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 楔子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 话说大宋仁宗天子在位嘉佑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点天子驾坐紫哀殿受百官朝贺。但见: 祥云迷凤阁瑞气罩龙楼。含烟御柳拂篮旗带露宫花迎剑戟。天香影里玉吞珠履聚丹墀;仙乐声中绣袄锦衣扶御驾。珍珠帘卷黄金殿上现金舆;凤羽扇开白王阶前停宝辇。隐隐净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当有殿头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只见班部丛中宰相赵哲、参政文彦博出班奏曰:“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伤损军民甚多。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祈禳天灾救济万民。”天子听奏急敕翰林院随即草诏:一面降赦天下罪囚应有民间税赋悉皆赦免;一面命在京宫观寺院修设好事禳灾。不料其年瘟疫转盛。仁宗天子闻知龙体下安复会百官计议。向那班部中有一大臣越班启奏。天子看时乃是参知政事范仲淹。拜罢起居奏曰。“目今天灾盛行军民涂炭日夕不能聊生。以臣愚意要禳此灾可宣嗣汉天师星夜临朝就京师禁院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奏闻上帝可以禳保民间瘟疫。”仁宗天子准奏。急令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天子御笔亲书井降御香一柱钦差内外提点殿前大尉洪信为天使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宣请嗣汉夭师张真人星夜来朝祈禳瘟疫。就金殿上焚起御香亲将丹诏忖与洪大尉即便登程前去。 洪信领了圣敕辞别天于背了诏书盛了御香带了数十人上了铺马一行部从离了东京取路径投信州贵溪县来。但见: 遥山叠翠远木澄清。奇花绽锦绣铺林嫩柳舞金丝拂地。风和日暖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驱驰紫陌中。 且说大尉洪信资擎御书一行人从上了路途不止一日来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随即差人报知龙虎山上清宫住持道众准备接诏。次日众位官同送太尉到于龙虎山下。只见上清宫许多道众鸣钟击鼓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派仙乐都下山来迎接丹诏直至上清宫前下马。太尉看那官殿时端的是好座上清宫。但见: 青松屈曲翠柏阴森。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着大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权履顶冠南极老人伏龙虎。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阶砌下流水语谩墙院后好山环绕。鹤生丹顶龟长绿毛。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三清殿上呜金钟道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磐真人礼斗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淄。早来门外祥云现疑是天师送老君。 当下上至住持真人下及道童侍从前迎后引接至三清殿上请将诏书居中供养着。洪大尉便间监宫真人道:“天师今在何处?”住持真人向前享道:“好教大尉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自向尤虎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因此下住本宫。”太尉道:“目今天子宣诏如何得见?”真人答道:“吝享已诏敕权供在殿上贫道等亦不敢开读。且请大尉到方丈献茶再烦汁议。”当时将丹诏供养在三清殴上与众官都到方丈太尉居中坐下执事人等献茶就进斋供水6俱备。 斋罢大尉再间真人道:“既然天师在山顶庵中何下着人请将下来相见开宣丹诏?”真人禀道:“这代祖师虽在山顶其实道行非常能驾雾兴云踪迹不定。贫道等如常亦难得见怎生教人请得下来?”太尉道”似此如何得见!国今京师瘟疫盛行今上天子特遣下官贵捧御书丹诏亲奉尤香来请天师要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酸以被天灾救济万民。似此怎生奈何:”真人享道:“天子要救万民只徐是大尉办一点志诚心斋戒沐浴更换布衣休带从人自背诏书焚烧御香步行上山礼拜叩请天师方许得见。如若心不志诚空走一遭”亦难得见。”大尉听说便道:“俺从京师食素到此如何心不志诚?既然恁地依着你说明日绝早上山。”当晚各自权歇。 次日五更时分众道士起来备下香汤请大尉起来沐浴换了一身新鲜布衣脚下寿上麻鞋草履吃了素斋取过丹诏用黄罗包袱背在脊梁上手里提着银手炉降降地烧着御香。许多道众人等送到后山指与路径。真人又禀道:“太尉要救万民休生退悔之心只顾志诚上去。”太尉别了众人口诵天尊宝号纵步上山来。 将至半山望见大顶直侵霄汉果然好座大山。正是。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高低不等谓之山侧石通道谓之蛐孤岭崎岖谓之路上面平极谓之顶头圆下壮谓之峦藏虎藏豹谓之穴隐风隐云谓之岩高人隐居谓之洞有境有界谓之府樵人出没谓之径能通车马谓之道流水有声谓之洞古渡源头谓之溪岩崖滴水谓之泉”左壁为掩右壁为映。出的是云纳的是雾“锥尖象小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削磁如平。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主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杂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这洪太尉独自一个行了一回盘坡转径揽葛攀藤。 约莫走过了数个山头三二里多路看看脚酸腿软正走不动口里不说肚里踌躇心中想道:“我是朝廷贵官在京师时重捆而卧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穿草鞋走这般山路!知他天师在那里却教下官受这般苦!”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掇着肩气喘。 只见山凹里起一阵风风过处向那松树背后奔雷也似吼一声扑地跳出一个吊猜白额锦毛大虫来。洪太尉吃了一惊叫声:“阿吁!”扑地望后便倒。偷眼看那大虫时但见: 毛披一带黄金色爪露银钩十八只。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就。 伸腰展臂势狰狞摆尾摇头声霹雳。山中狐兔尽潜藏涧下樟袍皆敛迹。 那大虫望着洪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了一口托地望后山坡下跳了去。洪大尉倒在树根底下唬的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那心头一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的响浑身却如中风麻木两腿一似斗败公鸡口里连声叫苦。大虫去了一盏茶时方才鸭将起来再收拾地上香炉还把龙香烧着再上山来务要寻见天师。又行过三五十步口里呗了数口气怨道:“皇帝御限差俺来这里教我受这场惊恐!”说犹未了只觉得那里又一阵风。吹得毒气直冲将来。大尉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箴绞地响抢出一条吊桶大小、雪花也似蛇来。大尉见了又吃一惊撇了手炉叫一声:“我今番死也!”望后便倒在盘舵石边。微闪开眼看那蛇时但见: 昂惊讽起掣目电光生。动荡则拆峡倒冈呼吸则吹云吐雾。鳞甲乱分千片玉尾梢斜卷一堆银。那条大蛇径抢到盘舵石边朝着洪大尉盘做一堆两只眼迸出金光张开巨口吐出舌头喷那毒气在洪大尉脸上。惊得太尉三魂荡荡七魄悠悠。那蛇看了洪大尉一回望山下一溜却早不见了。大尉方才爬得起来说道:“惭愧!惊杀下官!”看身上时寒粟子比滑灿儿大小。口里驾那道士:“叵耐无礼戏弄下官教俺受这般惊恐!若山上寻下见天师下去和他别有话说。”再拿了银提炉整顿身上诏敕并衣服中帧却待再要上山去。 正欲移步只听得松树背后隐隐地笛声吹响渐渐近来。大尉定睛看时但见那一个道童倒骑着一头黄牛横吹着一管铁笛转出山凹来。大尉看那道童时但见:头缩两枚丫舍身穿一领青衣。腰间绦结草来编脚下芒鞋麻间隔。明眸皓齿飘飘并不染尘埃;绿鬓朱颜耿耿全然无俗态。 昔日吕侗宾有牧童诗道得好: 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 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 只见那个道童笑吟吟地骑着黄牛横吹着那管铁笛正过山来。洪大尉见了便唤那个道童:”你从那里来?认得我么?”道童不睬只顾吹笛。大尉连间数声道童呵呵大笑拿着铁笛指着洪大尉说道:“你来此问莫非要见天师么什大尉大惊便道:“你是牧童如何得知?”道童笑道:“我早间在草庵中伏侍天师听得天师说道:“今上皇帝差个洪大尉责擎丹诏御香到来山中宣我往东京做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酷祈攘天下瘟疫。我如今乘鹤驾云去也。”这早晚想是去了不在庵中。你休上去山内毒虫猛兽极多恐伤害了你性命。”大尉再阿道:“你不要说谎?”道童笑了一声也不回应又吹着铁笛转过山坡去了。太尉寻思道:“这小的如何尽知此事?想是天师分付他已定是了。”欲侍再上山去”方才惊唬的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不如下山去罢。” 大尉拿着提炉再寻旧路奔下山来。众道士接着请至方丈坐下真人便间太尉道:”曾见夭师么?”大尉说道:“我是朝廷中贵官如何教俺走得山路吃了这般辛苦争些儿送了性命!为头上至半山里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惊得下官魂魄都没了。又行不过一个山嘴竹藤里抢出一条雪花大蛇来盘做一堆拦住去路。若不是俺福分大如何得性命回京?尽是你这道众戏弄下官!”真人复道:”贫道等怎敢轻慢大臣?这是祖师试抨大尉之心。本山虽有蛇虎并不伤人”大尉又道:“我正走下动方欲再上山坡只见松树傍边转出一个道童骑着一头黄牛吹着管铁笛正过山来。我便间他:’那里来?识得俺么?他道:‘已都知了。’说天师分付早晨乘鹤驾云望东京去了下官因此回来。”真人道:“大尉可惜错过这个牧童正是天师!”大尉道:“他既是天师如何这等狠催?”真人答道:“这代天师非同小可虽然年幼其实道行非常。他是额外之人四方显化极是灵验。世人皆称为道通祖师。”洪大尉道:“我直如此有眼不识真师当面错过!”真人道:“大尉且请放心既然祖师法旨道是去了比及大尉回京之日这场酌事祖师已都完了。”大尉见说方才放心。真人一面教安排筵宴管待大尉;请将丹诏收藏于御书匣内留在上清宫中尤香就三清殿上烧了。当日方大内大排斋供设宴饮酌。至晚席罢止宿到晓。 次日早膳已后真人道众并提点执事人等请大尉游山。大尉大喜。许多人从跟随着步行出方丈前面两个道童引路行至宫前宫后看玩许多景致。三清殿上富贵不可尽言。左廊下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右廊下太乙殿、三官殴、驱邪殿诸宫看遍。 行到右廊后一所去处洪太尉看时另外一所殴字:一遭都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棍予门上使着胳膊大锁钛着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叠叠使着朱印。棺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四个金字写道:“伏魔之殿”。大尉指着门道:“此殿是甚么去处?”真人答道:“此乃是前代老租天师锁镇魔王之殿”太尉又问道:“如何上面重重叠叠贴着许多封皮?”真人答道:“此是老祖大唐洞玄国师封锁魔王在此。但是经传一代天师亲手便添一道封皮使其子子孙孙下敢妄开。走了魔君非常利害。今经**代祖师誓丁敢开。锁用铜汁渔铸谁知里面的事小道自来往持本宫三十余年也只听闻。” 洪大尉听了心中惊怪想道:“我且试看魔王一看。”便对真人说道:“你且开门来我看魔王甚么模样。”真人告道:“大尉此殴决下敢开!先祖天师叮咛告戒:‘今后潜入不许擅开。”大尉笑道:”胡说!你等要妄生怪事煽惑百姓良民故意安排这等去处假称钡镇魔王显耀你们道术。我读一鉴之书何曾见锁魔之法?神鬼之道处隔幽冥我不信有魔王在内”快快与我打开我看庞王如何。”真人三回五次禀说:“此殿开不得恐惹利害有伤于人。”大尉大怒指着道众说道:“你等不开与我看回到朝廷先奏你们众道土阻当宣诏违别圣旨不令我见天师的罪犯;后奏你等私设此殿假称锁镇庇王煽惑军民百姓。把你都追了度胖刺配远恶军州受苦。”真人等惧怕大尉权势只得唤几个人工道人来先把封皮揭了将铁锤打开大锁。 众人把门推开看里面对黑洞洞地但见:昏昏默默杏奋冥冥。数百年不见太阳光亿万载难瞻明月影。不分南北怎辨东西。黑烟召霄扑人寒冷气阴阴侵体颤。人迹下到之处妖精往来之乡。闪开双目有如盲伸出两手不见掌。常如三十夜却似五更时。 众人一齐都到殿内黑暗暗不见一物。太尉教从人取十数个人把点着将来打一照时四边井无别物只中央一个石碑约高五六尺下面石龟跌坐大半陷在泥里。照那碑阉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篆人皆不识。照那碑后时却有四个真字大书凿着“遇洪而开”。却不是一来夭罡星合当出世二来宋朝必显忠良三来凑巧遇着洪信。岂不是无数!洪大尉看了这四个字大喜便对真人说道:“你等阻当我却怎地数百年前已注我姓字在此?‘遇洪而开’分明是教我开看却何妨!我想这个日王都·只在石碑底下。汝等从人与我多唤几个人工人等将锄头铁锹来掘开。”真人慌忙谏道:”大尉不可掘动!恐有利害伤犯千人下当稳便。”大尉大怒喝道:“你等道众省得甚么!卿l分明凿着遇我教开你如何阻当?快与我唤人来开。”真人又三回五次禀道:“恐有下好。”大尉那里肯听?只得聚集众人先把石碑放倒一齐并力掘那石龟半日方才掘得起。又掘下去约有三四尺深见一片大青石板可方丈围。洪大尉叫再掘起来。真人又苦享道:“不可掘动!”大尉那里肯听?众人只得把石板一齐打起看时百板底下却是一个万丈深浅地穴。只见穴内刮刺刺一声响亮那响非同小可恰似: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钱塘江上潮头浪拥出海门来;泰华山头巨灵神一劈山峰碎。共工奋怒去盔撞倒了不周山;力士施咸飞锤击碎了始皇辇。一风憎折于竿竹十万军中半夜雷。 那一声响亮过处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滚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众人吃了一惊声喊都走了撇下锄头铁锹尽从殿内奔将出来推倒撷翻无数。惊得洪大尉目睁口呆罔知所措面色如上。奔到廊下只见真人向前叫苦不迭。太尉间道:“走了的却是甚么妖魔?”那真人言不过数句话不过一席说出这个缘由。有分教:一朝皇帝夜眠下稳昼食忘餐。直使宛予城中藏猛虎萝儿洼内聚神蚊。 毕竟尤虎山真人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话说故宋哲宗皇帝在时其时去仁宗天子已远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便有一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得好脚气球。 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球。 绑来迹便将气球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改作姓高名俅。 这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亦胡乱学诗书词赋;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 因帮了一个生铁王员外儿子使钱每日三瓦两舍风花雪月被他父亲在开封府里告了一纸文状府把高俅断了二十脊杖送配出界放东京城里人民不许容他在家宿食。 高俅无计奈何只得来淮西临淮州投奔一个开赌坊的闲柳大郎名唤柳世权。 他平生专好惜客养闲人招纳四方干隔涝子。 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 绑来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风调雨顺放宽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临淮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量要回东京。 这柳世权却和东京城里金梁桥下开生药铺的董将仕是亲戚写了一封书札收拾些人事盘缠赍高俅回东京投奔董将仕家过活。 当时高俅辞了柳大郎背上包裹离了临淮州迤逦回到东京迳来金梁桥下董生药家下了这一封书。 董将仕一见高俅看了柳世权来书自肚里寻思道:“这高俅我家如何安得着遮着他?若是个志诚老实的人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儿们学些好;他却是个帮闲破落户没信的人亦且当初有过犯来被断配的人旧性必一肯改若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儿们不学好了。” 待不收留他又撇不过柳大郎面皮当时只得权且欢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 住了十数日董将仕思量出一个路数将出一套衣服写了一封书简对高俅说道:“小人家下萤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后误了足下。我转荐足下与小苏学士处久后也得个出身。足下意内如何?” 高俅大喜谢了董将仕。 董将仕使个人将着书简引领高俅迳到学士府内。 门吏转报。 小苏学士出来见了高俅看了来书。 知道高俅原是帮闲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这里如何安着得他?不如做个人情他去驸王晋卿府里做个亲随;人都唤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欢喜这样的人。” 当时回了董将仕书札留高俅在府里住了一夜。 次日写了一封书呈使个干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处。 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 他喜爱风流人物正用这样的人;一见小苏学士差人持书送这高俅来拜见了便喜;收留高俅在府内做个亲随。 自此高俅遭际在王都尉府中出入如同家人一般。 自古道:“日远日疏日亲日近。” 蚌一日小王都太尉庆生辰分付府中安排筵宴;专请小舅端王。 这端王乃是神宗天子第十一子哲宗皇帝御弟现掌东驾排号九大王是个聪明俊俏人物。 这浮浪子弟门风帮闲之事无一般不晓无一般不会更无一般不爱;即如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自不必说。 当日王都尉府中准备筵宴水6俱备。 请端王居中坐定太尉对席相陪。 酒进数杯食供两套那端王起身净手偶来书院里少歇猛见书案上一对儿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玲珑。 端王拿起狮子不落手看了一回道:“好!” 王都尉见端王心爱便说道:“再有一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却不在手头明日取来一并相送。” 端王大喜道:“深谢厚意;想那笔架必是更妙。”王都尉道:“明日取出来送至宫中便见。” 端王又谢了。 两个依旧入席。 饮宴至暮尽醉方散。 端王相别回宫去了。 次日小王都太尉取出玉龙笔架和两个镇纸玉狮子着一个小靶子盛了用黄罗包袱包了写了一封书呈却使高俅送去。 高俅领了王都尉钧旨将着两般玉玩器怀中揣着书呈迳投端王宫中来。 把门官吏转报与院公。 没多时院公出来问道:“你是那个府里来的人?” 高俅施礼罢答道:“小人是王驸马府中特送玉玩器来进大王。” 院公道:“殿下在庭心里和小逼门踢气球你自过去。” 高俅道:“相烦引进。” 院公引到庭门。 高俅看时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文武双穗条;把绣龙袍前襟拽起扎揣在条儿边;足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三五个小逼门相伴着蹴气球。 高俅不敢过去冲撞立在从人背后伺侯。 也是高俅合当迹时运到来;那个气球腾地起来端王接个不着向人丛里直滚到高俅身边。 那高俅见气球来也是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 端王见了大喜便问道:“你是甚人?” 高俅向前跪下道:“小的是王都尉亲随;受东人使令送两般玉玩器来进献大王。有书呈在此拜上。” 端王听罢笑道:“姐夫真如此挂心?” 高俅取出书呈进上。 端王开盒子看了玩器。 都递与堂候官收了去。 那端王且不理玉玩器下落却先问高俅道:“你原来会踢气球?你唤做甚么?”高俅叉手跪覆道:“小的叫高俅胡乱踢得几脚。” 端王道:“好你便下场来踢一回耍。” 高俅拜道:“小的是何等样人敢与恩王下脚!” 端王道:“这是齐云社名为天下圆但何伤。” 高俅再拜道:“怎敢。” 三回五次告辞端王定要他高俅只得叩头谢罪解膝下场。 才几脚端王喝采高俅只得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奉承端王那身分模样这气球一似鳔胶黏在身上的!端王大喜那肯放高俅回府去就留在宫中过了一夜;次日排个筵会专请王都尉宫中赴宴。 却说王都尉当日晚不见高俅回来正疑思间只见次日门子报道:“九大王差人来传令旨请太尉到宫中赴宴。” 王都尉出来见了干人看了令旨随即上马来到九大王府前下了马入宫来见了端王。 端王大喜称谢两般玉玩器入席饮宴间端王说道:“这高俅踢得两脚好气球孤欲索此人做亲随如何?” 王都尉答道:“既殿下欲用此人就留在宫中伏侍殿下。” 端王欢喜执杯相谢。 二人又闲话一回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驸马府去不在话下。 且说端王自从索得高俅做伴之后留在宫中宿食。 高俅自此遭际端王每日跟随寸步不离。 未两个月哲宗皇帝晏驾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议册立端王为天子立帝号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 登基之后一向无事忽一日与高俅道:“朕欲要抬举你但要有边功方可升迁先教枢密院与你入名。” 只是做随驾迁转的人。 绑来没半年之间直抬举高俅做到殿帅府太尉职事。 高俅得做太尉拣选吉日良辰去殿帅府里到任。 所有一应合属公吏衙将都军监军马步人等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开报花名。 高殿帅一一点过於内只欠一名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半月之前已有病状在官患病未痊。 --不曾入衙门管事。 高殿帅大怒喝道:“胡说!既有手本呈来却不是那厮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人即是推病在家!快与我拿来!” 随即差人到王进家来捉拿王进。 且说这王进却无妻子只有一个老母年已六旬之上。 牌头与教头王进说道:“如今高殿帅新来上任点你不着军正司禀说染病在家见有患病状在官高殿帅焦躁那里肯信定要拿你只道是教头诈病在家。教头只得去走一遭;若还不去定连累小人了。” 王进听罢只得捱着病来;进殿帅府前参见太尉拜了四拜躬身唱个喏起来立在一边。 高俅道:“你那厮便是都军教头王升的儿子?” 王进禀道:“小人便是。” 高俅喝道:“这厮!你爷是街上使花棒卖药的!你省得甚么武艺?前官没眼参你做个教头如何敢小觑我不伏俺点视!你托谁的势要推病在家安闲快乐?”王进告道:“小人怎敢;其实患病未痊。” 高太尉骂道:“贼配军!你既害病如何来得?” 王进又告道:“太尉呼唤不敢不来。” 高殿帅大怒∶喝令:“左右!拿下!加力与我打这厮!” 众多牙将都是和王进好的只得与军正司同告道:“今日是太尉上任好日头权免此人这一次。” 高太尉喝道:“你这贼配军!且看众将之面饶恕你今日!明日却和你理会!”王进谢罪罢起来抬头看了认得是高俅;出得衙门叹口气道:“我的性命今番难保了!俺道是甚么高殿帅却原来正是东京帮闲的圆社高二!比先时曾学使棒被我父亲一棒打翻三四个月将息不起。有此之仇他今日迹得做殿帅府太尉正待要报仇。我不想正属他管!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俺如何与他争得?怎生奈何是好?”回到家中闷闷不已对娘说知此事。 母子二人抱头而哭。 娘道:“我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只恐没处走!” 王进道:“母亲说得是。儿子寻思也是这般计较。只有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镇守边庭他手下军官多有曾到京师的爱儿子使枪棒何不逃去投奔他们?那里是用人去处足可安身立命。” 当下母子二人商议定了。 其母又道:“我儿和你要私走只恐门前两个牌军是殿帅府拨来伏侍你的若他得知须走不脱。” 王进道:“不妨。母亲放心儿子自有道理措置他。” 当下日晚未昏。 王进先叫张牌入来分付道:“你先吃了些晚饭我使你一处去干事。” 张牌道:“教头使小人那里去?” 王进道:“我因前日患病许下酸枣门外岳庙里香愿明日早要去烧炷头香。你可今晚先去分付庙祝教他来日早些开庙门等我来烧炷头香就要三牲献刘李王。你就庙里歇了等我。” 张牌答应先吃了晚饭叫了安置。望庙中去了。 当夜母子二人收拾了行李衣服细软银两做一担儿打挟了;又装两个料袋袱驼拴在马上的。 等到五更天色未明王进叫起李牌分付道:“你与我将这些银两去岳庙里和张牌买个三牲煮熟在那里等候;我买些纸烛随后便来。” 李牌将银子望庙中去了。 王进自去备了马牵出后槽将料袋袱驼搭上把索子拴缚牢了牵在后门外扶娘上了马;家中粗重都弃了;锁上前后门。 挑了担儿跟在马后趁五更天色未明乘势出了西华门取路望延安府来。且说z茧p军买了福物煮熟在庙等到已牌也不见来。 李牌心焦走回到家中寻时只见锁了门两头无路寻了半日并无有人。 看看待晚岳庙里张牌疑忌一直奔回家来又和李牌寻了一黄昏。 看看黑了两个见他当夜不归又不见了他老娘。 次日两个牌军又去他亲戚之家访问亦无寻处。 两个恐怕连累只得去殿帅府告:“王教头弃家在逃母子不知去向。” 高太尉见告大怒道:“贼配军在逃看那厮待走那里去!” 随即押下文书行开诸州各府捉拿逃军王进。 二人告免其罪责不在话下。 且说王教头母子二人自离了东京免不了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在路一月有馀忽一日天色将晚王进挑着担儿跟在娘的马后口里与母亲说道:“天可怜见!惭愧了我母子两个脱了这天罗地网之厄!此去延安府不远了高太尉便要差拿我也拿不着了!” 母子二人欢喜在路上不觉错过了宿头“走了这一晚不遇着一处村坊那里去投宿是好?...”正没理会处只见远远地林子里闪出一道灯光来。 王进看了道:“好了!遮莫去那里陪个小心借宿一宵明日早行。” 当时转入林子里来看时却是一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 当时王教头来到庄前敲门多时只见一个庄客出来。 王进放下担儿与他施礼。 庄客道:“来俺庄上有甚事?” 王进答道:“实不相瞒小人母子二人贪行了些路程错过了宿店来到这里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明日早行依例拜纳房金。万望周全方便!” 庄客答道:“既是如此且等一等待我去问庄主太公。肯时但歇不妨。” 王进又道:“大哥方便。” 庄客入去多时出来说道:“庄主太公教你两个入来。” 王进请娘下了马。 王进挑着担儿就牵了马随庄客到里面打麦场上歇下担儿把马拴在柳树上。 母子二人直到草堂上来见太公。 那太公年近六旬之上须皆白头戴遮尘暖帽身穿直缝宽衫腰系皂丝条足穿熟皮靴。 王进见了便拜。 太公连忙道:“客人休拜。你们是行路的人辛苦风霜且坐一坐。” 王进子母二叙礼罢都坐定。 太公问道:“你们是那里来的?如何昏晚到此?” 王进答道:“小人姓张原是京师人。因为消折了本钱无可营用要去延安府投奔亲眷。不想今日路上贪行了程途错过了宿店欲投贵庄借宿一宵。来日早行房金依例拜纳。” 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个顶着房屋走哩。你母子二位敢未打火?” --叫庄客--“安排饭来。” 没多时就厅上放开条桌子。 庄客托出一桶盘四样菜蔬一盘牛肉铺放桌上先烫酒来筛下。 太公道:“村落中无甚相待休得见怪。” 王进起身谢道:“小人母子无故相扰此恩难报。” 太公道:“休这般说且请吃酒。” 一面劝了五七杯酒搬出饭来二人吃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进母子到客房里安歇。 王进告道:“小人母亲骑的头口相烦寄养草料望乞应付一并拜酬。” 太公道:“这个不妨。我家也有头口骡马教庄客牵出后槽一喂养。” 王进谢了挑那担儿到客房里来。 庄客点上灯火一面提汤来洗了脚。 太公自回里面去了。 王进母子二人谢了庄客掩上房门收拾歇息。 次日睡到天晓不见起来。 庄主太公来到客房前过听得王进老母在房里声唤。 太公问道:“客官天晓好起了?” 王进听得慌忙出房来见太公施礼说道:“小人起多时了。夜来多多搅扰甚是不当。” 太公问道:“谁人如此声唤?” 王进道:“实不相瞒太公说老母鞍马劳倦昨夜心痛病。” 太公道:“即然如此客人休要烦恼教你老母且在老夫庄上住几日。我有个医心痛的方叫庄客去县里撮药来与你老母亲吃。教他放心慢慢地将息。” 王进谢了。 卑休絮繁。 自此王进母子二人在太公庄上。 服药住了五七日。 觉道母亲病奔痊了王进收拾要行。 当日因来后槽看马只见空地上一个后生脱着刺着一身青龙银盘也似一个面皮约有十**岁拿条棒在那里使。 王进看了半晌不觉失口道:“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绽嬴不得真好汉。” 那后生听了大怒喝道:“你是甚么人敢来笑话我的本事!俺经了七八个有名的师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和我叉一叉么?” 说犹未了太公到来喝那后生:“不得无礼!” 那后生道:“叵耐这厮笑话我的棒法!” 太公道:“客人莫不会使枪棒?” 王进道:“颇晓得些。敢问长上这后生是宅上何人?” 太公道:“是老汉的儿子。” 王进道:“既然是宅内小官人若爱学时小人点拨他端正如何?” 太公道:“恁地时十分好。” 便教那后生:“来拜师父。” 那后生那里肯拜心中越怒道:“阿爹休听这厮胡说!若吃他嬴得我这条棒时我便拜他为师!” 王进道:“小官人若是不当真时较量一棒耍子。” 那后生就空地当中把一条棒使得风车儿似转向王进道:“你来!你来!怕你不算好汉!” 王进只是笑不肯动手。 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顽时使一棒何妨?” 王进笑道:“恐冲撞了令郎时须不好看。” 太公道:“这个不妨;若是打折了手脚亦是他自作自受。” 王进道:“怒无礼。” 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棒在手里来到空地上使个旗鼓。 那后生看了一看拿条棒滚将入来迳奔王进。 王进托地拖了棒便走。 那后生轮着棒又赶入来。 王进回身把棒望空地里劈将下来。 那后生见棒劈来用棒来隔。 王进却不打下来对棒一掣却望后生怀里直搠将来只一缴。 那后生的棒丢在一边扑地望后倒了。 王进连忙撇了棒向前扶住道:“休怪休怪。” 那后生爬将起来便去傍边掇条凳子纳王进坐便拜道:“我枉自经了许多师家原来不直半分!师父没奈何只得请教!” 王进道:“我母子二人连日在此搅扰宅上无恩可报当以效力。” 太公大喜教那后生穿了衣裳一同来后堂坐下;叫庄客杀一个羊安排了酒食果品之类就请王进的母亲一同赴席。 四个人坐定一面把盏。 太公起身劝了一杯酒说道:“师父如此高强必是个教头;小儿“有眼不识泰山。””王进笑道:“好不厮欺俏不厮瞒。小人不姓张俺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的便是。这枪棒终日抟弄。为因新任一个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帅府太尉怀挟旧仇要奈何王进小人不合属他所管和他争不得只得母子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种经略相公勾当。不想来到这里得遇长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奔连日管顾甚是不当。既然令郎肯学时小人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学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阵无用。小人从新点拨他。” 太公见说了便道:“我儿可知输了?快来再拜师父。” 那后生又拜了王进。 太公道:“教头在上∶老汉祖居在这华阴县界前面便是少华山。这村便唤做史家村村中总有三四百家都姓史。老汉的儿子从小不务农业只爱刺枪使棒;母亲说他不得一气死了。老汉只得随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钱财投师父教他;又请高手匠人与他剌了这身花绣肩胸膛总有九条龙。满县人口顺都叫他做九纹龙史进。教头今日既到这里一成全了他亦好。老汉自当重重酬谢。”王进大喜道:“太公放心;既然如此说时小人一教了令郎方去。” 自当日为始吃了酒食留住王教头母子二人在庄上。 史进每日求王教头点拨十八般武艺一一从头指教。 史太公自去华阴县中承当里正不在话下。 不觉荏苒光阴早过半年之上。 史进十八般武艺--矛锤弓弩铳鞭简剑链挝斧钺并戈戟牌棒与枪扒...一一学得精熟。 多得王进尽心指教点拨得件件都有奥妙。 王进见他学得精熟了自思在此虽好只是不了;一日想起来相辞要上延安府去。 史进那里肯放说道:“师父只在此间过了。小弟奉养你母子二人以终天年多少是好。” 王进道:“贤弟多蒙仔好心在此十之好;只恐高太尉追捕到来负累了你不当稳便;以此两难。我一心要去延安府投着在老种经略处勾当。那里是镇守边庭用人之际足可安身立命。” 史进并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一个席筵送行托出一盘--两个段子一百两花银--谢师。 史进收拾了担儿.备了马母子二人相辞史太公。 王进请娘乘了马望延安府路途进。 史进叫庄客挑了担儿亲送十里之程心中难舍。 史进当时拜别了师父洒泪分手和庄客自回。 王教头依旧自挑了担儿跟着马母子二人自取关西路上去了。 卑中不说王进去投军役。 只说史进回到庄上每日只是打熬气力;亦且壮年又没老小半夜三更起来演习武艺白日里只在庄射弓走马。 不到半载之间史进父亲--太公--染病奔证数日不起。 史进使人远近请医士看治不能痊可。 呜呼哀哉太公殁了。 史进一面备棺椁盛殓请僧修设好事追斋理七拔太公;又请道士建立斋醮度升天整做了十数坛好事功果道场选了吉日良时出丧安葬满y中t四百史家庄户都来送丧挂孝埋殡在村西山上祖坟内了。 史进进家自此无人管业。 史进又不肯务农只要寻人使家生较量枪棒。 自史太公死后又早过了三四个月日。 时当六月中旬炎天正热那一日史进无可消遣提个交床坐在打麦场柳阴树下乘凉。 对面松林透过风来史进喝采道:“好凉风!” 正乘凉哩只见一个人探头探脑在那里张望。 史进喝道:“作怪!谁在那里张俺庄上?” 史进跳起身来转过树背后打一看时认得是猎户兔李吉。 史进喝道:“李吉张我庄内做甚么?莫不是来相脚头!” 李吉向前声诺道:“大郎小人要寻庄上矮邱乙郎吃碗酒因见大郎在此乘凉不敢过来冲撞。” 史进道:“我且问你∶往常时你只是担些野味来我庄上卖我又不曾亏了你如何一向不将来卖与我?敢是欺负我没钱?” 李吉答道:“小人怎敢;一向没有野味以此不敢来。” 史进道:“胡说!偌大一个少华山恁地广阔不信没有个獐儿兔儿?” 李吉道:“大郎原来不知。如今山上添了一伙强人扎下一个山寨聚集着五七百个小喽罗有百十匹好马。为头那个大王唤作“神机军师”朱武第二个唤做“跳涧虎”陈达第三个唤做“白花蛇”杨春∶这三个为头打家劫舍。华阴县里禁他不得出三千贯赏钱召人拿他。谁敢上去拿他?因此上小人们不敢上山打捕野味那讨来卖!” 史进道:“我也听得说有强人。不想那厮们如此大弄。必然要恼人。李吉你今后有野味时寻些来。” 李苦唱个喏自去了。 史进归到厅前寻思“这厮们大弄必要来薅恼村坊。既然如此...”便叫庄客拣两头肥水牛来杀了庄内自有造下的好酒先烧了一陌“顺溜纸”便叫庄客去请这当村里三四百史家村户都到家中草堂上序齿坐下教庄客一面把盏劝酒。史进对众人说道:“我听得少华山上有三个强人聚集着五七百小喽罗打家劫舍。这厮们既然大弄必然早晚要来俺村中罗噪。我今特请你众人来商议。倘若那厮们来时各家准备。我庄上打起梆子你众人可各执枪棒前来救应;你各家有事亦是如此。递相救护共保村坊。如果强人自来都是我来理会。” 众人道:“我等村农只靠大郎做主梆子响时谁敢不来。” 当晚众人谢酒各自分散回家准备器械。 自此史进修整门户墙垣安排庄院设立几处梆子拴束衣甲整频刀马防贼寇不在话下。 且说少华山寨中三个头领坐定商议∶为头的神机军师朱武那人原是定远人氏能使两口双刀虽无十分本事。 郄精通阵法广有谋略;第二个好汉姓陈名达原是邺城人氏使一条出白点钢枪;第三个好汉姓杨名春蒲州解良县人氏使一口大杆刀。 当日朱武郄与陈达杨春说道:“如今我听知华阴县里出三千赏钱召人捉我们诚恐来时要与他厮杀。只是山寨钱粮欠少如何不去劫掳些来以供山寨之用?聚积些粮食在寨里防备官军来时好和他打熬。” 跳涧虎陈达道:“说得是。如今便去华阴县里先问他借粮看他如何。” 白花蛇杨春道:“不要华阴县去;只去蒲城县万无一失。” 陈达道:“蒲城县人户稀少钱粮不多不如只打华阴县;里人民丰富钱粮广有。” 杨春道:“哥哥不知。若是打华阴县时须从史家村过。那个九纹龙史进是个大虫不可去撩拨他。他如何肯放我们过去?” 陈达道:“兄弟懦弱!一个村坊过去不得怎地敢抵敌官军?” 杨春道:“哥哥不可小了他!那人端的了得!” 朱武道:“我也曾闻他十分英雄说这人真有本事。兄弟休去罢。” 陈达叫将起来说道:“你两个闭了乌嘴!“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只是一个人须不三头六臂?我不信!”喝叫小喽罗:“快备我的马来!如今便先去打史家庄后取豹阴县!” 朱武、杨春再三谏劝。 陈达那里肯听随即披挂上马点了一百四五十小喽罗鸣锣擂鼓下山望史家村去了。 且说史进正在庄前整制刀马只见庄客报知此事。 史听得就庄上敲起梆子来。 那庄前庄后庄东庄西三四百家庄户听得梆子响都拖枪曳棒聚起三四百人一齐都到史家庄上。 看了史进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下着抹绿靴;腰系皮搭前后铁掩心;一张弓一壶箭手里拿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 庄客牵过那匹火炭赤马。 史进上了马绰了刀前面摆着三四十壮健的庄客后面列着**十村蠢的乡夫及史家庄户都跟在后头一齐呐喊直到村北路口。 那少华山陈达引了人马飞奔到山坡下将小喽罗摆开。 史进看时见陈达头戴干红凹面巾身披里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系七尺攒线搭;坐骑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丈八点钢矛。 小喽罗趁势便呐喊。 二员将就马上相见。 陈达在马上看着史进欠身施礼。 史进喝道:“汝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犯着弥天大罪都是该死的人!你也须有耳朵!懊大胆!直来太岁头上动土!” 陈达在马上答道:“俺山寨里欠少些粮欲往华阴县借粮;经由贵庄假一条路并不敢动一根草。可放我们过去回来自当拜谢。” 史进道:“胡说!俺家现当里正正要拿你这伙贼;今日倒来经由我村中过却不拿你倒放你过去本县知道须连累於我。” 陈达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烦借一条路。” 史进道:“甚么闲话!我便肯时有一个不肯!你问得他肯便去!” 陈达道:“好汉叫我问谁?” 史进道:“你问得我手里这口刀肯便放你去!” 陈达大怒道:“赶人不要赶上!休得要逞精神!” 史进也怒轮手中刀骤坐下马来战陈达。 陈达也拍马挺枪来迎史进。 两个交马斗了多时史进卖个破绽让陈达把枪望心窝里搠来;史进却把腰闪陈达和枪撷入怀里来;史进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挟把陈达轻轻摘离了嵌花鞍款款揪住了线搭只一丢丢落地那匹战马拨风也似去了。 史进叫庄客把陈达绑了。 众人把小喽罗一赶都走了。 史进回到庄上把陈达绑在庭心内柱上等待一拿了那贼一并解官请赏;且把酒来赏了众人教且权散。 众人喝采:“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杰!” 休说众人欢喜饮酒。 却说朱武、杨春两个正在寨里猜疑捉摸不定且教小喽罗再去探听消息。只见回去的人牵着空马奔到山前只叫道:“苦也!陈家哥哥不听二位哥哥所说送了性命!” 朱武问其缘故。 小喽罗备说交锋一节“怎当史进英雄!” 朱武道:“我的言语不听果有此祸!” 杨春道:“我们尽数都去与他死并如何?” 朱武道:“亦是不可;他尚自输了你如何并得他过?我有一条苦计若救他不得我和你都休。” 杨春问道:“如何苦计?” 朱武附耳低言说道:“只除恁地...”杨春道:“好计!我和你便去!事不宜迟!” 再说史进正在庄上忿怒未消只见庄客飞报道:“山寨里朱武杨春自来了。” 史进道:“这厮合休!我教他两个一解官!快牵过马来!” 一面打起梆子。 众人早都到来。 史进上了马正待出庄门只见朱武、杨春步行已到庄前两个双双跪下擎着四行眼泪。 史进下马来喝道:“你两个跪下如何说?” 朱武哭道:“小人等三个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当初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 虽不及关张刘备的义气其心则同。 今日小弟陈达不听好言误犯虎威已被英雄擒捉在贵庄无计恳求今来迳就死。 望英雄将我三人一解官请赏誓不皱眉。 我等就英雄手内请死并无怨心!” 史进听了寻思道:“他们直恁义气!我若拿他去解官请赏时反教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自古道:“大虫不吃伏肉。””史进道:“你两个且跟我进来。” 朱武、杨春并无惧怯随了史进直到后厅前跪下又教史进绑缚。 史进三四五次叫起来。 他两个那里肯起来。 “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 史进道:“你们既然如此义气深重我若送了你们不是好汉。我放陈达还你如何?” 朱武道:“休得连累了英雄不当稳便宁可把我们解官请赏。” 史进道:“如何使得。你肯吃我酒食么?” 朱武道:“一死尚然不惧何况酒肉乎!” 当时史进大喜解放陈达就后厅上座置酒设席管待三人。 朱武杨春陈达拜谢大恩。 酒至数杯少添春色。 酒罢三人谢了史进回山去了。 史进送出庄门自回庄上。 却说朱武等三人归到寨中坐下朱武道:“我们非这条苦计怎得性命在此?虽然救了一人却也难得史大郎为义气上放了我们。过几日备些礼物送去谢他救命之恩。” 卑休絮繁过了十数日朱武等三人收拾得三十两蒜条金使两个小喽罗送去史家庄上当夜敲门。 庄客报知史进火急披衣来到庄前问小喽罗:“有甚话说?” 小喽罗道:“三个头领再三拜覆∶特使进献些薄礼酬谢大郎不杀之恩。不要推却望乞笑留。” 取出金子递与。 史进初时推却次后寻思道:“既然好意送来受之为当。” 叫庄客置酒管待小校吃了半夜酒把些零碎银两赏了小校回山。 又过半月馀朱武等三人在寨中商议掳掠得好大珠子又使小喽罗连夜送来庄上。 史进受了不在话下。 又过了半月史进寻思道:“也难得这三个敬重我我也备些礼物回奉他。”次日叫庄客寻个裁缝自去县里买了三疋红绵裁成三领锦袄子;又拣肥羊煮了三个将大盒子盛了委两个庄客送去。 史进庄上有个为头的庄客王四此人颇能答应官府口舌利便满庄人都叫他做“赛伯当”史进教他一个得力的庄客挑了盒担直送到山下。 小喽罗问了备细引到山寨里见了朱武等。 三个头领大喜受了锦袄子并肥羊酒礼把十两银子赏了庄客每人吃了十数碗酒下山同归庄内见了史进说道:“山上头领多多上覆”。 史进自此常常与朱武等三人往来。 不时间只是王四去山寨里送物事不只一日。 寨里头领也频频地使人送金银来与史进。 荏苒光阴时遇八月中秋到来。 史进要和三人说话约至十五夜来庄上赏月饮酒先使庄客王四带一封请书直至少华山上请朱武陈达杨春来庄上赴席。 王四驰书迳到山寨里见了三位头领下了来书。 朱武看了大喜。 三个应允随即写封回书赏了王四五两银子吃了十来碗酒。 王四下得山来正撞着时常送物事来的小喽罗一把抱住那里肯放又拖去山路边村酒店里吃了十数碗酒。 王四相别了回庄一面走着被山风一吹酒却涌上来踉踉跄跄一步一颠;走不得十里之路见座林子奔到里面望着那绿茸茸莎草地上扑地倒了。 原来兔李吉正在那坡下张兔儿认得是史家庄上王四赶入林子里来扶他那里扶得动只见王四搭里出银子来。 李吉寻思道:“这厮醉了...那里讨得许多?...何不拿他些?” 也是天罡星合当聚会自是生出机会来∶李吉解那搭望地下只一抖那封回书和银子都抖出来。 李吉拿起颇识几字;将书拆开看时见面写着少华山朱武陈达杨春;中间多有兼文武的言语却不识得只认得三个字。 李吉道:“我做猎户几时能彀迹?算命道我今年有大财却在这里!豹阴县里现出三千贯赏钱捕捉他三个贼人。叵耐史进那厮前日我去他庄上寻矮邱乙郎他道我来相脚头屣盘--你原来倒和贼人来往!” 银子并书都拿去了华阴县里来出。 却说庄客王四一觉直睡到二更方醒觉得看见月光微微照在身上吃了一惊跳将起来却见四边都是松树;便去腰里摸时搭和书都不见了;四下里寻时只见空搭在莎草上。 王四只管叫苦寻思道:“银子不打紧这封回书却怎生得好?...正不知被甚人拿去了?...”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自道:“若回去庄上说脱了回书大郎必然焦躁定是赶我出来;不如只说不曾有回书那里查照?” 计较定了飞也似取路归来庄上却好五更天气。 史进见王四回来问道:“你缘何方才归来?” 王四道:“托主人福荫寨中三个头领都不肯放留住王四吃了半夜乃因此回来迟了。” 史进又问:“曾有回书么?” 王四道:“三个头领要写回书却是小人道∶“三位头领既然准时赴席何必回书?小人又有杯酒路上恐有些失支脱节不是耍处。””史进听了大喜说道:“不枉了诸人叫你“赛伯当!”真个了得!” 王四应道:“小人怎敢差迟路上不曾住脚一直奔回庄上。” 史进道:“既然如此教人去县里买些果品案酒伺候。” 不觉中秋节至。 是日晴明得好。 史进当日分付家中庄客宰了一腔大羊杀了百十个鸡鹅准备下酒食筵宴。 看看天色晚来少华山上朱武陈达杨春三个头领分付小喽罗看守寨栅只带三五个做伴将了朴刀各跨口腰刀不骑鞍马步行下山迳来到史家庄上。 史进接着各叙礼罢请入后园。 庄内己安排下筵宴。 史进请三位头领上坐史进对席相陪便叫庄客把前后庄门拴了一面饮酒。庄内庄客轮流把盏一边割羊劝酒。 酒至数杯却早东边推起那轮明月。 史进和三个头领叙说旧话新言。 只听得墙外一声喊起火把乱明。 史进大惊跳起身来道:“三位贤友且坐待我去看!” 叭叫庄客:“不要开门!” 掇条梯子上墙打一看时只见是华阴县尉在马上引着两个都头带着三四百士兵围住庄院。 史进及三个头领只管叫苦。 外面火光中照见钢叉朴刀五股寸留客住摆得似麻林一般。 两个都头口里叫道:“不要走了强贼!” 不是这伙人来捉史并三个头领怎地教史进先杀了一二个人结识了十数个好汉?直教∶芦花深处屯兵士荷叶阴中治战船。 毕竟史进与三个头领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话说当时史进道:“却怎生是好?” 朱武等三个头领跪下道:“哥哥你是干净的人休为我等连累了。大郎可把索来绑缚我三个出去请赏免得负累了你不好看。” 史进道:“如何使得!恁地时是我赚你们来捉你请赏枉惹天下人笑。若是死时我与你们同死;活时同活。你等起来放心别作圆便。且等我问个来历情繇。” 史进上梯子问道:“你两个何故半夜三更来劫我庄上?” 两个都头道:“大郎你兀自赖哩!见有原告人李吉在这里。” 史进喝道:“李吉你如何诬告平人?” 李吉应道:“我本不知;林子里拾得王四的回书一时间yb县前看因此事。” 史进叫王四问道:“你说无回书如何却又有书?” 王四道:“便是小人一时醉了忘记了回书。” 史进大喝道:“畜生!却怎生好!”外面都头人等惧怕史进了得不敢奔入庄里来捉人。 三个头领把手指道:“且答应外面。” 史进会意在梯子上叫道:“你两个都头都不必斗动权退一步我自绑缚出来解官请赏。” 那两个都头都怕史进只得应道:“我们都是没事的等你绑出来同去请赏。” 史进下梯子来到厅前先将王四带进后园把来一刀杀了;喝教许多庄客把庄里有的没的细软等物即便收拾尽教打叠起了;一壁点起三四十个火把。 庄里史进和三个头领全身披挂枪架上各人跨了腰刀拿了朴刀拽扎起把庄后草屋点着;庄客各自打拴了包裹外面见里面火起都奔来后面看。 史进却就中堂又放起火来大开庄门呐声喊杀将出来。 史进当头朱武杨春在中陈达在后和小喽罗并庄客冲将出来正迎着两个都头并李吉史进见了大怒。 “仇人见面分外眼明!” 两个都头见势头不好转身便走。 李吉也却得回身。 史进早到手起一刀把李吉斩做两段。 两个都头正待走时陈达杨春赶上一个一朴刀结果了两个性命。 县尉惊得跑马走回去了。 众士兵那里敢向前各自逃命散了不知去向。 史进引着一行人且杀且走直到少华山上寨内坐下。 喘息方定朱武等忙叫小喽罗一面杀牛宰马贺喜饮宴不在话下。 一连过了几日史进寻思:“一时间要救三人放火烧了庄院。虽是有些细软家财重杂物尽皆没了!” 心内踌躇在此不了开言对朱武等说道:“我师父王教头在关西经略府勺当我先要去寻他只因父亲死了不曾去得;今来家私庄院废尽我如今要去寻他。” 朱武三人道:“哥哥休去只在我寨中且过几日又作商议。若哥哥不愿落草时待平静了小弟们与哥哥重整庄院再作良民。” 史进道:“虽是你们的好情分只是我今去意难留。我若寻得师父也要那里讨个出身求半世快乐。” 朱武道:“哥哥便在此间做个寨主却不快活?只恐寨小不堪歇马。” 史进道:“我是个清白好汉如何肯把父母遗体来点污了!你劝我落草再也休题。” 史进住了几日定要去。 朱武等苦留不住。 史进带去的庄客都留在山寨;只自收拾了些散碎银两打拴一个包里馀者多的尽数寄留在山寨。 史进头带白范阳毡大帽上撒一撮红缨;帽儿下裹一顶浑青抓角软头巾。 顶上明黄缕带;身穿一领白丝两上领战袍;腰系一条五指梅红攒线搭;青白间道行缠绞脚衬着踏山透土多耳麻鞋;跨一口铜钹磐口雁翎刀;背上包裹;提了朴刀;辞别朱武等三人。 众多小喽罗都送下山来。 朱武等洒泪而别自回山寨去了。 只说史进提了朴刀离了少华山取路投关西正路。 望延安府路上来免不得饥食渴饮夜住晓行;独自行了半月之上来到渭州:“这里也有个经略府莫非师父王教头在这里?” 史进便入城来看时依然有六街三市。 只见一个小小茶坊正在路口。 史进便入茶坊里来拣一副坐位坐了。 茶博士问道:“这里经略府在何处?” 茶博士道:“只在前面便是。” 史进道:“借问经略府内有个东京来的教头王进么?” 茶博士道:“这府里教头极多有三四个姓王的不知那个是王进。” 道犹未了只见一个大汉大踏步竟进入茶坊里来。 史进看他时是个军官模样;头里芝麻罗万字顶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扭丝金环;上穿一领鹦哥绿丝战袍;腰系一条文武双股鸦青;足穿一双鹰爪皮四缝干黄靴;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落腮胡须身长八尺腰阔十围。 那人入到茶房里面坐下。 茶博士道:“客官要寻王教头只问这位提辖便都认得。” 史进忙起身施礼道:“客官请坐拜茶。” 那人见史进长大魁伟像条好汉便来与他施礼。 两个坐下。 史进道:“小人大胆敢问官人高姓大名?”那人道:“酒家是经略府提辖姓鲁讳个达字。敢问阿哥你姓什么?” 史进道:“小人是华州华阴县人氏。姓史名进。请问官人小人有个师父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姓王名进不知在此经略府中有也无?” 鲁提辖道:“阿哥你莫不是史家村甚么九纹龙史大郎?” 史进拜道:“小人便是。” 鲁提辖连忙还礼说道:““闻名不如见!见面胜如闻名。”你要寻王教头莫不是在东京恶了高太尉的王进?” 史进道:“正是那人。” 鲁达道:“俺也闻他名字那个阿哥不在这里。酒家听得说他在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处勾当。俺这渭州却是小种经略相公镇守。那人不在这里。你即是史大郎时多闻你的好名字你且和我上街去吃杯酒。” 鲁提辖挽了史进的手便出茶坊来。 鲁达回头道:“茶钱酒家自还你。” 茶博士应道:“提辖但吃不妨只顾去。” 两两挽了出得茶坊来上街行得三五十步只见一簇众人围住白地上。史进道:“兄长我们看一看。” 分开人众看时中间里一个人仗着十来条杆棒地上摊着十数个膏药一盘子盛着插y虼b上面却原来是江湖上使枪棒卖药的。 史进见了却认得他。 原来是教史进开手的师父叫做“打虎将”李忠。 史进就人丛中叫道:“师父多时不见。” 李忠道:“贤弟如何到这里?” 鲁提辖道:“既是史大郎的师父也和俺去吃三杯。” 李忠道:“待小子卖了膏药讨了回钱一同和提辖去。” 鲁达道:“谁奈烦等你!去便同去!”李忠道:“小人的衣饭无计奈何。提辖先行小人便寻将来。--贤弟你和提辖先行一步。” 鲁达焦躁把那看的人一推一交骂道:“这厮们夹着屁眼撤开!不去的酒家便打!” 众人见是鲁提辖一开都走了。 李忠见鲁达凶猛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陪笑道:“好急性的人!” 当下收拾了行头药囊寄顿了枪棒。 三个人转弯抹角来到州桥之下一个潘家有名的酒店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旗漾在空史飘荡。 三人来到潘家酒楼上拣个济楚阁儿里坐下。 提辖坐了主位李忠对席史进下坐了。 酒保唱了喏认的是鲁提辖便道:“提辖官人打多少酒?” 鲁达道:“先打四角酒来。” 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又问道:“官人吃甚下饭?” 鲁达道:“问甚么!但有只顾卖来一算钱还你!这厮!只顾来聒噪!”酒保下去随即烫酒上来;但是下口肉食只顾将来摆一桌子。 三个酒至数杯正说z9陧a较量些枪法说得入港只听得隔壁阁子里有人哽哽咽咽啼哭。 鲁达焦躁便把碟儿盏儿都丢在楼板上。 酒保听得慌忙上来看时见鲁提辖气愤地。 酒保抄手道:“官人要甚东西分付卖来。” 鲁达道:“酒家要甚么!你也须认得酒家!却恁地教甚么人在间壁吱吱的哭搅俺弟兄们吃酒?酒家须不曾少了你酒钱!” 酒保道:“官人息怒。小人怎敢教人啼哭打搅官人吃酒?这个哭的是绰酒座儿唱的父女两人不知官人们在此吃酒一时间自苦了啼哭。” 鲁提辖道:“可是作怪!你与我唤得他来。” 酒保去叫。 不多时只见两个到来∶前面一个十**岁的妇人背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儿手里拿串拍板都来到面前。 看那妇人虽无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动人的颜色拭着泪眼向前来深深的道了三个万福。 那老儿也都相见了。 鲁达问道:“你两个是那里人家?为甚么啼哭?” 那妇人便道:“官人不知容奴告禀∶奴家是东京人氏因同父母来渭州投奔亲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亲在客店里染病身故。父女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间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媒硬保要奴作妾。谁想写了三千贯文书虚钱实契要了奴家身体。未及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将奴赶打出来不容完聚着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父亲懦弱和他争不得。他又有钱有势。当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讨钱来还他?没计奈何父亲自小教得家些小曲儿来这里酒楼上赶座子每日但得些钱来将大半还他留些少父女们盘缠。这两日酒客稀少违了他钱限怕他来讨时受他差耻。父女们想起这苦楚za无处告诉因此啼哭。不想误犯了官望乞恕罪高抬贵手!”鲁提辖又问道:“你姓甚么?在那个客店里歇?那个镇关西郑大官人在那里住?” 老儿答道:“老汉姓金排行第二。孩儿小字翠莲。郑大官人便是此间状元桥下卖肉的郑屠绰号镇关西。老汉父女两个只在前面东门里鲁家客店安下。” 鲁达听了道:“呸!俺只道那个郑大官人却原来是杀猪的郑屠!这个腌泼才投托着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做个肉铺户却原来这等欺负人!” 必头看着李忠史进道:“你两个且在这里等酒家去打死了那厮便来!”史进李忠抱住劝道:“哥哥息怒明日却理会。” 两个三回五次劝得他住。 鲁达又道:“老儿你来。酒家与你些盘缠明日便回东京去如何?” 父女两个告道:“若是能彀回乡去时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郑大官人须着落他要钱。这个不妨事俺自有道理。” 便去身边摸出五两来银子放在上看着史进道:“酒家今日不曾多带得些出来;你有银子借些与俺酒家明日便送还你。” 史进道:“值甚么要哥哥还。” 去包裹里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鲁达看着李忠道:“你也借些出来与酒家。” 李忠去身边摸出二两来银子。 鲁提辖看了见少便道:“也是个不爽利的人!” 鲁达只把这十五两银子与了金老分付道:“你父女两个将去做盘缠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来付你两个起身看那个店主人敢留你!” 金老并女儿拜谢去了。 鲁达把这两银子丢还了李忠。 三人再吃了两角酒下楼来叫道:“主人家酒钱酒家明日送来还你。” 主人家连声应道:“提辖只顾自去但吃不妨只怕提辖不来赊。” 三个人出了潘家酒肆到街上分手。 史进李忠各自投客店去了。 只说鲁提辖回到经略府前下处。 到房里晚饭也不吃气愤愤地睡了。 主人家又不敢问他。 再说金老得了这一十五两银子回到店中安顿了女儿先去城外远处觅下一辆车儿;回来收拾了行李还了房钱算清了柴米钱只等来日天明当夜无事。次早五更起来父女两个先打火做饭吃罢收拾了天色微明只见鲁提辖大脚步走入店里来高声叫道:“店小二那里是金老歇处?” 小二道:“金公鲁提辖在此寻你。” 金老引了女儿挑了担儿作谢提辖便待出门。 店小二拦住道:“金公那里去?” 鲁达问道:“他少了你房钱?” 小二道:“小人房钱昨夜都算还了;须欠郑大官人典身钱着落在小人身上看他哩。” 鲁提辖道:“郑屠的钱酒家自还他你放了老儿还乡去!” 那店小二那里肯放。 鲁达大怒开五指去那小二脸上只一掌打得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复一拳打落两个当门牙齿。 小二爬将起来一道烟跑向店里去躲了。 店主人那里敢出来拦他。 金老父女两个忙忙离了店中出城自去寻昨日觅下的车儿去了。 且说鲁达寻思恐怕店小二赶去拦截他且向店里掇条凳子坐了两个时辰约莫金公去得远了方才起身迳到状元桥来。 且说郑屠开着间门面两副肉案悬挂着三五片猪肉。 郑屠正在门前柜身内坐定看那十来个刀手卖肉。 鲁达走到门前叫声“郑屠。” 郑屠看时见是鲁提辖慌忙出柜身来唱喏道:“提辖恕罪。” --便叫副手掇条凳子来。 --“提辖请坐。” 鲁达坐下道:“奉着经略相公钧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 郑屠道:“使得你们快选懊的切十斤去。” 鲁提辖道:“不要那等腌厮们动手你自与我切。” 郑屠道:“说得是小人自切便了。” 自去肉案上拣了十斤精肉细细切做臊子。 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头正来郑屠家报说金老之事却见鲁提辖坐在肉案门边不敢拢来只得远远的立住在房檐下望。 这郑屠整整自切了半个时辰用荷叶包了道:“提辖教人送去?” 鲁达道:“送甚么!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郑屠道:“却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馄饨;肥的臊子何用?” 鲁达睁着眼道:“相公钧旨分付酒家谁敢问他?” 郑屠道:“是合用的东西小人切便了。” 又选了十斤实膘的肥肉也细细的切做臊子把荷叶包了。 整弄了一早晨却得饭罢时候。 那店小二那里敢过来连那正要买肉的主顾也不敢拢来。 郑屠道:“着人与提辖拿了送将府里去?” 鲁达道:“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郑屠笑道:“却不是特地来消遗我!” 鲁达听得跳起身来拿着那两包臊子在手睁着眼看着郑屠道:“酒家特地要消遗你!”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却似下了一阵的“肉雨。”郑屠大怒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的按纳不住;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将下来。 鲁提辖早拔步在当街上。 众邻舍并十来个火家那个敢向前来劝;两边过路的人都立住了脚;和那店小二也惊得呆了。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来要揪鲁达;被这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倒在当街上。 鲁达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着醋钵儿大小拳头看着这郑屠道:“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郑关西!” 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的人也叫做“郑关西!” 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铺∶咸的酸的辣的一都滚出来。 郑屠挣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口里只叫:“打得好!” 鲁达骂道:“直娘贼!惫敢应口!” 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两边看的人惧怕鲁提辖谁敢向前来劝?郑屠当不过讨饶。 鲁达喝道:“咄!你是个破落户!若只和俺硬到底酒家便饶你了!你如今对俺讨饶酒家偏不饶你!” 又只一拳太阳上正着却似做了一全堂水6的道场∶磐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鲁达看时只见郑屠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个动掸不得。鲁提辖假意道:“你这厮诈死酒家再打!” 只见面皮渐渐的变了。 鲁达寻思道:“俺只指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他。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及早撒开。” 拔步便走回头指着郑屠尸道:“你诈死!酒家和你慢慢理会!” 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 街坊邻舍并郑屠的火家谁敢向前来拦他。 鲁提辖回到下处急急卷了些衣服盘缠细软银两;但是旧衣粗重都弃了;提了一条齐眉短棒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 且说郑屠家中众人和那报信的店小二救了半日不活呜呼死了。 老小邻人迳来州衙告状候得府尹升厅接了状子看罢道:“鲁达系经略府提辖不敢擅自迳来捉捕凶身。” 府尹随即上轿来到经略府前下了轿子把门军士入去报知。 经略听得教请。 到厅上与府尹施礼罢。 经略道:“何来?” 府尹禀道:“好教相公得知府中提辖鲁达无故用拳打死市上郑屠。不曾禀过相公不敢擅自捉拿凶身。” 经略听了吃了一惊寻思道:“这鲁达虽好武艺只见性格卤。今番做出人命事俺如何护得短?...须教推问使得。” 经略回府尹道:“鲁达这人原是我父亲老经略处的军官。为因俺这里无人帮护拨他来做个提辖。既然犯了人命罪过你可拿他依法度取问。如若供招明白拟罪已定也须教我父亲知道方可断决。怕日后父亲处边上要这个人时却不好看。” 府尹禀道:“下官问了情繇合行申禀老经略相公知道方敢断遣。”府尹辞了经略相公出到府前上了轿回到州衙里升厅坐下便唤当日揖捕使臣押下文书捉拿犯人鲁达。 当时王观察领了公文将带二十来个做公的人迳到鲁提辖下处。 只见房主人道:“却才带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小人只道奉着差使又不敢问他。” 王观察听了教打开他房门看时只有些旧衣旧裳和些被卧在里面。 王观察就带了房主人东西四下里去跟寻州南走到州北捉拿不见。 王观察又捉了两家邻舍并房主人同到州衙厅上回话道:“鲁提辖惧罪在逃不知去向只拿得房主人并邻舍在此。” 府尹见说且教监下一面教拘集郑屠家邻佑人等点了仵作行人仰着本地方官人并坊厢里正再三检验已了郑屠家自备棺木盛殓寄在寺院。 一面叠成文案一壁差人杖限缉捕凶身。 原告人保领回家。 邻佑杖断有失救应。 房主人并下处邻舍止得个不应。 鲁达在逃。 行开个广捕急递的文书各处追捉;出赏一千贯;写了鲁达的年甲贯址形貌到处张挂。 一干人等疏放听候。 郑屠家亲人自去做孝不在话下。 且说鲁达自离了渭州东逃西奔急急忙忙行过了几处州府正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 鲁达心慌抢路正不知投那里去的是;一连地行了半月之上却走到代州雁门县;入得城来见这市井闹热人烟骤集车马驰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行货都有端的整齐虽然是个县治胜如州府鲁提辖正行之间却见一簇人围住了十字街口看榜。 鲁达看见挨满也钻在人丛里听时。 鲁达却不识字。 只听得众人读道:“代州雁门县依奉太原府指挥使司该准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郑屠犯人鲁达即系经略府提辖。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者与犯人同罪;若有人捕获前来或到告官支给赏钱一千贯文。...”鲁提辖正听到那里只听得背后一个人大叫道:“张大哥你如何在这里?” 拦腰抱住扯离了十字路口。 不是这个人看见了横拖倒拽将去有分教∶鲁提辖剃除头削去胡须倒换过杀人姓名薅恼杀诸佛罗汉;直教∶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 毕竟扯住鲁提辖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话说当下鲁提辖扭过身来看时拖扯的不是别人却是渭州酒楼上救了的金老。 那老儿直拖鲁达到僻静处说道:“恩人!你好大胆!见今明明地张挂榜文出一千贯赏钱捉你你缘何却去看榜?若不是老汉遇见时却不被做公的拿了?榜上见写着你年甲貌相贯址!” 鲁达道:“酒家不瞒你说因为你事就那日回到状元桥下正迎着郑屠那厮被酒家三拳打死了因此上在逃。一到处撞了四五十日不想来到这里。你缘何不回东京去也来到这里?” 金老道:“恩人在上;自从得恩人救了老汉寻得一辆车子本欲要回东京去;又怕这厮赶来亦无恩人在彼搭救因此不上东京去。随路望北来撞见一个京师古邻来这里做买卖就带老汉父女两口儿到这里。亏杀了他就与老汉女做媒结交此间一个大财主赵员外养做外宅衣食丰足皆出於恩人。我女儿常常对他孤老说提辖大恩那个员外也爱刺枪使棒。尝说道:“怎地恩人相会一面也好。” 想念如何能彀得见?且请恩人到家过几日却再商议。” 鲁提辖便和金老行。 不得半里到门只见老儿揭起帘子叫道:“我儿大恩人在此。” 那女孩儿浓市艳饰。 从里面出来请鲁达居中坐了插烛也似拜了六拜说道:“若非恩人垂救怎能彀有今日!” 拜罢便请鲁提辖道:“恩人上楼去请坐。” 鲁达道:“不须生受酒家便要去。” 金老便道:“恩人既到这里如何肯放你便去!” 老儿接了杆棒包裹请到楼上坐定。 老儿分付道:“我儿陪侍恩人坐坐我去安排饭来。” 鲁达道:“不消多事随分便好。” 老儿道:“提辖恩念杀身难报;量些粗食薄z??a何足挂齿!” 女子留住鲁达在楼上坐地。 金老下来叫了家中新讨的小厮分付那个娅一面烧着火。 老儿和这小厮上街来买了些鲜鱼嫩鸡酿鹅肥时新果子之类归来。 一面开酒收拾菜蔬都早摆了。 搬上楼来春台上放下三个盏子三双筷子铺下菜蔬果子饭等物。 娅将银酒烫上酒来。 父女二人轮番把盏金老倒地便拜。 鲁提辖道:“老人家如何恁地下礼?折杀俺也!” 金老说道:“恩人听禀前日老汉初到这里写个红纸牌儿旦夕一柱香父女两个兀自拜哩;今日恩人亲身到此如何不拜!” 鲁达道:“却也难得你这片心”三人慢慢地饮酒。 将及天晚只听得楼下打将起来。 鲁提辖开看时只见楼下三二十人各执白木棍棒口里都叫:“拿将下来!” 人丛里一个官人骑在马上口里大喝道:“休叫走了这贼!” 鲁达见不是头拿起凳子从楼上打将下来。 金老连忙摇手叫道:“都不要动手!” 那老儿抢下楼去直叫那骑马的官人身边说了几句言语。 那官人笑起来便喝散了那二三十人各自去了。 那官人下马入到里面。 老儿请下鲁提辖来。 那官人扑翻身便拜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义士提辖受礼。” 鲁达便问那金老道:“这官人是谁?素不相识缘何便拜酒家?” 老儿道:“这个便是我儿的官人赵员外。却才只道老汉引甚么郎君子弟在楼上吃因此引庄客来厮打。老汉说知方才喝散了。” 鲁达道:“原来如此怪员外不得。” 赵员外再请鲁提辖上楼坐定金老重整杯盘再备酒食相待。 赵员外让鲁达上坐地。 鲁达道:“酒家怎敢。” 员外道:“聊表相敬之礼。小子多闻提辖如此豪杰今日天赐相见实为万幸。”鲁达道:“酒家是个卤汉子又犯了该死的罪过;若蒙员外不弃贫贱结为相识但有用酒家处便与你去。” 赵员外大喜动问打死郑屠一事说z9陧a较量些枪法吃了半夜酒各自歇了。 次日天明赵员外道:“此处恐不稳便欲请提辖到敝庄住几时。” 鲁达问道:“贵庄在何处?” 员外道:“离此间十里多路地名七宝村便是。” 鲁达道:“最好。” 员外先使人去庄上再牵一疋马来。 未及晌午马已到来员外便请鲁提辖上马叫庄客担了行李。 鲁达相辞了金老父女二人和赵员外上了马。 两个并马行程於路说z9陧a投七宝村来。 不多时早到庄前下马。 赵员外携住鲁达的手直至草堂上分宾而坐;一面叫杀羊置酒相待晚间收拾客房安歇。 次日又备酒食管待。 鲁达道:“员外错爱酒家如何报答!” 赵员外便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如何言报答之事。” 卑休絮烦。 鲁达自此之后在这赵员外庄上住了五七日。 蚌一日两个正在书院里闲坐说话只见金老急急奔来庄上迳到书院里见了赵员外并鲁提辖;见没人便对鲁达道:“恩人不是老汉多心。是恩人前日老汉请在楼上吃酒员外误听人报引领庄客来闹了街坊后却散了。人都有些疑心说开去昨日有三四个做公的来邻舍街坊打听得紧只怕要来村里缉捕恩人。倘或有些疏失如之奈何?” 鲁达道:“恁地时酒家自去便了。” 赵员外道:“若是留提辖在此恐诚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辖怨恨若不留提辖来许多面皮都不好看。赵某却有个道理教提辖万无一失足可安身避难;只怕提辖不肯。” 鲁达道:“酒家是个该死的人但得一处安身便了做甚么不肯!” 赵员外道:“若如此最好。离此间三十馀里有座山唤做五台山。山上有一个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萨道场。寺里有五七百僧人为头智真长老是我弟兄。我祖上曾舍钱在寺里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曾许下剃度一僧在寺里已买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个心腹之人了条愿心。如是提辖肯时一应费用都是赵某备办。委实肯落做和尚么?” 鲁达寻思道:“如今便要去时那里投奔人...不如就了这条路罢。” 便道:“既蒙员外做主酒家情愿做和尚。专靠员外照管。” 当时说定了连夜收拾衣服盘缠段疋礼物。 次日早起来叫庄客挑了两个取路望五台山来。 辰牌已后早到那山下。 赵员外与鲁提辖两乘轿子抬上山来一面使庄客前去通报。 到得寺前早有寺中都寺监寺出来迎接。 两个下了轿子去山门外亭子上坐定。 寺内智长老得知引着座侍者出山门外来迎接。 赵员外和鲁达向前施礼。 智真长老打了问讯。 说道:“施主远出不易。” 赵员外答道:“有些小事特来上刹相浼。” 智真长老便道:“且请员外方丈吃茶。” 赵员外前行鲁达跟在背后。 当时同到方丈。 长老邀员外向客席而坐。 鲁达便去下坐禅椅上。 员外叫鲁达附耳低言:“你来这里出家如何便对长老坐地?” 鲁达道:“酒家不省得。” 起身立在员外肩下。 面前座维那侍者监寺知客书记依次排立东西两班。 庄客把轿子安顿了一齐将盒子搬入方丈来摆在面前。 长老道:“何故又将礼物来?寺中多有相渎檀越处。” 赵员外道:“些小薄礼何足称谢。”道人行童收拾去了。 赵员外起身道:“一事启堂头大和尚∶赵某旧有一条愿心许剃一僧在上刹度牒词簿都已有了到今不曾剃得。今旦这个表弟姓鲁是关内汉出身;因见尘世艰辛情愿弃俗出家。望长老收录大慈大悲看赵某薄面披剃为僧。一应所用弟子自当准备。万望长老玉成幸甚!” 长老见说答道:“这个因缘是光辉老僧山门容易容易且请拜茶。” 只见行童托出茶来。 茶罢收了盏托真长老便唤座维那商议剃度这人;分付监寺都寺安排斋食。 只见座与众僧自去商议道:“这个人不似出家的模样。一双眼却恁凶险!”众僧道:“知客你去邀请客人坐地我们与长老计较。” 知客出来请赵员外鲁达到客馆里坐地。 道座众僧长老说道:“却才这个要出家的人形容丑恶相貌凶顽不可剃度他恐久后累及山门。” 长老道:“他是赵员外檀越的兄弟。如何撤得他的面皮?你等众人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 焚起一柱信香长老上禅椅盘膝而坐口诵咒语入定去了;一炷香过却好回来对众僧说道:“只顾剃度他。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清净。证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记吾言勿得推阻。” 座道:“长老只是护短我等只得从他。不谏不是谏他不从便了!” 长老叫备齐食请赵员外等方丈会斋。 斋罢监寺打了单帐。 赵员外取出银两教人买办物料;一面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 一两日都已完备。 长老选了吉日良时教鸣钟击鼓就法堂内会大众。 整整齐齐五六百僧人尽披袈裟都到法座下合掌作礼分作两班。 赵员外取出银锭表里信香向法座前礼拜了。 表白宣疏已罢行童引鲁达到法座下。 维那教鲁达除下巾帻把头分做九路绾了捆揲起来。 净人先把一周遭都剃了却待剃髭须。 鲁达道:“留下这些儿还酒家也好。” 众僧忍笑不住。 真长老在法座上道:“大众听偈。” 念道:“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除免得争竞。” 长老念罢偈言喝一声“咄!尽皆剃去!” 剃人只一刀尽皆剃了。 座呈将度牒上法座前请长老赐法名。 长老拿着空头度牒而说偈曰:“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 长老赐名已罢把度牒转将下来。 书记僧填写了度牒付与鲁智深收受。 长老又赐法衣袈裟教智深穿了。 监寺引上法座前长老与他摩顶受记道:“一要皈依佛性二要皈奉正法三要皈敬师友∶此是“三皈。”“五戒”者∶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 智深不晓得戒坛答应“能”“否”二字却便道:“酒家记得。” 众僧都笑。 受记已罢赵员外请众僧到云堂里坐下焚香设斋供献。 大小职事僧人各有上贺礼物。 都寺引鲁智深参拜了众师兄师弟;又引去僧堂背后选佛场坐地。 当夜无事。 次日赵员外要回告辞长老留连不住。 早斋已罢并众僧都送出山门。 赵员外合掌道:“长老在上众师父在此凡事慈悲。小弟智深乃是愚卤直人早晚礼数不到言语冒渎误犯清规万望觑赵某薄面恕免恕免。” 长老道:“员外放心。老僧自慢慢地教他念经诵咒办道参禅。” 员外道:“日后自得报答。” 人丛里唤智深到松树下低低分付道:“贤弟你从今日难比往常。凡事自宜省戒切不可托大。倘有不然难以相见。保重保重。早晚衣服我自使人送来。” 智深道:“不索哥哥说酒家都依了。” 当时赵员外相辞了长老再别了众人上轿引了庄客托了一乘空轿取了盒子下山回家去了。 当下长老自引了众僧回寺。 卑说鲁智深回到丛林选佛场中禅床上扑倒头便睡。 上下肩两个禅和子推他起来说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学坐禅?”智深道:“酒家自睡干你甚事?” 禅和子道:“善哉!” 智深喝道:“团鱼酒家也吃甚么“鳝哉?””禅和子道:“却是苦也!” 智深便道:“团鱼大腹又肥甜好吃那得苦也?” 上下肩禅和子都不睬他繇他自睡了;次日要去对长老说知智深如此无礼。座劝道:“长老说道他后来证果非凡我等皆不及他只是护短。你们且没奈何休与他一般见识。” 禅和子自去了。 智深见没人说他每到晚便放翻身体横罗十字倒在禅床上睡;夜间鼻如雷响;要起来净手大惊小怪只在佛殿后撒尿撒屎遍地都是。 侍者禀长老说:“智深好生无礼!全没些个出家人礼面!丛林中如何安着得此等之人!” 长老喝道:“胡说!且看檀越之面后来必改。” 自此无人敢说。 鲁智深在五台山寺中不觉搅了四五个月时遇初冬天气智深久静思动。 当日晴明得好智深穿了皂衣直裰系了鸦青条换了僧鞋大踏步走出山门来信步行到半山亭子上坐在鹅颈懒凳上寻思道:“干鸟么!俺往常好肉每日不离口;如今教酒家做了和尚饿得干瘪了!赵员外这几日又不使人送些东西来与酒家吃口中淡出鸟来!这早晚怎地得些酒来吃也好!” 正想酒哩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付担桶唱上山来上盖着桶盖。 那汉子手里拿着一个镟子唱着上来;唱道∶九里山前作战场牧童拾得旧刀枪。 风吹起乌江水好似虞姬别霸王。 鲁智深观见那汉子挑担桶上来坐在亭子上看。 这汉子也来亭子上歇下担桶。 智深道:“兀那汉子你那桶里甚么东西?” 那汉子道:“好酒。” 智深道:“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道:“和尚你真个也作是耍?” 智深道:“酒家和你耍甚么?” 那汉子道:“我这酒挑上去只卖与寺内火工道人直厅轿夫老郎们做生活的吃。本寺长老已有法旨∶但卖与和尚们吃了我们都被长老责罚追了本钱赶出屋去。我们见关着本寺的本钱见住着本寺的屋宇如敢卖与你吃?” 智深道:“真个不卖?” 那汉子道:“杀了我也不卖!” 智深道:“酒家也不杀你只要问你买酒吃!” 那汉子见不是头挑了担桶便走。 智深赶下亭子来双手拿住扁担只一脚交裆着。 那汉子双手掩着做一堆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 智深把那两桶酒都提在亭子上地下拾起镟子开了桶盖只顾舀冷酒吃。 无移时两桶酒吃了一桶。 智深道:“汉子明日来寺里讨钱。” 那汉子方才疼止又怕寺里长老得坏了衣饭忍气吞声那里讨钱把酒分做两半桶挑了拿了镟子飞也似下山去了。 只说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却上来;下得亭子松树根边又坐了半歇酒越涌上来。 智深把皂直裰褪下来把两支袖子缠在腰下露出脊上花绣来扇着两个膀子上山来。 看看来到山门下两个门子远远地望见拿着竹篦来到山门下拦住鲁智深便喝道:“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喝得烂醉了上山来?你须不瞎也见库局里贴着晓示∶但凡和尚破戒吃酒决打四十竹篦赶出寺去;如门子纵容醉的僧人入寺也吃十下。你快下山去饶你几下竹篦!” 鲁智深一者初做和尚二来旧性未改睁起双眼骂道:“直娘贼!你两个要打酒家俺便和你厮打!” 门子见势头不好一个飞也似入来报监寺一个虚拖竹篦拦他。 智深用手隔过张开五指去那门子脸上只一掌打得踉踉跄跄却待挣扎;智深再复一拳打倒在山门下只是叫苦。 鲁智深道:“酒家饶你这厮!” 踉踉跄跄颠入寺里来。 寺得门子报说叫起老郎火工直厅轿夫三二十人各执白木棍棒从西廊下抢出来却好迎着智深。 智深望见大吼了一声却似嘴边起个霹雳大踏步抢入来。 众人初时不知他是军官出身次后见他行得凶了慌忙都退入藏殿里去便把亮鬲关了。 智深抢入阶来一拳一脚打开亮鬲。 二三十人都赶得没路夺条棒从藏殿里打将出来。 监寺慌忙报知长老。 长老听得急引了三五个侍者直来廊下喝道:“智深!不得无礼!” 智深虽然酒醉却认得是长老撇了棒向前来打个问讯指着廊下对长老道:“智深吃了两碗酒又不曾撩拨他们他众人又引人来打酒家。” 长老道:“你看我面快去睡了明日却说。” 鲁智深道:“俺不看长老面酒家直打死你那几个秃驴!” 长老叫侍者扶智深到禅床上扑地便倒了地睡了。 众多职事僧人围定长老告诉道:“向日徒弟们曾谏长老来今日如何?本寺那容得这个野猫乱了清规!” 长老道:“虽是如今眼下有些罗噪后来却成得正果。没奈何且看赵员外檀越之面容恕他这一番。我自明日叫去埋怨他便了。” 众僧冷笑道:“好个没分晓的长老!” 各自散去歇息。 次日早斋罢长老使侍者到僧堂里坐禅处唤智深时尚兀自未起。 待他起来穿了直裰赤着脚一道烟走出僧堂来侍者吃了一惊赶出外来寻时却走在佛殿后撒屎。 侍者忍笑不住等他净了手说道:“长老请你说话。” 智深跟着侍者到方丈。 长老道:“智深虽是个武夫出身今赵员外檀越剃度了你我与你摩顶受记。教你∶一不可杀生二烈可偷盗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贪酒五不可妄语∶--此五戒乃僧家常理。出家人第一不可贪酒。你如何夜来吃得大醉打了门子伤坏了藏殿上朱红鬲子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走了口出喊声如何这般行为!” 智深跪下道:“今番不敢了。” 长老道:“既然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乱了清规?我不看你施主赵员外面定赶你出寺。再后休犯。” 智深起来合掌道:“不敢不敢。” 长老留住在方丈里安排早饭与他吃;又用好言劝他;取一领细布直裰一双僧鞋与了智深教回僧堂去了。 但凡饮酒不可尽倍。 常言“酒能成事酒能败事。” 便是小胆的人吃了也胡乱做了大胆何况性高的人!再说这鲁智深自从吃酒醉闹了这一场一连三四个月不敢出寺门去;忽一日天气暴暖是二月间时令离了僧房信步踱出山门外立地看着五台山喝采一回猛听得山下叮叮当当的响声顺风吹上山来。 智深再回僧堂里取了些银两揣在怀里一步步走下山来;出得那“五台福地”的牌楼来看时原来却是一个市井约有五七百户人家。 智深看那市镇上时也有卖肉的也有卖菜的也有酒店面店。 智深寻思道:“干干么!俺早知有这个去处不夺他那桶酒吃也早下来买些吃。这几日熬的清水流且过去看有甚东西买些吃。” 听得那响处却是打铁的在那里打铁。 间壁十家门上写着“父子客店。” 智深走到铁匠铺门前看时见三个人打铁。 智深便问道:“兀那待诏有好钢铁么?” 那打铁的看鲁智深腮边新剃暴长须戗戗地好惨濑人先有五分怕他。 那待诏住了手道:“师父请坐。要打甚么生活?” 智深道:“酒家要打条禅杖一口戒刀。不知有上等好么?” 待诏道:“小人这里正有些好铁。不知师父要打多少重的禅杖戒刀?但凭分付。” 智深道:“酒家只要打一条一百斤重的。” 待诏笑道:“重了。师父小人打怕不打了。只恐师父如何使得动?便是关王刀也只有八十一斤。” 智深焦躁道:“俺便不及关王!他也只是个人!” 那待诏道:“小人据说只可打条四五十斤的也十分重了。” 智深道:“便你不说比关王刀也打八十一斤的。” 待诏道:“师父肥了不好看又不中使。依着小人好生打一条六十二斤水磨禅杖与师父。使不动时休怪小人。戒刀已说了不用分付。小人自用十分好铁打造在此。” 智深道:“两件家生要几两银子?” 待诏道:“不讨价实要五两银子。” 智深道:“俺便依你五两银子你若打得好时再有赏你。” 那待诏接了银子道:“小人便打在此。” 智深道:“俺有些碎银子在这里和你买碗酒吃。” 待诏道:“师父稳便。小人赶趁些生活不及相陪。”智深离了铁匠人家行不到三二十步见一个酒望子挑出在房檐上。 智深掀起帘子入到里面坐下敲着桌子叫道:“将酒来。” 卖酒的主人家说道:“师父少罪。小人住的房屋也是寺里的长老已有法旨∶但是小人们卖酒与寺里僧人吃了便要追小人们的本钱又赶出屋。因此只得休怪。” 智深道:“胡乱卖些与酒家吃俺须不说是你家便了。” 那店主人道:“胡乱不得师父别处去吃休怪休怪。” 智深只得起身便道:“酒家别处吃得却来和你说话!” 出得店门行了几步又望见一家酒旗儿直挑出在门前。 智深一直走进去坐下叫道:“主人家快把酒来卖与俺吃。” 店主人道:“师父你好不晓事!长老已有法旨你须也知却来坏我们衣饭!” 智深不肯动身。 三回五次那里肯卖。 智深情知不肯起身又走连走了三五家都不肯卖智深寻思一计“不生个道理如何能彀酒吃?...”远远地杏花深处市梢尽头一家挑出个草帚儿来。 智深走到那里看时却是个傍村小酒店。 智深走入店里来靠窗y中u便叫道:“主人家过往僧人买碗酒吃。” 庄家看了一看道:“和尚你那里来?”智深道:“俺是行脚僧人游方到此经过要卖碗酒吃。” 庄家道:“和尚若是五台山寺里师父我却不敢卖与你吃。” 智深道:“酒家不是。你快将酒卖来。” 庄家看见鲁智深这般模样声音各别便道:“你要打多少酒?” 智深道:“休问多少大碗只顾筛来。” 约莫也吃了十来碗智深问道:“有甚肉?把一盘来吃。” 庄家道:“早来有些牛肉都卖没了。” 智深猛闻得一阵肉香走出空地上看时只见墙边砂锅里煮着一支狗在那里。智深道:“你家见有狗肉如何不卖与俺吃?” 庄家道:“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因此不来问你。” 智深道:“酒家的银子有在这里!” 便摸银子递与庄家道:“你且卖半支与俺。” 那庄家连忙取半支熟狗肉捣些蒜泥将来放在智深面前。 智深大喜用手扯那狗肉蘸着蒜泥吃∶一连又吃了十来碗酒。 吃得口滑那里肯住。 庄家到都呆了叫道:“和尚只恁地罢!” 智深睁起眼道:“酒家又不白你的!管俺怎地?” 庄家道:“再要多少?” 智深道:“再打一桶来。” 庄家只得又舀一桶来。 智深无移时又吃了这桶酒剩下一脚狗腿把来揣在怀里;临出门又道:“多的银子明日又来吃。” 吓得庄家目瞪口呆罔知所措看他却向那五台山上去了。 智深走到半山亭子上坐下一回酒却涌上来;跳起身口里道:“俺好些时不曾拽拳使脚觉道身体都困倦了。酒家且使几路看!” 下得亭子把两支袖子搦在手里上下左右使了一回使得力只一膀子扇在亭子柱上只听得刮刺刺一声响亮把亭子柱打折了摊了亭子半边门子听得半山里响高处看时只见鲁智深一步一颠抢上山来。 两个门子叫道:“苦也!这畜生今番又醉得可不小!” 便把山门关上把拴拴了。 只在门缝里张时见智深抢到山门下见关了门把拳头擂鼓也似敲门。 两个门子那里敢开。 智深敲了一回扭过身来看了左边的金刚喝一声道:“你这个鸟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着拳头吓酒家!俺须不怕你!” 跳上台基把栅刺子只一扳却似撅葱般扳开了;拿起一折木头去那金刚腿上便打簌簌地泥和颜色都脱下来。 门子张见道:“苦也!” 只得报知长老。 智深等了一会调转身来看着右边金刚喝一声道:“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笑酒家!” 便跳过右边台基上把那金刚脚上打了两下。 只听得一声震天价响那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 智深提着折木头大笑。 两个门子去报长老。 长老道:“休要惹他你们自去。” 只见这座监寺都寺并一应职事僧人都到方丈禀说:“这野猫今日醉得不好!把半山亭子山门下金刚都打坏了!如何是好?” 长老道:“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汉”何况老僧乎?若是打坏了金刚请他的施主赵员外来塑新的;倒了亭子也要他修盖。--这个且繇他。” 众僧道:“金刚乃是山门之主如何把他换过?” 长老道:“休说坏了金刚便是打坏了殿上三世佛也没奈何只得回避他。你们见前日的行凶么?” 众僧出得方丈都道:“好个囫囵竹的长老!--门子你且休开门只在里面听。” 深在外面大叫道:“直娘的秃驴们!不放酒家入寺时山门外讨把火来烧了这个鸟寺!” 众僧听得只得叫门子:“拽了大拴繇那畜生入来!若不开时真个做出来!” 门子只得捻脚捻手拽了拴飞也似闪入房里躲了众僧也各自回避。 只说z琐|智深双手把山门尽力一推扑地颠将入来吃了一交;爬将起来把头摸一摸直奔僧堂来。 到得选佛场中。 禅和子正打坐间看见智深揭起帘子钻将入来都吃一惊尽低了头。 智深到得禅床边喉咙里咯咯地响看着地下便吐。 众僧都闻不得那臭个个道:“善哉!” 齐掩了口鼻。 智深吐了一回爬上禅床解下条把直裰带子都剥剥扯断了脱下那脚狗腿来。 智深道:“好!懊!正肚饥哩!” 扯来便吃。 众僧看见把袖子遮了脸。 上下肩两个禅和子远远地躲开。 智深见他躲开便扯一块狗肉看着上的道:“你也到口!” 上的那和尚把两支袖子死掩了脸。 智深道:“你不吃?” 把肉望下的禅和子嘴边塞将去。 那和尚躲不迭却待下禅床。 智深把他劈耳朵揪住将肉便塞。 对床四五个禅和子跳过来劝时智深撇了狗肉提起拳硕去那光脑袋上剥剥只顾凿。 满堂僧众大喊起来都去柜中取了衣钵要走。 --此乱唤做“卷堂大散。” 座那里禁约得住。 智深一味地打将出来。 大半禅客都躲出廊下来。 监寺都寺不与长老说知叫起一班职事僧人点起老郎火工道人直厅轿夫约有一二百人都执杖叉棍棒尽使手巾盘头一齐打入僧堂来。 智深见了大吼一声;别无器械抢入僧堂里佛面前推翻供桌。 撅了两条桌脚从堂里打将出来。 众多僧行见他来得凶了都拖了棒退到廊下。 深智两条桌脚着地卷将起来。 众僧早两下合拢来。 智深大怒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只饶了两头的。 当时智深直打到法堂下只见长老喝道:“智深!不得无礼!众僧也休动手!”两边众人被打伤了数十个见长老来各自退去。 智深见众人退散撇了桌脚叫道:“长老与酒家做主!” 此时酒已七八分醒了。 长老道:“智深你连累杀老僧!前番醉了一次搅扰了一场我教你兄赵员外得知他写书来与众僧陪话;今番你又如此大醉无礼乱了清规打摊了亭子又打坏了金刚--这个且繇他你搅得众僧卷堂而走这个罪业非小!我这里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千百年清净香火去处。” 智深随长老到方丈去。 长老一面叫职事僧人留住众禅客再回僧堂自去坐禅打伤了和尚自去将息。 长老领智深方丈歇了一夜。 次日长老与座商议收拾了些银两赍他教他别处去可先说与赵员外知道。 长老随即修书一封使两个直厅道人迳到赵员外庄上说知就里立等回报。 赵员外看了来书好生不然回书来拜覆长老说道:“坏了金刚亭子赵某随即备价来来修。智深任从长老遣。” 长老得了回书便叫侍者取领皂巾直裰一双僧鞋十两白银房中唤过智深。 长老道:“智深你前番一次大醉闹了僧堂便是误犯;今次又大醉打坏了金刚摊了亭子卷堂闹了选佛场你这罪业非轻又把众禅客打伤了。我这里出家是个清净去处。你这等做作甚是不好。看你赵檀越面皮与你这封书投一个去处安身。我这里决然安你不得了。我夜来看你赠汝四句偈言终身受用。”智深道:“师父教弟子那里去安身立命?愿听俺师四句偈言。” 真长老指着鲁智深说出这几句言语去这个去处有分教;这人笑挥禅仗战天下英雄好汉;怒掣刀砍世上逆子谗臣。 毕竟真长老与智深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 话说当日智真长老道:“智深你此间zm不可住了。我有一个师弟见在东京大相国寺住持唤做智清禅师。我与你这封书去投他那里讨个职事僧做。我夜来看了赠汝四句偈子你可终身受用记取今日之言。” 智深跪下道:“酒家愿听偈子。” 长老道:“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州而迁遇江而止。” 鲁智深听了四句偈子拜了长老九拜背了包裹腰包肚包藏了书信辞了长老并众僧人离了五台山迳到铁匠间壁客店里歇了等候打了禅杖戒刀完备就行。 寺内众僧得鲁智深去了无一个不欢喜。 长老教火工道人自来收拾打坏了的金刚亭子。 过不得数日赵员外自将若干钱来五台山再塑起金刚重修起半山亭子不在话下。 再说这鲁智深就客店里住了几日等得两件家伙都已完备做了刀鞘把戒刀插放鞘内禅杖却把漆来裹了;将些碎银子赏了铁匠背上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禅仗作别了客店主人并铁匠行程上路。 过往看了果然是个莽和尚。 智深自离了五台山文殊院取路投东京来;行了半月之上於路不投寺院去歇只是客店内打火安身白日间酒肆里买吃。 一日正行之间贪看山明水秀不觉天色已晚赶不上宿头;路中又没人作伴那里投宿是好;又赶了三二十里田地过了一条板桥远远地望见一簇红霞树木丛中闪着一所庄院庄后重重叠叠都是乱山。 鲁智深道:“只得投庄上去借宿。” 迳奔到庄前看时见数十个庄家急急忙忙搬东搬西。 鲁智深到庄前倚了禅杖与庄客唱个喏。 庄客道:“和尚日晚来我庄上做甚的?” 智深道:“酒家赶不上宿头欲借贵庄投宿一宵明早便行。” 庄客道:“我庄今晚有事歇不得。” 智深道;“胡乱借酒家歇一夜明日便行。” 庄客道:“和尚快走休在这里讨死!” 智深道:“也是怪哉;歇一夜打甚么不紧怎地便是讨死?” 庄家道:“去便去不去时便捉来缚在这里!” 鲁智深大怒道:“你这厮村人好没道理!俺又不曾说的便要绑缚酒家!” 庄客也有骂的也有劝的。 鲁智深提起禅杖却待要作。 只见庄里走出一个老人来。 鲁智深看那老人时年近六旬之上拄一条过头拄仗走将出来喝问庄客∶“你们闹甚么?” 庄客道:“可奈这个和尚要打我们。” 智深便道:“酒家是五台山来的僧人要上东京去干事。今晚赶不上宿头借贵庄投宿一宵。庄家那厮无礼要绑缚酒家。” 那老人道:“既是五台山来的师父随我进来。” 智深跟那老人直到正堂上分宾主坐下。 那老人道:“师父休要怪庄家们不省得师父是活佛去处来的他作寻常一例相看。老汉从来敬信佛天三宝。虽是我庄上今夜有事权且留师父歇一宵了去。”智深将禅杖倚了起身唱个喏谢道:“感承施主。酒家不敢动问贵庄高姓?”老人道:“老汉姓刘。此间唤做桃花村。乡人都叫老汉做桃花庄刘太公敢问师父法名唤做甚么讳字?” 智深道:“俺师父是智真长老与俺取了个讳字因酒家姓鲁唤作鲁智深”太公道:“师父请吃些晚饭不知肯吃荤腥也不?” 鲁智深道:“酒家不忌荤酒遮莫甚么浑清白酒都不拣选;牛肉狗肉但有便吃。” 太公便道:“既然师父不忌荤酒先叫庄客取酒肉来。” 没多时庄客掇张桌子放下一盘牛肉三四样菜蔬一双筷放在鲁智深也面前。 智深解下腰包肚包坐定那庄客旋了一壶酒拿一支盏子筛下酒与智深吃。 这鲁智深也不谦让也不推辞无一时一壶酒一盘肉都吃了太公对席看见呆了半晌庄客搬饭来又吃了。 抬过桌子。 太公分付道:“胡乱教师父在外面耳房中歇一宵。夜间如若外面热闹不可出来窥望。” 智深道:“敢问贵庄今夜有甚事?” 太公道:“非是你出家人闲管的事。” 智深道:“太公缘何模样不甚喜欢?莫不怪酒家来搅扰你么?明日酒家算还你房钱便了。” 太公道:“师父听说我家时常斋僧布施;那争师父一个。只是我家今夜小女招夫以此烦恼。” 鲁智深呵呵大笑道:“男大须婚女大须嫁这是人伦大事五常之礼何故烦恼?” 太公道:“师父不知这头亲事不是情愿与的。” 智深大笑道:“太公你也是个痴汉!既然不两相情愿如何招赘做个女婿?” 太公道:“老汉只有这个小女如今方得一十九岁被此间有座山唤做桃花山近来山上有两个大王扎了寨栅聚集着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此间青州官军捕盗禁他不得因来老汉庄上讨进奉见了老汉女儿撇下二十两金子一疋红锦为定礼选着今夜好日晚间zj赘。老汉庄上又和他争执不得只得与他因此烦恼。非是争师父一个人。” 智深听了道:“原来如此!酒家有个道理教他回心转意不要娶你女儿如何?” 太公道:“他是个杀人不贬眼魔君你如何能彀得他心转意?” 智深道:“酒家在五台山真长老处学得说因缘便是铁石人也劝得他转。今晚可教你女儿别处藏了。俺就你女儿房内说因缘劝他便回心转意。” 太公道:“好却甚好只是不要捋虎须。” 智深道:“酒家的不是性命?你只依着俺行。” 太公道:“却是好也!我家有得遇这个活佛下降!” 庄客听得都吃一惊。 太公问智深:“再要饭吃么?” 智深道:“饭便不要吃有酒再将些来吃。” 太公道:“有有。” 随即叫庄客取一支熟鹅大碗将酒斟来叫智深尽意吃了三二十碗。 那支熟鹅也吃了。 叫庄客将了包裹先安放房里;提了禅杖带了戒刀问道:“太公你的女儿躲过了不曾?” 太公道:“老汉已把女儿寄送在邻舍庄里去了。” 智深道:“引小僧新妇房里去。” 太公引至房边指道:“这里面便是。” 智深道:“你们自去躲了。” 太公与众庄客自出外面安排筵席。 智深把房中桌椅等物都掇过了;将戒刀放在床头禅杖把来倚在床边;把销金帐下了脱得赤条条地跳上床去坐了。 太公见天色看看黑了叫庄客前后点起灯烛荧煌就打麦场上放下一条桌子上面摆着香花灯烛;一面叫庄客大盘盛着肉大壶温着酒。 约莫初更时分只听得山边锣鸣鼓响。 这刘太公怀着胎鬼庄家们都捏着两把汗尽出庄门外看时只见远远地四五十火把照耀如同白日一簇人飞奔庄上来。 刘太公看见便叫庄客大开庄门前来迎接只见前遮后拥明晃晃的都是器械旗枪尽把红绿绢帛缚着;小喽罗头上乱插着野花;前面摆着四五对红纱灯笼着马上那个大王;头戴撮尖干红凹面巾;鬓傍边插一枝罗帛像生花;上穿一领围虎体挽金绣绿罗袍腰系一条狼身销金包肚红搭;着双对掩云跟牛皮靴;骑一匹高头卷毛大白马那大王来到庄前下了马。 只见众小喽罗齐声贺道:“帽儿光光今夜做个新郎;衣衫窄窄今夜做个娇客。” 刘太公慌忙亲捧台盏斟下一杯好酒跪在地下。 众庄客都跪着。 那大王把手来扶道:“你是我的丈人如何倒跪我?” 太公道:“休说这话老汉只是大王治下管的人户。” 那大王已有七八分醉了呵呵大笑道:“我与你做个女婿也不亏负了你。你的女儿匹配我也好。” 刘太公把了下马杯。 来到打麦场上见了花香灯烛便道:“泰山何须如此迎接?” 那里又饮了三杯来到厅上唤小喽罗教把马去系在绿杨树上。 小喽罗把鼓乐就厅前擂将起来。 大王上厅坐下叫道:“丈人我的夫人在那里?” 大公道:“便是怕羞不敢出来。” 大王笑道:“且将酒来我与丈人回敬。” 那大王把了一杯便道:“我且和夫人厮见了却来吃酒未迟。” 那刘太公一心只要那和尚劝他便道:“老汉自引大王去。” 拿了烛台引着大王转入屏风背后直到新人房前太公指与道:“此间便是请大王自入去。” 太公拿了烛台一直去了。 未知凶吉如何先办一条走路。 那大王推开房门见里面洞洞地。 大王道:“你看我那丈人是个做家的人;房里也不点盏灯繇我那夫人黑地里坐地。明日叫小喽罗山寨里扛一桶好油来与他点。” 鲁智深坐在帐子里都听得忍住笑不做一声那大王摸进房中叫道:“娘子你如何不出来接我?你休要怕羞我明日要你做压寨夫人。一头叫娘子一头摸来摸去;一摸摸着金帐子便揭起来探一支手入去摸时摸着鲁智的肚皮;被鲁智深就势劈头巾角揪住一按按将下床来。那大王却挣扎。鲁智深右手捏起拳头骂一声:“直娘贼!” 连耳根带脖子只一拳。 那大王叫一声道:“甚么便打老公!” 鲁智深喝道:“教你认得老婆!” 拖倒在床边拳头脚尖一齐上打得大王叫“救人!” 刘太公惊得呆了;只道这早晚说因缘劝那大王却听得里面叫救人。太公慌忙把着灯烛引了小喽罗一齐抢将入来。 众人灯下打一看时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赤条条不着一丝骑翻大王在床面前打。 为头的小喽罗叫道:“你众人都来救大王!” 众小喽罗一齐拖枪拴棒入来救时鲁智深见了撇下大王床边绰了禅杖着地打将起来。 小喽罗见来得凶猛声喊都走了。 刘太公只管叫苦。 打闹里那大王爬出房门奔到门前摸着空马树上析枝柳条托地跳在马背上把鞭条便打那马却跑不去。 大王道:“苦也!这马也来欺负我!” 再看时原来心慌不曾解得缰绳连忙扯断了骑着马飞走出得庄门大骂刘太公:“老驴休慌!不怕你飞了去!” 把马打上两柳条拨喇喇地驮了大王山上去。 刘太公扯住鲁智深道:“师父!你苦了老汉一家儿了!” 鲁智深说道:“休怪无礼。且取衣服和直裰来酒家穿了说话。” 庄家去房里取来智深穿了。 太公道:“我当初只指望你说因缘劝他回心转意谁想你便下拳打他这一顿。定是去报山寨里大队强人来杀我家!” 智深道:“太公休慌俺说与你。酒家不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为因打死了人出家做和尚。休道这两个鸟人便是一二千军马来酒家也不怕他。你们众人不信时提俺禅杖看。” 庄客们那里提得动。 智深接过手里一似捻草一般使起来。 太公道:“师父休要走了去却要救护我们一家儿使得!” 智深道:“甚么闲话!俺死也不走!” 太公道:“且将些酒来师父吃--休得抵死醉了。” 鲁智深道:“酒家一分酒只有一分本事十分酒便有十分气力!” 太公道:“恁地时最好;我这里有的是酒肉只顾教师父吃。” 且说这桃花山大头领坐在里正欲差人下山来打听做女婿的二头领如何只见数个小喽罗气急败坏走到山寨里叫道:“苦也!苦也!” 大头领连忙问道:“有甚么事慌做一团?” 小喽罗道:“二哥哥吃打坏了!” 大头领大惊。 正问备细只见报道:“二哥哥来了!” 大头领看时只见二头领红巾也没了身上绿袍扯得粉碎下得马倒在厅前口里说道:“哥哥救我一救!...”只得一句。 大头领问道:“怎么来?” 二头领道:“兄弟下得山到他庄上入进房里去叵耐那老驴把女儿藏过了却教一个胖大和尚躲在女儿床上。我却不提防揭起帐子摸一摸吃那厮揪住一顿拳头脚尖打得一身伤损!那厮见众人来救应放了手提起禅杖打将出去因此我得脱了身拾得性命。哥哥与我做主报仇!” 大头领道:“原来恁地。你去房中将息我与你去拿那贼秃来。” 叭叫左右:“快备我的马来!” 众小喽罗都去。 大头领上了马绰枪在手尽数引了小喽罗一齐呐喊下山来。 再说鲁智深正吃酒哩。 庄客报道:“山上大头领尽数都来了!” 智深道:“你等休慌。酒家但打翻的你们只顾缚了解去官司请赏。取俺的戒刀出来。” 鲁智深把直裰脱了拽扎起下面衣服跨了戒刀大踏步提了禅杖出到打麦场上。 只见大头领在火把丛中一骑马抢到庄前马上挺着长枪高声喝道;“那秃驴在那里?早早出来决个胜负!” 智深大怒骂道:“腌打脊泼才!叫你认得酒家!” 轮起禅杖着地卷起来。 那大头领逼住枪大叫道:“和尚且休要动手。你的声音好厮熟。你且通个姓名。” 鲁智深道:“酒家不是别人老种经相公帐前提辖鲁达的便是。如今出了家做和尚唤作鲁智深。” 那大头领呵呵大笑滚下马撇了枪扑翻身便拜道:“哥哥别来无恙?可知二哥着了你手!” 鲁智深只道赚他托地跳退数步把禅杖收住;定晴看时火把下认得不是别人却是江湖上使枪棒卖药的教头打虎将李忠。 原来强人“下拜”不说此二字为军中不利;只唤作“翦拂”此乃吉利的字样。 李忠当下翦拂了起来扶住鲁智深道:“哥哥缘何做了和尚?” 智深道:“且和你到里面说话。” 刘太公见了又只叫苦:“这和尚原来也是一路!” 鲁智深到里面再把直裰穿了和李忠都到厅上叙旧。 鲁智深坐在正面唤刘太公出来。 那老儿不敢向前。 智深道:“太公休怕他他是俺的兄弟。” 那老儿见说是“兄弟”心里越慌又不敢不出来。 李忠坐了第二位;太公坐了第三位。 鲁智深道:“你二位在此俺自从渭州三拳打死了镇关西逃走到代州雁门县因见了酒家斋他的金老。那老儿不曾回东京去却随个相识也在雁门县住。他那个女儿就与了本处一个主赵员外。和俺厮见了好生相敬。不想官司追捉得酒家甚紧那员外陪钱送俺去五台山智真长老处落为僧。酒家因两番酒后闹了僧堂本师长老与俺一封书教酒家去东京大相国寺投了智清禅师讨个职事僧做。因为天晚到这庄上投宿。不想与兄弟相见。却才俺打的那汉是谁?你如何又在这里?”李忠道:“小弟自从那日与哥哥在渭州酒楼上同史进三人分散次日听得说哥哥打死了郑屠。我去寻史进商议他又不知投那里去了。小弟听得差人缉捕慌忙也走了却从这山经过。却才被哥哥打的那汉先在这里桃花山扎寨唤作小霸王周通那时引人下山来和小弟厮杀被我嬴了他留小弟在山上为寨主让第一把交椅教小弟坐了;以此在这里落草。” 智深道:“既然兄弟在此刘太公这头亲事再也休提;他只有这个女儿要养终身;不争被你把了去教他老人家失所。” 太公见说了大喜安排酒食出来管待二位。 小喽罗们每人两个馒头两块肉一大碗酒都教吃饱了。 太公将出原定的金子缎疋。 鲁智深道!!“李家兄弟你与他收了去。这件事都在你身上。” 李忠道:“这个不妨事。且请哥哥去小寨住几时。刘太公也走一遭。” 太公叫庄客安排轿子抬了鲁智深带了禅杖戒刀行李。 李忠也上了马。 太公也乘了一乘小轿。 却早天色大明众人上山来。 智深太公来到寨前下了轿子。 李忠也下了马邀请智深入到寨中向这聚义厅上三人坐定。 李忠叫请周通出来。 周通见了和尚心中怒道:“哥哥却不与我报仇倒请他来寨里让他上面坐!” 李忠道:“兄弟你认得这和尚么?” 周通道:“我若认得他时须不吃他打了。” 李忠笑道:“这和尚便是我日常和你说的三拳打死镇关西的便是他。” 周通把头摸一摸叫声“阿呀”扑翻身便翦拂。 鲁智深答礼道:“休怪冲撞。” 三个坐定刘太公立在面前。 鲁智深便道:“周家兄弟你来听俺说。刘太公这头亲事你却不知。他只有这个女儿养老送终奉祀香火都在他身上。你若娶了教他老人家失所他心里怕不情愿。你依着酒家把他弃了别选一个好的。原定的金子缎疋将在这里。你心下如何?” 周通道:“并听大哥言语兄弟不敢登门。” 智深道:“大丈夫作事却休要翻悔。” 周通折箭为誓。 刘太公拜谢了纳还金子缎疋自下山回庄去了。 李忠周通杀牛宰马安排筵席管待了数日引鲁智深山前山后观看景致。 果是好座桃花山∶生得凶怪四围险峻单单只一条路上去四下里漫漫都是乱草。 智深看了道:“果然好险隘去处!” 住了几日鲁智深见李忠周通不是个慷慨之人作事悭吝只要下山两个苦留那里肯住只推道:“俺如今既出了家如何肯落草。” 李忠周通道:“哥哥既然不肯落草要去时我等明日下山但得多少尽送与哥哥作路费。” 次日山寨里面杀羊宰猪且做送路筵席安排整顿许多金银酒器设放在桌上。 正待入席饮酒只见小喽罗报来说:“山下有两辆车十数个人来也!” 李忠周通见报了点起众多小喽罗只留一二个伏侍鲁智深饮酒。 两个好汉道:“哥哥只顾请自在吃几杯。我两个下山去取得财来就与哥哥送行。” 分付已罢引领众人下山去了。且说鲁智深寻思道:“这两个人好生悭吝!见放着有许多金银却不送与俺;直等要去打劫得别人的送与酒家!这个不是把官路当人情只苦别人?酒家且教这厮吃俺一惊!” 便唤这几个小喽罗近前来筛酒吃。 方才吃得两盏跳起身来两拳打翻两个小喽罗便解搭做一块儿捆了口里都塞了些麻核桃;便取出包裹打开没紧要的都撇了只拿了桌上的金银酒器都踏匾了拴在包裹;胸前度牒袋内藏了真长老的书信;跨了戒刀提了禅杖顶了衣包便出寨来。 到山后打一望时都是险峻之处却寻思道:“酒家从前山去一定吃那厮们撞见不如就此间乱草处滚将下去。” 先把戒刀和包裹拴了望下丢落去;又把禅杖也撺落去;却把身望下只一滚骨碌碌直滚到山脚边并无伤损跳将起来寻了包裹跨了戒刀拿了禅杖拽开脚步取路便走。 再说ya周通下到山边正迎着那数一个人各有器械。 李忠周通挺着枪小喽罗呐着喊抢向前来喝道:“兀!那客人会事的留下买路钱!” 那客人内有一个便捻着朴刀来斩李忠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斩了十馀合不分胜负周通大怒赶向前来喝一声众小喽罗一齐都上那伙客人抵当不住转身便走有那走得迟的早被搠死七八个劫了车子才和着凯歌慢慢地上山来;到得寨里打一看时只见两个小喽罗捆做一块在亭柱边桌子上金银酒器都不见了。 周通解了小喽罗问其备细:“鲁智深那里去了?” 小喽罗说道:“把我两个打翻捆缚了卷了若干器皿都拿去了。” 周通道:“这贼秃不是好人!倒着了那厮手脚!却从那里去了?” 团团寻踪迹到后山见一带荒草平平地都滚倒了。 周道看了便道:“这先驴倒是个老贼!这险峻山冈从这里滚了下去!” 李忠道:“我们赶上去问他讨也羞那厮一场!” 周通道:“罢罢!贼去关门那里去赶?--便赶得着时也问他取不成。倘有些不然起来我和你又敌他不过后来倒难厮见了;不如罢手后来倒好相见。我们且自把车子上包裹打开将金银段疋分作三分我和你各提一分一分赏了众小喽罗。” 李忠道:“是我不合引他上山折了你许多东西我的这一分都与了你。” 周通道:“哥哥我和你同死同生休恁地计较。” 看官牢记话头∶这李忠周通自在桃花山劫。 再说鲁智深离了桃花山放开脚步从早晨走到午后约莫走了五六十里多路肚里又饥路上又没个打火处寻思:“早起只顾贪走不曾吃得些东西却投那里去好?...”东观西望猛然听得远远地铃铎之声。 鲁智深听得道:“好了!不是寺院便是宫观∶风吹得檐前铃铎之声。酒家且寻去那里投奔。” 不是鲁智深投那个去处有分教∶半日里送了十馀条性命生灵;一把火烧了有名的灵山古迹。 直教∶黄金殿上生红焰碧玉堂前起黑烟。 毕竟鲁智深投甚么寺观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九纹龙翦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官寺 话说鲁智深走过数个山坡见一座大松林一条山路;随着那山路行去走不得半里抬头看时却见一所败落寺院被风吹得铃铎响;看那山门时上有一面旧朱红牌额内有四个金字都昏了写着“瓦官之寺。” 又行不得四五十步过座石桥入得寺来便投知客寮去。 只见知客寮门前大门也没了四围壁落全无。 智深寻思道:“这个大寺如何败落得恁地?” 直入方丈前看时只见满地都是燕子粪门上一把锁锁着锁上尽是蜘蛛网。智深把禅杖就地下搠着叫道:“过往僧人来投斋。” 叫了半日没一个答应。 必到香积厨下看时锅也没了灶头都塌了。 智深把包裹解下放在监斋使者面前提了禅杖到处寻去;寻到厨房后面一间小屋见几个老和尚坐地一个个面黄肌瘦。 智深喝一声道:“你们这和尚好没道理!由酒家叫唤没一个应!” 那和尚摇手道:“不要高声!” 智深道:“俺是过往僧人讨顿饭吃有甚利害?” 老和尚道:“我们三日不曾有饭落肚那里讨饭与你吃?” 智深道:“俺是五台山来的僧人粥也胡乱请酒家吃半碗。” 老和尚道:“你是活佛去处来的我们合当斋你;争奈我寺中僧众走散并无一粒斋粮。老僧等端的饿了三日!” 智深道:“胡说!这等一个大去处不信没斋粮?” 老和尚道:“我这里是个非细去处;只因是十方常住被一个云游和引着一个道人来此住持把常住有的没的都毁坏了。他两个无所不为把众僧赶出去了。我几个老的走不动只得在这里过因此没饭吃。” 智深道:“胡说!量他一个和尚一个道人做得甚么事?却不去官府告他?” 老和尚道:“师父你不知;这里衙门又远便是官军也禁不得的。他这和尚道人好生了得都是杀人放火的人!如今向方丈后面一个去处安身。” 智深道:“这两个唤做甚么?” 老和尚道:“那和尚姓崔法号道成绰号生铁佛;道人姓邱排行小乙绰号飞天夜叉。--这两个那里似个出家人只是绿林中强贼一般把这出家影占身体!” 智深正问间猛闻得一阵香来。 智深提了禅杖踅过后面打一看时见一个土灶盖着一个草盖气腾腾透将进来。 智深揭起看时煮着锅粟米粥。 智深骂道:“你这几个老和尚没道理!只说三日没饭吃如今见煮一锅粥。出家人何故说谎?”那几个老和尚被智深寻出粥来;只得叫苦把碗碟钵头杓子水桶都抢过了。 智深肚饥没奈何;见了粥要吃;没做道理处只见灶边破漆春台只有些灰尘在上面智深见了“人急智生:“便把禅杖倚了就灶边拾把草把春台揩抹了灰尘;双手把锅掇起来把粥望替台只一倾。那几个老和尚都来抢粥吃被智深一推一交倒的倒了走的走了。智深却把手来捧那粥吃。才吃几口那老和尚道:“我等端的三日没饭吃!却才去那里抄化得这这些粟米胡乱熬些粥吃你又吃我们的!” 智深吃了五七口听得了这话便撇了不吃。 只听得外面有人嘲歌。 智深洗了手提了禅杖出来看时;破壁子里望见一个道人头戴皂巾身穿布衫腰系杂色条脚穿麻鞋挑着一担儿--一头是个竹篮儿里面露出鱼尾并荷叶托着些肉;一头担着一瓶酒也是荷叶盖着。 --口里嘲歌着唱道∶你在东时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 我无妻时犹闲可你无夫时好孤凄!那几个老和尚赶出来摇着手悄悄地指与智深道:“这个道人便是飞天夜叉邱小乙!” 智深见指说了便提着禅杖随后跟去。 那道人不知智深在后面跟去只顾走入方丈后墙里去。 智深随即跟到里面看时见绿槐树下放着一条桌子铺着些盘馔三个盏子三双筷子。 当中坐着一个胖和尚生得眉如漆刷脸似墨装褡的一身横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来。 边厢坐着一个年幼妇人。 那道人把竹篮放下来也来坐地。 智深走到面前那和尚吃了一惊跳起身来便道:“请师兄坐同吃一盏。”智深提着禅杖道:“你这个如何把寺来废了!” 那和尚便道:“师兄请坐。听小僧...”智深睁着眼道:“你说!你说!” --“...说..在先敝寺十分好个去处田庄又广僧众极多只被廊下那几个老和尚吃酒撒泼将钱养女长老禁约他们不得又把长老排告了出去;因此把寺来都废了僧众尽皆走散田土已都卖了。小僧却和这个道人新来住持此间正欲要整理山门修盖殿宇。” 智深道:“这妇人是谁?却在这里吃酒!”那和尚道:“师兄容禀∶这个娘子他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儿。在先他的父亲是本寺檀越如今消乏了家私近日好生狼狈家间人口都没了丈夫又患了病因来敝寺借米。小僧看施主檀越之面取酒相待别无他意。师兄休听那几个老畜生说!” 智深听了他这篇话又见他如此小心便道:“叵耐几个老僧戏弄酒家!” 提了禅杖再回香积厨来。 这几个老僧方才吃些粥。 正在那里...看见智深忿忿的出来指着老和尚道:“原来是你这几个坏了常住犹自在俺面前说谎!” 老和尚们一齐都道:“师兄休听他说见今养一个妇女在那里。着他恰才见你有戒刀禅杖他无器械不敢与你相争。你若不信时再去走一遭看他和你怎地。师兄你自寻思∶他们吃酒吃肉我们粥也没的吃恰才还只怕师兄吃了。”智深道:“说得也是。” 倒提了禅杖再往方丈后来见那角门却早关了。 智深大怒只一脚开了抢入里面看时只见那生铁佛崔道成仗着一条朴刀从里面赶到槐树下来抢智深。 智深见了大吼一声轮起手中禅杖来斗崔道成。 两个斗了十四五合那崔道成斗智深不过只有架隔遮拦掣仗躲闪抵当不住却待要走。 这邱道人见他当不住却从背后拿了条朴刀大踏步搠将来。 智深正斗间忽听得背后脚步响却又不敢回头看他不时见一个人影来知道有暗算的人叫一声:“着!” 那崔道成心慌只道着他禅杖托地跳出圈子外去。 智深恰才回身正好三个摘脚儿厮见。 崔道成和邱道人两个又并了十合之上。 智深一来肚里无食二来走了许多程途三者当不得他两个生力;只得卖个破绽拖了禅杖便走。 两个捻着朴刀直杀出山门来。 智深又斗了几合掣了禅杖便走。 两个赶到石桥下坐在栏干上再不来赶。 智深走得远了喘息方定寻思道:“酒家的包裹放在监斋使者面前只顾走来不曾拿得路上又没一分盘缠又是饥饿如何是好?...”待要回去又敌他不过。 --“他两个并我一个枉送了性命。”信步望前面去行一步懒一步。 走了几里见前面一个大林都是赤松树。 鲁智深看了道:“好座猛恶林子!” 观看之间只见树影里一个人探头探脑望了一望吐了一口唾闪入去了。智深道:“俺猜这个撮鸟是个翦径的强人正在此间等买卖见酒家是个和尚他道不利市吐了一口唾走入去了。那厮却不是鸟晦气!撞了酒家酒家又一肚皮鸟气正没处落且剥这厮衣裳当酒吃!” 提了禅杖迳抢到松林边喝一声“兀!那林子里的撮鸟!快出来!”那汉子在林子听得大笑道:“秃驴!你自当死!不是我来寻你!” 智深道:“教你认得酒家!” 轮起禅杖抢那汉。 那汉捻着朴刀来斗和尚恰待向前肚里寻思道:“这和尚声音好熟。” 便道:“兀那和尚你的声音好熟。你姓甚?” 智深道:“俺且和你斗三百合却说姓名!” 那汉大怒仗手中朴刀来迎禅杖。 两个斗到十数合后那汉暗暗喝采道:“好个莽和尚!” 又斗了四五合那汉叫道:“少歇我有话说。” 两个都跳出圈子外来。 那汉便问道:“你端的姓甚名谁?声音好熟。” 智深说姓名毕那汉撇了朴刀翻身便翦拂说道:“认得史进么?” 智深笑道:“原来是史大郎!” 两个再翦拂了同到林子里坐定。 智深问道:“史大郎自渭州别后你一向在何处?” 史进答道:“自那日酒楼前与哥哥分手次日听得哥哥打死了郑屠逃走去了有缉捕的访知史进和哥哥赍那唱的金老因此小弟亦便离了渭州寻师父王进。直到延州又寻不着。回到北京住了几时盘缠使尽以此来在这里寻些盘缠。不想得遇哥哥。缘何做了和尚?” 智深把前面过的话从头说了一遍。 史进道:“哥哥既肚饥小弟有干肉烧饼在此。” 便取出来教智深吃。 史进又道:“哥哥有既包裹在寺内我和你讨去。若还不肯时何不结果了那厮?” 智深道:“是!” 当下和史进吃得饱了各拿了器械再回瓦官寺来。 到寺前看见那崔道成邱小乙二个兀自在桥上坐地。 智深大喝一声道:“你这厮们来!来!今番和你斗个你死我活!” 那和尚笑道:“你是我手里败将如何再敢厮并!” 智深大怒轮起铁禅杖奔过桥来生;铁佛生嗔仗着朴刀杀下桥去。 智深一者得了史进肚里胆壮;二乃吃得饱了那精神气力越使得出来。 两个斗到**合崔道成渐渐力怯只办得走路。 那飞天夜叉邱道人见了和尚输了便仗着朴刀来协助。 这边史进见了便从树林里跳将出来大喝一声:“都不要走!” 掀起笠儿挺着朴刀来战邱小乙。 --四个人两对厮杀。 智深与崔道成正斗到深涧里智深得便处喝一声“着”只一禅杖把生铁佛打下桥去。 那道人见到了和尚无心恋战卖个破绽便走。 史进喝道:“那里去!” 赶上望后心一朴刀扑地一声响道人倒在一边。 史进踏入去掉转朴刀望下面只顾肢察的搠。 智深赶下桥去把崔道成背后一禅杖。 可怜两个强徒化作南柯一梦智深史进把这邱小乙崔道成两个尸都缚了撺在涧里。 两个再赶入寺里来香积厨下拿了包裹。 那几个老和尚因见智深输了去怕崔道成邱小乙来杀他自己都吊死。 智深史进直走入方丈角门内看时那个掳来的妇人投井而死;直寻到里面**间小屋打将入去并无一人只见床上三四包衣服。 史进打开都是衣裳包了些金银拣好的包了一包袱。 寻到厨房见鱼及酒肉两个打水烧火煮熟来都吃饱了。 两个各背包裹灶前缚了两个火把拨开火炉火上点着焰腾腾的先烧着后面小屋;烧到门前再缚几个火把直来佛殿下后檐点着烧起来凑巧风紧刮刮杂杂地火起竟天价火起来。 智深与史进看着等了一回四下都着了。 二人道:““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俺二人只好撒开。” 二人厮赶着行了一夜。 天色微明两个远远地见一簇人家看来是个村镇。 两个投那村镇上来。 独木桥边一个小小酒店智深史进来到村中酒店内一面吃酒一面叫酒保买些肉来借些米来打火做饭。两个吃酒诉说路上许多事务。 吃了酒饭智深便问史进道:“你今投那里去?”史进道:“我如今只得再回少华山去奔投朱武等三人入了伙且过几时却再理会。” 智深见说了道:“兄弟也是。” 便打开包裹取些酒器与了史进。 二人拴了包裹拿了器械还了酒钱。 二人出得店门离了村镇又行不过五七里到一个三岔路口。 智深道:“兄弟须要分手。酒家投东京去。你休相送。你到华州须从这条路去。他日却得相会。若有个便人可通个信息来往。”史进拜辞了智深各自分了路。 史进去了只说智深自往东京在路又行了**日早望见东京;入得城来但见街坊热闹人物喧哗;来到城中陪个小心问人道:“大相国寺在何处?”街坊人答道:“前面州桥便是。” 智深提了禅杖便走早进得寺来;东西廊下看时径投知客寮内去。 道人撞见报与知客。 无移时知客僧出来见了智深生得凶猛提着铁禅杖跨着戒刀。 背着个大包裹先有五分惧他。 知客问道:“师兄何方来?” 智深放下包裹禅杖唱个喏。 知客回了问讯。 智深说道:“酒家五台山来。本师真长老有书在此着俺来投上刹清大师长老处讨个职事僧做。” 知客道:“即是真大师长老有书合当同到方丈里去。” 知客引了智深直到方丈解开包裹取出书来拿在手里。 知客道:“师兄你如何不知体面?即刻长老出来你可解了戒刀取出那七条坐具信香炷礼拜长老使得。” 智深道:“你如何不早说!” 随即解了戒刀包裹内取出信香一炷坐具七条半晌没做道理处。 知客又与他披了架裟教他先铺坐具。 少刻只见智清禅师出来。 知客向前禀道:“这僧人从五台山来有真禅师在此。” 清长老道:“师兄多时不曾有法帖来。”知客叫智深道:“师兄快来礼拜长老。” 只见智深却把那炷香没放处。 知客忍不住笑与他插在炉内。 拜到三拜知客叫住将书呈上。 清长老接书拆开看时中间备细说着鲁智深出家缘由并今下山投上刹之故“万望慈悲收录做个职事人员切不可推故。此僧久后必当证果。...”清长老读罢来书便道:“远来僧人且去僧堂中暂歇吃些斋饭。” 智深谢了。 扯了坐具七条提了包裹拿了禅杖戒刀跟着行童去了。 清长老唤集两班许多职事僧人尽到方丈乃云:“汝等众僧在此你看我师兄智真禅师好没分晓!这个来的僧人原是经略府军官原为打死了人落为僧二次在彼闹了僧堂因此难着他。--你那里安他不得却推来与我!--待要不收留他师兄如此千万嘱付不可推故;待要着他在这里倘或乱了清规如何使得?” 知客道:“便是弟子们看那僧人全不似出家人模样。本寺如何安着得他!”都寺便道:“弟子寻思起来只有酸枣门外退居廨宇后那片菜园时被营内军健们并门外那二十来个破落户侵害纵放羊马好生罗噪。一个老和尚在那里住持那里敢管他。何不教此人去那里住持?倒敢管得下。” 清长老道:“都寺说得是。” 教侍者去僧堂内客房里等他吃罢饭便将他唤来。 侍者去不多时引着智深到方丈里。 清长老道:“你既是我师兄真大师荐将来我这寺中挂搭做个职事僧人员我这敝寺有个大菜园在酸枣门外岳庙间壁你可去那里住持管领每日教地人纳十担菜蔬馀者都属你用度。”智深便道:“本师真长老着酒家投大刹讨个职事僧做却不教僧做个都寺监寺如何教酒家去管菜园?” 座便道:“师兄你不省得。你新来挂搭又不曾有功劳如何便做得都寺?这管菜园也是个大职事人员。” 智深道:“酒家不管菜园;杀也都寺监寺!” 知客又道:“你听我说与你。僧门中职事人员各有头项。且如小僧做个知客只理会管待往来客官僧众。至如维那侍者书记座;这都是清职不容易得做。都寺监寺提点院主;这个都是掌管常住财物。你才到得方丈怎便得上等职事?还有那管藏的唤做藏主;管殿的唤做殿主;管阁的唤做阁主;管化缘的唤做化主;管浴堂的唤做浴主;这个都是主事人员中等职事。还有那管塔的塔头管饭的饭头管茶的茶头管东厕的净头与这管菜园的菜头;这个都是头事人员末等职事。假如师兄你管了一年菜园好便升你做个塔头又管了一年好升你做个浴主;又一年好才做监寺。” 智深道:“既然如此也有出身时酒家明日便去。” 清长老见智深肯去就留在方丈里歇了。 当日议定了职事随即写了榜文先使人去菜园里退居廨宇内挂起库司榜文明日交割。 当夜各自散了。 次早清长老升法座押了法帖委智深管菜园。 智深到座前领了法帖辞了长老背了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禅杖和两个送入院的和尚直来酸枣门外廨宇里来住持。 且说菜园左近有二三十个赌博不成才破落户泼皮泛常在园内盗菜蔬靠着养身;因来偷菜看见廨宇门上新挂一道库司榜文上说:“大相国寺仰委管菜园僧人鲁智深前来住持自明日为始掌管并不许闲杂人等入园搅扰。” 那几个泼皮看了便去与众破落户商议道:“大相国寺差一个和尚--甚么鲁智深--来管菜园。我们趁他新来寻一场闹一顿打下头来教那厮服我们!” 数中一个道:“我有一个道理。他又不曾认得我我们如此便去寻得闹?等他来时诱他去粪窖边只做参贺他双手抢住脚翻筋斗颠那厮上粪窖去只是小耍他。” 众泼皮道:“好!懊!” 商量已定且看他来。 却说鲁智深来到退居廨宇内房中安顿了包裹行李倚了禅杖挂了戒刀那数个种地道人都来参拜了但有一应锁钥尽行交割。 那两个和尚同旧住持老和尚相别了尽必寺去。 且说智深出到菜园地上东观西望看那园圃。 只见这二三十个泼皮拿着些果盒酒礼都嘻嘻的笑道:“闻知师父新来住时我们邻舍街坊都来作庆。” 智深不知是计直走到粪窖边来。 那伙泼皮一齐向前一个来抢左脚一个便抢右脚指望来颠智深。 只教智深;脚尖起处山前猛虎心惊;拳头落时海内蛟龙丧胆。 正是;方圆一片闲园圃目下排成小战场那伙泼皮怎的来颠智深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 话说二十个泼皮破落户中间有两个为头的∶一个叫做“过街老鼠”张三一个叫做“青草蛇”李四。 这两个为头接将来。 智深也却好去粪窖边看见这伙人都不走动只立在窖边齐道:“俺特来与和尚作庆。” 智深道:“你们既是邻舍街坊都来廨宇里坐地。” 张三李四便拜在地上不肯起来;只指望和尚来扶他便要动手。 智深见了心里早疑忌道:“这伙人不三不四又不肯近前来莫不要颠酒家?...那厮却是倒来埒虎须!俺且走向前去教那厮看酒家手脚!” 智深大踏步近众人面前来。 那张三李四便道:“小人兄弟们特来参拜师父。” 口里说便向前去一个来抢左脚一个来抢右脚。 智深不等他上身右脚早起腾的把李四先下粪窖里去。 张三恰待走智深左脚早起两个泼皮都踢在粪窖里挣扎。 绑头那二三十个破落户惊的目瞪口呆都待要走。 智深喝道:“一个走的一个下去!两个走的两个下去!” 众泼皮都不敢动弹。 只见那张三李四在粪窖里探起头来。 原来那座粪窖没底似深。 两个一身臭屎头上蛆虫盘满立在粪窖里叫道:“师父!饶恕我们!”智深喝道:“你那众泼皮快扶那鸟上来我便饶你众人!” 众人打一救搀到葫芦架边臭秽不可近前。 智深呵呵大笑道:“兀那蠢物!你且去菜园池里洗了来和你众人说话。” 两个泼皮洗了一回众人脱件衣服与他两个穿了。 智深叫道:“都来廨宇里坐地说话。” 智深先居中坐了指着众人道:“你那伙鸟人休要瞒酒家!你等都是甚么鸟人到这里戏弄酒家?” 那张三李四并众火伴一齐跪下说道:“小人祖居在这里都只靠赌博讨钱为生。这片菜园是俺们衣饭碗。大相国寺里几番使钱要奈何我们不得。师父却是那里来的长老?恁的了得!相国寺里不曾见有师父。今日我等情愿伏侍。智深道∶“酒家是关西延安府老秉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只为杀得人多因此情愿出家。五台山来到这里。酒家俗姓鲁法名智深。休说ya这三二十个人直甚么!便是千军万马队中俺敢真杀得入去出来!众泼皮喏喏连声拜谢了去。智深自来廨宇里房内收拾整顿歇卧次日众泼皮商量凑些钱物买了十瓶酒牵了一个猪来请智深都在廨宇安排了请鲁智深居中坐了。两边一带坐定那三二十泼皮饮酒。智深道:“甚么道理叫你众人们坏钞?” 众人道:“我们有福今日得师父在这里与我等众人做主。” 智深大喜。 吃到半酣里。 也有唱的也有说的也有拍手的也有笑的。 正在那里喧哄只听门外老鸦哇哇的叫。 众人有扣齿的齐道:“赤口上天白舌入地。” 智深道:“你们做甚么鸟乱?” 众人道:“老鸦叫怕有口舌。” 智深道:“那里取这话?” 那种地道人笑道:“墙角边绿杨树上新添了一个老鸦巢每日直聒到晚。” 众人道:“把梯子上面去拆了那巢便了。” 有几个道:“我们便去。” 智深也乘着酒兴都到外面看时果然绿树上一个老鸦巢。 众人道:“把梯子上去拆了也得耳根清净。” 李四便道:“我与你盘上去不要梯子。” 智深相了一相走到树前把直掇脱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缴着;却把左手拔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将那株绿杨树带根拔起。 众泼皮见了一齐拜倒在地只叫:“师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罗汉!身体无千万斤气力如何拔得起!” 智深道:“打甚鸟紧。明日都看酒家演武器械。” 众泼皮当晚各自散了。 从明日为始这二三十个破落户见智深匾匾的伏每日将酒肉来请智深看他演武使拳。 过了数日智深寻思道:“每日吃他们酒食多酒家今日也安排些还席。” 叫道人去城中买了几般果子沽了两三担酒杀翻一口猪一腔羊。 那时正是三月尽天气正热。 智深道:“天色热!” 叫道人绿槐树下铺了芦席请那许多泼皮团团坐定。 大碗斟酒大块切肉叫众人吃得饱了再取果子吃酒。 又吃得正浓众泼皮道:“这几日见师父演拳不曾见师父使器械;怎得师父教我们看一看也好。” 智深道:“说得是。” 自去房内取出浑铁杖头尾长五尺重六十二斤。 众人看了尽皆吃惊都道:“两臂没水牛大小气力怎使得动!” 智深接过来飕飕的使动;浑身上下没半点儿参差。 众人看了一齐喝采。 智深正使得活泛只见墙外一个官人看见喝采道:“端的使得好!” 智深听得收住了手看时只见墙缺边立着一个官人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獭y拟t背银带;穿一对磕爪头朝样皂靴;手中执一把摺叠纸西川扇子;生的豹头环眼燕领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口里道:“这个师父端的非凡使得好器械!” 众泼皮道:“这位教师喝采必然是好。” 智深问道:“那军官是谁?” 众人道:“这官人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名唤林冲。” 智深道:“何不就请来厮见?” 那林教头便跳入墙来。 两个就槐树下相见了一同坐地。 林教头便问道:“师兄何处人氏?法讳唤做甚么?” 智深道:“酒家是关西鲁达的便是。只为杀得人多情愿为僧。年幼时也曾到东京认得令尊林辖。”林冲大喜就当结义智深为兄。 智深道:“教头今日缘何到此?” 林冲答道:“恰才与拙荆一同来间壁岳庙里还香愿林冲听得使棒看得入眼着女锦儿自和荆妇去庙里烧香林冲就只此间相等不想得遇师兄。” 智深道:“智深初到这里正没相识得这几个大哥每日相伴;如今又得教头不弃结为弟兄十分好了。” 便叫道人再添酒来相待。 恰才饮得二杯只见女使锦儿慌慌急急红了脸在墙缺边叫道:“官人!休要坐地!娘子在庙中和人合口!” 林冲连忙问道:“在那里?” 锦儿道:“正在五岳下来撞见个诈见不及的把娘子拦住了不肯放!” 林冲慌忙道:“却再来望师兄休怪休怪。” 林冲别了智深急跳过墙缺和锦儿径奔岳庙里来;抢到五岳楼看时见了数个人拿着弹弓吹筒粘竿都立在栏干边胡梯上一个年少的后生独自背立着把林冲的娘子拦着道:“你且上楼去和你说话。”林冲娘子红了脸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 林冲赶到跟前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扳过来喝道:“调戏良人妻子当得何罪!”恰待下拳打时认得是本管高太尉螟蛉之高衙内。 原来高俅新迹不曾有亲儿借人帮助因此过房这阿叔高三郎儿子。 在房内为子。 本是叔伯弟兄却与他做干儿子因此高太尉爱惜他。 那厮在东京倚势豪强专一爱淫垢人家妻女。 京师人怕他权势谁敢与他争口?叫他做“花花太岁。” 当时林冲扳将过来却认得是本管高衙内先自软了。 高衙内说道:“林冲干你甚事你来多管!” 原来高衙内不晓得他是林冲的娘子;若还晓得时也没这场事。 见林冲不动手他这话。 众多闲汉见斗一齐拢来劝道:“教头休怪。衙内不认得多有冲撞。” 林冲怒气未消一双眼睁着瞅那高衙内。 众闲汉劝了林冲和哄高衙内出庙上马去了。 林冲将引妻小并使女锦儿也转出廊下来只见智深提着铁禅杖引着那二三十个破落户大踏步抢入庙来。 林冲见了叫道:“师兄那里去?” 智深道:“我来帮你厮打!” 林冲道:“原来是本管高太尉的衙内不认得荆妇时间无礼。林冲本待要痛打那厮一顿太尉面上须不好看。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 林冲不合吃着他的请受权且让他这一次。” 智深道:“你却怕他本管太尉酒家怕他甚鸟!俺若撞见那撮鸟时且教他吃酒家三百禅杖了去!” 林冲见智深醉了便道:“师兄说得是;林冲一时被众劝了权且饶他。” 智深道:“但有事时便来唤酒家与你去!” 众泼皮见智深醉了扶着道:“师父俺们且去明日和他理会。” 智深提着禅杖道:“阿嫂休怪莫要笑话。阿哥明日再得相会。” 智深相别自和泼皮去了。 林冲领了娘子并锦儿取路回家心中只是郁郁不乐。 且说这高衙内引了一班儿闲汉自见了林冲娘子又被他冲散了心中好生着迷快快不乐回到府中纳闷。 过了二两日众多闲都来伺侯;见衙内心焦没撩没乱众人散了。 数内有一个帮闲的唤作“干鸟头”富安理会得高衙内意思独自一个到府中何候见衙内在书房中闲坐。 那富安走近前去道:“冲内近日面色清减心中少乐必然有件不悦之事。” 高衙内道:“你如何省得?” 富安道:“小子一猜便着。” 衙内道:“你猜我心中甚事不乐?” 富安道:“衙内是思想那“双木”的。这猜如何?” 衙内道:“你猜得是。只没个道理得他。” 富安道:“有何难哉!衙内怕林是个好汉不敢欺他。这个无伤;他见在帐下听使唤大请大受怎敢恶了太尉轻则便刺配了他重则害了他性命。小闲寻思有一计使衙内能彀得他。” 高衙内听得便道:“自见了许多好女娘不知怎的只爱他心中着迷郁郁不乐。你有甚见识能得他时我自重重的赏你。” 富安道:“门下知心腹的6虞候6谦他和林冲最好。明日衙内躲在6虞候楼上深阁摆下些酒食却叫6谦去请林冲出来吃酒----教他直去樊楼上深阁里吃酒。小闲便去他家对林冲娘子说道∶“你丈夫教头和6谦吃酒一时重气闷倒在楼上叫娘子快去看哩!”赚得他来到楼上妇人家水性见衙内这般风流人物再着些甜话儿调和他不由他不肯。小闲这一计如何?”高衙内喝采道:“好条计!就今晚着人去唤6虞候来分付了。” 原来6虞候家只在高太尉家隔壁巷内。 次日商量了计策虞候一时听允也没奈何;只要衙内欢喜却顾不得朋友交情。 且说林冲连日闷闷不已懒上街去。 已牌时听得门有人道:“教头在家么?” 林冲出来看时却是6虞候慌忙道:“6兄何来?” 6谦道:“特来探望兄何故连日街前不见?” 林冲道:“心里闷不曾出去。” 6谦道:“我同兄去吃三杯解闷。” 林冲道:“少坐拜茶。” 两个吃了茶起身。 6虞候道:“阿嫂我同兄去吃三杯。” 林冲娘子赶到布帘下叫道:“大哥少饮早归。” 林冲与6谦出得门来街上闲走了一回。 6虞候道:“兄我个休家去只就樊楼内吃两杯。” 当时两个上到樊楼内占个阁儿唤酒保分付叫取两瓶上色好酒。 希奇果子按酒两个叙说闲话。 林冲叹了一口气。 6虞候道:“兄何故叹气?” 林冲道:“6兄不知!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沈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腌的气!” 6虞候道:“如今禁军中虽有几个教头谁人及兄的本事?太尉又看承得好却受谁的气?” 林冲把前日高衙内的事告诉6虞候一遍。 6虞候道:“太尉必不认得嫂子。兄且休气只顾饮酒。” 林冲吃了**杯酒因要小遗起身道:“我去净手了来。” 林冲下得楼来出酒店门投东小巷内去净了手回身转出巷口只见女使锦儿叫道:“官人寻得我苦!却在这里!” 林冲慌忙问道:“做甚么?” 锦儿道:“官人和6虞候出来没半个时辰只见一个汉子慌慌急急奔来家里对娘子说道∶“我是6虞候家邻舍。你家教头和6谦吃酒只见教头一口气不来便撞倒了!”叫娘且快来看视娘子听得连忙央间壁王婆看了家和我跟那汉子去。直到太尉府前巷内一家人家上至楼上只见桌子上摆着些酒食不见官人。恰待下楼只见前日在岳庙里罗噪娘子的那后生出来道∶“娘子少坐你丈夫来也。”锦儿慌忙下得楼时只听得娘子在楼上叫∶“杀人!”因此我一地里寻官人不见正撞着卖药的张先生道∶“我在樊楼前过见教头和一个人入去吃酒。”因此特奔到这里。官人快去!”林冲见说吃了一惊也不顾女使锦儿三步做一步跑到6虞候家;抢到胡梯上却关着楼门。 只听得娘子叫道:“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良人子关在这里!” 又听得高衙内道:“娘子可怜见救俺!便是铁石人也告得回转!” 林立在胡梯上叫道:“大嫂!开门!” 那妇人听得是丈夫声音只顾来开门。 高衙内吃了一惊斡开了楼窗跳墙走了。 林冲上得楼上寻不见高衙内问娘子道:“不曾被这厮点污了?” 娘子道:“不曾。” 林冲把6虞候家打得粉碎将娘子下楼;出得门外看时邻舍两边都闭了门。女使锦儿接着三个人一处归家去了。 林冲拿了一把解腕尖刀径奔到樊楼前去寻6虞候也不见了;却回来他门前等了一晚不见回家林冲自归。 娘子劝道:“我又不曾被他骗了你休得胡做!” 林冲道:“叵耐这6谦畜生厮赶着称“兄”称“弟”----你也来骗我!只怕不撞见高衙内也管着他头面!” 娘子苦劝那里肯放他出门。 6虞候只躲在太尉府内亦不敢回家。 林冲一连等了三日并不见面。 府前人见林冲面色不好谁敢问他。 第四日饭时候鲁智深径寻到林冲家相探问道:“教头如何连日不见面?”林冲答道:“小弟少冗不曾探得师兄;既蒙到我寒舍本当草酌三杯争奈一时不能周备且和师兄一同上街闲玩一遭市沽两盏如何?” 智深道:“最好。”两个同上街来吃了一日酒又约明日相会。 自此每日与智深上街吃酒把这件事都放慢了。 且说高衙内从那日在6虞候家楼上吃了那惊跳墙脱走不敢对太尉说知因此在府中卧病。 6虞候和富安两个来府里望衙内见他容频不好精神憔悴。 6谦道:“衙内何故如此精神少乐?” 衙内道:“实不瞒你们说。我为林家那人两次不能壳得他又吃他那一惊这病越添得重了眼见得半年三个月性命难保!” 二人道:“衙内且宽心只在小人两个身上好歹要共那人完聚;只除他自缢死了便罢。” 正说间府里老管也来看衙内病证。 那6虞候和富安见老都管来问病两个商量道:“只除恁的...”等候老都管看病已了出来两个邀老都管僻静处说道:“若要衙内病懊只除教太尉得知害了林冲性命方能彀得他老婆和衙内在一处这病便得好∶若不如此一定送了衙内性命。” 老都管道:“这个容易老汉今晚便禀太尉得知。” 两个道:“我们已有计了只等你回话。” 老都管至晚来见太尉说道:“衙内不的别证却害林冲的老婆。” 高俅道:“林冲的老婆何时见他的?”都管禀道:“便是前月二十八日在岳庙里见来;今经一月有馀。” 又把6虞候设的计细说了。 高俅道:“如此因为他浑家怎地害他!...我寻思起来若为惜林冲一个人时须送了我孩儿性命却怎生得好?” 都管道:“6虞候和富安有计较。” 高俅道:“既是如此教唤二人来商议。” 老都管随即唤6谦富安入到堂里唱了喏。 高俅问道:“我这小衙内的事你两个有甚计较?救得我孩儿好了时我自抬举你二人。” 6虞候向前禀道:“恩相在上只除如此如此使得。” 高俅道:“既如此你明日便与我行。” 不在话下。 再说林冲每日和智深吃酒把这件事不记心了。 那一日两个同行到阅武坊巷口见一条大汉头戴一顶抓角儿头巾穿一领旧战袍手里拿着一口宝刀插着个草标儿立在街上口里自言自语说道:“不遇识者屈沈了我这口宝刀!” 林冲也不理会只顾和智深说着话走。 那汉又跟在背后道:“好口宝刀!可惜不遇识者!” 林冲只顾和智深走着说得入港。 那汉又在背后说道:“偌大一个东京没一个识得军器的!” 林冲听得说回过头来。 那汉飕的把那口刀掣将出来明晃晃的夺人眼目。 林冲合当有事猛可地道:“将来看。” 那汉递将过来。 林冲接在手内同智深看了吃了一惊失口道:“好刀!你要卖几钱?” 那汉道:“索价三千贯实价二千贯。” 林冲道:“价是值二千贯只没个识主。你若一千贯时我买你的。” 那汉道:“我急要些钱使;你若端的要时饶你五百贯实要一千五百贯。”林冲道:“只是一千贯我便买了。” 那汉叹口气道:“金子做生铁卖了!罢罢∶一文也不要少了我的。” 林冲道:“跟我来家中取钱还你。” 必身却与智深道:“师兄且在茶房里少待小弟便来。” 智深道:“酒家且回去明日再相见。” 林冲别了智深自引了卖刀的那汉去家中将银子折算价贯准还与他就问那汉道:“你这口刀那里得来?” 那汉道:“小人祖上留下因为家中消之没奈何将出来卖了。” 林冲道:“你祖上是谁?” 那汉道:“若说时辱没杀人!” 林冲再也不问。 那汉得了银两自去了。 林冲把这口刀翻来覆去看了一回喝采道:“端的好把刀!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宝刀胡乱不肯教人看。我几番借看也不肯将出来。今日我也买了这口好刀慢慢和他比试。”林冲当晚不落手看了一晚夜间挂在壁上未等天明又去看刀。 次日已牌时分只听得门有两个承局叫道:“林教头太尉钧旨道你买一口好刀就叫你将去比看。太尉在府里专等。” 林冲听得说道:“又是甚么多口的报知了!” 两个承局催得林冲穿了衣服拿了那口刀随这两个人承局来。 一路上林冲道:“我在府中不认得你。” 两个人说道:“小人新近参随。” 却早来到府前。 进得到厅前林冲立住了脚。 两个又道:“太尉在里面后堂内坐地。” 转入屏风至后堂又不见太尉林冲又住了脚。 两个又道:“太尉直在里面等你叫引教头进来。” 又过了两三重门到一个去处一周遭都是绿栏干。 两个又引林冲到堂前说道:“教头你只在此少待等我入去禀太尉。” 林冲拿着刀立在檐前。 两个人自入去了;一盏茶时不见出来。 林冲心疑探头入帘看时只见檐前额上有四个青字写着:“白虎节堂。”林冲猛省道:“这节堂是商议军机大事处如何敢无故辄入!...”急待回身只听得靴履响脚步鸣一个人从外面入来。 林冲看时不是别人却是本管高太尉林冲见了执刀向前声喏。 太尉喝道:“林冲!你又无呼唤安敢辄入白虎节堂!你知法度否?你手里拿着刀莫非来刺杀下官!有人对我说你两三日前拿刀在府前伺候必有歹心!”林冲躬身禀道:“恩相恰才蒙两个承局呼唤林冲将刀来比看。” 太尉喝道:“承局在那里?” 林冲道:“恩相他两个已投堂里去了。” 太尉道:“胡说!甚么承局敢进我府堂里去?----左右!与我拿下这厮!”话犹未了旁边耳房里走出三十馀人把林冲横推倒拽下去。 高太尉大怒道:“你既是禁军教头法度也还不知道!因何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欲杀本官。” 叫左右把林推下。 不知性命如何。 不因此等有分教;大闹中原纵横海;内直教;农夫背上添心号渔父舟中插认旗。 毕竟看林冲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 话说当时太尉喝叫左右排列军校拿下林冲要斩。 林冲大叫冤屈。 太尉道:“你来节堂有何事务?见今手里拿着利刃如何不是来杀下官?” 林冲告道:“太尉不唤怎敢入来?见有两个承局望堂里去了故赚林冲到此。” 太尉喝道:“胡说!我府中那有承局?这厮不服断遣!” ----喝叫左右----“解去开封府分付腾府尹好生推问勘理明白处决!就把这刀封了去!” 左右领了钧旨篮押林冲投开封府来。 恰懊府尹坐衙未退。 高太尉干人把林冲押到府前跪在阶下。 府干将太尉言语对滕府尹说了将上太尉封的那把刀放在林冲面前。 府尹道:“林冲你是个禁军教头如何不知法度手执利刃故入节堂?这是该死的罪犯!” 林冲告道:“恩相明镜念林冲负屈衔冤!小人虽是卤的军汉颇识些法度如何敢擅入节堂。为是前月二十八日林冲与妻到岳庙还香愿正迎见高太尉的小衙内把妻子调戏被小人喝散了。次后又使6虞候赚小人吃酒却使富安来骗林冲妻子到6虞候家楼上调戏亦被小人赶去。是把6虞候家打了一场。两次虽不成奸皆有人证。次日林冲自买这口刀今日太尉差两个承局来家呼唤林冲叫将刀来府里比看;因此林冲同二人到节堂下。两个承局进堂里去了不想太尉从外面进来设计陷林冲望恩相做主!” 府尹听了林冲口词且叫与了回文一面取刑具枷扭来上了推入牢里监下。林冲家里自来送饭一面使钱。 林冲的丈人张教头亦来买上告下使用财帛。 正值有个当案孔目姓孙名定为人最耿直十分好看只要周全人因此人都唤做唤做孙佛儿。 他明知道这件事转转宛宛在府上说知就里禀道:“此事因是屈了林冲只可周全他”府尹道:“他做下这般罪高太尉批仰定罪定要问他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杀害本官怎周全得他?” 孙定道:“这南衙开封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 府尹道:“胡说!” 孙定道:“谁不知高太尉当权倚势豪强。更兼他府里无般不做但有人小小触犯便来开封府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却不是他家官府!”府尹道:“据你说时林冲事怎的方便他施行断遣?” 孙定道:“看林冲口词是个无罪的人。只是没拿那两个承局处。如今着他招认做不合腰悬利刃误入节堂脊杖二十刺配远恶军州。” 膝府尹也知道这件事了自去高太尉面前再三禀说林冲口词。 高俅情知理短又碍府尹只得准了。 就此日府尹回来升厅叫林冲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笔匠刺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沧州牢城;当厅打一面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监押前去。 两公人是董薛霸。 二人领了公文押送林冲出开封府来。 只见众邻舍并林冲的丈人张教头都在府前接着同林冲两个公人到州桥下酒店里坐定。 林冲道:“多得孙孔目维持这棒不毒因此走动得。” 张教头叫酒保安排按酒子管待两个公人。 酒至数杯只见张教头将出银两赍他两个防送工人已了。 林冲执手对丈人说道:“泰山在上年灾月厄撞了高衙内吃了一屈官司;今日有句话说上禀泰山∶自蒙泰山错受将令爱嫁事小人已经三载不曾有半些儿差池;虽不曾生半个儿女未曾红面赤半点相争。今小人遭这场搬事配去沧州生死存亡未保。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稳诚恐高衙内威逼这头亲事;况兼青春年少休为林冲误了前程。却是林冲自行主张非他人逼迫。小人今日就高邻在此明白立纸休书任从改嫁。并无争执。如此林冲去得心稳免得高衙内陷害。张教头道:“贤婿甚么言语!你是天年不齐糟了横事又不是你作将出来的。今日权且去沧州躲灾避难早晚天可怜见放你回来时依旧夫妻完聚。老汉家中也颇有些过活便取了我女家去并锦儿不拣怎的三年五载养赡得他。又不叫他出入高衙内便要见也不能彀。休要忧心在老汉身上。你在沧州牢城我自频频寄书并衣服与你。休得要胡思乱想。只顾放心去。” 林冲道:“感谢泰山厚意。只是林冲放心不下。枉自两相耽误。泰山可怜见林冲依允人便死也瞑目!” 张教头那里肯应承。 众邻舍亦说行不得。 林冲道:“若不依允小人之时林冲便挣扎得回来誓不与娘子相聚!” 张教头道:“既然恁地时权且繇你写下我只不把女儿嫁人便了。” 当时叫酒保寻个写文书的人来买了一张纸来。 那人写林冲说道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为因身犯重罪断配沧州去后存亡不保。 有妻氏年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之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并非相逼。 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年...月...日。 林冲当下看人写了借过笔来去年月下押个花字打个手模。 正在阁里写了欲付与泰山收时只见林冲的娘子号天哭地叫将来。 女使锦儿抱着一包衣一路寻到酒店里。 林冲见了起身接着道:“娘子小人有包话说已禀过泰山了。为是林冲年灾月厄遭这场屈事今去沧州生死不保诚恐误了娘子青春今已写下几字在此。万望娘子休等小人有好头脑自行招嫁莫为林冲误了贤妻。” 那娘子听罢哭将起来说道:“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儿点污如何把我休了?” 林冲道:“娘子我是好意。恐怕日后两下相误赚了你。” 张教头便道:“我儿放心。虽是女婿恁的主张我终不成下得你来再嫁人?这事且繇他放心去。他便不来时我安排你一世的终身盘费只教你守志便了。” 那娘子听得说心中哽咽;又见了这封书一时哭了。 众邻合亦有妇人来劝林冲娘子搀扶回去。 张教头嘱付林冲道:“只顾前程去挣扎回来厮见。你的老小我明日便取必去养在家里待你回来完聚。你但放心去不要挂念。如有便人千万频频寄些书信来!” 林冲起身谢了拜谢泰山并众邻舍背了包裹随着公人去了。 张教头同邻舍取路回不在话下。 且说z墨膜h把林冲带来使臣房里寄了监。 董薜霸各自回家收拾行李。 只说董正在家里拴束包裹只见巷口酒店里酒保来说:“董端公一位官人在小店中请说话。” 董道:“是谁?” 酒保道:“小人不认得只教请端公便来。” 却原来未时的公人都称呼“端公。” 当时便和酒保迳到店中阁儿内看时见坐着一个人头戴顶万字头巾身穿领皂纱背子下面皂靴净袜见了董慌忙作揖道:“端公请坐。” 董道:“小人自来不曾拜识尊颜不知呼唤有何使令?” 那人道:“请坐少间便知。” 董坐在对席。 酒保面铺下酒盏菜蔬果品按酒都搬来摆了一桌。 那人问道:“薛端公在何处住。” 董道:“只在前边巷内。” 那人唤酒保问了底脚“与我去请将来。” 酒保去了一盏茶时只见请得薛霸到阁儿里。 董道:“这位官人请俺说话。” 薜霸道:“不敢动问大人高姓?” 那人又道:“少刻便知且请饮酒。” 三人坐定一面酒保筛酒。 酒至数杯那人去袖子里取出十两金子放在桌上说道:“二位端公各收五两有些小事烦及。” 二人道:“小人素不认得尊官何故与我金子?” 那人道:“二位莫不投沧州去?” 董道:“小人两个奉本府差遣监押林冲直到那里。”那人道:“既是如此相烦二位。我是高太尉府心腹人6虞候便是。” 董薛霸喏喏连声说道:“小人何等样敢共对席。” 6谦道:“你二位也知林冲和太尉是对头。今奉着太尉钧旨教将这十两金子送与二位;望你两个领诺不必远去只就前面僻静去处把林冲结果了就彼处讨纸状回来便了。若开封府但有话说太尉自行分付并不妨事。” 董道:“却怕便不得;开封府公文只叫解活的去却不曾教结果了他。亦且本人年纪又不高大如何作得这缘故倘有些兜搭恐不方便。” 薛霸道:“老董你听我说。高太尉便叫你我死也只得依他;莫说zo官人又送金子与俺。你不要多说和你分了罢。落得做人情。日后也有顾俺处。前头有的是大松林猛恶去处不拣怎的与他结果了罢!” 当下薛霸收了金子说道:“官人放心。多是五站路少便两程便有分晓。” 6谦大喜道:“还是薛端公真是爽利!明日到地了时是必揭取林冲脸上金印回来做表证。6谦再包办二位十两金子相谢。专等好音。切不可相误。”原来宋时但是犯人徒流迁徒的那脸上刺字怕人恨怪只唤做“打金印。” 三个人又吃了一会酒6虞候算了酒钱。 三人出酒肆来各自分手。 只董薛霸将金小分受入己送回家中取了行李包裹拿了水火棍便来使臣房里取了林冲监押上路。 当日出得城来离城二十里多路歇了。 宋时途路上客店人家但是公人监押囚人来歇不要房钱。 当下薛董二人带林冲到客店里歇了一夜。 第二日天明起来打火吃了饭食投沧州路上来。 时遇六月天气炎暑正热。 林冲初吃棒时倒也无事;次后两三日间天道盛热棒疮却;又是个新吃棒的人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动。 薛霸道:“好不晓事!此去沧州二千里有馀的路你这般样走几时得到!”林冲道:“小人在太尉府里折了些便宜前日方才吃棒棒疮举。这般炎热上下只得担待一步!” 董道:“你自慢慢的走休听咭咕。” 薛霸一路上喃喃呐呐的口里埋冤叫苦说道:“却是老爷们晦气撞你这个魔头!” 看看天色又晚三个人投村中客店里来。 到得房内两个公人放了棍棒解下包裹。 林冲也把包来解了不等公人开口去包裹取些碎银两央店小二买些酒肉籴些米来安排盘馔请两个防送公人坐了吃。 董薛霸又添酒来把林冲灌的醉了和枷倒在一边薛霸去烧一锅百沸滚汤提将来倾在脚盆内叫道:“林教头你也洗了脚好睡。” 林冲挣的起来被枷碍了曲身不得。 薛霸道:“我替你洗。” 林冲忙道:“使不得。” 薛霸道:“出路人那里计较的许多!” 林冲不知是计只顾伸下脚来被薛霸只一按按在滚汤里。 林冲叫一声:“哎也!” 急缩得起时泡得脚面红肿了。 林冲道:“不消生受!” 薜霸道:“只见罪人伏侍公人那曾有公人伏侍罪人!懊意叫他洗脚颠倒嫌冷嫌热却不是“好心不得好报!”口里喃喃的骂了半夜。” 林冲那里敢回话自去倒在一边。 他两个泼了这水自换些水去外边洗了脚收拾。 睡到四更同店人都未起薛霸起来烧了面汤安排打火做饭吃。 林冲起来晕了吃不得又走不动。 薛霸拿了水火棍催促动身。 董去腰里解下一双新草鞋耳朵并索儿却是麻编的叫林冲穿。 林冲看时脚上满面都是燎浆泡只得寻觅旧草鞋穿那里去讨没奈何只得把新草鞋穿上。 叫店小二算过酒钱两个公人带了林冲出店却是五更天气。 林冲走不到三二里脚上泡被新草鞋打破了鲜血淋漓正走不动声唤下止。 薛霸骂道:“走便快走!不走便大棍搠将起来!” 林冲道:“上下方便!小人岂敢怠慢俄延程途;其实是脚疼走不动!” 董道:“我扶着你走便了!” 搀着林冲只得又挨了四五里。 看看正走不动了早望见前面烟笼雾锁一座猛恶林子有名唤野猪林;此是东京去沧州路上第一个险峻去处。 宋时这座林子内但有些冤仇的使用些钱与公人带到这里不知结果了多少好汉。 今日这两个公人带林冲奔入这林子里来。董道:“走了一五更走不得十里路程似此沧州怎的得到!” 薛霸道:“我也走不得了且就林子里歇一歇。” 三个人奔到里面解下行李包裹都搬在树根头。 林冲叫声“呵也”靠着一株大树便倒了。 只见董薛霸道:“行一步等一步倒走得我困倦起来。且睡一睡却行。” 放下水火棍便倒在树边;略略闭得眼从地下叫将起来。 林冲道:“上下做甚么?” 董薛霸道:“俺两个正要睡一睡这里又无关锁只怕你走了;我们放心不下以此睡不稳。” 林冲答道:“小人是好汉官司既已吃了一世也不走!” 薛霸道:“那里信得你说!要我们心稳须得缚一缚。” 林冲道:“上下要缚便缚小人敢道怎的。” 薛霸腰里解下索子来把林冲连手带脚和枷紧紧的缚在树上同董两个跳将起来转过身来拿起水火棍看着林冲说道:“不是俺要结果你;自是前日来时有那6虞候传着高太尉钧旨教我两个到这里结果你立等金印必去回话。便多走的几日也是死数!只今日就这里倒作成我两个回去快些。休得要怨我弟兄两个;只是上司差遣。不繇自己。你须精细着。明年今日是你周年。我等已限定日期亦要早回话。” 林冲见说泪如雨下便道:“上下?我与你二位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二位如何救得小人生死不忘!” 董道:“说甚么闲话!救你不得!” 薛霸便提起水火棍来望着林冲脑袋上劈将来。 可怜豪杰束手就死!正是;万里黄泉无旅店三魂今夜落谁家?毕竟林冲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 当时薛霸双手举起棍来望林冲脑袋上便劈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薛霸的棍恰举起来只见松树背后雷鸣也似一声那条铁禅杖飞将来把这水火棍一隔丢去九霄云外跳出一个胖大和尚来喝道:“酒家在林子里听你多时!” 两个公人看那和尚时穿一领皂布直裰跨一口戒刀提着禅杖轮起来打两个公人。 林冲方才闪开眼看时认得是鲁智深。 林冲连忙叫道:“师兄!不可下手!我有话说!” 智深听得收住禅杖。 两个公人呆了半晌动弹不得。 林冲道:“非干他两个事;尽是高太尉使6虞候分付他两个公人要害我性命。他两个怎不依他?你若打杀他两个也是冤屈!” 鲁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断了便扶起林冲叫:“兄弟俺自从和你买那相别之后酒家忧得你苦。自从你受官司俺又无处去救你。打听得你配沧州酒家在开封府前又寻不见却听得人说监在使臣房内;又见酒保来请两个公人说道“店里一位官寻说话∶“以此酒家疑心放你不下。恐这厮们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将来。见这两个撮鸟带你入店里去酒家也在那店里歇。夜间听得那厮两个做神做鬼把滚汤赚了你脚那时俺便要杀这两个撮鸟;却被客店里人多恐防救了。酒家见这厮们不怀好心越放你不下。你五更里出门时酒家先投奔这林子里来等杀这厮两个撮鸟。他倒来这里害你正好杀这两个!”林冲劝道:“既然师兄救了我你休害他两个性命。”鲁智深喝道:“你这两个撮鸟!酒家不看兄弟面时把你这两个都剁做肉酱!且看兄弟面皮饶你两个性命!”就那里插了戒刀喝道:“你们这两个撮鸟快才兄弟都跟酒家来!”提了禅杖先走。两个公人那里敢回话只叫“林教头救俺两个!”依前背上包裹拾了水火棍扶着林冲又替他拿了包裹一同跟出林子来。行得三四里路程见一座小酒店在村口。深冲霸四人入来坐下唤酒保买五七斤肉打两角酒来吃回些面来打饼。酒保一面把酒来筛。两个公人道:“不敢拜师父在那个寺里住持?”智深笑道:“你两个撮鸟问俺住处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酒家?别人怕他俺不怕他!酒家若撞着那厮教他吃三百禅杖!”两个公人那里敢再开口。吃了些酒肉收拾了行李还了酒钱出离了村口。林冲问道:“师兄今投那里去?”鲁智深道:“”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酒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沧州。” 两个公人听了。 暗暗地道:“苦也!却是坏了我们的勾当!转去时怎回话!” 且只得随顺他一处行路。 自此途中被鲁智深要行便行要歇更歇那里敢扭他;好便骂不好便打。两个公人不敢高声只怕和尚作。 行了两程讨了一辆车子林冲上车将息三个跟着车子行着。 两个公人怀着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随顺着行。 鲁智深一路买酒买肉将息林冲。 那两个公人也吃。 遇着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两个公人打火做饭。 谁敢不依他?二人暗商量:“我们被这和尚监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 薛霸道:“我听得大相国寺菜园廨宇里新来了个僧人唤做鲁智深想来必是他。回去实说俺要在野猪林结困他被这和尚救了一路护送到沧州因此下手不得。舍得还了他十两金子着6谦自去寻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子干净。” 董道:“说得也是。” 两个暗暗商量了不题。 卑说絮繁。 被智深监押不离行了十七八日近沧州只七十里程一路去都有人家再无僻静处了。 鲁智深打听得实了就松林里少歇。 智深对林冲道:“兄弟此去沧州不远了前路都有人家别无僻静去处酒家已打听实了。俺如今和你分手。异日再得相见。” 林冲道:“师兄回去泰山处可说知。防护之恩不死当以厚报!” 鲁智深又取出一二十两银子与林冲;把三二两与两个公人道:“你两个撮鸟本是路上砍了你两个头兄弟面上饶你两个鸟命。如今没多路了休生歹心!” 两个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 接了银子却待分手。 鲁智深看着两个公人道:“你两个撮鸟的头硬似这松树么?”二人答道:“小人头是父母皮肉包着些骨头。” 智深轮起禅杖把松树只一下打得树有二寸深痕齐齐折了喝一声:“你两个撮鸟但有歹心教你头也与这树一般!” 摆着手拖了禅杖叫声:“兄弟保重!” 自回去了。 董薛霸都吐出舌头来半晌缩不入去。 林冲道:“上下俺们自去罢。” 两个公人道:“好个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树!” 林冲道:“这个直得甚么;相国寺一株柳树连根也拔将出来。” 二人只把头来摇方才得知是实。 三人当下离了松林。 行到晌午早望见官道上一座酒店三个人到里面来林冲让两个公人上坐了。 薛二人半日方才得自在。 只见那店里有几处座头二五个筛酒的酒保都手忙脚乱搬东搬西。 林冲与两个公人坐了半个时辰酒保并不来问。 林冲等得不耐烦把桌子敲着说道:“你这店主人好欺客见我是个犯人便不来睬着!我须不白吃你的!是甚道理?” 主人说道:“你这人原来不知我的好意。” 林冲道:“不卖酒肉与我有甚好意?” 店主人道:“你不知;俺这村中有个大财主姓柴名进此间称为柴大官人江湖上都唤做小旋风。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孙。自陈桥让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赐与他“誓书铁券”在家无人敢欺负他。专一招集天下往来的好汉三五十个养在家中。常常嘱付我们酒店里∶“如有流配的犯人可叫他投我庄上来我自资助他。”我如今卖酒肉与你吃得面皮红了他道你自有盘缠便不助你。我是好意。” 林冲听了对两个公人道:“我在东京教军时常常听得军中人传说z略j官人名字却原来在这里。我们何不同去投奔他?” 薛霸董寻思道:“既然如此有甚亏了我们处?” 就便收拾包裹和林冲问道:“酒店主人迤大官人庄在何处?我等正要寻他。” 店主人道:“只在前面;约过三二里路大石桥边转湾抹角那个大庄院便是。” 林冲等谢了店主人出门走了三二里果然桥来一条平坦大路早望见绿柳阴中显出那座庄院。 四下一周遭一条阔河两岸边都是垂杨大树树阴中一遭粉墙。 转湾来到庄前那条阔板桥上坐着四五个庄客都在那里乘凉。 三个人来到桥边与庄客施礼罢林冲说道:“相烦大哥报与大官人知道京师有个犯人----迭配牢城姓林的----求见。” 庄客齐道:“你没福;若是大官人在家时有酒食钱财与你今早出猎去了。” 林冲道:“如此是我没福不得相遇我们去罢。” 别了众庄客和两个公人再回旧路肚里好生愁闷。 行了半里多路只见远远的从林子深处一簇人马奔庄上来;中间捧着一位官人骑一匹雪白卷毛马。 马上那人生得龙眉凤目齿皓朱纯;三牙掩口髭须三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紫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条;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带一张弓插一壶箭;引领从人都到庄上来。 林冲看了寻思道:“敢是柴大官人么?...”又不敢问他只肚里踌躇。 只见那马上年少的官人纵马前来问道:“这位带枷的是甚人?” 林冲慌忙躬身答道:“小人是东京禁军教头姓林名冲。为因恶了高太尉寻事下开封府问罪断遣刺配此沧州。闻得前面酒店里说这里有个招贤纳士好汉柴大官人;因此特来相投。不期缘浅不得相遇。” 那官人滚鞍下马飞奔前来说道:“柴进有失迎迓!” 就草地上便拜。 林冲连忙答礼。 那官人携住林冲的手同行到庄上来那庄客们看见大开了庄门。 柴进直请到厅前两个叙礼罢。 柴进说道:“小可久闻教头大名不期今日来踏贱地足称平生渴仰之愿!”林冲答道:“微贱林冲闻大人名传播海宇谁人不敬!不想今日因得罪犯流配来此得识尊颜宿生万幸!” 柴进再三谦让林冲坐了客席。 董薜霸也一带坐下。 跟柴进的伴当各自牵了马去院后歇息不在话下。 柴进便唤庄客叫将酒来。不移时只见数个庄客托出一盘肉一盘饼温一壶酒;又一个盘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着十贯钱都一将出来。 柴进见了道:“村夫不知高下!教头到此如何恁地轻意!快将进去!先把果盒酒来随即杀羊相待。快去整治!” 林冲起身谢道:“大官人不必多赐只此十分彀了。” 柴进道:“休如此说难得教头到此岂可轻慢。” 庄客便如飞先棒出果盒酒来。 柴进起身一面手执三杯。 林冲谢了柴进饮酒罢。 两个公人一同饮了。 柴进道:“教头请里面少坐。” 自家随即解了弓袋箭壶就请两个公人一同饮酒。 柴进当下坐了主席林冲坐了客席两个公人在林冲肩下叙说z9陧a江湖上的勾当。 不觉红日西沉安排得食果品海味摆在桌上抬在各人面前。 柴进亲自举杯把子三巡坐下叫道:“且将汤来吃!” 吃得一道汤五七杯酒只见庄客来报道:“教师来也。” 柴进道:“就请来一处坐地相会亦好。” 快抬一张桌子。” 林冲起身看时只见那个教师入来歪戴着一顶头巾挺着脯子来到后堂。林冲寻思道:“庄客称他做教师必是大官人的师父。” 急急躬身唱喏道:“林冲谨参。” 那人全不睬着也不还礼。 林冲不敢抬头。 柴进指着林冲对洪教头道:“这位便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林冲的便是就请相见。” 林冲听了看着洪教头便拜。 那洪教头说道:“休拜。起来。” 却不躬身答礼。 柴进看了心中好不快意。 林冲拜了两拜起身让洪教头坐。 伴教头亦不相让走去上道便坐。 柴进看了又不喜欢。 林冲只得肩下坐了。 两个公人亦就坐了。 伴教头便问道:“大官人今日何教厚礼管待配军?” 柴进道:“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师父如何轻慢!” 伴教头道:“大官人只因好习枪棒往往流配军人都来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枪棒教头”来投庄上诱得些酒食钱米。大官人如何忒认真!” 林冲听了并不做声。 柴进便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觑他。” 伴教头怪这柴进说“休小觑他”便跳起身来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头!” 柴进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师你心下如何?” 林冲道:“小人却是不敢。” 伴教头心中村量道:“那人必是不会心中先怯了。” 因此越要来惹林冲使棒。 柴进一来要看林冲本事二者要林冲赢他灭那厮嘴。 柴进道:“且把酒来吃着待月上来也罢。” 当下又吃过了五七杯酒却早月上来了见厅堂里面如同白日。 柴进起身道:“二位教头较量一棒。” 林冲自肚里寻思道:“这洪教头必是柴大官人师父;我若一棒打翻了他柴大官人面上须不好看。”柴进见林冲踌躇便道:“此位洪教头也到此不多时。此间又无对手。林武师休得要推辞。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头的本事。” 柴进说这话原来只怕林冲碍柴进的面皮不肯使出本事来。 林冲见柴进说开就里方才放心。 只见洪教头先起身道:“来来来!巴你使一棒看!” 一齐都哄出堂后空地上。 庄客拿一束杆棒来放在地下。 伴教头先脱衣裳拽扎起裙子掣条棒使个旗鼓喝道:“来来来!”柴进道:“林武师请较量一棒。” 林冲道:“大官人休要笑话。”就地也拿了一条棒起来道:“师父请教。” 伴教头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 林冲拿着棒使出山东大擂打将入来。 伴教头把棒就地下鞭了一棒来抢林冲。 两个教头在月明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 只见林冲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叫一声“少歇。” 柴进道:“教头如何不使本事?” 林冲道:“小人输了。” 柴进道∶未见二位较量怎便是输了?” 林冲道:“小人只多这具枷因此权当输了。” 柴进道:“是小可一时失了计较。” 大笑道:“这个容易。” 便叫庄客取十两银来。 当时将至。 柴进对押解两个公人道:“小可大胆相烦二位下顾权把林教头枷开了。明日牢城营内但有事务都在小可身上。白银十两相送。” 董薛霸见了柴进人物轩昂不敢违他;落得做人情又得了十两银子亦不怕他走了薛霸随即把林冲护身枷开了。 柴进大喜道:“今番两位教师再试一棒。” 伴教头见他却才棒法怯了肚里平欺他便提起棒却待要使。 柴进叫道:“且住。” 叫庄客取出十锭银来重二十五两。 无一时至面前。 柴进乃这:“二位教头比试非比其他。这锭银子权为利物。若还赢的便将此银子去。” 柴进心中只要林冲把出本事来故意将银子丢在地下。 伴教头深怪林冲来又要争这个大银子又怕输了锐气把棒来尽心使个旗鼓吐个门户唤做“把火烧天势。” 林冲想道:“柴大官人心里只要我赢他。”也横着棒使个门户吐个势唤做“拨草寻蛇势。” 伴教头喝一声“来来来!” 便使棒盖将入来。 林冲望后一退。 伴教头赶入一步提起棒又复一棒下来。 林冲看他脚步己乱了把棒从地下一跳。 伴教头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转那棒直扫着洪教头骨上撇了棒扑地倒了。 柴进大喜叫快将酒来把盏。 众人一齐大笑。 伴教头那里挣扎起来众庄客一头笑着扶了。 伴教头羞惭满面自投庄外去了。 柴进携住林冲的手再入后堂饮酒叫将利物来送还教师。 林冲那里肯受推托不过只得收了。 柴进又置席面相待送行;又写两封书分付林冲道:“沧州大尹也与柴进好;牢城管营差拨亦与柴进交厚;可将这两封书去下必然看觑教头。” 即捧出二十五两一锭大银送与林冲;又将银五两赍两个公人吃了一夜酒。 次日天明吃了早饭叫庄客挑了三个的行李。 林冲依旧带上枷辞了柴进便行。 柴进送出庄门作别分付道:“待几日小可自使人送冬衣来与头。” 林冲谢道:“如何报谢大官人!” 两个公人相谢了。 三人取路投沧州来。 将及午牌时候己到沧州城里。 打那挑行李的回去迳到州衙里下了公文当厅引林冲参见了州官。 大尹当下收了林冲押了回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营内来。 两个公人自领了回文相辞了回东京去不在话下。 只林冲送到牢城营内来。 牢城营内收管林冲在单身房里听候点视。 却有那一般的罪人都来看觑他对林冲说道:“此间管营差拨都十分害人只是要诈人钱物。若有人情钱物送与他时便觑的你好;若是无钱将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门便不打你一百杀威棒只说有病把来寄下;若不得人情时这一百棒打得个七死八活。” 林冲道:“众兄长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钱把多少与他?” 众人道:“若要使得好时管营把五两银子与他差拨也得五两银子送他十分好了。” 林冲与众人正说之间只见差拨过来问道:“那个是新来的配军?” 林冲见问向前答应道:“小人便是。” 那差拨不见他把钱出来变了面皮指着林冲便骂道!“你这个贼配军!见我如何不下拜却来唱喏!你这厮可知在东京做出事来!见我还是大刺刺的!我看这贼配军满脸都是饿纹一世也不迹!打不死拷不杀顽囚!你这把贼骨头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少间叫你便见功效!” 把林冲骂得“一佛出世”那里敢抬头应答。 众人见骂各自散了。 林冲等他作过了去取五两银子陪着笑脸告道:“差拨哥哥些小薄礼休言轻微。” 差拨看了道:“你教我送与管营和俺的都在里面?” 林冲道:“只是送与差拨哥哥的;另有十两银子就烦差拨哥哥送与管营。”差拨见了看着林冲笑道:“林教头我也闻你的好名字。端的是个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虽然目下暂时受苦久后必然迹。据你的大名这表人物必不是等闲之人久后必做大官!” 林冲笑道:“总赖顾。” 差拨道:“你只管放心。” 又取出柴大官人的书礼说道:“相烦老哥将这两封书下一下。” 差拨道:“即有柴大官人的书烦恼做甚?这一封书直一锭金子。我一面与你下书。少间管营来点你要打一百杀威棒时你便只说ya一路有病未曾痊可。我自来与你支吾要瞒生人的眼目。” 林冲道:“多谢指谢。” 差拨拿了银子并书离了单身房自去了。 林冲叹口气道:““有钱可以通神”此语不差!端的有这般的苦处!” 原来差拨落了五两银子只将五两银子并书来见管营备说:“林冲是个好汉柴大官人有书相荐在此呈上本是高太尉陷害配他到此又无十分大事。”管营道“况是柴大官人有书必须要看顾他。”便教唤林冲来见。 且说林冲正在单身房里闷坐只见牌头叫道:“管营在厅上叫唤新到罪人林冲来点名。” 林冲听得唤来到厅前。 管营道:“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旧制∶“新入配军须吃一百杀威棒”。左右!与我驮起来!” 林冲告道:“小人於路感冒风寒未曾痊可告寄打。”牌头道:“这人见今有病乞赐怜恕。” 管营道:“果是这人症候在身权且寄下待病痊可却打。” 差拨道:“见天王堂看守的多时满了可教林冲去替换他。” 就厅上押了帖文差拨领了林冲单身房里取了行李来天王堂交替。 差拨道:“林教头我十分周全你∶教看天王堂时这是营中第一样省气力的勺当早晚只烧香扫地便了。你看别的囚徒从早直做到晚尚不饶他;还有一等无人情的拨他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 林冲道:“谢得顾。” 又取三二两银子与差拨道:“烦望哥哥一周全开了项上枷更好。” 差拨接了银子便道:“都在我身上。” 连忙去禀了管营就将枷也开了。 林冲自此在天王堂内安排宿食处每日只是烧香扫地。 不觉光阴早过了四五十日。 那管营差拨得了贿赂日久情熟繇他自在亦不来拘管他。 柴大官人来送冬衣并人事与他那满营内囚徒亦得林冲救济。 卑不絮烦;时遇隆冬将近忽一日林冲----己牌时分----偶出营前闲走。 正行之间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林教头如何却在这里?” 林冲回头过来看时看了那人有分教林冲∶火烟堆里争些断送馀生;风雪途中几被伤残性命。 毕竟林冲见了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话说当日林冲正闲走间忽然背后人叫回头看时却认得是酒生儿李小二。 当初在东京时多得林冲看顾;后来不合偷了店主人家钱财被捉住了要送官司问罪又得林冲主张陪话救了他免送官司又与他陪了些钱财方得脱免;京中安不得身又亏林冲赍他盘缠於路投奔人不想今日却在这里撞见。 林冲道:“小二哥你如何也在这里?” 李小二便拜道:“自从得恩人救济赍小人一地里投奔人不着迤逦不想来到沧州投托一个酒店主人姓王留小人在店中做过卖。因见小人勤谨安排的好菜蔬调和的好汁水来吃的人都喝采以此卖买顺当主人家有个女就招了小人做女婿。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只剩得小人夫妻两个权在营前开了个茶酒店因讨钱过来遇见恩人。不知为何事在这里?” 林冲指着脸上道:“我因恶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场官司刺配到这里。如今叫我天王堂未知久后如何。不想今日在此见你。” 李小二就请林冲到家里坐定叫妻子出来拜了恩人。 两口儿欢喜道:“我夫妇二人正没个亲眷今日得恩人到来便是从天降下。” 林冲道:“我是罪囚恐怕玷辱你夫妻两个。” 李小二道:“谁不知恩人大名!休恁地说。但有衣服便拿来家里浆洗缝补。”当时管待林冲酒食至夜送回天王堂次日又来相请;因此林冲得店小二家来往不时间送汤送水来营里与林冲吃。 因见他两口儿恭敬孝顺常把些银两与他做本钱。 且把闲话休题只说正话。 光阴迅却早冬来。 林冲的绵衣裙袄都是李小二浑家整治缝补。 蚌一日李小二正在门前安排菜蔬下饭只见一个人闪将进来酒店里坐下随后又一人闪入来;看时前面那个人是军官打扮后面这个走卒模样跟着也来坐下。 李小二入来问道:“可要吃酒;”只见那个人将出一两银子与李小二道:“且收放柜上取三四瓶好酒来。客到时果品酒馔只顾将来不必要问。” 李小二道:“官人请甚客?” 那人道:“烦你与我去营里请管营差拨两个来说话。问时你只说∶“有个官人请说话商议些事务专等专等。””李小二应承了来到牢城里先请了差拨同到管营家里请了管营都到酒店里。 只见那个官人和管营差拨两个讲了礼。 管营道:“素不相识动问官人高姓大名?” 那人道:“有书在此少刻便知。----取酒来。” 李小二连忙开了酒一面铺下菜蔬果品酒馔。 那人叫讨副劝盘来把了盏相让坐了。 小二独自一个撺梭也似伏侍不暇。 那跟来的人讨了汤桶自行烫酒。 约计吃过数十杯再讨了按酒铺放桌上。 只见那人说道:“我自有伴当烫酒不叫你休来。我等自要说话。” 李小二应了自来门叫老婆道:“大姐这两个人来得不尴尬!” 老婆道:“怎么的不尴尬?” 小二道:“这两个人语言声音是东京人;初时又不认得管营;向后我将按酒入去只听得差拨口里呐出一句“高太尉”三个字来这人莫不与林教头身上有些干碍?----我自在门前理会你且去阁子背后听说甚么。”老婆道:“你去营中寻林教头来认他一认。” 李小二道:“你不省得。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倘或叫得他来看了正是前日说的甚么6虞候他肯便罢?做出事来须连累了我和你。你只去听一听再理会”老婆道:“说得是。” 便入去听了一个时辰出来说道:“他那三四个交头接耳说话正不听得说甚么。只见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去伴当怀里取出一帕子物事递与管营和差拨。帕子里面的莫不是金钱?只听差拨口里说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结果他生命!””正说之时阁子里叫“将汤来。” 李小二急去里面换汤时看见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书。 小二换了汤添些下饭。 又吃了半个时辰算还了酒钱管营差拨先去了;次后那两个低着头也去了。 转背不多时只见林冲走将入店里来说道:“小二哥连日好买卖?” 李小二慌忙道:“恩人请坐;小二却待正要寻恩人有些要紧说话。” 林冲问道:“甚么要紧的事?” 李小二请林冲到里面坐下说道:“却才有个东京来的尴尬人在我这里请管营差拨吃了半日酒。差拨口里呐出“高太尉”三个字来小二心下疑惑又着浑家听了一个时辰。他却交头接耳说话都不听得。临了只见差拨口里应道∶“都在我两个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那两个把一包金银递与管营差拨又吃一回酒各自散了。不知甚么样人。小人心疑只怕在恩人身上有些妨碍。” 林冲道:“那人生得甚么模样?” 李小二道:“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甚髭须约有三十馀岁。那跟的也不长大紫棠色面皮。” 林冲听了大惊道:“这三岁的正是6虞候!那泼贱敢来这里害我!休要撞我只教他骨肉为泥!” 店小二道:“只要提防他便了;岂不闻古人云“吃饭防噎走路防跌?””林冲大怒离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带在身上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寻。李小二夫妻两个捏着两把汗。 当晚无事。 林冲次日天明起来洗漱罢带了刀又去沧州城里城外小街夹巷团团寻了一日牢城营里都没动静;又来对李小二道:“今日又无事。” 小二道:“恩人只愿如此。只是自放仔细便了。” 林冲自回天王堂过了一夜。 街上寻了三五日不见消耗林冲也自心下慢了。 到第六日只见管营叫唤林冲到点视厅上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柴大官人面皮不曾抬举得你。此间东门外十五里有座大军草料场每月但是纳草料的有些贯例钱取觅。原来是一个老军看管。如今我抬举你去替老军来守天王堂你在那里寻几贯盘缠。你可和差拨便去那里交割。” 林冲应道:“小人便去。” 当时离了营中径到李小二家对他夫妻两个说道:“今日管营拨我去大军草料场管事却如何?” 李小二道:“这个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里收草料时有些贯例钱钞。往尝不使钱时不能彀这差使。” 林冲道:“却不害我倒与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李小二道:“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没事便好了。正是小人家离得远了过几时那工夫来望恩人。” 就在家里安排几杯酒请林冲吃了。 卑不絮烦。 两个相别了林冲自到天王堂取了包里带了尖刀拿了条花枪与差拨一同辞了管营。 两个取路投草料场来。 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 林冲和差拨两个在路上又没买酒吃处。 早来到草料场外看时一周遭有些黄土墙两扇大门。 推开看里面时七八间草屋做着仓廒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zy草厅。 到那厅里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 差拨说道:“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替你回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 老军拿了钥匙引着林冲分付道:“仓廒内自有官府封起。这几堆草一堆堆都有数目。” 老军都点见了堆数又引林冲到草厅上。 老军收拾行李临了说道:“火盆锅子碗碟都借与你。” 林冲道:“天王堂内我也有在那里你要便拿了去。” 老军指壁上挂一个大葫芦说道:“你若买酒吃时只出草埸投东大路去二三里便有市井。” 老军自和差拨回营里来。 只说林冲就床上放了包里被卧就床边生些焰炎起来;屋后有一堆柴炭拿几块来生在地炉里;仰面看那草屋时四下里崩坏了又被朔风吹撼摇振得动。林冲道:“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 向了一回火觉得身上寒冷寻思“却才老军所说二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来吃?” 便去包里里取些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将火炭盖了取毡笠子戴上拿了钥匙出来把草厅门拽上;出到大门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带了钥匙信步投东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 那雪正下得紧。 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神明庇佑改日来烧纸钱。” 又行了一回望见一簇人家。 林冲住脚看时见篱笆中挑着一个草帚儿在露天里。 林冲迳到店里。 主人道:“客人那里来?” 林冲道:“你认得这个葫芦儿?” 主人看了道;“这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 林冲道:“原来如此。” 店主道:“即是草料场看守大哥且请少坐;天气寒冷且酌三杯权当接风。” 店家切一盘熟牛肉烫一壶热酒请林冲吃。 又自买了些牛肉又吃了数杯就又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些碎银子把花枪挑着酒葫芦怀内揣了牛肉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仍旧迎着朔风回来。 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 再说林冲踏着那那瑞雪迎着北风。 飞也似奔到草场门口开了锁入内看时只叫得苦。 原来天理昭然佑护善人义士因这场大雪救了林冲的性命∶那两间草厅己被雪压倒了。 林冲寻思:“怎地好?”放下花枪葫芦在雪里;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搬开破壁子探半身人去摸时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 林冲把手床上摸时只拽得一条絮被。 林冲钻将出来见天色黑了寻思:“又没打火处怎生安排这半里路上有个古庙可以安身----”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却作理会。” 把被卷了花枪挑着酒葫芦依旧把门拽上锁了望那庙里来。 入得庙门再把门掩上。 傍边正有一块大石头拨将过来靠了门。 入得里面看时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 团团看来。 又没邻舍又无庙主。 林冲把枪和酒!谤芦放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却把葫芦冷酒提来慢慢地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 正吃时只听得外面必必剥剥地爆响。 林冲跳起身来就缝缝里看时只见草料场里火起刮刮杂杂的烧着。 当时林冲便拿了花枪却待开门来救火只听得外面有人说将话来林冲就伏门边听时是三个人脚响。 直奔庙里来;用手推门却被石头靠住了再也推不开。 三人在庙檐下立地看火。 数内一个道:“这一条计好么?”一个应道:“端的亏管营差拨两位用心!必到京师禀过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这番张教头没得推故了!” 一个道:“林冲今番直吃我们对付了!高衙内这病必然好了!” 又一个道:“张教头那厮!三四五次托人情去说“你的女婿没了”张教头越不肯应承因此衙内病奔看看重了太尉特使俺两个央浼二位干这件事;不想而今完备了!” 又一个道:“小人直爬入墙里去四下草堆上点了十来个火把待走那里去!” 那一个道:“这早晚烧个八分过了。” 又听得一个道:“便逃得性命时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得个死罪!” 又一个道:“我们回城里去罢。” 一个道:“再看一看拾得他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也道我们也能会干事。” 林冲听那三个人时一个是差拨一个是6虞候一个是富安自思道:“天可怜见林冲!若不是倒了草厅我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 轻轻把石头开挺着花枪左手拽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 三个人都急要走时惊得呆了正走不动林冲举手察的一枪先搠倒差拨。 6虞候叫声“饶命”吓的慌了手脚走不动。 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被林冲赶上后心只一枪又搠倒了。 翻身回来6虞候却才行得三四步林冲喝声道:“好贼!你待那里去!” 劈胸只一提丢翻在雪地上把枪搠在地里用脚踏住胸膊身边取出那口刀来便去6谦脸上搁着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甚么冤仇你如何这等害我!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6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 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 把6谦上身衣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回头看时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 林冲按住喝道:“你这厮原来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 又早把头割下来挑在枪上。 必来把富安6谦头都割下来把尖刀插了将三个人头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 再穿了白布衫系了搭膊把毡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 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投东去。 走不到三五里早见近村人家都拿了水桶钩子来救火。 林冲道:“你们快去救应!我去报官了来!提着枪只顾走。那雪越下得猛。林冲投东走了。两个更次身上单寒当不过那冷在雪地里看时离得草料场远了只见前面疏林深处树木交杂远远地数间草屋被雪压着破壁缝里透火光出来。林冲迳投那草屋来推开门只见那中间y今烧着柴火。林冲走到面前叫道:“众位拜揖;小人是牢城营差使人被雪打湿了衣裳借此火烘一烘望乞方便。” 庄客道:“你自烘便了何妨得。林冲烘着身上湿衣服略有些干只见火炭里煨着一个瓮儿里面透出酒香。林冲便道:“小人身边有些碎银子望烦回些酒吃。” 老庄客道:“我们夜轮流看米囤如今四更天气正冷我们这几个吃尚且不够那得回与你。休要指望!”林冲又道:“胡乱只回三两碗与小人寒。” 老庄客道:“你那人休缠!休缠!” 林冲闻得酒香越要吃说道:“没奈何回去罢。” 众庄客道:“好意着你烘衣裳向火便要酒吃!去!不去时将来吊在这里!”林冲道道:“这厮们好无道理!” 把手中枪看着块焰焰着的火柴头望老庄家脸上只一挑;又把枪去火炉里只一搅。 那老庄家的髭须焰焰的烧着。 众庄客都跳将起来。 林冲把枪杆乱打老庄家先走了庄客们都动弹不动被林冲赶打一顿都走了。 林冲道:“都走了!老爷快活吃酒!” 土坑上却有两个椰瓢取一个下来倾那瓮酒来吃了一会剩了一半提了枪出门便走一高一步低踉踉跄跄捉脚不住;走不过一里路被朔风一掉随着那山涧边倒了那里挣得起来。 大凡醉人一倒便起得。 当时林冲醉倒在雪地上。 却说众庄客引了二十馀人迤枪拽棒都奔草屋下看时不见了林冲;却寻着踪迹赶将来只见倒在雪地里花枪丢在一边。 众庄客一齐上就地拿起林冲来将一条索缚了趁五更时分把林冲解投一个去处来。 那去处不是别处有分教∶蓼儿洼内前后摆数千支战舰艨艟;水浒寨中左右列百十个英雄好汉。 正是∶说时杀气侵人冷讲处悲风透骨寒。 毕竟看林冲被庄客解投甚处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朱贵水亭施号箭 林冲雪夜上梁山 豹子头林冲当夜醉倒在雪里地上挣扎不起被众庄客向前绑缚了解送来一个庄院。 只见一个庄客从院里出来说道:“大官人未起众人且把这厮高吊起在门楼下!” 看看天色晓来林冲酒醒打一看时果然好个大庄院。 林冲大叫道:“甚么人敢吊我在这里!” 那庄客听叫手拿柴棍从门房里走出来喝道:“你这厮还自好口!” 那个被烧了髭须的老庄客说道:“休要问他!只顾打!等大官人起来好生推问!” 众庄客一齐上。 林冲被打挣扎不得只叫道:“不妨事!我有分辩处!只见一个庄客来叫道:“大官人来了。” 林冲朦胧地见个官人背叉着手行将出来至廊下问道:“你等众打甚么人?” 众庄客答道;“昨夜捉得个偷米贼人”那官人向前来看时认得是林冲慌忙喝退庄客亲自解下问道:“教头缘何被吊在这里?” 众庄客看一齐走了。 林冲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小旋风柴进;连忙叫道:“大官人救我!” 柴进道:“教头为何到此被村夫耻辱?” 林冲道:“一这难尽!” 两个且到里面坐下把这火烧草料场一事备细告诉。 柴进听罢道:“兄长如此命蹇!今日天假其便但请放心。这里是小弟的东庄。且住几时却再商量。” 叫住客取一笼衣裳出来叫林冲彻里至外都换了请去暖阁坐地安排酒食杯盘管待。 自此林冲只在柴进东庄上住了五七日不在话下。 且说沧州牢城营里管营告林冲杀死差拨6虞候富安等三人放火延烧大军草料场。 州尹大惊随即押了公文帖仰缉捕人员将带做公的沿乡历邑道店村坊画影图形出三千贯信赏钱捉拿正犯林冲。 看看挨捕甚紧各处村坊讲动了。 且说林冲在柴大官人东庄上听得这话如坐针毡。 俟候柴进回庄林冲便说道:“非是大官人不留小弟争奈官司追捕甚紧排家搜捉倘或寻到大官人庄上时须负累大官人不好。既蒙大官人仗义疏财求借林冲些小盘缠投奔他处栖身。异日不死当效犬马之报。” 柴进道:“既是兄长要行小人有个去处作书一封与兄长去如何?” 林冲道:“若得大官人如此周济教小人安身立命。只不知投何处去?” 柴进道:“是山东济州管下一个水乡地名梁山泊方圆八百馀里中间是宛子城蓼儿洼。如今有三个好汉在那里扎寨∶为头的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唤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唤做云里金刚宋万。那三个好汉聚集着七八百小喽罗打家劫舍。多有做下迷天大罪的人都投奔那里躲灾避难他都收留在彼。三位好汉亦与我交厚尝寄书缄来。我今修一封书与兄长去投那里入伙如何?” 林冲道:“若得如此顾盼最好。” 柴进道:“只是沧州道口见今官司张挂榜文;又差两个军官在那里提简把住道口。兄长必用从那里经过。柴进低头一想道:“再有个计策送兄长过去。”林冲道:“若蒙周全死而不忘!” 柴进当日先叫庄客背了包里出关去等。 柴进却备了三二十匹马带了弓箭旗枪驾了鹰雕牵着猎狗一行人马多打扮了却把林冲杂在里面一齐上马都投关外。 却说y鲥x官在关上看见是柴大官人却都认得。 原来这军官未袭职时曾到柴进庄上因此识熟。 军官起身道:“大官人又去快活?” 柴进下马问道:“二位官人缘何在此?”军官道:“沧州大尹行移文书画影图形捉拿犯人林冲特差某等在此把守;但有过往客商一一盘问才放出关。” 柴进笑道:“我这一伙人内中间y迂a着林冲你缘何不认得?” 军官也笑道:“大官人是识法度的不到得肯夹带了出去。请尊便上马。” 柴进又笑道:“只恁地相托得过?拿得野味回来相送。” 作别了一齐上马出关去了。 行得十四五里却见先去的庄客在那里等候。 柴进叫林冲下了马脱去打猎的衣服却穿上庄客带来的自己衣裳系了腰刀戴上红缨毡笠背上包里提了衮刀相辞柴进拜别了便行。 只说z渔蒹i一行人上马自去猎到晚方回依旧过关送些野味与军官回庄上去了不在说下。 且说林冲与柴大官人别后上路行了十数日时遇暮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又见纷纷扬扬下着满天大雪。 林冲踏着雪只顾走看看天色冷得紧切渐渐晚了远远望见枕溪靠湖一个酒店被雪漫漫地压着。 林冲奔入那酒店里来揭开芦帘拂身入去倒侧身看时都是座头拣一处坐下倚了衮刀解放包里挂了毡笠把腰刀也挂了。 只见一个保来问道:“客官打多少酒?” 林冲道:“先取两角酒来。” 酒保将个桶儿打两角酒将来放在桌上。 林冲又问道:“有甚么下酒”酒保道:“有生熟牛肉肥鹅嫩鸡。” 林冲道:“先切二斤熟牛肉来。” 酒保去不多时将来铺下一大盘牛肉数般菜蔬放个大碗一面筛酒。 林冲吃了三四碗酒只见店里一个人背叉着手走出来门前看雪。 那人问酒保道:“甚么人吃酒?” 林冲看那人时头戴深檐暖帽身穿貂鼠皮袄脚着一双獐皮穿靴身材长大相貌魁宏支拳骨脸三叉黄髯只把头来仰着看雪。 林冲叫酒保只顾筛酒。 林冲说道:“酒保你也来吃碗酒。” 酒保吃了一碗林冲问道:“此间梁山泊还有多少路?” 酒保答道:“此间要去梁山泊虽只数里却是水路全无旱路。若要去时须用船去方才渡得到那里。” 林冲道:“你可与我觅支船儿。”酒保道:“这般大雪天色又晚了那里去寻船支。” 林冲道:“我多与你些钱央ya觅支船来渡我过去。” 酒保道:“却是没讨处。” 林冲寻思道:“这般却怎的好?”又吃了几碗酒闷上心来蓦然想起:“我先在京师做教头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谁想今日被高俅这贼坑陷了我这一场文了面直断送到这里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受此寂寞!” 因感伤怀抱问酒保借笔砚来乘着一时酒兴向那白粉壁上写下八句道∶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誉望京国颢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撇下笔再取酒来。 正饮之间只见那个穿皮袄的汉子向前来把林冲劈腰揪住说道:“你好大胆!你在沧州做下迷天大罪却在这里!见今官司出三千贯信赏钱捉你却是要怎地?” 林冲道:“你道我是谁?” 那汉道:“你不是∶豹子头林冲?” 林冲道:“我自姓张”那汉笑道:“你莫胡说。见今壁上写下名字。你脸上文着金印如何要赖得过!” 林冲道:“你真个要拿我?” 那汉笑道:“我却拿你做甚么!” 便邀到后面一个水亭上叫酒保点起灯来和林冲施礼对面坐下。 那汉问道:“却才见兄长只顾问梁山泊路头要寻船去那里是强人山寨你待要去做甚么?” 林冲道:“实不相瞒如今官司追捕小人紧急无安身处特设这山寨里好汉入伙因此要去。” 那汉道:“虽然如此必有个人荐兄长来入伙?” 林冲道:“枪州横海邵故友举荐将来。” 那汉道:“莫非小旋风柴进么?” 林冲道:“足下何以知之?” 那汉道:“迤大官人与山寨中王大头领交厚尝有书信往来。” 原来王伦当初不得第之时与杜迁投奔柴进多得柴进留在庄子上住了几时临起身又赍盘缠银两因此有恩。 林冲听了便拜道:““有眼不识泰山!”愿求大名。” 那汉慌忙答礼。 说道:“小人是王头领手下耳目姓朱名贵。原是沂州沂水县人氏。江湖上俱叫小弟做旱地忽律。山寨里教小弟在此间开酒店为名专一探听往来客商经过。但有财帛者便去山寨里报知。但是孤单客人到此无财帛的放他过去;有财帛的来到这里轻财蒙*汗*药麻翻重则登时结果将精肉片为子肥肉煎油点灯。却才见兄长只顾问梁山泊路头因此不敢下手。次后见写出大名来曾有东京来的人传说兄长的豪杰不期今日得会。既有柴大官人书缄相荐亦是兄长名震寰海王头领必当重赏。” 随即安排鱼肉盘馔酒肴到来相待。 两个在水亭上吃了半夜酒。 林冲道:“如何能彀船来渡过去?” 朱贵道:“这里自有船支兄长放心且暂宿一宵五更却请起来同往。” 当时两个各自去歇息。 睡到五更时分朱贵自来叫起林冲来。 洗漱罢再取三五杯酒相待吃了些肉食之类。 此时天尚未明。 朱贵到水亭上把盒子开了取出一张鹊画弓搭上那一枝响箭觑着对港败芦折苇里面射将去。 林冲道:“此是何意?” 朱贵道:“此是山寨里的号箭。少顷便有船来。” 没多时只见对过芦苇泊里三五个小喽罗摇着一支快船过来径到水亭下。朱贵当时引了林冲取了刀仗行李下船。 小喽罗把船摇开望泊子里去奔金沙滩来。 到得岸边朱贵同林冲上了岸。 小喽罗背了包里拿了刀仗两个好汉上山寨来。 那几个小喽罗自把船摇到小港里去了。 林冲看岸上时两边都是合抱的大树半山里一座断金亭子。 再转将过来见座大关。 关前摆着枪刀剑*弓弩戈矛四边都是擂木炮石。 小喽罗先去报知。 二人进得关来两边夹道旁摆着队伍旗号;又过了两座关隘方才到寨门口。林冲看见四面高山三关雄壮团团围定;中间里镜面也似一片平地可方三五百丈;靠着山口才是正门;两边都是耳房。 朱贵引着林冲来到聚义厅上中间交椅上坐着一个好汉正是白衣秀士王伦;左边交椅上坐着摸着天杜迁;右边交椅坐着云里金刚宋万。 朱贵、林冲、向前声喏了。 林冲立在朱贵侧边。 朱贵便道:“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姓林名冲绰号豹子头。因被高太尉陷害剌配沧州。那里又被火烧了大军草料场。争奈杀死三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家好生相敬因此特写书来举荐入伙。” 林冲怀中取书递上。 王伦接来拆开看了便请林冲来坐第四位交椅朱贵坐了第五位;一面叫小喽罗取酒来把了三巡动问:“柴大官人近日无恙?” 林冲答道:“每日只在郊外猎较乐情。” 王伦动问了一回蓦然寻思道:“我却是个不及第的秀才因鸟气合着杜迁来这里落草续后宋万来聚集这许多人马伴当。我又没十分本事杜迁宋万武艺也只平常。如今不争添了这个人他是京师禁军教头必然好武艺。倘着被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我们如何迎敌?不若只是一怪推却事故付他下山去便了免致后患。只是柴进面上却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顾他不得!”重叫小喽罗一面安排酒食整筵宴请林冲赴席。 众好汉一同吃酒。 将次席终王伦叫小喽罗把一个盘子托出五十两白银两匹丝来。 王伦起身说道:“大官人举荐将教头来敝寨入伙争奈小寨粮食缺少屋宇不整人力寡薄恐日后误了足下亦不好看。略有些薄礼望乞笑留。寻个大寨安身歇马切勿见怪。” 林冲道:“三位头领容覆∶小人千里投名万里投主凭托大官人面皮径投大寨入伙。林冲虽然不才望赐收录当以一死向前并无谄佞实为平生之幸不为银两赍而来。乞头领照察。” 王伦道:“我这里是个小去处如何安着得你?休怪休怪。” 朱贵见了便谏道:“哥哥在上莫怪小弟多言。山寨中粮食虽少近村远镇可以去借;山场水泊木植广有便要盖千间房屋却也无妨。这位是柴大官人力举荐来的人如何教他别处去?抑且柴大官人自来与山上有恩日后得知不纳此人须不好看。这位又是有本事的人他必然来出气力。” 杜迁道:“山寨中那争他一个。哥哥若不收留柴大官人知道时见怪。颢的我们忘恩背义;日前多曾亏了他今日荐个人来便恁推却付他去!” 宋万也劝道;“柴大官人面上可容他在这里做个头领也好。不然见得我们无义气使江湖上好汉见笑。” 王伦道:“兄弟们不知。他在沧洲虽是犯了迷天大罪今日上山却不佑心腹。倘或来看虚实如之奈何?” 林冲道:“小人一身犯了死罪因此来投入伙何故相疑?” 王伦道:“既然如此你若真心入伙把一个投名状来。” 林冲便道:“小人颇识几字。” 乞纸笔来便写。 朱贵笑道:“教头你错了。但凡好汉们入伙须要纳投名状。是教你下山去杀得一个人将头献纳他便无疑心;这个便请之“投名状”。” 林冲道:“这事也不难林冲便下山去等。只怕没人过。” 王伦道:“与你三日限。若二日内有投名状来便容你入伙;若三日内没时只得休怪。” 林冲应承了。 当夜席散朱贵相别下山自去守店。 林冲到晚取了刀仗行李小喽罗引去客房内歇了一夜。 次日早起来吃些茶饭带了腰刀提了衮刀叫一个小喽罗领路下山;把船渡过去在僻静小路上等候客人过往。 从朝至暮等了一日并无一个孤单客人经过。 林冲闷闷不已和小喽罗再过渡来回到山寨中。 王伦问道:“投名状何在?” 林冲答道:“今日并无一个过往以此不曾取得。” 王伦道:“你明日若无投名状时也难在这里了。” 林冲再不敢答应心内自己不乐;来到房中讨些饭吃了歇了一夜;次日清早起来和小喽罗吃了早饭拿了衮刀又下山来。 小喽罗道:“俺们今日投南山路去等。” 两个过渡来到林子里等候并不见一个客人过往。 伏到午牌时候一伙客人约有三百馀人结踪而过林冲又一敢动手看他过去。 又等了一歇看看天色晚来又不见一个客人过。 林冲对小喽罗道:“我恁地晦气!等了两日不见一个孤单客人过往如何是好?” 小喽罗道:“哥哥且宽心;明日还有一日限我和哥哥去东山路上等候。” 当晚依旧渡回。 王伦说道:“今日投名状如何?” 林冲一敢答应只叹了一口气。 王伦笑道:“想是今日又没了?我说与你三日限今已两日了。若明日再无不必相见了便请那步下山投别处去。” 林冲回到房中端的是心内好闷仰天长叹道:“不想我今日被高俅那贼陷害流落到此天地也不容我直如此命蹇时乖!” 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讨饭食吃了把拴那包里撇在房中跨了腰刀提了衮刀又和小喽罗下山过渡投东山路上来。 林冲道:“我今日若还取不得投名状时只得去别处安身立命!” 两个来到山下东路林子里潜伏等候。 看看日头中了又没一个人来。 时遇残雪初晴日色明朗。 林冲提着衮力对小喽罗道:“眼见得又不济事了!不如趁早----天色未晚----取了行李只得往别处去寻个所在!” 小校用手指:“好了!兀的不是一个人来?” 林冲看时叫声“惭愧!” 只见那个人远远在山坡下望见行来。 待他来得较近林冲把衮刀杆翦了一下蓦地跳将出来。 那汉子见了林冲叫声“阿也!” 撇了担子转身便走。 林冲赶得去那里赶得上;那汉子闪过山坡去了。 林冲道:“你看我命苦么?来了三日甫能等得一个人来又吃他走了!” 小校道:“虽然不杀得人这一担财帛可以抵当。” 林冲道:“你先挑了上山去我再等一等。” 小喽罗先把担儿挑出林去只见山坡下转出一个大汉来。 林冲见了说道:“天赐其便!” 只见那人挺着朴刀大叫如雷喝道:“泼贼!杀不尽的强徒!将俺行李那里去!酒家正要捉你这厮们倒来拔虎须!” 飞也似踊跃将来。 林冲见他来得势猛也使步迎他。 不是这个人来斗林冲有分教∶梁山泊内添几个弄风白额大虫;水浒寨中辏几支跳涧金晴猛兽。 毕竟来与林冲斗的正是甚人且听下分解。 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 林冲打一看时只见那汉子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上撒着一把红缨;穿一领白缎子征衫系一条纵线纵;下面青白间道行缠抓着裤子口獐皮袜带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条朴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把毡笠子掀在脊梁上坦开胸脯;带着抓角儿软头巾挺手中朴刀高声喝道:“你那泼贼!将俺行李财帛那里去了。” 林冲正没好气那里答应圆睁怪眼倒竖虎须挺着朴刀抢将来斗那个大汉。 此时残雪初晴薄云方散。 溪边踏一片寒冰岸畔涌两条杀气。 一往一来斗到三十来合不分胜败两个又斗了十数合。 正斗到分际只见山高处叫道:“两位好汉不要斗了。” 林冲听得蓦地跳出圈子外来。 两个收住手中朴刀看那山顶上时却是白衣秀士王伦和杜迁宋万并许多小喽罗。 走下山来将船渡过了河说道:“两位好汉端的好两口朴刀!神出么没!这个俺的兄弟豹子头林冲。青面汉你却是谁?愿通姓名。” 那汉道:“酒家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流落在此关西。年纪小时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道君因盖万岁山差一般十个制使去太湖边搬运“花石纲”赴京交纳。不想洒家时乖运蹇押着那花石纲来到黄河里遭风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纲不能回京走任逃去他处避难。如今赦了俺们罪犯。洒家今来收的一担儿钱物待回东京去枢密院使用再理会本身的勾当。打从这里经过雇请庄家挑那担儿不想被你们夺了。可把来还洒家如何?” 王伦道:“你莫是绰“青面兽”的?” 杨志道:“洒家便是。” 王伦道:“既然是杨制使就请到山寨吃三杯水酒纳还行李如何?” 杨志道:“好汉既然认得洒家便还了俺行李更强似请吃酒。” 王伦道:“制使小可数年前到东京应举时便闻制使大名;今日幸得相见如何教你空去?且请到山寨少叙片时并无他意。” 杨志听说了只得跟了王伦一行人等过了河上山寨来。 就叫朱贵同上山寨相会。 都来到寨中聚义厅上。 左边一带四把交椅却是王伦杜迁宋万朱贵;右边一带两把交椅上杨志下林冲。 都坐定了。 王伦叫杀羊置酒安排筵宴管待杨志不在话下。 卑休絮烦。 酒至数杯王伦心里想道:“若留林冲实形容得我们不济不如我做个人情并留了杨志与他作敌。” 因指着林冲对杨志道:“这个兄弟他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唤做豹子头林冲;因这高太尉那厮安不得好人把他寻事刺配沧州。那里又犯了事。如今也新到这里。却才制使上东京勺当不是王伦纠合制使∶小可兀自弃文就武来此落草制使又是有罪的人虽经赦宥难复前职;亦且高俅那厮见掌军权他如何肯容你?不如只就小寨歇马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汉。不佑制使心下主意若何?” 杨志答道:“重蒙众头领如此带携只是酒家有个亲眷见在东京居住。前者官事连累了他不曾酬谢得他今日欲要投那里走一遭望众头领还了洒家行李。如不肯还杨志空手也去了。” 王伦笑道:“既是制使不肯在此如何敢勒逼入伙。且请宽心住一宵明日早行。” 杨志大喜。 当日饮酒到二更方歇各自去歇息了。 次日早起来又置酒与杨志送行。 吃了早饭众头领叫一个小喽罗把昨夜担儿挑了一齐都送下山。 来到路口与杨地作别。 叫小喽罗渡河送出大路。 众人相别了自回山寨。 王伦自此方才肯教林冲坐第四位朱贵坐第五位。 从此五个好汉在梁山泊打家劫舍不在话下。 只说杨志出了大路寻个庄家挑了担子付小喽罗自回山寨。 杨志取路不数日来到东京;入得城来寻个客店安歇下庄客交还担儿与了此银两自回去了。 杨志到店中放下行李解了腰刀朴刀叫店小二将些碎银子买些酒肉吃了。过数日央人来枢密院打点理会本等的勾当将出那担儿金银物买上告下再要补殿司府制使职役。 把许多东西都使尽了方才得申文书吊去见殿帅高太尉来到厅前。 那高俅把从前历事文书都看了大怒道:“既是你等十个制使去运花石纲九个回到京师交纳了偏你这厮把花石纲失陷了!又不来告倒又在逃许多时捉拿不着!今日再要勾当虽经赦宥所犯罪名难以委用!” 把文书一笔都批了将杨志赶出殿帅府来。 杨志闷闷不已只到客店中思量:“王伦劝俺也见得是只是洒家清白姓字不肯将父母遗礼来点污了指望把一身本事边庭上一枪一刀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不想又吃这一闪!----高太尉你忒毒害恁地刻薄!” 心中烦恼了一回。 在客店里又住几日盘缠使尽了。 杨志寻思道:“却是怎地好?只有祖上留下这口宝刀从来跟着洒家;如今事急无措只得拿去街上货卖得千百贯钱钞好好做盘缠投往他处安身。” 当日将了宝刀插了草标儿上市去卖。 走到马行街内立了两个时辰并无一个人问。 将立到晌午时分转来到天汉州桥热闹处去卖。 杨志立未久只见两边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内去躲。 杨志看时只见都乱撺口里说道:“快躲了!大虫来也!” 杨志道:“好作怪!这等一片锦城池却那得大虫来?” 当下立住脚看时只见远远地黑凛凛一条大汉吃得半醉一步一颠撞将来。杨志看那人时却是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叫做没毛大虫牛二专在街上撒泼行凶撞闹连为几头官司开封府也治他不下;以此汉城人见那厮来都躲了。却说牛二抢到杨志面前就手里把那口宝刀扯将出来问道:“汉子你这刀要卖几钱?” 杨志道:“祖上留下留下宝刀要卖三千贯。”牛二喝道:“甚么鸟刀!要卖许多钱!我三十文买一把也切得肉切得豆腐!你的鸟刀有甚好处叫做宝刀?” 杨志道:“洒家的须不是店上卖的白铁刀。这是宝刀。” 牛二道:“怎地唤做宝刀?” 杨志道:“第一件砍铜剁铁刀口不卷;第二件吹毛得过;第三件杀人刀上没血。” 牛二道:“你敢剁铜钱么?” 杨志道:“你便将来剁与你看。” 牛二便去州桥下香椒铺里了二十文当三钱一垛儿将来放在州桥栏干上叫杨志道:“汉子你若剁得开时我还你三千贯!” 那时看的人虽然不敢近前向远远地围住了望。 杨志道:“这个直得甚么!” 把衣袖卷起拿刀在手看较准只一刀把铜钱剁做两半。 众人喝采。 牛二道:“喝甚么鸟采!----你且说第二件是甚么?” 杨志道:“吹毛得过;若把几根头望刀口上只一吹齐齐都断。” 牛二道:“我不信!” ----自把头上拔下一把头递与杨志“你且吹我看。” 杨志左手妾过头照着刀口上尽气力一吹那头都做两段纷纷飘下地来。 众人喝采。 看的人越多了。 牛二又问;“第三件是甚么?” 牛志道:“杀人刀上没血。” 牛二道:“怎地杀人刀上没血?” 杨志道:“把人一刀砍了并无血痕。只是个快。” 牛二道:“我不信!你把刀来剁一个人我看。” 杨志道:“禁城之中如何敢杀人。你不信时取一支狗来杀与你看。” 牛二道:“你说杀人不曾说杀狗!” 杨志道:“你不买便罢!只管缠人做什么?” 牛二道:“你将来我看!” 杨志道:“你只顾没了当!洒家又是你撩拨的!” 牛二道:“你敢杀我!” 杨志道:“和你往日无冤昔日无雠一物不成两物见在没来繇杀你做甚么。” 牛二紧揪住杨志说道:“我偏要买你这口刀!” 杨志道:“你要买将钱来!” 牛二道:“我没钱!” 杨志道:“你没钱揪住洒家怎地?” 牛二道:“我要你这口刀!” 杨志道:“我不与你!” 牛二道:“你好男子剁我一刀!” 杨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交。 牛二爬将起来钻入杨志怀里。 杨志叫道:“街坊邻舍都是证见!杨志无盘缠自卖这口刀这个泼皮强夺洒家的刀又把俺打!” 街坊人都怕这牛二谁敢向前来劝。 牛二喝道:“你说y挥a便打杀直甚么!” 口里说一面挥起右手一拳打来。 杨志霍地躲过拿着刀抢入来;一时性起望牛二颡根上搠个着扑地倒了。杨志赶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连搠了两刀血流满地死在地上。 杨志叫道:“洒家杀死这个泼皮怎肯连累你们。泼皮既已死了你们都来同洒家去官府里出!” 坊隅众人慌忙拢来随同杨志径役开封府出。 正值府尹坐衙。 杨志拿着刀和地方邻舍众人都上厅来一齐跪下把刀放在面前。 杨志道:“小人原是殿司使为因失陷花石纲削去本身职役无有盘缠将这口刀在街货卖不期被个泼皮破落户牛二强夺小人的刀又用拳打小人因此一时性起将那人杀死。众邻舍都是证见。” 众人亦替杨志告诉分诉了一回。 府尹道:“既是自行前来出免了这厮入门的款打。” 且叫取一面枷枷了差两员相官带了仵件行人监押杨志并众邻舍一千人犯都来天汉州桥边登场检验了叠成文案。 众邻舍都出了供状保放随衙听候当厅落将杨志於死囚牢里监守。 牢里众多押牢禁子节级见说杨志杀死没毛大虫牛二都可邻他是个好男子不来问他取钱又好生看觑他。 天汉州桥下众人为是杨志除了街上害人之物都敛些盘缠凑些银两来与他送饭上下又替他使用。 推司也觑他是个有名的好汉又与东京街上除了一害牛二家又没苦主把款状都改得轻了三推六问却招做“一时斗殴杀伤误伤人命;”待了六十日限满当厅推司禀过府尹将杨志带出厅前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墨匠人刺了两行“金印”迭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 那口宝刀没官入库。 当厅押了文牒差两个防送公人免不得是张龙赵虎把七斤半铁叶盘头护身枷钉了分付两个公人便教监押上路。 天汉州桥那几个大户科敛些银两钱物等候杨志到来请他两个公人一同到酒店里吃了些酒食;把出银两赍两位防送公人说道:“杨志个好汉与民除害;今去北京路途中望乞二位上下照觑好生看他一看。” 张龙赵虎道:“我两个也佑他是好汉亦不必你众位分付但请放心。” 杨志谢了众人。 其馀多的银两尽送与杨志做盘缠众人各自散了。 卑里只说杨志同两个公人来到原下的客店里算还了房钱饭钱取了原寄的衣服行李北安排些酒食请了两个公人寻医士赎了几个棒疮的膏药贴了棒疮便同两个公人上路。 三个望北京进五里单牌十里支牌逢州过县买些酒肉不时请张龙赵虎吃。 三个在路夜宿旅馆晓行驿道不数日来到北京入得城中寻个客店安下。 原来北京大名府留守司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最有势。 那留守唤作梁中书讳世杰;他是东京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 当日是二月初九日。 留守升厅。 两个公人解杨志到留守司厅前呈上开封府公文。 梁中书看了。 原在东京时也曾认得杨志。 当下一见了备问情繇。 杨志便把高太尉不容复职使尽钱财将宝刀货卖因而杀死牛二的实情通前一一告禀了。 梁中书听得大喜当厅就开了枷留在厅前听用押了批迥与两个公人自回东京不在话下。 只说杨志自在梁中书府中早晚殷听候使唤。 梁中书见他谨勤有心要抬举他欲要迁他做个军中副牌月支一分请受只恐众人不伏因此传下号令教军政司告示大小诸将人员来日都要出东郭门教场中去演武试艺。 当晚梁中书唤杨志到厅前。 梁中书道:“小人应过武举出身曾做殿司制使职役。这十八般武艺自小习学。今日蒙恩相抬举如拨云见日一般。杨志若得寸进当效衔环背鞍之报。” 梁中书大喜赐与一副衣甲。 当夜无事。 次日天晓时当二月中旬正值风和日暖。 梁中书早饭己罢带领杨志上马前遮后拥往东郭门来。 到得教场中。 大小军卒并许多官员接见就演武得前下马到厅上正面撒着一把浑银交椅坐上。 左右两边齐臻臻地排着两行官员∶指挥使团练使正制使统领使牙将校尉正牌军副牌军。 前后周围恶狠狠地列着百员将校。 正将台上立着两个都监∶一个唤做李天王李成一个唤做闻大刀闻达。 二人皆有万天不当之勇统领着许多军马一齐都来朝着梁中书呼二声喏。 却早将台上坚起一面黄旗来。 将台两边天右列着三五十对金鼓手一齐起擂来。 品了三通画角了三通擂鼓教场里面谁敢高声。 又见将台上竖起一面净平旗来前后五军一齐整肃。 将台上把一面引军红旗麾动只见鼓声响处五百军列成两阵军士各执器械在手。 将台上又把白旗招动两阵马军齐齐地都立在面前各把马勒住梁中书传下令来叫唤副牌军周谨向前听令。 右阵里周谨听得呼唤跃马到厅前跳下马插了枪暴雷也似声个大喏。 梁中书道:“着副牌军施逞本身武艺。”周谨得了将令绰枪上马在演武厅前左盘右旋右旋左盘将手中枪使了几路。 众人喝采。 梁中书道:“叫东京对拨来的军健杨志。杨志转过厅前唱个大喏。梁中书道:“杨志我知你原是东京殿司府制使军官犯罪配来此间。即日盗贼猖狂国家用人之际。你敢与周谨比试武艺高低?如若赢得便迁你充其职役。” 杨志道:“若蒙恩相差遣安敢有违钧旨。” 梁中书叫取一匹战马来教甲仗库随行官吏应付军器;教杨志披挂上马与周谨比试。 杨志去厅后把夜来衣甲穿了;拴束罢带了头盔弓箭腰刀手拿长枪上马从厅后跑将出来。 梁中书看了道:“着杨志与周谨先比枪。” 周谨怒道:“这个贼配军!敢来与我交枪!” 谁知恼犯了这个好汉来与周谨斗武。 不因这番比试有分教杨志在∶万马丛中闻姓名千军队里夺头功。 毕竟杨志与周谨比试引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青面兽北京斗武 急先锋东郭争功 当时周谨杨志两个勒马在门旗下正欲交战交锋。 只见兵马都监闻达喝道:“且住!” 自上厅来禀复梁中书道:“复恩相∶论这两个比试武艺虽然未见本事高低枪刀本是无情之物只宜杀贼剿寇今日军中自家比试恐有伤损轻则残疾重败致命。此乃於军不利。可将两根枪去了枪头各用毡片包里地下蘸了石灰再各上马都与皂衫穿着但用枪杆厮搠;如白点多都当输。” 梁中书道:“言之极当。” 随即传今下去。 两个领了言语向这演武厅后去了枪尖都用毡片包了缚成骨朵;身上各换了皂衫各用枪去石灰桶里蘸了石灰再各上马出到阵前。 那周谨跃马挺枪直取杨志;这杨志也拍战马捻手中枪来战周谨。 两个在阵前洋来来往往番番复复;搅做一团纽做一块;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 两个斗了四五十合看周谨时恰似打翻了豆腐的斑斑点点约有三五十处;看杨志时只有左肩胛下一点白。 梁中书大喜叫换周谨上厅看了迹道:“前官参你做个军中副牌量你这般武艺如何南征北讨?怎生做得正请受的副牌?教杨志替此人职役。” 管军兵马都监李成上厅禀复梁中书道:“周谨枪法生疏弓马熟娴;不争把他来退了职事恐怕慢了军心。再教周谨与杨志比箭如何?” 梁中书道:“言之极当。” 再传下将令来叫杨志与周谨比箭。 两个得了将令都插了枪各关了弓箭。 杨志就弓袋内取出那张弓来扣得端正擎了弓跳上马跑到厅前立在马上久身禀复道:“恩相弓箭处事不容情;恐有伤损乞请钧旨。” 梁中书道:“武夫比试何虑伤残?但有本事射死勿论。” 杨志得令回到阵前。 李成传下言语叫两个比箭好汉各关与一面遮箭牌防护身体两个各领了遮箭防牌绾在臂上杨志说道:“你先射我三箭后却还你三箭。周谨听了恨不得把杨志一箭射个透明。杨志终是个军官出身识破了他手段全不把他为事。当时将台上早把青旗麾动杨志拍马望南边去。周谨纵马赶来将缰绳搭在马鞍上左手拿着弓右手搭上箭拽得满满地望杨志后心飕地一箭。杨志听得背后弓弦响霍地一闪去镫里藏身那枝箭早射个空。周谨见一箭射不着却早慌了;再去壶中急取第二枝箭来搭上了弓弦觑的杨志较亲望后心再射一箭。杨志听得第二枝箭来。却不去镫里藏身∶那枝箭风也似来心杨志那时也取弓在手用弓梢只一拨那枝箭滴溜溜拨下草地里去了。周谨见第二枝箭又射不着心里越慌。杨志的马早跑到教场尽头;霍地把马一兜那马便转身望正厅上走回来。周谨也把马只一勒那马也跑回就势里赶将来。去那绿茸茸芳草地上八个马蹄翻盏撮钹相似勃喇喇地风团儿也似般走。周谨再取第三枝箭搭在弓弦上扣得满满地尽平生气力眼睁睁地看着杨志后心窝上只一箭射将来。杨志听得弓弦响纽回身就鞍上把那枝箭只一绰绰在手里便纵马入演武厅前撇下周谨的箭。梁中梁书见了大喜便下号令却叫杨志也射周谨三箭。将台上又把青旗麾动。周谨撇了弓箭拿了防牌在手拍马望南而走。杨志在马上把腰只一纵略将脚一拍那马泼喇喇的便赶。杨志先把弓虚扯一扯周谨在马上听得脑后弓弦响扭转身来便把防牌来迎却早接个空。周谨寻思道:“那厮只会使枪不会射箭。等他第二枝箭再虚诈时我便喝位了他便算我赢了。” 周谨的马早到教场南尽头那马便转望演武厅来。 杨志的马见周谨马跑转来那马也便回身。 杨志早去壶中掣出一枝箭来搭在弓弦上心里想道:“射中他后心窝必至伤了他性命;我和他又没冤雠洒家只射他不致命处便了。” 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包婴孩;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说时迟那时快;一箭正中周谨左肩周谨措手不及翻身落马。 那匹空马直跑过演武厅背后去了。 众军卒自去救那周谨去了。 梁中书见了大喜叫军政司便呈文案来教杨志截替了周谨职役。 杨志神色不动下了马便向厅前来拜谢恩相充其职役。 不想阶下左边转上一个人来叫道:“休要谢职!我和你两个比试!” 杨志看那人时身材七尺以上长短面圆耳大唇阔口方腮边一部落腮胡须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直到梁中面前声了喏禀道:“周谨患病未痊精神不到因此误输与杨志。小将不才愿与杨志比试武艺。如若小将折半点便直与杨志休教截替周谨便教杨志替了小将职役虽死而不怨。” 梁中书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大名府留守司正牌军索。 为是他性急撮盐入火为国家面上只要争气当先厮杀∶以此人都叫他做急先锋。 李成听得便下将台来直到厅前禀复道:“相公这杨志既是殿司制使必然好武艺须矢周谨不是对手。正好与索正牌比试武艺便见优劣。” 梁中书听了心中想道:“我指望一力要抬举杨志众将不伏;一等他赢了索他们也死而无怨却无话说。” 梁中书随即唤杨志上厅问道:“你与索比试武艺如何?” 杨志禀道:“恩相将令安敢有违。梁中书道:“既然如此你去厅后换了装束好生披挂。” 教甲仗库随行官吏取应用军器给与就叫:“牵我的战马借与杨志骑。----小心在意休觑得等闲。杨志谢了。自去结束。却说y角埙i索道:“你却难比别人。周谨是你徒弟先自输了你若有些疏失吃他把大名府军官都看得轻了。我有一匹惯曾上阵的战马并一副披挂都借与你。小心在意休教折了锐气!” 索谢了也自去结束。 梁中书起身走出阶前来。 从人移转银交椅直到月台栏干边放下。 梁中书坐定左右只候两行奂打伞的撑开那把银葫芦顶茶褐罗三檐凉伞来盖定在梁中书背后。 将台上传下将令早把红旗招动两边金鼓齐鸣一通擂去那教场中两阵内各放了个炮。 炮响处索跑马入阵内藏在门旗下;杨志也从阵前跑马入军中直到门旗背后将台上又把黄旗招动又了一通擂。 两军齐呐一声喊教场中谁敢做声静荡荡的。 再一声锣响扯起净平白旗两下众官没一个敢走动胡言说话静静地立着。将台上又青旗招动。 只见第三通战鼓响处去那左边阵内门旗下看看分开鸾铃响处闪出正牌军索直到阵前兜住马拿军器在手果是英雄!但是∶头戴一顶熟钢狮子盔脑袋斗后来一颗红缨;身披一副铁叶攒成铠甲;腰系一条金兽面束带前后两面青铜护心镜;上笼着一领绯红团花袍上面垂两条绿绒缕领带;下穿一支斜皮气跨靴;左带一张弓右悬一壶箭;手里横着一柄金蘸斧坐下李都那匹惯战能征雪白马。 右边阵内门旗下看看分开鸾铃响处杨志提手中枪出马直至阵前勒住马横着枪在手果是勇猛!但是∶头戴一顶铺霜耀日盔上撒着一把青缨;身穿一副钓嵌梅花榆叶甲系一条红绒打就勒甲条前后兽面掩心;上笼着一领白罗生色花袍垂着条紫绒飞带;脚登一支黄皮衬底靴;一张皮靶弓数根凿子箭;手中挺着浑铁点钢枪骑的是梁中书那匹火块赤千里嘶风马。 两边军将暗暗地喝采∶虽不知武艺如何先见威风出众。 正南上旗牌官拿着销金“令”字旗骤马而来喝道:“奉相公钧旨教你两个俱各用心。如有亏误处定行责罚;若是赢时多有重。” 二人得令纵马出阵都到教场中心。 两马相交二般兵器并举。 索忿怒轮手中大斧拍马来战杨志;杨志逞威捻手中神枪来迎索。 两个在教场中间将台前面。 二将相交各赌平生本事。 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条臂纵横八支马蹄撩乱。 两个斗到五十馀合不分胜败月台上梁中书看得呆了。 两边众军官看了喝采不迭。 阵前上军士们递相厮觑道:“我们做了许多年军也曾出了几遭征何曾见这等一对好汉厮杀!” 李成闻达在将台上不住声叫道:“好斗!” 闻达心上只恐两个内伤了一个慌忙招呼旗牌官飞来与他分了。 将台上忽的一声锣响杨志和索斗到是处各自要争功那里肯回马。 旗牌官飞来叫道:“两个好汉歇了相公有令!” 杨志索方才收了手中军器勒坐下马各跑回本阵来立马在旗下看那梁中书只等将令。 李成闻达下将台来直到月台下禀复梁中书道:“相公据说zz艺一般皆可重用。” 梁中书大喜传下将令唤杨志索。 旗牌官传令唤两个到厅前都下了马。 小校接了二人的军器。 两个都上厅来躬身听令。 梁中书叫取两锭白银两副表里来赏赐二人;就叫军政司将两个都升做管军提辖使;便叫贴了文案从今日便参了他两个。 索杨志都拜谢了梁中书将着赏赐下厅来解了枪刀弓箭卸了头盔衣甲换了衣裳。 索也自去了披挂换了锦袄。 都上厅来再拜谢了众军官。 梁中书叫索杨志两个也见了礼入班做了提辖。 众军卒打着得胜鼓把着那金鼓旗先散。 梁中书和大小军官都在演武厅上筵宴。 看看红日西沉筵席己罢梁中书上了马众官员都送归府。 马头前摆着这两个新参的提辖上下肩都骑着马头上都带着红花迎入东郭门来。 两边街道扶老携幼都看了欢喜。 梁中书在马上问道:“你那百姓欢喜为何?” 众老人都跪了禀道:“老汉等生在北京长在大名从不曾见今日这等两个好汉将军比试!今日教场中看了这般敌手如何不欢喜!” 梁中书在马上听了喜。 必到府中众官各自散了。 索自有一斑弟兄请去作庆饮酒。 杨志新来未有相识自去梁府宿歇早晚殷听候使唤都不在话下。 且把这闲话丢过只说正话。 自东郭演武之后梁中书十分爱惜杨志早晚与他并不相离月中又有一分请受自渐渐地有人来结识他。 那索见了杨志手段高强心中也自钦伏。 不觉光阴迅又早春尽夏来。 时逢端午蕤宾节至。 梁中书与蔡夫人在后堂家宴庆贺端阳。 酒至数杯食供两套只见蔡夫人道:“相公自从山身今日为一统帅掌握国家重任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 梁中书道:“世杰自幼读书颇知经史;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提携之力感激不尽!” 蔡夫人道:“相公既知我父恩德如何忘了他生辰?” 梁中书道:“下官如何不记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经人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京师庆寿。一月之前干人都关领去了见今九分齐备。数日之间也待打点停当差人起程。----只是一件在踌躇∶上年收买了许多玩器并金珠宝贝使人送去不到半路尽被贼人劫了枉费了这一遭财物至今严捕贼人不获今年叫谁人去好?” 蔡夫人道:“帐前见有许多军校你选择知心腹的人去便了。” 梁中书道:“尚有四五十日早晚催并礼物完足那时选择去人去迟。夫人不必挂心。世杰自有理会。” 当日家宴午牌至二更方散。 自此不在话下。 却说山东济州郓城县新到任一个知县姓时名文彬。 当日升厅公座左右两边排着公吏人等。 ;知县随即叫唤尉司捕盗官员并两个巡捕都头。 本县尉司管下有两个都头∶一个唤做步兵都头一个唤做马兵都头。 这马兵都头管着二十匹坐马弓手二十个士兵;那步兵都头管着二十个使枪的头目一十个士兵。 这马兵都头姓朱名仝;身长八尺四五有一虎须髯长一尺五寸;面如重枣目若朗星似关云长模样;满县人都称他做“美髯公”;原是本处富户只因他仗义疏财结识江湖上好汉学得一身好武艺。 那步兵都头姓雷名横;身长七尺五寸紫棠色面皮有一部扇圈胡须;为他膂力过人能跳三二丈阔涧满县人都称他做“插翅虎”;原是本县打铁匠人出身;后来开张碓房杀牛放赌;虽然仗义只有些心地褊窄也学得一身好武艺。 那朱仝雷横两个专管擒拿贼盗。 当日知县呼唤两个上厅来声了喏取台旨。 知县道:“我自到任以来闻知本府济州管下所属水乡梁山泊贼盗聚众打劫拒敌官军。亦恐各乡村盗贼猖狂小人甚多。今唤你等两个休辞辛苦与我将带本管士兵人等一个出西门一个出东门分投巡捕。若有贼人随即剿获甲解。不可扰动乡民。体知东溪村山上有株大红叶树别处皆无你们众人采几片来县里呈纳方表你们曾巡到那里。若无红叶便是汝等虚妄定行责罚不恕。” 两个都领了台旨各自回归点了本管士兵分投自去巡察。 不说朱仝引人出西门自去巡捕。 只说雷横当晚引了二十个士兵出东门绕村巡察遍地里走了一遭回来到东溪村山上众人采了那红叶就下村来。 行不到三二里早到灵官庙前见殿门不关。 雷横道:“这殿里又没有庙祝殿门不关莫不有歹人在里面么?我们直入去看一看。” 众人拿着火一齐将入来。 只见供桌上赤条条地睡着一个大汉。 天道又热那汉子把些破衣裳团做一块作枕头枕在项下的沉睡着了在供桌上。 雷横看了道:“好怪!懊怪!知县相公忒神明!原来这东溪村真个有贼!” 大喝一声。 那汉却待要挣挫被二十个士兵一齐向前把那汉子一条索绑子押出庙门投一个保正庄上来。 不是投那个去处有分教∶东溪村里聚三四筹好汉英雄;郓城县中寻十万贯金珠宝贝。 正是∶天上罡星来聚会人间地煞得相逢。 毕竟雷横拿住那汉投解甚处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 卑说当时雷横来到灵官殿上见了这大汉睡在供桌上。 众士兵上前把条索子绑了捉离灵官殿来。 天色却早是五更时分。 雷横道:“我们且押这厮去晁保正庄上讨些点心吃了却解去县里取问。”一行众人却都奔这保正庄上来。 原来那东溪村保正姓晁名盖祖是本县本乡富户平生仗义疏财专爱结识天下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不论好歹便留在庄上住;若要去时又将银两赍助他起身;最爱刺枪二者也要教保正知道恐日后父母官问时保正也好答应。见今吊在贵庄门房里。” 晁盖听了记在心称谢道:“多亏都头见报。” 少刻庄客捧出盘馔酒食。 晁盖说道:“此间不好说话不如去后厅轩下少坐。” 便叫庄客里面点起灯烛请都头里面酌杯。 晁盖坐了主位雷横坐了客席。 两个坐定庄客铺下果品按酒菜蔬盘馔庄客一面筛酒。 晁盖又叫置酒与士兵众人吃庄客请众人都引去廊下客位里管待大盘肉大碗洒只管叫众人吃。 晁盖一头相待雷横饮酒一面自肚里寻思:“村中有甚小贼吃他拿了?我且自去看是谁。” 相陪吃了五七杯酒便叫家里一个主管出来“陪奉都头坐一坐我去净了手便来。” 那主管陪侍着雷棋吃酒。 晁盖却去里面拿了个灯笼迳来门楼下看时士兵都去吃酒没一个在外面。晁盖便问看门的庄客:“都头拿的贼吊在那里?” 庄客道:“在门房里关着。” 晁盖去推开门打一看时只见高高吊起那汉子在里面露出一身黑肉下面抓起两条黑魉魉毛腿赤着一支脚。 晁盖把灯那人脸时紫黑阔脸鬓边一搭朱砂记上面生一片黑黄毛。 晁盖便问道:“汉子你是那里人?我村中不曾见有你。” 那汉道:“小人是远乡客人来这里投奔一个人却把我拿来做贼。我须有分辩处。” 晁盖道:“你来我这村中投奔谁?” 那汉道:“我来这村中投奔一个好汉。” 晁盖道:“这好汉叫做甚么?” 那汉道:“他唤做晁保正。” 晁盖道:“你却寻他有甚勾当?” 那汉道:“他是天下闻名的义士好汉如今我有一套富贵要与他说知因此而来。” 晁盖道:“你且住只我便是晁保正。却要我教你你只认我做娘舅之亲。少刻我送雷都头那人出来时你便叫我做阿舅我便认你做外甥。便脱四五岁离了这里今只来寻阿舅。因此不认得。”那汉道:“若得如此救护深感厚恩。义士提携则个!” 当时晁盖提了灯笼自出房来仍旧把门拽上急入后厅来见雷横说道:“甚是慢客。” 雷横道:“多多相扰理甚不当。” 两个又吃了数杯酒只见窗子外射入天光来。 雷横道:“东方动了小人告退好去县中画卯。” 晁盖道:“都头官身不敢久留。若再到敝村公干千万来走一遭。” 雷横道:“却得再来拜望请保正免送。” 晁盖道:“却罢也送到庄门口。” 两个同走出来那伙士兵众人都吃了酒食吃得饱了各自拿了枪棒便去门房里解了那汉背剪缚着带出门外晁盖见了说道:“好条大汉!” 雷横道:“这厮便是灵官殿里捉的贼。” 说犹未了只见那汉叫一声“阿舅!救我则个!” 晁盖假意看他一看喝问道:“兀的这厮不是王小三么?” 那汉道:“我便是。阿舅救我!” 众人吃了一惊。 雷横便问晁盖道:“这人是谁?如何却认得保正?” 晁盖道:“原来是我外甥王小三。这厮如何在庙里歇?乃是家姐的孩儿从小在这里过活四五岁时随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数年。这厮十四五岁又来走了一遭跟个本京客人来这里贩卖向后再不曾见面。多听得人说这厮不成器如何却在这里!小可本也认他不得为他鬓边有这一搭朱砂记因此影影记得。” 晁盖喝道:“小三你如何不迳来见我却去村中做贼?” 那汉叫道:“阿舅!我不曾做贼!” 晁盖喝道:“你既不做贼如何拿你在这里?” 夺过士兵手里棍棒劈头劈脸便打。 雷横并众人劝道:“且不要打听他说。” 那汉道:“阿舅息怒且听我说。自从十四五岁时来走了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上多吃了一杯酒不敢来见阿舅;权去庙里睡得醒了却来寻阿舅。不想被他们不问事繇将我拿了;却不曾做贼!” 晁盖拿起棍来又要打口里骂道:“畜生!你却不迳来见我且在路上贪图这口黄汤!我家中没得与你吃?辱没杀人!” 雷横劝道:“保正息怒。你令甥本不曾做贼。我们见他偌大一条大汉在庙里睡得蹊跷亦且面生又不认得因此设疑捉了他来这里。若早知是保正的令甥定不拿他。” ----唤士兵----“快解了绑缚的索子放还保正。” 众士兵登时解了那汉。 雷横道:“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不致如此。甚是得众。小人们回去。” 晁盖道:“都头且住请入小庄再有话说。” 雷横放了那汉一齐再入草堂里来晁盖取出十两花银送与雷横说道:“都头休嫌轻微望赐笑留。” 雷横道:“不当如此。” 晁盖道:“若是不肯收受时便是怪小人。” 雷横道:“既是保正厚意权且收受。改日得报答。” 晁盖叫那汉拜谢了雷横。 晁盖又取些银两赏了众士兵再送出庄门外。 雷横相别了引着士兵自去。 晁盖却同那汉到后轩下取几件衣裳与他换了取顶头巾与他戴了便问那汉姓甚名谁何处人。 那汉道:“小人姓刘名唐祖贯东潞州人氏;因这鬓边有这搭朱砂记人都唤小人做赤鬼。特地送一套富贵来与保正哥哥昨夜晚了因醉倒庙里不想被这厮们捉住绑缚了来。今日幸得在此哥哥坐定受刘唐四拜。” 拜罢晁盖道:“你且说送一套富贵与我见在何处?” 刘唐道:“小人自幼飘荡江湖多走途路专好结识好汉往往多闻哥哥大名不期有缘得遇。曾见山东河北做私商的多曾来投奔哥哥因此刘唐肯说这话。----这里别无外人方可倾心吐胆对哥哥说。” 晁盖道:“这里都是我心腹人但说不妨。” 刘唐道:“小弟打听得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玩器等物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去年也曾送十万贯金珠宝贝来到半路里不知被谁人打劫了至今也无捉处。今年又收买十万金珠宝贝早晚安排起程要赶这六月十五日生辰。小弟想此一套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难?便可商议个道理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为罪闻知哥哥大名是个真男子武艺过人。小弟不才颇也学得本事休道三五个汉子便是一二千军马队中拿条枪也不惧他。倘蒙哥哥不弃时情愿相助一臂。不知哥哥心内如何?” 晁盖道:“壮哉!且再计较你既来这里想你吃了些艰辛且去客房里将息少歇。待我从长商议来日说话。” 晁盖叫庄客引刘唐廊道客房里歇息。” 庄客引到房中也自去干事了。 且说刘唐在房里寻思道:“找着甚来繇苦恼这遭?多亏晁盖完成解脱了这件事。只叵耐雷横那厮平白地要陷我做贼把我吊这一夜!想那厮去未远我不如拿了条棒赶上去齐打翻了那厮们却夺回那银子送还晁盖也出一口恶气。此计大妙!”刘唐便出房门去枪架上拿了一条朴刀便出庄门大踏步投南赶来;此时天色已明却早见雷横引着士兵慢慢地行将去。 刘唐赶上来大喝一声“兀那都头不要走!” 雷横吃了一惊回过头来见是刘唐捻着朴刀赶来。 雷横慌忙去士兵手里夺条朴刀拿着喝道:“你那厮赶将来做甚么?”刘唐道:“你晓事的留下那十两银子还了我我便饶了你!” 雷横道:“是你阿舅送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直结果了你这厮性命!刹地问我取银子!” 刘唐道:“我须不是贼你却把我吊了一夜!又骗了我阿舅十两银子!是会的将来还我佛眼相看!你若不还我叫你目前流血!” 雷横大怒指着刘唐大骂道:“辱门败户的谎贼!怎敢无礼!” 刘唐道:“你那诈害百姓的腌泼才!怎敢骂我!” 雷横又骂道:“贼头贼脸贼骨头!必然要连累晁盖!你这等贼心贼肝我行须使不得!” 刘唐大怒道:“我来和你见个输赢!” 捻着朴刀直奔雷横。 雷横见刘唐赶上来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来迎。 两个就大路上撕并了五十馀合不分胜败。 众士兵见雷横赢刘唐不得却待都要一齐上并他只见侧篱门开处一个人掣两条铜链叫道:“你两个好汉且不要斗。我看了时权且歇一歇。我有话说。” 便把铜链就中一隔。 两个都收住了朴刀。 跳出圈子外来立了脚看那人时似秀才打扮戴一顶桶子样抹眉梁头巾穿一领皂沿边麻布宽衫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生得眉目清秀面白须长。 这人乃是智多星吴用表字学究道号加亮先生祖贯本乡人氏;手提铜链指着刘唐叫道:“那汉且住!你因甚和都头争执?” 刘唐光着眼看吴用道:“不干你秀才事!” 雷横便道:“教授不知这厮夜来赤条条地睡在灵官殿里被我们拿了这厮带到晁保正庄上原来却是保正的外甥看他母舅面上放了他。晁保正情了酒送些礼物与我这厮瞒了他阿舅直赶到这里问我取你道这厮大胆么?”吴用寻思道:“晁盖我都是自幼结交但是有些事便和我商议计较。他的亲眷相识我都知道不曾见有这个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蹊跷我且劝开了这场闹却再问他。” 吴用便道:“大汉休执迷。你的母舅与我至交又和这都头亦过得好。他便送些人情与这都头你却来讨了也须坏了你母舅面皮且看小生面我自与你母舅说。” 刘唐道:“秀才!你不省得!这个不是我阿舅甘心与他他诈取了我阿舅的银两!若不还我誓不回去!” 雷横道:“只除是保正自来取便还他!却不还你!” 刘唐道:“你冤屈人做贼诈了银子怎么不还?” 雷横道:“不是你的银子!不还!不还!” 刘唐道:“你不还只除问得手里朴刀肯便罢!” 吴用又劝:“你两个斗了半日又没输赢只管斗到几时是了?” 刘唐道:“他不还我银子直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便罢!” 雷横大怒道:“我若怕你添个士兵来并你也不算好汉!我自好歹搠翻你便罢!” 刘唐大怒拍着胸前叫道:“不怕!不怕!” 便赶上来。 这边雷横便指手画脚也赶拢来。 两个又要撕并。 这吴用横身在里面劝那里劝得住。 刘唐捻着扑刀只待钻将过来。 雷横口里千贼万贼价骂挺朴刀正待要斗。 只见众兵道:“保正来了!” 刘唐回身看时只见晁盖被着衣裳前襟摊开从大路上赶来大喝道:“畜生!不得无礼!” 那吴用大笑道:“须是保正自来方才劝得这场闹。” 晁盖赶得气问道:“怎的赶来这里斗朴刀?” 雷横道:“你的令甥拿着朴刀赶来问我取银子。小人道∶“不还你我自送还保正非干你事。”他和小人斗了五十合。教授解劝在。” 晁盖道:“这畜生!小人并不知道。” 都头看小人之面请回自当改日登门陪话。” 雷横道:“小人也知那厮胡为不与他一般见识。又劳保正远出。” 作别自去不在话下。 且说yd用对晁盖说道:“不是保正自来几乎做出一场大事这个令甥端的非凡!是好武艺!小生在篱笆里看了这个有名惯使朴刀的雷都头也敌不过只办得架隔遮拦。若再斗几合雷横必然有失性命。因此小生慌忙出来间隔了。这个令甥从何而来?往尝寺庄上不曾见有。” 晁盖道:“却待正要来请先生到敝庄商议句话。正欲使人来只是不见了他枪架上朴刀又没了。只见牧童报说“一个大汉拿条朴刀望南一直赶去。”我慌忙随后追来了早是教授谏劝住了。请尊步同到敝庄有几话计较计较。” 那吴用还至书齐挂了铜链在书房里分付主人家道:“学生来时说道先生今日有干权放一日假。” 拽上书齐门将锁锁了同晁盖刘唐到晁家庄上。 晁盖迳邀进后堂深处分宾而坐。 吴用问道:“保正此人是谁?” 晁盖道:“此人江湖上好汉好刘名唐是东潞州人氏。因此有一套富贵特来投奔我夜来他醉卧在灵官庙里却被雷横捉了拿到我庄上。我因认他做外甥方得脱身。他说∶“有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十万贯金珠宝贝送上东京与他丈人蔡太师庆生辰早晚从这里经过此等不义之财取之何碍?”他来的意正应我一梦。我昨夜梦见北斗七星直坠在我屋脊上斗柄上另有一颗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星本家安得不利?今早正要求请教授商议此一件事若何。” 吴用笑道:“小生见刘兄赶来跷蹊也猜个七八分了。此一事却好。只是一件∶人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宅上空有许多庄客一个也用得。如今只有保正刘兄小生三人这件事如何团弄?便是保正与刘兄十分了得也担负不下。这段事须得七八个好汉方可多也无用。” 晁盖道:“莫非要应梦中星数?” 吴用便道:“兄长这一梦也非同小可。莫非北地上再有扶助的人来?----”寻思了半晌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说道:“有了!有了!” 晁盖道:“先生既有心腹好汉可以便去请来成就这件事。” 吴用不慌不忙叠两个指头说出几句话来有分教∶东溪庄上聚义汉翻作强人;石碣村中打鱼船权为战舰。 正是∶指挥说地谈天口来做翻江搅海人。 毕竟智多星吴用说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吴学究说三阮撞筹 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卑说当时吴学究道:“我寻思起来有三个人义胆包身武艺出众敢赴汤蹈火同死同生。只除非得这三个人方才完得这件事。” 晁盖道:“这三个却是甚么样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 吴用道:“这三人是弟兄三个在济州梁山泊边石碣村住日尝只打鱼为生亦曾在泊子里做私商勾当。本身姓阮。弟兄三人∶一个唤做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唤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个唤做活罗阮小七。这三个是亲兄弟。小生旧日在那里住了数年与他相交时他虽是个不通文墨的人为见他与人结交真有义气是个好男子因此和他来往。今已好两年不曾相见。若得此三人大事必成。”晁盖道:“我也曾闻这阮家三弟兄的名字只不曾相会。石碣村离这里只有百十里以下路程何不使人请他们来商议?” 吴用道:“着人去请他们如何肯来。小生必须自去那里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他们入伙。” 晁盖大喜道:“先生高见几时可行?” 吴用答道:“事不宜迟只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可到那里。” 晁盖道:“最好。” 当时叫庄客且安排酒食来吃。 吴用道:“北京到东京也曾行过只不知“生辰纲”从那条路来;再烦刘兄休辞辛苦连夜入北京路上探听起程的日期端的从那条路上来。” 刘唐道:“小弟只今夜也便去。” 吴用道:“且住。他生辰六月十五日如今却是五月初头尚有四五十日。等小生先去说了三阮弟兄回来那时却教刘兄去。” 晁盖道:“也是。刘兄弟只在我庄上等候。” 卑休絮烦。 当日吃了半晌酒食。 至三更时分吴用起来洗漱罢吃了些早饭讨了些银两藏在身边穿上草鞋。 晁盖刘唐送出庄门。 吴用连夜投石碣村来。 行到晌午时分早来到那村中。 吴学究自来认得不用问人来到石碣村中迳投阮小二家来来得门前看时只见枯桩上缆着数支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鱼网倚山傍水约有十数间草房。 吴用叫一声道:“二哥在家么?” 只见阮小二走将出来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领旧衣服赤着双脚出来见了是吴用。 迸忙声喏道:“教授何来?甚风吹得到此?” 吴用答道:“有些小事特来相浼二郎。” 阮小二道:“有何事?但说不妨。” 吴用道:“小生自离了些间又早二年。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筵席用着十数尾重十四五斤的金色鲤鱼因此特地来相投足下。” 阮小二笑了一声说道:“小人且和教授吃三杯却说。” 吴用道:“小生的来意也正欲要和二郎吃三杯。” 阮小二道:“隔湖有几处酒店我们就在船里荡将过去。” 吴用道:“最好;也要就与五郎说句话不知在家也不在?” 阮小二道:“我们一同去寻他便了。” 两个来到泊岸边枯桩上缆的小船解了一支便扶着吴用下船去了。 树根头拿了一把锄头只顾荡早荡将开去望湖泊里来。 正荡之间只见院小二把手一招叫道:“七哥曾见五郎么?” 吴用看时只见芦苇中摇出一支船来。 那阮小七头戴一顶遮日黑箬笠身上穿个棋子布背心腰系着一条生布裙把那支船荡着问道:“二哥你寻五哥做甚么?” 吴用叫一声“七郎小生特来相央ya说话。” 阮小七道:“教授恕罪。好几时不曾相见。” 吴用道:“一同和二哥去吃杯酒。” 阮小七道:“小人也欲和教授吃杯酒只是一向不曾见面。” 两支船厮跟着在湖泊里。 不多时划到个去处团团都是水高埠上七八间草房。 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么?” 那婆婆道:“说不得!鱼又不得打连日去赌钱输得没了分文却才讨了我头上钗儿出镇上赌去了!” 阮小二笑了一声便把船划开。 阮小七便在背后船上说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赌钱只是输却不晦气?” ----莫说哥哥不赢我也输得赤条条地!”吴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计了。”两支船厮并着投石碣村镇上来。 碑了半个时辰只见独木桥边一个汉子把着两串铜铁下来解船。 阮小二道:“五郎来了!” 吴用看时但见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道插朵石榴花披着一领旧布衫露出胸前刺着的青郁郁一个豹子来里面匾扎起裤子上面斗着一条间道棋子布手巾。 吴用叫一声道:“五郎得采么?” 阮小五道:“原来却是教授。好两年不曾见面。我在桥上望你们半日了。” 阮小二道:“我和教授直到你家寻你老娘说道出镇上赌钱去了因此同来这里寻你。且来和教授去水阁上吃三杯。” 阮小五慌忙去桥道解了小船跳在舱里捉了桦楫只一划三支船厮并着。划了一歇三支船到水亭下荷花荡中。 三支船都缆了扶吴学究上了岸入酒店里来都到水阁内拣一副红油桌凳。阮小二便道:“先生休怪我三个弟兄俗请教授上坐。” 吴用道:“却使不得。” 阮小七道:“哥哥只顾坐主位。请教授坐客席。我兄弟两个便先坐了。” 吴用道:“七郎只是性快!”四个人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来。 店小二把四支大盏子摆开铺下四双筋放了四盘菜蔬打一桶放在桌子上。阮小七道:“有甚么下口?” 小二哥道:“新宰得一头黄牛花糕也似好肥肉!” 阮小二道:“大块切十斤来。” 阮小五道:“教授休笑话没甚孝道。” 吴用道:“倒也相扰多激恼你们。” 阮小二道:“休恁地说。” 催促小二哥只顾筛酒早把牛肉切做两盘将来放在桌上。 阮家三兄弟让吴用吃了几块便吃不得了。 那三个狼餐虎食吃了一回。 阮小五动问道:“教授到些贵干?” 阮小二道:“教授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教学。今来要对付十数尾金色鲤鱼。要重十四五斤的特来寻我们。” 阮小七道:“若是每尝要三五十尾也有莫说十数个再要多些我兄弟们也包办得;如今便要重十斤的也难得!” 阮小五道:“教授远来我们也对付十来个重五六斤的相送。” 吴用道:“小生多有银两在此随算价钱。只是不用小的须得十四五斤重的便好。” 阮小七道:“教授却没讨处。便是五哥许五六斤的也不能彀;须要等得几日才得。你的船里有一桶小鳖鱼就把来吃些。” 阮小七便去船内取将一桶小鱼上来约有五七斤自去灶上安排盛做放在桌上。 阮小七道:“教授胡乱吃些酒。” 四个又吃了一回看看天色渐晚。 吴用寻思道:“这酒店里须难说话。今夜必是他家权宿到那里却又理会。”阮小二道:“今夜天色晚了请教授权在我家宿一宵明日却再计较。” 吴用道:“小生来这里走一遭千难万难幸得你们弟兄今日做一处。眼见得这席酒不肯要小生还钱。今晚借二郎家歇一夜小生有些银子在此相烦就此店中沽一瓮酒买些肉村中寻一对鸡夜间同一醉如何?” 阮小二道:“那里要教授坏钱。我们弟兄自去整理不烦恼没对付处。” 吴用道:“迳来要请你们三位。若还不依小生时只此告退。” 阮小七道:“既是教授这般说时且顺情吃大却再理会。” 吴用道:“还是七郎性直爽快。” 吴用取出一两银子付与阮小七就问主人家沽了一瓮酒借个大瓮盛了;买了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对大鸡。 阮小二道:“我的酒钱一还你。” 店主人道:“最好最好。” 四人离了酒店再下了船把酒肉都放在船舱里解了缆索迳划将开去一直投阮小二家来。 到得门前上了岸把船仍旧缆在桩上取了酒肉四人一齐都到后面坐地便叫点起灯来。 原来阮家兄弟三个只有阮小二有老小;阮小五阮小七都不曾婚娶。 四个在阮小二家后面水亭上坐定。 阮小七宰了鸡叫阿嫂同讨的小帮子在厨下安排。 约有一更相次酒都搬来摆在桌上。 吴用劝他兄弟们吃了几杯又提起买鱼事来说道:“你这里偌大一个去处却怎地没了这等大鱼?” 阮小二道:“实不瞒教授说这般大鱼只除梁山泊里便有。我这石碣湖中狭小存不这等大鱼。” 吴用道:“这里和梁山泊一望不远相通一脉之水如何不去打些?” 阮小二叹了一口气道:“休说。” 吴用又问道:“二哥如何叹气?”阮小五接了说道:“教授不知在先这梁山泊是我弟兄们的衣饭碗如今绝不敢去!” 吴用道:“偌大去处终不成官司禁打鱼鲜?” 阮小五道:“甚么官司敢来禁打鱼鲜!便是活阎王也禁治不得!” 吴用道:“既没官司禁治如何绝不敢去?” 阮小五道:“原来教授不知来历且和教授说知。” 吴用道:“小生却不理会得。” 阮小七接着便道:“这个梁山泊去处难说难这!如今泊子里新有一伙强人占了不容打鱼。” 吴用道:“小生却不知。原来如今有强人?我那里并不曾闻说。” 阮小二道:“那伙强人∶为头的是个落第举子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叫做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叫做云里金刚宋万。以下有个旱地忽律朱贵现在李家道口开酒店专一探听事情也不打紧;如今新来一个好汉是东京禁军教头甚么豹子头林冲十分好武艺。----这几个贼男女聚支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抢掳来往客人。我们有一年多不去那里打鱼。如今泊子里把住了绝了我们的衣饭因此一这难尽!” 吴用道:“小生实是不知有这段事。如何官司不来捉他们?” 阮小五道:“如今那官司一处处动擅便害百姓;但一声下乡村来先把如百姓家养的猪羊鸡鹅尽都吃了又要盘缠打他!如今也好教这伙人奈何那捕盗官司的人!那里敢下乡村来!若是那上司官员差他们缉捕人来都吓得屎尿齐流怎敢正眼儿看他!” 阮小二道:“我虽然不打得大鱼也省了若干科差。” 吴用道:“恁地时那厮门倒快活?” 阮小五道:“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异样穿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如何不快活?我们弟兄三个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学得他们!”吴用听了暗暗地欢喜道:“正好用计了。” 阮小七说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们只管打鱼营生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 吴用道:“这等人学他做甚么!他做的勾当不是笞仗五七十的罪犯空自把一身虎威都撇了!倘或被官司拿住了也是自做的罪。” 阮小二道:“如今该管官司没甚分晓一片糊涂!千万犯了迷天大罪的倒都没事!我兄弟们不能快活若是但有肯带挈我们的也去了罢。” 阮小五道:“我也常常这般思量∶我弟兄三个的本事又不是不如别人。谁是识我们的!” 吴用道:“假如便有识你们的你们便如何肯去。” 阮小七道:“若是有识我们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能彀见用一日便死了开眉展眼!” 吴用暗暗喜道:“这三个都有意了。我且慢慢地诱他。” 又劝他三个吃了两巡酒。 吴用又说道:“你们三个敢上梁山泊捉这伙贼么?” 阮小七道:“便捉得他们那里去请赏?也吃江湖上好汉们笑话。” 吴用道:“小生短见假如你怨恨打鱼不得也去那里撞筹却不是好?” 阮小二道:“老先生你一知我弟兄们几遍商量要去入伙。听得那白衣秀士王伦的手下人都说道他心地窄狭安不得人前番那个东京林冲上山呕尽他的气。王伦那厮不肯胡乱着人因此我弟兄们看了这般样一齐都心懒了。” 阮小七道:“他们若似老兄这等康慨爱我弟兄们便好。” 阮小五道:“那王伦若得似教授这般情分时我们也去了多时不到今日。我弟兄三个便替他死也甘心!” 吴用道:“量小生何足道哉如今山东河北多少英雄豪杰的好汉。” 阮小二道:“好汉们尽有我弟兄自不曾遇着!” 吴用道:“只此闻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你们曾认得他么?” 阮小五道:“莫不是叫做托塔天王的晁盖么?” 吴用道:“正是此人。” 阮小七道:“虽然与我们只隔得百十里路程缘分浅薄闻名不曾相会。” 吴用道:“这等一个人仗义疏财的好男子如何不与他相见?” 阮小二道:“我弟兄们无事也不曾到那里因此不能彀与他相见。” 吴用道:“小生这几年也只在晁保正庄上左近教些村学。如今打听得他有一套富贵待取特地来和你们商议我等就那半路里拦住取了如何?” 阮小五道:“这个却使不得∶既是仗义疏财的好男子我们却去坏他的道路须吃江湖上好汉们知时笑话。” 吴用道:“我只道你们弟兄心志不坚原来真个惜客好义!我对你们实说果有协助之心我教你们知此一事。我如今见在晁保正庄上住。保正闻知你三个大名特地教我来请说话。” 阮小二道:“我弟兄三个真真实实地没半点假!晁保正敢有件奢遮的私商买卖有心要带挈我们?一定是烦老兄来。若还端的有这事我三个若拾不得性命帮助你时残酒为誓教我们都遭横事恶病临身死於非命!” 阮小五和阮小七把手拍着脖项道:“这腔热血只要卖与识货的!” 吴用道:“你们三位弟兄在这里不是我坏心术来诱你们。这件事非同小可的勾当!目今朝内蔡太师是六月十五日生辰。他的女婿是北京大名府梁中书即日起解十万贯金珠宝贝与他丈人庆生辰。今有一个好汉姓刘名唐特来报知。如今欲要请你去商议聚几个好汉向山凹僻静去处取此一套不义之财大家图个一世快活;因此特教小生只做买鱼来请你们三个计较成此一事。不知你们心意如何?” 阮小五听了道:“罢!罢!” 叫道:“七哥我和你说甚么来?” 阮小七跳起来道:“一世的指望今日还了愿心!正是搔着我痒处我们几时去?” 吴用道:“请三位即便去来。明日起个五更一齐都到晁天王庄上去。” 阮家三弟兄大喜。 当夜过了一宿。 次早起来吃了早饭阮家三弟兄分付了家中跟着吴学究四个人离了石碣村拽开脚步取路投东溪村来。 行了一日早望见晁家庄。 只见远远地绿槐树下晁盖和刘唐在那里等望见吴用吊着阮家三弟兄直到槐树前两下都厮见了。 晁盖大喜道:“阮氏三雄名不虚传!且请到庄里说话。” 六人俱从庄外入来到得后堂分宾主坐定。 吴用把前话说了。 晁盖大喜便叫庄客宰杀猪羊安排烧纸。 阮氏三弟兄见晁盖人物轩昂语言酒落三个说道:“我们最爱结识好汉原来只在此间。今日不得吴教授相引。如何得会!” 三个弟兄好生欢喜。 当晚且吃了些饭说了半夜话。 次日天晓去后堂前面列了金钱纸马香花灯烛摆了夜来煮的猪羊烧纸。 众人见晁盖如此志诚尽皆欢喜个个说誓道:“梁中书在北京害民诈得钱物却把去东京与蔡太师庆生辰。此一等正是不义之财。我等六人中但有私意者天诛地灭。神明鉴察。”六人都说誓了烧化纸钱。 六筹好汉正在堂后散福饮酒只见一个庄客报说:“门前有个先生要见保正化斋粮。” 晁盖道:“你好不晓事;见我管待客人在此吃酒你便与他三五升米便了何须直来问我们?” 庄客道:“小人把米与他他又不要只要面见保正。” 晁盖道:“一定是嫌少你便再与他三二斗去。你说与他∶“保正今日在庄上请人吃酒没工夫相见。””庄客去了多时只见又来说道:“那先生与了他三斗米又不肯去自称是一清道人不为钱米而来只要求见保正一面。” 晁盖道:“你这厮不会答应!便说今日委实没工夫教他改日却来相见拜茶。” 庄客道:“小人也是这般说。那个先生说道∶“我不为钱米斋粮闻知保正是个义士特求一见。””晁盖道:“你也这般缠!全不替我分忧!他若再嫌少时可与他三四斗去何必又来说?我若不和客人们饮时便去厮见一面打甚么紧。你去付他罢再休要来说!” 庄客去了没半个时辰只听得庄门外热闹。 又见一个庄客飞也似来报道:“那先生怒把十来个庄客都打倒了!” 晁盖听得吓了一惊慌忙起身道:“众位弟兄少坐。晁盖自去看一看。” 便从后堂出来。 到庄门前看时只见那个先生身长八尺道貌堂堂生得古怪正在庄门外绿槐树下一头打一头口里说道:“不识好人!” 晁盖见了叫道:“先生息怒。你来寻晁保正无非是投斋化缘。他已与了你米何故嗔怪如此?” 那先生哈哈大笑道:“贫道不为酒食钱米而来我觑得十万贯如同等闲!特地来寻保正有句话说。叵耐村夫无理毁骂贫道因此性。” 晁盖道:“你可曾认得晁保正么?” 那先生道:“只闻其名不曾见面。” 晁盖道:“小子便是。先生有甚话说?” 那先生看了道:“保正休怪贫道稽道。” 晁盖道:“先生少礼请到庄里拜茶如何?” 那先生道:“多感。” 先进入庄里来。 吴用见那先生入来自和刘唐三阮一处躲过。 且说晁盖请那先生到后堂吃茶已罢。 那先生道:“这里不是说话处别有甚么去处可坐?” 晁盖见说便邀那先生又到一处小小阁儿内分宾坐定。 晁盖道:“不敢拜问先生高姓?贵乡何处?” 那先生答道:“贫道覆姓公孙单讳一个胜字道号一清先生。贫道是蓟州人氏自幼乡中好习枪棒学成武艺多般人但呼为公孙胜大郎。为因学得一家道术善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江湖上都称贫道做入云龙。贫道久闻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大名无缘不曾拜识。今有十万贯金珠宝贝专送与保正作进见之礼。未知义士肯纳受否?” 晁盖大笑道:“先生所言莫非北地生辰纲么?” 那先生大惊道:“保正何以知之?” 晁盖道:“小子胡猜未知合先生意否?” 公孙胜道:“此一套富贵不可错过!古人云∶“当取不取过后莫悔。”保正心下如何?” 正说之间只见一个人从阁子外抢将入来劈胸揪住公孙胜说道:“好呀!明有王法暗有神灵你如何商量这等的勾当!我听得多时也!” 吓得这公孙胜面如土色。 正是∶机谋未就争奈合外人听;计策才施又早萧墙祸起。 毕竟抢来揪住公孙胜的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 当时公孙胜正在阁儿里对晁盖说这北京生辰纲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只见一个人从外面抢将入来揪住公孙胜道:“你好大胆!却才商议的事我都知了也!” 那人却是智多星吴学究。 晁盖笑道:“教授休取笑且请相见。” 两个叙礼罢吴用道:“江湖上久闻人说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处得会。” 晁盖道:“这位秀士先生便是智多星吴学究。” 公孙胜道:“吾闻江湖上人多曾说加亮先生大名。岂知缘法却在保正庄上得会。只是保正疏财仗义以此天下豪杰都投门下。” 晁盖道:“再有几个相识在里面一请进后堂深处相见。” 三个人入到里面就与刘唐三阮都相见了。 众人道:“今日此一会应非偶然须请保正哥哥正面而坐。” 晁盖道:“量小子是个穷主人怎敢占上!”吴用道:“保正哥哥年长。依着小生且请坐了。” 晁盖只得坐了第一位。 吴用坐了第二位。 公孙胜坐了第三位。 刘唐坐了第四位。 阮小二坐了第五位。 阮小五坐了第六位。 阮小七坐了第七位。 却才聚义饮酒重整杯盘再备酒肴众人饮酌。 吴用道:“保正梦见北斗七星坠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义举事岂不应天垂象?此一套富贵唾手而取。前日所说央刘兄去探听路程从那里来今日天晚来早便请登程。” 公孙胜道:“这一事不须去了。贫道已打听知他来的路数了只是黄泥冈大路上来。” 晁盖道:“黄泥冈东十里路地名安桨村有一个闲汉叫做“白日鼠”白胜也曾来投奔我我曾赍助他盘缠。” 吴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应在这人?自有用他处。” 刘唐道:“此处黄泥冈较远何处可以容身?” 吴用道:“只这个白胜家便是我们安身处。----亦还要用了白胜。” 晁盖道:“吴先生我等还是软取?却是硬取?” 吴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圈套只看他来的光景;力则力取智则智取。我有一条计策不知中你们意否?如此如此。”晁盖听了大喜颠着脚道:“好妙计!不枉了称你做智多星!果然赛过诸葛亮!懊计策!”吴用道:“休得再提。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只可你知我知。” 晁盖便道:“阮家三兄且请回归至期来小庄聚会。吴先生依旧自去教学。公孙先生并刘唐只在敝庄权住。” 当日饮酒至晚各自去客房里歇息。 次日五更起来安排早饭吃了晁盖取出三十两花银送与阮家三兄弟道:“权表薄意切勿推却。” 三阮那里肯受。 吴用道:“朋友之意不可相阻。” 三阮方才受了银两。 一齐送出庄外来。 吴用附耳低言道:“这般这般至期不可有误。” 三阮相别了自回石碣村去。 晁盖留住公孙胜刘唐在庄上。 吴学究常来议事。 卑休絮烦。 却说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了十万贯庆贺生辰礼物完备选日差人起程。 当下一日在后堂坐下只见蔡夫人问道:“相公生辰纲几时起程?” 梁中书道:“礼物都已完备明后日便可起身只是一件事在踌躇未决。” 蔡夫人道:“有甚事踌躇未决?” 梁中书道:“上年费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东京去只因用人不着半路被贼人劫将去了至今获;今年帐前眼见得又没个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踌躇未决。” 蔡夫人指着阶下道:“你常说这个人十分了得何不着他委纸领状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误。” 梁中书看阶下那人时却是青面兽杨志。 梁中书大喜随即唤杨志上厅说道:“我正忘了你。你若与我送生辰纲去我自有抬举你处。” 杨志叉手向前禀道:“恩相差遣不敢不依。只不知怎地打点?几时起身?” 梁中书道:“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帐前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使个军健跟着。三日内便要起身去。” 杨志道:“非是小人推托。其实去不得。乞钧旨别差英雄精细的人去。” 梁中书道:“我有心要抬举你这献生辰纲的札子内另修一封书在中间太师跟前重重保你受道勒令回来。如何倒生支词推辞不去?” 杨志道:“恩相在上小人也曾听得上年已被贼人劫去了至今未获。今岁途中盗贼又多;此去东京又无水路都是旱路。经过的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强人出没的去处。便兼单身客人亦不敢独自经过。他知道是金银宝物如何不来抢劫!枉结果了性命!以此去不得。” 梁中书道:“恁地时多着军校防护送去便了。” 杨志道:“恩相便差一万人去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强人来时都是先走了的。” 梁中书道:“你这般地说时生辰纲不要送去了?” 杨志又禀道:“若依小人一件事便敢送去。” 梁中书道:“我既委在你身上如何不依;你说:“杨志道:“若依小人说时并不要车子把礼物都装做十馀条担子只做客人的打扮;行货也点十个壮健的厢禁军却装做脚夫挑着;只消一个人和小人去却打扮做客人悄悄连夜上东京交付恁地时方好。” 梁中书道:“你甚说得是。我写书呈重重保你受道诰命回来。” 杨志道:“深谢恩相抬举。” 当日便叫杨志一面打拴担脚一面选拣军人。 次日叫杨志来厅前伺候梁中书出厅来问道:“杨志你几时起身?” 杨志禀道:“告覆恩相只在明早准行就委领状。” 梁中书道:“夫人也有一担礼物另送与府中宝眷也要你领。拍你不知头路特地再教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和你一同去。” 杨志告道:“恩相杨志去不得了。” 梁中书道:“礼物都己拴缚完备如何又去不得?” 杨志禀道:“此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和他众人都由杨志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杨志提调;如今又叫老都管并虞候和小人去他是夫人行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公倘或路上与小人别拗起来杨志如何敢和他争执得?若误了大事时杨志那其间如何分说?” 梁中书道:“这个也容易我叫他三个都听你提调便了。” 杨志答道:“若是如此禀过小人情愿便委领状。倘有疏失甘当重罪。” 梁中书大喜道:“我也不枉了抬举你!真有见识!” 随即唤老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出来当厅分付道:“杨志提辖情愿委了一纸领状监押生辰纲----十一担金珠宝贝----赴京太师府交割。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做伴去一路上早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他言语不可和他别拗。夫人处分付的勾当你三人自理会。小心在意早去早回休教有失。” 老都管一一都应了。 当日杨志领了次日早起五更在府里把担仗都摆在厅前。 老都管和两个虞候又将一小担财帛共十一担拣了十一个壮健的厢禁军都做脚夫打份。 杨志戴上凉笠儿穿着青纱衫子系了缠带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条朴刀。老都管也打扮做个客人模样。 两个虞候假装做跟的伴当。 各人都拿了条朴刀又带几根藤条。 梁中书付与了札付书呈。 一行人都吃得饱了在厅上拜辞了。 梁中书看军人担仗起程。 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监押着一行共是十五人离了梁府出得北京城门取大路投东京进。 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虽是晴明得好只是酷热难行。 这一行人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路上行。 自离了这北京五七日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凉便行;日中热时便歇。 五七日后人家渐少行路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 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 那十一个厢禁军担子又重无有一个稍轻天气热了行不得;见着林子便要去歇息。 杨志赶着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 两个虞候虽只背些包里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 杨志便嗔道:“你两个好不晓事!这干系须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却在背后也慢慢地挨!这路上不是要处!” 那虞候道:“不是我两个要慢走其实热了行不动因此落后。前日只是趁早凉走如今恁地正热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匀!” 杨志道:“你这般说话却似放屁!前日行的须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尴尬去处若不日里赶过去谁敢五更半夜走?” 两个虞候口里不言肚中寻思:“这厮不直得便骂人!” 杨志提了朴刀拿着藤条自去赶那担子。 两个虞候坐在柳阴树下等得老都管来;两个虞候告诉道:“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直这般会做大!” 老都管道:“须是相公当面分付道∶“休要和他别拗”因此我不做声。这两日也看他不得。权且耐他。” 两个虞候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话儿都管自做个主便了。” 老都管又道:“且耐他一耐。” 当日行到申牌时分寻得一个客店里歇了。 那十一个厢禁军两汗通流都叹气吹嘘对老都管说道:“我们不幸做了军健!情知道被差出来。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着重担;这两日又不拣早凉行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们直恁地苦!” 老都管道:“你们不要怨怅巴到东京时我自赏你。” 那众军汉道:“若是似都管看待我们时并不敢怨怅。” 又过了一夜。 次日天色未明众人起来都要乖凉起身去。 杨志跳起来喝道:“那里去!且睡了!却理会!” 众军汉道:“趁早不走日里热时走不得却打我们!” 杨志大骂道:“你们省得甚么!” 拿了藤条要打。 众军忍气吞声只得睡了。 当日直到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饭走。 一路上赶打着不许投凉处歇。 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呐呐地怨怅;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 卑休絮烦。 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怅杨志。 当日客店里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早饭行正是六月初四日时节天气未及晌午一轮红日当天没半点云彩其日十分大热当日行的路都是山僻崎岖小径南山北岭却监着那十一个军汉。 约行了二十馀里路程那军人们思量要去柳阴树下歇凉被杨志拿着藤条打将来喝道:“快走!教你早歇!” 众军人看那天时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其实那热不可当。 杨志催促一行人在山中僻路里行。 看看日色当午那石头上热了脚疼走不得。 众军汉道:“这般天气热兀的不晒杀人!” 杨志喝着军汉道:“快走!赶过前面冈子去却再理会。” 正行之间前面迎着那土冈子。 一行十五人奔土冈子来歇下担仗十四人都去松林树下睡倒了。 杨志说道:“苦也!这里是甚么去处你们却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 众军汉道:“你便利做我七八段也是去不得了!” 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 打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杨志无可奈何。 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急急也巴到冈子上松树下坐下喘气。 看这杨志打那军健老都管见了说道:“提辖!端的热了走不得!休见他罪过!” 杨志道:“都管你不知。这里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闲常太平时节白日里兀自出来劫人休道是这般光景。谁敢在这里停脚!” 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便道:“我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这话来惊吓人!”老都管道:“权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略过日中行如何?” 杨志道:“你也没分晓了!如何使得?这里下冈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甚么去处。敢在此歇凉!” 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 杨志拿着藤条喝道:“一个不走的吃他二十棍!” 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 数内一个分说道:“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当人!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疼痒!只顾逞辩!” 杨志骂道:“这畜生不殴死俺!只是打便了!” 拿起藤条劈脸又打去。 老都管喝道:“杨提辖!且住!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公时门下军官见了无千无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口浅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职直得地逞能!休说y甯o相公家都管便是村庄一个老的心合依我劝一劝!只顾把他们打是何看待!” 杨志道:“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 老都管道:“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弄!” 杨志道:“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 都管道:“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杨志却待要回言只见对面松林里影着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价望。 杨志道:“俺说甚么兀的不是歹人来了!” 撇下藤条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来喝一声道:“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俺的行货!” 赶来看时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六个人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凉;一个鬓边老大一搭朱砂记拿着一条朴刀。 见杨志赶入来七个人齐叫一声“阿也”都跳起来。 杨志喝道:“你等是甚么人?” 那七人道:“你是甚么人?” 杨志道:“你等小本经纪人偏俺有大本钱?” 那七人问道:“你颠倒问!我等是小本经纪那里有钱与你!” 杨志又问道:“你等莫不是歹人?” 那七人道:“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贩枣子上东京去;路途打从这里经过听得多人说这里黄泥冈上时常有贼打劫客商。我等一面走一头自道:“我七个只有些枣子别无甚财务只顾过冈子来。” 上得冈子当不过这热权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行只听有人上冈子来。 我们只怕是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看一看。”杨志道:“原来如此。也是一般的客人。却才见你们窥望惟恐是歹人因此赶来看一看。” 那七个人道:“客官请几个枣子了去。” 杨志道:“不必。” 提了朴刀再回担边来。 老都管坐着道:“既是有贼我们去休。” 杨志说道:“俺只道是歹人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 老都管别了脸对众军道:“似你方才说时他们都是没命的!” 杨志道:“不必相闹;俺只要没事便好。你们且歇了等凉此走。” 众军汉都笑了。 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 没半碗饭时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付担桶唱上冈子来;唱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那汉子口里唱着走上冈子来松林里头歇下担桶坐地乘凉。 众军看见了便问那汉子道:“你桶里是什么东西?” 那汉子应道:“是白酒。” 众军道:“挑往那里去?” 那汉子道:“挑出村里卖。”众军道:“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道:“五贯足钱。” 众军商量道:“我们又热又渴何不买些吃?也解暑气。” 正在那里凑钱杨志见了喝道:“你们又做甚么?” 众军道:“买碗酒吃。” 杨志调过朴刀杆便打骂道:“你们不得洒家言语胡乱便要买酒吃好大胆!” 众军道:“没事又来鸟乱!我们自凑钱买酒吃干你甚事?也来打人!” 杨志道:“你这村鸟理会得甚么!到来只顾吃嘴!全不晓得路途上的勾当艰难!多少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 那挑酒的汉子看着杨志冷笑道:“你这客官好不晓事!早是我不卖与你吃----却说出这般没气力的话来!” 正在松树边闹动争说只见对面松林里那伙贩枣子的客人提着朴刀走出来问道:“你们做甚么闹?” 那挑酒的汉子道:“我自挑这个酒过冈子村里卖热了在此歇凉。他众人要问我买些吃我又不曾卖与他这个客官道我酒里有甚么蒙*汗*药你道好笑么?说出这般话来!” 那七个客人说道:“呸!我只道有歹人出来。原来是如此。说一声也不打紧。我们正想酒来解渴既是他疑心且卖一桶与我们吃。” 那挑酒的道:“不卖!不卖!” 这七个客人道:“你这鸟汉子也不晓事!我们须不曾说ya。你左右将到村里去卖不般还你钱便卖些与我们打甚么要紧?看你不道得舍施了茶汤便又救了我们热渴。” 那挑酒的汉子便道:“卖一桶与你不争只是被他们说的不好----又没碗瓢舀吃。” 那七人道:“你这汉子忒认真!便说了一声打甚么要紧?我们自有瓢在这里。” 只见两个客人去车子前取出两个椰瓢来一个捧出一大捧枣子来。 七个人立在桶边开了桶盖轮替换着舀那酒吃把枣子过口。 无一时一桶酒都吃尽了。 七个客人道:“正不曾问你多少价钱?” 那汉道:“我一了不说价五贯足钱一桶十贯一担。” 一个客人把钱还他一个客人便去揭开桶盖兜了一瓢拿上便吃。 那汉去夺时这客人手拿半瓢酒望松林里便去那汉赶将去。 只见这边一个客人从松林里走将出来手里拿一个瓢便来桶里舀了一瓢。 那汉看见抢来劈手夺住望桶里一倾便盖了桶盖将瓢望地下一丢口里说道:“你这客人好不君子相!戴头识脸的也这般罗噪!” 那对过众军汉见了心内痒起来都待要吃。 数中一个看着老都管道:“老爷爷与我们说一声!那卖枣子的客人买他一桶吃了我们胡乱也买他这桶吃润一润喉也好其实热渴了没奈何;这里冈子上又没讨水吃处。老爷方便!” 老都管见众军所说自心里也要吃得些竟来对杨志说:“那贩枣子客人已买了他一桶吃只有这一桶胡乱教他们买吃些避暑气。冈子上端的没处讨水吃。”杨志寻思道:“俺在远远处望这厮们都买他的酒吃了;那桶里当面也见吃了半瓢想是好的。打了他们半日胡乱容他买碗吃罢。” 杨志道:“既然老都管说了教这厮们买吃了便起身。” 众军健听这话凑了五贯足钱来买酒吃。 那卖酒的汉子道:“不卖了!不卖了!这酒里有蒙*汗*药在里头!” 众军陪着笑说道:“大哥直得便还言语?” 那汉道:“不卖了!休缠!” 这贩枣子的客人劝道:“你这个鸟汉子!他也说得差了你也忒认真连累我们也吃你说了几声。须不关他众人之事胡乱卖与他众人吃些。” 那汉道:“没事讨别人疑心做甚么?”这贩枣子客人把那卖酒的汉子推开一边只顾将这桶酒提与众军去吃。 那军汉开了桶盖无甚舀吃陪个小心问客人借这椰瓢用一用。 众客人道:“就送这几个枣子与你们过酒。” 众军谢道:“甚么道理!” 客人道:“休要相谢。都一般客人。何争在这百十个枣子上?” 众军谢了。 先兜两瓢叫老都管吃一瓢杨提辖吃一瓢。 杨志那里肯吃。 老都管自先吃了一瓢。 两个虞候各吃一瓢。 众军汉一上。 那桶酒登时吃尽了。 杨志见众人吃了无事自本不吃一者天气甚么热二乃口渴难煞拿起来只吃了一半枣子分几个吃了。 那卖酒的汉子说道:“这桶酒被那客人饶了一瓢吃了少了你些酒我今饶了你众人半贯钱罢。” 众军汉凑出钱来还他。 那汉子收了钱挑了空桶依然唱着山歌自下冈子去了。 那七个贩枣子的客人立在松树傍边指着这一十五人说道:“倒也!倒也!” 只见这十五个人头重脚轻一个个面面厮觑都软倒了。 那七个客人从松树林里推出这七辆江州车儿把车子上枣子都丢在地上将这十一担金珠宝贝都装在车子内遮盖好了叫声“聒噪”一直望黄泥冈下推去了。杨志口里只是叫苦软了身体挣扎不起十五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把这金宝装了去只是起不来挣不动说不得。 我且问你∶这七人端的是谁?不是别人原来正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这七个。 却才那个挑酒的汉子便是白日鼠白胜。 却怎地用药?原来挑上冈子时两桶都是好酒七个人先吃了一桶刘唐揭起桶盖又兜了半瓢吃故意要他们看着只是叫人死心塌地次后吴用去松林里取出药来抖在瓢里只做走来饶他酒吃把瓢去兜时药已搅在酒里假意兜半瓢吃;那白胜劈手夺来倾在桶里∶这个便是计策。 那计较都是吴用主张。 这个唤做“智取生辰纲。” 原来杨志吃得酒少便醒得快;爬将起来兀自捉脚不住;看那十四个人时口角流涎都动不得。 杨志愤闷道:“不争你把了生辰纲去教俺如何回去见梁中书这纸领状须缴不得。” 就扯破。” “如今闪得俺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待走那里去?不如就这冈子上寻个死处!” 撩衣破步望着黄泥冈下便跳。 正是∶断送落花三月雨摧残杨柳九秋霜。毕竟在黄泥冈上寻死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 卑说杨志当时在黄泥冈上被取了生辰纲去如何回转见得梁中书去欲畏就冈子上自寻死路;却待望黄泥冈下跃身一跳猛可醒悟拽住了脚寻思道:“爹娘生下洒家堂堂一表凛凛一躯。自小学成十八般武艺在身终不成只这般休了?比及今日寻个死处不如日后等他拿得着时却再理会。” 必身再看那十四个人时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杨志没有挣扎得起。 杨志指着骂道:“都是你这厮们不听我言语因此做将出来连累了洒家!”树根头拿了朴刀挂了腰刀周围看时别无物件杨志叹了口气一直下冈子去了。 那十四个人直到二更方才得醒。 一个个爬将起来口里只叫得连珠箭的苦。 老都管道:“你们众人不听杨提辖的好言语今日送了我也!” 众人道:“老爷今事已做出来了且通个商量。” 老都管道:“你们有甚见识?” 众人道:“是我们不是了。古人有言∶“火烧到身各自去扫;蜂虿入怀随即解衣。”若还杨提辖在这里我们都说不过;如今他自去不得不知去向我们回去见梁中书相公何不都推在他身上?只说道∶“他一路上凌辱打骂众人逼迫我们都动不得。他和强人做一路把蒙汁药将俺们麻翻了缚了手脚将金宝都掳去了。””老都管道:“这话也说得是。我们等天明先去本处官司告;太师得知着落济州追获这伙强人便了。” 次日天晓老都管自和一行人来济州府该管官吏告不在话下。 且说杨志提着朴刀闷闷不已离黄泥冈望南行了半夜去林子里歇了;寻思道:“盘缠又没了举眼无相识却是怎地好?”渐渐天色明亮只得趁早凉了行。 又走了二十馀里杨志走得辛苦到一酒店门。 杨志道:“若不得些酒吃怎地打熬得过?” 便入那酒店去向这桑木桌凳座头坐了身边倚了朴刀。 只见灶边一个妇人问道:“客官莫不要打火?” 杨志道:“先取两角酒来吃借些米来做饭。有肉安排些个。少停一算钱还你。” 只见那妇人先叫一个后生来面前筛酒一面做饭一面炒肉都把来杨志吃了。 杨志起身绰了朴刀便出店门。 那妇人道:“你的酒肉饭钱都不曾有!” 杨志道:“待俺回来还你权赊咱一赊。” 说了便走。 那筛酒的后生赶将出来揪住杨志被杨志一拳打翻了。 那妇人叫起屈来。 杨志只顾走。 只听得背后一个人赶来叫道:“你那厮走那里去!” 杨志回头看时那人大脱着膊拖着杆棒抢奔将来。 杨志道:“这厮却不是晦气倒来寻洒家!” 立脚住了不走。 看后面时那筛酒后生心条叉。 随后赶来;又引着三两个庄客各拿杆棒飞也似都奔将来。 杨志道:“结果了这厮一个那厮们都不敢追来!” 便挺着手中朴刀来斗这汉。 这汉也轮转手中杆棒得架隔遮拦上下躲闪。 那后来的后生并庄客却待一上只见这汉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叫道:“且都不要动手!兀那使朴刀的大汉你可通个姓名。” 那杨志拍着胸道:“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青面兽杨志的便是!” 这汉道:“莫不是东京殿司杨制使么?” 杨志道:“你怎地知道洒家是杨制使?” 这汉撇了枪棒便拜道:“小人“有眼不泰山!””杨志便扶这人起来问道:“足下是谁?” 这汉道:“小人原是开封府人氏。乃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林冲的徒弟。姓曹名正。祖代屠户出身。小人杀的好牲口挑筋剐骨开剥推斩只此被人唤做操刀鬼。为因本处一个财主将五千贯钱教小人来山东做客不想折了本回乡不得在此入赘在这里庄农人家。却才灶边妇人便是小人的浑家。这个拿叉的便是小人的妻舅。却才小人和制使交手见制使手段和小人师父林教师一般因此抵敌不住。” 杨志道:“原来你却是林教师的徒弟。你的师父被高太尉陷害落草去了。如今见在梁山泊。” 曹正道:“小人也听得人这般说将来未知真实。且请制使到家少歇。” 杨志便同曹正再到酒店里来。 曹正请杨志里面坐下叫老婆和妻舅都来拜了杨志一面再置酒食相待。 饮酒中间曹正动问道:“制使缘何到此?” 杨志把做制使使失陷花石纲并如今失陷了梁中书的生辰纲一事从头备细告诉了。 曹正道:“既然如此制使且在小人家里住几时再有商议。” 杨志道:“如此却是深感你的厚意。只恐官司追捕将来不敢久住。” 曹正道:“制使这般说时要投那里去?” 杨志道:“洒家欲投梁山泊去寻你师父林教师。俺先前在那里经过时正撞着他下山来与洒家交手。王伦见了俺两个本事一般因此都留在山寨里相会以此认得你师父林冲。王伦当初苦苦相留俺却不肯落草;如今脸上又添了金印却去投奔他时好没志气;因此踌躇未决进退两难。” 曹正道:“制使见得是小人也听得人传说王伦那厮心地偏窄安不得人;说我师父林教头上山时受尽他的气。不若小人此间离不远却是青州地面有座山唤做二龙山山上有座寺唤做宝珠寺。那座山生来却好里着这座寺只有一条路上得去。如今寺里住持还了俗养了头馀者和尚都随顺了。说道他聚集的四五百人打家劫舍。那人唤做“金眼虎”邓龙。制使若有心落草时到那里去入伙足可安身。” 杨志道:“既有这个去处何不去夺来安身立命?” 当下就曹正家里住了一宿借了些盘缠拿了朴刀相别曹正拽开脚步投二龙山来。 行了一日看看渐晚却早望见一座高山。 杨志道:“俺去林子里且歇一夜明日却上山去。” 转入林子里来吃了一惊。 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脱得赤条条的背上刺着花绣坐在松树根头乘凉那和尚见了杨志就树头绰了禅杖跳将起来大喝道:“兀那撮鸟!你是那里来的!” 杨志听了道:“原来也是关西和尚。俺和他是乡中问他一声。” 杨志叫道:“你是那里来的僧人?” 那和尚不回说轮起手中禅仗只顾打来。 杨志道:“怎奈这秃厮无礼!且把他来出口气!” 挺起手中朴刀来奔那和尚。 两个就在林子里一来一往一上一下两个放对。 直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那和尚卖个破绽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喝一声“且歇”。两个都住了手。 杨志暗暗地喝采道:“那里来的和尚!真个好本事手段高!俺却刚刚地只敌得住他!” 那和尚叫道:“兀那青面汉子你是甚么人?” 杨志道:“洒家是东京制使杨志的便是。” 那和尚道:“你不是东京卖刀杀了破落户牛二的?” 杨志道:“你不见俺脸上金印?” 那和尚道:“却原来在这里相见!” 杨志道:“不敢问师兄却是谁?缘何知道洒家卖刀?” 那和尚道:“酒家不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鲁提辖的便是。为因三拳打死了镇关西却去五台山净为僧。人见酒家背上有花绣都叫俺做花和尚鲁智深。” 杨志笑道:“原来是自家乡里。俺在江湖上多闻师兄大名。听得说道师兄在大相国寺里挂搭如今何故来这里?” 鲁智深道:“一言难尽!酒家在大相国寺管菜园遇着那豹子头林冲被高太尉要陷害他性命。俺却路见不平直送他到沧州救了他一命。不想那两个防送公人回来对高俅那厮说道∶“正要在野猪林里结果林冲却被大相国寺鲁智深救了。那和尚直送到沧州因此害他不得。”这直娘贼恨杀酒家∶分付寺里长老不许俺挂搭;又差人来捉酒家却得一伙泼皮通报不曾着了那厮的了;吃俺一把火烧了那菜园里廨字挑走在江湖上东又一着西又不着来到孟州十字坡过险些儿被个酒店妇人害了性命∶把酒家着蒙药麻翻了;得他的丈夫归来得早见了酒家这般模样又见了俺的禅杖戒刀吃惊连忙把解药救俺醒来因问起酒家名字留住俺过了几日结义酒家做了弟兄。那人夫妻两个亦是江湖上好汉有名的∶都叫他做菜园子张青;甚妻母夜叉孙二娘甚是好义气。一住四五日打听得这里二龙山宝珠寺可以安身酒家特地来奔那邓龙入伙叵耐那厮不肯安着酒家在这山上。和俺厮并又敌酒家不过只把这山下三座关牢牢地拴住又没别路上去。那撮鸟由你叫骂只是不下来厮杀气得酒家正苦在这里没个委结。不想却是大哥来!” 杨志大喜。 两个就林子翦拂了就地坐了一夜。 杨志诉说卖刀杀死了牛二的事并解生辰纲失陷一节都备细细说了;又说曹正指点来此一事便道:“既是闭了关隘俺们住在这里如何得他下来?不若且去曹正家商议。” 两个厮赶着行离了那林子来到曹正酒店里。 杨志引鲁智深与他相见了曹正慌忙置酒相待商量要打二龙出一事。 曹正道:“若是端的闭了关时休说道你二位便有一万军马也上去不得!似此只可智取不可力求。” 鲁智深道:“叵耐那撮鸟初投他时只在关外相见。因不留俺厮并起来那厮小肚上被俺了脚点翻了。却待要结果了他性命被他那里人多救了山上去闭了这鸟关由你自在下面骂只是不肯下来厮杀!” 杨志道:“既然好去处俺和你如何不用心去打!” 鲁智深道:“便是没做个道理上去奈何不得他!” 曹正道:“小人有条计策不知中二位意也不中?” 杨志道:“愿闻良策则个。”曹正道:“制使也休这般打份只照依小人这里近村庄家穿着。小人把这位师父禅仗戒刀都拿了;却叫小人的妻弟带几个火家直送到那山下把一条索子绑了师。小人自会做活结头。却去山下叫道∶“我们近村开酒店庄家。这和尚来我店中吃酒吃的大醉了不肯还钱口里说道去报人来打你札寨;因此我们听得乘他醉了把他绑缚在这里献与大王。”那厮必然放我们上山去。到得他山寨里面见邓龙时把索子拽脱了活结头小人便递过禅杖与师父。你两个好汉一上那厮走往那里去!若结果了他时以下的人不敢不伏。此计若何?” 鲁智深杨志齐道:“妙哉!妙哉!” 当晚众人吃了酒食又安排了些路上干粮。 次日五更起来众人吃得饱了。 鲁智深的行李里都寄放在曹正家。 当日杨志鲁智深曹正带了小舅子并五七个庄家取路投二龙山来。 晌午后直到林子里脱了衣裳把鲁智深用活结头使索子绑了教两个庄家牢牢地牵着索头。 杨志戴了遮日头凉笠儿身穿破布衫手里倒提着朴刀。 曹正拿着他的禅仗。 众人都提着棍棒在前后簇拥着。 到得山下看那关时都摆着强弩硬弓灰瓶炮石。 小喽罗在关上看见绑得这个和尚来飞也似报上山去。 多样时只见两个小头目上关来问道:“你等何处人?来我这里做甚么?那里捉得这个和尚来?” 曹正答道:“小人等是这山下近村庄家开着一个小酒店。这个胖和尚不时来我店中吃酒;吃得大醉不肯还钱口里说道∶“要去梁山泊叫千百个人来打此二龙山!巴你这近村坊都洗荡了!”因此小人只得将好酒请他;灌得醉了一条索子绑缚这厮来献与大王表我等村邻孝顺之心免得村中后患。” 两个小头目听了这话欢天喜地说道:“好了!众人在此少待一时!” 两个小头目就上山来报知邓龙说拿得那胖和尚来。 邓龙听了大喜叫:“解上山来!且取这厮的心肝来做下酒消我这点冤仇之恨!” 小喽罗得今来把关隘门开了便叫送上来。 杨志曹正紧押鲁智深解上山来。 看那三座关时端的峻;两下高山环绕将来包住这座寺;山峰生得雄壮中间只一条路上关来;三重关上摆着擂木炮石硬弩强弓苦竹枪密密地攒着。 过得三处关闸来到宝珠寺前看时三座殿门一段镜面也似平地周遭都是木栅为城。 寺前山门下立着七八个小喽罗。 看见缚得鲁智深来都指手骂道:“你这秃驴伤了大王今日也吃拿了慢慢的碎割了这厮!” 鲁智深只不做声。 押到佛殿看时殿上都把佛来抬去了;中间放着一把虎皮交椅;众多小喽罗拿着枪棒立在两边。 少刻只见两个小喽罗扶出邓龙来坐在交椅上。 曹正杨志紧紧地帮着鲁智深到阶下。 邓龙道:“你那厮秃驴!前日点翻了我伤了小腹至今青肿未消今日也有见我的时节!” 鲁智深睁圆怪眼大喝一声“撮鸟休走!” 两个庄家把索头只一拽拽脱了活结头散开索子。 鲁智深就曹正手里接过禅仗云飞轮动。 杨志撇了凉笠儿倒转手中朴刀。 曹正又轮起杆棒。 众庄家一齐作并力向前。 邓龙急待挣扎时早被鲁深智一禅仗当头打着把脑盖劈作两个半和交椅都打碎了手下的小喽罗早被杨志搠翻了四五个。 曹正叫道:“都来投降!若不从者便行扫除处死!” 寺前寺后五六百小喽罗并几个小头目惊吓得呆了只得都来归降投伏。 随即叫把邓龙等尸扛抬去后山烧化了。 一面简点仓廒整顿房舍再去看看那寺后有多少物件;且把酒肉安排来吃。鲁智深并杨志做了山寨之王置酒设宴庆贺。 小喽罗们尽皆投伏了仍设小头目管领。 曹正别了二位好汉领了班家自回家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z漫偕ㄩ籀o几个厢禁军晓行午住赶回北京;到得梁中书府直至厅前齐齐都拜翻在地下告罪。 梁中书道:“你们路上辛苦多亏了你众人。” 又问:“杨提辖何在?” 众人告道:“不可说!这人是个大胆忘恩的贼!自离了此间五七日后行得到黄泥冈天气大热都在林子里歇凉。不想杨志和七个贼人通同假装做贩枣子客商。杨志约会与他做一路先推七辆江州车儿在这黄泥冈上松林里等候;却叫一个汉子挑一担酒来冈子上歇下。小的众人不合买他酒吃被那厮把蒙汁藉都麻翻了又将索子捆缚众人。杨志和那七个贼人却把生辰纲财宝并行李尽装载车上将了去。见今去本管济州府呈告了留两个虞候在那里随衙听候捉拿贼人。小人等众人星夜赶回来告知恩相。” 梁中书听了大惊骂道:“这贼配军!你是犯罪的囚徒我一力抬举你成*人怎敢做这等不仁忘恩的事!我若拿住他时碎尸万段!” 随即便唤书吏写了文书当时差人星夜来济州投下;又写一封家书着人也连夜上东京报与太师知道。 且不说差人去济州下公文。 只说着人上东京来到太师府报知见了太师呈上书札。 蔡太师看了大惊道:“这班贼人甚么胆大!去年将我女婿送来的礼物打劫去了至今未获;今年又来无礼如何干罢!” 随即押了一纸公文着一个府干亲自赍了星夜望济州来着落府尹立等捉拿这伙贼人便要回报。 且说济州府尹自从受了北京大名府留守司梁中书札付每日理论不下。 正忧闷间只见长吏报道:“东京太师府里差府干见到厅前有紧紧公文要见相公。” 府尹听得大惊道:“多管是生辰纲的事!”慌忙升厅来与府干相见了说道:“这件事不官己受了梁府虞候的状子已经差缉捕的人跟捉贼人未见踪迹;前日留守司又差人行礼付到来又经着仰尉司并缉捕观察杖限跟捉未曾得获。若有些动静消息下官亲到相府回话。”府干道:“小人是太师府心里腹人。今奉太师钧旨特差来这里要这一干人。临行时太师亲自分付教小人到本府只就州衙里宿歇立等相公要拿这七个贩枣子的并卖酒一人在逃军官杨志各贼正身。限在十日捉拿完备差人解赴东京。若十日不获得这件公事时怕不先来请相公去沙门岛上一遭。小人也难回太师府里去性命亦不知如何。相公一信请看太师府里行来的钧帖。” 府尹看罢大惊随即便唤缉捕人等。 只见阶下一人声喏立在帘前。 太宇道:“你是甚人?” 那人禀道:“小人是三都缉捕使臣何涛。” 太守道:“前日黄泥冈上打劫去了的生辰纲是你该管么?” 拔涛答道:“禀复相公何涛自从领了这件公事昼夜无眠差下本管眼明手快的公人去黄泥冈上往来缉捕;虽是累经杖责到今未见踪迹。非是何涛怠慢官府实出於无奈。” 府尹喝道:“胡说!“上不紧则下慢!”我自进士出身历任到这一邵诸侯非同容易!今日东京太师府差一干办来到这里领太师台旨∶限十日内须要捕获各贼正身完备解京。若还违了限次我非止罢官必陷我投沙门岛走一遭!你是个缉捕使臣倒不用心以致祸及於我!先把你这厮迭配远恶军州雁飞不到去处!” 便唤过文笔匠来去何涛脸上刺下“迭配州”字样空着甚处州名落道:“何涛!你若获不得贼人重罪决不饶恕!” 拔涛领了台旨下厅前来到使臣房里会集许多做公的都到机密房中商议公事。 众做公的都面面相觑如箭穿嘴钓搭鱼腮尽无言语。 拔涛道:“你们闲常时都在这房里赚钱使用;如今有此一事难捉都不做声。你众人也可怜我脸上刺的字样!” 众人道:“上覆观察小人们人非草木岂不省得?只是这一伙做客商的必是他州外府深旷野强人遇着一时劫了他的财宝自去山寨里快活如何拿得着?便是知道也只看得他一看。””何涛听了当初只有五分烦恼;见说了这话又添了五分烦恼自离了使臣房里上马回到家中把马牵去后槽上拴了;独自一个闷闷不已。 只见老婆问道:“丈夫你如何今日这般嘴脸。” 拔涛道:“你一知。前日太守委我一纸批文为因黄泥冈上一伙贼人打劫了梁中书与丈人蔡太师庆生辰的金珠宝贝计十一担正不知甚么样人打劫了去。我自从领了这道钧批到今未曾得获。今日正去转限不想太师府又差干办来立等要拿这一伙贼人解京太守问我贼人消息我回覆道∶“未见次第不曾获得。”府尹将我脸上刺下“迭配郴州”字样只不曾填甚去处在后知我性命如何!” 老婆道:“似此怎地好?却是如何得了!” 正说之间只见兄弟何清来望哥哥。 拔涛道:“你来做甚么?不去赌钱却来怎地?” 拔涛的妻子乖觉连忙招手说道:“阿叔你且来厨下和你说话。” 拔清当时跟了嫂嫂进到厨下坐了。 嫂嫂安摆些酒肉菜蔬烫几杯酒请何清吃。 拔清问嫂嫂道:“哥哥忒杀欺负人!我不中也是你一个亲兄弟!你便奢遮杀到底是我亲哥哥!便叫我一处吃盏酒有甚么辱没了你?” 阿嫂道:“阿叔你不知道。你哥哥心里自过活不得里!” 拔清道:“哥哥每日起了大钱大物那里去了?做兄弟的又不来有甚么过活不得处?” 阿嫂道:“你不知。为这黄泥冈上前日一伙贩枣子的客人打劫了北京梁中书庆贺蔡太师的生辰纲去如今济州府尹奉着太师钧旨限十日内定要捉拿各贼解京;若还捉不着正身时便要刺配远恶军州去。你不见你哥哥先吃府尹刺了脸上“迭配**州”字朴只不曾填甚么去处?早晚捉不着时实是受苦!他如何有心和你吃酒?我却已安排些酒食与你吃。他闷了几时了你却怪他不得。” 何清道:“我也诽诽地听得人说道有贼打劫了生辰纲去。正在那里地面上?”阿嫂道:“只听得说道黄泥冈上。” 何清道:“却是甚么样人劫了?”阿嫂道:“阿叔你又不醉。我方才说了。是七个贩枣子的客人打劫了去。”何清呵呵的大笑道:“原来恁地。既道是贩枣子的客人了却闷怎地?何不差精细的人去捉?” 阿嫂道:“你倒说得好。便是没捉处。”何清笑道:“嫂嫂倒要你忧哥哥放着常来的一班儿好酒肉弟兄闲常不睬的是亲兄弟!今日才有事便叫没捉处。若是教兄弟闲常捱得几杯酒吃今日这伙小贼倒有个商量处!” 阿嫂道:“阿叔你倒敢知得些风路?”何清笑道:“直等亲哥临危之际兄弟或者有个道理救他。”说了便起身要去。阿嫂留住再吃两杯。那妇人听了这话说得蹊跷慌忙来对丈夫备细说了。 何涛连忙叫请兄弟到面前。何涛陪着笑脸说道:“兄弟你既知此贼去向如何不救我?”何清道:“我不知甚么来历。我自和嫂子说要。兄弟何能救得哥哥?”何涛道:“好兄弟休得要看冷暖。只想我日常的好处休记我明时的歹处救我这条性命!” 何清道:“哥哥你别有许多眼明手快的公人管下三二百个何不与哥哥出些气力?量一个兄弟怎救得哥哥!”何涛道:“兄弟休说他们;你的话眼里有些门路休要把与别人做好汉。你且说与我些去同我自有补报你处。----正教我怎地心宽!” 何清道:“有甚去向!兄弟不省的!”何涛道:“你不要呕我只看同胞共母之面!”何清道:“不要慌。且待到至急处兄弟自来出些气力拿这伙小贼。”阿嫂便道:“阿叔胡乱救你哥哥也是弟兄情份。如今被太师府钧帖立等要这一干人天来大事你却说小贼!” 何清道:“嫂嫂你须知我只为赌钱上吃哥哥多少打骂。我是怕哥哥不敢和他争涉。闲常有酒有食只和别人快活今日兄弟也有用处!”何涛见他话眼有些来历慌忙取一个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兄弟权将这银子收了。日后捕得贼人时金银段疋赏赐我一力包办。” 何清笑道∶“哥哥正是”急来抱佛脚闲时不烧香!”我若要哥哥银子时便是兄弟勒哥了。快把去收了不要将来赚我。哥若如此便不说。既是哥哥两口儿我行陪话我说与哥不要把银子出来惊我。” 拔涛道:“银两都是官司信赏出的如何没三五百贯钱兄弟你休推却。我且问你∶这伙贼却在那里有此来历?” 拔清拍着大腿道:“这伙贼道我都捉在便袋里了!” 拔涛大惊道:“兄弟你如何说这伙贼在你便袋里?” 拔清道:“哥1只莫管我自都有在这里便了。哥只把银子收了去不要将来赚我只要常情便了。” 拔清不慌不忙却说出来。 有分教∶郓城县里引出仗义英雄;梁山泊中聚起擎天好汉。 毕竟何清说出甚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当时何观察与兄弟何清道:“这锭银子是官司信赏的非是我把来赚你后后头再有重赏。兄弟你且说这伙人如何在你便袋里?” 只见何清去身边招文袋内摸出一个经摺儿来指道:“这伙贼人都在上面。”何涛道:“你且说怎的写在上面?” 拔清道:“不瞒哥哥说∶兄弟前日为赌博输了没一文盘缠;有一般赌博的引兄弟去北门外十五里地名安乐村有个王客店内凑此碎赌。为是官司行下文书来∶着落本村但凡开客店的须要置立文薄一面上用勘合印信;每夜有客商来歇息须要问他“那里来?何处去?姓甚名谁?做甚买卖?”都要抄写在簿子上。官司察时每月一次去里正处报名。为是小二哥不识字央y埙l抄了半个月。当日是六月初三日有七个贩枣子的客人推着七辆江州车儿来歇。我却认得一个为头的客人是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因何认得他?我比先曾跟一个赌汉去投奔他因此我认得。我写着文簿问他道∶“客人高姓?”只见一个三须髭白净面皮的抢将过来答应道∶“我等姓李从濠州来贩枣子去东京卖。”我虽写了有此疑心。第二日他自去了。店主带我去村里相赌来到一处三叉路口只见一个汉子挑两个桶来。我不认得他。店主人自与他厮叫道∶“白大郎那里去?”那人应道∶“有担醋将去村里财主家卖。”店主人和我说道∶“这人叫做白日鼠白胜也是个赌客。”我也只安在心里。后来听得沸沸扬扬地说道∶“黄泥冈上伙的贩枣子的客人把蒙*汗*药麻翻了劫了生辰纲去。”我猜不是晁保正却是兀谁?如今只拿了白胜一问便知端的。这个经摺儿是我抄的副本。” 拔涛听了大喜随即引了兄弟何清迳到州衙里见了太守。 府尹问道:“那公事有些下落么?” 拔涛禀道:“略有些消息了。” 府尹叫进后堂来说仔细问了来历。 拔清一一禀说了。 当下便差八个做公的一同何涛何清连夜来到安乐府。 叫了店主人做眼迳奔到白胜家里却是三更时分。 叫店主人赚开门来打火只听得白胜在床上做声问他老婆时却说道害热病不曾得汗。 从床上拖将起来见白胜面色红白就把索子绑了喝道:“黄泥冈上做得好事!” 白胜那里肯认;把那妇人捆了也不肯招。 众做公的绕屋寻赃。 寻到床底下见地面不平众人掘开不到三尺深众多公人声喊白胜面如土色就地取出一副金银。 随即把白胜头脸包了带他老婆扛抬赃物都连夜赶回济州城里来却好五更天明时分。 把白胜押到厅前便将索子捆了问他主情造意。 白胜抵赖死不肯招晁保正等七人。 连打三四顿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府尹喝道:“贼捕人已知是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了你这厮如何赖得过!你快说z漱诱h是谁便不打你了。” 白胜又捱了一歇打熬不过只得招道:“为的是晁保正。他自同六人来纠合白胜与他挑酒其实不认得那六人。” 知府道:“这个不难。只拿住晁保正那六人便有下落。” 先取一面二十斤死囚枷枷了白胜;他的老婆也锁了押去女牢里监收随即押一纸公文就差何涛亲自带领二十个眼明手快的公人迳去郓城县投下着落本县立等要捉晁保正并不知姓名六个正贼;就带原解生辰纲的两个虞候作眼拿人。 一同何观察领了一行人去时不要大惊小怪只恐怕走透了消息。 星夜来到郓城县先把一行公人并两个虞候都藏在客店里只带一两个跟着来下公文迳奔郓城县衙门前来。 当下已牌坊时分却值知县退了早衙。县前静悄悄地。 拔涛走去县对门一个茶坊里坐下吃茶相等吃了一个泡茶问茶博士道:“今日如何县前恁地县?” 茶博士说道:“知县相公早衙方散一应公人和告状的都去吃饭了未来。”何涛又问道:“今日县里不知是那个押司直公日?” 茶博士指着道:“今日直日的押司来也。” 拔涛看时只见县里走出一个吏员来。 那人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排行第三。 祖居郓城县宋家村人氏。 为他面黑身矮人都唤他做黑宋江;又且驰名大孝为人仗义疏财人皆称他做孝义黑三郎。 上有父亲在堂母亲早丧;下有一个兄弟唤做铁扇子宋清自和他父亲宋太公在村中务农。 守些田园过活。 这宋江自在郓城县做押司他刀笔精通吏道纯熟;更兼爱习枪棒学得武艺多般。 平生只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但有人来投奔他的若高若低无有不纳便留在庄士馆谷终日追陪并无厌倦;若要起身尽力资助。 端的是挥金似士!人问他求钱物亦不推托;且好做方便每每排难解纷只是周全人性命。 时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 人之急扶人之困因此山东河北闻名都称他做及时雨却把他比做天上下的及时雨一般能救万物。 当时宋江带着一个伴当走将出县前来。 只见这何观察富街迎住叫道:“押司此间请坐拜茶。” 宋江见他以个公人打扮慌忙答礼道:“尊兄何处?” 拔涛道:“且请押司到茶坊里面吃茶说话。” 宋公明道:“谨领。” 两个人到茶坊里坐定。 伴当都叫去门前等候。 宋江道:“不敢拜问尊兄高姓?” 拔涛答道“小人是济州府缉捕使臣何涛的便是。不敢动问押司高姓大名?” 宋江道:“贱眼不识观察少罪。小吏姓宋名江的便是。” 拔涛倒地便拜说道:“久闻大名无缘不曾拜识。” 宋江道:“惶恐观察请上坐。” 拔涛道:“小人安敢占上。” 宋江道:“观察是上司衙门的人又是远来之客。两个谦让了一回宋江便道”茶博士将两杯茶来。”没多时茶到。 两个吃了茶。 宋江道:“观察到敝县不知上司有何公务?” 拔涛道:“实不相瞒来贵县有几个要紧的人。” 宋江道:“莫非贼情公事否?” 拔涛道:“有实封公文在此敢烦押司作成。” 宋江道:“观察是上司差来该管的人小吏怎敢怠慢。不知是甚么贼情紧事?” 拔涛道:“押司是当案的人便说也不妨。敝府管下黄泥冈上一伙贼人共是八个把蒙*汗*药麻翻了北京大名府梁中书差遗送蔡太师的生辰纲军健一十五人劫去了十一担金珠宝贝计该十万贯正赃。今捕得从贼一名白胜指说七个正贼都在贵县。这是太师府特差一个干办在本府立等要这件公事望押司早早维持!” 宋江道:“休说太师处着落;便是观察自赍公文来要敢不捕送。只不知道白胜供指那七人名字?” 拔涛道:“不瞒押司说是贵县东溪村晁保正为。更有六名从贼不识姓名烦乞用心。” 宋江听罢吃了一惊肚里寻思道:“晁盖是我心腹ys。他如今犯了迷天大罪我不救他时捕获将去性命便休了。” 心内自慌却答应道:“晁盖这厮奸顽役户本县内上下人没一个不怪他。今番做出来了好教他受!” 拔涛道:“相烦押司便行此事。” 宋江道:“不妨这事容易。“瓮中捉手到拿来。”只是一件∶这实封文须是观察自己当厅投下本官看了便可施行落差人去捉。小吏如何敢私下擅开?这件公事非是小可不当轻泄於人。” 拔涛道:“押司高见极明相烦引进。” 宋江道:“本官放一早晨事务倦怠了少歇。观察略待一时少刻坐厅时小吏来请。” 拔涛道:“望押司千万作成。” 宋江道:“理之当然休这等说话。小吏略到寒舍分拨了些家务便到观察少坐一坐。” 拔涛道:“押司尊便小弟只在此专等。” 宋江起身出得阁儿分付茶博士道:“那官人要再用茶一我还茶钱。”离了茶坊飞也似跑到下处先分付伴当去叫直司在茶坊门前伺候“若知县坐堂时便可去菜坊里安抚那公人道“押司稳便”叫他略待一待。” 却自槽上了马牵出后门外去;袖了鞭了慌忙的跳上马慢慢地离了县治;出得东门打上两鞭那马拨喇喇的望东溪村撺将去;没半个时辰早到晁盖庄上。 庄见客了入去庄里报知。 且说晁盖正和吴用公孙胜刘唐在后园葡萄树下吃酒。 此时三阮已得了钱财自回石碣村去了。 晁盖见庄客报说y渐q在门前。 晁盖问道:“有多少人随从着?” 庄客道:“只独自一个飞马而来说yn见保正。” 晁盖道:“必然有事!” 迸忙出来迎接。 宋江道了一个喏携了晁盖手便投侧边小房里来。 晁盖问道:“押司如何来得慌?” 宋江道:“哥哥不知。兄弟是心腹ys我舍着条性命来救你。如今黄泥冈事!白胜已自拿在济州大牢里了供出你等七人。济州府差一个何缉捕带着若干人奉着太师府钧帖并本州文书来捉你等七人道你为。天幸撞在我手里!我只推说知县睡着且教何观察在县对门茶坊里等我以此飞马而来报道哥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若不快走更待甚么?我回去引他当厅下了公文知县不移时便差人连夜下来。你们不可耽搁。倘有些疏失如之奈何?休怨小弟不来救你。” 晁盖听罢吃了一惊道:“贤弟大恩难报!” 宋江道:“哥哥你休要多话只顾安排走路不要缠障。我便回去也。” 晁盖道:“七个人∶三个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已得了财自回石碣村去了;后面有三个在这里贤弟且见他一面。” 宋江来到后园晁盖指着道:“这三位∶一个吴学究;一个公孙胜蓟州来的;一个刘唐东潞州人。” 宋江略讲一礼回身便走嘱付道:“哥哥保重!作急快走!兄弟去也!” 宋江出到庄前上了马打上两鞭飞也似望县来了。 且说晁盖与吴用公孙胜刘唐三人道:“你们认得那来相见的这么人么?”吴用道:“却怎地慌慌忙忙便去了?正是谁人?” 晁盖道:“你三位还不知哩!我们不是他来时性命只在咫尺休了!” 三人大惊道:“莫不走了消息这件事了?” 晁盖道:“亏杀这个兄弟担着血海似干系来报与我们!原来白胜自已捉在济州大牢里了供出我等七人。本州差个缉捕何观察将带若干人奉着太师钧帖来着落郓城县立等要拿我们七个。亏了他稳住那公人在茶坊里俟候他飞马先来报知我们。如今回去下了公文少刻便差人连夜到来捕获我们。却是怎地好?” 吴用道:“若非此人来报都打在网!这大恩人姓甚名谁?” 晁盖道:“他便是本县押司呼保义宋江的便是。” 吴用道:“只闻宋押司大名小生却不曾得会。虽是住居咫尺无缘虽得见面。” 公孙胜刘唐都道:“莫不是江湖上传说的及时雨宋公明?” 晁盖点头道:“正是此人。他和我心腹相交结义兄弟。吴先生不曾得会?四海之内名不虚传!结义得这个兄弟也不枉了!” 晁盖问吴用道:“我们事在危急却是怎地解救?” 吴学究道:“兄长不须商议。“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晁盖道:“却才宋押司也教我们走为上计。却是走那里去好?” 吴用道:“我已寻思在肚里了。如今我们收拾五七担挑了一齐都奔石碣村三阮家里去。今急遣一人先与他弟兄说知。” 晁盖道:“三阮是个打鱼人家如何安得我等许多人?” 吴用道:“兄长你好不精细!石碣村那里一步步近去便是梁山泊。如今山寨里好生兴旺官军捕盗不敢正眼儿看他。若是赶得紧我们一入了伙!” 晁盖道:“这一论极是上策!只恐怕他们不肯收留我们。” 吴用道:“我等有的是金银送献些与他便入伙了。” 晁盖道:“既然恁地商量定了事不宜迟!吴先生你便和刘唐带了几个庄客挑担先去阮家安顿了却来旱路上接我。我和公孙先生两个打并了便来。” 吴用刘唐把那生辰纲打劫得金珠宝贝做五六担装了叫五六个庄客一吃了酒食。 吴用袖了铜链刘唐提了朴刀监押着五七担一行十数人投石碣村来。 晁盖和公孙胜在庄上收拾;有些不肯去的庄客赍他些钱物从他去投别主;愿去的都在庄上并叠财物打拴行李不在话下。 再说y涨翮萼言h到下处连忙到茶坊里来。 只见何观察正在门前望。 宋江道:“观察久等。却被村里有个亲戚在下处说za务因此耽搁了些。” 拔涛道:“有烦押司引进。” 宋江道:“请观察到县里。” 两个入得衙门来正值知县时文彬在厅上落事务。 宋江将着实封公文引着何观察直至书案边叫左右挂上回避牌;低声禀道:“奉济州府公文为贼情紧急公务特差缉捕使臣何观察到此下文书。” 知县接着拆开就当厅看了大惊对宋江道:“这是太师府遣干办来立等要回话的勾当!这一干贼便可差人去捉!” 宋江道:“日间去只怕走了消息只可差人就夜去捉。拿得晁保正来那六人便有下落。” 时知县道:“这东溪村晁保正闻名是个好汉他如何肯做这等勾当?” 随即叫唤尉司并两都头∶一个姓朱名仝;一个姓雷名横。 他两个非是等闲人也!当下朱仝雷横两个来到后堂领了知县言话和县尉上了马迳到尉司点起马步弓手并士兵一百馀人就同何观察并两个虞候作眼拿人。 当晚都带绳索军器县尉骑着马两个都头亦各乘马各带了腰刀弓箭;手拿朴刀前后马步弓手簇拥着出得东门飞奔东溪村晁家来。 到得东溪村里已是一更天气都到一个观音庵取齐。 朱仝道:“前面便是晁家庄。晁盖家前后有两条路若是一齐去打他前门他望后门走了;一齐哄去打他后门他奔前门走了。我须和晁盖好生了得;又不知那六个是甚么人必须也不是善良君子。那厮们都是死命倘或一齐杀出来又有庄客协助却如何抵敌他?只好声东击西那厮们乱撺便好下手。不若我和雷都头分做两路∶我与他分一半人都是步行去先望他后门埋伏了;等候呼哨响为号你等向前门打入来见一个捉一个见两个捉一双!” 雷横道:“也说得是。朱都头你和县尉相公从前门打入来。我去截往后门。” 朱仝道:“贤弟你不省得。晁盖庄上有三条活路我闲常时都看在眼里了;我去那里须认得他的路数不用火把便见。你还不知他出没的去处倘若走漏了事情不是要处。” 县尉道:“朱都头说得是你带一半人去。” 朱仝道:“只消得三十来个彀了。” 朱仝领了十个弓手二十个士兵先去了。 县尉再上了马。 雷横把马步弓手都摆在前后帮护着县尉;士兵等都在马前明晃晃照着三二十个火把拿着叉、朴刀留客;住钓镰刀一齐都奔晁家庄来。 到得庄前兀自有半里多路只见晁盖庄里一缕火起从中堂烧将起来涌得黑烟遍地红焰飞空。又走不到十数步只见前后四面八方约有三四十把火;焰腾腾地一齐都着。 前面雷横挺着朴刀背后众士兵着喊一齐把庄门打开都扑入里面看时火光照得如同白日一般明亮并不曾见有一个人;只听得后面着喊叫将起来叫前面捉人。 原来朱仝有心要放晁盖故意赚雷横去打前门。 这雷横亦有心要救晁盖以此争先要来打后门;却被朱仝说开了只得去打他前门。 故意这等大惊小怪声东击西要催逼晁盖走了。 朱仝那时到庄后时兀自晁盖收拾未了。 庄客看见来报与晁盖说道:“官军到了!事不宜迟!” 晁盖叫庄客四下里只顾放火他和公孙胜引了十数个去的庄客呐着喊挺起朴刀从后门杀出去大喝道:“当吾者死!避吾者生!” 朱仝在黑影里叫说:“保正快走!朱仝在这里等你多时。” 晁盖那里听得说同公孙胜舍命只顾杀出来。 朱仝虚闪一闪放开路让晁盖走。 晁盖却叫公孙胜引了庄客先走他独自押着后。 朱仝使步弓手从后门扑入去叫道:“前面赶捉贼人!” 雷横听得转身便出庄门外叫马步弓手分投去赶。 雷横自在火光之下东观西望做寻人。 朱仝了撇了士兵挺着刀去赶晁盖。 晁盖一面走口里说道:“朱都头你只管追我做甚么?我须没歹处!” 朱仝见后面没人方才敢说道:“保正你兀自不见我好处。我怕雷横执迷不会做人情被我赚他你前门我在后门等你出来放你。你见我闪开条路让你过走?你不可投别处去只除梁山泊可以安身。晁盖道:“深感救命之恩异日必报!” 朱仝正赶间只听得背后雷横大叫道:“休教走了人!” 朱仝分付晁盖道:“保正你休慌只顾一面走我自使他转去。” 朱仝回头叫道:“三个贼望东小路去了!雷都头你可急赶!” 雷横领了人便投东小路上并士兵众人赶去。 朱仝一面和晁盖说着话一面赶他却如防送的相似。 渐渐黑影里不见了晁盖朱仝只做失脚扑地倒在地下。 众士兵随后赶来向前扶起。 朱仝道:“黑影里不见路径失脚走下野田里滑倒了闪挫了左脚。” 县尉道:“走了正贼怎生奈何!” 朱仝道:“非是小人不赶其实月黑了没做道理处。这些士兵全无几个有用的人不敢向前!” 县尉再叫士兵去赶。 众士兵心里道:“两个都头尚兀自不济事近他不得我们有何用!” 都去虚赶了一回转来道:“黑地里正不知那条路去了。” 雷横也赶了一直回来心内寻思道:“朱仝和晁盖最好多敢是放了他去?我却不见了人情!” 必来说道:“那里赶得上!这伙贼端的了得!” 县尉和两个都头回到庄前时已是四更时分。 拔观察见众人四分五落赶了一夜不曾拿得一个贼人只叫苦道:“如何回得济州去见府尹!”县尉只得捉了几家邻舍去解将郓城县里来。 这时知县一夜不曾得睡立等回报;听得道:“贼都走了只拿得几家邻舍。” 知县把一干拿到的邻舍当厅勘问。 众邻舍告道:“小人等虽在晁保正邻近居住远者三二里地近者也隔着些村坊。他庄上时常有搠枪使棒的人来如何知他做这般的事。” 知县逐一问了时务要问他们一个下落。 数内一个贴邻告道:“若要知他端的除非问他庄客。” 知县道:“说他家庄客也都跟着走了。” 邻舍告道:“也有不愿去的还在这里。” 知县听了火差人就带了这个贴邻做眼来东溪村捉人。 无两个时辰早拿到两个庄客。 当厅勘问时那庄客初时抵赖吃打不过只得招道:“先是六个人商议。小人只认得一个是本乡中教学的先生叫吴学究;一个叫做公孙胜是全真先生;又有一个黑大汉姓刘。更有那三个小人不认得却是吴学究合将来的。听得说道∶“他姓阮在石碣村住。他是打鱼的弟兄三个。”只此是实。” 知县取了一纸招状把两个庄客交与何观察回了一道备公文申呈本府。 宋江自周全那一干邻舍保放回家听候。 且说这众人与何涛押解了两个庄客连夜回到济州正直府尹升厅。 拔涛引了众人到厅前禀说晁盖烧庄在逃一事再把庄客口词说一遍。 府尹道:“既是恁地说时再拿出白胜来!” 问道:“那三个姓阮的在那里?” 白胜抵赖不过只得供说:“三个姓阮的----一个叫做立地太岁阮小二一个叫做短命二郎阮小五一个是活阎罗阮小七。----都在石碣村湖里住。” 知府道:“还有那三个姓甚么?” 白胜告道:“一个是智多星吴用一个是入云龙公孙胜一个叫做赤鬼刘唐。” 知府听了便道:“既有下落且把白胜依原监了收在牢里。” 随即又唤何观察差去石碣村“只拿了姓阮三个便有头脑。” 不是此一去有分教∶天罡地煞。 来寻聚风会风;水浒山城去聚纵横人马。 毕竟何观察怎生差去石碣村缉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林冲水寨大并火 晁盖梁山小夺泊 卑说当下何观察领了知府台旨下厅来随即到机密房里与众人商议。 众多做公的道:“若说这个石碣村湖荡紧靠着梁山泊都是茫茫荡荡芦苇水港。若不得大队官军舟船人马谁敢去那里捕捉贼人!” 拔涛听罢说道:“这一论也是。” 再到厅上禀覆府尹道:“原来这石碣村湖泊正傍着梁山水泊周围尽是深港水汊芦苇草荡。间常时也兀自劫了人莫说如今又添了那一伙强人在里面。若不起得大队人马如何敢去那里捕获得人!” 府尹道:“既是如此说时再差一员了得事的捕盗巡检点与五百官兵人马和你一处去缉捕。” 拔观察领了台旨再回机密房来唤集这众多做公的整选了五百馀人各各自去准备什物器械。次日那捕盗巡检领了济州府帖文与同何观察两个点起五百军兵同众多做公的一齐奔石碣村来。 且说晁盖公孙胜自从把火烧了庄阮带同十数个庄客来到石碣村半路上撞见三阮弟兄各执器械却来接应到家。 七个人都在阮小五庄上。 那时阮小二已把老小搬入湖泊里七人商议要去投梁山泊一事。 吴用道:“见今李家道口有那旱地忽律朱贵在那里开酒店招接四方好汉。但要入伙的须是先投奔他。我们如今安排了船支把一应的物件装在船里将些人情送与他引进。” 大家正在那里商议投奔梁山泊只见几个打渔的来报道:“官军人马飞奔村里来也!” 晁盖便起身叫道:“这厮们赶来我等休走!” 阮小二道:“不妨!我自对付他!叫那厮大半下水里去死小半都搠杀他!”公孙胜道:“休慌!且看贫道的本事!” 晁盖道:“刘唐兄弟你和学究先生且把财赋老小装载船里迳撑去李家道口左侧相等;我们看些头势随后便到!” 阮小二选两支棹船把娘和老小家中财赋都装下船里。 吴用刘唐各押着一支叫七八个伴当摇了船先到李家道口去等;又分付阮小五阮小七撑驾小船如此迎敌。 两个各棹船去了。 且说何涛并捕盗巡简带领官兵渐近石碣村但见河埠有船尽数夺了;便使会水的官兵下船里进;岸上的骑马。 船骑相迎水6并进。 到阮小二家一齐呐喊人兵并起扑将入去。 早是一所空房里面只有些粗重家火何涛道:“且去拿几家附近渔户。” 问时说道:“他的两个兄弟----阮小五阮小七----都在湖泊里住非船不能去。” 拔涛与巡检商议道:“这湖泊里港济又多路径甚杂;抑且水荡陂塘不知深浅;若是四纷五落去捉时又怕中了这贼人奸计∶我们把马匹都教人看守在这村里一都下船里去。当时捕盗巡检并何观察一同做公的人等都下了船。那时捉的船非止百十支也有撑的亦有摇的一齐都望阮小五打渔庄上来。行不到五六里水面只听得芦苇中间有人嘲歌。众人且住了船听时那歌道∶打鱼一世蓼儿洼不种青苗不种麻。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拔观察并众人听了尽吃一惊。只见远远地一个人独棹一支小船儿唱将来。有认得的指道:“这个便是阮小五!” 拔涛把手一招众人并力向前各执器械挺着迎将去。 只见阮小五大笑骂道:“你这等虐害百姓的贼官!直如此大胆!敢来引老爷做甚么!却不是来将虎须!” 拔涛背后有会射弓箭的搭上箭拽满弓一齐放箭。 阮小五放箭来拿着桦揪翻筋斗钻下水里去众人敢来跟前拿个空。 又撑不到两条港汊只听得芦苇荡里打呼哨。 众人把船摆开见前面两个人棹着一支船来。 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手里捻着条笔管枪口里也唱着道∶老爷生长石碣村禀性生来要杀人。 先斩何涛巡检京师献与赵王君!拔观察并众人听了又吃一惊。 有认得的说道:“这个正是阮小七!” 拔涛喝道:“众人并力向前先拿住这个贼休教走了!” 阮小七听得笑道:“泼贼!”便把枪只一点那船便使转来望小港里串着走。 众人舍命喊赶将去。 这阮小七和那摇船的飞也以摇着橹口里打着呼哨串着小港汊中只顾走。 众官兵赶来赶去看见那水港窄狭了。 拔涛道:“且住!把船且泊了都傍岸边。” 上岸看时只见茫茫荡荡都是芦苇正不见一些旱路。 拔涛内心疑惑却商议不定便问那当村住的人。 说道:“小人们虽是在此居住也不知道这里有许多去处。” 拔涛便教划着两支小船船上各带三个做公的去前面探路。 去了两个时辰有馀不见回报。 拔涛道:“这厮们好不了事!” 再差五个做公的又划两支船去探路。 这几个做公的划了两支船又去了一个多时辰并不见些回报。 拔涛道:“这几个都久惯做公的四清六活的人却怎地也不晓事!如何不着一支船转来回报?不想这些带来的官兵人人亦不知颠倒!” 天色又看看晚了何涛思想:“在此不着边际怎生奈何?我须用自走一遭。” 拣一支疾快小船选了几个老郎做公的各拿了器械浆起五六把桦楫何涛坐在船头上望这个芦苇港里荡将去。 那时已是日没沉西。 碑得船开约行了五六里水面看见侧边岸上一个人提着把锄头走将来。 拔涛问道:“兀那汉子你是甚人?这里是甚去处?” 那人应道:“我是这村里庄家。这里唤做”断头沟”没路了。” 拔涛道:“你曾见两支船过来么?” 那人道:“不是来捉阮小五的?” 拔涛道:“你怎地知得是来捉阮小五的?” 那人道:“他们只在前面鸟林里厮打。” 拔涛道:“离这里还有多少路?” 那人道:“只在前面望得见便是。” 拔涛听得便叫拢船前去接应;便差两个做公的拿了叉上岸来。 只见那汉提起锄头来手到把这两个做公的一锄头一个翻筋斗都打下水里去。 拔涛见了吃一惊;急跳起身来时却待奔上岸只见那支船忽地搪将开去水底下钻起一个人来把何涛两腿只一扯扑通地倒撞下水里去。 这几个船里的却待要走被这提锄头的赶将上船来一锄头一个排头打下去脑浆也打出来。 这何涛被水底下的这人倒拖上岸来就解下他的搭膊来捆了。 看水底下这人却是阮小七;岸上提锄头的那汉便是阮小二。 弟兄两个看着何涛骂道:“老爷弟兄三个从来只爱杀人放火!量你这厮直得甚么!你如何大胆特地引着官兵来捉我们!” 拔涛道:“好汉!小人奉上命差遣盖不由已。小人怎敢大胆要来捉好汉!望好汉可怜见家中有个八十岁的老娘无人养赡望乞饶性命则个!” 阮家弟兄道:“且把他来捆做个“粽子”撇在船舱里!” 把那几个尸都撺去水里去了。 个个忽哨一声芦苇丛中出四五个打鱼的人来都上了船。 阮小二阮小七各驾了一支船出来。 且说这捕盗巡检领着官兵都在那船里说道:“何观察他道做公的不了事自去探路也去了许多时不见回来!” 那时正是初更左右星光满天众人都在船上歇凉。 蚌然只见起一阵怪风从背后吹将来吹得众人掩面大惊只叫得苦∶把那缆船索都刮断了。 正没摆布处只听得后面忽哨响;迎着风看时只见芦花侧畔射出一派火光来。 众人道:“今番却休了!” 那大船小船约有百十来支正被这大风刮得你撞我磕捉摸不住那火光却早来到面前。 原来都是一丛小船两支价帮住上面满满堆着芦苇柴草刮刮杂杂烧着乘着顺风直冲将来。 那百十来支官船屯塞做一块港汊又狭又没回避处;那头等大船也有十数支却被他火船推来在钻在船队里一烧。 水底下原来又有人扶助着船烧将来烧得大船上官兵都跳上岸来逃命奔走。 不想四边尽是芦苇野港又没旱路。 只见岸上芦苇又刮刮杂杂也烧将起来。 那捕盗官兵两头没处走。 风又紧火又猛众官兵只得都奔烂泥里立地。 别光丛中只见一支小快船船尾上一个摇着船船头上坐着一个先生手里明晃晃地拿着一口宝剑口里喝道:“休教走了一个!” 众兵都在烂泥里慌做一堆。 说犹未了只见芦苇东岸两个人引着四五个打鱼的都手里明晃晃拿着刀枪走来;这边芦苇西岸又是两个人也引着四五个打鱼的手里也明晃晃拿着飞鱼钩走来。 东西两岸四个好汉并这伙人一齐动手排头儿搠将来。 无移时把许多官兵都搠死在烂泥里。 东岸两个是晁盖阮小五;西岸两个是阮小二阮小七;船上那个先生便时祭风的公孙胜。 五位好汉引着十数个打鱼的庄家把这伙官兵都搠死在芦苇荡里。 单单只剩得一个何观察捆做粽子也似丢在船舱里。 阮小二提将上岸来指着骂道:“你这厮是济州一个诈害百姓的蠢虫!我本待把你碎尸万段却要你回去对那济州府管事的贼说∶俺这石碣村阮氏三雄东溪村天王晁盖都不是好撩拨的!我也不来你城里借粮他也休要来我这村中讨死!倘或正眼儿觑着休道你是一个小小州尹也莫说蔡太师差干人来要拿我们一一便是蔡京亲自来时我也搠他三二十个透明的窟笼!俺们放你回去休得再来!传与你的那个鸟官人教他休要做梦!这里没大路我着兄弟送你出路口去!” 当时阮小七把一支小快船载了何涛直送他到大路口喝道:“这里一直去便有寻路处!别的众人都杀了难道只恁地好好放了你去?也吃你那州尹贼驴笑!且请下你两个耳朵来做表证!” 阮小七身边拔起尖刀把何观察两个耳朵割下来鲜红淋漓;插了刀解了膊放上岸去。 拔涛得了性命自寻路回济州去了。 且说晁盖公孙胜和阮家三弟兄并十数个打鱼的一都骂了五七支小船离了石碣村湖泊迳投李家道口来;到得那里相寻着吴用刘唐船支合做一处。 吴用问起拒敌官兵一事晁盖备细说了。 吴用众人大喜整顿船支齐了一同来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里。 朱贵见了许多人来说y谑咫j伙慌忙迎接。 吴用将来历实说与朱贵听了大喜。 逐一都相见了请入厅上坐定忙叫酒保安排分例酒来管待众人;随即取出一张皮靶弓来搭上一枝响箭望着那对港芦苇中射去。 响箭到处早见有小喽罗摇出一支船来。 朱贵急写了一封书呈备细写众豪杰入伙姓名人数先付与小喽罗赍了教去寨里报知;一面又杀羊管待。 众好汉过了一夜次日早起朱贵唤一支大船请众多好汉下船就同带了晁盖等来的船支一齐望山寨里来。 行了多时早来到一处水口只听的岸上鼓响锣鸣。 晁盖看时只见七八个小喽罗划出四支哨船来见了朱贵都声了喏自依旧先去了再说一行人来到金沙滩上岸便留老小船支并打鱼的人在此等候。 又见数十个小喽罗下山来接引到关上。 王伦领着一班头领出关迎接。 晁盖等慌忙施礼道:“小可王伦久闻晁天王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且喜光临草寨。” 晁盖道:“晁某是个不读书史的人甚是粗卤;今日事在藏拙甘心与头领帐下做一小卒不弃幸甚。” 正伦道:“休如何说且请到小寨再有计议。” 一行从人都跟着上山来。 到得大寨聚义厅上王伦再三谦让晁盖一行人上阶。 晁盖等七人在右边一字儿立下;王伦与众头领在左边一字儿立下。 一个个都讲礼罢分宾主对席坐下。 王伦唤阶下众小头目声诺已毕一壁厢动起山寨中鼓乐。 先叫小头目去山下管待来的从人关下另有客馆安歇。 单说山寨里宰了两头黄牛十个羊五个猪大吹大擂筵席。 众头领饮酒中间晁盖把胸中之事从头至尾都告诉王伦等众位。 王伦听罢骇然了半晌;心内踌躇做声不得;自己沉吟虚作应答。 筵宴至晚席散众头领送晁盖等众人关下客馆内安歇自有来的人伏侍。 晁盖心中欢喜对吴用等六人说道:“我们造下这等迷天大罪那里去安身!不是这王头领如此错爱。我等皆已失所此恩不可忘报!” 吴用只是冷笑。 晁盖道:“先生何故只是冷笑?有事可以通知。” 吴用道:“兄长性直。你道王伦肯收留我们?兄长不看他的心只观他的颜色动静规模。” 晁盖道:“观他颜色怎地?” 吴用道:“兄长不见他早间席上与兄长说话倒有交情;次后因兄长说出杀了许多官兵捕盗巡检放了何涛阮氏三雄如此豪杰他便有些颜色变了虽是口中答应心里好生不然。一一若是他有心收留我们只就早上便议定了坐位。杜迁宋万∶这两个自是粗卤的人待客之事如何省得?只有林冲那人原是京师禁军教头大郡的人诸事晓得今不得已坐了第四位。早间zㄙl冲看王伦答应兄长模样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气;频频把眼瞅这王伦心内自已踌躇。我看这人倒有顾盼之心只是不得已。小生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并!” 晁盖道:“全仗先生妙策。” 当夜七人安歇了。 次日天明只见人报道:“林教头相访!” 吴用便对晁盖道:“这人来相探中俺计了。” 七个人慌忙起来迎接邀请林冲入到客馆里面。 吴用向前称谢道:“夜来重蒙恩赐拜扰不当。” 林冲道:“小可有失恭敬。虽有奉承之心奈缘不在其位望乞恕罪。” 吴学究道:“我等虽是不才非为草木岂不见头领错爱之心顾盼之意?感恩不浅!” 晁盖再三谦让林冲上坐。 林冲那里肯推晁盖上坐了。 林冲便在下坐定。 吴用等六人一带坐下。 晁盖道:“久闻教头大名不想今日得会。” 林冲道:“小人旧在东京时与朋友交礼节不曾有误。虽然今日能彀得见尊颜不得遂平生之愿特地迳来陪话。” 晁盖称谢道:“深感厚意。” 吴用便动问道:“小生旧日久闻头领在东京时十分豪杰不知缘何高俅不睦致被陷害?后闻在沧州亦被火烧了大军草料场又是他的计策向后不知谁荐头领上山?”林冲道:“若说高俅这贼陷害一节但提起毛植立!又不能报得此雠!来此容身皆是柴大官人举荐到此。” 吴用道:“柴大大人莫非是江湖上称为小旋风柴进的么?” 林冲道:“正是此人。” 晁盖道:“小可多闻人说柴大官人仗义疏财接纳四方豪杰说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如何能彀会他一面也好!” 吴用又对林冲道:“据这柴大官人名闻寰海声播天下的人教头若非武艺群他如何肯荐上山?非是吴用过称∶理合王伦让这第一位与头领坐。此天下公论也不负了柴大官人的书信。” 林冲道:“承先生高谈。只因小可犯下大罪投奔柴大官人非他不留林冲诚恐负累他不便自愿上山。不想今日去住无门!非在位次低微只为王伦心术不定语言不定难以相聚!” 吴用道:“王头领待人接物一团和气如何心地倒恁窄狭?” 林冲道:“今日山寨幸得众多豪杰到此相扶相助似锦上添花如旱苗得雨。此人只怀妒贤能之心但恐众豪杰势力相压。夜来因见兄长所说众位杀死官兵一节他便有些不然就怀不肯相留的模样;以此请众豪杰来关下安歇。” 吴用道:“既然王头领有这般之心我等休要待他付自投别处去便了。”林冲道:“众豪杰休生见外之心。林冲自有分晓。小可只恐众豪杰生退去之意;特来早早说知。今日看他如何相待。若这厮语言有理不似昨日万事罢论;倘若这厮今朝有半句话参差时尽在林冲身上!” 晁盖道:“头领如此错爱俺弟兄皆感厚意。” 吴用便道:“头领为新弟兄面上倒与旧弟兄分颜。若是可容即容;不可容时小生等登时告退。” 林冲道:“先生差矣;古人有言∶“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量这一个泼男女腌畜生终作何用!众豪杰且请宽心。” 林冲起身别了众人说道:“少间相会。” 众人相送出来。 林冲自上山去了。 没多时只见小喽罗到来相请说道:“今日山寨里头领相请众好汉去山南水寨亭上筵会。”晁盖道:“上覆头领少间便到。” 小喽罗去了。 晁盖问吴用道:“先生此一会如何?” 吴学究笑道:“兄长放心。此一会倒有分做山寨之主。今日林教头必然有火并王伦之意。他若有些心懒小生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不由他不火并。兄长身边各藏了暗器只看小生把手捻须为号兄长便可协力。” 晁盖等众人暗喜。 辰牌已后三四次人来邀请。 晁盖和众头领各各带了器械暗藏在身上;结束得端正却来赴席。 只见宋万亲自骑马又来相请。 小喽罗抬了七乘山轿。 七个人都上轿子一迳投南山水寨里来直到水亭子前下了轿。 王伦杜迁林冲朱贵都出来相接邀请到那水亭子上分宾主坐定。 王伦与四个头领--杜迁宋万林冲朱贵--坐在左边主位上;晁盖与六个好汉--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坐在右边客席;阶下小喽罗轮番把盏。 酒至数巡食供两次晁盖和王伦盘话;但提起聚义一事王伦便把闲话支吾开去。 吴用把眼来看林冲时只见林冲侧坐在椅上把眼瞅王伦身上。 看看饮酒至午后王伦回头叫小喽罗取来。 三四个人去不多时只见一人捧个大盘子里放着五锭大银。 王伦便起身把盏对晁盖说道:“感蒙豪杰到此聚义只恨敝山小寨是一洼之水如何安得许多真龙?聊备些小薄礼万望笑留烦投大寨歇马小可使人亲到麾下纳降。” 晁盖道:“小子久闻大山招贤纳士。一迳地特来投托入伙;若是不能相容我等众人自行告退。重蒙所赐白金决不敢领。非敢自夸丰富小可聊有些盘缠使用请纳回厚礼只此告别。” 王伦道:“何故推却?非是敝山不纳众位豪杰奈缘只为粮少房稀恐日后误了足下众位面皮不好∶因此不敢相留。” 说z孕欲f只见林冲双眉别起两眼圆睁坐在交椅上大喝道:“你前番我上山来时也推道粮少房稀!今日晁兄与众豪杰到此山寨你又出这等言语来是何道理?” 吴用便道说:“头领息怒自是我等来的不是倒坏了你山寨情分。今日王头领以礼付我们下山送与盘缠又不曾热赶将去。请头领息怒我等自去罢休。” 林冲道:“这是笑里藏刀言清行浊之人!我其实今日放他不过!” 王伦喝道:“你看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语来伤触我!却不是反失上下!” 林冲大骂道:“量你是个落地穷儒胸中又没文学怎做得山寨之主!” 吴用便道:“晁兄只因我等上山相投反坏了头领面皮。只今办了船支便当告退。” 晁盖等七人便起身要下亭子。 王伦留道:“且请席终了去。” 林冲把桌子只一脚踢在一边;抢起身来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刀来搦的火杂杂。 吴用便把手将髭须一摸。 晁盖刘唐便上亭子来虚拦住王伦叫道:“不要火并!” 吴用便假意扯林冲道:“头领不可造次!” 公孙胜便两边道:“休为我等坏了大义!” 阮小二便去帮住杜迁阮小五帮住宋万阮小七帮住朱贵。 吓得小喽罗们目瞪口呆。 林冲拿住王伦骂道:“你是一个村野穷儒亏了杜迁得到这里!柴大官人这等资助你给盘缠兴你相交举荐我来尚且许多推却!今日众豪杰特来相聚又要付他下山去!这梁山伯便是你的!你这嫉贤妒能的贼不杀了要你何用!你也无大量大才也做不得山寨之主!” 杜迁宋万朱贵本待要向前来劝;被这几个紧紧帮着那里敢动。 王伦那时也要寻路走却被晁盖刘唐两个拦住。 王伦见头势不好口里叫道:“我的心腹都在那里?” 虽有几个身边知心腹的人本待要来救见了林冲这般凶猛头势谁敢向前。林冲即时拿住王伦又骂了一顿去心窝里只一刀察地搠倒在亭上。 晁盖见搠王伦各掣刀在手。 林冲疾把王伦级割下来提在手里吓得那杜迁宋万朱贵都跪下说道:“愿随哥哥执鞭坠蹬!” 晁盖等慌忙扶起三人来。 吴用就血泊里过一把交椅来便纳林冲坐地叫道:“如有不伏者将王伦为例!今日扶林教头为山寨之主。” 林冲大叫道:“先生差矣!我今日只为众豪杰义气为重上头火并了这不仁之贼实无心要谋此位。今日吴兄却让此第一位与林冲坐岂不惹天下英雄耻笑?若欲相逼宁死而已!弟有片言不知众位肯依我么?” 众人道:“头领所言谁敢不依。愿闻其言。” 林冲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断金亭上招多少断金之人;聚义厅前开几番聚义之会。 正是∶替天行道人将至仗义疏财汉便来。 毕竟林冲对吴用说出甚言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 卑说林冲杀了王伦手拿尖刀指着众人说道:“我林冲虽系禁军遭配到此今日为众豪杰至此相聚争奈王伦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推故不纳因此火并了这厮非林冲要图此位。据着我胸襟胆气焉敢拒敌官军他日剪除君侧元凶恶?今有晁兄仗义疏财智勇足备;方今天下人闻其名无有不伏。我今日以义气为重立他为山寨之主好么?”众人道:“头领言之极当。” 晁盖道:“不可。自古“强宾不压主。”晁盖强杀只是个远来新到的人安敢便来占上。” 林冲把手向前将晁盖推在交椅上叫道:“今日事已到头不必推却;若有不从即以王伦为例!” 再三再四扶晁盖坐了。 林冲喝叫众人就於亭前参拜了。 一面使小喽罗去大寨摆下筵席;一面叫人抬过了王伦尸;一面又着人去山前山后唤众多小头目都来大寨里聚义。 林冲等一行人请晁盖上了轿马都投大寨里来。 到得聚义厅前下了马都上厅来。 众人扶晁天王去正中第一位交椅上坐定中间焚起一炉香来。 林冲向前道:“小可林冲只是个粗匹夫不过只会些枪棒而已;无学无才无智无术。今日山寨幸得众豪杰相聚大义即明非比往日荀且。究先生在此便请做军师执掌兵权调用将校。须坐第二位。” 吴用答道:“吴某村中学究胸次未见经纶济世之才;虽曾读些孙吴兵法未曾有半粒微功。岂可占上!” 林冲道:“事已到头不必谦让。” 吴用只得坐了第二位。 林冲道:“公孙先名请坐第三位。” 晁盖道:“却使不得。若是这等谦让之时晁盖必须退位。” 林冲道:“晁兄差矣;公孙先生名闻江湖善能用兵有鬼神不测之机呼风唤雨之法那个及得!”公孙胜道:“虽有些小之法亦无济世之才如何敢占上还是头领坐了。” 林冲道:“只今番克敌制胜便见得先生妙法。正是鼎分三足缺一不可。先生不必推却。” 公孙胜只得坐了第三位。 林冲要再让时晁盖吴用公孙胜都不肯。 三人俱道:“适蒙头领所说鼎分三足以此不敢违命。我三人占上头领要再让人时晁盖等只得告退。” 三人扶住林冲只得坐了第四位。 晁盖道:“今番须请宋杜二头领来坐。” 杜迁宋万那里肯坐苦苦地请刘唐坐了第五位;阮小二坐了第六位;阮小五坐了第七位;阮小七坐了第八位杜迁坐了第九位宋万坐了第十位宋贵坐了第了十一位。 梁山泊自此是“十一位好汉坐定。” 阮山前共有七八百人都来参拜了分立在两下。 晁盖道:“你等众人在此今日林教头扶我做山寨之主吴学究做军师公孙先生同掌军权。林教头等共管山寨。汝等众人各依旧职管领山前山后事务守备寨栅滩头休教有失。各人务要竭力同心共聚大义。” 再教收拾两边房屋安顿了两家老小;便教取出打劫得的生辰纲--金珠宝贝--并自家庄上过活的金银财帛就当厅赏赐众小头目并众多小喽罗。 当下椎牛宰马祭祀天地神明庆贺重新聚义。 众头领饮酒至半夜方散。 次日又办筵宴庆会。 一连吃了数日筵席。 晁盖与吴用等众头领计议∶整点仓廒∶一;修理寨栅二;打造军器--枪刀弓箭衣甲头盔--准备迎敌官军三;安排大小船支教演人兵水手上船厮杀好做提备不在话下。 一日林冲见晁盖作事宽洪疏财仗义安顿各家老小在山蓦然思念妻子在京师存亡未保;遂将心腹备细诉与晁盖道:“小人自后上山之后欲要投搬取妻子上山来因见王伦心术不定难以过活。一向蹉跎过了流落东京不知死活。” 晁盖道:“贤弟既有宝眷在京如何不去取来完聚。你快写信便教人下山去星夜取上山来多少是好。” 林冲当下写了一封书叫两个自身边心腹小喽罗下山去了。 不过两个月小喽罗还寨说道:“直至东京城内殿帅府前寻到张教头家闻说娘子被高太尉威逼亲事自缢身死以故半载。张教头亦为忧疑半月之前染患身故。止剩得女使锦儿已招赘丈夫在家过活。访问邻里亦是如此说。打听得真实回来报与头领。” 林冲见说了潜然泪下;自此杜绝了心中挂念。 晁盖等见说帐然嗟叹山寨中自此无话每日只是操练人兵准备抵敌官军。 蚌一日众头领正在聚义厅上商议事务只见小喽罗报上山来说道:“济州府差拨军官带领约有二千人马乘驾大小船四五百支见在石碣村湖荡里屯住特来报知。” 晁盖大惊便请军师吴用商议道:“官军将至如何迎敌?” 吴用笑道:“不须兄长挂心吴某自有措置。自古道∶“水来土掩兵到将迎。””随即唤阮氏三雄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又唤林冲刘唐受计道:“你两个便这般这般......”再叫杜迁宋万也分付了。 且说济州府尹点差团练使黄安并本府捕盗官一员带领一千馀人拘集本处船支就石碣村湖荡调拨分开船支作两路来取泊子。 且说团练使黄安带领人马上船摇旗呐喊杀奔金沙滩来。 看看渐近滩头只听得水面上呜呜咽咽吹将起来。 逼安道:“这不是画角之声?且把船湾住!” 看时只见水面上远远地三支船来。 看那船时每支上只有五个人四个人摇着双橹船头上立着一个人。 头带绛红巾都是一样红罗绣袄手里各拿着留客住。 三支船上人都一般打扮。 於内有人认得的便对黄安说道:“这三支船上三个人∶一个是阮小二一个是阮小五一个是阮小七。” 逼安道:“你众人与我一齐并力向前拿这三个人!”两边有四五十支船一齐着喊杀奔前去。 那三支船忽哨了一声一齐便回。 逼团练把手内枪捻搭动向前来叫道:“只顾杀这贼!我自有重赏!” 那三支船前面走背后官军船上把箭射将去。 那三阮去船舱里各拿起一片青狐来遮那箭矢。 绑面船支只顾赶。 赶不过二三里水港黄安背后一支小船飞也似划来报道:“且不要赶!我们那一条杀入去的船支都被他杀下水里去把船都夺去了!” 逼安问道:“怎的着了那厮的手?” 小船上人答道:“我们正行船时只见远远地两支船来每船上各有五个人。我们并刀杀去赶他赶不过四五里水面四下里小港钻出七八支小船来。船上弩箭似飞蝗一般射来!我们急把船回时来到窄狭港口只见岸上约有二三十人两头牵一条大篾索横截在水面上。却待向前看索时又被他岸上灰瓶石子如雨点一般打将来。众官军只得弃了船支下水逃命。我众人逃得出来到旱路边时那上岸人马皆不见了;马也被他牵去了;看马的军人都杀死在水里。我们芦花荡边寻得这支小船儿迳来报与团练。”黄安听得说了叫苦不迭;便把白旗招动教众船不要去赶且一回来。 那众船才拨得转头未曾行动只见背后那三支船又引着十数船支都只是这三五个人把红旗摇着口里吹着忽哨飞也似赶来。 逼安却待把船摆开迎敌时只听得芦苇丛中炮响。 逼安看时四下里都是红旗摆满慌了手脚。 绑面赶来的船上叫道:“黄安留下了级回去!” 逼安把船尽力摇过芦苇岸边却被两边小港里钻出四五十支小船来船上弩箭如雨点射将来。 逼安就箭林里夺路时只剩得三四支小船了黄安便跳过快船内回头看时只见后面的人一个个都扑涌的跳下水里去了。 有和船被拖去的大半都被杀死。 逼安驾着小快船正走之间只见芦花荡边一支船上立着刘唐一挠钩搭住逼安的船托地跳过来只一把拦腰提住喝道:“不要挣扎!” 一时军人能识水的水里被箭射死;不敢下水的就船里都活捉了。 逼安被刘唐扯到岸边上了岸远远地晁盖公孙胜山边骑着马挺着刀引五六十人三二十匹马齐来接应。 一行人生擒活捉得一二百人;夺的船支尽数都收在南水寨里安顿了;大小头领一齐都到山寨。 晁盖下了马来到聚义厅上坐定。 众头领各去了戎装军器。 团团坐下捉那黄安绑在将军柱上取过金银缎疋赏了小喽罗。 点检共夺得六百馀匹好马这是林冲的功劳东港是杜迁宋万的功劳;西港是阮氏三雄的功劳捉得黄安是刘唐的功劳。 众头领大喜杀牛宰马山寨里筵会。 自酝的好酒水泊里出的新鲜莲藕并鲜鱼山南树上自有时新的桃杏梅李枇杷山枣柿栗之类自养的鸡猪鹅鸭等品物不必细说。众头领只顾庆贺。 新到山寨得获全胜非同小可!正饮酒间只见小喽罗报道:“山下朱头领使人到寨。” 晁盖唤来问有甚事。 小喽罗道:“朱头领探听得一起客商有数十人结联一处今晚必从旱路经过特来报知。” 晁盖道:“正没金帛使用。谁领人去走一遭?” 三阮道:“我弟兄们去!” 晁盖道:“好兄弟!小心在意去早来。” 三阮便下厅去换了衣裳跨了腰刀拿了朴刀叉留客住点起一百馀人上厅来别了头领便下山就金沙滩把船载过朱贵酒店里去了。 晁盖恐三阮担负不下又使刘唐点起一百馀人教领了下山去接应;又分付道:“只可善取金帛财物切不可伤害客商性命。” 刘唐去了。 晁盖到三更不见回报又使杜迁宋万引五十馀人下山接应。 晁盖与吴用公孙胜林冲饮酒至天明只见小喽罗报道:“亏得朱头领!得了二十馀辆车子金银财帛并四五十匹驴骡头口!” 晁盖又问道:“不曾杀人么?” 小喽罗答道:“那许多客人见我们来得头势猛了都撇下车子头口行李逃命去了;并不曾伤害他一个。”晁盖见说大喜:“我等自今以后不可伤害於人。” 取一锭白银赏了小喽罗;便叫将了酒果下山来直接到金沙滩上见众头领尽把车辆扛上岸来再叫撑船去载头口马匹。 众头领大喜。 把盏已毕教人去请朱贵上山来筵宴。 晁盖等众头领都上山寨聚义厅上簸箕掌栲栳圈坐定;叫小喽罗扛抬过许多财物在厅上一包包打开将彩帛衣服堆在一边行货等物堆在一边金银宝贝堆在正面;便叫掌库的小头目每一样取一半收贮在库听候支用;这一半分做两分厅上十一位头领均分一分山上山下众人均分一分;把这新拿到的军健脸上刺了字号选壮健的分拨去各寨喂马砍柴软弱的各处看车切草;黄安锁在后寨监房内。 晁盖道:“我等今日初到山寨当初只指望逃灾避难投托王伦帐下为一小头目;多感林教头贤弟推让我为尊不想连得了两场喜事∶第一赢得官军收得许多人马船支捉了黄安二乃又得了若干财物金银。此不是皆托众兄弟才能?” 众头领道:“皆托得大哥哥的以此得采。” 晁盖再与吴用道:“俺们弟兄七人的性命皆出於宋押司朱都头两个。古人道∶“知恩不报非为人也。”今日富贵安乐从何而来?早晚将些金银可使人亲到郓城县走一遭。此是第一件要紧的事务。再有白胜陷在济州大牢里我们必须要去救他出来。” 吴用道:“兄长不必忧心小生自有摆划;宋押司是个仁义之人紧地不望我们酬谢。虽然如此礼不可缺早晚待山寨粗安必用一个兄弟自去。白胜的事可教蓦生人去那里使钱买上嘱下松宽他便可脱身。我等且商量屯粮造船制办军器安排寨栅城垣添造房屋整顿衣袍铠甲打造枪刀弓箭;防备迎敌官军。” 晁盖道:“既然如此全仗军师妙策指教。” 吴用当下调拨众头领分派去办不在话下。 且不说梁山泊自从晁盖上山好生兴旺。 却说济州府太守见黄安手下逃回的军人备说梁山泊杀死官军生擒黄安一事;又说梁山泊好汉十分英雄了得无人近傍得他难以收捕;抑且水路难认港汊多杂以此不能取胜。 府尹听了只叫得苦向太师府干办说道:“何涛先折了许多人马独自一个逃得性命回来已被割了两个耳朵自回家将息至今不痊;去的五百人无一个回来因此又差团练使黄安井本府捕盗官带领军兵前去追捉亦皆失陷;黄安已被活捉上山杀死官军不知其数又不能取胜怎生是好!” 太守肚里正怀着鬼胎没个道理处。 只见承局来报说:“东门接官亭上有新官到来飞报到此。” 太守慌忙上马来到东门外官亭上;望见尘土起处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马。 府尹接上亭子相见已了那新官取出中书省更替文书来交与府尹。 太守看罢随即和新官到州衙里交割牌印一应府库钱粮等项。 当下安排筵席管待新官旧太守备说梁山泊贼盗浩大杀死官军一节。 说罢新官面如土色心中思忖道:“蔡太师将这件勾当抬举我却是此等地面这般府分!......又没强兵猛将如何收捕得这伙强人?......倘或这厮们来城里借粮时却怎生奈何?......”旧官太守次日收拾了衣装行李自回东京听罪不在话下。 且说新府尹到任之后请将一员新调来镇守济州的官军来当下商议招军买马集草屯粮招募悍勇民夫智谋贤士准备收捕梁山泊好汉。 一面申呈中书省转行牌仰附近州郡并力剿捕;一面自行下文书所属州县知会收剿及仰属县着令守御本境;这个都不在话下。 且说本州孔目差人赍一纸公文行下所属郓城县教守御本境防备梁山泊贼人。 郓城县知县看了公文教宋江叠成文案行下各乡村一体守备。 宋江见了公文心内寻思道:“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劫了生辰纲杀了做公的伤了何涛观察;又损害许多官军人马又把黄安活捉上山∶如此之罪是灭九族的勾当!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於法度上却饶不得倘有疏失如之奈何?” 自家一个心中纳闷分付贴书后司张文远将此文书立成文案行下各乡各保自理会文卷。 宋江却信步走出县来走不过二三十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押司。” 宋江转回头来看时却是做媒的王婆引着一个婆子却与他说道:“你有缘做好事的押司来也!” 宋江转身来问道:“有甚么说话?” 王婆拦住指着阎婆对宋江说道:“押司不知。这一家儿从东京来不是这里人家嫡亲三口儿。夫主阎公有个女儿婆惜。他那阎公平昔是个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儿婆惜也会唱诸般耍令。年方一十八岁颇有些颜色。三口儿因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着流落在这郓城县。不想这里的人不喜风流宴乐因此不能过活在这县后一个僻静巷内权住。昨日他的家公因害时疫死了这阎婆无钱津送没做道理处央及老身做媒。我道:“这般时节那里有这等恰懊?” 又没借换处。 正在这里走头没路的只见押司打从这里过以此老身与这阎婆赶来。 望押司可怜见他则个作成一具棺材!” 宋江道:“原来恁地。你两个跟我来去巷口酒店里借笔砚写个帖子与你去县东三郎家取具棺材。” 宋江又问道:“你有结果使用么?” 阎婆答道:“实不瞒押司说棺材尚无那讨使用。” 宋江道:“我再与你银子十两做使用钱。” 阎婆道:“便是重生父母再生的爹娘!做驴做马报答押司!” 宋江道:“休要如此说。” 随即取出一锭银子递与阎婆自回下处去了。 且说这婆子将了帖子迳来县东街陈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送了当兀自馀剩下五六两银子娘儿两个把来盘缠不在话下。 蚌一朝那阎婆因来谢宋江见他下处没有一个妇人家面回来问间壁王婆道:“宋押司下处不见一个妇人面他曾有娘子也无?” 王婆道:“只闻宋押司家里住在宋家村却不曾见说他有娘子。在这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常常见他散施棺材药饵极肯济人贫苦。敢怕是未有娘子。” 阎婆道:“我这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个术院不爱他!有几个上行要问我过房了几次我不肯。只因我两口儿无人养老因此不过房与他。不想今来倒苦了他!我前日去谢宋押司见他下处没娘子;因此央ya与我对宋押司说∶他若要讨人时我情头把婆惜与他。我前日得你作成亏了宋押司救济无可报答他与他做个亲眷来往。”王婆听了这说次日见宋江备细说了这件事。 宋江初时不肯;怎当这婆子撮合山的嘴撺掇宋江依允了就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楼房置办些家伙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在那里居住。 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绫罗。 又过了几日连那婆子也有若干头面衣服。 端的养的婆惜丰衣足食!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 却是为何?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紧。 这阎婆惜水也似后生况兼十**岁正在妙龄之际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一日宋江不合带后司贴书张文远来阎婆惜家吃酒∶这张文远却是宋江的同房押司。 那厮唤做“小张三”生得眉清目秀齿白纯红;平昔只爱去三瓦两舍飘蓬浮荡学得一身风流俊俏;更兼品竹调丝无有不会。 这婆惜是个酒色娼妓一见张三心里便喜倒有意看上他。 那张三亦是个酒色之徒这事如何不晓得;见这婆娘眉来眼去十分有情便记在心里。 向后但是宋江不在这张三便去那里假意儿只说zm宋江。 那婆娘留住吃茶言来语去成了此事。 谁想那婆娘自从和那张三两个搭识上了打得火块一般热并无半点儿情分在这宋江身上。 宋江但若来时只把言语伤他全不兜揽他些个。 这宋江是个好汉不以这女色为念;因此半月十日去走得一遭。 那张三和这阎婆惜如胶似漆夜去明来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却有些风声吹在宋江耳朵里。 宋江半信不信自肚里寻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妻室。他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我只不上门便了。” 自此有几个月不去。 阎婆累使人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门去。 卑分两头。 蚌一日将晚宋江从县里出来去对过茶房里坐定吃茶。 只见一个大汉头带白范阳毡笠儿;身穿一领黑绿罗袍;下面腿护膝八搭麻鞋;腰里跨着一口腰刀;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着那县里。 宋江见了这个大汉走得蹊跷慌忙起身赶出茶房来跟着那汉走。 约走了三二十步那汉回过头来看了宋江却不认得。 宋江见了这人略有面熟“莫不是那里曾厮会来?......”心中一时思量不起。 那汉见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认得;立住了脚定眼看那宋江又不敢问。宋江寻思道:“这个人好作怪!却怎地只顾看我?” 宋江亦不敢问他。 只见那汉去路边一个篦头铺里问道:“大哥前面那个押司是谁?” 篦头待诏应道:“这位是宋押司。” 那汉提着朴刀走到面前唱个大喏说道:“押司认得小弟么?” 宋江道:“足下有些面善。” 那汉道:“可借一步说话。” 宋江便和那汉入一条僻静小巷。 那汉道:“这个酒店里好说话。” 两个上到酒楼拣个僻静阁儿里坐下。 那汉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桌子底下。 那汉扑翻身便拜。 宋江慌忙答礼道:“不敢拜问足下高姓?” 那人道:“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 宋江道:“兄长是谁?真个有些面熟。小人失忘了。” 那汉道:“小弟便是晁保正庄上曾拜识尊颜蒙恩救了性命的赤鬼刘唐便是。” 宋江听了大惊说道:“贤弟你好大胆!早是没做公的看见!险些惹出事来!” 刘唐道:“感承大恩不惧一死特地来酬谢。” 宋江道:“晁保正弟兄们近日如何?兄弟谁教你来?”刘唐道:“晁头领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得蒙救了性命宋万朱贵和俺弟兄七个共是十一个头领。见今山寨里聚集得七八百人粮食不计其数。因想兄长大恩无可报答特使刘唐赍一封书并黄金一百两相谢押司再去谢那朱都头。” 刘唐打开包裹取出书来便递与宋江。 宋江看罢便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 打开包儿时刘唐取金放在桌上。 宋江那封书就取了一条金子和这书包了插在招文袋内放下衣襟便道∶“贤弟将此金子依旧包了。” 随即便唤量酒的打酒来叫大块切一盘肉来铺下些菜蔬果子之类叫量酒人筛酒与刘唐吃。 看看天色晚了刘唐吃了酒量酒人自下去。 刘唐把桌子金子包打开要取出来。 宋江慌忙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你们七个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银使用;宋江家中颇有些过活且你在放山寨里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却来取。今日非是宋江见外於内已受了一条。朱仝那人也有些家私不用送去。我自与他说知人情便了。贤弟我不敢留你去家中住倘或有人认得时不是耍处。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停阁。宋江再三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庆贺切乞恕罪。” 刘唐道:“哥哥大恩无可报答特令小弟送些人情zp押司微表孝顺之心。保正哥哥今做头领学究军师号令非昔日小弟怎敢将回去?到山寨中必然受责。” 宋江道:“既是号令严明我便写一封回书与你将去便了。” 刘唐苦苦相央y涨缜洧??netbsp; 宋江那里肯接随即取一幅纸来借酒家笔砚备细写了一封回书与刘唐收在包内。 刘唐是个直性的人见宋江如此推却想是不肯受了便将金子依前包了。 看看天色夜来刘唐道:“既然兄长有了回书小弟连夜便去。” 宋江道:“贤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 刘唐又下了四拜。 宋江教量酒人来道:“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在此我明日却自来算。” 刘唐背上包裹拿了朴刀跟着宋江下楼来。 离了酒楼出到巷口天色黄昏是八月半天气月轮上来宋江携住刘唐的手分付道:“兄弟保重再不可来∶此间做公的多不是耍处。我更不远送了只此相别。” 刘唐见月色明朗开脚步望西路便走连夜回梁山泊来。 却说y涨蕃p刘唐别了自慢慢走回下处来;一头走一面肚里寻思道:“早是没做公的看见!险些惹出一场大事来!” 一头想:“那晁盖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 转不过两个弯只听得背后有人叫一声“押司那里去来?好两日不见面!”宋江回头看时倒吃一恼。 不因这番有分教∶宋江小胆翻为大胆善心变恶心。 毕竟叫宋江的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 卑说涨缙告别了刘唐乘着月色满街信步自回下处来却好遇着阎婆赶上前来叫道:“押司多日使人相请好贵人难见面!便是小贱人有些言语高低伤触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面。自教训他与押司陪话。今晚老身有缘得见押司同走一遭去。” 宋江道:“我今日县里事务忙摆拨不开改日却来。” 阎婆道:“端的忙些个明日准来。” 阎婆道:“我今日要和你去。” 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话道:“是谁挑拨你?我娘儿两个下半世过活都靠着押司。外人说的闲是非都不要听他押司自做个主张我女儿但有差错都在老身身上。押司胡乱去走一遭。” 宋江道:“你不要缠。我的事务分拨不开在这里。” 阎婆道:“押司便误了些公事知县相公不到得便责罚你。这回错过后次难逢。押司只得和老身去走一遭到家里自有告诉。” 宋江是个快性的人吃那婆子缠不过便道:“你放了手我去便了。” 阎婆道:“押司不要跑了去老人家赶不上。” 宋江道:“直恁地这等!” 两个厮跟着来到门前宋江立住了脚。 阎婆把手一拦说道:“押司来到这里终不成不入去了?” 宋江进到里面凳子上坐了。 那婆子是乖的生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了叫道:“我儿你心爱的三郎在这里。” 那阎婆惜倒在床上对着盏孤灯正在没可寻思处只等这小张三来;听得娘叫道“你的心爱的三郎在这里”那婆娘只道是张三郎慌忙起来把手掠一掠云髻口里喃喃的骂道:“这短命!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两个耳刮子着!” 飞也似跑下楼来。 就橘子眼里张时堂前琉璃灯却明亮照见是宋江那婆娘复翻身转又上楼去依前倒在床上。 阎婆听得女儿脚步下楼来又听得再上楼去了婆子又叫道:“我儿你的三郎在这里。怎地倒走了去?” 那婆惜在床上应道:“这屋里多远他不会来!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来直等我来迎接他!没了当絮絮聒聒地。” 阎婆道:“这贼人真个望不见押司来气苦了。恁地说也好教押司受他两句儿。” 婆子笑道:“押司我同你上楼去。” 宋江听了那婆娘说这几句话心里自有五分不自在;为这婆子来扯勉强只得上楼去。 本是一间六椽楼屋。 前半间安一副春台凳子。 绑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栏杆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侧放个衣架搭着手巾;这里放着个洗手盆一个刷子;一张金漆桌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着一副仕女;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宋江来到楼上阎婆便拖入房里去。 宋江便向杌子上胡着床边坐了。 阎婆就床上拖起女儿来说道:“押司在这里。我儿你只是性气不好把言语来伤触他恼得押司不上门闲时却在家里思量。我如今不容易请得他来你却不起来陪句话儿。颠倒使性!” 婆惜把手拓开说z卤c子“你做怎么这般鸟乱!我又不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门教我怎地陪话?” 宋江听了也不做声。 婆子便掇过一把交椅在宋江肩上便推他女儿过来说道:“你且和三郎坐一坐。不陪话便罢不要焦躁。” 那婆娘那里肯过来便去宋江对面坐了。 宋江低了头不做声。 婆子看女儿也别转了脸。 阎婆道:““没酒没浆做甚么道场?”老身有一瓶好酒在这里买些果品与押司陪话我儿你相陪押司坐地不要怕羞我便来也。” 宋江自寻思道:“我吃这婆子钉住了脱身不得。等他下楼去时我随后也走了。” 那婆子瞧见宋江要走的意思出得房门去门上却有屈戌便把房门上将屈戌搭了。 宋江暗忖道:“那虔婆倒先算了我。” 且说阎婆下楼来先去灶前点起个灯;灶里见成烧着一锅脚汤再凑上些柴头;拿了些碎银子出巷口去买得些时新果品鲜鱼嫩鸡肥之类;归到家中都把盘子盛了;取酒倾在盆里舀半镟子在锅里烫热了倾在酒壶里;收拾了数盆菜蔬三支酒盏三支筋一桶盘托上楼来放在春台上;开了房门搬将入来摆满金漆桌子。 看宋江时只低着头;看女儿时也朝着别处。 阎婆道:“我儿起来把盏酒。” 婆惜道:“你们自吃我不耐烦!” 婆子道:“我儿爷娘手里从小儿惯了你性儿别人面上须使不得!” 婆惜道:“不把盏便怎的?终不成飞剑来取了我头!” 那婆子倒笑起来说道:“又是我的不是了。押司是个风流人物不和你一般见识。你不把酒便罢且回过脸来吃盏酒儿。” 婆惜只不回过头来。 那婆子自把酒来劝宋江。 宋江勉意吃了一盏。 婆子笑道:“押司莫要见责。闲活都打叠起明日慢慢告诉。外人见押司在这里多少干热的不怯气胡言乱语。放屁辣臊押司都不要听且只顾吃酒。” 筛了三盏在桌子上说道:“我儿不要使小阿儿的性胡乱吃一盏酒。” 婆惜道:“没得只顾缠我!我饱了!吃不得!” 阎婆道:“我儿你也陪侍你的三郎吃盏使得。” 婆惜一头听了一面肚里寻思:“我只心在张三身上兀谁耐烦相伴这厮!若不得把他灌得醉了他必来缠我!” 婆惜只得勉意拿起酒来吃了半盏。 婆子笑道:“我儿只是焦躁且开怀吃两盏儿睡。--押司也满饮几杯。” 宋江被他劝不过连饮了三五杯。 婆子也连连吃了几杯再下楼去烫酒。 那婆子见女儿不吃酒心中不悦;才见女儿回心吃酒欢喜道:“若是今晚兜得住那人连恨都忘了!且又和他缠几时却再商量。” 婆子一头寻思一面自在灶前吃了三大钟酒;觉道有些痒麻上来却又筛了一碗酒镟了大半镟倾在注子里爬上楼来见那宋江低着头不做声女儿也别转着脸弄裙子。 这婆子哈哈地笑道:“你两个又不是泥塑的做甚么都不做声?押司你不合是个男子汉只得装些温柔说z溢酯a。” 宋江正没做道理处口里只不做声肚里好生进退不得。 阎婆惜自想道:“你不来睬我指望老娘一似闲常时来陪你话相伴你要笑!我如今却不要!” 那婆子吃了许多酒只里只管夹七带八嘈。 正在那里张家长李家短说白道绿却有郓城县一个卖糟腌的唐二哥叫做唐牛儿时常在街上只是帮闲常常得宋江赍助他;但有些公事去告诉宋江也落得几贯钱使;宋江要用他时死命向前。 这一日晚正赌钱输了没做道理处却去县前寻宋江。 奔到下处寻不见。 街坊都道:“唐二哥你寻谁这般忙?” 唐牛儿道:“我喉急了要寻孤老一地里不见他!” 众人道:“你的孤老是谁?” 唐牛儿道:“便是县里宋押司。” 众人道:“我方才见他和阎婆两个过去一路走着。” 唐牛儿道:“是了。这阎婆惜贼贱虫!他自和张三两个打得火块也似热只瞒着宋押司一个。他敢也知些风声好几时不去了;今晚必然吃那老咬虫假意儿缠了去。我正没钱使喉急了胡乱去那里寻几贯钱使就帮两碗酒吃。”唐牛儿捏手捏脚上到楼上板壁缝里张时见宋江和婆惜两个都低着头;那婆子坐在横头桌子边口里七十三八十四只顾嘈。 唐牛儿闪将入来看着阎婆和宋江婆惜唱了三个喏立在边头。 宋江寻思道:“这厮来得最好!” 把嘴望下一努。 唐牛儿是个乖巧人便瞧科看着宋江便说道:“小人何处不寻过!原来却在这里吃酒耍!懊吃得安稳!” 宋江道:“莫不是县里有甚么要紧事?” 唐牛儿道:“押司你怎地忘了?便是早间z渐膘c知县相公在厅上作着四五替公人来下处寻押司;一地里又没寻处。相公焦躁做一片。押司便可动身。” 宋江道:“恁地要紧只得去。” 便起身要下楼。 吃那婆子拦住道:“押司!不要使这科分!这唐牛儿捻泛过来!你这精贼也瞒老娘!正是“鲁般手里调大斧!”这早晚知县自回衙去和夫人吃酒取药有甚么事务得作?你这般道儿好瞒魍魉!老娘手里说不过去!” 唐牛儿便道:“真个是知县相公紧等的勾当我却不曾说慌。” 阎婆道:“放你娘狗屁!老娘一双眼却是琉璃葫芦儿一般!却才见押司努嘴过来叫你科你倒不撺掇押司来我屋里颠倒打抹他去!常言道:“杀人可恕情理难容””这婆子跳起身来便把那唐牛儿劈脖子只一叉踉踉跄跄直从房里叉下楼来。 唐牛儿道:“你做甚么便我叉我!” 婆子喝道:“你不晓得破人买卖衣饭如杀父母妻子!你高做声便打你这贼乞丐!” 唐牛儿钻将过来道:“你打!” 这婆子乘着酒兴叉开五指去那唐牛儿脸上只一掌直颠出廉子外去。 婆子便扯廉子撇放门背后却把两扇门关上;拿拴拴了口里只顾骂。 那唐牛儿吃了这一掌立在门前大叫道:“贼老咬虫!不要慌!我不看宋押司面皮教你这屋里粉碎教你双日不着单日着!我不结果了你不姓唐!” 拍着胸大骂了去婆子再到楼上看着宋江道:“押司没事睬那乞丐做甚么?那厮一地里去搪酒吃只是搬是搬非!这等倒街卧巷的横死贼也来上门上户欺负人!” 宋江是个真实的人吃这婆子。 一篇道着了真病倒抽身不得。 婆子道:“押司不要心里见责老身只恁地知重得了。我儿和押司只吃这杯;我猜着你两口多时不见一定要早睡收拾了罢休。”婆子又劝宋江吃两杯收拾杯盘下楼来自去灶下去。 宋江在楼上自肚里寻思说:“这婆子女儿和张三两个有事我心里半信不信;眼里不曾见真实。况且夜深了我只得权睡一睡且看这婆娘怎地--今夜和我情分如何。” 只见那婆子又上楼来说道:“夜深了我叫押司两口儿早睡。” 那婆娘应道:“不干你事!你自去睡!” 婆子笑下楼来口里道:“押司安置。今夜多欢明日慢慢地起。” 婆子下楼来收拾了灶上洗了脚手吹灭灯自去睡了。 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 约莫已是二更天气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扭过身朝里壁自睡了。 宋江看了寻思道:“可奈这贼人全不睬我些个他自睡了!我今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罢。” 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盖衣裳搭在衣架上;腰里解下鸾带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杆上;脱去了丝鞋净袜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 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冷笑宋江心里气闷如何睡得着。 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寂莫恨更长。” 看看三更四更酒却醒了。 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盆里冷水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你这贼人好生无礼!” 婆惜也不曾睡着听得宋江骂时扭过身回道:“你不羞这脸!” 宋江忿那口气便下楼来。 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没来由起五更做甚么?” 宋江也不应只顾来开门。 婆子又道:“押司出去时与我上门。” 宋江出得门来就上了;忿那口气没出处一直要奔回下处来;却从县前过见一盏明灯灯看时却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到县前赶早市。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慌忙道:“押司如何今日出来得早?” 宋江道:“便是夜来酒醉错听更鼓。” 王公道:“押司必然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宋江道:“最好。”就凳上坐了。 那老儿浓浓的捧一盏“二陈汤”递与宋江吃。 宋江吃了蓦然想起道:“时常吃他的汤药不曾要我还钱。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不曾与得他。” --想起昨日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 --“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欢喜?” 宋江便道:“王公我日前曾许你一具棺材钱一向不曾把得与你。今日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二郎家买了一具棺材放在家里。你百年归寿时我却再与你送终之资。” 王公道:“恩主时常觑老汉又蒙与终身寿具老汉今世不能报答后世做驴做马报答押司!” 宋江道:“休如此说。” 便揭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道:“苦也!昨夜正忘在那贼人的床头栏杆子上我一时气起来只顾走了不曾系得在腰里。这几两金子直得甚么须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包着这金!我本欲在酒楼上刘唐前烧毁了他回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为念;正要将到下处来烧却被这阎婆缠将我去;昨晚要就灯下烧时恐怕露在贼人眼里∶因此不曾烧得。今早走得慌不期忘了。我常见了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识几字;若是被他拿了倒是利害!” 便起身道:“阿公休怪。不是我说慌只道金子在招文袋里不想出来得忙忘了在家。我去取来与你。” 王公道:“休要去取。明日慢慢的与老汉不迟。” 宋江道:“阿公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件物事做一处放着以此要去取。” 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阎婆家里来。 且说这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爬将起来口里自言自语道:“那厮搅了老娘一夜睡不着!那厮含脸只指望老娘陪气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张三过得好谁耐烦睬你!你不上门来倒好!” 口里说着一头铺被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床面前灯却明亮照见床头栏杆子上拖下条紫罗鸾带。 婆惜见了笑道:“黑三那厮吃喝不尽忘了鸾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 便用手去一提。 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只觉袋里有些重便把手抽开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 这婆娘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 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张三买事物吃!这几日我见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 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许多事务。 婆惜道:“好啊!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夫妻单单只多你这厮!今日也撞在我手里!原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往来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慢慢插在招文袋里。 --“不怕你教五圣来摄了去!” 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 床上问道:“是谁?” 门前道:“是我。” 床上道:“我说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原来早了又回来。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天明去。” 这边也不回话一迳已上楼来。 那婆娘听得是宋江了慌忙把鸾带刀子招文袋一卷做一块藏在被里;扭过身靠了床里壁。 只做睡着。 宋江撞到房里迳去床头栏杆上取时却不见。 宋江心内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气把手去摇那妇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还我招文袋。” 那婆惜假睡着只不应。 宋江又摇道:“你不要急躁我自明日与你陪话。” 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谁搅我?”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么?”惜婆扭过身道:“黑三你说甚么?” 宋江道:“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道:“你在那里交付与我手里却来问我讨?” 宋江道:“忘了在你脚后小栏杆上。这里又没人来只是你收得。” 婆惜道:“呸!你不见鬼来!” 宋江道:“夜来是我不是了明日与你陪话。你只还了我罢休要作耍。” 婆惜道:“谁与你做耍!我不曾收得!” 宋江道:“你先时不曾脱衣裳睡;如今盖着被子睡一定是起来铺被时拿了。” 只见那婆惜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还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贼断!” 宋江道:“我须不曾冤你做贼。” 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贼哩!” 宋江听见这话心里越慌便说道:“我须不曾歹看承你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干事。” 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处也不该一刀的罪犯!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 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要处!”婆惜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 婆惜道:“只怕依不得。” 宋江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阎婆道:“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张三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 宋江道:“这个依得。” 婆惜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许你日后来讨。” 宋江道:“这件也依得。” 阎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 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 宋江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果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回去。若端的有时双手便送与你。”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蚊子见血”。他使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那个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直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 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老实的人不会说慌。你若不相信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与你你还了我招文袋!” 婆惜冷笑道:“你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阿儿般捉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正是“棺材出了讨挽郎钱!”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快把来两相交割!” 宋江道:“果然不曾有这金子。” 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不曾有金子!” 宋江听了“公厅”两字怒气直起那里按捺得住睁着眼道:“你还也不还?” 那妇人道:“你恁地狼我便还你不迭!” 宋江道:“你真个不还?” 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 宋江便来扯那婆惜盖的被。 妇人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两手只紧紧地抱在胸前。 宋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鸾带正在那妇人胸前拖下来。 宋江道:“原来在这里!” 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 那婆惜那里肯放。 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 宋江狼命只一倒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抢在手里。 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 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念头来。 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 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连忙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系上鸾带走下楼来那婆子在下面睡听他两口儿论口倒也不着在意里只听得女儿叫一声“黑三郎杀人也!” 正不知怎地慌忙跳起来穿了衣裳奔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 阎婆问道:“你两口儿做甚么闹?” 宋江道:“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 婆子笑道:“却是甚话!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专要杀人押司休要取笑老身。” 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我真个杀了!” 婆子道:“我不信。” 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着尸。 婆子道:“苦也!却是怎地好?” 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 婆子道:“”“这贼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 宋江道:“这个不妨。既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用忧心。我颇有家计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快活半世。” 阎婆道:“恁地时却是好也!深谢押司!我女儿死在床上怎地断送?” 宋江道:“这个容易;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仟作行人入殓时自我分付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结果。” 婆子谢道:“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宋江道:“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票子与你去取。” 阎婆道:“票子也不济事;须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来。” 宋江道:“也说得时。” 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出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 宋江与阎婆两个投县前来。 此时天色尚早未明县门却才开。 那婆子约莫到县前左侧把宋江一把扭住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吓得宋江慌做一团连忙掩住口道:“不要叫!” 那里掩得住。 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看时认得是宋江便劝道:“婆子闭上嘴!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说!” 阎婆道:“他正是凶与我捉住同到县里!” 原来宋江为人最好上下爱敬满县人没一个不让他;因此做公的都不肯下手拿他又不信这婆子说。 正在那里没个解救恰懊唐牛儿托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里叫冤屈。 唐牛儿见是阎婆一把扭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放子上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扭住押司?” 婆子道:“唐二!你不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 唐牛儿大怒那里听他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 那婆子昏撒了只得放手。 宋江得脱往闹里一直走了。 婆子便一把却结扭住唐牛儿叫道:“宋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打夺去了!”唐牛儿慌道:“我那里得知!” 阎婆叫道:“上下替我捉一捉人贼则个!不时须要带累你们!” 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皮不肯动手;拿唐牛儿时须不担搁。 众人向前一个带住婆子三四个拿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直推进郓城县里来。 正是∶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披麻救水惹焰烧身。 毕竟唐牛儿被阎婆结住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阎婆大闹郓城县 朱仝义释宋公明 话说当时众做公的拿住唐牛儿解进县里来。知县听得有杀人的事慌忙出来升厅。众做公的把这唐牛儿簇拥在厅前。知县看时只见一个婆子跪在左边一个猴子跪在右边。知县问道:“甚么杀人公事?”婆子告道:“老身姓阎。有个女儿唤做婆惜。典与宋押司做外宅。昨夜晚间我女儿和宋江一处沽酒这个唐牛儿一迳来寻闹叫骂出门邻里尽知。今早宋江出去走了一遭回来把我女儿杀了。老身结扭到县前这唐二又把宋江打夺了去。告相公做主!”知县道:“你这厮怎敢打夺了凶身?”唐牛儿告道:“小人不知前后因依。只因昨夜去寻宋江搪碗酒被这阎婆叉小人出来。今早小人自出来卖糟姜遇见阎婆结扭押司在县前。小人见了不合去劝他他便走了。却不知他杀死他女儿的缘由。”知县喝道:“胡说!宋江是个君子诚实的人如何肯造次杀人?这人命之事必然在你身上!左右!在那里!”便唤当厅公吏。当下传上押司张犬远来见说阎婆告宋江杀了他女儿正是他的表子。随即取人口词就替阎婆写了状子叠了一宗案便唤当地方仵作行人并坊厢里正邻右一干人等来到阎婆家开了门取尸登场简验了。身边放着行凶刀子一把。当时再三看验得系是生前项上被刀勒死众人登场了当尸把棺木盛了寄放寺院里;将一干人带到县里。知县却和宋江最好有心要出脱他只把唐牛儿再三推问。唐牛儿供道:“小人并不知前后。”知县道:“你这厮如何隔夜去他家寻闹?一定你有干涉!”唐牛儿告道:“小人一时撞去搪碗酒……”知县道:“胡说!打这厮!”左右两边狼虎一般公人把这唐牛儿一索困翻了。打到三五十前后语言一般。知县明知他不知情一心要救宋江只把他来勘问且叫取一面架来钉了禁在牢里。 那张文远上厅来禀道:“虽然如此见有刀子是宋江的压衣刀必须去拿宋江来对问便有下落。”知县见他三五次来禀遮掩不住只得差人去宋江下处捉拿。宋江已自在逃去了。只拿得几家邻人来回话:“凶身宋江在逃不知去向。”张文远又禀道:“犯人宋江逃去他父亲宋太公并兄弟宋清现在宋家村居住可以勾追到官责限比捕跟寻宋江到官理问。” 知县本不肯行移只要朦胧做在唐牛儿身上日后自慢慢地出他;怎当这张文远立主文案唆使阎婆上厅只管来告。知县情知阻当不住只得押纸公文差三两个做公的去宋家庄勾追宋太公并兄弟宋清。公人领了公文来到宋家村宋太公庄上。太公出来迎接。至草厅上坐定。公人将出文书递与太公看了。宋太公道:“上下请坐容老汉告禀。老汉祖代务农守此田园过活。不孝之子宋江自小忤逆不肯本分生理要去做吏百般说他不从;因此老汉数年前本县官长处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汉户内人数。他自在县里住居老汉自和孩儿宋清在此荒村守些田亩过活。他与老汉水米无交并无干涉。老汉也怕他做出事来连累不便;因此在前官手里告了。执凭文帖在此存照。老汉取来教上下看。”众人都是和宋江好的明知道这个是预先开的门路苦死不肯做冤家。众人回说道:“太公既有执凭把将来我们看抄去县里回话。” 太公随即宰杀些鸡鹅置酒管待了众人了十数两银子;取出执凭公文教他众人抄了。众公人相辞了宋太公自回县去回知县的话;说道:“宋太公三年前出了宋江的籍告了执凭文帖现有抄白在此难以勾捉。”知县又是要出脱宋江的便道:“既有执凭公文他又别无亲族;只可出一千贯赏钱行移诸处海捕捉拿便了。”那张三又挑唆阎婆去厅上披头散来告道:“宋江实是宋清隐藏在家不令出官。相公如何不与老身做主去拿宋江?”知县喝道:“他父亲已自三年前告了他忤逆在官出了他籍见有执凭公文存照如何拿得他父亲兄弟比捕?”阎婆告道:“相公!谁不知道他叫做孝义黑三郎?这执凭是个假的。只是相公做主则个!”知县道:“胡说!前官手里押的印信公文如何是假的?”阎婆在厅下叫屈叫苦哽哽咽咽地价哭告道:“相公!人命大如天!若不肯与老身做主时只得去州里告状!只是我女儿死得甚苦!”那张三又上厅来替他禀道:“相公不与他行移拿人时这阎婆上司去告状倒是利害。倘或来提问时小吏难去回话。” 知县情知有理只得押了一纸公文便差朱仝雷横二都头当厅落:“你等可带多人去宋家村大户庄上搜捉犯人宋江来。”朱雷二都头领了公文便来点起士兵四十余人迳奔宋家庄上来。宋太公得知慌忙出来迎接。朱仝雷横二人说道:“太公休怪我们。上司差遣盖不由已。你的儿子押司见在何处?”宋太公道:“两位都头在上我这逆子宋江他和老汉并无干涉;前官手里已告开了他见告的执凭在此。已与宋江三年多各户另籍不同老汉一家过活亦不曾回庄上来。”朱仝道:“虽然如何我们凭书请客奉帖勾人难凭你说不在庄上。你等我们搜一搜看好去回话。”--便叫士兵三四十人围了庄院。--我自把定前门。雷都头你先入去搜。雷横便入进里面庄前庄后搜了一遍出来对朱仝说道:“端的不在庄里。”朱仝道:“我只是放心不下。雷都头你和众弟兄把了门。我亲自细细地搜一遍。”宋太公道:“老汉是个识法度的人如何敢藏在庄上!”朱仝道:“这个是人命的公事你却嗔怪我们不得。”太公道:“都头尊便。自细细地去搜。”朱仝道:“雷都头你监着太公在这里休教他走动。” 朱仝自进庄里把朴刀倚在壁里把门来拴了;走入佛堂内去把供床拖在一边揭起那片地板来。板底下有条索头。将索子头只一铜铃一声响。宋江从地窖里钻将出来见了朱仝了一惊。朱仝道:“公明哥哥休怪小弟捉你。只为你闲常和我最好有的事都不相瞒一日酒中兄长曾说道:‘我家佛堂底下有个地窖子上面供的三世佛。佛座下有片地板盖着上便压着供床。你有些紧急之事可来这里躲避。’小弟那时听说记在心里。今日本县知县差我和雷横两个来时没奈何要瞒生人眼目。相公有些觑兄长之心只是被张三和这婆子在厅上言语道本县不做主时定要在州里告状;因此上又差我两个来搜你庄上。我只怕雷横执着不会周全人倘或见了兄长没个做圆活处:因此小弟赚他在庄前一迳自来和兄长说话。此地虽好也不是安身之处。倘或有人知得来这里搜着如之奈何?”宋江道:“我也自这般寻思。若不是贤兄如此周全宋江定遭缧之厄!”朱仝道:“休如此说。兄长却投何处去好?”宋江道:“小可寻思有三个安身之处:一是沧州横海郡小旋风柴进庄上二乃是青州青风寨小李广花荣处三者是白虎山孔太公庄上。他有个两个孩儿:长男叫做毛头星孔明次子叫做独火星孔亮多曾来县里相会。那三处在这里踌躇未定不知投何处去好。”朱仝道:“兄长可以作急寻思当行即行。今晚便可动身切勿迟延自误!”宋江道:“上下官司之事全望兄长维持;金帛使用只顾来取。”朱仝道:“这事放心都在我身上。兄长只顾安排去路。” 宋江谢了朱仝再入地窖子去。朱仝依旧把地板盖上还将供床压了开门拿朴刀出来说道:“真个没在庄里。”叫道:“雷都头我们只拿了宋太公去如何?”雷横见说要拿宋太公去寻思:“朱仝那人和宋江最好。他怎地颠倒要拿宋太公......这话一定是反说。他若再提起我落得做人情!”朱仝雷横叫了士兵都入草堂上来。宋太公慌忙置酒管待众人。朱仝道:“休要安排酒食。且请太公和四郎同到本县里走一遭。”雷横道:“四郎如何不见?”宋太公道:“老汉使他去近村打些农器不在庄里。宋江那自三年前已把这逆子告出了户现有一纸执凭公文在此存照。”朱仝道:“如何说得过!我两个奉知县台旨叫拿你父子二人自去县里回话!”雷横道:“朱都头你听我说。宋押司他犯罪过其中必有缘故也未便该死罪。既然太公已有执凭公文--系是印信官文书又不是假的我们须看押司日前交望之面权且担负他些个只抄了执凭去回话便了。”朱仝寻思道:“我自反说要他不疑!”朱仝道:“既然兄弟这般说了我没来由做甚么恶人。”宋太公谢了道:“深感二位都头相觑!”随即排下酒食犒赏众人将出二十两银子送与两位都头。朱仝雷横坚执不受把来散与众人--四十个士兵--分了抄了一张执凭公文相别了宋太公离了宋家村。 朱雷二位都头引了一行人回县去了。县里知县正值升厅见朱仝雷横回来了便问缘由。两个禀道:“庄前庄后四围村坊搜遍了二次其实没这个人。宋太公卧病在床不能动止早晚临危。宋清已自前月出外未回。因此只把执凭抄白在此。”知县道:“既然如此......”一面申呈本府一面动了纸海捕文书不在话下。县里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张三处说开。那张三也耐不过众人面皮;况且婆娘已死了;张三平常亦受宋江好处;因此也只得罢了。朱仝自凑些钱物把与阎婆教他不要去州里告状。这婆子也得了些钱物没奈何只得依允了。朱仝又将若干银两教人上州里去使用文书不要驳将下来。又得知县一力主张出一千贯赏钱行移开了一个海捕文书只把唐牛儿问做成个“故纵凶身在逃”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干连的人尽数保放甯家。 且说宋江他是个庄农之家如何有这地窖子?原来故宋时为官容易做吏最难。为甚的为官容易?皆因那时朝廷奸臣当道谗佞专权非亲不用非财不取。为甚做吏最难?那时做押司的但犯罪责轻则刺配远恶军州重则抄扎家产结果了残生性命。以此预先安排下这般去处躲身。又恐连累父母教爹娘告了忤逆出了籍各户另居官给执凭公文存照不相来往却做家私在屋里。宋时多有这般算的。且说宋江从地窖子出来和父亲兄弟商议:“今番不是朱仝相觑须官司。此恩不可忘报。如今我和兄弟两个且去逃难。天可怜见若遇宽恩大赦那时回来父子相见。父亲可使人暗暗地送些金银去与朱仝央他上下使用及资助阎婆些少免得他上司去告扰。”太公道:“这事不用你忧心。你自和兄弟宋清在路小心。若到了彼处那里有个得托的人寄封信来。” 当晚弟兄两个拴束包里。到四更时分起来洗漱罢了早饭两个打扮动身--宋江载着白范阳毡笠儿上穿白缎子衫系一条梅红纵线绦下面缠脚衬着多耳麻鞋宋清做伴当打扮背了包里。都出草厅前拜辞了父亲。只见宋太公泪不住又分付道:“你两个前程万里休得烦恼!”宋江宋清却分付大小庄客:“早晚殷勤伏侍太公休教饮食有缺。”弟兄两个各跨了一口腰刀都拿了一条朴刀迳出离了宋家村。两个取路登程正遇着秋末冬初。弟兄两个行了数程在路上思量道:“我们却投奔谁的是?......”宋清答道:“我只闻江湖上人传说沧州横海郡柴大官人名字说他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只不曾拜识。何不只去投奔他?人说他仗义疏财专一结识天下好汉救助遭配的人是个现世的孟尝君。我两个只奔他去。”宋江道:“我也心里是这般思想。他虽和我常常书信来往无缘分上不曾得会。”两个商量了迳往沧州路上来。途中免不得登山涉水过府冲州。但凡客商在路早晚安歇有两件事不好:癞碗睡死人床!且把闲话提过只说正话。宋江弟兄两个不只一日来到沧州界分问人道:“柴大官人庄在何处?”问了地名一迳投庄前来便问庄客:“柴大官人在庄上也不?”庄客答道:“大官人在东庄上收租米不在庄上。”宋江便问:“此间到东庄有多少路?”庄客道:“有四十余里。”宋江道:“从何处落路去?”庄客道:“不敢动问二位官人高姓?”宋江道:“我是郓城县宋江的便是。”庄客道:“莫不是及时雨宋押司么?”宋江道:“便是。”庄客道:“大官人是常说大名只怨帐不能相会。 既是宋押司时小人引去。”庄客慌忙便领了宋江宋清迳投东庄来。没三个时辰早来到东庄。庄客道:“二位官人且在此亭子坐一坐待小人去通报大官人出来相接。”宋江道:“好。”自和宋清在山亭上倚了朴刀解了腰刀歇了包里坐在亭子上。那庄客入去不多时只见那座中间庄门大开柴大官人引着三五个伴当慌忙跑将出来亭子上与宋江相见。柴大官人见了宋江拜在地下口称道:“端的想杀柴进!天幸今日甚风吹得到此大慰平生渴想之念!多幸!多幸!”宋江也拜在地下答道:“宋江疏顽小吏今日特来相投。”柴进扶起宋江来口里说道:“昨夜灯花今日鹊噪不想却是贵兄降临。”满脸堆下笑来。宋江见柴进接得意重心里甚喜。便唤弟兄宋清也相见了。柴进喝叫伴当收拾了宋押司行李在后堂西轩下歇处。柴进携住宋江的手入到里面正厅上分宾主坐定。柴进道:“不敢动问。闻知兄长在郓城县勾当如何得暇来到荒村敝处?”宋江答道:“久闻大官人大名如雷贯耳。虽然节次收得华翰只恨贱役无闲不能彀相会。今日宋江不才做出一件没出豁的事来;弟兄二人寻思无处安身想起大官人仗义疏财特来投奔。”柴进听罢笑道:“兄长放心;劫遮莫做下十恶大罪既到敝庄俱不用忧心。不是柴进夸口任他捕盗官军不敢正眼儿觑着小庄。”宋江便把杀了阎婆惜的事一一告诉了一遍。柴进笑将 起来说道:“兄长放心。便杀了朝廷的命官劫了府库的财务柴进也敢藏在庄里。”说罢便请宋江弟兄两个洗浴。随即将出两套衣服巾帻丝鞋净袜教宋江兄弟两个换了出浴的旧衣裳。两个洗了浴都穿了新衣服。庄客自把宋江弟兄的旧衣裳送在歇宿处。 柴进邀宋江去后堂深处已安排下酒食了便请宋江正面坐地。柴进对席。宋清有宋江在上侧坐了。三人坐定有十数个近上的庄客并几个主管轮替着把盏伏侍欢饮。柴进再三劝宋江弟兄宽怀饮几杯宋江称谢不已。酒至半酣三人各诉胸中朝夕相爱之念。看看天色晚了点起灯烛。宋江辞道:“酒止。”柴进那里肯放直到初更左右。宋江起身去净手。柴进唤一个庄客提盏灯笼引领宋江东廊尽头处去净手。便道:“我且躲杯酒。”大宽转穿出前面廊下来俄延走着却转到东廊前面。宋江已有八分酒脚步趄了只顾踏去。那廊下有一个大汉因害疟疾当不住那寒冷把一薪火在那里向。宋江仰着脸只顾踏将去正在火薪柄上;把那火里炭火都薪在那汉脸上。那汉吃了一惊惊出一身汗来。那汉气将起来把宋江劈胸揪住大喝道:“你是甚么鸟人!敢来消遣我!”宋江也吃了一惊。正分说不得那个提灯笼的庄客慌忙叫道:“不得无礼!这位是大官人最相待的客官!”那汉道:“‘客官!’‘客官!’我初来时也是‘客官!’也曾最相待过。如今却听庄客搬口便疏慢了我正是‘人无千日好!’”却待要打宋江。那庄客撇了灯笼便向前来劝。正劝不开只见两三盏灯笼飞也似来。柴大官人亲赶到说“我接不着押司如何却在这里闹?”那庄客便把了火薪的事说一遍。柴进说道:“大汉你不认得这位奢遮的押司?”那汉道:“奢遮杀问他敢比得我郓城宋押司他可能!”柴进大笑道:“大汉你认得宋押司不?”那汉道:“我虽不曾认得江湖上久闻他是个及时雨宋公明--是个天下闻名的好汉!”柴进问道:“如何见得他是天下闻名的好汉?”那汉道:“却才不说了;他便是真大丈夫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我如今只等病好时便去投奔他。”柴进道:“你要见他么?”那汉道:“不要见他说甚的!”柴进道:“大汉远便十万八千里近便只在你面前。”柴进指着宋江便道:“此位便是及时雨宋公明。”那汉道:“真个也不是?”宋江道:小可便是宋江。”那汉定睛看了看纳头便拜说道:“我不信今日早与兄长相见!”宋江道:“何故如此错爱?”那汉道:“却才甚是无礼万望恕罪!‘有眼不识泰山!’”跪在地下那里肯起来。宋江慌忙扶住道:“足下高姓大名?”柴进指那汉说出他姓名何处人氏。有分教:山中猛虎见时魄散魂离;林下强人撞着心惊胆裂。正是:说开星月无光彩道破江山水倒流。毕竟柴大官人说出那汉还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横海郡柴进留宾 景阳冈武松打虎 话说宋江因躲一杯酒去净手了转出廊下来□【音“此”字形左“足”右“此”踩之意】了火锨柄引得那汉焦躁跳将起来就欲要打宋江柴进赶将出来偶叫起宋押司因此露出姓名来。那大汉听得是宋江跪在地下那里肯起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冒渎兄长望乞恕罪!”宋江扶起那汉问道:“足下是谁?高姓大名?”柴进指着道:“这人是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已在此间一年了。”宋江道:“江湖上多闻说武二郎名字不期今日却在这里相会。多幸!多幸!”柴进道:“偶然豪杰相聚实是难得。就请同做一席说话。” 宋江大喜携住武松的手一同到後堂席上便唤宋清与武松相见。柴进便邀武松坐地。宋江连忙让他一同在上面坐。武松那里肯坐。谦了半晌武松坐了第三位。柴进教再整杯盘来劝三人痛饮。 宋江在灯下看了武松这表人物心中欢喜便问武松道:“二郎因何在此?”武松答道:“小弟在清河县因酒後醉了与本处机密相争一时间怒起只一拳打得那厮昏沉小弟只道他死了因此一迳地逃来投奔大官人处来躲灾避难。今已一年有馀。後来打听得那厮却不曾死救得活了。今欲正要回乡去寻哥哥不想染患疟疾不能够动身回去。却才正寒冷在那廊下向火被兄长□【左“足”右“此”】了锨柄;吃了那一惊惊出一身冷汗敢怕病到好了。” 宋江听了大喜。当夜饮至三更。酒罢宋江就留武松在西轩下做一处安歇。次日起来柴进安排席面杀羊宰猪管待宋江不在话下。 过了数日宋江取出些银两与武松做衣裳。柴进知道那里肯要他坏钱;自取出一箱段匹绸绢门下自有针工便教做三人的称体衣裳。 说话的柴进因何不喜武松?原来武松初来投奔柴进时也一般接纳管待;次後在庄上但吃醉了酒性气刚庄客有些管顾不到处他便要下拳打他们;因此满庄里庄客没一个道他好。众人只是嫌他都去柴进面前告诉他许多不是处。柴进虽然不赶他只是相待得他慢了。却得宋江每日带挈他一处饮酒相陪武松的前病都不了。 相伴宋江住了十数日武松思乡要回清河县看望哥哥。柴进、宋江两个都留他再住几时。武松道:“小弟因哥哥多时不通信息只得要去望他。”宋江道:“实是二郎要去不敢苦留。如若得闲时再来相会几时。”武松相谢了宋江。柴进取出些金银送与武松。武松谢道:“实是多多相扰了大官人!” 武松缚了包裹拴了哨棒要行柴进又治酒食送路。武松穿了一领新衲红绣袄戴着个白范阳毡笠儿背上包裹提了哨棒相辞了便行。宋江道:“贤弟少等一等。”回到自己房内取了些银两赶出到庄门前来说道:“我送兄弟一程。”宋江和兄弟宋清两个等武松辞了柴大官人宋江也道:“大官人暂别了便来。” 三个离了柴进东庄行了五七里路武松作别道:“尊兄远了请回。柴大官人必然专望。”宋江道:“何妨再送几步。”路上说些闲话不觉又过了三二里。武松挽住宋江手道:“尊兄不必远送。尝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宋江指着道:“容我再行几步。兀那官道上有个小酒店我们吃三锺了作别。” 三个来到酒店里宋江上坐了;武松倚了哨棒下席坐了;宋清横头坐定;便叫酒保打酒来且买些盘馔果品菜蔬之类都搬来摆在桌上。三人饮了几杯看看红日半西武松便道:“天色将晚;哥哥不弃武二时就此受武二四拜拜为义兄。” 宋江大喜。武松纳头拜了四拜。宋江叫宋清身边取出一锭十两银子送与武松。武松那里肯受说道:“哥哥客中自用盘费。”宋江道:“贤弟不必多虑。你若推却我便不认你做兄弟。”武松只得拜受了收放缠袋里。宋江取些碎银子还了酒钱武松拿了哨棒三个出酒店前来作别。武松堕泪拜辞了自去。 宋江和宋清立在酒店门前望武松不见了方才转身回来。行不到五里路头只见柴大官人骑着马背後牵着两匹空马来接。宋江见了大喜一同上马回庄上来。下了马请入後堂饮酒。宋江弟兄两个自此只在柴大官人庄上。 话分两头。只说武松自与宋江分别之後当晚投客店歇了;次日早起来打火吃了饭还了房钱拴束包裹提了哨棒便走上路;寻思道:“江湖上只闻说及时雨宋公明果然不虚!结识得这般弟兄也不枉了!” 武松在路上行了几日来到阳谷限地面。此去离县治还远。当日晌午时分走得肚中饥渴望见前面有一个酒店挑着一面招旗在门前上头写着五个字道:“三碗不过冈”。 武松入到里面坐下把哨棒倚了叫道:“主人家快把酒来吃。”只见店主人把三只碗一双箸一碟热菜放在武松面前满满筛一碗酒来。武松拿起碗一饮而尽叫道:“这酒好生有气力!主人家有饱肚的买些吃酒。”酒家道:“只有熟牛肉。”武松道:“好的切二三斤来吃酒。” 店家去里面切出二斤熟牛肉做一大盘子将来放在武松面前;随即再筛一碗酒。武松吃了道:“好酒!”又筛下一碗。 恰好吃了三碗酒再也不来筛。武松敲着桌子叫道:“主人家怎的不来筛酒?”酒家道:“客官要肉便添来。”武松道:“我也要酒也再切些肉来。”酒家道:“肉便切来添与客官吃酒却不添了。”武松道:“却又作怪!”便问主人家道:“你如何不肯卖酒与我吃?”酒家道:“客官你须见我门前招旗上面明明写道:‘三碗不过冈’。”武松道:“怎地唤作‘三碗不过冈’?”酒家道:“俺家的酒虽是村酒却比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来我店中吃了三碗的便醉了过不得前面的山冈去:因此唤作‘三碗不过冈’。若是过往客人到此只吃三碗便不再问。”武松笑道:“原来恁地;我却吃了三碗如何不醉?”酒家道:“我这酒叫做‘透瓶香’;又唤作‘出门倒’:初入口时醇浓好吃少刻时便倒。”武松道:“休要胡说!没地不还你钱!再筛三碗来我吃!” 酒家见武松全然不动又筛三碗。武松吃道:“端的好酒!主人家我吃一碗还你一碗酒钱只顾筛来。”酒家道:“客官休只管要饮。这酒端的要醉倒人没药医!”武松道:“休得胡鸟说!便是你使蒙*汗*药在里面我也有鼻子!” 店家被他话不过一连又筛了三碗。武松道:“肉便再把二斤来吃。”酒家又切了二斤熟牛肉再筛了三碗酒。 武松吃得口滑只顾要吃;去身边取出些碎银子叫道:“主人家你且来看我银子!还你酒肉钱够麽?”酒家看了道:“有馀还有些贴钱与你。”武松道:“不要你贴钱只将酒来筛。”酒家道:“客官你要吃酒时还有五六碗酒哩!只怕你吃不得了。”武松道:“就有五六碗多时你尽数筛将来。”酒家道:“你这条长汉傥或醉倒了时怎扶得你住!”武松答道:“要你扶的不算好汉!” 酒家那里肯将酒来筛。武松焦躁道:“我又不白吃你的!休要饮老爷性通教你屋里粉碎!把你这鸟店子倒翻转来!”酒家道:“这厮醉了休惹他。”再筛了六碗酒与武松吃了。前後共吃了十八碗绰了哨棒立起身来道:“我却又不曾醉!”走出门前来笑道:“却不说‘三碗不过冈’!”手提哨棒便走。 酒家赶出来叫道:“客官那里去?”武松立住了问道:“叫我做甚麽?我又不少你酒钱唤我怎地?”酒家叫道:“我是好意;你且回来我家看抄白官司榜文。”武松道:“甚麽榜文?”酒家道:“如今前面景阳冈上有只吊睛白额大虫晚了出来伤人坏了三二十条大汉性命。官司如今杖限猎户擒捉落。冈子路口都有榜文;可教往来客人结夥成队於巳午未三个时辰过冈;其馀寅卯申酉戌亥六个时辰不许过冈。更兼单身客人务要等伴结夥而过。这早晚正是未末申初时分我见你走都不问人枉送了自家性命。不如就我此间歇了等明日慢慢凑得三二十人一齐好过冈子。” 武松听了笑道:“我是清河县人氏这条景阳冈上少也走过了一二十遭几时见说有大虫你休说这般鸟话来吓我!----便有大虫我也不怕!”酒家道:“我是好意救你你不信时进来看官司榜文。”武松道:“你鸟做声!便真个有虎老爷也不怕!你留我在家里歇莫不半夜三更要谋我财害我性命却把鸟大虫唬吓我?”酒家道:“你看麽!我是一片好心反做恶意倒落得你恁地!你不信我时请尊便自行!”一面说一面摇着头自进店里去了。 这武松提了哨棒大着步自过景阳冈来。约行了四五里路来到冈子下见一大树刮去了皮一片白上写两行字。武松也颇识几字抬头看时上面写道:“近因景阳冈大虫伤人但有过往客商可於巳午未三个时辰结夥成队过冈请勿自误。” 武松看了笑道:“这是酒家诡诈惊吓那等客人便去那厮家里歇宿。我却怕甚麽鸟!”横拖着哨棒便上冈子来。 那时已有申牌时分这轮红日厌厌地相傍下山。武松乘着酒兴只管走上冈子来。走不到半里多路见一个败落的山神庙。行到庙前见这庙门上贴着一张印信榜文。武松住了脚读时上面写道: 阳谷县示:为景阳冈上新有一只大虫伤害人命见今杖限各乡里正并 猎户人等行捕未获。如有过往客商人等可於巳午未三个时辰结伴过 冈;其馀时分及单身客人不许过冈恐被伤害性命。各宜知悉。 政和……年……月……日。 武松读了印信榜文方知端的有虎;欲待转身再回酒店里来寻思道:“我回去时须吃他耻笑不是好汉难以转去。”存想了一回说道:“怕甚麽鸟!且只顾上去看怎地!” 武松正走看看酒涌上来便把毡笠儿掀在脊梁上将哨棒绾在肋下一步步上那冈子来;回头看这日色时渐渐地坠下去了。此时正是十月间天气日短夜长容易得晚。武松自言自说道:“那得甚麽大虫!人自怕了不敢上山。” 武松走了一直酒力作焦热起来一只手提哨棒一只手把胸膛前袒开踉踉跄跄直奔过乱树林来;见一块光挞挞大青石把那哨棒倚在一边放翻身体却待要睡只见起一阵狂风。那一阵风过了只听得乱树背後扑地一声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来。武松见了叫声“阿呀”从青石上翻将下来便拿那条哨棒在手里闪在青石边。那大虫又饿又渴把两只爪在地上略按一按和身望上一扑从半空里撺将下来。武松被那一惊酒都作冷汗出了。 说时迟那时快;武松见大虫扑来只一闪闪在大虫背後。那大虫背後看人最难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将起来。武松只一闪闪在一边。大虫见掀他不着吼一声却似半天里起个霹雳振得那山冈也动把这铁棒也似虎尾倒竖起来只一剪。武松却又闪在一边。原来那大虫拿人只是一扑一掀一剪;三般捉不着时气性先自没了一半。那大虫又剪不着再吼了一声一兜兜将回来。 武松见那大虫复翻身回来双手轮起哨棒尽平生气力只一棒从半空劈将下来。只听得一声响簌簌地将那树连枝带叶劈脸打将下来。定睛看时一棒劈不着大虫原来打急了正打在枯树上把那条哨棒折做两截只拿得一半在手里。那大虫咆哮性起来翻身又只一扑扑将来。武松又只一跳却退了十步远。那大虫恰好把两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将半截棒丢在一边两只手就势把大虫顶花皮胳嗒地揪住一按按将下来。那只大虫急要挣扎被武松尽力气捺定那里肯放半点儿松宽。 武松把只脚望大虫面门上、眼睛里只顾乱踢。那大虫咆哮起来把身底下爬起两堆黄泥做了一个土坑。武松把大虫嘴直按下黄泥坑里去。那大虫吃武松奈何得没了些气力。武松把左手紧紧地揪住顶花皮偷出右手来提起铁锤般大小拳头尽平生之力只顾打。打到五七十拳那大虫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鲜血来更动弹不得只剩口里兀自气喘。 武松放了手来松树边寻那打折的哨棒拿在手里;只怕大虫不死把棒橛又打了一回。眼见气都没了方才丢了棒寻思道:“我就地拖得这死大虫下冈子去?……”就血泊里双手来提时那里提得动。原来使尽了气力手脚都苏软了。 武松再来青石上坐了半歇寻思道:“天色看看黑了傥或又跳出一只大虫来时却怎地斗得他过?且挣扎下冈子去明早却来理会。”就石头边寻了毡笠儿转过乱树林边一步步捱下冈子来。走不到半里多路只见枯草中又钻出两只大虫来。武松道:“阿呀!我今番罢了!”只见那两只大虫在黑影里直立起来。 武松定睛看时却是两个人把虎皮缝作衣裳紧紧绷在身上手里各拿着一条五股叉见了武松吃一惊道:“你……你……你……吃了□□【“忽聿”二字俱加“反犬”旁】心豹子胆狮子腿胆倒包着身躯!如何敢独自一个昏黑将夜又没器械走过冈子来!你……你……你……是人?是鬼?”武松道:“你两个是甚麽人?”那个人道:“我们是本处猎户。”武松道:“你们上岭上来做甚麽?”两个猎户失惊道:“你兀自不知哩!今景阳冈上有一只极大的大虫夜夜出来伤人!只我们猎户也折了七八个过往客人不记其数都被这畜生吃了!本县知县着落当乡里正和我们猎户人等捕捉。那业畜势大难近谁敢向前!我们为他正不知吃了多少限棒只捉他不得!今夜又该我们两个捕猎和十数个乡夫在此上上下下放了窝弓药箭等他正在这里埋伏却见你大剌剌地从冈子上走将下来我两个吃了一惊。你却正是甚人?曾见大虫麽?”武松道:“我是清河县人氏姓武排行第二。却才冈子上乱树林边正撞见那大虫被我一顿拳脚打死了。”两个猎户听得痴呆了说道:“怕没这话?”武松道:“你不信时只看我身上兀自有血迹。”两个道:“怎地打来?” 武松把那打大虫的本事再说了一遍。两个猎户听了又喜又惊叫拢那十个乡夫来。只见这十个乡夫都拿着钢叉、踏弩、刀枪随即拢来。武松问道:“他们众人如何不随你两个上山?”猎户道:“便是那畜生利害他们如何敢上来!”一夥十数个人都在面前。两个猎户叫武松把打大虫的事说向众人。众人都不肯信。武松道:“你众人不信时我和你去看便了。”众人身边都有火刀、火石随即出火来点起五七个火把。众人都跟着武松一同再上冈子来看见那大虫做一堆儿死在那里。众人见了大喜先叫一个去报知本县里正并该管上户。 这里五七个乡夫自把大虫缚了抬下冈子来。到得岭下早有七八十人都哄将起来先把死大虫抬在前面将一乘兜轿抬了武松投本处一个上户家来。那上户里正都在庄前迎接。把这大虫扛到草厅上。却有本乡上户本乡猎户三二十人都来相探武松。众人问道:“壮士高姓大名?贵乡何处?”武松道:“小人是此间邻郡清河县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因从沧州回乡来昨晚在冈子那边酒店吃得大醉了上冈子来正撞见这畜生。”把那打虎的身分拳脚细说了一遍。众上户道:“真乃英雄好汉!”众猎户先把野味将来与武松把杯。 武松因打大虫困乏了要睡。大户便叫庄客打并客房且教武松歇息。到天明上户先使人去县里报知一面合具虎床安排端正迎接县里去。 天明武松起来洗漱罢众多上户牵一□【字形左“羊”右“空”】羊挑一担酒都在厅前伺候。武松穿了衣裳整顿巾帻出到前面与众人相见。众上户把盏说道:“被这畜生正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连累猎户吃了几顿限棒!今日幸得壮士来到除了这个大害!第一乡中人民有福第二客侣通行实出壮士之赐!”武松谢道:“非小子之能托赖众长上福荫。” 众人都来作贺。吃了一早晨酒食抬出大虫放在虎床上。众乡村上户都把段匹花红来挂与武松。武松有些行李包裹寄在庄上。一齐都出庄门前来。 早有阳谷县知县相公使人来接武松。都相见了叫四个庄客将乘凉轿来抬了武松把那大虫扛在前面也挂着花红段匹迎到阳谷县里来。 那阳谷县人民听得说一个壮士打死了景阳冈上大虫迎喝了来皆出来看哄动了那个县治。武松在轿上看时只见亚肩叠背闹闹攘攘屯街塞巷都来看迎大虫。到县前衙门口知县已在厅上专等武松下了轿。扛着大虫都到厅前放在甬道上。 知县看了武松这般模样又见了这个老大锦毛大虫心中自忖道:“不是这个汉怎地打得这个虎!”便唤武松上厅来。 武松去厅前声了喏。知县问道:“你那打虎的壮士你却说怎生打了这个大虫?”武松就厅前将打虎的本事说了一遍。厅上厅下众多人等都惊得呆了。知县就厅上赐了几杯酒将出上户凑的赏赐钱一千贯给与武松武松禀道:“小人托赖相公的福荫偶然侥幸打死了这个大虫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赏赐。小人闻知这众猎户因这个大虫受了相公的责罚何不就把这一千贯给散与众人去用?”知县道:“既是如此任从壮士。” 武松就把这赏钱在厅上散与众人----猎户。知县见他忠厚仁德有心要抬举他便道:“虽你原是清河县人氏与我这阳谷县只在咫尺。我今日就参你在本县做个都头如何?”武松跪谢道:“若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 知县随即唤押司立了文案当日便参武松做了步兵都头。众上户都来与武松作庆贺喜连连吃了三五日酒。武松自心中想道:“我本要回清河县去看望哥哥谁想倒来做了阳谷县都头。”自此上官见爱乡里闻名。 又过了三二日那一日武松走出县前来闲玩只听得背後一个人叫声:“武都头你今日迹了如何不看觑我则个?”武松回头来看了叫声:“阿呀!你如何却在这里?”不是武松见了这个人有分教阳谷县中尸横血染;直教钢刀响处人头滚宝剑挥时热血流。毕竟叫唤武都头的正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 话说当日武都头回转身来看见那人扑翻身便拜。那人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武松的嫡亲哥哥武大郎。武松拜罢说道:“一年有馀不见哥哥如何却在这里?”武大道:“二哥你去了许多时如何不寄封书来与我?我又怨你又想你。”武松道:“哥哥如何是怨我想我?”武大道:“我怨你时当初你在清河县里要便吃酒醉了和人相打时常吃官司教我要便随衙听候不曾有一个月净办常教我受苦这个便是怨你处。想你时我近来取得一个老小清河县人不怯气都来相欺负没人做主;你在家时谁敢来放个屁;我如今在那里安不得身只得搬来这里赁房居住因此便是想你处。” 看官听说:原来武大与武松是一母所生两个。武松身长八尺一貌堂堂;浑身上下有千百斤气力----不恁地如何打得那个猛虎?这武大郎身不满五尺面目丑陋头脑可笑;清河县人见他生得短矮起他一个诨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娘家姓潘小名唤做金莲;年方二十馀岁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大户要缠他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於心却倒陪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自从武大娶得那妇人之後清河县里有几个奸诈的浮浪子弟们却来他家里薅恼。原来这妇人见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字形左“反犬”右“崔”】不会风流;他倒无般不好为头的爱偷汉子。那武大是个懦弱本分人被这一班人不时间在门前叫道:“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因此武大在清河县住不牢搬来这阳谷县紫石街赁房居住每日仍旧挑卖炊饼。此日正在县前做买卖。 当下见了武松武大道:“兄弟我前日在街上听得人沸沸地说道:‘景阳冈上一个打虎的壮士姓武县里知县参他做个都头。’我也八分猜道是你原来今日才得撞见。我且不做买卖一同和你家去。”武松道:“哥哥家在那里?”武大用手指道:“只在前面紫石街便是。” 武松替武大挑了担儿武大引着武松转湾抹角一迳望紫石街来。转过两个湾来到一个茶坊间壁武大叫一声“大嫂开门”。只见帘子开处一个妇人出到帘子下应道:“大哥怎地半早便归?”武大道:“你的叔叔在这里且来厮见。”武大郎接了担儿入去便出来道:“二哥入屋里来和你嫂嫂相见。” 武松揭起帘子入进里面与那妇人相见。武大说道:“大嫂原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新充做都头的正是我这兄弟。”那妇人叉手向前道:“叔叔万福。”武松道:“嫂嫂请坐。” 武松当下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那妇人向前扶住武松道:“叔叔折杀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礼。”那妇人道:“奴家听得间壁王乾娘说‘有个打虎的好汉迎到县前来’要奴家同去看一看。不想去得迟了赶不上不曾看见。原来却是叔叔。且请叔叔到楼上去坐。” 三个人同到楼上坐了。那妇人看着武大道:“我陪侍着叔叔坐地。你去安排些酒食来管待叔叔。”武大应道:“最好。----二哥你且坐一坐我便来也。” 武大下楼去了。那妇人在楼上看了武松这表人物自心里寻思道:“武松与他是嫡亲一母兄弟他又生得这般长大。我嫁得这等一个也不枉了为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谷树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晦气!据着武松大虫也吃他打倒了他必然好气力。说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来我家里住?……不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 那妇人脸上堆下笑来问武松道:“叔叔来这里几日了?”武松答道:“到此间十数日了。”妇人道:“叔叔在那里安歇?”武松道:“胡乱权在县衙里安歇。”那妇人道:“叔叔恁地时却不便当。”武松道:“独自一身容易料理。早晚自有土兵服侍。”妇人道:“那等人服侍叔叔怎地顾管得到。何不搬来一家里住?早晚要些汤水吃时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吃不强似这夥腌□【音“匝”字形左“月”右“赞”】人?叔叔便吃口清汤也放心得下。”武松道:“深谢嫂嫂。” 那妇人道:“莫不别处有婶婶。可取来厮会也好。”武松道:“武二并不曾婚娶。”妇人又问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武二二十五岁。”那妇人道:“长奴三岁。叔叔今番从那里来?”武松道:“在沧州住了一年有馀只想哥哥在清河县住不想却搬在这里。” 那妇人道:“一言难尽!自从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负;清河县里住不得搬来这里。若得叔叔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武松道:“家兄从来本分不似武二撒泼。”那妇人笑道:“怎地这般颠倒说!常言道:‘人无刚骨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这般‘三答不回头四答和身转’的人。”武松道:“家兄却不到得惹事要嫂嫂忧心。” 正在楼上说话未了武大买了些酒肉果品归来放在厨下走上楼来叫道:“大嫂你下来安排。”那妇人应道:“你看那不晓事的!叔叔在这里坐地却教我撇了下来!”武松道:“嫂嫂请自便。”那妇人道:“何不去叫间壁王乾娘安排便了只是这般不见便!” 武大自去央了间壁王婆安排端正了都搬上楼来摆在桌上无非是些鱼肉果菜之类随即烫酒上来。 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三个人坐下武大筛酒在各人面前。那妇人拿起酒来道:“叔叔休怪没甚管待请酒一杯。”武松道:“感谢嫂嫂。休这般说。” 武大直顾上下筛酒烫酒那里来管别事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道:“叔叔怎地鱼和肉也不吃一块儿?”拣好的递将过来。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嫂嫂相待。谁知那妇人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武大又是个善弱的人那里会管待人。那妇人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过只低了头不恁麽理会。 当日吃了十数杯酒武松便起身。武大道:“二哥再吃几杯了去。”武松道:“只好恁地却又来望哥哥。”都送下楼来。那妇人道:“叔叔是必搬来家里住;若是叔叔不搬来时教我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亲兄弟难比别人。大哥你便打点一间房请叔叔来家里过活休教邻舍街坊道个不是。”武大道:“大嫂说得是。二哥你便搬来也教我争口气。”武松道:“既是哥哥嫂嫂恁地说时今晚有些行李便取了来。”那妇人道:“叔叔是必记心奴这里专望。” 武松别了哥嫂离了紫石街迳投县里来正值知县在厅上坐衙。武松上厅来禀道:“武松有个亲兄搬在紫石街居住;武松欲就家里宿歇早晚衙门中听候使唤不敢擅去请恩相钧旨。”知县道:“这是孝悌的勾当我如何阻你;你可每日来县里伺候。” 武松谢了收拾行李铺盖。有那新制的衣服并前者赏赐的物件叫个土兵挑了武松引到哥哥家里。那妇人见了却比半夜里拾金宝的一般欢喜堆下笑来。武大叫个木匠就楼下整了一间房铺下一张床里面放一条桌子安两个杌子一个火炉。武松先把行李安顿了分付土兵自回去当晚就哥嫂家里歇卧。 次日早起那妇人慌忙起来烧洗面汤舀漱口水叫武松洗漱了口面裹了巾帻出门去县里画卯。那妇人道:“叔叔画了卯早些个归来吃饭休去别处吃。”武松道:“便来也。”迳去县里画了卯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里。那妇人洗手剔甲齐齐整整安排下饭食。三口儿共桌儿吃武松吃了饭那妇人双手捧一盏茶递与武松吃。武松道:“教嫂嫂生受武松寝食不安。县里拨一个土兵来使唤。”那妇人连声叫道:“叔叔却怎地这般见外?自家的骨肉又不服侍了别人。便拨一个土兵使用这厮上锅上灶也不乾净奴眼里也看不得这等人。”武松道:“恁地时却生受嫂嫂。” 话休絮烦。自从武松搬将家里来取些银子与武大教买饼馓茶果请邻舍吃茶。众邻舍斗分子来与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席都不在话下。 过了数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段子与嫂嫂做衣裳。那妇人笑嘻嘻道:“叔叔如何使得。----既然叔叔把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 武松自此只在哥哥家里宿歇。武大依前上街挑卖炊饼。武松每日自去县里画卯承应差使。不论归迟归早那妇人顿羹顿饭欢天喜地服侍武松武松倒过意不去。那妇人常把些言语来撩拨他武松是个硬心直汉却不见怪。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过了一月有馀看看是十二月天气。连日朔风紧起四下里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大雪来。当日那雪直下到一更天气不止。 次日武松清早出去县里画卯直到日中未归。武大被这妇人赶出去做买卖央及间壁王婆买下些酒肉之类去武松房里簇了一盆炭火心里自想道:“我今日着实撩斗他一撩斗不信他不动情。……” 那妇人独自一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等着只见武松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那妇人揭起帘子陪着笑脸迎接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谢嫂嫂忧念。”入得门来便把毡笠儿除将下来。那妇人双手去接。武松道:“不劳嫂嫂生受。”自把雪来拂了挂在壁上;解了腰里缠带脱了身上鹦哥绿□【音“注”字形以“角丝”旁替“伫”之“单人”旁】丝衲袄入房里搭了。 那妇人便道:“奴等一早起。叔叔怎地不归来吃早饭?”武松道:“便是县里一个相识请吃早饭。却才又有一个作杯我不奈烦一直走到家里来。”那妇人道:“恁地;叔叔向火。”武松道:“好。”便脱了油靴换了一双袜子穿了暖鞋;掇个杌子自近火边坐地。那妇人把前门上了拴後门也关了却搬些按酒果品菜蔬入武松房里来摆在桌子上。 武松问道:“哥哥那里去未归?”妇人道:“你哥哥每日自出去做买卖我和叔叔自饮三杯。”武松道:“一等哥哥家来吃。”妇人道:“那里等得他来!等他不得!” 说犹未了早暖了一注子酒来。武松道:“嫂嫂坐地等武二去烫酒正当。”妇人道:“叔叔你自便。”那妇人也掇个杌子近火边坐了。火头边桌儿上摆着杯盘。那妇人拿盏酒擎在手里看着武松道:“叔叔满饮此杯。”武松接过手来一饮而尽。那妇人又筛一杯酒来说道:“天色寒冷叔叔饮个成双杯儿。”武松道:“嫂嫂自便。”接来又一饮而尽。 武松却筛一杯酒递与那妇人吃。妇人接过酒来吃了却拿注子再斟酒来放在武松面前。那妇人将酥胸微露云鬟半□【字形左“身”右“单”】脸上堆着笑容说道:“我听得一个闲人说道:叔叔在县前东街上养着一个唱的。敢端的有这话麽?”武松道:“嫂嫂休听外人胡说。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妇人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头不似心头。”武松道:“嫂嫂不信时只问哥哥。”那妇人道:“他晓得甚麽。晓得这等事时不卖炊饼了。叔叔且请一杯。”连筛了三四杯酒饮了。 那妇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动春心那里按纳得住只管把闲话来说。武松也知了四五分自家只把头来低了。那妇人起身去烫酒。武松自在房里拿起火箸簇火。 那妇人暖了一注子酒来到房里一只手拿着注子一只手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说道:“叔叔只穿这些衣裳不冷?”武松已自有六七分不快意也不应他。那妇人见他不应劈手便来夺火箸口里道:“叔叔不会簇火我与叔叔拨火;只要似火盆常热便好。”武松有**分焦躁只不做声。那妇人欲心似火不看武松焦躁便放了火箸却筛一盏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了大半盏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 武松劈手夺来泼在地下说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识羞耻!”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那妇人推一交。武松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倘有些风吹草动武二眼里认得是嫂嫂拳头却不认得是嫂嫂!再来休要恁地!” 那妇人通红了脸便掇开了杌子口里说道:“我自作乐耍子不直得便当真起来!好不识人敬重!”搬了盏碟自向厨下去了。武松自在房里气忿忿地。 天色却早未牌时分。武大挑了担儿归来推门那妇人慌忙开门。武大进来歇了担儿随到厨下见老婆双眼哭得红红打的。武大道:“你和谁闹来?”那妇人道:“都是你不争气教外人来欺负我!”武大道:“谁人敢来欺负你!”妇人道:“情知是有谁!争奈武二那厮我见他大雪里归来连忙安排酒请他吃;他见前後没人便把言语来调戏我!”武大道:“我的兄弟不是这等人从来老实。休要高做声吃邻舍家笑话。”武大撇了老婆来到武松房里叫道:“二哥你不曾吃点心我和你吃些酒。”武松只不做声寻思了半晌再脱了丝鞋依旧穿上油膀鞋着了上盖带上毡笠儿一头系缠袋一面出门。武大叫道:“二哥那里去?”也不应一直地只顾去了。 武大回到厨下来问老婆道:“我叫他又不应只顾望县前这条路走了去正是不知怎地了!”那妇人骂道:“糊突桶!有甚麽难见处!那厮羞了没脸儿见你走了出去!我也不再许你留这厮在家里宿歇!”武大道:“他搬出去须吃别人笑话。”那妇人道:“混沌魍魉!他来调戏我倒不吃别人笑!你要便自和他道话我却做不得这样的人!你还了我一纸休书来你自留他便了!”武大那里敢再开口。 正在家中两口儿絮聒只见武松引了一个土兵拿着一条匾担迳来房里收拾了行李便出门去。武大赶出来叫道:“二哥做甚麽便搬了去?”武松道:“哥哥不要问;说起来装你的幌子。你只由我自去便了。” 武大那里敢再开口由武松搬了去。那妇人在里面喃喃呐呐的骂道:“却也好!人只道一个亲兄弟做都头怎地养活了哥嫂却不知反来嚼咬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你搬了去倒谢天谢地!且得冤家离眼前!” 武大见老婆这等骂正不知怎地心中只是咄咄不乐放他不下。 自从武松搬了去县衙里宿歇武大自依然每日上街挑卖炊饼。本待要去县里寻兄弟说话却被这婆娘千叮万嘱分付教不要去兜揽他;因此武大不敢去寻武松。 捻指间岁月如流不觉雪晴。过了十数日却说本县知县自到任已来却得二年半多了;赚得好些金银欲待要使人送上东京去与亲眷处收贮使用谋个升转;却怕路上被人劫了去须得一个有本事的心腹人去便好;猛可想起武松来“须是此人可去。……有这等英雄了得!”当日便唤武松到衙内商议道:“我有一个亲戚在东京城里住;欲要送一担礼物去就捎封书问安则个。只恐途中不好行须是得你这等英雄好汉方去得。你可休辞辛苦与我去走一遭。回来我自重重赏你。”武松应道:“小人得蒙恩相抬举安敢推故。既蒙差遣只得便去。小人也自来不曾到东京就那里观看光景一遭。相公明日打点端正了便行。”知县大喜赏了三杯不在话下。 且说武松领下知县言语出县门来。到得下处取了些银两叫了个土兵却上街来买了一瓶酒并鱼肉果品之类一迳投紫石街来直到武大家里。武大恰好卖炊饼了回来见武松在门前坐地叫土兵去厨下安排。那妇人馀情不断见武松把将酒食来心中自想道:“莫不这厮思量我了却又回来?……那厮一定强不过我!且慢慢地相问他。” 那妇人便上楼去重匀粉面再整云鬟换些艳色衣服穿了来到门前迎接武松。那妇人拜道:“叔叔不知怎地错见了?好几日并不上门教奴心里没理会处。每日叫你哥哥来县里寻叔叔陪话归来只说道:‘没处寻。’今日且喜得叔叔家来。没事坏钱做甚麽?”武松答道:“武二有句话特来要和哥哥嫂嫂说知则个。”那妇人道:“既是如此楼上去坐地。” 三个人来到楼上客位里武松让哥嫂上坐了。武松掇个杌子横投坐了。土兵搬将酒肉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武松劝哥哥嫂嫂吃酒。那妇人只顾把眼来睃武松。武松只顾吃酒。 酒至五巡武松讨个劝杯叫土兵筛了一杯酒拿在手里看着武大道:“大哥在上今日武二蒙知县相公差往东京干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两个月少是四五十日便回。有句话特来和你说知你从来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被外人来欺负。假如你每日卖十扇笼炊饼你从明日为始只做五扇笼出去卖;每日迟出早归不要和人吃酒;归到家里便下了帘子早闭上门省了多少是非口舌。如若有人欺负你不要和他争执待我回来自和他理论。大哥依我时满饮此杯。”武大接了酒道:“我兄弟见得是我都依你说。” 吃过了一杯酒武松再筛第二杯酒对那妇人说道:“嫂嫂是个精细的人不必武松多说。我哥哥为人质朴全靠嫂嫂做主看待他。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麽?岂不闻古人言:‘蓠劳犬不入’?” 那妇人被武松说了这一篇一点红从耳朵边起紫涨了面皮;指着武大便骂道:“你这个腌□【音“匝”字形左“月”右“赞”】混沌!有甚麽言语在外人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一个不戴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人面上行得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蝼蚁也不敢入屋里来!有甚麽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砖头瓦儿一个个要着地!”武松笑道:“若得嫂嫂这般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应却不要‘心头不似口头’。既然如此武二都记得嫂嫂说的话了请饮过此杯。” 那妇人推开酒盏一直跑下楼来;走到半扶梯上话道:“你既是聪明伶俐却不道‘长嫂为母’?我当初嫁武大时不曾听说有甚麽阿叔!那里走得来‘是亲不是亲便要做乔家公’!自是老娘晦气了鸟撞着许多事!”哭下楼去了。那妇人自妆许多奸伪张致。 那武大、武松----弟兄----自再吃了几杯。武松拜辞哥哥。武大道:“兄弟去了?早早回来和你相见!”口里说不觉眼中堕泪。武松见武大眼中垂泪便说道:“哥哥便不做得买卖也罢只在家里坐地;盘缠兄弟自送将来。”武大送武松下楼来。临出门武松又道:“大哥我的言语休要忘了。” 武松带了土兵自回县前来收拾。次日早起来拴束了包裹来见知县。那知县已自先差下一辆车儿把箱笼都装载车子上;点两个精壮土兵县衙里拨两个心腹伴当都分付了。那四个跟了武松就厅前拜辞了知县拽扎起提了朴刀监押车子一行五人离了阳谷县取路望东京去了。 话分两头。只说武大郎自从武松说了去整整的吃那婆娘骂了三四日。武大忍气吞声由他自骂心里只依着兄弟的言语真个每日只做一半炊饼出去卖未晚便归一脚歇了担儿便去除了帘子关上大门却来家里坐地。 那妇人看了这般心内焦躁指着武大脸上骂道:“混沌浊物我倒不曾见日头在半天里便把着丧门关了也须吃别人道我家怎地禁鬼!听你那兄弟鸟嘴也不怕别人笑耻!”武大道:“由他们笑话我家禁鬼。我的兄弟说的是好话省了多少是非。”那妇人道:“呸!浊物!你是个男子汉自不做主却听别人调遣!”武大摇手道:“由他。我的兄弟是金子言语!” 自武松去了十数日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归;归到家里便关了门。那妇人也和他闹了几场;向後弄惯了不以为事。自此这妇人约莫到武大归时先自去收了帘儿关上大门。武大见了自心里也喜寻思道:“恁地时却好!……” 又过了三二日冬已将残天色回阳微暖。当日武大将次归来。那妇人惯了自先向门前来叉那帘子。也是合当有事却好一个人从帘子边走过。自古道:“没巧不成话。”这妇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将倒去不端不正却好打在那人头巾上。那人立住了脚意思要作;回过脸来看时却是一个妖娆的妇人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直钻过“爪哇国”去了变坐笑吟吟的脸儿。这妇人见不相怪便叉手深深地道个万福说道:“奴家一时失手。官人疼了?”那人一头把把手整顿头巾一面把腰曲着地还礼道:“不妨事。娘子闪了手?”却被这间壁的王婆正在茶局子里水帘底下看见了笑道:“兀!谁教大官人打这屋檐边过?打得正好!”那人笑道:“这是小人不是。冲撞娘子休怪。”那妇人也笑道:“官人恕奴些个。”那人又笑着大大地唱个肥喏道:“小人不敢。”那一双眼都只在这妇人身上也回了七八遍头自摇摇摆摆踏着八字脚去了。这妇人自收了帘子叉竿入去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 你道那人姓甚名谁?那里居住?原来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前开着个生药铺。从小也是一个奸诈的人使得些好拳棒;近来暴迹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因此满县人都饶让他些个。那人覆姓西门单讳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唤他做西门大郎。----近来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 不多时只见那西门庆一转踅入王婆茶坊里来去里边水帘下坐了。王婆笑道:“大官人却才唱得好个大肥喏!”西门庆也笑道:“乾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老小?”王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的?”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休要取笑。”王婆道:“大官人怎麽不认得他老公便是每日在县前卖熟食的。……”西门庆道:“莫非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的正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西门庆道:“可是银担子李二哥的老婆?”王婆摇头道:“不是!若是他的时也倒是一双。”西门庆道:“倒敢是花胳膊6小乙的妻子?”王婆大笑道:“不是!若是他的时也又是好一对儿!大官人再猜一猜。”西门庆道:“乾娘我其实猜不着。”王婆哈哈笑道:“好教大官人得知了笑一声。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西门庆跌脚笑道:“莫不是人叫他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王婆道:“正是他。”西门庆听了叫起苦来说道:“好块羊肉怎地落在狗口里!”王婆道:“便是这般苦事!自古道:‘骏马却驮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生要是这般配合!”西门庆道:“王乾娘我少你多少茶钱?”王婆道:“不多由他歇些时却算。”西门庆又道:“你儿子跟谁出去?”王婆道:“说不得。跟一个客人淮上去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西门庆道:“却不叫他跟我?”王婆笑道:“若得大官人抬举他十分之好。”西门庆道:“等他归来却再计较。”再说了几句闲话相谢起身去了。 约莫未及半个时辰又踅将来王婆店门口帘边坐地朝着武大门前半歇。王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王婆做了一个梅汤双手递与西门庆。西门庆慢慢地吃了盏托放在桌上。西门庆道:“王乾娘你这梅汤做得好有多少在屋里?”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讨一个在屋里。”西门庆道:“我问你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王婆道:“老身只听的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老身只道说做媒。”西门庆道:“乾娘你既是撮合山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王婆道:“大官人你宅上大娘子得知时婆子这脸怎吃得耳刮子?”西门庆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极是容得人。见今也讨几个身边人在家里只是没一个中得我意的。你有这般好的与我主张一个便来说不妨。----就是‘回头人’也好只要中得我意。”王婆道:“前日有一个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西门庆道:“若好时你与我说成了我自谢你。”王婆道:“生得十二分人物只是年纪大些。”西门庆道:“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真个几岁?”王婆道:“那娘子戊寅生属虎的新年恰好九十三岁。”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要扯着风脸取笑!”西门庆笑了起身去。 看看天色黑了王婆却才点上灯来正要关门只见西门庆又踅将来迳去帘底下那座头上坐了朝着武大门前只顾望。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如何?”西门庆道:“最好乾娘放甜些。”王婆点一盏和合汤递与西门庆吃。坐个一歇起身道:“乾娘记了帐目明日一还钱。”王婆道:“不妨。伏惟安置来日早请过访。”西门庆又笑了去。当晚无事。 次日清早王婆却才开门把眼看门外时只见这西门庆又在门前两头来往踅。王婆见了道:“这个刷子踅得紧!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只叫他舔不着。那厮会讨县里人便宜且教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败缺!” 王婆开了门正在茶局子里生炭整理茶锅。西门庆一迳奔入茶房里来水帘底下望着武大门前帘子里坐了看。王婆只做不看见只顾在茶局里煽风炉子不出来问茶。西门庆叫道:“乾娘点两盏茶来。”王婆笑道:“大官人来了?连日少见。且请坐。”便浓浓的点两盏姜茶将来放在桌上。西门庆道:“乾娘相陪我吃个茶。”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影射’的!”西门庆也笑了一回问道:“乾娘间壁卖甚麽!”王婆道:“他家卖拖蒸河漏子热烫温和大辣酥。”西门庆笑道:“你看!这婆子只是风!”王婆笑道:“我不风他家自有亲老公!”西门庆道:“乾娘和你说正经话:说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做三五十个不知出去在家?”王婆道:“若要买炊饼少间等他街上回来买何消得上门上户?”西门庆道:“乾娘说的是。”吃了茶坐了一回起身道:“乾娘记了帐目。”王婆道:“不妨事。老娘牢牢写在帐上。”西门庆笑了去。 王婆只在茶局里张时冷眼睃见西门庆又在门前踅过东去又看一看;走过西来又睃一睃;走了七八遍;迳踅入茶房里来。王婆道:“大官人稀行!好几时不见面!”西门庆笑将起来去身边摸出一两来银子递与王婆说道:“乾娘权收了做茶钱。”婆子笑道:“何消得许多?”西门庆道:“只顾放着。” 婆子暗暗地欢喜道:“来了!这刷子当败!”且把银两来藏了便道:“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吃个‘宽煎叶儿茶’如何?”西门庆道:“乾娘如何便猜得着?”婆子道:“有甚麽难猜。自古道:‘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老身异样跷蹊作怪的事都猜得着。”西门庆道:“我有一件心上的事乾娘猜得着时与你五两银子。” 王婆笑道:“老娘也不消三智五猜只一智便猜个十分。大官人你把耳朵来。……你这两日脚步紧赶趁得频一定是记挂着隔壁那个人。----我猜得如何?”西门庆笑将起来道:“乾娘你端的智赛隋何机强6贾!不瞒乾娘说:我不知怎地吃他那日叉帘子时见了这一面却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只是没做个道理入脚处。不知你会弄手段麽?” 王婆哈哈的笑将起来道:“老身不瞒大官人说。我家卖茶叫做‘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下雪的那一日卖了一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市。专一靠些‘杂趁’养口。”西门庆问道:“怎地叫做‘杂趁’?”王婆笑道:“老身为头是做媒;又会做牙婆;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西门庆道:“乾娘端的与我说得成时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 王婆道:“大官人你听我说:但凡捱光的两个字最难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儿大的行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棉里针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这五件唤作‘潘、驴、邓、小、闲’。五件俱全此事便获着。”西门庆道:“实不瞒你说这五件事我都有些:第一我的面儿虽比不得潘安也充得过;第二我小时也曾养得好大龟;第三我家里也颇有贯百钱财虽不及邓通也得过;第四我最耐得他便打我四百顿休想我回他一下;第五我最有闲工夫不然如何来的恁频?乾娘你只作成我!完备了时我自重重的谢你。” 王婆道:“大官人虽然你说五件事都全我知道还有一件事打搅;也多是扎的不得。”西门庆说:“你且道甚麽一件事打搅?”王婆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但凡捱光最难十分光时使钱到九分九厘也有难成就处。我知你从来悭吝不肯胡乱便使钱只这一件打搅。”西门庆道:“这个极容易医治我只听你的言语便了。” 王婆道:“若是大官人肯使钱时老身有一条计便教大官人和这雌儿会一面。只不知官人肯依我麽?”西门庆道:“不拣怎地我都依你。乾娘有甚妙计?”王婆笑道:“今日晚了且回去。过半年三个月却来商量。”西门庆便跪下道:“乾娘!休要撒科你作成我则个!” 王婆笑道:“大官人却又慌了;老身那条计是个上着虽然入不得武成王庙端的强似孙武子教女兵十捉九着!大官人我今日对你说:这个人原是清河县大户人家讨来的养女却做得一手好针线。大官人你便买一匹白绫一匹蓝绣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都把来与老身。我却走过去问他讨个茶吃却与这雌儿说道:‘有个施主官人与我一套送终衣料特来借历头。央及娘子与老身拣个好日去请个裁缝来做。’他若见我这般说不睬我时此事便休了。他若说‘我替你做’不要我叫裁缝时这便有一分光了。我便请他家来做。他若说‘将来我家里做’不肯过来此事便休了。他若欢天喜地地说‘我来做就替你裁。’这光便有二分了。若是肯来我这里做时却要安排些酒食点心请他。第一日你也不要来。第二日他若说不便当时定要将家去做此事便休了。他若依前肯过我家做时这光便有三分了。这一日你也不要来。到第三日晌午前後你整整齐齐打扮了来咳嗽为号。你便在门前说道:‘怎地连日不见王乾娘?’我便出来请你入房里来。若是他见你来便起身跑了归去难道我拖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见你入来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四分了。坐下时便对雌儿说道:‘这个便是与我衣料的施主官人亏杀他!’我夸大官人许多好处你便卖弄他的针线。若是他不来兜揽答应此事便休了。他若口里答应说话时这光便有五分了。我却说道:‘难得这个娘子与我作成出手做。亏杀你两个施主:一个出钱的一个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央难得这个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你便取出银子来央我买。若是他抽身便走时不成扯住他?此事便休了。他若是不动身时这光便有六分了。我却拿了银子临出门对他道:‘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他若也起身走了家去时我也难道阻挡他?此事便休了。若是他不起身走动时此事又好了这光便有七分了。等我买得东西来摆在桌上时我便道:‘娘子且收拾生活吃一杯儿难得这位官人坏钞。’他若不肯和你同桌吃时走了回去此事便休了。若是他只口里说要去却不动身这事又好了。这光便有八分了。待他吃的酒浓时正说得入港我便推道没了酒再叫你买你便又央我去买。我只做去买酒把门拽上关你和他两个在里面。他若焦躁跑了归去此事便休了。他若由我拽上门不焦躁时这光便有九分了。----只欠一分光了便完就。这一分倒难。大官人你在房里着几句甜净的话说将入去;你却不可躁暴;便去动手动脚打搅了事那时我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双箸去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将手去他脚上捏一捏。他若闹将起来我自来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难得成。若是他不做声时这是十分光了。这时节十分事都成了!----这条计策如何?” 西门庆听罢大笑道:“虽然上不得凌烟阁端的好计!”王婆道:“不要忘了许我的十两银子!”西门庆道:“‘但得一片橘皮吃莫便忘了洞庭湖。’这条计几时可行?”王婆道:“只在今晚便有回报。我如今趁武大未归走过去细细地说诱他。你却便使人将绫绣绢匹并绵子来。”西门庆道:“得乾娘完成得这件事如何敢失信。”作别了王婆便去市上绣绢铺里买了绫绣绢缎并十两清水好绵;家里叫个伴当取包袱包了带了五两碎银迳送入茶坊里。 王婆接了这物分付伴当回去自踅来开了後门走过武大家里来。那妇人接着请去楼上坐地。那王婆道:“娘子怎地不过贫家吃茶?”那妇人道:“便是这几日身体不快懒走去的。”王婆道:“娘子家里有历日麽?借与老身看一看要选个裁衣日。”那妇人道:“乾娘裁甚麽衣裳?”王婆道:“便是老身十病九痛怕有些山高水低预先要制办些送终衣服。难得近处一个财主见老身这般说布施与我一套衣料----绫绣绢段----又与若干好绵。放在家里一年有馀不能够做;今年觉道身体好生不济又撞着如今闰月趁这两日要做;又被那裁缝勒□【音“肯(去)”字形左“提手”右“肯”压迫之意】只推生活忙不肯来做;老身说不得这等苦!” 那妇人听了笑道:“只怕奴家做得不中乾娘意;若不嫌时奴出手与乾娘做如何?” 那婆子听了堆下笑来说道:“若得娘子贵手做时老身便死来也得好处去。久闻娘子好手针线只是不敢相央。”那妇人道:“这个何妨。许了乾娘务要与乾娘做了。将历头叫人拣个黄道好日便与你动手。”王婆道:“若得娘子肯与老身做时娘子是一点福星何用选日?老身也前日央人看来说道明日是个黄道好日;老身只道裁衣不用黄道日了不记他。”那妇人道:“归寿衣正要黄道日好何用别选日。”王婆道:“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时大胆只是明日起动娘子到寒家则个。”那妇人道:“乾娘不必将过来做不得?”王婆道:“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则个;又怕家里没人看门前。”那妇人道:“既是乾娘恁地说时我明日饭後便来。” 那婆子千恩万谢下楼去了;当晚回复了西门庆的话约定後日准来。当夜无话。次日清早王婆收拾房里乾净了买了些线索安排了些茶水在家里等候。 且说武大吃了早饭打当了担儿自出去卖炊饼。那妇人把帘儿挂了从後门走过王婆家里来。那婆子欢喜无限接入房里坐下便浓浓地点道茶撒上些出日松子胡桃肉递与这妇人吃了;抹得桌子乾净便将出那绫绣绢段来。妇人将尺量了长短裁得完备便缝起来。 婆子看了口里不住声价喝采道:“好手段!老身也活了六七十岁眼里真个不曾见过这般好针线!” 那妇人缝到日中王婆便安排些酒食请他下了一斤面与那妇人吃了;再缝了一歇将次晚来便收拾起生活自归去恰好武大归来挑着空担儿进门。那妇人拽开门下了帘子。 武大入屋里来看见老婆面色微红便问道:“你那里吃酒来?”那妇人应道:“便是间壁王乾娘央我做送终的衣裳日中安排些点心请我。”武大道:“啊呀!不要吃他的。我们也有央及他处。他便央你做得件把衣裳你便自归来吃些点心不直得搅恼他。你明日倘或再去做时带了些钱在身边也买些酒食与他回礼尝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他若是不肯要你还礼时你便只是拿了家来做去还他。”那妇人听了当晚无话。 且说王婆设计已定赚潘金莲来家。次日饭後武大自出去了王婆便踅过来相请。去到他房里取出生活一面缝将起来。王婆自一边点茶来吃了不在话下。 看看日中那妇人取出一贯钱付与王婆说道:“乾娘奴和你买杯酒吃。”王婆道:“啊呀!那里有这个道理?老身央及娘子在这里做生活如何颠倒教娘子坏钱?”那妇人道:“却是拙夫分付奴来!若还乾娘见外时只是将了家去做还乾娘。” 那婆子听了连声道:“大郎直恁地晓事。既然娘子这般说时老身权且收下。”这婆子生怕打脱了这事自又添钱去买些好酒好食希奇果子来殷勤相待。 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人由你十八分精细被小人意儿过纵十个九个着了道儿! 再说王婆安排了点心请那妇人吃了酒食再缝了一歇看看晚来千恩万谢去归了。 话休絮繁。第三日早饭後王婆只张武大出去了便走过後门来叫道:“娘子老身大胆……”那妇人从楼上下来道:“奴却待来也。”两个厮见了来到王婆房里坐下取过生活来缝。那婆子随即点盏茶来两个吃了。 那妇人看看缝到晌午前後却说西门庆巴不到这一日裹了顶新头巾穿了一套整整齐齐衣服带了三五两碎银子迳投这紫石街来;到得茶房门便咳嗽道:“王乾娘连日如何不见?”那婆子瞧科便应道:“兀!谁叫老娘!”西门庆道:“是我。”那婆子赶出来看了笑道:“我只道是谁却原来是施主大官人。你来得正好且请你入去看一看。”把西门庆袖子一拖拖进房里对着那妇人道:“这个便是那施主----与老身那衣料的官人。” 西门庆见了那妇人便唱个喏。那妇人慌忙放下生活还了万福。王婆却指着这妇人对西门庆道:“难得官人与老身段匹放了一年不曾做得。如今又亏杀这位娘子出手与老身做成全了。真个是布机也似好针线!又密又好其实难得!大官人你且看一看。” 西门庆把起来看了喝采口里说道:“这位娘子怎地传得这手好生活!神仙一般的手段!”那妇人笑道:“官人休笑话。” 西门庆问王婆道:“乾娘不敢问这位是谁家宅上娘子?”王婆道:“大官人你猜。”西门庆道:“小人如何猜得着。”王婆哈哈的笑道:“便是间壁武大郎的娘子;前日叉竿打得不疼大官人便忘了。”那妇人脸便红红的道:“那日奴家偶然失手官人休要记怀。”西门庆道:“说那里话。”王婆便接口道:“这位大官人一生和气从来不会记恨极是好人。”西门庆道:“前日小人不认得原来却是武大郎的娘子。小人只认的大郎一个养家经纪人。且是在街上做买卖大大小小不曾恶了一个人又会赚钱又且好性格真个难得这等人。”王婆道:“可知哩;娘子自从嫁得这个大郎但是有事百依百随。”那妇人应道:“他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西门庆道:“娘子差矣;古人道:‘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是惹祸之胎。’似娘子的大郎所为善良时‘万丈水无涓滴漏。’”王婆打着猎鼓儿道:“说的是。” 西门庆奖了一回便坐在妇人对面。王婆又道:“娘子你认的这个官人麽?”那妇人道:“奴不认的。”婆子道:“这个大官人是这本县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叫做西门庆大官人万万贯钱财开着个生药铺在县前。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得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 那婆子只顾夸奖西门庆口里假嘈。那妇人就低了头缝针线。西门庆看得潘金莲十分情思恨不就做一处。王婆便去点两盏茶来递一盏与西门庆一盏递与这妇人;说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则个。” 吃罢茶便觉有些眉目送情。王婆看着西门庆把一只手在脸上摸。西门庆心里瞧科已知有五分了。王婆便道:“大官人不来时老身也不敢来宅上相请;一者缘法二者来得恰好。尝言道:‘一客不烦二主。’大官人便是出钱的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烦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与娘子浇手。”西门庆道:“小人也见不到这里有银子在此。”便取出来和帕子递与王婆。那妇人便道:“不消生受得。”口里说又不动身。王婆将了银子要去那妇人又不起身。婆子便出门又道:“有劳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那妇人道:“乾娘免了。”却亦是不动身。也是姻缘却都有意了;西门庆这厮一双眼只看着那妇人;这婆娘一双眼也偷睃西门庆见了这表人物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着头自做生活。 不多时王婆买了些见成的肥鹅熟肉细巧果子归来尽把盘子盛了果子菜蔬尽都装了搬来房里桌子上。看着那妇人道:“乾娘自便相待大官人奴却不当。”依旧原不动身。那婆子道:“正是专与娘子浇手如何却说这话?”王婆将盘馔都摆在桌子上三人坐定把酒来斟。这西门庆拿起酒盏来说道:“娘子满饮此杯。”那妇人笑道:“多感官人厚意。”王婆道:“老身得知娘子洪饮且请开怀吃两盏儿。”西门庆拿起箸来道:“乾娘替我劝娘子请些个。” 那婆子拣好的递将过来与那妇人吃。一连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烫酒来。西门庆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那妇人应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西门庆道:“小人痴长五岁。”那妇人道:“官人将天比地。”王婆走进来道:“好个精细的娘子!不惟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西门庆道:“却是那里去讨!武大郎好生有福!”王婆便道:“不是老身说是非大官人宅里枉有许多那里讨一个赶得上这娘子的!”西门庆道:“便是这等一言难尽;只是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个好的。”王婆道:“大官人先头娘子须好。”西门庆道:“休说!若是我先妻在时却不怎地家无主屋到竖!如今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吃饭都不管事!” 那妇人问道:“官人恁地时殁了大娘子得几年了?”西门庆道:“说不得。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是件都替得小人;如今不幸他殁了已得三年家里的事都七颠八倒。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来?在家里时便要呕气。” 那婆子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你先头娘子也没有武大娘子这手针线。”西门庆道:“便是小人先妻也没有此娘子这表人物。” 那婆子笑道:“官人你养的外宅在东街上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西门庆道:“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惜;我见他是路歧人不喜欢。”婆子又道:“官人你和李娇娇却长久。”西门庆道:“这个人见今取在家里。若是他似娘子时自册正了他多时。”王婆道:“若有娘子般中得官人意的来宅上说没妨事麽?”西门庆道:“我的爹娘俱已殁了我自主张谁敢道个‘不’字。”王婆道:“我自说要急切那里有中得官人意的。”西门庆道:“做甚麽了便没?只恨我夫妻缘分上薄自不撞着!” 西门庆和这婆子一递一句说了一回。王婆便道:“正好吃酒却又没了。官人休怪老身差拨再买一瓶儿酒来吃。如何?”西门庆道:“我手帕里有五两来碎银子一撒在你处要吃时只顾取来多的乾娘便就收了。” 那婆子谢了官人起身睃这粉头时一锺酒落肚哄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只低了头却不起身。那婆子满脸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取瓶儿酒来与娘子再吃一杯儿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注子里有酒没?便再筛两盏儿和大官人吃老身直去县前那家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歇儿耽阁。”那妇人口里说道:“不用了。”坐着却不动身。婆子出到房门前便把索儿缚了房门却来当路坐了。 且说西门庆自在房里便斟酒来劝那妇人;却把袖子在桌上一拂把那双箸拂落地下。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箸正落在妇人脚边。西门庆连忙蹲身下去拾只见那妇人尖尖的一双小脚儿正翘在箸边。西门庆且不拾箸便去那妇人绣花鞋儿上捏一把。那妇人便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罗唣!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便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人!”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当时两个就王婆房里脱衣解带无所不至。 **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怒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那婆子便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裳不曾叫你来偷汉子!武大得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出!”回身便走。那妇人扯住裙儿道:“乾娘饶恕则个!”西门庆道:“乾娘低声!”王婆笑道:“若要我饶恕你们都要依我一件!”那妇人道:“休说一件便是十件奴也依!”王婆道:“你从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不要失约负了大官人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对你武大说。”那妇人道:“只依着乾娘便了。”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多说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西门庆道:“乾娘放心并不失信。” 三人又吃几杯酒已是下午的时分。那妇人便起身道:“武大那厮将归了奴自回去。”便踅过後门归家先去下了帘子武大恰好进门。 且说王婆看着西门庆道:“好手段麽?”西门庆道:“端的亏了乾娘!我到家便取一锭银送来与你;所许之物岂敢昧心。”王婆道:“‘眼望旌节至专等好消息’;不要叫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笑了去不在话下。 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里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知道了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 断章句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就取名叫做郓哥家中止有一个老爹。那小厮生得乖觉自来只靠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时常得西门庆赍他些盘缠。其日正寻得一篮儿雪梨提着来绕街寻问西门庆。又有一等的多口人说道:“郓哥你若要寻他我教你一处去寻。”郓哥道:“聒噪阿叔叫我去寻得他见赚得三五十钱养活老爹也好。”那多口的道:“西门庆他如今刮上了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上王婆茶坊里坐地这早晚多定正在那里。你小孩子家只顾撞入去不妨。” 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阿叔指教。这小猴子提了篮儿一直望紫石街走来迳奔入茶坊里去却好正见王婆坐在小凳儿上绩绪。郓哥把篮儿放下看着王婆道:“乾娘拜揖。”那婆子问道:“郓哥你来这里做甚麽?”郓哥道:“要寻大官人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婆子道:“甚麽大官人?”郓哥道:“乾娘情知是那个便只是他那个。”婆子道:“便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郓哥道:“便是两个字的。”婆子道:“甚麽两个字的?”郓哥道:“乾娘只是要作耍我。我要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望里面便走。 那婆子一把揪住道:“小猴子!那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郓哥道:“我去房里便寻出来。”王婆道:“含鸟猢狲!我屋里那得甚麽‘西门大官人’!”郓哥道:“不要独自吃呵!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我有甚麽不理会得!”婆子便骂道:“你那小猢狲!理会得甚麽!”郓哥道:“你正是‘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半点儿也没有落地!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作!” 那婆子吃他这两句道着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鸟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辣臊!”郓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六’!”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郓哥叫道:“做甚麽便打我!”婆子骂道:“贼猢狲!高做声大耳刮子打你出去!”郓哥道:“老咬虫!没事得便打我!” 这婆子一头叉一头大栗暴凿直打出街上去。雪梨篮儿也丢出去;那篮雪梨四分五落滚了开去。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一头哭一头走一头街上拾梨儿指着那王婆茶坊骂道:“老咬虫!我教你不要慌!我不去说与他!----不做出来不信。”提了篮儿迳奔去寻这个人。正是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直教掀翻狐兔窝中草惊起鸳鸯沙上眠。毕竟这郓哥寻甚麽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 话说当下郓哥被王婆打了这几下心中没出气处提了雪梨篮儿一迳奔来街上直来寻武大郎。转了两条街只见武大挑着炊饼担儿正从那条街上来。郓哥见了立住了脚看着武大道:“这几时不见你怎麽吃得肥了?”武大歇下担儿道:“我只是这般模样!有甚麽吃得肥处?”郓哥道:“我前日要籴些麦稃一地里没籴处人都道你屋里有。”武大道:“我屋里又不养鹅鸭那里有这麦稃?”郓哥道:“你说没麦稃怎地栈得肥耷耷地便颠倒提起你来也不妨煮你在锅里也没气?”武大道:“含鸟猢狲倒骂得我好!我的老婆又不偷汉子我如何是鸭?”郓哥道:“你老婆不偷‘汉子’只偷‘子汉’!”武大扯住郓哥道:“还我主来!”郓哥道:“我笑你只会扯我。却不咬下他左边的来!”武大道:“好兄弟你对我说是兀谁我把大个炊饼送你。”郓哥道:“炊饼不济事;你只做个小主人请我吃三杯我便说与你。”武大道:“你会吃酒?跟我来。” 武大挑了担儿引着郓哥到一个小酒店里歇了担儿;拿了几个炊饼买了些肉讨了一镟酒请郓哥吃。那小厮又道:“酒便不要添了肉再切几块来。”武大道:“好兄弟你且说与我则个。”郓哥道:“且不要慌;等我一吃了却说与你。你却不要气苦。我自帮你打捉。” 武大看那猴子吃了酒肉道:“你如今却说与我。”郓哥道:“你要得知把手来摸我头上胳答。”武大道:“却怎地来有这胳答?”郓哥道:“我对你说:我今日将这一篮雪梨去寻西门大郎挂一小钩子一地里没寻处。街上有人说道:‘他在王婆茶房里和武大娘子勾搭上了每日只在那里行走。’我指望去摸三五十钱使叵耐那王婆老猪狗不放我去房里寻他大栗暴打我出来。我特地来寻你。我方才把两句话来激你我不激你时你须不来问我。”武大道:“真个有这等事?”郓哥道:“又来了!我道你是这般的鸟人!那厮两个落得快活!只等你出来便在王婆房里做一处你兀自问道真个也是假!” 武大听罢道:“兄弟我实不瞒你说。那婆娘每日去王婆家里做衣裳归来时便脸红我自也有些疑忌。这话正是了!我如今寄了担儿便去捉奸如何?”郓哥道:“你老大一个人原来没些见识!那王婆老狗恁麽利害怕人你如何出得他手!他须三人也有个暗号见你入来拿他把你老婆藏过了。那西门庆须了得!打你这般二十来个若捉他的不着乾吃他一顿拳头。他又有钱有势反告了一纸状子你便用吃他一场官司又没人做主乾结果了你!” 武大道:“兄弟你都说的是。却怎地出得这口气!”郓哥道:“我吃那老猪狗打了也没出气处。我教你一着。你今日晚些归去都不要作;也不可露一些嘴脸只作每日一般。明朝你便少做些炊饼出来卖我便在巷口等你。若是见西门庆入去时我便来叫你。你便挑着担儿只在左近等我。我便先去惹那老狗。必然来打我我便将篮儿丢出街来。你便抢来。我便一头顶住那婆子。你便只顾奔入房里去叫起屈来。----此计如何?”武大道:“既是如此却是亏了兄弟!我有数贯钱与你把去籴米。----明日早早来紫石街巷口等我!” 郓哥得了数贯钱几个炊饼自去了。武大还了酒钱挑了担儿去卖了一遭归去原来这妇人往常时只是骂武大百般的欺负他;近日来也自知无礼只得窝伴他些个。 当晚武大挑了担儿归家也只和每日一般并不说起。那妇人道:“大哥买盏酒吃?”武大道:“却才和一般经纪人买三碗吃了。”那妇人安排晚饭与武大吃了当夜无话。 次日饭後武大只做三两扇炊饼安在担儿上。这妇人一心只想着西门庆那里来理会武大做多做少。当日武大挑了担儿自出去做买卖。这妇人巴不能够他出去了便踅过王婆房里来等西门庆。 且说武大挑着担儿出到紫石街巷口迎见郓哥提着篮儿在那里张望。武大道:“如何?”郓哥道:“早些个。你且去卖一遭了来。他七八分来了你只在左近处伺候。”武大飞云也似去卖了一遭回来。郓哥道:“你只看我篮儿撇出来你便奔入去。”武大自把担儿寄下不在话下。 却说郓哥提着篮儿走入茶坊里来骂道:“老猪狗你昨日做甚麽便打我!”那婆子旧性不改便跳起身来喝道:“你这小猢狲!老娘与你无干你做甚麽又来骂我!”郓哥道:“便骂你这‘马泊六’做牵头的老狗直甚麽屁!” 那婆子大怒揪住郓哥便打。郓哥叫一声“你打我!”把篮儿丢出当街上来。那婆子却待揪他被这小猴子叫声“你打”时就把王婆腰里带个住看着婆子小肚上只一头撞将去争些儿跌倒却得壁子碍住不倒。 那猴子死顶住在壁上。只见武大裸起衣裳大踏步直抢入茶坊里来。那婆子见了是武大来急待要拦当时却被这小猴子死命顶住那里肯放婆子只叫得“武大来也!”那婆娘正在房里做手脚不迭先奔来顶住了门。这西门庆便钻入床底下躲去。武大抢到房里边用手推那房门时那里推得开口里只叫得“做得好事!” 那妇人顶住着门慌做一团口里便说道:“闲常时只如鸟嘴卖弄杀好拳棒!急上场时便没些用!见个纸虎也吓一交!” 那妇人这几句话分明教西门庆来打武大夺路了走。西门庆在床底下听了妇人这几句言语提醒他这个念头便钻出来拔开门叫声“不要打”。武大却待要揪他被西门庆早飞起右脚武大矮短正踢中心窝里扑地望後便倒了。 西门庆见踢倒了武大打闹里一直走了。郓哥见不是话头撇了王婆撒开。街坊邻舍都知道西门庆了得谁敢来多管。王婆当时就地下扶起武大来见他口里吐血面皮腊查也似黄了便叫那妇人出来舀碗水来救得苏醒两个上下肩搀着便从後门扶归楼上去安排他床上睡了当夜无话。 次日西门庆打听得没事依前自来和这妇人做一处只指望武大自死。武大一病五日不能够起。更兼要汤不见要水不见;每日叫那妇人不应;又见他浓妆艳抹了出去归来时便面颜红色武大几遍气得昏又没人来睬着。 武大叫老婆来分付道:“你做的勾当我亲手来捉着你奸你到挑拨奸夫踢我心头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们却自去快活!我死自不妨和你们争不得了!我的兄弟武二你须得知他性格;倘或早晚归来他肯干休?你若肯可怜我早早服侍我好了他归来时我都不提!你若不看觑我时待他归来却和你们说话!” 这妇人听了这话也不回言却踅过来一五一十都对王婆和西门庆说了。那西门庆听了这话却似提在冰窟子里说道:“苦也!我须知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他是清河县第一个好汉!我如今却和你眷恋日久情孚意合却不恁地理会!如今这等说时正是怎地好?却是苦也!” 王婆冷笑道:“我倒不曾见你是个把舵的我是趁船的我倒不慌你倒慌了手脚?”西门庆道:“我枉自做了男子汉到这般去处却摆布不开!你有甚麽主见遮藏我们则个!”王婆道:“你们却要长做夫妻短做夫妻?”西门庆道:“乾娘你且说如何是长做夫妻短做夫妻?”王婆道:“若是短做夫妻你们只就今日便分散等武大将息好了起来与他陪了话武二归来都没言语。待他再差使出去却再来相约这是短做夫妻。你们若要长做夫妻每日同一处不担惊受怕我却有一条妙计----只是难教你。” 西门庆道:“乾娘周全了我们则个!只要长做夫妻!”王婆道:“这条计用着件东西别人家里都没天生天化大官人家里却有!”西门庆道:“便是要我的眼睛也剜来与你。却是甚麽东西?” 王婆道:“如今这捣子病得重趁他狼狈里便好下手。大官人家里取些砒霜来却教大娘子自去赎一帖心疼的药来把这砒霜下在里面把这矮子结果了一把火烧得乾乾净净的没了踪迹便是武二回来待敢怎地?自古道:‘嫂叔不通问’;‘初嫁从亲再嫁由身’。阿叔如何管得!暗地里来往一年半载等待夫孝满日大官人娶了家去这个不是长远夫妻偕老同欢?----此计如何?” 西门庆道:“乾娘只怕罪过?----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王婆道:“可知好哩。这是斩草除根萌芽不;若是斩草不除根春来萌芽再!官人便去取些砒霜来我自教娘子下手。----事了时却要重重谢我。”西门庆道:“这个自然不消你说。”便去真个包了一包砒霜来把与王婆收了。 这婆子却看着那妇人道:“大娘子我教你下药的法度如今武大不对你说道教你看活他?你便把些小意见贴恋他。他若问你讨药吃时便把这砒霜调在心疼药里。待他一觉身动你便把药灌将下去却便走了起身。他若毒药转时必然肠胃迸断大叫一声你却把被只一盖都不要人听得。预先烧下一锅汤煮着一条抹布。他若毒时必然七窍内流血口唇上有牙齿咬的痕迹。他若放了命便揭起被来却将煮的抹布一揩都没了血迹便入在棺材里扛出去烧了有甚麽鸟事!” 那妇人道:“好却是好只是奴手软了临时安排不得尸。”王婆道:“这个容易。你只敲壁子我自过来相帮你。”西门庆道:“你们用心整理明日五更来讨回报。” 西门庆说罢自去了。王婆把这砒霜用手捻为细末把与那妇人将去藏了。那妇人却踅将归来。到楼上看武大时一丝没两气看看待死那妇人坐在床边假哭。武大道:“你做甚麽来哭?”那妇人拭着眼泪说道:“我的一时间不是了吃那厮局骗了谁想却踢了你这脚我问得一处好药我要去赎来医你又怕你疑忌了不敢去取。”武大道:“你救得我活无事了一笔都勾并不记怀武二家来亦不提起。快去赎药来救我则个!” 那妇人拿了些铜钱迳来王婆家里坐地却教王婆去赎了药来把到楼上教武大看了说道:“这帖心疼药太医教你半夜里吃。吃了倒头把一两床被些汗明日便起得来。”武大道:“却是好也!生受大嫂今夜醒睡些个半夜里调来我吃。”那妇人道:“你自放心睡我自服侍你。” 看看天色黑了那妇人在房里点上碗灯;下面先烧了一大锅汤拿了一片抹布煮在汤里。听那更鼓时却好正打三更。那妇人先把毒药倾在盏子里却舀一碗白汤把到楼上叫声“大哥药在那里?”武大道:“在我席子底下枕头边。你快调来与我吃。” 那妇人揭起席子将那药抖在盏子里;把那药贴安了将白汤冲在盏内;把头上银牌儿只一搅调得匀了;左手扶起武大右手把药便灌。武大呷了一口说道:“大嫂这药好难吃!”那妇人道:“只要他医治得病管甚麽难吃。”武大再呷第二口时被这婆娘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那妇人便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来。武大哎了一声说道:“大嫂吃下这药去肚里倒疼起来!苦呀!苦呀!倒当不得了!” 这妇人便去脚後扯过两床被来没头没脸只顾盖。武大叫道:“我也气闷!”那妇人道:“太医分付教我与你些汗便好得快。”武大再要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地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那武大哎了两声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体动不得了! 那妇人揭起被来见了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怕将起来只得跳下床来敲那壁子。王婆听得走过後门头咳嗽。那妇人便下楼来开了後门。王婆问道:“了也未?”那妇人道:“了便了了只是我手脚软了安排不得!”王婆道:“有甚麽难处我帮你便了。” 那婆子便把衣袖卷起舀了一桶汤把抹布撇在里面掇上楼来;卷过了被先把武大嘴边唇上都抹了却把七窍淤血痕迹拭净便把衣裳盖在尸上。两个从楼上一步一掇扛将下来就楼下寻扇旧门停了;与他梳了头戴上巾帻穿了衣裳取双鞋袜与他穿了;将片白绢盖了脸拣床乾净被盖在死尸身上却上楼来收拾得乾净了。王婆自转将归去了。那婆娘便号号地假哭起养家人来。 看官听说原来但凡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 当下那妇人乾号了一歇却早五更。天色未晓西门庆奔来讨信。王婆说了备细。西门庆取银子把与王婆教买棺材津送就叫那妇人商议。 这婆娘过来和西门庆说道:“我的武大今日已死我只靠着你做主!”西门庆道:“这个何须得你说。”王婆道:“只有一件事最要紧。地方上团头何九叔他是个精细的人只怕他看出破绽不肯殓。”西门庆道:“这个不妨。我自分付他便了。他不肯违我的言语。”王婆道:“大官人便用去分付他不可迟误。”西门庆去了。 到天大明王婆买了棺材又买些香烛纸钱之类归来与那妇人做羹饭点起一盏随身灯邻舍坊厢都来吊问。那妇人虚掩着粉脸假哭。众街坊问道:“大郎因甚病患便死了?”那婆娘答道:“因害心疼病症一日日越重了看看不能够好不幸昨夜三更死了!”又哽哽咽咽假哭起来。 众邻舍明知道此人死得不明不敢死问他只自人情劝道:“死是死了活的自要过娘子省烦恼。”那妇人只得假意儿谢了。众人各自散了。 王婆取了棺材去请团头何九叔。但是入殓的都买了并家里一应物件也都买了就叫两个和尚晚些伴灵。多样时何九叔先拨几个火家来整顿。 且说何九叔到巳牌时分慢慢地走出来到紫石街巷口迎见西门庆叫道:“九叔何往?”何九叔答道:“小人只去前面殓这卖炊饼武大郎尸。”西门庆道:“借一步说话则个。” 何九叔跟着西门庆来到转角一个小酒店里坐下在阁儿内。西门庆道:“何九叔请上坐。”何九叔道:“小人是何等之人对官人一处坐地。”西门庆道:“九叔何故见外?且请坐。” 二人坐定叫取瓶好酒来。小二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之类即便筛酒。何九叔心中疑忌想道:“这人从来不曾和我吃酒今日这杯酒必有跷蹊。……” 两个吃了半个时辰只见西门庆去袖子里摸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道:“九叔休嫌轻微明日别有酬谢。”何九叔叉手道:“小人无半点效力之处如何敢受大官人见赐银两?----大官人便有使令小人处也不敢受。”西门庆道:“九叔休要见外请收过了却说。”何九叔道:“大官人但说不妨小人依听。”西门庆道:“别无甚事少刻他家也有些辛苦钱。只是如今殓武大的尸凡百事周全一床锦被遮盖则个别无多言。”何九叔道:“是这些小事?有甚利害如何敢受银两。”西门庆道:“九叔不收时便是推却。”那何九叔自来惧怕西门庆是个刁徒把持官府的人只得收了。 两个又吃了几杯西门庆叫酒保来记了帐明日铺里支钱。两个下楼一同出了店门。西门庆道:“九叔记心不可泄漏改日别有报效。”分付罢一直去了。 何九叔心中疑忌肚里寻思道:“这件事却又作怪!我自去殓武大郎尸他却怎地与我许多银子?……这件事必定有跷蹊!……”来到武大门前只见那几个火家在门伺候。何九叔问道:“这武大是甚病死了?”火家答道:“他家说害心疼病死了。” 何九叔揭起帘子入来。王婆接着道:“久等何叔多时了。”何九叔应道:“便是有些小事绊住了脚来迟了一步。”只见武大老婆穿着些素淡衣裳从里面假哭出来。何九叔道:“娘子省烦恼。----可伤大郎归天去了!”那妇人虚掩着泪眼道:“说不可尽!不想拙夫心疼症候几日儿便休了!撇得奴好苦!” 何九叔上上下下看了那婆娘的模样口里自暗暗地道:“我从来只听的说武大娘子不曾认得他原来武大却讨着这个老婆。西门庆这十两银子有些来历。” 何九叔看着武大尸揭起千秋幡扯开白绢用五轮八宝犯着两点神水眼定睛看时何九叔大叫一声望後便倒口里喷出血来但见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黄眼无光。正是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毕竟何九叔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偷骨殖何九送丧 供人头武二设祭 话说当时何九叔跌倒在地下众火家扶住。王婆便道:“这是中了恶快将水来!”喷了两口何九叔渐渐地动转有些苏醒。王婆道:“且扶九叔回家去却理会。” 两个火家又寻扇旧门一迳抬何九叔到家里大小接着就在床上睡了。老婆哭道:“笑欣欣出去却怎地这般归来闲常曾不知中恶!”坐在床边啼哭。何九叔觑得火家都不在面前踢那老婆道:“你不要烦恼我自没事。却才去武大家入殓到得他巷口迎见县前开药铺的西门庆请我去吃了一席酒把十两银子与我说道:‘所殓的尸凡事遮盖则个。’我到武大家见他的老婆是个不良的人我心里有**分疑忌;到那里揭起千秋幡看时见武大面皮紫黑七窍内津津出血唇口上微露齿痕定是中毒身死。我本待声张起来却怕他没人作主恶了西门庆却不是去撩蜂剔蝎?待要胡卢提入了棺殓了武大有个兄弟便是前日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男子倘或早晚归来此事必然要。” 老婆便道:“我也听得前日有人说道:‘後巷住的乔老儿子郓哥去紫石街帮武大捉奸闹了茶坊。’正是这件事了。你却慢慢的访问他。如今这事有甚难处。只使火家自去殓了就问他几时出丧。若是停丧在家待武二归来出殡这个便没甚麽皂丝麻线。若他便出去埋葬了也不妨。若是他便要出去烧化时必有跷蹊。你到临时只做去送丧张人错眼拿了两块骨头和这十两银子收着便是个老大证见。他若回来不问时便罢。却不留了西门庆面皮做一碗饭却不好?” 何九叔道:“家有贤妻见得极明!”随即叫火家分付:“我中了恶去不得;你们便自去殓了。就问他几时出丧快来回报。得的钱帛你们分了都要停当。若与我钱帛不可要。” 火家听了自来武大家入殓。停丧安灵已罢回报何九叔道:“他家大娘子说道:‘只三日便出殡去城外烧化。’”火家各自分钱散了。何九叔对老婆道:“你说这话正是了;我至期只去偷骨殖便了。” 且说王婆一力撺掇那婆娘当夜伴灵。第二日请四僧念些经文。第三日早众火家自来扛抬棺材也有几家邻舍街坊相送。那妇人带上孝一路上假哭养家人。来到城外化人场上便叫举火烧化。只见何九叔手里提着一陌纸钱来到场里。王婆和那妇人接见道:“九叔且喜得贵体没事了。”何九叔道:“小人前日买了大郎一扇笼子母炊饼不曾还得钱特地把这陌纸来烧与大郎。”王婆道:“九叔如此志诚!” 何九叔把纸钱烧了就撺掇烧化棺材。王婆和那妇人谢道:“难得何九叔撺掇回家一相谢。”何九叔道:“小人到处只是出热。娘子和乾娘自稳便斋堂里去相待众邻舍街坊。小人自替你照顾。”使转了这妇人和那婆子把火夹去拣两块骨头拿去撒骨池内只一浸看那骨头酥黑。何九叔收藏了也来斋堂里和哄了一回。棺木过了杀火收拾骨殖撒在池子里。众邻舍各自分散。 那何九叔将骨头归到家中把幅纸都写了年月日期送丧的人名字和这银子一处包了做一个布袋儿盛着放在房里。 再说那妇人归到家中去□【字形左“木”右“鬲”】子前面设个灵牌上写“亡夫武大郎之位”;灵床子前点一盏玻璃灯里面贴些经幡钱垛金银锭采绘之属;每日却自和西门庆在楼上任意取乐却不比先前在王婆房里只是偷鸡盗狗之欢如今家中又没人碍眼任意停眠整宿。这条街上远近人家无有一人不知此事;却都惧怕西门庆那厮是个刁徒泼皮谁肯来多管。 尝言道:“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光阴迅前後又早四十馀日。却说武松自从领了知县言语监送车仗到东京亲戚处投下了来书交割了箱笼街上闲了几日讨了回书领一行人取路回阳谷县来。前後往回恰好过了两个月。去时残冬天气回来三月初头。於路上只觉神思不安身心恍惚赶回要见哥哥且先去县里交纳了回书。知县见了大喜看罢回书已知金银宝物交得明白赏了武松一锭大银酒食管待不必用说。 武松回到下处房里换了衣服鞋袜戴上个新头巾锁上了房门一迳投紫石街来。两边众邻舍看见武松回了都吃一惊。大家捏两把汗暗暗的说道:“这番萧墙祸起了!这个太岁归来怎肯干休!必然弄出事来!” 且说武松到门前揭起帘子探身入来见了灵床子又写“亡夫武大郎之位”七个字呆了;睁开双眼道:“莫不是我眼花了?”叫声“嫂嫂武二归了。” 那西门庆正和这婆娘在楼上取乐听得武松叫一声惊的屁滚尿流一直奔後门从王婆家走了。那妇人应道:“叔叔少坐奴便来也。”原来这婆娘自从药死了武大那里肯带孝每日只是浓妆艳抹和西门庆做一处取乐;听得武松叫声“武二归来了”慌忙去面盆里洗落了脂粉拔去了饰钗环蓬松挽了个□【字形以“角”替“髯”之“冉”】儿脱去了红裙绣袄旋穿上孝裙孝衫方从楼上哽哽咽咽假哭下来。 武松道:“嫂嫂且住。休哭。我哥哥几时死了?得甚麽症候?吃谁的药?”那妇人一头哭一头说道:“你哥哥自从你转背一二十日猛可的害急心疼起来;病了**日求神问卜甚麽药不吃过医治不得死了!撇得我好苦!” 隔壁王婆听得生怕决撒即便走过来帮他支吾。武松又道:“我的哥哥从来不曾有这般病如何心疼便死了?”王婆道:“都头却怎地这般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谁保得长没事?”那妇人道:“亏杀了这个乾娘。我又是个没脚蟹不是这个乾娘邻舍家谁肯来帮我!”武松道:“如今埋在那里?”妇人道:“我又独自一个那里去寻坟地没奈何留了三日把出去烧化了。”武松道:“哥哥死得几日了?”妇人道:“再两日便是断七。” 武松沉吟了半晌便出门去迳投县里来开了锁去房里换了一身素白衣服便叫土兵打了一条麻绦系在腰里;身边藏了把尖长柄短、背厚刀薄的解腕刀取了些银两在身边;叫一个土兵锁上了房门去县前买了些米面椒料等物香烛冥纸。就晚到家敲门。那妇人开了门武松叫土兵去安排羹饭。 武松就灵床子前点起灯烛铺设酒肴。到两个更次安排得端正武松扑翻身便拜道:“哥哥阴魂不远!你在世时软弱今日死後不见分明!你若是负屈衔冤被人害了托梦与我兄弟替你做主报仇!”把酒浇奠了烧化冥用纸钱便放声大哭哭得那两边邻舍无不凄惶。那妇人也在里面假哭。 武松哭罢将羹饭酒肴和土兵吃了讨两条席子叫土兵中门傍边睡。武松把条席子就灵床前睡。那妇人自上楼去下了楼门自睡。 约莫将近三更时候武松翻来覆去睡不着;看那土兵时□□【两字重叠;音“侯(阴平)”字形左“鼻”右“句”鼻息声】的却似死人一般挺着。武松爬将起来看那灵床子前玻璃灯半明半灭;侧耳听那更鼓时正打三更三点。武松叹了一口气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语口里说道:“我哥哥生时懦弱死了却有甚分明!” 说犹未了只见灵床子下卷起一阵冷气来盘旋昏暗灯都遮黑了壁上纸钱乱飞。那阵冷气逼得武松毛皆竖定睛看时只见个人从灵床底下钻将出来叫声“兄弟!我死得好苦!” 武松听不仔细却待向前来再看时并没有冷气亦不见人;自家便一交颠翻在席子上坐地寻思是梦非梦回头看那土兵时正睡着。武松想道:“哥哥这一死必然不明!……却才正要报我知道又被我的神气冲散了他的魂魄!……”放在心里不题等天明却又理会。 天色渐白了土兵起来烧汤。武松洗漱了。那妇人也下楼来看着武松道:“叔叔夜来烦恼?”武松道:“嫂嫂我哥哥端的甚麽病死了?”那妇人道:“叔叔却怎地忘了?夜来已对叔叔说了害心疼病死了。”武松道:“却赎谁的药吃?”那妇人道:“见有药帖在这里。”武松道:“却是谁买棺材?”那妇人道:“央及隔壁王乾娘去买。”武松道:“谁来扛抬出去?”那妇人道:“是本处团头何九叔。尽是他维持出去。” 武松道:“原来恁地。且去县里画卯却来。”便起身带了土兵走到紫石街巷口问土兵道:“你认得团头何九叔麽?”土兵道:“都头恁地忘了?前项他也曾来与都头作庆。他家只在狮子街巷内住。”武松道:“你引我去。” 土兵引武松到何九叔门前武松道:“你自先去。”土兵去了。武松却推开门来叫声“何九叔在家麽?” 这何九叔却才起来听得是武松归了吓得手忙脚乱头巾也戴不迭急急取了银子和骨殖藏在身边便出来迎接道:“都头几时回来?”武松道:“昨日方回。到这里有句闲话说则个请那尊步同往。”何九叔道:“小人便去。都头且请拜茶。”武松道:“不必免赐。”两个一同出到巷口酒店里坐下叫量酒人打两角酒来。何九叔起身道:“小人不曾与都头接风何故反扰?”武松道:“且坐。” 何九叔心里已猜**分。量酒人一面筛酒。武松更不开口且只顾吃酒。何九叔见他不做声倒捏两把汗却把些话来撩他。武松也不开言并不把话来提起。 酒已数杯只见武松揭起衣裳飕的掣出把尖刀来插在桌子上。量酒的惊得呆了那里肯近前。看何九叔面色青黄不敢吐气。武松捋起双袖握着尖刀指何九叔道:“小子粗疏还晓得‘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休惊怕只要实说!----对我一一说知哥哥死的缘故便不干涉你!我若伤了你不是好汉!倘若有半句儿差我这口刀立定教你身上添三四百个透明的窟笼!闲言不道你只直说我哥哥死的尸是怎地模样!” 武松说罢一双手按住胳膝两只眼睁得圆彪彪地看着何九叔。何九叔便去袖子里取出一个袋儿放在桌子上道:“都头息怒。这个袋儿便是一个大证见。” 武松用手打开看那袋儿里时两块酥黑骨头一锭十两银子;便问道:“怎地见得是老大证见?”何九叔道:“小人并然不知前後因地。忽於正月二十二日在家只见茶坊的王婆来呼唤小人殓武大郎尸。至日行到紫石街巷口迎见县前开生药铺的西门庆大郎拦住邀小人同去酒店里吃了一瓶酒。西门庆取出这十两银子付与小人分付道:‘所殓的尸凡百事遮盖。’小人从来得知道那人是个刁徒不容小人不接。吃了酒食收了这银子小人去到大郎家里揭起千秋幡只见七窍内有瘀血唇口上有齿痕系是生前中毒的尸。小人本待声张起来只是又没苦主;他的娘子已自道是害心疼病死了:因此小人不敢声张自咬破舌尖只做中了恶扶归家来了只是火家自去殓了尸不曾接受一文。第三日听得扛出去烧化小人买了一陌纸去山头假做人情;使转了王婆并令嫂暗拾了这两块骨头包在家里。----这骨殖酥黑系是毒药身死的证见。这张纸上写着年月日时并送丧人的姓名便是小人口词了。都头详察。”武松道:“奸夫还是何人?”何九叔道:“却不知是谁。小人闲听得说来有个卖梨儿的郓哥那小厮曾和大郎去茶坊里捉奸。这条街上谁人不知。都头要知备细可问郓哥。”武松道:“是。既然有这个人时一同去走一遭。” 武松收了刀藏了骨头银子算还酒钱便同何九叔望郓哥家里来。却好走到他门前只见那小猴子挽着个柳笼栲栳在手里籴米归来。何九叔叫道:“郓哥你认得这位都头麽?”郓哥道:“解大虫来时我便认得了!你两个寻我做甚麽?” 郓哥那小厮也瞧了八分便说道:“只是一件:我的老爹六十岁没人养赡我却难相伴你们吃官司耍。”武松道:“好兄弟。”----便去身边取五两来银子。----“你把去与老爹做盘缠跟我来说话。”郓哥自心里想道:“这五两银子如何不盘缠得三五个月?便陪待他吃官司也不妨!”将银子和米把与老儿便跟了二人出巷口一个饭店楼上来。 武松叫过卖造三分饭来对郓哥道:“兄弟你虽年纪幼小倒有养家孝顺之心。却才与你这些银子且做盘缠。我有用着你处事务了毕时我再与你十四五两银子做本钱。你可备细说与我:你恁地和我哥哥去茶坊里捉奸?” 郓哥道:“我说与你你却不要气苦。我从今年正月十三日提得一篮儿雪梨要去寻西门庆大郎挂一钩子一地里没寻他处。问人时说道:‘他在紫石街王婆茶坊里和卖炊饼的武大老婆做一处;如今刮上了他每日只在那里。’我听得了这话一迳奔去寻他叵耐王婆老猪狗拦住不放我入房里去。吃我把话来侵他底子那猪狗便打我一顿栗暴直叉我出来将我梨儿都倾在街上。我气苦了去寻你大郎说与他备细他便要去捉奸。我道:‘你不济事西门庆那厮手脚了得!你若捉他不着反吃他告了倒不好。我明日和你约在巷口取齐你便少做些炊饼出来。我若张见西门庆入茶坊里去时我先入去你便寄了担儿等着。只看我丢出篮儿来你便抢入来捉奸。’我这日又提了一篮梨儿迳去茶坊里被我骂那老猪狗那婆子便来打我吃我先把篮儿撇出街上一头顶住那老狗在壁上。武大郎却抢入去时婆子要去拦截却被我顶住了只叫得‘武大来也!’原来倒吃他两个顶住了门。大郎只在房门外声张却不提防西门庆那厮开了房门奔出来把大郎一脚踢倒了。我见那妇人随後便出来扶大郎不动我慌忙也自走了。过得五七日说大郎死了。我却不知怎地死了。” 武松问道:“你这话是实了?你却不要说谎。”郓哥道:“便到官府我也只是这般说!”武松道:“说得是兄弟。”便讨饭来吃了还了饭钱。 三个人下楼来。何九叔道:“小人告退。”武松道:“且随我来正要你们与我证一证。”把两个一直带到县厅上。 知县见了问道:“都头告甚麽?”武松告说:“小人亲兄武大被西门庆与嫂通奸下毒药谋杀性命。这两个便是证见。要相公做主则个。” 知县先问了何九叔并郓哥口词当日与县吏商议。原来县吏都是与西门庆有尾的官人自不必说;因此官吏通同计较道:“这件事难以理问。”知县道:“武松你也是个本县都头不省得法度?自古道:‘捉奸见双捉贼见赃杀人见伤。’你那哥哥的尸又没了你又不曾捉得他奸;如今只凭这两个言语便问他杀人公事莫非忒偏向麽?你不可造次。须要自己寻思当行即行。” 武松怀里去取出两块酥黑骨头十两银子一张纸告道:“覆告相公:这个须不是小人捏合出来的。”知县看了道:“你且起来待我从长商议。可行时便与你拿问。”何九叔、郓哥都被武松留在房里。当日西门庆得知却使心腹人来县里许官吏银两。 次日早晨武松在厅上告禀催逼知县拿人。谁想这官人贪图贿赂回出骨殖并银子来说道:“武松你休听外人挑拨你和西门庆做对头;这件事不明白难以对理。圣人云:‘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後之言岂能全信?’不可一时造次。”狱吏便道:“都头但凡人命之事须要尸、伤、病、物、踪----五件俱全方可推问得。” 武松道:“既然相公不准所告且却又理会。”收了银子和骨殖再付与何九叔收下了;下厅来到自己房内叫土兵安排饭食与何九叔同郓哥吃“留在房里相等一等我去便来也。”又自带了三两个土兵离了县衙将了砚瓦笔墨就买了三五张纸藏在身边就叫两个土兵买了个猪一只鹅一只鸡一担酒和些果品之类安排在家里。约莫也是巳牌时候带了个土兵来到家中。那妇人已知告状不准放下心不怕他大着胆看他怎的。 武松叫道:“嫂嫂下来有句话说。”那婆娘慢慢地行下楼来问道:“有甚麽话说?”武松道:“明日是亡兄断七;你前日恼了诸邻舍街坊我今日特地来把杯酒替嫂嫂相谢众邻。”那妇人大剌剌地说道:“谢他们怎地?”武松道:“礼不可缺。”唤土兵先去灵床子前明晃晃的点起两枝蜡烛焚起一炉香列下一陌纸钱把祭物去灵前摆了堆盘满宴铺下酒食果品之类叫一个土兵後面烫酒两个土兵门前安排桌凳又有两个前後把门。 武松自分付定了便叫:“嫂嫂来待客。我去请来。”先请隔壁王婆。那婆子道:“不消生受教都头作谢。”武松道:“多多相扰了乾娘自有个道理。先备一杯菜酒休得推故。”那婆子取了招儿收拾了门户从後门走过来。武松道:“嫂嫂坐主位乾娘对席。”婆子已知道西门庆回话了放心着吃酒。两个都心里道:“看他怎地!” 武松又请这边下邻开银铺的姚二郎姚文卿。二郎道:“小人忙些不劳都头生受。”武松拖住便道:“一杯淡酒又不长久便请到家。”那姚二郎只得随顺到来便教去王婆肩下坐了。又去对门请两家。一家是开纸马桶铺的赵四郎赵仲铭。四郎道:“小人买卖撇不得不及陪奉。”武松道:“如何使得;众高邻都在那里了。”不由他不来被武松扯到家里道:“老人家爷父一般。”便请在嫂嫂肩下坐了。又请对门那卖冷酒店的胡正卿。那人原是吏官出身便瞧道有些尴尬那里肯来被武松不管他拖了过来却请去赵四郎肩下坐了。 武松道:“王婆你隔壁是谁?”王婆道:“他家是卖□□【音“古跺”字形为“骨出”二字加“食”旁一种面食】儿的。”张公却好正在屋里见武松入来吃了一惊道:“都头没甚话说?”武松道:“家间多扰了街坊相请吃杯淡酒。”那老儿道:“哎呀!老子不曾有些礼数到都头家却如何请老子吃酒?”武松道:“不成微敬便请到家。”老儿吃武松拖了过来请去姚二郎肩下坐地。 说话的为何先坐的不走了?原来都有土兵前後把着门都是监禁的一般。 武松请到四家邻舍并王婆和嫂嫂共是六人。武松掇条凳子却坐在横头便叫土兵把前後门关了。那後面土兵自来筛酒。武松唱个大喏说道:“众高邻休怪小人粗卤胡乱请些个。”众邻舍道:“小人们都不曾与都头洗泥接风如今倒来反扰。”武松笑道:“不成意思众高邻休得笑话则个。”土兵只顾筛酒。众人怀着鬼胎正不知怎地。 看看酒至三杯那胡正卿便要起身说道:“小人忙些个。”武松叫道:“去不得;既来到此便忙也坐一坐。”那胡正卿心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暗暗地心思道:“既是好意请我们吃酒如何却这般相待不许人动身!”只得坐下。武松道:“再把酒来筛。” 土兵斟到第四杯酒前後共吃了七杯酒过众人却似吃了吕太后一千个筵席!只见武松喝叫土兵:“且收拾过了杯盘少间再吃。”武松抹桌子。众邻舍却待起身。武松把两只手一拦道:“正要说话。一干高邻在这里中间那位高邻会写字?”姚二郎便道:“此位胡正卿极写得好。”武松便唱个喏道:“相烦则个。”便卷起双袖去衣裳底下飕地只一掣掣出那口尖刀来;右手四指笼着刀靶大拇指按住掩心两只圆彪彪怪眼睁起道:“诸位高邻在此小人‘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只要众位做个证见!” 只见武松左手拿住嫂嫂右手指定王婆。四家邻舍惊得目瞪口呆罔知所措都面面厮觑不敢做声。武松道:“高邻休怪不必吃惊。武松虽是个粗卤汉子----便死也不怕!----还省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并不伤犯众位只烦高邻做个证见。若有一位先走的武松翻过脸来休怪!教他先吃我五七刀了去武二便偿他命也不妨!”众邻舍都目瞪口呆再不敢动。 武松看着王婆喝道:“兀的老猪狗听着!我的哥哥这个性命都在你身上!慢慢地却问你!”回过脸来看着妇人骂道:“你那淫妇听着!你把我的哥哥性命怎地谋害了?从实招来我便饶你!”那妇人道:“叔叔你好没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干我甚事!” 说犹未了武松把刀胳察了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那妇人头髻右手劈胸提住;把桌子一脚踢倒了隔桌子把这妇人轻轻地提将过来一交放翻在灵床面前两脚踏住;右手拔起刀来指定王婆道:“老猪狗!你从实说!”那婆子要脱身脱不得只得道:“不消都头怒老身自说便了。” 武松叫土兵取过纸墨笔砚排好了桌子;把刀指着胡正卿道:“相烦你与我听一句写一句。”胡正卿胳答答抖着说:“小……小人……便……写……写。”讨了些砚水磨起墨来。胡正卿拿着笔拂那纸道:“王婆你实说!”那婆子道:“又不干我事教说甚麽?”武松道:“老猪狗!我都知了你赖那个去!你不说时我先剐了这个淫妇後杀你这老狗!”提起刀来望那妇人脸上便□两□【字形左“提手”右“闭”】。那妇人慌忙叫道:“叔叔!且饶我!你放我起来我说便了!” 武松一提提起那婆娘跪在灵床子前喝一声“淫妇快说!”那妇人惊得魂魄都没了只得从实招说;将那日放帘子因打着西门庆起并做衣裳入马通奸一一地说;次後来怎生踢了武大因何设计下药王婆怎地教唆拨置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武松叫他说一句却叫胡正卿写一句。王婆道:“咬虫!你先招了我如何赖得过!只苦了老身!”王婆也只得招认了。把这婆子口词也叫胡正卿写了。从头至尾都写在上面。叫他两个都点指画了字就叫四家邻舍画了名也画了字。叫土兵解答膊来背接绑了这老狗卷了口词藏在怀里。叫土兵取碗酒来供养在灵床子前拖过这妇人来跪在灵前喝那老狗也跪在灵前洒泪道:“哥哥灵魂不远!今日兄弟与你报仇雪恨!”叫土兵把纸钱点着。 那妇人见势不好却待要叫被武松脑揪倒来两只脚踏住他两只胳膊扯开胸脯衣裳。说时迟那时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去挖开胸脯抠出心肝五脏供养在灵前;胳察一刀便割下那妇人头来血流满地。四家邻舍眼都定了只掩了脸看他忒凶又不敢劝只得随顺他。 武松叫土兵去楼上取下一床被来把妇人头包了揩了刀插在鞘里;洗了手唱个喏道:“有劳高邻甚是休怪。且请众位楼上少坐待武二便来。”四家邻舍都面面相看不敢不依他只得都上楼去坐了。武松分付土兵也教押了王婆上楼去。关了楼门着两个土兵在楼下看守。 武松包了妇人那颗头一直奔西门庆生药铺前来看着主管唱个喏问道:“大官人在麽?”主管道:“却才出去。”武松道:“借一步闲说一句。”那主管也有些认得武松不敢不出来。武松一引引到侧僻静巷内蓦然翻过脸来道:“你要死却是要活?”主管慌道:“都头在上小人又不曾伤犯了都……”武松道:“你要死休说西门庆去向!你若要活实对我说西门庆在那里!”主管道:“却才和……和一个相识……去……去狮子桥下大酒楼上吃……”武松听了转身便走。那主管惊得半晌移脚不动自去了。 且说武松迳奔到狮子桥下酒楼前便问酒保道:“西门庆大郎和甚人吃酒?”酒保道:“和一个一般的财主在楼上街边阁儿里吃酒。” 武松一直撞到楼上去阁子前张时窗眼里见西门庆坐着主位对面一个坐着客席两个唱的粉头坐在两边。武松把那被包打开一抖那颗人头血淋淋的滚出来。武松左手提了人头右手拔出尖刀挑开帘子钻将入来把那妇人头望西门庆脸上掼将来。西门庆认得是武松吃了一惊叫声“哎呀!”便跳起在凳子上去一只脚跨上窗槛要寻走路见下面是街跳不下去心里正慌。 说时迟那时快;武松却用手略按一按托地已跳在桌子上把些盏儿碟儿都踢下来。两个唱的行院惊得走不动。那个财主官人慌了脚手也倒了。西门庆见来得凶便把手虚指一指早飞起右脚来。武松只顾奔入去见他脚起略闪一闪恰好那一脚正踢中武松右手那口刀踢将起来直落下街心里去了。 西门庆见踢去了刀心里便不怕他右手虚照一照左手一拳照着武松心窝里打来;却被武松略躲个过就势里从胁下钻入来左手带住头连肩胛只一提右手早□【音“昨”字形左“提手”右“卒”揪之意】住西门庆左脚叫声“下去”那西门庆一者冤魂缠定二乃天理难容三来怎当武松神力只见头在下脚在上倒撞落在街心里去了跌得个“昏章第十一”!街上两边人都吃了一惊。 武松伸手下凳子边提了淫妇的头也钻出窗子外涌身望下只一跳跳在当街上;先抢了那口刀在手里看这西门庆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只把眼来动。武松按住只一刀割下西门庆的头来;把两颗头相结在一处提在手里;把着那口刀一直奔回紫石街来;叫土兵开了门将两颗人头供养在灵前;把那碗冷酒浇奠了有洒泪道:“哥哥灵魂不远早升天界!兄弟与你报仇杀了奸夫和淫妇今日就行烧化。”便叫土兵楼上请高邻下来把那婆子押在前面。 武松拿着刀提了两颗人头再对四家邻舍道:“我又有一句话对你们高邻说须去不得!”那四家邻舍叉手拱立尽道:“都头但说我众人一听尊命。”武松说出这几句话来有分教景阳冈好汉屈做囚徒;阳谷县都头变作行者。毕竟武松说出甚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 话说当下武松对四家邻舍道:“小人因与哥哥报仇雪恨犯罪正当其理虽死而不怨;却才甚是惊吓了高邻。小人此一去存亡未保死活不知。我哥哥灵床子就今烧化了。家中但有些一应物件望烦四位高邻与小人变卖些钱来作随衙用度之资听候使用。今去县里告休要管小人罪犯轻重只替小人从实证一证。”随即取灵牌和纸钱烧化了;楼上有两个箱笼取下来打开看了付与四邻收贮变卖;却押那婆子提了两颗人头迳投县里来。 此时哄动了一个阳谷县街上看的人不计其数。知县听得人来报了先自骇然随即升厅。武松押那王婆在厅前跪下行凶刀子和两颗人头放在阶下。武松跪在左边婆子跪在中间四家邻舍跪在右边。武松怀中取出胡正卿写的口词从头至尾告说一遍。知县叫那令史先问了王婆口词一般供说四家邻舍指证明白;又唤过何九叔、郓哥都取了明白供状唤当该仵作行人委吏一员把这一干人押到紫石街简验了妇人身尸狮子桥下酒楼前简验了西门庆身尸明白填写尸单格目回到县里呈堂立案。知县叫取长枷且把武松同这婆子枷了收在监内;一干平人寄监在门房里。 且说县官念武松是个义气烈汉又想他上京去了这一遭一心要周全他;又寻思他的好处便唤该吏商议道:“念武松那厮是个有义的汉子把这人们招状从新做过改作‘武松因祭献亡兄武大有嫂不容祭祀因而相争妇人将灵床推倒;救护亡兄神主与嫂斗殴一时杀死。次後西门庆因与本妇通奸前来强护因而斗殴;互相不伏扭打至狮子桥边以致斗杀身死。’”读款状与武松听了写一道申解公文将这一干人犯解本管东平府申请落。 这阳谷县虽是个小县分倒有仗义的人:有那上户之家都资助武松银两;也有送酒食钱米与武松的。武松到下处将行李寄顿土兵收了;将了十二三两银子与了郓哥的老爹。武松管下的土兵大半相送酒肉不迭。 当下县吏领了公文抱着文卷并何九叔的银子、骨殖、招词、刀仗带了一干人犯上路望东平府来。众人到得府前看的人哄动了衙门口。 且说府尹陈文昭听得报来随即升厅。那陈府尹是个聪察的官已知这件事了;便叫押过这一干人犯就当厅先把阳谷县申文看了;又把各人供状招款看过将这一干人一一审录一遍;把赃物并行凶刀仗封了与库子收领上库;将武松的长枷换了一面轻罪枷枷了下在牢里;把这婆子换一面重囚枷钉了禁在提事司监死囚牢里收了;唤过县吏领了回文落何九叔、郓哥、四家邻舍:“这六人且带回县去宁家听候。本主西门庆妻子留在本府羁管听候。等朝廷明降方始细断。” 那何九叔、郓哥、四家邻舍县吏领了自回本县去了。武松下在牢里自有几个土兵送饭。 且说陈府尹哀怜武松是个仗义的烈汉时常差人看觑他;因此节级牢子都不要他一文钱倒把酒食与他吃。陈府尹把这招稿卷宗都改得轻了申去省院详审议罪;却使心腹人赍了一封紧要密书星夜投京师来替他干办。那刑部官有和陈文昭好的把这件事直禀过了省院官议下罪犯:“据王婆生情造意哄诱通奸唆使本妇下药毒死亲夫;又令本妇赶逐武松不容祭祀亲兄以致杀死人命唆令男女故失人伦拟合凌迟处死。据武松虽系报兄之仇斗杀西门庆奸夫人命亦则自难以释免脊仗四十刺配二千里外。奸夫淫妇虽该重罪已死勿论。其馀一干人犯释放宁家。文书到日即便施行。” 东平府尹陈文昭看了来文随即行移拘到何九叔、郓哥并四家邻舍和西门庆妻小一干人等都到厅前听断。牢中取出武松读了朝廷明降开了长枷脊仗四十----上下公人都看觑他止有五七下着肉。----取一面七斤半铁叶团头护身枷钉了脸上免不得刺了两行“金印”迭配孟州牢城。其馀一干众人省谕落各放宁家。大牢里取出王婆当厅听命。读了朝廷明降写了犯由牌画了伏状便把这婆子推上木驴四道长钉三条绑索东平府尹判了一个字:“剐!”上坐下抬;破鼓响碎锣鸣;犯由前引混棍後催;两把尖刀举一朵纸花摇;带去东平府市心里吃了一剐。 话里只说武松带上行枷看剐了王婆有那原旧的上邻姚二郎将变卖家私什物的银两交付与武松收受作别自回去了当厅押了文帖着两个防送公人领了解赴孟州交割。府尹落已了。 只说武松与两个防送公人上路有那原跟的土兵付与了行李亦回本县去了。武松自和两个公人离了东平府迤逦取路投孟州来。那两个公人知道武松是个好汉一路只是小心伏侍他不敢轻慢他些个。武松见他两个小心也不和他计较;包裹里有的是金银但过村坊铺店便买酒买肉和他两个公人吃。 话休絮繁。武松自从三月初头杀了人坐了两个月监房如今来到孟州路上正是六月前後炎炎火日当天烁石流金之际只得赶早凉而行。约莫也行了二十馀日来到一条大路三个人已到岭上却是巳牌时分。武松道:“你们且休坐了赶下岭去寻些酒肉吃。”两个公人道:“也说得是。” 三个人奔过岭来只一望时见远远地土坡下约有数间草房傍着溪边柳树上挑出个酒帘儿。武松见了指道:“那里不有个酒店!” 三个人奔下岭来山冈边见个樵夫挑一担柴过去。武松叫道:“汉子借问这里叫做甚么去处?”樵夫道:“这岭是孟州道。岭前面大树林边便是有名的十字坡。” 武松问了自和两个公人一直奔到十字坡边看时为头一株大树四五个人抱不交上面都是枯藤缠着。看看抹过大树边早望见一个酒店门前窗槛边坐着一个妇人:露出绿纱衫儿来头上黄烘烘的插着一头钗环鬓边插着些野花。见武松同两个公人来到门前那妇人便走起身来迎接----下面系一条鲜红生绢裙搽一脸胭脂铅粉敞开胸脯露出桃红纱主腰上面一色金纽。----说道:“客官歇脚了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点心时好大馒头!” 两个公人和武松入到里面一副柏木桌凳座头上两个公人倚了棍棒解下那缠袋上下肩坐了。武松先把脊背上包裹解下来放在桌子上解了腰间搭膊脱下布衫。两个公人道:“这里又没人看见我们担些利害且与你除了这枷快活吃两碗酒。”便与武松揭了封皮除下枷来放在桌子底下都脱了上半截衣裳搭在一边窗槛上。 只见那妇人笑容可掬道:“客官打多少酒?”武松道:“不要问多少只顾烫来。肉便切三五斤来。一算钱还你。”那妇人道:“也有好大馒头。”武松道:“也把三二十个来做点心。”那妇人嘻嘻地笑着入里面托出一大桶酒来放下三只大碗三双箸切出两盘肉来一连筛了四五巡酒去灶上取一笼馒头来放在桌子上。两个公人拿起来便吃。武松取一个拍开看了叫道:“酒家这馒头是人肉的是狗肉的?”那妇人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荡荡乾坤那里有人肉的馒头狗肉的滋味。我家馒头积祖是黄牛的。”武松道:“我从来走江湖上多听得人说道: 大树十字坡客人谁敢那里过? 肥的切做馒头馅瘦的却把去填河!” 那妇人道:“客官那得这话?这是你自捏出来的。”武松道:“我见这馒头馅内有几根毛----一像人小便处的毛一般以此疑忌。”武松又问道:“娘子你家丈夫却怎地不见?”那妇人道:“我的丈夫出外做客未回。”武松道:“恁地时你独自一个须冷落?”那妇人笑着寻思道:“这贼配军却不是作死!倒来戏弄老娘正是‘灯蛾扑火惹焰烧身’不是我来寻你。我且先对付那厮!”这妇人便道:“客官休要取笑;再吃几碗了去後面树下乘凉。要歇便在我家安歇不妨。” 武松听了这话自家肚里寻思道:“这妇人不怀好意了你看我且先耍他!”武松又道:“大娘子你家这酒好生淡薄别有甚好酒请我们吃几碗。”那妇人道:“有些十分香美的好酒只是浑些。”武松道:“最好越浑越好。”那妇人心里暗笑便去里面托出一镟浑色酒来。 武松看了道:“这个正是好生酒只宜热吃最好。”那妇人道:“还是这位客官省得。我烫来你尝看。”妇人自笑道:“这个贼配军正是该死!倒要热吃!这药却是作得快!那厮便是我手里行货!”烫得热了把将过来筛作三碗笑道:“客官试尝这酒。”两个公人那里忍得饥渴只顾拿起来吃了。 武松便道:“娘子我从来吃不得寡酒你再切些肉来与我过口。”张得那妇人转身入去却把这酒泼在僻暗处只虚把舌头来咂道:“好酒!还是这个酒冲得人动!” 那妇人那曾去切肉;只虚转一遭便出来拍手叫道:“倒也!倒也!”那两个公人只见天旋地转噤了口望後扑地便倒。武松也双眼紧闭扑地仰倒在凳边。只听得笑道:“着了由你奸似鬼吃了老娘的洗脚水!”便叫:“小二小三快出来!”只听得飞奔出两个蠢汉来。听他先把两个公人先扛了进去这妇人便来桌上提那包裹并公人的缠袋。想是捏一捏约莫里面已是金银只听得他大笑道:“今日得这三个行货倒有好两日馒头卖又得这若干东西!”听得把包裹缠袋提入进去了随听他出来看这两个汉子扛抬武松那里扛得动直挺挺在地下却似有千百斤重的。只听得妇人喝道:“你这鸟男女只会吃饭吃酒全没些用直要老娘亲自动手!这个鸟大汉却也会戏弄老娘!这等肥胖好做黄牛肉卖。那两个瘦蛮子只好做水牛肉卖。扛进去先开剥这厮用!”听他一头说一头想是脱那绿纱衫儿解了红绢裙子赤膊着便来把武松轻轻提将起来。 武松就势抱住那妇人把两只手一拘拘将拢来当胸前搂住;却把两只腿望那妇人下半截只一挟压在妇人身上只见他杀猪也似叫将起来。那两个汉子急待向前被武松大喝一声惊得呆了。 那妇人被按压在地上只叫道:“好汉饶我!”那里敢挣扎。只见门前一人挑一担柴歇在门。望见武松按倒那妇人在地上那人大踏步跑将进来叫道:“好汉息怒!且饶恕了小人自有话说。” 武松跳将起来把左脚踏住妇人提着双拳看那人时头戴青纱凹面巾;身穿白布衫下面腿□【字形左“角丝”右“并”】护膝八搭麻鞋;腰系着缠袋;生得三拳骨叉脸儿微有几根髭髯年近三十五六看着武松叉手不离方寸说道:“愿闻好汉大名?”武松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头武松的便是!”那人道:“莫不是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武松回道:“然也!”那人纳头便拜道:“闻名久矣今日幸得拜识。”武松道:“你莫非是这妇人的丈夫?”那人道:“是小人的浑家。‘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怎地触犯了都头?可看小人薄面望乞恕罪!”武松慌忙放起妇人来便问:“我看你夫妻两个也不是等闲的人愿求姓名。”那人便叫妇人穿了衣裳快近前来拜了武松。武松道:“却才冲撞嫂嫂休怪。”那妇人便道:“有眼不识好人一时不是望伯伯恕罪。且请伯伯里面坐地。” 武松又问道:“你夫妻二位高姓大名?如何知我姓名?”那人道:“小人姓张名青原是此间光明寺种菜园子。为因一时争些小事性起把这光明寺僧行杀了放把火烧做白地;後来也没对头官司也不来问。小人只在此大树坡下剪径。忽一日有个老儿挑担子过来小人欺负他老抢出去和他厮并斗了二十馀合被那老儿一匾担打翻。原来那老儿年纪小时专一剪径因见小人手脚活便带小人归去到城里教了许多本事又把这个女儿招赘小人做了女婿。城里怎地住得只得依旧来此间盖些草屋卖酒为生;实是只等客商过住有那些入眼的便把些蒙*汗*药与他吃了便死将大块好肉切做黄牛肉卖零碎小肉做馅子包馒头。小人每日也挑些去村里卖。如此度日。小人因好结识江湖上好汉人都叫小人做菜园子张青。俺这浑家姓孙全学得他父亲本事人都唤他做母夜叉孙二娘。小人却才回来听得浑家叫唤谁想得遇都头!小人多曾分付浑家道:‘三等人不可坏他:第一是云游僧道他不曾受用过分了又是出家的人。……’则恁地也争些儿坏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人:原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姓鲁名达;为因三拳打死了一个镇关西逃走上五台山落为僧;因他脊梁上有花绣江湖上都呼他做花和尚鲁智深;使一条浑铁禅杖重六十来斤;也从这里经过。浑家见他生得肥胖酒里下了些蒙*汗*药扛入在作坊里。正要动手开剥小人恰好归来见他那条禅杖非俗却慌忙把解药救起来结拜为兄。打听他近日占了二龙山宝珠寺和一个甚麽青面兽杨志霸在那方落草。小人几番收得他相招的书信只是不能够去。……” 武松道:“这两个我也在江湖上多闻他名。”张青道:“只可惜了一个头陀长七八尺一条大汉也把来麻坏了!小人归得迟了些个已把他卸下四足。如今只留得一个箍头的铁界尺一领皂直裰一张度牒在此。别的不打紧有两件物最难得:一件是一百单八颗人顶骨做成的数珠一件是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想这头陀也自杀人不少直到如今那刀要便半夜里啸响。小人只恨道不曾救得这个人心里常常忆念他。‘第二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他们是冲州撞府逢场作戏陪了多少小心得来的钱物;若还结果了他那厮们你我相传去戏台上说得我等江湖上好汉不英雄。’又分付浑家:‘第三是各处犯罪流配的人中间多有好汉在里头切不可坏他。’不想浑家不依小人的言语今日又冲撞了都头。幸喜小人归得早些。----却是如何起了这片心?” 母夜叉孙二娘道:“本是不肯下手;一者见伯伯包裹沈重二乃怪伯伯说起风话因此一时起意。”武松道:“我是斩头沥血的人何肯戏弄良人。我见嫂嫂瞧得我包裹紧先疑忌了因此特地说些风话漏你下手。那碗酒我已泼了假做中毒。你果然来提我。一时拿住甚是冲撞了嫂嫂休怪。” 张青大笑起来便请武松直到後面客席里坐定。武松道:“兄长你且放出那两个公人则个。”张青便引武松到人肉作坊里;看时见壁上绷着几张人皮梁上吊着五七条人腿。见那两个公人一颠一倒挺着在剥人凳上。武松道:“大哥你且救起他两个来。”张青道:“请问都头今得何罪?配到何处去?” 武松把杀西门庆并嫂的缘由一一说了一遍。张青夫妻两个欢喜不尽便对武松说道:“小人有句话未知都头如何?”武松道:“大哥但说不妨。” 张青不慌不忙对武松说出那几句话来有分教武松大闹了孟州城哄动了安平寨。直教打翻拽象拖牛汉□【音“颠”字形左“提手”右“颠”】倒擒龙捉虎人。毕竟张青对武松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武松威震平安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 话说当下张青对武松说道:“不是小人心歹;比及都头去牢城营里受苦不若就这里把两个公人做翻且只在小人家里过几时。若是都头肯去落草时小人亲自送至二龙山宝珠寺与鲁智深相聚入夥。如何?”武松道:“最是兄长好心顾盼小弟。只是一件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这两个公人於我分上只是小心一路上伏侍我来我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你若敬爱我时便与我救起他两个来不可害他。”张青道:“都头既然如此仗义小人便救醒了。” 当下张青叫火家便从剥人凳上搀起两个公人来孙二娘便去调一碗解药来。张青扯住耳朵灌将下去。没半个时辰两个公人如梦中睡觉的一般爬将起来看了武松说道:“我们却如何醉在这里?这家恁麽好酒!我们又吃不多便恁地醉了!记着他家回来再问他买吃!” 武松笑将起来。张青、孙二娘也笑。两个公人正不知怎地。那两个火家自去宰杀鸡鹅煮得熟了整顿杯盘端坐。张青教摆在後面葡萄架下放了桌凳坐头。张青便邀武松并两个公人到後园内。武松便让两个公人上面坐了张青、武松在下面朝上坐了孙二娘坐在横头两个汉子轮番斟酒来往搬摆盘馔。张青劝武松饮酒;至晚取出那两口戒刀来叫武松看了果是镔铁打的非一日之功。两个又说些江湖上好汉的勾当却是杀人放火的事。 武松又说:“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仗义疏财如此豪杰如今也为事逃在柴大官人庄上。”两个公人听得惊得呆了只是下拜。武松道:“难得你两个送我到这里了终不成有害你之心。我等江湖上好汉们说话你休要吃惊。我们并不肯害为善的人。你只顾吃酒明日到孟州时自有相谢。”当晚就张青家里歇了。 次日武松要行张青那里肯放一连留住管待了三日。武松忽然感激张青夫妻两个。论年齿张青却长武松九年因此张青便把武松结拜为弟。武松再辞了要行。张青又置酒送路取出行李、包裹、缠袋来交还了又送十来两银子与武松把二三两碎银子赍两个公人。武松就把这十两银子一与了两个公人再带上行枷依旧贴了封皮。张青和孙二娘送出门前。武松忽然感激只得洒泪别了取路投孟州来。 未及晌午早来到城里。直至州衙当厅投下了东平府文牒。州尹看了收了武松自押了回文与两个公人回去不在话下。随即却把武松帖本处牢城营来。 当日武松来到牢城营前看见一座牌额上书三个大字写着道“平安寨”。公人带武松到单身房里公人自去下文书讨了收管不必得说。 武松自到单身房里早有十数个一般的囚徒来看武松说道:“好汉你新到这里包裹里若有人情的书信并使用的银两取在手头少刻差拨到来便可送与他若吃杀威棒时也打得轻。若没人情送与他时端的狼狈。我和你是一般犯罪的人特地报你知道。岂不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们只怕你初来不省得通你得知。”武松道:“感谢你们众位指教我。小人身边略有些东西。若是他好问我讨时便送些与他;若是硬问我要时一文也没!”众囚徒道:“好汉!休说这话!古人道:‘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只是小心便好。” 话犹未了只见一个道:“差拨官人来了!”众人都自散了。武松解了包裹坐在单身房里。只见那个人走将入来问道:“那个是新到囚徒?”武松道:“小人便是。”差拨道:“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直须要我开口?说你是景阳冈打虎的好汉阳谷县做都头只道你晓事如何这等不达时务!----你敢来我这里!猫儿也不吃你打了!”武松道:“你到来话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没!我精拳头有一双相送!碎银有些留了自买酒吃!看你怎地奈何我!没地里到把我回阳谷县去不成!” 那差拨大怒去了。又有众囚徒走拢来说道:“好汉!你和他强了少间苦也!他如今去和管营相公说了必然害你性命!”武松道:“不怕!随他怎麽奈何我!文来文对!武来武对!” 正在那里说未了只见三四个人来单身房里叫唤新到囚人武松。武松应道:“老爷在这里又不走了大呼小喝做甚麽!” 那来的人把武松一带带到点视厅前。那管营相公正在厅上坐。五六个军汉押武松在当面。管营喝叫除了行枷说道:“你那囚徒省得太祖武德皇帝旧制:但凡初到配军须打一百杀威棒。那兜拖的背将起来!”武松道:“都不要你众人闹动;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拖!我若是躲闪一棒的不是打虎好汉!从先打过的都不算从新再打起!我若叫一声便不是阳谷县为事的好男子!”----两边看的人都笑道:“这痴汉弄死!且看他如何熬!”----“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儿打我不快活!”两下众人都笑起来。 那军汉拿起棍来吆呼一声只见管营相公身边立着一个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白净面皮三绺髭髯;额头上缚着白手帕身上穿着一领青纱上盖把一条白绢搭膊络着手。那人便去管营相公耳朵边略说了几句话。只见管营道:“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来?”武松道:“我於路不曾害!酒也吃得!肉也吃得!饭也吃得!路也走得!”管营道:“这厮是途中得病到这里我看他面皮才好且寄下他这顿杀威棒。”两边行杖的军汉低低对武松道:“你快说病。这是相公将就你你快只推曾害便了。”武松道:“不曾害!不曾害!打了倒乾净!我不要留这一顿‘寄库棒’!寄下倒是钩肠债几时得了!”两边看的人都笑。管营也笑道:“想你这汉子多管害热病了不曾得汗故出狂言。不要听他且把去禁在单身房里。” 三四个军人引武松依前送在单身房里。众囚徒都来问道:“你莫不有甚好相识书信与管营麽?”武松道:“并不曾有。”众囚徒道:“若没时寄下这顿棒不是好意晚间必然来结果你。”武松道:“还是怎地来结果我?”众囚徒道:“他到晚把两碗乾黄仓米饭来与你吃了趁饱带你去土牢里把索子捆翻着藁荐卷了你塞了你七窍颠倒竖在壁边不消半个更次便结果了你性命这个唤做‘盆吊’。”武松道:“再有怎地安排我?”众人道:“再有一样也是把你来捆了却把一个布袋盛一袋黄沙将来压在你身上也不消一个更次便是死的这个唤‘土布袋’。”武松又问道:“还有甚麽法度害我?”众人道:“只是这两件怕人些其馀的也不打紧。” 众人说犹未了只见一个军人托着一个盒子入来问道:“那个是新配来的武都头?”武松答道:“我便是!有甚麽话说?”那人答道:“管营叫送点心在这里。”武松看时一大镟酒一盘肉一盘子面又是一大碗汁。武松寻思道:“敢是把这些点心与我吃了却来对付我?……我且落得吃了却再理会!” 武松把那镟酒来一饮而尽;把肉和面都吃尽了。那人收拾家火回去了。武松坐在房里寻思自己冷笑道:“看他怎地来对付我!” 看看天色晚来只见头先那个人又顶一个盒子入来。武松问道:“你又来怎地?”那人道:“叫送晚饭在这里。”摆下几般菜蔬又是一大镟酒一大盘煎肉一碗鱼羹一大碗饭。武松见了暗暗自忖道:“吃了这顿饭食必然来结果我。……且由他!便死也做个饱鬼!落得吃了却再计较!”那人等武松吃了收拾碗碟回去了。 不多时那个人又和一个汉子两个来一个提着浴桶一个提一大桶汤来看着武松道:“请都头洗浴。”武松想道:“不要等我洗浴了来下手?……我也不怕他!且落得洗一洗!” 那两个汉子安排倾下汤武松跳在浴桶里面洗了一回随即送过浴裙手巾教武松拭了穿了衣裳。一个自把残汤倾了提了浴桶去。一个便把藤簟纱帐将来挂起铺了藤簟放个凉枕叫了安置也回去了。 武松把门关上拴了自在里面思想道:“这个是甚麽意思?……随他便了!且看如何!”放倒头便自睡了。一夜无事。 天明起来才开得房门只见夜来那个人提着桶洗面水进来教武松洗了面又取漱口水漱了口;又带个篦头待诏来替武松篦了头绾个髻子裹了巾帻;又是一个人将个盒子入来取出菜蔬下饭一大碗肉汤一大碗饭。武松想道:“由你走道儿!我且落得吃了!” 武松吃罢饭便是一盏茶却才茶罢只见送饭的那个人来请道:“这里不好安歇请都头去那壁房里安歇搬茶搬饭却便当。”武松道:“这番来了!我且跟他去看如何!……”一个便来收拾行李被卧;一个引着武松离了单身房里来到前面一个去处推开房门来里面乾乾净净的床帐两边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武松来到房里看了存想道:“我只道送我入土牢里去却如何来到这般去处?比单身房好生齐整!” 武松坐到日中那个人又将一个提盒子入来手里提着一注子酒。将到房中打开看时排下四般果子一只熟鸡又有许多蒸卷儿。那人便把熟鸡来撕了将注子里好酒筛下请都头吃。武松心里忖道:“毕竟是如何?……”到晚又是许多下饭;又请武松洗浴了乘凉、歇息。武松自思道:“众囚徒也是这般说我也是这般想却怎地这般请我?……” 到第三日依前又是如此送饭送酒。武松那日早饭罢行出寨里来闲走只见一般的囚徒都在那里担水的劈柴的做杂工的却在晴日头里晒着。正是六月炎天那里去躲这热。武松却背叉着手问道:“你们却如何在这日头里做工?”众囚徒都笑起来回说道:“好汉你自不知我们拨在这里做生活时便是人间天上了如何敢指望嫌热坐地!还别有那没人情的将去锁在大牢里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大铁链锁着也要过哩!” 武松听罢去天王堂前後转了一遭;见纸炉边一个青石墩有个关眼是缚竿脚的好块大石。武松就石上坐了一会便回房里来坐地了自存想只见那个人又搬酒和肉来。 话休絮烦。武松自到那房里住了数日每日好酒好食搬来请武松吃并不见害他的意。武松心里正委决不下。当日晌午那人又搬将酒食来。武松忍耐不住按定盒子问那人道:“你是谁家伴当?怎地只顾将酒食来请我?”那人答道:“小人前日已禀都头说了小人是管营相公家里体己人。”武松道:“我且问你每日送的酒食正是谁教你将来请我?吃了怎地?”那人道:“是管营相公家里的小管营教送与都头吃。”武松道:“我是个囚徒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点好处到管营相公处他如何送东西与我吃?”那人道:“小人如何省得。小管营分付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个月却说话。”武松道:“却又作怪!终不成将息得我肥胖了却来结果我?----这个闷葫芦教我如何猜得破?这酒食不明我如何吃得安稳?你只说与我你那小管营是甚麽样人在那里曾和我相会我便吃他的酒食。”那个人道:“便是前日都头初来时厅上立的那个白手帕包头、络着右手那人便是小管营。”武松道:“莫不是穿青纱上盖立在管营相公身边的那个人?”那人道:“正是。”武松道:“我待吃杀威棒时敢是他说救了我是麽?”那人道:“正是。”武松道:“却又跷蹊!我自是清河县人氏他自是孟州人自来素不相识如何这般看觑我?必有个缘故。我且问你那小管营姓甚名谁?”那人道:“姓施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恩。” 武松听了道:“想他必是个好男子。你且去请他出来和我相见了这酒食便可吃你的;你若不请他出来和我厮见时我半点儿也不吃!”那人道:“小管营分付小人道:‘休要说知备细。’教小人待半年三个月方才说知相见。”武松道:“休要胡说!你只去请小管营出来和我相会了便罢。”那人害怕那里肯去。武松焦躁起来那人只得去里面说知。 多时只见施恩从里面跑将出来看着武松便拜。武松慌忙答礼说道:“小人是个治下的囚徒自来未曾拜识尊颜前日又蒙救了一顿大棒今又蒙每日好酒好食相待甚是不当。又没半点儿差遣。正是无功受禄寝食不安。”施恩答道:“小弟久闻兄长大名如雷灌耳;只恨云程阻隔不能够相见。今日幸得兄长到此正要拜识威颜只恨无物款待因此怀羞不敢相见。”武松问道:“却才听得伴当所说且教武松过半年三个月却有话说正是小管营与小人说甚话?”施恩道:“村仆不省得事脱口便对兄长说知道却如何造次说得!”武松道:“管营恁地时却是秀才耍!倒教武松瘪破肚皮闷了怎地过得?你且说正是要我怎地?”施恩道:“既是村仆说出了小弟只得告诉:因为兄长是个大丈夫真男子有件事欲要相央除是兄长便行得。只是兄长远路到此气力有亏未经完足且请将息半年三五个月待兄长气力完足那时却待兄长说知备细。” 武松听了呵呵大笑道:“管营听禀:我去年害了三个月疟疾景阳冈上酒醉里打翻了一只大虫也只三拳两脚便自打死了何况今日!”施恩道:“而今且未可说。且等兄长再将养几时待贵体完完备备那时方敢告诉。”武松道:“只是道我没气力了?既是如此说时我昨日看见天王堂前那块石墩约有多少斤重?”施恩道:“敢怕有三五百斤重。”武松道:“我且和你去看看武松不知拔得动也不?”施恩道:“请吃罢酒了同去。”武松道:“且去了回来吃未迟。” 两个来到天王堂前众囚徒见武松和小管营同来都躬身唱喏。武松把石墩略摇一摇大笑道:“小人真个娇惰了那里拔得动!”施恩道:“三五百斤石头如何轻视得他!”武松笑道:“小管营也信真个拿不起?你众人且躲开看武松拿一拿。” 武松便把上半截衣裳脱下来拴在腰里;把那个石墩只一抱轻轻地抱将起来;双手把石墩只一撇扑地打下地里一尺来深。众囚徒见了尽皆骇然。武松再把右手去地里一提提将起来望空只一掷掷起去离地一丈来高;武松双手只一接接来轻轻地放在原旧安处回过身来看着施恩并众囚徒面上不红心头不跳口里不喘。施恩近前抱住武松便拜道:“兄长非凡人也!真天神!”众囚徒一齐都拜道:“真神人也。” 施恩便请武松到私宅堂上请坐了。武松道:“小管营今番须用说知有甚事使令我去。”施恩道:“且请少坐待家尊出来相见了时却得相烦告诉。”武松道:“你要教人干事不要这等儿女相!恁地不是干事的人了!便是一刀一割的勾当武松也替你去干!若是有些谄佞的非为人也!” 那施恩叉手不离方寸才说出这件事来。有分教武松显出那杀人的手段重施这打虎的威风。正是:双拳起处云雷吼飞脚来时风雨惊。毕竟施恩对武松说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 话说当时施恩向前说道:“兄长请坐。待小弟备细告诉衷曲之事。”武松道:“小管营不要文文诌诌只拣紧要的话直说来。”施恩道:“小弟自幼从江湖上师父学得些小枪棒在身孟州一境起小弟一个诨名叫做金眼彪。小弟此间东门外有一座市井地名唤做快活林但是山东、河北客商都来那里做买卖有百十处大客店三二十处睹坊、兑坊。往常时小弟一者倚仗随身本事二者捉着营里有**十个弃命囚徒去那里开着一个酒肉店都分与众店家和赌钱兑坊里。但有过路妓女之人到那里来时先要来参见小弟然後许他去趁食。那许多去处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终也有三二百两银子寻觅。如此赚钱。近来被这本营内张团练新从东潞州来带一个人到此。那厮姓蒋名忠有九尺来长身材;因此江湖上起他一个诨名叫做蒋门神。那厮不特长大原来有一身好本事使得好枪棒;拽拳飞脚相扑为最。自夸大言道:‘三年上泰岳争交不曾有对;普天之下没我一般的了!’因此来夺小弟的道路。小弟不肯让他吃那厮一顿拳脚打了两个月起不得床。前日兄长来时兀自包着头兜着手直到如今疮痕未消。本待要起人去和他厮打他却有张团练那一班儿正军若是闹将起来和营中先自折理。有这一点无穷之恨不能报得久闻兄长是个大丈夫怎地得兄长与小弟出得这口无穷之怨气死而瞑目;只恐兄长远路辛苦气未完力未足因此教养息半年三月等贵体气完力足方请商议。不期村仆脱口先言说了小弟当以实告。” 武松听罢呵呵大笑;便问道:“那蒋门神还是几颗头几条臂膊?”施恩道:“也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如何有多!”武松笑道:“我只道他三头六臂有哪吒的本事我便怕他!原来只是一颗头两条臂膊!既然没哪吒的模样却如何怕他?”施恩道:“只是小弟力薄艺疏便敌他不过。”武松道:“我却不是说嘴凭着我胸中本事平生只是打天下硬汉、不明道德的人!既是恁地说了如今却在这里做甚麽?有酒时拿了去路上吃。我如今便和你去。看我把这厮和大虫一般结果他!拳头重时打死了我自偿命!”施恩道:“兄长少坐。待家尊出来相见了当行即行未敢造次。等明日先使人去那里探听一遭若是本人在家时後日便去;若是那厮不在家时却再理会。空自去‘打草惊蛇’倒吃他做了手脚却是不好。”武松焦躁道:“小管营!你可知着他打了?原来不是男子汉做事!去便去!等甚麽今日明日!要去便走怕他准备!” 正在那里劝不住只见屏风背後转出老管营来叫道:“义士老汉听你多时也。今日幸得相见义士一面愚男如拨云见日一般。且请到後堂少叙片时。” 武松跟了到里面。老管营道:“义士且请坐。”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对相公坐地。”老管营道:“义士休如此说;愚男万幸得遇足下何故谦让?” 武松听罢唱个无礼喏相对便坐了。施恩却立在面前。武松道:“小管营如何却立地?”施恩道:“家尊在上相陪兄长请自尊便。”武松道:“恁地时小人却不自在。”老管营道:“既是义士如此这里又无外人。”便叫施恩也坐了。 仆从搬出酒淆果品盘馔之类。老管营亲自与武松把盏说道:“义士如此英雄谁不钦敬。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买卖非为贪财好利实是壮观孟州增添豪侠气象;不期今被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这个去处!非义士英雄不能报仇雪恨。义士不弃愚男满饮此杯受愚男四拜拜为兄长以表恭敬之心。”武松答道:“小人有何才学如何敢受小管营之礼。枉自折了武松的草料!” 当下饮过酒施恩纳头便拜了四拜。武松连忙答礼结为兄弟。当日武松欢喜饮酒。吃得大醉了便叫人扶去房中安歇不在话下。 次日施恩父子商议道:“都头昨夜痛醉必然中酒今日如何敢叫他去;且推道使人探听来其人不在家里延挨一日却再理会。” 当日施恩来见武松说道:“今日且未可去;小弟已使人探知这厮不在家里。明日饭後却请兄长去。”武松道:“明日去时不打紧今日又气我一日!” 早饭罢吃了茶施恩与武松去营前闲走了一遭;回来到客房里说些枪法较量些拳棒。看看晌午邀武松到家里只具着数杯酒相待下饭按酒不记其数。 武松正要吃酒见他把按酒添来相劝心中不在意;吃了晌午饭起身别了回到客房里坐地。只见那两个仆人又来服侍武松洗浴。武松问道:“你家小管营今日如何只将肉食出来请我却不多将些酒出来与我吃?是甚意故?”仆人答道:“不敢瞒都头说今早老管营和小管营议论今日本是要央都头去怕都头夜来酒多恐今日中酒怕误了正事因此不敢将酒出来。明日正要央都头去干正事。”武松道:“恁地时道我醉了误了你大事?”仆人道:“正是这般计较。” 当夜武松巴不得天明。早起来洗漱罢头上裹了一顶万字头巾;身上穿了一领土色布衫腰里系条红绢搭膊;下面腿□【字形左“角丝”右“并”】护膝八搭麻鞋;讨了一个小膏药贴了脸上“金印”。施恩早来请去家里吃早饭。 武松吃了茶饭罢施恩便道:“後槽有马备来骑去。”武松道:“我又不脚小骑那马怎地?只要依我一件事。”施恩道:“哥哥但说不妨小弟如何敢道不依。”武松道:“我和你出得城去只要还我‘无三不过望’。”施恩道:“兄长如何‘无三不过望’?小弟不省其意。”武松笑道:“我说与你你要打蒋门神时出得城去但遇着一个酒店便请我吃三碗酒若无三碗时便不过望子去这个唤做‘无三不过望’。” 施恩听了想道:“这快活林离东门去有十四五里田地算来卖酒的人家也有十二三家若要每店吃三碗时恰好有三十五六碗酒才到得那里。----恐哥哥醉了如何使得?”武松大笑道:“你怕我醉了没本事?我却是没酒没本事!带一分酒便有一分本事!五分酒五分本事!我若吃了十分酒这气力不知从何而来!若不是酒醉後了胆大景阳冈上如何打得这只大虫?那时节我须烂醉了好下手又有力又有势!”施恩道:“却不知哥哥是恁地。家下有的是好酒只恐哥哥醉了失事因此夜来不敢将酒出来请哥哥深饮。既是哥哥酒後愈有本事时恁地先教两个仆人自将了家里好酒果品淆馔去前路等候却和哥哥慢慢地饮将去。”武松道:“恁麽却才中我意;去打蒋门神教我也有些胆量。没酒时如何使得手段出来!还你今朝打倒那厮教众人大笑一场!” 施恩当时打点了教两个仆人先挑食箩酒担拿了些铜钱去了。老管营又暗暗地选拣了一二十条壮健大汉慢慢的随後来接应都分付下了。 且说施恩和武松两个离了平安寨出得孟州东门外来行过得三五百步只见官道傍边早望见一座酒肆望子挑出在檐前那两个挑食担的仆人已先在那里等候。施恩邀武松到里面坐下仆人已先安下淆馔将酒来筛。武松道:“不要小盏儿吃。大碗筛来。只斟三碗。” 仆人排下大碗将酒便斟。武松也不谦让连吃了三碗便起身。仆人慌忙收拾了器皿奔前去了。武松笑道:“却才去肚里一!我们去休!” 两个便离了这座酒肆出得店来。此时正是七月间天气炎暑未消金风乍起。两个解开衣襟又行不得一里多路来到一处不村不郭却早又望见一个酒旗儿高挑出在树林里。来到林木丛中看时却是一座卖村醪小酒店施恩立住了脚问道:“此间是个村醪酒店也算一望麽?”武松道:“是酒望。须饮三碗。若是无三不过去便了。” 两个入来坐下仆人排了酒碗果品武松连吃了三碗便起身走。仆人急急收了家火什物赶前去了。两个出得店门来又行不到一二里路上又见个酒店。武松入来又吃了三碗便走。 话休絮繁。武松、施恩两个一处走着但遇酒店便入去吃三碗。约莫也吃过十来处酒肆施恩看武松时不十分醉。 武松问施恩道:“此去快活林还有多少路?”施恩道:“没多了只在前面。远远地望见那个林子便是。”武松道:“既是到了你且在别处等我我自去寻他。”施恩道:“这话最好。小弟自有安身去处。望兄长在意切不可轻敌。”武松道:“这个却不妨你只要叫仆人送我前面再有酒店时我还要吃。”施恩叫仆人仍旧送武松施恩自去了。 武松又行不到三四里路再吃过十来碗酒。此时已有午牌时分天色正热却有些微风。武松酒却涌上来把布衫摊开;虽然带着五七分酒却装做十分醉的前颠後偃东倒西歪来到林子前仆人用手指道:“只前头丁字路口便是蒋门神酒店。”武松道:“既是到了你自去躲得远着。等我打倒了你们却来。” 武松抢过林子背後见一个金刚来大汉披着一领白布衫撒开一把交椅拿着蝇拂子坐在绿槐树下乘凉。武松假醉佯颠斜着眼看了一看心中自忖道:“这个大汉一定是蒋门神了。”直抢过去。又行不到三五十步早见丁字路口一个大酒店檐前立着望竿上面挂着一个酒望子写着四个大字道:“河阳风月”。转过来看时门前一带绿油栏杆插着两把销金旗;每把上五个金字写道:“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一壁厢肉案、砧头、操刀的家生;一壁厢蒸作馒头烧柴的厨灶;去里面一字儿摆着三只大酒缸半截埋在地里缸里面各有大半缸酒;正中间装列着柜身子;里面坐着一个年纪小的妇人正是蒋门神初来孟州新娶的妾原是西瓦子里唱说诸般宫调的顶老。 武松看了瞅着醉眼迳奔入酒店里来便去柜身相对一付座头上坐了;把双手按着桌子上不转眼看那妇人。那妇人瞧见回转头看了别处。武松看那店里时也有五七个当撑的酒保。武松却敲着桌子叫道:“卖酒的主人家在那里?”一个当头酒保来看着武松道:“客人要打多少酒?”武松道:“打两角酒。先把些来尝看。”那酒保去柜上叫那妇人舀两角酒下来倾放桶里烫一碗过来道:“客人尝酒。” 武松拿起来闻一闻摇着头道:“不好!不好!换将来!”酒保见他醉了将来柜上道:“娘子胡乱换些与他。”那妇人接来倾了那酒又舀些上等酒下来。酒保将去又烫一碗过来。武松提起来咂一咂道:“这酒也不好!快换来便饶你!”酒保忍气吞声拿了酒去柜边道:“娘子胡乱再换些好的与他休和他一般见识。这客人醉了只要寻闹相似便换些上好的与他罢。”那妇人又舀了一等上色的好酒来与酒保。酒保把桶儿放在面前又烫一碗过来。 武松吃了道:“这酒略有些意思。”问道:“过卖你那主人家姓甚麽?”酒保答道:“姓蒋。”武松道:“却如何不姓李?”那妇人听了道:“这厮那里吃醉了来这里讨野火麽!”酒保道:“眼见得是个外乡蛮子不省得了在那里放屁!”武松问道:“你说甚麽?”酒保道:“我们自说话客人你休管自吃酒。”武松道:“过卖:叫你柜上那妇人下来相伴我吃酒。”酒保喝道:“休胡说!这是主人家娘子!”武松道:“便是主人家娘子待怎地?相伴我吃酒也不打紧!”那妇人大怒便骂道:“杀才!该死的贼!”推开柜身子却待奔出来。 武松早把土色布衫脱下上半截揣在怀里便把那桶酒只一泼泼在地上抢入柜身子里却好接着那妇人;武松手硬那里挣扎得被武松一手接住腰胯一手把冠儿捏作粉碎揪住云髻隔柜身子提将出来望浑酒缸里只一丢。听得扑嗵的一声响可怜这妇人正被直丢在大酒缸里。 武松托地从柜身前踏将出来。有几个当撑的酒保手脚活些个的都抢来奔武松。武松手到轻轻地只一提提一个过来两手揪住也望大酒缸里只一丢□【音“充”字形左“提手”右“舂”冲、撞之意】在里面;又一个酒保奔来提着头只一掠也丢在酒缸里;再有两个来的酒保一拳一脚都被武松打倒了。先头三个人在三只酒缸里那里挣扎得起;後面两个人在酒地上爬不动。这几个火家捣子打得屁滚尿流乖的走了一个。武松道:“那厮必然去报蒋门神来。我就接将去。大路上打倒他好看教众人笑一笑。” 武松大踏步赶将出来。那个捣子迳奔去报了蒋门神。蒋门神见说吃了一惊踢翻了交椅丢去蝇拂子便钻将来。武松却好迎着正在大阔路上撞见。蒋门神虽然长大近因酒色所迷淘虚了身子先自吃了那一惊;奔将来那步不曾停住;怎地及得武松虎一般似健的人又有心来算他!蒋门神见了武松心里先欺他醉只顾赶将入来。 说时迟那时快;武松先把两个拳头去蒋门神脸上虚影一影忽地转身便走。蒋门神大怒抢将来被武松一飞脚踢起踢中蒋门神小腹上双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踅踅将过来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在蒋门神额角上踢着正中望後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小拳头望蒋门神头上便打。原来说过的打蒋门神扑手先把拳头虚影一影便转身却先飞起左脚;踢中了便转过身来再飞起右脚;这一扑有名唤做“玉环步鸳鸯脚”。----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实学非同小可!打得蒋门神在地下叫饶。 武松喝道:“若要我饶你性命只要依我三件事!”蒋门神在地下叫道:“好汉饶我!休说三件便是三百件我也依得!”武松指定蒋门神说出那三件事来有分教改头换面来寻主剪齐眉去杀人。毕竟武松说出那三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 话说当时武松踏住蒋门神在地下道:“若要我饶你性命只依我三件事便罢!”蒋门神便道:“好汉但说。蒋忠都依。”武松道:“第一件要你便离了快活林将一应家火什物随即交还原主金眼彪施恩。谁教你强夺他的?”蒋门神慌忙应道:“依得!依得!”武松道:“第二件我如今饶了你起来你便去央请快活林为头为脑的英雄豪杰都来与施恩陪话。”蒋门神道:“小人也依得!”武松道:“第三件你从今日交割还了便要你离了这快活林连夜回乡去不许你在孟州住;在这里不回去时我见一遍打你一遍我见十遍打十遍!轻则打你半死重则结果了你命!你依得麽?”蒋门神听了要挣扎性命连声应道:“依得!依得!蒋忠都依!” 武松就地下提起蒋门神来看时早已脸青嘴肿脖子歪在半边额角头流出鲜血来。武松指着蒋门神说道:“休言你这厮鸟蠢汉!景阳冈上那只大虫也只三拳两脚我兀自打死了!量你这个直得甚的!快交割还他!但迟了些个再是一顿便一结果了你这厮!”蒋门神此时方才知是武松只得喏喏连声告饶。正说之间只见施恩早到带领着三二十个悍勇军健都来相帮;却见武松赢了蒋门神不胜之喜团团拥定武松。武松指着蒋门神道:“本主已自在这里了你一面便搬一面快去请人来陪话!”蒋门神答道:“好汉且请去店里坐地。” 武松带一行人都到店里看时满地都是酒浆入脚不得;那两个鸟男女正在缸里扶墙摸壁挣扎;那妇人方才从缸里爬得出来头脸都吃磕破了下半截淋淋漓漓都拖着酒浆;那几个火家酒保走得不见影了! 武松与众人入到店里坐下喝道:“你等快收拾起身!”一面安排车子收拾行李先送那妇人去了;一面寻不着伤的酒保去镇上请十数个为头的豪杰都来店里替蒋门神与施恩陪话。尽把好酒开了有的是按酒都摆列了面请众人坐地。武松叫施恩在蒋门神上坐定。各人面前放只大碗叫把酒只顾筛来。 酒至数碗武松开话道:“众位高邻都在这里:我武松自从阳谷县杀了人配在这里便听得人说道:‘快活林这座酒店原是小施管营造的屋宇等项买卖被这蒋门神倚势豪强公然夺了白白地占了他的衣饭。’你众人休猜道是我的主人我和他并无干涉。我从来只要打天下这等不明道德的人!我若路见不平真乃拔刀相助我便死也不怕!今日我本待把蒋家这厮一顿拳脚打死就除了一害;我看你众高邻面上权寄下这厮一条性命。我今晚便要他投外府去。若不离了此间我再撞见时景阳冈上大虫便是模样!” 众人才知道他是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都起身替蒋门神陪话道:“好汉息怒。教他便搬了去奉还本主。” 那蒋门神吃他一吓那里敢再做声。施恩便点了家火什物交割了店肆。蒋门神羞惭满面相谢了众人自唤了一辆车儿就装了行李起身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武松邀众高邻直吃得尽醉方休。至晚众人散了武松一觉直睡到次日辰牌方醒。 却说施老管营听得儿子施恩重霸快活林酒店自骑了马直来酒店里相谢武松连日在店内饮酒作贺。快活林一境之人都知武松了得那一个不来拜见武松。自此重整店面开张酒肆。老管营自回平安寨理事。 施恩使人打听蒋门神带了老小不知去向这里只顾自做买卖且不去理他就留武松在店里居住。自此施恩的买**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里并各睹坊兑坊加利倍送闲钱来与施恩。施恩得武松争了这口气把武松似爷娘一般敬重。施恩自从重霸得孟州道快活林不在话下。 荏苒光阴早过了一月之上。炎威渐退玉露生凉;金风去暑已及新秋。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当日施恩在和武松在店里闲坐说话论些拳棒枪法。只见店门前两三个军汉牵着一匹马来店里寻问主人道:“那个是打虎的武都头?” 施恩却认得是孟州守御兵马都监张蒙方衙内亲随人。施恩便向前问道:“你们寻武都头则甚?”那军汉说道:“奉都监相公钧旨闻知武都头是个好男子特地差我们将马来取他。相公有钧贴在此。” 施恩看了寻思道:“这张都监是我父亲的上司官属他调遣。今者武松又是配来的囚徒亦属他管下只得教他去。”施恩便对武松道:“兄长这几位郎中是张都监相公处差来取你。他既着人牵马来哥哥心下如何?” 武松是个刚直的人不知委曲便道:“他既是取我只得走一遭看他有甚话说。”随即换了衣裳巾帻带了个小伴当上了马一同众人投孟州城里来。到得张都监宅前下了马跟着那军汉直到厅前参见张都监。那张蒙方在厅上见了武松来大喜道:“教进前来相见。” 武松到厅下拜了张都监叉手立在侧边。张都监便对武松道:“我闻知你是个大丈夫男子汉英雄无敌敢与人同死同生。我帐前现缺恁地一个人不知你肯与我做亲随梯已人麽?”武松跪下称谢道:“小人是个牢城营内囚徒;若蒙恩相抬举小人当以执鞭随镫服侍恩相。” 张都监大喜便叫取果盒酒出来。张都监亲自赐了酒叫武松吃得大醉就前厅廊下收拾一间耳房与武松安歇。次日又差人去施恩处取了行李来只在张都监家宿歇。早晚都监相公不住地唤武松进後堂与酒与食放他穿房入户把做亲人一般看待;又叫裁缝与武松彻里彻外做秋衣。武松见了也自欢喜心里寻思道:“难得这个都监相公一力要抬举我!自从到这里住了寸步不离又没工夫去快活林与施恩说话。……虽是他频频使人来相看我多管是不能够入宅里来?……” 武松自从在张都监宅里相公见爱但是人有些公事来央浼他的武松对都监相公说了无有不依。外人俱送些金银、财帛、段匹……等件。武松买个柳藤箱子把这送的东西都锁在里面不在话下。 时光迅却早又是八月中秋。张都监向後堂深处鸳鸯楼下安排筵宴庆赏中秋叫唤武松到里面饮酒武松见夫人宅眷都在席上吃了一杯便待转身出来。张都监唤住武松问道:“你那里去?”武松答道:“恩相在上:夫人宅眷在此饮宴小人理合回避。”张都监大笑道:“差了;我敬你是个义士特地请将你来一处饮酒如自家一般何故却要回避?”便教坐了。武松道:“小人是个囚徒如何敢与恩相坐地。”张都监道:“义士你如何见外?此间又无外人便坐不妨。” 武松三回五次谦让告辞。张都监那里肯放定要武松一处坐地。武松只得唱个无礼喏远远地斜着身坐下。张都监着丫环养娘相劝一杯两盏。 看看饮过五七杯酒张都监叫抬上果桌饮酒又进了一两套食;次说些闲话问了些枪法。张都监道:“大丈夫饮酒何用小杯!”叫:“取大银赏锺斟酒与义士吃。”连珠箭劝了武松几锺。 看看月明光彩照入东窗。武松吃得半醉却都忘了礼数只顾痛饮。张都监叫唤一个心爱的养娘叫做玉兰出来唱曲。张都监指着玉兰道:“这里别无外人只有我心腹之人武都头在此。你可唱个中秋对月时景的曲儿教我们听则个。”玉兰执着象板向前各道个万福顿开喉咙唱一只东坡学士“中秋水调歌”。唱道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 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高卷珠帘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常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 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玉兰唱罢放下象板又各道了一个万福立在一边。张都监又道:“玉兰你可把一巡酒。”这玉兰应了便拿了一副劝盘丫环斟酒先递了相公次劝了夫人第三个便劝武松饮酒。张都监叫斟满着。武松那里敢抬头起身远远地接过酒来唱了相公夫人两个大喏拿起酒来一饮而尽便还了盏子。 张都监指着玉兰对武松道:“此女颇有些聪明不惟善知音律亦且极能□【字形左“金”右“咸”】指。如你不嫌低微数日之间择了良时将来与你做个妻室。”武松起身再拜道:“量小人何者之人怎敢望恩相宅眷为妻。枉自折武松的草料!”张都监笑道:“我既出了此言必要与你。你休推故阻我必不负约。”当时一连又饮了十数杯酒。约莫酒涌上来恐怕失了礼节便起身拜谢了相公夫人出到前厅廊下房门前开了门觉道酒食在腹未能便睡去房里脱了衣裳除了巾帻拿条哨棒来庭心里月明下使几回棒打了几个轮头;仰面看天时约莫三更时分。 武松进到房里却待脱衣去睡只听得後堂里一片声叫起有贼来。武松听得道:“都监相公如此爱我他後堂内里有贼我如何不去救护?”武松献勤提了一条哨棒迳抢入後堂里来。只见那个唱的玉兰慌慌张张走出来指道:“一个贼奔入後花园里去了!” 武松听得这话提着哨棒大踏步直赶入花园里去寻时一周遭不见;复翻身却奔出来不提防黑影里撇出一条板凳把武松一交绊翻走出七八个军汉叫一声“捉贼”就地下把武松一条麻索绑了。武松急叫道:“是我!”那众军汉那里容他分说。只见堂里灯烛荧煌张都监坐在厅上一片声叫道:“拿将来!” 众军汉把武松一步一棍打到厅前武松叫道:“我不是贼是武松!”张都监看了大怒变了面皮喝骂道:“你这个贼配军本是贼眉贼眼贼心贼肝的人!我倒抬举你一力成*人不曾亏负了你半点儿!却才教你一处吃酒同席坐地我指望要抬举与你个官你如何却做这等的勾当?”武松大叫道:“相公非干我事!我来捉贼如何倒把我捉了做贼?武松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不做这般的事!”张都监喝道:“你这厮休赖!且把他押去他房里搜看有无赃物!” 众军汉把武松押着迳到他房里打开他那柳藤箱子看时上面都是些衣服下面却是些银酒器皿约有一二百两赃物。武松见了也自目瞪口呆只叫得屈。众军汉把箱子抬出厅前张都监看了大骂道:“贼配军!如此无礼!赃物正在你箱子里搜出来如何赖得过!常言道:‘众生好度人难度!’原来你这厮外貌像人倒有这等禽心兽肝!既然赃证明白没话说了!”----连夜便把赃物封了且叫送去机密房里监收。----“天明却和这厮说话!” 武松大叫冤屈那里肯容他分说。众军汉扛了赃物将武松送到机密房里收管了。张都监连夜使人去对知府说了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钱。 次日天明知府方才坐厅左右缉捕观察把武松押至当厅赃物都扛在厅上。张都监家心腹人赍着张都监被盗的文书呈上知府看了。那知府喝令左右把武松一索捆翻。牢子节级将一束问事狱具放在面前。武松却待开口分说知府喝道:“这厮原是远流配军如何不做贼!一定是一时见财起意!既是赃证明白休听这厮胡说只顾与我加力打!”那牢子狱卒拿起批头竹片雨点的打下来。 武松情知不是话头只得屈招做“本月十五日一时见本官衙内许多银酒器皿因而起意至夜乘势窃取入己。”与了招状。知府道:“这厮正是见财起意不必说了!且取枷来钉了监下!”牢子将过长枷把武松枷了押下死囚牢里监禁了。 武松下到大牢里寻思道:“叵耐张都监那厮安排这般圈套坑陷我!我若能够挣得性命出去时却又理会!”牢子狱卒把武松押在大牢里将他一双脚昼夜匣着;又把木□【字形以“木”旁替“钮”之“金”旁】钉住双手那里容他些松宽。 话里却说施恩已有人报知此事慌忙入城来和父亲商议。老管营道:“眼见得是张团练替蒋门神报仇买嘱张都监却设出这条计策陷害武松。必然是他着人去上下都使了钱受了人情贿赂众人以此不由他分说。必然要害他性命。我如今寻思起来他须不该死罪。只是买求两院押牢节级便好可以存他性命。在外却又别作商议。”施恩道:“见今当牢节级姓康的和孩儿最过得好。只得去求浼他如何?”老管营道:“他是为你吃官司你不去救他更待何时?”施恩将了一二百两银子迳投康节级却在牢未回。施恩教他家着人去牢里说知。 不多时康节级归来与施恩相见。施恩把上件事一一告诉了一遍。康节级答道:“不瞒兄长说此一件事皆是张都监和张团练两个同姓结义做兄弟见今蒋门神躲在张团练家里却央张团练买嘱这张都监商量设出这条计来。一应上下之人都是蒋门神用贿赂。我们都接了他钱。厅上知府一力与他作主定要结果武松性命;只要当案一个叶孔目不肯因此不敢害他。这人忠直仗义不肯要害平人以此武松还不吃亏。今听施兄所说了牢中之事尽是我自维持;如今便去宽他今後不教他吃半点儿苦。你却快央人去只嘱叶孔目要求他早断出去便可救得他性命。” 施恩取一百两银子与康节级康节级那里肯受。再三推辞方才收了。施恩相别出门来迳回营里又寻一个和叶孔目知契的人送一百两银子与他只求早早紧急决断。那叶孔目已知武松是个好汉亦自有心周全他已把那文案做得活着;只被这知府受了张都监贿赂嘱他不要从轻;勘来武松窃取人财又不得死罪因此互相延挨只要牢里谋他性命;今来又得了这一百两银子。亦知是屈陷武松却把这文案都改得轻了尽出豁了武松只待限满决断。 次日施恩安排了许多酒馔甚是齐备来央康节级引领直进大牢里看视武松见面送饭。此时武松已自得康节级看觑将这刑禁都放宽了。施恩又取三二十两银子分□【音“标(去)”字形左“单人”右“表”散之意】与众小牢子取酒食叫武松吃了。施恩附耳低言道:“这场官司明明是都监替蒋门神报仇陷害哥哥。你且宽心不要忧念。我已央人和叶孔目说通了甚有周全你的好意。且待限满断决你出去却再理会。”此时武松得宽松了已有越狱之心;听得施恩说罢却放了那片心。施恩在牢里安慰了武松归到营中。 过了两日施恩再备些酒食钱财又央康节级引领入牢里与武松说话;相见了将酒食管待;又分□【字形左“单人”右“表”】了些零碎银子与众人做酒钱;回归家来又央浼人上下去使用催趱打点文书。 过得数日施恩再备了酒肉做了几件衣裳再央康节级维持相引将来牢里请众人吃酒买求看觑武松;叫他更换了些衣服吃了酒食。出入情熟一连数日施恩来了大牢里三次。却不提防被张团练家心腹人见了回去报知。 那张团练便去对张都监说了其事。张都监却再使人送金帛来与知府就说与此事。那知府是个赃官接受了贿赂便差人常常下牢里来闸看但见闲人便拿问。 施恩得知了那里敢再去看觑。武松却自得康节级和众牢子自照管他。施恩自此早晚只去得康节级家里讨信得知长短都不在话下。 看看前後将及两月有这当案叶孔目一力主张知府处早晚说开就里那知府方才知道张都监接受了蒋门神若干银子通同张团练设计排陷武松;自心里想道:“你倒赚了银两教我与你害人!”因此心都懒了不来管看。捱到六十日限满牢中取出武松当厅开了枷。当案叶孔目读了招状定拟下罪名脊杖二十刺配恩州牢城;原盗赃物给还本主。张都监只得着家人当官领了赃物。当厅把武松断了二十脊杖刺了“金印”取一面七巾半铁叶盘头枷钉了押一纸公文差两个健壮公人防送武松限了时日要起身。 那两个公人领了牒文押解了武松出孟州衙门便行。原来武松吃断棒之时却得老管营使钱通了叶孔目又看觑他知府亦知他被陷害不十分来打重因此断得棒轻。武松忍着那口气带上行枷出得城来两个公人监在後面。约行得一里多路只见官道傍边酒店里钻出施恩来看着武松道:“小弟在此专等。” 武松看施恩时又包着头络着手。武松问道:“我好几时不见你如何又做恁地模样?”施恩答道:“实不相瞒哥哥说:小弟自从牢里三番相见之後知府得知了不时差人下来牢里点闸;那张都监又差人在牢门口左近两边巡着看;因此小弟不能够再进大牢里看望兄长只到康节级家里讨信。半月之前小弟正在快活林中店里只见蒋门神那厮又领着一夥军汉到来厮打。小弟被他痛打一顿也要小弟央浼人陪话却被他仍复夺了店面依旧交还了许多家火什物。小弟在家将息未起今日听得哥哥断配恩州特有两件绵衣送与哥哥路上穿着煮得两只熟鹅在此请哥哥吃了两块去。” 施恩便邀两个公人请他入酒肆。那两个公人那里肯进酒店里去便言语道:“武松这厮他是个贼汉!不争我们吃你的酒食明日官府上须惹口舌。你若怕打快走开去!” 施恩见不是话头便取十来两银子送与他两个公人。那厮两个那里肯接恼忿忿地只要催促武松上路。施恩讨两碗酒叫武松吃了把一个包裹拴在武松腰里把这两只熟鹅挂在武松行枷上。施恩附耳低言道:“包裹里有两件绵衣一帕子散碎银子路上好做盘缠;也有两双八搭麻鞋在里面。----只是要路上仔细提防这两个贼男女不怀好意!”武松点头道:“不须分付我已省得了。再着两个来也不惧他!你自回去将息。且请放心我自有措置。”施恩拜辞了武松哭着去了不在话下。 武松和两个公人上路行不到数里之上两个公人悄悄地商议道:“不见那两个来?”武松听了自暗暗地寻思冷笑道:“没你娘鸟兴!那厮到来扑复老爷!” 武松右手却吃钉住在行枷上左手却散着。武松就枷上取下那熟鹅来只顾自吃也不睬那两个公人;又行了四五里路再把这只熟鹅除来右手扯着把左手撕来只顾自吃;行不过五里路把这两只熟鹅都吃尽了。 约算离城也有**里多路只见前面路边先有两个人提着朴刀各跨口腰刀在那里等候见了公人监押武松到来便帮着做一路走。武松又见这两个公人与那两个提朴刀的挤眉弄眼打些暗号。武松早睃见自瞧了八分尴尬;只安在肚里却且只做不见。又走不数里多路只见前面来到一处济济荡荡鱼浦四面都是野港阔河。五个人行至浦边一条阔板桥一座牌楼上上有牌额写着道“飞云浦”三字。 武松见了假意问道:“这里地名唤做甚麽去处?”两个公人应道:“你又不眼瞎须见桥边牌额上写道‘飞云浦’!”武松站住道:“我要净手则个。” 那两个提朴刀的走近一步却被武松叫声“下去!”一飞脚早踢中翻筋斗踢下水去了。这一个急待转身武松右脚早起扑嗵地也踢下水里去。那两个公人慌了望桥下便走。武松喝一声“那里去!”把枷只一扭折作两半个赶将下桥来。那两个先自惊倒了一个。武松奔上前去望那一个走的後心上只一拳打翻就水边捞起朴刀来赶上去搠上几朴刀死在地下;却转身回来把那个惊倒的也搠几刀。 这两个踢下水去的才挣得起正待要走武松追着又砍倒一个;赶入一步劈头揪住一个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那人道:“小人两个是蒋门神徒弟。今被师父和张团练定计使小人两个来相助防送公人一处来害好汉。”武松道:“你师父蒋门神今在何处?”那人道:“小人临来时和张团练都在张都监家里後堂鸳鸯楼上吃酒专等小人回报。”武松道:“原来恁地!却饶你不得!”手起刀落也把这人杀了;解下他腰刀来拣好的带了一把;将两个尸都撺在浦里;又怕那两个不死提起朴刀每人身上又搠了几刀立在桥上看了一回思量道:“虽然杀了这四个贼男女不杀得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如何出得这口恨气!”提着朴刀踌躇了半晌一个念头竟奔回孟州城里来。不因这番有分教武松杀几个贪夫出一口怨气。定教画堂深处尸横地红烛光中血满楼。毕竟武松再回孟州城来怎地结束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话说张都监听信这张团练说诱嘱托替蒋门神报仇要害武松性命谁想四个人倒都被武松搠杀在飞云浦了。当时武松立於桥上寻思了半晌踌躇起来怨恨冲天:“不杀得张都监如何出得这口恨气!”便去死尸身边解下腰刀选好的取把来跨了拣条好朴刀提着再迳回孟州城里来。进得城中早是黄昏时候武松迳踅去张都监後花园墙外。却是一个马院。武松就在马院边伏着。听得那後槽却在衙里未曾出来。 正看之间只见呀地角门开後槽提着个灯笼出来里面便关了角门。武松却躲在黑影里听那更鼓时早打一更四点。那後槽上了草料挂起灯笼铺开被卧脱了衣裳上床便睡。武松却来门边挨那门响。後槽喝道:“老爷方才睡你要偷我衣裳也早些哩!” 武松把朴刀倚在门边却掣出腰刀在手里又呀呀地推门。那後槽那里忍得住便从床上赤条条地跳将出来拿了搅草棍拔了闩却待开门被武松就势推开去抢入来把这後槽劈头揪住。却待要叫灯影下见明晃晃地一把刀在手里先自惊得八分软了口里只叫得一声“饶命!” 武松道:“你认得我麽?”後槽听得声音方才知是武松;叫道:“哥哥不干我事你饶了我罢!”武松道:“你只实说张都监如今在那里?”後槽道:“今日和张团练、蒋门神----他三个----吃了一日酒如今兀自在鸳鸯楼上吃哩。”武松道:“这话是实麽?”後槽道:“小人说谎就害疔疮!” 武松道:“恁地却饶你不得!”手起一刀把这後槽杀了。一脚踢开尸把刀插入鞘里。就灯影下去腰里解下施恩送来的绵衣将出来脱了身上旧衣裳把那两件新衣穿了拴缚得紧辏把腰刀和鞘跨在腰里却把後槽一床单被包了散碎银两入在缠袋里却把来挂在门边却将一扇门立在墙边先去吹灭了灯火却闪将出来拿了朴刀从门上一步步爬上墙来。 此时却有些月光明亮。武松从墙头上一跳却跳在墙里便先来开了角门掇过了门扇复翻身入来虚掩上角门闩都提过了。武松却望灯明处来看时正是厨房里。只见两个丫环正在那汤罐边埋怨说道:“服侍了一日兀自不肯去睡只是要茶吃!那两个客人也不识羞耻!□【音“床”字形左“口”右“童”大吃大喝之意】得这等醉了也兀自不肯下楼去歇息只说个不了!” 那两个女使正口里喃喃呐呐地怨怅武松却倚了朴刀掣出腰里那口带血刀来把门一推呀地推开门抢入来先把一个女使□【音“抓”字形以“坐”替“髻”之“吉”】角儿揪住一刀杀了。那一个却待要走两只脚一似钉住了的再要叫时口里又似哑了的端的是惊得呆了。----休道是两个丫环便是说话的见了也惊得口里半舌不展!武松手起一刀也杀了却把这两个尸拖放灶前灭了厨下灯火趁着那窗外月光一步步挨入堂里来。 武松原在衙里出入的人已都认得路数迳踅到鸳鸯楼扶梯边来捏脚捏手摸上楼来。此时亲随的人都伏事得厌烦远远地躲去了。只听得那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说话。 武松在胡梯口听。只听得蒋门神口里称赞不了只说:“亏了相公与小人报了冤仇!再当重重的报答恩相!”这张都监道:“不是看我兄弟张团练面上谁肯干这等的事!你虽费用了些钱财却也安排得那厮好!这早晚多是在那里下手那厮敢是死了。只教在飞云浦结果他。待那四人明早回来便见分晓。”张团练道:“这四个对付他一个有甚麽不了!----再有几个性命也没了!”蒋门神道:“小人也分付徒弟来只教就那里下手结果了快来回报。” 武松听了心头那把无名业火高三千丈冲破了青天;右手持刀左手揸开五指抢入楼中。只见三五枝灯烛荧煌一两处月光射入楼上甚是明郎;面前酒器皆不曾收。蒋门神坐在交椅上见是武松吃了一惊把这心肝五脏都提在九霄云外。 说时迟那时快蒋门神急要挣扎时武松早落一刀劈脸剁着和那交椅都砍翻了。武松便转身回过刀来。那张都监方才伸得脚动被武松当时一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扑地倒在楼板上。两个都在挣命。 这张团练终是个武官出身虽然酒醉还有些气力;见剁翻了两个料道走不迭便提起一把交椅轮将来。武松早接个住就势只一推。休说张团练酒後便清醒时也近不得武松神力!扑地望後便倒了。武松赶入去一刀先割下头来。 蒋门神有力挣得起来武松左脚早起翻筋斗踢一脚按住也割了头;转身来把张都监也割了投。见桌子上有酒有肉武松拿起酒锺子一饮而尽;连吃了三四锺便去死尸身上割下一片衣襟来蘸着血去白粉壁上大写下八字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把桌子上器皿踏扁了揣几件在怀里。却待下楼只听得楼下夫人声音叫道:“楼上官人们都醉了快着两个上去搀扶。” 说犹未了早有两个人上楼来。武松却闪在胡梯边看时却是两个自家亲随人----便是前日拿捉武松的。武松在黑处让他过去却拦住去路。两个入进楼中见三个尸横在血泊里惊得面面厮觑做声不得----正如:“分开八片阳顶骨倾下半桶冰雪水。”----急待回身。武松随在背後手起刀落早剁翻了一个。那一个便跪下讨饶。武松道:“却饶你不得!”揪住也是一刀。杀得血溅画楼尸横灯影! 武松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一百个也只一死!”提了刀下楼来。夫人问道:“楼上怎地大惊小怪?”武松抢到房前。夫人见条大汉入来兀自问道:“是谁?”武松的刀早飞起劈面门剁着倒在房前声唤。武松按住将去割头刀切不入。武松心疑就月光下看那刀时已自都砍缺了。武松道:“可知割不下头来!”便抽身去厨房下拿取朴刀丢了缺刀翻身再入楼下来。只见灯明下前番那个唱曲儿的养娘玉兰引着两个小的把灯照见夫人被杀在地下方才叫得一声“苦也!”武松握着朴刀向玉兰心窝里搠着。两个小的亦被武松搠死。一朴刀一个结果了走出中堂把闩拴了前门又入来寻着两三个妇女也都搠死了在地下。 武松道:“我方才心满意足!走了罢休!”撇了刀鞘提了朴刀出到角门外来马院里除下缠袋来;把怀里踏扁的银酒器都装在里面拴在腰里;拽开脚步倒提朴刀便走。到城边寻思道:“若等门开须吃拿了。不如连夜越城走。”便从城边踏上城来。这孟州城是个小去处那土城喜不甚高。就女墙边望下先把朴刀虚按一按刀尖在上棒梢向下托地只一跳把棒一拄立在濠堑边。月明之下看水时只有一二尺深。 此时正是十月半天气各处水泉皆涸。武松就濠堑边脱了鞋袜解下腿□【字形左“角丝”右“并”】护膝抓扎起衣服从这城濠里走过对岸;却想起施恩送来的包裹里有双八搭麻鞋取出来穿在脚上;听城里更点时已打四更三点。 武松道:“这口鸟气今日方才出得松□【字形左“月”右“桑”】!‘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只可撒开。”提了朴刀投东小路便走。走了一五更天色朦朦胧胧尚未明亮。 武松一夜辛苦身体困倦;棒疮了又疼那里熬得过。望见一座树林里一个小小古庙武松奔入里面把朴刀倚了解下包裹来做了枕头扑翻身便睡。却待合眼只见庙外边探入两把挠钩把武松搭住。两个人便抢入来将武松按定一条绳绑了。那四个男女道:“这鸟汉子却肥!好送与大哥去!” 武松那里挣扎得脱被这四个人夺了包裹朴刀却似牵羊的一般脚不点地拖到村里来。 这四个男女於路上自言自说道:“看!这汉子一身血迹却是那里来?莫不做贼着了手来?”武松只不做声由他们自说。行不到三五里路早到一所草屋内把武松推将进去侧一个小门里面还点着碗灯。四个男女将武松剥了衣裳绑在亭柱上。 武松看时见灶边梁上挂着两条人腿。武松自肚里寻思道:“却撞在横死神手里死得没了分晓!早知如此时不若去孟州府里告了便吃一刀一剐却也留得一个清名於世!”那四个男女提着那包裹口里叫道:“大哥!大嫂!快起来!我们张得一头好行货在这里了!”只听得前面应道:“我来也!你们不要动手我自来开剥。” 没一盏茶时只见两个人入屋後来。武松看时前面一个妇人背後一个大汉。两个定睛看了武松那妇人便道:“这个不是叔叔?”那大汉道:“果然是我兄弟!” 武松看时那大汉不是别人却正是菜园子张青这妇人便是母夜叉孙二娘。这四个男女吃了一惊便把索子解了将衣服与武松穿了头巾已自扯碎且拿个毡笠子与他戴上。原来这张青十字坡店面作坊却有几处所以武松不认得。 张青即便请出前面客席里。叙礼罢张青大惊连忙问道:“贤弟如何恁地模样?”武松答道:“一言难尽!自从与你相别之後到得牢城营里得蒙施管营儿子唤做金眼彪施恩一见如故每日好酒好肉管顾我。为是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东快活林内甚是趁钱却被一个张团练带来的蒋门神那厮倚势豪强公然白白地夺了。施恩如此告诉。我却路见不平醉打了蒋门神复夺了快活林施恩以此敬重我。後被张团练买嘱张都监定了计谋取我做亲随设智陷害替蒋门神报仇:八月十五日夜只推有贼赚我到里面却把银酒器皿预先放在我箱笼内拿我解送孟州府里强扭做贼打招了监在牢里。却得施恩上下使钱透了不曾受害。又得当案叶孔目仗义疏财不肯陷害平人;又得当牢一个康节级与施恩最好。两个一力维持待限满脊杖转配恩州。昨夜出得城来叵耐张都监设计教蒋门神使两个徒弟和防送公人相助就路上要结果我。到得飞云浦僻静去处正欲要动手先被我两脚把两个徒弟踢下水里去。赶上这两个鸟公人也是一朴刀一个搠死了都撇在水里。思量这口气怎地出得?因此再回孟州城里去。一更四点进去马院里先杀一个养马的後槽;爬入墙内去就厨房里杀了两个丫环;直上鸳鸯楼把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都杀了;又砍了两个亲随;下楼来又把他老婆儿女养娘都戳死了。四更三点跳城出来走了一五更路一时困倦棒疮了又疼因行不得投一小庙里权歇一歇却被这四个绑缚将来。” 那四个捣子便拜在地下道:“我们四个都是张大哥的火家。因为连日博钱输了去林子里寻些买卖却见哥哥从小路上来身上淋淋漓漓都是血迹却在土地庙里歇我四个不知是甚人。早是张大哥这几时分付道‘只要捉活的。’因此我们只拿挠钩套索出去。不分付时也坏了大哥性命。正是‘有眼不识泰山’!一时误犯着哥哥恕罪则个!” 张青夫妇两个笑道:“我们因有挂心这几时只要他们拿活的行货。他这四个如何省的我心里事。若是我这兄弟不困乏时不说你这四个男女更有四十个也近他不得!” 那四个捣子只顾磕头。武松唤起他来道:“既然他们没钱去赌我赏你些。”便把包裹打开取十两碎银把与四人将去分。那四个捣子拜谢武松。张青看了也取三二两银子赏与他们四个自去分了。 张青道:“贤弟不知我心。从你去後我只怕你有些失支脱节或早或晚回来因此上分付这几个男女但凡拿得行货只要活的。那厮们慢仗些的趁活捉了敌他不过的必致杀害以此不教他们将刀仗出去只与他挠钩套索。方才听得说我便心疑连忙分付等我自来看谁想果是贤弟!” 孙二娘道:“只听得叔叔打了蒋门神又是醉了赢他那一个来往人不吃惊!有在快活林做买卖的客商常说到这里却不知向後的事。叔叔困倦且请去客房里将息却再理会。” 张青引武松去客房里睡了。两口儿自去厨下安排些佳肴美馔管待武松。不移时整治齐备专等武松起来相叙。 却说孟州城里张都监衙内也有躲得过的直到五更才敢出来。众人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直的军牢都来看视。声张起来街坊邻舍谁敢出来。捱到天明时分却来孟州府里告状。 知府听说罢大惊火差人下来简点了杀死人数行凶人出没去处填画了图像、格目回府里禀复知府道:“先从马院里入来就杀了养马的後槽一人有脱下旧衣二件。次到厨房里灶下杀死两个丫环厨门边遗下行凶缺刀一把。楼上杀死张都监一员并亲随二人。外有请到客官张团练与蒋门神二人。白粉壁上衣襟蘸血大写八字道:‘杀人者打虎武松也!’楼下搠死夫人一口。在外搠死玉兰一口奶娘二口儿女三口。----共计杀死男女一十五名掳掠去金银酒器六件。” 知府看罢便差人把住孟州四门点起军兵并缉捕人员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搜捉凶人武松。 次日飞云浦地保里正人等告称:“杀死四人在浦内见有杀人血痕在飞云浦桥下尸皆在水中。”知府接了状子当差本县县尉下来。一面着人打捞起四个尸都简验了。两个是本府公人两个自有苦主各备棺木盛殓了尸尽来告状催促捉拿凶偿命。城里闭门三日家至户到逐一挨察。五家一连十家一保那里不去搜寻。 知府押了文书委官下该管地面各乡、各保、各都、各村尽要排家搜捉缉捕凶。写了武松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三千贯信赏钱。如有人得知武松下落赴州告报随文给赏;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宿食者事到官与犯人同罪。遍行邻近州府一同缉捕。 且说武松在张青家里将息了三五日打听得事务篾刺一般紧急纷纷攘攘有做公人出城来各乡村缉捕。张青知得只得对武松说道:“二哥不是我怕事不留你久住如今官司搜捕得紧急排门挨户只恐明日有些疏失必须怨恨我夫妻两个。我却寻个好安身去处与你----在先也曾对你说来----只不知你心中肯去也不?” 武松道:“我这几日也曾寻思想这事必然要如何在此安身得牢?止有一个哥哥又被嫂嫂不仁害了。甫能来到这里又被人如此陷害。祖家亲戚都没了!今日若得哥哥有这好去处叫武松去我如何不肯去。----只不知是那里地面?” 张青道:“是青州管下一座二龙山宝珠寺。我哥哥鲁智深和甚麽青面好汉杨志在那里打家劫舍霸着一方落草。青州官军捕盗不敢正眼觑他。贤弟只除那里去安身方才免得;若投别处去终久要吃拿了。他那里常常有书来取我入夥;我只为恋土难移不曾去得。我写一封书备细说二哥的本事。於我面上如何不着你入夥。” 武松道:“大哥也说的是。我也有心恨时辰未到缘法不能辏巧。今日既是杀了人事了没潜身处此为罪妙。大哥你便写书与我去只今日便行。” 张青随即取幅纸备细写了一封书把与武松安排酒食送路。只见母夜叉孙二娘指着张青道:“你如何便只这等叫叔叔去?前面定吃人捉了!”武松道:“嫂嫂你且说我怎地去不得?如何便吃人捉了?”孙二娘道:“阿叔如今官司遍处都有了文书出三千贯信赏钱画影图形明写乡贯年甲到处张挂。阿叔脸上见今明明地两行金印走到前路须赖不过。”张青道:“脸上贴了两个膏药便了。”孙二娘笑道:“天下只有你乖!你说这痴话!这个如何瞒得过做公的?我却有个道理只怕叔叔依不得。”武松道:“我既要逃灾避难如何依不得。”孙二娘大笑道:“我说出来叔叔却不要嗔怪。”武松道:“嫂嫂说的定依。” 孙二娘道:“二年前有个头陀打从这里过吃我放翻了把来做了几日馒头馅。却留得他一个铁界箍一身衣服一领皂布直裰一条□【字形左“衣”右“集”】色短穗绦一本度牒一串一百单八颗人顶骨数珠一个沙鱼皮鞘子插着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这刀时常半夜里鸣啸得响叔叔前番也曾看见。今既要逃难只除非把头剪了做个行者须遮得额上金印。又且得这本度牒做护身符;年甲貌相又和叔叔相等;却不是前世前缘?叔叔便应了他的名字前路去谁敢来盘问?这件事好麽?” 张青拍手道:“二娘说得是!我倒忘了这一着!----二哥你心里如何?”武松道:“这个也使得只恐我不像出家人模样。”张青道:“我且与你扮一扮看。” 孙二娘去房中取出包裹来打开将出许多衣裳教武松里外穿了。武松自看道:“却一似我身上做的!”着了皂直裰系了绦把毡笠儿除下来解开头摺叠起来将界箍儿箍起挂着数珠。张青孙二娘看了两个喝采道:“却不是前生注定!” 武松讨面镜子照了自哈哈大笑起来。张青道:“二哥为何大笑?”武松道:“我照了自也好笑不知何故做了行者。大哥便与我剪了头。”张青拿起剪刀替武松把前後头都剪了。 武松见事务看看紧急便收拾包裹要行。张青又道:“二哥你听我说。好像我要便宜你把那张都监家里的酒器留下在这里我换些零碎银两与你路上去做盘缠万无一失。”武松道:“大哥见得分明。”尽把出来与了张青换了一包散碎金银都拴在缠袋内系在腰里。 武松饱吃了一顿酒饭拜辞了张青夫妻二人腰里跨了这两口戒刀当晚都收拾了。孙二娘取出这本度牒就与他缝个锦袋盛了教武松挂在贴肉胸前。 武松临行张青又分付道:“二哥於路小心在意凡事不可托大。酒要少吃休要与人争闹也做些出家人行迳。诸事不可躁性省得被人看破了。如到了二龙山便可写封回信寄来。我夫妻两个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敢怕随後收拾家私也来山上入夥。二哥保重!保重!千万拜上鲁杨二头领!”武松辞了出门。插起双袖摇摆着便行。张青夫妻看了喝采道:“果然好个行者!” 当晚武行者离了大树十字坡便落路走。此时是十月间天气日正短转眼便晚了。约行不到五十里早望见一座高岭。武行者趁着月明一步步上岭来料道只是初更天色。武行者立在岭头上看时见月从东边上来照得岭上草木光辉。 正看之间只听得前面林子里有人笑声。武行者道:“又来作怪!这般一条静荡荡高岭有甚麽人笑语!”走过林子那边去打一看只见松树林中傍山一座坟庵约有十数间草屋推开着两扇小窗一个先生搂着一个妇人在那窗前看月戏笑。 武行者看了“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这是山间林下出家人却做这等勾当!”便去腰里掣出那两口烂银也似戒刀来在月光下看了道:“刀却是好到我手里不曾市且把这个鸟先生试刀!”手腕上悬了一把再将这把插放鞘内把两只直裰袖结起在背上竟来到庵前敲门。那先生听得便把後窗关上。武行者拿起块石头便去打门。只见呀地侧门开走出一个道童来!喝道:“你是甚人!如何敢半夜三更大惊小怪敲门打户做甚麽!”武行者睁圆怪眼大喝一声:“先把这鸟道童祭刀!” 说犹未了手起处铮地一声响道童的头落在一边倒在地上。只见庵里那个先生大叫道:“谁敢杀我道童!”托地跳将出来。那先生手轮着两口宝剑竟奔武行者。武松大笑道:“我的本事不要箱儿里去取!正是挠着我的痒处!”便去鞘里再拔出那口戒刀轮起双戒刀来迎那先生。两个就月明之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四道寒光旋成一圈冷气。两个斗到十数合只听得山岭傍边一声响亮两个里倒了一个。但见寒光影里人头落杀气丛中血雨喷。毕竟两个里厮杀倒了一个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 当时两个斗了十数合那先生被武行者卖个破绽让那先生两口剑砍将入来;被武行者转过身来看得亲切只一戒刀那先生的头滚落在一边尸倒在石上。武行者大叫:“庵里婆娘出来!我不杀你只问你个缘故!”只见庵里走出那个妇人来倒地便拜。武行者道:“你休拜我;你且说这里叫甚麽去处那先生却是你的甚麽人?” 那妇人哭着道:“奴是这岭下张太公家女儿。这庵是奴家祖上坟庵。这先生不知是那里人来我家里投宿言说善晓阴阳能识风水。我家爹娘不合留他在庄上因请他来这里坟上观看地理被他说诱又留他住了几日那厮一日见了奴家便不肯去了;住了两三个月把奴家爹娘哥嫂都害了性命却把奴家强骗在此坟庵里住。这个道童也是别处掳掠来的。这岭唤做蜈蚣岭。这先生见这条岭好风水以此他便自号飞天蜈蚣王道人。” 武行者道:“你还有亲眷麽?”那妇人道:“亲戚自有几家都是庄农之人谁敢和他争论!”武行者道:“这厮有些财帛麽?”妇人道:“他也积蓄得一两百两金银。”武行者道:“有时你快去收拾。我便要放火烧庵了!”那妇人问道:“师父你要酒肉吃麽?”武行者道:“有时将来请我。”那妇人道:“请师父进庵里去吃。”武行者道:“怕别有人暗算我麽?”那妇人道:“奴有几颗头敢赚得师父!” 武行者随那妇人入到庵里见小窗边桌子上摆着酒肉。武行者讨大晚吃了一回。那妇人收拾得金银财帛已了武行者便就里面放起火来。那妇人捧着一包金银献与武行者武行者道:“我不要你的你自将去养身。快走!快走!”那妇人拜谢了自下岭去。 武行者把那两个尸都撺在火里烧了插了戒刀连夜自过岭来迤逦取路望着青州地面来。又行了十数日但遇村坊道店市镇乡城果然都有榜文张挂在彼处捕获武松。到处虽有榜文武松已自做了行者於路却没人盘诘他。 时遇十一月间天色好生严寒。当日武行者一路上买酒肉吃只是敌不过寒威。上得一条土冈早望见前面有一座高山生得十分险峻。武行者下土冈子来走得三五里路早见一个酒店门前一道清溪屋後都是颠石乱山。看那酒店时却是个村落小酒肆。 武行者过得那土冈子来迳奔入那村酒店里坐下便叫道:“店主人家先打两角酒来肉便买些来吃。”店主人应道:“实不瞒师父说:酒却有些茅柴白酒肉却多卖没了。”武行者道:“且把酒来挡寒。” 店主人便去打两角酒大碗价筛来教武行者吃;将一碟熟菜与他过口。片时间吃尽了两角酒又叫再打两角酒来。店主人又打了两角酒大碗筛来。武行者只顾吃。原来过冈子时先有三五分酒了;一吃过这四角酒又被朔风一吹酒却涌上。 武松却大呼小叫道:“主人家你真个没东西卖你便自家吃的肉食也回些与我吃了一还你银子!”店主人笑道:“也不曾见这个出家人酒和肉只顾要吃却那里去取?----师父你也只好罢休!”武行者道:“我又不白吃你的!如何不卖与我?”店主人道:“我和你说过只有这些白酒。那得别的东西卖!” 正在店里论口只见外面走入一条大汉引着三四个人入进店里。主人笑容可掬迎接道:“二郎请坐。”那汉道:“我分付你的安排也未?”店主人答道:“鸡与肉都已煮熟了只等二郎来。”那汉道:“我那青花瓮酒在那里?”店主人道:“在这里。” 那汉引了众人便向武行者对席上头坐了那同来的三四人却坐在肩下。店主人却捧出一樽青花瓮酒来开了泥头倾在一个大白盆里。武行者偷眼看时却是一瓮灶下的好酒风吹过一阵阵香味来。武行者不住闻得香味喉咙痒将起来恨不得钻过来抢吃。只见店主人又去厨下把盘子托出一对熟鸡、一大盘精肉来放在那汉面前便摆了菜蔬用杓子舀酒去烫。 武行者看自己面前只是一碟儿熟菜不由的不气;正是“眼饱肚中饥”酒又作恨不得一拳打碎了那桌子大叫道:“主人家!你来!你这厮好欺负客人!”店主人连忙来问道:“师父休要焦躁。要酒便好说。”武行者睁着双眼喝道:“你这厮好不晓道理!这青花瓮酒和鸡肉之类如何不卖与我?我也一般还你银子!”店主人道:“青花瓮酒和鸡肉都是那二郎家里自将来的只借我店里坐地吃酒。” 武行者心中要吃那里听他分说一片声喝道:“放屁!放屁!”店主人道:“也不曾见你这个出家人恁地蛮法!”武行者喝道:“怎地是老爷蛮法?我白吃你的!”那店主人道:“我到不曾见出家人自称‘老爷’!” 武行者听了跳起身来叉开五指望店主人脸上只一掌把那店主人打个踉跄直撞过那边去。那对席的大汉见了大怒;看那店主人时打得半边脸都肿了半日挣扎不起。那大汉跳起身来指定武松道:“你这个鸟头陀好不依本分却怎地便动手动脚!却不道是‘出家人勿起嗔心’!”武行者道:“我自打他干你甚事!”那大汉怒道:“我好意劝你你这鸟头陀敢把言语伤我!” 武行者听得大怒便把桌子推开走出来喝道:“你那厮说谁!”那大汉笑道:“你这鸟头陀要和我厮打正是来太岁头上动土!”便点手叫道:“你这贼行者!出来!和你说话!”武行者喝道:“你道我怕你不敢打你!”一抢抢到门边。那大汉便闪出门外去。武行者赶到门外。那大汉见武松长壮那里敢轻敌便做个门户等着他。武行者抢入去接住那汉手那大汉却待用力跌武松怎禁得他千百斤神力就手一扯扯入怀中只一拨拨将去恰似放翻小孩子的一般那里做得半分手脚。那三四个村汉看了手颤脚麻那里敢上前来。 武行者踏住那大汉提起拳头来只打实落处打了二三十拳就地下提起来望门外溪里只一丢。那三四个村汉叫声苦不知高低都下水去把那大汉救上溪来自搀扶着投南去了。这店主人吃了这一掌打得麻了动掸不得自入屋後躲避去了。武行者道:“好呀!你们都去了老爷吃酒了!”把个碗去白盆内舀那酒来只顾吃。桌子上那对鸡一盘子肉都未曾吃动。武行者且不用箸双手扯来任意吃没半个时辰把这酒肉和鸡都吃个八分。 武行者醉饱了把直裰袖结在背上便出店门沿溪而走。却被那北风卷将起来武行者捉脚不住一路上抢将来离那酒店走不得四五里路傍边土墙里走出一只黄狗看着武松叫。武行者看时一只大黄狗赶着吠。武行者大醉正要寻事恨那狗赶着他只管吠便将左手鞘里掣一口戒刀来大踏步赶。那黄狗绕着溪岸叫。 武行者一刀砍将去却砍个空使得力猛头重脚轻翻筋斗倒撞下溪里去却起不来。黄狗便立定了叫。冬月天道虽只有一二尺深浅的水却寒冷得当不得爬将起来淋淋的一身水。却见那口戒刀浸在溪里亮得耀人。便再蹲下去捞那刀时扑地又落下去再起不来只在那溪水里滚。 岸上侧墙边转出一夥人来。当先一个大汉头戴毡笠子身穿鹅黄□【音“住”字形以“角丝”旁替“贮”之“贝”旁】丝衲袄手里拿着一条哨棒背後十数个人跟着都拿木钯白棍。众人看见狗吠指道:“这溪里的贼行者便是打了小哥哥的!如今小哥哥寻不见大哥哥却又引了二三十个庄客自奔酒店里捉他去了他却来到这里!” 说犹未了只见远远地那个吃打的汉子换了一身衣服手里提着一条朴刀背後引着三二十个庄客都拖枪拽棒跟着那个大汉吹风唿哨来寻武松;赶到墙边见了指着武松对那穿鹅黄袄子的大汉道:“这个贼头陀正是打兄弟的!”那个大汉道:“且捉这厮去庄里细细拷打!” 那汉喝声“下手!”三四十人一上。可怜武松醉了挣扎不得急要爬起来被众人一齐下手横拖倒拽。捉上溪来转过侧墙边一所大庄院两下都是高墙粉壁垂柳乔松围绕着墙院。众人把武松推抢入去剥了衣裳夺了戒刀、包裹揪过来绑在大柳树上叫:“取一束藤条来细细的打那厮!” 却才打得三五下只见庄里走出一个人来问道:“你兄弟两个又打甚麽人?”只见这两个大汉叉手道:“师父听禀:兄弟今日和邻庄三四个相识去前面小路店里吃三杯酒叵耐这个贼行者到来寻闹把兄弟痛打了一顿又将来撺在水里头脸都磕破了险些冻死却得相识救了回来。归家换了衣服带了人再去寻他那厮把我酒肉都吃了却大醉倒在门前溪里因此捉拿在这里细细的拷打。看起这贼头陀来也不是出家人----脸上见刺着两个‘金印’这贼却把头披下来遮了。----必是个避罪在逃的囚徒。问出那厮根原解送官司理论!” 这个吃打伤的大汉道:“问他做甚麽!这秃贼打得我一身伤损不着一两个月将息不起不如把这秃贼一顿打死了一把火烧了他才与我消得这口恨气!”说罢拿起藤条恰待又打。只见出来的那人说道:“贤弟且休打待我看他一看。这人也像是一个好汉。” 此时武行者心中略有些醒了理会得只把眼来闭了由他打只不做声。那个先去背上看了杖疮便道:“作怪!这模样想是决断不多时的疤痕。”转过面前便将手把武松头揪起来定睛看了叫道:“这个不是我兄弟武二郎?”武行者方才闪开双眼看了那人道:“你不是我哥哥?”那人喝道:“快与我解下来!这是我的兄弟!” 那穿鹅黄袄子的并吃打的尽皆吃惊;连忙问道:“这个行者如何却是师父的兄弟?”那人便道:“他便是我时常和你们说的那景阳冈上打虎的武松。我也不知他如今怎地做了行者。” 那弟兄两个听了慌忙解下武松来便讨几件乾衣服与他穿了便扶入草堂里来。武松便要下拜。那个人惊喜相半扶住武松道:“兄弟酒还未醒且坐一坐说话。” 武松见了那人欢喜上来酒早醒了五分讨些汤水洗漱了吃些醒酒之物便来拜了那人相叙旧话。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郓城县人氏姓宋名江表字公明。武行者道:“只想哥哥在柴大官人庄上。却如何来在这里?兄弟莫不是和哥哥梦中相会麽?”宋江道:“我自从和你在柴大官人庄上分别之後我却在那里住得半年。不知家中如何恐父亲烦恼先付兄弟宋清归去。後却接得家中书说道:‘官司一事全得朱、雷二都头气力已自家中无事只要缉捕正身;因此已动了个海捕文书各处追获。’这事已自慢了。却有这里孔太公屡次使人去庄上问信後见宋清回家说道宋江在柴大官人庄上因此特地使人直来柴大官人庄上取我在这里。此间便是白虎山。这庄便是孔太公庄上。恰才和兄弟相打的便是孔太公小儿子;因他性急好与人厮闹到处叫他做独火星孔亮。这个穿鹅黄袄子的便是孔太公大儿子人都叫他做毛头星孔明。因他两个好习枪棒却是我点拨他些个以此叫我做师父。我在此间住半年了。我如今正欲要上清风寨走一遭。这两日方欲起身。我在柴大官人庄上时只听得人传说兄弟在景阳冈上打了大虫;又听知你在阳谷县做了都头;又闻斗杀了西门庆。向後不知你配到何处去。兄弟如何做了行者?” 武松答道:“小弟自从柴大官人庄上别了哥哥去到得景阳冈上打了大虫送去阳谷县知县就抬举我做了都头。後因嫂嫂不仁与西门庆通奸药死了我先兄武大被武松把两个都杀了自告到本县转申东平府。後得陈府尹一力救济断配孟州。”至十字坡怎生遇见张青、孙二娘;到孟州;怎地会施恩怎地打了蒋门神如何杀了张都监一十五口又逃在张青家母夜叉孙二娘教我做了头陀行者的缘故;过蜈蚣岭试刀杀了王道人;至村店吃酒醉打了孔兄:把自家的事从头备细告诉了宋江一遍。 孔明孔亮两个听了大惊扑翻身便拜。武松慌忙答礼道:“却才甚是冲撞休怪休怪。”孔明、孔亮道:“我弟兄两个‘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武行者道:“既然二位相觑武松时却是与我烘焙度牒书信并行李衣服;不可失落了那两口戒刀这串数珠。”孔明道:“这个不须足下挂心。小弟已自着人收拾去了整顿端正拜还。”武行者拜谢了。宋江请出孔太公都相见了。孔太公置酒设席管待不在话下。 当晚宋江邀武松同榻叙说一年有馀的事宋江心内喜悦。武松次日天明起来都洗漱罢出到中堂相会吃饭。孔目自在那里相陪。孔亮捱着疼痛也来管待。孔太公便叫杀羊宰猪安排筵宴。是日村中有几家街坊亲戚都来谒拜。又有几个门下人亦来拜见。宋江见了大喜。 当日筵宴散了宋江问武松道:“二哥今欲往何处安身?”武松道:“昨夜已对哥哥说了菜园子张青写书与我着兄弟投二龙山宝珠寺花和尚鲁智深那里入夥他也随後便上山来。”宋江道:“也好。我不瞒你说我家近日有书来说道清风寨知寨小李广花荣他知道我杀了阎婆惜每每寄书来与我千万教我去寨里住几时。此间又离清风寨不远我这两日这待要起身去因见天气阴晴不定未曾起程。早晚要去那里走一遭不若和你同往如何?”武松道:“哥哥怕不是好情分带携兄弟投那里去住几时;只是武松做下的罪犯至重遇赦不宥因此心只是投二龙山落草避难。亦且我又做了头陀难以和哥哥同往路上被人设疑倘或有些决撒了须连累了哥哥。----便是哥哥与兄弟同死同生也须累及了花知寨不好。只是由兄弟投二龙山去了罢。天可怜见异日不死受了招安那时却来寻访哥哥未迟。”宋江道:“兄弟既有此心归顺朝廷皇天必佑。若如此行不敢苦劝你只相陪我住几日了去。” 自此两个在孔太公庄上。一住过了十日之上宋江与武松要行孔太公父子那里肯放又留了三五日宋江坚执要行孔太公只得安排筵席送行。管待一日了次日将出新做的一套行者衣服皂布直裰并带来的度牒书信戒箍数珠戒刀金银之类交还武松;又各送银五十两权为路费。宋江推却不受孔太公父子只顾将来拴缚在包裹里。 宋江整顿了衣服器械武松依前穿了行者的衣裳带上铁戒箍挂了人顶骨数珠跨了两口戒刀收拾了包裹拴在腰里。宋江提了朴刀悬口腰刀带上毡笠子辞别了孔太公。孔明、孔亮叫庄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二十馀里路拜辞了宋江、武行者两个。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说道:“不须庄客远送我我自和武兄弟去。”孔明、孔亮相别自和庄客归家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和武松两个在路上行着於路说些闲话走到晚歇了一宵次日早起打夥又行。两个吃罢饭又走了四五十里却来到一市镇上地名唤做瑞龙镇却是个三岔路口。宋江借问那里人道:“小人们欲投二龙山、清风镇上不知从那条路去?”那镇上人答道:“这两处不是一条路去了:这里要投二龙山去只是投西落路;若要投清风镇去须用投东落路过了清风山便是。” 宋江听了备细便道:“兄弟我和你今日分手就这里吃三杯相别。”武行者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却回来。”宋江道:“不须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的到了彼处。入夥之後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投降了日後但是去边上一枪一刀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後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你如此英雄决定做得大事业可以记心。听愚兄之言图个日後相见。” 武行者听了酒店上歇了数杯还了酒钱。二人出得店来行到市镇梢头三岔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洒泪不忍分别;又分付武松道:“兄弟休忘了我的言语:少戒酒性。保重!保重!”武行者自投西去了。 看官牢记话头:武行者自来二龙山投鲁智深、杨志入夥了不在话下。 第三十二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 话说这清风山离青州不远只隔得百里来路。这清风寨却在青州三岔路口地名清风镇。因为这三岔路上通三处恶山因此特设这清风寨在这清风镇上。那里也有三五千人家却离这清风山只有一站多路。当日三位头领自上山去了。 只说宋公明独自一个背着些包里迤逦来到清风镇上便借问花知寨住处。那镇上人答道:“这清风寨衙门在镇市中间。南边有个小寨是文官刘知寨住宅;北边那个小寨正是武官花知寨住宅。”宋江听罢谢了那人便投北寨来。 到得门见有几个把门军汉问了姓名入去通报。只见寨里走出那个少年的军官来拖住宋江喝叫军汉接了包里、朴刀、腰刀扶到正厅上便请宋江当中上坐了纳头便拜四拜起身道:“自从别了兄长之后屈指又早五六年矣常常念想。听得兄长杀了一个泼猓花官司行文书各处追捕。小弟闻得如坐针毡连连写了十数封书去贵庄问信不知曾到也不?今日天赐幸得哥哥到此相见一面大慰平生。”说罢又拜。 宋江扶住道:“贤弟休只顾讲礼。请坐了听在下告诉。”花荣斜坐看。宋江把杀阎婆惜一事和投奔柴大官人并孔太公庄上遇见武松、清风山上被捉遇燕顺等事细细地都说了一遍。花荣听罢答道:“兄长如此多难今日幸得仁兄到此。且住数年却又理会。”宋江道:“若非兄弟宋清寄书来孔太公庄上时在下也特地要来贤弟这里走一遭。”花荣便请宋江去后堂里坐唤出浑家崔氏来拜伯伯。拜罢花荣又叫妹子出来拜了哥哥。便请宋江更换衣裳鞋袜香汤沐浴在后堂安排筵席洗尘。 当日筵宴上宋江把救了刘知寨恭人的事备细对花荣说了一遍。花荣听罢皱了双眉说道:“兄长没来由救那妇人做甚么?正好教灭这厮的口。”宋江道:“却又作怪!我听得说是清风寨知寨的恭人因此把做贤弟同僚面上特地不顾王矮虎相怪一力要救他下山。你却如何恁的说?”花荣道:“兄长不知:不是小弟说口这清风寨是青州紧要去处若还是小弟独自在这里守把时远近强人怎敢把青州扰得粉碎。近日除将这个穷酸饿醋来做个正知寨:这厮又是文官又不识字;自从到任只把乡间些少上户诈骗;朝庭法度无所不坏。小弟是个武官副知寨每每被这厮呕气恨不得杀了这滥污贼禽兽。兄长却如何救了这厮的妇人?打紧这婆娘极不贤只是调拨他丈夫行不仁的事残害良民贪图贿赂。正好叫那贱人受些玷辱。兄长错救了这等不才的人。”宋江听便劝道:“贤弟差矣!自古道:‘冤雠可解不可结’。他和你是同僚官虽有些过失你可隐恶而扬善。贤弟休如此浅见。”花荣道:“兄长见得极明。来日公廨内见刘知寨时与他说过救了他老小之事。”宋江道:“贤弟若如此也显你的好处。”花荣夫妻几口儿朝暮臻臻至至献酒供食伏侍宋江。当晚安排在后堂轩下请宋江安歇。 次日又备酒食筵宴款待。话休絮烦。宋江自到花荣寨里了四五日酒。花荣手下有几个体己人一日换一个拨些碎银子在他身边每日教相陪宋江去清风镇街上观看市井喧哗;村落宫观寺院闲走乐情。自那日为始这体己人相陪着闲走邀宋江去市井上闲玩。那清风镇上也有几座小勾栏并茶坊酒肆自不必说得。 当日宋江与这体己人在小勾栏里闲看了一回又去近村寺院道家宫观游赏一回请去市镇上酒肆中饮酒。临起身时那体己人取银两还酒钱。宋江那里肯要他还钱却自取碎银还了。宋江归来又不对花荣说。那个同去的人欢喜又落得银子又得身闲。 自此每日拨一个相陪和宋江去闲走。每日又只是宋江使钱。自从到寨里无一个不敬爱他的。宋江在花荣寨里住了将及一月有余看看腊尽春回又早元宵节近。 且说这清风寨镇上居民商量放灯一事准备庆赏元宵科敛钱物去土地大王庙前扎缚起一座小鳌山上面结彩悬花张挂五七百碗花灯。土地大王庙内逞赛诸般社火。家家门前扎起灯棚赛悬灯火。市镇上诸行百艺都有。虽然比不得京师只此也是人间天上。当下宋江在寨里和花荣饮酒正值元宵。是日晴明得好。花荣到巳牌前后上马去公解内点起数百个军士教晚间去市镇上弹压;又点差许多军汉分头去四下里守把栅门。未牌时分回寨来邀宋江点心。宋江对花荣说道:“听闻此间市镇上今晚点放花灯我欲去看看。”花荣答道:“小弟本欲陪侍兄长奈缘我职役在身不能彀闲步同往。今夜兄长自与家间二三人去看灯早早的便回;小弟在家专待家宴三杯以庆佳节。”宋江道:“最好。”却早天色向晚东边推出那轮明月。宋江和花荣家亲随体己人两三个跟随着缓步徐行。到这清风镇上看灯时只见家家门前搭起灯棚悬挂花灯:灯上画着许多故事也有剪彩飞白牡丹花灯并芙蓉、荷花异样灯火。四五个人手挽着来到大王庙前在鳌山前看了一回迤逦投南走。 不过五七百步只见前面灯烛荧煌一夥人围住在一个大墙院。门热闹。锣声响处众人喝采。宋江看时却是一夥舞“鲍老”的。宋江矮矬人背后看不见。那相陪的体己人却认得社火队里便教分开众人请宋江看。那跳“鲍老”的身躯纽得村村势势的。宋江看了。呵呵大笑。只见这墙院里面却是刘知寨夫妻两口儿和几个婆娘在里面看。听得宋江笑声那刘知寨的老婆于灯下却认得宋江便指与丈夫道:“兀!那个笑的黑矮汉子便是前日清风山抢掳下我的贼头。”刘知寨听了一惊便唤亲随六七人叫捉那个笑的黑矮汉子宋江听得回身便走。走不过十余家众军汉赶上把宋江捉住到寨里用四条麻索绑了押至厅前。那三个体己人见捉了宋江自跑回来报与花荣知道。且说刘知寨坐在厅上叫解过那来。众人把宋江簇拥在厅前跪下。刘知寨喝道:“你这厮是清风山打劫强贼如何敢擅自来看灯!今被擒获有何理说?”宋江告道:“小人自是郓城县客人张三与花知寨是故友来此间多日了从不曾在清风山打劫。”刘知寨老婆却从屏风背后转将出来喝道:“你这厮兀自赖哩!你记得教我叫你做‘大王’时?”宋江告道:“恭人差矣。那时小人不对恭人说来:‘小人自是郓城县客人亦被掳掠在此间不能彀下山去?’”刘知寨道:“你既是客人被掳劫在那里今日如何能彀下山来却到我这里看灯?”那妇人便说道:“你这厮在山上时大刺刺的坐在中间交椅上繇我叫大王那里睬人!”宋江道:“恭人全不记我一力救你下山如何今日倒把我强扭做贼?”那妇人听了大怒指着宋江骂道:“这等赖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刘知寨道:“说得是。”喝叫:“取过批头来打那。”一连打了两料。打得宋江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叫:“把铁锁锁了。明日合个囚车把做‘郓城虎’张三解上州里去。” 却说相陪宋江的体己人慌忙奔回来报知花荣。花荣听罢大惊连忙写书一封差两个能干亲随人去刘知寨处取。亲随人了书急忙到刘知寨门前。把门军士入去报覆:“花知寨差人在门前下书。”刘高叫唤至当厅。那亲随人将书呈上。刘高拆开封皮读道:花荣拜上僚兄相公座前:所有薄亲刘丈近日从济州来因看灯火误犯尊威万乞情恕放免自当造谢。草字不恭烦乞察不宣。刘高看了大怒把书扯的粉碎大骂道:“花荣这厮无礼!你是朝廷命官如何却与强贼通同也来瞒我。这贼已招是郓城县张三你却如何写济州刘丈!俺须不是你侮弄的;你写他姓刘是和我同姓恁的我便放了他!”喝令左右把下书人推将出去。 那亲随人被赶出寨门急急归来禀覆花荣知道花荣听了只叫得:“苦了哥哥!快备我的马来。”花荣披挂拴束了弓箭绰上马带了三五十名军汉都拖拽棒直奔至刘高寨里来。把门军汉见了那里敢拦当;见花荣头势不好尽皆惊都四散走了。花荣抢到厅前下了马手中拿着。那三五十人都摆在厅前。花荣口里叫道:“请刘知寨说话。”刘高听得惊得魂飞魄散;惧怕花荣是个武官那里敢出来相见。 花荣见刘高不出来立了一回。喝叫左右去两边耳房里搜人。那三五十军汉一齐去搜时早从廊下耳房里寻见宋江被麻索高吊起在梁上又使铁索锁着两腿打得肉绽。几个军汉便把绳索割断、铁锁打开救出宋江。花荣便叫军士先送回家里去。花荣上了马绰在手口里话道:“刘知寨!你便是个正知寨待怎的奈何了花荣!谁家没个亲眷!你却甚么意思?我的一个表兄直拿在家里强扭做贼好欺负人!明日和你说话。”花荣带了众人自回到寨里来看视宋江。 却说刘知寨见花荣救了人去急忙点起一二百人也叫来花荣寨夺人。那一二百人内新有两个教头。为的教头虽然得了些刀终不及花荣武艺;不敢不从刘高只得引了众人奔花荣寨里来。把门军士入去报知花荣。此时天色未甚明亮那二百来人拥在门谁敢先入去都惧怕花荣了得。看看天大明了却见两扇大门不关只见花知寨在正厅上坐着左手拿着弓右手挽着箭。众人都拥在门前。花荣竖起弓大喝道:“你这军士们!不知‘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刘高差你来休要替他出色。你那两个新参教头还未见花知寨的武艺。今日先教你众人看花知寨弓箭然后你那们要替刘高出色不怕的入来。看我先射大门上左边门神的骨朵头。”搭上箭拽满弓只一箭喝声:“着!”正射中门神骨朵头。二百人都一惊。花荣又取第二枝箭大叫道:“你们众人再看:我第二枝箭要射右边门神的这头盔上朱缨!”飕的又一箭不偏不斜正中缨头上。那两枝箭却射定在两扇门上。花荣再取第三枝箭喝道:“你众人看我第三枝箭要射你那队里穿白的教头心窝!”那人叫声“哎呀!”便转身先走。众人声啊一齐都走了。 花荣且教闭上寨门却来后堂看觑宋江。花荣道:“小弟惜了大哥受此之苦。”宋江答道:“我却不妨。只恐刘高那不肯和你干休。我们也要计较个长便。”花荣道:“小弟舍着弃了这道官诰和那理会。”宋江道:“不想那妇人将恩作怨教丈夫打我这一顿。我本待自说出真名姓来却又怕阎婆惜事;因此只说郓城客人张三。叵耐刘高无礼要把我做郓城虎张三解上州去合个囚车盛我。要做清风山贼时顷刻便是一刀一剐!不得贤弟自来力救便有铜唇铁舌也和他分辩不得。”花荣道:“小弟寻思只想他是读书人须念同姓之亲因此写了刘丈;不想他直恁没些人情。如今既已救了来家且却又理会。”宋江道:“贤弟差矣:既然仗你豪势救了人来凡事要三思。自古道:‘饭防噎行路防跌。’他被你公然夺了人来急使人来抢又被你一吓尽都散了;我想他如何肯干罢。必然要和你动文书。今晚我先走上清风山去躲避你明日却好和他白赖终久只是文武不和相殴的官司。我若再被他拿出去时你便和他分说不过。”花荣道:“小弟只是一勇之夫却无兄长的高明远见。只恐兄长伤重了走不动?”宋江道:“不妨。事急难以担阁我自捱到山下便了。”当日敷贴了膏药了些酒肉把包里都寄在花荣处。黄昏时分便使两个军汉送出栅外去了。宋江自连夜捱去。不在话下。 再说刘知寨见军士一个个都散回寨里来说道:“花知寨十分英勇了得谁敢去近前当他弓箭!”两个教头道:“着他一箭时射个透明窟窿却是都去不得。”刘高那终是个文官有些算计。当下寻思起来:“想他这一夺去必然连夜放他上清风山去了明日却来和我白赖;便争竞到上司也只是文武不和殴之事。我却如何奈何得他?我今夜差二三十军汉去五里路头等候。倘若天幸捉着时将来悄悄的关在家里却暗地使人连夜去州里报知军官下来取就和花荣一了都害了他性命。那时我独自霸着这清风寨省得受那们的气!”当晚点了二十余人各执棒就夜去了。约莫有二更时候去的军汉背剪绑得宋江到来。刘知寨见了大喜道:“不出吾之所料!且与我囚在后院里休教一个人得知!”连夜便写了一封申状差两个心腹之人星夜来青州府飞报。次日花荣只道宋江上清风山去了坐视在家心里只道:“我且看他怎的!”竟不来睬着。刘高也只做不知。两下都不说着。 且说这青州府知府正值升厅公座。那知府覆姓慕容双名彦达是今上徽宗天子慕容贵妃之兄;倚托妹子的势要在青州横行残害良民欺罔僚友无所不为。正欲回衙早饭只见左右公人接上刘知寨申状飞报贼情公事。知府接来看了刘高的文书了一惊便道:“花荣是个功臣之子如何结连清风山强贼?这罪犯非小未审虚实?”便教唤那本州兵马都监来到厅上分付他去。原来那个都监姓黄名信。为他本身武艺高强威镇青州因此称他为“镇三山”。那青州地面所管下有三座恶山:第一便是清风山第二便是二龙山第三便是桃花山。这三处都是强人草寇出没的去处。黄信却自夸要捉尽三山人马因此唤做“镇三山”。这兵马都监黄信上厅来领了知府的言语出来点起五十个壮健军汉披挂了衣甲马上擎着那口丧门剑连夜便下清风寨来迳到刘高寨前下马。刘知寨出来接着请到后堂叙礼罢一面安排酒食管待一面犒赏军士;后面取出宋江来教黄信看了。黄信道:“这个不必问了。连夜合个囚车把这厮盛在里面!”头上抹了红绢插一个纸旗上写着:“清风山贼郓城虎张三”。宋江那里敢分辩只得由他们安排。黄信再问刘高道:“你得张三时花荣知也不知?”刘高道:“小官夜来二更了他悄悄的藏在家里花荣只道去了安坐在家。”黄信道:“既是恁的却容易。明早安排一付羊酒去大寨里公厅上摆着却教四下里埋伏下三五十人预备着。我却自去花荣家请得他来只说道:‘慕容知府听得你文武不和因此特差我来置酒劝谕。’赚到公厅只看我掷盏为号就下手拿住了一同解上州里去。此计如何?”刘高喝采道:“还是相公高见此计却似‘中捉手到来’。”当夜定了计策。 次日天晓先去大寨左右两边帐幕里预先埋伏了军士厅上虚设着酒食筵宴。早饭前后黄信上了马只带三两个从人来到花荣寨前。军人入去传报。花荣问道:“来做甚么?”军汉答道:“只听得教报道‘黄都监特来相探’。”花荣听罢便出来迎接。黄信下马花荣请至厅上叙礼罢便问道:“都监相公有何公干到此?”黄信道:“下官蒙知府呼唤落道:为是你清风寨内文武官僚不和未知为甚缘由。知府诚恐二位因私雠而惜公事特差黄某到羊酒前来与你二位讲和。已安排在大寨公厅上便请足下上马同往。”花荣笑道:“花荣如何敢欺罔刘高?他又是个正知寨。只是他累累要寻花荣的过失。不想惊动知府有劳都监下临草寨花荣将何以报!”黄信附耳低言道:“知府只为足下一人。倘有些刀兵动时他是文官做得何用?你只依着我行。”花荣道:“深谢都监过爱。”黄信便邀花荣同出门上马。花荣道:“且请都监少叙三杯了去。”黄信道:“待说开了畅饮何妨?”花荣只得叫备马。当时两个并马而行直来到大寨下了马。黄信携着花荣的手同上公厅来。只见刘高已自先在公厅上。三个人都相见了。黄信叫取酒来。从人已自先把花荣的马牵将出去闭了寨门。花荣不知是计只想黄信是一般武官必无歹意。黄信擎一盏酒来先劝刘高道:“知府为因听得你文武二官同僚不和好生忧心;今日特委黄信到来与你二公陪话。烦望只以报答朝廷为重再后有事和同商议。”刘高答道:“量刘高不才颇识些理法;直教知府恩相如此挂心。我二人也无甚言争执此是外人妄传。”黄信大笑道:“妙哉!”刘高饮过酒黄信又斟第二杯酒来劝花荣道:“虽然是刘知寨如此说了想必是闲人妄传故是如此。且请饮一杯。”花荣接过酒了。刘高拿副台盏斟一盏酒回劝黄信道:“动劳都监相公降临敝地满饮此杯。” 黄信接过酒来拿在手里把眼四下一看有十数个军汉簇上厅来。黄信把酒盏望地下一掷只听得后堂一声喊起两边帐幕里走出三五十个壮健军汉一上把花荣拿倒在厅前。黄信喝道:“绑了!”花荣一片声道:“我得何罪?”黄信大笑喝道:“你兀自敢叫哩!你结连清风山强贼一同背反朝廷当得何罪?我念你往日面皮不去惊动你家老小!”花荣叫道:“也须有个证见。”黄信道:“还你一个证见!教你看真赃真贼我不屈你。--左右!与我推将来!”无移时一辆囚车一个纸旗儿一条红抹额从外面推将入来。花荣看时却是宋江;目睁口呆面面觑做声不得。黄信喝道:“这须不干我事见有告人刘高在此。”花荣道:“不妨不妨!这是我的亲眷。他自是郓城县人。你要强扭他做贼到上司自有分辩处!”黄信道:“你既然如此说时我只解你上州里你自去分辩。”便叫刘知寨点起一百寨兵防送。花荣便对黄信说道:“都监赚我来虽然捉了我便到朝廷和他还有分辩。可看我和都监一般武职官面休去我衣服容我坐在囚车里。”黄信道:“这一件容易便依着你。就叫刘知寨一同去州里折辩明白休要枉害人性命。”当时黄信与刘高都上了马监押着两辆囚车并带三五十军士一百寨兵簇拥着车子取路奔青州府来。 有分教:火堆里送数百间屋宇人家;刀斧丛中杀一二千残生性命。正是:生事事生君怨害人人害汝休嗔。毕竟宋江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 话说那黄信上马手中横着这口丧门剑;刘知寨也骑着马身上披挂些戎衣手中拿一把叉;那一百四五十军汉寨兵各执着缨、棍棒腰下都带短刀、利剑;两下鼓一声锣解宋江和花荣望青州来。众人都离了清风寨。行不过三四十里路头前面见一座大林子。正来到那山嘴边前头寨兵指道:“林子里有人窥望。”都立住了脚。黄信在马上问道:“为甚不行?”军汉答道:“前面林子里有人窥看。”黄信喝道:“休睬他只顾走!”看看渐近林子前只听得当当的二三十面大锣一齐响起来。那寨兵人等都慌了手脚只待要走。黄信喝道:“且住!都与我摆开。”叫道:“刘知寨你压着囚车。”刘高在马上死应不得只口里念道:“救苦救难天尊!哎呀呀十万卷经!三十坛醮!救一救!”惊得脸如成精的东瓜青一回黄一回。 这黄信是个武官终有些胆量便拍马向前看时只见林子四边齐齐的分过三五百个小喽罗来一个个身长力壮都是面恶眼凶头里红巾身穿衲袄腰悬利剑手执长早把一行人围住。林子中跳出三个好汉来一个穿青一个穿绿一个穿红都戴着一顶销金万字头巾各跨一口腰刀又使一把朴刀当住去路。中间是锦毛虎燕顺上是矮脚虎王英下是白面郎君郑天寿。三个好汉大喝道:“来往的到此当住脚留下三千两买路黄金任从过去!”黄信在马上大喝道:“你那们不得无礼!镇三山在此!”三个好汉睁着眼大喝道:“你便是‘镇万山’也要三千两买路黄金。没时不放你过去。”黄信说道:“我是上司取公事的都监有甚么买路钱与你!”那三个好汉笑道:“莫说你是上司一个都监便是赵官家驾过也要三千贯买路钱若是没有且把公事人当在这里待你取钱来赎。”黄信大怒骂道:“强贼怎敢如此无礼!”喝叫左右擂鼓鸣锣。黄信拍马舞剑直奔燕顺。三个好汉一齐挺起朴刀来战黄信。黄信见三个好汉都来并他奋力在马上斗了十合怎地当得他三个住。 亦且刘高已自抖着向前不得见了这般头势只待要走。黄信怕他三个拿了坏了名声只得一骑马扑喇喇跑回旧路。三个头领挺着朴刀赶将来。黄信那里顾得众人独自飞马奔回清风镇去了。众军见黄信回马时已自声喊撇了囚车都四散走了。只剩得刘高见头势不好慌忙勒转马头连打三鞭。那马正待跑时被那小喽罗拽起绊马索早把刘高的马掀翻倒撞下来。众小喽罗一向前拿了刘高抢了囚车打开车辆。花荣已把自己的囚车掀开了便跳出来将这缚索都挣断了;却打碎那个囚车救出宋江来。 自有那几个小喽罗已自反翦了刘高又向前去抢得他骑的马亦有三匹驾车的马。却剥了刘高的衣服与宋江穿了把马先送上出去。这三个好汉一同花荣并小喽罗把刘高赤条条的绑了押回山寨来。原来这三位好汉为因不知宋江消息差几个能干的小喽罗下山直来清风镇上探听闻人说道:“都监黄信掷盏为号拿了花知寨并宋江陷车囚了解投青州来。”因此报与三个好汉得知带了人马大宽转兜出大路来预先截住去路;小路里亦差人伺候。因此救了两个拿得刘高都回山寨里来。 当晚上得山时已是二更时分都到聚义厅上相会。请宋江、花荣当中坐定三个好汉对席相陪一面且备酒食管待。燕顺分付:“叫孩儿们各自都去酒。”花荣在厅上称谢三个好汉说道:“花荣与哥哥皆得三个壮士救了性命报了冤雠此恩难报。只是花荣还有妻小妹子在清风寨中必然被黄信擒捉却是怎生救得?”燕顺道:“知寨放心:料应黄信不敢便拿恭人;若拿时也须这条路里经过。我明日弟兄三个下山去取恭人和令妹还知寨。”便差小喽罗下山先去探听。花荣谢道:“深感壮士大恩!”宋江便道:“且与我拿过刘高那来。”燕顺便道:“把他绑在将军柱上割腹取心与哥哥庆喜。”花荣道:“我亲自下手割这厮!”宋江骂道:“你这厮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雠你如何听信那不贤的妇人害我?今日擒来有何理说?”花荣道:“哥哥问他则甚!”把刀去刘高心窝里只一剜那颗心献在宋江面前。小喽罗自把尸拖在一边。宋江道:“今日虽杀了这厮滥污匹夫只有那个淫妇不曾杀得出那口怨气。”王矮虎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自下山去拿那妇人今番还我受用。”众皆大笑。当夜饮酒罢各自歇息。 次日起来商议打清风寨一事。燕顺道:“昨日孩儿们走得辛苦了今日歇他一日明日早下山去也未迟。”宋江道:“也见得是。正要将息人强马壮不在促忙。” 不说山寨整点军马起程且说都监黄信一骑马奔回清风镇上大寨内便点寨兵人马紧守四边栅门。黄信写了申状叫两个教军头目飞马报与慕容知府。知府听得飞报军情紧急公务连夜升厅;看了黄信申状:“反了花荣结连清风山强盗时刻清风寨不保。事在告急早遣良将保守地方。”知府看了大惊便差人去请青州指挥司总管本州兵马秦统制急来商议军情重事。那人原是山后开州人氏;姓秦讳个明字;因他性格急躁声若雷霆以此人都呼他做“霹雳火”秦明;祖是军官出身;使一条狼牙棒有万夫不当之勇。那人听得知府请唤迳到府里来见知府。各施礼罢。那慕容知府将出那黄信的飞报申状来教秦统制看了。秦明大怒道:“红头子敢如此无礼!不须公祖忧心不才便起军马不拿了这贼誓不再见公祖。”慕容知府道:“将军若是迟慢恐这们去打清风寨。”秦明答道:“此事如何敢迟误!只今连夜便点起人马来日早行。”知府大喜忙叫安排酒肉干粮先去城外等候赏军。 秦明见说反了花荣怒忿从地上马奔到指挥司里便点起一百马军四百步军先叫出城去取齐摆布了起身。却说慕容知府先在城外寺院里蒸了馒头摆下大碗烫下酒每一个人三碗酒两个馒头一斤熟肉。方备办得了却望见军马出城引军红旗上大书:“兵马总管秦统制。”慕容知府望见秦明全副披挂了出城来果是英雄无比。秦明在马上见慕容知府在城外赏军慌忙叫军汉接了军器下马来和知府相见。施礼罢知府把了盏将些言语嘱付总管道:“善觑方便早奏凯歌。”赏军已罢放起信炮秦明辞了知府飞身上马摆开队伍催趱军兵大刀斧迳奔清风寨来。 --原来这清风镇。却在青州东南上从正南取清风山较近可早到山北小路。却说清风山寨里这小喽罗们探知备细报上山来。山寨里众好汉正待要打清风寨去只听的报道:“秦明引兵马到来!”都面面觑俱各骇然。花荣便道:“你众位都不要慌。自古‘兵临告急必须死敌’。教小喽罗饱了酒饭只依着我行。先须力敌后用取如此如此好么?”宋江道:“好计!正是如此行。”当日宋江、花荣先定了计策便叫小喽罗各自去准备。花荣自选了一骑好马一副衣甲弓箭、铁、都收拾了等候。再说秦明领兵来到清风山下离山十里下了寨栅次日五更造饭军士罢放起一个炮再奔清风山来。拣空去处摆开人马起擂鼓。只听得山上锣声震天响飞下一彪人马出来。秦明勒住马横着狼牙棒睁着眼看时却见众小喽罗簇拥着小李广花荣下山来。到得山坡前一声锣响列成阵势。花荣在马上着铁朝秦明声个喏。秦明大喝道:“花荣!你祖代是将门之子朝廷命官。教你做个知寨掌握一境地方食禄于国有何亏你处却去结连贼寇反背朝廷。我今特来捉你!会事的下马受缚免得腥手污脚。”花荣陪着笑道:“总管听禀:量花荣如何肯反背朝廷?实被刘高这厮无中生有官报私雠逼迫得花荣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权且躲避在此。望总管详察救解。”秦明道:“你兀自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地花言巧语煽惑军心!”喝叫左右两边擂鼓。秦明轮动狼牙棒直奔花荣。花荣大笑道:“秦明你这原来不识好人饶让。我念你是个上司官你道俺真个怕你!”便纵马挺来战秦明。两个交手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败。花荣连了许多合卖个破绽拨回马望山下小路便走。秦明大怒赶将来。花荣把去了事环上带住把马勒个定左手拈起弓右手拔箭;拽满弓扭过身躯望秦明盔顶上只一箭正中盔上射落斗来大那颗红缨却似报个信与他。秦明了一惊不敢向前追赶霍地拨回马恰要赶杀众小喽罗一哄地都上山去了。花荣自从别路也转上山寨去了。 秦明见他都走散心中越怒道:“叵耐这草寇无礼!”喝叫鸣锣擂鼓取路上山。众军齐声呐喊步军先上山来。转过三两个山头只见上面擂木、炮石、灰瓶、金汁从险峻处打将下来向前的退后不迭早打倒三五十个只得再退下山来。秦明怒极带领军马绕下山来寻路上山。寻到午牌时分只见西山边锣响树林丛中闪出一对红旗军来。秦明引了人马赶将去时锣也不响红旗都不见了。秦明看那路时又没正路都只是几条砍柴的小路;却把乱树折木。交叉当了路口又不能上去得。正待差军汉开路只见军汉来报道:“东山边锣响一阵红旗军出来。”秦明引了人马飞也似奔过东山边来看时锣也不鸣红旗也不见了。秦明纵马去四下里寻路时都是乱树折木塞断了砍柴的路径。只见探事的又来报道:“西边山上锣又响红旗军又出来了。”秦明拍马再奔来西山边看时又不见一个人红旗也没了。秦明怒坏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了。正在西山边气忿忿的又听得东山边锣声震地价响。急带了人马又赶过来东山边看时又不见有一个贼汉红旗都不见了。秦明怒挺胸脯又要赶军汉上山寻路只听得西山边又起喊来。秦明怒气冲天大驱兵马投西山边来山上山下看时并不见一个人秦明喝叫军汉两边寻路上山。数内有一个军人禀说道:“这里都不是正路;只除非东南上有一条大路可以上去。若只是在这里寻路上去时惟恐有失。”秦明听了便道:“既有那条大路时连夜赶将去。”便驱一行军马奔东南角上来。看看天色晚了又走得人困马乏;巴得到那山下时正欲下寨造饭只见山上火把乱起锣声乱鸣。秦明转怒引领四五十马军跑上山来。只见山上树林内乱箭射将下来又射伤了些军士。秦明只得回马下山且教军士只顾造饭。恰举得火着只见山上有**十把火光呼风□哨下来。秦明急待引军赶时火把一齐都灭了。 当夜虽有月光亦被阴云笼罩不甚明朗。秦明怒不可当便叫军士点起火把烧那树木。只听得山嘴上鼓笛之声吹向。秦明纵马上来看时见山顶上点着十余个火把照见花荣陪着宋江在上面饮酒。秦明看了心中没出气处勒住马在山下大骂。花荣笑答道:“秦统制你不必焦躁。且回去将息着我明日和你并个你死我活的输赢便罢。”秦明怒喊道:“反贼!你便下来我如今和你并个三百合却再作理会。”花荣笑道:“秦总管你今日劳困了我便赢得你也不为强。你且回去明日却来。”秦明越怒只管在山下骂。本待寻路上山却又怕花荣的弓箭因此只在山坡下骂。正叫骂之间只听得本部下军马起喊来。秦明急回到山下看时只见这边山上火炮、火箭一烧将下来;背后二三十个小喽罗做一群把弓弩在黑影里射人;众军马喊一齐都拥过那边山侧深坑里去躲。 此时已有三更时分众军马正躲得弓箭时只叫得苦:上溜头滚下水来一行人马却都在溪里各自挣扎性命。爬得上岸的尽被小喽罗挠搭住活捉上山去了;爬不上岸的尽淹死在溪里。且说秦明此时怒得脑门都粉碎了却见一条小路在侧边。秦明把马一拨抢上山来;行不到三五十步和人连马□下陷坑里去。两边埋伏下五十个挠手把秦明搭将起来剥了浑身衣甲、头盔、军器拿条绳索绑了把马也救起来都解上清风山来。原来这般圈套都是花荣和宋江的计策:先使小喽罗或在东或在西引诱得秦明人困马乏策立不定;预先又把这土布袋填住两溪的水等候夜深却把人马逼赶溪里去上面却放下水来那急流的水都结果了军马。--你这秦明带出的五百人马:一大半淹在水中都送了性命;生擒活捉有一百五七十人。夺了七八十匹好马不曾逃得一个回去。次后陷马坑里活捉了秦明。当下一行小喽罗捉秦明到山寨里早是天明时候。 五位好汉坐在聚义厅上。小喽罗缚绑秦明解在厅前花荣见了连忙跳离交椅接下厅来亲自解了绳索扶上厅来纳头拜在地下。秦明慌忙答礼便道:“我是被擒之人由你们碎而死何故却来拜我?”花荣跪下道:“小喽罗不识尊卑误有冒渎切乞恕罪!”随取锦段衣服与秦明穿了。秦明问花荣道:“这位为头的好汉却是甚人?”花荣道:“这位是花荣的哥哥郓城县宋押司宋江的便是。这三位是山寨之主:燕顺、王英、郑寿。”秦明道:“这三位我自晓得:这宋押司莫不是唤做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么?”宋江答道:“小人便是。”秦明连忙下拜道:“闻名久矣不想今日得会义士!”宋江慌忙答礼不迭。秦明见宋江腿脚不便问道:“兄长如何贵足不便?”宋江却把自离郓城县起头直至刘知寨拷打的事故从头对秦明说了一遍。秦明只把头来摇道:“若听一面之词误了多少缘故。容秦明回州去对慕容知府说知此事。”燕顺相留且住数日;随即便叫杀羊宰马安排筵席饮宴。拿上山的军汉都藏在山后房里也与他酒食管待。秦明了数杯起身道:“众位壮士既是你们的好情分不杀秦明还了我盔甲、马匹、军器回州去。”燕顺道:“总管差矣!你既是引了青州五百兵马都没了如何回得州去?慕容知府如何不见你罪责?不如权在荒山草寨住几时。--本不堪歇马权就此间落草论秤分金银整套穿衣服不强似受那大头巾的气?”秦明听罢便下厅道:“秦明生是大宋人死为大宋鬼。朝廷教做到兵马总管兼受统制使官职又不曾亏了秦明我如何肯做强人背反朝廷!你们众位要杀时便杀了我。”花荣赶下厅来拖住道:“兄长息怒听小弟一言。我也是朝廷命官之子无可奈何被逼得如此。总管既是不肯落草如何相逼得你随顺。只请少坐席终了时小弟讨衣甲、头盔、鞍马、军器还兄长去。”秦明那里肯坐。花荣又劝道:“总管夜来劳神费力了一日一夜人也尚自当不得那匹马如何不喂得他饱了去。”秦明听了肚内寻思:“也说得是。”再上厅来坐了饮酒。那五位好汉轮番把盏陪话劝酒。秦明一则软困二为众好汉劝不过开怀得醉了扶入帐房睡了。这里众人自去行事。不在话下。 且说秦明一觉直睡到次日辰牌方醒;跳将起来洗漱罢便要下山。众好汉都来相留道:“总管且早饭动身送下山去。”秦明急性的人便要下山。众人慌忙安排些酒食管待了取出头盔、衣甲与秦明披挂牵过那匹马来并狼牙棒先叫人在山下伺候。五位好汉都送秦明下山来相别了交还马匹、军器。秦明上了马拿着狼牙棒趁天色大明离了清风山取路飞奔青州来。 到得十里路头恰好巳牌前后远远地望见猓尘乱起并无一个人来往。秦明见了心中自有八分疑忌;到得城外看时原来旧有数百人家却都被火烧做白地一片;瓦砾场上横七竖八烧死的男子、妇人不记其数。秦明看了大惊。打那匹马在瓦砾场上跑到城边大叫开门时只见城边吊桥高拽起了都摆列着军士、旌旗、擂木、炮石。秦明勒着马大叫:“城上放下吊桥度我入城。”城上早有人看见是秦明便擂起鼓来呐着喊。秦明叫道:“我是秦总管如何不放我入城?”只见慕容知府立在城上女墙边大喝道:“反贼!你如何不识羞耻!昨夜引人马来打城子把许多好百姓杀了又把许多房屋烧了今日兀自又来赚哄城门。朝廷须不曾亏负了你你这厮倒如何行此不仁!已自差人奏闻朝廷去了。早晚拿住你时把你这厮碎尸万段。”秦明大叫道:“公祖差矣!秦明因折了人马又被这们捉了上山去方得脱;昨夜何曾来打城子?”知府喝道:“我如何不认得你这厮的马匹、衣甲、军器、头盔!城上众人明明地见你指拨红头子杀人放火你如何赖得过!便做你输了被擒如何五百军人没一个逃得回来报信?你如今指望赚开城门取老小?你的妻子今早已都杀了!你若不信与你头看。”军士把将秦明妻子级挑起在上教秦明看。秦明是个性急的人看了浑家级气破胸脯分说不得只叫得苦屈。城上弩箭如雨点般射将下来。秦明只得回避。 看见遍野火尚兀自未灭。秦明回马在瓦砾场上恨不得寻个死处。肚里寻思了半晌纵马再回旧路。行不得十来里。只见林子里转出一夥人马来。当先五匹马上五个好汉不是别人:宋江、花荣、燕顺、王英、郑天寿。随从一百百小喽罗。宋江在马上欠身道:“总管何不回青州?独自一骑投何处去?”秦明见问怒气道:“不知是那个天不盖地不载该剐的贼装做我去打了城子坏了百姓人家房屋杀害良民倒结果了我一家老小闪得我如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若寻见那人时直打碎这条狼牙棒便罢!”宋江便道:“总管息怒。小人有个见识这里难说且请到山寨里告禀。总管可以便往。”秦明只得随顺再回清风山来。 于路无话早到山亭前下马。众人一齐都进山寨内。小喽罗已安排酒果希馔在聚义厅上。五个好汉邀请秦明上厅都让他中间坐定。五个好汉齐齐跪下。秦明连忙答礼也跪在地。宋江开话道:“总管休怪。昨日因留总管在山坚意不肯却是宋江定出这条计来叫小卒似总管模样的却穿了总管的衣甲头盔骑着那马横着狼牙棒直奔青州城下点拨红头子杀人;燕顺、王矮虎带领五十余人助战;只做总管去家中取老小。因此杀人放火先绝了总管归路的念头。今日众人特地请罪。”秦明见说了怒气攒心;欲待要和宋江等并却又自肚里寻思:一则是上界星辰合契;二乃被他们软困以礼待之;三则又怕他们不过。因此只得纳了这口气。便说道:“你们弟兄虽是好意要留秦明只是害得我忒毒些个断送了我妻小一家人口!”宋江答道:“不恁地时兄长如何肯死心塌地?若是没了嫂嫂夫人宋江恰知得花知寨有一令妹甚是贤慧。宋江情愿主婚陪备财礼与总管为室如何?”秦明见众人如此相敬相爱方放心归顺。 众让宋江在居中坐了秦明、花荣及三位好汉依次而坐大吹大擂饮酒商议打清风寨一事。秦明道:“这事容易不须众弟兄费心。黄信那人亦是治下;二者是秦明教他的武艺;三乃和我过的最好。明日我先去叫开栅门一席话说他入夥投降就取了花知寨宝眷拿了刘高的泼妇与仁兄报雠雪恨作进见之礼如何?”宋江大喜道:“若得总管如此慨然相许却是多幸多幸!”当日筵席散了各自歇息。 次日早起来了早饭都各各披挂了。秦明上马先下山来拿了狼牙棒飞奔清风镇来。却说黄信自到清风镇上放镇上军民点地寨兵晓夜提防牢守栅门又不敢出战;累累使人探听不见青州调兵策应。当日只听得报道:“栅外有秦统制独自一骑马到来叫‘开栅门’。”黄信听了便上马飞奔门边看时果是一人一骑又无伴当。黄信便叫开栅门放下吊桥迎接秦总管入来直到大寨公厅前下马。请上厅来叙礼罢黄信便问道:“总管缘何单骑到此?”秦明当下先说了损折军马等情后说:“山东及时雨宋公明縌财仗义结识天下好汉谁不钦敬他?如今见在清风山上;我今次也在山寨入了夥。你又无老小何不听我言语也去山寨入夥免受那文官的气?”黄信答道:“既然恩官在彼黄信安敢不从?只是不曾听得说有宋公明在山上;今次却说及时雨宋公明自何而来?”秦明笑道:“便是你前日解去的郓城虎张三便是。他怕说出真名姓惹起自己的官司以此只认说是张三。”黄信听了跌脚道:“若是小弟得知是宋公明时路上也自放了他。一时见不到处只听了刘高一面之词险不坏了他性命。”秦明和黄信两个正在公廨内商量起身只见寨兵报道:“有两路军马鸣锣擂鼓杀奔镇上来。”秦明、黄信听得都上了马前来迎敌。军马到得栅门边望时只见:尘土蔽日杀气遮天;两路军兵投镇上四条好汉下山来。毕竟秦明、黄信怎地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 当下秦明和黄信两个到栅门外看时望见两路来的军马却好都到:一路是宋江、花荣;一路是燕顺、王矮虎;各带一百五十余人。黄信便叫寨兵放下吊桥大开寨门接两路人马都到镇上。宋江早传下号令:休要害一个百姓休伤一个寨兵;叫先打入南寨把刘高一家老小尽都杀了。王矮虎自先夺了那个妇人。小喽罗尽把应有家私--金银财物宝货之资--都装上车子;再有马匹牛羊尽数牵了。花荣自到家中将应有财物等项装载上车搬取妻小、妹子。内有清风镇上人数都还了。众多好汉收拾已了一行人马离了清风镇都回到山寨里来。 车辆人马都到山寨。郑天寿迎接向聚义厅上相会。黄信与众好汉讲礼罢坐于花荣肩下。宋江叫把花荣老小安顿一所歇处;将刘高财物分赏与众小喽罗。王矮虎拿得那妇人将去藏在自己房内。燕顺便问道:“刘高的妻今在何处?”王矮虎答道:“今番须与小弟做个押寨夫人。”燕顺道:“与却与你;且唤他出来我有一句话说。”宋江便道:“我正要问他。”王矮虎便唤到厅前。那婆娘哭着告饶。宋江喝道:“你这泼妇!我好意救你下山念你是个命官的恭人你如何反将冤报?今日擒来有何理说?”燕顺跳起身来便道:“这等淫妇问他则甚!”拔出腰刀一刀挥为两段。 王矮虎见砍了这妇人心中大怒夺过一把朴刀便要和燕顺交并。宋江等起身来劝住。宋江便道:“燕顺杀了这妇人也是。兄弟你看我这等一力救了他下山教他夫妻团圆完聚尚兀自转过脸来叫丈夫害我。贤弟你留在身边久后有损无益。宋江日后别娶一个好的教贤弟满意。”燕顺道:“兄弟便是这等寻思不杀他久后必被他害了。”王矮虎被众人劝了默默无言。燕顺喝叫小喽罗打扫过尸血迹且排筵席庆贺。 次日宋江和黄信主婚燕顺、王矮虎、郑天寿做媒说合要花荣把妹子与秦明。一应礼物都是宋江和燕顺出备。了三五日筵席。自成亲之后又过了五七日小喽罗探得事情上山来报道:“青州慕容知府申将文书去中书省奏说反了花荣、秦明、黄信要起大军来征。”众人听罢商量道:“此间小寨不是久恋之地;倘或大军到来四面围住如何迎敌?”宋江道:“小可有一计不知中得诸位心否?”众好汉都道:“愿闻良策。”宋江道:“自这南方有个去处地名唤做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中间宛子城、蓼儿。晁天王聚集着三五千军马把住着水泊官兵捕盗不敢正眼觑他。我等何不收拾起人马去那里入夥?”秦明道:“既然有这个去处却是十分好。只是没人引进他如何肯便纳我们?”宋江大笑却把这打劫“生辰纲”金银一事直说到刘唐寄书将金子谢我因此上杀了阎婆惜逃去在江湖上。秦明听了大喜道:“恁地兄长正是他那里大恩人。事不宜迟何以收拾起快去。”只就当日商量定了便打并起十数辆车子把老小并金银、财物、衣服、行李等件都装在车子上共有三二百匹好马。小喽罗们有不愿去的他些银两任从他下山去投别主;有愿去的编入队里就和秦明带来的军汉通有三五百人。宋江教分作三起下山只做去收捕梁山泊的官军。山上都收拾得停当装上车子放起火来把山寨烧作光地。分为三队下山。宋江便与花荣引着四五十人三五十骑马簇拥着五七辆车子老小队仗先行;秦明、黄信引领**十匹马和这应用车子作第二起;后面便是燕顺、王矮虎、郑天寿三个引着四五十匹马一二百人。离了清风山取路投梁山泊来。 于路中见了这许多军马旗号上又明明写着“收捕草寇官军”因此无人敢来阻当。在路行五七日离得青州远了。 且说宋江、花荣两个骑马在前头背后车辆载着老小与后面人马只隔着二十来里远近。前面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对影山两边两座高山一般形势中间却是一条大驿路。两个在马上正行之间只听得前山里锣鸣鼓响。花荣便道:“前面必有强人!”把带住取弓箭来整顿得端正再插放飞鱼袋内;一面叫骑马的军士催趱后面两起军马上来且把车辆人马扎住了。宋江和花荣两个引了二十余骑军马向前探路。 至前面半里多路早见一簇人马约有一百余人尽是红衣红甲拥有一个笔红少年壮士横戟立马在山坡前大叫道:“今日我和你比试分个胜败见个输赢!”只见对过山冈子背后早拥出一队人马来也有百十余人都是白衣白甲也拥着一个穿白少年壮士手中也使一枝方天画戟。这边都是素白旗号那壁都是绛红旗号。只见两边红白旗摇震地花腔鼓擂那两个壮士更不打话各人挺手中戟纵坐下马。两个就中间大阔路上礩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花荣与宋江两个在马上看了喝采。 花荣一步步趱马向前看时只看那两个壮士礩到间深里这两枝戟上一枝是金钱豹子尾一枝是金钱五色却搅做一团上面绒□结住了那里分拆得开?花荣在马上看了便把马带住左手去飞鱼袋内取弓右手向走兽壶中拔箭;搭上箭拽满弓觑着豹尾绒□较亲处飕的一箭恰好正把绒□射断。只见两枝画戟分开做两下。那二百余人一齐喝声采。那两个壮士便不斗都纵马跑来直到宋江、花荣马前就马上欠身声喏:都道“愿求神箭将军大名。”花荣在马上答道:“我这个义兄乃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两宋公明。我便是清风镇知寨小李广花荣。”那两壮士听罢扎住了戟便下马推金山倒玉柱都拜道:“闻名久矣!”宋江、花荣慌忙下马扶起那两位壮士道:“且请问二位壮士高姓大名?”那个穿红的说道:“小人姓吕名方祖贯潭州人氏。平昔爱学吕布为人因此习学这枝方天画戟。人都唤小人做‘小温候’吕方。因贩生药到山东消折了本钱不能彀还乡权且占住这对影山打家劫舍。近日走这个壮士来要夺吕方的山寨;和他各分一山他又不肯因此每日下山杀。不想原来缘法注定今日得遇尊颜。”宋江又问这穿白的壮士高姓。那人答道:“小人姓郭名盛祖贯四川嘉陵人氏。因贩水银货卖黄河里遭风翻了船回乡不得。原在嘉陵学得本处兵马张提辖的方天戟;向后使得精熟人都称小人做‘赛仁贵’郭盛。江湖上听得说对影山有个使戟的占住了山头打家劫舍;因此一迳来来比并戟法。连连战了十数日不分胜败。不期今日得遇二公天与之幸。”宋江把上件事都告诉了便道:“既幸相遇就与二位劝和如何?”两个壮士大喜都依允了。 后队人马已都到齐一个个都引着相见了。吕方先请上山杀牛宰马筵会。次日却是郭盛置酒设席筵宴。宋江就说他两个撞寿入夥凑队上梁山泊去投奔晁盖聚义。欢天喜地都依允了便将两山人马点起收拾了财物待要起身宋江便道:“且住非是如此去。假如我这里有三五百人马投梁山泊去他那里亦有探细的人在四下里探听;倘或只道我们真是来收捕他不是耍处。等我和燕顺先去报知了你们随后却来。还作三起而行。”花荣、秦明道:“兄长高见。正是如此计较6续进程。兄长先行半日我等催督人马随后起身来。” 且不说对影山人马6续登程只说宋江和燕顺各骑了马带领随行十数人先投梁山泊来。在路上行了两日当日行到晌午时分正走之间只见官道傍边一个大酒店。宋江看了道:“孩儿们走得困乏都叫买些酒了过去。”当时宋江和燕顺下了马入酒店里来;叫孩儿们松了马肚带都入酒店里坐。宋江和燕顺先入店里来看时只有三副大座头小座头不多几副。只见一副大座头上先有一个在那里占了。宋江看那人时里一顶猪嘴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金不换扭丝铜环;上穿一领皂衫腰系一条白搭膊;下面腿护膝八搭麻鞋;桌子边倚着短棒;横头上放着个衣包;生得八尺来长淡黄骨查脸一双鲜眼没根髭髯。宋江便叫酒保过来说道:“我的伴当多我两个借你里面坐一坐。你叫那个客人移换那副大座头与我伴当们坐地些酒。”酒保应道:“小人理会得。”宋江与燕顺里面坐了。先叫酒保打酒来:“大碗先与伴当一人三碗。有肉便买些来与他众人却来我这里斟酒。”酒保又见伴当们都立满在炉边酒保却去看着那个公人模样的客人道:“有劳上下那借这副大座头与里面两个官人的伴当坐一坐。”那汉嗔怪呼他做“上下”便焦躁道:“也有个先来后到!甚么官人的伴当要换座头!老爷不换!”燕顺听了对宋江道:“你看他无礼么?”宋江道:“由他便了你也和他一般见识。”却把燕顺按住了。只见那汉转头看了宋江、燕顺冷笑。酒保又陪小心道:“上下周全小人的买卖换一换有何妨?”那汉大怒拍着桌子道:“你这鸟男女好不识人!欺负老爷独自一个!要换座头。便是赵官家老爷也鸟不换。高做声大□子拳不认得你!”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说甚么。”那汉喝道:“量你这厮敢说甚么!”燕顺听了那里忍耐得住?便说道:“兀那汉子你也鸟强!不换便罢没可得鸟吓他。”那汉便跳起来绰了短棒在手里便应道:“我自骂他要你多管!老爷天下只让得两个人其余的都把来做脚底下的泥。”燕顺焦躁便提起板凳却待要打将去。 宋江因见那人出语不俗横身在里面劝解:“且都不要闹。我且请问你你天下只让得那两个人?”那汉道:“我说与你惊得你呆了!”宋江道:“愿闻那两个好汉大名。”那汉道:“一个是沧州横海郡柴世宗的子孙唤做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宋江暗暗地点头;又问:“那一个是谁?”那汉道:“这一个又奢遮!是郓城县押司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宋江看了燕顺暗笑燕顺早把板凳放下了。“老爷只除了这两个便是大宋皇帝也不怕他。”宋江道:“你且住。我问你:你既说起这两个人我却都认得。你在那里与他两个会?”那汉道:“你既认得我不说谎。三年前在柴大官人庄上住了四个月有余只不曾见得宋公明。”宋江道:“你便要认黑三郎么?”那汉道:“我如今正要去寻他。”宋江问道:“谁教你寻他?”那汉道:“他的亲兄弟铁扇子宋清教我寄家书去寻他。”宋江听了大喜向前拖住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只我便是黑三郎宋江。”那汉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争些儿错过空去孔太公那里走一遭。” 宋江便把那汉拖入里面问道:“家中近日没甚事?”那汉道:“哥哥听禀: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赌为生。本乡起小人一个异名唤做‘石将军’。为因赌博上一拳打死了个人逃走在柴大官人庄上。多听得往来江湖上人说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郓城县投奔哥哥。却又听得说道为事出外;因见四郎听得小人说起柴大官人来却说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庄上。因小弟要拜识哥哥四郎特写这封家书与小人寄来孔太公庄上‘如寻见哥矽时可叫兄长作急回来’。”宋江见说心中疑惑便问道:“你到我庄上住了几日?曾见我父亲么?”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得一夜便来了不曾得见太公。”宋江把上梁山泊一节都对石勇说了。石勇道:“小人自离了柴大官人庄上江湖上只闻得哥哥大名縌财仗义济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里入夥是必携带。”宋江道:“这不必你说何争你一个人?且来和燕顺见。”叫酒保且来这里斟酒。 三杯酒罢石勇便去包里内取出家书慌忙递与宋江。宋江接来看时封皮逆封着又没“平安”二字。宋江心内越是疑惑连忙扯开封皮从头读至一半后面写道:……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头因病身故见今做丧在家专等哥哥来家迁葬。千万千万!一切不可误!弟清泣血奉书。宋江读罢叫声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将起来自骂道:“不孝逆子做下非为!老父身亡不能尽人子之道畜生何异!”自把头去壁上磕撞大哭起来。燕顺、石勇抱住。宋江哭得昏迷半晌方苏醒。燕顺、石勇两个劝道:“哥哥且省烦恼。”宋江便分付燕顺道:“不是我寡情薄意其实只有这个老父记挂。今已殁了只是星夜赶归去。教兄弟们自上山则个。”燕顺劝道:“哥哥太公既已殁了便到家时也不得见了。‘天下无不死的父母’且请宽心引我们弟兄去了那时小弟却陪侍哥哥归去奔丧未为晚了。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若无仁兄去时他那里如何肯收留我们?”宋江道:“若等我送你们上山去时误了我多少日期却是使不得。我只写封备细书札都说在内就带了石勇一入夥等他们一处上山。我如今不知便罢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烧眉之急。我马也不要从人也不带一个连夜自赶回家。”燕顺、石勇那里留得住。宋江问酒保借笔砚对了一幅纸一头哭着一面写书;再三叮咛在上面写了封皮不粘交与燕顺收了;脱石勇的八搭麻穿上取了些银两藏放在身边跨了一口腰刀就拿了石勇的短棒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门要走。燕顺道:“哥哥也等秦总管花知寨都来相见一面了去也未迟。”宋江道:“我不等了。我的书去并无阻滞。石家贤弟自说备细可为我上覆众兄弟们可怜见宋江奔丧之急休怪则个。”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飞也似独自一个去了。 且说燕顺同石勇只就那店里了些酒食点心还了酒钱却教石勇骑了宋江的马带了从人只离酒店三五里路寻个大客店歇了等候。 次日辰牌时分全夥都到。燕顺、石勇接着备细说宋江哥哥奔丧去了。众人都埋怨燕顺道:“你如何不留他一留!”石勇分说道:“他闻得父亲殁了恨不得自也寻死如何肯停脚?巴不得飞到家里。写了一封备细书札在此教我们只顾去他那里看了书并无阻滞。”花荣与秦明看了书与众人商议道:“事在途中进退两难:回又不得散了又不成。只顾且去。还把书来封了都到山上看;那里不容却别作道理。”九个好汉并作一夥带了三五百人马渐近梁山泊来寻大路上山。一行人马正在芦苇中过只见水面上锣鼓振响。 众人看时漫山遍野都是杂彩旗。水泊中棹出两只快船来:当先一只船上摆着三五十个小喽罗船头上中间坐着一个头领乃是豹子头林冲;背后那只哨船上也是三五十个小喽罗船头上也坐着一个头领乃是赤鬼刘唐。 前面林冲在船上喝问道:“汝等是甚么人?那里的官军?敢来收捕我们!教你人人皆死个个不留。你也须知俺梁山泊的大名。”花荣、秦明等都下马立岸边答应道:“我等众人非是官军;有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哥哥书札在此特来相投大寨入夥。”林冲听了道:“既有宋公明兄长的书札且请过前面到朱贵酒店里先请书来看了却来相请会。”船上把青旗只一招芦苇里棹出一只小船内有三个渔人一个看船两个上岸来说道:“你们众位将军都跟我来。”水面上那两只哨船一只船上把白旗招动。铜锣响处两只哨船一齐去了。一行众人看了都惊呆了说道:“端的此处官军谁敢侵傍!我等山寨如何及得!”众人跟着两个渔人从大宽转直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里。 朱贵见说了迎接众人都相见了便叫放翻两头黄牛散了分例酒食;讨书札看了先向水亭上放一枝响箭射过对岸芦苇中早摇过一只快船来。朱贵便唤小喽罗分付罢叫把书先上山去报知;一面店里杀宰猪羊管待九个好汉。把军马屯住在四散歇了。第二日辰牌时分只见军师吴学究自来朱贵酒店里迎接众人。一个个都相见了。叙礼罢动问备细早有二三十只大白棹船来接。吴用、朱贵邀请九位好汉下船老小车辆人马行李亦各自都搬在各船上前望金沙摊来。上得岸松树径里众多好汉随着晁头领全副鼓乐来接。晁盖为头与九个好汉相见了迎上关来各自乘马坐轿直到聚义厅上;一对对讲礼罢。左边一带交椅上却是晁盖、吴用、公孙胜、林冲、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迁、宋万、朱贵、白胜(那时白日鼠白胜数月之前已从济州大牢里越狱逃走到山上入夥皆是吴学究使人去用度救他脱身);右边一带交椅上却是花荣、秦明、黄信、燕顺、王英、郑天寿、吕方、郭盛、石勇;列两行坐下。中间焚起一炉香来各设了誓。 当日大吹大擂杀牛宰马筵宴。一面叫新到火伴厅下参拜了自和小头目管待筵席。收拾了后山房舍教搬老小家眷都安顿了。秦明、花荣在席上称赞宋公明许多好处清风山报冤相杀一事众头领听了大喜。后说吕方、郭盛两个比试戟法、花荣一箭射断绒□分开画戟。晁盖听罢意思不信口里含糊应道:“直如此射得亲切?改日却看比箭。”当日酒至半酣食供数品众头领都道:“且去山前闲一回再来赴席。”当下众头领相谦相让下阶闲步乐情观看山景。行至寨前第三关上只听得空中数行宾鸿嘹。花荣寻思道:“晁盖却意思不信我射断绒□。何不今日就此施逞些手段教他们众人看日后敬伏我?”把眼一观随行人伴数内却有带弓箭的。花荣便问他讨过一张弓来在手看时却是一张泥金鹊画细弓正中花荣意;急取过一枝好箭便对晁盖道:“恰兄长见说花荣射断绒□众头领似有不信之意。远远的有一行雁来花荣未敢夸口这枝箭要射雁行内第三只雁的头上。射不中时众头领休笑。” 花荣搭上箭拽满弓觑得亲切望空中只一箭射去果然正中雁行内第三只直坠落山坡下急叫军士取来看时那枝箭正穿在雁头上。晁盖和众头领看了尽皆骇然都称花荣做“神臂将军”。吴学究称赞道:“休言将军比李广便是养由基也不及神手!真乃是山寨有幸!”自此梁山泊无一个不钦敬花荣。众头领再回厅上会到晚各自歇息。 次日山寨中再备筵席议定坐次。本是秦明及花荣因为花荣是秦明大舅众人推让花荣在林冲肩下坐了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刘唐坐第七位黄信坐第八位三阮之下便是燕顺、王矮虎、吕方、郭盛、郑天寿、石勇、杜迁、宋万、朱贵、白胜:一行共是二十一个头领坐定。庆贺筵宴已毕。山寨中添造大船屋宇车辆什物;打造刀军器铠甲头盔;整顿旌旗袍袄弓弩箭矢准备抵敌官军。不在话下。 却说宋江自离了村店连夜赶归。当日申牌时候奔到本乡村口张社长酒店里暂歇一歇。那张社长却和宋江家来往得好。张社长见了宋江容颜不乐眼泪暗流。张社长动问道:“押司有年半来不到家中今日且喜归来如何尊颜有些烦恼心中为甚不乐?且喜官事已遇赦了必是减罪了。”宋江答道:“老叔自说得是。家中官事且靠后。只有一个生身老父殁了如何不烦恼?”张社长大笑道:“押司真个也是作耍?令尊太公却在我这里酒了回去只有半个时辰来去如何却说这话?”宋江道:“老叔休要取笑小侄。”便取出家书教张社长看了“兄弟宋清明明写道:父亲于今年正月初头殁了专等我归来奔丧。”张社长看罢说道:“呸!那得这般事!只午时前后和东村王太公在我这里酒了去我如何肯说谎!”宋江听了;心中疑影没做道理处:寻思了半晌只等天晚别了社长便奔归家。 入得庄门看时没些动静。庄客见了宋江都来参拜。宋江便问道:“我父亲和四郎有么?”庄客道:“太公每日望得押司眼穿。今得归来却是欢喜。方和东村里王社长在村口张社长店里酒了回来睡在里面房内。”宋江听了大惊撇了短棒迳入草堂上来。只见宋清迎着哥哥便拜。宋江见他果然不戴孝心中十分大怒便指着宋清骂道:“你这忤逆畜生是何道理!父亲见今在堂如何却写书来戏弄我?教我两三遍自寻死处一哭一个昏迷。你做这等不孝之子!”宋清却待分说只见屏风背后转出宋太公来叫道:“我儿不要焦躁。这个不干你兄弟之事是我每日思量见你一面因此教四郎只写道我殁了你便归来得快。我又听得人说白虎山地面多有强人又怕你一时被人撺掇落草去了做个不忠不孝的人;为此急急寄书去唤你归家。又得柴大官人那里来的石勇寄书去与你。这件事尽都是我主意不干四郎之事。你休埋怨他。我却在张社长店里回来睡在房里听得是你归来了。” 宋江听罢纳头便拜太公忧喜相伴。宋江又问父亲道:“不知近日官司如何?已经赦宥必然减罪。适间张社长也这般说了。”宋太公道:“你兄弟宋清未回之时多得朱仝、雷横的气力。向后只动了一个海捕文书再也不曾来勾扰。我如今为何唤你归来?近闻朝廷册立皇太子已降下一道赦书应有民间犯了大罪尽减一等科断俱已行开各处施行。便是露到官也只该个徒流之罪不到得害了性命。且由他却又别作道理。”宋江又问道:“朱、雷二都头曾来庄上么?”宋清说道:“我前日听得说来这两个都差出去了:朱仝差往东京去雷横不知差到那里去了。如今县里却是新添两个姓赵的勾摄公事。”宋太公道:“我儿远路风尘且去房里将息几时。” 合家欢喜。不在话下。天色看着将晚玉兔东生。约有一更时分庄上人都睡了只听得前后门喊起来。看时四下里都是火把团团围住宋家庄一片声叫道:“不要走了宋江!”太公听了连声叫苦。不因此起有分教:大江岸上聚集好汉英雄;闹市丛中来显忠肝义胆。毕竟宋公明在庄上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 话说当时宋太公掇个梯子上墙来看时只见火把丛中约有一百余人。当头两个便是郓城县新参的都头。却是弟兄两个:一个叫做赵能一个叫赵得。两个便叫道:“宋太公!你若是晓事的便把儿子宋江送出来我们自将就他;若是不教他出官时和你这老子一捉了去!”宋太公道:“宋江几时回来?”赵能道:“你便休胡说!有人在村口见他从张社长家店里了酒来。亦有人跟到这里。你如何赖得过?”宋江在梯子边说道:“父亲和他论甚口?孩儿便挺身出官也不妨:县里府上都有相识;况已经赦宥的事了必当减罪。求告这们做甚么?赵家那是个刁徒;如今暴得做个都知道甚么义理?他又和孩儿没人情空自求他。”宋太公哭道:“是我苦了孩儿!”宋江道:“父亲休烦恼。官司见了倒是有幸。明日孩儿躲在江湖上撞了一班儿杀人放火的弟兄们打在网里如何能彀见父亲面?便断配在他州外府也须有程限日后归来也得早晚伏侍父亲终身。”宋太公道:“既是孩儿恁的说时我自来上下使用买个好去处。”宋江便上梯来叫道:“你们且不要闹。我的罪犯今已赦宥定是不死。且请二位都头进敝庄少叙三杯明日一同见官。”赵能道:“你休使见识赚我入来!”宋江道:“我如何连累父亲兄弟?你们只顾进家里来。” 宋江便下梯子来开了庄门请两个都头到庄里堂上坐下;连夜杀鸡宰鹅置酒相待。那一百士兵人等都与酒食管待送些钱物之类;取二十两花银把来送与两位都头做“好看钱。”当夜两个都头就在庄上歇了。 次早五更同到县前;等待天明解到县里来时知县出升堂只见都头赵能赵得押解宋江出官。知县时文彬见了大喜责令宋江供状。当下宋江笔供招:“不合于前年秋间典赡到阎婆惜为妾。为因不良一时恃酒争论殴致被误杀身死一向避罪在逃。今蒙缉捕到官取前情所供甘罪无词。”知县看罢且叫收禁牢里监候。 满县人见说拿得宋江谁不爱惜他。都替他去知县处告说讨饶备说宋江平日的好处。知县自心里也有八分开豁他当时依准了供状免上长枷手只散禁在牢里。宋太公自来买了告下使用钱帛。那时阎婆已自身故了半年没了苦主;这张三又没了粉头不来做甚冤家。县里叠成文案待六十日限满结解上济州听断。 本州府尹看了申解情由赦前恩宥之事已成减罪把宋江脊杖了十刺配江州牢城。本州官吏亦有认得宋江的更兼他又有钱帛使用名唤做断杖刺配又无苦主执证众人维持下来。都不甚深重当厅带上行枷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无非是张千李万。当下两个公人领了公文监押宋江到州衙前。 宋江的父亲宋太公同兄弟宋清都在那里等候;置酒管待两个公人了些银两。教宋江换了衣服打拴了包里穿了麻鞋。宋太公唤宋江到僻静处叮嘱道:“我知江州是个好地面-鱼米之乡特地使钱买将那里去。你可宽心守耐。我自使四郎来望你。盘缠有便人常常寄来。你如今此去正从梁山泊过;倘或他们下山来劫痔你入夥切不可依随他教人骂做不忠不孝。-此一节牢记于心。孩儿路上慢慢地去、天可怜见早得回来父子团圆兄弟完聚!”宋江泪拜辞了父亲。兄弟宋清送一程路。宋江临别时嘱付兄弟道:“我此去不要你们忧心;只有父亲年纪高大我又累被官司缠扰背井离乡而去兄你早晚只在家侍奉休要为我到江州来弃掷父亲无人看顾。我自江湖上相识多见的那一个不相助盘缠自有对付处。天若见怜有一日归来也。”宋清泪拜辞了自回家中去侍奉父亲宋太公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和两公人上路。那张千李万已得了宋江银两又因他是好汉因此于路上只是伏侍宋江。三个人上路行了一日到晚投客店安歇了打火做些饭又买些酒肉请两个公人。宋江对他说道:“实不瞒你两个说:我们今日此去正从梁山泊边过。山寨上有几个好汉闻我的名字怕他下山来夺我枉惊了你们。我和你两个明日早起些只拣小路里过去宁可多走几里不肪。”两个公人道:“押司你不说俺们如何得知。我等自认得小路过去定不得撞着他们。”当夜计议定了。 次日起个五更来打火。两个公人和宋江离了客店。只从小路里走。约莫也走了三十里路只见前面山坡背后转出一夥人来。宋江看了只叫得苦。来的王是别人为头的好汉正是赤鬼刘唐将领着三五十人便来杀那两个公人。这张千李万做一堆儿跪在地下。宋江叫道:“兄弟!你要杀谁?”刘唐道:“哥哥不杀了这两个男女等甚么!”宋江道:“不要你污了手把刀来我杀便了。”两个人只叫得苦。刘唐把刀递与宋江。宋江接过问刘唐道:“你杀公人何意?”刘唐说道:“奉山上哥哥将令特使人打听得哥哥官司直要来郓城县劫牢却知哥哥不曾在牢里不曾受苦。今番打听得断配江州只怕路上错了路头教大小头领分付去四路等候迎接哥哥便请上山。这两个公人不杀了如何?”宋江道:“这个不是你们兄弟抬举宋江倒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若是如此来挟我只是逼宋江性命我自不如死了!”把刀望喉下自刎。刘唐慌忙攀住膊道:“哥哥!且慢慢地商量!”就手里夺了刀。宋江道:“你弟兄们若是可怜见宋江时容我去江州牢城听候限满回来那时却待与你们相会。”刘唐道:“哥哥这话小弟不敢主张。前面大路上有军师吴学究同花知寨在那里专等迎迓哥容小弟着小校请来商议。”宋江道:“我只是这句话由你们怎地商量。” 小喽罗去报不多时只见吴用花荣两骑在前后面数十骑马跟着飞到面前。下马叙礼罢花荣便道:“如何不与兄长开了枷?”宋江道:“贤弟是甚么话?此是国家法度如何敢擅动!”吴学究笑道:“我知兄长的意了。这个容易只不留兄长在山寨便了。晁头领多时不曾得与仁兄相会今次也正要和兄长说几句心腹的话。略请到山寨少叙片时便送登程。”宋江听了道:“只有先生便知道宋江的意。扶起两个公人来。宋江道:“要他两个放心;宁可我死不可害他。”两个公人道:“全靠押司救命!”一行人都离了大路来到芦苇岸边已有船只在彼。当时载过山前大路却把山轿教人抬了直断金亭上歇了叫小喽罗四下里去请众头领来聚会。 迎接上山到聚义厅上相见。晁盖谢道:“自从郓城救了性命兄弟们到此无日不想大恩。前者又蒙引荐诸位豪杰上山光辉草寨思报无门!”宋江答道:“小哥自从别后杀死淫妇逃在江湖上去了年半。本欲上山相探兄长面偶然村占里遇得石勇捎寄家书只说父亲弃世不想却是父亲恐怕宋江随众孚汉入夥去了因此写书来唤我回家。虽然明官司多得上下之人看觑不曾重伤。今配江州亦是好处。适蒙呼唤不敢不至。今来既见了尊颜奈我限期相逼不敢久住只此告辞。”晁盖道:“直如此忙!且请少坐。”两个中间坐了。宋江便叫两个公人只在交椅后坐与他寸步不离。晁盖叫许多头领都来参拜了宋江分两行坐下小头目一面斟酒。先是晁把盏了;向后军师吴学究公孙胜起至白胜把盏下来。酒至数巡宋江起身相谢道:“足见兄弟们相爱之情!宋江是个犯罪囚人不敢久停就此告辞。”晁盖道:“仁兄直如此见怪?虽然仁兄不肯要坏两个公人多与他些金银付他回去只说在梁山泊抢掳了去不到得治罪于他。宋江道:兄这话休题!这等不是抬举宋江明明的是苦我。家中上有老父在堂宋江不曾孝敬得一日如何敢违了他的教训负累了他?前者一时乘兴与众位来相投天幸使令石勇在村店里撞见在下指引回家。父亲说出这个缘故情愿教小可明了官司;及断配出来又频频嘱付;临行之时又千叮万嘱教我休为快乐苦害家中免累老父怆惶惊恐:因此父亲明明训教宋江。小可不争随顺弓便是上逆天理下违父教做了不忠不孝的人在世虽生何益?如不肯放宋江下山情愿只就众位手里乞死!”说罢泪如雨下便拜倒在地。 晁盖吴用公孙胜一齐扶起。众人道:“既是哥哥坚意要往江州今日且请宽心住一日明日早送下山。三回五次留得宋江就山寨里了一日酒。教去了也不肯除只和两个公人同起同坐。 当晚住了一夜次日早起来坚心要行。吴学究道:“兄长听禀:吴用有个至爱相识见在江州充做两院押牢节级姓戴名宗。本处人称为戴院长。为他有道术一日能行八百里人都唤他做神行太保。此人十分仗义疏财。夜来小生修下一封书在此与兄长去到彼时可和本人做个相识。但有甚事可教众兄弟知道。”众头领挽留不住安排宴送行;取出一盘金银送与宋江;又将二十两银子送与两个公人;就宋江挑了包里都送下山来。一个个都作别弓。吴学究和花荣直送过渡到大路二十里外众头领回上山去。 只说宋江自和两防送公人取路投江州来。那个公人见了山寨里许多人马众头领一个个都拜宋江又得他那里若干银两一路上只是小心伏侍宋江。三个人在路约行了半月之上早来到一个去处望见前面一座高岭。两个公人说道:“好了!过得这条揭阳岭便是浔阳江。到江州却是水路相去不远。”宋江道:“天色暄趁早走过岭去寻个宿头。”公人道:“押司说得是。”三个人赶着奔过岭来。 行了半日巴过岭头早看见岭脚边一个酒店背靠颠崖门临怪树前后都是草房去那树阴之下挑出一个酒旆儿来。宋江见了心中欢喜便与公人道:“我们肚里正饥渴哩原来这岭上有个酒店我们且买碗酒再走。”三个人入酒店来两个公人把行李歇了将水火棍靠在壁上。宋江让他两个公人上坐定。宋江下坐了。半个时辰不见一个人出来。宋江叫道:“怎地不见有主人家?”只听得里面应道:“来也!来也!”侧屋下走出一个大汉来赤色须红丝虎眼;头上一顶破巾身穿一领布背心露着两臂下面围一条布手巾;看着宋江三个人唱个喏道:“客人打多少酒?”宋江道:“我们走得肚饥你这里有甚么肉卖?”那人道:“只有熟牛肉和浑白酒。”宋江道:“最好;你先切三斤熟牛肉来打一角酒来。”那人道:“客人休怪说。我这里岭上卖酒只是先交了钱方酒。”宋江道:“倒是先还了钱酒我也喜欢。等我先取银子与你。”宋江便去打开包里取出些碎银子。 那人立在侧边偷眼着见他包里沉重有些油戈心内自有八分欢喜;接了宋江的银子便去里面舀一桶酒切一盘牛肉出来放下三只大碗三只筋一面筛酒。三个人一头一面口里说道:“如今江湖上歹人多有万千好汉着了道儿的:酒肉里下了蒙*汗*药麻翻了劫了财物人肉把来做馒头子我只是不信。那里有这话?”那卖酒的人笑道:“你三个说不要我这酒和肉!里面都有了麻药!”宋江笑逆:“这个大哥瞧见我们说着麻药便来取笑。”两个公人道:“大哥热一碗也好。”那人道:“你们要热我便将去烫来。”那人烫热了将来筛做三碗。正是饥渴之中酒肉到口如何不?三人各了一碗下去。只见两个公人瞪了双眼口角边流下涎水来你揪我扯望便倒。宋江跳起来道:“你两个怎地得一碗便恁醉了?”向前来扶不觉自家头晕眼花扑地倒了。光着眼都面面觑;麻木了动弹不得。 酒店里那人道:“惭愧!好几日没买卖!今日天送这三硕行货来与我!”先把宋江倒拖了入去山边人肉作房里放在剥人凳上;又来把这两个公人也拖了入去那人再来却包里行李都提在后屋内打开看时都是金银。那人自道:“我开了许多年酒店不见着这等一个囚徒!量这等一个罪人怎地有许多财物却不是从天降下赐与我的!”那人看罢包里却再包了且去门前望几个火家归来开剥。立在门前看了一回不见一个男女归来。只见岭下这边三个人奔上岭来。那人却认得慌忙迎接道:“大哥那里去来?”那三个内一个大汉应道:“我们特地上岭来接一个人料道是来的程途日期了。我每日出来只在岭下等候不见到正不知在那里耽搁了。那人道:“大哥却是等谁?”那大汉道:“等个奢遮的好男子”。那人问道:“甚么奢遮的好男子?”那大汉答道:“你敢也闻他的大名?便是济州郓城县宋押司宋江。”那人道:莫不是江湖上的山东及时雨宋公明?”那大汉道:“正是此人。” 那人又问道:“他却因甚打这里过?”那大汉道:“我本不知。近日有个相识从济州来说道:“郓城县宋江不知为甚事在济州府断配江州牢城。我料想他必从这里过来别处又无路。他在郓城县时我尚且要去和他会;今次正从这里经过如何不结识他?因此在岭下连日等候;接了他四五日并不见有一个囚徒过来。我今日同这两个兄弟信步踱上山岭来你这里买碗酒就望你一望。近日你店里买卖如何?”那人道:“不瞒大哥说这几个月里好生没买卖。今日谢天地捉得三个行货又有些东西。”那大汉慌忙问道:“三个甚样人?”那人道:“两个公人和一个罪人。”那汉失惊道:“这囚徒莫非是黑肥胖的人?”那人应道:“真个不十分长大面貌紫棠色。”那大汉连忙问道:“不曾动手么?”那人答道:“方拖进作房去等火家未回不曾开剥。”那大汉道:“等我认他一认!”当下四个人进山边人肉作房里只见剥人凳上挺着宋江和两个公人颠倒头放在地下。那大汉看见宋江却不认得;相他脸上“金印”又不分晓;没可寻思处猛想起道:“且取公人的包里来我看他公文便知”那人道:“说得是。”便去房里取过公人的包里打开见了一锭大银又若干散碎银两。解开文书袋来看了差批众人只叫得“惭愧。”那大汉便道:“天使令我今日上岭来!早是不曾动!争些儿误了我哥哥性命!”那大汉便叫那人:“快讨解药来先救起我哥哥。”那人也慌了连忙调了解药便和那大汉去作房里先开了枷扶将起来把这解药灌将下去。 四个人将宋江扛出前面客位里那大汉扶住着渐渐醒来光着眼看了众人立在面前又不认得。只见那大汉教两个兄弟扶住了宋江纳头便拜。宋江问道:“是谁?我不是梦中么?只见卖酒的那人也拜。宋江道:“这里正是那里?不敢动问两位高姓?”那大汉道:“小弟姓李名俊。祖贯州人氏。专在扬子江中撑船梢公为生能识水性。人都呼小弟做混江龙李俊便是、这个卖酒的是此间揭阳岭人只靠做私商道路人尽呼他做催命判官李立。这两个兄弟是此间浔江边人专贩私盐来这里货卖却是投奔李俊家穴身。大江中伏得水驾得船。是弟兄两个:个唤做出洞蛟童威一个叫做翻江童猛这两个也拜了宋江四拜。宋江问道:“却麻翻了宋江如何却知我姓名?”李俊道:“兄弟有个相识近日做买卖从济州回来说起哥哥大名为在江州牢城。李俊往常思念只要去贵县拜识哥哥只为缘分浅薄不能彀去。今闻仁兄来江州必从这里经过。小弟连连在岭下等接仁兄五七日了不见来。今日无心天幸使令李俊同两个弟兄上岭来就买杯酒遇见李立说将起来;因此小弟大惊慌忙去作房里看了却又不认得哥哥;猛可思量起来取讨公文看了知道是哥哥。不敢问仁兄闻知在郓城县做押司不知为何事配来江州?”宋江把这杀了阎婆惜直至石勇村店寄书回家事今次配来江州备细说了一遍。钿人称叹不已。李立道:“哥哥何不只在此间住了休上江州牢城去受苦?”宋江答道:“梁山泊苦死相留我尚兀自不肯住恐怕连累家中老父此间如何住得!”李俊道:“哥哥义士必不肯胡行。你救起那两个公人来。”李立连忙叫了火家已都归来了便把公人扛出前面客位里来把解药灌将下去救得两个公人起来面面觑道:“我们想是行路辛苦恁地容易得醉!”众人听了都笑。 当晚李立置酒管待众人在家里过了一夜;次日又安排酒食管待送出包里遇了宋江并两个公人。当时相别了。宋江目和李俊童威童猛并两个公人下岭来迳到李俊家歇下。置备酒食相待结拜宋江为兄留在家里过了数日。宋江要行李俊留不住取些银两两个公人。宋江再带了行枷收拾了包里行李辞别李俊童威童猛离了揭阳岭下取路望江州来。 三个人行了半日早是未牌时分。行到一倨去处只见人烟辏集市井喧哗。正来到镇上共见那里一夥人围住着看。宋江分开人丛挨入去看时却原来是一个使棒卖膏药的宋江和两个公人立住了脚看他使了一回棒。那教头放下了手中棒又使了一回拳。宋江喝采道:“好棒拳脚!”那却拿起一个盘子来口里开口道:“小人远方来的人投贵地特来就事。虽无惊人的本事全靠恩官作成远处夸称近方卖弄。如要筋骨药当下取赎;如不用膏药可烦赐些银两铜钱休教空过了。”那教头把盘子掠了一遭没一个出钱与他。那汉又道:“看官高抬贵手”。又掠了一遭众人都白着眼看又没一个出钱赏他。宋江见他惶死掠了两遭没人出钱便叫公人取出五两银子来。宋江叫道:“教头我是个犯罪的人没甚与你;这五两白银权表薄意休嫌轻微。”那汉子得了这五两白银托在手里便收科道:“恁地一个有名的揭阳镇上没一倨晓事的好汉抬举咱家!难得这位恩官本身见自为事在官又是过往此间颠倒五两白银!正是‘当年却笑郑元和:只向青楼买笑歌!惯使不论家豪富风流不在着衣多。’这五两银子强似别的十两!自家拜揖。愿求恩官高姓大名使小人天下传扬。”宋江答道:“教师量这些东西值得几多!不顺玫谢。正说之间只见人丛里一条大汉分开人众抢近前来大喝道:“兀那!是甚么鸟汉!那里来的囚徒敢来灭俺揭阳镇上威风!”喏着双拳来打宋江。不因此起相争有分教:“浔阳江上聚数筹搅海苍龙;梁山泊中添一个爬山猛虎。毕竟那汉为甚要打宋江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没遮拦追赶及时雨 船火儿夜闹浔阳江 话说当下宋江不合将五两银子了那个教师。只见这揭阳镇上众人丛中钻过这条大汉睁着眼喝道:“这厮那里学到这些鸟棒来俺这揭阳镇上逞强!我已吩付了众人休睬他你这厮如何卖弄有钱把银子赏他灭俺揭阳镇上的威风!”宋江应道:“我自赏他银两却干你甚事?”那大汉揪住宋江喝道:“你这贼配军!敢回我话!”宋江道:“做甚么不敢回你话!”那大汉提起双拳劈脸打来。宋江躲个过。大汉又赶入一步来宋江却待要和他放对只见那个使棒的教头从人背后赶将来一只手揪这那大汉头巾一只手提住腰胯望那大汉肋骨上只一兜踉跄一交颠翻在地。那大汉却待挣扎起来又被这教头只一脚踢翻了。两个公人劝住教头。那大汉从地上爬将起来看了宋江和教头说道:“使得使不得教你两个不要慌!”一直往南去了。 宋江且请问:“教头高姓何处人氏?”教头答道:“小人祖贯河南洛阳人氏姓薛名永。祖父是老种经略相公帐前军官为因恶了同僚不得升用子孙靠使棒卖药度日。江湖上但呼小人病大虫薛永。不敢拜问恩官高姓大名?”宋江道:“小可姓宋名江。祖贯郓城县人氏。”薛永道:“莫非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么?”宋江道:“小可便是。”薛永听罢便拜。宋江连忙扶住道:“少叙三杯如何?”薛永道:“好。正要拜识尊颜却为门得遇兄长。”慌忙收拾起棒和药囊同宋江便往邻近酒肆内去酒。 只见酒家说道:“酒肉自有只是不敢卖与你们。”宋江问道:“缘何不卖与我们?”酒家道:“却和你们打的大汉已使人分付了;若是卖与你们时把我这店子都打得粉碎。我这里却是不敢恶他。这人是此间揭阳镇上一霸谁敢不听他说。”宋江道:“既然恁地我们去休;那必然要来寻闹”薛永道:“小人也去店里算了房钱还他;一两日间也来江州相会。兄长先行。”宋江又居一二十两银子与了薛永辞别了自去。 宋江只得自和两个公人也离了酒店又自去一处酒。那店家说道:“小郎已自都分付了我们如何敢卖与你们!你枉走!白自费力!不济事!”宋江和两个公人都做声不得;却被他那里不肯相容。宋江问时都道:“他已着小郎连连分付去了不许安着你们三个。”当下宋江见王是话头三个便拽开脚步望大路上走。看见一轮红日低坠天色昏暗宋江和两个公人心里越慌。三个商量道:“没来由看使棒恶了这!如今闪得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却是投那里去宿是好?”只见远远地小路望见隔林深处射出灯光来。宋江见了道:“兀那里灯光明处必有人家。遮莫怎地陪个小心借宿一夜明日早行。”公人看了道:“这灯光处又不在正路上。”宋江道:“没奈何!虽然不在正路上明日多行三二里却打甚么要紧?”三个人当时落路来。行不到二里多路林子背后闪出一座大庄院来。宋江和两个公人来到庄院前敲门。庄客听得出来开门道:“你是甚人黄昏夜半来敲门打户?”宋江陪着小心答道:“小人是个罪犯配送江州的人。今日错过了宿头无处安歇欲求贵庄借宿一宵来早依例拜纳房金。”庄客道:“既是恁地你且在这里少待等我入去报知庄主太公可容即歇。”庄客入去通报了复翻身出来说道:“太公相请。”宋江和两个公人到里面茸棠去参见了庄主太公。太公付教庄客领到门房里安歇就与他们些晚饭。庄客听了引去门草房下点起一碗灯教三人歇定了;取三分饭食羹汤蔬教他三个了。庄客收了碗碟自入里面去。两个公人道:“押司这里又无外人一除了行枷快乐睡一夜。明日早行。”宋江道:“说得是。”当时去了行枷和两个公人去房外净手看见星光满天又见打麦场边屋后是一条村僻小路宋江看在眼里。三个净了手入进房里关上门去睡。 宋江和两个公人说道:“也难得这个庄主太公留俺们歇这一夜。”正说间听得里面有人点火把来打麦场上一到处照看。宋江在门缝里张时见是太公引着三倨庄客把火把到处照看。宋江对公人道:“这太公和我父亲一般:件件定要自来照管这早晚也王肯去睡琐琐地亲自点看。”正说间只听得外面有人叫开庄门。庄客连忙来开了门放入五七个人来。为头的手里拿着朴刀背后的都拿着稻叉棍棒。火把光下宋江张看时那个提朴刀的正是在揭阳镇上要我们的那汉。宋江又听得那太公问道:“小郎你那里去来?和甚人打日晚了拖拽棒?”那大汉道“阿爹不知。哥哥在家里么?”太公道:“你哥哥得醉了去睡在后面亭子上。”那汉道:“我自去叫他起来。我和他赶人。”太公道:“你又和谁合口?叫起哥哥来时他却不肯干休。你且对我说这缘故。”那汉道:“阿爹你不知今日镇上一个使棒卖药的汉子叵耐那不先来见我弟兄两个便去镇上撒科卖药教使棒;被我都分付了镇上的人分文不要与他赏钱。不知那里走一个囚徒来那做好汉出尖把五两银子赏他灭俺揭阳镇上威风!我正要打那却恨那卖药的脑揪翻我打了一顿又踢了我一脚至今腰里还疼。我已教人四下里分付了酒店客店:不许着这们酒安歇。先教那三个今夜没存身处。随后我叫了赌房里一夥人赶将去客店里拿得那卖药的来尽气力打了一顿;如今把来吊在都头家里明日送去江边困做一块抛在江里出那口鸟气!却只赶这两个公人押的囚徒不着。前面又没客店竟不知投那里去宿了我如今叫起哥哥来分头赶去捉拿这厮!”太公道:“我儿休恁地短命相!他自有银子赏那卖药的却干你甚事?你去打他做甚么?可知道着他打了也不曾伤重。快依我口便罢休教哥哥得知。你人打了他肯干罢?又是去害人性命!你依我说且去房里睡了。半夜三更莫去敲门打户激恼村坊你也积些阴德。”那汉不顾太公说着朴刀迳入庄内去了。太公随后也赶入去。 宋江听罢对公人说道:“这般不巧的事!怎生是好!却又撞在他家投宿!我们只宜走了好。倘或这厮得知必然他害了性命。便是太公不说庄客如何敢瞒?”两个公人都道:“说得是。事不宜迟及早快走!”宋江道:“我们休从门前出去掇开屋后一堵子出去罢。”两个公人挑了包里宋江自提了行枷便从房里挖开屋后一堵壁子。三个人便趁星光之下望林木深处小路上只顾走。正是“慌不择路。”走了一个更次望见前满目芦花一派大江滔滔滚滚正来到浔阳江边。只听得背后喊叫火把乱明吹风忽哨赶将来。宋江只叫得苦道:“上苍救一救则个!” 三人躲在芦苇中望后面时那火把渐近。三人心里越慌脚高步低在芦苇里撞。前面一看“不到天尽头早到地尽处”一带大江拦截侧边又是一条阔港。宋江仰天叹道:“早知如此的苦权且住在梁山泊也罢!谁想直断送在这里!”宋江正在危急之际只见芦苇中悄悄地忽然摇出一只船来。宋江见了便叫:“梢公!且把船来救我们三个!俺与你几两银子!”那梢公在船上问道:“你三个是甚么人却走在这里来?”宋江道:“背后有强人打劫我们一味地撞在这里。你快把船来渡我们!我多与你些银两!”那梢公早把船放得拢来。三个连忙跳上船去。一个公人便把包里我下舱里;一个公人便将水火棍拓开了船。那梢公一头搭上橹一面听着包里落舱有些好响声心中暗喜;把橹一摇那只小船早荡在江心里。岸上那夥赶来的人早赶到滩头有十余个火把为头两个大汉各挺着一条朴刀约从有二十余人各执棒。口里叫道:“你那梢公快摇船拢来”宋江和两个公人做一块儿伏在船舱里说道:“梢公!却是不要拢船!我们自多谢你些银子!”那梢公点头只不应岸上的人把船望上水咿咿哑哑的摇将去。那岸上这夥人大喝道:“你那梢公不摇拢船来教你都死!”那梢公冷笑几声也不应。岸上那夥人又叫道:“你是那梢公直恁大胆不摇拢来?那梢公冷笑应道:“老爷叫做张梢公!你不要咬我鸟!”岸上火把丛中那个长汉说道:“原来是张大哥!你见我弟兄两个么?”那梢公应道:“我又不瞎做甚么不见你!”那长汉道:“你既见我时且摇拢来和你说话。”那梢公道:“有话明朝来说趁船的要去得紧。”那长汉道:“我弟兄两个正要捉这趁船的三个人!”那梢公道:“趁船的三个都是我家亲眷衣食父母。请他归去碗‘板刀面’了来!”那长汉道:“你且摇拢来和你商量”那梢公道:“我的衣饭倒拢来把与你倒乐意。”那长汉道:“张大哥!不是这般说!我弟兄只要捉这囚徒!你且拢来!”那梢公一头摇橹一面说道:“我自好几日接得这个主顾却是不摇拢来倒你接了去!你两个只休怪改日相见!”宋江呆了不听得话里藏机在船舱里悄悄的和两个公人说:“也难得这个梢公!救了我们三个性命又与他分说!不要忘了他恩德!却不是幸得这只船来渡了我们!” 却说那梢公摇开船去离得江岸远了。三个人在舱里望岸上时火把也自去芦苇中明亮。宋江道:“惭愧!正是好人相逢恶人远离且得脱了这场灾难!”只见那梢公摇着橹口里唱起湖州歌来;唱道:老爷生长在江边不爱交游只爱钱。昨夜华光来趁我临行夺下金砖!宋江和两个公人听了这歌都酥软了。宋江又想道:“他是耍。”三个正在里议论未了只见那梢公放下橹说道:“你这个撮鸟!两个公人平日最会诈害做私商的心今日却撞在老爷手里!你三个却是要‘板刀面’却是要‘馄饨?’”宋江道:“家长休要取笑。怎地唤做‘板刀面?’怎地是‘馄饨?’”那梢公睁着眼道:“老爷和你耍甚鸟!若还要‘板刀面’时俺有一把泼风也似快刀在这板底下。我不消三刀五刀我只一刀一个都剁你三个人下水去!你若要‘馄饨’时你三个快脱了衣裳都赤条条地跳下江里自死!”未江听罢扯定两个公人说道:“却是苦也!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梢公喝道:“你三倨好好商量快回我话!”宋江答道:“梢公不知我们也是没奈何犯下了罪迭配甘州的人。你如何可怜见饶了我三个!”那梢公喝道:“你说甚么闲话!饶你三个?我半个也不饶你!老爷唤作有名的狗脸张爷爷!来也不认得爷也去不认得娘!你便都闭了鸟嘴快下水里去!”宋江又求告道:“我们都把包里内金银财帛衣服等项尽数与你。只饶了我三人性!”那梢公便去板底下摸出那把明晃晃板刀来大喝道:“你三个要怎地!”宋江仰天叹道:“为因我不敬天地不孝父母犯下罪责连累了你两个!”那两个公人也扯着宋江道:“押司!罢!罢!我们三个一处死休!”那梢公又喝道:“你三个孚好快脱了衣裳跳下江去!跳便跳!不跳时老爷便剁下水里去!”宋江和那两个公人抱做一块望着江里。只见江面上咿咿哑哑橹声响。 梢公回头看时一只快船飞也似从上水头急溜下来船上有三个人:一条大汉手里横着托叉立在船头上;梢头两个后生摇着两把快橹。星光之下早到面前。那船头上横叉的大汉便喝道:“前面是甚梢公敢在当行事?船里货物见者有分!”这船公回头看了慌忙应道:“原来却是李大哥!我只道是谁来!大哥又去做买卖?只是不曾带挈兄弟。”大汉道:“张家兄弟你在这里又弄这一手!船里甚么行货?有些油水么?”梢公答道:“教你得知好笑:我这几日没道路又赌输了没一文;正在沙滩上闷坐岸上一夥人赶着。三头行货来我船里却是两个鸟公人解一个黑矮囚徒正不知是那里。他说道迭配江州来的却又项上不带行枷。赶来的岸上一夥人却是镇上穆家哥儿两个定要讨他。我见有些油水我不还他。”船上那大汉道:“咄!莫不是我哥哥宋公明?”宋江听得声音熟便舱里叫道:“船上好汉是谁?救宋江则个!”那大汉失惊道:“真个是我哥哥!早不做出来!” 宋江钻出船上来看时星光明亮那船头上立的大汉正是混江龙李俊;背后船梢上两个摇橹的:一个是出洞蛟童威一个翻江蜃童猛。这李俊听得是宋公明便跳过船来口里叫道:“哥哥惊恐?若是小来得迟了些个误了仁兄性命!今日天使李俊在家坐立不安棹船出来江里赶些私盐不想又遇着哥哥在此受难!”那梢公呆了半晌做声不得方问道:“李大哥这黑汉便是十东及时雨宋公明么?”李俊道:“可知是哩!”那梢公便拜道:“我那爷!你何不门通个大名省得着我做出歹事来争些儿伤了仁兄!”宋江问李俊道:“这个孚汉是谁?请问高姓?”李俊道:“哥哥不知。这个好汉却是小弟结义的兄弟姓张是小孤山下人氏单名淇字绰号船火儿专在此浔阳江做这件稳善的道路。”宋江和两个公人都笑起来。 当只船并着摇奔滩边来缆了船舱里扶宋江并两个公人上岸。李俊又与张横说:“兄弟我尝和你说:天下义士只除非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今日你可仔细认着。”张潢开火石点起灯来照着宋江扑翻身又在沙滩上拜道:“哥哥恕兄弟罪过!”张横拜罢问道:“义士哥哥为何事配来此间?”李俊把宋江犯罪的事说了今来迭配州。张横听了说道:“好教哥哥得知小弟一母所生的亲弟兄两个:长的便是小弟;我有个兄弟却又了得:浑身雪练也似一身白肉没得钿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水里行一似一根白条更兼一身好武艺因此人起他一个异名唤做浪里白条张顺。当初我弟兄两个只在扬子江边做一件依本分的道路。......”宋江道:“愿闻则个。”张横道:“我弟兄两个但赌输了时我便先驾一只船渡在江边静处做私渡。有那一等客人贫省贯百钱的又要快便来下我船。等船里都坐满了却教兄弟张顺也扮做单身客人背着一个大包也来趁船。我把船摇到半江里歇了橹抛了锚插一把板刀却讨船钱。本合五百足钱一个人我便定要他三贯。却先问兄弟讨起教他假意不肯还我。我便把他来起手一手揪住他头一手提定腰胯扑通地撺下江里排头儿定要三贯。一个个都惊得呆了把出来不迭。都得足了却送他到僻静处上岸。我那兄弟自从水底下走过对岸等没了人却与兄弟分钱去赌。那时我两个只靠这道路过日。”宋江道:“可知江边多有主顾来寻你私渡。”李俊等都笑起来张横又道:“如今我弟兄两个都改了业;我便只在这浔阳江里做私商;兄弟张顺他却如今自在江州做卖鱼牙子。如今哥哥去时小弟寄一封书去-只是不识字写不得。”李俊道:“我们去村里央个门馆先生来写。留下童威童猛看船。三个人跟了李俊张横提了灯投村里来。走不过半里路看见火把还在岸上明亮。张棋说道:“他弟兄两个还未归去!”李俊道:“你说兀谁弟兄两个?”张横道:“便是镇上那穆家哥儿两个。”李俊道:“一叫他两个来拜了哥哥。”宋江连忙说道:“使不得!他两个赶着要捉我!”李俊道:“仁兄放心。他兄弟不知是哥哥。他亦是我们一路人。” 李俊用手一招忽哨了一声只见火把人伴都飞奔将来。看见李俊张横都恭奉着宋江做一处说话那弟兄二人大惊道:“二位大哥如何与这三人熟?”李俊大笑道:“你道他是兀谁?”那二人道:“便是不认得。只见他在镇上出银两赏那使棒的灭俺镇上威风正待要捉他!”李俊道:“他便是我日常和你们说的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公明哥哥!你两个还不快拜!”那弟兄两个撇了朴刀扑翻身便拜道:“闻名久矣!不期今日方得相会!却甚是冒渎犯伤了哥哥望乞怜悯恕罪!”宋江扶起二人道:“壮士愿求大名?”李俊便道:“这弟兄两个富户是此间人。姓穆名弘绰号没遮拦。兄弟穆春唤做小遮拦。是揭阳镇上一霸。我这里有‘三霸’哥哥不知一说与哥哥知道。揭阳岭上岭下便是小弟和李立一霸;揭阳镇上是他弟兄两个一霸;浔阳江边做私商的却是张横张顺两个一霸;以此谓之‘三霸。’”宋江答道:“我们如何省得!既然都是自家弟兄情分望乞放还了薛永!”穆弘笑道:“便是使棒的那?哥哥放心。”-随即便教兄弟穆春-“去取来还哥哥。我们且请仁兄到敝庄伏礼请罪。”李俊说道:“最好最好;便到你庄上去。”穆弘叫庄客着两个去看了船只就请童威童猛一同都到庄上去相会;一面又着人去庄上报知置办酒筵杀羊宰猪整理筵宴。 一行众人等了童威童猛一同取路投庄上来。却好五更天气都到庄里请出穆太公来相见了就草堂上分宾主坐下。宋江与穆太公对。说话未久天色明朗穆春已取到病大虫薛永进来一处相会了。穆弘安排筵席管待宋江等众位饮宴。至晚都留在庄上歇宿。 次日宋江要行穆弘那里肯放把众人都留庄上陪侍宋江去镇上闲观看揭阳市村景致。又住了三日宋江怕违了限次坚意要行。穆弘并众人苦留不住当日做个送路筵席。 次日早起来宋江作别穆太公并众位好汉;临行分付薛永:“且在穆弘处住几时却来江州再得相会。”穆弘道:“哥哥但请放心我这里自看顾他。”取出一盘金银送与宋江又两个公人些银两。临动身张横在穆弘庄上央人修了一封家书央宋江付与张顺。当时宋江收放包里内了。一行人都送到浔阳江边。穆弘叫只船来取过先头行李下船。众人都在江边安排行枷取酒送上船饯行。当下众人泪而别。李俊张横穆弘穆春薛永童威童猛一行人各自回家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自和两个公人下船投江州来。这梢公非比前番使着一帆风蓬早送到江州上岸。宋江方带上行枷两个公人取出文书挑了行李直至江州府前来正值府尹升厅。原来那江州知府姓蔡双名得章是当朝祭太师蔡京的第九个儿子;因此江州人叫他做蔡九知府。那人为官贪滥作事骄奢。为这江州是钱粮浩大的去处抑且人广物盈因此太师特地教他来做个知府。当时两个公人当厅下了公文押宋江投厅下蔡九知府看见宋江一表非俗便问道:“你为何枷上没了本州的封皮?”两个公人告道:“于路上春雨淋漓却被水坏了。知府道:“快写个帖来便送下城外牢城营里去。本府自差公人押解下去。”这两个公人就送宋江到牢城营内交割。当时江州府公人了文帖监押宋江并同公人出州衙前来酒店里买酒。宋江取三两来银子与了江州府公人当讨了收管将宋江押送单身房里听候。那公人先去对管营差拨处替宋江说了方便交割讨了收管自回江州府去了。 这两个公人也交还了宋江包里行李千酬万谢相辞了入城来。两个自说道:“我们虽是了惊恐却赚得许多银两。”自到州衙府里伺候讨了回文两个取路往济州去了。 话里只说宋江又是央浼人请差拨到单身房里送了十两银子与他;管营处又自加倍送十两并人事;营里管事的人并使唤的军健人等都送些银两与他们买茶;因此无一个不欢喜宋江。少刻引到点视厅前除了行枷参见管营。为得了贿赂在厅上说道:“这个新配到犯人宋江听着:先朝太祖武德皇帝圣旨事例但凡新入流配的心顺先打一百杀威棒。左右!与我捉去背起!”宋江告道:“小人于路感冒风寒时症至未曾痊可。”管营道:“这汉端的像有病的;不见他面黄饥瘦有些病症?且与他权寄下这顿棒。此人既是县吏身着他本营抄事房做个抄事。”就时立了文案便教去抄事。宋江谢了去单身房取了行李到抄事房安顿了。众囚徒见宋江有面目都买酒来庆贺。 次日宋江置备酒食与众人回礼;不时间又请差拨牌头递杯管营处常送礼物与他。宋江身边有的是金银财帛单把来结识他们;住了半月之间满营里没一个不欢喜他。自古道:“世情看冷人面遂高低!”宋江一日与差拨在抄事房酒那差拨说与宋江道:“贤兄我前日和你说的那个节级常例人情如何多日不使人送去与他?今已一旬之上了。他明日下来时须不好看。”宋江道:“这个不妨。那人要钱不与他;若是差拨哥哥但要时只顾问宋江取不妨。那节级要时一文也没!等他下来宋江自有话说。”差拨道:“押司那人好生利害更兼手脚了得!倘或有些言语高低了他些羞辱却道我不与你通知。宋江道:“兄长由他。但请放心小可自有措置。敢是送些与他也不见得;他有个不敢要我的也不见得。”正恁的说未了只见牌头来报道:“节级下在这里了。正在厅上大作骂道:‘新到配军如何不送常例钱与我’”差拨道:“我说是么?那人自来连我们都怪。”宋江笑道:“差拨哥哥休罪不及陪侍改日再得作杯。小可且去和他说话。”差拨也起身道:“我们不要见他。”宋江别了差拨离了抄事房自来点视厅上见这节级。不是宋江来和这人见有分教:江州宋江来与这个节级怎么相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展浪里白条 话说当时宋江别了差拨出抄事房来到点视厅上看时见那节级掇条凳子坐在厅前高声唱道:“那个是新配到囚徒?”牌头指着宋江道:“这个便是。”那节级便骂道:“你这黑矮杀才倚仗谁的势要不送常例钱来与我?”宋江道:“‘人情人情在人情愿。’你如何逼取人财?好小哉相!”两边看的人听了倒捏两把汗。那人大怒喝骂:“贼配军!安敢如此无礼颠倒说我小哉!那兜驮的与我背起来!且打这厮一百讯棍!”两边营里众人都是和宋江好的;见说要打他一哄都走了只剩得那节级和宋江。那人见众人都散了肚里越怒拿起讯棒便奔来打宋江。宋江说道:“节级你要打我我得何罪?”那人大喝道:“你这贼配军是我手里行货!轻咳嗽便是罪过!”宋江道:“便寻我失也不到得该死。”那人怒道:“你说不该死!我要结果你也不难只似打杀一个苍蝇!”宋江冷笑道:“我因不送得常例钱便该死时结识梁山泊吴学究却该怎地?”那人听了这话慌忙丢了手中讯棍便问道:“你说甚么?”宋江道:“我自说那结识军师吴学究的你问我怎地?那人慌了手脚拖住宋江问道:“你正是谁?那里得这话来?”宋江笑道:“小可便是山东郓城县宋江。”那人听了大惊连忙作揖说道:“原来兄长正是及时雨宋公明!”宋江道:“何足挂齿。”那人便道:“兄长此间不是说话处未敢下拜。同往城里叙怀请兄长便行。”宋江道:“孚节级少待容宋江锁了房门便来” 宋江慌忙到房里取了吴用的书自带了银两出来锁上房门分付牌头看管便和那人离了牢城营里奔入江州城里来去一个临街酒肆中楼上坐下。那人问道:“兄道:兄长何处见吴学究来?”宋江怀中取出书来递与那人。那人拆开封皮从头读了藏在袖内起身望着宋江便拜。宋江慌忙答礼道:“适间言语冲撞休怪。”那人道:“小弟只听得说:‘有个姓宋的下牢城营里来。’往常时但是来的配军常例送银五两。今番已经十数日不见送来。今日是个闲暇日头因此下来取讨。不想却是仁兄。恰在营内甚是言语冒渎了哥哥万望恕罪!”宋江道:“差拨亦会常对小可说起大名。宋江有心要拜识尊颜却不知足下住处又无因入城特地只等尊兄下来要与足下相会一面以此耽误日久。不是为这五两银子不拾得送来;只想尊兄必是自来故意延挨。今日幸得相见以慰平生之愿。” 说话的那人是谁?便是吴学究所荐的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院长戴宗。那时故宋时金陵一路节级都称呼做“家长;”湖南一路节级都称呼做“院长。”原来这戴院长有一等惊人的道术;但出路时书飞报紧急军情事把两个甲马拴在两只腿上作起“神行法”来一日能行五百里;把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便一日能行八百里:因此人都称做神行太保戴宗。 当下戴院长与宋公明说罢了来情去意。戴宗宋江俱各大喜。两个坐在阁子里叫那卖酒的过来安排酒果肴馔菜蔬来就酒楼上两个饮。宋江诉说一路上遇见许多好汉众人相会的事务。戴宗也倾心吐胆把和这吴学究相交来往的事告诉了一遍。两个正说到心腹相爱之处饮得两三杯酒只听楼下喧闹起来。过卖连忙走入阁子来对戴宗说道:“这个人只除非是院长说得他下。没奈何烦院长去解拆则个。”戴宗问道:“在楼下作闹的是谁?”过卖道:“便是时常同院长走的那个唤做铁牛李大哥在底下寻主人家借钱。”戴宗笑道:“又是言在下面无礼。我只道是甚么人。-兄长少坐我去叫了这厮上来。”戴宗便起身下去;不多时引着一个黑凛凛大汉上楼来。宋江看见了一惊便问道:“院长这大哥是小弟身边牢里一个小牢子姓李名逵。祖贯是沂州沂水县百丈村人氏。本身一个异名唤做黑旋风李逵。他乡中都叫他做李铁牛。因为打死了人逃走出来虽遇赦宥流落在此江州不曾还乡。为他酒性不好人多惧他。能使两把板斧又会拳棍。见今在此牢里勾当。” 李逵毛着宋江问戴宗道:“哥哥这黑汉子是谁?”戴宗对宋江笑道:“押司你看这恁么粗卤!全不识些体面!”李逵道:“我问大哥怎地是粗卤?”戴宗道:“兄弟你便请问‘这位官人是谁’便好。你倒却说‘这黑汉子是谁’这不是粗卤却是甚么?我且与你说知:“这位仁兄便是闲常你要去投奔他的义士哥哥。”李逵道:“莫不是山东及时雨黑宋江?”戴宗喝道:“咄!你这厮敢如此犯上!直言叫唤全不识些高低!兀自不快下拜等几时!”李逵道:“若真个是宋公明我便下拜;若是闲人我却拜甚鸟!节级哥哥不要赚我拜了你却笑我!”宋江便道:“我正是山东黑宋江。”李逵拍手叫道:“我那爷!你何不早说些个也教铁牛欢喜!”扑翻身躯便拜。宋江连忙答礼说道:“壮士大哥请坐。”戴宗道:“兄弟你便来我身边坐了酒。”李逵道:“不耐烦小盏换个大碗来筛!”宋江便问道:“却大哥为何在楼下怒?”李逵道:“我有一锭大银解了十两小银使用了却问这主人家那借十两银子去赎那大银出来便还他自要些使用。叵耐这鸟主人不肯借与我!却待要和那放对打得他家粉碎却被大哥叫了我上来。”宋江道:“共用十两银子去取?再要利钱么?”李逵道:“利钱已有在这里了只要十两本钱去讨。” 宋江听罢便去身道取出一个十两银子把与李逵说道:“大哥你将去赎来用度。戴宗要阻当时宋江已把出来了。李逵接得银子便道:“却是好也!两立哥哥只在这里等我一等。赎了银子便来送;就和宋哥哥去城外碗酒。”宋江道:“且坐一坐几碗了去。”李逵道:“我去了便来。”推开子下楼去了。戴宗道:“兄长休借这银与他便好。却小弟正欲阻兄长已把在他手里了。”宋江道:“却是为何?”戴宗道:“这厮虽是耿直只是贪酒好赌。他却几时有一锭大银解了!兄长他赚漏了这个银去他慌忙出门必是去赌。若还赢得时便有得送来还哥哥;若是输了时那讨这十两银来还兄长?戴宗面上须不好看。”宋江笑道:“尊兄何必见外。些须银子何足挂齿。由他去赌输了罢。我看这人倒是个忠心直汉子。”戴宗道:“这厮本事自有只是心粗胆大不好。在江州牢里但醉了时却不奈何罪人只要打一般强的牢子。我也被他连累得苦。专一路见不平好好强汉以此江州满城人都怕他。”宋江道:“俺们再饮两杯却去城外闲一遭。”戴宗道:“小弟也正忘了和兄长去看江景则个。”宋江道:“小可也要看江州的景致。如此最好。”且不说两个再饮酒。只说李逵得了这个银子寻思道:“难得!宋江哥哥又不曾和我深交便借我十两银子。果然仗义疏财名不虚传!如今来到这里却恨我这几日赌输了没一文做好汉他。如今得他这十两银子且将去赌一赌。倘或赢得几贯钱来请他一请也好看。......” 当时李逵快跑出城外小张乙赌房里来便去场上将这十两银子撇在地下叫道:“把头钱过来我博!”那小张乙得知李逵从来赌直便道:“大哥且歇。这一博下来便是你博.”李逵道:“我要先赌这一博!”小张乙道:“你便傍猜也好.”李逵道:“我不傍猜!只要博这一博!五两银子做一注!”有一般赌的却待一博被李逵劈手夺过头钱来便叫道:“我博兀谁?”小张乙道:“便博我五两银子。”李逵叫声“快!”地博一个“叉。”小张乙便拿了银子过来。李逵叫道“我的银子是十两!”小张乙道:“你再博我五两;‘快’便还还了你这锭银子。李逵叫声“快!”的又博个“叉。”李逵道:“我这银子是别人的!”小张乙道:“遮莫是谁的也不济事了!你既输了却说甚么?”李逵道:“没奈何且借我一借明日便送来还你。”小张乙道:“说甚么闲话!自古‘赌钱场上无父子!’你明明地输了如何倒来革争?”李逵把布衫拽起在前面口里喝道:“你们还我也不还?”小张乙道:“李大哥你闲常最赌得直今日如何恁么没出豁?”李逵也不答应他便就地下掳了银子;又抢别人赌的十来两银子都搂在布衫兜里睁起双眼就道:“老爷闲常赌直今日权且不直一遍!”小张乙急待向前夺时被李逵一指一交。十二三个赌博的一齐上要夺那银子被李逵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李逵把这夥人打得没地躲处便出到门前。把门的问道:“大哥那里去?”被李逵提在一边一脚踢开了门便走。那夥人随后赶将出来都只在门前叫道:“李大哥!你恁地没道理都抢了我们众人的银子去!”只在门前叫喊没一个敢近前来讨。 李逵正走之时听得背后一人赶上来扳住肩臂喝道:“你这厮如何如何却抢掳别人财物?”李逵口里应道:“干你鸟事!”回过脸来看时却是戴宗背后立着宋江。李逵见了惶恐满面便道:“哥哥休怪!铁牛闲常只是赌直;今日不想输了哥哥银子又没得些钱来相请哥哥喉急了时下做出这些不直来。”宋江听了大笑道:“贤弟但要银子使用只顾来问我讨。今日既明明地输与他了快把来还他。”李逵只得从布衫兜里取出来都递在宋江手里。宋江便叫过小张乙前来。都付与他。小张乙接过来说道:“二位官人在上小人只拿了自己的。这十两原银虽是李大哥两博输与小人如今小人情愿不要他的省得记了冤雠。”宋江道:“你只顾将去不要记怀。”小张乙那里肯。宋江便道:“他不曾打伤了你们么?”小张乙道:“讨头的拾钱的和那把间的都被他打倒在里面。”宋江道:“既是恁的就与他众人做将息钱。兄弟自不敢来了我自着他去。”小张乙收了银子拜谢了回去。宋江道:“我们和李大哥三杯去。”戴宗道:“前面靠江有那琵琶亭酒馆是唐朝白乐天古迹。我们去亭上酌三杯就观江景则个。”宋江道:“可于城中买些肴馔之物将去。”戴宗道:“不用;如含那亭上有人在里面卖酒。”宋江道:“恁地时却好。” 当时三人便望琵琶亭上来。到得亭子上看时一边靠着浔阳江一边是店主人家房屋。琵琶亭上有十来副座头。戴宗便拣一副干净座头让宋江坐了头位戴宗坐在对席肩下便是李逵。三个坐定便叫酒保铺下菜蔬果品海鲜按酒之类。酒保取过两樽“玉春”酒此是江州有名的色好酒开了泥头。李逵便道:“酒把大碗来筛不耐烦小盏价!”戴宗喝道:“兄弟好村!你不畏做声只顾酒便了!”宋江分付酒保道:“我两个面前放两只盏子。这位大哥面前放个大碗。”酒保应了下去取只碗来放在李逵面前;一面筛酒一面下肴馔。李逵笑道:“真个好个宋哥哥!人说不差了!便知做兄弟的性格。结拜得这位哥哥也不枉了!”酒保斟酒连筛了五七遍。宋江因见了这两人心中欢喜了几杯忽然心里想要鱼辣汤便问戴宗道:“这里有好鲜鱼么?”戴宗笑道:“兄长你不见满江都是渔船?此间正是鱼米之乡如何没有鲜鱼。”宋江道:“得些辣鱼汤醒酒最好。” 戴宗便唤酒保教造三分加辣点红白鱼汤来。顷刻造了汤来。宋江看见道:“‘美食不如美器。虽是个酒肆之中端的好整济器皿!”拿起筋来相劝戴宗李逵自也了些鱼呷几口汤汁。李逵并不使筋便把手去碗里捞起鱼来和骨头都嚼了。宋江一头忍笑不住呷了两口汁便放下筋不了。戴宗道:“兄长一定这鱼腌了不中仁兄。”宋江道:“便是不才酒后只爱口鲜鱼汤这个鱼真是不甚好。”戴宗应道:“便是小弟也不得;是腌的不中。”李逵嚼了自碗里鱼便道:“两位哥哥都不我替你们了。”便伸手去宋江碗里捞将过来了又去戴宗碗里也捞过来了滴滴点点淋一桌子汁水。宋江见李逵把三碗鱼汤和骨头都嚼了便叫酒保来分付道:“我这大哥想肚。你可去大块肉切二斤来与他少刻一算钱还你。”酒保道:“小人这只卖羊肉却没牛肉。要肥羊尽有。”李逵听了便把鱼汁劈脸泼将去淋那酒保一身。戴宗喝道:“你又做甚么!”李逵应道:“叵耐这厮无礼欺负我只牛肉不卖羊肉与我!”酒保道:“小人问一声也不多话。”宋江道:“你去只顾切来我自还钱。酒保忍气吞声去切了三斤羊肉做一盘将来放桌子上。李逵见了也不便问大把价来顾;捻指间把这三斤羊肉都了。 宋江看了道:“壮哉!真好汉也!李逵道:“这宋大哥便知我的鸟意!肉不强似鱼?”戴宗叫酒保来问道:“却鱼汤家生甚是整齐鱼却腌了不中;别有甚好鲜鱼时另造些辣汤来与我这位官人醒酒。”酒保笑道:“不敢瞒院长说这鱼端的是昨晚的。今日的活鱼还在船内等鱼牙主人不来未曾敢卖动因此未有好鲜鱼。”李逵跳起来道:“我自去讨两尾活鱼来与哥哥!”戴宗道:“你休去!只央酒保去拿回几尾来便了。”李逵道:“船上打鱼的不敢不与我。直得甚么!”戴宗拦当不住李逵一直去了。 戴宗对宋江说道:“兄长休怪。小弟引这人来相会全没些个体面羞辱杀人!”宋江道:“他生性是恁的如何教他改得?我倒敬他真实不假。”两个自在琵亭上笑语说话取乐。却说李逵走到江边看时见那渔船一字排着约有**十只都缆系在绿杨树下;船上渔人有斜枕着船梢睡的有在船头上结网的也有在水里洗浴的。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一轮红日将及沉西不见主人来开舱卖鱼。李逵走到船边喝一声道:“你们船上活鱼把两尾来与我!”那渔人应道:“我们等不见渔牙主人来不敢开舱。你看那行贩都在岸上坐地。”李逵道:“等甚么鸟主人!先把两尾鱼来与我!”那渔人又答道:“纸也未曾烧如何政开舱!那里先拿鱼与你?”李逵见他众人不肯拿鱼便跳上一只船去。渔人那里拦当得住李逵不省得船上的事只顾便把竹篾来拔。渔人在岸上只叫得“罢了!”李逵伸手去板底下一绞摸时那里有一个鱼在里面。原枇那大江里鱼船船尾开半截大孔放江水出入养着活鱼;却把竹笆篾拦住以此船舱里活水往来养放活鱼因此江州有好鲜鱼。这李逵不省得倒先把竹笆篾提起了将那一舱活鱼都走了。李逵又跳过那边船上去拔那竹篾。那七八十渔人都奔上船把竹篙来打李逵。李逵大怒焦躁起来便脱下布衫里面单系着一条基子布手巾儿;见那乱竹篙打来两只手一架早抢了五六条在手里一似扭葱般都扭断了。渔人看见尽一惊却都去解了缆把船撑开去了。李逵忿怒赤条条地拿了截折竹篙上岸来赶打行贩都乱纷纷地挑了担走。 正热闹里只见一个人从小路里走出来。众人看叫道:“主人来了!这黑大汉在此抢鱼都赶散了渔船!”那人道:“甚么黑大汉敢如此无礼?”众人把手指道:“搅乱老爷的道路!”李逵看那人时六尺五六身材三十二三年纪三柳掩口黑髯;头上里顶青纱万字巾掩映着穿心红一点须儿上穿一领白布衫腰系一条绢搭膊下面青白袅脚多耳麻鞋手里提条行秤。那人正来卖鱼见了李逵在那里横七竖八打人便把秤递与行贩接了赶上前来大喝道:“你这厮要打谁?”李逵不回话轮过竹篙却望那人便打。那人抢入去早夺了竹篙。李逵便一把揪住那人头。那人便奔他下三面要跌李逵怎敌得李逵的牛般气力直抢将开去不能彀拢身。那人便望肋下擢得几拳。李逵那里着在意里。那人又飞起脚来踢被李逵直把头按将下去提起铁般大小拳头去那人脊梁上擂鼓也似打。那人怎生挣扎。李逵正打哩一个人在衲后劈腰抱住一个人便来帮住手喝道:“使不得!使不得!”待李逵回头看时却是宋江戴宗。李逵便放了手。那人略得脱身一道烟走了。 戴宗埋冤李逵说:“我教你休来讨鱼又在这里和人打!倘或一拳打死了人你不去偿命坐牢?”李逵应道:“你怕我连累你?我自死了一个我自去承当!”宋江便道:“兄弟休要论口拿了布衫且去酒。”李逵向那柳树根头拾起布衫搭在肥膊上跟了宋江戴宗便走行不得十数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骂道:“黑杀才!今番要和你见个输嬴!”李逵回转头来看时便是那人脱得赤条条地匾扎起一条水棍儿露出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头上除了巾帻显出那个穿心一点红俏须儿来;在江边独自一个把竹篙撑着一只渔船赶将来口里大骂道:“千刀万剐的黑杀才!老爷怕你的不算好汉!走的不是汉子!”李逵听了大怒吼了一声撇了布衫抢转身来。那人便把船略拢来凑在岸边一手把竹篙点定了船口里大骂着。李逵也骂道:“好汉便上岸来!”那人把竹篙去李逵腿上便搠;撩拨得李逵火起托地跳在船上。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只要诱得李逵上船便把竹篙望岸边一点只脚一蹬那只渔船箭也似投江心里去了。李逵虽然也识得水苦不甚高当时慌了手脚。那人更不叫骂撇了竹篙叫声“你来!今番和你定要见个输嬴!”便把李逵搭膊拿住口里说道:“且不和你打先教你些水!”两只脚把船只一晃船底朝天英雄落水两个好汉扑通地都翻筋斗撞下江里去。宋江戴宗急赶至岸边那只船已翻在江里。两个只在岸上叫苦。 江岸边早拥上三五百人在柳阴底下看;都道:“这黑大汉今番却着道儿!便挣扎得性命.也了一肚皮水!”宋江戴宗在岸边看时只见江面开处那人把李逵提将起来又淹将下去;两个正在江心里面清波碧浪中间;一个显浑身黑肉一个露遍体霜肤;两个打做一团绞做一块。江岸上那三五百人没一个不喝采。当时宋江戴宗看见李逵被那人在水里揪住浸得眼白又提起来又纳下去老大亏便叫戴宗央人去救。戴宗问众人道:“这白大汉是谁?”有认得的说道:“这个好汉便是本处卖鱼主人唤做张顺。”宋江听得猛省道:“莫不是绰号浪里白条的张顺?”众人道:“正是正是”宋江对戴宗说道:“我有他哥哥张棋的家书在营里。”戴宗听了便向岸边高叫道:“张二哥不要动手!有你令兄张横家书在此!这黑大汉是俺们兄弟你且饶了他上岸来说话!”张顺在江心里见是戴宗叫他却时常认得便放了李逵赴剽岸边爬上岸来看着戴宗唱个喏道:“院长休怪小人无礼。”戴宗道:“足下可看我面且去救了我这兄弟上来却教你相会一个人。”张顺再跳下水里赴将开去。李逵正在江里探头探脑假挣扎赴水。张顺早赴到分际带住了李逵一只手自把两条腿踏着水浪如行平地;那水不过他肚皮淹着脐下;摆了一只手直托李逵上岸来。江边的人个个喝采。 宋江看得呆了半晌。张顺李逵都到岸上。李逵喘做一团口里只吐白水。戴宗道:“且都请你们到琵琶亭上说话。”张顺讨了布衫穿着李逵也穿了布衫。四个人再到琵琶亭上来。戴宗便对张顺道:“二哥你认得我么?”张顺道:“小人自识得院长只是无缘不曾拜会。”戴宗指着李逵问张顺道:“足下日常曾认得他么?今日倒冲撞了你。”张顺道:“小人如何不认得李大哥只是不曾交手。”李逵道:“你也淹得我彀了!”张顺道:“你也打得我好了!”戴宗道:“你两个今番做个至交的弟兄。常言道:‘不打不成相识。’”李逵道:“你路上休撞着我!”张顺道:“我只在水里等你便了!”四人都笑起来。大家唱个无礼喏。 戴宗指着宋江对张顺道:“二哥你曾认得这位兄长么?”张顺看了道:“小人却不认得。这里亦不曾见。”李逵跳起身来道:“这哥哥便是黑宋江!”张顺道:“莫非是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戴宗道:“正是公明哥哥。”张顺纳头便拜道:“久闻大名不想今日得会!多听的江湖上来往的人说兄长清德扶危济困使义疏财。”宋江答道:“量小可何足道哉。前日来时揭阳岭下混江龙李俊家里住了几日;后在浔阳江因穆弘相会得遇令兄张横修了一封家书寄来与足下放在营内不曾带得来。今日便和戴院长并李大哥来这里琵琶亭二杯就观江景。宋江偶然酒后量些鲜鱼汤醒酒怎当得他定要来讨鱼。我两个阻他不住只听得江边喊热闹;叫酒保看时说道是黑大汉和人打。我两个急急走来劝解不想却与壮士相会。今日宋江朝得遇三位豪杰岂非天幸!且请同坐再酌三杯。”再唤酒保重整杯盘再备肴馔。张顺道:“既然哥哥要好鲜鱼兄弟去取几尾来”宋江道:“最好。”李逵道:“我和你去讨。”戴宗喝道:“来了!你还得水不快活?”张顺笑将起来绾了李逵手说道:“我今番和你去讨鱼看别人怎地。” 两个下琵琶亭来。到得江边张顺略哨一声只见江上渔船都撑拢来到岸边张顺问道:“那个船里有金色鲤鱼?”只见这个应道:“我船上来!”那个应道:“我船里有!”一霎时却凑拢十数尾金色鲤鱼来。张顺选了四尾大的折柳条穿了先教李逵将来亭上整理。张顺自点了行贩分付了小牙子把秤卖鱼;张顺却自来琵琶亭上陪侍宋江。宋江谢道:“何须许多?但赐一尾彀了。”张顺答道:“些小微物何足挂齿。兄长食不时将回行馆做下饭。”两个序齿坐了。李逵道自家年长坐了第三位。张顺坐第四位。再叫酒保讨两樽“玉春”上色酒来并些海鲜晏酒果品之类。张顺分付酒保把一尾鱼做辣汤;用酒蒸一尾叫酒保切。四人饮酒中间各叙胸中之事。 正说得入耳只见一个女娘年方二八穿一身纱衣来到跟前深深的道了四个万福顿开喉音便唱。李逵正待要卖弄胸中许多豪杰事务却被他唱起来一搅三个且都听唱打断了他的话头。李逵怒从心起跳起身来把两个指头去那女娘额上一点。那女娘大叫一声蓦然倒地。众人近前看时只见那女娘桃腮似土檀口无言。那酒店主人一向前拦住四人要去经官告理。正是:怜香惜玉无情绪煮鹤焚琴惹是非。毕竟宋江等四人在酒店里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 话说当下李逵把指头捺倒了那女娘酒店主人拦住说道:“四位官人如何是好!”主人心慌便叫酒保过卖都向前来救他就地下把水喷。看看苏醒扶将起来看时额角上抹脱了一片油皮因此那女子晕昏倒了。救得醒来千好万好。他的爹娘听得说是黑旋风。先自惊得呆了半晌那里敢说一言。看那女子己自说得话了。娘母取个手帕自与他包了头收拾了钗环。 宋江问道:“你姓甚么?那里人家?”那老妇人道:“不瞒官人说老身夫妻两口儿姓宋原是京师人。只有这个女儿小字玉莲。他爹自教得他几个曲儿胡乱叫他来琵琶亭上卖唱养口。为他性急不看头势不管官人说话;只顾便唱今日这个哥哥失手伤了女儿些个终不成经官动词连累官人?”宋江见他说得本分便道:“你着甚人跟我到营里我与你二十两银子将息女儿。日后嫁个良人免在这里卖唱。”那夫妻两口便拜谢道:“怎敢只望许多。”宋江道:“我说一句是一句并不会说慌。你便叫老儿自跟我去讨与他。”那夫妻两儿拜谢道:“深感官人救济!”戴宗怨李逵道:“你这厮要便与人合口又教哥哥坏了许多银子!”李逵道:“只指头略擦得一擦他自倒了。不曾见这般鸟女子恁地娇嫩!你便在我脸上打一百拳也不妨。”宋江等众人都笑起来。 张顺便叫酒保去说:“这席酒钱我自还他。”酒保听得道:“不妨不妨。只顾去。”宋江那里肯便道:“兄弟我劝二位来酒倒要你还钱。”张顺苦死要还说道:“难得哥哥会面。仁兄在山东时小弟哥儿两个也兀自要求投奔哥哥。今日天幸得识尊颜权表薄意非足为礼。”戴宗劝道:“宋兄长既然是张二哥相敬之心只得曲允。”宋江道:“既然兄弟还了改日却另置杯复礼。”张顺大喜就将了两尾鲤鱼和戴宗李逵带了这个宋老儿都送宋江离了琵琶亭来到营里。 五个人都进抄事房里坐下。宋江先取两锭小银-二十两-与了宋老儿。那老儿拜谢了去不在话下。天色已晚张顺送了鱼宋江取出张横书付与张顺相别去了、宋江又取出五十两一锭付与李逵道:“兄弟你将去使用。”戴宗也自作别和李逵赶入城去了。只说宋江把一尾鱼送与管营留一尾自。宋江因见鱼鲜贪爱爽口多了些至夜四更肚里绞肠刮肚价疼天明时一连泻了二十来遭昏晕倒了睡在房中。宋江为人最好营里众中人都来煮粥烧汤看觑服待他。 次日张顺因见宋江爱鱼又将得好金色大鲤鱼两尾送来就谢宋江寄书之义;却见宋江破腹泻倒在床众囚徒都在房里看视。张顺见了要请医人调治。宋江道:“自贪口腹了些鲜鱼坏了肚腹你只与我赎一贴止泻六和汤来便好了。”叫张顺把这两尾鱼一尾送与王管营一尾送与赵差拨。张顺送了鱼就赎了一贴六和汤药来与宋江了自回去不在话下。营内自有众人煎药伏待。次日戴宗备了酒肉李逵也跟了迳来抄事房看望宋江。只见宋江暴病可不得酒肉。两个自在房面前了直至日晚相别去了亦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自在营中将息了五七日觉得身体没事病症已痊思量要入城中去寻戴宗。又过了一日不见他一个来。次日早膳罢辰牌前后揣了些银子锁了房门离了营里信步出街来迳走入城去州衙前左边寻问戴院长家。有人说道:“他又无老小只在城隍庙间壁观音里歇。”宋江听了直寻访到那里已自锁了门出去了。却又来寻问黑旋风李逵时多人说道:“他是个没头神又无家室只在牢里安身;没地里的巡检东边歇两日西边歪几时正不知他那里是住处。”宋江又寻问卖鱼牙子张顺时亦有人说道:“他自在城外村里住。便是卖鱼时也只在城外江边。只除非讨赊钱入城来。” 宋江听罢只得出城来直要问到那里独自一个闷闷不已信步再出城外来看见那一派江景非常观之不足。正行到一座酒楼前过仰面看时傍边竖着一银望竿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上写道:“浔阳江正库。”雕檐外一面牌额上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宋江看了便道:“我在郓城县时只听得说江州好座浔阳楼原来却在这里。我虽独自一个在此不可错过。何不且上楼去自己看玩一遭?”宋江来到楼前看时只见门边朱江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写道:“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宋江便上楼来去靠江占一座阁子里坐了;栏举目喝采不已。酒保上楼来问道:“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宋江道:“要待两位客人未见来。你且先取一尊好酒果品肉食只顾卖来-鱼便不要。”酒保听了便下楼去。少时一托盘托上楼来一樽蓝桥风月美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列几盘肥羊嫩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宋江看了心中暗喜自夸道:“这般整齐肴馔齐楚器皿端的是好个江州!我虽是犯罪远流到此却也看了真山真水。我那里虽有几座名山名迹却无此等景致。”独自一个一杯两盏倚栏畅饮不觉沈醉;猛然蓦上心来思想道:“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吏出身结识了多少江湖好汉;虽留得一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利又不就倒被文了双颊配来在这里!我家乡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见!”不觉酒涌上来潜然泪下临风触目感恨伤怀。忽然做了一西江月词便唤酒保索借笔砚来起身观玩见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题咏。宋江寻思道:“何不就书于此?倘若他日身荣再来经过重一番以记岁月想今日之苦。”乘着酒兴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去那白粉壁上便写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雠血染浔阳江口!宋江。 写罢自看了大喜大笑;一面又饮了数杯酒不觉欢喜自狂荡起来手舞足蹈又起笔来去那西江月后再写下四句诗道是: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他时若遂凌云敢来黄巢不丈夫!宋江写罢诗又去后面大书五字道:“郓城宋江作。”写罢掷笔在桌上又自歌了一回再饮数杯酒不觉沈醉力不胜酒便唤酒保计算了取些银子算还多的都赏了酒保拂袖下楼来踉踉跄跄取路回营里来。 开了房门便倒在床上一觉直睡到五更。酒醒时全然不记得昨日在浔阳江楼上题诗一节。当日害酒自在房里睡卧不在话下。 且说这江州对岸另有个孩子唤做无为军却是个野去处。因有个闲住通判姓黄双名文炳。这这人虽读经书却是阿谀谄佞之徒心地褊窄只要嫉贤能-胜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之。-专在乡里害人。闻知这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来浸润他;时常过江来请访知府指望他引出职再欲做官。也是宋江命运合当受苦撞了这个对头!当日这黄文炳在私家闲坐无可消遣带了两个仆人买了些时礼物自家一只快船渡过江来迳去府里探问蔡九知府恰退撞着府里公宴不敢进去;却再回船正好那只船仆人已缆在浔阳楼上凭栏消遣观见壁上题咏甚多也有做得好的亦有歪谈乱道的。 黄文炳看了冷笑正看到宋江题西月词并所吟四句诗大惊道:“这个不反诗!谁写在此!”后面却书道“郓城宋江作”五个大字。黄文炳再读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冷笑道:“这人自负不浅!”又读道:“‘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侧着头道:“那也是个不依本分的人!”又读:“‘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又笑道:“也不是个高尚其志的人看来只个配军。”又读道:“‘他年若得报雠血染浔阳江口!’”摇头道:“这报雠兀谁却要在此间生事?量你是个配军做得甚用!”又读诗道:“‘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一点头道:“这两句兀自可恕。”又读道:“‘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伸着舌摇着头道:“这厮无礼!他却要赛过黄巢不谋反待怎地!”再读了“郓城宋江作”想道:“我也曾闻这个名字那人多管是个小吏。”便唤酒保来问道:“这两篇诗词端的是何人题下在此?”酒保道:“夜来一个人独自了一瓶酒写在这里。”黄文炳道:“约莫甚么样人?”酒保道:“面颊上有两行金印多管是牢城营里人。生得黑矮肥胖。”黄文炳道:“是了。”就借笔砚取幅纸来抄了藏在身边分付酒保休要刮去了。黄文炳下楼自去船中歇了一夜。 次日饭后仆人挑了盒使一迳又到府前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内使人入去报复。多样时蔡九佑府遣人出来邀请在后堂。蔡九佑府却出来与黄文炳叙罢寒温。已毕送了礼物分宾坐下、黄文炳禀说道:“文炳夜来渡江到府拜望闻知公宴不敢擅入。今日重复拜见恩相。”蔡九知府道:“通判乃是心腹之交迳入来同坐何妨?下官有失迎迓。”左右执事人献茶。茶罢黄文炳道:“相公在上不敢拜问。不佑近日尊府太师恩相曾使人来否?”知府道:“前日有书来。”黄文炳道:“不敢动问京师近日有何新闻?”知府道:“家尊写来书上分付道:‘近日太史院司千监奏道:夜观天象罡星照临吴楚敢有作耗之人。随事体察除。’更兼街市小儿谣言四句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因此嘱付下官紧守地方”黄文炳寻思了半晌笑道:“恩相事非偶然也!”黄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诗呈与知府道:“不想却在此处!”蔡九知府看了道:“这是个反诗!通判那里得来?”黄文炳道:“小生夜来不敢进府回至江边无可消遣却去浔阳楼上避热闲玩观看闲人吟咏只见白粉壁上题下这篇。佑府道:“却是何寺样人写下?”黄文炳回道:“相公上面艮题着姓名道是‘郓城宋江作。’”知府道:“这宋江却是甚么人?黄文炳道:“他分明写着‘于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眼见得只是个配军-牢城营犯罪的囚徒。”知府道:“量这个配军做得甚么!”黄文炳道:“相公!不可小觑了他!恰相公所言尊府恩相家书说小儿谣言正应在本人身上。” 知府道:“何以见得?”黄文炳:“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粮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明明是个‘宋’字。第二句‘刀兵点水工’兴起刀兵之人‘水’边着个‘工’字明是个‘江’字。这个人姓宋名江又作下反诗明是天数万民有福!”知府又问道:“何谓‘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黄文炳答道:“或是六六之年或六六之数。‘播乱在山东’今郓城县正是山东地方。这四句谣言已都应了。”佑府又道:“不知此间有这个人么?”黄文炳又回道:“因夜来问那酒保时说道这人是前日写下了去。这个不难;只取牢城营文册一查便见有无。”佑府道:“通判高见极明。”便唤从人于库内取过牢城营里文册簿来看。 当时从人于库内取至文册。蔡九知府亲自简看见后面果有五月间新配到囚徒一名郓城县宋江。黄文炳看了道:“正是应谣言的人非同小可!如是迟缓诚恐走透了消息;可急差人捕获下在牢里却作商议。”佑府道:“言之极当。”随即升厅叫唤两院押牢节级过来。厅下戴宗声喏知府道:“你与我带了做公的快下牢城营里捉浔阳楼吟反诗的犯人郓城县宋江来不可时刻违误!”戴宗听罢了一惊心里只叫得“苦苦;”随即出府来点了众节级牢子都教“各去家里取了各人器械来我下处间壁城隍庙里取齐。”戴宗分付了众自归家去。戴宗却自作起“神行法”先来到牢城营里迳入抄事房推开门看时宋江正在房里。 见戴宗入来慌忙迎接便道:“我前日入城来那里不寻遍;因贤弟不在独自无聊自寸浔阳楼上饮了一瓶酒。这两日迷迷不好.正在这里害酒。”戴宗道:“哥哥!你前日却写下甚言语在楼上?”宋江道:“醉后狂言谁个记得。”戴宗道:“却知府唤我当厅落叫多带从人捉浔阳楼上题反诗的犯人郓城宋江正身赴官。兄弟了一惊先去稳住众做公的在城隍庙等候;如今我特先报你知。哥哥!却是怎地好?如何解救?”宋江听罢搔不知痒处只叫得苦“我今番必是死也!”戴宗道:“我教仁兄一着解手未知如何?如今小弟不敢耽搁回去便和人来捉你。你可披乱头把尿屎泼在地上就倒在里面诈作疯魔。我和众人来时你便口里胡言乱语只做失心疯我便好自去替你回复知府。”宋江道:“感谢贤弟指教1万望维持则个!” 戴宗慌忙别了宋江回到城里迳来城隍庙唤了众做公的一直奔入牢城营里来假意喝问:“那个是新配来的宋江?”牌头引众人到抄事房里。只见宋江披散头倒在尿屎坑里滚见了戴宗和做公的人来便说道:“你们是甚么鸟人!”戴宗假意大喝一声:”捉拿这厮!”宋江白着眼却乱打将来;口里乱道:“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吏人教我领十万天兵来杀你江州人。阎罗大王做先锋!五道将军做合后!与我一颗金印重八百余斤杀你这般鸟!”众做公的道:“原来是个失心疯的汉子!我们拿他去何用?”戴宗道:“说得是。我们且去回话。要拿时再来。” 众人跟了戴宗回到州衙里。蔡九知府在厅上专等回话。戴宗和众做公的在厅下回复知府道:“原来这宋江是个失心疯的人尿屎秽污全不顾口里胡言乱语浑身臭粪不可当;因此不敢拿来。”蔡九知府正待要问缘故时黄文炳耳在屏风背后转将出来对知府道:“休信这话。本人做的诗词写的笔迹不是有疯症的人。其中有诈好歹只顾拿来。-便走不动扛也扛将来。”蔡九知府道:“通判说得是。”便落戴宗:“你们不拣恁地只与我拿得来。”戴宗领了钧旨只叫得苦;再将带了众人下牢城营里来对宋江道:“仁兄事不谐矣!兄长只得去走一遭。”便把一个大竹箩扛了宋江直抬到江州府里当厅歇下。 知府道:“拿过这厮来!”众做公的把宋江押在阶下。宋江那里肯跪睁着眼见了蔡九知府道:“你是甚么鸟敢来问我!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教我引十万天兵来杀你江州人。阎罗大王做先锋!五道将军做合后!有一颗印重八百余斤!你也快躲了!不寺我教你们都死!”蔡九知府看了没做理会处。黄文炳对知府道:“且唤本营差拨并牌头来问这人来时有疯近日却疯。若是来时疯便是真症候;若是近日疯必是诈疯。”知府道:“言之极当。”便差人唤到管营差拨。问他两个时那里敢隐瞒只得直说道:“这人来时不见有疯病敢只是近日举此症。”知府听了大怒唤过牢子狱卒把宋江捆翻一连打上五十下;打得宋江一佛出芯二佛涅盘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戴宗看了只叫得苦又没做道理救他处。宋江初时也胡言乱语;次后拷打不过只得招道:“自不合一时酒后误写反诗别无主意。”蔡九知府明取了招状将一面二十五斤死囚枷枷了推放大牢里收禁。 宋江打得两腿走不动当厅钉了直押赴死囚牢里来。却得戴宗一力维持分付了众小牢子都教好觑此人。戴宗自安排饭食供给宋江;不在话下再说蔡九知府退厅邀请黄文炳到后堂再谢道:“若非通判高明远见下官险些儿被这厮瞒过了。”黄文炳又道:“相公在上此事也不宜迟;只好急急修一封书便差人星夜上京师报与尊府恩相佑道显得相公干了这件国家大事。就一禀道:若要活的便着一辆陷车解上京;如不要活的死防路途走失就于本处斩号令以除大害。便是今上得佑必。”蔡九佑府道:“通判所言有理;下官即日也要使人回家书上就荐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授富贵城池去享荣华。”黄文炳称谢道:“小生终身皆依托门下自当衔环衔鞍之报。” 黄文炳就撺掇蔡九知府写了家书印上图书。黄文炳问道:“相公差那个心腹人去?”知府道:“本州自有个两院节级唤做戴宗会使‘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最好。”蔡九知府就后堂置酒管待了黄文炳。 次日相辞知府自回无为军去了。且说蔡九知府安排两封信笼打点了金珠宝贝玩好之物上面都贴了封皮;次日早辰唤过戴宗到后堂嘱付道:“我有这般礼物一封家书要送上东京太师府里去庆贺我父亲六月十五日生辰。日期将近只有你能干去得。你休辞辛苦可与我星夜去走一遭。讨了回书便转来、我自重重的赏你。你的程途都在我心上。我已料着你神行的日期专等你回报。切不可沿途耽搁有误事情。”戴宗听了不敢不依只得领了家书信笼便拜辞了知府挑回下处安顿了。却来牢里对宋江说道:“哥哥放心。知府差我上京师去只旬日之间便回。就太师府里使些见识解教哥哥的事。每日饭食我自分付在李逵身上委着他安排送来不教有缺。仁兄且宽心守耐几日。”宋江道:“望烦贤弟救宋江一命则个!”戴宗唤过李逵当面分付道:“你哥哥误题了反诗在这里官司未知如何。我如今又差往东京去早晚便回。哥哥饭食朝暮全靠着你看觑他则个。”李逵应道:“吟了反诗打甚么鸟紧!万千谋反的倒做了大官!你自放心东京去牢里谁敢奈何他!好便好!不好我使老大斧头砍他娘!”戴宗临行又嘱付道:“兄弟小心不要贪酒失误了哥哥饮食。休得出去撞醉了饿着哥哥。”李逵道:“哥哥你自放心去。若是这等疑忌时兄弟从今日就断了酒待你回来却开!早晚只在牢里服侍宋江哥哥有何不可!戴宗听了大哥道:“兄弟.若得如此心坚意守看哥哥更好。”当日作别自去了。李逵真个不酒早晚只在牢里服等宋江寸步不离。 不说李逵自看觑宋江。且说戴宗回到下处换了腿膝护八搭麻鞋穿杏黄衫整了搭膊腰里插了宣牌换了巾帻便袋里藏了书信盘挑上两个信笼出到城外!身边出四个甲马取数陌金纸烧送了过了一宿。次日早起来用了酒食离了客店又拴上四个甲马挑起信笼放开脚步便行。端的是耳边风雨之声脚不点地。路上略些素饭素点心又走。看看日暮戴宗早歇了又投客店宿歇一夜。 次日起个五更赶早凉行;拴上甲马挑上信笼又走。约行过了三二百里已是已牌时分不见一个干净酒店。此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蒸得汗雨淋满身蒸又怕中了暑气。正饥渴之际早望见前面树林一座傍水临湖酒肆。戴宗捻指间走到跟前看时干干净净有二十副座头尽是红油桌凳一带都是槛窗。戴宗挑着信笼入到里面拣一副稳便座头歇下信笼解下腰里膊脱下杏黄衫喷口水晒在窗栏上。 戴宗坐下。只见个酒保来问道:“酒便不要多与我做口饭来。”酒保又道:“我这里卖酒饭;又有馒头粉汤。”戴宗道:“我却不荤腥。有甚素汤下饭?”酒保道:“加料麻辣豆腐如何?”戴宗道:“最好最好。”酒保去不多时一碗豆腐放两碟菜蔬连筛三大碗酒来。戴宗正饥又渴一下把酒和豆腐都了。却待讨饭只见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就边便倒。 酒保叫道:“倒了!”只见店里走出一个人来。便是梁山泊旱地忽律朱贵说道:“且把信笼将入去先搜那身边有甚东西。”使有两个火家去他身上搜看。只见便袋里搜出一个纸包包着一封书取过来递与朱头领。朱贵拆开却是一封家书;见封皮上面写道:“平安家信百拜奉上父亲大人膝下。男蔡德章谨封。”朱贵使拆开从头看去见上面写道:“见今拿得应谣言题反诗山东宋江监收在牢一节听侯施行。....”朱贵看罢惊得呆了半做声不得。 火家正把戴宗扛起来背入杀人作房里去开剥只见头边溜下搭膊上挂着朱红绿漆宣牌。朱贵拿起来看时上面雕着银字道是:“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宗。”朱贵看了道:“且不要动手!我常听得军师说这江州有个神行太保戴宗是他至爱相识莫非正是此人?如何倒送书去害宋江?言一段书却又天幸撞在我手里!”叫;“火家且与我把解药救醒他来问个虚实缘由。” 当时火家把水调了解药扶起来灌将下去。须臾之间只见戴宗舒眉展眼便起来。却见朱贵拆开家书在手里戴宗便喝道:“你是甚人?好大胆却把蒙*汗*药麻翻了我!如今又把太师府书信擅开拆了封皮却该甚罪?”朱贵笑道:“这封鸟书打甚么要紧急!休说拆开了太师府书札俺这里兀自要和大未皇帝做个对头的!”戴宗听了大惊便问道:“好汉你却是谁?愿求大名。”朱贵答道:“俺是梁山泊好汉旱地忽律朱贵。”戴宗道:“既是梁山泊头领时定然认得吴学究先生?”朱贵道:“吴学究是俺大寨里军师执掌兵权。足下如何认得他?”戴宗道“他和小可至爱相识。”朱贵道:“兄长莫非是军师常说的江州神行太保戴院长么?”戴宗道:“小可便是。”朱贵又问道:“前者宋公明断配江州经过山寨吴军师曾寄一封书与足下如今却缘何倒去害宋三郎性命?”戴宗道:“宋公明和我又是至爱兄弟。他如今为吟了反诗救他不得。我如今正要往京师寻门路救他。如何肯害他性命!”朱贵道:“你不信请看蔡九知府的来信。”戴宗看了自一惊;却把吴学究初寄的书与宋公相会的话并宋江在浔阳楼醉后误题反诗一事备细说了一遍。 朱贵道:“既然如此戴院长亲到山寨里与众头领商议良策可救宋公明性命。”朱贵慌忙叫备分例酒食管待了戴宗。便向水亭上觑着对港放了一枝号箭。响箭到处早有小喽罗摇过船来。朱贵便同戴宗带了信笼下船到金沙滩上岸引至大寨。 吴用见报连忙下关迎接见了戴宗叙礼道:“间别久矣!今日甚风吹得到此?且请到大寨里来。”与众头领相见了。朱贵说起戴宗来的缘故“如今宋公明见监在彼。”晁盖听得慌忙请戴院长坐地备问宋三郎官司为甚么事起。戴宗却把宋江吟反诗的事一一说了。晁盖听了大惊便要起请众头领点了人马下山去打江州救取宋三郎上山。吴用谏道:“哥哥不可造次。江州离此间路远军马去时诚恐因而惹祸。‘打草惊蛇’倒害宋公明性命。此一件事不可力敌只可智取。吴用不才略施小计只在戴院长身上定要救宋三郎性命。” 晁盖道:“愿闻军师妙计”吴学究道:“如今蔡九知府却差院长送书上东京去讨太师回报只这封书上将计就计写一封假回书教院长回去。书上只说教‘把犯人宋江切不可施行;便须密切差的当人员解赴东京问了详细定行处决示众断绝重谣。’等他解来此间经过我这里自差人下山夺了。此计如何?”晁盖道:“倘若不从这里过时却不误了大事?”公孙胜便道:“这个何难!我们自着人去远近探听遮莫从那里过务要等着好歹夺了。-只怕不能彀他解来。”晁盖道:“好却是好只是没人会写蔡京笔迹。”吴学究道:“吴用已思量心里了。如今天下盛行四家字体。-是苏东坡黄鲁直米元章蔡京四家字体。苏黄米蔡宋朝四绝。小生曾和济州城里一个秀才相识。那人姓萧名让;因他会写诸家字体人都唤他做圣手书生;又会使弄棒舞刀轮刀。吴用知他写得蔡京笔述。不若央及戴院长就到他家赚道泰安州岳庙里要写道碑文先送五十两银于在此作安家之资便要他来。随后却使人赚了他老小上山就教本人入夥如何?”晁盖道:“书有他写便好了也须要使个图书印记。”吴学究又道:“小生再有个相识亦思量在肚里了。这人也是中原一绝见在济州城里居住。本身姓金双名大坚开得好石碑文剔得好图书玉石印记亦会棒打。因为他雕得好玉石人都称他做玉臂匠。也把五十两银去就赚他来锡碑文。到半路上却也如此行便了。这两个人山寨里亦有用他处。”晁盖道:“妙哉!”当日且安排筵宴管待戴宗就晚歇了。 次日早饭罢烦请戴院长打扮做太保模样将了一二百两银子拴上甲马便下山;把船渡过金沙滩上岸拽开脚步奔到济州来。没两个时辰早到城里寻问圣手书生萧让住处。有人指道:“只在州衙东文庙前居住。”戴宗径到门咳嗽一声问道:“萧先生有么?”只见一个秀才从里面来见了戴宗却不认得便问道:“太保何处?有甚见教?”戴宗施礼罢说道:“小可是泰安州岳庙里打供太保;今为本庙重修五岳楼本州上户要刻道碑文特地教小可白银五十两作安家之资请秀才便移尊步同到庙里作文则个。选定了日期不可迟滞。”萧让道:“小生只会作文及书丹别无甚用如要立碑还用刻字匠作。”戴宗道:“小可再有五十两白银就要请玉臂匠金大坚刻石。检定了好日。万指引寻了同行。” 萧让得了五十两银子便和戴宗同来寻请金大坚。正行过文庙只见萧让把手指道:“前面那个来的便是玉臂匠金大坚。”当下萧让唤住金大坚教与戴宗相见具说泰安州岳庙里重修五岳楼众上户要立道碑文碣石之事”这太保特地各五十两银子来请我和你两个去。”金大坚五十两银子作安家之资;又说道:”阴阳人已拣定了日期请二位今日便烦动身。”萧让道:“天气暄热今日便动身也行不多路前面赶不上宿头。只是来日起个五更.挨旦出去。”金大坚:“正是如此说。”两个都约定了来早起身各自归家收拾动身。萧让留戴宗在家宿歇。 次日五更金大坚持了包里行头来和萧戴宗三人同行。离了济州城里行不过十里多路戴宗道:“三位先生慢来不敢催逼;小可先去报知众上户来接二位。”拽开步数争先去了这两个背着了包里自慢慢而行。看看走到未牌时候约莫也走过了七八十里路只见前面一声忽哨响山城坡下跳出一夥好汉约有四五十人。当头一个好汉正是那清风山王矮虎大喝一声道:“你两个是甚么人?那里去?-孩儿但!拿这厮!取心来酒!”萧让告道:“小人两个是上泰安州刻石锡文的;又没一分财赋止有几件衣服。”王矮虎喝道:“俺不要你财赋衣只要你两个聪明人的心肝做下!”萧让和金大坚焦躁何仗各人胸中本事便棒迳奔王矮虎。王矮虎也挺朴刀来。三人各使手中器械约战了五七合王矮虎转身便走。两个却待去赶听得山上锣声又响。左边走出云里金刚宋万右边走出摸着干杜迁背后却是白面郎君郑天寿各带三十余人一上把萧让金大坚横拖倒拽捉投林子里来。 四寿好汉道:“你两个放心。我们奉着晁天王的将令特来请你二位上山入夥。”萧让道:“山寨里要我们何用?我两个手无缚之力只好饭。”杜迁道:“吴军师一来与你相识二乃和你两个武艺本事特使戴宗来宅上相请。”萧让金大坚都面面觑做声不得。当时都到旱地忽律朱贵酒店内相待了分例酒食连夜唤船便送上山来。 到得大寨晁盖吴用并头领众人都相见了一面安排筵席相待;且说修蔡京回书一事“因请二位上山入夥共聚大义。”两个听了都扯住吴学究:“我们在此趋侍不妨只恨各家都有老小在彼明日官司知道必然坏了!”吴用道:“二位贤弟不必忧心。天明时便有分晓。”当夜只顾酒歇了。 次日天明。只见小喽罗报道:“都到了!”吴学究道:“请二位贤弟亲自去接宝眷。”萧让金大坚听得半信半不信。两个下至半山只见数乘轿子抬着两家老小上山来。两个惊得呆了问其备细。老小说道:“你昨日出门之后只见这一行人将着轿子来说:“家长只在城外客店里中了暑风快叫取老小来看救。”出得城时不容我们下轿直抬到这里。”两家都一般说。萧让听了与金大坚两个闭口无言;只得死心塌地再回山寨入夥。安顿了两家老小。 吴学究却请出来与萧让商议写蔡京字体回书去救宋公明。金大坚便道:“从来雕得蔡京的诸样图书名讳字号。”当时两个动手完成忙排了回书备个筵席快送戴宗起程分付了备细书意。戴宗辞了众头领下山来时小喽罗忙把船只渡过金沙汉送至朱贵酒店里连忙取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作别朱贵开脚步登程去了。 且说吴用送了戴宗过渡自同众头领再回大寨筵席。正饭酒间只是吴学究叫声苦不知高低。众头领问道:“军师何故叫苦?”吴用便道:“你众人不知是我这封书倒送了戴宗和宋公明性命也!”众头领大惊连忙问道:“军师书上却是怎地差错?”吴学究道:“是我一时只顾甚前不顾其后。书中有个老大脱卯!”萧让便道:“小生写得字体和蔡太师字体一般语句又不曾差了请问军师不知那一处脱卯?”金大坚又道:“小生雕的图书亦无纤毫差错怎地见得有脱卯处?”吴学究叠两个指头说出这个差错脱卯处有分教众好汉:大闹江州城鼎沸白龙庙。直教:弓弩丛中逃命刀林里救英雄。毕竟军师吴学究说出怎生脱卯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 话说当时晁盖并众人听了请问军师道:“这封书如何有脱卯处?”吴用说道:“早间戴院长将去的回书是我一时不仔细见不到处!使的那个图书不是玉筋篆文“翰林蔡京”四字?只是这个图书便是教戴宗官司!”金大坚便道:“小弟每每见蔡太师书缄并他的文章都是这样图书。今次雕得无纤毫差错如何有破绽?”吴学究道:“你众位不知。如今江州蔡九知府是蔡太师儿子如何父写书与儿子却使个讳字图书?因此差了。是我见不到处!此人到江州必被盘诘。问出实情却是利害!”晁盖道:“快使人去赶唤他回来别写如何?”吴学究道:“如何赶得上。他作起‘神行法’来这早晚已走过五百里了!只是事不宜迟我们只得恁地可救他两个。”晁盖道:“怎生去救?用何良策?”吴学究便向前与晁盖耳边说道:“这般这般。......如此如此。......主将便可暗传下号令与众人知道只是如此动身休要误了日期。”众多好汉得了将令各各拴束行头连夜下山望江州来不在话下。 且说戴宗扣着日期。回到江州当厅下了回书蔡九知府见了戴宗如期回来好生欢喜;先取酒来赏了三锺亲自接了回书便道:“你曾见我太师幺?”戴宗禀道:“小人只住得一夜便回来不曾见得恩相。”知府拆开封皮看见前面说:“信笼内许多对象都收了。......”中间说:妖人宋江今上自要他看可令牢固陷车盛载密切差的当人员连夜解上京师。沿途休教失走......”书尾说:“黄文炳早晚奏过天子必然自有除授。”蔡九知府看了喜不自胜叫取一锭二十五两花银赏了戴宗;一面分付教造陷军商量差人解起身。戴宗谢了自回下处买了些酒肉来牢里看觑宋江不在话下。 且说蔡九知府催并合成陷车过得一二日正要起程只见门子来报道:“无为军黄通判特来相探。”蔡九知府叫请至后堂相见。又送些礼物时新酒果。知府谢道:“累承厚意何以得当。”黄文炳道:“村野微物何足挂齿。”知府道:“恭喜早晚必有荣除之庆!”黄文炳道:“相公何以知之?”知府道:“昨日下书人已回。妖人宋江教解京师。通判只在早晚奏过今上升擢高任。家尊回书备说此事。”黄文炳道:“既是恁地深感恩相主荐。那个人下书真乃神行人也!”知府道:“通判如不信时就教观看家书显得下官不谬。”黄文炳道:“小生只恐家书不敢擅看;如若相托求借一观。”知府便道:“通判乃心腹之交看有何妨。”便令从人取过家书递与黄文炳看。 黄文炳接书在手从头尾读了一遍卷过来看了封皮只见图书新鲜。黄文炳摇头道:“这封书不是真的。”知府道:“通判错矣;此是家尊亲手笔迹真正字体如何不是真的?”黄文炳道:“相公容覆:往常家书来时曾有这个图书幺?”知府道:“往常来的家书却不曾有这个图书只是随手写的。今番一定是图书匣在手边就便印了这个图书在封皮上。”黄文炳道:“相公休怪小生多言。这封书被人瞒过了相公!方今天下盛行苏黄米蔡四家字体谁不习学得些?只是这个图书是令尊恩相做翰林学士时使出来法帖文字上多有人曾见。如今升专太师丞相如何肯把林图书使出来?更兼亦是父寄书与子须不当用讳字图书。令尊太师恩相是个识穷天下高明远见的人安肯造次错用?相公不信小生之言可细细盘问下书人曾见府里谁来。若说不对便是假书。休怪小生多说因蒙错爱至厚方敢僭言。”蔡九知府听了说道:“这事不难;此人自来不曾到东京一问便显虚实。”知府留住黄文炳在屏风背后坐地随即升厅叫唤戴宗有委用的事。当下做公的领了钧旨四散去寻。 且说戴宗自回到江州先去牢里见了宋江附耳低言将前事说了宋江心中暗喜次日又有人请去酌杯。 戴宗正在酒肆中酒只见做公的四下来寻。当时把戴宗唤到厅上。蔡九知府问道:“前日有劳你走了一遭真个办事未曾重赏你。”戴宗答道:“小人是承恩相差使的人如何敢怠慢。”知府道:“我正连日事忙未曾问得你个仔细。你前日与我去京师那座门入去?”戴宗道;“小人到东京时那日天色已晚不知唤做甚幺门。”知府又道:“我家府里门前谁接着你?留你在那里歇?戴宗道:“小人到府前寻见一个门子接书入去。少刻门子出来交收了信笼着小人自去寻客店里歇了。次日早五更去府门前伺候时只见那门子回书出来。小人怕误了日期那里敢再问备细慌忙一迳来了。”知府再问道:“你见我府里那个门子却是多少年纪?或是黑瘦也白净肥胖?长大也是矮小?有须的也是无须的?”戴宗道:“小人到府里时天色黑了;次早回时又是五更时候天色昏暗不十分看得仔细只觉不恁幺长中等身材。敢是有些髭须。”知府大怒喝一声“拿下厅去!”傍边走过十数个狱卒牢子。将戴宗拖翻在当面。戴宗告道:“小人无罪!”知府喝道:“你这厮该死!我府里老门子王公已死了数年如今只是个小王看门如何却道他年纪大有髭须!况兼门子王不能彀入府堂里去但有各处来的书信缄帖必须经由府堂里张干办方去见李都管然后递知里面收礼物!便要回书也须得伺候三日!我这两笼东西如何没个心腹的人出来问你个常便备细就胡乱收了?我昨日一时间仓卒被你这厮瞒过了!你如今好好招说这封书那里得来!”戴宗道:“小人一时心慌要赶程途因此不曾看得分晓。”蔡九知府喝道:“胡说!这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左右!与我加力打这厮!”狱卒牢子情知不好觑不得面皮把戴宗困翻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戴宗捱不过拷打只得招道:“端的这封书是假的!”知府道:“你这厮怎地得这封假书来?”戴宗告道:“小人路经梁山泊过走出那一伙强人来把小人劫了绑缚上山要割腹剖心。去小人身上搜出书信看了把信笼都夺了却铙了小人。情知回乡不得只要山中乞死。他那里却写这封书与小人回来脱身。一时怕见罪责小人瞒了恩相。”知府道:“是硬是了中间还有些胡说!眼见得你和梁山泊贼人通同造意谋了我信笼对象却如何说这话!再打那!”戴宗由他拷讯只不肯招和梁山泊通情。 蔡九知府再把戴宗拷讯了一回语言前后相同说道:“不必问了!取具大枷枷了下在牢里!”却退厅来称谢黄文炳道:“若非通判高见下官险些儿误了大事!”黄文炳又道:“眼见得这人也结梁山泊通同造意谋叛为党若不早除必为后患。”知府道:“便把这两个问成了招状立了文案押去市曹斩然后写表申奏。”黄文炳道:“相公高见极明。似此一者朝廷见喜知道相公干这件大功;二者免得梁山泊草寇来劫牢?”知府道:“通判高见甚远下官自当动文书亲自保举通判。”当日管待了黄文炳送出府门自回无为军去了。 次日蔡九知府升厅便唤当案孔自来分付道:“快教迭了文案把这宋江戴宗的供状招款粘连了;一面写了犯由牌教来日押赴市曹斩施行!自古‘谋逆之人决不待时。’斩了宋江戴宗免致后患。”当案却是黄孔目本人与戴宗颇好却无缘便救他只替他叫得苦;当日禀道:“明日是个国家忌日后日又是七月十五日----中元之节----皆不可行刑;大后日亦是国家景命;直至五日后方可施行。”原来黄孔目也别无良策只图与戴宗少延残喘亦是平日之心。蔡九知府听罢依准黄孔目之言直待第六日早辰先差人去十字路口打扫了法场。饭后点起士兵和刀仗刽子约有五百余人都在大牢门前伺候。 已牌时候狱官禀了知府亲自来做监斩官。黄孔目只得把犯由牌呈堂当厅判了两个“斩”字便将片芦席贴起来。江州府众多节级牢子虽然和戴宗宋江过得好却没做道理救得他众人只替他两个叫苦。当时打扮已了就牢里把宋江戴宗两个抠扎起;又将胶水刷了头绾个鹅梨角儿各插上一朵红绫子纸花;驱至青面圣者神案前各与了一碗长休饭永别酒。罢辞了神案漏转身来搭了利子。六七十个狱卒早把宋江在前戴宗在后推拥出牢门前来。 宋江和戴宗两个面面觑各做声不得。宋江只把脚来跌戴宗低了头只叹气。江州府看的人真乃压肩迭背何止一二千人。押到市曹十字路口团团棒围住把宋江面南背北将戴宗面北背南两个纳坐下只等午时三刻监斩官到来开刀。众人仰面看那犯申牌上写道:“江州府犯人一名宋江故吟反诗忘造妖言结连梁山泊强寇通同造反律斩。犯人一名戴宗与宋江暗递私书勾结梁山泊强寇通同谋反律斩。监斩官江州府知府蔡某。 那知府勒住马只等报来。只见法场东边一伙弄蛇的丐者强要挨入法场里看众士兵赶打不退。正相闹间只见法场西边一伙使棒卖药。也强挨将入来。士兵喝道:“你那伙人好不晓事!这是那里强挨入来要看!”那伙使棒的说道:“你倒鸟村!我们冲州撞府那里不曾去!到处看出人!便是京师天子杀人也放人看你这小去处砍得两个人闹动了世界我们便挨出来看一看打甚幺鸟紧!”正和士兵闹将起来。 监斩官喝道:“且赶退去休放过来!”闹犹未了只见法场南边一伙挑担的脚夫又要挨将入来。士兵喝道:“这里出入你挑那里去!”那伙人说道:“我们挑东西送知府相公去的你们如何敢阻当我!”士兵道:“便是相公衙里人也只得去别处过一过!”那伙人就歇了担子都掣了匾担立在人丛里看。 只见法场北边一伙客商推两辆车子过来定要挨入法场上来。士兵喝道:“你那伙人那里去!”客人应道:“我们要赶路程可放我们过去。”士兵道:“这里出人如何肯放你!你要赶路程从别路过去!”那伙客人笑道:“你倒说得好!俺们便是京师来的人不认得你这里鸟路只是从这大路走。”士兵那里肯放。那伙客人齐齐地挨定不动。 四下里吵闹不住。这蔡九知府也禁治不得。又见这伙客人都盘在车子上立定了看。没多时法场中间人分开处一个报报道一声“午时三刻。”监斩官便道:“斩讫报来!”两势下刀棒刽子便去开枷;行刑之人执定法刀在手。说时迟一个个要见分明那时快闹攘攘一起作只见伙客人在车子上听得“斩”字数内便向怀中取出一面小锣儿一个客人立在车子上当当地敲得两三声四下里一齐动手却见十字路口茶坊楼上一个虎形黑大汉脱得赤条条的两只手握两把板斧大吼一声却似半天起个霹雳从半空中跳将下来手起斧落早砍翻了两个行刑的刽子便望监斩官马前砍将来。众士兵急待把去搠时那里拦得住。 众人且簇拥蔡九知府逃命去了。只见东边那伙弄蛇的丐者身边都掣出尖刀看着士兵便杀;西边那伙使棒的大喊声只顾乱杀将来一派杀倒士兵狱卒;南边那伙挑担的脚夫轮起匾担横七竖八都打翻了士兵和那着的人;北边都伙客人都跳下车来推过车子拦住了人。两个客商钻将入来一个背了宋江一个背了戴宗。其余的人也有取出弓箭来射的也有取出石子来打的也有取出标来标的。原来扮客商的这伙便是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那伙扮使棒的便是燕顺刘唐杜迁宋万;扮挑担的便是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那伙扮丐者的便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这一行梁山泊共是十七个头领到来带领小喽罗一百余人四下里杀将起来。只见那人丛里那个黑大汉轮两把板斧一味地砍将来。 晁盖等却不认得只见他第一个出力杀人最多。晁盖猛省起来“戴宗曾说一个黑旋风李逵和宋三郎最好是个莽撞之人。”晁盖便叫道:“前面那好汉莫不是黑旋风?”那汉那里肯应火杂杂地抡着大斧只顾砍人。晁盖便叫背宋江戴宗的两个小喽罗只顾跟着那黑大汉走。当下去十字街口不问军官百姓杀得横遍地血流成渠。推倒颠翻的不计其数。众头领撇了车辆担仗一行人跟了黑大汉直杀出来。背后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四张弓箭飞蝗般望后射来。那江州军民百姓谁敢近前。这黑大汉直杀到江边来身上血溅满身自在江边杀人。晁盖便挺朴刀叫道:“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那汉那里来听叫唤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去。 约莫离城沿江上也走了五七里路前面望见尽是滔滔一派一大江却无了旱路。晁盖看见只叫得苦。那黑大汉方叫道:“不要慌!且把哥哥背来庙里!”众人都到来看时靠江边一所大庙。两扇门紧紧地闭着。黑大汉两斧砍开便抢入来。晁盖众人看时两边都是老桧苍松林木遮映;前面牌额上四个金书大字写道:“白龙神庙。”小喽罗把宋江戴宗背到庙里歇下宋江方敢开眼见了晁盖等众人哭道:“哥哥!莫不是万中相会?”晁盖便劝道:“恩兄不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这个出力杀人的黑大汉是谁?”宋江道:“这个便是叫做黑旋风李逵;他几番就要大牢里放了我却是我怕走不脱不肯依他。”晁盖道:“却是难得这个人!出力最多又不怕刀斧箭矢!”花荣便叫:“且将衣服与俺二位兄长穿了。” 正相聚间只见李逵提着双斧从廊下走出来。宋江便叫位道:“兄弟那里去?”李逵应道:“寻那庙祝一杀了!叵耐那见神见鬼白日把鸟庙门关上!我指望拿来灸祭门却寻那不见!”宋江道:“你且来先我和哥哥头领相见。”李逵听了丢了双斧望着晁盖跪了一跪说道:“大哥休怪铁牛粗卤。”与众人都相见了却认得朱贵是同乡人两个大家欢喜。花荣便道:“哥哥你教众人只顾得着大哥走如今来到这里前面又是大江拦截住断头路了!却又没有一只船接应俏或城中官军赶杀出来却怎生迎敌将何接济?”李逵便道:“不要慌!我与你们再杀入城去和那个鸟蔡九知府一都砍了快活!”戴宗此时方苏醒便叫道:“兄弟!使不得莽性!城里有五七十千军马若杀入去必有有失!”阮小七便道:“远望隔江那里有数只船在岸边我兄弟三个赴水过去夺那几双船过来载众人如何?”晁盖道:“此计是最上着。” 当时阮家三弟兄都脱剥了衣服各人插把尖刀便钻入水里去。约莫赴开得半里之际只见江面上溜头流下三只棹船吹风忽哨飞也似摇将来。众人看时那船上各有十数个人都手里拿着军器众人却慌将起来。宋江听得说了便道:“我命里这般合苦也!”奔出庙前看时只见当头那只船上坐着一条大汉倒提一把明晃晃五股叉头上挽个穿心红一点髯儿下面拽起条白绢水口里吹着忽哨。宋江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张顺。宋江连忙便招手叫道:“兄弟救我!”张顺等见是宋江大叫道:“好了!”飞也似摇到岸边。三阮看见退赴过来。一行众人都上岸来到庙前。宋江看见张顺自引十数个壮汉在那只船头上;张横引着穆弘穆春薛永带十数个庄客在一只船上;第三只船上李俊引着李立童威童猛也带十数个卖盐火家都各执棒上岸来。 张顺见了宋江喜从天降器拜道:“自从哥哥官司兄弟坐立不安又无路可救!近日又听得拿了戴院长李大哥又不见面我只得去寻了我哥哥引到穆太公庄上叫了许多相识;今日我们正要杀入江州要劫牢救哥哥不想仁兄己有好汉们救出来到这里。不敢拜问这伙豪杰莫非是梁山泊义士晁天王幺?”宋江指着上立的道:“这个便是晁盖哥哥。你等众位都来庙里叙礼则个。”张顺等九人晁盖等十七人宋江戴宗李逵共是二十九人都入白龙庙聚会。这个唤做“白龙庙小聚义。”当下二十九筹好汉各各讲礼已罢只见喽罗慌慌忙忙入庙来报道:“江州城里鸣锣擂鼓整顿军马出城来追赶。远远望见旗蔽日刀剑如麻前面都是带甲马军后面尽是擎兵将;大刀阔斧杀奔白龙庙路上来!”李逵听了大叫一声“杀将去!”提了双斧便出庙门。 晁盖叫道:“一不做二不休!众好汉相助着晁某直杀尽江州军马方回梁山泊去!”众英雄齐声应道:“愿依尊命!”一百四五十人一齐呐喊杀奔江州岸上来。有分教:血染波红如山积。直教:跳浪苍龙喷毒火爬山猛虎吼天风。毕竟晁盖等众好汉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 话说江州城外白龙庙中梁山泊好汉劫了法场救得宋江戴宗正是晁盖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刘唐燕顺杜迁宋万朱贵王矮虎郑天寿石勇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胜:共计一十七人领带着**十个悍勇壮健小喽罗。浔阳江上来接应的好汉张顺张横李俊李立穆弘穆春童威薛永九筹好汉也带四十余人都是江面上做私商的火家撑驾三只大船前来接应;城里黑旋风李逵引众人杀至浔阳江边:两路救应。通共有一百四五十人都在白龙庙里聚义。只听得小喽罗报道:“江州城里军兵擂鼓摇旗鸣锣喊追赶到来。”那黑旋风李逵听得大吼了一声提两把板斧先出庙门。众好汉呐声喊都手中军器齐出庙来迎敌。刘唐朱贵先把宋江戴宗护送上船。李俊同张顺三阮整顿都使长背后步军簇拥摇旗呐喊杀奔前来。这里李逵当先轮着板斧赤条条地飞奔砍将入去;背后便是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四将拥护。花荣见前面的军马都扎住了只怕李逵着伤偷手取弓箭出来搭上箭拽满弓望着为头领的一个马军飕地一箭只见翻筋斗射下马去。那一伙马军了一惊各自奔命拨转马头便走倒把步军先冲倒一半。这里众多好汉们一齐冲究将去杀得那官军横野烂血染江红直杀到江州城下。城上策应官军早把擂木扎、炮石将下来。官军慌忙入城关上城门好几日不敢出来。众多好汉拖转黑旋风回到白龙庙前下船。晁盖整点众人完备都叫分头下船开江便走。却值顺风拽起风帆三只大船载了许多人马头领却投穆太公庄上来。一帆顺风早到岸边埠头。一行众人都上岸来。穆弘邀请众好汉到庄内堂上穆太公出来迎接。宋江等众人都相见了。太公道:“众头领连夜劳神且请客房中安歇将息实体。”各人且去房里暂歇将养整理衣服器械。当日穆弘叫庄客宰了一头黄牛杀了十数个猪羊鸡鹅鱼鸭珍肴异馔排下筵席管待众头领。饮酒中间说起许多情节。晁盖道:“若非是二哥众位把船相救我等皆被陷于缧!”穆太公道:“你等如何却打从那条路上来?”李逵道:“我自只拣人多处杀将去。他们自跟我来。我又不曾叫他。”众人听了都大笑。宋江起身与众人道:“小人宋江若无众好汉相救时和戴阮长皆死于非命。今日之恩深于沧海如何报答得众位!只恨黄文炳那搜根剔齿几番唆毒要害我们这冤雠如何不报!怎地启请众位好汉再作个天大人情去打了无为军杀得黄文炳那也与宋江消了这口无穷之恨那时回去如何?”晁盖道:“我们众人偷营劫寨只可使一遍如何再行得?似此奸贼已有堤备不若且回山寨去聚起大队人马一和学究公孙二先生并林冲秦明都来报雠也未为晚。”宋江道:“若是回山去了再不能彀得来:一者山遥路远;二乃江州必然申开明文各处谨守不要痴想。只是趁这个机会便好下手不要等他做了准备。”花荣道:“哥哥见得是。虽然如此只是无人识得路迳不知他地理如何。先得个人去那里城中探听虚实也要看无为军出没的路径去处就要认黄文炳那贼的住处了然后方好下手。”薛永便起身说道:“小弟多在江湖上行此处无军最熟。我去探听一遭如何?”宋江道:“若得贤弟去走一遭最好。”薛永当日别了众人自去了。只说宋江自和众头领在穆弘庄上商议要打无为军一事整顿军器刀安排弓弩箭矢打点大小船只等项堤备已了。只见薛永去了两日带将一个人回到庄上来拜见宋江。宋江便问道:“兄弟这位壮士是谁?”薛永答道:“这人姓侯名健祖居洪都人氏;做得第一手裁缝端的是飞针走线;更兼惯习棒曾拜薛永为师。人见他黑瘦轻捷因此唤他做“通臂猿。”见在这无为军城里黄文炳家做生活。小弟因见了就请在此。”宋江大喜便教同坐商议。那人也是一座地煞星之数自然义气相投。宋江便问江州消息无为军路径如何。薛永说道:“如今蔡九知府计点官军百姓被杀死有五百余人带伤中箭者不计其数见今差人星夜申奏朝廷去了。城门日中后便关出入的好生盘问得紧。原来哥哥被害一事倒不干蔡九知府事都是黄文炳那三回五次点拨知府教害二位。如今见劫了法场场中甚慌晓夜阳备。小弟又去无为军打听正撞见这个兄弟出来饭;因是得知备细。”宋江道:“侯兄何以知之?”侯健道:“小人自幼只爱习学棒多得薛师父指教因此不敢忘恩。近日黄通判特取小人来他家做衣服。因出来遇见师父提起仁兄大名说起此一节事来。小人要结识仁兄特来报知备细。这黄文炳有个嫡亲哥哥唤做黄文烨与这文炳是一母所生二子。这黄文烨平生只是行善事修桥补路塑佛斋僧扶危济因救拔贫苦那无为军城中都叫他做“黄面佛。”这黄文炳虽是罢闲通判心里只要害人惯行歹事无为军都叫他做“黄蜂刺。”他兄弟两个分开做两院住只在一条巷内出入。靠着门里便是他家。黄文炳贴着城住黄文烨近着大街。小人在那里做生活却听得黄通判回家来说:“这件事蔡知府已被瞒过了却是我点拨他教知府先斩了然后奏去。”黄文烨听得说时只在背后骂说道:“又做这等短命促掏的事!于你无干何故定要害他?俏或有天理之时报应只在目前却不是反招其祸?”这两日听得得劫了法场好生惊。昨夜去江州探望蔡九知府与他计较尚兀自未回来。”宋江道:“黄文炳家多少人口?有几个房头?”侯健道:“男子妇人通有四五十口。”宋江道:“天教我报雠特使这个人来!虽是如此全靠众兄弟维持。”众人齐声应道:“当以死向前!正要驱除这等赃滥奸恶之人与哥哥报雠雪恨!”宋江又道:“只恨黄文炳那贼一个却与无为军百姓无干。他兄既然仁德亦不可害他休教天下人骂我等不仁。众弟兄去时不可分毫侵害百姓。今去那里我有一计只望众人扶助。”众头领齐声道:“专听哥哥指教。”宋江道:“有烦穆太公对付**十个叉袋又要百十束芦柴用着五只大船两只小船;央及张顺李俊驾两只小船;五只大船上用着张横三阮童威和识水的人护船:此计方可。”穆弘道:“此间芦苇油柴布袋都有我庄上的人都会使水驾船。便请哥哥行事。”宋江道:“却用侯家兄弟引着薛永并白胜先去无为军城中藏了;来日三更二点为期只听门外放起带铃鹁鸽便教白胜上城策应先插一条白绢号带近黄炳家便是上城去处。”再又教石勇杜迁扮做丐者去城门边左近埋伏只看火为号便要下手杀把门军士。李俊张顺只在江面上往来巡绰等候策应。宋江分拨己定。薛永白胜侯健先自去了。随后再是石勇杜迁扮做丐者。身边各藏了短刀暗器也去了。 这里自一面扛抬沙土布袋和芦苇油柴上船装载。众好汉至期各各拴束了身上都准备了器械;船舱里埋伏军汉。众头领分拨下船:晁盖宋江花荣在童威船上;燕顺王矮虎郑天寿在张横船上;戴宗刘唐黄信在阮小二船上;吕方郭盛李立在阮小五船上;穆弘穆春李逵在阮小七船上。只留下朱贵宋万在穆太公庄上看理江州城里消息;先使童猛棹一只打鱼快船前去探路。小喽罗并军健都伏在舱里。火家庄客水手撑驾船只当夜密地望无为军来。此时正是七月尽天气夜凉风静月白江清;水影山光上下一碧。约莫初更前后大小船只都到无为江岸边拣那有芦苇深处一字儿缆定了船只。只见那童猛回船来报道:城里并无些动静。”宋江便叫手下众人把这沙土布袋和芦苇干柴都搬上岸望城边来。听那更鼓时正打二更。宋江叫小喽罗各各了沙土布袋并芦柴就城边堆垛了。众好汉各挺手中军器只留张横三阮两童守船接应;其余头领都奔城边来。望城上时约离北门有半里之路宋江便叫放起带铃鹁鸽。只见城上一条竹竿缚着白号带风飘起来。宋江见了便叫军士就这城边堆起沙土布袋分付军汉一面挑担芦苇油柴上城。只见白胜已在那里接应等候把手指与众汉道:“只那条巷便是黄文炳住处。”宋江问白胜道:“薛永侯健在那里?”白胜道:“他两个潜入黄文炳家里去了只等哥哥到来。”宋江又问道:“你曾见石勇杜迁幺?”白胜道:“他两个在城门边左近伺候。”宋江听罢引了众好汉下城来迳到黄文炳门前只见侯健闪在房檐下。宋江唤来附耳低言道:“你去将菜园门开了放他军士把芦苇油柴堆放里面;可教薛永寻把火来点着却去敲黄文炳门道:“间壁大官人家失火!有箱笼什物搬来寄顿!”敲得门开我自有摆布。”宋江教众好汉分几个把住两头。侯健失去开了菜园门军汉把芦柴搬来堆在里面。侯侯就讨了火种递与薛永将来点着。侯健便闪出来却去敲门叫道:“间壁大官人家失火!有箱笼搬来寄顿快开门则个!”里面听得便起来看时望见隔壁火起连忙开门出来。晁盖、宋江等呐声喊杀将入去。众好汉亦各动手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把黄文炳一门内外大小四五十口尽皆杀了不留一人。只不见了文炳一个。众好汉把他从前酷害良民积攒下许多家私金银收拾俱尽大哨一声众多好汉都扛了箱笼家财却奔城上来。且说石勇杜迁见火起各掣出尖刀便杀把门的军人却见前街邻合拿了水桶梯子都奔来救火。石勇杜迁大喝道:“你那百姓休得向前!我们是梁山泊好汉数千在此来杀黄文炳一门良贱与宋江、戴宗报雠!不干你百姓事!你们快回家躲避了休得出来管闲事!”众邻合有不信的立住了脚看。只见黑旋风李逵轮起两把板斧着地卷将来众邻合方呐声喊抬了梯子水桶一哄都走了。这边后巷也有几个守门军汉带了些人了麻搭火钓都奔来救火。早被花荣张起弓当头一箭射翻了一个李逵大喝道:“要死的便来救火!”那伙军汉一齐都退去了。只见薛永拿着火把便就黄文炳家里前后点着乱乱杂杂火起。当时李逵砍断铁锁大开城门。一半人从城上出去一半人从城门下出去。只见三阮张童都来接应合做一处扛抬财物上船。无为军已知江州被梁山泊好汉劫了法场杀死无数的人如何敢出来追赶只得回避了。这宋江一行众好汉只恨拿不着黄文炳都上了船摇开了自投穆弘庄上来不在话下。却说江州城里望见无为军火起蒸天价红满城中讲动;只得报知本府。这黄文炳正在府里议事听得报说了慌忙来禀知府道:“敝乡失火急却回家看觑!”蔡九知府听得忙叫开城门差一只官船相送。黄文炳谢了知府随即出来带了从人慌下船摇开江面望无为军来。看见火势猛烈映得江面上都红梢公说道:“这火只是北门里火。”黄文炳见说了心里越慌。看看摇到江心里只见一只小船从江面上摇过去了。少时又是一只小船摇将过来却不迳过望着官船直撞将来。从人喝道:“甚幺船!敢如此直撞来!”只见那小船上一条大汉跳起来手里拿着挠钓口里应道:“去江州报失火的船!”黄文炳便钻出来问道:“那里失火?”那大汉道:“北门黄通判家被梁山泊好汉杀了一家人口劫了家私如今正烧着哩!”黄文炳失口叫声苦不知高低。那汉听了一挠钓搭住了船便跳过来。黄文炳是个乖觉的人早瞧了八分便奔船梢后走望江里踊身便跳。只见当面前又一只船水底下早钻过一个人把黄文炳劈腰抱住拦头揪起扯上船来。船上那个大汉早来接应便把麻索绑上。那摇官船的梢公只顾下拜。李俊说道:“我不杀你们只要捉黄文炳这厮!你们自回去说与蔡九知府那贼驴知道:俺梁山泊好汉们权寄他那颗驴头早晚便要来取!”梢公战抖抖的道:“小人去说!”李俊张顺拿了黄文炳过自己的小船上放那官船去了。两个好汉棹了两只快船迳奔穆弘庄上。早摇到岸边。望见一行头领都在岸上等候搬运箱笼上岸。见说拿得黄文炳宋江不胜之喜。众好汉一齐心中大喜说:“正要此人见!”李俊张顺早把黄文炳带上岸。众人看了监押着离了江岸到穆太公庄上来。朱贵宋万接着众人入到庄里草厅上坐下。宋江把黄文炳剥了衣服绑在柳树上请众头领团团坐定。宋江叫取一酒来与众人把盏。上自晁盖下至白胜共是三十位好汉都把遍了。宋江大骂:“黄文炳!你这厮!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雠你如何只要害我三回五次教唆蔡九知府杀我两个!你既读圣贤之书如何要做这等毒害的事!我又不与你有杀父之雠你如何定要谋我!你哥哥黄文烨与你这厮一母所生他怎恁般修善!久闻你那城中都称他做黄面佛我昨夜分毫不曾侵犯他。你这厮在乡中只是害人交结权势浸润官长欺压良善我知道无为军人民都叫你‘黄蜂刺!’我今日且替你拔了这个‘刺!’”黄文炳告道:“小人已知过失只求早死!”晁盖喝道:“你那贼驴!怕你死!你这厮!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宋江便问道:“那个兄弟替我下手?”只见黑旋风李逵跳起身来说道:“我与哥哥动手割这厮!我看他肥胖了倒好烧!”晁盖道:“说得是。”教:“取把尖刀来就讨盆炭火来细细地割这厮烧来下酒与我贤弟消这怨气!”李逵拿起尖刀看着黄文炳笑道:“你这厮在蔡九知府后堂且会说黄道黑拨置害人无中生有掇撺他!今日你要快死老爷却要你慢死!”便把尖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无片时割了黄文炳李逵方把刀割开胸膛取出心肝把来与众好汉看醒酒汤。众多好汉看割了黄文炳都来草堂上与宋江贺喜。只见宋江先跪在地上。众头领慌忙都跪下齐道:“哥哥有甚幺但说不妨。兄弟们敢不听?”宋江便道:“小可不才自小学吏初世为人便要结织天下好汉。奈缘力薄才疏不能接待以遂平生之愿。自从刺配江州多感晁头领并众豪杰苦苦相留宋江因守父亲严训不曾肯住。正是天赐机会!于路直至浔豪杰。不想小可不才一时间酒后狂险累了戴院长性命。感谢众位豪杰不避凶险来虎穴龙潭力救残生;又蒙协助报了冤雠。如此犯下大罪闹了两座州城必然申奏去了。今日不繇宋江不由宋江不上梁山泊投托哥哥去。未知众位意下若何?如是相从者只今收拾便行;如不愿去的一听尊命。只恐事反遭”说言未绝李逵先跳起来便叫道:“都去!都去!但有不去的我一鸟斧砍做两截便罢!”宋江道:“你这般卤说话!全在各弟兄们心肯意肯方可同去。”众人议论道:“如今杀死了许多官军人马闹了两处州郡他如何不申奏朝廷?必然起军马来擒获。今若不随哥哥去同死同生却投那里去?”宋江大喜谢了众人。当日先叫朱贵和宋万先回山寨里去报知次后分作五起进程:头一起便是晁盖、宋江、花荣、戴宗、李逵;第二起便是刘唐、杜迁、石勇、薛永、侯健;第三起便是李俊、李立、吕方、郭盛、童威童猛;第四起便是黄信、张顺、张横、阮家三兄;弟第五起便是穆弘、穆春、燕顺、王矮虎、郑天寿、白胜。五起二十八个头领带了一干人等将这所得黄文炳家财各各分开装载上车子。穆弘带了穆太公并家小人等将应有家财金宝装载车上。庄客数内有不愿去的都他些银两自投别主去工有愿去的一同便往。前四起6续去了已自行动。穆弘收拾庄内已了放起十数个火把烧了庄院撇下了田地自投梁山泊来。 且不说五起人马登程。节次进只隔二十里而行。先说第一起、晁盖、宋江、花荣、戴宗、李逵等五骑马带着车仗人伴在路行了三日前面来到一个去处地名唤做黄门山。宋江在马上与晁盖道:“这座山生得形势怪恶莫不有大伙在内?可着人催趱后面人马上来一同过去。”说犹未了只见前面山嘴上锣鸣鼓响。宋江道:“我说幺!且不要走动等后面人马到来好和他杀。”花荣便拈弓搭箭在手晁盖、戴宗各执朴刀李逵拿着双斧拥护着宋江一齐趱马向前只见山坡边闪出三五旦个小喽罗当先簇拥出四筹好汉各挺军器在手高声喝道:“你等大闹了江州劫掠了无为军杀害了许多官军百姓待回梁山泊去?我四个等侯你多时!会事的只留下宋江都饶了你们性命!”宋江听得便挺身出去跪在地下说道:“小可宋江被人陷害冤屈无伸今得四方豪杰救了性命。小可不知在何处触犯了四位英雄万望高抬贵手饶恕残生!”那四筹好汉见了宋江跪在前面都慌忙滚鞍下马撇下军器飞奔前来拜倒在地下说道:“俺弟兄四个只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大名想杀也不彀个见面!俺听知哥哥在江州为事官司我弟兄商议定了正要来劫牢只是不得个实信。前日使小喽罗直到江州来打听回来说道:“已有多少好汉闹了江州劫了法场救出往揭阳镇去了。后又烧了无为军劫掠黄通判家。”料想哥哥必从这里来节次使人路中来探望。犹恐未真故反作此一番结问。冲撞哥哥万勿见罪。今日幸见仁兄!小寨里略备薄酒粗食权当接风;请众好汉同到敝寨盘桓片时。”宋江大喜扶起四位好汉逐一请问大名。为头的那人姓欧名鹏祖贯是黄州人氏;守把大江军户因恶了本官逃走在江湖上绿林中熬出这个名字唤做“摩云金”第二个好汉姓蒋名敬祖贯是湖南潭州人氏;原是落科举子出身科举不第弃文就武颇有谋略精通书算积万累千牙纤毫不差;亦能刺使棒布阵排兵;因此人都唤他做“神算子”。第三个好汉姓马名麟祖贯是金陵建康人氏;原是小番子闲汉出身;吹得双铁笛使得好大滚刀百十人近他不得;因此人都唤做“铁笛仙”。第四个好汉姓陶名宗旺祖贯是光州人氏;庄家田户出身;能使一把铁锹;有的是气力;亦能使轮刀;因此人都唤做是“九尾龟”。怎见得四个好汉英雄?这四筹好汉接住宋江小喽罗早捧过果盒一大酒两大盘肉托来把盏。先递晁盖宋江次递花荣戴宗李逵。与众人都相见了一面递酒。没两个时辰第三起头领又到了一个个尽都相见。把盏已遍邀请众位上山。两个十位头领先来到黄门山寨内。那四筹好汉便叫椎牛宰马管待;却教小喽罗6续下山接请后面那三起十八位头领上山来筵宴。未及半日三起好汉已都来到了尽在聚义厅上筵席相会。宋江饮酒中间在席上闲话道:“今次宋江投奔了哥哥晁天王上梁山泊去一同聚义。未知四位好汉肯弃了此处同往梁山泊大寨相聚否?”四个好汉齐答道:“若蒙二立义士不弃贫贱情愿执鞭随镫。”宋江、晁盖大喜便说道:“既是四位肯从大义便请收拾起程。”众多头领俱各欢喜在山寨住了一日过了一夜。次日宋江、晁盖仍旧做头一起下山进先去。次后依例而行只隔着二十里远近。四筹好汉收拾起财帛金银等项带领了小喽罗三五人便烧后毁了寨栅随作第六起登程。宋江又合得这四个好汉心中甚喜;于路在马上对晁盖说道:“小弟来江湖上走了这几遭虽是受了些惊恐却也结识得许多好汉。今日同哥哥上山去这回只得死心塌地与哥哥同死同生。”一路上说着闲话不觉早来到朱贵酒店里了。且说钿个守山寨的头领吴用、公孙胜、林冲、秦明和两个新来的萧让、金大坚已得朱贵、宋万先回报知每日差小头目棹船出来酒店里迎接。一起起都到金沙滩上岸。擂鼓吹笛众好汉们都乘马轿迎上寨来。到得关下军师吴学究等六人把了接风酒都到聚义厅上焚起一炉好香。晁盖便请宋江为山寨之主坐第一把交椅。宋江那里肯便道:“哥哥差矣。感蒙众位不避刀斧救拔宋江性命。哥哥原是山寨之主如何却让不才?若要坚执如此相让宋江情愿就死。”晁盖道:“贤弟如何这般说?当初若不是贤弟担那血海般干系救得我等七人性命上山如何有今日之众?你正该山寨之恩主;你不坐谁坐?”宋江道:“仁兄论年齿兄长也大十岁。宋江若坐了岂不自羞?”再三推晁盖坐了第一位。宋江坐了第二位。吴学究坐了第三位。公孙胜坐了第四位。宋江道:“休分功劳高下;梁山泊一行旧头领去左边主住上坐新到头头去右边客位上坐。待日后出力多寡那时另行定夺。”众人齐道:“此这极当。”左边一带:林冲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迁宋万朱贵白胜;右边一带:(论年甲次序互相推让。)花荣秦明黄信戴宗李逵李俊穆弘张横张顺燕顺吕方郭盛萧让王矮虎薛永金大坚穆春李立欧鹏蒋敬童威童猛马麟石勇侯健郑天寿陶宗旺共是四十位头领坐下。大吹大擂且庆喜筵席。宋江说起江州蔡九知府捏造谣言一事与众头领:“叵耐黄文炳那事又不干他自已却在知府面前将那京师童谣解说道:“‘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粮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不是个‘宋’字?‘刀兵点水工’兴动刀兵之人必是三点水着个‘工’字不是个‘江’字?这个正尘未江身上。那后两句道:”‘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合主宋江造反在山东。以此拿了小可。不期戴院长又传了假书以此黄文炳那撺掇知府只要先斩后奏。若非众好汉救了焉得到此!”李逵跳将起来道:“好!哥哥正应着天上的言语!虽然了他些苦黄文炳那贼也我割得快活!放着我们许多军马便造反怕怎地!晁盖哥哥便做大宋皇帝;宋江哥哥便做小宋皇帝;吴先生做个丞相;公孙道士便做个国师;我们都做将军;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在那里快活却不好!不强似这个鸟水泊里!”戴宗连忙喝道:“铁牛!你这厮胡说!你今日既到这里不可使你那在江州性儿须要听两位头领哥哥的言语号令!亦不许你胡言乱语多嘴多舌!再如此多言插口先割了你这颗头来为令以警后人!”李逵道:“阿呀!若割了我这颗头几时再长得一个出来!好不惊恐我只酒便了!”众多好汉都笑。宋江又题起拒敌官军一事说道:“那时小可初闻这个消息好不惊恐;不期今日轮到宋江身上!”吴用道:“兄长当初若依了兄弟之言只住山上快活不到江州不少目了多少事?这都是天数注定如此!”宋江道:“黄安那如今在那里?”晁盖道:“那住不彀两三个月便病死了。”宋江嗟叹不已。当日饮酒各各尽欢。晁盖先叫安顿穆太公一家老小;叫取过黄文炳家的财赏劳了众多出力的小喽罗;取出原将来的信笼交还戴院长收用。戴宗那里肯要定教收在库内公支使用。晁盖叫众多小喽罗参拜了新头领李俊等都参见了。连日山寨里杀牛宰马作庆贺筵席不在话下。再说晁盖教山前山后各拨定房屋居住;山寨里再起造房舍修理城垣。至第三日酒庸上宋江起身对众头领说道:“宋江还有一件大事正要禀众弟兄。小可今欲下山走一遭乞假数日未知众位肯否?”晁盖便问道:“贤弟今却要往何处干甚幺大事?”宋江不慌不忙说出这个去处有分教:刀林里再逃一遍残生;山岭边傍传授千年勋业。正是:只因玄女书三卷留得清风史数篇。毕竟宋公明要往何处去走一遭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还道村受三卷天书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 话说当下宋江在筵上对众好汉道:“小可宋江自蒙救护上山到此连日饮宴甚是快乐。不知老父在家正是何如。即日江州申奏京师必然行移济州着落郓城县追捉家属比捕正犯恐老父存亡不保!宋江想今欲往家中搬取老父上山以绝挂念不知众弟兄还肯容否?”晁盖道:“贤弟这件是人伦中大事。不成我和你受用快乐倒教家中老父苦?如何不依贤弟!只是众兄弟们连日辛苦寨中人马未定再停两日点起山寨人马一迳去取了来。”宋江道:“仁兄再过几日不妨只恐江州行文到济州追捉家属以此事不宜迟。今也不须点多人去只宋江潜地自去和兄弟宋清搬取老父连夜上山来那时乡中神不知鬼不觉;若还多带了人半去必然惊吓乡里反招不便。”晁盖道:“贤弟路中俏有疏失无人可救。”宋江道:“若为父亲死而无怨。”当日苦留不住。宋江坚执要行便取个毡笠戴了提条短棒腰带利刀便下山去。众头领送过金沙滩自回。且说宋江过了渡到朱贵酒店里上岸出大路投郓城县来;路上少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一日奔宋家村晚了到不得且投客店歇了。次日趱行到宋家村时却早且在林子里伏了等待到晚却投庄上来敲后门。庄里听得只见宋清出来开门;见了哥哥那一惊慌忙道:“哥哥仔回家来怎地?”宋江道:“我特来家取父亲和你。”宋清道:“哥哥!你在江州做了的事如今这里都知道了。本县差下这两个头每日来勾取管定了我们不得转动。只等江州文书到来便要捉我们父子二人下在牢里监禁听候拿你日里夜间一二百士兵巡绰。你不宜迟快去梁山泊请下众头领来救父亲并兄!”宋江听了惊得一身冷汗不敢进门转身便走奔梁山泊路上来。是夜月色朦胧路不分明。宋江只顾拣僻静小路去处走。约莫也走了一个更次只听得背后有人起来。宋江回头听时只隔一二里路看见一簇火把亮只得得叫道:“宋江休走!”宋江一头走一面肚里寻思:“不听晁盖之言果有今日之祸!皇天可怜垂救宋江则个!”远远望见一个去处只顾走。少间风扫薄云现出那个明月宋江方认得仔细叫声苦不知高低。看了那个去处有名唤做还道村。原来团团都是高山峻岭山下一遭涧水中间单单只一条路。人来这村左来右去走只是这条路更没第二条路。宋江认得这个村口却待回身却被背后赶来的人已把住了路口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宋江只得奔入村里来寻路躲避;抹过一座林子早看见一所古庙;双手只得推开庙门乘着月光入进庙里来。寻个躲避处;前殿后殿相了一回安不得身心里慌。只听得外面有人道:“都管只走在这庙里!”宋江听时是赵能声音急没躲处;见这殿上一所神厨宋江揭起帐幔望里面探身便钻入神厨里安了短棒做一堆儿伏在厨内身体不把不住地抖。只听得外面拿着火把照将入来。宋江在神厨里一头抖一头偷眼看时赵能赵得引着四五十人拿把火把各到处照。看看照上殿来。宋江抖道:“我今番走了死路望神明庇佑则个!神明庇佑!神明庇佑!”一个个都走过了没人看着神厨里。宋江抖定道:“可怜天!”只见赵得将火把来神厨里一照宋江抖得几乎死去。赵得一只手将朴刀捍挑起神帐上下把火只一照火冲将起来冲下一片黑尘来正落在赵眼里了眼;便将火把丢在地下一脚踏灭了走出殿门外来对士兵们道:“这不在庙里。-别又无路走向那里去了?”众士兵道:“多应这厮走入村中下林里去了。这里不怕他走脱:这个村唤做还道村只有这条路出入;里面虽有高山林木无路上得去。都头只把住村口他便会插飞上天去也走不脱了!待天明村里去细细搜捉!”赵能赵得道:“也是。”引了士兵出殿去了。宋江抖定道:“不是神明庇佑;若还得了性命必当重修庙宇。再塑”只听得有几个士兵在庙门前叫道:“都头在这里了!”赵能赵得和众人又抢入来。宋江地又把不住抖。赵能到庙前问道:“在那里?”士兵道:“都头你来看庙门上两个尘手迹!一定是推开庙门闪在里面去了!”赵能道:“说的是;再仔细搜一搜看!”这伙人再入庙里来搜时。宋江这一番抖真是几乎休了。那伙人去殿前殿后搜遍只不曾翻过砖来。众人又搜了一回火把看看照上殿来赵能道:“多是只在神里。却兄弟看不仔细我自照一照看。”一个士兵拿着火把赵能便揭起帐幔五七个人伸头来看。不看万事俱休看一看只见神里卷起一阵恶风将那火把都吹灭了黑腾腾罩了庙宇对面不见。赵能道:“又作怪。平地里卷起这阵恶风来!想是神明在里面定嗔怪我们只管来照。因此起这阵恶风显应。我们且去罢。只守住村口待天明再来寻。”赵得道:“只是神里不曾看得仔细再把去搠一搠。”赵能道:“也是。”两个待向前只听得殿前又卷起一阵怪风吹得飞砂走石滚将下来;摇得那殿宇岌岌地动;罩下一阵黑云布合了上下冷气侵入毛竖起。赵能情知不好叫了赵得道:“兄弟!快走!神明不乐!”众人一哄都奔下殿来望庙门外跑走。有几个跌翻了的也有闪了二腿的爬得起来奔命走出庙门只听得庙里有人叫:“饶恕我们!”赵能再入来看时两三个士兵跌倒在龙墀里被样根钓住了衣服死了挣不脱手里丢了朴刀扯着衣裳叫饶。宋江在神里听了忍不住笑。赵能把士兵衣服解脱了领出庙门去。有几个在前面的士兵说道:“我说这神道最灵你们只管在里面缠障引得小鬼作起来!我们只在守住了村口等他。须不他飞了去!”赵能赵得道:“说得是;只消村口四下里守定。众人都望村口去了。只说宋江在神里口称惭愧道:“虽不被这们拿了怎能彀出村口去?”正在内寻思百般无计只听得后面廊下有人出来。宋江又抖道:“又是苦也!早是不钻出去!”只见两个青衣童子迳到厨边举口道:“小童奉娘娘法旨请星主说话。”宋江那里敢做声答应。外面童子又道:“娘娘有请星主可行。”宋江也不敢答应。外面童子又道:“宋星主休得迟疑娘娘久等。”宋江听得莺声燕语不是男子之音便从神椅底下钻将出来看时是两个青衣女童侍立在边宋江了一惊却是两个泥神。只听得外面又说道:“宋江主娘娘有请。”宋江分开帐幔钻将出来只见是两个青衣螺髻三女童齐齐躬身各打个稽。宋江问道:“二位仙童自何而来?”青衣道:“奉娘娘法旨有请星主赴宫。”宋江道:“仙道差矣。我自姓宋名江不是甚幺星主。”青衣道:“如何差了!请星主便行娘娘久等。”宋江道:“甚幺娘娘?亦不曾拜识如何敢去!”青衣道:“星主到彼便知不必询问。”宋江道:“娘娘在何处?”青衣道:“只在后面中。”青衣前引便行。宋江随后跟下殿来。转过后殿侧一座子墙角门青衣道:“宋星主从此间进来。”宋江跟入角门来看时星月满天香风拂拂四下里都是茂林修竹。宋江寻思道:“原来这庙后又有这个去处。早知如此不来这里躲避不受那许多惊恐!”宋江行时觉得香坞两行夹种着大松树都是合抱不交的;中间平坦一条龟背大街。宋江看了暗暗寻思道:“我到不想古庙后有这般好路径!”跟着青衣行不过一里来路听得潺潺的涧水响;看前面时一座青石桥两边都是朱栏;岸上栽种奇花异草苍松茂竹翠柳夭桃;桥下翻银滚雪般的水。流从石洞里去。过得桥基看时两行奇树中间一座大朱红棂星门。宋江入得棂星门看时抬头见一所宫殿。宋江寻思道:“我生居郓城县不曾听得说有这个去处!”心中惊恐;不敢动。青衣催促请星主行。一引引入门内有个龙墀两廊下尽是朱红亭柱都挂着绣;正中一所大殿殿上灯烛荧煌。青衣从龙墀内一步步引到月台上听得殿上阶前又有几个青衣道:“娘娘有请星主进入。”宋江到大殿上不觉肌肤战栗毛倒竖。下面都是龙凤砖阶。青衣入廉内奏道:“请至宋星主在阶前。”宋江到廉前御阶之下躬身再拜俯伏在地口称:“臣乃下浊庶民不识圣上伏望天慈俯赐怜悯!”御内传旨教请宋星主坐。宋江那里敢抬头。教四个青衣扶上锦墩坐。宋江只得勉强坐下殿上喝声“卷”数个青衣早把珠卷起搭在金钓上。娘娘问道:“星主别来无恙?”宋江起身再拜道:“臣乃庶民不敢面觑圣容。”娘娘道:“星主既然如此不必多礼。”宋江恰取抬头舒眼看殿上金碧交辉点着龙凤烛;两边都是青衣女童持笏捧圭执旌擎扇侍从;正中七宝九龙上坐着那个娘娘身穿金缕绛绡之衣手秉白玉圭璋之器天然妙目正大仙容口中说道:“请星主到此。”命童子献酒。两下青衣女童执着莲花宝瓶捧酒过来斟天杯内。一个为的女童执杯递酒来劝宋江。宋江起身不敢推辞接过杯朝娘娘跪饮了一杯。宋江觉得这酒馨香馥郁如醍醐灌顶甘露心。又是一个青衣捧过一盘仙枣来劝宋江。宋江战战兢兢怕失了体面伸着指头取了一枚就而食之怀核在手。青衣又斟过一杯酒来劝宋江宋江又一饮而尽。娘娘法旨教再劝一杯。青衣再斟一杯酒过来劝宋江宋江又饮了。仙女托过仙枣又食了两枚。共饮过三杯仙酒三枚仙枣宋江便觉有些微醺;又怕酒后醉失体面。再拜道:“臣不胜酒量望乞娘娘免赐。”殿上法旨道:“既是星主不能饮酒可止。”教:“取那三卷‘天书’赐与星主。”青衣去屏风背后青盘中托出黄罗袱子包着三卷天书递与宋江。宋江看时可长五寸三寸;不敢开看再拜受藏于袖中。娘娘法旨道:“宋星主传汝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星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勿忘勿泄。”宋江再拜谨受。娘娘法旨道:“玉帝因为星主魔心未断道行未完暂罚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不可分毫懈怠。若是他日罪下都吾亦不能救汝。此三卷之书可以善观熟视。只可与天机星同观其它皆不可见。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于世。所嘱之言汝当记取。目今天凡相隔难以久留汝当回。”便令童子急送星主回去。“他日琼楼金阙再当重会。”宋江便谢了娘娘跟随青衣女童下得殿庭来。出得棂星门送至石桥边青衣道:“恰星主受惊不是娘娘护佑已被擒拿。天明时自然脱离了此难。星主看石桥下水里二龙相戏!”宋江栏看时果见二龙戏水。二青衣望下一推。宋江大叫一声撞在神厨内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宋江爬将起来看时月影正午料是三更时分。宋江把袖子里摸时手内枣核三个袖里帕子包着天书;将出来看时果是三卷天书;又只觉口里酒香。宋江想道:“这一梦真乃奇异似梦非梦:若把做梦来如何有这天书在袖子里口中又酒香枣核在手里说与我的言语都记得不曾忘了一句?不把做梦来我自分明在神厨里一交颠将入来有甚难见处?想是此间神圣最灵显化如何?只是不知是何神明?”揭起帐幔看时九龙椅上坐着一位妙面娘娘正和方一般。宋江寻思道:“这娘娘呼我做星主想我前生非等闲人也。这三卷天书必然有用。青衣女童道:‘天明时自然脱离此村之厄。’如今天色渐明我出去。”便探手去厨里摸了短棒把衣服拂拭了一步步走下殿来。从左廊下转出庙前仰面看时旧牌额上刻着四个金字道:“玄女之庙。”宋江以手加额称谢道:“惭愧!原来是九天玄女娘娘传受与我三卷天书。又救了我的性命!如若能彀再见天日之面必当来此重修庙宇再建殿庭。伏望圣慈俯垂护佑!”称谢已毕只得望着村口悄悄出来;离庙未远只听得前面远远地喊声连天。宋江寻思道:“又不济了!”住了脚。“且未可去;若到他面前定吃他拿了不如且在这里路傍树背后躲一躲。”却闪得入树背后去只见数个士兵急急走得喘做一堆把刀拄着一步步走将入来口里声声都只叫道:“神圣救命则个!”宋江在树背后看了寻思道:“又作怪!他们把着村口等我出来拿我又怎地抢入来?”再看时赵能也抢入来口里叫道:“神圣!-神圣救命!”宋江道:“那如何恁地慌?”见背后一条大汉追将入来。那个大汉上半截不着不丝露出鬼怪般肉手里拿着两把夹钢板斧口里喝道:“舍鸟休走!”远观不近看分明;正是黑旋风李逵。宋江想道:“莫非是梦里幺?”不敢走出去。那赵能正走到庙前被松树根只一绊一交跌在地下。李逵赶上就势一脚踏住脊背手起大斧待要砍背后又是两筹好汉赶上来把毡笠儿掀在脊梁上各挺一条朴刀上的是欧鹏下的是陶宗旺。李逵见他两个赶来恐怕争功坏了义气就手把赵能一斧砍做两半连胸脯都砍开了跳将起来把士兵赶杀四散走了。宋江兀自不敢便走出来。背后只见又赶上三筹好汉也杀将来;前面赤鬼刘唐第二石将军石勇第三催命判命官李立。这六筹好汉说道:“这们都杀散了只寻不见哥哥怎生是好?”石勇叫道:“兀那松树背后一个人立在那里!”宋江方敢挺身山来说道:“感谢众兄弟们又来救我性命!将何以报大恩!”六筹好汉见了宋江大喜道:“哥哥有了!快去报与晁头领得知!”石勇李立分头去了。宋江问刘唐道:“你们如何得知来这里救我?”刘唐答道:“哥哥前下得山来晁头领与吴军师放心不下便叫戴院长随即下来探听哥哥下落。晁头领又自已放心不下再着我等众人前来接应只恐哥哥有些疏失。半路里撞见戴宗道两个贼驴追赶捕捉哥哥晁头领大怒分付戴宗去山寨只教留下吴军师公孙胜阮家三兄弟兄方郭盛朱贵白胜看守寨栅其余兄弟都教来此间寻觅哥哥。听得人说道:‘赶宋江入还道村口了!’村口守把的这们尽数杀了不留一个只有这几个奔进村里来。随即李大哥追来我等都赶入来。不想哥哥在这里!”说犹未了石勇引将晁盖花荣秦明黄信薛永蒋敬马麟到来;李立引将李俊穆弘张横张顺穆春侯健萧让金大坚。一行众多好汉都相见了。宋江作谢众位头领。晁盖道:“我叫贤弟不须亲自下山不听愚兄之言险些儿又做出事来。”宋江道:“小可兄弟只为父亲这一事悬肠挂肚坐卧不安不由宋江不来取。”晁盖道:“好教贤弟欢喜:令尊并令弟家眷我先叫戴宗引杜迁宋万王矮虎郑天筹童威童猛送去已到山寨中了。”宋江听得大喜拜谢晁盖道:“得仁兄如此施恩宋江死亦无怨!”一时众头领各各上马离了还道村口宋江在马上以手加额望空顶礼称谢神明庇佑之力容日专当拜还心愿。一行人马迳回梁山泊来。吴学究领了守山头领直到金沙滩都来迎接。同到得大寨聚义厅上众好汉都相见了。宋江急问道:“老父何在?”晁盖便叫请宋太公出来。不多时铁扇子宋清策着一乘山轿抬着宋太公到来。众人扶策下轿上厅来。宋江见了喜天降笑逐颜开再拜道:“老父惊恐。宋江做了不孝之孝负累了父亲惊受怕!”宋太公道:“叵耐赵能那兄弟两个每日拨人来守定了我们只待江州公文到来便要捉取我父子二人解送官司。听得你在庄后敲门此时已有**个士兵在前面草厅上;续后不见了不知怎地赶出去了。到三更时候又有二百余人把庄门开了将我搭扶上轿抬了教你兄弟四郎收拾了箱笼放火烧了庄院。那时不繇我问个缘繇迳来到这里。”宋江道:“今日父子团圆相见皆赖众兄弟之力也!”叫兄弟宋清拜谢了众头领。晁盖众人都来参拜宋太公已毕;一面杀牛宰马且做庆喜筵席作贺宋公明父子团圆。当日尽欢方散。次日又排筵席贺喜。大小头领尽皆欢喜。第三日晁盖又梯已备个筵席庆贺宋江父子完聚。忽然感动公孙胜一个念头:思忆老母在蓟州离家日久了未知如何。众人饮酒之时只见公孙胜起身对众头领说道:“感蒙众位豪杰相待贫道许多时恩同骨肉;只是贫道自从跟着晁头领到山逐日宴乐一向不曾还乡看视老母;亦恐我真人本师悬望。欲待回乡省视一遭。暂别众头领三五个月再回来相见以满贫道之愿免致老母念悬望。”晁盖道:“向日已闻先生所言:令堂在北方无人侍奉。今既如此说时难以阻当;只是不忍分别。虽然要行且待来日相送。”公孙胜谢了。当日尽醉方散各自归房安歇。 次日早就关下排了筵席与公孙胜饯行。且说公孙胜依旧做云游道人打扮了腰里腰包肚包背上雌雄宝剑肩膊上挂着棕笠手中拿把壳扇便下山来。众头领接住就关下筵席各各把盏送别。饯行已遍晁盖道:“一清先生此去难留不可失信。本是不容先生去只是老尊堂在上不敢阻当。百日之外专望鹤驾降临切不可爽约。”公孙胜道:“重蒙列位头领看待久贫道岂敢失;回家参过本师真人安顿了老母便回山寨。”宋江道:“先生何不将带几个人去一就搬取老尊堂上山?早晚也得侍奉。”公孙胜道:“老母平生只爱清幽吃不得惊因此不敢取来。家中自有田产山庄老母自能料理。贫道只去省视一遭便来。再得聚义。”宋江道:“既然如此专听尊命。只望早早降临为幸。”晁盖取出一盘黄白之资相送。公孙胜道:“不消许多但彀盘缠足矣。”晁盖定教收了一半。打拴在腰包里打个稽别了众人过金沙滩便行望蓟州去了。众头领席散待山上只见黑旋风李逵就关下放声大哭起来。宋江连忙问道:“兄弟你如何烦恼?”李逵哭道:“干鸟气幺!这个也取爷那个也望娘偏铁牛是土掘坑里钻出来的!”晁盖便问道!“你如今待要怎地?”李逵道:“我只有一个老娘在家里。我的哥哥又在别人家做长工如何养我娘快乐?我要去取他来这里快乐几时也好。”晁盖道:“兄弟说得是;我差几个人同你去取了上来也是十分好事。”宋江便道:“使不得!李家兄弟生性不好回乡去必然有失。若是教人和他去亦是不好。况他性如烈火到路上必有冲撞。他又在江州杀了许多人那个不认得他是黑旋风?这几时官司如何不行移文书到那里了!必然原藉追捕。-你又形貌凶恶倘有失路程遥远恐难得知。你且过几时打听得平静了去取未迟。”李逵焦躁叫道:“哥哥!你也是个不平心的人!你的爷便要取上山来快活我的娘由他在村里受苦!兀的不是气破了铁牛肚子!”宋江道:“兄弟你不要焦躁。既是要去取娘只依我三件事便放你去。”李逵道:“你且说那三件事?”宋江点两个指头说出这三件事来有分教;李逵施为撼地摇天手来爬山跳涧虫。毕竟宋江对李逵说出那三件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假李逵剪径劫单身 黑旋风沂岭杀四虎 话说李逵道:“哥哥你且说那三件事?”宋江道:“你要去沂州水县搬母亲第一件径回不可酒。第二件因你性急谁肯和你同去你只自悄悄地取了娘便来。第三件你使的那两把板斧休要带去路上小心在意早去早回。”李逵道:“这三件事有甚幺依不得!哥哥放心。我只今日便行。我也不住了。”当下李逵拽扎得爽利只跨一口腰力提条朴刀带了一锭大银三五个小银子了几杯酒唱个大喏别了众人便下山来过金沙滩去了。晁盖宋江与众头领送行已罢。回到大寨里聚义厅上坐定。宋江放心不下。对众人说道:“李逵这个兄弟此去必然有失;不知众兄弟们谁是他乡中人。可与他那里探听个消息。”杜迁便道:“只有朱贵原是沂江沂水县人与他是乡里。”宋江听罢说道:“我忘了。前日在白龙庙聚会时。李逵已自认得朱贵是同乡人。”宋江便着人去请朱贵。小喽罗飞奔下山来。直至店里请得朱贵到来。宋江道:“今有李逵兄弟前往家乡搬取老母因他酒性不好为此不肯差人与他同去。诚恐路上有失今知贤弟是他乡中人你可去他那里探听走一遭。”朱贵答道:“小弟是沂州沂水县人。见有一个兄弟唤做朱富在本县西门外开着个酒店这李逵他是本县百丈村董店东住;有个哥哥唤做李达专与人家做长工。这李逵自小凶顽因打死了人逃走在江湖上一向不曾回家。如今着小弟去那里探听也不妨只怕店里无人看管。小弟也多时不曾还乡亦就要回家探望兄弟一遭。”宋江道:“这个看店不必你忧心我自教侯健石勇替你暂管几时。”朱贵领了这言语相辞了众头领下山来便走到店里收拾包里交割面与石勇侯健自奔沂州去了。这里宋江与晁盖在寨中每日筵席饮酒快乐与吴学究看习天书不在话下。且说李逵独自一个离了梁山泊取路来到沂水县界。于路李逵端的不酒因此不惹事无有话说。行至沂水县西门外见一簇围着榜搅看李逵也立在人丛中听得读榜上道:“第一名正贼宋江系郓城县人。第二名从贼戴宗系江州两院押狱。第三名从贼李逵系沂江沂水县人”李逵在背后听了正待指手画脚没做奈何处只见一个人抢向前来拦腰抱住叫道:“张大哥!你在这里做甚幺?”李逵扭过身看时认得是早地忽律朱贵。李逵问道:“你如何也来在这里?”朱贵道:“你且跟我说话。”两个一同来西门外近村一个酒店内直入到后面一间静房中坐了。朱贵指着李逵道:“你好大胆!那榜上明明写着赏一万贯钱捉宋江五千贯捉戴宗三千贯捉李逵你如何立在那里看榜?倘或被眼疾手快的拿了送官如之奈何!宋公明哥哥只怕你惹事不肯教人和你同来;又怕你到这里做出怪来续后特使我赶来探听你的消息。我迟下山来一日又先到你一日你如何今日到这里?”李逵道:“便是哥哥分付教我不要酒以此路上走得慢了。你如何认得这个酒店里?你是这里人?家在那里住?”朱贵道:“这个酒店便是我兄弟朱富家里。我原是此间人。因在江湖上做客消折了本钱就于梁山泊落草今次方回。”便叫兄弟朱富来与李逵相见了。朱富置酒款待李逵。李逵道:“哥哥分付教我不要酒;今日我已到乡里了便两碗儿打甚幺要紧!朱贵不敢阻挡他由他。当夜直到四更时分。安排些饭食李逵了趁五更晓星残月霞光明朗便投村里去。朱贵分付道:“休从小路去。只从大朴树转弯投东大路一直往百丈村去便是董店东。快取了母亲和你早回山寨去。”李逵道:“我自从小路去不从大路去!谁耐烦!”朱贵道:“小路走多大虫;又有乘势夺包里的剪径贼人。”李逵应道:“我怕甚鸟!”戴上毡笠儿提了朴刀跨了腰刀别了朱贵朱富便出门投百丈村来。约行了十数里天色渐渐微明去那露草之中赶出一只白兔儿来望前路去了。李逵赶了一直笑道:“那畜生倒引了我一程路!”正走之间只见前面有五十来株大树丛杂时值新秋叶儿正红。李逵来到树林边厢只见转过一条大汉喝道:“是会的留下买路钱免得夺了包里!”李逵看那人时戴一顶红绢抓儿头巾穿一领粗布衲袄手里拿着两把板斧把黑墨搽在脸上。李逵见了大喝一声:“你这厮是甚幺鸟人敢在这里剪径!”那汉道:“若问我名字吓碎你的心胆!老爷叫做黑旋风!你留下买路钱并包里便饶了你性命容你过去!”李逵大笑道:“没有娘鸟兴!你这厮是甚幺人那里来的也学老爷名目在这里胡行!”李逵挺起手中朴刀奔那汉。那汉那里抵当得住待要走。早被李逵腿股上一朴刀搠翻在地一脚踏住胸脯喝道:“认得老爷幺?”那汉在地下叫道:“爷爷!饶你孩儿性命!”李逵道:“我正是江湖上的好汉黑旋风李逵便是!你这厮辱没老爷名字!”那汉道:“孩儿虽然姓李不是真的黑旋风;为是爷爷江湖上有名目鬼也害怕因此孩儿盗学爷爷名目胡乱在此剪径但有孤单客人经过听得说了‘黑旋风’三个字便撇了行李逃奔去了。以此得这些利息。实不敢害人。小人自己的贱名叫李鬼只在这前村住。”李逵道:“叵耐道无礼在这里夺人的包里行李坏我的名目学我使两把板斧!且教他我一斧!”劈手夺过一把斧来便砍。李鬼慌忙叫道:“爷爷!杀我一个便是杀我两个!”李逵听得住了手问道:“怎的杀你一个便是杀你两个?”李鬼道:“孩儿本不敢剪径家中因有个九十岁的老母无人养赡因此孩儿单题爷爷大名唬吓人夺些单身的包里养赡老母;其实并不曾害了一个人。如今爷爷杀了孩儿家中老母必是饿杀!”李逵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听得说了这话自肚里寻思道:“我特地归家来取娘倒杀了一个养娘的人天地也不容我-罢!罢!我饶了你这厮性命!”放将起来。李鬼手提着斧纳头便拜。李逵道:“只我便是真黑旋风;你从今已后休要坏了俺的名目!”李鬼道:“孩儿今番得了性命。自回家改业再不敢倚着爷爷名目在这里剪径。”李逵道:“你有孝顺之心我与你十两银子做本钱便去改业。”李逵便取出一锭银子把与李鬼拜谢去了。李逵自笑道:“这厮撞在我手里!既然他是个孝顺的人必去改业。我若杀了他天地必不容我。我也自去休。”拿了朴刀一步步投山僻小路而来。走到已牌时分看看肚里又饿又渴四下里都是山径小路不见有一个酒店饭店。正走之间只见远远地山凹里露出两间草屋。李逵见了奔到那人家里来只见后面走出一个妇人来髻鬓边插一簇野花搽一脸胭脂铅粉。李逵放下朴刀道:“嫂子我是过路客人肚中饥饿寻不着酒食店。我与你几钱银子央你回些酒饭。”那妇人见了李逵这般模样不敢说没只得答道:“酒便没买处饭便做些与客人了去。”李逵道:“也罢;只多做些个正肚中饿出鸟来。”那妇人道:“做一升米不少幺?”李逵道:“做三升米饭来。”那妇人向厨中烧起火来便去溪边陶了米将来做饭。李逵转过屋后山边来净手。只见一个汉子颠手颠脚从山后归来。李逵转过屋后听时那妇人正要上山讨菜开后门见了便问道:“大哥!那里闪了腿?”那汉子应道?“大嫂我险些儿和你不见了!你道我晦鸟气幺?指幺出去等个单身的过整整等了半个月日不曾市。甫能今日抹着一个你道是谁?原来正是黑旋风!恨撞着那驴鸟!我如何敌得他过倒他一朴刀搠翻在地定要杀我。我假意叫道:‘你杀我一个害了我两个!’他便问我缘故。我便假道:‘家中有九十岁的老母无人养赡定是饿死!’那驴鸟真个信我饶了我性命;又与我一个银子做本钱教我改了业养娘。我恐怕他省悟了赶将来且离了那林子里僻静处睡一回从山后走回家来。”那妇人道:“休要高声!一个黑大汉来家中教我做饭莫不正是他?如今在门前坐地。你去张一张看;若是他时你去寻些麻药来放在菜内教那了麻翻在地我和你对付了他谋得他些金银搬往县里住去做些买卖却不强似在这里剪径?”李逵已听得了便道:“叵耐这厮!我倒与了他一个银子又饶了性命他倒又要害我!这个正是天地不容!”一转踅到后门边。这李鬼恰待出门被李逵劈揪住。那妇人慌忙自望前门走了。李逵捉住李鬼按翻掣出腰刀早割下头来;拿着刀奔前门寻那妇人时正不知走那里去了;再入屋内来。去房中搜看只见有两个竹笼盛些旧衣裳底下搜得些碎银两并几件钗环。李逵都拿了又去李鬼身边搜了那锭小银子都打缚在包里里;去锅里看时三升米饭早熟了只没菜蔬下饭。李逵盛饭来了一回看着自笑道:“好痴汉!放着好肉在前面不会!”拔出腰刀便去李鬼腿上割下两块肉来把些水洗净了灶里抓些炭火来便烧;一面烧一面;得饱弓把李鬼的尸抛放屋下放了把火提了朴刀自投山路里去了。 比及赶到董店东时日已平西。迳奔到家中推开门入进里面只听得娘在床上问道:“是谁入来?”李逵看时见娘双眼都盲了坐在床上念佛。李逵道:“娘铁牛来家了!”娘道:“我儿你去了许多时这几年正在那里安身?你的大哥只是在人家做长工止博得些饭食养娘全不济事!我时常思量你眼泪流干因此瞎了双目。你一向正是如何?”李逵寻思道:“我若说在梁山泊落草娘定不肯去;我只假说便了。”李逵应道:“铁牛如今做了官上路特来取娘。”娘道:“恁地好也!只是你怎生和我去得?”李逵道:“铁牛背娘到前路觅一辆车儿载去。”娘道:“你等大哥来商议。”李逵道:“等做甚幺我自和你去便了。”恰待要行只见李达提一罐子饭来。入得门李逵见了便拜道:“哥哥多年不见!”李达骂道:“你这厮归来做甚?又来负累人!”娘便道:“铁牛如今做了官特地家来取我。”李达道:“娘呀!休信他放屁!当初他打杀了人教我披枷带锁受了万千的苦。如今又听得他和梁山泊贼人通同劫了法场闹了江州现在梁山泊做了强盗。前日江州行移公文到来着落原籍追捕正身要捉我到官比捕;又得财主替我官司分理说:‘他兄弟已自十来年不知去向亦不曾回家莫不是同名同姓的人冒供乡贯?’又替我上下使钱。因此不官司仗限追要。见今出榜赏三千贯捉他!-----你这厮不死却走家来胡说乱道!”李逵道:“哥哥不要焦躁一和你同上山去快活多少是好”李达大怒本待要打李逵又敌他不过;把饭罐撇在地下一直去了。李逵道:“他这一去必报人来捉我是脱不得身不如及早走罢。我大哥从来不曾见这大银我且留下一锭五十两的大银子放床上。大哥归来见了必然不赶来。”李逵便解下腰包取一锭大银放在床上叫道:“娘我自背你去休。”娘道:“你背我那里去?”李逵道:“你休问我只顾去快便了。我自背你去不妨。”李逵当下背了娘提了朴刀出门望小路里便走。说李达奔来财主家报了领着十来个庄客飞也似赶到家里看时不见了老娘只见床上留下一锭大银子。李达见了这锭大银心中忖道:“铁牛留下银子背娘去那里藏了?必是梁山泊有人和他来我若赶去倒他坏了性命。想他背娘必去山寨里快活。”众人不见了李逵都没做理会处。李达对众庄客说道:“这条牛背娘去不知往那条路去了。这里小路甚杂怎地去赶他?”众庄客见李达没理会处俄延了半也各自回去了不在话下。这里只说李逵怕李达领人赶来背着娘只奔乱山深处僻静小路而走。看看天色晚了李逵背到岭下。娘双眼不明不知早晚李逵自认得这条岭唤做沂岭过那边去方有人家。娘儿两个趁着星明月朗一步步捱上岭来。娘在背上说道:“我儿那里讨口水来我也好。”李逵道:“老娘且待过岭去借了人家安歇了做些饭罢。”娘道:“我日中了些干饭口渴得当不得!”李逵道:“我喉咙里也烟火出;你且等我背你到岭上寻水与你。”娘道:“我儿端的渴杀我也!救我一救!”李逵道:“我也困倦得要不得!”李逵看看捱得到岭上松树边一块大青石上把娘放下插了朴刀在侧边分付娘道:“耐心坐一坐我去寻水来你。”李逵听得溪涧里水响闻声寻路去盘过了两三处山脚来到溪边捧起水来自了几口寻思道:“怎生能彀得这水去把与娘?”立起身来东观西望远远地山顶见一座庙。李逵道:“好了!”攀藤揽葛上到庵前推开门看时是个泗洲大圣祠堂;面前只有个石香炉。李逵用手去掇原来是和座子凿成的。李逵拔了一回那里拔得动;一时性起来连那座子掇出前面石阶上一磕把那香炉磕将下来拿了再到溪边将这香炉水里浸了拔起乱草洗得干净挽了半香炉水双了擎来再寻旧路夹七夹八走上岭来;到得松树边石头上不见了娘只见朴刀插在那里。李逵叫娘水杳无踪迹。叫了一声不应李逵心慌丢了香炉定住眼四下里看时并不见娘;走不到三十余走只见草地上团团血迹。李逵见了一身肉抖;趁着那血迹寻将去寻到一处大洞口只见两个小虎儿在那里一条人腿。李逵把不住抖道:“我从梁山泊归来特为老娘来取他。千辛万苦背到这里倒把来与你了!那鸟大虫拖着这条人腿不是我娘的是谁的?”心头火起便不抖赤黄须早竖起来将手中朴刀挺起来搠那两个小虎。这小大虫被搠得慌也张牙舞爪钻向前来;被李逵手起先搠死了一个那一个望洞里便钻了入去。李逵赶到洞里也搠死了。李逵却钻入那大虫洞内伏在里面张外面时只见那母大虫张牙舞爪望窝里来。李逵道:“正是你这孽畜了我娘!”放下朴刀跨边掣出腰刀。那母大虫到洞口先把尾去窝里一剪便把后半截身躯坐将入去。李逵在窝里看得仔细把刀朝母大虫尾底下尽平生气力舍命一戮正中那母大虫粪门。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里去了。那母大虫吼了一声就洞口带着刀跳过涧边去了。李逵拿了朴刀就洞里赶将出来。那老虎负疼直抢下山石下去了。李逵恰待要赶只见就树边卷起一阵狂风吹得败叶树木如雨一般打将下来。自古道:“云生从龙风生从虎。”那一阵风起处星月光辉之下大吼了一声忽地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那大虫望李逵势猛一扑。那李逵不慌不忙趁着那大虫势力手起一刀正中那大虫颔下。那大虫不曾再掀再剪:一者护那疼痛二者伤着他那气。那大虫退不彀五七只听得响一声如倒半壁山登时间死在下。那李逵一时间杀了母子四虎还又到虎窝边将着刀复看了一遍只恐还有大虫已无有踪迹。李逵也困乏了走向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次日早晨李逵来收拾亲娘的腿及剩的骨殖把布衫包里了;直到泗州大圣庙后掘土坑葬了。李逵大哭了一场肚里又又渴不免收拾包里拿了朴刀寻路慢慢的走过岭来。只见五七个猎户都在那里收窝弓弩箭。见了李逵一身血污行将下岭来众猎户了一惊问道:“你这客人莫非是山神土地?如何敢独自过岭来?”李逵见问自肚里寻思道:“如今沂水县出榜赏三千贯钱捉我我如何敢说实话?只谎说罢。”答道:“我是客人。昨夜和娘过岭来因我娘要水我去岭下取水被那大虫把我娘拖去了。我直寻到虎窝里先杀了两个小虎后杀了两个大虎。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方下来。”众猎户齐叫道:“不信你一个人如何杀得四个虎?便是李存孝和子路也只打得一个。这两个小虎且不打紧那两大虎非同小可!我们为这个畜生不知都了几顿棍棒。这条沂岭自从有了这窝虎在上面整三五个月没人敢行。我们不信!敢是你哄我?”李逵道:“我又不是此间人没来由哄你做甚幺?你们不信我和你上岭去寻着与你就带些人去扛了下来。”众猎户道:“若端的有时我们自重重的谢你。是好也!”众猎户打起忽哨来一霎时聚三五十人都拿了挠钓棒跟着李逵再上岭来。此时天大明朗都到那山顶上。远远望见窝边果然杀死两个小虎:一个在窝内一个在外面;一只母大虫死在山边一只雄虎死在泗州大圣庙前。众猎户见了杀死四个大虫尽皆欢喜便把索子抓缚起来。众人扛抬下岭就邀李逵同去请赏;一面先使人报知里正上户都来迎接看抬到一个大户人家唤做曹太公庄上。那人曾充县史家中暴有几贯浮财专在一乡放刁把缆;初世为人便要结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恐唬邻里;极要谈忠说孝只是口是心非。当时曹太公亲自接来相见了邀请李逵到草堂上坐定动问杀死虎的缘由。李逵却把夜来同娘到岭上要水因此杀死大虫的话说了一遍。众人都呆了。曹太公动问:“壮士高姓名讳?”李逵答道:“我姓张无名只唤做张大胆。”曹太公道:“真乃是大胆壮士!不恁地胆大如何杀得四个大虫”!一壁厢叫安排酒食管待不在话下。且说当村里知沂岭杀了四个大虫抬到曹太公家讲动了村坊道店哄得前村后村山僻人家大男幼女成群拽队都来看虎入见曹太公相待着打虎的壮士在厅上酒。 数中有李鬼的老婆逃在前村爹娘家里随着众人也来看虎认得李逵的模样慌忙来家对爹娘说道:“这个杀虎的黑大汉便是杀我老公烧了我屋的。他叫做梁山泊黑旋风。”爹娘听得连忙来报知里正。里正听了道:“他既是黑旋风时正是岭后百丈村打死了人的李逵。逃走在江州又做出事来行移到本县原籍追捉。如今官司出三千贯赏钱拿他。他走在这里!”暗地使人去请得曹太公到来商议。曹太公推道更衣急急的到里正家里。里正说:“这个杀虎的壮士正是岭后百丈村里的黑旋风李逵见今官司着落拿他。”曹太公道:“你们要打听得仔细。倘不是时倒惹得不好。若真个是时却不妨要拿他时也容易。只怕不是他时难。”里正道:“见有李鬼的老婆认得他。曾来李鬼家做饭杀了李鬼。”曹太公道:“既是如此我们且只顾置酒请他问他今番杀了大虫还是要去县里请功还是要村里讨赏。若还他不肯去县里请功时便是黑旋风了着人轮换把盏灌得醉了缚在这里去报知本县差都头来取去万无一失。”众人道:“说得是。”里正与众人商议定了。曹太公回家来款住李逵一面且置酒来相待便道:“适间抛撇请勿见怪。且请壮士解下腰间腰刀放过朴刀宽松坐一坐。”李逵道:“好好。我的腰刀已搠在雌虎肚里了只有刀鞘在这里。若开剥时可讨来还我。”曹太公道:“壮士放心。我这里有的是好刀相送一把与壮士悬带。”李逵解了腰间刀鞘并缠袋包里都递与庄客收贮;便把朴刀倚过一边。曹太公叫取大盘肉大酒来。众多大户并里正猎户人等轮番把盏大碗大盅只顾劝李逵。曹太公又请问道:“不知壮士要将这虎解官请功只是在这里讨些?”李逵道:“我是过往客人忙些个。偶然杀了这窝猛虎不须去县课请功。只此有些便罢;若无我也去了。”曹太公道:“如何敢轻慢了壮士!少刻村中剑取盘缠相送。我这里自解虎到县里去。”李逵道:“布衫先借一领与我换了盖。”曹太公道:“有有。”当时便取一领青布衲袄就与李逵换了身上的血污衣裳。只见门前鼓响笛鸣都将酒来与李逵把盏作庆一杯冷一杯热。李逵不知是计只顾开怀畅饮全不记宋江分付的言语。不两个时辰把李逵灌得酩酊大醉立脚不住。众人扶到后堂空屋下放翻在一条板凳上;就取两条绳子;连板凳绑住了;便叫里正带人飞也似去县里报知就引李鬼老婆去做原告补了一张状子。此时哄动了沂水县里。知县听得大惊连忙升厅问道:“黑旋风拿住在那里?这是谋叛的人不可走了!”原告人并猎户答应道:“见缚在本乡曹大户家。为是无人禁得他诚恐有失路上走了不敢解来。”知县随即叫唤本县都头李云上厅来分付道:“沂岭下曹大户庄上拿住黑旋风李逵。你可多带人去密地解来。休要哄动村坊被他走了。”李都头领了台旨下厅来点起三十个老郎士兵各带了器械便奔沂岭村中来。这沂水县是个小去处如何掩饰得过。此时街市讲动了说道:“拿着了闹江州的黑旋风如今差李都头去拿来。”朱贵在东庄门外朱富家听得了这个消息慌忙来后面对兄弟朱富说道:“这黑又做出事来了!如何解救?宋公明特为他诚恐有失差我来打听消息。如今他拿了我若不救得他时怎的回寨去见哥哥?似此似此怎生是好!”朱富道:“大哥且不要慌。这李都头一身好本事有三五十人近他不得。我和你只两个同心合意如何敢近傍他?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李云日常时最是爱我常常教我使些器械。我却有个道理对他只是在这里安不得身了。今晚煮三二十斤肉将十数瓶酒把肉大块切了将些蒙*汗*药拌在里面我两个五更带数个火家挑着去半路里僻静等候他解来时只做与他酒贺喜将众人都麻翻了放李逵如何?”朱贵道:“此计大妙。事不宜迟可以整顿乃早便去!”朱贵道:“只是李云不会酒便麻翻了终久醒得快。还有件事。倘或日后得知须在此安身不得。”朱贵道:“兄弟你在这里卖酒也不济事。不如带领老小跟我上山一入了伙。论秤分金银换套穿衣服却不快活?今夜便叫两个火家觅了辆车儿先送妻子和细软行李起身约在十里牌等候都去上山。我如今包里内带得一包蒙*汗*药在这里;李云不会酒时肉里多糁些逼着他多些也麻倒了。救得李逵同上山去有何不可?”朱富道:“哥哥说得是。”便叫人去觅下一辆车儿打拴了三五个包箱在车儿上;家中物都弃了;叫浑家和儿女上了车子分付两个火家跟着车子只顾先去。且说朱贵朱富当夜煮熟了肉切做大块将药来拌了连酒装做两担带了二三十个空碗;又有苦干菜蔬也把药来拌了;恐有不肉的也教他着手。两担酒肉两个火家各挑一担;弟兄两个自提了些果盒之类四更前后直接将来僻静山路口坐等。到天明远远地只听得敲着锣响朱贵接到路口。且说那三十来个士兵自村里吃了半夜酒;四更前后把李逵背剪绑了解将来。后面李都头坐在马上。看看来到前面朱富便向前拦住叫道:“师父且喜小弟将来接力。”桶内舀一酒来斟一大锺上劝李云。朱贵托着肉来火家捧过果盒。李云见了慌忙下马跳向前来说道:“贤弟何劳如此远接!”朱富道:“聊表徒弟孝顺之心。”李云接过酒来到口不吃。朱富跪下道:“小弟已知师不饮酒今日这个喜酒也饮半盏儿”李云推却不过略呷了两口。朱富便道:“师父不饮酒须请些肉。”李云道:“夜间已饱吃不得了。”朱富道:“师父行了许多路肚里也了。虽不中胡乱请些以免小弟之羞。”拣两块好的递将过来。李云见他如此只得勉意了两块。朱富把酒来劝上户里正并猎户人等都劝了三锺。朱贵便叫士兵庄客众人都来酒。这伙男女那里顾个冷热好不好。酒肉到口只顾;正如这风卷残云落花流水一齐上来抢着了。李逵光着眼看了朱贵兄弟两个已知用计故意道:“你们也请我吃些!”朱贵喝道:“你是歹人有酒肉与你!这般杀才快闭了口!”李云看着士兵喝叫快走只见一个个都面觑走动不得口颤脚麻都跌倒了。李云急叫:“中了计了!”恰待向前不觉自家也头重脚轻晕倒了软做一堆睡在地下。当时朱贵朱富各夺了一条朴刀喝声“孩儿们休走!”两个挺起朴刀来赶这伙不曾吃酒肉的庄客并那看的人。走得快的走了走得迟的就搠死在地。李逵大叫一声把那绑缚的麻绳都挣断了;便夺过一条朴刀来杀李云。朱富慌忙拦住叫道:“不要无礼!他是我的师父为人最好。你只顾先走。”李逵应道:“不杀得曹太公老驴如何出得这口气!”李逵赶上手起一朴刀先搠死曹太公并李鬼的老婆;续后里正也杀了;性起来把猎户排头儿一味价搠将去。那三十来个士兵都被搠死了。这看的人和众庄客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脚都住深野路逃命去了。李逵还只顾寻人要杀。朱贵喝道:“不干看的人事休只管伤人!”慌忙拦住。李逵方住了手就士兵身上剥了两件衣服穿上。三个人提着朴刀便要从小路里走。朱富道:“不好是我送了师父性命!他醒时如何见得知县?必然赶来。你两个先行我等他一等。我想他日前教我的恩义且是为人忠直等他赶来就请他一上山入伙也是我的恩义免得教回县去苦。”朱贵道:“兄弟你也见得是。我便先去跟了车子行留李逵在路傍帮你等他。若是他不赶来时你们两个休执等他。”朱富道:“这是自然了。”当下朱贵前行去了。只说朱贵和李逵坐在路傍边等候。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只见李云挺着一条木刀飞也似赶来大叫道:“强贼休走!”李逵见他来得凶跳起身挺着朴刀来斗李云恐伤朱富。正是有分教;梁山泊内添双虎聚义厅前庆四人。毕竟黑旋风斗青眼虎二人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锦豹子小径逢戴宗 病关索长街遇石秀 话说当时李逵挺着朴刀来斗李云。两个就官路傍边了五七合不分胜败。朱富便把朴刀去中间隔开叫道:“且不要。都听我说。”二人都住了手。朱富道:“师父听说:小弟多蒙错爱指教棒非不感恩;只是我哥哥朱贵现在梁山泊做了头领今奉及时雨宋公明将令着他来照管李大哥。不争被你拿了解官教我哥哥如何回去见得宋公明?因此做下这场手段。李大哥乘势要坏师父是小弟不肯容他下手只杀了这些士兵。我们本待去得远了猜道师父回去不得;必来赶我;小弟又想师父日常恩念特地在此相等。师父你是个精细的人有甚不省得?如今杀害了多少人生命又走了黑旋风你怎生回去见得知县?你若回去时定官司又无人来相救;不如今日和我们一同上山投奔宋公明入了伙。未知尊意如何?”李云寻思了半向便道:“贤弟只怕他那里不肯收留我。”朱富笑道:“师父你如何不知山东及时雨大名专一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好汉?”李云听了叹口气道:“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只喜得我并无妻小不怕官司拿了。只得随你们去休!”李逵便笑道:“我的哥!你何不早说?”便和李云剪拂了。这李云既无老小亦无家富。当下三人合作一处来赶车子。半路上朱贵接见了大喜。四筹好汉跟了车仗便行于路无话。看看相近梁山泊路上又迎着马麟、郑大筹。都相见了说道:“晁宋二头领又差我两个下山来探听你消息;今既见了我两个先去回报。”当下二人先上山来报知。次日四筹好汉带了朱富家眷都至梁山泊大寨聚义厅来。朱贵向前先引李云拜见晁宋二头领相见众好汉说道:“此人是沂水县都头;姓李名云绰号青眼虎。”次后朱贵引朱富参拜众位说道:“这是舍弟朱富绰号笑面虎。”都相见了。李逵拜了宋江给还了两把板斧取娘至沂岭被虎了因此杀了四虎说罢流下泪来。又诉说假李逵剪径被杀一事众人大笑。晁二宋大笑道:“被你杀了四猛虎今日山寨里添得两个活虎正直作庆。”众多好汉大喜便教杀牛宰马做筵席庆贺两个新到头领。晁盖便叫去左边白胜上坐定。吴用道:“近来山寨十分兴旺感得四方豪杰望风而来皆是晁、宋二兄之德亦众弟兄之福也。虽然如此还令朱贵仍复掌管山东酒店替回石勇、侯健。朱富老少另拨一所房舍住居。日今山寨事业大了非同旧日;可再设三处酒馆专一探听吉凶事情往来义士上山。如若朝廷调遣官兵捕盗可以报知如何进兵好做准备。可令童威童弟兄带领十数个火伴那里开店。令李立带十数个火家去南边那里开店。令石勇也带十来个伴当去北山那里开店。仍复都要设立水亭、号箭接应船只。但有缓急事情飞捷报来。山前设置三座大庙专令杜迁总行把守。但有一应委差不许调应早晚不得擅离。又令陶宗旺把总监上掘港汊修水路开河道整理宛子城垣修山前大路。他原是庄户出身修理久惯。令蒋敬掌管库藏仓廒支出纳入;积万累千书算帐目。令萧让设置寨中寨外山上山下三关把隘许多行移关防文约大小头领号数。烦令金大坚刊造雕刻一应兵符印、信牌面等项。令侯健管造衣袍铠甲、五方旗号等件。令李云监造梁山泊一应房室厅堂。令马麟监管修造大小战船。令宋万白胜去金沙滩下寨。令王矮虎郑天寿去鸭嘴滩下寨。令穆春朱富管收山寨钱粮。吕方郭盛于聚义厅两边耳房安歇。令宋清专管筵宴。”都分拨已定筵席了三日不在话下。梁山泊自此无事每日只是操练人马教演武艺;水寨里头领都教习驾船赴水船上杀也不在话下。忽一日宋江与晁盖吴学究并众人闲话道:“我等弟兄众位今日共聚大义只有公孙一清不见回还。我想他回蓟江探母参师期约百日便回;今经日久不知信息莫非昧信不来?可烦戴宗兄弟与我去走一遭探听他虚实下落如何不来。”戴宗愿往。宋江大喜说道:“只有贤弟去得快旬日便知信息。”当日戴宗别了众人;次早打扮做承局离了梁山泊取路望蓟州来。把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作起“神行法”来于路些素茶素食。在路行了三日来到沂水县界只闻人说道:“前日走了黑旋风伤了好些人连累了都头李云不知去向至今无获处。”戴宗听了冷笑。当日正行之次只见远远地转过一个来手里提着一根浑铁笔管。那人看见戴宗走得快便立住了脚叫一声“神行太保。”戴宗听得回过脸来定眼看时见山坡下小径边立着一个大汉生得头圆耳大鼻直口方眉秀目疏腰细膀阔。戴宗连忙回转身来问道:“壮士素不曾拜识如何呼唤贱名?”那汉慌忙答道:“足下果是神行太保?”撇了便拜倒在地。戴宗连忙扶住答礼问道:“足下高姓大名?”那汉道:“小弟姓杨名林祖贯彰德府人氏;多在绿林丛中安身江湖上都叫小弟做锦豹子杨林。数月之前路上酒肆里遇见公孙胜先生同在店中酒相会备说梁山泊晁宋二公招贤纳士如此义气写下一封书教小弟自来投大寨入伙;只是不敢轻易擅进。公孙先生又说:‘李家道口旧有朱贵开酒店在彼招引上山入伙的人。山寨中亦有一个招贤飞报头领唤做神行太保戴院长日行八百里路。’今见兄长行步非常因此唤一声看不想果是仁兄。正是天幸无心得遇!”戴宗道:“小可特为公孙胜先生回蓟州去杳无音信今奉晁宋二公将令差遣来蓟州探听消息寻取公孙胜还寨;不期却遇足下。”杨林道:“小弟虽是彰德府人这蓟州管下地方州郡都走遍了;倘若不弃就随带兄长同去走一遭。”戴宗道:“若得足下作伴实是万幸。寻得公孙先生见了一同回梁山泊未迟。”杨林见说了大喜就邀住戴宗结拜为兄。戴宗收了甲马两个缓缓而行到晚就投村店歇了。杨林置酒请戴宗。戴宗道:“我使‘神行法’不敢食荤。”两个只买些素馔相待。过了一夜次日早起打火了早饭收拾动身。杨林便问道:“兄长使‘神火法’走路小弟如何赶得上?只怕同行不得。”戴宗笑道:“我的‘神行法’也带得人同行。我把两个甲马拴在你腿上作起法来也和我一般走得快要行便行要住便住。不然你如何赶得我走!”杨林道:“只恐小弟是凡胎浊骨比不得兄长神礼。”戴宗道:“不妨。我这法诸人都带得作用了时和我一般行只是我自素并无妨碍。”当时取两个甲马替杨林缚在腿上戴宗也只缚了两个。作用了“神行法”吹口气在上面两个轻轻地走了去要紧要慢都随着戴宗行。两个于路间些江湖上的事;虽只缓缓而行正不知走了多少路。两个行到已牌时分前面来到一个去处:四围都是高山中间一条驿路。杨林却自认行便对戴宗说道:“哥哥此间地名唤做饮马川。前面兀那高山里常常有大伙在内近日不知如何。因为山势秀丽水峰环以此唤做饮马川。”两个正来到山边过只听得忽地一声锣响战鼓乱鸣走出一二百小喽罗拦住去路。当先拥着两筹好汉各挺一条朴刀大喝道:“行人须住脚!你两个是甚幺鸟人?那里去的?会事的快把买路钱来饶你两个性命!”杨林笑道:“哥哥你看我结果那呆鸟!”捻着笔管抢将入去。那两个好汉见他来得凶走近前来看了上的那个便叫道:“且不要动手!”道:“兀的不是杨林哥哥幺?”杨林住了认得。上那个大汉提着军器向前剪拂了便唤下这个长汉都来施礼罢。杨林请过戴宗说道:“兄长且来和这两个弟兄相见。”戴宗问道:“这两个壮士是谁?如何认得贤弟?”杨林便道:“这个认得小弟的好汉他原是盖天军襄阳府人氏姓邓名飞;为他双睛红赤江湖上人都唤他做火眼猊能使一条铁链心皆近他不得。多曾合伙。一别五年不曾见面。谁想今日在这里相遇着。”邓飞便问道:“杨林哥哥这位兄长是谁?必不是等闲人也。”杨林道:“我这仁兄是梁山泊好汉中神行太保戴宗的便是。”邓飞听了道:“莫不是江州的戴院长能行八百里路程的?”戴宗答道:“小可便是。”那两个头领慌忙剪拂道:“平日只听得说大名不想今日在此拜识尊颜。”戴宗便问道:“这位好汉贵姓大名?”邓飞道:“我这兄弟姓孟名康祖贯是真州人氏善造大小船只。原因押送花石纲要造大船嗔怪这提调官催并责罚他把本官一时杀了弃家逃走在江湖上绿林中安身已得年久。因他长大白净人都见他一身好**起他一个绰号叫他做玉幡竿孟康。”戴宗见说大喜。四筹好汉说话间杨林问道:“二位兄弟在此聚义几时了?”邓飞道:“不瞒兄长说也有一年多了。只半载前在这遇着一个哥哥姓裴名宣祖贯是京兆府人氏。原是本府六案孔目山身极好刀笔。为人忠直聪明分毫不肯苟且本处人都称他铁面孔目。亦会拈使棒舞剑轮刀智勇足备。为因朝廷除将一员贪滥知府到来把他寻事刺配沙门岛从我这里经过被我们杀了防送公人救了他在此安身聚集得一二百人。这裴宣使得好双剑让他年长现在山寨中为主烦请二位义士同往小寨相会片时。”便叫小喽罗牵过马来。戴宗杨林卸下甲马骑上马望山寨来。行不多时早到寨前下了马。裴宣已有人报知连忙出寨降阶而接。戴宗杨林看裴宣时果然好表人物生得面白肥胖四平八稳。心中暗喜。当下裴宣邀请二位义士到聚义厅上俱各讲礼罢相请戴宗正面坐了;次是杨林裴宣邓飞孟康五筹好汉。宾主相待坐定筵宴。当日大吹大擂饮酒。戴宗在筵上说起晁、宋二人如何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四方豪杰待人接物一团和气仗义疏财;许多好处众好汉如何同心协力;八百里梁山泊如何广阔;中间宛子城如何雄壮;四下里如何都是茫茫烟火;如何许多军马不愁官兵来捉只管把言语说他三个。裴宣回道:“小弟也有这个山寨也有三百来匹马财赋也有十余辆车子粮食草料不算也有三五百孩儿们大寨入伙也有微力可效未知尊意若何?”戴宗大喜道:“晁宋二公待人接物并无异心。;倘若二兄不弃微贱时引荐于更得诸公相助如锦上添花。若果有此心可便收拾下行李待小可和杨林去苏州见了公孙胜先生同来那时一同扮做官军星夜前往。”众人大喜酒至半酣移至后山断金亭上看那饮马川景致酒戴宗看了这马川一派山景喝采道:“山沓水匝真乃隐秀!你等二位如何来得到此?”邓飞道:“原是几个不成材小们在这里屯扎后被我两个来夺了这个去处。”众皆大笑五筹好汉得大醉。裴宣起身舞剑助酒。戴宗称赞不已。至晚便留到寨内安歇。 次日三位好汉苦留戴宗定要和杨林下山。不住相送到山下作别自回寨里收拾行装整理动身不在话下。且说戴宗和杨林离了饮马川山寨在路晓行夜住早来到蓟州城外投个客店安歇了。杨林便道:“哥哥我想公孙胜先生是个学道人必在山间林下不住城里。”戴宗道:“说得是。”当时二人先去城外一到处询问公孙胜先生下落消息并无一个人晓得他。住了一日次早起来又去远近村坊街市访问人时亦无一个认得两个又回店中歇了。第三日戴宗道:“敢怕城中有人认得他?”当日和杨林入蓟州城里来寻他。两个寻问老成*人时都道:“不认得。敢不是城中人只怕是外县名山大刹居住。”杨林正行到一个大街只见远远地一派鼓乐迎将一个人来。戴宗杨林立在街上看时前面两个小牢子一个着许多礼物花红一个捧着若干缎子采绘之物后面青罗伞下罩着一个押狱刽子。那人生得好表人物露出蓝靛般一身花绣两眉入鬓凤眼朝天淡黄面皮细细有几根髭髯。那人祖贯是河南人氏姓杨名雄;因跟一个叔伯哥哥来蓟州做知府一向流落在此;续后一个新任知府认得他因此就参他做两院押狱兼充市曹行刑刽子。因为他一身好武艺面貌微黄以此人都称他做病关索杨雄。当时杨雄在中间走着背后一个小牢子擎着鬼头靶法刀。原来去市心里决刑了回来众相识与他挂红贺喜送回家去正从戴宗杨林面前迎将过来。一簇人在路口拦住了把盏。只见侧小路里又撞出七八个军汉来为头的一个叫做踢杀羊张保。这汉是蓟州守御池的军汉带着这几个都是城里城外时常讨闲钱使的落户汉子官司累次奈何他不改;为见杨雄原是外乡人来蓟州有人惧怕他因此不怯气。当日正见他赏赐得许多段疋带了这几个没头神得半醉好赶来要惹他;又见众人拦住他在路口把盏那张保拨开众人钻过面前叫道:“节级拜揖。”杨雄道:“大哥来酒。”张保道:“我不要酒;我特来问你借百十贯钱使用。”杨雄道:“虽是我认得大哥不曾钱财相交如何问我借钱?”张保道:“你今日诈得百姓许多财物如何不借我些?”杨雄应道:“这都是别人与我做好看的怎幺是诈得百姓的?你来放刁!我与你军有司各无统属!”张保不应便叫众人向前一哄先把花红缎子都抢了去。杨雄叫道:“这们无礼!”待向前打那抢物事的人被张保劈胸带住背后又是两个来拖住了手。那几个都动起手来小牢子们各自回避了。杨雄被张保并两个军汉逼住了施展不得只得忍气解拆不开。正闹中间只见一条大汉挑着一担柴来看见众人逼住杨雄动挥不得。那大汉看了路见不平便放下了担分开众人前来劝道:“你们因甚打这节级?”那张保睁起眼来喝道:“你这打脊饿不死冻不杀的乞丐敢来多管!”那大汉大怒性起来将张保劈头只一提一交颠翻在地。那几个破落户见了待要来劝手早被那大汉一拳一个都打的东倒西歪。杨雄方脱得身把出本事来施展;一对拳头撺梭相似那几个破落户都打翻在地。张保见不是头爬将起来一直走了。杨雄忿怒大踏步赶将去。张保跟着抢包袱的走。杨雄在后面追着赶转一条巷内去了。那大汉兀自不歇手在路口寻人打。戴宗杨林看了。暗暗喝采道:“端的是好汉!真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便向前邀住动道:“好汉看我二人薄面且罢休了。”两个把他扶劝到一个巷内。杨林替他挑了柴担戴宗挽住那汉子邀入酒店里来。杨林放下柴担同到阁儿里面。那大汉叉手道:“感蒙二位大哥解救了小人之祸。”戴宗道:“我兄弟两个也是外乡人因见壮士仗义之心只恐一时拳手太重误伤人命特地做这个出场。请壮士酌三杯到此相会结义则个。”那大汉道:“多得二位仁兄解拆小人这场;又蒙赐酒相待实是不当。”杨林便道:“四海之内皆是兄弟怎如此说?且请坐。”戴宗相让。那汉那里肯僭上。戴宗杨林一带坐了。那汉坐在对席。叫过酒保杨林身边取出一两银子来把与酒保道:“不必来问。但有下饭只顾买来与我们了一总算。”酒保接了银子去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之类。三人饮过数杯。戴宗问道:“壮士高姓大名?贵乡何处?”那汉答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贯是金陵建康府人氏自小学得些棒在身一生执意路见不平便要去相助人都呼小弟作拚命三郎。因随叔父来外乡贩卖羊马不想叔父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钱还乡不得流落在此蓟州卖柴度日。既蒙拜识当以实告。”戴宗道:“小可两个因来此间干事得遇壮士如此豪杰。流落在此卖柴怎能彀迹?不若挺身江湖上去做个下半世快乐也好。”石秀道:“小人只会使些棒别无甚本事如何能彀达快活!”戴宗道:“这般时节不得真!一者朝廷不明二乃奸臣闭塞。小可一个薄识因一口气去投奔了梁山泊宋公明入伙如今论秤分金钱换套穿衣服等朝廷招安了早晚都做个官人。”石秀叹口气道:“小人便要去也无门路可进!”戴宗道:“壮士若肯去时小可当以相荐。”石秀道:“小人不敢拜问二位官人贵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兄弟姓杨名林。”石秀道:“江湖上听得说江州神行太保莫非正是足下?”戴宗道:“小可便是。”叫杨林身边包袱内取一锭十两银子送与石秀做本钱。石秀不敢取受再三谦让方收了知道他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正欲诉说些心腹之话投托入伙只听得外面有人寻问入来。三个看时是做公的赶入酒店里来。戴宗杨林见人多了一惊乘闹哄里两个慌忙走了。石秀起身迎住道:“节级那里去来?”杨雄便道:“大哥何处不寻你在这里饮酒。我一时被那封住了手施展不得多蒙足下气力救了我这场便宜。一时间只顾赶了那去夺他包袱撇了足下。这伙兄弟听得我打都来相助依还夺得抢去的花红缎匹回来只寻足下不见。有人说道:‘两个客人劝他去酒店里酒。’因此知得特地寻将来。”石秀道:“是两个外乡客人邀在这里酌三杯说些闲话不知节级呼唤。”杨雄大喜便问道:“足下高姓大名?贵乡何处?因何在此?”石秀答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贯是金陵建康府人氏;平生执性路见不平便要去舍命相护以此都唤小人做拚命三郎。因随叔父来此地贩卖羊马不期叔父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钱流落在此蓟州卖柴度日。”杨雄又问:“和足下一处饮酒的客人何处去了?”石秀道:“他两个见节级带人进来只道相闹以此去了。”杨雄道:“恁地便唤酒保取两酒来大碗叫众人一家三碗了先去明日得来相会。”众人都了酒自各散了。杨雄便道:“石家三郎你休见外。想你此间必无亲眷我今日就结义你做个弟兄如何?”石秀见说大喜便说道:“不敢动问节级贵庚?”杨雄道:“我今年二十九岁。”石秀道:“小弟今年二十八岁;就请节级坐受小弟拜为哥哥。”石秀拜了四拜。杨雄大喜便叫酒保安排饮馔酒果来“我和兄弟今日个尽醉方休。”正饮酒之间只见杨雄的丈人潘公带领了五七个人直寻到酒店里来。杨雄见了起身道:“泰山来做甚幺?”潘公道:“我听得你和人打特地寻将来。”杨雄道:“多谢这个兄弟救护了我打得张保那见影也害怕。我如今就认义了石家兄弟做我兄弟。”潘公道:“好好。且叫这几个弟兄碗酒了去。”杨雄便叫酒保讨酒来。每人三碗了去。便叫潘公中间坐了杨雄对席上石秀下。三人坐下酒自来斟酒。潘公见了石秀这等英雄长大心中甚喜便说道:“我女婿得你做个兄弟相帮也不枉了!公门中出入谁敢欺负他!叔叔原曾做甚买卖道路?”石秀道:“先父原是操刀屠户。”潘公道:“叔叔曾省得宰牲口的勾当幺?”石秀笑道:“自小屠家饭如何不省得宰杀牲口。”潘公道:“老汉原是屠户出身只因年老做不得了;只有这个女婿他又自一身入官府差遣因此撇下这行衣饭。”三人酒至半酣计算酒钱。石秀将这担柴也都准折了。三人取路回来。杨雄入得门便叫:“大嫂快来与这叔叔相见。”只见布里面应道:“大哥你有甚叔叔?”杨雄道:“你且休问先出来相见。”布起处走出那个妇人来。原来那妇人是七月七日生的因此小字唤做巧云。先嫁了一个吏员-是蓟州人唤做王押司。-两年前身故了方晚嫁得杨雄未及一人夫妻。石秀见那妇人出来慌忙向前施礼道:“嫂嫂请坐。”石秀便拜。那妇人道:“奴家年轻如何敢受礼!”杨雄道:“这个是我今日新认义的兄弟。你是嫂嫂可受半礼。”当下石秀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四拜。那妇人还了两礼请入来里面坐地收拾一间空房教叔叔安歇。话休絮烦。次日杨雄自出去应当官府分付家中道:“安排石秀衣服巾帻。”客店内有些行李包里都教去取林杨雄家里安放了。说戴宗杨林自酒店里看见那伙做公的人来寻访石秀闹闹里两个自走了回到城外客店中歇了。次日又去寻问公孙胜。两日绝无人认得又不知他下落住处。两个商量了且回去。当日收拾了行李便起身离了蓟州自投饮马川来和裴宣邓飞孟康一行人马扮作官军星夜望梁山泊来。戴宗要见他功劳纠合得许多人马上山山上自做庆贺筵席不在话下再说这杨雄的丈人潘公自和石秀商量要开屠宰作坊。潘公道:“我家后门头是一条断路小巷。有一间空房在后面。那里井水又便可做作坊就教叔叔做房在里面又好照管。”石秀见了也喜端的便益。潘公再寻了个旧时熟识副手只央叔叔掌管帐目。石秀应承了叫了副手便把大青大绿点起肉案子水盆砧头;打磨了许多刀仗;整顿了肉案;打并人作坊猪圈;赶上十数个肥猪;选个吉日开张肉。众邻舍亲戚都来挂红贺喜了一两日酒。杨雄一家得石秀开了店都欢喜自此无话。一向潘公石秀自做买卖。不觉光阴迅又早过了两个月有余时值秋残冬到。石秀里里外外身上都换了新衣穿着。石秀一日早起五更出外县买猪三日了方回家来只见店不开;到家里看时肉店砧头也都收过了。刀仗家伙亦藏过了。石秀是个精细的人看在肚里便省得了自心忖道:“常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哥哥自出外去当官不管家事必是嫂嫂见我做了这衣裳一定背我有话说。又见我两日不回必然有人搬口弄舌。想是疑心不做买卖。我休等他言语出来我自先辞了回乡去休。自古道:‘那得长远心的人?’”石秀已把猪赶在圈里去房中换了手收拾了包里行李细细写了一本清帐从后面入来。潘公已安排下些素酒食请石秀坐定酒。潘公道:“叔叔远出劳心自赶猪来辛苦。”石秀道:“丈人礼当。且收过了这本明白帐目。若上面有半点私心天地诛灭!”潘公道:“叔叔何故出此言?并不曾有个甚事。”石秀道:“小离乡五七年了今欲要回家去走一遭特地交还帐目。今晚辞了哥哥明早便行。”潘公听了大笑起来道:“叔叔差矣。你且住听老汉说。”那老子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报仇壮士提三尺破戒沙门丧九泉。毕竟潘公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 话说石秀回来见收过店面便要辞别出门。潘公说道:“叔叔且住。老汉已知叔叔的意了:叔叔两夜不曾回家今日回家见收拾过了家伙什物叔叔一定心里只道不开店了因此要去。休说恁地好买卖;便不开店时也养叔叔在家。不瞒叔叔说我这小女先嫁得本府一个王押司不幸没了今得二周年做些功果与他因此歇了两日买卖。明日请下报恩寺僧人来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则个。老汉年纪高大熬不得夜因此一和叔叔说和。”石秀道:“既然丈人恁地时小人再纳定性过几时。”潘公道:“叔叔今后并不要疑心只顾随分且过。”当时了几杯酒并些素食收过不提。明早果见道人挑将经担到来铺设坛场摆放佛像供器鼓钟磬香花灯烛。厨下一面安排斋食。杨雄在外边回家来分付石秀道:“贤弟我今夜恨当牢不得前来凡事央你支持则个。”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自然兄弟替你料理。”杨雄去了。石秀自在门前管。此时甫得清清天亮只见一个年纪小的和尚揭起子入来深深地与石秀打个问讯。石秀答礼道:“师父少坐。”随背后一个道人挑两个盒子入来。石秀便叫:“丈人有个师父在这里。”潘公听得从里面出来。那小和尚便道:“干爷如何一向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开了这些店面没工夫出来。”那和尚便道:“押司周年无甚罕物相送些少挂几包京枣。”老子道:“阿也!甚幺道理教师父坏钞?”教:“叔叔收过了。”石秀自搬入去叫点茶出来门前请和尚。只见那妇人从楼上下来不敢十分穿重孝只是淡轻抹便问:“叔叔谁送物事来?”石秀道:“一个和尚叫丈人做干爷的-送来。”那妇人便笑道:“是师兄海黎裴如海。一个老实的和尚。他是裴家绒线铺里小官人出家在报恩寺中。因他师父是家里门徒结拜我父做干爷长奴两岁因此上叫他做师兄。他法名叫做海公叔叔晚间你只听他请佛念经有这般好声音。”石秀道:“原来恁地。”自肚里已瞧科一分了。那妇人便下楼来见和尚。石秀背叉着手随后跟出来布里张看。只见妇人出到外面那和尚便起身向前来合掌深深的打个问讯。那妇人便道:“甚幺道理教师兄坏钞?”和尚道:“贤妹些少微物不足挂齿。”那妇人道:“师兄何故这般说?出家人的物事怎的消受得!”和尚道:“敝寺新造水6堂了要来请贤妹随喜只恐节级见怪。”那妇人道:“家下拙夫也不恁地计较。我娘死时亦曾许下血盆愿心早晚也要来寺里相烦还了。”和尚道:“这是自家的事如何恁地说。但是分付如海的事小僧便去办来。”那妇人道:“师兄多与我娘念几经便好。”只见里面丫捧出茶来。那妇人拿起一盏茶来把袖子去茶锺口边抹一杯双手递与和尚。那和尚连手接茶两只眼涎瞪瞪的只顾那妇人的眼。这妇人一双眼也笑迷迷的只顾这和尚的眼。人道“色胆如天。”不防石秀在布里一眼张见早瞧科了二分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我几番见那婆娘常常的只顾对我说些风话我只以亲嫂嫂一般相待。原来这婆娘倒不是个良人!莫教撞在石秀手里敢替杨雄做个出场也不见得!”石秀一想一有三分瞧科了便揭起布撞将出来。那贼秃连忙放茶便道:“大郎请坐。”这淫妇便插口道:“这个叔叔便是拙夫新认义的兄弟。”那贼秃虚心冷气连忙问道:“大郎贵乡何处?高姓大名?”石秀道:“我幺?姓石名秀!金陵人氏!为要闲管替人出力又叫拚命三郎!我是个卤汉子礼教不到和尚休怪!”贼秃连忙道:“不敢不敢。小僧去接众僧来赴道场。”连忙出门去了。那淫妇道:“师兄早来些个。”那贼秃连忙走更不答应。淫妇送了贼秃出门自入里面去了。石秀在门前低了头只顾寻思其实心中已瞧科四分。多时方见行者来点烛烧香少刻。这贼秃引领众僧都来赴道场。潘公央石秀接着。相待茶汤已罢打动鼓歌咏赞扬。只见这海黎同一个一般年纪小和尚做黎摇动铃杵牒请佛献斋赞供诸天护法监坛主盟追荐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只见那淫妇乔素梳来到法坛上手捉香炉拈香礼佛。那贼秃越逞精神摇着铃杵唱动真言。那一堂和尚见他两个并肩摩椅这等模样也都七颠八倒。证盟已毕请众和尚里面斋。那贼秃让在众僧背后转过头来看着这淫妇笑。那淫妇也掩着口笑。两个处处眉来眼去以目送情。石秀都瞧科了足有五分来不快意。众僧都坐了斋。先饮了几杯素酒搬出斋来都下了衬钱。潘公致了不安先入去睡了。少刻众僧斋罢都起身行食去了。转过一遭再入道场。石秀不快此时真到六分只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后了。那淫妇一点情动那里顾得防备人看见便自去支持众僧又打了一回鼓友动事把些茶食果品煎点。那贼秃着众僧用心看经请天王拜忏设浴召亡参礼三宝。追荐到三更时分众僧困倦那贼秃越逞精神高声念诵。那淫妇在布下久立欲炽盛不觉情动便教丫环请海师兄说话。那贼一头念经一头趋到淫妇前面。这淫妇扯住贼秃袖子说道:“师兄明日来取功德钱时就对爹爹说血盆愿心一事不要忘了。”贼秃道:“做哥哥的记得。只说‘要还愿也还了好’。”贼秃又道:“你家这个叔叔好生利害!”淫妇把头一摇道:“这个睬他则甚!并不是亲骨肉!”贼秃道:“恁地小僧放心。”一头说一头就袖子里捏那淫妇的手。淫妇假意把布来隔。那贼秃笑了一声自出去判斛送亡。不想石秀在板壁后假睡正瞧得看已看到七分了。当夜五更道场满散送佛化纸已了众僧作谢回去。那淫妇自上楼去睡了。石秀自寻思了气道:“哥哥恁的豪杰恨撞了这个淫妇!”忍了一肚皮鸟气自去作坊里睡了。次日杨雄回家俱各不提。饭后杨雄又出去了只见那贼秃又换了一套整整齐齐的僧衣迳到潘公家来。那淫妇听得是和尚来了慌忙下楼出来迎接着邀入里面坐地便叫点茶来。淫妇谢道:“夜来多教师兄劳神功德钱未曾拜纳。”贼秃道:“不足挂齿;小僧夜来所说血盆忏愿心这一事特禀知贤妹:要还时小僧寺里见在念经只要写疏一道就是。”淫妇便道:“好好。”忙叫丫请父请出来商量。潘公便出来谢道:“老汉打熬不得夜来甚是有失陪侍。不想石叔叔又肚疼倒了无人管待。是休怪休怪。”贼秃道:“干爷正当自在。”淫妇便道:“我要替娘还了血忏旧愿;师兄说道:明日寺中做好事就附搭还了。先教师兄去寺里念经我和你明日饭罢去寺里只要证盟忏疏也是了当一头事。”潘公道:“也好。明日只怕买卖紧柜上无人。”淫妇道:“放着石叔叔在家照管怕怎的?”潘公道:“我儿出口为愿明日只得要去。”淫妇就取些银子做功果钱与贼秃去“有劳师兄莫责轻微。明日准来上刹讨素面。”贼秃道:“谨候拈香。”收了银子便起身谢道:“多承布施小僧将去分表众僧。来日专等贤妹来证盟。”那妇人直送和尚到门外去了。石秀自在作坊里安歇起来宰猪赶趁。是日杨雄至晚方回妇人待他了晚饭洗了手教潘公对杨雄说道:“我的阿婆临死时孩儿许下血盆经忏愿心在这报恩寺中。我明日和孩儿去那里证盟了便回说与你知道。”杨雄道:“大嫂你便自说与我何妨?”那妇人道:“我对你说又怕你嗔怪因此不敢与你说。”当晚无话各自歇了。次自歇了。次日五更杨雄起来自去画卯承应官府。石秀起来自理会做买卖。只见淫妇起来梳头里熏衣裳;洗项迎儿起来寻香盒催早饭潘公起来买纸烛讨轿子。石秀自一早晨顾买卖也不来管他。饭罢把丫环迎儿也打扮了。已牌时候潘公换了一身衣裳来对石秀道:“相烦叔叔照管门前。老汉和拙女同去还些愿心便回。”石秀笑道:“小人自当照管。丈人但照管嫂嫂多烧些好香早早来。”石秀自瞧科八分了。且说潘公和迎儿跟着轿子一迳望报恩寺里来。说海黎这贼秃单为这妇人结拜潘公做干爷只吃杨雄阻滞碍眼因此不能彀上手自从和这妇人结拜起只是眉来眼去送情示见真实的事。因这一夜道场里见他十分照有意。期日约定了那贼秃磨备剑整顿精神。已先在山门下伺候;看见轿子到来喜不自胜向前迎接。潘公道:“甚是有劳和尚。”那淫妇人轿来谢道:‘多多有劳师兄。’贼秃道:“不敢不敢。小僧已和众僧都在水6堂上。从五更起来诵经到如今未曾住歇只等贤妹来证贤妹来证盟。是多有功德。”把这妇人和老子引到水6堂上已自先安排下香花灯烛之类有十数个僧人在彼看经。那淫妇都道了万礼参礼了三宝。贼秃引到地藏菩萨面前证盟忏悔。 通罢疏头便化了纸请众僧自去斋着徒弟陪侍。那贼秃请干爷和贤妹去小僧房里拜茶。一引把这淫妇引到僧房里深处-预先都准备下了-叫声“师哥茶来。”只见两个侍者捧出茶来白雪锭器盏内朱红托子绝细好茶。罢放下盏子“请贤妹里面坐一坐。”又引到一个小小阁儿里。琴光黑漆春台挂几幅名人书画小桌儿上焚一炉妙香。潘公和女儿一台坐了贼秃对席迎儿立在侧边。那淫妇道:“师兄端的是好个出家人去处清、幽、静、乐。”贼秃道:“妹子休笑话;怎生比得贵宅上!”潘公道:“生受了师兄一日我们回去。”那贼秃那里肯便道:“难得干爷在此又不是外人。今日斋食已是贤妹做施主如何不筋面了去?师哥快搬来!”说言未了却早托两盘进来都是日常里藏下的希奇果子异样菜蔬并诸般素馔之物排一春台。淫妇便道:“师兄何必治酒?反来打搅。”贼秃笑道:“不成礼教微表薄情而已。”师哥将酒来斟在杯中。贼秃道:“干爷多时不来试尝这酒。”老儿饮罢道:“好酒!端的味重!”贼秃道。“前日一个施主家传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几瓶来与令婿。”老儿道:“甚幺道理!”贼秃又劝道:“无物相酬贤妹娘子胡乱告饮一杯。”两个小师哥儿轮番筛酒。迎儿也劝了几杯。那淫妇道:“酒住不去了。”贼秃道:“难得娘子到此再告饮一杯。”潘公叫轿夫入来各人与他一杯酒。贼秃道:“干爷不必记挂小僧都分付了已着道人邀在外面自有坐处酒面。干爷放心且请开怀多饮几杯”原来这贼秃为这个妇人特地对付这等有力气的好酒。潘公央不过多了两杯当不住醉了。和尚道:“且扶干爷去上睡一睡。”和尚叫两个师哥只一扶把这老儿搀在一个冷净房里去睡了。这里和尚自劝道:“娘子开怀再饮一杯。”那淫妇一者有心二来酒入情怀不觉有些朦朦胧胧上来口里嘈道:“师兄你只顾央我酒做甚幺?”贼秃低低告道:“只是敬重娘子。”淫妇便道:“我酒是罢了贼秃道:“请娘子去小僧房里看佛牙。”淫妇便道:“我正要看佛牙了来。”这贼秃把那淫妇一引引到一处楼上是那贼秃的卧房设得十分整齐。淫妇看了先自五分欢喜便道:“你端的好个卧房干干净净!”贼秃笑道:“只是少一个娘子。”那淫妇也笑道:“你便讨一个不得?”贼秃道:“那里得这般施主?”淫妇道:“你且教我看佛牙则个。”贼秃道:“你叫迎儿下去了我便取出来。”淫妇便道:“迎儿你且下去看老爷醒也未。”迎儿自下得楼来去看潘公。贼秃把楼门关上。淫妇笑道:“师兄你关我在这里怎的?”这贼秃淫心荡漾向前搂住那淫妇道:“我把娘子十分爱慕我为你下了两年心路;今日难得娘子到此这个机会作成小僧则个!”淫妇道:“我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要骗我。倘若他得知不饶你!”贼秃跪下道:“只是娘子可怜见小僧则个!”那淫妇张着手说道:“和尚家倒会缠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贼秃嘻嘻的笑着说道:“任从娘子打只怕娘子闪了手。”那淫妇淫心飞动便搂起贼秃道:“我终不成当真打你?”贼秃便抱住这淫妇向前卸衣解带了其心愿。好半日两个**方罢。那贼秃搂住这淫妇说道:“你既有心于我我身死而无怨;只是今日虽然亏你作成了我只得一霎时的恩爱快活不能彀终夜欢娱久后必然害杀小僧。”那淫妇便道:“你且不要慌。我已寻思一条计了;我家的老公个月到有二十来日当牢上宿;我自买了迎儿教他每日在后门里伺候若是夜晚他一不在家时便掇一个香桌儿出来烧夜香为号你便入来不妨。只怕五更睡着了不知省觉那里寻得一个报晓的头陀买他来后门头大敲木鱼高声叫佛便好出去。若买得这等一个时一者得他外面策望二乃不叫你失了晓。”贼秃听了这话大喜道:“妙哉!你只顾如此行。我这里自有个头陀胡道人。我自分付他来策望便了。”淫妇道:“我不敢留恋长久恐这们疑忌。我快回去是得。你只不要误约。”那淫妇连忙再整云鬟重匀粉面开开了楼门便下楼来教迎儿叫起潘公慌忙便出僧房来。轿夫了酒面已在寺门前伺候。那贼秃直送那淫妇到山门外。那淫妇作别了上轿自和潘公迎儿归家不在话下。说这贼秃自来寻报晓头陀。本房原有个胡道今在寺后退居里小庵中过活诸人都叫他做胡头陀;每日只是起五更来敲木鱼报晓劝人念佛;天明时收掠斋饭。贼秃唤他来房中安排三杯好酒相待了他又取些锒子送与胡道。胡道起身说道:“弟子无功怎敢受禄?日常又承师父的恩惠。”贼秃道:“我自看你是个志诚的人我早晚出些钱贴买道度牒剃你为僧。这些银子权且将去买衣服穿着。”原来这贼秃日常时只是教师哥不时送些午斋与胡道;待节下又带挈他去诵经得些斋衬钱。胡道感恩不浅寻思道:“他今日又与我银两必有用我处;何必等他开口?*磕z胡道便道:“师父但有使令小道处即当向前。”贼秃道:“胡道你既如此好心说时我不瞒你:所有潘公的女儿要和我来往约定后门但有香桌儿在外面时便是教我来。我难去那里踅。若得你先去看探有无我可去。又要烦你五更起来叫人念佛时可就来那里后门头;看没人便把木鱼大敲报晓高听叫佛我便出来。”胡便道:“这个*ぞ钗v。”当时应允了。其日先来潘公后门讨斋饭。只见迎儿出来说道:“你这道人如何不来前门讨斋饭在后门里来?”那胡道便念起佛来。里面这淫妇听得了便出来问道:“你这人莫不是五更报晓的头陀?”胡道应道:“小道便是五更报晓的头陀教人省睡晚间宜烧些香佛天欢喜。”那淫妇听了大喜便叫迎儿去楼上取一串铜钱来施他。这头陀张得迎儿转背便对淫妇说道:“小道便是海师父心腹之人特地使我先来探路。”淫妇道:“我已知道了;今夜晚间你可来看如有香桌儿在外你可便报与他则个。”胡道把头来点着。迎儿取将铜钱来与胡道去了。那淫妇来到楼上把心腹之事对迎儿说。奴才但得些小便宜如何不随顺了!说杨雄此日正该当牢未到晚先来取了铺盖去监里上宿。这迎儿夜得了些小意儿巴不到晚早去安排了香桌儿黄昏时掇在后门外。那妇人闪在傍边伺候。初更左侧一个人戴顶头巾闪将入来。迎儿一吓道:“谁?”那人也不答应。这淫妇在侧边伸手便扯去他头巾露出光顶来轻轻地骂一声:“贼秃!倒好见识!”两个抱搂着上楼去了。迎儿自来掇过香桌儿关上了后门也自去睡了。他两个当夜如胶似漆如糖似蜜如酥似髓如鱼似水快活淫戏了一夜。正好睡哩只听得咯咯地木鱼响高声念佛贼秃和淫妇一齐惊觉。那贼秃披衣起来道:“我去也。今晚再相会。”淫妇道:“今后但有香桌儿在后门外你便不可负约。如无香桌儿在后门你便切不可来。”贼秃下淫妇替他戴上头巾。迎儿关了后门去了。但是杨雄出去当牢上宿那贼秃便来。家中只有这个老儿未晚先自要睡;迎儿这个丫头已自做了一了;只要瞒着石秀一个。那淫妇淫起来那里管顾。这贼秃又知了妇人的滋味便似摄了魂魄的一般。这贼秃只待头陀报了便离寺来。那淫妇专得迎儿做放他出入。因此快活往来戏耍将近一月有余。且说石秀每日收拾了店时自在坊里歇宿常有这件事挂心每日委决不下又不曾见这贼秃往来。每日五更睡觉不时跳将起来料度这件事。只听得报晓头陀直来巷里敲木鱼高声叫佛。石秀是乖觉的人早瞧了九分冷地里思量道:“这条巷是条死巷。如何有这头陀连日来这里敲木鱼叫佛?” 当是十一月中旬之日五更时分石秀正睡不着只听得木鱼敲响头陀直敲入巷里来到后门口高声叫道:“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诸佛菩萨!”石秀听得叫的跷蹊便跳将起来去门缝里张时只见一个人戴顶头巾从黑影里闪将出来和头陀去了;随后便是迎儿关门。石秀瞧到十分恨道:“哥哥如此豪杰讨了这个淫妇!倒被这婆娘瞒过了做成这等勾当!”巴得天明把猪出去门前挂了卖个早市;饭罢讨了一遭赊钱日中前后迳到州衙前来寻杨雄。好行至州桥边正迎见杨雄。杨雄便问道:“兄弟那里去来?”石秀道:“因讨赊钱就来寻哥哥。”杨雄道:“我常为官事忙并不曾和兄弟快活三杯且来这里坐一坐。”杨雄把这石秀引到州桥下一个楼上拣一处僻静阁儿里两个坐下叫酒保取瓶好酒来安排盘馔海鲜案酒。二人饮过三杯杨雄见石秀只低头寻思。杨雄是个性急人便问道:“兄弟心中有些不乐莫不家里有甚言语伤触你处?”石秀道:“家中也无有甚话。兄弟感承哥哥把做亲骨肉一般看待有句话敢说幺?”杨雄道:“兄弟何故今日见外?有的话但说不妨。”石秀道:“哥哥每日出来只顾承当官府不知背后之事。这嫂嫂不是良人兄弟已看在眼里多遍了且未敢说。今日见得仔细忍不住来寻哥哥直言休怪。”杨雄道:“我自无背后怪。你且说是谁?”石秀道:“前者家里做道场请那个贼秃海黎来嫂嫂便和他眉来眼去兄弟都看见;第三日又去寺里还血盆忏愿心两个都带酒归来。我近日只听得一个头陀直来巷内敲木鱼叫佛那敲得作怪。今日五更被我起来张时看见果然是个贼秃戴顶头巾从家里出去。似这等淫妇要他何用!”杨雄听了大怒道:“这贱人怎敢如此!”石秀道:“哥哥且息怒今晚都不要提只和每日一般。明日只推做上宿三更后再来敲门。那必然从后门先走兄弟一把拿来从哥哥落。”杨雄道:“兄弟见得是。”石秀又分付道:“哥哥今晚且不可胡说话。”杨雄道:“我明日约你便是。”两个再饮了几杯算还了酒钱一同下楼来;出得酒肆各散了。只见四五个虞候叫杨雄道:“那里不寻节级!知县相公后花园里坐地教寻节级来和我们使棒。快走!快走!”杨雄便分付石秀道:“大官唤我只得去应答。兄弟你先回家去。”石秀当下自归来家里收拾了店面自去作坊里歇息。且说杨雄被知府唤去到后花园中使了几回棒。知府看了大喜叫取酒来一连赏了十大赏锺。杨雄了都各散了。众人又请杨雄去酒。至晚得大醉扶将归来。那淫妇见丈夫醉了谢了众人自和迎儿搀上楼梯去明晃晃地点着灯盏。杨雄坐在上迎儿去脱靴鞋淫妇与他除头巾解巾帻。杨雄见他来除巾帻一时蓦上心来自古道:“醉醒时言。”指着那淫妇骂道:“你这贱人!这贼妮子!好歹我要结果了你!”那淫妇了一惊不敢回话且伏侍杨雄睡了。杨雄一头上睡一头口里恨恨的骂道:“你这贱人!你这淫妇!你这*磡a这*甧j虫口里倒涎!你这*磡a这*磡q不到得*援韪f你!”那淫妇那里敢喘气直待杨雄睡着。看看到五更杨雄醉醒了讨水。那淫妇起来舀碗水递与杨雄了桌上残灯尚明。杨雄了水便问道:“大嫂你夜来不曾脱衣裳睡?”那淫妇道:“你得烂醉了只怕你要吐那里敢脱衣裳只在后倒了一夜。”杨雄道:“我不曾说甚言语?”淫妇道:“你往常酒性好但醉了便睡。我夜来只有些儿放不下。”杨雄又问道:“石秀兄弟这几日不曾和他快活得三杯。你家里也自安排些请他。”那淫妇便不应自坐在踏上眼泪汪汪口里叹气。杨雄又说道:“大嫂我夜来醉了又不曾恼你做甚幺了烦恼?”那淫妇掩着泪眼只不应。杨雄连问了几声那淫妇掩着脸假哭。杨雄就踏上扯起他在床上务要问他为何烦恼。那淫妇一头哭一面口里说道:“我爹娘当初把我嫁王押司只指望‘一竹竿打到底。’谁想半路相抛!今日只为你十分豪杰嫁得个好汉谁想你不与我做主!”杨雄道:“又作怪!谁敢欺负你我不做主?”那淫妇道:“我本待不说又怕你看他道儿;欲待说来又怕你忍气。”杨雄听了便道:“你且说怎幺地来?”那淫妇道:“我说与你你不要气苦。自从你认义了这个石秀家来初时也好向后看看放出剌来见你不归时时常看了我说道:‘哥哥今日又不来嫂嫂自睡也好冷落。’我只不睬他不是一日了。这个且休说。昨日早晨我在厨房洗项这厮从后走出来看见没人从背伸只手来摸我胸前道:‘嫂嫂你有孕也无?’被我打脱了手。本待要声张起来又怕邻舍得知笑话装你的幌子;巴得你归来又滥泥也似醉了又不敢说我恨不得了他!你兀自来问石秀兄弟怎的!”杨雄听了心中火起便骂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厮倒来我面前又说海许多事说得个‘没巴鼻!’眼见得那慌了便先来说破使个见识!”口里恨恨地道:“他又不是我亲兄弟!赶了出去便罢!”杨雄到天明下楼来对潘公说道:“牢了的牲口腌了罢从今日便休要买卖!”一霎时把柜子和肉案都拆了。石秀天明正将了肉出来门前开店只见肉案并柜子都拆翻了。石秀是个乖觉的人如何不省得笑道:“是了;因杨雄醉后出言走透了消息倒这婆娘使个见识撺掇定反说我无礼教他丈夫收了肉店。我若和他分辩教杨雄出丑。我且退一步了别作计较。”石秀便去作坊里收拾了包里。杨雄怕他羞辱也自去了。石秀提了包里跨了解腕尖刀来辞潘公道:“小人在宅上打搅了许多时;今日哥哥既是收了铺面小人告回。帐目已自明明白白并无分文来去。如有毫昧心天诛地灭!”潘公被女婿分付了也不敢留他由他自去了。这石秀只在近巷内寻个客店安歇赁了一间房住下。石自寻思道:“杨雄与我结义我若不明白得此事枉送了他的性命。他虽一时听信了这妇人说心中恨我我也分别不得务要与他明白了此一事;我如今且去探听他几时当牢上宿起个四更便见分晓。”在店里住了两日去杨雄门前探听当晚只见小牢子取了铺盖出去。石秀道:“今晚必然当牢我且做些工夫看便了。”当晚回店里睡到四更起来跨了这口防身解腕尖刀悄悄地开了店门径踅到杨雄后门头巷内;伏在黑影里张时好交五更时候;只见那个头陀挟着木鱼来巷口探头探脑。石秀闪在头陀背后一只手扯住头陀一只手把刀去子上阁着低声喝道:“你不要挣扎!若高做声便杀了你!你好好实说;海和尚叫你来怎地?”那头陀道:“好汉!你饶我便说!”石秀道:“你快说!我不杀你!”头陀道:“海黎和潘公女儿有染每夜来往教我只看后门头有香桌儿为号唤他‘入;’五更里教我来敲木鱼叫佛唤他‘出。’”石秀道:“他如今在那里?”头陀道:“他还在他家里睡觉;我如今敲得木鱼响他便出来。”石秀道:“你且借你衣服木鱼与我。”头陀手里先夺了木鱼。头陀把衣服正脱下来被石秀将刀就颈下一勒杀倒在地头陀已死了。石秀穿上直掇护膝一边插了尖刀把木鱼直敲入巷里来。那贼秃在上好听得木鱼咯咯地响连忙起来披衣下楼。迎儿先来开门贼秃随后从门里闪将出来。石秀兀自把木鱼敲响。那和尚悄悄喝道:“只顾敲做甚幺!”石秀也不应他让他走到巷口一交放翻按住喝道:“不要高做声!高做声便杀了你!只等我剥了衣服便罢!”那贼秃知道是石秀那里敢挣扎做声;被石秀都剥了衣裳赤条条不着不丝。悄悄去屈膝边拔出刀来三四搠死了把刀来放在头陀身边;将了两个衣服卷做一捆包了再回客房里轻轻地开了门进去悄悄地关上了自去睡不在话下。说本处城中一个卖糕粥的王公其中五更挑着担糕粥点着个灯笼一个小猴子跟着出来赶早市。正来到死边过被绊一交把那老子一担糕粥倾泼在地下。只见小猴子叫道:“苦也!一个和尚醉倒在这里!”老子摸得起来摸了两手腥血叫声苦不知高低。几家邻舍听得都开了门出来点火照时只见遍地都是血粥两个尸躺在地上。众邻舍一把拖住老子要去官司陈告。正是:祸从天降灾向地生。毕竟王公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