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欢天喜帝 > 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四十三
    烟卷灰云,席裹青天。

    云州城外百里,莽莽草坡上营帐延绵不断,一眼望之不尽。

    寒风一起,长草斜倒铺成一片波,逆风翻过的草叶隐隐作亮,自远处望去,仿若清碧湖境一般,刺得人难睁双眼。

    营外兵马声沸,六万邺齐铁骑人马着甲,长枪槊戈,弯弓臂弩,整装待。

    营中四角,十六面黑底金字旌旗顺风展扬,明黄锦苏如水似纹,沿旗碎飞,苍戾之景中徒添一抹柔。

    中军行辕帘帐未放,里间通明,簌簌微尘在外面洒荡进来的阳光中翻飞轻舞,拂过坚铁硬甲,落于利剑薄枪。

    玄紧束腕,狠狠一把拉死。

    二寸宽的棉质袍带,在腰间系绕数圈,直待双袍同体不留一缝,才用力打成结。

    赭色硬质牛皮马靴上暗隐龙纹,靴侧十二枚缃金固卯,及踝抽带,顺膝而紧。

    贺喜直腰,宽肩微沉,背身转回帐中一角。

    清暗之下,厚硬帐幕略泛黄渍,独衬得湛然玄利淡存银光。

    他伸手,取过那剑,手自剑鞘下端一路滑上去,寒气渗掌,至柄犹盛,握着剑柄时双眸一湛,微跳火花,而后猛地将剑一把抽出。

    至玄之暗,似墨非墨,中棱亮直,噙冰带利。

    指沿锋刃缓缓划过,压腕翻剑,夹着剑鞘走至案边。

    他垂眼。从一旁抽过硝软牛皮,轻轻拂拭剑尖,剑锋,剑柄,动作一丝不苟。目光如火淬剑。

    帐外响起脚步声,中杂铠甲擦震之音。

    “陛下。”低低的男声伴着顿甲落膝之声一并响起。

    贺喜侧身回头,瞥一眼来人,眸色浅沉,墨眉斜扬,“进来。”

    谢明远起身,入得帐内,走至他身前几步。低着头又叫了声:“陛下。”语气漠漠,欲抬眼却又不敢。

    贺喜扔了手中软皮,一把收剑回鞘,将剑朝他身上猛地一扔,而后负手于身后,立着望他。

    谢明远下意识地以掌接剑,翻转剑身垂至腰侧,正要再动时却面色恍变,握紧了剑抬头去看,见贺喜面不作色。正定定看着他。

    “此剑还由你来代佩。”贺喜看他半晌,转身去拿甲胄,丢下这么一句话。

    谢明远低头看剑,眼中水光蓦现。“是,陛下。”而后慢慢将剑挂至腰侧,垂手待立。

    三字中存了何意,不需他道,贺喜自明。

    这么多年来,但凡他在君侧,此剑定由他来代佩。

    以为此生再不能得贺喜之信,却不料此次随中宁道禁军出兵。至云州后,他竟又被传至御前。

    仍是代佩此剑。

    君恩厚重似此,纵是粉身碎骨亦难偿。

    他手握着剑柄,指尖缓磨其上暗纹,心底之情难抑,却亦难道。

    滑下去的一瞬。忽觉柄侧一处湿粘。

    他低头去看。手上带了一抹赤色,眼瞳骤缩。抬手一闻,面色又是大变,慌忙抬眼去望正在着甲地贺喜,目光顺着他肩后一路向下,沿臂划过,至他甲衣未盖的右腕处才止。

    暗红之色溅起一心之惊。

    “陛下!”谢明远几大步上前,看着贺喜的后背,紧声道:“陛下可是旧伤未好又裂?”

    贺喜系甲的动作停了一瞬,忽而转身,飞快抬手一把掐住他的喉,褐眸光似寒潮陡涌,冷声沉道:“大战在前,休得胡言乱语!若乱军心,视与敌寇同谋!”

    谢明远微窒,被他扼得再说不出一字,半晌才被放开,急喘了几口气,却是不怕死地又道:“陛下体恙,当传医官来看!”

    “朕地身子朕自己清楚。”贺喜猛地一震甲,伸手拿盔,斜睨他一眼,“十日后便要急攻巍州,此时狄风之部已出泷州,邺齐大军今日必!”停了停,推开他向前走去,背身又道:“你若再多一字,便给朕滚回中宁道去!”

    谢明远眉间沉陷,紧攥了拳跟上去,不再多言,却是不放心地盯着贺喜的右肩,目光不移。

    帐外青草熠熠泛光,眺目可见远处坡下雄势浩壮的六万兵马,枪剑铁甲凛凛生威,军旗槊戈直指苍青天幕,激沸人心战血。

    连日大雨今晨刚停,草混泥香,弥漫空中。

    青天烟云,金日碧草,黑甲玄盾,雪缨银枪。

    贺喜将盔夹于臂下,大步朝外走去,远处早有人牵马过来,战马锁甲之光凌目而过,一睹俱摄。

    他利落扯缰,翻身上马,回头去看谢明远,高声道:“走!”

    战马鼻息喷啼,原地尥蹄几下,闻得马鞭凌空之声,未及落下时便已扬蹄飞行,踏翻一路草泥,溅起清香纷纷。

    将兵见圣驾已至,士气更是昂扬,举枪连呼“陛下”数声,待贺喜马及军前才止。

    贺喜驭马,行过阵前,目光一路横扫诸行将兵,心潮随军而涌,眸间烁烁,似火在燃。

    待要传令兵之时,挑眸却见营间有人疾驰而来。

    他拨转马辔,转身相向,驱马轻跑几步,见那人近身勒缰之时皱眉道:“何事?”

    来人急着下马,将手中信报呈至御前,满额皆是汗,口中道:“中宛燕朗大军昨夜自谷蒙山东营向北撤离。”

    贺喜闻言面色遽变,迅又扫一眼信报,眼中火苗灿灿,深吸一口气,又看向来人。低声道:“斥候勘验无误?燕朗当真弃谷蒙山向北?”

    来人飞快地点头,“定不敢对陛下有欺!”

    贺喜扯缰回马,转头望向身后人马巨阵,目光颇为复杂,握着马缰的手指指节盘突。阵阵青。

    中宛燕朗大军,弃谷蒙山向北。

    一把攥紧掌中信报,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眸被火烧得烈红。

    心在动摇。

    邺齐大军踞东以守,久久不以西进,正是因燕朗之部一直驻守谷蒙山不离。

    天险奇兵,不敢冒犯。

    因是才允了邰之请。与狄风共伐巍州南岵残部,若胜,则邺齐占巍州重镇之地、南岵帝室之财;若败,则邰邺齐二军共分其损。

    可现在竟闻得,谷蒙山无守兵。

    怎能不动心!

    贺喜又深吸几口气,抬头迎风,望向远方山峦连峰,尖入云雾似仙境。

    可逆风将心间隐隐火种一吹即起。

    婪疆之欲如熊熊大火,瞬时燃遍整个胸腔。

    再也止不住扑不灭。

    云州至巍州以东,本也只用五天便可急至。而狄风徒留十日与邺齐大军,便还有五天时间可以空出……

    若是先行向西疾进,越谷蒙山取宾州,而后再日夜奔赴南下。与狄风合伐巍州,如是则能双利皆占!

    贺喜目光渐回,又望向兵强马壮的邺齐骑军阵容

    五日疾取宾州,五日南下伐巍,以他手下禁军之骁勇果决,绝对来得及!

    他猛地扬鞭疾行,奔回阵前,传将至驾侧。吩咐众人道:“调军转向,马不停人不歇,直向谷蒙山!”

    众将皆讶,可却不敢开口质疑,领命下去,传至军中各营伍什。不消一刻。六万马阵甲翻枪移,齐齐掉头向西。严待以令。

    贺喜执枪策马,疾扫阵前之草,银枪薄刃划断数尺碧波,溅起草渍片片,利刃之尖碎草满沾,翻肘竖枪,扬指天际,对阵高声喝道:“走!”

    数万铁蹄踏地,草灭泥飞,漫山遍野为之抖颤,天边烟云卷风而散,烈日洒透黑甲利枪,折射暂盲之光。

    槊戈逆风,人马向西!

    巍州以西八十里处,丛木林间漆黑阴霾,邰大军三万人马伏于其间,噤声不动。

    一个人影自远处摸黑而来,不敢点火明路,步子极慢,半晌才至侧翼之后,压低了声音随手拽人问道:“狄帅何在?”

    “阵后暂歇。”

    那人松了手,沿着侧翼阵边急急往后而去。

    松石之间,狄风弃马于旁,屈膝坐于突地之上,手撑在膝间,头微微垂着。

    “将军!”

    一小声急唤将他瞬时惊醒。

    狄风蓦然睁眼,眼角凝血,借着树下稀疏月影仔细辨认,见是方恺,不由抬手抹了一把脸,低声道:“何事如此慌张?”

    方恺凑过来,坐在他身旁,扔下手中短剑,皱眉道:“至今未见邺齐大军一人一马,将军不担心么?”

    狄风挑了一侧眉毛,低眼不语。

    约于今晨齐攻巍州郊野南岵大营,却迟迟不闻邺齐军马人声,如何能不担心。

    可他心中却知,那人绝非言而无信之人,既是应了邰之请,就断无不一信而不至之理。

    因而纵是不见邺齐大军,他依然命麾下风圣军将士在此伏候,仍按先前计议行事。

    可若是邺齐六万大军不至,光他手下这三万人马,绝无可能对南岵十万大营动奇袭而胜……

    正兀自沉思之时,又听方恺在一侧不放心地道:“将军……若是天明还不见邺齐人马,便先带弟兄们回泷州大营罢!”

    狄风偏头看他一眼,反问道:“可有派斥候再去察探?”

    方恺点头,道:“几个时辰前才又派出一拨,只是现下还未有人回报狄风伸手自地上扯起一根草,拈在指间,绕了又绕半晌才又道:“再等等。”

    方恺扭过头,正要开口再言,待瞧见狄风地动作时,便又闭了嘴,不再说话。

    只有紧张不放心时。狄风才会这样。

    跟在狄风身边这么多年,似此时之举,他只见得不过二三次。

    心中低叹,纵是有话也不敢再说,就这么坐着,抬头凝视天边,看着天际自墨黑至渐白,待耐心将被磨失殆尽时。忽闻远处有人下马之声。

    方恺立即起身站稳,待那斥候兵跑近之时,上前一把抓住人便问道:“如何?”

    那斥候弯腰喘气,满面都是汗渍,累得半晌才说出话来:“来……来了……”

    狄风闻言挑眉,眼中绽光。

    方恺亦是面色大喜,一下子放了那人,“邺齐大军来了?现在何处?”

    斥候兵又大喘了几口气,急着摆手,面色且急且怯。开口道:“不是邺齐大军,是中宛骑兵!”

    狄风猛地起身,眉似川锁,似是不信。“什么?”

    “中宛骑兵,燕字帅旗……”斥候声音愈低,回身指西,“约有数万之众,直向泷州邰大营而行!”

    方恺面色僵白,狠狠向地下啐了一口,怒道:“这他娘的算怎么回事?”上前又扯住斥候小兵,大声责问道:“邺齐大军呢?”

    斥候兵低头而摇。咬牙道:“至今犹未见一人一马……”

    狄风面色陡然变黑,眼中黯邃至深,扯过马缰,抬脚便往阵前行去。

    方恺用力推了那斥候兵一把,弯腰拾起地上短剑,紧跟在狄风身后。急道:“将军?”

    千算万算没想得到。中宛大军竟会夜行陡现!

    几日前闻得燕朗率军北上,又怎会突然出现于泷州以东!

    邰泷州大营倾巢而出。此时营内空无人马,若是中宛大军扑营而空,定会直袭泷州城……

    城内数千运粮百姓仍在,倒要如何是好!

    狄风脚下一停,骤然转身,看向方恺,低声道:“你率军疾回,莫过大营,直接入城!泷州城防坚固耐守,只要有二三万将兵在内拒敌,便是十万之众围城亦难攻克!”

    “怕是还未回去,中宛骑兵便已先至!”方恺将牙咬得咯咯响,短剑在双手间换来换去。

    狄风抬头瞥一眼将亮天色,沉眉片刻,又对他道:“点五千人马,我亲自去阻燕朗之部,延其疾进之,你率其余人马火回泷州城!”

    方恺乍然愣住,“将

    广袤平原之上,五千对数万为阻战,纵是狄风亦难言易……更何况南岵大营离之不远,若闻近战之声,派兵前去助中宛大军,则是雪上加霜!

    “将军怎可冒此风险!”方恺疾声道,挡在狄风身前。

    狄风一掌格开他,怒道:“休要多言!你再耽误一刻,军法处置!”大步朝前走去,几步后又停,回头低声喝道:“五千人马与我,现下便去点!”

    方恺在原地僵了一阵儿,被狄风以掌狠推地心口处火辣辣地疼,看着他渐远的背影,呼吸竟也变得困难起来,脚似千钧之沉,半晌才转身而退,去点人马与他。

    狄风自马侧取盔戴上,抬头望向远处飞集结地兵马,一沉眉,上马后勒缰在原地小绕一圈,而后蓦地扬鞭朝阵前奔去。

    五千马阵齐整待令,都是随他征战多年的风圣军将兵,个个肩上都是赫赫战功,甲胄鲜明,枪剑刃亮,肃稳驭马而立。

    狄风撩枪在手,驱马至阵前,目光徐徐扫过这些将士们,心底陡然一烫,似被火燎,刺辣辣地痛,稳了稳心神,才高声道:“中宛大军意欲袭营,我等为先锋前去阻战,其后定有邺齐大军来助!”

    方恺在远处听见此言,心猛地朝下一跌,膝间险些不稳。

    不知为何,鼻腔忽然酸起来,欲上前去拦时,却见前方五千人马已然蹄踏溅尘,随着阵前狄风黑甲急行之影扬鞭奔驰而去。

    银枪之尖似冰而亮,迎着初升朝阳疾远去。恍恍之间,眼中逐渐模糊起来,冰茫随日漾开,不消多时便再也看不见。

    他回身,将其余人马飞快点好排阵。自己上马在前,持抢高喝道:“将军有令,急回泷州!”

    山地陡震,几万人马如狂风袭原一般朝西行去,两面雁行阵翼斜张而开,似鹰翱翔,展傲湛天平原。

    狄风于阵前听见身后远处马行之声,不禁回头遥望。见黑压甲阵背行愈远,这才略展眉头,回身猛地抽鞭,领阵向北疾行,口中高喝道:“若能再快三分,人人功加一等!”

    五千将士扬鞭抽马之声响彻天际,风声簌簌土飞扬,尘涩口鼻,逆风疾行,眼前之物看不清辨不稳。惟一能见的便是前方狄风手中一直高擎着的银枪之尖!

    日头愈升愈高,照散晨间浓雾。

    尘落雾散之时,远远便见前方湖面之光

    似湖非湖,只有片片相连、绵延不断地银甲才能折射出如此强光!

    中宛骑兵巨阵似移动的小湖一般自远处疾迫近。其间三面高高竖起的白底黑字燕字帅旗,于这耀人眼目地银光之中,更是醒目!

    狄风眼皮一跳,蓦地咬牙,勒缰转向,手中长枪横摆向右,领军急转,往中宛骑阵侧后方行去。

    三百步之差。中宛大军已见其后风圣军马阵,一阵骚动。

    “臂弩!”狄风狂喝一声!

    邰将士们齐齐扔缰,任战马独自前驰,而自上弩矢以待前方之令。

    二百步之差,中宛大军疾停,纷纷掉转向后。

    风过耳目。战马狂奔而癜。人颤不能止,手中弩矢左右摇摆不休。非得捏青了拳才稳得住。

    一百五十步之差,中宛骑兵侧翼分兵扬鞭,直冲风圣军而来

    “放矢!”狄风手中长枪落下,声似洪涛!

    五千臂弩齐齐而震,弩矢镞尖雪亮纷乱,如雨幕一般跃天而下,正落于中宛骑兵侧翼!

    马翻人倒,一尸隔去数人生。

    一百步之差,中宛大军前后两翼遽转,挽弓而上。

    “再放!”狄风长枪二落,厉声又令!

    千矢再至,马嘶哀鸣之声响动平原大地,血腥味浓洌扑鼻。

    狄风深吸一口气,猛地驰转向东,回身高喝道:“掉头!向江南面的祭百坡疾行!”

    五千将士俯身按缰,拼命将朝前猛冲地战马勒转掉头,顺着卷沙而过的平原狂风往南行去!

    身后中宛大军已乱,无人能料到竟会在此受邰骑兵突袭,过了数瞬才重整马阵,而后人马都似疯了一般,齐齐掉头狂追而来,誓要报先前之仇!

    风在鸣,地在颤,一步一踏阴阳,二步一踏生死。

    狄风狠狠抽鞭策马,在前领阵疾奔驰,口鼻中已灌满了沙土,呛得呼吸不得,却不能停,也没法停!

    只有将中宛骑兵远远背行引开,才能让方恺麾下两万多人占得时利,回城驻防!

    五千将士们地命此时此刻攥于他手中,身后数万中宛大军越追越近,惟一能求生的希望便只在南面百里处的祭百坡。

    过了祭百坡,便是巍州多山地貌,中宛骑兵优势再占不得,想要追剿千人之众便是难事!

    而且……

    祭百坡之后更是邺齐大军将至的必经之路,只要贺喜能率军赶到,那便能与他合力抵住中宛骑兵之攻,哪怕南岵出兵亦不俱!

    马行飞快,百里之距将过,前方祭百坡远远在现,身后中宛大军的马踏人吼之声亦是更近。

    狄风右手掌缰握枪,腾出左手飞快地抹了一把眼前尘沙,又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甲下胸膛火热滚烫,心在狂跳,直身朝前望去

    远方目之所及之处,无人无马,更不见邺齐大军的半面军旗。

    狂跳地心骤停,胸腔沸血凝止。

    他急急喘了几口气,手攥紧了缰绳,脸上隐隐在抽搐。人几要翻至马下,费力俯身贴马,才压下了心中冰棱相刺之感,掌间虎口微裂,有血渗出。染红马缰一寸。

    五千人马疾行至祭百坡上,前方谷口窄入,旁有苍藤,一派萧索之象。

    狄风于马上转身回望,已能看见不远处中宛大军的银甲之光,不由心生急火,四处横扫一番,蓦地横枪向前。勒令全数人马,高声喝道:“入谷后抽剑砍断藤木,身上带了火折子地尽数燃着焚木!”

    以火阻战,下之下策。

    若是于此纵火,挡了中宛大军也挡了风圣军自己,如若南岵出兵自谷后来袭,亦是一败而死。

    但此时此刻,不能退便只能进,能挡一时是一时,莫论何人。都想不出更好地良策来了!

    五千将士们纵有不甘亦无它法,只得前后驱马而过,纷纷抽剑砍断道边木枝藤丫,先行过谷地人早已弃马不顾。转身奋力斩断更多的枝藤,拼命朝谷口堆。

    狄风居于最后,手持长枪将遍地断枝扫聚成堆,满腔满眼都是火,手在抖心在颤,眼望这五千名同他出生入死多年地将士们,一心苍凉不可耐。

    到底是……

    错信了。

    虎口裂处触枪而痛,然心更痛。

    身后杀嚎之声更响。回头便见中宛骑兵前锋已过祭百坡,凛凛银枪之尖直指谷口。

    狄风蓦地回身,对仍在斩枝堆藤的将士们高声喝道:“点火!”

    在谷口处地士兵们摸出火折子,眼望前方疾行而来地中宛骑兵,眸间俱是怒火,却迟迟不点火燃木。

    甚有几人已回身去拉马。想要出谷再同中宛骑兵一战!

    狄风急身策马至另一头未来得及堆藤之处。拼命用力砍断几枝突出来地枝丫,长枪指前。而后又大喝一声:“若有想出谷者,都从我身上踏过去!点火!”

    吹火落折,火星四溅,青赤浅苗触木而燃,熊熊火焰自那一头簇然腾起,一路直烧而来!

    狄风眼角余光瞥见中宛骑兵银甲及近,这才收枪,一拽马缰,策马翻过眼前尚未燃至地枝藤,入得谷口另一侧。

    马蹄扬踏之时,甲胄之下轻脆一声玉裂之声,有物沿甲滑落掉地。

    前方火焰娑娑而燃,下一瞬便至身后。

    他蓦然回身,透过那火焰遽升青烟看过去。

    那一侧地砂石地上,白玉清透明亮,在火光下格外惑耀人

    细碎瓶纹。双雕麒麟。

    玄绶遇火便着,瞬时燃焦成炭。

    他心底陡然痛得一抽,想也未想,反身策马,扬鞭翻火而过!

    “将军!”“将军!”“将军!”……

    将士们在他身后大声狂叫,声嘶力竭,穷尽其力,声响震耳。

    可他却是听不见。

    未及下马拾玉,远处便传来弦铮箭啸之声,马儿前蹄一屈,哀鸣一声,轰然跪地而倒。

    他从马上滚落,甲胄重重磕在砂石硬地之上,盔翻缨掉,手背上的皮擦破一片。

    苍水白玉,近在眼前。

    身后火焰越燃越高,将士们泣血高呼之声穿过烟雾,久久不休。

    他咬牙,费力跪起身,伸手去拾那玉。

    又是一声箭啸。

    右足踝间剧痛,镞尖入骨而裂。

    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握紧那玉,身子歪倒至一侧。

    浑身俱疲,心间亦乏。

    眼前烟雾缭绕,耳边嗡嗡作鸣,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

    惟一能看清地就只有那一双眼一张唇,惟一能听见的便只有那一句句一声声。

    她地手那么温柔地触过他的腰。

    她笑,她开口。

    保你平安。

    她眼眶泛红,却还在笑。

    许你千倾良田,再也不叫你受征战之苦。

    身上甲胄被火熏得滚烫,隐约可见其后有几名将士手持长枪跃火而出,挡在他身前。有枪鸣,有剑响,有血溅落,有人在嚎有人在笑。

    胸口猝然一痛,又有箭至。

    他咬牙,眼皮却沉,终是抵不过浓浓乏意,缓缓阖了下来。

    掌间苍水玉,冰凉沁心。

    臣一生不卸甲胄,不离陛下。

    不离陛下。

    不离陛下。

    若是他离了她,可还有人能护得了她。

    可还有人能陪她这么多年。

    可还有人能知她其实,不过只是个女子。

    恍恍之间,人又回至西苑林间,翠木碧天,鸟鸣人笑,她在马儿身上,眸亮颜灿,冲着他笑,那么美。

    扶着她,一生都不松手。

    原来只道,这一生竟是这么长,竟是这么苦。

    却不知

    其实这一生,却是这么短,却是这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