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宋伐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赵瑗
    第一百八十八章赵瑗

    不等李通说话,那边徒单特思抢先道:“改之给评评理,那高丽一片不毛之地,现在又遍地乱匪,有何留恋之处?当初攻打高丽不过为了惩治不臣,既然现在可以灭其国,何苦为了那么一块地方再靡费钱粮兵员?”

    这下洪过明白了,敢情徒单特思和仆散忽土两个人,在如何善后高丽的问题上出现争执,一个要把高丽土地并入金国疆域,一个认为高丽那个地方不值得留恋应当放弃,两个人争执不下,跑到他这里找外援了。

    那仆散忽土一梗脖子犹自不服,继续与特思争辩,趁此机会,洪过拉着李通走到一边,压低声音询问事情来由。

    李通苦笑着道:“仆散忽土大人是想为陛下分忧,徒单特思大人也愿意为陛下分担,不过,特思大人更在意西面,让韩王的担子稍微轻些。”

    这下洪过完全明白了,李通说的非常清楚,仆散忽土是看上了高丽路都总管的位置,统领一方手握军政大权,而徒单特思是想取代完颜亨,成为乌古敌烈统军司的太上皇,在和草原游牧骑兵的战争中飞黄腾达。

    既然清楚了这两个人的心.思,洪过也就容易打发,好说歹说将两个人送出门去。洪过的身影刚从门口消失,本来张牙舞爪的仆散忽土和徒单特思两人,立即没了刚刚的火爆样子,扭头看向李通:“老李,你看洪改之是如何想的?”

    李通思索了一阵,刚刚的洪过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支持谁,不过这三次出征高丽的过程中,洪家商号出力不少,洪过前后投入进去两三万贯,以洪过的性子来说,他既然下了本钱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钱打水漂。如果要是最方便的捞钱,以李通看来,自是把高丽兼并掉,洪过继续打着金国皇帝的旗号才最最方便。

    “这么说,洪改之是同意兼并高.丽了?”仆散忽土听了十分高兴,相反,徒单特思表现的有些郁闷。

    “也不见得,洪改之做事虽然利字当头,不过,他是个.犯浑的脾气,天知道什么时候一犯浑,又闹出点妖蛾子,唉,还是要等等看,等到他下次进宫,我们也跟过去,当着陛下的面问他一句实诚话。”李通无奈的道。

    谁想到,李通他们三个根本没等到洪过进宫,就听.说姓洪的去了武清县,紧接着又跑去了海边,最后是听说洪过登船了,据说是去高丽,就在几个人将信将疑的时候,半月后从高丽传来消息,洪过在保州上岸,然后一头扎进高丽半岛北部的深山。

    这下,李通几人迷糊了,到了这一步,指望洪过在.完颜亮面前帮他们说话是不可能了,关于高丽的处置,就只能靠他们那个小圈子慢慢影响完颜亮。

    洪过真的进山?

    当然不是,洪过.不是傻子,他玩走私的事,完颜亮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果他自己有事没事就跑去南宋溜达,难保完颜亮不会犯嘀咕,所以他这次干脆麻烦些绕个圈子,先是大模大样的在高丽进山,然后悄悄的溜出来登船直接去南宋。

    金国的入侵,导致高丽与南宋的贸易几乎断绝,有那么几个胆大的船东想要跑去高丽发上一笔风险财,无不在济州岛附近被一伙打着高丽官军旗号的大舰截住,然后,这些船东和他们的水手再就没有出现过。

    在海上的十几天里,洪过除了教刘明镜马三读书,再就是盘算下未来的计划,日子倒也过得很快,尤其是冬季的黄海没有太大的风浪,这一路走的倒是十分平稳,十二月的时候,洪过在临安登岸,不过,他这时的身份是高丽国的商人。

    洪家商号在南宋的生意很大,尤其是临安总号竟然是位于寸土寸金的御街上,让初来总号的洪过感觉很有面子。

    进了总号,还没来得及与翟云多聊几句,洪过竟然遇上了一个老朋友:虞允文。原来,虞允文帮助洪过打理了半年在四川的茶园,然后潜心读书准备参加来年的礼部试。虽说礼部试是在来年开春,可虞允文还是提前几个月来到行在,一来是为了会会同样参加考试的举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来看看翟云的总号。

    洪过自是清楚,虞允文这是怕翟云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负,所以提前过来找自己的同乡同年帮衬一下。为此他十分感激这个未来大宋的一代名相,索性拉着翟云和虞允文一起出去喝上几倍,顺便聊聊他走后的情形。

    本来,翟云是抱着汇报工作的心思出去的,一坐下就开始谈这一年来的工作,谁知道洪过摆摆手示意他停下来,翟云这一年来的成绩有目共睹,洪过压根没想在这个时候过问,如果要查账,他会挑个别的时间做。

    喝到一半,虞允文竟然遇到几位同学,被那些人拉去同桌,因为桌子上还有个翟云,洪过不想寒了这个嫡系部下的心,索性不去凑那个热闹,是以,这处雅间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如此一来,旁的房间的乐舞声就愈加的清晰了。

    趁这个机会,翟云接着闲谈机会低声讲述南宋朝廷内外局势,这也是洪过将他留在南宋的一个重要任务,平时虽然每月会有一封情报传递回金国,不过,那点纸上写的东西,怎么会有翟云亲自叙述来的详细周密。

    正说着,隔间传来歌女在吟唱,虽然是吴侬软语,洪过还是能够勉强听懂,忽然间,洪过按住了翟云的话头,轻轻站起来仔细聆听: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注】

    洪过一下失声惊叫出来:“钗头凤!”随即,他摇摇头苦笑着道:“词是好词,可惜了陆务观的才情,倒是与这大宋的官场契合,哈哈,那秦桧没有点陆游为状元郎,真是可惜了。”

    翟云跟着笑起来,就在这一年春天,陆游参加礼部试,结果因为名次在秦桧孙子秦埙之前,结果被秦桧罢黜而名落孙山,下半年传出了这首钗头凤,说的是陆游与前妻唐婉彼此唱和,时人既感慨陆游仕途艰涩,又叹息他的爱情之曲折,词文一出便名动行在,尤其被那些欢场歌女所传唱。洪过这里公开贬低秦桧,也着实让翟云感觉出了一口气。

    孰料,就听隔壁有人怒喝一声:“大胆,竟然侮蔑朝廷重臣。”

    洪过和翟云这时才注意到,隔壁已经没了歌女唱词声,甚至连乐曲声都停下来,显然,隔壁的客人是听到了洪过的话。

    翟云有些担心的看着洪过,现在洪过的身份可不比上次来的时候,是见光不得,可听隔壁说话的态度竟似官府中人,这可怎么办?他小心的向洪过表示:洪过先走,然后他过去道歉,就说刚才的话是他说的。

    洪过想了一下,感觉这么做不妥,恰恰相反,如果真的是要被抓去见官,现在离开的应该是翟云,要知道,翟云是洪家商号在南宋的掌柜,洪家商号在南宋的产业,已经成为商号的根基所在不容有失,而洪过的身份看似危险,实则一旦曝光却没什么太大的风险,以洪皓在皇帝赵构心中的地位,洪过三个哥哥的人脉,以及洪家在南宋的根基,想要保住一个偷渡回来的洪家老幺简直太容易了。

    摆摆手示意翟云不要多说,洪过索性大大方方的道:“以陆务观的才情尚且落榜,大宋绍兴二十二年的礼部试,还真是高手如云,堪称南渡之后龙虎榜呢。”

    这话简直就是在打脸了,天下人都知道,陆游是被秦桧忌讳所以遭到罢黜,而洪过如此说来,简直就是公开骂南宋朝廷没有识人之明了。

    谁想到,隔壁沉默了一会,才有一个人淡淡道:“高手谈不上,我大宋哪一年的制举不是囊括了天下有才之士?阁下也是今年名落孙山么?”

    “这倒不是,只是替陆务观抱不平罢了。”洪过隔门自嘲的笑笑道:“在下怕是有生之年,也难入科场了。”

    “哦?”这句话挑起了隔壁那人的兴趣,“这是为何,难道是朝廷为读书人做的不够好?”随即,好像有些明悟一般自语:“与大宋官场契合,唔,可是因为……”这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再说就有些犯禁了。

    “阁下似乎与陆务观相交,只可惜甘做五柳先生。”那人似乎有些不满,忽然提出来:“可否与阁下共饮一杯?”

    五柳先生是东晋诗人陶渊明的自号,这里等于说洪过不愿出来作官。

    话说到这里,洪过已经可以考虑撤退了,突然听到对方的提议,微一诧异,随即自嘲的笑了一下,他这是在担心什么,宋代可不是以言治罪的满清,他不过是谈论了两句朝廷风气,根本不会落罪,就算在秦桧这个一手遮天的权相面前如此说,至多就是日后仕途艰难,本身还是无罪的。

    所以,洪过索性推开了两屋之间的木门,隔壁房中摆着一张圆桌,在主位上坐着一个年约二十六七的年轻人,虽然相貌年轻,不过神态稳重举止有礼,显见的家教不凡,至于下首坐着两个人,左边一人大约三十出头年纪,也是文士打扮,不过看向洪过的目光中带着些许不豫,至于右面则是位老者,同样的文人装扮,很奇怪的坐在一个年轻人下首位。

    那邀约的竟是主位上的年轻人,见到洪过后微一愣神,然后儒雅的笑笑,对着洪过举起手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对方已经先干为敬,洪过怎好失礼,惟有拿着酒杯随之仰头喝干,最后将酒杯虚空倒置,示意自己已经喝的一滴不剩。

    本以为就此结束,谁想到,那老人忽然道:“大好年华虚度,不知报效朝廷,真是枉费了你读过的圣人之言。”

    此时洪过不愿多生事端,所以平静的道:“人各有志吧。”

    老者好似不愿就此放过洪过,慢条丝屡的道:“志向有大小,上报天恩,下扶黎庶才是大志,余者皆不足取。”

    洪过听着笑了:“我感觉如今大宋百姓过的挺好,还轮不到我出来帮助他们,我这个人没什么能耐,就会搜刮个钱帛什么的,万一去代天抚民被当成贪官抓了,那可太冤枉。”

    老人脸色沉下来,洪过三句话不离本行,老是挂着赚钱的字眼,让他这个不言利的读书人大是不满,若非洪过的语气中似乎与陆游有旧,刚才他就不会搭这个话茬,现在老者再不愿说下去,冷哼一声就不再言语。

    那个中年人看到话说僵了,笑着出来打岔道:“若是会赚钱也不错,地方上百姓困顿,能赚钱为国报效,总好过自诩清流终老山林。至于贪官么,放心,朝廷清明,不会冤枉好人。”

    洪过一下笑了,对着主位上的年轻人拱拱手便准备离开,只是在转身之际随口说了一句:“也是,莫须有这种东西也不常见。”

    这话本是无意说说,千年之后的人几乎都知道莫须有是什么意思,有时候喜欢拿来当做笑话说说,洪过也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谁想到,那屋里三人一起色变,不仅是他们三人,连翟云也变了颜色。

    这里面翟云最清楚,刚才他对洪过说话时候漏讲一件事,就在这一年,大宋朝廷有人上书,说岳飞是因罪被杀,岳州这个名字不好,是为岳飞张目,所以要改名,于是南宋朝廷下命令,把岳州改名为纯州。

    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完全是秦桧党羽没事找事,上赶着给秦桧拍马屁。可也看出了南宋朝廷这时政治风气的压抑,几乎快到了兴文字狱的地步。洪过竟然在这种时候讥讽秦桧,在旁人看来,不是胆大包天到没将秦桧放在眼里,就是个对时政完全无知的白痴。问题是,对时政无知的白痴,会没事拿“莫须有”说事么?

    那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沉下脸来,低喝一句:“大胆,无知百姓,还不速速退下,不知道妄议朝廷重臣是什么后果么。”

    这话一般警告一般训斥,总的来说是在提点洪过,洪过不是顶烟上的白痴,立时明白了中年人的好意,转身对那人拱拱手就要离去。

    主位上的年轻人突然道:“阁下留步。”

    这话一出口,老者和中年人一起急了,老者用焦虑的目光看向年轻人,中年人干脆轻声叫出口:“小公子,不可与这个狂人多说下去……”

    年轻人摆摆手,示意不妨事,随后看着洪过道:“刚才阁下说,如今的朝政,就与那首钗头凤一般,这话是何意。”

    洪过转身看向年轻人,想看出来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用意。年轻人的目光没有躲闪,迎着洪过的视线望过来,坚定并且执着。

    干咳一声,洪过淡淡道:“忧伤并且绝望。陆务观与那唐婉,今生再无机会破镜重圆,何其凄凉。”

    屋内三人都是绝顶聪明,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洪过话中隐意,老者面沉如水,眼中精光迸射,中年人脸上现出怒容,直勾勾看着洪过,惟有那主位上的年轻人似乎在思索什么,低着头没有说话。

    洪过也在思索这个组合的身份,只可惜,他对行在的情形两眼一抹黑,今天说的实在太多,一个不好就是招惹是非的由头,到现在他开始后悔了,自己这张嘴啊,怎么就老把不住门呢,唉,一定要改改这个毛病。

    刚刚走回自己的雅间,突然听到那个年轻人笑着道:“阁下好敏感的心思,也罢,陆务观的情事我等不需关心,不如这样,再请阁下听上一曲,如何。”

    洪过这才注意到,刚刚那个中年人被打发出去,看来是去寻歌女了,原来歌女已经被撵出去,难怪刚才进去隔壁时候没有看到第四个人。

    话已经说得很多,要出事早出了,也不在乎听个曲,既然如此,洪过也不推辞,就将两个房间的门敞开着,自己坐在位置上,遥遥敬了那年轻人一杯。

    看到洪过的神态,老者冷笑一声:“狂生。”

    不一会,中年人回来坐好,几个歌女乐师也随之进来,略略调下曲调,那歌女伴着乐曲唱将出来:“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三十功未立……”

    一听唱词,翟云立时跳起来,“东家,这不是你的词么……”

    洪过摆手止住了翟云下面的话,静静听着歌女唱下去:

    “……提刀独立顾八荒。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翟云那声惊呼动静不小,隔壁房中几人虽然听得不是很真切,却也听个明白,几人对视一下,年轻人和老者的脸色看着不清,只见那个中年人竟是喜上眉梢。

    一曲歌罢,洪过长身而起,对着年轻人拱手道:“未知阁下名讳。”

    年轻人沉吟下,才淡淡道:“赵瑗。”

    赵瑗?好似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洪过摇摇头,平静的道:“此曲效仿当年东坡居士而作,本应一山东大汉,手持铁牙板而高歌,可惜了,今日竟由一女人轻声漫语唱来。可惜啊,主唱非人,可惜……”

    说着,洪过已经带着翟云离开了雅间。

    那年轻人听着低头轻轻道:“主唱非人,主唱非人……”

    听了洪过的话,隔壁房间中的歌女大是不满,顾不得有客人在座,恨声道:“这个书生是哪个,好生无礼,竟然如此编排奴家。”

    年轻人闻声抬头,笑着道:“还能是哪个,就是作这首词的那个。”

    “作词,”歌女依旧作出怒色,随即想起了那段典故,吃惊的呆在原地:

    “他,他就是洪……”

    【注】:钗头凤写于绍兴二十四年到二十五年,这里因为主角的大能,故而略微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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