,说想不到这家店主找了你这么有力的一个逼债的,可是你对行情还不了解对吧?画儿拿去吧! 晨宇把这画交给那僮子,僮子果断欢欣鼓舞。晨宇提醒他:这不是张陵心光本人的! 僮子说:知道,是他弟子的! 晨宇想:咦,不是朋友的吗? 可是僮子已经踊跃的去了。 晨宇回来,问张陵:那张画是你本人的吧? 张陵惊愕于晨宇竟然能看穿这点。其实晨宇对于画当然还没有敏锐到这种程度,其实他是用风灵术,通过画上残留的气息来判断的。因为是张陵自己做的画,放在室内,还没有给别人碰过,所以只有他自己的气息,哪有什么别人? 张陵虽然画得好,但也不是像机器一样,要什么时候生产都有的。他更不是像机器一样,什么时候生产出来的东西都是质量一样好的。他还有废稿,丢了可惜,但是拿出去呢,徒损自己名望而已。于是他假托有那么个朋友、又或许是弟子,在学他的画,学得不太好,但也有几分像了,所以可以拿出去充数。这么多送钱进来的,其实也晓得张陵自己是画不了这么多好画的,但是逼得急了,会拿到弟子的习作。光那些习作,也好做生意了。一开始店主他们就没指望真的能得到张陵的真迹的。 晨宇觉得这郡人很有趣、张陵更有趣。他跟张陵又呆了一段时间,越来越喜欢张陵,最终结为好友。张陵一死,他放弃一切不要,也要替张陵讨回公道。 他把曼殊等人一直追进沙漠里。 沙漠是个恶劣的地方,不适合人类生存。但曼殊会了妖术之后,已经不害怕沙漠了。若没有口渴和火热的感受,沙丘其实是很美的东西。(。) 第二十二章 沙丘们绵亘不绝,起伏相连,把只有大自然的妙手方可画出来的优美线条,伸展往四方八面无限的远处去。 日出日没,月华当空,又成星罗棋布,大漠就像个千变万化,但又神秘莫测的美女郎,每种风韵都是那样地迷人。 张鸿等人已经离去。疄品郡还欠最后的收拾。他们忙那些去了。晨宇的目标反正是曼殊而已。有晨風陪着她就好。 他们在沙丘上上下下,眼望美景,神游八荒。若非逃亡,简直似度假。他们互相交换生命里所经历过的美丽事物,那或者是一座荒城上的孤月,又或街道上忘情嬉玩的一群天真孩儿。 在这逃亡的曼妙的旅程里,他们两个深深沉醉。 沙漠亦非寂静无声的,晚上的风声不用说,当他们在沙上走着时,沙丘上的沙子崩落,滚下丘下时,会因摩擦发出“轩隆轰隆”般闷雷的晌声,十分有趣。 最终他们却到了一个废墟。 若非晨宇一招轰来,沙漠不会裂开,这废墟也不会露出来。这废墟露出来之后,曼殊觉得很像是黑叉林里的上古遗迹。连晨宇都觉得很诧异。但他认为这是妖魔的所在。他叫曼殊等人让开,让他来检阅这个遗迹。 曼殊等人以和为贵,就让他了。 晨宇拣到一个残破的手卷,手卷是这样开头的: “珠皇大帝望着面前案上的一份报告,感到头涨大了一倍、两倍……哦!再这样下去。他铁定成为天界因‘大头症‘而死的第一人----不对,是第一仙!” ----哎玛!毛?还有大帝? 可是灵界划定之后,就是州皇、郡城王、城寨主这样的格局啊。大帝是什么鬼? 晨宇怀疑是妖魔的排行。他不得不看下去! “呜呜。想他老祖宗玉皇大帝在任时,何曾搅过这么难搞的问题?哪怕是他的前任金皇大帝,也比他轻松嘛!也许他改天应该到阴司查一下档案----他的元神在人界修炼时,准是招谁惹谁了,以至于现在遭报应。呜,他命好苦啊!” ----什么、什么是阴司?还跟人界对立?这大帝还有好几任?晨宇更加确定这是妖魔的事情了!他继续看下去! “叹口气,再揉揉涨痛的太阳穴。珠皇大帝把报告翻回到第一页: “‘敬爱的珠皇大帝: “‘嗨,你好! “‘……’ “以下的文字,他不想马上看下去了。免得突发脑溢血。珠皇大帝闭上眼睛定定神,眼前又浮现出百年前的一幕---- “‘天上第一盛会’蟠桃会上,众仙纵情欢乐,完全是一次盛大的会、成功的会、胜利的会!----且慢。不是‘完全’!却说酒酣兴尽之后。众仙鱼贯出瑶池,居然发现坐骑全部失踪!现场空留一根根带子、链子、圈子、索子。还有全部的看兽童子通通倒地、呼呼大睡。好多的神仙吓得大揉眼睛,证实了这不是因醉酒看花了眼,仙人们由最初惊愕的寂静转为惊愕的混乱。有的道行不够,当场惊叫出声;有的扑上去就疯狂摇撼看兽童子;有的连袂作法试图找出罪魁祸首;有“迷糊双公主”之称的龙思蜜与阴莫湖双双往前冲几步,一个抓牢一根金绳,一个握紧一条银链,开始发呆发痴;太下小君想起几万年前孙猴子带来的教训。急急奔去炼丹房查看丹药是否有失,匆忙中没有扶牢弥勒佛。那家伙仙品不错,酒品可不怎么样,一个踉跄就瘫在了地上,眯着眼睛咧着嘴巴打着酒嗝,拍着圆鼓鼓的大肚皮引吭高歌----当然,大多数神仙是直接跑了来找他,珠皇大帝的。 “那天,他总算还好,没有喝过量,保持着清醒----事实上,就算有几分醉意,也被这么离奇的意外事故给吓跑了。 “当他急匆匆赶到‘事故现场’----停兽场的时候,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两个杏黄、桃红的身影就一左一右的扑了上来。 “龙公主龙思蜜抓住他的左臂,泪水沾湿了他的左袖,哭哭啼啼:‘呜----我的小宝儿不见了。它那么可爱迷人,可不能被谁欺负呀!’ “可、爱、迷、人?!珠皇大帝总算明白了什么叫‘睁着眼睛听瞎话’。龙思蜜的那只‘小宝儿’,不算脖子就有3米高,再加那只蛇颈龙发育良好的长脖子,满打满算八米以上呐!跟梦神梦无涯养在袖子里的迷你小灰兔,还真有天壤之别。这么一只庞然大物,可爱、迷人?哎哟哟…… “冥公主阴莫湖攀牢他的右臂,鼻涕糊满了他的右袖,放声哀恸:‘呜----我的小贝贝没有了,它那么纯那么真,乖巧听话得叫人心疼呀!’ “动物能用‘纯真’这两个词来形容吗?这姑且不论。乖、巧、听、话……珠皇大帝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作‘颠倒黑白’。阴莫湖的那只‘小贝贝’,确实蛮‘小’:扁扁的脑袋,身子更扁更薄,趴在地上活似一张大地毯,可要是谁如果真的把它看成地毯踩上去的话----哼哼,小贝贝会突然大吸空气,把身子涨成一个直径五米以上的大球,踩在它身上的仙人可就要倒霉咯!如果不赶紧作法稳住身子,就会滑下来摔个结实。 “这种调皮鬼,如果真的是‘听话’----除非是听了主人的话?也就是说,是阴莫湖存心整人咯?虽然,她每次都狂抱歉的说是‘小贝贝不懂事,得罪了人’。 “珠皇大帝狐疑的望着阴莫湖----可是,她那可爱稚气的圆圆娃娃脸,跟‘鬼公主’这个身份好像都沾不上边,说是整人的罪魁祸首?根本不像啊! “‘啊呜!’迷糊双公主同时放声大嚎。‘哇啊啊!我的小宝儿、我的小贝贝,那么可爱那么乖,怎么办啊?啊啊啊----’ “珠皇大帝叹口气。施个法术,把自己惨遭蹂躏的袖子从‘魔爪’中解救出来,不忘抛下一句安慰的话,这才步入诸神仙中间,听取汇报。 “‘吾皇’,身为元老会长老之一的土地之神佐土总是这么一本正经,‘臣已作法。未见功效,此事非地上妖怪而起,请吾皇裁夺。’ “‘唔。’珠皇大帝微微点头。 “太下小君急匆匆飞回来:‘大……大帝。我的炼丹炉什么事都没有。一路看来情形也都正常,好像只有停兽场出问题----’ “‘唔。’珠皇大帝再次微微点头。 “秋之神秋凉冷静地总结:‘那么这既不是妖精偷入天庭,也非针对某人的个别行动,极有可能是一次有预谋的恐怖活动。至于为什么是停兽场嘛……’ “春之神春暖一笑:‘该不会是坐骑们集体反出去。争取什么动物权吧?’ “珠皇大帝微微摇首。 “风叟叫起来----老大不小了,还跟个小孩似的----‘嘿哟,小童子们都醒过来啦!这事透着邪门,我刚才咋扇他们耳光都没用啊,难道是我老了力气小了?妈呀----’ “火神祝饶一手抓了他红衣童子的头发,一手就挥拳过去了----瞧吧,果然是火爆脾气: “‘你怎么睡得那么死,啊!?’ “红衣童子使劲揉着睡眼。一听到师傅的怒喝,条件反射的伸手挡开了祝饶的拳头。而后懒懒的叫:‘喂,师傅!不要虐待童工,注意遵守未成年人保护法!’ “‘好,好,好。’祝饶咬牙,‘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时候,其他童子也都陆续醒来了,红衣童子的脸上现出困惑的表情:‘搞什么----我看到红绳乱飞,稻草石块撞来撞去,撞到我就----睡着了。什么事吗?啊呀,怎么坐骑们都不见啦?’ “其他童子们的说法也都大同小异。 “仙人们的议论声大作。 “珠皇大帝手一挥:‘不用担心了,联已明了此事究竟……’什么嘛,为什么都用这种怀疑的眼睛看着他?不相信boss的洞察力吗?‘若是天亮还没动静,就去云梦宫!’ “迷糊双公主已经止哭,咬着耳朵嘁嘁喳喳道: “‘你确定我们的宝贝儿没事?’ “‘当然!没听他们说什么红绳,什么童子是真的睡着不是昏迷也不是瞌睡虫捣鬼。所以红绳肯定是仙儿妹妹的红线,稻草石块呢,肯定是从涯儿的小梦亭拿来的梦的结晶,其实不是草石,所以会让人作梦。仙儿和涯儿怎么会伤害我们的宝贝呢?是不是?’ “‘对哦----那你还这么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干嘛?’ “‘你不生气吗?仙儿和涯儿联手弄这么好玩的大事,居然都不凑上我们,真是!’ “‘啊呀,真的耶!真是太过太过太过分了!’ “(承蒙她们抬举,相信我----梦神梦无涯是肇事者而非受害者、被利用者。嗯,不过这件‘阴谋’的主要策划者是仙儿----新任月老,此系列的重要人物哦!) “珠皇大帝的估计没有错,当太阳爬上扶桑木,把第一缕光线洒向大地,人间的梦陆续醒转的时候,我,居于云梦宫的、梦界之主掌者、梦神、梦无涯,披着灿烂曙光,率领众兽,浩浩荡荡、神气活现----哦不,是神清气爽----而来。那阵势,啧啧,值得在《天史》上大书特书一笔! “嘻嘻,好多仙人都看呆了啦! “因为,他们的走兽走到他们身边,七里八啦地趴了下来,一个个打起呼噜,就这么沉沉睡去也! “仙人们一阵大乱,迷糊双公主这会儿可不迷糊了,抛下她们的‘睡美兽’在原地梦见周公,一起向我扑来,威胁加利诱,撒娇并撒痴,无所不用其极的对我逼供。 “我呢,正好借此机会澄清自己: “‘什么嘛!根本不是我搞的把戏,你们怎么就不信呢?今天啊----哦不,是昨晚----我正发令要让梦精灵们出发,突然就有好多仙兽拥进了我的云梦宫,我一看----哎呀,都是老朋友的爱骑呀,怎么都被催眠啦?更糟的是:催眠术的指令是要它们到我的梦界来,跳进人们的梦里。唉呀呀,如果我不领它们去,它们也会身不由已不择手段的闯进一个又一个梦里的,结果会更加的不、堪、收、拾!所以我就把它们领进托梦坊,通过吹梦角让梦精灵们骑上它们到人间送梦,来了个世纪大献礼。呵呵,它们现在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催眠术失效,就没事了----没错,我的小梦亭是少了好多梦之结晶,我也正在找线索,谁如果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来告诉我好了,不胜感激!’ “一席话,把责任推得精光,也没提仙儿半字,以防被讥为‘不打自招’。是嘛!有‘才女’之称的我,还有满脑子歪点子的仙儿,合伙研究出来的说辞,怎么可能会有大差错? “仙人们全信了----才怪!他们的脑袋不笨呀,大致就猜出了怎么回事。可惜呀,啧啧,没证据! “后来,仙儿又干了几票大的,弄得鸡飞狗跳,寂寞的仙界呈现前所未有的沸腾状态…… “总之,‘新任月老秦仙儿’的名头,终于弄到众仙‘闻风而逃’的地步,只有我们几个‘臭味相投’的家伙,总是喜欢凑在一起。 “‘几个’里面,还包括了迷糊双公主,这两位玩起来可是一点也不含糊!譬如有一次吧,龙思蜜让她的小宝儿下凡洗澡,导致‘尼斯湖水怪’风波泛滥之事,可是正经有史可查! “至于这一次,秦仙儿上的奏折----哦,天界改革以来改称报告----里面写的是什么呢?嘻嘻,不瞒诸位读者大爷啦,这报告还是区区在下小仙我起草的呢,具体内容也记不太清了,反正主题就是请求珠皇大帝批准让我们几个姐妹下凡投胎‘体验人生’。理论依据为: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为了我们这几个劳苦功高的实干家今后处理起有关人界的问题能更得心应手,百发百中,必须要有机会好好下基层去‘体会、研究’。目前的人间,出国考察之风不是很时兴吗?留学镀金之徒不是很吃香吗?虽说天界不用事事跟人间学,但是有的好东西,借鉴一下也没有损失嘛;虽说从前我们是把‘下凡’作为惩罚手段的,但现在时代不同了,变通一下也是应该的嘛!中国的无产阶级革命先辈鲁迅先生,不是狠狠批判过‘不敢为最先’的思想吗?请‘勇为最先’,批准我们的姐妹下凡计划吧!最后总结陈词:‘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请一定批准!否则,嘿嘿……’(。) 第二十三章 晨宇看到这里,不由得停下,愕然问:“什么叫下凡?” 曼殊对答如流:“他们在天上,我们在凡间。” “天上是天圣的所在!天圣是完成凡间历练之后,得道才能飞升的!”晨宇愕然道,“为什么……” “显然他们的神仙体系与你们不同。”曼殊道。 晨風看了曼殊一眼。 晨宇似乎这才察觉在跟敌人对话,于是中止讨论,背过身去对着那奇怪的残稿片刻,道:“你们。” 上古遗民是“他们”、晨宇等人是“你们”。曼殊是“我”。她不但来自另外的世界,且是妖魔。 她刚才这人称措辞,等于是在向晨宇自爆妖魔身份。 晨風对曼殊温和道:“我也是晨星天女后裔,你要跟我也分你们、我们么?” 一句话,把刚刚曼殊的失言遮过,仿佛曼殊不是在划分不同的种群,只是在向天女赌气。 晨宇不语,不知他有没有接受晨風的解释。 晨風又发表意见道:“不知前面把那些走兽折腾出去,是干什么的?以为另有阴谋,实质上又没有。” 曼殊道:“她们小孩子,出去玩就已经是阴谋。躲过大人的封锁出去玩,事后又不用受惩罚,就已经是成功。”不要问曼殊为什么知道。若干年前她也是这样的小孩子。 “这样天真?”晨風骇然而笑。 “修炼到天界,如何这样无知!”晨宇道。他不赞成晨風用“天真”这个词汇。司铃天女晨星也是公认的天真可爱。哪里有这文章里的狂躁无聊兼无知。 曼殊对晨宇的见解不予置评。她自己去看这手感的后面。在那幼稚可笑的所谓报告之后,写的是: “甩上一串狰狞的省略号,一切尽在不言中。 “报告交上去。我们都可以想像到珠皇大帝头痛的程度,哦,他老人家好可怜,让我们致以最崇高的敬爱及同情之意! “----只是不知他到底是准还是不准? “第二天,我们去‘火力侦察’----咳,这只老狐狸(珠帝,请原谅我们对你的不敬)----他他他。他屁也没放一个,不发一言就把报告转给了元老会!这不是人间某某人惯用的伎俩吗?他倒是不用去留学。 “----离题了,废话少说言归正传。话说我们几个得知报告的批准与否掌握在元老院的手里之后。立刻行动起来,多方奔走四处游说,因为我们舌粲莲花----当然,更因为我们之间很有几个“位高权重”的好小子----梦界之主。我;新晋升的龙族储君。龙思蜜;冥界最受宠爱的公主----阴莫湖;目前人气最旺的氧气美女,水如冰…… “哈哈,所以就,终于就,批准啦!哇哈哈哈哈!我们的下巴都要笑脱臼了,有的老顽固两只眼睛都要瞪脱窗了。 “吾党大获全胜,高奏凯歌班师回‘巢’也! “打开那卷盖着红红“批准”大印的文件(唉呀,感觉真好)。我的尖叫直接击中阴莫湖新宠物血蝙蝠脆弱的心脏: “‘什么~~~~~~~~~~~!!下凡批准了,可是去的人不是我们?!’(请想像你老公结婚了。新娘不是你。) “水如冰喃喃道:‘淑女风度,淑女风度……’ “仙儿抓狂道:‘我要他赔我劳务费!啊知识产权费……’ “阴莫湖泪已盈眶:‘难道老爸老妈舍不得我走,他们说支持都是假的?为什么,哦为什么……’ “龙思蜜保持最后的冷静阅读道:‘让我们来看看他们定下的更合适的人选:火灵兽甲等乙类之火凤凰……” “‘就是那只走两步路没烤到人也会烘焦花花草草的蠢货?’我冷哼。 “‘……月老殿下三品四类之柔仙女,’ “‘妈的,我手下有得去逛,我不行?!’仙儿奋袖出臂,破口大骂。 “‘南天宫第八殿守殿侍卫长榆仙。’ “‘那个三棍打不出个……那什么的白痴?’阴莫湖咬牙。 “‘月宫绯服恒娥阿珂。’ “‘拜托哦,她哪点比我强?’这次连水如冰都忍不住恶言相加。 “‘更糟糕的是----’龙思蜜纤美的指尖指向她,‘凤凰和柔儿要去的是异次元……’ “‘什么!’ “‘没错,那里不属天界管辖范围,所有的手续都要由你,外交部长水如冰去办妥。’ “‘好呀。’水如冰垂下眼帘,温柔笑道。 “‘!’我们集体瞪着她,以为她受不住打击终于精神错乱。 “‘你们都没想到吗?’她居然还很惋惜的看着我们。 “阴莫湖咳了一声,开始向后退。我开始查询最近的精神病院电话。 “‘真是太完美了!’水如冰感慨的拍了一记手心,‘让别人去前途未卜之地打头阵、写总结,待到情况已摸清、禁令已松动、旅游胜地和地雷区已初步标明,方才闲闲打点行装逛去休假,岂不妙哉!’ “‘你是说……’仙儿的笑容开始扩大。 “‘不过是为玩儿,难道我们还真非得争作第一个战地英雄吗?’龙思蜜回她一个笑。 “‘可到底……’阴莫湖似仍有不甘。 “‘还是说,你愿意去代她们写完作为先锋考察员必须完成的所有报告、体会、研究心得?’我诧异道。 “‘所以,’仙儿总结道,‘我们不但不可以阻挠她们,还应该竭尽全力保证她们顺利完成任务,保证下凡能成为天界度假新潮流,那时我们不就想怎么下就怎么下、想下多久就下多久了吗?至于她们中的某人可能叫人不太顺眼,需要修理修理,也不是不行,办法是靠人想的嘛……’ “‘嘿嘿嘿……’心照不宣的阴笑声就这样在天界某处小角落里回荡……” 手卷完。 这卷莫明其妙的手稿,写到这个莫明其妙的地方,就这么任性的结束了,其实最后一个字都只有半个字。但是后面还有几句话,是不同人的手迹。有人写到:“阿宝你最后个字都没写完。” 又有手卷同样的字迹道:“下课了嘛。” “你只有上课才写小说啊!” “上课无聊嘛!” “那你接着写啊。” 寥寥几句对话,就到这里,也不知手卷的主人怎样。为什么不再写下去?是被老师没收了?还是灵感断流?又或者这种青少年的习作,本来就没有结尾。 晨宇道:“什么无聊的哄小孩子玩艺。”将之目为泥娃娃和虎头鞋一流。 曼殊正色道:“乾宇公子你还不知道吗?” 晨宇一愕:“什么?” 晨風道:“他们属于另一个文明。” 晨宇环顾。 那风格与灵州迥异的建筑风格,确实像是完全不同的文明。然而灵州是没有“不同文明”的概念的。不应该有。只能说是不同小地方,风俗习惯会有差别。一户人家兄弟姐妹、父母子女,生活尚且有差异呢!这并不是不同的文明。 如果承认有不同的文明存在,就要将灵州的所有文化历史都推翻。 可是灵州文化在这里,是真实存在、不容抹煞的。 所以所谓其他文明必定是不存在的。 可是眼前这个废墟又分明存在? 晨宇仰天而笑。 曼殊和晨風四肢忽然像加了钢箍。 晨宇掣风刀在手,豪气道:“妖魔作这障眼术,以为骗得过我?我来问你们!若真有另一群人曾生活在这里,为何没有其他任何课本、文卷存在,只有这狗屁不通的手稿?” 从晨宇这样的人口中吐出“狗屁”这样的粗字,可见他愤慨到了什么程度。 他是认为曼殊等人制造这样的障术,来哄骗他入局。要制造假像,却又不作什么正经手卷,一方面应该是因为他们能力有限,做不出所谓文明的全套文字记录,所以用这种小女孩的东西来骗他,以为他会上钩? 其实晨宇自己知道,他自己是很孩子气的。长辈们都这样说过他。他已经努力改,但仍然本质无法完全抹去,不然也不致跟张陵成神秘之交。并且在张陵死后,他抛却一切追曼殊而来。 在追击的过程中,他发现曼殊有妖魔气息。发现可疑的遗迹之后,他更确认这点。 其实是曼殊故意放出一些妖魔气息给他发觉。 以曼殊今日的修为,再加上量斗。如果曼殊不愿意,晨宇是无法发觉了。 但是曼殊想想,晨宇是深恨悉家,势必报仇。她如今还是悉家家主身份,这仇恨无法化解。她只有出奇策,把晨宇诱至沙漠深处,人迹罕至之处,再亮出妖魔身份,用强力压服晨宇。如果晨宇屈服,那最好,如果不行,也只有毁去。 曼殊对于晨宇无感情。但晨風跟晨宇是同姓人家,她担心晨風心上过不去。如果能和平处置,把晨宇也纳入一伙,那是最好。沙漠深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正好慢慢炮制。 想不到有个废墟在,这倒是意外之喜,她本来以为可以借此说明晨宇,如说服黑叉林主一样。可是晨宇完全不买帐。唉!各有前因莫羡人。曼殊忽然想起佛家所谓“缘法”二字,果然不可强求。(。) 第二十四章 这晨宇虽然以灵术箍住了曼殊二人,但以他二人之力,不是不可解开。曼殊正奇怪为何晨宇会作如此无谓之举,晨風已经试图用风灵术解锁。曼殊忽有不详预感。她叫晨風:“停止!” 晨風急停,已经略迟,手腕巨痛,灵术一时迟滞不能运作。他额上有冷汗冒出,是个好汉,强忍住不作声,只是害怕要拖累曼殊,想着:怎么办才好?急得一时作声不得。 晨宇已厉声喝叫:“不孝子晨風飒安!你已被开除天女后裔资质,所有灵能缴还晨家!自裁而死,或可免去声张,保你一生清誉不损。” 呵,他是晨家本家人,有秘术来制裁晨家行差踏错的子孙,而且自以为有此权柄。 曼殊心下电转,口中不疾不徐,轻轻道:“你收回他的灵能?他的灵能是来自你家?” “是。”晨宇道。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坏人自以为亏心,打起来还可商量,好人打得自以为占理,杀人放火都是替天行道,那才叫要命。曼殊暗暗齿冷,口气却更平和:“人家向你借三块钱,你借了,回头讨还三块钱,又或按月算利息,都是你的钱。人家出生时也未求你说要让他出生,然后长大了,要学本事,环境中有什么,也只能学什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一步行差踏错都是死,侥幸不死也活到现在了,伤痕里血汗里打滚出来练成的本事。一声说是你的,原来就是你的,人家时间精力都不算数。这倒是好算盘。” 晨風听得鼻腔微微一酸。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男子汉不应该报怨。还有。家里确实对他有某种权力,他不打算辩驳。但是,听到有人这样入情入理、冷静客观替他叫屈,他不由鼻酸。 可是他知道大家都不是孩子了,没有天真无聊的权力了。现在不是向家长诉苦的时候。曼殊这样多话,必有她的理由。 她一定是要救他。 他被困在晨家的家法箍之内。他只要还使用晨家的风灵术,就难以脱困。好在曼殊是妖魔。将妖力输给他,快速把他妖化,他就可以脱困。 这么久以来。他陪她伴她、疼她信她,人都以为他也已经妖化了,实质上他还没有。不知为什么,还坚守着这条底线。大略也是有些倦了。他此刻倒感谢晨宇这样对付他,想用他来牵制曼殊,实际上逼曼殊来强行妖化他,他自己就不用做抉择了,以后万一有什么万一,他还好怪曼殊:看!都是你逼的我!你要对我负责!都怪你! 怪一个人是如此轻松容易的事。躺在一个人身上,这样写意。难怪有人愿意受虐成狂,生活捉襟见肘都不怕、挨打挨骂都不怕、生命与健康随时受威胁都不怕。只是不要分开,不要独自面对人生的责任。 这么多年来。风州少将晨風飒安头一次,可以公然放弃对自己的责任。他唇角滑出一个笑来。 曼殊心跳都漏一拍。 她一直知道他好看。好看还不足以形容他。他吸引她。像两只兽在发情期,偏偏还只有对方可以选择,其他同类散发出的荷尔蒙统统都不对,你说要不要命。 晨宇冷眼旁观。 他故意的。 他何尝不知这家法钢箍困不住曼殊,只能拘住晨風,以此来牵制曼殊。曼殊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妖力输给晨風。其实他在那钢箍中又作了陷阱。曼殊一旦输妖力,那末也要被他所伤害。 计中计,连环套,端的厉害。他是晨家本家隐性埋名的承姓者、执法者。岂容小觑? 曼殊口中拖着时间,妖力随中枢神经的指挥,伸展至每一寸的肌肉去。 肌肉拉紧,血管收窄,爆炸性的能量在酝酿。 曼殊把妖力输向晨風。 “嚓嚓嚓!”家法箍发出刺耳的响叫。晨風耳膜刺痛,竟难以承受。晨宇大笑:“妖孽纳命来!”他看曼殊踏入陷阱,这就好收网了。 可是手上一轻。 “啪啪啪!”家法箍中分而断! 晨宇目瞪口呆,不能言语。 曼殊轻轻一弹指,晨風身上一轻。呀!家法从此对他无束缚!而且他仍然是灵修者,没有妖化。 曼殊没有趁人之危。 晨風刹那间竟有些失落,旋即觉得羞愧。 曼殊卓立沙中,立起俏掌,这次妖力如潮水般涌向晨宇。 晨宇也举风刀格挡。 “劈劈啪啪!”十多道强光闪起。这是灵术相斗激起的闪光。晨風也加入战局。他们手下仍略有容情,想活捉晨宇,看有没有可能引为同党。 有几座沙丘被灵光射到,透明般亮起白光,转红,然后白蜡般溶解。 何等的能量! 旋即一团亮光在曼殊手中爆起。强大的火灵能刺入晨宇的身体。晨風是有曼殊保护,所以能事。 晨宇有很好的灵器。他引爆了使人晕厥的“迷晕弹”。晨宇腿一软,幸亏有曼殊保护,没有直接玉体横陈倒在当场。 曼殊以前看表姐喜欢的一个漫画,叫美少女战士,纸质的,每一次那男主都被各种坏人劫持,叫人骇笑,想着这种没用的男主要他来干嘛?大家一样出生入死、舞刀弄枪,弄那么一个重量在背上,压死人! 现在曼殊保护晨風,却不觉得怎样。他并不太重。即使重,她喜欢他的份量。 晨宇凌空飞定,眼睛不能置信的投在没有倒下的曼殊身上。 曼殊回击。 叫他看看妖魔的力量! 她猛一弓身,四灵合力一起输进仁剑 “笃!” 晨宇以小搏大,将一枝细针向曼殊射来。若曼殊被破了防护罩、被此针射中,将瞬间失去战斗力。 在常人来说,麻醉针的速度是超乎肉眼的,但在曼殊超人的感官,一枝麻醉针划过二十多米的距离,便像世纪般漫长。她左手一振,仁剑发威,在千分一秒的时间内,做成一个加强版防护盾。 盾牌既成,剑锋继续前伸刺击。 “咔啦啦!” 晨宇像被狂风扫落叶般,惨嘶飞退倒跌。如果不是身体被灵药强化过,他将不能继续活下去。 他情急之下射向曼殊的那一小刺,自然也已经被防护质格开了。曼殊像雌豹一般扑向前。 打得她都烦了。还是速战速决吧! 仁剑锋横越十多米的距离,往晨宇刺去。晨宇的法宝还真多,也拿出一个灵光盾,硬挡曼殊一击,被击碎了,像暴雨般的碎爆开,射向曼殊和晨風。原来这可以化守为攻。 曼殊翻滚避让,再次运起防护盾,同时护好晨風。 她仁剑再次白光爆涨,刺向晨宇的空门。 那时灵器光盾碎爆开的雨击还没有消去,晨宇没想到曼殊这么快能还击,怪叫一声,双脚一弹,闪电般后飞。 这次轮到晨風跃起,也运风刀,朝晨宇当头一劈。 晨宇死了。 这时候,灵器光盾的雨滴才逐渐消失。 曼殊没想到晨風这么斩截,一时有点愣愣的:“呃你……” “捉了他,他也不会降的。”晨風道。 晨風了解这本家的兄弟。如果留着晨宇,曼殊顾虑晨風感受,势必不好意思下狠手,反而麻烦。不如由晨風自己来。 曼殊叹了一声,端详废墟,跟晨風道:“跟黑叉林那座还是蛮像的。” “是。”晨風道,“不过正如晨宇所说,为何只有幼稚的残卷留下来?” “还有衣物、生活用具。”曼殊乐观道。她提起女式衣裙端详,乐此不彼。 晨風莞尔。 谁说女魔头可怕。一样爱好奇装异服、美衣华服。 慢着!曼殊道:“你看,这些地方莫非是商标?统统都灼破。” 商标上就会有文字。凡有文字之处,难以幸免。然而什么样的灵力呢?竟能专拣文字来灼。有传说,仓颉造字,鬼神夜哭,说人类会造字了,要泄露天机了。于是降下火来,把石头都灼伤。 可是那时候,世上本无字,有上古灵修贤能造出字来。 自从有字之后,又为何要烧字焚书呢? 曼殊忽然“呵”了一声,问晨風:“你现在可还能读懂?” 开什么玩笑!不久前历历在目,如此幼稚的书,不说它无聊是客气,但懂总是能懂的。晨風举目再看,愣住。 但见卷上文字圈乱怪奇,哪里还能读懂? “可是刚才明明……”晨風说到一半,顿悟。 刚才有特殊的力量在这里,让他们看懂了古卷。 “是你吗?!”曼殊仰头大叫,“是你擒了连皎,把樱朵牵进圈套,让我好收伏阿石?是你一路都在帮我?” 沙漠里嗡嗡作响。那是阳光将沙子晒得炽热发出的声音。没人回答。 晨風对曼殊道:“若真有这么一个人,或许是你们妖魔的长辈。” 曼殊恨道:“又藏头露尾,帮人不帮全,不知想干什么?!” 晨風笑一笑。脸是僵的。既有上古文化,而且字不一样,又被人火焚,之后就是灵州文化,那说明什么?灵州现有的文化是屠尽了上古居民而发展起来的?他们现在的灵民们都是凶手的后裔?(。) 第二十五章 曼殊与晨風回了疄品郡。 沙漠里,悄无声息的碾杀了晨宇。晨家应该会追查的。但未必查得到什么线索。曼殊他们把沙漠收拾得很干净。晨風毕竟是晨家人,做这种事有经验。晨家应该会怀疑到晨宇之死与悉家有关,有关到什么程度呢?不得而知。毕竟又没证据。这也罢了。 曼殊现在的实力其实已经完全可以跟晨家正面对抗而胜算在握了。无非因为是妖力,还不想声张,怕惹麻烦。 她且把疄品郡给收了再说。 悉家偏安一隅,如今那城池已太狭小。收了疄品郡,才好大展拳脚,也算曼殊用了悉琦的身体,给他们的回礼。 曼殊不是直接用悉家的名义来打,而是借了黄钟军的名言。碎琴山寨的姜良倒是很主动,说你们可以用我的山寨去打啊。曼殊骇笑:你不是苏柯的岳父嘛! 姜良道:苏柯在苏家本来就是黑羊,并不听话的。那头又另有旧女人牵扯不清,姜萱在那里也添堵,竟不如就此让苏柯到碎琴山寨来,与那边决裂。 曼殊只有道:是是是。那有的是机会。并不急在一时。 她们现在冒充黄钟军,打的是游击。盘算着用这星星之火造了势,再坐大。好个疄品郡王,勉力应付了水灾与之后的饥患,硬是又凑出十二万大军来,云集黄陂地区,要把黄钟军收拢到黄陂山脚,一举歼灭。阿石已经离开虚宜城。来此助力,盘算着将计就计,就在黄陂山前反歼疄品郡的有生力量。不过在前面露脸的还是阿颜与张鸿。 曼殊看他们也确实能打。他们拿出了将计就计的计划。曼殊就笑眯眯问理由。他们给出的理由是:疄品郡的军队虽然人多示众,但是灾后匆匆聚集,凝聚力和战斗力都不强。而且疄品郡军队想把黄钟余党包围在这个山区,那么疄品郡的军队就一定要分散开来了。阿颜他们先假装中计,诱使他们分开,然后再发挥游击战灵活机动的特点,把他们分而歼之。 好在是曼殊在沙漠里解决晨宇的这段时间里。阿颜等人在这里作战,已经积累了相当的经验。阿石在虚宜坐镇的时间,挫败了一些敌人或明或暗的阴谋。对于守城也有经验了,让他在黄陂山坐镇牵制疄品郡军队,正发挥他的特长。而阿颜跟张鸿本就是此地人,对这里比较熟悉。跟当地土著的互动也很好。他们掌握了黄陂山的很多小路。都可以帮助切进切出、游走袭击的战术。 曼殊看这天时地利人和,仍然笑问晨風:“我们冒充黄钟余孽的,只有三万呢,要对付疄品郡的,人家是十二万呢。”晨風道:“我们战力比他们强,又有地利。” 曼殊道:“战力不能完全发挥。” 晨風知道她说的是妖力不可公开。他答道:“五花阵很有效果。” 所谓五花阵,是妖阵的别称。早在铭瑭还在时,他跟松华等人计划排个阵法。让妖们不显露出妖术,而每人只展露一种灵术。靠着互相配合而取胜。其实是妖阵,但为了叫出去不骇人听闻,换个名字,想着四灵是四种,妖力是第五种,就谐为五花阵。 这种阵法固然好遮掩本来面目,但是也有缺点:碰到真正强大的对手,自己的最大力量发挥不出来,要落败的。 于是阿石等人的研究之下,新的五花阵有了进阶功能:不但有花瓣,更有花心!先由花瓣互相配合把杂鱼们收拾了。若真有**oss,裹入花心,由花心中的主将放出妖魔的实力,来揍死他!这个时候,花瓣们各出量斗,一起帮忙把妖力掩住。就好像花瓣合拢来,把花心包住一样。这还是从食虫花里得到的灵感。一时等**oss,收拾完了,花再张开,若无其事,什么都没发生过。 曼殊对此阵也颇为心折。她笑问晨風:“这样,你觉得可行。” 晨風觉得可行。 曼殊就放心了。她批准了阿颜等人的计划。 阿颜等人谢了曼殊,回头再去谢晨風。他们知道是晨風也认可了,曼殊才答应的。晨風谦道:“我不过就事论事,还是你们自己计划得好。”又谆谆教导:“这虽是游击,实际上已经是规模战。全局把握不好,局部胜利就没有意义。这是你们出道以来第一次大战,你们须留神。” 阿颜等人省得。 曼殊回头又对他们道:“满汉全席,先吃哪道菜,也很重要。” 阿颜等人笑道:“总帅思念张大厨哉!张大厨也思念总帅。” 曼殊也笑。 她来回戎马不便,把张某就放在悉家,让他给悉家的餐饮业出点力。张某不喜欢这份工作,听说抱怨良多,时常躲懒。但就他出的那点力,已经让悉家获益良多。 前线情报不断回传,阿颜等人研究:果然先打哪一路比较好呢? 这时疄品郡军队已经被分成了五股。他们分析下来,想先打中间一路,把两边的力量隔开。这么一来,敌军之间的间隔就扩大了,有利于阿颜他们转用兵力,连续作战,打开局面。在兵力敌强我弱的态势下,这点非常重要。而且中路军其实离黄陂山区最远。阿颜他们如果能先突袭他们成功,可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妖力赋予阿颜等人超凡的移动力。张鸿为前锋,先去打中路军。阿颜负责接应。那中路军有几个团,互相掩护前进。张鸿瞄准空隙,火速出击,去打一个左侧团。那个左侧团正在休息。张鸿妖军火力如雨倾下。那中路军的左侧团大为震动,忙忙的收拾残部作出反击阵型。张鸿带着全队急速奔走,避开他们的反击火力,绕到他们背后,用五花阵把攻击再全数传给他们。这左侧军团生命锐减、也就是人数锐减,却还发出了垂死一击。电火爆闪。这是来自于法器的,而不是他们本身。 张鸿叫到“危险!”一枚小型五花阵被击中。 张鸿组织士兵张开加强型防护罩。 左侧军团又发出一记电火。但已经比刚才微弱多了。 他们能量快要耗尽。 张鸿组织士兵们稳扎稳打。终于左侧军团彻底失去了战斗力。张鸿一马当先杀入这些残兵当中,他的士兵跟上。左侧军团阵地上血箭飙起,全数被灭。 黑雾与火光从右侧掩来!中路军的其他兵团增援来了!左侧军团的垂死之斗,为同袍来增援提供了时间!现在张鸿等人必须快点撤离!否则,他们再被中路军其他兵团捉了,就成了个笑话了。 张鸿冷笑一声,问士兵们:“准备好了没有?” 士兵们应声如雷鸣。张鸿打开悉家提供的灵器。这灵器很昂贵,但是靠它本身是追踪不到任何身份的。它帮助张鸿的奇袭军燕子抄水般逃走,而中路救援军的攻击追来,在他们身后织起一张死亡之网,就是碰他们不上。 眼看张鸿等人快要逃脱了,中路救援军也急了,借助灵器放出大招,缩地成寸,终于拉近了和张鸿等人的距离,攻击波及张鸿等人。张鸿再次张开防护盾,挡住攻击。 “继续打!加强攻击!”中路救援军的指挥狰狞的扭起脸,喝令,“他们挡不了多久的!” 他看得很准。如果再让他打下去,张鸿等人真的要被打死了。可是眼前现出一片茂密的树林,大自然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而猛烈的火力也从树林里射出,让过前面逃跑的张鸿等人,直射后面追击的中路救援军! “蓬!”能量的光流闪动。又有浓雾遮蔽敌人的视线。 中路救援军只好放弃追击了。 不一会儿,张鸿与阿颜等人冲出浓雾,远远抛离敌人,胜利回归。 这一夜突袭战,给疄品郡军队造成的冲击是巨大的。疄品郡军队两侧不得不回缩,来保护中路。他们以为黄钟军要在中路跟他们决战了。 又过了一天,阿石刻意在黄陂山区挑逗敌人。疄品郡军队判断黄钟军队仍然不够格出来决战的,仍然龟缩在黄陂山区,而且可能朝北逃窜。于是他们忙忙向北拦截。 他们像一条长蛇一样朝北去。阿颜和张鸿就等着打蛇尾。 总有一个团在最后的。照常理,这最后的团,是最好打的。 但是疄品郡军队也不全是笨蛋。其实他们把很强的力量放在队尾,彼此照应。如果阿颜他们真的去打蛇尾,一定会吃亏。 幸亏七娘子发挥了强大的谍报工作才能,把这个信息传回来。于是阿颜跟张鸿改变了战略。他们打蛇中! 蛇的中段,一打的话,头尾都能来相应救援,照理是不好打的。 可是这疄品郡军队,到底不是真的蛇。他们的彼此救援,没有真蛇那么快速而有效。而他们这距离拉得,可比真蛇长得多了。而且他们的战斗力和纪律也是参差不齐的。 有一个兵团没有跟上前面的兵团,而他们再后面的兵团,拉得他们更远。这个时候,阿颜他们就可以攻击了。(。) 第二十六章 如果阿颜他们直接攻击当中的这个兵团,那么前面的兵团还是会回援的,阿颜等人只能骚扰一下,立刻就要撤退,不能恋战,也不能全歼这个兵团。可他们很想全歼,怎么办呢? 只有诱导这个兵团自己悄悄的离开行军路线! 可是他们不是傻的,怎么会自己离开呢?难道找死不成! 唉,人类以为自己聪明、以为自己在追求利益时,就离找死不远了。 他们看到山上有老百姓在逃跑!背着金银细软跑路!跑得也算很狡猾了,但还是“不小心”暴露了一点身影,被他们看到! 他们大喜:哇!沿路的村寨都被烧光杀光了,难得还留下金银细软供他们发财! 咦,前路的兵团已经烧光杀光抢光了,怎么可能还留下金银细软老百姓呢? 哦!一定是前路的兵团纪律好、又忙着赶路,稍微烧抢一下,并没有很彻底,而这些老百姓逃得慌乱,先逃性命要紧,很多东西没带上,可能是埋藏在家里了,前路的兵团没有搜出来。这些老百姓以为兵团过完了,又过来拿上这些细软,结果被他们看到了!这是便宜了他们啊! 这个兵团高兴极了!他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跟前后的兵团拉开距离?正是阿颜等人也诱哄那两个兵团离开行军路线了!只不过,诱哄前后那两个兵团,只不过为了跟当中这个兵团拉开更多距离,使得他们不好彼此救援。而阿颜他们重点要吃掉的团。就是这个团! 这个团还以为自己多幸运,开心得不行,还彼此警惕:“低声!”----别太嘈杂。引得前后兵团也过来,他们就不能吃独食了! 他们很欢快的追向独食,就像摸在鸡群后面的黄鼠狼。 那些“老百姓”“终于”发现了他们这群黄鼠狼,吓得一哄而散,把一些细软都丢在了地上。但这些细软是不足以喂饱他们的!他们还要更多!于是他们追这些四散的“老百姓”而去。 其中两个人追到山洞口,以为瓮中捉鳖,看了看洞里。怪笑道:“还有个是女的,真走运。” “乒乓!”整个洞口像是玻璃一样说碎就碎,沙石打向这两个人。他们黑甲也不足以抵挡这样的力量。那充满狡诈、凶残、狠毒、贪婪的凶光闪闪眼睛,立刻连着头颅一起被砸扁。 其余人也纷纷遇袭。其中兵团头儿还算凶悍,竟然手握尖尖刺,扎入了张鸿右肩。 张鸿岂会真的给他扎中?兵团头儿以为尖铁扎进了肉里。谁知只所进寸许。又给回弹出来。张鸿向兵团头儿步步进逼,兵团头儿吓傻了,伸出手,不知是不是想把张鸿抓在掌心里。旁边的妖魔战士们围拢来,观战。张鸿飞起一脚。把他踢飞出去。在他以为自己要撞上人墙之前,他却先撞上了无形的墙。以他这个力度,如果真的撞到墙上,肯定是撞破一个大洞、石碎激飞了。但他却是被撞成了一个肉饼。慢慢的在空中滑了下来。 张鸿是使用了妖力。而旁边的妖兵一起帮他遮掩住了妖力。他们在试验五花阵的最高阶战术。结果是非常成功。 阿颜迎上来问张鸿:“有没有事?”问的是他的肩膀。 张鸿笑道:“一点事都没有。” 那不过是玩个花招。其实妖魔的身体是可以自由操纵、扭转。肩膀都可以张开了当拳头用。那兵团头儿以为自己扎中了张鸿的肩膀,其实是被那里张开的一个洞攥住了。 这次他们大获成功。前后兵团赶来时。他们当然已经跑了,只留下一些陷阱和一小股“疑兵”。那前后兵团被陷阱死伤了一些人之后,终于看见疑兵,不管人数多少,先集中火力狂打了一气,再往前看,哪里是真人?无非是些假人而已。所以阿颜等人就是用陷阱消耗了他们的生命值、用假人消耗了他们的火力值。 这个时候,疄品郡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北部,也不再等后面的人都到齐,就开始攻击。这出乎阿石的预料。他本来以为先头部队会等后面的人都到齐才会开始打的。 阿石发挥了坐守虚宜城时的才能,闭门坚守!但是他犯一个错误。虚宜城有坚城可守,这里山区没有。他对山区山石的了解,没有对虚宜那么好。而且攻击这里的先头部队战力,远比攻击虚宜的高! 他损兵折将! 阿颜和张鸿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紧急向阿石那边驰援。但是有一个人更快。 疄品郡先头部队发现这个人时,这个人已经冲到他们大帅面前。 先头部队的大帅扬手要发出攻击,这个人却已经贴到了他肋骨边。 人的肋骨是很脆弱的地方。 可是先头大帅穿着铠。这铠足以保护肋骨。 这人挥出手,先头大帅才发现他对自己宝铠的估计过高。 这人只是一拳,就突破了宝铠的防御、打断了先头大帅的三根肋骨!肋骨破碎的声音还没有传到先头大帅的耳朵中,这人回手一拧,又把先头大帅的手给扭断了! 这时候先头大帅才看见这个人:竟然是一个女人。 曼殊。 并不是曼殊出场,才能救这一局。但是只有曼殊出场,才能在不动妖力的情况下,赢这一局! 到目前为止,她用的的灵招,都还是正统灵力支持的灵术而已! 她制敌法宝,只是快。 而这快速,除了妖力改造了她的肌肉素质之外,还有妖力改造了她神经的反应力。 这反应力,深藏脑内,又有量斗的遮护,是叫人看不出妖力的。 另外她还有悉家奉送的灵器和灵药,都可以提升速度。于是她可以一举破敌、擒贼擒王。 先头副帅反应不可不快,兵刃越过好几个士兵,向曼殊杀来。那些精兵还傻站着如泥塑木雕一般。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先头副帅也是个高手! 可是早在先头大帅惨叫倒地之前,曼殊的仁剑已经泛起一道白光的半圆,半圆的最外围,恰好迎上先头副帅捅来的第一波致死攻击。 “蓬!”能量互激互消的彩光,在仁剑能量锋与地灵致死攻击的接触点爆开,气流的摩荡,把所有疄品士兵都迫得往外跌退。 这些人都挣扎着爬起,要协助副帅向曼殊发起攻击。副帅本人也要发起第二次攻击。 可是曼殊不再给他们机会。 她现在这具身体比他们优胜的地方,在于她即使不发出合击技,也能以快上三至四倍的速度作灵招连发,尤其在她比一般人灵锐千百倍的感官下,便象飞行和走路的分别那样,掌握了速度的优势。 疄品郡士兵的武器再没有任何施展的机会。 曼殊仁剑闪出耀目的白光,裂破室内的空间。 仁剑不能伤人,但是曼殊的能量锋却可以! 两个疄品郡士兵首当其冲,仁剑在他们脆弱的关节割过,两团红光爆起,他们倒地,但是没有死。曼殊有感于晨風为她救仁剑的苦心,能不亲手杀人,就不亲手杀人。但是其他手下在战场上杀伐,不是她能决定。她只是自己跟这些人的本事差得太远,所以客气一下,不杀他们罢了。 她鬼魅一般移动。 先头副帅此刻才再积满能量,发出第二下攻击。 曼殊针锋相对地迎上。 “蓬!蓬!”胜负立决。先头副帅灌满能量波的兵刃给曼殊分中切断,飞上白云。先头副帅大惊下,依赖灵器器往后退飞,避过曼殊紧接而去的另一剑。 曼殊暗赞一声,刀声破空的声音从后而至,那可能只是万分一秒的时间,但曼殊的灵敏,使她能作出适当的反应。 她放弃对先头副帅的乘胜追击,灵光由肘后电射后方,形成一个半圆光罩,最强的一点恰好挡格了背后偷袭的一刀。 换了一般人,定会身不由己地被刀砍在光盾上的强大冲力,带得往前仆跌,但曼殊却能逆着冲力往后硬靠过去,把偷袭者连带那一圈战士全都撞晕倒地,然后再往前****,当中好像一点时间间隔都没有。 先头副帅大骇。再次放出攻击。这是他最后一件法宝了。 “蓬!”彩光爆开。先头逼帅惨叫一声,仆跌于地。先头部队的最精锐士兵此时组成两队,每一队都好像一具大型的人形兵器,同时刺出两道死光,又没有直接打到曼殊身上,偏了一点,在曼殊身后十多米汇聚成一点时,蓦地化成一个光球,加速往前猛进,刹那间追上曼殊,轰向她。 “蓬!”曼殊背后爆起比前强烈十倍的彩光,一时叫人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只听见惨嚎声,还以为得手。谁知彩光散去,才知那被打死的不是曼殊!是谁?他已经被打得稀烂,只有铠甲证明了他的身份:是先头大帅! 刚才,先头大帅是趴在离曼殊不远的地方。但这两支大型人肉武器合力攻击曼殊时,曼殊是怎么把先头大帅扯过来的呢?没人能看到! 曼殊已经震慑住这支军队,大功告成。她想撤了。(。) 第二十六章 如果阿颜他们直接攻击当中的这个兵团,那么前面的兵团还是会回援的,阿颜等人只能骚扰一下,立刻就要撤退,不能恋战,也不能全歼这个兵团。可他们很想全歼,怎么办呢? 只有诱导这个兵团自己悄悄的离开行军路线! 可是他们不是傻的,怎么会自己离开呢?难道找死不成! 唉,人类以为自己聪明、以为自己在追求利益时,就离找死不远了。 他们看到山上有老百姓在逃跑!背着金银细软跑路!跑得也算很狡猾了,但还是“不小心”暴露了一点身影,被他们看到! 他们大喜:哇!沿路的村寨都被烧光杀光了,难得还留下金银细软供他们发财! 咦,前路的兵团已经烧光杀光抢光了,怎么可能还留下金银细软老百姓呢? 哦!一定是前路的兵团纪律好、又忙着赶路,稍微烧抢一下,并没有很彻底,而这些老百姓逃得慌乱,先逃性命要紧,很多东西没带上,可能是埋藏在家里了,前路的兵团没有搜出来。这些老百姓以为兵团过完了,又过来拿上这些细软,结果被他们看到了!这是便宜了他们啊! 这个兵团高兴极了!他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跟前后的兵团拉开距离?正是阿颜等人也诱哄那两个兵团离开行军路线了!只不过,诱哄前后那两个兵团,只不过为了跟当中这个兵团拉开更多距离,使得他们不好彼此救援。而阿颜他们重点要吃掉的团。就是这个团! 这个团还以为自己多幸运,开心得不行,还彼此警惕:“低声!”----别太嘈杂。引得前后兵团也过来,他们就不能吃独食了! 他们很欢快的追向独食,就像摸在鸡群后面的黄鼠狼。 那些“老百姓”“终于”发现了他们这群黄鼠狼,吓得一哄而散,把一些细软都丢在了地上。但这些细软是不足以喂饱他们的!他们还要更多!于是他们追这些四散的“老百姓”而去。 其中两个人追到山洞口,以为瓮中捉鳖,看了看洞里。怪笑道:“还有个是女的,真走运。” “乒乓!”整个洞口像是玻璃一样说碎就碎,沙石打向这两个人。他们黑甲也不足以抵挡这样的力量。那充满狡诈、凶残、狠毒、贪婪的凶光闪闪眼睛,立刻连着头颅一起被砸扁。 其余人也纷纷遇袭。其中兵团头儿还算凶悍,竟然手握尖尖刺,扎入了张鸿右肩。 张鸿岂会真的给他扎中?兵团头儿以为尖铁扎进了肉里。谁知只所进寸许。又给回弹出来。张鸿向兵团头儿步步进逼,兵团头儿吓傻了,伸出手,不知是不是想把张鸿抓在掌心里。旁边的妖魔战士们围拢来,观战。张鸿飞起一脚。把他踢飞出去。在他以为自己要撞上人墙之前,他却先撞上了无形的墙。以他这个力度,如果真的撞到墙上,肯定是撞破一个大洞、石碎激飞了。但他却是被撞成了一个肉饼。慢慢的在空中滑了下来。 张鸿是使用了妖力。而旁边的妖兵一起帮他遮掩住了妖力。他们在试验五花阵的最高阶战术。结果是非常成功。 阿颜迎上来问张鸿:“有没有事?”问的是他的肩膀。 张鸿笑道:“一点事都没有。” 那不过是玩个花招。其实妖魔的身体是可以自由操纵、扭转。肩膀都可以张开了当拳头用。那兵团头儿以为自己扎中了张鸿的肩膀,其实是被那里张开的一个洞攥住了。 这次他们大获成功。前后兵团赶来时。他们当然已经跑了,只留下一些陷阱和一小股“疑兵”。那前后兵团被陷阱死伤了一些人之后,终于看见疑兵,不管人数多少,先集中火力狂打了一气,再往前看,哪里是真人?无非是些假人而已。所以阿颜等人就是用陷阱消耗了他们的生命值、用假人消耗了他们的火力值。 这个时候,疄品郡的先头部队已经到达北部,也不再等后面的人都到齐,就开始攻击。这出乎阿石的预料。他本来以为先头部队会等后面的人都到齐才会开始打的。 阿石发挥了坐守虚宜城时的才能,闭门坚守!但是他犯一个错误。虚宜城有坚城可守,这里山区没有。他对山区山石的了解,没有对虚宜那么好。而且攻击这里的先头部队战力,远比攻击虚宜的高! 他损兵折将! 阿颜和张鸿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紧急向阿石那边驰援。但是有一个人更快。 疄品郡先头部队发现这个人时,这个人已经冲到他们大帅面前。 先头部队的大帅扬手要发出攻击,这个人却已经贴到了他肋骨边。 人的肋骨是很脆弱的地方。 可是先头大帅穿着铠。这铠足以保护肋骨。 这人挥出手,先头大帅才发现他对自己宝铠的估计过高。 这人只是一拳,就突破了宝铠的防御、打断了先头大帅的三根肋骨!肋骨破碎的声音还没有传到先头大帅的耳朵中,这人回手一拧,又把先头大帅的手给扭断了! 这时候先头大帅才看见这个人:竟然是一个女人。 曼殊。 并不是曼殊出场,才能救这一局。但是只有曼殊出场,才能在不动妖力的情况下,赢这一局! 到目前为止,她用的的灵招,都还是正统灵力支持的灵术而已! 她制敌法宝,只是快。 而这快速,除了妖力改造了她的肌肉素质之外,还有妖力改造了她神经的反应力。 这反应力,深藏脑内,又有量斗的遮护,是叫人看不出妖力的。 另外她还有悉家奉送的灵器和灵药,都可以提升速度。于是她可以一举破敌、擒贼擒王。 先头副帅反应不可不快,兵刃越过好几个士兵,向曼殊杀来。那些精兵还傻站着如泥塑木雕一般。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先头副帅也是个高手! 可是早在先头大帅惨叫倒地之前,曼殊的仁剑已经泛起一道白光的半圆,半圆的最外围,恰好迎上先头副帅捅来的第一波致死攻击。 “蓬!”能量互激互消的彩光,在仁剑能量锋与地灵致死攻击的接触点爆开,气流的摩荡,把所有疄品士兵都迫得往外跌退。 这些人都挣扎着爬起,要协助副帅向曼殊发起攻击。副帅本人也要发起第二次攻击。 可是曼殊不再给他们机会。 她现在这具身体比他们优胜的地方,在于她即使不发出合击技,也能以快上三至四倍的速度作灵招连发,尤其在她比一般人灵锐千百倍的感官下,便象飞行和走路的分别那样,掌握了速度的优势。 疄品郡士兵的武器再没有任何施展的机会。 曼殊仁剑闪出耀目的白光,裂破室内的空间。 仁剑不能伤人,但是曼殊的能量锋却可以! 两个疄品郡士兵首当其冲,仁剑在他们脆弱的关节割过,两团红光爆起,他们倒地,但是没有死。曼殊有感于晨風为她救仁剑的苦心,能不亲手杀人,就不亲手杀人。但是其他手下在战场上杀伐,不是她能决定。她只是自己跟这些人的本事差得太远,所以客气一下,不杀他们罢了。 她鬼魅一般移动。 先头副帅此刻才再积满能量,发出第二下攻击。 曼殊针锋相对地迎上。 “蓬!蓬!”胜负立决。先头副帅灌满能量波的兵刃给曼殊分中切断,飞上白云。先头副帅大惊下,依赖灵器器往后退飞,避过曼殊紧接而去的另一剑。 曼殊暗赞一声,刀声破空的声音从后而至,那可能只是万分一秒的时间,但曼殊的灵敏,使她能作出适当的反应。 她放弃对先头副帅的乘胜追击,灵光由肘后电射后方,形成一个半圆光罩,最强的一点恰好挡格了背后偷袭的一刀。 换了一般人,定会身不由己地被刀砍在光盾上的强大冲力,带得往前仆跌,但曼殊却能逆着冲力往后硬靠过去,把偷袭者连带那一圈战士全都撞晕倒地,然后再往前****,当中好像一点时间间隔都没有。 先头副帅大骇。再次放出攻击。这是他最后一件法宝了。 “蓬!”彩光爆开。先头逼帅惨叫一声,仆跌于地。先头部队的最精锐士兵此时组成两队,每一队都好像一具大型的人形兵器,同时刺出两道死光,又没有直接打到曼殊身上,偏了一点,在曼殊身后十多米汇聚成一点时,蓦地化成一个光球,加速往前猛进,刹那间追上曼殊,轰向她。 “蓬!”曼殊背后爆起比前强烈十倍的彩光,一时叫人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只听见惨嚎声,还以为得手。谁知彩光散去,才知那被打死的不是曼殊!是谁?他已经被打得稀烂,只有铠甲证明了他的身份:是先头大帅! 刚才,先头大帅是趴在离曼殊不远的地方。但这两支大型人肉武器合力攻击曼殊时,曼殊是怎么把先头大帅扯过来的呢?没人能看到! 曼殊已经震慑住这支军队,大功告成。她想撤了。(。) 第二十七章 可是风声贯耳、阴影蔽日。这整支军队做成排山移岳的灵术,现在用整座山来压曼殊! 曼殊长啸一声,仁剑破空,能量波势不可挡。 她破山而去。 阿石之危已解。阿颜与张鸿也赶来了。曼殊正组织他们讨论此次战役得失,并部署接下去的应对,七娘子那边又有新情报传来:疄品郡军队判断此次黄钟军伤亡必重,于是打算聚集所有力量,再来进犯,并且就在曼殊帮阿石解围的山口。 咦!曼殊在这里一举扭转战局、重创了他们,他们难道不怕? 呵!他们有一件秘密武器随后运到!专门对付曼殊! 曼殊有某种预感,也让后方把蜘蛛妖魔运来。 这一段时间,两方都停了战,各怀鬼胎,彼此对峙。 双方等待的后援是前后脚运到。疄品郡军队精神大振,人数却少了。 大部分军队都调在外围,只是提供援助而已。外围又分很多层,像芭蕉一样层层包拢来。越是资历浅、级别低的,排在越外层。 这符合曼殊的判断。 战争爆发。一时黄陂山口刀光剑影,喊杀连天。即使在离山很远的地方,都能隐见烈焰与浓烟腾奔而起。整座山区方圆数十里内的高空,都覆盖着浓厚的乌烟。时虽当午,艳阳挂天,但在黑烟遮蔽下,大地却是昏暗无光。 这只不过是前奏。是疄品郡军队放大杀器的前奏。于是曼殊也按住蜘蛛妖魔不动。 当他们终于认为时机合适,放出秘密武器时。曼殊也放出了蜘蛛妖魔。 蜘蛛妖魔的反应是:浑身巨震! 她闻到了可怕的气息。正是这东西让疄品郡王捉住了她! 这东西现身,仿佛是一支巨型的矛。但曼殊有种特殊的感觉,这东西并没有实体。或者说即使是实体,也不过是好像投影仪,是用来发射出这矛型物的影像的。 这影像让曼殊军队整个都如痴如酸腐,仿佛从妖化之前到之后拥有的一切,都化为虚无,只有那矛里拥有一切,力量、富贵、美色。而它不但能给予。更能撕裂。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它从来没有掩饰自己的凶力。但恰恰是这凶险,却给人更大的吸引力。就好像赌博如果没有风险。还有什么兴味----咦,我刚刚说它给人吸引力?不不,应该是给妖。 这支凶矛应该是为了妖魔而特别定做的。它只诱慑妖魔。像蜘蛛妖魔曾经吃过它苦头,现在反应就更强烈。马不停蹄排山倒海的要再奔过去。拉都拉不住。奇怪,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这凶矛却好像能让人食髓知味,越是曾经接触过,就越是逃不开。就好像曾经染过毒瘾的君子,再堕红尘更是简单。蜘蛛妖魔一被凶矛的威力触到,全身震颤,不能自已。立刻朝凶矛奔去。 曼殊此时自身难保。她妖力比谁都强,受这召唤。以无上的意志力苦苦支持,仍然难以抵抗。幸亏蜘蛛妖魔旧瘾复发,跑得比谁都快,倒是拦在了曼殊的前面。 这个时候,有一支力量向凶矛袭去。 不是妖魔。没有妖魔能袭击这支凶矛。但是这力量,乃是纯正、正统的灵力。 风灵少将晨風,从未习得妖术,曼殊也没有逼他。如今他来救驾。 他没有受凶矛的**袭染,如今只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就是破坏它的攻击。 一声长喝,守凶矛的两个疄品郡精兵已被晨風的风剑挑飞。 他一旦投入战斗,就能达到忘情的境界,尽管在千军万马中,心境也如洪炉上的一点冰雪,冷然视物。 他虽是为救曼殊而来,此时已抛开曼殊安危,心灵进至无波无浪的境界,长矛如毒蛇般吞吐,直杀进蜂拥而来的敌人群中,如猛虎出山,在敌人的刀戈剑海内来回冲杀,终于冲至凶矛边,举剑一扣----“叮”,一股巨力,让他风剑脱手而飞。 蜘蛛妖魔这时已经被凶矛吸进去,曼殊都已经快接触矛身,一见风剑飞出,心头大震,竟脱离了凶矛的诱控,望向晨風。眼神相接,曼殊终于彻底脱离了凶矛的威力控制。她龙行虎步,手中仁剑化出一个个光环,倏地扩大,往凶矛圈去。 凶矛化出万道寒芒,刺向仁剑化出的光环,似要自保。 但终于被曼殊绞碎。 绞碎的只是矛影。那凶矛的本体,如曼殊所料,是一具小型的、仿佛是某种仪器的东西。蜘蛛妖魔并没有被吸进这小小的仪器中。仪器的功能被破坏后、矛影消失,可以见到她躺在当地。 疄品郡军队发声喊,四散溃逃。 曼殊跟晨風捉住了凶矛的一个操纵者。他本身的灵力倒不高,没口价讨饶。曼殊问他凶矛的制作原理,他其实并不知道,只知道是疄品郡王问一个神秘的地方买了来,教会他们几个亲信操作方法,用这个来捉妖魔。但是妖魔被这个仪器捉到,很容易受伤死去,像蜘蛛妖魔这样被豢养的,万中无一。 曼殊再碰蜘蛛妖魔,她已经死了。 呵,就像吸食毒品过量,容易死亡。曼殊怆然。 曼殊谢过晨風:“多亏将军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今次救了我们。” “喂!”晨風抗议。 “你我殊途,你还是走吧!”曼殊下逐客令。 “现在才知道危险,要赶我走?”晨風笑道,“晚了。” 唉,这是真的!曼殊颓然。 阿颜他们自去拷问那凶矛操作者,看他是否说谎、有没有藏私。结论是他没有说谎,他知道的事情也确实不多。问来问去,操作者只多说了一句话:“现在我们郡王是否还跟他们联系,我不知道了。以前,我们操作不熟,郡王还跟他们接触过几次,小的有幸目睹,他们中的一个,长得很像风州福军神。” 福左! 但是福左早就反出风灵州了,后来元神想借曼殊复活,反被曼殊吸收同化。算算时间,这操作者见到福左,正是在福左反叛之后。福左反叛逃亡之后,操作者就没见到疄品郡王与那凶矛贩卖者接触了。 曼殊遍体生寒,看晨風脸色也不好。晨風告诉曼殊:福左妖化叛逃,风州灵府反应很奇特,隐瞒这个消息,只在暗中追逃。晨風对这点早就有点奇怪,如今想想,难道福左妖化,是人为的?这人为的机械,难道跟风府有关? 曼殊想得更远:难怪很多郡王称霸一方,都不能进州府呢!说是他们根基尚浅,没资格进权力中心。其实是权力中心的秘密过多,不想随便招揽外人进来分润? 阿颜道:“你们脸色都不好,想的是什么?” 曼殊勉强笑道:“我们想得太多太乱,一不小心就想到歪里去,其实没什么要紧。” “正是。空穴来风,捕风捉影。”晨風道,“我们随便想想,没根没据,不要紧的。” 这里定了残局。疄品郡力量经此一役,已经七七八八。疄品郡王龟缩一隅,想叫苏家保他。苏家倒是投奔碎琴山寨去了。 碎琴山寨是苏柯的娘家。苏家正是要用这个关系,去山寨里避难。他们会不会不好意思?嗯!他们也会!他们婉言劝告黎浅是不是离开。 黎浅曾作千郡王妃,后来立不住脚,随苏柯而去。苏柯经历了姜璇这段情事后,尘埃落定,成家立业。黎浅还在苏家住着,是有些尴尬了。再要去碎琴山寨,那是姜璇的娘家,自然不合适。苏家人就劝黎浅离开。 黎浅很有骨气,说走就走。苏家人松了口气。哪里知道,苏柯很讲义气,说黎浅自己要出去游山玩水、成就一番事业呢,他本是无所谓的。但在这种危难时候迫人家姑娘走,他就不能坐视了。奇是奇在姜璇竟然也支持他。于是这小两口跟谁都没知会,竟然追随黎浅的脚踪而去。 苏家人再到碎琴山寨,就很尴尬了:不但那碍事的小三不在,连姑爷和姑娘统共不在。这算什么?他们只好打算,先编个话儿瞒过姜良。反正出于姻亲的面子,先赖着住阵子。 姜良皮笑肉不笑,问他们:姑爷呢? 他们就开始编瞎话…… 姜良暴喝一声:你们纵容小三,逼走了我家姑娘,还敢混赖! 他们额角冒汗:被发现真相了……呃,咦!这并不全是真的!他们没有纵容小三,他们只是…… 越解释越解不清,姜良把他们都赶走了。 可怜一个好好的望族,越过越惨,竟至于流浪江湖。曼殊想笑。苏姜当年在家中受的气,总算略报了一些了。 她问姜良:“现在如何打算?” “挺好的。”姜良数说,“让阿柯跟阿璇在外头玩玩……” 咦,他不担心女儿女婿? 原来这小两口出走,根本是跟他通了气的。碎琴山寨目前不方便接待整个苏家。苏柯如果在了,碍于情面,抹不开,所以不如躲开。让苏家人吃吃苦、尝尝教训,也好。 现在碎琴山寨可是热闹了!姜良踌躇满志:“这凤翔郡固然狼子野心,利用一下也是好的。”(。) 第二十八章 咦,怎么又出来一个凤翔郡? 原来它是疄品的邻郡,也想来分一杯羹。直接插足,有所不便。他们想借着碎琴山寨的地利,同气连枝,携手火中取栗。他们找个什么理由跟碎琴山寨套交情呢?他们说当初反叛了苏穋的米虎,原是凤翔人。苏穋要追杀米虎时,他们不但没有庇护米虎,反而帮理不帮亲,协助苏穋杀了米虎。以此,他们跟苏家有了交情。苏家跟碎琴山寨有了姻亲,他们不是跟碎琴山寨有了交情? 姜良不想跟凤翔郡牵扯得太深,只想利用凤翔郡。苏家如果在,情况就更复杂。从这点说,也是先把苏家赶走的好。 姜良只想利用苏家,曼殊想提醒姜良,小心别玩火伤身。想想,算了。人家作寨主到现在,这点金玉良言,还不用别人奉告。如果真的昏了头呢,也不是奉告一句就完事的。她只把七娘子等人留下来帮他算数。还有小蛟,如果伤全养好了,也不妨回来…… 想到诸妖魔们,就又想到那凶矛,还有风府的秘密,不知要从何下手打探。 晨風有主意:若说风府可能跟此事有关联的,莫过于太傅郑德夫。 曼殊对郑德夫略有耳闻,似乎是治理了风州的一条凶河,就像疄品郡的母亲河似的。疄品母亲河是终于决堤了,造成大灾,间接帮助了曼殊摧毁疄品郡。而风州的那条河叫黄河,比疄品母亲河还要严重。竟然被整治服帖,全是郑德夫的功劳。郑德夫由此升了州府太傅。 可是有谣言说,郑德夫治河。是有妖魔相助的。 这是有个现成的评书的! 评书的头一回,叫“早春早路成人好事问谜解谜狐狸报恩”。故事如此开始: 二月的春天,山野里青翠的小草刚钻出头,两匹骡子驮着沉重的书担呼哧呼哧走来,一个白面书生揪着个墩实的年青人不放:“喂,德夫,上京赶考还早呢。你为什么非得现在就出门,为什么?” 郑德夫叹口气:“真受不了你。说就说吧,子宜贤弟。我是为了黄河。”何子宜吃一惊:“黄河?”郑德夫点头:“不错。”他拿手向西南边一指,又划回来画出一个大圈,“我担心,会出现非常大的灾难。让这一片地方都变得洪水滔天。” 何子宜茫然的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想像不出这些山啊坎啊怎么会被洪水卷到下面,猛然间,一道白影“嗖”的窜了过来! 像闪电一样,还没等人眨一下眼睛,这东西就已经一头钻进了书担里。大黑骡吓得半死,扬蹄嘶叫,把草叶和泥土都踢碎了扬到空中,眼看书担摇晃着要滑下来。何子宜飞身扑上去惨叫:“我里面有汉朝的珍本----”“汪汪汪”一阵犬吠。就见六七只大狗,一只比一只大、一只比一只凶。狂吠着扑上来。何子宜声都没出,身子就吓软到了地上。郑德夫快步赶上,一手从书担中抽出齐眉棍,一脚将最前面的大狗踢了个翻滚,棍从左至右抡出个水平扇面,将众狗扫退,那只头狗还要乘虚扑上,郑德夫旋身在棍影底下飞出一腿,将它当胸踹在地上。这狗呜咽了片刻,慢慢退回去,众狗也不敢上前了,就在郑德夫身前一字排开蹲着,目露凶光,鼻腔里发出沉闷的吠声。 这时候,狗后面的人也赶上来了,是几个猎户,气汹汹道:“为什么打我们的狗?”何子宜护着书担边努力的向后退,边质问:“为什么破坏我的书?”猎户中为首的一个精壮小伙大声道:“谁理你几本破书!我们追白狐狸来的,快把它交出来!” 白狐狸?郑德夫愣了愣,看看何子宜。何子宜愣了愣,看看书箱里面,果然雪白的一团,是只狐狸,黑精豆子似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两转,爪子抱在一起向何子宜作个揖。 猎户还在哇啦哇啦大叫,郑德夫问:“贤弟,里面是狐狸吗?”何子宜恼火的回答:“他们害得我手臂的皮都擦破了,先道歉再说!”精壮小伙把手一挥:“你不讲理,我们就放狗。上啊!” 那些狗又狂吠着扑上来。何子宜吓得尖叫一声。郑德夫喝道:“谁敢伤人!”抡棍在前面拦着。何子宜肚皮都要气炸,看后面是一道山坎,心一横,就把书箱盖一开,白狐狸乘势像团云朵一样闪了下去,三蹿两蹿,不见了。 这山坎陡得根本不能行人,猎户们再要追狐狸,得另外寻路下去,那时候能找着一根狐狸毛才怪呢!何子宜哈哈大笑,拍手道:“叫你们耍横!”一边回头,顿时呆住了。 只见那群猎户形成一个包围圈,围住了他们,每人手里一把大弓,都上了利箭,拉成满弦,只要精壮小伙一声令下,他们两人都要被扎成刺猬! 郑德夫小心翼翼把齐眉棍放下,咳了两声:“壮士,都是误会!其实我们是两个上京赶考的举子,这位是我的好友何相公,文举;在下姓郑,武举。我们急着赶路,没想到会冲撞各位。不知这狐狸是怎么回事?在下奉上银两赔偿成不成?” 精壮小伙脸色阴沉,大喝一声道:“不成!我捉这只狐狸要向草场那边的鸾姑娘提亲的,被你们搅黄了,怎么赔?!”何子宜从郑德夫背后奇怪的探出个头:“提亲,为什么要用狐狸呢?” “不是狐狸,是它的皮!”精壮小伙大声道,“鸾姑娘向我要一件东西才肯嫁给我,说是‘像天上的风一样捉摸不定,又比最清澈的水都洁净;数九寒天有了它也温暖如春;它的美丽举世无双,天下女孩子谁都想要,可是付出千金也买不到。’----除了珍贵的白狐皮,还有什么?我撵了几座山才撵到的,非扒了那只死狐狸的皮不可。你们说,怎么赔!!” 郑德夫皱眉看看何子宜,何子宜皱眉挠挠头:“不对吧?白狐皮贵虽然贵一点,怎么会‘付出千金也买不到’?再说,它被你几条狗就追得这么惨,又怎么能说是‘像风一样’?”精壮小伙眼睛一瞪:“那你说是什么?” 何子宜知道自己要是再想不出来,准死得很难看,他额头上汗都冒了出来,猛然一拍手掌:“我知道了!----像风一样不可捉摸、而又无比洁净,这应该是爱人的心啊!美丽而温暖,女孩子全都想要,但是有钱也买不到:这位姑娘什么东西都不要,只希望找到一个真正爱她的人!” 郑德夫高兴道:“一定是这样子的!”精壮小伙愣了愣,欢呼道:“啊哈,我知道了!”一挥手带着所有人马跑开,挥鞭留下一句,“我是这附近俊竹庄的,两位以后回乡,过来喝杯水酒哈----”转眼没入山林,不见了。 何、郑二人擦擦冷汗,招呼牲口、收拾行李,准备再次上路。郑德夫一边拾起原来的话头说:“贤弟,你知道我是在黄河边的猗氏县出生的,幼年时遭了水灾,才举家搬到这里来。当年黄河决堤的可怕情景,到现在我都不敢去回忆……可是前阵子回老家,我觉得堤坝的形势非常危险,所以决定去京都前顺便到河边看看,怕只怕----” “哎,你怎么还在这儿呀?”何子宜叫道。就见一只雪白的狐狸耳朵从书箱里露了出来,摇了两摇。“奇怪,这东西什么时候钻回来的?”两个人咕哝着,试图赶走它,它却怎么也不肯走。 “算了,说不定它想报恩呢。”何子宜道,“咱们说正经的吧:德夫兄!我就知道跟你出来会有好事。你瞧,我也想报效国家,黄河如果有危险,那我也想去看看,你就带上我一起走吧!” 郑德夫犹豫片刻:“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何子宜问:“什么事?”郑德夫向书箱一指:“把这东西赶走!它看起来有股妖气,我觉得不吉利。”何子宜大笑道:“这有何难!”掇起书箱打算把白狐倒出来,却惊叫一声:“咦,到哪去了?” 光天化日,书箱里的白狐居然又不见了,两个人四双眼睛都没看出来它怎么不见的。“真奇怪啊。”二人一起挠了回头,也只能就这样上路。何子宜忽然好像听见有谁在他耳边轻轻的叹气:“会后悔的。傻小子。你会后悔的。”转过头去看,却什么人也没有。 这评书的第二回,叫“苦大禹双胫无毛傻阿瞒一病遂起”。说的是: 一路没什么其他事,两个人到了黄河边上,郑德夫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惊叹,指点给何子宜看:河水比十几年前要浑浊了很多,河床也许又抬高了,两岸冰雪融水还在哗啦啦不断冲进来,瞧这个势头,到夏秋汛期时可能会漫过堤防! 何子宜大惊道:“那还不赶快多派人手筑堤?这里的长官是谁,我去找他----咦?”旁边几个不紧不慢修堤的民夫,怎么忽然都停下工作,向这边包抄过来?(。) 第二十九章 咦咦,这些修堤的民夫们,怎么都抡起工具向何子宜两人打过来?!嘴里还骂着话呢:“我们从正月起被拉来修堤,再要加伙,家里的活不要做了?”“还找官?呸!叫官老爷跟我们找麻烦吗?”“河水满一点出来,打什么不紧。春耕误了,今年就没得吃,谁管饭啊?”“这两个外乡人是来讨揍的!”“揍死他们----” 这伙人是真抡圆了膀子要揍!郑德夫不敢开打,手一抄,把何子宜扛在肩上,迈开大步逃走,幸好脚力强健,不一会儿就逃出生天,才松了口气:“算我们命大----”转头看见何子宜,顿时吓一跳。你当怎么回事?原来何子宜被他拦腰抱起扛到肩上,肚子压着他肩胛骨,一路狂奔颠簸而来,已经口吐白沫、话都说不出了!郑德夫大是惊慌,见到前面一座木屋,忙过去讨碗水喝。 这大木屋里只有个小老头,很热情的把他们招待进房。何子宜喝了几口热汤,刚缓过点劲来,外面大声喧哗,那伙修河工追过来了! 郑德夫又惊又疑:你说过路人说错句把话,装装样子打两下就可以了,至于这么穷追不舍吗?老头也现出糊涂的表情:“这是……”刚缓过劲来的何子宜眼珠一转跪到了地上:“老丈救命啊!” 老头奇怪的问:“你叫救命?”何子宜点头回答:“不错。这伙人是强盗,一直追我们到这里。我----我其实是京城忠良之后。遭大难流落在此。喏,这位是我的护卫。所以请老丈一定要救救我们,强盗如果来敲门的话。就说没见过我们吧!” 原来他怕老头把他们交给那群护河工,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撒个谎保小命再说。郑德夫冷汗又快流下来了,何子宜踩他一脚不许他说话。老头看了看他们,眼神闪了又闪,笑道:“好,相公信得过小老儿。就请躲进那柜子里吧,这里有小老儿应付。” 屋角果然有个大柜子,何子宜两人就躲进去。那里面都是些脏兮兮的铁锹麻绳什么的,挤得人很不舒服,不过也顾不得了。那群河工已嚷嚷着走到门口,老头子去开了门。河工开口就是一句:“九阿爸。俺们今天遇着两个愣小子,待会说给你听----饿死人了,晚饭好了没?” 天啊,原来这房子是河工的临时宿舍,这老头是留守的,河工们是回来吃晚饭的!何子宜两人这下可傻了眼。老头乐呵呵道:“先别管晚饭,俺把这两只浑鳖捉在柜子里了。你们拿家伙围好,咱们审审他是什么忠良之后!” 柜门打开。何子宜硬着头皮迈出来:“老阿爸,其实在下也不算是说谎……”河工们立刻瞪起眼睛。郑德夫吓得挺身而出:“我来说吧!老伯。其实我们来这里。是想看看黄河到底怎么样了,没其他意思……”“对对对!”何子宜抢过来说,“我伯父希望朝廷多关心黄河百姓,却被奸臣陷害关进大牢,所以我悄悄溜来这里,想实地查看一下。诸位既然是河工,千万别打错了人啊!” 河工们面面相觑,老头烟杆“叭嗒”一声掉了下来,结结巴巴道:“你……您……这位公子……说的都是真的?”何子宜大力点头。老头又看看郑德夫,郑德夫也只好红着脸点点头:“嗯。我,真是他----公子的护卫。” “呼啦”!老头领着河工们,黑压压都在地上跪了下来!郑德夫吓一跳:“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公子,救救我们吧!”老头喊道,从怀里颤颤巍巍掏出一卷陈旧的纸头,“这些年,河床越来越高,很多地方河道都发生了变化,修堤坝根本赶不上,迟早有一天会出事的。可我们和这里官长说,他们不是骂我们胡说,就是趁机加重徭役税负。我们没法子,只能在这里混一天算一天,如今既然公子来了,请想办法救救我们吧。这是老小儿这么多年绘制的河道图,请公子看看!” 何子宜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接过了地图。河工们拿最好的食物招待了他们一顿晚饭,把油灯挑到最亮,老头子----他原来是这里资格最老的河工,人称九阿爸----迫不及待的给何子宜讲解那幅河道图。 郑德夫越听越入迷,可何子宜却不太听得懂这黄河边乡亲的口音,越听头越重。九阿爸看他精神疲倦,就起身给倒了碗水,再回头一看,何子宜已经“咣”的倒在了桌上! 这可不是简单的睡着,他脸红额头烫,可能是路上受了苦,有点发烧了。九阿爸他们忙照顾他睡下,边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 郑德夫定了定神:“这样吧,公子也不算什么大病,你们留下一两个有经验的照顾一下就好。而我跟九阿爸去勘查河道,等公子病好了再把情况告诉他,如何?”大家纷纷叫好,于是事情就定了下来。 第二天,何子宜一个人哼哼唧唧躺在木床上,全身发冷、头痛得要炸开来,留下来照顾的两个粗人只会煎苦药给他喝,然后不知所措的盯着他看,他气得把这两人都赶到了门外,可是转念又后悔了,正想叫人回来,就听见一个甜甜的声音在他耳旁道:“恩公,您叫我吗?” 何子宜还当自己耳鸣,勉强撑起眼皮一看,顿时呆住了:老天,一只雪白的狐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床头,像人一样立直上身,正细声细气叫他呢! “你你你、你会说话?”何子宜结结巴巴道。“是啊,我们狐仙吸取月魄精华,修炼出千年道行,会说几句话有什么奇怪的呢?”白狐狸尾巴甩来甩去,“恩公帮助小的逃过命中的劫难,这个恩,小的难道可以不报答吗?” “哦----那好。那你是来帮我治病的吗?”何子宜问。白狐狸鼻子里“嗤”了一声,像在冷笑,拖长了声音道:“恩公……这点小病小痛算得了什么呢?小的可以帮你逃过大劫难、求得大富贵呢!” “什么大劫难?”何子宜吃惊道。白狐狸柔声回答:“就是您现在这个朋友呀,德夫先生。他有害于您的前途,将害您一病不起、毁了功名。小的不忍心看到恩公落入这样下场,因此来救你走。” “什么?德夫是我的好朋友,怎么会害我?!再说,我走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何子宜大惊,“难怪他说你是妖孽。难道你是来向我下谗言的吗?” “公子,你在跟谁说话吗?”门外的河工怯生生问。何子宜还没来得及回答,狐狸蓬松松的大尾巴在他脸上一扫,何子宜忽然发现自己骨头也不痛了、肌肉也不酸了、肚子里也不再翻江倒海了,全身上下比从前没病时还要舒坦。咦,难道这只狐狸真有些神通,尾巴一甩就把人治好了? 白狐黑溜溜的眼睛笑眯眯盯着何子宜,好像在说:你不相信我的能耐吗?何子宜顿时心乱如麻。门外的两个河工见何子宜久久不回答,正想破门而入,突然听见声音道:“你们别进来,我……我想睡一觉。”他们就没敢进门,直到午后送饭才发现床上竟然已经空了,床上只留了张字条“我先去京师了,请转告德夫。”这两人哪识字?吓得半死,猜不透人是怎么不见的。 这种事瞒也瞒不住,他们就跑到河边,把九阿爸拉到一边,悄悄说了这事。九阿爸面如土色:何子宜这个“京里来的贵公子”突然不告而别,就算留了字条,难保不是被什么仇人劫持的,郑德夫这个“护卫”能饶过他们吗?幸而是老江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避着郑德夫暗暗给他们下了布置。 这晚郑德夫疲倦的回去,九阿爸一直默不作声,忽然忍不住咕哝了一句:“郑大人,老小儿能做的事都做到这里了。祝郑大人今后吉人天相。望黄河百姓以后还能活命。”郑德夫很奇怪,正要问为什么,忽然见火光熊熊,那木屋着火了!他大惊,忙奔跑过去,刚奔了几步,发现不对,回头看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九阿爸几个人也都不见了。 这里山沟相连、地势复杂,郑德夫也不敢乱找,只能先往着火的木屋那边走去,就见地上醒目的钉了张纸条,是何子宜留下来的那句“我先去京师了。”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河工们怕惹麻烦,先放火烧了木屋,趁郑德夫不备、利用地形悄悄溜走,光留下字条给他看,让郑德夫这个“护卫”觉得形势紧急,赶紧追主子去,他们就先回乡里避避风头。 郑德夫哪想到这一出?站在地上呆了半晌,忽然一拍脑门道:“我明白了!戏文里说神仙给人指路,指完后化作一团火光消失,这群人准是神仙给我送河图的。而子宜弟,也一定是借他们仙力给送到汴京准备考试去了!”越想越合理,跪下来“咚咚咚”磕三个响头,发誓今后一定要为黄河百姓做事,不负这张地图。(。) 第三十章 结虎攀龙巧游寺,惊狐畏鬼终弃盟。这章说得是何子宜听了白狐的话,借它法力逃出来,一路往汴京去。又因为狐狸的小手腕,花最少的钱就能买最好的东西、得到最好的款待,何子宜非常过意不去,说:“我上京赶考是想为国家做事的,怎么能一路占老百姓的便宜呢?以后别这样了。”狐狸答应得很甜,可老是不改,时间一久,何子宜也习以为常了。 路途顺利,也看汴京遥遥在望,何子宜在驴车上打了个盹,再睁开眼睛就不对了:那车子怎么在往山上跑? “喂喂,怎么回事?”何子宜慌张的问。驴车“咣啷当”停下,白狐在他耳边说:“恩公去吧,山顶有座很灵验的庙,你今后的前途就靠它了。” “奇怪,我的前途靠我自己努力,庙有啥用呢?”何子宜糊涂着,脚却不由自主的沿着山路台阶走去,蜿蜒向上,只见果然有一角佛寺飞檐隐在松林后面,清风过处几声梵铃,非常清雅,没想到快走近时,却听见一阵菜市场似的喧哗吵闹,何子宜心里奇怪,几步赶过去。原来是一个乞丐,也想进去求签,把门的和尚嫌他又脏又臭,怕弄脏了里面的地方,不肯放他进去,那乞丐却非要进。正好一个中年文士来到这里,替乞丐说话,认为来的都是客、和尚不该闭门不纳,和尚不服,所以三人口角起来。和尚看这个中年人是读过书的,不敢得罪太深。但看他穿着好像没什么钱、又不是很放在眼里,想了想,冷笑一声道:“这样吧。施主,您既然是读书人,小僧就出个上联,您要是对得上,算您有知识,小僧就听您的。”中年人抬抬下巴:“你说。”和尚就吟道:“清净地,求个清净。问人有何不可?” 这上联简直强词夺理,不过最后半句的“何”字是“人”、“可”两字的合并,所以很不好对。中年人神情一变。张开嘴巴说不出话来。和尚是得意洋洋,中年文士的脸色就非常之难看了。 何子宜正好在此时走来,看了看情形,已经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乞丐要进门礼佛、文士仗义帮助。这都是好事。而和尚的嘴脸实在可恶,怎么能打击一下就好了。他想了想,猛然有了主意,上前笑道:“大师!这位相公其实已经对了出来,您不知道吗?” 这一说,三个人都吃惊的看着他。和尚施一礼道:“恕小僧驽钝。这位相公什么都没说,对的是什么呢?”何子宜点头道:“就是在您门前什么都没说,已经是个下联。正所谓:慈悲门,少分慈悲。教吾欲语无言!” 中年文士叫声“好!”乞丐脸上也露出微笑。和尚哑口无言,只能侧身请他们进去。乞丐在菩萨面前深深叩下三个响头,求了个签,看了看,惊喜的跳起来,就要往庙外跑,忽然又停住脚步,在中年文士和何子宜面前拜了拜,向他们深深望一眼,这才走了。中年文士脸上含着笑,问何子宜的身家情况,得知他是今年赶考的读书人后,点点头,背着手离开。何子宜对出这个解围的下联,自己也感觉很得意,求的签关联,问白狐,它只是笑。 要说这狐狸手腕也真高,何子宜到了京城没多久,就有两名客人找上门来,骑的骏马雪白没一根杂毛、跨的马鞍勾描得金光闪闪、穿的青衣料子比整条街能拿出来最好的料子都要好、走路说话的风度就像受过良好教育的书香弟子。这两人见到何子宜,捧出一只大盒子,行礼道:“我家主人愿公子大展所学。” 什么什么,这两个人还是仆人,那他们主人是什么人?客栈里的人谁都想知道,可这两人其他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何子宜打开盒子,里面都是应考用的东西。他猜测这是狐狸送的,就没往心里去,其他人对他可大加敬畏,有事没事都来巴结,出门找乐子也邀他同去。 京城有那么多新鲜的东西,何子宜玩得简直入了迷。而那段时间,狐狸就像消失了一样,何子宜都有点想它了。 这天他晚游归来,小二迎上来说有客拜访。何子宜还当又是什么好事,兴冲冲一步迈进房间,只见一个又黑又粗、衣服又脏又破的家伙兴奋的奔过来他:“贤弟!你果然在这里!”原来这是郑德夫。 何子宜也大喜,他早知道那些河工奈何不了武功了得的郑德夫,但毕竟有点担心,这时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忙问他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现在才到京? 郑德夫首先感谢神仙送河图----关于这件事,何子宜听得稀里糊涂,但因为自己心里有鬼,就没有细问----然后,叙述了他这两个月在黄河一带的走访收获。“如此这般,这条河已病入膏肓,绝没办法保全,除非……”“除非什么?”“引河入淮!” “引河入淮?”“不错,将黄河水引入淮河中,暂时起到泄洪作用,同时疏浚河道、广种树木保护水土,等淮河也淤塞时,再将河流引回。”郑德夫斩钉截铁道。何子宜吓了一跳:“天方夜谭!从古至今没听过这种法子,你以为在写神话吗?” 郑德夫长吁一口气:“如今河床越抬越高,就算人不动手,它自己也要夺路入海,到时候不是侵夺其他河道、就是泛滥整个中原。只有我们先下痛手,才能争取时间。”“可是你知道这个工程要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多大程度上撼动我们国家体系吗?”何子宜来了兴致,大声问。这方面事情,郑德夫确实不清楚。何子宜使出自己全身解数为他解释,说着说着把自己也说糊涂了,就去翻古今书籍,两个人谈了一个通宵,又研究了数日,最后达成一个妥协:郑德夫会考虑有没有什么温和一点的治河法子,何子宜则跟他去研究一下京城附近的黄河情况。 出发的日期快到了,那晚何子宜大概太过兴奋,翻来覆去有些睡不安稳,忽然听见有人细声细气的说:“好啊,去看看吧。你就去看看吧!” “什么?狐狸,是你在说话吗?”何子宜问。并没有回答,隐隐却传来箫声,箫声中有人曼声吟哦:“少年恨不能伏虎,壮志横刀欲吞吴……” 好雄壮的诗句,是谁在吟?何子宜不由得摸到门外,一步步寻去。穿过个荒草疯长的园子、撩开几蓬铺天盖地的柳枝,就见一个大湖,白雾弥漫,湖边摆着个小石桌,有几个书生在饮酒,一位歌妓垂着长发在旁吹箫,一个书生举着酒杯慷慨激昂道:“凭咱们的本事,不说扬名天下,至少要像‘烛光’、‘宵明’那样照耀一方!” “呃……”何子宜发出个声音,所有人都回头看他:“你是哪来的?来作什么?”“那个……”何子宜鼓起勇气问,“烛光、宵明是什么?” “《山海经》有云,这是舜的两个女儿,你怎么不晓得?”那些人鄙视的回答,然后再不理他,顾自交谈起来,话语高深,把何子宜听得冷汗涔涔。那歌妓忽然回头问他:“你怎么还不走?”头发一飘,露出下面那张脸,竟是个枯黄的骷髅!何子宜吓得大叫一声,就醒来了。天已大亮。郑德夫迷迷糊糊问:“什么事?”何子宜也顾不上回答,跑到门外僻静地方去痛骂:“狐狸,出来!我知道是你!弄恶梦吓我干什么?” 白狐在空中现出身形,笑嘻嘻把一个纸团打给他:“是我!给恩公把考题弄来了。您去黄河边干嘛?当心又生病,还是拿着题目准备准备吧。”“什么?!”何子宜大怒,“难道我是靠作弊来求功名的吗?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快拿走,不要害我。” “小的就知道恩公会这样说,才帮您作了个梦呀。恩公您看现在这是什么地方?”白狐笑问。何子宜一看:嘿!不就是梦里的荒园吗?他胆战心惊走过几株柳树,看见个臭水潭,潭边是一块破石桌、几块墓碑! 白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何子宜尖叫一声回身就跑,猛然撞在个软绵绵的身体上,绊倒了。那人也摔倒在地,娇呼:“何相公,您怎么了?”原来是客栈东家的女儿。 何子宜抖抖的问:“这水潭边,葬的是什么人?”东家女儿想了想:“听说是群自以为很了不起的读书人,可老考不上功名,后来陆续病死了,连跟他们相好的女人一起,都葬在这里----相公您问这干什么?” 她看不见,白狐露出个尖嘴巴在何子宜耳朵后面,笑嘻嘻说:“有了考题,还得结结实实准备几个月写出好文章来,进考场才有把握呢。您要是觉得自己水平比那几个死鬼还高,到黄河边闲跑上几圈还准能中状元的,就别理小的吧……就别理小的吧!”(。) 第三十三章 何子宜啐了一口,走回客栈。郑德夫正找他呢:“贤弟,我们午后就动身去黄河看看吧?你刚刚去哪了?”何子宜吭吭哧哧的说:“我,我早起忽然头晕,出去透透气,还是不舒服。我病了。你、你只能先去吧,我好了就去找你。” 郑德夫担心的关照了何子宜几句,也只能自己出发了。何子宜悻悻然吐了口唾沫,走回房间,关好门,爬进床底勾出那团纸头,打开了,等不及的瞄一眼,又心不甘情不愿撇头说:“这种事情,下不为例啊!”“我知道,我知道。”白狐吃吃的笑。 要说何子宜真是个有骨气、有义气的读书人。这偷题舞弊的事,要不是狐狸使计策逼着,他是真不肯干的。如今既然大姑娘逼上床、该脱的也脱了,他还大义凛然把题目稍微变个形式,假托是往年他人试拟的题目,给郑德夫瞧瞧,好让他心里也有个底。 这哥儿俩学识功底扎实,又有了题,考得能不好吗?都是名列前茅的。到金銮殿给皇帝老儿“廷试”时,皇帝觉得郑德夫关于水利的文章特别言之有物,还额外勉励了他几句。 这一下,何子宜心里有点不平衡了:你瞅啊!考题是何子宜给郑德夫的、读书是何子宜读得比郑德夫认真、碰到稀奇古怪的事情时也是何子宜反应比较快,可这分数一出来,郑德夫跟何子宜也差不多;皇帝跟前,还是郑德夫比何子宜有脸。这叫人怎么能服气呢?现在那些官员都往郑德夫那边套近乎,夸他年青有为:几句话能说得龙颜大悦,今后前途准保一片灿烂。掌管工部的录事大人还帮他给吏部打了招呼。郑德夫想去什么地方锻炼锻炼,那是一定能优先考虑的! 相比之下,何子宜就比较烦恼了。他把来凑热闹拍马屁的闲人们一骨脑儿全赶到了门外,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愁,不知道自己会被分配到什么部门、担当个什么样的官职----闲职、要职、肥职、废职,这可差太多了! 心里发着愁,嘴巴都变干了。何子宜想喝口茶,叫了两嗓子,书僮没来。说不定也去郑德夫那里看热闹去了,反而是客栈东家的女儿清脆答应着跑了进来,提个钧窑红釉瓷壶,倒出一碗新煮的茶汤。笑道:“巧了。听说这是上好的蒙顶茶,爹爹放了半年舍不得喝完呢,我偷偷给何相公您煎了一壶,刚煎好,相公您尝尝?” 何子宜听得心底又是暖、又是酸,嘴巴里不由自主的问:“你不去郑公子那边巴结吗?他比我灵光,以后说不定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呢!” 谁知这女儿把小圆脸一沉:“怎么我们款待客人是看谁尾巴翘起来了、就要赶着去巴结的吗?”何子宜自悔失言,正要赔笑。这女儿却悄悄凑过来,道:“其实郑相公有啥好的?长得像个民夫。要奴家看。还是何相公您英姿勃发,以后一定前途无量。女孩子要是能跟着您,那才叫放心!” 这话已经够肉麻啦,而且女孩家的香气还在他耳朵边轻轻的吹啊、吹。何子宜心头麻、骨头痒,不觉动手动脚起来。而这女儿半推半就,两个人就在房间里成了好事。 事毕起来,匆匆穿好衣服,何子宜还搂着她赌咒发誓,说日后绝不负她,门外忽连声价喊起来:“何相公!何子宜相公在吗?” 何子宜不知出了什么事,唬得面如土色。那女儿跳起来,从后面溜了。一伙人抢进门来,穿的是家丁服色,面料剪裁都极好,进得门来更不打话,簇拥着何子宜就往外走。何子宜慌张问:“怎么回事?”这伙人也不解释,笑呵呵道:“您到府里见了我们老爷就知道啦!”郑德夫正送一位小官吏出门,见到何子宜一阵风被人劫上轿子抬走,也吓一跳:“这是怎么了?”那小官吏却认得,吐舌头道:“那不是相爷家的轿子!怎么来这儿抬人了?”立刻摇摇摆摆跑开,大约是打听消息去,袖子在身子两旁一摆一摆,像肥鸭子的翅膀。 何子宜被抬进相府,却是相府小姐招亲。他一跤跌进青云里。外人也不知他心里是怎样想的,总之再见到他,已然是春风满面的新贵一名。 郑德夫仍然是治河,且提出了“泛滥法”,意思是说堵不如疏。而黄河每次冲泛,其实也带来了大量的肥沃泥沙。与其在两岸筑堤、堤外任百姓居住,水一冲垮堤岸就要倒霉,还不如在两边划出泛滥区,这一带就是不让人居住了。让上流的肥水冲下来,两岸的泛滥区可以成为湿地甚或是雨林,生长繁衍出大量物种,可以为人取用。也可以用风灵术将泛滥区的沃土取去作肥料,还可以在泛滥区种庄稼,因土肥沃,必有好收成,却是因每年都可能被淹,故不能种多年生的,只是一季一收的,已然获益。 泛滥区外的界限,则仍然筑堤,以防哪次水淹得过于厉害,把区域外的民居也给淹了。因为泛滥区内的草木阻挡,水势缓得多了,再造堤,就容易挡住水。 这样人对自然退一步,人要费的力小很多、自然给予人类的获利却大很多。 郑德夫这计划,妙则妙矣,但是实在骇人听闻,所以人听后的反应多是:听起来这么好?难道就没缺点了不成?动静这么大,一改祖宗家法,想必有隐患!怎么可能说办就办。还是要研究研究才是。 这一研究,不知猴年马月才有下文。河边百姓生计,危如悬卵。郑德夫腿跑断、嘴磨破,难有进展。他想起了老友何子宜。 郑德夫想叫何子宜借相府势力帮帮忙,却是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这何子宜不知为什么这样忙,郑德夫老着面皮求见几次,都进不得相府。只有一次,他在应酬场面上见了何子宜。人多口杂,何子宜是众星捧月的新贵,人人都趋之若鹜,大略等同于州府外围会议上樱朵公主的排场。郑德夫地位尚且不如曼殊,简直是个打秋风的,哪里插得进口。 从那场面出来,郑德夫独立寒风路口,仰天长啸,自觉穷途末路,一筹莫展。 这时候,却有一阵阴风旋来。 这阴风是死而有憾之怨魂,不愿接受灵力度化,而走入妖魔的邪道。 郑德夫夷然不惧,呵道:“咄!何方妖魔,敢来滋扰?岂不知邪不胜正!” 那阴风在他面前旋了一旋,并不敢近他,就在他身前数尺现出原型,盈盈下拜,凄然道:“老爷为民女作主!” 郑德夫一看此人……啊不,此妖魂,是个女子,下身血污,抱个死婴,分明难产而死,不觉也恻然,便问:“你为何落到这般地步。” 那女子登时掀眉咬牙,作出狰狞鬼脸:“这要问老爷的好友,何子宜!” 原来她便是客店那女子,看何子宜考得好,生得也好,想攀龙附凤,不料何子宜被相府招婿,何子宜又没有余佩玉那个坚贞,只守着梅静云为妻。他就给相府招了去。那客店小女子本来也只该自认倒霉,但事情就有这么巧。她有了身孕。 为了孩子,她厚着脸皮,再向相府求情,指望着孩子能认祖归宗,而她或许母凭子贵。 郑德夫尚且不能进相府,这客店小女子何能幸免?不久之后,她就“难产而死。” 她死不瞑目,化为妖魂,要求一个真相,看郑德夫正直善良,故来求助。郑德夫却拒绝了:人妖殊途。他怎么能助妖为虐! 客店小女子苦苦哀求,一边已经暗下阴谋。郑德夫一个不小心,为她所乘,竟被她附体! 那时郑德夫的治河攻略,终于被人带进宫中。州皇发放州府会议参详。会议召见郑德夫入叙。 这是一场质询会。如果郑德夫对答得当,他的设想或许真能得到施行。那末他便发达了。何子宜也是那场会议与会者。他想跟郑德夫重修旧好。 郑德夫踏入会场,有高人忽感有异,指着他道:“噫!妖气!” 顿时刀剑出鞘,而郑德夫面目骤变,像一只充满活力的斑豹般,一弓身窜上一棵树上,紧伏树干,与月夜浑融为一。众人向上攻击,他却反从屋檐凌空下扑,手中风刀化作一道弯虹,电闪般向敌人劈去。 他的敌人是何子宜。 何子宜身边侍卫也是了得,身形一转,一对短刀回身一架,替何子宜挡住郑德夫凌厉的一击,但他自己被撞得倒飞向後,鲜血狂喷。郑德夫岂容何子宜有喘息的机会,手上风刀若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一刀急过一刀,一刀比一刀狠辣,把何子宜迫得连连後退,狼狙万分。 他人也来救何子宜,把郑德夫左手都砍断。郑德夫右手持剑,竟然不受伤势分毫影响。众人都一愕。就在这空隙间,当的一声,何子宜兵刃已被挑飞。有识相的喊道:“德夫被附体了!”(。) 第三十二章 正因附体,所以客店小女子根本不在乎郑德夫这具身体的安危。而何子宜在郑德夫无孔不入的急攻下,胸前鲜血狂喷,来不及惨呼,倒地毙命。 与会者发声喊叫,顾不得郑德夫是自己发凶、还是被人附体身不由己,总之一起上前,要把郑德夫也擒杀了再说。 那倒在地上的何子宜尸身,却忽然发生了变化。但见胸口有白茸茸光芒闪烁。他伤口复原,又活了过来! 噫!原来那白狐妖已与他合而为一。他一死,妖力让他复活。却是恰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与妖勾结之事暴露人前,再也隐瞒不得。而郑德夫在此际终于凭自己的意志力摆脱了客店小女子的纠缠,把来龙去脉诉说一番。 后头的事情就很自然了:何子宜与白狐妖伏诛。客店小女子的冤魂被度化。郑德夫计划通过,得以实施。风灵州深受其益。郑德夫现在成为太傅。 但这事情里有疑点。有民间传说,郑德夫才是被白狐所祟的人,而何子宜是要在那次会议上揭穿他的。但他最终设计摆脱了白狐、又除掉何子宜,一石二鸟。 曼殊问晨風的意见,晨風也觉得郑德夫进入州府会议而杀死何子宜颇不可思议,里头不知有什么曲折,却不是他所能揣测了。 整个风州府上层,只有郑德夫这个人,与妖魔曾经有如此深的牵扯。若要说州府谁可能涉及妖魔试验,也只有想到他。 那么。怎么求证呢?曼殊忽发奇想:“抓来问问!” 晨風骇笑,随即也觉得不是不可能的。曼殊现在具备跟郑太傅对打而获胜的实力。 若要去打,其实眼前就有个机会:郑太傅每隔三年。要去黄河泛滥区边巡视。经过很多地段时,轻兵简从,甚至只身深入,不喜欢带大量人马跟从。 如果能埋伏在那里,有望鸟雀不惊的捉拿了他。 曼殊说做就做。疄品郡残局,留给姜良他们慢慢的吃。这风灵州一边,她却跟晨風等人好好的计较。因有水。借重了水灵来的松华力量。松华正在闲得生蛆的时候,对此任务当仁不让。此外,七娘子谍报工作优秀。曼殊受益良多。 至于曼殊本人,是州府会议列席人员,索性用了这个身份,明打明的请问郑德夫:她是否可以随行。 郑德夫的反馈很快回来:“悉家主对黄河有兴趣?” “偌大手笔。”曼殊回答得很妙。“奇脱构思,谁不感兴趣呢?但是我,说来莫笑,只想去寻找踏傒族巢。” 呵传说中的神奇灵物踏傒!放入水中,不管那水有多脏,都会被净化一生一世只服侍一个主人,或说它是以主人的灵魂为食。连寂瞳也只有一只踏傒。据说,踏傒在黄河边有发源的老巢。若能寻到那老巢。对踏傒的习性或许能有更多了解。 郑德夫一时也感慨:“呵,这样的灵物。难怪悉家主感兴趣。可惜遗憾,踏傒在河边是否有巢,我都不知道。” “如果能有一人寻到,也只有郑太傅了。”曼殊给他戴高帽,“就算寻不到,听太傅讲讲河边的种种动植物,也是好的。” 她又拿出阿石和晨風给她准备的小抄,说及种种当地珍稀动植物,如数家珍。这本来就是郑德夫的兴趣所在,听曼殊说来,落耳适心,引为同道中人,答应她随行。 曼殊与他一路同行,确实在动植物知识上获益良多,对郑德夫也越来越敬佩。他并没有因为灵力高,就给自己换一具少年俊朗的外形。他的魅力来自他的美德。如果这样的日子再持续下去,晨風要吃醋:怎么你对他更喜欢还是对我? 总算曼殊没有忘记本来的使命。找到机会,她把郑德夫孤身诱进河边泛滥区湿地深处陷阱。郑德夫原用灵器在湿泥上行进,忽觉脚下一沉,四面八方鬼影幢幢。郑德夫不退反进,避开了陷阱的索钩,但避不开曼殊鬼魅般的身形。郑德夫掣出风刀向曼殊反击去。曼殊仁剑一挥,使出了王级风暴术,形成死亡之舞。 而量斗却遮掩了这么重量级的能量释放。包外界鸦雀无闻,什么都感受不到。 曼殊本不用使出这么大动静的灵术。她是有意震慑郑德夫。 风声止息,曼殊的仁剑锋贴在郑德夫的脖颈边。但她持剑的手势很恭敬,如同一个敬礼。 “呵,原来悉家主也是妖魔。”郑德夫不疾不徐道。 他并没有特别愤怒、或者特别意外。 曼殊察其颜、观其色,问道:“所以郑太傅果然也跟妖魔有联系?” 郑德夫颔首:“你果然也为追查白狐往事而来。” 曼殊笑问:“不止我一个?那想必太傅已有完美版本,无懈可击,专为应付我们这些好奇人士。” 郑德夫道:“不是每个好奇人士都有悉家主这样的手笔。” 曼殊接受他的赞美。 郑德夫又道:“想必我今日是出不去了。” 曼殊否认:“还有一种情形,太傅可以安然出去。” 只有一种情形。那就是郑德夫证明自己与曼殊等人一样,都是妖魔。甚至州府中本来就有一个妖魔集团。 如果说曼殊能做到这么高的等级,凭什么在她之前就没有妖魔跟她差不多能干、甚至比她还能干呢?进控州府,也不是不可能的吧!曼殊乐观的想。那她只要跟这群先辈们会师就好了。说不定最后证明妖魔跟修灵者本来就是一家亲,只要把中间隔的一层纱捅破,大家就可以愉快的一起生活啦。 她充满期待的望着郑德夫。 郑德夫对住这双大眼睛感到汗颜:“我恐怕要让你失望。” 曼殊充满期待:“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郑太傅?” 不试试她的手腕,他怎么知道他可以用对付其他人的通稿来对付她?曼殊遇到的失望的事情很多,但今天她不觉得自己会特别失望。 郑德夫道:“我想你可能要意外。” 曼殊等他下文。 他道:“我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何不听她自己说呢?” 她是谁?谁是她? 曼殊凝神以待。 风吹草动,虫子簌簌在草底爬过去。郑德夫向她示意:“你既有剑,何不用剑挑开我衣服试试?” 晨風表示:这是****! 曼殊忍着笑,把这机会让给晨風。她在旁边掠阵。 如果由她自己来挑,她未免掉以轻心。如今由晨風上阵,曼殊色心尽敛,只担心晨風会遇险。她全副精神在旁边守护。 外衣挑开,里头,郑德夫穿着一件小汗衫。那汗衫并不很久,但线头已经泰半脱落,只余一点点还连着。这么样子,它并没有从他身上掉下来,因为其余部分由灵力维系。 为什么这样的汗衫,他还要穿在身上呢?郑德夫道:“你可以拆线。” “不,你来拆。”晨風谨慎道。 曼殊一笑。 晨風也失觉而笑,客气道:“郑太傅,还是您自己拆罢。” 如果郑德夫一开始就说他自己来拆,晨風可能也会紧张,拒绝他的要求,说:“你别动,我来拆。”现在郑德夫要晨風拆,晨風又担心是陷阱,反要郑德夫自己拆。谨慎太过,难免顾此失彼。在这种时候,不能不冒险。最好的作法索性是洒脱一点,去掉那患得患失的脸色,客客气气请他自己动手罢了。 郑德夫拆开线头。曼殊和晨風听见声音,也看见人影。 是白狐的人影。 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白狐。 这白狐像生前一样的慧黠可人、与郑德夫相并相从,但是却无法对曼殊和晨風作出反应。它只不过是一个投影,照着死前最后的模式行事。但它无法像一个真正的生命体一样作出反应。换句话说,它不过是一个“慰寂寥”的产物。既给郑德夫提供慰籍,也给曼殊、晨風提供了一个答案。 当年的白狐一案,到底怎么回事?原来白狐的确是喜欢何子宜、跟着何子宜的。然而何子宜并不喜欢它。真正喜欢它的,是郑德夫。 它把种种术法教给何子宜。何子宜像曼殊一样聪敏,懂得去掉其中妖气的成份,而只取单一灵力的部分使用。他入赘相府之后,想杀了白狐。 他以为自己已经学尽了白狐的术法,设下陷阱,想抓住白狐,杀了它,作为自己除妖的功绩。然而白狐还留有一手,就像猫教老虎各种本事,最后留了爬树的这一手,当老虎想来抓猫的时候,猫就可以爬到树顶去躲避。 白狐不但躲避,它还反击了。何子宜受了重伤。他这才知道,自己是对付不了妖魔的。于是他向正道人士们作了坦白,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是仍然要杀了妖魔。 从始自终,何子宜不是坏人。他或许利欲熏心、或许始乱终弃,但是在大是大非上,他分得很清。他不能永远跟妖魔纠缠在一起。关键时刻,他个人荣誉与性命可以不论,却不能任由妖魔摆布。 州府设了一个会议,同时邀请何子宜与郑德夫列席,其实是想诱捕白狐。(。) 第三十五章 那一场会议,开了三天三夜。 那一场“会议”的会场,辗转数千里。 白狐逃了那么久、那么远,终于还是被擒杀。那是一个雨夜。何子宜也是死在那一夜。那算是很厉害的一只妖魔了。郑德夫有时候也想,这么厉害的妖魔,如果一心想为祸人间,什么事办不到?她偏偏爱上一个男人。 郑德夫偷袭她的时候,虽然没有真的得手,到底重创了她。州府会议赌她不甘心,一定想伺机报复。关键就是要找到一个人,说得她相信,报复的好时机真的到了,她就抵抗不住这种诱惑,一定前来取仇人首级,以至于踏入陷阱。 郑德夫深爱她,她一直都知道。被何子宜所伤后,她反击何子宜,逃开何子宜身边,的确是蒙郑德夫收留。郑德夫虽然深爱白狐,也无法拒绝州府会议秉着大道的要求。他对白狐说的报仇机会,白狐也果然无法拒绝。 一切似乎如此顺理成章。白狐去截杀何子宜,反而落入陷阱。州府的好手追杀白狐,没有何、郑两人什么事了。何子宜露面诱何子宜入陷阱之后,就退到后面。郑德夫一并退却。大家以为他们的戏份完了。谁知郑德夫暴起挟持何子宜。原来白狐狡猾,在郑德夫身上下了妖咒,要他挟持何子宜。 州府诸人浑然不觉,大失主动,以至于拖到三天三夜这么久,才把白狐给杀了。而何子宜也终不能幸免。唯郑德夫生还,且解脱了妖咒。州府很失面子,另编了一套说辞。郑德夫配合了这个故事。并借此契机,真正打入州府内部,又藉其他功绩,终于升至太傅。 ----州府的人是这么相信的。 那之后,郑德夫整日贴身穿一件汗衫,是白狐在去截杀何子宜之前,缝给他的。 白狐在缝制此物时。曾感慨的问他:“你倒是真爱我的。” 郑德夫唯唯喏喏。 白狐又道:“奇也奇哉。我对你是没有施过媚术的。” 郑德夫道:“天地设计,原比术法更神奇。”他没有中媚术,是天要他爱上白狐。死心踏地。 白狐嗟叹道:“我对何子宜是施过媚术的。”因太在乎这个人,一定要抓在手心里,使尽百宝也在所不惜。所以她才相信他绝不会伤她。不止男女之情的盲目信任。还有术法在其中保证呢! 何子宜却突然破了媚术的禁制,对白狐反面相向。 郑德夫劝白狐道:“利益所致。诱惑力怕比术法都大。”杀白狐。何子宜可得权位。 白狐嗤笑:“你不懂。若非被好事者所破,我的媚术岂是何郎能抵抗?” 是州府的人先发现何子宜中了妖术,于是把媚术破解,再唆使何子宜杀白狐。白狐之恨,不在何子宜身上,而在州府这些人身上。她赴约,倒不是为杀何子宜,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杀州府这些人的。 临走前。她把这件汗衫缝好,给了郑德夫。郑德夫深深感谢。她避而不受他谢:“我是坏人。” “是啊。”郑德夫笑,“坏狐,坏妖,祸水。” 可是他喜欢,你奈之何? 事以至此,老实人郑德夫倒忽然活泼起来。 白狐也无奈的笑了,向郑德夫深深一拜,道:“善后拜托了。” 郑德夫道:“应该的。” 白狐道:“对不住,累你撒谎。” 郑德夫道:“不是撒谎。我确实受你蛊惑,身不由己。” 白狐笑起来,然后赴那死约。对那些州府的人,杀得一个是一个、杀得一双是一双。郑德夫则挟持了何子宜,把州府的人放在他心上的清心咒破开。媚术又发挥了作用。白狐放在他心中的媚术,还不能根除,只能压制。郑德夫把大石挪开,媚芽又活泼泼生长。何子宜不能抑制,前往与白狐同生共死。白狐临死前得情郎回身边,心满意足。州府的人最终尽诛这两人,回过头来检测郑德夫身心状况。他们事先没有察觉郑德夫受白狐的妖术禁制,故此生疑,怀疑郑德夫是主动协助白狐得回何子宜,而非受妖术控制。 郑德夫的确是因为痴爱,才愿意帮白狐的忙,并非因为术法。但他打心眼里相信,这痴爱就像病菌、就像术法一样,是外力,是不可抗力,不是他自己能够左右。于是他通过了测谎。州府的人相信了他挟持何子宜,是他个人意志之外的“不可抗力”,也就是妖术。 事先没有看出郑德夫被施了“妖术”,是州府的人的责任。两个人引咎辞职,之后才有晨風这样年轻升了少将的机会。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郑德夫穿了那件汗衫。那汗衫是把他的生命也缝在了里面。他拆线时,她会回来,宛如生前,与他相伴。但是线尽时,他会死。 现在线已将尽。 他不惜生命也愿意多与她朝夕相伴。 现在他就用生命来告诉曼殊真相。 可惜这真相与曼殊怀疑的州府与妖魔勾结,毫无联系。 而郑德夫一死,曼殊还要费尽口舌与州府去报丧、去解释、想办法摘清自己。累得她! 在最后两毫米线头前,曼殊拼命按住他的手:“喂喂,别死!” “不死,难道给你省麻烦不成?”郑德夫冲她挤挤眼,居然顶俏皮。 曼殊哭笑不得。 “有你善后,我就放心了。”郑德夫又道。 唉呀,他已早无生意,但是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死,只怕累了一生清名。他唯有这名誉还放不下。有了曼殊在,他放心的交给曼殊去头疼了。 “不要这么信任我吧!”曼殊哀告,按住不让他拆线。 “好容易等到你这个靠得住的。”郑德夫非要拆了最后的线。 “我就说你是****熏心。死狐狸诱杀活太傅!”曼殊狰狞呲牙威胁他。 “你不会。”郑德夫笃定道,“你也是妖魔。毁坏妖魔名声,对你没好处。” 这是真的。曼殊竟然无辞反驳。 晨風向曼殊使了个眼色。曼殊怔怔放手。 郑德夫却没有拆线,只对曼殊道:“如果可以,还劳烦你去找一个人。” “谁?” “你或许认得出来。她妈妈用血咒封了她的妖力。但她是妖魔与人类的孩子。” “白狐与何子宜生了孩子?!” “除了我,世上再没第二个人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了。但我也不知这孩子是死是活。她去赴死约之前,亲手把孩子安置,才回来我处的。她交给我一个哑谜,说在汗衫最后的线头里。”郑德夫道。 “……”那他岂不是非死不可,曼殊才能得到这个谜? 郑德夫欢欣的拆了最后的线,一团白光彻底包围了他。曼殊与晨風都没有看见白光里发生了什么。 白光消失之后,他们看见了郑德夫的尸身。“噫!”晨風发出惊叹。曼殊也道:“他脸上这表情是什么?极乐么?” 晨風不便置评。 曼殊评价白狐:“坏胚子。祸水。” “可是他愿意。”晨風道,并拣起地上的布头。 布头上现在显露出字迹,是妖语。曼殊看到上面是一个地名、一个人名。白狐把遗孤女托给了此地此人。 此人是谁?信得过?那遗孤的狐女现在如何了?曼殊要赶去解这个谜团,势必不能让州府的人插手。不让州府的人插手,势必不能交出布头。不交出布头,势必不能解释郑德夫的死因。不能解释死因,势必要帮他再编造一个死因。 “唷!赶鸭子上架。”曼殊感叹。 晨風在旁边,无条件提供支持。 于是黄河又一次泛滥了。 因有泛滥区来抵抗冲击,百姓家业无一受损。只有恰在泛滥区中考察的郑太傅、悉家主双双失踪。州府寻查良久,终于找回悉家主,她受伤很重。 曼殊不完全是假装的。她引发大洪水,确实用了太多的妖力。 至于郑太傅,那是找不到了。 曼殊毁尸灭迹。 “为何以郑太傅与悉家主之能,不能妥善躲避洪水,受此重灾?”州府的人问。 “水来得突然。”曼殊道。 这是肯定的!然而这并不是全部答案。州府的人眼里存着疑问。 “而郑太傅找到了踏傒的故乡。”曼殊又道。 州府的人全都动容:“踏傒?”“他们的故乡?!”“什么样子?”“大否?”“还有踏傒生存吗?”无数的问题抛出来。 曼殊一个个的回答。耸人听闻。故意制造新的注意热点。妥善转移这帮子人的注意力。最后她说,有不明物体在那巢中祸害踏傒,郑德夫正插手时,洪峰忽至,故他们难以脱逃。 “呦!”“郑太傅一直是热心人。”“竟遭此灾。”州府的人都信了。 “那祸害踏傒的是谁?”“可是妖物?”越猜越像。 “希望从水州调来支援,下水能找到线索。”----找不到的。就当是都被冲走了吧。死无对证。 “太傅大限本来就预见到将至,果然不免。”----终于漏出话来了。郑德夫早知要死在今朝,不然怎么这样爽快就带上了曼殊。他借她完此心愿。 曼殊休养生息,晨風已先行出去,去找狐女。(。) 第三十四章 地州,上官家。这是一个可以跟苏家媲美的老牌世家。曼殊以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晨風一定可以带回什么来。可是他一去多日,终于什么都没带回来,除了一个故事。 一个爱情故事。 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这是个俗套的爱情故事。 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那个人却不爱这个人。这是个俗套的爱情悲剧。 故事从头说起。 那一天云淡风清,上官府中种种奇花异草,感了初春的暖气,都舒展筋骨、放出异样的香来。时令原是还早,正经花卉也少有打了朵儿的,却独是这木叶草梗中的草木香,借了方柔和起来的风色,格外清越宜人。上官夫人便吩咐将冬日的棉帘子先撤了,厚锦屏风也且换上织锦挑纱的,叫屋里都透口气儿,取个新鲜意象,好迎接贵客。 贵客便是陈浩南。 上官府对陈浩南这样重视,是为了上官蕙。 上官府里长房的独女,单名一个蕙字,即佩兰,多年生草本植物,叶丛生,狭长而尖,初夏开淡黄绿色花,气味很香,供观赏。,喻女子内心纯美,是个好名字。陈浩南是她不出五服的姨表亲,却二十来年没有见过,因为他那一支血脉败落,害得他很小起就仗剑出游了,先不过作些小孩子胡闹的勾当,后来因缘巧合不知怎么到了军旅里,且为皇家立下奇功,因此御前封为虎猛少将军。衣锦还乡。 少年英雄,然而出身不过是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猛然跨进这高门大院认祖归宗。想必会有些不自在吧。上官蕙身边的侍女白芷嘻嘻的和另一个侍女江离说笑:这种乡巴佬、少将军,长的该是什么恐怖样子? 白芷,江离,都是香草,随着小姐这个“蕙”字而起的。白芷嘀嘀咕咕的说,江离只管笑,眉眼淡淡弯起来一点。唇角微翘,好像很感兴趣,又好像不太赞成。这个笑容你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绝对无害。 像她这么狡猾胆小的女人,凡事当然只求无害。 所以她连话都不太说的。话都留给小姐。让上官蕙轻摇螓首、微启芳唇,嗔道:“白芷无礼,以后不可再这样说人!” 真是个淑女啊。上官小姐蕙。兰心蕙质知书达礼,美得像个仙子,别说男人,连旁边的丫头看着都觉得**。 这时,外头传消息,老爷夫人叫小姐出来,见见表哥,白芷和江离一左一右服侍在旁边。见到了陈浩南。 看见他那样青涩局促的样子,好像还是个孩子。坐在这么高贵的花厅中,那么样不安,好像随时准备撸一把鼻涕拔腿飞逃的样子……可是眉毛是那样浓的,像两把剑,干干净净扬出去。 他的目光在江离轻扬的唇角上掠了过去,在白芷精灵活泛的葡萄大眼上掠了过去,定格在小姐的脸上,再也不能移开。 在上官蕙的面前,他忽然觉得不能呼吸,忽然觉得他十几年的拼杀,也许都只是为了今天,能够鲜衣怒马的站在她面前,听她唤一声“南哥哥”。 他能梦想到的所有音乐,都能在这一声中找到,因为他能梦想到的所有大家闺秀的美丽,也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他好像全身都融化了,卑贱得像烂泥一样瘫到地上去,心却那么快活、要飞到风里去呼啸! 可是她呢?她守着女孩子的规矩,扶着两个丫鬟,垂着眼睛,将嫣红唇角微微翘起来一点点----她对他是怎么想的呢?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找不到归处。 上官蕙见完礼,依然低垂着头,在丫头的扶侍下,轻婉退回屏风后去了。陈浩南的眼睛仍然忍不住一直追随着她、和她消失的方向。白芷滴溜溜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不说话,待到转过屏风后面,却向江离挤眉弄眼,“吃吃吃”笑起来,这轻笑声传出外面去,陈浩南顿觉手足无措,心里又痒又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上官夫人却极是闲定从容样,只管向屏风后头叱了一声,满面堆下笑来向陈浩南嘘寒问暖。上官老爷也是极慈祥样子,谈谈圣贤道理、说说京中风物、问问沙场经纬,陈浩南渐渐镇定下来,霞光已向晚,说不得灯烛荧煌,筵展金杯、席铺玉盏,接风洗尘好番扰嚷,这一天才算过去。 那边深闺里,白芷忍不住向上官蕙道:“小姐,那陈家少爷好生无礼呢。小姐自然是生得好看,他怎么像是把魂丢了?”上官蕙当头便啐她一口:“休得胡说。”她却还要说下去:“就是嘛!都说美女英雄,这英雄看起来可呆了点,老爷和夫人倒好像挺喜欢他的。他可会成为咱们姑爷不?” 这丫头可也太敢说了!上官蕙两腮滚滚的红云上来,斥道:“白芷!这种不规矩的话,可再不许说了!----你倒学学江离呢。” 江离微微一笑,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规规矩矩的泡茶。白芷满肚子不服气把你乜了一眼,难免腹诽一把“这等木头人儿,倒要我学什么?”可总算是闭了嘴。 呵,白芷只知道说什么“英雄美人”,却不知英雄看中了什么东西不妨无礼一点、倒能显出可爱呆气,美人却要表现含蓄韵致、遮掩了冰雪聪明,这才是天地正道吧。而丫头----丫头总要有个老成妥贴的、好照顾着小姐,可也要有个愚蠢吵闹的、才能衬出小姐的风韵。 所以白芷纵然学不了江离、又何必学她?小姐的身边,必然要有一个江离、也要有个白芷,这才合理。 这个世界,只要存在的东西,都是如此合理呢。 江离凝眸看茶具中慢慢烹出清香水烟,不小心出了神,唇角微微滑出个笑来。 几天之后,陈浩南终于又一次见到了心坎中的美人儿。 那时上官蕙在花园中一个亭子上抚琴,天色依然是云淡风轻,有早回的燕子剪过云心。两个侍女侍立在小姐身后。当时陈浩南没有来,白芷努力的欣赏小姐的高雅琴音,却忍不住悄悄的打呵欠,江离只管袖了手只管看着自己鼻尖。 琴是个很雅的东西。上官蕙的琴是伏羲的古制,用梧桐的中段,胶上天马的马尾,青白石点出阴阳,饰以八宝,再用松烟细心熏过,她从小用它,每个人都夸琴有多漂亮、小姐弹得有多好。但是恐怕只有江离才最清楚的知道,这把琴有多重。 抱琴是江离的职责。从小姐的琴房到后花园,要走五百八十步,再上到小姐最欣赏的弹琴地点枕竹轩,要上一百三十级台阶。小姐心情不好时,会更加文雅,文雅的意思就是“走得慢”,她们就要走得更久一点。----所以注定了江离要讨厌琴,再雅也讨厌,连带着恨琴音,再好听也恨。 然后,陈浩南他来了。 琴音悠扬,本来就为招人来的。陈浩南呢,他虽然也不懂啥琴,但总算生着一对耳朵,自从被招待住在这座美丽的府院里,一得空就四处乱走,忽然听见有人弹琴,怎么不过来看看?一看,果然是仙子妹妹,顿时如痴如醉,却不敢惊扰她,老老实实立在一边,纵然听不懂她弹的是什么,听在耳朵里,总归是有如仙乐了 一曲仙乐抚完,千回百转,他和她却没有什么话说。小姐慢慢收起琴拨子,织锦葱绿洒金的袖子就滑上去一些,露出十根尖尖的玉指,指尖上有红红的蔻丹。 “白芷,”她终于轻唤,声音有如啭莺,“怎么蓄着百合香,没的冲乱了这里的竹叶清香。原是要焚含烟阁的‘翠云天’才合宜的,好蠢丫头嗳----倒惹的南哥哥见笑了。” “见笑?哪里哪里。”陈浩南有点手足无措:他是粗人,并不懂什么香,可是----“只要有蕙妹在这里,无论什么香……都是好的。” 于是她就笑了,她一笑,他就好象撞了什么仙缘一样,被抬举到天上了。 一旁白芷却把大眼睛一斜、嘴唇一嘟,显得很是委屈样,若敢开口,必分辩说一直也都有点百合香,怎见得就冲乱了,纵真错了时,何以偏此时当着外人面挑这事儿训人,教人面子上好生下不来。 江离肚子里悄悄叹口气:拿这香说事,既可以打破沉默、又可以表现自己的品位、还可以亮亮自己莺啼燕啭的声音,一举三得的事,此时不挑它说,更要等什么时候?小姐是至聪颖的人。而丫头……丫头的面子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顾惜? 白芷心气原是太高了,不是什么好事。岂不知藏拙守愚方是本分呢?而且陈浩南见她脸上委屈,还觉得诧异:被小姐这样的美人教训,在他是求都求不来的美事,还委屈什么? 不过终是见不得年轻女孩子难堪,他搭讪道:“这是表妹的侍女吧?----白芷,这名字灵透,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白芷就笑了起来。小姐也抿嘴一笑:“这两字原是用的古书中香草名,难得四哥哥喜欢。”(。) 第三十五章 一句比较文雅的话突然到了陈浩南的嘴边,于是他赶紧说了出来:“美人香草,相得益彰。” 上官蕙于是又笑了。 白芷立刻抛给江离一个夸张的眼神,那意思是:酸! 江离忍着笑,强把眼光移到亭外去。 酸固然是酸,肉要麻了、牙要倒了,当事人倒还甘之如饴,想来“感情”这种东西果然具有杀伤力……然而这,关丫头们什么事呢? 譬如名字,丫头的名字原就是由着小姐取的,小姐是香草、兴致又高,丫头们都随着就是了,灵不灵透有什么关系呢?又譬如感情,他纵然是个粗人,只要少年英雄意气扬扬,有了种田野里新鲜的魅力,叫小姐私心下看中了,那丫头只需在旁陪侍就是。成与不成、日后作小姐的陪房将侍奉何等样人,如何去计较、所以又有什么相干啊?表哥表妹楼台会,原本就美丽得活似一出折子戏,可是有些人,却注定只是戏中陪过场的道具,那末便睁大眼睛看着罢,能好好活着看出戏,也是件乐事呵。 风动竹摇,叶叶声声皆是情。上官蕙垂下眼睛,又拨起一曲。 眼睛垂着,心里却在看他,手下格外的缠绵,简直可写出“游园惊梦”四字;他看着琴,真正看的是抚琴的手,心里话若说出来只怕就是一曲“凤求凰”;白芷侍立小姐身后,笑得惟恐天下不乱,忽而又变凝重。大概已想到“拷红”一折。 真实的事情,怎么会这么像戏文呢?江离唇角勾出一抹促狭的笑。 一只蜘蛛扯着丝落在石桌脚旁,出现在陈浩南视野范围里。空中懒洋洋荡了半圈,忽然八只脚捧着肚子颤抖不已,如捧腹大笑状! 天哪,不是他眼花了吧?一只蜘蛛在大笑?! 陈浩南吓得猛然抬起头,撞见一双灰蒙蒙的眸子,目光深深的叫人看不透,而唇角勾着一抹笑。不知是在笑别人还是笑自己,隐隐似一个巫。 这是主何吉凶?陈浩南仓皇的看看上官蕙,上官蕙仍然羞涩低头;看看白芷。白芷还在发呆;看看蜘蛛,蜘蛛不见了;看看江离,江离已经将目光避到亭外去。于是陈浩南也只有惶惑着勾下头来,当日仗剑江湖的英雄意气。竟不知是丢到哪个旮旯里了。 以后的几个月。陈浩南一直寄住在上官的府第中,忽然养成了每天散步的习惯。而自小娴静的上官蕙变得越来越多的喜欢聊天----说是聊天,多半还是自言自语罢----而且多半是对着江离。 这个出奇沉静的丫头,平常绝不多嘴,答话却句句在人心坎上,自然比白芷可人意。白芷一向觉得自己最聪明伶俐,见到小姐一天比一天亲近江离,心里难免老大的不舒服。然而江离的应答方式,她永远学不来。正如她的说话方式,江离也学不来。上官蕙何尝不知道白芷有白芷的可爱之处,但要吐露这甜蜜慌乱的心声,终还要对着江离。 她曾坐在绮窗前,将牡丹一瓣一瓣揉碎,芳心辗转、乱红横地,多少疑虑不知向何处去卜问,说出来不过一句:“今天又遇见了他,是他有心找我……还是天的安排,江离?” 这话问得其实很蠢:两个人都不停在园子里乱走,若是一天只碰见一遭,那就算老天不照顾。怎的说今天又碰上了,便是“天的安排”?没的叫人骇笑!但到底问出来了,江离却断然不会笑她,只低声柔气回答:“小姐这样尊贵,一定有天照顾的。”语气里没来由的笃定,叫她心一暖,也开始相信她与他受命于天,这美丽的信仰将保证她的故事拥有完美收稍。 她也曾倚在棋坪边,把粒白子在指间慢慢拈过,晓得菱镜中映了自己的影子,笑意便像花一样慢慢绽放出来,但还要忍不住问:“美人香草……我真的很美吗,江离?” 江离并不回答,只瞅着她笑。瞅得上官蕙都不好意思了,嗔道:“这丫头舌头怎么了?敢是给猫吃了?”江离方对她轻轻答道:“小姐真美。”于是上官蕙方才能放心又羞怯的笑起来,回头细细端详菱镜中的影子,开始真心相信:自己是如此之美,让人倾倒。 她也曾将《老》《庄》盍在《诗经》上,拣起《断肠集》,翻上两页,终还放下,问:“这像不像个传奇?----爹爹妈妈会不会反对?----你怎么不说话?”江离微笑着,将头缓缓摇着:“江离不知该说什么。” 该说什么呢?传奇罢,任何爱情,终是了,也是个俗套的传奇。然而当事人心中的患得患失,却叫这样的俗套中开出罂粟花来。其实,任人想也知道,老爷夫人若是看不上这个少年英雄,当初恐怕就不会叫她出来相见,后来更不会对他们的私会睁只眼闭只眼。可是这终是不笃定的,说不出口的,将那种种磨难一一幻想过,苦痛中别有种叫人激荡的快活。会反对吗?不会反对吗?何必说清。原是这般自寻苦恼的滋味呀! 天渐渐的热了。 种种粉白嫣红的花儿,纷纷开遍园林、又纷纷谢去。人的夹袄换作单衫、再换作纱衣,又是一年春来春去,河上柳飞、四季空回。 春天总是要去的,去时除了满地落花,什么都不曾带走。可是在人世间,有的心情一旦开放,就再也不能凋残。 上官蕙住的似锦阁中,终日供着雪白香花,为了取凉,青石板都用井水泼过,吹过的风便带了清冽的味道。但阁中主人两颊却终日烧着点红霞,目光老是那么灼灼的明亮着,闺中絮语时,用词也越来越大胆了:“真是个粗人,怎么又这么叫人爱?----江离,怎么不答话?嗳真是个笨丫头,你不知道什么叫**。” 江离唇边噙着的那抹微笑,怔怔的褪下颜色。 是的,爱。再怎么洞悉世情、聪明出尘,惟有这句话是参不破的。她不懂爱。 这是她唯一不能懂得的东西。 上官蕙见江离神色黯淡了,只当她是忧虑日后归宿,到底是自幼相从的主仆,心中也觉不忍,忙携她手道:“莫怕莫怕。日后出阁,你与白芷总归是随着我的,四哥哥脾气很憨,是个好人----他纵有不足处时,我也绝不会叫你们受气!” 江离眼睛一阖,再张开时,倒笑了:“我只要随着小姐就好。” 上官蕙觉得心中暖融融的,笑着只是啐了她一口。 那个时候她与他已经快要定下亲来。 大局将定,两人却反而不好亲近了,连园子里轻轻一瞥的会面,都得忌讳着。好不容易,在一个粉红睡莲花于池中静静开放的黄昏,靠说通了管事的王大妈,才于枕竹轩中安排下一面。 还是最初听她抚琴的亭子,最初陌生的两人,如今已快定下亲来。陈浩南觉得像作梦一样。什么事情太好了总会像作梦一样。在梦里,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悲。 呵暖风吹得人头晕。陈浩南看着如此甜美娴静的仙子妹妹,不知道心中是喜是悲。 只是那样恍惚的,隐隐明白自己是在一座美丽的宅子中,宅子有座美丽的园子,园子里有花、还有从来不开花的竹林,有一个仙子会在这里弹琴----这个仙子,真的要嫁给他吗? 这是他作为男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然而江离又在微笑了。 是看戏一样,那样疏离的,可又阅尽了前缘后事般通透,且因为这通透的缘故,白生出一种嘲笑来,愈发似个巫,叫人遍体生寒,却又没来由的觉得亲近。 像是,想要亲近死亡一样,那种亲近。 陈浩南忽然想起前几天的梦,那是座很大的戏台,人人在其中醉眼沉酣,他木着头、张着嘴,喃喃,说些自己也不能了解的话,仿佛身受了许多苦,模模糊糊又给撺簇上云端去,正在头重脚轻时分,一双极冷、极淡,冷淡得似完全没有温度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猛抬头,见双灰蒙蒙的眼睛,闲闲道:“哦,与我一起看戏罢。”于是他全没来由的、心中那样安定,便脱尽云雾,宁静立脚在旁边,看那场中人们与他的肉身一道扰嚷聒噪…… “啯,啯啯!”陈浩南猛然睁开眼,梦醒。床脚,一只丑怪的大青蛙向他翻翻白眼,腆着大肚子不紧不慢踱出去了。 上官蕙仍在拨弦,垂着眉,拨到缠绵时,手法却涩了,眉心含怨。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她含怨,他不明了她怨的是什么,心下慌张,又怎知她要的不是他慌张、惟要他明了,要他止了她的慌张。 然而到底要他明了什么,她自己又知道吗? 无非都是瞎了眼的饿死鬼罢,贪欲永无饱足时,恨不得吞吃了什么才好,却永远是什么都看不到、捉不牢。 风忽然渐渐的就大了,黑云滚滚直卷过来。江离变了脸。上官蕙住了手,白芷慌慌的问:“敢是要下雨了----小姐可是要先回去?”(。) 第三十六章 上官蕙不语,睇着陈浩南,欲语还休,欲走还留。 可巧这时突然打下一个雷来,她吓一跳,轻轻叫了一声,大睁着一双秋水眸子,娇躯瑟瑟发抖、摇摇欲坠。白芷要扶她,她却倒向另一边。他慌忙赶上去扶住。她喘息微定,方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而他们还未正式定亲,赶紧要挣开,却是手脚无力,只双颊上挣出两朵红晕来,一发娇媚。 江离想笑:好蠢白芷嗳,竟想抢先扶小姐?何处想得来!难得这雷凑趣,小姐的美人受惊柔弱态,原是为他才做,一旁的道具却凑什么热闹呢?马屁拍到马脚上,全没些眼色,险些毁了场好戏……可是她笑不出来。 陈浩南一眼瞥见,这个丫头脸色变得煞白,目光直直的。有些可怕。 老大的雨点噼哩啪啦摔下来。王大妈催了好几声,上官蕙最后向他瞥一眼,(呵怎当她临去时秋波一转),终于叫白芷扶着先回去了,王大妈也跟过去,单留下江离收拾琴具。陈浩南局促的去看阴沉沉天空,不知道是不是也该离开、或是等这暴雨下过了再走?却总觉得脸旁好像蜷着什么冰冷柔软的怪物一样,有那样恍惚的嘲笑。他不敢抬头去看那微笑的人,可又忍不住想教训这个江离: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下定决心一转头,却只看见双淡淡双眉和淡淡的垂下去的睫毛。 雨落了几点又滞住,空气很闷很静。忽的“掴喇喇----”一声霹雳,煞是惊心,他的耳朵都被震的有些发麻。却听的闷闷的一声叫。好象是心脏被剑刺破的声音,接着又是“砰”一声。低头看,江离已连人带琴摔在地上。 “江离江离,你怎么了,江离?被雷吓着了?脸色怎么这么可怕----你怎么不说话,江离?” 被雷吓到?江离其实为了这句话很想笑。他知道什么?她怎么会被雷吓到?她就算脸色可怕也绝不是因为害怕。她记得妈妈怎样抱着她逃跑、记得雷雨怎样染黑了天空。记得怎样,电光一闪、照亮了青白的脸色……可是她不能不怕雷。江离是一种长在江边的野草。江离怎么会怕雷呢?……所以何必问为什么膝盖上锉刀蹭过一样痛、为什么喉咙里哽着说不出话来?谁在问她怕不怕?她怎么会怕?不怕不怕。 “我不怕。”江离道。 “为什么不怕。”陈浩南问。 她突然扬起头来直看进他的眼睛里,一字一顿道:“因为,怕也需要资格。” 怕也需要资格。他呆呆看着她。当年他刚闯入江湖。也不过是个孩子,拼命还来不及,有什么资格娇弱,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要说出来?有人天生是捧在掌心的花朵。譬如表妹;有人天生是野草。要活的粗糙些才能平安,想太多,不会崩溃吗? 江离不知他为什么要发呆,一时也沉默了,还自省自己是不是吓着了他。 终于他开口道:“好了好了,江离,别怕江离,以后我会照顾你。” 这话江离倒是不稀罕的。照顾?说的好听。施舍同情会给他自信吧?会让他觉得自己是救世主?“我稀罕你的照顾?”她冷笑。 “以前没人照顾你吧?”他宽容而怜惜的笑笑。 “自然有。”她咬牙。 “谁?” “我自己。” 这个时候她很凶很凶----可是奇怪,又好象很小很小。比一只小动物还小。于是他就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把她抱在了怀里。 一个必须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女子,其实是个最需要照顾的孩子,他想,即使她有一双小兽一样凶狠的眼睛。 他的怀抱很暖和。江离开始骂自己:你这个卑鄙的女人,一看见他你就想要他的暖和了吧?所以才越来越不安越来越刻薄,卑鄙、且寡廉鲜耻,可是----可是,心里另一个小小的声音冒头:我想要暖一暖自己,这又有什么不对? “你是喜欢小姐的吧?”她总算恢复了理智,低低的问。 他惘然的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他说,“应该是喜欢吧,你们小姐那样的人品,谁会不喜欢呢?” “可是你如果喜欢的是小姐,又有什么余力照顾我?”她的双肩慢慢僵硬一点。 “江离,你太贪心。”他笑叹。 “是,江离太贪心。”她悚然,“江离逾距了。” 她要离开他。她用冷冷的外壳包起自己的伤口她要离开他。他忽然觉得让她离开是办不到的,好像让一只受伤的小兽离开他一样办不到,好像让他自己的生命离开他一样办不到。 “江离,你听我说江离。我喜欢蕙妹,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东西给她。可是你……我怕你。我怕你的眼睛……我只有把我自己给你,让你暖和一点。” “暖和?” “你太冷。江离,你冷的好像一捧灰。” “冷?”她微微笑起来:“这是一种很难治疗的疾病,你可知道?----或许需要吸干一个人心里全部的热量方可痊愈。” “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让你快乐,比我的心重要----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你了呢?嗯,奇怪,你不算美人,我也不知道‘喜欢’两个字够不够形容我对你的感觉?” 她觉得他的表白很酸!叫人牙酸肉麻手脚抽筋,可是----可是她怔怔的想:唉呀!他看的懂我的眼睛。十二年来,他是唯一真正表现出来在乎她的,或者说---- “你爱我。”她道 “爱?”他惊一下,“这不应该啊----那么你呢?可爱我?----你还是很冷吗?” 江离发抖了,她低下眼睛:“不,我不爱你。”他说得对,她是一捧灰,在他的怀里仍然觉得冷,因为自己不会燃烧。因为她不会爱人。 “为什么?”陈浩南自尊受到了损伤。他坚持问下去。 这个问题很好笑。为什么竹子不开花?为什么江离不能爱人?竹子开花就要死了,人呢?……江离怕死胜过怕冷。) 她又躲到她的壳子里了,戴一个轻松自然半真半假的笑:“有人给我下过血咒,不能爱人的,你可信?” “怎么样的血海深仇呢?要下这样的咒?” 仇?这次江离真的想笑:妈妈,你是爱我的呀,所以不许我纠缠进女人的悲剧里,你用性命要我保证始终冷静,可是----可是女儿想知道:爱一个人要盲目到什么地步,才会把祝福做的像仇敌的诅咒----爱一个人要热切到什么程度,才会以性命相交付? 内心已经山呼海啸,江离却没有回答陈浩南,只恍惚笑一笑:“你放开我。” 他一愣。 “请放开我。”她低低道,“不然我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他才发现他们原来都还坐在地上,于是放开手臂。亭外雨已下的大了,寒气如水般浸过来,她打个冷战,慢慢站起来,抱了琴,低头走出去。 “等一下,你膝盖破了!----外面雨太大。” 是,难怪膝上咝咝的抽痛。江离又想笑。都是她逾距,她不安分,活该她不得平安。 喜儿来了,是给陈浩南送伞来。他是陈浩南的小厮,给少爷送伞原是分内的事。陈浩南却把伞给江离。她也没推辞,也没说话,只低了头望外走。 天色暗暗的,雨下的很紧,闷雷仍隐隐的在天边滚,她一言不发,低了头急急离开他。 “你是不是怕我?”他看着她的背影,问。 怕?她的心在跳她的血在血管里奔。“呵妈妈,”她心道,“你在担心我,你也想问这个问题?妈妈,我不怕他,我不爱他。” 那时往枕竹轩送伞的其实还有一个人:白芷。 白芷没有进枕竹轩。她站了一下,就回去了。 江离平日里闷闷的低眉顺眼,原来是个闷骚小蹄子,心眼全放在肚子里呢,亏的小姐白这么疼她。白芷愤愤的。 上官蕙脸上就有些青青白白,一会儿,冷笑一声道:“倒看她不出……好丫头,不愧是我使的人。” 管事的王大娘也很是替小姐不平,愤愤道:“这头角流脓的浪蹄子,不如绑上她到老爷太太面前发落去……正经勾引起姑爷来,这成了哪一门的规矩了?” 上官蕙摇了摇手:“闹出来,大家面上需不好看----这事,不许给我传出这园门子去。” 天际的雷一阵阵炸开,小姐的脸是青白色的,白芷想说什么,门“咣”的开了。 门口是江离,好象被风吹进来的一蓬植物,**乱糟糟,一手擎着把被风吹折了的伞,一手死搂着抠着湿溜溜的琴,抠不住,弯腰用膝盖顶着,膝盖摔的黑糊糊,一抹血印子…… 白芷瞪着她,忽而尖声叫起来:“你把小姐的琴怎么了……?!” 该死该死该死。江离也很害怕。她摔裂了小姐的琴尾了。在轩里她一失手,竟摔坏了小姐的琴了……可是她们为什么都这样瞪着她?为什么她们的脸都是青白色的?怀里的琴好象一个已死的婴孩一样,滑溜溜硬绷绷,江离想把它放下。上官蕙剜了江离一眼,江离不由得手一松。那琴就滑下去了。江离瞪着它,它就在我眼皮底下滑下去摔下去了。黑沉沉的雨往下倒,溅起来的水珠子闪着光,好象黑墨里弹起来的铁珠。(。) 第三十七章 这样,江离居然摔了小姐至宝爱的琴,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王大娘与白芷瞪着她,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上官蕙却没有发火,只是像看到什么秽物一样,把脸扭开,对王大娘道:“捡几片碎瓷片子,让她外头跪着去。” 平日小丫头子有了错,也尽有到太阳底下跪瓷片的。如今江离这样不识本分,真是打也勾打的死了,只罚到雨里跪着,小姐实在仁善,江离该赶紧叩头谢恩才是。 ----可是为什么江离脸色煞白、狂乱的张大了眼睛?----到这时候,才知道她眼睛是这样大的----王大娘见不的这种狐媚样,本来调教小丫头就是惯的,一手就把她提起来,要拎到外头去。 狼子野心,杂种子开不出牡丹花来,这婢子在小姐跟前十几年学来的修养全不见了,居然挥手挥脚抵抗,疯了也似。 上官蕙只背着她们站着,冷冷的。 不该抵抗,江离知道抵抗也没用的,她在上官家,这么根基深厚的世家,她能插了翅膀翻上天去?----但是她怕雷雨天,从心里发毛出来的怕。照理说是不该有记忆的。她妈妈送她到上官家时也并不是雨天。白狐死时才是雨夜。那时,被当作孤儿留下来的江离忽然在床上惊坐起,两眼直直的,看见,雨一股一股扭下来好象蛇一样,一场噩梦。让人即使逃离不出去,也想抵挡。 王大娘被她的抵抗激起性子来,翻掌施出了擒拿手。 但是江离。江离眼睛里返出奇异的光,王大娘手掌挨上去就被弹开。江离退后,每一步踩裂一块楠木砖。空气冷下去。似乎绕着她的身子,有一团奇妙的气旋。 王大娘“噫”了一声:“这是哪条道上的邪功?” 上官蕙转过头来,愣了一愣,失声道:“妖魔?!” 江离知道她妈妈是妖。也知道妖是不见容于世的。白狐用最后的力气保护女儿逃了出来,再去赴死。她用一死给这次事件画上一个句号,让人们不再寻找她的踪迹、也就不会发现她有一个女儿。她用血给江离下了个咒,只要她的血还在江离身子里流。江离就不会爱人。她希望女儿活的平凡些。 如果你够平凡,别人就不会跟你为难;如果你不为谁心动,也就不会为谁心痛。白狐的心愿。江离记着。 可是……江离不由得想:妈妈不知道,平凡人也会怕、也会冷、也会痛……她自己不是个凡人,这些平凡人的事,妈妈不知道。 妖女居然一直潜伏在上官家的后花园里!这简直是武林的祸患。上官家的耻辱。于是整个上官庄园都被惊动了。 锋芒四射的兵刃,向江离杀来。江离从台阶打了几个滚,逃到花园里,全身泥污,刚刚好避过这些杀招,但衣服已经被划裂。她站起来,只不过面对更多的包围者。 又有一个人如流星般赶来。 那人不断加速。当他加入战团时,正好会是他速度的最高峰。 江离并不是听不见他破开的风声。然而在她疲于应付的战团中,生死只是时间问题。她实在分不出余力来应对这个人了。 这个人迅速接近战团。 包围圈中的上官家丁们眼中现出恐惧的光芒,纷纷躲到一边。这个人的目标竟不是妖女,而是把上官家的人打开! 他是谁?妖魔同党?呵不。他是陈浩南! 妖女快要伏诛的时候,竟然、竟然上官家未来的姑爷跑出来打救她! 这简直是个太荒谬的故事。 太童话了吧?当你落难时,会得有个英雄来搭救你……江离越加相信这是个梦。也许她妈妈从来就没有救出她。她从来没有被上官家当作孤女收留。她就在逃亡的夜里,陷入永世之梦,不能醒来。 陈浩南也不知是梦是醒。他不能自已。 上官世家的当家老爷子得知始末,并确定未来姑爷没有神经错乱之后,试图跟他讲理:“江离是我们上官家养了十几年的使女,若是有错,略加惩戒也是应当的,可是?” 陈浩南不得不点头同意。 “妖魔是武林公敌,若这婢子确是妖魔孽种,侠义中人都该合力诛之,可是?” 他没法否认。 “皓南。”老爷子叫的慈祥而威严,“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把妖女拿下?” 有道理,他知道这是应该的,可是----他该死的做不到。江离是一只受伤的小兽,要杀她,比杀自己还下不去手。上官蕙在看他,泪水涟涟的眼神,比拿刀逼他还厉害……但是不行,这件事不是他能为她做的。上官蕙是所有人的女神,是他的梦,而江离……江离是他的心。 于是老太爷暴喝一声:“上官皓南已被妖女迷失心性,大家快上。这笔血帐,都要算到妖魔头上!” 愈加有道理了,他想笑,江离先笑了。冷冷的带点嘲讽的笑,凉凉的带点悲哀的笑。他现在知道为什么她要有这样深的眼睛了。不是这样深的眼睛,藏不下她的心。 这个充满道理的世界,不该有心的。 (上官皓南,我算看清你了,你哪里是什么贵公子呢?你也游离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外。你是出生在很偏冷的旁支吧?你能爬到今天的地位,也是要咬定牙关刀光血影才挣出头的吧?呵,可是你还是融不进上流社会,你也不过是一只荒野的兽。 ----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们知道?你只管勾好脸照着戏文唱下去就好,小姐公子佳偶天成……你为什么要翻出这个俗套? 你爱我?为什么?) 他抱着她离开,镖打在身上。她的皮肤是和眼睛一样冷的,她的血却和他一样烫。 她是妖女么?江湖拼杀刀光血影,谁比谁干净多少? 她是贱种么?笑里藏刀勾心斗角,谁比谁高贵多少? 他爱她,为什么?或许他们是同一类人,即使都藏好自己的心,也会忍不住被彼此吸引,而不小心露出本相。 ----可是她不爱他,为什么?她还能爱谁? (我爱我自己,但这样是不够的,心里的火会越烧越小。我的心在融化和发痒,像有只猫在连蹭带咬,很奇妙和难熬。妈妈,你不让我爱他吗?) 江离在他怀里不安的挪动,他笑了:“我们安全了,前面有破庙,我们进去休息一下。” (“我们安全了。”妈妈也这样说过,她的意思是我可以安全了,她的尸体可以安全了。 我不安的看着他。雨停了,他的眼睛很亮,他的怀抱很暖,他的肩膀很宽。) 江离突然抱紧他,他微笑着叹一声,靠着柱子闭上眼睛。 这世界好象只剩他们而已,她可以爱他了吗? (妈妈的血咒,其实不是无法可解的,上官皓南。 让妈妈的血离开我,我就可以爱你。只是我怕痛。 现在身上都是伤口在静静流血了,我才发现这也不是很痛的;起码在刚划开的时候,只是“飕”的一凉,有一种静静的欢畅。) 全身都是伤,背后那支镖再偏一寸三分就能当场要了他的命。但他仍是笑着,闭了眼低低唤:“江离。” “我不是江离。”她说,“江离是他们给我的名字,不是妈妈给的。” “那妈妈该叫你什么呢?星星?还是小公主?” “不,”她笑,“是宝宝。” “呵,宝宝。” (“宝宝。”他叫我。很陌生啊,有多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呢?久得都陌生了自己的名字,久的都忘了自己曾是谁的宝宝。 伤口在痛了。原来它们都是不愿愈合的,当停止流血时、当不得不收缩时,它们就开始抽痛和剧痛了。 我笑着反手在他身后,悄悄划开了手腕。 冷雨冷江里做一株冷草,纵使能平安活上一辈子,也不如能爱上爱你的人,在血流干的片刻,做他疼痛而暖和的宝宝。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融化,好像春天里的冰,带着水泡破裂一样的叹息,轻轻流走。 妈妈?我不怕他,我很爱他。) 怜星写完了最后这几个字:“我很爱他。” 然后她对着这字纸怔神。 晨風带回来的故事。他作为一个大男人,说得很简要。但这个故事的很多细节最终传开了。除了,没人知道江离是白狐的孩子。 晨風赶到时,只来得及见到江离的尸体。白狐的女儿,到底还是死了。 她算是被上官家逼死吗?应该算是自尽吧!在怜星的笔下,这既是自尽,也是被世道所逼。 被世道所杀已经够悲惨。被世道逼得自己举起自裁的手,唯一的温暖在生命尽头才能体会到,这就加倍的悲惨。 怜星自己也说不清,在写这个故事时,她把多少自己的心情放在了里面。 她也是妖女,但不是真正的妖魔,只是行事乖僻被人说成妖女而已。她的人生结局也并不坏。她知道她要多谢黑叉林主和曼殊。 搁下笔,侍女道:出行准备已经完成。问林主夫人什么时候要出发? 怜星道:“现在。” 侍女是没有问题。总之主子怎么讲,她就怎么侍候主子出发。可是另一个人有问题。(。) 第三十八章 虽然是客卿,但在这里等于是半个主子了,松华阻拦她道:“夫人三思。” 怜星飞快的道:“我夫君出门,又不见你劝他三思。” 松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次黑叉林主再次出门,确实跟他有关系。 不久前,他假装攻击黑叉林,于是黑叉林主得以被派回黑叉林。松华完成了任务,接下去就在黑叉林住了下来。但很快疄品郡有了新的情报:眼看着疄品郡王要被彻底吃掉了,地州府却出兵来救他! 照理说地州府没理由来救他的,但是有个州府中的宰辅团成员,力保疄品郡王,终于说动州府出兵干涉疄品郡战事。碎琴寨与黄钟军竟被压下去。而曼殊又在养伤。黑叉林主决定再隐姓埋名前往疄品郡帮忙。 这个时候,松华如果能去,那其实最好。但是他自从曼殊跟晨風恋情转明之后,总有点不得劲儿,不愿意离曼殊太近。现在曼殊虽不在疄品郡,但很快就要去疄品郡的。松华就不愿意去了。这样算下来,也只能黑叉林主过去。 怜星抢白松华,松华就没法儿还嘴。他自己知道自己不够意思,脸上怪臊的。不过他还是要秉公而劝:“林主不在这里,夫人出去,不合适。” 怜星道:“正因为林主不在这里,我正应该代夫巡察啊。” 松华道:“巡察交给我。林中还得由夫人坐镇才好。” 他这讲的原是正理,怜星笑道:“多谢。” 松华方松口气。怜星转口道:“可惜我坐久了嫌闷,还是要出去走走。倒是林中,烦劳先生帮忙了。” 松华真想说瓜田李下啊!这黑叉林本不是他的产业。他身为客卿而代人坐镇林中,很难办的好不好! 可是怜星真的很凶悍啊!不愧是被人叫作妖女的。松华好男不跟女斗,在她手下没有还手之力,还是悲悲切切的看着她跑了。 怜星在周遭略巡查了一二,就直奔主题:一千里之外,听说有妖物作祟! 怜星自从入了曼殊一伙,对妖魔等事儿很是注意。黑叉林主在附近埋下的眼线也不是盖的。一有妖魔传闻。消息立刻传来。怜星着当地压没了新闻,不叫其他高级修行者知道。而她自己就赶去了。 那妖魔不是好人,说是采花大盗。说来也怪。那地方本来信奉生育祠,若有子嗣艰难想求子的、或者生得太多了不想生的,都到那里去祷告,时有应验。其实也可能是巧合。但香火就越来越盛了。或许感动了灵机,据说也就越来越灵验。可是渐渐的,这灵验却走到了歪路上。有丈夫生下了孩子,怀疑不是自己的。妻子坚持除了向生育祠祷告,她没有跟任何人有染----咦,向生育祠祷告,也不是坏事,为何与私通之事相提并论?呵!妻子说她怀孕之前。感觉有暖风入怀,忽然**。之后得孕。可能是灵机太盛,给人实体感触。这样生下来的孩子,跟丈夫不完全像,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再之后就有女儿家白天呼呼大睡、晚上有时候失踪不见,跟人说话时,脸上会泛起红潮,其状可颖。父母追诘,她只道,晚上会有暖风来相会,令人心旷神怡,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唉呀!这就坏了!这莫非是灵祠奉着奉着,就奉成了妖魔祠了? 可是灵机又怎会转化成妖力呢?这说不通啊! 有人想起来了:以前此地有战乱。平靖之后,将军怜悯战死的战士,就把他们所有的尸骨都埋在灵祠前。若有供奉,就等于供奉阵亡战士一般。 莫非这些战士生前太凶残,死后魂灵不肯散去,受了供奉,渐渐成形,而生前五行缺淫,所以如今特特要补回来? 怜星到了此处,假扮一个旅游至此的妇人,烟视媚行,而又本有姿色,更公然宣称:就是听说此地的生育灵,可以给人很美的春潮体验,她倒不信,特来会会。 这一来,等于是下战书了。本地若真有此灵,不来都没面子! 怜星放出这句话,也在此地悄悄放出妖力去查探,果然感应到共鸣。看来此地确实有妖。她就耐心守候了。 松华不让她来,也有道理。这种任务,万一失手,她真被那股暖风所淫,叫黑叉林主如何处置才是! 怜星有了曼殊教导的术法、又揣了不少黑叉林主搜罗来、悉家送得来、并肥田里种出来的灵宝妖宝,有恃无恐,就这样等着。 这晚三更,终于有动静。 像人们所说的,有一股暖风旋至窗前,徘徊不去,只以实际行动挑逗求偶。奇怪,怜星以同类相鸣,也只感应到一点点妖力,很不明显,难怪本地人都不确定这是什么能量存在。 莫非它也有量斗来掩饰妖力? 怜星与之周旋,先要试试它的同情心,就道:“我错了!我还要嫁人的。如果跟你有染,那头婚事嫁不得,父母要气死。你行行好,放过我罢。” 暖风不听她的。 噫!此物没有同情心!不知放人一马! 怜星不快,又道:“你放了我,邻村有寡妇,比我更好看,你去找她怎么样?” 她作过功课,人传说那寡妇可能跟妖物有染。也不知真假。她出言试探。 那暖风怏怏道:“我去过她那里!她这个人太一本正经了,我诱她不得。” 怜星试到此处,暗地里陷阱也已布完,登时变脸,叱道:“人家正经,我就不正经了么?妖物休得猖狂,看这是什么!” 法宝施威,那暖风被裹入一道长虹中,怜星更作出狂风怒浪般的急刺,身形如仙女翱翔,每一下动作的姿态均漂亮爽朗。那暖风招架不力,被怜星逼入死角。怜星大喜,正要察看它原型,却发现抓的是一个空包,它的本体已经遁去。 噫,这样狡猾! 怜星恼羞成怒,再次祭起法宝,终于查知它逃走的方向,一路追踪,终于到了一处林中。那气息遁入地下,消失不见。看来是藏在这里了! 怜星将灵钉四处钉入地下。这钉子专门禁制妖物,煞是厉害。连怜星本人都要拿护身法器裹了手,才能碰这灵钉。 这钉子钉稳,怜星用法宝慢慢的把地皮削起来,稳扎稳打,终于慢慢把灵网包裹住目标物。 目标逐渐缩小。 再过半个多时辰,怜星终于见到正主儿:是个水晶瓶子。 瓶子里莫非是空的? 非也非也!怜星以妖力瞩目,见到水晶瓶子里有风呜呜盘旋。那物道:“相煎何太急!” 牠也发现怜星同属妖类。 怜星嗤笑道:“你是什么东西!连个形像都没有的,跟我论什么亲。” 那物道:“是我奔得太快么?好,我静下来,给你看看。”定了定,道,“如何怎样?” 怜星道:“你仍在奔走。” 那物诉苦:“已经慢得多了!都是这瓶儿太滑,让我停不下来。以你的目力,应该可以看到我的样子了吧?” 不错,怜星看到毛茸茸一兽,在这瓶中跌滑打转,速度太快,常人眼中就如一股风。 它更向怜星乞求:“不如你帮我出瓶如何?” “谁?”怜星问,“谁把你关进瓶中。” “我主子。” “你主子是谁?” “天哭。”它道。 怜星一惊。被天人所擒的传奇妖魔天哭!她问:“既是你主子,为何关你进瓶中?” “想是我帮他作战不力,所以他这样对付我。我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已经关在瓶中了。我不断向他求告,也不见回应。好人儿,你也是妖魔,一定知道我主子威名,就向他求求,说糊口儿知错了。请他老人家放我出来,糊口儿一定加倍报效他老人家。” 原来这小妖兽叫糊口儿。倒是个有趣名字。 怜星摇头道:“你又骗我。” 糊口儿吃惊道:“我哪里骗你?” 怜星道:“你既出不了瓶子,怎么能向人去求欢?” 糊口儿道:“唉!不过是我在瓶中无聊,在瓶外空气催生出气流,就好像是我分身一样,去寻个乐子。人在祠前求祷,愿力满溢,被我所乘,怎么怪我呢?” 这样,难怪那风中的妖力若有若无。它又是天生高速,活塞运动也比凡人快得多,所以那些女子被它搞得********,一力袒护它。 怜星脸上微红,用灵网包起它,带它回去,且对它道:“天哭已败了。” 糊口儿大惊,问起端倪,原来在瓶中被关了十甲子,一切都变了。它大哭大撞,苦求怜星打开瓶子:“先还当主人在,我不敢出瓶。如今主人都不在了,我还在瓶中干什么?放我出来,我替主人报仇去!” 怜星劝它道:“一是你也替主人报不了仇。天哭都斗不过的,你有办法?真是笑话了。二是我也没本事开你这只瓶子。三么,就算我有本事开,也不敢的。知你是什么心肠呢?我就放你出来?你且等等,我有夫君,我夫君上头又有个主君。叫他们来看看你,才好定夺。”一边说,一边叫人向黑叉林主那边传信、又叫给松华报信。(。) 第三十九章 人说了松华在哪里,怜星不耐烦等人报了信叫他回来,自己去找他了,在水边见到他,原来在抓天鹅消遣。 天鹅是群居的动物,一只受难,群起鼓噪。你要是拿箭射中一只,其他全部飞走了。要是凶悍的,说不定反扑过来啄你、要救同类。松华抓捕天鹅的方式和别人不同,不用弓弩或罗网,而是用小绳套,像是很小型的套马索,上头还拴着小石珠,为的是准头更好、飞得更远。人埋伏在芦苇里,瞄准水上游弋的天鹅中的某一只,拿小绳套旋转着飞甩出去,正好套在天鹅脖子上。天鹅那长长的脖子,仿佛天生就是要给绳子套住的。 要命的是,那绳索上还穿着蚯蚓和小虫子,都是天鹅的美餐。其他天鹅看见这被套的天鹅脖子上有美味食物,就纷纷去啄,把那只天鹅吓都吓死了,以为同伴们争相欺负它,赶紧拍拍翅膀游走。松华缓缓的拉它,它心事重重,简直察觉不到,更别说发声抗议。于是一只天鹅都不惊动的,就把它长脖子抓手里了。 怜星见到松华时,他手里已抓了几只天鹅。怜星笑道:“咦,抓天鹅了?” 松华苦笑:“权作消遣。”手一松,那几只天鹅又飞去了。 于是怜星给他看这瓶中的小兽,松华也觉稀奇,同意这事得报曼殊知道。怜星道:“我报给我夫君,他总归会报给统领的。” 松华点头同意。 怜星道:“你……难道躲一辈子去?” 不知是同情还是嘲笑。两者,松华都不愿意接受。他冷冷道:“谁说我躲?” 怜星见他这样不坦诚。只好摊摊手。 松华回去就准备行装。这黑叉林是不能待了!受人闲言碎语,算怎么回事儿? 至于疄品郡,他是不担心的。谁都看得出疄品郡王气数已尽。就算苛延残喘,也不过是拖时间的事儿。倒是疄品郡王的两个儿子,品质清逸,如果不斩草除根,以后怕另有作为。如果松华在侧,一定帮曼殊做这踹翻鸟巢、踩碎雏鸟的恶事,然而如今她身侧有晨風。三人行是太挤了。晨風又送了曼殊仁剑。志趣显然与松华有异。松华如果提出斩草除根的行动,必遭晨風非议。松华自己想想,实不愿经历这种龉龃场面。避之则吉。 真被怜星说中,难道避一辈子去?都是妖魔呢!避到哪里去? 唉!谁还顾得上一辈子。火烧眉毛,且看眼下。 但松华还没真正出发,听疄品郡又有新消息来:那傅宰辅之所以力助疄品郡王。听说是因为爱妾素云。与疄品郡王有旧,为之说项。傅宰辅现在邀请疄品郡王加入州府效力。 如果此事成真,情况又复杂了。松华脚步一时走不出去,而黑叉林主已经回来。 黑叉林主不是独个儿回来的。他奉着曼殊回林。松华一时没有走成,已经被怜星用话拿捏住了,又激又笑,他咬了牙走不掉,与曼殊见礼。曼殊看看他:“唉呀。气色不好,都是我的错。” 松华一时回应不得。曼殊已道:“你雄才大略。我叫你在林下屈身,本来就另有主人,你谦逊,怎么施展?如今我有个请求,实在要拜托你,你千万给我个面子,听我说完。”一迭声说下去道,“我那大儒二岛,你也知道,原本收了它们,就是想就地养些妖魔的。它们在水灵州,养起水系妖魔来方便。但是没有一个主事的。小蛟在那里养伤,传话回来,里头的人不能尽为我们所用。我想小蛟早点养好伤,能在战场上助力的,但也为此耽搁了。我实在想要那里有个放得了心的主持者,以后真能让大儒二村发挥起作用来。除了你还有谁呢?你肯到那里坐镇一段时间吗?” 松华苦笑:“你这样问了,我能说不吗?”又道,“你口才见长。”还有一句话“莫非是某人熏陶的功劳”就省了没说。 曼殊谢他。松华凝视她的眼睛:“不,曼姑娘,谢你才真。”忽然心平气和。 至此,两人情结掀过。曼殊且看那瓶中小兽,也啧啧称奇,试以妖力透进封印试探,忽然变色,半晌作声不得。 怜星急问:“怎么了?” 黑叉林主取笑她:“偏你最急。” 怜星回嘴:“偏你最慢。” 曼殊公允道:“正好你们互补。”就问那瓶中小兽:“你可记得你被封进瓶中前的事情?” 小兽还记得,那时天哭在采郡与灵修军队大军对决。天哭和手下一众妖将,高踞座骑上,远远眺看在采江对岸,超过十万人的采郡大军军容。 采郡探得天哭亲率大军东来,便移师南下,形成现在夹江对峙的局势。他们在那边岸上摆开阵势,露出近汉水边的大片土地,静待妖军渡江。 这时正是清晨时分,微有雾气,视野不能及远。采江平原刮起一阵阵的春风,吹得双方的帅旗猎猎作响。战车辚辚,健马狂嘶,夹杂着一下接一下传来的战鼓,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天哭不负盛名,胆大心细,作足防护工作,采郡军队竟难以乘他们渡水时偷袭。很快妖军渡水,两军交战。瓶中小兽糊口儿正奋力作战,忽见地上忽然现出了一圈青碧色。如火焰般向上升,吐出火舌,缠向它。 黑叉林主等人听到此处,都惊道:“火焰巨拳!”此招不但杀伤力巨大,而且有一定机率让对方濒死! 糊口儿摇头道:“不不。那火焰不是形成拳状,是盘成网状。” 曼殊哀叹:“盘根错节!” 这是火焰巨拳与蒸骨术合成的合击技,濒死机率大大提高。甚至可以造成直接死亡。 “不不。”糊口儿仍然坚持,“我没有死。我看到一根箭射来。但射得这么远,其力已衰。对我造不成什么伤害。” 所谓强弩之末,力不能穿缟素,大概也就造成一两点的伤害,对他们这种妖魔来说,不过像在皮上搔了一记,无伤大雅。但是假设糊口儿当时已经被搞到濒死,那么再小的伤害。都能造成直接死亡。 是天哭救了它,把它封到瓶中。其实它早就该死了。那瓶子封住了时间,于是它才能苛活。如果把瓶子打开。它分分钟立刻死亡,神仙无救。 这个小瓶子,等于是一个人间意畛,里头的时间法则独立计算。 奇是奇在瓶中兽跟瓶外世界仍能沟通。天哭妖力无边。远在曼殊之上。 连天哭都无法救回糊口儿的性命。只能用瓶子为它延命。曼殊能做什么?她如果打开瓶子,糊口儿当时就灰飞烟灭。看来也只能让它继续在瓶子里呆着了。 曼殊且向大家交代疄品郡的事情。 七娘子已经打探出素云的始末。原来当年的疄品郡王也曾经很爱声色,花重金聘了一位很著名的心光素云,为他侍妾。那傅宰辅当时没有发达,只是个傅生。他不请自来,投了名片在门口,求见疄品郡王。看门的根本不认识他是谁,看了名片也没觉得应该请他进去。就把他挡在了外面。傅生遗憾道:“面目污浊,为人所拒。是我的错。”就把手杖在地上一摔,当时地上就冒出了清泉。他在泉中净了手脸,道:“现在游尘已洗,敢请足下为我通名?” 那清泉已经消失了,大地复拢如初。看门的看傅生洗了脸,仪表堂堂,看起来不同凡响,就为他通名姓。疄品郡王也真的把他请了进去。 见面之后,傅生也没说什么别的,刚寒暄完,坐都没坐下,就直奔主题,自我介绍了籍贯和名姓,就道:“闻王侍姬中有素云者,艳倾宇内,愿一平视。王其许之否乎?” 疄品郡王不愿意!你谁啊,我就要把我重金聘来的侍妾给你看?他没有当场发飙,已经算是很有教养。这也是傅生仪表堂堂,看起来的确不是普通人。疄品郡王想交他这个朋友,但又不知道他实在适不适合交往,只好先推托:“劳君远涉,兹请少休,得徐议。”他用的是很文绉绉的官场话,如果是一般的白丁,听都听不懂。疄品郡王在这里,已经暗暗试探傅生了。 哪知道傅生脾气还很大,道:“某数千里徒步而来,无他务也。公幸许我,诚当少俟,否则,无过留也。”用的居然也是官场话,话还说得这么硬。疄品郡王看他的确很有前途,牙一咬:肯了! 他答应了,傅生这才就座。当时已经是傍晚。疄品郡王叫上了酒菜,一边传信进去,问素云意见。酒过三巡,素云来了。当时灯烛辉映,环佩铿锵,素云在十几个婢女的环侍下款款出席。灯光越发照得她肤光如雪,玉环正衬她的美质温润,十几个姿态各异的婢女也夺不去她的丽容。傅生凝视很久,才叹息道:“名不虚也,此来不负。”于是向素云欠身致谢。素云还礼,欠身告辞。 素云回去了。傅生向疄品郡王致谢,并告辞。疄品郡王看他还真是一睹美色就满足,别无他求,并且在与素云面对面时也能守住正色。这样的人,以后一定有前途。疄品郡王坚持留他再住几天。 傅生却道:“得睹倾城,私愿已遂,岂为饮食哉?”竟然不顾疄品郡王的挽留,掉头而去。 疄品郡王怏怏若失。还是素云又转了出来,问他道:“郡王看此人是个人才?” 疄品郡王道:“不凡。” 素云又道:“跟我比起来,谁更珍稀呢?” 疄品郡王难以回答。 素云道:“咱们说真的。这些日子,素云也看得出郡王雄才大略,兴趣不在儿女情长上了。” 疄品郡王汗颜。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在灵道上越来越精进。于是也就越来越对床第之事淡然,轻易已经提不起兴趣。对素云,他也越来越冷淡了。 然而素云此生之乐趣,却还在儿女私情上。受疄品郡王之聘,除了他的出资确实慷慨,还在于他本人也让素云喜欢。这阵子,他越来越淡然,素云也快守不住了。两个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知道怎样对彼此最好。 于是疄品郡王去追傅生回来,把他引入静室,陈设精良,锦帘绮帐,香氛暗吐。疄品郡王揖礼傅生道:“君来虽出无心,此中殆有天意。今吾以素云赠君,此室即洞房,今晚即七夕也。” 若要搁在别人身上,准是嘴巴都笑歪。傅生倒是很识大义,先前求见佳人时固然不害臊,此时受意外之赠,却是坚持不可夺人所爱。疄品郡王挽他手,徐徐道:“君何疑?赠姬事,自古有之。念君力不能致佳丽,以吾粉黛盈侧,岂少此女?且以君为丈夫,故有是举,乃效书生羞涩态耶?” 话还没有说完,素云已经在侍女的服侍下出来了,朝傅生欠身致意,那眼波一转,教傅生惊喜过望:呀,佳人对我也有意思! 本来人家要送他,他不一定肯要。但佳人本人对他有好感,他就不能不要了。他又怕疄品郡王吃醋,看过去一眼,疄品郡王笑容如常,道:“两位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傅生在疄品郡王的招待下,与美人儿住了有一个月,然后起行。疄品郡王更为他治理行装、另外还送了他几千两金子。傅生腰资充沛,以此发家,本来也是不凡的人,借力上青云,在州府谋了职位,最后终于位列宰辅要职。 及至疄品郡被曼殊一步步攻陷,郡王四处求援,应者寥寥,只有素云接信,惊得一怔,眼泪都掉了下来。等傅生上班回来,素云就对他道:“我这个人记性越来越不好了,竟不知跟你多久了。” 傅生屈指一算,道:这若干年,若干月,若干日,你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说着很怕她大限将至,忙用灵力探扣她身体情况。 素云把他手挥落,笑嗔:“我何至于就死了!” 傅生不解,问道:“那怎么说?”(。) 第四十章 傅宰辅听说疄品郡王的处境之后,静了一静。 是的,他也知道疄品郡有战事,但没有想到立刻就到了这般地步。州府得到的还不过是表面情报,似乎疄品郡还可以支持,不过损失些地盘。州府是希望下头的王者们力量都越削弱越好。一盘散沙才好!但根据疄品郡王自己报上来的信息,他随时要崩盘。有凭有据,不由得傅生不信。 但为什么疄品郡王不直接通过正当途径申报?呵,他在州府朝廷上有敌人。他说敌人按下了这些信息。 其实傅生在朝廷里也正好有些敌人。疄品郡王的敌人,正好跟傅生的敌人有重合。 这么巧?或许也不至于。或许疄品郡王动了手脚。即使在危难之中,这种阴谋他还是有余力施展的。 疄品郡王施展阴谋,傅宰辅又怎么会看不出?然而他好像就是看不出。身为宰辅,是要有这种本事。必要时,明察秋毫;更必要的时候,你把一根柴捅到他面前,他说看不见,也就是看不见。你奈他何? 他去州府中掀起追究此案。询司推事的法箭放了又放,酿成十几人下狱、几十人离职的大案件,说是他们收受好处,有意堵塞州府视听。 碎琴山寨与黄钟军竟然要干扰混淆州府的情报源,那就不可容忍了。州府有了理由出兵。 黑叉林主决定激流勇退、见好就收。他报给曼殊,曼殊同意。并且亲自去把他接了来,且留晨風在那里协助姜良。 彼时姜璇与苏柯也已经回来,都长袖善舞。反借州府势力,把凤翔郡的排挤了出去。凤翔郡偷鸡不成蚀把米。 碎琴山寨尊重州府的意思,略退了一步,放疄品郡王在一角喘息。疄品郡王经此大难,觉得龟缩一隅,也已经是万幸。然而他的大儿子不愿意,对他父亲道:“父王。其实凤翔郡可以袭击。” 疄品郡王道:“凤翔郡不能袭击我们啦。” “不不,父王,我们现在可以袭击凤翔郡!” 疄品郡王视之为天方夜谭。然而他大儿子一意孤行。果然带了一支军队,穿过一片小沙漠,去奇袭凤翔郡的腹地。 沙漠中听说有一支军队,是破落的王族。在这里抢夺。被称为“沙漠鬣狗”。疄品郡大王子知道他们以前是凤翔郡的王族,地位被现在的凤翔郡王所夺,这才沦为强盗的。他觉得,如果遇上,倒是件好事。他可以请求这些人帮助他一起打凤翔郡。毕竟大家的仇人是一样的。不过这次,他没有遇上这伙传说中的盗贼。有几次,他觉得好像有人在窥视他,不过一回头。只见到沙漠中的大蜥蜴,用那特有的苍黄冷漠的眼珠子瞪着他。 在头一天的两段路程里。他们这支队伍在这片沙地的中心,碰到的只有长着长长叶子的、当地人称之为“德里斯”的、骆驼很爱吃的瘦弱的禾本科植物。就靠这种植物,他们补充了生命所需,到达凤翔郡鑫城。 经过认真研究,疄品大王子决定将兵力分为三支,第一支由他自己率领,担任主攻,攻击鑫城之东门;第二支攻击南门和北门,以配合第1营的行动;第三支埋伏在西门外,利用开阔地形,待机歼灭溃逃的敌军,同时密切监视其他方向可能来援的敌军。 那日深夜,大地沉睡,四周异常寂静。疄品大王子所有人马已经做好充分准备,分三路向鑫城奔去,到达鑫城脚下,按照原定的部署,各部队进入指定位置,俟机进攻。第二支军队佯攻南北两门,吸引鑫城守军的火力,然后疄品大王子率领第一支兵力突袭东门,打破缺口,迫使鑫城守军全线崩溃。接着,南门和北门也相继被攻下,鑫城守军被迫溃逃,发现西门外火力较弱,便产生错觉,误以为西门外鑫城守军兵力不多,于是便打开西门,妄图向外逃窜。其实,在西门外埋伏起来的第三支队伍,早已布置好了一张严密的大网。溃逃的鑫城守军进入包围圈后,第三队会同追过来的其他弟兄,向鑫城守军猛烈攻击,把逃跑的鑫城守军打得死伤遍地,很快结束战斗,胜利地占领了鑫城。附近的凤翔军队曾经试图赶来救援,但是疄品大王子率领他的队员们,从这个山头转到另一个山头,把大旗插得漫山遍野,同时大声擂鼓呐喊,搞出几万人的声势,把这些援军吓回去了。 疄品大王子就此为疄品郡取得了一块飞地。照理说他应该接父王来执政。不过当中隔了个沙漠,有所不便。哎呀!还是他自己终于通过自己的战斗取得了一块地盘,看作是自己的,舍不得送出去。哪怕是自己的父亲都舍不得送。 他得到消息,说疄品郡王病重。 大家都看得出疄品郡王气数将尽,本以为会死在战斗里,没想到傅宰辅拉了他一把,他免于死在战火中,却到底是王者五衰,病重了。 这一来,疄品大王子还是要赶回去。因为要争遗产哪!虽然疄品郡被打得七七八八了,但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疄品郡王手里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大王子生怕他会留给二王子。因为疄品郡王本来就偏爱小儿子,如果大儿子不在身边,那更要全都留给小儿子了! 大王子要赶回他父王身边。 但这次,他在沙漠中,被马队截住了。 “沙漠鬣狗?”大王子问。 所有强盗都用黑巾裹住口鼻。打头的那个戴着银盔,符合别人对沙漠鬣狗的描述。这支队伍本来属于王族,王姓为明。如果大王子没有记错的话,现在这个戴银盔的。就是明王室第n世孙,明敬希。 黄沙滚滚,明敬希眼睛乌溜溜的像一双野葡萄:“留下吧。”声似鸟鸣。是比较好听的那种鸟。 “我不留呢?”大王子觉得很好笑。 “那我们就打一场。打完了,你还是耽搁了时间。”明敬希道,“何必多事呢?你在这里坐一坐,我们也坐一坐。我们完成了任务,赚到了钱,你也没有更多的损失。” “留住我是你们的任务?”大王子敏锐的抓住了这一点。 明敬希笑起来:“不错。” “谁给你们的任务?”大王子诘问。 明敬希觉得更好笑了:“打下鑫城的你应该更英明神武才对吧?谁知其蠢如牛!你从我们地盘前往鑫城时,知道我们为何不留难你?” 如果他战死在鑫城。对某人有好处,某人特意买通沙漠鬣狗放他过去。如果他赶回疄品郡王身边,对某人没好处。某人买通沙漠鬣狗堵截他。 这个某人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大王子心神悲愤,脱口而出:“你们丧家之犬,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 明敬希为首的所有马贼,眼神一冷!大王子彻底激怒了他们。这诚属不智。他本来也没打算与沙漠鬣狗为敌。只是忽然猜出他弟弟买通马贼堵截他。免他回去争遗产,他心中愤慨,一时口不择言。 现在再要后悔,也已经晚了。 四周传来弓弦拉紧的声音。气氛沉凝,一触即发。 大王子作啸声,初时细不可闻,刹那间便响彻全场,盖过明敬希下令放箭的声音。一时间人人有点惊惶失措。 大王子开始动作。他手中的兵刃变作一团寒光,寒光再爆射开来。形成一点点闪烁的芒点,似欲向四方八面标射开去。他的身形消失在满空寒芒里。 怒喝声纷纷自四方传来,劲箭盲目射向光芒的中心。只有寥寥数人,仍可察觉到浪翻云在神兵护体下,闪电般掠向为首的明敬希。 他擒贼先擒王! 沙漠鬣狗的大将们也勇于护主。左将首先向大王子攻去,人还在半空中,忽感有异。疄品大王子变招,一道长虹从左将脚下处射来。他的反应也是一等一的快,兵刃立如闪电劈出,一触长虹便运力一绞,立时虎口一阵剧镇,兵刃几乎脱手,他自己也险被击中,一个倒翻,借势坠地。那右将则踢向疄品大王子,足尖有毒刃。 疄品大王子刚击退左将,眼前寒光一现,一道飞芒破空而至,事出意外,难以招架,强运神兵,硬是将右将挥开半尺,自己也倒翻坠地。 两个将领把疄品大王子逼退,明敬希也起身,双掌有如双飞彩蝶,连续击在疄品大王子身上。大王子闷哼一声,倒跌出去,在地上滚了两滚。明敬希毫不放松,追跃过去,举足蓬的一声踢在疄品大王子身上。 这种电光火石的要命时候,大王子还有余心忖道:咦,此人的脚很小! 随即,他整个身体应这只很小的脚而起,飞过半个很好看的弧线,轰的一声跌在沙地上,扬起一天的黄尘。 他全身都痛,想挣扎起身,那只脚已经踩在了他的咽喉上。大王子看自己的从人,也都被制住。沙漠鬣狗名不虚传。却也是他这个当主将的不争气,两三个照面下被制住了,害得手下投鼠忌器。 “喂,”疄品大王子没好气,“你出这种腌臜任务,算什么英雄。” “谁要作英雄。”明敬希冷冷道,“我制住你就完了。” 大王子知道自己彻底得罪了这个王室遗孙、马贼首领。忽然之间他低声下气:“你放开我,我保证不跑就是了。” 对于这个保证,马贼们都同声嘲笑。但是明敬希看了看他,居然说声“好”,果然把脚缩了回去。 大王子坐起来,喘息片刻。明敬希站在不远处。马贼们押着他的整支队伍,虎视眈眈。大王子问明敬希:“现在我们怎么办?” 明敬希冷笑道:“放心。对方没叫取你性命。你在这里宽坐个半天,耗点力气。座骑都给我们。你们自己慢慢的走回去,也就是了。” 大王子半天不言语,想着父亲的终是送不成了,遗产怕也没指望了。早知如此,不如留在鑫城。现在他不在鑫城,想着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怎么办呢?是不是又被凤翔收回去了?他留下的人是不是也凶多吉少?想到此,真叫人丧声。他叹口气。 明敬希睨着他,道:“老父还没过身,争遗产争得唉声叹气,真没出息。” 咦?大王子瞪起眼睛:这冤枉他了!可是----也不算完全冤枉。他驳不了嘴。 天空中忽有眼泪落下。噼哩啪啦的。竟然是下雨了。“下雨了!”马贼们欢呼,互问:接雨水的器皿呢? 唉!这雨来得突然,器皿没有准备好。他们连忙要回去接雨要紧。这任务都在其次。他们反正已把大王子整支队伍加以束缚,就准备丢在原地,叫这些人自生自灭。 谁知雨不过下了一小会儿,就停了,乌云却越布越紧,风吹得很厉。马贼们都变色。这次不是喜色。“暴风雨!”明敬希道。 沙漠里有时也会有暴风雨,却不是好事。他们更急着要赶回他们的驻扎地去。大王子坚持要跟上。明敬希不许。大王子已经落败,吃了亏,毕竟被他制在原地,大概要两刻钟才能脱身。 雷身轰鸣。没人想得到沙漠里的雷会这么可怕。然后大雨才下来,简直不是雨,是整盆的水往地上倒。沙漠里的沙子被漾起来。水混和着沙,很容易把人淹死的。大王子整支队伍都忙着自救免于被淹死,挣扎了将近一个时辰。大王子忽然觉得身上多出了力量。他顾不上想这力量从何而来,连忙先把手下都救起,又去找马贼的驻扎地。这次他找得比较容易,因为看见有绿叶漂出来。他顺着绿叶的方向走,找到绿州,就是马贼的老巢。不少树遭雷击,大雨如注,汇成千万条河流、乃至小湖泊,绿洲的土壤变成一种絮状沼泽地。与此同时,狂风大作。树枝像玻璃一样被折断,大批的棕榈树连根折断。这是灾难。明敬希率领马贼们救灾,先转移妇孺。那银盔被甩到了一边,黑色长发湿答答粘在颊边,一双眼睛越发的黑而大,更像个女孩子了。大王子叹了口气,也指挥人马参与抢救妇孺。(。) 第四十一章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就没了。水很快渗到沙漠底下。动物们欢欣鼓舞出来狂欢。大王子道:“会出现更多绿州?” “才怪!”明敬希没好气,“两个时辰,最多三个时辰,水就渗完了。这沙漠底下好似有个无底洞。冲垮了这些草树的根,不知多久才能生回来。这是灾难,不是福音。” “哦。”大王子讪讪道。 明敬希一时也有点讪讪的:“你怎么倒来帮我?” 大王子道:“也没帮你,就是……”一句很有格调的话猛然蹿到他嘴边。他慨然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要不说前辈先贤留下的话就是牛掰。明敬希被他震得一愣一愣的,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点东西。就在大王子以为明敬希会来表示一下感谢或者致歉什么的时候,明敬希走开了。 有很多东西被雨水冲起的沙子埋住了,明敬希要带人去把这些东西挖出来。看明敬希一脸焦急的样子,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埋了。 大王子也帮着找。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总之看到生活用品什么的就拉出来就对了。找着找着他口干了,但是地上的水都太脏了,怎么适合王子饮用呢!正好他找到了一个水瓶,顺手捞起来,瓶里的水晃荡着,不多也不少。他打开瓶盖就喝了。 “喂!”明敬希一眼瞥见,五雷轰顶。冲他咆哮。 这么凶干什么?大王子很不解。当然,他知道沙漠里的水是很宝贵的。可是这刚刚不是下过暴雨嘛?地上都还有水。虽然据说很快会渗到地底……这些人还是能想办法保住一些水的不是嘛?喝这么半瓶算什么? 不过他还是闭住了嘴,并且住了手。如果瓶子里真是水的话。现在他就喝不着了。 可惜瓶子里不是水。 似水而非水。却是一盏惘然,蹈空而出,润物无声。 不经意间,大王子就接触了这一份惘然。 他看见有一个人一同出生,是多么幸福。你永远都不会体验到孤单的感觉。时时刻刻都有同胞手足可以依赖。而且那手足作为男生,是王室的继承者、是责任的承担者,你只要协助他就好。你是女生。你也甘心于这样的地位。并没有什么野心呢!这是幸福的。信赖着。直到某一个终点。 惘然酿中并没有画那一个终点。 大王子从惘然酿中猛然清醒回来。愕然望向明洛希。 他是双胞胎中的一个。 他是那个男生。 所以这惘然酿是他的双胞姐妹的心事?那么,那个双胞姐妹在什么地方呢?暴风雨的大灾中,大王子并没有见到似明洛希的女子。 明洛希双颊涨红。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瓶子,迅速把瓶塞酿好。 惘然,是回忆的酿就。当众被品鉴是很羞愤的。简直就像被扒了裤子。 可是大王子看的又不是他的惘然…… 好吧!是他双胞妹妹的。他有理由羞愤。 大王子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明洛希剜了他一眼。大王子觉得很要命!谁叫明洛希脸红红的,长得太漂亮了。剜过一眼都叫人不知是该害怕还是该垂涎。 大王子想。他要慎重提议明洛希,以后灵力提高了,可以改模样了,就改得男子气概一点吧!别这么……这么的漂亮了! 明洛希把瓶子收起来,气势汹汹的问:“你怎么一个时辰就能解除禁制的?” 啊,在那暴风雨中,他本来至少要两个时辰才能解除了禁制的,可是他忽然得到了奇怪的力量。之后他赶过来帮忙。一直还没顾得上找原因。 原因终于还是找到了:有王者的力量注入他体内。一般来说,这力量来源于继承。 一说起继承。不得不想起疄品郡王:疄品郡王快死啦!大王子也正是为了继承他,这才急匆匆跑回来的,结果被二王子买通沙漠鬣狗堵截在路上。明洛希也确实不负所托。疄品郡王本来就专宠二王子,怎么可能反而把力量给了没赶到场的大王子呢? 疄品大王子百思不得其解。左右暴风雨已经停了,沙漠也像明洛希说的那样,迅速的干燥,很快又可以走路了。大王子就出沙漠去。才刚到沙漠边缘,就遇到了一伙偷袭者! 这一伙人以红巾蒙住了头脸,非常凶狠,一句话也不说,兵刃纷飞,大王子的手下纷纷浴血倒地!大王子眼都红了,立刻扑向这伙人之中看起来身手最高、个子也挺高的一个,应该是打头的吧!他想先击败头儿,就能喝止杀局,可以问一问为什么要这样。 那高个子凶徒功法老辣非常,兼且身法进退快如闪电,在大王子率领的队伍中便像只灵巧狡猾的箭猪,触者无不或死或伤。大王子持刃迅速向前,一下子越过众人,直往这人背上横削过去。这招颇有心思,因为这人背向着他,背后的动静全凭双耳监察,横削带起的风声最少,最难提防。大王子不愧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的灵修者。 那高个子凶徒劈飞了两个人的头颅,又剖开了一个人的肚皮,忽感到背后有异,一道劲风割背而来。他非常了得,知道不及转身,竟在原地一个倒翻,变成头下脚上,避过了大王子这招。同时,大王子背后又有劲风射来!高个子凶徒也回过身,直劈大王子的眉心。 大王子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显示出多年苦修的成果,兵刃反手一挑,当的一声大震,勉力挡开背后偷袭的劲风;跟着倒肘反击,刚好在高个子凶徒快劈到他眉心前一寸时,硬把利刃撞歪。贴肩而过。 这时候大王子要修正一下:他原来盯住的这个高个子凶徒虽然身手是最高的,但可能不是打头的。他原来以为这伙人是以消灭他整支队伍为目标的,现在才发现。对方可能只是想杀他一个人而已。明明是这样的目的,却没有一开始就显露,直到现在,整个战局才悄然转动,大王子赫然发现原来所有的杀机都针对他,而他已经深陷战局,逃都难逃。 而整个杀阵的中心。似乎是他背后的一个矮一点的凶徒。 从刚才起,大王子就觉得高个子凶徒眼熟,现在他觉得矮个子凶徒更加眼熟!急切间却想不起是谁。 这时候。矮个子凶徒一声暴喝,身形再翻,高个子凶徒也随之又一个筋斗。两人一前一后再攻向大王子。 大王子知道退缩不得,喝一声好。兵刃化做一道长虹。迎向前面的高个子凶徒,同时一脚踢向后面的矮个子凶徒,手脚带起呼呼破空声,气势强劲。 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大王子倒跌向后,虽然避开了生命之险,但头上已经流出血来,不知伤势如何。 高个子凶徒保护住了矮个子凶徒。自己肩膀被大王子所伤,一时动弹不得。这也正证实了大王子对于矮个子凶徒才是为首之人的判断。 那矮个子凶徒看大王子头面披血。觉得是大好机会,不顾同伙伤势,奋勇向前,双手持兵刃,直戳大王子的腰部。那里正好是大王子的罩门所在。他对大王子的弱点非常清楚! 大王子还未稳住脚步,矮个子凶徒的兵器已经闪电刺来,他暗叫一声:“我命休矣!”刹那之间,心地清明。此生所追逐之功名利禄,都没有尽头,转眼可以成空。唯一所憾,是没有好好的爱过一个人。这一生未免太过寂寞。 忽有一长戟飞来,水银泻地般向矮个子凶徒急刺。 沙漠鬣狗发出吓人的喊叫,与众凶徒混战成一团。 大王子一看机不可失,兵刃甩手直刺,向着矮个子凶徒的胸前要害飞去。矮个子凶徒左脚弹起,一脚踢飞袭来的长戟,刚要借腰力弹起身来,大王子攻势再次袭体而至。 矮个子凶徒先机一失,奋力招架,堪堪抵敌住加诸他身上狂风暴雨式的进攻。大王子也看清了,来援救他的是明洛希。那长戟的力道沉辣无比,终于让矮个子凶徒灵功一顿,严密的防护网露出一丝空隙。 大王子连忙朝他当头劈下。矮个子凶徒刚想挡架,大腿间一股剧痛直入心脾,原来明洛希长戟趁虚而入,戳进他的大腿,矮个子凶徒全身一震,刚要变招,面颊一凉,惨叫一声,大王子砍进他的脸颊,他性命就此了帐,那蒙面红布也裂开了。大王子一看,头皮发麻,作声不得。 明洛希看着他,担心的问:“你头上怎么了?” 大王子反手一抹,才觉得痛。原来头上受了重伤。他一时也不知这伤有多重。 又有一队人马叫喊着过来。沙漠鬣狗严阵以待。明洛希忙忙拿灵药给大王子。大王子定下心神,自己检视伤势,知道不要紧,对明洛希讲,原来不过是削了片皮肉,看着流血甚多,其实无大碍。 那新来的人马叫喊声也听清了,原来是:“二殿下!不可伤大殿下!” 那被大王子和明洛希联袂击杀的,原来是疄品郡二王子。他不服父王临终时把功力都传给大王子继承,所以在沙漠边缘等着截杀大王子。 “父亲把功力传给了我?”大王子很惊愕。他的确收到了力量,但还不太会用呢!仔细揣摩之下,果然觉得还不错。原来这是父王给他的力量?可是疄品郡王为什么会把功力传给他?不是说疄品郡王最宠爱的是二王子吗? 原来疄品郡王自知大限将至,也想把好东西留给二儿子,但是考虑到大儿子带兵在外,也不好意思太偏心的,只能许下诺言,如果大儿子能在某日之前赶回来,那么他就把某些东西留给大儿子。 二儿子也知道自己肯定能得到大部分遗产了,但还是眼馋父亲要留给他哥哥的那一部分。人总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觉得吃不到的地方最肥美。他就买通沙漠鬣狗,不让大王子回来。这样一来,他能得到最多的份额了吧? 可是疄品郡王对大儿子毕竟还是有感情的。他决定:如果大儿子赶不回来,那么他就只有把最小份额的遗产留给大儿子了。 二儿子忽然有了主意:如果他冒充他哥哥出现在他父王的病榻前,冒领了他哥哥的份额,然后再领他自己的份额,那他不就实现了独吞了吗? 这主意实在是太妙了!说干就干!二儿子别的不行,装神弄鬼还是有一手的。疄品郡王又已经王者五衰到了末期,老眼昏花,真的没有分辨出来,就把相当一部分份额的遗产留给了他:“儿啊,我把这些给你。” 小儿子非常高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赚了。 可是随后疄品郡王就道:“其他的东西,我全都给你兄弟了。儿啊,你千万别嫉妒,一定要扶助你兄弟。” 小儿子怒了!天哪!这样一来,其他的份额,就许给小儿子的兄弟,也就是大王子了!小儿子偷鸡不成蚀把米! 疄品郡王发现他宠爱的小儿子在欺骗他,一气,就死了。二王子带兵来沙漠这里,要杀了大王子,再拿回大王子得到的份额,结果再次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死在大王子手下。 “所以父亲的功力真的全给我了。”大王子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 “不止呢!”人家告诉他:还有多少金银、灵器,等等等等。 “先包扎了伤口再算帐吧。”明洛希看不过去。 “谢谢!”大王子醒过神来,握住明洛希的双手,“太谢谢你了!” “谢我干什么。”明洛希夺回双手,脸又红了,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知恩图报。”大王子认真问,“你为什么来救我呢?”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明洛希横了他一眼,脸又红了。 这么着,疄品郡王的基业,就由大王子全盘继承了。大王子回到疄品郡守业,把压来的鑫城交给明洛希暂守。 而曼殊呢,又去找到了一个新的妖魔----山洞里顶天立地的一张嘴!就像个黑洞一样!曼殊很有兴趣知道这张嘴是怎么来的。(。) 第四十二章 水灵州,荭城,不周峰,雪花正随风。 俺把头伸到洞外,深深吸了口气。 作为一条千年巨蟒,俺的嗅觉还可以----什么,你说蛇类是没有嗅觉的?奶奶的,那随便算它是什么觉吧,总之我能品尝到雪花的凉味、天风的寒酸味、石缝里苔藓的苦味、还有若有若无的人味…… 人味? 人味…… 人味! 天老爷啊,在不周峰比荒原还荒原的冬季里,什么虫子都钻到雪底下打洞睡觉了,俺居然还能闻得着人味?不枉那一泡尿把俺憋出洞口。俺,通灵巨蟒,一千年来第一次,要在冬季大开牙祭吃人肉了! 雪粒子摩擦着俺的腹部,冰凉冰凉,然而人味却像最好的烈酒鼓舞俺前行,勇猛不懈。再加上一阵好听的铃铛声,和人味一起散发着勾魂摄魄的诱惑……事实上,到最后,俺脑子已经完全混乱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奔着人味还是铃声去的,只知道不停的游走、游走,直到甜香味越来越浓、铃声像透明的雪花完全包裹住了俺。 俺见到,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有一张红斗篷,红得耀眼。红斗篷里包住了一个女孩子,露出晶莹的双臂和双腿,上面系着几只金铃铛,在星光下摇啊,摇。 伊引起了俺身体深处深深的饥饿感。俺想把伊吞进来,慢慢儿慢慢儿的消化。这事儿已经无关食欲了。俺就是想把伊裹回到俺的洞穴深处,包在俺自己的蟒皮里。这样才满足才放心。 伊朝俺一侧首,俺觉着吧,伊也看见了俺。然后伊双手一合。系在左右手腕的两只金铃铛发出可爱的清响。 这响声虽然清澈可爱,但如果俺是一只普通蟒的话,光被这响声的袭击就要头破血流啦!就在这铃声里,伊已经对俺发出了攻击啦! 如果俺是一只普通蟒的话。 可惜俺不是。 俺的妖气立时灌满全身。而一股尖锐寒冷的杀气也从伊那里发出,直袭俺的七寸。不可谓不狠准辣,可惜真是要命哦,俺的罩门已经移掉啦!于是俺也向伊发出劲气。一般来说可以把伊压成个肉饼。如果伊是个普通肉肉人的话。 当然伊也不是。 伊娇喝运功。俺倒无所谓。俺们之间的石头禁不住强大压力,“喀嚓喀嚓”的寸寸碎裂。伊弓背蹲身,像一只猫。左右开弓,掌拍开俺施过去的妖力,借力横拖,使得俺这优雅而具有野性魅力的身形身不由主地侧撞向大山。“咣啪!”眼瞅着这可怜的山石说塌就塌了。俺灰头土脸。一口鲜血喷出。 不过不要紧的!俺是妖嘛!这喷出来的鲜血也不是俺自己的。是吃掉的别人的血,俺注进自己的身体以备不时之需,瞧这不是就用上了?俺的肉也不全是俺的,不然你看俺怎么能长得这么又肥又大!俺的反应也算是很敏捷的,看这小姑娘厉害,不敢硬撑,借着掌劲侧滚,一方面化去伊可怕的掌力。另一方面争取一隙重整阵脚的时间。 刚才还是俺欢欣鼓舞狩猎的场面,一转眼……呃现在也是狩猎场面!不变!就是同类相狩俺个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啊对。这小姑娘也是妖类,俺终于看出来了。伊这射出来的妖力就没掩饰过。都是同类伊狩俺干嘛?也想吃了俺?俺深觉荣幸! 小姑娘跃起,蝙蝠般在豪华大厢房的空间滑翔,追击着俺。俺向着无人的墙角继续翻动,一路掀起石块阻挡伊,同时努力修复被伊打坏的皮肉,准备与这若猛虎般扑来的小肉肉决出生死。 伊银铃声声,声声催命,不过在俺身上讨不到任何便宜。终于伊打飞了俺护体的所有石块,拓清了道路,凌空向俺扑下。俺匆忙之间瞄了一眼,劲气把伊的头发衣服刮得全部向上卷飞,显示这一击全无馀力保留。俺蜷曲仰躺,全神贯注伊人声势迫人的扑击,口中红信一振,腥芒闪动下,标射伊人面门。俺的红信据说比“矛圣”还要强,岂可小觑,无论速度角度,均无懈可击,攻的又是对方必救的致命点----面部。 俺就没见过哪个雌性不在乎脸的。 果然小姑娘娇怒一声,硬往后翻,乘势一脚蹴踢我的红信叉头。蛇信应脚而开。俺中门大露。小姑娘大喜,趁俺蛇信来不及回旋护持,再次回扑,硬抢入中宫,两手金铃幻出满天铃影,无孔不入地俯击而下,与俺进身搏斗,以为能以伊长攻俺之短。对于俺的蛇信,伊确有三分忌惮。 俺全无一丝应有的慌乱,蛇目紧盯着漫天假假真真铃影里暗藏的杀着。那小姑娘战斗经验也算丰富,终于发现不妙,要抽身而退。 但一切都迟了。寒光一闪,俺射出蛇鳞,取下了伊一只金铃。 要不是伊退得快,一只手都已经被俺吃了。 她退,轮到俺从地上弹起来,紧蹑追上,身躯抖动下,瞬眼间又向伊射出了十三自蛇鳞击。伊用尽浑身解数,手足或击或拍,贴山左避右游,死命求活。 俺一时占尽上风。忽然伊的铃音一长,找到俺蛇鳞之间的缝隙,探进来要搂着俺的蟒身。这要是被搂中了,俺估计就要被搂断了。 俺蟒躯一移,后发先至,不但避开伊的铃音,蛇信且又追至伊背后。哇好想穿破伊的雪背,举在空中,一空吞了! 伊也拼了,使出来都是舍己杀敌的拼命招数,排山倒海的攻势向俺而来。俺蓦的把脖子涨大,一口向伊噙去。伊眼看着好像躲不了了,就被俺吞了下去。 可是俺吞了个空。 感觉吞进来的是个空气,而且还是**不好消化的空气。害得俺在地上翻来滚去。难受死了。伊在俺肚子里好整以暇的说:“现在服不服。” “服了!服了!”俺叩头如捣蒜,“姑奶奶放过俺吧。” “那你把嘴张大。”伊道,“我出来了。” 俺果然把嘴张大。感觉到伊徐徐从俺肚子里出来。到俺嘴里的时候,俺就把蛇信一倒,冲她刺去! 俺知道伊有妖功护体,所以在俺肚子里可以不被消化。俺用蛇信戳破伊还不成吗?! 结果戳不破,反而俺的蛇信都差点断了。伊压着俺的喉头,俺想呕都呕不出,难受得又是翻滚了好一会儿。伊倒是被俺翻出去,一直稳稳压着,道:“看汝死性不改。给汝吃点苦头!” 于是伊又回到俺肚子里了!在俺肚子里翻了好一会儿啊!俺哭得都不行了:“仙姑姐姐!大奶奶!出来还不行吗?俺错了!” 总算伊出来了,给俺蛇信打了个结,不知道哪来的恶趣味。俺泪眼滂沱看伊,端坐在一个金铃形状的光圈里。更好看了! 这么着俺就被伊收服了。当时我估计着伊可能爱吃蛇肉串烧。那俺也只有认了。技不如人嘛!不过伊倒是不爱吃。就是爱训练俺。俺觉着自己本来已经够厉害了----当然比不上伊。不过伊把俺训练得更加厉害了! 一开始俺觉得输给了伊,只好听伊的话,不吃俺已经是大幸,训练一下俺还敢有怨言吗?就练吧! 后来俺觉得伊的训练太可怕了!还不如尼玛的一火烧的吃了俺呢!俺不止有怨言!俺还有怨行动!俺不是深闺怨妇,俺不会流眼泪和写诗。俺的怨念是用蛇鳞和蛇信来表示的! 伊又狠狠收拾了俺一顿,真的狠,俺哭着喊着跟伊认错说再也不敢了!伊倒是真的又原谅了俺,给俺砸下更高强度的训练。 最后俺就真的没有怨言了。随便伊怎么着俺,俺认了也就是了。不过伊还是很不满意。老是说:“这样没时间了啊!处决就要进行了!” 终于有一天,伊很生气又很没办法又很激动的说:处决就是今天了!虽然俺还是没练好,不过伊也没办法了。把俺一圈,就带出去了。 顺便提一句,伊今朝啥也没穿,除了身足的金铃,还有俺。伊把俺当蟒皮大衣一样围在身上了。俺在伊玲珑有致的身上蠕动游走,那个兴奋!战斗力爆棚max! 看到俺们的所有人也都傻了。那什么围观群众、那什么守军,都扔嘣一边儿去! 一开始俺解决掉的只是一支小队伍。他们本来以为一支小队伍就可以解决掉俺。那支小队伍是十五个人,头五人抢前而出,左右各五人却撇往外档,配合中五人夹击俺。那中五人弯弓搭箭,射向小姑娘和俺。俺的小姑娘把整个人缩进我的保护之中就可以了。这箭根本射不穿俺的蟒皮。俺扛住了箭,蛇信一动,万道红影扇子般起来,把这十五个人全都扫倒在地。 更多的卫兵来了。 俺的蛇信舞得狂风扫落叶般,每个敢上来的人,都被俺扫得远远的,掉在地上后再也爬不起来,估计是死了。俺还懒得吃他们呢!自从有了俺的小姑娘,俺对其他食物都不太看得上了。 之后他们也出了些比较强的对手。俺们还是经过一番硬战的。但结果还是没有悬念,终于俺们见到正主儿了!一见那正主儿,小姑娘可兴奋了。俺都能感觉伊在俺的蟒围里,全身都要烧起来,太烫了,都要把俺烫熟了。那么暖心暖肺的熨烫。搞得俺就算熟了都要舒舒服服气服贴的瘫在伊脚下。 伊叫那个混球:“明!” 俺得说那就是个混球。绝对的。俺的小姑娘喜欢他,想把他吞进肚子里,就像俺想把伊吞进肚子里一样。 俺想吞伊,伊想吞他。就是这么个帐目。伊把俺操练得一逼,就是为了能救他。所以你可以理解俺为什么得叫他混球。 行了!现在救也救了。俺一伸脖子,就可以把他吞进肚子里。小姑娘勒着俺,俺是不能真正消化了他的,只会作为一架交通工具,把他运出去。当然这些守卫都会攻击俺,但是俺的蟒皮还是能抵挡很多攻击的。俺会把他们护送到安全地方。那个时候俺的蟒皮估计也就千疮百孔了。这也不要紧。对于小姑娘来说是不要紧的。伊从来没关心过俺,只关心他。于是俺也不关心自己了,反正任务就是救出他就好。俺觉得这个任务是可以完成的。 可是他拒绝了。他而且责骂小姑娘,说小姑娘不该来救他、不该把围观群众都赶跑。他本来就是抱着殉道的思想的。他在这个处决大会上可以发表多精彩的演说什么什么的…… 俺听不懂。俺觉得他脑子有病。俺觉得完全可以不管他叽叽歪歪,把他吞到肚子里就完了。 可是俺的小姑娘听懂了,哭得像要融化了一样。俺都被伊揪着心肝了都没这么哭过。伊说伊懂了,就叫俺护着伊跑了。伊叫我在山里等伊,伊自己走了。 俺是等了很久很久之后才发现受骗了。那个法场的方向传来很吵的一声巨响。俺过去。整个城的人都在法场变成了一滩肉泥。 那个坏姑娘、那个这样苛责和虐待我的坏姑娘,以及她这样深深爱着的混球,已经都不见了。满地一片血肉,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俺面无表情的把所有血肉都吞进了肚子里。你看…… 俺只是一条蟒。所以,俺有权利肚子饿。 之后俺就找了一座山,还有个洞,把洞口毁了封住,自己呆在洞底。因为俺实在是想安静安静。 不知多久,俺醒了过来,觉得肚子饿。前面吃掉了一城的血肉,好像又消化掉了。俺知道最好的选择是出洞去找东西吃。可是俺实在是不想出去。俺想了又想,俺的尾巴自己伸到了自己的嘴巴前面。俺知道该怎么做了。 俺把自己的尾巴吃到了嘴里。然后,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俺把自己给吃了。 俺以为吃到最后就是“没有”了。但是俺还有。俺在这里。这样的俺,算是个什么存在呢?这是什么原因呢?如果谁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话,那么,俺,很乐意把俺的整个故事告诉你作为回报。 当然,前提是你感兴趣的话。(。) 第四十三章 打下荭城,曼殊是花了点血本的。 悉家借了曼殊的东风,势力越来越大,原来的地盘已经不够用了。附近的人也都知道他们要扩张,搞得人人自危,也有些不争气的就主动卖身投靠了。荭城离悉家还是挺近的,地段也不错。悉家很想要。荭城自己不肯贴上来。曼殊想给悉家报恩,愿意帮他们把荭城拿下。再知道一个情报之后,曼殊就更下定决心了。 听说荭城的不周山有妖气呢!但是埋得很深,从来也不出来。所以也没人去搞牠。但是曼殊是谁?曼殊现在收集妖魔的心情就像收集邮票是一模一样的!她决定去看看。万一是深埋在山中的妖魔制造工厂呢?像制造蜘蛛女妖一样的? 荭城得知悉家身势浩大、有进取荭城之势的情报后,急忙召开会议,决定先发制人,偷袭悉家的一个卫星小城寨,叫小荣城的。 这时,计划攻打荭城的曼殊兵力还没有集中,仍分散在好几个地方。小荣城的守城兵力更是少,只有五百多人。荭城先发治人,纠集了三个团,浩浩荡荡往小荣城开过来。 战斗打响之后,小荣城的司令员很快负伤,由营长代为指挥。同时,他们已经向悉家本部求援。但是信息被截断。只是另一支军队正好驻扎在附近的,得到了消息,赶紧带着弹药和粮草支援小荣城,不幸在城西被荭城军队阻击,暂时无法进入小荣城。但是小荣城守军仍然顽强的顶住了。没有让敌人攻进城池。这支援军占领了城西的高地,居高临下,以有利的地位向攻城敌军倾泻灵功。仿佛这些能量输出都不要钱一样。而攻城的敌军也毫不留情的向悉家援军发动攻击,同样就像能量输出不要钱一样。 这些攻城的敌军不但把占领高地的悉家援军攻势克制住,而且几次企图冲锋夺取这高地。高地一夺,小荣城守兵再无出路,只有投降或者战死----城内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 高地上的援军也知道事情紧急,咬紧牙关顶着。小小山坡上血肉模糊。终于高地上的援军发现这样一来,是守不下去的。只能是陪着小荣城一起死。他们只好决定撤退。 撤退也不容易,他们有相当一部分兵力要留下来牵制高地上的援军兵力,等于就是要送死了。但是这个时候。不送死怎么办呢?指挥的留下大量灵器给伤员操纵。伤员行动不便,跟着部队转移已经是不现实的了,反正是个死,还不如发挥一下余热。 大部队逃出半里路。看见了自己的旗帜----悉家! 军情终于突破封锁。到达了悉家本部。曼殊亲率部队前来救援! 她夺回了小荣城,更进一步包围了荭城。不周山也落入了她的掌握。她在山里找到了那个暗洞,然后在暗洞里发现了妖魔----但那只是一张血盆大口! 确切的说,是一个黑洞! 幸亏曼殊没有仓促间把山洞打开。她发现里面的的血盆大口可以把什么东西都吸进去,就像宇宙中的黑洞一样。如果山洞一开,那么开洞的人首先要被吞噬。连曼殊都没有把握是不是能够对抗。 但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利用糊口儿呆着的瓶子! 还记得吗?那瓶子是封住了时间的! 曼殊把瓶子祭在前面,这才打开山洞。里面的黑洞立刻要吞噬外来物体。瓶子首当其冲被吸过去。曼殊使出全身力气扭开瓶子的封印,瞬间把瓶子扩张。于是不是黑洞吃了瓶子,而是瓶子把黑洞也封进去了! 这一来,黑洞也受制于瓶子里的时间,不能再吞噬曼殊等人了。曼殊这才能问它,它是怎么来的。 于是这黑洞就略微说了一些它的来历,包括它怎么到洞里吞吃自己的尾巴,然后没有死,自己也觉得很困惑。 曼殊觉得这像一个软件。如果你把很多数字放到这个软件里,然后规定:一个数字跟另一个数字相遇时,就会被吃掉。那么数字会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一个数字。如果没有其他数据进去,这个软件呈封闭状态。里面只剩下那最后一个数字。如果软件的界面忽然打开了,有其他的数据进去,那么根据最基本的设置,其他数据也会被这个数字吞食。 但是如果把时间锁定,这个软件停止运作,就不再有数据互相吞食的问题了。 曼殊越来越觉得跟妖魔有关的事情,都像是软件病毒。她好像身处一个巨大的游戏软件中,却不知道设计者是谁。 但至少,她回答了巨蟒的疑问。 巨蟒的疑问是:我不停的吞吃着自己,我为什么不会死呢?这样最终留下来的我,算是个什么呢? 曼殊的回答是:把它分解开来,全身各个部分是不同的数据。设定是口部数据可以吞食其他数据。那么最终留下来的就是一个口部数据而已。但是其他数据并没有消失。它们的功能被吸纳于口部的数据里。所以剩下的这个黑洞,仍有记忆。理论上来说,它仍然能抻展成一整条巨蟒,只不过大家目前还不知道怎么把这些数据还原成本来的组合形式而已。 巨蟒听了这话,觉得太有道理了!于是它就把自己生前的故事都告诉了曼殊----呃,也不对,它还没有死。“生前”这两个字有点问题。 曼殊听了它的故事,非常感兴趣。可惜的是巨蟒没有听见那个被处决的妖魔作的是什么演说。但是张某的想像力很丰富,告诉她:“也许是妖魔向大家宣称,当妖魔也不错,人人都当妖魔的话,也就无所谓妖魔是邪恶的了吧!” “有道理……”曼殊道。“你还不去做饭?” “我不喜欢做大锅饭!”张某抗议。 “部队需要犒劳。去吧去吧!”曼殊把他哄走了。 阿石去安排攻打荭城的事儿了。曼殊把瓶中的糊口儿和蟒口都送到大儒二村去,给松华收藏。后来怜星也听说了这个故事,她给出的意见是:“我想那个妖魔在法场发表的演说肯定真的很动人。上头有人来了,不但要毁灭妖魔,而且要把那些听演说的都杀了。因为那些人听见了,就成为妖魔的信徒了。所以现场变成一堆血肉模糊。” “有道理哎!”曼殊感慨,“如果我能有这种本事就好了。” “你已经很有本事啦!”怜星恭维曼殊。 这话说得也不错。毕竟曼殊打下了荭城! 光是荭城也就算了。怎么说也是个城池而已,都不是郡。但是,荭城能跟悉家对抗到这个程度。因为它后面有个巨大的靠山!那是梓潼郡!梓潼郡王室当家人是州府会议的正式参与者! 梓潼郡是荭城的靠山! 荭城之所以能发兵奇袭小荣城,而且差点把小荣城真的拿下来,就算没成功。小荣城也基本毁于战火了,这都是梓潼郡在后面支持的功劳! 也就是说,当时明着是荭城跟小荣城在打,其实就是梓潼郡在跟悉家打。现在曼殊直接跟梓潼郡干上了。她就是要把荭城打下来! 她没有直接去正面打荭城。而是从赛马港迂回进军。 赛马港的海马赛事又是轰轰烈烈。三教九流都混在一起。曼殊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很顺利把大批军队运到荭城的后方。但真的要接触到荭城,还要渡过一片盐沼地。 盐沼地的地理环境有多恶劣呢?它地表结着盐霜,不能让人了解是否这块地有足够的牢度,不知每一步是否会陷入坑中。盐壳下面是沙子。那沙子混合着水、以及有时流动的泥灰岩,彻底失去了坚实性。即使你用很深的灵杆去探,有时也要探没了顶都不一定碰到岩石。因此,当人和马消失在这些半流动的地层中。这也不必惊奇,好像土地把他们吞噬了。不可能救援他们。 曼殊真是用足了妖力,才让她的妖魔部队向水上漂一样,轻飘飘度过了盐沼地。好了!现在,他们面前是嘉陵江。 嘉陵江是水灵州西部四大支流之一,水深流急,这也还罢了。旁边多高山险峰,对于善水而不善攀登的水灵民来说,这真是天然的屏障。荭城认定这里能够挡住敌人。他们在这里没有过多的设防。 阿石先到此处,迅速征集材料,隐蔽造船;还在当地悄悄的征召灵民,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抓紧学习划船、泅渡技术,演练水上战斗、抢占滩头阵地的技术和战术;带出了一支渡江突击队。曼殊一到,立刻就能用起来。 阿石马不停蹄,日夜奔忙,效果是显著的。曼殊大大的表扬了他,随后决定他们的军队可以将三分之一作为主力,实施重点突破,其余力量分十余支,在上下流不同的重要位置,确保主力军队的安全。 曼殊现在觉得自己很酷。这算是她正式主持的第一次正规战役吧?都不用藏头露尾……呃好吧,用了悉琦的名义,也算是藏着掖着了,但是跟她其他时候的战斗比起来,已经算很光明正大啦! 夜幕沉沉,江水涛涛。曼殊一声令下,渡江战役拉开序幕。六百多名先锋战士乘坐七十余只水灵战船,犹如万箭齐发,快速、勇猛、安静地划向嘉陵江对岸。与此同时,上下游的掩护兵力也陆续跟上。重要的是保持安静!他们都登岸了,对面山上的守军哨兵才察觉到,连忙要发出号令。灵能信号还没放上去,就被妖魔主力军给打毁了!第一波先锋先占领了滩头阵地,后援随即猛打猛冲,勇往直前,迅速控制了江防阵地。 这个时候,敌人的信号也发出去了。但是荭城的援军来时,曼殊的人马已经站稳了脚跟,很快打退了敌人的支援部队。荭城的援军也是水灵民,在山上作战不在行啊!他们把嘉陵江边山区视为天险,而曼殊也正好利用这个,好把他们彻底打出去。最后,只剩下剑门关。 那剑门关万仞峭壁高耸云天,如刀劈斧砍一般,是插翅难飞的天然屏障。关上只 有一个狭道隘口,悬在高山悬崖之中,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自古以来,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曼殊亲率一支军队,阿石率领另一支,副统领则率领第三支,分别从东、西、南三面包围了剑门关。各部队争分夺秒迅速扫清敌军外围据点,将敌人一步一步逼上了主峰阵地,并且完全不给他们喘息之机,迅速纠集所有力量进行强攻! 能做这样的强攻,他们展现了灵力补给的强大实力。一来是悉家确实有钱,什么灵药灵器都能充分跟上。而且都放在随身背包里,可以随身带。这群战士是背着全部补给,一边嗑药一边战斗的。第二嘛,当地的水灵能其实被荭城利用主人之便采得差不多了,但是曼殊的妖魔军队可以吸收其他各种灵能使用!他们补给注定比荭城水灵守军更快。水灵守军还没缓过来,他们新的攻击又跟上了。 然而水灵守军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收集了所有灵器,向下狂喷不已,火力迅猛,威胁巨大。曼殊跟左右两军都已汇合了,她询问阿石跟副统领意见:“你们看他们这样打,多久会消耗完毕?” 副统领道:“最多半天!” 阿石比较保守:“有可能是半天至一天吧。” 曼殊道:“他们明知道按这种消耗速度,只能撑这么久,还打得这么猛?” 副统领一拍脑门道:“他们在等援军!” “其实其他援军来了也没用。”阿石道,“我们也可以切断援军跟他们的联系。一边收拾援军,另一边,他们困死了,没办法,也只好死在上面。” 曼殊点头道:“不错。不过如果援军来了之后,发现这峰头已经为我们所占,他们就更胆战心寒了。” “是的!”副统领立刻准备手下敢死冲锋! “不用送死。”曼殊阻止他,“你们找找他们最大的火力输出点在哪里。”(。) 第四十四章 经过反复的观测、计算与估量,阿石跟副统领决定了那个最大火力输出点的所在位置。如果能把那里摧毁,峰头这批荭城守军的命运就注定了。但是那里很隐蔽,一时打不进去。 “远距离攻击?”曼殊要他们换个思维方式。毕竟人家最大的火力输出点,肯定藏得好的嘛!要近战肯定不现实。远距离导弹一发摧毁多好啊。 可惜这个世界就是没导弹嘛。要用灵能来作远距离攻击的话,阿石跟副统领觉得都做不到啊。 曼殊只有自己上了! 她拥有了张财主生前的技能,在战火中也能稳住!稳得跟一具雕像一样。这样发射出了灵能弹。“咣!”敌方阵地应声腾起一片火焰。最大的火力输出点被摧毁了。 “冲啊!”“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勇士们向敌阵主峰冲了上去。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等到荭城其他守军来的时候,只见主峰上飘扬的也全都是悉家的旗子。他们心胆俱裂,也不救援了,掉头就跑。 悉家军队趁胜追击,拿下了整个荭城。 拿下荭城并不算是最终的胜利,毕竟荭城背后是梓潼郡。阿石等人都估计梓潼郡要老脸挂不住,倾巢来袭了。他们严阵以待。但是曼殊却好像忽然丢掉了所有智商,反而要他们忘掉一切,进行庆祝和狂欢。 “可是,统领……”他们抗议。 曼殊挥挥手,打灭他们像小火星一样的小抗议:“我是统领。听我的。” 于是他们只好狂欢。一开始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欢起来之后也就嗨上了,好多人饮得烂醉。结果他们的统领悉琦----也就是曼殊----就这样被人劫走了。 这个劫走她的人,青裳蒙面,一路狂奔。 “真的得手了?”有一个穿着低调而华丽的人惊喜的问。不过也可能惊疑的成份更大一点吧! 青裳蒙面人的反应是,挥剑,直接砍断了曼殊的脖子!力道这样大,曼殊的脑袋直接飞了出去,“卟咚”落进了水里! “哇!”这下低调华丽人的惊喜就比惊疑大多了。毕竟传说中即使是妖魔被砍了脑袋也应该离死不远了。毕竟知道悉家家主琦就是曼殊就是妖魔的人不多(也就晨風和副统领等小猫两三只……呃也许是十几只……)吧? 于是低调华丽人欢欣鼓舞的到水边去参观曼殊的断首。 曼殊的头漂在水上。看起来比生前更美丽了,低调华丽人凑得近了点。她的头忽然抬起眼睛,嫣然一笑。 低调华丽人刹那间竟有些目眩神迷:这样的美人断了头实在太可惜了……哎?你家的美人儿断了头还会笑?! 他赶紧往后跃。 晚了! 曼殊也从水里跃出来。晨風则在后头合作呼应。 这个青裳蒙面人,当然就是晨風。这阵子曼殊带着阿石等人在前面冲锋陷阵,晨風另有公道,就是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梓潼郡王。以为他是高明的刺客。买通他来刺杀曼殊。结果呢,当然是一个陷阱。曼殊跟晨風借此来突袭刺杀梓潼郡王! 晨風为什么自愿来执行这种欺骗和刺杀的任务呢?因为他太善良了! 他知道接下去就是悉家和梓潼郡的火并,一定会大规模死人。要避免这种后果的话,和平共处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只能快速压制住一方。 他不可能去压制曼殊,只好压制梓潼郡。把梓潼郡王干掉,接下去的事情就好办了。 在晨風和曼殊的联手突袭下,梓潼郡王惊慌失措。 梓潼郡王身边还有一些随手。赶紧的救援郡王,同时发出求救的信号弹。这些信号弹当然被曼殊一个不落的打掉了。接下去的战斗没什么悬念。就是依次解决杂鱼、然后解决郡王本身。 可是他的随从竟然有妖魔! 于是曼殊也放出了妖的实力,把妖魔也收拾了!这次战局所迫,妖魔打得太凶,她没法留情,只好杀死算数,再来收拾梓潼郡王。 梓潼郡王被打得心胆俱裂,然后他的分水短戟就发出了奇异的光芒,并且有了奇异的动作。 曼殊和晨風凝神以待。 梓潼郡王双手持戟,似乎很吃力的样子,那戟身在微微颤动。 曼殊和晨風不知道他要发出什么大招,继续凝神以待。 梓潼郡王和他的戟仍然在微微颤动。 “……”曼殊问晨風,“你看他好像在跟他自己的戟打架?” 晨風不得不同意这一点。 就好像是他的戟要戳他,他奋力挡住这样子。 但是他自己的兵刃为什么会戳他呢?虽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但是曼殊愉快道:“不如我们去帮帮忙吧。” “不可。”晨風很谨慎。万一是个陷阱呢?“我去试试。”他自己去冒险就好,不让曼殊去。 “算了,我们都不要去吧。”不是还有别的选择嘛!曼殊利用仁剑挥出灵能,就好像是无形的手臂一样,去操纵梓潼郡王的戟柄。 她骤然间神色大变! 那戟得到帮助,如鱼得水,欢快的扎进梓潼郡王的胸口。梓潼郡王大吼倒地,双手痛苦的抓起很多泥沙,死了。曼殊倒退半步。 晨風关切的问曼殊:“怎么了!” “这戟……”曼殊向前一步,细看。 长三尺八寸的玄色短戟,插在梓潼郡王的胸口,映着血色,寒光凛凛。 “这戟恨他。”曼殊道。 仁剑传回这个信息。 曼殊试着伸手要握戟柄。 “小心!”晨風再次警告。 “我省得。”曼殊笑道。她伸出手,握在短戟的把手上。却拔不出来。一股奇异至难以形容的感觉,由戟身传入曼殊的手里。曼殊虽然事实上看不见,也听不到。却感觉到短戟的杀气,感觉到短戟曾经历过的每一次拚杀,心中泛起一种惨烈的情绪。 随后她看到了短戟原来的主人! 原来这短戟并不是梓潼郡王的,而属于另一个灵修者。梓潼郡王杀了那人,夺取了这柄短戟。这柄短戟吸收了主人死前的恨意,但一直被梓潼郡王压制了。然而梓潼郡王被曼殊和晨風逼至绝境时,精神控制减弱。于是短戟的恨意爆发,反噬了他。 现在短戟大仇得报,原来的记忆哗啦啦流过。给曼殊看到。哦不,严格来说这并不是记忆。因为它是没有生命的。它并不是妖器。但是它的材质特殊,就好像天生的录像带一样,可以把经历回放。 曼殊看完它原来主人的死。又看到了它跟原来主人一起做的战斗。看来原来主人也不是善茬。一样杀人如麻。 这些回忆放完,短戟就沉寂了。它录的像,好像只能放一次。而且只能倒带,不能回放。 曼殊试着使力,短戟离梓潼郡王的身体而出,顿时在空中幻出万道青芒,蓦然往曼殊身前回收,变回从容握在右手烁光流闪的三尺八寸短戟。 曼殊捧着戟。后退了三步! “怎么?”晨風托了她一把,顿时眼里的震骇难以形容。 太重了! 不过是一柄短戟。竟好像有一座山峰那么重!这是不应该的!这戟的材质,到底是什么? “啪,啪,啪。”三声鼓掌。 曼殊好脾气的看向旁边。负责说明的npc上场了。 ----或者说,是npc们。 晨風凝视这些贵族们,还有打头的。 他认识这些打头的。 这个打头的贵族也默认自己的身份人所周知,所以都不忙着自我介绍,而是先介绍这柄短戟:什么来自北海海底啦、什么据说来自天上的神秘“玄铁”所制啦、什么华西岛的能工巧匠做成了它、现在华西岛消失了、这做工就成绝响啦…… 啊于是这么重、这么珍贵! “现在到了悉家主手里,相得益彰。”最后他总结。 曼殊倒是同意他这句话。她原来有的仁剑,也算很好用的,但功能毕竟比较片面,也就是杀伤力不足。她毕竟还是需要一些趁手的杀伤性兵器的嘛!玄铁戟很好的补充了这不足。 至于这打头的贵族----“皇孙涑。”他欠身。 他很喜欢报出自己的名字和头衔,光听听都觉得动听! 王的儿孙是王子王孙,皇的儿孙是皇子皇孙。他的爷爷当过州皇! 他本人也是州府最神秘的会议与会者之一。现在他来恭喜曼殊进入这会议。这就是曼殊一直怀疑的,州府跟妖魔有关的会议组织。 这会议组织里的成员是固定的,去掉一个,才能递补一个。曼殊带领悉家崛起时,他们已经讨论是否要让曼殊进来。曼殊的能力确实已经到了可以入会的标准,问题就是会议里不缺人。 可是会议里有比较弱的人,与会者对他已经不太满意了。这次悉家又正好要入侵他的保护城,于是所有与会者挤兑他跟悉家对抗。如果他搞掉了悉家,那不错。他吸收了悉家的力量,更强大了。与会者们就不会嫌他最弱小了。如果他被悉家搞掉了,那更不错,会议就可以甩掉这个最弱者,欢迎很有前途的新力量入会了。 现在胜负已分、尘埃落定。 皇孙涑率领一干与会者来欢迎曼殊,并且把会议的名字也告诉了她----叫奇兵会。 所谓奇兵,就是妖魔。 所有与会者,都蓄妖魔为己用。 皇孙涑微笑对曼殊道:“你能打败梓潼郡王,当然也蓄了妖魔。” 这倒是的……呃看皇孙涑的意思,似乎还需要曼殊拿出妖魔来给他们看看,就好像一群老烟友聚会,要交换一下烟叶烟杆烟嘴的心得。 曼殊只好把阿螂拿了出来、 “这……”皇孙涑想说这小妖兽不怎么样。 曼殊把妖力输给阿螂,阿螂一下子得了加持,妖光熠熠,看起来很怎么样了。皇孙涑等人连忙施法把牠的妖力掩住,同时也相信了曼殊,真是他们同道。皇孙涑问曼殊是怎么得到这只神奇妖兽的。曼殊说一些“机缘巧合”,支吾了过去。 就这样,她加入了她的目标会议,而她的威名也传扬四海。 这个时候,凤翔郡也遭遇了大荒,悉家赶紧对它大倾销,赚了一大笔。而凤翔郡的王室纠纷也开始了。 “你说什么?!”凤翔郡公主沥娅掐住了黑鹦鹉阿桑的脖子,“西宫那个贱人的儿子抓住我哥的岔子逼那老头子甩了我妈宰了我哥?妈的!你说真的?!” “呜……”阿桑竭力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悲鸣。 棋子山口红通通的圣月作证:他带来的消息不是这样子的! 他是说:凤翔郡连年大荒,人民纷纷控诉作为民政官的蚪太子有大失职,西宫蕊夫人之子、叶亲王为民请命,凤翔郡王终于决定诛杀蚪太子,而蚪太子之母鳍皇后奢靡误国,流放思过,钦此---- 然后他的脖子就掐死在沥公主的手指头里。 “那老头子打算拿我怎么办?说呀!”沥娅往阿桑肚子上又踹了一脚。 “呜……”阿桑再悲鸣一声,用眼神提请高贵的沥公主注意:即使是强悍的黑鹦鹉,被掐住脖子时也是不能说话的。 沥娅还在咬牙切齿咆哮:“我妈就生了我和我哥两个,灭了他们能放过我?哈!好笑。纵酒失职荒淫误国?他还当他自己是******小羊羔呢!!把我们丢出去平民愤?我******要是乖乖让他得了意就不是******老头子养的。说,拿我怎么办----哦。多有失礼,万分抱歉。”终于优雅的把手放开。 阿桑拿爪子捂着脖子一顿狂咳。 这、就是公主!这就是他的公主!这就是凤翔郡高贵迷人举世闻名的沥公主! 它很怀疑那些王孙公子们如果有机会看到沥公主的真面目,还会不会蜂拥着来提亲。 ----又或者,只要看见沥公主甜甜一笑,就把什么都丢在脑后了?哼,男人。 阿桑很庆幸自己只是条黑鹦鹉,这样他最多娶一条母黑鹦鹉,而不是一个母公主。 沥娅的鞋尖又开始不耐烦的点地了。阿桑慌忙恭顺的把长脖子贴在地面: “回公主,王说命公主于莉园中闭门思过,并为我国年景作祈祷。”(。) 第四十五章 “就这样?”沥娅狐疑的盯着阿桑。凤翔郡王对她的惩罚就是这样子而已?“不乘机扒了我的皮?” “公主……”阿桑虚弱道,“王毕竟是您的父----” “哈哈!我的父、王!我告诉你阿桑,只要生在王族,就只有王,没有父!”沥娅冷笑盯着它, “说吧,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是、是叶亲王……不不,现在的叶太子殿下为公主殿下向王求情的。”阿桑说。 它只能说这么多。 它也只需要说这么多了。 沥娅跳起来:“我就知道那****养的对我没安好心!哼哼,狗皮倒灶,也想要我吧?”思忖一会,粉红唇角勾起一个优雅微笑,“好,他想得出来,就不会后悔的。” “公主……” “嗯?” “您、您不替蚪先太子殿下与鳍先皇后殿下感到悲痛么?” “悲痛吗……”沥娅湛蓝的眼睛凝视窗外夜空,很久,慢慢抿紧嘴角,“我告诉你,阿桑,这种感情对王族人太奢侈了。王族的人,只有**、理智、和骄傲。” 她的目光钢铁一样坚硬,下巴无限骄傲的扬起。 阿桑悄悄低下脑袋。 晚风吹起沥娅金色长发、和蓝色薄纱裙角,豆蔻的芬芳静静散发。 “阿桑。”沥娅唤。 “是,公主殿下?” “悉家使臣下个月会到吧?” “是。”阿桑的身体瑟缩了一下。悉家啊!现在实际上掌握了凤翔郡的命脉啊!简直比战神还吓人。人家是财神啊! 沥娅随便拿了个护手霜涂抹她的一双玉手。 啊,这是古浪护手霜。但是。现在代理商也是悉家了…… 古浪县明显缺乏把护手霜运到世界各地的实力,而疱郡王夫妻则认为由疱郡负担这笔费用的话成本太高昂了,不合算。不能不说他们的见解是合理的。于是疱郡目前的措施就是把古浪护手霜和其他一些货物都交给一些行脚商。让他们卖到世界各地。而行脚商给疱郡交货款。以前的行脚商要求把货物卖出去之后再交款,这样一来他们就少些风险。而疱郡的概念是难道我们是傻逼?你们不想承担的风险就要我们来承担?滚粗!你们不识相,自有识相者。 目前的激烈竞争下,帮疱郡销货的行脚商几乎都是先交款再拿货的。拿完货之后,怎么卖就归他们自己想办法了。如果他们亏的话,疱郡是不承担的。如果他们赚的话,疱郡当然也有点脸面。不至于死乞白赖的追在后面要多些分利润。不过下次再要进货,疱郡的货价就又提高了。 在市场经济规律的作用之下,货物价格和价值基本还是对应得上的。不会变得太离谱。但是行脚商一定要有实力的才可以办。如果经济实力不够,那么好货都拿不到。如果销售渠道不行,那么拿了货很难销出去,就赔在手里了。 悉家有实力。他们的行脚商承办了疱郡的大量货物。这次到凤翔郡来倾销。他们把手里的货能吃不能吃的好多都运过来了。能吃的主要给平民。不能吃的几乎都给贵族。啊当然贵族也买吃的。只不过吃食在他们的购物清单里,不占太大比例就是了。平民们目前主要愁没吃的,钱都优先用来买吃的。缺吃的平民人数这么多,加起来购买量也很大就是了。 沥娅一边看着自己的玉手,一边沉思着喃喃道:“其实这笔货款,我们根本就付不出了……” 不久前,悉家运来大量奢侈品,凤翔王族看着很好。忍不住就买了很多。沥娅对此也有贡献。譬如玉腕上戴的那串晶光灿烂的钻手手链,就是刚买的。 照理说呢。这些东西虽然贵,凤翔王族也不至于立刻就买破产了。但是不争气的沥娅的哥哥、蝌太子去投资,输了……输掉了凤翔王室几乎全部现金现银…… 就算凤翔郡王不对这不孝子出手,沥娅都想掐着这大哥问:你什么都不会。你投个毛的资啊! 蝌太子其实投得非常合算……呃在他眼里是非常容易而合算的机会……不用他会任何东西,只要投资就可以!而且胜算也是非常大的!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了---- 双方赌大小。大的就赢,小的就输。正好是百分之五十。 什么投资,竟然赌大小就可以? 啊就是赌博。 换句话说,蝌太子就是觉得这赌博里他的赢面很大,于是把他手里能调动的王室金银都押上去了,以为能再赢一个国库回来。 把国库输掉的时候他还觉得很奇怪呢!想着每次也不是很大笔啊,只不过押一套钻饰而已,没想到押着押着……咦,怎么就输光了?他当中不是还赢过的吗? 要是一般人,可能就喊起“使诈”来了。但是蝌太子不敢喊。因为他自己就计划着使诈,而且也确实使出去了,证据确凿,他才是出老千的那个人,但为什么最后反而输了……他真的不知道啊! 这个样子,难怪他老爹气得要把他砍了,把他护短的亲妈也给收拾了。 沥娅却另有主张。 阿桑嗫嚅道:“公主,您您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沥娅唇角慢慢勾起来,“叶,蕊夫人,下次月圆时,就是你们的死期。” 蝌太子好赌,沥娅也能赌!她打算被悉家使臣带回去!这是她精心策划的计划,是她把生命放上去的赌注! 悉家使臣来到凤翔郡时,得知凤翔郡交不上货款了,笑了笑:“货款总要付的。”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就问:“你们打算怎么付呢?” 凤翔郡王想打个哈哈…… 悉家使臣勾了勾指头。外头商队的人毫不客气就发飙了!他们拿着灵器跟不要钱一样狂扫射了一通!能把凤翔王宫打烂一遍的! 啊当然,他们没有真的朝王宫打,只是震慑一下而已。 而且。也不是真的不要钱。这些震慑能量输出的成本么……悉家使臣打着算盘给凤翔郡王说:是几何几何,就加在你原来的帐目上吧! 凤翔郡王本着虱多不愁债多不痒的精神,认了。不过他也不知道怎么还。真的要打的话……悉家打了荭城和梓潼郡的新战绩还历历在目。凤翔郡王不认为跟悉家开战是个好主意。那怎么办呢?于是根据史官记载,彼时“王大震恐,匍匐于地不能答”。 根据沥娅的推测,也就是低头装可怜罢了,王族的胆子哪儿就有那么小呢?不过没有办法的时候装可怜和装乌龟都是一种办法。哈哈,都是一条血脉连着的亲人,谁瞒得过谁呀。 而叶太子此时的角色就该是出头打圆场。“诚恐诚惶”建议了一台赔罪晚宴请使臣大人赏光。 准备贡品的钱没有,贿赂一个使臣大人的晚宴还是有的,反正办不办晚宴宫里的日常开支都这么流水的往外花,省也省不下来的啦。哈哈。 这种场合又怎么能少得了公主呢。 公主于莉园中派人抬过来一卷金丝银绣的地毯。说“些些微物,中有妙色,愿于大人尊前徐展而示之。” 凤翔郡王与叶太子面面相觑,不知这唱的是哪一出,料想沥娅是不会笨到在毯子里裹个刺客“毯穷匕首现”行刺邪王使臣的,但到底是搞什么鬼呢?还有抬地毯上来的四个妙龄宫女涂金抹银的曼妙半裸身体……****?这是要****吗?可是这使臣大人,是女的,是女的好吗!目测也没有百合的倾向。搞什么!他们正犹豫要不要阻止打开毯子,谁知使臣大人(女)笑了笑。抬了抬手指:“开。” 呃,所以她还是百合向的是吗……凤翔郡王和叶太子深悔没有早点看出来。难怪这阵子的美男计都没有奏效的说…… 不管怎么说,使臣之口代表悉家。金口玉言,命令已出。 只有执行。 地毯徐徐展开。 宫女的明珠玉珰忽然失色、光华灿烂的宫殿忽然失色、整个月夜忽然失色。 粗糙地毯衬着少女娇嫩肌肤,美得近乎罪恶。 少女是沥娅。 那一刻,她的清艳,令天上的明月都失色。 使臣的眼睛眯了眯。 沥娅的眼睛没有张开。 浓秀的黑黑睫毛,平静覆盖在眼睑上。 不需要看,她知道自己的出场会达到什么效果。 在来之前,已经对于自已身体的每一个细节都精心设计过,她知道绝对不会出差错。 音乐如小雨,先是点点滴滴、渐而淅淅沥沥,终于靡靡之音大作。 沥娅双臂轻轻舒展开,作一个旋舞,金发如瀑布扬起,绚丽光芒方教人意乱神迷,她的双眸静静张开,舒臂作舞。 蓝天澄净。 诸神失语。 使臣的眼睛张大了,像是看见一座金山。 沥娅结束了这一场舞,拜倒在悉家使臣脚下,莺声软语道:“凤翔郡王室第三女珠鹕沥娅,愿以自己为赠品,求悉王暂宽我们的帐目。” 叶太子“腾”的站了起来。 悉家使臣心旷神怡的笑起来:“好,好好好!有公主这样深明大义,悉家怎敢不投桃报李?” “……”叶太子看看悉家使臣:妈蛋,莫非百合向的不是悉家使臣、而是悉家传说中美若天仙而单身未嫁的家主悉琦?这使臣是给悉琦找美人儿回去了?那搞不好沥娅会变成悉家主的妻子?这让叶太子觉得很不安。太不安了! “想不到贵公主有成为一名高级心光的资质啊!”悉家使臣又向凤翔郡王恭贺并且埋怨,“贵王室怎么一直珍藏着公主?” 呃……确切的说凤翔王室从来没有珍藏沥娅。他们根本就没有藏。但是外人也从来不知道沥娅能跳这么美的舞……事实上,凤翔王室也不知道! 他们根本不知道沥娅是哪儿学的这舞! 如果没有这舞,沥娅只不过是个普通美女。会这样跳舞之后,她确实可以当上高级心光了。一名高级心光,确实是很值钱的。 凤翔郡王向叶太子使个眼色,太子忍气退后。沥娅微微一笑。凤翔郡王谦卑向悉家使臣道:“小女……粗姿陋色,欲献而惶恐,得蒙贵使不弃----” “心光在上,谁能盲目弃之。”悉家使臣心情大好的微笑,向沥娅颇温柔道,“难得公主才色双全,小使三日后便将动身回去复命,公主起行,要准备何物?可有小使出力处否?” 沥娅一笑,目视凤翔郡王,恭顺道:“妾身并无什么需要准备,惟愿家人一切安康,妾身便可安心远行了。” 话只须说到这一步。她的目光,凤翔郡王的目光,叶太子的目光,瞬间交会,已经把一切该说的都说了。 她走,换她的亲妈好生活!否则,骑驴看戏本,走着瞧! 威胁、筹码、交易、胜败,一瞬间都已经完成。 都是一家人,什么不清楚呢?所以斗得更凶、杀得更惨、伤得更重、痛得更鲜血淋漓。 凤翔郡王低低道:“好,吾儿,你放心去罢。” 叶太子微微咬着牙(道行终还不够深啊):“好妹妹,路上保重,别闪失了!” 沥娅微微一笑,将父王的承诺和兄长的诅咒全盘收下,躬身道:“是。妾身去了。”…… 车轮从黄沙上滚过。 马上骑士握紧了剑柄。 车队越走越近。 白马一声不吭,马上骑士的肌肉渐渐绷紧,闪亮的头盔下闪出兴奋的目光。 车队的人马看起来很杂,也有蒙着头巾的妇女、也有仆人打扮的青年、还有几十个军人,护住了正中间一顶精致的轿子。那几个军人看起来颇为彪悍,打头一个军官,装备和眉眼都煞是神气,时时警惕的眺望四周。 马上骑士悄悄往下伏了伏身子。 车队走到了一个坎儿井旁边,军官看看没有什么异样,手一抬,发了个休息的命令。众人立刻松懈下来,就连那些军人,都下意识的把肌肉放松了。 就是此刻! 马蹄一刨,高高跃起。骑士大呼了一声。 车队目瞪口呆看着沙丘后面、好像是平地里钻出的那十来个马贼,一个个都用黑巾蒙住头脸,狂呼着挥舞马刀。打头那个骑士身材不高,独戴了一顶半遮住脸的银色头盔,只露出一双眼睛,漂亮得像野葡萄。(。) 第四十六章 面对突然出现的马贼,军官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去拔剑。 银盔骑士胁下抽弓、翻手搭箭、开弓射箭,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得像一阵风。 箭已射到。 军官冷静一笑,小胡子的唇角露出轻蔑的神色,眼神一凝,眼珠子猛然射出青光,直视来箭,箭势一滞,军官拔剑、挥出一道光网,直扑那支箭,口中喝声“去!” 众军人纷纷喝彩,等着看他们头儿拿手的“反噬一击”,叫那箭回过头去直噬主人。 马贼们掠到银盔骑士的两翼,齐齐站定,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银盔骑士反手转弓、轮指拨弦、将弓尖遥点箭尾,也大喝了一声“去!” 那箭似被无穷的力量点中,一抖,忽然白光大盛、像一道光、一道闪电,疾冲进军官的青网中,发出轻轻一声“卟”。 那一刻,没有人发声。 然后箭已经插在了军官的脖子里。 他的眼珠凸出来,还带着一点青光,但死神已经攫住了他。他的喉咙咯咯作响,想说什么,只喷出点血沫子,就这么倒了下去。 片刻死寂。一个声音尖叫:“射日弓!这是沙漠鬣狗的明洛?敬希!” 众人大哗。马贼们已高呼着杀了过来。 ----不,不是普通的马贼,他们是“沙漠鬣狗”,沙漠上的死神。 他们的守领,这个银盔骑士明洛希。是仅在大邪皇帝之下、叫周边诸国都畏惧的人。 传说他杀的人,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多;他所流的血,整个大漠风沙都不能将其洗净。 轿子里的人听到了这个名字。微微发起抖来。 女孩子胆子总是比较小的。 她是个骄傲的女孩子,并不怕死,然而听到明洛希的名字,忽然也开始忍不住发抖。 车队被冲散。 银盔骑士冲向轿子,弓弦一挥、一道白光,就划裂了轿身! 一声惊叫,金色长发像瀑布一样华丽流下。沥娅跌了出来。蔚蓝眼睛恐惧的盯着黄沙地面:这很脏耶! 她没有跌下去。 白马冲过,银盔骑士手一扬,就把沥娅揽在了臂弯中。长笑远去,呼道:“转告你们邪王,他的贡品,明洛希劫走了!” “沙漠鬣狗”们大笑着跟上。 车队众人还想追。银盔骑士回腰拉弓。光如烈日、霹雳射出,射的是沙地。那片黄沙抖了一下、猛然狂啸着射起,如被激怒了的沙暴、择人欲噬! 众人尖叫退后,哪里还敢再追,只有眼睁睁看着那一伙强盗在沙尘中大笑着远去,披风里闪出沥娅公主浅蓝裙角和金色长发,这场景---- 甚至是相当美的。 尽管沥娅不这样认为。 她恶狠狠啐出了嘴里的沙子: 野蛮。野蛮!竟敢这样对待高贵的沥娅公主!这个肮脏的地方,这些肮脏的人。让风沙打坏了她娇嫩的脸,要敷多少次花浆才能抢救回来! 熊熊怒火之下。沥娅忘了害怕,一声“妈的”咒骂就要脱口而出---- 且慢。 这一伙可是马贼、并且是顶顶有名凶悍的马贼耶! 一个深宫长大的公主,要骂娘,能骂得过他们? 沥娅脸向下横在马鞍上,深吸一口气,试着想翻过身来,没有得逞,只好就这么趴着,调试出最高贵诚恳的语气,道: “马贼先生----” “哗!”天悬地转。她整个人被提起来、在空中画个圈,跨坐在马上,面对一双闪闪亮的星眸,最后一个字突然没有了着力的地方:“生----” “什么?”那双眼睛眨了眨,饶有兴趣看着她。 “啊?”沥娅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是下意识反问,“什么什么?” “马贼先生啊!”星眸又闪了闪,像在笑,“然后呢?” “然后……”沥娅手扶在他的胸膛上,呼吸急促了起来,“您为什么要戴头盔呢?” 哇让她看看这头盔下到底遮住了什么好料吧!比凤翔郡的那些骑士们如何? 星眸弯起来,笑了。 手抬起来,扣带“啪”弹开,头盔推上去,整个脸暂时都看不见了,然后,下巴、鼻子,露出来,忽然一头栗色的头发就自由飞扬在大漠风沙里。 沥娅在那一刻不能呼吸。 这个马贼,漂亮得像在发光。他的微笑,像满眼都是眩目的阳光。 一乘灰马从他们身边奔过,马上“鬣狗”呼道:“敬希大人!” “着!”头盔划个漂亮的弧,抛向他。 那“鬣狗”一个弓身接住,护在自己怀中,像护着至尊贵的圣物,边兴奋的向前奔去,边叫道:“老大把头盔给我护持了!”一群羡慕的声音。这伙人很快卷走,白马“得得”慢行。马上,沥娅张大了眼睛:“你就是明?敬希?” 回答:“就是在下。” 沥娅再作一次深呼吸,试着向后挪了一点,伸展双肩,行一个点头礼:“凤翔郡长公主珠?沥娅,见过王孙殿下。”有意张大自己水汪汪的蓝眼睛,微低头、带一点点天真斜向上看人。她知道这样的神情攻无不克 明洛希顿了一顿:“殿下?” “是。传说‘沙漠鬣狗‘的首领,若非我们的祖先,您现在还是宫中光荣的王子殿下,不是吗?”沥娅镇定道。 “噢,”明洛希眯了眯眼睛,“现在我只是个马贼而已。” “可是您高贵的血液,并不曾有所改变呢!”沥娅把双手合在胸前,“妾身久仰您的大名。早就想见您了!” 嗨,就是这种语调,就是这种表情。能把所有的男人都变成呆子,把什么家族的血仇都忘了吧!好让她继续实行她的计划。 不管这个明洛希是为了什么蹿出来搅局,她都要使尽一切办法叫他为她所用。她的计划、她的计划……是容不得出差错了! 沥娅又轻轻眨两下睫毛。 有一个骑士曾为她献诗说:啊你的眼眸,如蓝天的碧梦,荡尽人间的清影;那两弯睫毛,是守梦蝴蝶,将我心弦拨进人鱼的歌境…… 基本上她认为这首诗狗屁不通。不过至少证明了她的眼睛有多么美丽。 是男人都不会无视这份美丽。 明洛希显然是个男人。 他的眼睛好像变得更亮了、又好像忽然蒙了层雾气,定定的、定定的望进她的眼底深处,嘴唇无意识的张开来一点。好像很干,可是又咽了口唾味。 就是此刻! 人鱼----哦不,海妖,要开始唱歌了。 沥娅开始吟唱:“明洛皇子。高贵的殿下。您想必愿意垂怜听听一个不幸女子的请求,妾身----” 她身后有一匹马踏踏而来。 “织!”明洛希叫道,眼睛闪闪发光。 在沥娅公主正施展她无敌魅力的时候,明洛希,这个蛮子,为了另一个人两眼放光。 沥娅暗暗咬牙,却觉得有一束目光投在了她的背后。 这种情况很诡异:来人明明在她背后,就算有目光投来。也不应该让她有“觉得”的感觉才是,却像山泉水、像清晨的阳光。不需要看见,就硬生生让她全身神经都紧张的绷直了。 沥娅忽然有一种预感:她不会希望认识身后的人。 但她还是咬紧牙关,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把头微笑着转了过去。 “素玉王子。”沥娅挤出笑容,向这个人打招呼。 疄品郡的大王子,灵号素玉。 疄品郡跟凤翔郡作为邻郡,虽然少不了勾心斗角,不过两国的王室成员在表面上还是有交情的。如果这是一场王族的盛宴,疄品大王子素玉跟凤翔三公主沥娅少不了亲切交谈、说不定还把臂同游。 但现在,素玉笑得就颇为耐人寻味了:“你好,沥娅公主。” 沥娅迅速看了一眼疄品素玉和明洛希,确定这两个人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于是她也不装了,有话直说:“你们为什么要劫持我呢” “劫持?!”疄品素玉倒是还想装一把,“我们是听说邪王竟然把你强充贡品,身为皇族不能坐视不理,出头来救你的,怎么叫劫持?” 沥娅吐血! 强、充、贡、品?嘿!她沥娅公主殿下要是乌龟吞秤砣铁了心的他妈要跟人对着干,什么三千里外的悉家是******想“强”就“强”得了的吗? 但是疄品素玉现在看起来很想玩她、玩死她。毕竟疄品郡快要覆灭时……其实现在已经覆灭了……凤翔郡不但不帮忙,还想分一杯羹。疄品素玉这怒火向沥娅发作也没什么不对。 沥娅转向明洛希,觉得这个可能好说话一点:“所以我是用自己来抵今年贡奉,免得悉家一怒杀人劫物抵帐。王子殿下,请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个弱女子吧,百姓是无辜的。” “叶****可不是这么觉得。”明洛希一笑。 “……****?!”沥娅警铃大作。 不错,叶王子已经变成****了。那是因为凤翔郡王遵守了他的诺言。沥娅赢取悉家使臣欢心,就是为了威胁凤翔郡王压制西宫势力,豆太子虽不能复活、萁王后虽不能马上召回、立了的叶太子也不能说废就废,但可以借着立****之名明升暗降,将萁王后亲妹子瓣王妃所生之子枝亲王同时列为摄政****,牵制西宫,则沥娅的母族----四胚氏族便不至于一蹶不振,可以伺机反扑了。 这些都是在沥娅出发之前发生的事。所以,新鲜出炉的叶太子又变成了叶****,不过是两天之前的事。 明洛希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当然是因为叶****自己跟沙漠鬣狗通风报信!他宁愿多出很多利益给沙漠鬣狗,以“为他自己的祖先赎罪”----话说到这么丧权辱国的份上,也真是够够的了!沥娅现在深恨自己没有好好修炼灵术,不然可以把叶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好吗! 不管怎么说,她就被沙漠鬣狗扣住了。叶不希望她去了悉家,奇货可居,以后飞黄腾达,回过头来把他搞死。他哪怕送出半个凤翔郡去,他可以掌握另外半个郡就好。总比整个凤翔郡都保持完整、而他被沥娅搞死了来得好。 他已经算过了,送出四分之一的凤翔郡,就可以偿还悉家的债务了,另外四分之一的凤翔郡,送给沙漠鬣狗,也应该够了。他还有二分之一的凤翔郡。 不过问题在于,这二分之一的凤翔郡也还不是他的。凤翔郡王没死呢!他发现叶****的阴谋之后,怒了:“你小子当我是死人吗?!” 叶的手段毕竟还不够老辣,没有及时把他老子干掉,凤翔郡王这么多年的成王经验不是白赚的,立刻反击,把叶****击杀。然后要求沙漠鬣狗交出沥娅。 “是的是的,交出来吧。”沥娅也劝明洛希和疄品素玉,“我父王为了省下那四分之一郡地的债物,估计愿意把八分之一的郡地送给你们。他指望着我到那边飞黄腾达之后可以为他把更多的财富赚回来。而且悉家说不定愿意再多给你们一些钱,把我赎回去。这样一来你们是赚到的。” 明洛希笑笑,看看疄品素玉。 他现在笑得比以前多,大约是因为不用绷着脸冷口冷面承担老大的责任了,很多凶狠的话都可以让给疄品素玉来说了。 疄品素玉也一点都没有客气:“照以前的情况来看,你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公主殿下。” “……”以前?那现在有什么区别吗? “现在,”疄品素玉呲牙一笑,“您具备心光的实力、心光的价值。” “……”沥娅好想扑上去抽他! 虽然不知道沥娅是为什么忽然能舞蹈成高级心光的水准----其实沥娅也不介意把原因告诉他们,就是忽然有一个神秘人物说她资质来、来教她跳舞,而她忽然就学会了。这样的原因说出来不知道大家信不信----总之疄品素玉跟明洛希看中她的价值,想拿她换更多的财富。 他们想向悉家索取更多的钱。悉家要沥娅,显然也是看中沥娅的心光价值,毕竟悉琦没有传出百合的名声,应该不是为了霸占沥娅而迎她入悉家抵债的----如果是为了这个原因,那么更好,想必更肯为了沥娅花钱了。(。) 第四十七章 如果悉家不肯出钱,那也没关系。其他荒淫的领主想买这么一个落难舞蹈心光的,是很多的呢!找个出价高的。有钱人的实力也强,还可以帮沙漠鬣狗对抗悉家和凤翔郡呢!疄品素玉和明洛希算盘打得啪啪响。 他们没想到的是悉家动作这么快,迅速的封锁了沙漠跟外头的信息联系,也就是说沙漠鬣狗都没法儿去找买主了!真可惜,他们本来听说黑叉林主很喜欢买女人,虽然刚结了婚,但还是老往外头跑,让新婚妻子怜星时不时的独守空闺----当然那怜星据说也不怎么样,被人叫作小妖女,人品可想而知,黑叉林主原来的妻子人选也不是她,是她品貌兼优的姐姐邀月不幸红颜早逝,她这才替姐出嫁的。这样说起来黑叉林主对她不太满意也情有可原……嗯总之听起来就是个很可能的买主。 可惜现在也都没用了。反正“这里有货”的情报都传不出去了。 明洛希跟疄品素玉本来以为悉家封锁了买卖,这样一来就可以把价格压低。他们确实也震慑于悉家的实力,比他们原来预估的强大得多了。他们觉得悉家随便出点什么,他们就把沥娅交出去算了。顺便跟悉家套套交情。交悉家这个朋友,可比结交这个敌人好多了。 哪里知道悉家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们封锁了买卖路子,但是他们自己也不买卖!他们甚至不急着把沥娅救出去!他们的首要目标竟然是要把沙漠鬣狗歼灭! 据说这种思路是有先贤故事可援的:有段时间,有个地方。强盗很猖狂,而且特别喜欢绑票,每次都盯着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心肝儿肉绑。绑完了索要重金,如果钱到手,倒是真的如约放人,如果钱不到手嘛,那么抱歉对不起!撕票是必须的!说不定撕之前还来个羞耻play什么的,以儆效尤。 有那么一次,有个将军的小孙子就被绑了。这小孙子可是那将军的心头肉啊!那将军都说过了。宁可以后自己提前退休,也要把小孙子扶上位的。 强盗就是绑了这么个心头肉、掌上珠,向将军索要巨款。将军却不给钱。说:我怎么知道你们真是那伙强盗?就算真是那伙强盗,我怎么知道你们真的绑了我的孙子?我孙子本来就喜欢游山玩水、一去经年累月的!你们拿过来的所谓信物,这个艳女那个心光手里都有类似的,他本来出手就宽绰。到处留情…… 靠!言下之意是怀疑这群强盗招摇撞骗! 事关强盗的荣誉。不能忍!强盗就远远的把他小孙子五花大绑竖起来给他看:你看,是本尊在此吧?! 将军不慌不忙的拈箭拉弓,一箭,就把自己的小孙子射死了。 俗话说打老鼠忌着玉瓶儿。他直接自己打烂了玉瓶儿,然后就开始放心大胆的打老鼠了。那群强盗被打得哭爹喊娘,后来据说是被灭群了。 这悉家太狠了!什么不学,学这个先例! 他们就是要树个典型,让人家都不敢敲诈他们! 明洛希跟疄品素玉被打得焦头烂额。事到如今也深深后悔不应该抢了这么个烫手山芋。沥娅埋怨了他们是有八百次啊八百次:叫你们多事!叫你们贪心!你们活该! 明洛希是越被骂、脸越冷。疄品素玉被骂之后脸色又红又青,最后伸手就被她拎起来了:“啰嗦!反正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了!你有本事就使出来救你自己!没本事就别瞎****!” “真的?”沥娅脑子动得很快。把他那些粗话都自动过滤,抓重点,“我要能救自己,你们放我走?” “扣着你很爽吗?”疄品素玉嗤道。 沥娅宽恕了他的无礼,且办正事----下一次悉家的队伍打进来,有支小队落了单,正找路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金发美女楚楚可怜、翩翩起舞……哇光是美色也还算了,他们饱经训练的战士这点还是抵抗得住的,可是这一舞起来,只因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他们抵抗不住啊! 这时候,这美女凄然请求:“妾身是凤翔落难公主沥娅,不知诸位可不可以帮我带回去?” 士兵们觉得没有理由拒绝啊!他们就请沥娅加入他们的队伍。哦!这样的时候,他们当然不在战斗状态,连武器都垂了下去。 于是沙漠鬣狗就冲出来,把他们俘虏了。 别说他们惊讶而且愤怒,连沥娅都惊怒:“明洛希!疄品素玉!你们要不要脸!说好我救自己,你们就放我的!你们这样是干什么!” “放了你啊。”疄品素玉道,“我们又没有绑着你。” 说起来虽然有点不要脸,但是看看明洛希,疄品素玉觉得也不可能由明洛希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吧!而他们又确实需要沥娅来诱敌。那这场面上的无耻说辞就只好由他来了。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大家总要有点分工是不是? 携了这一批俘虏之后,他们就打算以此为交换筹码,向悉家换一条生路。他们想的是:你悉家可以不要美人心光,那么自己的军人你们总不能不管吧?如果连自己的士兵死活都不管,那你们手下的军队就会离心离德的吧! 他们这算盘是打得不错的,可惜遇上曼殊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仗着主角身份有作者不要脸的给她开外挂的,她派出了妖魔军队。 明洛希看到那支新军队开来的气场,就脸色一变。他不愧在沙漠中刀头舐血的马贼头目,对杀机的反应非常灵敏。可怜疄品素玉就没有这种本事了。他还跃跃欲试要去打头阵。 明洛希看着这个半路过来加入沙漠鬣狗的王子,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就这么送死,于是假装分配战斗任务,一下子用缩地成寸的功夫把疄品素玉抛远了! “喂!”疄品素玉非常生气的抗议。 没关系。反正现在明洛希已经离得远了,对他后面的话都听不见了。现在明洛希要跟妖魔军队作正面交锋…… 咦!明洛希发现他怎么不在正面?他怎么在战场的侧面?! 他想对疄品素玉使出缩地成寸的时候,反被疄品素玉设计了!现在,他本来想把疄品素玉抛到什么地方、结果自己反而被抛到了那个地方。 他本来想把疄品素玉抛在战场的侧面,这样一来,他先经受正面的冲击,如果还有胜战的可能,疄品素玉还来得及从侧面配合夹击。如果他一败涂地,疄品素玉应该也没有那么傻会冲上来送死吧!那还有逃生的可能。明洛希是这么想的。 结果现在他自己反而被抛送在侧面。疄品素玉依然热血沸腾的往正面去打头阵了。 明洛希这才知道,疄品素玉不是傻,而是不怕死。 自己不怕死,却不愿意战友死。 或者,正因为不愿意战友死,这才不怕死。 明洛希鼻子有点发酸。他决定,如果这次能够不死,他有个秘密是应该告诉明洛希了。 沥娅倒是没参加这场战斗。 或者说,她只参与了这场战斗的开头。 都怪疄品素玉绑着她在这支妖魔队伍的前面又跳了一支舞。沥娅倒是作了强烈的抗议:这样对她来说很危险哎! “一条绳上的蚂蚱。”疄品素玉很轻松的道,“谁不危险?” “你们会打战,我又不会!”沥娅继续想逃生。她也发现这次来的军队气场不一般。 “你也是灵修者嘛!再说又会跳舞。”疄品素玉口气就像商量“啊姐妹,这次宴会的开场舞就由你跳吧”一样轻松,不过手上该逼得紧,却还是逼得紧,一点都不放松。 沥娅扭着身子:“这帮子人不像是会欣赏我跳舞的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疄品素玉向她保证,“不过你如果再不开始跳,我担保一定会太晚了。” 沥娅怨恨的剜了疄品素玉一眼:“我在这种压力下怎么跳得好!” “为了求生,”疄品素玉不假思索道,“你应该跳得更好。” 沥娅的眼睛里几乎要泼出火来!但她还是跳了,而且确实跳得不赖。这简直可以说是她学舞生涯中最好的一支作品。果然求生激发出来的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可惜这样也打动不了那些妖魔军队。妖魔之所以为妖魔,跟人是不同的,牠们本来就会各种媚术,有免疫力了。而且牠们跟人类毕竟不是一个种族----尽管看起来像,人类不认为牠们是人类,牠们也把人类看作是食物。一般人很难在床第上受食物的引诱,是不是?想把食物吃下肚子里,是另一回事,你总不可能给食物买钻石戒指、买苹果手机、把它供在头顶上。 不管沥娅再怎么卖力的跳舞,这些妖魔军队不为所动。沥娅知道坏了。她还以为疄品素玉要把她禁锢在阵前,让她跳死为止。她还在打算着,什么时候疄品素玉冲过去专心作战了、对她的束缚会减轻,那她就可以俟机逃走啦!(。) 第四十八章 结果疄品素玉在冲过去打战之前,就解开了沥娅的束缚。 “……?!”沥娅望向疄品素玉。 “没用的家伙。”疄品素玉问,“你不逃?” 沥娅要逃的!虽然不知道疄品素玉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不要她陪葬。不过沥娅现在可没时间慢慢搞懂他的心理状态。她逃跑要紧。 她自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还能隐隐听到外面的动静。有一次,她竟然听到一匹伤马奔过去。 她想:会不会是马贼的马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盼着马贼落败、还是希望马贼落败。总之她不敢出来。她躲了那么久、那么久,躲到外面都没有声音了,都不敢出来。作为地灵民,她在地底不吃不喝吸取灵力,就可以活很久。如果用了冬眠功,更是可以很大程度的减少灵力损耗、保存实力。她想,冬眠三天可以比较合适吧?但是冬眠的时候又难以对外界的反应作为灵敏应对。所以她又不敢冬眠,就那么清醒着等了三天,终于壮大胆子,爬到了外头。 外头是一片焦土。如果你想像不出来沙漠还要被烧焦是什么样子,那么恭喜你,现在就可以看到了。 沥娅呆了好一会儿,才小心谨慎的开步走。路上,她也偶尔碰到几具烧焦的残尸,人的或兽的,并不多,也许很多都已经被直接烧成灰,认不出来了。 她走到沙漠的边缘,按星象显示。应该是凤翔郡的领土,但那里也是一片焦土,幸尔跟沙漠不同的是。这里还有人烟。 沥娅看见一支队伍向她奔来。 又是军队! 沥娅本能的又想拔腿就跑。但她停住了。她看见这支队伍的旗帜上竟然是她沥娅的标识。 这难道是她自己的队伍? 可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这支队伍奔向她的时候,是很想烧杀奸掠的,但看见她的模样,忽然来了个急刹车,打头的队长很小心的问她:“难道是……沥娅公主?” 沥娅承认了。于是他们都立刻单膝跪地向她致敬!说他们是大乱之中奉着她旗号起事的,一直想找到她,作他们的首领。现在地灵保佑。终于找到了! 凡事太好了就不像真的。沥娅觉得这就不像真的。但他们真的就是奉着她的名字征战,一点都没有忤逆她,真的把她奉上了凤翔女王的宝座。 可是她的生母没有原谅她。她的生母叫嚣道:“都是你害的。你永远不准踏进父亲的家!” 沥娅觉得这整件指控很无谓。她怎么就成了责任人?什么叫“都”?到底有什么是她害的?她整个儿觉得她自己不过在随波逐流好嘛! 然而她的母亲是有点固执了。可能跟她的哥哥有关。毕竟她哥哥的确是赌输了凤翔的郡库。她母亲大概是觉得她生的儿子先把国家的现金现银送了出去、她的女儿再去给人借口掀起了战争。彻底断送了凤翔郡。 说起来,叶王子要杀郡王,的确跟沥娅有关……后来沙漠燃起了战火,更与沥娅有关。至于这战火燃遍凤翔郡。最后又有一支军队以沥娅之名杀伐四方。更与沥娅脱不开关系了。 沥娅仍然觉得自己不能为凤翔郡的战火负责。 可是她母亲不接受她的辩解。 沥娅进入京都时,迎接她的是一把火。她母亲把凤翔故宫烧了。那意思是:宁肯烧了,也不让你以新女郡王的身份踏进你父亲的宫殿。 沥娅觉得好气又好笑,也不打算计较这种事了。作为新的郡王,她有别的事情要考虑。 她曾经怀疑暗中扶持她上位的,是不是悉家? 她很知道凭自己本事,还不能就这样打上女王的宝座。那支军队不是平白无故就效忠她。背后肯定有人在操纵、供养这支军队。 什么人呢?操纵着军队,不自己夺天下。反而送给她用?这个幕后者不方便直接出面,而沥娅上位却对他们有利。 沥娅不得不怀疑悉家。悉家是水灵州的。不方便在地灵州直接争霸一郡。他们很有必要扶持一个傀儡。然而沥娅真的适合当他们的傀儡吗?沥娅自己都怀疑!她觉得自己不算是很乖的。为什么悉家会看中她呢?沥娅沉住气,等着。 答案终于揭晓了。 沥娅入主京都那天,她的队伍恭贺她,然后告诉她:为了打郡国,军费紧张,他们借了点钱,共是多少多少,这上下,还是要还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这个债主有点出乎沥娅的意料:千郡。 来火中取栗、把她操纵为傀儡的,原来是千郡的郡王! 曼殊也有点意外:“是千郡在跟我们捣鬼啊!----黎浅,你怎么看?” 黎浅是来自千郡的女人,在涵郡受昭然收留了一段时间,然后回了千郡当王后,又被排挤出郡,投奔苏柯,又被苏家排挤,最后还是曼殊用了她,让她给悉家当了掌柜的。凤翔大灾时,就是黎浅作为悉家使者,给凤翔王室逼债,将沥娅当作奇货可居的奇货,打算收进来,却被沙漠鬣狗所劫。 沥娅最终被人家利用为傀儡,黎浅认为:不是千郡郡王的本事,而是他的爱人。 曼殊回忆起牢里见过的那张脸,很好看,没想到还很能干? “只靠一张脸怎么能抓住郡王的心呢?”黎浅叹气。很认命的样子。 曼殊把她撤离了凤翔。奇兵会上,曼殊把此事拿出来跟大家商议:千郡郡王有可能是地州的妖魔使用者吗? 各州的消息并没有完全融通、权力机构更是彼此隔离的。水灵州的妖魔使用由水灵奇兵会掌握,但是其他州的。曼殊还不清楚。目前只是知道,各州的妖魔应该也被一些有权的、能干的人控制使用,但具体是哪些人、怎么使用的。并不知道。 曼殊派出去的妖魔部队被压制了却是事实。那压制了曼殊力量、夺取了凤翔京都的是千郡的队伍,也是事实。黎浅并不知道千郡有妖魔,这不代表千郡郡王没有蓄养妖魔。如果真有妖魔的话,这说不定掌握在他同**人的手里。 曼殊觉得自己这次对凤翔郡的出手,还是挺令人满意的,至少她对地灵州妖魔的走向有了基本概念。但是水灵州奇兵会的其他人并不这么看,因为他们对其他州的妖魔没有太多想法。毕竟各灵州之间互不干涉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根深蒂固的概念了。他们并不觉得他们应该对其他灵州做点什么。他们没那种野心。守住水灵州这一亩三分地----当然这地也远不止一亩三分了----对他们来说就已经够好的了。对其他州的野心。充基量就是做点贸易,像曼殊对凤翔郡倾销似的----嗯,这一点他们能够理解! 他们以为曼殊就是对凤翔郡倾销。“可能”还对凤翔大王子的赌博失败做了点手脚,然后试图把沥娅公主纳为货物,不幸被沙漠鬣狗所劫,于是一气之下派出妖魔----喂做到这一步就过了嘛! 他们一点都不知道曼殊是故意把妖魔往那儿派的。因为曼殊得知沥娅忽然能舞。怀疑这也跟妖魔有关!就算沥娅本身跟妖魔没关系。曼殊也想在凤翔郡挑起战火,一来可能引出妖魔的线索,二来也方便姜良他们吃掉凤翔郡的地盘。 姜良坐镇碎琴山寨,以此为据点,已经把疄品郡其本吃下来了,现在更是把凤翔郡愉快的吃掉大片,跟傀儡女主沥娅分庭抗礼。 现在姜良主要管理疄品郡,苏柯跟姜璇帮他则去管理新拿下来的凤翔郡地盘。学习了姜良的手法。无为而治。小蛟身体基本复原了,也帮着他们。时不时还跟曼殊汇报一下最新的进展:譬如咱们管理得还算可以,譬如傀儡沥娅干得真憋屈啊! 话说那千郡作了沥娅的债主之后,要把沥娅管辖的大量地盘都据为己有。他们也不方便直接过来管理,毕竟名义上他们只是债主,而不是郡主。于是他们就采取了被抵押人的方式。也就是说沥娅以此地郡王的名义,把这些地抵押给他们。那么如果被抵押物产可能受到损害,抵押人是有权力过问的。以这种名份,他们实际上控制了沥娅的旧凤翔郡地盘。 但这里有个小小的问题:沥娅可以把郡王所有的地盘交给他们。可是,各灵庙所有的财产理论上说是奉灵的、而不是属王的。那么,千郡对这些财产并没有权力过问。这样一来,千郡跟灵庙就有了利益冲突。 其实千郡完全可以忽略这笔冲突。毕竟他们从凤翔郡得到的利益已经够大了。要知道,灵州是不承认“飞地”的。就是说你作为一个王,你不能在这里有一片领土、在那里又有一片领土。你的领土必须彼此联结起来。如果你在领土之外又有领土,可以认为你对那片缺乏控制,人人都得而夺之。这还是小事。重点是你在江湖上的声望反而会降低。并且“隐名王”也是不允许的。就是说你拿了一片地,必须向州皇申报。这样一来,人人都知道你的领土割裂了……你的江湖声望就此降低了……人们更愿意来打你,打不成你也要嘲笑你…… 说来有点好笑。但灵州的伦理观就是这样。 但是你不能作隐名王,却可以作隐名债主啊! 千郡当了沥娅背后的债主,这事儿是可以保密的!曼殊知道这事,不代表别人都知道!曼殊知道呢,是因为她跟千郡的军队直接打过,而且情报网又够强大,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啦!对于别人来说,沥娅背后的支持者,只是理论上存在,身份是很神秘的。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人家不知道在这里插手的是千郡,打起凤翔来就有顾忌了。千郡这个影子债主,当得是很划算的。他们也没有必要跟灵庙过不去。毕竟大家信奉的都是同一个地灵嘛!打起来也不好看。 当然咯,如果机会正好凑到嘴边。千郡也是却之不恭。 机会说来就来。 话说有那么一个富人,曾经很富,有一片椰枣园。就舍给灵庙作奉献了。结果后来,那富人一个不小心,死于非命。他整个人家都败落了,他儿子穷到什么程度呢?居然饿得连吃的都没有,灵能修为又不到可以永远辟谷的程度,还是需要吃的,结果要去偷吃的。一偷就偷进了灵庙的椰枣园,被灵庙扭送官府。有好事的指指点点:喏!这个是某某公子,这片园子原来就是他的。可惜啊!败落了,现在要来当小偷…… 这话传到了巡按的耳朵里,事情就大了。 这个新上任的巡按,也只是个傀儡。背后真正的主事者号岭甫。正是千郡王心尖上那个人、曼殊在牢里见过的美人儿。前千郡王后黎浅对他的评价不是脸蛋美,而是能力高。 他操纵着巡按至此,正好灵庙的庙祝对地方官的判决不满意,想要重判这个小偷,以儆效尤,往上申诉。岭甫就接手了这个椰枣园案,然后把椰枣园判给了这个破落公子。 ----耶?庙祝觉得很搞笑。这是庙产、庙产耶!不重罚也就算了,怎么能把这个园子判给小偷呢?好吧。这个小偷的爹以前是这个园子的主人……那又怎么样?这片大地上的财产,不都是循环利用的吗?主人不都是换了又换的吗?全都要还给旧主?旧主死了还要还给儿子?那还有什么秩序可言!那么。灵州所有地方岂不都大乱了!这种话,到了哪里都说不响的啦!庙祝坚决抗议。 岭甫只是回答:“当初舍园,指望福田。既无福田,还他故园。” 换句话说,人家为什么把财产奉献给你们?是为了修功德哎!修功德是为了什么?得好处嘛!你别说什么灵魂得救赎、现世得安乐这些好听的,其实无非就是好处嘛。那人家都破败而死了,这明显没得到好处啊!岭甫要不是也信奉地灵的,这就得怀疑他信奉的灵有问题。现在么,至少也要怀疑庙祝有问题,没有真的得到地灵的保佑啊!岭甫没有把这句话挑明,只叫他们别收钱不办事,不办事就退钱,算是留了半步脸面了。庙祝如果识相的,就应该赶紧撤了。 可惜,这个世界上,不识相的人是大多数。 庙祝还是要闹,理由还是这园子已经捐给灵庙了。关键在于岭甫也不是吃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算着这么办:灵的属灵,世俗的归世俗。 啥意思?庙祝打听到巡按的这几字方针,也是很懵,整个儿有听没有懂。幸亏还有懂的,给他翻译了一下:把椰枣林跟庙祝一起埋了,让它们一起“归灵”!地皮则还归人家破落公子所有。 庙祝一听,吓死了,第一反应是:我擦咧巡按敢这么做吗?!第二反应是:我擦咧他还真……敢吧? 被岭甫操纵的这个傀儡巡按的名声并不很好。 名声不好的意思是,什么事说不定都是干得出来的。 庙祝灰溜溜的撤诉了,宁肯把椰枣园交回给破落公子,不要了,不吵了,总之不要官府再插手了。 这个案子传出去,其他灵庙对它的观感很不好。毕竟物伤其类。何况大多数灵庙真的很难保证自己的施主就一定会人生幸福长命千万岁对不对?如果这样一来就要把物产交回去,那么很多灵庙损失是巨大的啊! 照理说,这个时候,沥娅这个郡王应该挺身而出,为灵庙主持一下公道,至少要双方各打五十大板,把局面扳点回来,和和稀泥什么的。 庙祝确实很希望郡王能够发挥应有的作用。 于是沥娅也确实插手了。她作的就是表扬了巡按、认可了巡按的一切处置,也就是认可了背后的岭甫的一切处置。 这个追加的表扬使得大家更看不起她这个傀儡了。大多数负面意见都认为:她这个傀儡当得是一点自尊心都不要了。 一些沥娅的敌人都很看她笑话。小蛟传达这个情报时,却表示:要小心。 “哦?”曼殊很重视他的意见,“要小心什么呢?” 小蛟认为。这说明千郡对她会很放心,而且千郡的胃口也很大,连蚊子肉都是肉。 一个胃口很大、又对操纵的傀儡很放心的敌人。会做出什么事呢?他们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胃口呢? 从古至今,最花钱的都是军费,还有贪腐。贪腐会使得你都不知道当中有什么消耗,它就已经消耗掉了。而军费是就算你把钱都用在刀刃上,它都还是一样的烧钱啊!这简直就是个焚钱炉哪! 目前没有情报显示千郡会有多大的贪腐。千郡王跟他的面首岭甫虽然都会花钱,但也没有花到太夸张。他们搂钱搂得穷凶极恶的,可能是备战。 以战养战是个坑。越是打得好。越是有更多的军费,越能打更多战,越能打下更多地盘抢到更多东西。越能满足自己的权力欲,越是想打得更多。胜战路上自己愿意收手的人是很少的。曼殊自己都做不到,千郡王也做不到。 千郡王树了沥娅这个傀儡,只拿到一部分旧凤翔郡地盘。怎么能满意?接下去。以沥娅的名义,旧凤翔郡树起了大旗,要向苏柯、姜璇他们控制的新凤翔地盘发动总攻击了! 这样一说,沥娅也算是聪明的,简直扮猪吃老虎,四两拨千斤。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她的目标也是想恢复整个凤翔郡的版图,跟千郡的目标是一致的嘛! 当然咯,千郡要整个凤翔郡。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沥娅想要凤翔郡。当然不是为了坐在这里当个天长日久的傀儡的。双方的利益,以后肯定会有分歧。不过现在,他们还是一致的。 千郡要帮沥娅打下全部凤翔郡,曼殊偏偏不让他们打下整个凤翔郡。这说起来像绕口令,不过这是一场硬战,却确定无疑了。千郡如果只是稍微帮帮忙,主要使用旧凤翔的军队的话,恐怕打不下苏柯和姜璇他们。更何况旧疄品郡还有个碎琴山寨出身的姜良要作后援呢!千郡要帮沥娅,就要打得狠、打得快,而且用的不能是他们自己的军队。这可怎么办? 行文至此,要拓开一笔,说起一座酒楼,端的是雕梁画栋、酒肉升平,却有一个灵修者倚窗而坐,满面警惕。因为他正在等他的敌人。 他是卖伞的。他等的敌人也是卖伞的。他的店名里有个“子”字、他敌人的店名里有个“驽”字。子伞铺和驽伞铺,商战打得不可开交。按灵州的惯例,商战往往就会演化为真正的战争,非血肉横飞、生离死别,不能收场。 子伞铺主估估时间,驽伞铺主应该要出手了,而且很可能是直奔他而来。当然也有可能,在那之前,驽伞铺主先被他做掉了!毕竟他也不是吃素的嘛!他现在坐在酒楼上,就是等消息回来。 他希望是好消息回来了,驽伞铺主的人头被装在盒子里给他送过来。然而也有可能,是他带的壮士们被打得横七竖八:人家不但没死,而且报仇来了! 他吃了一口八宝鸭子。 噪声顿起。 他很不希望的事情发生了:他带的壮士们被打得横七竖八。人家找上门来了!还能是谁?肯定是老冤家,驽伞铺子呗!看来人家真的没有被整死,倒是被激怒了!子伞铺主很怨念:派出去的人真没用啊!早知道,他不惜多花点钱,应该找个更能干的打手!哪怕是传说中的雇佣兵…… 楼上该跑的围观群众都已经跑了。没人愿意在这里被波及当炮灰。而子伞铺主带的保镖壮士发出的哀嚎是惊天动地的,子伞铺主本来想逃,譬如说撞破屋顶逃跑……一个方向没掌握对,眼看要撞在墙上,而且角度不漂亮,说不定要撞破脸的,那就太丢脸了!他心一横,索性双脚蹬墙,从窗子斜掠出去,大喊:“凶徒休得猖狂!让我来会会你!” 这叫放话。一般来说,其凶残程度跟出手的程度不成正比。譬如说现在,子伞铺主一边这样放着话,一边是准备从旁边屋檐上一溜烟的逃跑的…… 他想好了,这样比撞破屋顶逃跑来得好!首先嘛,没有撞破任何地方,看起来比较优雅;其次嘛。没有撞破任何地方,以后就不需要赔偿;再次嘛,一边放话一边跑。似乎不是逃跑、而是去追击似的。以后有人问起,子伞铺主可以说自己是看到那个方向有敌人,所以才追过去的。 他如意算盘正打得这么夸夸响,却有一股灵力把他往地上拉。他知道坏了,一个空翻,并没有真的脚踏实地,两枝精铁长矛。已经直接朝他捅来。 对方似乎跟子伞铺主完全是两个风格的,不讲谋略、不讲脸面,只管捅了再说!捅死一个够本。捅死两个赚一双。 但是与他风格上的勇猛相反,他招式却是相当细腻的,双矛不是同时发出,而是一先一后。劈脸而至。使人感到若右手的前一不中,左手的后一的杀着将更为凌厉。 子伞铺主也怒了:特么我保存实力你真当我傻逼啊?你真当我这铺主是当假的啊?我是知道自己有多珍贵所以不愿意跟你们亲自打好吗?是不愿意!而不是---- 呃没时间废话了。该打还是得打了再说。 子伞铺主也抽出兵刃。是地趟刀。在灵庙里经过神圣的开刃祝福的。其实灵庙的祝福真的有灵有不灵。但他这刀的祝福算是灵的。 便见刀光一闪。子伞铺主的刀已破入双矛里,劈在前一矛的头上,发出了激昂的一声清响。持矛者手不由不一颤,后到的那一矛也就慢了点,子伞铺主连忙去封后一矛。谁知那一矛后发先至!要不是子伞铺主有法宝帮忙挡了一挡,他此刻已经中矛了。 旁观者“谁胜谁败”的赌局,也就演变为“子伞铺主第几招会落败。” “当!”地趟刀落地。 子伞铺主只挡了九矛。 长矛穿过他的脖颈。把他钉在墙上。血箭飞射。杀人者迅速收矛,把他的脑袋也收回来。纳进怀中,立刻走了。 这个子伞铺主的无头尸体兀立原地,沐着夕阳。 忽然长街上又起声音,一群人凶神恶煞的扑来:“兀那子家败类,竟敢买凶袭击我!我大难不死,叫你偿命!你来……呃?”也看见了血迹和尸身。 “出了什么事?”实在忍不住问。 “你不是驽伞铺主嘛?”旁人也忍不住问他。 “当然我是!”驽伞铺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来干什么?”旁边的人也是一脸懵逼。 “啊我来……”驽伞铺主忽然觉得这画风不对啊!怎么他要一五一十交代“我是来砍了这婊砸养的因为他怎么怎么该死你们父老乡亲评评理……”特么他就不是来评理的啊!他本来应该是带一群小弟直接冲过来二话不说该砍的砍该杀的杀的节奏啊!这特么……哪哪都不对嘛! 他很想发飙。不过子伞铺主无头尸体还杵在那里,让他发不出飙来。最后他还是跟父老乡亲交换了情报:他的确是没被子伞铺主搞死,冲过来报仇的。然后呢,子伞铺主也的确是刚刚被人搞死,人家都以为是驽伞铺主干的…… 所以,不是他干的吗? 驽伞铺主这才想起来:哎哟对啊!应该号称是他自己干的才对吧?这样可以增加他的威望嘛!可惜晚了,他前面表现得太懵逼了,把底儿都透了,这个功劳也就抢不到自己的头上了。 所有人都在想:到底是谁干的呢?那个使矛者是谁呢? 那个使矛者翻越几座高山大海……哦没有几座海给他翻,就是河湖什么的……他找到了组织。 一个穿黑袍的蒙面人,就代表了组织。 使矛者把子伞铺主的人头奉上,这个黑袍蒙面的组织代表验明正身----哦正头----无误,点头认可,弹了些药粉在上头,那人头就缩成了枣子大。他把这缩小了的人头再赐回给使矛者。那使矛者感激涕零的吞了下去,一时之间仿佛全身有金光闪闪的加成出现。黑袍蒙面的组织代表在旁边祝贺他:升级啦!现在是准见习生啦!有资格进入圣殿啦! 话才说到这里,忽然之间地底有难以觉察的震动传来,一根小芽探了个头,吐了个花苞。他们伸出手。它在他们手上开了朵花,瞬间就萎了,光把花留在他们手上。 他们抬起头:圣殿召唤了。 而传说中的惊天动地高级灵修者干将门前,有人在凝驻。 一般来说,干将这种级别的灵修者,不进州府,至少也要混个王者当当的。 不当王的话,肯定是因为性子疏淡,喜欢云游什么的,不喜欢当王。 这种人,哪里能随便被人堵门口?有没有门还说不定呢! 干将也不过偶尔住了一下普通人能住的地方,就被人堵住了。 说是普通人能住的地方,其实门口也不简单,绝对不是普通人上得来的,峭壁很陡,只有一根枯藤能够立足。这个堵门的就站在这根枯藤上,已经两三天了,居然没摔下去,连抖都不带抖的,看来信心满满,一定要干将答应出来跟他切磋,他才满足。 “门”里终于有人出来了。 堵门者一喜。 旋即脸色又垮下去:“你不是干将。” “不错。”应门者道。 “然则你是他的弟子?”堵门者在他身上嗅到了类似干将的灵息。 “不是,我没这个资格。”应门者道,“只是他老人家赏脸,让我有荣幸替他奔走而已。” “哦。”堵门者点头,“能让他老人家允许出来应战,你也有点道行。” “不敢不敢。惭愧惭愧。” “然则阁下怎么称呼?” “我此时是他老人家的应门走狗。你就叫我干走狗好了。”应门者道。 堵门者脸色变了变,仰天长笑道:“好!既蒙干前辈不弃,肯出一只狗来应战,就让我们会一会!”(。) 第四十九章 堵门者扬起方天画戟,正准备出招,干走狗却先出手了。 如果是干将,自恃身份,只能让堵门搦战的先出手。但干走狗自称只是一只狗而已,先出手却不要紧。你说哪个打上人家门的,能抱怨人家的狗冲出来就咬、没让你先举起打狗棍呢? 一股浪潮般的杀气,以干走狗为核心,向堵门者以及堵门者身后的两个后援推去! 这堵门的也够阴险的,暗里还埋伏了两个帮手! 他只好后退,并且一边给自己辩解:“我们三兄弟,进则同进、退则同退,打架都是一起出手,大家都知道的!” 他不说,干将怎么知道?干走狗又怎么知道?若不是干走狗嗅觉灵敏,发现他们有三个人,那他在前面吸引干走狗的火力,他的两个兄弟从旁边偷袭,干走狗岂不是要吃亏大了? 现在中间兄弟一边从容自若的给自己不要脸的辩解,其实只是表面现象,他一边已经把功力提至极限,把方天画戟灌足了灵力,估计干走狗最讨厌他,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是以他为目标。 而他的两个兄弟瞬间换位,想让干走狗摸不清楚他们的走位。左兄弟动作幅度稍大一些,吸引干走狗的注意力。右兄弟游走得像道影子,忽然把一道地震波拍过去,想在干走狗招式大盛前煞其锐气。 干走狗脸容一冷,轻哼一声。两手拍出,不分先后拍向左兄弟和右兄弟。 “霍!霍!”那两兄弟齐齐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晃。退后了小半步。干走狗毫不放松,再哼一声,双手幻起满天爪影,虚虚实实往两人抓去。 就在这时风声传来。中间兄弟止了退势,往前扑进,十指如棍,直击向干走狗。而左右兄弟也迅速变幻走势。刚好弥补了中间兄弟背后每一个破绽空隙,发挥最大的力量。 干走狗身形快成影子,脱出中间兄弟的攻势。并抓向右兄弟。 右兄弟忽然面对干走狗的锋芒所指,仍临危不乱,大喝一声,灵器使出。取的不是干罗的手。而是干罗的前额,竟是同归于尽的硬拚硬。左兄弟和中间兄弟则改走阴柔纤巧的路线,中间兄弟方天画戟舞得跟一朵花一样,配合了左兄弟的指法,严密封死干走狗的所有进路。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无缝。 干走狗喝一声“好!”,身形毫不停滞,以令人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闪了几闪,切进左右两个兄弟的中间处。左右中指向两侧同时弹出,正中两兄弟。 中间兄弟连忙再次扬起方天画戟。“叮!”“叮!”他的方天画戟似乎是砍中了干走狗,谁知反而被弹得往上跳去。左兄弟的手指则被砍断!惨嚎声惊天动地。 中间兄弟和右兄弟的面色也惨变,联手把功力再催上一层楼,化去干走狗的攻势待要回攻。 “锵!”干走狗以最惊人的高速射向两个兄弟变招间无可避免出现的间隙,灵气如铺天盖地巨浪般往两人拍击而去。 右兄弟暗叫不好。中间兄弟眼前一黑。“锵锵!”这两个兄弟闷嚷一声,触电般往外飘跌还是右兄弟稍微能干一点,使出了逃命的大绝招,往干走狗身前硬撞去。 此招大奇。干走狗明显占上风,而且不愿容情。右兄弟逃跑才是正理,但却毫无理由和干走狗夺命灵气硬碰。 “霍!”右兄弟像羽毛般飘起,往外退去。劲气相交时,他的劲气竟奇迹地由阳刚化作阴柔,反撞往他,像风送落叶般将他送走,用力之妙,令人大感折服,似乎干走狗一时间也莫奈他何,只能看着他走了。但又有一个人抢出,如鸟儿般灵巧,一下子就叼了他的头去! “你有兄弟,我也有兄弟的。”干走狗淡淡道。 于是干走狗和他的飞鸟兄弟,就把剩下的中间兄弟、左兄弟的头也取下了,弹上白色药粉,缩成枣子大小,吞吃了。然后他们进洞,见一个人。 那个人就好像受伤的老虎,威仪还在,但是爪子废了。 这个人是干将。他不久前走火入魔,下半身已经废了,只好雇人来帮他干掉不识相的上门搦战者。他相信地州特有的佣兵会,不会让他失望。 干走狗和飞鸟领取了说好的报酬,走出洞来,忽然感受到难以察觉的地底震动,并且接了一朵花。 “圣殿召唤了。”他们道。 紧急召唤,需要紧急集合。 地州各处、甚至他处出差的正式佣兵,都被叫回了佣兵的圣堂。 那是一座山。 山上有路。 山路并不宽、也并不长,约略走几个弯,就见到了尽头。 但是没有几个人能到这个尽头。 并没有什么人听说过这个地方、要特意来走这条山路。如果有谁无意中走到这条山路上,走着走着也就觉得索然无味,自己就无聊的退回去了。 这条山路简直有“大家退避吧”的自带加成功效。 但是如果你走到了山路的尽头呢? 你就会见到一进木屋,一弯木廊,开敞堂前以一架本色木屏风落地掩住,屏前一个老人在抚琴。 白发萧疏,用一枚竹簪结定,脸上尽是皱纹,青色粗布禅衣上还有斑斑的泥土的痕迹。 那么粗糙,可是那么自然,那么轻松写意。好像是从天地间生长出来的,从容悠游于天地间,风从云随,不为外物所御,而物尽在意中。你简直想侧耳听一听他的琴音---- 可是听不见。 他的琴上没有弦。 没有弦的琴,叫作“素琴”。 抚素琴。听的是心音。 今日有雪。雪片由风所吹下,落在他的衣襟上、甚至穿过瓦缝落进那木屋。可是这对老人好像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手抚的弦,就是千里万里外开出的花。 应和着那花声的呼唤。无数佣兵回来了。 他们有的一步一步走回来、有的插上翅膀飞回来、有的在地底下钻回来。那走回来的也并不比飞回来的慢,那借了他州灵器飞回来的也并不被钻地的看不起,那施展正宗灵术钻地回来的看起来也一点都不脏。 总之大家都汇聚在圣堂里。 圣堂就是那瓦缝都空破了的木屋,就那么手掌都合得拢似的一点点大。 可是你进了圣堂,就会发现里面一点都不小。好像排进千军万马,都不会拥挤。 这么多雇佣兵聚集在这里,一人挥挥胳臂都像一片树林了。每人挥挥拳头就是一场群殴了。但是绝对没有人可以打架。这个地方,是绝对不允许使用灵力、乃至作出各种暴力行为的地方。 这种规定的理由当然是为了大家圣洁心灵、保持尊敬。但是也有说法是为了怕大家在这里打起来毁了圣殿,再造一个太费钱了。还有说法是。为了避免大家听到任务不满意,把领导给揍了。 领导就是那个抚素琴的老头,据说。其实没有佣兵见过真正的领导。每次传达指令的都是那个老头。别看这老头似乎很瘦弱,真正的身手深不可测。真的要当个领导也是够格的。但大家都觉得这样传令、聚集佣兵、跟佣兵们解释什么的任务。实在是太辛苦了。真正的领导不会做这么多辛苦繁琐的事吧?所以这个老头果然就只是领导身边的总理大臣而已吧? 不管怎么说,任务再次下达了。 凡是在圣堂下达的任务,都是很重要的任务,需要集团作战。 这次圣堂汇聚了一共六十个雇佣兵。 六十个,就可以完成集团战任务了。 能进圣堂的,都是得到承认的雇佣兵,俗称“兵头”,或者准兵头。每一个可以管辖好几百个杂兵。 这次千郡在雇佣兵这里雇了六十个团,共六万人。再加上他们自己搜罗的一些炮灰,凑了十多万人,向新凤翔地区发动了重点进攻,采取集团滚进战术,从东凤、中风、右凤整条战线发动攻击,要把疄品地区的姜良和新凤翔地区的苏柯、姜璇切断联系。这样把苏柯、姜璇吃掉。 姜良猝不及防间,被打得退了一步。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向曼殊声称他是在“后退一步,诱敌深入”,立刻又想起来那边被围困的是他的女儿女婿。他能有几个女儿?还是不要那么无耻找借口了,不如直接承认失败,向曼殊求援好了。 曼殊把阿石等人派到战场支援。阿石建议不如把这次失败,做成真正的诱敌深入。 果然,佣兵团觉得胜利唾手可得,其精锐中师脱离了旁边的队伍,向苏柯与姜璇发动猛攻。 苏柯与姜璇危如悬卵,但是阿石在这时候加入了战斗,于是中师久攻不下。其他佣兵团也向这里集结。这时候,沙漠鬣狗又出现了!咦,沙漠鬣狗们怎么都妖化了? 其实是曼殊的妖魔兵团,打出了沙漠鬣狗的旗号。 战争打得异常酷烈。曼殊这边仍然胜券在握,只不过会是惨烈的胜利罢了。她的制胜信心并不在所有妖魔部队上,而在于瓶子里还有糊口儿跟大蛇口呢!实在不行,就把瓶子打破,让糊口儿死,把大蛇口放出来吃人!大不了最后再在地底挖个洞,把大蛇口重新封进去。但她不想损失糊口儿,只能先等着看看再说。 恰在这时候,佣兵团忽然退却了。 理论上来说,他们是败退。他们拿了雇主的钱、效忠雇主的任务,但到底没有必要为雇主打死到最后一个人的。事不可为时,他们可以失败,这样一来也就是尾款不拿而已。他们在战场上已经丢下不少尸体了,很可以证明他们尽过力了。 但是曼殊知道,他们死的主要是杂鱼,真正的兵头并没有死伤多少。他们仍有实力继续战斗下去。甚至,如果他们投入新的兵力去围魏救赵、打姜良。那说不定必须退却的就变成曼殊这边了。 可是佣兵团主动撤退了,这令曼殊很诧异。他们等于主动叫了弃权,把新凤翔地区仍然留给了曼殊。 在退却的途中。他们烧杀掳掠了很多。这给曼殊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曼殊需要补充新的血液。 苏柯检点损失时,也很生气。他的鼻子本来就像他堂姐苏姜,是倔强的向上翘起的,现在就更翘了,呼哧呼哧朝上喷气。 他向曼殊谏言:其他粮草的补充也还罢了。重要是多找点妖魔扩充妖魔军队! 他见识了妖魔的战斗力,觉得这是太必要的。 至于妖魔是禁忌的力量么……像曼殊这样,打着别人的旗号出妖魔。打完了之后丢下一些带妖气的残尸破肢,号称妖魔也全都被打死了。这也是个办法啊! 这样说起来,各地时不时有灵修者跟妖魔的殊死搏斗。最后当然都打死了妖魔,据说。谁知道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啊!说不定就有曼殊这种故意自己放出妖魔的“殊死搏斗”啊。 苏柯想的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扩充妖魔军队有个问题啊:你征人类的兵可以发个征兵令、大批大批的征,但是对于妖魔不容易这样啊。妖魔本来就是稀缺的、隐藏的品种啊。不能像收割联爝草那样整片整片的收啊!野生的妖魔几乎都是单个的个体。这样一个一个的收起来太慢了,何况也不是每个妖魔都能被收的。 这样也没办法,也只好一个一个的收起来再说。 曼殊也知道这是个繁重的工作,需要牵涉到她大量的精力,虽然有晨風帮她,还是很重的。她下定决心,脱离了悉家。 毕竟她的主要任务不是荣华富贵、不是带着八竿子打不着的悉家人奔小康。她把悉家带进州府会议(旁听)了,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她把悉琦的身体还给本主儿。 悉琦的反应是莫名、太莫名了!想像一下她痛骂曼殊这个无耻妖魔有多久啊!人家一直不理不睬的、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忽然一下子,真的是扔嘣一下子。人家说不要就不要了,把身体丢还给她了,叫她自由自主了。悉琦发现整个局面已经被曼殊带到了人家难以掌控的高度了啦!叫悉琦怎么办呢?难免手忙脚乱力不从心啊!可能只是暂时的,也许再给她一点时间就好了。但是悉家上下都已经被曼殊养刁了胃口了,都已经习惯被不停的撞见新惊喜了。现在不但长老对真正的悉琦能力颇有微词。连一直暗恋、明恋、各种恋悉琦的悉春尧都觉得:“咦,大小姐最近身体不好吗?”悉实香更是说得露骨:“我们家主不如以前了吧!” 悉琦被搞得焦头烂额、了无生趣,恨不能把曼殊请回来主持大局。唉!被绑架真是可以上瘾的!被人操纵过,万一那人操纵得还可以,你自己要自由就会比较辛苦,会觉得:咦,还是被绑架的日子比较舒服哦?甚至哭着喊着想请绑匪回来继续控制。 反正曼殊是不回来了。她对绑架没那么感兴趣。利用悉琦的身体是不得以而为之。现在水灵州的奇兵会她已经大概了解了。她对其他州的妖魔生存情况更感兴趣了。 很快她又锁定了一个新的妖精。 这个妖精倒是那个破落公子发掘出来的。就是那个椰枣园被灵庙占了不还的破落公子。岭甫作主把园子还给了他。他衣食无忧了。后来曼殊跟佣兵团打起来,他避战火,逃到旧凤翔郡的边境去,寄宿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园子里。 那大户人家是真大,有好多园子,其中一个反正没人住了,遇到合适的客户就租出去。听说那大户人家有个漂亮女儿,叫作牡丹。破落公子挺想见见的……哦,他现在已经不是破落公子了。他有名有姓、也有行资。他姓邱,号钧怀。 邱钧怀在牡家废园借住,总是想见牡丹小姐,总是没见着,越是没见着就越想见。大概是情怀感动了上天。有一天他在林子里踱步,看到林花开得好看,就折在手里看,一时又想起牡丹小姐,不觉出了神。忽然眼前一花,见到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有一双鲜活的眼睛,和两片鲜丽的嘴唇。这嘴唇在月色里徐徐张开,就如张开了一朵花,于是不知道什么东西飞了起来----真的,邱钧怀不知道,究竟是他离开大地飞了起来,还是大地离开我飞了起来。 他要定一定才能回过神来:女子对邱钧怀说了一句话,说的是:“先生。你这竟是在赏花呢,还是在摧花?” 她的声音是一溪活水,她的眼波也是活的。带笑带嘲,欲喜还嗔。 邱钧怀这才反应过来,他快把手里的花给揉坏了。 “呵……我是要折花而赏。”邱钧怀狼狈道。 “先生又不是粗人,心下欢喜。就要折它在手里?怎不先问问这花愿不愿意呢?”她卟的一口笑出来。这一笑,曼天花飞。 “先生怎的不说话了?”她睫毛那么一扑,糟糕他心跳的速度。 这是不合适的,这个女子。她说话的方式,她看人的样子……统共都是不合适的! 但是----真是美啊。 耳后一缕青丝脱落下来,弯过锁骨伏在胸前。碧青的袖口窄窄,衬着鲜红蔻丹,益显出那十根水葱样指尖。********。 真是美啊,她纤细的锁骨……她鲜美的胸脯。 邱钧怀不是一个君子。 但他还有理智。问这女子一声:“姑娘是谁?” 总觉得废园里忽然出现一个美女、还对他投怀送抱,是有点奇怪的。他理智尚存。 这女子噗哧一笑:“先生****念我名字,还问我是谁?” 邱钧怀大喜过望:“牡丹小姐?” “正是。”这女子含羞带怯道,“妾身在墙边游玩,听到谁叫妾身名字呢!居然还****念,念得妾身耳根都烫了。” 邱钧怀喜道:“小生****念,姑娘怎么能听见呢?是****来听么?你也****来望我么?” 这女子“嘤咛”一声,不回答,拧身要逃,着邱钧怀一把抓住:“你耳根烫么?着小生探一探可好?” 这叫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女子本来要逃的,不知怎么就跌在了邱钧怀的怀里,看她腿都软了。 邱钧怀搂着这女子一起回房间。房门口的对联是这样写的:怀雨袖风许你枰上棋敲,抚云抱月着我花间醉倒 一半是床帷中的写照、一半是他们后来生活的写照。 他们在废园中过了一段给神仙都不换的日子。 后来邱钧怀忽然听说,牡丹小姐要订婚了。 他是在外面行走时,忽然听见这话的。听得他腿都软了,咬着牙回去,居然那女子还没事人一样倚门等他,看他神气不好,便问:“呀!你怎么了?” 她居然还有脸问他! 邱钧怀一把捽着她,把她丢到里头,都不用费心丢到床上了,就按在地上,粗暴的把她衣裙撕开。她很惊讶,还有点欢喜:“你怎么……哎哟!” 他在她胸前拍了一巴掌。雪丘绽起红晕。巴掌连着扇,夕阳的血色在雪丘上漫开来。 他的两条腿刚才吓软了,现在压着她,当中那条腿可不软。他冲撞得像是生死之搏,嘴里骂着“贱人”什么的。女子唉哟哎唷的抗议、叫痛,越来越不能抑制得直着脖子叫得大声,最后连他也叫起来了。然后两人才安静了。她跟融软了的雪一样依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能问:“到底是怎么了?”声音比平常又低又哑。 他又骂了一声“贱人”,也骂不高声。声音也哑。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怎么也这么****呢?跟她的一样。他们自己的声音把他又搞得激动起来了。他的手陷在一团柔软里。这柔软把他搞得又硬起来了。 她看着他,两只眼睛水汪汪的,跟她下面一样。他把她翻过来,想让她自己看看她下面水浸的鲜红花瓣:“贱人你看看!” 说着就又进去了,呼哧呼哧又动起来了:“你看看你那(哔哔)里插的是啥。” 女子媚语如丝:“插的是,哎哟!是,啊啊!是爷的(哔哔)!” “知道,你还。还不知道,你的,(哔哔)。是谁的!”他拉着她花香玉媚的两条腿,拉着风箱样呼哧呼哧问。 她吟了一句诗。她道:“春潮带雨晚来急,上有黄鹂深树鸣。还问谁是主春人?” 他听得笑了。真是的。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笑了。 他把她放正了,股叠股、脸对脸,两团柔软压在两个人躯体当中。他动作放缓了,一边放缓一边问:那你还跟人家订婚? 她明显僵了僵,一时没有回答。邱钧怀生起气来。把她按倒在地,动作又粗暴了。她又哎呀叫起来,并不是完全因为疼。 最后她总算跟他解释了。家里人要订婚,她也没办法。她也是刚刚才听说的。但她并不是无情无义。她愿意跟他私奔。真的!约个时间,她偷点家里的细软出来,两个人就一起跑吧! 邱钧怀终于高兴了。高兴起来之后的他。就后悔刚才太粗暴了。他温柔一点补偿她。补偿啊补偿着。她就道:“你还是粗暴一点吧。” 他笑了:“我太温柔了?” “太!温柔了。”她道。 他从善如流。 这次粗暴完之后他蒙头睡了很久,醒来一看约定的私奔时间也快到了。他出来,正好看到牡丹小姐。她倒是提前来了!就是穿着很飘逸,也没奔行囊。他上前问:你私奔的细软是藏在随身背包里了? 她却好像不认识他似的,而且叫起来:有贼! 那一团混乱。好一会儿,邱钧怀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最后,他似乎知道了:有妖魔。 牡家出现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牡丹小姐。其中一个必是妖魔! 牡老爷也晕了,请能人来整治。 曼殊想:幸亏我跑得快! 如果被别人拔到头筹。说不定那妖魔变的牡丹就得死!她已经失去一个江离了,不想再失去一个。 曼殊装作很高士的样子。问牡老爷:那末你是想分出谁是真牡丹?可惜我分不出来,怎么办? 嗯!真牡丹身上也被染上了很浓的妖气!曼殊觉得假牡丹太聪明了。她喜欢招一个聪明的新兵。 这个时候,牡老爷神助功。他说,分不出真假牡丹,那就全杀掉好了!他大义灭亲! 结果邱钧怀吓死了。他说他分得出真假牡丹了。他决定不管怎么样先抱走一个。至少保住另一个。那么他心上人至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生还率。至于被他辨认为假牡丹的,如果要死的话……他哭着说他陪着死还不行吗? 于是有一个牡丹哭起来了。 曼殊胸有成竹的道,哭的是假的小姐,却是邱钧怀的真的心上人。她作为卫道士的嘴脸,把假牡丹给收了。邱钧怀哭个发晕章第十一,也“殉”了。其实就是被曼殊一起收了。曼殊征得这对有情人的同意,把邱钧怀也妖魔化了。 这个时候,有信送到苏柯那里,举报一个妖魔的线索,邀请曼殊一起去看。 却是一个山庄要选庄主。那是一个很大的山庄!因为庄子太骄傲,这才没有升城。他们宁肯始终保持庄子的本色。其实庄子里聚集了很多能人。结果,就出事了,可能涉及妖魔。 曼殊当然愿意去看看妖魔,不过这个举报信本身可能有问题,说不定是陷阱呢?她跟晨風商量了一下,打算乔装打扮前往。 首先,他们要作一下这个仗剑山庄的功课。 仗剑山庄在地州,地理位置很紧要, 这个江湖里有很多山庄,你知道。 也许本来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人,刀光血影里打出了自己的一角江山,手里宽裕了,不想再刀头舔血,就置份家业,儿孙绕膝的定下来,那宅子不能取个小家气的名字,就挂个匾呼作山庄。 也许本来是殷实的公子王孙、商旅员外,从白道不知怎么就混到了****,也混下来了,家宅不好意思再叫什么什么府,也就干脆叫作山庄。 无论如何,山庄的主人或者主人的祖辈,总是巧取豪夺杀人放火的干得不错,才戴得上庄主这个头衔的。 可是,一旦成为庄主,他们就不想被别人巧取豪夺杀人放火了。 ----不但庄主。那些堡主、寨主、帮主、掌门,多多少少都有点这样的想法。 所以有一天,这些人就坐在一起。成立了一个仗剑山庄,选出他们中的几个人作庄主。 这仗剑山庄的庄主,就是这个江湖道义的主持,仗剑行侠、定份止争。 渐渐的,江湖中一切大小事务、红白喜事,若是没有仗剑山庄庄主到场主持,简直就栽份子、就办不下去了。 这样一来。当老庄主们有的驾鹤仙逝、有的退隐山林后,江湖人就感到了非常的不方便。 因此他们制定了一套选举新庄主的规矩,以便随时都有可靠的人可以仰仗。 当一个江湖朋友自荐或者被人提名为庄主候选人时。现任庄主们考查他的资格后、会为他在仗剑山庄楼面办一次豪宴。如果宴会结束时,赴宴的江湖朋友没有提出任何可以被现任庄主接受的反对理由,这位候选人便可以入住仗剑山庄,和现任庄主们共同处理江湖中大小事务。度过他的半年学徒期。学徒期满。如果他证明了自己胜任,便荣升为正式的庄主。 你一定要记住:因为江湖事务太过繁杂,所以庄主是有很多位的;而且为了避免出现实质的霸主,所以并没有总庄主。 当庄主们的意见不一致时,多数人同意的意见会胜出。 几乎所有江湖人对这个制度都很满意,这期间他们也经历了一些纷争和阴谋,但仗剑山庄都带他们平安渡过了。 不过,有些事件还是相当危险、相当诡异。甚至简直是毁灭性的。 以下就是其中一桩: 春新回大地。 仗剑山庄。 主楼。 好风轻吹,有客自四方来。樽有酒,花满楼。 这是一次豪宴,豪宴的意思一般是说由某个冤大头掏点腰包,以便一干闲杂人等有机会聚在一起嚼嚼主人的舌根子。 通常,宴会的规模越豪华,主人的八卦就会被嚼得越不堪。很多人用的还是黑话,翻译成现代文的话,是这样的: 有闲人甲道:“水心珠?这妞什么来头?也敢竞争庄主的位子?” 闲人乙道:“呵呵……俺不管……俺只要有酒吃,选她就选她。她啥时不请酒了,俺再去选别人……” 闲人丙:“你们想知道吗?你们不知道吗?你们真的不知道吗?附耳过来,我只跟你说,别告诉别人啊,那个mm,跟那个谁谁谁……其实是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明白了吧……” 闲人甲:“啊!哪怪她敢在主楼开宴!” 闲人乙:“不对啊大哥,听说投名贴竞聘庄主的人都有资格在主楼检验人气的。” 闲人甲:“……” 闲人乙:“所以啊大哥,你也可以作楼主啊,我们捧你的场,大哥!” 闲人甲:“……” “他敢吗?”一个冷冷的声音。 “谁?” 他们转身,看见了一个人,苍白、平静,衣冠如雪人如玉,瘦削的手指抚过冰雪的剑鞘:“他不敢,你们都不敢。你们敢作什么?只敢躲在一边,往敢作事的人事上泼污水,把人泼得越脏,你们心里就越平衡了?滚!一干臭虫,不配立在我的冰剑之前!” 诸闲人鼠躯一震:“你是谁?” 他冷冷闭紧薄薄的双唇,身后闪出一个人 圆圆双鬟,圆圆笑涡,橘黄春衫外又套着件莓子红的小袄子,她甜甜向前福了一福道:“鄙主人也不是谁,名讳也不过无忌二字,食邑魏,衔封无忌,人或称魏公子无忌。” “魏公子无忌!”诸闲人互望一眼,左脚点右脚背,右脚点左脚背,闪人! 小姑娘吐吐舌头,缩回她主人身后。 魏无忌只冷冷立在那里。 门口起了一阵喧哗,诸宾客让出一条路,进来两个人。 前面一个,长裙曳地,端丽沉婉,眼底闪着热诚的火光。 后面一个,青衣玉带,端正沉静,脸上有着肃穆的神色。 水心珠和方十三! “美若天珠”水心珠和现任庄主之一的方十三! 所以众人哗然,因为有他陪着她进来。就代表着领导层对她的认可,就代表着她争取的位子基本上已经坐稳了! 仗剑山庄,江湖的中心、武林的圣地有了一位新的主人。 她温和的目光微笑着扫过所有人。轻轻拍一记手: “诸位,方庄主有话说。” 众人这才注意到方十三过于凝重的脸色,不由得屏息静气,听他缓缓开口道…… “诸位,檀老庄主有消息----” “檀老庄主?” “檀老庄主……” “檀老庄主!” 早就云游四方、行踪不明的“万古云宵一羽毛”檀羽毛檀老庄主要现身了? “不,老庄主托了一个信使捎口信给我们。” “什么口信?” “不清楚。要等信使现身我们才知道。” “这位信使是谁呢?” “鬼火。” “鬼火?” “这个人……在天涯仗剑也有数年了,没听说过?” “没有。” “唉。性格决定命运,谁叫此人最怕纠缠,不但掐起架来滑不留手。平时也就像一条隐居的泥鳅……” “天涯隐居的泥鳅,根本就比水面上的鱼多。这人又有什么特别的?” “这人很骄傲。” “骄傲?” “只要答应了的事,鬼火是一定会作,无论如何都要作到的。” 众人就不说话了。 这样的品质。岂不正是作信使的最好人选? 何况。听说它跟妖魔都有交情!真是天上地下的所有消息,都可以问鬼火。 说到鬼火,窗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尖声怪笑,并且有两粒绿荧荧的火光一闪一闪: “方庄主过奖了。” 鬼火?鬼火终于出现了。他带来的口信是什么? 窗外浓如墨色的夜色里探出了一只手指,红肿的、指甲剪得很秃、指尖有咬过的痕迹。 这只手指栖身在窗台上,从这个人缓缓点向那个人,最后落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白衣胜雪。人如玉。 鬼火冷漠的声音低低呢喃道: “你……会死。” 橘黄春衫的小姑娘“蹬”倒退一步,魏无忌仍只冷冷立在那里。旁人纷纷大惊道:“你说魏公子会死?” “不……止。还有……” “还有谁?” 手指又开始缓缓移动,从这个人移向那个人,总停不下来。凡被扫到的,脸色不由得就青白了。 手指还在那里犹疑:“还有……还有你……啊!” 一声好似来自地狱的惨叫,众人的血脉一时都凝结了。 手指像被火烫着一样跌回去,夜色里燃起一蓬绿得扎眼的火焰。 等众人或跳或飞或跑或跌的冲到外面,惨绿火焰里那个疯狂扭动的黑色身影“嘭”的爆成了满天火星。 当这满天火星渐渐熄灭成灰色的碎屑,终于一片片缓缓飘落时,没有人、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一句话来。 良久,水心珠温和的转身向众人: “这真是个坏消息,是不是?” 曼殊跟晨風,也被这个消息吸引来。他们乔装打扮,不知面前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早春的阳光在树叶间细细筛下来,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她的身上只有黑白二色,她身上的影子也只有黑白二色。 影子是破碎的,她这个人好像也是破碎的。 她手中有一块美丽的白玉,这块白玉是完整的。 而她正在削它。 她使用的是她的剑,这把剑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这是把很秀气的剑,但再秀气,毕竟也有两尺长、三寸宽。 她使用这把剑,灵活得就像厨师在用一把小小的剔骨刀。 剑飞飞落落,白玉的形状渐渐改了,现出一个模糊的面容来,是谁的面容? 白玉的碎屑飞飞落落,她的面容也渐渐改了,蒙上了一层白玉的灰,模糊了、模糊了她唇边一个破碎的笑。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年轻、英挺、有一双帅气的眉毛----他自己大约也知道这个,所以很喜欢扬眉毛。 他扬眉道:“魏无忌呢?” 削白玉的女孩子没有抬头,淡淡道:“刚刚打倒了前门侍卫的人是你吗?” “是我。”他笑了。这是很光荣的。 “你要和我哥哥比剑?” “你是他妹妹?那么你是仗剑山庄的碎儿?”他扬眉笑,“我叫向予,外号向先生,我想跟魏公子比剑,你知不知道我的志向?我……” “想见哥哥的,要先过我这关。” “什么?可是我……” 她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当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时,他就碎了。 她的目光只能碎了他的心,她的剑却碎了他的人。 他碎了的时候,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句: “可是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碎儿也不在乎他没说完什么,这整个江湖,她目前能在乎的人不过一个。 她回过头去,惊喜的叫: “小蒙儿?” 小蒙儿来了,她在乎的那个人也就要来了 这个世上,她能关心的人已只剩他而已。 至于我们呢?我们只能确定,向予不是晨風假扮的。因为他死了。 碎儿问小蒙儿:“小蒙儿,公子回来了吗?” “是啊,”圆圆笑涡一闪,橘黄春衫的小蒙儿点点头,忽看见地上那一堆新制造的“垃圾”,骇笑道,“小姐,你杀人的方式还是这么破坏环境啊?” “喔……”碎儿脸一红,细细手指紧张的捉着衣襟,小小声问,“怎么办?公子爱干净,不要让他看见才好……我……” “没事,公子在青衣小榭呢,小姐去罢?这里……蒙儿叫花匠来整理好了。” “嗯。”碎儿羞涩的一笑,云一样盈盈飘走,甚至没有再看那堆她制造出来的“东西”一眼。 小蒙儿也没有多看它一眼。 没有人关心啊……没有人想知道:这堆血肉皮骨,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向予,他喜欢人字叫他先生,有一双帅气的眉毛,很希望在闯出一个名头之后能成为新概念诗坛大赛的特邀评委,他从小的希望是天下无贼,最后爱过的人叫作碎儿。 他是鬼火带来坏消息之后,江湖上死掉的第一个人,没有人会忘了他,因为人们根本就不会知道他。 不会知道:为什么明年,这里有一丛桃花开得会特别娇艳。 可是曼殊跟晨風却仍然来了。(。) 第五十章 (因为上一章被屏蔽了,所以只好把有问题的内容删干净了再发一次) 堵门者扬起方天画戟,正准备出招,干走狗却先出手了。 如果是干将,自恃身份,只能让堵门搦战的先出手。但干走狗自称只是一只狗而已,先出手却不要紧。你说哪个打上人家门的,能抱怨人家的狗冲出来就咬、没让你先举起打狗棍呢? 一股浪潮般的杀气,以干走狗为核心,向堵门者以及堵门者身后的两个后援推去! 这堵门的也够阴险的,暗里还埋伏了两个帮手! 他只好后退,并且一边给自己辩解:“我们三兄弟,进则同进、退则同退,打架都是一起出手,大家都知道的!” 他不说,干将怎么知道?干走狗又怎么知道?若不是干走狗嗅觉灵敏,发现他们有三个人,那他在前面吸引干走狗的火力,他的两个兄弟从旁边偷袭,干走狗岂不是要吃亏大了? 现在中间兄弟一边从容自若的给自己不要脸的辩解,其实只是表面现象,他一边已经把功力提至极限,把方天画戟灌足了灵力,估计干走狗最讨厌他,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是以他为目标。 而他的两个兄弟瞬间换位,想让干走狗摸不清楚他们的走位。左兄弟动作幅度稍大一些,吸引干走狗的注意力。右兄弟游走得像道影子,忽然把一道地震波拍过去,想在干走狗招式大盛前煞其锐气。 干走狗脸容一冷。轻哼一声,两手拍出,不分先后拍向左兄弟和右兄弟。 “霍!霍!”那两兄弟齐齐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一晃,退后了小半步。干走狗毫不放松,再哼一声,双手幻起满天爪影,虚虚实实往两人抓去。 就在这时风声传来。中间兄弟止了退势,往前扑进,十指如棍。直击向干走狗。而左右兄弟也迅速变幻走势,刚好弥补了中间兄弟背后每一个破绽空隙,发挥最大的力量。 干走狗身形快成影子。脱出中间兄弟的攻势,并抓向右兄弟。 右兄弟忽然面对干走狗的锋芒所指,仍临危不乱,大喝一声。灵器使出。取的不是干罗的手,而是干罗的前额,竟是同归于尽的硬拚硬。左兄弟和中间兄弟则改走阴柔纤巧的路线,中间兄弟方天画戟舞得跟一朵花一样,配合了左兄弟的指法,严密封死干走狗的所有进路。一攻一守,配合得天衣无缝。 干走狗喝一声“好!”,身形毫不停滞。以令人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闪了几闪。切进左右两个兄弟的中间处,左右中指向两侧同时弹出,正中两兄弟。 中间兄弟连忙再次扬起方天画戟。“叮!”“叮!”他的方天画戟似乎是砍中了干走狗,谁知反而被弹得往上跳去。左兄弟的手指则被砍断!惨嚎声惊天动地。 中间兄弟和右兄弟的面色也惨变,联手把功力再催上一层楼,化去干走狗的攻势待要回攻。 “锵!”干走狗以最惊人的高速射向两个兄弟变招间无可避免出现的间隙,灵气如铺天盖地巨浪般往两人拍击而去。 右兄弟暗叫不好。中间兄弟眼前一黑。“锵锵!”这两个兄弟闷嚷一声,触电般往外飘跌还是右兄弟稍微能干一点,使出了逃命的大绝招,往干走狗身前硬撞去。 此招大奇。干走狗明显占上风,而且不愿容情。右兄弟逃跑才是正理,但却毫无理由和干走狗夺命灵气硬碰。 “霍!”右兄弟像羽毛般飘起,往外退去。劲气相交时,他的劲气竟奇迹地由阳刚化作阴柔,反撞往他,像风送落叶般将他送走,用力之妙,令人大感折服,似乎干走狗一时间也莫奈他何,只能看着他走了。但又有一个人抢出,如鸟儿般灵巧,一下子就叼了他的头去! “你有兄弟,我也有兄弟的。”干走狗淡淡道。 于是干走狗和他的飞鸟兄弟,就把剩下的中间兄弟、左兄弟的头也取下了,弹上白色药粉,缩成枣子大小,吞吃了。然后他们进洞,见一个人。 那个人就好像受伤的老虎,威仪还在,但是爪子废了。 这个人是干将。他不久前走火入魔,下半身已经废了,只好雇人来帮他干掉不识相的上门搦战者。他相信地州特有的佣兵会,不会让他失望。 干走狗和飞鸟领取了说好的报酬,走出洞来,忽然感受到难以察觉的地底震动,并且接了一朵花。 “圣殿召唤了。”他们道。 紧急召唤,需要紧急集合。 地州各处、甚至他处出差的正式佣兵,都被叫回了佣兵的圣堂。 那是一座山。 山上有路。 山路并不宽、也并不长,约略走几个弯,就见到了尽头。 但是没有几个人能到这个尽头。 并没有什么人听说过这个地方、要特意来走这条山路。如果有谁无意中走到这条山路上,走着走着也就觉得索然无味,自己就无聊的退回去了。 这条山路简直有“大家退避吧”的自带加成功效。 但是如果你走到了山路的尽头呢? 你就会见到一进木屋,一弯木廊,开敞堂前以一架本色木屏风落地掩住,屏前一个老人在抚琴。 白发萧疏,用一枚竹簪结定,脸上尽是皱纹,青色粗布禅衣上还有斑斑的泥土的痕迹。 那么粗糙,可是那么自然,那么轻松写意。好像是从天地间生长出来的,从容悠游于天地间,风从云随,不为外物所御,而物尽在意中。你简直想侧耳听一听他的琴音---- 可是听不见。 他的琴上没有弦。 没有弦的琴,叫作“素琴”。 抚素琴。听的是心音。 今日有雪。雪片由风所吹下,落在他的衣襟上、甚至穿过瓦缝落进那木屋。可是这对老人好像一点影响都没有。 他手抚的弦,就是千里万里外开出的花。 应和着那花声的呼唤。无数佣兵回来了。 他们有的一步一步走回来、有的插上翅膀飞回来、有的在地底下钻回来。那走回来的也并不比飞回来的慢,那借了他州灵器飞回来的也并不被钻地的看不起,那施展正宗灵术钻地回来的看起来也一点都不脏。 总之大家都汇聚在圣堂里。 圣堂就是那瓦缝都空破了的木屋,就那么手掌都合得拢似的一点点大。 可是你进了圣堂,就会发现里面一点都不小。好像排进千军万马,都不会拥挤。 这么多雇佣兵聚集在这里,一人挥挥胳臂都像一片树林了。每人挥挥拳头就是一场群殴了。但是绝对没有人可以打架。这个地方,是绝对不允许使用灵力、乃至作出各种暴力行为的地方。 这种规定的理由当然是为了大家圣洁心灵、保持尊敬。但是也有说法是为了怕大家在这里打起来毁了圣殿,再造一个太费钱了。还有说法是。为了避免大家听到任务不满意,把领导给揍了。 领导就是那个抚素琴的老头,据说。其实没有佣兵见过真正的领导。每次传达指令的都是那个老头。别看这老头似乎很瘦弱,真正的身手深不可测。真的要当个领导也是够格的。但大家都觉得这样传令、聚集佣兵、跟佣兵们解释什么的任务。实在是太辛苦了。真正的领导不会做这么多辛苦繁琐的事吧?所以这个老头果然就只是领导身边的总理大臣而已吧? 不管怎么说,任务再次下达了。 凡是在圣堂下达的任务,都是很重要的任务,需要集团作战。 这次圣堂汇聚了一共六十个雇佣兵。 六十个,就可以完成集团战任务了。 能进圣堂的,都是得到承认的雇佣兵,俗称“兵头”,或者准兵头。每一个可以管辖好几百个杂兵。 这次千郡在雇佣兵这里雇了六十个团,共六万人。再加上他们自己搜罗的一些炮灰,凑了十多万人,向新凤翔地区发动了重点进攻,采取集团滚进战术,从东凤、中风、右凤整条战线发动攻击,要把疄品地区的姜良和新凤翔地区的苏柯、姜璇切断联系。这样把苏柯、姜璇吃掉。 姜良猝不及防间,被打得退了一步。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向曼殊声称他是在“后退一步,诱敌深入”,立刻又想起来那边被围困的是他的女儿女婿。他能有几个女儿?还是不要那么无耻找借口了,不如直接承认失败,向曼殊求援好了。 曼殊把阿石等人派到战场支援。阿石建议不如把这次失败,做成真正的诱敌深入。 果然,佣兵团觉得胜利唾手可得,其精锐中师脱离了旁边的队伍,向苏柯与姜璇发动猛攻。 苏柯与姜璇危如悬卵,但是阿石在这时候加入了战斗,于是中师久攻不下。其他佣兵团也向这里集结。这时候,沙漠鬣狗又出现了!咦,沙漠鬣狗们怎么都妖化了? 其实是曼殊的妖魔兵团,打出了沙漠鬣狗的旗号。 战争打得异常酷烈。曼殊这边仍然胜券在握,只不过会是惨烈的胜利罢了。她的制胜信心并不在所有妖魔部队上,而在于瓶子里还有糊口儿跟大蛇口呢!实在不行,就把瓶子打破,让糊口儿死,把大蛇口放出来吃人!大不了最后再在地底挖个洞,把大蛇口重新封进去。但她不想损失糊口儿,只能先等着看看再说。 恰在这时候,佣兵团忽然退却了。 理论上来说,他们是败退。他们拿了雇主的钱、效忠雇主的任务,但到底没有必要为雇主打死到最后一个人的。事不可为时,他们可以失败,这样一来也就是尾款不拿而已。他们在战场上已经丢下不少尸体了,很可以证明他们尽过力了。 但是曼殊知道,他们死的主要是杂鱼。真正的兵头并没有死伤多少。他们仍有实力继续战斗下去。甚至,如果他们投入新的兵力去围魏救赵、打姜良,那说不定必须退却的就变成曼殊这边了。 可是佣兵团主动撤退了。这令曼殊很诧异。他们等于主动叫了弃权,把新凤翔地区仍然留给了曼殊。 在退却的途中,他们烧杀掳掠了很多。这给曼殊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曼殊需要补充新的血液。 苏柯检点损失时,也很生气。他的鼻子本来就像他堂姐苏姜,是倔强的向上翘起的,现在就更翘了,呼哧呼哧朝上喷气。 他向曼殊谏言:其他粮草的补充也还罢了。重要是多找点妖魔扩充妖魔军队! 他见识了妖魔的战斗力。觉得这是太必要的。 至于妖魔是禁忌的力量么……像曼殊这样,打着别人的旗号出妖魔,打完了之后丢下一些带妖气的残尸破肢。号称妖魔也全都被打死了。这也是个办法啊! 这样说起来,各地时不时有灵修者跟妖魔的殊死搏斗,最后当然都打死了妖魔,据说。谁知道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啊!说不定就有曼殊这种故意自己放出妖魔的“殊死搏斗”啊。 苏柯想的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扩充妖魔军队有个问题啊:你征人类的兵可以发个征兵令、大批大批的征。但是对于妖魔不容易这样啊。妖魔本来就是稀缺的、隐藏的品种啊,不能像收割联爝草那样整片整片的收啊!野生的妖魔几乎都是单个的个体,这样一个一个的收起来太慢了,何况也不是每个妖魔都能被收的。 这样也没办法,也只好一个一个的收起来再说。 曼殊也知道这是个繁重的工作,需要牵涉到她大量的精力,虽然有晨風帮她,还是很重的。她下定决心。脱离了悉家。 毕竟她的主要任务不是荣华富贵、不是带着八竿子打不着的悉家人奔小康。她把悉家带进州府会议(旁听)了,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她把悉琦的身体还给本主儿。 悉琦的反应是莫名、太莫名了!想像一下她痛骂曼殊这个无耻妖魔有多久啊!人家一直不理不睬的、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忽然一下子,真的是扔嘣一下子,人家说不要就不要了,把身体丢还给她了,叫她自由自主了。悉琦发现整个局面已经被曼殊带到了人家难以掌控的高度了啦!叫悉琦怎么办呢?难免手忙脚乱力不从心啊!可能只是暂时的,也许再给她一点时间就好了。但是悉家上下都已经被曼殊养刁了胃口了,都已经习惯被不停的撞见新惊喜了。现在不但长老对真正的悉琦能力颇有微词。连一直暗恋、明恋、各种恋悉琦的悉春尧都觉得:“咦,大小姐最近身体不好吗?”悉实香更是说得露骨:“我们家主不如以前了吧!” 悉琦被搞得焦头烂额、了无生趣,恨不能把曼殊请回来主持大局。唉!被绑架真是可以上瘾的!被人操纵过,万一那人操纵得还可以,你自己要自由就会比较辛苦,会觉得:咦,还是被绑架的日子比较舒服哦?甚至哭着喊着想请绑匪回来继续控制。 反正曼殊是不回来了。她对绑架没那么感兴趣。利用悉琦的身体是不得以而为之。现在水灵州的奇兵会她已经大概了解了。她对其他州的妖魔生存情况更感兴趣了。 很快她又锁定了一个新的妖精。 这个妖精倒是那个破落公子发掘出来的。就是那个椰枣园被灵庙占了不还的破落公子。岭甫作主把园子还给了他。他衣食无忧了。后来曼殊跟佣兵团打起来,他避战火,逃到旧凤翔郡的边境去,寄宿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园子里。 那大户人家是真大,有好多园子,其中一个反正没人住了,遇到合适的客户就租出去。听说那大户人家有个漂亮女儿,叫作牡丹。破落公子挺想见见的……哦,他现在已经不是破落公子了。他有名有姓、也有行资。他姓邱,号钧怀。 邱钧怀在牡家废园借住,总是想见牡丹小姐,总是没见着,越是没见着就越想见。大概是情怀感动了上天。有一天他在林子里踱步,看到林花开得好看。就折在手里看,一时又想起牡丹小姐,不觉出了神。忽然眼前一花,见到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有一双鲜活的眼睛,和两片鲜丽的嘴唇,这嘴唇在月色里徐徐张开,就如张开了一朵花,于是不知道什么东西飞了起来----真的,邱钧怀不知道。究竟是他离开大地飞了起来,还是大地离开我飞了起来。 他要定一定才能回过神来:女子对邱钧怀说了一句话,说的是:“先生。你这竟是在赏花呢,还是在摧花?” 她的声音是一溪活水,她的眼波也是活的,带笑带嘲。欲喜还嗔。 邱钧怀这才反应过来。他快把手里的花给揉坏了。 “呵……我是要折花而赏。”邱钧怀狼狈道。 “先生又不是粗人,心下欢喜,就要折它在手里?怎不先问问这花愿不愿意呢?”她卟的一口笑出来,这一笑,曼天花飞。 “先生怎的不说话了?”她睫毛那么一扑,糟糕他心跳的速度。 这是不合适的,这个女子。她说话的方式,她看人的样子……统共都是不合适的! 但是----真是美啊。 耳后一缕青丝脱落下来。弯过锁骨伏在胸前。碧青的袖口窄窄,衬着鲜红蔻丹。益显出那十根水葱样指尖,********。 真是美啊,她纤细的锁骨……她鲜美的胸脯。 邱钧怀不是一个君子。 但他还有理智,问这女子一声:“姑娘是谁?” 总觉得废园里忽然出现一个美女、还对他投怀送抱,是有点奇怪的。他理智尚存。 这女子噗哧一笑:“先生****念我名字,还问我是谁?” 邱钧怀大喜过望:“牡丹小姐?” “正是。”这女子含羞带怯道,“妾身在墙边游玩,听到谁叫妾身名字呢!居然还****念,念得妾身耳根都烫了。” 邱钧怀喜道:“小生****念,姑娘怎么能听见呢?是****来听么?你也****来望我么?” 这女子“嘤咛”一声,不回答,拧身要逃,着邱钧怀一把抓住:“你耳根烫么?着小生探一探可好?” 这叫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女子本来要逃的,不知怎么就跌在了邱钧怀的怀里,看她腿都软了。 邱钧怀搂着这女子一起回房间。房门口的对联是这样写的:怀雨袖风许你枰上棋敲,抚云抱月着我花间醉倒。 一半是床帷中的写照、一半是他们后来生活的写照。 他们在废园中过了一段给神仙都不换的日子。 后来邱钧怀忽然听说,牡丹小姐要订婚了。 他是在外面行走时,忽然听见这话的。听得他腿都软了,咬着牙回去,居然那女子还没事人一样倚门等他,看他神气不好,便问:“呀!你怎么了?” 她居然还有脸问他! 邱钧怀气呼呼问她:那你还跟人家订婚? 她明显僵了僵,一时没有回答。邱钧怀生起气来。最后她总算跟他解释清楚了,家里人要订婚,她也没办法。她也是刚刚才听说的。但她并不是无情无义。她愿意跟他私奔。真的!约个时间,她偷点家里的细软出来,两个人就一起跑吧! 邱钧怀终于高兴了,在约定的私奔时间之前,就提前出来出来,正好看到牡丹小姐。她倒是也提前来了!就是穿着很飘逸,也没奔行囊。他上前问:你私奔的细软是藏在随身背包里了? 她却好像不认识他似的,而且叫起来:有贼! 那一团混乱。好一会儿,邱钧怀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最后,他似乎知道了:有妖魔。 牡家出现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牡丹小姐。其中一个必是妖魔! 牡老爷也晕了,请能人来整治。 曼殊想:幸亏我跑得快! 如果被别人拔到头筹,说不定那妖魔变的牡丹就得死!她已经失去一个江离了,不想再失去一个。 曼殊装作很高士的样子,问牡老爷:那末你是想分出谁是真牡丹?可惜我分不出来,怎么办? 嗯!真牡丹身上也被染上了很浓的妖气!曼殊觉得假牡丹太聪明了。她喜欢招一个聪明的新兵。 这个时候,牡老爷神助功。他说。分不出真假牡丹,那就全杀掉好了!他大义灭亲! 结果邱钧怀吓死了。他说他分得出真假牡丹了。他决定不管怎么样先抱走一个。至少保住另一个。那么他心上人至少还有百分之五十的生还率。至于被他辨认为假牡丹的,如果要死的话……他哭着说他陪着死还不行吗? 于是有一个牡丹哭起来了。 曼殊胸有成竹的道。哭的是假的小姐,却是邱钧怀的真的心上人。她作为卫道士的嘴脸,把假牡丹给收了。邱钧怀哭个发晕章第十一,也“殉”了。其实就是被曼殊一起收了。曼殊征得这对有情人的同意,把邱钧怀也妖魔化了。 这个时候,有信送到苏柯那里,举报一个妖魔的线索。邀请曼殊一起去看。 却是一个山庄要选庄主。那是一个很大的山庄!因为庄子太骄傲,这才没有升城。他们宁肯始终保持庄子的本色。其实庄子里聚集了很多能人。结果,就出事了。可能涉及妖魔。 曼殊当然愿意去看看妖魔,不过这个举报信本身可能有问题,说不定是陷阱呢?她跟晨風商量了一下,打算乔装打扮前往。 首先。他们要作一下这个仗剑山庄的功课。 仗剑山庄在地州。地理位置很紧要, 这个江湖里有很多山庄,你知道。 也许本来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人,刀光血影里打出了自己的一角江山,手里宽裕了,不想再刀头舔血,就置份家业,儿孙绕膝的定下来。那宅子不能取个小家气的名字,就挂个匾呼作山庄。 也许本来是殷实的公子王孙、商旅员外。从白道不知怎么就混到了****,也混下来了,家宅不好意思再叫什么什么府,也就干脆叫作山庄。 无论如何,山庄的主人或者主人的祖辈,总是巧取豪夺杀人放火的干得不错,才戴得上庄主这个头衔的。 可是,一旦成为庄主,他们就不想被别人巧取豪夺杀人放火了。 ----不但庄主,那些堡主、寨主、帮主、掌门,多多少少都有点这样的想法。 所以有一天,这些人就坐在一起,成立了一个仗剑山庄,选出他们中的几个人作庄主。 这仗剑山庄的庄主,就是这个江湖道义的主持,仗剑行侠、定份止争。 渐渐的,江湖中一切大小事务、红白喜事,若是没有仗剑山庄庄主到场主持,简直就栽份子、就办不下去了。 这样一来,当老庄主们有的驾鹤仙逝、有的退隐山林后,江湖人就感到了非常的不方便。 因此他们制定了一套选举新庄主的规矩,以便随时都有可靠的人可以仰仗。 当一个江湖朋友自荐或者被人提名为庄主候选人时,现任庄主们考查他的资格后、会为他在仗剑山庄楼面办一次豪宴。如果宴会结束时,赴宴的江湖朋友没有提出任何可以被现任庄主接受的反对理由,这位候选人便可以入住仗剑山庄,和现任庄主们共同处理江湖中大小事务,度过他的半年学徒期。学徒期满,如果他证明了自己胜任,便荣升为正式的庄主。 你一定要记住:因为江湖事务太过繁杂,所以庄主是有很多位的;而且为了避免出现实质的霸主,所以并没有总庄主。 当庄主们的意见不一致时,多数人同意的意见会胜出。 几乎所有江湖人对这个制度都很满意,这期间他们也经历了一些纷争和阴谋,但仗剑山庄都带他们平安渡过了。 不过,有些事件还是相当危险、相当诡异,甚至简直是毁灭性的。 以下就是其中一桩: 春新回大地。 仗剑山庄。 主楼。 好风轻吹,有客自四方来,樽有酒,花满楼。 这是一次豪宴,豪宴的意思一般是说由某个冤大头掏点腰包,以便一干闲杂人等有机会聚在一起嚼嚼主人的舌根子。 通常,宴会的规模越豪华,主人的八卦就会被嚼得越不堪。很多人用的还是黑话,翻译成现代文的话。是这样的: 有闲人甲道:“水心珠?这妞什么来头?也敢竞争庄主的位子?” 闲人乙道:“呵呵……俺不管……俺只要有酒吃,选她就选她。她啥时不请酒了,俺再去选别人……” 闲人丙:“你们想知道吗?你们不知道吗?你们真的不知道吗?附耳过来。我只跟你说,别告诉别人啊,那个mm,跟那个谁谁谁……其实是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明白了吧……” 闲人甲:“啊!哪怪她敢在主楼开宴!” 闲人乙:“不对啊大哥,听说投名贴竞聘庄主的人都有资格在主楼检验人气的。” 闲人甲:“……” 闲人乙:“所以啊大哥,你也可以作楼主啊,我们捧你的场。大哥!” 闲人甲:“……” “他敢吗?”一个冷冷的声音。 “谁?” 他们转身,看见了一个人,苍白、平静。衣冠如雪人如玉,瘦削的手指抚过冰雪的剑鞘:“他不敢,你们都不敢。你们敢作什么?只敢躲在一边,往敢作事的人事上泼污水。把人泼得越脏。你们心里就越平衡了?滚!一干臭虫,不配立在我的冰剑之前!” 诸闲人鼠躯一震:“你是谁?” 他冷冷闭紧薄薄的双唇,身后闪出一个人 圆圆双鬟,圆圆笑涡,橘黄春衫外又套着件莓子红的小袄子,她甜甜向前福了一福道:“鄙主人也不是谁,名讳也不过无忌二字,食邑魏。衔封无忌,人或称魏公子无忌。” “魏公子无忌!”诸闲人互望一眼。左脚点右脚背,右脚点左脚背,闪人! 小姑娘吐吐舌头,缩回她主人身后。 魏无忌只冷冷立在那里。 门口起了一阵喧哗,诸宾客让出一条路,进来两个人。 前面一个,长裙曳地,端丽沉婉,眼底闪着热诚的火光。 后面一个,青衣玉带,端正沉静,脸上有着肃穆的神色。 水心珠和方十三! “美若天珠”水心珠和现任庄主之一的方十三! 所以众人哗然,因为有他陪着她进来,就代表着领导层对她的认可,就代表着她争取的位子基本上已经坐稳了! 仗剑山庄,江湖的中心、武林的圣地有了一位新的主人。 她温和的目光微笑着扫过所有人,轻轻拍一记手: “诸位,方庄主有话说。” 众人这才注意到方十三过于凝重的脸色,不由得屏息静气,听他缓缓开口道…… “诸位,檀老庄主有消息----” “檀老庄主?” “檀老庄主……” “檀老庄主!” 早就云游四方、行踪不明的“万古云宵一羽毛”檀羽毛檀老庄主要现身了? “不,老庄主托了一个信使捎口信给我们。” “什么口信?” “不清楚。要等信使现身我们才知道。” “这位信使是谁呢?” “鬼火。” “鬼火?” “这个人……在天涯仗剑也有数年了,没听说过?” “没有。” “唉,性格决定命运,谁叫此人最怕纠缠,不但掐起架来滑不留手,平时也就像一条隐居的泥鳅……” “天涯隐居的泥鳅,根本就比水面上的鱼多。这人又有什么特别的?” “这人很骄傲。” “骄傲?” “只要答应了的事,鬼火是一定会作,无论如何都要作到的。” 众人就不说话了。 这样的品质,岂不正是作信使的最好人选? 何况,听说它跟妖魔都有交情!真是天上地下的所有消息,都可以问鬼火。 说到鬼火,窗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尖声怪笑,并且有两粒绿荧荧的火光一闪一闪: “方庄主过奖了。” 鬼火?鬼火终于出现了。他带来的口信是什么? 窗外浓如墨色的夜色里探出了一只手指,红肿的、指甲剪得很秃、指尖有咬过的痕迹。 这只手指栖身在窗台上,从这个人缓缓点向那个人,最后落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白衣胜雪,人如玉。 鬼火冷漠的声音低低呢喃道: “你……会死。” 橘黄春衫的小姑娘“蹬”倒退一步,魏无忌仍只冷冷立在那里。旁人纷纷大惊道:“你说魏公子会死?” “不……止。还有……” “还有谁?” 手指又开始缓缓移动,从这个人移向那个人,总停不下来。凡被扫到的,脸色不由得就青白了。 手指还在那里犹疑:“还有……还有你……啊!” 一声好似来自地狱的惨叫,众人的血脉一时都凝结了。 手指像被火烫着一样跌回去,夜色里燃起一蓬绿得扎眼的火焰。 等众人或跳或飞或跑或跌的冲到外面,惨绿火焰里那个疯狂扭动的黑色身影“嘭”的爆成了满天火星。 当这满天火星渐渐熄灭成灰色的碎屑。终于一片片缓缓飘落时,没有人、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一句话来。 良久,水心珠温和的转身向众人: “这真是个坏消息。是不是?” 曼殊跟晨風,也被这个消息吸引来。他们乔装打扮,不知面前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早春的阳光在树叶间细细筛下来,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她的身上只有黑白二色。她身上的影子也只有黑白二色。 影子是破碎的。她这个人好像也是破碎的。 她手中有一块美丽的白玉,这块白玉是完整的。 而她正在削它。 她使用的是她的剑,这把剑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这是把很秀气的剑,但再秀气,毕竟也有两尺长、三寸宽。 她使用这把剑,灵活得就像厨师在用一把小小的剔骨刀。 剑飞飞落落,白玉的形状渐渐改了,现出一个模糊的面容来。是谁的面容? 白玉的碎屑飞飞落落,她的面容也渐渐改了。蒙上了一层白玉的灰,模糊了、模糊了她唇边一个破碎的笑。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年轻、英挺、有一双帅气的眉毛----他自己大约也知道这个,所以很喜欢扬眉毛。 他扬眉道:“魏无忌呢?” 削白玉的女孩子没有抬头,淡淡道:“刚刚打倒了前门侍卫的人是你吗?” “是我。”他笑了。这是很光荣的。 “你要和我哥哥比剑?” “你是他妹妹?那么你是仗剑山庄的碎儿?”他扬眉笑,“我叫向予,外号向先生,我想跟魏公子比剑,你知不知道我的志向?我……” “想见哥哥的,要先过我这关。” “什么?可是我……” 她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当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时,他就碎了。 她的目光只能碎了他的心,她的剑却碎了他的人。 他碎了的时候,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句: “可是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碎儿也不在乎他没说完什么,这整个江湖,她目前能在乎的人不过一个。 她回过头去,惊喜的叫: “小蒙儿?” 小蒙儿来了,她在乎的那个人也就要来了 这个世上,她能关心的人已只剩他而已。 至于我们呢?我们只能确定,向予不是晨風假扮的。因为他死了。 碎儿问小蒙儿:“小蒙儿,公子回来了吗?” “是啊,”圆圆笑涡一闪,橘黄春衫的小蒙儿点点头,忽看见地上那一堆新制造的“垃圾”,骇笑道,“小姐,你杀人的方式还是这么破坏环境啊?” “喔……”碎儿脸一红,细细手指紧张的捉着衣襟,小小声问,“怎么办?公子爱干净,不要让他看见才好……我……” “没事,公子在青衣小榭呢,小姐去罢?这里……蒙儿叫花匠来整理好了。” “嗯。”碎儿羞涩的一笑,云一样盈盈飘走,甚至没有再看那堆她制造出来的“东西”一眼。 小蒙儿也没有多看它一眼。 没有人关心啊……没有人想知道:这堆血肉皮骨,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向予,他喜欢人字叫他先生,有一双帅气的眉毛,很希望在闯出一个名头之后能成为新概念诗坛大赛的特邀评委,他从小的希望是天下无贼,最后爱过的人叫作碎儿。 他是鬼火带来坏消息之后,江湖上死掉的第一个人,没有人会忘了他,因为人们根本就不会知道他。 不会知道:为什么明年,这里有一丛桃花开得会特别娇艳。 可是曼殊跟晨風却仍然来了。(。) 第一章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碎儿开心的踏入了水榭:“公子,昨天的宴会怎么样?” 魏无忌皱皱眉头:“我已说过,你是仗剑山庄的小姐,不是下人,不须叫我公子。” “可是我也说过,我欢喜叫你公子,叫你公子才能表达我的心情。”碎儿安安静静道。 魏无忌不出声的叹了口气。 “公子,昨天的宴会怎么样?”碎儿再问一声。 “很好。”魏无忌淡淡道,“你如果肯亲身去看一眼,感觉会更好。” “不。”碎儿平静道,“碎儿不想去见那些人。” “那么你也不愿嫁那些人了?” 碎儿奇怪的看他一眼:“公子该知道的。” “你如果坚持这样,别人可能会起疑心,会猜疑你……” “不。”碎儿恬静的笑,笑容很冷,“他们只会认为我特别腼腆,是个好女孩。” 魏无忌沉默不语,负手在窗前,仰面看那细羽般的云拂过碧蓝的天、燕子的黑尾剪过天心的风: “你可以下去了。” “是的,公子。”碎儿温顺的敛袂,“碎儿先退下了。” 她微笑着一步步踏过青竹的小桥,踏上茸茸春草的青衣池畔,听见后面有动静。回头一看:青衣小榭四面的窗一扇一扇的合了起来。 看不见人,也没有声音,在明丽的阳光里。浅雕青檀木的花窗一扇一扇慢慢的合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她的脊骨突然窜起一阵寒气。 小蒙儿哼着小曲走过来,她哼的是: “那些花儿到了哪里呀,小伙子送到美丽的姑娘的怀里; “美丽姑娘到了哪里呀,姑娘坐进别人的轿子里; “那顶轿子要到哪里呀,它哪里也不必去了; “美丽的新娘,永远睡在花儿的怀抱里。” 然后她看见了碎儿的脸:“怎么了,小姐?” 碎儿没有回答。碎儿在发抖。 小蒙儿顺着她目光望向青衣小榭。 小蒙儿的脸色也变了。 她飞身掠过去。快得像只燕子。 青衣小榭的门当然也关了。 小蒙儿没有推开它。 小蒙儿是用踹的。 那一刻飞溅的木屑和小蒙儿的身子挡住了碎儿的目光。 那一刻看见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的只有小蒙儿而已。 没有人看见小蒙儿的表情。 但她不假思索的作了个动作。 她飞出了她的飞刀。 小小的,小蒙儿的飞刀,从来不射敌人。只射敌人的兵器。 碎儿就听到了轻轻“叮”的一声。 然后,除了小蒙儿冲进去的声音,她再听不到什么别的声响了。 于是她知道,不管里面发生了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所以她不着急。着急反正已经没有用了。她甚至先抬头惘然的看了看天。 天空很蓝。 然后她走了进去,雪白的衣裙慢慢的从青竹皮的桥面拖过去,染着模糊的灰影子。 她没有闭上眼睛,就那样看着坐在窗前的那个人,白衣胜羽,雪白的脸上没有生气。 生命是多么轻薄的东西啊。碎儿看着他眉心细细的一道伤口,惘然的想:它居然可以从这么小的一道口子里溜掉。 小蒙儿白着脸站在另一个窗口,脚下两把刀。一把是她的小飞刀,另一把是比她的飞刀还要小的刀。银子打的刀柄,刀身很薄、很亮,落在地上像一片快要融化的冰。 碎儿慢慢跪坐下去。 鬼火所预言的第一个死人,终于顺利的成为了一个死人。 三月初三。 仗剑山庄,埋心庭。 埋心庭的明轩已成了一座灵堂,死者的遗属着孝服守在灵牌边答谢众吊客的致唁。 这遗属只有一个。 魏公子的遗属只有一个人,甚至连这个人也不是他的血亲。 碎儿,指魏为姓,也不过是他义妹而已。 但人们都知道:魏公子所承认的亲人,也不过她一人而已。 魏公子无忌,矢矫如龙、孤清如鹤,白衣胜羽、剑寒如雪,相识满天下,所亲者无非魏碎儿一人而已。 很多人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她,见到传说中仗剑山庄这个沉默、胆小、却又残忍的女孩子,见到她低垂着的巴掌大一张小脸,娇嫩、冷漠、苍白,见到她裹在粗糙麻衣下瘦弱的身子,一直在轻轻的抖,抖得似乎不知什么时候便要这么抖碎了。 所以小蒙儿和另一个叫小鱼的侍女一直很小心扶着她。 但她似乎不需要她们扶。她的肩背,虽然瘦弱,却一直挺得很直;她的一双黑眼睛好像变得更大、更黑,蒙着一层雾气直直盯着前方,直盯进某一处谁都看不到的地方。 太阳已西斜了。 该来的吊客还是没有来。 ----你知道有的吊客可以不来,有的吊客最好别来,而有的吊客却是一定要来、不来不行的。 仗剑山庄江湖的圣地,是一切纠纷的调解者、一切事务的处理者,它不能不派人来。 仗剑山庄的庄主们是江湖人选出来的长老,是正气、公理、侠义的化身,他们不能不来。 主丧官在堂外唱道: “仗剑山庄波庄主、方庄主,水庄主到----” 碎儿不出声的吁出一口气:他们终于来了。 她已经知道那晚鬼火带来的消息,已经知道魏无忌的死绝不简单。她的所有困惑和猜疑也只有去和他们商量。 但不管她有多少话想说,只能等他们向魏无忌的灵牌致完礼之后。 终于香也上了,头也磕了。主客也落座了,新当选庄主的水心珠儿温和问道:“可有什么事是我们帮得上忙的?” “有!” 一个人大声道。 这个人是小蒙儿。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没有人想到是她。她纵是魏公子生前最亲近的奴婢,也终只是个奴婢,有什么必要赶在碎儿的前面开口? 小蒙儿探手入怀,取出一封信:“公子知晓自己有危险后,便封此书信。着蒙儿出事后递交各位庄主,请各位庄主作主。” 水心珠儿讶然,任波纹去接那封信。一边却先看了碎儿一眼。 碎儿已经没有血色的脸,竟然更白了一层。 难道她事先也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魏无忌想说什么话,连他至亲的妹子都得先瞒过? 波纹将信展开,一扫。“噫”了一声。却不说话,只把它递给了方十三。方十三与水心珠儿同将信细细一读,也不由显出些诧异神色。水心珠儿柔声念道:“善骑者堕,善泳者溺,纵祸出奇门,生死命数原不过俯仰由天,无甚可说。惟弱妹碎儿,素性腼顺、讷不善言。所倚无非余一人,余若有万一之事。实不知弱妹茕茕一身,更能托何人?因思虑再三,筹之惟有一计,千祈仗剑山庄各庄主主证:倘有哪位英侠能报余血仇,弱妹终身与余山庄即俱托之。或苍天垂悯,借各庄主福祉,余此心愿得完,则九泉之下亦可含笑矣。魏无忌顿首。” 碎儿失血的双唇张开了些,却说不出话。 小蒙儿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她。她为什么不敢看她? 波纹沉吟道:“魏公子之遗愿,我等自然要竭尽全力完成。” 水心珠儿迟疑道:“碎儿姑娘……” 碎儿苍白的手指紧攥着苍白的麻衣,平静道:“就依哥哥的意思吧。” 沉璧阁,春日轻寒。碎儿凭栏默立良久,问道:“小蒙儿呢?” “还在灵堂支应吧。”小鱼回道。 “着她过来,我有话问。” 小鱼应了一声,便下去了,碎儿又倚着青棠莲心栏自顾出神,谁料一阵寒风扑簌簌吹下一片早开的桃花来,更将晨露吹成一片迷雾,碎儿先前贪凉新换的春衣竟有些抵受不住,机伶伶打个寒战。 “漠漠春寒凭谁诉,点点飞花为我愁。”花影里忽有人曼声吟道。 碎儿神色不动,漠然问: “谁?” 花枝一动,出来一位峨冠玉带的公子,容颜妩媚如女子,落花随风在他足边微打个旋,他优雅俯身拾起半朵,眼望碎儿,手将落红在唇边轻触,珍重收入袖中,又将徐青藤兰草的雪白折扇轻轻在胸前一摇,方吟道:“东风冷,迷雾浓,千难万阻何忍辞,愿护碎红此袖中。” 碎儿双眉微蹙,尚未开言,小蒙儿已来到阁下,拍掌讶道: “氓公子?这不是蚩蚩的氓公子么!氓公子也为我们家公子来了?” “他不是。”一个又清又娇的声音道。 碎儿微笑:“谁?” 那人不说,却亦曼声吟四句道:“斯其柳兮,既婉且馨;斯其柳兮,何以煎我心。” 蚩蚩的氓的表情原就像偷糖吃的小孩被当场捉住,一听这四句,就好像嘴里满满一口糖都变成了醋。 倩影轻移,树后转出一妙龄女郎,新月笼眉,春桃拂脸,意态幽幽花未艳,肌肤致致玉生光,颜色柔媚,光彩射人,向蚩蚩的氓撇嘴道:“好啊,人家死了当家的,你却是安心来调戏遗孤的。既有了‘碎红此袖中’,想来是不必再抱怨什么‘煎我心’,担心什么‘道阻且跻’、‘宛在水中坻’了。” 蚩蚩的氓长叹----那口醋估计也借机叹了出来----:“柳柳,你岂不知我……” 碎儿已索然道:“两位有私事讨论,可否换个地方?” 柳柳瞄她一眼,神色一闪,一跺脚,飘身远去。 蚩蚩的氓恨一声,匆匆向碎儿施礼道:“姑娘见笑,小生之心实可鉴日月,容后再剖。”也便匆匆追去。 他没有追上柳柳。 他没有追上的柳柳正在一处隐僻的山坳里,对一个人说话。 那是一个手拈桃花、青纱覆面的妇人,向着云雾弥漫的幽谷婉声道: “原来如此……” “就是如此。” “那他呢?你气他劈腿?” “他原不在我心上,又有什么可气?” “可你心神不宁。” “啊,那是为了那个魏碎儿。” “魏碎儿?不是‘素性腼顺、讷不善言’么?” 柳柳微微打个寒噤:“氓公子把她比作落红……” “嗯?” “可我觉得她像个被谁剪碎了的娃娃,并且不介意让其他人也都碎掉的……娘娘。” 此时,这个“不介意别人也都碎掉”的碎儿平静的看着垂手站在她面前的小蒙儿,平静的问: “小蒙儿?” “小姐。” “你现在好跟我说实话了?” “什么实话?”小蒙儿问,表情实足无辜,眼神却有些慌乱。 碎儿不急不恼,静静道: “公子出事时,你看到了什么?” “一道刀光,小蒙儿用飞刀把它截下了,但是没看到人。” “没看到人?” “有人影,逃出去了,小蒙儿没看清。” “公子的遗书是怎么回事?” “公子听到那个鬼火的话后,一直很沉默,后来就写了这封信着小蒙儿交给仗剑山庄的人,信里面写的什么,实在小蒙儿也不晓得。” “你没问?” “是公子不说。” “你想必猜过?” “小蒙儿实在没猜着。” “那你现在怎么想?” “怎么想?” “除了公子,只有你知道我的来历,你知道公子是绝不可能为我作出这种安排的。” “公子关心小姐的归宿是实……” “我心里面只有一个人,也是实。就算听了公子之命嫁人,我也绝不能嫁一个逼死我哥哥、冤枉我哥哥的人。” “其实能为公子报仇的人也不一定就会是那些人之一。” “但可能性太大。”碎儿淡道。 这一点连小蒙儿也不能否认。 碎儿的目光凝注在小蒙儿身上,没有什么人能抵受住她的目光。 她低低道:“所以……你保证这是公子的信?” 小蒙儿一震,脸突然涨红了:“小姐不相信我?!” “你用什么来保证?”碎儿依然平静问。 小蒙儿涨红着脸站在那里,许久,突然亮出了她的飞刀。 小蒙儿的飞刀。 从来不射敌人,只射敌人兵器的小蒙儿的飞刀,这次,射入了她自己的手臂。 一道小小的、美丽的弧线,小蒙儿的手臂很奇怪的呆了一下,就落了下来。 它落下来,并不比一个苹果更艰难,却也不会更轻易。 小蒙儿还是一句话不说,嘴死死抿着一起,勇敢的看着碎儿。 碎儿小小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其实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保证的,”她说,“本来我只是怀疑你可能为了什么事伪造了公子的书信,现在却可能怀疑你的秘密如此之大,以至于宁愿牺牲一条手臂、甚至一条性命来掩盖。”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二章 小蒙儿的脸本来是白的,此时青了。 但是碎儿又接下去道:“不过我本来不应该怀疑你,你对公子的情,不在我之下,岂会利用公子的名义害我?” 小蒙儿的嘴唇抖了起来,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 碎儿已不再看她,回头向栏外,淡道:“如果是我不肯嫁的人,一死也够了吧?” 小蒙儿怔住,忽然叩首道:“小姐,你要相信公子的决定绝不会害你。” 碎儿不语,良久,道:“下去吧。” 小蒙儿就下去,将出门时,又被碎儿一声唤回。 她说的是:“这里,吩咐花匠来清扫一下吧。” 垂着眼睛,羞涩、冷漠。 海逝山萌在墨痕居喝酒,酒是他喜欢的食物,就像金砖是他喜欢的兵器。 不过他很少喝酒,就像很少真的拿金砖去砸人。 一旦海逝山萌亮出了他的金砖,多半是有把握一砖把人家拍死的。 而他一旦开始喝酒,多半也是打算喝醉的。 一般只有在两个情况下人会很想喝醉----痛苦,或者快乐。 此时海逝山萌不知道自己是痛苦还是快乐。 如果你突然遇见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而且她好像也觉得你很可爱,可是你不用想也知道你们大概没什么未来,那你是快乐还是痛苦? 所以海逝山萌就开始喝酒了,他喝得非常快。 如果一定要醉的话。为什么不快一点呢? 其实现在他已经有些醉了,但醉得还相当清醒。他甚至听得清楼下的**柳瞎子在拨着胡琴唱那著名的江湖故事:几年前一夜杀尽九五家堡先生楼上所有人的神秘凶手,最后如何在江湖众英雄仗义围剿下伏法。那个凶手最后也没说出他的身份和动机。连名字也欠奉,所以说书人干脆称其为“九五一夜”。 这个故事他已经听过很多遍,但仍然是好听的,他在胡琴声里半支着头眯着醉眼看楼下的小姑娘时,几乎是愉快的。 那个小姑娘半挽了蓝碎花的袖子在木桶里洗两个胡萝卜,圆滚滋的手指在井水里浸得红通通的,指甲剪得很秃。指尖有咬过的痕迹。 海逝山萌含笑看着,看着,突然“腾”的就从窗口跳了下去。一把抓起她的手:“鬼火?” 她的手的确很像那日仗剑山庄西楼鬼火的手。 小姑娘吓得“哇”的就哭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街上一阵骚动。墨痕居里有谁的目光有力、冷静的落在他身上。 而海逝山萌几乎立刻的就发现自己弄错了:这个小姑娘根本没有武功。 所以他立刻就放开她的手,歉意的笑笑,还说了声:“对不起。” 一个人在微笑时总是难免放松一点警惕的。道歉时尤其是。 在他歉意微笑时。一道黑影毒蛇一样刺向他的心脏。 海逝山萌的肌肉缩紧了,他好像从没这么近的感觉自己面临死亡。 他腕上的肌肉也缩紧了,但手没有抬起来。 他已经不需要抬手了,因为一道雪亮的光干脆利落的替他击落了这柄黑剑。 救他命的是一把小刀,这把小刀只射敌人的兵器。 海逝山萌回过头去,看见了他的救命恩人---- 在长街的尽头,她娇小甜美、垂着双鬟,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飞扬。 她的目光还在人群中搜索。 “不用找了。蒙儿姑娘。”海逝山萌认出了她,“那人走了。” “是吗?”小蒙儿诧异道。“少侠怎么知道她不会回来?” “因为我认出了她是谁。” “谁?” “我最欣赏的杀手,”海逝山萌微笑,击节唱道,“天外飞仙,仙心仙剑,独来独往人随风,惊世绝艳只一击,一击不中再羞回。” “好歌。”小蒙儿圆圆脸上漾起一点笑意,“飞仙小姐若是听到,说不定也会很欣赏少侠的。” “是吗?”海逝山萌没想过这一点。 “说不定,她会破例赐给少侠第二击的。”小蒙儿促狭的笑了,习惯的要拍手,右手抬到一半,慢慢垂了下去。 她的左手,是永远不再需要垂下去的了。 海逝山萌抓抓头:“小蒙儿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小蒙儿已恢复镇定:“奴婢奉小姐之命,请诸位英雄初九日至仗剑山庄一聚,少侠是否肯赏个脸?仗剑山庄诸位庄主已然答应了。” 海逝山萌吓一跳:“什么事?” “为我们公子……也为那晚鬼火的事。”小蒙儿圆圆亮亮的眼睛抬起来,直视着他,“少侠也曾着他手指点中,是不是?” 海逝山萌的脊背开始发寒.那时他就站在魏公子无忌的身边,鬼火的手指从魏无忌身上挪开时,的确第一个扫到的就是他.可是“点中”?那算是点中吗? “少侠是否知道此次是谁请动杀手飞仙来对付少侠?“ 海逝山萌茫然摇头.他固然朋友多,得罪的人也满天下,哪一个脑筋搭错了突然想灭掉他……他怎么知道? 小蒙儿欠身:“此时距初九虽还有两日,少侠可否随小蒙儿先到山庄?不少英雄已聚彼处,或者大家细细讨论,能理出些头绪也未可知.“ 海逝山萌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小蒙儿却不忙动身,先向醉白居内含笑行礼道:“大师好不好也赏面来仗剑山庄一趟?“ 有人轻轻站了起来,缁衣布鞋,头皮剃得碧青,面前一碟青菜、一碟白玉豆腐,看起来也就是个年轻、老实的出家修行者。 可逐日知道。刚刚那冷静、专注、落在他身上有如实体、并很大程度上牵制了他的注意力的目光,就是这年轻得不能再年轻、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出家修行者发出来的。 何况,一个老实出家修行者要进醉白居做什么? 他警惕的看着那出家修行者恭顺合十向小蒙儿问讯道:“敢问姐姐。柳姑娘是否也在贵庄?” 海逝山萌立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最怕看见别人赶着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女孩子假模假式尊称姐姐。 但是小蒙儿丝毫不敢怠慢他,恭恭敬敬回礼道: “回偶遇大师的话,柳姑娘现有事绊身,大约明晨会至仗剑山庄。” 出家修行者欣然神往道:“如此,在下此刻便随姐姐前往贵庄,不知方不方便?” 小蒙儿欣然应诺道:“此是仗剑山庄之幸。” 出家修行者便含笑走了出来。 经过**柳瞎子时。随手抛给他一只银锞子。 海逝山萌的眼睛就瞪圆了。 他自己也不算是不慷慨的,甚至还舍得用金砖砸人,但那是不同的:你看。甭管多大的金砖,砸完人后多半还捡得回来,可是银锞子----不管是多小的银锭子----给了别人之后就是给了,再要回来就丢脸了。 所以肯施舍别人的人。无论如何都比用金子杀人的人慷慨。 这个出家修行者慷得起这种慨。 因为他是九五少主。九五家堡的少堡主,出家后人称“偶遇大师”。 他进醉白居,岂不正是因为听见大堂里**柳瞎子在痛骂他杀父仇人的缘故? 他是一个孝子,也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什么要去作出家修行者呢?虽说也不过是个挂名弟子,为什么自己要坚持守灵家所有戒律呢?这年头,就算真正的出家修行者,这么认真的也不太多了。 ----更重要的:如果他真的一心向灵、四大皆空。又为什么要对江湖上有名“笛声倩影”大美人柳柳这么公然的“好逑”? 海逝山萌抓抓头发,感觉这阵子的日子不会很无聊了。 在杨柳岸边。蚩蚩的氓正与柳柳说话,偶遇就来了。蚩蚩的氓一怔,蓦然大笑:“有趣有趣,怎么偶遇大师也来了,这杨柳岸很好参禅么?” “偶遇”正是九五少主的灵家禅号。 他依然披着他的灰白布袍,清朗的眉宇间依然凝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忧郁,合了双掌,欲言又止。 柳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便惊跳一下,别过脸去。 蚩蚩的氓也不待偶遇开口,自向柳柳背影深一欠身:“青山绿水,姑娘珍重再见。”便摇摇摆摆去了。 留下柳柳背对蚩蚩的氓站着,半响:“他怎么好像一见你就逃?”似在说笑,声气中却颇不自然。 偶遇恭谨合掌道:“久闻氓公子行事唯求祥和欢喜,或者不乐见在下这秃驴,便躲开了。” 他这话也不能算错,柳柳却忽然跳了起来,发作道: “他不乐见,我就乐见么?你跑来干什么?你跑到我眼皮子底下干什么?” 偶遇姿态越发恭顺:“在下深知欠姑娘之债债深莫偿。” “所以我不杀你,我也不打你。你走啊!我不要见你,我不要想起你,你----”说到一半,气血哽着喉头,两眼一红,再说不下去,一摔手扭身哽咽。 这六大皆空的出家修行者,到底作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让柳柳这副模样? 偶遇木然道:“小僧本不该来,却为了这件事不得不来。” “什么事?”柳柳红肿双目硬生生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不,还没有过去。”偶遇低道。 这几字一入柳柳的耳,她身子便微微一震。 偶遇慢慢把他要说的事道了出来。 其实这件事也很小,不过是他到仗剑山庄之后,碎儿找过他一次。 那时太阳也是很好,春寒已去,大片的桃花、杏花、还有东瀛樱花都不要命的开在那里,阳光里腾腾的香雾,招引得蝶飞蜂乱、薰蒸得池酣柳醉。 花影下,小小的碎儿,披着斩边的麻服静静站在那里。 她的姿态,好像在忍耐,而不是在等待。 所以偶遇便住了脚,一时不知该过去寒暄、还是转头悄悄走开。 但是碎儿向他微欠了欠身。 那个时候偶遇才感觉她是在等他,为了某件事情,等在他必经的路边。 所以他困惑的走了过去,心里很抱歉。 他以为她要问有关魏公子的事情,那恐怕是他帮不上忙的。 但碎儿一双寒星的眼睛静静看他走近,只说了一句话。 她说:“再过一个月,又是令尊的忌辰了罢?” 偶遇点点头,心中大为诧异,他父亲的死虽然曾轰动一时,忌日却没有多少人能这样清楚的记得吧?即使有,也不该是这个碎儿。 她有什么理由,在这时候提起这句话? 碎儿眼里闪过一丝古怪的光芒,安然接下去道:“九五公子有没有探听到令尊确切的死因?” 偶遇一惊,想拿话掩饰,却发现晚了。 碎儿根本不是想听他的回答,不知为什么她猜到他不会说老实话。 她问这句话,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在那一刻,他的眼神已明明白白向她坦白了:在这件事上,他想要撒谎。 偶遇向柳柳陈述此事时,光头上满满都是汗:“你知道这事不能说,我知道这事不能说,她魏碎儿怎么知道我会撒谎?” “她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柳柳恶狠狠道,“她后来说了什么?” 偶遇抹着汗:“没说什么,就走了……哦,说了一声‘谢谢你’。” “是该谢谢你。”柳柳咬牙,“她以前打听过这事吗?” “没有……不过……唉。”偶遇吞吞吐吐、嗫嗫嚅嚅,终于闭上眼睛道,“魏公子曾在个很微妙的时候向在下提起过这事……” “你说了多少?” 偶遇大吃一惊,眼睛张了开来,样子更形狼狈:“姑娘何以认定在下说了?” “魏公子有心要问一件事,哪有问不出来的?你顶得住?”柳柳白他一眼,脸上却掠过一丝古怪的笑。 “是……是。”偶遇抹着汗,平时的寡淡从容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那时魏公子问得那么巧妙,在下不小心就说了、说了此事关系着一个姑娘名节,不追查倒好些。” “一个姑娘名节……”柳柳低低念着,忽然冷笑一声,“偶遇你给我听好,要是这事给人挖出来,我当然是没脸活下去,你九五家堡也再别想在江湖上混了。你咬死了你的狗牙关,不是为我,是为你自己!” 她骂得不客气,偶遇只灰白着脸听着,听完了,低低道:“在下来这里不过为鬼火凶讯一事,只等明天聚会、仗剑山庄各庄主说了话,不管有没有结论,在下都会立刻离开、绝不再与魏姑娘碰面。柳姑娘自己小心。” 说完低着头走开,留柳柳一人在那里发呆: 莫名横死的魏公子无忌、身世不明的弱女魏碎儿,跟三年前“小楼一夜”的凶徒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第三章 三月初九的聚会如期开始。 本是魏公子遗属邀请几个武林人物的聚会,在仗剑山庄的建议和插手下,成了借此地召开的武林大会,因为时间紧迫,并没有请齐各大帮派,不过上次鬼火事件时宴会的客人基本上都到了。 他们之所以来这里,与其说是关心魏公子的血案,不如说是关心自己的性命。 “你,会死。”于是魏公子死了。那么第二个“你……”呢?鬼火还没说完的话,他要指的第二个人是谁? 人们聚集在仗剑山庄的停剑广场。 广场既名“停剑”,有“止戈为武”之意,然而江湖的“武”,又什么时候能“止戈”呢? 人人心中一把刀。这心中的刀不停,手里的剑,大约也不会停的。 现在每个人看着身边的人,都不由得想“他对这次事件知道什么内幕?他会不会对我不利?” 于是每个人的表情,就不知不觉都很严肃了。 有“胖波纹、帅十三、美珠儿”之誉的三位仗剑庄主坐在上首,神情也很严肃。 人们陆续到齐了。 碎儿到得稍稍有点晚,脸色依然苍白平静,但这平静后面有点什么东西,好像经过彻夜的辗转、承受了疼痛、灼热和冰冷的袭击,作了某项决定,这种决定让她冷漠的眼神里几乎有了某种圣洁的感觉,也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 她走近停剑广场时,身子一个趔趄。往旁边跌去。 小蒙儿站在她的左边,她跌向右边。小蒙儿没有拉住。 幸好有一位高贵的夫人站在她旁边,伸手扶住她。柔声道:“姑娘当心。” 她本人出身于武林世家,小字“如海”,十八岁嫁给诡异帮派“情天恨海”的掌门人扬烨。几年前,这位掌门人死于神秘的小楼一夜惨案,她接了她夫君的位置,成为新掌门,人多敬她一声“情夫人”。蚩蚩的氓正是情天恨海的弟子。因此恭恭敬敬跟在这位夫人的身后。 刚才碎儿趔趄,他本能的也想伸手去扶。但是柳柳站得远远的,好像又向他翻了个白眼。脸上满是冷笑,蚩蚩的氓受此影响,动作不觉慢了一点,情夫人已经先伸出了手。 碎儿在她怀中站稳。不好意思的小小声说一声:“多谢。”情夫人叹道:“姑娘体质弱。练的是何种内功?竟对身体毫无补益。今后还须多爱惜着自己才好。” 碎儿的脸色又冷了,淡淡道:“小女子身在仗剑山庄,练的自然是公子认可的心法。体质之弱,是小女子先天的业报,纵华陀再世,也没什么好主意。多劳夫人关怀。” 她说得不客气,幸而情夫人心怀宽广,只是一笑了之。各人落座。波纹看看水心珠儿。水心珠儿看看方十三,方十三开口道:“诸位朋友……” 情夫人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优雅的拿手巾印了印唇角。 “……魏公子之事,大家也知道了。鬼火疑案,到如今仍未了局。他说受檀庄主所托,但檀老庄主早就仙踪成谜,这个鬼火的来历很值得推敲……”方十三继续道。 情夫人觉得唇角有点痒,拿手去擦擦;眼角也痒了,又擦擦眼角。 “既然第一个死的是魏公子,事情总要从他身上查起。诸位知不知道江湖上有什么好手,轻功如鬼、身法能敌魏公子、惯使银柄小刀的?”波纹接下去道。 情夫人又擦了擦眼角。 “当然,他为了掩人耳目,平常也不一定用这柄小刀。但能以此杀死魏公子,证明他用轻巧的小兵器必是用得极好的。各位有没有头绪?”水心珠儿道。 情夫人倒在了地上。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是眼角、鼻翼和唇角都红通通的,眼中还留下两行眼泪,而人已经死了。 举座哗然。 她是怎么死的? 人群中忽然站出一个年青人。 他个子不高,五官干干净净、常带着七分笑,看起来是极讨人喜欢的年青人。 可是他一站出来,人们就悄悄的躲开了一点,像在躲瘟疫。 因为他是唐门的子弟,名为“唐门小五”。唐门是什么地方?哪怕出来一只小猫,人家也要忌上三分,何况是这么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 他倒也没什么其他异常的举动,只是在情夫人的尸体旁边蹲下来,看了片刻,俯身下去,好像要亲吻她。 蚩蚩的氓大惊,要把这个无礼的家伙拉开。唐门小五头也不抬,淡淡道:“唐门的人看尸体,就像医生看病人,你最好不要有什么顾忌。”蚩蚩的氓愣了愣,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把手缩回去了。 幸而唐门小五并没有真的亲吻情夫人的尸体,只是将脸凑近她的脸,手掌轻轻扇动,鼻翼也老实不客气的狠狠抽动数下,再仔细审视她死去的面容,片刻,道:“蜃离之息。” “蜃离之息?!” 唐门小五一边在情夫人的座位四周嗅来嗅去,一边道:“不错,此毒有特殊的淡淡气息,与人的五官接触时发生作用,以七窍为途作用于血脉,倾刻间使人呼吸断绝,不留任何痕迹。但受毒侵入之孔窍会略呈红色,且有液体渗出,如哭泣一般。”说到这里,他从怀中抽出一双鹿皮手套戴上,小心的夹起情夫人用过的手巾,又嗅了嗅,“是这个了。情夫人口鼻、眼角皆有异状。她大概用这个擦过嘴吧。” 方十三的目光猛然射向奉手巾上来的侍女:“你怎么说?” 这侍女吓得跪到了地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碎儿冷冷道:“小君,你起来。”她没有看三位仗剑庄主。只是很淡的说:“这是我家的侍女,要问、要杀,都应该由我家来做。公子虽然仙逝。幸好我还在。我们家还有主人。它的侍女还轮不到外人来拷问。” 方十三脸色一变。他生相俊美,虽然变了脸色,看起来仍然非常的帅。在场所有女性都芳心乱跳,恨不能把如此无礼的碎儿给扯碎了,以告慰帅哥十三。 胖波纹打了个哈哈:“是我们心急了。这当然是你们家的人。”水心珠儿也婉言周旋,安慰了碎儿,与她一起将与手巾有关的侍儿都盘问一番。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用再问了,这一定是无差别杀人!”有人语出惊人,“凶手悄悄在一块手巾中下毒。侍女不管把手巾放到谁的座位边都没关系。只要有一个人死。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阁下真是高见。”唐门小五似笑非笑,“可惜算漏了一点。” “哪一点?” “我。” “哦?” “这块手巾若是送到我的手上,不就白送了吗?他如果想计划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又岂会做这种儿戏般的举动!”唐门小五冷笑一声。“……不过。这种毒倒确实很特别。” “特别?” “寻常人是拿不到它的。”唐门小五叹口气,“因为它是唐门很多年前专门为宫里定制的贡品,只做了一次,此后再未制作。想来,大概只有宫里才有吧。” 有一个人忽然叫了一声:“稻----?!” 然后他醒觉自己失言,就把嘴闭上了。 人们望去,只见那是海逝山萌。 他说的是什么?稻? 这一天,海逝山萌被狠狠盘问了一番。每个人都想知道他喊的那声“dao”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内情? “倒了!”海逝山萌很委屈的说,“我当时想喊的是。情夫人的鞋子怎么穿倒了!” “她的鞋子哪有穿倒?”众人困惑道。 “是啊,所以,我说错了嘛。”海逝山萌愤愤然回答,一脸无辜。水心珠儿凑近他,刻意眨了眨长睫毛的大眼睛,问:“真的吗?”海逝山萌的脸红了,但仍然用力点头:“真的!” 他打死都不承认自己知道什么内情,众人还有什么法子?天黑了,只好放他去客房睡觉,不然难道烧个火把、把他吊起来拷打?蚩蚩的氓其实很支持这个意见,但方十三说:“证据不足,不能随便采取野蛮手段,不然人人自危,场面会更乱。”“情天恨海”众弟子虽然都很不甘心,但为仗剑山庄庄主们威名所摄,只能暂时表示服从。 那一晚,星空很美。蚩蚩的氓仰起脸,深情的说:“我觉得最伤感的只有两件东西,头顶的星空和身边的美人。它们的区别在于:星空永远在那里,你知道自己永远触摸不到;身边的美人好像随时都能亲近,却会在一失神间凋零。” 他这话是对小蒙儿说的。小蒙儿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空荡荡的袖管飘在晚风中,笑容很甜:“公子真是个体贴女孩子的人。” “哦?” “所以公子一定舍不得小婢子为难。” “嗯?” “仗剑庄主下了令,暂时不许对海逝山萌寻仇。我们家小姐没表态,那就是默许了,公子站在这里,海逝山萌的房间在那边。要是公子忽然身影一闪,不见了,而那个房间里的海少侠又死了,那小婢子岂不是要为难得很?“ 蚩蚩的氓忧伤一笑:“所以你就来这里堵着我?“ 小蒙儿抱歉一笑:“‘恨海情天’的弟子虽然多,幸而进得本庄来、又大约打得赢的,目前还只有公子一个。“ 蚩蚩的氓仰头望着月空,笑容更伤感:“姐姐空劳了。“ “呃?“ 蚩蚩的氓没有说下去,小蒙儿的后背一紧。她能感觉到有人姗姗向海逝山萌的房间行去。那是谁?她回头一看,瞳孔忽然缩紧了。 那是碎儿,扶着丫环小君,姗姗向海逝山萌的房间行去。 “我虽然和海逝山萌争斗有胜算,面对你们小姐却没有。她亲自去保护她的客人,我还有什么法子呢?所以姐姐已经不必堵着我了。“蚩蚩的氓道。 “不错,不错。“小蒙儿口里虽然应着”不错“,表情却变得很僵硬,”这样说来,婢子要去跟小姐呆在一起才可以。“她说着,就纵身扑去。 她再快,已赶不上碎儿快。她扑到那房间前的回廊时,碎儿已经进房。她手按向门板时,房中的碎儿忽然尖叫一声:“你要做什么?!“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声吼,像濒死的野兽! 小蒙儿的手僵在门把上,一寸都推不开去。蚩蚩的氓从她身边一掠而过,撞进门里。 他的全身都绷得很紧,准备随时应对最恶劣的攻击。但一进门后,他愣住了,站在那儿,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看见,海逝山萌已经倒在血泊中,而碎儿用手指捏着海逝山萌手中的金砖一角,口中又叫了一声:“你在干什么?”可她显然动作得太迟了,因为就在她叫着“干”的时候,手中那块金砖已经拍进他自己的天灵盖,“啪”一声,脑浆四溅,碎儿脸上、身上,都沾了血红与雪白的东西,她的脸色变得更白。 “我一进屋,小鱼儿忽然冲向海逝山萌,杀了小君,又举起金砖要自杀。我实在呆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伸手去捉金砖时,已经太迟了,没有能拦住他。“碎儿这样说,脸上还是有点呆呆的样子,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蒙儿咬住了下唇,蚩蚩的氓皱起了眉头。 仗剑山庄三位庄主验过两人尸体,确实都是头部受金砖拍击而死,没有其他什么毒药、麻药之类乱七八糟的死因。胖波纹对碎儿道:“这是贵庄的侍女,她的底细,碎小姐清楚吗?” 他的口气有点不客气,简直像是质问。 碎儿却没有生气,只是望着他,神情仍然有点呆呆的样子,忽然……就晕了过去。 一个女孩子要晕过去,就像一条鱼要跳到水里,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小蒙儿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三位庄主如果有什么事,请问庄里醉卧剡江畔大叔,他是管人事的。”顿了顿,“现在我要送我们小姐回房休息了。你们知道,我家小姐身子不好,世上的很多事,她都不知道,也不想管。”说着,轻轻将手伸进碎儿的身下,用小臂托住碎儿的双膝、上臂支持住她的肩,让她的头休憩在自己肩上,托抱起她,走开了。(。) 第四章 珠儿若有所思的看着小蒙儿搬走碎儿,说了一句话:“小蒙儿的力气……倒是真大。” 一个修习飞刀的女孩子,臂力也许是大一点吧?他们没有就这个问题谈下去。 因为很多人都打算离开这个老是死人的地方,可是一出庄园范围,忽然就死了。经调查发现,墙外都被人布了剧毒,连唐门小五都无法可解。众人正在极度恐慌的时候,听见了清脆的铃铛声。 庄外走来一个人。 美丽的衣裙、美丽的铃饰,再美的装束也比不上她的微笑。带一点羞涩,温柔清浅,像阳光筛下的树影子,吹起来淡淡的风。 方十三怪帅气的眼睛忽然眯成了一条缝。 “这不是稻城的城媛么?”他说。 语气是在陈述,而不是疑问。 在很多地方都把郡王甚至城王的女儿都叫作公主的时候,他仍然坚守古老而传统的称呼。 按照正统的规矩,只有皇的女儿才能叫公主。王的女儿是王女,或者将其封地放在前面,后头加“媛”字。 稻城城媛甜甜仰起脸向人们笑:“我来找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海逝山萌。你们有没有见过他?” 人们很难回答。 他们不知道稻城城媛跟海逝山萌有关系,更难以说出他已经死了。 但是稻城城媛一直问下去,坚持要找一个答案,他们也只好回答了。 稻城城媛大为震动之下。走进了这里。他们叫着告诉她:墙外有毒!她仍然进来了,双手托着海逝山萌的尸体,要走出去。他们又大叫着告诉她:走出去会死!她仍然走了出去。 于是她就倒卧在地。 所有人吓都吓死了。也不敢多看她的尸体,就退回去:商议这事儿如何是好! 慢慢的,慢慢的,稻城城媛坐了起来,吐出一口气,问那海逝山萌的尸体:“你还好吗?” 海逝山萌的尸体回答:“你还好吗?” 稻城城媛道:“要不是我有妖力,估计真的死了。好霸道的毒!” 原来她并不是真正的稻城城媛。她是变化之后的曼殊。 至于那海逝山萌。则是曼殊帮晨風变化易容而来。晨風告诉曼殊:如果是真的海逝山萌,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一具真的尸体了,而且确实是被碎儿杀死的。 碎儿布了一个局。 她一手捏着金砖的一角。好像在跟他抢金砖一样。实际上就是她发力杀了他,而他是想抵抗的。却没能抵抗成功。因为他要扮演海逝山萌的角色。 就是说,碎儿是蓄意杀人。是她先杀了丫头小君。那么海逝山萌的当然反应是拿起自己的武器。然后碎儿就有嫁祸的可能。 这样一来,墙外的毒。也是她布置的了? 晨風得知。这些人之间彼此有纠葛,跟三年前一场扑朔迷离的凶案有关,但暂时无法确定是否跟妖魔有关。晨風还想进一步查明真相时,他就被碎儿杀了。 曼殊望天,悠悠思考着。 “想也想不出三年前的真相吧。”晨風建议,“抓个人来问问?” 曼殊有妖力,可以无视墙外的毒,就能来去自如了。 曼殊点头同意:“抓人问比较好。只不知抓谁。” 晨風也帮她想。怎样能用最小的动静,抓一个最知情的。 曼殊却又想到别的地方去了。她想起蜘蛛妖魔是被大凶矛杀死。而那大凶矛是奇兵会研发的。奇兵会用缴获的教化石,试着自己制造妖魔,同时用一些器械来控制妖魔。譬如凶矛曼殊能够对付一根凶矛,但如果这些兵器过多,她应付起来还是吃力的,更别说她手下的人了。这样一来,如何是好呢?妖魔只能东躲西藏、或者沦为别人的佣兵吗? 她在沉思的时候,黑叉林主跟怜星正在把臂同游。那时怜星快睡了,但看到月色如水,移照入庭,好不可爱,起身把玩,又遗憾没有人跟她一起----黑叉林主有事出去了。正在这时候,门一响,黑叉林主回来了。怜星愉快的迎上去,却看到他脸上的神色,怔了一怔,也没说什么,伸出手去。黑叉林主握住她的手,与她一起在阶前缓缓踱步。 阶前庭院中,月光好像积水空明,水中且有藻荇交错,原来是树木的影子。缓缓走着走着,黑叉林主的表情终于松弛下来了,向天长吐一口气,道:“幸好有你。” 夜夜都有月亮、处处都有树影,但要有一个合适的人正好在身边一同行走,却是难得的啊! 两人回屋,怜星这才可以问:“怎么了?” 黑叉林主说起他刚处理的一个案子:一个家族中的女人出轨了,于是那个家族的人对她施以拔指甲之刑。她倒是想反抗来着,然而那个家族扣住了她的女儿来威胁她,她就妥协了。黑叉林主介入时,她还帮着她的族人遮掩,也是为了她女儿。后来黑叉林主问她何以能做到这个地步?对黑叉林主来说,要被人拔去指甲,还不如自杀的。她回答:呵,你没有生育过,不知道,跟生育的痛苦来比,拔指甲算什么呢? 那个时候,她脸上甚至有微微的笑。 黑叉林主深深战栗,对怜星道:“我们不生了吧。” 怜星想也不想,点头道:“好啊。” 两个人安宁幸福的依偎在一起。 而魏公子的宅第,却已经变成修罗场。 那些人出不去庄园,又彼此猜忌是凶手,打成了一团。而曼殊跟晨風也终于抓住了最合理的舌头:鬼火! 一切都是鬼火的预言引发的,要抓当然要先抓他。 然而他们还没有时间问鬼火的口供。就要先赶回魏公子庄园救人了:他们也猜压力之下,人会互相残杀,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打成这个样子。 看到人们的残状,曼殊深深战栗。晨風也感慨道:难怪沈颐等天圣,不愿意插手人间事务! 等到鬼火吐露真情之后,曼殊就更后悔趟进这摊混水中:原来是魏公子叫他来的!这个局的设计者,不是鬼火,而是魏公子! 所以魏公子是假死对吧?曼殊就去检查他的尸身,结果惊愕的发现:他是真的死了。 魏公子练功没有进展。大限将至,临死之前只不放心他收养的义妹碎儿,又知道碎儿有深仇大恨。就布一个局,让这些人可以自相残杀而死。他本来也想出来帮忙杀几个人,但是忽然大限发动,就真的死了。 至于碎儿跟这些人的仇。确实跟三年前的疑案有关。其实是这些人闲着无聊想嗑药。拿了个石头以为是迷幻石,想当麻药嗑着玩。但那石头不是真的迷幻石,而是教化石,散发出了妖力。这些人吓死了,拼命抵抗,结果是毁了教化石,彼此之间也暂时性神经错乱,做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来。柳柳在此事中**。碎儿的母亲看到他们的情况。而他们正好清醒了,怕碎儿母亲说出去。就把她杀死了。 曼殊听了此事,深深叹息,跟晨風道:这次来得真不值!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破事。 晨風也有同感。 幸亏传来消息:松华的好事近了。这总算让他们心里轻松了一点。 说起松华的好事,跟黑叉林主与怜星脱不了干系。但归根溯源,还要说起大儒二村旁边一个小地方,叫葛村,里面有个葛财主,把女儿嫁了一门好亲事,非常高兴,为了给女儿挣脸,要找个好嫁妆,听说另外一个人手里有,巧取豪夺,把那人逼死了。松华听到此事,气不过,要出头找这个公道,就往葛村去。 那时候也是春天,雨下得轻柔,站在纷纷细雨中,只能看到飘忽的水气。水州的人们习惯了这样的气候,仍旧忙着手边的事,没有注意到水气润湿了衣衫。水珠在衣角凝结,之后缠绵的滴落。 这雾雨润湿了润湿了葛村飘散的暖暖蒸气:那是寒食节前,各家厨灶所传出的蒸饼香气。 雨水里凝了蒸麦的气味,溶在缓慢流动的葛河中。两岸依依的垂柳,以柳梢轻点着河面,岸边的草地柔软而芬芳。岸上一摊雨水汇集,在雨停后,映照着碧色的晴空。 穿着木屐的脚儿踩过这摊雨水,晴空粉碎了,雨水飞溅四散,甚至溅湿了奔跑中、气喘吁吁的人儿。 娇小的人影跑到岸边,拂开堆烟砌玉的层层垂柳,跌坐在柔软微湿的草地上。 她紧张的不停喘息,回头看看身后,确定四周无人后,小心翼翼的将怀中的红漆描纹木盒放在裙上。 喜儿的双手正在发抖,谨慎的打开红漆描纹木盒,黑如点漆的眸子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负责把这个宝盒送去让人放进葛小姐嫁妆的箱子里,管事大娘叮嘱过她要小心,别毁损了木盒中的宝物。但是,路上她忍不住了,想好好看看这个宝物。 这宝物并不是灵器。如果是攻击、或者是哪怕防卫型的灵器,原主人还不至于被搞死。因为他可以用这灵器防身嘛! 不,这宝物一点灵力都不带。但是它为什么这么宝贵?因为它是心光张陵作的流水图啊!张陵死后,再也没人能画出新的这样好的流水图了。所有现存的流水图,价值就越来越高了。 掀开沉重的描纹盒盖,悠远的香气悄悄溢出,喜儿叹息着,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的捧出画纸,瞻仰着宝迹。 葛财主忙着要向众人显示自家的风雅,所以不惜忙着逼死原主,也要赶上婚礼献宝献宝,顺便向众人暗示他的掌上明珠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葛家有多少风雅气质,喜儿是不知道,她只知道作为一个下人,她没见过什么琴棋书画。 奴才也是分等级的,她不是被挑选进房里、打扮得体的贴身丫鬟,只是帮着跑腿打杂、挑水抹地等任何粗活都做尽的下等奴才。而从小有些调皮 的硬脾气,更是让她数不清有多少次吃总管鞭子的经验。 她也曾偷偷羡慕过葛府里养尊处优的小姐夫人们,娴静优雅,美得像 是街上那些说书先生嘴里形容的天仙。同样是女孩儿,怎么总觉得小姐仍 是天上的云,而她就是地上的泥? 她就不信她没福气看看风雅的名画了!瞧,这不是机会来了? 坐得久了,脚有些发麻,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想着把裙上的红漆描纹盒收起来吧。也不能耽搁太久了。但是画得真美,她又有些舍不得。 正在这时,有一匹神骏的黑马以惊人的速度逼近,奔跑时卷起极强的风势,岸边的柳条翻卷着,马背上的男人伏低身子,策马奔驰,铁蹄践踏柔软的湿地,男人都没有减缓马匹的速度。 柳条扑打在喜儿身上,她不小心把手一松,那画纸飘上了半空,在半空中回旋几下,好像在嘲笑喜儿,随即落人澄澈的河水中。 喜儿惊骇的站起身来,尖锐的惨叫声从口中窜出。她愣愣的看着逐渐被水润湿、墨迹缓慢晕开的画纸,连忙伸手捞起,娇小的身躯不停发抖。 她握紧手中的画纸,之后放声尖叫。 突如其来的女子叫声让马匹骇然,原本奔驰的前蹄高举,神骏的黑马人立而起。 马背上的男子技术精湛的一扯缰绳,口中念着安抚的话语,很快的让马儿安静下来。 黑马仍旧喘着气,站在原地甩头,男子便是松华。他不悦的转头看去,被风撩拨而纷飞的柳条间,一个年轻女子瞪大瞳眸,握紧双拳站在那儿。柔软而有光泽的青丝被风吹乱,头上唯一的装饰是支朴素的木簪子,如今也歪在一边,女子一身粗布衣裙,虽然寒碜却也难掩清丽模样。一双澄澈的眸子嵌在白皙的脸蛋上,小巧的鼻儿,衬着柔软的红唇,看来很是动人,甚至有几分像曼殊。 于是松华有闲心问喜儿一声:怎么了? 拜托!他是来找葛财主算帐的、顺便要拿回那幅画去祭奠死者亡灵。他本来没空跟小姑娘闲嗑牙好吗。(。) 第五章 喜儿不停的发抖,是因为愤怒也是因为恐惧。画纸掉进水里,就毁了。现在画上是什么东西,根本看不出来了。葛家对下人一向严苛,如今闯下大祸,她喜儿有几颗脑袋都不够葛财主砍。 纵然她不该私自开了盒子窃看,但是她也只是想偷看一眼,马上就完璧归赵。 若不是这个男人骑着马出现,惹出那阵该死的风,她也不会失手将宝画掉进水里。 说来说去,全是这个男人的错。怒火在胸间翻腾,她紧咬着唇。 “你赔我!”她大叫着,奋力向前讨公道。 那男人坐在那匹高大得吓人的黑马背上,又背着光,让喜儿难以看清他的面目。 她只能看到男人身上所穿的衣裳,虽然式样简单,料子看起来却很不错,连马鞍都精致,看起来似乎是富贵人家出身,也不知赔不赔得起画。 “多少钱?”松华问。他不想多事。 喜儿报了个数字。 “讹人?”松华一哂,打算走了。 喜儿急得频频跺脚。“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明明是因为你,我的宝物才会掉进河里的,你怎么可以不负责任?”因为挫败,泪花在她眼中打转。 宝物被毁了,她回去会被葛老爷责打,而以老爷锱铢必较的铁公鸡性子,她大概会被活活打死。 “你手中那块破布要真的是宝物,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河边。又怎么会在 你这个荆钗布裙的小丫头手上?”松华一勒马缰,马蹄踢动几下。黑马从鼻孔 里喷气,傲慢的睨着眼前的娇小身影。 喜儿的脸微微一红。气势马上弱了下来,若不是贪看丝绢,妄想着要识 字,宝物也不会被毁。“我只是想偷偷看一下,结果……”痴心妄想的下场,就是万劫不复。想到此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听话的直往下掉,****了柔软的草地。 云是云,泥是泥。她真的不该妄想什么,这辈子就只能是个奴才…… 松华正准备策马奔驰,不打算再理会眼前的年轻女子,却因为她哭得这么伤心。只好丢下一锭银子:“拿去吧!” 如果是讹人。这也算回票率吧。 然后他就去葛家报仇了。一时手重,把人都打死了。反正都是一窝子坏蛋,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打死了就打死了!好在他没有露出真面目,打死之后再跑了就成了。结果官府追究,发现喜儿没死,名画失踪,她手里还多了一锭银子,怀疑她跟此事有关。想跟她问个究竟。 松华只好再次乔装打扮回去,留字号称自己是什么什么强盗。过路杀人,跟他人无关。 这样一来,喜儿该放了吧?不!葛家亲戚认为她是个扫把星,要把她卖进妓院。 于是街道上传来令人心怜的哀求声,行人纷纷回头看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拥挤的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冰寒着脸的男人粗鲁的扯着手中的麻绳,而绳索的彼端,是一名穿着粗布衣裳、小脸上泪痕交错的年轻女子。 “王大哥,求求你放过我,我不要到青楼去,我不要----”喜儿不停的摇头,棉布鞋在地上踢动着,衣衫但因为挣扎而凌乱。 王拓对她的恳求充耳未闻,不耐于她的一再挣扎,奋力的一扯绳索,逼得她前进:““别不知好歹,你能保住一条小命,就该感谢老天了。如今只是把你卖去青楼,没把你打死,这样还不知心怀感激吗?”说着,过度用力的一拉,喜儿摔跌在坚硬的石板地上,手腕仍被粗麻绳捆绑着,如今这么一摔,腕间的疼痛像是有火在烧一般。 “王大哥,求你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让我回去吧!”她哀求着,巨大的恐惧让她不停喘息,青楼的门愈来愈近,就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准备将她吞噬。 “喜儿,你认命点,这是你的命。说到底,谁叫你没保护好那画?如果保护好了,就一点事都没有了,不是吗?你当不好下人,受罚也别怪谁。”他实话实说,冷着一张脸。纵然对喜儿有些许的怜惜,但他也只是个奴才,要是没完成主子的交代,卖了喜儿领到银子,上头不会饶他的。 喜儿不停的摇头,泪水从苍白的脸上滑落。前些日子的毒打,让她昏迷了好些天,好不容易被放了,又要被卖,她身上还带着伤,连走路都会疼。 众人好奇的眼光落在她身上,她浑然不知,只是努力的在为下半生的命运奋战。 心中不停的咒骂自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但她仍然要努力救自己不是?“让我回去,我会努力工作的。”她不停的求情,麻绳仍在扯动,她的身子被拖着在地上移动,背上的伤口经过摩擦,简直痛彻心肺。 王拓皱眉:“你别闹了。”他狠心的扯着麻绳,对旁人的眼光感到厌烦。 他也不是冷血的人,知道喜儿一被卖进青楼就完了,但是他也只是个奴才,有妻有儿要养,怎么敢违抗上头的命令? “那就算是把我随便卖给任何一户人家都好,就是不要让我进去青楼。”手腕因为擦伤而渗血,她咬着颤抖的唇儿,模样脆弱极了。 她求救的眼光四处游走,却只看到一双又一双冷漠的眼睛,看好戏似的,看着她往火坑而去,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手拯救她,众人全都冷淡的看着。 后方传来吆喝声,夹杂着牛只的哞叫。一名肤色黝黑的青年卖力的拉着牛只,气喘吁吁的赶来,瘦弱的老牛禁不起如此的折腾,走三步停一步。也不停的喘息着。 “王大哥,等一等。”江成恩叫唤着,因为奔走而脸色通红。 他跟喜儿从小一起长大。穷人家的孩子不太避讳什么男女有别,年龄相仿的孩子们热络得像是自家兄妹,听见喜儿要被卖进青楼,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江成恩从破棚里拉出老牛,死拖活拉的追了出来,急着要赎回喜儿。“王大哥,卖到哪里都是卖。收了这头牛。不如就把喜儿卖给我吧!”黝黑的皮肤下透着羞窘的红晕。 喜儿的眼里蓄着泪,唇儿微微颤抖。“成恩,这牛是江家唯一的财产。春耕时还要靠它犁田,要是卖了它来赎我,来年的春耕要怎么办?” 江成恩搔搔头,健壮的身子与瘦弱的牛只形成对比。“先救人要紧。春耕的事情可以再想办法。” “傻小子。想媳妇想疯了吗?你也不看看,这头牛已经老得走都走不动了,能值几两银子?青楼卖喜儿,值十头牛,还不是你这种老牛哪!”王拓叹了口气,继续拖着喜儿往前走。 江成恩站在原处,气得全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王大哥。求求你,不论如何都不能把喜儿卖进青楼。就算是随便把她卖给其它人家也行。”转过身去,他求救的看着众人。“哪位大爷行行好,救救喜儿吧!”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四周的人,无奈接触到的只是一双又一双冷漠的眼。 王拓愤怒的一挥手,将江成恩推开。“不是我冷血,到底是喜儿自己命不好。别噜嗦了!”四周看戏的人愈围愈多,他也觉得颜面无光。 “我买,我买她回去做媳妇儿。”温和好听的声音,柔软而甜美,让喧闹的人群霎时间静了下来。 四匹神骏的黑马停驻在街道上,白藤编饰的软轿四周飘飞着绣带。那绣工很好,但绣的怎么是:乌黑的叉子?一个身形高大的严肃中年男人先下了轿,锐利如鹰的黑眸让人恐惧。他伸出手扶出轿内的素衣女子,那是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妇人。 美妇人微笑着,轻软的绣鞋触地无声,松开丈夫扶持的手。她澄清如秋水的眸子看着喜儿,缓慢走上前来解开她手腕间的绳索。 人群间传来尖锐的抽气声,:“老天爷,是黑叉林。” 彷佛是听到了最恶毒的诅咒,所有人都吓白了脸,许多围观的人纷纷走避,没有走避的也退了好几步。人群里弥漫着恐惧的沉默,每一双眸子里都是惧怕,以 及浓浓的好奇。毕竟黑叉林在外头,风评很差。当初曼殊要过去,也被吓唬了好久。 喜儿也听过许多关于黑叉林的传说,但是怎么也没办法将那些可怕的传闻,与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美妇人联想在一起。 高大的中年男人蹙眉。“怜星,不要信口开河。”声调和缓,似乎包含着无限宠溺。 云鬓花颜的美妇人调皮一笑,转头看着丈夫:“我们收这姑娘当义女,不就当了那家伙的岳父母了?” 嗳!她难得看松华那么着急,找他们帮忙救人,说这姑娘是被他连累了才被抓的。但他又怕直接出面,要跟葛家血案联系在一起,误了曼殊大儒二村妖魔养殖场的大计,所以叫他们另外出个人帮忙。 怜星觉得这里有戏!就拉着黑叉林主亲自出面,来看看喜儿。正好也缓解一下黑叉林主办了那可怜母亲一案的难过心情。 看看喜儿这么漂亮,又有点像曼殊,怜星满意极了,就把她买了回去。可是松华是脸嫩还是怎么着,就是不领情,推说有个人要买杀手。他觉得需要帮忙,要去一次,不方便照顾姑娘,还请黑叉林收留了。 怜星一听,这怎么能行呢,就向曼殊求救。曼殊一听,松华能跟别人凑作堆。好事啊!必须帮忙!就把杀手的活儿接下了。顺便也缓解一下魏家那破事儿弄糟的心情。 那凶手要杀的是某郡的妃子,倒是黑铠统领娘家的郡地!曼殊就当代黑统领回乡玩玩了。 只是,这买凶的是要到火州杀人。她只好到火州去出差了,但是地州这里的佣兵会有点让她在意,她并不是很想离开,怎么办呢---- 咦,有人找她比武! 她想了个办法,让这个想比武的人代她去火州! 这一去,又惹出一个故事来。 这故事可以从那妃子的视角开头。 那妃子坐在窗下,想着: 我的膝上蜷着一团太阳光,它柔软得像一只渴睡的猫。 我的心里睡着一片月亮光。有一个人,我离开他时那么好的月光。说过会来找我的,这个人,什么时候来呢?) 他终于摸进了郡宫,为了杀一个人。他要杀一个陌生女人,为了一个陌生的修灵者。 三天前他找到了那个修灵者,据说修灵者有一把薄薄的剑,飞起来像一泓冰蓝的月光。 一把神奇的刀,一个合适的对手。他的血在烧。 “但我不能和你比刀,因为你敢拼命。我却拼不起了。 我要留着我的命,去杀一个人。 可是,越不敢拼命的人,越容易丧命在刀下。 所以我现在不能和你比刀。” 修灵者说得诚恳,他还是逼着修灵者出刀。呵引刀一快,不负少年。 他不负自己的少年,却负了这个修灵者。 他只好去替修灵者杀地个人。 郡宫太大。他找得快失望时,看见了一群蝴蝶。那么多蝶,在温软香氛中无声的载浮载沉。 蝶翼后,囚窗下,他看见一个女子,垂着眼,膝上睡着一团太阳光。 故事且闪回到妃子的回忆:“你为什么讨厌朕?”有一个人曾如此生气。 不,她不是讨厌,只是不喜欢。一个人,是不是有权利坚持自己的喜欢和不喜欢? “朕的手里有江山!” 江山有什么用,当不能快乐的时候?她的快乐只需要一片月光。这片月光在哪里,灵知不知道? “太任性了,你这个女人!” 素昧平生,她的任性与他何干?----既然不满意她,又为什么不放她离开? 这个人,应该是个英雄吧?这样的任性与骄傲,也就轻贱了别人的任性和骄傲。 月光泻进窗棂,伏在她的足边,冰蓝的柔情里藏着静静的杀机。 这个人用太剧烈的动作靠她太近的时候,她的指尖触到了黄马骨的小刀。 血涌出来时有一点烫,她叹了口气。 她珍惜这柄苍白坚硬的小刀,它被有的东西玷污后就再也洗不掉。(。) 第六章 让我们画一个图,帮助把人物理解得更清楚一点。 最开始,这图上只有两个点。一个女的,一个男的。他们互相吸引,要变成一个点。 这女的有了一个特殊的能力,可以吸引到蝴蝶翩翩飞过来。为了这份特殊能力,我们可以先管她叫花。至于那个男的呢,则可以叫蝶。因为花香会吸引蝴蝶嘛! 可惜一朵花儿往往吸引的不只是一只蝴蝶。 有首诗儿写海棠花。不是那种红红的硬硬的小海棠,而是粉粉的、柔柔的、重瓣包裹的海棠。诗云道:汗湿轻绡透几重……窥心惟许一只蜂。 花儿允许不允许,并不是最重要的。在整个采蜜行动中,花儿完全是被动承受的存在。那蜂儿如果来得多了,互相打上一架,是最好的结果。打赢的就可以拔头筹,那花儿也不至于说不乐意,要跟蜂儿吵架闹脾气的。 可惜人就不一样。 花这个女人,跟蝶这个男人,要互相靠近的时候,又来了第三个人。图上除了一男一女两个点之外,又来了第三个男人,姑且可以称之为蜂。 蜂不但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修行相当高的男人。不但是个高级的灵修者,而且是个郡王。他闻香而来,先以为花身上招蜂引蝶的香味是妖力,后来发现不是妖力,而是灵力的突变结果。这个时候他也喜欢上了花,很喜欢很喜欢。就打败了蝶,把花给抢走了。花成了花妃。蝶则流落江湖,知道自己的本事不济。就雇别人帮他杀花。 ----对,你没有听错!他要对付的不是蜂郡王,而是花妃。 怎么会有这么没有而残暴的男人呢,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就要把她给杀了?蜂郡王不好对付,所以他觉得杀花妃会比较容易? 松华一开始也是这么想。 但是如果蝶真是这么混帐的男人,松华也不会愿意帮他。 可是松华看看蝶的眼睛。总觉得蝶是真的爱花妃。这爱是烙在了他生命里,就算花妃离开了,松华仍能看见这深深的烙印。不。或许正是因为她离开了,这烙印反而更深了。于是松华忍不住问他:爱一个人,为什么要杀了她? 蝶只是叹了口气,说如果你见到了她。也许就会知道了。 为了这句话。松华想接这个任务。他想到那里,看一个答案。如果他满意这个答案,他会帮蝶杀了花;如果不认可,他就不会杀花。 然而曼殊把这个任务抢过去了。 松华脸色这几天都是阴沉的。 “哎哎,人家喜儿姑娘新来乍到,”怜星来打岔,“什么都不懂,你去照顾照顾人家嘛。” 松华没有骂怜星。是看在黑叉林主的份上,但脸色是不太好了。他道:“有林夫人照顾就好。” “哎呀。我对这里也不熟啊。再说我要走啦!”怜星道。 松华觉得她好吵!不晓得黑叉林主怎么忍受得了她的。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松华自认无福消受。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怜星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是不是?如果要了眼前的便宜货,以前的付出都白费了吗?便宜货会不会到处都是呢?有什么必要珍惜,对不对?” “你说什么。”松华皱眉,真要不客气了。 怜星宕开话头,单刀直入,道:“你想见了花妃,决定是不是要杀头领?”她猜他是用蝶与花之间的关系来占卜他自己与曼殊的关系。他对曼殊的爱恋没有结果,心中的痛苦难以解决,遇到了蝶,就想看看蝶是怎么处理的,以供自己参考。若他能替蝶杀了花,回来以后……就会杀曼殊了吗? 松华一震:“我怎可能杀了头领?” 说不可能,就是承认想杀了。只是客观上杀不掉曼殊而已。 怜星道:“你杀不了她,但只要斩掉她心里在你的影子,也就是了。” 松华大怒。若怜星是男子,他现在就要上前打一架了。现在总不能把这讨厌的小鸟一样叽喳不已的脑袋拧下来的。他手往下一合,控制不住力道,把茶杯捏得粉碎,然后抬脚就要走。 “其实喜儿姑娘也快死啦。”怜星闲闲作惊人语。 松华顿步,回头瞪视怜星:“你说什么?” “病重了没人能治,我也要走了。你说她岂不是要死了呢?”怜星摊手道,“你瞪着我干什么?难道我应该治她吗?她是我什么人?我不过是受你之托把她从官府带出来而已。现在人带出来了,我也要走啦。” 松华恨了一声,也只好去看喜儿。结果喜儿也没事,原来是怜星给他开玩笑的。这时候松华想找怜星算帐也找不着了。怜星走啦!松华只好气乎乎的望空诅咒:“我祝你以后没有想拿刀砍黑叉林主的时候!” 还真被他一句话说中了。 喜儿战兢兢问松华:“我说错话了,怎么办?” 松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就说错话了?” 喜儿道:“我跟黑叉林主说,林主什么时候回林?但一不小心说错啦,说成了什么世道回去,结果林主脸色就不对啦。” 松华道:“他生气了?他骂你了?” 喜儿道:“没有没有。他问了我很多话,什么……”有点不好意思说。原来黑叉林主盘问她什么时候出生的、哪里出生、甚至问她还记不记得他。问了极多。喜儿觉得太奇怪了,也不好意思告诉松华。但松华一直问,她也只好说了。松华听了之后也没个解答,待要去问怜星,怜星却已经离开了。正是黑叉林主急急起行,把她一并带走了。 怜星路上也觉得黑叉林主脸色奇怪。询问再三,黑叉林主终于道,喜儿那句话。有来由。是当年苏姜跟她说话,曾经口误。后来苏姜要回苏家,黑叉林主舍不得,苏姜于是道:“你再这样,我索性不再见你了。”黑叉林主很不满意,说那我就去找你。苏姜逗他道:“我装成这样、装成那样,看你还认得出我来不?”黑叉林主委实没信心认出她。一时踌躇。苏姜于是安慰他道:“不要紧的。你认不出来,我就说这句话,你就知道是我啦!那时我再臊你。” ----因有此前因。黑叉林主猛听喜儿口误,顿时变色,盘问再三,喜儿出生是在苏姜死亡之前。应不是苏姜转世。但他到底心里不舒服。就提早起身。 怜星道:“若她是在苏静语死后出生,就是转世了么?” 黑叉林主不答。 怜星又问:“若她是转世,那怎么办?” 黑叉林主道:“若她已不记得前世了,那还罢了……” 怜星问:“若记得呢?” 黑叉林主大怒道:“我已和你结为夫妻,你说怎么办?!” 怜星不语片刻,方幽幽道:“成亲么,倒是也可离的。” 黑叉林主益发恼火:“你胡说个什么!” 那么不是因为成亲,而是因为他这颗心已经交给了她。难以再面对老情人。怜星微笑起来。她不是好人。她不在乎什么爱情神话,只在乎眼前这个男人现在是不是她的。很多小女生迷恋爱情神话。以为神话若是真的,就轮得到她们似的。怜星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天真了。她只要现世安好。只要她如果不死,这个人能陪着她,就已经可以满足。 至于曼殊那边么,把刺杀花妃的任务又交给了那个挑战者----姑且叫他剪刀吧!这剪刀,会不会真把花枝剪下来呢? 现在剪刀进了郡宫,见到了花妃,却不想下手了。 花妃的容貌当然没有让他失望,是很美的,但真正打动他的是她的落寞。刺伤了王位上的至尊,被囚禁也好被处死也好,都不在乎。在乎的,只是身边没有喜欢的人。这点落寞,比生命重要。 剪刀不得不想起,他的身边甚至没有可喜欢的人。所以明知道杀了她之后就不能活着离开,仍然要代替修灵者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补偿修灵者,只因为反正不在乎死亡。 而现在,她的存在令他不能不在乎。 人跟人的缘份,有时候也就在一眼之间。 如果从来没有碰到过,你说不定也就这样过去了,甚至还纳闷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一碰到,就在这里,像宇宙新星在眼面前爆炸,无计相回避。 剪刀甚至忽然想变成她手上那把黄骨的小刀,被她这样珍惜的握着。 这把刀跟蝶那对,本来是一对儿。但跟黄骨小刀的温润不同,蝶那把刀是飞薄的。那时候他对花道:“你看这把刀。” “很薄。”她道。薄得像铺在他们手上的月光。 “听说刀够快的话,血喷出来会像风的声音一样。练到那一天,我就……” 她忘了他说就可以怎么样,大概是大丈夫纵横四海之类的豪言壮语。她记得那时候他笑得很高兴,她也是。多高兴人类缺乏预言能力,即使是灵修者,也难以料事如神。如果事事都能预料的话,谁还能笑得这样开心呢?谁知道,他需要苦苦练刀,越快越好,不是为了纵横四海,是为了可以去找她。而他最终都没能成功,只有他的刀伴着她。 花也并不希望他找来。她在心里喃喃:“你救不出我的。” “你太香。”蝶知道这个。无数次他在心里喃喃:“你太香。” 一动就会被发觉,花妃的香味是我的锁链顿不开逃不脱。“不过你可以为我做一件事。”分手时她笑道,“有一天,你可以来杀了我。” 蜂郡王下了咒术禁止她自杀。但天下没有一种禁术可以阻止人们自相残杀。 花妃微微笑着,抚弄膝上的阳光,这就是他答应她的事:当她不能再快乐和尊严的活下去,天涯海角,无论任何代价,他必会赶来令她安然的死去。 他的刺杀,并非仇恨,仍是出于爱。 而花妃现在并非在妃子的宠宫里,而是在囚禁的处所。也许不用他来杀她,她就快要死了。 毕竟当蜂郡王真的要占她的身子时,她直接刺了郡王一刀。 能刺伤郡王,她的灵能也非同小可。代价是她现在已经伤势沉重,外表看不出来,实际上已经完全无力再战,此时连一个三尺童子都能杀了她。 当然蜂郡王也不会让一个三尺童子进来杀她。她的合理结局应该是被处死。 敢于弑主,她对于死亡应该有觉悟了吧! 所有想杀蜂郡王但最后想想自己的下场结果就不敢尝试的人,听说“花妃弑主”的消息之后都很震惊。他们说:“这个……这个女子,难道以为她能成功?” 花妃当然没有这样的指望。她只是傻,并不是弱智。 她只是……虽然觉得生命很重要,但当生命里没有快乐时,就只有去死亡里找。 蜂郡王能理解这种心情吗?他啊,大概在王位上已经被宠坏了,所以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他的垂青对于有的人不一定是恩赐;一个小女子的固执,就算是江山也不能使之改变; 在乎一个人,就要尊重她的意愿。 剪刀微微一笑:他想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膝上阳光的温度渐渐凋谢时,花妃站起身。 回头,一泓冰蓝月光如永恒的吻迎她飞来。 她笑了,听到了风的声音。 这个时候,他好象看见有蝴蝶振翅飞去了。 当天巡逻的大内精英“鹰”组后来报告说: “我们在花妃的房间外看见一个小太监。 “一个小太监,谁都不会在乎,不会注意。 “要命的是这个人我们都看走了眼,他是乔装的凶手。 “太阳掉下去时,他微微笑了一下,袖中飞出一痕刀光。 “我们都知道花妃犯的死罪,只等皇上下决心,就可下大理寺问斩了。我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拼自己一条命赶着杀她。不知道为什么有那样的微微的笑。 “当然我们当场格杀了他,揭开了他的真面目,原来是----” 蜂。 他们上报了尸体的身份:是蜂。不是剪刀。 可是出手的明明是剪刀。(。) 第七章 剪刀发现自己没死的时候,也很诧异,以至于晃了晃脑袋。他看到春天的太阳暖融融的,已经快掉到山后头去了,青衣的男人在劈柴,华服的公子背了手在看风声。 “我……”他试着出声,发现自己声带是完好的。 “你。”华服的曼殊回头嫣然一笑,“回来啦?” “我以为我死了。”剪刀说出这句话,然后猛省,愕然道,“你----”不应该也死了吗?在比武的时候,死于剪刀之手,然后剪刀才会为她去出任务,并且不惜冒死去刺杀花妃,结果……他应该是死了不是吗? “我应该死了,”剪刀喃喃。这样说起来,就像一加一只能等于二,真相只有一个----“这里是阴狱?!”他大惊而且愕然了。 因为照灵州的说法,好的灵民死后都是与灵同化。坏的灵民死之后才要暂时保持灵魂完整,在狱里受折磨呢!他……他想想生前,应该是好人不是吗……细想想也有点心虚,似乎也不是非常好的样子。唉,人生谁能无玷!这样……就到了阴狱吗?他要哭了。 “喂喂!”曼殊把他的脸大力捏开,“目前还活着啦!” “那……”剪刀很困惑。 “最后关头把你跟他互换了。”曼殊解释。毕竟蝶只是凭自己的本事进不去郡宫,而不是不想死嘛!所以最后送死当然应该由蝶自己来咯!这么一来,一切就圆满了。 那薄薄的冰蓝刀。也跟黄骨的小刀在一起了。 真可以,曼殊本来想要那把冰蓝刀的,真的很漂亮。不过算了。她已经有仁剑了。蝶把冰蓝刀给她,她又把冰蓝刀交给剪刀。剪刀把冰蓝刀带进去了。那把刀也算得其所哉。 “这怎么可能!”剪刀惊叫。 “可能的,可能的。”曼殊很和蔼的跟他解释,“你看,人家自己愿意的。”是是,蝶岂止愿意,简直是热情要求。他赴死之望热切。 “可是。怎么能有这样的力量?”剪刀仍然困惑,“哪有这样的灵术?” “这的确不是灵术。”曼殊笑颜稍敛,“这是妖术。” 图穷匕见。 而剪刀醍醐灌顶:“哦!”想来也是。若非妖术。怎能有此力量? “你不害怕?”曼殊奇道。 剪刀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态,竟也说不上很害怕。大概是先前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勘破了某种关碍吧!他倒是好奇的问:“如果我害怕,你怎么办?” “害怕也是自然的。”曼殊耸耸肩。“不过好好说。你也会发现我们不可怕吧?” “如果我始终害怕及排斥你们呢?”剪刀问。其实就是问,如果他不能为他们所用,他们怎么办?强迫把他妖化?还是杀了他? “杀了你。”曼殊坦白道,“反正你也要杀我。这也算公道吧?” “公道。”剪刀心服口服。那时他向曼殊挑战,没有留力。如果曼殊不敌,他是真能杀了曼殊的。现在曼殊能力压得过他,把他杀死,他也没有委屈。只要曼殊不打算强行妖化他。就已经算是很尊重他了。他佩服之余,对于妖化倒也没有太大的抗拒。 曼殊笑笑。心想只要假以时日,这个人完全可以和平演变过来。现在么,先套套近乎、聊聊身世、培养培养感情好了。 说起身世,剪刀来自蜡城。这倒是曼殊也知道的城池----哦,蜡城已经改为蜡郡了!剪刀仍沿用旧称,一方面说明他生长在那里、习惯了;二来说明他这个人念旧;三来说明他这个人对蜡郡王可能有点意见。 说到这里,晨風倒是想起来了,前阵子听说,蜡郡王好像害了场病。曼殊得到妖力的助益,耳目特别灵敏、记忆力特别好,此时自然也想起来了,就向剪刀问起。 剪刀跟曼殊他们化解敌意之后,也放开了,就说起身世,果然是因为跟蜡郡王闹意见,这才跑出来的。这还真跟蜡郡王那场病有关。 修灵者是很少生病的。一旦生病,往往说明修行出了问题。这比一般人生病还要凶险,甚至可能直接导致殒命。蜡郡王这次生病,也得到了州府的高度重视。愫以期亲自来探病,还对他笑称:“还债来了。”说的是先前愫以期施出天罚灵招而受创,蜡郡王尽心服侍的情份。 一般来说,愫以期为人严肃,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次他来探望蜡郡王,却是言笑晏晏,好像游春踏青一样轻松。要知道他如果真的去踏青游春,那反而是像扫墓一样严肃了。可知此次蜡郡王之病,非同小可,以至于愫以期都要装出笑脸来安慰他。 不知道是不是火州军神万年不遇的笑脸特别有疗伤功效,又或者是州皇让他带了些特别的灵药来,还据说连心光煜琉都托愫以期捎了东西来。总之蜡郡王的病终于好了。 或许也是生病的后遗症,蜡郡王的脾气,比起从前来,见得不好些。他要往一处林区去休养,发现那处休养宫邸没有好好维修,顿时大怒,叫了那负责养护的内史令来骂道:“你以为我这次要死了,不能再住在这里了吗?”当时是骂了个狗血喷头,着他好好修起来,倒也没别的。但回去之后,就叫人查他的经年帐目,果然查出许多营私舞弊之事,以此罪名,就把他斩了。时人议论是查得突兀、罚得过重,都因为在郡王病重时不修疗养宫邸、触了郡王的忌讳了。 另外有一个人,帮郡宫管理座骑们。蜡郡王要骑马了,一看,那马挺瘦的,再一看别的,好家伙!所有的座骑几乎全都健康不良!怨不得蜡郡王又大怒了:“你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能骑马,看不到了吗?”又要把这厩令拿下。厩令好不聪颖。连滚带爬叩头请罪道:“臣子听说王体不安,白天晚上都吃不香、睡不好,担忧的心情无法排解。臣子的心思。确实不在管理座骑上啊!”蜡郡王脸色这才缓和。厩令那天不但没受罚,后来也没有,还加升了一级。 这种差别处置,难免叫人心里有想法,剪刀不幸是那被斩的内史令的亲眷,跟内史令还挺亲厚的,心里更不平。再不平又怎么样?他能去杀郡王吗?且不管成败如何。他顶着什么名义去呢?就为了郡王斩杀了内史令?内史令是真的贪腐了啊!王者判杀贪腐官员,是有这种权力的,最多人家议论判罚过重、动机不纯。可是剪刀要为了这个去杀蜡郡王。那就是维护贪腐者、不惜谋逆叛上,这大义名份很不正啊! 再说那厩令虽然没有受罚、反而得赏,人说是他拍马屁的功劳,谁知道他就不是因为忠正清廉、毫无贪腐。借这次机会被蜡郡王发现了。蜡郡王才重用他呢? 可以说,蜡郡王仍然行在王者的正路上,没有太大偏差。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剪刀虽然心里不痛快,却也无法了,只能离开这是非之地,眼不见为净。 却说他杀了花妃之后,花与蝶之死传了出去,世人都知花蝶殉情。为他俩之刚烈好不唏嘘一阵。又有好事者,翻出那花妃原来是才女。有小作为证。那小小作品分析了种种红色的不同,倒颇有可供清玩之处。其作开篇道: 最怕被问“你最喜欢什么颜色?”简单的问题,却哪里回答得清楚? 且拈一朵微笑的花,听它细语:红颜与红颜之间,有多少变幻。 ----而后,作者便将不同的红色,细细数来,分别如下: 粉红----竹影筛斜阳里,一丛花团粉簇,是细碎、而不失细腻的红。红粉佳人,只宜捧在手心里珍惜的,怕那风大了,吹散漫天粉红。 绯红----天边淡淡的一抹霞光,也不见得怎么浓的,就是光彩照人----甚至有些眩人。若少女颊边飞起这绯红,若这霞光是为你而飞;你如果不被它眩、不为它醉,直是不解风情的一头猪了! 杏红----据说杏子曾是很普通的水果,现在怕还不如“红毛丹”普通。只有去古人诗里找:“单衫杏子红”,是“才解相思,便害相思”的女孩子了,轻倩的飞舞中,欲语还羞。 桃红----这又是另一种水果了,更开朗些。“小桃红”,这是可以直接去做词牌名的,这种明亮的秀丽,只有配着水边浣纱的双鬟少女,才不屈了它。 橘红----要多掺些橘黄----对了,就是烛光的黄。烛光透过橘子皮的红晕,是冰心手里的灯了。又想起“橘红糕”,荧最爱吃的,糍软的小糯米团,穿心一点橘红。橘红是温暖的、柔软绵长的红呀。 胭脂红----这是专给女孩子的红呢。宝玉为平儿捧出的胭脂膏,甜香满颊,据说不掺水可以直接涂唇的----很是信它,胭脂花开,本就娇艳如一万个少女的红唇。 朱红----朱砂喂的“守宫”,捣碎了,就是古时女孩子的守宫砂。朱红是“庭院深深”,是“珍重芳姿尽掩门”,朱红的温暖,是藏在贞静里的。 大红----可能是最俗艳的一种红?那要看它出现在哪里!黄地黄天的黄土高原,乍的看见大红窗花,那一刻如饮烈酒。大红是要有了野性,才有生命力的。 血红----很刺眼,是么?可你看过作女红的姑娘不小心刺破的指尖吗?血渗出成一颗小珠,青葱的指尖上,晶莹、和润的一颗血珠,那是致命的温柔。 火红----热烈的红焰,不需要语言了。像红楼里的尤三姐,任性的、澄明透亮的,游戏过、爱过,尽头里没有二话,只便扬剑,在她爱人面前!柳湘莲若不是误会错过,也未必真当得起这火红女子。 猩红----比血红浓烈,比火红沉郁。猩红的热情大概不输火红,但精神气力,已是“开到茶靡”了。猩红是美人迟暮的爱情,再浓烈,注定带着悲剧的气息。 ----这一切的红都写完,最后结尾说,她最爱的还是水红:“一直向往水红,尽管从未与它谋面。有人说,那是太阳落在水面上的写照。我想:是夕阳罢?无论如何,不会是正午的太阳。它回比紫红略浅,比嫩红略深,比大红飘逸,比血红清淡,比胭脂红轻灵,比起粉红来,更多那么一层,蒙蒙的水气。想得痴掉。后来有一天,有人让我见到了水红……我从此一直恨那个人。” 这最后的一段有点难懂,最后的共识是:水红的颜色实际上没有名字这么动人,所谓见面不如闻名。这件事进一步被引申为有的事情,遐想一下就好,何必真的亲眼看见呢?于是生成了一个新的流行语,多年之后,也许会被收进成语大全的。 这篇文章的作者,其实也是有疑议的,但大多数人相信是花妃……或者说他们愿意相信是花妃。于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毕竟大家都喜欢看到美女、殉情死了、有英雄参与其中、而且她还是个才女!就像做个麻辣汤要有麻、有辣、更有汤一样,缺一不可。花妃怎么可以没才华呢?这篇文章怎么可能不是她写的呢? 更有好事者,建议让她配享灵祠。 灵祠是什么?首先供奉的是天地之间的灵。就好像其他什么地方说神、说佛、说仙一样。神啊佛啊仙啊也许还有个形像,这灵是无形无体的,只是一个能量的存在。也没个雕像能表现他。所以祭坛的主位,虚位以待,啥有形的东西都不放,大家感受一个氛围就成。 哦,当然咯,水灵州会在这里引水、火灵州会在这里放火、地灵州会在这里……呃说起来比较简单,大概是放块泥巴石子啊什么的,风灵州呢,更形而上一点,吹个风也行,大风小风……或者静止的风,那完全就是空气了。 咳咳,这供奉的主灵说完了,挨下来就是天圣。譬如清如雪艳如玫的水民天圣楚萩清玫,还有沈颐啊、晨星啊,谁谁谁的,本地出的天圣多放几个,外地数得着名头的天圣也陪上几个,这么着,算是人形出现的第一层塑像。他们保卫着主灵、灵民们则拿香火祭品供奉他们。(。) 第八章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再挨下来呢,可能是一些道德很好的、能力不错的、声望也高的,所谓英雄人物什么的,譬如那被鹤接上天的银叶先生,虽然绝对不是天圣,但是也绝对要在这里占一席之地。此外还有各种王者、愫以期那种名将、寂瞳那种心光什么的。 某些名人,没有寂瞳啊煜琉啊那么出名,但是在当地也算不错,也能在最下一阶配享,意思是配着享受香火。 花妃够得到这样级别的待遇。 别小看是最下一级!因为靠着门,空间大,能摆的祭品也多,有些名人特别受当地人爱戴的,甚至还专门搭个小屋顶、做个小龛呢!看起来像个单独的灵庙一样。 花妃称不上受人爱戴,人们主要是怜爱她。他们把她和蝶的形像塑在一起,让他们死后成双。那小祭龛两边还有副对联呢!---- 惊鸿掠去,千古红颜伤成绝唱, 环佩归来,一缕花魂化作蝴蝶。 用字精确、用情真挚,端的好联。后来所有的花妃龛,就都用这个对联了。至于雕像嘛,就由各地工匠大显身手。 工匠干好了,就是心光!灵州不作兴小看工匠的。有的工匠,本身就是朝廷重臣、又甚或是王者、又或者是闲云野鹤一名士。 恰好这花妃灵龛,也流行到了蜡郡的秀瑟城----哦对。秀瑟城如今也归蜡郡辖下了,当然城主都已经换了----恰好有这么个名士、重臣与工匠合而为一的人在此,名为韩柏。此人最拿手的。就是雕塑。 他的雕塑好到什么程度呢?你可以设想现代科技下,一摄影师手拿摄像机,欻的一按快门,欻的照片就出来了----哦,按快门之前还要找准被拍摄目标,打光调焦什么的……总之也是快得很,就能出结果。而且拍什么就像什么。 韩柏的雕塑,也有这么快。 你再设想咱们拿手机拍了个照片,好歹要拿美图秀秀修一下图吧?有个笑话。说兄弟你想好好玩一盘刀塔吗?你女朋友缠着你、怪你打游戏不理她?好办!你忽然定睛看她,看得她发毛,然后骤然大喝一声:“老婆你好美!”她一定手抚着脸、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的问:“真的吗?”你一定要坚定的回答:“真的!”假如不信?有图为证!你抓起手机朝她啪啪啪拍个百八十张,一定要用连拍的。完了把手机丢给她。好了!她一定乖乖的修图去了。没有几个小时出不来的。你就可以放心的玩你的刀塔了----哦。扯远了。总之修图对女人就有这么重要。又磨又削下来,猪都可以修成魔女了----有的时候是褒义,有的时候是贬义。总之就是说,最后的照片成品,跟真相的距离,就可以有这么远。 韩柏妙手造出来的雕塑,也可以这样精工雕琢。 至于说起艺术品,譬如达利又或毕加索的艺术。把原型扭曲得连人家亲妈都不认识,就好像钢筋扭成麻花再捅进泥潭大搅一番造成的混乱局面。人家叫得意而忘形----对。你没看错,“得意忘形”这个成语原本应该这么用的。意思是你掌握了精髓,而忽略了限制框架。有一些新学艺的黄口小儿,很喜欢这个调调儿,譬如学诗,什么平仄对仗岂不是太束缚吗?只要有好句,管他什么格律呢?说起来仿佛很有道理,可是根基不劳、未花时间用功、自以为有才华,其实好句子哪里这么容易会自动跳到他脑子里找他,结果是体物不精、涉世未深、狂态又把本有的天真意态弄浊了,吟出的句子只有自己得意,并未得了世间万物的本意,徒然自诩忘形,其实根本就没摸清楚过世物的本来形像,又哪里谈得上忘记呢?这样说起来,要达到“得意而忘形”的抽象境界,这实在是艺术的高级境界。 韩柏就是到了这种境界。 他有句名言:写影是减法。写影从来不是对现实的简单复制,而是对内心的寻找。按下快门的瞬间,如挥刀劈向空虚的世界,留下的灵像,不过是记录刀掠过时的风声。这风声,和世界,和刀,都关系不大,关键只在挥刀的你。 时人评论,光凭这句话,韩柏已经走在银叶先生那样驾鹤飞升的金光大道上啦。 当地造花妃龛,就想向韩柏求一像。 韩柏说:可以,只不过要些代价。 人家当然不会白要他出手,自然要送他钱的,只不知道他要价几何。 韩柏却道:我不要钱。 那是要什么呢?人家听着。 韩柏道:我要瑟瑟草的种子,三绝鱼的卵,母狼的金长角,没有棱的山。 瑟瑟草是靠一口气繁殖的,根本没有种子;三绝鱼是在腐烂中焕出新生的,根本没有卵;长角狼只有公的才能长金角,母的不行;山哪里可以没有棱角呢?就算冰山都是有棱的啦! 韩柏提出这些条件,根本是刁难人的。求助者知难而退。秀瑟城的花妃庙,雕像也就没有多高明。蜡郡王身边的人评价:韩工臣又要高升了。他有眼力见儿!晓得郡王现在不想跟蜂郡王交恶。造花妃庙就是削蜂郡王的面子。民间自发行为也就算了,韩柏身为在册的官员,怎么可以亲手造像呢?但是直接拒绝,又不太好,所以提这种风雅的要求,倒是很顾全场面的做法。看来韩柏是要高升的。 剪刀听了嗤之以鼻:蜡郡王就专门会重用这种圆滑的马屁精! 曼殊则叫他少管他人闲事,且说正经的----接到活儿没? 哦对了!曼殊现在叫手下的人有事儿办事儿、没事儿的都给她到外面拉生意去----哦不是拉生意。是拉客----不对不对,是拓展妖魔队伍! 一句话:能救的妖魔就救过来,能救的不是妖魔的人就救过来把他变成妖魔! 松华接了个任务。就把剪刀变成了自己人了对不对?现在剪刀也还真的接到一个任务,而且这个任务还真的跟妖魔有关。谁叫剪刀交友广泛,以前呢也算半个官府中人,****白道都认识几个,甚至知道一些案子的内幕。 譬如他知道有个人,本来是追杀妖魔很带劲的,而且还被誉为很有前途的新星。忽然一次任务折戟沉沙,还损了他的同门师妹、未婚妻。虽然也没有直接证据显示他有什么明显的失误、必须对此负什么责任。但是江湖人、公门人,讲什么证据?总之任务没有达成、身边的人没有保护到。就是你的责任了。好一颗前途明亮的新星,受此挫折,一蹶不振。师门本来也是看他可惜,想鼓励他重新振作。但他就是振作不起来了。像是打断骨头的蛇。变成蚯蚓了。师门也拿他没办法。后来他就去隐居了。 剪刀找这个人谈心。作为也叛出蜡郡……呃剪刀也没有真的背叛,就算是逃出蜡郡的没用鬼吧----这位前新星同学倒也待见他,招待他吃顿饭。 一开始,前新星同学真的是单纯的招待老熟人吃个饭而已。但剪刀有本事,一顿饭之间,吃得前新星同学肯开怀喝酒、又喝得情不自禁,说起真想找佣兵团…… 剪刀忙问:找他们干什么? 前新星同学自悔失言。剪刀也就不深问,只道:我倒是认识了一个组织。比佣兵团还靠得住,守得住秘密。哪怕是谁都骂大逆不道的事。他们看对眼,就肯接;如果他们不喜欢的事,任怎么好做、怎么高报酬,他们还不愿意呢!跟佣兵团那些见钱眼开、又要当****又要立牌坊的家伙不一样。 如此这般替曼殊吹嘘了一番。而曼殊正是怀疑佣兵团是地州的奇兵会,要与他们接触,想着不如妆扮成他们的竞争对手,好引蛇出洞。顺便自己也是要收妖魔的。剪刀之所为,符合曼殊的方针。 那前新星同学酒后失言,委实是他心头最大的结。剪刀正为早就觉得他有心结,特意前来探问,怎会轻放他过。却是他虽然酒喝多了,仍然保持最基本的警惕,不但没有说下去,还防起剪刀来。剪刀便不再多嘴,而抬出曼殊,装作是个神秘联盟,叫前新星同学去问曼殊去。这法子不可谓不巧。然而前新星同学仍然没有完全相信,倒是问:“你怎么知道这个组织?” 不错啊!这组织既然如此隐秘,剪刀是怎么知道的呢?更进一步的说,就算剪刀知道了,又为何要告诉前新星同学呢? 多年隐居、而且纵酒过度之后,他还保持这样的机敏,剪刀不得不佩服:当年行内诩他为最有希望的新星,不是乱讲的。 这样有希望的新星,怎么会因为一次挫折就心灰意冷呢?就算未婚妻死了,他的反应也未免太大了吧!如果他真的反应这么大,一蹶不振,又怎会这么多年,一个人把静居的陋室收拾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紊,而且灵智与警惕心仍然保持良好状态?这显示他内心应该是有克制的,这与他表现出来的心灰意冷完全背道而驰。 剪刀越发相信,当年前新星同学忽然归隐,另有隐情。他既然蓄势而来,当然早有准备,听前新星同学盘问,故作双眉深蹙为难状,先长叹一声,这才道:“我也是忽然有了个奇遇,才跟他们发生了关系。他们也是有义气,叫我有事可以找他们去。他们接与不接,也不能确言,但总归尽量听我说罢了。” 前新星同学听到这里,也长叹一声,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大约是说他哪怕找个听他说事的人,都找不到哩!都是他的秘密太大了。 剪刀察颜观色,对症下药,装模作样道:“难得他们对我青眼相待。唉!兄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多少人想他们听一句话,都难以做得到哩!但我……唉,我宁愿从来没这样的机会,说了你也怕不信,算了!” 前新星同学听到这里,倒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信你就是,兄弟。”如今他叫起兄弟来,倒是自然而然了。这都是剪刀能言善道的功劳。 剪刀听他态度大有软化,心中一乐,脸上一本正经,就把如何与这神秘组织接触的方法告诉了前新星同学,又打包票道:“这群人胆大包天、无所不为。你就算有谋逆造反、通妖联魔的行径,与他们讲,也不怕哩!” 前新星同学眼中寒芒一闪:“你说什么?” 剪刀愕然:“我说跟他们讲什么都不用怕,你怎么了?” 前新星同学眼一闭,精芒敛去,道:“没有什么。” 剪刀装作懵懂无所觉,闲话了几句,告辞了,心里想:前新星同学的大秘密,不是谋逆,就是跟妖魔有关了。如果是谋逆,那最好。因剪刀实在看蜡郡王不顺眼。有前新星同学要给蜡郡王找麻烦,那是最好不过。他怕只怕前新星同学不够份量给蜡郡王找麻烦,而要借助曼殊帮忙,那反而给曼殊添了麻烦了,剪刀觉得过意不去。这样说起来的话,还不如前新星同学的大秘密跟妖魔有关好了,给曼殊添个生力军,他剪刀也算有了投名状----被设计去杀花妃那次,是不算的,没显出他真本事来。他要立个更大的功。 前新星同学没有让他失望,真的去找曼殊了。那个地方据剪刀说来,本来应该很隐秘安静,但是现在却有一群凶神恶煞围着! 听到前新星同学的脚步声,他们就躲了起来。 前新星同学走到此处,见屋树都静寂,只有秋虫在唧唧鸣叫。可他心中警兆忽现,立即停了下来。 一弯明月下,连鸟影也不见半只。 前新星同学却忽然转身要走了。 风声骤起身后。 前新星一弯身,刀离背鞘而出,先往前劈,条地扭腰,刀锋随势旋转过来,往后方猛劈而去。只是这一刀,已可看出当初前辈们对他的推许,并非随便说出来的。而且他这么多年,功夫并没有搁下。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九章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前新星同学在这电光火石间的取舍,很见功力。因为若他回身挡格,气势不但会减弱,且陷于被动之境,可是如此先劈后砍,气势不单没有减弱,而劲道亦运至最巅峰的状态,且反守为攻。 身后的人“咦”了一声,离地飞起,手中软剑由软弯变直硬,“铿”一声点在刀锋处,借力大鸟般扑向前新星的前方。 前新星全身一震,使出铁板桥,往后笔直倒下去,到了离地尺许处,猛扭腰腿,转了过来,变成脸向地下,双脚一缩一撑,借十只脚趾尖的力道,炮弹般离地冲飞,逃离险境,旋即认怂道:“不要打了!” “你小子是来救人的吧?你说不打就不打了?”使软剑的很不同意。前新星一看,影影绰绰的又有很多人掩出来。看来他们已经包围了后头那静舍。 前新星看那小小房间,无灯无声,不知里面的人是死是活。剪刀介绍给他的神秘组织,肯定树敌甚多,所以今夜才遭此围攻?如果神秘组织的人就败死在这些人的手里,可见能力有限,那前新星也没必要去救。如果他们不会败死,那前新星更不用多事去救了。 他摇头道:“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过路的。”撇清干系。 那些围攻者们面面相觑。那使软剑的放狠话道:“好!小子。你有多么远滚多远,别再叫我看到你的狗面!再见到。小心我把你削平!”说得虽然难听,但到底是放他走了。 前新星缩头隐居了这么久,本也不该再趟混水。那些围攻者们又向那静舍重新包围。且商量着要用流矢烟。前新星脚步顿了顿,却再也走不出去,再三思忖,终于叹口气,旋即暴喝一声,挥刀道:“你们这许多人围攻,还要用这歹毒烟弹。不嫌丢脸吗?” 围攻者们哗然。那使软剑的手臂一振,变软剑为鞭子,往前新星双手推刺过来的长刀猛抽下去。轻功之妙,在江湖上断非藉藉无名之辈。 前新星刚才已尝过他深厚无匹的内劲,知道自己最少要逊他一筹,硬碰无益。想是如此想。但他既然已经决定要打了。就没有半分气馁,一声长啸,双手一挽,刀锋颤震下,化出无数朵刀花,劲旋嗤嗤嘶响。“叮叮咚咚!”软剑化的鞭竟抽了个空,待要变招,刀锋已在连环扣上连劈了四下。软剑虽末脱手坠地。但左弯右曲,一时间非硬非软。下一招怎样也使不出来。 使软剑的骇然喝道:“好小子!”飞起一脚,向已升至和他同等高度的前新星当胸踢去。 前新星亦是心中骇然,原本他准备以巧招诱对方劈空后,第一刀劈在软鞭上,第二刀便抹向对方脸门,那知那使软剑的竟仍能应对自如,及时弹起,连挡他四刀,守得水泼不进。刀势刚尽,对方的脚离胸口只有半尺,第五刀怎样也便不出了。 前新星闷哼一声,无奈下双手内弯,转以刀柄攻敌,迎在对方脚尖上。“蓬!”两人反方向往后飞退,距离迅速拉开至三丈外。奇的是其他围攻者也并未上前,似乎很讲风度,又或者防备着静舍里面的人,觉得前新星的话有使软剑的一个人应付就好了。 使软剑的脚一沾地,又再弹起,凌空扑来,确有雄鹰扑兔之姿。前新星落到地上,微一踉跄,口鼻溢出血丝,软剑已经到了。前新星夷然不惧,仰天一声长笑下,踏前一步,微弓腰背,双手举刀过头,往使软剑的直劈过去,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拚命姿态,没有半分保留馀地。 一串金属交击的声音响起。 前新星知道不好,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忽然但见一对玄光飞来,巧妙之极,正好把他们两人隔开。就听一个闷哑的声音问道:“何方小儿,干涉我们的事,不怕死吗?” 前新星同学不答反问:“你们跟房间里面的人怎么结下的仇?” 闷哑的声音回答道:“关你何事?看你来送死,我等就成全你!你当一死就得痛快了么?哼!我要让你身不如死、受生魂尽灭之苦!” 前新星同学听了想道:我不过是路过插手,他们就这样狠。那里头跟他们结仇的正主儿,不知他们要如何对待。他问:“你们对里面的人要怎么处置?” 那闷哑的声音倒也不瞒他,就说了种种处置手段,闲闲说来,好不酷惨。前新星同学听来,触目惊心,听人家只不过如闲话天气,正是这闲淡中透的阴险,更叫人发怵。他想:这一干人能狠毒到这个程度,必不是好人。 正想到此处,那人又逼问:“你在这里,不可能是路过。是谁指引你来?快说!” 前新星一听,啊呀不好,要问到剪刀身上了!他暗恨:如果我前面走了,这些人说了放我走,也未必会再追上来拿我,不但我脱身,剪刀也无忧。如今我自己陷身不提,要连累剪刀,怎么可以?虽也不是我什么刎颈之交、至亲相好,好歹也是本着一番善意指点我这条路了,如今要连累了他,真的一死也就算了,偏偏这些人毒辣得很,专能折磨人,不知要怎么折磨剪刀,那可不行。 他就硬着头颈道:“没人指引我。” 那干子围攻者一阵怪笑。闷哑声音道:“撒谎!”斩钉截铁,似能看穿人心,断定前新星必是说谎的。 前新星也发怵。然而他本不是闯祸的孩子,撒个谎,指望着父母轻信,好叫他逃脱惩罚的。他维护剪刀。誓在必为:“哼!” “你不说?那我们要上刑了。”人家道。 前新星闭紧嘴巴,不说就是不说。他以为自己真的要受尽折磨了,谁知道人家笑了起来。静舍里也点起灯。倒是简洁温馨。一个人走出来。却是曼殊。 曼殊先向他致歉,说是不该这样试探他。然后再道,既然他有这样路见不平的义气肝胆,那托的事情就可以接了。 前新星这才恍然大悟,暗道一声好险,真的好险!如果他不是浊气上涌,做了这傻事。看来这差使,人家还不肯接呢!前新星佩服得五体投地,也觉得这差使。除了面前这些神秘人物,看来也没有更合适的托付对象了。 他待要把这尘封已久的往事说出来,脑中先闪过一幅画: 那时电光剑光,一触即分。 女子垂着头。淡青色的血从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汩汩流出。宛如冷泪。 他向她跨出一步,却摔倒了,这才发现斜过胸膛有了道深深的焦痕。 她看着他,冰冷而悲哀。…… “……嘿?”曼殊叫他回神。 前新星一惊回神,长怅道:“此事有关妖魔,你们如果不愿意,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曼殊觉得很好笑。故作豪言道:“妖魔怕什么!告诉你,我们要斩的话。一刀一劈一个、一脚踹一双!凭牠们来多少!任什么灵修士,能有我们的本事?” 前新星低着头,觉得这不是话头。 副统领也觉得很好笑,替头儿圆过场道:“哪怕是要帮助妖魔,我们也能帮。嘿!什么灵修士,算什么东西?有时候还不如妖魔呢!我们爱帮谁就帮谁。也不是你说要砍妖魔,我们一定就去砍的。你要是看不惯我们这种作派,现在也可以走。” 前新星大喜:“我正是要----” “啊?”曼殊笑笑的看着他。 前新星赧颜,道:“有那么一个人,她可能是隐居在林深处了,不过……” “嗯?” “其实我们也说过了以后都不再相见,她可能也不愿意再见我。不过……” “啊?” “其实她很久没出现也是正常的。毕竟她应该是不再现世了,不过……” “哦?”曼殊逗他简直逗得要上瘾。 副统领耐不住了:“怎么回事?你直说!” 前新星只好直说了,有这么个妖魔,幽居在深谷,很久没出现了,不过最近他总觉得心惊肉跳,很担心她出事,想找人去看看。 曼殊等人接下了这个任务,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找到一个密林里。 森林有很多种,这次横亘在他们面前延绵百里的,是雨林,浓郁非常,里面终年湿润阴沉,长满了各类奇怪的植物和生命,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地方开一条路出来,因为过几天再来时,路已被新生的植物遮盖了。” 曼殊一呆道:“那我们怎样走过去?” 一路劈过去的话……动静好大啊!好费力啊!就算他们妖力超群,也不能这么浪费吧? 幸亏队伍里对地、风、水熟悉的人都有,还有火民出生的跃跃欲试要把这林子烧了的。曼殊觉得太造孽了。她希望能有更顺其自然的办法。 办法终于找回来了:雨林里没有路,却有河! 大家劈开一段路,进入雨林里,找到河流,顺水而下。水上就没有那么纠结的树枝树根了。当然了,水下也有一些危险的生物,不过大家灵力高超。并不怕这些。 说时迟那时快,果然见水中游起一条恶蛟,头上有角,身子有水桶般粗,在水下冉冉游来。好不可怕! 在船上的都是练家子,哪个把它看在眼里,随手发妖术,就要把它破去。 谁知那恶蛟受了攻击,忽然凶性大发,摇身大吼,嚓啦啦断成五节,第一节都扭动、嘶吼、袭击!竟然都变成了新的个体! 这恶蛟竟然修成了影分身的绝技! 曼殊见了,也意动,嘱咐大家不要把它杀了,尽量活捉。大家知道这蛟变异奇怪,可能跟妖力有关。曼殊是想把它捉了来研究,都愿意尽量配合。一时大家各逞能耐,翻腾飞踊,把这恶蛟当成了练功的靶子。 一时水声翻涌,声响惊人。幸亏大家已经深入雨林了,也不怕惊了谁----除非惊动了林中据说隐居的妖女。这却是他们所来的目的,巴不得那妖女快点露面,倒是不怕惊动的。 很快,那恶蛟打了个不耐烦,其智能显然不足以发觉这些人类是逗着它玩的。它只觉得眼前的食物十分无礼,而且久战不下。它只觉得自己吃食物是天经地义的,完全不理解人类为什么要这样不配合。它那蛟心里升起极大的怒火,把以前一般不轻易使用的绝杀技都使了出来,势要把这些食物一举成擒,可是恰因为使力过猛,露出了破绽。副统领一声令下,大家合力织网。 恶蛟但见眼前一道白光。它的目力根本追不到白光的去向。其实白光是落在了它的身上。 恶蛟全身一阵发麻。 然后似乎有奇怪的力量融入它的身体。它沉睡了过去,缓缓沉向水底,但又被诸妖魔织出的网给网住了。 大网带着这恶蛟出水。曼殊看这五条分身,原来尾巴结在一起。她手抚蛟身,将妖识注入里头,细细感受。众人都在旁边等着。片刻,曼殊缩回手。那五条分身又融为一条,恶蛟仍在沉睡。众人问曼殊:“头儿,怎么样?” 曼殊摇摇头:“不是妖力。它就是吸引了天地灵气,自然变异的。”说完就沉默了。 副统领斗胆问:“头儿,既然不是妖力,你在顾虑什么呢?” 曼殊失笑:“我不是顾虑,只是……”想了想,道,“你说天地之间有万灵。那所有生物,还有人类,都是谁创造的呢?” 这已经触及哲学的终结命题,但是对于有信仰的人来说,并不是问题。副统领等人立刻回答:“是天地创造的。”他们虽然是妖魔,但是对于天地的威力,还是佩服得很。 曼殊却不认为这是好答案。所谓天地造物,乃是太偷懒的一种说法,就好像承认了不可知的难题,然后把这不可知冠以一个神圣的名字,然后就心安理得的膜拜起来了。这很方便,但是对于科技和哲学的进步,未必有多大的帮助----当然对于很多信仰者来说,也未必看得起科技和哲学就是了。 她松手,恶蛟滑入水中,带起大大的波纹。 刚才的声响,已经惊动了林中的某人了。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十章 这是妖女的自述: 我在林子底,听到响动时,刹那间还以为是小捕快来了。 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跟他的重逢。 那时,我刚步出药铺,一个男人正要进来,突然震动一下,站定在了我的面前。他的体积还不够挡住店门,但他的目光锁住了我的去路。 于是我终于抬头看他,冰冷、悲哀。 对峙片刻,他侧过身子,让我过去。擦身而过那一瞬,他低低道:“我认出你来了。” 我淡淡回应:“这,不是我们所能选择的。” 街上的阳光亮得晃眼,我垂下头,唇边噙着一抹笑。 两百年不见,小捕快进步了很多啊,我已面貌全非,他竟一眼就看穿了我的伪装。 是啊,我是妖女,以人为食物。而很巧的,他是灵府捕快,以妖女为食物----或者按他们的说法----为猎物。 我和他,一个代表邪恶,一个代表正义。所以他会毫不留情的狩猎我。 这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啊----不过我一点也不怕这个小捕快。不是每个猎人都能猎虎的。你看,他离人级天演界灵士还有八十年,而我熟稔妖术已有八百五十年了。 我曾伤在他手里一次,当时他恰好捉住了妖女唯一的弱点。而现在,所有的债都已清偿,我的血管不会再为他流泪。 迎着阳光,我的笑容冰冷而悲哀。 回到我的小窝。又闻到熟悉的香味了,浓腻的甜香,熏人欲醉。是魔女特制的香。 走进前厅,看见两个人:我的妹妹,窝在我现任情人的怀里。 她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妖女呀:连一千岁都没到,外貌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但已经展露出致命的风情:纯情中掺着妖媚。 怀中的纸袋子里散发着药材的清香,阳光下晒干的,苦苦的香味。 我把它摔到端木身上:“咄!诱拐未成年少女的。罚你去研这些香料!” 雪儿看着他陪笑走掉,一下蹦到我怀里:“好个暴君!” 有的人是天生有奴性甚或被虐狂的。我会改变自己的外表甚至行为,以便投每任情人所好。这是作为一个魔女的职业道德。 “咦咦?”雪儿把鼻子埋在我怀中嗅个不停,“有人给你下过咒耶!” “一个小捕快下了追踪咒,法力还浅,不够对付我。” 他也曾住进我的窝。后来走了。他走了。就不必再回来。 “姐姐,我好饿哦。”雪儿龇着白森森的一排细牙,可怜兮兮叫。 “你已可以独立狩猎。” “但是那个人说小孩子不能一个人出门!”雪儿咬牙道,“你不希望现在就在他面前揭穿妖女的身份吧?” 我失笑。 呵雪儿应该学习怎样控制别人,否则她永远会为人所控。 几天后,暗的巷。女人昏在地上,男人倒在地上,雪儿细牙咬着他的脖子。快乐的吮吸。 “怎么总学不会隔空吸他精魂?弄得这样,乱糟糟的!”我教训她。 她肉乎乎的小手抹抹嘴。任性的仰起脸,要说话,却突然吓了一跳:“捕快呀……!” “才发现?”我冷笑,“这家伙早钉上我们了呢。” “那为什么他会等我们吃饱了才插手?” “因为这家伙现在才突破我设的结界。”我回答这好奇宝宝。 “那么他很笨。”雪儿下了结论。 “我的法力也许远远不够,但会拼全力保护这女子的性命!”他凝重的举臂,在身前环成一个圆,提聚真力…… “好的,我同意。” “呃?” 我抓起她丢给他,淡淡道:“那就麻烦你了,找出她的家,送回去吧。善后统统交给你了。” 他手忙脚乱接住她,怪怪的看着我:“为什么放过她?为什么只吃他?她抢他的包袱,还企图行凶。他是受害者……” “妖女有义务帮助受害者吗?”我淡笑,“另外,我没有‘那种’倾向,对女人没胃口的。” 若干年以前,他宣称再也不会被我纯真的眼睛欺骗。天知道,我懒得骗人,现在更连解释都懒得做。 不过,如果他法力足够的话,就会看出女子的家庭状况,更会看出男子的公文包中的“重要文件”是受贿记录。 妖女没义务维护什么社会正义,做事只凭着个人好恶。要解释,也麻烦。 “----雪儿,走了!” “等等!”他叫住我。要拦我,明知不敌(再说怀中还有一个累赘);要说话,张开嘴巴又说不出什么,许久,赌气般冷笑道:“这么急着回去看你的现任情人?” 我奇怪的瞄着他:“我可以把这理解为嫉妒吗?” “……” “师兄!你还是忘不了这个魔女!”绯红色的身影飞出来,扑到他身上。 我下巴快要掉了下来! 拜托啊,都几百上千年阅历了,何必对此闹剧的戏码恋恋不舍?我叹口气,趁他们混乱得鸡飞狗跳,拽着雪儿闪人。 看不成好戏的雪儿从此一直和我赌气,红唇撅成粉嫩的葩蕾,看得我都想咬一口。 第三天狩猎时她才和我和解----看在我送了她上佳的食物。 笑盈盈的拉着我回家,走到门前,她脸色就变了:“巫师?!” 有巫师刚从我们的窝里离开。应该是他,虽然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办到的。 “喂,你的情人跑了耶!”雪儿尖叫。 当然的。凡是小偷,都会带走什么东西。我的窝里他敢碰的也只有端木了。 “冰: 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回家看看我的父母。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快乐得不知时间流逝。你是独一无二的女人。端木” 拈着这张狗屁不通的留条,雪儿怒笑道:“姐,要我帮忙把他抓回来吗?” “为这么个人,不值得的。” “也对哦,这么竹本口木子的人,丢了实在无所谓----为什么找这么个情人?” 所谓竹本口木子,合起来是笨呆子。 雪儿还喜欢这种低级的文字游戏。因为她小。 她一定要问答案,也因为她小。 让我怎么回答呢?经历了两百年前的刺激,下意识只想要一个安全无害的伴侣了吧? 我懒懒的笑:“睡吧。雪儿。” 我是被雪儿吓醒的。她现出了魔女的真身……踩着一个吓掉了半条命的男人,而身上满是伤口。 确定了那些都是皮肉之伤,我可以分一点同情心给她脚下可怜的端木了。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雪儿气咻咻问我。 不用猜也知道的嘛。从古到今都是这个剧本:书生被妖怪迷倒,修灵士鼎力襄助。先将书生救回。再徐图铲除妖怪。但雪儿岂是甘心听人欺负的?想是去找端木,与他遭遇上了吧? “那个红衣妖女,凶悍得要命!终有一天我要把她做了!”雪儿恨道。 原来如此。如果遇见的是他,雪儿还未必是对手。 “原来……你们真是----妖魔……”端木颤声说完这话,似乎就晕了。 “砰!!”门突然被撞开,冲进来那人和雪儿打了个照面,两个都尖叫:“畜牲!!” 畜牲?我的唇角勾起一抹笑。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这才是畜牲的真正定义。 看看后面进来那个人手里的法器。我明白门为何能被撞开了:“嗨,你好。下次不用偷你们长老的敲门砖,我也会为你开门的。” “我们只是要来救人。”他平缓道。 “恩人啊!快救命!!”二号男主角直着脖子抢回镜头。 “你可知道你的恩人将会有何下场?”我好心情的对着他,纯粹从法力的角度预测。 他不懂,但突然发了神经对我吵道:“你又怎么样呢?你这只没有心没有血没有泪的妖怪,你的下场注定没有爱情、悲惨一生……” 真好台词!所以说言情小说还是要看的,不然如此精彩词儿哪能张口就来? “你笨得好可爱。”我含笑凑近他,满意的看着他真的晕了过去。 然后,战斗开始,当我发现瘫在地上的受害者悠悠醒转时,赶紧让他看他“救命恩人”的伤口。 看着巫师墨绿的血,他果然又昏了。 多可爱的人类啊!竟然被他救命恩人的鲜血吓昏呢! ----这是一场轻松的战斗,如果不是雪儿几乎没什么战斗力,而红衣的小姑娘疯得像拼命,我会对付得更加优雅。但是----我承认是我的失策,我没有料到小姑娘也偷来了一件法器:光琉璃。 当它灿烂的华光在黑暗中猛然炸开时,我本能的在身前划出防护墙,雪儿却暴露在眩目的光芒中,我惊叫一声,和身扑上,有人却替我挥开了光琉璃,电光滑出去击穿了红衣姑娘的胸口。 那一刹那,似乎时间都停住了。 很久,我慢慢抱起昏迷的雪儿,他抱起她。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慢慢的晃着脑袋:“你----杀了我----为了她?” 他用力摇头:“不!不是的珠儿,我没有,我……” “你爱的是我?” “我……” “撒谎!”她袖子里飞出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一些字。是什么字?我看不清。 “怎么在你手里?”他失声。 她不回答,只惨笑道:“写得好烂……但……每个字都咬死了我,我倒是愿意死在你手里的……” 她的头垂下去。他只是不语,掌中燃起火焰,那张纸片化作黑暗中一朵红焰。 “----你也会死吧?”我轻轻说。 他不语。 “你杀了自己的同伴,按规矩要到长老面前自尽是不是?” 他还是不语。 但是只要他不说,没有长老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你可以不死吗……如果我答应你从此不再吸人精魄?。” 他一震:“但是这样一来你会……” 我会死,会衰老而后死亡。魔女是靠吃人来维持她永恒的青春,可是----“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他直视着我。 “作为魔女,我很乐意看见一个痛苦灵魂得不到死亡的解脱。”我淡道。 他不再说话。 我沉默很久,抱着雪儿离开。 从此不能再沾手男人了,作点什么呢?种花吧或许,我是喜欢鲜花的:寂寞丁香、浓情玫瑰、还有骄傲的水仙。 这很令人愉快,这是愉快的,不要哭。 嘘,不要哭呀,魔女不哭,魔女不会哭,魔女没有眼泪。 可是为什么……我的眼里流出了液体,淡青色的,眼泪一样。 黑暗里仰起脸,任整个人浸泡在酸涩的液体中。 有的事情,不是我所能选择的。 我找了一片树林,走到深处再深处。这片林子是如此的密、如此的不欢迎外人,以至于连我都走了很久。这是好事。连我都走得这么艰难,外人进来的更少了。就算进来,也不一定到我这里来。就算有人来了附近,我也会躲开。 以前我就不爱出风头,现在更懒了。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呢?这一次,听到外面的动静,我心乱如麻。 不,确切的说,这几天以来,我心都很乱。可能要出事了。可能我快死了。如果是我快死倒好了。可是我怕我看不清未来。我怕是他要死了。他要死本来也不关我的事……但总不让人愉快的事。 我看见了这些外来人。他们不是他。他们看到我,非常惊讶:“你----” 我满头白发、我白发苍苍。我指着花丛说:“哦,你们是来找她的吗?她已经死了,睡在这些花下面。” 那些花下面的确有死亡的妖气,不像我。我已经散去了妖力。但是雪儿,生的时候是妖,死的时候也是妖。我想他们分不出来的。他们可以把消化了雪儿的泥土掘回去复命----不管他们是承了谁的命。 但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穿着很好的衣服,穿过这样的密林,衣服仍然很好看。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人总是喜欢好看的事物的。她问我:“后悔吗?” 我忽然笑了。 后悔吗? 说不后悔,是假的。我当然希望我现在仍然像她这样好看。未必跟她一样的好看,但总归是像的。我更宁愿我现在不是等死的状态。 可是比起这个来,我更怕啊!更怕我当时做的是另一种选择,到现在后悔我没有救那个小捕快。那才是我最怕最怕的事。我们这种聪明的动物,当然只能趋利避害。不,我并不认为我的决定有错。(。) 第十一章 有一只东西蜇伏在地底,仿佛已经很久很久了。忽然之间,闻到了奇异的味道。 那是女子的哭叫声。 奇怪!这哭叫声好像对那东西来说是一种滋养。它慢慢儿的仰脖向天,嗅了几嗅,动起来了。 那地面上有父母的哭叫,到底没用。那女子还是被强劫去了。那劫色之人,穿着华丽,长身白面,论长相倒也不差,是个高富帅。只是女子还有女子的父母,不喜欢他。不喜欢也没办法。高富帅还是把人给劫走了。那父母站着哭,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乃是靠力气吃饭的,看来没本事把女儿救回来。 却有一个红面大汉,穿得也还不错,被前呼后拥着忙忙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人道:“陆忠的女儿绿华,给白公子劫了去啦!” 原来那劫人的姓白,号仲常,名门之后,任性妄为。这女儿被抢的父母,则是红面大汉陆某的奴仆,随了主人姓陆。 陆生家境普通,脾气不小,听了报信:欺上我门来了!这还了得?管他什么名门,先骂了再说!指天顿地,骂得叫个痛快,反正骂人不要钱----咦,脚也怎么硌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还真是钱。是一大锭金子。陆生问:“哪来的?” 想想也不可能是从他自己身上掉下来的。 人家告诉他:“是白公子留下的。” 原来高富帅不是单纯的劫人。劫完了还给钱呢!这倒是很不错。陆生本能的想。 再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么大一个人,就值一锭金子?!”他怒道。 其实是这么大一个美人怎么就值一锭金子……或者说这么一个大美人怎么就值一锭金子……绿华长得不赖。所以白公子本来是来提亲的。提了当然也不是作正室妻子,就是个妾,不过总算来履行一下提亲的手续。算很有诚意了。人家还不答应,他这才改成抢了的。 陆生也知道自己这家生姑娘美。美貌在什么地方都是稀缺资源!就算灵修士,能改换面貌,也不是谁都修成这个本事能够改换的。就算能改换的,也不是谁改出来都好看的。瞧许多往脸上动刀子的,削成一模一样的假脸姐妹团,丑吗?当然不。但要说顶级的美丽。总差那么一口气。这还是整容成功的。要是失败的那些,就别提啦!何况整容医生还算是有一定美学修养的。你说如果是普通人,哪怕给一团软泥你捏。大眼高鼻随便你捏!你能捏出一个林青霞来?捏成凤姐都算好的。至少有个人样在。大部分没经过训练的,随便往纸上一画、精心把泥巴一捏,那出来的成果几乎都没悬念的得是个外星人啊,如果能活过来走大街上。不吓死人算好的…… 总之就是要长得像绿华这么美。不是很容易的事,就好像厩里养出了一匹小骏马,就不说自己骑,怎么也得送个好人家吧?或者往俗了说,换个好价钱吧?白公子说抢就抢了!上门来抢的!是可忍孰不可忍!陆生的坏脾气爆棚了,把金子往地上一摔,道:“谁要他的臭钱!咱们评理去!” 绿华父母感激涕零。要不怎么说得有个好主子呢!宁作好人家的狗,不作野地里的狼! 他们没注意到。陆生说的是评理,不是打架。这事儿就有转圜地余地了。 陆生也知道自己打架是打不过白家的。他好在是占着理字。就到处给人抱怨、叫人主持公道。真有那好事的----不不,是急公近义的,主动前来助拳。或者不打架,起哄架秧子传热闹作作键盘侠,都是份内事,义不容辞的。 动静大了,白家也发怵,也知道这白仲常干的事儿干的事儿没道理,说不响。那怎么办呢?睡都睡了!他们也只好另外请了有头有脸的人来----不是打架的!这架还是不打为妙。大家伤和气不是?----白家托这些有头有脸的,帮忙给陆生说情,愿意多给聘礼,把这纳妾的礼数补上,给绿华父母赔个不是、再给陆生敬个茶,这事儿就算完了。 陆生听了,不算很满意,也只有这样了,吃了白仲常和绿华捧过来的茶,答应化干戈为玉帛。绿华的娘在旁边看着,女儿瘦是瘦了、眼眶是红肿了,但是妆粉精致、穿戴也好。看来白家也没多亏待她。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还要怎样呢?她也只好认了。 这一回吃完茶,你当就算不是化仇为友,至少两家该相安无事吧?又不是的!白家的墙头忽然给人捣毁了!地州是很重视风水的。这事儿很严重啊!能有谁干的?高高的墙总不能说倒就它自己倒了吧?倒了还光留下一个狗洞,讽刺的意味很浓啊!人都说一定是陆生干的。 白家这次就不肯善罢干休了:你茶都吃了!我们礼也赔了。那是我们客气!你还真把你自己当颗蒜了是不是?他们逮着陆生,要找他好好的算算帐!陆夫人替陆生辩白:那晚他一直跟我在一起,没出去过!但人家不信啊:你老婆替老公作证,叫人家怎么信? 陆生也是没办法,被他们逼到灵庙里,对着灵牌起誓:真不是我干的!如果我撒了谎,叫神灵干死我!----呃不对不对“灵厌弃之!灵厌弃之!” 这誓盟完了没几天,陆生就真的两脚一蹬,死了!死亡的真实原因是陆生回去之后,夜深人静,老听见有个声音笑话他:哎哎呀,被人家逼得去指灵矢口的发誓啊!真是软骨头啊! “我不是软骨头!”陆生很愤怒的反驳,“我只是……人家说是我做的。真不是我做的。我也不能帮别人背锅!” “软骨头软骨头!”那声音一直笑。 “我不是!”陆生一直反驳。自己都觉得自己反驳得越来越无力。 “你能证明吗?”对方还挺讲证据的。 “……我找人讲道理了。”陆生道。 “噗哧!”那声音一笑。 陆生气短。 “这样吧!”那声音主持公道,“你要是硬得起来。就跟人家硬碰碰嘛?” “……碰不过啊。”陆生英雄气短泪两行。说句良心话,硬来的话,他就是碰死了。白家也伤不了筋动不了骨。两家的实力差距就有这么大。要不怎么上层社会的人也都向着白家说话呢? “如果碰得过呢?”那声音道。 “……怎么可能?”陆生如听天书。 “哦也不对。”那声音又道,“如果你实力比他们高强很多,伸伸指头就把他们碾死,那把他们碾死是很正常的,证明不了你骨头硬。” “不是!”陆生立刻抗声道,“我哪怕是能跟他们以命换命,我也敢跟他们拼的!问题是现在。我就算拼死了,他们也没什么损伤,所以……” “你说的哦!”那声音道。 “……呃?” “你说的。如果你能有实力把他们搞死,哪怕你自己一死,你也是敢拼的。” “呃说是这样说,不过哪里能有这样的事……” “有的呀。”那声音道。“是有的。” 陆生正想叫它也拿出证据来看。就感觉到汩汩的力量,涌进了他的身体里。这力量实在太强大了,他觉得自己如果再接受下去,全身都要炸裂,估计要死了。但是这力量又太诱人了。他觉得自己哪怕是死,都想要得到这样的力量。 于是他就死了。 陆家人发现陆生忽然就死了,顿时号啕起来。外头人传说,真的是陆生扒了白家的墙头。而他又到灵庙发了誓,所以灵罚他。他就死了。陆家太太自己知道。陆生那晚是真的跟她在一起,真的没有出去扒人墙头。她这话说出去,人家也不信。人家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她自己信就行了。她还相信陆生不是无缘无故死的,一定是被白家下什么歹毒的招数弄死的!她的男人不能白死!她要自己去讨公道! 陆家太太倒是真有几根硬骨头的。她带了几个家人----啊也包括绿华的母亲,就骂上白家的家门去了。她还是有点战术意识的,之所以只带女的,不带男的,就是因为想想哪怕带了男的,也打不过白家。带了女的,人家总不能对女人像对男人一样的打吧?那她还算占点优势。 那时候白家大老爷等人正好不在,只有白仲常在。白仲常更是做得出来!人家说什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怨妇吵骂。他白仲常愣是不怕怨妇的!他关了门,管什么女的不女的,就挨个儿收拾了!至于怎么收拾的,这里不太好说,免得这章又给屏蔽了。如果是刚发了就屏蔽了还好,大不了区区小的作者我改一改、再发一遍。如果是已经有读者老爷订阅了,站里头贵系统再给屏蔽了,那就麻烦了。如果不再发一遍,当日当月的有效更新字数怕凑不完。如果再发一遍么,读者大爷又要再订阅一遍,岂不作难也! 却说那陆家女眷蒙难忍辱,地方上也有些人很替她们不平,就上诉公堂,写的状词中不能讲得太下流,但白仲常做过的事儿,他们还是要说清楚的,总不能因为忌讳下流字眼,就把白仲常做的真事儿都隐瞒了。他们斟字酌句,只用该用的字词,把该说的事儿说了,其中乃至有“剥捣阴”等字。 状子一上,官府也震动。照普通人做了这事儿,那是得严办了,只是白家也实在势头大,不但在当地有家当,而且在水州还有门亲眷,乃是摩罗城的城主。当地地方官儿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意思意思,帮他们能宽了办就宽了办。 其实还有个人,名为王以宁,颇想谋此地地方官的职位,一见这事儿出来,有了主意,就煽动地方上的人,大肆同情陆家、谩骂白家、攻击地方官护乡绅,把白家几处田产给烧了。白家气坏了,叫地方官找出那烧田产的,要严办! 地方官一严办,这就更好办了。王以宁就向上头告状,说:“纵恶而长奸,司地方者,固不敢出,杀人以媚宦,有人心者,又何肯为?”这话说得很厉害,果然把那地方官给搞下来了。王以宁上了台,人人都说,该严办白家了!王以宁果然请了白家大佬来,跟他讲,对子弟太纵容了,是不行的。白家大佬倒也称是。王以宁又道,这子弟如今不管,以后闯出大祸来,就晚了。还是要管教管教的。白家大佬也不好否认,果然把白仲常绑起来,打了三十大板。这三十大板算是白家的家杖、还是官府的刑杖,也稀里糊涂闹不清。总之这“严办”,就算办完了。居然还有很多人带头鼓掌表扬王以宁办得好、办得漂亮!其他人或许还有觉得似乎不算很严的,但被舆论一裹,稀里糊涂的,似乎觉得也还算可以了。 此事似乎就算告一段落了。 只不过,白仲常本来说要闭门思过、顺便养养棒疮的。忽然就死了。这死也很横暴,跟陆生之死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陆生至此,幽魂大快。 他那日拼了一死受了那神秘力量,受完之后才发现这是妖魔的力量。他还算一点天良未泯,知道这妖魔的力量是不好随便动用的,于是一直浑浑噩噩飘在虚空之中,并未动手。 后来他的妻子与多名女下人受辱,他也气得想动手了,可是又有别的人替这些女人们申冤,他觉得似乎也不用他向妖力投降,人间仍有公道在。 接着,地方官仍然袒护白家,他又想出手了。但是又有王以宁帮忙出头,陆生觉得这世上还是有明白、勇敢的人的。他可以再等等。 及至王以宁上台,不过三十大板。陆生愤极而笑。看来求人不如求己!他终于放开心结,使用了妖力,把白仲常给整死了。这感觉真爽!他回头又把王以宁给对付了! 王以宁有点儿本事,陆生费了点手脚,但到底得逞了。王以宁风瘫、白仲常横死,此事震动。人说或者是灵罚。但是上阶修灵者来调查,怕能查到妖力痕迹的。(。) 第十二章 陆生想:该逃了。 那个小声音却再也没有出现。也没有指引他往哪里逃。 陆生想:唉唉,都是些靠不住的!然而他也没办法了,只好哀求问告:现在我怎么办呢? 那小声音总算有回答了:“啊喏……那个……” “哈啊?!”你个家伙前面把我妖化时不是稳准狠快吗?现在哼哼唧唧的干什么? 那小声音似乎真的是有多难以启齿的样子:“你……不要紧吗?” “啥?!”陆生觉得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我有啥要紧不要紧的?” “你家里这事儿出得,都是因绿华丫头而起吧?”小声音说得更明白一点。 是倒是的。 “你太太受辱,她妈妈也在里头跟着受罪吧?”小声音又问。 对啊! “人家还不愿意你报仇呢。”小声音道。 什么?这怎么可能?!陆生做好事倒也不是打算人家夸奖的。所以他也没打算凑上门去请绿华感谢。他根本就不稀罕一个丫头的感谢。他跟白家的仇,是他做人的原则;他除掉白仲常,这是他为了世道做的本份,跟一个丫头没关系……但这丫头到底是导火索!这丫头居然不见情,反而见怪?他不相信! 见到绿华哭灵,他不能不信了。 白仲常停灵在灵堂。那堂里,绿华连进都不能进。她就自己在院角撮土为记、插枝为香,哭得那叫一个哀哀断肠的伤心!以至于旁观者不得不想:她难道是在哭自己的爹娘吗? 可是她的爹娘没死啊!而且她嘴里喊的是白仲常的名字啊!陆生气得当时就要上前去揍她一巴掌!但他还没有出手。有人帮忙了。一个管事大娘走过来,推了绿华一把,扇了她两巴掌。骂道:“我们公子的名字是你叫得的吗?”又踹了几脚。 因白仲常之死,跟绿华有直接的关系。白家二老真的手撕了绿华都说得过去。他们算是有风度的,没跟这小姑娘过不去。过段时间,绿华应该要送回陆家的。但这段时间,她还在白家住一会儿,据说是因为要看看她有没有怀上。 这段时间,对于绿华来说。是很艰难的。白家上下视她如仇呢!其实她爹娘很担心她会不会被折磨死。但白家提出的说法也太正当了。他们也很难拒绝。更严重的一点的是,绿华虽然是导火索,但她并不重要。所以事到如今。都没人有兴趣为她出头了。陆太太自己还难受不过来呢,哪还顾得上她。至于陆生,几乎都忘了她了。她就被留在了这里。 奇怪的是,绿华本人是想留在这里的。这并不因为白家二老有那么一点人性----他们没打算杀了她给白仲常殉葬。倒是很理智的承认这并不是她的错。有的人可能为此就已经感激涕零了。说不定“臣诚恐诚惶肝脑涂地以报”----不,绿华没有这么奴性。 白家二老虽然没有迁怒她,但也并不喜欢她。留她在这里,真是纯为子嗣保险计,怕她出去之后,大了肚子,非说是白仲常的遗种,叫白家怎么办?接受进来么?怕替别人养了狼仔。又怕陆家有意拿乔。反而叫他们去求人家,这气怎么受?不接受么。怕那真是白仲常的种。又怕陆家有意扣着小孩子折磨出气。或者也可以救个灵药、灵术,来验证亲子关系。然而白仲常已死,要验证难得多了。何况还担心陆家有意不放人,就是把小孩子扣着,不让白家验证,天天打,就说是打白家遗孽了。这叫白家脸上如何下得来?所以白家二老要留绿华一个观察期,是很老辣的。绿华不至于为此感激涕零。 可是她还是想留下来,不为了别人,乃是为了白仲常。为了外人眼里掳她而去的花花公子白仲常。 如今她留白家的观察期已满,马上就要出门回去了,下人们对她也不再那么客气了----以前虽然也不待见她,但看在她可能有孕的份上,总不好对她太狠,最多以精神折磨为主。而现在,像管事大娘,直接上手甩巴掌,就没顾虑了。不过习惯了客气之后,下脚的时候还是避开腰腹,并且没有踹得多重。陆生就没有插手。 等绿英再次落单之后,陆生就悄悄问她:你何苦来啊你? 本来应该是质问的,但或许是灵体气息微弱,竟问出了点儿缱绻缠绵的意思。 绿英很害怕:谁啊你是? 忽然她就堕下泪来:“仲少爷?少爷你回来了?” 陆生想否认,可是感受到绿英的激动,一时竟滞住。伊人的热切燃如火,若是个蜡人儿,烘烘就能化了。陆生自认不是这块材料,都被热力逼得窒了一窒。想他一生……竟没有被人这样的热爱过。夫妻之间虽然感情也好,那种细水长流……总归是不一样的。怎么白仲常可以享受这样的热情呢? 他很想问绿英,这到底是为什么?那小声音却忽然出现,道:“坏了,坏了!快跑,快跑!” 原来是修灵士追来了! 白家二老是办大事的。他们放过不重要的绿英,可不能放过此次事件中真正的疑窦!他们一边向水州摩罗城的亲戚求助,一边雇了地州的佣兵团! 现在,摩罗城的亲戚尚未过来,而地州佣兵团速度好快。他们锁定了妖力,顺藤摸瓜追过来了! 那小声音帮着陆生逃跑,而陆生还在问绿英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小声音就裹着陆生跟绿英一块儿跑了! 陆生觉得……唉哎怎么回事?他怎么跟绿英合而为一了? 就好像是一个顽童捏了两块泥巴,然后兜着跑。两块泥巴就慢慢的合在一起了。回头你想拆都拆不开来。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合体之缘吧? 陆生觉得他忽然之间就感受到了作一名受的心情!什么霸道公子的抢亲啦虐待啦、什么对家人的担心啦、什么嘴里说着不可是身体很诚实啊……尼玛整个一个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剧本。可惜没被人当作正剧来拍。说着烂尾就烂尾了。一般观众,像陆生,都没意识到这里还有绿英的隐藏戏份。可是绿英自己是认真的走剧本的。该有的挣扎、该动的心,一份都没落下。人都散了,她一个人抽身不出。 陆生刚感触到绿英的内心,哗啦一下子,就被放下来了。那小声音已经把他们救出危险了。陆生连忙要跟绿英分开----可是分不开了! “这怎么办?”陆生忙问那个小声音。 小声音似乎也不知道怎么把他们分开,但很知道闯了祸了、更知道闯了祸了应该怎么办----一个字,跑呗! 它只留下了一句话:“你们谁肯自愿死了。就能分开啦!” 哗,原来是个不死不休之局。 陆生简直愤怒啊:就为了这么个脑子有病的小女仆,他这亏吃得多大!绿英也简直郁闷啊:她无脑、她神经、她斯达哥尔摩、爱上了劫掠她的纨绔子弟。那又关他什么事?说到底,如果没有他们夫妻来闹事,慢慢儿的绿英也就是白仲常的普通妾侍了吧,总比现在不人不鬼的好吧! 这两人在那儿各自生气的时候。又有一群人大叫大嚷的打来了。咦。是来拿人的!还穿着衙役的衣服!难道是来捉拿妖魔的?这么快就被他们追到了?他们有多厉害啊!怨不得连陆生都魂飞天外。绿英这弱女子就更别提了。 不过这一伙人还真不是佣兵团来抓陆生的。那小声音已经把他们送得远了。在这个地方,有另一桩案件。原来有那么一个灵庙,里头有个庙祝,人称大灵祝。听说他通灵的功夫特别好,结交的都是达官显贵。 人说有钱就变坏、或者说有权就变坏。其实有钱有权也不一定变坏,但是人一定是想找乐子的,越是有权有钱,就越是容易找到乐子。然后在越来越快乐的路途中,就失去了控制。在这路上撞坏了别人也顾不得了。这样一来,对于那些被撞的,他自然就是坏人了。 大灵祝很知道跟富贵的人在一起有好处、能跟富贵人们一起找乐子更有好处。他开赌局、蓄女伎声色,关起门来尽情享乐----真要是单单关起门来倒好了,不碍着别人。但是他们享的乐子,难免有些要伤到别人。别人或是真的被伤害了、或是出于眼红,对他们的意见越来越大,终于当地的地方官也决定出手了,刚把他们的秘密香窟破门而入、在抓人来着呢!衙役们一路追过来,顺便把陆生他们都抓回去了。 其实当地的地方官也有点头疼,因为她打破了香窟之后----哦对,是个“她”,本地的地方官是个女人呢!名字还挺好听的,叫作梦瑶----她跟大灵祝以及大灵祝这边的达官贵人们撕破脸之后,打进香窟里头,发现它虽然被外头传说得很不堪,其实也没有太过艰恶的事物留下来。这就坏了!身为地方官,梦瑶有权力搜捕与击杀,但是行动了之后,发现搞错了,那她就要想想怎么谢罪了。 这时候梦瑶也深悔自己孟浪了,正在伤神怎么善后的时候,抓到了陆生-绿华这只妖魔合体生物,让她眼都亮了!她把这只妖魔合体生物当作大灵祝犯罪的主要证据,于是别人也不方便帮大灵祝脱罪了。梦瑶立了大功,愉快的去接受上司的表扬。 她接受上司表扬时,非常激动。绿华以女人的直觉,敏锐的发现,梦瑶的激动不止来自于仕途顺利,更来源于她喜欢这个上司! 陆生则看那个上司和梦瑶表现得一本正经的,对于绿华的直觉很不以为然,评价是:你自己是花痴,就以为别人都是花痴。 结果后来正规的庆功仪式结束之后,上司又私下招待了梦瑶,陆生这才发现,绿华是对的!在私底下,那对男女没有掩饰了。梦瑶是真的倾心上司。那上司对梦瑶显然也很欣赏!然后他们就……滚床单了……啊应该是滚床单了……吧…… 陆生-绿华妖魔组合体被禁锢在院子里,等着天明之后被处置。他们都很无语。总之第二天,上司要回京邑了。他们那个晚上应该已经有了默契。梦瑶等着他回来以后娶她。不过上司在京邑的长辈似乎并不很喜欢梦瑶----梦瑶不是不好,可惜上司长辈有更好的媳妇儿人选。梦瑶自己也知道的。她请求上司向她许下承诺。上司也答应了。不过梦瑶仍然不是特别放心。她处置陆生-绿华合体物时,也心不在焉。 照正常的途径,应该是碾碎了埋进圣灵地域,让地灵来净化。绿华也只好认命了。陆生对此很怒其不争:你死了也无所谓是吧?那我们被捏在一起时,你怎么不自愿死了!好把我放出来!现在你倒是愿意了! “----那么主人打算怎么办呢?”绿华请问他。 陆生当然是不想死咯!他当然是打算把自己救出来咯!不过这个有点难----哎!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跟绿华说,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叫绿华去说服梦瑶。绿华没有自信:“我……不成吧?老爷自己去说比较好吧!” “当然你们花痴女去跟花痴女说比较好!”陆生也急了。 绿华也没办法,只好跟梦瑶去说:你想绑住这个人吗?我们有办法。如果我们帮你,你可不可以不要碾碎我们呢? 梦瑶非常惊讶:当然不行!你怎么想得出来的!我怎么能循私枉法呢?----不过你们有什么办法帮我绑定他? 原来陆生的妖术,可以帮梦瑶把心种在人家心里。如果人家再把心付出给别人,梦瑶的心无法在别的地方生存,就会死去,而连带着这上司的心一起死去。换句话说,梦瑶以生命为代价,逼着上司绑定了:你不能喜欢别人。你要是喜欢别人,我们就会一起死! 梦瑶听了这个,很欢喜,笑容刚绽开,脸又黑了,显然是想起绝不能跟妖魔合作。她脸色变了好几次,终于还是屈服了。(。) 第十三章 陆生帮梦瑶调配了交出心的妖咒,梦瑶追上上司,又跟他缠绵了一次,乘机就把心咒下给他了。事儿完了之后,梦瑶想提醒一下上司,但不好意思说出妖术的事,就请他再次起个誓。上司也果然起誓:以后就爱你一个,绝不负你,不然叫我死了也不怨。 梦瑶这才放心了。转身她就准备把陆生-绿华妖魔合体物给碾碎咯! 忽然她察觉到危机。 危机自侧后上方袭来。 梦瑶能以一介女子当上地方官,修为自也不浅,临场经验更是丰富,当下夷然不惧,回手出刀封格。 “当”的一声激响。兵器乍碰即分。梦瑶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她的刀扫上对方兵刃时,就像击在汪洋大海里,击中处虽只一点,但对方的潜力却像是无穷无尽,使她感到难以在功力上压倒对方。反观对方,硬接了她全无花假的一刀,竟只是退回去而已,看起来一点损伤也没有。 梦瑶骇然之际,对方第二招又来了。梦瑶按下逃跑的念头,心神集中往敌刃上,运刀一架,又当的大响一声,立时全身气脉逆转,,差点喷血卸劲。对方又叫了一声,:“看招!”第三招攻来,去势既威猛刚强,又是巧奥灵妙,无痕无迹。 梦瑶心中的震骇,实是难以形容,自问无论功力经验,在同行中都算不错了,连她上司都称许她。可是对方诡异莫测的变化,完全不讲任何法度却又似妙若天成的刀法。却使她生出有力难使的感觉。不是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觉得如果她上司亲来,也未必能讨了好去----不!哪怕是王者亲临。胜负都未可知吧! 她矮身以避,心里觉得估计还是避不掉,不过略尽人事而已。然而对方却没有再对她追击,只是手一伸,抄起了陆生-绿华妖魔合成体。 梦瑶大急,想着对方必是魔道中人了。她身为地方官,功劳刚刚表彰过。若接手就被劫了,从今以后也没脸见人了!她百忙之中看了一眼敌人,出乎意料。竟是个华服的美人儿。虽然梦瑶不想承认,不过……似乎比她还美些。这人笑着向她看了看、点了点头,像是老友在打招呼、又像是师长在称许她、又像是亲密的手足在为她遗憾。梦瑶手足无措,敌意全消。对方能力高到这种程度。是没什么可打的了。 曼殊的能力已经到到了这样子。梦瑶怎是她的敌手? 却有别人要来跟曼殊为敌。 蓦然间天地静止了下来。 又有一个人来了。 又或者说。是另一股力量袭来。 这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时间都好像停上了它永不留步的逍逝。 曼殊一对秀眸变得幽深不可测度,俏脸闪动着圣洁的光泽,飘飞的衣袂软垂下来,紧贴着她修美的仙躯,超然于世间一切事物之上,包括了生死成败。她以超然、来对抗对方时间静止的灵禁。 “咄!”对方倏地发出咒音。 曼殊超然的姿态被击碎,这一声有若空山禅院锺鸣铃响的咒音。融合了生命与时间的感觉助力,破掉了曼殊的精神守势。然而他自己也无法再维持时间的压力。必须转向正规的热核攻击。 但见他如一尊神般冉冉升起,双手结起灵印,左手定寂自持,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外,旋即与左手遥遥呼应,结成日轮灵诀。顿时一股强猛沉雄的激流,照脸往曼殊冲去。 曼殊面容恬静无波,秀眸射出温柔之色,仁剑在手,忽地剑芒暴长,刺在敌方这若如实质、无坚不摧的气柱中心处。 “轰!”的一声巨响。梦瑶觉得,整个大地好像摇动了一下。 风动,还是幡动? 是敌方灵心一动,带动了整个大地动摇。 梦瑶此时确定无疑的知道,来的这位,能力在一般的王者以上,已经逼近皇级。然而令她更震惊的是,曼殊的能力,到现在都未见底,竟不知是什么级别了。 敌方也大感进退维谷。再战下去,他其实没有胜算,然而如果就这样收手罢退,心中就永远种下了失败的感觉。对他这种毕生修练精神的人来说,那比死还可怕,不但失去了再战曼殊的信心,功行亦会大幅减退。这刻他真是欲罢不能。 他两手再由内缚印转为外缚印,又由外缚印转回内缚印,不住交换,使人难测定法,雄伟的躯体鬼魅般移往曼殊,须发根根直竖,显示他的功行运转至巅峰状态,气贯毛发。蓦地一手收后,另一掌迎面拍来,由白转红,由小变大。 曼殊举手,仁剑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形,化成一圈气罩。 “砰!”掌气相击,两人同时剧震。曼殊的灵气竟将用竭!而敌方的力量,却源源不断而来,好像他那里有个永动机一样。 曼殊其实也有个永动机:如果她把妖力全都使出来的话。就好像有几个小型的原子弹可以爆,又或者说像个核电站,大约能运营好久呢! 她眼中,确实杀机大冒。不过最终她采用了另一个方式:抛出一个妖魔! 她抛出了绿华。 陆生忽觉身上一轻,竟已跟绿华分开。然后他就感觉他炸开来了。曼殊牺牲了他。 曼殊挑出了她掌握的妖魔力量中最想死的一部分,把那死志激发,然后当作死光弹一样掷了出去。 陆生这才惊愕的发现:啊,原来我才是最想死的一个! 竟然不是绿华,而是他。 看着这些修灵者们、掌权者们做的事,他竟然觉得:这样的世界,到底有什么值得活下去的啊? 被掷出去的时候。他竟然觉得很轻松:哎,这样子也好。自己以后不用再生气了。顺便炸掉一个很了不起的大佬。看着大佬脸上的表情,真痛快啊!他甚至要感谢曼殊。把他掷了出去。要不然,凭他自己下决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诚实的承认自己想死、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的下决心去死。 “这就是被人掌握命运的感觉吗?感觉还真不错呢!”他想和绿华和解。他有点了解绿华爱上白仲常的心情了。整个人生都被捏在人家的手里,逃也逃不出去,竟然感觉还不坏、竟然也有**,这样子实在是很容易爱上那个暴君的。 他炸断了曼殊与敌人的能量粘连点。曼殊以此为契机,可以跳开战局。而她的敌人竟然也同时收手、跳了开去。没有被陆生炸弹所伤。这种眼力和决断,也真是不错了。曼殊不由得佩服他。 他也向曼殊很佩服的行礼致意。曼殊还礼。 尊重你的敌手,就是尊重你自己。 他道:“这位想必是神秘组织的头领了?” 曼殊道:“惭愧惭愧。阁下想必是佣兵团的头领?” 两个人这么快就王见王,竟然也都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 那佣兵大头目信手把梦瑶拂晕了,对曼殊道:“幸会幸会,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曼殊道:“称呼其实并不重要。我等既然交招会面。印记于心,又何必拘泥于一个称呼呢?” 佣兵大头目道:“然则只以‘神秘组织’称呼,终有不妥。” 曼殊道:“那就称呼‘秘门’好了。” 佣兵大头目颔首:“秘门主你好。” 曼殊道:“佣兵主你好。” 佣兵大头目道:“听说秘门专以我佣兵团为敌?” 曼殊道:“佣兵主言重了!我们同行,竞争在所难免。我们行事准则跟贵团略有区别,也是真的。” 佣兵大头目道:“贵门是什么原则?难道是帮妖魔主持公道不成?” 曼殊大笑:“我们觉得公道,就去做,倒不在乎是人是妖。话又说回来,贵团是什么原则呢?难道有钱就做不成?” 佣兵大头目倒也不否认:“钱是很重要的因素。” 曼殊道:“对我们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你此刻拿住的妖魔才是最重要的吗?”佣兵大头目盯着绿华,问。 曼殊笑了笑。把绿华丢给佣兵大头目。佣兵大头目接过手来,一检查,绿华已经一点妖气都没有了。 “你把她净化了?”他不知道是惊叹还是赞许。 曼殊不置可否。 她只是把陆生的这一部分炸掉了而已。 她本来就对陆生没什么感情,这一趟也不为了陆生而来。那白家向摩罗城亲戚求助,说起有可能涉及妖魔。摩罗城在水州。水灵州的奇兵会对本州内的各种妖魔线索很有控制力。悉琦在会中,得到了线索,就传回给了曼殊。 要说悉琦怎么能这么配合的给曼殊传信?她敢不配合吗!想那晨風,就是怕她拿回身体之后对曼殊衔恨在心、要对曼殊不利,于是特意留在水州监督她。她再有本事,还能翻过晨風的手掌心去! 曼殊得了信,见此事涉及到强抢民女的公子哥儿,这才赶来,先到白府,再一路赶到陆生和绿华这里,见他们已经是如此这般,除了唏嘘之外,能做的也不多了。陆生得了妖力、却缺乏一颗妖魔的心,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绿华完全没有妖力,正好放归宁家。这趟任务又是白出。 而佣兵团头儿接过绿华之后,道:“多谢秘门主这样大方。” 曼殊耸耸肩:“不算什么。” “----照秘门主这样大方,”佣兵团头儿道,“我本该投桃报李,把另一个家伙交给秘门主处置……” 曼殊心中忽然警铃大作。 佣兵团头儿手一抬,亮出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名刺之子!曼殊体内吞吃的名刺夫人部分忽然苏醒了、认出了自己的孩子,哭泣着、咆哮着、颤抖着要扑上去救孩子。 佣兵团头儿手再一覆,名刺之子被锁在灵罩中。 这个时候再去救人,他很可能会被损伤。 名刺夫人强抑悲痛,退了回去,对曼殊道:“交给你了。” 曼殊省得。 她也很佩服名刺夫人作为母亲,为了孩子所做的一切。想那名刺之子被压在传鹰洞里,她都能去救了出来。这哪里是容易办到的! 然而名刺之子受伤甚重、灵修士们也追捕甚严。名刺夫人把孩子藏在地底下,自己则藏在曼殊体内,指望以这种方式保全母子两人。 曼殊确实保全了名刺夫人。然而名刺之子本来在地底下疗伤疗得好好的,却被绿华等人的气机牵引,不知不觉浮上地面,被佣兵团头儿过来时发现了。 难道要怪名刺之子多管闲事、把陆生和绿华播弄了、结果害人害己吗?“不!”名刺夫人斩钉截铁道,“此事绝不是我儿做的!” 那多事的小声音,并不是名刺之子发出的。 名刺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伤得有多重,绝不可能做出这么多的事儿来。如果他伤好了,就更不可能管这一门闲事。知子莫如母,名刺夫人很笃定。管闲事的妖魔另有其人。名刺之子恰恰是因为伤重,所以神魂噩噩,感应到男女之情、还有妖魔的气息,都是食物与同伴的气息,就不知不觉的浮了上来,这样而已。 曼殊想把名刺之子夺回。她吸一口气,问佣兵团头儿:“你要怎么才把他给我呢?” 人家主动亮出名刺之子给她看,当然是奇货可居,要卖给她的。曼殊稳住心神,与他好好谈判。 他果然开出条件了:看阁下对妖魔感兴趣、又有办法。这里有一条异样线索,佣兵团想调查,又嫌成本太高。阁下能不能去看看呢? 曼殊正中下怀,就请问详情。 原来此处附近有个天姥山,上个月,一个樵夫深山砍柴失脚落下去,正叫我命休矣,却碰到了一男一女,灵资非凡,身段俱美好,男的脖子前后各有个红色小疤,女的脖子又细又光致。两人翩飞空中,将他扶持救下,便不再管他,自顾携手嘻笑,也不避人,忽已没入浓浓山雾里。樵夫再擦眼睛去看,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隐隐有畅美歌声道:“……呀!顿开网罗奴去也。甚荒唐?你有你的地老天荒……我爱我的山高水长。”(。) 第十四章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月光在小小窗口的竹条间透进来,玉珰的皮肤在月光下很美,像缎子一样闪着淡淡柔光。 玉珰把头发也洗净了,披在细圆的双肩,可一弯腰又会轻轻滑下来,只得直身再把它拨回去,正看见一根落发粘在竹墙上,就拿水去泼。青灰的竹墙表面,长发像条水蛇一样游下去。 玉珰呆了片刻,手泡在水盆里,这水打自院心的水井,玉珰记得有一年她贪看那井里的鱼,把个珠钏不小心掉进去,后来竟看到它被后山大江的浪头打上来……多少年前的事了。 玉珰开门走出竹楼,静静立在月光中。 小竹楼是用一根根剖开的竹子建的,看起来清秀单薄,好像比玉珰还伶仃。玉珰从住进这里以来就担心它要倒,可它竟然坚持到了现在,斜都没斜过,只是青碧的表皮忽然变成青灰----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里,玉珰逐渐从一个小孩子变成小姑娘、大姑娘,又变成个女人,竹楼却从青年忽然变成老年,然后就永远停留在那里,就像妈妈。 在玉珰的记忆里,妈妈从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忽然变成了个半老徐娘,然后一直停留在那里。玉珰简直想像不出这个变化是怎么发生的。 在审视自己皮肤的时候,玉珰很担心它也会突然发黄、变干。然后永远干黄下去,还好这样的情形并没发生。 在月光里,玉珰的身体比任何雕塑都要美丽。 妈妈每次来的时候都要仔细查看玉珰的身体。可是她又很忙,所以每次玉珰都会先洗干净了,才站在月光里迎接妈妈的检查,身上什么都不穿,除了她的小刀。 其实所谓的小刀,只是黑珠丝系着的一弯血红玉片,戴在她象牙色的脖子上。黑的愈黑、红的愈红。那黑的轻轻绕过女孩纤巧的锁骨,红的盈盈落在她雪白的胸口,看起来煞是要命。 只有玉珰知道它有多要命。 玉珰自记事开始练刀。反反覆覆刀法只有一式:劈出,在空中划出个月亮的弧,砍中对手的脖子。 这一式刀法,玉珰练了十年。 劈狼、劈耗子、劈空中的飞鸟。对手越来越灵活。刀则越来越小。九岁上玉珰用足弓那么弯弯的刀片斩苍蝇的头,那不是件容易的工作。一般被劈成两半的苍蝇----不,被劈出来的苍蝇的两半----会在空中挣扎狂舞,轨迹扭成两团乱麻,猛一抽搐,这才“啪、啪”掉下来,很是不洁。只有你准确的劈下脑袋和身子连接的要命一点,脑袋才会干净利落下。剩下一个光身子兀自笔直向前冲,撞到竹墙才“啪”的滑下。而玉珰已拿好畚箕等在那里了。 学会斩蚊蚋之后妈妈给了玉珰这块玉片,玉珰不知道这算什么玉,摸上去总凉凉的像死人的脑髓、油油的像板案上的猪油,并且一天比一天更恶心,存在的样子就让人想起它曾钻过多少人的后脖颈,灵活的从前面滑出来,拉起一条长长的血箭……这不是很愉快的回忆。 想得太远了。这样的月光让玉珰总忍不住想起很多事,像六岁时她怎么在林中一口池塘边沐浴,斜刺里忽然冲出个满身泥污草渣的孩子一把抱住她光滑湿润的身体:“哇救命我打猎迷路这里哪里啊饿死了----你是不是小仙女?” 玉珰那时候一言不发,光着两只眼睛瞅他,瞅得他不自在起来,讪讪放下胳膊搔脑门子,玉珰猛一把推得他跌坐在水里,穿林子就跑了。 那是玉珰第一次被男性碰触,隔了泥泥水水的衣布,男孩子的身体是温热的。 后来一口气过了多久?是一年前了,玉珰如常在竹楼外等妈妈,天上月光明晃晃洒下来,她胸前的玉片一发红得似血。妈妈晚了,玉珰等等有些不耐烦起来,仰了头看着月亮随便哼个小调,张开双臂慢慢的转、转,忽然听见竹林里有响动,不知什么活物呢……竹林里哪有什么大活物?就兴冲冲跑去看。 玉珰的腿很长,肌肉紧实,****却小巧而柔软,皮肤像闪亮的缎子,月光下跑起来是很要命的,虽然她自己不在乎。 她一手捏着玉片,一手拨开竹叶,笑嘻嘻的看,看见一个男人在那里。 男人很威武,长得也不算不端正的,眼睛里闪着不知是凶光还是喜色。 玉珰吃这一吓,右手一扬,血月牙快活飞开去,给珠绳一绷,划道血红的弧线又落回来,在滋润柔软的胸口轻弹了两下,伏着不动了,兀自于两乳间张着血红的眼睛打量那人。 在男人的眼睛里,这个女孩子失惊把玉佩一丢,扬起的弧线很要命。 他不知道黑珠绳上有个更要命的活扣,一旦顿开,月牙的血弧可以飞出去斩下一只蚊蚋的头。 玉珰没有斩他,只是笔直双腿站在那里向他困惑的盯了片刻,一转身就跑掉了。跑回小竹楼。 她听见妈妈在外面和那个男人说话。后来妈妈就进来了,对她说: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是的妈妈。” “你能坚持下去吗?” 玉珰记得自己笑了一下:“哎呀妈妈,总归好过做菜人。” 菜人是像猪一样供人吃的人。玉珰其实也是养起来供人吃的,但总好过真的被吃掉……何况她还可以吃人,吃掉男人的人,这才是妈妈养她的目的。 玉珰披了一件兽皮就跟男人走了,真正的兽皮。披着它的玉珰就像一只正被野兽吞吃的小兽。她老是要紧皱眉头瞪着这粗糙的皮子,觉得自己美好的皮肤被糟蹋了,但是男人好像很喜欢。 男人把玉珰带回家。他家好大好大,玉珰直到现在都没有把各处认全。 她当时被男人扶下马车,像一个披着兽皮的小公主,挺着小小的胸当先跨过高高门槛,“咚咚咚”跑来一个人。 那个少年有双英武的眉毛,“哇哇”叫着:“爹爹爹爹----啊小仙女?”蹦个高就要抱上来。 他的双臂僵在了半空。 男人不动声色的踏前一步,手放在玉珰肩上。 他的左手在她的右肩。 玉珰忽然觉得这只手又烫又硬像只铁钩子。她成了固定在钩子上的一条肉。 少年茫然站在那里,好像一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慢慢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像烧到要爆的窑口,不知向谁而发,但视线是在玉珰身上的,于是目光就好像要烧穿她的兽皮。 玉珰老实不客气的瞪回去。 她这一路被扎得不舒服。正恶向胆边生。被烧光了衣服也不管的,反正她的光身子好看得不怕任何人看。 少年的目光忽然又变了。 水气泼在窑口,烧红的铁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下变成了一把剑。少年不再是少年。 然后他走了。 男人一言不发站着,手放在玉珰肩上。玉珰的食指动了一下。 这以后男人的府里出了很多事,都是命案。男人的得力手下进到府里,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站着不动了,脖子前后穿通,标出细细的血箭来。有一位还是习鹰爪功有了点声名的。摇摇摆摆花园里走,忽听好似有“飕”的一声。反应也算敏捷,急立掌啄上----他的“飞鹰啄”能啄碎一块铁片。但是那片光溜溜的东西划出个妖异的弧,滑过他的指尖,轻柔的啄向他的脖子。他急回爪相拦,那东西竟然不见了,像一滴水珠融进他的脖子里。 然后他听到了水声。 “咝----咝----”的水声。 哪里在喷水?他奇怪的转头四顾,只见到奇怪的红雾,像细细的红泉一样急射出来,在空中喷成大雾。 “啊呀,那是我的血呀。”他想。 然后就倒了下去。 众人赶到时,他的血尚未喷完,生命却已终结了。 仵作和某高手验尸下来:死者脖颈左侧为一利器穿透,该物应厚两分、宽一寸一分许,边缘较薄,作为兵器来说不算太锋利,可能是一柄没有开好刃的窄剑。它在死者脖颈中穿越的轨迹是弧形的,那么只能是软剑。凶手用的是一柄没有开好刃的窄窄软剑! 鉴于凶手藏匿在府中的可能性非常大,府中展开了一场浩大的搜剑运动。鉴于凶手随身藏剑的可能性也不小,搜剑必须搜身。而根据某高手的经验,软剑一般是冒充腰带的,所以所有人的裤腰带和发带都被解下来细细捻过,连主子的宠妾也不例外,有个性子烈的当场把亵衣都摔到了外面: “德性!我什么都不穿了叫你省心!” 这个人就是玉珰。 她光光的站在男人面前哇哇哭,皮肤有蜜乳的甜香,胸前一弯血红的月牙儿。男人皱了皱眉头,向外喝道: “滚。” 某高手就滚了,一边还纳闷那软剑到底在哪儿呢? 直到他自己成为一枚小月牙的吻颈之交,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要命。 这样子男人府里的人就一个个少了下去,直到一位有点身分的人找了七八十个人护身还是冷不防在茅厕被穿了个通透,所有人才抱在一起呼吁处罚元凶。 元凶当然是少年。 男人的党羽都被剪除,第一个得益的是谁?当然是等着夺权的少年。而且谁都知道他自玉珰进府后就不肯跟男人说话了,枭獍之心昭然。 没有人怀疑玉珰。 没有人怀疑玉珰在像处理蚊蚋一样精确而有效的处理男人们的脖子。 妈妈的计策是多么完美啊。接下来应该是******和保皇党势力火并,不管谁得胜也要元气大伤。玉珰则可以乘乱逃回来。 现在玉珰已经回来了,与小竹楼阔别不过一年之久。她深觉自己办事效率比那只千古狐狸苏妲已还要高……当然这也是妈妈策划的功劳。 阔别一年的小竹楼空空的,不见妈妈。玉珰就自己担了桶井水净身,井水中飘着一朵桂花,很香甜,玉珰微笑着把它吃了下去,亲切的打量小楼。 她好像又听到当年小小的女孩问: “妈妈你说什么?” “你现在还可以选择,是帮我作这件事,还是不?” “如果不的话妈妈就不要我了是吧?” “是。妈妈的钱只够养有用的人。” “那我做。我不要做菜人。”她飞快的说。 她答应妈妈做这件事这样妈妈就会养她她就不用做菜人。菜人。她跟爹跟娘吃了饿死的小弟弟之后爹就把她跟她卖成菜人。捆在一起听外面堂倌唱“客官里面请客官请宽坐客官等小的先取一蹄”。进来,一刀,娘的手臂,娘的血喷出来好像没声音的在地上打滚。菜人。我不要做菜人。 “我不要做菜人!”玉珰会在梦中发疯的喊出来。这时男人若在旁边,就会很温柔的抹去她滚烫的汗,安慰道:“有我在,没人敢拿你做菜人。” 然后他会抱着玉珰,絮絮说些别的话来分她神,譬如告诉她:她戴的玉石叫腊油冻,因莹润似南方腊肉而得名,玉册中是几品、有多么多么希罕难得。玉珰就在这样的絮絮声中睡去,作着乱梦,有时梦见自己在清清的水中游行,衣物如蛇皮蜕下,只有清凉的水流吻着她光光的身子,忽把那块稀罕的玉也一把扯下;有时又梦见某人正与自己交好,自己用血月牙细心料理了他的脖子,那月牙穿透皮肉肌腱却避开了所有要害的血管筋络,他假死复生后化成了月夜的清塘…… 有时候会有人夜半敲门,男人沉着问“何事?”外面低低说句什么。如果很紧急,男人就会直接出去,再没空絮絮哄玉珰入睡了。玉珰就在黑暗中张着乌黑的眼睛直到天明。 那一夜男人问了“何事”,面皮一板,就披衣匆匆出去。玉珰呆呆张着眼睛,窗框一响。外间侍女一声“啊”还没出来就没声音了,联珠帘掀起来,提花帐掀起来,云纱缦掀起来,少年走了进来。 玉珰有点呆样的睁大眼睛,少年的脸涨得通红,眼睛激动得发亮。他说: “他们兵谏了。要爹杀我。他们连近卫军都策动了,不过我的亲兵、我的亲兵……” 玉珰没有说话。少年走过来,走上床、向玉珰俯下身,整个身子压抱住。一些肌肉绷紧了。少年慢慢吁出一口气。 玉珰冷静的送出了她的血月牙。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十五章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长索牵玉 金笼锁珰 谋算得地动天荒。 一误展眼, 呀! 顿开网罗奴去也 从此是山高水长 谁管你意断魂伤。 月亮已爬到中天。男人府里的一切都像梦。小竹楼静静立着。玉珰回来旧地了。她等的人怎么还没来? 轻轻有脚步声,失却往日的从容,仍不失警惕,看见玉珰了,陡然顿住。玉珰叫道:“妈妈。” 一个妇人站在那里,年到徐娘,却是眉含风月媚作骨,天生一段任情任性的风流,看见玉珰,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你在等我?” “嗯。” “你知道我会来这里?” “啊。妈不是叫我有事投奔这里来吗,现在出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来这里找妈讨主意嘛!” “----讨主意!”媚妇人恨声道,“你做了这么大的事,还用跟我讨主意?你杀他时跟我讨过主意吗?!” 也难怪妈妈愤怒:******和保皇党还没正式火并,太子就被真凶杀奸在床。于是所有人立释前嫌,草草把人葬了就空前团结去搜查真凶。 还是没有人怀疑玉珰。她当时全身上下除了一块玉佩不着寸缕,给少年的鲜血喷得一塌糊涂。人是骇昏了过去,救醒后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不说大家也能推测到:少年侍卫防护甚严,凶手要对他下手。只有趁他孤身溜出非礼父亲妾侍的时候。凶手放过了玉珰,因为他行凶以来还从未杀过妇孺。这都很合理。 问题是:玉珰还能藏多久?她下一步又该做什么? 所以她用蒙汗药弄昏了男人,悄悄跑来小竹楼找妈妈出主意。 但是妈妈的目光满是恼怒与怀疑:“你为什么杀了那个、不杀这个?!”她更进一步解释,“你真被那小子强奸还要更好。假使不愿意,叫人就可以了,杀他干什么?既然连他都下得手,为什么对付那老子只用蒙汗药。不干脆毒死算了?” 玉珰不安的后退一步,嗫嚅道:“妈妈……你想败坏他们家,这样也差不多了。为什么要这么……这么生气?” “生气?”媚妇人怒极反笑:“大计都毁在你手里。我生什么气?” “什么大计?”玉珰莫名其妙抬头,立刻吓得一呆:媚妇人双手轻扬,遥遥已制着她各处大穴。她紧张的脚下微移,媚妇人手势更动。并不放她一丝空闲。 玉珰悲呼:“妈!到底什么大计给我败了?你养我十年。从来也没说过啊。”手已闪电移向胸前玉片。 媚妇人双手便如兰花开放,冷香暗吐,玉珰只觉得有阴冷的劲气如剑送在自己手背上一分,若她手再上抬,等于把血肉送上去给它切削一般,骇得僵住,再不敢动。媚妇人冷冷道:“若让你知道了,你就算平素不露痕迹。杀人之事一旦败露也要给人拷问出实情来。棋子何必知道太多?根本只要听话就可以……你听了我十年的话,为何要在这关键的一步毁我?!”说着悲愤难拟。玉珰心知命已不能保。心灰意冷叹道:“我知不知道都已经做了,妈就让我明白些吧。” 媚妇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道:“王座无道,英雄当起而刺之。” 玉珰失声道:“天啊。你是要造反?” 媚妇人眉眼一弯:“可不是?这个世道是烂到根了,只有我们自己捧个人夺得天下,把他的理想施行世间,才好叫耕者有其田、官宦不敢鱼肉百姓……可是你!”神情转忿,“我十年苦苦教导你为什么?那么多叮咛你是干什么?要叫他们火并、叫他们乱啊。你今天却戳我一刀!” 玉珰呆了呆,猛一甩手哭道:“这关我什么事?我和妈妈使气怎么就关天下了?你们想拿天下,为什么就要把我一生害得这么乱七八糟?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太太平平过日子,非得拿身体去害人?” 她手甫动,媚妇人已疾扑上,不料玉珰竟毫无反抗,妇人这掌便按实在她头顶,看这孩子哭得花脸猫也似,心中不是不软,劲力就吐不下去,只是心中仍忿,抽回手就打她一巴掌道:“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她这一掌没催动内力,玉珰脸上仍肿起了一个巴掌红痕,经眼泪泡上,火辣辣的疼。媚妇人养她这十年,为保养她皮肤,真是手指也不曾弹过一记,突然下这等辣手,把玉珰一懵,豁出去顿足哭道:“选,我选!选是留在那里做菜人还是做你的棋子!我谢谢!为什么就不可以随我心做个平常小孩子?!” 媚妇人双手夹住她的脸,一字一字道:“因为在乱世,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玉珰一怔。 “不是我的错,不是谁的错,你生在这样的乱世就不要想撇清。我救你作平常小孩?那谁救我?谁去救天下的小孩?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胡闹,我们要多耗多少时间和人命才能夺得天下,这中间又要有多少小孩给卖成菜人?” 玉珰呆若木鸡,忽然掩面痛哭:“我错了。妈你杀了我吧!” “!”这次轮到媚妇人一呆。 “我犯了这么大错,就算妈不杀我,我也没脸活下去了。那人反正已经开始怀疑我,我回他府里去也白给妈添危险罢了,不如杀了我干净。” “?”一个人太乖了就像在演戏,所以媚妇人仍狐疑的盯着她。双手成兰花,既不发动,也不放松。 “妈!”玉珰满面泪痕道。“你苦心栽培我十年,我却既恨他儿子,又下不了手害他,弄成今天这样是我该死,你便不动手我也该自尽的。” 媚妇人喃喃道:“老天。你倒真迷上了他?” 玉珰已伸手入怀。媚妇人猛醒过神,急“唰”抓住她手腕,玉珰手里已多了一样东西。圆圆的东西。 媚妇人的手立刻僵住,神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那是“冰雹”。老字号温家失败多少次后的传世之作,“机簧一打开。千步不留行”的冰雹! 玉珰把冰雹塞进了她手里: “妈你拿着。他库里偷出来的。我最后尽点孝心了。妈你给我个好下场,就院子水井里淹死了我吧,全尸好歹体面些,魂魄不定还能到井龙王府里快活快活呢。” 媚妇人呆呆握着冰雹:“你……真要死?” “嗯!”玉珰爽利道。“我不死。妈回去也不好交代是吧?我不怨你!” 媚妇人垂下一滴泪来,就收冰雹入怀,拿麻绳来绑玉珰手脚,忽自言自语道:“我倒忘了你有缩骨功。” 玉珰苦笑:“想死的人要缩骨功干嘛?妈你不放心就在井口守看着,我总没学过在水底活一世的乌龟功。” 媚妇人点头,就牵着玉珰进院子,踩着将残的月色走到水井前,柔声道:“母女一场。我帮你死得痛快些。”便扬袖。 阴冷的劲气如最锐利的宝剑,呼啸出去狠狠劈上院中假山石。“当”巨响,尘灰飞扬,已然削下一大块石头来,彩带自袖中紧随射出,便卷着它飞回来。“砰!”石块落地。媚妇人柔声体贴道:“妈给你拴个石块,沉底就快了。”便弯腰系绳子,想想又幽幽道:“我真不相信这是你真性子。” 玉珰奇道:“我真性子是什么?” 媚妇人道:“我忍心看你做菜人,你凭什么相信我捧的人就一定会让天下小孩都不作菜人?我们想让天下太平,为什么你就没权利太平?你一定会质问我,然后想办法找个清净地方度过一生,最好还有个臭味相投的人相伴身边吧?这才是你想要的是不是?”说着眼眶一红,“玉珰,你有天分,别毁了自己,忘了那个男人,乖乖跟妈回去认个错,妈帮你说话,让你只需受个刑正了法纪,再换个名字就可以继续跟妈一起作事,还是锦衣玉食的快活,好不好?” 玉珰不语,吃力的托那大石头,凄然回头道:“妈你帮我一把。” 媚妇人哽咽,上去按住石头,玉珰却低语道:“妈你莫怪,我也没其他法子了。” 媚妇人心中警铃大作,灵功倏的提至双臂。玉珰“啊”的大呼一声,向井中侧身,假山石后忽长身起来一个人,满身犹沾着石尘,大叫道:“夫人别跳,爷说了一切恕你!” 媚妇人电光火石间已知这个人是缀着玉珰前来,且是高手,在山石后不知偷听了多少话去,她竟全无察觉,不然刚刚就可发劲气穿透山石袭击他,岂不痛快!恨一声。也不知玉珰是下药不机密给人将计就计缀上,还是别有阴谋,当机立断一手把大石往井中抛去,便纵身扑向那人。 那人假作招架,虚闪一避,岂知媚妇人也是虚招,抢过他身后就逃。那人并不挡她,只抢步向玉珰冲去,叫:“爷说了肯恕您!” 玉珰看了他一眼,足蹬井壁,便助大石拖自己下去,一边凄然喊:“叫爷别怪我妈!”“卟嗵”已掉进水中。 那人不防玉珰来这手,只叫得苦。媚妇人已一气冲出几丈远去,不料四周“唰”的立起几条人影,杀着封着她的去路。 云掩月。天地无光! ----后来青竹村一直有个井龙王的传说,说有个妖孽带个小玉妖藏在竹林中修行,差小玉妖去天廷盗宝,惹来一大堆天兵天将来踏平了竹林。那妖孽仗着偷来的法宝,掌中白光夺人魂魄,一气杀数十人遁去。小玉妖便投身井中。天兵后来一直在井中捞,却什么也捞不起来,又拿水车来车。这井也怪,怎么也车不枯。原来这井无底,下头是井龙王的洞府,是龙王怜惜庇护了这玉妖。所以青竹村人将那里立了个牌楼,后世一直香火膜拜。 传说总是传说,玉珰真的就这么消失了吗?白说了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话,也不必再去分辨别人的话是真是假、是是是非,也不必再害人、不必再救人……她真的没有害人、没有救人?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有只小船泊在山后的江边,直到天将明才悠悠撑走。船舱里有一个人,脖子缠了厚厚的布条。 再后来,就有了天姥山的传说。 曼殊带齐了人手,在天姥山步步为营的往里搜,才搜至一半,气机牵引,有东西要出来了! 这时候,曼殊本没有把他们逼到绝路。是他们感应到曼殊来搜,气得提前出来掐架。看来这两个家伙够凶的! 风吹树摇,顷刻间枝叶断折。那一对男女出来了! 阿石向曼殊请求首战。 他想到当时连皎随母亲隐居在山中的的情况,触动心事,这次特意要求一起来。曼殊理解他的心意,准了他的请求。 那出来的一对男女,男的沉马坐腰,把女的高举在头顶,就如一件长重兵刃一般!这是他们多年双修磨合出来的独门手法,攻击的角度增加至极限,教人全无方法捉摸套路。那男子更一边以奇怪的方式呼吸着,把劲气提升至极限,另一方面却细心聆听着对手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脉搏流动,只要对方受不住己方霸道的独门起手势,情绪出现少许波动,例如其中一下呼吸重了少许,就是他全力出击的时刻。 阿石双目神光电闪,盯牢对方,连眼皮都不眨动一下,凝然有若崇山峻岳。他失去连皎之后,因祸得福,竟得窥“太上不动情”的境界。 两人对峙了足有两盏热茶的工夫,均在气势门户上不露丝毫破绽。曼殊等人就屏息凝气在旁边等着。 忽然间阿石先动了,一步一步往那男女迫去,步音生出一种奇异的节奏,仿似死神的命符,强大的杀气,朝那对男女直冲而去。 他并非寻到那双男女的空隙,乘势而动,问题出在他逆风而立,山风吹来,最难受的就是眼睛,以他的功力就算吹上个把时辰虽也不用眨眼,但却终是不利的事,唯有采取主攻之势。 那男的当然明白他是迫不得已,暴喝一声,手一动,那女的化为长虹般凶气,劈向阿石。气场相触,发出爆竹般的炸响。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十六章 两方同时一震,各退半步。在功力上,谁也胜不了谁。 那男的喝道:“你不错!”阿石哈哈一笑。 那男的又道:“可惜啊可惜!” 阿石不解。 男的道:“你这么好本事,怎么跟混帐们在一起,被当炮灰使。” 这一来,阿石不用说,其他人等也都面露不忿之色,只等曼殊一声令下,他们好围攻而上,把这口出狂言的抓起来揍一顿。曼殊倒是没有什么怒容,问道:“怎么说呢?” 女的道:“你们打头阵的先上来耗我们精力,然后再无耻来打个群架。如果一开始就打群架,你们知道我们厉害,也难免杀你们几个人的。你们却叫这个人上来,伤杀也只伤杀他一个。然后你们就可以放心上来了。” 曼殊一笑。颇为赞许。这对男女说这些话,是想挑拨阿石跟大部队的关系。他们不知阿石跟大家关系有多密切。若是原有嫌隙的,他们这话倒有可能奏效的。若是平常部队,一群人来,只有一人先战,很可能这人特别厉害。自古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样的人跟别人关系不好,也是很可能的。他们打击得很准确毒辣,哪里知道阿石上前,倒是因为连皎的关系,对他们特别有好感,才想来会会他们呢。 当下曼殊也不说破,但道:“你们竟然这样说,我给你们说开好了。我们人虽多,不过是搜老鼠用的。你们既不是鼠辈。我们也有义气回报给你们。你们跟我这阿石打,不管输赢,总在这一战为限了。你们输了。自没话讲。你们若赢了,我们也不会车轮战来耗你们精力,更不会群殴。” 这对男女一喜,道:“此话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男的正要“一言既出”,女的却道:“慢着!如果你们这阿石输了,完了你们倒是不车轮战,只出一个人。号称与你们脱离了关系,再来与我们打,也不违誓。依然占了我们便宜,如之奈何?” 曼殊夸道:“这话着啊!”就问左右道:“你们要与我脱离关系吗?” 左右都摇头。 曼殊又道:“什么代价能叫你们跟我脱离关系?” 这群人都道:“毋宁死!” 曼殊对这男女道:“如今可以打了?” 这对男女倒也佩服她。于是重新开打。阿石倏地横移开去,兵刃往左边虚空处一挑,刚好挡住无中生有般恰在该处拦腰斩来的女人凶兵。他并非看到那男女由那里攻来。纯是一种玄妙的感觉。气机牵引下自然挑挡。 “蓬!”的一声动气交感,阿石终是仓卒了,被那男女的诡异杀气狂冲而来,禁不住要借势飘退化解,心叫糟时,那男的提着那女的、踏着奇怪的步法,直追而至。 曼殊神色一动,仍然禁止属下不前往助阵。阿石则脚一触地。立即摆开门户,全神贯注在敌人攻来的招式上。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步法。时重时轻,时若踏足坚岩之上,步重万斤;一时却轻若羽毛,毫不着力;有时更似御风疾行,凭虚移动。在矩短的一丈距离里,竟生出变幻莫测的感觉,功力稍浅者,只看到这种飘忽瞬变的步法,就要难过得当场吐血。阿石也算身经百战了,忽然间,脸上失去了信心。 那男的则一派自信,仿佛天地完全在他和那女的的掌握里,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他获胜。 阿石虽然落在下风,仍鼓起反扑之力,知道绝不能让这厉害敌人蓄足气势,一声长啸,兵刃幻出千百道虚实难测的幻影,狂风般往迫至丈内的那男的卷去。 那男的长笑道:“米粒之珠,也敢放光。”手再一动,那女的四肢转如风车,抢入了阿石的兵刃里。 阿石心想,人之肢体再厉害,怎么敌得过兵刃?冷哼一声,兵刃电闪,同对方贯胸****,其实则有点不忍,手下让了一让。那男的笑了笑,把女的往后一掣,不承他情,对那女的道:“换换。” 那女的脆然一笑,就跟男的换了主客,竟把那男的当兵刃抡起来,力道也毫无减弱的。那男的对阿石道:“如今你手上再软,就没借口啦!” 阿石连忙递招,集平生之精华。曼殊看了也很赞许。那女的想不到他矛法精妙至此,却是夷然不惧,把手一拎,那男的迎向阿石刃尖上。谁知那男的双手一伸,竟把阿石兵刃锁住,两手指如金石一般,与阿石兵刃一碰。阿石双臂如蒙电击,往后退去,那女的也身上一颤,带着那男的往后退飞。 阿石比他们退得少了半步,看起来虽然略胜一筹,却毫无欢喜之情,刚才一矛,已是位毕生功力所聚,若仍伤不了对方,以后休想再有机会。而女的虽然退飞,架式不乱,杀气仍然遥遥制着他。他想走也走不了,猛一咬牙,收摄心神,藉着刚才半步的优势,兵刃若长江大海般,滔滔不绝往对方攻去。 以那男女之能,在阿石全力猛攻下,也只有采取守势。只见那男的在女的手上,进退有度,每次出现,都恰到好处地格着阿石精妙的杀着。十多招后,他们气势逐渐开展,攻势渐多。曼殊这边的人频频看曼殊,想着她是不是要出手相助了。曼殊想了想,仍然不出手。她看阿石还是有取胜的很大机会的。 阿石眼力也算高明,这时已察破这男女招术的精妙,全在其变幻莫测的速度。一式攻来,其速竟可忽快忽慢,甚至连轻重感觉亦可在短暂的距离间变化百出,就若他们的步法般诡幻。 曼殊看到他的取胜之道,却也正在这里。只看他自己认不认得出来了。 又过了几招,阿石看出来了!他看出来这速度的诡异,是因为两人的配合。一个人作虚招、另一个人其实发力。这才能有看似不可能的变化。 看出变化之后,他虚晃一招,引诱这两人攻来,然后暴喝一声,就要趁虚而入。骤然间,他却见两人之间缠绵的一眼。 这一眼让他想起了连皎、更想起了椤椒。他手上一缓。 他缓了,对方可不缓。那一招杀到实处。阿石反而失却先机。施尽浑身解数,才勉强避开对方横劈而来必杀的一刀。 前方又有风声骤响。阿石连瞧一眼也来不及,兵刃闪电标前。却挡了个空。他心知不妙,迅往后退,寒气贯胸而至。 曼殊微噫一声。 在这关键时刻,阿石心头了无半丝恐惧。一声狂喝。以攻为守,一付凛然不惧的神气。“啪”的一声,女的手一晃,那男的从右边瞬移至左方,腾出一手以掌缘劈在阿石兵刃上,长腿化作白芒,往干罗左胸扫去。 阿石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狂喝,猛一扭身。避过心脏要害,以兵刃封挡了对方左手的攻势。兵刃断折!另一掌似若无力地拍在对方手刀上。肌肉同时运功收紧。 两方同时剧震。 阿石被他的攻击灵气撞得断线风筝般抛飞开去。那男女则晃了一下,重新站定,看起来似乎没大碍。但以曼殊慧眼看来,他们被阿石受重创前的反击,一定伤得不浅。 曼殊手抬了抬,旁人扶阿石下去休息。阿石满面惭色。 却听一个细小声音道:“我来打怎么样?” 女的脸色一变,问:“谁?” 原来是那妖女冰在瓶中出声。 冰妖女自从隐居林底,日渐苍老,死亡也只在指日间。曼殊去林底探访她之后,她也有心归附,只叹来日不长。曼殊就把她先收在时间封印瓶里,让她跟糊口儿、大蟒蛇为伴。她在瓶内无聊,见这一对男女,也是很对胃口,打算着帮曼殊把这两人打服。 女的急道:“喂!你说话算不算!怎么又来打了!” 曼殊点头:“你可知我这瓶中的妖女要是出来,是什么代价?” 女的道:“知你什么代价?总不能是死?” 冰笑道:“还真是死!”便把前因后果说了说。那女的也不能不信她的来历了,却又不可置信道:“你拼死来打我们?”冰笑道:“我到这时,哪里还把生死看在眼里呢!只看你有趣,死了也是值得的。” 女的双手连摇道:“我们一点都不有趣。”那男的只上下看曼殊:“你有这么多本事的手下,到底什么来历?” 他现在才想到问! 曼殊笑了笑,屈指一弹。“嗤”一指风弹在空处,却是裂山开石!那对男女站不定脚,晃了好几晃才缓过来,脸色却缓不过来。曼殊这么本事,刚才直接出手,就直接把他们干掉了,怎么还要别人打头阵? 曼殊缓和道:“我本来就不是来杀你们的,何必要对你们下杀手呢?适才我这属下,对你们也感兴趣,想来会会你们,我不便拦得。如今这瓶中妖冰,本也不是我的部下,我不好挟制得。你们要是愿意的,也不妨过一过手的。” 女的神色古怪,自己以下揣想。男的开声道:“好!看你们来历非凡,我也佩服。这一战,无论胜负,我们总归化敌为友罢了。” 女的想,曼殊这一方实力深不可测,化敌为友也是好事,就默认了,一掌拍向冰。 冰嘴角逸出笑意,举脚轻踢。这一脚落在这对男女眼内,令他们吃了一惊。 他们清楚地知道冰一脚的目标是男的小腹,使他们骇然的是这一脚竟突破了时间的局限,使他们的直觉感到在女的手掌击中庞斑前,必会先给对方蹴中。 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人家后发的脚怎可快过自己先至的一掌? 想归想,这感觉却是牢不可破地“实在”。 女的一声娇唱,双手张开,就在虚空里旋转起来,似若变成了千手百脚的花儿,千百道掌影脚影,离体拍击,似是全无攻击的目标,也似完全没有任何目的。 冰嫣然一笑,点头道:“这才像样!”那一脚依然出,但迅疾无比的一脚却变得缓慢如蜗牛上树,那速度上的突然改变,只是看一眼便使人既不能相信,又难过得想发疯。女的带起男的,转得更急了,忽然失去了本体,只剩下无数手脚在虚空里以各不同速度在舒展着 短短刹那间,那对男女由攻变守,而冰却是由守转攻,那慢得不能再慢的一脚,“转瞬”已踢入了手影脚影里。 那是完全违反了时间和空间的定律,在你刚感到这一脚的缓慢时,这一脚早破入了手脚的纷舞里。“蓬!”男的一掌切在冰脚上,却切了个空。冰一脚踢上了他小腹,把他和那女的都踢开去。 这对男女站定,叹气:“我等败了,不用再打了。” 冰则面色灰败,撑地喘气。她的大限到了。 猛然有人奔出来,泪珠落地。英雄不是不落泪,只因未到伤心时。他道:“冰!我错了!我错了!” 前新星同学至此良心才发现,当初与冰分手,实所不智。他如果以后遇见了什么还过得去的人,将将就就的过日子,也就罢了。偏偏再也碰不见。到此他才知,什么大道理,比得过身边厮守一个人,能幸福多久,就过多久。拼了这一次,以后再无怨。 偏偏这都晚了。 冰死得算是很愉快的。至少死前出了一口气。而前新星同学在那里嚎哭不提。曼殊向这对男女坦白:“可是当年逃走的玉珰姑娘?我是受人之托,为了救一个家伙,非来找你们不可。” 这对男女问了经过,对佣兵团的行为很不齿,但道:“不过我们就算跟了你去,人家也未必肯把人质交给你的。” 说得也是。谁能担保人家一定会守信呢? 曼殊笑道:“我自有安排。”凑在玉珰他们耳边说了几句话。玉珰笑道:“好啊!就是这样!” 于是那佣兵团愉快的看到天姥山里,曼殊他们把人押出来了。 “你们很守信用。”佣兵头子看着曼殊手里押的人。 “希望你也是。”曼殊看着佣兵头子手里的那团黑影。(。) 第十七章 佣兵头子咧嘴一笑:“走马换将!” 就是说两边都不放心对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同时把人放向对方那边。 曼殊感应到名刺之子的强烈妖魔气息,看来人家确实把名刺之子带过来了。她就答应了。 两方当中空出一块大面积,两边都把人绑好在座骑上,同时放开。两边紧紧的盯着。眼看着那“名刺之子”的黑影跑得比较快,就要接触到曼殊那边了。佣兵头子唇边划开阴险的笑。 这时候玉珰夫妻跟那“名刺之子”的黑影擦肩而过没多久,忽然之间玉珰的手一振,玉月牙幻起千百道月影,铺天地杀向那黑影。 咦,不是说玉珰被制住了吗?怎么还可以出手打的? 不但玉珰能动。玉珰丈夫也能动。他一拳击向黑影,拳未至,劲飙卷起,一时间天地肃杀,半点生机都似全无。 这两夫妻配合默契,立时把那黑影所行进退之路完全封死,杀气狂卷过来,一点不留馀地。 那黑影也是了得,脑后生变,吼了一声,掣出刀来----咦,不是说他也被制住了吗?怎么还能动?身上居然还有刀? 看来曼殊跟佣兵头子,哪边都不老实! 是玉珰夫妻先出手,那黑影被动反击。佣兵头子怕自己人吃亏,连忙出手。一股气劲推过来。曼殊也跟着出手,把佣兵头子的气劲挡住。这只是暂时的。大约十秒钟。场中玉珰夫妻与黑影,在这十秒钟里。自主决胜负! 那黑影劈出两刀,同时化了对方的月牙与拳影。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也是个行家! 然而肯定不是名刺之子。这已然确认了。 曼殊微闭双眼。似乎老僧入定。 那黑影劈开玉珰夫妻,一个倒翻,似要避其缨。佣兵团头子大喝一声,不许他退避。 看来那佣兵团头子对玉珰夫妻是志在必得。玉珰夫妻岂会束手待毙,且对那黑影倒也是志在必得的,联手跃起来迎着那黑影。 玉珰手中月牙化作长芒,横削黑影。玉珰丈夫则握拳直捣他心窝。招招都是夺命杀着。 君子不吃眼前亏,黑影横掠开去,却是往佣兵头子那边掠的。玉珰夫妻两人如影附形追杀过去。离佣兵团头儿更近了。那黑影是有意如此,一便已经暗蓄杀招,准备回马一刀,把他们就算劈不死。也阻得一阻、困得一困。届时佣兵团头儿想必也破了与曼殊的平衡。他可以把玉珰夫妻交给头儿了。 场上一声爆裂。果然曼殊跟佣兵团头儿再也无法保持气劲的平衡。彩光爆起。就在这一瞬间,玉珰夫妻也引爆了那黑影,且把他往佣兵团头儿掷去! 这黑影自然不是名刺之子,而是佣兵团头儿另选的好手,一身的灵功。而玉珰夫妻用了曼殊教的独门手法,把他像原子弹一样的点爆了,掷回给佣兵团头儿。他们却正好借着这一炸之力翻身跃回到曼殊身边,跟着曼殊一块逃跑了。 佣兵团头儿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被炸得灰头土脸的。他大怒!带着人全面追搜曼殊! 这时候他最担心的是曼殊找到了名刺之子的藏处。这一次,他真的把名刺之子带过来了。因为名刺之子身上的妖魔气息太过浓烈。他模仿不出。为了更取信于曼殊,他把名刺之子带到附近,好以此气息取信于曼殊。 而曼殊在玉珰夫妻他们出手打架时,瞑目感应,嗅到了名刺之子的所在,就冲过去救人了。 名刺之子被关在一个乌七抹黑的地窖里。曼殊进了里面,还得找找他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妖魔本身就能变化,修灵士也有种种本事,完全可以把他变成一粒芝麻、一粒灰尘。这地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真要找起来还挺费劲的哩!这地窖本来是储藏室,现在里面还放了很多油。佣兵团头儿也没有把油桶拿走。他是不是把名刺之子变成一滴油,藏在桶里了呢? 曼殊正找的时候,忽然有刺耳的呼啸声伴随着冲击波传来。 原来那佣兵团头儿人还没有赶到,生怕曼殊找到了名刺之子,就先击地做出地震波。那刺耳的刺耳的呼啸声,似远忽近、一隐又现,高时若来自九天之外,低时则似由十八重地狱最底下的一层传上来,而地面也产生了剧烈的动荡,仿佛不再是固体的地面,而是液体。 曼殊连忙把玉珰等人先送了出去,只有她自己留在地窖中。 佣兵团头儿靠着地面传回的感应,能够确定她没有出地窖去。但是突然之间,那地窖里旋起了奇怪的风声。这风声抵过了他发出的噪音。这也罢了,可他同时竟又失去了曼殊的位置,感到她似是融入了空气里,与地窖的空间和黑暗浑成了一体。 这令佣兵团头儿大吃一惊。他已经追到了地窖口,仍然感应不到曼殊的生命。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人体内部血液流动、脉搏心跳,都会发出微细的声音,只是这些,便绝瞒不过他这级数的高手。曼殊怎么可能在地窖之内,而不被他发觉呢? 可是现在这绝不可能的事却在眼前发生了。 佣兵团头儿只能解释:曼殊是采用了龟息**等秘法,真的关闭了生命。 这样一来,尽管佣兵团头儿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但是一旦他找到了她,她也很难抵抗了。实际上现在她是任人鱼肉的状态了!只要他找到她! 佣兵团头儿冷笑一声,踏入地窖中用心寻找。 他感受到名刺之子的气息还在这里。同时他还闻到了刺鼻的油味。 有个油桶被弄破了,油流了出来。 佣兵团头儿可以确认。曼殊逃得很仓猝,所以来不及把所有的桶都弄破,也顾不上收拾已经破了的桶。 有火种落在地上。那油流过去了。佣兵团头儿倒也没有阻止。反正他灵功到这个程度了。也不怕火烧。倒是曼殊用龟息功的话,会怕火。火烧起来是有好处的。 那火终于烧起来了!等佣兵团头儿发现,这火烧得比普通的快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了。 这火不但烧得快,而且那些没有破的桶,被高温加热时,还发生了爆炸! 佣兵团头儿又被曼殊阴了一记。那地窖里的名刺之子气息。真的就只是气息而已。曼殊已经找到了名刺之子,带走了。留下这爆炸的陷阱,又阴了曼殊一记。佣兵团头儿倒是不至于被炸死。但是气都要气死了!他决定了!他跟这“秘门”,是不死不休之局了! 佣兵团头儿以为曼殊只是“秘门”而已。但水灵州的奇兵会知道悉家的厉害人物到地州去刮油水了。他们向悉家门主提出抗议:州跟州之间是有界限的啊!你们这样捞过界,不太好吧! 现在的悉家门主是悉琦本人啊。她又控制不了曼殊,真是哑子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好向晨風讨主意:怎么办呢? 晨風转达曼殊的意思。悉琦听了很有道理,向奇兵会转述:现在佣兵团的跟秘门扛上了,不惜一切代价也想打倒秘门,打不过的时候呢,也只好向外人求助。这个时候,奇兵会正好趁虚而入,向佣兵团提供帮助、索取报酬,岂不是赚到? 奇兵地的人听听。有理啊有理……“然而,”樱朵公主提出异议。“你们真有把握抗住奇兵会的全力打击,逼到他们向外人求助?” “不错。”皇孙涑也道,“若你们想用奇兵会的力量与佣兵团对抗,那我可以在这里就明白告诉你们,这与奇兵会的宗旨有悖。” 对哦!悉琦想,曼殊有什么本事?挑上佣兵团、还放大话要把佣兵团逼到向人求助的地步?她怎么一听晨風转述,就自然而然觉得这是可以的啊!她怎么就信了曼殊他们有这种能力啊!真是跟这群无法无天的人呆久了,都失去了正常人的判断了……唔,不过现在也没办法了,她逼上梁山、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跟奇兵团的人讲,他们悉家就是有办法! 奇兵团的人不信,不过既然悉家没有向奇兵团要援助,奇兵团也就算了,不支持、也不干涉,在旁边看笑话。 那名刺之子,是被曼殊救回来了,不过受伤甚重,还难以开口说话。这也只好送到大儒二村去给松华照顾着慢慢调理,不消多说了。 松华自从被王浸陷害,把大部分兄弟都死于一役,想想老部下艾船等人的音容笑貌,每每伤怀,在大儒二村中慢慢的过着小日子,照顾着其他妖精,感受到救死扶伤的美好,心情倒也渐渐的好些了。不过那怜星想给他作媒的喜儿姑娘,他总是没兴趣。后来喜儿也只好另嫁人了,就是那要卖了牛给她赎身的江成恩。 江成恩当然没有松华那么英雄了得、甚至也没有松华那么帅,不过总算他对喜儿是真心。喜儿到现在也实在多了,觉得嫁个经济适用男也蛮好的。 至于那梦瑶,与妖精沟通,叫佣兵团头儿告发了。她含羞带愤而死,死前竟没顾上替她上司打算打算:中了她的蛊了,以后不能对任何人动心,怎么办呢? 可能她就是打算着让他给他守一辈子寡吧,或者移情而死,倒好给她陪葬了。 不过她也没有把这事儿告诉上司,应该是不好意思。这女人也真是的!好意思给人家下蛊、好意思让人家陪葬、不好意思把实话告诉人家! 后来,她上司还真的跟别人结婚了。婚后生活幸福美满,倒是没死。原来男人是可以结婚、生子、幸福美满、而不动情的。这也算是男人这种动物的特别优点吧!他不知不觉就逃过了一劫。 而佣兵团头子想要玉珰夫妻,是为了交代一件任务。这任务是千郡王交给他的。原来玉珰两人原来是千郡的。自从玉珰闹乱了千郡之后,千郡王就上位了。训练玉珰的本是个媚妇人。那媚女人跟千郡王有何关系、后来又到什么地方去了。没人知道。只有一点可以确定,黎浅道:“那人不是我。我知道还有人在他背后支持他,比我做得更多。但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后来去什么地方了。”曼殊相信她。 那么千郡王坐稳王位之后。为什么要雇佣兵团找回玉珰夫妻呢?曼殊想找个法子搞清楚。 佣兵团头子倒是没有料到曼殊还有余力来打探这个。他以为曼殊现在应该是忙着逃跑才对!而他呢,就是忙着满世界搜捕她。有一次,他甚至找到了外交马车上! 那可是风州连云的马车。他有确凿的证据,认为曼殊肯定藏在了上面,于是一定要搜。连云脾气本来就不好,当场差点跟他打起来。但是佣兵团头儿太相信曼殊肯定在上面了。其实马车的车胎的轨迹非常浅。如果有别人藏在里面的话,不可能只有这么浅的痕迹的。除非是用风州特产的轻身药物在里面减轻了重量!那么连云有可能是跟曼殊勾结的!于是佣兵团头子一点都不怕连云。觉得只要车门一开,看到了曼殊,最好连名刺之子也在上面。那么风灵州也很难庇护连云的。 连云真的气得要开马车给他搜了----当然,如果搜不出东西来,佣兵团头子的下场就很好看了。不过佣兵团头子悬崖勒马。他用了秘术暗暗的调查,发现了被陷害。赶忙向连云道歉。没有被带进坑里。 真可惜!曼殊还等着看他跟连云火并呢! 连云这个家伙,一点都不珍惜他母亲连夫人为他做的牺牲。他就是一个热衷名利的俗人。尽管他是连皎的哥哥,曼殊一点都不会爱屋及乌到他身上。阿石也不待见他。悉家以前倒是想把他扶持为飞龙队长的,勾结过一段时间,最后也没有跟他撕破脸,关系还可以----他自以为跟悉家关系还可以。于是曼殊动用自己在悉家的影响力,故意派人跟他接触,其实是利用他的马车布了这个局。不过最后没有成功。那也没办法了。只好先算了。 她要刺探千郡王的秘密,倒是还有个办法:千郡王不是要玉珰夫妻吗?她把玉珰送过去。不就可以放长线钓大鱼了? ----咦,还不知道千郡王要了玉珰夫妻是杀是剐。曼殊刚从佣兵团头儿手里救下了玉珰夫妻,转手就要送给千郡王去?这会不会太残忍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曼殊还真就这么办了!那千郡王本来跟佣兵团头儿算帐来着:说我这任务你没办好啊!你怎么跟我交代? 佣兵团头儿只好跟他道歉、赔钱。那一腔憋闷再去找曼殊,要把曼殊搜出来先啥啥再啥啥的泄愤! 而千郡王这边,不要什么道歉不要什么赔钱,就想要人!结果有人给他送信了,自称秘门的,手上有玉珰,而且愿意给他,作为交换呢,除了佣兵团那边两倍的报酬,还要他帮忙把佣兵团的跟踪眼线给甩了。 千郡王也没得选择,只好认了。这算敲竹杠么?奇货可居,摆明了敲竹杠,他又有什么办法! 秘门倒也守信,果然把一整块毛皮裹的大包袱送到他手里。千郡王打开一看:唔!很好。就是玉珰那姑娘!瞧这眼睛,虽然是闭着的,但形状很像;瞧这眉毛,虽然画得浓浓弯弯的,但还看得出原来的形状;看这鼻子嘴巴,好像比以前还更可爱了,以前就够迷得死人了,现在色泽居然更动人;还有这身高…… 咦,这身高怎么比原来矮了? 千郡王倒吸一口冷气,把人抓起来,手忙脚乱的量身高!这姑娘被他搞醒了,眼睛张开来,很惊慌反感的问:“怎么了?你是谁?!你在干什么?” 哎哟妈!这声音!这瞳孔的颜色! 千郡王背过气去,简直就回不过来。 “怎么了?”这次是千郡王的娇宠,岭甫,走了进来。 “岭甫!”千郡王告状,“你看!她不是玉珰!” 岭甫端详这姑娘:“不是吗?” 千郡王见过玉珰本人,岭甫则没有。他只能听千郡王说、还有这姑娘本人说:“----你们是哪里的妖怪!怎么可以把我抓来!快把我放回去!不然小心大侠过来杀了你们!” “……什么大侠?”千郡王黑着脸问。 “各种行侠仗义的大侠们啊!”姑娘多天真的样子。“还有我们的王们也不是吃素的!打死你们这些坏人坏妖是他们的本份!” “……”千郡王一声呜咽,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岭甫很熟悉他的性子,很怕他痛定思痛。跳起来就把这姑娘打死了----这姑娘死不足惜,但是增加了千郡王的杀孽,怕对他度劫不利的。于是岭甫劝他在旁边歇息歇息、保重贵体、喝口水冷静冷静。这边的情况呢,就由岭甫来问。 岭甫问出来,这姑娘果然不是玉珰,但为什么跟玉珰长得那么像呢?原来她在山里见过玉珰夫妻,觉得玉珰长相真是太漂亮了。很羡慕,于是修行所得的点数在别的地方都不加成,都加成在对自己面部的塑造上了。长此以往,功夫不负有心人,真的把自己的脸捏得很像玉珰。这倒是有先例可循的。譬如辛魅喜欢寂瞳的长相,就努力把自己捏成了寂瞳第二----这姑娘把自己搞得像玉珰第二之后。看来那秘门也搞错了。就把她给抓过来交差了。 千郡王又喝了一口蝴蝶酒,让自己镇定镇定,也许还有杀了她之外的其他处理方式…… 这姑娘总算也感觉到危险了,惊恐的张大眼睛:“你们、你们打算干什么?你们本来不打算抓的是我?要抓的是谷里的小仙女?” ……仙女个屁!千郡王默默吐槽,咕嘟又是一口酒。岭甫按住他的手,摇摇头。 胡蝶酒本身不伤人。何况千郡王这种等级的灵修者,哪个不是千杯不醉的海量?伤人的是喝酒的方式。岭甫默默的督促千郡王时刻自省、修身养性。 ……与此同时,那个姑娘一直在那里哇哩哇啦的:“坏了坏了!你们抓错了人!那你们打算怎么样我?我都看到你们的脸了!你们要撕票?要杀我灭口?!” 千郡王搓搓太阳穴。他确实很想灭掉这个聒噪的雌性。 “不要杀我!”这姑娘恳求。“我可以很有用的!” “有什么用呢?”岭甫请问她。 “我……”姑娘怯生生的反问,“你们本来想拿那小仙女干什么啊?” 千郡王跟岭甫互望了一眼。 嗯。窗外的阳光很好。 这么灿烂的阳光,漂漂亮亮的洒在满园的蔷薇藤上。 这个园子,横着走,要走三百步,才能碰得到头,竖过来走,又是三百步。园子里满满都是蔷薇,但全是藤,不开花。 以前这个园子里种过其他花,但是慢慢的,全都被蔷薇所取代了。可它又不开花。 虽然不开,但是总有一种淡淡甜甜的香气在这里,氤回不去。 有几个孩子住在这里。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父母是谁。总是流浪儿了。整个世界都不要他们了,这个蔷薇园还要他们。 还有一个女孩子,自己也是孤儿,都想不起父母是谁的,流浪经过这个园子,看到比她自己还可怜的小孩子,就走不动路了,留下来照顾他们。她会做饭、会缝很好看的衣服。但是这几个小孩子先天聋哑,不会说话不会跟人交流,而且总是不喜欢她、远着她。女孩子很难过,又没办法。 幸亏又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文质彬彬、说话软绵绵、穿的衣服又好看。小孩子们喜欢她。女孩子也很欢喜,留她住在蔷薇园里:“请教他们说话认字吧!” “啊,”好看的妇人问她道,“说话认字有什么用呢?” “有……”女孩子也说不出来,但道,“会说话总是好的吧。不会说的话……怎么交谈呢?” “哦。”好看的妇人笑了笑,也没有反驳,却也没有教成。那些小孩子们,只是学会了唱歌。在有风的日子,他们一起坐在树荫下,曼声唱着没有歌词的歌。小孩子们对于那个做饭的女孩子,好像也没有以前那样排斥了。 这日子,好像就是这样可以过下去了。 结果变故陡生。那做饭的女孩子觉得,忽然之间怎么乌云压顶,然后坏人从天而降! 坏人手里抓着那个像玉珰的女子,把西贝货当正品,就当真玉珰甩下来了!叫那好看的妇人来看看:瞧!这小蹄子给你抓回来了! 那好看的妇人真的来瞧了。但也不是太热衷的,就是那种:啊你都甩到我面前啦!那我就瞄一眼吧----这样的看一看。 总之,她肯看就是好事!反正千郡王和岭甫已经把这假货的眼睛款式也搞对了,不怕好看的妇人来看。至于嗓音么,反正被吓坏打坏的人,都会有点沙哑,不算大问题。 那好看的妇人应该能认出这是玉珰了!千郡王很期待她的反应。假货也很期待她的反应。毕竟假货是曼殊派过来的,就是为了搞清楚这事儿背后的真相嘛!至于曼殊为什么不派玉珰本人、而要派个假货?这假货是不是比玉珰厉害多了,有信心办完事儿可以全身而退?这可供拭目以待。 这假货目前是一点都没担心自己的下场,就是翘首以盼好看妇人的反应----哎,这好看妇人居然没反应!或者说,她一脸只不过是“你们这群傻叉在干什么”的反应,还有“给我滚出去”。 做饭的女孩一直在注意的看好看妇人的反应,也是很担心的样子,但见到好看妇人不鸟他们,做饭的女孩也放心了,本来像只温顺的小猫,放心大胆当自己是只小老虎一样对闯入者呛声:“出去!出去!我不给你们做饭了!” 假货看着她:嗯,是妖怪呢!不只是她,连那几个像落水的小雏一样躲在后面的小朋友们也都是妖怪呢!只有那个好看的妇人不是。 千郡王一点都不理这个做饭的女孩,只在努力劝说好看的妇人:“你看!看这小蹄子!就是她!你说过要把她抓回来,把她攥在手心里捏碎了!把她的不听说的眼珠子捏爆出来、把她专能撒谎的舌头扯出来打结!你看!她在这里了!” 假货听明白了:原来这个好看妇人很恨玉珰。这就是千郡王一定要玉珰夫妻的原因,是用来唤起好看妇人的恨意,以便……呃以便怎么样呢?他总不会闲着没事就想看好看妇人虐人玩儿,才整这一出的吧?假货现在特别希望好看妇人发起火来,然后假货就能知道她发火会有什么后果、千郡王为什么希望她发火了。 好看妇人的眼睛眨啊眨,好像有什么费力的事情要决定、好像一个睡得很香的人要醒过来、一时又醒不过来那么费力。做饭的女孩子越来越慌张了,伸出两只手赶人:“快走!快走!我们要吃饭了!”(。) 第十八章 那几个落水鸡雏一样的小孩子也露出非常慌张的表情。吃饭好像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呢!跟生命一样重要的说! 好看女人虽然没有像那几个小孩子一样狼狈,但脸忽然之间也瘦多了,似乎确实需要好好的补充一顿营养餐。她也劝千郡王等人:“走吧!你们走吧!我们要吃饭了。” 千郡王在努力的做最后一击,希望可以把她敲醒。他吼叫着告诉她,她是什么人,不是在这里混吃等死的女教师、食客! 于是假货有幸也终于知道了这好看妇人是什么人:原来就是玉珰的养母,那个媚妇人。她替千郡王做事,努力制造当局矛盾,好让千郡王有机会上位。玉珰是她最付于重望的人,但是玉珰却辜负了她,所以她恨死了玉珰。 不知为什么她现在在蔷薇园里,忘尽了前尘往事,跟这群妖怪们生活在一起。千郡王努力想用恨意来唤醒她。可惜没有用。假货也很努力的想刺激一下媚妇人、看她有什么反应,但她就是没反应了。 千郡王恨恨的,也没办法了,看来这次又是无功而返,只能悻悻的走了。 而岭甫静静的走来。 媚妇人一见到岭甫,眼睛就瞪大了。她恨岭甫,原来比恨玉珰更多。 可是一恨之后,她倒是没有跳起来,反而更彻底的从千郡王面前背过脸去。这算是逃避现实吗?因为哀莫大于心死,所以索性就不叫嚣不挣扎不要公道了。 千郡王深深叹息。 “既然救不回来了。”岭甫劝他,“不如就只好把妖精铲除干净了吧。” 听起来是玉石俱焚的意思。这一窝妖精全给端了,那媚妇人应该也一起死了。 背对着他们的媚妇人。骤然之间肩膀起了一阵颤抖。千郡王一看有门,连忙叫岭甫再接再厉、继续刺激她!假货也帮忙,做出嘲笑状。 这媚妇人本来不是为了玉珰这事儿才退隐的,是千辛万苦把心上男人捧上了位,男人没有拿她当结发妻子也就算了,还没有拿她当红颜知己。没有拿她当红颜知己也就算了,另外还有个蓝颜知己----啊对。就是那个岭甫!媚妇人这才一气气得呀,跑出去了,正好到了蔷薇园。就归隐了,结果就跟这群妖精混在一起了。 千郡王带来了玉珰,媚妇人还不是很气愤。岭甫出现,媚妇人觉着碍眼了。假货学着玉珰的口气嘲笑媚妇人。这下媚妇人可受不了了! 她受不了。就要怒了。 任何做过恶梦的人都知道,一旦在恶梦里发火、或者非常恐惧的大叫,基本上就可以从恶梦里出来了。 媚女人气得一叫,蔷薇园就开始摇晃、撑不住了。那做饭的女孩子吓坏了,苦苦留媚妇人:“你看我们这里多宁静。我们多么的需要你。你怎么忍心离开我们呢?” “妖孽闭嘴!”千郡王喝斥做饭的女孩子,“你这蔷薇成的妖!” ……女孩子脸上开出了粉嫩的花。 “你这把同类都绞杀了的妖精!” ……那些落水鸡雏一样可怜的小孩子,越发向地里缩去,露出本像。是一株株瘦弱的植物,原来也生活在这个花园里。蔷薇成妖比较早。把他们的养份都剥夺了。他们不死不活的苛延残喘在这里。 “你为了安慰自己的良心,给同类分一点营养,分又不肯分多,人喂狗都比你喂得好!” ……做饭的女孩子回头。这些小孩子这么瘦弱,原来,都是因为她分得还不够多。她从天空吸取雨露阳光、从地中吸取养分、用妖力合在一起,努力把自己喂得更美丽更健康,只多出来一点点分给小朋友们,就算满足了自己的良心了。 “你还要拿别的人来做你们的养料!” ----地底下的根须卷缩,不安的嚼着几根残余的枯骨,就好像人在嚼着口香糖。这蔷薇的妖精摄取养分不足,就殷勤款待外面来的人,拿喂其他植物小朋友的养分去喂人,份量既不足、也不是很适合人类。人被她喂得越来越瘦,就死了,尸体埋在地里,又成了植物的新肥料。 “现在是你的死期!”千郡王举刀发招,岭甫掠阵。假货想了想,很识相的躲在一边。那媚妇人恍恍惚惚,没有很恢复,也是打不得的。战场主要是千郡王伉俪,对打蔷薇花妖。 想千郡王伉俪是何许人也!怎么会打不过一个小小没成气候的花妖?只是媚妇人的命脉还捏在蔷薇花妖的手里。他们投鼠忌器,一开始不敢打蔷薇花妖。如今媚妇人有点醒过来,蔷薇花妖对她的掌控减弱了,这两个人才敢打,但仍然要打得很小心,就像吃大闸蟹一样,吃完了要能把壳再拼回成一只蟹,才算是成功了,不然拿着大锤子瞎砸一气,壳跟肉模糊在一起,就算赢了都是输了。 千郡王先动的手。他升空而起,持刀冲着蔷薇妖女斜掠过去。 花光一闪,那蔷薇妖女单手勾着一抹横生出来的松树,掣花枝为剑,往他划来,隐带风雷之声,颇有两下子。随着她的剑招,蔷薇花也开放了,千娇百媚,很能乱人心志。 千郡王那会放在心上,随手一弹,正中对方剑尖,顺手一指往对方穴道点去。那蔷薇妖女回剑一振,千百瓣剑光像朝霞一样亮起,甜暖剑气扑面而至。原来她第一剑是故意示弱,使自己生出轻敌之心,顺便诱敌深入,这才露出真实本领。 岭甫从斜刺抢上,低叱一声,疾若闪电的一口气劈出五掌,每一次都精准无伦地扫在对方剑体上,千郡王则下沉。跺地发出尖峰袭,直攻对方下体。 蔷薇妖女见势色不对,娇叱一声往上升起。避过了尖峰袭,同时虚劈一剑,阻住了岭甫。岭甫碍于媚妇人,也不便杀得太狠,略对一对,只好退后。 千郡王拔出了宝刀,架着对方花剑。岭甫冲天而起。气劲盖头向她压下,想把她像一只老母鸡一样罩住。蔷薇妖女一声清叱,抽剑退后。正欲一个倒翻,千郡王又杀来。两人以为得了手,蔷薇妖女却突然对自己做出自残行动!这一来,不但媚妇人脸色惨变。连千郡王和岭甫脸色都变得很不舒服。 假货在旁鉴定:嗯!这是针对人心深处对美的向往而对人产生伤害点的阴险招术!打个比方:正常人看到美女被剁得血肉模糊。都会觉得不舒服。而美女如花。蔷薇妖精自己就是花。她对自己残害,正常审美观的人都会觉得难受。而且,她还保持人形不变。所谓物伤其类啊!正常人看恐怖片,看到片子里演员头皮被扒了、自己头皮也会不舒服;看到片子里演员肚皮被戳穿了、自己肚子也会不逮劲儿是不是?蔷薇花妖这样的自残,怎能叫人不看得难受啊! 用这种卑鄙的伎俩乱人心志之后,蔷薇花妖从上往下对他们扑过来,这次的身形偏又曼妙无匹、诱惑得似天魔女下凡,一对妙目更是夺魄勾魂、含情脉脉的看着人。让人心中一阵茫然:咦,这么动人的小姑娘。我为何要与她动手? 蔷薇花妖出剑。剑也不过是花枝。那花瓣飞起来,像是爱之迷梦,才不是夺命的剑。 岭甫此时也觉得,完全不想跟她动手。哪怕不动手的结果就是死。死在她花下好像也不是什么痛苦的事。 但是岭甫更知道,千郡王是不可以死的。这件事,是原则性的。不需要论证、不需要理由。哪怕蔷薇花妖这时问他:难道活下去不太痛苦吗?岭甫也会迷登登的附和她:大家活下去都挺痛苦的。 但即使如此,千郡王也不可以死。岭甫就是有这种不可理喻的信念。 他于是回手,把自己打伤! 他也太知道,不管千郡王沉浸在怎样的美梦里,他的鲜血,都可以把千郡王唤醒。 结果他的疼痛,把他自己唤醒了。他的痛呼和血光,也果然把千郡王唤醒。 这时候蔷薇花妖正发出比仙乐还好听的娇笑,花瓣往千郡王的刀锋处拂去。千郡王虽然被唤醒,但面对这香艳娇软的“攻击”,一时竟不知怎么破解。刀锋被触,他胸口一闷,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岭甫情急之下大叫他的灵号,又一掌劈在蔷薇花妖的花瓣雨上,只觉不但完全用不上半点力道,发出的灵攻亦若石沉大海,半点都起不了作用。 而千郡王吐出血之后,精神反而大涨,刀锋一振,同时飞起一脚,往蔷薇花妖的面门踢去。 原来他这一口血,是故意吐出来的。就像岭甫误打误撞用自残的方式破解了蔷薇花妖的媚术一样。他这吐血也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他刻意把浊血吐出、振作精神,对自己一点伤害都没有,倒是战意比原来更翻番了。 蔷薇花妖收了娇笑,垂了翠袖,被他一脚踢得飞了起来,姿势仍然动人。落花犹如坠楼人。她飞开去,挂在树枝上,随着树枝上下飘汤,似乎身体一点重量也没有,说不出的轻盈悲伤。千郡王宜将剩勇追穷寇,正要往上窜去,呼啸声贯耳而来,只见一道透明的光芒,竟由后方击至。 “……仁剑?!”岭甫识货。 仁剑不是曼殊用的吗?难道这是曼殊来了?这假货是曼殊扮的? 千郡王此时的攻击力正处于巅峰状态,改上窜为横移,反手一刀往后劈出,攻向仁剑。“嗤!”准确无误地劈在仁剑剑芒上。 仁剑本来并不长,这长的是剑芒。千郡王这一刀,竟然把剑芒劈断了。假货娇躯一颤,大吃一惊,玉手一翻,把仁剑收回,同时往上腾升而起。 岭甫及时掠阵,一双掌影舞得无懈可击,封死了假货的退路。 假货只有往下落去,仁剑改向千郡王刺去。 千郡王正要接着她,谁知她这一剑竟是虚招。足尖一点即退,剑尖向后点向岭甫的掌影。竟在漫天飞影中找到正主儿,刺向岭甫的脉门。 岭甫不想手被废。只能退后。满天掌影立时消散。 假货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后,飞向蔷薇花妖,看来是要去救那妖精。 千郡王截住她:“急着走什么?聊聊也不迟。”宝刀一闪,往她颈侧疾斩过去;岭甫则闪电探向前,要把蔷薇花妖控制在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假货急速的挥起仁剑,招式虽然笨拙。但是岭甫竟然被妖气震得血气翻腾,千郡王也深受影响,只能横移开去。不由喑呼厉害。 假货杀得性起,袖子往上掠,露出玉臂,把蔷薇花妖一招。花瓣又飞舞了起来。岭甫也抓不稳蔷薇花妖。只能后退。 那蔷薇花妖也知道这时候不配合,真的要命了!她振作起全部的媚术,玉容一改,变得眉眼处尽是说不出的凄楚幽怨,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休想移开目光;娇躯更配合得天衣无缝地以一个动人至难以形容的姿态缓缓摇动,落在突崖而出的大石上,檀口微张吐出“君子啊!”的乞怜。 岭甫又是心头一阵迷糊。浑忘了自己在这里是为干什么来的,只觉得如果对眼前美女不加爱护、反加鞭挞。那不是君子所为。不不!简直就是小人!是渣滓了! 他怎么能做人渣呢?不行的!这违反他一惯以来的人生准则! 他要去爱护一下蔷薇妖精,以遵循自己的价值观了。这时候,是千郡王直接把地面炸裂了,总管唤回他的神志,醒悟是妖魔在施展媚术。他上前,不但不再爱护这个“美女”,反而施出灵招、大肆摧花。 假货拔剑相助,一剑往岭甫****撩去。千郡王大怒,挥宝刀与她硬拼一记,骂道:“仁剑给你使这么下流的招式?” 假货嗤了一声,手已经拉住了蔷薇花妖,另一只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袋子。 咦,随身口袋? 千郡王跟岭甫不知道她要搞什么鬼,但要搞鬼是肯定的了。他们联手再攻上去。 假货仍然来得及把蔷薇花妖装进了口袋里。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自毁长城,把仁剑也丢了进去。千郡王跟岭甫抓住她装口袋时露出的破绽,这才终于把她制服了!可是他们再打开她的随身口袋要找蔷薇花妖时,却发现已经找不到了!不仅如此,连仁剑都没有了! “传送门?”岭甫道。 他猜对了。不过猜对也没什么卵用啦!他跟千郡王面面相觑。蔷薇花妖是抓不回来了。 好在他们这次也不是为了抓妖精。他们主要的目的是拯救媚妇人。这项任务完成得不错。媚妇人算是救回来了,神智还不算完全清醒,慢慢的养着应该会越来越好的。 现在千郡王和岭甫就集中精力审问这假货:你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把蔷薇花妖救走?你怎么这么有能耐?能跟我们两个打?你叫我们拿你怎么办? 答案也很明白:这个假货,当然,一定,就是秘门的门主咯!不然怎么有这个胆子能够深入虎穴、还有这个本事能把千郡王他们整得团团转? 接下来怎么处置就更容易决定了:佣兵团头儿要找秘门门主,找得都要疯了。谁如果能把秘门门主绑到他面前,叫他给一座金山他也干! 千郡王为了找玉珰,也付出不少代价啦!如果不是秘门捣乱,他本来也不用走弯路、多花钱的。现在他先质问那假货门主:为什么要把玉珰藏起来?为什么要救妖怪? 假货门主光是闭上眼睛冷笑,一付要杀要剐随便你的拽样子。行了!千郡王知道这家伙就是可恶就对了!既然可恶,卖给佣兵团主让人家杀人家剐,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啊! 这时候正好佣兵团头儿也来问千郡王:听说你们郡里有点事儿发生?怎么样?要不要帮忙? 其实佣兵团头儿也是听说了这事情模模糊糊跟玉珰啊、秘门什么的可能有关。他是前仇难忘、盯着曼殊不放,追着这线索过来,看看能不能咬住曼殊的尾巴。但千郡王毕竟是郡王,他也不好意思直言质问。就这么绕着弯儿的问。 千郡王正好把这事儿办完了,留着这假货门主也无用,果断的告诉佣兵团团主:行!我们这儿是有这么个人!白放着也是放着。卖给你怎么样? 佣兵团头儿这是走道儿半路被金元宝掉下来砸到头,都没这么乐的!他赶紧的把人给买了!这就过来提货! 他都要来提货了,千郡王才发现:咦,不对……他手里这个假货门主,不是曼殊,而是黎浅…… 脸上的化装术过期了,逐渐恢复了原貌。头发的化装术也过期了。原来火红的头发又像火一样飘扬起来了。 千郡王顿时很心塞、非常心塞啊!他对着黎浅都要哭了:“你干什么啊这是!” “讨债。”黎浅笑眯眯而且眯眯笑。 嗯!千郡王欠她的!以前黎浅在涵郡,不惜把昭然祸害得不要不要的,也得给他拿好处。后来他娶她。叫她给他当王后,可没告诉她这是当傀儡的!他心上人儿另有一个呢!后来还是瞒不过去了,被黎浅发现了。黎浅心碎神伤,一怒而去。也没给他添乱。没在外头瞎叨叨败坏他的名声,走之前还帮他做了几笔好生意,最后更是成全了他继续娶个昭然来做明面上的王后,比黎浅更称职。千郡王如今日子过得太平,心里很是感念黎浅。 说到底,千郡王就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他对不起这些女人,唉!这是因为他对岭甫用情太深,不得已啊!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对这些女人都很好的。 不信你问问现任的王后涵昭然,千郡王对她怎么样?穿的戴的吃的用的。金的银的珠的贝的,有一点儿亏待了她没有? 不信你再问问前王后黎浅,只要她没有拆穿千郡王和岭甫的真cp,千郡王是不是继续给她当个荣华富贵的王后? 不信你再问问那个玉珰的义母媚妇人……唉都不用问啦!单只要看看千郡王为了把她从妖怪的花园里救出来,费了多大的劲。千郡王对她的义气还用说吗? 黎浅现在来了千郡。甭管她是多么的不请自来、也甭管她是多么的捣蛋讨厌,千郡王势必不能把她交给佣兵团头儿去。更何况当年她还当着王后、千郡王觉着特别对不起她的时候,还给她一件信物,给她下了个承诺:亲!我欠你的。至少这么一个人情,你叫我做啥我都答应!----啊当然是我力所能及的,也不能害我自己的性命、也不能害我至亲之人的性命、也不能伤天害理什么的……除了这些blabla之外的,真的你叫我做啥都行! 黎浅这信物还攥着呢!千郡王就更不能把她交给佣兵团头儿了。他只有跟佣兵团头儿去解释:亲!这里有点误会哈!我这儿没有你要的人。真的不是你要的那个人。冤有头债有主,我这儿不是那位头主…… 他说破唇舌,佣兵团头儿的唯一反应是:我信你?你当我傻啊! 在这里,不得不说千郡王低估了佣兵团头儿对曼殊的恨意。而且他还低估了曼殊挑架拨火不怕事大的热情。 曼殊不但不怕事,她还巴不得这两边打起来呢!不,她根本是盼着两边打起来!让黎浅过来当假货,就已经是伏笔了。现在她还故意在佣兵团头儿面前放出各种风声与假像,让佣兵团头儿认准了:千郡在支持秘门、要让秘门取代佣兵团!都因为佣兵团一直以来不待见妖魔,而各豪门却有养妖魔为佣兵的兴趣,嫌佣兵团碍了路。现在千郡王就是暗暗的代表着那些豪门,要把佣兵团毁了,扶持秘门上台,好开启妖魔的力量! 佣兵团头儿是很正派的。他不得不怒了。 他有心向州皇告状,奈何手里没有过硬的证据。更何况据说某些豪门,本来就是州府的贵胄呐! 佣兵团头儿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打!用实力说话!攥拳头打碎这些昏庸贵胄的妄想!拿到了证据,呈给州皇,让州皇主持公道!这样一来佣兵团就可以变成地州光明正大的第一大组织了。有权有势、有人有地,名利双收哪! 结果地州的大战,就这样轰轰烈烈的打起来了。起头是千郡,后来根本超过了千郡,号称是百郡千城之大战,其规模可想而知。曼殊履行了承诺,逼得佣兵团要向外界求援。奇兵会的势力顺利的渗透进地州。 这次大战中,种种规模战、游击战、遭遇战、麻雀战层出不穷。此处不可胜记。最后定乾坤的,还是曼殊与佣兵团头子一打一的决战。那一战,多少人都想看。但是他们偏偏是跑到地州天姥高峰去打的。天姥连天向天横,那高峰锁在云雾中,根本看不见。 只有晨風才得以知道那一战的情况。那是曼殊向他转述的。 曼殊道,两人刚落足到峰上,佣兵团头子就发出了一拳。 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那一拳的威力和速度。毫无花巧的一拳,偏显尽了天地微妙的变化 曼殊双手玄铁戟化作一双长虹,先冲天而起,忽然速度激增,有若脱弦之箭,游龙破浪般几下起伏急窜,电射在佣头团头子的拳头上。 拳剑相交,却没有丝毫声音。广布峰顶的云烟,倏地聚拢到拳剑交接的那一点上,接着漫天烟云向上以电光石火的惊人速度消逸得无迹无形!就像那里刚被破开了一个通往另一空间的洞穴。整个峰顶向上的方向,全暴露在明月金黄的色光下,一片澄明清澈。而向下方向,云雾却越发的浓密。他们立足之处,仿佛与人间彻底隔绝了。 “啪喇!”一道电光金矛般穿云刺下,在两人头上裂成天使光环一般的加成效果。瞬间明月失色,乌云盖顶,滂沱大雨漫天打下,又把他二人没入茫茫的风雨雷电中。 佣兵团头子神目如电,曼殊也不遑多让。两人目光凌厉的交击。 佣兵团头儿刹那间悟到接近天道的境界,把天上的能量都以已体作媒介,长江大河般源源不绝的通过目光送进曼殊的经脉里。只要曼殊一下支持不住,那非凡体可抗御澎湃惊人的力量将可把他炸成粉末,不留丁点痕迹。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没有人可挡得住这惊天地泣鬼神的进击。即使曼殊也不行。但她却变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经脉千川百河般把佣兵团头子传送过来的力量,狂吸猛纳,舒引运转。佣兵团头子简直变成了她的充电宝。 最后,佣兵团头子就被她吸死了…… 死了…… 了…… “就这样?”晨風愕然道。 “嗯就这样。”曼殊赧颜道。后来她就步下山峰,接受大家的欢呼景仰了:“其实打得一点都不精彩。”她颇为惭愧。 晨風长叹一声,猿臂一舒,把她搂进怀里,道:“你知道那时有多危险吗?”(。) 第十九章 “唔……”曼殊享受着晨风的拥抱。 “如果当时你没有吸纳住他的攻击,受了什么伤损,叫我怎么办呢?”晨風又道。 此处以下省略几百个肉麻字。 后来他们就去和谐了,继续省略上千个春光普照字眼。 总之地州就是这样被搞定了。秘团取代了佣兵团,顺便也培养一些妖魔来用。其实地州也有一些富贵人家里悄悄养妖魔了。秘团得势后,倒是慢慢把这些妖魔都摸清楚了,造册登记跟进,暗暗监督,免得有些妖魔被虐待的事件发生。 至于秘团自己的妖魔,待遇是不错的。还有些小妖魔,本来都要被人搜出来烧死了,被救进去,还有学校给牠们上进求学呢!学校大本营是在大儒二村,跟医院的大本营在一起。地州也开了分部。分部有各种各样的,百花齐放。齐放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甚至有扫帚流派! 扫帚流派的学院啊,所有学生们的兵器都是妖帚,既能骑、又能打,还能炊煮打扫、聊天解闷,非常实惠。 不用的时候,学生们就把妖帚放在木架子上。 那天,道场莲花木架子抱着这些小妖帚们在阳光里打盹,喃喃的讲故事给它们听:“当年佣兵团的时候呀……” “今天是哪个老师监考?”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忽然问。 对哦!今天是妖法学生们月底小测试的日子。莲花木架子记得进考场的是马老师。 发问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咦!莲花木架子觉得不对:这脆生生的声音是思凌吧? 这小丫头不应该像其他妖魔学生一样,进考场去了才对吗? 睁开眼睛一看:怀里还是乖乖的小妖帚们。哪来的思凌?莲花木架子舒展了一下自己的筋骨:老了!肯定是听错了。 考场里,马老师眯着深度老花的眼睛看了看下个名字:“思凌,你来把我的尾巴洗干净。编成辫子。” 这种事凡人也能做,但合格的妖魔是要用妖帚来完成的。于是无数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思凌。 按照正常程序,接下来应该是这样子的:思凌愁眉苦脸求她的妖帚君:“行行好,这段妖咒我们不是念了很多次吗?你做一下嘛!”帚君懒洋洋动了一下。老师在考评栏里画个不合格。 或者是这样:思凌气急败坏威胁帚君:“再不好好做,把你劈成碎木块!”帚君这次索性一动都懒得动了。老师继续画个不合格。 扫帚学派的每个小妖魔入学的时候都会得到一柄帚君,跟其他的妖帚们不同,这柄妖帚是最初的一把。所以又称为“本命帚君”。以后再换,可以叫“亲”、可以叫“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是“君”了。 这些本命帚君们长在本山后园的帚林里。顶着一脑袋帚花,在微风里轻轻摇曳。小妖魔们完成入学仪式之后,鱼贯走进帚林,寻找有缘的帚君。只能走一遍。不能再回头。如果先拣了一柄帚君。走着走着又换一柄,先前的帚君立刻枯萎,永远不会在帚林里再出现。 当时思凌走了还没多久,这柄帚君“扔蹦”一声跳进她怀里,把思凌吓了一大跳:要不要这么欢脱?我还没看上你呢,你就自己把腿拔出来!如果我抛弃你去换别帚,你怎么办? 后面的路上果然有看起来更青葱、更挺拔的帚君,其中一些对思凌也抱有好感。可是第一柄帚君死赖在思凌怀里。思凌就没有再换。叹了口气,替他摘下帚花、清理了帚丝。定下了契约。 谁知道定契后不久,这柄帚君就露出了真面目!懒得那叫横草不挪、竖草不动。有时候思凌早上赖床,喃喃自语:“真不想起床啊!”其他的妖帚一般会犯言进谏:“主人你要迟到了!”而她的帚君欢快附和:“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思凌:“……” 又有时候思凌看着美食,垂涎欲滴:“再吃会不会太胖?”其他妖帚可能会踊跃效劳:“主人学好妖咒,我帮主人保持完美身材啊。”而她的帚君安慰她:“反正再胖也不会更难看了。”思凌:“……” 最过份的是练习妖咒的时候。私底下练习时帚君其实还挺配合的,每每一次过关。可思凌如果想再复习几次,帚君就打呵欠:“重复机械劳动会叫人变蠢。差不多就行了吧!”等到正经考试的时候,帚君就拖她后腿。思凌气急败坏。帚君轻描淡写掸掸帚丝:“我怯场。”思凌:“……” 有以上的血泪经验,思凌终于打算再买一柄妖帚,换掉帚君。虽然他是本命……再让他留下去,她就要气得送命了! 道场的山下就有妖帚店,里面各种帚亲、帚奴、帚侍、帚宠,一应俱全。遗憾的是,价格都很贵。更遗憾的是,通往妖帚店的路上,开了许多小吃店。于是思凌总是还没走到妖帚店呢,就荷包空空、肚子饱饱的,铩羽而归。 既然换不成妖帚,又不想老是考试不合格、作为大龄妖魔学生毕不了业,思凌想了个别的办法。 在这次考试之前,她打听到马老师是近视,就事先把帚君变成她的样子。费了好大的劲!又拉又拽、又哄劝又恐吓,终于赶懒帚上架,不仔细交谈的话分辨不出来了。她自己变成妖帚,呆在考场外的架子上。 马老师宣布了考题,就见帚君变的“思凌”应声起立,呆站了片刻不动。思凌暗地着急:“只要装出念妖咒的样子就可以了啊!装你都不会装?不是这么故意害我吧!小心我把你塞进厨灶烧了!” 帚君的“思凌”好歹动了动嘴唇。 思凌大喜,“biu”的飞进场。热情地替马老师梳理起尾巴来。说来可怜!前段时间别人修行迎考,苦练妖咒,她修行迎考。变成山下梳头娘子的小梳子,跟着学手艺! 总算苍天不负苦心人。眼看就要大功告成。马老师脸上也出现了一点满意的笑容。有位醇总务正好在山崖上整理上古圣物,探头凑趣:“小凌!今天状态不错嘛?你要是帮我把这缸底的绿藻都清理掉,上次的课目我就算你补考及格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伸手抓住思凌变成的妖帚,直接就往圣物----玉水缸里丢。 醇总务一向对思凌不错。这次出发点也是好的,可惜太鲁莽了。思凌她……不会游泳…… 大伙儿目瞪口呆的听着水缸里的惨叫挣扎声。 帚君一声不吭的冲上去,硬竹柄往缸壁上一捅。干净利索把这圣物砸了。 水哗哗流出。思凌得救了。而这上古的圣物玉水缸……破了…… 破了…… 了…… 思凌水淋淋的站在缸底,还没搞清楚状况。而考场内外所有人吸完冷气之后,头凑头的商议:“你说怎么着?我猜长老得罚她面壁百年。”“太轻太轻,说不定要加上痛打。”“我看哪。得给她赐死!不信。赌一个?”“赌就赌!” 一群人掀衣服掏口袋摸钱。 思凌则去接受惩罚。 苍绿的秋草间,结了一串串不知名的青色小豆子。思凌仰脸,对着晶莹的月亮,做了八百遍祷告,这才斗胆举手,推开面前的门。 门后那房间,四四方方,周匝有百步。青石铺地,错落七个蒲团。七位长老瞑目打坐,气度雍容威严。房间角落的铜鹤嘴里,袅着静静的白烟。月光从推开的门缝里泄进来,打在平平整整的青石面上,如一道碎银。 思凌老老实实在青石面上跪下去,等候发落。 许久、许久,年纪最大的长老说:“帚流修炼士,与帚同命,帚荣即主荣,帚罪即主罪,你可知道?” 帚君难得义气一把:“长老,不怪主人,这是我----” 思凌一把将它按下去。 开玩笑!长老面前哪有驳嘴的余地?小心罚得更重! 她毕恭毕敬向长老低头:“弟子知道。”暗地里默念:“领完罚,回去看我不揍死你个破帚!” 长老又静了静,宣布处罚:“那末,你去华清池罢。不清洁完那里,不要回来了。” 思凌呆了呆。 帚君的竹柄,骤然变冷。本来就没有体温,现在更冷如冬夜的灰烬。 消息传到外头,下赌的哀声叹气把赌注交给那个赌赐死的:“算你赢了!死罪。” 华清池……?思凌隐约知道,有个妃子曾经蒙恩在那里洗浴。后来,妃子死了,那里也衰败了。 盛极而衰,最容易有妖魔作祟。听说那个池里,每逢半夜,都有妖怪洗澡。当地官员听说后,震怒,下旨叫修灵士捉妖。 对了!尽管曼殊做了大量努力,妖魔毕竟还没有在明面上主流化。主流修灵士们还是要捉妖的。 思凌身为本乡本土出生良好的佳人,肌如玉琢、眸如墨染,不幸生错了命、入错了学校,属于主流喊打的“妖魔”一类。本事又不济。这一去,不是死在校外野生妖怪手下、就是死在修灵士手下。 帚君预见到了悲催的前景,异常沉默。思凌安慰他:“行了行了。我们去看看苗头。一有不对,立刻逃跑!大不了再也不回道场了。反正长老说的是‘别回来了’,又不是叫我自裁。” 其实“别回来了”,就是“自裁”的委婉说法。思凌厚着脸皮。帚君顺势劝她:“对了!照我说,索性看都不要去看,直接逃出海去得了!料长老不会千万里追捕你。” “那不行。看总要去看一眼的,不然怎么放心呢?”思凌摇头,还是往华清池来。 这一夜,空中阴云密布,月亮踪影不见,夜风呼啸,一道闪电如灵蛇从云中蹿出。华清池外更显阴森。 “咦,奇怪。没人!”思凌探头张望一番,大喜,“修灵士怕雨。撤了!” 帚君进谏:“那么主人,我们也躲雨去罢!” 思凌嗤之以鼻,猫腰小心摸进去。华清池里有水声,还有微蒙的灯光。是谁在里头泡温泉? 思凌听到歌声:“春风一片吹肥碧,劝我桑姬,莫问丝期,知我丝期是死期?……” 词意幽古。唱得哀而不伤,怨而曲婉,好生缠绵悱恻。 思凌斗胆伸头去看。隐约见到重帘叠幔之后,有个雪白的身子妖娆下水---- “快跑!”帚君在她耳边忽然道。 思凌打个激灵,猛然意识到所谓的“重帘叠幔”,乃是陈年蛛网。那泡汤洗澡的雪白身子。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厉害妖怪了。它正转头望向她! 思凌拔腿猛奔。 雷夸拉拉的响。大雨哗哗往下落。整个天空好像低下来、要把大地压碎。思凌越跑越恐惧。猛的又一声巨响,不像天上打下来,倒好像是地上有什么东西炸碎了。思凌脚下一绊,跌倒在地,慌忙摸妖帚,竟摸了个空。她心惊肉跳,趴在地上捂住耳朵,眼泪忍不住涌出来。 雨抽打在她头上。然后,忽然停了。 雨声仍然充斥天地。是她头上那片雨停了。思凌抬头。看见一把四十八骨的油纸伞。撑伞的手指修长如玉。一个俊美如玉的修灵士一手打伞,一手伸给她,问:“你还好吗?” 思凌拉着他的手,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总算站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擦了眼泪:“好多了,谢谢你!” “既然好多了,那就跟我走吧。” 咦? “王命捉拿妖魔,不得不拿你去复命。走吧!我一路总不会额外折辱你便是。” 咦咦?!思凌不得不澄清了:“我不是妖魔!我跟你同行哎!也是修灵士。” “哦?”修灵士上下打量她,只觉得满身妖气,看不出同行身份来。 “特异路子修灵士……”思凌讪笑。 修灵士准备下手捉拿了:“休得巧言狡语,敬酒不吃吃罚酒。” “里头洗澡的真不是我!我也是捉妖的!我们长老叫我来把这里的妖怪清扫掉,真的!我是好人!”思凌吓得魂飞魄散。 雨渐渐小了,修灵士英眸一闪:“里头?里头妖怪不见踪影,我追出来,就见到了你。你说不关你事,那么,关谁的事?” 叫思凌怎么知道!她只好赌咒发誓,一定帮修灵士找出妖怪,好让他向朝廷复命。修灵士脾气真好,居然真的放她走了。 雨霁云开,思凌见到帚君静静躺在地上。大概是她摔倒时失手跌落的。 “怎么一声不吭?又怯场啊?”思凌埋怨他。 帚君轻声说:“主人,我想那妖怪,恐怕是皂角妖。” 呃? “雪白喷香,爱洗澡,洗着洗着就越来越瘦,就融化了。所以说什么‘丝期是死期’嘛!主人,照我说,就不用管它。凭它怎么着都好。我们走吧!” 思凌注视他片刻,神情凝重,忽而又笑了:“胡言乱语!我总归要找到它看看的。你这胆小鬼,真不中用!” 帚君艰难的回答:“主人说得是。我一向都太不中用了。请主人,另选一柄妖帚吧!” 思凌一愣。 在帚林里,如果她抛弃了他,他会枯萎消失。但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之后,他根骨已经坚硬。这个时候,离开她,他还是可以活下去。倒是如果继续跟着她,他有可能会陪着她死。 他就在这个时候,主动放弃了她。 “你知不知道,我还是可以把你劈成碎片!”思凌声音出乎她想像的尖锐。 这是她身为主人的权力。 帚君低声道:“但凭主人恩典。” 他还真是看准了她,嘴硬心软,绝不会拿他怎么样。定契十年,就落得这个下场。思凌心底空空落落:“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你知道,帚君都要忠于主人。我如果硬留你,再一个十年,再多一个十年。你对我的忠心,会不会再多一点?” 帚君淡淡回答:“我对主人的心意,恐怕不能再多了。” 思凌顿足:“好。你走!” 契毁情绝。帚君叩了三叩,起身离去。 帚林里的帚君们,在出土萌芽之前。据说本来可能是人,甚至可能是妖,会在各地游历,领略人间的风光。其中有一个帚君,特别招摇,本来就修长清美,化作人形。也是个翩翩贵公子。 他经过桑园时,含笑向采桑姑娘瞄了一眼,害得她怦然心动。想着,如果有了钱,多买点漂亮衣裳首饰,公子会不会多看她一眼?如果钱再多一点。备齐了嫁妆。公子会不会答应娶她? 她有一只宝蚕,来历不明,每年只是吞食桑叶,一条丝也不肯吐出来,却夸口说,一旦抽丝,贵不可言。 采桑姑娘本来由得它去,自从恋上公子之后。就催宝蚕吐丝。宝蚕悲伤的唱起歌来:“春风一片吹肥碧,劝我桑姬。莫问丝期,知我丝期是死期?玉骢陌上何从适!云瓦青墀,曲苑深祠,粜尽虫丝难共驰。” 它看出帚公子不是良配,婉转劝告。采桑姑娘听不进去,非要它吐丝不可。 后来,宝蚕到底吐了丝。于是那一年,有位著名的妃子,得了件霓裳,传下了霓裳羽衣舞。 可帚公子不想跟采桑姑娘成亲。任她打扮得多么花枝招展、备下了多丰厚的妆奁都不行。 帚公子在桑园旁边停留了那么久,害采桑姑娘以为他对她也有心。其实,他是在这里结识了一个朋友。那友人声韵清越,会同他隔林唱咏,却始终不肯露面。他一时误以为那神秘友人就是采桑女,留神的一瞥,给采桑女心中种下情苗。自误误人。神秘友人再也不出现,采桑姑娘抑郁而终。帚公子抱愧于心,离乡流浪,到了帚林,留了下来,清华尽褪,成了根枯瘦的帚苗,又借思凌怀抱,离林入人间,转眼十年,到如今,他狠心辞别了思凌,到一个隐秘的藏身所。有一具雪白的身躯,正在床铺上蠕动。帚公子看了看它,叹口气:“我备船,即日送你出海罢!” 华清池雷雨中,他离开思凌,一阵风带走这雪白妖怪,藏在隐秘地方。所以修灵士说池中妖怪已不见踪影。 帚公子对这妖怪,也算仁至义尽了!可是他说到“出海”两字时,雪白妖怪口中突的吐出大股银亮白丝,朝着帚公子面门扫来! 帚公子暗叹:“冤孽!”他闭了闭眼睛:若他一死能解这场冤孽,那也…… “你疯了啊!”脆生生的声音迎头痛骂。思凌一把拖着他逃跑,把有限的魔法全使了出来,累得张着粉红嘴唇气喘吁吁。这还多亏多年胡吃海喝的饮食习惯救了她。她有足够的能量积蓄,撑得住!像那些骨瘦如柴的帚流妖魔学生,如果离了妖帚,想靠自己?一边吹风凉快去吧! “你怎么会来?!”帚公子脑门上一万根帚丝全在抖。 “我想起来,我听你唱过那首歌!”思凌的手指也在抖。听到池中妖精的歌声,她就觉得莫名熟悉,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她得到帚公子后不久,曾经高烧一场,都烧糊涂了,在师门灵药下好歹退烧。退烧之前,她记起来,仿佛就听到过月夜窗口,那清瘦的身影,顶着一脑袋帚丝,忧郁的吟唱:“知我丝期是死期……” 所以思凌猜那池中妖精,肯定跟帚公子有联系。他无情弃主,思凌身为主人大度,不跟他一般见识!还是要跟来看个究竟,果然救了他一命吧? 帚公子不知想哭还是想笑、抑或纯粹是气的:“你跟来,我处心积虑自我牺牲是干什么用的!采桑女!” “……?”思凌张大嘴,指指自己。 帚公子坚定的点头! 在帚园里,帚公子就看出来了,思凌在入妖之前,本是采桑女。她因为感染了妖气,所以没死,但有负于宝蚕,迟早得还一命。帚公子有负于思凌,迟早得替她挡这一劫。谁知他刚成为思凌的本命妖帚,思凌重病,他不得不费尽全力侍疾,暗自一推算,他欠她的情,就一点点还上了!帚公子大惊:这要是她真正劫难没来,他就跟她两不相欠了,如何是好?所以思凌再要用他,他就不肯出力了,只怕跟她债尽、缘尽。 到底是怕债尽、还是怕缘尽?帚公子自己也说不清。 可叹再算计,算不过命。思凌差点淹死,帚公子到底还是救了她一命,眼看主仆缘份将尽。长老们叫她去华清池。帚公子震怖:那定是宝蚕的妖灵不散,重新凝聚成妖。长老们是让她应劫送死去了! 他想劝阻思凌别去华清池,思凌不听。帚公子想,果然是劫数!劝是劝不听的。 于是他只能悄悄在池中劫了蚕灵,打算送出去,让两个冤家不聚头就行了。万一蚕灵不服气,要杀他……他一死,解了这场冤孽,让思凌不用抵命,那也好。只怕思凌为他伤心,他就先故作无情,辞别思凌。 这种种因果,帚公子还没来得及说清明,宝蚕妖灵吐丝已经吐得天昏地暗。而那修灵士也跳出来,大喝一声:“汝等妖孽,统统伏诛!”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思凌、帚公子,宝蚕,要一并拿下。 “修灵士哥哥且慢……”思凌陪着笑脸要向他求情。 “我不是哥哥!”这修灵士瞪眼。 好吧,她确实皮肤又白又嫩。她的声音比较偏中性,但也确实是清澈的声音。她的灵袍是女式的灵袍,这都看不出,怪思凌在“本土玄学常识”一门没学好。思凌面壁去! 宝蚕一口厉丝喷向女修灵士。 女修灵士再不容情,挥剑迎上! 帚公子“咦”了一声。他经验丰富,看出宝蚕这口丝竟不是真正的杀招,倒好像……好像引诱女修灵士近身似的? 道剑近身。宝蚕满足的暗叹一声,瞑目受死。 像它这种妖怪,本来就应该受了饲主的供养、拼一死替饲主出力。饲主的要求合理与否,不在讨论范围之内。可是二十年前,饲主叫它吐丝,它怕吐丝会死,竟然跑了。从此它怀愧在心,以至于多年受苦,忍耐不过,终于再次叩世,在池中故弄玄虚,呼唤饲主来,以便了清这笔债。 对!这位女修灵士,才是它的饲主,也就是采桑姑娘本人。宝蚕绝不会认错。 当今当今皇后也爱华服。让女修灵士杀妖、奉丝,得以高升。宝蚕也算能瞑目了。帚公子自说自话要送它出海、不叫它还债,它当然要打帚公子! 帚公子心思一动,终于领悟了宝蚕的心理,但他不信:宝蚕吐的这丝,仔细看,不是冤灵的幻像,而是真正宝丝。难道宝蚕当年没有吐丝身亡?那么采桑姑娘是卖了什么才备下妆奁的呢?而且,如果这女修灵士才是采桑姑娘,那思凌是谁呢?在帚园中他一见思凌就心悸,肯定是故人没错啊!而且魔法学院最慈祥的长老曾经看着他叹气,暗示他:可怜见的,别叫思凌多习妖咒,你们还能多相处几日。 如果思凌不是采桑姑娘,这句话又怎么解释? 女修灵士的剑锋已经快要刺着宝蚕,却又停住。(。) 第二十一章 不知为什么,女灵修士还是舍不得杀那宝蚕。在华清池中她舍不得直接下辣手杀这妖怪,以至于能被帚公子趁机劫走。现在剑刃相对,她竟还是舍不得。 她茫然记起了什么:似乎、似乎在某一年,她遇见了一件特别难受的事情,最难过的是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把自己身边的宝贝逼逃跑了。因为太憋闷了,所以完全就不想记得,以至于真的就忘了。 正常人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呢? 而且,为了不值得的男人把宝贝逼跑?她怎么会犯下这种错误呢? 女修灵士还在冥思苦想。宝蚕不知她为何停手,发着急,又吐出一口丝,想逼她杀它。谁知女修灵士已经想起它是她前世的宝贝,不忍心看它把生命连着丝一起吐出去,竟想阻止它。宝蚕脑袋到底是蠢一点,动作不够灵活,一口丝逼得太凶,眼看要扫中女修灵士! 无巧不巧,大地就在此时震动起来。女修灵士心里发急:有位会观星测地之能的师兄,不久前预测到这一带可能会有地震,劝官员先疏散当地民众。官员还没听从,如今大地真的震动!这一下不知死伤多少人。 心有旁骛,她身形一晃,眼看蚕丝要击中她命门,宝蚕根本来不及收回! 危急时刻,思凌挽着帚公子,飞到空中,抵在丝前! 女修灵士骤眼看来,思凌全身闪着点点银光。竟如一只银凤凰。她咏唱妖咒的声音,响亮清越。 “原来如此。”女修灵士喃喃。 思凌不是采桑女,而是一只银蝉妖。隔着树林与帚公子相唱和。帚公子想见她,她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只是一只蝉,闭关三日,受了无尽苦楚,脱下蝉衣。采桑姑娘正苦于没有宝丝可以进贡,拣到这薄如翼、轻如风、耀如银的异材,赶紧送上去。换了大笔金银。 那著名妃子的霓裳,原来,是蝉衣所制。 而思凌脱去蝉衣之后。又苦修数日,才凝聚人形。帚公子几天不知她的下落,又被采桑女子逼婚,断然拒绝。害得采桑女气懑而亡。他知道闯下大祸。逃回帚林。 思凌修成人形之后,不见帚公子,失望极了,人世间游历几年,因缘巧合,竟然上了魔法学院,进入帚林,抽着帚公子。朝夕相处。却不知彼此就是那隔林唱和的友人。 眼看蚕丝要击伤女修灵士,思凌救人情急。强行抓起帚公子,竟然激发了潜能,开喉唱出了银色妖咏。 帚公子从里到外都被震荡,不知不觉地应和。 歌声美如宇宙天地的本源,自行延伸、舒展、繁茂。缘、孽、劫,都在这歌咏中消解,化为遍野繁花,将震荡的大地,徐徐安抚下去。 据说,在远古时,有个国度屡受地震之苦,终于出了位蔷薇公主,以神奇的花朵安定大地。而银蝉之歌,正是与公主一脉相承。 蝉这种东西,匍匐在黑暗的地底多年,只为机缘成熟时,爬到树上唱一场。唱完了,也就死了。 银蝉这种灵物啊,一生都在寻找歌侣,找到了,全身心融和地唱这么一次,一唱而亡。 最后一个尾音如流星坠落。帚公子全身颤抖。思凌声音很低的说:“你知不知道,其实从魔法学院去妖帚店有两条,我总是故意走有小吃店的一条。” 故意把钱花在食物上,就不用再买其他妖帚来替换帚公子了。 这份心意,思凌现在才说出来。 她既说出来了,帚公子同样低声回答:“我知道。” 虽然那么蠢,不知道曾经遇见过对方。可他们的心意,一直在这里。 思凌双手一松,唇角含笑,从空中坠落。 好几个月之后,阳光抚着春草。 一个小丫头片子嘟着嘴,声音清脆地抱怨:“我没有妖帚耶!长老说我另有渊源,都不让我进帚园。” 一柄清瘦的妖帚忠诚的拜伏在她脚下:“我是你的。” 小丫头片子想了想:“妖帚要忠于主人哦!你会一天比一天更爱我吗?” “不能,主人。我爱你永远不会更多,也不会更少。”妖帚回答。 心最软的长老听见,快要哭起来了,赶紧逃开。 远古国度的蔷薇公主,向银蝉祖先传授蔷薇之歌时,这样警告:“你能忍受唱出这首歌的代价吗?会亡失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哦!” 历年来的银蝉,一唱之后,都丢失了自己的生命。而思凌丢弃了关于帚公子的回忆,而不是她自己的生命。 “有人给我们送礼!”醇总务大惊小怪的跑上来。 女修灵士手里,托着一束光润宝丝。 宝蚕吐的丝,在华清池的水中烫洗半年,终于可以用了。宝蚕曾说,它吐的丝非常珍贵。确实是这样。它能修补天底下最贵重的东西。 还有什么东西,比人心更加贵重? 宝蚕的丝,织的是梦、修补的是回忆。 而宝蚕自己,已经死了。“不要哭哦,饲主,蚕都有这一天。我已经想明白了,不怕了。只要有留下礼物,那就可以了。”它的目光这样对女修灵士说。 它的礼物,一束送进了魔法学园。“我想那个小丫头、和笨帚子,非常需要这个。”女修灵士说。 然后她转身下山,温柔的用手按按胸怀。怀里温暖的揣着一张绵纸,上面是宝蚕留下来的子。 以后,它们又会孵化出新的小蚕,找到它们自己的饲主,去修补其他梦想与回忆吧? “姑娘慢走。”醇总务叫住她。 “怎么?”女修灵士回头。 “姑娘可不可以在这里款留片时?”醇总务笑道,“我们这里有个人马上回来。她很想见见姑娘。” “什么人?”女修灵士皱眉。人家想见她?她还未必想见人家呢!人家叫她留她就留?那她多没面子。 “见这个人。姑娘你一定不会失望的。”醇总务向她保证。 “是么?”女修灵士爱搭理不搭理的。 “绝对的!”醇总务就差没有拍胸脯保证了。虽然没有拍胸脯,但他凑近女修灵士,悄悄吐露了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让女修灵士眼睛猛然张大了。她立刻答应留下来。事实上。现在就算人家拉着她叫她走,她都不肯走了。她只担心被骗了,见不到醇总务说的这个人。 另一位长老也跟思凌还有帚公子说:准备准备,有个人要来见你们啦! 思凌的反应是:谁啊?来见人?叫人怎么准备? 她爱理不理的。谁叫她懒! 帚公子态度比思凌略客气一点,但也不太热衷。他天生就是这么比较疏淡的性子,除了对思凌之外,对别的事物没怎么热心过。 于是长老只好把这个名字说出来。让他们都重视一点。 这个名字说出来,果然思凌和帚公子的眼睛都睁大了。说什么疏淡、说什么懒,他们现在比女修灵士更热切。恨不能把日影立刻扳过来,一下子就到那人到这里的时间。 所以啊,说什么性子问题,不爱见人?都只看说的是什么人! 在思凌、帚公子、还有女修灵士热切等待的时候。醇总务跟长老聊聊天打发时间。 “长老哎!”醇总务畅想着说。“有了这宝丝,思凌丫头再唱也不怕了。她唱、我们补,补了、再让她唱……她魔法精进,跟小帚儿一双两好,再也离不开、忘不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你想得美!”长老送给醇总务一个脖儿拐,却也忍不住笑了。斗胆叫这几个小家伙去应华清池一劫,总算应得是皆大欢喜啊、皆大欢喜! 晨雾已消。春风吹着青青草。这世界,春来秋去。有荣有枯。谁都难免丝期、也难免面临分离。但是,只要草还会绿、花还会开、心里还有爱,那么,该吐丝时吐丝、该歌唱时歌唱,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日光穿林而入,清荫满地,闪动起万点银鳞,浓翠扑人,沾衣欲染,花香阵阵,沁人心脾,时闻好鸟娇鸣,飞舞往来绿荫之中,穿梭也似。 那鸟儿忽然感应到特别舒适的灵气,扑着双翅,欢快的齐声啭鸣起来。 百鸟朝凤! 林中行来一个青衣袍子的身影。轻轻的风从他身上飞起,抚向诸鸟儿。鸟儿感受到那人已经接受了它们的心意、而且希望它们如常生活,它们欣然的接受了他的意见,逐渐的歇了歌喉。时间又像先前一样平静,并且更加的甜蜜。 ----哦对了,来人是一个“他”。 所谓“百鸟朝凤”,“凤”本来就是雄的。“凰”才是雌的。凤凰本来是一对,但是有时候也要分开来单独行动。 醇总务和长老都立刻站起来,恭敬作礼:“晨上人。” 来的是晨風,而不是曼殊。 曼殊也想来的,但是她在水灵州,有事儿绊住了。晨風就代她到这里来。他问候了女修灵士、思凌、还有帚公子,并确认女修灵士失忆。 晨風之所以能来确认女修灵士失忆,当然因为他知道女修灵士原来是什么人。谁叫她长得跟明洛希一模一样! “所以我有一个双胞哥哥?”女修灵士问。 “不是。”晨風跟她道:明洛希是双胞妹妹。 明洛希才是双胞中的妹妹…… 然而这对双胞中确实是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所以,去除所有不可能之后,真相只有一个---- “我是哥哥?”“女”修灵士指着自己的鼻子----哦不,“她”已经不是女的了,“这怎么可能呢?” 晨風就跟他解释,到底为什么可能。 话说地灵州有几处密林。其中一个,名叫而萷之林,是亘古未辟的原始森林。那些古林木。起初自地挺生,年时一久,越生越多。越长越大。下面是密干丛集,隙地无多。那最密的地方,往往互相挤轧排列,森森丛集,绵亘数十百里。就是其中偶有空隙,前行不远,又有同样巨木密林阻路。因为林密。所以繁枝怒发,见缝就钻,密压压成了大片树幕。木本植物。滋生力强,横里无隙可入,齐往上穿,到了上面。又是互相挤压盘纠。于是越集越厚,天光全被挡住。地下腐草堆积,蛇虺伏窜,恶荆毒草,到处皆是。树上更盘踞着各色各样的龟、蚁、蚊、蝇之类,成阵而飞,散落如雨,大都奇毒非常。虽不一定咬上就死,至少也要疼肿多少天。甚或引起重病,以致送命。至于潮湿瘴气,更不必说。有了这多毒恶之物在内,休说人不能近,就算防护有方,本领高强,带有各重预防特效的灵药利器,那几百里方圆的树阵森林,也无路可通。林里黑如暗夜,点光不透,一个不巧,迷了方向,十九陷身在内,死而后已,休说向前,便是后退,也办不到。 俗话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越是难入的深山,越是有可能藏着宝贝。山这么深这么大,到底藏了多少宝贝,也没有人说得清。就而萷之林来说,有一点是很得到大家公认的:里面生产一种植物的根,吃了能增加好几甲子的功力呢! 那真正的明敬希,双胞胎中的哥哥,为了复国,想速进功力,更是因缘巧合拿到了一份宝图,就拿定主意,带了几个可靠的随从入山,连经险阻,不论劳苦,终于到了一处所在,看起来很像宝图上标示的峰头,有突石、藤松之类阻蔽,看不真切、直接过也过不去。 真正的明洛希仔细观察,那崖壁立千寻,只夹路一段有些突出的山石和一条七八丈长的天然石栈,上面偏又是危岩中凹,无法上升,只有壁腰下面有一片坡地,作斜长形,好似可以通到前面。看来只能从这里绕路先向下、但往上去。只是那斜坡距离上面立处也有三丈多高,以他的本领,纵往斜坡并不甚难,最难的是上面布满滑油油的苍苔,又滑又险。真正的明洛希决心坚定、更兼艺高人胆大,相好地势,贴壁往下溜去。随从竭力协助,都大气不敢出,怕分了真正明洛希的心神。 真正明洛希择路往下,身法真个轻快,才一起步,便把家传轻功绝技腾蛇游壁之法施展出来。他开头先是贴壁飘坠,下才丈许,忽将身子一偏,往侧倒转,改成头下脚上,往斜刺里一株小松游去。等一把抓住松根,再用前法,或左或右,朝那有松之处游行过去。有沿途小松一挡,势于自然略缓,不致降得太骤而滑落,却又看不出一毫停顿神情。看过去活似一个大壁虎,游行于绝壁之上,故意出没蹿逐于绝壁群松之间,姿态灵活,动作如飞矿晃眼工夫,便到斜坡上面一株半人多高的较大盘松之下停住,斜骑着松根,掉转身子,往四下看了看,仰头向随从们说道:“这片斜坡好似能够通到宝图峰顶上去,不过我拿不定。” 随从道:“公子小心。” 明洛希点头道:“放心!这里苍苔已生多年,挺结实,没那么滑了。小松、老藤,到处都有,可供攀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且试试。” 这些随从都是从小服侍明洛希,知道他为人谦虚,从不矜夸,肯下苦功,功候精纯,于是都听他的。但也不能让他一个人去。他们努力跟上。 他们功夫虽然不如真正的明洛希,但是明洛希已经在前面探过路了还放出接引灵咒来帮他们。他们学着明洛希样子,双掌附壁,贴背滑落,到了中途,先各寻了一株小松,将降势缓住,再转到斜坡上,举目跟着明洛希观察去路,见那斜坡直似一条长蛇,蜿蜒盘曲于崖壁之上,果然可通峰顶,但因路太长,势又过于陡峭,必须运用轻功,强提着气,面朝里,双手附壁,觑准去路,横移过去。如果一个气提不住,失足松手,立即掉下深壑,粉身碎骨,万无幸理。几人虽是大胆,遇此奇险,也由不得生了戒心,把衣服重新收收紧、灵咒什么的再检查一下准备好,仍由真正的明洛希当先。随从们跟在后头,往前面贴壁移去。 不久,他们攀到一片突石之上。同坐歇息。 忽然之间,底下一座山腰冒起团团白烟,升出石上丈许,结为云幕。众人正在吃惊,又听崖顶一声呼哨,其音清越,回音荡漾。响震空山。还未停歇,紧跟着又听到一声极洪厉的怪啸,起自去路一面。相隔颇远,仿佛由极深的谷底发出,似与先听呼哨相应。 这时候已是下午,西斜的太阳从崖头把光芒掷过来。映得光景明丽。衬得这叫声更猛恶。似乎是什么凶兽来了,幸亏这片危壁形势陡峭,其滑如油,稍长大一点的蛇蟒都难附身其上,猛兽之类更难立足;再者上下相隔这么高,崖顶那东西应该没法下来、谷底的也没法上来,除非他们长了翅膀----听着叫声又应该不是猛禽。这叫人略为心安。 明洛希等人仍然准备好了暗器,以防万一。同时屏息凝气,侧耳细听。那啸声却没有再起。也没有别的异样。也许那两只兽只是偶然路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他们老停在危崖当中也不是个事儿,就依然附壁而行,朝上移去。谁知崖顶的吼啸之声又起来了,虽然不下来,但也够吓人的。他们如果再往上去,怕怪兽等在顶上拍击他们;如果停当地,不再前进,这危石孤悬,也没有久留的余地。他们等了一会儿,指望那怪兽离开,可是怪兽总也不走,叫声越来越急,连谷底的怪声也跟着起来了。上下都有危险,天色则已转暮,如何是好?连明洛希都作难色,想不出好办法来。其他随从就更没主意了。明洛希看看不行,还得由他拍板,就分析道:“眼前危机四伏,这等枯守,情势只有更糟。” 随从们都点头。 明洛希接着道:“还是由我向前开道,会会那厌物是什么东西。” 随从连忙反对。其中一个道:“我硬功稍好,又带有特制兵刃暗器。公子,还是由我在前面当先比较好,您为我接应,阿三断后。我到了上头,就算不能除掉那东西,说不定能把它引开,你看好不好呢?” 说的时候,谷底怪叫声也仍然不断,白烟依然一团团相继冒起,与当头烟幕融合,更加凝重。那白烟也不知是不是底底怪物吐出来的、不知有没有毒。反观崖顶怪兽,只管怒啸,也没有拍下什么碎石来、更没有吐白烟红雾,似乎好应付些。 那随从之一请了真正明洛希的准,相好了地势,仍用前法,攀萝缘藤,贴着千寻削壁,往前移去。真正的明洛希紧紧随上,以备接应。 随从之一缘壁移行出去也只两丈,忽然那谷底啸声升起来,一团白影,与空中整个白幕融合,再凝成一个拳头大的白光,箭一般****过来,正好擦着随从之一的肩。 真正的明浩希叫了一声:“小心!”左手一扬,臂上倒垂着的七星软索飞射而出,抓住那随从。那索钩乃是取毒蛇七星钩子的钩尾,用各种灵药炮制而成,上附极精巧的机簧,可刚可柔,运用由心。索身也是采用一种奇蛇,名叫铁线蛇的脊筋所制,比寻常麻线粗不多少,却坚逾精钢,快刀利斧所不能断,柔韧异常,且具弹力。发时七根尺许长的倒刺爪须一齐伸张,拾向****身上,凭着自己功力心意,略分轻重一抖,便即抓紧不放,并还不致使其受伤,乃是一件极灵巧的软兵器。这一下子抓住那随从,就可防止他受伤下落了。 同时明洛希右肩一动,发出飞镖,那飞镖是由百炼精钢与真金合炼而成,薄如柳叶,形也相似,每套十二片,发出宛如一朵金莲,散为金光花雨,上下翻飞,手法神妙,又劲又急,发必伤人,无法防御。因制造繁难,甚是珍贵,也不舍无的放矢。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白气****,明洛希情急,抓、弩并发之际,猛又由岭顶射下碧湛湛三点豆大寒星,电也似疾,直向那股白气中射去。两下里才一接触,白气好似触电一般,立即掣转,可是却把明洛希带下去了。 随从们后来转述,明洛希可能沾染了毒气。也没听出声,只见他手一松,便由壁上滑坠。身形一歪,径往下面无底绝壑之中落去。而那寒星与白气接触,化为两道光芒缠在一起。随从们惊怖中一瞥,依稀见到两个异物,缠斗着去了。一时月明星静,重新又是良夜笼罩了深山,听得见虫儿的啁啾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折损了明洛希一个。 随从们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好一会儿。相伴着寻路下崖,竟然没有跌死,也没有遇到其他凶险。他们试着要去谷底找明洛希,怎么也找不着。只好出山了。 明洛希的双胞妹妹明洛织。本来是个很低调的女孩子,也只好挑起大梁,冒充明洛希继续活着。她一开始是担心自己能力不够,所以隐瞒明洛希的凶讯,装着明洛希继续吓阻敌人们。后来她的能力锻炼得跟明洛希也不差什么了,但反正已经装了这么久了,就继续装下去了。一边还在继续寻找真正的明洛希,并没有放弃希望。 直到如今。晨風他们真正找回了明洛希,送回沙漠鬣狗那里。晨風带了懂医的来。检查了明洛希身体,一致认定他当时中的可能是云顶雪粉毒。云顶是深山中一种奇兽,身上抖下雪粉,对人的伤害很大。明洛希是因此失忆。但他跟明洛织,还有模糊的双胞间的心灵联系。所以明洛织始终知道明洛希没有死,只不知道他在哪。而明洛希失去了自己的记忆,根据心灵联系,感应到明洛织的一切心情,还当是自己的。明洛织是女孩子。他就以为自己也是女孩子的。结果他就做了林边的养蚕女---- 可是他是怎么从谷底到了林边的呢? 大家分析,明洛希坠崖时,可能无巧不巧坠进了一个天然的空间通道,就被传出去了。 “灵佑我哥哥!圣灵祂老人家们保佑!”明洛织合掌,高兴得哭了。 从此沙漠鬣狗死心踏地被曼殊他们收伏了。 而疄品素玉这才知道,身边的公子明洛希,其实是贵媛明洛织。他一下子脸红了。 有情人儿,一对对的成眷属。晨風又赶回了曼殊身边。 曼殊本来正在致力于把风、火两州的妖魔情况全都纳入自己掌握,这过程中,伤及一些既得利益者。他们恨极了曼殊,对曼殊没办法,发现水州的悉家在支持曼殊,就往水州去报复。也报复不了悉家本家,就拿一处分舵下手,在那里下了毒。 曼殊不能来扫帚学院见思凌等人,正因为要追查毒源。 一开始,最大的怀疑是水源被下了毒。但曼殊发现那处分舵人平日食用的水,是从山泉取来的。山泉水往下流,有毒的水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他们取水的地方不动,所以要么水源彻底被污染了,要么是人内奸,把取来的山泉下了毒。 曼殊检查了水源,有毒的痕迹,但不重。她更倾向是内奸取了水再下毒,暂且不动声色,设局终于抓住了内奸。但已经有不少人死了。 其中有一个女孩子,名为云。她死的时候,她的表弟林南正来看她。本来他们家长也知道这两孩子亲厚……说是亲厚吧,时不时也拌嘴的,有时候还吵得很凶呢! 没想到云死后,林南悲恸成疾,水米不进,竟然要随云表姐去了。家人这才知道,他对表姐的情意这么深。可惜现在才知道了,云也死了,叫人怎么办呢? 客船畔的江水哗哗流过,林南卧在铺上,水米不进,凭人怎么说、怎么哭,绝不吃什么。母亲坐在旁边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南儿,你叫娘怎么办呢?你云姐姐竟然死了……你叫娘又能怎么办呢?” 是的,他心里清楚,没有早点叫父母提亲,把云表姐娶回去,这不怪任何人,只是他自己优柔寡断脸皮薄的错,都是他自己的错。所以,他也不想活了。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船家大声叫着什么,林夫人出去呵斥:“怎么吵成这样。”原来是一个女孩笔直走来叩船,船家当她寻什么人,放她上来,她却一跤躺倒、躯冷如冰。船家怕出事,忙张罗给她喂米汤。她张着眼睛,倒不是昏迷,只不说话,也不肯吃任何东西。 船小。这些话林南都听见了,心里奇忖:“莫非有痴似我的人吗?”叫人扶着去看,谁料那女孩真是个小孩子。才凳子那么高,林南已经觉得惊异了。这女孩又不言不语看了林南一眼,竟像是前世熟识的人,格外亲近。林南不由得叫人拿汤来,自己亲捧在手里,喂给她吃,边悄悄道:“我是该死的。你才几岁?能经历了什么事?就作践自己。以后大好日子还长着呢,别耽误了。” 这女孩仿佛听懂了似的,在林南手中把米汤一口一口喝下去。神情有了活气。人问她什么,她却说不出话。人说坏了,恐怕是个天生的哑巴女孩,不知怎的给拐子拐了。又不知怎的逃出来走到这里。要送也无处可送还。女孩只看着林南,林南割舍不下,就将她带在身边。她惟在林南面前才肯吃东西,林南也只有陪她活下来,给她取名为静奴,亲自调养。他们两个人,渐渐的都康复过来。 陶记绸庄的老板猪油蒙了心、竟然派媒人上林府提亲那天,林南正在看静奴插花。 是这样一点点小的女孩子。静奴,站起来只比书桌高出寸许。因此先掇了椅子放在桌旁,将双膝跪上去,这才手中拈了枝丁香来,对着桌上半尺高钧窑红釉梅瓶中蓄的一把竹叶端详片刻,唇角微微抿起,再没什么犹豫,那枝丁香斜斜插入,满瓶叶子便骤然有了生气,林南击节叹道:“好厉害!当年云表姐教我插花,我学了十数日都没学好,你竟然一看就会了。” 静奴仰着小脸对他笑,并不说话。林南想对她讲讲云表姐擅长的那些才艺,可话一出口,却讲了那一日。 那一日,他林南还是小小的孩子,给人叫做“阿南”,跟着父母去拜访二叔,溜到二叔家院子里玩,忽见个女孩跑过来,比他高出整整两个头,四肢瘦得像蜘蛛、又黄又黑。他惊叫道:“你是女的吗?怎么可以比我还黑?”那女孩冷冷瞄他一眼:“你是林南?”林南点头。于是女孩把他的发辫狠狠一拉:“再黑我也是你姐!快叫:云表姐。不然我把你关到我们家最黑的柴房里!” “所以那天我含着一泡眼泪,还得叫她云表姐……她那个时候真凶,而且,长得真丑。”林南唇边噙着点温柔的笑意,这样说。静奴跪坐在他对面,一声不吭,只是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噙着点似笑非笑的波光看着他。 “----嗯,那么,爸妈他们可能在那边决定我的婚事,你有什么意见吗?”林南向后一靠,抱着胳膊问静奴。静奴只是把眼睛一弯,安安静静的笑着,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 前厅中,林老爷客客气气打发了媒婆,林夫人悄悄凑向夫君耳边道:“这陶家也真是不识趣。他们是什么身份?暴发户!竟敢向我们这样的世代富贵人家提亲,真是怎么想起来!” 林老爷倒是沉吟片刻,道,“这陶家以前虽然穷,这几年很重视家教,也为族中子弟捐了几个功名,不算白身了。又古训道‘娶媳当不似我家’,因此媳妇的出身低些倒不妨,关键是过门之后要柔顺、能照顾一家和美----你去后头问问南儿的意思罢。他要觉得还能谈谈呢,刚才我给陶家的话并没说死,还能再谈起来;他要是不愿意呢,这事就算了。” 林夫人的唇角弯了弯:“南儿怎么能愿意?自从----”猛然顿住话头,拿手绢擦了擦眼睛,“成。妾身问问去罢。” 林南仍然坐在房中,抱着手臂,微微的笑。林夫人小心把陶家提亲的事说了,窥着儿子神色。林南倒也不发怒,只道:“我知道你要来问。告诉爹,这种亲事,就算我肯了,也怕亲友们笑呢。”林夫人点头:“正是这话。”赞许的看看儿子、又看看旁边安静含笑的小静奴,心道:“南儿当年眼见不行了,亏是这孩子出现,他才肯进饮食。到今日,也能有了些笑容,渐渐回去往日的样子。南儿和云儿这场冤孽,生是她救下来的。”想着心里宽慰,特别赏静奴一个笑脸,方出去了。 外头老妈子就悄悄议论:“三少爷总算又回到从前样子了。”“真是天可怜见,自从那位表小姐病死,俺们只当少爷会出事呢!”“嘘,快别说了。要是刮到少爷耳朵里,仔细又勾起他的狂病来,夫人把皮不揭了你的!”(。) 第二十二章 林南在房里扬声叫道:“你们在外头叽叽咕咕说什么?”老妈子们不敢应声,都作鸟兽散。林南心里一想,也猜着了,顿觉无限烦恼,把脸色变了又变。静奴上前来,抱住他的腿,“咿咿唔唔”摇了又摇,似乎脚步不稳,一屁股墩坐到地上,拿手捂住脸,双肩不停抽动。林南好生心疼,忙扶她道:“摔疼了没?真是!偏你又不会说话,到底摔得多疼?我给你揉揉?” 静奴“唰”的把手张开,露出灿烂一张笑脸。林南把手一挥:“你逗我?!”背过身去生闷气。静奴缩向墙角去,许久没作声,林南终于抬起眼皮看一眼,见她手里正拿着个白玉扳指摆弄,便粗声道:“你又在玩什么?”静奴似乎吓了一跳,手一扬,把扳指咕噜吞了下去。林南大吃一惊,急得连声都变了,跳过去扳住她的肩:“你疯了吗?寻死吗?快吐出来!吞下去了?我去找人,我----” 静奴张开手来,白玉扳指还静静躺在她手心。她的眼里闪出那么调皮温柔的笑意,就把脸埋在林南怀里,“咿咿唔唔”撒娇不停。 林南这才回过神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能抱住她叹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不向你发脾气,你也别吓我就是。” 静奴点头笑。小丫头子叩门,把中饭食盒端了进来。林南开盒子,见是一海碗白米饭、一碟香茹麻油拌千张、一碟凉切海蛰丝、一碗炒青菜、一碗小素鸡、一盘手撕酥皮鸭、一碗牛肉萝卜、一碗银鱼莼菜汤,都极清爽像。另外又加了四样甜点,乃是豌豆黄、海棠饼、兔子船点、豆沙馒头。林南先将馒头挟到静奴面前,再扭头问道:“前儿静奴嚼那硬饭很吃力。我吩咐要烧烂些的,怎么不听?” 丫头忙笑道:“这是南边小扎村里赵家庄上自留的米,别看蒸出来粒粒分明、似是硬的,其实入口格外松软,少爷您试试便知。” 林南这才罢了。静奴已一口一口吃起来。林南看她一张小脸,虽然还是没什么血色,好歹有了点精神。白也白成晶莹的样子,不再像从前那么吓人了。 午饭用毕,丫头上来为林南通头、宽衣。伺候午睡。静奴是小孩子心性,不喜午休,自往外头玩去。林南知道云表姐当年也不爱午睡,姆妈奶娘硬作下规矩来。叫她很觉得吃苦----因此不勉强静奴。只嘱咐她乖乖的,别摔着了,晚上早点儿睡。 静奴逗逗花儿、拨拨草儿、欺负欺负小虫儿,渐渐玩到一间空房子里,在柜上拿到一只盒子,打开了,里头有两个漆木娃娃,一个执琴、一个仗剑。虽然颜色旧了,还是很漂亮。静奴目光惊跳一下。坐下来,将两个娃娃放在面前看半天,笑了,手握着他们,叫一个点点身子、另一个向前两步晃晃,作出对话的动作,她自己双唇微微颤动,仿佛给他们配台词的般。 林南午睡起来,寻到门口,看到的就是这幕景象。 他一个虎步跳进去,打断这不出声的木偶剧,夺过娃娃,呵道:“你从哪里翻出来的?”静奴吃一吓,抬起眼睛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似白水盘里养的清清明明黑棋子。 林南顿觉心中惭愧。他发什么火?这关静奴什么事呢? 她怎么会知道:去年夏天,他怎样珍重的包起这两只娃娃----那是从前云表姐送给他的。当时他们还小,云表姐又把他弄哭了,为了哄他,跟他玩抢沙包,故意输给他这对娃娃,把老辈家人那里听来的江湖说书故事转述给他听,说“……这就是‘一琴一剑走江湖’了。咦,小矮子,这剑娃娃长得活像你。”小小三少带着泪痕笑道:“我像剑娃娃,那琴娃娃是谁?你吗?”云表姐脸一红,扬手道:“你胡闹,看我再理你!” 于是,去年夏天,林南考虑了很久之后,终于珍珍重重的包起这对娃娃,想带到江南去,悄悄的问:“我是剑娃娃,你可愿意作这只琴娃娃?”倘若云表姐这次红着脸点了头,他就正式请父母提亲,像故事里的英雄美女,花好月圆。 谁知去到叔叔家,只得到云表姐病重的消息。林南坐在床边,听她艰难的呼吸,人都傻了,半天迸出一句话:“……你不准断气。”这话说出,好像又回到小时候过家家的日子,云表姐眼睛亮了一下,微微点头。 第二天,她就断了气。林南跟着病倒,几乎死在船中,后来遇见静奴,陪着她活下来,回到家里,将娃娃盒子放到一边,再未触及---- 这又叫静奴怎么知道呢? 林南将娃娃重新装好,搁到柜子最高处,看了看静奴,忍不住道:“我是为救你才活下来的,你知道吗?” 静奴没有说话。 至于林夫人那边,已将林南的态度讲给老爷听了,含笑抱怨道:“你早知道这孩子不会答应的。” 林老爷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想试探一下:他要闹起犟脾气呢,咱们以后怕得多操些心;如今既然通情达理的回绝,以后咱再留意些大家闺秀,怕是不妨了。” 林夫人点头:“正是正是,多亏菩萨保佑----哎哟,我去年向城南慈光灵庙,托庙祝向大灵许了愿,如今南儿身体好了快满一年,该还愿去。我这就叫人准备。” 香烛素点、布施的银米都准备完,林夫人却染上风寒,头重脚轻,一时出了不门。林南看着娘憔悴模样,孝心大起,道:“娘你歇着罢。为我许的愿,我去还上便完了。” 丫头老妈忙着为林南收拾出门衣裳,给他换上身新联就的青罗袍子、外头罩件银黑色锦锻褂子、腰间系个珊瑚青玉佩的绦子、头上戴顶黑漆头巾、袖里还笼了香。好生的齐整模样。林南早不耐烦了,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这还愿。第一要紧是心意,心诚则灵,外物都是其次----你们弄好没?好了?那我走了。” 站起身,猛见静奴笑吟吟进门来,换了身碧绿襕衫,玉束带,黑发梳得整整齐齐垂在两肩。这抹身影让林南忽然又跌回很久前的时空。 那时,他像春笋似的,几日长一截。很快拔高了身子,兴冲冲催爹娘到二叔家去,好让他在云表姐面前炫耀炫耀:“还叫我小矮子不?看,我现在长多高!” 可是他跨进房门。猛然见抹翠绿身影。那个可恶小姐姐已长成个绿衫少女。安安静静坐在窗前,面庞依稀如旧,眉眼却多了一种韵味,抬头见到他,笑了,道:“小矮子,你现在长这么高了!----你看着我干嘛,想说什么?”林南吭哧吭哧半天。红着脸,夺门而出。 从那时起。云表姐在他心里就不只是表姐而已。但他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呢?如果早点拜托爹娘去提亲啊…… 林南叹口气,握住静奴的手:“走吧。” 还愿布施的一项项步骤很有点烦,三少干脆把一切都交给下人和庙中的庙祝、助祝们去作,自己拜完了佛像,就与静奴到后山游玩。静奴看一片青秀山林,见所未见,喜得都迷了,像出笼的鸟儿一般飞扑得屁颠屁颠的,捡了几块石头,抬头看,和林南已经走散。她也不慌,站着想了想,循山路走向前去。 虽然谁都不知道,但她明白自己是一定能找到他的,就像上次,哪怕只剩一口气也好,哪怕要借别人的身体也好,哪怕用再陌生和痛苦的方式也好,哪怕这辈子都不能开口说出来也好,她一定能找到他身边。 而林南猛觉身边已没有静奴,吓了大跳,在大路小路奔来跑去,问了一两个扫山的僧侣,也没踪影。他正额头冒汗,忽听身后有细碎的足声,回头,不见人;再向前走,足声又跟来了。他先是一喜:莫非静奴跟在后面?又是一恼:这丫头日渐调皮,非得好好教训一顿才好。 前面有个拐角,林南先去躲在山石后面,听足音渐渐走近,他猛跳出来吼道:“你真是皮痒了!” “哎哟”一声,来人吓得跌坐在地。三少看时,却不是静奴,只是个十七八岁大姑娘,穿身玫瑰红衫子、系条蜜黄百褶裙、遮了件黛色缂丝裙罩、披一领青纱披风,鸭蛋脸、单凤眼,双颊给吓得涨红了,很有几分动人。 林南一瞥之下,知不是静奴,大是难堪,忙深深施礼道歉,心里慌得很。幸而这姑娘落落大方,也不哭,也不闹,也欠身还礼,轻声问道:“这位……莫非是石狮坊林家三少爷不成?” 林南答应了。姑娘便笑道:“早听说您书香门楣、少负盛名,诗文是很通的。奴家正有个难题,想请教少爷,不知成不成?” 林南好奇心起,就请问题目。姑娘却道,这题不是等闲说得出口的,非得他答应一定能解,这才好说。林南年轻好胜,自然满口应承。姑娘便从烧香布囊中取出本灵经,到小溪中浸湿了,指着道:“只在此书中,以耳听雉鸠,元覃阮问韵。此应作何解?” 林南怔在那里,全没半点头绪。姑娘便露出嘲讽神气,指着他笑道:“狂生可笑空说嘴,童时了了大未佳。也知天下有面孔,且买急鞭快归家!” 可怜林南哪受过这等奚落,当下把脸全涨红,半个字也吭不出来。姑娘顾自走了,他也只能一步步走回庙中。静奴已给庙中出家修行者带回房里,正等他呢,看他面红耳赤的回来,投以关切目光。三少悄悄把事情跟她说了,咬牙道:“不知这女魔头是什么人,倒像跟踪过来故意刁难我似的----你听得懂她骂我那首诗吗?” 静奴摇摇头。三少就解释给她听道:“‘小时了了’是个典故:孔融打小是个神童,别人都夸他,只有位客人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意思说小时候聪明。长大了未必厉害。孔融立刻嘲笑他说:‘那您小时候一定很聪明喽?’这姑娘反其意而用之,作诗骂我为人狂妄,小时候被人夸聪明、长大后其实啥也不是。若还要脸的话,应该快点跑回家躲起来。可我并没怎么得罪过她呀,咦!”将整首诗反复推敲,猛然一拍大腿,“天哪,我得罪她,得罪得深了!” 静奴抱住他左手臂。林南就用右手直拍头:“这首诗,乃是藏头诗啊!将每句第一个字联起来:狂童也且,这是诗经句子。她前面出的谜题。所谓‘只在此书中,以耳听雉鸠,元覃阮问韵’:先将灵经打湿,谐音诗(湿)经;雉鸠鸣声‘关关’。加个耳朵旁。就是‘郑’,即郑风;元、覃、阮、问四韵都是平水韵部第十三韵,连起来指的是诗经郑风第十三章,可不正是‘狂童也且’!它的章名叫‘褰裳’,内容说‘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ju)。’是个女孩子要男孩子别太糊涂,他如果不要她。她自有别人追求----你说我这阵子不睬哪个女人了?还不就是回绝了陶家那个小姐嘛!想不到她跑来骂我,这泼辣劲倒像云表姐。” 静奴猛烈摇头。林南想了想。点头:“嗯,二叔家闺训‘女子无才便是德’,云表姐不学吟诗作赋这些,比不上陶小姐又辣又酸----哎,听说过陶家给家里小孩重金聘家教,想不到竟培养出个女才子来。你能相信吗?” 静奴的表情很阴郁。林南还连着几天一直咕哝:“我们回绝了亲事,人们不知怎么笑陶家呢。陶大小姐逮到机会骂我的时候,不知怎么解恨呢。”幸而说了几日,也抛到脑后了,依然********的照顾静奴,静奴神色又活泼起来。 不觉已到八月十八,临安城将这天奉为潮生日,钱塘江边人头攒动,弄潮的有蹈滚木、水傀儡、水秋千诸般技艺,摆摊的有歌吟卖茶、看箭悬糖、算卦抱灯各色花巧,笑语喧天、彩幕铺锦,好生热闹。唱曲儿的正唱着苏学士的杨花词道: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处?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两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静奴眼波移过去,三少怕她再走丢,手执定了,还不放心,反复叮咛道:“千万不要放开我的手,唔?记住了?千万别放开。” 静奴微笑。 林南方牵了她,一步步挤到看堤的前头去,隐隐听到天际有像闷雷的声音,水天相接处有条白线渐渐推过来,似是万千白鸭争游。人喜呼:“来了来了!今年潮又比往年大。” 林南听到旁边有人“噫”的一声,这声音叫他回过头去,看见那个人,可不正是陶小姐。林南向她点点头,陶小姐却偏过脸;林南向她挤过两步,想打个招呼,陶小姐干脆往后头走去。林南大奇,还不信这个邪了,难道他真的这么不招人待见? 他拉着静奴向后追,挤过层层人海,向看堤以内挪了两丈路,猛听后头尖叫,回头看,那线白鸭不知已成了滔天巨浪,劈头盖脸压过来。 人们还不知怎么回事,就已被打入水中。静奴喝了一肚皮水,随波翻滚开,左手始终握住林南的手。 她捉住了岸边的石头,就死死攀在那里。波涛的冲力很大,静奴觉得一只左臂好像拉着千斤重担似的,骨头仿佛都要碎了,不觉苦笑。天啊,不是说人在水中会有浮力、会变轻嘛?怎么拉着这个人像拉一头猪。幸好她知道自己能撑住的:不管怎么疼痛也好,只要她的灵魂不放弃,身体就一定会支持下去。 潮水终于退去,救援的人们将静奴三人救上来----是的,三人,林南的左手还握着一个人,那是陶家大小姐。 静奴的神情黯下去。 她如约守住一口气在他身边。她如约没有放开他的手。而他,却握住了另一个人的手。 静奴的身体倒在地上。 林南看着这个遍体鳞伤的小小身体。喃喃道:“天哪。”要怎么相信这个小小女孩刚刚竟救了两个人免被巨浪卷走?他忙叫人快把静奴抬走找医生,一边冲陶小姐吼:“你是怎么回事?庙里跟踪我,今天又追到这里来?” 陶小姐双颊怒红:“我刚好那天去上香。今天又到这里来,真是对不起得很!你以为我稀罕追踪你这样的人吗?!你府上这位孩子救了我,我会想办法报答。但你,绝没有资格污辱我,以及我们陶家!” 说这话时,她声音很冷,黑眼睛里却噙着火。肩背挺直似一株松柏,林南怔得倒忘了生气。 人群中,一个男人看着静奴被抬走。看了很多眼,谁都没有注意。 这场数十年不遇的大潮将钱塘看堤前端的人全部卷走,无一生还。林南回到家中,对母亲说:“孩儿今天遇见陶家小姐。向她点了个头。她以为孩儿是狂徒,骇得退走,孩儿追过去致歉,这才得以避开最前锋的潮头。陶小姐算是孩儿一半的救命恩人,请母亲备个礼去拜谢。听说我们前儿回绝他们媒人,外头人笑陶家笑得很难听,因此这谢礼,请备得重些。” 林夫人满口答应着。林南这才坐到静奴床边。不知自己还能作什么,只能喃喃道:“不要死。你不要死。” 静奴觉得自己沉在无边黑暗中。周身是粉粉碎的疼痛,最好是放手罢,放手就再也没有回忆、纠缠和疼痛。可是这个人穿过黑暗的声音却一直坚持说:“不。不要死,你不要死。” 真不公平。他可以这样勉强着她。实在是太不公平了。静奴喉咙里咕哝一声。 林南跳起来:“醒了?大夫,她醒了?!” 那大夫不敢回答。这小女孩子周身都是伤,他已施了伤药。可在把脉时却发现,她五脏俱乱,早已是个死脉,而且一年前恐怕就该死了,怎么能拖到现在,根本是谜。他不敢说出来,只是胡乱投下药饵,到底不知效用如何,听林南问,只能陪笑。 静奴已经张开眼睛,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林南,似是责备,又似笑。 大夫的随从,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男人,猛然跪下地去:“这个孩子是小人的女儿,请少爷开恩,容小的将她赎走。” 那天,林家上下听了个离奇的故事: 这男人是南方清波县人,叫作吴宝康,家里一个小女儿囡囡。这囡囡在火州暗害悉家产业的风波中,也是中毒了,那时曼殊也是还没赶到,她跟林云一样一病不起。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咽气,她却在忽然不见了。她娘亲悲痛过度,神经受了刺激,在家静养。吴宝康出来寻访女儿,那日正到钱塘江边,撞见杀人的大潮,猛见重伤昏迷的女孩子仿佛是囡囡模样,但又听说是林府家人,他不敢造次,悄悄在附近打听情况,知道林府请了这位大夫,便哀求大夫收他为随从,进来帮忙,仔细端详,终于在静奴张开眼睛的一刻确定这就是他女儿,于是请求让他赎走静奴,带回家去。 林夫人把三少叫来,切切商量道:“那末,就放他们回去吧?这种奇怪人物,其实留着也不太好……” “不,我喜欢静奴。”林南气呼呼道。 “别任性!”林老爷指着外头,厉声道,“外头有一个漂泊一年的父亲、远方还有个思女成疾的母亲,你要扣住他们的女儿吗?”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静奴本来就不是立契画押买来的,林府不但免费将她归还她父亲,还送了许多东西。 吴宝康其实心里也嘀咕:以前他囡囡不傻、也不哑。可这静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别人对她说话,她光扑闪着双大眼睛,也不知是认出了自己的父亲还是没有。这到底是囡囡吗?亏得自己记得女儿身上的胎记,请林夫人给静奴查下来,丝毫不差,否则他还真不敢领人走。 静奴走了,林南心里虚空空的,找来治病的大夫,想多赏他些银子,算谢他救静奴一命。大夫叩个头,说他不敢擅功,因为那外敷的灵药,寻常配不到,是陶家拿来的。 确切的说,是陶小姐悄悄拿来给他用的。 林南很意外,命人悄悄修书给陶小姐致谢。陶小姐回道:她不敢高攀到林府门前请功,只是为了要报答救命恩人,尽点力,不必提什么“谢”字。林南心中感喟,此后又有些书信往来,越来越觉得这陶小姐有礼有节、爽朗大方,偶尔又透些温柔情调,倒有点儿云表姐的影子,很叫人心动。他本还是有犹豫的,忽然想到:云表姐就是因为我当年优柔寡断,到死也没有成亲。倘若我早些托爹娘提亲完婚,至少能有几日结发的日子。所以这段姻缘生是我自己耽误的,如今我又怎可一错再错、误人误己! 这么想着,他不再迟疑,就到爹娘跟前去,说要答应先前陶家媒人的提亲。林夫人是不乐意的。林南坚持己见,说“这是我的救命恩人”,还使出很多手段来,逼得最后林老爷也答应了,着媒妁帮两家商谈婚娶的事。 人们都说陶家这次攀了高枝,陶夫人却别有一番见解,将女儿拉到旁边悄悄道:“当时你爹要去提亲我就不同意。你想想,我们家也算有几个钱了,可俗话说,三辈子才懂吃穿。这林府数代为官,一碟青菜、一截布料的作法都别有番讲究,你进去,应付得了吗?“ 陶大小姐想了想,笑道:“那多好,我们小孩一出生就是懂吃穿的。”陶夫人嗔道:“油嘴!”陶小姐笑道:“你放心,妈,我还得考虑考虑,才下决心。” 两天后,陶小姐悄悄把林南约到湖边。三少一脚踏进画舫,只见个方巾儒袍、极俊气相公持杯倚舷,定睛看去,方认出是陶小姐,换了男装,益衬出桃花的腮、黑凤的眼来。林南心中一跳,笑问:“怎么----” “小弟请兄台来,只有一件事请教。”陶小姐截断他的话,淡道。 林南摸摸鼻子:“别再出题了,我甘拜下风还不成吗?” “不是谜。我想你能回答。”陶小姐看着湖面清波,“所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你说她‘云胡不喜’呢?” 林南神情严肃下来,轻轻坐在她对面,端详她的眼睛:“我不知道?” 陶小姐微微笑一下:“我早听说你的声名,其实非常仰慕你----我喜欢你。就算跑去骂你时,也还是喜欢的。” 陶小姐说得是那样从容认真。 林南一怔,脸涨红了。(。) 第二十三章 “可是,如果你不喜欢我,我绝不会哀求你,绝不会把这份心意勉强交到你的手中。”陶小姐直林南的眼睛,“我知道你的家人不太喜欢我。我不怕,愿意付出一切努力去应付一切困难,但你愿意回应我的决心,跟我一起努力吗?----小心回答。因为,如果你说是,我就从此把性命交到你手里;如果你摇头,我就离开,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林南沉默了很久。 一年之前,他的手没有握住那个少女的性命,那么现在…… “是的,我希望和你白头偕老。”他说。 陶小姐长吁一口气,眼眶忽然湿了。 “林南。记住,你答应了我。”她背过脸去,抽泣道。 林府和陶家正式订了亲。陶家花尽心思讨好林府,不但直接往林府送东西,还重视曲线救国的战略。到最后,连林夫人娘家的老太太都跑过来,夸陶家女孩子又温顺又孝敬长辈,林夫人定下这个媳妇真是福气。因此林夫人渐渐也欢喜起陶小姐来。 从此只等成婚了。 那一日风和日丽,万事都没有任何征兆。 家人忽然开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林南撞见了,轻闲提一个丫头道:“进来。”丫头就进房来。林南问:“什么事?”丫头嗫嚅半天,反问他知不知道:陶小姐的大哥靠林府力量在边境谋了个官缺,陶小姐前几天跟爹娘一起送他上任去。顺便到那边看看亲戚。林南一拍桌子:“废话,我当然知道。说重点!” “听说那边打战了,跟官兵打起来。陶家人半路被困在城中,现在不知是死是活。” 林南一跤跌倒,再没有站起身。 那么亲切的一个人,到底还是不能留住吗? 他再次茶米不进,躺在床上,只是喃喃着,也不知道在叫谁的名字。 半夜。秋雨打帘,一个人静静的走了进来,全身水湿。脸颊苍白,乃是静奴。 林南一骨碌爬起来,握住她的手:“你来了?你是妖精、还是鬼魂?你可以帮我吗?” 静奴看着他,没有说话。 “请你帮我!”林南叫道。“请你把她带回来!我不能没有她。你知道吗?” 静奴看了他片刻,点点头,走了出去。 林南没有注意到,她足下不是水迹,而是血迹。 他也完全猜不到,这个小小身躯里的灵魂,原来姓林,单名一个云字。 那天她身体破败得太厉害。魂儿再也待不稳在病躯里,任人声声呼唤、任心中怎样不甘。还是飘出来,冥冥渺淑,不知不觉到了一家农舍,见那里也有个小女孩子躺在床上,痛苦呻吟。林云正在羡慕她:你好歹现在还没死,再坚持一下,说不定会有救的。人家都说悉家家主会来主持公道的呢!撑下去就是胜利哦! 结果那小女孩太怕痛了,喊着痛啊痛啊,就死了。林云摸了摸她的身体,发现那身体还是好的。看来小女孩是因为太痛苦了,所以灵魂才会离开的。并不是这身体本身破败到不能储装灵魂。林云大喜,就住进了她的身体里。 整个过程快速而安静,从女孩子死去到林云还魂,身边都没人。就是说没人发现这个女孩子刚刚死了,又借他人灵魂活过来。她悄悄操纵身体出门去,找到林南的船,成为静奴,哪怕每时每刻都要忍受体内剧痛,也是微笑着,陪着他。 因为他恳求过他,不要断气。 她保着最后一口气,一直没有吐出去,这才能留在女孩身体里,却再不敢张开嘴巴。因为她发现,如果一旦发出声音,灵魂就会往外飘----反正她知道自己是怪物,也羞于开口,从此成为永远的静奴。 女孩生前的父亲将她领回去,她仍然不远千里万里的赶过来,将足底磨穿,也没有关系,因为感觉到他的心里在呼唤她。 却没有想到,林南开得口来,是请求她救回另一个女子。 林南等到了他未婚妻回来。 一个遍体伤痕、几乎不成人形的人背着陶小姐回来,踏进门,放开手,陶小姐立刻扑到林南怀里,述说她裹在乱民潮中怎样害怕,一个像鬼魂一样满身泥污的小孩子怎样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什么都不说,只是背起她,跋山涉水赶回来,不管受什么伤都不倒下,像一具僵尸。 这具残破的身体站在门边,凝视抱住陶小姐的林南,轻轻笑一下,道:“我想我的事情完了?” 她为他保留的最后一口气,就这样吐出去。 林南眼睁睁看着这身躯轰然倒地。这个无论如何都没有背弃过他的人,一瞬间倒成地上的残尸,骨穿肉烂。 他掩住陶小姐的眼睛,怕吓着了她。 他完全不知道,静奴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她是怎么达成了他的心愿。 这上下,他大概也忘了好几天前那个宁静午后,他撞破静奴用琴剑娃娃表演木偶剧的事。那两个娃娃的台词到底是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起来问。 ----在那幕没有人知道的静默哑剧中,剑娃娃说:“姐姐,我好想你。我多么爱你。你爱我吗?” 琴娃娃说:“是的。不过,我想你这辈子都不用知道了。” 林云飘出去,以为要融进水灵之中了,但却有个人接住了她。 “哎,我成功了。”曼殊欣然道。 “好棒好棒!”华带子雀跃。 “怎么回事?”林云困惑。 曼殊先跟她道歉:“对不住啊,连累你们都中了毒,我来救又太晚了。” “你是悉家家主?”林云立刻惊愕。 聪明的姑娘!曼殊赞赏。 华带子纠正道:“不是啦!这是我们的老大!没我们老大就没现在的悉家。” “这……”林云想不出来了。这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曼殊道:“总之,是我救你来迟。”原来曼殊赶到时。林云已死。静奴从她亲生父母家失踪。曼殊听闻这失踪可疑,想要追查。但是边境的战事也跟她在火灵州的大业有关。她把那战事初步平定之后,才一路追踪过来。见林云香魂幽幽,一时技痒,施展如今的能耐,竟然真的捉在了手里! 不但能够捉魂魄。曼殊现在再找一具躯体,估计也能把林云装进去的。这样一来,她可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了。 但这本事,跟穆甃“焕新生”的本事比起来。还是不一样的。穆甃是让已经毁坏的东西,重新修补、绽放出新的生机。这等于是衰坏过程的逆反应。是她的独门秘技。不但寂瞳等心光们做不到,曼殊也是不行的。 曼殊这种起死回生的本事。只能算是新瓶装旧酒----旧瓶子坏了,其他地方再拿个瓶子来,把这边的酒倒到那边。那边原来的酒呢?也只能倒掉啦! 林云心善,听了这个法子就唬一跳:这怎么能行?怎么能坏了人家一命救我一命? “也不是为了救你一命才坏人家一命的。”华带子嘴快。 “这怎么说?”林云不解。 “啊。”华带子人虽小。懂得不少,“有的人本来就不想活嘛!丢下一具身体放着也是放着,可以给你用。” “那你们哪来这本事?”林云奇道。 ----啊对了,说到现在,曼殊还没有把自己妖怪的事儿和盘托出。既然林云自己问了,华带子就很骄傲的向她吹嘘了一番。林云算是听出来了!妖怪啊! “你们妖魔救我干什么?”林云很诧异。她自认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算妖魔要来诱人堕落,也特意诱不到她身上吧! “因缘际会。”曼殊憨笑,“我们就顺手做做好事。你不信?” 林云不信。 唉!其实是曼殊解决了那下毒事件之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下毒的折磨得够呛。 那下毒的,下的是寒藻毒。曼殊就借此,把寒藻融在灵招中,打出一记毒招。但见充满寒气的水藻包围那厮,迅速的凝结成块、然后刹那间碎裂,变成黄色的气雾包围了那厮,瞬间侵入他脾腑。他那痛得呀!也足够抵偿林云等人受的疼痛了。 那家伙痛到现在,吃得苦也够了。他本人不断申请曼殊大发慈悲、直接把他搞死得了。他那身体嘛……也许可以给林云用用? ----林云又断然拒绝了! 是看不上那臭男人的身体?非也非也!她这理由啊,如果被卫道士们听到了,要拿金子裱起来,以供表彰的!她说了,不要妖魔,还是让她死了吧。 “啊!你就这么害怕妖魔啊?”华带子也真是奇了怪了。 “说怕的话……”林云看着曼殊,也不觉得特别应该害怕……不过还是算了!“就成全我吧。我不跟你们接触还不行吗?” “我知道了。”曼殊忽道。 “你知道什么了?”林云心里一跳。 “事已至此,你不死也不行了。”曼殊道。 是这样,如果林云不死,叫林南跟陶小姐怎么办呢?林云死了,他们固然伤感、固然困惑,但也算是能够幸福甜蜜下去了。就算林南有时候“意难平”,那就像一个人睡在红纱帐里,想起从前的明月光,还有点怅然,但好歹是稳睡了。但是林云竟然没死,却也不算活着,这情缘帐要怎么安排?为了活人的方便,她还是死了的好。 “但我们总不能让别人方便,就自己情愿去死吧。”曼殊持不同意见。 “各有各的意见吧。”林云道。她突然发现,她不需要取得曼殊的允许,才可以去死。其他一切事情,她没权没势没力,都要别人作主。但只有死,却是自己可以做得到的。不就是一条命吗?说放就放了吧!手一放,就轻松了。 所谓死亡。不过是归家。那灵力的汪洋,本来就是所有人的家。 她就这样死了。 难得曼殊亲自出手援救,这姑娘还不愿意。那也没办法了。只能交给怜星。作新手卷的材料。 那怜星写完之后,也不过短短几行字封笺: ----我爱你,这是我答应你的事,所以亲爱的,请千万不要哭泣。我们之间,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事。 黑叉林主拿起这手卷看了看。 怜星笑道:“情情爱爱的,不过女儿家才喜欢。怎么看在你眼睛里?” 黑叉林主道:“照这么说,男儿家喜欢什么?打打杀杀的,千万年以后。上头灵祇看来,又算个什么呢?都不过风吹吹就散了的。” 怜星听着,也感叹:“真的,人来世上一遭。算什么呢?” 不说这两夫妻感慨。却说这火灵州边界,又出事儿了。 曼殊在火灵州,走的是合纵连横的路子。并没有出多少自己的力气,光挑拨离间了!火灵州边界上那一战,打完了就走,留下烂摊子,也没费什么劲儿收拾。 就是她没收拾。留下些活鬼来。 都是战打得太惨了。那些战士,死是死了。但是灵魂不能顺顺利利的超度,还困在人间。被称为活骨----实在皮肉都可能腐烂了,就只剩这骨架子还能行走,居然还以为自己是活人,还想在人间行走,你说可骇不可骇吧? 活骨们已经看不见人类。明明向往着家乡、明明已经回来了,却什么都视而不见,他们行走在街市间如行走在荒漠中,除了无尽的流浪之外什么也得不到。更糟的是,它们身上仍浸染着山中的瘴气,行走间会把可怕的瘟疫传播给人们。 难怪当地郡王赶紧调派人手,要把这群活骨就地封死在山里,然后给解决咯! 要说怎么解决嘛……唉!出于人道,一般来说,对活骨也不能直接跟对待妖魔一样除掉,最好是能超度了。 超度的办法么,就是织梦网。把活骨困在美梦里,让它们心甘情愿的去死。 可惜这批活骨,有点问题,超度不容易。战士们只好在封锁的山口,严密的监视它们。 六月对于喻郡来说,已经是个炎热的季节。战士们的皮甲、衣裳都被汗水粘在肌肤上,难受得紧,却没人敢松一松。 汗珠也沿着顾青钟黑鸦鸦的眉毛淌下来。他正待眨一眨眼,砭骨的寒风突起。汗还没有收干,刹那间变得冰冷,贴在人皮肤上如千万支小针在扎。 但见阵地最前沿的鲜红旗子挥舞,千万支箭立刻朝着黝黑的山口射了出去。那抹黑浓郁得如同恶魔狰狞的笑容,里面正有些白色的东西挪动出来,刚一露面,就被争先恐后的利箭撕碎。 正因为梦网纺织不易,这一大批活骨,超度起来太难了。于是,尽管对它们抱着相当的同情,人们无法选择,只能在山口前严阵以待,一见活骨们逃出来,立刻乱箭射碎。 如果光是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倒也好了。可惜---- 鲜红旗子受惊般的抖了一抖,然后疯狂的挥舞起来。箭手们一边继续怒射,一边已经做好了后退的准备。 有一抹白影,在乱箭之中,缓慢而坚韧地走出山口的暗影。 某一些活骨,怨障特别深,竟至于刀枪不入,若走到人世间,传播出来的瘟疫也特别可怕,被称为“骨魔。” 喻郡的小孩子晚上不肯睡觉,跟娘亲闹,娘亲如果哄吓一句:“骨魔来了!”包小孩子抖瑟瑟的钻到娘怀里,再也不敢闹腾了。它的震慑力就有这么强。 那抹白影刺着顾青钟的眼帘。他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世界忽然静了。只有王座车檐上垂下来的金链,沉沉的摇荡。 完蛋了!他想。不但一拨又一拨新的活骨从山口涌出。糟糕的是,当中有一只骨魔。 就在这时候,织梦者终于织好梦网,增援上来了! 三个织梦者呢! 所谓织梦者,采辉王山的云气为丝,织成网。那特殊的云气是自辉王沉睡之后才产生的,细如江南的春雨。轻如少女的绿发,只有最巧的手才能把它们理顺,只有最温柔的眼睛才能看出它们的脉络。进而织成网。这网能网住骨魔,并把骨魔一起网进梦境。骨魔会在梦境中看到他追求的故乡,从而轰然倒地,结束流浪,也结束了传播瘟疫的脚步。 可是有些骨魔特别的固执,不肯轻易堕入梦境,这就要求织梦者也进到自己织的梦网中。好好的引导骨魔。骨魔如果还不就范,织梦者能做的只有快点从梦里逃出来了,否则。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能成为织梦者的,都是顶尖的人才,而且很容易被这工作整个心力交瘁。早早退役。现在弄到三个。不容易啊! 顾青钟立刻把他们派上去。 结果。第一个织梦者败在这个骨魔的手下、狼狈逃出。顾青钟勉强安慰自己,以为这位织梦者只是年纪大了、失去了良好的触觉。他调另一个织梦者上场。 连续三个织梦者都败退后,恐慌开始蔓延。并且有人认出了这个骨魔,前生就是一位老织梦者,后来心身俱疲,再也织不出好的云梦网,抱撼离职。看来他之后不巧被山精掳去。再放归时,他从前的技艺使他对梦网免疫。难以就范。 最糟糕的事终于发生了!骨魔要入世,连织梦者都制不住他! 喻王闻讯。传下死令给山口大军:挡不住这个骨魔,你们就以身殉职吧! 顾青钟拧紧眉毛:身为军人,一死乃是天份。他不怕死,只怕死也白死。 再找过来的织梦者,只是见习生而已。资深师父都已经败退了。这见习生双手发抖、牙齿打战,眼见得也是不中用的。此时,有个士兵伸手接过了梦网的纲绳。 这士兵,顾青钟认得。 他辉王山口的军队中,是最底层的士兵。但是顾青钟是个很好的统帅,手下的人的名字,几乎都认得过来。他知道这个士兵,叫胡阿小,人比较瘦小,但是特别肯打,就被排在了弓箭手前沿。 这撒网,本来不是胡阿小的事。但他却伸手了。 没有人规定,撒网的人,必须是织网的人。 见习生不中用,这个小个子的士兵便伸手要梦网,就像伸手要弓箭,理所当然,义无返顾。 顾青钟深吸一口气,伸手夺网纲。 他是这里的将军、统帅。守在这里、死在这里,都是本份。 他竟没能把那小家伙呵退。 他们终于联袂织了那场梦。 原来胡阿小的父亲,便是个抱撼离职的老织者,也就是这制不住的骨魔。他自诩天才,将心血都交付于梦网中,不能承受自己无法再织造的事实,离家从兵,死在这里,怨念深重,化为骨魔。 胡阿小原名为胡蝶,得知父亲下落后,化装为男子,以便加入山口军队,亲手持起弓箭。因为她身为织梦者的女儿,知道活骨的下场。如果必须被射杀,她希望自己亲爱的父亲,不要死在陌生人的手里。 然而她也没预料到她父亲化为骨魔,且对梦网产生免疫,以至于她跟顾青钟联袂织梦,才保得大局落定。 在这梦里,经过金银财宝、甚至变出美女对胡老爹加以诱惑之后----胡蝶深深自责出此下策有违作女儿的道理----总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胡老爹仍然不为所动、仍然了无生趣、仍然抱怨“我寻找的东西不在这里!” 所有的织梦者就是这样被他打败:他什么都不想要!那还能怎么诱惑他留在梦里,乖乖受死呢? 顾青钟拼了,建议让他登王位,结果也惨遭失败。胡蝶反省道:“会不会我们编得还不够逼真?所以没哄住他?”顾青钟看得比较开:“就算是真实中的王位,应该也有人不喜欢的吧,不是我们编的真实度问题。”似乎倒是挺能了解胡老爹的。 了解归了解,拖不住胡老爹,也没用啊!他继续垮着脸,低落情绪影响了梦境的稳定,空气颤抖着,渐渐要凝聚成翼。苍茫鸟要仰颈鸣叫结束梦境了,而他不肯留在这里受死。这是不成的! 顾青钟忽然眼前一亮,对胡蝶道:“鸟儿来的时候,我死死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你比较轻,就赶紧跳到鸟儿身上,催它快走、快唱。说不定能成功。” 胡蝶直着眼:“那你呢?” “都说了我……”顾青钟扬眉瞪眼,“我是将军!” 骨魔轰然倒地,他们一起顺利从梦网中回来。喻王亲切接见了他们,给顾青钟继续高升与嘉奖。那时“胡阿小”的女儿身份也已经穿帮。喻王捋着花白胡子,慈祥的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呢?总不成真叫‘阿小’。好闺女,你姓胡,莫不是一只狐狸化作人身来救我们喻郡吧?”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她回答:“不。我叫蝶。” 蝴蝶,在千年前的古文中,正是写作“胡蝶”。喻王一愣,旋即笑道:“你若是男儿身,我便好封你为‘蝶帅’了。” 喻王本来可惜她是女儿身,不能封侯拜相。但北边的张郡听说有骨魔作乱,喻郡伤亡惨重、人心动荡,就趁机发兵来攻。喻郡前线不利,胡蝶主动请缨。 当时她已经洗去扮小兵时在肌肤上抹的黄粉,露出本来容颜,灿然若玫瑰。王后爱不释手,连声说要认她为女儿。她要出征,喻王都觉得不靠谱:“你成吗?” 胡蝶答道:“虽然不知道。但如果别人都不成,那还是让我试试吧!” 虽无豪言壮语,淡淡道来,却如此可靠。 于是喻王封她为帅。三军与百姓,从此呼她“蝶帅”。 喻王亲自为蝶帅挂印时,金印上映的阳光都不如蝶帅容颜的灿然。以至于后宫充盈、见识广博的喻王都呆了呆,脱口而出一句傻话道:“卿可谓艳冠三军矣。” 胡蝶当时一怔,脸色就不太好了。若非这是王座,胡蝶估计想一脚踹他脸上。 旁边的臣子咳嗽一声,喻王也醒觉了,连忙打个哈哈圆过场。但蝶帅这“艳冠三军”的名声,还是传出去了。 胡蝶就这么郁闷极了的领兵出征,征战五年之久,终将张郡打回北边。这段时间,顾青钟一直牢牢把住辉王山口。喻郡的心腹之患,在他努力下,并未给胡蝶造成任何后顾之忧。 等胡蝶终于班师,喻王心情大好,正好宣布了一个豪迈的计划:既然张郡败退,喻郡就应该打过去!反正喻郡的地皮也不够好。如果能把张郡吃下来,将喻郡的重心迁到张郡去,岂不大好? 胡蝶先还不知道这事。她回京途中,与顾青钟会晤。两人把酒,先说些兵家事,到豪情深处,胡蝶微醺,以箸击节,对顾青钟唱赞道:“你在内把守山河,我在外铁马金戈----” 顾青钟大约也是醉了,竟接道:“纵一夕欢聚求不得……” 歌声戛然而止。谁也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片刻的沉默之后,顾青钟想了句话来打破尴尬,对着她的杯子道:“尊大人是织梦高手,没想到雕石也在行?” 这杯子也是胡爹爹当年雕的。 顾青钟望着她的脸色,急急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尊大人,让你伤心。” “他求仁得仁。”胡蝶本不善言辞,说了五个字,就低头踌躇。忽有士兵来报:“王宫使者急宣大帅!”(。) 第二十四章 胡蝶匆匆领王命而去。顾青钟在后提醒:“你的酒杯。” “你先收着罢。”胡蝶回头一笑。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仓促间那一笑,流露出一世都未曾展现过的嫣然,映亮了顾青钟的眼底心间,再也不能抹去。 她进了宫。那时喻王正好公布了想吞并张郡的主张。群臣纷纷劝阻,喻王大是不快,一听胡蝶来了,高兴坏了。他想胡蝶作战英勇,一定主战。他要把她叫到廷前问。她一定支持他的主张!这样一来,看到一女子都不怕打,百官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想到胡蝶一听就反对,说什么不可战者有五。连年征战,民生已疲,人心思和而不思战,此其一也。张、喻之间隔着沙漠,大军往来不便。张郡败退,正因为渡沙来战、补给不便。喻郡国力远不如张郡,渡沙追过去,地利人和全部倒转,怎么得了?此其二也…… 罢罢罢!喻王也不要再听什么三、四、五,怒发冲冠,叫把胡蝶拖下去斩了!胡蝶夷然不惧道:“死生一场梦,我权当已经丢在了那张网里。可怜的是我大喻秀丽河山、忠诚战士、劳苦百姓,都要被陛下断送!” 这话大不敬,群臣以为她死定了。没想到喻王脸色变了又变,徐徐道:“如果人人都像卿这样忠义直言,岂不是我大喻的幸事。” 胡蝶岂止逃过一劫,而且更是加官晋爵。她推谢,喻王也不客气。对她道:“知道卿忠心,我王家没什么吝啬的。不知卿吝不吝啬?” 胡蝶奇道:“我吝啬什么?” 喻王对她和盘托出:喻、张和解,于民休息。这且罢了。喻王对张郡总不放心。好在张王听说了胡蝶的美色,很是垂涎,想要纳进宫做个妃子。“踏平大喻,活捉蝴蝶”这句张军中的口号,胡蝶也是听说过的。喻王打算着,不如把胡蝶嫁到张郡去,一来么作个间谍,二来么张王总也不肯赔给喻郡军费,借着彩礼的名义。想必张王也不好意思不松口了。但是胡蝶吝不吝啬自己的身子呢? 胡蝶低头静了很久。手按在衣襟上,苍白如一段失血的梦。喻王以为当天得不到答案了。她开口,只有一个字:“诺。” 一诺千金。 千金买珠、万金置缎,红染裙褶、香浸胭脂,喻郡的蝶帅将去张郡和亲。山口的顾青钟大军反戈而回,令鲜血把喻京染得比嫁妆的绸缎还要红,血腥味淹没了胭脂香,喻王须发花白的头颅被顾青钟亲手斩断在御阶前。他居然还有脸拉着胡蝶跑来道:“看!你来看!” 胡蝶把他的手拍开:“看什么?” 他哑然,掉转眼睛。凝视胡蝶。 那一刻,他的眼神,胡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仿佛他要把他自己的心来给胡蝶看,或者剖开胡蝶的心口。把他自己埋在里面。 让他怎么跟胡蝶说呢?她是被喻王算计了。她在困局中,已经无解了!顾青钟是不得不这样做,但却不能告诉胡蝶。 不能告诉她说:喻王不是真的要送你去和亲。他的修为已经挽不回衰老了。脸上打起褶子、头发也白下来,仍然宠爱着好几个美人。见到胡蝶这样美,又生邪念。可惜她本人显然不会愿意,民众又向着她,强行霸占未免困难。喻王王心生一计,假意和亲,哄得张王来接亲,他将胡蝶私下劫走,囚禁起来享用,却倒打一耙说喻王杀人,既可名正言顺翻脸、突袭喻王,又可发动民众拥护战争,三全其美,岂不很好?算是这样算计,然而王后只有一子,虽然立为****,等了半个甲子也没有登基的机会,喻王又不断有新宠,王后只怕儿子的****会断送,听说喻王有这个疯狂的计划,索性透露给顾青钟。顾青钟自然急着来救人,是王后趁乱杀了喻王,还有喻王身边参与了假和亲阴谋的僮子、老奴。 顾青钟本来是绑起喻王,让胡蝶来看看喻王,让喻王亲口向她认错。他也没有想到拉她跑过来,看见的是这样血腥的场面。他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了。到这一地步,他也知道,解释是没有用了。他是个聪明人,很知道,这时候,不但她入局,他也已经被困进局里了。轻举妄动是很危险的。 这样一来,顾青钟无法向胡蝶澄清事实。喻郡王后很满意他的表现。她坦率的告诉他:胡蝶身上已经被她下毒了,顾青钟只有好好扮演一个篡位者才能得到解药。 篡位者明明是喻王后跟她的孩子!但是她要顾青钟背锅。因为篡位者为大家所不齿,而大臣们也还忠于喻王。喻王后怕自己母子公然篡位,纵坐上王位也是不稳的,所以希望顾青钟担下弑王的罪名,然后再乖乖“受诛”。太子就可以即位。 何况,喻太子心仪的妻子人选是胡蝶。王后想想:让胡蝶先受反贼囚禁、继而诛杀反贼,赚足民心。太子娶了她、她辅佐太子,岂不是最好的结局? 就连顾青钟也无法否认这一点。既无法翻盘,他为了胡蝶的好结局,只好顺着王后的剧本演下去了。 他终于找回了声音。声音嘶哑、安静,对胡蝶承认:“如你所见,我篡了位。” 地上的鲜血与残肢,都在为他的话语作注脚。胡蝶相信,他甚至把王身边的僮子、老奴都杀了,毫无怜悯。 但他至少没有杀王后,只是废为命妇。诸王子都斩杀了,只有王后所出的太子因为代父出使别国,幸免一难。至于胡蝶,拒绝与他成亲,被他贬为奴隶囚禁了。 当年花妃尚且不肯受辱受囚,蝶帅岂是囚得住的?胡蝶逃跑了。 喻王后很高兴胡蝶逃跑。她甚至帮助胡蝶逃跑!如果胡蝶不跑。她这剧本怎么演下去呢?她的计划是:胡蝶逃跑了,然后诛杀了顾青钟。然后举郡庆祝,太子娶胡蝶。一切都美满了。 可是喻王后太低估了胡蝶的智商。 一个叱咤边关、挥戈击敌的女子,是这么容易糊弄得过去的吗?何况胡蝶对于顾青钟……是有情意的。她一开始特别气顾青钟。就是爱之深责之切,但是后来一想想,这事儿还是有破绽,再综合到她平常对顾青钟的了解,越来越不对了。这次逃跑出来,喻王后是悄悄的协助她,但是协助得太着急了,胡蝶更加起疑了,将计就计。不但没有去杀掉顾青钟,反而直捣黄龙,去揭穿了王后的阴谋! 喻王后也是蒙了,忙着跟胡蝶解释、要求原谅----注意,是要求,不是请求哦!她王后的架子还在,而且----哦对了她想起来了!胡蝶身上还有她下的毒呢!她本来是用这个要胁顾青钟就范的,现在么,就拿来威胁胡蝶本人还不行吗?谁不怕死呢! 胡蝶不怕。 她直接击杀了喻王后。 该下手时。胡蝶是从来不迟疑的。在战场上,她见过太多犹豫不决、以至于反遭所害的例子。 如果曼殊在这里听到胡蝶的心声,一定会热烈的赞同她:对啊对啊!像很多电视电影里,为什么反派杀不死主角?全都是因为太鸡歪了啊!明明把主角拿枪指头了。还不爆;明明刀搁脖子上了,还不砍,都要啰嗦一会儿、或者狂笑一会儿、或者想侮辱一下主角。然后就被主角反爆了。 不不,胡蝶才不想被喻王后反爆。 她干掉了喻王后。并且不想成为顾青钟的负担----毕竟她身上有毒嘛!暂时死不了,但是要彻底解毒很麻烦。唉!就是这样才讨厌!如果反正要死的。那索性放开了,跟顾青钟一起享受一下最后的时光,也不错。可是偏偏这毒可以拖很长一段时间,那么可以想见,顾青钟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为胡蝶续命。这财力物力!怎么耗得起?要知道他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喻郡要靠他了!他怎么负担得起胡蝶?胡蝶怎么肯让他负担? 她跑了。 当时,只有沙漠的一边,因为条件过于恶劣,把守不算严密,胡蝶就往那边逃跑了。 沙漠是这样酷热,空气仿佛都被烤得模糊了。 有个老头子在整理门前遮阳的棚子,手上皮肤又瘦又干,眼窝陷下去,沉默而耐心。天边与沙海相交的那条线上出现一个人影子时,他只是默默的动了动眼珠子。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商队。后来他发现那只是一个人,穿着白衣服。在碧天与金沙间,那一点白影格外醒目。为了反射光与热,白衣是沙漠中常见的服色。但孤身在大漠中行走的人可不常见、简直等同于找死哪!老头子看了又看,还是回到屋子里躲太阳去了。等他再出来时,那孤身的旅人已走近他的屋子。 是个女人,不算很年轻了,但还是美。就算被酷暑折磨得如此憔悴,也还是美。就算额头太宽、骨骼线条太过刚硬、神色又太过冷漠和骄傲,她那双眼睛却让老头子想起年轻时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深邃的潭,映着点点星光。他沉在里面几乎不愿醒来。 女人的白袍子质地很好。她把袍袖撩上去,将手腕上的金镯子褪下来给老头子,说:“水。” 十足赤金。阳光打在上面,灼灼的扎人的眼。她的嘴唇干涸得像整整一个春天都缺乏灌溉而坼裂的土地。她的手腕上有一道红色的伤痕。 老头子知道她需要水。但是沙漠中的水是很贵的,甚至比金子还贵。 于是女人又撩起另一边的袖子,褪下珠钏。那珠子一颗颗有龙眼大。 尘土弥漫的小窗户后面,一双眼睛也瞪大了。老头子无奈的继续向女人表示:如果她想多要点水,那最好再多给点金银珠宝。 虽然她的眼睛美得似他年轻时能梦想的最美星潭,可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的老婆子在窗户后面瞪着。他不得不现实一点。沙漠里的水真贵到这种程度?也许。反正这个女人已经别无选择。他看到她双腕上都有伤痕,那弧度让他顿悟:是镣铐留下的痕迹。 沙漠的南边就是喻郡。女人是囚犯,从那边逃过来的吧?只有穿越大漠。才能进入另一个郡地,暂延残喘。逃犯是没有讨价还价余地的。女人把身上所有珠宝都交给了老头子。老婆子从门里递出一件半旧白麻袍。老头子呆了呆。老婆子把麻袍用力朝他一捅。老头子就请女人把那件贵重的白袍子也换下来了。女人没有抗议。在她掀起袍子时,老头子看见她的身体线条。如此美好,如图画书中的母豹子。然而如此疲倦,是一只死境边缘的母豹。 老婆子在门里粗暴的咳嗽,将一只水壶捅给老头子,让他交给女人。 用一身珠宝与衣裳换来的珍贵水壶,只有巴掌大,里面的水甚至不是全满的。 女人愣了愣。老头子以为她终于要发怒了,但她却笑起来。那笑容傲然如阳光下能绽放的最美玫瑰,老头子忽然想起人们传说中喻郡的蝶帅。 女人抬起手。将遮阳的袍帽撩开,露出脖颈。从颈项到耳边有个喻郡奴隶的标记,一般应该是黥上去的,但似乎行刑者也爱惜她的容颜,只用难溶于水的植物颜料画了上去。女人就用这满身珠宝华袍换来的一小壶水,用力冲洗着青黑色的标记,末了问:“都洗掉了吧?” 老头子和老婆子早已惊呆。 用了这么大力气,几乎搓下一层皮,水也恶狠狠的全部用完。标记确实已经洗净。 女人把还湿的手指在干燥坼裂的唇间按了按,将水壶还给老头子,道:“谢谢。”然后又迈开步走了。 她已经不可能走出沙漠,所以根本就不再讨价还价。但只要还活着。就要继续朝自由的方向多走一步,而且,绝对不带着奴隶的标记。 她渐渐消失在老夫妻俩的视线里。南边又卷起一阵沙。一支军队。以沙漠中所允许的最快行军速度奔来。打头的一个年轻将军,相貌平常。但一双眉毛黑如鸦羽。他眼里满是焦灼,问:“见过一个女人吧?” 老头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将军已经看见他没来得及收好的龙眼珠光。 于是一道刀弧划过,又是一道。两颗头颅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就飞到了空中,然后重重落下。鲜血喷涌而出,又被金色的沙地贪婪吸收。 沙子又卷起,军伍再次开拔。有的士兵脑袋晕乎乎的,不知因为阳光,还是因为不可思议的任务:他们竟然在追捕喻郡百姓的恩人、最好的“织梦者”、传奇中的蝶帅! 胡蝶晕死在沙漠深处。 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死了,但迷蒙中,仿佛听到有鸟羽在摩挲她的面颊?她吃力的张开了眼睛。黄金的镣铐又已经锁回她的双腕。有道高大的身影倚在窗前。阳光洒在他双肩,明亮得近乎落寞样子。他听见动静,转过身,双眉是鸦羽般的黑,而目光,温柔得让胡蝶觉得痛楚。她不得不低下视线,便看见了他手中的杯子。英石八角盘螭龙,原是她父亲的遗物。 那年她班师回朝,与他共饮,把这杯子留给了他。 当年场景犹在眼前。如今,已王袍加身的顾青钟低头望着酒杯,眼神都变得温柔。若时间能够停留…… 胡蝶扯起黄金的锁镣,厉声指责他:“你都做了什么?我国百姓本来可以休养生息。我好不容易劝服了王。可是你、你----”声音都变得哽咽。 她不记得她已经揭穿了喻王后的阴谋。 她不记得喻王后有阴谋。 她的记忆竟然又回到了刚看见血流满地的惨状、对顾青钟震惊而愤怒的状态。 顾青钟放下了手,望着胡蝶。 那一刻,胡蝶不知如何形容他的眼神。 然后他掉转头,走了,留下一句话道:“你好好歇着罢。” 胡蝶难受的看着窗外。她不知道她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她逃亡之后,再也没能从沙漠出来。现在的她,不过是活骨罢了。现在这个黄金镣铐的房间,只不过是顾青钟撒开梦网,为她织的安乐乡。 首先,他要让她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这样她才会安心呆在这里,而不会疑虑、挣扎,而挣破了梦网,回去做活骨。 真正的织梦者把活骨哄在梦网里之后,是要趁机杀活骨的。而顾青钟把胡蝶困在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胡蝶也不知道。 她只是看着窗外,难受的想:她这样的人生算什么呢?好歹逃跑了一次,被抓回来,继续锁住。下一次再跑估计难了。叫她怎么办呢? 她也想到顾青钟可能会找人来劝降她。但没想到,顾青钟找的是喻郡前王后。 再见到喻郡前王后时,胡蝶几疑是梦境。 其实这当然是梦。喻郡前王后早已经死了。现在她还能出现在这里,是顾青钟特意制造的幻境。他造出前王后来做什么呢? 胡蝶看着喻郡前王后。她一向来觉得前王后气质绝佳,现在在她眼里,前王后身经大难,难得竟然还是那般雍容,也许身形面影稍微瘦了点……或许只是胡蝶的错觉。胡蝶盯了她一眼,转头向窗外,侧耳一会儿,又望向她。喻郡前王后强笑道:“这孩子,在看什么呢?” “好像有鸟叫,我还以为是苍茫。”胡蝶觉得自己多疑了,怪不好意思的,“您知道?梦网肇始,有鸟苍茫----” 织梦者给入门学徒教唱的口诀。当胡蝶与顾青钟联手撒开梦网,踏入她父亲的梦里时,这只鸟儿张开了羽毛,蓬松如云,沉默如永世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它默默望了胡蝶与顾青钟一眼,张开双翼,化为雾气融化在这个世界里。顾青钟板着脸质问胡蝶:“我不是把你的手拍开了?你怎么还是进来?抢着想死不成?!” 她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来?” “我是将军。”顾青钟皱眉,拉紧她胳膊,示意她跟在自己后面,紧张四顾,“算了!既然来了,我赶紧让你知道一下,这只鸟名为苍茫----” “是云气的凝聚、梦的化身,鸣叫宣示着梦破。如果我们的目标不肯就范,挣扎着要走,把它惊动,我们就失败了。只有安抚住目标,让他找到美梦,不肯再离开才行。”胡蝶一口气说完,反过来拉住顾青钟的手,“不用怕,将军,跟我来。毕竟这是……我的父亲啊。” 喻郡前王后在等着胡蝶,似乎愿意听她说与顾青钟冒险的前尘往事。 胡蝶回过神来,道歉:“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好说的。” 喻郡前王后叹道:“久闻人言:蝶帅敏于行而讷于言。诚不我欺也。” 胡蝶讪讪然不能回答。 她不说话,喻郡前王后就说了。舌粲莲花,推心置腹,都是劝胡蝶归顺了顾青钟,对自己有好处。 这当然是顾青钟命喻郡前王后来劝降的。也许用了她孩儿的性命威胁她?胡蝶不知道。她只回答喻郡前王后:“娘娘珍重,不要白费劲了。你只见死了的蝴蝶,几曾见能被囚禁驯养的蝴蝶?” 喻郡前王后长叹着离去。 胡蝶紧紧的攥着拳:喻郡前王后在说那些违心的废话时,找到机会,给胡蝶递了一张纸条。找到机会,胡蝶读了这张纸条,根据上面的妙计,与喻郡前王后的心腹里应外合,假意答应婚事,趁机伏击了顾青钟。 那柄剑,是胡蝶亲手刺进顾青钟腹部的。他身手也许比她好,但论到谋略,其实从来不如她。 可是胡蝶没有把剑刺得足够深。似乎有什么东西阻住了她的手。顾青钟讶然盯着她,她也讶然望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在抖。 还没搞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胡蝶发现整个世界都抖了起来,有鸟翼震颤,谁在连声叫:将军,不如归去! 顾青钟攥紧剑锋,厉声向胡蝶喝叫:“是地震!”(。)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呵,果然大地颤抖、崩塌。所谓叫喊声,也不过是胡蝶错觉。无非林中杜宇被惊起,声声凄鸣:“归去归去。” 地上裂开口子,顾青钟滚跌进去。外头禁军们齐声欢呼:“老天有眼,惩治奸人!”喻郡前王后也来道贺:“多亏蝶帅亲手----蝶帅,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呢?胡蝶低头看,顾青钟坠在下面约半丈远,半个身子埋在泥土里。那泥土似乎很松软,他完全有可能陷下去,若非衣带拉住了他。 衣带的一头照着当时的着衣样式,固定在他衣襟的带绊上,另一头则攥在胡蝶手里。 他坠下去时,她想也不想的伸手,抓住了他的衣带,紧紧的攥在手指间。 “蝶帅!”王后皱眉,“你本来民望甚高,诛杀奸贼后,更是众望所归。我儿回喻,登基为王,你辅佐我儿,岂不甚好?还在犹豫什么?” “是啊,”顾青钟居然也在诧异,“为国为民,你不想吗?!” 拜托!这个半身入土的人能不能安静点!胡蝶把发疼的额头压在发疼的手臂上。空气流动得太诡异了,哪里哪里都不对劲。这家伙知不知道他在求她杀他啊? 同样的事情似乎也发生过一次, 因为是将军,职责所在,死则死矣。 既然是这样的将军,怎么可能将战乱刚结束的国家与百姓,重新拖进动乱中? 胡蝶不愿意相信。死死攥住自己的手指,她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内心:原来。她从来都不愿意相信! 从囚室中逃离,往沙漠走。她也是希望万一能到张郡,完成和亲。使两国和好,她有了政治资本,可以再一次质问顾青钟:“为什么?!” 没有得到合理的答案,她怎么可以让他死!她也许不善于说话,但是她能坚持。就算到地狱,逼也要逼出一个答案,非得叫她满意才行!因为他……若非喻王恳求她答应和亲,他本是她想嫁的人。 顾青钟喟然闭上眼睛。 王后拍了拍手:“非要追究到底才行吗?不愧是蝶帅呢。”说到最后几个字,忽然变得危险的轻柔。 人影消退。世界沉静欲死,只有王后保养良好的嘴唇一张一阖,对胡蝶说这个答案: “所以只能当弃子了呢。”王后满脸遗憾的向胡蝶挥手再见。 大地摇晃得更厉害了。胡蝶死死的攥住那根衣带。一块泥石坍砸、又一块泥石坍砸,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仍然不能放手,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如嫁衣的颜色。 如果有可能……她真想为他披上嫁衣。那只杯子,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本来就该送给未来的夫君。 你在内守护山河、我在外铁马金戈。一句歌还没有唱完。就要生死拆开。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空气剧烈的震颤。蓬松的鸟羽逐渐凝聚。胡蝶根本没有注意到。梦里的人、已死的人,就是这样盲目,只急着抓住最重要的东西,其他什么都不会看。 顾青钟闭了闭眼睛:这样。任务就完成了吧? 是她自己当年说的:你很在乎一个人,怎么舍得他死在别人手里。 这次,他织了梦。让她为国为民诛杀反贼,永远镇守在她爱的这片国土上好了。王后写的剧本。其实他发自内心的觉得,很好。 她却不肯就范。像她父亲一样固执。 胡老爹终于还是留在了梦里。只因知父莫如女。胡蝶道:“我们永远给不了他想要的,就给他希望好了!”胡老爹变回一个刚入门的学徒,手艺粗糙,但至少,永远都有进步的希望。他热爱的那门艺术,随时可能张开双臂拥抱他,或许明天,或许明年。 他和她就在金灿灿的希望中,引发苍茫的鸣叫,结束了这个梦。 如今,胡蝶也自己选择了梦的结局。过度的心理激荡引来了梦境坍塌,苍茫鸟来了,可她不想走。这很好。顾青钟可以让自己“被泥土埋住”,悄悄乘上鸟翼而去。这件事就结束了。 她死死抓住衣带,以为留住了他。鸟羽在她耳边拍打,她听不见。 鸟儿就快要唱了。那时,梦会碎。没有乘上羽翼的人,会留在梦里化为泡影。 顾青钟张开双眼,心地澄明,从泥土里起身,伸手,揽她入怀:“好了,我在这里。” 这一次,他不迟、她不早,都在这里,恰恰好。蓬松的羽毛张开覆住了它们,清澈的鸣叫声响彻了天地。 “----唔,所以他们两个都归我了。”曼殊把包袱解开,给松华看。 “哦,”松华看了一眼,“恭喜!怎么办到的?” “活骨嘛!”曼殊指着顾青钟道,“这一个,想跟她同归于尽。”指着胡蝶,“这一个,那一个,我都想要。所以趁他们快死,还没死的时候,就把他们都收来了。” “停住了他们的时间?”松华问。 “是的。”曼殊回答。 现在她都已经会停住时间这个高级技能了。就像当年天哭把糊口儿封在瓶子里一样。不过她的本事还没有天哭那么高,只不过将就能用用而已。顾青钟跟胡蝶如果真的血槽归零,她应该还是救不了的。不过现在胡蝶只不过是活骨嘛!介于活和死之间,还没有真的死嘛!顾青钟要把她杀在梦里,也还没有真正的杀嘛!曼殊只要把鸟叫声停住,让梦保持在将塌未塌的时候,那么这两个人就一直活着了。 但是呢,天哭的能力高到,不但停住糊口儿的时间救了牠,而且糊口儿在瓶子里的时候还一直能说话、甚至还能卷出风去跟别人捣蛋。曼殊可做不到。现在顾青钟跟胡蝶虽然是活着的,但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等于就是琥珀里封的两只小虫子。 “要取出来吗?”顾青钟问曼殊。 “稍等一下。”曼殊手里不停的画着妖阵。“----嗯,好了!” 封印解开。并且梦立刻戳破。顾青钟迅速被拎出来,胡蝶也自己滚出来了----并不是曼殊对胡蝶有什么意见。而是他们两个与梦境都结合得太紧密了。这就像拎起袋子把豆子抖出来。除非有人特意伸手去接,豆子当然是滚落在地上咯!顾青钟作为正常人,从梦里出来比较困难、死亡机率也比较大,曼殊优先接顾青钟了,胡蝶只好自己滚落出来了。 幸亏有曼殊的法阵接着,胡蝶摔得不重。曼殊轻咳一声,做这件她已经做了无数次的工作,跟他们解释:你们为什么没有死、我是谁、我可以怎么救你们。 曼殊甚至可以让胡蝶从中毒的活骨、恢复到活人的状态! 原理嘛,说起来也很简单:妖术的确可以重塑肌理。而胡蝶现在是半死不活的状态。毒没有真正发挥作用。如果她活过来,毒会起作用,会把她真的致死。可是妖术可以施展风、火的组合技,“煽风点火”。这本来是攻击技能。但是如果把这风只精确吹向人中毒的部分,将中毒部分烧毁,并用妖火帮她重筑这部分身体肌理,那么她就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康复。当初黑叉林主帮助怜星,就是用这种办法的。现在曼殊也可以照此办理。 顾青钟和胡蝶都对曼殊很感激。他们都想向曼殊致谢。可惜他们都对妖魔有点意见。他们还算是比较正统的啦! 曼殊只好给他们解释:你看,水州跟地州都已经被我控制妖魔网了…… “已经控制了吗?!”顾青钟和胡蝶惊呼。 “是的。”呃所以……重点是。你看,这两个州也没有发生什么大灾难对不对?至少人民的生活也没有比以前更坏多少……所以这证明了曼殊的控制并不算太坏。 “但是长远的事情谁知道呢?”胡蝶道。 这话是很有道理的。谁知道以后曼殊的妖魔统治不会给大地带来大灾难呢? “谁也不知道。”曼殊承认。 “这样的话……”顾青钟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样的话,”曼殊微笑道,“与其在这里怀疑。不如索性加入我们不是吗?如果真的会有大灾难,那不如就坚守在冲突最激烈的前线。如果到时候真的发现妖魔是太坏的存在,你们反戈一击。对妖魔们造成的伤害不是更大吗?总比你们现在在这里殉道,更能伤害妖魔吧?” “是这样的。”胡蝶很诧异,“那样的确伤害是更大。” “所以……” “所以为什么要提这样的建议呢?”顾青钟问。“为什么要给我们指出一条对你们伤害更大的路子?” “啊,因为我觉得你们不会有伤害我们的机会啊。”曼殊笑道,“我希望妖魔们并不必然对正常世界产生什么灾难啊!我还希望没有什么你们、我们,大家都是我们啊!我还希望----” “嗯?” “如果妖魔真的是大灾难,并且有一天会暴露出这样苗头的话,”松华代曼殊回答,“我们希望这灾难会被阻止。如果那时候你们能够反戈一击,是好事。” 胡蝶和顾青钟震惊的看看松华、又看看曼殊。 曼殊微笑着,用沉默来支持了松华的说法。 “你们真是……”胡蝶和顾青钟已经不知怎么来形容曼殊了。 “没关系的。”曼殊道,“也不急着作决定。等你们真的愿意了再说也不迟。反正我也不急着把你们变成妖魔。要不是只有妖力才能把活骨变回人类,我就算一直不对胡帅施展妖力也没关系的。其实我都不急着把胡帅变回活人。” “呃?” “是这样,”曼殊诚恳的问,“我想请胡帅再保持活骨一段时间可以吗?” “呃?!” “实不相瞒。自从变成妖魔以来,我对生命的本质很感兴趣。前段时间,我还遇到一个女孩子。”----她说的是静奴,“也突破了生命的一般形式。达到了借体还魂、不死不活的境界。但那毕竟是个案。而贵郡的活骨,让我非常感兴趣。我已经收集了一些活骨。加以研究。但他们只是行尸走肉,毕竟比不上蝶帅这样的骨魔、最大限度的保留了生前的记忆和个性----不,确切的说,按照我刚才粗浅的探究,蝶帅的灵魂几乎就没有任何改变呢!我想这样的研究一下,不知可以吗?” “……”顾青钟想说不可以。这请求不知怎么总让他觉得怪怪的。 “……可以啊。”胡蝶却道。 “!”顾青钟望着胡蝶。 “探求生命的秘密呢!虽然听起来很奇怪,”胡蝶道,“但是因此也不妨试试呢,是不是?”她给顾青钟一个笑。 顾青钟无奈道:“你都这样讲了。我还能说不好吗?” 于是曼殊就愉快的研究起来了!她拉着晨風一起,两个人闭关了足足一甲子! 这也是灵修世界,大家都长寿,一甲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黑叉林主等人在外征战,把火州、风州几乎也都收服了。这时候,他们得到了一件更重要的线索:在四灵州之外,灵修大地可能还存在着另一州!那就是妖州! 妖州的入口,可能在风州。所以风州有一些妖魔,会神秘出现、又突然消失。但这妖州也只是理论上存在。一般人都不清楚。 黑叉林主等人。以强大而正统的妖力,终于探测到风州有一个裂缝。这裂缝曾经是一个口子,根据残余的力量来看,应该通向一个神秘、浩大、力量强劲的地方。而且是属于妖的! 探测到这一步,他们就不方便自己进行下去了。他们必须要请示曼殊! 幸亏曼殊说是闭关,并不像那些灵修士们闭关修炼那样严格。 若是那些灵修士们。闭关是为了在灵修上更进一层的,那么心无旁骛。不可以受一点点骚扰,不然一不小心就走火入魔。直接嗝屁,轻一点也是半身不遂、成为废人什么的。 还有啊!闭关修炼,那一口灵气上不去,千回百转,面壁十年图破壁?十年还是轻的!动不动以甲子计呢!所以很多王者、在现世有牵挂的枭雄们,轻易不敢闭关,免得出关之后江山就是别人的了,又或者在关里就直接被人干掉了!要知道,闭关的人,就像鸡蛋壳里的小鸡雏一样,是特别脆弱的呀! 不闭关呢,也有不闭关的坏处。那就是灵修很难大幅精进。所以有很多王者上了位之后,本事就没有进步太多了,甚至手下的将军都会比他强大。这时候他就要玩弄权术来制衡了。譬如说各州的州皇就不是各州最强大的灵修者,但是各长老团自然会保证他的生命安全。而他负责政治经济统筹管理。这是各灵州多年痛苦战争之后得出来的最合理格局。 曼殊在这一点上很占优势。因为她不用闭关来获得灵力的大幅度提升!她可以靠吞食其他的灵修者、妖魔们,来获得能量补给!当然,关于怎么使用这些能量,她也需要练习和思考,但至少不用像灵修者闭关那样严重。 譬如说现在对活骨的研究和思考吧,其实对她自己的妖修也有帮助,但她不用老僧入定一样发呆很久很久。她只要像科学家埋头专心那种程度,就可以了。所以这时候,黑叉林主他们也是可以来向她汇报工作的。尤其是这么重要的事。必须的汇报啊! 曼殊听了此事,也很震惊。她表示,当然要亲自去看看。万一能够通过那个空隙,抵达什么妖类空间呢?那是多好的事情!如果那个空间里满满的住着妖类,就是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可以去认亲戚了……当然也可能是那里的原住民不喜欢新人进来,要打一战……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空间已经被荒废了,一切都要白手起家、从头建设起来。不管怎么说,有变化都是好事。 “那么活骨的研究怎么样了呢?”黑叉林主关心的问。 曼殊嘟嘟骨。晨風微笑着回答:“很好。” 确实大有进展。他们发现人的身体其实像电脑的硬件,而灵魂则像软件。理论上,硬件受损了。软件数据就难以读取;硬件如果彻底坏了,软件当然更完蛋了。但是数据可以有不同的储存方式。而且实际上。合适的技术,可以把数据储存在只有丁点小的地方。所以人的灵魂实际上根本用不到人的身体这么大的物质储存空间。 活骨之所以能存在。就是因为喻郡旁边的土质特殊。死在上面的士兵,某些人的灵能与之感应,结果灵魂就被压缩储存了。尽管身体已经破损严重,灵魂还是紧紧的储存在身体里。 而静奴的离魂,却是另一种情况。是她的灵魂被用类似无线电波的方式储存了,又写到了另一个硬件里。 理论上,妖魔可以不死。因为这样说的话,只要存在一个细胞不死,妖魔的灵魂都可以写在里面。甚至细胞全死了。妖魔的灵魂也可以暂时脱离硬件而逸出,去寻找新的硬件。 曼殊和晨風的研究进行到这一步,只是理论而已了。这理论就够可怕了。因为要灵魂转换的话,妖修是比灵修有优势的。如果把这个结果公开,那么更多的人会投身到妖魔的行列!什么妖孽的报应先靠后,只有灵魂的不断延续,才是最重要的! 正因为人对自己灵魂的延续,有如此执念,所以这个理论还是不要公布的好。免得有些人走火入魔。为了灵魂的延续不择手段,曼殊想想都觉得可怕。 但他们在这理论研究中,仍然获得了很大的成果。他们读取了灵魂的波长!这简直就像读取了生物的dna一样啊! 如果你能读取了dna,你就能辨识出不同的生物个体。哪怕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同样的,如果你能读取灵魂波长,你能辨别出那个人来。哪怕他整容了、附体了、离魂了! 这才叫上穷碧落下黄泉、看你孙子往哪逃呢! 黑叉林主很惊叹:“真的?!那你们能找出死去的人到了哪里?!” 也许他这时候,又想起了苏姜。 但是曼殊他们还不能读出一切死人的去向。“大部分数据应该就是直接打散了吧。”曼殊道。“就像灵学家说的,融合回整个世界的灵质里了。而且我们也还不能读出一个灵魂的整套数据。只能读出一小部分,还要碰碰运气。” “这样啊。”黑叉林主叹了口气,也不算太失望。现在他对苏姜,也没有那么执念了。现在他对苏姜,就好像对老友,很久不见了,也不会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但是如果能得到消息呢,也是好的。实在得不到,也不会太失望。反正这个通信的技术,他本来也没指望能达到过。至少是短期内达不到。 他们就这么往地州去了。一路上,曼殊发现,她可以像扫描雷达一样,扫描遇到的所有人的灵魂数据哎!虽然也不是所有数据都能迅速全套解读……还是可以读读看的! 她笑眯眯问黑叉林主:“对了!你这身体不是苏穋的嘛?” “对啊!”黑叉林主有点寒毛竖起的感觉。这么浅显的问题还要问,而且还笑得这么甜,怎么都让人感觉不祥之兆啊! 果然,曼殊问他借脑袋读一读!因为苏穋在这里住过嘛!苏穋的灵魂,在他身体里,还是留下了轨迹的。就好像明明删除了数据的硬盘,高手也可以恢复一些数据一样。曼殊可以从苏穋身体里残余的轨迹,反读出一些数据。并不多。但她可以拿着这些数据,跟身边遇到的人做比对。 换句话说,她在找苏穋转世的人! 能找到吗?不好说。这可能性也太小了。不说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苏穋转世的人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苏穋有没有转世也不知道呢!曼殊读的也只是数据的很小一部分而已。 她反正要往地州去找那裂隙的秘密,一路上闲着也是闲着,随便比对比对,只能说聊作消遣。 地州裂缝所在地也快到了,她这小消遣也该暂停了。这时候,她忽然有了发现!就好像是雷达机器上的小红灯忽然“哔”的一声亮起来了! 她竟然搜索到一个很像苏穋的人……不,不只是很像!按她搜到的数据对比来看,简直是百分之百啊! 这可必须、一定、要去看一看啊! 其实如果不是曼殊搜寻到了数据,他们一行人,根本不会出现在那个场合的。 只是两个很年轻幼稚的灵修士,在争夺两件“宝物”而已嘛! 这两个灵修士的年龄和资历,在曼殊等人眼里看来,完全就是小朋友嘛!还有那什么宝物,也不过就是小朋友的弹珠球和玩具车嘛!亏得这两个小朋友还争得不亦乐乎。 这两件宝物呢,一样是秘籍,一样是灵丹。吃了灵丹呢,可以提升半甲子的功力。照秘籍上刻苦修炼呢,听说能从人级的化生境进步到混成境。所以理论上来说,这秘籍是比灵丹更好的东西。 于是这两个小朋友不能决定,如何分配这两件宝贝。终于,有个聪明点的小朋友想出了个主意:“我手中拿着几枚制钱,你猜单双,若猜中了,‘天星秘籍’就归你;若猜不中,‘天星秘籍’归我,你说好不好?” 疑似苏穋转世的小朋友一声不响。 聪明点的小朋友将手放在背后,一会儿又伸出来,紧紧握着拳,朝疑似苏穋转世的小朋友道:“你猜!” “双!”疑似苏穋转世的小朋友一口答道。 聪明点的小朋友伸开手掌,里面有六枚制钱,正是双数,疑似苏穋转世的小朋友猜中了,他不能控制的露出笑容来。 聪明点的小朋友一副懊恼的样子,道:“天星秘籍是你的!” 曼殊在旁边却暗暗的“嗐”一声。 黑叉林主也疑惑:“苏穋转世以后会有这么蠢?” 原来那秘籍虽然比灵丹好,但需要时间修炼。灵丹却是速成的。那聪明点的小朋友拿了灵丹,立刻吞下去,立刻功力就胜过疑似苏穋转世的小朋友,就可以从他手里把秘籍也抢过来了! 那疑似苏穋转世的小朋友好像一点都没发觉,就去拿了秘籍,认真的翻阅,完全没有干扰那聪明点的小朋友服丹的意思、更没有要逃跑的意思。聪明点的小朋友暗笑一声,准备吞丹、下手夺书! 黑叉林主看了看曼殊,问她要不要干涉? 晨風摇了摇头。曼殊也说:“走吧。” 就像两只雀儿抢面包屑,一般人也不会出手帮他们分解。更不会帮一只雀子、打另一只雀子。雀子总要抢面包的。你去干涉进雀子的纠纷里干什么呢?天圣们很少介入人间战争,也是同样的道理。 曼殊等人已经要走了。但是变故又生! 那个聪明点的小朋友忽然惨叫一声,死了!而那疑似苏穋转世的小朋友放下书,淡淡道:“原来你真的能狠心算计我。我本来还想着我这么喜欢你,怎么好跟你抢。现在我也就不客气了。”(。) 第二十六章 这话信息量略大啊!两个小朋友都是男的啊!疑似苏穋转世的小朋友喜欢男的?然后又要跟男朋友抢宝贝?男朋友心狠,而他更狠,埋下伏笔,绝地反杀?这就……非常的像苏穋风格了呢! “走吧。”晨風对黑叉林主道。 这小雀子争斗着,互相啄死了,也不关人的事。有些特别善良的小孩子可能会想插手,但基本上的大人是不会这样无聊的。 走出片刻,晨風又道:“其实也不一定是苏穋。”这是安慰黑叉林主。因为黑叉林主对苏氏兄妹的纠缠过深,看到这一幕可能会心里过于感慨。反正灵魂读取也很不成熟、这个人也不一定是苏穋,那么心里就可以轻松多了。 黑叉林主感激的看了晨風一眼:“我知道。” 曼殊指着前面:“是那边了吧?” 裂缝的具体位置还不确定,但是气息大概在那个方向。 那是朱雀道边明禄坊,有十景河潺缓穿过,至晚,无数灯光浪漾,直欲与天上银河争辉。四围皆是管弦,轻歌相和、笑语起伏,好个销金的妖宫、葬魂的地府,不知多少风流传奇,又或不为外人道的勾当,在此上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一群戴锁镣的男人、和衣不蔽体的女人忽然出现、又倏忽消失,并不比过路的牲畜更引人注意。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到很久很久之前,一个平静的午后。一个圆领短衫、青裤黑靴的精干小厮,在坊边一处偏僻的角落,把袖子高高卷起。做了个眼色,几十个人高马大的伙计会意,两翼散开,向一个闲置的院落悄悄包抄去。猛听一声唿哨,大家得了令,齐膀子上!扒墙的扒墙、缷锁的缷锁、蹿屋顶的蹿屋顶。院内那素髻宽袍的女子,毫无抵挡余地。被抓了个正着。 她眉目平平,只是带着一种特殊的温和与迷惘,就像水烧开后的蒸气。雾蒙蒙充斥在那里,不再灼人,又没有风,不知向何处去。只结下细细的水珠子。飘坠如她衣绦末梢的青金石缨子。 “怎么到这里都能被你们找到?”她愕然,倚着荼蘼架,一手放下小小不过巴掌大的酒坛子,一手扶正髻畔细弯如新月的银篦。 粗壮伙计们视线扫过地上的十来个小坛子,脸色如墨,且不答言。那小厮进来,往宽袍女子面前一跪,大放悲声:“老板!你回去吧!好好干活吧!别再偷自家的酒喝了!这都是钱----哪!!” 是了。这个拿件男式宽大袍子随便一披就敢乱跑、身上除了结髻的银篦与系绦的青金石之外别无装饰,好听点是随性、其实根本就是浪荡成性的女子。就是明禄坊最红的酒家老板兼首席酿酒师,无姓,闺字无双,人称无双姑娘,或无双老板的就是了。 她不久前才出现在朱雀道上,无根无蒂,凭一手过硬的酿酒技术,先是单挑各酒家、后来被各酒家联手群殴。她没输,老酒家们没胜,眼睁睁看她一炮而红,成为明禄坊最知名的一块招牌。 幸亏无双酒家能供应的酒不多,占据不了市场多少份额。 因为只有无双亲手酿出来的酒才有那特殊的风味,换个人就不行,程序一样都不行。真是天晓得为什么!何况,她任性,一个月说不准什么时候大姨妈上身,说不酿就不酿。更更何况,她还馋!自己偷自己酿的美酒喝!结果能拿出去卖的就更少了! 于是在其他店伙计都抱怨老板盯得太紧、管得太严的情况下,无双酒家的伙计们却要天天双目炯炯地盯着老板:又跑哪儿去了?抓回来酿酒!好好干活不许偷懒了!喂,不许偷喝! “不回去。”无双哀求,“家里不是闹鬼嘛?我逃出来躲在这,不想回去。” “是啊!一个懒鬼,只有老板才看得见。”小厮不为所动,呼喝着伙计们,“老板再不走,就扛上!” “好!!”几十条好汉暴喝一声,摩拳擦掌。 “喂!”无双为之气结。 “丁大娘提的亲,你认真考虑一下嘛!”小厮恳求无双。 无双猛然止步回头,盯着一堵墙看了片刻,指着,对伙计下令道:“这一条砖缝没对齐!帮它刷一层粉遮一遮吧!” 小厮道:“墙什么管它干嘛----啊老板!丁大娘的侄儿,你招了入赘吧!你好歹是个姑娘家,生意做不大的。你人又迷糊。有个男人帮你照顾一下多好。” 无双侧过头,认真的考虑。 平地猛一阵风起。好一阵风哪!怎见得?但看它:荡香摧蕊,忽南北、忽西东,苦翻秀叶,厉掀飘蓬,伤及秀女面,冷透红袖中,仿凶虎撼山头,似鼙鼓擂浮空,乾坤怒鼓尘埃噪,伤魂摧魄却有功。众人抱头鼠窜,跑出几步,又回来救无双,嘴里嘟囔着:“怪风!看来真要请术士看看了。” “我们老板是妖?”无双酒家的小厮惊呆了。 “没搞错吧!我们叫你来,是叫你查我们老板说看见的闹鬼!”几十条好汉也惊呆了,“还有差点把我们老板吹死的妖风!” “没错。”被重金聘来的高级修灵士,坚定点头,“她不是人!” “那我是什么?”无双也抬起手,愕然看看自己的手臂,试着咬一口,疼,且会流血。 高级修灵士猛然一蹦三尺高,桃木剑划出星火护在自己身前,嘴里念念有辞。 围观人等把臂后退三步,挤得更紧,伸长脖子等着看怎么回事。 什么也没发生。 “道长!怎么了?” “哦,没什么。”高级修灵士很尴尬。他还以为这个“不是人”的老板娘要喷出血咒什么什么的呢……害得他防卫过激了。咳咳,真是对不起观众。“----总之!”他摸摸鼻子。“这个妖很厉害,我对付不了。我师父师叔们随后就来。他们都不收钱的!当然收完之后你们愿意孝敬小庙香火钱那也……喂你们什么反应----总之我们先收了妖再说!” 无双点头,做出最合理的推测:“我知道了。你们是被其他酒家买通的?” 疑心被煽起。闲言碎语像春天原野上的小花蔓延。高级修灵士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一向很有眼力见儿的小厮害怕了,劝无双到乡下去避避风头。 无双恼了:“我为什么要避?你也觉得我是妖?” 其实小厮根本不在乎老板是人是妖,只要不吃他、而且能带他们发财就好----“老板!唉,老板!你受了伤怎么办?识时务者为俊杰,躲躲也好嘛!”他好言相劝。 无双终于拗不过,往乡下去,却一步踏入了早布好的七星阵。 这帮老修灵士们还来得真快! 桃木剑头划出来的火星。再不是原来的小高级修灵士可比。那星星之火聚成毒龙,冲着无双吐信扑击。无双闭上眼睛---- 她飞了起来。 狂风如刀,将毒龙煽得更颠狂。那龙张牙舞爪脱离了主人操控飞起来。忽而鳞甲片片碎裂散落,每一片都化作新的蛇,钻向原主,切肤噬骨。老修灵士们们在尘埃中哀号翻卷。 然后无双姑娘就此消失了。 而这里始终留下了淡淡的裂缝痕迹。和无数演绎的传说。 曼殊真想知道故事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如果有解密版。她愿意花重金购买! 唔……作为作者呢,本来这里应该先停住,先写写曼殊他们怎么努力打开了裂缝、怎么进到那神秘空间里面,然后怎么一边拓荒又或大战、一边寻找到了当年的故事。这样捋,时间线才够顺嘛! 但是作者已经写好了这一段故事真相啊,好想就这样放上来哦!反正……也是扑街的书,应该没人在看吧?反正就是赚赚低保……结构不用这么讲究了吧? 就倒叙一下好啦!----哇,倒叙。多么高级的字眼----所以有人有意见吗? 唔,既然没有人发声。(“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发声的好吗?”)(“谁在说话?来啊!拉下去!”)----唔。那就当作没人有意见啦! 接下去,就很方便的开通上帝视角,进行这预谋已久蓄势而发的倒叙吧! 其实当无双看着墙时。有一个“东西”站在墙前面。牠的名字叫摩伽。雄性。无双对住摩伽,却没对他说话。摩伽抱臂倚墙而站,脸色阴晴不定。她……是真的看不见他了?像凡人一样? “老板啊,回去,丁大娘在。”小厮在无双袍角后头碎步跟着,絮絮叨叨。 摩伽伸手,想触碰无双额边很淡的一丝伤痕。他指尖附着一道小小的咒术。 摩伽差点戳着她眼睛,赶紧缩手。无双就对着他左侧的妖翎盯着看。看得摩伽都开始发毛了,结果她是叫别人来修墙。 那墙明明也只有一点点小瑕疵,但她就是忍不下去。摩伽唇角微微上扬:这龟毛性子倒是跟以前一样。 后来小厮们非劝无双回去相亲,摩伽大怒,卷起妖风,一群妖侍们都给炸出来了,吓得都围着摩伽叩头:“吾皇息怒!万一引来术士关注,乃至激起妖界与人间的大战,岂不是不妥得很?” 烈风渐息。 一个自诩聪明的妖侍灵机一动:“吾皇既还生着国相的气,逮国相回去治罪不就好了?” 摩伽眼刀一扫,敛下来的风力“噌”就朝他捅过去了,差点没把他噎死! 一个老成的妖侍赶紧道:“吾皇圣明!不如先回妖界。或许去黑风谷的人已经有了发现回来,须吾皇定夺,也未可知?” 摩伽起驾回去了。老成的妖侍对着自诩聪明的那个哼哼冷笑:“奔波儿霸!你知道国相怎么贬谪的?” 呃……“因为非主张废后不可,跟咱们圣皇闹矛盾了?” “哼!那你知道国相怎么发达的?” 顿时叫人----哦不,叫小妖来劲了!“吾皇还当皇子的时候。国相做学士,被人恶整,半夜还在书阁里干活。幸亏吾皇慧眼识人才。就这么着,国相辅佐了吾皇!吾皇登基时,不是还没立后嘛?皇登天台祭天,国相就代替了后的位置,领着百官在地坛祭地。唉!我有幸在天台第三十一层台阶侍立!紧挨着健锐营、金玉礼赞官。看吾皇拾阶而上,着大礼弁服,戴十二缝五采落星古象绛纱冠。赤色韎衣,同色裳舄,系朱面素里金龙凤革大带。佩六采绶,持玉圭----” 老成妖侍打断他:“我在地坛,看国相清瘦了。咱们一履一钉、一戈一甲,都是他检查过的。吾皇举祭杯。国相率百官应和成礼。灯火煌烂,上下交映,我见吾皇俯首下望,国相抬眸凝视,那一刻简直像是:我们妖界可以蒙他们福祉,稳固千万春秋……后来的平叛之战你也知道了?难怪国相能得吾皇信任。” 奔波儿霸讪讪道:“难怪人说国相专权。” 是。国相为人臣之荣耀达到顶峰,随之而来是流言四起。国相仍然大刀阔斧重整人事制度、推行新的改革,当旧元老们附着在旧制度上的利益都像软弱的蚌肉一样被毫不留情剥离时。对国相的攻讦到达了最高点。甚至他主持祭地仪式,也被当作狂妄自大的铁证被拿出来说事。 再之后。新皇终于立后了。 国相不容新后,全力反对,终致君臣决裂。 侍卫长探头:“喂!说什么呢,你们两个?站好!” 凤辇从宫门驶过,缨络上晶铃摇响,蔓帘长长的掩下。侍卫低头,看不见轿中的娘娘,是否如传闻中一样……容颜酷似国相? 少年登基。都说是少年登基。 一千年光阴,在妖界,也不过堪堪年少。 那末,三百年前,摩伽他连少年都算不上,无非是个稚子。 且是个受排挤的皇子。有的时候,甚至受暗算。 那出诡计其实粗糙得很,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猪油蒙心就会上了当。等发现双足深陷沼泥,已经晚了。偌大的学士阁,寂寂无人。都怪妖界重实用、轻学问,学士阁本就等同于朝廷的冷宫。摩伽想着,明日若有人发现他的尸体,只会以为他贪玩丧命,不知有没有人替他哭一声。这样思忖的时候,他感觉到无底沼泽的冷气从足踝朝心房缭绕,像蛇。 然后长草拨开了,他看到一张脸,说不上美,但眉目间有种浩大而坚定的柔和,对他看了短短一瞬,就对他伸出手,简简单单地说:“来!” 相当细的手腕,那一刻却叫他觉得,把一生交过去,都可以依赖。 这个学士,后来就成了他的谋士。说是百无一用的书生,竟然成了他最重要的臂膀。他渐渐沉着、懂事,在决战的前夜也难免徘徊不定,终摒弃众人,只留了最重要的人在面前,许诺道:“我若登皇,必以卿为相。”顿了顿,忽激动地补了一句:“卿不弃我,我不负卿。” “……卿不弃我,我不负卿。”三百年后的摩伽在窗下小寐,迷蒙中喃喃,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呵,君臣间也有过这样的好日子! 三百年后他选的后,国相不赞成,竟不惜捏造构陷,要求废后。他百思不得其解:国相怎么成了这样?却有人把铁证摆到他面前:国相是嫉妒皇后!国相其实是个女子! 他震怒,将他的国相、将他如此信赖的臂膀叫来,当面对质。国相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这与臣的性别无关。” “无关吗?”他双手按着案缘,感觉冷意从掌底缭绕上来,如两千年前,那条蛇。 “无关。”这样简单、疏冷的回答。 御案被他掀在空中,翻个身,落地,裂开,连案上的晶剑也碎裂。这晶石至纯,制剑后可以诛一切妖。这样的凶器,本是皇室才能有的配备。他一怒之下,把晶剑都摔碎,千万片锐利晶莹溅起,要是杀伤了国相,也只算出自御赐,国相只能领受。 他恨了一声,伸手去捉回这片晶锐。只有一丝晶锐擦着国相的额角掠过。有鲜血滴落。内外侍卫的惊骇声闷在了喉咙中。在摩伽能攥着满把碎晶说出任何话之前,这个女子,这个听了他一切秘密、却瞒了他三百年的女子,不理会他受伤淌血的手掌,柔和而坚定的伏身行礼,道:“吾皇既信她不信我,我便弃绝妖界,从今往后,眼不见,心不烦。” 他愕然。怎么会演变成这样?这----这是一句诅咒! 她诅咒了自己,从此绝迹于他的世界。 珠帘外,星光闪闪,将凤冠霞帔的端静人儿送到他的案前,香唇微启对他道:“吾皇,黑风谷有人回来了,你要听吗?” 摩伽惘然抬头。 真是相似啊!这张脸。眉黛楚楚胭脂透,又添了婉转嫣然的笑,如此动人。从第一眼起,他就想:他是永世没福份见这样的妆容与笑颜,出现在国相脸上了。 国相到人间,成了无双姑娘。而摩伽还是忍不住去探望她。 再后来,修灵士们来围攻无双,摩伽出手相救,把她卷回妖界,撕开了那道口子。 无双睁开眼睛,左看右看,只见风号云卷,她一个人飘飘荡荡在青冥中。说不怕是假的。她连声儿都发抖了:“哪位天人救我?显个形儿看看好不好?” 什么天人?摩伽忍不住抱怨。反正她给自己下了毒咒,再也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他倒敢说出心里话了:“天人有什么了不起?淡出鸟来!。哪有我们妖界太平美满?” 无双嘀咕:“怎么这样大风。我这是要往哪儿去?” 一串蓝色火花在她与他的脚底升起。这已经是妖界的火花。 人间与妖界,其实相隔不远,就似水面结了层冰。人像鱼儿,只生活在水里。妖却在冰层上。冲破这层冰,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后来摩伽一直铭记这个日子:兰月火濯日。 妖们在这个日子,燃放兰焰,以骇退魅妖。 所谓魅妖,相传原本也是妖,但却选择了邪道修行,竟然以妖为食,靠同类的生命来滋养自己,很善伪装,只有一条乌黑的魅尾可供辨认。经过三代之前的大围剿之后,现在它们已在妖界绝迹了。只有火濯日的仪式保留下来。 摩伽似听见耳边听见稚子的声音:“先生,我不爱宫廷。那里面全是魅。” 他揽着无双的手臂,不觉箍紧:“我曾对你说,宫里的人全是魅,我只是个比方。而你怎么指控我的新后是魅?指控也不指控得像样些!竟然做个假的魅尾装在新后身上叫我们看!你不是很仔细吗?智商就止此而已?你----你真嫉妒她?那又何必出此下策?只要你、你……”明知这狠心的女人听不见,仍脸红心跳,竟说不下去,但闭了闭眼睛,道,“你不喜欢我,如何连我身边有个似你的人,都不容?你就陷害她、甚至追杀她?” 无双打个哆嗦:“风怎的这样紧?好痛。” 摩伽放松手臂,带她降在宫中。他的侍卫长迎上来,神色惊疑不定:“吾皇……” “把她带下去吧。”摩伽淡淡道,“黑风谷那个唯一幸存的孩子怎么样了?” 妖界有座黑风谷,绵延千里,谷里有七个村落,都以种田打猎为生。戚阿宝是戚家村村长的孩子。那年戚材的田地忽然发现了粮瘟病。那可是长得正茂盛的当季粮啊!戚村长当机立断,叫乡民们全烧了。有些人舍不得,也被村长逼着,烧成一片焦地。 事实证明戚村长是正确的。其他村落因为舍不得,结果瘟疫蔓延,把吃食毁得干干净净。只有戚村在焦地上补种了些命贱、产量大的粗粮,旁边还留出几十丈方圆的焦地隔离,粮瘟传不过来。粗粮丰收,虽然口感不行,至少能保肚子。周遭诸村就来问戚村买粮,除了金银钱钞之外,有个涅村长把他出名漂亮的女儿都送来了。谁都知道戚村长早早丧偶,阿宝记事起就没了妈。涅村长这是想做戚村长丈人的意思。(。) 第二十七章 戚村长却对涅村长道:“你的女儿,你领回去。”涅村长还继续陪笑拉关系,戚村长打断他道,“你把你新纳的小妾送过来吧。” 阿宝记得,涅村长猛然间面如死灰,像戚村长要的是他的性命。 毕竟一村人的肚子比他的女人更重要。那小妾,还是送过来了,一乘小轿载将人来,落地放定,轿夫退去了,戚村长亲自掀开轿帘,将里头的女子扶出来,老泪纵横,对阿宝道:“快叫娘亲。” 阿宝抬头---- 他不记得自己看到了什么。眼前似乎是一片空白。他的记忆变成了空白的。忽然一下子,几个妖侍把他救醒,告诉他:所有他的亲人、村人都不见了。黑风谷空了。只有他小小身子落在枯树缝隙中,大概因此才保得一命。 新后曾被人追杀至此,贴身丫头沦落为当地村长的妾室,后来与所有人一起失踪。新后怀疑他们都是被国相杀了。国相本来的目标是新后,失败之后,杀人灭口,却无意中留下一个人证。 阿宝是惊吓过度罢?所以失去了记忆。如果这小村童回复了记忆,指认国相。那么即使摩伽,也不能再保护无双了。 叫摩伽心里怎么能不恨啊!想当初,他曾当她是个饱学儒士那样敬仰,叫她“先生”,叫了三百年,从半大不大的孺子,到了风度翩翩的小少年,看她总是那般样子,不由好奇:“先生。你到底多少岁?” 她推诿道:“总比你大就是了。” 他也知道这个,但具体大到多少岁呢?总是有分别的。若现在他九百岁、她一千一。八千年后他八千九,她九千一。好像也就差不多了。若现在他九百、她已经数万,那就不好追……不过看她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天真固执,也不可能过万罢? 这样的计算,其实是好笑而无谓的。到登基的岁数,他自己也懂了,但托她主持地祭时,终不禁用开玩笑般的口气对她道:“若国相能封后。麻烦就彻底解决了。” 她没有答言。 那时他想,她没骂他就算好了。毕竟堂堂男儿汉,大学士、国相。怎么好封后呢?----结果,她根本不是男的! 她亲口说,她的性别与他无关! 平生头一次,他忍不住他的脾气。捽裂晶剑。误伤她的额角。在他能道歉之前,她已经发出毒咒,离他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她发这么大的火?她欺骗他,他还没问她的罪呢! 他以前是多信任她?总角时在庭院里与同伴作耍,那些小妖侍们用树枝结了冠冕,给他戴上。他玩累了,她来接他回去歇息。他取下树枝的冠冕。戴到她头上,困眼朦胧说:“你戴着好。” 登基时。祖先传下的五采落星绛冠也压得他脖子疼。他已经知道不能任性地叫她分担了。但她如果真问他要,他想,分享也是没问题的。 结果她弃他而去! “卿弃我,不是我负卿。”摩伽立在无双面前,恶狠狠道。 无双茫然的张着双眼。诅咒的作用,她什么都看不见。侍卫惶急地赶来禀报:“黑风谷戚阿宝暴毙!但在死前,他想起来凶手是国相!”她听不见。庭中元老、高官们联袂请愿:“有传言,国相才是魅!如吾皇不信,何不叫她显出本身来看看?”句句厉控,于她也不过是空茫的风声。 妖有两种身,一种是幻身,在修行中可以自行选择;还有一种是本身,即最初的形态,所谓“原形”。魅妖若显了本身,魅尾仍会在。 国相当初,指认新后为魅,要求新后显本身。在他“你就让联看看”的要求下,新后含屈忍辱,果然显原形。国相指着新后道:“瞧!瞧!这不是魅尾?” 可那根本是假的魅尾,用咒术捏造的。 “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摩伽按着无双的两肩,不知是该捏碎她、还是自己跪在她面前哀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没有一刻,能老老实实对我说?!” 也许用强力逼她现出本身就好了。若她真有魅尾,他就把她交出去千刀万剐,再无欠疚。哪怕现在,他直接把她交给有司发落,也不算负她。反正都是她弃他在先! 外头的请愿声,更加响亮了,到了聒耳的程度,忽而停止。新后姗姗行来,善解人意的、柔媚地对他一笑,转身对众请愿的妖界大佬们道:“其实吾皇已对废相做出最严厉的惩罚了。” 哦?他做出了?摩伽自己都觉得诧异,支着耳朵听他的新后道:“此人在妖界,已经视无所见、听无所闻、嗅无所味。各位试将五观皆闭,是怎么感受?何况还丢弃了在妖界的记忆,已经不知道因果了!废相被吾皇带回到如今,还没有发疯,妾身已深觉诧异。就让她在此无休无止的呆下去,已是最重的惩罚了。”柔媚语调中,满满对摩伽手段的钦佩。 摩伽似觉头盖骨被利刃分开,一盆雪水“哗”倾下。 众人纷繁的醒悟、赞扬声中,他默默转身走开,避开无双空洞的视线、看了看无双已经痊愈的额角,从她身边走开,到后头的小房间,在旧椅子上坐下。 他把她安置在他们三百年师生相对、教学相长的旧屋中,她看不见。他为她医治额角的伤痕,她没感觉。她回妖界,等于坐在一片雪原中----不!雪尚且有颜色。而他令她面对的处境,是一片空无。 绝对的“空无”,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试着将视觉关闭,颜色都消失了。但他能听到枝头小虫子爬过树叶的声音、感觉到身下旧椅子舒服的线条。他把听觉与触觉关闭。于是嗅觉变得敏锐。他能闻到千年之后仍然徐徐散发的木头的香气,能闻到另一个房间里传来的她的气息……呵她的气息! 他狠狠把嗅觉、味觉全关闭。 于是一切都与他无关了。只有心底的声音浮上来: “你是什么妖?本身是什么?我问过你。你不答。只责我有失师生之仪。真的失仪?她都能为我做的,你为什么不能?” “你去人间也罢了。人家给你做媒,你居然还真的考虑?你岂不知妖与人结合。要害了人!你这样细心,怎的事先没想到这点?” “学士阁时,你看见一本书放错、一个字写歪了,都要计较。同僚们都受不了,把书库弄乱,故意害你熬夜整理,误打误撞救了我。辅佐我时。你也没宽贷过我的错,哪怕再细小。这样的你,我为何还要容忍?” “为何我要去看你。拨弄你的用具,害你以为闹鬼?” “我从高级修灵士手下救了你,也罢了,为何挽起你就不愿再放下。一直带你回妖界?” “原是我痴。” ----原是他太痴。 摩伽睁开眼。灵台清明。 他行至她的囚室,最后望她一眼,吩咐侍卫:“放回去罢!” 又有抗议声。他置之不理,只道:“不管她是什么、做过什么,反正已经都放下。只是个凡人而已了。” 她酿的酒,那么美味。只因每次酿造时,都有仍然效忠她的小妖灵,舍生忘死的扑来。以命入味。那些妖灵比妖低级,服食原也不妨。但无双在有记忆、看得见时。是绝不会允许的。 再不敢相信,这也只能是事实:她真的放弃一切了。 这样彻底的诅咒,连摩伽都解不开。 不知道在一片空茫中,是什么声音、什么回忆支持着她没有疯狂。他也不必追究了。对她痴到这般地步,他也该放手了,就让她回人间度余生罢! 然而,光是摩伽说放人还没有用。黑压压的军队竟然拦住了无双的去路。 摩伽惊怒:妖军竟然违逆他的命令行事?! “是又有妖死了,而且明显是死在魅的猎杀下!”新后慌张的绞着手指,对他道,“大家都很害怕。吾皇,听说废相在人间也还大量服食妖灵?这是没了精粮,吃粗粮嘛!回来妖界,她就又开始吃妖了!” “她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下。”摩伽脸色发白。 “大家说……说她还保留着记忆和妖力,所以骗过了……吾皇……” “这是不可能的!”摩伽大喝,“我将证明给你们看!” 军众抬头,看妖皇高高飞凌于众人之上,厉声道:“你们都知国相于学士阁中与我相识,不知那时我中了兄弟的阴谋,在陷阱中快死了,是国相舍自己性命不顾,救我出来。你们都知我登基后有人叛乱,却不知是我兄弟在背后操控,而国相从始至终挡在我前面!你们都知废相时我以晶剑击伤国相,却不知那是我一怒之下摔碎晶剑,剑的碎片要伤到我,国相挡在了我前面!” 前两桩都是真的,但最后一桩……她没有挡他。他撒谎了,又怎么样?他袍袖一卷,啸道:“朕与国相,有契约束缚。朕的性命在国相之上!如今朕要将自己置于险境,你们看国相有没有反应,就知她是不是真的舍弃一切了!” 说着,他要自伤。可是身为皇者,他身上有祖先的庇佑加持,想自己伤害自己都做不到。好在还有“诛圣台”,原为惩诛皇族人员而设。摩伽的兄弟本来想把他弄进去,最后自取灭亡。如今摩伽自己进去,把自己锁住,好免得身上带的加持继续阻挠,然后他让台上晶刃划破自己的手臂:“看?她没有反应,是不是?” 无双呆立,眼神茫然。他在她视野中,是真的不存在了。鲜血淋淋她也看不见了。他喉头痛楚,大声疾呼:“不管什么理由,废相已弃绝一切前尘,无记忆无妖力,不可能偷逃出去。魅另有其人!你们听我的命令,放下武器回去。今日的事我不追究!” 有军士动摇了。但又有军士掉转兵刃,反过来逼动摇的军士继续往前。而元老手中亮出兵符----本该在他寝宫中收藏着的兵符! 事情不对了。摩伽心重重地跳,要打开锁链。从诛圣台中出来。但台锁已从外面封死,晶刃自动运行,要取他的首级。 新后把手从台外机关放下来,对他盈盈的笑,身后一条魅尾,高高扬起: “是啊,如今也不怕叫你知道了。”她笑道。“我是你以为杀了的母妃,其实成了魅,只有国相看出来了。她要揭穿我?可惜我是魅啊!我抛弃了原来的形像。但能变幻成你们心中最爱的形像。所以戚村长视我为亡妻、你视我为国相。阿宝那孩子一无所爱、就一无所见。我吃了黑风谷妖们,国相追查,我就嫁祸国相。国相要你们看我魅尾,我做一个假魅尾。让你们反以为国相栽赃我。你竟然自己把自己锁进诛圣台!嗳哟我要笑死了!我为什么现在向你坦白?呵!因我要吃了你。你越是惊怒后悔,在我口里就越美味。而其他人?他们是听不见的。我是魅呀!他们只能听见我哭着指责你庇护废相,瞧他们被我煽动得多愤慨?” 是的,军众和元老们都骚动了。而晶刃已经将摩伽逼到死角。他再无逃避的余地。 然而……军人和元老的骚动似乎是对新后而发?他最精锐的龙骑队、本该守在边关的,此刻竟及时赶到,飞翼遮蔽天日,把最反叛的力量也压制住。无双茫然的表情一扫而空,向诛圣台疾奔而来。 新后掀起衣袂。看见破魅符,尖叫:“这是什么时候放的?!” 她刚才的自白。没有被她的魅术遮蔽,全叫人们听见了。无双击破了台锁、将自己身子挡在他面前。 他有句话说对了:他的性命在她眼里如此重要,甚至超过她自己。 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契约束缚,她只是……如此在乎他,超过他的想像。 她从未弃他而去。 揭发新后失败,她发现新后已与元老们勾结、甚至渗透军队,于是她以退为进,在人间韬光养晦,暗中布局。小妖灵们是来向她传情报的,碍于新后耳目,只能以舍身酿酒来掩饰。直到这一刻,尘埃落定。 他掉转晶刃,诛杀了新后。他父皇的妃子、兄弟的生母,这一刻,才真正死了。他谨慎地确认。 而无双也已奄奄一息,对着他,抬起手,抚了抚他侧面的妖翎,松了口气:“现在好了。” 他的妖翎在捽碎晶剑时,也伤了翎毛。一直没有人替他发现、整理。她看在眼里,还要装没看见,忍得好辛苦。现在总算可以替他抚齐。 而后她瞑目而逝。 心痛到一定程度,竟觉不出痛了。他对住她尸身,惘然地想:如今他算是能看见她的妖身本体了? 她的尸身却再无变化。 她一直以来给他看见的,就是她的本来面目。 她不是妖,也不是普通人,而是天人。 所以她从妖界到人间时,并没有留下值得曼殊等人注意的空隙。摩伽带她回去时,扒开妖隙,才被黑叉林主发现了。 她既然是天人,为什么会到妖界?这已经难以追究了。但是天人跟妖是不能结合的。彼此都会深受伤害。 她绝对不可能嫁给摩伽。 摩伽低头,看着她尸身逐渐模糊、化作了千万朵鲜花。 这是她跟小妖灵立的契。小妖灵为她而死。而她承诺,在她死后,以她的尸身为滋养,换妖灵们重新获得生命。 作为花朵而重生的生命。 怒放的花丛中,他一瞥而见她的心。在兰月火矅日之后,被割得血肉模糊。 他说:你为何不容我身边有一个似你的人? 他说:天人算什么?哪有妖好。 他说:你不喜欢我。 他说:卿弃我,不是我负卿。 句句如刀割着她,还不够。他在她面前把自己愚蠢地置于晶刃下,以为她不在乎。 她在乎,但她招唤的龙骑队还没有赶到、新后还把他捏在手心,她还不敢动。她忍着,担心着、害怕着,直到一颗心血肉模糊。 这颗心终于也全化作繁花似锦,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 现在他感觉到痛了。他痛得一颗心都要撕裂开来。他没有她这样的定力,忍不住,真要把胸膛撕开、把心扯出来丢进花丛中与她同眠。龙骑队长冲上来紧紧抱住了他。他仰天,张开嘴,竟然笑了。笑声传得很远。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也许下一刻,她会从花丛中出来,又纠出他哪个小错误、把所有人惹毛了,反要他回头给她善后罢?她不会消失的。因她明明跟他拜过天地,要共承一个万年太平! 没人回答。鲜花一朵朵绽开,承着灿烂阳光,如万年都可以这样甜蜜动人。 而那摩伽当年扒开的妖隙,就这样荒废了。直到现在,曼殊来,想要重新打开它,去看看未知的世界。 未知同时也表示着危险。曼殊此一去,不知碰上怎样的大妖。她在人间能够杀四方,那是因为她的妖力有优势。而她到妖界去,就没有这样的优势了。不知道里面的妖会不会干掉她? 事实上她现在的能力比大部分王者都强,已经窥近天道了----废话!因为她吞吃了这么多王者嘛!不是白吃的。如果白吃了,那她也真是个白痴了----总之,妖界里面的妖们是关起来自己发展的,没有这么多现成的高级灵修者可以吃。所以牠们的能力应该不如曼殊,理论上来说?曼殊还是可以去试试的。 只不过,她这一去,就算不会被别人干掉,可能也要打很久才能把别人干掉。这样一来,如果灵州这边出了什么大岔子,她一时回不来支援,就麻烦了。她要先检阅一下各州的情况。 水州这边,由悉琦带领着整个悉家。他们现在的地位主要靠着奇兵会,已经骑虎难下了。曼殊可以信任他们会自己在那里好好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把七娘子派在那里,暗中监视。如果有什么不妙的苗头,七娘子会知道怎么办的。 地州这边,有姜良坐镇,是自己人,下面姜璇、苏柯,还有投诚过来的明洛织等人,猛将如云。曼殊可以放心。 姜良现在是越来越有皇者气派了。有一次,人家给苏柯奉了只玉盏。说是去探险时从地底下挖出来的,难得玉质极佳,而且一点瑕疵都没有。埋了这么久都没有一点损害,只是得到了上等的沁色。这是绝世的宝贝啊!苏柯很喜欢,花重金买下,孝敬给老丈人。姜良笑得合不拢嘴,特别置了个台子来安放,上面还覆盖了绣花巾。 不料有一天,一个小仆打扫卫生,酒醉误事,不小心把这玉盏打碎了!小仆吓都要吓死了,趴在地上请罪,以为要被剥皮了。结果姜良一点都没怪罪他,只道:“东西破了嘛,总有它破的时候。都是天数啊!”不但没剥他的皮,还把一片碎玉送给他作纪念,后来更把他派到了其他重要的岗位上。 小仆对姜良非常感激涕零,给那玉做了个绦子,藏在身边,作了一生的宝贝。以后他再没有犯过粗心大意的毛病,更没有碰过酒。他成了一个非常忠谨、非常可靠的人。 姜璇曾经笑问姜良:“爹爹呀,你怎么知道他有潜力会变好上进的?如果你这么宽待他,如果他始终也好不起来,辜负了你,你怎么办呢?” 姜良只道:“你想想李汾阳的交友之道。” 姜璇想了想,“啊呀”一声醒悟了。她回来跟苏柯说,苏柯也很佩服。 原来,那李汾阳对身边的人都已经不报什么指望了。他完全不期待对别人好、别人一定会义气十足的回报。他只是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总是对别人好,如果别人有一定的回报,那是最好的。不行的话,反正他也已经有防备了,不会有太大的损失。 联系到驭下之术。那玉盏破了也是破了,姜良就算把小仆的皮扒了,这玉盏也恢复不了了。他不如大方一下。这小仆真的从此知道上进了,也是好事。(。) 第二十八章 而且,姜良也并不是没有惩罚小仆的。他只是按照正常的损坏贵重物品的规矩进行惩罚而已。没有额外的生气扒皮。光是照章办事,这就已经足够警示其他下人们小心一点了。他们不会群起而打破各种宝贝,而期待李汾阳一一分赠碎片的----毕竟谁都不傻,知道此事可一不可再。何况谁都不想去经历常规的惩罚。 所以,姜良是最大限度的维持了秩序,而且抚慰了手下。有这样的人在地州,曼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千郡和涵郡都被姜良死死的压制住了。两郡之间倒是再也没有爆发战争。昭然被千郡王像宠物一样好好的养了一甲子,死了。听说是精力自然衰竭而亡。大概是找不到生趣,所以就干涸而死了吧!千郡王把她的棺木送回了涵郡。 涵郡王,就是昭然的楚文哥哥,对着青灰的棺木看了很久,没有开棺。 她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下葬去了。 而整个火州,就好像那个术法“野火炙肺”一样----野火炙肺枯黄的草原,燃起遍地的野火,炽热的空气灼伤被攻击对象的肺脏。烧得那叫噼哩啪啦的。 嗯,火灵州的各个郡地都在互相争战呢!曼殊的人在里面煽风点火,起了很大作用。烧到现在,基本上要红极成灰了,能打的人不多了,而蜡郡王都已经跟黑叉林主达成共识了。黑叉林主应该可以顺利实际掌控火灵州,蜡郡王会提供协助。曼殊还不太放心。把黎浅、张鸿、阿颜等派给黑叉林主。 剩下一个风灵州,本来交给晨風是最好。但晨風要跟曼殊进妖界的。曼殊计划把松华跟阿石派去风灵州。松华目前负责的妖魔疗养站,则交给思凌和帚君他们。 这些新一代。成长得都很快。曼殊作好安排之后,就打算跟晨風一起进妖界了。他们念了七七四十九的咒,终于把那老缝隙重新扒开了一条缝! 他们还没有进去,就有个东西先跳出来了! 曼殊他们早有防备!他们怕的就是被里面的妖物先下手为强、出来攻击灵州!所以他们早就在裂缝外张开了结界!所以那里面的东西出来,还没有来得及攻击,就像鱼儿一样被网抓了个结结实实! “快把我放开!”狸猫非常生气,“我是王!” “……”看看这只王只有这样的实力。晨風就放心了。 曼殊则觉得它好萌,很想调戏它。 狸猫拒绝被调戏!牠的心情很不好!牠逮谁就想咬谁!但最后晨風终于说服牠,先说说牠的身世。 狸猫陷入回忆中。目光忽然就温柔了。 所以说回忆杀是多么有力的武器啊! 牠的目光恍恍惚惚投出去,像又见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牠刚从妖界跑到人间,看到山腰的那片栗林…… 牠叹了口气。正式开始回忆牠自己的故事。故事没头没脑,却从一个囚室的窗子开始: ----窗外的树叶茂密,遮没了阳光,我伸出手,摊开,向上,让碎影子落在我的手心。 如今我能捉住的,也就剩影子而已了。窗那么高、那么小。还钉着极密、极坚固的铁条,阳光和树影都被它们切得细细碎碎的。我想我是逃不出去了。 即使我能逃出这个窗子,大约也没有用吧。树木的外面、就是高墙,高得鸦飞不过。高墙的外面,是硬砖铺的宽广空地,方圆总有百来丈,旁边树着高高的瞭望塔,在那些守望士兵的眼皮子底下,连只蚂蚁都无所遁形。 小齐为了关住我,委实费尽苦心。 日影怯生生移走,我垂下手,看着地上的金冠。 赤金九龙,龙身都以金丝编成,各各口衔明珠,冠身以美玉镶出云水纹,镶工老到、纹饰沉着。这是本朝最高权力的象征,皇帝冠冕。 金冠再过去,还有些其他的象征,权杖、象带、珠履,诸如此类,都跟我关在一起,除了宝印。小齐把宝印拿走了,以便处理朝中文书。 我举步,将金冠踢开。它很贵重,贵重又有什么用呢?如今,对我而言……我赤足走到桌边,取笔。 很奇怪,小齐倒是肯给我纸笔,只不过把笔杆取走了,大概怕我用那硬管子自尽。我只好用手指撮着笔锋,笨拙在纸上涂画。 画的是一棵栗树。 那年初秋,我正年少,跟着无双国相的脚步,偷偷从妖界到人间来,毛栗子们都熟了,在风中摇啊摇,当自己是铃铛似的,哗啦啦的笑,故意气我:它们知道我爱吃它们,但害怕它们外壳上的毛刺儿。 这时候,最聪明的作法是快快转身走掉,不再受它们的气,等到深秋再来看,栗子都掉到了地上,刺毛壳都裂开了,里面的栗子掉出来,还是有壳,不过是光滑的褐色壳,可爱无害了,再吃不妨。 我确实转身了……可是该死,该死,为什么晚风中都有浓浓的栗子香?我必须得为此做点什么,譬如上树硬来!可是上次硬来的结果是我一嘴的毛刺摔到树下,从此不得不三思而行。 我正三思的当儿,天上早出的星星眨眨眼,有一颗竟然掉了下来。照理说见到流星应该许个愿啥的……可这星星怎么好像是当头朝我砸过来?! 我抱头逃窜,眼看星星掉到栗子林里,燃起熊熊火焰。照长老的说法,流星烈火是凶兆,应该避得远远的才好,可栗子刺壳都被火烧裂了,棕色小果子掉下来,烤得那个香!我想先拿两个吃着再说,伸手去拣,却忘了火其实比毛刺还危险。 一双坚实而温和的手抱住我,把我硬拉出来。保全了我的性命。我唯一受的伤害,就是爪子上被燎掉一点毛,疼得我喵呜喵呜叫唤。你看,我是一只狸猫,未谙世事,爪子受伤对我来说是要不得的伤势。他摊开我的手,低头检视我的伤势,而我忽然忘了疼,只管呆呆的凝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夏天夜晚。夕阳落下去了、月亮还没升起来,那种很温柔的墨蓝,一层层、一层层在瞳仁里浸染开。 浸染得那么动人。 “还好。没大碍。”他检查完了,这样说,把我爪子摊平,捏住我趾尖。让爪心上拱。“啪”就打下去,边打边道:“下次知道离火远一点了?嗯?记住了!?” 喂,他在责打一只狸猫的手心?!我抽回爪子,弓腰蹿开,回头望望他,一身白衣,衣摆不知被谁扯破了,沾着血。可腰背还是挺得很直,意态从容。就像是---- 门“吱呀”一声,打断了我的回忆。 自从我被软禁,这扇门就没被打开过,我一时手足无措。大片光明从那里涌进来。我举起手,挡一挡眼睛。 先进来的是两个宫中的宠奴,腰那么弯,额头随时都准备碰触地面,身上衣服极华贵,银片金线,非常耀眼。 真正扎痛我眼睛的,却不是他们衣上的金线,而是他们身后的那双眼眸。 温柔的墨蓝,在瞳仁一层层浸染开,腰背挺直、意态从容。 “陛下。”他分开两个宠奴,走进囚室,向我欠了欠身。 “小齐。”我也点了点头,算是答礼。 “陛下最好对齐王客气些。”两个宠奴立刻怪腔怪调警告我。 小齐微微侧了侧头。 极轻微,却是不容置疑的姿势。宠奴立刻闭嘴。小齐再抬一抬手,他们就都退了出去,留下我们两个在囚室里。 我迟疑的凝视小齐,他却不看我,走到桌子边,望望我新画的树,笑笑,从袖子里取出一沓纸,都是我这些日子以来画的画。他举起前面几张给我看,把字咬得意味深长:“狸猫。”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肥肥瘦瘦,各种狸猫,是我画的妖界村庄里的父老乡亲们,我想他们了,他们会不会想我?大约,是怪我自己多事罢!谁叫我没事跑到人间来玩呢? 我被小齐从火场中救了之后,听说他们国家要打战了,他跟的是他们最能打的三王子,但仍然很凶险。我本来不必管他的、本来也确实离开了他的,后来竟然忍不住又回到他身边,跟他回了他的郡地,几经波折,结果一路流落到囚室里,大概,也只能怪自己。他没有把我作为妖怪直接烧死,就已经算是客气了。我都不好意思怪他。 影从地上移到了墙角,小齐拈起中间的画纸,对我道:“牧童?” 是的,我画了牧童。 那时候已是金秋,天色微凉,牧童穿了套灰色土棉布褂裤,袖口裤管都挽起来,横架个牧笛,偶尔吹两声。 明明曾经有过从他身边逃走的机会的。明明接触到他的眼睛,那样害怕,直接就逃跑了,他也并没有真的追上来抓我。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又回到了人间,还在山边悄悄的看他。 看他,并没有走,那墨蓝的眼眸,看一眼我就让我全身发抖,却并没有看我,就那么默默的看着他手里的酒。我就好嫉妒他手里的酒。 我都不知道我这样怕他、又想接近他,统共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留在山脚的小酒铺里饮酒。那小铺子,茅檐布招。他握着竹杯,半天不饮,目光落在木窗之外,像在等什么人。 我躲在山后看他,这牧童从山前转过来,没有注意到我,擦着我身边过去了,我有了主意,变化成牧童的样子,一般挽着袖口、横着笛,壮起胆子走到店前,看着他。 他问:“这位小哥,有什么事吗?”声音比原来更柔和。 我答不出话,只能僵立在那里,对着他。风哗哗的从我身边流走,我好像要立成一块石头。 酒铺伙计嫌我妨碍生意,要赶我走。样子很凶很凶,我不肯走,便听他叹了口气:“小二。这位小哥是我朋友,酒、菜都记在我帐上。”向我举了举竹杯,“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 我走到他桌边,一步步像踩在云雾里。他的酒,盛在杯中,清洌澄明,似水。饮入口中,却灼热如焰。 “水在烧。”我说。 “什么?”他问。 我解释不清。酒灌进喉间,我的脑袋似乎有点错乱。可我觉得欢乐。今生从没渴想过能获得的、近乎疯狂的大欢乐,欢乐底下又有深沉的大悲哀,无法剖析无法触摸,这让我不停的想说话。会是太吵了吗?他起身把其他人都劝走了。那我不吵好了。我还有其他表达心情的绝技。“看,我会开花。”我竖起一根手指,叫他注意。 阳光从茅檐漏下来,透明透亮,闪闪烁烁,我伸出手,把它剪碎,用上所有的技巧、天赋和诱哄。剪成细丝细缕,种进笛孔里。舞步围绕、旋转,扇出轻俏的风,笛孔里开出花来,白得像冰,亮得像火焰,伸展的姿势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在它眼里,才盛开,却已经碎了,碎如飞瀑下的泡沫,寂寞的归于虚无。 我坐在虚无的碎影里,唏嘘不能自已。墨蓝的目光倾注在我身上,如一场倾世的死亡。他咳了一声:“没关系吗?” 什么? “现出原形什么的也没关系吗?” 冷水浇头!什么火焰啊死亡啊的幻想都远去,我低头,看见牧童的裤管下露出毛茸茸的脚,我在我心爱的人面前变回了一只狸猫! 我的脑袋还没来得及给我什么建议,我的腰已经弯下去,四脚着地,发足狂奔,一直蹿到密林深处,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清凉的山风让我冷静了一点。 “刚刚你真是醉了。”这是大脑恢复运作之后,给我的第一条建议。 “像你这种笨蛋,最好不要再离开妖界到人间了。”这是第二条。 黄昏的霞光美得像是童话,无可奈何的凋谢。酒醒得更透了些,我忽然想起来,在我狂奔逃蹿的时候,他在我后面喊了一句话:“我姓齐,你可以叫我小齐。” 小齐。我把这两个字藏在心里,像藏一颗顶顶珍贵的花籽,回到妖界……应该是回到妖界才好吧?但我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回去,只是坐在缝隙处,一点都不想钻回去,就光是坐在那里而已,晃着我的腿。风从我的鼻尖、耳朵尖、尾巴尖上流过去。 风中又传来栗子香。一开始淡得像是幻觉,后来就真切了,香浓馥郁、肆无忌惮的攻城掠地而来,瞬间叫我口水奔腾如千军万马,而我的脚也义无反顾的奔着香味来的地方去,谁也无法阻止我!除非---- 呜哇,谁踩我的影子?! 作为能裁光为花色、弄影筑花魂的种族,我们的祖先与神定下过密约,密约的具体内容不好说,反正后果之一是我们自己影子受到的伤害,跟本体受到的伤害一样。 我现在的感觉就是谁往我肚子上踹了一脚。 “谁敢----”我咆哮着回头,立刻转为一脸谄笑,“长老?” 脾气最暴躁的菊长老竟然也出来了,愤愤的还踩着我影子:“哪去?” “我……”我觅食去。 菊长老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我,“他是人!是军方的!你知道吗?” “我……”我低头。其实我知道。从最开始见到小齐白衣上的血,我就有一点点猜疑到。 “你为什么敢接近这种人?”菊长老气呼呼的把雪白的尾巴甩来甩去。 “我……”我不知道。他身上的血腥,从始至终都威胁着我,像锐利的小刀,刀锋顶着我的喉头轻轻的磨,这样我都不能离开,好像他是我生命里的劫。 菊长老就不说话了,对着我看,也不晓得想干嘛。我硬着头皮站着,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 良久良久……我试着开口:“长老你来干什么啊?” 就为了来找我?我何德何能啊?我觉得我没这么重要啊! 菊长老的脸忽然变得很臭。 “啊!”我福至心灵,“妖皇又出来看国相了?” 一开始,要不是妖皇到人间,我也不可能有空隙跟着钻出来的嘛!看来是妖皇又出来了? (嗯!菊长老就是摩伽的跟班之一!) (菊长老对摩伽的行径很不以为然,但是劝不上嘴啊!菊长老心里很苦啊!就好像闷了一肚子火,发不出来,憋到口臭啊!) (菊长老气得不行了,倒是忽然想通了:连妖皇都乱来,你能对一只小狸猫要求有多高?) 于是菊长老开口。我以为他要叼我一块肉下来呢!结果他竟然挥手:“去吧!去吧!这是你的劫!去应劫吧!” 听起来非常的赌气。如果我是个乖孩子,应该赶紧跟他认错、求他原谅我、然后我自己赶紧灰溜溜夹着尾巴跑回妖界,等他回来惩罚我、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了吧? 可是我从来都不是乖孩子啊!我听到他放我,生怕他反悔,连忙撒丫子就跑。 “回来!”菊长老厉声道:“你记住,别惹事!惹了事也别连累妖界!否则天不容你!” 我点头如捣蒜。 “不争气的东西!”菊长老怒气冲冲举起拐棍,像是还是反悔了,打算着不如现在就把我影子钉在地上,永绝后患。 我吓得撒丫子就跑。 风从我身边吹过,恰似流年。我足下一空,再回首,已是石室中绝望的囚徒。 “你会怪我吗?”小齐手指尖按在剩余的画纸上,问我。 他已经老得多了。人类这种生物如果灵修停滞的话,老得能有多快,多么叫人诧异哪!他苍蓝的眼眸不再像从前那么清澈,仿佛暮色更沉的降临在了他眼中。细纹悄悄爬上他的眼角。他的腰还是挺得笔直,但肚子却已经有点向前凸出了,这大约是多年坐在桌前处理国事以及享用盛宴的结果。 流光容易把人抛,轻裘年少,衰杨枯草。 我低微的叹了口气,目光从他身上离开,投向细栅栏的窗口,回答他:“一只狸猫成为一位王者,应该心满意足了吧。” 如今我是王。我的脸,就是从前那位三王子的相貌,并不衰老。我不知道怎么衰老。所以小齐不敢让别人看见我。我很诧异他为什么还不把“王”赶下台,他自己光明正大的即王位,岂不更自在?也许篡位比我想的难、需要的准备工作会很多。可他当年的夺权是多么容易啊---- 只不过是我呆呆的跑下山,站在他面前傻笑。只不过他放下锅铲,递一粒糖炒栗子给我。栗子那么热乎,而他那么英俊,连炒栗子的姿势都是英俊的。我心满意足,把爪子放心的交给他,听凭他把我领到一处水榭,听说是张国送给楚国三王子居住的行宫,我在里面遇见了三王子。 三王子身材挺拔,戴个青缎便帽,头发在颈后散扎着,看见我,笑笑,有种漫不经心的亲切,也算好看的,但及不上小齐----谁能同小齐比? “哦,你来了,”三王子像招呼老友一样招呼我,“喝点什么?” 桌上有饮料,颜色似清凉的玉,味道像苦涩的叶子,小齐跪坐在三王子身侧,倒酒,递给我一杯,我凑着杯沿小心的舔了一点,头又开始晕,那种悲哀的狂欢又涌上心头,酒的味道不再像清醒时那么难喝,我灌下一杯又一杯,跳舞给他们看。那是我今生跳过最美的一支花舞,月光温润细密,简直在邀请我剪裁,我裁它作一场沉沉的白雾,雾里升起一线花苞,绛紫,如梦,梦打开了,吐出洁白的心事,花开为莲,那一圈白莲,洁净得不知羞涩的心事。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呢?我愿与你忘记时间,像两棵树木渐渐披上苍苔,被全世界遗弃,谁又在乎全世界?我和你,你同我,枝叶披离在一起,走到永远永远。 “咚!” 三王子一头栽到地上。 莲花仍在开。我恍恍惚惚坐在千百朵莲花之间,看着小齐惊惶、张惶、仓惶去扶、去搀、去拉三王子,想叫醒他。 徒劳。一切都是徒劳,如梦幻泡影。(。) 第二十九章 我看着那么多身着铠甲、抑或长袍的人冲进来,叱怒、抑或质责。小齐指着我,说是三王子想看看怪狸。而这酒,三王子最后饮的这杯酒,一定是被人下了毒。 花快谢了。我悲哀的凝视他们。梦快醒了。不会再有我这么蠢的妖狸下山栽花给他们看了。在谢之前。请!请折下一朵花。 没有人动手。他们都警惕而戒备的围着我、盯着我。白莲在他们敌视的目光中凋谢。将谢未谢前,最后的荣华,比盛开时还要浩大,一场濒死的花事,一庭将落的月光。 怀着艺术家的光荣与悲哀,我坐得摇摇晃晃。喝醉了的我,是个不赖的诗人。 小齐伸手向我。 其实我是只最无能的狸猫。我想对他说。在妖界我本来什么都种不出来,除了混吃混喝。我对他笑。是他让我升入奇妙的境界里,我感谢他。 “你能变成三王子的样子吗?”小齐迫切道,“当今我们郡王病重,三王子是****最有力的人选。我们本来打算快马接鞭赶回去争位的。一定是其他王子给三王子下毒。我们不能让他们知道三王子中招了。你必须变成他的样子,跟我们回郡国!” 铠甲或者长袍的人们,都同意小齐。他们的声音对我来说无非是含糊而嘈杂的背景。我只知道这只手在我面前,要带我到哪里去,我都唯有答应。 他的手,这只手。如今掀下一张又一张画纸,记忆化作拙劣的黑白画图,片片落地。离开妖界裂缝太远了。我的妖力受到严重的影响,也不敢挣扎着恢复,怕激起太大的动静,惹了麻烦,菊长老要来追杀我的。于是我维持着三王子的模样,再不能改变,也不再能裁光影为花色。这样大的牺牲。我没有跟小齐讲。我觉得没有什么好讲。 小齐的家乡很繁华、那宫城的威严吓到了我。不过只要小齐在我身边,我就有勇气撑下去。那几天小齐的脸色总是不好,因为三王子在秘密的地方祛毒。毒却总祛不干净,让小齐很担心。幸好他们的王也实在病得太重,只能睁开眼睛看看我、不能说什么话,否则哪怕有小齐时时在旁边提点我。我也很快会穿帮的吧。 后来宫里传出信来。王愿意立三王子为皇储,只要三王子肯娶敏荣郡主为妻。 那位敏荣郡主,是宫里董太妃的外甥女。那个信,是董太妃的意思。小齐这样告诉我。他要我先应下敏荣郡主的婚事,登王位,回头等三王子病好了,我们再把王位还给三王子。 我冒充三王子已经冒充得怕死了,再听说还要娶妻、登基。两股战战几欲遁地,扯着小齐的袖子啼哭道:“我不做了。你来做吧!什么三王子。你自己坐这个位置们好来!” 片刻没有回答。当时我手上还戴着王家的晶戒,戒面光润如镜,正映出他的眼睛。刹那间,他眼中有锐光滑过,如猛兽。 我当我看错了,惶然抬头。就那么一抬头的时候,他神色又温和了,再厉害的能工巧匠也雕不出这样可亲的面具。他抚着我的头,道:“真是傻孩子,你且尽力而为罢!郡主很任性,说要先见你一面,才决定肯不肯嫁你呢!我会说你突发热疮,不便言谈,你尽量别说话好了。” 我不认为自己有魅力诱哄任何一个女孩子踏入婚姻,使用语言或者不使用语言,都不行。可小齐大概认为这不重要,那女子只是家族势力下的棋子,见一面,小小的任性,看我不疤不麻不疯不傻,举止还算有礼貌,就能嫁了吧。 之后发展略不如他所料,但我仍然登基,并束手成为阶下囚,看他指间,画纸片片落地,只剩一张,他举到我面前。 一张纸,两个人。左边少年,柔软的长发遮过战衣领子,是小齐。右边女子,戴着小小金冠,有一张可爱侧脸,是敏荣郡主。她俯身向他,去碰他的耳朵。 “我听说三王子的战绩不是他自己打出来的,而是靠他麾下的一个平民少年。”敏荣公主这样宣称,“所以若要我把命运和三王子绑在一起,我一定要见见这个人。是怎样的人呢?从最卑贱的奴婢房里生出来,嗜血好战、英俊非凡、野心勃勃?” “这画面是你看见的。”小齐问我,还是笑着,但笑得冷了很多。 我糊涂的点了点头。 “这是你看见的,殿下?”小齐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讽刺。 我吃惊的看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他为什么敢打开大门,让光线涌进屋子来。 从前,他不晓得我妖力受到大损害,便百般提防我,在这一周墙里封进禁咒,唯一小铁窗透进来的光线也被切得细碎不堪使用。 可如果我不是妖狸,而是三王子本人,那么,多给我些光线也没有关系。 “我跟敏荣见面时,狸君不在,你在,殿下。”小齐眼里的笑意是冰冷的,“你被我锁在塔里,那个窗口能看到下头。” 我猛的抬起头,太阳穴那儿血管别别跳,字斟句酌:“是的。是我。” 顺着他的意思,向他承认我不是狸猫变的三王子,而是三王子本人。 “难怪上个月禁咒破损,你也没有趁隙而出。你根本没有能力趁隙而出。”小齐又将最后那张画纸放回桌上,低头玩味的看,“当时你双手被锁,怎么有办法打开窗帘看见我们?” “那天狸猫跳舞,你给我下的毒,发作之前,我,”我结结巴巴。我说谎话总是很不流利,“我采了它一瓣花,不太清楚用法。但反正挺神奇的。” 小齐信了,叹道:“毒倒真不是我下的,是你亲弟弟下给的你。我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后来我诛尽了你的兄弟们,也算给你报了仇罢?”目光一凛,“殿下可不可以说明一下,当时是如何与狸君交换了身份的?” 其实不用我说。 忽如其来的骚乱,塔中守卫死伤过半,囚室被打开,一个穿着三王子衣服的人和敏荣郡主一起逃走。另一个穿三王子衣服的人在墙角缩成一团,向他伸手弱声呼救:“小齐,这里血腥太重了。”他当然以为呼救的是狸猫。 “其实狸君和敏荣没来得及救走你?”小齐咬牙切齿。 我小心翼翼揣摩他的脸色。这或许是我十年来唯一逃生的机会。又或许,下一秒他就会杀了我?赌一把罢!我道:“是。” 小齐神色更见狰狞:“他们怎么会发现你在塔里?又为什么会联手救你?” “那你要问他们----” “我先杀了殿下,再去找他们问吧。”小齐冷冷道。 所以他囚禁我,真的只是为了逼问出传说中妖狸灌溉的特异秘药么。听说我不再是妖狸。就认为我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是这样的人,那我为什么抛弃妖界也要来找他,为什么被血腥味熏得跌坐在塔角时,向他伸出双手,以为他是全世界唯一会救我的人? “殿下想说什么?”小齐阴郁的问我。 “我确实是你的狸君。”我想这样告诉他,“我是这样毫无理由的迷恋着你,刚到山下见你时,如果你问我要长生药。我真的会给你。但现在已经不行了。绝不可能了。我们这样覆水难收,覆水难收。” 终于把这些真心话都艰难的咽回去。我现在也总该学得聪明一点了。我不能告诉他。我现在毫无妖力,不能告诉他敏荣郡主跟我约定的一切。我只是说:“你想要长生的话,就不能杀我。” “为什么?”小齐的眼睛里,果然饶有兴味的闪起光来。 我装得很怯懦的样子,吞吞吐吐:“因为,因为灵狸跟敏荣说好会来救我。你留我当饵,可以捉到他们。” “他们会来救你?”小齐不信,“十年了他们都没来,你这个饵有什么用?” “因为灵狸在救我时受了伤,要养伤啊!”我竭力取信他,“养了好多好多年,现在终于要来了!它给我送信来了!” 小齐更不相信了:“我囚你这么严密,怎么可能有信送来?” “是、是用特殊的菜式还有调料来通信的!”我太佩服自己了,居然能想得出这个说法。 承蒙小齐的厚爱,送进来菜肴一向丰盛,我甚至还可以点菜。“他们让厨房在芋角里加了枣泥,我又点了糖麻花,他们回我一盘细切的香橙,所以我知道他们快到了。”嗯!就是这个样子的喵! 小齐真的信了,恨恨道:“我得把厨房那些人整顿一番!” “别!别!是他们太狡猾了,不怪厨房里的人!”我讨好道。 小齐哼了一声,倒也没再坚持,只跟我计议怎么才能引妖狸和敏荣入陷阱,我给出的建议,小齐非常满意。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骗人,居然就骗过了小齐这样的枭雄,让我自己都诧异。这或许也是……天赋? 总之我们敲定了所谓的“约会”,我装作弄了点什么事,把小齐气死了。小齐装作被我气死了,要把我拎出去摔死。他要把我拎到绝壁上----我告诉他,妖狸会到绝壁打地道救我。 小齐在绝壁这边设下老鼠笼子一般的咒术,量妖狸有来无回。 这个计策真是太妙了,小齐心情很好,话也多了,居然会跟我聊聊天:“不知敏荣会不会一起来?” 应该会吧!毕竟敏荣郡主早就深爱三王子。虽说小齐他们都不知道,但就是敏荣郡主发现三王子有可能处在危险中,一见面就拆穿我冒牌货的身份,提出她对小齐的怀疑,要求我变成她的样子拖住小齐,让她去找三王子。 见小齐的敏荣郡主,是我。所以我画得出那一幕。 我已经不能变身,但还有一颗灵丹在。所谓长生的灵丹。在灵狸的尾巴尖里,与生俱来,跟灵狸一起生长。我忍痛剖出这颗灵丹给了敏荣郡主。她还有影子。影子跟灵丹发生作用,她去找三王子时,就可以多些防身的能耐,此外,还可以短暂的把我变成她的样子。 去见小齐的那个敏荣郡主,是我。 敏荣郡主生得那么美,我愿意变成她的样子。去与小齐相会,一次也好。 打心眼儿里,我想美美的见小齐。住在村庄里。我不知道美人该长什么样子,见到敏荣郡主,我想,如果能长成这样跟小齐生活在一起。哪怕生活几十年就变老、死掉。那也可以的呀!至于什么天圣修行…… “你说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呢??”小齐似乎是随口问。 “荣华富贵?”我想嘲笑他。自己都觉得嘲笑太苦涩,就收住了。 小齐看了看我,转过头:“以前我觉得富贵荣华才最重要,一朝权在手,回头死了也值。可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哎? “敏荣……” 哎哎?! “其实很早就见过她。强势、骄傲,富贵人家出来的大小姐,生得倒是美……” 原来你们见过啊?原来你也觉得她美啊?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酸溜溜的想。 “但那个晚上,不一样。”小齐安静道。 我低下眼睛。也安静了。 那个晚上,月色轻柔。木叶影子拖得长长的,一丛丛散发出清香来,醇得如酒。我刚变成敏荣的样子,提着裙子去找小齐,到底穿不惯裙子,心又慌,一脚踩到裙子边上,就要摔个狗啃泥。 一只手拽住我的胳膊。我回头,小齐脸色很吃惊:“你?你这是干什么?” 敏荣郡主教过我说找他干什么,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下子从我脑袋里溜了出去。我望着他:“我就是想来看你。” 小齐哦了一声,凝视我。那一刹那间我有种错觉,好像整个世界他都看不见,只有我在他眼睛里,就像我也只看得到他一样。 我们很可以对望好一会儿,偏偏一只煞风景的蚊子飞过来,要叮到他耳朵上,我不假思索的伸出手,要帮他赶赶蚊子,而他也一下子出手。不是对蚊子,是对我。 那一下子,他的目光冰冷、坚硬,他手势锐利得像是刀锋。 那一下子我忽然真真切切意识到敏荣郡主警告我的话,齐少将满手血腥、杀人如麻。 蚊子也像被他吓住了,停止鼓噪,凝在半空中,死了也似。他的手指离我手腕一寸,停住,目光还是冷的,但冷的壳子下有什么东西融化了,悲哀而柔软,微微一展,又掩去,恢复那平静淡然的样子。 杀气消失无踪,我轻轻的动了动指尖,蚊子跑了。他后退一步,跟我拉开距离,客气的鞠了一躬:“郡主请离末将远些。末将杀场经历多了,格斗自然反应,不经大脑,误伤郡主就不好了。” 刚才我手一伸,他以为我要袭击他,就自然的要反击我吗?如果我不是以敏荣郡主的形像站在这里,他真的会杀了我吗? 我讷讷问:“你杀了多少人?” 他唇角牵了牵:“未记其数。” “为什么要杀人?”我艰难的再问。 “因为我自己想要活下去,而且活得更好一点。”他的唇角牵得更讽刺,“为了可以跟郡主面对面站在这里,而不是跪在小门外捧蹬牵缰。为了想吃肉就吃肉,想穿裘就穿裘。” 眼泪涌上我的眼睛,我说:“对不起。” “什么?”小齐的表情,好像被我吓到了。 可以跟爱人平等的站立、可以吃饱穿暖,本来是这么低的要求,不应该靠杀人才能达到。这个世界出了问题。我也是这个世界的成员之一,可没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们的妖皇很厉害、国相也很厉害,可是不知为什么也都没能让这个世界变成更好。所以,我说对不起、我也代妖皇跟国相说声对不起,小齐! 我没能说出来,塔那边骚乱就起来了。小齐猛吸一口冷气,狠狠瞪我一眼,转身奔跑。战衣在月光下银钱流离。我跌跌撞撞的跟去,敏荣郡主已经救走了三王子,我被塔中的血腥味熏得几乎虚脱。又回复三王子的模样。小齐仍然逼我登基,并囚禁我,直到今日。 今日他居然仰望天空,局促的向我表白:“那个夜晚,我爱上了那个女孩子的眼睛。” 这叫我如何回答呢?我但愿还在当年,栗子刚刚成熟时候,他是山脚走来的白衣沾血少年。我是妖界里逃出来的妖猫,他说:“我爱上你的眼睛。”我一定回答:“好。”然后拉起他的手。天涯海角。天涯海角总有一个地方能让我们隐居。他做了多少坏事我都不管。抛到身后也就是了!我甚至会把我的灵珠也抛弃,以便跟他一起变老。一起死掉,那就是至大的幸福。 可他却把我活生生的囚禁。最开始的三年,我以为,囚禁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有好吃好喝、并且离他很近。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中间三年,我才发现,我高估了自己对自由的向往。我想念大片草地、高高的老树、树叶上的阳光、阳光里的风与蝶翼,想念得发疯。我哭着向他发誓我已经把灵珠送给敏荣郡主,除非她自愿还我,否则我都要不回来了。可小齐不听我的,仍然囚禁,漫长昏黑的囚禁。后面的三年。我在反复衡量,我对他的迷恋。来交换山风的自由,是不是值得?每天的衡量,我都把对他的感情挖掉一点。最后一年,我想的只有自由,不再想他。 一切都晚了。都晚了小齐。绝壁已经在面前。 小齐低头问我:“在漫长的生命里,想想有一个人爱过自己,心头是会暖一点吧?” 尽管眼角有细纹、尽管身材已经发福,他这刻的笑容,与十年前一样温暖。 我不觉点了点头。 绝壁已至。草丛中有异动,是谁来了?不,只是一只小动物跃过。 就在那只小动物牵制了小齐注意力的时刻,我纵身向绝壁外跃下。 我已经没什么妖力了,向那里跳出去,是会死的。 何况还有小齐设的陷阱。 从那里跃下去,只有死。 可是,至少从跃下到触地而死前的弹指间,我是自由的。若只有死亡才能让我自由,那我就死。在十年的最后十二个月里,一天一天、一刻一刻,我积累起这样的决心。听说背叛了妖界的妖,想要得到妖皇的宽恕,也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死。 自由的风,从耳边呼呼掠过。云雾弥眼。律法云,一弹指有二十瞬间,一瞬间有二十念,一念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这样算,我还有几万生灭的生命,已经太过富裕。当几万生灭都结束,影子会回来,我的尸体会重新变成狸猫的样子吧?生是一只狸猫,当中走过一段弯路,我已诚心诚意忏悔,死,也但愿死为一只狸猫,不至于束缚在人类这可畏的躯壳里。 地面已经不远。有人驾玲珑青色羽车,飞快的过来,无视禁制,手一伸,把我搭上车子。我定睛再一看,是菊长老。他脸板得紧紧的,说:“皇上念你可怜,带你走。” “谢谢你。”敏荣郡主笑着对我说。她已经是妖了。 “你瘦了。”三王子同样是妖身了,这样对我说。 是的,我和我的影子都瘦了,而且沉默。车子打个旋,向天边去,我低头,看绝壁上的人,只有蚂蚁一点点小。我在蚂蚁中仍然认出了小齐。 而后我们就一起驾车飞走了。 本来我是想救敏荣跟三王子,所以把他们救出去的。我问他们:“你们怎么成了妖?” “你以为你能救他们吗?”菊长老在旁边讥笑。 “……”我看了看敏荣跟三王子。 “后来是长老救了我们。”他们一脸的感激。 “……”我又看看菊长老。 “谁像你一样只会给别人倒贴啊?”菊长老又是鄙视我、又是一副骄傲脸,“我当然要给我们妖界补充新力量。” “可是……”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 “我们自愿的。”敏荣跟三王子是这样的说。(。) 第三十章 后来,这只狸猫就回妖界修行了,不知为什么,好像忽然开窍了,进步很大。后来妖皇就让它作了狸猫族的王。 有一天,这只狸猫听说了小齐的消息:他劳累成疾而死。他死后,他的郡都被灭了。后来就成了蜡郡,由蜡郡王管事。 ----“这也跟我没关系了。”这只狸猫想。 有一种病,生过一次,终身免疫。它再也不会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心。菊长老很高兴,说早就看出它的潜力,总算不负他苦心。他什么苦心?这只狸猫很茫然。 这只狸猫仍然不争气,最后还是到人间来,想看看小齐的墓,结果、结果竟然掉到愚蠢人类的罗网里,还要自陈故事…… “……都是我不小心!还要把我的事讲给你们听!”狸猫搭拉着耳朵,这么怨念。 “不怪你不小心。”曼殊笑道。 “我是不小心啊。”狸猫坚持。 “就算你小心,一样会被她抓的。”晨風向狸猫解释。 “哼?!”狸猫道,“我不信。” 曼殊耸耸肩。随便它爱信不信。 “----我,不,信哦!”狸猫继续大声道。 晨風含笑看曼殊。曼殊忍笑,故意一个都不看他们。 “不信,不信!”狸猫摇着胡须,拼命瞄着曼殊。 曼殊实在忍不住笑,噗哧一声道:“好吧好吧!怎么才能让你相信呢?” 狸猫赶紧道:“我要是不大意,你肯定抓不住我!现在你把我困在网里。算什么本事!” 曼殊本来就不需要它承认什么本事,不过逗着它玩儿,就道:“好。那我把你放出来。你再打一次,就知道了。” “好!”狸猫大喜。 其实它能到人间,上次是借了妖皇的缝隙,这次则是曼殊扒缝隙,它才能出来的。它的本事跟曼殊比起来,差得远了! 曼殊一笑,就把网解开。晨風从容的收了网。让到一边。 那狸猫一看果然出了束缚,大喜!叭的摇起尾巴来,把日光像篝火一样打散。登时打起一蓬火焰闪闪的光星,迎头照脸的朝曼殊打去,爪缝间又撕出一丝光,化作青芒。疾取曼殊胸腹要害。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凌厉至极点。它也知道曼殊的厉害,故抢先全力出手,毫不留情。 曼殊笑着,双手玄铁戟扬起,像一片乌云般发动反击,忽然间那狸猫不但失去攻击的目标,玄铁戟卷起的劲气更激得火星掉头反射回来。它心叫不妙。忙往后疾退,暗暗吃惊:也知道曼殊是厉害的。没想到厉害至如此地步。 曼殊叫声好,乘势追击,疾冲而前,玄铁戟舞个圈势,如影附形地直击狸猫。“嘶,嘶,嘶!”劲风与光影交击。狸猫吓疯了,舞得光影大盛,化作漫空剑雨,往这可怕的对手挥打过去。 若是平常对手,现在只能退了。曼殊却又叫了声好,没有退避,更没有以玄铁戟封挡,头轻轻一摇,长发扬起,也剪了光! 她剪的光丝丝入扣、扣进狸猫剪的光中! 狸猫好像被千斤重锤击个正着,差点摔倒,体内则经脉欲裂,难受到极点,知道生死存亡,就系在此刻,忙勉力提起真气,借势急旋开去,尾巴甩起来,把日光裁作游遍全身的青虹剑气,作出严密防御。 曼殊抿嘴一笑,腾身而起,飞临狸猫头上,玄铁戟无孔不入,无隙不寻的往狸猫狂攻猛打。狸猫已借旋转的势子化去侵体的气劲,见曼殊的战略高明至此,心叫厉害,甩尾往上反击。 “嚓嚓啦啦”气劲交碰的声音响个不停,曼殊在燕飞头顶上不断起落,燕飞则施尽浑身解数应付。这可怕对手令它疲于奔命、排山倒海的攻势,不断退却。猛然它想起来,晨風还在旁边呢!吓出它一身冷汗,生怕跌到晨風面前,自投罗网。 再看一眼,晨風平和的微微笑,像在笑话它想得太多了。他根本没有兴趣帮忙曼殊抓它。曼殊一个人就尽够啦!他才不要出手呢! 曼殊招招贯透奇妙的劲道,却又忽轻忽重,变化无方,似乎可以把狸猫钉死在地上了,又放它一马。这简直是七擒孟获的节奏!狸猫也知道彼此之间本事相差太大了,但是仍然没有投降。 “砰!”曼殊凌空一个翻腾,以右脚重重踢进狸猫的光芒中。无可抗御的劲力袭体而来,狸猫关节酸麻疼痛,给踢得踉跄跌退。曼殊再一个翻腾,从半空落下来。狸猫也终于立定,“哗”的一声喷出一小口鲜血。 晨風神色微动。 曼殊玄铁戟遥指狸猫,黑发飘动,戟尖放出清亮光芒,笼罩向狸猫。狸猫根本无从躲起,心头一黯,想着:这下完了!要死了! 结果它却觉得全身一阵轻松,吐血的伤被治好了!曼殊道:“还要再打过吗?” 完全像大人逗小孩子玩! 这还打个屁啊! 狸猫心力交瘁,放弃了:“不打了!” 不打就好。不打就可以说说话了。晨風请问狸猫,到人间到底是干什么来的?狸猫说想去扒小齐的坟墓。 “干嘛要去扒坟?”曼殊问。 “我生他的气!”狸猫嘟着嘴。 “不是早多少年前的事了吗?”曼殊道。 “我现在越想越气不行啊!”狸猫真是越说越来气。 晨風给曼殊一个眼神。曼殊举起双手:好好!她不会说话!她跟人说话老是说僵!那就请他老人家上阵吧!再给狸猫捋捋顺毛。 她退下,晨風上场了。他问狸猫:“可是,那不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吗?” 咦咦!说的话不是跟曼殊一毛一样吗!可是你别说。话跟话还真是不一样的。哪怕用的字一样,但语气什么的就是不同的。人说话啊,意思从来不局限于字面本身。那音调、神情、甚至语境。才是最重要的!不信,你试试一声:“讨厌!”会有多少种区别。 曼殊一说话,狸猫就冒火。晨風一说话,狸猫的毛就被捋下去了,瘪塌塌趴在地上说:“可是我……我就是很生气嘛。” 这话说得跟“他讨厌”一样,那情感就是已经非常复杂了。 晨風道:“讨厌他没有回应你的感情,没有能跟你一起开心的走一路吧?” 狸猫没有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好,”晨風伸手给它,“我跟你一起去吧。” 狸猫就跟晨風同去。曼殊在缝隙这里继续坐镇。而风灵州呢,松华跟阿石已经入驻。刚过去没多久,就出了个事儿:流郡跟缇郡要联姻,结果公主失踪! 只有州皇的女儿才能称为公主。原则上来说。不过后来大家也不是那么严格了。很多郡媛、城媛。家里关系搞得好,州里就封个公主。再后来,即使没封,人家说不定也尊称个公主,就好像本来有诰命的女人才能被称为夫人,后来平常人碰见,不管有没有诰命,也先尊称个夫人。这是尊称之****的结果,也不好说得。 总之这位其实不是公主的公主。名为逸夜,要嫁的是缇郡的缇宝宝。 长辈们对这门亲事寄望很高。哪里想到逸夜说失踪就失踪了!这太可怕了!一定是有阴谋! ……呃,虽然想起秀瑟城城姬对于婚姻的抗拒,再想想缇宝宝这副德性,松华觉得这也不一定是人家的阴谋。说不定也有可能是逸夜公主自己太讨厌缇宝宝了,所以才跑了呢?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两家还是全力的寻找她了。而且,他们真的发现了血! 血!不是一点点血,而是整整一堡的血! 那座小城堡出现在搜捕者的眼前时,他们就觉得不对了。寻常这种时候,这种城堡应该点灯了。而且应该有炊烟。而且应该有人的声音。有母亲叫孩子回家吃饭、老师傅喝叱小伙计、大姑娘衣袂擦过古墙角、鸟儿在枝头磨嘴,那一切的声音。 今天不但没有灯光,连鸟儿好像都消失了,只有几只迟钝的虫子,还在低低切切的叫。 这一队搜捕者来自采晨家,名为暮青。他眼神一眯。 这城堡属中小型的坞堡,建有望楼,堡墙上还筑有雉堞,本来应该是一个靠高墙围护的武装自卫单位,自给自足,烟火相接,千户人家在堡内比邻而居。不过那像是很久前的事,如今已人去堡空,只有黑乎乎的门洞,似在默默控诉老天爷加诸它身上的苦难。 可是堡墙并没有被横生的野蔓攀噬。不久之前还有人在这里打扫卫生。这城堡被废弃是不久前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暮青加快脚步,武士们跟上。他们窜到坞堡的入口处,探头一看,目光扫处,三个人倒毙接连出口的主街上,像给人摆布过般分别隔开丈许,最接近他的尸体清楚地显示头盖骨被人硬生生抓碎,如此爪劲,确是骇人听闻。 越往里走,情景越是触目惊心。有人杀空了这一整个堡垒! 采晨家已经努力追这凶手,但是并不成功。他们找到充分的证据,是凶手劫持了逸夜公主。 松华对这证据很感兴趣。 竟然是逸夜公主身怀奇宝,乃是一颗龙珠,是从前的奇遇所得。那奇遇说来话长,这里暂且不表,但那颗珠子对于女子来说其实没什么用。对雄性才有巨大的提升修行的作用,简直是点铁成金。这颗珠子本来应该是逸夜公主带给缇宝宝的嫁妆。但是采晨家发现,那凶手发挥了龙珠的力量! 松华进一步得到情报:这珠子不是谁想用、想用、想用就能用的!这颗珠子已经跟逸夜公主结合了。如果不是公主自愿,别人是没法用的! 听了这个情报,松华只有一个判断:逸夜公主喜欢这个凶手,所以跟他私奔了。 采晨家就是怕人家都这么想,所以他们迫切需要找明真相!他们相信逸夜绝不是私奔!因为他们知道,逸夜跟缇宝宝是真爱! 外人可能会觉得这是一场政治联姻。毕竟缇女王能力惊人,短短时间把缇城又重新发展成缇郡,前途无量,采晨家却正式微,跟缇郡联姻是很有好处的----好吧这确实是一场政治联姻,但前提是,逸夜确实喜欢缇宝宝!因为缇女王确实能干,缇宝宝在她的调教之下,也越来越像个人样了,虽然还是有点纨绔的气质……好吧!其实逸夜也是个很纨绔的公主!这两个,就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如果不是逸夜自己喜欢缇宝宝,采晨家是绝对不会逼她的。 那么问题来了,采晨家都很清楚逸夜的小性子,喜欢一个人是不容易的。既然喜欢了,又怎么会轻易放手呢?又怎么会突然把龙珠给了别人呢? 难怪他们特别担心了! 他们既然自己没法解决这个事儿,只好请外援。这正是松华他们笼络采晨、乃至缇家的好时候。 “交给你了。”阿石对松华道。 “放心吧!”松华信心满满。 “如果真的是逸夜公主自己把龙珠交给那凶手的,你怎么办?”阿石问。 “既然采晨家这么有信心……”松华摸摸鼻子,“就先相信他们吧。实在不行,如果那公主真的跟凶手有私情。采晨家想遮掩的话,那更好。有丑事捏在我们手里,他们就更加要听我们的了。” 阿石也笑了,道:“缇宝宝不参加行动?” “哼,他!”松华耸耸肩,嗤笑。就算他真的很想参加,缇女王也太在乎他,不会允许的。何况他也没有那么积极的要冒险寻找拯救逸夜吧!就算逸夜是他的未婚妻。就算据说他也很喜欢逸夜,但是他们反正已经出钱出人了。贵族的观念:能够花钱派人去做的事,就不自己动手了。只有如厕、入浴、进食这些事,才没奈何要亲自办呢! 总之松华接了这个任务,并且果然钉住了那个凶手。那凶手被他撩得炸了毛,一路狂追他,奔至颖水东岸,长流的河水在月照下波光粼粼、闪烁生辉,岸上的林木投影河上,虚实对比,更是疑幻疑真,却不见松华的影踪。(。) 第三十一章 凶手振臂而飞,在茂密的野林上盘旋,仍未把握到松华藏身之处,但见一段粗若儿臂的树枝,正随河水往南漂去。他心中冷笑:松华肯定是投木河上,再借力横渡近六丈的河面,然后躲进密林内,以避开他的锐目。想到这里,凶手那还犹豫,大鸟般腾空而起,往那段断枝投去,无论距离和对断枝浮漂的速度,均拿捏得分毫不差 眼看脚尖点个正着,异变突起,一切快得让凶手仗着龙珠护持的反应速度,仍仍猝不及防,阵脚大乱。 干枝寸寸碎裂,一道青芒破水冲天而来,疾刺凶手足下要害。凶手厉叱一声,施展出压箱底的本领,亦是无可奈何下的救命招数,勉力提起往下蹬点的右脚,改以左脚硬碰硬的踏上剑尖,全身功力尽聚脚底的涌泉穴。 “轰!”长木碎屑全都炸起,凶手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呼,长靴碎裂,脚底鲜血四溅地在空中连翻三个筋斗,反投回天空。松华劲气再一送,有一个东西就像熟透的果子从枝头落下一样,从凶手身上落下。 其实那是逸夜公主。 凶手一直把逸夜公主扣在身上。松华本来早就能诛杀凶手,但是投鼠忌器,只有故意示弱,让凶手掉以轻心,一路追来,到这陷阱里,松华才能趁机把他跟公主分离了。 逸夜公主像皮球一样掉下来,如果砸到地上,那随便是什么天仙。也要被砸成猪头三了。幸亏松华一手接住了。 松华接住逸夜,停也不停,就往旁边一抛。思凌和帚郡接住了。松华追那凶手妖魔而去---- 对。那凶手实是妖魔。松华感应到了。 即使是妖魔,他仍然要追。追到了,至少可以问问这妖魔,有没有悔改之意。 他追上了这凶手妖魔。 凶手妖魔见逃不了了,回身就打。 松华努力想跟他说说话。但不知是松华说话的本事跟晨風比起来太远了、还是这凶手妖魔真的太凶悍了。总之凶手妖魔一点都不跟松华客气,招招打要害,下手很阴毒。 谁叫松华戳他脚时也那么狠!他的凶性都被激发出来了。 松华眼看这是不好说话了。足一踢,把地上白石踢起,疾往凶手妖魔面门射去。只听其破风之声。便知此石贯满真气,劲道十足。而松华自己,更是随着石头往凶手妖魔扑去。 凶手妖魔一看,接了石头、就不好接松华;接了松华。就接不住石头了。他情急智生。先接了石头,再把阴柔妖劲注入,然后以此对着疾掠攻来的松华隔空轰去。 松华一声长笑道:“你想得美!”一个旋身,化去对方大部份妖劲,速度不减反增,硬要撞人凶手妖魔怀里去。凶手妖魔大吃一惊,全身衣服无风自动,鼓胀起来。而松华已腾身而起,来到他头顶上。他往横滚开。松华则一个大侧翻,眨眼间追上凶手妖魔。凶手妖魔的双脚不知如何竟从下往上疾撑,分取松华的小腹和胯下。 松华低叱道:“找死!”’双掌下按,拍在凶手妖魔左右脚尖处。一个是全力施为,一个是勉强反击,高下立判。凶手妖魔张口喷出漫空血花,被掌劲冲得加速滚动。松华将他制服,大喝一声:“你屠那城堡,却是为何?!” 凶手妖魔怪眼一翻:“看得不顺眼,就屠了,你待怎的?!” 松华仍抱着劝他向善的一线希望,问他道:“你连妇孺都屠戮,可是太过分了!” 凶手妖魔大笑起来:“正是妇女小儿,杀起来,才带劲!你知那姣姣软软,欻的撕碎----”还要细细描摹。松华听得心头英雄火起,举脚一踏,凶手妖魔顿时了帐。 松华看那妖魔死了也是浪费,就吃了它,增加了自己的修为,回去交差时,见逸夜公主半边脸颊都红肿。采暮青气呼呼的瞪着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像是要打架的猫狗。 “……松大哥!”思凌跟帚君都拿这两个人没办法,一见松华来了,大喜迎上。 “怎么了?”松华问。 原来是暮青见到逸夜回来,大喜,等问明白她为什么跑的,气不过,揍了她一巴掌。逸夜公主不服气,问:“你凭什么揍我?” 暮青振振有辞:你知不知道找你时我们伤损了多少人啊?你身为公主,岂能如此任性! 逸夜气道:“我是叫缇宝宝来找的,又没有叫你们!你们自己要来找,怪我咯?!” “……所以逸夜公主为何会离家?”松华客气的问。 于是逸夜又说了一遍:因为临嫁之余,她担心起来啦!担心缇宝宝不是真的爱她。所以她要逃跑一下,假装被人掳走了,看看缇宝宝会不会来救她。她又担心缇宝宝看中的是她的龙珠,所以索性把龙珠送给别人。 那个凶手妖魔早就想要龙珠了,有这个机会,乐死了。结果……就是这样了。 松华听完这真相之后,也很手痒想揍人!如果逸夜是个男的,他就放心的一拳呼过去了!现在么……他捏捏拳头,又放开,很讶异自己怎么会想揍女人! 当然逸夜是很气人,但是…… 但是刚才,他想着自己的拳头招呼在她娇滴滴脸上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带劲!很爽!他被自己的这种心情吓着了。天哪!他怎么这么变态了? 其实是凶手妖魔这么变态。松华吃下牠之后,也得到了他身上负面的成分,一时没能解毒,结果就受害。他自己还没发觉。一时心情古怪之后,迅速调整过来,以为就没事了。其实以后,要出的事情还大着呢! 而晨風带狸猫到了蜡郡----呃。小齐的墓在蜡郡? 哇!原来小齐就是原来蜡郡的王!后来小齐病死,别人继位,镇不住地方。州里也本来就觉得齐王这里太强大了,就派愫以期过去把这里搞掉了,扶了现在的蜡郡王继位。 狸猫走在墓地里,找到他的埋棺地,打开,小齐的尸身已经没什么留下来。尘归尘,土归土。它站在墓穴里。脸上的神情很古怪。 “你不会是想给他报仇吧?他应该是病死的。”晨風对狸猫道。 狸猫叹气:如果当年选择与小齐双宿双飞,如今它难免成为这里的腐土,而不会是薄有建树的王者。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失之收之,焉知祸福? 它现在倒是发展出一个新技能:可以把光倾在无生命的东西上,唤出那东西的记忆来。 无生命的东西也有记忆吗? 是啊!如果墙会说话,它会说一个月夜倾在它身上的一粒眼泪;如果花会说话。它会说一个清晨从它身边拂过的一段裙摆;如果青山会说话。它会说一段云,夜半来,天明去,来亦不多时,去亦无觅处;如果云儿会说话,它会说如果你还在这个世上,也在这片天空下,抬头看见一片微蓝。是否想起那天的傍晚? 狸猫翘起尾巴,裁光。成咒。 那咒落入泥土中、落上陪葬的器皿。 全无反应。 它这咒并不是很熟练呢!何况这深深墓穴中的事物,大约本来就没有多少记忆可供倾诉吧。 晨風看着狸猫。狸猫叹息着,要转身了。 却听轻轻的花开:“太晚了……” 晨風耸然动容!狸猫陡然回身。陪葬的器皿中,一只浅浮雕歙石盒被往生咒的尾声扫到,激出一朵细碎的小花。花蕊中吐出的话,是死者留下的牵念吗?指的是谁?怎样太晚?它十指连拨,一段段咒文剪出、种下,器皿们盛开、而且歌唱,唱他们主人临终的歌: 唱从那山间无意的见面已经知道,太晚了啊! 叹这样单纯的、连保护自己都不知道的吃货,怎么可以到人间来。 然而辗转反侧,还是想引诱它。王子殿下大业什么的只是借口,就想引诱它来,真是太邪恶了,我这样的家伙…… 果然是报应吧。 本能的反应,居然对你也会出手。我这样血腥浸体的人,再掩饰也改不了,居然有可能会杀你,怎配拥有你。 王子殿下是为什么中毒、又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现在我知道了,是二王子对我主下了毒。我主是怀疑我吗?弃我而去?而你……也就不必回来了。我将你交回你的世界,放你长生。 只有片段。琐琐细细。器皿们记住的,都是片断,平静的、小声的,似极克制的弦,历经百年又百年,轻轻一拨仍然哽咽。 外头有动静。晨風出去,看见曼殊,带了另外一只白须狸猫来。 原来这只狸猫蹿出墓穴,看见白须狸猫,尖叫:“菊长老?你怎么来了?!” “啊……”菊长老很尴尬,“王,我是追着你来的,结果……”结果被曼殊逮住了,问明因果,带到这里来。 “我要知道真相!”狸猫王命令菊长老。 “真相么……”菊长老眼珠子乱转。 “说!”狸猫王要抓狂了。 菊长老只好说了:当初造反的不是小齐,而是三王子的兄弟。但敏荣和三王子都怀疑小齐,所以努力的逃了出去。之后,他们才终于发现给三王子下毒的是二王子。小齐替三王子报了仇。不过这个时候,三王子跟敏荣觉得妖界生活也不错,不太想回去了。再说如果三王子回去,小齐肯定要把王位让给三王子。但是很多人已经效忠小齐了,小齐把郡地管理得也不错。为了郡地民生、为了那些人的既得利益,他们肯定不答应小齐把王位还给三王子的。难免又会发生大动荡。三王子考虑再三,就不回去了。 而狸猫流落人间太久,总归不好。菊长老是很想把这不听话的家伙抓回来的。小齐当时也怕他护不住妖狸,要害狸猫丢了性命的,所以就答应跟长老合演一场戏,让狸猫死心回妖界。 以上!唔,就是这样了。至于狸猫后来精进,修炼成了狸猫王,这纯属意外之喜。当时大家都预料不到的。 “就……这样?”狸猫王的胡须都在抖,然后蓦然长笑:“我不信!” 它生命中这么大的创口,就这样交代了?它不信。 把月光都裁作杀光,看把你们都变为尸骨,在咒术里蒸一蒸量一量,看说的是不是真话! 菊长老抱头鼠窜:“你疯了!” 对!狸猫王痛笑。它是疯了。它又不可能真的对两位长者出手。它能做的,只是自己回身又跳进墓穴里,用光咒封上了****。 ****全部封合之前,菊长老丢进去一句话:“你又不可能永远躲在里面!” 这是真的。狸猫王知道。它不可能永远躲在里面,但就是一下下。一下下也好。黑暗、潮湿、温暖,像几百年前,它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紧张得满手是汗,躲在心爱人的袍子里,奔赴陌生的都城。他的心跳声回绕在身边: 我爱你,你知道吗? 像剑娃娃一遍遍问着琴娃娃。像所有碎了的泡沫。像天空微蓝的云。 我们那样难、那样难,才能遇上一个人。遇上了,也不知道怎样才好。像泡沫,那样晶莹的一下子,还没有意识到多么珍贵,就已经碎了。 其实,也根本就不珍贵吧! 只有世上很罕见、很独一无二、很贵重的东西,才叫作珍贵吧! 而两个人的缘份呢,像海上的泡沫,这个碎了,那个又会重新诞生。永无止境。人类这一点是真的好。不管个体会遭受什么苦难,反正作为整体的人类,毁灭又重生,乐此不疲。 菊长老跟曼殊大眼瞪小眼。 “那个……”曼殊问菊长老,“帮我们进入妖界怎么样?” “凭什么!”菊长老本能拒绝。 “我们也是妖啊。”曼殊道。 “不一样。”菊长老道,“你们太危险。” 曼殊叹气:“是啊我们这么厉害,是很危险的吧,所以……”牙一咧,“你要不帮我,我就把你一片片给拆了!反正你的王也在坟墓里,懒得救你。” 菊长老哼了一声:“头可断,血可流!” 哟!小志气还挺高的!(。) 第三十二章 忽然狸猫王的头又警惕的露出了坟墓外。它毕竟还是在乎菊长老的安危的。所以说,人还是有点责任心的好啊!譬如说你看狸猫王现在为情所伤吧?你看涵郡的昭然也是为情所伤吧?昭然现在就已经死啦!都是生命力衰竭而死。但狸猫王呢,要为属下负责,连躲进坟墓里都躲不安生。这就是区别!照这操心的程度,狸猫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呢。 “咦!”曼殊笑吟吟看着它,“如果我用你长老的性命来威胁你,你会怎么办啊?” 狸猫王也哼了一声,把头又缩回去了。它看出来曼殊是逗着它玩儿呢!虽然搞不清楚曼殊为什么不真的抓菊长老威胁、也搞不清楚曼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它总归觉得曼殊行动很不按牌理出牌、很调戏它、让它很不爽!所以它是真不愿意跟曼殊多说话。 “那个……”曼殊又跟菊长老大眼对小眼,“你们的王好像不要你了也!你要不要为自己打算一下?” 菊长老咳了一声:“曼大王!咱们也别再说笑了。这么说吧,您要去妖界,那咱不可能拦着。您这么大的份量,就算不想进妖界,咱迟早也得禀报皇座,自有上面的人跟您见见面----那得是上头的人!咱们的份量,还不够。” “哟,”曼殊仍然是笑吟吟的,嘴巴往坟墓里一努,“现有个王在这里呢!还不够份量?” “是这么着。”菊长老道,“如果是皇派咱们的王来会您。那份量也够了----但多半还是轮不着咱们的王的。其他更稳得住的王座多了去了呢!----如果是要作主把您往妖界里领,那别说我不行。我们的王也不够资格。” “那谁够资格呢?”曼殊饶有兴趣的问。 “这样,我跟我们的王回去。跟妖皇禀报一声----”菊长老刚说到这里。曼殊就打断它,称赞道:“了不起啊!”菊长老一呆:“怎么?”曼殊笑道:“我这里要见到州皇本人,都是不容易的。不怕您老人家笑话。我都算好不容易攒下点基业了,也不是说见就能去见州皇本人。平常也还不是跟些小兵小将打交道。您老人家回去就向妖皇禀报,我就觉得太佩服了。” 菊长老的老脸一红:“我先向相府上报。您这事儿太重大了。相府一定立刻会告诉州皇的。我担保州皇一定会亲自处理这事儿。马上就会来接您!” “那就多谢了。”曼殊道。 “不过,在那之前,”菊长老道。“咱们能不能先把咱们的王从里面弄出来?” 那是当然的!不过,怎么弄出来呢?曼殊问:“绑架出来、绑回妖界可不可以?” 菊长老脑门上一大哆汗往下流:“曼王说笑了!” “所以还是要好好的弄出来咯?”曼殊喃喃着,双手在空中一抹。平空抹出两道鸾影。这两道鸾影又扶出一面镜子。 是水镜。 抉鸾照水,卜术。通过对水面施法,看到远方或原来发生的事。 曼殊现在用这个来看狸猫王在坟墓里怎么样了。 狸猫王的影子刚刚显现,菊长老忽然警惕的往后一跳:“曼王。请自重!”挥手打镜子。 曼殊吐吐舌头。任它把抉鸾照水镜给打破了。 这个水镜可以看坟墓里的狸猫王。也可以利用狸猫王、还有菊长老的气息,去看妖界的情况呢! 不能不说菊长老的警惕性很高啊! “不看就不看吧。”曼殊嘟哝着,对晨風道:“那你来。” 晨風不行的,由曼殊上,那一般是暴力行为,曼殊会用铁拳砸开一个新世界。曼殊不行的,就由晨風来,这一般都是细致的行为。要春风风人春雨雨人的。 晨風对坟墓里轻言细语道:“他送你离开前,跟你说了什么?” 能让狸猫王从悲情中走出来的。只有一条线索。就像打开特别的锁,只能有一根钥匙。而晨風正好掌握了这钥匙。 就在狸猫王自己跟晨風他们诉说的故事中。 咦,这个故事,曼殊也不是一起在听吗?为什么曼殊就没有意识到? 如果你去问她的话,曼殊也只会掏掏耳朵讪笑一声:“啊,反正,有别人这么拿手的事,自己又何必费劲儿呢对不对?” 听起来很有道理。 总之晨風在这类事上的确比曼殊拿手。他对着坟墓里一问。狸猫王就想起那句话来了:在漫长的生里,想想有一个人爱过自己,心头是会暖一点吧? 唉这是他送给它的!他知道他也只能送给它这个了。一份回忆。有一天它发现了真相,不必难过、无须彷徨,只要把这当作珍宝来收藏:在漫长的生里,想想有一个人爱过自己呢! 心头的确是暖了一点。 生命是多么可怜,只要这一点就能暖起来。而多少生命,竟连这一点点暖都没有。 狸猫王终于带着红眼圈出了坟墓,第一句话就是问:“你们达成什么交易了?” 嘿!一下子就认定了他们之间有交易嘛! 虽然狸猫王被晨風安慰了,菊长老也应该遵守诺言带曼殊回妖界。但它仍然坚持不是立刻带回去,而要先向妖界通报。 曼殊手别在背后,眼睛一转,就同意了,但是要菊长老跟狸猫王带一件见面礼回去。她伸出左手,把这见面礼递给他们。这见面礼长得还很奇怪的,像是什么机器上的一个碎片,上面仍然浸染着大量的灵力跟妖力。 “其实在灵州,已经有修灵士会制造妖魔了。但他们想制造佣兵。”曼殊道,“这是机器上的碎片。你们皇看到了。一定乐于见我的。” 菊长老跟狸猫王很郑重的把碎片收起来。他们走后,晨風问曼殊:“怎么了?” 曼殊伸出右手,掌心中有一面很小的抉鸾照水镜。黑叉林主从这里传过消息来:又找到了新的地方。可能是另外一条可以通向妖界的裂缝! 话说,在火州边界,离黑叉林有点距离,有那么一个石洞。那个石洞,郁郁苍苍,青苔生得很安静,平常没有人来往。 它也曾经有过略微热闹点的时候。但最终,还是寂静荒荒了。 黑叉林主之所以还能听说它,跟一个猎户有关。 那猎户去打猎。见到有一具棺材在山上,半露在泥土外,看起来很破旧了。里面臭哄哄的。可能是其他州的人,喜欢土葬风俗的那种。到这里来。死了人,匆匆忙忙钉了口棺材,没埋好,被风雨冲了泥土,露出来了吧! 那猎户也是好心,就发出火去,想帮他们把尸体火化了。呃其实对于信奉土葬的人来说,这样的帮忙。其实是种污辱吧……但猎户的文化水平不高、头脑也比较简单嘛!他想做就这样做了…… 结果棺材烧到一部分,里面就有银闪闪的东西露出来了。那猎户吃惊了。把火熄了,探头一看:哇!里面全是白银! 呃,不是灵宝。其实对很多修灵者来说,灵宝才是最重要的。而且低级的灵宝还不够用,要高级的才行。越高级的越好。 ----不过对普通百姓来说,白银就够了。真金白银最特么的实用!猎户愉快的把白银端回去了。棺材里还有一个猪头,已经烂了。那就算了。猎户不爱吃烂猪头。 他带着白银回去,翻新屋子、买家具、给老婆买首饰衣服、买仆人、然后把好看的小女仆收了、给小女仆买首饰衣服、把老婆愉快的蹬了…… 老婆就出去哭去了…… 正好这地方,有一群乞丐来讨饭。 说是乞丐,但是长得可凶了!也不太专心讨饭,但是更注重跟人聊天。 这猎户的老婆出去一哭,这群乞丐听得可专心了。听清楚之后,他们互相看看,脸上露出喜色,发声喊,往猎户那里去。 原来他们是强盗! 他们抢了人家的银子,却被追上了,情急之下,看到人家有一口棺材,就拿了来,将钱先放在里面。又放了一颗臭猪头,指望着如果有过路的,闻见臭味,也会以为是尸体发臭,就会避开。哪里想到这猎户多事! 他们终于料理了那追兵,再兜回来,一看棺材,烧得半焦,里面的银子也没了。强盗脑子一转,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肯定被附近的人顺走了! 他们银子不能白丢!他们化装成乞丐(虽然很不像),横着膀子到附近来探听了! 他们现在最怕的是那拿了银子的远走高飞、隐姓埋名什么的,让他们找都没处儿找去。没想到猎户这么够意思!直接就花了!而且把老婆给撵了!搞得他们这么容易就探听到了! 他们愉快的找猎户要钱。 猎户……没钱。 他花着花着也不知道怎么的,钱就花得不剩什么了。哦当然,他是不愁后半辈子的!他置办了好多产业、买了好多债券什么的,据说都是很合理的投资,非常保本,问题是……这些都没办法转让给强盗啊。 强盗气得揍他丫的! 当是时也!所有的仆人都恨爹娘生少两条腿,一窝蜂的从四面八方往外钻出去,而猎户一脸的懵逼,还想商量一下:“各位可知道有王法……”打头的乞丐----哦不,强盗----一言不发,长棍在天画出一个圆圈,接着脚踏奇步,棍头照猎户的鼻子捣去。其他强盗齐声叱喝,如狼似虎朝猎户扑上,一时间院子里尽是棍影飞舞,猎户灵功虽不行,跟野兽斗争出来的眼力仍在,看这敌我悬殊太不成比例,还有打头强盗不但内功深厚,而且取位刁钻,这就要糟糕! 他往后一个翻滚,好歹是把叉子拿在了手里----以前他的随身武器是猎叉,但现在他不是阔了嘛!所以使用的是切牛排用的小刀小叉……“当!”居然还命中对方的棍头了!准头不错! 可以没什么卵用。 对方的棍子直接就把他跟他的小刀叉都碾在地上了,然后其余强盗也全招呼上来、 猎户见漫空棍影打来。毫不犹豫掉转身体,让背脊迎上敌棍。 背是人类比较抗打的一部分。但也看抗什么打。如果是一座泰山迎头飞来,那么实际上来说。用头还是用肚子还是用背去迎,都没有什么区别。 猎户刹那间,不知给劈中多少棍,痛得痉挛起来。强盗倒是没用刀剑,就是棍如雨下,专挑他的后脑袋和脊骨下手,手法狠毒。分明要把他打得不死也要终生瘫痪----也说不定是先打坏了再切成肉泥泄愤,都是很有可能的。 本来他是应该被打死了。 但是黑叉林主正好经过了。 接下去的事情就简单了。这些强盗是怎么群殴猎户的,黑叉林主就更加轻松写意的把他们给单挑了。像骨肉相连烤肉串一样,嗯真的可以串串烧---- “英雄饶命啊!”强盗们为了避免被串串烧的命运,惊呼道,“我们买命可以吗?” “你们好像没有钱了吧?”黑叉林主冷静的指出事实。 “嗯……”强盗绞尽脑汁。“我们还有情报!” “哦?”黑叉林主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从头说来。” 强盗们从头说起。他们这批银子,论起最早的源头,就是从前文提过的那个山洞里来的。那山洞虽然已经荒废了,但是以前也曾经阔过的---- 以前,定期或者不定期的,会有人去那个山洞,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献祭。 其他地方也都有祭祀,总在吉日良辰。献三牲玉帛,焚纸燃烛。或是酬神,或是告慰祖先。 只有顿河畔,离城,伏龙崖底七十二寨,代代相传的献祭,用的是人。 所谓“生祭”。 最后一期的生祭,是个可歌可泣的故事。强盗从别人那里听来,告诉了黑叉林主。黑叉林主回去以后又告诉了怜星。怜星把它创作成了一个更优美的故事。故事是这样开头的: 石洞口高处,横着一枝笛,雪白,修长,笛孔细小,几乎看不清。阿峰打柴挑水搂兔子,从附近山头过,远远看着它,会想:“这样的笛子,吹出来到底是什么曲子呢?” 传说中,这里原本有个可怕的怪物,幸亏一位英雄把它封进此处的地底,维护了一方安宁。可惜连英雄也不能完全杀死它。它沉睡在地底,若翻个身、醒来,会引得山崩地裂,方圆百里生灵涂炭。为帮助它沉睡,方圆七十二寨的人才不得不一直举行生祭。 这枝笛子,也是英雄留下的。传说称颂它加强了封印效果,同时警告所有人:万万不能触碰它!若触碰,必遭不祥。 锋生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弥生是不是偷偷触碰过这支笛子,总之弥生是神秘消失在这洞里了,像所有生祭的祭品一样,不觉已经五年。 伏龙崖方圆七十二寨的人,都快忘了他。对他们来说,洞里只是消失了一个不自量力、又学艺不精的净秽师。也许是怪物把他吃了,像吃那些祭品一样。 他们不知道。弥生是这个年代南离大陆最有才华的净秽师。弥生一向不爱炫耀。他每到一个地方,只会默默的勘察、默默的清扫,当他大功告成时,当地的居民才会瞪大眼睛,惊异并且感戴,弥生则客气的欠身,捧出他的净钵:“那么,各位有什么珍爱之物,不妨施舍给我,以结善缘罢。” 钵上刻着他的名号与徽别,笔锋锐利逼人。 锋生最爱这样的时刻。远来的陌生人,不动声色扭转乾坤,人们才发现他是个大英雄,好一个逆转! 然而,英雄出师未捷身先死,就不再有逆转,只留下迷惘失落,刻在他亲人的心头,如一记苦苦的嘲笑、深深的谜。 弥生消失之后,锋生就留在了伏龙崖,狩猎打柴维持生活。拢了柴火、扒了兽皮,他就送到寨口的杂货店,店里老板娘严肃得简直凶残,却有个无限柔美的女儿,名叫水佩。 老板娘弯腰去摸钱罐时。锋生会飞快的瞄一眼坐在店深处的水佩姑娘。水佩姑娘肯定是不喜欢他,每次都把脸别开了。老板娘直起腰来,正见到客人失落的垂下眼睛。 其实店深处挂着一套古老的服饰。上头镶着黄亮的铜片,可以当镜子用。水佩姑娘咬着唇,别过脸,忍着笑,看镜里清俊的外乡少年,眼神炽热得叫她心跳。那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红色的痣。像飞鸟在上头亲了一下。梦里,她曾用手指抚过这颗痣,不小心烫着了自己的指尖。 石头凿成的圣殿里。安放着一张宝座。 宝座是整块天青石刻成。刻的是莽莽深林,每片叶子的形态都不一样,每缕叶脉都清晰可辨,千枝万叶间藏了无数飞禽走兽。还有小精灵向外窥视。精灵的眼睛是祖母绿镶的。眸色比最深邃的幽谷还要秾郁。其他动物的毛色,还有枝头的花果,分别由翡翠、沉香、水晶、玛瑙、猫眼石攒就。这里方寸间的珍奇,比皇后凤冠上的一切珠宝加起来还要贵重。 坐在宝座上的是个少女。就只有一个少女。她身上的袍子像宝座一样盛大、荣华,可是她本人却很瘦弱,像发育不良的孩子。 她侧耳,听屋外的足音。 她的手藏在华袖里。 确认足音都凋尽,侍奉她的人已经离开。她苍白唇角放松了,溢出个笑来。手从袖中抽出。指间拈着支笛子。 雪白笛子,笛身上的孔是如此细密,只有她这样细的指尖,才能操控自如。 笛子凑近嘴唇,少女又有点犹豫,凝住了。没有风,她袖子轻轻抖动,那上头照习俗的要求,镶了许多面亮晶晶的小铜镜,此时随着袖子轻轻颤动,映着宝气珠光,仿佛很多粒星星。 轻锐的声音把锋生惊醒。他抬起头,看见弥生在月光里濯帚。 在心里,锋生对自己说:“哦,是做梦。” 弥生消失后,枕着伏龙崖的月色,锋生不知多少次梦见这一晚,月已残,朝霞还未铺展,这样连梦都恹恹绻绻的时辰,弥生月下濯帚,惊醒了锋生。 锋生披衣而起,见那把净帚,被月光洗得丝丝分明、缕缕精神,仿佛翘起胡须就可以发出一声龙吟。弥生衣裳整齐,对锋生说:“要走了。” 弥生是怎么决定:何时要走?走去哪里?多大程度上确定那里有什么命运在等他?----对锋生来说都是个谜。 也许等他修为再高一点、多赶上弥生一点点,就可以明白了。锋生打点起包袱跟着弥生走,并不提太多问题。 那时候他还以为,一切都在弥生掌握中。信任就好。不用问。 他们到了伏龙崖。伏龙崖七十二寨,其中一座寨口杂货店女儿的浅浅笑靥,摇慌了锋生的心神。 伏龙崖下,他们见到了那座无名的洞,洞口上方,横着支雪白的笛,那么纤瘦,乍眼望去,如风在岁月梢头的划痕。 洞口的青苔,生得肥厚而安静。人们远远避开这里,说不清敬还是畏,总之让它独自呆着。只有大山出现骚动,地底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井水忽然浑浊或者干涸、狍子黑熊黄狐们满山乱窜,大家知道,地底的怪物又快醒了,得赶紧找个人进洞作生祭。 七十二寨里,有什么人得了重病,快死了吗?那太好了!家属也不用费钱买药了,七十二寨出钱给他们家致谢,把这病人抬进洞中,也算是一种废物利用吧!如果不巧,那阵子人人康健,一个染病的都没有,就看看谁最年老,老得话都说不清、路都走不动了,留在世上也是受罪,还不如抬进洞里发挥余热,七十二寨集体出钱给他们子孙致谢。 怪物倒也不挑什么童男童女、生辰八字,只要抬进去时还是个活人就行。于是七十二寨也就不觉得献祭是个多大的负担,从来不找净秽师来斩妖除魔----开玩笑!当年上古大英雄都只不过能把怪物封印而已,如今的净秽师又能做什么?别弄个不好,把怪物刺激醒了,那才叫生灵涂炭! 如今,正好又到该献祭的时候。(。) 第三十三章 弥生持帚低眉,对所有寨主、以及寨民们保证:他只是想进去看看,也许能加固封印呢?那么从此不必再有生祭了。如果做不到,那么这一次,他来献祭,请病人们都在家安心养病罢! 七十二寨被他感动,答允他进洞。 洞里满满石刻,怪模怪样的狰狞凶物,历经千万年,依然趾爪狰狞、择人欲噬。洞底最深处,有一块很大的天青石,最初不知刻了什么形像、又被什么样的大力破坏,如今已看不出当年的模样,留下一鳞半爪、以及巨大的伤痕,比完整的石像还要恐怖。 这座残石前,便是生祭之地。人们把祭物留在这里,不久,祭物就会消失。 锋生与弥生一起入洞,路上有些细柔、阴冷的东西,步步缠上他的小腿。那是祭品们经年累月残留在这里的迷惑、惊恐、悲伤。弥生垂手轻拂,像摘蛛丝似的,将它们拂却,微微一笑对锋生道:“你在外头等我罢。” 这是锋生最后一次见到他的笑。 弥生入定了有半刻钟,洞里洞外,宁谧得简直地久天长。和风微送,锋生不觉低下眼皮、昏昏欲睡。 忽然他听见脚步声。 弥生奔出来,步伐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手高高举起。 锋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白笛。 当时锋生在洞外,所以很容易能看见笛子。弥生还在洞里,照理说石头挡住了他的视线。可他却紧盯着笛子的方向,似乎厚重石壁只不过是空气。“奇怪!”弥生脸部肌肉扭曲,“它在这里。又在那里----” 阴影笼罩下来。 洞里幽深的影子,像个活物般,一动,就罩到了弥生的身上。那团黑暗里发生了什么,没人能看见。 锋生是在此时听见了笛音。 美得不现实,短得似人世仓促的分离,只一声。便凋零。黑暗也随之淡去。洞里已经不再有弥生的身影。 后来锋生一次又一次做恶梦,从弥生在月下对他说“要走了”开始,到黑影带走了弥生结束。 至于那声笛音。除了锋生,在场的没人听见。他在梦里也再也没能重温。就仿佛它从未发生。 宝座上的华袍少女,把苍白的长笛,凑近了嘴唇。 下定决心。她唇间送出气息。指尖轻按笛孔。 笛声响起来,不绝如缕,清得不真实,纤得似人间寂寞的相思,渐奏到苦仄处,碧落清泠曲葛根,石落天惊破秋潮,一蹙。缓缓舒展开,在宝座一角凝成人形。 华袍少女回头。身边已有个沉静的少年,望住她,神情似笑似叹,眼角一粒红痣,像飞鸟在那儿亲了一下。 少女轻轻动了一下身子,脸上微微露出痛苦的神色。 她身下,有血流出来,不多,仍然染红了座上荆棘。 这一把宝座,极尽奢美之能事,座位上,却铺了层荆棘。 锋生去替杂货店挑水。 杂货店那个冷冰冰的老板娘,对他的态度终于缓和了一些。这几天水佩身体不舒服,日常活计老板娘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叫锋生来帮忙。锋生赶紧答应。 水桶丢进井里,半天听不见水声,锋生暗笑自己心神恍惚。桶落到井里,怎么会没声音呢? 他双手交替拉绳子,要把水桶拉上来。 绳子那头的份量很轻。 锋生脸色一变,探头看,井里空了。 井里头所有的水,都不知到了哪里。 锋生回头,水佩姑娘扶墙倚在院角,羞涩地咬了咬唇角,完全不知大祸之将至,问他:“我是不是见过你?” 风吹过,水佩脸上的血色消失了。她阖上眼睛,人如倦极的花朵飘落。锋生冲上去,揽住她。 满山兽嗥。外头一片尖呼:“兽惊了、水枯了----又要献祭了!” 老板娘满头大汗去请大夫时,人家的回答是:“怎么这么不巧,这时候病了?重不重?啊呀,太好了!重的话可以献祭了!寨子有了祭品,你省下医药费,还能赚一笔……” “不重,不重,就是小风寒。”老板娘逃回家,在女儿床边坐着坐着,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不再是锋生原来认识的那个凶婆娘。 水佩的病也根本不是什么小风寒。她不知撞了什么邪,一下子高烧不退,躺在床上,时晕时醒。老板娘藏着她,很快也藏不下去了。“这是天注定她要当祭品啊!”闻讯赶来的寨主们检查了她的病情,如此感叹。 老板娘无话可答,只有给女儿准备作祭的行装。 家里最贵重的一套衣裙,就是上古那套服饰,听说是给圣女穿的袍子,别看织工粗糙,在当时已经是顶好的手艺了。那时养圣女是用来祭天的:有个什么天灾**,就拿圣女作祭。 圣女为大家牺牲这么大,穿得好、住得好也是应该的。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铜矿冶炼、抛磨打光在当时算是顶尖的工艺,于是也在衣裙上得到体现:许多片小小黄铜镜,在当时比黄金还贵。 可是这样贵重的衣裙,背后的裙袂却残破、还沾着血。并不是后世抢夺中被破坏。这破坏在圣女还活着时就已经造成了。 当时的人,虽然愿意付出一切来供奉圣女,却怕圣女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事到临头不愿为了族人去牺牲。为了让她习惯苦难,她的宝座上安了荆棘。传说中,宝石和香料簇拥着她,她低着苍白的脸,血从宝座上流下来。 衣袍就这样脏了、破了,便换一件。 没有人知道圣女的制度,是什么时候消失。总之杂货店这套衣裙。应该是最后一代圣女留下的袍子了。上面镶的铜镜,还是黄铜的。当人类学会把黄铜发展为更结实的青铜时,伏龙崖下。已经没有圣女了。 老板娘要把这套衣裙换在水佩的身上,气力不济,想叫锋生帮忙。 可是小伙子已经不见了。 “男人就是这样啊!有鲜花,他抢着摘。有苦,他就跑了。”老板娘感慨着,落下一滴痛泪。 她不知道锋生已经悄悄出现在无名的石洞前。 伏龙崖的生祭,短则五六年、长则**年。总要来一次。弥生顶过一次之后,又是五年。 反正只要是人就行!这一次,就由锋生顶了罢!水佩也许病能好、也许不会。总之。不到最后一刻,不想放弃,不想让她消失在什么莫名其妙的黑暗中。不想她的幽怨化为洞口缕缕蛛丝。 五年里,锋生其实一直期待。弥生会突然破山而出。披着满身洁净光线,谦和低眉宣布:“这里干净了,各位从此不用再担忧了。” 即使现在,锋生都没有放弃期待。只不过,弥生需要的时间比他想的久一点、更久一点……在那大逆转的光荣结局之前,就由锋生先来守护水佩吧。 出于一种不可解释的心情,锋生在进洞前,先攀上洞口。碰了碰笛子。 并非玉石,这支光润纤美的长笛。竟然是骨制品。 锋生记得,弥生的净钵,也是骨制。 宝座上少女倦极而眠,手垂下,白骨长笛压着黄铜镜饰的裙襟。 眼角红痣的少年悄悄退开。 “我竟没预料到千年之后,清洁小工都有这般身手了。”一个灰白长发男子截住他,冷冷道。 “大祭司。”少年含笑欠身,招呼他。 圣女身边,总有个祭司,安排一切仪式,替她穿华袍、替她铺荆棘、最后时刻牵她去死。 宝座上的少女便是末代的圣女,名为素闻。素闻圣女照理说应该死了。她的宝座都已经化为废墟。 然而在这里,她却还活着,持笛而歌。 人世间消失的净秽师弥生,也在这里。眼角的红痣,与杂货店水佩姑娘镜里偷望的少年锋生一式一样。 弥生与锋生,两兄弟的相貌惊人相似,连红痣的形状都一样。若非锋生明显更加稚气,两人简直像双生。 灰发祭司瞪着弥生,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我看你的法器能撑到第几重乐章!” “是啊……”弥生举起净帚。本来缕缕分明的帚丝,现在已经断了大半,只留下可怜巴巴的一小股。“----却又不知大祭司的怪梦能做到几时呢?” 大祭司咬牙:“总比你的命久!----你明知不敌,为何主动入梦来?”问到最后,难免好奇。 “我也只为好奇啊。”弥生叹气。 “你!”大祭司正待动怒。宝座上,素闻轻轻动了动身子,醒了,习惯性的皱紧眉毛。座上荆棘又给她添了新伤。 “圣女。”大祭司赶紧端着金盘过去。盘里一小碟凉拌新笋、一小碟白淡油鸡脯,一碗松仁香菌素面、一双黄精面枣泥馍,一盅花果酒:“请用夜宵。” 弥生就站在角落里,素闻目光扫向他那边,微微有些迷惑,却还是看不见。 这是大祭司掌控的幻梦。他不想让素闻看见的,素闻就看不见。只有她奏起笛音时,弥生以帚丝为代价,才能短暂出现在她眼前。 素闻错开视线,不自在的指指旁边,对大祭司道:“放这里。你退下吧。” 谈不上恨他,但她实在不喜欢他。 大祭司低头退下。 命运让她作了圣女,他作了她的囚禁者、施刑者,然而打心眼里,他恋慕她。最后时刻,他没有让她真的去牺牲,而是救她活在这里,天长地久,静静绵绵。 有时,素闻也会生出疑惑,觉得时光静得有些古怪,世界并不那么真实,可是大祭司让她得到了一支笛子,只要吹起笛曲,就会有神秘朋友来陪她。 圣女本是不许有友人的,素闻要悄悄的吹笛才行。大祭司有意让素闻的精力,都放在躲过侍奉者耳目、跟神秘朋友谈天论地中。以至于忘了追究真相。 那所谓的朋友,其实也就是大祭司。笛音模糊了他的面目,素闻不再畏避他。可以与他款款交谈。这实在是大祭司一生最幸福的时刻,他但愿它永远没收梢。 可是弥生来了。 每当素闻吹起笛曲,他就用净帚把大祭司弹开,自己坐到素闻对面,跟她讲:“其实你本该是个死人了……” “什么?……啊,你曾用玫瑰钓到一只蝴蝶?”素闻笑。笛音模糊了她的心智。她所见所闻,都是笛曲编织出来的幻觉:亲切友人。在同她讲述各种美好的事物。 然而弥生温柔、坚定的讲下去,素闻终于也生出疑惑来。大祭司给她造就的幻境,就快有破绽了。 弥生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每次弹开大祭司、坐到素闻对面。他都会崩断一缕帚丝。如今,只剩最后一缕。 最后的帚丝都崩断之后,弥生两手空空,大祭司就可以对付他了。 大祭司沉下心。等! 等到素闻用过夜宵、用过早膳。花移影动,人声渐寂,她又悄悄地取出了笛。 弥生如约而来。 大祭司搓手大笑:最后一缕帚丝,终于崩断! 弥生唇边也浮出微笑:笛曲百重绵叠,弹至今遭,已是最后一叠。它到了尾声! 大祭司的幻梦,全凭梦中圣女主动吹奏笛曲来维系。奏到尾声时,也是弥生出手的最好机会! 笛音一缕。细若相思,渐行渐远渐至无。 幻梦变得单薄、瑟缩、抖颤。 伏龙崖深处发出轰鸣。野兽乱奔,井水浊竭! 大祭司把圣女素闻留在石洞深处,用生命写就符约,保她在梦里长生。笛曲欲绝时,符约衰竭,引起大山异动,呼唤胆小的人类献上祭品。 这次的祭品是锋生。 黑暗笼罩住锋生,把他汲入笛音中。 素闻已经吹到最后一个音符。 新鲜的灵魂力量注入,那音符一跳,回到了最初的清音。 素闻的眼神迷蒙,渐渐变得惊奇,盯着手里骨笛:呀,我得到了一枝神奇的笛! 她又回到了梦开始的地方。 再长的笛曲,也有终结。然而索取灵魂作祭,可以让它循环往复,支撑起这个梦,永无收梢。 弥生净秽不成,被笛音摄来时,本该也消融在乐曲里。他法力实在浑厚,竟然强行弹开大祭司、试图唤醒素闻。他没有成功,锋生反而也来了。锋生可没有他的能耐!眼看兄弟两人都要死在大祭司的幻梦中。 弥生却悲伤、而笃定的笑了:“圣女,你该醒来了。” “胡扯!”大祭司张开手掌抓向弥生,“我不信你还有第二件法器能弹开我!” “有啊!而且是你帮我唤来的。”弥生向锋生张开手掌,低道,“钵。” 锋生睁大眼睛望着弥生,忽然想起来了: 他是他的兄弟,也是他的钵。 素闻早已死了,锋生何尝不是?然而大祭司舍不得素闻,以骨为笛,留她于梦。弥生则将锋生做成钵,把自己的相貌投影于钵上,令小兄弟虽死犹生。 “怎么会!”大祭司的手陷入弥生掌上净钵中,一时挣扎不出。 “你已死了。”锋生则对满脸惊愕的素闻道,“你我都已化为白骨。” 锋生的头骨,被弥生制成了钵。素闻的臂骨,被大祭司制成了笛。这样的法器,才能呼唤出幻梦、抑或说幻像。 大祭司咬牙,满面狰狞。 “你作什么选择呢?”弥生问素闻,“长远梦着?还是短暂醒来?” 问完之后,他眼前模糊,失去了知觉。 斗法太激烈,他失去了为人的神智,彻底化为一口骨钵。 大祭司双掌与弥生胶着,满头的灰发都飞起,凝在空中,回头,盯着素闻。 素闻颤抖着迈出步子,声音低微而坚决:“醒来。” 青苔长满的无名洞,就这样崩塌。伏龙崖底,传出可怕的轰鸣。 水佩昏睡都睡得不太平,耳边但听街上人狂奔乱叫:“笛碎了、洞塌了、山要崩了、我们全要死了!” “死在一起也好。”老板娘一怔。反而静下来,拥紧女儿,喃喃。 死在一起有什么好的?水佩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她:“娘。你走!” 老板娘泪水潸潸而下,苦笑:“山全塌了,哪里走得出去?” “那也走走看。”水佩微闭双眼,气若游丝,一字字却坚定异常。 老板娘呆了呆,扯下衣带,把女儿硬绑在身上。往外走。 就算全无希望,能多走一步也好。她要把女儿带了一起走。 苍莽重山,竟终于没塌。轰鸣声响了一阵。逐渐安静下来。谁也没死。众乡亲们一起,胆战心惊往无名洞去探情况。 他们看到两个人从洞底相互搀扶着,慢慢走出来。 一步,一步。阳光洒在这两个人身上。洞中阴影静默着,纹丝不动。 老板娘背着水佩,已经逃到两座山头开外,回头看那两个人中,一个矮点,是个少女,穿着与女儿身上一模一样的古老衣袍,容颜清了流光、静了山岚。 还有一个人。个子高点,阳光还没能照在他脸上。水佩眼皮抬起一线。她咚咚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打疼了老板娘的心坎。 那个人是他吧?是他吧?是---- 小小红痣在阳光里亮出来。 飞鸟羽翼温柔拍动。少年抬头,朝水佩这边望了望,抬手一指,绝色少女点了点头,对着水佩微笑,阳光刹那间穿透了她的身体,她连着身上衣袍一起,灰飞烟灭。 而水佩吐出一口气,体温逐渐降低,直至恢复正常。她病好了。 “怎么回事?怎么了?”寨民们交头接耳,很快,答案明朗。一传十,十传百,好消息长了翅膀飞翔:“净秽师成功了!大英雄,他永远解决了怪物。我们从此不必再担心了!” 洞里出来的,是弥生。水佩一眼就看出来了。 至于锋生,他托身的骨钵已在斗法中耗尽力量,无法再化身为人。灰发大祭司也随着碎裂的骨笛,永远消失。 那笛子并不是素闻臂骨制的。当年伏龙崖最后一场祭祀,并没有能完成。大祭司终于违背了职守,打断祭祀,混乱中毁了圣女的宝座,用自己性命换素闻生还。一来怕族人还要让素闻去死,二来实在想和素闻长相厮守,他用自己的臂骨化笛,织成永恒的幻梦,把素闻护在梦中。 那场大灾难,终于没能避免。人世变迁,圣女的制度就此湮没。大祭司在幻梦中吹出迷音,狡猾的篡改了传说,让人们相信:怪物、英雄的存在,以及生祭的必要性。 笛曲就这样循环往复,期许着永世永劫,直到弥生介入。 幻梦打破,祭司与法器都消亡,素闻走出梦境看了看真实的世界,身体承受不住千年的时光重量,灰飞烟灭。所有违反自然规律的“秽物”都消除,伏龙崖不必再有生祭。净秽师又立了一场大功。一切似乎都很完满。 伏龙崖七十二寨,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有一个姑娘跟着别人一起笑,可她的视线在人群中穿梭,似乎还在找一个人。 眼角红痣的净秽师感受到她的目光,回视她,她却垂下了眼睛。 虽然这么像,但到底,不一样。她找的,是另一个人。 弥生走到她身边,对她道:“抱歉,我不想给你虚渺的希望。他大概回不来了。” 水佩静默片刻,问:“你利用了我?” 锋生与弥生手足情深,留在伏龙崖数年,也在情理之中。但若非水佩忽然染病,锋生不会抢着去当祭品。她这病,来得急、去得怪,时机如此凑巧。难道……弥生故意让水佩生病,好叫锋生主动替他送法器去? 水佩眼中泪光盈盈,紧盯弥生。弥生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道:“大祭司法力确实了得。五年前,我无法直接托钵入幻梦、与大祭司一决胜负,只能用如此迂回的战法。幸亏赢了。” 等于是间接承认水佩猜测。 “赢了呵……”在这胜利的庆典,水佩泪如雨倾。 “真是个过份的净秽师啊!说是到各地去打扫卫生。自己手里用的,却都是违反天地自然规律的灵器。”光秃秃的净帚柄嘟囔。 弥生淡淡笑着,把新的帚须装上去。 那帚须灰白而悠长。且能说话,附和着净帚柄嘟囔抱怨:“可不是吗?拿自己兄弟的遗骨当法器,强留他的灵魂在世上多呆几年,跟我做的有什么区别?” 声音是大祭司的声音。 幻梦崩塌时,弥生把大祭司也带了出来,以发须的形式。 “闭嘴,你懂得什么呢!”锋生的声音反驳祭司发须。 这锋生的声音。是从弥生胸前的骨佩上发出。 骨钵碎了,又琢成骨佩,仍能陪伴兄长。却再也不能化为人形,拥抱心爱的姑娘。 山长水远,云卷云舒。若干年前,也是清江水畔。有个女人被抛弃。带着小女儿水佩,要回到故乡山寨谋生。如何生存呢?她想,也许开一爿店。她是大山坚韧的儿女,只要不死,总能活下去! 路边,有一个兄长,带着个小兄弟,那小兄弟已经病重垂危。兄长似乎是放弃了,也不再给他喂食水。只在他身边盘膝默祷。小小水佩看不下去,把娘熬的粥偷了一碗给他。他摇头:“没有用了。” “不到最后时刻,怎么知道没有用呢?”水佩坚持,“你再试试!” 锋生笑了,低语:“我若能留下,一定也还你一次机会。” 弥生的净秽咒顿了顿,重新响起时,已换了个调子。 这一诺,令锋生化为骨钵法器留在人间。留到何时为止?水佩生命中原有一劫,来得凶险,要断送她性命;而素闻在勉强延长的幻梦中,也越来越不安,发自内心想要个答案、甚至是终局。弥生掐准时机介入。 水佩那一病,并非弥生引发,但他确实干涉了生祭的时间,正好让水佩病重时,幻梦一曲到尾声,大祭司法力最薄弱,锋生也正好赶来,协助弥生一举碎梦,素闻出洞见到水佩。 所谓的圣女消劫,确实有她的道理。其实是圣女作为替身,把他人的疾苦转到自己身上。那需要圣女衷心愿意替对方牺牲才可以。远古的祭司,生怕圣女爱上某个人,而忽略了对全族的爱,所以不许她交友,又用荆棘来提醒她:族人们在天地大劫中会受的苦痛。 这份苦心,在后来越来越被误解歪曲。圣女们的牺牲祭,也越来越难以成功。 而弥生与大祭司斗法时,锋生将他对水佩的挂念担心,映进了素闻心里。素闻平生第一次理解了:对别人如此在乎,比自己更重要,是什么感觉。时光重量压碎她之前,素闻自愿作了水佩疾病的替身。水佩才能刹那康复。 若干年前江边小女孩送给别人的关心与坚持,若干年后,救了她自己的命。 后来,水佩有了丈夫。那丈夫比锋生憨些,生得也并不俊俏,然而,是真的爱她。日子有时候苦一点,她也忍了。她心里,总有一双温柔的翅膀在拍动。那个小小少年,是为了她争取多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这才走进山洞。她如果不好好过日子,似乎对不住人家。 他们的平凡生活,最后都消散在时间的长河里。 而这个故事,却传了下来。 “真相是这样的吗?”黑叉林主拿着怜星写的手稿,问。 “谁知道?”怜星耸耸肩,“根据他们说的,不妨碍我合理演绎吧?” “但是这里还有一个漏洞。”黑叉林主道。 “是什么?”怜星立刻好奇的问。 “你看。”黑叉林主拿出一个东西,“我到那洞里,掘地三尺,终于找到的。” “你找到了遗迹吗?!”怜星期望值很高。指望像以前一样看个小说什么的……说到底,她现在对于演绎这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如此感兴趣,也是受了他们找到的那些残卷的激励嘛! “呃……”黑叉林主有点惭愧。这个并没有……“我找到的是这个。”他递到怜星面前。 怜星一看,是个果子的残骸。很古老的果子了。都变成化石了。难得黑叉林主还能挖回来。 “所以呢?”她一时有点看不懂这果子能说明什么。 “你看你认识它吗?”黑叉林主得意洋洋的样子。 怜星当然不认识。 “确实是!”黑叉林主道,“那你看它像什么?” “像……”怜星迟疑道,“冷魂果?” “嗯嗯!”黑叉林主点头。 “可它又不是冷魂果。”怜星道。 “嗯!”黑叉林主把他的重大猜想说出来,“我猜,这是很早很早之前的果子。那时候还没有冷魂果。这种果子,后来经过了某种变异,才变成了现在的冷魂果。而这种原始的果子,已经灭绝了。所以人们根本就不认识它啦!” “哗!”怜星很佩服,“你脑洞好大!” 黑叉林主听出她不相信他,赶紧道:“曼王也是这么想的!她觉得我想的很有道理!” 既然抬出曼殊来,怜星就没话好说了。她也很敬佩曼殊的,只是问:“不知曼王,还有風先生,现在都怎么样了呢。” 黑叉林主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那个山洞,跟其它远古遗迹一样,是跟妖魔有某种联系的。所以在那山洞深处,他们也找到了跟妖界的联接点。所以现在,曼殊跟晨風都是已经在妖界里了。 那菊长老跟着狸猫王回去,一起向妖皇摩伽做了禀报,摩伽非常重视,立刻准备要与曼殊会面。但是曼殊已经联络不上了。 菊长老这冷汗都下来了,连忙抢在狸猫王的前面给摩伽赔罪:“都是老臣的不是!都是老臣不带她来,叫她等等……” “这也不怪你。”摩伽叹了口气,道。 菊长老当时已经做了他最好的判断。这么一个人物,如果擅自往妖界里领,真的出了事儿,算谁的?摩伽很明白,所以不愿意怪菊长老。 但是曼殊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从常理分析,他们很可能是跟在两只狸猫之后,用了什么法儿,悄悄的进来了。 从妖术上来说,经过摩伽的精密检查,也确实发现了妖界有被进入的痕迹! 人是进来了! 问题是几个人进来的?进来之后又去了哪里?有什么阴谋?不怪妖界不如临大敌、全面排查了。(。) 第三十四章 曼殊跟晨風么,既然进来了,对妖界也有忌惮,想着不如隐姓埋名,先摸摸妖界的底细,再看要怎么跟妖皇接触。 一方有意自我隐藏、另一方则吓得大举排摸。这就难怪妖界掀起一场混乱了。 有一辆马车辘辘的驶进街市。 拉车的那“马儿”,奇形怪状,一看就是妖物,也且不必说它。那车子驶进街市之后,上面的人把一个被毒打得很惨的家伙掀下车:“去你的吧!”还有:“这下子知道教训了吧?” 街市上的都认得这是权贵人家的,掀下来的这个家伙,不知怎么得罪人家了,被打也是活该。没人管闲事,就像没看到一样。街道上还是熙来攘往。炸油条的嗤哩嚓啦炸油条,涮锅子的唏哩呼噜涮锅子。涮完了,脏水啪的往旁边一倒----哟,正浇到那被打的人的头上!那人实在伤得太重了,微微动了动,连抬手抗议的力气都没有。浇水的人嘴巴动了动,并没有出声道歉。 唉!俗话说得好,大恩不言谢。其实大罪过也是一样的。你要是不小心踩了人的脚,说声对不起也罢了----其实人家也不一定原谅呢。你都把涮锅水浇人家头上了,一声对不起就能算数的吗?肯定不行啊!所以那泼水的也就索性不道歉了。 街声照样热热闹闹,人们有说有笑。那受伤的人就一直躺在那里,似乎是慢慢的养回一点精神了,可以翻身侧卧了。看来暂时死不了了,但是暂时还坐不起来了。有人可怜他,给他递了半个饭团。 “你看妖界跟人界有什么区别?”曼殊悄声对晨風道。 晨風表示同意。 有一个仗剑人经过街市时。那受伤的人眼睛忽然爆起亮光。 那个剑客生出了警惕。 这人得美号“九韶剑客”,仗着一把九韶剑,以击败刀魔出道,再未遇敌手。他修为很深、感应很敏锐。曾经有不少人想刺杀他,但是神奇的是,还没有接近他,就被他感应到。让他逃掉了!所以又有人谐音叫他“九勺客”,意思说他脚下像踩着九把勺子,随时会滑走。又说他如果是食物。你想用勺子捞他,哪怕在锅里连捞九下,都捞不起他来。 第十下呢? 咳!他哪能让你捞十下!你捞了九下都没捞着他。第十下之前他准把你干掉啦! 那受伤的人眼睛刚一爆起亮光,九韶剑就在主人手上颤动起来。起始时啸吟似有若无。转眼化作如龙行天际、低潜渊海,飘忽虚渺至极点的剑啸。这剑韵,变成重重叠叠的龙吟虎啸,笼罩着整个决战的草原方圆十多丈的空间,彷佛布下韶音的罗网,啸音反覆如****浪涌,不断包裹、缠绕,令人欲离难去。有如永远走不出的啸音的迷宫。而剑客的九韶定音剑,却化作青芒。在慕容垂的气墙外,硬生生凿开一道畅通无阻的康庄大道,化作耀人眼目的青芒,剑体以惊人和肉眼难察的高速振动冲剌,直捣受伤的人胸口。 咦,这一次,九韶剑客竟然没有逃!而是主动进攻! 他这剑啸,可称是奇功绝艺。 要知,高手对敌,所有感官无不投入发挥,听觉更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往往不用目视,只从其兵刃破风或衣袂飘动的响音,可有如目睹的判定对方的招式、速度至乎位置的微妙变化。 可是这一套听觉,用在谢玄身上却完全派不上用场,且必须把这心法完全甩开,否则必败无疑。如此充满音乐美感的可怕剑法,举世难逢。 曼殊又轻声对晨風道:“妖界的功夫,果然有独到之处。”他们心意相通,说话几乎不用真正发出声音来。故此任何人都没有惊动。 至于那受伤的人,嘴里却徐徐发出啸声。 不!早在九韶剑发出剑啸之前,他嘴已经张开了!但他啸声起得极低极轻,所以旁人一开始没发觉而已。 九韶剑客却不得不发觉。 这个时候他已经逃不走了! 只有一战! 受伤的人啸声已经浩大,把九韶剑的啸吟完全压下去,似若阳光破开层云,光照大地。手一翻,竟握起一道凶凶,那凶光化为霸王枪!枪化为滚滚枪浪,一波一波缓慢而稳定地向敌剑迎去。如有实质,却又是实中藏虚;似是千变万化,又如只是朴朴实实的一枪之势。其中精微奥妙处,尽显宗师大家的骄人本领。 他的动作潇洒飘逸,纵是在那么剑枪锋刃相拚生死决于一瞬的时刻,仍然从容写意,又把一切矛盾统一起来,合成他独一无二的大家风范。 他哪里是一个受伤的人! 他是谁? “当!”剑枪交击,震慑全场的激响往四周扩散,彷如在平静的大湖投下万斤巨石,震撼激荡,直教人人耳鼓生痛。 九韶剑客衣袂飘飞,借势脚不沾地御剑飞退,定音剑遥指对手,心惊道:“你是谁?” 受伤的人只管双目一瞬不眨的凝注谢玄,忽然哑然失笑,摇头叹道:“逃不走的。” 原来九韶剑客借着问话,其实还是想逃! 他原来就应该逃的,但发现这刺客时,已经逃不掉了,所以决定硬碰硬。碰完之后,他怎么还想逃?这是明知不敌,急着想逃命啊! 可惜,注定的性命,想丢掉固然不容易。非死不可死,也是不容易逃得掉的! 受伤的人手上霸王枪弹上半空,虚划几下,就像书法大家,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的疾舒胸臆,他却借枪画出心意。 明明没有直接杀向九韶剑客。但晨風已经叹息道:“结束了。” 他的这虚招,隐含无比深刻的后着。本身已是一种玄之又玄的霸气。九韶剑客剑吟,霸王枪已横过虚空,循着似早已安置在空间中。弯弯的弧曲线路,击向谢玄,不理天下间千般万样的诸般武术。他这一枪,已尽显臻达巅峰又是最本源的精粹,本身充满莫之能御的威力。 剑啸声同一时间充盈场上,一改先前的气象万千、惑人心魄,此刻却是潇逸跳脱的清音。合形而成一种如诗似画,既浓郁又洒脱的意像,高低韵致的音符。一个接一个地被冷静精准的安置在空间内,本身亦似有种防御性的作用和魔力。 等到声音停止时,九韶剑客已经死了。 被称作“九勺滑头”的九韶剑客,竟然一袋烟的工夫。就被搞死了。 那受伤的人。刺杀成功了。 泼过水的人,吓得两股战战。一股暖液顺着腿往下流。 他吓尿了。 他刚刚可是把涮锅水泼人家身上了啊!泼了也没有道歉啊!这种事儿道歉也没什么用……要么除非是拿命来。 人家刚刚杀了一个九韶剑客,还怕再杀一个么? 现在泼水的人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这刺客怕事,办完任务直接撤。 可是这刺客好像不是很怕事。他竟然朝街边看过来! 不但看过来,而且还走过来! 泼水的人僵住了。他也想逃,但是肌肉全都僵成了木头或者石头,动也动不了。连呼吸都呼吸不了。 那刺客走近街边。掏出饭团那么大的一颗金子,递给了刚刚拿饭团给他吃的人。 这金子边缘不整齐。是他刚刚用手指剪下来的。 一饭之恩必偿! 偿完之后又怎么样呢?睚眦之怨必报? 刺客淡淡的转身,走了。 他只偿恩。什么怨?他忘了。 功成,事了,身退。 他退。 退又哪有那么容易! 曼殊微“噫”一声 巷子两边忽然各出现十多名箭手,没有任何警告,就那么拉弓发箭!毫不留情地朝刺客放去。 这些箭手并不是刚才就埋伏好的。他们都是事件发生之后,才赶过来的!来时几乎无声无息,一来就位,立刻发击,虽然是群众演员的箭技,似乎只要是个士兵都能放,但他们却放出了剑道高级的精髓! 如果一定要作比较的话。曼殊只有在苏穋身上,才见过这种感觉的箭艺。 而刺客也很意外。他没想到杀个九韶剑客,会引出这些人。但是意外没有影响他的应对。他的霸王枪化作绕身疾走的激电精芒,遍游全身,以劲道却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手法,在或挑或拨或卸或移间,把左方射来的箭矢改变方向射往右方高处的敌人,右方的亦礼尚往来,顿变成左右互射的诡奇状况。 两边箭手飞快的变换身形,让过了所有的箭。 然后,有一个非常高大的汉子,挥手而出,一箭。不是用弓弦,而是用手放出去的。 这简直不是飞箭。而是飞箭了。 刺客喝了声“好!”,竟然那么一手往此冷箭抓去,丝毫不避,有如赌徒在赌桌上倾尽所有,博他娘的最大一铺。他五指已经紧执住箭身,那箭竟仍在他掌内火辣辣的滑钻了三寸,差半寸便到达他胸口。刺客猛的缩胸,但胸口仍然如遭雷殛,以他的功力,仍吃不消,往后挫退三步。 那些箭手哪里容得他退后,立刻一拥而上,施展出神妙的捆缚网,把他绑得个结实。高大头儿厉声喝问:“你是外面进来的?” 曼殊微微一笑,望向晨風。 原来是受他们的连累!这些人听说街道异动,以为是曼殊来了。现在妖界的网本来就收得很紧,立刻把这个刺客抓回去。 他们抓回去好好审讯了一番,才查清这个刺客的底细,原来不是外头的人,就是妖界本土的,一个很有名的人家的子弟,叫作燕飞。这次刺杀,也是出于家族恩怨。 官府本来不愿意介入人家的家族恩怨的。本来他们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人都抓了。他们还能怎么办?装作啥都不知道,再把人放了?那死者的家里可不干! 唉。现在官府抓着个烫手山芋,吃不得、丢不得,也很为难啊!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劫狱。 其实这狱劫的水平很业余,但是官府正在发愁的时候呢,一听说劫狱,太开心了。赶紧的!能倒不能倒的,就赶紧往地上倒,放那劫狱的过去了。 燕飞莫名其妙就被救出来,问那救他的道:“你是谁?” 那救他的。莺声呖呖,敢情还是个姑娘:“哟!人家救了你,你怎么不先道谢。怎么这么狠霸霸的!”说着还把小蛮鞭在地上跺了一下。跺得身子都袅袅的颤了一颤。 燕飞脸往下一沉:“你是谁?” 那姑娘气恼的把蒙脸布一摘:“你看!你看!看我是谁。我会害你么?” 燕飞回身就走。 “哎!”那姑娘叫道,“你欠我一条命!你说怎么办吧?” 燕飞缓缓回头,看着她,眼神很奇怪的样子。 “好吧……”姑娘自己心虚。改口。“真的关在那里我知道你也死不了……一条命什么的就……怎么说都是欠了我一次人情吧?!”说到后来又凶起来。 燕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继续往前走。 “喂喂!”姑娘追他,“想不到燕飞是这么知恩不报的人!……哎哎,你往哪儿走?”终于发现方向不对:“我说你!你回牢里去?” 燕飞冷哼一声,算是认可了她的话。 “喂!”姑娘急了,“你不能回去啊!” 燕飞根本就不理她。 “你浪费我的心血!” 燕飞本来就不要她的心血。 这姑娘也没办法了,只好道:“你不为我想也要为官府想想嘛!”blabla,把官府说得多可怜。好不容易丢掉了一个烫手山芋。回头一看,我去!这山芋又滚回来了!真是烫得要哭了! 这姑娘词藻动人。不吝啬夸张之能事,不过说的事儿大体也没错就是了。如果官府听到她的话,一定感动得流泪,把她引为知己,封为官方带盐人。 燕飞被她说得也没办法,看样子这官府大狱果然不能再回去。他把气都撒在这姑娘头上:“我说纪小诗!我们黄纪两家是世仇!世仇!你总跟着我干嘛?!”看样子他真想把纪小诗的头凿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唔,”纪小诗喜孜孜道,“好歹听你说一串话儿了。”又道,“你怎么,就为了世仇,就不敢理我了吗?” 燕飞冷哼道:“我要是想理你,就算世仇,与我何干?纪小诗,你别往你脸上贴金。我不理你,跟世仇无干。是我看不上你。” 纪小诗奇道:“我对你这样好,你还看不上我?” “所以说你干嘛对我这么好。”燕飞很受不了,“你有病啊?” 纪小诗终于也生气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不应该感动吗?” “感动?”燕飞吃惊,“我有病吗?” 纪小诗一跺脚,走了。 燕飞觉得他自己是真的有病。他走啊走的,总觉得会不会她又悄悄跟在他身后。他回头看,看不到人。看不到人他也不放心!他索性回去找她了!嗯,不把她的踪影找出来,他不放心! 他自己都觉得他是有病。真的有病! 后来他在孟吉山下发现了她。 她在那里打老虎吃,可是厨艺不高,把虎肉煮得很不像话。而且她一路都险些烫伤。要不是有妖术,还得把山都给烧了呢!再高的妖术,也变不出一顿好肉来。纪小诗对着焦肉苦着脸,挣扎于要啃这焦肉还是啃那生肉。 “哼!”燕飞实在看不下去了。 纪小诗看到他来,非常开心:“哎!你来了!你怎么来的?”看看自己手里的肉,很失落,“我要是能烤一顿好肉招待你就好了。” “你这几天都吃什么的?”燕飞实在理解不了她。 “我……我啃的是生肉。”纪小诗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我想,是不是换焦肉会比较好……” 两样都不好,好不好?! 燕飞问:“你不会买吃的吗?!” “我急着来救你……没带钱……” “不会当首饰换啊?!” “怕被家里发现……” “所以你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到底!燕飞觉得自己脑壳要炸。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纪小诗嘴一扁,“我怕回去要被爹爹打。” 燕飞也没办法了。他就去教她烤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教她!为什么,到底!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病。 烤肉的白烟在妖界的孟吉山上腾。人类的孟吉山,也有白蒙蒙的山雾。 对了,人类也有一座孟吉山呢!样子跟妖界的很像呢!人类跟妖界,好像有某种相通之处呢。 这个时候,人类有一个黄家少爷,从西边进了孟吉山的,还有个叫阿当的小朋友。从东边进了山。 孟吉山脉连绵甚广,在其中行走的人,如果不是刻意相约。根本碰不着,何况他们进山的日子差了整整五天。 更何况黄家少爷是要去游玩孟吉山风景最美的险峰,阿当却去鸟不拉屎的千草谷。 其实根本阿当来孟吉山就是个误会,他从家乡出来以后。逮到人就问:“哎。你知道潜潮谷吗?”这是他师傅要他找的地方。 那人热情的回答:“知道知道!千草谷啊?你去孟吉山。在东边!” 阿当谢了他,走了。几个时辰之后,那人才想起来,应该问一声:“可是千草谷凶险得紧,路陡得要命,一不小心就得摔死,谷口被草木封得结结实实,根本没人进。你去那儿干嘛?” 阿当老老实实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到了孟吉山,摸了几天。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千草谷的方位,这时候他当然也已经知道“潜潮谷”和“千草谷”的讹误了,不过阿当这人有个很大的好处就是:听师傅的话。 在他离开家乡的时候,师傅跟他说:“你去找潜潮谷。不过呢,我也不知道潜潮谷在哪里,没法告诉你路径。你啊,随缘吧!” 阿当于是随缘,既来之则安之,砍开几万根盘根错节的草藤,一寸一寸挪过简直称不上是路的山路,到了千草谷底,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欣赏风景,摘几颗野果填填肚子什么的,就听头上“呼”的一声。 一个东西“哗啦啦”拍着翅膀,当空砸下。 说时迟那时快,阿当使出浑身解数,扭腰摆胯、脚底抹油,终于避开了,不巧回头又望了一眼,发现那东西不是个东西,是个人,哗啦啦拍的不是翅膀,而是急速下降中风拍衣袂。这种速度这种力量,砸到地上,眼见就是个死。 又说时迟那时快,阿当使出吃奶的力气,拧头蹬腿,赶紧的扑了回来,最后时刻,终于垫在了这个人的下面。 “咣”一声撞击,足以摧心裂肺生离死别。这一声之后,静了一会儿。“……兄台好俊的功夫。”上头的人道。 阿当向上翻着白眼。是咧!多亏他在关键时刻扭转腾挪,把压箱底的能耐都用上,化解了大部分力道,不然现在哪来两个活人?两摊人泥还差不多!总算度过一劫----阁下你还坐在上头干什么?难道鄙人的尊臀压起来很舒服? 上头那人俊脸一红,偏腿下来,动作倒是利落优美,便作揖道:“在下黄醒,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阿当打量这位黄醒,着件石榴红团花纻丝袍子,腰系玉带、靴镶明珠,手上一个瑞草纹碧玉扳指,秀眉星目,说不出多华贵好看,戴个青藤顶漆纱冠儿,因刚才下落,漆冠歪斜了,墨黑头发散了一绺在颊边。他向阿当作揖道了谢,回手就将冠儿解开重束。黑如瀑的头发散下来,美得简直惊心动魄,可惜只披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又被主人毫不留情的重新束起。 黄醒手中整理着发冠,看阿当呆呆凝视自己,皱眉问:“怎么?”声音清脆异常。 阿当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半晌只问得出一句:“你怎么掉下来的?” 黄醒闷哼一声不答反问:“你怎么来的?” 阿当就把自己怎么来的告诉了一遍。 黄醒诧异道:“你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小乡村,一个月前刚刚出来。向人问路问错了,到了这里,也就进来。正巧救了我?谁会相信这样的事情?” 人家救了他,他倒把人家当骗子质问起来。 阿当挠了挠头:“对哦,谁会相信。” 黄醒叹了口气,举步走。 阿当看着他,真奇怪,在这么难走的地方,他走路的姿势怎么都这样……好看? 黄醒只走了两步。停下来,四遭看看,扭头望阿当:“喂!” 阿当呆应了一声:“啊?” 黄醒顿足:“出谷的路在哪里?你告诉我!”语调不佳。其实他也不是故意无礼。但不知为什么,见到阿当那呆呆望他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阿当“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把那条小路指给他。黄醒倒抽一口冷气:“这是鹿道!” 啥? “鹿来喝水走的道。根本就不是人走的,你就从那里进来?”黄醒瞪大眼睛,“那么多草藤,都是你一个人砍掉的?” “这不算什么。”阿当老老实实道,“这是我的工作。” 严格来说,阿当的工作应该是……学徒?至少师傅他老人家一直是这么对他耳提面命的:“你要用心学艺,替师傅争口气。这是你全部的人生意义!” 但问题是,师傅他老人家自己的武艺好像也不怎么高明。根据阿当自己偷偷腹诽的意见,他的全部能耐好像也就只不过是监督阿当扎马步、挥刀。一天要挥够三千次,什么什么的。 阿当的本事,其实来自于农活。 他们都要吃饭,吃饭就要干活,但师傅他老人家身体比较虚,干活的重任都压在阿当的身上。 挑水其实还好,就算要挑着铁水桶跑过比筷子还细的独木桥,也还好。做饭还好,就算要用内力而不是用火把饭蒸熟,也还好。阿当最怕的是收割庄稼,尤其是割麦子。 风掀麦浪,那片麦子喧嚣着,好像在威胁阿当。阿当深吸一口气,手握柴刀,义勇绝伦的跳进麦田,麦子们从四面八方攻击他,腰肢款摆避过他的攻击,抽冷子在后头给他来一记狠的。 阿当七岁时,浑身伤痕,只抱回来一个麦穗,上了田埂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只有旁边的柳树柔声安慰他。 阿当八岁时,学会在麦子还没长大时就跟它们练习过招,刀法突飞猛进,但麦子们也学得更狡猾。那一年,他跟师傅只有十个麦穗可以吃,剩下就只好靠野菜什么的填肚子。 受食欲的逼迫,阿当九岁时,刀法更沉着老辣,但是麦子们居然学会了布阵! 阿当十岁时,刀法已经出神入化,但是麦子们居然发展出一项无耻的技能:再造一个小世界。就是说,如果阿当割断它们任何一个的腰杆,从那里会渗出绿雾,织出异世界。麦杆断得越多,绿雾越浓,异世界越清晰,崇山峻岭、惊涛骇浪,麦子们可以在里面飞檐走壁、上天入地什么的。阿当差点没被它们整死! 十八岁时,阿当终于能收割回整片田里所有的麦子了,磨成麦粉,可以给他们两个吃三四年。师傅又抱怨屋椽坏了,叫阿当砍下田头那棵柳树来用。 受伤时,总是柳树轻言细语安慰他,阿当舍不得,另砍了旁边一棵橡树。那棵橡树之难砍就别提了,总之阿当拖了树干回来后,一头倒在床上,昏睡了三天三夜。昏迷中,他仿佛看见柳树来探望他,给他喂了些绿色的汁液。还听见师傅对谁说:是!唯一的希望啊…… 后来他就醒了过来。 而师傅就打发他到人间找潜潮谷了。 他到人间之后,才知道并不是所有麦子都像他故乡那么可怕。黄醒听他说了几句割麦的事,就皱着眉头道:“为什么编这种故事。你以为我会信?” 好吧。不信也没法子。他无奈道:“那你说你的来历吧,到底为什么会摔下来的?” 黄醒沉默了很久,沉默得他以为永远得不到回答。然后黄醒说:“是我大哥害我跌下来的。” “你大哥?”阿当愣了愣,“为什么?” “不知道。我要去问他。”黄醒说完这句话。就回过头,抿紧了嘴。阿当看着他的脖颈,白晳。纤长,发脚青青,鼻端好像又闻见若有若无的香气。 帮他从谷里出来时,阿当靠黄醒很近,闻见他衣里散出来的香,清馨,如初夏的芳草地。 孟吉山脚。阿当见到了黄家大少爷,黄录。 大少爷生得严峻威武,双目炯炯有神。着雪色袍子,披一领绣金花藏青斗篷,骑一匹高大的白马,手里的鞭子是金丝拧的。靴尖上的明珠比黄醒镶的还要大还要明亮。 他后面跟着一溜儿七个仆人。一色的蓝衣黑褂,训练有素,其中一个手里牵着匹枣骝马儿,比白马矮一头,双眸灵俊,一见黄醒,便伸着脖子嘶叫起来。 它是黄醒的坐骑。 阿当想问问黄醒,打算怎么办?但黄醒已经笔直的走了过去。接过缰绳,拍拍枣骝马儿的脖颈。马儿垂下头来和他摩挲亲热。 仆人们看到黄醒,有的惊诧,有的不。黄录明显呆了一呆,问:“二弟,你来啦?” 黄醒回答:“是。” 黄录又看着阿当问:“这位是……” “路上认识的朋友。”黄醒问马边的仆人,“看着我干什么?以为我不会回来了?” “不敢……”仆人道,“以为小少爷会再多玩几天。” “为什么我要再多玩几天?”黄醒追问。 “您忘了吗?”仆人无措的望望黄录,望望他,“您亲口说,要一个人到其他山峰游览,自己会回家,叫我们别等您。” 黄录挑了挑眉:“这位朋友要跟我们一起回家吗?” 黄醒叫阿当:“你来吗?” 阿当一直在看他们,看得目瞪口呆,被这一问,终于醒悟:“来----我来!” 于是他跟仆人们一起走了有一个多时辰,阿当自己不觉得什么,黄醒也不说话,还是黄录看不过去了,经过集市时,买了匹马给阿当代步。 黄家离孟吉山不近,天色将晚,他们要先找个地方住一宿。休息时,阿当终于找到机会,跟黄醒咬耳朵:“你不是说,他把你推下去的吗?” “是。” “可是现在,你们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啊!” “是他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黄醒纠正阿当,“我也只好这样。” “可是,你们的仆人们……” “我确实经常离开大家,自己去游山玩水。我也确实今天说过的话,明天就推翻。也许是我自己记错了。”黄醒道。 “但你确实从山峰上摔下来了,如果没有我,你就摔死了。”阿当怔怔道。 “是,所以我需要留你在身边,证明我没有疯。我确实差点死过一次。”黄醒捧起茶杯。 他很疲倦、也很渴,需要喝一杯热茶。 阿当忽然阻止了他:“等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子。 “什么?”黄醒皱起眉毛。这位小少爷,真的很爱皱眉。可他双眉偏又生得这么好看,皱起来也好看。 盒子打开,里面有乌黑的泥土,养着小小一丛植物,没有叶子,茎很细,开了几朵花,花瓣很小,苍白,像快要融化的雪。 阿当摘了一朵:“我师傅临走时要我带上的。他说如果疑心食物有毒,浸一朵花进去。有毒的话,花就会死。” “天下的毒多了,哪可能每种都验得出来?”黄醒撇嘴,“再说,这杯茶怎么会有毒?” 阿当也不知道。他只是忽然有这种担心,或许是多心了……摘也摘了,就浸到进茶里面去吧。 “你统共只有这几朵,浪费了一朵,可不可惜?”黄醒还在教训他。 “那倒没什么。不死的话插回枝头,它还会继续长。死了的话也不要紧,反正还会再开……”阿当的声音突然停住。 黄醒的目光也凝住了。 苍白的花,浸到茶水,便皱缩枯萎,死了。 “这是你第二次差点死了!”阿当没法儿保持镇定。 “不错。”黄醒双眸越发的幽黑,眉头锁得越发凝重。 “第一次是你大哥推你,这次一定也是他下的毒。”阿当推断。 黄醒一言不发,但是脸色变了,变得像月光一样的白。 “那你还坐在这里?”阿当一点都搞不懂。 “我能怎么做呢?”黄醒反问,“如果你是我,跟大哥出来游山,山峰顶除了你跟他,没有别人,你正看风景,忽然背后被推了一下,跌下去,没有死,出来一看,所有人都当你自己跑出去玩了,不知道你生死一线。就连这杯茶,任何人都有可能在里面下毒。我为什么要指控一起长大的大哥?他为什么要杀我?” 对啊,黄录为什么要杀他?阿当怔怔问:“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是啊。我抢过他的零食,拿鞭炮炸过他的手。”黄醒没好气道,“然后十几年后他决定杀了我报复?” “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你的,你死了才归他?”阿当继续问。 “胡说八道!”黄醒恼道,“这样说来,我杀他还差不多。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是父母给的。父母百年之后,家产归他继承,他是长子。他死了才轮到我。” “那----那你会不会跟他竞争同一个女人?”阿当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没来由的难受。 黄醒只回答了一个字:“呸!” 阿当忽然笑了:“我们真笨,直接去问他好了,为什么杀你?” “然后他矢口否认,别人都当我疯了,是不是?”黄醒的眼神是:“你才是天下唯一的笨蛋。” “那怎么办?”阿当黔驴技穷。 黄醒咬牙:“等。” “呃?” “不管谁杀我,既然有一、有二,一定还会有第三,我做好防备,当场捉住,才好与他对质。”黄醒道,语气轻淡,但阿当看见,他纤白的手指搁在桌子上,轻轻发抖。 阿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手按在了他手上。 黄醒手颤抖了一下,但没有抽开,只是抬起眼睛,看阿当。 阿当觉得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非常奇怪,就好像绿色的麦汁沁出来,世界会变得不一样。他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气氛,情急之下脱口问道:“你、你和大少爷,真是亲兄弟?” 黄醒怪好看的眉毛又拧了起来:“干嘛这么问?” “你们长得不像啊,”阿当道,“你比他好看。当然他也很帅……我的意思是你比较可爱,呃……” 黄醒脸上的神情不知是生气还是好笑,又或者是阿当从没经历过的任何一种情绪。他用这样的眼神望着阿当,忽然道:“嘘!” 黄录来了。 阿当在极度的混乱中,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但是窗正好开着,有个柜子上镶着光滑的铜片,对着窗,正好映到他的身影。黄醒看见了。 阿当悄无声息从另一边的窗子离开,黄醒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就上床睡了。黄录不动声色的看着,不动声色的离开。 黄醒想等他来“验尸”,但这一整晚,他都再没有来。 第二天早晨,大家又出发上路。黄醒主动跟黄录打招呼:“大哥,你气色不佳,没睡好?”他的声音微微发抖,藏着恐惧与悲哀。 十几年的手足兄弟,忽然翻脸行凶,过后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恶梦也不过如此。 “是吗?二弟气色倒不错。”黄录的声调全无波澜,“这位阿当兄弟看来也不错。” 半天之后,黄家宅院在望。 阿当有想过黄家一定是个大宅子,但没想到有这么大。 事实上它简直是个宫殿,正午灿烂的阳光撒在桔黄、浅蓝的琉璃彩瓦上,泛着不似人间的光芒。 “这不是琉璃。”黄管家笑道,“本乡山间有一种石头,熔化之后也有颜色,让烧瓦工烧瓦时加一点,就烧出彩瓦来,但很脆,其实无法当建材用,只好先用普通的瓦盖一层,再拿很脆的彩瓦覆在上面。你看每片彩瓦只有这么小,再要烧大些就会碎裂了。这里所有的彩瓦顶,都是大少爷亲自监制的。”(。) 第三十五章 “但是先盖普通瓦,再用小块彩瓦覆在上面,是二弟的巧思。”黄录笑道。 黄醒牵了牵嘴角:“爹呢?” 黄管家欠身:“老爷夫人都在花厅,大少爷请,小少爷请,阿当先生请。” 他实在是一个很周到的管家,无可挑剔。整座黄家宅邸都是个很华美的宅邸,无可挑剔。连黄老爷、黄夫人都是无可挑剔的主人。他们威严、而又慈祥,没有鄙视阿当这样来历不明的野人,体贴的给他安排客房,安排前还是盘问了他几句,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他们问了两个儿子此行的见闻,嘘寒问暖,老爷比较严肃、夫人比较慈爱,也都恰到好处。 但阿当总有一种感觉,像踏入麦汁编出来的世界,这些都是假的,故意设计出来的背景,为了履行一场杀局。 但他不知下一次杀机,会来自何方。 黄家安排给他的客房不错,布置整洁舒适,窗外有一棵巨大的橡树,当然是不会用枝叶发出可怕刀法的那种。树下有个漂亮的小花园,花园里还有五彩雉鸡在趾高气扬的走。 这里虽然不是宫殿,就阿当看来,也差不多了。 下人端来的晚膳,是一碟大头菜、一碟云片豆腐、一碟蚝油牛肉、一碟风鸡、一碟板鸭、一碗时蔬三鲜汤、一碗酸泡菜下的挂面,一盘五仁饼、一盘蜜饯,居然还有一壶琥珀色的“珂葡勒”美酒。 菜式不算什么山海珍奇,但干干净净、搭配得当。那滋味火候掌握得,阿当觉得,就算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每一碟菜都不太多,因为只是给他一个人吃的。黄府的规矩,大家吃饭各自拿到房里,除非大宴宾客,否则很少坐在一起。阿当显然不够他们“宴宾客”的资格。 阿当表示理解,但也觉得寂寞。 幸亏晚饭之后,黄醒就来看他了。问他:“菜还合口味吗?” “好吃,”阿当饮完了整壶酒,豪气上涌、意气风发。“可惜没有合适的餐后甜点。” 黄醒的眼睛中泛起笑意:“怎样才叫合适的餐后甜点?” “藏花糕。”阿当比划给他听,“下面是松松软软的,上面是滑滑的透明的,透明的里面藏一块糖。你可以看得到。用很鲜艳的颜色作糖皮,糖皮是软的,里面的糖心是硬的。我有时故意少吃点饭,也要吃它,尤其要吃那块糖。” 黄醒的眼睛里露出很奇怪、很奇怪的神色:“你说的糕,我家就有,我也会做。可是你的故乡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呢?” “麦乡。就在这里往北走十几天的地方。” “真奇怪……”黄醒垂头想了想。“有一天我一定要去看看。” 然后他就走了。 走之前,他叫阿当好好睡觉。不要担心他,更不要到他房间里保护他。“我已经回家了,这里有好多家丁、护院供我差遣。”黄醒说,“有些确实是我哥的人,有些只听我的话。我会叫他们站好岗。” 阿当只好一个人乖乖上床睡觉了。 但是珂葡勒烧着他的脑袋,他睡不着,翻来覆去,脑海中都是黄醒的黑发、星星般的眼睛,衣领里白皙的脖颈,嘴角挑起来,一笑。 被褥好像烧红的铁板烤着他,阿当跳起来,一拍脑门: 他真笨! 他不去黄醒的房间,但是可以去黄录的房间啊! 蒙个脸,监视黄录,说不定还可以把黄录从被窝里拉出来,逼他招认实话呢? 这样的妙计,他居然一直都没想到,看来酒果然能启发人的灵感。 阿当说干就干,撕块布----呃这里的布都是主人家的被子毯子什么的,撕了多不好,权衡一下,还是把枕头上的枕巾拿起来,连头带脸包一下算数,揽镜自照,效果居然不错。 他施施然出门,足尖轻巧的踏开晚风,护院们比麦子还呆,他容容易易就绕了过去。 前面就是黄录的屋门。 阿当稍许顿了顿脚步,有点清醒过来:到人间之后遇到第一件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背后总有种说不出的诡秘。这样诡秘大事的核心人物,他的房门真的这样容易进去? 阿当的脚步只是稍稍顿了顿,又往前去。 管他呢! 酒还在血管里烧,星星般的眼睛还在脑海里闪,豪情正浓,刀山血海也要去。 这次有人拦住了他。 阿当挥刀。 刀在半空,生生停住。 刀锋下是星星的眼睛。 这双星星的眼睛像在生气、像在无奈、像在笑、像在嗔,像在问他:“你干什么呢?” 阿当刀垂下去。 黄醒转身走了。 阿当也就跟上,亦步亦趋,仿佛他身上有一根线,牵住了他。 黄醒转身,低头,看了看他的刀:“这是你的刀?” 是。 “这只是一柄柴刀。” 是。 “能给我看看吗?”黄醒伸手。 手在夜色中,如纤薄的花,仿佛一阵风都经受不起。 阿当摇头:“师傅说不能给别人。”想了想,着急解释,“不是舍不得给你,我是怕违背了师傅的话,不吉利,连累你遭殃。” 黄醒笑了笑,缩回手,又看了看他的刀:“像有宝光内敛,恐怕不是寻常柴刀呢。” 阿当只有诺诺答应着。 黄醒背了双手:“你来盯着我的大哥,怕他出来杀我?” 是这样。 “其实不用的。”黄醒叹气,“我想了又想,总觉得不可能。想必里面另有秘密我们没发现。杀我的不可能是大哥----” 他话才说到一半,黄录的房间里,有人掠出去,身法这么快,有如淡烟。 阿当与黄醒飞快的对视一眼,跟上去。 但见黄录行步如鬼魅,绕开了黄醒屋外的护院,轻功这样好,黄醒和阿当都有那么会儿失去他的影踪了,但他终于出现在黄醒的床前。 举刀,往下劈,对着床上人的脖颈。 幸好床上根本没有人。 黄醒跟踪阿当出来,床上被子卷了一卷,仿佛有人一般。 黄录这一刀劈空。 而阿当已经大叫:“杀人了!有人杀小少爷!”外头护院们本就受黄醒警告,提高了警惕,顿时都扑过来,火把的光焰闪电般照进房间。 这才叫请君入瓮、捉奸在床。 奇的是,奸已经捉住了,黄醒却突然抓住阿当的手腕,飞也似的跑了。 如果是麦子们敢这样抓住阿当的手腕,阿当有一百种方式避开它们、并砍断它们的手腕。 黄醒手上的功夫,实在不高明得很。 但他这样一抓,阿当就是避不开。 因为他是黄醒。 卤水点豆腐,一物克一物,阿当不知为什么就是拿黄醒没办法。 黄醒拉着阿当跑到角落里,问:“我没有做梦,是不是?” 没有,手腕很痛……很有一点点痛。 “但是不可能啊!”黄醒甩着脑袋,“大哥没有任何理由杀我!我不敢过去,不敢问他为什么!” 阿当叹了口气,柔声道:“这话不该我说,但是,也许你大哥不是你父母亲生的,你才有资格继承家业,他知道了,就想把你杀死。” 他猜得很近情理,但黄醒用力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阿当有点生气了:“为什么?” “因为我是女孩子。”黄醒一字字道,“从小当男孩养大,但是,绝不可能越过大哥去继承家业。我父母是希望男孩子来继承的。” 阿当望着黄醒,望着他的眼睛、他的嘴唇,忽然伸出手去,解他的发冠。 黄醒脚下动了动,像是想逃开,却又停住了。 就好像对他来说,阿当身上也具备某种魔力,只要阿当伸手,他就避不开。 山长水远,云破月来,相逢如何相回避。 发冠解下,黑发再一次散下来,黄醒纤纤的立在夜色中,如前生后世约定的一片月、一个劫。 枝头鸟儿振翅而飞,院子里声音更响,忽然又静了。 在声音最响时,里面有一个嗓子说:“老爷来就好了----” 黄醒仓促的退后一步,转身,掠向院子。 这是她的家人,她的生活,她必须面对。 阿当呆了好一会儿,才追上去,只见黄录已经被五花大绑的绑住了,黄老爷仰天长叹:“作孽啊!作孽啊!黄家不幸,长子竟然被妖怪附身!” 若不是妖附身,一个一向谦和的大公子,怎么会对他一向保护都来不及的幼弟下杀手,而且一次不成功、又来一次? 黄夫人哭泣起来:“我不知道……都怪我……” 真是个善良的女人,一出事,总是先怪到自己头上。 黄老爷问:“附近有没有能驱妖的道士?” 卓管家立刻上前一步:“小人立刻去请。”声音也很沉重。 然后他们都走了。 只有一部分持火把的家丁、还有黄醒留下来。黄醒回头望了望阿当,脸色很奇怪,嘴唇动了动,像有话要说。 “小少爷,”黄管家转回来,谦恭而沉重道,“老爷请你去。” 黄醒闭上双唇,走了。 “当先生,”有个丫头向阿当行礼,客客气气的,“您也去歇息罢!” 阿当回到了房间里,可是睡不着。(。) 第一章 “但是先盖普通瓦,再用小块彩瓦覆在上面,是二弟的巧思。”黄录笑道。 黄醒牵了牵嘴角:“爹呢?” 黄管家欠身:“老爷夫人都在花厅,大少爷请,小少爷请,阿当先生请。” 他实在是一个很周到的管家,无可挑剔。整座黄家宅邸都是个很华美的宅邸,无可挑剔。连黄老爷、黄夫人都是无可挑剔的主人。他们威严、而又慈祥,没有鄙视阿当这样来历不明的野人,体贴的给他安排客房,安排前还是盘问了他几句,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他们问了两个儿子此行的见闻,嘘寒问暖,老爷比较严肃、夫人比较慈爱,也都恰到好处。 但阿当总有一种感觉,像踏入麦汁编出来的世界,这些都是假的,故意设计出来的背景,为了履行一场杀局。 但他不知下一次杀机,会来自何方。 黄家安排给他的客房不错,布置整洁舒适,窗外有一棵巨大的橡树,当然是不会用枝叶发出可怕刀法的那种。树下有个漂亮的小花园,花园里还有五彩雉鸡在趾高气扬的走。 这里虽然不是宫殿,就阿当看来,也差不多了。 下人端来的晚膳,是一碟大头菜、一碟云片豆腐、一碟蚝油牛肉、一碟风鸡、一碟板鸭、一碗时蔬三鲜汤、一碗酸泡菜下的挂面,一盘五仁饼、一盘蜜饯,居然还有一壶琥珀色的“珂葡勒”美酒。 菜式不算什么山海珍奇,但干干净净、搭配得当,那滋味火候掌握得,阿当觉得,就算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每一碟菜都不太多,因为只是给他一个人吃的。黄府的规矩,大家吃饭各自拿到房里,除非大宴宾客,否则很少坐在一起。阿当显然不够他们“宴宾客”的资格。 阿当表示理解,但也觉得寂寞。 幸亏晚饭之后,黄醒就来看他了,问他:“菜还合口味吗?” “好吃,”阿当饮完了整壶酒,豪气上涌、意气风发,“可惜没有合适的餐后甜点。” 黄醒的眼睛中泛起笑意:“怎样才叫合适的餐后甜点?” “藏花糕。”阿当比划给他听,“下面是松松软软的,上面是滑滑的透明的,透明的里面藏一块糖,你可以看得到,用很鲜艳的颜色作糖皮,糖皮是软的,里面的糖心是硬的。我有时故意少吃点饭,也要吃它,尤其要吃那块糖。” 黄醒的眼睛里露出很奇怪、很奇怪的神色:“你说的糕,我家就有,我也会做。可是你的故乡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呢?” “麦乡。就在这里往北走十几天的地方。” “真奇怪……”黄醒垂头想了想,“有一天我一定要去看看。” 然后他就走了。 走之前,他叫阿当好好睡觉,不要担心他,更不要到他房间里保护他。“我已经回家了,这里有好多家丁、护院供我差遣。”黄醒说,“有些确实是我哥的人,有些只听我的话。我会叫他们站好岗。” 阿当只好一个人乖乖上床睡觉了。 但是珂葡勒烧着他的脑袋,他睡不着,翻来覆去,脑海中都是黄醒的黑发、星星般的眼睛,衣领里白皙的脖颈,嘴角挑起来,一笑。 被褥好像烧红的铁板烤着他,阿当跳起来,一拍脑门: 他真笨! 他不去黄醒的房间,但是可以去黄录的房间啊! 蒙个脸,监视黄录,说不定还可以把黄录从被窝里拉出来,逼他招认实话呢? 这样的妙计,他居然一直都没想到,看来酒果然能启发人的灵感。 阿当说干就干,撕块布----呃这里的布都是主人家的被子毯子什么的,撕了多不好,权衡一下,还是把枕头上的枕巾拿起来,连头带脸包一下算数,揽镜自照,效果居然不错。 他施施然出门,足尖轻巧的踏开晚风,护院们比麦子还呆,他容容易易就绕了过去。 前面就是黄录的屋门。 阿当稍许顿了顿脚步,有点清醒过来:到人间之后遇到第一件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背后总有种说不出的诡秘。这样诡秘大事的核心人物,他的房门真的这样容易进去? 阿当的脚步只是稍稍顿了顿,又往前去。 管他呢! 酒还在血管里烧,星星般的眼睛还在脑海里闪,豪情正浓,刀山血海也要去。 这次有人拦住了他。 阿当挥刀。 刀在半空,生生停住。 刀锋下是星星的眼睛。 这双星星的眼睛像在生气、像在无奈、像在笑、像在嗔,像在问他:“你干什么呢?” 阿当刀垂下去。 黄醒转身走了。 阿当也就跟上,亦步亦趋,仿佛他身上有一根线,牵住了他。 黄醒转身,低头,看了看他的刀:“这是你的刀?” 是。 “这只是一柄柴刀。” 是。 “能给我看看吗?”黄醒伸手。 手在夜色中,如纤薄的花,仿佛一阵风都经受不起。 阿当摇头:“师傅说不能给别人。”想了想,着急解释,“不是舍不得给你,我是怕违背了师傅的话,不吉利,连累你遭殃。” 黄醒笑了笑,缩回手,又看了看他的刀:“像有宝光内敛,恐怕不是寻常柴刀呢。” 阿当只有诺诺答应着。 黄醒背了双手:“你来盯着我的大哥,怕他出来杀我?” 是这样。 “其实不用的。”黄醒叹气,“我想了又想,总觉得不可能。想必里面另有秘密我们没发现。杀我的不可能是大哥----” 他话才说到一半,黄录的房间里,有人掠出去,身法这么快,有如淡烟。 阿当与黄醒飞快的对视一眼,跟上去。 但见黄录行步如鬼魅,绕开了黄醒屋外的护院,轻功这样好,黄醒和阿当都有那么会儿失去他的影踪了,但他终于出现在黄醒的床前。 举刀,往下劈,对着床上人的脖颈。 幸好床上根本没有人。 黄醒跟踪阿当出来,床上被子卷了一卷,仿佛有人一般。 黄录这一刀劈空。 而阿当已经大叫:“杀人了!有人杀小少爷!”外头护院们本就受黄醒警告,提高了警惕,顿时都扑过来,火把的光焰闪电般照进房间。 这才叫请君入瓮、捉奸在床。 奇的是,奸已经捉住了,黄醒却突然抓住阿当的手腕,飞也似的跑了。 如果是麦子们敢这样抓住阿当的手腕,阿当有一百种方式避开它们、并砍断它们的手腕。 黄醒手上的功夫,实在不高明得很。 但他这样一抓,阿当就是避不开。 因为他是黄醒。 卤水点豆腐,一物克一物,阿当不知为什么就是拿黄醒没办法。 黄醒拉着阿当跑到角落里,问:“我没有做梦,是不是?” 没有,手腕很痛……很有一点点痛。 “但是不可能啊!”黄醒甩着脑袋,“大哥没有任何理由杀我!我不敢过去,不敢问他为什么!” 阿当叹了口气,柔声道:“这话不该我说,但是,也许你大哥不是你父母亲生的,你才有资格继承家业,他知道了,就想把你杀死。” 他猜得很近情理,但黄醒用力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阿当有点生气了:“为什么?” “因为我是女孩子。”黄醒一字字道,“从小当男孩养大,但是,绝不可能越过大哥去继承家业。我父母是希望男孩子来继承的。” 阿当望着黄醒,望着他的眼睛、他的嘴唇,忽然伸出手去,解他的发冠。 黄醒脚下动了动,像是想逃开,却又停住了。 就好像对他来说,阿当身上也具备某种魔力,只要阿当伸手,他就避不开。 山长水远,云破月来,相逢如何相回避。 发冠解下,黑发再一次散下来,黄醒纤纤的立在夜色中,如前生后世约定的一片月、一个劫。 枝头鸟儿振翅而飞,院子里声音更响,忽然又静了。 在声音最响时,里面有一个嗓子说:“老爷来就好了----” 黄醒仓促的退后一步,转身,掠向院子。 这是她的家人,她的生活,她必须面对。 阿当呆了好一会儿,才追上去,只见黄录已经被五花大绑的绑住了,黄老爷仰天长叹:“作孽啊!作孽啊!黄家不幸,长子竟然被妖怪附身!” 若不是妖附身,一个一向谦和的大公子,怎么会对他一向保护都来不及的幼弟下杀手,而且一次不成功、又来一次? 黄夫人哭泣起来:“我不知道……都怪我……” 真是个善良的女人,一出事,总是先怪到自己头上。 黄老爷问:“附近有没有能驱妖的道士?” 卓管家立刻上前一步:“小人立刻去请。”声音也很沉重。 然后他们都走了。 只有一部分持火把的家丁、还有黄醒留下来。黄醒回头望了望阿当,脸色很奇怪,嘴唇动了动,像有话要说。 “小少爷,”黄管家转回来,谦恭而沉重道,“老爷请你去。” 黄醒闭上双唇,走了。 “当先生,”有个丫头向阿当行礼,客客气气的,“您也去歇息罢!” 阿当回到了房间里,可是睡不着。 他有点累,但绝不会比割一把“麦村”里的麦子更累。而被褥好像比先前更热了。他像一块怎么烤都烤不熟的饼,翻来翻去都翻不妥贴。 他想着黄醒回头的脸色,那动了动、又闭上的双唇。 明明黄录已经被捉、真相已经大白,他们之间,怎么好像比以前还要隔得远了。 如果黄醒现在在他面前就好了,阿当想,他要问她---- 上头有很轻的响动,几片瓦被翻开,星星样的眸子出现在那里。她小声叫他:“阿当?” “阿醒!”他高高兴兴的唤她。 她呆了呆,笑了。那笑容才舒展,又敛住。她向他招招手,叫他上来。 他赶紧翻檐而上。 赤红的碎瓦在月色里,如血凝的冰。阿当催问:“你现在好说了?” “什么?”黄醒一愣。 “管家叫你走之前,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阿当提醒。 “呵是,那时----”黄醒道,“我想跟你说,我一直扮成男儿样子,因为我小时候,有算命先生说我会在梳妆打扮时摔一跤,钗子扎进眼睛里死掉。所以父母就不给我有梳妆和用钗子的机会。” 似乎是真话,但又似乎藏了什么。阿当看着她的眼睛,她扭头避开。明明离得这样近哪!风吹起她的发丝,可以拂到他的面颊。可是却这样远,想触的,一点都触不到。如万水千山,万水千山。 “你说你向人问路,人家听错了。”黄醒背对着他,问,“你其实想问的是哪里?” “潜潮谷。”阿当道。 “找到它做什么?”黄醒追问。 “……擒住谷主,把他带回去,如果做不到,那就杀了他,把他的血带回去。”阿当背诵。 他背得尽量平静,但师傅向他吩咐这句话时的怨毒终于感染了他,这怨毒从复诵的语句中透出来,如鬼在冥间递出的毒咒。 黄醒打了个哆嗦:“等天一亮,你就走吧。”她好像很怕阿当追问,飞快道,“你的事很要紧,别再在我们这里耽搁了。我会给你选一匹很好的马送你走,你要答应我----”咬了咬嘴唇,“你可以向任何人问路,但不要在我家人面前提起这个谷的名字。” “为什么?”阿当不得不问。 “因为我家里人都很讨厌神神鬼鬼的事,”黄醒好像早就准备好了回答,说得更快,“那个谷听起来就很神秘,我……我不想你被我父亲讨厌。” 说到最后一句,透出真心。她的脸很快红了,飞快的走了。 阿当痴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站了很久。 说不定她还会再回来,再向他说一句话? 那句话一定值得他站上一夜等候。 但是她再也没回答,阿当却看见了刀光。 一刀比闪电更亮。 阿当的身形顿时从檐下消失。他向那一刀的方向冲去,速度比闪电更快,但他还是嫌慢,只怕自己已经救得晚了。 黄醒在刀下闪避。 从山峰上掉下来时、伸手去抓阿当的手时,她功夫还不怎么样,但短短几个时辰,她就好像受了神鬼点拨,脚步轻灵如云,在闪电的刀下避了好几个来回。(。) 第二章 阿当忽然觉得,黄醒的步法,有点像是麦子闪避柴刀的样子。 顾不得多想,阿当冲到她身前,帮她挡住了闪电般的刀。 那刀握在黄录的手里。 阿当忽然发现,黄录的刀法,岂止有点像是麦子,简直就跟麦子是一路货色。 这就好了,打架,阿当或许经验不足,要砍麦子,那是熟能生巧,手到擒来。 黄录本来咧嘴狂笑,一副很凶狠、志在必得的样子,但几个照面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再过了十来招,他已经准备受死了。 “阿当,”黄醒流下眼泪,“不要杀他。” 阿当的刀就偏了偏。 他第一次见到黄醒流泪。这滴泪让他答应什么都可以。 谁知黄录却不领情:“二妹,你装什么!我学艺不精,你只管杀了我,宝座就是你的了。” “你说什么?”黄醒苍白的脸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要装了!”黄录不屑道,“坠崖都不死,其实你觉醒得比我还早吧!什么时候训练出这么强悍的一个奴才?你----” 柴刀一紧,黄录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当讨厌黄录的无礼。可惜他答应了黄醒不杀他,但折腾折腾他、让他难受难受,还是办得到的。 黄录确实被搞得难受极了。当黄老爷终于赶来喝止他们的时候,他几乎要跪下来吻着父亲的脚哭泣了:父亲原本是来坏他好事的,现在却成了救他的。 黄老爷不由得呆了一呆,才把准备好的话骂出来:“孽畜!你竟然把管家都买通了!” 黄管家跟在黄老爷的身后,一下子矮了一半,几乎是趴在地上的。他脖子上虽然没拴锁链,但已经像一条斗败了的狗。 阿当的脸色很不开心。 当黄老爷的身影刚出现时,黄醒冲到了战局中,表面上看起来是去拉黄录,实际上是拉偏架。她那么一挡,阿当的刀不好出,差点反被黄录砍伤!幸亏黄录已经磨尽了锐气,又被黄老爷一喝,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否则…… “我能怎么办呢?”黄录跌坐在地上,神情是呆呆的,忽然呲牙一笑,如狼,“算我做错,只好再做下去。逼得父亲你没别人可选,可能选我。否则我还有什么机会?”说着笑起来,笑声又似哭。 黄老爷拂袖。 黄管家连滚带爬的把黄录搀了下去,家丁们列队护送。 黄醒的面色变了一变。 “他再也无法出来了。”黄老爷似乎察觉到了黄醒的心思,淡淡道。他好像还有一些话要对黄醒说,不过不急在此时。 此时他转向阿当,问:“是阁下救了犬子?” 黄醒连忙道:“主要是我挡住了大哥。当兄是担心我,来掠阵的。” 她这么急着抢功?阿当抓了抓头。 他的功劳完全没有被黄醒抢走。 黄老爷对阿当道:“看来我要重重的谢你,你要什么?” 要什么呢?阿当要找潜潮谷。可是黄醒已经禁止他在黄家人面前提前三个字。----可是当时黄醒说他家人讨厌神神鬼鬼。而现在看来,黄醒和黄录都会阿当这一路的功夫耶,和潜潮谷有什么联系吗? 黄醒站在黄老爷身后,拼命朝阿当做眼色。阿当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黄老爷暴喝一声:“你知道我们都是潜潮谷的了吧!” 黄醒急疯了,舍身扑到黄老爷面前:“爹----” 阿当看见了她的焦灼。 她是在为他焦灼? 她是在急着保护他? 不让他在她家人面前说出潜潮谷三个字,是怕他吃亏? 大丈夫怎么能靠弱女子保护!阿当豪气干云,挺起胸膛:“我是受师父所托,要找潜潮谷。” 黄老爷推开黄醒,眼睛一眯,尖锐如针:“找潜潮谷作甚?” 黄醒被推得一个踉跄,阿当看得心头作痛,声调就生硬了很多:“取谷主血!” 黄醒又要挡在两个人的当中,黄老爷和阿当一起喝道:“你别上来!” 黄老爷嫌她烦,阿当怕她又被她爹推搡。 黄醒顿住脚步,黄老爷举起了手,亮出了兵刃。 谁都看不清他的兵刃。他的手上忽然就出现了一团雾,灰幽幽的,迷迷蒙蒙,微光流转,仿佛可以扩得无限大、也可以缩到无限小,里面不知藏着怎样的利刃、这利刃又将以怎样的角度和气势杀出。 阿当忽然想起了橡树。 笔笔挺的橡树,要发剑时,枝叶忽然摇成了妩媚而诡异的弧度,让人不知道它的攻击要来自哪个方向。 阿当垂下眼睛。 被橡树打了一整天之后,他发现这个秘密:有时闭上眼睛,可以看得更清。 黄老爷比橡树可怕得多了。阿当发现,他一定不只是个巨宅中的“老爷”而已,老爷只是他的伪装。他的真实面目是什么呢?打倒他之后会知道吗? 打倒橡树后,阿当昏睡了三天三夜。打黄老爷,阿当恐怕自己躺下去不会再起来。但即使这样他也要打。因为他是个男儿汉! 黄老爷嘴角旁边的皮肤,微不可察的绷紧。他准备发出石破天惊的必杀一招。因为他发现,对这个年轻人,如果一招落空,也许再没有发第二招的机会了。 时光仿佛凝滞了。黄醒忽然笑起来,笑得好动听,而且神秘。 阿当和黄老爷就忽然打不下去了。 比武这种事情,跟洞房花烛夜的那档事情一样,最好是安安静静的、专心的去做,若有人在旁边看,对有些变态来说可能够刺激,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很困扰的。看的人如果安静点也就算了,但如果说话走动,连变态都会觉得困扰了。如果看客居然还做出神秘兮兮的举止,那谁都只好泄了气,先问问她到底想干嘛了: “你干嘛?” “我觉得你们好笨哎!”黄醒黑黑亮亮的眼睛眨啊眨,“为什么要打呢?”她疑惑的问黄老爷:“他要杀潜潮谷谷主,你为什么要打他呢?” 阿当还听不懂,但是黄老爷已经懂了,眼神中泛起一丝笑意,问阿当:“你是不是一定要跟我拼生死?” 这时候他的手上仍有雾,但杀机已经不见了。 他可以把杀气收放自如,阿当做不到。阿当的回答还是有些直楞楞的:“我答应了师傅要拿谷主的血。你如果挡我,我就要跟你打。你挡不挡我?” 黄老爷手臂动了动,雾气消失了,露出他的手,手里什么兵刃都没有,就好像他从来没打算跟阿当决斗生死。 他想了想:“你知不知道潜潮谷不存在于人间。就算你走个十万八千里,也找不到它的入口。” “现在我已经有点猜到了,”阿当回答,“不过我还是要去那里。” 黄老爷居然很喜欢这个回答,笑意更浓:“你总该知道世上不但有修灵士,、还有妖。传说中妖会藏在很隐秘的地方。这潜潮谷,恰恰是妖魔呆的地方,倒不像世人想的那么阴森,其实受造化所钟,有无数不可思议神通福祉----就算知道这个,你还是要去的吧?” 阿当想了想:“不管是天宫、地狱,我也还是要去的。” 黄老爷大笑:“少侠豪情!实不相瞒,我们本是谷在人间入口的守护者,有人要进去,我们必须阻拦。但谷主倒行逆施,我也早看不惯了。少侠要进去,我当恭送少侠!” 下人已经抬了椅子和桌子上来,正好请黄老爷和阿当入座。入座不能无菜,他们端了很多小菜上来。有菜不能无酒,奉酒来的是黄醒本人。 “请!”黄老爷举杯敬阿当,“一出阳关无故人,祝少侠一往无前。” “我、”也许因为这杯酒太烈,也许因为阿当已经太困,一杯酒下去,他舌头就变大了,“我一定不会临阵退缩。我知道你放我过去,要担很大干系。我一定把谷主杀了,不然他要为难你了。” “少侠真乃人中人龙凤!当一言九鼎。”黄老爷很欣慰。 他们把酒言欢,应该是好事,而且,不正是黄醒促成的事?但她在旁边帮忙斟着酒,眼睛里却流露出很悲哀、很悲哀的意味。 阿当看不见。他醉了。他最后倒下来时,好像觉得,天上的星星向他倾下来。 黄老爷侧身,在他柴刀上轻轻一抚,刀上的铁锈簌簌落下,露出它的真容,长不过半臂,宽只有九分,绿如春水、亮如玄冰,秀丽得似美人的眉毛,而那凛然锐气,令人毛发森森! 黄老爷吐出一口气:“好一把绿眉。” 侍女在替醒殿下梳妆。烟青团云的锦袍,以钑花兽面金带束定,柔细的长发,用八宝牙梳仔仔细细的梳上去,金冠戴稳,冠上加一组白玉笄,笄首垂下朱色丝带,丝带上凝着泪一般的明珠。 “殿下真美。”有个侍女捧残水出去,悄悄同另一个侍女咬舌头。 “作少爷的时候就已经很美,打扮起来更不得了。”那侍女微笑道,“想不到我们这样福气,可以侍候少主。” “主上一开始不是想让二殿下作少主的吗?”第一个侍女问,“否则为什么编个借口,把二殿下作男儿养大?” “那是因为主上认为,把两位少爷都培养成足够接手基业,这样比较保险。”第二个侍女知道得显然更多,“人间男子看到漂亮的女孩子,追求得太厉害了。我们二殿下又太漂亮了。主上怕二殿下在这样的风气中长大,变成轻浮虚荣俗气的孩子,所以把她当男儿养,想着如果有一天大殿下有什么不测,不能接位,二殿下就可以顶上。” 第一个侍女叹气:“想不到大殿下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失位。” 黄夫人和她亲信谈潜潮谷的近况时,不小心被黄录听到了。黄录和黄潮一直以来接受父亲的精心教育,黄潮还小,没有想太多,黄录却发现,这些教育与其说是读书仕进有用的,不如说是称王称霸有用的,再加上家传的功夫也不像人间的功夫,家里更有些蛛丝马迹,有别于普通人,他心里久已存疑惑,一听见母亲的密语,顿时融会贯通。 他们本是潜潮谷主子,被逆反者赶出来的,隐居在此,仍然希望复位。 与此同时他也得知,潜潮谷的君位,不但男孩子可以继承,女孩子也可以。洞天福地万亿劫中,不晓得出过多少女主。 黄录心惊肉跳:黄醒聪慧体贴,很得父亲宠爱,若父亲传位予她…… 当然,现在都没复位,谈传位还太早了。但是,如果等传位在即,再考虑应对,岂不又太迟了吗! 得知身上流着福地君主血脉后,黄录的神功觉醒。原来可算得江湖高手,如今融会贯通、领悟非人间的秘技。仿佛是鸭子会游泳、鸟儿会飞翔,与生俱来,纵然忘了,时机一到也会想起。 受此冲击,他对于“杀人”这件事,也看得淡了,山峰上,天赐良机,鬼迷心窍,伸手把黄醒推了下去,跟下人说,是二少爷自己要去其他地方走走。他的亲信下人,跟他一个鼻孔出气,帮他作证是二少爷亲口吩咐的。 谁知在山脚,见到活生生的黄醒,身边还跟着个陌生的小子。 黄录以为黄醒也觉醒了,甚至比他还早,培养了秘密战士,找机会要干掉他呢!他吓得慌了,不断下手,要把妹妹彻底除掉。 黄醒身上亦神亦魔的福地血脉,就在被他暗杀的过程中,真的逐渐觉醒。 黄老爷可以容忍黄录杀人,哪怕杀的是手足亲人也并不太要紧,因为他认为坐君位的人不得不心狠手辣。但是,在黄醒没有对黄录构成明显威胁的情况下,黄录出手,黄老爷就不太满意了,认为这是没自信的表现,出手几次都失败,那就更无能了。一个没自信又无能的人,怎么能继承大位? “那么二殿下就成了君储……而且连夫婿都有了?”侍女乐观的打趣。 “嗯哼。”黄老爷威严的咳嗽。 侍女立刻住嘴,低头溜走。 黄老爷往房间里走,黄醒正要走出去。 “到哪里去?”黄老爷满意的看着自己打扮一新的女儿,但口气还是很威严。(。) 第三章 不但黄醒打扮了起来,连黄老爷也打扮一新,朱袍玉带,高冠长髯,看起来已经是个君王了。他确实已经准备好要回潜潮谷复位。这多亏阿当的战功。 黄醒低头道:“孩儿做藏花糕去。” 自从阿当进了潜潮谷,黄醒每天做一块藏花糕,着人送进谷中去,而阿当,哪怕征战得废寝忘食、衣不解带,只要有了一点点时间,一定要吃她的糕,就算吃不下整块,也要把糕顶端的糖吃下去。 黄老爷曾派人监视,但阿当整个吃糕的过程,毫无异样,那么大概真没什么秘密,只不过是小儿女传达情意而已。于是他一直没阻止。 “今天不用送了。”黄老爷道。 黄醒的脚步顿住。 “今天当将军凯旋回来。”黄老爷道,“他已经取了现任谷主的血。” 黄醒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亦或仅仅是怔住了。 “你见见他吧……”黄老爷的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他恐怕已经知道了。”阿当刚到潜潮谷时,非常吃惊。 头一件事,所谓的“谷”原来这么大,仿佛一个小小王国。 第二件事,谷里好像民生凋敝嘛?一点都不像福地的样子……并且也不像妖窟的样子! 想像中,是妖窟的话,应该很阴森可怕才对吧?就算是凋敝,也应该很多血腥味啊、骷髅啊、不好的可怕的东西什么的……可是这里并不是这样。 “跟灵修世界也很像呢!”阿当不由得这样想。 稍微有点区别……看起来也并不比灵修世界这个州与那个州、甚至这个乡与那个乡的区别更大。只有很细心的体会,才能发现力量的来源确有不同。这里确然是妖力驱动的。这点确实是区别。其他也就这样了。 “妖跟灵的区别,真的有那么大吗?”阿当以至于不期然的这样想。 啊啊!他并不是说,谷里所有的东西长得都跟灵州一模一样。不对不对!谷里是有各种各样新奇事物的。譬如像阳光般在林中一掠而过的只有拳头大的蓬松小飞鼠啦,譬如长着美人面孔的大蟒蛇啦,譬如有翅膀的马儿啦,譬如能长出夜明珠的岩蚌啦。当然最奇妙的还是潜潮谷赖以成名的“潜潮”。 人间的潮水有时间,每晚、或者每到初一、十五,它就涨,涨完了就退,像个顶守信诺的家伙,这叫“潮有信”。 潜潮谷的潮也有信,但不是按着时间来,而是按着风。 不是春天的和风、不是夏天的薰风、不是秋天的金风、不是冬天的朔风、不是清晨正午夜晚的东西南北风,那叫“潮风”。当谷口的树木,都正巧对着谷里摇摆,千枝万叶都吹出气流,纤细的气流织成一缕,往谷里遨游,经过鸟嘴一般的乱岩,如果没有被啄散,它到了谷前段,倘若正巧那里树木都欠了身,赠送出不多不少的额外气流,这风就壮大了,得以经过海峡一般的山谷,在那里回旋,假如没有额外的风来吹乱它,它就往谷尾流,在那里被群峰一托,往上去,若是不左不右、不偏不倚,正好被上面著名的鹰嘴岩啄下来,往谷后一冲,化为乌有,而潜潮就被激发了。 它无声无息、气势浩大,从地底漫出来,把地板淹没、把街道淹没,还没个完;把窗口淹没、把屋檐淹没,还没个完;把松枝淹没、把山峰淹没,还没个完呢! 第三件……不,第五、六、七、八件,那是谷里各种各样新奇的事物,譬如 它会一直往上去,把潜潮谷四周的山都淹掉,整座谷变成一片盈盈汪汪的湖,湖水往四边去,淡成雾,漫了整片孟吉山脉----妖界的----有些还溢到人间的孟吉山去,住在山边的人们就会说,呀,今天的雾怎么会这样浓?老成的人会劝孩子们:“多吸点,这种仙雾,吸多了,延年益寿。”如果潮水把谷中的花香带出去,遇到人间的石头,凝结了,就成为黄家后山的那种彩石,烧出来可以当美丽的彩瓦。 可是潜潮淹得这么高,谷里居民的房子、被子、庄稼和牲畜,不都给泡坏了?其实才没有!因为潜潮水很轻,特别特别轻,像个特别讲礼貌的客人,占了空间,可是一点都不泡坏主人的东西,等潮水退了,你看吧,窗框的木头还好好的,只不过灰尘都带走了;被褥都干干爽爽,因为被潮水拍过的关系,比从前更松软了,还带着潮水香;杯子里有点儿残茶,潮来之前忘了倒,潮退了一看,还是那点茶,不多也不少,但颜色更清亮,一点陈味都没有了。 那些家畜家禽们,不想跑的,就尽管留下来。呼吸完全没问题!潜潮是这么殷勤的,带了大量空气来,你爱呼吸多少呼吸多少,一点都不会呛到你的肺。 人在里面,当然也可以呼吸、可以照常生活,没有任何问题。 但好容易来一次潮,如果你照常生活,岂不是太浪费了吗? 所以每次来潮时,对于潜潮谷来说,都是一个节日。他们用云羽扎成小筏子,坐在上面,在湖面悠游,点起茶娓林进口的绿火焰,过一场盛大的节日。 这种日子里,没什么人会留在地面。 除了阿当。 黄老爷嗅着风色,算准了潜潮要来,放阿当进谷,潮水来了之后,蒙蒙渺渺遮蔽视线,谷中居民都去水面上过节了,阿当躲在低处,先还听见:“这两年不比以前……”“还是西潮君在位时最舒服了……”“总之不要再战乱就好,要是再来一次更替,那可……” 后来水越来越高,云羽筏往上去,话语声听不见了。 黄老爷安排的人,和阿当来接头了。 那人做乞丐打扮,曼声唱着当地流行的哀怨民歌:“请还给我这只被你啃过的苹果、哪怕只剩下一个芯子也请还给我、还给我……” 阿当就要用这首歌跟他接头。本来黄老爷是打算让阿当唱接下去的一句的。阿当誓死不从。于是黄老爷只好折中一下,接头方式就变成了这样的: 这人把民歌唱完第一句,阿当就给他一把生锈的锁。于是这人接着唱:“请还给我这把被遗忘的锁、哪怕锈得再也打不开也请还给我、还给我。” 阿当又点着一只火折子。这人唱道:“请还给我这片被荒芜的火、哪怕烧成了灰烬也请还给我。” 唱着唱着他的人影就晃了一下:“分割我的肢体。” 阿当就把他的四肢拆下来了。并没有血。因为这个接头者唱着唱着就消失了,留下来的只是个虚假的壳子而已。 这个假壳子却藏着真正的密钥:“磨碎我的骨髓。” 阿当把当中的芯子打开,露出一颗雪白细长的东西。 “将我的牙嵌进你的心窝。”歌声悄悄曼曼的继续。 如果换了一个人来,肯定不敢照做。但是阿当干了。他把那白细东西往心口一插。那白细东西就消融在他心口:不不!是他消融进这东西里面去了! “直到暖意都凋落、可触之物都失去颜色,这份空白也请你还给我、还给我。”歌声唱到了尽头,阿当也终于到了密室中,见到了黄老爷留下来的忠心人手。 现在阿当的任务,就是用这些人,替黄老爷打一战! 原来现任的谷中君主威潮君,治谷不力,民怨沸腾,不少人对他有意见,打算把他轰下去。他上台不容易,当然不肯随便下去,看来不得不打一场。 阿当真是天赐的好打手。 黄老爷被威潮君盯死了,要亲自有所动作,不太容易,派个陌生的愣小子进去打,黄老爷想,失败了也不可以,成功了那最好。 他也没想到阿当打得这样好,越挫越勇,势如破竹,最后将威潮君逼入死角。 这大概要归功于纪家没有出来帮威潮郡打架。 妖界的纪家----啊对,就是纪小诗的那个纪家----他们本来应该帮威潮郡打架的来着,但是纪老爷病了! 据说是气病的。 据说是他女儿纪小诗离家出走,把他给气的。 还据说,纪小诗不是简单的、单纯的离家出走。她是认贼作夫,跟纪家的仇敌燕家的公子燕飞滚在一起了!----唔,滚,是滚床单的滚。 当然!纪家坚决的否认了这说法! 但是当事人自己知道,这传言是真的……好吧,一部分是真的!床单是没有滚过。真的没滚过。但是住在了一起。因为燕飞同情纪小诗有家归不得……好吧,这个理由听起来很薄弱?那就说直白一点,因为燕飞脑子有病! 他自己都知道自己一定有病!不然为什么会收留纪小诗! 但是听说纪老爷生病的消息之后,他脑子还是清醒了一下,问纪小诗:“你爹病了,你不回去?” 纪小诗果断道:“不回!” “……”燕飞觉得纪小诗太坏了。 同时他还觉得很高兴----天哪!人家的女儿不回去看爹,他竟然觉得很高兴!他一定是崩坏了!他觉得太羞耻了!所以纪小诗问他想法的时候,他就只说了第一层观感。至少那是说得出口的。 “这样啊……”纪小诗想了一下,“也无所谓啦!反正你眼里,我一直太坏了嘛。” “怎么能这样说啊!”燕飞又要炸了。 “不然呢?”纪小诗逗燕飞简直上瘾。 “他是你的爹。他又病了,所以----”燕飞其实还想说:而且他是被你气病的。哦不,是被我们气病的!----不过这话说出来太**裸了,燕飞还是想含蓄一点。所以他想直接跳到结论算了,“所以----” “他一定是装病的啦!”纪小诗打断他。 “我说话你不要打断我!”燕飞先是很恼火的教育她,然后,“----呃?” “装病。”纪小诗很不屑道,“你说他老人家这种修为的,有多容易生病吗?” “……”的确不容易!哪有说气就气病的。燕飞现在很惭愧自己竟然没有怀疑他老人家。竟然一下子就信了!他很羞愧,恼羞成了怒,横了纪小诗一眼。 纪小诗讨好的挪到他身边,证明刚刚的不屑都是针对自己亲爹的,跟燕飞没关系。她安慰燕飞:“你对我家老头不了解,所以被他忽悠了也情有可原嘛!其实他早就不想给威潮君卖命了。所以借这机会装个病,多好啊!我如果回去了,他老人家下不来台,怎么办呢?这事儿呀,你就别管了。” ……好吧!她说得有理。燕飞就不管了。 总之,在众叛亲离、作战不力的情况下,威潮君被逼到绝路,一头撞上墙壁,自尽了,阿当赶紧上前接血,然后凯旋跟黄老爷报告。 又一次踏入人间,他见到黄宅祥云缭绕、瑞气蒸腾,金荣碧彩、珠耀星辉,仿佛神仙府邸,侍者纷如沙、武者密如林,见到阿当过来,恭身行礼:“当将军!” 阿当一一回礼,丝毫都不敢趾高气昂。 他知道,自己算什么将军呢?只不过是推在前面的一把刀。所有的士兵,都是黄老爷埋伏下、训练好的。除了他这一路,另有两路将军,那才叫真正的将军,会布局会遣兵会征战的,至于他,只不过是要硬碰硬决斗时,推他到前面罢了。他无根无基,能得到这个被推到前面的机会,都该谢主隆恩。 在打斗的过程中,虽然人家刻意瞒他,他终于也陆陆续续听说:潜潮谷原来有位谷主,叫西潮君,后来他手下有位黄宵公篡位,把西潮君一家、还有他的支持者,全都赶出去了,有个谣言,说不但赶出去,而且都杀光了,于是黄宵公继位为黄潮君。 黄潮君坐上君主座位,屁股还没稳,有一位威福大将又把他给赶了出去,于是成为威潮君。 潜潮谷被这三位君主连年征战,闹得苦不堪言,威潮君整天被人埋怨,给黄老爷埋伏军队创造了机会。 阿当再蠢,猜也猜到这位黄老爷,大概就是黄潮君。那么,阿当师傅叫他来杀的,到底是谁?(。) 第五章 黄醒郑重对黄录道:“多谢西殿下。” “什么啊!”黄录有气无力的抗议,“你哪有可能挡住人家的诅咒----” “闭嘴。”黄潮君打断了这蠢材。 败者任人宰割。人家肯提出这么个建议,已经很不错了。你还待怎的? 西望微微一笑,脸色也变得凝重,双手缓缓起伏,慢慢往怀里拢。 天地渐渐、渐渐褪色。仿佛一天一地的颜色,都被拢到了西望的怀中。 而西望怀中的色彩,并没有加浓。 黄潮君脸色,却越来越青。 西望慢慢的吐出一口气,双手向外推。 雾来了。 仿佛沉重如万世的劫,却轻得连一杯水都不惊动。仿佛淡似无物,却最锐利的目光都穿不透。仿佛笼罩了整个乾坤,却只漫向黄家三人。 “拢潮非雾”,潜潮谷的绝学,西望竟在植物的禁锢中悟会。 黄潮君本想和女儿一起阻挡诅咒,现在看来不行了。因为解咒的关键点“雾眼”,西望只推向黄醒一人,别人看都看不见,若要从旁硬解,反而收反效果。 黄潮君现在只祈祷女儿像他期望的一样聪慧绝世、法术扎实。 黄醒谨慎的伸出她纤白的手掌,准备接住这只雾眼。 “你优先保你自己!”阿当在旁边担心的叫。 黄醒苍然的笑了笑,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想说的是:如果换你在这里,你优先保谁呢? 还不是把自己挡在最前面,保住身后的人。 阿当急得一甩头,要跳到她身边去。西望拉住了他。 手赛铁箍。 “放手!”阿当气得口不择言,“你们能解咒还全亏我!” “是的,”西望平和道,“现在公主殿下也要履行她对家族的职责了。” 黄醒的玉掌缓缓与雾眼相交。 相交的瞬间,她的双手也变得朦胧了,仿佛比雾更飘渺。 阿当刹那间静了。他知道,到这时候,什么也没用了,只能等结果。她平安,最好。她受了诅咒……他也只有跟她去。 “砰!”空茫的雾眼与飘渺的双掌相交,竟发出铿锵的金石声。 而后“非雾”毫不在乎的飘过了黄醒,笼住了黄潮君和黄录。 黄醒单膝跪倒在地上,大口喘气,白衣的衣角飘起来,就像倦极的羽毛,欲乘风而去。 黄潮君和黄录脸上颜色变深、质地变硬……石头?不,他们变成了铁像! 石头寿命还长一些,但铁这种东西……很容易被腐蚀、很容易生锈的好不好!别说锈成一堆铁尘,哪怕只是锈脱了一层皮……这两人哪怕日后被解咒,也够呛了。 “我没说过我会手下留情哈!”西望耸耸肩。 黄醒手撑着地面,仍在喘气。 她没有能力解除诅咒,但至少把它缓了一缓,在其中烧进了潜潮花香凝成的彩石。这石头能让瓦片变脆,但混进铁中的话,却让铁器更持久。黄醒是在烧瓦时发现它的功效的。 缓咒时,她只护着身后父兄,丝毫没有考虑自己。她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再多保护自己。 而西望的雾,也正是根本没有针对她,只在雾眼中巧妙的加入“凝镜”。如果她为自己做什么防护,“凝镜”将让她的防护力转为对她的攻击,只有她不为自己、只全力为父兄缓咒时,她和父兄,才能得到最佳的结局。 “所以你的女儿确实为你们赢了一分。”西望向黄潮君的铁像耸耸肩。 “现在都好了吧?”阿当双眼湿漉漉的问。 黄潮摇摇晃晃站起,看了西望一眼,脱力的向后倒去。阿当赶上去揽住她,像接住一只倦极落下的鸟儿。 西望君就这样成了潜潮谷的新主子。妖界本来以为着趁这个动乱,曼殊可能会借机出来捣蛋,他们刻意没有干涉这次动乱,想让曼殊出现。这叫引蛇出洞!可是曼殊始终没有出现。 倒是纪老爷真的死了。 他生病,纪小诗还说他是装病。现在他死了。傻眼了吧?这可不是能装就装的。纪老爷、纪小诗的亲爹,可是真的死了! 死前,他一定很恨纪小诗吧----废话!这么个女儿,搁谁身上都喜欢不起来。 于是纪老爷就把家业全传给了他的大弟子。燕飞也觉得很能理解。搁燕飞是纪老爷,临死前也愿意把基业给弟子继承。他想纪小诗对此安排也应该没意见。 不过当燕飞出去打了点飞肉,再回来时,他就发现纪小诗不见了。本来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譬如有谁把纪小诗掳走了。后来他才发现纪小诗是自己回去的----这就更糟了。因为纪小诗声称是大弟子买通了他燕飞,把纪小诗掳走的!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他燕飞的魔爪回家! 她甚至拿了燕飞的私人物品,栽赃进大弟子的房间里,来证明他们果然有一腿! 燕飞唯一的心情就是:我真是bi了狗了…… 他相信大弟子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不管怎么说,大家相信了纪小诗----毕竟人证物证俱在。纪小诗就继承了她父亲留下的家业。大弟子跟燕飞都身败名裂。燕家对这个儿子真是气死了,把他赶出门墙。幸亏他爹娘没有真的被他气死,这多亏了他爹娘生的儿子多,不差他一个。 纪小诗对燕飞的唯一交代是:“对啊我就是这样的坏人。” 叫燕飞还能怎么说呢?对啊她就是这样的坏人。她从来都没有否认过,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有病。 是他自己有病! 他还没有下任到去找纪小诗、要一个女人对他负责。他只顾着琢磨:怎么样才能补偿他对自己家族造成的伤害呢? 正好因为潜潮谷的动乱,有的地盘空出来了,燕飞想打一块地下来,送给家里,庶几可以弥补他先前的孟浪荒唐。 没想到阿当他们这么快在麦乡尘埃落定,真正的主君:西望回来了! 燕飞点儿是真的背哪!他碰上了西望。 西望好容易归来,正要立威的时候,逮着燕飞练手! 燕飞也知道厉害,连忙挥刀放出一大股气浪,希望可以先占到上风。 西望长剑出鞘,送出一道尖锐的剑气,往气浪涟漪的核心笔直刺去,教对方无法窥探自己的虚实,又迫使其刀势不得不发,从而争取主动上风.。剑气“嘶嘶”作响,当遇上燕飞的刀劲,更生出尖锐的破风声,骇人可怕之极。燕飞大喝一声:“好剑法!”立马使出精妙的绞击手法,行云流水地绞卷朝着西望攻去。 他双目明亮,散发飘扬,全身武服箕张,神态威猛如天上战神下凡,只凭其迫人的气势,足今旁观者有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更想到换过自己是他对手,可能不战已溃。 西望仍是那副潇潇洒洒的样子,事实上心底亦颇为震撼。他不知道燕飞是谁。现在看来绝非无名小卒。因为燕飞的刀法,实出乎他意料之外,就在他以精微的刀法,绞击他无形剑气的一刻,对方的刀势立时把他锁死,令他无法变招。 他当然可以变招,不遇等若向燕飞献上性命,任由对方把刀势推上巅峰,而唯一的应付方法,是以攻对攻,硬拚对方此刀。 西望同时也掌握到对手的真气与其分布的情况。表面看,燕飞是全力出手,真正的情况却是仍留有余力,待接触后全力引发,分三重刀劲攻击他西望,一波比一波强暴猛烈,如此武功,孟吉山一带能挡格他此刀而不伤的,该不会多过十人。 西望从容微笑,凝立不动,淡然道:“人才辈出。阁下出手真的高明。”说着挥出一剑。“锵!”他大巧若拙、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剑,反手挥出,砍中燕飞的刀锋。燕飞浑身一颤,往横移开,顺手一刀扫向西望,后者仍是卓立原地,爆起一团剑花,迎上大刀。高明者当可看出燕飞已连续抖颤三次。 “当!当!当!”刀剑交击声连串响起,西望的长剑在眨眼的高速和狭小的空间内,三次碰上大刀,一时劲气激荡回旋,生出厮杀缠斗的惨烈况味。 “锵!”大刀飞了出去! 燕飞败了! 下一秒钟,西望的长剑刺向他的胸膛。 然后,非常的肥皂剧的,有一个人帮燕飞挡在了前面。 是纪小诗。 她不惜陷害他,去夺回她自己父亲的遗产。但是,他要死的时候,她却出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她替他死了。 猛然狂风大作! 狂风把纪小诗卷走了。 狂风停了之后,官府的好手们才赶来。他们问在场的人:刚才狂风是谁卷起的?西望回答:似乎是人为的,但是不确定。 官府好手们大恨! 他们相信这是曼殊插手了。但是他们没赶上! 曼殊救了纪小诗去,却没有用了。本来她可以赐给一个人妖力,而拯救此人。但纪小诗本来就已经是妖了。西望这一剑确实断绝了她的生机。 这就像是灵州时她见到的大凶矛,能够断绝妖的生机。 妖杀起妖来,可比人杀起妖来还要精确。 这也算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么? 曼殊倒还是有一个办法帮忙纪小诗,那就是把纪小诗放进瓶子里,停住她的时间。其实就是延长她濒死的时间。 她不希望曼殊把此事告诉燕飞。如果可以的话,她只希望曼殊帮她去确认一件事:“她死了,燕飞会哭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曼殊道,“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是的。”纪小诗道,“如果他哭。大哭。我会很高兴。因为我……就是这样坏的人啊。”她最后这样感慨的总结自己。 曼殊无言以对。 这件小事就此告一段落。至于黄醒嘛,她还在忙着跟西望谈判:“我的母亲,以及追随我父亲的从人们,请勿再追究他们的责任。” “谷中大乱方定,我也不希望多造杀孽,可是他们叫我不放心,这怎么办呢?”西望似笑非笑。 “我可以叫他们发下毒誓,再不入谷,绝不跟你为难。”黄醒提议。 “哦不不,不如这样:我让他们住在谷中,但他们要处在我监视之下。你负责保证他们全都来了,没有落网之鱼。”西望回答。 “我怎么相信你不会把他们聚在一起杀了?”黄醒愤愤道。 “因为我本来没有义务跟你谈判。你不叫他们来,现在我也可以派军队去杀他们不是吗?”西望露齿一笑,“你只好相信我的善意。” “告诉我,你准备怎么防范他们?”黄醒坚持。她绝对不能放松西望。她知道西望是个能干的人。越能干的人,作为敌手,就会越可怕。小心点是没错的。 “好吧好吧,”西望举手,详细把计划告诉黄醒道,“我先扣住两尊铁像,料你母亲等人不敢轻举妄动。之后么,大家一起生活下去,大概就会感情融洽了吧……本来就是同胞嘛……” “为什么要这么费事呢?”黄醒眼中充满疑惑。 “因为不想再让仇恨扩大。”西望示意黄醒跟他一起站在窗边,望出去,“我们的故乡,经不起再一次屠杀了呵……” 风吹来草木叶的香,天蓝峰青,白云缭绕,鸟儿在枝子上啁啁吱吱唱着歌。 阿当觉得鸟叫声很烦。他想把它赶走,没敢。 师傅已经说了,他不是潜潮谷的后人,根本是师傅在麦乡外头拣的一个孩子,天晓得是东南西北哪儿来的,反正骨格还不错,于是就训练成了战士。 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动潜潮谷里的任何东西。 遥遥看着窗口的两个人,那才叫郎才女貌、贵气逼人。阿当自惭形秽的低下头,牵着马,走了。 没人送他,也根本没人挂念他吧!他独自寂寂的出了谷,走出好几里,听见头顶有人叫:“喂!” 抬头看,星眸墨发的少女,坐在树枝上,不满的嗔怪:“没见过你这种人,就这么点路,你绕来绕去的走。迷路了?” “不是……是马儿爱怎么走,我跟着……” “又随缘?” “嗯,反正也没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 第六章 “正好!”黄醒伸了个懒腰,对阿当道,“我要去找父兄的解咒方法,天涯海角的,也没什么特别要去的方法。你陪我吧!你知不知道福地有个规矩,任何想篡位的,不能亲手杀前任主人,否则天地共弃。所以威潮公只是把我们赶了出去,我父亲也没敢杀西潮公,只是针对他部属下诅咒,逼得他救部属力竭而死。西望哥哥答应保管好我父兄,我答应解了父兄诅咒后也绝不扰乱谷中平安。万一我父兄不听我的,你可要帮我搞定他们。喂,你要变得更强!” 这么凶悍!阿当仰头望她,笑容越扩越大,说:“好。” 黄醒脸一红:“那我下来了,你要接住我。” “好。” 少女纵身而下,他张开双臂,接个满怀。 这是上天赐给他最贵重的礼物,他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去哪里呢?”阿当问。 “天涯海角。”黄醒正在愉快的时候,张口就这么说。 阿当比较现实,想着还是要有个去处比较好。 正想着呢,前面就来了挑担的取经人……哦不不,串台词了!是推着车挑着担儿的买卖人! 这是一支商队,带队的正好是黎浅。 自从苏柯跟姜璇成了亲之后,黎浅没有再受苏柯收留,已经很久了。她本来商事就拿手,从前千郡王要娶她,也是看中她做买卖好,对郡地有太大的帮助。如今她照样儿重操旧业,帮忙曼殊在料理灵州的商事。 阿当他们哪里知道这也是曼殊的队伍。他们就在旁边看着,觉得这女队长干得漂亮,倒是叫人仰慕。而且这支队伍看来很殷实,似乎很值得依靠。 他们倒是没有拿定主意要立刻自荐为小工,而是黎浅他们先发现了阿当二人在偷窥。黎浅略一点头,商队的手下就冲出去了,拿着利器,喝一声:“剪道的毛贼,纳命来!” “我们不是剪道的。”阿当说。 黄醒拉住阿当,道:“且先看看他们功夫如何!” 黄醒现在的心情真的是非常好!唯恐没有好玩的事儿玩呢! 顿时刀剑交击之声在眨几眼的工夫内连续激响十多下,火花四溅,“铿锵”声不绝,阿当眼利手稳、黄醒配合默契。商队的人则是间接受过曼殊的传授。双方势均力敌,彼此都佩服对方打得好。 最后,几个伙计使出了风、水、土三灵的合击技:飞柳仙矢。阿当看得触目惊心,死倒是死不了,他一刀劈开商队伙计搠空而来的仙矢。打是也不想再打下去了。他顺势拉着黄醒一个侧翻,落到一棵树旁,叫道:“别打了!我们真的不是强盗。” 黎浅叫回商队伙计:“行了!我看这两位也不是坏人。”就笑眯眯的邀请阿当跟黄醒入伙----注意哦!她说的是入伙,不是招他们当伙计。这个用词尊重多了。阿当跟黄醒觉得很受用,对黎浅的观感也越来越好,就答应了。到这时候,他们仍然不知道这是曼殊旗下的势力。真是桶子落在井里,该你的只是有你的。这两人日后迟早要跟曼殊一伙。这里就先按下不表了。 那商队辘辘往风州去,说是要去做生意的,其实倒也不妨去打一战。 商业跟战争都是赚钱的好方法、也是亏本的好方法,就看你怎么使用了。风州的流城,始终不受曼殊势力的笼络与侵蚀,照黎浅来说,打一战也好。 流城的王宫里,有个宫女,正好端了一盆衣服去晾晒。风吹起洁白的床单,阳光照下来,这么安静的美好,让她看呆了,不觉念起怜星写的句子:我的膝盖上睡着这么好的蓬蓬松松的阳光,像一只柔软的猫。我的心里有着这么好的一个人,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 那是关于花妃的句子。最后蜂终于找到人帮忙,带着他的神思去,亲手打破了她的囚笼、解放了她的灵魂。 而这个宫女心里也有着一个人。是她在入宫之前,那样爱那样爱、爱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一个人。 终于也不过是情那么深、缘那么浅。她还是入了宫,服侍了郡王,不好再做鸳鸯双栖的迷梦了。但心里,她还是默默的、切切的、念着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缘份再见一面呢?就是一面也好。像一棵开花的树,把花瓣撒在他必经的路上。那样也好。 这宫女在无望的切盼中,把自己放得越来越卑微。而她自己在这自卑的心情里获得了极大的快感,以至于完全不能自己解脱。这种自卑自贱的恋慕思念,似乎成了她活下去的一切理由。 她不知道一支商队往风州流城的方向来,会在这里掀起轩然大波,实现她的愿望,以一种她完全没预料的方式。 而妖界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那么一位很重要的贵公子,名叫海明。他贵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他要是去西望那儿。西望得跪接!也就仅次于迎接妖皇的程度了!就是这么一位重要的人物。他----唔,失踪了。 他失踪得也是蹊跷,说是到积木天去拓宽国土了----哦对了!妖界号称九天十地、百八岛谷。潜潮谷是百八岛谷中的一个。而积木天是九天中的一天。 积木天日常是怎样的情形呢?摘抄一个小妖友的日记会说得比较透彻: 我住在积木天,这是九天之外的一天,斜吊在莲华天与妙见天的半当中,既没有扶桑巨木撑着,也没有大神龟驮着,全靠一种微妙的引力才没有一头栽到地上去、摔个稀巴烂。 这样说,你应该明白我居住地的状况了吧?但凡像点样的妖怪都不在这里出没了,积木天整个是半妖半鬼的疯子集中营,日常状况是这样的: 风淡云轻,水泡懒洋洋浮在阳成湖面晒他第连续一百零一天的日光浴,嘴里模模糊糊梦呓道:“想当年偶在白令海峡的时候----哇!”一条鞭子老实不客气把他抽到水底下,原来是冰素紧闭着眼睛,扭动尾巴四处狂奔:“老鼠呢?老鼠呢?素素要吃老鼠……”桃花眼含热泪:“怎么办、怎么办?素素又梦游暴走了……哇!”泪水狂喷、满天花飞!草丛里的呼噜声骤然停止,舒哥暴跳起来:“谁?谁要吃老鼠?老子跟你拼了,偷油乾坤手----!”(我晕!这小子的眼睛也是紧闭着的。)老槐树吓得跳起来就溜:“吾油哉?非油也。莫打吾……”“哧溜”没影。我作为唯一有理智的物种,顿足吼道:“都是得道的,有点样子好不好……要无欲无求啊!你们一个个都是猪头打出来的脑子啊?!”“咳咳----”只听脚下传来微弱的声音:“拜托水晶,请朝下看,你玉足正跺着一只猪头……” 正在这神嚎鬼叫、日月无光的时候,忽然,“嗖!”的一声,一道黑影直扑过来,狠狠撞在舒哥背后!“哇!”一声惨叫,舒哥口中喷出一只红球。那黑影微顿片刻,饿虎扑食卷着红球狂奔而走,瞬间没影了。舒哥这才趴在地上茫然睁开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勉强从震惊中回神,无限同情的看着他:“舒哥……” “嗯?” “你的道行刚刚被偷了……” “……” 所谓的道行,是我们这些妖精鬼怪刻苦修炼的经验值,一般以红球的形式储存在丹田下,是晋升妖籍以及学习更高级妖术的筹码,每个红球代表百年的辛苦。 所以舒哥有一百年的修炼泡汤了。 在他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嚎声响起来前,我已经很明智的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并顺便把脚下猪公的大耳朵也结结实实踩到地面上。可怜的冰素被从梦中吓醒,语无伦次道:“老鼠……不不雷公。打雷啦下雨啦大家封好洞口啊----哇!”桃花跳上去就抱紧她的脖子悲泣道:“怎么办怎么办?!抢劫啊有飞车贼啊。怎么办人家好怕好怕好怕……”我塞紧耳朵,奋力在这片震耳欲聋的混乱中发出一声碎金裂玉的尖叫:“桃花快放手,你没看到素素已经吐白沫了啦----!!” “……” 好不容易静下来,我们坐在一起讨论这件事,讨论来讨论去只知道这凶手是踏在飞车上作案,连他长得是圆是扁都没看清。 就这样,我们本来就已经够混乱的积木天出了个神秘飞车贼,而且连续作案,搞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有的人潜到阳成湖底摸八万年的乌龟壳绑在背后,走路时驮着走,一听到“呼呼”的风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扑到地上缩四肢于乌龟壳内躲避,并祷告凶手快点一头撞上龟壳昏死过去。可问题是不管凶手智商有几位数,看到这么大只乌龟壳在地上走一般都不会撞过来的,所以“守株待兔”的事不会发生,只可怜了壳里的家伙每有风吹草动就要一头抢地,很容易变得鼻青脸肿,而且乌龟壳背久了会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乌龟。 于是又有些更聪明的人想出来以天蚕神丝口罩紧勒口鼻,这样好处是轻便有效,道行红球就算被打出来也是打到口罩上,再被弹性十足的天蚕神丝直接拦网打回。缺点是神丝弹性太大,打回来的道行呼啸有如炮弹,在口腔里经过一个短促的飞行,就只听闷哼一声,那人直接昏倒了。这还不是最惨的,你想如果谁在这口罩里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所以我们大多数人最后直接躲到阳成湖底,一人嘴巴里叼一根芦苇杆伸到湖面透气,因为凶手不会到水里来。这个方案空前成功,而且也不太影响生活。理论上“吃喝拉撒”四个字中除了头一个字在水中实行有点技术困难,其他都不成问题。 虽然桃花哭诉说她的皮肤要泡坏了、舒哥气急败坏抱怨他成了只水耗子,但这和宝贵的道行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最爽的是冰素,慵懒的说一声:“还要躲多久?啊,素素冬眠一下先。”就款摆腰肢钻进湖底淤泥去也。我们眼红牙根痒之外倒忘了提醒她这是春天,美丽的春天,舒哥也只顾着强烈要求她冬眠地点离自己远点。 可恶的是道高一尺贼高一丈,我们如此先进的水防护系统很快又被突破:先是猪公发现他的芦苇杆怎么通不了气了,很困惑的想、想不通,不知不觉一蹬短腿浮上水面,把小眼睛上的水一抹,看见湖面上密密麻麻林立的芦苇管中有一根正被一只手捏着,便很恍然大悟的“哦”一声,接下来脑后被人一记闷棍,乖乖合作吐出两只红球。 第二个遭难的的桃花。她正在水中悲哀的审视自己渐渐浮肿的皮肤,几滴又酸又辣的东西从芦苇管流下来正中她的唇鼻。“呸呸呸!谁在毁人家的容啊?!”她想也不想就冲出水面去叫骂,因为芦苇杆密密麻麻已经造就出一片水上人工林,所以可怜的桃花一时找不到她的仇人在哪里,正在转头时……“梆!”百年道行奉上。 事情很明显:神秘飞车贼已成功转型为与时俱进的凶手,创意连连,这使我们的生存环境迅速恶化----当然阳成湖也可能抱怨我们的生存使得它的生态环境迅速恶化----不管怎么样,躲不是办法,我们必须开个会研究对策了。 对话本来应该是很方便的,因为所有人都紧紧贴坐在一起,不然没地方。可惜目前为止除了水泡还没人能在水底说话,一张嘴就“嘟噜嘟噜”吐泡泡,要由水泡阅读翻译后才能转述给大家听,所以我们日常交流其实是这样的: 舒哥:“嘟噜嘟噜。” 水泡:“舒哥说,混帐我都成水耗子了,那个红斑狼疮是谁啊,你屁股压我脚了!” 红斑狼疮:“嘟噜嘟噜。” 水泡:“红斑狼疮说----哇你敢打我!红斑大狼疮说,水耗子先生请把脚抽回去,你妨碍人家屁股落地了,另外人家不叫红斑狼疮,请尊称一声金山杨梅王……好你们打,我不管了……水晶你叫我?” 这样的沟通方式虽然混乱,至少保证了会场上只有一个声音,有力的避免了我们这次讨论又沦为集体噪声,不过整理起来比较麻烦,为了保证行文简洁,待将过程摘抄如下: 我:“各位,只有千年作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躲不是办法。” 舒哥:“废话。” 桃花:“人家的皮肤……” 我:“咳咳,其实我对作案者的身份有了个初步的想法……” 红斑狼疮:“请称呼我金山杨梅王。” 我:“咳咳,水泡,有些闲杂人等的话就不必翻译了----” 红斑狼疮:“嘟噜嘟噜。” 水泡:“我怎么知道谁是闲杂人等?还要不要我翻了?不要拉倒。” 我:“这是谁在说话?水泡?水泡是你在说话?哦好的好的。其实我对作案者的身份有了个初步的想法……” 舒哥:“嘟噜嘟噜。” 水泡:“有屁快放。”(其实后一句是谁说的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问水泡,水泡不承认。) 我:“咳咳!诸位知道,我们都曾经遇害……” 红斑狼疮:“嘟噜嘟噜哇!”(它被踢出去,水面一声闷哼,摇摇晃晃掉回来。) 我(镇定):“难道大家还不明白吗?积木天所有遇害的人都躲在这里,只有凶手在外面!所以大家互相查一查,哪个人不在这里,它就是凶手!当然凶手也可能是外来的,不过基于本天被神圣的诸天重重包围,这个可能性不大……“ (众人骚乱,一阵翻动清查声,“嘟噜嘟噜。”“嘟噜嘟噜。”) 桃花(尖叫):“素素、素素不在这里!” 舒哥:“你猪头啊,她不是冬眠了吗?” 猪公:“谁在叫我的头?” 冰素(自淤泥中闭着眼睛冉冉升起):“老鼠,我要吃老鼠……哇!”(水面被一记闷棍,跌回来翻白眼。) 我:“水泡,这些话不用翻译……” 猪公:“蛋糕呢?” 我:“拜托啊猪公,等这件事搞完我请你吃蛋糕……” 桃花(尖叫):“不是啊水晶,蛋糕不在这里!” 我:“谁是蛋糕?” 众人:“嘟噜嘟噜嘟噜。” 水泡(经过整理):“蛋糕,物妖族,攻击力二十,敏捷度八十,智慧二百五十,两千年道行,七百五十一年前落籍积木天,隐居布丁山,热爱机械拆解,有人曾见其研制飞车……” 我(黑线):“连这个都看见?谁这么本事啊,到现在才说出来……好了好了,接下来要想办法捉住它。各位都知道这小子仗着幻影飘移的飞车技,滑不留手,好在贼者千虑必有一失,他要捏芦苇杆时一定要停在水面上,我们趁机四面跳出去一张大网把他网得死死的……对就让天蛛现织一张。一网定乾坤,到时----哼哼!” 众人(冷笑):“哼哼----”(。) 第七章 我们的完美计划最后变成了一场混乱,倒不是没捉到人,而是打击面忽然变得太广了,这也是令我困惑不已的地方:我不就是看到黑影时激动了一点、动作快了一点、把网抓得紧了一点吗?怎么最后发现自己整个被缠得像只五芳斋的粽子,这线还不是一般的结实……一时这阳成湖水上水下尽是胳膊、腿和头颅在挣扎,看来倒霉的不只我一个,这让我心情好过了很多……忽听舒哥叫:“好抓住了!死小子在你舒哥哥的妙计下还想逃?” 这家伙抢功劳还真是脸也不红啊,此时我也没空计较这个了,使出最后一丝气力叫道:“舒哥救人先啊嘟噜嘟噜……” 当我们最后全被解救出来时,场面极其壮观,理论上以蛋糕为中心,只见一座拳头山在飞舞。(昏过去!这些家伙,出谋划策时不见多少贡献嘛,打起落水狗来比谁都奋不顾身。)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舍命救人,满脸脚印的蛋糕从拳头山下爬出来了。我看一眼:拳头山仍在飞舞,时时有各种惨叫声传出;再看一眼:蛋糕在我面前,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这把刀,长四寸许,宽两寸三分,刀锋之锋利足以削断正版的中华铅笔,诸位请原谅我立刻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我想我是在蛋糕的家里,满地乱得像猪圈,但是窗台上一样奇怪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它有两只灰漆漆的、贝壳一样的翅膀,丑得可以,一动不动的俯在那里,偶尔才把光秃秃的腿伸出来抽搐一下。 我吃惊道:“天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猪公安静回答:“这是孕育珍珠的天堂鸟。” 我说:“这么丑也好叫天堂鸟?……天啊猪公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时候我才发现所有的人都挤在这个小小的猪圈,他们七嘴八舌告诉我我被蛋糕绑架了,蛋糕用我的生命要胁所有人都不得靠近他家。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道:“这样你们都能救下我?是怎么救的?” 舒哥镇定道:“哦,我们只是没有接受他的威胁而已。” “……而已!”我立刻低头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不明损伤。 “我又没有真的要砍你!”一个声音说。 “是哦!”我立刻反唇相讥,“你那片小刀能‘砍’吗?充其量是‘割’吧?” “那不知道是谁看见这片‘小刀’就昏过去了呢,重得没压死我!”他嘲讽道。 “……”我脸一红,正在想词反驳,忽然尖叫,“蛋糕!----你们没捆他?” 所有人忽然一齐转过头来向我“嘘!” 我正糊涂呢,忽然,出现了一件梦一样的事情! 天堂鸟的双翅开始缓缓张开,有光芒像月光一样渐渐透出来,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明亮,美得像佛座前的灵光,让人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天堂鸟发出一声清亮如天籁的鸣叫,双翅彻底张开了,一粒龙眼大的东西从它的胸口缓缓升起,漆黑得似最深的夜,明亮得似最温柔的眼睛。这是一颗美丽的黑珍珠! 天堂鸟的喉咙温柔的“呼噜”一声,仰望着它生的珍珠,眼里滑出一颗眼泪,便彻底失去光泽,翅膀垂下去不动了。黑珍珠静静落下来,绽放着悲哀的美丽光芒,我傻傻的说:“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见到天堂鸟,我不知道它来自蓬莱,一生只孕育一颗珍珠,这颗珍珠诞生就是它死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它怎样以弱水为饮、以流沙为食、以自己生命为祭品来生育它的珍珠。我不知道如果珍珠夭折了,天堂鸟会难过得不吃不喝、不休止的飞舞啼鸣,泪尽便继之以血,到死方休。 我从来不知道天上地下会有这样的生命。积木天是没有母亲的。 这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明白,忽然就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停不下来的哭。 蛋糕这个混蛋,发现了受伤的天堂鸟,自己道行不够救它就四处抢人家的,他不相信我们会很愿意救它吗?----虽然救它就等于帮它死亡。 我在泪眼朦胧里忽然听到风声和火焰声,抬起头来一看,天堂鸟的尸体忽然着起了熊熊的火焰,它就在火焰里化作灰烬,转眼就被风彻底吹散了。可是我一直相信,在火焰快熄灭的一瞬,我听到一声模糊的满足叹息。 我们一直在那里呆立了很久,只有黑珍珠在窗台绽放柔和光芒,据说在八百年后它会孵出一只新的天堂鸟。 (那只小天堂鸟破壳而出的日子,又是黑珍珠死亡的时刻。) (我不知道我的母亲在哪里……是不是我的出生,也就是我母亲的蒙难呢?) 后来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处置蛋糕,说到底他也是用一种最浑蛋的方式做了一件好事。但是如果就这样算了,我们又担心以后随便谁想做好事的时候就四处抢劫,那好像也不太好。 这样我们去问了不知多少岁的法家的龟。法家的龟建议我们先开大会表彰蛋糕的热心事迹,然后再为他的抢劫禁闭他九百年。这个主意我们都觉得有点折腾人,不过蛋糕本人不反对。 后来我们每次走过布丁山,都忍不住看看蛋糕被禁闭的山洞。我们知道他又在那里研究新的机械,身边有一颗温柔的黑珍珠陪伴。这颗黑珍珠来自一只美丽的天堂鸟,有一天会孕育出一只新的勇敢的鸟来。 ----以上!这是小朋友引文日记结束的分割线---- 从上我们可以看出三点:第一,这个地方的居民很混乱。不但人很跳脱、日常生活也很蠢逼。有点儿闲得蛋疼的感觉,似乎就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腥风血雨。第二,这个地方是被“神圣诸天”包围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它几乎没什么真正的战乱。因为好战的人们越不过那些已经和平和稳定了的边界嘛!第三,这个地方有一些特产。特产并不是很多,不足以诱惑贪心的人们咬着牙要踩平了这个地方攫取宝藏。然而也并不是太穷困,足以应付他们的日常所需,而且周围的诸天也可以从这里得到一些好处,以充保护费。 是这样的地方。那个海明公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出征呢?唉!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还不是孟吉山西望归位之动乱,引发到这边的一处妙见天也乱了一乱,于是海明公子觉得有机可乘。他就想到积木天来发一笔财。 没想到,财没发着,他自己失踪了! 是积木天的人劫持了他?不不!积木天的那些逗逼们!从上面的引文你就可以看得出来吧,它们根本就没有劫持一个公子的实力与心智! 不不,看起来其他人劫持了海明公子的可能性,是更大的。有关方面紧紧的盯住了曼殊----这是说,他们紧紧的盯住了海明公子失踪事件,认为可以凭此抓出曼殊的狐狸尾巴来。不过呢,实际上,他们没有任何进展。所以他们决定内紧外松,引蛇出洞。说到底,是想引诱曼殊放松、主动露出破绽。好让他们进击。 破绽倒是没有露出来,不过有位当铺接了位奇怪的客人。 这家当铺好大的店面,垂着半截帘,帘上斗大的一个‘当’字。门口贴着一付联,上联是:“济他人之急。”下联是:“图自家之利。”这倒是实实在在的老实话。 正午时份,当铺门口来了个人,是个年轻人,有着一付颀长的身材,不胖不瘦,人长得相当好,修眉清目,挺俊。要是给他换件像样的衣裳、脸色再养得白一点儿,凭他那长相,谁敢说他不是有身份的公子哥儿。可惜他肤色黑黑的,那身穿着,可就不在相衬了。上身是件破小褂,没袖,边儿都毛了,左胳膊藏在小褂里,右胳膊露在外头,下身是件补着几个补钉的裤子,脚底下是一双快透底的薄底靴。看来是破落了,成了混混儿。 他到了当铺前,手一抬,头一低,走了进去。敢情是来当当的,困窘本是低头事。年轻轻的不务正业,糟蹋他这块料儿了,未免让人为他扼腕。 年轻人一进门,便冲着那一人多高的柜台上那扇小门叫了起来:“有人 么。”叫了两三声,柜台那一边才冒起一个脑袋,是个干瘪瘦老头儿,稀疏疏 的几根山羊胡子,鼻梁上架付眼镜,典型的开当铺的。 瘦老头斜着一双老眼,瞟了年轻人一下,然后,脸上不带一点表情,冷冰冰地开了口:“干什么的?” “问得好。”年轻人一咧嘴,笑了,好白的一口牙:“进当铺来,还能干什么,找乐子,你这儿有么?”----好油滑的一张嘴儿! 瘦老头儿不屑地打量了年轻人一眼:“你要当当,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年轻人又咧嘴一笑,道:“敢情你是打门缝里瞧人,把人都瞧扁了??” 左胳膊像条蛇一样,也没看他是怎么动的,一下就从小褂那齐肩的袖口里伸 了出来,左手往瘦老头儿眼前一幌,道:“喏,能当么?”他掌心里托只大蚌,二指微一用力,蚌壳开了,露出里头一珠,赤红色,足有鸡蛋大小,一头略尖些,似乎是伸出一个角儿。 瘦老头儿两眼猛地一睁,指了指年轻人掌心上的那颗长角怪珠子,道:“你要 当这个?” 须知此宝名为神龟宝,又名洛珠,乃万年神龟内丹,与河图洛书同时出世,被娲皇收去,专御烈火洪水,更具起死回生灵效。任是多么重伤奇毒,只将此珠那根暗角,趁其快要放光以前,对准伤口,便觉遍体清凉,转眼将毒吸净,合口复原。别的妙用尚多,也说不完。外壳形似一蚌,实则神龟精气所结,此宝非它保养不可,并非真蚌。不过此宝最忌血污,只沾上一点,光华立暗,须经二十四昼夜才能复原,治伤毒时必须留意,不可挨近沾染血污而已。 这种宝贝,别说在灵州了,就是在妖界,那也是极其稀罕、绝无仅有的。 这么样一个宝珠。这年轻人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了。不怪那当铺的瘦老头儿不惊问! 年轻人只不过随随便便点点头道:“不错,你收么?” 瘦老头儿收起一股惊容,深深打量了年轻人两眼:“这颗珠子哪儿来的?” 年轻人一摇头道:“这你就不用管了,只问你收不收。” 瘦老头儿脸色一沉,道:“小伙子,我这儿可不是销赃的地儿。” 年轻人突然笑了,微一点头道:“老头儿呀,瞧不出你还真有眼光。” 他居然承认珠儿是黑货,世上哪有这种人。 瘦老头儿脸上变了色,惊声说道:“你果然是……我这儿不是销赃的地儿,收的东西都是有正当来路的,快走,快走,还不快走。” 年轻人凝视着瘦老头儿道:“这么说,这颗珠子你不收?” 瘦老头儿冷然摇头说道:“不收,来路不正的东西,哪怕它是块连城壁,我也不收。” 年轻人扬了扬手中龟宝壳里那颗赤红大珠子,笑哈哈地道:“面对这么一颗珠子,你真能一点儿都不动心么?” 瘦老头儿冷笑一声道:“我想动心,可是我不敢动心,你快走吧,你要再不走,我可要拿你送官了。” 年轻人笑笑说道:“老头儿,别跟我来这一套,官我见多了,送官吓不了我,你不收,我就另找别家去。”说着,他转身要走。 “慢着!”瘦老头儿突然一声轻喝。年轻人转过头来道:“干什么?” 瘦老头儿指指那颗赤红大珠子,道:“你这颗珠子哪儿来的?” 年轻人道:“瞧你问的,我哪知道这颗珠子是哪儿来的!” 瘦老头儿冷笑一声:“你把这珠子再给我看看。” 年轻人把手再伸给他。 瘦老头敲敲柜台:“放这儿。” 年轻人笑着,却摇了摇头。 瘦老头呲着牙,也是笑,但笑得就有点儿勉强了:“瞧你!你是担心珠子放上柜台来,还能跑了不成?”(。) 第八章 年轻人笑对当铺的瘦老头儿道:“我把它放在柜台上,它会不会跑了,我很难说。不过我把它托在我手上,你至少可以确认我不会跑了。” 瘦老头儿皮笑肉不笑道:“是么?你不会跑了?” 年轻人点点头。 瘦老头儿盯着那颗珠子,道:“这样说来,你可也真不知道它的来历咯?” 年轻人道:“正要请掌柜的赐教呢!” 瘦老头儿道:“这珠子原是一位公子随身携带。天上地下,再没第二份。” 年轻人道:“哦?” 瘦老头儿道:“但这位公子不久之前却失踪了。” 年轻人道:“哦。” 瘦老头儿道:“现在你明白了吧?” 年轻人道:“明白什么?” 瘦老头冷冷一笑,似乎再懒得陪他磨嘴皮子下去了。 年轻人忽然道:“不过我很知道,如果你的手再伸下去,我也就不用出价了。你这份工也不用做了。” 瘦老头儿正往柜台下伸的手,不觉停住了,问那年轻人道:“你什么意思?” 年轻人道:“你不如问我出个什么价呢?” 瘦老头静了静,问道:“你当多少?” 年轻人抬手扬起了巴掌。 瘦老头儿道:“五十两?” 年轻人哼地一笑道:“老头儿,你不识货我识货,干吗?想蒙人哪,这颗珠子只值五十两么?” 瘦老头儿道:“那是多少,五百两?” 年轻人哈哈笑了一声:“我诚心来当,阁下是诚心开玩笑哪!得了!我时间也没那么该浪费的。阁下不要,就算了。自有别家识货。”抬腿就往外走。 “慢来慢来!”瘦老头急得飘出了柜台,作揖道,“少爷别恼!少爷是怎么个意思?何况明白点赐教下来。” 年轻人点头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前倨而后恭,至于这副样子?” 瘦老头老脸一红,道:“少爷又取笑了。这珠子怎么说,如今老身是诚心诚意向少爷请教。” “好,”年轻人淡淡说道:“我要五万两。” 瘦老头儿两眼一睁,道:“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银子?”年轻人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我说了么,你可真没见过世面,听清楚了,我要五万两黄金。”好大的胃口! 瘦老头儿脸色一变,倒抽一口冷气,道:“五万两黄金,我就是卖房子卖地,连这当铺跟人都给你也不够啊……”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老头儿,你太客气了,谁不知道你们东家是首屈一指,富可敌国的大财主,五万两黄金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九牛一毛,我还是那句老话,收不收在你……” 瘦老头儿两眼一眯,道:“这么说,你是打听清楚才来的?” 年轻人笑道:“不是,我是从你伸到柜台底下的那只手上打听出来的。” 瘦老头儿老脸又一红:“少爷又来取笑来了。” 年轻人摇头道:“废话!我是取笑来的吗?我要是为了个笑话,进家小招牌,小字号的,叫他卖房子卖地,押老婆押孩子都不够。那他也得凑了给我押。看这场热闹不是更好笑,你说是不是?” 瘦老头干笑了一声:“少爷趣致。我就说开了吧!您这价钱,不光是这珠子吧,我们还要珠子后头那个人。” 年轻人点头:“我也知道这事儿惊动了官府。官府都布好线了。你手往下头一伸,就能叫来人。那么一来,这颗珠子倒是可以完壁给你----你还得给海家送回去。珠子后头这个人,你们更是别想要了。” 原来这个当铺背后的势力,是刘家。跟海家是敌手。年轻人是要把海明卖给刘家! 瘦老头道:“这事我做不了主,我得跟上头说。” 年轻人道:“知道。”把蚌壳珠子爽气的往柜台上一拍,“这个就给你拿去当信物了。回了信告诉我。” 瘦老头儿不放心道:“回头能找得到你吧?” 年轻人大笑道:“放心吧!怕我跑了不成?珠子在你手里我上哪儿去,快去搬金子吧,最好是整块、整箱的。” 瘦老头儿道:“你恐怕要雇辆大车来。”脑袋往下一缩,人就不见了。 年轻人笑道:“这不劳你操心,别说是五万两,就是五十万两我也照样运得走。”说着,摇摇摆摆就出了当铺门。 回去之后,晨風问:“还顺利?” 曼殊已经缷去了伪装,道:“那是!跟计划的一模一样。他们果然没有报官。回头就给我们送金子了。你那边呢?怎么样?” 这天的晚些时候,长安城的日头偏了西。此处正在夏季,哪怕黄昏,也总是闷热的,要想凉快,最早也得等过了半夜。 夏天里虽然天黑得迟,可是长安城有几个地方,已经上了灯了。 满天的霞光洒在地上,大地上一片金黄,黄里还透得点儿红。 在“南大街”文庙旁,有座大宅院,看上去挺气派,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宅门儿。 不信?瞧瞧!站门的两个汉子穿一身白袍,雪白,那袭白袍硬是绸子做的,而且还是冰蚕吐的丝,织成的绸! 站门的人都穿冰蚕丝绸,其主人可想而知。 门前走来个人,穿着相当气派,一袭白绸长衫,手里拿着把玉骨描金扇,轻轻摇动,廿多岁年纪,人长得英俊洒脱,往那儿一站真如临风玉树,丰神秀雅,世无其俦。 他人刚到门前石阶近旁,看门的已经留意了。他玉骨描金扇一拢,对两位道:“请了。” 两个看门的也连忙跟他:“请了。”其中一个并且下阶来同他说话。 玉扇年轻人手一抬,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大红拜帖,往前一递,道:“烦请往里递一递。” 拜帖上龙飞凤舞六个字:“中原白衣客拜。” 那白衣汉子一怔:“你贵姓?” 白衣客指了指拜帖,道:“就在这上头。” 那白衣汉子低着脑袋看看,道:“这拜帖上没有写姓名啊?” “有。”白衣客道:“我姓白,就叫‘白衣客’。” 白衣汉子狐疑地打量了白衣客一眼,道:“你要见我们使者?” 白衣客道:“你们可是‘辽东’来的?” 白衣汉子道:“不错。” 白衣客道:“这儿是‘财神祖家’的‘长安’宾馆,是不是?” 白衣汉子道:“是啊!” 白衣客道:“那我就没有找错地儿,劳驾把我这张拜帖往里递吧,我要见来自‘辽东’‘菊花岛’的使者。” 那白衣汉子脸色变了一变,道:“你知道我们来自‘辽东’‘菊花岛’?” 白衣客道:“普天之下,只有‘辽东’‘菊花岛’的人才穿一身白……” 那白衣汉子道:“你不也穿一身白么?” 白衣客摇头道:“我这身白跟“辽东’‘菊花岛’的人一身白不同,我这身白是大襟,‘辽东’‘菊花岛’人那身白却是对襟,而且我这身白是布扣,‘辽东’‘菊花岛’人那身白却是银扣子……” 可不,这站门的两个白衣汉子穿的俱是对襟白袍,而且那扣子是银精打造的。 那白衣汉子瞪大了眼,道:“你要见我们的使者有什么事?” 白衣客道:“我的来意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来跟你们使者接洽一宗买卖……”但他看起来不是个买卖人。 那白衣汉子笑笑说道:“我们使者到长安来,不是来做买卖的。” “我知道。”白衣客微一点头道:“只是我带来的这宗买卖若是做成了,不但对‘菊花岛’大有裨益,即使是对你们使者,甚至于这次到长安来的每一位,都有莫大的好处。这么说吧,更是一桩大功,你明白了么?” 白衣汉子望着白衣客,好不诧异:“什么买卖有这么大的好处?” “抱歉。”白衣客笑笑说道:“这就要等见着你们使者才能说了,事关‘菊花岛’,也关这次到长安来的每一位,我认为你该把这张拜帖往里递一递。” 白衣汉子面有难色,道:“据我所知,我们使者这次到长安来,是不见任何外客的……” 白衣客道:“那也不要紧,劳你驾把我这张拜帖往里递一递,至于见不见,那还在你们使者,好不?” 白衣汉子迟疑了一下道:“你等等。”转身步上石阶进了大门。 白衣客笑了。 片刻工夫之后,那白衣汉子匆匆地出了大门,尊他一声、再行了个揖:“请跟小的来。”转身又进了门。 白衣客微微一笑,登上石阶跟着那白衣汉子进了大门。 好大的一个院落,分前后院,前院待客,后院居住,前院里遍植花木,后院里林木森森,偶尔风过,可见那郁郁苍苍的林木之中狼牙高啄,飞檐流丹。 白衣客边观赏边叹道:“这位祖老不愧有财神之称,单这一处宾馆便不于王侯之家,其他的就可想而知了。” 白衣汉子听得面有得色。 走没多远,迎面站着个白衣老者,这白衣老者五旬上下年纪,身材瘦削,但满脸透着精明,看就知道是位属于智囊一类的人物。 果然----白衣客上前一步,抱拳说道:“莫非‘菊花岛’使者?” 那白衣老者拱手答礼,摇头道:“阁下认错人了,老朽那么大造化,老朽不过是使者座下的一名幕僚而已。”转眼望向那白衣汉子道,“这位便是那位递帖要见使者的白姓客人?” 那白衣汉子欠身应是,神色之间颇见恭谨。 白衣老者摆摆手,道:“你走吧,没你的事了。” 那白衣汉子答应一声,躬身而退。 白衣老者转眼望向白衣客,一丝难得的笑意浮上了老脸:“阁下姓白,大名是衣客二字?” 白衣客含笑点头说道:“正是。” 白衣老者道:“阁下这三字姓名,想必是化名吧?” 白衣客笑道:“老先生不愧是位智囊人物,这回使者到长安来,有老先生在旁参谋,事无论大小,必然吃不了亏。” 白衣老者对这种奉承似乎不感兴趣,微微一笑道:“如果老朽没有听错,阁下是为了祖家来的?” 白衣客道:“的确如此。” 白衣老者淡然一笑,抬手让客道:“使者现在大厅候驾,阁下请跟老朽来吧。”转身行去。 白衣客向着白衣老者投过深深一瞥,迈步跟了上去。 这宾馆待客大厅十分气派,红毡铺地,八宝琉璃灯高悬,两壁分挂名家字画,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客厅那主座上,高高坐着一位身材矮胖,脸色红润的白衣老者。这老者六十上下年纪,长相十分奇特,圆胖脸,长眉细目秃顶,看上去雍容,有一种自然慑人的气度。除了脸色红润之外,其他地方的肌肤嫩而且白,较诸女儿家的细皮嫩肉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那一双胖嘟嘟的手,更是白得出奇,连一点血色都没有,行家一看便知,此人在手掌上练有一种特殊的功夫。白衣老者趋前施礼:“禀使者,白姓客人到。”白衣客举手一拱,道:“中原白衣客见过使者。”那秃顶胖老者也不知道是傲慢还是拘谨,只欠了欠身,淡淡然一句:“阁下请坐。” 白衣客落坐在客座上,秃顶胖老者又向白衣老者抬了抬手。白衣老者欠身坐了下首。坐定,白衣老者欠身说道:“禀使者,这位客人说是为了祖家来的。” 秃顶胖老者微一点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贵客这一身修为恐怕跟御前十将军比较,也不会输。”白衣老者道:“这个属下倒没看出。” 秃顶胖老者道:“是这位客人刻意英华内敛。”转眼望向白衣客,含笑说道:“我说的没错吧,阁下?” 白衣客笑说道:“我不便置喙。” 秃顶胖老者看了白衣客一眼,话锋忽转,道:“阁下哪里来?”白衣客垂扇往下指了指,道:“长安。” 秃顶胖老者“哦”一声道:“原来阁下是本地人物,此处地面上何时出了阁下这么一位人物?” 白衣客含笑问道:“使者对‘长安’地面,很熟悉么?”白衣老者轻轻咳了一声。(。) 第九章 秃顶胖老者适时移转了话题,道:“我把话题扯远了,咱们还是谈正事吧。”目光一凝,道:“听说阁下要见我,是为了一宗买卖?” 白衣客道:“是的。确是为了一宗买卖。” 秃顶胖老者道:“阁下看起来不是生意人,怎么做起买卖来了?” 白衣客浅浅一笑道:“不瞒使者,拙妻是生意人,着小可来跑一趟腿。” 秃顶胖老者“哦”地一声道:“这就难怪了,但不知是……” 白衣客翻腕从袖底里取出一物,双手递了过去,道:“使者请过过目。” 秃顶胖老者没动,白衣老者站起来接过去双手奉上。 秃顶胖老者这才伸手接了过去,看了看道:“这是一件玉匣。” 的确是一件扁扁玉匣,雪白,无一点疵瑕,行家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白衣客含笑说道:“使者再请看背面。” 秃顶胖老者翻过玉匣一看,不由一怔,道:“这是海家的东西。” 可不,背面镌刻的是海家的家徽。 白衣客道:“不错,这块玉匣确是海家的东西。” 秃顶胖老者抬眼投注过来,道:“阁下莫非要把这块玉匣卖给我?” 白衣客微一摇头道:“这方玉匣虽然价值不菲,但对‘菊花岛’来说,毕竟是件微不足道的东西,我若为卖这方玉匣跑来见使者,也未免太轻率,也显得对使者不敬……” 秃顶胖老者忍不住道:“那么阁下所说的这买卖是……” 白衣客道:“凡物必有主,我要卖给使者的,不是这方玉匣,而是这方玉匣的主人。” 秃顶胖老者一怔,道:“怎么,阁下是要把这方玉匣的主人卖给我?” 白衣客点点头说道:“不错。” 秃顶胖老者笑笑说道:“阁下开我的玩笑了,我花钱买个人干什么?” 白衣客道:“有大用,使者。” “有大用?”秃顶胖老者道:“但不知这方玉匣的主人是男是女?” 白衣客道:“他是个须眉男儿。” 秃顶胖老者笑笑道:“那就更没有用了,要是个女的,我或许勉强可以收她为奴为婢……” 白衣老者突然轻咳一声道:“使者何不问问这方玉匣的主人是何许人?” 秃顶胖老者笑容一凝,转望白衣客。 白衣客笑笑说道:“提起这方玉匣的主人,此人来头颇大。阁下当初来长安,本来正是因为想替祖小姐买一件珍奇来添妆。女为悦己者容。祖小姐若能跟海明公子结成亲,倒是郎才女貌的良配。只可惜阁下刚到这里,海明公子就失踪了。他随身龟宝解毒奇珠,宝气精光外露,太过招摇,正是装在这只玉匣里的。” 秃顶胖老者跟白衣老者俱是一怔,大厅里刹时寂静了下来,半晌之后,秃顶胖老者突然哈哈大笑:“阁下递名帖见我卖人,己属前所未有之事,卖的竟是失踪有阵子的海明公子,更是闻所未闻。” 白衣老者也已然恢复平静,捻着胡子点头:“不错,属下活了这么大年纪,像这种事,还是生平仅见,生平首闻。” 白衣客笑笑,没说话。 秃顶胖老者敛去了笑容,目光一凝,道:“阁下何来这位公子?” 白衣客道:“不瞒使者说,这是拙荆半路上截来的,我夫妻穷极潦倒,眼看有断炊之虞,只有在这位公子身上打主意,无奈出此下策,使者跟老先生幸勿见笑。” 秃顶胖老者点了点头道:“没想到我们刚到长安,就有人来送货上门,看来我们运气可真好。” 话意中充满疑虑。 可是白衣客不在乎,笑笑说道:“阁下不要,那我就卖给别人,不要紧的。” 秃顶胖老者微一点头道:“说得好……阁下这买卖优先考虑我们,不知是……” 白衣客笑笑说道:“老先生既是使者身边的参谋人物,似乎不该作此一问。” 白衣老者有点窘,咳了两声道:“老朽是真愚味,还望阁下明教。” “岂敢。”白衣客道:“老先生既让我说,我可就要直言了。”他转望秃顶胖老者,道:“我们夫妻情深,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公子为阁下们‘救出’,岂能不心怀感激。在贵府略住几日再回去,岂不能与祖小姐日久生情?” 白衣老者脸色愉快的一闪,显然都已经想到怎么让他们“日久生情”了。这一点都不用白衣客教。 秃顶胖老者也双眉微耸,目闪精光,点头道:“不错。” 白衣客道:“如此就好了。” 秃顶胖老者却道:“并不好。”他长眉一皱,进一步解释道:“我简直有点糊涂,阁下既然知道‘菊花岛’有意跟海家缔亲,竟然还登堂入室要把海明公子卖给‘菊花岛’,就不怕我们告发阁下?这样认定我们会跟阁下做这笔生意?这胆子不嫌太大了么?”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做生意哪有不冒险的,平稳的生意固然风险小,不会有大亏损,可也赚不了大钱,使者说是不是?” 秃顶胖老者道:“难道阁下不怕连老本都赔进去么?” 白衣客道:“使者,我既然敢做这买卖,就不怕蚀本。” 秃顶胖老者道:“阁下那么有把握么?” 白衣客道:“没把握我也就不来了。” 秃顶胖老者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实话,不过我总认为这个生意,你做的是太冒险了。” 白衣客笑笑,没说话。 白衣老者突然说道:“阁下认为这笔生意做得成么?” 白衣客道:“我是一番诚意,至于做得成与否,那还要看买主的态度如何。” 白衣老者摇头说道:“‘菊花岛’有意跟海家缔亲,岂有阁下做这等生意的道理。” 白衣客奇道:“不正是因为‘菊花岛’有意跟海家缔亲,所以才……” 秃顶胖老者突然说道:“我们重视海明公子,是想他成为我们家未来的娇客,是不是?” 白衣客道:“不错。” 秃顶胖老者道:“那么对于海家来说,公子更珍贵。阁下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位公子卖给海家去呢?“ 白衣客一笑道:“如果跟贵方接触,都要当心会被贵方出卖,那我们怎么能跟海家接触呢?所以我才先找使者谈谈,当然,要是使者不愿意要,我也只有去海家碰碰运气了。” 秃顶胖老者微一摇头道:“这个人‘菊花岛’不愿要……” 白衣客耸耸肩,道一声:“抱歉占用了你们的时间。”就起身要告辞。一点都不留恋。真够干脆的! 白衣老者轻咳一声道:“阁下请千万留步。正是用饭的时候。何不留下稍用点便饭呢?” 秃顶胖老者含笑站起,道:“说得正是!阁下请稍坐,我到后头看看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 白衣客欠身说道:“使者客气了!使者请便。” 秃顶胖老者转身行向厅后。 白衣老者忙跟了过去。 白衣客脸上浮起一丝笑意。 片刻之后,秃顶胖老者跟白衣老者双双走了出来。检查厨房是假,背人商议才是真。 落座之后,秃顶胖老者笑着说道:“我本不愿买这位公子,无如我这位老兄弟对这桩买卖颇有兴趣,阁下开价多少?” 白衣客道:“养着个人还得供他吃喝,我自己都有断炊之虞,哪能能多养活一个人,不瞒使者说,我急于脱手,要的价钱不高。” 白衣老者道:“多少?” 白衣客伸出一根指头,道:“黄金一万两。” 白衣老者吃了一惊,道:“黄金一万两?” 秃顶胖老者道:“这个价钱太高了……” 白衣客笑笑说道:“我若是把他卖给海家,开价五万两也能轻易成交,使者信不信?” 秃顶胖老者:“‘菊花岛’不比海家。海家是州皇左右手,‘菊花岛’地处大海,一片荒瘠……” 白衣客道:“使者客气,谁不知道海家虽然权势高,要论起真金白银来,还是菊花岛更胜一筹呢!我开的这个价钱已是低得不能再低……” 白衣老者轻咳一声道:“阁下不是外头曼王的人吧?” 白衣客很不解:“曼王?” 白衣老者盯着他道:“不错。人间界也有个妖魔,势力搞得很大,说要进我们妖界来,却又不好好的来。偷偷进来,另有图谋。你不知道么?” “有这样的事!”白衣客挑眉道,“那么,我如果真是那曼王的人,何必来做生意?直接拿他去威胁皇座,不怕皇座不头疼?或者索性将公子虐杀了,公之与众,岂不让上头颜面扫地,大大有利于我的图谋么?” 白衣老者脸红了一红。秃顶胖老者轻轻咳了一声道:“那么,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白衣客道:“那当然,做生意本如此。” 白衣老者道:“使者衔命而来,没带那么多,可否开张银票。” 白衣客笑道:“老先生毕竟不是做生意的人,难怪说此外行话,这种生意不比别种生意,银票不过一张纸,万一到时候‘菊花岛’来个不认帐,我岂不落个人财两失?” 秃顶胖老者双眉一扬道:“阁下小看‘菊花岛’了。” 白衣客道:“使者原谅,好不容易捞得这笔意外之财,我不得不小心,我看这样吧,使者要真一下拿不出一万两黄金,可以忖给我一半,另一半开张银票如何?” 秃顶胖老者道:“这倒可以,咱们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白衣客站了起来道:“我告辞。” “慢着。”白衣老者一抬手道:“咱们什么地方买卖?” 白衣客道:“三天之后上灯时分,我把他送来……” 秃顶胖老者一点头道:“好极了,我准时候驾。” 白衣客道:“请使者早准备,也请多小心,万一要让官府或者海家的人知道了,我们这笔买卖……” 秃顶胖老者摆手说道:“这个你放心。我等省得。” 白衣客一拱手道:“告辞了。” 秃顶胖老者冲白衣老者一摆手:“代我送客!” 白衣客转身往外行去。 白衣老者一直送他出大门。 白衣客就是晨風! 他跟曼殊分头谈生意。除了当铺、和菊花岛,还谈了别人!他们是打算一鱼几吃?回头人家送了钱来,他们没有这么多人给,怎么办呢?难道把海明劈成几分儿不成? 夜色寂寂,四野无声。声唯在树间。一条白影射进了坐落在夜色里的一座大宅院。随即,这座黝黑、寂静的大宅院响起个清朗话声:“还有没睡的人么?长安白衣客到了。” 话声方落,火光一闪,四下里灯光大亮,各处挑起了几十盏气死风灯。白衣客整个儿地罩在灯光照耀之下,他含笑卓立,胁下还挟着个人,一个长得颇俊,但却油头粉面,脂粉气极浓的华服少年。一见灯光,白衣客笑了:“吓我一跳,如若这时候四下里放箭,我就非变成个刺猬不可。” 只听一声轻咳,有人接口说道:“原来是白老弟,我还当是……” 灯光下走进了那白衣瘦老者。 白衣客笑了笑道:“对不起,有点事情耽搁了,让诸位久等了,使者呢?” “阁下,我在这儿。” 随着这话声,那位衔命西来的“菊花岛”特使,秃头胖老者走进了灯光下,往白衣老者身边一站,道:“阁下怎么来早了!” 白衣客笑笑说道:“我刚说过……” 秃顶胖老者一抬手道:“既然阁下没失约,那就是信人一个,我想咱们不多作废话了,我急着要人,阁下急着要黄金,咱们就此谈交易吧。” 白衣客笑道:“使者真是快人快语。” 秃顶胖老者笑了笑,目光落在那华服少年身上,道:“这位就是海公子么?” 白衣客道:“不错。” 秃顶胖老者道:“看衣着倒像。” 白衣客扬手丢过一物道:“使者见过那方玉佩了,再请看这个,这种宝石常人是会有的么? 秃顶胖老者伸手接住,接在掌心一看,只见那是一颗光华四射的红宝石,行家一看就知道名贵异常。这也是海明公子随身之物。(。) 第十章 秃顶胖老者把红宝石还给白衣客,笑了笑道:“这五千两黄金之数,由于阁下早来了,我还没凑齐怎么办?” 白衣客笑笑说道:“使者客气了,堂堂一位‘菊花岛’使者,怎么会连五千两黄金都拿不出?” “阁下啊!”秃顶胖老者道:“五千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啊!” 白衣客道:“今天使者若是真拿不出五千两黄金,那也不要紧,我先把海公子带回去,三天之后再来,不过话我要说在前头,货色见风涨,万一在今后这三天之中,有人出更好的价钱……” 那白衣老者干咳一声道:“使者,白老弟既然来了,不好让他空跑这一趟,我看不如把带来的东西凑凑,做成这笔买卖算了。” “对。”白衣客道,“免得夜长梦多。” 秃顶胖老者笑笑说道:“阁下虽不是个生意人,但却比生意人还会做生意。”这句话含着讥讽。 白衣客没在意,他道:“我是不得已,使者不看我来早了么,那是因为风声走漏,有人愿意,出高价五万两黄金,使者该知道,人心沟壑难填,五万两跟一万两比一比,任谁都会选前者,我是怕我到时候一个把持不住,对使者失了约,所以趁现在贪心未起之前把公子给使者送了来。” 秃顶胖老者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我得谢谢阁下了?”转望白衣老者道,“你到后院跑一趟吧。” 白衣老者应声而去,没多大工夫,抱着一个小铁箱子,匆匆折了回来,把小铁箱子双手递向秃顶胖老者道:“巧了,使者,属下刚才数了数,恰好,五千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 白衣客笑道:“的确相当的巧。” 秃顶胖老者道:“另外有张银票……” 白衣老者道:“开好了,都在这口箱子里。” 秃顶胖老者微一点头,抬眼望向白衣客道:“阁下……” 白衣客道:“做生意讲究一个诚字。谁也不必怕谁耍奸玩诈,咱们这就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吧。”大步走了过去,把臂下挟的人往地上一放,伸手就要去那口小铁箱子。 秃顶胖老者唇边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意,道:“阁下是我生平首见的爽快人。”双手把那口小箱子递了过去。 白衣客伸手接住,就在这时候,那口小箱子突然起了一阵轻颤,秃顶胖老者双手一松,踉跄后退一步。 白衣客却卓立未动,他笑道:“使者好精湛的内功。” 秃顶胖老者一张脸本就红,如今更红了,他强笑说道:“我走眼了,阁下一身修为犹在‘菊花岛’使者之上,幸亏我没尽施力道,否则这反震之力非震碎我的内腑不可,阁下打开箱子验验吧。” 白衣客笑道:“使者都不怕我施诈,难道我还怕使者施诈不成,不必了,告辞了,有缘再谋后会。”腾身拨起,直上夜空。 白衣老者跺脚说道:“此人够奸诈的,没想到他来早了,要不然咱们一定能留下他。” 秃顶胖老者冷冷一笑道:“就凭咱们么?算了吧,就是他三天之后来,就算咱们布置好了,也照样留不住他。”又道,“这海公子大约是……”手按在那昏迷之人身上,忽然怒道,“这是假的!” 晨風挟了那箱子回去,交给曼殊。曼殊道:“验了?”晨風道:“没有。” 曼殊把箱子打开一看,里面的金子也是假的。两人相对咧嘴一笑。晨風问:“你那边也是?” 曼殊道:“我那边玩得还要疯狂!” 她去的是当铺。却说那当铺边上,有个开元寺,边上一座桥,号称天桥。天桥底下,是个卧虎藏龙,包罗万象的地方。那开元寺前,摆满了小吃摊儿,什么样的吃喝都有。一个小吃摊儿上绕着腿坐着个穿裤褂,没袖子的黑黑英挺小伙子,就在这市集上卖力气挣饭吃,人称“快手”小李。 这会儿,“快手”小李面前摆着几样小菜,一壶酒,吃得相当得意。正低头吃喝间,有个人从后头拍了他一下:“小李呀,有人找你。” “谁呀?”快手小李应了一声转过了头,面前站着个矮胖子,胖嘟嘟的,混身是肥肉,看那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开元寺”前讨生活的。 快手小李“哦”地一声道:“是胖哥啊,坐,喝两杯。”熟络的就要拉胖子坐下。胖子忙道:“今天没空,改天吧,改天我一定扰你一顿,小李,有人找你。”“有人找我?”快手小李怔了一怔道,“不是胖哥你找我?” 胖子道:“不是我,我哪来那么大造化?是刘府的管事爷。”抬手往外指了指。快手小李抬眼望去,只见几步外站着个小老头儿,丝质的裤褂,穿着蛮气派,就是身上还带着当铺那种斤斤计较的讨人厌气息。 快手小李“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刘府的管事爷,请过来坐吧。”他连站都没往起站。 那小老头儿走了过来,胖子打个招呼走了。 快手小李指了指长板凳,淡然道:“坐。” 那小老头儿神色倔傲,两眼一翻道:“你就是快手小李?” 快手小李道:“没错,我就是,怎么?” 那小老头儿冷冷说道:“没什么,我怕找错了人。” “错不了的,”快手小李道:“开元寺前只我这么一个快手小李,不会有第二个的。” “既然没错就行了。”那小老头儿道,“我家主人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东西已经齐了,要送哪儿去?” 快手小李笑了笑,道:“让我先请教一声,你阁下在刘府具体是管什么事的?” 那小老头儿冷冷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快手小李道:“你可别生气,我要知道你阁下够不够份量,说的话算不算数?” 那小老头儿脸色一变道:“我家主人,既然派我来,我说的话当然算数。” 快手小李道:“我怎知道你阁下确是刘府信得过的人?” 那小老头儿道:“那容易,你可以跟我到刘府跑一趟……” 快手小李一摇头道:“我没空,我是个小鬼儿,不敢进大庙。” 那小老头儿冷笑一声道:“你少跟我来这一套,话我是传到了,说不说在你……” “怎么,火大了?”快手小李两眼一翻道,“行,那我就不去说了!” 小老头儿怔住了:“你……” “我怎么了?”快手小李道,“又不是我要跟你做买卖。你们买卖成不成,关我什么事?我不过是受雇了传句话。雇主嘱咐我,一定得小心!我如果不小心,把你的话传回去,出了岔子,还是我倒霉。你既不合作,我就说你靠不住。完了人家爱不爱跟你做生意,又关我什么事?” “你!”小老头儿吃惊道,“你还真是个无赖!” “不错。”快手小李笑道,“所以你要放明白点儿,你要是这么动不动就发火儿,吃亏倒霉的,可不是我!” 那小老头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是一脸的强笑:“行了!我在刘府当差当到胡子都白了。主人信得过我。我说的话都靠谱。兄弟你何必跟我过不去?” 快手小李笑了,点了点头道:“这还像话,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去,明天晚上,初更时分,把东西给我送到‘骊山’北皇墓前去,咱们在那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小老头儿得了话,转身走了。快手小李又喝了两杯酒,也站了起来,给曼殊交差去了。 那日入夜。夜色漆黑。在这骊山之上,尤其显得黑。北皇陵墓巍然矗立,阴森森的有点懔人。 山风不大,但却飘送过来远近夜枭悲啼,恍若鬼哭。附近居民这么说,每逢月黑风高的夜晚,常听见骊山之上传来阵阵鬼哭,那是当初北皇造墓时坑害的从葬、工匠艺者,信不信由你。 初更刚到,一辆马车盘旋上驰。正好驰抵骊山北麓那陵墓之前,赶车的是个华服客,护车的是四个华服佩刀壮汉。 车后有三个骑士,一左二右。左边一骑是个瘦高老者,穿的相当讲究,紧挨在他身边的两骑,是两个佩剑黑衣大汉,有个大汉鞍旁还插着一张人高大弓。 马车一停,瘦高老者率二骑越前,四下看了看,扬声说道:“刘家如约而至,阁下可以露面了。” 一声朗笑震得宿鸟惊飞,树枝晃动,从秦始皇巨大陵寝那墓碑后转出一个英挺的公子来,正是曼殊扮的。她手持玉骨描金扇洒脱步出,道:“区区早就到了,奈何你等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那瘦高老者目光一凝,道:“阁下是……” 曼殊露齿一笑道:“怎么?换身衣裳就不认识了么?” 瘦高老者微一点头道:“原来如此,阁下把人带来了么?” 曼殊笑道:“既然是买卖,言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岂有不带来之理?” 瘦高老者道:“人在何处?” 曼殊微一摇头道:“不忙,让我先看看那五万两黄金。” 瘦高老者一抬手,道:“就在老夫身后马车里。” 曼殊存心逗他:“我知道,我早就闻见车上有一股黄金味儿了,不过鼻闻是虚,眼见才是实,我要先验验。” 那瘦高老者道:“可以。”他又往后抬了抬手。 他身后那两个佩剑黑衣大汉翻身离鞍下马,绕到车后两个人合力一口一口的一共抬下十几口铁箱来。 马车前排着一列铁箱,瘦高老者一指那些铁箱道:“五万两黄金都在这儿,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阁下过来验验吧!” 曼殊目光扫了那十几口铁箱一眼,道:“一事不烦二主,还请抬箱的那两位,把这十几口铁箱一一打开,我就在这儿验,有一眼也就够了。” 瘦高老者冷冷一笑道:“阁下过于小心了。” 他抬了抬手,两名佩剑黑衣大汉,当即上前一一打开铁箱,十几口铁箱全打开了,黄澄澄一片,每一口箱子都整整齐齐地放满了金条,可惜今夜没月,要有月的话,一定是金光耀眼。这么十几箱金条,有一箱就够过上好几代的了,怎么不让人食指大动。 曼殊一双目光从头一口铁箱上依次转移到最后一口铁箱上,然后微一点头道:“行了,烦请二位把箱子盖上吧。” 瘦高老者冷冷说道:“阁下不验验底层么?万一底层放的是不值一文的铁块,阁下可就要吃大亏了。” 曼殊笑笑说道:“不必了,刘财神这块金字招牌,我信得过。” 瘦高老者当即命两名佩剑黑衣壮汉一一盖上那十几口铁箱,然后目光一凝,望着曼殊道:“五万两黄金,阁下都已经一箱箱验明无误了,现在总可以交人了吧?” 曼殊摇头说道:“不忙,我还想请这两位帮个忙。” 瘦高老者道:“你还要他俩帮什么忙?” 曼殊回答道:“我想请他们二位把这十几口铁箱,给我搬进墓道里去。” 瘦高老者冷笑一声道:“阁下未免太过份了,须知刘家把五万两黄金运到这骊山北麓来,然后又一口口搬下车,做得已经相当够了,阁下既已验过黄金,搬这十几口铁箱,那就已是阁下自己的事了。” 曼殊笑道:“阁下这不但是强人所难,而且是有玩奸耍诈之嫌,我一个人,如何能一下搬走这十几口铁箱黄金,我若是现在把人交出来,你们埋伏在林内的弓箭手,加上眼前的这些高手来个围攻夹击,我便一口铁箱也带不走,岂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瘦高老者脸色微变道:“阁下休要血口喷人,金家并无任何埋伏。” 曼殊笑道:“要我指点指点么?”抬手往左一指道,“左边这片树林内埋伏有五十名弓箭手,”往右一指道,“右边这片树林里也埋伏有五十名弓箭手,用的全是铁背强弓,淬毒鹏翎,不会有错吧。” 瘦高老者脸色大变,冷冷说道:“那是防阁下玩奸耍诈的----”(。) 第十一章 曼殊微微一笑道:“不必描了,越描越黑,刘家把五万两黄金分装在十几口铁箱内,两个人抬尚须抬上半天,我一个人哪来那么大神通一下搬走,我既不能搬走这十几口铁箱,又不能玩什么奸,耍什么诈,即使我临时毁约食言不交人,那也两不吃亏,阁下还担什么心?” 瘦高老者冷冷说道:“话虽这么说,可是凡事还是防着些好。” 曼殊道:“防自然可以,但金家这种埋伏若是想来个人财两得,在我交人之后对付我,则大可不必,我要是没安然脱身的把握,也不会约各位到这儿来了。” 瘦高老者道:“这是生意,一方卖,一方买,事先谈好了价钱,到时候便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时候不早了,阁下交人吧。” 曼殊道:“交人可以,我不是说了么,烦请这两位把这十几口铁箱帮我搬进墓道里去,只等他们二位搬完最后一箱之后,自会抬着人出来。” 瘦高老者冷然摇头,道:“金家做的已经很够了,这个忙不能再帮。” 曼殊道:“那也可以,请阁下把这十几口铁箱搬回车上去,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我不如把这位公子,卖往别处,相信可以遇到更通情达理的买主。” 只听车左前方那名华服大汉道:“把这十几口铁箱给他搬进去。” 曼殊笑道:“还是这位兄台干脆。” 瘦高老者冷冷一笑,道:“看在这位的面子上,话我说在前头,若是到时候你仍不交人,别怪我把你射成一个刺猬,这陵寝周围,我都布置好了,你就是长了翅膀也跑不掉的。” 曼殊笑道:“那阁下还担什么心?” 瘦高老者冷哼挥手,那两名佩剑黑衣壮汉当即抬起了头一口铁箱。 这两个佩剑的黑衣壮汉不知是练的,还是天生的,一身力气好不惊人,十几口铁箱不过一刻工夫便搬完了。 果然,当两名佩剑黑衣壮汉抬进最后一口铁箱从墓道里出来时,两个人扶着一位华服客,华服客像被人制了穴道,低着头,混身软绵绵的。 曼殊跟在两个佩剑黑衣壮汉之后,一出墓道便道:“人在这儿了,如今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我要告辞了。”他就要拱手。 瘦高老者突然一声沉喝:“慢着!” 曼殊拱起手,又放了下去,道:“阁下有什么见教?” 瘦高老者冷冷说道:“你验了黄金,我也要验人,把海公子的头抬起来,我要看一看。” 一名佩剑的黑衣壮汉当即托起了那位华服客的脸,皮白肉嫩,俊俏,正是晨風卖给“菊花岛”使者的那一位,瘦高老者转眼望向马车左前一名华服大汉,那名华服大汉点了点头。 瘦高老者当即一招手道:“把海公子请上车。” 曼殊问道:“我可以走了么? 瘦高老者脸上浮起一丝异样神情,道:“可以,待老夫送你一程。”手往后一探,身后一匹健马鞍旁插着的巨弓与三枝雕翎已抓在手中。 曼殊微愕道:“阁下这是干什么?” 瘦高老者没答话。三枝雕翎一起搭上弓弦,“嗖,”地一声射出。 拉弓射箭不算什么稀罕事,但他这张弓足有一人高,是头一件稀罕事,一起射出三枝雕翎是第二件稀罕事,雕翎离弦射出,成前中后三枝连一线是第三件稀罕事,雕翎射出忽然一分为三,成上中下各一枝是第四件稀罕事, 雕翎破空,隐隐有风雷之声是第五件稀罕事。 曼殊眼见原成一线的三枝雕翎一分为三,分上中下三路袭到,不禁动容道:“‘弓神’刘元霸的‘风雷箭’,我算是开了眼界,消受不起,告辞了。”身形一闪,已然隐入墓碑后。 这时,三枝雕翎到,正射在那方巨大墓碑上,轰然一声,火星四射,一块厚逾一尺的巨大石碑硬生生的被射得四分五裂,刹时变成碎石一堆。 那三枝雕翎余劲居然仍未消,“噗”,“噗”,“噗”,三响一起射入陵寝上那一块块巨大石块内,没柄及半,力道威势好不惊人,连那些身穿华服的卫士,也一起为之色变。 墓碑一毁,陵寝上一个人高黝黑洞穴立即现于眼前,独不见那曼殊人影,显然她是躲进了陵寝墓道中。定过神来之后,马车左前那名华服大汉拔出佩刀大喝:“快追,绝不能放走此人。” 瘦高老者“弓神”刘元霸横掌中巨弓一拦,冷笑说道:“放心,他跑不了的,这座陵寝四周,老朽已埋伏了经老朽训练出来的百名弓箭手,他就是插翅也飞不出去的。”一顿喝道:“拿火把来。” 话声方落,眼前大亮,两边树林内走出十名手持巨弓,身背箭囊的黑衣壮汉来,每人左手之中都举着一枝火把。 刘元霸当即说道:“查卫士跟善卫士、老朽进去,哈卫士跟宝卫士留在此处护车。” 话落,手持巨弓又抽出三枝“风雷箭”跳下马鞍当先大步行去,两名佩剑黑衣壮汉紧随在他身后,两名华服大汉各掣佩刀走在最后,两旁是的手持二十名黑衣弓箭手。 北皇陵寝里的甬道十分宽阔,足能容六个人并肩而行,高也有一人多高。前十丈,笔直。刚过十丈,立即东分一条,西分一路。 刚到分岔口,一名佩剑黑衣壮汉突然说道:“五主,那十几口铁箱刚才就放在此处。” 刘元霸一怔停步,道:“怎么说,那十几口铁箱适才就放在此处。” 那名佩刀黑衣壮汉应道:“正是。” 刘元霸眉锋一皱道:“难道他是锺馗,能驱使五鬼搬运?” 左边那名华服大汉冷哼说道:“我不信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一举搬走十几口沉重的铁箱。” 刘元霸望着那名佩剑黑衣壮汉道:“你没记错么,确是这儿?” 那名佩剑黑衣壮汉道:“回主上,眼前只有这么一条甬道,属下不会记错的。” 只听一个清朗话声传入耳中。 “蠢才,谁说北皇这陵寝入口处只有一条甬道?所谓九宫八卦,河以通乾、出天芑,洛以流坤、吐地符,变化无穷,你这蠢才不知情犹可原,只是不思进取,反而自恃无错,岂不令人笑煞!” 这清朗的话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乍听在前再听在后,继而四面八方都有,根本令人难以捉摸,但却字字清晰,一如在眼前发话。 两个华服大汉面泛惊容,立即横刀凝功。一众弓手也都把火把往壁边一靠,抽出一枝雕翎箭搭上弓弦。 刘元霸目光流转,四下张望,震声喝问道:“你躲在何处装神扮鬼?” 一声清笑传入耳中:“名震江湖的‘弓神’刘元霸居然也口出神鬼,岂不令人笑掉大牙,我么?我就在你身左另一条甬道内,隔着丈余厚一堵石壁,你岂奈我何?” 在场俱皆不俗,这时听出来了,话声是从左甬道石壁中传来的。 刘元霸双眉一耸,扬掌就向身左石壁劈去。他这一掌威力惊人,砰然一声大震,四下回音,甬道为之震动,两尺见方一块巨石硬生生为他劈碎,碎石激飞四射,但未能动整个石壁分毫。 清笑又入耳中:“久仰‘弓神’在射术上独步当今之外,一身修为也为当今武林之佼佼者。这一掌甚见造诣,威势果然不凡,请尽管凝力劈击,只能劈石壁找到我,我认输奉还这一万两黄金跟那不值一文的铁箱铁块就是。” 听这话,显然刘元霸在那十几口铁箱里做了手脚。刘元霸脸色发青,却未再扬掌劈出。 只听那姓海的华服大汉道:“金老,陵寝外可另有入口?” 刘元霸摇头说道:“海卫士刚才也看见了,除了这一人口之外,哪里还有别的入口,以老朽看,关键不在入口有几处,怕那小子触动了机关,使这甬道改了道。”朗笑再度传入耳中:“‘弓神’这一句才算是明白话,不错,我确是触动机关使甬道改了道,你可以遣人分头找那机关枢纽所在,只要找着机关枢纽所在,我照样认输。” 刘元霸铁青着脸挥手,道:“找。” 那廿名弓箭手与两名佩剑黑衣壮汉,立即拿起火把散往各处,唯有刘元霸跟两名“满洲”卫士站在原处没动。 片刻过后,去的人先后回到原处,个个摇头,都说没找到。也难怪,老长一条甬道,尤其纵横交错,何处找一个机关枢纽去。 刘元霸的脸色由青转白,冷哼说道:“没用的东西。” 一个华服卫士劝道:“找不着就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换回海公子,就算值了。” 刘元霸没说话,旋即一跺脚,扭头往外行去。出了陵寝来到车前,那华服少年,直挺挺的躺在马车里,刘元霸看了护车的两名卫士一眼,道:“怎么不知道先解开福爷的穴道?” 伸手往华服少年腰间点去,这一指眼看就要点实,刘元霸突然一怔,随即变点为抓,五指齐张往华服少年脸上抓去,五指抓实,用力一揉。华服少年一张脸马上变了色。 他脸色一变,跟着又揉了几揉,华服少年那张脸跟着变了样,原来皮白肉嫩的一张俊俏脸,变成了另一张蜡黄的脸,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刘元霸脸色大变,脱口惊喝:“不是海公子。” 本来嘛,世上哪有两个海公子。 曼殊跟晨風把海明公子给了哪一家呢?或者,有没有一家得到是真的海公子呢? 反正曼殊跟晨風碰头之后,发现了一件事:别看他们给人家的是假人。人家也不傻!交给他们的也全是假金假银假钱假票!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晨風没有验钱,还可以说他是太轻信人了……虽然他自以为看别人的神态,不应该是骗他的……曼殊可是没有轻信!可是当场把金子验过的!怎么跟晨風碰头之后,再打开一看,里头的金子还是假的呢? 曼殊看着那几箱假金银,跟晨風一起,半天没说话。而后她抬头,徐徐对晨風笑一笑道:“来了呢。” “来了。”晨風点头。 “出去?”曼殊又道。 “出去。”晨風一马当先。 这一次,曼殊也没有拦。 当时他们在一个山洞里计议,既计议定了,就赶着马车出了山洞,便见一顶五彩软轿。车蓬密遮着,不知道车里头坐的是谁,装的是什么东西?轿边还侍立着两个绝色的丫头,看来气派不小。晨風停车,朗笑道:“躲过一枪,挨上一刀,螳螂捕蝉,另有黄雀在后,看来还是这一位高明。” 一个绝色丫头冷哼一声道:“我家主人在此,你行礼吧。” 她态度傲慢,晨風不以为忤,果然一拱手,道:“在下有礼了。” 只听一道轻柔、甜美的话声自轿中响起:“不敢当。能让我知道你的名姓和来历吗?” 晨風道:“自无不可,理当从命,区区,长安白衣客。” 轿中人道:“长安白衣客?” 晨風道:“不错!” 轿中人道:“恐怕不是你真名实姓、真实籍贯吧?” 她这么说,自然是要打探晨風来历了。晨風慨然道:“不错,这三个字不是我的真名实姓。长安也不是我的籍贯。只是我们现在处的地方而已。” 轿中人道:“能把你的真名实姓告诉我么?” 晨風不置可否道:“有此必要么?姑娘。” 轿中人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下,说不说还在你,我无法勉强。” 晨風道:“姑娘只知道长安现在有一个白衣客,又何必多问什么。” 轿中人道:“这却不然。譬如我就可以告诉你。我叫摩翎,摩伽是我的哥哥。” 晨風“哦”了一声:“原来是二公主!” 他们听说摩伽自从失去无双国相之后,过于悲痛,健康与心志受到很大影响,主要是这位二公主在帮兄长主持大局。她既亲自来了。难怪晨風要重要给她补一个礼。(。) 第十二章 二公主道:“壮士免礼。我的重点只在,你听说我的身份之后,对待我的态度会不同,对么?我既不怕把真实身份报给你听。你何不投桃报李一些儿呢?” 晨風含笑道:“我是一个掳人勒索的强盗,二公主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二公主摇头道:“不然。” “哦?” “我们这里,还可能有一个王。” “哦?” “是妖王,却不是本土妖王、不是皇上赐封的。” “哦?” “那妖王单名一个‘曼’字,来自灵州。灵州本非我妖魔之乐土,那曼王能力殊凡,故得头衔‘殊’字。他有时以男身示人、有时现女身。神龙见首不见尾,飘忽不定。”二公主娓娓而谈道。 曼殊就坐在马车里,听人把她传说成这样,不觉大乐。 二公主语气一肃,道:“曼王说要来访我妖界,却没有好好的来,竟是偷进我界,不知是何居心。壮士知情吗?” 晨風耸耸肩。 二公主道:“不论曼王想办的是什么事,必定是件大事。海明公子失踪,倒是很耸动的。” 晨風无法否认这点。 “索要这么多黄金,也算是几甲子之内数得着的大买卖了。” 晨風道:“可是金子都被你换掉了。” 原来是二公主动的手脚!她并没有否认这点,但甜笑道:“我不帮这些蠢材们保住吃饭钱,难道任阁下们都搜罗走了不成?” 晨風冷冷道:“既然换都换走了,姑娘还堵着我们干什么呢?” 二公主“咦”了一声:“金子虽然换掉了,可是人还在你们手里啊!事情做到一半,你说我堵着你们干什么呢?” 晨風仰天一笑:“原来公主是想人财俱得,倒是比强盗还凶。” 二公主平静道:“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晨風刻意想激怒二公主,无功而返。他对这位公主多了分敬重,道:“单为了强盗掳人,公主还不用亲自出马。公主认定我是曼王了?” 二公主并不否认这点。 晨風点头道:“如此,我若否认自己是曼殊,公主难道会信?我如果想出名,就自认是曼王,公主难道就听信了?我如果说出自己的名姓,公主难道能分辨出我的来历?” 二公主道:“说的是,那我就不再问了。不过你如果想说,还是可以告诉我的。” 晨風奇道:“我随口说一句,公主难道会信吗?” 二公主道:“就凭你能在五个高手护车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劫走了海公子,又戏弄他的五个卫士于股掌之上这一点看,你的武学跟心智都过人。所以你的话我与其存疑,不如先当真再说。” 晨風与曼殊不约而同莞尔一笑,旋即肃然起敬。 曼殊笑,是因为她劫走了海公子,二公主却表扬到晨風头上。其实晨風虽然有本事劫人,却不会戏弄人家的卫士。二公主张冠李戴,曼殊就忍不住想笑。 晨風笑,则是因为想到曼殊听见这话一定正在笑,他就不由得也笑了。 两人笑完之后,却想到一般人见对方聪明,对于对方说的话一定不肯相信。但二公主却能想到,正因为对方太过聪明,存心骗人的话,也很难发现破绽,不如先当作真话听着。不要想太多,免得反而中计。然而这真话,却也不要太过认真对待。只管先按自己的本心行事。索性把对方真假置之度外。这样的处事方式,跟李汾阳的交友之道一脉相承,倒是难得的胸襟气度。所以曼殊跟晨風都对她起敬起畏了。 二公主笑道:“既然难得碰到先生这样的聪明人,我不妨也做个买卖。” 晨風精神一振,问:“姑娘想做什么买卖?” 二公主道:“我还没决定好,是要买一个人?还是一条人命?” 晨風慢慢点头道:“公主决定不下,是要买一个人,还是一条人命?” 二公主道:“不错,这个人跟这条命,要哪一个呢。” 晨風道:“但不知公主想买的是哪一个人,又是哪一条人命?” 二公主道:“我先说明,这两样你未必都肯卖的,所以我大概只能要一样……” 晨風道:“公主要买哪一样?” 二公主道:“这就要看你了,你卖哪一样,我就买哪一样。” 晨風突然笑了笑,摇头说道:“这倒是我自做生意以来,所遇到的头一桩稀罕事儿。公主要买的那一个人,是----” 二公主道:“海公子明。” 晨風点头道:“这倒是题中应有之义。那么,姑娘要买的那条人命,又是----” 二公主道:“你阁下后头车里的那条人命。” 晨風眉一皱。 二公主笑道:“当我不知道吗?我们真想做买卖,恐怕要问过你后面的人答不答应吧?如果你们不给我海公子明,我越过先生还没用,大约要取了后头那个人的性命才行吧?” 晨風笑了起来:“姑娘好大的口气。”估计她是打不过晨風跟曼殊联手。不过他还是做好了战斗准备。 二公主道:“这两样你愿意买哪一样都可以,可是你势必得卖一样。” 晨風侧耳细听,曼殊并无动静。他只好继续在前面胡说八道扯淡道:“姑娘,做生意要像周瑜打黄盖一样,必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是说得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这是做生意的先决条件,有一方不愿买,或者是有一方不愿卖,这生意就做不成,也不成其为生意----” 二公主道:“我知道,可是现在的情势则是我愿买,你必得卖。” 晨風道:“姑娘做的是霸王生意。” 二公主道:“可以这么说。” 晨風道:“这么说,就由不得我了?” 二公主道:“事实如此。” 晨風笑了笑,沉默了一下道:“我若是卖海公子,姑娘出我什么价钱?” 二公主道:“你打算将福安卖我了么?” 晨風道:“不一定,我得先看看价钱才能决定。” 轿中人道:“我出两万两黄金!” 晨風道:“我身后这人的性命呢,我就跟他绑在一起卖了。我们这两条命又值几何?” 二公主道:“我愿意出十万两黄金。” 晨風怔了一怔道:“看来我们比海公子还值钱得多。” 二公主道:“事实如此,海明只是个养尊处优,只懂享乐,一无所长的公子哥儿,而阁下却是人品盖世,所学、心智两称罕匹的。纵使不是曼王,也是位奇人。海明的身价无法跟你比。” 晨風道:“我得谢谢公主。” 二公主道:“那倒不必,你愿意卖哪一样?” 晨風道:“前一样,公主出的价钱太低了。” 二公主道:“要比起你卖给刘家的价钱,不能算低。” 晨風道:“我跟刘家开价五万两。” 二公主笑道:“那也得拿得到手才算,是不是?” 晨風道:“公主的意思是……” 二公主道:“我既然把你的竞争对手都铲除了,那么剩下来的价钱,你别嫌低,总比你什么都拿不到来得好吧?” 晨風道:“公主既然知道我跟别人做了交易,就该知道我已经把海公子卖给了他们。” 二公主道:“我知道,可是我要再向你买一个海明。” 晨風道:“姑娘,世上有两个海明么?” 二公主道:“别处没有,唯独你那儿有。” 晨風道:“公主适才如果在骊山北麓,定可看见,我已经把海明公子交给了刘家的人。” 二公主道:“我不必在那儿看,我知道你交给刘家的,绝不是海明。你一定是找了一个跟海明身材相仿佛的人,化装成他。” 晨風皱眉笑道:“公主似乎就在我的身侧。” 二公主道:“这些且都不论了。我要的人,你可怎么卖呢?” 晨風道:“已经交出去了。让我怎么卖呢?” 二公主挑眉道:“你想告诉我,你交给刘家那个,是真的海明?” “倒也不一定。”晨風道,“公主也知道我做了那么多生意。” 二公主道:“唔。” “既然可以鱼目混珠、当然也可以珠混鱼目。” “你是说……” “我挑了那些不是海公子的,扮成了海公子。当然也可以把海公子,扮得不是海公子,然后再戴上像海公子的伪装。” 二公主明白了!这话虽然说起来很绕。但是你想一下。一个人乍见一个长得很像海公子的人被送过来,先以为那就是海公子,然后发现脸上有点奇怪,仔细检查,发现其实并不是海公子,那肯定以为被骗了。哪里会想到这层不是海公子的脸皮,仍然是伪装。剥去这层伪装之后,下面才是真正的海公子呢! 二公主秀眉紧蹙,问:“然则你们为什么要费这个事呢?” 晨風道:“藏一滴水最好的方法,就是藏在大海里。藏一根草最好的方法,就是藏在草原里。藏一个真品最好的方法,就是藏在一堆假货里。” 二公主击节赞叹:“真是好办法!”但是她道,“不过我还是不信,怎么办呢?” 晨風耸耸肩。 不信的话,就该去把那些假货全都验一验,看里头是不是有真货吧! 那岂不是很耗时间吗? 二公主道:“我倒觉得,真的海公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晨風道:“哦?” “说起来先生莫笑我,我倒想要搜一搜。我想海公子就在你们出来的那个洞里面。不知道猜得对不对呢?” “在这洞里搜?”晨風明显有点不自在,“那只怕公主要浪费时间了。” “我倒不怕在这里浪费时间。”二公主道,“却不知先生愿不愿意呢?先生如果不愿意的话。其实也简单。只要照我刚才开的条件做生意,那倒也罢了。” 晨風长叹一口气:“公主请便!” 二公主倒有点反应不过来:“先生的意思是……” “二公主既然这样自信,那就请搜吧。”晨風大方道。 二公主一时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先生让我进去搜?不知道您轿里的朋友让不让呢?” “请不用担心。”晨風不但自己让到边上,而且把车子也赶到旁边,让出足够宽敞的洞口,“公主请了。” 二公主出轿了。 但见轿帘掀动,从轿里走出个宫装女子,轻纱覆面,身材娇小,仿佛弱不禁风;黑发高挽,环佩低垂,罗带五彩缤纷,艳光如霞。 虽然碍于轻纱,难见她的庐山真面目,但仍然直觉地让人感到,她不仅娇贵,而且必然国色天香,艳压人寰。 话说她似乎真是很弱不禁风。一下轿,两名绝色丫头便上前来搀扶。但见她皓腕一抬,玉手轻摆柔声说道:“不用扶我,我又不是下来玩儿的,跟人动手过招还要人搀着,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你们紧跟着我好了,万一我不是他的对手,站不住脚时,你们再搀我不迟。”话落,往前走了过来。 她走得好慢,生似走快一步就会摔倒一般。两名绝色丫头却寸步不敢远离地跟在她身后。她走到隔晨風两三尺远处,也停了步,没动,也没说话,似乎在打量晨風、更在打量晨風身后的轿子。 晨風这时候也隔着轻纱,隐隐看见她那娇艳轮廓,他只觉那张轮廓极美。轮廓如此,其他的不想可知。然而晨風见的美人多了,倒还不觉得怎样。倒是二公主对晨風似乎极为欣赏,注目晨風良久,轻轻一叹道:“我们妖界美男子不少,但是你这人品,却是我生平首见,他们跟你一比,那就会立刻黯然失色。” 晨風不自在道:“姑娘这么说,我可要脸红了。” 二公主看了看黑乎乎的洞口。里面看不清,说不定有埋伏,就是针对她的? 她叹了口气道:“其实先生既然这么开诚布公,敢让我进去。里面想必没有海明了。更说不定是有什么埋伏,就是为了让我自己闯进去,好拿我瓮中捉鳖的。” 晨風连忙道:“公主想得太多了!我等绝无此意。” 二公主仍然退缩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照理说还是不要进这种地方了……”(。) 第十三章 就在人家都以为二公主真的不会进洞的时候,她却忽而身子一扭,直往洞里掠去,留下一记清脆的笑声道:“说不定是空城计,我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她进去,晨風果然没有阻拦。有一个绝色丫头跟着她进去了,晨風也悉听尊便。另一个绝色丫头就留在洞外守候。那跟进洞里的丫头,并没有进到很深的地方。离洞口略近就站住了。这样一来,她既可以察觉洞底的动静、也便于向洞外传情报。换句话说,如果二公主在洞底遇险,情急之下来不及把信号传出来,至少洞里的丫头立刻可以知道动静,把情报交给洞外的丫头。再由洞外的丫头权衡处置。 这番布置,也就很符合兵法的道理了。 但是洞底没有任何陷阱、没有海公子。 二公主又从洞里悻悻的出来了,对晨風表扬道:“你还真没撒谎。” “没有。” “看来你们把人藏得还真好。” “侥幸侥幸。” “那我要向你们买人,是更困难了?” “那也不一定。”晨風道。 二公主“啊”了一声:“怎么说?” 晨風道:“货卖识家。二公主既然来了,我们愿意把人交给你。只要二公主回去,说不定立刻就看到福公子在那儿等你了。” 二公主“哦”了一声,道:“这话我可以信你么?” 晨風道:“二公主说的,既然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撒谎,不如还是信的好。” 二公主笑道:“你倒拿我的话套我了。” 晨風感慨道:“正是!所以老话说:言多必失。” 二公主道:“还有一句老话说: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要怎么样呢? 晨風道:“我随时等着公主发招。” 看来不打一架是不行了! 二公主道:“那我就要发招了,你可站稳了,我这身所学自信还差强人意----” 说着,她抬起了皓腕。就在她玉手扬起,作势欲拍而未拍之际,她突然问了一句:“你车里的朋友并没有生病,对么?” 晨風茫然道:“没有啊……” 二公主轻笑一声道:“留神啊,我要出手了。”轻飘飘的一掌拍了过来。看她那只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柔荑,令人绝不相信,她能拍出多大的劲儿。 可是,晨風的感受却不是这样的。他只觉一股无形的劲力袭上来,劲力之强大,如山似海,隐隐令他有窒息之感。他赞道:“姑娘好精纯的内家功力。”抬手以食中二指划向她腕脉,不快,可是她那只腕脉无论往那儿躲都在他指力的范围之内,除非她撤招收手。 二公主那娇小的身躯也为之一震,道:“我低估你了,看来你的所学要较我想象中的更高。”她居然没撤腕收招,皓腕轻巧一翻,纤纤五指反攫晨風腕脉。 晨風道:“公主好俊的拿穴手法。”一沉腕,两指上翘,由下而上向她掌心点去。 说话之间,二人招式由慢变快,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刹那之间又对了九招。这九招两人都是脚下未动分毫,全凭一只手掌拼斗。 只听二公主道:“我要出绝招了,你要小心。”玉手一抬,飞快拍出,但见满天掌影舞动,狂风骤雨般罩向晨風身前诸大穴。 晨風双目微睁,奇光外射,道:“好俊的一招‘散花手’。”单掌挺出,看准飞袭向胸口的一只掌影拍了过去。 只听砰然一声轻震,刹时满天掌影俱敛。二公主盈盈退后,似乎是就要摔倒了。难道是晨風胜了? 却听一声:“小心!”是曼殊赶来了。 咦,曼殊竟然不在车子里面? 可是车里明明有生命反应,那又是谁? 说时迟那时快,在曼殊警示下,晨風连忙闪避。原来二公主的掌影全是虚招。她假装落败,其实暗中喷出了一记银针。这记银针如果扎中了,晨風也要吃大亏。 在曼殊的提醒下,晨風避开了要害,只不过仍要吃点皮肉苦。曼殊疼老公,半空中挥出气劲,彻底帮他把银针打落了。 那二公主叫声来得好,彩袖又一扬,两股气柱冲着曼殊脚底而来,刺向她左右涌泉要穴。如果击中,曼殊肯定五脏立碎。别说晨風护妻、打出气劲助阵。曼殊自己也一声长笑,拂袖离避,往西面一棵大树投去。 二公主甩开晨風、鬼魅般出现在曼殊弹起的横干处,面纱飘扬,露出了一张脸:原来不是个漂亮姑娘,眉眼太突兀,下巴太宽,但是从侧面某个角度看去,却有种出奇的美,尤其是前额神经质的皱起来的时候。 但见她双目神光电射,隔空一招,激射出一道气流,追往仍在越空而逃的曼殊的背心去。曼殊像早晓得他有此一着的,一个筋斗,以非常优美从容的姿势,双足点往横伸出来的树干的终端去,堪堪避过能令她**夺命的指风,双脚踏在老树枝干那柔软得不堪着力的尾端处,压得整条横干弯曲起来。正要断折之际,曼殊运气轻身,枝干在骤失压力下,猛力弹回来,弹簧般把曼殊射上半空。曼殊巧妙借力,乘势改变方向,斜飞而起,到了三丈开外,长笑道:“公主中计哩!” “啪!”二公主所踏干枝中分而断,原来已给曼殊弹离前作了手脚。二公主临危不乱,探手抓着上方另一横干,竟就那枝打千秋般往上翻了个转,重新站稳。就只是这么耽搁,曼殊跟晨風已经反占了上风,联手向她杀来。 绝色丫头也站不住了,帮助公主攻击。她们打出无数蝶弹,都被曼殊两口子击落。一时空中如烟花乱蹿,非常好看。 这时候曼殊已经落在另一棵大树的枝干上,反弹而回,玄铁戟挥出,直劈二公主。 二公主长笑道:“好样的!”双手化出万千掌影,迎上曼殊的双戟。 两人凌空相遇,曼殊施出一手好本领,玄铁戟生出微妙变化,刹那间劈出两招,凭着灵巧的双手,砍入迷人眼目的掌影里。 “蓬!蓬!”戟掌交击。二公主闷哼一声,斜跌开去,被曼殊惊人的戟劲震得差点吐血,整条手臂都酸麻起来。幸亏丫头舍命相救,才算保住她平安。 她们主仆能够挡过曼殊夫妻全力出击,实足以自豪。 晨風手一递,曼殊借力凌空一个翻腾,又再箭矢般往重重摔落一堆草丛的二公主射下去,竟是穷寇猛追,不容她有喘息的机会。 二公主体质异于常人,着地前气血已回复正常,甫触地往一侧滚开去。只听:“轰!”一声,草叶激溅,曼殊的功势与二公主只有毫厘之差。绝色丫头抽出长刀短刃,玩命的朝曼殊攻去。这身手是绝世的高手。 曼殊一阵长笑,与晨風联手,两人翩翩飘飞,两双手忽拳忽掌,忽拍忽劈,潇洒自如地把两大高手的狂攻猛击照单全收,还似犹有余力。 二公主从地上弹起来,猛一咬牙,鼓起罗袖的往缠战不休的四人射去。刚好这时此时曼殊脚踏奇步,一脚踢在丫头之一的剑上,带得她跌往一旁;而晨風另一边则往另一丫头送去风刀,施展令人难以相信的妙招,准确命中丫头的匕尖,令她有如长河之势不顾自身的攻势烟消瓦解。 二公主见丫头遇险,彩袖连忙补上破隙,往曼殊劈去,欺的是对方劲气尚未回复过来,难以全力对付他。 “蓬!”曼殊仍然跟她硬碰硬对了一招! 二公主落败了。她再不想承认,也只能承认自己落败了。这时候她完全可以召出暗中隐藏的所有侍卫来协助她。要知道她这次来可不是心血来潮,过来玩儿的。她是为了国家大事才来的。是为了妖皇出征!一开始她只不过孤身露面……啊加两个侍女,这是觉得也许可以跟曼王来软的,用这种见面方式也许更有助于协商。再说她性格本来也爱冒险。冒险是因为有利可图,而且刺激。现在她真的遇险了,倒是可以把人叫出来了。 但是二公主忽然发现,曼殊不是跟的要跟她打。 与其说是说是打,不如说是玩儿。这种打斗,本身也是一种语言。二公主现在对曼殊的了解,好像比以前更深刻了。 二公主心思一转,也没有叫人出来,倒是丢手笑道:“好啦,我输啦。” 曼殊退后,与晨風并肩而立,点头笑道:“公主好气度、好风度!” 二公主道:“哪里哪里!曼王才真是名不虚传、不同凡响。”她到这时候,真的认定曼殊才是正主儿了。 曼殊跟她客气:“公主谬赞。” 二公主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曼殊道:“公主请讲。” 二公主道:“曼王既然这般不凡,为何不惜时间精力,到这里与我们捉迷藏玩儿呢?” 曼殊摇手道:“何尝捉迷藏玩儿呢!” 二公主笑道:“曼王何必太过谦!倘若这位先生是曼王,想必不会让我们捉摸到现在的。” 晨風原是背着手看风景,听到此语,回头笑道:“我怎可能是曼王呢。” 曼殊也道:“我先生原是老实人,不比我,疑心病重,虽然也想亲近妖界,怎么就敢来呢?所以想着先不惊动谁,过来走走山游游水,看看风景,如果不合眼缘,大不了珍重再见。” “如果有缘呢?”二公主钉着问一句。 这事儿可大可小啊!像以前的金兀术,看到“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嘻嘻钓叟莲娃”,惊叹道:“美啊!太美了!”就甩一记马鞍,决定南下侵略了!这曼殊要是看妖界也美啊、太美了,要抢过来据为己有了。二公主兄妹不还得跟她作死敌吗? 但是曼殊莞尔一笑,没叫他想太多,就把一张名单递给了她。 “什么?”二公主拿着这张纸,问。 “名单。”曼殊道。 “什么名单?”二公主看着这张纸上的名字,竟有一大半是认识的。乃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不知为何这些人都写在一张纸上。 “其实公主与皇座应该也有警觉了吧。”曼殊道。 其实是有一点的……二公主知道,这些年来,妖皇对海家有些忌惮。但是没有真凭实据,不好胡乱猜忌、更不能直接就动手对付海家的。如果妖皇这样狠辣的话,很多重臣不反都要被逼反了。所以妖皇现在还是在稳扎稳打、悄悄的排摸。而曼殊给出的这张纸上,有几个名字,恰恰是妖皇疑心跟海家密谋的人。 果然曼殊道:“我捉了海公子,这厮果然不吃打、不吃吓、也不吃哄。我们打出几个名字、吓出几个名字、又哄出了几个名字。还怕不靠谱。我特意帮你们去落实过啦!趁着公主在这里,内京的防守减弱,说出来不怕公主生气,我趁机去京里也走了一遭。如今这张名单,确实得很,公主可以拿去用啦!” 二公主拿着名单,感动得珠泪盈盈:“你、你们……”想这张名单,她跟妖皇想了多久了!连多少心腹重臣都办不到的事,如今这个曼王就当普通金银珠宝一样作礼物送给了她!而她刚刚还在提防曼王呢!怎不叫她又感动、又惭愧。 “不要紧的。”曼殊道,“海公子你还要不要买?” “要!要!”二公主连忙道,“那曼王要价是----”想着曼殊这种气派,怎么可以真的跟生意人说话一样跟曼殊说话,顿时自悔失言。但是想着曼殊这样的示好,一定有所求,只不只妖界付不付得起,又确实有点担心。 晨風打开车门。二公主“呀”了一声。原来真正的海公子就在车子里。她刚才还以为是什么神秘人物呢!还以为是真正的**oss呢! 晨風把海明交给二公主。曼殊道:“怎么用,想来不用我多嘴帮忙想办法了。” 二公主笑道:“是是!鱼已进篓,怎么煎怎么炸,我们省得。只不知如何感谢曼王----” “这个不用担心。”晨風道,“很简单的。”(。) 第十四章 “是啊。”曼殊道,“我刚才也说了,看妖界很合眼缘……”看了二公主脸上的表情,噗哧一笑道,“我但愿我们合作,把灵州也变成让妖怪能住的地方。” 二公主犹豫道:“灵州并非乐土……” “我也知道灵州的顽固来得个顽固、小气鬼们来得个小气。”曼殊耸肩道,“哪里的人不是呢?实不相瞒,我等不才,在灵州倒也布置了好多力量,如今跟正统的力量互相交错,真要打起来,也不是一定输的。” 二公主道:“可是……”她想着如果妖魔在灵州公然露面,天圣是要介入的啊!那时候哪怕妖界介入,也不能打过天人啊!曼殊要借妖界的力量去对抗天圣,也太天真了吧? “正为了天人,”晨風道,“需要妖界力量。” 曼殊道:“其实我们在灵州的力量布置得还算是挺机智的,于是就发展出一个作战计划,倒是不妨跟灵民们绞在一起。如果天圣敢出手,妖魔挟着灵民们,就算打不过,玉厂俱焚总是可以的!” 二公主耸然动容:“哦!----” “想天圣们仁慈,”晨風道,“总不可能为了除了妖魔,让整片灵州都变成一片焦土。” “要泼洗澡水,总不能把孩子都泼掉。”曼殊接着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把谷子跟杂草拌得均匀些、再均匀些。” “真是个好主意啊!”二公主赞叹。 这样的妙计,以前就没有人想到过吗?唉!就算想到也没什么用啊!要把妖魔的力量潜伏下来,跟灵民们搀得这样均匀、天圣出手都难以分出,这是要怎样的本事、怎样的耐心。除了曼殊,之前谁能办到啊!再说,就算要拿灵民威胁天圣好了。要拿所有的灵民来作人质,这个武力值多高!也只有现在的曼殊敢说这种话吧! 曼殊谦虚道:“其实我们还没有做得到位。现在光靠我们的力量,说要劫持整个灵州,还是太危险了。说再慢慢的等等吧,又担心夜长梦多。现在看到你们,太好了!你们直接把力量借给我们,真是叫他们迅雷不及掩耳!用我们布置的网罗,现在就可以出手了。我家这位先生都计算过了----” 晨風拱拱手。 曼殊接着道:“看来是可行的。当然具体是不是呢,妖皇手下有能人,也可以帮忙算算。如果真的可以做。我们就一起****一票。成功了,以后妖魔就可以在灵州平安生息。这可不好么?” 二公主听得目眩神迷:“这是多少前辈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儿。” 曼殊跟晨風一起作揖:“如果可行,那就拜托了!” 二公主连忙还礼。 这样一来,海家一伙人被拿下。妖皇摩伽慎重的考虑了曼殊的提议。因为兹事体大,还需要评估和准备。大概再过一个月,就可以进入正式实施阶段----如果通过可行性评估的话----不过根据目前来看,可行性真的很高。 为了进一步巩固双方的关系。曼殊跟妖皇并且考虑联姻。曼殊这边出个男的:阿石。 阿石早已不是当初的小伙计啦!他现在是曼殊手下独当一面的王者,而且是诸王中算到大的一个,能跟他比肩的恐怕只有黑叉林主、姜良、松华了。黑叉林主已经有怜星;姜良年纪摆在那里,又有女儿,就算再婚配,适合的对象也有限,恐怕妖界的很多青春美少女是不愿嫁他的。松华目前没有想结婚的意思,曼殊也不好勉强。阿石比较随和。于是就他了!他一开始还想客气客气:“兄弟们,我们再从长计议----”人家一把将他按在了椅子上,“还计较什么啊!就你了!” 他就成了新郎倌儿。妖界们,出新娘。是一层妖天中的公主----在妖界里,每层天都有一位天王,而天王的公主,如果是第三代的孙女,也称为天孙。这正是一位有名的天孙,兰心蕙质、心灵手巧,是很受爱戴的。 这位天孙从妖界,携带大批嫁妆,前往灵州去联姻。倒是惹出一件事儿来。 有一个洞天福地,叫作清尘崖。清尘崖有个公子,这位公子名为璟,出生很尊贵。他手下管着很多小妖灵。其中一个,叫作绿铃。 绿铃可喜欢公子啦!公子不但武艺高强、人长得帅,还很温柔,会做很多点心,做好了就带过来跟小妖灵们一起吃。绿铃就跟小伙伴们一起疯抢,鼓着腮帮子还要开他玩笑:“不知道谁能有幸娶到公子啊!” 公子把小妖灵们的额头一个一个弹过来。弹到绿铃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动作好像特别温柔。绿铃摸着一点都不痛的额头,傻笑半天:“对了对了,公子!你明天要出去办事对不对?危不危险?我跟你去吧!” 公子摇头:“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可是后来绿铃听说,他带了琉璃去。 再后来绿铃听说,他老是给我们送东西,其实只为了琉璃。 琉璃琉璃。玲珑清透明净大方美丽的琉璃。 绿铃真笨啊!怎么从来没想到?要有幸陪伴在公子身边的话,当然只有琉璃啊! 绿铃打着自己的脑门,笑骂自己多笨,笑着笑着就哭起来。眼泪掉到手心里,手心都开始痛。她躲到大石头后面。公子又带点心来了,她也不出来。 她没想到公子会来找我。 绿铃先看到了他的身影,他没发现她。他的衣袂擦到了绿铃。他低头,她在他视线里,躲无可躲,尴尬到了极点,反而没事人一样笑了起来:“公子,你特意来找我啊?” “呃……嗯,”不知为什么他也很意外、而且尴尬,“对了!因为你没吃,所以我给你送来了。” 璟公子递给绿铃一个白云的盒子,盒盖打开,里面的宝贝映亮了她的眼睛。 “晚霞布丁。”公子告诉绿铃。 清尘崖没有夜晚、没有黄昏,自然也没有晚霞。这是绿铃第一次见到霞光,就好像心口打开,血光暖融融流出来,幸福得根本不考虑未来。 清尘崖也没有布丁。这种半透明的、轻轻一摇就会晃半天的萌物,是公子在其他地方学来做的。 绿铃很珍惜的抱着这块布丁。公子璟都走了,她还不肯吃,抱着摇来看去,却发现里面藏着一线光带。 绿铃好奇的把光带拉出来:“婷婷秀侣,英英白云,晨不见兮,我心沉吟。款款清音,卷卷琼心,昏不见兮,我心沉愔……” 这是一张情笺! 绿铃一下子像枯枝被钉进泥沼里。那些柔软的泥浆,慢慢、慢慢的,都变成了确定无疑的幸福清流。她嘴角扬起来、扬起来,终于枝舒叶展,整片春光把她拥抱在怀。 “呃!”公子璟又急匆匆的奔回来,一把夺过情笺,害臊得脸通红,“你看啦?我……” “没关系的。我也喜欢你!”绿铃勇气爆棚,握紧拳头向他表白,“从还不会计算时间起就已经开始喜欢了!从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起就开始喜欢了!我愿意一直和你在一起!” 她激动得微微发抖。 “哦,好,我……”公子挠头,说他有急事,先走了。 三天都没来见绿铃,这个羞涩的公子!叫绿铃也没了主意。琉璃发现她有心事,追问绿铃怎么了。绿铃只好跟琉璃商量: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公子向她表白完,害了羞不肯见她。这怎么办好? 琉璃愣了愣,叫绿铃别急,她出面帮绿铃去问。 回来之后,琉璃一脸焦灼,跟她说:坏了!最近天孙不是要出嫁嘛!各个洞天福地都送礼。不知哪个促狭鬼,说金狮沙漠正在天孙必经的路上,沙漠中心如果铺出花锦来送天孙就好了。这任务落实给他们清尘崖的公子璟。天孙走得慢,整个行程中,狮心都要有花锦来送她,一共是要铺锦三天。公子非得完成任务不可,不然遭殃。可是真去完成任务吧,估计也得送命。谁叫狮心环境太恶劣了,除非有传说中的泉珠护体---- “那我们去找泉珠啊?”绿铃举手提议。 琉璃白绿铃一眼:“哪那么容易!它已经通灵,会各种变幻。以前多少人贪它功效,想拿它去炼药,发现它的踪迹就去抓,布下多少陷阱,白死伤了很多,到底没抓住它。这些年越发连它踪迹也没人知道了……别管这些了,总之,公子是为难得很了。谁想救他?那可不容易!所以,绿铃你听我的,千万别跟人说公子喜欢你了。不然人家都觉得你不救他不像话。你不想送死的话,就先躲起来,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吧!”琉璃劝绿铃。 绿铃想了想,装作答应了,悄悄还是往沙漠来。 既然是天上压下来的硬任务,总要有人做。公子和琉璃都为绿铃担心,她很感动。可是公子喜欢绿铃、绿铃也喜欢公子,拯救公子的任务还是交给她吧! 绿铃进了金狮沙漠。 好一片金狮沙漠,威名赫赫,只有经验最丰富的驼队,才敢在这里冒险穿行。三天之前,绿铃在沙漠边上勾搭上一支驼队,是往积木天贩包子馅儿去的。那灰布包头、灰布绑腿的队长打量绿铃很久:“你知道沙漠是什么?” “知道!很大的地方,很多沙!没有水!”绿铃把听来的知识点得意的背诵给他听。 最后一个字是开口音。风夹着黄沙,立刻灌了绿铃一嘴。她蹲地上呛咳去了。 队长摇摇头就走。 “别价!”绿铃赶紧抱大腿,“我给钱呀!” “你说你一年轻姑娘进沙漠干啥……”队长说到一半,看到绿铃捧出的黄灿灿金子,改口得真叫个利索,“行,跟上吧!” 他警告绿铃:要始终跟紧队伍。驼队会从沙漠左侧穿行,绿铃绝对不能走丢。万一迷路,靠近沙漠中心地带,也就是所谓“狮心”区域,可就必死无疑了----那里有恶魅! 呃,可是绿林就是要往狮心去啊! 审时度势,绿铃没把实话说出嘴,老老实实跟队伍走了两个整天,听说右边就是狮心,她才说她要到那边去,哪怕脱离队伍、自己一个人也要过去。队长当绿铃疯了。确认她神智无恙,就是坚定、坚强、坚挺的要去那里之后,他要疯了,扯了一会儿包头的灰布,念念有词一番,只分给绿铃一袋水,像抛弃瘟疫一样带着整支队伍弃她而去。过了一会儿,绿铃听见脚步声。他追过来,把那袋水又要了回去: “反正一靠近那边就会死,你拿水也浪费。”他说。 绿铃干瞪眼。 后来绿铃发现她严重低估了沙漠的威力,高估了她自己。 离开驼队才一天一夜,绿铃已经快死在沙漠里。金黄的沙子无边无际,热得可以拿来炒栗子。她头晕脑涨,随时可以倒地不起,化成一顿香喷喷的烧烤大餐,还没人来吃,格外浪费。 现在绿铃无限怀念那袋水,当时哪怕臭揍队长他一顿也应该把水留下来的!现在一滴水也能救她的命啊---- 咦?带水的东西来了! 太阳落近地平线。一只土黄色的蜥蜴和绿铃大眼瞪小眼。把它啃下去一定能补充养料和水份吧? 可惜绿铃不食荦。 绿铃悲伤的望着那只蜥蜴“哧溜”钻进沙里。 几分钟之后,它又“哧溜”跳了出来,惊惶失措,丢下尾巴,箭也似的逃生。 它逃离的方向,有两个很淡的黑影。 绿铃攥紧长鞭。 恶魅,出现了! 沙里的两个影子动了一下,合并成一个。从那个唯一的影子里,走出来一个少年。 绿铃下巴掉了下来。 他的脸是青的,像三月青草那么青;眼眸是蓝的,像三月天空那么蓝;笑容是明媚的,像三月的繁花一下子都开遍,那么样明媚。 他走在沙里,而不是沙上,就像三月的小鱼儿游在水里、三月的小燕子飞在风里,那么流畅适意。 他向绿铃鞠了一躬,自我介绍:“我叫三月。”然后和气的询问,“是你自己把你自己绑上,还是我来?”(。) 第十五章 “不要啊绿铃!撕掉的话,魅王不给水哦!”三月手足无措的咆哮。 绿铃飞身过去,临走被他逗得抛下一个微笑:笨孩子。她以后,大概再也不需要水了。 绿铃凭着嫁路方位,确定了正确地点,和身扑到地上,化为一片绿意。纤细的茎、铃铛一般的奇特叶片,在金黄的大地上舒展开。 她是植物的妖灵。正式大名,叫“绿之铃”。 她柔软得像藤蔓,但从来没想过依附什么乔木而生,一直贴在大地上老老实实的生长。她的叶子,圆圆的一团团,像婴儿的小拳头,能储备很多水份。她比琉璃她们都耐旱。她的花,没有琉璃她们那么美,小小的白花,镶着淡紫的边,努力多开一些,居高临下望着,想必也是交代得过去的花锦。 透明透亮的水波,在灼人沙地上漾开。这不是真的水,是绿铃的灵力制造的涟漪。她把自己身体打开,灵力的暖流从心底涌出。金狮沙漠的心口,终于捧出绿锦。 叶铃挨延着笑开去,白花点点绽放。她,要让这残酷狮心,开出三日盛锦。 “绿铃!”好一会儿,三月跌跌撞撞追过来了,尖叫道,“为了个男人值不值得!” 不是为男人哦。是公子。是那样温柔待她的公子。也是为整个清尘崖。若误了天孙出嫁的大事、影响到外头曼王对妖界诚意的认可,崖里所有妖灵担待不起。 “三月,我其实没有死过对吧?”绿铃低声笑问。 三月僵住。 说什么他们把她杀了、魅王令她重生?骗子! 从镣铐中挣脱时绿铃就起疑了,那么剧烈的疼痛,怎么可能属于死过的人。 他们故意用幻术制造“死过一次”的假象,只是为了吓唬奴隶不反抗吧! 将灵力全打心底泼出来时,绿铃确定,她绿之铃,从身体到灵魂,完完全全、还都活生生属于自己呢!才不是谁的奴隶。 “所以哦,我这次也不会死。”绿铃劝三月,“你快回去吧!免得魅王连你一起罚。我没事的!” 三月呆望绿铃片刻,悻悻的骂了句什么,走了。 天孙嫁路,逐渐铺展到她头顶,又缓缓西斜。 绿铃的叶铃、花簇,仍然坚强铺展着。她这么用力,用力得都颤抖起来。 似乎……再一次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呢! 已经连制止颤抖的余力都没有了。绿铃仍然坚守着。这是她决定做的事,就把它做完吧! 绿铃再一次挤压自己的灵心:拜托,再拿出多一点的力量,撑到最后一刻! 清泉,如明亮的银子,汩汩泼在灼人沙地上。 这次,不是绿铃的灵力,而是真正的泉。 三月来了,再次骂了绿铃一句,倾身,拥抱她,化为泉。 “……你是泉珠!”绿铃大惊。 “是,我是泉珠。”三月融进绿铃,拥抱她的茎络、延着她的根脉滑到地底,成为她足下的泉。 他的声音,是清清的泉音,在绿铃心头击响: 他说他生来是泉珠,好心救人,人家反而要捉他,所以他隐瞒身份,在世界流浪了一圈,决定了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十多年前起隐居在狮心。狮心环境太酷烈,误入者几乎都难逃一死,他忍不住沁出泉水救人,用灵力帮人愈合伤口,又怕人家看穿他的真实身份,起坏心要抓了他酿灵药----以前不是没有过的! 所以他装神弄鬼,把救的人都制得死死的。那些魅奴,他悄悄观察,若是好人,就放归了,叫他们传话,沙漠里有恶魅,千万别再靠近。若是些江洋大盗、觅宝贪徒呢,他不敢放回去,就让他们不断挖沙,好让他们没闲心转坏主意。 被关进废弃工地时,有绿铃在旁边,他不好意思展现真正神通,就故意被风吹进井里,来个井遁。谁知她这个笨蛋,舍命救他。他为了治愈绿铃的伤口,耽搁了些时候,没能出去发水,吓得魅奴们骚乱逃亡。 现在三月化作了泉,为了绿铃。“因为愚蠢会传染。” “你才蠢呢!”绿铃叫起来,“所以你是故意带我走错方向的?凭什么!说什么怕人家抓你,你不敢暴露真实身份,那你不会早点变成泉啊?作口普通的泉就好。这样一来,狮心也可以变成绿洲了。” “跟你说不通。”三月回答。 “喂!”绿铃气结。 三月笑了笑:“太阳下去了。” 真的,太阳下去了。红如血的晚霞跟嫁路荣光交织在一起,又一起逐渐消失。盛事结束。天孙已经过去了。 绿铃的任务完成了。 三月的泉音还在她足底清琤,好一段时间绿铃没办法说出任何话。终于,绿铃慢慢收拢身子站起来,疲惫叫三月:“喂,你也好起来了。” “我再躺一会儿。”三月懒懒的说。 “你不护送我,我怎么出沙漠啊?出去的路也很难走哎!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谎,还想让我错过任务,你欠我的!要补偿我!”绿铃试图跟他说道理。 “出不去就别回去了。”三月耍赖。 “不行不行!开始时我误了时辰,也不知公子会不会受罚,我要回去看他。”绿铃顿足。 “那你会回来看我吗?”三月漫不经心问。 “呃……会的吧。” “半年之内,回来看我一眼。我骗你那么多,你骂也该回来骂我一顿。说好了?” “说好了。”绿铃不知为何心头不安。 “那你去吧。沙丘后面,我牵来两头骆驼,是我藏起来的,没被那些混蛋带走。还有水和毛毡,你拿着用。跟着骆驼走,它们认识路,出去时老实一点,别再逞强了。我可不会再来救你了。”三月的声音越来越倦,好像真的马上就要睡着了。 绿铃绕到他说的沙丘后,果然见到了两头骆驼。 在出去的路上,绿铃远远看见一批倒地死去的人,可能是那些魅奴们,似乎又是起了内讧,彼此争斗而死。骆驼没有走近那边,她也就没多事拐去细看。 驼铃叮当,其音款款。公子的面影在绿铃脑海里晃来晃去,忽然,不知怎么一来,变成了三月的。他在黝黑的深渊里茫然抬头问绿铃:“为什么?” 绿铃捂住眼睛。 回到清尘崖,婚听到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原来她误会了一切。 原来公子璟,喜欢的确实是琉璃,那封情笺本来是要给琉璃的,紧张之下拿错了,误给了绿铃。如果绿铃把光束拉完,会看到结末一句:我喜欢你,琉璃。 可惜绿铃没看完,赶紧向他表白了。公子不好意思告诉她真相、又不好意思见她。绿铃居然找琉璃商量。琉璃跟公子定下计策,说个艰难的任务,把绿铃吓跑,省得她再去找公子。等冷静一段时间,再慢慢跟她解释误会。 他们也没想到绿铃真悄没声儿闷头去了沙漠。她消失了好久之后,他们才发现不对劲了,正着急,绿铃又回来了。 这时,狮心铺锦的“奇迹”,也已经传开:那任务确实差点压到清尘崖头上,但后来曼殊身边的公子晨風听说之后,觉得很没有必要,建议取消了。谁又去进行呢?----咦,傻妖灵绿铃? 来龙去脉再也捂不住,绿铃暴怒: 人渣!玩儿人是这样玩的吗?她要一个说法!必须!立即!哼! 连妖皇摩伽都听闻此事,公正无私作出裁定:既然清尘崖公子璟给了绿铃考验,而绿铃完成了,那么,公子就和绿铃订婚吧! 绿铃的订婚礼物,敲锣打鼓被送上门。 绿铃推开礼物车,盯着公子,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 “一点都没有呢……也不至于的。绿铃,你有你的可爱。”公子望着绿铃,“我很感动于你为我做的事。我会好好待你。” 确实是个温柔的人呢!公子!绿铃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下来,砸进手心。绿铃握起拳,挺身对着代妖皇摩伽传信的卫兵,字字句句痛骨铭心道:“多谢主上成全!可是,绿铃不嫁!” 周围一片声音都是:疯了疯了绿铃你干嘛啊你疯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绿铃知道。一个一个字,清清楚楚:“尊贵公子选未婚妻,可以设下考验。那么小小妖灵找伴侣,就不需要考验吗?公子的困境,绿铃付出所有去帮忙。可是绿铃被囚时、要死时,公子在哪里呢?” 一片沉寂。回身,绿铃告诉公子:“我确实喜欢过你,从还不会计算时间起就已经开始喜欢了!从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起就开始喜欢了。先前一切,我都原谅你。可是我们还是不要订婚了。抱歉!这是你的损失。” 那顶美丽的订婚礼冠,绿铃放进琉璃手里。哭肿了眼睛的琉璃。她跟公子才最般配。绿铃想,自己一开始竟然没有看出来,真笨。 绿铃请人家帮我备马。她还有个地方要去。 提起马缰时,有人叫绿铃。绿铃回头,看见公子。只有他一个人。风吹起他的衣袂。他说:“没有好好待你,是我的损失。绿之铃,一路保重。”然后把一件礼物交给绿铃。 绿铃十万火急奔回狮心。 那里已经有小小一片绿州。泉还在,却比绿铃离开时小了很多。她呼唤时,三月没有应答。 很久很久他才发出声音,说他睡着了。“公子没跟你终成眷属吗?你怎么没带他一起来?”三月笑着打趣绿铃。 绿铃喉头作哽:“不用瞒我。我都知道了!” 公子对绿铃说完保重之后,送了她一件礼物。 那就是,关于泉珠的,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泉珠是一颗宝珠,有种种奇效,一向被人觊觎。成为泉水之后,他这些奇效就会消失,无法再合药了。他也想变成泉水,免得老被人追着抓捕。可是,他只有依托于一株植物,才能化泉。而那株植物,从此再也不能离开他,否则,他会渐渐失去灵性,越睡越久,终于长眠不起,而泉水也随之干涸。 三月俯身向绿铃时,实在,是把他全部生命都交给了她。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说了我就不会走啊!”绿铃痛骂三月。 “因为你有你爱的人。那人既然比你生命重要,当然比我更重要。你怎么可能答应我永留这里。”三月讷讷道。 “你老实告诉我说你会死,我就不会走啊!”绿铃顿足。他把我当什么啊? “也许是……可,如果我说了,你还是走掉,那我就太可悲了。没有明说的话,你一去不回,我至少,是死在自己的骄傲上,而不是……咳咳,死于轻信与辜负。”三月体力不支。他已经很虚弱。 他在沙漠里一直等一直等。逃避寻宝人也逃得倦了、收魅奴也收得倦了,一直等着也许有人会结束他这样的生活吧?等也等得倦了。终于有一天,碰到绿铃这么个笨蛋,在井口毫无理由的死死拉住他,不管不顾什么魅王的恐吓,把自己性命押一场荒唐的赌,逼得他陪她作赌……陪了也不告诉她实话! 三月这个笨蛋。 这一次,轮到绿铃倾身拥抱他,把她的根脉深扎在他泉眼边,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不会再走。款款清音,卷卷琼心,只为君故,沉吟至今。她想想自己一生干了那么多蠢事,所幸,也遇见了值得相守一生的伴侣。 她但愿和这个骄傲愚蠢像她一样的家伙,相守在这里,从晨至昏,直至他们生命的尽处。 金狮沙漠的中心,从此有了清泉绿洲。 而曼殊的作战计划,终于得到了妖界经算师通过。妖皇摩伽正式与曼殊合作举兵!事情基本算顺利啦,就算当中碾了几粒讨人厌的小石子----啊,譬如君不喜天! 其实那一层天界,大名叫作君喜天。后来人家诨名就叫了他君不喜。从这个名字可以看出,这一层天界,是有多么不讨人待见! 咦,会比那乱七八糟的积木天更加不讨人待见吗?那他们到底是做了什么讨人厌的事!(。) 第十六章 “不要啊绿铃!撕掉的话,魅王不给水哦!”三月手足无措的咆哮。 绿铃飞身过去,临走被他逗得抛下一个微笑:笨孩子。她以后,大概再也不需要水了。 绿铃凭着嫁路方位,确定了正确地点,和身扑到地上,化为一片绿意。纤细的茎、铃铛一般的奇特叶片,在金黄的大地上舒展开。 她是植物的妖灵。正式大名,叫“绿之铃”。 她柔软得像藤蔓,但从来没想过依附什么乔木而生,一直贴在大地上老老实实的生长。她的叶子,圆圆的一团团,像婴儿的小拳头,能储备很多水份。她比琉璃她们都耐旱。她的花,没有琉璃她们那么美,小小的白花,镶着淡紫的边,努力多开一些,居高临下望着,想必也是交代得过去的花锦。 透明透亮的水波,在灼人沙地上漾开。这不是真的水,是绿铃的灵力制造的涟漪。她把自己身体打开,灵力的暖流从心底涌出。金狮沙漠的心口,终于捧出绿锦。 叶铃挨延着笑开去,白花点点绽放。她,要让这残酷狮心,开出三日盛锦。 “绿铃!”好一会儿,三月跌跌撞撞追过来了,尖叫道,“为了个男人值不值得!” 不是为男人哦。是公子。是那样温柔待她的公子。也是为整个清尘崖。若误了天孙出嫁的大事、影响到外头曼王对妖界诚意的认可,崖里所有妖灵担待不起。 “三月,我其实没有死过对吧?”绿铃低声笑问。 三月僵住。 说什么他们把她杀了、魅王令她重生?骗子! 从镣铐中挣脱时绿铃就起疑了,那么剧烈的疼痛,怎么可能属于死过的人。 他们故意用幻术制造“死过一次”的假象,只是为了吓唬奴隶不反抗吧! 将灵力全打心底泼出来时,绿铃确定,她绿之铃,从身体到灵魂,完完全全、还都活生生属于自己呢!才不是谁的奴隶。 “所以哦,我这次也不会死。”绿铃劝三月,“你快回去吧!免得魅王连你一起罚。我没事的!” 三月呆望绿铃片刻,悻悻的骂了句什么,走了。 天孙嫁路,逐渐铺展到她头顶,又缓缓西斜。 绿铃的叶铃、花簇,仍然坚强铺展着。她这么用力,用力得都颤抖起来。 似乎……再一次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呢! 已经连制止颤抖的余力都没有了。绿铃仍然坚守着。这是她决定做的事,就把它做完吧! 绿铃再一次挤压自己的灵心:拜托,再拿出多一点的力量,撑到最后一刻! 清泉,如明亮的银子,汩汩泼在灼人沙地上。 这次,不是绿铃的灵力,而是真正的泉。 三月来了,再次骂了绿铃一句,倾身,拥抱她,化为泉。 “……你是泉珠!”绿铃大惊。 “是,我是泉珠。”三月融进绿铃,拥抱她的茎络、延着她的根脉滑到地底,成为她足下的泉。 他的声音,是清清的泉音,在绿铃心头击响: 他说他生来是泉珠,好心救人,人家反而要捉他,所以他隐瞒身份,在世界流浪了一圈,决定了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十多年前起隐居在狮心。狮心环境太酷烈,误入者几乎都难逃一死,他忍不住沁出泉水救人,用灵力帮人愈合伤口,又怕人家看穿他的真实身份,起坏心要抓了他酿灵药----以前不是没有过的! 所以他装神弄鬼,把救的人都制得死死的。那些魅奴,他悄悄观察,若是好人,就放归了,叫他们传话,沙漠里有恶魅,千万别再靠近。若是些江洋大盗、觅宝贪徒呢,他不敢放回去,就让他们不断挖沙,好让他们没闲心转坏主意。 被关进废弃工地时,有绿铃在旁边,他不好意思展现真正神通,就故意被风吹进井里,来个井遁。谁知她这个笨蛋,舍命救他。他为了治愈绿铃的伤口,耽搁了些时候,没能出去发水,吓得魅奴们骚乱逃亡。 现在三月化作了泉,为了绿铃。“因为愚蠢会传染。” “你才蠢呢!”绿铃叫起来,“所以你是故意带我走错方向的?凭什么!说什么怕人家抓你,你不敢暴露真实身份,那你不会早点变成泉啊?作口普通的泉就好。这样一来,狮心也可以变成绿洲了。” “跟你说不通。”三月回答。 “喂!”绿铃气结。 三月笑了笑:“太阳下去了。” 真的,太阳下去了。红如血的晚霞跟嫁路荣光交织在一起,又一起逐渐消失。盛事结束。天孙已经过去了。 绿铃的任务完成了。 三月的泉音还在她足底清琤,好一段时间绿铃没办法说出任何话。终于,绿铃慢慢收拢身子站起来,疲惫叫三月:“喂,你也好起来了。” “我再躺一会儿。”三月懒懒的说。 “你不护送我,我怎么出沙漠啊?出去的路也很难走哎!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谎,还想让我错过任务,你欠我的!要补偿我!”绿铃试图跟他说道理。 “出不去就别回去了。”三月耍赖。 “不行不行!开始时我误了时辰,也不知公子会不会受罚,我要回去看他。”绿铃顿足。 “那你会回来看我吗?”三月漫不经心问。 “呃……会的吧。” “半年之内,回来看我一眼。我骗你那么多,你骂也该回来骂我一顿。说好了?” “说好了。”绿铃不知为何心头不安。 “那你去吧。沙丘后面,我牵来两头骆驼,是我藏起来的,没被那些混蛋带走。还有水和毛毡,你拿着用。跟着骆驼走,它们认识路,出去时老实一点,别再逞强了。我可不会再来救你了。”三月的声音越来越倦,好像真的马上就要睡着了。 绿铃绕到他说的沙丘后,果然见到了两头骆驼。 在出去的路上,绿铃远远看见一批倒地死去的人,可能是那些魅奴们,似乎又是起了内讧,彼此争斗而死。骆驼没有走近那边,她也就没多事拐去细看。 驼铃叮当,其音款款。公子的面影在绿铃脑海里晃来晃去,忽然,不知怎么一来,变成了三月的。他在黝黑的深渊里茫然抬头问绿铃:“为什么?” 绿铃捂住眼睛。 回到清尘崖,婚听到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原来她误会了一切。 原来公子璟,喜欢的确实是琉璃,那封情笺本来是要给琉璃的,紧张之下拿错了,误给了绿铃。如果绿铃把光束拉完,会看到结末一句:我喜欢你,琉璃。 可惜绿铃没看完,赶紧向他表白了。公子不好意思告诉她真相、又不好意思见她。绿铃居然找琉璃商量。琉璃跟公子定下计策,说个艰难的任务,把绿铃吓跑,省得她再去找公子。等冷静一段时间,再慢慢跟她解释误会。 他们也没想到绿铃真悄没声儿闷头去了沙漠。她消失了好久之后,他们才发现不对劲了,正着急,绿铃又回来了。 这时,狮心铺锦的“奇迹”,也已经传开:那任务确实差点压到清尘崖头上,但后来曼殊身边的公子晨風听说之后,觉得很没有必要,建议取消了。谁又去进行呢?----咦,傻妖灵绿铃? 来龙去脉再也捂不住,绿铃暴怒: 人渣!玩儿人是这样玩的吗?她要一个说法!必须!立即!哼! 连妖皇摩伽都听闻此事,公正无私作出裁定:既然清尘崖公子璟给了绿铃考验,而绿铃完成了,那么,公子就和绿铃订婚吧! 绿铃的订婚礼物,敲锣打鼓被送上门。 绿铃推开礼物车,盯着公子,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 “一点都没有呢……也不至于的。绿铃,你有你的可爱。”公子望着绿铃,“我很感动于你为我做的事。我会好好待你。” 确实是个温柔的人呢!公子!绿铃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下来,砸进手心。绿铃握起拳,挺身对着代妖皇摩伽传信的卫兵,字字句句痛骨铭心道:“多谢主上成全!可是,绿铃不嫁!” 周围一片声音都是:疯了疯了绿铃你干嘛啊你疯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绿铃知道。一个一个字,清清楚楚:“尊贵公子选未婚妻,可以设下考验。那么小小妖灵找伴侣,就不需要考验吗?公子的困境,绿铃付出所有去帮忙。可是绿铃被囚时、要死时,公子在哪里呢?” 一片沉寂。回身,绿铃告诉公子:“我确实喜欢过你,从还不会计算时间起就已经开始喜欢了!从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起就开始喜欢了。先前一切,我都原谅你。可是我们还是不要订婚了。抱歉!这是你的损失。” 那顶美丽的订婚礼冠,绿铃放进琉璃手里。哭肿了眼睛的琉璃。她跟公子才最般配。绿铃想,自己一开始竟然没有看出来,真笨。 绿铃请人家帮我备马。她还有个地方要去。 提起马缰时,有人叫绿铃。绿铃回头,看见公子。只有他一个人。风吹起他的衣袂。他说:“没有好好待你,是我的损失。绿之铃,一路保重。”然后把一件礼物交给绿铃。 绿铃十万火急奔回狮心。 那里已经有小小一片绿州。泉还在,却比绿铃离开时小了很多。她呼唤时,三月没有应答。 很久很久他才发出声音,说他睡着了。“公子没跟你终成眷属吗?你怎么没带他一起来?”三月笑着打趣绿铃。 绿铃喉头作哽:“不用瞒我。我都知道了!” 公子对绿铃说完保重之后,送了她一件礼物。 那就是,关于泉珠的,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泉珠是一颗宝珠,有种种奇效,一向被人觊觎。成为泉水之后,他这些奇效就会消失,无法再合药了。他也想变成泉水,免得老被人追着抓捕。可是,他只有依托于一株植物,才能化泉。而那株植物,从此再也不能离开他,否则,他会渐渐失去灵性,越睡越久,终于长眠不起,而泉水也随之干涸。 三月俯身向绿铃时,实在,是把他全部生命都交给了她。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说了我就不会走啊!”绿铃痛骂三月。 “因为你有你爱的人。那人既然比你生命重要,当然比我更重要。你怎么可能答应我永留这里。”三月讷讷道。 “你老实告诉我说你会死,我就不会走啊!”绿铃顿足。他把她当什么啊? “也许是……可,如果我说了,你还是走掉,那我就太可悲了。没有明说的话,你一去不回,我至少,是死在自己的骄傲上,而不是……咳咳,死于轻信与辜负。”三月体力不支。他已经很虚弱。 他在沙漠里一直等一直等。逃避寻宝人也逃得倦了、收魅奴也收得倦了,一直等着也许有人会结束他这样的生活吧?等也等得倦了。终于有一天,碰到绿铃这么个笨蛋,在井口毫无理由的死死拉住他,不管不顾什么魅王的恐吓,把自己性命押一场荒唐的赌,逼得他陪她作赌……陪了也不告诉她实话! 三月这个笨蛋。 这一次,轮到绿铃倾身拥抱他,把她的根脉深扎在他泉眼边,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不会再走。款款清音,卷卷琼心,只为君故,沉吟至今。她想想自己一生干了那么多蠢事,所幸,也遇见了值得相守一生的伴侣。 她但愿和这个骄傲愚蠢像她一样的家伙,相守在这里,从晨至昏,直至他们生命的尽处。 金狮沙漠的中心,从此有了清泉绿洲。 而曼殊的作战计划,终于得到了妖界经算师通过。妖皇摩伽正式与曼殊合作举兵!事情基本算顺利啦,就算当中碾了几粒讨人厌的小石子----啊,譬如君不喜天! 其实那一层天界,大名叫作君喜天。后来人家诨名就叫了他君不喜。从这个名字可以看出,这一层天界,是有多么不讨人待见! 咦,会比那乱七八糟的积木天更加不讨人待见吗?那他们到底是做了什么讨人厌的事!(。) 第十七章 其实这一层君喜天住的,基本上不是坏人。事实恰恰相反,应该说他们都是好人,好得不能再好的人!他们是君子!这也是“君喜天”中“君”字的来历。他们君子方面体现在:这次要出兵,妖皇摩伽号令各洞天福地都协助,但是君喜天迟迟不应诺。他们倒不是要反了妖皇。而是他们那儿做任何事,都要大家一致决定。真的是一、致、决、定!这样才可以。 他们一致决定尊妖皇的令为是。这就免除了他们不忠不义的罪名。事实上他们也没法儿不忠不义。因为如果要不忠不义,也要一致同意的。那么大风险、要那么大动静的事儿,要大家一致决定,也很困难的啦! 哦对了,像这出兵么,也是大事。君不喜天的君子们,商量来商量去,要怎么奉承妖皇摩伽这道命令才好?他们商量不出一个办法来!于是就迟迟不能应征了。人家要是指责他们,他们还振振有词呢:讨论一个问题要用很久,你们说不好吗?可是,为什么呢?如果什么决定都交给一个人做,那当然是速度比较快的,可是,速度快就真的好吗?如果速度快了,事儿却错了,噬脐莫及,那哪里比得上慢慢来、但是不要错呢! 很难反驳他们这个观点。曼殊也不去反驳。只不过她让晨風帮君不喜天制订了一个出兵方案,然后用武力陈在君不喜天的边界,问他们:“一致同意通过这个方案吗?” 废话!不通过这个方案的话,当场就刀兵相见了好吗!虽然君不喜天的君子们对于晨風这个方案也还有各种各样的微词……但是跟直接被人打破门口比起来,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个很好取舍了啦!他们立刻就通过了晨風的方案! 搞定了君不喜天之后,出兵就很顺利了。灵州猝不及防经历了妖魔的迅猛攻击。这场大战,很快有了名字,叫作崩世之战。 这一场战,叫整个世界都崩盘哪! 虽然很多正派修灵士,捶胸顿足,泣泪尽而继之以血,认为世界末日到了。但也有不这样想的人。 譬如明洛织,第一次看到一场战争,并不是什么国王在争地、而是一个族郡在争他的生存权、被承认作人的权力。这让明洛织觉得心醉神迷。 甚至还有采晨家的公子采暮青,明明是正派人士,但是看着妖魔,也会觉得同情。打起战来之后,他本来想着,总不能看着自己修灵士这边的人死的,一定要站在正派这边,跟妖魔们拼得你死我活了。他活得好好的,又实在不想拼死。不拼死么,身为正派人士的名门公子又不好意思。正在为难的时候,没想到曼殊采取的是“搀沙子”的办法。一下子,灵民们跟妖魔们就交织掺杂在一起,分都不容易分清楚了。这还怎么打?采暮青想着:这样子好啊!都不用打了!他倒是暗暗欢喜的。 不过天界还是很快给了灵界援助----啊,可不是妖界僭越称的什么洞天福地那个天啦!而是沈颐、晨星他们呆的正经天界啦!----他们还没有正式参战,不过颁下了照妖镜。 有了照妖镜,要分清妖魔和灵民就容易了。虽然妖魔仍然会劫持灵民。这战至少是有能打的可能了。 说是能打了……但是打得毕竟艰难。有些王者实在撑不住,就降了。 为什么天界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直接参战呢?有一种说法就是,天人要考验人间王者的坚贞。 理论上来说,只要人间的修灵士们好好儿的撑下去,天人们还是会来帮助人间摆脱妖魔的袭击的。但是有些王者真是经不起考验啊,明明知道天人还在、就有希望。可是他们还是这点时间都撑不住,还就真的降了。不但降,而且有的人还是忍辱负重、付出自己的灵魂和**而降的! 譬如说涸谷郡王,办了几件蠢事,结果要把他郡里的第一翩翩佳公子,明月公子,送出去和亲了。 这几件蠢事的第一件,是去年他生日,摩罗城王使者来送贺礼。而摩罗城王对待妖魔的态度近来比较暧昧,涸谷郡王就认为摩罗城王居心叵测、派的是奸细,就把使者咔嚓了,礼物照收。 摩罗城王哪忍得下这口气,真的降了妖魔,然后派大军往涸谷郡压在边境,要讨个说法。 涸谷郡王的第一反应是很得意:“瞧瞧,我说他们居心叵测吧?” 是,是!您老铁口直断,您老算无遗策!成了吧?可光得意没用啊,总得给人家一个说法吧?人家大军等着呢!于是涸谷郡王的第二个反应是:向另一个邻居:荭城求助。 要说荭城呢,确实跟涸谷郡几代友好,所以前几年荭城君迎娶王后时,涸谷郡王应该送份贺礼。 不幸涸谷郡王又犯起了小气的毛病,只准备了一担烟叶、一担砖茶,扎了红缎带,派了辆马车送去----马车倒是挺华丽,但不是留给荭城君的!卸下礼物就回来。涸谷郡王居然有脸像长辈似的感慨说:“婚典还是从简好啊! 当时荭城君没说什么,充分的展示出了涵养功夫,礼物照收。这次涸谷郡王去求助,荭城君就把先前那份礼物原封不动送了回来,道:“听说这对涸谷郡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就请用它们去打战吧!”然后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话:“战事还是从简好啊!” 说是说妖魔跟灵民全面开战,一切小矛盾都应该放在一边,只以大局为重----但是荭城君显然认为,跟涸谷郡王讲不上什么大局。 摩罗城大军就不客气的挥戈直入了。 九日之内,连克九城,纵向撕进约百里之深。 摩罗城王本来也没想到能达到这样的战绩。本来也还算强大的涸谷郡,在当今涸谷郡王嶙古的治理下,短短十多年,竟变得如此不堪一击。摩罗城王兴奋起来,原本还只想讨点小便宜的,如今放心命令爱将:“扩大战事,能打多远打多远!” 七天之后,锦子关附近,涸谷郡一位田老将军终于把摩罗城军顶了回去。 涸谷嶙古自登基后,把朝廷里文官武将都祸害一番,干足了罢黜贤能、重用小人的傻事之后,总算还留下田老将军这么个干将。他几乎是涸谷郡唯一的指望了。 可惜蠢驴的特质就是,哪怕跑到悬崖边儿上,他也敢蹽蹄子犯一把蠢。 田老将军顶住了摩罗城军时,涸谷嶙古确实是感激涕零的。田老将军逐渐扭转局势、把摩罗城军赶回到两国边境附近,还打算继续追击时,涸谷嶙古就不对劲了。 有近臣跟他进谏:“宜收敛田将军兵权,免如齐公故事。” 几年前,蜡城有一位小齐,就是打战打得太好了,自封为摄政王,把持蜡城国政数甲子,好不容易才病死。 哪位国君想再碰到一次齐公?涸谷嶙古一想:有理啊有理!好险哪好险!就赶紧把田老将军抓回来,关进大牢里,免得他有机会造反。 涸谷郡有位明月公子,很是个明白人,当时就不顾自己,去屈膝跪在玉阶上,劝谏得那个惨烈,结果也被抓去关了起来,三天后放出,涸谷嶙古直愣愣着着他的脸,松口气:“爱卿的花容月貌,幸亏没受损,不然就太可惜了。” 明月公子顿时涨红了脸,大怒:“陛下不爱江山,反而喜欢侮辱臣子么?” “好了好了,别上纲上线。”涸谷嶙古举起胖乎乎的双手,“不然我把你关回去了。” 明月公子不屑的哼一声,重点问:“田老将军放出来没有?” “放了。”涸谷嶙古喟然长叹。自从田老将军下狱后,摩罗城王笑都要笑不动了,其大将曲畹,杀个回马枪,一夜度关山,眼看就要逼近京城,涸谷嶙古总算晓得厉害,不得不把田老将军放出来拒敌。 “不过,你可不许再骂我哦!”涸谷嶙古看着明月公子的脸色,竖起一根胖食指,自卫般挡在自己面前:“我放你回去,你要再说不好听的,可别怪我不顾情面,真砍了你!” 明月公子回去后,就连着听到坏消息。田老将军年纪本来就大了,在狱里受了折磨,以至于身体健康受损;在他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军心也散了;更糟的是涸谷嶙古又小气,补给军需没肯敞开了供应,还怕田老将军对于牢狱之灾怀恨在心、对他不利,就派亲信宦官督阵。结果田老将军理所当然的战败了,涸谷嶙古不得不谄颜求和,摩罗城王要求好大一笔财宝、四百对童男童女,还有田老将军的头。 明月公子听说了这件事,沉着脸道:“备衣。” 备的是麻衣。 他麻衣素冠去宫外,求见涸谷嶙古。近臣说:“大王不见客。”他往宫门口一跪,就开始骂。要不怎么说别招惹文化人呢?他不带一个脏字,骂了几个时辰不带重样,还越骂越来劲儿了。骂一段,后头“哗”鼓一阵掌。听众越聚越多,挤挤挨挨。里头有老大爷的声音:“真不愧是本郡第一公子。”小姐的声音:“梅香,扶我一把!我要晕了……太特么帅了!”大小伙的声音:“快抄下来!明天当咱们的作业卷子,交给塾师去。”还有“偷公子的一根发簪,你说能卖多少钱啊!”----嗯,最后这谁的声音?衙役板着脸出来维持秩序了:“偷鸡摸狗的给我站出来!” “让开让开全让开!”宫中侍卫清场,把门外围的那满地人,管他乐不乐意,全赶走了,树起步障,涸谷嶙古挪动肥圆的小腰身,一颤一颤的亲自出来了,手里还捏块手帕挡着鼻子,嫌宫外太臭。 “王座!”明月公子立刻挺直腰身,“童男童女送出去,百姓离心离德;如果再杀了田老将军,这叫自断臂膀。摩罗城从此再无顾忌,我们要遭殃的!” “唉唉。”涸谷嶙古挥了挥手帕。 咦,他这次怎么没有嫌忠言逆耳拖入大牢? 咦咦!他眼圈怎么有点红?那块手帕难道是用来擦眼泪的? 明月公子有种很不祥、很不祥的预感:“陛下!难道您----” “我已经把头砍过去了。”涸谷嶙古拭了拭眼睛、又撸下一大把鼻涕,嫌恶的看着手帕,近臣赶紧给他换一条。 “你----”明月公子差点没背过气去。 “然后摩罗城背信弃义,不跟我和谈,他们反而打得更凶了。哇!”涸谷嶙古说到伤心处,哭得气噎声断,近臣忙给他捶背揉肩。 “他们当然背信弃义!”明月公子毫不客气的吼道,“他们压根儿没打算守信过好吗?有个强盗来打你,你有一条狗还能咬他几口,强盗嫌烦,跟你讲,杀了狗肉请我吃,我就不打你了。你还真杀了,强盗吃饱了,当然打得更欢了。你以为呢?!” “你……爱卿你好凶……”涸谷嶙古哭湿十六条手帕,咬着第十七条手帕边,眼泪又往下滚。 明月公子喘过一口气:“陛下现在有什么打算?” “现在么,”涸谷嶙古点着胖手指,“幸好……你知道我已经没相没将,军资真的不够了,有孩子的老百姓也都闹逃跑----” “这叫幸好?!”明月公子又气往上冲。 “幸好的在后面啦!”涸谷嶙古连连摇手,“你听我说呀!那个,其实我士兵也缺……”在明月公子要杀人般的凛厉目光下,吓得把正题一口气丢了出来:“曲畹将军说把你献出去,他就撤军!” 明月公子闭了闭眼睛。 “你知道的,”涸谷嶙古好心跟他解释,“都说曲畹将军有断袖之癖。他曾经----” “我知道。”明月公子涩声回答。 “谁叫爱卿你太美了……”涸谷嶙古不无遗憾道。唉!他曾经流着口水暗示明月公子:爱卿,如果你是我爱妃该多好啊!还有:如果爱卿你不介意,本王其实也不介意……明月公子立刻表示他很介意。这成了涸谷嶙古心头永远的痛,从此再也没有重用过明月公子,上谏也不听、奏表也不看,事实上把明月公子从朝政中排挤出去了。 “现在好了。”涸谷嶙古百感交集的点点头,“现在你终于有机会为国捐躯----” “早干嘛去了?!”明月公子连珠炮的爆发,“我在粮政上的建议你不听!我在军政上的建议你不听!现在倒霉了吧?倒霉临头了你叫我捐躯?!” 涸谷嶙古恼羞成怒把小手帕往地上一摔:“你去不去?” 明月公子冷笑:“你不怕我过去得了宠讲你坏话?再说我有天失宠了他又来打你怎么办?” 涸谷嶙古跺着胖脚,尖声问:“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明月公子干脆利落的回答。 “好。”涸谷嶙古居然也就干脆利落的接受了。明月公子扭头走开,涸谷嶙古也就看着他走,看他走出几十步,指着他背影跟左右讲:“瞧吧,我们亡郡,都是他的责任。” 明月公子一口老血闷出来,身子摇晃一下。 “爱卿!”涸谷嶙古惊呼着赶上去,亲手抱住他。哇这手感----哦不,重点是爱卿身体怎么样?早听说爱卿身体弱,有旧疾,时不时就会晕倒。唉这嘴角、这下巴、这细脖子、这胸口染了红艳艳的血,怎么让人更加的…… “陛下请自重。”明月公子勉力拍开他的狼爪,“请以江山社稷为重。” “行,行。怎么都行。”涸谷嶙古诚恳道,“不过外头退不了敌还得说成是你的责任。你理解的吧?谁叫我是君、你是臣……” 都被打成这样了,推责任有个屁用啊! 自从明月公子拒绝了为郡捐躯之后,涸谷嶙古倒也打算振作一下,可惜奇迹并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曲畹大军逼临涸谷郡都,驻地旁边的那座高山,爬上去之后,已经可以遥瞰涸谷郡都的城墙与屋顶。 曲畹将军并且封锁了涸谷郡都附近的一切道路,都城里的存粮毕竟有限,“大饥,人食人”眼看只是时间问题。 涸谷嶙古说到做到,把责任都推到明月公子头上,说他自私不肯捐躯才害得大家遭殃等等等等……可惜推卸责任填不饱肚子。眼看粮仓一天比一天空,百姓就快要哗乱了。 反观摩罗城军营,一切井井有条,夕食的炊烟从容升起。曲畹亲自巡视全营,嘱咐将士:要小心哪里蹿出一支勤王军,救了涸谷郡王。虽然可能性很小……总是小心些罢! 恰此时卫兵来报:“有人从涸谷郡都出来,求见将军!” 曲畹问:“谁?” “自称是明月公子。” “……”曲畹黑幽幽的眸子凝了凝,才问,“怎生形容?” 声音有点不稳。 “轻衫玉带,单人仗剑。” 曲畹又静了一会儿,低声做了吩咐。 明月公子被很客气的迎进军营、送进军帐,帐中坐的却不是曲畹将军本人,而是个穿着宽袍大甲、戴着木面具的家伙,自称曲畹将军使者,全权代表将军。(。) 第十八章 军帐中气氛凝重而可疑。明月公子正坐片刻,首先沉痛的承认:“我们宋国的王,确实是一头----蠢驴。” “哎哟,您骂自己的王,没有关系吗?”军帐中,有个戴木面具的人端坐在公子对面,面具下,幽幽眸光闪烁。 不骂不行啊!正常人有这么糟蹋自己基业的吗?明月公子正色回答:“君君臣臣,他既做足了昏君的本份,还不让人骂?要人尊敬,自己先把社稷保稳再说!” 使者抚掌:“我----们将军就是喜欢公子的率直。” “贵方却有些不率直,”明月公子淡淡道,“我既然敢来,阁下为何连露一面相见都不敢?” “这张脸,”使者抬手碰了碰面具,道,“打仗受了伤,怕吓着人,还是遮一遮好。曲将军实有要务,暂时不能出见,还请见谅。” 说得很客气,明月公子总有点不舒服,道:“在下要谈的事,阁下可以做主吗?” 使者微微颔首:“公子请讲。” 明月公子便道:“在下此来,特请求将军运些粮草救济饥民。” 使者微愕:“一京的饥民……” “不止京都。”明月公子道,“从此往北、往东其他几个城邑,听说饥荒问题更严重,整村整屯,民不聊生,流离失所。在下恳请将军设法放粮!” 使者惊讶得倒笑起来了:“请问公子,哪有两国交战,反去喂对方民众的道理呢?” 明月公子立即道:“你们可以在你们那边发粮。人民过去,领了粮,不得回头,就成为你们的人民。” 使者笑着,不置可否:“公子这招为渊驱鱼,真妙啊!” 明月公子蹙着俊眉:“实话实说罢!我们那位郡王,把昏君能犯的都犯齐了,死期就在眼前。你们肥肉在口,迟早放不过他,我只是不忍心看着草民们陪他死。” 使者眨了眨眼睛,声音严肃了许多:“实话实说,我们为什么要帮忙救你们的人民呢?” 明月公子微低头,将眼波从睫毛下挑上来:“粮债肉偿。”语气柔媚诱人。 使者心动神摇:“可这肉都已经送入口了,我们何必再麻烦……” “如不接受这小小的请求,”公子截口道,语气一变而为萧杀,“仆幸尚存伏剑之力,更遑论伏剑之心!”剑弹出吞口,刃对着自己,寒光凛然。 这是威胁要自尽了。他……应该是做得出来的。 使者窒了窒,不得不妥协:“好吧。不过我们也养不起这么多人,所以只能答应给他们一些口粮周转,对于穷困不堪的流民,还是得引导他们疏散到其他地方。之后的日子,要靠他们自谋生路、自食其力。” 明月公子松口气:“多谢。” 使者忍不住问:“您孤身前来,真的对自己的魅力这么有自信?从来没人拒绝过您的请求吗?” 明月公子失笑:“我屡屡碰壁好不好!只不过在这件事上,饥民诚然是我们君王的问题,不是贵将军的。但他们现在不肯替涸谷郡王卖命、跟你们打战,日后饿狠了,迟早成为流寇,无视国境,哪里有吃穿就去哪里抢,到时候大家还不是头痛?趁早疏散了他们,对你们也有利无弊。贵将军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向您嘱咐过了吧?不然凭一介使者,怎么有权力当场答应我这样的请求呢?” 使者目光闪了一下,礼送明月公子出营。临行前,明月公子答应,听到摩罗城放粮赈饥的消息,他就欢欢喜喜、心甘情愿,来与曲将军成其好事----如果这能叫好事的话。 回去的路上,明月公子沉吟着,总觉得这使者身上有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呢?让他很介意。 这当儿,涸谷嶙古早知道他去敌营了,慌得咬着手指:“公子投敌怎么办?怎么办?他想去,明明我也肯送他去的呀!为什么他不把这人情留给我做?太坏了!坏人!哇----”顿时又哭湿了一打手帕。 近臣想尽方法安慰他,徒劳无功,正乱着,侍卫报告:“报----公子又回来了!” “哦?”涸谷嶙古大喜,从手帕堆里跳起来,“快请----不不,我去看他。孤亲自去问他!” 见到明月公子身影,涸谷嶙古扑上去,气急败坏:“你跟摩罗城军密谈?有没有卖国?” 明月公子闪开他一双肉爪:“只准你密谈不准人家密谈?只准你卖国不准别人卖国?” 涸谷嶙古要抓狂了:“你卖了多少钱?!” “给饥民发粮。”明月公子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涸谷嶙古泪奔了:“那些饿死鬼关你屁事啊?!我的宝座怎么办?” 明月公子叹了口气:“他们答应在边界发粮,那末岂不是暂时不会打你?” 涸谷嶙古想了想:有理!小胖脸上露出笑容:“我顿时高兴起来了。” 明月公子警告:“不过你小心。要做好防范,或者快点逃,不然回头还是要遭殃。” 涸谷嶙古又生气了:“不准你乌鸦嘴!”脸上相当凶。 明月公子顿时翻脸:“那微臣自尽,不去了!” 都这时候了,谁怕谁啊? 涸谷嶙古赶紧好言相劝:“得得!乖乖,我都听你的。你出嫁……不,出使,我准给你办得风风光光……” 明月公子就知道涸谷郡王的保证靠不住! 什么风光啊?一群宦官来给他涂脂抹粉戴上大红花啊! “所以陛下这么迫切想把我打扮成娼妓送出去吗?”明月公子嘴角抽搐。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宦官尖声娇气道:“这样打扮多漂亮啊!打扮漂亮好邀恩宠啊!您……”万语千言滚滚的往外倾倒,一边把他的外衣扒下来。 “滚。”明月公子拉下脸,就一个字,寒气砭肤,宦官们扎堆儿“滚”到门外去,又愁眉苦脸探回头:“公子,您就穿这个去?” 一袭亵衣,黑发委地,好像……太那什么了。简直比那什么还那什么!宦官都要喷鼻血…… “当然不是!我要穿丧服。”明月公子顿了顿,“因力不能护国护民,特以此自责。” 涸谷嶙古当然听出了讽刺,气得不来送行了。 唢呐震天响,喜轿上路。 约好的“喜庐”地点,在三元山白夜峰,在摩罗城军和涸谷郡王军控制的地区之间。这是涸谷嶙古和曲畹双方谈判的结果,中立地带,两方都不派兵,成其好事,以示诚意。如今明月公子立在峰头往下看,薄暮的风柔和吹动满峰枝叶,山下点点灯火的光,截然分成两边,一边是摩罗城军,一边是王军。 喜庐是赶着新搭的,站在门前,还能闻见木头截开的香气。送嫁者们把红毯铺到门前,便依照曲畹的要求退下:除了明月公子,其他人上了峰头,就要走,否则就被视为没有和谈的诚意。 山风吹袂,喜庐中寂寂无人,红烛点了许多,一片细小的“噼啪”声,恨不能把整座新房付之一炬的样子。明月公子觉得自己像是献给山伯的祭品。 他终于举步入内。 一进去,眉头就一皱:这房间布置得怎么……如此女性化? 如果光是大红大金也就算了,曲梁上弯弯作月牙雕,月牙尖垂下丝绢制的桃花,又有真的牵牛花缠着假花生长,家具都漆作月白色,上用细笔绘莲红兰绿的花卉,鸳鸯板壁,低垂纱缦,中垂珐琅的一个个玲珑小葫芦。这简直是闺中少女梦幻中的房间,而且是比较恶俗的梦幻! 更糟的是,明月公子怎么觉得这场梦似曾相识? 他在所有坐具中唯一一把还算简洁中看的椅子上坐下来,凝眉沉思。 外头,有人在窥视。 明月公子除了沉思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动作,好像这样凝坐一晚都不妨似的。那人终于忍不住,走了进来。 身材高大,手长脚长,容颜也称得上俊朗如玉。 “曲畹将军?”明月公子抬起头,含笑看了他片刻,打招呼道,“----或者说,使者先生?您还是不戴面具比较好看。” 曲畹怔了怔:“你怎么发现的?”他以为他的使者扮相应该没有破绽。 “是啊,我为什么会发现呢?”明月公子喃喃着,嫣然一笑,该死的动人,“不如立个小小赌约,你猜三次,怎么样?三次都不中,我仍然告诉你真相,但是你要答应原谅我一次。不管我做什么,都原谅我一次。” 多幼稚!曲畹心里冷哼,口中却已忍不住猜道,“身形?” 明月公子摇头:“很多人身形类似,何况你穿了宽甲大袍坐于案后掩饰,也有刻意改变动作风格。” 那么声音更不对了,他也刻意改变过声音。曲畹想了想,“气味?” “我又不是狗。”明月公子微笑。 曲畹看着他笑弯弯的双眸,心中一动:“是了。是眼睛吧!” 面具下露出来唯一的真实。是那双眼睛。 “天底下那么多人,却找不到两双形同形状的眼睛。就算有相同形状,也不会有一样的眼神。”明月公子抚掌道,“正是眼睛。” 曲畹牵了牵唇角:“抱歉,没让你赢赌约。” 明月公子豁达道:“无妨,也不打什么要紧。” 蒙蒙月色静静从窗口洒进来,烛火却烧得太过喧闹。曲畹背窗而坐,借着烛光端详着公子,徐徐问道:“你见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忘吗?” 明月公子本来打算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模糊的事……恍恍惚惚的,捕捉不着,似久已遗忘的梦境。他改口道:“也许吧。” 曲畹眼中掠过一丝锐光,如出鞘而渴血的刀。 明月公子心中咯噔一下,恐怕自己哪一步已经走错了。 曲畹一字字道:“那末,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眉娘。” 明月公子一愕,头开始晕。他抚着额,更觉得不对。来之前他是有服过药----那是准备曲畹想真个**时,他忽然“上吐下泻”、“身染急性恶疾”,好叫曲畹知难而退----但不应该是这样子发作! 曲畹也开始托起头。他们两人都醒悟:喜庐中有毒! 毒从何来?木香味、烛蜡味都很浓。但应该不是它们。明月公子凝神一想,目光投向门口。曲畹动作更快,已经掠过去,准备揭起红毡。 送亲者铺在庐门外的红毡,下面装了很小很小的机关,明月公子踏过去,无色无味的毒气就释放出来。 曲畹手指刚搭上红毡,暗箭,如电光般射来。曲畹怒吼着,左足踢出,将那三支箭全数蹴落,然而又有如蝗般的弓弩暗器,都对着他发,曲畹左臂已然中招,喉口又要遭袭。千钧一发一际,明月公子纵身卷来,夭矫如龙,抱着他就地一滚,避回喜庐中,一掌击破墙角木壁,那里果然埋伏少些,两人飞射出去,打翻一层宋兵,躲到密林丛中。明月公子伸手就扯下了他腰间令牌。 曲畹要疯了:“我的令牌!”----他的权威的象征,凭此号令三军的啊! 明月公子扯着他的臂膀:“快走!” 好吧,刀枪剑戟,凭他山下有三军,此时还是溜为上策,权威没有性命重要。明月公子拉他钻进树丛深处,杀声隔得很远,暂时安全了……除了右臂伤口痛得要命。事实上,他这条手臂都已经不能动了!明月公子也一身狼狈。曲畹睨着他:“这算什么苦肉计?” 明月公子牙齿咬得咯咯响:“我跟你说过我们王是头傻驴吧?” 说倒是说过…… “他竟然想暗杀你啊!”明月公子都要气疯了,“杀了你有什么用?我们国家被打到这种程度,不靠你带队,摩罗城王再叫其他将领上来也能灭国吧?真把你杀了,你的亲信受到这个刺激,豁出去屠城复仇怎么办!” “公子真是个明白人……”曲畹悄悄用那条完好的左臂向他摸去,打算把令牌偷回来。 此时,他们是躲在一条密密的林带后头,林带那边是喜庐,林带延伸出去,是个断崖。若从断崖边往下绕,能看到大楚三军。 追兵的声音已渐尽了。(。) 第十九章 曲畹手指快要碰到他自己的令牌。 明月公子却抢在他前面举手,卯足劲把令牌弹出去。那令牌直落在断崖口。 追兵看到令牌,道:“瞧!他们难道从这边走的?”“糟糕,曲将军要是逃回到他那里,咱们全完了!”“这个令牌……先带上。万一明月公子控制住了他,我们拿着令牌说不定有用。”“嗐!他都吃里扒外帮人家跑了,你还信他?”“毕竟是我们的公子……我们先在崖下搜搜看?” 追兵往断崖下较劲,林带之后暂时安全了。明月公子松口气:曲畹三军都在山下,一知道主帅遇袭,立刻会发动攻击。宋兵既拣到令牌,够聪明的话,就会先用它稳住摩罗城军。那末,宋兵也暂时安全了。 铁臂从后箍住明月公子的肩。曲畹冷厉道:“那我的兵就任你们屠杀?” 明月公子神色不动:“你的令牌这么狠,三军一见,就能任人屠杀?” 曲畹踌躇一下:“他们不是傻瓜,更大的可能是原地待命,追查我下落----你快把我送回去。” “是哦,”明月公子反唇相讥,“我觉得送去给我们的人胁持最好。” 说是这样说,他真的很担心依涸谷嶙古的驴子脾气,啥也不听,先杀曲畹再说,那就没有转圜余地了。 涸谷嶙古之亡位,已不可挽回,但明月公子希望,至少能温和的亡,而不至于被杀成千里赤地。说到底,郡王昏昧,百姓何辜?! 星斗缓缓在空中转动。斗转星移哪……背靠着大地,望着苍穹,仿佛人世间一切都可以无关。 然而毕竟谁能离开尘世? 断崖那儿一无所获,追兵又原路搜了回来。曲畹一手抓住明月公子,单膝跪地。 ----咦咦? 哦,他不是跪明月公子,而是跪下朝着地底据说魔王在的方向,庄严道:“你救我出去,我发誓约束部下绝不在涸谷郡屠城!” “也不让类似事件发生,不管是何规模,你必须用尽全力去阻止。”明月公子补充。 “是。”曲畹道,“我向魔王与曼王发誓。” 魔王是妖魔们事实上的领袖。曼殊是他们现在的领袖,震憾力不问可知。明月公子一咬牙,引着曲畹摸到木丛后的山崖,下头就是深深幽谷,连涸谷郡的樵夫都很少入内。明月公子将藤蔓绑在曲畹腰上,帮他下去。 说不出两人是如何到达谷底的,总之脚落实地,两人都折腾掉了半条命。曲畹身子倚靠在明月公子身上,明月公子把他推开。 曲畹诉苦:“我走不动了!” 伤在胳臂,痛在心哪!何况那条大筋连着腰----对,曲畹现在基本处于半身不遂状态,还有毒气未清。反观明月公子,四肢健全头脑清醒,搀扶一下战友怎么了?不带这么绝情的! 明月公子瞥他一眼,不说话,看一头野鹿来吃食,用眼神示意曲畹噤声。野鹿越走越近,明月公子口中轻轻模仿出流水的声音。 山野中的野兽需要喝水,哪怕现在不喝,找到新泉记下来,日后难免有用。果然野鹿听到水声,就循着走过来,猛见是两个人类,大惊,撒蹄子要跑。明月公子眼明手快,一把揽住它,它奋蹄挣扎,公子抚着它的脖子,温言嘟哝一番,它逃又逃不走,感受到公子的力量与善意,不得不逐渐安静下来。明月公子用藤萝系住它,叫曲畹坐上去:“喏,现在有脚力了。” 曲畹毫不领情,反而抱怨:“你直接背我不就完了吗?何必多此一举。” 明月公子冷哼了一声。 两人一鹿,在林中慢慢行走,先是明月公子在前、曲畹在后,渐渐变成曲畹在前,明月公子在后。曲畹听到“卟嗵”一声。 回头,但见明月公子已经倒在地上,双颊涨红,烧得人事不省。 曲畹中的毒,明月公子一样吸入。但因为他先服了装病的毒,两相冲击,倒暂时克制住,明月公子又用内力强行压住,所以能比曲畹精神,但救了曲畹之后,走到这里,毕竟不中用了,压久的毒一发作出来,倒比原来更凶险。 曲畹只好忍着痛从野鹿上下来,忍着痛把明月公子再扶上去,很担心的跟野鹿商量:“你别跑啊!是这人把你制服的,你看着,他啊……其实心眼儿还挺好的,你别闹腾啊?” 野鹿刨了刨蹄子,还真忍受了换明月公子到它背上。曲畹看着明月公子昏迷涨红的脸,不觉叹了口气,喃喃道:“真像啊,不愧是同胞兄妹……”说着就生起气来,“明明是要兴师问罪报仇的,为什么变成照顾他?----昏迷的人会不会防备少一点?”把嘴凑到明月公子耳边,试问一句:“你还记得你的妹妹吗?” 明月公子半晌不说话,耳垂都烧得微红,形状玲珑诱人,曲畹心旌摇荡,强自抑制,正要把嘴离开,明月公子张开烧得干裂的双唇,回答了:“我……没有妹妹。” “眉娘呢?!”曲畹追问。 “呵,她……” “为什么让她死?!”曲畹丢出这句话,心里在盼望。盼着公子答一句:她没有死啊!那就---- “没有选择哪。”明月公子在高烧的梦魇中,叹息着回答。 曲畹顿时气往上冲:“凭什么?!你可知道她、她----” “她是我唯一心爱的女子,为了她,我不能再娶任何人,以至于被传成有断袖之癖!”这句话,在曲畹胸口冲荡,毕竟没有说出来,他咬了牙问:“她所犯何罪。” “她没有。”明月公子道,“有罪的是我。” “你让她替你顶罪吗?”曲畹一惊,“你犯了什么罪?” 明月公子哭了起来,泪眼迷蒙:“我的出生,就是罪了吧。” 既然认罪,那就去死好了!曲畹杀心顿起,左手抬起,去掐他的脖子。 这样纤细的脖子,手握上去,温香暖玉,血脉在手指下别别跳动。曲畹掐不下去。他想,先宣明罪状好了!“你知不知道八年前----” 明月公子忽然张开明眸:“你不准乱来!你中的毒比你想像的深,要靠我解。”蹦完这一串话,又眼一闭,继续昏倒了。 曲畹呆了片刻:“你……是在诈我的吧!喂,你可知道眉娘----” “哎。”明月公子仍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声音娇媚无匹。 曲畹石化片刻,又试了一声:“眉娘?” 明月公子又应了一声,这次把脸也碰到他手上了,挨挨蹭蹭,如猫。 曲畹手指尖都抖了:这家伙是疯了吧?……呃是烧糊涂了吧! 如果不是烧糊涂,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怎么会……给他这样难得的机会。 双胞兄妹,相貌一模一样,声音都一样呢!罢也,在这无人的森林,假凤虚鸾,且一偿夙梦。 曲畹把手留在明月公子颊边,痴然道:“你可记得我当时还只是一介白衣,偷跑到涸谷郡来,不小心落到荷花田里,你笑得不行了,划一个小木盆来救我,那木盆原来是你拿了采莲农人的。他们来追,你拉着我逃跑,一边跑一边笑。” “我记得。”手边人昵声回答。 “你记不记得你想要的房间?”曲畹又道,“我照你说的那样布置了,想叫你哥哥见了吓一跳,我好趁机问你的事。” “你真不应该。”手边人嗔道,“还记得那房间?多幼稚的品味!” 曲畹一呆:明月公子?不不,仍然是眉娘。是长大成熟之后的眉娘! 他闭了闭眼睛,只怕有泪会涌出来:“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不回答,垂下一只手,另一只手抚着眉毛,我福至心灵,问:‘是叫眉吗?’你笑了,瞅我一眼,说‘叫我眉娘好了’。”咬上了牙,“你说你的存在对同胞哥哥不利,已决意----” “不要再来找我。多谢与你的相遇,我可以放心的下决断了,即使已经倾心,我还是不能放下自己的责任呢!”明月公子喃喃的复述那句话,拧起了清丽的眉毛,言语变得杂乱,“有我无她,有他无我。这个世界没有她存在的余地。没有了……” 是的。曲畹悄悄的跟踪她,认准了她的家门,后来再找,这个世界上却没有她。她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果然因为身上带着某种秘密,所以被家人除掉了吧?杀她的人,也都该死! 可是这张脸……这张是和眉娘一模一样的脸,蹙着眉,是快醒过来了吗?曲畹仍然下不了杀手。天边已如琥珀般微明,森林时而疏些、时而又密了。曲畹自己的伤已经好些,手按在公子背上----他竟然一路都在帮忙公子祛毒?曲畹怨恨起自己来,忍不住出声自责:“你到底想怎么样?” “跟着水声走就好。”明月公子轻声回答,如此温柔,以至于曲畹不知他此刻是公子、还是眉娘。 呃……不过他真蠢。万流归海。野鹿适才乱走一阵,耳畔传来真正的水声。曲畹顺着山泉的走势,果然看见了出路。密林在这里打开一道缺口,是个小悬崖,山溪变成一道瀑布,从那里纵身而下。绕过瀑布就好了!在那之前----曲畹望了明月公子一眼。 安全地点已经到了,是不是把这个娘娘腔从瀑布掼下去呢?眉娘的身世仍然没问清,但至少她大仇得报。他答应过公子不屠城,可没答应过不杀公子本人。 不过在最终动手前,还有件事:公子刚才说,他中的毒比他想像中的重?不管是真是假,他是不是应该搜一下解药先? 曲畹解开藤蔓,野鹿松了口气,纵蹄离去。曲畹则伸手探向明月公子的怀中。呃,这手感似乎有些…… 有杀机逼近他身后。 曲畹双脚大字分开,腰胯松沉,蹲身旋转,反应之迅疾自如,完全显示出他是处于高度的戒备状态下。随着如枢纽般腰胯的带动,双掌轻灵缓和,肩胛摆动的猛推双掌,带起狂猛的劲气狂飙,正面迎击来袭者。 然而来袭者的掌风太过奥妙了!称得上是“身有所感,心有所觉。随其所适,因而取之。顺而成之,合而解之。”先以鼓荡之劲震撼敌人,使对手如陷波涛之中,既而发动无懈可击、以防为攻。 曲畹双拳击出,迎上对方双掌,全力硬拚。偷袭者淡然应对,更无声无息踢出一脚。曲畹现出骇然神色,已来不及变招。“蓬!”曲畹应掌狂喷鲜血,往后抛飞。他心道:这次死矣。 然而救星来了! 曼殊竟然亲自来了! 偷袭者连忙逃跑。 逃了,还带上了明月公子。 曼殊照顾曲畹,并没有及时追上偷袭者。曲畹眼冒金星道:“别管我!先去追!” 副统领道:“曼王不管你?你现在话都说不出来了!” 要不是曼殊及时救他。他现在都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曼殊没有及时追上去,其实另有深意存焉。 这个偷袭者,是地州的心光穆甃。 穆甃身为正派人士,要杀妖魔这边的曲畹,是很正常的。但她救明月公子,不光因为灵妖对立。 曼殊半天之后,才去见穆甃。这个时候,穆甃已经把明月公子治好了,用的就是“慈怀焕新生”的技能。 穆甃用这个技能,损失的是自己的生命。她一般是不使用的。但是为了明月公子,她必须使用。 曼殊来时,明月公子静静的躺着,头发整齐,双手合在胸前,衣服也整整齐齐,并没有很狗血的散开衣襟披下头发让别人看“他”其实是一个女的。 但是凭曼殊跟穆甃,当然看得出来,他本来其实就是个女的。大约为了防止被他国君觊觎----就连扮男儿身,他国君都想吃了他呢----总之他就扮成男的了。 穆甃并不是看出来明月公子的女儿身。她从来就知道明月公子是女儿身。 曲畹也被曼殊彻底救活了。他跌跌撞撞的来了。看到穆甃守坐在明月公子身边的样子,他也愣了愣:“呃……你喜欢他?” 曲畹还是以为明月公子是男的。 “你喜欢他吗?”曼殊对着曲畹明知故问。 “我怎么可能!”曲畹理所当然的否认。他说他喜欢的是眉娘!是明月公子的妹妹!他以前微服出游时遇见的!但是眉娘后来就不见了。他知道,肯定是明月公子嫌妹妹私情丢人,把妹妹给杀了!所以他要找明月公子报仇哦! “不是这样的。”穆甃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曲畹不知道她是穆甃,所以很不信她。 穆甃在使用慈怀焕新生的功能时,介入了被救助者的生命,包括记忆。所以知道,明月曾经高烧不退,失去了一段记忆。同时明月是女性。并且明月没有姐妹。 接下去的推理,就像一加一那样简单了:明月遇见了曲畹,那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发展,她就高烧失去了这段记忆。她一直考虑是不是彻底扮成男的。高烧之后她觉得还是扮成男的算了,一点都没想到负了曲畹。 曲畹知道明月原来就是眉娘,真是太开心了!他太高兴自己没有真的杀了明月公子。他现在可以跟明月再续前缘了----他以为! 曼殊阻止了曲畹的兴奋。她建议曲畹听听别人的故事。人家跟他一样有权力跟明月再续前缘----说不定比曲畹更有权力呢! 曲畹听不懂。穆甃跟明月需要再续前缘吗?这是什么鬼? 穆甃终于开始述说了。 她一说,就说起不知多少年前,一段前朝往事。 往事中有一个王家千金,是郡媛,名为千紫。 千紫的双足陷进冰冷湖泥中时,她很惊慌,并且懊恼。 好端端一个郡媛、偌大一个宫殿,为什么偏偏要躲开宫女的保护跑到这个角落来玩?落进荒废的湖里,简直是自寻死路。 幸好千紫的体力相当强健,经过殊死挣扎,总算拨开害人的野草,扒回到岸边,半个身子还在湖里呢,但暂时没力了,就先趴着歇歇。 足音踏碎草叶。 千紫惊喜的抬头,一声“快救我”还没发出,就噎死在喉咙里。 乌黑的眼睛满含冰冷嘲笑。这来的是她同父异母姐妹,郡媛望冷。 千紫记得母亲曾经怎样抱着她的头,絮絮警告:“那个女人叫辰妃,你千万别招惹她和她的女儿。她们是两条毒蛇。” 当时辰妃微低着艳丽的面容,凤头珠滴垂到眉睫前,一动也不动。她膝下的女孩、小小的望冷郡媛却突然抬起目光,向她们母女隐身的地方瞥了一眼,满眼是乌黑的嘲笑。 千紫当时就从头冷到了脚。 如今这双眼睛高高在上睨视着她,真红珠屐满不在乎的踏过污泥乱草,踩在她面前。 千紫自小腿以下正陷在湖泥中。沉积了不知多少年、不知多少深的老泥,像一张贪婪的大嘴吸住人不放。这小巧漂亮的珠屐只要轻轻抬起来踹一脚,千紫就要跌下去、陷下去,一命呜呼。 死亡好像青冷的蛇,从千紫腿脚慢慢缠上来,“嘶嘶”吐着信子,寒意缭绕。(。) 第二十章 然而望冷看了千紫片刻,弯下腰,伸出手,大力的把她拉了上来,甚至用力不当一个趔趄摔到草地上,唇角只是绽开一朵艳丽的笑: “你真重。” 千紫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不好意思的笑着,正要致谢,那艳丽的唇瓣忽然已经擦在她耳朵边,轻轻道:“从今以后你的性命是我的了。记住,你欠了我。” 寒意刻入心底。千紫四肢趴在地上,看自己的手指瑟瑟抖起来。远处,宫女的呼唤声随着暮霭一起升起。 ----千紫会一辈子后悔今天的相遇。那一年,她七岁,望冷郡媛八岁。 这后不久,千紫被辰妃请旨抱到她宫里养着,因为“望冷这丫头老吵吵着要跟紫郡媛玩儿。臣妾看那孩子也怪可怜见的,倘若能抱过来,就当自己亲生的养着,郡王您说可好?” 那能有什么不好?宫中女人将自己孩子过继给高贵妃嫔名下,是有先例的。千紫的母亲当年只是个卑贱的“更衣”,偶然被郡王醉后宠幸,养育出千紫,也不过晋了个“贵人”号。这上下郡王连她们母女俩的存在都记不太起来了,还亏辰妃提醒,想了想,才恍然大悟的叫内库房开几匹纱缎、两斗刻如意纹金银锞子送到“李贵人”房中,叫她到辰妃面前谢恩----身为三妃九嫔之首的辰妃,能主动提出收养一个这样出身的郡媛,对于她们母女是一种“恩”。 那时候千紫可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恩典”了。她也不在她母亲身边。这家伙看看好像世界太平,又躲到她不该去的园子柳阴底下睡觉去也。 谁知这几日正因为王太子自开蒙讲学以来、大有进益,王后很是喜欢,到郡王面前请旨,将京城里王公大臣府上的小公子们都邀进宫来,陪上王太子一两个月,切磋切磋。宫里头小男孩本来就少,太后猛见这一群,也欢喜得不得了,亲自带他们在宫中玩玩,好死不死就上了千紫这儿来。 这一片园子地面平坦、芳草如褥,太后命内侍取了小藤球来,叫小孩们蹴鞠作耍子。千紫的保育阿娘原先偷懒没急着找她,现在更不敢过来了,只好对天祷告她藏得好些,别露了脸闹出乱子来。 话说这群小男生你争我夺,倒也踢得有模有样,眼见王太子一队就要夺标,横刺里插出条腿,硬把那藤球踢飞。王太子恼怒,道:“这算什么?你自己去拣回来!”那小孩笑笑,果然自己去拣,球却滚到了柳阴深处。他追过去,猛见张粉粉红的小圆脸藏在那里,正瞪着他看呢。 千紫有时候真恨不能打断自己的腿。 她现在的身份是应该乖乖坐在屋里学绣花、尽量少给娘亲惹麻烦的,为什么老要不安份呢?也没法子了,只能拼命比手势、作表情,叫眼前的男生别响。他只是揉揉眼睛看着她。 千紫急得拿手掌往脖子上一抹:你敢出声就死定了! 草坪上的人们开始奇怪:“北温三世子,您怎么了?” 男生向千紫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我看见了!”然后在千紫背过气去之前,他补充完这句话,“我终于看到球了!”于是拣起球快快乐乐跑回去。 千紫揉着胸口,真以为刚刚会死掉。 然而他从来就没想过要伤害她,这一刻或者以后都如此,只不过,觉得好玩而已。 人们蹴完鞠终于离开了,千紫四肢瘫软爬出来,一双漂亮的小花屐又慢悠悠踩在她面前: “你怎么总爱在地上爬呢?”望冷唇边噙着个笑,“从现在起你归我妈养了。”是这样镇定的通知她。 千紫用很多时间消化和理解这条消息之后,愤怒问:“为什么?” “因为你很好玩。”这就是全部答案。 李贵人给辰妃谢恩时,完全没有指责她毒蛇的意思,只不过匍匐在地,献上露骨的惶恐和媚态。 千紫几乎要怀疑地上这个人是不是她亲生母亲。可是妈妈拉着她作最后嘱咐时,手抖得那么厉害,声音都哽在喉咙里。 悲哀涌了上来。千紫忽然泣不成声,像再也没有明天那样、像要把自己淹死那样,哭啊哭啊哭个不停。 辰妃在贵妃榻上摆了摆手,叫宫人不动声色把千紫拉开。她淡淡含笑道:“我既然在郡王面前请了旨,自然对紫郡媛像亲生孩子一样疼的。贵人可以放心。” 李贵人走后,辰妃却没有再看千紫一眼,只是招手把望冷叫到身边,半抬了眼皮问:“你真是喜欢跟她玩?”望冷点点头。辰妃垂眸道:“好,玩去吧。只别惹出事情来。”于是便闭目养神了,好像刚刚不过给孩子送了条小猫小狗作礼物,那么轻易……后面总该还有句话吧?千紫站在旁边发呆。望冷一把拖了她的手:“走吧。”那只手娇嫩冰凉。 望冷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玩伴。她每时每刻都能想出新鲜点子。整座宫廷中,怕也只有千紫敢陪她疯。于是童年立刻就绚烂了起来。 甚至,在望冷的提携下,郡王心中也算有了“千紫郡媛”几个字,多接触几次后觉得“这丫头愣冲冲的挺像朕当年”,甚加怜恤。人说“李贵人的女儿”算是一跤跌进了青云里。 这样一来,李贵人自然要愈加感辰妃之恩,时时到她宫里请安奉承,看在人家眼里,恼了一个。谁呀?中宫的王后。她将李贵人叫来,把“你如今将怀中的血团儿抱向高枝去了,眼中哪还有中宫殿”这样的话狠狠嘲讽了几句。李贵人只是叩得头。王后却道:“好了好了,仔细这张花容月貌磕出印子来,倒是我的不是。”叫她自往廊下石头地上跪着去。 李贵人身子原有些不爽,跪不上半个时辰,眼前一花晕倒在地上。王后也唬了一跳,忙命救醒,问是怎么了。李贵人怕人说她撒娇撒痴,忙叩头回说:“大约一时血不归经,惊动了娘娘,是臣妾的罪过。臣妾再去自罚跪着。” 王后察她神情,是一团老实,方放下心来,寻思着“威既作过了,如今还须施恩”。正巧见下头供了筐新鲜杨梅上来,便命攒一盘子送于李贵人,边含笑道:“都说妹妹是个赤诚人,我今儿才信了。方才不过玩笑,妹妹休再惊惶。这些儿果子,拿去摆着玩玩罢。” 这杨梅是临海异物,京中本就不多,何况此时节令不对,本不该有这东西,商人们不知用什么法子弄得来,硬朗新鲜,恰似正当令的般,其价不啻千金。故李贵人万分感动,向上叩头谢了,回得宫所来,却眉酣眼慢、一头睡倒,身上渐渐烧起来,言语都不能了。 宫人们忙请太医。太医把了脉,道是先前夜间睡眠不稳,已感了风露,日间又复受寒气侵伤脾脏,成了个伤寒之症。脾属土,土性浑厚,本来不易受损,然也要靠平日积养。病人平日少食五谷,土气薄弱,因此邪寒趁虚而入,甚难应对。幸五行中火能生土,因此用温热药物投之,必能奏效。 那一日李贵人本该亲身到辰妃宫里请安的,就只遣了个贴身的老尚人过去。老尚人向辰妃告罪了病情,辰妃自然有些面子上的安抚赏赐。却又千紫的贴身丫头秧儿,每逢李贵人来时都要悄悄挨在门外、给母女俩传递些口信和物品的,今儿也来了。老尚人一脚踏出辰妃门外就给她拉住,问长问短。老尚人难免和盘托出,道是李贵人用了药后,虽然神智清楚些,但舌苦心燥,半日里下红两次,这病怕是说不得咧……嘱咐秧儿先瞒着这消息,好好照顾小郡媛罢了。 秧儿当时骇得脸都黄了,回去,千紫哪有看不出的道理?紧捉着盘问,秧儿到底藏不住,老实都说了。千紫猛觉一个闷雷从头顶劈下来,呆站着只是不响。 正巧望冷遣她丫头小凤凰来传话,叫千紫快去玩儿,“那几个沙包都带上,敢迟点儿你就小心了!”千紫直愣愣瞪着她,目光好生可怕,把小凤凰吓得连连后退,嘴里嗫嚅着:“都是冷郡媛的原话,婢子不过是奉命传话儿的,郡媛您……” 千紫“哇”的哭出来,猛一头奔出去,旁人所料未及,没拉住,千紫早一路跑过重重的门径与园子,到了母亲那里,头埋在被褥边,胸口急剧起伏着,一时也无话了,只看漏壶中的水一滴一滴落在下面银盘子里,铜鹤口内含着的香烟凝滞在室中。李贵人闭着眼睛,手垂在被子旁边,指甲是黄紫色的,沉睡不动。众人赶了来,都站在门边不敢说话。千紫的眼泪就一滴一滴落在大瓣牡丹花的刺绣被面上。 李贵人昏沉中似有感应,眼皮动了动,强挣着醒了过来,乍见千紫,只当是梦中,唇角流出一丝笑:“阿紫……”猛然醒悟,大怒道,“你怎么在这里?!”拼命举手推她,“来干什么!你已经过继给那边,又来干什么!染了病气好玩吗?!” 她病中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就把千紫一跤推倒在地,自己扶着床沿喘气,又是咳、又是抖,还直顾说:“来人……你们都、都是死了吗?咳咳……还不快叫她走……走!” 宫人这才慌慌张张进来,把千紫抱了出去。千紫脸埋在人家的衣襟中,只能从腋下看出去一角。青蓝棉布宫衣围成的这小小三角中,母亲房间显得格外昏暗,香烟绕在床脚,大瓣牡丹滑下去、铺展到地面,秋香柳纹的雪白寝衣裹住一个瘦小的人形,伏在那里喘个不停……千紫后来一辈子都记得这个画面。 画面中,母亲这么小这么小,好像随时可以被那团青蓝色挤成粉碎。 宫人们送千紫上轿回去,半路,叫望冷迎住了,她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恨不能把千紫从轿中揪出来吃了也似。千紫这边的宫人们忙上前解释说李贵人病重了等语,为千紫开脱。望冷并未出声。千紫在轿中,满心躁怒,也不说话,举手把轿帘子一撩,虎着脸跳下来,提着裙子就跑开。众人一时都愣了,还是望冷反应过来,忙叫追上去,却是晚了一步。 千紫虽贵为郡媛,野起来跟只小猴子也不差多少,瞅着哪儿丛深草密就往里头钻,裙子被勾住了,干脆脱下来,就穿着小衣蹿出去,一直跑到个僻静地方,蹲下来好好哭了一场,渐渐听得人声寻来,忙再溜开,钻过一个狗洞,正拨开面前花丛,猛见外头有个人,唬了一跳,赶紧把身子缩回去,那人却把花丛又拨开了,探头进来笑道:“咦,又是你?你是在这里做事的?” 这却是那天的男孩子。 千紫看看地形,原来自己已跑到王太子宫的地方了,心下发虚,口中犹硬道:“我在这里那里,又管你什么事?” 那男孩子倒料不到千紫敢给他脸子,一时怔在那里,将千紫上下看一眼,还没说话,院门外人声已经往这边来。 千紫埋头又往树丛里钻,男孩子一把拉住道:“且住且住,我来问你:你是不是又躲了懒了,现在叫人追着打呢?” 千紫翻个白眼,哪有心思与他分辩,就道:“是啦是啦。你放手,我要走了。” 那男孩子却露齿一笑,道:“我在家里也会被人追着打,只没试过躲树丛里,不知滋味如何?”就自说自话钻了进来! 千紫骇一跳,压低嗓门吼:“你干什么?!” 然而人声已近了。 男孩子一把抱住千紫,往树丛深处闪去,千紫也不敢高声,就随他一起猫在那里,窥着人声近了又远了。她凝视着外面的虚空,他凝视着她。 她的脸是粉粉一个团子,画上几条泥印子,益衬出柔柔软软的底子来;眼圈儿先前哭得红了,养得那双眼睛一发黑浸浸似花池里的两粒小石子;嘴唇也是哭得伤了,红嘟嘟肿出来,那份娇嫩简直在邀请别人吻上去。 男孩子把嘴凑过去,亲了一下。 千紫五雷轰顶!猛投向他杀人的眼光。他闲闲一把捂住她的嘴,脸伏到她脖子后面去,悄声道:“别叫,不然我说是你亲我的。” 千紫胸口剧烈起伏,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胆大包天、龌龊无耻、凶狠恶毒、万死不足以赎其罪的家伙给剐了、劈了、绞成肉丝、剁进泥里去喂狗! 她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在抖。 那个黄昏,他抱住女孩子柔软的小身子,把脸埋在一片芳香中,为自己所不明白的情感所侵袭,连嘴唇都酥麻得颤抖了。 ----然后,他放开她,探出头去看看,回眸笑道:“她们走了,没事了。” 千紫投给他的仍然是杀人的目光。男孩子却像没看到一样,仍然特别亲切的露齿微笑,挥挥手打算告别,想想又停住,从自己项圈上取下一只小金娃娃,钻回去,塞进千紫手里,轻轻道:“你拿这个去换些银子送给她们,她们就不打你了。知道了吗?回去吧,老这么躲着不是办法。” 千紫一时呆住了,直到他走开,都没回过神来。 他是个恶劣的家伙,当然的。可是……那一刻的声音好温暖。 后来,千紫还是去辰妃面前投案自首了。北温三世子说得对,老躲着哪是办法?再说,若是事情闹大了,岂不是给娘亲多添麻烦。 千紫没有为辰妃考虑:如果她一直躲下去,惊动了郡王王后,让满宫都知道辰妃收养的小郡媛像只野狗一样跑得没影了,辰妃该怎么交代? 所以辰妃托着腮凝视千紫时,眼神里就有了恶狠狠的味道。 但到底没吩咐动手打,怕留下话柄,她只是叫千紫往屋角跪着去,“好好反省”。 那是一处阴冷的屋子。千紫才跑了满身的汗,此刻都收成了冷汗,滑滑腻腻粘住衣服,两层布料是一点儿暖也保不住了,又吃这晚凉露意侵袭,便打起哆嗦来,她还要好强,忍着个空空如也的肚子,咬牙只管硬撑。 初更时,望冷去到了辰妃屋里,只说了一句话:“千紫,是我要跟她玩捉迷藏,她才去躲起来的。” 辰妃怔了怔,恨声道:“那她不知轻重,也该责罚。”望冷不再说话,去台上取了个水晶摆设。霞城贩来的红艳花朵唤作玫瑰,封在透明水晶里面,浓得像在滴血。望冷将它在手中转着、转着,猛然一下砸到地上去,星芒与鲜血的碎片刹那间溅满一地,望冷就“卟嗵”跪下,在那一片碎片中。辰妃失声道:“你干什么?!----好,好,我不罚你们,放了她就是,你快起来!” 望冷面无表情,点点头,站起身走了出去。辰妃在后面忍不住道:“你自己也该小心些。”望冷笑道:“当然要小心咯,不然娘你救我吗?”那笑声很讽刺。辰妃被噎住了,往事的阴影在房间上张开浓重的翅膀,愧疚掐住喉咙,宫廷的阴谋她胜利着,但是难以启齿的、将一生亏欠她自己的女儿。 于是话都凋落。望冷走出去的身影拒绝倾听。可是这样的拒绝中也许含着点渴望的意思吧?辰妃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她的头垂了下去,将目光藏在阴影中----这样的目光,千紫很多年后曾不小心见过一次,那时才想:这个女人也许是真的疼爱自己的女儿吧?只不过,不知如何去表达。 千紫被释放时已经虚弱不堪,趴在床上连饭也不想吃了。而望冷虎着脸踱进来,手里一条小马鞭子。 侍女领了命令到外面守着,房门紧紧闩上。千紫吃惊把头抬起来一点:“你要干什么?” “教训你。”望冷说,将鞭子圈成一个圈,“让你以后不敢再乱跑。”手放开,鞭子落下。千紫吃痛的呼了一声。望冷咬紧嘴唇,不知道害怕还是兴奋,看看自己鞭子落下的地方,被衣服挡住了,不能见皮肤上的伤痕。多么糟糕。骂人一定要让别人听懂,打人一定要让自己看见伤痕。她爬上床,将千紫的衣服往下扯。要让冷冷的皮鞭直接落上娇嫩的背,每鞭翻出一条紫红的血痕,这才是见血见肉的,她的东西,她的标记。 “你干什么。”千紫软弱的抗议。望冷骑坐在她腿上,将她衣服都掀开,冷冷道:“不许说话!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许你说话,不许你乱跑。我要教你记住这点,你一辈子都不准忘掉!” 千紫的心往下沉去。这是欺侮了,要不要忍受?娘的宗旨是忍下去、忍到死,除非到确定可以翻身的一天,可是…… “丁咚”。小金娃娃落向地上。望冷随便瞄了一眼:“这么俗气的东西?以后不许戴。你是我的。我要你高贵、你就高贵,我要你漂亮、你就漂亮,我要你听话、你就听话。你现在的好运都是我给的,我也可以轻易把它都毁掉。你要把你的命交到我手里。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 鞭子呼呼落下,千紫痛叫。望冷的手腕兴奋得发软,然而千紫猛翻身将她扑倒,一手就夺过皮鞭:“你疯了!”望冷一愕,冷笑道:“你才疯了。我打你,我担得起这个后果,你呢?” “我管你!!”千紫的郁闷终于暴发,猛烈挥动手臂,鞭子就抽下去抽下去,“你敢打我我就打你!疯了死了我也不管。叫你打、你打,死就死好了谁怕死?抽死了我给你陪葬!” 她已经语无伦次。 望冷尖叫,试图去捉住千紫的鞭子,可是千紫的手臂居然那么有力气,她一下子夺不过,觉得被那么强悍的力量压制和鞭打,忽然全身都软了,完全放弃抵抗,就那样尖叫、不停尖叫。鞭打释放一切疼痛。是的,天晓得,就这样狂风暴雨的痛一场。 千紫忽然滑下去,无措的看着面前浑身狼籍的望冷。力气都用尽,全身酸痛,理智又回来了。糟糕糟糕,接下去怎么办呢?她是不想的,你知道,像你一样善良和厌惧暴力,可是…… “娘啊。”千紫无力的咕哝一声,向女人最原始的逃避手段求助: 她晕了过去。 望冷慢慢坐起来,收拢好衣服,看看晕倒的千紫,笑了:“这算是谁被谁打呢?” 周身火辣辣的疼痛,她本来想加在千紫身上的印记,竟然到了自己身上。这个粉粉脸儿、笨笨的小妹妹,竟然为了抱复她,不惜犯下了死罪。 “那么,你为了我连命也不要了吗……”望冷喃喃道,唇边翘起一朵笑意,红得滴血,意外瑰丽而满足。 这个房里发生的事,后来没有人知道。千紫很是惴惴不安,但是望冷从此后半个字也不再提,仿佛它从未发生过一样。她甚至将身上的伤痕掩藏得这样好,辰妃等人都未曾发现。 而李贵人自昏死复苏后,宫里人又给她请了另一位太医。这一位倒是有点才学的,一搭脉,心里就骂开了:分明是个积气伤心、积弱伤脾、积寒伤脉,虚火盛、五行乱的身子,怎可投下烈性药去,表上是治病、暗里是催命了,以后就算救回来也要留下根子,这一着实在是耽误得狠!----然而此事关系同僚的身家性命,他又哪里肯为了个不轻不重的贵人,就说破海底眼,因此反道恭喜:说这伤寒是好了,身体感觉还不爽利的缘故,无非是动气过劳,即书中所谓“伤寒新愈,起居作劳,因而复病,谓之劳复”者也,虽凶险些,也不是无法可解,因开了味枳实栀子鼓汤。李贵人胃虚不欲进食,然将这汤喝了些子,竟也能受得住,并不作呕,趁着药力覆被睡了,出些细汗,感觉清爽许多。这太医又将旧药中雄黄、乌头等味都撤了,代之以蜂房、半夏、淡竹叶这些,更命人煎了羊脂为病人摩腹,李贵人此后果觉安稳。 这日,太医正进大枣乌梅和蜜丸,为她解口干之苦。李贵人在帐中谢过,却请大夫近前来,犹豫再三,弱弱问出一句话:“先生……说起杨梅果,我现在可能吃不能?” 太医再料不到病人珍而重之,问的竟是这个,愣了片刻,只能照实答道:这病后虚羸少气,脾胃未强,饮食难化,正是一应生冷都该忌着,何况杨梅这种酸烈的东西。 李贵人暗暗叹气,也不解释什么,谢了他就完了。自己回头在病榻上却细细琢磨:王后赐的那盘杨梅,再怎么妥善保管,这么三天耽搁下来也快坏了。若任它们腐烂,岂不是蔑视了王后的心意,是个大罪!然而怎么处理才好?若随便送于谁,一样是对王后的不尊重,且恐怕被人说成炫耀恩宠,那受馈赠的也未必领情,因此不能。若赏了下人,别人说是王后赐的宝物只配给贵人打赏奴才,一发的难听。若自己拼死吃了,无事则罢,若有个三长两短,人还要说她故意陷王后于不义,那成了什么!踌躇再三,只有一个主意可行。(。) 第二十一章 李贵人叫人拿这杨梅下去,吩咐了炮制的法儿,又叫了亲信老尚人过来,问:千紫跑出来见她,辰妃那边说话了没有。老尚人朦胧是听说千紫闹腾了一场,哪敢照实回,就道:什么也不曾听见。李贵人便叹道:“你不要瞒我。阿紫既然过继给那边,名分上只该有那边一个母亲才是。她这样不顾规矩的跑过来见我,人家哪有不寒心的。这上下我都死过一次了,也不见那边遣阿紫来见我一面,可见已经怨毒的狠,连面子好听都不要顾了----这也罢了。如今我叫人新炊了杨梅糕,你送于阿紫去。亲娘把王后赏的东西作成小点心送给自己女儿,谁也说不了什么。但你记住告诉阿紫,她千万别吃,非得趁热捧到辰妃那儿,就说‘贵人送了笼小点心来,我想着娘,不敢先吃,请娘尝尝罢!’让辰妃知道,阿紫心中已经是她这娘比我生身娘重,她以后才会多疼些阿紫。至于这糕点,辰妃吃了也好,倘若丢在一边,那就是她和王后之间的事,不与我们母女相干了。----这些话,你都记下了吗?” 老尚人点头,到辰妃宫来,恰逢千紫又被望冷拉去玩,她只能把东西都给秧儿,把那些话也都千叮万嘱了一遍,秧儿点头说都记下了。 望冷与千紫正在斗花牌,望冷原是占了先手,千紫抽到一张牌,就笑了:“也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望冷劈手将那张牌夺过,看时,乃是张牡丹,画上题着“怜此皓然质”,旁边注为:“既曰‘一城之人皆若狂’,谁能幸免,将手中红心牌俱赠花主积分。”望冷数下来,手中一把好牌倒要送出大半,恼得咬牙将牌一丢道:“我不玩了。”千紫抱歉道:“再摸几圈罢,谁准知道后面就没有更好的呢?”望冷看看她,一字字道:“再有更好的,我也不要了。”说着,猛见门外有个小丫头探头探脑,望冷一眼瞥见了,知道是千紫房中粗使唤的,心中一动,睨着千紫还在埋头数牌没看见,那小丫头也不敢叫,望冷便将桌上牌都捋到地上,假笑道:“哎哟,手滑了。你帮我理理罢,我到外面透透气来。”说着踱出去,那小丫头早躲过一边,望冷虎着脸叫人拎住了,问:“你叫什么名字,来这儿作甚?” 小丫头伏地回道:“小的叫莺生,紫郡媛房里的,来这里没什么事。”望冷冷笑道:“当人是傻子呢?”命人捂住嘴,自己亲从发间拔下钗子来往她身上肉嫩的地方狠戳几下,小丫头莺生痛得极了,方哭道:“原是秧姐姐叫我来看看郡媛回没回的:贵人给她送东西来了。旁的我都不知。”望冷疑道:“她们之间送点东西也是平常,没的这么鬼鬼祟祟作什么?”莺生含含糊糊也说不出来。望冷就叫人拎着她往秧儿这边来。将到房门时,莺生扬声道:“冷郡媛驾到!”望冷扬手将她打个趔趄,口里骂道:“又要你报什么信。”劈头闯进去。 秧儿抹抹脸,忙迎上来,笑道:“郡媛大人怎么来了?”望冷也不客气,就逼问她事情。秧儿知道厉害,哪敢照实回,只道李贵人给千紫郡媛送东西的,她不敢误了、又怕打扰两位郡媛游戏,因此只叫莺生悄悄的去看看,旁的事绝对没有。虽然给狠狠的掐了几把,秧儿这话绝不改口。望冷想了想,倒微笑了,叫把秧儿提到耳房中拷问,她自己坐在房中等信。 秧儿给好生折磨了一番,这才被提回房里去。望冷却换上了一副亲切的笑脸,亲自扶起她,道:“我只怕你们搞什么鬼,害了紫妹妹。这样看来,实在是多虑了,你果然是老实的。这把银锞子予你压惊罢。不过----你不要向旁人提起,免得叫紫妹妹听到多心。你若嘴巴不牢,有一个字刮到我耳朵里,就要小心点了。明白了吗?” 说这话时,她脸色还是微笑的,秧儿却看得全身发抖,寒意从骨子里透出来,忙俯地答道:“小的明白了!”望冷点点头,回去和千紫又闲嗑了几句牙,放她回房了。秧儿将放糕点的食盒交于千紫,把李贵人的吩咐转告了,旁的果然没敢说。千紫挽着盒子就找辰妃去。 望冷悄悄派人在那边查看消息,报说千紫没吃糕点,倒往辰妃房中去了,望冷“唬”的就跳起来,忙快轿赶去。 千紫正小心翼翼,把娘教她的话说了,辰妃脸色和蔼,笑道:“倒难为你想着。”命把糕点食盒收起来,也没说要吃。望冷一头就撞进来,叫道:“咦,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辰妃笑道:“李贵人那边送来的糕点,是杨梅糕,你要尝一块?”望冷笑着,打开盒盖看了看,道:“好精致的点心。”叫过房里的小叭儿狗,抓起几块点心揉碎了扔给它。 千紫跳起来道:“你干什么?”望冷冷笑道:“我对你这么好,你们有好的也想不到我。这东西留着干嘛?喂狗算了!”千紫急泪都涌出来:“这个,连我都没舍得吃,你就糟蹋!”望冷嗤道:“什么阿物儿,糟蹋又怎的?”又去抓剩下的糕。千紫扑上去护住,把糕点往自己嘴里塞,望冷只管推她。辰妃怒道:“你们作什么?还不快住了手!”两个孩子也不听她。那叭儿狗原不爱吃甜糕,嗅了嗅就要走开。望冷喝道:“吃下去!”叭儿狗听惯了她的命令,只得将一地碎糕囫囵吞下,摇摇尾巴,走不出几步,忽然一头睡倒在地上。 辰妃怔住了,看看望冷、看看千紫,慢慢站起来道:“来人。” 后来的事情,千紫一直不太清楚。她的神智迷迷糊糊的,只知道自己被人看护在一个房间中,睡过去又给吵醒。来了个太医,将她详详细细检查了一遍,喂药给她。她吃下药便心头作呕,红红绿绿吐了一地,脑袋清楚了一点,太医仍然叫她服药。这样的过了两三天,来了两个宫娥,将她引到她从没去过的一处金殿中。里面,郡王、辰妃和望冷都在。 郡王正问道:“……你好好的把人家糕点扔到地上作什么?”望冷脆声答:“我嫉妒呀!她们不理我。”说着把手大大张开道,“我要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的爱,不管什么形式的也好。谁要是不给,我就嫉妒!”郡王纵声大笑。辰妃摇头叹:“这孩子!” 千紫看他们三个,真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叫人心中打翻了五味瓶,站在门口一时不想进去。郡王招手叫她进来,脸色平静,关于杨梅糕的始末问了些话,千紫都照实回了,说“贵人叫我要多想着母妃,有好的先给母妃。”郡王点头,叫她退下。 这以后不久,李贵人就死了,据说是伤寒转成邪症,重病不治而亡。但宫中有谣言说她利用女儿拿毒药去毒辰妃,给郡王知道了赐死的,只是怜她养育郡媛有功,这才以重病遮掩、不损她死后哀荣。这就够吓人的,然而还有更厉害的谣言版本,说那毒药本是王后下在杨梅里准备药死李贵人的,没想到阴差阳错送到辰妃手里,这种药的发作效力跟从前几个怀孕妃子离奇染病流产的事件情形很像,郡王心里已经像明镜一样了,但碍着王后势力一时不好发作,这才叫李贵人先作了替死鬼。 千紫隐隐听到这些话,仿佛是作梦一般,无论如何都不像是真的。但她偷偷跑到娘亲的宫里,那里确实已经空了。人们忙着搬东西、拿椒泥涂墙,说新贵人要搬进来。千紫看阶下乱七八糟丢了些物色,有一枝是旧绢花,眼熟得很,好像是娘哪天戴过的。她怔怔蹲在它旁边伸手去碰,手感温软,好像刚从人头上取下来、随时可以再戴回去一般。可是那簪花的人,难道真的再也不在、再也不在了? 肿块堵在咽喉,一时仿佛也不觉得悲伤,只是眼前黑了、茫茫觉得身边都是无边的荒凉与恐惧。 “嗒、嗒、嗒”,素色香梨木屐走过来,望冷在后面抱住她,怀抱细巧温暖。千紫的泪猛然涌出,她嚎啕大哭,抽咽得几乎不能呼吸,很久很久才能断续问出一句话:“那些事情……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都是胡扯。”望冷干脆道,“你不要去想它。我在这里保护你,你不要害怕。” 过了一年多,王后忽然自动让出王后的位子、削发为尼去了。辰妃晋为新王后,封号“德晨”。望冷仍然是最得宠的郡媛,也一直保着千紫,有时故意气气她、有时又刻意讨好。千紫日子过得挺快活的,几年的孩子生涯转眼就过去,成为了少女,依然是快活,有时回想起那个畏畏怯怯的生身母亲李贵人、想起那个昏暗的房间,都像是前辈子事情一般,有些记不清了。 这几天,宫里又变得很热闹,年纪最长的一位郡媛到了岁数,应该择婿出阁了。郡王替她在州皇那里讨了公主的荣衔,衔号“寿春”,并把驸马侯选人叫进宫来考试,让寿春公主自己抉择。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都在应召之列,其中独有一位赵岩公子已近中年,其实已经娶过妻子,只是这女子过门不久就亡故了,朝廷考虑到他是朝廷四大家族之赵家的长房长子、身份尊贵,而且文才极高、举国都是知名的,因此也召来了。那些年青人看着他都忍不住笑,他自己也知道尴尬,不太与人搭话,只是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赐过宴、游过花园、谈过话,有些人用餐姿势不雅、行坐不雅、谈吐不雅,都被王家人看在眼里,暗暗剔除了,这才进入正式考试。第一场乃是武试,御花园中拿杨柳丝悬了枚果子,要人走马射果。一位少年当先拍马出来,生得是面白唇红、眉扬墨剑、目横秋水,身穿银盔、座跨白马,人报说是北温王三世子,罗廷归。他眉宇间还有些少年时调皮的影子,看着果子先笑笑,方放马出去,回身拉弓、喝声着!那箭就射中果子,众人喝声好。众青年中又拍马出来一位,道声:“也看我的!”兜马俟果子稳下来,也放出一箭,也中果子,与罗廷规先前一箭攒在一起。众人叫好声更大,宫人忙报他名头,乃是中军统帅飞龙将军之少子。 这两箭射得好,动了一人的兴头,他拍马出来,也不等果子停稳,拉弓一箭射出,也喝声“着!”,也射中了。众人咂舌,看时,却是丧偶的赵岩。 又听“哈哈”长笑,一人道:“也让我着一箭罢!”那马如箭过去,“唰”射出一箭,竟将柳丝射断,那枚果子带着三支箭落于地上。众人忙看时,乃是贺尚书之子贺瑰,久闻他诗情盖世,想不到箭术也如此精奇。 射场后面诸命妇和小郡媛都围坐着看热闹,千紫尤其出神。望冷注意的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德晨王后向寿春公主道喜道:“朝中才俊辈出,吾儿之夫婿庶几可选得如意矣。”寿春公主低头抿嘴而笑。 这场武试后,毕竟难分胜负,接下来是文试。寿春公主坐在帘中,出题道:“妾身前日想填首‘唐多令’的词咏四季,竟不能成。因此斗胆,请诸位仿着闺阁口气,以十一尤的韵填一填。‘春、夏、秋、冬’四季,每季只须一首,若谁先作完、后人就不必作这季的词了。四季都作完,本题就完了。诸位觉得可以吗?” 谁会说不可以?当下都埋头苦吟起来。为了赶时间抢先交卷,不知不觉里咬手指的、搓衣角的、搔头皮的、抠耳孔的,各种冥思苦想的丑态都出来了,皇族人悄悄在帘后看见,就忍不住嘲笑。 那三世子罗廷归的才思极快捷,想不一会,已得了半阙有余,一边心里暗喜“今番独占鳌头必定是我”,一边急着补完全首。不料那一箭射断杨柳丝的贺瑰,本来一直倚在窗前看风景,此刻忽然哈哈一笑,走回案前,拈起笔也不思索,一挥而就,唤宫人收卷。罗廷归大大发急,幸而他选的是“春”题,而宫人报的是:“贺公子瑰,领四季之‘秋’字,完卷!”座中有一半人写的是秋,只能愤愤搁笔、或者转而构思另三季的卷子。 这“秋”字卷传入帘中,郡王第一个将它展开来看,只见满纸行书龙飞凤舞写的是: “大浪已东流,怎堪抵死求。纵还来、不是旧江州。桐叶西风吹满地,逼寒雁、碎金瓯。 “心意几时收,黄花剪成愁。对银笺、欲写还休。一卷湘帘千段梦,都拭尽,看清秋。” 读一句,众人便叹赏一句,都说写得这样又快又好,是举世难逢的了。而罗廷归的“春”字卷也已踩着它脚跟送进来,那手行楷出奇清秀,写的是: “鸾马正轻裘,回鞭桥上头。倚燕栏、满蹬风流。遥叹华芳谁可寄,红落落,恨悠悠。 “粉絮逗行舟,春波未肯休。笑元来、恁处不堪投。快意无非堤畔柳,凭尔过,任卿留。” 众人啧啧叹道:“正要这样,才配得个‘春’字。且别出心裁,道前人所未能道,端的别致。”议论一会,前头又报“夏”字卷也已作好,乃是学士府中顶顶年青的江生,填的是: “暑浸紫蓉洲,凉搜碧玉楼。谢天公、好雨晚来收。小扇闲携笼在袖,低绣帕、掩娇柔。 “绮户转星眸,银河断客愁。渐惺松、带懈覆莲钩,襟底香丝何处去?分付与、觅封侯。” 众人赞道:“怪道都夸他老成。看这笔力,果然比起积年大学士来也不差的。” 这三卷报完,“冬”还没有人动。赵岩本来是神游天外般坐在那里,到这时才暗暗叹道:“难道是天意,非要我交卷吗。”于是拿起笔,将胸中早填好的一首挥洒纸上,正是个“冬”字卷,词云: “绿蚁赏新稠,朦胧忆旧游。少年时、也喜泛轻舟。懒散如今诗渐老,人犹道、羡风流。 “帏底冷轻偷,积云雪未酬。待出门、却怕梳头。叩镜争如归暖榻,拈算子、数闲筹。” 帘中诸人看了这卷,还未评价,郡王笑向寿春公主道:“四卷都填完,你看中了哪个?”寿春公主低头只是笑。德晨王后笑道:“这孩子害羞了。”寿春公主就笑着起身告了罪,离座更衣去。她的丫头侍候在旁边,悄悄急着问:“我的郡媛呀,你到底是看中了哪个?”寿春公主睨她一眼,笑道:“你倒评评哪首词填得最好?”这丫头想了想,道:“当是江学士的‘夏’了,那种端庄,才是诗中正道吧?”寿春公主笑着摇头:“冬烘气。”这丫头奇道:“这篇是冬烘气?那其他三首呢?”寿春公主一一评道:“‘春’字有青楼气、‘秋’字有纤狂气,俱不可以为夫,而‘冬’字……嗳,恼它的狡猾气。”丫头大惊:“赵公子的‘冬’字怎么狡猾了?叫我说呀,‘迟暮气’才是真吧?”寿春公主摇头道:“他能几岁?正当盛年,且能走马射果压住两人的箭,怎么可能迟暮?只不过,修养太好的缘故,怕太抢锋头会惹出麻烦,这才故作谦逊罢。所以说他狡猾。”丫头笑道:“公主莫非是看上这个狡猾的了?”寿春公主一笑,并未答话。而千紫也说更衣,出来截住了她们两个,心是砰砰跳的,脸上还要装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寿春公主道:“姐姐。这些人里面,你有没有更看中哪一个?” 寿春公主想想,笑道:“偏爱自然是有的,但此刻还不好说……你在这四首词里倒最喜欢哪首?”千紫料不到问题丢回自己身上,低头犹豫片刻,还是说实话道:“我喜欢春季。” 寿春公主愣了愣,盯了千紫一眼,觉得这种喜好非常不祥,但到底遮掩了过去,姐妹俩同回帘内。郡王仍然问她意见,寿春公主遮脸笑道:“还有最后一场德试。父王试完了,孩儿再说嘛。” 那天的黄昏,王家传出喜讯----寿春公主已决定下嫁赵岩。举朝上下一片喜庆欢腾,贺瑰独吃个闷雷。他只当自己才情如此之高,是必能春风得意的,哪知道,这并不是为他写的故事,他并不是主角。 这边厢,千紫悄悄溜回房间,把柜子抽屉翻了又翻,颓然滑坐在地上,头抵着柜角出神。 “你在找这个吗?”望冷含笑走进来,手掌心里托着一只金娃娃,是多少年前那个陈旧黄昏、小小少年从项圈上解下来的金娃娃。 “就是这个!”千紫惊喜道,然后才想到惶恐,“呃,那个我----” “小妮子思春了啊。”望冷倒不以为意,只是平平常常样子调笑道:“那我到父王面前说说,叫你遂了愿。” 望冷说到做到。寿春公主出阁之后,郡王再下御旨,将千紫封安扬公主,指于北温三世子罗廷归婚配。 千紫满心欢喜,仿佛觉得这辈子再没什么可向上天要求的了,风也特别轻、云也特别柔。望冷却叫人抬了顶黑幔轿子来,笑着对她说:“你知道自己未来夫婿成了什么样子?我带你去看。” 千紫坐进了轿子,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会见到一具剥光皮肤的尸体、或者生不如死的人彘。但是轿子只是抬到了一处粉香四溢、笑语喧哗的地方。望冷已将她和千紫两人都换成男人装束,此刻下了轿子,便大喇喇走进一间闺房中,对一位极娇媚的年青姑娘道:“前儿我托人说的事,你答应了?” 姑娘满满给她们斟上美酒,笑道:“自然答应。话说北三世子给郡王指婚后,对他好奇、想跟他见面的,也不是没有。但肯花这么大数目,单为悄悄瞄上他一眼的,却只有您一个。” 望冷弯起唇角:“不要废话。你现在能办成,还是不能?” “能,自然能。”姑娘笑得双眼都成了月牙儿:“三世子几乎见天儿的泡在我们这里,带个人去看看,又打什么不紧。” 她带她们穿过美丽的长廊与甬道,前面是重重帘幔,帘幔后头有好几个女子的冷笑,还有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给千紫心头带来阵阵剧痛。望冷看了她一眼,含笑低命那姑娘:“你先自己介绍一下:这是什么地方?” 姑娘怔了怔,回道:“这是青楼,前头是赏花堂。”千紫的牙齿咬住了嘴唇。 是的,她知道,她早应该知道。一个嘴上没毛时就会强吻人家的男孩子,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没有预料到,只是,自己太蠢而已。 望冷问道:“你要掀帘子看看吗?”千紫摇头。既然已经明白了,看不看不是都一样吗? 然而望冷的手已经撩起帘子。 千紫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看和不看还是不一样。她的血猛然间冲上头颅,脸像要烧起来,脑壳里嗡嗡作响,这一幕像烙铁一样烧坏了她的眼睛。 外头突然一片嘈杂,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叫,好像说,北温王知道儿子跟公主订了亲、居然还跑来妓院,气不过,亲自来抓人了。 “哗啦啦”,一个年青人飞身扑出,狂奔逃命,慌不择路,“哐”的将千紫撞翻在地,忙略作停顿,微俯身向她道:“抱歉。” 目光落在千紫脸上,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也只来得及匆匆眨个眼,露齿微笑一下,跑走了。 千紫颤抖着伏在地上,泪珠滚滚而下。 赏花堂里,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吼道:“那个兔崽子呢?!” 望冷扶起千紫:“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望冷轻轻对千紫道:“你别嫁了吧。我跟父王说,你决定陪太后去庵堂礼佛,他没办法不答应的。你就可以摆脱这门亲事。我会陪你。我们永远留在宫里。” “不。”千紫说,“我要嫁给他。” 他撞她时,身体接触,那种心跳,就算会受伤,也想再品尝一次。这真是件悲哀的事。 望冷沉默了。咬住嘴唇。 轿子回到宫里,德晨王后早已恭候多时,对擅自出宫这种荒唐行为表示了极大愤怒,但也知道是望冷拿的主意,所以不敢禀报郡王,只是对两人大加训斥。 随后千紫被关进黑屋子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德晨王后把她叫了出去,看了很久,道:“你如果害望冷,我不会饶过你。” 千紫惶恐着:她怎么会害望冷呢?一直是望冷比较强势才对啊。 回到房中,望冷手中摆弄着一个白玉小木鱼,说:“那里很清静。我会陪着你,你真的不要去?” 千紫说:“不要。” 望冷笑一下:“我知道了。”(。) 第二十三章 望冷从人间消失了,后来,有一位心光现世,就是穆甃。 “等一下!你不是说……”曲畹觉得很难相信----不不,他完全就不想相信! 但穆甃自己承认了。 她以前,就是望冷。那样的放肆、犯下那么多的罪过。最大的罪过是她爱过一个不该爱的人。这个人的死,点醒了她。她脱胎换骨。将焕新生作为秘技,到底想唤醒的是谁的新生呢?用自己的生命来作为抵扣,又不是不是想作为赎罪呢?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她比别人格外重视规矩,大概是因为荒唐过了之后,发现荒唐并不能带来快乐,而且会导向毁灭,所以才认为规矩更能给人好处吧! 而在漫长的帮人救命的过程中,她对于生命有了更多的了解。不然,她也不能找到千紫的轮回新生----明月公子! 曼殊就是要穆甃把辨认轮回的依据跟她说说!曼殊因为是穿越来的,本来对轮回的理念就很接受。但是灵州的观点是生命死亡之后,融入大自然。大自然的灵质再重新哺育出生命。理论上来说,新的生命跟旧的生命用的是同样的材料,也是循环使用的。不过新的生命跟旧的生命不可能完全一样,因为照灵州的理论,这些材料都被粉碎、融合、然后重新捏成新的产品。新的产品怎么可能是旧的产品呢? 然而轮回的理念,跟这种观点不一样。按照轮回理念,人的灵魂并没有被打碎,只是像光盘一样,把原来的信息洗去了,再放进新的录制过程中,产生新的信息记录。但是光盘的本质没有变。甚至,如果没有洗干净的话,原来的信息记忆都有可能调得出来。 如果相信“打碎”的理论,那就会更重视现世的生活。如果相信轮回的理念,就会更寄托于来世。两者在人生观上,很难说孰优孰劣。灵州的生活,也不见得就比其他世界的生活更残酷或者堕落。但是曼殊仍然希望能有轮回。 人总是想要生命尽可能的保持完整性而延续。 穆甃和千紫-明月的牵绊,给曼殊很大的希望。如果能证明明月就是千紫,那就证实了有转世现象,也就是证明了整个转世理论。 可惜没办法证明,明月就是千紫呢! 穆甃赶到这里,因为她相信明月是千紫。但是她只不过是自己愿意这样相信而已!就像一个人买彩票,想着“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中了呢?” 可是买彩票,至少在开彩的时候你能知道,是中奖了。这个灵魂的问题,又没有一个超级系统会对着你兴高采烈的喊:bingo!你中了! 曼殊对着明月公子这个大活人,试图跟穆甃确定一下:这家伙是不是千紫?“拜托哦是你爱过的人,总有感觉的吧?”曼殊这样问。 穆甃当然有感觉!不然她就不会来了!她确实也得到了阅读灵魂、感应灵魂的力量。她真的觉得这个明月公子跟千紫的灵魂是一样的……吧? 痛苦之处还在于只是感觉,没有确定的办法。而且不管怎么说,哪怕照着转世的理论,光盘上原来的信息记忆也已经被洗去了。那么没有原来的记忆的光盘,还是原来那张光盘吗?就好像一张白雪公主被洗成了绿巨人。喜欢白雪公主的人找到了那张盘,还能当作原来的白雪公主的盘带回去吗?又或者另一张灌制了白雪公主的盘,才更应该被好好珍藏呢? 换句话说,那个还爱着千紫的望冷,如果还存在于穆甃的身体里,那么应该去找千紫的转世呢、还是应该在现世找一个更像千紫的人呢? 白雪公主的电影倒是可以批量录制,但是人总是多种多样的。找相似的人,不像再找一盘电影一样容易。因为这个原因,只能去找转世吗?如果创世之神能把人批量制造的话,那么失去一个人、只要去找到同型号的产品替代就可以了吗? 这样的问题,太难有答案了。但是对人生思考到一定深度的人,实在很难逃避这样的问题吧! 曼殊邀请穆甃:“其实我们也在研究这个问题,有了这样这样的进展,但还是不够。你跟我们一起研究好吗?” 就像是一个好学的学生,对于某个难题困扰很久了。这难题还不能跟别人讨论。是禁忌!然后一下子,国际顶尖的研究所向她招手!说都已经研究到什么什么地步了,问她要不要参加。 那还有第二个答案吗?她当然要参加啊! 答应了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咦!我什么时候答应跟你们妖魔为伍了? 她也知道不能同化、就要被杀。 她宁愿死! 与其被曼殊杀,她还不如自杀! 她奏起折柳之愁。 羌笛何须怨杨柳。折柳的愁思连绵郁结,旁人难察,但却仍然可以取性命。 至少可以取她自己的性命。 曼殊伸出手。 春风柔和,柳条连绵不折。 曼殊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你已经感应过那么多灵魂了,来,感受一下我的。” “……” “不要管什么修灵修妖。我们把文字忘记。你看,我在这里。我是生命啊。”曼殊道。 穆甃就是这样归化了曼殊一伙,负责的是生命研究。 她的消失,跟涸谷郡的归降一样,被视为耻辱的典型。 而另一个跟妖魔打了大胜战的王者,就被作为英雄典型、大吹大捧了。 那是辉王。 辉王的经历很传奇。他少年的时候,曾经被同门诬陷,以至于要受极刑。他一副乖乖受死的模样,以至于行刑者看他这么乖,有些不忍,手顿了顿。结果被他抓住机会,立毙行刑者,逃了出去! 从一个逃亡者,一路干到王者,他的经历极度强悍,难怪可以跟曼殊领导的妖魔硬撼,面对被挟持的灵民也不管不顾,终于打了胜战。 他持一把锯刃血刀,斩杀无数妖魔,取得了大大小小多少次胜战啊!曼殊这边的人也不能不承认他能打!修灵者们更是尊称他为“战神”。 他的辉王山,是乱世中难得的和平。 有个男人在他的辉王山下,开了个小酒馆。 很多年前,这个男人是个猎人,在一个花林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决掉了那一窝兽。 兽们体态憨厚,背上披着长长的鬣毛,名为鬣猪,很是凶残,拱几个人吃就跟拱几个萝卜似的,毫无压力。男人有狩猎的本领,接到求助,义不容辞接受下来,但也备加小心,做了万全的准备,才以闪电的速度发动。兽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送进了辉王绝尊阵中。阵门一闭合,七七四十九日,里头的生物必化为脓血。 男人长出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石头打的小香炉,试试风向,安置了,捻出一撮安魂香点燃。他打坐在旁,念完一卷镇阵安魂的经咒,睁开双眼,看着面前一片花海。 在这样凶残的鬣猪窝边,竟然有这样一片花海,真叫人诧异。花树半人多高,枝干虬劲,有花无叶,花形如莲,大小正好可以托在手掌上,颜色是天意秋初的深青,到了瓣梢,转为温柔的丁香紫。乍一闻,仿佛没有香气,坐久了,才觉出空气中满满凝净的澄香,为一切俗香所不及,也亏得舒缓仁和的安魂香,才能与它相辅相成,不至于冲撞了它。 男人在书中见过这种花,名为阿阎修利,能超脱众苦,世间难得一见,更别说开成一片海了,难道是有人种的?花海内外却不见一点人迹,除了鬣猪们的窝舍,已经被辉王绝尊阵碾成一片废墟了---- 废墟里忽然有动静。 男人手掌一翻,一柄宝刀自动出现在他掌心。那刀是暗红色,如千年的血凝成,刀背浑厚,刀刃却残缺如锯。他目注废墟。 一块石头被顶开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比阿阎修利的花儿还小。那双黑漉漉的眼睛,好像还没有睡醒,迷迷登登的对着男人看了一会儿。 这是一只幼兽。它眼睛里映出男人的样子,是位不修边幅的大叔,须发那么旺盛,几乎把整张脸全遮住了。 男人对着幼兽呆了一会儿。幼兽蹒跚举步,向他走来,抬起软软的爪子,拨动他的衣襟,张开没牙的小嘴,咿唔连声,竟然向他乞食。 男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幼兽已经伸出嫩红的舌头,小心的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大概觉得味道还不错,就一口含进嘴里,咬不动,急得“咿唔”连叫,晶莹的口水顺着他手指淌下来。 “好吧,”男人想,“带它回去,把它训练成一只猎犬什么的……也好。” 他把这只小东西带回来,可惜训练不成。她只会“咿唔、咿唔”的卖萌,所以他给她取名为瑛瑛。 喏,有次训练是拿东西丢得远远的叫瑛瑛找回来。瑛瑛愤然拒绝:“难道我是狗吗?” 有次他想训练瑛瑛爬高,瑛瑛很受困扰:“你当我是猴吗?” 有次他竟然还想叫瑛瑛学习用嘴接发飞镖的技巧,瑛瑛终于叔可忍婶不可忍,拍案而起:“我是猪吗?什么都吃!” 再以后,他查了很多书,忽然对着她哭起来,再也不逼她学这个学那个了…… 结果后来他没有牵犬出猎,倒是开了一家小酒馆,就开在辉王山边上,占的地段很偏僻,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谦虚姿态。有句老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家酒馆的酒酿得也不怎么样,不过男人剃了胡子之后,露出本来面目,这模样实在生得太俊,所以捧场的还是很多。一个丫头红着脸来买一缸酒,已经够很久开销了。瑛瑛整理着酒坛上的价目牌:唔,本店的酒确实卖得贵了一点。 ----对了,瑛瑛是本店的酒童。 老板生得俊眉星目、丰姿倾城,瑛瑛却生得含含糊糊的,像只随便搓了搓就凑数拿出来卖的汤团。 “酒老板!”带笑的清脆声音,有位贵客登门。 瑛瑛的团子脸又往下垮了垮。 “怎么了?”客人随手就拧瑛瑛的脸。 “司小姐请自重!”瑛瑛往后跳开。 这位司寒萼,青丝丰盈,瓜子脸雪白无瑕,即使站在老板身边也是毫不逊色的大美人。并且她还是辉王谷的贵客,有谣言说,辉王想把儿子许配给她。 有个向家跟辉王谷是世交。向家的女儿向蓉波早就想嫁进辉王谷。可是司寒萼来此地作客,大家公认她的美貌把向蓉波盖过去,据说向蓉波很是吃醋。 那么司寒萼独自到小酒馆买醉,还明目张胆的吃小酒童的豆腐,真的没问题吗?虽然瑛瑛实际上是个女孩子……嘘!她的身份,和本店老板的真实身份一样,是个秘密,不可以说哦! “老板,老板!”司寒萼已经自己熟门熟路往后头去了,“老位置,还是一壶莲花白,下酒菜你帮我配!” “好咧!”俊眉星目的老板擦着一双油手从厨房里跑出来,抛给瑛瑛一记凛厉的眼风。瑛瑛嘟着嘴到厨下帮忙了。老板延司寒萼进包厢雅座,一边寒暄:“小姐怎么又有暇来此小酌?” “别提了!”司寒萼生气道,“你知道辉王山少谷主蒙着脸见不得人?” 老板知道。 战乱中,少谷主误被妖火泼到,毁了容,不得不整天从头到脚蒙着大斗篷,怕吓着了人。 司寒萼撇嘴:“所以我说,干嘛有人谣传我要嫁他?我为了攀一门富贵亲,多丑也肯嫁的吗?结果你猜向蓉波怎么说?” 老板摸摸鼻子。 司寒萼拍案:“她说挑夫婿应该注重才华和品格,长相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啊!我说,向小姐,你讲这种大话,当心肚子疼!” 瑛瑛端着一壶酒、一碟开花蚕豆、一碟蜂糕、一碟蟹壳黄、一碟切好的水晶肘子进来。老板嘱咐:“小姐,美景良辰,宜浅酌。” “知道!”司寒萼挥挥手,“我不是贪酒的人。” 司寒萼不是贪酒的人。她喝起酒来不是人。 第四壶酒喝空之后,老板已经不敢进去送酒了,捅瑛瑛,瑛瑛也不爱去。老板瞪她,瑛瑛只好从命。 但见司寒萼倚窗坐着,一只穿雪白靴子的脚跷在板凳上,领口微松,眼睛亮亮的像烧起来,睨着瑛瑛,真正滟色流光。 瑛瑛硬着头皮把第五壶酒往桌上一搁:“这回喝慢点。” 暖意熏人,司寒萼贴向瑛瑛,手揽着她的肩,红唇在她颊边深深吸了口气:“谁帮你下的禁制?可瞒不过我!” 瑛瑛耳根烧起来,忙把她一推:“说什么呢!”张大嘴,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 司寒萼的衣领彻底松开,露出一片白玉般的胸口……平的…… 她、她她她是一个他! 他妖媚的向瑛瑛抛一个馋馋的眼风,那眼风的意思应该是说:“我还是拿你当下酒菜吧。”手已经伸了过来。 瑛瑛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一头就撞进了老板的怀里。老板心虚把手里的抹布举一举:“我、我是来打扫卫生的,不是来偷听……” 瑛瑛抓紧他的衣襟,指着包间里面告状:“他非礼我!他是男的!他没有胸!” 这料暴得太逆天了,老板必须进去核实一下。 他进去片刻,瑛瑛但听司寒萼柔媚入骨的声音:“不然你检查一下好了?”再过片刻,老板狼狈的滚了出来。瑛瑛迎上去:“怎么样?” 老板往她脑袋上凿了一下:“什么怎么样!我还真能动手检查不成?” 瑛瑛急了:“不然你怎么相信我啊?” “我本来就不该相信你。”老板绷起脸,对住包间的门口,特意提高嗓门,深情款款道,“我只知道司小姐是位如假包换的大美人。”坚决不再听瑛瑛鬼叫。 瑛瑛只好对天暗暗咒骂:“老大你不信我。必有报应!” 难道是她乌鸦嘴灵验了?当天晚上,就听到一个惊悚的消息:辉王谷里的准儿媳妇,死了。 瑛瑛和老板第一个反应就是:司寒萼死了。 老板迅速收拾东西,瑛瑛熟练的上门板,才上到一半,有人闯了进来。 就是那个他们以为他已经死了的司寒萼。 这家伙云鬓散乱,脸色慌张,进来就叫:“你们听说了没有?向蓉波死了!肚子疼死的!我咒过她肚子疼,现在好了,他们都当我为了争少谷主害死了她!” 瑛瑛手里的门板顿了顿,放下来,拿眼睛看老板。 老板挠了挠头:“……所以?” “所以他们都在追我耶!我当然要逃跑咯。”司寒萼扫了一眼店里,“你们收拾东西干什么?” 老板干笑:“呵呵……” 司寒萼深受感动:“你是听说了我的事,想保护我逃跑?太棒了!那我们就私奔吧!” 瑛瑛忍不住了:“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而老板已经点头:“好啊。” 司寒萼就去拉老板的手。瑛瑛赶紧嘟着团子脸挡在当中,克尽职守进谏:“三思啊!老大,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换来老板绝情的抬手一挥,请她滚得远一点。(。) 第二十四章 瑛瑛只有跳脚的份:好么,这就是所有忠心侍童的下场!见色忘童是所有老大的本性!话说也要见个真正的绝色才值得啊,这位司某人明明是个人妖啊喂…… 司寒萼拍手,言笑晏晏:“好啊好啊!那就这样,我呢,把你绑一绑,装作挟持了你们。料辉王谷的人顾忌平民性命,不会逼我太甚,你觉得怎么样?” 老板点头:“不错。”真的抬起手腕,任她绑。 司寒萼就这么一条绳子把老板牵走了。瑛瑛磨了半天牙也只好收拾个小包裹,跟在后面。老板瞪她一眼。瑛瑛打个寒战。司寒萼回眸笑道:“你也跟来啊?” 废话,前面是刀山虎穴,她也只好跟哪!谁叫她只是个苦命的小侍童……瑛瑛悻悻的撸了一记鼻子。 走出百里之遥,天也渐渐亮了。司寒萼看看地方比较偏僻,让老板和瑛瑛走在前面,他自己落在后面,舔了舔嘴唇,微笑的向两人的背后伸出手…… 咦,怎么绊了一跤?惊动得瑛瑛都回头了。司寒萼用来牵老板的绳子什么时候拖在了他脚下拴住了他的脚踝,他自己都还不知道? 瑛瑛的眼睛亮起来。 哎,他摔得假****都滑下来了啦! 老板也回头了,司寒萼双手捂胸,仍然捏着细嗓子:“平、平胸妹子也请不要歧视……” 瑛瑛双手插腰,怒视他:“喂,到这地步再装就没意思了啦!” 老板摸了摸鼻子。 司寒萼恼羞成怒的跳起来。啊对,他就是扮猪吃老虎的帅哥一枚,怎么样?他要吃掉这两份美味,怎么样! 他张开双手,念着咒语,寒光乱闪。 老板手掌一翻,一柄宝刀自动出现在他掌心。刀身是幽暗血红,刀刃却残缺如锯。他挥刀,所有寒光都化为轻烟消散。 司寒萼翻身就逃。 地上不知何时竟已画出阵势,戊土乙木,轮番转化,司寒萼暂时不敢硬闯。瑛瑛帮忙把住阵脚,畅快笑道:“你不知道吧?这位就是少谷主凌浩哦!就因为他只喜欢当个普通老板玩儿,谷主没办法,要应酬的时候才不得不找个替身裹着斗篷帮他出面的。你这妖怪,这次踢到铁板了吧?” 呼!老大没有真的被妖怪的媚态迷惑,只是引诱妖怪暴露真实嘴脸而已。她怎么这样、这样的开心呢? 那把血色宝刀,也是谷主送给宝贝儿子的,除妖是小菜一碟啦! 司寒萼大叫:“不对,你们明明是一双桃花鼠!我不是妖怪!” 阵法中预先设下的捉妖符,果然对他没有用。 司寒萼化回玉树临风的真身,紧急告白:“我是大侠!大侠啦!之所以在辉王谷虚于委蛇,就是闻到桃花鼠的气息,要替天行道除妖兽!……呃,就算没那么高尚吧,反正不是吃人,没多大罪过吧?奇怪,”指着瑛瑛,“你这小家伙,肯定是桃花鼠没错啊,虽然有人帮你遮掩了妖兽气息。”又指着凌浩,“是你帮她遮掩的吧?所以我本来以为,你是道行更深的妖兽!你们隐藏在山口,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凌浩抓抓头:不对啊! 瑛瑛确实是妖兽,不过不是桃花鼠,而是鬣猪…… 可惜他不敢说出来。 因为,这可是真正的杀家之仇! 那年,有人告诉他那儿有一窝鬣猪,他就去杀了,把整窝的兽都关进死阵,完了剩一只小幼兽,他一时心软,不但没斩草除根,反而把她揣在怀里带回来。 最奇怪的是凌浩越看司寒萼越眼熟。司寒萼初到辉王谷时,大概如他自己所说,是闻到了桃花鼠的气息,所以想要多住几天、设法捉这妖兽。而凌浩一见寒萼就觉得在哪儿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就假称少谷主对寒萼有好感,留寒萼住下,好摸摸寒萼的底细。 这会儿他的阵法困住了司寒萼,血刀明晃晃的逼着,司寒萼心里发毛:“行行,少谷主,我相信你是人了!你不是妖兽还不成吗?可是这小家伙肯定是的!”直指瑛瑛,“啊,对了!向蓉波突然肚子疼死了,我还正觉得奇怪呢,是谁陷害我?肯定是这小家伙迷恋你,想嫁你,所以杀掉向蓉波,嫁祸给我,一石二鸟啊!太恶毒了!” 瑛瑛顿时满头黑线:谁喜欢谁啊?谁爱在这人手下当差啊?如果不是凌浩监管得严,她早逃了好吗?他对她多凶啊!就因为他自己本事没学好,要训练她当侍卫---- 虽然后来他放弃了,不过总的来说,她已经被逼惨了。所以她怎么可能喜欢凌浩啦! 瑛瑛摆着手,连连否认这个荒唐的猜测。 司寒萼才不信:“你不在乎他的话,我把他绑走时,你怎么不趁机逃?为什么冒险追上来?” 瑛瑛呆了一下:对哦,她怎么这么傻?那时候,凌浩一副被迷晕了头的模样,她气也要气死了,没顾得上多想,为什么一定要追上他呢? 她没来由的心虚,瞄了一眼凌浩。 凌浩摸着下巴,满脸的若有所思,专心想的是:咦,桃花鼠么? 书上记载,桃花鼠是一种珍兽,贪吃,吃饱后能回报饲主宝贵的时光,而且善于变幻,所以真身图像什么的根本画不出来……有点像了哎! 其实屡次训练瑛瑛都惨遭失败之后,凌浩已经发现了,瑛瑛这只没用的粉团子,大概、应该、有可能不是鬣猪……也就是说她全族都不是那种凶兽,结果被他误杀了!可问题是,七七四十九天早过了,想救也救不出来了。所以凌浩非常自责,自我放逐在小酒馆里,作一个市井庸人,静下来多看看世态炎凉。 凌浩吁出一口气,搁下血刀。寒萼一看出阵有望,喜动颜色:“老板!----呃不,少谷主----” 凌浩刀上血光重新大炽:“桃花鼠善于变幻。就算我这侍童是妖鼠所变,连我都认不出来,你怎么认出来的?” 司寒萼握紧双拳:“我跟桃花鼠有血海深仇,怎么认不出!” 凌浩摇头:“我却不信!除非你证明你有成功认出桃花鼠的先例。” 司寒萼略一沉吟。凌浩脱口而出道:“我云游四海时曾见阿阎修利花林边有一窝桃花鼠被杀了,难道就是你么?!” 其实是他杀的没错啦!但是谁误导他、引他去杀的呢?他一直很介意啊!现在怀疑起司寒萼来了,特意拿话诈司寒萼。 司寒萼果然中招,不假思索点头:“就是我叫人去干的。” 这才是真相。 桃花鼠这玩艺儿,呆在哪儿就长得像啥。呆在人身边能变成人。当时那窝桃花鼠是呆在鬣猪的旧窝里了。 “你早知它们是桃花鼠,为何要诱使我以为它们是鬣猪?!”凌浩大怒。 “你是那个时候的……毛胡子大叔?”司寒萼也大惊,“不对啊!难道你逆生长吗?” 凌浩当时是用毛发来掩饰身上的伤疤啦!可是带走瑛瑛之后,她不知受伤了、还是饿坏了,后来就陷入昏迷,并且高烧不退,他一时心软,度法救治。结果萌兽吸他精元一吸就吸个没完,他竟然被搞得昏了过去。醒来时身边躺着瑛瑛这么个女孩子,他毛发尽褪,伤疤也好了,回复一个清秀少年。这伤疤到底是怎么好的,他也不知道,但是怀疑跟瑛瑛有关。 瑛瑛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还把着阵脚,听着他们的对答,满脸迷迷登登的,隐约觉得这段对话跟自己有关……但又不敢确切猜度,到底有关在哪里。 凌浩接触到瑛瑛的目光,心中内疚,下意识的避开眼神,手中刀锋也不觉一偏。 恰此时,有人影如鸟儿般飞来。 司寒萼一见这机会难得,大喝一声:“瑛瑛,便是此人下手杀你全家,你还不觉悟?!” 瑛瑛一震,阵脚失手。司寒萼抓住这闪电般的空隙,长笑一声,震声飞起。 鸟儿般飞来的人却是那肚子疼死了的向蓉波。看她精神奕奕,哪有一点害肚子的样子?向蓉波岂止没有死,根本就没有肚子疼过。她是太想嫁进神谷,所以想陷害司寒萼。 听说司寒萼逃走,她也装作“被掳走”,想来杀了司寒萼,并装作自己在野外险些被司寒萼所害的样子,好博取少谷主怜惜。 司寒萼一飞起,她便娇叱一声,手发一蓬乌金光芒,打向司寒萼。 司寒萼早把瑛瑛挡在自己面前。 凌浩无从选择,只能先替瑛瑛挡那蓬金芒。 瑛瑛手臂却已被司寒萼一阵风扫起。他催她:“报仇时机就这么片刻,你还不快?!” 瑛瑛一直凝视凌浩的眼睛。凌浩的眼神,分明已经承认了司寒萼的话:他有负于她。 难怪他把她留在旁边,不准她远离,是怕她在外头查知了自己身世吧?难怪他在她身上画了符,说保她身体康健,是禁制住她的妖兽气息,免得她被辉王谷随处会有的除妖符伤了吧? 她的手掌印向他。 凌浩没有躲,没有抵挡,眼里竟有刹那间的解脱。 他早知道,他欠她这一掌。 瑛瑛的双掌印在他的衣襟上,却没有力道。 看着他的眼睛,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对他发力。 “喂!”向蓉波又扬掌打出一片神雷。 瑛瑛粉粉软软的双掌,在凌浩衣襟上一触,又强行缩回。她冲司寒萼咆哮:“你叫我干嘛我就干嘛?我也要先问个清楚!” 呀,粉团子也不是任人揉搓。粉团子也有脾气。 凌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旋即化为无奈苍凉。 司寒萼手指扣在瑛瑛背后,凌浩暂时不敢动。 司寒萼长啸,喷出一片火光,与神雷一接触,炸成一片,而他已借力抓着瑛瑛逃开。 向蓉波也终于看清司寒萼是个美男了。她逃出爆炸与烟雾,跺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事实就是司寒萼仍然以为瑛瑛是妖兽。他把瑛瑛捉了去,最后才知道,自己错了。他曾经很恨桃花鼠。因为桃花鼠的变幻技能,曾经把他喜欢的人勾引走了。但是跟瑛瑛的交谈中,他才发现,瑛瑛的父亲就是他的情敌。而瑛瑛的母亲就是他喜欢过的人。瑛瑛的母亲是一只如假包换的桃花鼠……所以那年,瑛瑛的母亲不小心变成人、不小心被司寒萼喜欢上了。瑛瑛的母亲自己都不知道啊,瑛瑛的父亲也不知道啊。他们两只桃花鼠搞对象,有什么问题啊!莫名其妙就被司寒萼恨上、并且报复了……他们很委屈的好不好! 司寒萼现在也很后悔了……这可糟糕了!真情说明之后,形势颠倒了啊!司寒萼是害死了瑛瑛全家的凶手。瑛瑛才要杀他报仇好吗! “等一下。”司寒萼道。 “你是说我不是你的对手?”瑛瑛两只眼睛都红了。 她的确不是司寒萼的对手。所以就算她想杀司寒萼报仇,也还是做不到的。但是,即使是司寒萼,这么无耻的话也还是说不出口来啊!他叫瑛瑛等一下,是想提醒一件事:“跟你有杀家之仇的不只我一个吧?” 真正下手屠杀的,是凌浩吧! 当然凌浩是被司寒萼误导的,是无意的……但他总归是下了手嘛!瑛瑛这么喜欢凌浩,应该会原谅他的吧?这样一来,司寒萼也可以从轻发落吧?司寒萼是这么盼望着的。 他啊,可不想一死来说抱歉。当然也做不到杀了瑛瑛。他希望瑛瑛原谅他呢! 瑛瑛哪有这么圣母啊! 她一定要跟司寒萼拼。司寒萼也没办法了:“那只好把你杀掉,解决这件事了吧。不要怪我。是你逼我的。” 给自己找到了个借口,安慰了良心,他就要动手了。 既然决定动手了,就干得快一点。 他要杀瑛瑛,凌浩不答应! 他出手,正好凌浩来了! 凌浩上来就以鬼魅般快速、令人幻象丛生的身法,展开近身搏击,以手、掌、指、肘、肩、脚、膝、背、头、发,向他发动水银泻地、无隙不入的攻击。 司寒萼连忙展剑招架,与他斗个旗鼓相当,暂时不落下风,但已知不妙。 接着凌浩化细腻为大开大合,硬以指风、掌劲、拳击远距强攻,司寒萼登时落在下风,支撑得非常吃力。他发现凌浩的内功心法非常怪异,却肯定是先天真气的一种,且已达宗师级的大家境界,忽寒忽熟、博大精微;快中藏缓、似缓实疾,气随意传,轻重不一,教人防不胜防。而他每一击都封死了司寒萼的后着,教他空有绝技,却是没法展开,打得既难过又沮丧。 到展开第三波攻势,凌浩再不依成法,所有招数都像临场创作,彷如天马行空,无迹可寻,真气似若茫无边际无局限。招招均是针对司寒萼而发。 司寒萼此时已完全陷进捱打之局,如果不是他心志坚强,从小养就一副宁死不屈的硬骨头,恐怕早失去顽抗的斗志。 凌浩一指点正司寒萼的剑锋,-股高度集中的指劲破开司寒萼的真气,直攻其心脉。 司寒萼如断线风筝般往后抛飞,凌空“哗”的一声喷出鲜血,再背撞大树,滑坐地上,百金剑仍紧握手上,遥指这平生所遇最可怕和聪明的敌人。 凌浩闪电追至,到他身前丈许处止步,两手张开,立时形成一个气场,紧锁住司寒萼。 司寒萼自忖必死,却没有就这么放弃,默默提起仅余的功力,准备作死前的反击。 凌浩却叹了一口气,又把剑垂下了。 他说:“你去吧。” 瑛瑛不同意:“你没资格放他!要放也是我来放。” “你放吗?”凌浩问。 瑛瑛不能决断。 对于一个司寒萼,她尚且不能决断,何况是对凌浩呢? 但现在,她也不用决断了。 天上的星星忽然全都掉下来了! 咦,现在是白天,怎么会有星星呢? 呀,原来不是星星,而是天圣下凡了! 天人们,终于下界,干涉这场战争了! 曼殊以为即使天人下凡,也无法将妖魔彻底从灵民之中择干净。她以为可以挟灵民以命天人的! 可是天人忽然之间掌控了整个妖界! 灵州的妖魔跟灵民是混在一起没错。但是妖界却全是妖魔、没有灵民啊! 天人们对妖界其实早有察觉,但一直都没能染指。现在为什么他们忽然能办到了? 因为他们终于把内应派进去了! 内应就是那大厨张某。 张某原来是在寂瞳的身边,后来打到了曼殊的身边。曼殊并没有很重用张某,但是也没有赶走张某。张某会说话、做的菜又那么好吃。大家都喜欢他。他在队伍里很吃得开,获取了大量的情报。 这样一来,不但是妖界被他打通,灵州那些妖魔们的动向,他也拎清线索了! 曼殊以为把妖魔跟灵民搀在了一起,结果反而是妖界被她搅和起来,还有灵州暗中跟妖魔勾结的人也被挖出来了! 天人原来是欲擒故纵! 他们故意放曼殊猖狂,却是借了曼殊的力量,把人间所有偏向妖魔的、心怀软弱的、心怀不轨的,也都勾引出来了!等群魔乱舞了,再来定罪论罚!(。) 第二十五章 天人们还真是有自信,觉得乱到这种程度,他们还能掌握局势啊! 他们的自信,也是建立在曼殊肯跟他们讲和的基础上的吧! 但曼殊就是因为对不起妖界,只好考虑跟他们讲和: 他们仍然把妖界还给妖,但是灵州所有的妖魔、还有同情妖魔的人,全都诛杀、至不济也要打回妖界。之后,妖界门交由天人彻底封锁,里头由他们去自生自灭。 曼殊不喜欢这样的谈判。但是妖界落在人家手里,她痛不欲生,也只好想办法妥协。 采晨家的逸夜公主则正好在采暮青前面耀武扬威:“以后都听我的话了吧?” 谁叫采暮青先前觉得……唉好吧是有那么点儿觉得……妖魔也还可以……也还过得去……似乎跟妖魔妥协生活也是可以接受的…… 他并没有真的去向妖魔投降啊!但是有那么一点儿妥协动摇的倾向……主要是他跟逸夜公主总是不对盘。吵起架来,话赶话的。逸夜公主偏偏又铁了心的骂死了妖魔们,他要跟逸夜公主吵架、就要站在公主的对立面,结果就……越发的透露出了那啥的意思…… 这次天人下凡!妖魔者,诛!降魔者,诛!而剩下的修灵者内部么,好好聊聊,整顿一下风气,祛祛毒、正正心! 采暮青作为流露出过妥协倾向的家伙,有逸夜公主举证,罪证确凿,虽然还不至于划到敌方阵营去,但是要当作典型好好的整顿是肯定了。可怜采暮青整天认错,要认得诚恳!要挖灵魂深处!要向大家证明他已经改好了!绝对不会有一点点魔化的倾向了! 采暮青觉得这日子过得太痛苦了! 而很多妖魔的据点,还在努力跟天人们抗衡。譬如大儒二村,被松华经营得铁桶也似,不但拘了大量有份量的灵民作人质,更是做了连天的军事建筑!建筑高密到这种程度,快要把村岛给压进大海里去了!只好用风灵术做了许多轻气球拴在建筑上,拉着它。不然它真的要沉下去了! 这样的建筑,连天人都不好攻打。要打的话,就要玉石俱焚了。军事建筑里拘的那么多人质,真的可以舍弃吗? 可靠的情报传回:他们真的要舍弃这些人质了! 这情报是七娘子传回来的。其实曼殊也不相信怎么七娘子能拿到这样的情报。其实七娘子跟组织隔膜联系也已经很久了。她深入敌后,曼殊等人也不能直接掌握她的行踪。但是她传回来的情报,一直都不错。 这次的情报,曼殊咬咬牙,想相信了吧! 既然如此,曼殊真的想要自己亲自去救大儒二村松华的困境! 可是这时候,辉王山这边也有转机。原来辉王连连胜利,太狂了。偏偏他的孩子喜欢上一只桃花鼠。怎么说也不是正经的人类!这种感情,不是妖魔、也似妖魔!大家都觉得凌浩应该改过、辉王应该教子。 可是凌浩不想改过----他连承认过错都不肯,更别说像采暮青那样自责了。 辉王也是护短,根本没有要教训儿子的意思。 大家都觉得,辉王过份了! ----以上说的“大家”,就是修灵者们的大家。 作为曼殊呢,觉得趁这机会,可以在辉王山这里打开一个缺口!这样一来,她就脱身不了去大儒二村了,而且身边重要的人也难以分过去! 这可怎么是好呢? 现在她痛感战线拉得太长,照顾不过来了! 这个时候,穆甃挺身而出,愿意去大儒二村。 “不太好吧。”曼殊的意思是:穆甃归顺过来之后,一直是作科研的,也没有怎么真的打过。就这样派出去力挽狂澜?曼殊都不好意思。 “不要紧。”穆甃道,“我现在对生命有更多的认知,去与他们谈谈,说不定他们肯听的。” 到底她是心光嘛!有高强的说服力在。 曼殊就允了。 两人都没有说她如果反叛了妖魔、投回修灵者那边,会如何如何。 穆甃如果真的要叛回去,硬留她,也没有用。她继续留在核心,反而危害更大,所以何不送到松华那边去呢? 穆甃临走,问曼殊讨那仁剑。 曼殊就交给了她。 穆甃不负所托,保住了大儒二村。但她却替松华死在了阵前。她托一只麒麟把仁剑送回给曼殊。 那路上经过宋郡,在王府马厩借宿,身上带了个包裹,护得紧紧的,一副很宝贵的样子。宋郡王正看见,好奇的问他带了什么?化作人形的麒麟回答说,他带了把剑。宋郡王一定要求他打开包裹,麒麟不答应。 宋郡王出于好奇,不管麒麟答不答应,一定要看它带的剑。麒麟就是不肯,宋郡王一怒之下,擅自动用他保管的贡物影罗,网住它,但包裹里的奇形物体却不肯出鞘----如果那东西确实是把剑的话,包裹它的壳子,应该就是鞘了。 宋郡王逼迫麒麟拔出此物,麒麟坚持不肯,说:“这是把仁剑,如果您德行够匹配的话,它自然会显现在您眼前。不然,逼迫只会带来祸殃啊!” 宋郡王不信,打算用刀剑来威胁麒麟,谁知麒麟刀枪不入。宋郡王邪念既生,不可抑制,取下礼剑来试,果然砍伤过路人的手臂。确切的说,砍断了一半。鲜血沁出来的速度,很缓慢。无法名状的血色灼痛了宋郡王的眼睛,他但听一声悲鸣。 包袱打开,就看见了一把冰一样的怪东西。仁剑出鞘,飞到空中,发出毫光。挟着雷霆之怒,裂碎影罗。礼剑吓得跑出去,一头扎进深潭里,从此失落。仁剑自己也被这愤怒震得粉身碎骨,留下一句话: “出麒麟血者,不得好死。” 麒麟逃到林中,奄奄一息。有个住在那里的年轻人,叫於意云,夜晚正好去采药,发现这只可怜的麒麟,想要救护。却听女孩子的哭声。 原来是宋郡媛,长亭,在失剑的混乱中,竟然跑出来了,迷路之后,很害怕,哭起来,而且发起了烧。 那麒麟自己都已经快死了,听到哭声,还是挣扎着出去,把高烧的长亭护在怀里。就是这样仁爱到忘了自己的动物啊,麒麟! 於意云采了草药赶回去,长亭已经退了烧、睡着了。於意云把草药敷上麒麟的断足,麒麟睁开明澈而仁爱的眼睛望了望他,自己用嘴把那断足折下来,送给他。 得麒麟赠一体一肤,便可传承麒麟技。那只麒麟已经快死了,愿意把所有技艺都传给他,不过警告他:“我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要把一切技能赶在我死之前灌输给你,你将蒙受极大痛苦。” “那就算了。”於意云推辞,“得到那样大能又怎么样呢?我……从来只是个普通人,只想过上平凡、开心的日子。” 笑意从麒麟眼睛中漾出来。它按嘴于於意云头上,祝福:“你会过上幸福的日子。” 这祝福如电流般蹿出於意云的背脊。随后麒麟将它的断足“喀哒”与於意云的右臂合而为一。於意云顿时觉得无尽的力量蹿遍全身。就好像吃了太多的补药一样,眼前发昏、气息紊乱。 麒麟对他道:“也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我这次是护送一把仁剑,送给一个异人。半途剑碎我亡,异人也不知情,怎么行呢?我传你剑诀,你用我的手臂,再打一把,只要能够类似,剑气一出,仁剑受气机牵引,碎片会自己融汇过来,那异人见到剑气剑影,就会找过来,你把我的尸坟指给他看好了。” 於意云答应了,将麒麟就地掩埋,看长亭也醒了,托起她送到官府,拜托官府找到她家。他自己悄悄离开,找了个小村庄,试图消化麒麟的力量、并完成麒麟的临终嘱托。 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那孩子是宋郡王的爱女。 虽然宋郡媛是回家了。但是礼剑还是弄丢了啊!宋郡王这阵子都愁眉苦脸,忧心忡忡,老觉得有把刀架在脖子上。因为这场战争,上头要他交一把礼剑供作战用。这把礼剑,按规矩是供奉在他们灵庙里的,也就是说,宋郡王要对它的安全负责。 可是那把剑遗失了……那是死罪!上头这两年早看宋郡王有点不放心,逮到个机会还能轻饶吗?宋郡王吓得拼命找人,要打把假的,搜罗了东南西北十来位剑师,关起来打了好久,还是啥都没打成。不能再拖了。宋郡王下了死命令:这个月十五号,所有院子都打一把剑上交,不合格的话,统统砍头! 恰好这时候,他作为修灵者这边的,为了保证战争的胜利,向全郡征人、征物,摊税派赋。郡中有个雷环村,摊到二十副铠甲,两个月内得往上交。可是村庄连年欠收,男丁流失严重,二十副铠甲实在难以凑齐,顿时满村悲泣。 雷环村里有个冶炼师,自己搭个炉子,天天炼东西,炼出来,自己又锤烂了,是很想做个东西,而且每次都失败。大家都叫他“废物师於意云”,没人拿他当回事。铠甲任务压上头时,也没人想到向他求助。 於意云自己关门埋头打了五天,跟人讲:“把这些搬走吧,你们不用着急了。” 村民们一看,喝!好一地二十副亮晶晶好铠甲。没说的,赶紧上交。 负责铠甲工作的是宋郡王。他收集齐了,再往上头交。铠甲送到宋郡王手里,他一看手艺,叫把人请到府里来----请不来?绑也要绑来!想办法再铸一把礼剑!否则大伙儿都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吧! “新炼剑师来了!”宋郡王府院里,仆人高高兴兴来通报。 “打那套铠甲的?”大总管喜上眉梢。 仆人说是。就是那位於先生。 “快送进去!院子空出来了,东西也备好了,等着他呢!”大总管撩起袍子,急急往外走。 “我听说他都不肯承认自己是炼剑师,只说是冶炼师?”背后有人追着他问。 “高人都有怪脾气,我看……”大总管说到这里,猛然醒过神来。身后这提问的声音清脆动听,哪是刚才那蠢仆人? 回过头,大总管倒吸一口冷气。宋郡媛粉妆玉琢,却穿着一身仆人的青衣,对他“嘘”了一声,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叫我长亭。宋郡王怕那於意云不用心,派我监视呢!你看,有命令的。”举起一块玲珑剔透的玉牌,“你还敢不信?” 大总管缓过一口气,苦笑道:“属下怎敢不信。” “那你盯着我是什么意思?”宋郡媛不依了。 “明明是下人的青衣。”大总管喃喃,“怎么戴了这么贵重一顶小帽子呢?” 宋郡媛往头上一摸,自己也笑了,将珍珠小冠儿抹下来,塞在大总管手里:“你替我收着。於先生是去哪个院子?” 大总管应着:“癸字院。”宋郡媛兴冲冲走在了前头,任青丝发披了满肩。大总管亦步亦趋追着:“您缓步!缓步!容老奴替您把头发再扎一扎……” 癸字院里,炼剑炉刚刚树好,是於意云私人用炉,宋郡王不惜人力物力,百里之遥的连其他用具一道运了来。於意云在炉边发脾气:“哪有这样就把人绑来的道理?!” “没法子,人命关天嘛!”银铃般的笑声。 於意云回头,但见一个小童子,不施脂粉、秋水为神,穿着顶普通不过的布衣,头发用布条随随便便扎在肩后,这真叫---- “布衣红颜。”长亭对着他也呆了会儿,然后叹道。 “什么?”於意云瞠目。 “先生真是布衣红颜。”长亭抚掌点头。 “胡言乱语。”於意云局促的转身,面颊微微涨红。他着一袭半旧白袍,倒更显得玉树临风,尤其一双眼睛,清俊动人。 长亭轻声说:“先生,咱们像是见过的。” 於意云皱眉道:“胡说。何处见来?” 他救护长亭时,有麒麟息在身内,眼花心乱,已经不记得长亭的长相了。 长亭就叹了口气,卷起衣袖替於意云打开炉门,“先生,您这身板,真能抡大锤吗?宋郡王给您准备了八个大力士----”力士们在门口一字排开。长亭叫了两个上来,摆开剑砧剑锤:“总之先生您尽管吩咐!包括我也是。我叫长亭,给您来做剑童,也就是小杂役。”吐吐舌头,扮个鬼脸。於意云生生被逗笑了,又忙板起脸。 长亭拉起於意云的袖子:“先生,您就铸吧!要我说,您一开始就不应该给雷环村铸盔甲。您是不忍心看他们交不上份额挨罚吧?您是好人。这里十二位铸剑师,押进来现摆着是连坐了。剑铸不上来,宋郡王遭殃,大家也全逃不了,您就忍心?”把他柔柔牵到剑砧前。 於意云沉默了一会儿:“叫我铸剑,那得照我的规矩来。炉子这里,拉个帘子,把生火口留在外面,你们在外头帮我生火,里面,除非我叫,你们谁都不准进来。否则出事我可不管。” 这就是从了。 “天亮了。”十五号清晨,长亭叫於意云起床。 於意云已经端坐在院子里,膝盖上搁着一个盘子,盘子上蒙着块青布。 “先生?”长亭好奇的端详着盘子。这盘子呈椭圆形,布平平蒙着,下面一点起伏都没有,难道真是剑吗? “嗯,我炼出了一个‘东西’。”於意云示意长亭端起盘子。 “什么东西?”长亭百爪挠心,“宋郡王需要的是剑耶!没有礼剑,我们都要糟糕,先生你是知道的吧!” “是啊。”於意云拍了拍长亭的头,“天底下的有用之物不仅仅是剑。” 他的手落在长亭头上,长亭低下头,刹那间有点恍惚: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也能对宋郡王有用? 观剑的阁子已经到了,宋郡王看了好几个铸剑师交出的最终成果,不得不说其中几把的形状和花纹已经很接近原剑了,可仍然认得出是冒牌的。 宋郡王急得要履行诺言,把这些没用的家伙都砍了! 於意云于此时入见。 宋郡王的目光投向长亭,充满希望,这希望旋即转为疑虑。 长亭轻微的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自己手里托着什么。然后於意云把青布打开。 一片惊呼。那是一块无以名状的东西,薄得像块要融化的冰,不但没有剑的形状,连刃也没有。 宋郡王面色青白。 这不就是过路客带的那把凶剑吗! 眼前这把怪剑,却静静的躺在托盘上,一点异状都没有,也不发毫光。 “您不用问我怎么知道的。”在宋郡王能说话之前,於意云淡淡道,“总之再打这么一把,将礼剑从潭里赶出来,就可以了吧?但它现在还是没有用的,必须让凶魂附在上面才行。这些人----”指了指那些浑身颤抖的铸剑师们,“反正没用了。您不如把他们交给我炼魂吧。” “什么?!”长亭惊呼出声。 宋郡王喜出望外:“全凭先生作主!” 从这天起,於意云真的每天拎出一个人来炼,剩下的人吓得腿软,大总管得把他们绑严实了扛进癸字院! 长亭仍然不相信於意云会做这种事。照他的吩咐,炼剑处跟外界是隔断的,里头发生了什么,只有於意云自己知道。长亭只能看见快吓死了的铸剑师被带进去,一声惨叫,青烟冒出,“叮叮当当”打铁声持续了一会儿,於意云出来,平板的宣布:“又失败了,明天再给我一个。” 这个人啊!长亭忍不住想:明明那样温柔,怎么会变得这么恐怖? 她瞅个机会,悄悄打开了当中的隔断,正巧看见一个炼剑师跳进烈火熊熊的炉口里,白雾缭绕中恍惚有只大兽。抡起铁锤的,是大兽强壮的手臂,上面覆盖着天下无双的清韧鳞片----麒麟! 长亭见过麒麟。礼剑失踪时,家里忽然一片混乱,有人喊:“那是什么东西?”“天啊,礼剑跳潭了!”她也不太理解出了什么事,早就想到外头玩的,趁乱逃出去,一出门,就看见血滴。 其实当时她不太确定是血。那东西殷红,红得发碧,长亭至今无法形容它的颜色,却像受它蛊惑,不知不觉跟进深林中,迷了路,又渴又饿,听见野兽的叫声,吓得要哭了。 有只很大很大的野兽,似乎是叹息了一声,从密林里走出来,一只前足受了伤,沾满血。但它保护了她。 那是麒麟。长亭在麒麟的怀里睡着,再醒来时,所有血迹都化成了灰,麒麟不见了。有个清俊极了的男人低头看她,很疲倦的样子,淡淡道:“我送你回去吧。” 那才是长亭和於意云的初遇。从那以后,她一直想见他,没想到再见是这样的情况下。 白雾中大兽好像回了一下头,长亭赶紧逃出来。大总管正好在外头,关切问:“还是不行?” 长亭把他拉出去,瞄瞄院门,对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先生早就说魂与剑的配型很难成功,不是吗?” 大总管怆然道:“夫人说,还是没结果,小姐就先逃吧!总要保住……” 他的话截断。 后头,於意云不知何时已静静立在那里,静静道:“原来是小姐,失礼了。” “呃……”长亭局促的碾着足尖。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她不应该是微服私访吗?怎么害羞得活像是被捉奸在床,咦! “既然是小姐,那更方便了。”於意云客客气气道,“请帮我做个假地道吧。领那几个还活着的去看看,就说我假装炼剑,其实是把人放掉。他们就会开开心心来见我了,不至于提前被吓死。” 长亭呆了一会儿,眼泪哗啦啦流下来,双手掩住脸,跑了。后来她听说,那假地道还是建成了。做假地道时,工人检查了炉底,没有什么机关暗道。如果说她本来还希望於意云拿生人炼剑只是装装样子、暗里另有什么计划,如今也只好死心了。(。) 第二十七章 碎片化成的剑,不止一把,而是两把! 一把仁剑、一把凶剑! 两把剑都要到曼殊那里去。凶剑不知道是不是被仁剑感化的,也想认曼殊为自己的主人。仁剑想不想多它这么个同事呢?看不出来。目前仁剑对凶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它只是想回到曼殊的身边。 两把剑都不是完整的。并不是所有碎片都聚集到了一起。天人们还是做到了很多的拦截任务的。 这并不是很大的问题。只要残缺的两把剑都到了曼殊手里,可想而知胜利的天平又会向妖魔这边倾斜! 沈颐睁眼了。 只是一闪! 楚萩的手里灵光,也只是一闪。 楚萩故意没有完全打碎两把剑!她发现这些碎片太分散了,所以故意指挥那些天人们没有放太多精力去追这些剑碎片。他们只是截下了正好方便在手边的一些碎片,减弱了剑的力量。而楚萩知道这些碎片肯定要汇在一起变成剑的。她就等它们都汇在一起时,好把它们一网打尽! 天人们因为没有把太多力量花在追捕碎片上,正好保持阵型,把力量汇给楚萩。楚萩汇集这些灵力,劈向两把剑。 两把剑怎么能敌过她这处心积虑的一击呢?何况还有沈颐! 沈颐已经调息好了!他睁眼了! 他只是睁眼,似乎并没有发动攻击。 但他这一睁眼,却好像宇宙都为了他而翻转过来。 有的人就是这样,好像天生就是宇宙的中心。 这宇宙朝着两把剑覆过来。 沈颐已经发动了攻击! 明明楚萩并没有跟他商量,他也未必完全痊愈,但他就是第一时间掌握了局势,立刻配合了楚萩。有楚萩追在后头,沈颐配合在前头,这两把剑哪里还有逃脱的机会! 除非它们不是两把。 在整个宇宙都覆掌而下的时候,仁剑遮在了凶剑身上。它牺牲了自己,把凶剑推了出去。 凶剑前面,有一条光亮的滑道。这滑道很窄很窄,似乎只有一条丝线那么窄,但却是凶剑的唯一生路。 这生路并不是凶剑自己劈开来的,也不是仁剑为它劈的。----“而是主人砍的!”凶剑心里这样欢叫。 必须是主人!只能是主人!就是主人!从未谋面,但它已经认定了那里是它的归宿。它像胎儿滑出母体一样,欢欣的扑向主人划出的生路。 胎儿滑出母体当然是不顺利的,要好多挤压。凶剑感受到挤压。它就是不觉得疼。就算破碎的身体挤得更碎了,也不觉得疼。当然,仁剑身上掉下来很多小碎片,补充到它身上,它还是能感觉到好多了的。它非常感谢同伴的善意。现在它要带着同伴的份,一起好好的为了主人活下去。 前面一片光明。通道到了尽头,豁然开朗,它看到了曼殊伸出的手。 就像它需要主人一样,主人也需要它呢! 曼殊牢牢握住了剑柄! 玄铁戟虽然也很不错,多了这柄剑就更好! 手一抖,残缺的剑,变成了形状古怪的剑!曼殊此剑,后来被人名为“峙天”。 因为曼殊用此剑,跟天人对峙嘛! 其实真正打退沈颐,曼殊用的是玄铁戟。不过玄铁戟已经有名字了,虽然是个太平凡的名字……总之这一战之后,其他玄铁的兵器都不叫玄铁了,全都改叫黑铁了!“玄铁”这两个字,就由曼殊手里的双戟独享了!这也算是某种尊荣吧。 但是曼殊在这一战之后,就淡出了战场。这完全因为这一战之后的谈判。凶剑之出世,掀开了谈判的序幕。 曼殊持峙天剑,与沈颐面面相觑。 两个人都知道自己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也都不知道对方恢复到了什么程度,更不知道这次出手会是什么结局。 这个时候,曼殊等的变故,终于发生了! 一群天人从妖界逃出来了!一群妖魔赶在他们的背后!寂瞳和晨風,终于肃清了妖界!把沈颐在妖界搀的“沙子”都清洗出来了! 他们是怎么办到的呢?看着痛哭流涕的张某就知道了! 张某作为天界在曼殊身边放的间谍,一开始工作是完成得非常之好的。不然妖界根本不可能被天人挟持对不对?之后沈颐开始率领天人放大招。张某的情报全都发挥了作用。这个时候,妖魔们当然知道自己之间混有奸细了。大家不查才怪了! 如果被他们查出来张某是奸细,然后把张某杀了,那就太搞笑了。天人的脸往哪里搁。所以张某这时候本来应该已经逃离妖魔阵营才对啊!在妖魔开始醒悟清察之前他就应该逃了啊! 为什么他现在还在被妖魔追得鸡飞狗逃?而且看起来他跟妖界突然翻盘脱不开干系似的!沈颐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张某会犯下如此原始的错误。 再看到妖魔群里被抓住的一个天人小姑娘----楚萩似乎找着点北了:“这不是晨星妹妹身边的小丫头吗?” 啊其实天人不会使用天人当奴婢的,所以他们说“小丫头”,就跟说“小丫头片子”那话的意思一样,或者就跟叫“小姑娘”“小妹妹”一个意思,表示长辈对小辈的爱护……有时候还带点轻蔑。 这个小丫头叫作翎翎,因为喜欢晨星,所以升为天级之后,一直跟在晨星的后头,跟个小跟班一样。 她刚露面,晨星也找过来了:“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妖界的暴动、也因为翎翎的出现,晨星得了信。天人之间的传信本来就很有一套,折叠空间之类的高速交通也很在行。所以晨星说过来就过来了。 翎翎一看到晨星,就“哇”的一声哭了!她边哭边跟晨星道歉。原来她知道晨星喜欢沈颐,所以听说晨星为了沈颐,在妖界遇险,她就连忙去救晨星了。结果反而被妖魔捉住了。张某本来已经金蝉脱壳了的,为了救她,又赶回去。结果被晨風他们抓住这个机会,反败为胜。终于彻底肃清了妖界!而且还抓住一个天人小姑娘当人质。 晨星看着翎翎,很不忍心。她好想救翎翎。 曼殊真不敢相信打战都打到这个程度了,会出现这么弱智的反转。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晨星用目光向沈颐求情。楚萩先是不赞同,但终于转过身去,不予干涉。 沈颐仰望夜空,脸上现出决断的神色,沉声道:“我们谈判吧!” 天人给出的谈判筹码是:不再对妖魔赶尽杀绝,把妖界留给妖魔发展。给妖魔提出的要求是彻底从人间撤退,并且把翎翎交出来。 曼殊觉得能有妖界发展也不错。毕竟妖界是收缩性很大的,只要好好儿的自己发展,也可以拓宽自己边界的。就是说妖界是一个可以无限发展的空间。这样一来,要不要灵州,其实关系也不大。 至于天人们么,似乎很不甘心,不过能把妖魔隔离在地底,也算是可以接受的结局吧!他们只是不放心妖魔会遵守协议,所以要求整个妖界的外壳,由他们来打造一层隔离墙! 问题就在于,妖界又不是鸡蛋,哪里有外壳啊?所以,根本不可能妖魔们躲在里面、天人们在外面筑隔离墙啊!所谓的隔离墙,就只可能从内部造啦!就是让天人们在妖界内部摸索一遍,把摸到的边界都打上隔离。这样一来,以后妖魔们都没法再把妖界向外扩张了。而且天人们把妖界摸个遍,也留下很大的安全隐患啊! 曼殊没法答应这个! 她态度坚决,天人们也只好退一步。他们答应不进入妖界打隔离墙。作为代替,他们在灵州打隔离,妖魔们自己在妖界和灵州打隔离。妖魔们能不能打好隔离,这个只能看妖魔们自己的信用----还有曼殊作为人质的份量! 是的!如果不打隔离的话,天人们要求曼殊作人质! 妖魔们直接的反应就是:神经病!要曼王作人质?你们怎么不拿沈颐出来当人质啊! 沈颐回答说:“好啊。” 妖魔们:“……啥?!!”是不是牠们耳朵聋了?牠们需要掏一掏! 曼殊道:“君子一言!” 妖魔们:“…………啥!!!”那个曼王……三思而后行啊……你要不要先向晨大人知会一声啊! 其实很多妖魔们对于曼殊跟晨風好上,是颇有微词的……总觉得晨風难道能配上曼殊吗?天底下到底有没有人能配上曼王啊……啊这些且都不论!在曼殊居然要答应沈颐一起做人质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劝说打消曼殊的主意,但是抬出晨風来的话,他们觉得这应该可以让曼殊三思了…… 曼殊唯一的反应是:孤意已决! 其实她也有担心让晨風介入的话,她说不定会改主意吧!但她更知道这次的时机稍纵即逝,绝不能改! 所以她只好独断专行。 这才叫乾纲独断呢! 于是就说好了,天人与妖魔各出一个人作人质。但是他们并不把人质派到对方的阵营,而是在天人与妖魔的交界处,设个小结界,把曼殊跟沈颐都送进去。这样一来,就比较公平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然而对晨風来说可不公平!凭什么他的老婆要跟其他男人去关起来,不知要关多久啊?如果说曼殊为了大局考虑,非如此做不可,那也无可奈何,但谈判的时候看起来也不是如此绝望啊!如果妖魔在其他方面做出某种牺牲,似乎也不见得不能博得天人的同意、换下曼殊嘛! 又难道说曼殊忽然发现了某种突发状况,以至于她认为她自己牺牲才是唯一的途径?可是她也没有给同党做任何交代啊! 要知道,那个时候,还是有不少聪明伶俐的亲信在的嘛!曼殊至少可以给他们做个解释吧?除非是情况实在太紧急了,以至于她不能做解释,只能做暗示! 她确实给了黑叉林主一个暗示、而且还给了一件信物! 她把那峙天剑留给了黑叉林主,而且还说:“这个给寂瞳和晨風拿着使罢。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妻子了。说不定苏姜就是怜星。怜星下次又变成苏姜。” 黑叉林主从前喜欢的是苏姜,现在的妻子则是怜星。怜星怎么会是苏姜呢?而且怎么叫她下次变成苏姜?投胎转世吗?转世一次就又会变成苏姜?曼殊这么铁口直断?难道她忽然之间参透了转世的奥义? 不不!如果真是这样,她更有理由不向天人妥协了。她一定有本事带领妖魔跟天人硬撼了! “所以一定是她发现了什么,非常重要,”寂瞳猜测道,“只要透露一点点,都可能造成天人对我们斩尽杀绝----” “就好像他们现在对我们还不够斩尽杀绝似的?”怜星对这种猜测非常的不感冒。 “话不要说得太满啊黑叉夫人。”寂瞳很好脾气的回应道,“说不定你会发现如果他们真的不惜一切代价,我们受的压力不止如此。” 怜星仍然不愿相信。黑叉林主看晨風一个人背手立在旁边,深有不忍:“晨飒安……” 他想叫晨風去休息。而晨風转过身来,道:“可能正是她自愿作人质,才能麻痹天人。只要天人不知道我们发现了那最大的秘密,他们就肯放我们在妖界苛安。如果我们能参透这秘密,即使被封在妖界,也有可能重获生天。” “你是这样相信的?”黑叉林主错愕道,“曼王是什么时候发现这秘密的呢?” “发现多久了?”怜星也问。 “不可能是决战之前。”晨風道,“如果那样的话……她会警告我们的。” “----至少会跟你透风声的。”黑叉林主也道。 晨風略害羞了一把,不过认可了这个说法。 “所以她是在决战之中参悟的?”怜星不可置信道,“这么短的时间里,可能吗?” “曼王跟沈明堂的决战,确实震烁古今。”寂瞳沉思着道。 “而后来两人都恢复过来之后,表面上虽然没有交手,但曼王抽出峙天剑,可能比先前打败沈明堂更困难。”晨風补充了这一句评价。 在别人面前,他像大家一样,称呼曼殊为曼王。 而且大家都相信他对曼殊是最了解的。即使不为这个原因,大家也认同他对曼殊最后举动的意义的评价。 一开始硬撼沈颐,把沈颐搞到内伤,这已经够难。然后沈颐先恢复战力,曼殊也跟上来,从沈颐制造的小宇宙中硬抽出一把剑!就算是不完整的剑,这也是千难万难! 她把峙天剑交给黑叉林主,带回给晨風和寂瞳,应该不是无心之举。要有暗示的话,一定在这举动后头别有深意存焉! 为什么一把剑要交给两个人呢?晨風跟寂瞳,又不会两个人合使一把剑。曼殊让黑叉林主交还给他们,难道是……想着以后妖界应该让黑叉林主、晨風、寂瞳三巨头共同掌管了,交这个信物来加强他们的凝聚力? 说得通啊! 如果是完全说不通的举动,也不能通过天人的法眼吧! 所以曼殊采取的举动、说的话、做的暗示,必须是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的,实际上只有自己人才能参透的----自己人必须参透啊!如果不参透的话,岂不是浪费了曼王的一片苦心----这就是说,如果曼殊真有苦心的话…… 黑叉林主等人坚决相信,曼殊必须有啊!她不能是忽然脑子抽住了就去当人质啊! 那么假设她有苦心。假设她说什么怜星是苏姜的话也不是脑子抽住…… “你们看看我会不会真是苏姜?”怜星异想天开。 “怎么可能!”黑叉林主想也不想就否决了她。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啊。”怜星不服气。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不服气个什么鬼:“难道你对灵魂了解很透彻了?比曼王还了解了?” “我不能这么说。”黑叉林主拉下一张脸道,“但我就是知道你们不是一个!” 好吧,他是丈夫,他有发言权。怜星做个鬼脸,不跟他争了。 明明不是一个人,怎么可以说是同一个呢? 就好像明明是一把剑,怎么可以交给晨風跟寂瞳两个呢? 寂瞳忽有所悟:“你们说,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一而二、二而一的呢?明明不可能,却非可以合在一起的……” 寂瞳这说得有理啊!这路子对啊!大家就拼命动脑筋。有什么呢?曼殊暗示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们都在找什么共同点……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共同点可以找,但都是在找能拉得上边的东西。只有怜星,另辟蹊径,想着:“我跟苏姜的不同点在哪里呢?”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我们一个是活的,一个是死的。一个获得了,一个失去。 那么----“你们的区别在哪里?”怜星指着寂瞳和晨風问:“一个正经,一个不正经?” “怜星!”黑叉林主觉得她这样问得太不礼貌了。 “我们啊,”寂瞳觉得很好笑,“我们一个是妖魔,一个是修灵者啊。” 对了,晨風到现在都坚持保持着修灵者的身份!这也算是妖魔战团中特立独行的怪胎了吧。至于寂瞳么,现在已经正儿八经的成妖了。 “妖,灵!”晨風拍案。 这不就是最不可能二而一、一而二的东西吗!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越可能是曼殊暗示的事! 然而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大家也越不可能参透其中的真正奥义啊! 曼殊凭什么这样有信心呢?觉得他们一定能参透?甚至牺牲她自己去作人质关起来,换取他们参透秘密的时间? “然而还有一种可能。”寂瞳道,“曼王只是在理由上发现了这个可能性,但还没有真正掌握其中的奥义。她作人质,其实有机会冥想,来参透终结奥义!那个时候,就是妖界与天人结束对峙的时候。” 大家都认为他这个说法太有道理了!看来,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妖界尽量维持现状,不与天人起冲突,同时希望能自行参透曼殊留下的秘密。如果不行的话,就指望曼殊能在作人质的过程中参透此事,并来解除僵局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 但在妖界彻底对灵民封闭之前,有一个天人小姑娘逃到了妖界。 就是那个翎翎。是她因为太关心晨星了,结果被寂瞳他们抓到,成为收回妖界的重要契机。据说她被天人们责备得太厉害了。而且她很担心要被惩罚。于是就逃了过来。 有些妖魔不愿意收留翎翎,很担心她会是第二个张某。他们说:“你们不记得张某的教训了吗?” 但也有妖魔认为,正是因为张某的事儿,天人们应该不会再这么笨,再放一个间谍过来了。他们肯定知道妖魔们会小心了啊!所以正是因为这样,翎翎的可信度反而高了。 最后的决定,由摩伽、寂瞳和晨風做出。他们已经是妖界的三驾马车、三巨头了。如果他们意见不统一,就会关起门来投票。三个人的好处是,总有两票压倒一票的多数胜出。所以他们的投票肯定能有一个结果。 这次投票的结果就是,接受翎翎。 谁也不知道他们最后是一致得出这个结论的呢、还是谁投了唯一的反对票。这三个人投票的具体情况是不对外公布的。免得三个人的具体意见分歧会被人知道。怕万一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其实摩伽作为妖界的主子、晨風作为曼殊的丈夫也就是曼殊的代言人,这两个人共同主事是应该的。寂瞳有点根基薄弱。可是寂瞳实在太美了、太有魅力了,所以大家对他当权也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差劲的事来,需要大家把他赶出去,留他在决策团里平衡一下票数也蛮好的。 之后的一整年,不管是灵州,还是妖界,都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妖界的水晶甚至迷恋上了数学。 其实数学在灵修、还有妖修中,并没有很大的地位。因为灵术和妖法不需要计算!事实上,它们简直容不下数学计算!你能想像一个灵修士或者一个妖魔在放技能前说:请等一下,让我做个演算----然后就真的拿笔计算,这样的情景吗! 灵术和妖法也需要计算,但它们的计算与其说是数字的,不如说是像大厨、或者舞蹈家一样,靠天份、经验和直觉! 数学只有对商人才有用吧! 可是水晶就是爱上了数学,并且这样宣称:“数学,如果正确地看它,则具有至高无上的美----正像雕刻的美,是一种冷而严肃的美,这种美不是投合我们天性的微弱的方面,这种美没有绘画或音乐的那些华丽的装饰,它可以纯净到崇高的地步,能够达到严格的只有最伟大的艺术才能显示的那种完美的境地。一种真实的喜悦的精神,一种精神上的亢奋,一种觉得高于人的意识----这些是至善至美的标准,能够在诗里得到,也能够在数学里得到。” 于是她就像研究艺术一样的去研究数学了。这也正说明妖界的日子有多平静。这样悠闲的事情都可以做! 灵州呢,也是很安静。很多战士都解甲归田了。 在青龙坊,天空蓝得要命,太阳明晃晃的,两个婆子躲在树荫中聊天: “王家姑姑,你这是去哪家提亲回来?” “汤家!受了虞将军托去跑一遭的。” “哟!青龙坊汤家?成了没?” “瞧婶子说的!哪儿能成?知道不成,也得跑一跑,谁叫人家生得好,又有才华,家里又那么有钱,就算踏破门槛也----” 一把微沙的嗓子插进她们当中:“是一家女百家求哇?” 这俩婆子顿时很不屑:“什么一家女?外地人啊!不知道咱们这儿青龙坊汤家的汤、公、子,那可是一表人材、十分……” 声音断了。 两个婆子回过头,看见了这个过路的女人。 她身着一袭青裙,如水边柳树那么青;戴一顶帷帽,帽纱遮住了脸;挑个小小的担子,老红酸枝木箱,四周画着桑树,树影里仿佛有门。箱子上头刻出砖瓦的样子,四檐尖尖翘起,仿佛是座神气极了的小房子,惟妙惟肖,只不过比正常房子缩小了十多倍。 这里头装的是什么呢? “香粉。”女人笑着把箱盖掀起来,里头一个一个小格子,装着各色粉末,都用透明琉璃封牢,免得跑了味儿,阳光下莹亮美艳。一看便知是好货色。 “你一个女人挑货郎担呀?”两个婆子贪馋的看她货色,咂着嘴问。 “是想在这里租个铺子。”女人笑道。 “那末,贵微大街顶顶热闹了。”婆子热情的建议她,“去那里看吧!” 贵微大街永远的人头攒动,纵然在暑热时节,仍然热闹。各个店家的凉檐凉伞,一直接到街中心去,店主们都把冬天在冰窖里藏的冰取出来,镇在店面里,生生的把整条街的温度降到初秋时那么凉爽,挎竹篮子的时令小贩穿梭叫卖各种吃食。(。) 第二十八章 丹楹此时顾不得什么瓜旋果汁冰碗的吃食了,连种种香脂染料、水晶珊瑚,都不是她的目标。 她从贵微大街的末梢穿出去,连拐两条巷陌,市声渐渐远了,苍老砖墙把那些喧哗都隔开。她与她的丫头荷儿,一下子到了偏僻的巷落中。 “真的会在这儿啊?”丹楹有点胆怯的问荷儿。 “肯定啦!我给将军府的小情好多贿赂哦!她家小姐新置的那支香,就是在这里买到的!”荷儿笃定道。 又走了百余步,偏僻的巷落也快到头了,拐过一丛肥美的桑林,眼前一亮,但见个四檐翘起的神气小房子,门前一块木匾,两行小字:“愿我满堂乐,添君一段香”。 “应该……就是这里吧?”荷儿上前敲了敲门,一时无人应答。那门原是半掩着,丹楹大胆进去,看见四壁都是琉璃格,每格里供了一种香品,颜色形状各异,都鲜明有趣。 丹楹忍不住伸手推,那些琉璃格却一扇也打不开。但听个温柔微沙的嗓子道:“客人!小店诸香,不能试闻的。” 丹楹这才店堂后走出了位青衣女子,眉如烟、发如云,整个人都有种恍惚不真实的气韵,仿佛一段无心流落于此的云烟,吹口气就会消散。 丹楹结结巴巴道:“你、你是店主?” “我们是客人!”荷儿缓过神来,双手叉腰,“不试闻,怎么买啊?” “只能选一次。”青衣女子含笑道,“小姐看中哪个,妾身取出来,小姐品鉴它的气息,喜欢呢,便带走,不喜欢,便留下,只当鄙号与贵客无缘。” 荷儿叫起来:“怎么有这种事!你----”丹楹摇头止了她,指着店角道:“就是那个吧。” 那里有两只水晶瓶子,依在一处,一只里头装着粉红粉末,瓶颈上贴着枚蛾眉形细签子,标着“好姐姐”,另一只里头装着浅青粉末,名为“女冠子”。 青衣女子顺着她手指看去,点了点头,问:“哪一只?” “好姐姐。”丹楹低声道。 正如青衣女子所料。她便取了那只瓶子给丹楹,报了很高的价格。荷儿催小姐打开闻闻,看配得上这价格不?丹楹却握紧瓶子,生怕被人抢去似的,摇头道:“必定是好的,不用试了。”珍惜的抱着离去。 她要在今晚,准备赴那场约会时,换上盛装后,才把香瓶打开,不忍在那之前走漏一点香氛。 “小姐,你一定能胜出。”荷儿晓得小姐心事,体贴道,“只有你才配得上汤公子。” 丹楹红生双颊:“不要胡说!我……我只想见见他,能说上一句话也好。为了这个……身败名裂也愿意。” “大家都去的,怎么会身败名裂!”荷儿安慰丹楹,“一定不会有事!” 月光如水般洒下来。今夜青龙坊,花影憧憧,风的脚步落下时,都格外神秘,像怕惊破了虫儿的私语。 香铺子里,青衣女子以指尖拈起一点月光,打开“女冠子”的瓶子,将月光凑到瓶口,香粉“嗤”的点燃,烟呈淡白色,烈烈如深秋的剑气,在室中缭绕一圈,便往窗外去。 它是追“好姐姐”的香氛而去。 丹楹家明明住在敦朴坊,女冠子的剑香却一直追至青龙坊旁边的汤家别苑。 青衣女子正跟着,却有一人拦住了她。 月色下,此人负手而立,相貌华美,眼波带点忧郁,那忧郁却叫他更迷人。 “汤公子?”青衣女子停下脚步,“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绝色公子,正是汤家盛名远播的独子,汤致之。他笑了笑:“阁下远道而来,小生当然要专候。” 言下有深意。 青衣女子却像什么都听不懂似的,只管客气道:“妾身怎敢劳顿公子!” 汤致之只好说得更明白一点:“夫人不凡,怎么想到专门来本城开个小铺子?” 青衣女子眼眸里,泛出真正的伤凉:“我以前在另一个地方定居。但是我的爱人……死了。” 汤致之悚然动容:“怎么会的?” 青衣女子垂下眼睫:“他只是寿命不长。”深深低回。这份失落本无法挽回,故此要哀悼都无从着力,尤其令人怅惋。 汤致之长长叹息,似乎被青衣女子的遭遇而勾动心事,一时立着无言,夜风吹起他的衣袖,他仿佛已经痴了。 琴音,顺着风,从别苑中流出。 青衣女子目光流动。 “哦,那只是小婢在待客。”汤致之淡淡道,似乎才想起来,“对了,有些自诩得道的高人,游历四方,好管闲事,一心推行他们的所谓正道,肆无忌惮干扰别人的生活,您不会罢?” 青衣女子骇然:“妾身怎会如此无聊!” 汤致之似乎是满意了。别苑中,又有瑟的声音,大概有几十张,都追着琴音响起,鼓瑟者水平参差不齐,音乐一时杂嘈不堪。 原来,这是汤致之约了所有喜欢他的女孩子,来他家别苑私会。所有女孩子,一律不准露出相貌、发出声音。于是她们就只好在衣裳、首饰、甚至薰香上下功夫,不惜一掷千金。那一晚,在汤家别苑,集中了全城珠宝纺织香染业的精华。 那么,汤公子真是凭她们的穿戴与香味来决定娶谁吗? 她们到了别苑后,有个丫头来迎接,给她们一人分了一把瑟。说,公子想挑一个琴瑟相和的伴侣。 然后丫头就退下了。不久,帘后有琴音响起。所有的女孩子都竭尽全力想跟上琴音,证明自己是配得上汤公子的人。 所有女孩子都以为帘后弹琴的人是汤公子。可是这时候,他正在别苑外与浮烟短兵相接。 那么,弹琴的人是谁? 青衣女子神色动了动。汤致之问:“还未请教夫人高姓大名。” 青衣女子有刹那间的恍惚:“聚散何足道,得失浮世烟。妾身贱名浮烟----恐怕有两瑟要胜出呢,公子如何取舍?” 这时候,已经有几张瑟自惭形秽,安静了下去,其他的仍然顽强的追逐着琴音。这其中,会有两瑟胜出吗?汤致之眼光闪了闪,沉吟未答。浮烟敛袂行礼道:“如果您改主意了……”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却把一件东西悄悄塞到了他手里。 青龙坊闻名遐迩的汤公子,终于允了一家的婚事!那是丹家的小姐。顿时引得人人羡慕。 可还有位小姐,虞将军府的虞舒,留书出走了。那虞舒早就倾心汤公子,号称非汤公子不嫁的,留书中却不涉汤公子一字,只说自己要出海寻仙芝去。 丹家汤家问名、纳采,热热闹闹。虞府失了女儿,没处可寻,呜呜咽咽去庙里求签问卜。那庙门口的小和尚,简直都没心情接待他们,溜到庙门,伸长脖子想看汤公子聚媳妇的阵势,却有个青衣的人影挡在了他面前:“小师傅,我拜佛。” “哦!那边有卖香!那边有捐功德捐灯油的……”小和尚熟门熟路指点给她。 “不必。”浮烟道,“我自己带了香。你们这庙供的都有哪些佛菩萨、罗汉、及诸天龙鬼神?各供在什么方位?” 香都自己带,一个子儿都不肯花,还问得这么专业!这是参拜的还是考试来的?小和尚悲愤了,好不容易把几个殿、上百位神佛都指给这位施主,虞夫人又拉住了他:“我刚求的签,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小和尚只好又帮她找签。 浮烟点燃了她带的香。 这香烟袅袅散开,整座庙宇,忽然就静了。仿佛无量不可说不可说之清静韶华,绵绵铺开,红尘皆远,唯有莲花初绽。 虞夫人本来在悲泣:“签丢了,难道是大凶之兆?我的舒儿莫非回不来了?” 香烟燃起,她都一时忘了哭泣。 直到佛香渐渐散去,她低头,看到签文,就躺在她的足前。拾起来,上写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那个弹琴的夜晚,汤公子选了丹楹做自己的妻子。 那一晚呵!所有的女孩子,齐聚一苑中,虽说是遵公子意思,都戴了面纱,有人故意“不慎让纱被风吹起”,总之都想争奇斗妍,盖过别人去,不料空费了心思,汤公子根本不露面,只提议琴瑟相和。 丹楹勉力跟到最后,也仅仅是勉强跟上而已,要论音律之轻松优美,她自己知道,是比不上虞舒的,没想到公子最后选了她。在作选择之前,他对所有女孩子道:“愿得诸卿一诺,不论结果如何,绝不怨怅在下,也不将过程外传。”丹楹和所有女孩子一样答应了。汤公子便邀请虞舒到帘后叙话。丹楹当时只当糟了。谁知汤公子从帘下出来,便宣布:选了她丹楹。 可是汤公子实在没有亲自去弹琴。代他弹琴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汤致之要选丹楹?浮烟又送了汤公子什么东西? 汤家二老不晓得这些暗流涌动,只知道儿子在别苑挑媳妇,是有点荒唐的,很怕虞将军等人兴师问罪。但所有家长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前去别苑供人挑选,也很没脸面,便都吃下这个暗亏,不声张了。汤家二老放下心来,张罗着成亲。两家纳了采、选了吉日,烹牛宰羊的,就准备起婚宴来。 有个丫头在汤家后院里等人,闷闷的等了好久,蹲地上画了无数个圈圈,那人也没来。她就走出院门,倚在栏杆上透透气,脚跟一下一下踢着栏杆底,掐下了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够狠的。”有人叹道。 丫头抬头,满脸不悦:“掐朵花,又不是杀鸡杀鱼,狠什么?” 这来的是浮烟。她手里抱着只盒子。有个老婆子陪着她,认得那丫头是汤公子身边的宠婢,名唤殷殷,好生娇纵的,连忙要替浮烟打圆场赔罪。浮烟已经自己笑着解释道:“鸡、鱼,是所谓活物。花、草,是所谓死物。妾身只当姑娘最该懂得爱惜死物呢!毕竟物伤其类。” 殷殷的双眸中似要射出刀子来:“什么意思?” 浮烟曼声道:“呵,只因姑娘天生丽质,看这花儿也美,管它会不会说话,理应爱惜才是。” 殷殷其实称不上很美,生得最多有些娇丽般了,难得是那眉眼之间,灵气四溢,竟叫人有些不敢逼视。 她盯着浮烟看了片刻,婆子在旁边都有些发颤了,浮烟只含笑相对。殷殷错开目光去,道:“大娘子说笑了。” 婆子松口气,领浮烟向前,忽听一声:“浮娘子留步!”乃是汤致之亲自提着袍角大步赶来,让婆子先退下,他且问浮烟:“大娘子今何玉趾临舍下?” “正为公子大喜,小号也奉香品来给太太。”浮烟将手中盒子举了举。 “我成婚,大娘子有何打算呢?”汤致之紧盯着问。 “恐怕届时不能到场道贺呢!”浮烟若无其事道,“我得上山采香料,毕竟答应了人家……就离开一段时间吧!”朝汤致之眨眨眼。 汤致之目送她身影消失,回头,殷殷站在花下。栀子花肥绿的叶子把茂影投在她脸上,映得她双眸一发黑郁郁的。 “我会确认她的行踪。”汤致之道。 殷殷点了点头。 “累你久等了?”汤致之趋近她,把她双手笼在自己怀里,“我快成亲了,诸事忙,一时抽不得身。” 殷殷又点头。两只手,揣在他怀中良久,仍然冰冷。她慢慢要抽回来:“你休息罢。” “等我成亲!”汤致之夺着她的手,热切道,“很快了!” 殷殷仰头望着他,郁郁灼灼的双眸里,渐有泪光泛起:“好。” 丹楹跟汤致之成亲那天,浮娘子没有露面。她的香铺关门了。汤致之去确认过,没有异状。 新人进了洞房,丹楹含羞带怯,心如鹿撞,看新婚夫婿,一身红衣,戴着攒珠吉冠,更显得风华照人。 她没发现,在暗影里,有一双发光的眼睛,悄悄的、悄悄的靠近…… 忽有一阵风过,微凉的,如女子的叹息。是浮烟么?反正不可能是妖魔。 自从天人与妖魔定契,灵州是真的没妖魔了。 就算浮烟,也绝对不是妖魔。有天人留下的照妖鉴为证……当然也没有人真的拿照妖鉴去照浮烟。但是哪怕他们去照了,也是肯定的。浮烟真的不是妖魔。 可是汤致之听到那叹息声,就猛然僵硬。 丹楹不敢发声询问,但眼神透出了她的惊疑。 汤致之扶着额头,静了静,道:“我酒醉得厉害了,吃不消。” 他就这么告了罪,到外间睡去了。暗影里的眼睛恨恨闭了闭,退去。一夜无话。 这一日天明,新人起来,彼此梳妆换衣裳,拜见尊长、见亲戚,忙得很。丹楹温柔周全,还记得跟公子身边的丫头道声辛苦。 那丫头名叫殷殷,好生灵巧,应声答道:“少夫人从此往后才辛苦了。” 丹楹又把头低了下去,红晕一直烧到耳根。到晚上,汤致之再次进了新房,正要同丹楹叙话,猛听“叮当”一声,有只酒杯忽然落到地上。 汤致之从新床上跳起来,到外间一看,殷殷正抬起酒杯。汤致之紧声问:“这只杯子谁放在这里的?” “没注意。” “怎么会掉下去的?!”汤致之再问。 “不晓得……但愿不会打扰公子与少夫人的吉时罢?”殷殷凝视汤致之。 目光是在催促。不用落于言词。他们两个约好的,尽在不言中。 汤致之退了一步。他怕是浮娘子来捣蛋……或者,更糟糕,他想起那句:“如果您改主意了……” 他回房,手捏着衣裳的一角。丹楹的脸色也很苍白。她感染了他的恐慌,却不知该害怕什么,于是便自己胡想着:莫不是虞舒死了,鬼回来作祟? 她实在不觉得比起虞舒来,自己更有资格作汤公子的妻室。虞舒也是这样觉得吧?莫非到底怨怅了,所以要回来复仇? 汤致之握着丹楹的手,问:“怎么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 丹楹望着汤致之。他的身体不太好,她听说,自从有个丫头病死,他受了惊,一直体质虚弱。那丫头美丽非常,因爱穿红的,得名“红衣”,又聪颖解语,汤夫人喜欢极了,特意遣她在儿子身边伺候,不料红衣痴心妄想,要同公子结发定盟,夫人自然不许,红衣便一病不起。她死不要紧,连累公子也病了。 殷殷是后来买的小丫头,本来生得不出挑,且也常年病恹恹的,偏生病中的汤公子一见便欢喜,抬举她在身边,渐渐把红衣忘了,病势也好转过来。汤夫人连称侥幸,从此宠爱殷殷。 这事,丹楹在娘家便模模糊糊听说过一点,毕竟不是很详细,倒是过门之后,无意之中听到两个仆人嚼舌根说:殷殷原不好看,贴身服侍公子这几年来,举止动静,渐也变得像红衣般灵秀妖娆起来,只是没那么轻狂,进退还算知道点儿本分,夫人才容下了她,但到底有些…… 有些什么呢?丹楹猛觉得背后有目光,回头,又不见人,只是凉丝丝的,总有那么点儿惴惴不安稳,仿佛是被鬼怪盯上了。 殷殷早已退下,留新人独处。汤致之坐在桌边对着烛火发呆。丹楹等了片刻,轻轻坐过去。烛光映得她双眸盈盈,汤致之竟有些不敢看,别过头,又觉太无礼了,便随口聊道:“你想家人吗?” “还好。”丹楹笑了,“就是我七弟弟。等我后儿回门,他看到我,不知会不会跳起来粘到我身上。”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七弟小我十岁,一直是我陪他在一起。这次我……我出阁时,他哭得比我都凶。我进了相公家门,说起来,也就是这个弟弟叫我放不下……相公?” 汤致之嘴角抽搐着,忽的下定了决心,把衣角扯开了。那里藏的,是浮娘子送的一捻香,用白绵纸包着。这香飞快的撒在烛火上点燃,先放出绿色,绿如小苗萌芽,苗芽里吐出红蕾来,灼灼如霞,霞焰凝了,凝成金,金流动,成水,水纹漫开,把角落中的一个影子困住。汤致之拉起丹楹:“快跑!” 那被困的影子挣扎嘶喊起来,不似人声,而仿佛是遭背叛的野兽。 “殷殷?”丹楹惊惶道。 “不,是红衣。”汤致之凝眉道。 也许是那奇香的作用,整个汤府里人都结结实实睡过去了,如死了一样。影子从香绊中挣脱出来,一路追着他们,丹楹骇得喊叫:“救命啊!”却也没有一个人起来。汤致之捂了她的嘴,拉她到廊下躲起来。汤府寂如古墓,月影幽幽,只有那只鬼影在找啊找:“公子?你答应过我,与我长相厮守!”声调凄楚。 她找错方向,飘得远了。丹楹全身颤抖,向汤致之耳语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此地步,汤致之叹着气,只有坦白:当时弹瑟的就是红衣。她已经是鬼,需要找个合适的附体对象,所以汤致之帮她利用琴瑟和音,来看谁能跟红衣的灵魂合拍。虽说都合上了,虞舒到底太激烈,个性太强,很难控制。丹楹比较软弱,所以……最终汤致之选择了丹楹。 自始至终,汤致之深爱的都只有红衣。红衣当年不是病死的。那样天真热烈的女孩子,那样人见人爱,把夫人哄得这么开心。她和汤致之以为,虽然夫人不至于因此就乐意让一个丫头当儿媳妇,但只要他们两个够坚定、一直求下去,夫人总有一天会体谅他们的心情吧?呵!他们是想作为夫妻,白首偕老。谁知夫人一怒之下,一杯毒酒杀了红衣。 红衣冤魂不散,汤致之也卧床不起。直到殷殷进府,身体实在太虚弱,对一切鬼魅毫无抵御能力,红衣趁机附身,伴了汤致之几年,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两人商定,不如由红衣亲自选定一个与她合拍的人,娶进府来,汤致之趁没人时按住新娘子,让红衣强行附体。但他同情丹楹,不忍剥夺她的人生,临阵反悔。 这段故事,汤致之艰难的交代完毕。红衣找了一会,又飘回来,在极度的迷惑与痛苦中哀哭,面目都扭曲了,狰狞至极。丹楹和汤致之骇得都屏住呼吸,缩着身子躲着……能躲到几时去? 树后有猫叫了一声,红衣立刻扑到树丛深处,猫更尖锐的叫了一声,忽然停了,空气安静得叫人窒息。丹楹和汤致之拉着手,抖抖簌簌的,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一片烟雾,不知从何处袅袅浮起,遮在了他们和树丛之间。 远远的,浮烟踱来,轻声叹道:“浣红衣处,公子多情!多情误人哪。” “大娘子救我!”汤致之跪了下去。 浮烟“咦”了一声:“妾身只是采药回来路过。救什么呢?早跟公子讲过,妾身没有那么无聊干涉别人的事。” 汤致之只有惨笑。 丹楹也跪了下去。 “嗯,你是无辜的,不想陪他们死。”浮烟柔声道,“要我带你回家吗?” 丹楹连忙点头,又摇摇头:“大娘子!您要是有办法,请帮红衣解脱吧,她好痛苦啊!” 是,烟雾渐渐淡了。红衣又从树丛里挣扎出来,口中仍叫着公子,问:“公子啊公子,你不是要留我吗?如今又在哪里?”痛苦得像在刀尖上行走、像有滚油在心腹间烧灼她。她的双眼都红了,肿得厉害。汤致之明明已经在她面前,她却已经看不清。极度的痛苦令她盲目,她朝四处转动着头,仍然固执的叫唤:“公子!公子……” 汤致之堕下泪来:“我不再强留了。大娘子,请……让她走罢!” 哪怕是怀恨消亡,都比这样留着受苦的好。 浮烟点了点头,轻抬双手,将面前的烟雾分开,月华从分开的缺口里洒下来。浮烟用手一挽,像挽上好的丝线般,就挽起了一束月光,再一挽,又是一束,十指纤纤,灵巧拨动,将绵绵月华都织成了网,往红衣身上一撒。网张开,罩紧红衣。红衣伏在地上,再也不能动了,口中仍然呜呜哀鸣。 浮烟口中喃喃的念着咒语,十指相合,要点香了。 这香点燃,一切痴心妄恋,便都归为寂灭了吧? 一点星芒在浮烟指间闪起。 汤致之忽然起身,扑向已经不成人形的红衣。 丹楹想抓他,伸手,他的衣角在她指间滑走。 “她在找我。人也好,鬼也好。她心心念念全是我。一切遭遇都是因为我。我纵然不能帮她留在人间,也绝不能舍弃她。” 他的心声,余音清朗。他抱着红衣,一起碎裂在星芒中。 丹楹尖叫。 一庭星香。 有两个灵魂,在碎裂的粉尘中静静升起。娇婉动人的红衣少女,俊朗多情的华衣公子,是五年前他们最美的样子,一切情劫折磨他们之前,金风玉露初相逢,那最喜悦的样子。 他们携着手,微微的笑着。浮烟抬手招一招,他们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丹楹呆立着,没有发现浮烟拢着袖子,悄悄离去了。整个汤府醒不过来的梦,也已经结束。(。) 第二十九章 汤家传奇的美貌公子,新婚之后第三日,便这样神秘失踪了。汤夫人哭得昏厥过去,复苏后,只喃喃:是我自己作孽。 而虞舒在汤致之失踪的那夜回到了家中。她确实是海外寻仙芝了。那日,汤致之本想着,传说灵芝也能起死回生,所以在琴瑟相合后,引她到僻静处,郑重拜托她“如果你能帮我采回传说中的仙芝,我总归报答你。” 如果能用仙芝叫红衣死而复生,红衣就不必再附体丹楹。汤致之存着这样万一的梦想。 虞舒寻了几日,不见仙芝,在一座小山状的海岛上,疲倦昏迷。醒转时,她见到浮烟在她身边采下一支小草,欢喜道:“有此灵药相护,真叫有志者事竟成。” 虞舒眨了眨眼睛:“是您救护了我吗?” 浮烟才不要领这份功劳:“我只是采香料耶!碰见你,是巧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药……”虞舒望着她手中闪着星芒的小草,“能起死回生吗?” “什么?怎可能!”浮烟失笑,“只不过送人醒悟而已。” 虞舒似懂非懂,惘然回到家,忽见一个士兵来给他父亲送信,穿着最普通的军衣,却那么高大英朗,与她对视之际,她心弦拨动,竟是跟汤致之也没有过的。 千折百转,良人原来在这里。虞舒百感交集,说不出话。 虞舒成亲的那天,浮烟制了一枚彩香印。是先用雪石做个空心的模子,把香粉填入,然后在香炉上利落一打,轻轻挪开,但见薄云母的炉心垫片上,便多了一团踯躅色花儿,花瓣珍重敛着,护着当中红茸茸的花心。 净炭小火,仔仔细细在炉中烘暖。终于披上嫁衣坐在新房中的虞舒,闻见不知何处来的香气,如此盛大而圆满,仿佛天地之间的有情,此际都得以厮守。 这等幸福之际,她怔怔落下泪来。 “浮娘子吗?”有人客气的找到浮烟,“王想亲自见见你。” 这位王,是个女王。 缇飘女王。 也就是缇宝宝的母亲。 曾经人们以为,缇宝宝应该继任缇王了。他进步实在很快,何况他又跟逸夜公主成了亲。男人成了亲,是该成家立业了,怎么能总是由母亲来摄政呢? 缇飘女王似乎也确实要把政权交给儿子了,但忽然之间,出了变故,人们很惊愕的听说逸夜公主要夺权! 最后,缇飘女王还是老辣,把政变打压下去了。政权目前还是在她手里。缇宝宝在她身边继续学习。而逸夜公主么,也并没有被处死。缇飘女王给采晨家面子,给逸夜公主优渥的生活环境,并且还主动表示,如果逸夜公主以后成熟稳重了,还愿意参与政事的话。她还是会给逸夜公主机会的。至于缇宝宝正妻的位置么,也还是留给逸夜公主,暂时没有考虑替换。 采晨家表示,缇飘女王说得很好。不能对缇飘女王要求更多了! 浮烟正好在飘郡地界上。缇飘女王约见浮烟,应该是要检验一下她是否妖魔。 这次大战之后,大家都很小心了。再也没有人敢蓄养妖魔作佣兵了。凡是看见一点古怪,也都很注意检验了。应该说他们得着的教训是深刻的。长此以往,天人也会注意的吧! 缇飘女王约见浮烟,是作了全面准备的。万一浮烟真是妖,那么和平局面说不定又会打破啊! 不过浮烟从里到外都是灵修者。 流晨宇、愫以期等来助阵备不时之需的人,也就可以回去了。 缇宝宝在缇飘女王的身边,很乖的向他们挥手告别。 他们都在他眼底看到了畏惧。这个孩子,是被吓傻了。政变过程中,到底谁对他做了什么呢?他现在寸步都不敢离母亲身边。 不敢,跟不愿,是有区别的。 一个成年人,寸步不愿离母亲身边,就已经够变态。如果不敢,那就更让人悲哀了。 流晨宇忍不住问:“女王,王子到底受了什么伤害呢?” 他是同情缇宝宝,缇宝宝却背过脸,躲进了母亲的裙袂里。 缇飘女王客气道:“多谢公子关心。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流晨宇这样回答。但他眼睛里的意思分明是:我真怀疑这政变是你自己搞的----不,这几乎是肯定的!因为不想把政权交给孩子,所以把儿子媳妇铁腕镇压了。这倒也说得过去,然而能把自己的儿子都吓成这样,你也真够忍心的!权力到底是什么呢?比自己的孩子更可爱吗? “公子在想什么呢?”缇飘女王道,“难道在想我对宝宝做了什么事,把他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被揭穿了。流晨宇很尴尬的咳嗽一声。 “我告诉你,”缇飘女王抚着缇宝宝的头发说,“我爱他。我愿意为他做一切事。” 看着她的眼神,流晨宇相信了! 他难道是个轻信的人吗?这一刻他真的相信缇飘女王是真心的,在她眼里,权力真的没有儿子这么宝贵。 所以说,她没有设计政变、陷害儿子媳妇咯?流晨宇觉得有点乱。 这时候,愫以期开口,道:“女王,我可以见见逸夜公主吗?” 有人说缇飘女王把逸夜公主软禁了。 软禁的意思,就是日子过得还是舒服的,但是不可以见外人了。 缇飘女王倒是不介意让愫以期他们见见逸夜公主。 逸夜公主在一个动物园里。 不,与其说是动物园,不如说是伊甸园吧!或者至少是野生动物园啊!因为里面的动物都没有关在笼子里呢!以愫以期他们的能耐,也不用坐在有护栏的车里招摇过市。他们直接就走了进去,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动物。什么猪啦、斑马、野猪、水牛、瞪羚、成群的羚羊,貂,大象,紫貂,豺,大山猫,箭猪,松鼠,野猫,虎形猫,还有各式各样 的猿猴,黑猩猩,孔雀,鸵鸟,鸫,灰红色山鸡,蜜蜂,蚂蚱,当然还有蚊子! 这些全都是灵民变的啊! 缇飘女王说,这些都是造反者。 她大慈大悲、大仁大义,没有杀他们,但是把他们都变成了动物。 这并不是妖法。灵术中也有把人变成动物的术法,而且能让人的习性都变成动物哦! 譬如说变成豺的,就会想吃山鸡哦! 愫以期他们看见逸夜公主就在动物园中。他们向她打招呼、向她问好。 逸夜公主有一会儿没有回答,好久才仓促迸出一句:“我不能说话!我只要一分心,就会----” 一只野猫扑向孔雀。 逸夜公主连忙把它们隔开。 它们现在都是她的责任。她要照顾它们吃得饱、不太冷不太热、生病要医治,还要避免它们互相残杀。只要一点分心,就会出问题。这就好像一个人要照顾自己每分钟心脏跳多少次、眨眼多少次、呼吸多少次,不然就会缺氧啊生眼病啊什么的,可以想像要有多忙! 一般动物都会照顾自己。但是这些刚变成动物的人,还不太懂。所以需要逸夜公主及时发现不对、帮它们的忙。普通动物互相捕食没有问题,但逸夜公主不能让它们自相残杀! 这样一来,逸夜公主就很忙很忙了。忙得没空跟人诉苦、也没空逃跑了。 缇飘女王用她的责任感,把她软禁起来了。 愫以期等人默默告退。 “我做的事哪里不够仁慈吗?”缇飘女王还问他们。 “不。”愫以期欠身,“没有诛杀,就已经够仁慈。” 连采晨家都没有意见了。他能有什么意见? 流晨宇在路上倒是发表意见说:“所以真的是逸夜公主想篡位吧?” 愫以期只是答道:“唔。” 并不是附和,只是敷衍。 流晨宇不满:你对我的见解有什么反对理由哦! 他进一步对愫以期道:“你也看到啦,女王是真的爱她儿子。” “唔。” “她愿意为他做一切事!” “唔……” “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一切事啊……”愫以期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首歌。” “哦?” “我爱你,我将为你作一切事,但是千万不要离开我,否则我将死去。” 流晨宇骤然沉默了。 她爱他,她也愿意做一切事来阻止他的离去。那么,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草原暮色苍茫。 流晨宇忽然问:“这样子的灵民,就比妖魔更有资格在灵州生活吗?” 好久的沉默。久到流晨宇以为再也得不到回答的时候,愫以期道:“也许有人是这样想的。只要还有人可能这样想,我们就没有资格把灵州交出去。” “因为一旦把灵州开放给妖魔,他们就会掐灭灵民的生存机会?” 愫以期不语。 “因为灵民比妖魔弱?” 愫以期不语。 “我们是弱者吗?” 愫以期终于开口了。他道:“走吧。” 有的问题,并不是真的需要答案。 缇飘女王回去,对浮烟说:“你可以走了。” 浮烟却道:“我真的可以走了吗?” 缇飘女王挑了挑眉。 浮烟道:“也许我真的不是妖魔……可是,我某种程度上同情妖魔哦!” 缇飘女王正色看她了:“某种程度上,你这种说辞就足以判你的死刑了。” “是的。” “然而你还要说你同情妖魔?” “我不敢说。是不是呢,还是交给女王判断比较好。” “判断的依据是?” “我有时候做梦,梦见一些很疯狂的场景。有的场景甚至可以连缀成完整的故事。我把它们说出来,女王判断我该不该死,好吗?”她道。 缇飘女王同意了。 于是浮烟开始讲故事。 她讲故事的时候,直接把自己代入故事的主角,用第一人称,说“我”。 我一直坚持认为,是亚明拐带了我。 在遇到亚明之前,我是一团悠哉游哉、胸无大志的荧火,住所是一只陈年的骷髅头。某天我出去觅食,乌漆漆的夜色里,猛见两粒绿光,还以为来了同伴呢!还是两个!特高兴的要扑上去拥抱!忽然想:“万一它们是坏蛋呢?万一它们要揍我呢?孤荧难敌二火啊!”我……我便贴着地面,掩饰光华,谨慎的摸过去。那两粒绿光动来动去的,不管怎么动,间距都一样,像士兵排队出操似的。我正感慨着人家纪律多严明,一看就知道经过严格训练呢!它说话了:“喵……” 好吧,原来是只流浪猫。两粒绿光是它的眼睛。猫肉并不好吃,而且它还太瘦,瘦得我都不好意思烤它了!于是就把它拎回去养一养,万一到了荒年……咱也算有个家畜储备不是?结果越养它就越肥了,以至于每次喂它的时候我都要威胁它:“再吃!再吃我就把你当油灯点了!”它笑眯眯舔舔我的手,又跑回去吃,肉膘子一滚一滚的……好吧,我想我总有一天要找个黄道吉日把威胁变成现实。黄道吉日总也没找到,而它胖到一定程度就不再胖了。我在头骨里头打盹休息时,肥猫就会一滚一滚的踱过来,趴到头骨上,像老母鸡孵一只鸡蛋,把我保护在它的肥膘下面。每当这时我就会深深觉得岁月静好,岁月静好,我跟我的家畜在这里凝固住了,永永远远不会变老。 ----直到亚明出现。 他一出现就叫我觉得不舒服,穿得破破烂烂、拄着杖子,多乞丐的样子,眼眸却水晶剔透,一看就知道惹不起。 惹不起还躲不起?我拉了拉肥猫,暂且蹲一边去,等他走过了我们再享受我们的日子。 我没想到他走到这边,抬手就把我们的房子----那个头骨,从地上取了起来。 “呼噜!”肥猫跳出去,冲他吡牙。 “一边去!”他挥手,“找老鼠玩去。你又不是狗,啃骨头这项运动不适合你。”很仔细的抹去头骨上的灰。 “嗡嗡!”我也跳了出来,鼓着绿芒向他抗议。 “好啦,这样是不是很合适?”他兴高采烈把头骨安在棍子头上,挥舞一下试试,“像不像一个特厉害的术士用的特厉害术杖?哦对了,我叫亚明。” 管他叫什么。他像强盗才真!连死人骨头都抢呐!我像只勇猛的绿头苍蝇,盯着他的眼睛猛撞,不信他不怕! “喂喂,你们这是干嘛?”亚明不胜其扰,手抱着头,同时想把肥猫踢出去----它死死压在亚明脚上,实在太沉了,亚明连脚都难以抬起来,更别说完成“踢”这个动作。“你们太不讲道理了。”他呜咽。 “你才是!你们全家都!”我控诉,“这是我的房子!” 肥猫负责咧嘴,给他欣赏森森白牙。这一口若咬在腿肚子上……哼哼!肥猫的胃口可好得很! “好吧好吧!”亚明妥协,“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装饰物送给我,你可以继续住在里面,我带你一起旅行。” ----似乎还可以接受。我上下晃了晃,飘进头骨里,算认可了。 肥猫抬起一只前爪。 “干啥干啥?”亚明发怵。 “带它走。”我从骷髅骨的眼窝里又探出身来,很好心的翻译,“它太胖了,走不动,要你抱。” “为什么我非把它也带走不可!”亚明五雷轰顶。 “困为你抢了我的房子,它是我的家畜。”我不耐烦了,“走不走?”绿芒一闪一闪,很想把他那头乱发烧着玩玩。哗!肯定是很美的一蓬焰火。 “算我败给你们。”亚明嘟囔着,拄着棍、抱起肥猫,开步走。走啊走。我窝在骷髅头里一摇一摇的,快盹着了,睡眼惺松的问:“咱们要去哪?” “前面好像有个林子,”亚明道,“去那儿坐坐吧。” “哦。”我随便的应了一声,继续酣睡。肥猫的呼噜声在我耳边响,非常催眠----直到周围绿光四溅,空气森然,好像一下子冷了八度! “怎么回事?”我能多快有多快的蹿出来,立刻又用同样快的速度蹿了回去,全身发抖,搞得头骨都咯嗒嗒的咬起牙来:“这是茶、娓、林!”我跟亚明咆哮。 肥猫陪我咕噜咕噜的抓狂。 不怪我们胆小。天下七十二福地之一的茶娓林,周围都设有结界,树木上飞起绿光,不是荧火,是术火,连荧火碰上去都要被击碎成飞灰的好不好! “不要怕呀。”亚明安慰我们,淡定抬起脚步,身法流畅、走位飘忽,咦,还真有些名堂!三转两转的便通过了结界:“正是福地才好发财,你们说呢?----哟,前头就有利市可发!” 是啦是啦!茶娓林本是个开放的福地,允许走异界发财的商人、卖艺人、游方术士们往来。那圈结界,只是为了阻拦无能的人类、幽魂、小妖们----我们这些东西像苍蝇、臭虫一样,太烦了,有必要茶娓林设一层纱门来挡。实际上纱门并没上锁,有本事推门进来的,那就进来作客吧! 听说进门后,茶娓林卫士会主动上前向客人问好,询问他们有什么能耐、想做什么生意,拿出本子请他们登记一下。 今天,卫士们顾不上立即履行这个职责,根本不管我们,忙着跟其他岛民们一起看----新张贴出来的榜单?咦咦,上面写着什么? 亚明挤过去。我从骷髅眼里瞄那单子上写的是:林主夫人身染怪疾,如有能治的,林主重赏。如果不能治---- 哎!哎唉?亚明伸手就把榜单扯了下来! “你在找死。”我喃喃咒骂。榜单末尾说:如果不能治夫人的病、乱掀榜单玩儿的,打一百木板,以示惩戒好不好! 茶娓林的“木”板,专指“仕木”,就跟人间的“琴”专指“文武七弦琴”似的。知道什么叫“仕木”吗?从前有位姜太公,天赐打神鞭,传说是用翼虎脊骨做的,其实是用仕木截成一段一段,再串成鞭子。这玩艺儿连神仙都能打,用来对付妖怪啊、术士啊,那更小菜一碟。一百板,够亚明死个几回了。 “喂,富贵险中求。”亚明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准治不了?” 肥猫居然还点头晃脑的表示附和。 “你们傻啊!”我要疯了,给他们普及常识,“林主夫人是天孙耶!什么什么是天孙?天帝的娃!娑婆世界七十二福地,三十三洞天,她是第十玄明天的三公主祝清!下嫁到茶娓林时,排场有多少大你们知道吗!嗯?!光灵药,灵狸山就送去了几匣子!这种女人患上治不了的病,你来治?” “这位小兄弟,是你说能治?”茶娓林主出来了。 此人相貌堂堂,面如敷金,眉毛居然也是金色的,很淡,接近皮肤颜色,使得他看起来像没有眉毛。就我的意见,这种面相适合凶残冷漠的反角,但是他没有这种自觉,这叫他看起来在凶残冷漠之外又添了几分愚蠢的无知。 ----这种人会是冤大头吗? 反正亚明把他当冤大头来糊弄,信心十足的样子,扯了一通鬼话,什么三部之气、什么伤藏袭虚,我忍得好辛苦没发出嘘声喝倒采。唉,这时候,亚明倒霉,等于我们一起倒霉。我盼着茶娓林主够蠢……再蠢一点…… 茶娓林主皱眉打断了亚明:“说重点,夫人病因何在?” 亚明干脆利落回答:“病根一定出在夫人的衣服上,林主拿来给在下看看便知。” 这么有把握……真的假的?茶娓林的结界他都能过……难道病也能治?我心中有那么点儿动摇。 茶娓林主看来是死马当活马医了,真叫侍女来来去去,捧出山一样高的衣服。都拿给亚明看。什么天珠衫子迷花裙、柳绵披帛轻霞带,华光炫目,亚明一件件看下来,都说不是,追问:“林主,还有没有什么旧衣,是夫人珍如性命的?” 茶娓林主一怔:还真有!他咬了咬牙,叫力士背出连理枝的大箱子,开了鲁师爷造的锁,打开云宫纺的纱,终于叫人捧出那袭衣裙来,仿佛朝阳的光辉映在水面上,千宝红裙,珍贵得天上有、人间无,乃是玄明天祝清三公主穿过来的嫁衣。(。) 第三十章 亚明伸手过去,茶娓林主威严的“唔”了一声,阻止他,表示:这是玄明天带来的珍物,只能看看,不准碰! 这小气鬼!夫人的性命要紧,还不让人碰?我以为亚明是想偷这袭珍贵的嫁衣,不料亚明这个乖呀,说不碰就不碰,看了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词,然后一拍大腿:“就是它!林主哪,根据我祖传的法门看来,这上面有怨气,会要人命!” 连我都不信,别说茶娓林主了:“且不说这衣裳是夫人大日子穿了来,经多少天人祝福……已经放了这么多年,若真有怨气,又怎会最近才发作?” “怨气这玩艺儿像酒,越放越醇,”亚明言之凿凿,“人体质一弱虚,它就趁虚而入,至于为什么会有怨气……夫人自己估计知道得比小人还清楚些。林主不如去问问夫人,如果小人说得对,还请赐小人当面问诊病人的机会,以便能诊断得更确切些。” 他巧舌如簧,茶娓林主还真去问了。我悄悄儿跟肥猫商量:“咱逃吧?别等人家回头把我们一块儿送去打板子了。” 肥猫哼唧一声,暂未从命。亚明耳明手快,一把按住我们:“好兄弟讲义气,同进共退,怎么能先逃呢?” 我踢他:谁跟你是兄弟!这个真的不可以有!喂,放手! 里头的回音出来了:夫人并没讲术士说得对、也没讲他说得不对,但她问了术士的装束后,允许术士面诊。 我闭嘴,亚明昂首阔步的进去,每走一步,将手中棍子在地上顿一顿,那陈年骷髅骨就不负所望的“喀啷”一声响,很能唬人。 夫人的病室幽香袭人,窗明几净,不着点尘。她把丫头们和林主都支开了,一个人卧在帘后,问亚明:“嫁衣上怎么会有怨气?” 亚明胸有成竹:“夫人恐怕比小人更清楚。” 我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夫人一直在盯着我,叫人----不,叫鬼都毛骨悚然的。我悄悄从头骨后头游出来,顺着亚明的脖子攀到他头发里,斗胆瞄一眼,发现夫人是死盯着骷髅骨:“你这骷髅,从何而来?” 亚明长叹一声:“夫人,您该问的是它的去处罢!” 夫人默然片刻,隔着珠帘也见她微微颤抖,像心情极度震荡。好一会,她稳定了情绪,开口道:“退下吧。” 茶娓林主等着外头,见我们出来忙问诊治情况。亚明不答反问:“这袭嫁衣,原来不是夫人的罢?” 原来么,茶娓林主告诉我们,是做给二公主祝洁的。祝洁殿下美且慧,诸天诸地诸岛共知,茶娓林主的聘礼……其实是下给她,总算得到天帝首肯许嫁,谁知祝洁公主受了聘礼不久,现天人五衰之相。 这五衰之相,指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天人寿命不可思量,可是一旦出现这五种异相,福寿到头,灵药无救。 祝洁公主很快去世,天帝不允许任何人看见她去世前的样子,只是把死讯告诉了茶娓林主。 三公主祝清很同情林主,愿意替姐姐下嫁,便成了茶娓林主的夫人。她身上的嫁衣,原来是玄明天替祝洁公主准备的。 茶娓林主说到这里,神情很紧张:“总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是二殿下含怨!”亚明失笑,“内情不得而知。总之我有祖传的秘方,可以配些药,试着化解看看。” 茶娓林主果然开放了药室,照着亚明的意思,为了维护他“祖传方子的秘密”,旁边伺候的人都撤了,让亚明进去为所欲为。 天底下炼药最厉害的,应该数灵狸山。但要说起收集植物药材最多的,恐怕还得算茶娓林。这药室看得我眼花缭乱,亚明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怎么也不像正经配药,莫非是来偷药的?我警告他:“喂,你有命搂钱,不知有没有命带走哦?” “哦!我怕没命的不是我呢。”亚明老神在在的笑道。 “夫人猝死!”外头猛然拉起一声哀鸣。 林主夫人死了,林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这就不是一百仕木板能应付的了。他很乐意把亚明剁了去当仕木的肥料! 这次连我都觉得亚明冤枉:要是药做出来了,夫人吃死了,那把亚明剁了绝无问题。可药都没调出来,人就死了,怎么可以怪他? 茶娓林主的意见是:你说有办法的。可是人还是死了,那就得找你负责。 神逻辑! 关键时刻还是亚明的三寸不烂之舌救了自己。他道:“林主,你砍小人,小人也不敢喊冤。但天帝若过问起来,把林主一并怪上,谁能分辩?不如将小人绑到天帝面前,责任归小人一口应承,就不关林主您什么事了。” 茶娓林主这才想起来:对啊!还得向天帝报丧呢! 这头亲家得罪不起。茶娓林主用八百道符咒把亚明捆得像个粽子,连那可疑的证物嫁衣一起,着精兵押送到玄明天去请罪。 不幸得很,我和肥猫作为亚明的“随身物品”,也一起被捆进这个粽子里。体位是这样的:亚明手里捆着杖子,杖头上困着我,肥猫被锁在亚明怀里。抗议无效。 都是亚明连累我们。我恨死他了!但见到玄明天时,恨意忽然间烟消云散。 好高好高的墨帘,那墨色是天下最醇的墨黑,但里面却蕴着最璀璨的星光,叫人无法直视。 墨帘之外,长长垂挂着藤蔓般的植物,无风也轻轻的摇,藤蔓上结着一串串殷红的豆荚类物体,仿佛仙果,但其实…… 是六界仙、妖、人与非人的尸体。 洞天自成一个世界,里面的时间、空间、甚至逻辑链,和外界都不同。听说天人的形状也与人、仙、妖不同,那是超越了普通种族运用一切感官所能感知的极限、美得无法描摹的存在。当他们想跟人类等物种接触时,可以给自己创造这样一个身体,到人间来。但人类等任何物种想跨进天界,都会立刻被异样的时空扭曲、拧转,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警告其他人不要自取死路,玄明天将已死的尸体挂在门外,就是那些殷红物体了,不管生前是什么,都被扭拧得无法辨识。 这样……居然,还是美。 他们拼死都想踏进去的门后,到底是什么世界呢?想必美得超越我们这种家伙的想像。 我啊,哪怕只是看了这样的大门一眼,都觉得已经心满意足。 有一些流星般明灿的物体,在门外滑旋,那是负责警卫的天人,也并非本体,仅仅是他们的灵识。 他们显然是早就接到信了。茶娓林的士兵略加示意,他们矜持却也不失礼貌的回礼致意,放出无数颗亮星。亮星连成雾,往门内逸去。 那星雾一定是报信的。 很快门开了,一阵风扑面而来。那风仿佛是一段梦,比我做过的一切梦都生机盎然。我还没摸准梦的脉络,便见一个家伙扑面而来。 ----好吧,是扑我们组成的这个“粽子”而来。 我耳边同时听到这家伙一声嚎哭:“唉呀,三姐!”声音脆美,连嚎哭都动人。 士兵们禀告:“四殿下节哀。” 原来她是玄明天四公主祝瑜,出了墨门,化为色身示人,真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美女,就是个性好像有点呆。亚明不得不提醒她:“我们不是棺。棺在那边。” 祝瑜脸一红,道:“原来人间的棺长成那样。” 废话……反正不可能是棕子样好不好!我没法不鄙视这位公主。 后头又有一位少年走来,恬静而祥和,眼波明如春水,淡定多了,目光一扫,下令道:“请开棺罢。” 士兵道:“是!五殿下。” 他是五天孙祝晨,好有气场!我吓得缩回了头骨里,听到棺盖打开的声音,士兵们退下了。有个声音问:“五弟,如何?” 能称呼祝晨为五弟的,便是当今玄明天在位帝尊祝宵了。气势比祝晨又不同。空气紧张得如窒息一般。我的荧焰都快被压得熄灭了,忽听祝晨淡淡道:“果如信中所言,不像他人下手。除非是三姐自断心脉。” 祝瑜又发出一声嚎哭,声音再清脆,也震得我头疼。祝晨冷冷道:“四殿下失仪了。” 嚎哭转为饮泣。 天帝祝宵开始盘问亚明:“哦,你就是那个嫌疑者吗?把事情从头说来。” 我听亚明声音也是发抖的,但还能说出囫囵句子,坚持认为嫁衣上有怨气,自愧学艺不精,无从化解。 祝晨在旁道:“那么阁下师从何人、又为什么到茶娓林呢?” 祝瑜在饮泣中发出一声:“呃!”似乎想阻止祝晨发问。 祝晨不动声色的笑了一声,祝瑜安静了。亚明讷讷道:“我不过是个游方术士,师父自称无名道人,后来就不见了。我随便走,正好经过茶娓林……”说到这儿忽然想起来,“三殿下死前,盘问过我这个杖头骷髅的来历。”把杖子高高举起。我吓也吓死了,真想隔着头骨踹他一脚! “什么来历?”祝宵沉声问。 “走过茶娓林边的野地时,随手拾的。”亚明前半句话还算老实,后头就开始收不住缰了,“当时它还发出毫光呢!好像在说话的样子。” 这不瞎扯嘛!他他他,活腻了他?! 祝晨忽道:“陛下,我想起一件事。您不如同为弟回去查证一下。----这个可疑者,先就地囚禁了再说。” 祝宵听从了祝晨的建议。我们就被囚禁在了墨门外。茶娓林主坚持把我们仨一起打包,但是玄明天的殿下们好像根本不在乎我和肥猫。我们的粽子绳也解了,被放进一个蓝色的、帐篷似的东西里。这东西怎么看怎么无害,我想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想的话可以试试啊。”亚明看穿了我的心思,微笑。 哼!我跳到肥猫背上,喝令:“走!” 肥猫果断的朝帐幕举爪。凭它的利爪,我觉得“咝啦”一下就可以看见自由的方向了…… “喵呜!”肥猫惨嚎一声,跳了回来。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喵!”肥猫冲蓝幕竖起尾巴竖起毛,那意思是:你自己试试去。 我试着往蓝幕飘,并没遇到什么打击、阻碍,但是却觉得一轻。 全无着力的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支撑身体。连风、空气都没有。纵然我只是一蓬荧火,都只能往下坠、坠---- 我惨嚎一声蹿回来。 好险好险!要是多走一步,估计就回不来了。 “这是天幕。”亚明到这时候才跟我解释,然后招招手:“来。” 干嘛! “想走的话就跟我来。”亚明笑道。 我才不信呢!谢谢你,我坐在原地就好。 亚明还真的往蓝幕伸腿。在已经目睹肥猫和我的挫败之后?我看他是在找死! 他在蓝幕上摸了又摸,唇角翘了翘,果决的跨了出去。 肥猫竟然在最后时刻蹿到了他身上! 都不要命了!都疯了!我咬咬牙、闭上眼睛,也扑了出去。 原来的失重体验没有再出现,一根手指接住了我。我睁开眼,看到自己趴在亚明手上,肥猫蹲在他肩上,他对着我似笑非笑,喃喃:“听说害怕得很叫做怕得要死……” 所以呢? “从死人身上出来的荧火,也会怕得要死吗?” 信不信我烧掉他这双招子!----话说回来,为什么他有本事破了玄明天的天幕。 “我才没这个本事。”亚明悠然道,“是有人在这里帮我们解开了一条破绽。” 谁? “不知道。”亚明回答,干脆得叫人牙痒。 守卫的灵识在我们身边划着白光巡逻,但没发现我们。从天幕那个裂缝出来,我们就走在一条无形的神秘通道中。通道之外的人看不见我们。 我忽然周身发冷,摇了摇亚明:“不要去。” “为什么?”亚明显然没有把我的话当真。 因为,恐怕我们落入了阴谋里。有人想杀我们,但在天幕里不好杀,他找不到借口。用这个通道把我们引出来,再杀,我们就是擅自逃离,自寻死路……他用这么大力气对付我们,也许和天孙有关。可能…… 我还没想出可能什么,亚明脚步一错,从通道里离开了。现在我们走在正常的空间中。身边是一片藤蔓,没有守卫。 “不会有守卫了。”亚明笑道,“这里是四殿下的藤田。”他进一步解释,“自从二殿下祝洁身故、三殿下祝清远嫁之后,四殿下祝瑜在这里开垦了一片田地,种出来的藤蔓,用来装饰玄明天的门墙。” 为什么他对这些知道得如此清楚呢?我回顾来的方向:为什么他可以从通道里出来? “想知道的话,往前走走看啊?”亚明轻声哄我,音调像在催眠。 肥猫伸爪碰碰我。它也在建议我去。 我们进入藤田深处。现在是我在带路。我从没来过这片地方,而且藤蔓纠葛似一座无望的迷宫。但就是有某种特殊的力量,牵引着我。我好像出自本能,就知道该往哪儿走。那些牵牵绊绊乱人心意的藤蔓,对我来说,统统无效。 面前,我们看到一段植物,不长不短,光滑、坚忍,如骨殖。 有个美丽的女人在低头碰触它,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抬头,那表情活像光溜溜的被捉奸在床。 四殿下祝瑜。 “生舍利啊!”在任何人能说话之前,亚明对着骨殖般的植物惊叹,“听说天人死之后,法力够高、心力够坚定的话,可以留下舍利,那舍利还是活的、能生长。就是这样子的?” 祝瑜眼中的表情,明显是“你知道得太多了,逼我杀人灭口”那样子。 我要逃跑!喂肥猫,咱们快离这危险的小子远一点…… “我只是不小心逃到这里的啊四殿下!”亚明举手投降,“饶命,你要小的什么都可以!” 你有什么配让玄明天四公主要的?我心里一句吐槽还没完,祝瑜已经急忙道:“我、我要你杖头的头骨可以吗?” “当然!”亚明利索的把头骨取下来交给她。 这是我的居所……好吧,我也知道这不是心疼房子的时候。我“嗤溜”一下躲进了杖子里。 祝瑜捧过头骨,像一个禁食很久的姑娘,忽然捧到一个糖罐子,想仰天大笑,又没好意思笑出来:“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就拜托四殿下救命了!”亚明揽着肥猫,一头躲进藤蔓深处。走之前杖子在地上一顿---- 居然把我顿进地里去了! 我正准备破口大骂、正准备从土地里挣扎着爬出来,却听又有脚步踩过藤蔓的声音。 “那几只小耗子呢?”祝晨问。 祝瑜不回答。 “头骨你拿了?”祝晨又问。 祝瑜终于开口,声如蚊蚋,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二公主祝洁,明艳无双,妙法无边,是玄明的骄傲、天帝最宠爱的瑰宝。但有一天,一个黄泉游子竟然闯进玄明天,竟然没死,洁殿下竟然爱上他,与他私奔了。玄明天隐瞒消息,号称她现天人五衰相而死。这就已经够糟糕。可如果真正的真相揭露出来……” 祝晨皱皱眉:“说这些干什么?” “因为我现在有了新想法。”祝瑜鼓起勇气道。 “哦?” “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个秘密泄漏了对我们都没好处。那时候我好高兴我们三个能相亲相爱的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一起生活下去。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来对秘密暴露的恐惧,磨灭了我对你们的爱。现在我想,其实,只要抛出一个人顶罪……洁不也是我们的手足吗?既然连洁都能下手杀,再多一两个手足也没有多困难是不是……”祝瑜轻轻的举起双臂,“连我这么迟钝的人都想到了,你们一定早想到了吧?清藏了头骨那么久,怎么这么巧被人随便拣到?肯定是你叫人去拿出来。她知道你要陷害她了,她不如先自尽!” 祝晨冷笑:“那个亚明是我雇的?那你怎么不扣下他问问?” “你这样聪明的人,肯定有千百种法子,让他宁愿自尽也不会落在我手里。我想过了,捉他,还不如直接捉你。”祝瑜双臂波动,整座藤田都随之波动,“你迟早要来对付我的,不如我主动对付你。我正因为没你们聪明,所以只修行一种法门。五弟,而你正踏在我的地盘里!” 他们是要打了……绝逼是要打了吧! 我、我希望自己不会被波及得飞灰烟灭。 整座藤田的藤蔓像触须一样飞起,有个身材高大的人也随之飞起。祝瑜看到这个人,面色立刻变得灰败。藤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起来,扑向她,戳穿了她。她刹那间灰飞烟灭。骷髅骨滚落到地上。 祝晨立着,一动不动。 身材高大的人缓缓走来。他是在藤蔓上行走。藤蔓滑溜得像蛇、仍然在震颤不已,他步伐不疾不徐,身态平稳,不见怎么吃力,却一下子就到了面前,拣起骷髅头骨,手指微微发起抖来:“洁?” 我很想钻进深深的地底。 这是天帝祝宵。 “帝兄法眼无差。”祝晨字斟句酌,“您说是,那一定是了。” “我想你欠我一个解释。”祝宵声音有点沙哑。 “好。”祝晨叹口气,“那年洁姐姐爱上黄泉游子,帝兄痛责洁姐姐,赶走了那不自量力的游子‘千刀’。没想到洁姐姐自暴自弃,竟然擅自答应了茶娓林的求婚。宁肯随便下嫁,也不要再呆在帝兄跟前……” “说重点!”祝宵显然已经大怒。 “是。”祝晨谦恭道,“那时候帝兄将洁姐姐软禁,命我们手足三人负责守卫。我们谨布结界,只怕洁姐姐破界而出,提心吊胆守了三个‘绮罗时’,忽然发现……” “嗯?!” “她已经是个死人。”祝晨一口气说下去,“是背后被袭,不可能自杀。更要命的是,能这样进结界去杀人的,恐怕只有我们三个中的一个。而且,我们都无法证明不是自己。” “你们----” “我没有动手。清、瑜也说没有。但清偷偷倾心于茶娓林主很久了,您不知道……瑜一直讨厌洁,您则是知道的。她们都有动机。” “你呢?”祝宵冷冷道。 “……我,一直不满帝兄对洁姐姐的偏爱。”祝晨安静道。 祝宵错开目光去。 “于是我们三人都有动机。如果帝兄知道了洁姐姐的死,盘问起来,我们都无法自辩。”祝晨道,“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都觉得,为了她的死而受盘诘,太委屈了。于是就告诉您,她私奔了。她的尸体,我们焚化。结果发现,头骨烧不毁,四肢则化作生舍利。让您看见就糟了。清带着头骨出嫁,瑜则开始种田,把生舍利藏在田里。我们希望这件事情就此结束。谁知头骨现世,清大概做贼心虚,被吓死了。而瑜以为我故意引您来挖出她的舍利。她怕您的责罚,所以自尽而死。” “她确实自尽得很坚决,”祝宵叹气,“我都来不及阻止。” 祝晨也叹了口气,倒有点松了口气的意味:“帝兄----” “心舍利呢?”祝宵冷冷的追问。 “什么?”祝晨目光游移,“我不知道……本来就不一定有心舍利啊?” “颅为魂居,心为魂奴,四肢为魂使。洁既然已经修至颅与肢,怎么会缺了心?”祝宵眼圈都红了,“我看,你们正好有三个人,分别保管一样东西,是也不是?” 祝晨不回答了。 这时候回答看来没有用了,只能靠打的。 他们打架幸亏跟祝瑜不一样,没那么夸张动不动就把整片田扭曲起来。他们对峙,对着对着就移形换位,移到远方去了…… 我哆哆嗦嗦从地里拔出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跑…… 是谁挡住我的去路?英雄好汉你大人大量,我只是个无辜的小东西。我---- “喵呜~” 哈?原来是肥猫趴在地上打盹。这种地方你居然也能打得了盹!亚明哪去了?我跳到肥猫背上:“走!走!” 肥猫死懒着不走。 我威胁:“再不走,烤了你吃哦!” 肥猫受此刺激,果然蹿出去两步,然后转回头怒视我,满眼的泫然欲泣。 “好啦好啦!”我捋它的顺毛,“真的很紧急嘛!你发现没有?现在问题的核心明显是天孙祝洁嘛?” 肥猫翻白眼,意思是:“那又怎么样?” “我们住的头骨是她的头骨耶!”难怪形状如此优美,住起来冬暖夏凉,真是好东西……咳咳…… 肥猫继续翻白眼:所以呢? “笨蛋!我很有可能是祝洁公主的精魂所化耶!虽然记不起前生……啊不,生前的事……总之万一他们拷问我怎么办?殃及你怎么办?”我恨铁不成功的冲它吼,“我是自救兼救你耶!” “呵,这么伟大。”闲闲的声音。 我心脏差点停摆,回头----“亚明!他们说还缺一件舍利。” “是啊。听说天人如果是被人冤杀的,或许能坚持魂魄不散,炼成魂居、魂奴、魂使三器。三器重聚,说不定能召唤出魂灵来的。”亚明不由分说抱起我和肥猫,走回去,“生前事未了,泪作荧火飞。没有听到最后的结局,真能安心?” 我呆呆的、呆呆的,被他抱回去,到那激战的中心。祝宵已经扣住祝晨:“讲!你把魂奴藏在哪里?!” 祝晨目光怨恨:“你就算把她的魂魄叫出来,她那么狡诈的家伙,恨我帮清和瑜烧她尸身,只会说我是凶手,好叫你杀我吧!” 祝宵逼紧一点:“你不说,我一样治你的罪!” “那么……”祝晨说到这里,忽然脸色大变,吐出大口鲜血,头也软软垂了下去。 他死了。 祝宵大恸:“你、你竟然事先服毒!看来你才是真正杀了洁的凶手……”怆然默立片刻:“出来吧。” “啊呵呵……”亚明抓着脑袋出来,“我只是不小心经过,天帝大人----” “我已经看穿你的身份了。”祝宵淡淡道,“你是吟游诗人吧?” 咦!游走于天、人、冥之间,用生命来吟诵娑婆故事的人。为了将一代代的故事传下去,六界之主共同盟誓:不杀吟游诗人,否则诸界共弃。而吟游诗人不得吟唱任何不实故事,否则,同样诸界共弃。 亚明是这么个诗人? “清妹妹将洁的头骨弃于荒山,大约是取‘藏水于海、藏沙于漠’的意思,”天帝继续道,“认为这样一来没人会注意。谁知你正好经过,介入此事,清被吓死。你继续深入探求故事的全貌。晨以为你别有用心,又怕我发现真相,故意把我引开,在天幕制造破绽,想伪装出你逃跑、他杀了你的假相。而你将计就计,得出瑜的秘密?” “还真的……被您看穿了。”亚明笑着弹了弹杖子,本来看起来又脏又破的木杖,竟然发出美妙绝伦的琴音。只有吟游诗人才能奏出的音乐。“既然如此,请容小的对陛下说一句话吧。” 我以为他要把我捧出来,告诉祝宵,我有可能是祝洁的魂魄。结果亚明说的是:“天帝陛下,看在小人帮您破解了祝洁公主的死亡之谜,能不能赐小的一件礼物?” 我真想揍亚明一顿,谁都别拦着! 他有帮天帝做什么事啊?就敢开口要帝冠! 对啦,天帝头上的宝冠耶!难怪祝宵嘴角抽动了一下:“这个,恕不能从命。请换一件吧。除此之外的话……” “那就要嫁衣吧。”亚明退而求其次,“就是跟我们一起送过来的衣裙,那个反正没什么用了不是吗?” 祝宵目光闪了闪,答应了。 “那把嫁冠也给我吧!”亚明得寸进尺,“听说天界习俗,当天孙嫁出去,娘家送到夫家以后,天孙要把嫁冠脱下来,还给娘家保管,以作纪念。那个嫁冠也给我好不好?凑一整套嘛!” 这难道是收集游戏吗!居然还要一整套……(。) 第三十一章 祝宵真是好人,居然也答应了亚明,不过说保管嫁冠的地方有点麻烦,要等久一点。 那套嫁衣,他就先给亚明了。 我们在墨门外等嫁冠。等着等着。亚明拉起我们,逃跑了。 “跑、跑什么?”我被劲风吹得透不过气来。 “趁他以为心舍利在嫁冠上,拼命去研究那顶嫁冠,我们不跑还等什么?”亚明大笑。 哎……哎哎? “天帝祝宵啊,他一定也猜测我发掘的内情比说出来的更多。那么心舍利在哪里呢?祝晨至死不肯透露。我又放了很多烟雾弹、再索取嫁冠,他猜一定在嫁冠上吧!假装答应,其实就去找了。”亚明道。 那么心舍利到底在哪里……就是我,对吗? 亚明带我跑了好远,钻进一个洞窟里,从嫁衣上,把一粒不大不小、不太明亮也不晦暗的珠子缷了下来:“就是这个。” 啥?! “茶娓林主把衣裙给我看,我就觉得这裙子感觉不对----瞪着我干嘛?我真的有这个本事!----见识到祝晨殿下是怎么样的人之后,我更确定了。一人藏一件东西,祝清负责头骨是吗?那么头骨已经发现了,其他东西,大家都往别处想了。其实,祝晨把他负责保管的舍利也藏到了祝清身上!恐怕连祝清自己都不知道吧。” 那你怎么会知道的?拜托! “因为我,是黄泉的游子啊。”亚明得意的昂起头,得意中又流出一丝苍凉,“亡魂有关的事物,我最敏感了。”他开始念咒。 嫁衣上的珠子,心舍利,放出光来。若另外两个舍利跟它呆在一起,就可以唤出祝洁公主的亡灵。 可我们没有另外两件舍利啊。亚明忘了吗? “多谢。”低沉的声音,祝宵踱进来,看了看心舍利的光,将另两件魂器也拿出来,与心舍利摆成三角,让毫光连在一起,“要召唤亡灵,没有比黄泉之子的魂咒更合适的法阵了。” 亚明好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么你就是当年那个游子,千刀?”祝宵道,“你易了容,学会了吟唱术?” 我没法儿相信!这么个找死的乞丐少年,就是他们口中的黄泉游子,千刀?看来天孙的眼光也差得很哦! 三角毫光中隐隐有个影子显现出来。明艳无双,天界的瑰宝,祝洁公主。如今已是一抹魂魄而已,单薄得如晨曦。 “谁杀了你!”我终于把这句话问出来。 呼,快点说出来。然后冤有头,债有主,祝宵赶紧去鞭尸,别呆在这里再用他的皇者气势吓唬我们了。 “他。”祝洁指着祝宵,“千刀也是被他杀的。” 呃……呃呃? “跟你说了我没有动手。”祝宵眉心打结,对祝洁道,“虽然我很想。他是自己抢先逃走了。我只是一时冲动杀了你而已。你是我最珍视的人,怎么可以自己作践去下嫁黄泉?我气你比气他更多----如果我真杀了他,怎么会以为这位小家伙是他装扮的?” “你正是杀了千刀,所以故意装作以为他没死!”祝洁揭发他。 “你杀了祝洁殿下,为什么不说出来,反而让你的弟妹们互相猜忌啊?”我忍不住插嘴。实在想破头也想不通! “千刀不可能逃走了,”亚明则冷冷道,“我一直寻找他的行踪,他进了墨门再也没出来。如果出来了,不可能到现在都不给我任何消息。” “唔……”祝宵袖着手,慢慢走动,一总回答我们,“我珍爱的妹妹却爱上个游子,让我很不可理解啊!这样令家门蒙羞,不知悔改,杀掉也是应该的。杀掉之后我一走了之,想看看清、瑜、晨他们三个的反应。果然他们因为各自的小心思,竟敢不告诉我真话,违背了忠诚的誓言。我想过他们处理了洁的尸体,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连有舍利也瞒着我。这让我很生气,让他们自取灭亡好了。现在么……” 他表情太拽了,肥猫暴躁的冲他呲牙。我吓得护到它面前。天帝陛下,牲畜无知,你看,就饶了它吧…… 祝宵很不屑的瞄了肥猫一眼,目光再转到祝洁身上,露出温柔之色:“你这么不争气,我为什么还宠爱你呢?晨不肯把心舍利拿出来,真是淘气。这小子,实在太嫉妒我对你的爱了。这些年来,我竟然仍无法将对你的爱磨灭。早知如此,不该太快的杀了你……现在好了,你的魂魄困在这里,一直陪着我吧。” “你让我魂神俱灭算了。”祝洁呻吟。 祝宵莞尔一笑,看了看我们:“你们听到了我的心声,也算死得值得了。” 什、什么?!凭什么要杀我们……好吧,看他的神情,是把我们当几只小臭虫,可以清场了。 “****啊!变态啊!”反正逃不走,我就扯着嗓子喊了。 “伦?”祝宵偏了偏头,“那是凡间的东西。我们皆由花中所生,尘埃不染,是谓天人。所谓兄弟手足、****嗔痴,过于着相,我们有时借用那名义言词,但是----” “喝!”亚明扬手朝祝宵扑过去。 趁敌不备,拼上一拼,这战术不错。 但我知道亚明不是去拼命的,而是去送死的。 他一边扑,一边把我和肥猫都扫到后面:“走罢!” 一道幽幽光径出现在我们后边。在进这个山洞之前,亚明已经布好后路,不是准备他自己逃的,是给我们逃的。 他已经知道他自己走不了了,但是希望我们走。 祝宵冷冷一笑。 光径窒住。 “谁都走不了。”祝宵踏前一步,突然僵住。 之后我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我只知道一团混乱。如果有人说坐船在海上碰到十二级飓风就够倒霉,那我建议他跟我换换处境。 “祝宵,我跟你同归于尽!”我听到亚明大喝。 而祝洁幽怨的哽噎:“哥哥,我们怎么么会走到这一步?怎么会----” 然后肥猫在我身边站起来,站成一个很高很高的男人,臂膀结实有力,满脸沧桑,但笑容却叫人心安。 在他站起来的过程中,我不小心看到了他的心,倒吸一口冷气:唉呀---- 男人向我温暖极了、温暖极了的笑一笑,然后就向祝宵冲了过去。 我们坐在海边,天上的云儿丝丝缕缕,好不温柔动人。 这是人间的天空。 玄明天上,祝宵已经死了。连舍利都没有留下来一点。祝晨倒是还活着,接掌了天帝之位。那时祝宵在藤田中将祝晨打得吐血昏厥,只是想在吟游诗人面前让事件结束,回头好好拷问祝晨:心舍利在何处。没想到亚明诱他到山洞里,事先在山洞周围布下结界,达成能与祝宵决一生死的条件。 亚明有这样的本事,因为,他是黄泉的十一皇子。 那条逃跑的光径,也是诱饵。祝宵掐断光径,引发外头结界,像一只踏动机关的老鼠。亚明趁机要和他同归于尽,但是千刀替了他。 “原来肥猫是千刀的精魂啊,”我眼圈红红的,“那时候我看到了他的内心。还真不是祝宵杀了他。他误闯玄明天,祝洁爱上他,他又不肯娶祝洁,是祝洁杀了他。” “嗯。”亚明闷声道,“我真以为是祝宵杀他,所以才要替他报仇……” “不怪你。谁叫他精魂流落到人间以后,失去了记忆?到你想同归于尽的时候,千刀才想起来。除了帮你杀掉祝宵以外,他也没别的法子救你了。”我安慰亚明。幸亏祝洁的精魂、舍利都震碎了。事件全是这个女人引起,她再不魂飞魄散就没天理了!“对了,千刀也是黄泉的皇子?” “不。只是我的……死敌。”亚明怆然,“我们约好决斗,他总不来,我就踏遍天下找他。除了我之外,其他人没资格杀他。我是这样想的。他大概也一样吧……所以才会阻止我死在祝宵手里?” 真是好变态的逻辑!背后应该还有内情哦?我想问下去,亚明已经转换话题:“我原以为你是二殿下的精魄。你也这样以为吧?结果不是。有没有失望?” 失望个屁!可是我的生前……很多荧火在漫漫飘飞的时间里,都遗忘了自己的死因。“也许我的死也藏着故事。你有没有别的事?”我问亚明,“要不要陪我去找找我是谁?” “好啊。”亚明无所谓的站起来。我趴在他的头发上,一闪一闪。 所谓真相……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那么想知道。我只是想跟他再走一段路,多走一段路,在路到终点之前,幻想着:这段旅途是永远。永远的岁月静好。岁月静好。 肥猫之所以找到荒岭里跟我住在一起,其实……不是偶然吧?在看到他的内心时,我也看到了一点属于我的模糊的回忆。我生前是一块瑰宝,不是比方,真正的瑰奇宝石,镶在他的剑柄上。他说,他没有资格接受任何女子的爱,因为他有一场死约要赴。那是父辈订下的死约。他必须死在对方手上,或者让对方死在他手上。 “如果我做不到,那么你帮我去做。”千刀在夕阳下,静静对我说,然后又笑了笑,“我在说什么?怎么可能?” 他没想到,娑婆世界奇迹般的因果安排,就是有这种可能。他被祝洁击毙,我被打碎,都飞到人间,因果循环,要完成这个死结。我趴在亚明头上,磷火的毒闪了闪,凝成芒,又藏起。 这是已经许下的承诺。在它必须履行之前,让我们走一段路,再走一段路……衣裳褴褛的少年呵,你看云飘在蓝天上,海浪温柔的拍打着沙滩,多么迷人,就仿佛是岁月静好、岁月静好,我们相亲相爱,永远没有收梢。 这是浮烟讲的故事的结尾。 浮烟说完了最后一段话,缇飘女王才放下了手里的奏章。 她听浮烟说得不耐烦,一边且批阅公文消遣。 浮烟把故事全部说完之后,缇飘女王放下奏章,问:“说完了?” 浮烟点头道:“说完了。” 缇飘女王道:“你要我凭这个故事定你的罪?” 浮烟道:“但凭女王裁决。” 缇飘女王冷笑一声:“虽然用了妖界的一些名词,这并不是真正的妖界的故事。” 浮烟道:“哦。” 缇飘女王道:“就算你这故事说得很不正经,到底不是真正的妖魔故事。你知道我不能用这个定你的罪。” “那倒不错。”浮烟轻声一笑。 “你讲这个故事,其实不过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吧。”缇飘女王道,“我变成动物的叛兵,你分出心神去,一个一个的杀了吧?” 浮烟挑了挑眉:“杀叛兵是多大的罪过?” 缇飘女王道:“叛兵的确该杀。不过,我没有令,你就去了。这违令之罪,你猜有多大?” 浮烟问:“有多大呢?” 缇飘女王道:“你说呢?” 浮烟含笑看着外头。 外头,逸夜公主来了。 那些动物被浮烟一只只的掐死,逸夜公主不需要照顾它们了,于是她就奔过来了。 她心里到底是爱着缇宝宝的。要从缇飘女王手里夺权,是不想再伺候这个厉害婆婆,并且还觉得他们两个小夫妻掌管政权一定可以的。一时兴起,她就鼓动缇宝宝夺权,没想到缇飘女王手段如此狠辣,一下子定了乾坤。她自己草率荒唐,她家里人也护不得她,只好让她在野外照顾动物去了。 如今动物一只只的死了,她就过来了。 缇飘女王严阵以待。 逸夜公主快到时,缇飘女王已经卷起一阵风。 她这阵风,是袭向浮烟。 她认定了浮烟是逸夜公主这边的人,所以先要除掉浮烟。 浮烟倒是没有反击,却也没有这么轻易被缇飘女王除掉。她周围立刻出现一个浑然的气场,把缇飘女王的风刀挡住。缇飘女王一时竟奈何她不得。但她也被缇飘女王的风刀困住了。 这时候,逸夜公主也赶到了。 她一到,可就热闹了!缇宝宝叫娘子、她叫郎君,又是喜来又是气、又是惊来又是苦。缇宝宝是不愿意逸夜公主过来的,逸夜公主偏要过来。缇宝宝是觉得现在再斗只有死,逸夜公主觉得活得憋屈还不如死了,缇宝宝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一对儿痴痴哝哝,缇飘女王早不客气,风刀又朝逸夜公主招呼过去了。缇宝宝还没有拿定主意。他没有拿定主意也不行了,形势不等他!这儿逸夜公主招架不住了!逸夜公主本事还没有浮烟好! 缇宝宝连忙上前,跟母亲苦苦求情:“娘啊娘!放过逸夜吧!” 缇飘女王一袖子挥他一个大跟斗:“一边儿去!” 逸夜公主看得很心疼,大骂:“你个老妖婆!” 缇宝宝劝:“娘子不要骂母亲……” 缇飘女王根本不要儿子护,自己动手,当时就抽了逸夜公主她一个大嘴巴子!修灵者,这嘴巴子可不是容易打的。一招下去,逸夜公主半边脸皮都快掉了。 缇宝宝哭了:“娘你太狠了。” “你说娘狠?”缇飘女王气坏了,觉得儿子太护着媳妇、不照顾娘了。她对逸夜公主出的招式更毒辣。逸夜公主很快又被缇飘女王擒下了。缇飘女王斜着浮烟道:“你看你,救出这个小贱人,抵什么用?还不是被我捉?” 缇宝宝心里也在埋怨浮烟多事。他根本就不认识浮烟,但总觉得浮烟太莫名其妙了! 浮烟只管微微含笑,就好像她不是个局内人,而是个看戏的。 而缇飘女王叫缇宝宝去杀逸夜公主了。 “娘啊!”缇宝宝吓坏了。 “杀了她。”缇飘女王青筋暴露,“你要她还是要娘?!” “……”缇宝宝此刻其实觉得,还是想要老婆的。不过他怕如果说了要老婆,那连他自己的性命都要被他娘干掉了。 “还不动手?!”缇飘女王两眼一瞪。刀子丢到他面前。“当啷”落地那一声响,把缇宝宝吓得直接抽筋了,缇飘女王只好帮他揉,也知道自己儿子不中用了,就换了个办法,不叫他亲自操刀了,倒是放了一个法术,跟他讲:“不是打你,就是打她。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个杀气腾腾的灵招,奔缇宝宝来了!缇宝宝吓得心胆俱裂,本能的一挡,就把那灵招打到旁边去了。 旁边就是逸夜公主。 逸夜公主直接就被打死了。一口鲜血喷出来,没机会说什么,就死了。缇宝宝瘫在地上。 缇飘女王大获全胜,也很感慨,跟浮烟道:“你看,我管理一个郡地容易吗?” ----咦!当此时也,她不先落几滴眼泪、抱抱儿子什么的,先感慨起政权大事来了! 浮烟也还真配合,就好好儿的听着。 缇飘女王道:“先夫如何荒唐,人都知道,也不要再提了。我把这基业接下来,岂是容易的哉?” 这是实话。浮烟点头。 缇飘女王起来走了几步,笔远远的指着外头,道:“你看我这儿的土地,远远不够肥沃。现在被我管理得,谷类,还有麦类,都大丰收。玉米一年三熟;大米、木薯、白薯、扁蚪、防风、烟草、沼泽地的甘庶,外头引进来的葡萄、香蕉、无花果,桔子、石榴、柠檬,小榛子,胡桃,甚至荒地上可以自然生长的菠萝。用这些植物,奠定了农产品的繁荣基础。” 她这是在自夸。浮烟就很捧场的点头。 缇飘女王接下去打算再夸奖一下自己在矿物、修灵等等方面的成绩,把这些都夸赞完之后,再总结一句:“像我这样治理,岂是容易的吗?小小儿女狂妄就想来夺权,岂不是太幼稚了吗?这还不该死吗?” 浮烟似笑非笑的望着地上的身体。缇宝宝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好像是非常非常乖的样了了。缇飘女王心中一跳,把缇宝宝一拍,惊愕的发现缇宝宝已经死了! 这一下,好像塌了天空、倒了玉柱!缇飘女王天崩地裂、天翻地覆的把缇宝宝尸身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的看个不住、哭个不停。她只指望着缇宝宝其实没有死!她实在不相信缇宝宝死了! “真的死啦。”浮烟好心好意的劝解她,“应该是受刺激太大了,所以一口气没顺过来,就死了吧。” 她不说还罢了。她一说,缇飘女王想起来了:不杀她泄愤,还杀谁?! 这次缇飘女王全副战力就奔浮烟过去了! 浮烟胸口浮起一枚血月牙,嚓嚓划起锐光,同时她自己也猛的长身而起。那血月牙的锐光直接向缇飘女王飞去,风声呼呼,招式出奇地毒辣。 缇飘女王一愕间,血月牙锐光已经射向她的脸。缇飘女王见惯风浪,急速後移,血月牙直追而来,终及不上她疾退的速度,往下落去,就在血月牙刚好落至与女王的双眼平行的位置,遮着了女王的视线时,浮烟像一道闪电般,已迫至女王身前,手撮成刀,当胸向她插去。 缇飘女王冷哼一声,风刀斜劈向浮烟的手刀。就在两手肌肤交接的刹那,一道蓝芒霹雳般在两人接触处“劈啪”一声爆开。 一道热能从手背传入浮烟手肘,沿着手臂的筋脉,闪电般劈进她的脑神经中枢去。一股崩天裂地的剧痛,在她大脑神经的感觉中心散开。以浮烟的能耐,也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神经痛楚,怪叫一声,整个人跄踉倒退,一时间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更遑论攻击了。 缇飘女王惊异地望着步履不稳的浮烟,对她仍能支持不倒大感讶异。浮烟勉力站定,受剧痛的影响,连视野也模糊不清起来,朦胧间,缇飘女王又追补一道:“劈啪!”另一道热能从胸膛处传入心脏处,浮烟再也抵受不了,整个人离地抛起,向後仰跌。她咬牙对抗着撕心裂肺的神经巨痛,将精神提起至最浓烈的集中,以无上意志将**的痛楚置诸脑後,一运腰劲,同横滚开去。 缇飘女王又扑了上来,提脚侧踢浮烟身上的脆弱部位,若教踢中,浮烟即使不当场爆裂,也休想再有反抗之力。浮烟侧滚下恰好避过。 缇飘女王万万想不到对方仍有行动能力,错愕间浮烟已滚到丈外。缇飘女王怒叱一声,如影附形,向浮烟追去。浮烟滚势已尽,撞上一丛矮树,停了下来,动也不动,似乎丧失了知觉,缇飘女王这时赶了上来。 浮烟蓦地大喝一声,两肘一撑,双脚斜飙而上,“霍”的一声,足尖弹出血月牙,正中缇飘女王小腹处,这一下力道有若洪水破堤,轮到缇飘女王惨叫一声,整个娇躯向後抛跌。 浮烟弹了起来,正想乘胜追击,却觉得一阵强烈的晕眩。她知道自己刚才受到的侵害,仍末恢复正常,现在只希望在刚才那下重击下,对方失去攻击的能力。但是她的希望残酷地幻灭了。 缇飘女王再次迫来。这两位女人难道都是铁打的体质,金刚一样硬碰硬的打!浮烟再无选择,又一次默运血月牙。 缇飘女王的手掌离开浮烟胸前只有叁寸的距离。能抵受缇飘女王两次风刀袭击,已是远超浮烟能抵受的极限。这次浮烟是拼死一搏了。 “劈啪!”缇飘女王的掌尖与血月牙再次接触,又爆出蓝澄澄的星火。浮烟控制的好像不再是冰冷的枪柄,而是高速运转的流星。她的反应绝快,立时将血月牙摔开。那似乎失去控制的血月牙,却准准的轰在缇飘女王双耳上左右脑际。 缇飘女王耳目轰鸣,连忙运出保命的招式,把自己全身护定,好容易缓过来,看浮烟时,已经逃到安全距离之外了,却没有遁走,只看着她笑。 ----这个女人,竟然又能笑了! 缇飘女王这会儿真是被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问道:“你到底是谁?” 浮烟嫣然一笑:“把我压箱底的兵刃都打出来了,王座没有听说过我是谁?” 缇飘女王猛然醒悟:“血月牙!难道你是玉珰姑娘?” 这女人点头。认可了这个推断。 缇飘女王倒也敬佩,便问:“那么尊夫呢?” 玉珰怆然道:“过世了。” 她其实已经归顺了曼殊,但是她的那一半,修行不够,过世得早。玉珰一个人寂寞,看着身边其他同伴倒是双双对对很幸福,她心里过不去啊! 不但阿石终于娶了天孙,而且明洛织自从向疄品素玉坦白自己的女儿身之后,这一对也是蜜里调油。 妖魔向天人谈判并答应撤退之后,在人间的妖魔都分批撤回妖界,某些虽在曼殊麾下但仍保持灵修士身份的人,“火线入妖”,修成了妖魔身,到妖界去了。 但是玉珰保持了修灵士身份,继续在人间走动。 “你这趟来,到底为什么?”缇飘女王非常之疑惑。 “我太闲了。”玉珰叹道。 “……” “所以我很想看看人间的悲剧,好让自己开心一点。”玉珰又道。 “……”缇飘女王果然还是很想抽死她!但是刚才战斗太激烈了。缇飘女王觉得还是不打比较明智。 ----可是看到地上自己儿子的尸体,她又理智不起来了! “……看你这儿的土地,远远不够肥沃。现在被你管理得,谷类,还有麦类,都大丰收。玉米一年三熟;大米、木薯、白薯、还有甘蔗。”玉珰忽然道。 就是刚才缇飘女王的自夸,她又背了出来。缇飘女王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她道:“你接下这个基业,管理到现在,岂是容易的?” 缇飘女王深以为然。 “你觉得儿子是被媳妇挑唆。其实,就算你儿子真的想要接手,你也不想给他的吧?”玉珰道,“其实你知道,你儿子是真的想要。” 缇飘女王手按胸口。这一记暴击,比刚才的战斗创她更甚! 玉珰又道:“为了他,你肯做一切事。为了他不离开你,你更肯做一切事。” 缇飘女王闭上眼睛,眼泪汩汩而下。 玉珰道:“不过现在你应该高兴了。” 缇飘女王愿闻其详。 玉珰道:“一个孩子的最好归宿,就是在他母亲的心里,对吗?” 虽然玉珰自己未必是这么觉得的,但是缇飘女王显然是这么想的。 玉珰便道:“那现在你应该满意了。他埋在你的心里,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缇飘女王把脸埋在手里,嚎啕大哭。 内心深处有一部分,她知道玉珰说的是真的。她并不完全为了缇宝宝之死而伤心。因为如果他活着跟别人跑了,那还不如死在她的心里好。 如果她还有力气的话,真想把玉珰杀了。正因为她心里知道玉珰说的某些话是真的。而这些话是她讨厌听到的。所以她真想把玉珰杀掉。就好像把说话的人杀掉,真相也就跟着消失了一样。 可惜玉珰本事不赖。 幸亏玉珰本事不赖。 她没那么容易杀掉,除非缇飘女王真的要跟她拼死。但玉珰还有一句话说得也很对,那就是她对这个郡地投进了好大的心血。要她抛弃郡地事业不管,就为了感情一头冲出去拼死?她做不到。 于是玉珰就走了。 玉珰走到一座巍巍峨峨的大山前。大山里住着个人,以前很有名,叫作干将,后来走火入魔,下半身已经废了,居然还有人找他挑战。他只好雇人来帮他干掉不识相的上门搦战者。妖魔大战之后,灵州动荡太大了,也不太有人来找他了。不过他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找个人在身边,有挑战者的话帮他挡一挡、不然就照顾一下他的生活也好。 于是玉珰给他找了两个人。 就是缇宝宝和逸夜公主。 这两个人从玉珰袖子里出来,只有拇指高,见风就长,恢复原来的大小,向玉珰作揖行礼道谢。 玉珰道:“不要紧。只是见到你们,想起从前的我自己罢了。”说得有点伤感。 干将也向玉珰道谢,又很惭愧积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不能好好的给玉珰付费。玉珰摇头:“他们两个已经付得我够多了。你就帮我照顾照顾他们就得了。你经验丰富,管着他们些,叫他们别胡闹就是了。此外……”她看了看这座名叫“绿罗”的大山,“近年来,这里可能还会有发生。你耳目发亮些,有事,记得告诉我就行了。” 干将点头答应。 玉珰离开,将手轻轻按在地上,跟人沟通:“是的,你说得没有错。我用这种方式。连女王都没有发现我有妖力。” “很好。”回答来了,“那么,进一步的实验,也应该开始了。” “是啊,”玉珰长叹,“妖力不但不邪恶,而且还是大自然的基本要素……我都等不及看结果了呢!” 这个回答到底是谁给玉珰呢?肯定不是曼殊。曼殊现在还在人质境界里闭关,不知为什么又想起锋生、弥生的故事。 所谓净秽,并不是把奇怪的东西消灭掉,就算成功。 人心中有那么多复杂的情感,安置在不合适的地方,就成了“秽”。如何让它们重新清净、安然,归回自然的流转法则中,要看净秽师的能耐。 那么,妖力也是一种秽吗? 怎样让这种“秽”化作春泥更护花,回到自然中呢? 在跟沈颐争斗中,曼殊忽然体验到妖力跟灵力是一体两面的,像磁铁的两个极。照理说阳极和阴极永远不能相遇,可是妖力跟灵力又可以彼此融合。那么,妖力的本源到底是什么呢?她还在沉思。 她觉得自从在人质空间里闭关之后,她思考的效率更高了,一下子就能想好多事。但是她要处理的终结问题,实在太复杂了。她还需要好久、好久的时间,才能解开这道题啊! 在灵州绿罗山下,有个叫唐锦平的年轻人,呆呆看着他一个同学的背影。 那同学叫张成。 唐锦平面对张成的背影,也是一脸凝重的思考。一点都不比曼殊来得轻松。 人都是这样,都觉得自己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唐锦平就是想不通嘛!他觉得自己哪里都比张成强:个子比张成高、身段比张成风流,文采比张成醒目,就连名字也比张成雅致----锦平,你看,彩锦、平明、云锦、升平、锦色须平章,都是多么好、多么琅琅上口的词汇。张成呢?喂,卖水大哥都可以叫张成,亏他还是华城世家公子呢! 唐家、张家,比邻而居,都是高门望族,巧得很,也都是独子。唐锦平一直以来跟张成友爱,忿恨与嫉妒是什么时候发芽的呢?或许自碧萝出现起。 唐锦平记得碧萝刚进张家,一只小猴子,同美丽完全不沾边的,皮肤是金棕色,像个明媚的夏日,头发毛毛燥燥、嘴唇热烈的噘出来,给她穿什么衣服,她都要撕掉,整个儿一野猴子。 她确然是野猴子,山里出来的。那山就是离城西面百里的绿罗山,年方十二的张成怎样从自家床上神鬼不惊的进了绿罗山,到如今都是个谜。当时他重病在床,一丝两气,眼看奄奄待毙,家里连纸钱冥衣都给他备好了,一晃眼不见了他,菩萨画像前供的长明烛于此时倾倒,火舌一卷,把什么冥鬼器物全吞进去了。 小小的唐锦平爬在围墙上看那场火,觉得疏远而刺激。两个老仆妇在下头走过,嘴里念叨:“糟糕了呀,不吉利的呀,张家小少爷怕是死了呀。” 唐锦平这才意识到:他的玩伴怕是要死了?并不是很懂得死的含义,他忽然间哭起来。火焰那狂热的红光烫着他的眼角,小锦平比上次砸坏紫袍玉带端砚台被父亲逮到狠揍了一顿还哭得伤心。 如果事件就这样结束,唐锦平小小的脑袋里,会以为是那蓬火焰带走他朋友了。真的,那样柔软妖娆的物体,透明舌头卷着什么就把什么都吞进去,吐出片片黑蝴蝶,这样的妖精来此一游,不带走什么简直是不可能的。 可是半天之后,绿罗山脚有山民发现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像两只小野兽互相取暖。其中一个孩子才五六岁,不知是男是女,竟连衣服都没穿,只披着两串野藤,另一个好歹大些,瘦弱而文静,着件天蓝满花襕衫,玉束带,看着是富贵人家公子,只不过面色不佳,一派病容。 那山民也不怎么纯朴,见着两个孩子,头一个想法是:怎么这点小小孩子在这荒山野地里,别叫狼叼了他们。第二个想法便是:领回家、卖给外路人,能赚一笔呢! 第二个想法恍恍惚惚的膨胀,把他脑袋烤坏了,并且把头一个想法也纳为自己坚定的道德基础:他是好人,他关心这两个孩子的安危,而且他俨然已经从狼嘴的危险里救下了这两个孩子,这不是让他对于孩子们来说像重生父母一样吗?作为父母,不是应该积极为孩子的福祉着想、并可以自由的处置自己的子女吗?把孤苦伶仃、在野地里马上就要死掉的孩子卖给外路人碰运气,多么好。道理上多么讲得通! 他满怀柔情的伸出手:“伯伯带你们走……”乡下土话,“伯伯”跟“爸爸”的发音是一样的。他叫得心安理得。 可是“爸爸”才出口,他的手就像给毒蛇咬着似的,火辣辣缩了回来。 在两个孩子身后,就是有一条碗口粗的蟒蛇,头似簸箕,身上的鳞甲比大脚拇趾甲还大,贼溜溜泛着金光,血红信子在嘴里咝咝一闪,圆滚滚的黑眼睛向山民不带感情的一瞪,山民腿就软了。 他瘫在地上,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这是传说中的蛇眼。”他想,“被有毒的蛇眼瞪到,人就变成石头了。我要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你去我家里报信吧。”大些的孩子对他道,“我爹娘找我,一定找得急了。” 那条蛇和那个小小的孩子还在盯着山民,眼睛一样圆、一样专注、一眨也不眨的,就像没长着眼皮。山民坐在地上的屁股滚滚都是汗、登着草鞋的脚滚滚都是汗、一个多月没洗的头也滚滚都是汗。他像一只要被蒸熟了的臭虫。 大一点的孩子伸手护住小孩子的肩:“我爹娘会派人把我们一起接回去的。” 小孩子眼里泛过一丝笑意,这笑意是竖着的,金丝的瞳仁,像猫。金丝一闪即逝,仿佛只是阳光开的一个玩笑。小孩子别过脸,大蛇也蜷起身子、阖上了毒眼。大孩子摘下脖子里的玉递给山民道:“文香街麟子巷,打头最大的那个有石狮子的门,就是我家,你去向我爹娘通报我的消息,把这玉给他,他们就信了,会给你重谢。” “谢”这个字里有金钱铿锵作响的声音,“重”增加了诱惑力,山民总算能爬起来了,抖簌簌伸手接过玉,姿势像只怕打的狗。眼角锚着大蛇,只准备大蛇一动,他就扔嘣的撤! 他接过了玉,大蛇蠕动了一下,他噌的就往后弹跳出去了,其动作之迅速,像人长了四肢本来就是为了向后弹跳。 小孩子把头埋在大孩子怀里,哈哈笑得直蹬两条腿,腿部肌肉健康而美丽,野藤被踢起来,山民看到她是一个女孩子。 大蛇抬起尾巴,把两个孩子都圈起来。山民想:他们要被吞下去了。午后的山野,阳光细细密密像筛金子,野蜂在重瓣粉紫色石竹花里嗡嗡嗡的钻进钻出,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也只是一朵花谢的时间,什么事也没发生,大孩子催他:“你还不走。” “走、走……”山民连滚带爬的离去。 那百里路,山民不知是怎么跑下来的。他忘了自己怎么回家牵了小骡子,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狠狠抽打这头平时还挺得他宠爱的牲口。石狮子的大门出现在他面前,红汪汪太阳衔在了山口,山民心疼的看着快累得口吐白沫的小骡子,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疯了似的抽打它赶路。 搁在平时,他可是宁肯自己帮着推车、也舍不得叫它花豁了力气!今天真是叫鬼迷了,从身子到脑袋,什么都不是他自个儿了! 玉佩还硬生生硌着他手掌,提醒他还有使命必须完成。山民茫然的对着太阳看了看它,绿得跟青草酒似的,不用多锐利的眼光都能看出来是好货。要不……就拿着这玉回去吧,别报什么信了?不然人家收了玉、不发赏银怎么办呢!或者赏银还没这块玉值钱怎么办呢!他一个乡下人,不能跟城里的官绅争竞。收上门给人欺侮,不是犯傻吗? 山民已经打算兜骡子回去了,思绪并且跳跃到:这块玉能换半头骡子不?得找谁出手,才最不容易挨骗…… “这不是我们小少爷的玉吗!”忽响起这么一嗓子,抱着大扫帚扫地的小厮看见夕阳中的青草酒光,浑身一激灵,扫帚也不要了,就丢地上了,猴子似的麻利蹿上去,一手拉了缰绳,一手抱住山民的腿,嘴也没闲着,拔直喉咙大叫:“小少爷的玉在这家伙手里啊!是他拐了人,还回来踩盘子哪!”(。)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山民惊得没厥过去。而随着小厮的一嗓子,石狮子门里稀里哗啦,身强力壮的家丁、粗腰大嗓门的仆妇、甩着白苍苍胡子的老家人、梳着油松松辫子的大丫头,有家伙的抄家伙、没家伙的拎个绣花剪子捣衣杵,挽着袖儿、拎着裙摆儿,呼着喊着拉着扯着全冲出来了,张家威严的大门就从来没这么热闹过。石狮子蜷着髦发、歪着脑袋看山民跟他的骡子天旋地转淹没在张家胳膊腿和唾沫星子里。此情此景,它很有兴味的推测,怕是再过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能看到了。 山民其实本来可以逃过这一场揍,但是他的舌头是很笨拙的,挨了最初的袭击之后,就更笨拙,旁人总想:做贼心虚!倒没全冤了他。这顿生活就跑不了他的了。 披头散发的张夫人呼天抢地的出来问话了,山民挨的揍更狠。唐宅闲杂人等自告奋勇见义勇为的出来排解了,并无助于山民的解救,直到张老爷紧赶慢赶撩着长衫跟好邻居好同事唐老爷一起从衙门赶过来----也亏得他们家住得离衙门近----山里人得以保留一口气在,像个破口袋似的、但好歹是活着的被人拎了起来,断断续续说出了那句重要的话:“山脚……绿罗……他说,爹娘救救……” 一行人马顿时呼啸着往绿罗山去了。 那个时候,太阳彻底的落了下去,山石在太阳里昏昏沉沉烘得的暖气、又在月亮里一丝丝的丧失,空气已经很有些凉了,张夫人生怕自己的儿子即使还活着,也已经被冻伤----唉,成儿还病成那样呢!命怕是保不住了,毕竟的保不住了!她想砍碎了那山民、给自己儿子抵命。 行至山脚,他们没看见山民口中的大蛇,只看见一团花灿灿的大毛毯子、盖着毛茸茸的两个孩子的头。张夫人恐怖的叫了一声,她认出来那毛毯子是只野兽,山猫抑或豹子----总之是野兽,她亲爱的孩子的命保不住了,那头下面----或许已经没有身子了。肉墩墩的小身子被吃空了呀! 她的尖叫声令月亮都抖了一抖、白着脸儿躲进云里去了。那只豹子耳朵尖儿一闪,不满且不屑的斜了这聒噪人类一眼,无限优雅高傲的站起来,踮着四只柔软脚爪走开了。 它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就是正道的山兽。倒是透着灵气。应该是天地灵气所钟的山兽。 受它呵护的两个孩子,迷迷糊糊揉着眼睛醒过来,头下面有身子,两个小身子依偎在一起。小孩子嘴巴扁了扁,大孩子睡眼惺松看着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一只手还环在小孩子肩上。 “成儿!”张夫人扑了上去,百般唏嘘、千般抚爱。她的宝贝儿子一点事也没有,甚至连烧也不再烧。他的病神秘的好了。 “娘,她是碧萝。”小张成在娘怀里,口齿清楚的说。 张夫人忽的哆嗦了一下。 月光照下疏影。淡淡的雾气缭绕在夜山中,是微蓝的,像什么远古怪兽的血。这血液令人觉得寒冷。 “娘,我们带她回去吧,我答应过她的。”小张成又道。 张夫人默默看那小孩子。小小女孩无畏的张着眼睛看她,皮肤美丽似月光下的蜂蜜糖。小张成说,他答应了她。 唐锦平当天晚上知道小朋友没有死、并且比以前更健康的回来了。他有点害臊:稀里哗啦哭过一场,结果人家好好的回家了,这似乎是挺臊人的,虽然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至于张成带回来的那小小女孩子,是什么身份呢?丫头老婆子嘁嘁喳喳,说张家以前是有个武师的,那武师也确然有个小女儿叫碧萝。张成六岁时,碧萝满岁没多久,张夫人抱着儿子回娘家,武师随车保护,把自己小女儿也带上了,结果路遇山贼,武师奋勇护主,保张夫人与张成毫发无损,自己女儿却失落在山中,再也没找回来,大约是死了。张家厚待这位武师,他有了钱,几年后就回乡养老了。 “有谁能在山中这么多年呢?”丫头老婆子们磨尖了舌头、咬着耳朵根,“就算活着,张家小少爷怎么认得出她呢?她是妖精、山魈!迷了张家小少爷的心!” 唐家因此禁止小锦平去张家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有山魈的人家还是躲着些好。 唐锦平只躲了一天。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他并没有特意想违反父母禁令,找张成玩儿什么的,只不过是到后园捉个蛐蛐嘛,只不过后院的围墙外头就恰好是张宅----对,当中连个小巷子都没有,两家真正一墙之隔。 而碧萝又刚好就跑到了后院来。 唐锦平听到那边老妈妈鸡猫子鬼叫:“我说你这孩子!哎呀,碧萝姑娘!你不能这样!” 这称呼不尴不尬:若是把碧萝当丫头,张宅当了多年差的老妈妈够格直接喊她丫头片子,何必敬称姑娘;若是把她当养女呢,不管她年纪多小、多么的不懂事,老妈妈都得称呼她小姐。至于姑娘什么的……像是忽然来投靠的一位穷亲戚,赶又赶不得、留又不情愿、当下人又使不得、当上宾又抬举不上,两头不着边。 唐锦平悄悄儿从狗洞里探出头去。 那时候他还小,什么洞,对他来说,都只是个洞而已,钻之不妨。要说知道呢,也知道钻这玩艺儿让大人看见有些不妥,幸好这洞靠张宅那边是有灌木挡着的,不容易被发现。小锦平早摸得清清楚楚。 他探出脑袋去,透过灌木的缝隙,看见一个女孩子光脚丫子啪啪跑着,烟湖色衣裳扯破了,露出一边儿肩膀,肩膀皮肤是金棕色的,与她的脸蛋一样。她的脸,俊秀、结实、绷得紧紧的,眉毛那么浓、眼睛那么冷酷、鼻子翘得那么桀骜、嘴巴撅得像朵花骨朵儿,连下巴都尖得荒唐,她全身都不规矩、不合适,头发又硬又粗又乱的披着,一只可怜的小珠掠子挂在上面,已经被扯坏了。本来应该还有钗子、或者簪子吧?反正也被她扯掉了。她并且还在继续撕扯身上的衣服,一边跳跃着躲避老妈子的追捕,敏捷得像只羚羊。 真是个小疯婆子!唐锦平吃惊得张大嘴巴。 可是……打动他心的,是什么?花匠用了十年时间才栽培成功的出尘兰花,不曾给过他这种感觉;东边最有名的戏角儿台柱子唱一出最拿手的戏,也没有把这样的感觉注入他心里。这么久以来,金石、书画、古琴、碗莲、诗三百思无邪,一切的一切他按照大人的心意学习、欣赏,赞叹着美啊、雅啊,或者批评俗气、杂乱,经常也能赞叹和批评在点子上。没有人认为他的心是死的,他也从来不认为。可是,如果从前不是死的,那现在这种萌动的、鲜灵的、长舒一口气、惊奇的张开眼帘的,算是什么感觉呢?难道不是活过来、醒过来,像沙漠第一次涌出清泉、种子第一次遇见春天吗? 这个野猴子、这个小疯婆子,这个根本没意识到他在这里的家伙,她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的清泉和春天呢? 唐锦平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她还在把衣服往下扯,非扯光了不舒服。太没教养、太不像话了!唐锦平心里的良知受到惊吓,但另一部分什么地方却酥酥麻麻的慌张喜悦。很多年后他问自己:唐锦平,你这么下作,看到小女孩子撕衣服你开心? 他责备自己一遍又一遍,一遍遍都委屈的回答自己:没有,好像真的没有,诲淫诲盗什么的……真的没有。一定要形容的话,最多像是一棵野草放肆的生长、两只狐狸在雪地里奔跑----打了委婉的比方,仍然是禽兽。或者更糟,野草什么的,禽兽都不如。唐锦平很哀戚。 张宅老妈妈还要哀戚,追碧萝追得腰都快断了,真想由她去吧,可是这是张宅啊!张宅能让一姑娘光着屁股吗?哪怕她才六岁! 老妈妈毕竟把碧萝逼在墙角了。碧萝弓起背,如一只小兽,趾爪紧张,喉管里咝咝出声。老妈妈一时倒也不敢冲上去,两人僵持着,却听有人叫:“碧萝。” 张成换了一身青灰长衫,像个小大人,还是瘦、脸上还是隐隐的病容,但眼神是关切、温和的,向碧萝遥遥伸出手,碧萝就安静了,迷惘看着他,仍然有随时打算抽身逃跑的意思,但至少是安静了。 张成含笑道:“碧萝,到我这儿来。” 老妈子立刻尖声道:“少爷,您当心她的牙和爪子!” “是指甲,不是爪子。”张成从容而坚定的纠正她,继续对碧萝道:“到我这儿来。” 碧萝走进他的怀抱。绕过老妈子,老妈子只是个障碍物,有点儿讨厌的障碍物,她不在碧萝的眼睛里。唐锦平觉得自己如果当时从狗洞里钻出来,进入她的视野里、也仍然不会在她的眼睛里。晚了,从一开始就晚了。碧萝********的打量着张成、研究着张成,带着她幼兽一般的警惕、小小心的接近着张成。她的心眼只有那么一点点小,再也分不给别人。 张成抚摸着她的头发,慢慢把她的乱发理得顺了一些、又替她把衣裳拉整齐些,从老妈子手里接过绣花袄子给她披上。 “嗯嗯!”碧萝不悦的哼出鼻音,扯着外套:“不舒……服。”口齿不清,“舒”发得像“呜”,有一种动人的稚气。 “以后会好的。”张成不跟她生气,只用很轻的力道、不断的坚持着,“一开始可能是有点不舒服的,习惯了就好了。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碧萝把衣服抓下半尺、张成给她拉回三寸,过一息看她抓着头发顾不上衣服了,又拉回两寸,碧萝顾此失彼,总之知道有个东西要披在身上、有个东西要插在头发里是注定的了,幸好鞋子踢开了暂时不用穿回去,也算反抗有了点成效。猛听见张成说什么“每个人”,她奇怪抬头:“每一个,都?” “是,”张成肯定的点头,“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唐锦平腿股上忽然挨了一下拍打,回头,十八岁的大丫头对着他笑,手指头羞羞脸:“你趴这儿做什么?”张成忙“嘘”了一声。 大丫头也听见了对墙的声音,拉他起来,压低嗓门道:“快回去,换了这身脏衣裳。给老爷夫人见着,还有场淘气好生呢!” 唐锦平便拉着她的手回去。天气是有些热了,大丫头袖口露出一段手腕,又白又圆润,透着甜甜的脂粉香,她的那双腿,是成年大姑娘的腿了,裹在竹青色梅花镶边撒脚裤子里,膝盖之下倒也罢了,膝盖之上紧绷绷的。唐锦平觑着,假意装作脚滑了,往她身上一倾,撞着了又软又有弹性的腿,鼻子都埋在里面,倒没有想像中的香,有股子说不清的味儿。 他心跳得要出了腔子。 大丫头急着扶住唐锦平,不虞有它,埋怨道:“怎不好好看路?瞧,脸都涨通红!这一头的汗!”抖开帕子给他擦拭。唐锦平躲开了。 还是不一样的。心跳跟心跳还是不一样。他想念那只扯脱衣服乱跑的小野猴子。可是爹娘拘得他越发的紧了。 禁足令实行了足有半个月,泥土被一场场暮春的雨下透了,跟它上面的植物一起迈入初夏,散发出成熟酥软的气息,葡萄藤上探出了青葱指尖般可爱的嫩果,张家老远请来武师老婆来相看过张成带回来的野孩子,老婆还记得亲生女儿的一些特征,说,真是我那碧萝。可碧萝认不得她,一点也不认得,像只陌生的小狼那么警惕的盯着她,武师老婆也罢了,说,当初就当她是死了的,如蒙不弃,给张家留着作丫头罢。 张夫人不答应,说你家武师忠义,这么多年我们也没把你们当下人看,怎么反把你们的女儿拿来当丫头呢?再说,这次成儿病好,恐怕也有她的功劳----她有福相哪!流落深山这么多年,牲畜也没害了她,可不是大福气?给我作个干女儿罢,只要你们舍得。 武师老婆千恩万谢,外头却难免有议论:一个野孩子,谁知道是福是邪呢?也敢收为女儿! 谣言若一个个的去辩,那是辩不过的。何况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向体弱多病的张成不但没病死、倒是一天比一天健旺,妖魔缠上能有这功效?那也不叫妖魔了!于是又有说碧萝是沾了山里的灵气回来了。张老爷又很有深意的到处说:“流言止于智者。”唐老爷想想,自己是智者,并且自己也爱多沾点灵气,就把儿子的禁足令解了,唐张两家依旧来往。 唐锦平跟放开链子的小耗子一般,吱溜就蹿到张家去了。找张成玩儿,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渴望着看见碧萝。 碧萝已经懂事得多了,衣裳好歹穿在了身上、头发也总算梳了个总角,但那副模样,怎么看怎么的沐猴而冠,连养熟了的叭儿狗都比她像人样,唐锦平就难免笑话她。她把眼珠子一剜,冷冷的,像利牙在他心上咬一口,被咬了一口他还是舍不得不欺负她。她恼得狠了,就跟他扭打成一团。 她打起架来,在女孩子里面真算厉害的。她要能用上她的牙,唐锦平都对付不了她。但张成严禁她咬人,就像养了条凶狗的狗主人,严厉的勒住了狗嘴。 是的,她就是一只狼,被张成驯化成狗了。唐锦平伤心的看着她一天天、一年年的温柔大方、亭亭玉立。 如今唐锦平和张成都已弱冠,出处游学,师友都赞赏,夸他们是芝兰玉树,唐锦平表面上笑嘻嘻的,内心却不以为然。张成不配跟他并列吗?不,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嫉妒,这嫉妒从孩提时已经咬着他的心了。 你喜欢一个人,他的缺点都可爱,你嫉妒他,他的存在全是错。张成个子中等,唐锦平嫌他太矮;张成肩膀宽阔,唐锦平嫌他太肥壮;张成沉静寡言,唐锦平嫌他太乏味;张成体贴温和,唐锦平嫌他太没劲,总之怎样都不顺眼。 但唐锦平仍然跟张成作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因为即使嫉妒迷了他的眼睛,唐锦平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张成都不够资格作他的朋友,那整个华城里,就没有别人够资格了。 另外,如果不跟张成作朋友,碧萝就更不理他了。 如今她已经是个挺俊的大姑娘,皮肤还是黑,像是阳光一开始就太亲密的亲吻过她,这份甜蜜的馈赠永生都褪不去,可是她的五官有多么美呢,再挑剔的女人都不能否认。蛾子触须一样神气的弯弯的眉毛,眼睛那么大那么黑,两泓幽泉,睫毛粗得是要人命的。她的鼻尖还是翘得高傲、嘴唇还是撅得不正派样子,下嘴唇那儿一个肉乎乎的窝,让她的神情柔和了,生气都像是娇嗔,至于那下巴,是有多么尖俏呢,简直请人用两个指头捏上去。 张成偏就一个指头都没动过她。 他爱她、保护她、教导她,这么多年,如果对于他们有过什么流言,看到他投给她的目光,那些流言也都沉寂了。关切而坦荡,这样的目光没什么可供人嚼舌根的。张成是君子,而唐锦平就是那个反义词:小人。 小人同张成游学数月有余,取路回乡,行经深山,竟突然起了邪念:“如果……世上没有张成,多么好呢?” 山溪在低矮密叶间流淌,偶尔给阳光照透、闪出透明透亮的莹彩,仿佛那里流淌的是什么神秘的生命,风都为它放轻脚步,所有植物释放出它们的香味,有的山石白得像没化的雪、有的则黑得像片沼泽。这里、那里,总有歌唱声,不是鸟、就是虫子,总之都像什么神秘的生灵躲起来微笑并且歌唱。张成忽停住脚步,问他:“你听见有人在叫唤吗?” “什么?”唐锦平皱起眉。在这样的环境里问这样的话,有点让人毛骨悚然。幸好替他们当向导的山民有点耳背,赶着他的老骡子,头也没回,不然,倘若听见张成说的话犯忌讳,恼起来,不带他们走了,一鞭子自己奔回去,剩两位公子在这儿可怎么办? 其实大部分旅人都是不往这里走的,宁肯往官道上多绕点路。这座绿罗山,最近几年神神叨叨的不太平哪…… 对,这座就是绿罗山,唐锦平想,碧萝来的地方。他多希望那天,把碧萝带回家来的是他。 “你没有听见吗?”张成仍然坚持问,“好像在叫‘哥哥’……碧萝的声音?” 两人带的书僮都倒吸一口冷气。唐锦平侧耳,只听见鹧鸪在鸣叫。 忽的什么声音,是从山腹里传来,仿佛风吹过凶器发出呜鸣----一定是风,不然怎能这样浩大?一定是凶器,不然怎能这样荒狠?声音才发出就很快停息,停得突兀,像个醉汉一头栽倒在地上,可是很快又有新的醉汉出现,浩大荒狠,前仆后继。阳光还在照,照得闷厉,哪里“咔啦啦”的碎裂声?像是被太阳的热度灼裂、又像被醉汉踏碎。这脚步可是向他们这边列阵而来了! 老山民眉目落色。山灵发怒了!老山民招呼都顾不得打,摔鞭子、拉绳子,扯着老骡子一路风的转头往来路逃难。老骡子放开蹄子在闷热的山道上奔跑。山腹里像咆哮一般的怪声倒停止了,山野一片死寂,俩书僮腿脚筛糠,很有意思随老山民而去,唐锦平抓着头发呆----喂,搞什么?见了鬼吗?渐渐的有鹧鸪、抑或斑鸠,天晓得哪一种,总之什么鸟儿,放开嗓子继续咕咕叫起来,这次连唐锦平听着都像“哥哥”了,并且是“来啊,哥哥!” 张成声音很低很低的对唐锦平问:“你听见了吗?” 唐锦平后脖子炸出一层白毛细汗:“听见个屁!鸟叫嘛,你以为是什么?碧萝?碧萝在这儿,你还要跳过去见她?” 张成叹了口气:“你说得对。”那意思应该是“你说得对,我听岔了”,可神情满不是那回事。 好像他有什么理由,是唐锦平所不知道的,这理由充分得足以叫碧萝躲在这儿的什么地方、像鸟儿一样叫哥哥,而他非要去救她。 可他对着的方向,草木卷曲蔓长似女妖的头发,开着稀落的淡红色花,它们掩着的是极深的山坳呢!慢慢爬下去,对张成、唐锦平这种公子哥儿来说已经够难,真要跳下去,简直等于找死。 看张成的神色,还真是想跳下去。 “回去吧!快点。”唐锦平拉他,“这山里有猛兽呢!没人护送,我们自己走?开玩笑!快回去吧,多出点钱,再雇些人----” “是你说要走这条路的。”张成的声音与平常不同,像阴天溅起来的泥水,说不清折磨还是埋怨。 对啊,是唐锦平想早点回家,懒得绕路,坚持要走比较危险的山道。那又怎么样?难道说他就眼睁睁能看着朋友被怪鸟叫声迷了,往山坳里找死---- 哎呀,找死!唐锦平打个激灵。 “你绕别的路走,”张成很沉稳的命令他的书僮,“看看家里小姐情况,万一有什么,即刻多派些人进山。”那书僮愣着,唐锦平往自己书僮背上也拍了一巴掌:“你也去,豁着钱多雇些人来----甭管什么,反正过来帮忙总没错。”俩书僮听真了,是这么个主意,一起脆声应诺而去。这边,张成一步迈进刺藤丛,这藤下头倒是实地,他看准了。有刺的蔓生植物以它们特有的弹性与韧性狠狠打击他,抗议他践踏它的枝叶,张成疼得皱着眉,但没放弃,半弯下腰仔细观察哪里可以下到山坳底。他只是想去见碧萝,并不想找死。 可“死”字在唐锦平脑海里嗡嗡的响。从踏入这座山起,神秘的生灵躲着嘲笑歌唱,凉水般的山风在密林间流淌,他心里就浮现出的模糊杀念,逐渐凝固成形。 都说杀机无形,可它发酵得这么浓厚,像有嘴,可以咬他的心;有手,可以推他。即使书僮很听话立刻去找人,而且找得够顺利,也不会很快回来的吧?唐锦平不顾衣冠,趟过刺丛到张成身边去,一身狼狈、气喘吁吁问他:“回去吗?” 张成摇头,且道:“帮我看看吧,这边是不是比那边容易下去?虽然陡一点,但有小树,我可以抓着树干----你在上边看着我罢?” 是他自己选择的,这就不怪唐锦平了。 经常有人说什么:“我恨他,但没恨到杀他的地步。”假的!你不喜欢一个人,当然希望他消失,“杀”是简单最彻底一种手段。你不愿意采用,只是怕后果吧?官府执械、午夜梦回。要是没这些,谁会介意杀人呢?瞧这清泉般阳光照耀在嫩绿的刺藤上,嫩绿的只是上层的新叶,下头,棕色、灰色、黑褐色的老干旧根,几千几万年也有了,跟它们周围高高矮矮的邻居一样,新嫩的,就闪闪发光,老辣的,就盘根错节,再明澈的阳光都照不透,这里几千几万年都不会有人踏透,于是好像跟人界已经没有任何交集了。没有交集便没有后果,只有**与解脱。 张成抓住野树枝干稳住身子,低着头,全部心神放在那陡坡上,给自己找个妥贴的落脚点。唐锦平手伸过去,只要推一下……张成就再也不用担心落脚点了。 鹧鸪在对岸叫:哥哥哥哥! 只要推一下…… 行不得也哥哥! 唐锦平猛一激灵,缩回手。他怎么会觉得这儿跟人间无关的呢?分明是----他还没想出分明是什么,脚下摇动了,张成踏着的山石也在摇动,是他们站立的整块地面摇动。这块地面,像镶在大山上的一块小皮屑。大山伸了懒腰,它随之披靡。 飞扬的尘灰令太阳都苍白。明明该是固体的地面,却像液体的水一样流泻。大树同脆弱的草茎一样被淹没。唐锦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逃生。 他只记得他是在飞逃,但脚下却踩不到支撑点;他想呼吸,但空气却浊得似放馊了的米汤。他的记忆有一段是窒息而空缺的。 在这个可怕的午后,百里之外的华城,同其他时候也没什么区别,碧萝在刺绣,针尖捺下,牵着绵长的绿丝线,“咝咝”拉过去,看着妥贴了,返转来,再捺一针。观音玉脂瓶上的杨柳叶子,每天只绣一片,到今日,瓶口已经绿叶成荫,合起来就是张成离开的日子,她掐着手指头又数了一遍,快回来了吧。 她知道他是游学去的,但是弄不懂念书为什么一定要到远处去,本城里大大小小的书院,莫非还不够吗?唐锦平拍着手笑她:“阿萝,你不懂,没到名山大川游历过,算得什么长见识呢?” 碧萝摇摇头。她不喜欢唐锦平,能躲还是躲着的好,人家只当她害臊,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不喜欢他身上散发的气息。 如果她是一座洁白的城市,他就是她的排污系统,外人看不见的,只她自己心里有数,那种肮脏腐烂的气息,如果放纵,就会吞没她洁白的外衣。 她躲他像躲一只污鬼。 忽然污鬼的臭味在鼻腔里爆裂开,针尖扎进手指,鲜血涌出,她不能挣扎、不能动,嘴唇剧颤,似乎在叫:“哥哥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她口里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空气闷寂得能憋死人,连窗外的蝉,都一树一树被压哑下去。 就是这一刻绿罗山伸了个懒腰,华城地面都连带有轻微的震颤,极轻微,谁都以为自己只是眼花了一下,而灵敏的鸟儿都已振翅高飞,狗夹着尾巴哀嚎,碧萝叫出了声音:“出事了!成哥哥出事了!” “小姐?”丫环春衣跑过来掩她的嘴,“别担心!前两天少爷寄信回来给老爷夫人,还说一切都好!” 碧萝默然。张成是张家的独苗少爷,她这个小姐算什么呢?一样锦绣丛里养着,可与真正儿女到底不同。下人待她,是有些微妙的区别的,她已经聪明到足够分辨这些区别了……都是成哥哥教导得好。 连刺绣都是他教给她的。他说,小萝,这可以帮助你静心。 好吧,碧萝默默低头看绿色丝线,依然连绵不绝。辰哥哥命线未绝。刚刚,污鬼也许没下手,是她多虑了? 春衣仍然紧张的盯着她,生怕她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但她只是坐了下去,忍耐的、和平的,带着她刺伤的手指,继续绣她的净瓶观音像。 夏日的风吹乱窗外槐叶,白缎子上多了一抹殷红色,除此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唐锦平吃惊的看着自己手撑着的土地,它又安静了,连个小土粒都不动一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他把视线抬起来一些,是的,植物全部东倒西歪,有的根都丑陋的裸露在外面,但根上的某几片叶子,仍然碧绿生青,连灰渣都没溅上一点,好像它们还是跟一个时辰前一样好好的活着,好像它们的根并没有被拔起来。植物是多么迟钝的物种啊,连死亡都来得这样慢,动物呢? 唐锦平浑身战栗。 一些小虫子在翻起来的新土地里忙碌而昏乱的疯蹿。一簇毛皮就半埋在他的视野里,不知是什么动物,反正不是张成。“张成”这两个字又刺痛了他的脑袋,他可以把脖子仰得再高一点了,看他来的方向,那片山壁削落了一片皮,露出丑陋的黄拉拉苦哈哈颜色----但对深山来说到底只是皮肉伤,无伤大雅的----谁知道那边刚张了个口子,土石植被一片狼藉,把张成连血带肉都吞下去了?华城的名门望族啊!儒雅公子,正当青春啊!唐锦平眼中钉、肉中刺,不敢下手拔除的人哪!跟片杂草似的,说吞也就吞下去了? 叮铃铃骡铃声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问:“并不是很轻松吧?” 似银子的琴弦在阳光中拨响,悦耳之余,满满是同情。 唐锦平转身,瞠目:“什么?!” 他看到的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眉如烟、发如云,甚至打扮都是顶顶雅致的,青玉簪、素罗衫,流丝束腰、春月裁裙,若将她比作一枝兰花,再苛刻的赏花人都剔不出一丝错处来。 如果一定要嫌的话,她的肤色太白了,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净白,好像阳光可以照透她,而她化为飞烟,蹑空而去。 “什……么?”唐锦平把这两个字的问话重复了一遍,看看她、看看她来的方向。那就是山崩的方向。泥石淹没了一切,没有路。即使有路,新泥上也没有留下任何人畜的足迹。 “什么什么?”女子掩嘴笑,“我说,这山崩得真吓人,您逃出来,一定很不轻松吧?” “呃……你从哪里来?”唐锦平问了个很傻的问题。 “妾身从南边那山口来,”那女子却竟然很详尽的指示他,“就是查庄旁边那条进山的路,进来想找一昧药的,实在是托大了,明明听说山里野兽凶,想着青天白日的也出不了什么事,雇了个向导,便进山来。不料山摇地动,向导不知去向,剩妾身一个慌不择路,万幸未被飞石落土波及,逃至这边,却见公子,料您也是难中逃生,不知猜对了吗?” 娓娓而来,清楚明白,唯一不明白的,她这身形容可不像逃难出来,倒像是二月天西子湖畔静女信步玩景。唐锦平又瞥了瞥山崩方向的一片狼藉,虽然有些地方乱七八糟遮住了看不太清----不过,那边有路? 女子神情一派自然,像不知道唐锦平怀疑她,或者知道了也不在乎,净白手指抚着骡子耳朵:“公子是一个人?” 唐锦平心下刺痛。 “看来您是有同伴的啊。”女子手指垂了下来,浩叹,“他运气不佳?” 何止不佳,简直就是连皮带骨被山给吞了!而幸存者若再跟这女子纠缠下去,也未必怎样讨好。唐锦平心下已有七分信她是妖,眼见得天光渐暗,更觉心虚气怯,退一步道:“小可须找人来救朋友,就此别过。”匆匆逃离。 女子拍了拍那黑毛畜牲的脑袋,手势似奏乐,畜牲点头晃脑的,拔蹄就离开了她。她自己则追上唐锦平,脆声道:“公子稍待!日斜山深,贱妾孤弱女子,实在不便,请附公子骥尾,盼得见人烟为幸。愿公子首肯!” 孤弱女子?!她看起来是很弱没有错,底气却比唐锦平还足呢!至于孤……黑毛畜牲头也不回的没入了林中。唐锦平吃惊的问:“你怎么把脚力放走了?” “妾身才脱山难,心胆犹怯,又因向持长斋,笃信因果,想着得免大难,总要有所相谢,就把那可怜的小东西放了----公子尊姓?” 唐锦平脑子还没转过来,舌头已经自己回答道:“鄙姓唐。”下一句话也只好自己跟着溜出来了,“敢问娘子如何称呼?” 女子叹道:“乡关何足道,得失浮世烟。则贱妾草姓为浮,上辱公子清听了。” 他们进山并不深,不消多久已可见山村灯火,也幸而浮娘子不管是什么来历,倒没对他动粗,反而一路陪他寒喧,言谈比普通女子都来得娴雅高致。等到走出山来,唐锦平已对她颇为钦慕了。 灯油颇贵,那些山民入夜原是舍不得点灯的,无非灶里烘些余火,收拾了睡觉。那边山崩,书僮又跑出来求救,他们便不敢睡,都点了松明子,眺山看动静,忙着收拾些救人、抑或逃难用得着的物色,唐锦平与浮娘子出得山来,山民们极口赞叹他们福大命大,奉水奉汤,倒不收钱,及至唐锦平说要进山救人,他们就不愿意了,说山体初动,不知什么时候还要闹腾,此时进去,被第二波压住,多生几条腿都不够跑的!再则天黑不便、野兽又多,还是等天明再作计较的好。另有句话没明着说出来:你家朋友要真给山压住,挖也晚了,何必着急。 唐锦平一边着自己书僮走大道回华城搬救兵,一边同山民们苦陈一路出来,并未见任何野兽,山腹也安静,再未有异响异动,应无危险,何况救人如救火,万一有生机呢?怎忍断绝!又许下重赏,几个年轻小伙子这才壮着胆,答应进山看一眼,但说好了,真要动土寻人,无论如何要等天明了、巫师问过山神才好决断的。 行吧!唐锦平其实心里已经信了那些山民说的:大山埋人有什么办法,要是心里实在过不去,多留阵子,慢慢挖,估计最后能挖出尸骸就不错了。但话虽如此说,总须先尽人事、再听天命,今晚之行还是省不下来。咣咣啷啷正要走呢,有人看见张成出山了。 这人诨名“渣腚”,发育良好,虎背熊腰。大凡身体长得快的人,脑子总是跟不上趟,他确实是偏“傻”一点的那种人,自己也清楚自己的缺陷,不爱跟人说话,总躲着别人。大山初动时,他就是蹲在村口玉米地边儿上看见了,没有急着跑回去报信,反而感觉到异样的快意,咧着嘴“呵呵”笑起来,后来看见山又静了,他觉得无聊,且在无聊中慢慢渗出寒意,他想转身躲回家去,唐锦平和浮娘子出了山。他看见他们,好像是两个影子从幽冥一扇门里慢慢透出来似的。张成出来,也给他这样的感觉。 唐锦平他们喜出望外热烈的迎接张成、活络的山民们里里外外忙着张罗安慰款待时,渣腚就远远的躲到了角落里,像躲着鬼。 唐锦平想不出姓浮的会是什么妖精,又板不起脸来赶她,只好就做了旅伴。幸而 他的态度并没影响到唐锦平,唐锦平从不注意比自己下等的人。但是渐渐的,唐锦平脸上也挂上了渣腚一样的犹疑和动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动摇都是为张成而起。山里回来的张成仿佛有点变了,表面倒跟从前一样镇定、镇定得稍微有点迟钝的样子,脸色略为憔悴,总的来说毫发无损----连唐锦平都有好几处擦伤呢!后脖颈并且老疼,不知哪里扭到了,可他的精神还是健全的,而张成,恰恰相反,尽管皮囊良好,里面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咯嘣”一下扭坏了似的,折断了什么东西、又释放出了什么东西。唐锦平无法控制的想起有一年冬天,一个铅盆里满满的灰,他抓了一把,没想到里面有炭火,亮得像恶毒的猫儿眼,立刻烫坏了他的手指,他把它丢到地上,大声嚎哭,它摔碎了,每片碎屑都火红透璀,在他嚎哭声中快活的闪烁,苦黄的大水泡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在他手指头上长出来,辣嘶嘶的疼,他恨得又给了那炭火一脚,它碎成好多星星,每一星都仍然兴兴轰轰眨着烧着。再后来它当然熄成了灰,但唐锦平的记忆里,总觉得它一直在红着似的,极度不友好、毫不在乎别人的心意,********亮着它自己的星光----现在它就在张成的眼睛里。(。)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唐锦平躲在旁边,窥视张成眼底的星光。 他掩饰得很好,接过山民的手巾擦脸,说声多谢;暂且脱下脏污的的衣裳换上山民能弄到的最好长衫,满口劳驾;山民捧上乡下菜,肯定不合他的口味,他仍然含笑举箸。可是他的这个笑、还有一切动作,都是有点断裂的,好像一排很流畅的画儿,当中忽然抽掉了几幅,虽然还是很快就接上去了,小书僮是一点也不觉得少爷有什么不对劲,最多当他受惊吓之余有点迟钝,但唐锦平看得出来,这不是迟钝的问题。 你如果也嫉妒一个人十多年,你也会熟悉他比熟悉一个爱人更甚。 “您真是很关心您的朋友。”背后含笑的声音。 唐锦平跳起来,回头,是浮娘子。还能有谁?“我以为你已经睡了,”他笨拙道,猛然意识到这仓猝的口吻太过亲昵,赶紧再换一句表达,“对不住,在下以为浮娘子一日疲惫,应已就寝。” “没关系的,”她笑道,“妾身各地飘泊采药久了,礼仪老是没法儿讲究,公子觉得怎样轻松,就怎样说话都好。” 唐锦平嘟囔了一句“不敢得罪”之类的话,她泰然答道:“没关系,妾身很难被得罪。” 她倒是肚量大,唐锦平可觉得焦躁。他还要窥探草屋里的张成出了什么毛病呢!这个女人,不顾更深、不顾廉耻,缠着他说话,他---- “妾身就不打扰公子们清谈了。”浮娘子像他肚子里的蛔虫,立刻识相欠身。 唐锦平再往窗子里张望,屋里的张成却不见了。 他再回头,浮娘子也不见了。 唐锦平伸着脖子找浮娘子,背后却传来脚步踏碎草梗的声音,“喀啦啦”,像骨头碎掉似的。 唐锦平一个激灵,猛转过身,张成跟他打招呼,老实巴交的眨着眼,仿佛对他的一惊一乍很困惑。唐锦平觉得自己像陷进一个廉价的恶梦里,中招简直好笑,但偏软绵绵的挣不出来。 张成建议这就启程,仍打绿萝山走,可以快些到家,这实在是唐锦平才提得出来的疯狂主张,而山崩之后,连唐锦平本人都已经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去了,料来山里人也一个都不敢作这要命的向导、陪护的。张成却用他特有的顽固与粘缠,不理会唐锦平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坚持道:“我见到那边有条路,可以通过去,不用向导,我担保没有野兽袭击我们、山也不会再崩。” 他担保?他担保某端砚是西坑石而不是上岩石、某乙瑛碑拓文是翻制而非原碑直拓,这还差不多!那才是他的学识范畴。至于大山,他懂得并不比一只耗子多! 唐锦平瞪视张成。张成的举止和言语里,还是有那种恼人的断裂,好像他的手要往这边、唇角却要往那边跑似的,幸而他的胸膛里坐着个凶狠的主人,一次次猛烈的把它们重新拉回到一起,于是他魂灵附体了,又可以说下去:“那边……我们走,真的可以。” “你没事吧?”唐锦平的同情终于压过了嫉恨,张成怎么看怎么像是染了病。 “你不答应的话……”张成眼角斜出去,像求救,而胸膛里的猛兽再次狠狠一拽,舌头正了回来,语言重新流淌,“我就自己去了。” 开玩笑!唐锦平再怎么样,也做不到看他一个人闯龙潭虎穴,再则说,张成这么大胆,唐锦平胆子难道比他还小吗?去他的! 唐锦平只是比较介意:赌徒下注,没彩头下什么注?总要有十两银子的贪头,才肯押上底裤;有光宗耀祖的指望,才肯卖掉良心呢!什么好处都没有,谁肯豁出七尺之躯白冒险?他疑惑的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急着回去?” 张成嘴唇又扭曲了,他自己也觉得扭得有点不像话,侧过身用袖子遮住,过一会儿才在袖子底下回答他:“我要找人。” “什么人?” 一颗巨大流星在天际滑落,张成的眼珠映着星光,暴露出一股子慌张劲儿。有那么一刻,唐锦平真的以为张成在向他求救,但这股子劲儿很快被压下去了,张成云淡风轻的告诉他:“我要找的人。” 遁词啊遁词!唐锦平生了气。毕竟是发小,真有要紧事,说一声也是应该的吧?不枉唐锦平这么多年恨着张成,这小子确实见外,就没把唐锦平当朋友!气上来时,唐锦平真想放任他半夜进山去算了,尸骨无存也是他自个儿的事----可是不行啊,张家和唐家关系还在,唐家孩子跟张家孩子不能反目。唐家孩子不能眼看着张家孩子进了深山,回头没个交代! 唐锦平这么多年吃家里的用家里的,关键时候不得不表现得像个懂事的乖孩子。张成闹别扭,唐锦平不能撒手就走,捺着性子跟张成左说右谈,几乎把吃花酒的十八般武艺全施展出来,总算换取张成答应:等天亮了,跟山民们商量商量,添点补给,最好多雇几个向导,再行出发。 这时候鸡都叫了,再过会儿,天也就该发白了,唐锦平全身像散了架似的,把自己挪到房间里睡觉,也嫌不得床硬褥子糙了,身子一放平就打起鼾,鼾声之香甜,比起农夫来文雅不了多少。 张成倒好像不要睡眠似的,坐在床边,很仔细的查看自己的身体,像古董商人刚进了一件重要新货那么仔细的看,从手指甲、手指关节、手掌心、手背、手腕,看到手臂,毫不客气的捋起袖子,一路翻检上去,解开了襟怀,还嫌有的地方看不见,便到院子里照井水。 “您需要这个吗?”琴弦一般动听的声音,浮娘子手里捧着一面镜子。乡下的铜镜,用得很旧了,但镜面还是很亮的,轻易的映出张成的脸。张成出神的看着自己。 “妾身起床梳妆,于窗下掐两枝花插戴,”浮娘子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院子里。东方确实是微微发白了。张成一点都不在乎她的解释。她就微笑了,“人类真难应付,其它倒还好,是不是?” 他不回答。她捧镜在他旁边,帮他看清他的背部,他避开了,神情有一点点的畏惧、抑或说尊敬,不叫她替他捧镜。 她就把镜子搁在井沿上,叫他自己看:“碧萝的哥哥就是这样。” “碧萝……”张成很没有把握的咬着这几个字,像一个毫无音乐基础的人努力要跟上一段工尺符号记录的乐曲,即使抓住了字眼,也很难明白它背后隐藏的意思,“哥哥?” 浮娘子已经走开了,竹篱上血红的蔷薇盛开。这是这一季最后的蔷薇,开完了在这一年就再也没有了,所以它们开得格外用力。她摘下它,好像用它自己的血来奖励它的努力。她鬓发还是蓬松的,半掩着面颊,她的眸子颜色很浅,眼皮半垂,像没睡醒,而这半梦半醒的眸子里有光彩在闪烁,像露珠映着朝霞。渣腚躲在墙角呆看着,觉得她是神仙。 怒气在张成脸上凝聚,这怒气是像涟漪一样的,有一个圆心,一波一波向外扩散,但是涟漪是越扩散越淡的,他的愤怒却越扩越浓,几乎要凝成利器! “我不需要护法。”浮娘子拢起青丝,在蔷薇花瓣下对他飞快的动了动嘴皮子,声音几不可闻。 张成的锋芒一窒。 “哦,天亮了。”浮娘子将蔷薇插稳在螺髻边,若无其事向着东方道。 朝阳就伴着这句话蹦了出来,鲜艳而猛烈。张成立即转身,往唐锦平沉睡的房间走。 沙里的小虫子活动着腿脚,啪啦啪啦经过墙角,埋伏已久的山雀想来一次好样儿的突击,但是墙角的大个子猛的动弹一下,把它吓跑了。 那大个子其实也只动弹了一下,白沫从他的嘴角涌出来。他晕死了。 唐锦平很难确认自己是被张成叫醒的、还是被外头抢救渣腚的喧哗声彻底弄醒的。总之他非常愤怒。他觉得自己只不过刚刚才倒到床上而已,并且比倒下去之前更疲惫了,全身肌健骨胳无一不在尖叫抗议。但是他拗不过张成。 连巫师都不敢违逆张成,不得不把人事不省、一看就得罪了神鬼的渣腚丢到一边,提前向举行了问卜仪式,结果是:神灵没有回应。吉也好,凶也好,都没有,天地之灵仿佛睡死了。 “那也就是说,没有反对的理由。”张成一个字一个字把这句话嚼出来,“我们走吧。” 浮娘子表示也要随行。“当然这时此境,也不容妾身再在山中找那昧奇药了,”她声称,“可是妾身早就想去华城看看了,今番真是天赐的机会。” “很危险。”唐锦平粗声粗气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总有什么东西不对了,而它本来是应该“对”的,这玩艺儿感觉得到、却摸不着,令他轻易失控,“现在进山很危险!” “两位公子福大命大,妾身定能叨二位福泽庇佑。”浮娘子姿势优美的回答了他,而张成再次轻而易举的忽略了他。 他们就这样出发了,张成所指示的路径有时还算是一条路径,有时只是羊肠小道,有时则干脆完全被杂草遮没,连小道都算不上,可是奇怪,只要跟着他,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也毕竟穿过去了。浮娘子一直冷静的跟随张成,全无疑惧,唐锦平只好依样跟上,张家书僮则战兢兢追随在最后面,不移时,竟然真的过了山。 那边不晓得有多少人蜂哄蚁聚,说找人,是不合适的,因为这山崩得根本没法走路找人;说等人,也是不合适的,因为山既然崩成这样,他们也不能指望张、唐二位公子从里面自己走出来。 可是张、唐是多显赫的府第啊,张成与唐锦平是两府多重要的公子啊,唐家书僮哭啼啼的跑回来,大批人马立刻往官道绕路去接人了,剩下一些人,总也要做点什么,于是就都挤在山口了。 张成他们出现时,所有迎驾的,都瞪大眼睛活似迎到了鬼。 唐夫人原本在痛骂儿子,骂他为什么不肯多带几个仆人走路、骂他为什么要穿绿萝山----游学回家轻装简从,插捷径走路,确乎是唐锦平的主意,书僮回家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了。张夫人也想痛骂唐少爷,没好意思开口,光拿帕子抹着红通通的眼睛。山口有腿快的把好消息十万火急传回来,唐夫人也不骂儿子了、张夫人也不抹眼睛了,两位夫人自己撩起裙子跳上轿子,啪啪拍着轿窗催促:“快快快!”迎儿子去了。 其实在起轿前,唐夫人跟碧萝问过主意。问得也怪,干妈妈对干女儿,先拎一篮子鲜果,自己抹净了白玉盘,像上供似的供在碧萝桌子上,虚心下气道:“原是我不对……”请完了罪,再问,“成儿这命……还好吗?” “生机未绝。”碧萝绞着绣线。这是她全部的答案,她不知还能说什么。 唐夫人就放心多了,然而这放心里还是有着不满的。“未绝”?“未”是什么意思呢?索性“不绝”才好呀!“未”总让人慌着,像戴罪立功大臣头上悬的明晃晃一把王法的刀,暂时不落下来,但总还悬着。“未”字后面总还有什么东西……但或者只是碧萝不懂得怎么措词罢?这野孩子……不,不能唐突。心里都不能唐突。这孩子已经救过她儿子两次了,而且是沾着灵性回来的,灵性有多深、她孽就有多重,是再容不得唐突了。 心急火燎的母亲,与大难归来的儿子,终于半途相遇。满街满巷的人替他们恭喜、或者抹眼泪。这些恭喜和眼泪都是想讨赏的。二位夫人顾不上,旁边仆妇总管已准备好心意,发散给父老乡亲。两位公子这就该欢欢喜喜回家了。 “我陪你回家。”唐锦平不理会自己家抬来请他坐的空轿子,焦灼抓住张成手腕。张成黝黑的眸子垂下去看了一眼,滚烫的火光又来了,要把他手烧出个洞来。唐锦平急匆匆为自己找个解释:“毕竟你都被土石埋住过了,我不放心。” 好的,他情深义重,唐、张两家都情深义重,本来就没有各自接了儿子便分手的道理,是该去谁家聚聚的,既然听说张家公子在山里经历更险,那就去张家吧。一行人簇进张家,张家接凤凰似的接着,拥进后堂,唐锦平看见了碧萝。 通家之好,又在这样的场合,是没有太多避忌,碧萝甚至没想过要给自己遮一把扇子什么的,红艳艳的嘴唇张开来一点,好像一朵野石榴终于松开花瓣,允许蜂儿来采蜜般,而她自己简直都没意识到这个动作,眼睛亮得像炽阳下的玉石,凝视张成。 从前她看着他,像蝴蝶用触须轻碰水面,水面会泛起涟漪,互动得如此微妙。现在她再怎么看他,像用翅膀扇风,风也会打起旋儿,但跟从前就是不同了。她用眼神、用小动作、用一切能想到的方式悄悄询问张成:“怎么了?我们之间出了什么事?”什么答复也没有。他应对着众人的关心与询问,言简意赅,正常得可怕。所以,是的,成哥哥身上有什么不对,她跟唐锦平一样发觉了,或许还更敏锐些。可错在什么地方?她并不比唐锦平更多些头绪。 她担心的望着张成,唐锦平则担心的望着她。他觉得她像一条裹了面粉、准备下锅挨炸的小鱼,动了动脚步,几乎想上前拉住她。 张夫人低声对碧萝道:“你还是到后头坐坐罢。”凭着一种女人的直觉,她早就发现了唐锦平对碧萝的兴趣。若碧萝真是她的可爱小女儿,她会乐意结唐家这门亲事,可惜不。她断言碧萝不适合唐锦平。 碧萝忍耐的遵从了她的指示。其实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直接扑到张成面前表达质疑与关切,已经几乎达到了碧萝忍耐的极限,之后再做什么,关系也不大了。避一避,也好。看不到张成的脸,或许心里的火焰还能压一压----这团火如今是要把她烧成灰了!阿萝手指深深抠进裙褶。 她杏色裙摆移出门去,室内突然有一阵空白,像是人的脑袋突然“咣”一下砸到镜子上的样子,什么东西碎了、什么东西又坚持的框住,框住的比碎了的还要危险,危险来源于什么说不清的很深的地方,或许是天空,或许是打了雷,外头确实一下子暗了,尽管不久前还是阳光灿烂。唐锦平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追出碧萝消失的那扇门去。 不过几步,一个滚烫的身体撞到他怀里,并打算推开他夺路而奔。他不敢碰她,但到底是拦住了她。她把裙子都高高的拉了起来,脸上浓浓的恐惧,这恐惧把她打回到孩子的时候,让她忘了一切礼节,她甚至忘了唐锦平是她一向讨厌的人,绷着脸紧张的问他:“你看到了?看到了没有?”几乎像是要倒在唐锦平身上求支撑似的。 她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唐锦平竭力想把语气放柔,但感染了她的恐惧,声音出口很尖利:“看到谁?” 她不假思索道:“看到我!” 恐惧的魔咒被打破,唐锦平失笑。他不是正在看到她吗?她不是正在他眼前吗? 碧萝猛然察觉到了自己的错误,但也不改了。本来就难以措辞,何况面对唐锦平----哎,她突然想起来了,唐锦平是她讨厌的人呀! 她抽身后退。 唐锦平觉得很受伤,并且平生第一次,终于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讨厌我?” 碧萝吃惊的瞪圆了眼睛。这还用问吗?成哥哥是成哥哥,至于锦平哥……唉,好吧,她就是不喜欢他。 碧萝抬起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刚刚吓得她夺路狂奔的危机已经消失了,就像它从没出现过似的。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检点,成哥哥见到要伤心的,便放下裙子,恢复了一个矜持小姐的样子,趁所有人都没发现,傲慢的仰起下巴向唐锦平点点头,回去了。 唐锦平也灰溜溜回到后堂,大伙儿又活泛过来了,喃喃谈论刚才天上雷霆的一震之威----其实没什么可怕,如果不是雷霆,它还能是什么呢?----可毕竟心里疑虑着,讪讪聊了会儿,也就散了。 那一晚的接风家宴,张老爷少不得教训一番儿子,张夫人又少不得嘘寒问暖,张成一概应对得体,碧萝却从他的平静下看到巨大的痛苦,就像脚按在烙板上,还要闲庭信步。成哥哥出了什么事呢?她心里发急,又不能问。他不接她的目光,她就不能越过众人扑到他膝前去问,所谓教养。 以前她不是这样。以前她想说什么话就说、想要什么东西就扑过去,张成教会她修养,这样才是好女孩儿,成哥哥才喜欢。 好罢!为了他,她忍下去。他在她心里燃起的火焰,为了他的情份她忍下去。反正灼烫也有个期限,等晚上夜深人静,没人打扰,应该可以说话了吧? 她实在没想到晚饭一吃完,张成便说要过府去访唐锦平。 如果不是张夫人出头,碧萝在这儿就忍不住,就要跳起来了!张夫人很舍不得的抚着儿子的肩膀,说道:“一路过来的,什么话没说,要这时候紧着去说?”语气疼惜柔软,但实在是不折不扣的反对。 一直非常孝顺的张成却好像没有听出娘的埋怨,笑笑道:“忘了件事,去去就回。” 张夫人觉得笑着的只是儿子的壳子,他壳子下另有什么秘密,沸腾抑或冰冷,藏起来了,像所有男人一样,男人总是自高自大把自己同女人隔开的,他们把一切生活琐事都交给女人照料,但一触碰到那神秘的、据说是男性特有的精神核心,他们就缩起身体、并且凝起壳子来了,任何试探都会被视为越界冒犯。她的儿子,在这一刻,像所有男人一样了。 于是她缩回手,不敢再说。至于她的丈夫,为了让儿子成为像他一样的好样儿的男人,向来在小事上并不多嘴,让儿子自己决断。张家离唐家那么点点路,拜访一下,事情小得不能再小,连护院都不必带,几个婆子拥着护着过去了。 唐宅里头,唐锦平正在烦乱呢!山里遇见的单身女子,浮娘子,为人是不错,总怪怪的!张、唐二家来迎自己家孩子,她不知怎么的粘在队伍后头没有走,又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跟唐夫人就勾搭上了。她指点唐夫人一些养生养颜之道,唐夫人醍醐灌顶,又说了些胭脂香粉的事,唐夫人大开眼界、相见恨晚,立即要留她同住,将她教的那些法门慢慢操演。唐锦平急了:这样来路不明的女子,跟他亲近亲近也就罢了,留在家里,害了娘怎么办呢?还没说出口,浮娘子自己推辞了,称家中本是卖药的,她未承箕裘,拿着珍贵药材也不过调弄些香粉,拿定主意想开个香铺子,不便在唐家留宿:“多承夫人厚爱,只是妾身江湖草莽,不久又要打招牌做买卖了,倘别人看着夫人留我,只当唐老爷金面照看妾身小小生意,妾身固然高攀,只怕老爷官声有所不便。” 句句都替人着想!真是个可人儿。唐夫人眼眶都湿了,顾虑着她说的话,虽然太客气,毕竟也有几分真道理,便没坚持留下她,只是替她在附近打扫出个旧房子请她暂且歇息,约好了她今后要来为唐夫人效力。 张成就是在这个时候造访的。他截住了浮娘子。 “哟!”浮娘子乍见张成,非常的惊奇和喜悦,“公子回来了?” 唐锦平觉得这话不妥当。张成和他,不是早就回城了吗?这当儿张成上门,可是作客拜访,不叫回家。浮娘子一向圆熟,这句话怎么说得颠三倒四呢! 张成却显然觉得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问候了,脸上浮现出腼腆和----如果他的礼仪允许他表达这样的情绪的话----自得的微笑。他要办的事相当紧急,因为他额头皱着,形成焦灼的线条,但他仍然先向唐夫人、唐锦平行了礼、打了招呼,对他的来意作了合乎逻辑的说明。 他说他仍然感觉头晕目眩。在回华城的路上,浮娘子曾经提及她有一种香草可以安神。 “浮娘子懂得真多啊!”唐夫人立即赞叹。 “家父传下来的方子……”浮娘子客气了一句,语调并不像从前一样克制得柔滑完美。张成太让她感兴趣了,她的愉快和好奇止不住在眼睛里闪烁,对着张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个香囊,淡褐色面料,像是秋天树皮的颜色,上面什么都没绣,只是用金线封了口,仍透出隐隐清香:“这里合有六出琼州白梅、冰片、紫草,可以安神降谵,但如果嗅久了,可能会对某些功能产生压抑作用……对张公子来说,这可能是想要的效果吧?” 最后两句话低不可闻。唐锦平是不顾礼仪硬挤到她身边,才听清了的。唐夫人对于儿子的放肆动作很不赞成,当下咳了一声,而张成面色微微一红,这红色似火种,旋要将他点燃,唐锦平几乎可以嗅到那股子燃烧的威力了,但张成迅即把那香包紧紧攥在掌心、压进袖子里,火焰被压了下去,他双颊又恢复了原来的玉色。浮娘子催促他:“公子速速回转罢,不然惊坏那爱操心的宿夜小鸟儿了。”唐夫人没有听懂,但像她这样的贵夫人,一向不肯承认自己有什么听不懂的闲聊的。她礼貌的笑起来,心想:准是外省俏皮话,劝人早早归家无疑。天也确实晚了,她也叫张成回去。于是张成文雅的同唐家告辞,而浮娘子谢过唐夫人安置、去隔壁厢屋子歇息了。关上门来,唐夫人就冲儿子板起脸训斥:“你为什么要挨到浮娘子身边去?” 唐锦平在华城的所有公子哥儿中,绝不算最浪荡的一个,但也够瞧了,母亲疑心他对浮娘子动了花花肠子,真不算屈了他。而唐锦平没法儿跟母亲解释:他那些浪荡,看起来像个醉鬼,本质只是个害渴热的人,因为老是口渴,所以只好不停的喝,喝到别人都以为他是醉鬼,实际上他只是贪恋某一口甘霖,若那一口喝到就好了,可总喝不到……他叹气。无论如何,浮娘子不是他的那一口。 唐夫人还在絮絮叨叨,劝儿子乖一些,要听话,要爱惜自己,甭让娘担心,最后劝儿子早些就寝。唐锦平呵欠连天从了她最后一句话。 至于张成和浮娘子……他抱着枕头朦朦胧胧想,再观察一阵子,回头再说吧。 那时候是初更。 所有人都入睡,是亥时,碧萝一直在等,等过初更、等到亥时,等到寂寂人皆定,她绕到张成窗户下,以指甲弹窗棂:笃笃、笃。 他曾答应她,当她这样叫他,他会出来。这是他们的约定,从十二岁开始。 绿纱窗里寂寂无声。碧萝弹了三声、又三声,颓然垂下手,转身要走开,那两扇窗板才无声无息的打开。 “小萝。”张成满身汗水**的,像跟一条巨龙搏斗过,唤了她一声,似怜悯、又似叹息。月光淡淡洒下来,他眉眼清俊似竹影。 能听懂暗号,他还是成哥哥!碧萝急着把整个身子都扑到窗台上:“成哥哥----” 张成后退了一步。 别人避开她的时候,他抱住她,让她相信这里有一个人爱她、需要她。至少有这么一个人!如今,这个人也后退了?碧萝心跌进冰窖里,眼睛却亮得要喷出火来:“成哥哥!” “你回去吧。”她的火烫伤了张成的心,他握着胸口急促道。 这次轮到碧萝后退:“你要我回去?” 张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点头。 碧萝笑起来,嘴巴咧得很大,完全不像她。她笑得好像要把心都呕出来,奇怪,也仍然是美的,甚至比这些以来谨小慎微的样子更美。“你已经不关心我了,”她把这几个绝望的字飞快扯出来,像展览一串伤痕,“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很小心的保护我,你保证我会在人间很开心,这样我才跟随你来,否则----” “嘘!”张成急促的阻止她,语调不见得比她好多少,“快住嘴,你根本不知道----” “你凶我!”碧萝尖叫,尖叫得不像是人类的语言,仿佛一只巨大的夜鸟从空中掠过,划伤了翅膀。风刮起来了,极猛烈,将她的黑发扯成怒涛中的海草;雨点横着飞,划出惊恐万状的乱迹。 张成身上也腾起乌云,跟碧萝一样,甚至比她更浓,墨意浓到这种地步,似乎从夜色里乌亮亮发出光来,一串漆黑而明亮的云朵如深潭里鱼儿吐的气泡,欢快而坚决的嘟噜噜升上去,汇合了烈风和惊雨,跳出欢快的舞步。它这会儿自由了。 碧萝张大嘴巴:“等一下,这是----” 那一片乌云并不肯等一下。它要吞噬她,像一只饥饿的狼蛛妈妈吞食自己的孩子。“回去,回去!”它似乎在说这句话。风声更急、雨声更响,四野有苍茫的呼啸,在寻觅着什么。碧萝四肢百骸、从筋骨到血液都沸腾着应和。回去!她可以回去的。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压抑没有任何说不出理不清看不明求不得,只有风和火,奔跑和歌唱,她可以回去的!于是她那片乌云也可怕的膨胀起来。乌云联成一体,亲密的朝她压下来:“跟我走。” 张成苍白而痛苦的脸在云后一闪。 尖牙狠狠扎进下唇,一缕鲜血顺着碧萝嘴角流下。“我留在这儿。”她口齿清楚的回答。乌云抖了一抖,散了。夏虫寂寂的鸣叫,墙角青苔干燥松软。这场风雨,只打湿了他们立足的一小块地方,除此之外,纤毫无伤。 几十丈开外,浮娘子含笑关上窗门。“娘子还不睡,看什么?”受唐夫人之托来照顾她的婆子,奇怪的问了一句。 “一只雀子打架,”她满足道,“罕见,相当精彩。” 像小时候一样,碧萝和张成拉了拉手,各自回屋。他们知道自己的速度要快一点。尽管这次,他们都虚弱得近乎全身脱力,但脚步不能慢。雷声风雨声,总会惊动别人的。老妈子来看他们,看到他们若无其事的躺在自己床上安睡,便搔搔头,以为刚刚是风吹林叶声、或者只是她的恶梦,总之与他们无关。 老妈子离开时,替张成阖上了门。 候至她脚步凋远,张成睁开眼睛,果然就看见床沿边儿上碧萝的脸。房门没有动,他也没有问碧萝是怎样进来的,只不过,轻轻同她打了个招呼。 她伸手进被子,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虚弱清凉,而她的手灼热如小兽。她已经知道了。属于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她遗弃在身后的一部分,追来猎杀她,利用了他的躯壳。“很疼吧?”她小小声问。 “比起小时候生病,已经好很多了,”他答道,“那时候谢谢你救我。” 羞涩的影子掠过碧萝的脸:“其实我也不算救你……”空着的另一只手拉住张成的一绺头发,在指间缠绕,把它绕成藤蔓的样子:“我还在?” “是它,”张成纠正,“它不是你。我会保护你,‘它’不能带走你。” “是‘我’。”碧萝虚弱的笑,“成哥哥,你知道那也是我呀。” 张成就不再言语,碧萝小小声道:“你不开心?那就算是‘它’好了----怎么会缠上你的?” “经过了绿罗山,是我不小心,”张成不愿多谈,“碧萝,你长大了。” “哦?”碧萝看了看昏暗的屋顶,她的眸子在黑暗里发出晶光,微微带点绿意,并不寒冷,像是荧火虫走错了季节。 “你爹----我们把你丢失在绿萝山,你六岁,现在已经快及笄了。”张成提醒她。 “你带回我已经八年。”碧萝咧开嘴笑,显然认为后一条时间座标更加重要,露出两排牙齿,是晶莹的小白石。张成头发还缠在她指间,她无意识的放开,它便卷起来了,带着柔软而美好的弹性。成哥哥真好看,她着迷的想,人间才有这样美丽而文雅的生物,所以呆在人间是值得的。她略过了他接下去的一句话。它像鱼一样,滑过去也就算了,但是溅起一团水花,打湿了她的耳朵,让她感觉不适,她皱起眉追问:“什么?” “你要找婆家了,碧萝。”张成重复一遍。 这几个字,碧萝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连起来她不明白。“我不想住到别家去。” “不是别家,那会是你的家,并且那才将是你真正的家,你----” “我嫁你。” 这话她说出来了,不假思索的。她不知道会对他起怎样的作用吗?当然她以前也是提过这事的,那时他们都小,他想她不懂事。现在她也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而他已经不能再想这件事。一想到她矫健的身体穿起新娘的红裙、生气勃勃的嘴唇染上新娘的红彩,红盖头遮住她火辣辣的黑眼睛,盖头掀起来以后,她的裙子也可以解开,龙凤的红烛滋滋烧响,她成熟了的蜜色光滑的皮肤、灼热的身体…… 他就要烧起来,野兽要撕开他的身体爬出来。那她就要被带走了,被带回山里去。他抑制不住**,就没有立场保护他。 他的喉咙干哑,命令:“走开。” 她的肩膀受伤的往后闪一闪,幸好这次没有乌云腾起。他抓紧香包,压住脸。整齐的金线展示出人间的威力,山野离得远了,处理过的白梅香压抑住**,他终于可以轻柔、而理智的劝导她:“你可以嫁一个很好的男人。有很多人比我长得好看、比我有文采、还比我有前途、更懂得讨女孩子欢心。我会帮你找,一定找一个稳妥的人,你嫁他不会后悔,会跟他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你会爱你的丈夫和孩子,跟你的丈夫一起、一步步教导你的孩子们认识人间、过出他们的人生。你这辈子会很幸福。” “幸福。”碧萝用力的嚼这两个字,像嚼铁蚕豆。 “是啊。”张成点点头,想再说点什么,碧萝打断他:“成哥哥你觉不觉得人间的字很奇怪?像桌子、椅子,你把我领到它们跟前,跟我说它是什么意思,我就懂了,回头它们变个样子,我又不认识了,可你一直耐心教我,我也就认识了,它们再变个样子也认得。但是呢,其他有些东西,比如喜悦、满足、欣慰、幸福、它们是什么呢?它们没有样子。你把我领到这边、领到那边,想教给我,可要么我眼神不好、要么它们变得太快了,我总也认不出。” “这次不会,”张成胸中有柔软的欠疚,“我会把你带到幸福面前。当你看到它时,你会认出它,我保证。” 碧萝警惕的盯着他。真的很难对成哥哥这样的人保持警惕----但是出于野兽的直觉,她寒毛竖立,像是走近悬崖边的样子,竟然还有人拉着她的手劝她闭上眼睛往前走?----不过,好吧,既然是成哥哥,或者是她弄错了。 “我保证。”张成向她再一次许诺。 碧萝带着他的保证回去了,那一夜发生的事,没有一个人知道。只是有什么野兽,闷远而凄厉的叫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唐家有个丫头难产终于没能挺过来,带着孩子死了。就是曾从狗洞拉着唐锦平回去、大腿紧绷绷的大丫头。她几年前许了个小子,上年末怀的胎。那小子会打她,她有时候青着眼圈到主人这边诉苦,主人一边骂那小子,一边安慰她:“女人都是这样的,以后会好的。” 结果她没撑到“以后”。 唐锦平不知为什么对这事情很感慨,好像它预示着什么。后来他想起来了,张成给野猴子一样的碧萝坚持穿上衣服时,也劝慰说:“现在不习惯没关系,以后会好的,都是这样的。” 很难说劝慰的人是坏人,只不过,有的人真的没机会“以后会好”。 脑筋里转着这样想法的时候,唐锦平自己被自己感动了,很想找张成详细聊聊,可惜没空,因为唐夫人尽个好东家本份、忙着帮大丫头处理后事;而唐老爷则怀疑上浮娘子是哪家大户的逃妾,忙着尽官府的本份,调查首尾。唐锦平如果只有八岁,父母都忙得没时间管他,他会顶清闲,可惜他现在十八岁都不止了,唐夫人拉着他表现一下“少东家”的善良姿态,唐老爷则拉着他熟悉一下迎来送往、刀笔流程,他忙得脚不沾地。 等到大丫头落了葬,浮娘子也被证明不仅不是逃妾、而且竟然似乎是洞庭侯的老相好。妾与相好是有很大区别的,你看,虽然后者地位好像比前者低,但前者逃出来呢,必要抓回去打死,后者到外地做个生意,各地官员却还要多加关照,卖浮娘子面子就是卖洞庭侯面子。 唐锦平觉得很不可思议,蛮荒妖女怎么会变成贵人的红颜知己呢?不过也不关他的事了。他依旧到茶楼乐馆消遣。 张成在给自己找个好妹夫的消息,就是从这地方刮到了唐锦平的耳朵里。 唐锦平这一气啊,茶也不饮了、酒也不喝了、丝也不听了、竹也不赏了,起身就来找张成理论。 他没找到张成,丫头春衣打发了他,且没敢叫他知道,连小姐碧萝都不见了。 春衣打心眼里是急得都颤了:少爷一转眼不知去了哪里,再一转眼,连小姐都不见了。老爷夫人问起来还了得?她忙托人四处寻找:天老爷,别出什么事!(。)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碧萝脚步停在一个铺子门口。她跟踪辰哥哥到这儿附近,失了他的踪影。这香铺子是几天前才开的,一开便声名鹊起,铺子老板是个女人,姓浮,据说背后有官府撑腰。 香铺里只有个俊俏伶俐的小伙计在照应,却不见老板娘影子,碧萝进去,看见最醒目的地方摆着五管馏金小架子,走过去掐了一把,“这是什么?” “香筒,用来插离香的。”小伙计很担忧的看着她的手,很怕香座给她掐出指甲印子来。虽然指甲跟金属拼,就好比鸡蛋碰石头,为什么他还是怕呢?这个女客啊,看打扮也像个大小姐,怎么就有股吓人的气势。 “新制的,一更一段,伴人离夜。”帘子一动,浮娘子青衣银钗,端了一屉回环五折秋香色线香走出来,眉毛弯弯,笑容影影绰绰似树叶间透过来的太阳影子,声音沉静得似箫声,“张家小姐可要买些回去?” 碧萝惊得后退了一步。 人类的大官儿如果换上布衣走在街头,小民未必认得出;但山野的老虎若缩小了身躯走在巷陌,家养的猫儿是准认得出来的!碧萝嗅得出她身上的气息。 “成哥哥是到你这儿来了?”碧萝微弓下腰,趾爪紧张。 “如果他到我这里求援,你是不用怕的呀。”浮娘子带着近乎残酷的诚实道,“就我所知,你是信任他的罢?那何必怀疑他对你不利。” 这话是真的。可是、可是……话又不是这么说的!碧萝烦躁的绞扭着手指,想冲到帘子里,搜上一遍。 她蓄势欲发,浮娘子看见了,也不阻拦,闲闲道:“他若肯见你,何必你找。他若不见你,你找了有什么用。” 碧萝不能同意她。找了……也许还是有点用的。找到了……她是想跟他交谈的。他一直这么教她的不是吗:语言是神奇的,只要好好交流,没什么问题是解不开的。 可她喉咙里有爪子痒痒抓挠,她实在忍不住想要把他找出来吃掉,一口一口,全吃到肚子里,于是就不用再烦心了----于是他就会失望了,他在她身上教养的工夫全部白费,她就算吃下他,吃的也不是一肚子深爱,而只是一泡失望。是的。不能吃。碧萝狠狠把自己的**压抑下去,瞪了浮娘子一眼,旋身走了,裙摆卷起风。 浮娘子拈了一份离香插在香筒里,端回帘后。那儿有个人静静坐着,正是张成,端了盏茶,也不饮,一见浮娘子回来,立即起身迎着:“浮娘子,小萝她----” “想要你啊,你知道的,”浮娘子毫不在乎的漫声应他。张成脸红了,她倒是莹白脸上连丝霞光都没泛起,怡然到案前放下离香,“其实你也是可以给她的。” “我不行!”张成惊奇的抬起眼皮,手揪住胸口的衣裳,话都说不顺了,喘吁吁道,“我如果……那么这里,‘它’要出来的!要将她带回山里的!” 说到这里他快撑不住了,“它”似乎就要出来了,但浮娘子已点着了离香,清柔凉婉的香烟袅袅升起,凄而不怨、哀而不伤,压制了他的波动。他喘过一大口气:“多谢,”静一静,又道:“多谢你没有告发我的异动。” “成哥哥?”颤巍巍动摇的声音,像冰凌子化得很薄了,仍然不相信残酷的暖春已到,仍然不打算掉下来。是碧萝来了。 没有人看见她胯下坐骑,火焰一般的毛皮,桀骜而高贵。这是一只赤豹。 碧萝抬起头,鼻孔张大,贪婪的吸了口气。成哥哥在里面。奇怪,她和他所害怕、躲避的东西并不在,至少没有跳出来掌握主动权。那末玉佩为什么会碎? 她拍拍赤豹的脖子,叫它走。它是山里来的,只要她召唤,它和它们,随时会来。但她很久没召唤它们了,即使它们幽怨渴慕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回响,如吃奶的婴儿呼唤着母亲,她这小小的母亲狠心闭着心,就当听不见。因为跟它们亲近了,她就跟山亲近了。而人世跟山是不能并存的,她若承认自己跟山的羁绊,就再次自绝于人世,成哥哥将会多么伤心呢。 赤豹流连不去,用脖子蹭她手腕,她再次拍它,催促它走。它只有走了,像一阵风,纵有行人遇见它,只会觉得有个大物从身边蹿过,根本看不清它的影子。 而她跃入院墙,颤巍巍叫:“成哥哥?” 张成心疼的抚摸着碧萝汗湿的头发:“好孩子,小萝,你信我。华城内外有很多不错的男孩子呢,我正在挑选,会选出一个很好的,比我俊美、有才华,也会保护你。你真的会幸福的小萝。” 他心疼她。可是他不爱她。 华城猛可间乌云似墨、低低压下去,仿佛要将它压垮似的。绿罗山所有树冠疯狂摇动,枝叶响得惊心动魄。不像是风,像是华城那边有什么在向山里下命令,山里不得不倾其所有去支援它,从树叶到空气,什么都向那边飞去,太用力了,以至于被掏空、以至于地面都痛苦的抖动起来,不知该喷发好呢、还是崩陷好。 唐锦平来了,看见碧萝。不知怎么回事,碧萝的衣裙都已经扯破了,露出光洁美好的手臂与腰肢,发簪早已不知落到何处,黑发牵牵绊绊似藤蔓,垂在她双肩上,双足都是血,青碧的风自她身后刮起,乌云在她头顶聚拢,甲光如龙。 野兽们终于都来了,像孤单已久的孩子终于扑进母亲的怀抱,它们聚拢在他们周围,不知多少双绿眼睛。 妖魔? 不不!他们刹那间仿佛感受到妖气,但随即察觉到那是盛大的灵气。如同取之不尽 唐锦平闭了闭眼睛,听见碧萝惊叫:“是你!”随即又喜悦道:“是我。” 张开眼睛,张成面如死灰,喃喃道:“对不起。” 碧萝像蓬新生的火焰,双臂环着一头文狸的脖颈,如女王抱住权杖,黑眼睛那样郁郁的盯着张成:“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第三十五章 张成疲倦的坐在地上,眼神仍是焦灼的,迎着碧萝问:“怎样?” “你同我走吗?”碧萝问。 张成愕然。他同她走,怎能说是机会?完全算不上一个解决方法!他不知道这算是怎样一个提议。他一直在忍耐着这古怪的灵力在他身上的侵袭,想要把她也留在人间,这才是解决办法!为什么她觉得他应该跟她走? 可唐锦平听懂了。张成一直在说为碧萝着想,而碧萝要的,不过是跟他共同生活,像一株并蒂的莲、两只****的狐狸。她为他在人间受缚这么多日夜,他没能给她一个美满的结局;他如果此刻抛弃衣冠,还能与她同游山泽。这才是康庄大道!他去不去? 他的表情已经说出答案。 碧萝大笑,火红赤豹肩膀一耸,尾巴勾起健美的曲线,碧萝跳上去,疾若飘风,迅如奔雷,毫不留恋的离去。所有动物都跟着她,空中飞的、地上走的、跳跃的、爬行的,都尽造物所允许的速度跟着她去,如一场欢快的游行。风狂雷猛, 墨黑云层绽开裂缝,像屋顶坼裂,里面透出逼人的华光。碧萝的背影,长发飞起来,飞成墨绿色,植物呻吟着舒展、生长,刹那间撑出百年的绿荫。 绿罗山已然郁郁苍苍,不再是数月前所见颓茫低落、摇摇欲坠的模样。唐锦平仰头望,幽篁密如华盖、葛藤牵绊似帐幔,上头云雾漫眼,偶尔淡开一条缝隙,但见怪石楞嶒、隐隐听见啾啾猨鸣。 唐锦平大愕不解:他感受到的这气息,到底是什么呢?是灵气吗?又有点不同,好像……更有活力、同时也更危险? 危险到一定程度,就像是妖力了。但这又不是妖力那种纯然阴暗恐怖的负面力量,明明主要是正大光明而充满生机的…… 托名浮娘子的玉珰,仰面充满泪水的喃喃:“妖即是灵,灵即是妖。即昼即夜,即夜即昼!” 终于证明了! 以绿罗山为实验场,来证明这一点:妖力与灵力,二而一、一而二,是可以互相转化的! 翎翎也发现,这群妖魔突破了这致命的知识点。她要把这消息传回天人界。她本来就是天人派过来的奸细,就等着这条情报呢! 可是妖魔们虽然收留了她,对她还是很防备的。她能得到这条情报就已经不容易,怎么才能把情报传回天界呢? 摩伽等妖都做足了防御,绝不可能让她有送情报出去的机会的! 其实翎翎也不需要送信出去。她只不过自尽而已!她跟天人之间的情报线,原来是靠她自己的生命维持的。只要她还活着,万事正常。她一死,不管妖魔怎么防备,都切不断天人那边的感应:有事儿发生了! “那件事”发生了!翎翎的任务,本来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刺探妖魔是否发现了这一点。一旦妖魔发现了,她就自尽,好把情报传回。 绿罗山上猛然风雨大作。天上好像开了一个洞。 天人的军队,森森而下,仿佛要把下界的一切都如蝼蚁般,碾个干净。 所谓的下界,其实也只有绿萝山一块地方而已。他们有本事,把这个结界造了起来,就像有大疫情时做隔离,把病菌控制住。 作为人质在意畛闭关的沈颐,双目一张,望向曼殊。 曼殊也同时睁眼。 两人都发现出了异动。两人都立时意识到不是对方所为。 那是怎么回事呢? 两个人只是对视了一眼。然后,他们的身形,就都消失了。 玉珰手一挥,把碧萝跟唐锦平都送到山里去护起来。地底下裂了一道口子。妖魔们从那里钻出来了,也列好阵,与天人们对峙。 天人与妖魔谈判得到的和平,已经破碎了。而灵民们甚至还不知道这一点。幸亏他们还不知道,否则,仅仅因为恐惧,还不知引起多少动乱呢!很多人甚至不会被妖魔而死、仅仅在动乱中互相践踏就践踏死了吧! 天人与妖魔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暂时不要让人们知道了!要打架就在结界里打。是好是歹,打完了再传到外头去得了。否则,结果未出,外头蚁民们先乱起来,真是想想都叫人头疼。 曼殊跟沈颐两个人也出现了。两个人都精疲力竭,是大战完一场的样子。他们刚刚从人质的入定状态中解脱出来,赶到这边的路上,就已经打了一场。 这场打斗,他们两个竟然都没有死。可能因为他们使用的灵力都太像了。他们竟然都同时使用了妖力和灵力!----曼殊使出了纯粹而正统的灵力!而她逼得沈颐使出了妖力! “原来如此。”她道,“我终于明白了。” 沈颐怆然笑道:“你终于明白了。” 早在当初跟沈颐打斗的时候,曼殊就已经有了想法了。天人正是怕她进一步想通,这才作了一个人质的提议,用沈颐把她牵制在意畛里。她也看出天人在担心着什么,虚与委蛇,想摸透这奥妙。沈颐委实心机无敌,利用曼殊的意愿,给她暗中提供无数的念头。这些念头像小蛇一样飘浮在意畛中,看起来都很可疑的样子。曼殊不幸中招,把它们一个个的揣摩,结果反而浪费了很多时间,真正的命题并没有触及。 反而是妖界有人发现了这道终结的命题,并且把它证明了! 于是变故陡生,曼殊得以出意畛! 一出意畛,曼殊摆脱了沈颐的纠缠,豁然开朗的想通了!她瞬间通悟了灵力和妖力之间的关系! 严格来说,并不是黑夜和白昼的关系,而是物质和反物质的关系! 你如果要平空生产出一种物质来,势必得到副产品:反物质。因为能量是守恒的!你要从“零”中得到一个正数,就要在等号的另一边放一个负数。就这么简单。 天人的惊人灵力,并不是光靠从自然界吸收的。是他们平空创造的!他们创造出了灵力,结果就产生了妖力。所以为什么不管怎么消灭妖魔,妖魔还是要冒出来?因为天人不断需要新的灵力。能量要守恒!(。) 大结局 第三十六章 难怪天人对妖魔特别上心。原来妖魔就是是他们自己制造的烂摊子嘛!某种程度上说是他们的排泄物……他们生怕会失控。 曼殊因为跟沈颐亲自交手的关系,接触到他的能量场规律,再联系到自己现代学到的数理化知识,终于悟了。 那么妖界到底是什么能人,居然也悟了?不但悟了,而且还用绿萝山做一个实验场,派玉珰出马,证明了此事! 他们先是在绿萝山,找到一个正统修灵者,诱使她突破一般规律、过量的吸取灵力----那就是小碧萝。 人的过度进取,使得自然灵力出现亏损。于是绿萝山出现了妖气!那妖力越来越浓,以至于侵蚀张成。 实验到这一步,玉珰凭空制造出了妖力! 而且她证明了妖力和灵力是可以合而为一的!失衡的绿罗山就一直想让碧萝回山! 这还不够。玉珰要让妖力和灵力互相转换! 因为妖力和灵力都是从绿罗山出来的,尽管想侵蚀张成的是妖力,但是玉珰说服了大山,把灵力派出去给张成。 最终玉珰回到了山里,那失衡已久的灵力和妖力一下子合拢到了一起,就好像核聚变一样,放出了更旺盛的能量! 天人不但制造出了妖魔,而且他们在铲除妖魔的过程中,又获得了新的力量!这笔交易也实在太划算了。难怪妖魔们听到之后都无比愤慨,有一种被剥削被污辱的…… 那么谁引导妖魔们发现这个秘密呢? 是寂瞳。 大约可以归功于松华。 还记得吗?松华以前吃过一个凶手妖魔。那妖魔劫持过逸夜公主,杀人无数,相当的变态。其实是凶手妖魔这么变态。松华吃下牠之后,也得到了他身上负面的成分,一时没能解毒,结果就受害。他自己还没发觉。一时心情古怪之后,迅速调整过来,以为就没事了。其实以后,要出的事情还大着呢! 忽然有一天,从量变到质变,松华就演变为杀人机器了。 可是松华自己不愿意。 于是他开始杀自己。 杀自己身上的妖魔成份。 他身上的灵力部分开始杀妖力成分。在这过程中产生了新的能量。 最后松华承受不住这能量,死了。但死前,他向寂瞳提示了新的世界。 这样一来,寂瞳就顿悟了终极的能量定律。他自己暂时不方便出妖界,就找了个还是修灵者身份的、留在外面就是防备这种时候需要的人,玉珰,去执行验证的使命。 玉珰在寂瞳的帮助下,完成了这大业。 如今在绿罗山的结界里,天人跟妖魔对峙。曼殊直接问天人:“以前就有妖魔吧?” 天人们觉得莫明其妙:“当然有啊。” 曼殊道:“我说的是,以前,是有妖魔的吧!在灵修的所谓历史之前?地上有的,其实是所谓的妖魔吧!” 那些遗迹里,显示出的是上古居民生活的痕迹。他们完全不是按现在这样的灵民们的样子来生活的。那才是大地最原始的居民们生活的样子! 天人只好承认了。 但他们说:“那是为了进步。” 因为那个时候,有人开始灵修。他们发现如果专心于一种灵质,会更容易进步。于是他们把这种灵修作为时代的新进步加以推广,而某些原始居民不愿意,就遭到了他们的驱逐甚至杀戮。 扫云村大约是最后一块被征服的土地。这村庄是在大地的正中。与外界封闭。外面的原始居民一步步被转化之后,某些古怪的生物也被清扫。于是很多人跟生物都迁徙进了扫云村躲避。扫云村是没有黑夜的。可是这些外来物种,不管是人还是动物还是植物,基本都是从外面迁移过来的,所以还是需要黑夜。所以他们需要把云堆在上空遮蔽阳光。 最后他们还是不免被毁灭的命运。 这就是曼殊一开始看到的梦境,是现实的重现。 “为什么会有梦境重新出现?”曼殊问天人。 天人却道:“我们还要问你呢!” 天人们一直怀疑有一个终结的恶魔。天人们一直都没办法干掉他。就是他在暗地里组织着恶魔的一次次反击。 这个人,并不是曼殊。 沈颐直指寂瞳:“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放长线钓大鱼,就是为了找出他!大隐隐于市,以心光的身份掩护自己。其实他是那个最终的恶魔。是他从上古时就潜伏到现在,咬紧牙关,想着终有一天会翻盘,铸出了无数教化石,散落各地。 现在被沈颐看穿,他也不掩饰了!寂瞳要发动整个妖界的力量,跟天人对决! 托曼殊之福,悟透了最终的能量定律,他可以与天人对决了! 但是曼殊跟晨風领头阻止他。 他们要找到最终的秘密、要新能量,并不是为了一起死的,甚至不是为了一方铲除另一方,他们想要大家一起活下去的新世界。 绿网中的天哭白骨也牺牲自己的生命,参与寂瞳这一边。天哭白骨一直是等着寂瞳重新君临人间的一刻。为此他不惜毁灭自己,释放出能量为寂瞳所用。 但还有太多妖魔是不愿意死的。 很多妖魔加入了曼殊这一边。 那是一场大混战,甚至叫人分不清谁是谁的一边。 阿克跟阿螂也加入了曼殊的这边。在能量的大爆发中,他们被抛出去,到了一个小小的意畛里,惊魂未定,就看见晨風被抛进来了。 晨風已经死了。 就算主角定律也没有加持到他。大战中他该战死,还是战死了。 一只手伸进来,捞他的尸体。 是曼殊的手。 她捞到了他,想,真好。真好。感受到他的体重。这么好。 然后她就把手松开了。 大战还没有结束,她没有余力把他带出去。把这里当他的埋骨之所。也好。青山处处埋忠骨。 阿克跟阿螂也没有惊动曼殊,就在这个意畛里呆了很久很久,一起变老,给晨風守墓。这次大战结束之前,他们就老死了。这个意畛里时间流动的规律,跟外界不一样。 再后来,大战结束了,没有输赢。天人跟妖魔谁都压不倒谁。大家只好谈判了。世界由双方共同生存,谁也没有权力杀谁。 为了更好的划分世界,他们要开个会。按灵州的规矩,开会时,要用正式姓名。也就是在名字、灵号之前再用所属的灵性加头衔。譬如风州就用风-啥啥的。这样说起来,妖魔不是只好用妖-啥啥的吗?多难听啊。这是修灵者要给妖魔一个下马威,压一下。结果曼殊他们给出的头衔是:人-啥啥。 “我们是人。”曼殊说。 “你们不是人。”沈颐道。 “我们之为人,不是你说了算的。”曼殊回答。 晨星气恼曼殊对沈颐不敬,跳出来骂曼殊没礼貌。曼殊回敬道:“你喜欢的人,不是人人都要顶他在头顶上的。”晨星气哭了。 但是有魔女冰的前夫、也就是前新星同学,看晨星太可爱了,问曼殊:“你会不会太凶。” 曼殊道:“咦你这妖魔还会怜香惜玉。” 前新星同学生气了:“不是你说我们不要自目为妖的吗?怎么又说我这妖魔?” 曼殊只好又给他道歉捋毛。 他这样撒娇,也不过仗着曼殊爱护他们。 后来会议结束了,沈颐竟然找曼殊私会。曼殊以为他会什么呢!结果他说:“你是我的良配。我们太像。” 曼殊答道:“纵使相像----这个还有待商榷----谁说人一定要爱上自己?” 并非所有人都是水仙花。 何况曼殊从来不觉得她跟沈颐像。 世界又平静了。人类简直都不知道它差点崩溃过。他们就这样接受了新秩序。 曼殊没有再遇到晨風的转世。人的灵魂的确是重复利用的。但是这个世界把灵魂数据清洗还原过,再投入轮回。再遇到晨風的原始数据,难道就是晨風重新出现了吗?不,太多细节无法重来。而这些细节恰好是我们之所以是我们的原因。 她只能在没有晨風的日子里继续自己的人生。 这样做的不只曼殊一个。 有一个郡国悄悄消失了,宫里被困的某个宫女,得到机会出宫。她在宫里时深深爱着一个人,就好像那个人是她生命的支柱一样。出宫之后,很自然的发现那个人有了自己的人生,她也没有太伤心,只不过去继续自己的人生。 有时候,固执只是因为无从选择。 很高兴曼殊给了所有人一个能自由选择的新世界。 她自己也要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