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洛阳女儿行 > 第四章:海鹤阶前鸣向人
    一张汇墨斋精制的纸扎被放在客店那简陋的案上----韩锷疲惫地回到客店时小计就已不在他有些愣接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纸便笺:

    “闻韩兄偶莅长安素仰清名奈尘事冗繁一城内外竟

    缘悭一面。近闻韩兄有兴紫宸闲步弟忝居内庭竟无缘一见。

    知兄兴尽必返已先邀韩兄之弟小计舍内盘桓。四月初十曲江

    池畔斗酒清欢渴君一见。望不负此清兴。艾可敬上”

    韩锷心头一惊:艾可?那是紫宸里名号称为“二哥哥”的艾可了?

    紫宸果然历害!连自己来到长安的消息都已探听到。这长安城内外无论什么大事小情看来果真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了。

    韩锷今日下午被逐出芝兰院后入夜时分才费了些工夫人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宫城心情正自大恶。他艺成以来还从未遭遇此等惨败自不免心头烦闷。虽然以芝兰院中人所言余婕遗托给自己的麻烦事就此可以而了结了可他心里并不舒服。而且如不查清此事那就也弄不清余小计真正的身世了真不知该如何对那么信任自己的小计交待。

    可----小计居然被紫宸的人掳走了!

    那信上的话倒客气韩锷一身疲惫之下本已累极这时却忍不住眉毛一挑:不就是因为自己插手了洛阳城中一段是非紫宸就这么纠缠上了!

    但找自己就找自己小计又有何辜?韩锷本已饿了三天水米未进虽说当日居于太乙峰时韩锷也跟师傅习练了些辟谷之术三五日不食也尝试过但这两日困于阵中险情迭遇这一份饥疲交加却也让他受不了。一见这字条之后他只喝了口清水却再也没有一点食欲了。

    艾可?----韩锷努力在脑中搜索着关于紫宸的记忆。数年之前紫宸中还没有“二哥哥”艾可这个人存在。他是一个新进之人据说年纪极轻但出身尊贵所以顶缺一入紫宸后在紫宸八卫中就别振声势。紫宸之中除九阍总管俞九阙一向神龙见不见尾外“四明刀客”路肆鸣“五弦”花犯“六幺”6破喉“七煞手”关飞度都一向低调在外声名最盛的反而是排行最低的“一星如月看多时”龚亦惺与“三公子”吕三才。

    可艾可一入紫宸凭着一己之能除总管俞九阙外把其余六人的声势全压了下去。他也确实现领着“九阍副总管”的位置。据江湖传言这个人气量极偏狭。当年江湖中第一能偷“钻隙鼠”古钻天就是栽在他手里。

    古钻天虽是一小偷但在江湖中侠名颇盛若是落在别人手里只怕也就仅只受受屈辱也就罢了。可落在艾可手里竟至于拷掠至死!

    韩锷眉头一皱他不是替自己担心而是担心小计。自己说是要照顾这个小孩儿可跟在自己身边倒底是自己给他带来的保护多些呢还是牵连上他的麻烦更多些?

    今日是四月初八看来艾可虽知他进了紫禁城却没找到他的踪迹也不知他何时才回所以订约的日子才订得甚宽。信笺上落的日期还是三天前只怕是怕他迟回看不到的意思。韩锷闭目盘膝坐在榻上试着调理体内散乱的真气。可一闭眼诸多烦心杂事就涌上了心头好容易抛开了小计被掳这件事那芝兰院中的奇异阵法却又缠住了他的思虑。

    他心里忽又浮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影子。那身影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似是个女子可那人影却给他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那个阵他虽走出其实倒并不是他破掉的。当时他在阵中困得本已萎靡欲死这时远远的忽影绰绰地看到一个影子就是这样的一个身影帮他走出的轨书大阵。

    那个女子的脸韩锷却只恍忽中望见了一下可那一份丑怪当时几乎让韩锷惊倒。那是怎样可惊可怖的一张脸!整张脸好象都曾被烧毁过似的新生出的皮肉有一种不真实之感。连韩锷一眼之下都不敢再将她细看只觉得面对如此相貌如果多看上一眼对那女子都太过残忍似的。

    可她的声音却如此温柔是她指点着他破阵而出的。而韩锷临破阵前却见到那个人影喷出了一口鲜血就此遁去看来她为指点他耗损也极大。

    她又是谁呢?自己在宫中并不认得什么人呀……一股饭菜的香味这时却透门而入。韩锷本全无食欲这时却为那香味引得忍不住食指大动。那香味似乎勾起了他久远的记忆他忽脱口叫了声:“阿姝!”

    一声即出一种默契的感应似乎就在他心头浮起。本来门外那人脚步极轻就是耳目聪敏如韩锷且在打坐调息中也几不可闻的。但这一声叫过后他就似可以听到----其实不是听到而是感觉到门外那人脚步一怔下停了停然后似乎就要脱身逸去。

    韩锷心头忽有一股温暖升起叫道:“姝姐是你吗?是你来了吗?”

    他的声音里全是喜悦之情一跳而起。他心头本来沉闷可这时为那人引动竟大是欢欣。这一跃竟重又恢复了他一个年轻男子的矫捷之态。

    他一扑就扑出门外只见门前地上放了一个托盘托盘上二碗一著其中一碗半是白粥半是菜肴菜做得极精致。另一碗内却是翠翠的豆苗汤一望之下就觉好吃。可送来的人却早已人影不见。

    韩锷顾不得那饭菜一翻身就已上了房顶。游目四望可全无所见。他心中一痛:当年之约一断彼此竟真的永无一面之缘了吗?一念之下他脑子一转一捧心口口里轻“啊”了一声如不胜体力之亏乏头下脚上竟直直地从房顶栽了下来。

    “砰”地一声他这一下磕得可不轻人就似已晕了过去。只听墙外暗影中一个人影轻轻惊叫了起来。那声音轻轻的虽在惊诧之下依旧不改柔和。那人犹豫了下就已奔出。她的身影极轻恍如尘土不沾一般飘到了韩锷身边。只见她轻轻把韩锷的头抱起来放在怀中伸指轻轻掐着他的人中神态中又是怜惜又是怅然还保持着一份警醒似是只要觉韩锷一旦快醒来就要马上逸去。只听她口里喃喃着道:“你又找我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有了杜方柠了吗?你一个大好男儿在外面做事斩钉截铁为什么一涉私情就这么千缠百绕难抛难断?”

    她的一双细长的眼细细地看着韩锷那眼角细长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来竟有些象是韩锷的眼。她并不美丽但全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把她语音里总不自觉地流露出的温情都淡漠成春水薄冰般的清透了。

    只听她轻轻道:“醒醒快醒醒。”韩锷身子微微动了动。那女子觉轻轻一搬韩锷的头依旧把他放在地上身子一挺就要逸去。

    韩锷的手腕却猛地一翻轻轻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那女子一惊就知道已中了韩锷的“诡计”。她聪明一世但总逃不出韩锷这从不和别人玩、却只针对自己的小孩儿似的拙劣手段。只见她脸上却并不恼怒道:“你要骗我也就骗骗好了干什么要认真的头下脚上摔下来还摔得那么重?”她轻轻按着韩锷头顶磕起的一个大包:“看看都磕出了这么个大包来。多大的人了做事还总是这样不知轻重。”

    韩锷张眼一笑:“姝姐你这么精明我如果不装得真一点儿你又怎么会真的上当出来?”他一身尘土头上还磕出了一个大包可笑得好开心一般。那女子淡淡道:“别闹了起来吧?再一会儿都要引得人来看了。”

    韩锷虽觉她怀中温暖却也不好再赖在她怀中了一跃而起笑道:“姝姐今日救我脱困的就是你吧?”可一语之后也觉不象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

    那女子愣了下“救你?你说什么?”她身子一动似乎还是想走。可韩锷的手依旧不松开她的手腕。只听那被他唤做‘姝姐’的人恼道:“多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孩气。我还有事你松不松手?你要抓住我好久呢?”

    这最后一句一出口她的脸却红了红似是自恼好话意里自己好象故意布下什么双关来。

    韩锷却没注意只依旧不松手一只脚在地上轻轻地碾来碾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那女子一见心软淡笑道:“好了真服了你。我答应你给你好好做几天饭总可以了吧?看你现在瘦得真的真的要变成一个山猴儿海鹤儿了。”

    韩锷小时就体态瘦长老早就被祖姑婆这一对侄孙女嘲笑过是山猴儿海鹤儿的因为韩锷学剑的入门招式本就是“猿公剑”与“鹤门十八式”。他于此精研这玩笑后来甚或都流传出去所以他初出江湖时被人起的绰号倒就是这个“山猿海鹤”。这时听那女子随口说了出来心中只觉温暖。

    韩锷脸上傻傻一笑。他幼时与这个阿姝本是极好的朋友的。阿姝的姑奶奶就是祖姑婆与韩锷的师父间交情颇深他们小时常常在一起玩。那时他们在一起时原本共有三人就是韩锷与阿姝与阿殊这一对孪生姐妹了。韩锷极喜欢阿姝的生性温婉阿姝似乎对他也格外好。连韩锷师父也都喜欢阿姝的脾气祖姑婆与太乙上人的玩笑间甚或都提及过等他们长大了是不是刚好可以配成一对。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两人当时俱当少年也都听说过虽没有追问但都知道长辈对自己俩儿有过那么一点婚配之念。在韩锷十四、五岁时倒常常想起这话头心里对阿姝虽没有什么漏*点却有过好长一段时间总以为自己以后的妻子就是阿姝了。

    韩锷心涉暇思唇角边不觉微微一笑:其实那时懂得什么是夫妻与爱?但那一点温情却保留了下来缠绵心头始终未尽化做平实实却温煦煦的一点情怀。如果不是因为出了点儿别的事情如果不是阿姝的那个妹妹阿殊……如果一切都那么静静地走下来自己也许就不会遇到方柠吧?也不会和她……

    韩锷望着眼前的姝姐心中隐隐一痛:与方柠的一场相识当真刻骨铭心是这场相识让韩锷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情根深种的。可如果能够回到从前如果能够重来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还情愿再这么深这么痛地认识一回方柠吗?他会不会重新真正认识到姝姐的好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世上的女子怕只有姝姐是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她是真正温婉的女子不是方柠也不是于婕那样的脾气她从来不曾把自己暗算。

    以后两天阿姝果然没走。韩锷心无杂念虽小时有过婚约之戏言但如今相处他却只是坦然。阿姝也就觉得坦然韩锷倒落得又旧味重识地吃到了好几餐正经的家常饭。

    可阿姝也并是不时刻都在她脾气寡淡与韩锷就是见了也只是淡淡的可以好半天没有一句话。韩锷本有不少事想对她说念头起时却只觉得又不必说了。两个人倒大多是无语对坐。

    这两天他多半是在练剑。阿姝就静静地坐在后院那寂无人踪的空地里看着韩锷在院后风中认真地一遍遍重练他的“猿公剑”。那还是韩锷的入门剑法可韩锷那一份认真还与以前一样。她看着他那宽松衣袍下紧缩进的腰身心中想----好多事情原来依旧没变。他还是跟小时一样自谨得很就是再爱吃自己做的饭也一粒也不肯多吃的。习剑之人修身束体的要求本就很高韩锷对自己的身形控制也极严。

    阿姝的眼里偶尔掠过一点温情韩锷却看它不到就是看到他这么个男人也看不出什么的。他可能依旧以为自己看到的仍仅只是那一点风轻云淡。

    韩锷有时也想跟她提提北氓山他到现在也不知那夜相遇的人是阿姝还是阿殊了且一旦想及利大夫所谓的‘阿堵之盅’更觉得不便提及了。

    韩锷如此苦习倒不只是为了四月初十的艾可之约----当然紫宸中人相邀绝不会是好耍的主要倒是为了近日的新败。这一败梗在他的心中弥久弥新那芝兰院中的人的一句话常常响在他的耳畔:“连我你都打不过还碰什么俞九阙?”

    韩锷一向少与人争但于自己修为上却一向要求极严。他也不知自己练剑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小到大苦苦修为。----照说他在世路上并无所争并不以欺压他人以为能事那又是为什么这么辛苦练剑呢?

    只是为了感觉自己还是个男人吧?在苦苦修磨遇挫愈坚中感到自己心中骨中的一份清刚之所在。这已成为他根本的立身之道了。否则浊世尘流他在其中如何自恃?如何自省?如何自悟又如何自定呢?

    “海鹤阶前鸣向人”阿姝轻轻念道。

    晚风中韩锷正在练剑。鹤门十九式中的最后一式就是“海鹤阶前鸣向人”韩锷一向最爱这一式阿姝也最爱看他使这一式那其中的一股清逸之气当真如海风般新意盅然。

    平静而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好快。这一天已是四月初十的早了。韩锷抬抬头看看他四更即起练剑一个时辰后犹未明亮的天知道阿姝今天不会再来了。他们甚至都没有道别但他知道她不会再来了。

    她也许知道他今日之约也许不知道但她是不会再来的了。

    而他一入剑道就什么都忘了包括阿姝包括余婕甚至包括方柠……

    韩锷心里暗叹了一声也许失去什么都并不可怕只要他掌中指中还有----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