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绚日春秋 > 第二十七章 银酢金瓢沙场尽,一夜风酣天下惊(3-7)
    去关押李信的门洞要经过一块阴暗狭小的笼棚那里面便是关押“刨田就食”的老夫老妻。微弱的油灯像长了翅膀的蛾虫一样从旁一晃而逝飞鸟忍不住扭头往里看可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仅有几声含糊的哼哼传出来。

    他在大事的驱使下继续向前但白燕詹再没有陪下去。

    白燕詹走近牢栏凑着缝隙摆开碗筷凄凉地招呼:“老哥。老嫂子。对不住你们了。这是最后一顿饭。就吃一点吧。”

    “还吃它干啥也?反正也是死!”里面又软又长的痛吟打着弯地响了。片刻后老妪耷拉着一头灰白头流着鼻涕哭至木栏前磕头求饶把无力而又动作缓慢的胳膊伸出来乱捞。终于。白燕詹生怕她索命一般急急退逃几乎摔倒在地。

    老妪嚎啕一阵又痴痴仰天呓语:“儿呀。爹娘很快就去看你再也不活着受这罪啦。”

    白燕詹捞到牢对面的土垛坐在上面极难忍受地投放目光可这黑夜竟似没有让他的视线停留之处。他把眼睛低扫摇着下巴苦笑。半晌苦笑让他眼角里挂上一滴眼泪他也愤怒了恨恨地问:“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为什么要毁坏农田?为什么?”

    老妪的哭声后头老翁狡辩:“俺俩口子冤枉啊那是别人挖的。

    白燕詹不为所动冷冷地哼着。

    狡辩一下气馁又呼:“俺俩口进山找吃的走到那走不动啦实在是走不动了想抠一口吃的再往山里去。以后再不敢了呀。白老爷。饶了俺俩吧。”老妪立刻把所有的过错承担:“那死老头子没胆俺挖的杀俺一个吧?他还有着力气放了他多少给点吃的他就能给你们赶牲口放羊种地……”接着便已遥遥拜倒磕了一个头又一个头。

    人泣断肠。犹如一声声挠过的鬼哭。远近地灯火一盏一盏地熄灭了。

    在一阵狗叫声之后哪儿有凄凄厉厉地呼魂归府声。

    白燕詹也只好咬紧牙关。死死撑住自己松动的意志坐在那儿锁住嘴巴也许他在为夫妇二人失神也许。他开始憧憬并着眼将来在心里叹息:再也不要死这么多人了只见那下巴和胡须被来回嚼动。

    飞鸟和李信密谈结束喝了不少酒折回到这儿借以打量光线下的老妪。只见那老妪皱巴巴的脸已经枯萎得只有桑叶大小眉毛也脱落了瘪着嘴灰白的头很长很垢两只混眼角里藏着眼屎浑身上下凑起来。也不过四五十斤没有一点人样。但他此刻格外地坚定为了保持这种坚定他立刻收回自己的眼睛在心里大叫:杀吧。杀吧。反正也是快要死的人了。饶了又怎样呢?

    白燕詹被惊醒。站起来拱着他走了十几步低声说:“谁也跟他们讲不清道理。主公先回去。免得沾到晦气。”飞鸟倒不怕沾染什么晦气随口问白燕詹说:“他们的儿子怎么了?我听他们嚷……嚷了又嚷。”

    白燕詹惋惜说:“听说两个都是孝子。硬是背着爷娘进山的。”他沉默片刻又扭过头说:“可惜。还是光棍就死了。”

    飞鸟猛地一个寒蝉喃喃地说:“战死了吗?是和我一起打小霸王死的?”

    白燕詹吸了一口气跳蹋道:“这~?!我还没问过。”

    飞鸟回头想指示史文清去问。却还是找了苗王大。吩咐说:“立刻去查。现在就去。”

    苗王大没有头绪也不想去。讷讷地说:“怎么查。人都睡了。”史文清也来见机讲情:“战死地人太多了考虑也考虑不过来。有的人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让苗兄弟怎么查?”

    飞鸟心中像扎了根刺一样极其不安大步如飞地走着说着:“我不管。一定得查。一定得赶到天亮之前。不会查不出来先找他们棚长棚长不知道总知道认识他们地人吧。再问总可以问出来。也不能让人弄虚作假记着口供要画押。”

    苗王大“扎”地一声和一个跟着飞鸟地弟兄走了。

    史文清则扬手追上去问:“难道主公想借这个机会赦免他们吗?战死的人太多了家眷数都数不过来。”

    飞鸟猛地停住一下似想保证什么却没有吭声又往前走。

    白燕詹和史文清面面相觑。他们被拉到后面好远史文清才激动地大喊:“主公。你是个好人但你不是做大事的人。不管他儿子不管他儿子怎么死的都不能姑息。越是战死越不能饶越应该公开这才能治得住得一点军功就专横跋扈的悍夫。不然你以后还怎么号令你手下杀人如麻的将士。”

    飞鸟在黑成一团地前头回头眼睛亮亮的。

    白燕詹只看到他伸出胳膊在指自己两个连忙呵责史文清说:“你喊什么?”

    史文清不消气地嚷:“我就喊。我喊了又喊。你不得徐青皮徐青皮比你狠。必要时他谁都可以杀。”

    白燕詹连忙打断他的话黑着脸说:“包括对他有恩的人比如你!”

    史文清气冲牛斗地说:“是。又如何?!哪个成大事的人不能心狠手辣的?你就是妇人之仁。我就不该放弃前程留下来跟你鞍前马后。”

    飞鸟想申辩却觉自己长篇大论的嘴巴微微抖什么理由都摆不出来便更加恼怒鼻子都气歪了他猛地从脚上拔出一只鞋猛地朝史文清头上砸去咆哮道:“滚。你这个毒夫给我滚得远远的别让我看到。”

    鞋子“砰”地砸在史文清身上白燕詹先是吓了一跳接着连忙推史文清走不料飞鸟却又撵了几步信手捞了另一只鞋往他屁股上砸。史文清走到了远里。还在大叫:“你这算什么本事?用鞋扔?你连杀我的狠心都没有。”不一会他又在更远回头喊:“有本事你杀了我!杀了我呀。”

    白燕詹踉踉跄跄把他推不见回来一看飞鸟一边找自己的鞋一边念叨:“这头犟驴子养不得。老子一定要宰了他。我地鞋子呢?不是把鞋子扔了追上去定不让他嘴拧。”

    白燕詹正要上前感觉到脚下有物一摸是只鞋。连忙藏到背后说:“这家伙太不像样了。赶明当着大伙的面。狠狠再抽他嘴巴。”

    “啊?!”飞鸟一抬头反问“为什么抽他?”

    白燕詹愣了问:“您不生气?”

    飞鸟说:“我生的气多了。”他来到白燕詹身边问:“你藏了什么?以为我看不到么?”一摸他摸出一只鞋来胡乱往一只脚上一套。一高一低地往回走说:“气得人多了。祁连这个该死地到现在还不回来。要造反么?他娘的明早再见不着他地人非定他延误军期不可。”

    白燕詹相信这是被气糊涂了连忙好心相劝:“祁尉那不是远么?”

    飞鸟不讲道理地说:“什么远。他屁股痒痒……”

    他打去白燕詹就这样穿着一只鞋赤着一只脚回家。到了家门口却又怕段含章看了笑话便钻去泥水丁的舍房旁拿了一双刚打好的草鞋左右比比。套到脚上这才往里进。进去到路勃勃住的屋子看一眼便给未睡的卓玛依要茶喝。卓玛依把茶水送到堂上他已坐在几前翻来覆去地看自己顺手牵羊的草鞋。

    卓玛依放下茶水。席地坐在他地面前眼睛闪亮。

    飞鸟看看她把草鞋交去另一只手淡淡地说:“看看这草鞋一个绳结一个绳结。多不好编。”说完。他拿刀轻轻一挑便把鞋子剖断。他让卓玛依看了一阵。装腔作势地摸摸对方地金颓然问:“他们都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就像我弄不明白你为什么长了这颜色地头。”

    卓玛依抿动嘴唇涩涩一笑好像一只瘦长地玫瑰在摇曳。

    飞鸟告诉她说:“我知道你不懂。不懂才告诉你。这是最简单地方法。”他在木杯子里喝了一口立刻说:“我不要茶了去拿酒。”

    卓玛依连忙朝杯子指指。

    飞鸟这才品味出里面是酒他‘啪’地一推杯子抱起酒樽呼呼地喝一气又喝一气喝着喝着悲声唱:“去年战桑乾源;今年战葱河道。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烽火然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他在牢房和李信喝回来又喝得闷不一会已醉态十足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手抱樽一手指卓玛依:“你喜欢打仗吗?”

    段含章俏生生地站到了他面前求饶一样说:“别耍酒脾气了好吗?”

    飞鸟一挥手说:“我喝完酒就能作诗你信不?”

    段含章胡乱搪塞道:“是是。我信卓玛依。来帮我一把。扶他去睡觉。”

    飞鸟猛地把她甩开喝道:“我不去睡觉。”他问:“你打过仗吗?你知道那些年轻的战士们飞来飞去的么?”他手臂一阵挥舞又说:“可他们都死了。连阿孝也不见了。可可她还嫌不够她可恨可怜说我不是个巴特尔不嫁我。不嫁就不嫁。我不为她打仗我不为任何人打仗。可有人却为我打仗。我一声令下他们就抱着木头向前冲……”

    赵过也被人喊来了。

    飞鸟看到了就用手指把他勾到身边比划说:“敌人拿刀。他们拿木头。他们的命不是命?他们不是阿爸阿妈一把饭一把汗地养十来年的……”

    众人纷纷应承说:“是。是。”

    赵过也连忙说:“是。”

    飞鸟猛地一摔酒樽咆哮说:“屁。他们都死了为我而死而留下的父母都饿得偷粮食。我要少打仗或不打仗。我就是妇人之仁。”他叫着喊着蹦着陡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和马嘶大步向外走去又说:“我就让他们一个个蹲在我面前抓肉吃举酒喝。”

    赵过气急败坏地说:“我明天还要带勃勃去花山。”

    飞鸟连忙把手指头凑到嘴巴上“嘘”地一声说:“别吵到勃勃睡觉。”他带着这样地想法一挣一蹦地往院外跑大概是要去远处嚎嚎。赵过正使劲地拽搂听到几声熟悉的声音一时愣竟像坠在飞鸟身后的螃蟹一样挪脚。

    刹那间祈连领着的一个亮木头盔的武士猛地蹦上前大叫:“阿鸟。”接着又是一只耳朵的大汉挺立一旁使劲地眨眼睛。段含章猛地跳出来还来不及喝一句刷刺刺的几声脚步响过一个铜甲不解护脸修长的华丽武人在众人让开的道路上走来。赵过朝他看了一眼见他佩剑裹在拖在背后好长的披风里银缨高卷正要问谁这么兜风不料没来得及吭就听到那人刻意压低地声音:“去掇桶冷水浇醒他。”

    阿过大吃一惊转身便跑。

    飞鸟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蹦上去在那人的护脸上“嘣”地一敲和那人身后的武士推攘时点着手指头说:“这是那个他?”他一转脸吼道:“铁头。他造着反跑咱们这儿干什么?”很快一个铁塔般的军汉站到那人身侧沉声说:“主公来看你是不是长了能耐。”

    段含章愣愣地站着直到那个气势夺人的脸都不露地气派将军信步走到她身侧在她本能地避让时站到廊下回头用那种被刻意压低古怪如女人的声音说:“鄙人感谢诸位兄弟感谢你们照料这位阿鸟大爷至今。我不会忘了你们的。”

    一院的人都木了不知道他怎么这么自然地以主人的身份自居。段含章也张口结舌瘪于一条条陌生军汉站着站着直到看着她进屋这才寻到张奋青身边问:“他到底是谁?”

    张奋青苦笑说:“我也想不到他会亲自来接你们。他们还在和官兵打仗呢。他说他要看看阿鸟的夫人你千万不要得罪他。”

    正说着赵过已经嘿呀嗨呀地扛来一桶凉水来了看那人已不在立刻上前去抡手敲张铁头地脑袋恶狠狠地压低声音问:“为什么要带他来呢?这下可完了你用水浇博格吧。”说完他摸门外溜。张铁头却很委屈怏怏似哭地抿着嘴道:“你们知道我们费了多大才去到他们那?什么气都朝我撒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来?”

    段含章恍然笑道:“原来这就是你们提过地阿过的主人呀。怪不得他再没有今天这么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