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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三章铿锵

    梵溟轩伤势初愈,蒙头大睡了几天,待景成像给他服下软筋散的解药,便觉得一切均如从前,再无手足酸软之状。只是每每想及那些经脉穴道,体内虽隐有一丝感应,却再不似前几日那般意动气生、犹使臂指。而小腹下气海大穴更是窒闷生涩,如叠块垒。

    要知武学高手平日修身炼气,全赖体内相通的经脉将浑身各处散气聚于气海丹田,再沿四肢各经脉发出,就如雪融成水、集水成川、百川汇海般将体内潜能集于一处,方能有飞花伤人、隔山打牛等等常人不及的异能。而景成像那一指不但引出「六月蛹」气,亦令梵溟轩全身经脉大损,更是伤及丹田气海。纵使梵溟轩日后再修习武功,虽仍可汲天地精华,却无处汇集。就若零星水珠散乱各处,却不能汇聚成流,更断不会再有惊涛骇浪、翻腾奔涌之势。其实梵溟轩目前仅是伤及经脉与丹田要穴,令散乱内息无法集聚,其他均与常人无异。但景成像本就觉得对他有愧于心,再加上忙于行道大会前的诸般准备事宜,有意避开与梵溟轩见面,就连一日三餐都是使下人送来,更没有机会解释其中的道理。

    梵溟轩不明其理,还以为自己这一生已与废人无异,心头气苦,沮丧万分,也不去找水柔清和花想容,每日昏睡,房门也不出。或是随便翻翻书,或是对着空屋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日在书柜中看到一本《老子》,《天命宝典》本就传承老庄易经之学,常常引用老庄之语以做注释。许漠洋未读过《天命宝典》,所知均是巧拙心授,对梵溟轩也只是略加讲解一二,是以梵溟轩虽是心灰意冷至极,见到这本颇熟悉的《老子》,终耐不住好奇拿来翻看。似懂非懂中,忽读到一句「夭之道,其犹张弓」。由这个「弓」字令他蓦然想到了暗器王林青。

    算算来到鸣佩峰已然半月有余,与林青也分开了近一个月时间,想到临别时林青之言,只怕过不了几天暗器王便会与父亲一起来接自己。忆起在涪陵城雨林青、虫大师分别时,心头尚满是雄心壮志,一意日后要做个像他们一般行侠江湖、笑傲武林、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谁曾想自己如今已成一个废人,别说日后随林青去京师挑战明将军,就是陪着父亲重回清水小镇亦是一个累赘……种种思潮席卷而至,再一想到数日不见、生死未卜的父亲。梵溟轩平日虽也坚强,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再也按捺不住满腹委屈、凄怨,但觉悲从中来,泪水涟涟而落……

    房门「吱呀」一声响动。梵溟轩抬头看去,泪水迷蒙中只见一午高大的身影缓缓走人房内,在床沿边坐下。他还道是景成像来看自己,生怕被笑话,连忙擦去眼泪。

    来人却不是景成像,而是一个四十余岁、面貌极为英俊的蓝衣男子。他静静看着梵溟轩略显慌乱地拭去泪水,面上没有一丝同情之色,反是极为诚恳。梵溟轩奇怪地望着来人,一时尚微微抽噎,也不说话。

    二人对视一会儿,蓝衣男子先笑了起来,一拍床沿:「来,到这里坐下,叔叔陪你说会儿话。」他的声音磁性十足,非常好听,每一个字都似是从胸腔逸出,充满了一种饱经沧桑的感觉。

    梵溟轩见他一笑之下眉头先皱成一个「川」字,再缓缓朝两边舒开,显出一副与他清隽面容决不相符的优郁,就如平日都少有笑容一般。梵溟轩本就是性情中人,修习《天命宝典》后更对世间万物极为敏感,此刻心伤自身际遇,心神紊乱、定力大减,再听到蓝衣男子低沉浑重的声音,一瞬间似也感应到对方也是迭逢不幸、优患实多,虽不知他来历,却已将他视做与自己同病相怜……

    强按心头酸楚,梵溟轩缓缓坐到床边,待得那蓝衣男子的大手轻轻抚上额头时,鼻子蓦然不争气地一酸,只恨不能抱着这陌生的男子痛哭一场。

    蓝衣人长叹,也不劝解梵溟轩,待他心情稍复,这才开口道:「我听清儿说起过你,早想一见,只是今日方才觅得一丝闲暇。」梵溟轩听他语气彬彬有礼,更觉亲近。这些日子景成像对他不管不问,每日在屋中看书发呆实是太过孤单,此刻听到水柔清的名字,精神一振:「她还好么?为何也不来看我?」蓝衣人微微一笑:「你这两个小孩子倒也有趣,她在我面前总说你如何如何可恶,但不让她来看你,却又是不依不饶……」

    梵溟轩奇道:「为什么不让她来看我?」「是我不让她来。」蓝衣人肃容道,「我怕你知道自己武功全废后,见了她会不自在。」梵溟轩一呆:「为什么会不自在?」蓝衣人定睛看了梵溟轩好久,方才缓缓道:「看来是我错了。本以为你定是如我少年时一般的心高气傲,谁知并非如此。」梵溟轩更是不解。

    突然,蓝衣人语出奇锋:「你觉得清儿是你的对头么?」

    梵溟轩眼中蓦然跳荡出水柔清双手叉腰、趾高气扬对自己说话的样子,纵是脸上尚挂着泪珠也忍不住嘻嘻一笑,随即又想到了她的百般「可恶」,鼻间一哼:「是呀,她总是一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处处看我不顺眼,我可不服气了。不过她现在虽然懂得比我多,武功也比我高,可总有一天……」说到此处心头猛地一震,终于明白了蓝衣人所说的「不自在」是何意思:自己这一生中,至少在武功修为上再也无法赶上水柔清了。

    「不错,你现在既已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练成高深武功。」蓝衣人拍拍梵溟轩的肩膀以示安慰,口中却半分也不客气,「那你还愿意见她么?」听到蓝衣人如此明白无误地说出,梵溟轩呆了半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想若是以后见了水柔清都要听她冷嘲热讽,还真不如不见。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蓝衣人面色漠然,抬头望向屋顶,过了良久方长吁出一口气,「从前有一个少年,出身名门剑派,天资聪颖,再加上勤奋刻苦,十八岁出师,小过两年的时间便已在江湖上闯下了不小的名头。他家世显赫,便有一帮江湖闲客四处对人鼓吹,说他是什么中原第一剑,一手家传剑法出神入化、所向无敌。而少年好名,却也不加制止。当然,真正的武林高手倒不屑与他争名夺利、一般见识。所谓少年轻狂,意气风发,这少年自此便有些目空一切,真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剑,越发骄横起来。

    「有一日,他来到一座山中,正在饱览山中景色,忽听到琴音阵阵。那琴音如高山流瀑,在山谷中缭绕不休,极为悦耳。这少年本是世家出身,略通音律,平日也常附庸风雅地弹奏几阕,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人能将琴声弹得这么美、这么柔,简直便是人间少有的天籁仙音……」梵溟轩见那蓝衣人说到此处,微微偏起头,面露温柔之色,就仿佛正在侧耳倾听音韵一般。他有了听日哭鬼故事的经历,料到蓝衣人口中所说的少年只怕就是他自己。看他如痴如醉、几近失魂落魄的样子,似还沉醉在那日的琴韵之中,心道此人言语不俗,若非那琴声妙到毫巅,也断不会让他如此失态。不由对那弹琴者大起兴趣。

    蓝衣人呆想了好久,方又续道:「少年呆呆听了一会儿,那琴声忽变,流畅的曲意一转为铿锵,只奏出一个个单音,若断若续、铮然有声。那琴声虽不成曲调,每个音节却又清清楚楚透入耳内,挑拨着心底最深处的一点遐思……那少年心知必是位高人临山抚琴,有心相识。循声觅去,果在山顶的一棵大树下发现了一具古琴,可四周却是无人。他心中奇怪,走得近了,才发现树上竟然有一人手执着一根长索击敲在琴弦上,怪不得那琴音忽变单一。那长索一下下击在琴上,落劲却是恰到好处,只奏出琴声却不毁坏古琴。少年心中大奇:只怕从古到今,从没有人能如此弹琴,竟还能弹奏得如此好听……

    「树间那人见到少年上得山来,便从树上一跃而下。那少年登时吃了一惊:原道能弹出这般佳妙音韵的必是位前辈,不料对方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少女面蒙轻纱,看不清相貌,但体态婀娜、身法灵动,显也是武林中人。少年为她琴声所动,犹觉得心中怦怦乱跳,有心结识,便上前搭话,言语中自不免把自己吹嘘了几句……」梵溟轩听到这里,想到自己初识水柔清时亦是在涪陵城的三香阁中大摆派头,用计赚费源的银子,做请客之举……现今才知道原来这天下少年人的心性都是略通的,见到好看的女子便不由自主要显摆一番,想到这里心有所通,微笑点头。

    [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