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小说网 > 女生小说 > 唯心恕尔 > 第二回 棋语
    “先生这几日可好?最近忙着外头的事情,也一直没得了空来看您。】”我穿过株株盈香腊梅,坐到他对面的石凳上,略带歉意道。

    “好好好,你们忙着你们的,我这每日里有茶有棋有书,很是快活。说起来,眉儿上回带回的南疆普洱,入口醇厚,再一品,回味绵长,嗯,不错不错,确实是好茶。”

    说着,静非唤了小厮,添了两个茶盅,再拿起茶壶,将新添的两盅和自己那盅都倒满,抬手道:“请。”

    管沐云拱拱手道了一声“先生好啊!”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接着在我侧边落座,眼光四散,就是不落在静非身上。

    我瞪他一眼,他当没看到。

    静非颔首而笑,对管沐云的无礼不以为意。

    我拿起茶盅,尝了尝,说起来,这茶,我该送到的都送到了,可是自己还没有那个闲适心情品一品,此时这清茶入口,醇香过后,口中唯留一味清甘,许是心境不同,这清甘之味到了我的口中,偏就回味成了苦辛。

    暗叹了口气,我将手中青瓷茶盅放下。

    静非淡笑着邀道:“云儿,听岁寒提过,你对棋之一技也是有些精见的,今日不如也陪老朽走一局如何?”

    静非与我相谈,向唤管老爷为“蓝箫”,而当着管沐云,他却将对管老爷的称呼改为“岁寒”。管沐云不只对涵姑之事,就是对夺云楼之事,亦是当真全然不知,我如今也说不准管老爷对管沐云的隐瞒到底是好还是坏,尽管他的初衷定是好的,可是结果却……

    奇怪的是,管府出事以后,竟然也没听几位叔叔说起管沐云曾经向他们相询过关于那场杀戮的因由,按常理来说,亲身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而且自己的爹也是因而丧命,他难道就不想知道原由为何?

    这人的心思,真是不能以常人看待。

    “不敢,些许小伎俩,哪敢与先生对弈。”管沐云淡声道。

    “呵呵,既如此,那就还请眉儿陪我这老头子走完这一局吧!”静非亦不勉强,转向我道。

    我也不打算理那个少爷,瞅着那半局棋,笑道:“就怕展眉技丑,白白糟蹋了先生的妙局。”

    “哪里,为棋者,何在乎技之高低,心境坦然,岂非更胜一筹?”静非说完,美滋滋慢悠悠啜着香茶。

    静非话一毕,管沐云发出不屑的哧声。

    我看也不看他,含笑附和着静非,执起手边白子。

    这静非先生,在管府数月有余,每日自在清闲,没有丝毫离开之意。起初,我以为他确实是因为管府之危机未解,而盘桓不去,后来,隐隐的,总感觉洒然超脱的静非先生,肯长久待在管府,恐也不是单纯为了这么一个理由。

    我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落子也就没什么章法了,手上白子方一落下,就见身旁管沐云的身形紧着一动,我侧头看他,他的眼盯着棋盘,虽一脸心急懊恼之色,却谨守“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准则,只是闭口不言。

    怎么?我这步棋下得不成?

    “哈哈,眉儿,你这一子落下,可不要怨老朽抢了先机哦!”说着,他黑子已到,眼看着我的白子被他捡去了数颗,可惜我再无回天之力。

    我无谓地笑笑,“还是先生技高,展眉甘拜下风。”

    “呵呵,所谓心境坦然,需分多乘,于争胜好强之事淡然处之,此谓之中乘,眉儿年纪尚轻,可以及此境,已属难得。”静非抚掌而笑。

    “哦?那么请教先生,这坦然之学的上乘又是哪一种呢?”我兴味而问。

    静非满含深意地道:“人之一生,所遇之艰辛事不知凡几,于逆境中沉然,于悲苦中悦然,于恨痛中恕然,此之谓心境坦然之上乘。”

    于恨痛中恕然?我心中一痛,恕然!恕然!恕然……

    侧方的目光,是来自管沐云的,我没有看去,反而将脸转向相反的方向,轻缓开口,“先生,这上乘之术,实是难了,展眉年纪太轻,历练太浅,目下,恐还是做不到的。”

    “这世上的许多事,人之所以做不到,不是不能,实是不愿。可单这一个‘愿’字,又难倒了多少红尘沉沦客!”静非温暖而沉静地说道,转而再呵呵笑着:“不急不急,眉儿如此悟性,用不了多久,定可入坦然上乘之境,呵呵。”

    我勉力一笑,总也不理侧方快要烧灼起来的眼光,再跟静非闲谈了几句,就告辞退出了亭子。

    穿梭于满目盛放的寒梅当中,我的步伐不快,静非的话还在我胸中回旋,我何尝不明白,放下了,坦然了,就会自在,可是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我如今只是尽力不叫痛恨蒙了心智,那样的人生太不值得,也太悲哀,如若我能够做到冷静地远离着,旁观着,就已是极致。

    其余的,说我不愿也好不能也罢,我是当真没有力气了。

    “啪”,我踩到了一段枯枝,从沉思中被唤醒。

    也在这一滞的功夫,我身前立了一个高瘦的身形,“你老跟着我做什么?”我退了半步,敛眉道。

    “谁说我跟着你了?我也回桐园,我不走这里走哪里?”管沐云再自然不过地说道。

    “好,那么咱们各走各的,各不想干。”说着,我向右手边挪了几步。

    他竟然也跟着我挪了几步,仍旧挡在我身前。

    我冷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桑郁他对你没安好心!”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闻言,我半眯眼抬首看他,哧讽道:“没安好心?你竟然会说别人没安好心?”桑郁?亏他掰得出来!

    “我说的是真话!我是男人,我看得出来他对你……”他急道。

    “这跟你有关系么?”我口里不耐烦地说着,眼睛瞄着眼前一瓣腊梅的梅芯,那里是冷媚的紫色。

    “我――”他语结,张口欲再言,被我截住。

    “别再跟我说什么你是我相公!我们什么景况,你心里清楚!”我正色看他,冷冷言道。

    他被我堵住了话头,合上嘴唇,下颚却耸动着。

    我甩袖,转开身前的他准备继续走路。

    “我只是想问你……”就在我与他侧身而过的当口,他忽然寥落甚至有些怯怯地说了这半句话。

    听了那样寥落的声音,我不知怎的,就停了步子。

    “你何时,才能搬回来?”他把下头的话接上了。

    听了这话,我把整个身子转向他,他半垂着眼睫,注视着他前方的梅树树干。

    沉风绕过,漫天的梅瓣飘散,飞旋,落下,着落在了他的身上,和我的头上。一身灰衣的他,和一身白衣的我,被团团的柔黄与媚紫包融,美丽么?不,是讽刺。

    这样漫天飞花的景致,不该出现在我与他的身边。

    我们,不应景。

    “你觉着,可能么?”我冰寒的声音和这满天柔软的飞花是如此地不相衬。

    他的眼睫眨了一下,缓缓地转眸看我,我面无表情地瞅他,他的眼里透着迷茫和哀伤,惨白着脸色,本就瘦削的身体,在飞旋的柔花中,显得愈加地不堪一击。

    我承认,就算清楚眼前这人是那么可恶透顶,无可救药的混账,可是见了他此时的模样,仍叫我生出了些许的不忍。

    我转身,在心底的不忍泛滥前,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