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修真小说 > 招宝天尊萧升 >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八戒道:“乃是龙王之妻,生了许多龙子龙孙,岂不人言?”国王道:“既人言,快早说前后做贼之事。”龙婆道:“偷佛宝,我全不,都是我那夫君龙鬼与那驸马九头虫,你塔上之光乃是佛家舍利子,三年前下了血雨,乘机盗去。”又问:“灵芝草是怎么偷的?”龙婆道:“只是我小女万圣宫私入大罗天上灵霄殿前,偷的王母娘娘九叶灵芝草。那舍利子得这草的仙气温养着,千年不坏,万载生光,去地下,或田,扫一扫即有万道霞光,千条瑞气。如今被你夺来,弄得我夫死子绝,婿丧女亡,千万饶了我的命罢”八戒道:“正不饶你哩”行者道:“家无全犯,我便饶你,只便要你长远替我看塔。”龙婆道:“好死不如恶活。但留我命,凭你教做什么。”行者叫取铁索来,当驾官即取铁索一条,把龙婆琵琶骨穿了,教沙僧:“请国王来看我们安塔去。”

    那国王即忙排驾,遂同三藏携手出朝,并武多官,随至金光寺上塔。将舍利子安在第十三层塔顶宝瓶间,把龙婆锁在塔心柱上,念动真言,唤出本国土地、城隍与本寺伽蓝,每三日送饮食一餐,与这龙婆度口,少有差讹,即行处斩,众神暗领诺。行者却将芝草把十三层塔层层扫过,安在瓶内,温养舍利子。这才是整旧如新,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依然八方共睹,四国同瞻。下了塔门,国王就谢道:“不是老佛与三位菩萨到此,怎生得明此事也”行者道:“陛下,金光二字不好,不是久住之物。金乃流动之物,光乃闪灼之气。贫僧为你劳碌这场,将此寺改作伏龙寺,教你永远常存。”那国王即命换了字号,悬上新匾,乃是“敕建护国伏龙寺”。一壁厢安排御宴,一壁厢召丹青写下四众生形,五凤楼注了名号。国王摆銮驾,送唐僧师徒,赐金玉酬答,师徒们坚辞,一毫不受。这真个是:邪怪剪除万境静,宝塔回光大地明。

    话表祭赛国王谢了唐三藏师徒获宝擒怪之恩,所赠金玉,分毫不受,却命当驾官照依四位常穿的衣服,各做两套,鞋袜各做两双,绦环各做两条,外备干粮烘炒,倒换了通关牒,大排銮驾,并武多官,满城百姓,伏龙寺僧人,大吹大打,送四众出城。约有二十里,先辞了国王。众人又送二十里辞回。伏龙寺僧人送有五六十里不回,有的要同上西天,有的要修行伏侍。行者见都不肯回去,遂弄个手段,把毫毛拔了三四十根,吹口仙气,叫:“变”都变作斑斓猛虎,拦住前路,哮吼踊跃。众僧方惧,不敢前进,大圣才引师父策马而去。少时间,去得远了,众僧人放声大哭,都喊:“有恩有义的老爷我等无缘,不肯度我们也”

    且不说众僧啼哭,却说师徒四众,走上大路,却才收回毫毛,一直西去。正是时序易迁,又早冬残春至,不暖不寒,正好逍遥行路。忽见一条长岭,岭顶上是路。三藏勒马观看,那岭上荆棘丫叉,薜萝牵绕,虽是有道路的痕迹,左右却都是荆刺棘针。唐僧叫:“徒弟,这路怎生走得?”行者道:“怎么走不得?”又道:“徒弟啊,路痕在下,荆棘在上,只除是蛇虫伏地而游,方可去了。若你们走,腰也难伸,教我如何乘马?”八戒道:“不打紧,等我使出钯柴手来,把钉钯分开荆棘,莫说乘马,就抬轿也包你过去。”三藏道:“你虽有力,长远难熬,却不有多少远近,怎生费得这许多精神”行者道:“不须商量,等我去看看。”将身一纵,跳在半空看时,一望无际。真个是----

    匝地远天,凝烟带雨。夹道柔茵乱,漫山翠盖张。密密搓搓初叶,攀攀扯扯正芬芳。遥望不何所尽,近观一似绿云茫。蒙蒙茸茸,郁郁苍苍。风声飘索索,日影映煌煌。那间有松有柏还有竹,多梅多柳更多桑。薜萝缠树,藤葛绕垂杨。盘团似架,联络如床。有处花开真布锦,无端卉远生香。为人谁不遭荆棘,那见西方荆棘长

    行者看罢多时,将云头按下道:“师父,这去处远哩”三藏问:“有多少远?”行者道:“一望无际,似有千里之遥。”三藏大惊道:“怎生是好?”沙僧笑道:“师父莫愁,我们也学烧荒的,放上一把火,烧绝了荆棘过去。”八戒道:“莫乱谈烧荒的须在十来月,草衰木枯,方好引火。如今正是蕃盛之时,怎么烧得”行者道:“就是烧得,也怕人子。”三藏道:“这般怎生得度?”八戒笑道:“要得度,还依我。”好呆子,捻个诀,念个咒语,把腰躬一躬,叫:“长”就长了有二十丈高下的身躯,把钉钯幌一幌,教“变”就变了有三十丈长短的钯柄,拽开步,双手使钯,将荆棘左右搂开:“请师父跟我来也”三藏见了甚喜,即策马紧随。后面沙僧挑着行李,行者也使铁棒拨开。这一日未曾住手,行有百十里,将次天晚,见有一块空阔之处,当路上有一通石碣,上有三个大字,乃“荆棘岭”;下有两行十四个小字,乃“荆棘蓬攀八百里,来有路少人行”。八戒见了笑道:“等我老猪与他添上两句:自今八戒能开破,直透西方路尽平”三藏欣然下马道:“徒弟啊,累了你也我们就在此住过了今宵,待明日天光再走。”八戒道:“师父莫住,趁此天色晴明,我等有兴,连夜搂开路走他娘”那长老只得相从。

    八戒上前努力,师徒们人不住手,马不停蹄,又行了一日一夜,却又天色晚矣。那前面蓬蓬结结,又闻得风敲竹韵,飒飒松声。却好又有一段空地,间乃是一座庙,庙门之外,有松柏凝青,桃梅斗丽。三藏下马,与三个徒弟同看,只见----

    岩前庙枕寒流,落目荒烟锁废丘。白鹤丛深岁月,绿芜台下自春秋。

    竹摇青珮疑闻语,鸟弄余音似诉愁。鸡犬不通人迹少,闲花野蔓绕墙头。

    行者看了道:“此地少吉多凶,不宜久坐。”沙僧道:“师兄差疑了,似这杳无人烟之处,又无个怪兽妖禽,怕他怎的?”说不了,忽见一阵阴风,庙门后,转出一个老者,头戴角巾,身穿淡服,手持拐杖,足踏芒鞋,后跟着一个青脸獠牙、红须赤身鬼使,头顶着一盘面饼,跪下道:“大圣,小神乃荆棘岭土地,大圣到此,无以接待,特备蒸饼一盘,奉上老师父,各请一餐。此地八百里,更无人家,聊吃些儿充饥。”八戒欢喜,上前舒手,就欲取饼。不行者端详已久,喝一声:“且住,这厮不是好人休得无礼你是什么土地,来诳老孙看棍”那老者见他打来,将身一转,化作一阵阴风,呼的一声,把个长老摄将起去,飘飘荡荡,不摄去何所。慌得那大圣没跟寻处,八戒、沙僧俱相顾失色,白马亦只自惊吟。三兄弟连马四口,恍恍忽忽,远望高张,并无一毫下落,前后找寻不题。

    却说那老者同鬼使,把长老抬到一座烟霞石屋之前,轻轻放下,与他携手相搀道:“圣僧休怕,我等不是歹人,乃荆棘岭十八公是也。因风清月霁之宵,特请你来会友谈诗,消遣情怀故耳。”那长老却才定性,睁眼仔细观看,真个是----

    漠漠烟云去所,清清仙境人家。正好洁身修炼,堪宜种竹栽花。

    每见翠岩来鹤,时闻青沼鸣蛙。更赛天台丹灶,仍期华岳明霞。

    说甚耕云钓月,此间隐逸堪夸。坐久幽怀如海,朦胧月上窗纱。

    三藏正自点看,渐觉月明星朗,只听得人语相谈,都道:“十八公请得圣僧来也。”长老抬头观看,乃是三个老者:前一个霜姿丰采,第二个绿鬓婆娑,第三个虚心黛色。各各面貌、衣服俱不相同,都来与三藏作礼。长老还了礼道:“弟子有何德行,敢劳列位仙翁下爱?”十八公笑道:“一向闻圣僧有道,等待多时,今幸一遇。如果不吝珠玉,宽坐叙怀,足见禅机真派。”三藏躬身道:“敢问仙翁尊号?”十八公道:“霜姿者号孤直公,绿鬓者号凌空子,虚心者号拂云叟,老拙号曰劲节。”三藏道:“四翁尊寿几何?”孤直公道----

    我岁今经千岁,撑天叶茂四时春。香枝郁郁龙蛇状,碎影重重霜雪身。

    自幼坚刚能耐老,从今正直喜修真。乌栖凤宿非凡辈,落落森森远俗尘。

    凌空子笑道:

    吾年千载傲风霜,高干灵枝力自刚。夜静有声如雨滴,秋晴荫影似云张。

    盘根已得长生诀,受命尤宜不老方。留鹤化龙非俗辈,苍苍爽爽近仙乡。

    拂云叟笑道:

    岁寒虚度有千秋,老景潇然清更幽。不杂嚣尘终冷淡,饱经霜雪自风流。

    七贤作侣同谈道,六逸为朋共唱酬。戛玉敲金非琐琐,天然情性与仙游。

    劲节十八公笑道:

    我亦千年约有余,苍然贞秀自如如。堪怜雨露生成力,借得乾坤造化机。

    万壑风烟惟我盛,四时洒落让吾疏。盖张翠影留仙客,博弈调琴讲道书。

    三藏称谢道:“四位仙翁,俱享高寿,但劲节翁又千岁余矣。高年得道,丰采清奇,得非汉时之四皓乎?”四老道:“承过奖,承过奖吾等非四皓,乃深山之四操也。敢问圣僧,妙龄几何?”三藏合掌躬身答曰:

    四十年前出母胎,未产之时命已灾。逃生落水随波滚,幸遇金山脱本骸。

    养性看经无懈怠,诚心拜佛敢俄捱?今蒙皇上差西去,路遇仙翁下爱来。

    四老俱称道:“圣僧自出娘胎,即从佛教,果然是从小修行,真正有道之上僧也。我等幸接台颜,敢求大教,望以禅法指教一二,足慰生平。”长老闻言,慨然不惧,即对众言曰:

    禅者静也,法者度也。静之度,非悟不成。悟者,洗心涤虑,脱俗离尘是也。夫人身难得,土难生,正法难遇:全此三者,幸莫大焉。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识,遂可扫除。菩提者,不死不生,无余无欠,空色包罗,圣凡俱遣。访真了元始钳锤,悟实了牟尼手段。挥象罔,踏碎涅般。必须觉觉了悟悟,一点灵光全保护。放开烈焰照婆娑,法界纵横独显露。至幽微,更守固,玄关口说谁人度?我本元修大觉禅,有缘有志方记悟。

    四老侧耳受了,无边喜悦,一个个稽皈依,躬身拜谢道:“圣僧乃禅机之悟本也”拂云叟道:“禅虽静,法虽度,须要性定心诚,纵为大觉真仙,终坐无生之道。我等之玄,又大不同也。”三藏云:“道乃非常,体用合一,如何不同?”拂云叟笑云:

    我等生来坚实,体用比尔不同。感天地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笑傲风霜,消磨日月。一叶不凋,千枝节操。似这话不叩冲虚,你执持梵语。道也者,本安国,反来求证西方。空费了草鞋,不寻个什么?石狮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彻骨髓。忘本参禅,妄求佛果,都似我荆棘岭葛藤谜语,萝壮浑言。此般君子,怎生接引?这等规模,如何印授?必须要检点见前面目,静自有生涯。没底竹篮汲水,无根铁树生花。灵宝峰头牢着脚,归来雅会上龙华。

    三藏闻言叩头拜谢,十八公用手搀扶,孤直公将身扯起,凌空子打个哈哈道:“拂云之言,分明漏泄。圣僧请起,不可尽信。我等趁此月明,原不为讲论修持,且自吟哦逍遥,放荡襟怀也。”拂云叟笑指石屋道:“若要吟哦,且入小庵一茶,何如?”长老真个欠身,向石屋前观看,门上有三个大字,乃“木仙庵”。遂此同入,又叙了坐次,忽见那赤身鬼使,捧一盘茯苓膏,将五盏香汤奉上。四老请唐僧先吃,三藏惊疑,不敢便吃。那四老一齐享用,三藏却才吃了两块,各饮香汤收去。三藏留心偷看,只见那里玲珑光彩,如月下一般----

    水自石边流出,香从花里飘来。满座清虚雅致,全无半点尘埃。

    那长老见此仙境。以为得意,情乐怀开,十分欢喜,忍不住念了一句道:“禅心似月迥无尘。”

    劲节老笑而即联道:“诗兴如天青更新。”

    孤直公道:“好句漫裁抟锦绣。”

    凌空子道:“佳不点唾奇珍。”

    拂云叟道:“六朝一洗繁华尽,四始重删雅颂分。”

    三藏道:“弟子一时失口,胡谈几字,诚所谓班门弄斧。适闻列仙之言,清新飘逸,真诗翁也。”劲节老道:“圣僧不必闲叙,出家人全始全终。既有起句,何无结句?望卒成之。”三藏道:“弟子不能,烦十八公结而成篇为妙。”劲节道:“你好心肠你起的句,如何不肯结果?悭吝珠玑,非道理也。”

    三藏只得续后二句云:“半枕松风茶未熟,吟怀潇洒满腔春。”

    十八公道:“好个‘吟怀潇洒满腔春’”孤直公道:“劲节,你深诗味,所以只管咀嚼,何不再起一篇?”

    十八公亦慨然不辞道:“我却是顶针字起:春不荣华冬不枯,云来雾往只如无。”

    凌空子道:“我亦体前顶针二句:无风摇拽婆娑影,有客欣怜福寿图。”

    拂云叟亦顶针道:“图似西山坚节老,清如南国没心夫。”

    孤直公亦顶针道:“夫因侧叶称梁栋,台为横柯作宪乌。”

    长老听了,赞叹不已道:“真是阳春白雪,浩气冲霄弟子不才,敢再起两句。”孤直公道:“圣僧乃有道之士,大养之人也。不必再相联句,请赐教全篇,庶我等亦好勉强而和。”三藏无已,只得笑吟一律曰:

    杖锡西来拜法王,愿求妙典远传扬。金芝三秀诗坛瑞,宝树千花莲蕊香。

    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立行藏。修成玉象庄严体,极乐门前是道场。

    四老听毕,俱极赞扬。十八公道:“老拙无能,大胆搀越,也勉和一。”云:

    劲节孤高笑木王,灵椿不似我名扬。山空百丈龙蛇影。泉泌千年琥珀香。

    解与乾坤生气概,喜因风雨化行藏。衰残自愧无仙骨,惟有苓膏结寿场。

    孤直公道:“此诗起句豪雄,联句有力,但结句自谦太过矣,堪羡,堪羡老拙也和一。”云:

    霜姿常喜宿禽王,四绝堂前大器扬。露重珠缨蒙翠盖,风轻石齿碎寒香。

    长廊夜静吟声细,殿秋阴淡影藏。元日迎春曾献寿,老来寄傲在山场。

    凌空子笑而言曰:“好诗,好诗真个是月胁天心,老拙何能为和?但不可空过,也须扯谈几句。”曰:

    梁栋之材近帝王,太清宫外有声扬。晴轩恍若来青气,暗壁寻常度翠香。

    壮节凛然千秀,深根结矣九泉藏。凌云势盖婆娑影,不在群芳艳丽场。

    拂云叟道:“三公之诗,高雅清淡,正是放开锦绣之囊也。我身无力,我腹无才,得三公之教,茅塞顿开,无已,也打油几句,幸勿哂焉。”诗曰:

    淇澳园乐圣王,渭川千亩任分扬。翠筠不染湘娥泪,班箨堪传汉史香。

    霜叶自来颜不改,烟梢从此色何藏?子猷去世音少,亘留名翰墨场。

    三藏道:“众仙老之诗,真个是吐凤喷珠,游夏莫赞。厚爱高情,感之极矣。但夜已深沉,三个小徒,不在何处等我。意者弟子不能久留,敢此告回寻访,尤无穷之至爱也,望老仙指示归路。”四老笑道:“圣僧勿虑,我等也是千载奇逢,况天光晴爽,虽夜深却月明如昼,再宽坐坐,待天晓自当远送过岭,高徒一定可相会也。”

    正话间,只见石屋之外,有两个青衣女童,挑一对绛纱灯笼,后引着一个仙女。那仙女拈着一枝杏花,笑吟吟进门相见。那仙女怎生模样?他生得----

    青姿妆翡翠,丹脸赛胭脂。星眼光还彩,蛾眉秀又齐。下衬一条五色梅浅红裙子,上穿一件烟里火比甲轻衣。弓鞋弯凤嘴,绫袜锦绣泥。妖娆娇似天台女,不亚当年俏妲姬。

    四老欠身问道:“杏仙何来?”那女子对众道了万福道:“有佳客在此赓酬,特来相访,敢求一见。”十八公指着唐僧道:“佳客在此,何劳求见”三藏躬身,不敢言语。那女子叫:“快献茶来。”又有两个黄衣女童,捧一个红漆丹盘,盘内有六个细磁茶盂,盂内设几品异果,横担着匙儿,提一把白铁嵌黄铜的茶壶,壶内香茶喷鼻。斟了茶,那女子微露春葱,捧磁盂先奉三藏,次奉四老,然后一盏,自取而陪。

    凌空子道:“杏仙为何不坐?”那女子方才去坐。茶毕欠身问道:“仙翁今宵盛乐,佳句请教一二如何?”拂云叟道:“我等皆鄙俚之言,惟圣僧真盛唐之作,甚可嘉羡。”那女子道:“如不吝教,乞赐一观。”四老即以长老前诗后诗并禅法论,宣了一遍。那女子满面春风对众道:“妾身不才,不当献丑。但聆此佳句,似不可虚也,勉强将后诗奉和一律如何?”遂朗吟道:

    上盖留名汉武王,周时孔子立坛场。董仙爱我成林积,孙楚曾怜寒食香。

    雨润红姿娇且嫩,烟蒸翠色显还藏。自过熟微酸意,落处年年伴麦场。

    四老闻诗,人人称贺,都道:“清雅脱尘,句内包含春意。好个‘雨润红姿娇且嫩’、‘雨润红姿娇且嫩’”那女子笑而悄答道:“惶恐,惶恐适闻圣僧之章,诚然锦心绣口,如不吝珠玉,赐教一阕如何?”唐僧不敢答应。那女子渐有见爱之情,挨挨轧轧,渐近坐边,低声悄语呼道:“佳客莫者,趁此良宵,不耍子待要怎的?人生光景,能有几何?”十八公道:“杏仙尽有仰高之情,圣僧岂可无俯就之意?如不见怜,是不趣了也。”孤直公道:“圣僧乃有道有名之士,决不苟且行事。如此样举措,是我等取罪过了。污人名,坏人德,非远达也。果是杏仙有意,可教拂云叟与十八公做媒,我与凌空子保亲,成此姻眷,何不美哉”

    三藏听言,遂变了颜色,跳起来高叫道:“汝等皆是一类邪物,这般诱我当时只以砥砺之言,谈玄谈道可也,如今怎么以美人局来骗害贫僧是何道理”四老见三藏怒,一个个咬指担惊,再不复言。那赤身鬼使暴躁如雷道:“这和尚好不识抬举我这姐姐,那些儿不好?他人材俊雅,玉质娇姿,不必说那女工针指,只这一段诗才,也配得过你。你怎么这等推辞休错过了孤直公之言甚当,如果不可苟合,待我再与你婚。”三藏大惊失色,凭他们怎么胡谈乱讲,只是不从。鬼使又道:“你这和尚,我们好言好语,你不听从,若是我们起村野之性,还把你摄了去,教你和尚不得做,老婆不得娶,却不枉为人一世也?”那长老心如金石,坚执不从。暗想道:“我徒弟们不在那里寻我哩”说一声,止不住眼堕泪。那女子陪着笑,挨至身边,翠袖取出一个蜜合绫汗巾儿与他揩泪,道:“佳客勿得烦恼,我与你倚玉偎香,耍子去来。”长老咄的一声吆喝,跳起身来就走,被那些人扯扯拽拽,嚷到天明。

    忽听得那里叫声:“师父,师父你在那方言语也?”原来那孙大圣与八戒沙僧,牵着马,挑着担,一夜不曾住脚,穿荆度棘,东寻西找,却好半云半雾的,过了八百里荆棘岭西下,听得唐僧吆喝,却就喊了一声。那长老挣出门来,叫声:“悟空,我在这里哩,快来救我,快来救我”那四老与鬼使,那女子与女童,幌一幌都不见了。须臾间,八戒、沙僧俱到边前道:“师父,你怎么得到此也?”三藏扯住行者道:“徒弟啊,多累了你们了昨日晚间见的那个老者,言说土地送一事,是你喝声要打,他就把我抬到此方。他与我携手相搀,走入门,又见三个老者,来此会我,俱道我做圣僧,一个个言谈清雅,极善吟诗。我与他赓和相攀,觉有夜半时候,又见一个美貌女子执灯火,也来这里会我,吟了一诗,称我做佳客。因见我相貌,欲求配偶,我方省悟,正不从时,又被他做媒的做媒,保亲的保亲,婚的婚,我立誓不肯,正欲挣着要走,与他嚷闹,不期你们到了。一则天明,二来还是怕你,只才还扯扯拽拽,忽然就不见了。”行者道:“你既与他叙话谈诗,就不曾问他个名字?”三藏道:“我曾问他之号,那老者唤做十八公,号劲节,第二个号孤直公,第三个号凌空子,第四个号拂云叟,那女子,人称他做杏仙。”八戒道:“此物在于何处?才往那方去了?”三藏道:“去向之方,不何所,但只谈诗之处,去此不远。”

    他三人同师父看处,只见一座石崖,崖上有“木仙庵”三字。三藏道:“此间正是。”行者仔细观之,却原来是一株大桧树,一株老柏,一株老松,一株老竹,竹后有一株丹枫。再看崖那边,还有一株老杏,二株腊梅,二株丹桂。行者笑道:“你可曾看见妖怪?”八戒道:“不曾。”行者道:“你不,就是这几株树木在此成精也。”八戒道:“哥哥怎得成精者是树?”行者道:“十八公乃松树,孤直公乃柏树,凌空子乃桧树,拂云叟乃竹竿,赤身鬼乃枫树,杏仙即杏树,女童即丹桂、腊梅也。”八戒闻言,不论好歹,一顿钉钯,三五长嘴,连拱带筑,把两颗腊梅、丹桂、老杏、枫杨俱挥倒在地,果然那根下俱鲜血淋漓。三藏近前扯住道:“悟能,不可伤了他他虽成了气候,却不曾伤我,我等找路去罢。”行者道:“师父不可惜他,恐日后成了大怪,害人不浅也。”那呆子索性一顿钯,将松柏桧竹一齐皆筑倒,却才请师父上马,顺大路一齐西行。

    这回因果,劝人为善,切休作恶。一念生,神明照鉴,任他为作。拙蠢乖能君怎学,两般还是无心药。趁生前有道正该修,莫浪泊。认根源,脱本壳。访长生,须把捉。要时时明见,醍醐斟酌。贯彻三关填黑海,管教善者乘鸾鹤。那其间愍故更慈悲,登极乐。

    话表唐三藏一念虔诚,且休言天神保护,似这草木之灵,尚来引送,雅会一宵,脱出荆棘针刺,再无萝壮攀缠。四众西进,行彀多时,又值冬残,正是那三春之日----

    物华交泰,斗柄回寅。草芽遍地绿,柳眼满堤青。一岭桃花红锦倪,半溪烟水碧罗明。几多风雨,无限心情。日晒花心艳,燕衔苔蕊轻。山色王维画浓淡,鸟声季子舌纵横。芳菲铺绣无人赏,蝶舞蜂歌却有情。

    师徒们也自寻芳踏翠,缓随马步,正行之间,忽见一座高山,远望着与天相接。三藏扬鞭指道:“悟空,那座山也不有多少高,可便似接着青天,透冲碧汉。”行者道:“诗不云,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但言山之极高,无可与他比并,岂有接天之理”八戒道:“若不接天,如何把昆仑山号为天柱?”行者道:“你不,自天不满西北。昆仑山在西北乾位上,故有顶天塞空之意,遂名天柱。”沙僧笑道:“大哥把这好话儿莫与他说,他听了去,又降别人。我们且走路,等上了那山,就高下也。”

    那呆子赶着沙僧厮耍厮斗,老师父马快如飞,须臾,到那山崖之边。一步步往上行来,只见那山----

    林风飒飒,涧底水潺潺。鸦雀飞不过,神仙也道难。千崖万壑,亿曲百湾。尘埃滚滚无人到,怪石森森不厌看。有处有云如水项,是方是树鸟声繁。鹿衔芝去,猿摘桃还。狐貉往来崖上跳,騃獐出入岭头顽。忽闻虎啸惊人胆,斑豹苍狼把路拦。

    唐三藏一见心惊,孙行者神通广大,你看他一条金箍棒,哮吼一声,吓过了狼虫虎豹,剖开路,引师父直上高山。行过岭头,下西平处,忽见祥光霭霭,彩雾纷纷,有一所楼台殿阁,隐隐的钟磬悠扬。三藏道:“徒弟们,看是个什么去处。”行者抬头,用手搭凉篷,仔细观看,那壁厢好个所在真个是----

    珍楼宝座,上刹名方。谷虚繁地籁,境寂散天香。青松带雨遮高阁,翠竹留云护讲堂。霞光缥缈龙宫显,彩色飘祆沙界长。朱栏玉户,画栋雕梁。谈经香满座,语箓月当窗。鸟啼丹树内,鹤饮石泉旁。四围花琪园秀,三面门开舍卫光。楼台突兀门迎嶂,钟磬虚徐声韵长。窗开风细,帘卷烟茫。有僧情散淡,无俗意和昌。红尘不到真仙境,静土招提好道场。

    行者看罢回复道:“师父,那去处是便是座寺院,却不禅光瑞霭之,又有些凶气何也。观此景象,也似雷音,却又路道差池。我们到那厢,决不可擅入,恐遭毒手。”唐僧道:“既有雷音之景,莫不就是灵山?你休误了我诚心,担搁了我来意。”行者道:“不是,不是灵山之路我也走过几遍,那是这路途”八戒道:“纵然不是,也必有个好人居住。”沙僧道:“不必多疑,此条路未免从那门过,是不是一见可也。”行者道:“悟净说得有理。”

    那长老策马加鞭至山门前,见“雷音寺”三个大字,慌得滚下马来,倒在地下,口里骂道:“泼猢狲害杀我也现是雷音寺,还哄我哩”行者陪笑道:“师父莫恼,你再看看。山门上乃四个字,你怎么只念出三个来,倒还怪我?”长老战兢兢的爬起来再看,真个是四个字,乃“小雷音寺”。三藏道:“就是小雷音寺,必定也有个佛祖在内。经上言三千诸佛,想是不在一方。似观音在南海,普贤在峨眉,殊在五台。这不是那一位佛祖的道场。人云,有佛有经,无方无宝,我们可进去来。”行者道:“不可进去,此处少吉多凶,若有祸患,你莫怪我。”三藏道:“就是无佛,也必有个佛象。我弟子心愿遇佛拜佛,如何怪你。”即命八戒取袈裟,换僧帽,结束了衣冠,举步前进。

    只听得山门里有人叫道:“唐僧,你自东土来拜见我佛,怎么还这等怠慢?”三藏闻言即便下拜,八戒也磕头,沙僧也跪倒,惟大圣牵马收拾行李在后。方入到二层门内,就见如来大殿。殿门外宝台之下,摆列着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四金刚、八菩萨、比丘尼、优婆塞、无数的圣僧、道者,真个也香花艳丽,瑞气缤纷。慌得那长老与八戒沙僧一步一拜,拜上灵台之间,行者公然不拜。又闻得莲台座上厉声高叫道:“那孙悟空,见如来怎么不拜?”不行者又仔细观看,见得是假,遂丢了马匹行囊,掣棒在手喝道:“你这伙孽畜,十分胆大怎么假倚佛名,败坏如来清德不要走”双手轮棒,上前便打。只听得半空叮当一声,撇下一副金铙,把行者连头带足,合在金铙之内。慌得个猪八戒、沙和尚连忙使起钯杖,就被些阿罗揭谛、圣僧道者一拥近前围绕。他两个措手不及,尽被拿了,将三藏捉住,一齐都绳缠索绑,紧缚牢栓。

    原来那莲花座上装佛祖者乃是个妖王,众阿罗等都是些小怪。遂收了佛祖体象,依然现出妖身,将三众抬入后边收藏,把行者合在金铙之永不开放,只搁在宝台之上,限三昼夜化为脓血。化后,才将铁笼蒸他三个受用。这正是:

    碧眼猢儿识假真,禅机见象拜金身。黄婆盲目同参礼,木母痴心共话论。

    邪怪生强欺本性,魔头怀恶诈天人。诚为道小魔头大,错入旁门枉费身。

    那时群妖将唐僧三众收藏在后,把马拴在后边,把他的袈裟僧帽安在行李担内,亦收藏了,一壁厢严紧不题。

    却说行者合在金铙里,黑洞洞的,燥得满身流汗,左拱右撞,不能得出,急得他使铁棒乱打,莫想得动分毫。他心里没了算计,将身往外一挣,却要挣破那金铙,遂捻着一个诀,就长有千百丈高,那金铙也随他身长,全无一些瑕缝光明。却又捻诀把身子往下一小,小如芥菜子儿,那铙也就随身小了,更没些些孔窍。他又把铁棒吹口仙气,叫:“变”即变做幡竿一样,撑住金铙。他却把脑后毫毛选长的拔下两根,叫“变”即变做梅花头五瓣钻儿,挨着棒下,钻有千百下,只钻得苍苍响亮,再不钻动一些。行者急了,却捻个诀,念一声“唵蓝静法界,乾元亨利贞”的咒语,拘得那五方揭谛,六丁六甲、一十八位护教伽蓝,都在金铙之外道:“大圣,我等俱保护着师父,不教妖魔伤害,你又拘唤我等做甚?”行者道:“我那师父,不听我劝解,就弄死他也不亏但只你等怎么快作法将这铙钹掀开,放我出来,再作处治。这里面不通光亮,满身暴燥,却不闷杀我也?”众神真个掀铙,就如长就的一般,莫想揭得分毫。金头揭谛道:“大圣,这铙钹不是件什么宝贝,连上带下,合成一块。小神力薄,不能掀动。”行者道:“我在里面,不使了多少神通,也不得动。”

    揭谛闻言,即着六丁神保护着唐僧,六甲神看守着金铙,众伽蓝前后照察,他却纵起祥光,须臾间闯入南天门里,不待宣召,直上灵霄宝殿之下,见玉帝俯伏启奏道:“公,臣乃五方揭谛使。今有齐天大圣保唐僧取经,路遇一山,名小雷音寺。唐僧错认灵山进拜,原来是妖魔假设,困陷他师徒,将大圣合在一副金铙之内,进退无门,看看至死,特来启奏。”即传旨:“差二十八宿星辰,快去释厄降妖。”那星宿不敢少缓,随同揭谛,出了天门,至山门之内。有二更时分,那些大小妖精,因获了唐僧,老妖俱犒赏了,各去睡觉。众星宿更不惊张,都到铙钹之外报道:“大圣,我等是玉帝差来二十八宿,到此救你。”行者听说大喜,便教:“动兵器打破,老孙就出来了”众星宿道:“不敢打,此物乃浑金之宝,打着必响;响时惊动妖魔,却难救拔。等我们用兵器捎他,你那里但见有一些光处就走。”行者道:“正是。”你看他们使枪的使枪,使剑的使剑,使刀的使刀,使斧的使斧;扛的扛,抬的抬,掀的掀,捎的捎,弄到有三更天气,漠然不动,就是铸成了囫囵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