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宫门天色已晚。春日的风吹在面上江南早已春暖花开一派莺歌燕舞。

    孟元敬径直回到尚书府孟母一见他立刻喜滋滋地道:“元敬今日我亲自见过王大人的千金了那模样人品真是……”

    孟元敬也无暇细听只道:“娘我有点事情这些事情你自己做主就可以了。”

    孟母见儿子匆忙的样子知道他公事繁忙便道:“好我做主就我做主了。婚姻大事原本也该父母做主的。”

    孟元敬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忽报汪均来访。

    他有点意外立刻将汪均请进了书房。

    两人坐下寒暄了几句。汪均道:“元敬我们是老朋友了也不转弯抹角有一件事情我很久就想问你了却一直藏在心里不好开口……”

    “什么事情?”

    “君玉到底是男是女?”

    孟元敬没有开口他虽然早已确知君玉的身份但是君玉自己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自己的身份在她本人没有亲自承认之前他怎能对外人代她承认?

    他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莫非汪兄也有所怀疑?”

    汪均道:“实不相瞒我生平最佩服的人就是君玉。我从未怀疑过他。但是皇上对君玉的猜疑越来越深……”

    孟元敬点点头现在皇帝要半路处决拓桑自然是基于政治上的考虑但是如果君玉得到消息绝不会袖手旁观。她一旦出面皇帝就会清楚事情的真相到那个时候拓桑自然死不足惜只怕君玉也有极大的危险。

    “君玉究竟在何处?”

    孟元敬苦笑道:“我也很久没有她的音讯了。”

    他暗思君玉既没回凤凰寨又没出现在圣宫到底会到哪里去呢?押解拓桑进京的事情是第一等的机密大事只怕她一时半刻也难以得到消息。现在他唯有祈祷她最好永远也不知道此事永远也别跌入那样的险境。

    ※※※※※※※※※※※※※※※※※※※※※※※※※※※※※※※※※※※※

    朱渝一路策马狂奔跑出百余里才停下马来。沿途有张瑶星留下的特殊记号可是记号到此却一下中断看来明显是中途生变故一行人并未到达渝州府。

    前面是一条分叉路口他细细查看了周围凌乱的印迹和一些血痕立刻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又追出百余里沿途果然又有了张瑶星留下的标记此时已是傍晚十分他沿着标记来到郊外一间荒废已久的破庙。

    刚一来到庙门他已觉出一种戒备气氛轻扣了三下这是千机门惯用的一种特殊联络手法他也是这次带领千机门到圣宫抓拓桑才学会的。立刻张瑶星开了庙门低声道:“朱大人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张瑶星一臂受了刀伤而千机门随行的十几人已经折损过半只剩下五人。那名贴身僧人也不在了。

    “是何方势力?”

    “看样子圣宫想强行劫回‘博克多’……”

    夏奥拖了铁棒大步走了过来:“你这厮鸟又胡说那拨贼子根本不是圣宫之人正是你等合谋了千方百计害我博克多又还装模作样一番……”

    他身材十分高大袍子上大幅血迹这破庙又阴森森的几乎要顶到房顶愤怒之下拖了铁棒立刻就要向张瑶星挥去震得屋顶上的灰尘直往下掉。

    旁边乱草堆里坐着一直闭眼不语的拓桑低声道:“住手!”

    夏奥狠狠瞪了张瑶星和朱渝二人拖了铁棒退了回去。

    朱渝挥挥手:“两人出去找点吃的东西小心行动其他人退到外面戒备。”

    夏奥看了看拓桑拓桑点了点头他也随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拓桑依旧坐在原地闭目念经一动也不动。

    朱渝盯着他半晌笑道:“拓桑你果不愧是博克多心爱的女人死去也可以眉头不皱一下。”

    拓桑缓缓睁开眼来双目精光四射:“凭你就能害得了她?”

    “你也太小看朱某了。”

    “我不会小看你而是相信君玉。你虽然手段歹毒可是本领不如她她也绝不会为你花言巧语所惑!”

    朱渝大笑起来:“朱某恨的人怎会容她活在这世界上?现在君玉已死你的死活已与我无干……”

    拓桑带着手镣的双手缓缓抬了起来。他知道朱渝是满腹怨恨地赶去蜀中的也见识过朱渝处死央金的手段口里说不相信可是朱渝的笑声却如尖刺刺进心里光是听了“君玉已死”这几个字已令他几欲狂。

    朱渝第一次见到拓桑几乎狂的样子益得意地狂笑起来他的内伤尚未痊愈又狂奔了大半日这一笑之下气血上涌不由喷出一口血来。

    拓桑看他面色惨白受伤不轻的样子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搏斗心里不由得更是惶恐忽见到他眼中笑容全去后那种全然无伪的深刻的悲伤之意。

    拓桑修炼定心术已经大有成就立刻分辨出一个刚刚做了极大恶事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种眼神他叹息一声又坐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朱渝大怒:“拓桑你这是什么意思?”

    拓桑依旧闭眼不语。

    “君玉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个连她的生死都毫不关心的秃驴!”

    拓桑丝毫也不理会他的咆哮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一个肯在雪崩的时刻随她跳下去的人怎会下得了手去害她?!”

    朱渝像被人在心口插了一刀颓然低下头靠在破庙的墙壁上像拓桑那样闭着眼睛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天色已经完全黯了下来。夏奥喇嘛和张瑶星等在破庙的外间各自歇息。

    朱渝站直身子走了过去解开拓桑的手镣。

    本来按照礼仪惯例即使是废黜的博克多也应该以上宾之礼密送京城。当时朱渝对拓桑痛恨已极私自强行做主给他带了手镣自然并不是怕他逃跑而是意在折辱于他这也是使得圣宫上下更加不满的原因之一。

    朱渝刚解开镣铐忽然被拓桑一手抓住。他拍在自己胸口的那一掌本来已经伤得不轻奔波狂笑之下更是震得心口欲裂现在被拓桑抓住哪里还动弹得了?

    他怒道:“拓桑你想做什么?”

    拓桑没有理睬他一掌抵在了他的背心朱渝只觉得背心升起一股暖气四肢百骸立刻舒畅无比。他一下明白了拓桑的意图更加勃然大怒猛烈挣扎起来:“该死的秃驴快放手……”

    拓桑修炼定心术后功力较以前更为精进朱渝即使完好时刻也远远不是对手此刻受伤之下又哪里挣扎得了分毫?

    拓桑见他挣扎得厉害干脆封了他的穴道塞了一粒药丸在他口里直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拍开了他的穴道。

    朱渝站起身来他恨拓桑入骨宁死也不愿受他的恩惠却偏偏在此情此景下被拓桑强行运功疗伤心里又恨又怒一掌就向拓桑攻去:“该死的秃驴你为何如此?”

    拓桑闪身避开了这掌盯着他:“你不择手段行为卑鄙自身并不值得拯救……”

    朱渝也盯着他冷笑一声:“拓桑莫非你以为我会愧疚陷害于你?不我一点也不愧疚你身在佛门却六根不净你违反清规戒律在先你完全是罪有应得。”

    拓桑点了点头自己第一次的心跳早已触犯了天条:“我是罪有应得早该受到佛祖的惩罚在这件事情上除了无辜的央金朱渝你并没做错什么。但是你仍然不值得拯救我并非圣人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她’欠了你很大一份情所以我还给你!”

    朱渝冷笑一声:“拓桑你不必惺惺作态。她并没有欠我什么情纵使她欠我什么情也轮不到你来偿还……”

    “她欠的情就是我欠的情!雪崩时刻你随她跳下去这份情义太重所以我原谅你以前的一切作为从此陌路相向两不相干……”

    “她欠的情就是我欠的情!”朱渝听得这话脑海里嗡嗡作响记起君玉和他从密室的秘道里手牵手跑出去时那种花开一般的笑声那是她面对自己或其他任何人时都不曾有过的温存妩媚。一瞬间朱渝只觉胸口堵塞半句也反驳不得刚刚被稳住的内伤似乎又在心口撕裂。

    他看着拓桑尽管拓桑身份被废几成囚徒可是当他说起“她欠的情就是我欠的情”这话时神情却是那般的幸福和理所当然。

    更加心如刀割朱渝道:“拓桑你这副虚伪圣人的模样实在令人讨厌多看一眼都令我觉得恶心……”他又得意地笑了起来“好在此生此世你再也见不到她一面了!一想到这一点我就痛快不已你这秃驴……”

    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曾经骂君玉“你这圣人模样令我十分讨厌”心里疼痛再也说不下去转了身望着外面的夜色。

    拓桑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连经也念不下去了。和朱渝罗嗦了一堆废话只有这一句才是真的“此生此世你再也见不到她一面了!”

    “她现在一定还好吧!但愿她永远不知道这件事情也永远不要再陷入任何险境!”他心底长长地叹息一声窗外的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这座破庙。

    ※※※※※※※※※※※※※※※※※※※※※※※※※※※※※※

    在约定的一处地点孟元敬刚进去石虹妮立刻亲自关上了房门在她身后端坐的正是她的姐姐石岚妮。

    三人坐定石岚妮道:“哥现在宫里谣言满天飞都说君公子是女伴男装。尽管皇上下令任何人不得谈论但是私下里谣言是禁不住的都说君公子怕身份暴露所以才辞官归隐只怕休假一年后再也不会回到朝中了。哥你和君公子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孟元敬并不回答却问道:“岚妮是不是又有人为难你们姐妹了?”

    石虹妮赶紧道:“这些日子以来梅妃怀上了龙胎现在皇后都要忌她三分。有消息说她的父亲正在活动只怕君公子不回来他就要接替兵马大元帅一职到时只怕……”她想了想又道:“君公子两度救了姐姐他若在朝中肯定会帮助我们姐妹的。”

    梅妃出自世勋贵族之家父亲手握重兵如果再生下儿子又加上皇后在这样的双重夹击之下尽管石岚妮姐妹艳冠群芳圣宠尚隆只怕也会朝不保夕。

    如今姐妹二人自是一般心思希望君玉和表哥都在朝中二人兵权赫赫对于其他妃嫔自是一个很大的威慑。

    石岚妮道:“哥你说君公子假期结束后会不会返回朝中?”

    孟元敬摇了摇头:“只怕她不会再回来了。”

    石岚妮花容黯了一下:“哥难道君公子真的是女子?”

    “岚妮你们不用担心即使君玉不在还有我和汪均在谁也不敢欺负你们的。”

    姐妹二人见表哥并不正面回答也追问不出什么来只好作罢。

    孟元敬和表妹一席谈话后心里也觉得闷闷的顶了一头的艳阳回到家里。

    尚书府的花园里百花齐放衣袂飘香。来来往往的女眷将这片花园点缀得更是争奇斗艳。

    这是孟母筹划已久的一个花会宴请了京城许多名门千金尤其是媒人送上画卷的那些她看好的“重点对象”更是一个也没有遗漏。

    这些日子以来她忙着为儿子的婚事奔走尽管候选人中有不少自己觉得中意的可是儿子却一个也不肯多看一眼。

    儿子虽然让她做主但是她想到自己的弟弟正是因为婚姻不如意二十几年来一直郁郁寡欢最后盛年之下无疾而终。正因为如此她更非常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婚姻美满。

    她自己最中意的是王翰林的千金也曾屡次向儿子提起无奈儿子每次都是心不在焉。因此她特意举办了这个花会以赏花为名让儿子亲自见见各家千金希望能让他自己挑一个中意的。

    今天来为她做参谋的还有她的弟媳方格格。

    方格格尽管只在花园惊鸿一瞥露了一面却立刻震慑了全场。这众京城佳丽原本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个个都自认美若天仙可是一见到这位中年妇人露面却或多或少都有了自惭形秽之意。

    但是她只露了一面立刻进了里间。

    孟母笑道:“格格你若多来几次那些千金只怕再不敢登尚书府的大门了。”

    方格格却无心玩笑道:“大姐我今天来是有事想问你。现在宫里盛传元敬那个青梅竹马的朋友君玉是女伴男装你可知道此事?”

    孟母大惊失色:“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从来没有听元敬提起过?君玉若是女子怎么会做到兵马大元帅?”

    方格格冷笑一声:“当年兰茜思是何等声势大姐你也是知道的现在她的女儿若易钗而弁做到元帅我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孟母一时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道:“不会吧?”

    “大姐我亲眼见过君玉想必你也见过。就算我容貌最盛之时只怕也要逊她三分。她的父亲君生我也见过那已经是男子中的绝顶人物了可君玉还胜她父亲一筹若是男子怎生有这般相貌?”

    孟母怔住她也亲眼见过君玉当时的感觉除了震撼还是震撼不由得道:“实不相瞒格格我第一眼见到君玉时真以为是见到了神仙……”

    她忽然想起儿子刚升任兵部尚书就不惜告长假跑到大西北军营只说是要亲自问君玉一件事情若弄不清楚“只怕终生难安”。她又记起君玉第一次到尚书府来的那天儿子是何等的失魂落魄如今细细想来这哪里是对朋友的态度?完全是对心仪的女子才会有的态度。

    她越想越是惊讶许久才吁出一口长气:“难怪元敬总是拖延着不肯成家我说要他赶快找个女主人替我分担家务他却叫我找个能干的管家……”

    方格格道:“大姐有一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君玉若真为女子只怕对元敬也并无男女之情否则怎会一直坚持自己的男子身份?大姐不如赶紧为元敬定下亲事让他早日娶妻成家免得胡思乱想最后受到伤害。”

    孟母点了点头虽然不解弟媳为何如此但让儿子尽快娶妻生子的提议却深合己意。

    刚刚送别弟媳孟母老远就看到儿子回来众多佳丽的目光也一起看了过来。距离最近的一个女子眉眼如烟神情楚楚看起来有点面熟。

    孟元敬站住孟母笑着走了过来低声道:“元敬那位就是王大人的千金知书识礼精于刺绣……”

    孟元敬忽然想起这个女子正是君玉从一堆画像里挑选出来的那个便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那女子见到孟元敬的目光面上一红低了头转过身娇羞不语地看着身边的一朵花儿。

    孟元敬道:“娘我有事情跟您说。”

    孟母见儿子行色匆匆便吩咐了一众丫鬟仆人好好伺候客人随了儿子来到里间。

    孟元敬道:“娘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孟母讶然道:“你有公务在身又要去哪里?”

    “正是因为公务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那你看到王大人的千金了你觉得如何?你年龄也不小了如果觉得合适娘就要找个吉日下聘先定下这门亲事……”

    “随便这事情娘做主就可以了。”

    孟母见儿子似乎对王千金还算中意自己也松下一口气来笑道:“那娘就做主了我先在家准备好一切等你完成公务回来后就立刻下聘……”

    孟元敬心不在焉地道:“到时再说吧。”

    她本想立即追问一下儿子关于君玉的事情但是想起方格格的话便强忍着没问心里早已定下主意尽快为儿子解决终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