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青蔷天 > [42]临阳
    皇长子、临阳王、靖裕十四年武举状元及第、领左右诏卫指挥使董天悟自然并不知道此时在皇宫的那一边他的皇弟正在做着什么。日影昏然他步下碧玄宫长长、长长的石阶自那缭绕的香烟深处赫然便能俯瞰远处的四宫十二殿重重叠叠的飞檐----他突然间便想起一个自己早就遗忘、又似乎从来不曾忘记的人

    ----那个人站在雪地里单薄的衣衫腕上一道金环;颈中还挂着红线红线上串着一面小小的青色木牌……

    他记得的事情原来她也从来不曾忘。

    碧玄宫外铺就两排青色的条石日日有太监宫人在此清扫一尘不染光可鉴人。四年之前曾有一位小宫女跪在这里口呼“冤枉”最终搅起泼天大案;而四年之后曾经被那宫女的血漫过的石板上站着当朝次辅6焕。

    “王爷”6阁老迎上前来躬身行礼。不同于年纪已老迈的内阁辅李裼6焕很年轻还不足四十岁就是他在四年前悼淑皇后大丧之时上书弹劾沈氏一门;也正是他在靖裕十五年董天悟受封临阳王却受特旨羁留京师不必远赴藩地之时犯颜直谏连称“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嫡庶不分败亡之相矣”。世人皆知靖裕帝最惜沈厚、最爱长子次次都道6焕死定了谁知他却一谏再谏、一升再升竟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据说他出身低微故此长久以来一直被以李裼为的众多世家大族隔绝在外能爬到如今这个地位实在算是手段通天简直不可思议。

    ----董天悟当即站定回礼:“阁老好。”

    6焕道:“请问王爷可是从陛下那里来?”

    董天悟答:“父皇正在扶乩不便打扰。”

    6焕一笑续道:“原来如此那微臣便继续等吧……”

    董天悟也敷衍一笑正待抽身忽听6焕道:“……王爷微臣最近听到一个流言据说王爷正在整饬诏狱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董天悟微微一挑眉答道:“诏狱乃诏卫右司所辖羁押人犯数千其中难免有错漏冤案本王既代领此职自然要盘查清楚。”

    6焕又道:“臣听说王爷不顾千金之躯竟只身出入诏狱提审人犯连十五、六年前死无对证的琐碎案子都不轻忽遗漏。如此公忠廉能果是柱石之材……”

    董天悟冷冷一笑道:“阁老缪赞份内之事而已。”

    6焕却忽然话锋一转道:“微臣今日来见陛下只因北地又有胡兵犯境王爷可曾听说?王爷是武举状元当年白龙鱼服、隐姓埋名应考弓马、揉击、策论三场比试统统夺魁便没有想过身在京师查几个小小的冤狱太过屈才了么?”

    董天悟道:“6阁老你究竟想说什么?”

    6焕的腰弯得更低口称:“微臣是言官出身难免多管闲事。只不过……只不过微臣道听途说王爷彻查诏狱似乎是另有所图……”

    董天悟哈哈一笑道:“6阁老既如此不如上书弹劾本王意图不轨说不定便直升辅之位呢如何?”

    6焕也是一笑道:“王爷在调侃微臣了。‘道听途说’‘道听途说’罢了……微臣告退。”说完竟似真的抽身欲走董天悟忍不住开口询问:“6阁老您不是要面见父皇么?”

    6焕摆手道:“既然陛下正在扶乩微臣自不便打扰改日上书也是一样。”言毕竟飘然去了。董天悟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心下忽觉忐忑。

    ----的确6焕“道听途说”的没有错自己正是以“平冤狱”为名另有所图。天下耳目之灵无出诏卫其右;但凡牵扯诸多关节内幕的案子均是由诏卫察拿主审----十四年前的“巫蛊之乱”自然亦不例外。诏狱之中所关押的各色人犯全都有着了不起的身份背景想知道当年究竟生了什么那里也许是唯一的希望。不过也只是“希望”而已至少自己已查了两个多月却迄今为止尚未查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似乎早有人故意混淆一切、湮没一切故意将母亲的生死彻底变成一个谜团……

    太祖早有遗令诸藩王不得领兵在外一向口口声声“嫡庶有别”的6焕不会不知道那么他最后那番“屈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真的“多管闲事”还是真的智慧过人?究竟是友?还是敌?

    董天悟暗自思索着步出了碧玄宫。他今日穿着朱红色的朝服面貌较四年前几无变化只是眉间的纹路似更深了些。才走到半路忽然不知从哪里转出一位锦衣使者利落下拜不待吩咐便既起身在临阳王的耳边轻声说一句话。

    董天悟面色突变问道:“真有其事?”

    那锦衣使者已跪回原处恭敬回答:“太子殿下自午后便说身子不适召了太医前来诊治服了药便回去内殿歇息了自此再也无人看见实不知是何时离开建章宫的。此时那边已乱作一团御前侍卫吴统领也已得了消息赶去恐怕都要到了。”

    董天悟微微一笑道:“既然他去了那我便不用去了。御卫、诏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去了吴良佐倒不好办。”

    那锦衣使者却道:“可是……吴统领方才已遣人来知会此事言道事关储君千万请王爷驾临的。”

    董天悟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的一角流云沉默片刻方垂下头来笑道:“这个吴大胡子有麻烦上身总不忘记扯上我。”

    自太子殿下病愈之后董天悟便搬出了建章宫改居他处。封王之后更在京畿另开府第已很少出入宫禁了。而建章宫也正式修葺一新成为了太子的东宫。

    靖裕十六年起靖裕帝出现在金銮殿上的时日已越来越少而十三岁的董天启则开始临朝旁听。虽只是名义上的“理庶务”却已显出聪明绝顶非同凡响的样子:小小的太子殿下总是瞪大眼睛看着、竖起耳朵听着坐在那里一两个时辰一动不动虽出言不多但几无闲语心思灵便言语犀利令百官侧目不已。小太子聪敏过人大殿下精于实务满殿朝臣们则每每胆战心惊地望着朝堂上一坐一立的两位皇子估量着如此颤颤巍巍的平衡何时将被打破到那时又将是怎样一番不得了的光景……末了都免不了在心中感叹一声:实在是天心难测说不上是福是祸。

    何况到了靖裕十七年靖裕帝竟又将直属于自己的左右诏卫交与临阳王诏卫指挥使之职名义上只有五品却权势熏天无论王公贵戚人人闻之变色。手握诏卫简直有如掌握了半个京师……

    皇上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

    临阳王董天悟步入太子东宫建章宫之时御前侍卫统领吴良佐早已到了。他许是这个宫廷之中最繁忙的人无论何时何地似乎总能看到他的身影。董天悟还未踏进正殿便听见那粗豪的嗓音正在大声喝问:“殿下最近几日可有异状?可曾提到过什么人?”

    建章宫内一干奴才全都跪在正殿内黑压压一片只年迈的东宫总管太监张淮与太子乳母李嬷嬷侧身坐着却也一样面如土色摇头不迭。

    “……走失太子是什么样的罪过你们可明白么?”

    ----董天悟的双眼扫过这番景象沉声说着步入殿中。

    吴良佐连忙起身请临阳王上座一旁的李嬷嬷却突然道:“回王爷的话太子殿下是老奴奶大的老奴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殿下少一根头。太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老奴也不活了!还有什么‘罪过’不‘罪过’?”

    董天悟道:“那么嬷嬷的意思是说太子失踪是建章宫外的奸人所害与你们无关喽?”

    李嬷嬷语气一滞咬牙道:“许是谁心怀妒恨设计谋害做下这伤天害理的恶事反大剌剌装作公道人----那也未可知。”

    董天悟还未说什么吴良佐已脸色大变这嬷嬷难道老背晦了不成?竟然指桑骂槐说出这样一番疯话来。他忙道:

    “王爷微臣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实在是万不得已方才斗胆请王爷过来一趟孟浪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这话便是明摆着说此事本不是董天悟自己愿意管的而是他吴良佐特地请来的绝非李嬷嬷话中暗指之意。

    谁料李嬷嬷竟突然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道:“我家殿下年幼失怙从没谁照拂又处在这风口浪尖的位置上也难怪受小人惦记合伙构陷----娘娘啊您的在天之灵可定然要保佑殿下啊!”

    ----哭得无比凄凄惨惨却又言之凿凿一丝一扣毫不放松竟一口咬定了这一切事端都是董天悟和吴良佐两人在背后合谋主使让审人的突然成了被告。这两位一个是御前侍卫统领一个是诏卫指挥使、临阳王手握两股实权哪个名头抬出去都是威风八面却登时被这一个无知妇人闹得面面相觑这案子竟然审不下去了。

    吴良佐顿时心烦意乱便道:“来人啊!请李嬷嬷侧厢休息去……”

    董天悟却道:“不必叫她哭够了本王再问话。”

    阶下跪着的李氏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忽听此言哭声却猛然一断----只顷刻间便又接着哭起来越嚎得凶了如丧考妣也不过如此。

    ----董天悟面带冷笑垂眉不语只是任她哭叫似乎充耳不闻。

    许久之后李氏的泣血之心才渐渐淡了满脸涕泪嗓子暗哑只是不住哽咽。

    董天悟方才冷冷开口:“哭够了?那现在能答本王的话了么?太子殿下既然不在这建章宫内究竟哪里去了?”

    李嬷嬷身子一抖哆哆嗦嗦张开嘴还未说话却听门外有个清亮的声音道:

    “是皇兄吗?我去国史馆听顾师傅讲《隋书》了实在有趣的紧听着听着可就忘记了时候呢……今日已讲到炀帝欺君欺父陷害同胞兄弟冒犯后宫母妃----这一段不知皇兄听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