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青蔷天 > 廿六章 昭仪
    沈青蔷依稀还记得在四年前的那场万寿节盛宴之后躲在花木扶疏的阴影下惊慌失措的自己所见到的那名嗓音敞亮、意态醺然的慵懒女子。除此之外对于那位住在昭华宫正殿鸾鸣殿里的胡昭仪她再无旁的印象。宫中都道胡昭仪是个最省事的就连玲珑也只是皱眉沉思良久犹犹豫豫说道:“昭仪娘娘素来爱喝喝酒、写写诗的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只不过……殿下……”

    青蔷颔是以自己明白她的意思不必再说下去了。若这胡昭仪真的只是个深宫中隐居的“诗人”为什么又能够得到如此高位?在沈淑妃死去沈紫薇疯癫之后靖裕帝竟将三殿下和五殿下全都托付予她这实在让人不得不仔细斟酌。

    太极宫距离昭华宫还有好一段路程青蔷坐上贵妃的翟车五殿下则由乳母抱着也坐上了另一乘宫车一行人逶迤而去。一路上愈向东走五殿下的哭声也愈小待到了昭华宫门外乳母抱着他下得车来天顺已止了泪直奶声奶气叫道:“母妃天顺要母妃!”

    那嬷嬷满面尴尬生怕沈贵妃听见了不喜抱着五殿下手忙脚乱地哄他。青蔷笑道:“罢了去替本宫传报一声就说我带着五殿下回来了。”

    早有人答应着去了沈青蔷便带着玲珑步入了昭华宫。四宫之中属西边的锦粹与南边的庆熹最为宽敞华丽东边的昭华却小了许多。走了没多久便听得扶疏的花木之后。有人轻声笑着五殿下一听已挣脱了乳母地怀抱。跳下地来一边向花木里头钻。一边喊道:“三哥三哥!”

    几个随行的嬷嬷脸都白了呼天抢地不休追了过去。青蔷与玲珑对望一眼两人寻路绕过花丛。便见花丛之后竟然是块泥巴地一个半大的男孩儿蹲在那里一边吃吃傻笑一边玩得不亦乐乎。

    五殿下早已跑了过去抱住那男孩儿地一条胳膊口中喊着:“三哥带天顺玩!带天顺玩么!”

    嬷嬷们忙跳着脚去拉去劝青蔷却只立在那里不动声色这男孩儿她却也识得的。正是沈淑妃那个体弱多病地儿子董天旒----

    印象中天旒一直病恹恹的胆小畏缩。十分怕人;你逗他问他什么话。他只会直愣愣地望着你。也不回答也不反驳。他到底听见了没有是不是明白谁都不知道。几年不见现下看来也依然是有些呆气的任五殿下抓着他的胳膊叫喊还是兀自玩他的泥巴。

    玲珑凑过去附在青蔷耳边低声道:“主子您不知道吧?三殿下……原本是有些痴傻地……”

    沈青蔷猛然间回过头疑问的目光落在玲珑脸上;玲珑却垂下头把脸转了过去.----

    便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朗然笑道:“贵妃娘娘莅临蔽处是我有失远迎了。”

    沈青蔷连忙转身但见一个朱衣女子素面朝天立在那里鬓凌乱睡眼惺忪倒像是午寐方起的样子。正是胡昭仪;只不过数年不见她的眉梢眼角却已然见老了。

    而那五殿下早奔了过去扯住那女子的衫角叫道:“娘……抱天顺……”说着小嘴一撇竟似满腹委屈又哭了起来。

    沈青蔷听他竟然叫得如此亲近心中忽然一酸:可怜这孩子他真正的母亲他怕是根本都不认得吧。

    谁料那女子却任五殿下嚎哭竟似一点都不在意反而板着脸来数落道:“去去去这招可对我没有用。去叫嬷嬷把你那张花猫脸洗一洗一会儿到我屋里来吃点

    一听这话五殿下立时便不哭了那幅抽抽嗒嗒可怜兮兮的样子荡然无存。沈青蔷一愕又是好笑又是心惊在这宫里从大人到孩子果然是没有一个省油的。

    胡昭仪躬下身去却不是行礼只是拂一拂被五殿下扯皱的衣摆又直起腰来对青蔷笑道:“贵妃娘娘我那里可只预备了些给小孩子吃地东西您若不嫌弃便也来坐坐吧。”

    沈青蔷此时对这个颇有些与众不同的妃嫔再不敢有丝毫轻慢立时打叠精神笑道:“昭仪娘娘是青蔷不请自来诸多搅扰之处可还请海涵。”

    一踏入鸾鸣殿但见四壁都是书画龙飞凤舞云烟满纸。沈青蔷估摸着此时该说句场面话了便道:“向闻胡昭仪是位才女如今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若是平常人听到这话必然要自谦两句可谁料那胡昭仪却大笑道:“才女?哈哈我若不是昭仪这些玩意儿挂在东市的兰亭坊里定然半个子儿都卖不出去地。”

    她这样作答倒把沈青蔷接下来预备好的若干句回话全给堵住了青蔷只有赔笑暗自心惊气氛立时颇为尴尬。

    胡昭仪却仿佛看穿了她地心思笑意阑珊道:“贵妃娘娘我地性子您不知道我是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您现在身居高位有吩咐直接开口就好。”

    青蔷眼见自己来时地一番盘算全然泡了汤心中苦笑不迭。“径直”开口?究竟怎么开口?难不成还要对胡昭仪说:“姐姐妹妹不想做皇后也不想做五殿下的养母请你帮忙想个主意”不成?----

    在这皇宫之中想说什么做什么谁还能坦坦荡荡直直白白?

    胡昭仪微眯着眼笑望她忽然道:“你们成天到晚这样过日子难道不觉得累么?”

    沈青蔷只觉有一把小刀子猛地戳进怀里一颗心紧缩起来。连声音都变了:“昭仪娘娘您说……什么?”

    胡昭仪呵呵笑着说道:“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要什么就直说----你连这个都不懂的话。我倒真有点同情你了……”

    青蔷哑然----

    她的确是不懂的。她早已习惯了瞻前顾后、察言观色早已习惯了尽量七转八弯不留痕迹地将别人引向她的目地地。事事提防事事怀疑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敢相信……累么?还是早已习惯了这份劳累。麻木到连“累”的感觉都消失了?

    她只觉在胡昭仪面前自己的舌头仿佛都打了结再也不听使唤迟疑半晌方才犹犹豫豫重复道:“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要什么就直说----怎么可能呢?”

    胡昭仪哈哈一笑反问道:“这有什么不可能?除非你太过贪心一样都不想舍一样都不愿丢;嘴上说着无欲无求实际上却跟个守财奴一样。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占全了……长此以往自然像只冬天里冻坏地猫崽子。你一碰它它浑身的毛就全都竖起来了。瞪着眼睛冲你呜呜叫。”

    冬天里冻坏地小猫崽儿?----在别人眼中。难道自己一直就是这么个可悲可怜的样子么?胡昭仪轻轻巧巧一句“天顺是陛下的皇子陛下要带他走我可不敢留”便将一切事情统统推卸。在坦白到不可思议的胡昭仪面前沈青蔷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笨拙的小鬼被人戳破了自作聪明地伪装顿时满面羞惭、手足无措。那感觉真的很不好只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骤然裂开了一条缝隙----她不敢爱也不敢恨被命运驱赶追逐到今天这步田地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太过贪心”害怕那必然到来的“失去”么?

    沈紫薇从来都不惧怕“失去”她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杀人哪怕疯癫始终念念不忘她的爱情;靖裕帝也从来都不惧怕“失去”他的伤恸和追悔在这十四年里早已无限滋长最终覆盖整个皇宫无所不在哪怕他所有的妃嫔和儿女全都被这伤恸和追悔的阴云吞噬他也毫不在意目光永远坚定地落在记忆深处那个业已消亡的女子和他注定无法追溯无法挽回的过去地美妙时光之上……----

    他们的悲哀和欢喜都是那么残忍而鲜明;但至少他们的确是有着悲哀与欢喜地……而自己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脸上的表情赫然只剩下虚假与苦笑了呢?

    在回去太极宫地路上沈青蔷一直沉默不语。身边随着地从人只当她在为胡昭仪的无礼而暗自生气生怕触了霉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翟车走到半路沈青蔷忽然一掀车帘吩咐道:“且住本宫要去瞧一瞧流珠殿地沈昭媛----带五殿下一起去。”

    随车的从人顿时停步面面相觑各自踌躇却终是不敢违拗贵妃娘娘的吩咐车子调转绕过太极宫径直向西而去----

    姐姐无论如何天顺都是你的儿子;即使你疯了即使你已认不出他来但若能见上一面定然也会欢喜的吧?----

    我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贵妃娘娘”实在不知道能当到何时;但片刻的欢喜也是欢喜能叫你们母子见上一面总也是件好事。

    此时的沈青蔷却不知道就在她乘着宫车绕路而去的时候临阳王董天悟所乘的软轿正好落在了太极宫的宫门前。

    御前总管太监王善善早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轿前口中喋喋不休:“王爷您可回来了!老奴方才还听那些作死的小崽子们胡言乱语说您染了风寒病在路上凶险万分呢!可把老奴给吓坏了。这不正担心呢您就来了果然是虚惊一场……哼那些乱传话的狗崽子们瞧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一番话说完轿内却无声息许久才传出两声闷咳。依稀确是董天悟的声音却沙哑低沉从轿内传来:“王公公父皇呢?”

    王善善倒一愣怎的?难不成武功盖世的临阳王还真病了不成?忙答道:“陛下在御书房召了好几位大臣商议事情呢可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轿中人“嗯”了一声又过了许久才轻声问道:“那……沈才人不……咳咳……贵妃娘娘呢?她在么?”

    王善善听他真的咳嗽起来看来果然是病了。谁能想到呢?才出去几天功夫就病得这么厉害……一边暗自思村一边絮絮道:“贵妃娘娘带着五殿下去东边昭仪娘娘处了。殿下皇上和贵妃娘娘一直在等着您呢您自然不舒服不如先进殿歇一歇老奴吩咐人给您把药煎上这些供奉们太也没用了……”

    轿中人又是一阵咳嗽方道:“也好。”

    两旁立时有从人上前替董天悟打起帘子伺候临阳王自轿内出来。一直满脸堆笑的王善善那笑容忽然僵住。

    怎会如此?一向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的大殿下怎会病成这个样子?整个人赫然瘦了一圈憔悴不堪……简直便像个纸人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走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