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我的团长我的团 > 第四十八章
    我关上了门我瞪着那帮家伙那帮家伙瞪着我他们也都明白了。

    世界似乎忽然变了个色我们现在似乎站在一个地雷阵面前而之前-我们当自己早已炸碎了。

    我们沉默了很长一气。我开口的时候轻且慢惟恐吐错一个字的架势。

    “是审。不是毙。”

    郝兽医问:“……是谁说的毙啊?”

    蛇屁股干脆地说:“阿译。”

    我们瞪阿译。

    阿译嗫嚅道:“……唐副师座说的“死定了军法从事”他原话。”

    丧门星问:“莫不是审完了再毙?我见过审人罪状纸一念就地就咔嚓。”

    于是我们瞪丧门星瞪得丧门星觉得该找个洞钻进去。

    “……我们从辛亥革命之后就是文明国家。”阿译说。

    丧门星显然没有听明白“……什么?”

    我跟他解释:“就是说我们已经不咔嚓了文明就是咔-蹦-叭勾的意思。”

    尽管我把枪声学得连拉栓上弹都精细出来了丧门星仍不懂一个云南人连北方腔都急了出来那叫近墨者黑“……啥?”

    迷龙忽然开口:“啥啥啥的?一个钩子嘴一群猪脑花。你们整点儿有用的成不?”

    于是我们瞪着他今天的迷龙一直沉默是金这让我们对他多少寄以期望。而迷龙站在我们的圈子之外也尽可能做出一副狠巴巴的样子。

    “这事简单。等上了公堂谁要敢说一句坏我整死他。我说的是当场整死。”为助声势这家伙对着墙上就是一拳。

    丧门星啧啧地评价“力使蛮啦关节都淤住了。”

    “那什么是好呢迷龙?”我问他。

    迷龙完全按照自己的逻辑得出结论“哪啥……就是该在街上树着碑立着表文官下马武官下轿的那种啦。光照日月气贯千秋那啥的。”

    我们不看他了我们大眼瞪小眼。

    不辣嘟囔:“……莫名其妙。”

    郝兽医也嘟囔:“……怪不拉唧的。”

    我问迷龙:“他咋又好成这样啦?你不是要整死他吗?”

    迷龙不理会我的奚落“反正待会儿上公堂!”----反正他拍着手上的半块砖。

    阿译纠正他:“是法庭。我们是人证……那样只说好话倒让我们说什么都没人信了。”

    于是迷龙对着墙上又是一拳。于是阿译不再说话了。

    丧门星轻声地提醒迷龙“力使蛮啦。出血啦。”

    阿译轻声地坚持“是法庭。”

    没人接他茬儿我们沉默着。迷龙手上的血静静地流在地上我们静静地或坐或站看着墙壁或天花板。

    阿译一再强调法庭他渴望公正。迷龙要揍人他现在觉得欠了人。而我拼命想着死啦死啦有什么能拿上台面的好最后现能拿上台面的好像都要求他杀身成仁。

    我们着愣一直愣到公堂升堂法庭开庭。

    张立宪和两个兵把我们的早饭拿了进来一桶馒头咸菜什么的从某个小细节上看虞师是个并没有那么多恶习的单位张立宪放下桶之后从桶里抓了几个馒头出门时扔给何书光一个他们也开始吃早饭----就是大家吃的都一样。

    我们沉默地吃饭没有人因为又有食物了而出任何叹息。

    我们被何书光带进这个怪异的地方它是临时布置的布置陈设的人显然是对西学很看重的似模似样的原告席、被告席和证人席都有----尽管它是用之前士兵们搬来搬去的中式家具搭就的但安排活儿的人却大概是个大老粗两排兵衙役一般的戳在我们进来的道旁把步枪如水火棍一般杵在地上----看来和我们中的很多人一样他们对审的概念也仅仅来自戏文。

    我们畏缩着从衙役一般的同僚中走过。虞啸卿和唐基早已在那里了还有一个挂着少将衔但一脸漠不关心的家伙自然便是军部大员。张立宪坐在侧位权充了书记员正位有三张椅子却暂都空着那三位在靠墙放的几张椅上做事前的休息。不爱冷场的唐基在和军部的大员耳语就轻松的表情来看显然在谈与此无关的话题。虞啸卿却是哪个座都不入站在那儿看墙让我们的直觉是他不愿意看见我们。

    当然我们不是那么重要的虞啸卿转过身来时和那两位低语什么时目光也是直接从我们身上越过了。除了些临时充差的这屋里其他人等也就是我们了看来我们是要既充人证又充听众了有座但是还不够坐我们的半数于是我们有的坐着有的站着。

    虞啸卿大概是把那两位的私话打断了他们终于坐正了身子然后我们看见一幕中国式哑剧唐基对了正位向军部大员示请军部大员向唐基示请敢情这场官司是谁的主审都没定。我们站在那儿大气不出看着唐基和军部大员像摔跤一样把对方拧向主审的位置。

    于是虞啸卿一屁股在主审位上坐了这倒也解决了那两位的悬案两位看了眼虞啸卿相视一笑也就剩下个左右的问题左右倒是立刻分布停当了。

    虞啸卿询问地看了看左右的两位。

    那场谦让戏似乎又要开始了。唐基向军部大员一伸手“陈兄请。”

    军部大员说:“唐兄请。虞师座请。”

    唐基坚持“陈兄请。陈兄是上使。”

    军部大员推让。“何来上下?又何敢有占?虞师座请唐兄请。”

    唐基再坚持“虞师座已占了一次先了。这回还是陈兄陈兄。”

    我几乎有点同情虞啸卿了他那脑袋左右左右地拨浪鼓一般看起来他很想自己就开庭算啦但被唐基那么一说就只好继续做拨浪鼓终于忍无可忍时向着陈大员一摊巴掌倒像要揍人一样“陈主任请!”

    显然陈主任与虞师座倒不是那么融洽愣一下干哈哈“好好客随主便。那就有占啦。”他足咳了三五声才清好嗓子“开庭!”

    于是临充法警的兵们就对仗得很绝“虎-威”的一声还把枪托子在地上捣了两捣“升-堂!”

    于是我们中的两位:不辣和丧门星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被审判席上的人们瞪着被我们连踢带掐着两位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

    虞啸卿终于收回他要杀人一般的目光被他盯着可真不好受。陈主任也终于不再瞪我们而改看了眼唐基。唐基倒自在哈哈大笑“乡野鄙俗吝缘教化。大家可一哂。”

    陈主任的哂很像干巴巴的念白“哈哈……”

    虞啸卿很不幽默地喊了一声:“带犯人!”他没法儿觉得不丢人。

    阿译在悄声纠正:“这不对。他没定罪是被告。”

    我们没机会评价因为我们进来的门开了----这凑合的法庭大家都只好走一个门。死啦死啦被押进来重犯的排场余治和李冰押着他看了眼我们然后便开始打量这似公堂又似法庭的地方。唐基和陈主任都在盯着他书记员张立宪做出一副愤笔疾书的架势但他的兴趣似乎在这老房子里的某处房梁上于是不甘输掉任何半口气的虞啸卿便也一起瞪着那房梁。

    我身后某个不争气的家伙又开始“团长团长”地念叨我看也没看往后踹了一脚于是那念叨改成了轻轻的抽噎。而迷龙往前轻轻走了一步被掠场的何书光瞪着被郝兽医掐着最敏感的一块肉掐了回来。

    沉默得很。唐基挥了挥手余治过去松了死啦死啦的铐子于是死啦死啦轻叹了口气看着和揉着淤伤的手腕虞啸卿不愿意往那上边注目于是便盯着自己的桌面。

    我们紧张得轻轻地咳嗽这样的沉寂实在是要死人连克虏伯咽唾液的声音都响得吓人。我们便回头瞪他克虏伯不咽了但是某个傻瓜的心脏实在是跳得太响于是我瞪着阿译轻声地说:“别跳啦傻瓜。”

    阿译迟钝地看了我一眼蛇屁股指了指我的心房。

    于是我现那声音来自我自己的躯壳。虞啸卿终于给自己的手找了件事做他一开一阖着腰上的枪套让上边的金属扣出碰击声。

    虞师座的手欠压住了我的心跳声谢天谢地。

    但往下我们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会全无先兆地拔出他的柯尔特把他的审问对象崩于就地。

    虞啸卿的枪套仍咔答咔答地在响唐基在这声响中冷不丁地问张立宪的笔刷刷地划过纸张。

    “姓名。”

    “龙文章。”

    “年龄。”

    死啦死啦犹豫了一下不安于室地动了动“光绪三十四年生人。”

    唐基被这种老人才用的计数方式弄得也犹豫了一下“光绪三十四年?”他反应还快冲着愣的张立宪挥了挥手“三十四岁。”

    死啦死啦说:“嗯戊申土猴。那年光绪死啦好记。”

    “那年慈禧也死啦。”虞啸卿说话在我们听来总阴恻恻的“现在民国三十一年你说什么光绪年想回到满清吗?”

    死啦死啦否认:“不是。这样好记事生过什么到过哪儿。”

    虞啸卿说:“国难当前做军人尤其要精诚专心。因闲花贪生因野草惧死这样的军人该死。”

    死啦死啦说:“如果我不能记住经过了什么那就死也死做了一个糊涂鬼。”

    虞啸卿说:“现在死了你明白吗?”

    死啦死啦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了头。

    “那你真要做定糊涂鬼了。”虞啸卿简短地说。

    我们听得心里大跳了一下而唐基轻咳了一声似乎在刚报个名字时虞主审就打算把人定死罪了。虞啸卿于是不再问而是转而玩他的枪套了唐基终可继续。

    “籍贯。”

    死啦死啦干脆地回答:“不知道。”他很歉疚地向问者点点头“惭愧是真不知道。”

    唐基绝有一份见怪不怪的修为“祖籍。”

    “我家里人颠沛得很。出生前他们换过几十个地方。”

    “出生地。”

    死啦死啦答:“我在热河和察哈尔交界出生荒山野地到底是热河还察哈尔谁也不知道。”他认真地补充尽管那补充听起来像捣乱“是个庙里庙里没和尚。光绪慈禧都死啦和尚尼姑都被拉去念经啦。”

    张立宪无措地看他的师长师长手上的枪套咔啪地越来越响让他的不耐烦充满着杀伐气这样的回答显然无法记住公文。

    唐基再问:“在哪长大的?”

    “一岁在河北两岁在河南四岁时到了山西我记得运城的硝石湖白茫茫一片还有关云长的故居。六岁时去了绥远。”死啦死啦扳手指细数的样子看起来真是很无辜而这种无辜在这个地方看起来真像挑衅“跟着家人走外蒙、甘肃、新疆……直皖战争时在康藏后来东行了后来是四川、陕西、湖北安徽江山如画江苏……中原大战捎着江苏也不太平转了南浙江、江西、湖南黄鹤一去不复返……”

    我们着怔我们又想笑又怕虞啸卿拔出枪砰的就是一下。

    虞啸卿没有把枪而是说:“今天要定你的生死不是我的。继续鼓唇弄舌。”

    死啦死啦解释:“所以要说清楚。我从来没能想清都去过哪些地方。”

    虞啸卿问:“跑那么些地方干什么?鬼打墙吗?”

    死啦死啦答:“找口饭吃。师座。”

    虞啸卿操起一个很薄的卷宗袋那该是关于死啦死啦的全部资料了看起来他很想把那东西扔死啦死啦头上“阁下的戎伍生涯。区区一个理库的军需中尉管鞋垫袜子的居然在战乱之秋冒领团长之职。临战之时有人推三阻四谎话连篇我最恶不诚之人他的下场你也看见。”

    死啦死啦说:“看见了师座。我们之前没见过我不知道您的好恶。我不是说着真话长大的可今天说的都是真话因为今天要定生死。”

    虞啸卿看着他“你在乞命?”

    死啦死啦承认“是在乞命。尽其道而死也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先贤孟子说的。我刚知道要做什么师座。”

    虞啸卿问:“做什么?偷奸犯科?见缝插针?”

    “那是怎么做。我刚想做想也没机会。”死啦死啦看起来有点儿茫然“我不知道怎么做我从来没能站稳脚后跟一直虚耗。”

    “你确实该死。”虞啸卿说完靠回他的椅背上连枪套也不玩了。唐基询问地看了他一眼才决定问下个问题。

    “哪年从戎?”

    “民国二十五年。那年委员长推行新生活运动广播国民自救救国之道来着。”

    唐基心不在焉地应道:“嗯嗯。是的。”

    张立宪小声地向他求助“籍贯?”

    “河北吧。籍贯河北。”唐基说。

    于是张立宪先恼火地看了眼让他无法公事的死啦死啦然后刷刷地记录。而虞啸卿一瞬不拉地盯着死啦死啦像头择时而噬的豹子。

    我换了换已经站酸的脚这样的磨嘴皮子看来要延续很久有坐的地方但从死啦死啦进来后我们就再没谁坐着。我们戳在那儿大气不敢出但我们看起来倒更像是在街头围观斗殴的无聊人士。

    唐基仍在继续他三章九条十八款的例行公事“婚否?”

    死啦死啦摇头“否。养自己都很麻烦。”

    “可是我党党员?”

    死啦死啦做出了一个酸酸的表情“我党对一个补袜子的军需没有兴趣。”

    虞啸卿忽然将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又直了起来这家伙每当提问时倒像难。

    “在哪儿学的打仗?”

    死啦死啦愣了一下“什么?”

    虞啸卿说:“你的毛病很多别让我再加一条装腔作势----你在哪里学会的打仗?”

    死啦死啦默然“……我会打仗吗?”

    虞啸卿盯着他“装腔作势----该死。”

    死啦死啦说:“死了很多人。”

    虞啸卿说:“军人之命与国同殇。你我很快也是这条命----哪儿学的打仗?”

    死啦死啦答:“我看见很多死人。”

    虞啸卿又说:“我也看见很多没边没际的。与我同命的死人我还活着而已----哪儿学的打仗。”

    死啦死啦的回答仍是文不对题“死的都是我们的人。”

    虞啸卿站了起来我们都知道他是个暴躁的家伙----冰山一样的暴躁所以他一言不他拔枪快得很快到你尽可以相信他十七岁就杀过人然后他一枪轰在死啦死啦两脚之间。

    老家具沉倒地时很响那是陈主任跳起来时撞倒的。唐基扶桌子站着他好点儿也就是没撞倒椅子。审人的人现在全站着。死啦死啦站在他的原地看着脚与脚之间的一个弹孔。

    陈主任提醒虞啸毅“这……这……是法庭。军事法庭。自重。自重。”

    “啸卿放下。”唐基说然后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余治什么的去拿虞啸卿的枪。

    虞啸卿生硬地说:“这是法庭更是军务。不要干扰我的军务。”

    于是那几个唯虞是从的家伙被虞啸卿一眼便看了回来实际上虞啸卿也并没失控他只是瞪着死啦死啦要一个答案他也并不用抬枪指着他的对象凭他使枪的架势在把那支柯尔特的子弹打光前我们不要有人想有还手之力。

    死啦死啦说:“幸好地不硬。跳弹会伤到无辜之人的。”

    “仗打成这样中国的军人再无无辜之人。”虞啸卿不容置疑地说。

    死啦死啦摇了摇头。

    虞啸卿钉在同一个问题上不放松“在哪儿学的打仗。”

    “民国二十五年从军二十六年开始打仗现在是民国三十一年我们死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一直看着心里很痛一直很痛。”死啦死啦仍没有直接回答。

    于是虞啸卿把枪抬了起来这回是直对着死啦死啦的脑瓜子。

    虞啸卿从准星上看着死啦死啦的脑袋他不可能打偏。侧座的张立宪看着他的师长瞄着死啦死啦的脑袋他知道他的师长不可能打偏。我们看着死啦死啦的脑袋拦住了那支点四五的枪口等着他脑袋开花。我们担心而不是惊慌怎么说呢如果你在枪林弹雨里活太久了被一打别人的子弹打中你会当它就是命。

    我们都听懂了连克虏伯都听懂了。

    但我们的师长听不懂。因为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所有人都有罪该死。死着心里不痛。我们的师长心里愤怒但心里不痛。

    于是我犹犹豫豫地举起了一只手。

    虞啸卿示意我:“说。中尉。”

    “他的意思是说看着我们死了很多人所以他学会了打仗。从败仗中学的。”我替死啦死啦解释。

    虞啸卿没理我看着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说:“都是无辜的。我生下来三十四年走了二十个省份是为了活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不是乐事不是爹妈教我的份内事。有的人喜欢拿起武器有的人想和别人不一样有的人是混口饭有的人怕自己太弱有的人怕被千夫所指所有人都害怕只好学着喜欢杀戮。从来没有过的勇敢、刚毅、年青和浪费。都是无辜的。”

    我们安静着多少有点儿难堪因为他实际上把这里的每个人括进了他的所说。

    “所以学会了打仗?”虞啸卿问。

    死啦死啦点了点头。

    虞啸卿说:“坐。”

    他是向陈主任和唐基们说的转得如此不打折扣的人让我们只好从心里打个寒噤而且那几个都唯唯地坐下时他自己并不坐看起来这家伙讨厌坐而且既然说开了他把枪放回了套里但他并不打算再坐于是他往下便一直在审判席后做他的龙行虎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