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入云深处亦沾衣 > 第11章 海棠红近绿阑干
    小弥精神一振,眼里尽是准备看热闹的兴奋,我暗笑,打流云去门口查看。

    四下里俱是窃窃私语之声,一叹,只得道:“杜公子若是不忙,进来喝杯茶吧。”

    进了内堂,让在椅上。

    我这正厅以屏风隔出里外两间,外间陈列着人台样衣,墙上挂了大幅彩墨时装效果图,内堂圈椅茶几香炉花瓶,诸般陈设一应具全,是与客人谈话的所在。

    上了茶,又是一片尴尬的寂静。

    杜珺只顾痴痴盯着我,不一言;碧溪流云垂了手站在我椅子后面,看着低眉顺眼其实摆明了要听八卦;最可笑小弥也作出一副听唤小厮的模样煞有介事立在墙边……

    我轻嗽一声,“碧溪、流云、小弥,你们去门口看看那些女人走了没有,我估计不会全走的,请她们进到外间随意看看,客人有什么疑问你们介绍着些。难得托杜公子的福制造了这么个轰动效应,不抓紧机会给咱们店做个宣传岂不是辜负了杜公子的一番盛情?”一哂。

    这三人千般不情万般不愿的去了,一路不忘洒下幽怨的回望。

    看杜珺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只好闲话句玩笑,“过去一直以为‘看杀卫玠’纯属杜撰,今日才知完全有可能呢。”

    他脸一红,“烟烟休要取笑,刚才不知怎地一阵邪风吹跑了我的帷帽,于是乎……”他摇头蹙眉,似是很后怕的样子。

    我乐不可支,真是红颜祸水,出门居然要象女人一样带帷帽,否则就有被非礼之险,男女平等空前得到了体现啊。

    事实上五代时礼崩乐坏,bt的程朱理学还没兴起,礼教之防并不甚严,便是女子上街也不是必须要带帷帽遮蔽,大大方方以玉容示人的比比皆是,又何况男人呢,所以此时杜珺说出来实在让我忍俊不禁。

    心里狂笑不已,却不好太过猖獗,总要给他留几分薄面。我轻摇团扇遮了半张笑颜,忍笑道:“杜公子何须介怀,莫不是忘了‘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眼波越过扇面,含了掩不住的笑意。

    他似嗔似怨的横我一眼,幽怨道:“烟烟学坏了,竟拿孟子打趣人!”本来就是极柔媚精致的面容,刚才两鬓的飞霞未退,现在又做出这种眼神……

    唉,果然是祸水啊。

    我半掩了面胡思乱想,他看着我,脸上绯红渐逝,一双妙目里泛起伤婉哀怨,良久,忽叹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烟烟了……你就算要躲我又何必跑去卫州,那夜你既已开了口我又怎会抵死纠缠难为你呢!只是,你不是在卫州么,怎地又到了此处?”

    心头一震!蓦地抬眼,“你说我在卫州?”

    我在舅舅家遇劫之后,还不知后续如何……

    他颔道:“是呀,你舅父大人说你去了卫州亲戚家,老大人虽未明说是甚缘故,我却是知道你一心为躲我……其实你没必要如此的,我……我不会让你为难……”眼中又是一片迷蒙的水雾。

    他眼里摇摇欲坠的满是哀伤,我看着那汪清泉,暗暗叹息。

    其实那件事,我从未怀疑过杜珺,如果说凭直觉太过女性思维,那么便是用理性的分析,在那种情形下,男人,可能让“到口的肥肉”落进别人嘴里么……

    尤其,这还是个对我有爱慕之心的男人。

    想来他毕竟是外人,关于我在夜里凭空消失,王家只是捏了个听着过得去的理由告诉他罢了。

    也就是说,其一他们并没报官,其二他们粉饰了真相,否则一旦官人勘察现场,以人民的八卦能力杜珺绝无不晓之理。

    关于那夜的事,我从未停止过推测。

    王朴是澶州节度掌书记,且不说颇得刺史倚重,便是不得势的好歹也是为官之人,就算我有几分艳名,寻常歹人入府劫掠官宦家的小姐,不是不可能,但毕竟是件风险过大的事,应是个低概率事件。

    更重要的是,王家的府邸,我第一次走都迷了路,所以歹人要么来踩过点,要么就是熟识路径。

    若是提前踩过点……我那天下午才刚回到王家,夜里就遇劫了,况且我之所以能回到他家还是由于白天在茶馆偶遇素儿,是个突事件,而我住的那座绣楼据说自我“死”后就一直空着,歹人会提前去一所无人居住的绣楼踩点么?若是外贼听说我回来再用这种方式作案起码要耽误几天再动手吧?

    若是熟识路径……那么只可能是内贼或有内应了!这个真让人不敢细想,看似安全的深宅竟有了江湖的险恶,比江湖更险恶的是人的心……

    至于随机作案几乎不可能,风险大,成本高,搞不好费半天劲却摸进哪家老夫人的居室了,不用考虑。

    所以必然是有预谋有计划有内应的**行为。

    他秀眉微蹙,幽然一叹。

    我见他满脸自怨自艾的神情,不想解释太多,只倦倦笑道:“杜公子请用茶,这是我自己调配的花草茶,也不知是否合你的口味。”与其回想那些事,让自己和别人都痛苦,还不如聊些无关痛痒的呢。

    五代的茶以团饼为主,但制作较唐精致,散茶亦有名品,饮茶除继承隋唐时期的煎、煮茶法外,又兴起了点茶法。此时的点茶法还不象宋时那么龟毛,仍是沿袭陆羽《茶经》中的“三沸”法,文人雅士多是亲历亲为,自得其乐。

    我刚玩时虽觉有趣,但时间久了不免耐不得这个性子,索性让丫头去做,后来现泡些时令鲜花,就象现代女性喝的美容养颜的花草茶,反而更适合我,也就不去劳神碾茶末子煮水了。

    花草茶如果调配得当对美容、健康益处多多,比如紫罗兰、百里香、甘草加上少量陈皮一起冲泡可止咳润肺,洋甘菊、茴香、茉莉花、薄荷、紫罗兰可增加肠胃蠕动改善胃胀气,柠檬草、迷迭香、朝鲜蓟、马鞭草可以加强肝脏代谢排毒……作为现代女性这些多少都知道些,只是到了这里,有些原产地非****的花草似乎还没传过来,有些也许名字和现代的不同还没找到,只得先寻些通常可见的用着。

    杜珺伸出柔荑玉手捧起白瓷莲花盏,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些沉浮的花瓣,启朱唇优雅地吹开一角,轻啜一口,出神了半晌,却勾了一个凄婉的微笑,柔声赞道:“清馨脱俗,沁人心脾,饮一口唇尚遗韵,香已入骨,再饮只怕要尘心洗尽,羽化登仙了……”

    我笑,看不出杜珺夸人还真有一手,只是,何必还要配上这等哀怨的嘴脸……忽地心思一转想了过来,果然听他继续道:“只可惜珺乃凡俗之辈,竟无福日日得尝……”又是泫然欲泣的表情。

    见不得他这个样子,游离在怜惜和不耐烦之间,脱口道:“以后杜公子得闲时常过来……呃,当然,这个其实很好做的,我把配方告诉你,你在自家也可冲泡。”闷闷地摇扇,我是不是中计了?

    他果然悠悠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我唇角噙笑,深深地看着他,直看的他红了脸悻悻转开头去,恰巧这时外间有几分人声,是碧溪他们正带了几位女眷进来。我这做隔断的屏风是一幅双面绣画屏,绣的是五代画坛名家徐熙的汀花野竹,我甚爱他的野逸之趣,便用在这里。这刺绣屏风迎光半透,隐隐能看到有客人在摸看人台上的样衣,碧溪正跟在旁边似乎在轻声讲解。

    杜珺看在眼里,不免狐疑道:“你这是……”

    我一笑,“我在开店啊,专做女装。”

    他惊愕的望着我,“开、开店?!”

    我笑得越欢畅,“你是想说‘士不言利、文不经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吧?”

    他脸更红了些,羞转了视线,我自顾摇扇微笑,瞬间有些羽扇纶巾的错觉,只是这小小得意没持续多久,就听见他滴得出水的声音:“无论做什么,烟烟也永远是烟烟……”

    他悠然轻叹,低低吟道:“自君之出矣,弦吹绝无声。思君如百草,撩乱逐春生。”

    我愕然相望,惟见他满眼的温柔缱绻,缠绵深情。

    又是好一片寂静……

    喝茶遮掩尴尬,咳一声,顾左右言他道:“自我那日一别,未知舅舅他们……近来可好?”

    虽然王尔德同志说过“谈论天气是无趣谈话最后的避难所”,但想想与其英国式的谈论天气,还不如谈论共同认识的人岔开话题。

    “王大人已迁右拾遗,身体也甚康泰。”

    “舅母妹妹她们也还好吧?”问完就后悔了,这内堂之事他又如何得知,仓皇间抛出的问题只能暴露我心神不宁。

    不料他居然回答道:“都好……”随即迟疑了一下,语声有几分滞涩,“令妹出阁了……”

    “哦?!嫁了哪家公子?般配吗?”我眼睛大亮,很八卦地问。

    “嫁的是……”他眼神一黯,表情复杂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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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南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刘孝标注引《语林》:“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

    《晋书.卫玠传》:“京师人士闻其姿容,观如堵。玠劳疾遂甚,永嘉六年卒,时年二十七,时人谓玠被看杀。”

    三沸:当水烧到“沸如鱼目,微有声”为第一沸,这时,按水的多少加入适量调味的盐;当水继续烧到“缘边如涌泉连珠”为第二沸,此时,要舀出一瓢水,然后用竹筅在沸水中绕圈转动,再将碾好的茶末从沸水漩涡中投入继续煮;待到茶汤“翻波鼓浪”为第三沸,这时要把汤面出现的一层色如黑云母的水膜除去,然后将二沸时舀出的那瓢水加进去止沸,使茶汤孕育出浮起的“沫饽”,那是茶之精华所在。然后开始分酌茶汤了。

    《晏子春秋.杂下之十》:“婴闻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何?水土异也。”

    唐,李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