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李斯与秦王朝 > 第二章 谁的咸阳?(修)
    ps:几章拼一起了!~

    第一次出门远行的李斯心里忐忑不安。妻子为他新做的草鞋在崎岖坎坷的道路上留下浅浅的脚印他正在一步步离开娇妻和稚子一步步离开故里和亲朋。他已无法回头。这是一次冒险这是一次赌博。

    涉过了三千道水问过了十万回路李斯日夜兼程终于在大半个月之后到了兰陵。进城之前他就着溪水洗了一把脸只见水中的人儿皮肤憔悴满眼红丝面容平静无悲无喜。

    兰陵的繁华富丽远非上蔡郡所能比拟。马可波罗惊羡于我中华天朝的锦绣河山和风流人物时的心情想来也只不过和此时的李斯差相仿佛。李斯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和前后左右那些衣冠华丽、外貌潇洒的兰陵市民比较起来他是那么的寒酸和不起眼。然而每当有人对他这个乡下人投来惊异的一瞥时李斯都会强硬地以目光和他们对视同时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这些人也不过尔尔只如粮仓里的老鼠寄生在一个好地方而已。倘把他们置于茅厕之中也就是食不洁的厕鼠罢了。”如此一想李斯的头颅便在光天化日之下骄傲地昂了起来。

    李斯找人打听荀卿的住处。那荀卿乃是一代学术宗师全兰陵城的荣耀问谁谁知道。有几个好心人见李斯是从外地来的还硬是把他一直领到荀卿的家门口弄得李斯非常不好意思。

    这个时候荀卿已经从兰陵令的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专一心思著述育人。他和孔子一样“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是以尽管囊中羞涩的李斯交纳的学费少得可怜荀卿依然将他收为弟子。李斯温暖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万世师表。

    跟随荀卿学习的弟子虽然不及孔子门下的三千之数但千八百人还是有的。为了保证教学质量荀卿将这些弟子按知识水平分成不同的等级类似于今天的中专、本科、硕士、博士。李斯安顿好了之后荀卿对他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看看到底将他分到哪个等级。然而李斯并不是一个考试型的学生出来的成绩甚是糟糕。尽管他那一手妙绝人寰的小篆书法看得荀卿三月不知肉味但是荀卿还是将李斯分到了最低级别的中专班。

    至此李斯遇到了他出门远行以来的第一次挫折。

    其实论智慧和武功呢李斯一直都比荀卿的那些门下弟子们高那么一点点无奈一次考试考砸了便沦落到最受歧视的中专班去了。更要命的是由于荀卿先生的精力所限中专班的任课老师并不是荀卿先生本人而是他带的那几个博士生。博士生懂个啥啊!

    李斯灰心丧气几次想回上蔡郡拉倒。然而他觉得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实在太没有志气。他酝酿着滔天的怒火寻觅着泛滥的泄。

    这一天机会来了荀卿先生开大课所有的弟子聚集一堂聆听教诲。

    我们不妨大胆想象一下当时的情景:一个大院子黑压压地坐满了人阳光在头顶明媚着。为了让荀卿先生的话传遍院子的每个角落弟子们早提前把树上的知了捉了个干净屋檐上的鸟窝也给捅了偌大的院子像一台被按过静音键的万丈彩电阒然无声。

    荀卿先生清清喉咙登台开讲道:“人之初性本恶。”话音甫落一人长身而起朗声接道:“人之初性本善。”荀卿先生循声望去哦原来是那个小篆写得极好的李斯。

    荀卿先生又道:“先有鸡。”

    李斯道:“先有蛋。”

    荀卿先生道:“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李斯道:“青取之于蓝而蓝不及蓝;冰水为之而温不如水。”

    遇上这么位抬杠的课是没法上了荀卿先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李斯则浑身上下被一种复仇的快感包围他克制住不让自己仰天狂笑。他挑衅地看着身边的同学往宿舍走去。包袱早已收好妻子和幼儿正在故乡上蔡倚门而盼。

    荀卿先生不愧是伟大的教育家被李斯当庭顶撞之后气很快就消了。在李斯身上他看到了其他学生所不具备的独立思考的可贵品质。他深知只会人云亦云的人注定一辈子没有出息。他追上李斯两人在和平而友好的气氛下进行了一番长谈。荀卿大悦当即拍板将李斯升入博士班。所谓一逢风雨便化龙李斯在荀卿的悉心教导下学业大进才华尽显。很快其文章、经术、谋略、辩论在荀卿门下已是无人能及。荀卿叹道:日后能继承我衣钵的当为李斯也。

    话休絮烦且不表李斯在饕餮精神食粮的同时物质食粮却时常断档不表李斯在孤独的异乡对妻子儿女的思念也不表看见别的同学饮酒**时李斯心中的愤怒和失落只表光阴似箭一晃四年。李斯自度学业已经大成足堪游说诸侯、定国安邦便向荀卿辞行。荀卿挽留他留校任教李斯婉言谢绝。做学问岂是他的志向所在。

    李斯到宿舍收拾好包袱哼着小曲心情雀跃而狂野。他正准备出门却从门外进来了一个陌生人。李斯好奇地打量了陌生人一眼而就是这一眼让他下定决心在荀卿门下又多待了三年。那么这个陌生人是谁呢?他身上又有着怎样的魔力?

    必须承认有些人一望而知即为非凡人物。李斯仅仅打量了陌生人一眼便断定他是自己今生遇见的第二个注定不朽的重要人物。第一个自然是他的老师荀卿。陌生人衣冠华丽俊美优雅提着贵重的皮箱看样子像是刚来报到的新生。李斯作为一个老生对这位新生却丝毫也不敢轻视。他知道若小觑了此人只会是他自己的损失。

    李斯的第六感告诉他眼前此人必将是自己一生的劲敌。

    陌生人注意到李斯也是眼前一亮。“韩非韩非的韩韩非的非。”陌生人自我介绍道。他说话有些口吃因此说了这么短短的几个字已是费了他不少力气。

    李斯哪里有心情在乎这些**上的细微缺陷。他已完全为这个年轻人的名字所震惊。他把自己的脑袋伸进自己的肚子里在里头一阵狂喊:“我没看错人。天啦韩非!他就是韩非!”

    李斯近乎癫狂的兴奋不是没有来由的。韩非韩国公子弱冠之年便已才高四海、名动天下。崇拜英雄是人类的本能需要韩非便是为当时无数读书人崇拜的英雄。李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有幸和传说中的韩非同窗读书。因此一时的失态也在情理之中。两人坐下摆了会儿龙门阵均有相见恨晚之意。韩非想不到的是在兰陵这么个小地方除了荀卿先生之外居然还有李斯这么一位智慧之人。李斯想到的却是韩非我不如也我将从而游之从而学之从而过之。李斯撂下包袱不走了。

    韩非的到来在荀卿的弟子中间引了不小的轰动。韩非所到之处总会被狂热的同学们包围向他提些五花八门的问题。韩非为人口吃每由李斯代答。李斯虽为代答却总能暗合韩非的心意。很快李斯和韩非便成为一对死党。两人居则同室出则同车亲密之态不逊于新婚的夫妻。纵观中国五千年的历史像李斯和韩非这样令后人心潮澎湃的两个男人的相遇实不多见。究其原因一是要相遇的两个人都是重量级人物而且吨位相当二是要足够年轻至少不能太老人一老便会固执或傲慢得令人生厌。三是要在一起的时间够长一夜情什么的都不能算。四是要互相影响彼此促益。五是两人分开后均能在境界上较前有一提升。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唐朝那两个半人半神的诗人----李白和杜甫了。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相逢缘分啊。与此相比一男一女的相遇则等而下之了许多。即便是才子佳人遇见那又如何?大家见面了做*爱了爽的只能是自己就算拍成a片流传后世后人想到你们来最多也就是**高涨断然不会心魄摇荡只悔生之晚也不得从游请益。所以说境界有差距。扯远了打住。坚决打住。

    看见李斯和韩非如此相得最高兴的莫过于荀卿老先生了。他苍老的心灵如同秋日的田野沉浸在丰收的金黄之中。他不无自豪地在孔子画像前祝曰:吾道之光吾道之倡又岂在门人之寡众?视韩非李斯二人较圣门七十二贤人孰如?

    回到李斯他在韩非身上学到的知识不会比他从荀卿身上学到的少。韩非以他独特的贵族视角和凡的天才将李斯领入了一片全新的天地。韩非带来的珍贵典籍、对国际形势的分析判断、对历朝得失的深入见解都使李斯受益匪浅。李斯像一块贪婪而高效的海绵能迅把他所接触到的知识吸干消化。日后李斯回忆起这段美好的求学岁月时这样评价他和韩非的关系:不遇李斯韩非不失为韩非不遇韩非李斯不得为李斯。这话多少有些谦虚。我愿意做这样一个比喻即把李斯和韩非比拟成两个生产知识的国家。韩非国通过“口吃牌火车”向李斯国倾销了大量的知识产品李斯国却也通过“抬杠号货轮”向韩非国反倾销了大量的知识产品。除了荀卿国之外韩非国和李斯国互为最大的“知识贸易伙伴”。只不过最终结算下来韩非国是贸易顺差国李斯国是贸易逆差国。当时就是这样。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过了三年名利的野兽在李斯的体内再度苏醒他感觉到时机已经成熟得时无怠利在急行。他要离开兰陵了。这次荀卿老先生没再挽留他知道此时的李斯不再是七年前的那个李斯也不再是三年前的那个李斯。此时的李斯心如满月弓志似穿云箭他在向往着天下而天下也在等待着他。荀卿老先生只是问道:“汝欲何往?”

    李斯对未来的行止早已成竹在胸当即慷慨言道:“斯闻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故斯将西说秦王矣。”

    荀卿老先生又问:“汝为楚人何不事楚?”

    李斯道:“楚不能用子而况斯乎?”这话勾起了荀卿的伤心往事。荀卿长叹一声闭上双眼不再说话。李斯给荀卿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去了。

    李斯为什么要去秦国呢?当时六国皆弱秦国独强。六国皆弱但还不至于弱得没有一点翻本的机会秦国独强但也没有强到敢拍胸脯叫嚣以一挑六。一般人的想法通常是宁为鸡头不为牛尾。六国弱好啊正要用人这一去还不弄个部级干部当当。秦国强能人也多啊位子却是有限的一去顶多也就做个处级干部。去六国就这么定了。李斯可不这么想。他不**头也不为牛尾他像斗牛士手中的宝剑带着锋利的寒光直奔牛头而去。他要证明在弱者中间他是强者在强者中间他是更强者。在他身上不存在嫉妒这种低劣的情感。当他初见到光芒如太阳的韩非时心中并无妒忌有的却是战而胜之的勇气和自傲。我喜欢李斯这一点。熊的沉默比狗的吠叫更为可怕也更值得尊敬。

    纽约人吹嘘自己的城市有多牛的时候通常会说:younetmakeitanyhere(你在这里做到了在一切地方就都能做到).那时的咸阳就如同今日的纽约。所以我们好胜而骄傲的李斯同学要去咸阳。

    李斯再来告别和他朝夕相处三年的兄弟韩非。哥俩个年纪差不多性情也相近自然可以说些不足为荀卿道的知心话。李斯痛饮一杯酒道:“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讬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其言也悲其情也痛其耻也深其志也烈。韩非贵为韩国公子对卑贱和贫困自然没有李斯这样深切的体会。他本来想邀李斯和自己共赴韩国但见李斯去咸阳的意愿甚坚也不便多说。韩非倾囊得十数金悉数相赠李斯。李斯也不推辞坦然受之。韩非歌一曲:“子欲西入秦吾将东归韩子勿为秦相吾不为韩将子攻兮吾守兄弟两相伤。千般相见好莫逢在沙场。”韩非唱歌倒不口吃听得李斯也是好一阵感伤。两人洒泪而别。

    李斯顺路回了一趟阔别七年之久的家乡一家人恍如隔世相见无言只是抱头痛哭。儿子们见到李斯一时间还不太习惯显得很是生分。倒是那条黄狗还在一见李斯便摇头晃脑兴奋得不得了。李斯带着儿子牵着黄狗出上蔡东门到野外追逐狡兔重温往日的温馨记忆。这样一来两个儿子才又和李斯熟稔起来。然而李斯却又要再度远行了。他要去咸阳一个遥远而伟大的都城。在那里住着一个名叫吕不韦的相国还有一个名叫嬴异人的秦王。

    不着边际地写了这么多接下来终于轮到了正题。且看李斯如何在咸阳为自己的仕途打拼奋战如何越众多的高官显爵以布衣之身位极人臣。我说的这个极是最高意义上的极。

    公元前247年十月的咸阳刚下过一场大雨一雨成冬寒气逼人。在一家廉价酒馆内有一个男子正拿着一只筷子蘸着杯中酒在面前的桌子上写划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但见这人体态肥厚衣衫甚是体面一双长眉下两只小眼睛放着迷离之光扁而塌的鼻子使整个人看上去猥琐平庸。莫非这人就是传说中的李斯?这形象用两千多年后的东北话来讲也未免太科趁了吧。我不相信李斯就是这副尊容且让我唤一声看看他答不答应。于是我吼道:“李斯。”还好那人没有答应。然而南边靠窗的角落里却响起一个声音:“李斯在此是谁唤我?”我赶紧朝李斯走去只见他身高八尺有半狼目鹰鼻颧骨高耸天方地圆虽不及韩非的俊雅风流但也算是一副英气逼人的好相貌。

    李斯对我说道:“阁下如此玉树临风实为李斯生平仅见不知有何指教?”

    我道:“某正在写阁下的传记不知阁下可否得闲某有诸多疑问有待阁下拨云见日。”

    李斯大怒道:“男儿当持三尺剑立不世功。即便偶操刀笔也当写自家的传记。替别人写传记你羞也不羞?”

    我道:“不羞就不羞。”

    李斯更怒向我扬起水缸大的拳头道:“滚。”

    我回到家在刚开了个头的李斯传记上如此写到:“李斯其人一贯旗帜鲜明地反对别人替他写传记。”

    李斯朝我了一通火之后前面提到的那个体态肥厚的人过来好心地安慰他。这人自报家门郑国是也。又问李斯姓名。李斯有些懒得理会郑国便信口胡诌了一个名字道:“姓姜名尚。”

    郑国打个哈哈道:“姜尚姜太公开周朝八百年江山的第一名相。兄台与前朝圣人同名好好啊。”

    李斯心里郁闷而且也暗怪郑国的唐突打扰也不接话茬只是喝着闷酒。

    郑国眼神一动又道:“郑某不才却也知道姜尚并非兄台真名。郑某略通算术兄台这随口编造的一个化名据郑某看来却也无意间泄露出兄台此刻的满腹心事啊。”

    李斯来了兴致他倒要看看郑国如何忽悠便道:“请兄台赐教。”

    郑国道:“欲润喉却无酒。”

    李斯会其意替郑国满斟一杯酒。

    郑国又道:“有酒无菜不如无有。”

    李斯一拍桌子道:“掌柜的上菜。”

    酒菜齐备郑国这才悠悠说道:“渭水之滨姜尚垂袖名为钓鱼意在兴周。君亦姜尚囿困咸阳直钩虽下鱼儿不上。”

    李斯闻言大惊难道眼前这人真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又或者他只是歪打正着?于是强笑道:“咸阳乏水何鱼可钓?”

    郑国怪异地看着李斯道:“兄台又何必明知故问?兄台要钓的不是逍遥游弋的水中鱼而是独揽秦政的相国吕。”

    相国吕即是封爵文信侯被新登基的秦王嬴政尊称为“仲父”的秦相吕不韦。李斯到咸阳的确是想投靠吕不韦的。李斯见郑国已把话全给挑明了知道也无须再掩饰便道:“阁下果然高人。实不相瞒在下姓李名斯楚国上蔡郡人氏。今学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故西入秦欲说秦王。今秦王嬴政初即王位又兼年幼故国事皆决于相国吕不韦。然而侯门深似海李斯来咸阳已三月有余却不得相府之门而入。想我李斯满腹才学论辩术纵横不输苏秦张仪论富国强兵足比商君吴起。天生我才而不可用为之奈何?”说完慨然长叹满面皆是抑郁不平之色。

    三个月前李斯刚到咸阳的时候尚是炎热的夏日穿件单衣也会汗流不止。李斯也是点子太背他到咸阳的第二天当时在位的秦庄襄王嬴异人便一命呜呼新继位的秦王是嬴异人的长子----年仅十三岁的嬴政。秦庄襄王之死颇有些蹊跷他一向身体强壮夜御八女之后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地临朝听政然而说死也就死了。一时间有关庄襄王乃是被人阴谋杀害的谣言传遍了整个咸阳城。正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在李斯看来死一个秦王没什么重要的是他的整个仕途规划却因为这起突事件而被全盘打乱只能推倒重来。

    李斯见秦庄襄王已死嬴政新立秦国格局尚未稳定决定先观望一阵子再说。在那时每一个国王的死去对他的国家而言都是一场或大或小的危机朝廷中的各大派系势力必然会借这个辞旧主迎新君之机或明或暗地进行较量角力以争取在权力的蛋糕上占据更大的份额。原本占小块的想要大块原本占大块的想要更大块。当权力蛋糕的再分配达到纳什均衡政局才会再度趋向稳定。

    处于观望状态的李斯同学一天也没闲着他的足迹遍布咸阳的大街小巷他的腿勤嘴更勤见人就侃逢人便聊打听宫里宫外朝上朝下。咸阳作为秦国的都城政治气氛是浓厚的。咸阳市民们侃起朝政来个个都不带停。李斯是个优秀的聆听者又是外乡人因此每个咸阳市民看到他国王脚下讨生活的优越感便油然而生于是乎便如同吃了大力丸似的侃力十足。李斯心里清楚这种道听途说来的东西就跟人体一样7o%是水份。关键是你要找出那7o%的水份并把它从耳朵里排出去。而这一点正是李斯的强项。

    李斯整天早出晚归空着耳朵出去满着耳朵回来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时李斯的举动引起了秦国便衣的注意怀疑他是六国派遣过来的间谍正准备把李斯缉拿归案时李斯却忽然从他们的眼前消失了。

    原来李斯看看情报收集得已足够详细便把自己关在逆旅的房间之内三天不出房门根据手头掌握的情报开始重新制定起自己的仕途生涯规划。

    李斯同学的仕途规划是典型的暴富心态要一口吃个大胖子恨不能今天见到秦王明天便作宰相。像这种梦想一夜之间便位极人臣的心态在论资排辈的今天是断然行不通的但在古代尤其是乱世还是不乏成功的先例。况且以李斯的智慧和天赋睥睨天下心雄万夫不立非常之志焉为非常之人!

    闷热的天气使持续的思考变得更加艰苦。李斯全身**背着双手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遛弯几乎是不眠不休从他身体滑落的汗水在泥地上画出圆形的水迹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李斯知道一个完美的仕途规划是多么重要他必须考虑到所有的有利和不利因素。这短短的三天将决定他未来长长的三十年能不慎重?

    三天之后李斯打开房门晃晃悠悠地走上逆旅的屋顶以目光包容着秦国宏伟的都城。正是清晨时分天际有寥寥残星万丈朝霞火红的阳光洒在李斯消瘦的脸庞。李斯强睁着疲倦的双眼勉强将身躯站稳向着刚从梦中醒来的咸阳城作以下豪语:

    “我李斯李----斯天慷慨生我地慈悲养我。天地于我即有所爱必有所怀。吾闻诸古人天下有粟贤者食之天下有民贤者牧之。吾见于今日天下之粟待贤者食天下之民待贤者牧。此天赐之时地遣之机。李斯当仁而不敢让也。

    物有高低人分贵贱。其遇或异其性不移。相国吕不韦昔为阳翟大贾贱人也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士大夫耻之。为贾者如飞蝇逐臭惟利是图只见一日之得失不晓百年之祸福。今窃据相国之位吾知其必不得长久。虽如此吾将往投之且秦国之事皆决于吕氏之府秦国之政皆出于吕氏之门进身之阶舍此无它。忍小辱而就大谋吾将往也。

    吕氏门下三千食客皆行尸走肉何足道哉。李斯一至必如秋风横扫烈焰销冰尽废彼等惟我独尊。吕不韦砧上之肉也取之易如反掌略动唇舌便可使之俯帖耳而我之所求将莫不如意。

    出仕不为相国此生虚度。相国之位且暂寄吕氏吾欲夺之只在旦夕之间也。

    我李斯李----斯人将称颂我的名一如我此刻称颂我的名。人将敬我畏我国将顺我从我。如此男儿方可笑傲于苍生方可无愧于天地。

    如是我所思如是我将行。”

    三天不食不睡的李斯早已是虚弱不堪说了这一大通话后再也没有半点力气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黑两腿一软晕厥过去。

    关于李斯从屋顶摔落到地上的姿势到底是平沙落雁式还是阳关三叠式连李斯自己也不知道今日自然更加无从查考。然而这一摔摔得不善却是可以肯定的。当李斯醒过来时一时间很是恍惚浑身的骨头仿佛断开眼前也是白茫茫一片。良久一片白茫茫中才开始出现可以辨认的事物。他认出那个凑得最近的脑袋那是逆旅的老板正一脸悲悯地望着他在老板的身后是满满一屋子的人大家都是冲他来的。

    老板见李斯醒了终于松了口气开店做生意的可不希望有客人死在自己店里。老板回头对看热闹的看客们说道:“都回去吧。没事了。”没人肯走围得更紧了。他们都满心期待着李斯能说点临终遗言什么的。

    老板对李斯道:“你可把我们吓坏了还以为你死了。”

    李斯翕动着苍白的嘴唇微弱地说道:“饿。”

    老板弄来一碗羹喂李斯吃完。李斯无力道谢倒头就睡。围观的人觉得李斯演的这出床上戏很不好看尽是睡了吃吃了睡殊无刺激于是失望地散去。房间里又剩下李斯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离家两千多里。他只身在咸阳第一次梦见家乡。意志坚强如李斯者在伤痛无助的时候也难免脆弱也盼望有怀抱可以依靠。在梦里他的眼泪流成河流承载着带他回家的小舟。

    李斯足足睡了一天一夜起来的时候精神饱满不可战胜的神情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身体虽然还是疼痛不已他却不想再等了他已急不可待要去征服那个征服了秦国的人。况且他依靠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野心他的智慧。今天将是他的大日子他一咬牙置办了一桌昂贵的酒席纵容自己大吃大喝了一顿算是提前的奖励。

    李斯信心爆棚地来到相国府。他此时的想法很是天真以为凭自己的才能一到相府定会立即被相国吕不韦惊为天人奉为上宾。等他到得相国府门前心里还是不免一咯噔。相国府院墙高达五丈有余大门洞开其深不可测。高大威猛的执戟武士站成两排大门宽阔可容两排马车并驶。李斯故做轻松地对自己说道:“挺气派的嘛。”而他的声音控制得刚好能让那些武士听到。

    李斯做出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迈步便往相府里闯却被武士厉声喝住:“什么人?”李斯只得站住昂声道:“楚国李斯求见相国。”武士凶横地瞪着他叱道:“好不懂规矩。相国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李斯不解地问道:“什么规矩?”

    武士看李斯怎么也不像个得罪不起的人物于是也懒得和他罗嗦。“滚!”武士亮起嗓门吼道。

    李斯气得浑身抖眼睛如喷出火来怒视着武士。武士将李斯的眼神理解为一种挑衅。武士面对他惹不起的人的挑衅时他的回应是叩头。而面对他惹得起的人的挑衅时他的回应却是拳头。武士伙同他的同僚在秦国相国府邸的门前好整以暇地将李斯一顿好揍。从头到尾李斯趴在地上愣是一声没吭。从李斯下定决心到咸阳闯荡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是一个越**的人。他在人生的另一个层面上进行着孤独而勇敢的冒险。

    武士们也不敢在相国府门前闹出人命将李斯打了个七八成死便意犹未尽地住了手又把李斯拖离相府大门往不远处的墙根随手一扔扔在沿相国府院墙挨溜排开的一群面目不明的人中间。那群人一个个都如同木雕泥塑对李斯的到来连眼皮也不愿抬一下。他们正心不在焉地翻检身穿的破棉袄懒散地捉着虱子然后偷偷放到旁边人的棉袄里头。

    李斯靠在墙根处身上满是鲜血喘息着咳嗽着。旁边人嘟哝着向他抱怨道:“你他**闭嘴不就是挨了顿打嘛!别咳起来没完没了咳得老子心烦。”李斯无声地苦笑看了看那人还算面善便问道:“兄台高姓大名?”

    “姓干名瞪眼。”

    “乞丐?”

    “你他**才是乞丐你们全家都是乞丐。”

    李斯也不生气又问道:“既不是乞丐为何坐在这里?”

    “和你一样等着见相国吕不韦呗。你左右看看这里的人哪个不是想面见相国吕不韦以三寸不烂之舌博取上卿之位的?可人家相国尊贵得很老子一没钱二没家景三没门路想见他一面都难更别说有机会和他说上话了。”

    “你等多久了?”

    “四年。光阴虚掷的四年啊。”

    旁边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才等四年老子都等了二十年。前后蹲过五任相国的相府门口。谁敢比我惨?”

    又有人插话道:“光惨顶球用?要说冤还得数我。想当年范雎刚到咸阳的时候我还请他吃过饭呢。满以为这小子作了相国之后总会照顾提携我这个故人一把。没想到范雎小人得志之后早就把我这故人忘到九宵云外去了。拔一毛以助故人不为矣。嘿嘿这帮王八蛋刚当上官第一件事就是忘恩负义。”

    话才落音马上有人接道:“你才请范雎吃过一顿饭。蔡泽当年来咸阳的时候身无分文乡巴佬一个。要不是我他早就像一条狗一样饿死在咸阳街头了。是我花钱供他吃供他住找裁缝给他做体面的衣裳。没有我他哪里有机会做宰相?哎往事不要再提。各位还是耐心等着吧。”

    尽管刚挨过一顿毒打李斯却觉得眼前这些人比自己更加可怜更加值得被鄙视。为了一个也许并不存在的希望他们在等待中耗尽了自己的青春失去了至爱的亲人。李斯大声疾呼道:“你们到底是在等相国还是在等死?”

    一人伤悲地笑道:“用舍时焉耳穷通命也欤。不等又能做什么?”

    又一人叹道:“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李斯气馁地想道难道我也会沦落到和他们一样的地步?不绝不可能。什么“用舍时焉耳穷通命也欤”什么“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全是自欺欺人的丧气话。的确要是等待能解决问题的话乌龟早就统治了地球。警惕啊一不小心坐以待时就将变成坐以待毙。李斯一刻也不想和这些失败者待在一起他不愿意自己沾上他们可耻的霉气。他扶着墙一寸寸地站直身体再次向相府大门走去。

    没有人对李斯的离开表示出丝毫惊奇。他们又在争辩着新的话题:

    “前天相国的马车经过时他撩起窗帘来特意看了我一眼。”

    “他看了我两眼呢!左眼一眼右眼又一眼。”

    “呸。他明明是在看我。他一直都在深情地盯着我我当时脸都被他盯红了呢。”

    这些话顺风传到李斯的耳朵里让李斯几欲作呕。这些毫无尊严廉耻的士人说出来的话和后宫中苦盼帝王临幸的幽怨嫔妃何其相似!可怕的权力啊不仅让你能临幸女人也能让你临幸男人。

    李斯并没有再次尝试进入相府他只是冰冷地站在相府大门前平静而轻蔑的眼神在看门武士的脸庞上依次掠过他看得很慢很仔细他要记住这每一张面孔。在不久的将来他要让这八个武士变成八具尸体以此来向世人宣告:李斯绝不是一个可以被欺凌与被侮辱的人。饶是这些一贯心狠手辣的武士暴晒在李斯的目光之下心里也不禁寒意陡起。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竟有着比相国吕不韦更强悍更霸道的气势。这种气势之于男人就好比气质之于女人先天可以生得后天未必养得。

    李斯开口说话了“汝等庸人安敢轻吾!汝等恃以辱吾者徒蛮力耳今为看门之犬固得其所也。岂不闻一人之辩胜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雄师此李斯所恃也。倘李斯用事相国也不足为尔等免祸尔等必死也。”言迄远去。八武士为李斯的狂妄所慑面面相觑竟忘了阻挡。而沿相国府院墙挨溜排开的那群颓废的士人则轰然为李斯叫好类似这样的狠话在他们心中憋了许久只因怯懦而不敢。今李斯一奋其气以受辱之躯叱骂斥责他们远远听着也觉得淋漓痛快。他们为李斯鼓掌欢呼至于李斯说的狠话能不能化为现实这些士人却并不在乎他们还以为李斯和他们一样撂下这些狠话只不过是为了追求刹那间的口腔快感。

    他们错了错得厉害。

    李斯接连受了两次重伤能支撑着走回逆旅堪称奇迹。逆旅老板见到李斯回归的形状早吓得面无人色赶紧给他请大夫不提。

    李斯在病榻上调养了近两个月身子才渐渐复原。这其间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已经死去脱离琐碎的躯壳走入永恒的静寂四周彻底而绝对的虚无无可触摸无可寄托。他骇惊却喊不出声音他奔逃却无功徒劳。死亡的预先演习让他更体验到生存意义之必须。以我之见举凡能成大事、立伟业者大抵均有过类似的濒死经历。比较体验过死亡者和未曾体验过死亡者其活着的姿态有大差异。前者向死而生后者为死而生。

    咸阳的医药费可不便宜。韩非赠给李斯的十数金李斯半数留于妻儿半数携来咸阳。三个月的衣食住行再加上高昂的医药费花销下来李斯已是身无分文即便有心回上蔡却已是无力凑路费。他除了困死咸阳之外似乎已别无选择。好在商人的眼睛是雪亮的逆旅的老板和吕不韦有着相同的眼光他认定李斯是个国宝级的人才奇货可居于是慷慨地允许李斯吃饭住店都可以挂账。正因为此李斯方才可以在咸阳惨淡地支撑下去。

    在遇到郑国之前李斯便一直处于这样的状况:良好的教育热烈的想象力巨大的野心和极度的贫穷。

    郑国和李斯在咸阳的小酒馆里。

    听完李斯的遭遇郑国也是唏嘘不已忽问道:“荀老夫子向来可好?”

    李斯惊道:“君知夫子乎?君也知李斯乎?”

    郑国道:“荀夫子当世真儒桃李遍天下谁人不知?君乃夫子生平得意高足欲逃名而不可得郑国知君又焉足怪也。郑国有一事不明以君之才学复持荀夫子之荐书七国之主莫不以延君为幸奈何却难逾相府三尺之阶徒见辱于护门之犬?”

    李斯心高气傲离开兰陵时压根没有想过向荀卿讨要荐书以荀卿对他的器重只要他开口荀卿自然会给他写一封极尽美言之能事的荐书。手持这样一封荐书当比今日手持五六个博士文凭更能唬人可以少奋斗n年。然而李斯却并不想要他有自己的强硬原则。李斯答道:“夫子惠吾已多也李斯愧无以报。今李斯功未成名不就不得光耀师门心实耻之。为人弟子倘只知假师尊之名以邀幸不知挟师尊之术以自立此小人之道非君子之道李斯不屑为也。”

    郑国心里暗赞道:“怪不得韩非公子对此人赞许有加观其胸襟果有可异之处。”又道:“君欲见相国郑某或能助之。”

    已是山穷水尽的李斯闻言大喜道:“愿闻其详。”

    郑国道:“郑国乃韩人也。相国吕不韦亦韩人也。郑国与相国有故旧之谊。郑国此来咸阳欲献策于相国求富贵荣华。君欲见相国如不嫌委屈可暂充郑某之仆从及进得相府君得间说之。相国悦君愿君莫忘郑国引见之功相国逐君则君于咸阳多留无益。天下之大何处无用才之地君若欲转赴六国郑国愿资以盘缠。君异日有成勿忘郑国相助之义。”

    好运来得太突然了李斯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李斯原不喜郑国之长相此时却是越看他越顺眼。李斯心想:咸阳有那么多家酒馆郑国却偏偏走进我在的这一家。他可以在任何时候走进这家酒馆却偏偏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走了进来。也许这便是不可测的命运吧。当时的李斯又怎能想到这其实是一场有意的安排。

    虽说李斯不免认为扮充仆从有失体面但想到终于能见到吕不韦这点小小的委屈实在算不了什么于是高兴地应允下来。

    受郑国提供的利好消息影响李斯的股价顿时飙升逆旅老板主动张罗着给李斯这一桌加酒加菜。李斯殷勤地劝郑国酒又问道:“不知兄台欲以何策献于相国?”

    郑国是战国时代有名的水利专家那时候科学家的地位和今天没法比比较之受人歧视说话也没人爱听心里那个憋屈啊。李斯这一问郑国甚至都有些感动了也甭管李斯是不是自己的知音便取出一幅地图在上面指点着讲解开来:“且看泾水洛水之间为关中之地幅员广袤然苦于无水之故田地贫瘠民终岁垦作而仍饥以殍也。郑国之策起雍州云阳县西南二十五里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傍北山经泾阳、三原、高陵、临潼、富平、蒲城而东注洛水三百余里以溉田用注填阏之水溉泽卤之地不数年则原田弥望畎浍连属由来榛棘之所遍为粳稻之川有丰岁无凶年关中为沃野秦得以富强。”

    郑国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以为天下妙计莫过于此。李斯于水利虽为外行却也觉得郑国的这个项目听上去很美但隐隐又觉得其中另有玄机。反正事不关己他也无暇细想。两人杯觞交错尽欢而散约定好次日同去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