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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八回]兵诈

    东陆,江中,建州城。

    城下,有一部分逃亡在外的百姓正在陆续返城,年轻人搀扶着老人,还有人推着已经破烂不堪的木车,所有人脸上都看不到喜悦的表情,似乎知道所谓的宋家小公子回来的消息只是天启军用来掩人耳目的手段。

    廖荒站在城墙之上,双手扶着箭垛,俯身向下看去。天辅站在他的身后,已经换了一身打扮,用赤雪营白色铠甲替代了黑色斗篷,看起来已经没有从前那样神秘。在两人身后,独臂的宋先昂着头,将自己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迎向春季的暖风之中,完全对城下所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百姓终于都回城了。”廖荒很是高兴,他的目的几乎都已经达到,无论如何百姓始终是回城了,哪怕城中即将出现的繁荣是一种假象也好。如今的建州城需要的就是这种假象,以百姓来mihuo天启军的军士,让军士以为这场战役的目的已经彻底达到,同时又让天启军军士mihuo百姓,让百姓认为这是一支“仁义”之师,来建州城的目的和当初反字军相同,当然那些百姓并不知道从武都城逃亡到佳通关中的大部分反字军残兵都是被天启军所杀。

    创造一个世界,其根基就必须建立在一个又一个谎言之上;要稳固一个世界,又必须要灵活利用谎言和真相之间的空隙,将其当做一根锁链,牢牢地绑住天下人的心。

    廖荒深知这一点,至少多年前贾鞠在宫中做谋臣之首时,便是这样做的。

    此时,站在城头最高处的一名军士,发现远处腾起的沙尘,心头一紧,以为是虎贲骑反扑,正准备鸣锣示警时,却看见沙尘中隐约可见的天启军大旗,知道那是追击军回来了,赶紧挥动大旗道:“元帅追击军回来了追击军回来了”

    廖荒转身看着另外一面,笑道:“追击军也回来了,看这阵势必定是大胜而归,军师,真有你的。”

    天辅只是“嗯”了一声,并未说话,相反侧头看了宋先一眼。宋先目光掠过天辅,看向远方。

    廖荒到天辅跟前,难以言表自己心中的欣喜:“军师,比起贾鞠来,你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你知道第二次追击军必会大胜而归?”

    “简单。”天辅道,“那日元帅与北落一战,实话实说,双方都没有占什么便宜,我方强是因为擅长雪地作战,敌方强是因为虎贲骑在为荣誉而战,随之双方打了个平手,各自收兵。接下来,元帅又立即调遣部分精兵,继续追击纳昆军,想要将焚皇拦截在鹰堡前,那时我告诉元帅,此战必败,元帅并未将我的话听进去。”

    “的确,我并未想到纳昆军虽然拔营返回鹰堡,但焚皇竟亲率精锐虎贲骑断后,所以那战必败。”廖荒道,有些后悔当初的鲁莽,太过于心急想要杀掉焚皇了。

    天辅摇头,向前走了一步,来到箭垛前:“并不是因为焚皇亲率精兵断后才导致的失败,那并不是主要原因。”

    “那是为何?”廖荒问,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宋先,总觉得多日以来这个独臂的建州卫将军变化颇大。

    “兔子bi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是一群受了重伤的狮子,你把本无心与你一战的狮子bi入了绝境之中,就算是死,狮子也会拼死顽抗,这就是第一次追击战输掉的主要原因。”天辅道。

    此时,一直未发话的宋先在旁边淡淡地说:“狗急跳墙。”

    “宋将军,你要学会尊重你的敌人。”廖荒并不同意宋先将虎贲骑比作是狗,虽然纳昆军是敌人,但廖荒心中还是非常尊重焚皇这个强大的对手。

    “元帅说得没错,在这个luan世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今天或许他和你把酒言欢,明天或许就可以持剑站在你chuang榻前,割下你的头颅,是敌是友需要根据形式的变化做出判断,切勿意气用事。”天辅很平静地说,“第二次追击战,是我提出来的,元帅本是反对,但我一再坚持,也并未说明理由,只是想用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

    “何解?”廖荒此时虽然心中已经明白,但依然还是开口问道。

    “还是刚才那个比喻,受重伤的狮子在拼死与你一战胜利之后,心理便会松懈下来,全力奔回巢xue养伤,此时再进行二次追击,狮子必定没有任何防备,所以我军可以大胜,却不能全歼敌军,这种战略只是为了削弱虎贲骑的实力,所以眼下有两件大事元帅不得不做。”天辅认为时机已到,前面的铺垫已够,终于可以进行天佑宗下一步计划了。

    “噢?”廖荒转向天辅问,“哪两件大事?”

    “其一,建州城内的天启军已经疲惫不堪,如果此时虎贲骑来犯,除了死守城池之外,无法主动出击,所以需要大幅度增加兵源。”天辅说,说话时双眼直视着廖荒的眼睛,并不躲闪,担心廖荒察觉到这其中有诈。

    “嗯,第二件大事,迫在眉梢。”天辅伸手指着城墙下那些正在陆续回城的百姓,“虎贲骑奇袭建州城后,将城中粮食全数掠夺,只剩下少部分粮食给这些百姓吊着自己的性命,已经苦不堪言,这也是我们之所以可以在城中顺利引发骚luan的主要原因,反之我们占领了建州城之后,必须有充足的粮食提供给城中的百姓和军士,而我们所带的军粮肯定不够用。”

    廖荒沉思了一会儿,点头道:“在佳通关时,我就已经调遣了北陆后备的天启军赶往此处,我预计再有几日就到,随军的粮草队肯定也会带来大量的军粮。”

    “不够。”天辅道,“元帅,军粮随军而行,如路途遥远,十成军粮至少五成会耗费在路途之中,只能剩下五成,而眼下我们在建州城中的粮食已经不足三成,虽说驻守在佳通关时接受了所有反字军的军粮,但也是只能解一时之急。”

    廖荒知道这粮草对军队的重要性,但并没有因为天辅的话而昏了头,毕竟他领兵多年,四处征战,如今攻下建州城也如同当年自己讨伐反贼一样,可以采取相同的战略。

    廖荒道:“兵法有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廖荒刚说完,在一侧的宋先便冷笑道:“因粮于敌?如今建州城已经不再是敌,就算就地取粮,哪有粮食?现在农民耕田播种,也至少要到秋季才能收获,这段时间军民都吃什么?泥土?亦或者站在城墙上喝风?”

    “放肆”天辅听罢骂道,按理说天辅如果真要阻止宋先说这种嘲讽的话,在一开始就应该喝令他住嘴,可恰恰宋先要说的话中意思与他想表达的一致,所以干脆放任宋先说完,自己再做个样子。

    宋先冷冷一笑,将头侧到一边,天辅伸手一挥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走开”

    宋先轻叹一口气,向廖荒和天辅施礼后,转身离开,走到城墙道的另外一边去。

    宋先走开后,天辅致歉道:“元帅,我刚收下的这名徒弟因为受了不少刺ji,所以性情大变,还请元帅恕罪。”

    廖荒侧头看着远处高昂着头,合上双眼的宋先:“少年将军,犯些嘴角上的错,可以原谅,但他说的也的确是实情。”

    天辅脸上浮现出笑意,他等待的便是廖荒的这句话,即便是廖荒不说,他接下去还是会将眼下的实情加重数倍后告知他。

    “元帅,请深思熟虑后决断,只是我们可以等,城中的军民不可等,远在鹰堡之中的焚皇也不会让我们等,万一纳昆军的细作知道我们军粮不够,便会发兵围城,一旦围困,就会采用围城打援的办法,即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天辅立即在廖荒心头燃起的那团焦急之火上浇了一桶火油。

    “我知道了,军师不要焦急。”廖荒又转向城外,双手扶着箭垛,但手指却死死地扣住箭垛之上的石头。

    天辅不再说话,知道此时再说,只会加深廖荒对他的厌恶,干脆俯身施礼后,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却听到在身后的廖荒说了一句让他有些诧异的话。

    “军师,据在佳通关外的探子回报,听说新皇登基了,而且你们天佑宗也成为了国教,可喜可贺呀,本帅是否应该举办一场宴会替军师祝贺呢?”

    天辅愣住了,随后缓缓转过身子,看着廖荒,廖荒依然目视着城外远处,在那里有一团黑云正在半空中慢慢移动,日落之前,就会来到建州城的头顶。

    “不劳烦元帅了,应该恭喜的是元帅,而不是我。”天辅很冷静地回答,他没有预料到廖荒会在得到消息之后,将消息给悄悄压下来,不告诉他人也就罢了,竟也不询问自己,难道说廖荒已经察觉出天佑宗的计划?

    廖荒抬头看着天,将双手背在身后:“军师,为何要恭喜我?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说天佑宗想将我也一并给吞了?”

    廖荒说到这,转过头来看着天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呵,如今我道出实情元帅也不会相信,还不如不说,只希望元帅记得一件事,我如今是你的军师,是辅佐你的谋士,而派遣我来的人便是大门主。”天辅说完转身便走。

    “luan世之中,强者才是最后能够生存下来的人。”

    当天辅的身影消失在城楼的楼梯口后,从暖风中又飘来一句话。

    廖荒看着楼梯口,自言自语地补充道:“而那个强者才会是即将成为天下之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