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绚日春秋 > 第三卷 二十一节
    第三卷意气牧人思藩业驻马衔环持杆节

    二十一节

    飞鸟已想过了到龙妙妙家先去看看他家的狗有给狗道个歉没有找狗倌和狗圈道歉且最好能磨蹭到龙妙妙和龙琉姝去了学堂免得她俩到学堂里沸沸扬扬地宣扬说自己偷他们家的狗。盘算打到这里本应是七上八下的算盘子早已在架子上归了位。他摇摇晃晃赖在阿爸的手掌上左一头右一头地撞翻了两条街才觉得路弯的不对----该横括的时候却竖着拐了弯不禁在心底“咦”了一声。

    可他磨蹭之心在先心劲也虚----知道自己还是个犯了过错的人遗留的问题还在大不了多转一圈就多观赏一圈的风光也就故作不知地过这一关。

    终于路又对了前面的拐角处露出一家烧熟食的饭铺。

    那儿竟一大早冒了香气丝丝肉香、丝丝胡麻香料香还带了一点肉食老店所特有的陈年老香。飞鸟使劲抽了抽鼻子很想知道阿爸会不会让自己坐到那个善烧鸡鸭的嬷嬷面前一嘴两用地吃、赞立刻哎呀一声一弯腰按了肚壳子冒称“肚子疼”。狄南堂温和地问了他一句。他已知道阿爸相信自己知错就改的保证立刻嘀咕说:“我也不知道光觉得肚子空空的很难受!”

    狄南堂松了手用几分意料之中的口吻说:“想你也是饿了!多久没吃乌嬷嬷烧制的野鹅了?!我去给你买一只让你拿到手里。”

    他让儿子等着而自己走到帘子跟前掀了进去。

    留在雪地上的飞鸟喃喃地叫了句“不会吧”欢活地抖动俩“翅膀”激动得好似鬼上了身。他站了一会朝钻出来的阿爸那儿一看果然看到阿爸那粗大的手掌上拎着一只色黄皮焦的肥鹅立刻把两只手都贴到腹部上缓慢而有感觉地搓下去因良心难安再次承认自己的错误说:“阿爸。我知错了。以后一定比所有的巴特尔都大度不斗威风不打架不耍小聪明只偶尔骗骗人!”立刻他肯定地更正:“也不骗人了。”

    狄南堂把鹅交了出去似是欣慰地问:“真的?”

    飞鸟一手捧鹅背膀一手拽鹅腿一咬就塞了嘴只好用眼神和点头来回答阿爸的话跟在阿爸的身后往龙妙妙家走边走边想:阿爸是相信我知错能改啊。我不能怕龙妙妙给人胡说应该更加勇敢地面对。

    他跟一只长了新牙的老狼一样撕得起劲全不看路。当然他不看路也知道往哪走等一抬头看不到阿爸便猛跑两步。看看前方的雪路虽略有点弯眼睛照样能看到路尽头----也没有阿爸的身影。他了愣自言自语地说:“阿爸走这么快?腿上长白毛成飞毛腿了。”

    陡然狄南堂在这个拐弯的另一条路上叫他问他:“你去哪?”

    飞鸟一回头抠着牙缝问阿爸:“不是给龙妙妙的阿爸认错吗?该沿着这条路走呀!”

    狄南堂哑然失笑淡淡地说:“谁告诉你要去给龙妙妙的阿爸认错了?等你几个阿叔把狗还回去他还不一定知道下面的事呢。”

    飞鸟立刻明白了伸着又冰又油的手欢呼说:“阿爸原谅我啦?!我还以为要去龙妙妙家呢?吓了一头汗。那咱是去哪?快回家吧鹅都凉了回去热热吃。”

    狄南堂微笑着吐了一口哈气无可奈何地说:“儿子杀人放火那也是他老子的儿子。阿爸是原谅也得原谅不原谅也得原谅!”

    阿爸没有胡乱吓唬人的先例今是罚自个在雪路上走一圈?听了这话飞鸟疑惑不定地歪着头心头浮现一丝不祥的预感肉都忘了啃。

    果然狄南堂再催促时补充了句不响亮却震耳的话:“走去大监!”

    飞鸟脚黏、腿木耳朵嗡嗡鸣叫慢慢地低了头看看手里急降温的烧鹅被啃开的豁口挂着乱茬的白丝。才肯几口呀就成了大义灭亲地诱饵?他心里酸疼酸疼的立刻觉得自己成了它的难兄难弟----木鸡便夸张地掀了几掀嘴巴瞪了眼睛吼:“凭什么呀?阿爸不是缉捕盗贼的尉也把儿子当贼抓吗!”

    狄南堂严厉地看着他见他眼里旋了打小就难见到的眼泪却仍硬着心肠大喝:“敢做不敢当了?!偷盗后又还回去是知错就改不过是带三天木枷或监禁一个月而已你这就怕了?胆量去哪了?”

    飞鸟嗓门里堵极力忍住会掉下来的眼泪心里有个带了哭腔的盲音在响:哪有阿爸逮送自己的儿子啊谁家的阿爸不怕儿子蹲大监就是飞孝的阿爸也不会?他摁不住自己的委屈把哭味酸不溜秋地喊出来:“以后人人都会用白眼睛看我!有你这样的阿爸吗?打也打过了还要送……”

    狄南堂截断他心酸的倾诉冷冷地说:“该用白眼看你就用白眼看你不该用白眼看你就不用白眼看去。我让你跟上来听到没有?”

    飞鸟不由自主地走了两步更多的眼泪在那儿打转。终于他下定决心脚跟往雪地上猛地扎实简短地拒绝:“不!”

    他皱着面皮拧着青丝一样的脸斜斜顶着牛筋脖子五指入鹅身“吭、吭”地看着、看着被阿爸一步步走来的危机感压迫便扣着不舍得扔的肥鹅扭身沿路飞奔。狄南堂甩了大袍就追。父子沿着这街飚出了一溜雪沫子诱使几个盖得严实的行人抖了护脸第一个反应就是“大汉逮小偷”便稀里胡涂地跟着跑。

    飞鸟上嘴唇绷下嘴唇伸吃奶的力气都随着牙缝里的吼声使出来。他用铁脚扒打地面气呼呼的心底却有满打满的把握暗说:大人光走路不会跑他还吃得比我胖?

    他眼观前耳听后两条腿甩得跟车轱辘一样圆陡然听到身畔几通脚步响余光一扫高大的人影已闪在一旁心里既紧张又冒火又嘶吼出了一股吃奶之外的劲小辫子都甩得直直的

    这时耳朵轰鸣作响听不清危机眼中景物乱晃看不到人影但他依然能凭借竖立的汗毛知道阿爸顶多只拉后一步心想:这是考验自己是狍子命还是狼命的关键绝对不能打弯!

    哪怕他死也不打个弯后面还是伸出一只大手抓实鼓如龟壳的皮袍。

    飞鸟两脚还在拼命地往前蹬一手空空一手抡着烧鹅快臂翻飞可两脚已经踩不实。他认清形势嘶叫了往下坠改为后脚驻死地面。但那脚也只是拉出一条细小的雪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拢住因心里难受而抖的嘴巴一边顺了拉扯之力喘息等着恢复劲力。狄南堂边挣着他走边气呼呼地说:“跑?!跑得掉吗?你阿爸我年轻时可以用两条腿追赶野马老了也照样追你这羽毛不全的小麻雀!娇生惯养四肢不勤说空话没真本事吃亏就吃到这!”

    飞鸟斜头瞪眼也不知道想到哪去了觉得自己跑不过是因为没有吃饱低头就去啃手里抓了没丢的肥鹅一边喘一边咽吃了四五口已走到狄南堂丢袍子的地方便趁他一手去捡袍子猛一挣自个在雪地里摔了个狗啃屎。

    他知道自己丢了这个好机会干脆死死地趴到地上尖声锐叫乱扭挣扎声嘶力竭而又含糊不清地喊:“哪有你这样的阿爸?!我死也不蹲大监。”

    狄南堂打鼻子里喷粗气拖死狗一样往前拽沿墙角上犁出大大的蚯蚓痕他拖着、拖着先感觉脸前飞来一只肥鹅又听到呜呜的哭声便使劲地打一巴掌咬了牙骂:“糟蹋食物淌眼泪真是越活越倒。你就糟蹋吧等进了大监吃不饱的日子多了有你以泪洗面的日子!”

    飞鸟猛地伸脚踢走那只哄自己就犯的罪魁祸----外表美丽内心狠毒的烤鹅越哭越觉得自己被可敬可怕而深爱着的阿爸伤害得厉害越哭越觉得阿爸对自己还没有对条狗好越哭却觉得有许多人在看自己自己所有的虚荣和尊严都被被敲碎碾粉被大风吹了个荡然无存霎时想止也止不住想停也停不了。

    狄南堂换了股老劲将他掇直了身抓了脖子稍往前推推不动又慢慢儿哄说:“还记得一个叫周平的古人吗?这个人自以为是好汉凶残暴虐有一次入水与蛟龙搏斗爬上时觉百姓们都在因自己没有上岸而庆祝因而醒悟到自己的不是从此痛改前非拜了当时最有名的两位大儒门下求学最终成为国家的栋梁战死沙场……

    “知错就改要先承担后果而后改正。不知错不改、知错不改也都得先承担后果。这次还好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教训戴枷三日或监禁一月罢了这点勇气都没有?”

    飞鸟用袍子臂使劲擦泪本来就皴了口子的脸一会功夫全是黑红的裂痕火辣辣地疼。他鼓了一肚子蛤蟆气见问就否认扯着沙哑的嗓子回答:“没有我胆小如鼠!”说完又在狂野地挣扎咬着牙迸了泪不出音地鸣:“死!我也不蹲大监!”

    狄南堂毫不客气地说:“死!你也要给我死到大监里!”他使劲地往前拽听到革裂的声音就任袍子烂掉伸手又拽腰带。腰带更不吃力一把劲就抓断了飞鸟搂屁股时生了恢恢一笑但只是昙花一现紧接着就明白父亲根本不管自己穿不穿衣裳冻死冻不死整人气闷胸塞好久才还过一口气。

    他吸着鼻子淌着眼泪脱阿爸家的衣裳脱了就扔赤条条地走到围观者的眼中。一个老人看不下去了上去握了他脱衣裳的手颤巍巍地劝:“孩子他阿爸你想冻死自己的儿子吗?”

    飞鸟牙关咯吱直响挣脱那双干枯的手掌又甩衣裳甩光了在雪堆上翻腾乱滚几脚都有意无意地踩到肥鹅上等憋上口气依然还用叫已叫不动的嗓门喊:“冻死我算了!我阿爸呜呜----也不想要我蹲大监还不如死了好。这都是你的衣裳一件也不要!”这么一说眼泪又是两三串又苦又涩又辣。

    “裤头也是也给我拔了!”狄南堂仍不肯罢休继而感激地回答那老人说“被捂到雪地里的小偷多得是加他一个也不多!”

    他心里却不这么想只好用最武断的法子猛地朝拔裤头的儿子打上一巴掌用胳膊挟了往大监里走。飞鸟也终于没了斗志黯然地挡了明亮的太阳光。斑斑驳驳的晨阳从冰晶枝头的缝隙中射出来不但钻了他的指头缝让他心底彻底崩溃;还照到带着雪泥的肥鹅上。那鹅披了半身金黄的外衣架在雪粉上、已被踩变形了的鹅膀子似乎动了一动犹如带有冲上蓝天的梦想但它的翅膀确确实实是早已不能伸动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飞翔。它受困到这一片雪里浑身僵硬渐渐凝固如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