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洛阳女儿行 > 第十三章 若教解语应倾国
    一卷舆图就放在那张牙案之上这里是东宫的东暖阁中。那张图上绘的却是西青海一带吐谷浑盘距处的地势韩锷正伏身在图上仔细研究。----末伏的天却坐在这么个暖阁之中说起来未免怪异。但这地方却是韩锷选定的。因为这里已弃置一夏让他可以略略放心。

    他在这里陪侍东宫太子已经三天。三天以来他和东宫太子都没有离开过这阁中半步。阁外时常都有人进来送茶送饭。那些人来时韩锷的眼皮都没有抬一抬。连商山四皓都曾扮作下人走进来送饭。但他们最后也是默然而返。东宫太子就坐在韩锷身边不足三尺之距东宫属下侍卫领耿昭连同太子少傅杜香山、果毅将军周槐宾和东宫六大供奉高手已经私下参详过无数次但他们依旧束手无策----谁也没想到竟会闹成这么个结果。他们联力出手的话声势之强只怕当世已无人能挡。虽然他们确有把握杀了韩锷但太子就在韩锷三尺之距内。他们一旦动的话谁也无法阻住韩锷的那势胁储君的一剑。

    “三尺之距死生由他!”杜香山饶是智计百出最后还是不得不喟叹出这么一句。但没有人敢反驳因为他们无法拿东宫太子的性命做赌注。而且他们确实自觉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石火光中寄此身……石火光中寄此身……”这两天周槐宾反复念叨的就是这两句。以韩锷“石火光中寄此身”那一剑的迅捷凌厉就是他们搬来紫宸同时出手哪怕俞九阙亲自祭起他那威压宇内的“九阍九阙”**只怕也阻挡不住韩锷的那决绝一剑。何况俞九阙只怕正为他们扰乱长安而恼怒怎肯相助?

    杜香山叹了口气:“你们派出去找的人还没有音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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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在韩锷挟持太子刚入坐东暖阁的那天夜里他就交代了这一句话:“如果我没得到我属下亲身来传的我兄弟已确实平安的消息那……”他抬眼四顾了下:“……就不会轻易地走。”

    但其后的局势不只让东宫属下惊愕莫名就连韩锷也吃惊不小:东宫派去下令停止围袭的人带回的消息居然是:“围袭已止但余小计被掠走了。”韩锷当然不信当场一怒!他的长庚脱鞘而出直指向太子喉上口里冷冷道:“你杀了他!他多半就是你的亲兄弟。你居然真的下手杀了他!”

    回传消息的人是杜香山当即急得冷汗直冒口里疾声道:“我说的一点不假!我们确实还没有杀成余小计。”

    “那他在哪里?”杜香山的额头汗出如浆他说的话连自己也觉得荒唐:“他已被人劫走了。”

    韩锷冷冷地看向他一眼:“据你所说在场的人有龙门七片鳞还有商山四皓更有‘不测刀’卜应、‘双刃’韦铤加上我属下胆卫八人还有乌镇海甚至还有漠上玫。在你们这么些人的眼皮底下在龙湫大阵与十诧图的形势中人却让人劫走?”

    杜香山勉强点头手心都是冷汗----这话难怪韩锷不信就是他自己都觉得确实难信。

    一点血色已在太子喉头浸出但这一剑不是轻易可下的。门外东宫侍卫耿昭手握刀握得越来越紧周槐宾的一双大手交互相搓----韩锷这一剑如果击下他们绝不能再让他走出这东暖阁半步。不过那时就是留下了他又于事何补?

    韩锷的心头也在犹豫----那话虽非常理但杜香山象不会是拿太子性命开玩笑的人。他忽然收剑反手掷出了一个腰牌淡淡道:“叫我手下赵常量来见我。”

    赵常量是他手下胆卫中的一人见事清晰言语准确。杜香山松了一口气马上去找已退回大宅的赵常量。在赵常量赶来之前商山四皓与卜应、韦铤六人就已回来了。龙门七片鳞却只来了五人另外一人已身死还有一人重伤。接下来赵常量赶到。东暖阁中只有他与韩锷加上太子三人他的叙述是这样的。

    韩锷问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小计遇害了吗?”

    他的脸色一瞬间铁青中夹着怒红。

    赵常量却迷惑地摇着头似是他也说不清此中详情。韩锷一愣:“他真被劫走了?那他是怎么被劫走的?被谁劫走?”

    赵常量力战身疲身上负创十数处。只见他咬牙撑着道:“当时的场面极乱。漠上玫突然出现相助以草草布就的十诧图与龙门异的龙湫大阵相抗。那女子出手极为悍厉用一把怪怪的兵刃有如月轮。但他们的对战因为关联到阵势我们都看不清。然后韩帅你的斑骓忽至送马的人却为卜应所杀他与韦铤同时赶到全力扑杀小计。我们七名胆卫与他力抗。他两人都是高手如不得小计在旁以阵势相助我们只怕都敌挡不住了。这时龙门异属下却在外面全力冲阵乌将军与姚兄弟是那时赶来的。他们与龙门异下属在阵外厮杀乌将军与姚兄弟冲入阵中同攻龙门七片鳞。场面一时很乱我们人在局中却看不清。我跟六个兄弟全力相护小计眼光都在小计身上。当时情形极紧王大哥叫小计让乌将军护着骑上斑骓先走----以骓马之脚力只要出了长安城就疾返连城骑等韩帅回去。但小计为人仗义见卜应与韦铤攻势凶悍说什么也不肯走。那时胡兄弟已为韦铤所伤丢了一臂一直是小计在旁为他照应。小计的功夫真当真不错我们胆卫中人说起来只怕倒大半不如他了……”

    韩锷的目光冷冷一闪直逼向东宫太子脸上太子也不由色为之变。只听赵常量继续道:“本来如果这样我们也许还可以撑得下去。但不知七片鳞动用了什么**那阵势忽然一阵摇晃我只听到漠上玫一声尖叫百忙里只来得及回看她一眼只见她那个兵器在空中飞渡有如月轮知道她已拼上了!我们七人联手夹击卜应与韦铤连丢了一条胳膊的胡兄弟都拼上了!我那时算准了就趁小计不备突然踢了他一脚把他向乌将军踢去口里还叫了一声意思是让他护着小计先跑。我把他踢到那荒台上方漠上玫与七片鳞已斗到死生分际那正是唯一的空子也只有那个空子了。我看到乌将军已奔向骓马准备接应了。但这时……”

    他面色一怒:“……商山四皓出现了。他们一现身就从四个方向扑向荒台正中联手攻向余小计。乌将军出了一鞭却一招即鞭势倒卷受了伤。我才知道他们原来早到了就在等这一个机会。我当时心中痛悔:是我害了小计!小计却真的长大了也当真不枉是我们连城骑出来的当真勇悍。他居然空中出匕与那四个人老成精的家伙在空中对搏。但他接了只一招我就见到他已吐血坠落。”

    韩锷面色紧张面色紧张的这时不只是他连他身边的太子与门外的东宫属下都面色紧张已急。他们情知小计的生死关联的就是太子的生死。那东宫太子虽身陷朝局之争一向也有危如累卵之感但这么生死一线之机却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遭逢。

    “……我当时就看到四皓联手下扑用的都是杀手。可我们都被缠住隔得又远救已无及。姚兄弟就是那时扑上惨遭毒手的。小计被他盖在身下四皓从空而落小计高叫着反匕击出。我们都以为已经无救就在这时大家伙儿听到一声低啸可那人影出现得比啸声还快啸声响起时声音却已落在了那人影之后。没有谁看清那个人到底是何身材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们都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那龙湫大阵与十诧图那时密布左右我们挪动一步也难却似都挡不住他一般。他直入阵内恍如一线地就上了荒台手里扯着一块布幕遮住了全身身形。我们就见到那布幕一罩就罩住了才从姚兄弟尸身下钻出的小计也罩住了商山四皓。然后布幕一阵抖动那该是他与四皓交互出手的一搏----只有一招我就见到四皓腾空而退那个人似乎也受了伤因为荒台上有血迹。但以我所见四皓受伤似较他犹重!他携起小计就退他退时我们几乎所有人都出了手无论龙门异还是东宫中的人还是乌将军甚或卜应与韦铤最后一个截向他的是漠上玫因为我们都不知道他是友是敌。但我们联手之下居然都没拦住他只伤了他几处。这时他已飞要出园外了……”

    他顿了一顿一指阁外:“……这时杜香山就赶到了他在墙上一冒头见到那人携了人想走他当即出手。他们两人就硬碰了一招。那一招后杜香山就落地吐了口血。他好象也没弄清被掠走的是谁当时就大叫:“东宫与龙门异都快住手!”就在他喊话的那一刻那个人就已消失不见。我还在听到杜香山大叫道:‘太子已为人所控今日杀局暂收!’我们听了这才猜知韩帅是去了哪里。但、小计已不见了。”

    韩锷额上浸出了一层冷汗----他几乎杀了小计了!他胁迫东宫原来可能还是慢了小小一步!可那一步就是性命!

    但小计居然被掠?在场人现在也不知道掠走小计的是谁更不知是掠走还是救走是好意还是恶意。他沉吟了一下:“那人是俞九阙吗?”

    ----如此身手除了俞九阙还有谁能做到?就是韩锷自己也不知是否做得到。阁内一时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似的。赵无量细想了下终于摇了摇头。

    韩锷更增迷惑但他已不再追问只听他问:“事后盘点咱们伤损几人?”他的声音一瞬间转得闷闷的。赵常量一垂头:“龙城卫死了十七个而我们胆卫兄弟现在除了乌将军也只剩七个了。”

    韩锷目中寒芒一现赵常量一抬眼只见韩帅那双细细的眼中晶晶莹莹。他知道他不会流泪因为这还是在东宫之中。赵常量唇角一抿露出坚决之色他在用无声的表情告诉韩锷:他们十二胆卫本就是死士!那是他们的职责……但这是东宫之中他们不会就此做任何交谈。韩锷关心地看了他一眼就让他先回宅。自己却留在东宫暖阁中。因为、他无法断定那出手之人是不是也就是东宫的秘密高手用此来破自己劫掠太子之局的。何况要找小计以他的人手大是不够不如胁迫东宫就是不是他们的人掠走的也要他们交出人来!

    可一连三日过去了都还全无音信。韩锷的心中只觉忧恐交缠腾腾如沸所以他才会藉着看地图以自定心神。东宫的杜香山这两天已进来跟他费了无数口舌但他都淡淡地把他逐出。可是每到夜来到那个太子在惊惧得已习惯了后、入了睡梦后韩锷还在那里静静地坐着----他感到恐惧这是他第一次真的感到恐惧:如果小计真的遭遇不测……那他在这人世最牵挂的一点就全断了那是一个他无法承负的空。这一次的感觉韩锷有如又一次回到了五岁:荒凉凉的长安外面覆压着一切的淡白的冬淡得这人间一切都空茫了;好乱好乱的坟头坟中的人肢体已冷黄泉永隔他再也握不住她的手;他心里撕心裂肺地怕那是怕不是痛那是一种被所有的一切都抛下的感觉……他只没想到这种感受这一生还会重经……

    他勉强自己闭上双眼他不能睡着但要休息。但一闭眼空中似乎就晃动着一支无助的手然后一点血色冒出。那一只手却宛如自己的当初----小计已经长大了可他的印象中那伸出的手还是刚认识时他一个十三四岁孩子样的细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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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太子年近四十名叫贽华。他人有些虚胖这些天一直呆在东暖阁之中难免常常出汗。从第三天起他就试图开始跟韩锷交谈----他现韩锷并不真的是一个那么不近人情的人也并非真的就无喜无怒只是他的喜怒都深藏潜隐着。只听太子贽华嗟叹道:“韩……兄你真的把我看得那么十恶不赦吗?”

    韩锷看了他一眼为他口中“韩兄”这两个字。只听他接着道:“难道我跟仆射堂之间之争也都是我的过错?韩兄难道不觉得朝政已经坏到几乎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的父皇他其实不理朝政久矣。朝中百官各贪安逸各谋私欲。陈希载以下整个文官之臃肿无能已到不可思议之地。我每每欲有变革却遭到阻力极多。”他恨恨地站起身:“近十年来他们甚至已展到要谋图废立太子的地步----难道仆射堂一朝得势就是韩兄所愿吗?不说别的韩兄于西北一剑开荒力挫羌戎之势也一直是我在朝中支撑。仆射堂中人却一直在为韩兄徒增添掣肘。”

    韩锷静静地望着这个太子他知道他当上这个太子怕已有三十余年了。权势就在他身边但一直不是能很牢地把握住倒是危难频频出现他过得想来也不如意。因为正当年轻他是不是也试图锐意进取过?就是现在他也未尝没有整顿天下之志吧?可是他的这番整顿是以血为代价的。只听太子贽华叹道:“其实好多事我也是不得已。权势权势那是从权之势。就他们说胖就是富贵的一个象征但……我拿自己慢慢胖起来的身子没办法……”他擦了一把汗:“……也拿身边慢慢臃肿起来的势力没有办法。好多事我都是被迫被推着做的。你也曾位居统帅之位我的话想来你能够明白。”

    韩锷没有说话。太子贽华却接着絮絮道:“韩兄我知道你迅捷敏锐放之江海也能一振一己面貌如果立朝也可为天下助。其实我倒庆幸有这个机会与韩兄你朝夕相对。如果韩兄能助我去除祸患顺利登基你我君臣二人未尝不可一开盛世之基业。”

    他的面上慢慢放出光彩来。今日已是他与韩锷相处的第七日他其实是一个很会观察并了解他人的人“咱们就不说什么富贵……我知韩兄所求断非为此。但难道我们现在并力图强与民更始不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吗?”

    韩锷依旧没有说话。太子贽华也闷了下来过了许久韩锷却见他呆呆的眼一直盯着墙上的一幅碧纱只听他低声叹道:“我不比你我生下来就生在局中。其实我又何尝没为天下大局舍弃了很多很多自己的选择?”

    ----那幅纱后面是什么?怎么这几日来那太子贽华每当烦闷时就会盯着墙上那幅碧纱怔怔出神?韩锷缓步走到墙边轻轻一掀把那幅碧纱掀起。

    纱下却是一幅画画中的女子:明媚鲜妍腮如新荔鼻凝鹅脂。上面题了七个字可能正是太子贽华的手迹。那七个字却是:

    若教解语应倾国。

    韩锷怔怔地望着那画上的人与画上的字不错----如此佳人当真是“若教解语应倾国”了。可画中的人……韩锷心中隐隐一痛也隐隐明白了贽华为何常呆呆地看着那幅碧纱与他的那句话:“我又何尝没有为天下大局舍弃了很多很多自己的选择”----

    那画上的女子正是……方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