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 楔子 一 武英十五年十二月初十正午北京一名老妇身着宫装半坐半躺地软在椅上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她老迈的脸庞上只见她面上满是泪水显是伤心已极却不知是什么大事居然令她如斯之痛。 只见一名少年急急奔上台阶大声道:“母后!武德侯害死皇兄咱们还等什么?快快下令诛杀他全家满门给皇兄报仇啊!” 此言一出阶下文武众臣尽皆惊呼一人快步奔出此人身披金甲一望便知是位朝中名将他面色铁青跪禀道:“启禀太后武德侯有大功于国家现下战况未明圣上是否真的驾崩前线尚未明了如何能下旨杀害大臣?还请太后深思再三!” 那少年大怒猛地一脚踢在那武将脸上喝道:“柳昂天!你平日与那贼交好今日却来替他说情你眼里还有皇上么?” 那武将身形高壮受了这脚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只是双膝跪地低头忍受。 一名大臣越众向前禀道:“启禀太后武德侯全家杀是不杀无关紧要。方今国家动乱最最要紧之事便是立下监国皇储以免奸人趁隙作乱。” 一众文武大臣听了这话一同跪倒在地齐声道:“国家不可一日无主请太后下旨立泯王为监国皇储!”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激得大殿上回音缭绕不绝于耳。 耳听无数大臣劝谏老妇面色犹疑似在长考不休那少年见了母后的神情喉头微微滚动似乎甚是担心众臣见太后犹疑更是急劝。 良久良久那老妇终于咬住下唇举起颤抖不止的手轻轻的挥了挥。众大臣见状大喜同时拜伏在地大声道:“太后圣明!” 少年哈哈大笑不待说话便急奔承天殿外大声叫道:“来人!给我召勤王兵马入京我要为皇兄复仇!” 那老妇听得此言口唇颤抖好似要说什么几次想要起身却似力不从心终于叹息一声软瘫椅上。 那武将泪流满面转头看着承天殿外的晴朗蓝空低声道:“霸先公你别怪我。我已尽力了。” 景福宫里传出消息太后喻旨京城戒严。 监国皇储已立由御弟泯王暂代。诸臣会商拟召天下一十七路亲军勤王以卫京畿。 当中七只兵马已至京城龙镶、豹韬、熊飞三路勤王军驻扎城郊神武、雄武、凤翔、天策等四军奉旨进京诛平逆匪。 城门打开五万人马入城刀枪剑戟寒光照天众将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偌大京城只闻马蹄声响四下静悄悄地别无人声肃杀之气传来城中百姓或躲炕下或藏窖中无一人敢探头张望。 大军开至王府胡同当先一将喝道:“下马!”万军勒缰一同下地端的是整齐划一。众人仰起头来见眼前好一处大宅门上匾额写的是“武德侯府”四个烫金大字。 那将领伸手一挥喝道:“撞门!”两旁军士提起巨木猛朝侯爷府门上撞落。 “砰!砰!砰!” 撞击声从门口传来那是重物撞门的巨响。 侯爷府内数十名老弱妇孺挤在厅上人人面带惊恐听着可怕骇人的轰天巨响每一下撞击声都敲进他们的心窝深处似要将他们的魂胆撞碎。几个妇人挤在一起泣不成声。 一名少*妇昂然站在院中她身穿貂袍容色艳丽想来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她左手牵着一名孩童右手抱着一名婴孩都是她亲生孩子。 一名长者走上前来颤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有官兵杀来?” 那少*妇摇了摇头道:“昨日前线传来消息说这次御驾亲征已然惨败。” 那长者身子一震颤声道:“那……那为何要抓我们?” 少*妇道:“无非是小人谗言一心加害。” 重物猛击震天价响那长者面色惨澹道:“我们便这样坐以待毙么?” 少*妇紧泯着唇一言不。男童倚偎在娘亲腿边身子微微抖。 霎时间“砰”地一声大响传来众人的心跳似给这声巨响震停一齐凝视着即将断裂的门闩那长者颤抖着嘴唇喃喃地道:“进来了……要进来了……”看来只要再一下重击大门便会给震破。 那少*妇高声道:“大家听好了闲杂人等一律进屋躲避李管家取老爷的救命金牌来!” 李管家急急取来一面金牌交在那少*妇手上。这牌赤金所就上刻龙纹乃是当今皇帝亲手所赐少*妇握紧这面巴掌大小的物事知道这是满门老小活命的唯一希望。 少*妇俯下身去将怀中婴儿交给儿子道:“文长带着弟弟进屋。” 男童面色恐惧颤声道:“娘……那你呢?” 少*妇微微一笑道:“娘要和他们说道理你先进去吧。” 男童大声道:“我不要我要和娘在一起。”说着抱住娘亲的腿只是不肯走。 少*妇向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急急上前拉着小男孩走了。 小男孩满面惊慌回头大叫:“娘!娘!” 少*妇听了儿子的叫唤却不回头只独自站在院中。 “轰隆”一声伴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大门往两旁倒下烟尘弥漫中当先走进一名腰悬弯刀、身穿锦袍的阴沉男子。 少*妇喝道:“来人狂妄!安知此处是大臣宅邸?” 那男子冷然道:“我等奉宗人府之命前来擒拿武德侯满门。” 那少*妇哼了一声道:“凭什么?” 那男子取出公文提声喝道:“武德侯秦霸先叛国乱政罪当夷诛九族!这是刑部的大印你自己看吧!”说着将公文扔在地下门外传来军士暴喝的声响脚步声杂沓大批人马猛朝屋内杀来。 那少*妇伸手拦在道中大声道:“这是皇上颁下的救命金牌!你们敢动我家一人要你们好看!”众官差见她高举赤红金牌傲然凛视都是为之一怔一时无人敢上。 那男子手持大刀走到那少*妇面前冷冷地道:“让开。” 那少*妇厉声道:“我家老爷乃是一品大员官拜侯爵若无六部会审圣上亲旨秦家满门何等尊贵岂容你们一指加害!” 那男子森然道:“你退不退?” 少*妇戟指骂道:“无耻奸贼!我是秦家主母焉能受你威吓?” 那男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向前走上几步道:“休怪我刀下无情了。” 忽听外头一声断喝鲜血洒入屋内满堂众人大声惊叫好似生了什么惨事。 男童人矮腿短看不到外头的情状他急急拉住管家惊道:“娘呢?我娘怎么了?” 那管家早已哭得泪人儿也似垂泪道:“少爷你……你娘她……” 话声未毕只听远远一人叫道:“秦家满门老小听着有敢拒捕者立斩不饶!这女人就是个榜样!”霎时间大批官差已向屋内涌入人人手持兵刃神态猛恶。 门口军官掩刀砍杀几名亲人惨叫一声立即倒卧在血泊之中小男童吓得魂飞天外他抱紧弟弟惊叫道:“大叔!我娘呢?我娘呢?” 李管家用力往他一推叫道:“快走!带着你弟弟走!” 小男童咬牙道:“没见到我娘我哪里也不去!” 李管家喝道:“快些走了!” 小男童还待倔强忽见一支弓箭射来正中管家后背那管家霎时面色惨白身子慢慢软倒。 小男童惊道:“李大叔你……你怎么了?” 李管家抓住男孩的肩头喘道:“少爷……你…你快从狗洞爬走!千万千万不要回头看!” 小男童还待再说那管家奋起最后气力用力往男童背上一推大叫一声:“跑啊!” 小男童给这股大力一推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他还要回头忽听远处传来“啊”地一声尖叫那男童认得这是舅母的声音他心中忽然惶恐霎时自己也是一声惊叫惶急地抱着弟弟便往后厨逃去。 正跑间背后一个声音暴喝道:“大胆小子!还想逃!”那人来得好快举刀朝背后砍来小男童尖叫一声矮下身子从桌下钻了过去那刀砍了个空只把木桌劈裂。 小男童往外一滚朝后院冲进怀中的婴儿受不住震荡猛地哭了起来小男童又惊又怕半滚半爬地进了后院。 “小朋友哪里走啊?” 小男童听了这话即使年岁如斯幼小的他也知绝望已临他抬起头来一看只见后院里摆张太师椅坐着一名阴森男子他身后站满军士人人都挂着一幅冷笑。 男子阴侧侧地笑道:“小朋友不可以乱走动哦!” 小男童看着眼前的男子心里只是害怕便在此时两旁的军士猛地冲上硬往他身上抓来。 惊骇恐惧之中小男童知道只要给人抓住决计是死路一条他抱住弟弟直往后墙冲去墙下便是李大叔说的狗洞那是平日万万不准去玩的处所但在判人生死的刹那狗洞却成了活命的唯一道路。 男童像受了惊吓的小狗一般连滚带爬地冲向狗洞耳听后头军士的呼喝他一手抱住弟弟一手掀开盖在洞上的竹篓哭着叫着猛向狗洞钻了进去。 眼见男童朝洞内钻入后头几人大喝:“***!死小鬼跑啦!”不旋踵立时有人向狗洞爬来。 男童抱着弟弟四肢急爬匆匆朝洞外溜出正要探头出去赫然见到两只裤脚挡在眼前他偷眼往外看去只见洞前的街道上满是兵卒人人手上拿着明晃晃的钢刀那男童知道狗洞外也有官兵现下若要出去定是死路一条。 彷徨骇异间只听一人骂道:“死小鬼这么能跑。” 那男童回头回去脚后又是一个狰狞男子爬了进来小男童想朝外爬出可外头更是凶险万状年幼的他当此必死无疑之刻终于号啕大哭起来。 猛听“轰隆”一声巨响传过头上的高墙缓缓往前倒下直往院内兵卒压落霎时阳光耀眼映上小男童的脸庞。小男童满脸惊奇抬头朝上去看只见墙上站名男子此人身穿斗篷手提长剑睥睨着脚下兵卒。 几名军官喝道:“反贼来啦!大家快上!” 弓弦连响万箭齐无数兵卒蹲在地下对着墙上不住放箭那男子猛从墙上跳了下来斗篷一挥已将飞箭荡开他虎吼一声举剑朝人群杀去一名官差举刀挡格当地一响竟将那官差连人带刀地斩为两截。众官差惊骇之余逐步向后退却。 那男子抱起小男童沉声道:“我是方子敬是你父亲秦大都督的好友你娘呢?” 小男孩热泪盈眶颤声道:“我娘她……她……” 那男子惊道:“你娘她给害了么?” 小男孩不知如何回答霎时放声大哭。 便在此时一声巨响传来小男孩只觉腰身一阵剧痛他低下头去只见腰间血流如注却是开了一个大洞。 那方子敬大吃一惊颤声道:“这……这是火枪!” 小男童张大了嘴这枪伤痛彻心肺泪水不停地滚将下来。 方子敬怒气勃喝道:“不过是个小小孩儿你们却也下得了手!”他怒目看着后头的火枪手举剑一挥凌厉剑风斩落霎时满天人头飞起只见院中一条黑影左扑右闪长剑杀处当者无不披靡众官差不敢再挡纷纷窜逃。 带队军官喝道:“全军找掩蔽长枪手上前!”黑旗一招屋内又冲出百名长枪手众人举起长矛猛往方子敬戳去。 方子敬狂吼一声举足一点便从无数长矛上跃了过去半空一个翻滚长剑斩落已将那军官腰斩两段。 众官差见他悍勇如斯都是吓得呆了一时急急后退。那坐在太师椅上的阴森男子跳了起来喝道:“火枪手快快动手!别让反贼走了!”火枪手立即端枪凝立百枪齐。 方子敬听得轰隆之声不绝于耳连忙往地下一扑枪子儿打在墙上只射得蜂窝也似。 他不愿与官军缠斗脚下一点翻墙便走。 甫出墙外猛听无数叫嚷:“反贼出来了!大家快上啊!”顿时刀光闪动也有无数禁卫军杀来。 方子敬掏出怀中金镖便往前方掷去那金镖力道雄浑中者无不透体而过顷刻之间便已倒下十来名军士。众兵卒慌忙退开跟着连连放箭方子敬挥舞斗篷将自己和那男孩护住。 战到此时饶那方子敬武功高强无比左肩也已中枪右腋更插了只飞箭他左冲右突霹雳雷霆般地又杀数十人但他自己身上也满是鲜血情势大见危急。 便在此刻怀中的男孩难以抵受疼痛他一阵颤抖从方子敬怀中摔了下来方子敬伸手拉住喝道:“小朋友!你撑住点!” 小男童泪如雨下将手上婴儿递给方子敬哽咽道:“方大叔……我…我求求你带我弟弟……带他去找爹爹……” 方子敬见那男童命在旦夕心下沉重伸手接过婴儿点了点头。 小男孩面带微笑好似回到了娘亲身边缓缓地闭上了眼…… 楔子 二 景泰元年一月初三傍晚西域天山一条高大无比的巨汉用着惨澹的眼神看着满营的死尸。他背上插着两只刀刃手上还举着一柄十二尺长的大马刀神色直是武勇刚毅。凛冽的秋风吹进营里伴着西**有的黄沙洒在那大汉饱经风霜的国字脸上。 看着满是死尸的军营那大汉用力一挥愤怒地把马刀往地下插落轰地一声大响泥沙四溅。他压抑怒气看着脚下跪着的军官大声道:“你…你说!那羊皮是谁拿走了!” 那军官惶恐地道:“是……是江充……” 那大汉满脸杀气喝道:“我安排这二十人守护羊皮你们居然还会失手!你们是猪吗?” 那军官低声道:“江充昨晚送上酒肉说要慰劳我们这些将士我底下的军士不疑有他就都吃了下去谁知……谁知……” 那大汉冷笑道:“谁知里头有毒是不是?” 那军官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那大汉举起大马刀喝道:“你又为何不去吃!为什么不去死!” 一只手缓缓地伸来架住了大汉的手那大汉回过头去只见眼前站着一名清贵隽雅的将领。 那大汉微一躬身面带惶恐地道:“大都督。” 那将领见了满营的死尸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大汉单膝跪下拱手道:“属下不能保住羊皮实在罪该万死!请大都督重重责罚!” 那将领轻声道:“你不必自责那江充狼子野心我早已看出来了。” 那大汉大声道:“大都督不必出言安慰我石刚不能保护要物自当领受军法责罚!” 那将领伸手拉起那大汉温言道:“石兄弟凡事自有天命你不必太过在意。我早已作好万全准备不怕江充出尔反尔擅自进去神机洞。” 那大汉听了“神机洞”三字只是茫然不解低声问道:“大都督究竟羊皮上是什么东西?为何如此要紧?” 那将领叹道:“此物关系天下气运日久便知。” 那大汉一愣道:“天下气运?什么意思?” 那将领望着远处的天山摇头不语。 便在此时一名兵卒急急奔入营内跪禀道:“启禀大都督京城来的飞鸽传书。” 那将领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纸条张开一看霎时面色惨白身子往后就倒。 那大汉吃了一惊急忙抱住上司从他手中接过字条低头读去赫然也是大惊失色颤声道:“***满门抄斩……这……这也太狠了!这……这还有天理吗?” 那小卒见他二人神态如此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呆呆跪在地下。 那大汉抱住上司咬牙道:“大都督满朝文武都说你害死皇上咱们为了国家这般拼命却落得这个下稍这……这公平么?” 那将领幽幽醒转想起妻儿家小尽数惨死忍不住泪水滑落大悲之下伸手推开那大汉连滚带爬地奔出营寨。 那大汉惊道“大都督你定定神啊!”他怕上司做出什么傻事连忙追了出去。 出得营帐只见那将领跪在地下面向远处巍峨的天山大声哭叫道:“皇上啊皇上… …我忠于朝廷他们为何如此待我?为什么要杀我妻子儿女啊!“ 他拜倒在地张口大哭好似求恳上苍恩泽一般只是磕头不止。 那大汉见了这悲戚之状泪水也已盈眶他冲上前来一把扶起那将领大声道:“大都督主母既死你二子也亡何必再受朝廷管束?咱们这就造反杀进关内复仇!”他虎目圆睁满是仇恨之意。 那将领呆呆地望着远处天山猛地一声大叫霎时声震山冈满营皆惊。他翻身跳起拔出腰中佩剑抬头望天神色极是悲凉。 那大汉大声叫道“大都督咱们这就放手大杀吧!” 那将领摇了摇头长剑刷地一挥只见沙地下现出四行话一十六个字悲声道:“石兄弟请你记好这几句话倘若我明日不幸身死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把话传下去不然我这生都不能平反妻小也都白死了。” 那大汉微微一愣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低下头去看着那四句话见是:“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四行字。 那大汉一怔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这是什么意思属下不懂?” 那将领泪水落下摇头道:“你现下不必问这么多。记住了日后我若战死前线抑或给人谋害你都要替我夺回羊皮解开这四句话的秘辛否则我死不瞑目。”他举脚一踢已将地下字迹踢散。 那将领远望天山口唇喃喃似在低念什么。风砂吹来将他身上衣衫吹得随风荡起。 过了良久那将领忍住泪水缓缓将长剑送回鞘里大声道:“来人!立即拔营大军开往玉门关!” 远处人嘶马鸣营帐纷纷拔起三万将士含悲忍痛默默收拾行囊都知这是他们生平最后一战只要进了玉门关他们这群勇士就不再是国家的荣耀而是那惹人鄙夷轻蔑的二字污名:“反贼!” ----第一部西凉风暴---- 景泰三十年七月初一西凉城郊荒芜的大漠一辆孤伶伶的骡车缓缓前行猛烈风砂吹来车蓬几似要给掀掉一般轰飕飕地抖着。 “娘我好渴……” 好乖的一个小男孩儿了不起只有六岁大小他紧紧地靠在少*妇的怀里丝毫不见吵闹哭叫。骨溜溜地大眼一眨眨有些好奇地望着周遭陌生的沙漠。 哒哒哒哒骡子的蹄声不曾间断灼热的日头照下听来更让人昏昏欲睡少*妇看着儿子的脸上给艳阳晒出一层盐花不由得一阵心疼她取过了水壶交在孩子的手里向一旁的汉子喊道:“孩子的爹!再多久可以进西凉城?” 听得妻子问话瘦汉挤出一丝苦笑道:“应该……应该再几日就到了……” 少*妇闻言气结嗔道:“你三日前便这般说现下呢?还不是在这鬼大漠里打转?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啊!” 这一家三口载着满满的家当货物看来准是第一回过来做买卖的旅人。每年逢到这个时节总会有人载着满车的货物过来西凉买卖生意来时带些干果蜜饯回去时买些羊毛土产总能小小赚上一笔想来这家人便是想来西疆做点小生意财。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自古以来只要商人一多匪人必也生出正经生意好做杀头的生意便也不难要知娇弱的少*妇、稚小的孩童细瘦的丈夫正是匪徒心中的宝贝啊! 那汉子听了妻子的埋怨猛地停下蓬车露出无奈的神色苦笑道:“今儿个若还找不着再想法子找人问问吧!” 那少*妇骂道:“你胡说什么?这当口哪来的人给你问?就说出门前要多些安排你总是吊儿郎当好了等水粮吃尽你看咱们一家三口怎么办?” 那汉子叹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你不好就说咱们留在故乡乖乖耕田你硬是不依非得来这鬼地方做买卖你看看现下埋怨的又是你唉……” 少*妇眼眶一红怒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大嫂硬要跟咱们抢祖产我放着好日子不过干么来这儿吃苦受难?我……我真恨自己少长了眼嫁了你这死没良心的……”说着哀哀哭了起来。 一旁男孩见母亲啼哭连忙抱住母亲柔声道:“娘别哭别哭……” 那汉子叹息一声大声道:“好!好!都怪我不好!我去死成不成!”用力一鞭挥下重重打在骡子背上那骡吃痛嘶鸣一声急急往前奔跑。 蓬车走在荒凉无际的大漠中望来是如此的渺小好似一阵风沙便能将之淹没一般车上的人却还争吵不止看来不用进到西凉城他们便已吵翻了天真不知这买卖要如何做下去。 那少*妇正自啼哭不止忽见丈夫面露喜色叫道:“娘子你看那儿好像有人!” 那少*妇止住了泪水啐了一口道:“这当口哪来的人你可别蒙我。” 那汉子急急摇头大声道:“我没胡说你看那儿!”说着举起手来指向远处沙丘。 那少*妇抬头看去只见远远沙丘上突起了一根东西她凝目看去似乎是根旗杆儿那少*妇大喜道:“太好了总算遇着人了!快过去问路吧!” 那汉子笑道:“我就说吧早晚可以遇上人的。瞧你怕的。”说着提起缰绳驾车便朝小丘驰去。 一家三口满怀喜悦直往丘下奔去便在此时忽地狂风吹过无数黄沙飞舞在天那旗杆儿更是前后摇摆不定那少*妇蓦地心下一惊眼皮直眨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揉了揉眼只觉沙丘上好像有什么古怪一时心里有些不舒坦低声向丈夫道:“那丘上好像……好像有点东西咱们……咱们还是别过去了吧!” 那汉子拉紧缰绳骡车便在丘下停步摇头苦笑道:“你这不是穷搅和么?你又怕咱找不着路又不准我过去瞧这可要我怎么办哪?” 那少*妇情知如此可又放心不下皱眉道:“嗯……这……这……”她好生忧虑挤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个主意来。 汉子叹息一声翻下车来道:“我看这般吧!你母子俩在这候着我先过去瞧瞧。” 那少*妇犹豫良久尚未说话那汉子已一阵叹息自行往沙丘行去。 那少*妇急忙叫道:“慢点走!” 那汉子回过头来皱眉道:“又怎么了?” 那少*妇从车篷里摸出一柄刀急急跳下车塞在那汉子手里低声嘱咐道:“要是有什么凶悍匪人你可得赶紧走!千万别逞英雄!”她方才虽在埋怨丈夫但此刻眼角却满是泪水竟是关怀无限露出了心里的真情。 汉子见妻子关心自己不禁笑了笑说道:“娘子别怕这儿荒凉得紧能有什么匪人?你只管乖乖等我问路回来懂了么?”他伸手替妻子理了理鬓角脸上露出了男子汉的气概似乎连瘦削的身子也壮硕了许多。 少*妇劝道:“还是得小心哪!听说西凉道上不平静咱们得多多提防才是。” 那汉子挥了挥手上的刀子笑道:“别怕东怕西了。真要有些事情我拼着性命不要也会护住你和孩子。” 少*妇看着丈夫自信沉着的笑脸心中略略定下直到此时才想起当初她为何会嫁给这个貌不惊人、一穷二白的瘦男人。过了良久她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强笑道:“好听你这般夸口我也放心啦!你快去快回可别耽搁了。” 那汉子哈哈一笑将钢刀缚在腰间跟着往沙丘攀去。 少*妇握着儿子的手两人一齐坐在地下沙漠中只余风声潇潇紧紧地缠绕在母子的身边。少*妇望着丈夫的身影辛苦地往丘上攀去心中无限忧虑此时荒芜的大漠中数十里全无人烟要是丈夫真有什么意外要是此处真有歹人…… 少*妇用力摇头心中更加害怕连想也不敢想了。 那孩子见娘亲担忧便道:“娘你别怕爹爹不会有事的。” 那少*妇见儿子体贴便自微微一笑将他搂在身旁道:“傻孩子你爹爹当然不会有事。”她怕儿子胡思乱想便从行李中取出一只罐子跟着在孩子面前摇了摇笑道:“蜜枣儿来啰!” 那孩子跳了起来喜道:“蜜枣儿!蜜枣儿!”一时雀跃连连欣喜异常。 那蜜枣儿正是这一家买卖的营生这西凉居民多以放牧牛羊维生新鲜蔬果直如黄金般贵重这回他们载了满满一车过来便是准备来此大利市狠狠赚上一笔。 那少*妇将糖罐打开取出一只肥嫩多汁的枣子笑道:“这是要卖的东西可不许多吃知道么?” 男孩拼命点头吞了口唾沫便要伸手接过。 猛然间沙丘上传来一声惨叫赫然划破长空。少*妇闻得惨叫登时大惊失色手上的蜜枣罐子翻倒在地两腿一软已然跪倒在地。 那孩子回头望着沙丘大声道:“娘!那是爹爹的声音!” 少*妇吓得面无人色她茫然地张着口仰头看着沙丘不知要如何是好。 那孩子道:“咱们快上去看看说不定爹爹生了什么事!”说着拔腿朝丘上奔去少*妇赫然醒觉惊叫道:“小宝快回来!别乱跑啊!” 少*妇见儿子贸然上丘当下也不顾安危迳自追了上去心中暗暗求神:“菩萨保佑别让咱家汉子有事让我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到西凉……”顷刻间已是泪水盈眶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定。 小男孩走得好快已然奔上沙丘顶。 少*妇又惊又怕张口大叫:“停下来!别再跑了!” 那男孩果然停了下来但他不是因为娘亲的叫唤才停住而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少*妇见到儿子脸上的诧异她三步并做两步急急追了上去问道:“怎么了?你爹爹呢?” 男孩吞了一口唾沫伸手往前指了一指少*妇急忙转过头去凝目细看。 “啊----”又是一声尖锐的叫喊划破长空………… 第一章 铁血伍捕头 “天哪!这…………这究竟是…………” 老捕快眯着眼抖着手看着眼前令人恐惧至极的景象炙热的艳阳晒下把他微驼的背烤得火烫但此刻的他已被满身的冷汗浸湿感不到丝毫暖和。他腹中传来一阵搅动立时让他呕出淅沥沥的黄水。 忽然背后一阵阴风吹来只吓得老捕快高高跳起他不及抹去嘴角上的秽物连忙冲向座骑猛地翻身上马尖叫道:“走!快走!”他举鞭挥下用力在马臀上一抽马儿吃痛霎时一声嘶鸣啼声隆隆中已然飞驰而去只见大漠中滚起漫天烟尘远远望去有若一条黄龙。 眼见马儿奔驰奇老捕快还嫌不足一阵阵无情抽打只求早些离开这个令人恐惧至极的所在一人一马如同逃难般的飞奔而去。 老捕快死抓着马背喃喃自语道:“伍大爷眼下只有靠你了……” 快马奔驰着蹄子踏在滚烫的黄沙上像怕疼般的高高跃起老捕快喘着气紧绷着满是皱纹的老脸他不住回头似怕后头有什么怪物追来紧握刀柄的掌心满是汗水。 快马奔入了城内眼见无数行人挡道老捕快喝道:“让开了!让开了!”一旁百姓见快马冲来都是急忙闪避有的更是滚在道旁。众人见官差如此急迫居然驾马入城一时议论纷纷不知生了何等大事。 老捕快一路大呼小叫吆喝连连接连冲过了几条大道霎时眼前现出了一座高耸的朱红大门门上高悬雪亮明镜。老捕快眯着满脸的皱纹终于安下了心因为浩然正气便在眼前只要回到此处便是天大的事也不怕了。 此处正是西凉城的衙门维系西疆公理的所在! “伍大爷呢?快请伍大爷!”老李声嘶力竭的吼着。 一旁十多名差人正围了一圈赌牌九满脸的疲懒油条一个个没好气的骂道:“老李你***嚷个什么劲儿!是不是老糊涂了?”“***老子输得正多你这般大喊大叫大伙儿还赌个屁啊!” 另一人獐头鼠目看起来像个小偷嘻嘻哈哈的笑道:“老李你急什么啊?茅厕在后头你找错地方了。”众捕快一同哄堂大笑。 老李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衙门办案赌命、闲暇赌钱的好地方。老李任由大家笑骂着他不会生气他不是那种假正经的人只是不巧得很今日给他遇到了正经事。 官差们正自嬉闹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老李出了什么事?” 众人脸色一变赶忙收拾赌具一个个站起身子互相扮了个鬼脸。 一条大汉不疾不徐地走进院中黝黑的四方脸上一派威严一望便知是这些官差的头儿衙门的捕头。 老李看到大汉露出欣慰的神情显然这条大汉在他心中有着顶重的份量。 老李急急的说道:“伍爷城西出了事您老赶紧去看看。”声音急躁一点也不像上了年纪的人。 一旁的官差笑道:“什么大事要劳动伍爷亲自出马?你干了这么多年的差事难道自己还料理不了吗?” 老李抹了抹汗嘶哑着嗓门道:“这案子非同小可伍爷可得亲自走这一趟。” 一旁多嘴油舌的官差嘻嘻笑笑还待要说大汉哼了一声朝那几名聚赌的人瞪了一眼对老李说道:“可是出了人命?” 他见老李点头猛地双目一翻沉声道:“尸呢?” 老李道:“回伍爷的话尸还在城西。” 一名官差忍不住插口道:“你搞什么把尸运回来不就得了大热天的非要叫伍爷跑这么一趟!” 老李面露苦笑说道:“我哪搬的了这许多死了十来个人哪!” 此言一出众人大吃一惊那大汉双目精光暴射霍地站起身来大声道:“弟兄们! 带好家伙这就上路!“ 众官差前呼后拥奔出衙门那大汉领着众人飞驰而去十余匹马一字排开气势倒也不凡。一众官差奔出数里行到一处小丘老李忽尔勒马停下众人便也一齐停步。 那大汉见老李面带惊恐之色当即问道:“尸在这儿?” 老李微微点头嘶哑地道:“对……就……就在小丘上。” 那大汉见他神色颇为恐惧便自留上了心问道:“怎么那沙丘真有什么古怪?”这老李是衙门中的老手倘若此处真有什么物事吓唬住他料来定是非同小可。 眼看老李连连点头两名年轻官差不禁哈哈大笑道:“老李真个没用了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居然还怕东怕西!” 这两个人年轻好事丝毫无惧当下提缰夹马便已朝丘上冲去。 老李见这二人莽撞便要将他们唤住但又怕旁人讪笑只有苦苦忍住。 那大汉看了老李一眼道:“有我在此处没什么好担忧的咱们走吧!”当下率着众官差驾马前行老李苦着脸却也只有随着前去。 众人正要上丘忽听丘上传来几声惊呼那大汉心下一凛知道上头真有什么古怪忙喝道:“大家抽家伙一齐上去!” 众官差吃了一惊急急拔刀十余骑猛地飞驰而上。 那大汉一马当先率先冲到丘上猛见先前上去的几名下属呆呆地站立不动。那大汉喝道“怎么了?生什么事?” 那两名官差呆呆的不言不动只是浑身颤抖那大汉随他们的目光向前望去顿时之间心头也是一震。 后头十来骑纷纷奔上原本叽叽聒聒的待见了眼前的景象霎时也都吃惊出声。一时之间沙丘上竟无一人说话言语只余潇潇风声呼啸而过。 漫天风砂之中一只旗杆儿倒插在地只留下光秃秃的大半截在外十数具无名尸七零八落地散在旗杆儿四处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平躺在地只是每具尸的神情都惊恐异常双眼睁得老大好似死前见到什么可怕的景象。远处杆儿旁翻了辆骡车已然断成两截车里的物事四处散落更显得无比凌乱。 一名官差身子飕飕抖数着尸颤声道:“一、二、三、四、五……这……老天爷啊死……死了十八个人哪!” 那大汉咳了一声定下神来问道:“谁第一个见到这些尸体的?” 老李咳了一声道:“是一家三口见到的。这家人来西凉做些小买卖刚巧路经此处没想撞上了这桩血案。” 那大汉嗯了一声问道:“他们人呢?” 老李道:“这一家三口给这些尸吓坏了现下给属下安顿在城里。” 尸全是男性一十八名汉子惨死在地即使在西凉这种盗匪出没的地方这也是一起难以想见的大血案。 那大汉点了点头凝视着现场过了半晌他忽地咦了一声跟着深深吸了口气道:“不对这里有些不对头。” 众官差听他如此说话忍不住暗暗一凛纷纷凝目望去却不见有什么不妥。众人摸着脑袋都看不出所以然来。 那大汉沉声道:“你们看清楚了地下没有血迹。” 众官差细细看去赫然一惊颤声道:“真……真的死了十八个人地下居然没有血迹这……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奇怪尸横七竖八的倒了满地地下居然没有一点血迹这起案子看来不像是凶杀反倒像是厉鬼索命一般众官差望着死者惊恐万状的神情心下都是暗自害怕。 时近黄昏远处传来乌鸦嘎嘎的叫声更使现场蒙上诡异至极的气氛。 那大汉见众人呆呆站立都似傻了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大伙儿别呆了快干活吧!”他见众人兀自战栗害怕便自行上前察看尸。 他见一具尸体颇为壮硕当即蹲下检视。只见那死者身穿短衣满脸虬髯有些像是江湖中人当下解开死者的衣衫察看半天却没看到任何外伤实在查不出死因。 老李蹲在身旁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没半点外伤顷刻间便死得一干二净?难道……难道这些人是生了什么急病么?” 他话一出口自己便知不对。即便是世间最恶毒的猛疾也不能同时害死十八人还让他们如此措手不及看来定是另有缘故。 那大汉皱着眉头心下也感奇怪正看间一旁走来名官差手上捧着一柄钢刀低声向大汉道:“伍爷这刀是从现场找出来的。不知是不是凶刀。” 那大汉嗯了一声急急接过刀来察看只见那柄刀沉甸甸的上头刻着花纹看来颇为贵重当是使刀名家的惯用兵刃昏黄的夕阳映照染得刀身血色鲜红但上头却不曾沾染一点血迹。 老李问道:“这柄刀可是歹人留下来的?” 那大汉看了手上的钢刀几眼忽又俯下身去往那尸体的手掌一摸霎时嘿嘿一笑摇头道:“不这柄刀是苦主自卫的佩刀。” 老李面露讶异怔怔地看着大汉不知他何出此言那大汉见老李瞠目结舌便蹲下身来抓起一名死者的右掌道:“你们听好了这些遇害的人不是寻常人全都是武林好手。”此言一出众人更是诧异。 那大汉知道众人不信当即道:“你们过来看看这人的手掌。” 众人依言走上只见死者的手指有些异样关节处异常鼓胀掌上更是生满了老茧看来极为怪异。 那大汉沉声道:“看出啥了么?” 眼见众人摇了摇头那大汉道:“寻常人日子不管怎么辛苦便是干挑夫的苦力手掌至多生些硬茧绝不会变成这等模样惟有苦练过铁砂掌的外门高手双手才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些死者的身分不寻常。” 众官差骇然出声方知这些人真是武林好手老李惊道:“他们真是武林人物?那他们是打哪儿来的又是谁杀了他们?” 那大汉不答只沉吟片刻转身便朝旗杆儿走去那旗杆倒插在地旗面已然隐入沙中只余光溜溜的旗杆露在外头。 那大汉紧皱眉头迳自拔起旗杆一阵狂风吹来那大旗迎风展开上头赫然现出四个大字:“燕陵镖局!” 老李一见那四字登时倒退两步颤声道:“伍爷!是燕陵镖局!是燕陵镖局!” 那大汉干笑一声嘶哑地道:“没错正是燕陵镖局。”他回头望去只见众官差脸上一齐变色一时面面相觑都是惊惧不定。 老李骇然道:“伍……伍爷怎么会这样…杀人不见血干掉的还是燕陵镖局的好手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名年老的官差喃喃地道:“这是鬼…是鬼……要不是鬼怎么会杀人不见血……”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倒抽一口冷气。几个年轻识浅的小伙子更是吓得挤在一起飕飕抖。 现场风声萧萧有如鬼哭一十八具不明死因的尸僵直在地还都张着灰暗的双目好似随时会跳跃起来似的众人心中害怕一步步地向后退开远处夕阳斜斜照来把各人惨白的脸都给染得血红了。 那大汉环视众人只见属下个个心惊胆跳还不住地往后退几名年老官差口中念佛更增惊扰。那大汉怒气上涌大喝一声怒道:“全都给我住嘴了!”众官差吓了一跳连忙噤声无人敢一言。 那大汉怒视众人跟着刷地一声拔出佩刀朗声道:“你们听仔细了!有我西凉伍定远在此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管他是人是兽是鬼是怪只要敢胆在西凉犯下人命姓伍的照样要拿它归案!” 夕阳斜照那大汉手持钢刀仰天傲视一股说不出的英雄气魄油然而生。 这起案子来势汹汹可说是西凉数十年来罕见的重案却也遇着了正主儿。这大汉不是别人正是西凉一带威名素着的捕快伍定远今年三十有五上任六年来仗着办案心细武艺精熟早已办下十数桩大案一只“飞天银梭”更是名震西凉黑白两道算得是西凉难得的人才。此时伍定远语声激昂扬刀立约众官差都是精神一振。 伍定远提声喝道:“小金!快请黄老仵作!” 那小金闻言惊道:“黄老师傅早就洗手退隐啦真要惊动他老人家吗?” 伍定远解下腰上令牌沉声道:“你立刻带了我的令牌请黄老师傅走一趟。此事万万不可张扬暂且别让燕陵镖局得知此事!” 小金不敢多说什么上马而去。 伍定远哼地一声说道:“好小子哪来这许多练家子原来都是燕陵的倘子手。” 众人兀自惊疑不定没人敢接话老李走上两步低声道:“这燕陵镖局势力雄强数十年来不曾出过事怎会有人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却来干翻燕陵的镖师?莫非失心疯了?” 伍定远冷笑一声道:“谁晓得这些强人见钱眼开一给他们见到白花花的银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江湖上铤而走险的凶狠之辈所在多有伍定远是看得多了。有些财迷心窍好容易开了间客店却从来不干正经营生整日只会下蒙*汗*药害那往来客商的他也破获多起。想来燕陵镖局树大招风经手运送的都是白花花的官银、亮晶晶的珠宝难怪江湖上的小贼眼红只要见了好处怕连性命也不要了。 老李问道:“到底这案子是什么人干下的不知伍爷心中可有个底?” 伍定远微一沉吟道:“这我也说不准往日办案多少都可以从尸上查起只是这十八名镖师的死因太过奇怪个个身无外伤实在看不出从下手之人的武功家数。只有等黄老忤作到了才能说个明白。” 老李道:“放眼西凉只怕没人有本领一次做翻燕陵镖局的十八名好手我看歹人定是下毒谋害使得是蒙*汗*药、**酒这类的伎俩。” 伍定远点头道:“当是如此。” 伍定远在西凉也算是个成名好手但以他的武功家底尚且不能一举做翻十八名镖师何况他人?想来歹徒若非在食物中掺毒便是用细小暗器暗算否则如何对付得了这许多硬手。 他召来众人细细吩咐道:“死者既是镖局的倘子手必是运送些价值连城的宝贝你们去查查他们运的是什么物事把失落的财物都点清楚了。” 一众手下答应一声急急前去搜索伍定远却自行走开心下不住推算计较说来这案子并不难破只要能查出这些尸的真正死因定能找出下手之人在这荒荒大漠之中这群人便想藏身却也无处可去。到时无论歹徒是何方神圣只要派出大批官差全力围捕追杀定可将他们手到擒来。 这案子并不为难让他烦心的只有一个人一个惹不起的麻烦苦主燕陵镖局的齐润翔。 伍定远轻叹一声他走向前去找块大石坐下远远眺望沙漠的夕阳心中不住盘算。 想那燕陵镖局开立至今已有数十年历史向来是硬底子的老字号。总镖头齐润翔武功高仗着江湖朋友众多向不和官府交往伍定远干这捕快也有六、七年了始终没和他来往。饶是如此燕陵镖局却不曾作奸犯科只是本本分分地做生意伍定远也乐得和齐润翔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 原本大家太太平平过日子岂不是好?谁知燕陵镖局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大案子连着死了十八个人这齐润翔是个要面子的人想他的局子遇上了这等大事岂能不私下查访报仇雪恨?怕就怕他自行动手到时杀人放火起来非闹得天下大乱不可届时西凉城私相斗殴血流成河却要他这个捕头的脸面往哪搁去。 那老李也是个老江湖了他见伍定远烦恼知道他在担忧燕陵镖局私下寻仇当下道:“伍爷待会儿验完尸咱们便上燕陵镖局走一遭想那齐总镖头不会不给咱们面子事情便不难办了。” 伍定远摇头道:“这齐润翔是条老狐狸怕就怕他嘴上一套手里一套咱们得了面子却要掉了里子。” 两人说话间几名官差急急奔来禀道:“启禀伍爷这些是死者身上现的东西!” 说着呈上几件物事伍定远低头看去只见属下们手上拿着一袋白银另一人手上捧着些珠宝伍定远挑起一枚指环细细察看只见这指环色泽非凡应是上品。 一名官差道:“这玩意儿是汉玉指环玉质温润晶莹剔透少说值得上百两银子凶手却弃之不顾真是奇怪。” 伍定远问道:“这戒指是在哪现的?可是在镖局运送的箱子里找到的?” 那官差道:“这倒不是这只戒指是从死者身上除下来的。” 老李大为讶异奇道:“凶手连这样的好东西也不要真是怪了。” 伍定远沉吟道:“看来镖局运送的那几只箱子才是正主儿里头的东西必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吧!” 那官差摇头道:“属下仔细查过箱子里只有一些衣裳不太像是值钱的东西。” 老李一怔道:“只有一些衣裳?这是搞什么怎会有人托镖局来押运衣裳?” 以燕陵镖局的行情身段倘若没有千两银子只怕很难叫他们出镖却怎能有人付此重酬却要镖局护送这等不值钱的东西?天下确实没有这种生意。 伍定远与老李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彼此眼中的疑惑二人连忙走向前去察看镖局运送的物事。 只见骡车翻覆在地一旁翻落着几只铁箱子共有三只之多。伍定远蹲下身去拾起地上的一只铁锁那锁已被撬开早断成了两截一旁官差道:“这几只箱子上本来是镶着锁的全给人用重手法撬开了。” 伍定远转头看去只见满地都是衣物四处散落众官差正在整理一名官差禀告道:“那些衣物都是给歹徒丢在地下的我们适才点过全都是些寻常事物实在没什么值钱东西。要说歹人拿走了什么我们也看不出来。” 伍定远拾起地上的一件锦袍料子用的是山东大绸虽然裁剪精细质料颇佳但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反而远不及镖师身上的珠宝值钱实在不知歹徒何以要翻搜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反而对珍异珠宝弃若蔽履?他苦苦思索猜想不透这些盗贼的用意。 老李苦笑道:“伍爷啊这群凶手到底图的是什么玩意儿您可瞧出来了吗?” 伍定远摇了摇头说道:“不管他们要的是什么东西全都无所谓了。只要找出真凶绳之以法还怕追不回东西吗?” 一旁几个官差见他出语豪壮原本担心受怕心中都是一宽一人大声说道:“伍爷说得对!这几年来哪件案子您没给办妥过?这次虽然是燕陵镖局出事凭伍爷的手段那几个凶徒还逃得掉吗?”一人道:“正是!只要伍爷出马那些贼子还不抱头鼠窜吗?” 伍定远听着属下阿谀心中却无丝毫快意他摇头道:“大伙儿听好了这次的案子很有些不同咱们可得小心在意。” 众官差一齐道:“还请伍爷示下。” 伍定远道:“这起案子的苦主不是寻常百姓乃是一个难惹的武林高手说起齐润翔这个人大家总听过吧?我们要是破不了案人家燕陵镖局那里高手如云难道不会自己动手?那时人家自个儿抓人自个儿判案咱们衙门还有什么脸面在西凉混下去?大伙儿还有什么脸出来办事?” 众官差听见齐润翔三个字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 伍定远顿了一顿又道:“无论如何咱们得赶快破案别让燕陵镖局赶在前头大伙儿知道了吗?” 众人尚未答应却听一名官差嘻笑不绝说道:“这姓齐的是什么来头?咱们何必这么怕他?你瞧他的倘子手给人杀得尸横遍地算得什么东西嘛!” 众人闻言莫不大吃一惊急急回头去看却是衙门师爷的小舅子阿三狂言放话这人到衙门来不过几天规矩不懂人情不知就是一张口毫无遮拦很不讨人喜欢。 伍定远微微一怔尚未说话老李已然出言斥责:“阿三哪!你这小子怎么干了个把月还不懂事那燕陵镖局是什么来历你难道没听说吗?” 阿三笑道:“镖局就是镖局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李呸地一声道:“你这话在衙门里讲讲可以要在外头哪你这张嘴皮可得小心了! 那燕陵镖局岂同寻常三十年来没有出过一件差错人家走的镖北上蒙古南下两广这可是了不得的大能耐啊!别说咱们西凉府找不出第二间来就算京城这种大地方怕也挑不出三两家哪!“ 阿三面带不屑道:“就算这样那也不过是间顶有名的大镖局嘛!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老李叹了口气道:“阿三呀!你这不识相的小伙子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就算你不知道燕陵镖局的厉害总该知道嵩山少林寺不是好惹的吧!” 听到少林寺三字阿三这才哦地一声问道:“怎么那个姓齐的跟少林寺有什么干系吗?” 老李清了清嗓门大声道:“你给我听好了!燕陵镖局的齐润翔不是别人正是少林寺嫡传的俗家弟子、佛门正宗的高手!” 阿三努努嘴道:“少林寺又怎么样?俗家弟子又怎么样?不是我瞧不起他们你自己瞧!”说着往地上几具尸看去言下之意自是明白既然你把燕陵镖局夸的这般厉害他们却又如何会一败涂地? 阿三见老李无言以对不屑地道:“我看这些人都是饭桶搞不好连我都打不过!” 阿三正自狂妄忽地背后一声断喝跟着一刀挥来从阿三脑门削过刷刷刷三刀连着劈下。阿三大叫一声:“妈呀!”滚倒在地。 众官差不知是何人出手都是一惊急急转头望去只见出刀之人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大名鼎鼎的西凉伍捕头但见他横刀当胸冷冷地看着阿三。 老李忙扶阿三起来急问道:“伤到哪里了?”阿三惊魂未定颤声道:“我……我没受伤……” 伍定远瞪着阿三沉声道:“你记好了这几刀是少林寺的‘罗汉刀’我只学过一点皮毛而已不过要宰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那也足够了。想那齐润翔武功何等高强你要是惹火了燕陵镖局人家绝不会只吓吓你这么简单。”他走上前去轻轻拍着阿三的脸颊沉声道:“今天给你一点小小教训要你明白人外有人的道理免得你将来说话狂妄不知检点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阿三吓得屁滚尿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伍定远还刀入鞘说道:“咱们现下唯一的寄望便是黄老仵作以他的眼力必能瞧出是何人下手。只要找到凶手咱们定能轻易破案好给燕陵镖局一个交代。” 众官差纷纷点头称是。 众人说话间却听马蹄声响大作黄老仵作已然赶到那黄老仵作单名一个济字只见他满面皱纹少说也有七十来岁了但一对眸子仍是灿然有光当年朝廷刑部为了一桩大案专程请黄济赴京验尸丝毫不敢缺了礼数可称得是西疆第一把的高手。伍定远见到黄济亲来心底觉得踏实多了。 众人迎了上去正待说话黄济却摇了摇手示意噤声。此时已值日暮西沈的太阳将大漠染得鲜红各人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下。一众官差站在尸堆中人人都觉心头沉重。 黄济取出法刀口中默念往生咒这才察看尸伍定远道:“这些尸都没有外伤想来是中毒而死。” 黄济点点头却不答腔他从怀中摸出银针探了探各人的喉管、胸腹等处一连验过十八具尸。 伍定远知道他正以银针验毒当下走上几步问道:“究竟这些人中的是什么毒?这毒怎能这般霸道居然一次毒死了十八个人?” 黄济检视银针忽地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中毒十八人中没有一人是中毒死的。” 伍定远吃了一惊颤声道:“不是中毒?那这些人怎么死的?他们可是武林好手啊!” 黄济不答自顾自地检查尸过了良久忽道:“伍爷你过来看看!” 伍定远连忙走近黄济指着一名死者说道:“你看这人的手腕。” 伍定远凝目望去只见那人手腕上有一个小小的瘀青他不明黄济的用意奇道:“怎么?这瘀青有什么奇特之处吗?” 黄济道:“伍爷请再看看别的尸。” 伍定远依言察看登时一惊赫然现每具尸的腕上都有一点小小的瘀青。 伍定远惊道:“莫非这小小瘀青便是死因?” 黄济摇头道:“这我也不知伍爷稍待片刻真相自会大白。”说着取出短刀往那人手腕上的瘀青割下。 黄济轻轻一刀划过众人屏气凝神专心观看只见浓浓的血液缓缓流出却是久久不止。 伍定远愕然道:“不过是小小的淤血怎能流这许多血?” 黄济不答手持法刀沿那尸的手腕往上剖去刀一划过只听黄济身子一震颤声道:“伍捕头你看这伤!这是什么?” 众人急忙向前凑去霎时人人面色铁青面面相觑一时无人说话伍定远更是倒抽一口冷气良久作声不得。 死者的手腕深处现出一个深深的血洞约莫小指粗细伤口更是深藏血肉之中。皮开肉绽中只见长长的一条血洞说不出的诡异可怖若非黄济以刀剖开单以外表看去那是决计找不出来的。 黄济沿着那条空心血洞往上剖开只见那小指粗细的血洞自淤血处开始一路穿过上臂、肩膀最后竟在心脏里头开了一个小洞约有小指尖大小伤口更是藏在心脏内侧。活像是一只蜈蚣钻进了活人的手臂里用利齿在活人体内啮咬出一条血淋淋的渠道。 伍定远大为骇然与黄老仵作面面相觑两人都见到对方眼中的恐惧诧异。 黄济面色惊恐颤声道:“这些人的死因太过奇怪我生平从所未见。” 伍定远定了定神说道:“西凉城郊方圆百里内只有黑风寨的史老大算是好手莫非是他下的手?” 黄老仵作脸色铁青微微摇头道:“史老大精擅破碑掌外功虽然刚猛却不能破人心脏。何况以他的功夫恐怕还不能一次杀了镖局里的十八名好手。” 伍定远一呆问道:“不是史老大那又是谁?” 黄老杵作神情凝重低头不语。 老李颤声道:“该不会是什么毒虫竟能在人的体内爬行蠕动吧!” 众人闻言登时呕吐起来。 伍定远心下烦乱他了看附近地势只见黄沙漫天一片平野附近并无山丘巨岩可供藏身显然这十八名武功高手不是中了埋伏而是与凶手明刀明枪的硬干过一场这才被杀。不管来者是人是鬼是妖是魔这些人死前一定与敌人照过相。 伍定远握紧刀柄心中忽起不妙之感这是他入行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他寻思道:“莫非我真会因此栽一个觔头?不能我决计不能!”他用力摇头翻身上马喝道:“大伙儿赶紧收拾干净这就回衙门去吧!” 一阵狂风吹来激起满天的黄沙伍定远眯起双眼看着充满邪气的现场地下躺满了武艺高强的高手找不到蛛丝马迹猜不透行凶理由连死因都诡异莫名这案子处处透着古怪伍定远肩上如同压上百斤重担直逼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 伍定远吩咐属下将尸与镖车运回衙门自己一人缓缓而归路上打量着案情。 他这两年按功行赏论资排辈早就该升职了好容易去年九死一生的大力卖命终教他破了多年未解的“红通岭悍匪”一案这才得陕甘总督亲口允诺年后便要调他到河东府去先让他占下总巡捕的缺儿谁知便在这节骨眼上却爆出这起难得一见的大案眼下要是破不了案别说他不能东调升迁恐怕连眼前这个捕头的位子都做不稳。 伍定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正面临生平最为重大的考验无论此案如何艰难都必须撑过这个关卡。 正行间突见老李神色慌张的疾驰而来伍定远勒马停下沉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老李满头大汗急道:“伍爷您快想个办法兄弟们都叫燕陵镖局的人截下啦!” 伍定远吃了一惊万没想到燕陵镖局竟会三两下就得到消息忙道:“你先别慌我这就上燕陵镖局走一遭。” 老李急道:“伍爷您有所不知燕陵镖局的人口出不逊之言说我们擅自毁损尸要您好……好看我看您先回衙门把兄弟们找齐了再说吧!” 伍定远哼了一声他是堂堂西凉捕头若给三两句威吓吓退日后要如何服众?他微一摆手沉声道:“没事的你先回衙门去。我自会找齐润翔说个明白。” 老李还待要说伍定远却已策马进城。 到得镖局里头早已乱成一片也没人出来迎接几十名镖师坐在厅心有的咬牙切齿有的甚是恐惧局内众人皆已服丧哭声震天。自己那几名负责押运尸的下属却都坐在大厅上面色无奈。 众人一见伍定远进厅急忙凑上道:“我等回城时被燕陵镖局的人拦住了大伙儿和他们起了些争执就……就便被他们押来此处。” 伍定远见下属们面青目肿显然被狠狠打过了一顿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用惊慌心下对燕陵镖局的霸道作风极为恼怒。 伍定远见没人理会他便自行走到灵位前待要焚香祭拜忽地一条壮汉窜了出来一把拦住了他左手掀住了他的衣襟恶狠狠的道:“姓伍的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先通报我们一声!你看看你把我们镖局里兄弟的尸身糟蹋成什么样了?你当燕陵镖局的人好欺侮吗?” 伍定远认得这个凶霸霸的男子名叫齐伯川是齐润翔的独生子。大概是颐指气使惯了居然对衙门的捕头也如此无礼伍定远六年来打遍西凉大小地方还没遇过第二个。他伸手一挥将那壮汉推开一步沉声道:“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齐伯川给他一推上身微微一晃脚下却不曾退后半步看来下盘工夫颇为扎实当如传闻所称真是名硬手。只听他冷冷地道:“姓伍的凭你这三脚猫的把戏怕还没能耐教训本少爷吧!”说着勾勾小指冷笑道:“咱们单挑一场你敢不敢?” 伍定远大怒他强抑怒火道:“齐少爷你可搞清楚我是来此查案的绝非要来为难你们何必这么大的火气?”自来镖局出事都不喜官府插手伍定远不是不知但这次案子太大他岂能不管。 那齐伯川却不领情只冷笑连连跟着扎下马步便要往伍定远身上招呼拳头。 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伯川!不得无礼!”齐伯川呸的一声退开一步。 伍定远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老者坐在内厅须长及胸生得一张紫膛脸正是燕陵镖局的总镖头齐润翔。伍定远拱手道:“齐师傅我那几个兄弟不知犯了什么过贵镖局竟把他们给请来了?” 齐润翔面色一变说道:“都是犬子胡闹伯川快请差爷们回去吧!” 齐伯川神色不悦道:“爹你没见到那些狗官差的德行今天要不是我出手硬夺恐怕兄弟们的尸还留在衙门里给他们胡乱糟蹋哪!” 伍定远深知此刻不宜多生枝节当即沉声道:“齐少爷你也不是第一天在江湖混的我们衙门遇上凶杀岂能不加验尸绝非有意对死者不敬请你多包涵。” 齐伯川哼了一声大声道:“你要验尸却怎地不先来通报一声便要便宜行事也不当这般便宜法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了?” 齐润翔咳了一声道:“伯川别尽在这耗着去向差爷们赔个礼让他们回去吧!” 燕陵镖局财大势大从不把衙门捕头放在眼里但若为了些许小事得罪伍定远那也太过不值是以齐润翔当着外人面前训了儿子一顿。齐伯川虽是恼怒但父命难违只好走出内厅交代手下放人。 伍定远本就想探听案情他见脾气爆烈的齐伯川走了出去知道机不可失忙道:“齐师傅这次案子来得古怪在下有好些事弄不明白不知总镖头能否告知?也好让我为贵镖局出一份力。” 齐润翔看了伍定远一眼缓缓地道:“伍捕头天底下走镖的哪个不会遇到些麻烦? 咱们镖局的小事自己料理得了不敢劳伍爷的大驾。“ 伍定远碰了钉子只好道:“齐师傅在下此番并非要讨好你更不想开罪贵镖局只是在下身在衙门现下出了这样的大事不能不把案情查个水落石出还望齐师傅谅解。” 齐润翔看了他一眼迳自拿起几上的茶碗轻轻啜了一口说道:“坦白说吧老夫纵横西凉三十余年靠的是一条老命两个拳头向来不与公门中人套交情。伍捕头这番心意老夫心领了。” 伍定远听他话说得重了忍不住眉头一皱料知齐润翔有意私下寻仇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哼了一声心中有些不快但审度局面这燕陵镖局乃是此案的苦主便算他们不愿明言案情自己也不便和他们破脸。 伍定远沉吟一阵当下转过话头对着齐润翔说道:“齐师傅已看过死者伤处了吧?” 齐润翔脸色大变但随即平和道:“是啊!伍捕头辛辛苦苦的在我们弟兄身上开了大洞我想不看也不成哪!” 伍定远听他又怨怪衙门擅自剖尸只好干笑两声道:“齐师傅当时案情紧急在下只有从权。” 齐润翔面无表情道:“好说好说。” 伍定远这时对案情毫无掌握一来不知何人下手杀人二来不知凶手所谋为何眼见燕陵镖局一副爱理不理的霸道神气索性激一激齐润翔当即道:“齐师傅死者心脏不明不白的破了孔从手腕一路开到心房这凶手武功可怪异的很哪?只怕来头不小您摆得平吗?” 齐润翔脸色一变尚未回答这时齐伯川恰从听外走进猛地听见伍定远的问话当场气得七窍生烟怒道:“姓伍的!燕陵镖局成名并非一年半载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伍定远知道齐伯川乃是少爷脾气一向毛躁冲动当下只耸耸肩装作蛮不在乎的神气说道:“齐少爷在下绝无对贵镖局不敬之意只是怕凶手太过厉害狠毒贵镖局应付不来原是一片好意少镖头如此生气岂不是错怪好人了?” 齐伯川如何不知他使的是激将法森然道:“姓伍的你若知道谁杀了我们镖局的人怎地还不去抓人又何必留在这里废话?我告诉你有胆子在我爹爹面前口出不逊之言的你算是第一个!” 伍定远冷冷的道:“齐少镖头敢在西凉城里公然殴打官差的人恐怕也不多见吧?” 齐润翔见两人说僵了道:“伍捕头我实在跟你说吧!咱们燕陵镖局不是不识相有你这般的高人相助我们哪会推拒呢?只是镖局里的事不劳旁人操心你的好意我们只有心领了。” 伍定远叹了口气说道:“这么说来齐师傅还是不肯与在下合作?” 齐润翔咳了一声道:“伯川送客。” 伍定远望着齐润翔只盼他能回心转意一旁齐伯川冷冷的道:“走吧!少在这里啰唆啦!” 伍定远到得衙门黄老仵作仍在等他伍定远忙道:“黄老可是有事?”那黄济今年已有七十八岁伍定远向来视他如同师父一般甚是敬重。 黄济道:“你上燕陵的局子去了?” 伍定远道:“齐润翔口风硬得很什么都没问到。好歹把兄弟们带回来了。” 黄济叹了口气说道:“这也不能怪他们人家吃的是保镖这口饭要一出事便找官府出头以后还有谁瞧得起他们?我看燕陵这几日定会筹划一场大厮杀。” 伍定远眉头皱起良久不语。 黄济续道:“你做这捕头可委实不易。上怕府尹高官下惧江湖豪客唉!稍一不慎恐怕命都没了。” 伍定远上任前的三个捕头只有一个告老退隐其余都是被杀身亡现下新到的知府大人对一班老人均不甚喜爱对伍定远尤为严厉原本他已要升为河东总巡捕再也不用受这知府的气但这个案子一闹大只怕什么也完了。 黄济问道:“你可知这次燕陵镖局走的是什么镖?” 伍定远道:“这我倒不知情现场的三辆镖车运送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事不过是些用品衣物。镖车上的东西给人翻过也瞧不出少了什么。” 黄济道:“嗯这可怪了燕陵镖局为了这趟镖出了一十八名好手而后又尽歼于一役照理这趟镖若不是价值连城就是事关重大怎么会是些毫不值钱的衣物?” 两人谈话间一名官差走了进来说道:“伍爷燕陵镖局派人送了礼来说是适才多有得罪要您别放在心上。” 伍定远一怔对黄济道:“燕陵镖局办事可古怪了前倨后恭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 他点过送来的礼共有三大箱之多都是些日常衣饰诸如玉带、锦袍、银冠之类的物事伍定远要见送礼的家丁却早走远了。 黄济见这些衣物手工精细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还是看得出一番心意他向伍定远一笑道:“这齐润翔姜是老的辣毕竟不愿正面开罪官府。你把东西收下吧免得坏了事情。” 伍定远沉吟片刻暗道:“看来齐润翔想和我修好当前不宜与他多添心结给他个面子吧!”心念及此也就不便推却吩咐属下收起。 一名官差笑道:“伍爷你人生得这般体面穿戴上这些衣物定然好看。” 伍定远生性节俭什么时候用过这种好东西。他微微一笑说道:“这些衣饰太过华贵我是穿不惯的。” 一名官差起哄道:“伍爷您腰上的衣带用得旧了这条玉带倒是可以一用。”说着捡起一条玉带只见上头镶着一块美玉温润生辉形状古朴。 伍定远忙道:“这太过名贵我穿不惯的……” 一旁官差哪容得他推却急忙将他抱住一人冲了过来将玉带牢牢系在他的腰上果然人要衣装这玉带一系上只衬得伍定远气势非凡威风凛凛众人大声叫好。 伍定远低头看去也觉不坏他不忍违背众人的好意也就不再解下。 当夜伍定远便夜宿衙门案情胶着他心神烦乱翻来覆去的只是睡不着西凉地处沙漠昼热夜凉伍定远起身披了件外衣坐在床前。 静夜幽深仅窗外蒙眬的月光淡淡地照入屋内。 伍定远回想这些年来就任捕头的往事不知和多少绿林好汉打过交道恶斗过多少场可是没有一回是像这样难办一来查不出是何方人马下的手;二来苦主霸道异常在在都让伍定远为难。 伍定远叹了口气呆呆的望着窗外过了许久听得梆子打过三更心道:“唉……反正睡不着看些公文好了。” 伍定远伸了个懒腰跟着取出公文拿着火刀火石只待点上烛火突然之间只觉背后一凉顿时间全身起了一阵疙瘩似乎有什么不对头。 伍定远心下一凛急忙举头张望只见银白的月光照入屋内将自己的影子映在墙上一时看不出有何异状。 伍定远苦笑一阵想道:“真是的连我也变得疑神疑鬼的。”他不再理会心中的异感只管点起烛火忽然后颈一股微风吹来微微的火苗登时熄灭。 伍定远咒骂一声只好又打起火星这回顺利点上蜡烛他伸了个懒腰正要取出公文阅读忽然全身凉飕飕的烛火又被一阵微风吹熄。 伍定远心下一惊已知房内必有什么古怪他猛然回只见昏暗的房中似有个人影站在窗边伍定远大吃一惊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伍定远惊归惊但他毕竟是捕头出身此时心中虽是一震却不感畏惧只缓缓伸手到枕头底下取出他成名多年的兵器“飞天银梭”紧紧握在手里不管那影子是鬼是魔总之非干上一场不可。 伍定远深深吸气全身满布功劲只要那影子有何异常举动自己便要立时出手。 屋内寂静无声伍定远只听到自己的怦怦心跳握着银梭的掌中满是汗水。 忽然间那影子一晃竟缓缓向自己飘来身法之轻盈宛若无骨幽魂。伍定远心下大惊不禁头皮麻“这……这真是鬼么?” 此时此刻任凭胆大十倍的人也要慌张失措伍定远张口叫道:“来人哪!快来人哪!”他将“飞天银梭”掷出那影子一晃银梭不知怎地失了准头登时落在一旁。他见那影子一步步的逼近顿时只觉口干舌燥冷汗一滴滴地落下。 便在此时几名值夜官差匆匆奔来拍门叫道:“伍爷!怎么啦!” 众官差不见他应门慌了起来当即推门而入。刹那间众人眼前一花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没人看得清楚。 众官差见伍定远呆呆站立不言不动纷纷问道:“伍爷你没事吧?”一人见他面色铁青忙伸手摇了摇他伍定远这才定下神来。 一名官差见房内阴气逼人忙点亮烛火霎时之间众人都是惊叫出声。 只见房中一片凌乱除了伍定远睡的床铺外房里各处已被人人细细搜过众官差见了这番景象不禁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只管七嘴八舌的问着。 伍定远心中一凛知道那影子绝非什么鬼怪而是名武林高手。他定了定神淡淡地道:“我没事你们下去吧!”众人不敢多问纷纷退出房里。 当夜伍定远不敢再睡他细细推敲案情知道今晚的不之客必与命案有关说不定便是凶手本人却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竟尔闯到衙门里来。 伍定远怒火中烧他任职已有六年从未见过这般狂妄的歹徒这批人敢胆如此轻视衙门杀人犯案之后居然还敢公然出入衙门这还有王法公理么?若不能这群狂徒绳之以法以后他还要混吗? 伍定远铁青着脸枯坐了一夜直至天明才稍稍阖眼。 第二章 灭门血案 睡不到一个时辰几名官差大喊大叫的冲入房中:“伍爷!伍爷!大事不好啦!” 伍定远睡眼朦胧见了下属们惊惶失措的模样忍不住肝火上升怒道:“什么大事不好!连房门都不懂得敲成天大惊小怪还能办什么案子!” 众官差被他数落一顿个个吓得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伍定远怒气稍平说道:“到底生了什么事这般莽莽撞撞的?小金你口齿清楚这就说吧!” 小金道:“今早弟兄们起了个大早上街查访案情好来给伍爷分忧让你老人家过几天清闲日子。这都是弟兄们的一片孝心……” 小金还待唠唠叨叨的闲扯伍定远闷哼一声说道:“这些废话全给我免了!到底怎么啦!” 小金陪笑道:“是是属下废话太多惹伍爷生气。大伙儿今日起个早到处查案顾不得昨夜兵疲马困只想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说不定运气到了会让我们撞见杀人劫镖的强盗。” 他还待胡说下去只见伍定远脸色铁青连忙转口陪笑道:“谁知我们走到半路忽然打更的马老头慌慌张张的跑来满脸苍白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差爷们!出了天大的事!不得了啦!’那马老头一向胆小怕事大家都知道的老陈便笑着说道‘马老头你家闺女又跟谁家的汉子跑啦!看你吓成这鬼样子。’” 伍定远听到这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怒道:“老陈这该死的东西!我平素要你们对百姓客气你们当我说话是耳边风吗?老陈呢?叫他来见我!” 众官差见捕头心情坏极都吓得不敢吭声。小金惶恐道:“老……老陈在外头办案还没回来。” 伍定远挥一挥手不耐烦的道:“好啦!好啦!后来又如何了。” 小金道:“马老头被我们调笑几句也不生气咿咿啊啊的说道‘我家的闺女没事大爷们取笑了你们快去铁匠童三的铺里去可别耽误了!’我们看马老头气急败坏的样子想来真的出了事不敢再开玩笑急急忙忙的赶到铁铺大伙儿睁眼一看啊呀!乖乖不得了那童三……童三……” 伍定远沉声道:“别婆婆妈妈的快些说。” 小金道:“是是我……我大概吓坏了我们赶到铁铺只见童三的脑袋挂在他自己的铺子门口尸身却不见了。连着两天出了人命我们都吓得傻了便赶紧回报。” 伍定远跳了起来喝道:“快快备马!”当下不及换洗快马加鞭地奔向城里童三的铺子。 那童三只是一名寻常铁匠五十来岁年纪无妻无子一个人住在城里除了爱喝上两杯向来与人无争怎么会有人要杀他?八成是几名小贼见财起意强盗杀人。不然就是童三贪杯好事和人结上了仇。 伍定远赶到铁铺门口已然聚集数百名百姓围观众人见伍定远来了纷纷叫道:“伍捕头来了!伍捕头来了!有伍捕头在这案子一定破得了!”伍定远这几年来破过几起知名的大案子一向很得西凉百姓的爱戴。 伍定远微微一笑向百姓挥了挥手这才走进铁铺里只见铺里整洁异常大小铁锤器械都好好地挂在墙上并无打斗的痕迹实在不像是个凶案现场。伍定远抬头一看童三的级仍悬在门梁上看来下手之人与童三必有深仇大恨只是这老铁匠不过是个小小人物不知什么人和他有如斯之深的仇怨。 老李道:“启禀伍爷兄弟们适才查过了铺里的财物银两都没有少。” 伍定远点了点头既然银两不少财物不缺照这般瞧来这案子定是仇杀只要察看童三平日交往的情形案子自就能破。 他命人解下童三的级那门梁极高几名官差把梯子架在在门边一名官差缓缓地爬了上去只见他手忙脚乱跌跌撞撞的取下童三的级。 伍定远微微一奇那门梁如此之高不知凶手怎么挂上的莫非又是武林好手下的手。 伍定远眉心纠起心道:“现下燕陵的案子已经烦得很了这命案千万别是武林人物所为否则两个案子撞在一起却要我怎么调人处置?”他取过童三的级跟着细细查看谁知一见之下心中立感不妙只见切口处极是平整并无血肉相连之状显然是被人以厚重兵刃砍下刀法俐落至极看来下手之人非但不是常人恐怕还是用刀的名家。 伍定远摇头长叹又给他料中了果然是武林中人下的手燕陵镖局的案子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偏偏又在这要紧关头上硬是冒出这么一件命案来。 不久老仵作黄济也闻讯赶来连着出了两起命案整个西凉城到处乱烘烘的黄济虽然退隐也不能再置身事外。 黄济看过童三的级后与伍定远悄悄会商伍定远低声道:“黄老您瞧是什么人下的手?” 黄济皱眉道:“伍捕头实不相瞒这凶手用的是少林寺的刀法。” 伍定远虽知凶手是武林中人却万万料不到是少林寺的高手他大惊道:“这……这从何说起?” 黄济道:“凶手砍下童三脑袋那一刀先往下砍入数寸再用力往上切去这种用劲的法门甚是独特据我所知武林之中除开少林寺的‘荡魔刀法’没有第二门刀法是这般使力的。西凉除了燕陵镖局齐氏父子外没人会使这门武功。” 伍定远面色青吩咐手下将打更的马老头带到马老头早已等候在外这人是个五六十来岁的老头子向来忠厚老实待人和睦。 伍定远见他面色惊恐先安慰了他几句才道:“马老丈童三的级你是何时见到的?” 马老头道:“小人今早经过此处见到童三的脑袋被人挂在这儿刚巧在道上遇到这几位差爷就请他们过来察看。” 伍定远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昨晚打更时可见到什么可疑情事?” 马老头面色迟疑欲言又止伍定远瞧见他神色不对便向众官差说道:“你们先下去。”众人依言走出了铁铺。 伍定远低声道:“马老丈这里没有旁人你只管说无妨。” 马老头仍是左右张望神色不宁伍定远皱眉道:“你有何难言之隐?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马老头大惊道:“伍捕头明察!小人清清白白哪来不可告人的事!只是…只是……” 伍定远有些不耐烦说道:“老丈把话说清楚些别拖拖拉拉的。” 马老头连连叹息抓头摸脸压低声音道:“老头子昨晚戌牌前后见到……见到燕陵镖局的齐少镖头……” 伍定远虽然料到三分还是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此话当真?” 马老头道:“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昨晚齐少镖头带着三四个人从小巷里走出来我向他们打了声招呼不过没人瞧见我小人当时只觉得奇怪不知齐少镖头有什么要紧事深更半夜的不睡觉便偷偷跟了他们一程只见他们迳自往童三的铁铺去了。” 伍定远道:“马老丈你可确信没认错人?” 马老头道:“领头的人虎背熊腰拿着柄大刀就是齐少镖头没错旁人我还可以错认齐少镖头这般威武的身材谁会误认他啊?” 伍定远情知如此一时心乱如麻吩咐手下带马老头回去。 伍定远叫过黄济事关重大两人都不敢高声交谈。 伍定远低声说道:“这可怪了倘若真是齐伯川下的手他为何要杀一个无关紧要的老铁匠?难道……难道这老铁匠与燕陵的血案有什么干系不成?” 黄济摇头道:“除非再上燕陵镖局走一趟否则只怕无人能答了。” 伍定远点头道:“正是!今天非干不可了!” 伍定远昨夜被怪客所惊今日又遇上了这等大事若是旁人早已惊骇不堪但他这人越挫越勇案情不到水落石出之时他是绝不罢休的。 伍定远大声喝道:“众官差听命!准备好家伙往燕陵镖局进!”跟着取出知府令牌派老李另率三百名兵士从后门包围燕陵镖局众人兵分两路浩浩荡荡地出。 众官差一路耀武扬威存心要报昨日被擒之仇人人精神抖擞跃跃欲试。众人一到镖局只见朱门深锁伍定远微微冷笑燕陵镖局虽然威名赫赫但仍要受西凉府的管束岂能私自斗殴随意杀人?难道昨夜送个礼来就想买通衙门了?当下命老李持自己的名帖求见决意先礼后兵。 老李敲了半天门却始终不见有人来应伍定远哼了一声冷笑道:“缩起头来就没事了吗?来人给我撞开了门!”众官差举起大木用力顶开燕陵镖局的大门声音轰然镖局中仍无一人出来应对看来真是怕得很了。 伍定远领着众人下马喝道:“大伙儿一起进去今天不拿到齐伯川伍定远跟你们姓!”众人手持兵刃大摇大摆的冲入镖局大门一扫昨日之辱。 伍定远走入院中提声喝道:“齐总镖头你儿子杀了人想躲也没用!大丈夫做事爽快点!何必藏头露尾!”过了良久仍是不见半个人影。 一名官差笑骂:“这燕陵镖局莫非知道出事满门老小一起逃个无影无踪?” 伍定远心下起疑寻思道:“这齐润翔是老江湖了即使他儿子犯案杀人也不至于慌忙逃走。莫非生了什么大事?” 伍定远伸手一挥向众人道:“大伙儿在这等我待我先进去探探。”他命众人停留在门口没有得到他的号令不可擅自入内。 他独自走入镖局的前院这燕陵镖局称雄西凉数十载基业宏伟府邸占地辽阔伍定远走了好一会儿尚未进入前厅。 正走间忽然脚下一绊好似被什么东西撞上脚踝伍定远心下一奇忙低头看去只见一条腿搁在院中小径上上身隐在一旁花圃里。 伍定远心中一凛往后退开一步喝道:“什么人?” 那人却仍倒在花圃中一动不动。 伍定远心知有异急忙俯身查看他拉住那人小腿往花丛里1拖登时拉出一人伍定远一见之下饶他武功精强办案多年这时也不禁惨叫一声那人哪里还是个人却是半具男尸!只见到了下半身上半截却不见踪影。 伍定远心中大惊知道局里已然出事忙取出飞天银梭护身仰天一声长啸传令给守在门口的大队人马他争取时间不待众人到来随即奔向大厅他伸头往里面张望里头却无半个人影厅里一如往常并无异状。 伍定远沉吟一会立即出厅不一会走到后厨他见后门虚掩便闪身入内。 谁知一入门内便撞上了一人伍定远怕给人暗算立刻使出擒拿手扣住那人腰眼跟着手上运指如飞连点那人身上三处大穴。 伍定远喝道:“我是西凉伍捕头快快束手就擒!”话声未毕那人身子已然一软竟倒在伍定远怀中。 伍定远只觉那人身体冰冷他心中忽觉不妙连忙查看那人面目却是一个小小丫鬟十五六岁年纪模样甚是俏美伍定远知道抓错了人正要放开她忽见那小丫鬟的两条胳臂竟给人卸了下来竟已断气多时。 伍定远心下又惊又痛知道歹徒已然来过此地忙提步往内堂奔去。 正跑间忽觉脚下又是一绊伍定远乍看之下几欲软倒。原来这小小厨房竟然重重叠叠地死了二十余人。只见死者中有七八岁的孩童也有白苍苍的老妇人其中有母子互拥被人用剑串死的也有断头残肢的尸看服色都是家丁丫鬟之类的下人想来他们先被聚集在此再一并屠杀。 伍定远心中一酸他办过多起大案但从未见过下手如此狠毒的歹徒竟连无辜的下人也不放过。 他脑中乱成一片全都是疑惑:“到底是谁下的手?这些人应是江湖上的好手为何连一个小小丫鬟都不放过?昨日才杀了十八名镖师现下又害了这么多条人命有什么事值的这么大费周张?” 他原本要来抓拿齐伯川的哪知又遇上了命案不由得重重叹息一声。 一路往内厅走去伍定远深怕匪徒仍在屋里手中紧扣着“飞天银梭”全身运满功劲只是此刻心乱如麻思潮起伏不定转念又想道:“昨夜齐伯川才杀死了童三燕陵镖局今早就惨遭横祸到底是那一帮人与燕陵镖局干上了?镖局里那么多好手上哪去了呢?齐润翔父子呢?他们为何要杀童三?” 他此时心神大乱接任捕头以来从没见过如此重大的案子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惊慌失措。 伍定远奔进内厅立时听见一阵低微的呻吟声从西的厢房传来那声音极是混浊如鬼魅的夜哭又似野兽的悲鸣他心中一凛缓缓往西侧走去那里是齐润翔家眷居住的地方千万别遭了毒手。 伍定远心中忐忑方一走进内院忍不住寒毛倒竖几乎要大叫出声。 只见院中躺满了尸男的身异处手足折断人头滚落了满地鲜血洒满了整个院子。女眷们有的衣衫破裂有的下身裸露或仰或趴竟都遭受凌辱后才被杀死。 伍定远从未见过如此残暴的杀人景象人都呆了。 当中一男子仰天倒卧仍在呻吟他脸上鲜血淋漓皮肤已被一片片的掀起血肉模糊两只耳朵亦被割去留下深深的耳孔那人手脚处的皮肤皱纹极多看来已上了年纪。伍定远忙抱他起来勉强辨认那人相貌见他广额虎口不就是齐润翔吗? 伍定远忙察看他身上伤处只见齐润翔手筋脚筋已被挑断成了一个废人靠着内功深湛才勉强支撑到这个时候。 伍定远伸手捏了捏他的人中齐润翔的脸皮已被剥去立时痛醒呻吟道:“你……你……” 伍定远忙道:“齐师傅我是伍定远你撑住点!” 齐润翔想伸出手来却难以动弹伍定远连忙点了他身上的穴道减轻他的痛楚。 齐润翔伤势沉重勉强地道:“我……我的家人呢?” 伍定远低声道:“他们都安好你别急我先给你止血。” 齐润翔喘了几声说道:“叫他们来见我我有几句遗言要交代他们。” 伍定远却一动不动脸上神情甚是怜悯。 齐润翔惨然道:“他……他们全死了是不是?” 伍定远低头不语齐润翔心中大恸面上老泪纵横眼泪和着鲜血洒上伍定远衣衫。 伍定远抱住齐润翔沉声道:“齐师傅!到底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齐润翔先是露出痛恨至极的神色跟着往伍定远身上望去脸上忽地露出一丝笑容道:“老天保佑还好东西没有丢……伍捕头……你……你……” 伍定远奇道:“什么东西没丢齐师傅你把话说清楚点!” 齐润翔握住伍定远的手拼出最后一口气道:“去……去找王……王……把周……周……给送了……”他大喊一声猛地叫道:“替我……我报仇!” 一口气接不上来头一偏便自死去。 伍定远连连大叫:“齐师傅!齐师傅!” 齐润翔却一动不动。伍定远探他心脉早已停了跳动。 伍定远心下寻思:“糟了!这下齐润翔已死这案子要如何查下去?” 他回思齐润翔的遗言什么东西没丢什么王王周周的没有半句话搞得清楚。 此时众官差已然赶到内院众人见了惨绝人寰的现场人人面色沉重良久无人说话。 众人察看尸各种死因都有有的是被重物震死有的遭长剑砍杀足见行凶者人数众多各人清点尸却少了齐伯川一人伍定远心头一喜暗道:“看来齐伯川武功高强逃过一劫只要找到了他这案子就不难破了。”当下吩咐手下将数十具尸身运回衙门。 一名官差问道:“伍爷厅里那十八具灵柩要如何处置?” 伍定远长叹一声道:“都带回去了。” 是夜衙门内阴风惨惨众官差面色惨澹黄济禀告道:“伍捕头我已详细验过尸身燕陵镖局满门老小都是昨夜给杀的。只有齐润翔靠着内功精湛拖到今早才断气。” 伍定远脸色惨然骂道:“这些禽兽不如的人连小小孩童也不放过若是被我拿到不把他们碎尸万段绝不甘休!” 黄济又道:“齐润翔身上的伤处极多手臂上也像昨日那十八名镖师一般有着奇怪的血洞。” 伍定远点头道:“下手的本就是同一批人他们先杀一十八名镖师后杀燕陵镖局满门老小使得手法自当如出一彻。” 黄济道:“有些人的死因与那十八名镖师相同有些却大大不同下手之人绝非一人但这些人所使的招式与用劲的法门却大致相仿想来应是同一门派所为。” 伍定远重重地在桌上敲了一记怒道:“这群人无法无天!到底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 黄济忽道:“伍捕头听说昨夜衙门很不平静官差们都说在你房中见了鬼影子可真有此事?” 伍定远猛被点醒恍然大悟一时嘿嘿冷笑说道:“这倒提醒我了昨夜有一人闯入衙门把我房间翻得乱七八糟想来就是杀害燕陵镖局的同一批人。” 黄济惊道:“照这个时辰推算那群人才刚刚干下血案便又跑到衙门来捣乱!这…… 这简直是太无王法了!“ 伍定远脑中灵光一闪赫然想道“齐润翔说东西没丢!好啊!原来这帮贼子昨晚跑到我房里是为了搜东西来的!” 他不怒反笑沉声道:“好一**贼我看这帮禽兽昨晚干下灭门惨案后仍旧找不到他们所要的东西这才疑心到我头上跑来衙门里搜东搜西。” 黄济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道“世间竟有这等狂妄匪徒。” 伍定远哼了一声道:“这些歹徒杀人放火定是为了什么宝贝看来咱们若要破案非先查出这趟镖走的是什么东西否则便算穷年累月也不知伊于胡底。” 黄济听了这话连连称是。 伍定远细细推算那时齐润翔拼着一口气对他说了一句“东西没丢”看来只要这群歹徒定会大张旗鼓四下寻找齐伯川的下落自己这方人马定要抢先一步否则这案子定然没救。 他心念一动想道:“齐润翔那时交代遗言要我去找什么王什么周的或许其中另有线索。” 伍定远当下召集官差吩咐众人动用所有相熟的江湖人士只要有人查知齐伯川的下落重重有赏另外遇上姓王姓周的江湖人物要格外留意。人人昼夜不分忙得不可交开伍定远自己坐镇衙门汇整各方线报。 到得第三日上知府陆清正召见伍定远。这知府大人到任凉州不过一年却已开革不少旧吏为官清廉御下却极严厉。伍定远与历任知府并不相熟辖下又生如此重大公案自己却毫无斩获心下不禁惶恐。 进了知府书房只见陆清正低头阅读自己送来的卷宗里头详述燕陵镖局血案的来龙去脉伍定远侍立一旁过了良久知府陆清正才抬起头来对伍定远道:“坐下来说话。” 伍定远躬身谢过方一坐定便见知府面色不善他情知不妙心中暗暗叫苦果听得陆清正说道:“伍捕头这案子生至今已有数日了吧!” 伍定远硬着头皮道:“是至今已有三日。” 陆清正双眉一轩说道:“怎么你这几日都在衙门里不见你出门缉凶?你已知凶手是什么人了吗?”语气严峻已有责怪的意思。 伍定远道:“属下这三天都在筹画缉凶事宜只是时机不到不便打草惊蛇。”他不便对知府言明自己尚无头续毫无破案把握便以此回话。 陆清正一听之下登时大怒喝道:“你身为公门中人辖下出了三起命案死了八十三条人命你还说不便打草惊蛇?你怎么办事的!” 伍定远慌忙站起惶恐地道:“大人教训的是属下知罪了。” 陆清正哼了一声说道:“你卷宗里提到劫镖究竟这干匪徒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伍定远道:“属下也不知情想来应是非常要紧的事物。” 陆清正哼了一声道:“你从燕陵镖局中搜查到的东西可已编策入库?” 伍定远道:“是属下已然一一登册。” 陆清正面色稍平微微颔道:“快将册子交上!” 伍定远命人取来录本交与知府。陆清正快翻阅而过问道:“所有物品都在册上么?” 伍定远应道:“都在册上了!” 谁知陆清正忽地怒气勃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记。 伍定远惊道:“大人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陆清正厉声道:“大胆伍定远!你贪赃枉法私藏充公财物该当何罪!” 伍定远大惊失色跪倒在地忙道:“大人明鉴属下向来清廉办案公正从不敢作有愧良心之事!” 陆清正重重哼了一声道:“来人都给我抬上来了!”几名亲兵立时抬出三只大箱子都是齐润翔送来的衣物。 陆清正冷笑道:“这是什么?” 伍定远额头冷汗流下颤声道:“这是燕陵镖局送来的衣物下官不能私用就吩咐下属们收好。不敢有愧职守。” 陆清正点了点头道:“起来说话我只是试试你。” 伍定远诚惶诚恐的站起只听陆清正清了清喉咙说道:“日后只要你查获任何有关燕陵镖局的物事都需向本官会报。” 伍定远不敢多言只有连声答应躬身辞出。 陆清正忽道:“且慢!” 伍定远听他又有吩咐忙停下脚步道:“大人有何吩咐?” 陆清正道:“你若找到齐伯川立刻将他押来见我。” 伍定远见他如此重视本案竟是要亲自介入审讯只得道:“属下遵命。” 出了知府官邸伍定远全身已被冷汗浸湿历任捕头谁不巧立名目勒索商家?只有自己从不做这种事除非人家真心诚意的送些小玩意儿伍定远这才敢收想不到仍被狠狠的刮了一顿。他摸摸腰上的玉带只感忿忿不平。 又过了两日案情仍无展知府每日派人询问案情时加责备。伍定远深感疲困黄济向来渊博知他已入朝不保夕的危境便向他建言说道:“伍捕头你何不到白龙寺去走一遭?” 伍定远一拍大腿喜道:“照啊!我怎么没想到白龙寺的止观老和尚?” 白龙寺虽是佛寺但寺中的住持止观出身五台山乃是武林一脉佛法渊深武功修为亦是不弱向他打探江湖之事最是对症不过。只是止观和尚为人慈和生性喜欢清静伍定远不愿众多官差打扰他便只一人孤身前往也好表示对止观大师的敬意。 第三章 救命锦囊 到得白龙山已是次日傍晚只见云雾缭绕中白龙山若隐若现端的是幽深高远。 伍定远事出紧急便星夜上山夜间山路虽然崎岖但他身怀武功倒也不以为意此刻他只求早些破案便吃再多苦也无妨。 行至中夜远处雷声隐隐怕是要下雨伍定远忙找寻躲雨之处好容易找到棵大树伍定远隐身树下看着漆黑的夜空过不多时只听哗啦啦地雨声响起果然下起倾盆大雨来。 雨水落下难免打湿衣衫伍定远皱起眉头心道:“唉……最近真是诸事不顺便出个门也专遇倒楣事。”他尽量往树叶浓密处靠去免得一会儿身上湿透定会伤风着凉。 正闪躲间忽听雨声中传来阵阵啸声此刻虽是雨声不断但那啸声气势磅礴丝毫没给雨声掩盖仍是清晰可闻。 伍定远心下大奇侧耳倾听那啸声当是自白龙山深处寻思道:“这啸声好大威力莫非是那止观和尚半夜吞吐罡气旷夜练功么?”他听了一阵只觉那啸声苍凉雄壮宛若龙吟直似无止无歇。 伍定远心下一惊想道:“这啸声如此悠长绝非止观所为到底是谁在此长啸?” 他过去与止观见过几面知道这和尚虽然不弱却决计无法达到这等境界真不知是何方高手驾临白龙山。伍定远侧耳听了良久只觉雨声中那长啸忽尔一高雨夜中听来仿佛有个落魄英雄正自慷慨悲歌伍定远低头想像蓦地想到燕陵镖局的满门血案忍不住热血上涌一时激了满腔倔强之气咬牙切齿间竟似痴了。 过了一个时辰啸声渐低缓缓淡去跟着乌云褪散雨声渐停四下一片宁静祥和。 伍定远恍如大梦初醒他抬头望着满天繁星心道:“此山名唤白龙莫非真有神龙在此长居?” 行到黎明伍定远方抵白龙寺的山门清早过访颇有失礼他便在山门口睡了一觉直到辰时才叩门拜见。一名小沙弥应了门伍定远说明身分来意小沙弥见他是朝廷命官西凉名捕不敢怠慢急忙请入内堂。过了片刻一名老僧缓缓走出伍定远认出便是止观和尚连忙起身相候。 止观合十道:“伍施主五年未见施主仍是英俊如昔。” 伍定远笑道:“哪儿的话我每日公务缠身多了好些白大师倒是一点也没变。” 止观微微一笑两人一齐坐下。 伍定远道:“我这次前来拜访是想向大师探些消息。不知大师可曾听闻燕陵镖局的惨案?” 止观眉目低垂露出怜悯神色摇头叹道:“世人相残何时方了?” 伍定远心下一凛心道:“这老和尚消息好生灵通他人从不离寺却知天下大事。” 他轻咳一声道:“这案子生至今已有数日之久可恨凶手狡猾多智至今仍然逍遥法外在下忝为西凉捕头实在无颜面对西凉父老。” 止观叹道:“这怪不得你你不必自责。” 伍定远叹息一声道:“这次的案子有几个重大疑点我始终参详不出至今未有解答。” 止观哦地一声道:“施主请说老衲愿闻其详。” 伍定远道:“这次命案中不少趟子手身上带有值钱的银两珠宝却好端端的留在现场不见少了一样两样说来大是奇怪寻常歹徒多是贪财寡义之辈只要见了金银财物绝无可能置之不理。不知这凶手是何来历怎会如此轻贱财宝?” 止观皱眉道:“照这般看来这帮人恐怕不是冲着财物来的老衲猜想这案子当属仇杀一路。” 伍定远摇了摇头道:“那倒不尽然。这群歹徒虽然不要珍珠宝贝却仔细翻动镖车中的物事这些人狂妄至极非但把现场搜得好生凌乱尚且搜到我房里来了。” 止观啊地一声甚是讶异惊道:“搜到你房里了?这是何方狂徒怎能如此大胆?” 伍定远叹了口气道:“目下我毫无线索知府大人为此怒气勃看来我这捕头干不久了。” 止观苦思片刻问道:“到底燕陵镖局运送的是什么物事不知伍捕头知否?”伍定远摇头道:“这我也不晓得。齐润翔口风甚紧抵死不说。” 止观点了点头合十道:“看来这次燕陵走的这趟镖定是案情关键所在。只要伍捕头找出其中端倪这案子必然可破。” 眼见止观三言两语间便说出重点所在伍定远心下暗自钦佩他点了点头又道:“这案子到处透着怪异燕陵镖局出事那晚少镖头齐伯川率人杀害铁匠童三后便即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想想这简直匪夷所思齐伯川自己家里被人破门屠戮他却有心思去杀一个毫无份量的铁匠这不是荒谬透顶吗?” 止观道:“也许那铁匠有什么特异之处这也难说的很。” 伍定远点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齐伯川始终不现身交代案情那是没人知晓个中来由的。现下他既是苦主又是嫌犯我派人到处找他却又毫无所获。怕只怕那帮歹徒也在找他要是给这群凶徒捷足先登这案子可就玩完了。” 止观叹道:“希望齐少镖头吉人天相别再遇上这等惨事。” 伍定远道:“大师我先请教你一件事你可知道齐润翔有什么仇家?” 止观摇头道:“老衲与齐润翔施主交情平常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这般对付他。” 伍定远嗯了一声又问道:“莫非是少林寺有什么对头以致连累了齐润翔?” 止观道:“少林寺势力雄强三十年来纵横武林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招惹他们?” 伍定远道:“这倒说不准的也许江湖上就有这种狂人。这次燕陵镖局有人死因诡异死者被人用神奇武功在心脏处刺出一孔可说诡异至极连西凉第一把的仵作也看不出来历可见是神秘高手所为遇上这种一流好手光凭‘少林寺’三个字是吓不倒的。” 止观吃了一惊细细追问死者伤势心脏破损处的模样伍定远道:“大师可是想到了什么人。” 止观面色凝重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识得出手这人只是为了施主的安危不能说出他的姓名还请施主见谅。” 伍定远奔波数日只是希望找出线索哪知止观和尚知情不报可是这老和尚武功在自己之上不能用强便求恳道:“大师你若不说那便是助纣为虐任凭这帮暴徒逍遥法外你忍得这个心么?” 止观摇头道:“伍施主有所不知这人武功远在你我之上你就算知道他的姓名也只是饶上一条性命。” 伍定远心下不悦拂然道:“大师既然不愿据实以告伍某这就告辞。”说着就站起身来。 止观道:“伍施主俗话说的好公门之中好修行江湖自有江湖理这世间报应循环屡试不爽伍捕头身在公门应当知晓这个道理才是。” 伍定远凛然道:“在下身居捕快职责所在便是维护世间正义大师同我说什么轮回报应那是对牛弹琴了。想要我伍定远袖手旁观等那老天爷来主持公道那是绝无可能的!” 止观低眉垂目道:“近来江湖盛传戊辰岁末之时世间当有龙皇降世前来处置世间纷争。到时自能还你公理正义。” 伍定远咦地一声问道:“什么龙皇降世?大师不妨说来听听?” 止观道:“江湖有言‘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只要待到明年定有高人现世伍施主此刻不必心焦。” 伍定远忍俊不禁登时哈哈大笑道:“这等荒唐之言大师也能信得?” 止观却不动怒淡淡地道:“老衲言尽于此施主可以自便了。” 伍定远道:“此番叨扰甚是过意不去在下这就告辞了。” 他面上说笑其实心中早自盘算暗道:“这老和尚既然知道凶手来历我可不能善罢甘休。”当下客套几句便离寺而去。 行出数里伍定远便折返白龙寺躲在山门外直至天色全黑他才翻墙入寺细细搜索可疑之处查到厨房之时见寺中米缸几已见底他寻思道:“这白龙寺向来只有止观和他的两个小徒弟居住储粮一向有余莫非有什么不之客前来?” 伍定远正查看间忽听门外有人说话伍定远连忙伏到窗下只听止观慈和的声音道:“慧清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去送饭?” 那慧清道:“师父那个人好可怕从来不说半句话半夜还会做老虎叫我不敢去。 你要师兄去吧!“ 止观道:“乖孩子这人以前救过师父的命这回难得到寺里来我们怎能不好好招待?快去吧!” 慧清咕哝几句不敢再说。过不多时伍定远见到一个小沙弥提着食篮急急的往山峰走去他忙跟在小沙弥身后远远的窥视。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那小沙弥停下脚来站在一处山峰之前。伍定远抬头一看只见那山峰陡峭无比高耸孤立四下更是云雾缭绕黑夜中显得诡异无比。 小沙弥高声叫道:“方施主我给您送饭来了。” 伍定远听得此言立时想道:“方施主?他是什么人?” 小沙弥用力的叫了两遍峰顶上却无人答应小沙弥也不以为异将食篮放在地下转身便走。伍定远仰头看着山峰寻思道:“这人住在这等耸峭之处武功定然高得异乎寻常止观和尚坚忍凶手名字不说莫非便是因为这凶手是他的朋友?”想到此处心下更是悚然一惊。 伍定远待小沙弥走入树林一把将他拉住小沙弥大惊不知是什么人抓住了他张口欲叫伍定远伸手按住他的嘴巴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师父别怕我是日间过访的伍捕头我有话要问你。” 那小沙弥慧清见是伍定远稍减惧意颤抖着道:“施主……你……你找我做什么?” 伍定远道:“峰顶上住的是什么人?” 慧清道:“施主我……我不能说师父告诫过我的。” 伍定远佯怒道:“你若是不说便是欺骗朝廷命官这可是要坐牢的你怕不怕?” 慧清果然害怕颤抖着道:“我……我……” 伍定远催促道:“你快说别我啊我的。” 那小沙弥正要开口伍定远忽觉领子被人揪住跟着身子凌空而起竟被人提了起来。 伍定远大吃一惊正想回头忽觉一股大力传来将他整个人抛了出去。伍定远人在半空心神不乱连忙提起内力把腰板一挺只求稳稳落地哪知他一提内力便觉穴道酸麻这才知道那人随手一抓内力竟已透入他周身经脉。 伍定远心下骇异想道:“这人好了得的武功!”刹那之间他便已远远摔出跌了个狗吃屎。 伍定远趴在地下急忙偷眼看去见一名男子背对着自己此人身材高大月色照耀着他的满头黑一时看不清年岁。慧清满脸恐惧向那人一躬身便慌慌张张的奔下山去。 伍定远勉强站起身来叫道:“你究竟是谁可是你杀害燕陵镖局满门!”他掏出“飞天银梭”便要往那人扔去。 便在此时那人忽地仰天长啸直若龙吟伍定远只觉耳中嗡地一声大响霎时脑中便感晕眩他连忙伸手掩住双耳但那啸声如同雷震仍是透耳而入。 伍定远耳鼓胀痛一时只觉恶心难过想要举步逃走两腿却是酸软无比过了半晌他实在难以忍受猛地眼前一黑便已昏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伍定远悠悠转醒眼见天色微明已是清晨时分。他只觉头痛欲裂脑中胀待要坐起身来忽见面前站着一个背影正是昨晚袭击自己的那人。 伍定远回想入山时听见的雄浑啸声想来便是这人所看这人武功之高直可说是艺盖当代生平从所未见。他心下暗暗害怕想道:“这人若是杀害燕陵镖局的凶手我今日死无葬身之地。” 心惊良久那人却只远眺群山不见过来加害伍定远不禁心下起疑那夜燕陵镖局满门遭人屠戮时自己的住房也曾遭人侵入搜索这人若是凶手定会过来逼问事情绝不会任凭自己躺在地下。暗道:“不对这人若真是凶手当知我是西凉捕头何不过来逼问于我?看来此人另有来历未必与燕陵镖局的案子有关。” 心念于此便感稍稍安心他望着那人的背影潜心思索却又想不出西凉城有什么姓方的好手一时只感疑惑难解。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人始终面向群山不曾回过头来伍定远见他确实无意加害自己已知错怪了人心道:“这止观和尚平日布施百姓恩泽无量绝不会收容杀人满门的凶徒我可得赶紧道歉免得平白得罪了人。” 想起自己昨夜出言恐吓慧清心下略感歉疚当下便咳嗽一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晚辈乃是西凉城的捕快姓伍名定远昨晚打搅前辈罪该万死还请老前辈恕罪。” 那人哼了一声并不回话。 伍定远虽不知那人来历但见他武功高得出奇见识定然不凡连忙道:“晚辈这次上得白龙山是想请止观大师相助好查访燕陵镖局的案子。不知前辈可曾听说这桩血案?” 伍定远见那人不置可否好似没听到自己的说话心想:“这人武功高绝又住在白龙山上定知道些什么可得想法子套些话出来。”他大着胆子道:“启禀前辈这燕陵镖局前些日子先给人半路劫镖后又给人破门屠戮全家死得惨不堪言但晚辈一路查访却始终找不到破案线索唉……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来找止观大师请他来指点在下迷津了。”说着便将简略的将案情说了一遍。 他生怕那人失去耐性便说得快极。那人并未出言喝止也未问相询只背对着伍定远一时间也看不出喜怒。 伍定远陈述已毕又道:“前辈武功高强至极实为晚辈生平仅见。不知前辈可有线索?能否指点一二?” 此言甫毕那人忽然仰天大笑神态甚是狂傲。伍定远急忙捂住双耳深怕他又要出啸声所幸那人只是大笑一阵无意以笑声伤人饶是如此已然震得山谷隐隐作响令人心惊不已。 待得那人笑罢伍定远小心问道:“前辈凭你的武功见识可有什么高见?” 那人斗地转过头来目光一扫冷冷地说道:“凭我的武功见识?你可知道我是谁!” 只见那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年纪虽老但仍是眉清目秀只是带着淡淡的愁容举止之间更露出一骨子的执拗伍定远一时想不起江湖上有谁是这般的长相不知要如何回答。 那人见伍定远答不出淡淡地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在这儿胡说八道穷拍马屁?这就滚吧!” 伍定远满脸羞惭道:“我见前辈神功盖世便斗胆请教倒不知前辈来历。” 那人挥了挥手更不答话。伍定远正要掉头离去忽然想起燕陵镖局满门的死状忍不住热血上涌一咬牙当即跪倒在地说道:“前辈西凉城里现下歹徒横行他们下手残暴已经杀害了八十二条人命在下身负西凉正义却无力将这些人绳之以法!姓伍的给您跪下求老前辈相助!” 那人冷笑一声忽道:“燕陵镖局是少林俗家弟子眼下给人害了自有一群秃驴替他报仇你却急什么?” 伍定远咬牙道:“江湖上你杀我我杀你人人只知自己的好处什么时候把王法放在眼里了?我虽然人微言轻也不容这些人在城里私下斗殴。” 那人听他说得气愤填膺忽地面露赞许点头道:“你这人很有志气倒和朝廷里的狗官不同起来说话吧!” 伍定远满脸喜色站起身来。 那人上下打量他几眼问道:“你先前说有人一次杀死十八名好手杀人手法诡异究竟是怎么回事?” 伍定远忙道:“死者的心脏被人刺出一个小洞可又体外无伤实在不知道何人下得手。” 那人原本神态轻松此时却“咦”的一声细细追问伤处情状伍定远巨细无遗的描述了一遍。 那人听罢之后双目精光暴现道:“好一个卓凌昭!居然连‘剑蛊’也练成了。江湖从此多事!从此多事!” 伍定远一愣问道:“卓凌昭?这人是谁?” 那人摇头道:“小子是非之际绝非你想得这么容易。你别一心一意地想着抓人多看好自个儿的人头是真。” 伍定远知道凶手武功定然高得离奇想来自己绝非对手当即叩道:“凶手既然如此猖狂晚辈斗胆想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那人摇头道:“八虎横行世间已久绝非区区一两人挡得住的除非……除非……” 伍定远跪下道:“请前辈不吝指点。” 那人道:“除非能解开四句谜语得到其中的绝世秘辛否则还是死路一条。” 伍定远愣道:“四句谜语?绝世秘辛?那又是什么?” 那人道:“你记好了‘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只要能解开这四句谜团找出其中秘辛那是什么也不用怕了。” 伍定远哑然失笑道:“这不就是止观和尚说的聊斋怪谈么?原来前辈也信这等荒唐言语?” 那人冷笑道:“荒唐?你懂什么了?这四句话的来历真给你知晓时怕你吓得屁滚尿流!”只见他身形斗地拔起便往山峰上纵去。 伍定远大叫道:“前辈留步!”那人早去得远了伍定远在峰下伫立良久见那人不再下来那山峰太高伍定远无法攀爬此时别无办法只好悻悻然地独自下山。 行至山腰忽见一名老和尚站在路中不是止观是谁?伍定远一脸尴尬他冒昧扣问止观的徒弟已是大大得罪止观和尚只有陪笑道:“大师晚辈多有得罪请重重责罚。” 止观却不生气微笑道:“施主逼问和尚的徒弟手段虽然过分了些毕竟是为了西凉的公理奔忙和尚岂会见责?” 伍定远见止观不加责备心中一宽忙道:“我这番叨扰已是过意不去还请大师留步。” 止观微微一笑手指山顶道:“施主这次机缘巧合居然能拜见方大侠也算不须此行了。” 伍定远愣道:“方大侠?便是住在山顶上的那人么?” 止观点头道:“这位方大侠就是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九州剑王’方子敬。” 伍定远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道:“难怪这么高的武功失敬!失敬!” 这“九州剑王”方子敬成名极早乃是武林之中有数的大宗师传闻剑术高绝当世几无抗手只是不知为何二十年前忽然封剑归隐从此下落不明却没想到居然会出现此处。当年方子敬名气响亮虽说这几年销声匿迹但伍定远今年三十有五出道已久也算老江湖了自也听过此人的名号。 伍定远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方大侠武功虽高却是出世之人否则以他的武功修为只要愿意下来淌这个混水那真是万事不愁了。”他少年时极为仰慕此人没料到无意间竟得以拜见一时百感交集。 止观呵呵一笑说道:“施主啊施主九州剑王是何等人物你能见他一面便该知足了如何有此非分之想?” 伍定远想起方子敬所述之言便问道:“方大侠适才曾经提到一个人名说是叫做‘卓凌昭’想来此人定与本案有所关连不知大师相识否?” 止观面色一变颤声道:“卓……卓凌昭你还是知道了……” 伍定远见他知晓心下一喜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不知大师可否示下?” 止观面露不忍之色合十道:“施主只知尽忠职守丝毫没有顾念到自己老衲真是感佩万分。只是这帮人势力庞大绝非施主所能想像。我若是说了定然害了你。” 伍定远急道:“倘若这人真是凶手我岂能置身事外?念在燕陵镖局八十三条人命的份上大师你便说吧!” 止观叹息一声拿出一只锦囊说道:“若是施主日后遇上为难之事请拆开这只锦囊可保性命。”他将锦囊塞在伍定远手里又道:“方大侠很欢喜你的侠义心特要我来指引于你也算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伍定远见这和尚抵死不说叹道:“说了这许多却原来是只锦囊?大师如此不近人情真是叫人齿冷了。” 止观合十道:“阿弥陀佛倒是老衲多此一举了。施主若是不要这只锦囊我自取回便了。” 伍定远见他神情拂然心道:“止观和尚慈悲心肠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来也不会加害于我我又何必得罪他呢?”他连忙拱手歉然道:“大师莫怪我一心想着案情言语之间却是失礼了。” 他虽不知这只锦囊有何妙用但想来是止观的一番好意便收在怀里。 正待告辞止观又道:“伍施主和尚另有消息奉告。” 伍定远心中一凛忙道:“大师有话请说。” 止观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林圣僧已然驾临凉州。” 伍定远全身一震心中平添一份忧愁一份喜悦喜的是少林高手赶抵西凉自是为燕陵镖局之事而来必有多番助益;愁的是少林高僧未必肯听他约束指派如果群殴私斗起来西凉城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伍定远呆了一阵道:“多谢大师指点我定会小心应付别让事端扩大。” 止观道:“施主好自为之凡事小心在意可别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了。” 伍定远心下虽是不以为然但仍称谢做别。他离城已久心悬公事日夜不休的赶回西凉城回到衙门时已然华灯初上他叫过众人询问案情只见一众官差个个垂头丧气想来毫无进展。一来找不到齐伯川二来查不出下手之人三来猜不知行凶动机没半件事顺利。 万般无聊中伍定远独自到街上溜达走到燕陵镖局附近时只见一群街坊对着镖局议论纷纷:“这就是燕陵镖局的凶宅哪!你瞧里头阴气森森多怕人啊!”“不知官府里那群饭桶在干什么?出了这么大事也不见他们抓人。”“是啊!成天欺侮我们这些百姓真要遇上了狠角色哪!全成了缩头乌龟!” 伍定远听他们加油添醋的把衙门中人臭骂一顿浑不似前些日子对自己的恭敬崇仰心中只觉无奈他叹了口气走进一旁的小酒家里叫了两叠小菜自饮自酌。 他喝了一壶酒带着三分醉意回衙门忽然一人叫住了他:“伍捕头请留步!” 伍定远忙回过身来只见是个卖羊肉串的小贩。那人道:“大人您为了凉州百姓四处奔走说来实在可敬外头的风言风语请您别放在心上。” 伍定远心下甚喜点头道:“兄台多虑了伍某不是这么小气的人。说来咱们衙门确实有愧百姓却也怪不得他们。” 那人哈哈一笑道:“伍捕头好爽气真教小人心仪。只是小人没别的好东西孝敬您老人家只能烤些羊肉串请您尝尝!”说着将肉串用油纸密密包了一大包。 伍定远坚拒不收那小贩不肯大声道:“伍捕头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小人!”伍定远见他心意甚诚也就答应收下了。 回到衙门伍定远拿出油包只觉一阵香气扑鼻那肉串是用鲜嫩羊肉就着酱油香料烤成略带辛辣味美多汁。 伍定远心道:“老百姓还是知道我卖力办事不枉我这几年来奔波辛苦!” 他食指大动撕破油纸正要吃食突然从油纸包里掉下一张纸条。 伍定远心中一奇知道有异匆匆一看只见纸条上写着:“今夜三更城南马王庙谋良晤。齐伯川。” 伍定远大喜若狂齐伯川现身了这下案情终于有所突破他知属下无一高手去了反而坏事独自换上了夜行装匆匆往城南而去。 第四章 昆仑剑出血汪洋 到得马王庙已是三更庙门早已破败里头阴森森的甚是怕人这马王庙里供奉的乃是昔日长驻西疆的马援近十几年来官府没再拨钱修缮竟然毁败成这幅模样。 伍定远隐身在树丛里先小心翼翼地在庙门外察看一周见四周宁静无人埋伏这才闪身入庙。 伍定远低声道:“齐少爷伍某依约前来便请现身。”他连说了两遍却无人答腔。 伍定远心中犯疑暗想:“莫非那张字条是假却是有人冒充齐伯川想把我给引出来?”他正想退出庙门忽然一股劲风从左侧攻来。 伍定远心中一凛侧身让开。黑暗中依稀见到一人双手成抓直上直下的往自己猛攻伍定远见那人招数凶猛不敢怠慢忙使出师传的拳法一招“开门见山”往那人中宫直击那人出手刚猛直向伍定远手腕袭去伍定远伸臂挡隔手刀便往那人腕上切去只听啪地一声轻响两人手臂已然相触霎时内力相撞都被对方的劲力震退。 伍定远急看那人面目却见是个虎背熊腰的好汉黑暗中看不清形貌。 却听那人拱手道:“伍捕头好俊的工夫不愧是西凉第一名捕。” 伍定远一听他声音登时放下心来已然将他认出这人正是少镖头齐伯川。 伍定远拱手道:“少镖头恁也客气了你相让在先又是有病在身伍某岂会不知?” 原来两人方才动手之时伍定远已然察觉齐伯川的手劲有些软弱无力伍定远素闻齐伯川武功刚猛力道应当不只如此是以查知他身上有病。 两人相互凝视经过多番变故齐伯川瘦了一圈满脸胡渣衣衫破烂看来吃了不少苦头。 齐伯川踢开庙中杂物坐了下来苦笑道:“伍捕头好厉害的手段哪!你布下了天罗地网却教我无处可去。” 齐伯川虽然全家被人杀害但仍是杀害童三的凶嫌伍定远对他有些提防当下低声道:“齐少爷我职责在身你多包涵。” 齐伯川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怪你唉!怪只怪我自己那天没听我爹爹的话不然……不然……” 伍定远见他眼眶红竟似哽咽了不知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 齐伯川毕竟是江湖中人只是一时伤感便又宁定如常他清了清喉咙说道:“我约伍捕头出来决无加害之意只是要把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说与你听好让伍捕头助我一臂之力。” 伍定远奔波劳苦为的就是破案齐伯川此言一出他立时精神一振忙道:“少镖头请说!” 只听齐伯川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了绝非三言两语可尽。” 伍定远点头道:“这我理会得。” 黑暗中两人相望一眼各怀心事远远传来夜鸦悲啼更显得气氛哀伤。 眼见齐伯川神态忧伤伍定远心中虽有千万个谜团待解却又不敢胡乱问当下耐着性子等待。 良久良久齐伯川轻轻地道:“说起这事来该从咱们接到这趟镖说起。” 伍定远精神一振连忙坐直了身子专心倾听。 齐伯川望着地下叹息一声说道:“两个月前那时我们镖局做完一笔大买卖刚送了批货上山西终于打通了往京师的要道家父高兴极了说今后我们镖局可以名列天下五大镖局之一日后生意必是越做越大我们着实庆祝了一番。” 这件事伍定远自也听闻那时镖局还大摆宴席宴请西凉父老伍定远也曾接到帖子只是因故未去此时回想那时镖局的气势对照今日的萧索真是恍若隔世了。 齐伯川颇见伤感他摇了摇头道:“只是说来奇怪那日正午咱们宴席刚过便有一个男子进到镖局里来说有东西托我们送到京城。那时我们刚走通了到京师的路听到这桩生意自是很乐意。我看那人五十来岁的年纪面若重枣须长及胸举止间颇有气度当是富贵中人我不敢失了礼数连忙请那人入内问他要托什么物事。那人看了我一眼脸上神气很是古怪往地下摆着的三只大箱子一指说道‘三月之内请贵镖局将这几只箱子护送京师事成之后自有重赏。’” 伍定远心下一凛知道案情到了关键时刻忙坐直身子深怕漏听了一字。 齐伯川浑没注意伍定远的神情迳道:“我看那三只箱子毫不起眼便问道‘这位爷台敢问箱子里的东西是什么?’那人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值钱的不过是些平常的衣物要送到京城的朋友家去。’我正感奇怪世间哪有人要请镖局送这种廉价物事莫非失心疯了?该不会是同行来消遣我们的吧?我笑道‘咱们干的是保镖可不是挑夫哪!爷台的东西若是如此轻松容易随便找上几个人自己运到北京也就是了何必要找我们燕陵镖局?我们的酬劳可不简单啊!’” “那人见我神色轻蔑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笑道‘酬劳一节少镖头不必替在下烦恼只要东西能如期到抵京城我自当奉上十万两酬金。这里是定银五万两事成之后自有人付你另五万两。’那人说完之后镖局里的弟兄都惊呼起来我哼了一声说道‘兄台你可别消遣我几箱衣物怎值得十万两银子?’那人听我质问也不生气伸手一挥身边的几条大汉猛地扛出两大箱白银弟兄们急急上前打开箱盖去看那箱中果然是货真价实、白花花的五万两银子!” 伍定远听到此处忍不住“咦”了一声那日他曾细细查过这趟镖走的确是寻常衣物无疑想不到居然值得上十万两的镖银看来定是别有隐情。 齐伯川又道:“咱们走镖的人虽然见惯金银珠宝可是这等大数目也不是时时可见的大伙儿都看傻眼了。谁知我爹爹猛地站起说道‘来人!送客!’我大吃一惊忙道‘爹爹!这可是笔大生意啊!咱们何必把财神爷往门外推?’” “我爹不理睬我只对那人道‘阁下看得起燕陵镖局老夫自是感激。不过我不接这趟镖。’那人面色诧异说道‘齐总镖头不接这趟镖?莫非是嫌酬劳不足?’别说那人不解大伙儿也很是纳闷好端端的大生意送上门来何必硬生生的推掉?我爹却有他的道理只听他说道‘这位朋友很面生该是打外地来的吧!你有本领带着五万两白银奔波道上没半点闪失又何必要我们替你送这几箱衣物?你这镖来历不明齐某不敢接。’” 伍定远听了齐伯川的转述心下也是暗赞齐润翔见识明白此人眼光精准无怪能雄踞西凉数十载绝非寻常镖师可比。 齐伯川道:“那人听我爹爹一说双目登时一亮笑道‘果然姜是老的辣瞒不过齐总镖头的眼去。这趟镖实是来历不明。’我爹听他说得直爽登时哼地一声道‘既然如此还请阁下另请高明吧!’那人笑道‘那倒也不必。齐总镖头还请借一步说话。’” “我爹明白那人有秘密相告便和他进了书房我也想跟着进去谁知那人却要我把手门口不许外人过来我一听之下心里很不高兴知道他不愿我一同去听想我齐伯川早已当家作主何时受过这种气?但那人总算是咱们的客人我总要忍着点便在书房外头守着。” 伍定远摇头叹道:“这可糟了连少镖头也不曾与闻咱们这案子要如何查下去?” 齐伯川哈哈一笑道:“这你倒不必担忧那人和我爹谈了一个多时辰我虽不想偷听他二人说话但他们不停争吵说话声时大时小却让我听到了不少内容。” 伍定远大喜忙示意他说下去。 齐伯川道:“我听我爹爹大着嗓门问道‘阁下既能带着十万两白银四处奔波为何不自己送东西上京?’那人笑道‘我自有难言之隐。’我爹见他不愿明说立时冷笑一声说道‘阁下若不愿明讲我如何敢接这趟镖!要是东西不干净我岂不惹祸上身?’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我是使三刀的你还不懂么?’说着似有衣衫破裂的声响跟着我爹爹了声低呼出来我大吃一惊以为他们俩人动起手来正要闯入却听我爹叫道‘使三刀的这…原来是你……难怪你不能进京……’” 伍定远心痒难搔猜不透什么叫做“使三刀”的忙道:“到底托镖之人是什么来历齐少爷可曾耳闻?” 齐伯川嘿嘿一笑道:“不瞒你说咱们走镖之人向来有几个行规一是即便性命不要所托之物也绝不能遗失毁损更甭说被人抢夺了;再一个行规便是不能泄漏托镖之人的姓名来历。不论我是否知道此事都不能明言转告。伍捕头你若想知道得靠你自个儿去猜了。” 伍定远劝道:“如今镖局也毁了总镖头更因此仙去齐少爷别再拘泥否则凶手岂不逍遥法外?” 齐伯川摇头说道:“伍捕头你恁也小看我齐家的男儿了!我们宁愿人头不在也绝不能失落了‘信’这一字眼前燕陵镖局虽然毁败但日后未尝不能重振声威你想劝我出卖行规还是省省功夫吧!” 伍定远见他雄心仍在心下暗赞想道“看来这几日的磨练不是全然无功咱们这位齐少爷长大不少。”想起齐润翔后继有人也不算白死了心中也感欣慰便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了!齐少爷请继续说吧!”想来他知齐伯川此次邀他出来定有什么深意便耐心听下去不忙逼问托镖之人的来历。 齐伯川又道:“从我爹爹出那声低呼之后两人便都小心起来说话间压低嗓门声音更是变得又低又急我实在听不清楚只好悻悻走开。过了许久我才见爹爹走出房门我奔了上去问道‘怎么样那人呢?’我爹叹道‘他走了。’我吃了一惊道‘走了?咱们的生意呢?’我爹见我满脸惶急便长长叹息一声道‘你放心吧这次咱们舍命陪君子这趟生意接下了。’我听了当然大喜过望连连拍手我爹爹却不一言嘿嘿现在想来却是把死神迎上了门……” 伍定远见他心事重重忍不住叹道:“人生祸福之际实在难说得很。” 齐伯川点了点头迳自道“自接下生意后我爹没一日清闲他很重视这趟镖凡事都亲自出马从挑选镖师一直到安排运送路径全都亲自来办旁人连插个话都不行。我见他这般慎重只希望从旁帮忙。希望分摊点功课。不过我爹不愿意我来插手另派了其他生意给我看顾。我与他谈了几次他也不来理我慢慢的我也不再去管这档子事了。” “一个月后我从四川回来忽然见到我师叔在局子里。我师叔外号‘扑天虎’平素住在长安不知道什么风把他吹来了我高兴的很晚间吃饭时才知道这趟怪镖要请我师叔亲自出马我想我爹真是小题大做不过是几箱衣物何必劳动‘扑天虎’这种成名的高手?看在十万两镖银的份上我才把这句话按下不说。次日大小勾当安排妥当我师叔带领各省镖局里的菁英一共三十六人便即出。” 伍定远心下一凛想道“原来燕陵镖局早已出过一趟镖这我倒是不知道。” 齐伯川道:“第二天刚巧局里也没旁的事我邀了几个镖师出去打猎那天气候宜人我们追到了一群大鹿越追越远竟然追出了凉州的地界几名镖师说道反正今晚回不去了不如一直赶到柳儿山和我师叔碰上一面。我这师叔自小就疼爱我他老人家难得到西凉聚没两天却走了未免太过可惜我们当夜便驾马追去。” 伍定远嗯了一声心道:“这齐少镖头果然是少爷出身局子里接下这么大的案子他还有心思玩耍儿。”他不想无端得罪人便把这话按下不说。 齐伯川道:“那日不到午夜我们便已赶到柳儿山这柳儿山向来是我们镖局夜宿的地方不论出的是什么镖只要是往关内走定会在柳儿山歇息。师叔他们一早出应比我们还早到几个时辰。但说也奇怪是夜柳儿山黑茫茫地一片实在不像有人露宿的模样我和众兄弟反覆寻找叫喊都找不到师叔他们的踪迹。” 伍定远心下一凛知道扑天虎押的这趟镖定然凶多吉少。 果听齐伯川道:“找不到师叔这下我便担心起来料想师叔他们多半遭遇了什么事说不定是逢上歹人劫镖这才耽搁。虽说我师叔武功高深区区几个强盗还为难不了他但这趟镖来历很是奇怪怕不能以常理计较我便吩咐众兄弟露宿在柳儿山明早与师叔他们碰面了再走。” 伍定远听他处置得颇为妥当便也点了点头。 齐伯川道:“那夜大伙儿累了一天很快都睡着了我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谁知才一入眠就听见有马匹在山下奔驰我们都给惊醒了那夜月色明亮从柳儿山望下草原上亮得如同白昼一般大伙儿见山下五、六匹野马在草原里跑着只道没事便要睡倒我却瞧见那些马上都带着鞍子那晚我一直心神不宁见了这一大批无主的马儿忽觉很不舒坦便叫了两个兄弟陪我下山看看。” “说也奇怪我们一下山那些马儿像认得我们一样自己奔了过来。我伸手拦住一匹白马一看那鞍子上的标记这不是我们镖局里养的坐骑吗?这附近除了我们以外就只剩我师叔那批人马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师叔他们出事了!” 伍定远虽已料到情势展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齐伯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师叔的武功高过我甚多如果他应付不了贼人我也没法子就吩咐一个镖师快马赶回西凉城通报我爹我和其他人连夜去寻找师叔他们的下落。 我爹听了镖师的回报自也大惊失色尽起镖局人马四处搜寻嘿嘿谁知这么一找足足找了十天我师叔他们却像钻到地底去一般三十六个好手连同三大辆镖车一同失踪。 我们这次可灰头土脸极了连什么人下手的都不知道。“ 伍定远心中不满忍不住嘿地一声道“这么大的事情少镖头也不知会咱们衙门一声这不太也见外了么?” 齐伯川摇头道“伍捕头咱们什么事都靠官府何必还开什么镖局?干脆关门算了你说是么?” 伍定远心知如此只得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齐伯川又道“自从我师叔失踪以后便有种说法传出都说是他私吞了财货自己逃个无影无踪。我也将信将疑也许那些寻常衣物有什么古怪其实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我爹听了这些风言风语却很生气他把大伙儿找来吩咐道‘你们别胡说八道货还没有丢好好的放在局里。’兄弟们听了都感到不可思议不知我爹在搞什么名堂。” 齐伯川说到这里道:“伍捕头人人都说你是西凉名捕听到这儿你可看出我爹的用意来了吗?” 伍定远道:“齐少爷谬赞了。据我猜想齐总镖头早知道这趟镖凶险异常就故意派人走一趟假镖以明敌情。等点子现了身到时也好防范。” 齐伯川拍手赞道:“伍捕头果然不同凡响不过这趟假镖虽然引出点子但究竟是什么人下手我们却仍是一团雾水。那时我问起这趟镖的来历我爹爹私下告诉我其实那三大箱衣物里只有一件东西要紧。” 伍定远想起齐润翔的遗言忙道:“那是什么东西?少镖头请说。” 齐伯川摇手道:“伍捕头耐心听下去真相自会分晓。” 他又道:“我爹对我说道那三大箱东西其实都是障眼法真正的宝贝其实毫不起眼这几日他都带在身边。我问爹爹道‘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对师叔他们下手?’我爹爹苦苦思索也是不知。我那时毫无头绪只好胡乱猜测竟猜到怒苍山那帮流寇身上去。我爹面色一变慌道‘你不要信口开河!到时事情越弄越大!’” 伍定远惊道:“怒苍山?那伙匪人不是十来年前就给敉平了吗?难道还在西凉一带蠢动?” 齐伯川道:“我也是胡乱猜想全无真凭实据只是我听说怒苍山有个大高手退隐在凉州就疑心到他们身上。” 伍定远神色紧张那怒苍山过去集结三万余人曾经和朝廷轰轰烈烈的大战数场如果残党流窜西凉那可糟糕透顶。还好听齐伯川说话的意思下手之人应该另有其人否则案子根本不用再办下去直接转到兵部尚书手中算了。 齐伯川道:“我爹见敌暗我明点子来历不明凶狠异常便迟迟不敢镖想找出个妥善法子应付。眼看客人委托的时限将届我爹自也不愿失信于人不得已之下终于邀集八省分局最强的好手合计一十八人。这些好手等闲不出门一出手便要三千两银子使唤你看看五万四千两白银撒出去咱们这般干法这趟镖已算是赔钱买卖了。” 伍定远沉吟道:“十八人?莫非便是死在城郊的那十八人?” 齐伯川本在吹嘘那十八人武功如何了得听了伍定远点破当下神色尴尬点了点头。 只听他续道:“那日十八名好……硬手齐聚我见兵强马壮很是得意料来便是武林高手前来劫镖也没什么好怕的我爹见我自信满满便把我叫入书房低声吩咐道‘其实咱们这十八名好手不是拿来硬干的照我的意思他们只是用来诱敌之用咱们另有计谋。’我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这十八人带的东西依旧是假?爹爹跟人家约定的时限便要到了咱们要如何把东西送到京城?’我爹道‘点子武功实在太高想来这十八名好手也不一定对付得来。我也不指望他们能干翻匪徒只要他们能把点子引出凉州到时我便会自己带着东西独自绕过陕西迂回进京。’” 伍定远一拍大腿大声赞道:“齐总镖头果然厉害这招大是高明!” 齐伯川摇头叹息说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最后还是栽在点子的手里。” 伍定远听得此言不禁长叹一声说道:“自来阴险小人总是心机百出这也怪不得总镖头。” 齐伯川道:“出事那天怪事一桩接着一桩而来当天十八名硬手才一出门镖局里却来了两名客人我想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客人上门?我走到厅里正要推掉应酬哪知我一见到那两人的面貌忍不住便叫了起来。” 伍定远忙问道:“这两人是谁?” 齐伯川叹道:“第一个客人不是什么外人却是我的师叔‘扑天虎’。” 伍定远吃了一惊也是大出意料之外连忙坐直了身子道:“你师叔不是死了么?怎地又冒出来了?” 齐伯川苦笑道:“是啊!大伙儿见到了他也都是讶异出声不过这还不稀奇。那时我师叔满脸困顿两手锁着铁炼竟像是被人一路押解过来似的我看了他的模样忍不住心中犯火抽出刀来喝道‘是什么人把你锁上的!好大的胆子!敢上燕陵镖局来撒野!’一旁却有人冷笑一声我定睛一看这才见到了第二个客人嘿嘿当场便把我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没中风了。” 伍定远忙道:“这人又是谁?” 齐伯川道:“这人也是个相识的便是那老铁匠童三。” 伍定远“啊”地一声说道:“怎么原来这老铁匠也牵连在其中?” 齐伯川嘿嘿冷笑说道:“那童三不过是替镖局打造兵器的下人这时不知是仗了谁的势头态度傲慢至极他冷冷地道‘齐少爷你去把总镖头请出来!你师叔有几句话交代他!’我怒极反笑抽出刀来架在那老铁匠的脖子上骂道‘老匹夫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来我这里指东道西?’那童三却不慌张只把眼来瞅我满脸的不在乎我心里犯火正想一刀结果我师叔却慌忙道‘伯川快快住手快请你爹出来千万别伤了这人。 ‘“ “我这人虽然卤莽但也不是滥杀无辜的疯子这时听我师叔这样说知道情况有异只好放脱了童三赶紧命人通报我爹我爹一听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我师叔见了我爹出来自己先苦笑一阵说道‘师兄我是来传话的。’我爹见他被人锁着很是愤怒不待他说话立时便抽出腰刀一下子就砍断了铁炼。” “我师叔平日何等威风江湖上人称‘扑天虎’这时却……却像头病猫似的他手上的铁炼给我爹斩断脸上的神情却反而更畏缩不住的往童三看去。我那时很是愤怒大声道‘师叔!你在搞什么?到底有什么好怕的!’我那时很是生气不过我爹毕竟是老江湖他已然看透师叔来的用意居然笑了一笑对童三说道‘我这个师弟有劳你一路照顾了阁下有什么话交代不妨直接明说吧!’” 齐伯川语音颤显然要说到正题上伍定远虽然暗暗心惊却也不敢打岔只是专心聆听。 齐伯川道“那童三抬头仰天正眼也不看我爹一眼冷冷地道‘上头有令下来要总镖头自己识相点早些把东西交出来可以饶你全家不死。’我像是听到天下最可笑的笑话登时哈哈大笑不过我爹和我师叔却没笑不只他们二人没笑厅上其他人也安安静静的倒似我是个傻瓜一般。” “我爹嘿地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我交出东西来?’童三却毫不理睬冷冷地道‘我没有这许多废话陪你你交是不交?’口气恶劣至极我爹摇头道‘我这个镖局也有几十年光景了还没有人敢胆在我这里闹事阁下一昧要我交出东西却是要老夫交什么东西出来?若不留下名号又要我如何对托镖之人交代?’童三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再问你一句你交是不交?’语气狂傲之至。” “我爹还没回答我已经怒不可抑大吼一声‘老狗!’当场拔刀冲向童三对着他脑门砍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道白光射进屋来师叔忽地大叫‘伯川退开!’跟着往我身上扑来我听得师叔一声闷哼软倒在我身上鲜血泊泊流了出来。我爹连忙奔来扶住我师叔只见他背上插了一柄小小的短剑已然救不活了。童三在一旁道‘想清楚了若不交出东西这就是第一个榜样。’我爹将师叔轻轻放在地下猛地拔刀眼中露出痛恨至极的眼色童三却浑不在意冷冷地看着我爹。” 伍定远一愣他自己是暗器名家一手“飞天银梭”傲视西凉但却想不起有什么暗器竟能如此霸道连“扑天虎”这种好手也难以防备。 “那时我抱着师叔眼见他不成了想起他从小对我的好处心里真是痛又听见童三在那里冷言冷语实在无法忍耐当下我暴吼一声抽出刀来就要找童三拼命这时忽然有人拉住我的脚我回头一看却是我那将死的师叔。我流泪道‘师叔看我为你报仇! ‘师叔却摇摇头轻轻地道’没用的斗不过他们的我们……我们认输。‘说罢头一歪竟然便死了。“ “童三见我们愣在当场只淡淡地道‘总镖头今晚子时之前你把东西送到我铁铺里来可以饶你全家不死你好自为之。’我怒火填膺正要拔刀忽然门口两名镖师慢慢软倒胸口各插着一只飞剑。我见那飞剑来势如此之快心中一寒也不怕人笑话唉…… 两腿居然一阵酸软竟眼睁睁看着童三走了出去。“ “我爹脸色铁青还没决定追是不追忽然听到屋顶上脚步声细碎这才晓得童三竟有大批高手随行。我看着爹爹他的脸色极是难看也是站不稳了唉……说来不能怪我们想咱燕陵镖局在江湖上行走何时被人这样作践?那真是咱们生平头一回这样委屈。” 伍定远叹了口气这燕陵镖局确实称霸西凉多年从不曾给人作弄戏侮哪知竟会给一个不会武功的老铁匠出言侮辱想来他们心里的郁闷定是难以宣泄。 齐伯川道“我扶着爹爹进到书房问道‘爹爹啊!到底该怎么办?’我爹闭目养神过了良久才回答我‘你爹爹人可以死燕陵镖局可以散但名声却决计不能坏。咱们在江湖上混靠得是’信义‘这两个字至死都不能改。’他说罢脸上忽然红润起来大声道‘好贼子!当我齐润翔好欺负吗?伯川!咱们这就向少林本院求援!’” 伍定远点头道:“是啊!齐老板出身少林只要请得少林圣僧驾临西凉还有什么好怕的!” 齐伯川苦笑道:“俗话说得好远水救不了近火咱们有位师叔祖在灵州本能寺挂单离西凉不过两日的路程但就算师叔祖他老人家讲究义气马不停蹄的赶来西凉等到了西凉城只怕也过了当夜子时什么也来不及了。” 伍定远点头道:“这批凶徒好不奸诈想来他们已算定此节这才定下子时之约。” 齐伯川点了点头道:“待到那日下午又是一件惨案传来我们派出去的十八名好手又给人杀了点子杀人后也不掩尸灭迹还将咱们镖旗倒插在地存心挑衅看来真要干上啦!到得我爹看过送回来的尸眼见点子的武功高得难以置信脸色更是难看得紧知道原本的如意算盘全然落空了。” 伍定远回想那日十八名镖师被杀的惨状心中仍是一阵惊惧。 齐伯川又道:“我爹见童三订下的时限就要到了咱们师叔祖一时又赶不到西凉恐怕局面是凶多吉少了便对我说道‘咱们若不把东西交出去只怕这群匪徒真会杀害我齐家满门孩子你怕不怕?’我哈哈大笑说道‘白天那几只飞剑很是厉害但我齐伯川是何等人?岂是被人家吓大的?’” “我爹听我这么一说很是高兴他摸摸我的头微微地笑着说道‘孩子你以后一个人在江湖上打滚也要这么坚强才行啊!’我听我爹这么说大吃一惊急忙问道‘爹爹怎么这般说话?’我爹笑了笑但我看得出来他是强装出来的他苦笑良久忽地道‘好孩子爹爹要你立刻离开西凉!’” 说到这里齐伯川实在忍耐不住登时潸然泪下哽咽道:“此刻回想起来我爹真是爱我他决意一死却要我独自逃走……” 伍定远心下侧然看来齐润翔有意把自己性命拼掉却不忍爱子送命这才出此下策。 他轻叹一声说道:“父母爱子之心那是天性使然齐少爷你务必自重千万别辜负总镖头的一片心啊!” 伍定远想到齐润翔死前的惨状心中一阵难过便伸出手去轻轻握住齐伯川的手掌。 齐伯川望着伍定远的双眸一时肩头轻轻颤抖似乎甚是感动。 过了半晌齐伯川缓缓将手抽了出来叹道:“那时的我血气方刚哪想这么多我一听爹爹要我独自逃走很是生气我好好的男儿汉怎能扔下大家不管?再说我娘一个女人家以后没了我这个儿子又要她如何过日?我了好大的脾气除非我爹把真相说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劫镖杀人否则我决计不走我爹爹被我逼急了只说了三个字‘卓凌昭’。” 伍定远全身一震颤声道:“我……我曾听人说过这个名字到底这人是什么来历?” 齐伯川脸上露出痛恨至极的神情说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这两句话伍捕头听人说过吧?” 伍定远惊道:“此人是昆仑山的掌门?” 齐伯川呸了一声说道:“玄门大派禽兽不如。我一听是昆仑山下的手只气炸了胸膛伍兄我们可是堂堂少林寺弟子区区昆仑山想我嵩山少林寺还没放在眼里若非如此昆仑山的人为何不直接同我们朝相又何必托童三那老王八来啰唆?说来说去还不是怕了我们?当晚我就决定大杀一场好出胸中恶气。” 伍定远沉吟片刻道:“所以你找上了铁匠童三?他也是昆仑山的人?” 齐伯川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恨恨地道:“他***说起这老王八我就一肚子气恨不得再砍他两刀!” 伍定远一怔奇道:“此人不过是个老铁匠齐少爷怎地如此恨他?” 齐伯川骂道:“真***小人得志!这老匹夫不过是个小人物平日还跟咱们做些买卖也不知镖局里的弟兄怎么得罪他了这老小子居然出卖了我们把镖局平日的大小勾当全告诉昆仑山更可恨的是这家伙竟然如此不知进退也不想想若非昆仑山的人不愿露脸哪轮得到他来指东道西?要是这老小子日间给我客客气气的我也不会找他麻烦。嘿嘿可惜他狐假虎威不只公然辱我父亲还践踏我燕陵镖局的名声我若不杀他难泄我心头之恨!” 伍定远皱眉道:“所以你亲自下手连夜就把他杀了?” 齐伯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嘿嘿笑道:“那日下午我爹爹硬要我离开西凉还找了几个弟兄陪我走。我不忍让我爹爹担心便假意离去其实只是躲在城郊等到午夜子时咱齐少爷便要找几个昆仑王八蛋杀了出气看他们又能拿我怎样?我那几个弟兄听了我的主意都是高声叫好就等着夜间过去下手。” 伍定远实在不以为然心道:“这齐伯川做事太也冲动好胜大敌当前哪能这么胡来?”但这话不便明说只有苦苦忍住。 齐伯川又道:“那夜不过戌牌时候我找了几个弟兄便到铁铺去找这老混蛋他还是那一幅神气模样夸我懂事想通了道理。我那时笑了笑他***就这么一下子把刀子架在这王八蛋的脖子上笑着问他‘老乌龟东西没有刀子倒有一把你是要死要活?’哪知这个老家伙居然还摆出那幅神气德行对我说道‘齐少爷我劝你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别害死你全家人。’我大吼一声他居然不把我当作一回事还在那里唠唠叨叨、说东说西他***惹火了老子便这么一刀给他看他还神气个什么劲哪!” 伍定远见他神色凶狠不由叹了口气摇头道:“这童三虽然为虎作伥但也罪不致死齐少爷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齐伯川冷笑道:“伍捕头你要有本领不妨马上拿我回去。” 伍定远哼了一声并不回话一来齐伯川武功精强伍定远并无胜他的把握二来案情尚未水落石出不便和他破脸当下淡淡的道:“齐少爷找伍某出来大概不是要打架的吧!” 齐伯川嘿嘿一笑道:“我与伍捕头无冤无仇只要你不碍着我报仇一切都好谈。” 两人默默对望一时无语。 过了良久齐伯川又道:“我杀了童三之后把他的脑袋挂在梁上存心给昆仑山来个下马威要他们知道燕陵镖局不是好惹的干完事之后我便带着兄弟们回到镖局谁知大伙儿才走进内堂就觉得有些不对怎么镖局里守夜的兄弟全不见了我很是紧张抽出家伙在局里搜寻哪知道……哪知道我一走进内堂就见到一群禽兽他们身穿白袍手提长剑正在屠杀我们局里的男女老少。他***伍捕头为何我会说是屠杀呢?嘿!说来惭愧我们镖局竟然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齐伯川说到这里反而平静异常不似先前激动的模样伍定远心下暗暗佩服。 齐伯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时我猛一看我家的几个女眷竟都给禽兽奸辱了我大吃一惊想不到堂堂的玄门正宗竟会干出这种下三滥的行径那时我爹给他们伤得不成*人形显然是在逼问什么事情我娘好像很害怕缩在墙角哭泣。我那时也不恐惧也不愤怒只是觉得奇怪怎么世界会颠倒来玩了呢?这里是大名鼎鼎的燕陵镖局啊!我暴喝一声拔出大刀奋力往那群人砍去有一个人用剑挡住我砍去的那刀刀剑相交猛地我的胸口一痛跟着破了一个孔你看!” 齐伯川解开衣服果然他左胸扎着绷带隐约可见一个小孔。 伍定远想起“九州剑王”方子敬说的几句话忍不住颤声道:“这……这就是‘剑蛊’吗?”看来那十八名镖师便是死在这凌厉绝伦的“剑蛊”之下想来齐伯川功力较深不然阴劲直穿心脏必定当场暴毙。 齐伯川摇头道:“我管它是‘剑蛊’还是什么狗屁反正那时只想大杀一场死也好活也罢老子全都不在乎。我爹见我回来忽然大叫一声他明明伤得很重却不知道从哪生出一鼓力气猛地跳了起来往我身上一推连连叫道‘快走!快走!’我当然不肯仍然举刀乱劈那些人并不想杀我大概要把我擒住用来要胁我爹爹我与几个弟兄虽然拼命抵挡但那些人武功实在高明几招过后我身上就已挂彩几个弟兄们更是……唉……我见平日的好弟兄片刻间尸横就地心里又惊又怒不知该打还是该逃我尚未打定主意一个面目肿胖的家伙跳到面前向我笑道‘你就是齐家的少爷今夜我做了你的便宜老子你娘老是老了点还是挺有味的。’” 伍定远听齐伯川毫不保留的转述凶手之言颇感不自在低声说道:“齐少爷你看开些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别一直把这些伤心事记在心上。” 齐伯川面无表情像是没听到伍定远的话怔怔地道:“那时我气得吐血只想冲上前去乱杀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叫‘报仇!我要报仇!’这下子我就清醒多了我开始往大门退去那些人想阻拦我都给我用拼命的招式挡开了哪晓得那胖子实在卑鄙居然从我背后偷袭重重在我背心上打了一掌。这掌打得我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心想一切都完了我也要死了这满门的仇恨谁来报?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说道‘孩子别怕。’我心想这当口还有谁来救我?那声音很祥和好像是天上神明说话的声音我一听之下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身子往后便倒跟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伍定远想起齐润翔曾向少林寺求援便问道:“是少林寺的大师救了你么?” 齐伯川点了点头道:“那日下午咱师叔祖接到飞鸽传书他念及咱们情势危急连马也不骑了便连夜施展轻功独自赶来。若非如此我这条性命早也没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一日之间燕陵镖局先被人杀了十八名镖师后又满门遭人屠戮实在是惨不忍睹这堂堂的西凉第一大镖局想不到落得如此下稍。两人一时静默无语都是满怀心事。 过了片刻伍定远问道:“你逃得性命后便一直和少林的大师父们在一块吗?” 齐伯川叹道:“是啊!不然怎么逃得过大批人马的追捕?衙门找我昆仑山更是要我哼!我这条命还真的值钱的很哪!” 伍定远劝道:“齐少爷务请自重你的性命是少林大师千均一之际救出来的当然贵重了。” 齐伯川哈哈大笑声音却满是悲痛两行眼泪更流了下来。 伍定远道:“少镖头伍某虽然不才但也会竭心尽力为你家满门老小伸张公道!” 齐伯川嘿地一声道:“伍捕头快人快语就盼你别忘了今日之言!” 伍定远听得这话语带讽刺知道自己尚未为人所信他转过话头问道:“昆仑山的人马几番出手该当拿到他们要的东西吧?” 齐伯川双目一亮嘿嘿一笑说道:“这倒没有他们还是白忙了一场。” 伍定远奇道:“他们连着三次出手都没有拿到东西那东西到底在谁手上?” 齐伯川脸上神色诡异说道:“这倒要请伍捕头猜上一猜了。” 伍定远道:“莫非在齐少爷手上?” 齐伯川摇头道:“若是在我手上我还留在西凉做什么?” 伍定远急道:“齐少爷别卖关子了爽爽快快的说出来吧!” 齐伯川伸手指着伍定远道:“东西就在你手上!” 伍定远大吃一惊随即笑道:“齐少爷都什么关头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齐伯川面色严肃沉声道:“伍捕头那天你离开镖局后我爹曾送了几样东西倒衙门去你可还记得?” 伍定远心中一凛登时想起齐润翔送来的三只箱子自己曾拣了条衣带其余物事都被知府充公了。他颤声道:“莫非……莫非就是那几只箱子?这……这从何说起?” 齐伯川道:“伍捕头我爹怕了昆仑山的高手知道他们早晚会闯入镖局劫镖就偷偷地派人把东西送到衙门托你的手保管等风浪过去后再找人取回。我也是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伍定远面露歉色说道:“那几只箱子现下都给知府大人没收了这可难办了。” 齐伯川摇头道:“伍捕头你看看你自己的腰上。” 伍定远低头望去只见腰上好端端的系着齐润翔送来的玉带。 齐伯川森然道:“伍捕头这条玉带就是这趟十万两的重镖也就是昆仑山三次出手不得的宝贝。这个秘密天下就你我二人知道而已。” 伍定远颤抖着双手解下玉带只见玉带的缝工甚是精细上头镶着一块古玉那日属下一时兴起要自己穿戴上想不到竟有如此重大的来历。 齐伯川道:“伍捕头我现下在外逃亡多有不便这东西就有劳你了。” 伍定远定了定神说道:“齐少爷这条玉带到底有什么古怪还请你言明。” 齐伯川缓缓地道:“这条玉带非同小可关系天下气运你……你……” 齐伯川说到这里身子突然一颤伍定远忙道:“齐少爷你说明白点这玉带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会关系天下气运?” 齐伯川没有回话嘴角流出鲜血霎时面色已成惨白。 伍定远大惊失色连忙往他身子看去只见齐伯川背后插着一柄飞剑适才他说话之间稍不留神竟被人下手暗算! 伍定远又惊又怒正要朝门外追出却见齐伯川身子缓缓向后软倒伍定远急忙奔了回来将他抱在怀里便要替他治伤只是短剑入肉甚深直没至柄恐怕没得救了。 伍定远心下悲痛不知如何是好只捏住了伤口但鲜血仍从剑刃缝隙处涌了出来转眼便染红了两人的衣衫。 齐伯川靠在伍定远怀里他睁着双眼脸上满是疑惑问道:“我……我也要死了吗? 就这样……就这样死了吗?“ 伍定远见他脸色白全身颤抖不止眼看是不成了当下紧紧抱住了他垂泪道:“齐少爷放心我伍定远在此你绝不会死的!” 齐伯川干笑一声猛地抓住伍定远的双手道:“是啊!我怎么会死?如果我死了这世上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伍捕头你说啊是不是呢?” 伍定远见他命在旦夕心下痛楚点头道:“是…老天有眼齐少爷你不会死的……” 泪水却忍不住流了下来。 齐伯川听了这话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他喘气道:“你说的对我不会死的……我还要替我爹娘报仇我要重振燕陵镖局我要杀光昆仑山满门老小老天爷有眼照顾好人我…我不会死…我一定不会死……” 他声音越来越低终至细不可闻。 可怜他满心仇恨可怜他满腔热血但最后他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他还是死了。 可怜齐家满门竟连最后一个遗孤也不能保住! 伍定远心下痛楚眼泪不禁流了下来。短短几个时辰他已把齐伯川当成是知交好友一般对他的身世遭遇甚是怜悯谁知他还是死了带着满身的血海深仇死了!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伍定远大吼一声掏出“飞天银梭”当即冲出马王庙朗声喝道:“大胆贼子放我西凉伍定远在此还敢逞凶杀人!快快给我滚出来!” 伍定远说到此处忽听到背后有人轻笑一声他大怒之下回头望去月色中只见十余名身着白袍之人站在庙顶上个个面目阴沈。 伍定远倒退了两步执起飞天银梭暍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十余人静默无声黑夜中只见他们的眸子灿然生光。 伍定远哼了一声道:“杀人偿命你们碰到我伍定远算是倒楣!”他明知这些人武功高强但形势禁格只有一拼手上用力飞天银梭激飞而出往那群白袍客射去。 却听“当”的一声其中一人举剑震开银梭。伍定远虎口麻倒退了一步。 那十余名白袍客纵下檐来站在院中隐隐对伍定远成合围之势。一名高瘦的白袍客嘶哑着嗓子道:“伍捕头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可以留下你的性命。”说话间一众白袍客缓缓向伍定远行近。 伍定远心下暗暗忌惮四处寻找逃生之路一名白袍客冷笑道:“想逃?没那么简单吧!” 伍定远朝说话人望去只见他生得异常矮胖想起齐伯川死前曾说过一名最为卑鄙的歹徒看来就是此人。 那矮胖之人狞笑道:“他***有什么好看?”身形一闪便往伍定远欺来。他身形虽痴肥但脚上步法却灵动至极。 伍定远见避无可避双手一扬飞天银梭对着那矮肥胖子激射而出胖子侧身避开骂道:“死小子!连你祖宗也敢伤?” 伍定远不待招式用老两手一招那银梭又向胖子后脑飞来。胖子难以闪躲只有着地滚开。伍定远大吼一声:“齐少镖头!看我为你报仇!”银梭竟似活了一般一招“飞星坠地”对着胖子脑门疾攻而下。 忽听“当”地一声那胖子猛地拔出配剑挡开了飞天银梭他站起身来急舞长剑招招紧急攻向伍定远。他一剑在手竟如换了个人似的剑法凌厉无比。伍定远的银梭逐渐施展不开两人兵器每次相碰都震得他虎口麻。旁观的一名白袍客见这胖子十余招已过仍未拾夺下伍定远说道:“刘三你退开让我来。” 那人身形一幌跟着双指伸出居然轻轻巧巧地拿住“飞天银梭”伍定远大骇知道那人武功远胜自己正彷徨间那人已然举掌拍来。伍定远见这掌内力深厚不敢硬接只有向后急跃相避。 那人阴恻恻地道:“伍捕头你是公门中人我们不想杀你不过你得留下东西否则哼!这齐伯川就是你的榜样!”口气极尽恐吓。 那胖子刘三接口道:“嘻!嘻!老子那晚享尽艳福从齐老头的老婆开始他***一路玩到他老头子的小妾丫嬛这老头还真硬气哪!叫的呼天喊地的居然还不肯招出东西下落害得我们累了一夜!哈哈!哈哈!”其他几名白袍客跟着淫笑起来。 伍定远目眦欲裂气得胸膛快炸开了他识得最凶残的黑道中人也不过杀人越货这般公然淫人妻女的兽行居然还能洋洋得意的夸口? 伍定远看着那胖子丑恶的肿脸淫邪的奸笑想起齐氏父子生前也是响叮当的好汉竟被这种禽兽害死妻女惨遭玷辱若不能手刃此人自己还配再做这西凉捕头吗? 伍定远大叫一声赤手空拳冲向那胖子。那胖子正自得意洋洋地淫笑那料到伍定远不要命的冲来竟被他一拳击在鼻梁上那胖子登时鼻血长流他一怒之下拔出长剑对着伍定远脑袋猛劈下来。伍定远大怒之下失了防备眼见这西凉名捕的一颗脑袋便要被劈成两半脑浆四溢死于非命。 伍定远自知死期已到心中既悲且恨只恨自己学武不精竟要死在这种小人手中。那胖子脸上露出兴奋喜悦的残忍神情这剑是收不住了。 第五章 死与降 伍定远命在旦夕心中悲愤难言登时仰天狂叫那胖子手上一缓淫笑道:“不过砍个脑袋而已你大呼小叫什么?我又没逼奸你亲妹子?”说着手上加劲长剑直劈而下。 便在此时忽然一个矮小的身影飞入场中挡在伍定远面前这身影来得又急又快场中众人都是为之一愣。 “阿弥陀佛!” 一声慈和的佛号响起只见那胖子肥大的身躯冲天飞起手上长剑断成数截胖子口中鲜血直喷胖大的身躯向那班白袍客飞去一名高瘦的白袍客伸出双掌接过了胖子。但来势劲急那白袍客身子不由得向后一晃。 伍定远死里逃生他张大了嘴转头望去只见一名面目慈和、身形矮小的老僧正站在自己身侧更后头站着几名壮年僧侣或持戒刀或执法杖人人口宣佛号语声肃穆悲戚。 伍定远想起齐伯川死前曾说少林高僧已在西凉看来便是这几位师父了。 那矮小老僧无视强敌环伺迳自走了过来道:“你就是伍捕头么?” 伍定远连忙点头那老僧道:“伯川呢?这孩子匆匆留书在桌上说是要到马王庙怎么这会儿没见到人?”这老僧不知齐伯川已死仍在伸头探看四下寻找他的身影。 伍定远大悲霎时跪倒在地手指那群白袍客大哭道:“都怪我保护无力少镖头死在这群贼人手里了!” 那老僧惊道:“什么?连伯川也……怎么会……这……”他虽然佛法渊深此时也是激动不能自已众怪客却只嘿嘿冷笑神态傲慢之至丝毫没把他们几人放在眼里。 那老僧托起伍定远悲声道:“几位施主好很的心肠连齐家最后的血脉也不放过!如此凶狠残忍还把我嵩山少林寺放在眼里吗?”跟着一声清啸大声道:“众弟子抄兵器! 降魔护法更待何时?“少林僧众心中悲愤大喊一声冲向那群白袍客。 众白袍客见众少林寺僧侣如同拼命纷纷跃上屋檐人人身法轻盈来者竟都是一流好手。一名高瘦的汉子待众人已走这才纵身跃起显是领头之人。 眼看高瘦汉子已站上了屋檐便要飘身远去忽然那老僧提气一纵身影飞扑后先至转眼间便已来到那人身后三尺只听他沉声道:“下去!”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扑出便向那人推去那人双掌一并嘿地一声硬生生地接下那老僧刚猛的一掌只听砰地一声响那人立足不定登时坠下屋檐。 众白袍客见领失陷立时奔回团团护卫住那领。 那老僧怒目望着那领模样的人厉声道:“你们昆仑山好辣的手!‘剑影’钱凌异叫你们掌门人来见我!” 那领钱凌异见老僧认出自己脸上登时变色忍不住哼了一声。 那老僧不再说话当下气凝丹田一掌劈出真力笼罩钱凌异身周。钱凌异不敢硬接灵音掌力不住游走。伍定远见那老僧虽然老迈但身手矫健竟是不输少年一时间已逼得钱凌异难以招架连连后退。 这老僧虽是大占上风但那厢少林弟子却连连遇险。众僧武艺与白袍客相当只是人数仅五六人远远不及白袍客的人多势众只靠众人含悲拼命才与白袍客勉强战成平手。伍定远怕少林僧众失利便也跃下场中加入战团与白袍客激斗起来。 十余招过后那老僧见弟子们大落下风恐怕时候一长多人便要当场重伤他知久战不利便欲击毙领头的“剑影”钱凌异以解众人之危。 心念于此那老僧便深深吸了口气跟着双掌一并缓缓推出正是他的成名绝技“大悲降魔杵”化杵法为掌法一股降妖除魔的佛门真气汹涌而至。 钱凌异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袭来罩住四面八方难以动弹眼看避无可避当即拼起全身功力便要硬接那老僧一掌此时一名白袍客见那老僧掌力太强怕钱凌异承受不起当下也是两掌推出一同抵挡少林神僧的深厚掌力。 只听一声大响三人掌力相接那老僧身体微微一晃钱凌异退出了四五步另一人却口喷鲜血这人适才曾以两指夹下伍定远的“飞天银梭”武功也颇高强哪知掌力硬拼之下便已相形见拙。 两旁少林弟子见师祖占了上风连忙抢上前来举起兵刃便朝那两人身上挥落。 钱凌异冷笑道:“捡便宜吗?”他手按剑柄咻的一声长剑登时出鞘。 那老僧大惊忙道:“大家快退开!” 但那钱凌异剑势太快那老僧虽然出言提醒仍是迟了一步只听众弟子大叫一声转瞬之间纷纷中剑倒下。 钱凌异哈哈大笑道:“师父厉害徒弟脓包少林寺这般大的名头也不过如此而已。”说着飞身跃起纵上了屋檐。 伍定远见钱凌异剑法怪异心下骇然抬头望去那钱凌异兀自站在屋檐上神情傲然月夜中只见他手中剑刃好似透明看来诡异无比。 那老僧颤声道:“好一个‘剑影’!好狠的昆仑山!” 众人正待要追钱凌异早率人去远了。伍定远忙扶起众人包扎伤势。灵音叹了口气这一役少林弟子人人受伤却留不下一名白袍客可说是大败亏输。总算没人被杀害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伍定远见众人已走向那老僧拱手道:“大师功力非凡不知法名如何称呼?” 那老僧道:“老衲灵音。” 伍定远啊地一声忙道:“原来是少林寺戒律院座驾临失敬失敬。” 少林寺中高手如云向有所谓“四大金刚”这戒律院座灵音就是其中之一与方丈灵智、罗汉堂座灵定、塔林守护灵真等三人合称‘智定音真’。其他灵字辈的高僧尚有四、五十人但以“四大金刚”武功最高修为亦最深。江湖上有句故老相传的歌谣:“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说的便是少林寺中这几名僧人这灵音既是少林金刚之一武功自是了得伍定远适才见他出手果然功力非凡心中更增敬意。 灵音虽然佛法渊深但当此大变也是伤心悔恨垂泪道:“伯川啊伯川!这孩子可是齐家最后的一点血脉……都怪老衲疏于防范竟叫他又遭了毒手…” 伍定远心下难受正要出言慰解忽然马蹄之声大作数十骑急急奔向马王庙众僧见强敌甫退哪知又有人过来连忙抄起兵刃便要上前御敌。 伍定远极目眺望只见来人身穿官差服饰他心下一宽向灵音道:“这些人是我的手下不打紧。”众僧闻言都是松了口气。 伍定远挥手叫道:“我是伍捕头你们快快过来。” 人群中传出老李的声音:“伍捕头太好了你老人家果然在这儿。” 众官差急急下马走向伍定远等人伍定远吩咐道:“这几位是少林寺的师父你们快扶大师们去歇息。” 众官差听了伍定远的交代只是答应一声但脚下却是一动不动。 伍定远心下奇怪不禁“咦”了一声他自任捕头以来无人敢胆违逆他的只言片语此时见众人神色有些奇特只得把话再说了一遍哪知众官差好似没听见他的说话仍是无人移动脚步。 伍定远大怒喝道:“你们聋了吗?我叫你们扶几位大师父去歇着你们还愣在这干嘛?” 老李与小金对望一眼两人面色为难似是欲言又止。 伍定远料知有异正待责问忽听一人冷笑道:“伍捕头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整天只会逞派头没半点真本领。” 伍定远听了这话只气得全身抖他怒目望去却又是新来的阿三在那儿放肆。伍定远不想在灵音面前料理家务事沉声道:“老黄老陈你们带几位大师父下去休息。” 老黄等应道:“是!”脚下却不移动。 伍定远满心怀疑正要出言相询忽然马蹄声响又是几匹马赶来远远有人喊道:“知府大人驾到!” 众官差往旁急让一齐跪倒在地一人翻身下马身旁跟着两名亲兵不是知府陆清正是谁? 伍定远见知府忽然赶到心中一凛忙躬身道:“属下参见知府大人。” 陆清正见他向自己行礼却是不理不睬只是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伍定远你眼里还有我吗?” 伍定远一愣说道:“属下有何过错大人还请明言。” 陆清正道:“你三更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伍定远道:“属下接到密报说齐少镖头在此我不敢有所耽误便赶紧出来查案。” 陆清正冷笑道:“查案?我看是出来犯案吧!” 伍定远吃了一惊不知陆清正何出此言忙道:“属下真是出来办案的这几位大师傅可以作证。”说着向灵音一指灵音见场面混乱一时不知要如何为伍定远开脱。 陆清正冷笑道:“这些和尚不知是哪儿来的多半是你的同伙。” 伍定远不知陆清正何以怒气冲冲正待答辩忽听阿三的声音在庙中响起:“找到齐伯川啦!”说着匆匆奔出向陆清正道:“启禀大人齐伯川被人杀害尸身就在庙中。” 陆清正大怒暴喝道:“大胆伍定远你知法犯法杀害齐伯川还有什么话说!” 伍定远又惊又怕霎时跳了起来忙道:“齐伯川不是我杀的还请大人明鉴。” 陆清正大声道:“伍定远老实告诉你吧!本官今晚接获线报说你觊觎燕陵镖局的财物杀害他们满门老小今夜更图谋杀害唯一人证齐伯川。如此罪大恶极你还有什么话说?” 伍定远张大了嘴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向奉公守法更为了燕陵镖局一案四处奔波此事世所共见怎能有人这般诬陷于他?伍定远全身颤抖脑中乱成一片急急想道:“这就竟是怎么回事?是谁要陷害我?” 陆清正见伍定远呆立无语当即冷笑道:“伍定远你快快束手就擒吧!别要一错再错了!”他伸手一挥向众官差喝道“来人给我拿下了!” 众官差一声喊一齐奔上前来伍定远见众属下无人愿为自己出头心中既感悲凉复又伤痛他大喝一声:“谁敢动我!” 众人一惊在旧日上司的积威之下一时竟无人敢动一步老李等人更是远远退开脸上全是为难。 伍定远见情势危急众下属又胆小怕事无人会为自己分辨只有老仵作黄济义气深重不会弃自己不顾当下大声道:“大人我真是冤枉的!请大人召见仵作黄济自会明白属下是受人诬陷!” 陆清正冷冷地道:“伍定远我若要见黄济还需要你教吗?” 灵音见情势急转直下料来伍定远定是给人陷害忙道:“这位大人齐家少爷不是伍施主所害凶手另有其人还请大人明察。” 陆清正冷冷的道:“你这和尚又是谁凭你也来和我说话?”说着向一众官差喝道:“你们还等什么?快给我拿下了!” 众官差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围在伍定远身边大呼小叫却无人真敢上前厮杀。 陆清正见一众官差无人敢胆上前登即怒喝:“你们干什么?想要和这姓伍的一起造反吗?” 伍定远听知府这么一说心下已是了然料知陆清正有意对付自己却不知他对自己有何不满。伍定远又悲又怒大声道:“大人我伍定远为西凉百姓奔波卖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你却为何要冤枉我!为什么?”他自来行事稳重哪知却有今夜之事满腹冤屈间泪水已是盈眶。 他正自悲愤大叫忽听背后一人冷笑道:“伍定远你杀人犯案还想啰唆什么?乖乖束手就缚吧!” 伍定远听这声音满是讥嘲之意心下大怒猛地回头看去却见说话那人正是阿三看来这人新进衙门不久便想在知府面前逞威立功。 阿三冷笑道:“你瞪我做什么?你还不知道自己完了么?”说着伸手朝他抓来神态大是轻蔑伍定远大怒欲狂他行走江湖多年如何把阿三这种人看在眼下?当下大喝一声双手一挥将阿三震飞出去。 陆清正怒道:“伍定远!你胆敢拒捕?” 伍定远仰天大叫:“大人你只凭区区密告便给我罗织罪名?你……你要我如何服气?” 陆清正见众官差不敢动手当即回头看去跟着拍了拍手喝道:“来人!把这伍定远拿下了!” 话声甫毕背后两名亲兵答应一声便朝伍定远走来。 伍定远见这两人脚步沉稳武功竟似不弱心下暗暗吃惊连忙收敛心神暗道:“怎么知府手下有这等高手我以前怎会不知?” 他全神戒备不知这二人有何古怪只见那两人走上几步忽地身形一闪便迅捷无比的向自己扑来伍定远早已有备手中飞天银梭激射而出那两人武功高极一人伸指在银梭上一弹银梭准头立偏另一人拔剑出鞘伍定远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急收银梭挡架。 两般兵刃相交刹那之间那人剑上传来一股阴寒无比的内力伍定远给这寒气一逼全身莫名打了个冷颤他心中战栗知道遇上了难得一见的高手。 那人见伍定远架住长剑更是连连催动内力伍定远想要抵挡但寒气攻心忽地全身一阵酸软胸口气滞立感全身虚脱当场便已软倒在地。 灵音吃了一惊急忙奔上护在伍定远身前厉声道:“你这剑法是昆仑山的‘剑寒’!阁下和卓凌昭如何称呼?” 那人冷冷地道:“大师好眼力!在下金凌霜道号‘剑寒’卓掌门便是我师兄。那位是我三师弟屠凌心江湖人称‘剑蛊’便是。” 伍定远此时虽然软倒但听敌人自承来历忍不住心下一惊他连忙翻身爬起凝目便往那两名亲兵看去只见那人六十来岁年纪双目神光湛然便是那“剑寒”金凌霜了另一名男子身材矮小一张脸丑陋无比满是刀疤伤痕外号却是“剑蛊”伍定远想起方子敬所言想来便是此人以这套阴狠剑法杀害了一十八名镖师。 伍定远望向陆清正颤声道:“知府大人这些人便是杀害燕陵镖局满门的凶嫌你… 你怎会和他们在一块儿?“ 此言一出老李与几名老官差互望一眼这些老人原本就觉事情有奚翘只怕是知府有意陷害伍定远一听此言登时肃然。只是众人虽然疑心但眼前场面混乱之至各人但求平安混过今晚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多一声就怕惹祸上身。 陆清正微微一笑道:“谁说他们是凶嫌了?你可别做贼喊抓贼胡乱栽赃义士。” 伍定远全身凉了半截心中已经一清二楚想道:“原来如此昆仑山的人居然与知府勾结上了难怪会要对付我……可这事怎么能够?” 伍定远见陆清正笑吟吟的似乎有恃无恐他心念急转寻思道:“这知府为何会和这帮凶徒勾结?他有什么好处?”霎时心中一动想起了那条玉带已然醒悟当下沉声道:“知府大人你也想要这条玉带对不对?” 陆清正见伍定远一语道破自己的用心登时哈哈大笑道:“伍捕头啊伍捕头看你这么精明实在是个人才杀了恁也可惜。” 他顿了顿手指伍定远的腰带道:“目下本官要取你腰上的玉带。只要你愿意双手奉上本官不只饶你一条性命还保你一生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如何!”说着往伍定远腰间的玉带上下打量面上神情却是贪婪无比。 伍定远惨然一笑果然给他料中了这知府大人也是为了这条玉带而来他低头看着腰间寻思道:“这条玉带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劳动四品大员出马齐伯川说这玉带关系天下气运又是怎么回事?”想来适才昆仑门人偷听到他与齐伯川的对话这才走漏了风声把知府引来了。 他此时心头乱成一片无暇多想只低头无语。 陆清正见他兀自犹疑又道:“伍捕头!俗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哪!你把这几个和尚遣开乖乖交出玉带我们好好喝上两杯结成知心好友岂不妙哉?” 一旁老李与伍定远交好一见知府口气放软忙道:“伍爷你就听陆大人的吧!别让我们为难了。”另一人道:“是啊!伍捕头!知府大人是咱们的顶头上司官大学问大你听他的准没错!”说话之人却是小金。众口铄金都要伍定远从了。 灵音未曾与齐伯川深谈不明案情不知那玉带关系重大这时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伍定远见属下们都要自己让步灵音也不一言一时心乱如麻。想起自己本要升任陜甘道的总捕头这时却莫名其妙的牵扯在血案中还被指为凶手一切都是因为这条玉带而起看来只要把玉带奉上不只升官有望日后靠着知府陆清正大力提携日后成就定是非同小可。 他颤抖着双手想解下腰带心头忽然一震登时想起齐氏父子死前的重托燕陵镖局女眷被奸杀的惨状心中又自犹豫万般痛苦中实在难以决断…… 世间的捕快分为两种一种是上曰是则是上曰非则非的那种人。这种人不必有什么想法也不必管什么天理所做的无非就是完成长官心愿而已。另一种则是注定的该死这些人有着自己的见识天曰是则是天曰非则非这种人若在公门里修行最后必会走上“以武犯禁”之路。 伍定远不是前一种人他没有那么贱的奴性但他也不是后一种人因为他也少了那种凶恶的猛性。他既非小人也非侠客他只是很单纯的捕快一个尽忠职守的捕快。 像他这样的性子要他违背上司那比杀了他还难可举凡有血有肉的人看到燕陵镖局的案子没有不动容的若要伍定远丢弃苦主的付托那也是十二万分的为难在这一刻伍定远内心天人交战善念恶念盘旋不休。 死或者降你必须做个选择。伍定远啊伍定远你该怎么办? 众人呆呆的看着伍定远都在等他示下。陆清正颇感不耐便道:“伍捕头我没时间与你干耗你快点把玉带交出来免得大家破脸。” 几名官差催促道:“是啊!大家有话好说千万别伤和气。” 耳听众人的劝说伍定远转头往庙门看去蓦地热泪盈眶眼前浮现出齐伯川临死前的悲愤神情伍定远仰望天际心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今日若要低头你死后有颜面对齐家父子么?你少了良心下辈子还要投胎做人么?”只见北斗七星闪烁好似在昭告他一条明路霎时之间心中已有答案。 陆清正见他眉毛一动当即笑道:“你想通了么?快把东西交上吧!” 伍定远满心悲凉摇头道:“陆大人要斗我是斗不过你的。只是伍某身为西凉城的捕头没法见这些禽兽伤天害理还能逍遥法外!你要我让出玉带那是强人所难了。” 陆清正一听之下脸色立变森然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伍定远热血上涌暴吼道:“你身为朝廷命官不能主持正义也罢了居然和凶手混在一起这世间还有什么公理正义可言?我明白告诉你!只要我伍定远一息尚存便不能背弃苦主大家杀上一场吧!” 陆清正哼了一声冷冷地对金凌霜道:“把这人杀了东西拿走。”神态轻蔑便似杀的是猪狗畜生怕也没这般冷漠。 金凌霜身形一晃剑光闪动已然圈住伍定远顷刻间便向他心口刺落。众官差见两方动起手来一起惊叫。 灵音一直静静旁观他虽不明案情也知伍定远站在道理的一边。这时见金凌霜出手他也是一掌劈出。四大金刚果然功力非凡掌力后先至登时将金凌霜逼退一步其余少林僧抢上团团护住了伍定远。 灵音走入场中道:“陆大人金施主你们想要带走伍捕头须问老衲答不答应。” 陆清正怒道:“哪来的妖僧众官差快给我拿下了!” 一旁官差虽然明白知府陷害伍定远只是知府有命岂能违抗?当下拔出刀来呼喝连连只是他们知道少林寺的厉害不敢上前动手却仅大呼小叫一阵陆清正连声催促老半天还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金凌霜与屠凌心互望一眼金凌霜道:“老和尚交给我你对付其他人。”说着往灵音攻去。 灵音丝毫不惧运起一对肉掌在金凌霜的剑光中穿梭两人斗得激烈无比。 只见金凌霜剑光闪耀寒气逼人瞬间便出数十剑灵音靠着内力雄浑每回遇险便双掌并起以偌大掌力替自己解围一时不落下风。两人又过数十招灵音越战越是心惊心下暗自骇异:“这昆仑山几年不到中原露脸却原来卧虎藏龙。看这人剑法好生了得怕不在武当、华山的剑术高手之下。” 昆仑山武学向以剑法著称自宋代创派以来数百年积下了十三套剑法其中以阴狠见长的共有两套剑法便是这“剑寒”与“剑蛊”。 这两套剑法需以深厚内力做为根基尤其这“剑寒”以一股奇阴至寒的内力杂在诡异的剑招中更令人难以抵挡。若以兵刃与之相接内力稍弱的往往走不到十招便会身受内伤。此时灵音凭着一对肉掌与“剑寒”金凌霜激战全靠至刚至阳的“大悲降魔杵”掌力将内力运及身前三尺用无形无质的掌风逼开“剑寒”金凌霜的剑锋这才保住脏腑平安。 斗到酣处金凌霜举剑猛刺过来全身功劲贯注剑尖灵音喝道:“来的好!”双掌一推运起“大悲降魔杵”一招“破邪荡魔”要在剑寒剑锋未至之前先毙他于掌下。 那屠凌心见师兄缠住了灵音便要趁势杀害伍定远好来劫夺玉带。他舞动长剑如鬼魅般地飘入少林僧众之中。 伍定远见他来势险恶忙使出一招“流星经天”对着屠凌心的额头打去屠凌心裂嘴一笑一张丑脸直是吓人提剑一格将伍定远的银梭震开伍定远忽感掌心一痛只觉一股极细极小的内力竟如只耗子般猛从自己的手心钻进体内。 伍定远心下大惊正待运气防御忽觉肩膀一痛那细小内力竟从肩膀中穿出霎时伤口鲜血疾喷。直到此时他才明白那些镖师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死状原来是被此人阴毒的内力入体破孔穿心而死好在自己内力修为不弱否则早已毕命当场。 少林僧众见伍定远受伤忙挺兵刃往屠凌心身上招呼屠凌心回剑自救叮当之声不绝于耳一招之间就架住了众僧的兵刃。 屠凌心狞笑道:“躺下吧!”众僧只觉屠凌心长剑上传来一股锋锐无比的内力人人猛地惨叫肩上流血都是被屠凌心的阴毒内力所伤。 这“剑蛊”所练的内力诀窍在于凝聚深厚真气于一点借着兵刃相交之时用一股阴劲突穿对手的护体内功渗入经脉。若非伍定远与少林僧众内力颇有根底那阴劲早已深入体内心脏破孔而死便如同燕陵镖局的武师一般绝非肩臂带伤而已。 那一边灵音激战金凌霜情势又有变化。灵音凭着“大悲降魔杵”的佛门神功要在金凌霜剑锋未至之前将其格毙。当下一掌推向金凌霜胸前金凌霜见这掌非同小可连忙伸出左掌护住胸腹右手仍挺剑直刺灵音见金凌霜变招如此之快心中一凛暗道:“昆仑山高手辈出我这番也太托大了。”待要收掌退开其势已有不及剑锋早及胸口情势险恶。 灵音无奈此时只有行险他双掌急一合一招“童子拜观音”硬生生的夹住金凌霜的长剑两人登时变成以内力比拼的场面。灵音只觉“剑寒”的内力既寒且邪深怕久战之下会有内伤当即深深吸气运起十成十的内力两手奋力使劲只听“当”地一声大响金凌霜猛觉虎口麻长剑竟已被灵音的刚劲震断连忙飘身退开。 灵音正要追击却见几名弟子身上流血已被“剑蛊”杀伤灵音百忙中向屠凌心劈出一掌屠凌心斜身避开捏起剑诀与灵音斗了起来。 灵音高声喝道:“弟子们!快护送伍施主走!” 少林僧众背起受伤的同门护住伍定远往门外冲出。 陆清正大声道:“伍定远!你想清楚了!出了这衙门你就是个逃犯了!” 伍定远正要奔出猛然听见陆清正这几句话心头一震暗道:“陆清正所言不虚我若这么不清不白的逃走只怕真会成了逃犯。”他停步道:“陆大人你放下话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陆清正道:“伍捕头我诚心劝你一句你要出了这个门天下虽大你也无处可去。 你想和我作对别说你得赔上陜甘道总捕头的肥缺我怕你连这条命都保不了哪!“ 伍定远知道他所说的是实情一时犹疑不决少林僧众见情势紧急哪容他细细长考连声催促他快走不少官差抢了上来要拦阻去路都给少林僧逼开伍定远见不能再耽搁猛一咬牙转身冲出。 陆清正怒道:“伍定远!你这一生就算是完了!” 屠凌心见伍定远即将走脱忙冲上前来阻拦他举剑向他急刺一名少林僧倒举禅杖替伍定远接下了这招“剑蛊”屠凌心狂吼一声举剑乱劈功力到处那少林僧每接一剑身上便喷出血来。 灵音见弟子有性命之忧当下顾不得宗师身分抢过弟子手上禅杖运起神功也是乱劈乱砸。灵音自始至终都是空手应敌此时兵刃上手威力更是惊人一时间无人能近他十步之内。 灵音喝道:“你们还不快走!师父一会儿来找你们!” 少林僧众与伍定远夺过衙门的马匹几名官差想要阻挡都给他们三拳两脚打倒在地金凌霜与屠凌心两人空自着急却冲不出灵音的拦阻。 众人抢过马来往城郊奔逃。伍定远坐在马上回望着这个自小长大的凉州城此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返回故乡忍不住心中一酸。短短几个时辰他的人生遭遇了极大变故一切全为了燕陵镖局伍定远心乱如麻不敢多想只有夹紧马腹向城外奔逃。 众人奔出了十余里后头并无追兵跟来少林僧便要等候灵音大师一行人躲入了树丛中。到得深夜只听马啼声响正是灵音到了。众人忙迎将上去见他神情困倦显然经过一番激战。 伍定远忙道:“大师眼下状况如何?” 灵音摇头道:“老衲尽力脱身一路从小径绕道而来才耽搁了这许久。依老衲看昆仑山与陆知府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我们需得连夜赶路。” 伍定远见灵音为了他不惜放下少林神僧的身份与他连夜逃亡心中感动道:“大师您为了我……” 灵音微微一笑道:“伍施主为了燕陵镖局出了这么大力老衲只是些许报答伍捕头的恩情施主莫再客气。” 行了半个时辰灵音沉吟道:“我们这般走法到得明日必然会被昆仑山赶上到时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必吃大亏。伍捕头你是这里的地头可知道这儿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躲避数日?” 原来灵音与“剑寒”、“剑蛊”两人激斗好不容易才脱身深知昆仑山的实力那“剑影”钱凌异不过是仗着兵刃诡异、招式奇特。但金凌霜与屠凌心两人却万万不可小看。尤其那金凌霜武功阴狠、内力悠长江湖上已少有敌手若再加个掌门卓凌昭与自己相斗恐怕一条老命要送在这里。自己死了也就罢了那伍定远和这么多弟子全要陪自己送命于心何忍?只有找个处所躲避数日再行从长计议。 哪知伍定远摇头道:“我现下已成逃犯旧日朋友也都靠不住。恐怕没什么地方肯收留我们。” 众人颇感失望正待赶路伍定远微有歉意忽地想到怀里有个锦囊心中一喜道:“大师父们且慢我这有个锦囊待我看过再说!” 这只锦囊是白龙山止观和尚所赠要他在危难之际拆开伍定远取出锦囊连忙打开只见里头有一张短签上头写道:“若待性命垂危时东行三十里铁剑风骨应犹在不负怒苍结义情。”一旁画着座宅子写着“铁剑山庄”四个字另有简图指点去路。 伍定远心头一喜说道:“此去东行三十里有一座‘铁剑山庄’大伙儿当可躲在山庄里等待大援。” 灵音惊道:“铁剑山庄?施主怎会识得李庄主?” 伍定远把短签递给灵音将止观与锦囊等情势说了一遍。 灵音听后沉吟不语伍定远问道:“这铁剑山庄可有什么古怪?” 灵音叹了口气说道:“‘铁剑山庄’的庄主名叫李铁衫武功高绝二十年前曾以一柄八尺长的大剑在云南斩断巨钟名动公卿号称‘铁剑震天南’。若有此人相助万事不愁了。只是……只是……” 伍定远道:“大师有话请直说。” 灵音叹道:“李铁杉是怒苍山的旧日人马造过朝廷的反。” 伍定远也是一惊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这……这如何是好?” 灵音思索片刻道:“当今形势险恶我们也没别的法子只有从权了。” 第六章 铁剑震天南 众人行了一夜人虽撑得住但马匹已然不行。 灵音道:“放了这些牲口我们步行赶路。” 伍定远道:“大师若把马匹放了只怕昆仑山更容易查知我们行踪。” 灵音沉吟道:“依施主之见如何是好?” 伍定远道:“把这些牲口杀了丢下深谷方是上计。” 灵音口宣佛号摇头不已肃然道:“伍施主众生万物皆是平等焉能妄开杀戒! 老衲不能答应。“ 伍定远低头不语只有与众僧一起步行。 又过了半日已至中午众人已然疲惫不堪举步维艰忽见远处一座宅院府邸甚宏正是“铁剑山庄”。几名年青僧侣高声欢呼相护扶持走向大门。 伍定远朗声道:“西凉捕快伍定远求见庄主李居士。” 过了半晌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开了门伍定远走上前去将止观给他的字条交给管家说道:“我们蒙白龙山止观大师引荐前来拜访李庄主这里有张字条乃是止观大师亲手所就烦请呈上贵庄庄主。” 那管家接过纸条转身入内伍定远见他步伐轻灵显是身有武功想来“铁剑山庄” 必定非同小可。 过得片刻那管家走了出来道:“敝庄庄主有请各位请进。” 伍定远与灵音互望一眼并肩走了进去。 走到厅上只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摆设甚是豪奢。一名红光满面的高大老者迎上前来想来便是庄主李铁衫果听他道:“在下李铁衫哪位是伍捕头?” 伍定远走上前去说道:“在下西凉伍定远有扰庄主清静甚是过意不去。” 两人随即坐下一旁家丁送上点心众人饿了一日一夜纷纷大嚼一群大和尚直如恶鬼般的大吃大喝众家丁不禁讶异。 李铁杉正待说话忽地见到灵音红润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问道:“这几位大师在哪座宝刹静修?伍捕头可否为老夫引荐引荐?” 伍定远知道灵音不愿与李铁衫多打交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灵音不愿伍定远为难更不愿谎言欺骗李铁杉便坦然道:“老衲少林灵音见过李施主。” 伍定远听见灵音坦言来历心下一惊这李铁衫过去是怒苍山的旧部如何能与名门正派的圣僧同席而坐?就怕两人一言不和到时不免打了起来。 谁知李铁衫听了灵音二字忽地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原来是灵音大师驾临大师生性慈悲我是久仰了这里谢过失迎之罪。” 伍定远听他说得客气心下却不敢稍懈只是暗自戒备。 既然少林僧众日夜赶路此时早已疲惫不堪或坐或站都是勉力支撑。李铁杉见年青僧侣累得狠了吩咐叫家丁先带去安歇自己则请灵音、伍定远两人一起到书房议事。 伍定远此时仍在担忧便低声道:“大师我看咱们歇一晚便走不要多惹纠纷。” 灵音道:“既来之则安之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说着走入书房伍定远见他如此坦然只好跟着走了进去。 甫进书房李铁衫劈头就道:“伍兄弟你这张字条是如何得来的?” 伍定远把昆仑山如何劫镖灭门自己如何上白龙山求见止观、如何被昆仑山追杀等事简略说了李铁衫叹了口气摇头道:“止观啊止观老夫早已是废人一个了你又何必再把我扯下水?” 伍定远见他神情萧索忙道:“不瞒前辈止观大师原本不愿多管闲事但‘九州剑王’方大侠看得起在下便托他赐下一只锦囊在下这才得了这张纸条。”他想“九州剑王” 是何等来头只要托出此人名号定会多些助益。 果然李铁衫听到“九州剑王”四字登时全身一震他拿出字条低声念道:“铁剑风骨应犹在不负怒仓结义情。众兄弟们啊!大伙儿可有二十年不见了……”他出神片刻两眼猛地放出奇异神彩大声道:“伍兄弟李某人虽然久已不问世事只是昆仑山如此嚣张新仇旧恨一起算我岂能束手旁观?两位放心这件事我是管定了。” 伍定远听他这般说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李铁衫愿意出手相助活命希望多了几成忧的是李铁衫出身不正乃是盗匪之流自己若是欠了他的恩情将来说不定后患无穷。但此际性命危殆如何能挑三拣四只有静观其变了。 李铁衫问道:“伍兄弟这次昆仑山来了哪些高手?” 伍定远对昆仑山的情形不很明了无法回答灵音接口道:“老衲这两日与昆仑山诸人交过手其中一个叫‘剑影’钱凌异手上的‘无形剑影’颇为了得。” 李铁衫冷笑一声道:“这小子还没死啊!靠着一把破铜烂铁在江湖上鬼混居然还没给人宰了这次他若有胆子上我庄里撒野老子让他‘剑影’永远消失无形。”李铁衫似乎与昆仑山仇怨极深一出口就没好话。 灵音又道:“这钱凌异不难对付老衲所忧者乃是‘剑寒’金凌霜与‘剑蛊’屠凌心二人。” 李铁衫道:“这两人武功不弱尤其那金凌霜老夫过去和他交过几次手哼!不过那也算不上什么!” 伍定远听这李铁衫说话语气好似有十足把握对付金凌霜、屠凌心、钱凌异等人心中便想:“这李庄主口气好大。” 过了片刻李铁衫又道:“大师你还与昆仑山何人交过手?” 灵音摇头道:“没有了就只有这几人。” 李铁衫嗯了一声点头道:“只要卓凌昭没来一切都好办。” 灵音伍定远听他提到卓凌昭时声音竟然微微颤显然又是兴奋又是忌惮。两人都是一奇不知他何以对昆仑山其他人如此轻蔑却对卓凌昭如此在意? 伍定远问道:“听李庄主说来这卓凌昭很了得么?” 李铁衫摇了摇头叹道:“这卓凌昭若要亲自出手咱们根本不必打了恐怕还得连夜逃走。” 灵音与昆仑山诸人交过手自忖凭着自己的功力加上李铁衫的“铁剑九式”想要抵御昆仑门人虽不敢自称必胜但要保住众人性命也应绰绰有余。 他见李铁衫面带忧色忍不住道:“李施主这昆仑山的确高手众多但老衲若与金凌霜、屠凌心等人单独过招断无落败之理。眼下合你我二人之力就算那卓凌昭亲来也不至大败亏输。施主何必愁?” 李铁衫微微一笑道:“大师我与你的武功相较如何?” 灵音思索了一会他知李铁衫以刚猛剑法闻名心中盘算了一会儿说道:“你我伯仲之间。” 李铁衫道:“大师太过抬举在下了我若与大师动手大概可撑上五百余招方会落败。” 灵音合十道:“施主过谦了。” 李铁衫道:“在这当口了我还会随口胡扯吗?” 他沉吟了一会道:“不瞒两位我曾与卓凌昭动过手只撑过这个数字。”跟着竖起一根指头。 灵音猜道:“一千招?”伍定远却道:“一百招?”两人的声音均甚苦涩。 李铁衫摇了摇头灵音与伍定远一起叫道:“一招!”语音已甚惊恐。 李铁衫却又摇了摇头他道:“不是一招是一剑。连一招都没到胜负便分了。” 灵音虽然修为深厚这时也不禁道:“一剑?岂有此理!” 李铁衫苦笑道:“真是一剑!”跟着便把当年动手经过说了---- 那年李铁衫初到西凉因细故与昆仑门下弟子动手打伤了不少人。数日后“剑影” 钱凌异便陪同掌门人卓凌昭一同来讨回这场子。 当时李铁衫听见卓凌昭的外号竟是“剑神”便大脾气要卓凌昭自己去了这外号。 李铁衫自己也是使剑名家用的是柄既重又厚的大铁剑比常剑长上一倍有余剑上附着刚猛内力一般以快以巧取胜的剑客在他手下都走不了十招竟有人在他面前自称“剑神”?李铁衫取出大铁剑要对方也亮兵刃。谁知卓凌昭居然随手折了一枝柳条就要以那柔软至极的柳条来挡他刚猛无匹的铁剑九式。 李铁衫当时便对卓凌昭道:“老夫天生臂力惊人内力也有独到之秘你若一昧求死莫怪未曾提醒在先!”他一世英名所系便把全身功力贯于剑上奋力斩下! 灵音知道李铁衫曾斩断一口大钟轰动天下但他已知李铁衫在此役中惨败便道:“他用柳条拂中你身上的穴道?” 李铁衫摇了摇头。 灵音又道:“他用柔劲拂开你的铁剑再用掌力伤你?” 李铁衫不语从书房中找出一只大木匣打了开来说道:“自己看吧!” 只见匣中一柄八尺来长的大铁剑剑身已然龟裂剑尖处裂了一缝其中赫然钳着一段小小的柳枝! 伍定远与灵音互望一眼心下俱是骇然。要知用柔软的柳条拂开这柄铁剑已是惊世骇俗的武功。但若要用这柔嫩至极的柳条正面抵挡这柄重达四、五十斤的大铁剑奋力一斩甚且震裂剑身这份内力之纯可说匪夷所思。 灵音瞠目结舌问道:“这人有多大岁数?” 李铁衫道:“黑须黑约莫五十来岁似乎比金凌霜还小了几岁。” 伍定远问道:“李庄主多久前与此人动手?” 李铁衫算了算年月道:“三年前吧!那时我到西域找一个朋友朋友没遇到反而遇上了此人。” 灵音拿起桌上的一张白纸吸了一口气那白纸原本弯曲柔软此时却似活了一般渐渐挺起显是灵音以内力贯注。只见他用劲劈下“咄”地一声已然切入桌角那桌子乃是坚硬檀木所制灵音以一张薄纸竟能砍入桌面这份功力委实惊人。 李铁衫将手心置在桌上贯入内力灵音又试一次这次薄纸却已破裂但桌角也被砍出一缝。 李铁衫道:“大师功力果然非凡。” 灵音却叹道:“卓凌昭功力犹在我之上看来只有我师兄出马方能与之一斗。” 众人默然不语都知若是“剑神”卓凌昭亲自前来此役必然大败。 伍定远忽道:“大师不知贵派大援何时到来?” 灵音屈指一算:“老衲的师兄弟远在嵩山本院无人知道我在此处便是知道从嵩山出赶到这儿尚需二十余日。” 伍定远心道:“昆仑山众人追杀我们要的不过我一人我何必把大师他们拖下水?” 他沉吟了一会便道:“大师李庄主我想昆仑山要杀的不过我一人在下就此告辞把他们引开便了。” 灵音摇头道:“伍施主这昆仑山屠戮我少林弟子老衲岂能与之善了?何况施主心存仁厚老衲更不能任你被这帮恶人杀害。” 李铁衫也道:“你是我老友止观引荐来的客人老夫有责护你周全切莫再说这话。” 伍定远见二人义气深重心下不禁感动对李铁衫的芥蒂更是一扫而空暗道:“也罢他二人待我如此我伍定远今日便毕命此地这生也不枉了。” 他这人行事稳重一向谋定而后动极少行险。但此刻情势如此除了听从李铁衫与灵音的建议外怕也别无选择了。 那日他遇上燕陵镖局的案子时如何会料到今日丢官亡命的下场。倘若当时便知道此案的艰难自己是否还会义无反顾的扛下这桩大案?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当下李铁衫与灵音便已商妥今夜歇宿明早清晨便即赶路。离庄以后李铁衫亲自护送灵音等人到长安一来那里已入少林寺的势力同道甚多便不需他陪伴;二来李铁衫身分特异过去与中原武林人士有些仇恨为免纠纷是以行到长安为止。 原本灵音与李铁衫两人一正一邪势不两立一个是名门正派的高僧耆宿另一个是昔年杀人造反的高傲怪杰此时却因共同的仇敌尽去成见伍定远看在眼里只感说不出的欣慰。 李铁衫吩咐下去命家丁雇了十余辆大车另买了数十匹好马以便路上换乘之用又将庄中细软收妥以免路上少了盘缠眼看大小杂事打点妥当众人才各自休息。只是情势紧张这一夜人人睡睡醒醒皆不得安稳。 到得天明少林僧众、铁剑山庄家丁皆已收拾妥当。众人不及用早点开了庄门便要离去。 行到庭院中伍定远见李铁衫为了自己抛下家业不禁心下感激叹道:“李庄主为了区区在下居然舍得这偌大家产却要伍定远如何回报?” 李铁衫微微一笑道:“能救一条好汉的性命这点家业算得什么?再说李某人与昆仑山仇深似海迟早要决一死战兄弟千万别把这些小事在心上。” 伍定远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这次能活得性命日后必要报答李铁衫与灵音的恩德。 众人甫开大门正要行出忽听一名家丁惊叫一声跟着退了进来众人惊问道:“怎么了?”那家丁手指门外面色惨澹啊啊地说不出话来。 灵音与李铁衫对望一眼两人连忙出门去看陡地一阵狂风吹来漫天鲜血飞洒中赫然见到门口悬着一颗级! 灵音骇然道:“这……这是什么?” 只见那级双目紧闭口角流血白白须均被鲜血染得火红死状甚是悲惨众人正自惊慌却听一人大叫一声冲了上前抱住那级大声痛哭道:“黄老!黄老!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这人泪如雨下神态悲愤欲绝正是伍定远。 原来那死者级便是老仵作黄济。他向在凉州担任仵作与伍定远亦师亦友原本已退隐却为了燕陵镖局的案子又被伍定远请了出来。那知却害了他的性命。 伍定远心中悲愤冲上前去对着滚滚黄沙大叫道:“昆仑山的贼子!给我出来!有种的就给我出来!” 灵音正要走上前去安慰忽听马蹄声响十余骑从远远的沙漠狂奔而来众人脸上变色正要入庄闪避却听李铁衫道:“行踪已露来不及了。”索性双手抱胸傲然看着昆仑众人。 灵音吩咐群僧取出兵刃动手之后全力保护伍定远及铁剑山庄家丁逃走。 李铁衫提气喝道:“昆仑山鬼鬼祟祟的小贼!快给我过来受死!” 只听得昆仑山诸人哈哈大笑伴着马蹄声响已然奔至铁剑山庄门前。 昆仑山中一个矮肥的胖子淫笑道:“唉呀!怎么全是男人杀来不过瘾。上回在燕陵镖局漂亮的娘们多了那才有点意思。呵呵!呵呵!” 少林僧众闻言纷纷大怒立时要上前厮杀。 李铁衫伸手一拦道:“大师父们稍安勿燥老夫自会料理。”跟着大喝道:“昆仑掌门何在?你门下弟子**掳掠你岂可不管!” 他厉声怒吼只震得人人耳中嗡嗡作响忽听得远处传来一清和的声音道:“李庄主莫这么大火气江湖上的事本来是非难料你岂能事事出头?” 那声音听来不甚响却清楚无比显是来人内功深厚恐还在李铁衫之上。众人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约莫五十多岁头戴纶巾腰悬一剑手摇折扇直如饱学宿儒缓缓地走来。 李铁衫与灵音对望一眼心道:“这‘剑神’必竟还是来了!”再看昆仑山众人只见那“剑寒”金凌霜、“剑蛊”屠凌心、“剑影”钱凌异等一流高手皆在人群内。 李铁衫心中一凛知道“昆仑十三剑”已然齐聚己方只有自己与灵音两名好手其余弟子家丁均不成气候。眼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李铁衫朗声道:“卓掌门!你门下弟子做出禽兽不如的事你若不管你昆仑山日后还要在江湖上立足么?” 卓凌昭尚未回话却听那胖子狞笑道:“老头你怎知燕陵镖局的事是我干的?你又怎知我连着强*奸齐润翔老婆、女儿、媳妇?莫非你躲在一旁偷窥大饱眼福?哈哈!哈哈!” 昆仑山众人嘻笑不绝卓凌昭却轻摇折扇也不干涉。 李铁衫冷笑道:“胖子!你杀人**自有少林寺找你算帐不过你出言辱我今日还想生离铁剑山庄吗?” 李铁衫虽强敌环伺但仍出言豪壮全不把昆仑山放在眼里那胖子似是听到了天下最滑稽的事笑得直打跌喘道:“这老头自己马上就要给砍啦还***在放屁你***过来啊!死老头!” 李铁衫却也不动怒只听他仰天笑道:“无知小儿!”陡地身形飞起如一头大鸟般扑去。 那胖子兀自在大笑却没料到大祸临头猛见李铁衫双目如电在空中盯着自己一双大手如同鹰爪向自己抓来那胖子惊叫道:“妈呀!”便要拔剑但李铁衫何出手何其之快如何容得他从容拔剑抵御?霎时巨掌一伸一把便将那胖子提了起来跟着双足一点在一名昆仑弟子头上一踩一借力便又跃回原处。那被踩中的昆仑弟子脑浆迸流双目突出已然直挺挺的死了。 昆仑门人见状无不大为震惊一旁虽有金凌霜、屠凌心等高手但李铁衫出手太快攻其不意竟都救援不及。 那胖子兀自不知好歹骂道:“死老头你敢戏弄爷爷一会儿我家掌门生气非把你满门老小杀光不可……”他正自喋喋不休的威吓李铁衫已拉住那胖子双腿暴雷似的大喝一声:“死!”用力一撕只听那胖子凄厉惨嚎竟当场被人撕成了两半内脏鲜血流了一地。 李铁衫将那胖子两片尸身一掷附上了浑厚内力向卓凌昭飞去。只见卓凌昭身边跳出一名矮小的中年男子运剑如飞一阵电光雷闪的剑招使过那胖子的两片尸身已然被切成一团绞肉如烂泥般的洒在地上。 伍定远见李铁衫出手有若霹雳雷震当场就治死了那最为卑鄙胖子手法之狠实是闻所未闻不禁心下称快。众少林僧见凶手毙命一齐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那矮小汉子望着地下的肉泥对李铁衫道:“李庄主你已杀了我五师兄的两名弟子算是揭过了我们擅闯宝庄、言语无礼之罪两下扯平请你不必淌这浑水。” 李铁衫微微一笑说道:“你是‘剑豹’莫凌山吧!听说你一向名声不坏算是条好汉怎么自甘堕落和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混起来啦?” 那莫凌山脸上一红难以回话。 李铁衫面望昆仑山众人喝道:“你们之中谁杀过燕陵镖局的人糟蹋了人家女眷给我站出来!”只见他神威凛凛一时之间竟无一人敢说一句话、喘上一口气。 过了半晌一名高瘦汉子道:“杀人劫镖我也有份怎么样?”那人双颊消瘦态度高傲正是“剑影”钱凌异。 李铁衫喝道:“怎么样?死!” 只见他欺身上前肉掌翻腾登时已与那钱凌异斗在一起。李铁衫一生功夫都在剑上不善拳脚功夫但他内力浑厚虽只用得一般的拳招也有破碑裂石的威力。 钱凌异左支右拙不住倒退危急间钱凌异喝道:“看剑!”跟着长剑出鞘一阵寒光扫过李铁衫登时倒退了一大步却见钱凌异拔剑在手那剑身如同透明若不细看恐以为他手中只有个剑柄。原来钱凌异的“剑影”外号便是从这古怪至极的兵刃上来的。靠着剑刃无形招数诡异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丧生在他手里。 钱凌异一剑在手登时大占上风李铁衫见他攻势凌厉再加剑身透明完全猜不透他的剑招只好凭他出剑的风声闪躲全还不了手。伍定远等人见李铁衫节节败退心中都焦急担忧。 猛地李铁衫大喝一声倒退数丈跃出了圈子。他沉声道:“‘剑影’算什么东西!来人!取我铁剑来!” 只见三名家丁缓缓走出合力扛着一把八尺来长的大铁剑呈到李铁衫面前众人不知他“铁剑九式”的名头都瞠目以对不知他要如何运使这把沉重至极的大铁剑。 李铁衫单手提起大铁剑霹雳般地暴吼道:“受死吧!”他身形高大手上提了柄常人高矮重达四、五十斤的大剑白须怒张双眼环睁真如天将下凡一般。 钱凌异见他这个势头暗道:“这老头虚张声势他大剑笨重不能灵动我且攻他下盘。” 钱凌异着地一滚举剑向李铁衫两腿挑去李铁衫大喝道:“死!”一剑重重斩落快如闪电! 钱凌异大惊失色心道:“这剑岂能这么快法?”忙将手中“剑影”挡在头顶左手解下剑鞘合成十字奋起生平功力挡下李铁衫惊天动地的一斩。 “当”地一声大响钱凌异立足不定双膝一软竟给铁剑上浑厚的力道逼得跪倒只见他面色紫显是真力不济只有奋力支撑。李铁衫加运功力要一举格毙此人铁剑更如泰山压顶般地沉下只把钱凌异全身骨骼压得劈啪作响似欲断裂钱凌异几次想要逃窜却都动弹不得。 眼看钱凌异便要当场毕命忽然昆仑门人中跃出一人举起剑来在李铁衫铁剑上一推李铁衫只觉一股极阴寒的内力传来霎时身上微微颤手上的铁剑竟尔荡了开来。 钱凌异忽觉手上一松死里逃生之余连忙着地一滚慌忙爬开跟着满面羞愧地回到人群中。那人见钱凌异脱险便收回长剑不再进击李铁衫凝目望去来人正是“剑寒” 金凌霜。 李铁衫见金凌霜沉默不语只盯着自己猛瞧当即冷笑道:“好一个昆仑山居然两个打一个。”心下却暗道:“这姓金的几年不见武功竟练到这个地步昆仑山人才辈出今日若不战决只怕真会死在这里!” 李铁衫吸了一口真气手上铁剑向金凌霜腰上横切过去金凌霜见剑势猛恶不敢怠慢向前跨了一步。铁剑极长金凌霜往内圈攻去正合了破长兵刃的要旨。 金凌霜运起师门嫡传的“剑寒”心法刹时剑上结了一层寒霜他剑尖微颤罩住了李铁衫上身的七处大穴。眼看他再逼近几步就能破了李铁衫的铁剑。 李铁衫剑上加劲一时之间剑势呼啸四处飞沙走石金凌霜宁神致志专守不攻脚上步伐却一点点的靠向李铁衫。 李铁衫微微冷笑那金凌霜虽然逼近身旁但他另有一套秘技专用在近身肉搏之时称作“掌中剑”不知击毙过多少豪杰。他见金凌霜又跨上一步心下大喜暗道:“你若再走上一步我铁剑倒打攻你脑后我左手再赏你一招‘掌中剑’你这老家伙还有命吗?” 金凌霜见李铁衫似胸有成竹心中一惊又见李铁衫左袖微动明白他手上暗藏厉害后招心道:“我拼着挨你一掌也要使出绝招‘寒星落长空’把你刺出几个洞来!” 两人各怀鬼胎要以奇招将对方当场击毙。 忽听一人道:“且慢动手!”正是昆仑掌门卓凌昭出声说话。 金凌霜一听掌门有令便即收剑跃开。李铁衫也不追击他见卓凌昭轻摇折扇旁若无人的向自己走来登时戒备。 卓凌昭笑道:“好一个‘铁剑震天南’啊!李庄主昔年一会你武功大进啦!不如本座再向你讨教几招。” 李铁衫哈哈一笑:“卓掌门!李某武艺不如你不过大丈夫以弱击强乃是侠义本色。 李某又有何惧!“他铁剑一挥暴喝一声:”进招吧!“ 卓凌昭摇了摇头说道:“本座与李庄主并无深仇大恨。你虽杀我门下两名弟子但江湖凶险怪他们自己学艺不精怨不了旁人。本座今日要找的是一名捕头姓伍名定远此人与庄主不识我只要带走此人其余少林僧众及贵庄家人本座绝不加害。” 李铁衫冷笑道:“伍捕头是我庄中贵宾岂能任你带走?” 灵音原本在一旁静观这时也道:“卓掌门你门下杀我少林弟子屠戮燕陵镖局满门老衲岂可与你善罢甘休?” 卓凌昭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本座不露一手难叫你们心服。”说着举起两根手指微笑道:“李庄主本座就以这两根手指挑了你‘铁剑震天南’的名号。” 昆仑山门人一齐躬身道:“恭睹掌门人神技!”人人神态恭敬似乎卓凌昭必定获胜一般。 李铁衫脸上变色怒火渐生他一生少有敌手已是江湖有数的成名高手这时又听卓凌昭轻视自己心中杀意大盛。喝道:“好!不妨一试!” 自从他被卓凌昭以一枝柳条击败后李铁衫苦练了一门更为刚猛的内力他曾以之斩断巨岩切面平滑足见威力之大更胜于昔年斩断巨钟的威力。 李铁衫脱下上身衣物露出雄伟的肌肉他虽已年老但身体精壮丝毫不逊于少年。 只见他背后刺了只猛虎神态凶恶正从山上一步步走将下来旁边题了有字:“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那猛虎额上却有个“南”字想是从他“铁剑震天南”的外号来的。 众人不知这刺青来历都啧啧称奇。灵音见了那刺花却微微的叹了口气。 李铁衫举剑过顶将全身功力贯于右臂运在铁剑之上。他铁剑未出头上已如蒸笼一般白气辽绕。众人见李铁衫举这铁剑如举大鼎足见剑上内力是何等的深厚。 李铁衫心中盘算上回卓凌昭以柳条挡下了他惊天动地的一击功力虽高终是有所凭借现在要以两根手指接他的铁剑莫非失心疯了?除非卓凌昭练过神奇的指上功夫如少林的大力金刚指之类的武功。但李铁衫素知昆仑山并无任何外门硬功真猜不透卓凌昭的用意。但既然猜不透那也不费神手上见真章便是了。 李铁衫一心雪耻神功动登将数十载内力贯到剑上加上他天生膂力人想来天下间无人能挡下这泰山压顶的一斩。 眼前情势凶险异常但那卓凌昭却面露微笑双手拢在袖中全不以李铁衫的威胁为意神态傲慢之至。 李铁衫狂怒攻心当下怒目环睁大喝一声:“死!” 铁剑斩下直如闪电雷击般的气势!众人见卓凌昭当场便要被斩成一团烂泥人人屏气凝神要看这位昆仑掌门如何应付这神威凛凛、开天劈地的一击。 猛听“轰”地一声铁剑砍落卓凌昭微微向后一让闪开了剑锋地下登时被李铁衫劈出一条三尺长、半尺宽的深沟沙尘四溅中剑上气势看来更为惊人旁观众人见了这等刚猛剑法无不心下骇然啧啧称奇。 李铁衫冷笑一声脸上杀气大盛刷地一响铁剑由左向右横切烈风逼人直向卓凌昭腰间砍去这剑若要砍实了只怕这剑神立时当场腰斩断做两截死得惨不堪言。 眼看剑锋将至卓凌昭只淡淡一笑忽地身影一晃轻轻向后飘开了三尺剑锋便从他腰旁数寸画过端的是凶险之至。李铁衫狂吼一声揉身再上又是一剑砍出众人见这铁剑沉重无比但在李铁衫手中却如一般长剑无二都为他过人的膂力感到骇然。 两人连过十来剑卓凌昭仗着身法轻盈每次都在间不容之际闪过铁剑的攻势足见他对李铁衫的剑法拿捏极准。伍定远、灵音等人见李铁衫神威凛凛可始终摸不到卓凌昭的衣角心下都是暗自担忧。 斗到酣处李铁衫见对手始终不愿正面交战当下往后跃开一步大声喝道:“姓卓的!你方才狂言放话说的是什么来着?” 卓凌昭哈哈一笑道:“我适才言明说本座今日便以两指之力挑了你铁剑震天南的名号。” 李铁衫双眉森然挑起道:“你既然记得自己放过的屁如何还这般东窜西逃?你这又算什么好汉?”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既然李庄主这见责本座倒也不便再移步了。”他立定脚跟轻轻举起两只指头微笑地看着李铁衫道:“李庄主可以动手了。”神态大见轻蔑。 李铁衫见他如此轻挑直是大怒欲狂心道:“这老贼如此看轻我今日不把他劈成烂泥怎消我心中恶气?” 李铁衫双手握住剑柄跟着深深吐纳一甲子功力动丹田间的浑厚内力如排山倒海般地灌入铁剑竟是连护体内功也撤下了。众人见他面上杀气大盛剑上真气鼓荡都知此此次比剑事关他一生令名那是万万轻忽不得敌我双方屏气凝神都要看卓凌昭如何应付那李铁衫赌注性命的一斩。 伍定远正感兴奋忽见一旁灵音眉头深锁竟是面有忧色伍定远心下奇怪当即低声问道:“大师怎么了?莫非是担心李庄主这剑的力道不足么?” 灵音轻轻叹息一声道:“那倒不是以力道而言当世恐无剑法足与铁剑并论。” 伍定远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大师何必忧虑?” 灵音摇了摇头道:“老衲所忧者反而是他这剑力道过于霸道。” 伍定远颇为讶异眼前两大高手对阵卓凌昭言明以两指之力接下铁剑照理李铁衫更应全力出击怕只怕剑上真力不够强悍灵音怎会说出这等反话? 伍定远不明究理忙问道:“大师此言何意?” 灵音摇头道:“善战者必先自保以求胜。李庄主这般运使内力只怕中道空虚恐会给人可趁之机。”伍定远听了这话只是似懂非懂全然无法答腔。 说话间只听李铁衫仰天长啸长剑伴随一啸之威夹着凌厉的破空风声猛地攻出那致命一击! 眼看李铁衫的铁剑重重劈出剑上烈风卷来地下沙尘飞扬已将两人卷在黄沙之中。 旁观众人站得近的都给飞沙扫过只觉脸上**辣的足见这剑的力道如何。只要这“剑神”一个应接不当便会给这股惊天动地的巨力砍成肉饼料来卓凌昭定要吃上大亏。 铁剑斩落正要下击伍定远忽见这“剑神”嘴角斜起似乎有何计谋他心中忽起不妙之感便在此时场内已是飞沙走石蒙蒙胧胧地什么也看不真切伍定远心中忐忑只是不知高低。 “轰”地一声大响铁剑重重砍下敌我双方无不面上变色不知胜负如何。 过不半晌黄沙慢慢落下现出场内的情景众人心中紧张忙往场内看去。 四野辽阔晨间的曙光照在沙漠之上只见李铁衫两手举着沉重之极的大铁剑剑锋的一端却好端端地停在卓凌昭的手指上! 伍定远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一旁少林僧众与山庄家丁更是面如死灰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要知李铁衫铁剑何等刚猛卓凌昭竟能以肉身接下这等悍猛剑势着实是匪夷所思。 只见卓凌昭面露微笑道:“李庄主承让了。”他运劲一扯要夺过铁剑但李铁衫内力雄浑竟夺不下来。 卓凌昭颔道:“好内力!”手上加劲“当”地一声竟将铁剑从中折断。 李铁衫铁剑被破一时面色惨澹便往后退开几步他低头望着手中断剑竟是默然无语。 伍定远震于卓凌昭的绝世指力心下凉了半截寻思道:“这人武功高到这个地步恐怕当世无敌手看来今日我是插翅难飞了。”他叹息一声便想上前认输任凭昆仑门人带走自己以免连累其他无辜之人。 伍定远正要从人群中走出忽然一人拦住了他说道:“伍捕头莫要担心且看老衲撕下这人的假面具。”跟着缓步走下场中。 这人光头僧衣宝相庄严正是少林四大金刚之一灵音大师。 卓凌昭见他下场登时一笑道:“大师也要玩上两手么?” 灵音哼了一声道:“卓掌门心机如此了得老衲岂能失之交臂?”言下之意似乎卓凌昭有行巧之嫌。 伍定远听了这话也暗自留上了神便又退回人群。 卓凌昭听出灵音的讥讽便哈哈一笑道:“大师是说我作弊么?” 灵音冷冷地道:“老衲只听说昆仑剑法了得却不知袖功也这般厉害。” 卓凌昭见他识破自己的机关登时仰天大笑。 原来灵音冷眼旁观已将场内情势看的一清二楚。先前他见李铁衫如此运使内力胸腹间的护体内力必然空虚倘若有何变故只怕不妙。果然方才李铁衫出剑时灵音便见到卓凌昭左袖微动竟是藉着袖上的劲力偷袭李铁衫的胸腹。 若在平常李铁衫有神功护体便是挨上百来记铁袖功又有何妨?只是他适才一心伤敌身上丝毫未加防御胸腹极为脆弱如何经受得起?登时便给卓凌昭得手了。 真气不纯劲力受阻便算铁剑刚猛百倍又有何用?便给人轻轻易易地夺下了。 其实此役卓凌昭之所以获胜全仗心机巧妙他事前言明能以两指破李铁衫的“铁剑九式”此举纯是激将要让李铁衫一意伤敌却疏忽对手会以袖力暗算。卓凌昭算定此间机关便趁李铁衫举剑下击之时微动左袖以阴劲偷袭他胸口要害待他铁剑势头一缓、真气不纯之际再以指力接下这看似惊天动地的一击。 卓凌昭手法巧妙谁也看不出来至于他以指力折断李铁衫的铁剑使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若非李铁衫运劲回夺铁剑卓凌昭也不能借力打力折断铁剑了。 灵音见李铁衫神色悲凉便走到他身旁轻声道:“李庄主不必沮丧这昆仑掌门纯是行巧并非真有这等指力。此人手法卑鄙待老衲来破他计俩为施主出气!” 李铁衫如何不知卓凌昭行巧使诈只是他空手与自己放对岂能再指他作弊?只好苦笑道:“大师千万小心在意。” 李铁衫一败除了少林寺的灵音大师外已无一人可抵挡卓凌昭。眼前靠他击败卓凌昭方能保住伍定远与无数门人的性命。 灵音更不打话只缓缓走向前去傲然看着卓凌昭。 这卓凌昭能以袖力伤人巧劲断剑已是当世第一等武功但他心存卖弄玩弄心机却非正人君子所为灵音有心要揭破他的花招让他大大的出丑方出这口恶气。 卓凌昭却只把双手拢在袖中眼光半睁半闭仿佛没见到灵音一般。 灵音见他神态如此当即沉声道:“施主与老衲过招也是只用两指吗?” 卓凌昭双目一亮笑道:“有何不可?” 灵音心下微怒想自己何等身份竟有人敢如此小看自己这一仗若再败北丢了老命也还罢了这嵩山少林寺的千年威名岂不在自己手上活生生的毁了?心念于此神情更见严肃。 卓凌昭微笑道:“大师用何兵刃?” 灵音却不答话全身神功流转法相庄严正是少林寺绝技之一“大悲降魔杵”的正宗内力。只见他内力鼓荡衣袖在沙漠狂风吹拂下竟一动也不动。人人均暗赞道:“少林四大金刚果然名不虚传。” 灵音已知卓凌昭能以袖劲伤人但既知他技俩要破也不难只要逼他使出双手御敌让他不能下台这一仗就算赢了。 灵音凝力在胸腹要害心思:“我掌上只六成功力其余四成守住胸腹要害只要闪过他的袖力必能逼他手忙脚乱!”他打定主意自信已有必胜把握当下吐气扬声蹲开马步一掌缓缓推出。 这灵音何等身份一举手一投足都能有莫大威力谁知他竟扎下马步可见此掌的威力。一个是领袖武林的少林圣僧一个是称雄西域的昆仑掌门这番恶斗实在非同小可。 灵音运起掌力六成攻敌四成自守只等卓凌昭故技重施再以袖劲暗算自己之时便要以四成内力护体拼着受他一记暗算也要当场拳脚齐出让他自乱阵脚。 灵音推出单掌掌力尚未及身掌风已令地下黄沙飞散旁观众人见他掌力如此刚猛心下都感惊骇万分伍定远心下一喜想道:“太好了灵音大师武功高明定能打倒这卓凌昭。让咱们好好出了这口恶气。”便在此时只见卓凌昭也是一掌推来两指却是朝灵音的手掌直刺。 少林寺金刚指力独步天下灵音师弟灵真大师便是这金刚指力的个中好手灵音一见卓凌昭的指法便知他毫无外门指力不禁心下暗暗冷笑想道:“若以你的指力对上我的掌力叫你指骨折断惨不堪言!” 两大高手掌指正欲交接忽见卓凌昭的衣袖鼓起拢住了手掌灵音心下一凛知道他别有阴谋急急看去只见卓凌昭原本直立的两指此时竟微微屈起已是化掌为拳看来有意用指节接下自己的浑厚掌力但他手掌藏在袖中旁观众人也看不出其中玄虚。 灵音见卓凌昭又再度作弊心中忽起不妙之感正要往后疾退猛然卓凌昭身影一动已然飘到面前灵音避无可避单掌急急挥出只听一声轻响两人内力相接灵音只觉一股霸道无比的内力破体而来这卓凌昭竟拼起一生苦练的真力来袭连护体内力也都撤下了真可说凶猛霸道已极。 眼看卓凌昭连全身要害都不加守御灵音自己仅以六成内力御敌显是不足这一加一减之下真力差距立时悬殊两人真力相互激荡灵音急运少林神功劲力内缩只想牢牢护住胸口要害但其时已晚卓凌昭的内力已顺着体内经脉冲入灵音护体神功虽然雄厚但玄关已破如何耐得?霎时气息一滞鲜血大口喷出登受内伤。 卓凌昭双手抱拳哈哈一笑道:“承让大师内力深厚四大金刚果然名不虚传。” 灵音内伤沉重咳嗽不止心中甚是不忿想道:“这人好不卑鄙居然又是行巧作弊。” 原来卓凌昭这回又是使诈灵音见李铁衫被卓凌昭的袖力暗算已是有备而来他算定卓凌昭的阴谋便改以六成内力攻敌四成用以自守哪知卓凌昭着实攻于心计眼看灵音不敢全力出击索性便改暗袭为明攻拼出全身功力与灵音对决。灵因原本一直担忧卓凌昭的袖劲暗算待见他以全力拼搏自己想要收招却晚了一步。原本卓凌昭功力就略胜灵音这下以十成对六成更是大占上风一招便分胜负。 其实若以内力拳脚的真功夫而论卓凌昭与灵音两人没到百招以外绝难分出胜负只是卓凌昭一心想大杀少林寺的风头是以行险取胜城府可说极深用心更是恶毒不堪。 这下两大高手都败下阵来灵音更身受内伤李铁衫独木难支。果然“剑蛊”屠凌心大踏步的走向伍定远李铁衫提着断剑挡在伍定远身前喝道:“想带走伍捕头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屠凌心面色一沉一张丑脸极是骇人他冷冷地道:“老头!你想吃我一记‘剑蛊’么?” 李铁衫冷笑道:“不妨一试!”举起断剑护住了伍定远。 却见卓凌昭缓缓走上他双眉倒竖浑不似原本笑容可掬的模样沉声道:“本座神剑尚未出鞘你们便已败下阵来莫非要本座大开杀戒你们方知厉害?”说着手按剑柄盯着众人。 他自号“剑神”剑法如何无人目睹但他适才空手击败两大高手虽说使诈可那拳脚内力的精微之处却一一显了出来此刻如果“神剑”出鞘恐怕现场无人可挡真要应验那句“昆仑剑出血汪洋”了。众人震摄于卓凌昭的气势一时竟无人答话。 过了片刻李铁衫哈哈一笑道:“卓掌门好威风好厉害哪!” 卓凌昭冷笑一声冷冷的看着李铁衫。 李铁衫道:“要我投降却也不难只是…只是…” 钱凌异喝道:“只是什么?” 李铁衫狂笑道:“只是欠你的人头一用!”话声未毕忽见他往后一纵抓起伍定远用力一掷将他丢向马棚。 卓凌昭脸色大变飞身纵起便要拦住伍定远李铁衫喝道:“给我让开了!”他奋力丢出半截断剑势道猛急直向卓凌昭背心疾飞而去。 卓凌昭举起长剑不及出鞘便往那断剑上一格一声闷响那断剑登时被震成了七、八截众人见他内力如此高深莫不脸上变色。 但就这么一缓伍定远已然跃上马匹疾冲奔逃。 昆仑人众立刻上马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伍定远快马加鞭忽听后头有暗器破空之声连忙使“飞天银梭”往后掷出。 只听“当”地一响已然架开暗器伍定远回头望去只见一人大叫:“好小子!我许凌飞的飞剑你也有胆子接!”此人正是昆仑十三剑的一人伍定远心下叫苦不知还有多少高手在后追赶。 他忽见前头已无去路是个河谷后有追兵只有跳下马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谷中河水湍急怪石嶙峋若跃下去恐怕三两下便会撞在岩上当场毕命。何况他自幼生长在西北岂知水性? 耳听后头呼喝声不断伍定远回头一看多名好手已冲了过来人人目露凶光都是不杀自己不能甘心伍定远自知若给这群人拿住不仅保不住性命只怕死前还要大受折辱心道:“左右是个死倘若跳入河谷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不及深思便飞身一跃跳入谷中。 昆仑山众人大惊只见两人飞身抢上一人是“剑浪”刘凌川另一人身法更快正是“剑寒”金凌霜两人伸手急拉伍定远背心却晚了一步但见伍定远的身子急急下坠直往那急流中落去须臾间便已落入水中。众人虽是焦急无比却此时别无办法也只有望谷兴叹了。 不过片刻掌门卓凌昭也已到来他见众人出手无功不由得怒色陡生喝道:“人呢?” 众门人心中有愧皆低下头去。 许凌飞道:“掌门师兄那伍定远不要命了居然自己跳入谷中……”话声未毕脸上已吃了卓凌昭一记耳光他眼前金星直冒几欲摔倒旁人登将他扶住。 金凌霜见掌门脸色不善忙道:“大伙沿谷寻找把这小子的尸身捞出来。” 众人见掌门人面露杀气心下都是害怕连忙答应一声各自寻找道路想攀崖而下。 也是伍定远命不该绝这下落入河谷天幸只直直掉入水中并未撞上岩石但这河谷流水湍急伍定远不识水性立刻便被卷走大浪打来带着他往一块大石撞去伍定远不识水性想要转弯躲开却又不得其法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撞向大石这下脑门只要撞实了若非脑浆迸裂也要当场撞晕溺死水中。 正危急间忽见一旁大岩生了块尖锐棱角伍定远心下大喜急忙丢出“飞天银梭”缠住了那块尖角一拉一扯间登时停下身子他双手牢牢握住“飞天银梭”尾炼慢慢地拉向大岩好容易靠到岩上猛见岩下竟有一洞穴伍定远气喘吁吁爬进了那洞中。要不是这岩中有一洞穴伍定远定会被激流冲下若不撞死在石上也必会被昆仑众人觉。 伍定远听见昆仑山门人在岸上大叫四处寻找自己。过不多时更有人负着绳索沿谷而下。伍定远心道:“好险!若非这洞穴隐密之极今日必然毙命在此。” 昆仑众人到处找不到伍定远大声吆喝一路闹到天黑。远处传来李铁衫的怒喝一人高声道:“把这批人押回山上再做打算!”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伍定远心道:“想来灵音大师名头太响昆仑山不敢任意伤害。希望大师与李庄主能平安无事。”他自知身在险地不敢妄动索性在洞中睡了一场好觉。 一觉醒来四周黑暗已是夜间。只闻水流滔滔他见自己手掌已被河水泡的脱皮再加腹中饥饿听来四处无声似乎昆仑山已然走远便欲设法上岸。 正要爬出洞中忽听一人道:“这小子不知被大水冲到何处啦!掌门师伯还要我们守在这儿真是莫名其妙!”那声音在河谷顶上伍定远心道:“好险!若早出片刻此时已被觉。” 又听一人道:“你说话小心点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要被其他人听见了你我还有命在么?” 原先说话的那人骂道:“小何你就是这么没用胖子刘三他们那群畜牲才如此嚣张! 那晚在燕陵镖局就是他们那批人搞什么强*奸逼供的玩意儿。我们好好一个名门大派只怕将来的名声……“ 他还待要说却听另一人低声道:“快别说了有人来了!” 果然有马匹奔近一人叫道:“何师弟、万师弟子时已过可以回去啦!” 那两人应道:“是。”跟着马蹄声又起那三人一齐走了。 伍定远心道:“昆仑山中毕竟还有些正直之士只不知为何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他腹中饥饿决定上岸去但水流湍急上岸极是艰难。伍定远一路摸着岩石喝了不少水总算也爬上了岸。他在河边喘了一阵不敢攀援上谷怕昆仑山诸人去而复返便在谷中走了一会才用银梭在河中打了几条鱼但他不敢生火怕暴露行踪便直接生吃了。 伍定远吃了几条鱼气力渐复便取下腰带检查自从他得知这条玉带有重大秘密后始终不曾有丝毫空闲这时无人打扰他便细细思索起来。他将玉带翻来倒去的看着不知它究竟有何古怪竟能驱使朝廷命官、武林高手前来抢夺。 伍定远用力拉扯带子的两端就着月光一看只见里头似乎隐藏有物。他心中一凛想起三国里汉献帝以衣带诏下旨杀曹的典故。伍定远精神一振用银梭割开玉带轻轻一抖果然掉下一物。 伍定远拿起那东西细看只见那物密密的包在油纸里拿在手里甚轻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油纸剥开只见里头还有个小小的羊皮小袋光从这几下工夫就不难想见玉带主人用心之苦。伍定远剥开羊皮袋深深吸了口气他终于要知道这起牵连数十条人命、甚且“关乎天下气运”的秘密! 伍定远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把袋里的东西取了出来。他定睛一看不禁有些失望那东西毫无稀奇之处不过是张细细薄薄、如纸绢般的羊皮而已。 伍定远定了定神心道:“这羊皮收藏的如此小心想必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想到这节精神又是一振连忙把羊皮展开只见羊皮上画着一幅西疆地图图上黄黄绿绿中间还有一条曲曲折折的红线只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伍定远大喜知道这羊皮必然是记载着什么重大秘密才会引得大批人马劫夺他就着月光看去只见地图上密密麻麻写着字他待要细读却猛地惊觉一字也不识那地图竟是用外国文字写成伍定远又非通译出身一时间怎能识得? 伍定远痴痴的看着这张天书般的东西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奔忙困苦最后弄到丢官亡命的下场到头来却连个原由也不知道?他越来越是暴躁只觉怒火中烧像是被人玩弄了一场。自己丢官亡命燕陵镖局满门被杀到底为了什么?什么叫做关系天下气运?什么叫非比寻常?为了这张天书模样的玩意儿死了多少人? 昆仑山是疯子知府陆清正是疯子齐润翔也是疯子! 伍定远叹了口气也许他自己也是个疯子。 他闭上双眼抱头坐下寻思道:“眼下解不透羊皮上的秘密却要如何为大伙儿报仇雪恨?我现今只有仇人可靠的朋友也没半个日后却要投奔何处?”只觉天地虽大却无自己的容身之地。 伍定远叹息一声又想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平日多夸自己手段如何了得阅历何等丰富方今遇上了这等绝境你可要如何平反?难不成就这样死在这里么?” 他睁开双眼用力地凝视着羊皮只见羊皮上头的外国文字弯弯曲曲似乎正在跳跃扭动不住地嘲笑他伍定远想起齐伯川临死前的遗言心中一酸泪水不禁滴了下来他心中气苦大叫一声将羊皮玉带揉成一团用力扔了出去。 便在此时忽见空中飘下一张薄绢伍定远心头一震急忙伸手抓住他低头细看那薄绢上竟然写着汉字伍定远心头大喜暗道:“天不绝我!这里头定有秘要。” 他将玉带反覆检查一阵这才明白这玉带里尚有暗袋这薄绢便是藏在里头只是他一时气愤激荡竟然未曾觉直到将玉带卷做一团使劲扔出这薄绢才滑落出来。 伍定远手持薄绢心道:“老天有眼但愿这张东西能指引我一条生路好替齐家满门老小报仇也替我自己平反冤屈。”他全身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即低头细读。 伍定远低声念道:“王大人宁公足下;余遍访西疆三年有余终无愧公之所托”他跳了起来大笑道:“有字!有字!哈哈!哈哈!”猛地想起自己还身在险地连忙掩住了嘴坐了下来。 伍定远平心静气重新读道:“王大人宁公足下;余遍访西疆三年有余终无愧公之所托日前辗转觅得此物余坚信此物所载之图证即为昔年江充与也先所定之图约。江充无视陛下所托社稷所重为求一己性命周全竟至割地千里置我国生计于不顾。凭此图证八虎虽恶横日久然重振朝纲之日亦不远矣。” 伍定远心中一惊这江充乃当朝第一权臣他虽远在西凉不甚明了朝政却也曾听闻这人名字。想不到这羊皮牵连如此之广真是始料未及了。伍定远定了定神又往下读去。 “当今奸佞党羽炽张天下莫能挡之然此物既已现世奸党气数已尽此诚大喜之兆也。公本四世三公弃荣华于不顾以孤身抗众妖天下莫不景仰弟虽官轻人鄙亦知义节余若不保是乃求仁得仁公当长笑赞叹不必为吾悲戚。” “吾子练达必不负托此物终呈大人之手。明公豪举宛若春雷斩奸除恶吾辈焉有踟蹰哉?” 再看署名之人见是:“弟梁知义顿再拜。” 见到“梁知义”三字伍定远全身如遭雷震一时思绪如潮。 写信之人他非但相识彼此还有极深的渊源!这梁知义正是他旧日的上司前任凉州知府两年前忽然暴毙在府邸内当时伍定远职务在身还曾询问过梁夫人相关情事但梁家不知如何竟然不愿他介入调查伍定远便不再过问只是他万万料想不到这梁知义的死也与这条玉带有关。 以知府这么大的官职尚且有人敢谋害无怪燕陵镖局有这么多人被杀伍定远自知自己的处境也是凶险重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道:“看来这羊皮确实要紧异常只怕涉及朝廷里的大斗争难怪齐伯川会说此物关乎天下气运我身怀要物可要加倍小心了。” 伍定远常居西凉对朝政不甚明了什么江充八虎奸党叛国云云都是不甚知晓。自己这次莫名其妙地卷入斗争之中真可说是飞来横祸只不知齐润翔好好一个镖局老板却又为何要卷入这个是非之中真是令人猜想不透了。 伍定远坐在乱石上回想那日齐润翔交代遗言的情景寻思道:“那日我见到齐润翔最后一面时身上系的正是这条玉带无怪他说什么东西没丢云云原来说得是这条玉带。” 转念又想道:“齐润翔要我去找什么‘王’、什么‘周’的照这般看来那个‘王’字指的定是信上的王宁大人。至于这个‘周’字八成是‘奏章’之误。” 他摇头苦笑那时自己还要属下去寻找姓王姓周的武林人物谁知竟是这等意思那是万万料想不到的。他叹息一声自知还有无数疑团待解但眼下性命要紧只有先活了生路才能再论其他。 第二日早昆仑山的几名弟子又到河谷边搜索伍定远眼尖早已远远瞧见这群匪人当下急急躲入山洞相避他提心吊胆只怕给人揪了出来那可是死路一条了。所幸昆仑山弟子只求敷衍蒙混不曾认真搜寻不到黄昏便已散去。 伍定远见昆仑山到处派人搜捕自己心道:“我这般躲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现下不只昆仑山找我知府陆清正定也四处派人捉拿我若要保住性命只有找到信上这位王大人一切再从长计议。” 他知灵音已向少林本院求援他们眼下虽被囚禁但迟早定有人前来援手到时以嵩山的能耐自会将他们平安救出这节倒不必多虑。他知昆仑山等人心狠手辣不拿自己决不甘心此时若为灵音勉强出头反会惹祸上身。当今先前自保其他身外之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又过数日伍定远仍不敢出谷夜间沿着河谷行走日间找些树丛山洞睡觉。每日里心惊胆跳就怕昆仑山门下突然出现。伍定远一生只有自己追捕他人谁知今日反成他人猎杀的靶子想来有些可悲。伍定远想道:“这昆仑山只要一、两个月找不到我必会当我已死好去邀功。那时我便在江湖行走情势也不至这般凶险。” 伍定远久在公门深知衙门吃案那套手法昆仑山既是替朝廷办事多半也是用这套文章应付。又过半月眼看昆仑弟子不再出现便大着胆子攀出河谷跟着找了处农家偷了衣衫换上。伍定远见自己沦落至此不禁摇头苦笑心道:“我伍定远堂堂的西凉名捕现下不只丢官还成了偷衣小贼哪!” 伍定远将原本衣物用火烧了他眼望火堆想起老仵作黄济被杀燕陵镖局满门惨死自己被迫弃职逃亡的苦处不禁悲怒交迸那位王宁大人看来爵高名重必定是京城里的要员要找到他看来非上北京去不可。 伍定远当下装作一个寻常农夫将随身物事打成了一个包袱悄然东去。 第七章 颠沛流离 这一路没有遇到昆仑山的人倒也平安无事行了十数日伍定远到了一处城镇打听之下才知已到陜西境内。他一路上已将身上十余两银子花尽此时身无分文站在闹街之上颇感困窘。 他无钱吃喝便在街上四处闲逛路上经过一处衙门伍定远干捕头习惯了忍不住便去观看告示岂知一看之下当场魂飞天外! 只见那告示贴上未久上头明白画着一人可不是自己么?公文上写着:“捉拿要犯伍定远赏银五千两。此人原任凉州捕头勾结匪人杀害燕陵镖局满门八十三口人抢夺白银十万两奸杀妇女穷凶恶极现已弃职逃亡”云云。 伍定远口干舌燥头晕目昡只想大喊冤枉。他忽地想起以前任捕头时每逢缉拿归案的歹徒人人都对他大叫冤枉不过自己从未信过他们半句话现下自己也遭通缉才明白那些人的苦楚。 伍定远不由得摇头苦笑自言自语道:“报应!莫非真是报应?”忽然身旁站来一人接口道:“唉呀!当然是报应!老兄你瞧这捕头相貌堂堂好好捕头不干定要去为非作歹给人追拿才甘心。这八成是命贱不给人好好整上一整就不觉得痛快。干捕头的给人追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那人机机聒聒的骂了一阵兀自不足还待要说伍定远早已走开。他心乱如麻暗道:“这知府陆清正好狠逼我丢官也就罢了还把燕陵镖局满门的血案硬安在我头上我这一生怕是毁了。”想来除了信上的王宁大人天下已无人能救得自己心中气苦。 他又累又饿心情不佳猛地被一人伸手推开那人喝道:“小子!滚远些!莫妨碍我家老爷走路!”伍定远一看见是几名高壮家丁在前开道后头一名脑满肠肥的富商正自大摇大摆的走来。 伍定远心头怒火猛起想他以前在西凉这些个富人谁不是对他巴结奉呈那知竟在这种小地方受气?当下只气得全身颤抖。 伍定远打定主意既然身蒙不白之冤索性大干一票狠狠出口恶气再说。这富商也是倒楣有眼不识泰山自己好好的有路不走非要得罪伍定远此时伍定远正在气头上说有多狠就有多狠当晚便潜进了那富商家中狠狠地偷了一千多两银子以泄心头之恨。 伍定远捕快出身干起贼来自是驾轻就熟此时不免大布疑阵将自己的脚印直留到县衙门里第二日离开客栈时只见一大群人围住衙门那富商怒气冲冲带着几十名家丁叫嚣不休伍定远心下好笑暗暗走了。路上他怕给人认了出来便用黑炭抹了脸一路好吃好喝大鱼大肉都是那倒楣富商出的钱需多久便能入京面见王 了。此时节气入秋天气渐冷这日下起冷冷细雨伍定远见天空阴霾料想一会儿要下大雨便就近找了个小客店住下。 到得傍晚果然风声转劲下起倾盆大雨别说赶路怕在外头耽搁也不成了。伍定远摇了摇头还好客店颇为温暖不必在外冲风冒雨他叫了两碟小菜、一壶老酒自斟自饮起来。虽在困顿间仍是怡然自得。 正饮间忽听一人大叫大嚷:“***这是搞什么!”伍定远回头一看只见几个乡下人指着一名男子痛骂那男子两鬓斑白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虽然不轻但龙眉凤目相貌着实不凡。伍定远微微一奇想不到此处乡下地方居然能见到这种人物。 他凝目再看却见那男子全身穿的破破烂烂身上污秽一手拿着一只鸡骨在啃另一只手确却抓着两颗骰子口中还在大叫:“来!下下保你赢个老婆好过年祖宗八代都沾光哪!”伍定远皱起眉来那人相貌英挺看似名门之流哪知行为却如此不堪。 那人口中胡言乱语几名赌客却都不赌了纷纷离桌。那人急道:“别走啊!你们还没给钱!” 一名赌客凶神恶煞的道:“***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等事连着十八把都出大。 你这家伙分明是出老千还敢要钱!“说着一拳往那人脸上打去。 那人叫道:“妈呀!”站起身来往后逃去似乎胆小无比。 客店众人却同时一呆只见那人身形约莫有十尺可说极其高大这一站起头顶几乎碰上了门楣。伍定远自小便给人夸身长谁知与此人相较居然还矮了他半个头。 伍定远细看那人只见他非只身形巨大尚兼胸宽膀阔以体型而论可说是极为威武宛若霸王一般的气势。 那赌客见那人的非凡体态也不敢再动手只好骂道:“他***什么东西!”便自走了。 那高大男子见众赌客走了个干净也不追赶只嘻嘻傻笑。他看到客店中只剩伍定远一人便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他面前说道:“老兄你赌不赌?玩两手吧!” 伍定远微微一笑道:“在下从不赌博兄台还是另找他人吧!” 那人斜眼打量着伍定远似是见到了什么怪物。那人摇头道:“我不信你从不赌博这样吧!赌你老兄一定不敢和我赌!十两白银。” 伍定远身有要事如何能与他啰唆当即摇头道:“在下从不赌博实在不能与兄台对赌。兄台要是不信小弟的话那也没法子可想。” 那人嘻嘻一笑说道:“老兄啊!我适才不是说过我赌你一定不敢和我赌结果你老兄打死也不赌上一手这却是谁输了?还不快快把十两银子交来!” 伍定远摇头道:“既然不赌是输那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和你赌上一把。”说着伸手出去道:“这下我愿赌了换你输我十两银子。” 那人笑道:“你不与我赌是你输;但你若要与我赌我却没输。” 伍定远颇为不耐道:“什么你输我输的世间岂有这等赖皮之事?” 那人道:“你若不赌照说是你输但你若要赌只是应允与我赌一把这才刚刚开庄如何是你赢?” 伍定远哑然失笑道:“所以我若不与你赌便要给你十两银子我若愿意与你赌咱们现下才开庄家是也不是?” 那人笑道:“看你这人还算聪明咱们这就来吧!你要赌大还是赌小?” 伍定远嘿嘿一笑道:“我既不愿给你银子也不愿与你赌老兄你待如何?” 那人一怔笑道:“像你这般公然相公死皮赖脸的人我还是第一回瞧见。” 伍定远听那人说话无礼忍不住心头有气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那人见伍定远动怒搔搔头顶说道:“老兄你一脸倒楣相想来近日运气定是奇差我说的可是实情?” 伍定远听他话中似有深意心下登时一凛不知这人是不是江湖人物。他不愿吐露心事淡淡地道:“运气之说向来渺茫。在下生平不信这种东西。”说着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那人笑道:“我说运气最是重要任凭项羽英雄了得少了运气也要自刎于乌江之畔一个人没了运气护持只怕活不过一时三刻你说是么?” 伍定远微微一笑道:“阁下说了这许多自己的运气却是如何?” 那人忽尔呆了一阵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好像我的运气一直不太好……” 伍定远见他举止忽地怪异皱眉道:“阁下到底是谁?怎生称呼?” 那人又是一愣只见他一张俊脸慢慢地皱在一起抱头哭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倒楣鬼……倒楣鬼……呜呜……” 伍定远摇了摇头想不到这人居然是个疯子那人哭了一阵之后忽又嘻嘻哈哈的起呆来。伍定远不再理他自饮自酌只见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望出去灰蒙蒙的一片。 忽听门外传来一名少女的声音叫道:“阿傻!你又乱跑了害我们到处找你。” 只见门外走进一男两女男子约莫四十来岁身材福;两个女子容貌可人正值青春芳华。三人皆腰悬长剑显是武林中人只是雨势实在太大他们虽然打着伞身上仍已湿透。 那高大男子跳起身来颤声道:“我……我没有乱跑……娟儿不要打我………”这人似乎极怕那少女缩起高大的身躯蹲在墙角。 那少女不顾身上湿透将那高大男子一把拉过嗔道:“阿傻你多大年纪了还要我们整天看着你吗?” 莫看那少女比这大汉小了二十余岁口气却直如长姊教训幼弟一般伍定远忍不住微微一笑:“这人少说四十来岁了看他仪表堂堂却给个小女孩唤做阿傻真是乱七八糟。” 忽听另一名少女道:“师妹人找到了就好先别忙着训他快过来擦擦身子吧!” 伍定远听这话声斯文温柔转头看去只见这少女一张瓜子脸蛋儿容貌秀丽活脱是个大美人。 正看间那少女也转头过来目光略略在伍定远身上扫过自从行囊中取出干布让各人擦拭头脸身子跟着招呼众人到壁炉旁烤火。众人身上一干便来坐下吃喝那小客店只有两张板桌几个人一挤颇感狭小伍定远不愿与武林人物多打交道一言不低头只是喝酒。只见那几名男女叫了酒菜聊天谈笑。 那先前教训阿傻的少女道:“师叔我们这次到陕南不如顺道去长安看看。你说可好?” 那师叔略带肥胖看来有颇为和蔼只听他摇头道:“这几日江湖传说都说昆仑山和少林寺火拼起来我看道上危险得很咱们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那少女拍手笑道:“好哇!少林寺的大和尚们武功高极了要是和昆仑山斗起来一定有热闹可看!” 那肥胖男子皱眉道:“娟儿你年纪也不小了看你刚才教训阿傻有模有样的怎么这会儿说起话来又像个孩子似的。多学学你师姐文静些!” 那娟儿小嘴一扁嗔道:“我才不要像师姐呢!老气横秋的将来一定嫁不掉。” 伍定远闻言又往那师姐望去见了她的艳丽容貌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哪知就这么一看却给娟儿抓个正着。她手指着伍定远低声笑道:“师姐我说错话啦!你瞧人家眼巴巴的望着你你怎么会嫁不掉呢?” 那师姐脸上一红往伍定远望去只见他的目光兀自望向自己连忙别过头去。 伍定远虽然年过三十但公务繁忙至今未娶平日也少近女色这时见那少女羞态猛地心中一荡连忙克制心神。他见此时风雨稍缓心道:“此处江湖人物颇多不宜久留。” 正要起身忽听那师姐说道:“师叔你路上说少林寺的灵音大师给昆仑山扣住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伍定远听见此言心头一震急忙坐下寻思道:“不知灵音大师和李庄主怎么了?希望他们安然无恙。” 那肥胖男子道:“这详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少林寺插手西凉的一件大案子好像是一个捕快杀害了燕陵镖局的满门待少林寺的大师们赶到那捕快又不知用什么卑鄙法子居然骗信了灵音大师说是昆仑山下的手两派人马就这样稀里哗啦的干起来啦!” 那娟儿道:“世界上坏人怎么这般多那捕头知法犯法尤其该死。” 伍定远心头沉重想不到自己的名声已然如此难听这昆仑山做事这般恶毒居然把命案嫁祸到自己身上心中越加气忿。 只听那师姐道:“师叔说不定那捕头是冤枉的。” 众人听了这话都哦的一声伍定远尤其感激忍不住向那少女看去见她掠掠长明媚照人的脸上带着一抹娇艳的笑容只听她道:“少林寺灵音大师是江湖前辈以他的前辈身分倘若没有真凭实据绝不会无故找人动手。照我看来这昆仑山定有涉案绝非毫无干系。” 娟儿道:“也许那捕头太过厉害栽赃的工夫做的十分到家那也说不定呢。” 伍定远听了这句话只气得头晕目眩一口酒呛住了立时咳嗽不止。 却听那师姐道:“师妹说的也有可能只是昆仑山至今还扣着灵音大师若是事出误会又何必这样为难人家?还要惹起江湖风波?”这话甚是有理只说的众人连连点头。 众人正说话间又有几人走进店来个个身穿白袍手提长剑全身淋得落汤鸡一样。 伍定远微微抬头脸上立即变色真是有这般巧法这几人不正是昆仑山的那几个家伙吗? 怎么他们也到这小镇来了?伍定远心下大叫倒霉。 只见两人正自拍落身上的水珠一名高瘦的男子是“剑影”钱凌异、另一人留着短须叫做“剑浪”刘凌川他们另带了几名弟子站在店门口。伍定远急忙低下头去心中怦怦直跳。 店中小二见又来了客人连忙取出毛巾让众人擦干身子钱凌异等人擦抹一阵各自到壁炉旁烤火伍定远偷眼看去只见钱凌异眼中精光闪烁不知在打量什么他心下担忧怕给人认了出来连忙转头过去。 众人衣物渐干刘凌川见雨势太大皱眉道:“我看今日也不能赶路了咱们先歇歇吧。” 钱凌异打了个哈欠道“倦得很先弄点吃喝的来吧。”他见这客店极小只有两张桌子不由得眉头皱起便向弟子使了个眼色。 一名弟子对着伍定远叫道:“喂!你让一让坐到那桌去。”言语甚是无礼。 伍定远脸色难看只得低头走开。钱凌异见伍定远似乎怕得厉害似乎认得自己心中一奇便道:“这位兄弟我们可曾见过面?” 伍定远低头不语一名昆仑弟子暍道:“小子!我师叔在问你话呢!” 伍定远低声道:“我与各位素昧平生从来未见过面。” 钱凌异见赶了一天路甚是疲累不想多理便挥了挥手。 那弟子伸手往伍定远身上一推道:“好了!没你的事。” 伍定远默不作声虽然想拔腿狂奔但怕更露形迹反而不妙当下走到邻桌对那几名男女道:“对不住挤一挤。” 那肥胖男子见昆仑山众人举止无礼心中不喜重重哼了一声说道:“这里挤了点我到那桌坐坐。”自顾自的端着酒杯迳自往伍定远原本的位子一坐旁若无人的喝起酒来了。 昆仑弟子喝道:“喂!老兄你没瞧见吗?这张桌子我们已经要了!你快起来!” 那肥胖男子往旁边瞧了瞧奇道:“有人和我说话吗?”说着又喝起酒来。 昆仑弟子大怒道:“老东西!你装疯卖傻是想讨打吗?” 那肥胖男子抬起了头面色茫然道:“我好像听到有狗在叫是谁家畜生跑了出来在这汪汪乱吠啊?” 那弟子如何不怒已然手按剑柄。 那“剑浪”刘凌川甚是老沉持重他见此人带着长剑知道也是江湖中人。他不愿无端结怨便道:“这位朋友我们赶了一天路倦的很。请你老让让在下先谢过了。” 这刘凌川个性精明武功虽不如金凌霜、钱凌异等人但办事可靠向得掌门喜爱。他这时如此谦恭已给足了那人面子。 岂知那人道:“嗯!狗主人来了。好像会说人话不简单、不简单。”竟不理会刘凌川把他僵在当场。 一名昆仑弟子喝道:“老东西!我师叔就是昆仑山的‘剑浪’刘大侠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敢招惹我们昆仑山!” 那肥胖男子心中一凛但脸上不动身色只是“嗯”了一声说道:“哦!原来是西疆来的狗子难怪这么会叫。可不知会不会咬人哪!” 与那肥胖男子同桌的两名少女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下连钱凌异也不禁动了气冷冷地道:“这位朋友好厉害的嘴皮子我问你一句话你让是不让!” 那中年男子笑道:“世间岂有人让狗的事?狗儿别吵乖乖等着等一下爷爷给肉骨头吃。”那男子看昆仑山举止傲慢心下有气竟毫不退让。 伍定远向知昆仑山之能心下为那人捏了把冷汗。 钱凌异眼中精光大盛往那人打量了几眼手按剑柄沉声道:“来人是谁?报上名来!” 那人却笑了一笑并不回答。 钱凌异打量了那人几眼哼了一声冷笑道:“好啊!原来是九华山的张之越。来!来!我们外面说话去!” 那肥胖男子便是张之越。他是九华山的一流高手在江湖上颇有名望这时被人认了出来已不能装疯卖傻。 只听他笑道:“好眼力。老兄是昆仑山的那一位?” 钱凌异呸了一声一旁弟子拔出钱凌异的配剑只见剑身透明如同无形跟着又还剑入鞘。 张之越见闻广博登时领会淡淡道:“嗯!原来是‘剑影’钱老兄。很好很好。” 竟不理会钱凌异低头继续喝酒。 钱凌异一挥手一名弟子忙将身上配剑解下送到钱凌异身前。钱凌异恃仗自身剑法高明等闲不出“剑影”宝剑此时便只拿了弟子的寻常兵刃喝道:“站起来说话!” 张之越恍若不闻自顾自地道:“嗯!好酒!小地方居然还有这等好味道不赖!不赖!” 昆仑山两名弟子见张之越实在太过傲慢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一齐怒道:“找死!”两人一同挺剑刺去张之越带来的两名少女一齐惊叫:“师叔小心!” 却见张之越手腕微动客店内忽地剑光一闪那两名昆仑弟子大声呻吟手腕已然流血竟在电光火石之间被张之越的快剑所伤。 伍定远暗道:“这姓张的剑法好快九华山名震中原果然有两下子。” 钱凌异与刘凌川也是一惊他们曾听说这张之越剑法以快狠闻名想不到竟这般快法。 钱凌异不顾弟子尚在呻吟也不看他们伤势就怕削了面子只见他“当”地一声已然拔剑出鞘钱凌异此时用的是弟子的配剑乃是寻常的兵刃不过他剑术精湛一剑在手立时显出宗匠气派。冷冷地道:“张之越我再问你一句你站不站起来!”剑尖已指住了张之越张之越却仍是微笑喝酒。钱凌异气往上冲他成名多年什么时候被人这般轻视过?当下刷地一剑刺向张之越。 张之越见钱凌异招数精妙暗赞道:“昆仑山好大的名头果然有些鬼门道。” 此时他不敢再托大飞身跃起避开钱凌异这一剑当下拔剑还招电光雷闪的刺出了九剑一剑快过一剑这是他九华山的嫡传功夫名叫“飞濂剑法”以快狠见长。 钱凌异见张之越剑招连绵攻守之际全无破绽一时难以招架只好运剑如飞守住全身要害两人长剑相交叮当有声转瞬间连过十余招只是张之越的剑法实在太快一招一剑又急又密有如狂风暴雨钱凌异难以抵御不住后退。 两名少女见师叔大占上风一齐叫好。那疯汉却仍嘻嘻傻笑浑不知生了什么事。 张之越只是不满昆仑山的狂妄自大却不想和他们结下深仇这时虽然大占上风却招招留情不愿让钱凌异过分难看一招“白虹贯日”从钱凌异身边削过跟着还剑入鞘手法甚是俊俏。 只听他淡淡地道:“你们昆仑山搞清楚点在西凉随你们怎么搞没人管得着不过这里是陕西省境你们想撒野也要瞧瞧地方啊!” 钱凌异倒退几步取过“无形宝剑”冷笑道:“姓张的适才你能胜未胜没敢痛下杀手可别后悔一世!”他适才被张之越的快剑攻个措手不及倘若那时对方趁机使出杀招也许还有机会取胜但张之越白白放手却给了他偌大的复仇良机。要知钱凌异武功深湛适才用的是弟子的寻常兵刃岂能与他的“无形宝剑”相提并论? 只听刷地一声钱凌异长剑出鞘一招“飞燕无踪”刺向张之越咽喉。张之越见他剑法未变但“剑影”出鞘原本平淡无奇的一招却因剑身透明竟连一点剑尖的去路也隐去了如此一来威力何止大了一倍?真个是无影无踪令人无从招架。 张之越心中一凛知道守不住“剑影”当下反守为攻以快打快也是一剑往他喉头对刺钱凌异退开一步长剑抖动但见一阵白光眩目剑身一颤竟尔消失无形张之越不知如何抵挡只好斜斜一剑削出钱凌异早已算准他的步法知道他要攻向自己腰间当下飞身跃起提剑反刺果然张之越看不见他的剑招实在不及躲避待要警觉时手臂已然受伤。 这下张之越已知对方的剑术高过于己他使出小巧身法在客店中闪来躲去。 钱凌异见他四处飞跃闪避一下子也耐何不了他骂道:“只知道逃算什么好汉!” 张之越回嘴道:“你有种便换上一把剑仗着兵器之利算什么高手?” 钱凌异呸了一声道:“你输便输了还啰唆什么?” 两人在店内追逐一阵钱凌异几次长剑刺去都被张之越闪开原来“九华山”的武功向有两大特长一在剑法二在轻功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弟子入门后更是先学轻功再学剑法。与之相比昆仑山的剑法所长在内力无论是“剑寒”、“剑蛊”都有一套内功心法相对应脚下功夫那就差远了。两派武功所长不同钱凌异若要抓到张之越那可是难上加难。 钱凌异忽地心生一计叫道:“五师弟去把他带来的两个女的给我宰了!”他有意干扰张之越此时只要去动那两名女弟子料来他不得不救自己便有可趁之机了。 张之越此时正自闪避剑招听他这么一说脚下便缓了下来怒道:“你干么这般心狠手辣!我们又没啥深仇大恨?” 钱凌异手上剑光一圈冷笑道:“你要不服气只管动手啊!说这些废话作什么?”他杀机已动决心把九华山一行人全做了只要不留活口死无对证将来便是九华山的掌门找上门来也能来个抵死不认。 刘凌川听得师兄吩咐便提剑朝那两名少女走去。伍定远见那两个少女娇柔美貌如何是“剑浪”的对手心下大急想道:“这群人心狠至极杀人绝不手软我该出手救人么?”想到燕陵镖局满门的死状只想上前一搏但一来自己武功有限未必能帮得上忙二来自己若要暴露身分燕陵满门的仇怨必会沉冤谷底再无可报可是若不救她们看钱凌异说的认真只怕这两个娇弱姑娘立即要被杀害。 伍定远正自犹豫刘凌川已然出剑两名少女尖声大叫急急躲开张之越又惊又急慌忙间抢了上来便替两名女弟子架下这一剑但张之越出剑动手身法便是一窒钱凌异笑道:“姓张的你找死么?”刷地一响剑锋已从张之越颈边划过天幸张之越脚下快极在间不容的瞬间退后一步否则已是头断血流的惨状可说凶险之至。 刘凌川见那张之越远远退开便自冷笑道:“小姑娘受死吧!”一招“剑浪”使出长剑由左到右急劈如同滔天巨浪那两名少女举剑去挡却那里档的住?只听当地一声大响手中长剑便给震落。 刘凌川哈哈大笑道:“九华山的弟子如此没用!” 娟儿娇声骂道:“你以大欺小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伍定远心中大急想道:“这个姑娘如此倔强怕要大祸临头了。” 果听刘凌川冷笑道:“去跟你祖宗诉苦吧!”说着一剑刺出伍定远见张之越已被逼得险象环生无法腾出手救那两个少女一急之下便要出手救人。 他正要跳下场中却见刘凌川脚下一晃莫名其妙地跌开两步。他噫了一声不知是被谁做的手脚心中大疑便转头向店内望去只见张之越兀自与师兄激斗决计无力救人转头再看众人细细环顾忽见伍定远坐在板桌上低头不动看来应是这人在捣乱。 刘凌川哼地一声狠狠地瞪了伍定远一眼道:“没你的事别自找麻烦!” 伍定远见了他残暴凶狠的神气不禁心下一惊连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眼神相对。 刘凌川见他低头不语定是怕了自己当下定了定神狞笑道:“两位姑娘怪就怪你们师叔不懂事招惹了我们可别怨我们下手太狠啊!”哈哈大笑间又是一剑刺出伍定远待要出手相救一声惨叫响起已是晚了一步伍定远忍不住扼腕连连大为自责。 刘凌川纵声长笑正要说话却听自己的弟子叫道:“师……师父……”只见自己的徒弟抱着手臂正自大声嚎叫却不知怎地被他的剑刃刺伤。 刘凌川脸色大变才知又着了人家一道他羞愧交集向伍定远叫道:“都是你在搞鬼!”大叫一声一剑便向伍定远刺来伍定远不知他在搞什么玄虚连忙越起身来避开他这一剑。 刘凌川怒道:“别想逃!”正要追击忽然手中一空莫名之间长剑竟被人夺走。 刘凌川目瞪口呆转头过去只见一人低头把玩他的长剑表情若有所思竟然便是那傻呼呼的中年疯汉。 刘凌川见这人疯疯颠颠又脏又呆但武功既邪且强应不是九华山门人。便道:“尊驾与青衣秀士如何称呼?为何出手救人?” 那青衣秀士乃是九华山掌门刘凌川这么一问便是要把对方的来历师承打听清楚以免贸然得罪其他强敌。 那疯汉却不回答只抱着刘凌川的长剑自言自语的道:“这剑我好像见过是……是在哪里?我怎么想不起来?”说着抱住了头苦苦思索。 刘凌川心道:“这人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不管了趁他这个样子先杀了再说。”接过弟子的剑往那疯汉颈中斩落。 两名少女惊叫:“阿傻小心!”那疯汉全无知觉伍定远大急不忍他就这样被杀使出飞天银梭的手法将手中筷子掷了出去。 刘凌川侧身闪过骂道:“小子多事!”但便这么一缓那疯汉已定过神来两手握住剑柄举起长剑便往刘凌川身上刺去这招数虽然凌乱但狂劈滥砍中竟显得功力深厚无比。 刘凌川惊道:“这是什么剑法!怎么这般怪?” 伍定远心下也是一凛他见那疯汉双手握柄使的绝非剑法看来倒与枪法有三分神似武功之怪实乃生平之所未见。 那疯汉暴喝一声忽然两肘握柄内缩跟着向前直刺这招更如长枪中的突刺刘凌川吓了一跳惊道:“这是什么招式?”一来闪躲不及二来看不懂他的武功登被那疯汉刺伤手腕。 刘凌川又惊又痛他自知不是对手急忙向后跃出向师兄钱凌异叫道:“四师兄!咱们快走!” 钱凌异此时正大占赢面只要再过几招便可拿下那无礼至极的张之越他哈哈一笑回话道:“不急着走!等我宰了这老东西再说!”他阴森森地望着张之越竟没现自己的师弟处境堪虞。 张之越何等机灵早将店中情势看得清清楚楚便接口道:“钱老兄啊!等你宰了我这老东西你师弟早被人杀成死东西啦!” 钱凌异大怒手腕一振内力送出“无形剑影”使的更是凌厉之极张之越见对方招式加快更是难以招架只有节节后退。 两名少女见师叔危急急忙叫道:“阿傻快救师叔!” 人影一闪那疯汉已如飞鸟般向前扑过钱凌异听得背后劲风大作吃了一惊回头望去却见一柄长剑当着门面刺来刘凌川惊道:“师兄小心点!” 钱凌异听这剑风声劲急已知剑尖凝聚的真力实在非同小可连忙避了开来心道:“这人内力深厚倒是个劲敌。”他转身一劈剑影刺向那疯汉肩头这招称作“声东击西” 乃是“无形剑影”的绝招之一剑尖明的点向肩头其实却朝腰间削去料来那疯汉定会惨死当场。 那疯汉实在傻得厉害竟全然不知危险只是大喝一声对着钱凌异当头一剑劈下这招力道奇大招式却笨拙无比大出钱凌异意料之外眼看那疯汉使的是两败俱伤的剑法钱凌异若不闪避那“无形剑影”虽能刺伤疯汉腰肾但自己的脑门却非给砍成两半不可慌忙之间只有向后退开一步轰地一声响板桌已给劈成两截。 客店中的伙计见状无不吓得飕飕抖都躲到后厨去了。此时张之越早已缓下手来他见疯汉这招虽然笨拙但一招间却把那不可一世的钱凌异逼了开来不禁大声喝彩。 伍定远此刻也在暗暗观看那疯汉与钱凌异激斗他见方才这疯汉招数大开大阖已改使铁斧的武功路数伍定远心下明了心知这疯汉的武功当是战场上的一路若非这长剑太不称手适才那招绝不只让钱凌异仓皇后退而已。 那疯汉虎吼一声揉身再上宛如疯狗咬人又似村妇撕打长剑一会儿直劈一会儿斜砍便是全不会武功的人怕也使不出这么难看的招式。钱凌异吃了一惊也不知要如何抵挡对方的武功连忙往后退开。 十来招一过那疯汉竟然大占上风他手上招式虽不美观威力却是奇大竟逼得钱凌异满场游走全然不敢与他正面交手。 斗到酣处钱凌异的袖子给那疯汉划破他急急往后一跳喝道:“你…你这是‘方天画戟’的工夫你到底是谁?” 那人呆呆一笑嗤嗤地流着口水转头向娟儿道:“娟儿姊姊他问我是谁?我要不要跟他说?” 眼看激战之间这疯汉竟然转头与人说话可说对敌手轻蔑之至钱凌异狂怒之下顾不得自己宗师身分立时举剑一挑便向那疯汉咽喉刺去众人齐声惊道:“使不得!”娟儿更是尖声惊叫俏脸惨白。 伍定远心下大怒这钱凌异好不卑鄙眼见人家是个疯子居然还趁人之危真可说是十足十的真小人。 张之越正要出剑去救蓦地那疯汉转头过来呵呵大笑道:“老兄你中计了!”猛地伸出两指放在自己的颈边钱凌异收剑不及霎时之间无形剑影的剑尖竟给那疯汉捏住。 张之越一愣立时哈哈大笑道:“傻小子!真有你的!” 众人见状莫不大为震惊钱凌异心下更是惊骇原来那疯汉故意与人说话其实是故意卖个破绽引得钱凌异提剑来攻这剑影本来无影无踪但钱凌异一心攻向那疯汉的喉头便被那疯汉算定了“无形剑影”的剑路以极险招式破了钱凌异的成名功夫。可说武功机智兼而有之。 那疯汉嘻嘻哈哈想将钱凌异的“剑影”夺过钱凌异双手使劲回夺那剑却像是给铁钳夹住一般难以移动分毫。一旁刘凌川抢过弟子配剑猛向那疯汉背后暗算张之越冷笑道:“昆仑门徒只会偷袭招数么?” 待要上前接招那疯汉已咳地一声吐出一口脓痰这痰去势劲急霎时正中刘凌川的鼻梁只弄得他满脸污秽狼狈不堪长剑便缩了回去。但那疯汉吐痰攻敌手上劲力略松钱凌异趁势便将长剑夺回。只是钱凌异虽然抢回长剑但一个用力过猛剑柄回撞在自己的胸口上顿时痛澈心肺。 钱凌异伸手捂胸缓缓调节内息眼见成名绝技“剑影”竟被一个疯子在一招内破去不由得脸上无光当即说道:“阁下好高的武功到底是何方神圣可否示下大名?” 那疯汉面露痴呆嘻嘻哈哈地道:“好啦!这就告诉你吧!”他哼哼冷笑两声嘴唇微动便要说出自己的姓名伍定远心道:“这人武功高强足以开宗立派却不知是何方神圣。”当下也专心聆听要把这人的来历听个明白。 眼看客店众人个个神情专注都在等他说出自己的名号那疯汉仰天长笑大声道:“你们听好啦!我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早上要吃三碗饭晚上最爱啃鸡腿人称‘阿傻’就是我!”跟着指着钱凌异道:“你是‘大傻’比我‘阿傻’还笨!” 满堂人众登时哈哈大笑连店小二也在掩嘴偷笑。 钱凌异见这人如同白痴一时只觉霉气冲天想不到自己一身武艺竟会输在一个疯子手中不过道上吃顿饭竟吃掉自己一世英名。但对方武功比自己为高眼前也不能再找他报仇雪恨只有日后约了金凌霜、屠凌心再过来寻仇了。他略一拱手叹道:“阁下既然不愿以真名示人那也就罢了后会有期。” 一名弟子道:“师叔我们怕什么?他不过是个疯子……”话声未毕脸上已吃了钱凌异一记**辣的耳括子。 伍定远心道:“这弟子当真笨得厉害他说这阿傻不过是个疯子那他师叔不是连疯子也不如?这人的口才也真是差劲了。” 眼见那弟子挨了一记耳光其他人哪敢再说急忙跟着走了。 伍定远见昆仑众人已走松了一口气张之越见他若有所思便走了过来向他道:“这位兄弟刚才你掷筷的手法可真帅啊!” 伍定远道:“不敢在下只是见这位朋友有难忍不住多事可让诸位见笑了。” 张之越笑道:“兄弟说话太谦虚啦。若不嫌弃一起喝杯酒如何?”他不待伍定远回答便已拉了他的手坐下状甚亲匿。适才阿傻危急之时若非伍定远起意相救只怕这阿傻武功再高也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贼子手下张之越念及这份人情对他神色自是不同。 伍定远本想推拒犹疑间忽见艳婷娇媚的目光正自望向自己他心念一动想道:“也罢!难得来到中原不妨多认识几个英豪吧!”也就不再急着离去了。 张之越当下便治了一桌酒席与伍定远共饮两名少女及那疯汉也一起相陪。 众人互报姓名那师姐名叫艳婷另一名教训那疯汉的少女叫做娟儿。众人请教伍定远的名号伍定远心道:“我现下有案在身绝不能暴露行踪。”便胡乱捏造了个假名说叫胡元。那胡乃是胡说八道的意思至于元字则是远的化称。 张之越敬了一杯酒笑道:“这么大冷天的胡兄要往何处去啊?” 伍定远道:“在下平日做点小生意为了一宗买卖需往京师一行。”那这话倒也没说谎只是这宗买卖非比寻常乃是那关系燕陵镖局八十三口性命的羊皮。 艳婷微笑道:“胡大爷听你口音好似是陜甘人士。我可有说错?” 这话要是旁人说来非让伍定远大起戒备之心不可但他见艳婷玉雪可爱自也不会多心只是一笑道:“姑娘好生聪明就这么一猜便知我的来历。” 艳婷嫣然一笑说道:“胡大爷客气了我小时在西凉住过知道当地说话的口音习惯。” 伍定远大喜道:“原来姑娘是我的小同乡来、来他乡遇故知我敬你一杯。” 艳婷浅浅一笑眼波流动说不出的娇媚。她用西凉土话道:“胡大爷我先干为敬。” 伍定远举起杯来望着艳婷娇媚的面孔忍不住一叹。此番他匆匆离乡听得西凉土话忽地想起故乡人事心中酸楚难忍这杯酒竟是咽不下去。众人以为他思乡情切只不住劝酒。 小客店外风雨交加但店中满是温情温暖伍定远饱历沧桑身怀不白之冤原本满心悲愤此时终有了些温馨之感心下不禁喟然。 席间众人闲聊伍定远极为关心灵音诸人的安危便问道:“方才听各位说起少林寺还说少林和昆仑有仇不知详情究竟如何?” 娟儿笑道:“胡大爷不是生意人么?怎么对少林寺这等关心难不成他们的剃头刀是你卖的?” 伍定远见她一语戳破忍不住面上一红。 张之越却是老江湖他一见伍定远的面便知他也是武林同道想来多半有些麻烦这才不愿说出真实身分当下也不以为意笑道:“不瞒兄台这次少林与昆仑两派间的事情闹得很大现下已经惊动了少林寺的方丈少林方丈担忧昆仑山下手杀害灵音听说他还亲自遣使请昆仑山放人。只是昆仑山的掌门丝毫不加理会不知此事少林要如何善了。” 伍定远摇头道:“难道少林寺不知燕陵镖局的事情吗?” 张之越道:“这当然知道那名捕快下手杀害燕陵镖局满门手法毒辣现下少林寺也到处在找他不管是不是这人干的惨案总之要叫他说个明白。” 伍定远脸色铁青又多了一方人马在追杀自己真不知从何说起。 席间又聊起那疯汉伍定远道:“这位大侠可是有病在身?我瞧他神色不大对。” 张之越叹了一口气道:“我师兄两年前到华南办事路上见到这人他当时被一群乡民围殴说他诈赌。我师兄见他相貌不凡人又近中年不忍他被毒打就出手救了他。这小子无亲无故武功忽高忽低头脑又不清楚我师兄想要放他自己生活也是不妥。只好把他带回九华山。其实这小子除了爱赌上两手也没别的坏处。” 那疯汉一听到“赌”字原本痴呆的神情忽地一变神色极是兴奋从身上摸出了两个骰子叫道:“大!”果然掷出了一个大伍定远见他手法颇见熟练难怪会被乡民视作诈赌的郎中了。 那少女娟儿怒道:“阿傻你就知道赌!人家在说你的事哪!” 那疯汉似怕极娟儿忙收起骰子缩在一旁。 娟儿见他似受了惊吓柔声道:“阿傻你乖乖的别赌就没人会骂你知道吗?” 那疯汉点了点头一张豪迈世故的脸露出了白痴般的笑容。娟儿见他神色痴呆若此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天真的脸上露出一丝愁容。 艳婷掩嘴笑道:“师妹啊你这般管他倒似是…倒似是…” 娟儿脸上一阵红晕娇嗔道:“倒似是什么?是他娘是不是?师姐你可真坏……”说着伸手去骚艳婷的痒。 艳婷脸上一红笑道:“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说着伸手格开。 伍定远见两名少女打闹脸上也泛起微笑道:“这人若是不傻以武功而论当是一代英杰。贵山掌门可曾看出他的师承来历?” 张之越摇头道:“他武功太杂连我掌门师兄也看不出他的师承。我这次下山一半也是为了打听他的来历不过仍旧一无所获。” 伍定远见疯汉吃的满身油腻还将手上的油脂往娟儿身上乱擦艳婷笑道:“师妹你儿子又找娘亲撒娇啦!” 娟儿啐了一口满脸红晕却也不来回嘴只拿起手巾细心地替那疯汉擦拭那疯汉眯着眼直笑却是一幅大肆享受的模样。 伍定远心道:“这疯子居然可以大享艳福比我这明白人还快活许多。”他叹了口气道:“这位疯老兄能有九华山诸位照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张之越道:“看他这样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这人脑子清楚时说话头头是道不过大半时间都像这个样子连自己是谁也认不得。不过他身上有个特征胡兄见多识广也许能看出些什么。” 伍定远哦地一声奇道:“这人还有特征?” 张之越点了点头低声道:“婷儿、娟儿你两人先回避一下。” 娟儿皱眉道:“又要看那刺花么?” 伍定远见张之越点了点头心中便想:“刺花?什么刺花?” 张之越催促道:“你们快出去吧这位胡大爷长年行走江湖说不定也见过这刺花咱们何不一试?” 娟儿叹息一声道:“也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二女便自离房暂到外头等候。 伍定远听他二人说得郑重心下便也好奇只想看看那疯汉身上的认记张之越道:“阿傻把外衣脱了给人家看看你背后的老虎。” 阿傻嘻嘻傻笑道:“又要看我的老虎么?看一次一两银子。” 张之越啐了一口却真的取出一两银子交在阿傻手里。 伍定远微微一笑看来这阿傻虽然傻呼却也知道银子的好处。 阿傻收下银子大声道:“老虎来了!你们可看好啦!”转过身去便自解开衣衫只见阿傻背后真刺了只猛虎只见那猛虎栩栩如生正自张牙舞爪一步步地行下山来。那阿傻虽然人近中年但皮肤仍是白皙光滑那刺花在他雪白的肌肤上一衬更显得刺眼。 张之越指着背上一处道:“你看这儿还有两行字。” 伍定远定睛看去赫见猛虎之旁尚题着两句辞见是“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两句话那猛虎额上却有个“西”字。 伍定远“咦”了一声只觉这刺花好生眼熟便道:“我好像看过一模一样的刺花只记不得在哪儿见过。” 张之越大喜道:“胡兄日后想起稍个信给我感激不尽。” 伍定远低头思量想道:“我一定看过这刺花却是在哪儿见过呢?” 正想间那门外娟儿已等不及了便自开门进来听得伍定远知道刺花来历一时大喜只拉着他问东问西伍定远给她这么一搅扰更无法静心思索脑中只是乱成一片只好哼哼哈哈随口敷衍。 众人痛饮至深夜这才各自回房歇息。 到得第二日午间九华山收拾已妥便欲出。艳婷道:“胡大爷你往北京恰与我们顺路不如一起动身吧!” 伍定远虽然对这群人颇有好感但自己身怀要物不便与武林人物同行便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不过我自己一人独来独往的惯了各位还是先行一步吧!” 艳婷见他不允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好道:“胡爷你路上多保重。我们这就走了。” 伍定远见艳婷一张清秀的脸上颇有关切之意心想:“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会?” 正想间那张之越已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亲亲热热地道道:“胡老弟待你大事一了上我们九华山来住上几天如何?” 伍定远心中一喜他以后还能否回到西凉自己也不知却突然交到了几个好朋友有了个去处忙道:“多谢张大侠小弟事情办完必来叨扰。” 艳婷灿然一笑道:“胡爷我们走啦!” 众人举手作别伍定远看着九华山众人离去心中一片惆怅。他翻身上马慢慢朝东北行去此时日已西斜映的满天云彩缤纷变幻煞是美丽秋风吹来颇有寒意伍定远见只剩自己孤伶伶地一个人不由叹了口气。 想起京师之行必然艰辛不知能否见到王大人为自己洗冤报仇更感心烦。 第八章 泪洒京城 行到京师已是冬日。 北京繁华伍定远久居西凉自然事事透着新鲜但他身有要事那来的心情游览便找了间客店住下。 伍定远安顿好行李便找来店小二问道:“京中有位王宁大人你可知道他府邸何处?” 那小二笑道:“这京中好玩好看的地方多了有天桥杂要有长城奇景您老不去这些好地方却去那王府胡同干什么?” 伍定远微微一笑摸出了一小锭银子塞在那小二手中。 小二忙陪笑道:“原来客官是朝廷中人小人多有冒犯。”说着把王府胡同的去路仔细说了。 伍定远决定趁着黑夜拜访王宁大人以防露了行迹。此时天色尚早他闲来无事便坐到客栈二楼叫了些酒菜小酌也好解些烦闷。 他看着街上携来往攘的人潮正惊讶于京中风华忽听大街上锣鼓喧天却是有大官出巡伍定远一向住在偏远地方从未见过京官出游的威势连忙站起身来抬头眺望。 他远远看去只见一列官兵押着十余辆囚车在闹街缓缓而来原来是死囚游街示众倒不是官员出巡。伍定远见场面浩大心道:“不知是何方囚徒怎地如此穷凶极恶竟要这许多人来监斩。” 往日在西凉时除非遇上杀人要犯否则绝少游街之事他心下好奇想见识这贼徒的面貌便细细去看。 十余辆囚车行来为带头的是名太监伍定远过去从未见过太监只见他骑在马上手上拿了柄拂尘全无胡须便如戏台上做戏的一般。那太监身前跟着一名武官手上牵着那太监的座骑神态却甚恭谨。 伍定远心道:“看来戏子演得没错太监真是长这个样子。” 低头再看却见辆囚车立了个牌子上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温通敌卖国满门凌迟处死。”车里跪着一名老者大大的睁着双眼满脸都是愤怒不平。后头囚车押了数十名男女老幼不住啼哭。 伍定远心下一惊想道:“原来这死囚是朝中大臣!”他向来不熟朝政不知那张温是何许人更不知他何以通敌卖国只得一言不皱眉观看。 囚车缓缓前行那街上原本热闹喧哗此时却静若深夜四下百姓更远远避开躲在街角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了。伍定远见了这气势心下自也一凛忙缩到窗后就怕惹祸上身。 大街上安静无声气氛甚是肃杀忽听唧唧聒聒的声响大作不知怎地竟有大批鸡只奔入街心伍定远惊奇之间忙又探头去看却见一名鸡贩神色慌张正赶着鸡只回笼一旁却有两个孩子大声啼哭伍定远一见之下便已明白看来那两个孩子不知官兵的厉害嬉戏间居然打翻了鸡笼这下定要闯祸了。 大批鸡只四下跳跃一时满街乱窜奔到了囚车之前。那宦官跨下座骑给鸡只一惊啡啡嘶叫登时人立起来那宦官给座骑这么一掀抓不住马鞍便自离鞍而起只见他在空中一转折稳稳地落在地上显然身有武功。但后头十余匹马不及停下猛地撞了上来霎时间大街上马嘶鸡鸣乱成一片。 那鸡贩吓的脸都白了按住了两个孩子跪在地上只是抖。那牵马的武官面色铁青重重一脚踢在那鸡贩头上怒道:“做死么!连几只鸡也看不牢?” 那鸡贩吃痛却不敢乱动只是趴在地下喘息道:“军爷责罚的是小人万万不敢了。” 那武官哼了一声又踢了他一脚大声道:“下次给我多长只眼!否则有你一家子受得了!”跟着转身回去向后头的十来名军官道:“没事了大伙儿这就走吧可别误了监斩的时间。” 忽听一声尖叫跟着啪地一声大响伍定远远远望去只见那武官摔在地下却是吃了那宦官一个耳刮子。 那宦官尖声道:“这死百姓把本座掀下马来你这样踢他两脚就算了吗?”说着喝道:“来人!给我重重的打!” 一旁军士闻言提起军棍对着那鸡贩一阵乱打。那鸡贩头破血流仍勉力跪着两个孩子哭道:“别打我爹爹!”奔了上去急急抱住军士的腿。 那宦官怒道:“反了!反了!大的不听话小的也作怪都给我打!” 军士们暴喝一声伸手将那两个孩子纠住跟着猛煽耳光孩子们吃痛不过呱呱大哭起来嘴角都给打得出血。 伍定远心下不忿想道:“这宦官好跋扈!何必这般辱打百姓?”他心生不忍便想奔入街中阻止但忽地想起自己身怀要务绝不能在此现身当下只有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猛听一阵哈哈大笑远处街边十余骑奔来马上诸人衣衫华贵都作武官打扮。一名胖大男子冷笑道:“薛副总管不过要你押个人连这点事也办不好么?快别胡闹了江大人等着监斩哪!” 那姓薛的太监怒道:“江充是你们主子咱们东厂可不吃他那一套!”嘴上喋喋不休人却已上了马。他见那鸡贩兀自跪倒在地尖声骂道:“都是你这下贱东西误了咱家的大事!” 那鸡贩给打得鼻青脸肿只在地下拼命叩便在此时那姓太监手一挥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将那鸡贩的脑袋切了下来霎时鲜血喷洒街心将大街都染红了。伍定远大惊失色料不到那宦官竟会出手杀人一时只惊得呆了。 那鸡贩的脑袋骨溜溜地滚到地下他两个幼子神色大悲一同冲了上去哭道:“爹爹啊!”一个抱住了爹爹的头颅一个抱住了爹爹的身子鲜血沾满了全身都在痛哭出声。 逃散的鸡只似感好奇只围了上来侧头看着两个可怜孩子。满街行人见了这等惨祸都只飕飕抖无一人敢动上一步。 那宦官冷笑道:“这一家三口都不是好东西!全都该死!”右手慢慢抬起立时便要对那两个孩童下手神态大见残暴。 伍定远深怕那两个孩子又要遭到毒手连忙从怀中取出飞天银梭只要情势一个不妙便要出手救人却在此际那几名衣衫华贵的武官骂道:“别再胡闹了!快快走啦!”说着掉转马头迳自走了。 那宦官见大队人马自行离开便哼了一声放下手来狠狠瞪了那两个孩子一眼跟着迳自驾马离开。 十余辆囚车开拔缓缓离去。旁观街坊见两个孩子逃脱性命急忙奔了上来将他们匆匆带开深怕再有祸事生出。远处囚车中哭声不绝传来与那两个孩子的哭声交错迭起令人为之鼻酸。 伍定远见了这等惨事只觉怒气填膺心中直骂:“死太监!狗宦官!”恨不得能冲上前去将那宦官一刀砍死正气愤间忽听邻桌一人恨恨地道:“可恨太监误国杀害忠良!奸臣把持朝政是非不分!” 伍定远听这声音满是悲愤之意连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儒生满脸气愤正自破口大骂。 伍定远正想上前攀谈忽地心念一动想道:“京城高手如云到处都是朝廷的眼线我可小心了。”便强自忍住只低头喝酒。 却见隔桌另一名酒客走了上来向那儒生道:“老兄啊听你骂得厉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酒客穿得甚是体面看来是名商贾伍定远听得有人问话自也感到关心连忙侧耳倾听。 那儒生气忿地道:“世道不古方今正道不张奸佞势大江充、刘敬这两大贼子带着八虎作奸犯科朝廷给这帮贼人把持如何会不乱?” 那商人哦地一声道:“我人在外省不知京中的事这江充、刘敬又是什么人了?” 那儒生冷笑道:“江充、刘敬这两人是朝中的罪恶渊薮他两人一个手握权柄一个掌管东厂不知整死了多少人刚才那位张温大人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伍定远心中一凛江充这名字他是听过的怀中的羊皮便与此人有关只是伍定远过去不熟朝廷之事虽知羊皮与江充有关却苦无机会打听此人的来历想不到一入京城便听得这他的恶劣事迹。看来绝非善类。 那商人问道:“听老兄之言难道张温大人是被人诬陷的?这中间又有什么故事么?” 那儒生叹道:“这几年被江充斗垮的大臣那还少了吗?一个个都被撤职查办遣反原籍。只是张温大人太过激亢先弹劾东厂的刘敬又与按察使江充结怨弄到两派的人一同陷害落了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那商人奇道:“怎么江充与东厂不是一伙的吗?” 那儒生摇头道:“这两派狗咬狗一嘴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商人“哦”地一声颇感惊奇问道:“此话怎说?” 那儒生道:“这江充势力甚大下辖锦衣卫手握军机目下就数他权柄最为惊人若说朝廷有谁能与之争锋便是另一个奸臣刘敬了。此人任职东厂也是一个残忍好杀的奸恶之徒。这两派人马各自拉拢大臣无所不为遇到忠义之士两派就一同陷害。彼此之间更是争斗不休无日或歇。” 那商人听得目瞪口呆惊道:“难道朝中已经无人主持正义了吗?” 那儒生叹道:“这年头读书人不行没骨气。反倒是几个武人颇有作为。好似那征北大将军柳昂天柳大人……” 那儒生话正说到一半突然被人一把揪住伍定远急忙看去只见抓住那儒生的人身穿红袍腰上悬了钢刀神态狰狞。伍定远心下一凛暗道:“是锦衣卫的人!” 那军官抓着那儒生骂道:“他***你这家伙乱放什么狗屁?江大人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那儒生怒道:“他又不是皇上我何必避讳他的名号?” 那军官大怒喝道:“你还敢说!”右手高举刀光闪动便要一刀斩下伍定远吃了一惊连忙掏出银梭正要出手相助却慢了一步只听咚地一声那儒生的脑袋滚落在地霎时鲜血洒满一地酒楼客人见了惨祸立时大声惊叫起来。 那军官见酒楼众人惊慌立时喝道:“这人擅议朝政已犯死罪我这是就地正法为百姓除害!你们却怕什么?” 众人见他满面怒气地朝自己望来急急低下头去无人敢做一声。 伍定远气得全身抖但人已死了他又能如何?只能随众人低下头去暗自忍耐。 只见那军官踏上一步一把揪起那商人喝道:“你和他一起擅议朝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理当枭示众!” 那商人吓的抖跪地直叫:“大人饶命啊!” 那军士见他身穿华服模样颇为富有便冷笑道:“他***你要老子饶你那也不难五百两白银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那商人颤声道:“要钱?那…那好办。”说着把身上银票全拿了出来抖着双手送上。 那军士见那商人甚是有钱喝道:“先饶你一命!”一脚踢去将那商人踢的翻倒在地跟着提起那儒生的级便自扬长而去只留下那商人在地上抖一具无头尸体倒在客店中。 伍定远一天之中连见了两件大不平的事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惊骇愤怒无以复加暗道:“看来这江充是大大的罪人若是能推倒此人我这番辛苦奔波也有了代价。” 伍定远见京城太乱便早早回到房中打坐养气等天色全黑再去拜访王宁大人。 待到酉时伍定远推窗望外只见太阳西下街上点起了灯笼他深深吸了口气将脸上乔装整理了跟着换上华贵服色将羊皮藏在怀中装成一名巨贾富商便往王宁大人的府邸走去。 伍定远依着店小二的指点缓缓走向一处胡同远远望去巷中灯火通明朱门豪奢四处都是朝廷大员的官邸看来此处便是大名鼎鼎的王府胡同了。伍定远知道此地云集豪门巨贾深怕露了自己的行迹一时更是加倍小心他走走停停只要遇上危急情状立时掉头就跑。 行到巷口却见巷外有个男子挑了幅面担正在做生意伍定远缓步走过正要往巷中行入忽见远处几名侍卫走了过来伍定远吃了一惊连忙转过身去避开了那几人那面贩见他望向自己便招呼道:“这位客倌可要吃碗面么?” 伍定远抬头一看只见那人是个年青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端地是一表人材却怎地在这卖面?伍定远此时身处险地自也无心理会这些身外事便只摇了摇头他斜眼望去见那几名侍卫已然走出胡同这才闪身入内。 走出几步已见一处宅邸规模宏伟就着月色望去门上匾额写著“左御史府”几个烫金大字看来此处便是王宁大人的府邸了。 伍定远知道自己便要与王宁相会他心下忐忑自知自己仅是西凉一名小小捕头单凭怀中这张羊皮不知能否取信堂堂的御史大人。但事关自己的清白几十条无辜的人命岂能不上前一试? 伍定远心中紧张向前走上几步已到不远处忽见门口悬挂的灯笼却未点上大门深锁望之一片幽暗伍定远心中蓦地一惊依着往日办案的直觉只感不妙。他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往附近看去但见四下别无人影除了自己一人的身影外别无他人。 他略感安心想道:“我可别拖拖拉拉了一会儿若有闲杂人等过来别要识破我的身分才好。” 伍定远定了定神缓缓走到门口正待伸手叩门忽见门口上贴着一张纸好似是张公告伍定远心下一凛连忙伸头去看只见那纸却是一张封条上书“王宁贪污滥权假公济私格职查办全家财物一并充公其人格职处死。” 伍定远大惊失色往后退开一步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呆立无语。 他心念急转:“怎么办?这王宁大人自身难保已被人整垮斗死了我千里奔波现下却该怎么办?我要去哪里藏身?” 正想间忽听背后一声长笑一人冷冷地道:“伍捕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哪!” 伍定远倒抽一口冷气回头望去只见一人冷冷地看着自己正是那千里追杀自己的“剑影”钱凌异! 伍定远又惊又怕慌张之间只想掉头就跑却见前头走上一人傲然看着自己伍定远定睛看去这人满脸刀疤相貌丑恶正是那凶狠残暴的“剑蛊”屠凌心。 伍定远双腿一软只听四下哈哈大笑之声不绝于耳他撇眼回望但见“剑寒”金凌霜、“剑浪”刘凌川、“剑豹”莫凌山等好手竟已站在四周。看来昆仑满门的好手全数齐聚此处。 伍定远颓然坐倒在地耳边忽然响起那日知府陆清正对他说的话:“天下虽大教你无处可去!别说你那陜甘道总捕头没了你连这条命怕都保不了哪!你那些家人朋友个个也要大祸临头!” 伍定远仰天长叹知道这几个月的奔波逃亡一切全是白费功夫。他自知死期已到心中反而不再惧怕只是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钱凌异走到伍定远身旁冷笑道:“姓伍的别想逃啦!乖乖跟我们走吧!” 伍定远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自行走出胡同昆仑山众人料他插翅难飞便都跟在他身后。 伍定远抬头望天只见明月高悬冷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凄清寂寥。他忽然想起西凉故乡的月夜不知那些老属下如何了? 正感慨间伍定远又见到巷口的那个面担忽觉有些饿了他回头望向昆仑众人见到一人身材矮小识得叫“剑豹”莫凌山此人颇有侠名是个身不由己之辈。便望着莫凌山淡淡的道:“莫大侠我想吃碗面。” 莫凌山敬他千里奔波是条汉子只是掌门之命不便违背当下叹道:“伍捕头请吧!” 钱凌异等人闻言都有不满之色莫凌山摇头道:“做人别太绝了这是他的最后一餐啊!” 伍定远走到面担之旁低声道:“店家来碗面。” 那卖面男子熟练的搬过凳子笑道:“成哪!这位大爷好口福我这大卤面口味道地包君满意。” 伍定远叹了口气自行坐下。那卖面男子又对昆仑众人叫道:“各位大爷也来吃碗面吧?” 昆仑诸人不加理会钱凌异哼了一声道:“你快点煮少在那儿啰唆!”那男子笑道:“也罢没这口福哪!”便煮起面来了不多时将大大的一碗面端到伍定远面前。 伍定远望着热腾腾的面汤忽地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想自己一生正直原本即将接任甘陜道的总捕头但天外飞来横祸今日却要死在此地这碗面就是他的最后一餐了。 那卖面男子道:“这位大爷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伍定远微微苦笑举起筷子夹了些面条那面吃在口里眼泪却一滴滴的落在碗中。 下面请继续收看“英雄志”二----乱世文章!! “玉皇若问人间世乱世文章不值钱”且看“英雄志”另一男主角的出场他会与伍定远产生什么样的火花!!! 敬请拭目以待! 第一章 落第秀才 人声喧哗小小的客栈中挤满了人虽然在隆冬之中生意仍是极为兴隆。 只听得邻桌一客人高声叫道:“兀那小二给我俐落些!老爷我等了这般久半天还没上道菜。”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连忙打躬哈腰四处道歉。 只见一个小二打扮的青年端着两个烫碗从后厨里赶将出来。“大爷您让让!”那小二叫着准备将手中的热食送上桌。便在此时不知被甚么东西绊了一下登时摔了个狗吃屎。那小二忙救住两个碗没给摔破但碗中的热汤却溅了他满身满手。 虽在大寒冬日那小二双手仍是烫得又红又肿。众客人见他狼狈都哈哈大笑。也有那好心的道:“小心些可烫着了么?” 小二回一望见一名常见的泼皮正自大剌剌的把脚伸出桌旁适才定是此人绊他这跤。 小二站起身来对那泼皮道:“这位大爷您可否收起贵足这般伸在道中来往客人甚是危险哪!” 那泼皮正与人高声说笑旁若无人小二只得轻摇泼疲臂弯把话再说了一遍泼皮表情直是不可思议骂道:“操你祖宗我牛二吃饭你也敢来啰唆?”说着更把脚横在路中狞笑道:“怎样?你祖宗怎么高兴怎么成你想怎样?” 那小二见他蛮横却也动了气大声道:“你这人恁也奇怪了不过要你把脚收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干么这般凶神恶煞?” 牛二见此人不过是个店小二居然敢出言教训自己不免大吃一惊。他站起身来将两只袖子卷起大声道:“你这下贱东西敢胆训你爷爷?来来来爷爷教你些做人道理!” 那小二哼了一声正要回话店中掌柜连忙赶来对那小二便是一掌掴去骂道:“混帐!打翻了菜饭还敢往客人身上赖!要不是这几天欠着人手早轰了你这废物出去!”跟着连忙打躬作揖向那牛二致歉。 牛二嗤了一声迳自坐下喝酒。 旁边几桌客人见仍是迟迟不上菜纷纷大叫大嚷掌柜见那小二兀自站立不动一脸忿忿不平的神色便自喝道:“你杵在这儿干么!还不去干活?” 那小二摇了摇头神情无奈便又进了后厨端了热菜出来。眼见牛二远远冷笑定是有意作弄自己那小二学了个乖当下避开了牛二那桌绕道而行。 正要将菜饭端上哪知背后一阵猛力传来竟是有人来推那小二立足不定向前摔倒手上饭菜尽皆打翻却倒在一人身上只弄得那人身上汤汁淋漓满身油腻那小二心下慌张急忙抬头望去只见眼前那人脸上挂着一幅狞笑正是牛二来了。 那小二吓了一跳不知他有何阴谋正想往后退开忽然背后走上几人已将他牢牢架住牛二嘿嘿狞笑伸手捏住那小二的脸颊道:“小子你弄脏老子的衣衫快快给我赔来吧!” 那小二知道这帮人设计陷害如何肯屈服?当下拼命挣扎叫道:“明明是你往我身上撞来还要我来赔你天下岂有这个道理?” 牛二哦了一声奇道:“好小子到了我手上居然还敢顶嘴啊!” 两旁手下笑道:“大哥跟他说这么多做啥?先赏他几下子叫他学个乖。” 牛二哈哈大笑道:“说得好!”霎时伸出手去重重地打了两个耳光。 那小二脸颊肿起却仍骂不绝口大声道:“你们这帮流氓无耻之尤要真有勇力何不去报效国家?似你这般行径只会欺侮弱小一辈子都是地方的小无赖!” 店中客人听他如此教训牛二都为他暗暗担忧恐怕他便要给当场打死。 果然那牛二狂怒不已他横行乡里乃是地方一霸谁知竟给一名小厮教训侮辱却要他如何咽下这口气?当下大声道:“你这张嘴好生尖利!看老子打烂它!”大吼一声往那小二腹中就是一拳那小二哀叫一声弯下腰去登时呕吐起来。 一伙人跳了过来已将那小二架住拳拳到肉猛往他身上招呼。那小二哀号连连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牛二打了一阵兀自怒气冲冲揪住掌柜道:“我身上新衣少说要得五十两银子你得给我赔来!” 掌柜那敢招惹牛二忙陪笑道:“牛爷这小子来路不明到我这儿才作满个把月哪! 您老随意处置这小子给您出口气我把他这月工钱三钱银子全数给您将就将就吧!“ 牛二大怒道:“三钱银子?你当我牛二是要饭的吗?”一脚就将饭桌踢翻。店中客人见出了事纷纷往门外奔去。 几名伙计忙叫道:“喂!给钱哪!别顾着跑!”但那些客人早冲出门外拣了个吃白食的便宜。 眼看牛二神态凶狠掌柜知道这群泼皮无恶不做再加上牛二又是县衙里当差捕头的小舅子岂可得罪只好拿了二十两银子往他手中一塞苦着脸道:“求您老高抬贵手放过小店吧!” 牛二甸了甸手上的银子冷笑道:“算了咱们今天就放过这小王八蛋!走啦!”众人大笑数声扬长而去临走还不忘踹那小二几脚。 那小二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半天爬不起身。掌柜的冷冷的看他在地上爬行对着伙计们道:“把这家伙给我捻了出去!” 众伙计架起那小二正要撵他出去那小二猛地挣脱了众人冲向掌柜大声道:“工钱!把这些日子的工钱算给我!” 那掌柜平白无故地掉了二十两纹银甚是肉痛如何愿意再付工钱?听那小二叫嚷得凶狠怒道:“你放这什么屁?我没叫你赔那二十两银子你就该谢天谢地了!居然还敢向我要工钱?” 那小二揪住了掌柜喝道:“我给你作了两个月工半文钱也没拿到你这把我赶走却要我吃什么?” 旁边伙计忙把他拉住众人拉扯在一块儿那小二却是死也不愿出去。掌柜提声叫道:“老张!你快去报官把这家伙给我带走!” 那伙计老张知道这衙门里黑暗无比赶忙劝道:“掌柜老爷你可行行好这小子是个落榜的考生只因潦倒穷困才来咱们这儿谋口饭吃。掌柜老爷若是报了官这小子可要失了清白啦!” 那掌柜与这小二无冤无仇自也不愿如此他沉吟片刻想起了和气生财的道理对那小二道:“小子你乖乖滚出去老爷我也不去报官你说如何啊?” 哪知那小二毫不领情一股脑儿地大叫:“你少来威吓我!你既然欠我工钱便当还钱!咱们不妨让青天老爷判一判看看是谁对谁错!” 掌柜见他有恃无恐一幅理直气壮的模样忍不住心中有气心道:“这小子的死活又关我什么事了今日为了这个穷酸糟蹋了我二十两银子回头他还向我要工钱这口气叫我怎么吞的下去!”那小二一月工钱也不过三钱银子算来二十两足足可请上百名伙计真可说是亏本生意了。 他越想越火提声喝道:“老张!你还不去报官?”那伙计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迳自去了。 掌柜见那小二兀自大叫大嚷心下暗暗冷笑想道:“你这小子还不知道厉害等进了此处的衙门啊看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耍什么嘴皮子?” 过不一会儿两个带刀的官差来到那小二扑了上去叫道:“两位差爷!这掌柜积欠我的工钱你二位评个道理替我争个公道!” 一名官差一脚将他踢开喝道:“滚你妈的!穷酸东西!” 那小二滚在一旁忍不住面露震惊叫道:“你们……你们是地方父母官啊!怎能这样?” 一名官差举起手上钢刀冷笑道:“你再啰唆老子一刀宰了你!”另一名官差走向那掌柜不耐烦地道:“搞什么大冷天的叫咱们兄弟出来就是要拿这小子?” 那小二呆呆地看着两名官差只惊得无话可说。 掌柜陪笑道:“劳烦老爷把这小子押走这小子在这儿赖着不走小店的生意可没法作下去啦!” 一名官差挤眉弄眼地道:“他可是偷了什么东西?就只赖在你店里咱们兄弟也不能押他走啊!” 掌柜一听之下岂有不明之理往那小二撇了一眼暗笑道:“死东西臭寒酸老子宁可把你的工钱给了这几个官差也绝不让你称心。”当下取出那小二的工钱都塞在那官差手里涎着脸陪笑。 那官差见有三钱纹银点头道:“好啦!这小子又吃白食又偷东西押走吧!” 那小二听那掌柜和官差联手诬陷忙叫道:“冤枉啊!我没偷东西!我没吃白食!是他积欠我的工钱啊!” 那官差甚不耐烦一把便欲拉了小二走。那小二在地下挣扎只是大声叫冤两名官差使劲拉扯终于把那小二拉开那小二虽给拖走但双眼仍是恶狠狠地凝视着那掌柜大声叫道:“你这般害我我……我定要报仇!” 掌柜哈哈大笑冲上前去举脚乱踢叫道:“放你的狗屁!给我滚出去啦!”一脚正中下颚那小二啊地一声惨叫登时昏了过去。 “醒来!别在那装死!” 那小二清醒之时只见自己已身在大牢之中身上脸上兀自疼痛不堪头晕脑胀恶心不已。 “装死吗?再给我浇盆水!” 只见一个狱卒提了桶水迳自泼了上来。在这酷寒已极的严冬那小二哪禁受得起登时全身颤牙关轻击格格有声。 “你姓啥名谁?祖籍何处?快快从实招来!” 那小二微微抬头见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满脸鄙夷地望着自己那小二忙道:“师爷明鉴小人身遭诬陷以至不幸下狱请师爷明察秋毫还小人一个公道!” 那师爷见他相貌堂堂谈吐文雅不禁“噫”了声道:“你有何冤情不妨明言。” 那小二虽头痛欲裂恶心烦躁仍强忍着喘道:“小人姓卢单名一个云字祖上乃山东潍县人士。今年赴省入举不幸落第偏又盘缠用尽只好寄居客来轩做那跑堂贱役蒙口饭吃。” 师爷双目一亮心下舒了口气道:“原来是个穷秀才也罢!那你又如何偷盗主顾钱财而致身系囹圄?” 卢云缓缓地道:“师爷明鉴小人好歹也读过孔孟之书至不济也不至做那鸡鸣鼠盗之事偷盗云云实乃遭人诬陷。”他顿了顿又道:“自来偷盗必是人赃俱获方可入罪。仅凭客来轩一造之词便欲定我之罪实难令人心服。” 师爷冷冷地道:“这也有理此番年节将至咱们也不欲多生事端。不过为了你这案子叫咱们出入往返劳师动众。你若没有五十两纹银怕是出不去的这叫差费哪!” 他见卢云满脸讶异又道:“本来嘛这规矩是三十两但此番天寒地冻可得多加二十两才能叫这班兄弟们心服啊!” 那师爷见这酸秀才即便下狱恐也没啥油水好捞索性向他要个五十两把他打走了了事。想他能入省城会试五十两这点小钱应该还能筹措。 谁知卢云急道:“五十两?我连一文钱也没有哪!” 那师爷一听脸上更如上一层寒霜“哼”地一声便即走出竟是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卢云急呼冤枉但两旁差役却已将他扔入大牢跟着走了干净。 卢云给人重重摔在大牢之中只觉全身骨头都裂了开来只哼哼哎哎地起不了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缓缓从地下爬起。 这牢中污秽不堪满地屎尿。那些差役懒极竟连粪桶尿壶也不给一个。所幸严冬之中那臭味虽是不堪倒也不至加重。 卢云冷得全身哆嗦拣了个尚称干净的角落蹲下他看着小小窗格外的一块天空灰蒙蒙的不见半点阳光只有一朵朵雪花落将下来。 卢云低下头去心道:“唉!今日不正是送灶之日吗?‘玉皇若问人间事乱世文章不值钱’我十数年寒窗哪料到今日这番下场。” 冷风阵阵袭来身上伤处犹如万般针刺。卢云拉紧衣襟但那薄衫又岂能抵挡这腊月寒风?何况此刻的心寒更胜过身上所受何只千倍。卢云咬紧牙关双目怒睁眼泪却一滴滴地落将下来。 一连数日牢中竟连伙食也不送来更无人再来审讯。想是年节将至人人忙着欢度又有谁来理会他自是把那又冷又饿在那屎尿满地中苦蹲的卢云给忘了。到得除夕夜里只听城里鞭炮震天价响一片喜气洋洋。卢云思及过世亲人悲从中来更是放声大哭。 好容易熬到初一一名狱卒拎了食篮过来青菜豆腐之外居然还有条鱼。那狱卒是个老头儿卢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老狱卒道:“这是我家中的年夜饭留了条鱼给你好歹也是大年初一沾点喜也是好的。” 卢云饿得狠了大口大口地扒着饭。 那老狱卒道:“慢吃别噎着了!瞧你眉清目秀的怎会沦落到此?” 卢云搁下饭碗叹了口气瞧这老人神情温和不似其他人那如狼似虎的模样便把情由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老狱卒听了心下侧然低声道:“咱们这个县老爷又贪财又好色如你这般的冤狱我已见了不知多少回。此地千两黄金换个死囚百两纹银救得**看你这般情事少说也要五十两救命钱。” 卢云又悲又怒大声道:“这群无耻之徒贪赃枉法这天下还有公理吗?” 那老狱卒忙示意噤声心道:“你自己不也还关在牢里?谈甚么天理王法?”那老狱卒见他吃完了低头收拾碗筷便急急走了。 数日后狱卒押了一名公子进来只见他眉清目秀不知犯了什么罪名身上穿着大绸锦绣甚是华贵。只见他也被关入大牢便在隔房而已。 卢云心道:“这人看来是个读书人只不知犯了什么罪名莫非也是身遭诬陷?” 第二日清早众狱卒过来将卢云与那公子一并押出看来已要到公堂上受审了。卢云想起那老狱卒所言心中暗暗忧愁不知那县太爷会怎生处置自己。 行到堂上只见一人样貌俨然手持惊堂木头带七品乌纱帽望之令人生畏当是此地县太爷了。两旁官差押着卢云与那公子一同跪下静听审讯。 卢云见那公子相貌堂堂跪在自己身边神色间却甚凛然似乎毫无所惧卢云忍不住暗自佩服想道:“看他好生镇静定也是被人冤枉的。” 眼看旁人镇静若斯他自也不愿露出害怕的神态只收敛心神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下。 升堂礼毕但听县太爷猛敲一记惊堂木跟着喝道:“传贾氏!” 卢云听他语气森厉虽说自己力图镇静仍是吓了一跳过不多时两旁官差带了名老妇进来那老妇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约莫五六十来岁跪地道:“民妇贾氏叩见青天大老爷。”神色间颇为害怕。 那公子见了这老妇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认得她。卢云看在眼里心道:“这老妇不知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是她具状来告这名公子么?” 那县太爷拿起状纸道:“上月初三你亲睹一名男子调戏你家夫人更把她奸辱了可有此事?” 贾氏叩道:“回老爷的话民妇不敢妄言确有此事。” 县太爷嗯了一声又道:“本官看过你的供状你既然亲眼目睹这桩**恶行定然认得匪人本官现下要你帮个忙把这匪人认了出来你可能做到?” 那贾氏放声大哭叫道:“那贼人便化成了灰民妇也能将他认了出来!” 卢云见她悲伤无比一旁那眉清目秀的男子又是恐惧万分已知那老妇是来指认罪嫌的想来自己给人带来此处用意不过陪榜便已放下心来。 县太爷见这老妇一口答允心下甚喜道:“你莫要气愤只要你认出贼人本官便能替你家主母作主将他绳之以法以张天理公道。”他伸手向卢云与那斯文男子一指道:“这里跪了两个人你仔细看着把他给我指出来。” 那老妇尖叫一声登时朝两人奔来跟着瞅着一双皱眼细细往两人身上打量。 卢云本是漫不经心却见那老妇一双怪眼翻白只朝自己望来还不住上下打转卢云给她看得心惊胆跳心下暗自害怕想道:“这老妇年岁不轻可别老眼昏花胡乱将我错认了。”一时飕飕抖只怕给人错认了。 正担忧间忽见那老妇伸手指向自己说道:“他!便是他!这人那日强*奸我家主母行径残暴无耻还请大人重重责罚将之枭示众!” 卢云吓得魂飞天外惊道:“你…你胡说什么?你可别诬赖好人啊!” 县太爷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大堂之上如何敢擅自说话!来人给我掌嘴了!” 一旁官差走来重重打着卢云耳光。卢云吃痛脸颊高高肿起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 那县太爷指着卢云道:“贾氏你可看清楚了真是这人不是旁的人么?” 老妇尖声道:“正是这人决计错不了一个月前这人闯入府里拿了尖刀逼迫我家主母强迫她就范这人外貌斯文实则禽兽不如!这种人我只要看过一眼便决计不会忘掉!” 卢云又惊又怕一个月前他还在客来轩当差什么时候干过这等荒唐事当下叫道:“冤枉啊!”一句冤枉尚未说完便给重重打了十来个耳光滚倒堂上。 那县太爷大声道:“好一个大胆刁民你在本县作奸犯科强*奸民女实在罪大恶极本官问你一句你认不认罪?” 卢云心下惊慌叫道:“大人千万别听那老妇妄言小人是清白的!” 县太爷却不理会迳自道:“这人顽劣不堪到了公堂之上居然还不知认罪。来人给我用刑了等会儿叫他给我画押!” 一旁官差将卢云抓起狞笑道:“小子你就快点招认了吧早些画押也省得皮肉受苦。” 眼见官差们个个如同豺狼虎豹卢云只是个穷书生心下如何不怕?他颤声道:“我… 我不曾做半件歹事你……你却要我如何招认?“ 那官差哼了一声道:“还敢嘴硬?”跟着将卢云拖到角落拿起鞭子猛抽那鞭头带着尖刺抽落后疼痛不堪啪啪数响后卢云身上满是血痕几已痛晕过去。 长鞭抽打声中那县太爷亲走下堂亲自将那斯文模样的人扶了起来陪笑道:“我们这些官差有眼无珠拿错了人还请洪少爷原宥则个。” 那公子冷冷一笑道:“算了这种事我也不与你计较。我这会儿可以走了么?” 县太爷打躬作揖道:“当然可以这次惊动了洪少爷实在情非得已还望少爷不要计较。”说着喝道:“你们还不过来送洪少爷回府!” 一众官差连忙走了上来便要护送那洪少爷离开那洪少爷一挥手冷笑道:“不必你们麻烦我家轿子就在外头我自个儿走便了。” 他哈哈一笑转身便行忽然门口人影一闪一条大汉冲了进来此人手持尖刀满面全是怒气怒喝道:“洪贵!狗官放过了你老子却决计饶你不过纳命来吧!” 洪少爷大惊失色忙往后退开几步转头往县太爷望去颤声道:“这……这人是干什么的?” 县太爷也是大惊喝道:“大胆刁民公堂之上居然敢持刀闯入?来人啊!快快把这恶徒押下了!” 两旁官差冲上一阵拳打脚踢将那壮汉压倒在地。 那壮汉大声呼喝叫道:“姓洪的!你强*奸我妻就想这般一走了之吗?老子告诉你你别以为你家财大势大便能胡作非为老子定要把你整垮!” 那洪少爷听了说话登时“哦”地一声已认出他来他嘿嘿一笑道:“原来是你啊!”说着迈步上前俯身下去低声对那壮汉道:“你这小子真个不识好歹你娘子每日里愁眉不展我便来替你怜惜一番你不知感谢也就算了居然还告上官府实在不识相。” 那壮汉虎吼连连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县太爷深怕洪少爷言多有失急忙使个眼色道:“洪少爷快些走吧别与这人啰唆了。”那洪少爷会意长笑一声迳自走了。 卢云把这些情景看在眼里他背上挨打心中更如刀割:“好一个奸官!看他这个模样定有收受好处否则断案怎会如此轻率?我……我绝不能招便算打死我了我也不画押!”他不甘被人当作替死鬼当下只是忍痛不语吃了十来鞭后已然痛晕过去。 眼看那洪少爷从容离去那县太爷便命人将那壮汉拖起喝道:“你这厮好生大胆本官已将真凶拿到不日便要还你一个公道你却干么冤枉善良?”说着朝卢云一指自已把他当作真凶。 那壮汉斜眼看了卢云一眼登即怒吼一声骂道:“放屁!你这贪官平日只是豪门的走狗从不曾为百姓出过半分力就这么胡乱找个人替死便想要我放过那姓洪的么?” 那县太爷闻言大怒用力一拍惊堂木喝道:“公堂之上你竟敢胡言乱语!若不是念在你是苦主的份上本官今日非定你死罪不可!”他伸手一挥喝道:“来人!把他拖下去重重打上一百大板!” 两旁官差走上将那壮汉架住正要拖出去毒打那壮汉大声骂道:“你这狗官少神气!老子也不是没来头的!明白告诉你咱亲舅舅在京城都察院里当差与几位御史大人相熟你有种只管打死我好了看他怎么替我出头讨公道!” 那县太爷听得“御史”二字面色已成惨白一旁师爷急急走上低声在他耳边道:“这人所言绝非虚妄杜撰大人可不能打他否则必难善了。” 那县太爷听得此言连忙伸手出去制住公人嘶哑地道:“不忙打他先把这人给我赶出去!” 众官差答应一声将那壮汉扔出衙门。那壮汉仍不死心犹在门口叫骂左右官差赶上将他乱棒轰走了。 县太爷召来师爷问道:“这下好了这苦主也不是好惹的咱们该如何办理?” 那师爷往卢云看了一眼低声道:“大人莫要担忧只要逼那姓卢的小子招供日后便算都察院派人来查咱们也有对证。” 县太爷喜道:“没错只要有了供纸还怕怎地?”当下召来公人吩咐道:“这小子穷凶极恶死不认罪你们给我认真打直到招供画押为止!” 那官差急忙抢上又是十来鞭抽下只把卢云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一条命只剩半条。 一名官差走了上来道:“启禀大人不论我们如何用刑那姓卢的小子还是死命不招已然昏晕过去。” 县太爷怒道:“这死小子若不画押那苦主一状告到京城到时上头查下来却要我如何担待?再给我重重的打!” 众官差又打了一阵卢云只是不动好似死了一般那师爷连忙劝道:“这小子硬得很再打下去怕要出了人命。咱们明日再审不迟。” 县太爷嘿地一声大声道:“先把他关了起来明日再给他用刑。” 众官差将卢云托起丢回牢里。 过不多时卢云悠悠转醒只觉全身上下火烧般地疼痛逼得他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扶住铁栏缓缓爬起。 卢云望着空无一人的牢房想起自己身遭诬陷心中直是又怕又恨寻思道:“这衙门黑暗无比我若是抵死不招他们定会杀害于我可我若要招了那也是死路一条。天哪我卢云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么?我不要!我不要!” 他心神激荡抓住牢门大吼道:“我不要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喊了一阵却无人理会到得后来竟连声音都喊哑了。 第二章 为天地立心 第二日卢云又给押了出去这次县官并不在场众官差迳自用刑逼问。 只听一人道:“***最近手气正背早想找人毒打一顿出气今日就让我打个痛快!”其余几人笑道:“尽量打别打死就成了。” 卢云听他们说得凶狠只吓得魂飞魄散饶他生平硬气此时也不住口地讨饶那人哈哈大笑道:“这般没用那就快快招啦!也好少些皮肉苦!”接过鞭子大声吆喝鞭打却把卢云打得死去活来当他作出气包一般。 卢云给打得眼泪鼻涕齐流但想起自己的清白仍是死命不招。 一名官差见卢云死命苦熬不禁摇了摇头道:“这位朋友啊!我看你也别撑了自来重刑拷打从没人熬得过第三日反正早晚都是要招你何必受这个苦呢?” 卢云此时已无力气喊疼只缓缓睁开双眼低声道:“我…我至死都要做个清白人你们杀了我吧!” 那官差喝道:“杀了你?你没招之前便死也不容易!”跟着举鞭猛力打落。 卢云咬牙忍耐熬到后来神智已失但晕不片刻又给人用冷水泼醒再打只把他打得前后昏晕十来次真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打到夜间众官差见天色已晚便将卢云押回牢中他一倒在地下立时昏晕过去已是人事不知连痛也不知道了。 昏睡中众官差却又押进一人那人满脸胡须神态威武身上脚上都带了重重的枷锁却是个江洋大盗光看他模样便知武功高强众官差将他关在了隔房跟着匆匆离去。 到了第三日上午卢云又给拖了出去此时他已气息奄奄连路也走不动了众官差怕打死了他便朝痛处下手又是在伤疤撒盐又是火烫灌水卢云痛得大哭起来一众官差连声取笑好似杀鸡杀猪一般地整他。 众人打了一阵一名官差手持纸笔走了上来笑道:“小子若是知道厉害劝你快快招了吧!” 卢云全无知觉低头无语一人取过冷水浇在他面上卢云呻吟一声悠悠醒转。 一名官差伸手捏住了卢云的脸颊喝道:“小子你到底招不招?”满脸都是不耐。 卢云给人捏住了双颊不由自主抬起头来喘息道:“我不是贼你要我招什么……” 那公人呸了一声往地下吐了口痰跟着重重煽了个耳光冷笑道:“你不是贼?那你又是什么了?店小二么?” 卢云闭上了眼低声道:“我姓卢名云是个书生。” 那官差笑道:“你是书生果然输得厉害嘿嘿念这么多书干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拿不到功名便成了废物啦。”说着嗤嗤地笑了起来神色甚是不屑。 卢云缓缓摇头道:“你错了我读书不是为了功名。” 那官差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狞笑道:“哦?你读书不是为了功名那又是为了什么? 读书很好玩么?“ 一人笑道:“这群读书人还会要什么?俗话不是说了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群王八蛋要不是为了美女颜如玉再不便是为了那黄金屋啦!”看来这人颇知文墨居然晓得这两句话众人大声叫好那人则得意洋洋颇见心喜。 卢云缓缓抬起头来低声道:“错了你们全错了。我辈儒生贫贱不移所求不过四事而已。” 众官差见他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兀自说得郑重不禁心下一奇问道:“哪四件事? 说来听听?“ 卢云看着污秽肮脏的牢房耳听一众官差的讥笑霎时悲愤难抑仰天大叫道:“告诉你们这群无知之辈吧!我辈读书之人只求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生平全此四事虽死无憾!”他虽已奄奄一息但此刻说话仍是掷地有声神色间更流露出一股激愤之意。 众人哈哈大笑道:“这小子口气不小!”说着便往他伤处倒油跟着点上了火卢云痛苦嚎哭只在地下打滚一名官差将他架起笑道:“什么为天地立心我看他这是猪油蒙心啦!”嘻笑声中更把他整得死去活来。 隔房大盗本在地下睡觉听得卢云说出这四句话只缓缓站起凝目便往卢云看去脸上却有五分讶异五分敬佩。 这日众官差打到手软卢云却仍是一字不招。一名官差哼了一声道:“我明白告诉你吧!明日便是最后一次打你了你若再不招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直到把你活活打死为止知道了么?” 卢云情知他说得是真只吓得肝胆俱裂。 是夜愁云惨雾卢云已知自己明日必死想来还要惨遭酷刑实在无法忍受。待要一头撞死可又舍不得这大好人生当此绝望之际忍不住放声大哭。 正哭间忽听一人道:“小兄弟快别哭了这狗县官名叫吴昌人称吴老虎陷人害民此人最有一套。你便是哭死自己也是无用。” 卢云转头望去却见一条大汉望向自己那人满脸胡须带着重重的铁枷一望便知是个江洋大盗正是前几日关进来的那人。 那大盗说道:“你日间给他们打得厉害吧快些揉搓不然明日肿将起来只怕真要疼死你了。” 卢云垂泪道:“搓也没用这些官差说过了倘若我还是不招他们明日便要将我活活打死。” 那大盗摇头道:“你可得好好撑住了只要熬不住刑不明不白的画押招供恐怕后天便要问斩。” 卢云号啕大哭叫道:“老天啊!横竖都是死却要我如何是好?” 那大盗正待劝慰一名狱卒冲了过来喝道:“你们两个说些什么!难道不怕打么!” 卢云大惊连忙缩到墙角去了那大盗却丝毫不惧只笑了笑道:“老子生平天不怕地不怕你们要是有种便过来打你爷爷啊。”说着勾勾小指神态大为挑衅。 那狱卒大怒喝道:“你给等着等一下不打断你的狗腿老子跟你姓!”登时去呼唤同伴一齐过来对付这名大盗。那大盗却打了个哈欠迳自躺在地下睡觉。 众官差正自聚赌听那狱卒大声嚷嚷便问道:“怎么啦?” 那狱卒向大盗一指叫道:“那死小子瞧不起我们不把他打上一顿我心里不舒坦。” 一名官差嗤地一声皱眉道:“这土匪是太湖双龙寨的贼咱们老爷升官的指望全在这件功劳上你可别胡乱打死他了。” 那狱卒嘿嘿冷笑道:“这你甭担心你们几个只管在外头把风让我好好揍他一顿出口气再说。” 一名官差打开牢房道:“你手脚快点大家还在赌哪。” 那狱卒眼见这大盗身上带着重枷又只躺在地下看来便要还手也是不能他高举钢刀狞笑道:“死东西任你在外头一条猛龙到我手上也不过是巴掌大的一条烂虫你若想活命还不给我磕头讨饶了?”说着往那大盗屁股上一踢。 那狱卒见大盗一动不动想来嘴巴猖狂却是不敢还手他哈哈大笑当即将那大盗托起便要痛殴一顿。 正要动手忽见那大盗张开双眼冷笑道:“你们这些狗官难得有点小权便想当皇帝啦!”身子一晃已将那狱卒震了开来跟着一口口水吐在那狱卒脸上。 那狱卒大怒欲狂霎时吼叫道:“你找死!”一刀挥出便向那大盗砍去。 众官差吃了一惊急道:“别杀他!” 眼看刀刃便要加身那大盗丝毫不怕当下仰头长笑喝道:“来得好!”一脚踢出已将那狱卒手上的钢刀踢掉跟着往他手臂上一抓猛听剥啦一声怪响血肉横飞中夹杂着凄厉至极的惨叫那狱卒一条臂膀竟活生生地扯了下来。 众狱卒大惊往后急退卢云见了这残酷至极的景象也是忍不住骇然出声。 那大盗笑道:“狗杂碎胆敢碰你爷爷的那便是个死字!”说着虎吼一声托起那狱卒的脑袋用力往墙上一撞只听轰地一声那狱卒脑浆迸裂血肉模糊地死下地下。 那大盗转头望向众官差暴喝道:“还有人想进来么?” 众狱卒大惊失色当下大叫大嚷急急向上级回报。过不多时一名捕快急急来看待见地下血肉模糊的惨况吓得魂飞天外那大盗斜目看了那捕快一眼冷冷地道:“你们记好了你爷爷姓常名雪恨外号叫做‘九命疯子’你们哪个不怕死只管再进来吧!” 那捕快吞了口唾沫一时也不敢进去只吩咐众人严加看守明日再等县老爷吩咐。 那大盗见无人敢胆进来对付自己便自哈哈大笑向卢云一挥手道:“小兄弟看了做人便要这般做法天地间才无人敢欺侮你。”跟着唱道:“爷爷生在天地间啊生来最是不怕官大口吃肉大担金逍遥世间无人管!”一时手舞足蹈甚是得意。 众官差低头咒骂却无人敢过来啰唆。 卢云呆呆听着想道:“我若有这般武功这些官差也不敢打我了。”但此时的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如何能与这些饿狼也似的官差搏斗他叹息一声只有闷闷睡了。 睡到中夜忽觉身上一紧竟有人将他拉起卢云睁开了眼只见那大盗竟尔站在他的面前牢门却已给人打开。 卢云惊道:“你……你怎么脱身出来的?”那大盗哈哈一笑伸手向后一指牢门外站着一群黑衣蒙面之人地下却躺了十来名官差的尸原来是有同伙前来劫狱。 卢云瞠目结舌这几名土匪的手段好不厉害须臾间便能闯入大牢正惊叹间那大盗嘿嘿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小兄弟随我们走吧看你眉清目秀的又有这般硬骨气咱们老大一定喜爱。” 忽听外头有人大喊:“劫狱啦!快来人啊!” 铜锣声当当响起四下脚步声杂沓又有百来名官差冲入牢里人人手中提着灯笼抄着家伙都要过来抓人。卢云吓了一跳连忙往角落缩去飕飕抖。 那带头的黑衣人却丝毫不惧只冷笑道:“贼官差来得好刚好给我练箭。”他提起大弓刷刷数声一箭一个当头几名官差登时尸横就地。后头官差见敌人武功了得一时各找掩蔽躲在牢房外喊叫。 那大盗笑道:“‘火眼狻猊’好厉害的箭法啊咱们一年不见你可越来越长进啦!” 那黑衣人道:“别说这些废话了有话咱们外头说去。” 那大盗哈哈一笑道:“这几日气受得多了让我多杀几只狗子!”他从喽啰手中接过钢刀大剌剌地走了出去众官差见他敢胆出来一声喊纷纷奔出后头一人叫道:“抓住他别给他走了!”却是那师爷的声音。 眼看众官差逼来那大盗朝地下一滚砍断当前两名官差的小腿跟着站起身来喝道:“死吧!”登时放手大杀只见牢房中人头乱滚鲜血横流其余官差见土匪凶狠异常吓得手脚软纷纷后退。 那师爷大喊大嚷:“大家不要怕!再上!再上!” 那大盗笑道:“你***你这人只会吆喝自己怎么不上?”说着向同伴喝道:“来人取我兵刃来!老子今天一次杀光这窝狗贼!” 两名喽啰抬过一柄兵刃见是柄粗重无比的大斧那大盗单手接过手持巨斧乱吼乱叫朝人群狂劈滥砍一名官差当其冲霎时连人带刀给砍成两截鲜血肝肠流得满地。 众官差吓得屁滚尿流叫道:“救命啊!”众官差脚底抹油逃个一干二净那师爷见下属四散奔逃也是惊叫:“完了!完了!”他大叫一声急忙朝后逃走。 那大盗喝道:“不准走!老子还没杀够!”他追砍过去当者披靡点点鲜血洒在墙上满地都是断手断脚的尸。 牢房里空无一人只余下满地尸一众黑衣人见官差仓皇逃跑忍不住哈哈大笑便也要离开。 那大盗正要离去见卢云兀自呆立不动便放下巨斧回头笑道:“小兄弟快走吧!咱们回到山寨去大家以后大口吃肉大秤分金再也不用烦恼了!” 卢云却只茫然站立丝毫不见移动脚步。 那大盗嘿地一声说道:“小兄弟想清楚了你若恃强不走等官差过来抓住你你还想生离此地么?” 卢云一愣想道:“是啊!等会儿官差若要过来我可怎么办?”心中害怕便想随众匪离去但脚步一动转念又想:“我……我卢云堂堂正正的人怎可入伙做贼?我饱读诗书今日若要自甘堕落死后怎么对得起爹娘祖先?”想到此处脚步便又停下。 那大盗颇不耐烦皱眉道:“你到底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可没法子等你了。”说着便要过来拉扯卢云猛地一惊急急向后退开一步摇手道:“我……我不能做土匪……” 那大盗骂道:“他***小小年纪就学得迂腐顽固!” 一旁黑衣人劝解道:“这小子没有福缘也不必勉强。眼前还是逃命要紧别让大哥担忧了。” 那大盗见卢云始终不走只好叹息一声便随众人走了。 此时官差盗匪都已离去无人拦阻卢云心道:“我现下应该怎地?是要逃狱还是留在此地?”倘若逃狱那可是畏罪潜逃罪加一等恐怕这辈子平反无望了但若留在此处只怕明日县官仍会着意陷害定会给活活打死一时拿捏不定。 正自犹疑忽见几名狱卒探头探脑的下来语带惊恐地道:“劫狱的都走了吗?” 卢云正要回答忽见那师爷急急走进在牢中绕了一圈他见众匪走得干干净净抱头叫道:“完啦!完啦!这帮土匪全走了咱们拿什么见县老爷啊?” 这帮大盗出身江东双龙寨作案无数乃是钦命要犯县太爷一心调京升官指望的全在这件功劳上谁知犯人竟在这当口走脱看来自己定会给人重重责罚。 却听一名狱卒道:“启禀师爷那帮匪徒也不是全部走脱咱们血战之中侥幸拿到一名领还请师爷落。” 那师爷喜道:“在哪里了?快押他上来?” 那狱卒朝卢云一指笑道:“启禀师爷就是这小子了。” 卢云大惊急急摇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眼看手下嘻皮笑脸那师爷大怒道:“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东西还在放什么屁!” 众狱卒互望一眼脸色都颇尴尬。 卢云拍了拍胸口心下稍安却见一名狱卒附耳过去低声道:“这帮贼人大摇大摆走了咱们找不到人顶罪可没法对上头交代。” 那师爷心下恍然暗道:“这话说得是。”当下吩咐道:“这小子看来确是同谋你给我小心看住。” 卢云闻言大惊登时魂飞天外惨叫道:“冤枉啊!” 众狱卒大喜纷纷叫道:“是啊!这小子正是谋咱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把他抓住……” 耳听那几个狱卒还在胡说八道自夸适才如何英勇无敌那师爷暍道:“你们还在这里放屁!还不快给我抓人去!”情知县老爷知道此事后定有一阵脾气要连忙率人追出好歹面子上来个奋不顾身也好向上头交代。 眼看众人离去卢云面色惨然只呆呆坐在地下心道:“完了我这辈子什么都完了……” 原本那县官着意屈打成招要他招认强*奸民妇的罪名那罪责虽然不轻却还未必是个死字但这次若要给这帮奸官安上逃狱的大罪便只剩凌迟处死一条路好走。 卢云泪眼汪汪惶急间只是悔不当初要是方才随那大盗走了绝不会有这般下场。 正哭泣间忽见牢门尚未关拢门外也仅一名老狱卒看来这帮官差实在轻视自己这名文弱书生竟没加派重兵看守。卢云心念如电寻思:“这衙门黑暗已极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言念及此连忙冲出牢中便欲向外奔去。 那老狱卒见他奔出忙拔刀上前阻住卢云的去路暍道:“你……你干什么!” 那老狱卒不是旁人却是大年初一时招待卢云一顿隔年饭的老好人。 卢云跪倒在地软声道:“老丈你行个好放了我吧!我若不走便死路一条了。” 那老狱卒面色不忍叹道:“可我……我职责在身实在不能放你走你快进牢里去了。”说着连连挥动手上兵刃却是无意放人。 卢云垂泪道:“老丈啊你也听到他们的诬陷了我今日若要进去这牢门那可是进到鬼门关里啊!”说着便要往外奔出。 老狱卒挥刀拦路喝道:“不行!你若是走了我定要倒楣!” 卢云不加理会掩住了脸低头便向外急冲那老狱卒大叫一声:“哪里走!”举刀便朝卢云砍来也是这人老得很了出招缓慢至极卢云虽然不识武功但只往旁一闪便已躲开。他一咬牙便朝门外冲出。 眼看卢云便要走脱那老狱卒跪倒在地哭道:“你莫走啊?你这一走我当差的死罪一条不说我全家老小可也没命啦!呜……呜!” 卢云站在门口回头望着老狱卒想起他那顿隔年饭的恩情只觉得此人心地不坏自己若要逃走不免害了人家满门老小他心下一软实在不忍心不由得一阵犹豫。 那老狱卒伏在地下大哭恳求道:“这位大哥行行好可怜可怜老头子吧别只顾自己逃啊!” 卢云叹了口气心道:“罢了!罢了!我卢云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便是死了也是烂命一条。这老狱卒若死了怕还得赔上他家老小的性命。唉!大丈夫岂可求生以害仁?” 卢云转身走回俯身扶起老狱卒温言道:“老丈别哭我不走了。” 那老狱卒大喜颤声道:“你……你真不走了?” 卢云点了点头道:“是我不能走……” 话未说完那老狱卒忽地从靴子里摸出把匕猛力向卢云刺来。 卢云一惊忙向旁一闪跟着伸手用力一挥将那老狱卒推开。 那老狱卒脚下不稳立时摔倒在地。只听得他断断续续地道:“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我给你一条鱼过年你……你竟这样待我……”跟着便一动不动竟似死了。 卢云忙扶起那老狱卒只见他胸口上正插着自己那把匕已然气绝想是他滑倒时误伤自己所致。卢云心中一阵歉疚想道:“这老人其实心地不坏只因身在衙门不得不如此。唉……卢云啊卢云他可是因你而死啊!”他呆立半晌叹了口气急忙冲出衙门。 一路闪闪躲躲天幸没遇上什么官差想来都已出门抓人了卢云自个儿奔上大街只见街上灯火通明好不热闹时值元宵将届年节欢庆街上挂满形形色色的灯笼或为花鸟、或作奇兽好不辉煌。 卢云自知身在险地无暇驻足观看急忙躲入巷中一路奔至城郊找了处荒凉破庙歇息。是夜寒风凛凛卢云惊惧之间有如惊弓之鸟每逢风吹草动就吓得面色惨白只怕官差过来捉拿自己他受寒受冻心中复又担忧恐惧直如炼狱一般。 第二日天未亮卢云便急急出庙赶往运河渡口行去他知道多留一刻便有一刻的危险只有急离开山东方有活命之机。 行到运河渡口只见河上帆影往来虽在年节交通仍是极盛。卢云寻思道:“我身无分文若想离开山东唯有乘船南下了。”这水路一途甚是隐密官府即便四下追捕料来也不会查到水路上。 沿岸询问船家可有缺欠人手人人脸上漠然对他如同不视卢云一路吃憋好容易见一个船老大蹲在地下吃食卢云连忙奔上前去道:“这位大哥你这儿可欠人手使唤?” 那船老大放下碗筷上下打量卢云冷冷地道:“你想找差事?” 卢云忙道:“正是在下想找份工还请大哥成全。” 那船老大打了个哈欠道:“什么在下不在下的说话这般难懂。”他瞄了瞄卢云道:“你这小子怎么浑身是伤是给疯狗咬得么?” 卢云干笑几声心道:“说得好那群官差残暴至极真与疯狗没两样。”当下陪笑道:“大哥说得是我昨夜遇上一大群疯狗给他们连连追咬这才伤成这样。” 那船老大半信半疑只嗯了一声道:“好吧!看你这小子生的壮实想来还能干点苦力!”他站起身来道:“按我这儿规矩你平日搬运货物水浅时下船拉纤一个月一钱银子你要么?” 这纤夫自古就是最为苦重的劳奴。先用绳索缚住船身再上岸苦力拖拉有如奴隶一般。卢云见工重钱少这船老大极为苛刻忍不住皱起眉头那船老大喝道:“你这小子还想讨价还价么?要就点头不要便滚怎么样?” 卢云叹息一声此时命悬人手只要能离开山东便已算得活路了忙道:“成成成便一个月一钱银子。” 船老大笑道:“是你自己答应的可别说我刻薄你!”当下便拉着卢云上船卢云不敢违逆只求离开此地便低头跟着走了。 上船不久船只便已开动卢云深怕有人过来捉拿自己只躲在舱中不敢出来。直到远离岸边方才放下心来。 船行好不快过不数日便已离开了他自小生长的山东。 这一路行来不见有人前来缉拿给狱卒打的伤势也逐渐复元慢慢地卢云也放下心来想来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那县官岂会大费周章的前来追捕?八成是把自己给忘了念及此处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每日便随着船工上下搬货忙里忙外想起不必再挨人毒打倒也自得其乐。 匆匆之间便已过了半月一夜明月映江卢云夜不成眠走到船边只见远处轻烟薄雾朦朦胧胧夜深幽静唯有河水轻轻拍打船身。 卢云想起自己科考不第厄运连连竟然沦落至此一时自伤身世泪水滚滚而下忽地想到了杜甫的旅夜书怀:“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他不知此去南方命运何卜茫茫然间竟似痴了一般。 又过数日那船行到一处浅滩竟是难以行船看来须得拉纤。那船老大喝道:“大家给我上岸去好好干活!” 卢云随众人行到岸上只见船老大另雇了二十几名纤夫看来船身沉重光靠船上几名水手不足济事。 忽听船老大骂道:“***这几个老头小孩是谁给我雇来的!快快给我赶走了!”卢云定睛看去只见船老大怒喝连连正指着几名老人小童狂骂不休。 一名船夫陪笑道:“该死!该死!小的没看清楚竟给这些人混了进来这就赶他们走。”当下对着老人小孩喝道:“滚啦!这儿用不上你们!” 一众老弱大惊失色叫道:“不成啊!咱们好几日没活干了你们再赶我们走要拿什么吃饭啊!” 眼看那些老头小孩拼命哀求卢云也帮着说些好话船老大耐不住烦骂道:“他***这些废人没半点气力成什么用?想干可以工资减半!” 卢云听他刻薄之至一时心头火起只想上前指责但自己也是人家的伙计人微言轻又能如何?只有叹息一声不再多言便随众纤夫脱了上衣一齐等候拉纤。 此时虽当严冬但人人无惧寒冷便是弱小稚童也是满面坚毅。船老大一声令下:“拉啊!”啪地一响手上皮鞭挥起正抽在一名壮汉身上。 霎时众人高声唱道:“拉哦!拉哦!拉得一身汗米饭美酒来拉哦!拉哦!拉得两手烂婆娘嫁过来拉哦!拉哦!拉光血与肉来世免投胎!”歌声远远传了出去飘扬在运河之上歌声豪迈中自有一股悲苦听来直是叫人鼻酸。 卢云全身用力只拉的数下掌心就已破皮。只见几名白老头胀红了脸干瘪的肌肉微微颤卢云心道:“我若偷懒这些老人岂不更加费力?”当即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拉纤似乎全身血肉都给挤了出来这才明白那句“来世免投胎”的道理。 个把时辰过后终于船过浅滩众纤夫欢呼一声叫道:“过去了!过去了!”但言中又有无奈之意看来船过此处他们却又没活可干只能等待下一趟生意了。 众人干完了活各自坐下烤火卢云疲累已极倒在地下喘道:“这活真不是人做的你们却能天天这般干法真个了得哪!” 一名老头叹了一声摇头道:“你这话就不是了。要天天有活干那可不容易哪!这两年生意不好三天才有一回活连吃都吃不饱。” 卢云见他年岁甚老问道:“老丈在此干了多久?” 那老头笑道:“五六十年有吧。” 卢云面露不忍问道:“老丈家里还有什么人?” 那老头道:“没啦!就咱家一人。干这贱工夫不过可以糊糊口想要置产成亲那是***做梦啦!” 一名汉子见卢云讶异便自笑道:“这老东西算是好的啦我要能活过五十岁就该谢天谢地了!我告诉你吧这叫早死早生!” 卢云感喟良多心中便想:“我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不就希望造福人间么?可这群人如此可怜我……我又能帮些什么?” 他科考不中一介贫寒书生说来也和他们一般卑微又能替人打算什么?只得叹了口气回到船上闷闷睡了。 第三章 白水岂能度 船行月余这一日已到江南。卢云替船老大搬完最后一趟货领了二钱银子工资便即辞别。 这船老大看他做事俐落有心相留但卢云恨他势利刻薄自是不愿为伍虽说江南人生地不熟但凭着年轻体健就做些苦力也能熬的下来。他心存奇想倘若衙门并未文缉捕他只要再等上两年或能再赴会考。 上了岸后卢云向路人打听知道此处已在扬州不远处他想扬州富庶应能在那过活问明方向又走了两日终于到了那大名鼎鼎的扬州。 扬州自古繁盛卢云是大名久仰了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说的便是此处了。 古来有言若腰缠十万贯入得扬州方知何处天堂。果见青沽酒旗随风招展沿江两岸尽是酒楼妓院画舫往来衬得水上也挤了。卢云落榜逃亡此地身无长物穷困潦倒贫贱感受倍切。耳边青楼女子娇笑酒客轰饮之声虽只午后仍不绝传来夜里恐更烦嚣。 卢云站在岸边望着河上来往的画舫心中忽地想到那一干纤夫的劳苦只觉世间黑暗贫富悬殊已极忍不住心中难过寻思道:“一般是人为何贵贱分别如此悬殊?老天爷啊老天爷莫非你的公道正义便是如此凉薄而已么?”满心悲凉竟是无语问苍天。 正想间经过一处衙门卢云只见布告上贴了形形色色的公文都在悬赏缉捕各路逃犯。卢云担忧官府通缉自己便仔细探看寻找只见小小的角落中贴着一纸公文:“山东潍县人卢云杀害狱卒伙同太湖群盗等人逃狱若得查报赏纹银二十两。” 他虽已料到被缉但终要亲眼见到公文明言否则绝不死心。只是自己仅值二十两纹银那也真是贱的可以了。他苦笑一阵想道:“今年辛辛苦苦到省城赶考弄了个名落孙山唉文榜无名却上了通缉榜也算是中举了。” 只见那公文小小一纸上头并无画像卢云想道:“这县官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除非我前去应考自投罗网看来也不会有人过来捉我。”反正自己无足轻重日后便用真名也不会有人留意。 卢云生平最重名声想起自己不必改名换姓心下颇感安慰当下便在扬州城内四处乱逛夜宿破庙旧屋。日游名胜古迹。 只是身上盘缠有限料得半月后银钱用完自己便要行乞度日他便时时留神四处觅访差事。 过了数日卢云行经一处大户人家却见门上贴了红纸言道要找家丁仆僮。卢云心下一喜想道:“我若能在这户人家度日想来倒也不坏。” 正要敲门转念想到泼皮牛二那干人的恶形恶状他心中一怒自知做了人家的长工定有无数闲气要受暗暗想道:“不成!我卢云纵然穷困潦倒也不该再身居仆役受人轻贱。”便绝了此念。 但往后数日竟未找到半份差事眼见盘缠用尽只好回到那处大宅可门上红纸早已撕去。 卢云站在门外苦笑道:“苦矣我现在就算要自甘下贱也没人理睬了。卢云啊卢云你也不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还要这身傲骨作什么?这不是自断生路吗?” 他叹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去忽见一个少女跳跳跃跃而来这女孩身作丫鬟打扮圆脸大眼甚是可爱。她见卢云背影寒伧便叫道:“喂!今天没有吃食的你若要乞食不妨初一十五再来。老爷夫人会赏你一些铜板。”那少女语音娇柔却把卢云当成了乞丐。 卢云转过头来苦笑道:“姑娘我是来觅份差事的不是来要饭的。” 那丫鬟见卢云衣着虽然破烂但长身玉立剑眉星目举止间更是器宇轩昂忽地脸上一红心下有了几分好感。 卢云咳了一声道:“姑娘可否替在下通报一声若是贵府还需得人手我便在此等着了。” 那丫嬛听得卢云的北方口音皱眉道:“你是外地来的唉呀!我们管家最恨外地人不过我还是替你打听打听好了。” 卢云忙道:“多谢姑娘。” 那丫鬟脸上飞红开了门一溜烟的进去了。 卢云站在门外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迟迟不见那丫嬛出来卢云心道:“看来此处没得差事可干了我还是另谋生路吧。” 正要离去忽见一名男子走出来叫道:“喂!我们管家叫你进去。”口气甚是不耐。 卢云心下一喜急忙站起身来随那家丁走进只见虽是后院但花草扶疏颇为雅致。他往院内行去先走过了一座曲廊才到了那管家的住处。 这宅院甚是广阔除主宅外另有些房舍供奴婢居住。只见一名瘦小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颏下留着短须外貌甚是精明显然就是管家了。 卢云一拱手道:“在下卢云见过管家先生。”说着微微一笑只将双手拢在袖中便如文士一般举止。 那管家上下打量卢云见他样貌非俗双目炯炯的望着自己不由得一怔但随即想起此人乃是有求而来登时又摆出管家的派头便斜着眼尖声道:“你可是来上工的啊?” 卢云大喜点头道:“正是。” 那管家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你会什么?” 卢云一愣他长到二十七八岁倒也很少想过自己会些什么他思索良久方才说道:“在下所学驳杂琴棋书画诸道除琴艺一道未曾习得外其余诸项颇有心得。此外礼乐射御书术亦有沾闻。治国一道尤为所长。” 他见管家面色铁青便顿了顿道:“在下所学如此可还中式么?” 那管家惊得呆了骂道:“鬼扯!鬼扯!阿福你带这小子进祡房教他每天挑水劈柴一个月给他八钱银子。”跟着走进屋里不再出来了。 那阿福早在一旁偷笑见卢云给管家斥骂便嘻嘻哈哈地道:“喂!这位状元公子快去砍柴挑水吧!”说着带卢云走到一处柴房里头堆满柴火杂物。 阿福道:“你自己清理一下等会开始干活。”说着便大致说明每日需做之事大抵是何处需挑水入缸何处需劈柴送薪之颣的粗活。 卢云问道:“这位小哥我晚上睡那?” 阿福也甚厌恶外地人不想和卢云多说随手一指说道:“你就睡这啦!” 卢云一怔那阿福却不多加理会已自行掉头走了。 卢云苦笑一阵想到大牢里的苦日子便自嘲道:“卢云啊卢云人家文职武做你便来个武职文做把柴房当书房那也不坏啊。” 正自清理睡觉地方门口又来了一个老者叫道:“阿云管家要我带你四处看看免得你迷路。” 卢云听他唤自己做“阿云”不禁一愣但自己是旁人家里的长工不能没浑名使唤。 他叹息一声便随着那老者在大宅走动见识方便日后干活。 当时士大夫多喜园艺卢云见大宅园中布置的颇为精致假山瀑布随处可见他幼时曾在故乡一处寺庙待过庙中师父颇精此道他也因而多有沾染看了几处摆设后点头赞道:“闲淡中求致远一山一水中仍见风骨凛然你家主人挺有学问。” 那老者转过头来奇道:“什么你家主人?你该说我家主人才是啊!” 卢云想到自己已是人家的奴仆心中一酸默然不语。 那老者又道:“我家主人说出来可别吓坏了你乃是当今工部侍郎顾嗣源顾大人我们顾老爷是点过状元的你可知道?” 卢云屈指一算说道:“嗯顾大人他是景泰八年中举的吧!” 那老者惊道:“你怎么知道?” 卢云道:“江南一带地灵人杰百年来出过八个状元顾大人便是其中之一天下谁不知晓?”卢云是读书人自对这种官场之事十分熟知。 那老者见他见多识广不由得一愣道:“你知道的倒挺多。”言语上便客气许多。 卢云与那老者看过大宅院后已然华灯初上他腹中咕咕直响已是饿极。 那老者笑道:“啊!你饿了咱们吃饭去!” 说到吃饭卢云精神立刻大振要知每天有饭吃对他来说可是一件大事。要喂饱自己可不简单。 那老者带他到下人的食堂卢云见饭菜中有鱼有肉吃的极好连吃了五大碗饭。众人都笑道:“这小子还没上工倒是先吃了个够本!” 食堂上有人问起姓名来历卢云淡淡地道:“小弟姓卢名云北方人以前是个店小二。想扬州富庶便来求口饭吃。” 一来卢云自幼熟读诗书不愿改名换姓二来他想衙门不会把他这个小人物放在眼里众人也不会特地查他的身世便用了本名。 众人笑道:“原来你是店小二出身以后咱们这食堂打饭端碗的活儿可全靠你啦!” 卢云哈哈一笑道:“这个自然。”却也不以众人的玩笑为意。 冬去春来卢云每日砍柴挑水再加伙食甚佳身子日益健壮。他身形本高这时也变得魁梧起来他每月都将工钱存起只等盘缠足够之时便要设法回到山东再行打算。 这日他正在挑水忽见管家急忙奔来叫道:“喂!你过来!” 卢云放下水桶抹了汗问道:“可有什么事?” 管家招手道:“别问这么多只管来!” 卢云见他神情颇为急迫料来定是有事当下跟着便走。 只见管家一路行走却是带着他往主宅走去卢云做的是贱役从未进过主宅只见里头金碧辉煌家具摆设均甚考究。只不知管家为何带他进来。 过不多时两人已到一处书房只见里头藏书无数墙上挂著书画一望之下便知道此间主人极为讲究。那管家说道:“好啦!以后你不用砍柴挑水了每日来这看管打扫知道了么?” 卢云又惊又喜连忙询问详情才知原先看管书房的老先生辞工返乡其他家丁没念过书不懂得如何打理书房定得找个读过书的人来看管那管家便想到了卢云这才派给他这个闲差。 管家道:“小子!你工钱照旧还是住那柴房。过得几日若有空房我再叫他们给你挪挪。” 卢云喜道:“不打紧只要能来这里念书你让我睡猪圈都可以。” 那管家啐了一口骂道:“书呆!”跟着吩咐道:“老爷这几日不在家里你好生看守这里没事多扫地擦拭知道么?” 管家离去后只剩卢云一人在书房之中他见书房极大里头所藏经书成千上万一张大几对窗而置窗外花草盈绿鸟语轻唱心中欢喜得直要炸开一时翻翻四书一时摸摸五经好似回到故乡见到亲人一般。 那顾家老爷名唤顾嗣源原本官居工部侍郎却因母丧在家丁忧三年今年已第二年算来到得后年春便可返京复职了。顾老爷这几日上黄山赏景不在扬州卢云每日到书房来除打扫清理外便是无所事事但他生性好读不倦这下有群书博览自是大乐。他连着几日都诵读儒家典籍颇复往日风采。 一日卢云走到放置道藏诸书的书架随手挑了几本出来翻阅。他过去曾研究易理颇具心得但这几本书多是道家养生之术卢云秉持儒心儒学从不信这些长生不老的玄学。正要放回转念一想:“诸子百家各有所长我以后也许不能再求功名又何必独独拘泥于孔孟之道?”当下便翻开道术之书细细研读起来。 过了几日卢云已读了十余本养生修道的书其中颇多医理亦有穴道图像虽然不甚明了但也慢慢有了些兴趣。 这日卢云又翻到了一本书名曰“练气论气”翻阅内容与前书所见大不相同。再看序跋只有短短数句念道:“贫道素知顾侍郎颇好道学于养生诸道极有专精。贫道于武学之中悟出天人妙化、滋养延年的妙方特赠与方家以求印证。武当掌门元清。” 卢云知道武当山的名头昔年张三丰真人曾久居山中传闻活到了两百余岁之后羽化成仙。卢云想道:“既然这书有些来历又可保养身子我何不也练上一练以后若能少了些伤风咳嗽不也是好?” 言念及此便拿起经书读了起来。他看了一阵只觉其中文字颇为有趣一时竟尔兴致盎然当下便依法打坐。 卢云缓缓呼吸照著书上所载的三长一短吐纳法将舌头抵住上颚齿间跟着依照书中心法将气息存想后脑“玉枕穴”上之后一路存想“天突”、“中极”、“肩井”等处穴道只是一路存想得头晕脑胀耳鸣眼花却仍不见丝毫进展卢云心道:“看来我练功法门不对这几日不妨再多练习看看。” 反正闲来无事卢云这几日就死抓着那本“练气论气”只是练来练去身上始终没什么异状倒是屁股经常坐得疼痛不堪这一日拉屎时见到自己屁股上已坐出疮来卢云心道:“看来这些道家玄学全是骗人的东西我大可不必浪费光阴。” 自此之后便又开始研读史书把武当掌门送来的经书扔在一旁。 这日天气炎热卢云读了一会儿史记实在昏昏欲睡慢慢地打了个瞌睡跟着闭上了眼。 前些日子他都在习练呼吸之道日常之时也常不知不觉地吐纳此时半梦半醒之间竟也吐纳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卢云睡得正沈忽然丹田热气一动一股热流沿着背后盘旋而上跟着缓缓流入泥丸又顺著“玉枕”而下一路经“天突”、“中极”、“肩井”、“檀中”等穴道最后返回丹田。卢云此时正自熟睡只觉那热流绵绵不绝流过之处全身说不出的受用。 迷迷糊糊间身心爽泰好似飘在云端忽地有人大叫一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卢云大吃一惊醒了过来却见阿福冷冷地看着他道:“你上工时偷偷睡觉可别给管家看到了。” 卢云心下一慌正要坐起蓦地全身麻摔倒在地阿福也吃了一惊忙将他扶起问道:“怎么了?腿睡麻了么?” 卢云想要回话却连声音也挤不出来嘴角抽*动好似中邪一般。 阿福又惊又怕忙将他扶起坐下道:“你歇一会儿我先走了。”他怕惹祸上身便匆匆离去把卢云一人留在房里。 整整一个时辰卢云竟都不能动弹好似生了场大病似的。卢云哪里知道像阿福这样忽然惊吓最是练功者的大忌举凡武学之士练功时必得安静无扰若不是卢云功力浅薄至极照这样给人惊扰轻则瘫痪重则七孔流血而死下场必定奇惨。 不过这次大难不死却给卢云觉出一条练功法门只要意念若有似无便能引出一道暖暖的气流他察看诸书得知这暖流有个名堂称为“内息”练武之人便称之为“内力”。 得此意外之喜卢云甚是开心更是勤练不缀每回都让热热的内息在体内运转流动良久方息。他虽然不知这内息有何作用但半月后自觉神清气爽做起事来气力也大了些料来定是这内息之功。 这日他正自修炼内功自言自语道:“若要把真气引入丹田却从何处经脉为之方是恰当?我若要打通奇经八脉该要如何吞吐内息?”他习练内力已有数日便开始思索如何自由运使察看诸书却无一记载只好自行摸索。 正想间忽听门外一人骂道:“吞你个大头鬼!小子老爷回来了你还快不出来迎接!”正是管家到了。卢云吓了一跳连忙整了衣冠跟着走了出去。 只见一人白面黑须神态闲适正往书房缓步行来看来便是老爷了。 管家躬身道:“见过老爷。” 果然那人便是顾嗣源他看了卢云一眼似乎微微一奇问道:“这孩子是谁?” 管家道:“祁先生日前返乡他是来替祁先生位子的。” 顾嗣源点点头迳自走进书房。 管家忙推了卢云一把急道:“还不进去?” 卢云依言走进掩上了门侍立一旁。 顾嗣源走入房中打量房内一阵忽道:“怎么有人动了我的书么?”只见几上摆了几本书都是卢云在读的。 卢云暗道:“糟了!老爷回来得急我忘了把书收回去。” 顾嗣源拿起几上的几本书见都是道家的经典“噫”的一声说道:“你对道家典藏有研究?” 卢云道:“小人只是随手翻阅。” 顾嗣源点了点头说道:“年青人多读些经史子论不要尽碰些冲虚之学。” 卢云冷汗直流忙应道:“是。小人知道了。” 顾嗣源又问了卢云的姓名来历卢云便简略的说了。顾嗣源不置可否坐了下来道:“研墨。” 卢云自己写了一手好字磨墨于他那真如吃饭喝水般的容易。他取出一锭松烟宝墨只见上头雕龙盘根手艺非凡磨了数下只觉那墨气直如松香气若芝兰端是极品。卢云以前家中穷苦多在沙地上习字便有钱买墨也是那种十文钱一锭的西贝货凑和应付着用什么时候见过这等极品松墨?一时眯起眼来闻着鼻中墨香好似身在天堂一般。 顾嗣源见他神态怪异咳了一声道:“你在做什么?” 卢云赶紧定了定神陪笑道:“没事没事。” 顾嗣源摇了摇头从笔架上取下一枝毛笔正是只“贡品紫毛狼毫”卢云看得口水直流心中百般艳羡只想把狼毫握在手里也来挥文舞墨一番。 顾嗣源问道:“纸呢?” 卢云忙走向书柜取出“宣和桑纸”铺在桌上。 顾嗣源皱眉道:“我要写的是奏章你怎么拿了桑纸出来?”说着把笔放落亲自走到书柜拿了一扎纸出来上书“贡品宣纸”四字说道:“我若写的是奏章用的是上等宣纸你可记下了?” 卢云连声道:“是、是!” 只见顾嗣源下笔如飞顿书百余言卢云见他文笔飘逸书法灵秀确是钦点状元、两朝重臣的的风采不由得面露激赏之色。顾嗣源抬头一看只见卢云看着自己的文章连连点头颇为忘形他不禁心中一奇:“这书僮也能懂我的文章么?”但就这么一想又专心凝志的写着奏折。 待顾嗣源写完已是酉时。足足写了两个多时辰。顾嗣源吩咐道:“你留在这儿等墨汁阴干之后再小心卷起收好。” 卢云应道:“小人理会得请大人放心。” 如此过了十余日顾嗣源每隔一天必到书房活动一待便是两个时辰。卢云的柴房距书房颇远他有时便睡在书房中。顾嗣源甚少与他交谈把他当作一般书僮卢云自幼受人轻贱惯了也不以为意。 每日除陪伴顾嗣源读书外闲来无事时便是修炼内力。他将吐纳次数增减每次时间及吸吐之量都作改变。只是练来练去仍无进展那内息虽能涌出但每回只是上到泥丸而后盘旋而下全然不能随心所欲但卢云并不心焦气馁他将所试之法一一登录纸上隔日再行修炼总要摸索出一条运气法门为止。 又过几日这日顾嗣源正在房中读书自娱突然有人来访却是名中年文士。卢云见他形容潇洒身材略显消瘦一望即知颇有才情。 顾嗣源正在吟诗见那人站在门口喜道:“啊呀!裴兄你老怎么有空来?也不叫下人通报一声?” 那姓裴之人单名一个邺字号修民居士世居扬州昔年曾任朝廷要职现被罢官自在家中开馆授徒。他与顾嗣源交情深厚两人一个丁忧在乡一个革职罢官都在等北返朝廷之日。顾嗣源念及两家交情颇有意把独生爱女许配给裴邺的儿子只是两家长辈虽想早早撮合但两个小冤家互相看不对头一直毫无进展只看得众人好不急切。尤其顾家那二姨娘最是心急她是裴邺的表妹自想大力说服这门亲事可当此男女情爱之事最是急不得饶她精明干练却也毫无办法。 只见裴顾二人相谈甚欢两人用过茶后顾嗣源问道:“目前朝廷景况如何?我日前上黄山旅游久不知朝廷大事了。” 裴邺道:“还不是老样子?听说江充开始整肃大理寺的人好几个老家伙都辞了只气得徐铁头七窍生烟。他江充倒是得理不饶人顺理成章地把他那些徒子徒孙安插进去。” 顾嗣源摇头道:“不走不辞还能怎么?硬给人整垮斗倒岂不更惨?” 两人相顾叹息一时静默无语。 忽听裴邺道:“嘿!别尽说这等事今日我来是来考你一考!” 顾嗣源奇道:“考我一考?咱们两人这一辈子考的还不够么?” 裴邺笑道:“人人都说顾侍郎文才敏捷当朝无双我只是试试此言是真是假?”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原来裴邺与顾嗣源并称“裴顾”诗词精绝盛名遍传江南。他这般说显然只是开个小玩笑别无恶意。 顾嗣源见好友眉宇间有些忧色便问道:“到底有什么大事不妨说来听听吧!” 裴邺叹道:“顾老我这次是真的给人难倒了。你倘若不救我一救我那修民馆可要关门大吉啦!” 顾嗣源惊道:“怎么!可是东厂那些人来为难你么?” 裴邺笑道:“那倒不是。我自隐居后从来不问朝廷之事每天只管教书写字好不自在东厂的人何必找我麻烦?” 顾嗣源奇道:“不是东厂那又是什么人了?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过来惹你?” 裴邺笑了笑道:“这整我的人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不过是个老乞丐而已。” 顾嗣源惊道:“乞丐?” 裴邺点了点头道:“几天前突然来了个老乞丐进来大吵大闹说要踢我的馆子我几个门人劝他都说我们不是武馆何来踢馆过招之事?但那老丐只是不理非要咱们接招不可神态甚是跋扈。” 顾嗣源道:“嗯想来这老丐定是有备而来吧!” 裴邺苦笑道:“不错。这老丐往我堂中一坐说他有副对联是吃饭拉屎时想出来的要在我们这瞧瞧有没有人能对的出下联。如果无人对出他就要把我‘修民馆’欺世盗名的事迹宣传出去。我那时心想好哇!我裴修民一辈子不知对过多少对联庙堂之上随口而答一个乡间老丐我岂有惧怕之理?” 顾嗣源素知裴邺之能笑道:“裴兄文才独步岂有惧理?后来如何?” 裴邺道:“那老丐当众挥毫把那上联写了下来要我对上。嘿嘿我一看之下……一看之下……” 顾嗣源笑道:“一看之下便把它给解了?” 裴邺叹了口气道:“你这不是损我么?我要是解了这对联又何必过来找你?那上联真是绝妙至极我一看之下当场便怔住了。那老丐冷笑一声说谅我一时片刻也答不出要给我七日时间回答以免说他胜之不武。我与门下弟子细研两日都参透不出如何才能对的妥贴。又怕应了平仄少了文意又怕应了文理声韵不合只好来求你了。” 顾嗣源惊道:“这么厉害!真是岂有此理!” 裴邺苦笑道:“这老丐已整垮几十间学堂了连咱们何老翰林的讲学堂也无一人对得出来。” 顾嗣源大吃一惊:“连老翰林也不成了!快写来瞧瞧!”只见裴邺就着纸上写了几字顾嗣源一见脸色立刻大变道:“好!真是不简单哪!”说着口中念念有词显在苦思。 卢云在一旁也想看那对联但给裴邺的身子挡住了卢云只有空自想像却见不到上头的文字。 裴邺与顾嗣源两人谈了一个多时辰始终对不出一个工整下联。顾嗣源道:“也罢!连老翰林满腹经纶都给难倒了我们一时又怎对的出来?先吃饭去喝个两杯到了晚间再说吧!” 裴邺苦笑一声心知顾嗣源恐也对不出这绝妙至极的上联只好道:“也好吃饭去吧!”说着两人便走出书房只留下卢云一人。 卢云见他二人走远心道:“是什么样的对联竟能难倒两位进士出身的大人?”便走近几旁一看霎时只见上联道:“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 卢云细细看去蓦地暗暗点头心道:“难怪无人对答的出这上联真是奇联。” 这上联的意思是说:“我饮食间连泉水也欠少了唉呀!但光喝那白水又怎能过日子呢?”一股穷酸之意赫然透出。卢云饱读诗书一眼便看出这幅上联的厉害之处这上联之难不在那股酸意而是在上头的文字工夫。 这上联分为两句是为“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那“饮食欠泉”四字看来不成文意但仔细读去却觉另有妙用。那“饮”字给拆了开来变为“食”、“欠”二字;依序读去便成了“饮食欠”三字连环除此之外下头接的那个“泉”字也有他用分拆为“白”、“水”二字便成了“饮食欠泉白水”六字连环连续读去便是这幅“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的奇妙上联。 前头六字一个接着一个接连不断述说出主人翁的穷困潦倒看来这老丐定是走投无路心怀不忿这才出了这怪联为难江南才子。 卢云微微一笑想道:“这老丐学问渊博可又愤世嫉俗若有机会该当拜见才是。”他低声将上联读了几遍心中思量半晌忽然心念一动已有计较哈哈大笑道:“难得倒翰林进士可难不倒我卢云!” 想他自己科考落地潦倒奔波一路受那世人轻贱嘲笑倒与那老乞丐有些相似之处猛然狂性作心道:“我卢云若不露个两手恐怕世俗之人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当下提起笔来便在那上联之旁写了他的下联。 他将毛笔放下仰天大笑正洋洋得意间忽想:“糟了我这下狂态作胡乱写了这些文字可别让老爷气炸了。” 正要想办法遮掩忽然阿福匆匆走进叫道:“喂!管家有事吩咐叫你过去啊!” 卢云此时急得满头大汗只想抹去自己的字迹便道:“你先等会儿我一会儿马上过去。” 阿福哼了一声道:“他急得很你再不过去可别害我挨骂。” 卢云又急又慌可又不便让管家久候当下长叹一声只得跟阿福出了书房。 待见了管家却是为了些琐碎事找他过来卢云正自心焦只想赶回书房遮掩管家唠唠叨叨地吩咐事情他却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脱身便急急走回书房。 卢云心中担忧低头走进书房霎时便见顾嗣源与裴邺两人面色凝重站在几旁。 卢云心下愧疚硬着头皮问道:“老爷可有什么事?” 只听顾嗣源大声道:“可有什么人到过书房?” 卢云嚅啮地道:“小人适才去见管家可是有人趁机而入掉了什么东西吗?”他明知顾嗣源定是为了自己胡乱写就的下联火却又不敢承认只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顾嗣源不去理他对裴邺道:“这可怪了分明有人在这写了这下联啊!裴兄莫非你公子到了?” 裴邺摇头道:“犬子有多少份量我自是清楚的很。这不是他写的。” 顾嗣源皱起眉头道:“那会是谁?难道是小女么?且待我去问问。” 他正要移步出房卢云见不能再瞒便躬身道:“顾老爷、裴老爷这下联是我写的小人狂妄无知还乞原侑。” 顾嗣源大声道:“真是你对的?” 卢云苦着一张脸连连拱手道:“小人不学无术一时好事打扰了两位大人的清兴还请重重责罚。” 裴邺上下打量他几眼嘿嘿一笑摇头道:“这位小朋友啊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你可别冒名顶替哦!” 卢云听出他语带怀疑忍不住一怔说道:“这上联也没什么难的我又何必顶替什么?” 顾嗣源与裴邺听他说话狂了忍不住同哼了一声。顾嗣源沉着脸道:“你不过是小小书僮怎能这般说话可没家法了!” 卢云听出他们心中的轻视忽地热血上涌心道:“我卢云虽只是个书僮小厮但也容不下你们这般轻贱!”登即涨红了脸大声道:“两位老爷在上小人虽不是什么什么进士翰林可这上联也不见得难了不就是‘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么?小人对的下联是‘磨石麻粉分米庶可充饥’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耳听卢云把下联说出两人心中再无怀疑霎时面面相觑一齐抚掌大笑都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卢云愣在当场心道:“他们真是在称赞我么?还是取笑我不自量力?”眼看他两人神态如此卢云心中反生害怕之情往后退开一步满面都是忧虑。 “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磨石麻粉分米庶可充饥。” 顾嗣源与裴邺互望一眼两人低声默念几遍神色之间却是有三分惊叹七分佩服。 原来那上联“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中前六字“饮食欠、泉白水”连环不断卢云对的下联为“磨石麻粉分米庶可充饥”其中“磨”字拆为“麻”、“石”二字“粉”字也拆开为“分”、“米”二字成了“磨石麻、粉分米”六字连环这六字接连不断正对了上联的“饮食欠、泉白水”一个接着一个对仗极为工整。 其实这下联最为巧妙之处不只是文字余兴而已乃是巧妙地回应了上联的疑问以“分米庶可充饥”的法子回应了那句“白水岂能度日”的疑问。好似卢云与那老丐对面而坐那老丐仰天叹道:“我穷困潦倒饮食间连泉水也欠少了唉呀!但光喝那白水又怎能过日子呢?”卢云这怀才不遇的书生却应道:“老兄啊老兄你有什么好担忧的呢如果找不到东西吃只要将那麻粉放在石头上研磨也能找出米屑来充饥啊!” 这上联自命酸苦下联却有贫贱不移的清高以“颜回之志”巧应了“愤世嫉俗”文意巧合对仗工整堪称绝对。 裴邺打量着卢云嘻嘻一笑对着顾嗣源道:“好哇!你这老家伙几时收了这样一个俊秀的好徒弟却又叫他装了书僮躲在这戏耍我!” 岂知顾嗣源心中的讶异比之裴邺更甚他忙道:“裴兄见笑了这孩子真是我的书僮。” 裴邺啐了一口道:“都到这当口了你却还来瞒我你还当我是老友么?” 顾嗣源拼命解释裴邺却哪里肯信眼看卢云不过是个小小的研墨理书的书僮岂能有如此巧妙的文思?顾嗣源只说得口干舌燥仍是难以取信于人。 裴邺见顾嗣源仍是不认便自一笑道:“好啦好啦无论这孩子是谁他终究解了这个上联帮了我好大一个忙。”说着对卢云招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卢云依言走近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裴邺笑道:“难得你帮我这个忙我很承这个情。你可有想要的东西我这就赏给你。” 卢云微微摇头道:“小子误打误撞如何称得上功劳请大人万莫如此了。” 裴邺见他谦逊有礼气度非凡哪里是个书僮比起自己儿子还要像个朝廷文士不由得心下暗赞心中更是喜欢。 他见卢云坚不居功只好对顾嗣源道:“喂!你想个法子赏点什么给这孩子。我很承他的情。” 顾嗣源点了点头道:“这我理会得。”说着朝卢云望去眼中却有纳闷之意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来历。 裴邺哈哈大笑拍了拍卢云的肩头笑道:“这回多亏这孩子了江南十余座学堂全给那老丐难倒却只有我修民馆能破解此联哈哈哈哈明日看我将这老乞丐一军要他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说着站起身来便要告辞。 顾嗣源见老友心中喜悦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起身相送行到卢云身旁时见他兀自呆呆站着便吩咐道:“你先留下来我一会儿有话问你。”语气颇见严肃好似对他的来历有些怀疑。 卢云面色惨然心道:“惨了我这回擅做主张顾大人一会儿定要生气这碗饭恐怕端不稳了。” 过不多时只见顾嗣源匆匆回到书房迳自坐了下来卢云见他面色不善心下更怕动也不敢动上一下。 顾嗣源上下打量卢云过了半晌忽道:“听管家说你姓卢单名一个云字是不是?” 卢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躬身道:“管家说得没错小人姓卢名云有辱大人清听了。” 顾嗣源不置可否又问道:“听说你是山东人士怎会到扬州来的?” 卢云心中害怕想道:“现下衙门还在通缉我我可别泄漏了身分。”便咳了一声道:“我……我家乡收成不好少了食粮这才一路流落到扬州来。” 卢云见顾嗣源闭目沉思神色难辨喜怒一时心中更觉忐忑。 过了半晌顾嗣源道:“你过去可曾应试赴考?” 卢云心下一凛忙道:“不瞒大人我自幼爱读书没什么功名在身。” 顾嗣源见他一问三不知不愿明说自己的来历料知有异便也不再多说想道:“此人来历甚奇可得好好查访一番。待我明日先试他一试看他是真有本领还是只有些小聪明。”当下心中盘算口中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你先下去歇着吧!我们明日再说。” 第二日清早卢云又来到书房打扫拂拭后便盘膝坐下运习自己所悟的内功虽然内力运行不能自如但他每次修炼仍有舒适之感至此已是不练不快。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听得脚步声响知是顾嗣源来了卢云忙开门迎上口中道:“老爷您早。” 顾嗣源走进书房坐了下来他神态严肃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卢云望去只见上头写着“论宋之兴亡起衰”几个字。卢云心中一奇暗道:“顾大人想来是要著书立论了这宋代兴衰因果环环相扣实非三言两语可解。” 顾嗣源忽对卢云道:“来你坐下。” 卢云依言坐在一旁心中微觉奇怪只听顾嗣源道:“这个题目深广渊博我想考你一考。” 卢云一怔道:“老爷……这……” 顾嗣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尽力写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文章别无他意。” 卢云呆了半晌心道:“既然老爷叫我写我写就是了。”跟着提笔凝思过了一会儿便振笔疾书。顾嗣源看了片刻便走出书房反手带上了房门。 过了一个时辰顾嗣源走回书房见卢云呆呆望着窗外他心道:“毕竟不是科班出身知识有限才一个时辰便已才思枯竭。”当即问道:“怎么不写了?” 卢云道:“禀老爷我已经写完了。” 顾嗣源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接过他的文章一看只见卢云书法苍劲有力纵横飞舞不觉一惊暗道:“好雄健的笔意。” 再看文章只见卢云写道:“赵宋一朝上接五代乱世下接异族兴盛历辽金元三朝南侵。自来多言宋治文弱语涉严苛但吾独不然。” 顾嗣源心道:“这小子口气倒不小。”便往下看去。 “宋之亡与其言之亡于武功废弛不如论其一亡于燕云二亡于气数非战之罪也。 盖北族强盛武功更胜汉唐。辽金属国凡六十余东起高丽西至吐番何也?后晋捐燕云北国无后忧此一功也。胡人游牧军民和一此二功也。“ 顾嗣源心中暗许又读了下去:“待得汉人而用汉制军令一统法出一门此三功也。宋虽有杨业、岳飞一、二名将岂能久抗?令宋仿唐制设节度使效其府兵然无天险又有何功?待南渡虽君怯臣弱恃长江之险北抗蒙古数十年纵观中外除大宋抗铁骑余国莫不一战即降何能论宋治文弱?是以论宋之亡不可不知宋之失燕云不可不知天命在北乎!” 顾嗣源越看越是心惊他出这题目原只想看看卢云文笔料他会骈四骊六地作文章但料不到他真有其见地。顾嗣源暗暗点头对这年青人更是刮目相看。 卢云见顾嗣源不一语怕自己的文章不入他的眼忙道:“大人我随意而写没什么特别处叫您失望了。”只想伸手取回文章免得遭人讥笑。 哪知顾嗣源却暗暗想道:“这孩子如此见识实在是一等一的幕宾人才我若让他埋没此处天下岂不笑我顾嗣源无识人之明?” 卢云见他神思不属一时心中担忧只躬身低头不敢稍动。 顾嗣源沉思良久道:“你说从未入考身无功名可是实情?” 卢云敷衍道:“启禀老爷小人只读过几天书没敢想过科考却叫大人见笑了。” 顾嗣源听他言不由衷又见他眉宇间有股深深的悲愤心中便想:“此人身世似乎颇为奇特待我日后详查。”心念于此便不再追问只淡淡的道:“你这篇文章写的很好我为官多年很少见到如此佳作。”他生性高傲平素甚少称赞于人此时能说出这几句话来已是对人的最大赞誉了。 卢云大喜想不到世间还有人喜爱他的文章忙道:“大人谬赞。”心中隐隐对顾嗣源生出知己之感。 顾嗣源望着卢云心下暗自叹息想道:“昔年有句古话‘生子当如孙仲谋’我顾嗣源虽称江南才子直至今日方知此意。”一时想起自己年老无子牵动心事不由得叹了口气。 卢云不知他为何感慨不知如何是好。顾嗣源沉默片刻忽道:“我明日要赴江夏你与我同去快去收拾。” 卢云心中大奇不知顾嗣源此举是何用意但老爷吩咐焉有不从之理便回房收拾一应行李去了。 第二日顾嗣源带同卢云及几名侍卫乘了大车便要出城。夫人及二姨娘都来送行顾家小姐则到裴邺家中去游玩未在府中是以卢云并未见到。那夫人和蔼可亲圆圆胖胖的脸形可那二姨娘却满脸精明强干直盯着卢云打量不知为何老爷要带这人同去江夏只看得卢云心下毛。 卢云从未骑过马在顾府大门闹了不少笑话这才爬上马背。出了城后好在卢云已练过一些内功手劲已不小过不久亦能驾驭自如。众侍卫见他学的如此之快莫不吃惊。 行了良久顾嗣源想找人说话解闷掀起车帘对卢云道:“孩子你在江南有多久了?” 卢云道:“小人在江南已有半年。” 顾嗣源微笑道:“不知这江南在你眼中如何?” 卢云回道:“江南风景如画文人墨客风采非凡。只是生活华奢颇见淫糜。江南之地依小人之见乃是秀雅于外势利藏中。” 顾嗣源笑道:“秀雅于外势利藏中那不成了风尘女子吗?”说着哈哈大笑颇见欢畅。 两人说说谈谈顾嗣源听卢云所言颇多贫家疾苦颇有仁人侠气心下甚喜。他几个好友的儿子多半出身富贵从不知百姓苦楚言谈间便少了这份骨气更喜爱这个孩子的胸怀见地。 当夜众人同宿客栈顾嗣源便与卢云秉烛夜谈。众侍卫都甚吃惊不知这个年青人有何特别竟能得顾大人如此的宠爱。 行得数日已到江夏。这江夏古来便是军事重镇商业并不繁盛至今仍有驻军卢云跟着众人来到一处军营只见四处军旗飞舞兵士来往甚具威势。大旗上有一个大大的“柳”字几面较小的旗上却是个“左”字。 顾嗣源对卢云道:“我这次到江夏来便是来拜访这位左从义左总兵。听说左总兵不日便要调到辽东这几日若不见上一面以后可就难了。” 原来顾嗣源接到左从义的来信说有要事相邀顾嗣源丁忧在乡闲来无事便想结交这位总兵大人。 “顾大人何以克当!何以克当!让您老如此跋涉末将之过啊!” 左从义老远迎了出来众人见他身穿金甲容貌威武脸上却堆满笑容;按官职名望顾嗣源乃是六部大臣远非左从义可比只是左从义乃是当今征北大都督柳昂天的爱将顾嗣源对之又自不同。两人寒暄一阵便走入帐中。 左从义席开二桌他与顾嗣源不甚熟见顾嗣源对卢云神色亲厚又见卢云举止不凡器宇轩昂便呵呵笑道:“顾大人你好大的福气生了那么俊美的公子出来。” 卢云正要说明却听顾嗣源摇头道:“唉!不是这样的这孩子是我的…我的下属。” 他本想说卢云是他的书僮但又怕左从义瞧不起他便改称是他的下属。 左从义自讨没趣忙陪笑道:“是是大伙多亲近亲近。”他见卢云不是顾嗣源的家人年纪又轻便把卢云安排到下的位子哪知顾嗣源摇了摇头对左从义道:“这孩子是我的幕宾左大人你让他坐我身旁。” 左从义连着搞错顾嗣源的心意不由胀红了脸只有再换了卢云的席位。 那边顾嗣源又是另一番心情他自来无子只有一个独生女这时听左从义这么一说登时勾起心事。他眼望卢云心中呒然。 酒过三巡顾嗣源问道:“左总兵不知你这次相邀究竟是有何大事?” 左从义点头道:“素闻大人熟知军务当今天下文官无人可及末将极是心仪。再来我家长官柳昂天柳大人有件大事想询问大人必需由末将面告只是我军务繁重不克离开江夏只好劳动大人移驾了。” 顾嗣源奇道:“我与柳大人仅有数面之缘不知柳大人有何要务要与我商量?” 左从义微笑道:“待大人用过酒饭再谈不迟。” 顾嗣源曾居工部侍郎如何不知左从义话外有话当下心中一凛暗暗留上了神。 用过晚膳后两人便到帅帐中谈话。左从义道:“实不相瞒柳侯爷对大人极是推崇多次与末将谈及大人都说当朝文官之内只有大人明了军务我辈武人气运全系于大人之手。” 顾嗣源轻轻一咳道:“柳大人过奖了我此时无职在身所能有限不知柳大人何以如此见重?”顾嗣源心知左从义如此说话必有什么用意一时间实在猜想不透。 却听左从义嘿嘿一笑道:“恭喜顾大人了我家长官柳大人已有消息说顾大人明年已可北调京城担任要职。” 顾嗣源想回京师任职已非一天两天的事了只是他原任工部侍郎旧职早已给人接去一直担忧返京后有无职缺。此时听左从义这么一说不禁大喜说道:“这倒出了我意料之外只不知在下所调职缺却是何职?左总兵可曾知晓?” 左从义哈哈一笑道:“恭喜大人。大人即将调任兵部尚书接替原本李大人的缺。” 顾嗣源从未听闻这等消息此时不禁一颤猛地站起身来惊道:“左大人此言是真?” 左从义道:“千真万确假不了!” 顾嗣源心下起疑他并未请人在朝中活动却为何有这等重大缺职等着自己实在是难以明了。 左从义知道他的心意说道:“大人这次调任难得的是皇上钦点的。这次李大人告老还乡空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缺出来满朝文武莫不眼红不论是江充还是刘敬谁都是再三请上奏章推举人选。岂知皇上龙心所属却是你顾侍郎一人这下谁都没法子了。” 顾嗣源脸上老泪纵横霎时便向北方拜了下去垂泪道:“臣顾嗣源谢主隆恩臣必竭心尽力不敢有怠。” 左从义笑吟吟的看着他却不说话。 这下顾嗣源心中恍然已知左从义为何邀他前来了他缓缓站起身来道:“倘若这次调职之事成真烦请左总兵转告柳大人老朽虽然不才却也不至与朝廷奸党为伍请他不必担忧。” 原来当今朝廷历经多年斗争此时只剩下三派按察使江充是一派东厂刘敬又是一派这两派实力强大拉拢大臣无所不用其极。另有一派较小十余年来苦撑不倒即使江充、刘敬想合力扳倒却也无法如愿。这派全以武人为主脑便是“征北大都督”善穆侯柳昂天。想来柳昂天得知顾嗣源北返京城的消息便命人先行一步结交以免兵部大臣为人所趁反来制肘自己。 左从义哈哈大笑说道:“大人快人快语我这厢先谢过了。柳侯爷希望大人能赴北京一叙不知意下如何?”言语之间果是希望顾柳二人多加亲近。 顾嗣源虽对柳昂天较有好感但自己一来不喜与武人为伍二来他若入了柳系只怕江充、刘敬会对他不利一时沉吟未决。 左从义也是个老江湖了自知他初闻大事举棋难定便道:“顾大人此间大计你知我知。我家柳将军随时欢迎大人过访。” 顾嗣源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左总兵切莫烦忧年后若有闲暇老朽自当北上届时再说吧!” 左从义笑道:“大人快人快语到时还请不吝玉趾到咱们侯爷府盘桓则个。” 第二日左从义与顾嗣源不再谈论机密大事便招待众人游历江夏。 众人行出数里外左从义指着长江道:“这江夏古来有一名人镇守不可不知。” 顾嗣源点头道:“是了那便是东吴水军大都督名满天下的周瑜。” 众人都是一声惊呼原来周瑜与江夏有此渊源。 一行人观看古迹左从义忽道:“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可见他还是不如孔明远甚。”众人都称是。 却听一人哈哈大笑道:“这是后世杜撰之辞左总兵位居高位岂能妄言?” 左从义心中有气定睛一看却是顾嗣源的下属卢云。他已知此人并非顾嗣源的家人言语便不客气冷冷的道:“诸葛武侯向有神机妙算之称八阵图挡下江东陆逊百万大军辅佐先主匡复汉室实在了不起。你黄口孺子也敢大议论吗?” 左从义口气严峻已有教训意味。 顾嗣源正想趁机试探卢云当下默不作声看他如何应对。 卢云笑道:“左总兵诸葛孔明自有他的真才实学可是他与周郎两人向无仇怨不知孔明何以远胜周郎?” 左从义冷笑道:“便是三岁小孩也知道孔明三气周公谨赤壁借东风大破曹操。你连这种事都没听过也敢当别人府中的幕宾?岂不笑掉人家大牙了!” 左从义是四川人生平最爱孔明又加肚量略嫌不广虽然为人正直但却颇爱计较一些小事。这时他存心要让卢云下不了台言语甚是尖利。 哪知卢云只笑了笑也不生气道:“大人这些事想必是听说书先生说的了。” 左从义不常读书这时脸上一红支支吾吾地道:“说书先生说的难道有错?小子你不要信口开河!” 卢云微笑道:“适才听总兵所言孔明有八阵图可以退陆逊百万军可是有此事?” 左从义大声道:“当然有!不然大家怎么会传诵多年?” 卢云微微一笑道:“倘若此事是真却不知蜀汉又是为何亡国了?当年若是孔明摆了一个八阵图在汉中钟会、邓艾又何能偷袭成都?倒要请教左总兵。” 左从义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卢云又道:“世人都说孔明在赤壁一役中大有功绩甚且盖过周郎。此论未免太过恐是小说家言不足以信否则以宋代大文豪苏适之能岂会在他的‘念奴娇’中忘却了孔明之功独独提周瑜一人事迹?” 说罢随口捡了几句苏东坡的“念奴娇”吟道:“遥想公谨当年…雄姿英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这番话只听的众人纷纷点头顾嗣源微笑颌。 卢云又道:“孔明与周郎各有所能谁也盖不了谁。左总兵独爱孔明并无不可。但总兵身居高位言语动见观瞻岂可道听途说?若被有心人听见只怕会背后讪讥吧!” 左从义见他见识深刻暗道:“***区区一个小鬼也有这种能耐顾大人看来真能用人难怪皇上要钦定他为兵部尚书。”但这话不便当面说只得道:“小兄弟见闻广博我这番受益不浅。” 顾嗣源见卢云替他大大的露脸心中甚是得意。身边几名随身侍卫见卢云居然教堂堂总兵大人心服口服也感诧异。 众人在江夏停留一夜次日便起程返回扬州。这时闲来无事众人便改走水路回乡。 水上行舟减去了不少劳苦一夜月白风清卢云思念故乡忽地难以入眠便走出舱外时值深秋夜风吹来甚是凉爽卢云抬头看天只见一轮明月高挂远处天边繁星闪动不禁胸怀大畅正想坐在甲板上赏景忽见顾嗣源独坐船头卢云深怕打扰急忙进舱相避。 却听顾嗣源叫道:“船头风景极佳你来陪陪我。” 卢云心道:“还是给顾伯伯瞧见了。”只得走了过去垂手躬身自站顾嗣源身后。 四下宁静一片只闻哗哗轻响江水轻轻拍打船身良久良久顾嗣源都是一动不动卢云正想说话忽听顾嗣源一叹仰天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卢云读书甚广自知顾嗣源念的是曹操的“短歌行”只不知他为何苦叹当下留上了神。 顾嗣源缓缓转头看向卢云道:“你年纪虽轻学问却颇渊博可知曹操作这词的心境么?” 卢云道:“据说孟德以这‘短歌行’向天下群贤表白自己只有效周公之心而无谋篡之意。” 顾嗣源点了点头道:“是啊!当今朝中也不知多少大臣想学那周公。人人自比贤能可那忠奸却有谁知啊!” 卢云听出他话中蕴有深意一时只连连点头不敢多问。 顾嗣源看着江中月影道:“我顾嗣源一生功名早年点过状元官至侍郎算来富贵荣华已无遗憾可其实簧夜自思总觉有个心愿未了唉………” 卢云见他言词中颇多喟然不知何事忧伤?便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心愿?” 顾嗣源凝视江水叹道:“我一生无子承接香火只有爱女一人本想到了晚年心也淡了但谁知这半年来我…我常在想有个儿子该有多好?”说着转头望向卢云眼眶竟有些湿润。 卢云心下一凛颤声道:“大人……大人的意思是……” 顾嗣源轻轻抚摸卢云的头顶叹道:“云儿啊我……我若有个似你般才学的儿子此生虽死无憾了……” 卢云“啊”地一声这才明白顾嗣源有意收自己为义子倘如自己移宗换姓他日名声远扬金榜题名莫不指日可待卢云感激无比大声道:“卢云出身贫困飘泊四方难得遇上如大人一般的慈祥长者实乃小人终生之福。”当即双膝跪倒向顾嗣源拜了下去。 顾嗣源大喜道:“孩子你……你……愿意认我为父么?”想起日后能有卢云这般聪明伶俐的儿子相伴心中万般喜悦眼眶忍不住红了。 卢云跪倒在地低声道:“卢云孤苦无依流落江南尽管身无长物但念及父母养育之恩卢云一日不敢或忘祖先之名。” 顾嗣源本以为他已要拜自己为父此时又听他如此说话不禁一愣道:“你……你这句话是……” 顾嗣源正自猜想不透忽见卢云向自己拜了下去道:“蒙大人见重厚爱但卢云至死不敢移姓求大人原谅。”口气虽软神态虽恭但言辞斩钉截铁竟是回绝了顾嗣源的一番好意。 顾嗣源一听之下全身凉了半截万万想不到这卢云竟会推却自己这番心意他既感伤心复又失望忍不住轻叹一声自转过头呆呆望着大江良久不语。 卢云跪在地下见他神色凝重忙道:“小人言语有失罪该万死还请老爷重重责罚!” 顾嗣源微微一叹摇了摇头伸手扶起卢云叹道:“好孩子快别这么说了起来说话吧。”他看着卢云英挺的脸庞替他理了一下衣襟神态竟是爱怜无限轻声道:“好孩子看你这么有骨气顾伯伯也很高兴。”只是想起自己终身注定无子不由得流下泪来。 卢云本以为顾嗣源只是一时兴起这才起意收自己为子待见他脸上老泪纵横不由得心头大震想道:“他……他是真心对我好啊!” 卢云年纪虽轻但饱受患难世人的凉薄轻贱他是受的太多了不论少年在寺中苦读抑或入省会考后沦为店小二从未见过有人为自己掉过一滴泪眼看顾嗣源待己如此卢云心中大为感动颤声道:“老爷我……我……”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又拜了下去。 顾嗣源见他真情流露心中也是欢喜忙伸手扶住卢云道:“孩子快别这样了咱们有缘相会又何必在乎一个姓氏?顾伯伯喜欢你这身才华等顾伯伯接任兵部尚书后你就来做我门下的幕宾吧!” 卢云泪水滑落哽咽道:“大人我……我卢云受您如此见重日后何以回报?” 顾嗣源抚摸卢云的头低声道:“傻孩子只要你能挥这一身的才学那便是最大的回报了。”言语之中满是真心关爱。卢云扑倒在地放声大哭。 夜深幽静江水缓缓起伏两人各有伤感经历了这夜深谈后这一老一少各得知己之感从此再无隔阂。 第四章 大富人家 这一路返回扬州顾嗣源竟似变了个人原本总是愁眉不展此时却如得了稀罕宝贝一般每日都只笑嘻嘻的甚是开心喜乐。 虽说卢云不是他的义子但顾嗣源极喜爱他的人品才学对他亲厚无比路上还吩咐卢云别再做下人的事只管专心当他的宾客。但卢云不愿做个白食的客人仍坚持做顾嗣源的书僮。顾嗣源屡次相劝卢云都不答应只好作罢。 行了数日这夜众人终于回到府中顾夫人见老爷回来连忙吩咐管家为顾嗣源设宴洗尘。 顾嗣源的原配出身洛阳名门育有一女厚便无子息顾嗣源只好又娶一名女子此女人称二姨娘乃是知交裴邺的表妹此女生性精明家中大小事多由其打理。顾府上下莫不让她三分。只是一山难容二虎顾家有个二姨娘却还有个宝贝千金小姐这位顾大小姐芳名倩兮美貌大方自小聪颖大有乃父之风每件事多有见解更经常与二姨娘吵嘴不休顾嗣源为此甚是头痛。 众人吃喝间二姨娘见顾嗣源兴高采烈笑问道:“老爷看老爷您高兴的什么似的这次去江夏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顾嗣源哈哈一笑道:“这次到江夏从左从义总兵口中知道了一件大事!” 顾倩兮生性聪明她见父亲喜不自胜料来必与调京之事有关便笑道:“爹爹可是升官了?” 顾嗣源哈哈大笑:“倩儿最聪明了一猜就中!爹明年便可返京真想不到居然还升任兵部尚书哪!” 众人都是惊呼出声想不到老爷不只能回京还能再升官都连连道喜。 顾嗣源笑道:“这还只是一件哪!这回我从江夏回来收了个大有本领的孩子做我的幕宾呢!” 难得一家相聚顾嗣源便想把卢云的事说与家人知道也好让家人与他见上一面。 二姨娘笑道:“是哪家的孩子让老爷这么喜爱?是许大人的学生还是裴老爷的公子啊?”说到裴家公子时便向顾倩兮看了一眼眼中全是笑意。 顾倩兮小嘴一扁道:“裴盛青他哪来的本领凭什么让爹爹收他做幕宾?这小子就只会玩别的什么也不会。” 二姨娘是裴邺的亲戚一心想撮合顾倩兮与裴家少爷她见顾倩兮如此说话那是把裴家少爷看得扁了忙撇开话头道:“老爷你说的那人是谁?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 顾嗣源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孩子就是解了裴老对联的那个书僮我和你们说过的。” 顾倩兮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大声道:“又是他!”脸上神色满是好奇。 二姨娘却拂然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个小厮哪!那又有什么好见面的。” 顾嗣源听二姨娘如此说话心下略有不快。顾夫人见老爷不开心忙道:“老爷说这孩子能干定是没错。那日我们送老爷去江夏不就见过这孩子吗?我看他眉清目秀是个好孩子。” 二姨娘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我还是劝老爷小心点把他底细查清楚再说。” 顾倩兮却从未见过卢云她听众人议论心中好奇便问道:“怎么你们都见过这人? 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见?“ 顾嗣源笑道:“那有什么难处?等会我叫他到厅上来就是了。” 二姨娘却甚是不悦说道:“老爷这种低三下四的人也来和我们平起平坐的说话? 要传了出去怕别人笑话呢?“ 顾嗣源有点火不悦地道:“什么低三下四的人了!这孩子要中进士、点状元也不是不可能。小兰你也太看重人的出身了。” 二姨娘见老爷似动了怒忙使出救命绝招她看向顾夫人哀求道:“夫人你要让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来见大伙儿吗?要是这人有什么坏主意那岂不危险的紧?” 顾夫人给她扯下水来不能置之不理便对顾嗣源道:“老爷小兰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这人来历没查清楚前还是小心点的好。” 顾嗣源见众人如此说也没有法子叹了口气说道:“也好等过完年后我得进京一遭与几个大人商量上任之事到时我托几个刑部的朋友查查这孩子有无案底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只要他来历光明正大你们总肯见他了吧?” 顾夫人与二姨娘拍了拍心口同声称是。 顾倩兮却叹了口气道:“要等那么久啊!我倒想现在就见他一面呢!” 顾夫人与二姨娘急道:“万万不可你一个女孩家怎能这般想法?那成何体统?” 顾倩兮不怕姨娘却甚听母亲的话她吐了吐舌头笑道:“不见就不见有什么好紧张的。”只想到此人深受父亲喜爱又曾解了裴邺带来的奇联一时不禁大为好奇只不知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第二日卢云正在书房打扫忽见管家和一名精干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卢云见过那女人知道是二姨娘便躬身唤道:“二姨娘您早啊!” 那二姨娘上下打量卢云眼看此人龙眉凤目器宇轩昂忍不住心下暗暗一惊暗道:“这孩子果然一表人才可把裴家公子比下去了。” 卢云被她看得全身难受忙道:“二姨娘可有什么事?您若要找书看先行吩咐一声我替您找去。” 二姨娘冷冷地道:“我一个女人家看什么书?你叫卢云是不是?” 卢云道:“正是小人。” 二姨娘眼珠一转又道:“听说老爷很喜欢你你有点忘了下人的身份了有没有这回事啊?” 卢云心下一凛正色道:“回二姨娘的话小人在此担当书僮谨言慎行从未逾矩。 不知姨娘为何这么说话?“ 二姨娘听他答的得体心道:“这小子有点见识不是平常人。”转念一想心中又道:“我姨娘什么来历顾家上下谁不是让我三分?今天不整得他服服贴贴以后还得了!” 当即往前一站冷笑道:“姓卢的现下姨娘跟你提点几件事你给听明白了。” 卢云心中微微警惕躬身拱手道:“姨娘请说吧。” 二姨娘瞪着他恶狠狠地道:“丑说先说个明白!你这小厮别仗着老爷喜欢你就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没把老小规矩摆在眼里!做人做事要懂得自重不要有些非分之想知道了没啊?” 卢云听她说话渐渐无礼心头也是冒起火气只是主仆之间不能乱常他强忍怒气他勉力忍耐咬牙道:“小人听不懂请姨娘提点明白。” 二姨娘哈哈一笑道:“还不明白么?什么叫做非分之想?说得便是一些无耻之徒镇日里只想无耻下流张口来叫别人家的老爷做亲爹爹一心蒙混个干儿子身分度日姨娘这样子说你总该懂了吧?” 自来下人若想一举升天靠的不是招赘便是契子二姨娘每日都在大户人家打理杂事自是明白其中道理便先安好计谋以来提防。 卢云听得这话只气得耳中嗡地一声眼前金星直冒心下狂怒至极寻思道:“士可杀不可辱!我若是贪图顾家的财物早就认顾伯伯为义父了。这女人说话如此口无遮拦我卢云岂能受这种气?”当下站直身子便想往外冲出。他已经存了一些银两不怕饿死在外便想一走了之。 二姨娘哈哈大笑道:“你怎么啦?想要逃么?”耳听二姨娘的冷笑卢云心中一醒想起顾嗣源待己的亲厚暗道:“我若走了顾伯伯必然伤心。算了瞧在顾伯伯的面上让她三分便了。”心念及此便又停步。 二姨娘见他默默不语一会儿动一会儿停以为他怕了自己冷笑道:“姓卢的我先提醒你你日后敢和夫人小姐说上一句话就别怪你姨娘下重手把你扫出家门听清楚了吗?” 卢云怒火上涌咬的牙关格格出声当年他被无赖狱卒殴打之时心中都没那么难受对卢云这满身傲骨的文人来说受人轻贱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比那皮肉疼痛还要难熬。 二姨娘大声道:“我刚才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便!” 卢云强抑怒火道:“二姨娘要我不可和夫人小姐说话。” 二姨娘见他脸色青似是畏惧自己便笑道:“小子只要你安分守己懂得自己下人的身分姨娘便会给你好的甜的听清楚了吗?”手指在卢云下巴上一勾笑道:“看你小伙子长的多俊。”此举大见轻薄卢云气得全身抖大怒欲狂:“顾伯伯怎么会娶这种女人当妾?” 二姨娘见作弄他够了便对管家道:“走吧!这小子应知道规矩了。” 两人正要走出忽见顾嗣源走进书房来他见到二姨娘微微一奇说道:“小兰你到书房来干什么?” 二姨娘笑道:“我昨儿个听老爷夸这孩子今天顺道经过忍不住就来看看啦!” 顾嗣源知道二姨娘不喜卢云便问卢云道:“二姨娘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卢云不愿让顾嗣源为难便道:“二姨娘没说什么只是问了问我的家世背景。” 顾嗣源点点头对二姨娘道:“小兰你可别欺侮云儿知道吗?” 二姨娘笑道:“这孩子讨人喜欢的紧我怎会欺侮他呢?” 待二姨娘走后顾嗣源又与卢云研究兵法卢云心中郁闷但在顾嗣源面前仍是强自谈笑。 匆匆数月天时渐寒已至冬日。这些时日以来卢云与顾嗣源感情日益增厚但他怕暴露自己逃犯的身分始终不敢言明自己的来历遭遇。其实以顾嗣源此时在朝中的势力要替卢云平反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卢云心中有愧始终不敢向顾嗣源提便一直耽搁下来了。 数月之间卢云每日陪伴老爷读书夜夜修习内力但无人指点进展有限每次想把内力运到手足经脉上便会莫名其妙的缩了回去无法再有进益。 只是卢云天性好学虽然这“练气论气”只是本寻常的养身经典但他却凭着一己的聪明才智开始摸索其他道藏密载逐渐往“大小周天”、“十二经常脉”等经脉穴道习练。 虽然一时不得其法但他生性坚毅秉性好学便这样苦心意旨的钻研下去。 到了十一月顾嗣源带同小姐顾倩兮到苏州庙中礼佛顺道要去游览观光到腊月里才会回来。顾嗣源本想带卢云同去顺便见见小姐但两名夫人大力反对闹的不可开交只好作罢。卢云一个人留在府中他反正闲来无事便苦修内功起来心道:“等老爷回来前我定要练出个名堂否则绝不罢休!”想起无人打扰反而开开心心地练了起来。 这日卢云正苦思如何让内息通畅流走他怔征出神忽见管家带了几人进来书房只见其中一人形貌俊美却是个贵公子其余几人看来是他的随从保镖管家道:“裴公子老爷不在您要找什么书尽管在这拿吧!” 卢云稍微一想便知这人是裴邺的独子只见他比自己还小了好几岁脸上神情颇为高傲卢云自知自己是下人身分便垂手站立一旁等候吩咐。 那公子名叫裴盛青是裴家的宝贝父母都极宠爱与顾家小姐顾倩兮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他这日来找顾倩兮事前没打听好却碰了个空只好在府里闲逛左右无事便想到老爷书房里瞧瞧。 裴盛青对管家道:“没你事了下去吧!” 管家知他是未来的姑爷岂敢得罪便对卢云道:“这位是裴家的少爷你小心侍候着!”说着向裴盛青一躬身走了出去。 卢云道:“裴少爷你可是要找什么书看?你吩咐一声待我去找来给你。” 裴盛青哪是要看什么书只是上书房来打时间他见卢云目光炯炯忽然想道:“听说顾伯伯有一个书僮解了爹爹的对联甚是了得看来便是这人了。”他看着卢云笑道:“你是不是解过我爹的对联哪?” 卢云道:“我误打误撞作不得数的。” 裴盛青原也不信小小一个书僮能有这份能耐这时听卢云一说登时信了。 只听裴盛青道:“是嘛!我说连我爹都解不开凭你这么一个洒扫庭园的小厮如何能解?多半是顾伯伯故意来作弄我爹的。”说着向卢云道:“你说是不是?” 卢云不想多和他争辩说道:“少爷怎么说便是怎么了。” 裴盛青见他竟敢和自己顶撞心中不悦喝道:“你是说我随口胡说么?” 一旁随从笑道:“少爷莫怒咱们考考他不就知道了。” 裴盛青一想不错若能胡乱地考这小厮一通将他狠狠恶整一番倒也不坏便笑道:“怎么考法?” 那随从道:“这儿有那么多书咱们随便挑个几本考他一考不就成了?” 裴盛青笑道:“不错!正该如此!”手上拿了本“左传”便要来喝问卢云。 卢云哪有心思与他们胡闹当下道:“裴少爷快别这样了小人才识浅薄您就放过我吧。” 裴盛青笑道:“我不过要小小考你一考瞧你怕成这幅模样。你该不会胸无点墨吧?” 卢云摇头道:“小人无知至极裴少爷教训的是。”他欠了欠身又道:“裴少爷既然不看书小人这就走了。”说罢便往门外走去。 一旁裴盛青的随从拦了上来喝道:“少爷给你脸你不要脸!欠打!”跟着一拳往卢云脸上打去。 裴盛青急忙拦住笑道:“你们别这样欺侮他到时传了出去我爹面上可不好看。” 眼看卢云满脸倔强全然不同于一般下人若能好好地作弄这人一番想来当是有趣得紧。 他见卢云身形高大体格颇见壮硕忽然心生一计便笑道:“喂!既然你不要考文的那和我玩两招好不好?” 裴邺甚是宠爱这个儿子见他好动便重金礼聘了名师教他武艺。 卢云见这人实在无聊可笑不愿与之多说当即摇了摇头道:“裴公子要玩儿自去找旁人吧。我没这功夫陪你!”说着便往外走。 裴盛青笑道:“好罢!既然你不肯陪我玩我只好把这里的书一本本的都给撕了。”说着便把那本“左传”撕破了一页。 卢云惊道:“你……你干什么!” 裴盛青哈哈大笑又撕下了一页他心中打好了主意等作弄这小厮够了再买新书换上到时顾伯伯不但不会骂他反而会称赞他周到。他越想越得意又撕烂了一页。卢云忙抢上去要把书夺回来裴盛青笑道:“想把书拿回去先跟我过两招。”说着把书一丢扔给了随从。 卢云心道:“这书房是我管的地方岂能任他们如此胡作非为?就算事后我向顾伯伯秉明实情顾伯伯不怪罪我我也不能眼睁睁见他们把书撕了这些书本本都是要钱买的。” 卢云一生贫苦以前要读书都是向人借了之后再用手一字一字誊下来这时见了裴盛青他们的行径简直如同鞭打他一般的令他难过。 卢云向裴盛青道:“裴少爷请你别再撕书了你要知道有多少穷人家的孩子想读书都读不起哪!你若心中不高兴这样吧我让你打几拳出出气。” 裴盛青笑道:“小子我不想打你只想叫你和我打上一架你怕什么?” 卢云摇头道:“我打你不过你别这样了。” 裴盛青笑道:“玩两招而已又要不了你的命。看拳!”左手一晃右拳已向卢云打来。 卢云忙往一旁闪去岂知这拳只是虚招厉害的在脚上功夫。裴盛青伸脚一踢卢云哪里闪的掉?登时扑地倒了。这招是仙霞派的“奔马式”中的第三招变化多端卢云如何识得?当场给打得惨不堪言。 卢云哼哼唧唧的爬起来道:“裴少爷打也打过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裴盛青见他如此不中用一招便倒对随从笑道:“这小子这么没用打起来挺没意思。算了放他去吧!” 一名随从笑道:“我听顾家二奶奶说这小子不知是从哪钻出来的每日拼命巴结顾老爷想贪图他的家产。少爷今天打他一顿二奶奶一定赏你一个大红包。” 裴盛青脸色一沉道:“这小子想偷顾家的东西?这我倒不知道。来喜你把话说明白了。” 那随从来喜道:“听说这小子看顾老爷没有儿子每天拼命想认顾老爷叫爹哪!无耻的很。顾老爷倒是宠他宠的不得了还带他一起去江夏呢!” 裴盛青惊道:“真有此事?这么无耻的人我倒也没打错他了。” 卢云听他们把自己讲的如此不堪只觉心中气愤难以自己他怒目望向来喜怒道:“你……你胡说什么?” 那来喜嘻嘻一笑道:“小子你不知外头说得多难听都说你是顾老爷的娈童哪!” 裴盛青大喝道:“来喜!嘴里不干不净的胡说什么?” 那来喜知道说错话了低声道:“小的是听顾家的侍卫们说的。” 卢云脑中嗡地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扯住了来喜的衣襟怒道:“你……你再胡说……我……我……” 卢云心中悲愤已极他手可以断头可以砍但决不容他人这般侮辱自己只见他满脸气苦眼中全是泪水。 那来喜毫不在乎笑道:“你想怎么样?还能杀了我吗?” 卢云丹田一热不知从哪涌出了一股力气只手便把来喜高举过肩叫道:“说得好! 我……我今天就杀了你!“说着大叫一声竟将来喜掷了出去只听碰地一响来喜猛地撞在墙上竟然当场昏晕。 裴家随从惊道:“杀人啦!来喜给摔死了!” 裴盛青是个莽撞的人也不去查看来喜的伤势便即暍道:“小子你敢行凶杀人看我为来喜报仇!” 众人叫道:“杀人偿命!打死这小子!”登时将卢云团团围住。 原来卢云在惊怒交迸之时竟尔激了自身的潜能原本内力就是行不到手足的几个经脉穴道体内的内力也一直不能运行自如可是此时他大怒喊叫吸气的法子与平常大异居然莫名其妙的打通了关卡。他将来喜丢出去后忽然想道:“我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心神一滞内力又缩了回去身子一软几欲摔倒。 裴盛青见来喜吃了大亏登即大叫:“打死你这小子!”随从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卢云让裴盛青一拳拳的往他身上招呼。碰地一响裴盛青一拳重重打上卢云小腹卢云吃痛弯下腰来立时呕吐。 裴家的随从叫道:“脏死了!这小子吐啦!” 裴盛青见他吐的衣衫上都是秽物看来脏臭污秽不愿再用拳头打他当即一脚踢出卢云昏昏沉沈闪避不开这脚正踢中他的下颚卢云惨嚎一声险些将自己的舌头咬了下来一旁家丁纷纷喝采叫道:“少爷好功夫!打死这小子!” 裴盛青打得全身是汗口中不住叫嚷也不知为何他对眼前这人就是有股说不出的厌恶好像若不打死这人心情就决计无法快活。 打了一阵只见卢云已然翻起白眼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小子你打死我家的家丁现在我先把你就地正法再去衙门报案!”抓起木椅便要往卢云脑门砸去。 这椅要是真个儿砸下只怕卢云便要惨死当场家丁中几名胆小的怕生出事来急忙叫道:“少爷小心点!别弄出人命来!”说着连忙拦住。 裴盛青怒道:“你们没见来喜给人打死了吗?咱们哪能放这凶手过去!”仍是要一举砸下众人都是急劝。 裴盛青正自怒吼忽见一人缓缓爬起摸着脑袋道:“好痛啊!这书僮真是可恶。”众人转头一看却是来喜爬了起来众人都是大喜叫道:“来喜没死!” 来喜不仅没死连大伤都没有一个他摸着脑门神色甚是不忿大声嚷道:“少爷这小子好可恶咱们打死他!” 裴盛青放下木椅喝道:“说得好!你来打这小子!给我重重的打!”说着命人架起卢云让来喜痛殴泄愤。那来喜想起一摔之恨心下甚是不平当下冲上前去奋起全身之力用力便往卢云嘴角击下这拳力道太大卢云往后倒下登时把众人一齐压倒了。 裴盛青大笑道:“打得好!这拳真够份量!”当下命人再把卢云架起袱起袖子笑道:“看我的!”说着也是一脚踢来又将卢云重重踢飞出去却把他当成沙包一般。 众人只顾下手毒打却早已忘记这来喜既然未曾教人杀害自己如何能理直气壮地痛殴这“凶手”?但众人打得兴起哪管这许多主仆两人一阵乱踢乱打直将卢云打得七昏八素死去活来仿佛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第五章 无双连拳 这一顿好打直把卢云打得晕倒在地待他醒后只见四下一片黑暗自己已倒在柴房中。 他头痛想吐耳鸣不已。心道:“世间竟有这种蛮横之人那裴家少爷貌似斯文其实与路边泼皮没有两样他们这般打人有把人命放在眼里吗?”心中一阵激愤牵动伤处又昏了过去。 睡梦中似有人来房中看他隐隐听得有人说道:“别让这件事传出去尤其不可让老爷知道这件事。”似乎是二姨娘的声音。 不多时阿福来送药替卢云清理伤口只见卢云全身都是淤血阿福看在眼里气忿忿地道:“阿云哪也算你倒霉被这种公子哥儿打了想报官报仇那是难上加难啦!谁叫姨娘是那姓裴的表姨妈真***!” 卢云一怔道:“难怪他们敢这般凶暴原来是仗着二姨娘的势头来着。” 阿福忽地低声说道:“阿云老爷平常那么喜欢你他要是知道这件事未必会护着裴家少爷你把事情告诉老爷他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忽听一人喝道:“阿福!你在嚼什么舌根?”跟着一耳光打了过去阿福吃痛叫了出来原来是管家到了。 阿福低声道:“算我倒霉又不关我的事……”管家暍道:“还说?”阿福一惊忙闪出门去了。 管家拿了一个红包给卢云只见里头是二十两银子的银票管家陪笑道:“卢云二姨娘要我把这二十两银子给你希望你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卢云冷笑道:“倘若我记在心上呢?” 管家道:“你一个外省来的人无缘无故的给人打得差点死了按道理你该记恨才是。 只是我劝你一句你要得罪了姨娘她定会将你整得死去活来只怕在这屋里撑不到十天半月哪!“ 卢云微微一笑道:“管家是姨娘叫你来当说客的吧?这可是苦差一件。” 管家脸上一红道:“你知道就好。姨娘现在还赔给你银子你还怨什么呢?算了吧! 咱们作下人的就是这个命。“ 卢云看着管家一张精明的脸叹了口气道:“管家你这般替人办事只怕自己也很苦吧!” 那管家料不到卢云竟这么说话脸上闪过了一丝感伤说道:“卢云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裴家少爷是将来顾府的乘龙快婿你懂了吧!老爷就算疼你肯为你出头你又何必让他为了这些事和他女婿大伤和气?” 卢云心中了然叹了一声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老爷为难的。”说着把那二十两银票还给管家道:“你把这钱还给二姨娘告诉她卢云心领了。” 管家知道卢云工钱极少见他居然不收心道:“这人果然有点不同难怪老爷这么喜欢他。” 管家沉吟一会儿道:“好吧!那我把这钱退回去。你休息一阵书房里的活我会叫人帮你干的。”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把这二十两给吞了。 卢云见管家微驮的背影心中忽觉他也挺可怜的作下人不都这样吗?卢云猛地想道:“我就这样一辈子寄身在顾伯伯家中吗?就这样作一个任人辱打、背后笑骂的下人吗?” 心中正自悲愤忽地想到顾嗣源那亲厚慈祥的笑容卢云悲从中来他不是舍不下顾嗣源要提拔他的诺允也不是舍不下在扬州的日子他是舍不下那种亲情之感那是父母双亡的他不曾有过的温暖。但是外界那些恶毒的说话二姨娘势利的冷笑没有一件是他经受得起的。他决定等顾嗣源回来便向他辞行。想起顾嗣源待己的亲厚忍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一阵毒打只将他打了十余日后才能走动。他如厕时见到尿血暗道:“姓裴的小子好狠!我与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竟这般打我!”想起那日来喜说的:“你不知外头说得有多难听都说你是顾老爷的娈童哪!”卢云心中一痛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卢云身上受伤那管家也不敢叫他上工每日里只让他四处闲逛这日卢云闲来无事便走上扬州大街他买了个糖葫芦自坐街角吃着只见路上行人来往好不热闹繁华日头暖暖地照下只把他晒得暖呼呼地。 卢云眯起了眼心道:“这等好日子不知还有多久我可得想想日后的营生。”他见几个小贩挑着面担倒也自在快活寻思道:“看这些人好生逍遥不如以后我也学着卖面好了省得再受这些势利人家的闲气。” 正想间忽见几名伙计往街角奔去跟着大叫道:“你这死老头吃了东西也不付钱真他妈欠打!” 卢云一惊只见一名老乞丐缩在墙角正给三五名壮硕的伙计围住猛打。卢云见那老丐模样悲惨一时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得心中激荡他冲向前去喝道:“你们干什么!这般打一个老人!” 一名伙计道:“这老头吃了东西就跑实在太可恶若不打他一顿以后怎么了得!” 卢云森然道:“这人多大的岁数了经得起你们这番折腾么?他便是偷吃你们的东西那也罪不致死啊!” 那伙计喝道:“你啰唆什么!”跟着往卢云身上一推卢云哼地一声闪了开来一名伙计拦住了他笑道:“你这小子嘴巴厉害好像很有些侠义不如你让咱们打一顿好了等我们气消了也就饶过这老头啦。”众人轰笑道:“这法子好!”便往卢云扑来。 卢云见他们来势猛恶便要躲开但此时身上有伤脚步不便立时摔倒在地。众人哈哈大笑跟着将他揪起便要往他身上招呼。 众伙计正要出拳忽然一人脚下一滑不知踩中了什么物事登时扑地摔倒。另一人咦的一声向卢云瞪了一眼怒道:“你搞什么鬼?” 卢云只觉奇怪不知这些人弄什么玄虚那伙计大吼一声抡起醋钵大的拳头便往卢云奔去眼见那拳正要打来那伙计陡地脚下一滑也是往后摔去。 众人低头急看却见地下躺着一只吃剩的香蕉皮。众人心中气愤骂道:“他***是谁在这吃香蕉了却胡乱丢在这儿?” 那老乞丐缩在墙角模样可怜谁知他兀自嘻嘻一笑说道:“真是对不住这香蕉是我吃的害得你们鼻青脸肿。” 一名伙计大怒喝道:“原来是你这糟老头子搞鬼!”他猛喝一声出拳打去那老丐抓了抓头手指轻轻一挑那香蕉皮猛地飞起正落在那人嘴里。 那伙计吃了一惊只觉那蕉皮腐烂恶臭中人欲呕一时大怒欲狂他使劲一扔将蕉皮丢出喝道:“死老头!”出拳一挥猛地手上又是一滑那香蕉皮不知怎地竟又飞到他手里。那伙计呆了良久望着手上的香蕉皮一时不知所以。一旁卢云眼尖已看出那老丐捣鬼他手上抓着一条淡淡的细线线尾却连在那香蕉之上。 那伙计大叫一声甩开蕉皮猛往前奔那蕉皮却活了一般呼地一声倒飞而来重重地打了那人一记耳光跟着往那伙计嘴里钻去。 那伙计闻到腐烂香蕉的臭味忍不住一声惨叫喝道:“走开!走开!” 他一张口那香蕉皮更往嘴里钻去那伙计急忙将之拿出用力丢了开来谁知香蕉皮竟似十分依恋那人才一扔出又忽地飞了回来一昧地往他嘴里钻去看来若不在他嘴中长居那是绝不甘休的。 那伙计惨叫连连四处闪躲只见那香蕉皮如同活了一般竟在空中飞跃不停与他缠斗不休。那伙计喘气连连竟给那香蕉皮逼得走投无路脸上更给打得红肿。其余几名伙计骇然恐惧惊道:“有鬼啊!这是鬼香蕉啊!”霎时一声喊纷纷向后逃去。 那香蕉皮好似现了其他猎物不待他们走远便朝一众伙计飞去直往众人嘴里乱钻一众伙计吓得屁滚尿流人人紧闭双唇打死不开但仍被那香蕉皮打得死去活来个个都吃上百来个耳光真可说狼狈不堪。 旁观路人见香蕉皮竟会袭击客店伙计只被这等怪事吓呆了。 那香蕉皮使得一阵威风好似有些疲倦了终于静静地躺在地下仿佛休憩起来。一名伙计胆子稍大他见香蕉皮不再动弹便远远地走到蕉皮之旁拿起地下的石子丢去那石子打在皮上那蕉皮却一动不动。 那人松了口气大声喝道:“操他祖宗!大家别怕了这鬼香蕉已然死啦!”他举脚出去用力往蕉皮踏下喝道:“操你***!什么妖魔鬼怪!” 忽然那蕉皮一动竟尔昂起来如毒蛇般地示威那人惊道:“***又来了!” 那香蕉皮好似极为生气猛地飞起便往那人脸上掴去那人大惊失色叫道:“救命啊!”连滚带爬的逃去。其余几人更是逃得快了就怕亲娘没多生两只脚转眼便不见踪影。 卢云见众人远走忍不住哈哈大笑走向那老丐拱手道:“前辈的魔术真是了得却叫晚辈大开眼界。” 那老丐微微一笑说道:“你这孩子很好挺有侠义心的!”说着缓缓站起身来。 卢云霎时一惊那老丐虽是年老但身形却高大异常足足比常人高了一个头眼中更是透出一股光华看来绝非寻常人。 卢云呆了片刻尴尬一笑道:“原来前辈这么大的个头手上魔术又这般了得晚辈不自量力只想着出手解围却叫前辈笑话了。”说着转身便走。 忽听那老丐叫道:“且慢!” 卢云停下脚来转头问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么?” 却听那老丐吟道:“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 卢云不即细想便自脱口而出:“磨石麻粉分米庶可充饥。” 此言一出随即醒悟那日裴邺曾经提过说有名老丐仗着一幅怪联猛闯江南十来处学堂想来当是此人了。 那老丐闻言大喜笑道:“嘿嘿!果然是你!” 卢云哈哈一笑拱手道:“在下误打误撞无意间对了前辈的上联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前辈更正。” 那老丐笑道:“你对的很好既工整又合韵我很喜欢。”说着向卢云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卢云心下一奇依言往前走上两步那老丐凝视着他微笑道:“你身上有伤是也不是?” 卢云愣道:“你……你怎么知道?” 那老丐道:“你脚步虚浮我一看便知。” 卢云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那老丐问道:“小兄弟告诉我吧是谁打你的?” 卢云惨然一笑道:“没什么好说的当作是给疯狗咬的吧。” 那老丐微微一笑道:“你这人倒很豁达只是你不怕那些人又来寻你晦气么?” 卢云眼眶一红想起了顾嗣源他摇了摇头凄然道:“这倒不需担忧我不日便要离开扬州这些人想寻我的晦气却也没那么容易。” 那老丐嘿地一声道:“小兄弟可把这世间险恶看得小了天下间找麻烦的何其多方才那群泼皮无赖不也这般凶狠么?你日后遇上他们难道还是任凭欺侮么?” 卢云听得此言竟似痴了。忽觉自己一生走来竟是一事无成。文不成武不就穷困潦倒任人欺凌直如丧家之犬。 卢云全身颤抖颤声道:“前辈所言不错我以后遇到这批无赖流氓定然给他们轻贱欺侮这……这就是我的命么……” 想起泼皮牛二的无耻裴家少爷的傲慢二姨娘的势利……霎时无数的凶恶嘴脸都在眼前摇摆晃动卢云眼眶一红忽地仰狂叫如同癫狂。 一旁路人见了这幅神态不禁惊慌起来惊道:“怎么啦?他可是癫癣作了!” 那老丐脸露怜悯之色轻轻握住卢云的双手一股温和纯正的内力传了过去登时将他翻涌的气血压下。 卢云立时醒觉慌道:“对不住我有些失态……” 那老丐微微一笑在他脸颊上轻抚一阵说道:“好孩子你不过是一时不得志罢了切莫灰心啊。” 这话虽只淡淡数语却全然打中卢云的心事他只觉一阵感动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那老丐道:“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拉着卢云轻飘飘地纵出。 卢云只觉他奔行奇一时追赶不上忽觉手中传来一股暖暖的热气从手上经脉流到体内那热气一来卢云竟尔生出偌大气力脚下便又跟随得上。 卢云心下一惊暗道:“这才是玄门正宗的内力这老者究竟是什么人?莫非他是天上的使者前来点拨于我么?”心神激荡间只见那老丐不住往前纵去不多时两人便已行到城郊。 那老丐带着卢云走到一处僻静的树林此刻已是午后斜阳照下四下一片祥和卢云看着那老丐不知他所欲为何。 那老丐笑道:“小子练过一些内功吧我看你练的是武当的路子不过习练的法门有些不对。” 卢云奇道:“你怎么知道?” 那老丐一笑道:“武当心法重气不重力专走以柔克刚的路子武林中谁不知晓?” 卢云见这老丐无所不知问道:“前辈究竟是什么人?” 那老丐哈哈一笑说道:“我若说了只怕你掉头便走不再来理睬我了老头子想交你这个朋友还是不说的好。” 卢云沉吟片刻却想不出那老者的来历一时无语。 那老丐道:“想你本是个秀才如今却沦落成这个模样也真生受你了。” 卢云一惊大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那老丐笑道:“你别问这许多你既然解开我的对联文才算是很了得的现下就让我考较你的武功夫。你过来向我打上三拳试试。” 卢云摇头道:“我和老丈无冤无仇何必打你?” 那老丐笑道:“你只管打我两脚不动两手不抬便这样站着给你打。你这三拳里若能打中我一拳我便教你一套拳法。” 卢云嘿地一声道:“你脚不动手不举便想闪过我的拳头么?” 那老丐笑道:“正是如此。” 卢云哈哈一笑摇头道:“不成。我若是打伤了前辈如何对你得起。” 那老丐见卢云仍不动手有意出言相激当即笑道:“难不成你真是个兔儿爷只有娘儿们的气力么?” 卢云大怒喝道:“你说什么!”猛地一拳挥出便往那老丐的小腹打去。 眼见拳头便要及身那老丐微微一笑两脚不动只侧身微让卢云这拳登即挥空他用力过猛随即摔在地下。 卢云见他肩不抬脚不动瞬间便将他摔倒在地不禁骇然道:“你这是什么功夫?怎能摔我一跤?” 那老丐笑道:“不是我摔你是你自己摔自己。” 卢云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喃喃自语道:“不是你摔我是我自己摔自己?”沉思一阵猛地心头雪亮已然明白其中道理。他点了点头道:“前辈教训的是我方才出拳过猛不懂得留劲这才摔倒在地。” 那老丐笑道:“来吧!照着你心中所悟再来挥上一拳。” 卢云走上一步躬身道:“多谢前辈指点。”他这次已然有备缓缓出拳朝那老丐小腹击去卢云这次已然学乖他怕那老丐再次侧身闪躲眼见拳头仅离那老丐身上数寸这才加劲击出。 待见这拳已然击上那老丐小腹卢云心道:“你这般看我不起还不是给我轻轻易易地打中了。” 忽见那老丐微微一笑跟着小腹一吸霎时小腹竟尔往内缩了数寸。此时卢云手臂已然打直却还差了一指之距。 那老丐笑道:“小心了!”他小腹一放猛地一阵力道往手臂碰来卢云此时关节僵直给这怪力一撞他惨叫一声关节立时脱臼身子更是向后摔倒。 那老丐笑道:“对不住我这就给你接上。”他手法灵巧至极两手扶住卢云的臂膀轻轻一送卢云啊地一叫脱臼处已然合笋。 卢云见那老丐武功高得出奇自己实在打他不到但他这人最是好强此刻只想赢得一招半式却不是贪图他所授的拳法。心道:“我适才已然加倍小心不敢把气力使实可他照样能够伤我这中间却是什么道理?”他埋头苦思想道:“这老丐可以轻易躲开我的拳脚看来还行有余力可我费尽吃奶的力气却不能躲开那裴盛青的拳脚这……这中间定有什么理由。” 那老丐见他抱头苦思却也不来打搅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卢云细细凝思回想那日裴盛青出拳的手法:“那日裴盛青左手这么一挥其实是假的嗯就连他的右拳也是假的他的攻势是在脚上。可是我怎知他究竟哪招是虚哪招是实?” 便在此时心中忽然一醒已然悟出道理:“啊!原来如此这关键便在‘诈’这一字。武学之道虚虚实实便如兵法一般。我虽然小心万分但这老者却能骗信于我让我误以为这拳能打中他只要我自信必中手上力道便会使得实了这才给他可趁之机。” 那老丐见他面有喜色笑道:“怎么样有什么心得么?” 卢云仰天笑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也。”他武学之道虽不详熟但自来熟知熟读兵书熟识兵法之道此时便有所悟。 那老丐大喜道:“好!片刻之间你便有这番体悟了不起了不起。” 卢云道:“前辈小心了我这第三拳来了。”说着扎下马步心道:“这老者武功高得出奇我若使得寻常招式他定会轻易识破这可要如何是好?”他眼光瞄向那老丐的胸口心道:“我假意用左拳攻他其实以右脚去踢叫他大吃一惊。” 卢云左拳微动右脚运力正要出招去攻却见那老丐已然看向他的右脚卢云心下一凛知道那老丐已然识破寻思道:“他是怎么看破的?我这脚并未动上一步半步啊?待我再试上一试。”当下右拳运上实力便要挥出这拳不再作假果然那老丐眼光一扫已往他右拳看去。 卢云心念一动已知这老者能查知自己的筋肉运行他嘿地一声摇头道:“前辈果然厉害看来我是决计打不到你的还是不用白费工夫了。” 那老丐面露失望之色道:“本以为你挺有耐性的怎么一会儿便放弃了?” 卢云轻叹一声低下头去眼见那老丐缓缓地转开了头卢云霎时四肢齐飞猛往那老丐偷袭而去那老丐哈哈大笑道:“果然兵者诡道小兄弟好会使坏啊!”他身子一低肩头却已对准卢云的胸口只要卢云往前再近一步胸口定然撞上他的肩头到时巨力撞下肋骨必定断折。 眼看卢云只得撤手认输谁知他忽地脚下一绊居然给地下的石子绊倒了他重心不稳身子便往前头栽去那老丐没料到这等变故忍不住一愣。便在此时卢云的拳头顺势而下竟然打中那老丐的小腹那老丐一惊内劲猛地出登时将卢云震飞出去。 那老丐摇头道:“小兄弟的运气真个儿好要不是地下生出这颗石子你这拳可又打空了。” 卢云虽然摔在地下却是大笑连连道:“前辈啊前辈兵者五事而已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以天道将法四者而论前辈无一不胜我百倍但我靠着地利还是侥幸得手了!” 那老丐一惊道:“怎么这石子也在你的估算中么?” 卢云微笑道:“要与前辈这等高人过招岂能不用尽全力?” 原来他自知无论如何作假都会给那老丐识破索性便赌上一赌让地下石子绊自己一跤这下不是刻意做作果然一举瞒过那老丐了。 那老丐大笑道:“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卢云爬起身来谦逊道:“在下侥幸万分其实以真实武功而论前辈早可杀我万次了。” 那老丐嘿嘿一笑摇头道:“所谓愿赌服输依着咱们的诺言我现下便传你一套拳法只盼你用心领悟好生学习。”他见天色已晚便道:“时光不早了现下我先传你一套口诀你给牢牢记住日后咱们有缘相会我自会考你一番。” 卢云听他答应得爽快不禁心下醒悟寻思道:“其实他打一开始便有意传功给我方才约定比拳只是找个借口而已。”当下咳了一声道:“前辈你我素昧平生前辈为何待我这般亲切?” 那老丐摇头道:“也算是有缘吧你不必问这许多了。” 卢云听他这般说话好似他识得自己但他从来不识得这名老者两人间怎能有啥瓜葛?一时也是猜想不透。 那老者不再理会卢云迳自道:“你听好了我这拳法名唤‘无双连拳’仗得是‘劲随气走意在气先’八个字。你只要能掌握这八字要诀拳法一点便通再无难处。” 卢云喃喃地道:“‘劲随气走意在气先’这…这是什么意思……” 那老丐解释道:“无双连拳重拳意其次重气至于招式本身反而隶属最末。” 卢云颤声道:“你……你是说先有意念才有内劲招式么?” 那老丐微笑道:“果然一点就透可惜我格于门规否则真该收你为徒才是。” 卢云恍然大悟眼前登时一亮宛如置身于一个崭新世界心道:“我平日练气之时一向只重运气从不知‘意在气先’的道理难怪内力练不到家。反倒是那日我悲怒交集合了‘意在气先’的道理内力反能运行自如。” 那老丐见他又惊又喜奇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体悟吗?” 卢云不答依着“意在气先”的法则当即凝神存想右臂经脉但练了一阵却不见动静那老丐见他正自运气当即道:“存意而不故意若有似无当断当续使意如流水则气可自涌……” 卢云啊地一声心道:“存意而不故意正是这句话!”又想道:“我向来把内力当作身外之物每次存意都是勉强而为其实这内力便如同我的手脚肢体一般我何不任其自然呢?” 他微微一笑当即存意默想把身上内力当作是自己的手脚四肢他闭上了眼不断存想右臂想像手臂蕴有千斤神力一拳挥下便能震动山岳过不多时果觉内力涌出右臂慢慢热了起来。卢云心下一喜一时分心旁骛那存想随即消散热气便自褪去。他点了点头已知其中奥秘。仗着此番的体悟他终于跨过了武学中最难过的一关。 那老丐道:“你当真懂了么?可要我再解说?” 卢云摇了摇头依法运气气随意转内力涌起他吐气扬声跟着一掌挥出只听呼地一声力道竟是雄强无比。 那老丐双目圆睁吃了一惊颤声道:“这……你这功夫是打哪来的?” 卢云仰天长笑挥拳舒掌体内的热气竟似用之不竭那老丐看出这是自创的心法忍不住赞叹道:“这是你自己悟出的吧好小子真有你的!” 卢云打了一阵拳脚只觉快意顺畅无不如意心下喜悦想道:“我练成这等功夫从此行走天下再也不怕谁的欺负了!”他在山东省城给牛二欺侮在牢狱中被官差折磨便到了扬州也逃不过公子哥儿的毒打说来说去只因无力保护自己但现下仗着这一身武艺日后便是海阔天空再无拘束的局面了。 他大喜之下猛地向前跪倒大声道:“卢云能有今日所悟全仗前辈高义指点在下终身不忘前辈大恩。”说着连连叩。 那老丐伸手出去将卢云托起道:“你学武这般聪明我也不必费心点拨你了不过我这‘无双连拳’甚是了得你还是好好学吧日后以此为基你的功夫定可越练越深。” 卢云此时对这老丐又是敬佩又是感激忙道:“多谢前辈点拨之恩。” 那老丐一笑这:“你先别谢我我这‘无双连拳’是个重悟性的武学。重施用者的心境杀气不重招式套路。你日后要练到高深处全看自己的见解创意没人帮得了你。” 卢云奇道:“前辈说这拳术只重心境杀气此话怎说?” 那老丐笑道:“这就好比作文章了你往昔读书写字总有人要你腾抄范本习炼名帖但抄来练去总不出前人的范畴要能自立一家一派那是决计不能了。若说世间的武功是八股格式我这‘无双连拳’便好比一张白纸只教你基本武道决不拘泥你出手招式这样明白了么?” 卢云大喜他平生最恨八股文章但自己生在此时却不能脱潮流闲暇时填词作诗更常想像自己生在唐宋之时挥洒必当自在如意此刻听说这“无双连拳”绝不拘束自己的创意更感雀跃兴奋。 老丐见他如此期待只是微笑道:“拳之一道重杀意其次曰气其次曰招决胜当在心智不在拳脚是以曰天地万物皆为我用谓之‘天地无双’故以名之。”说着将口诀念了一遍。 那口诀也不甚长不过千余字卢云一路听去低头诵念听到精微处不禁赞叹妙悟遇到疑惑便不住问。 明月升起慢慢行至中天有时那老丐下场演试有时卢云出手比拟转眼便过了几个时辰两人却浑然不觉。这无双连拳并没有太多招式都是些教人趋避应对的法则敌若虚少实多我则“迂回缓缓以图之”遇敌实少虚多我则“中宫直进以欺敌”又有“头重脚轻”、“左虚右实”、“前后扑退”等伎俩都是些攻守技法。 那老丐见卢云悟性奇高旁人举一反三但他触类旁通别出心裁竟尔举一反十闻一知百那老丐心下也不禁暗自赞叹。 练到酣处卢云忽地想到一事便问道:“前辈拳法之道虚虚实实都是在诈欺对手但对手若比自己拳脚快了十倍我该如何应敌?” 那老丐微微一笑道:“若要以弱击强以寡欺众唯有未卜先知方能胜出。” 卢云奇道:“未卜先知?这要如何做到?” 那老丐一笑道:“未卜先知其实没那么困难。好比方才你出手攻我三拳我仗着经验老道一看便知你要如何出手我事先有了准备自能从容应对。你便出手再快又如何能打到我?” 卢云点了点头但随即想起自己武功有限皱眉道:“可我江湖阅历甚浅如何能看出敌手行动?” 那老丐摇了摇头道:“你何必去看对手你可以让他照着你的意思出招啊!” 卢云惊道:“让敌手照我的意思出招?这怎么能够?” 那老丐笑道:“诱之以势趋之以利如何不能为?” 卢云心念如电霎时醒悟道:“没错只要我能骗信对手便算他出手再重招式再快也能对他了若指掌。” 那老丐笑道:“好悟性。便是这个道理。” 卢云喜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武功兵法全然相通。” 此时卢云已背熟心法口诀他细细思索遇到难以解索之处便出言来问。这“无双连拳”最重理解那老丐只耐着性子解释一开始只觉卢云问题极多真是答不胜答待到后来那老丐惊觉卢云的问题越见深奥有的疑问更是千古以来武学的大难题顷刻间也回答不出只好皱眉苦思。 两人一问一答那老丐有时想不出答案便自推敲一旁卢云凭借兵法所学也提出些自己的看法见解已不再是那老丐一人独自解说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已是辰牌时分天色早已大明。此刻卢云已不再问只是闭目长思回忆那老者所教的心法要旨。那老丐面望卢云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嘉许。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卢云只是低头沉思那老丐知道他在潜心思索也不打扰只坐在一旁观看。陡然间卢云想通了其中关节一声长笑登时站起身来。 那老丐见他满脸喜色便笑了笑道:“成了么?” 卢云哈哈一笑道:“朝闻道夕死可以。承蒙前辈一夜授功晚辈终身受益请受我一拜。”说着跪了下去。 那老丐伸手将他扶起笑道:“好孩子你的悟性真非寻常此番授业连我自己也受益良多。凭着咱们今夜的研讨你日后定然成就非凡。”他摸了摸卢云的头顶以示嘉奖跟着微微一笑转身便行。 卢云见他便要离开心下甚是不舍急忙追了过去叫道:“前辈!你要走了吗?” 那老丐笑道:“小朋友好好保重了。天无绝人之路你日后便是不能再赴科考也能从武学中找到一条生路。好好用功吧别辜负我传功的用意。” 卢云听他言语中含有深意登时一愣暗道:“他怎知我不能再赴科考?莫非他识得我?” 但便这么一顿那老丐已然行得远了卢云大叫道:“前辈!前辈!”只见清晨间轻烟薄雾四下鸟语花香那老丐的踪影却已不见。 卢云废然而返自回顾府去了。路上回想那老丐所传的种种心法心中直是喜悦无限每有所悟对那老丐更多了一重感激之意。只不知那老丐是什么来历更不知他为何传授自己武功听这老丐说话的意思却又像是识得自己一般。 卢云心道:“这位老丈来历不明却在我绝境时出现好似是上天派来点拨于我要我明白天无绝人之路的道理。我就叫这套内功为‘无绝心法’吧!” 卢云自悟得心法后内力进展奇快短短数日间只觉手劲越来越大看来数日间的所得竟已胜于半年总和心知再这般苦练下去内力必然与日精进。但回思那日被裴盛青毒打的情状明白自己的拳脚仍不精熟必须从头苦练每日便找了无人所在苦练那老丐所授的“无双连拳”。这拳法重意不重招深合卢云的性子他终日里使拳挥掌不亦乐乎竟忘了二姨娘给他的种种羞辱。 这一日卢云自在房中苦思武学心法他见天色已晚便点上了蜡烛他想的激烈忍不住比手画脚起来随手一掌挥出猛地室内一片黑暗掌风竟已扑息烛火。卢云一惊心道:“我随手一掌竟有那么大的力道!” 他又点上烛火这次站在五尺开外对着烛火猛力挥掌掌风到处那烛火登时熄灭连后头窗纸都裂了一缝。他心中又惊又喜当即钻研出掌运劲的法门使其力道更为强猛连饭都忘了吃。 第六章 月上柳梢头 又过半月管家见卢云伤势已愈便要他回书房上工。 此时老爷不在书房里空无一人卢云也乐得每日研究武技。只是他不愿再受别人轻贱恶整已决心离开顾府。但每回想到顾嗣源返回的一刻也便是自己辞别之日心中自不免感到难过。 这日已是老爷回府之日卢云练功已毕将随身事物收入包裹心知今日已是他在顾家的最后一天了。他站在顾家大门眼见天上飘起雪来时节已入腊月顾府上下已然开始打扫布置迎接新年。 卢云微微苦笑看来今年除夕时又要自己一人在外飘荡不禁有些沮丧。 正想间忽听下人们叫道:“老爷回来了!”大堆家丁涌上门口都要过来迎接。卢云见二姨娘也笑吟吟地走来他不愿见这女人便缓缓退入院中避了开来。 卢云独自站在院中见两顶轿子停在门口第一顶轿中走下一名清瘦的男子这人略见老迈正是顾嗣源。另一顶轿子下来一名妙龄女子远远的瞧不清面貌五官依稀颇为秀丽当是顾家的千金了。众人迎了上去一时喜气洋洋。 卢云呆呆的看着莫地心中一阵寂寞悲凉他抬头望天默默地看着雪花飘将下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卢云自行走回卧房提起包裹想起一会儿便要与顾嗣源辞别不知如何启口只感烦闷心伤。 正感慨间忽见阿福跑了进来叫道:“阿云老爷到处找你哪!” 卢云点了点头道:“我这就来。”他叹息一声猛将包裹提起自知无法闪避只有硬着头皮当面辞行了。 进得书房便见顾嗣源呵呵大笑说道:“云儿你上哪去了?我叫人到处找你呢!” 卢云嗯了一声道:“我见天降瑞雪忍不住就多看了一会儿不知顾伯伯在找我真是对不住。” 顾嗣源笑道:“你要赏雪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咱爷俩暖上一壶酒看那白雪飘飘畅谈天下大事岂不妙哉!” 卢云见顾嗣源待他仍是如此亲厚不知要如何和他告别心中难受。 顾嗣源笑道:“我这趟到苏州找了几件东西给你你瞧瞧可还合用?”说着拿出几件名贵事物只见是一只“极品镶金紫毛狼毫”一只“龙纹古雕方砚”都是罕见的珍品。 卢云连忙摇手道:“顾伯伯我出身贫微用不了这些名贵东西。” 顾嗣源道:“云儿你已是我的幕宾怎可没有自己的笔砚?待我回京后你还得在我兵部里任参议呢!” 卢云一惊道:“我……我出身寒微身无功名岂能任参议这等要职?” 顾嗣源笑道:“凭你这等文才要考上举人进士又有何难?你先在我的衙门里做事到得后年会考时再去应试。顾伯伯敢说你必定金榜题名!” 卢云摇头道:“顾伯伯这般待我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只是你不能为我一人坏了典章制度那终究是不成的。” 顾嗣源哎呀一声责备两句:“你……你这孩子目下朝廷里谁不提拔自己的门生?更甚的科考阅卷时都能辨识门生的字迹好来提拔自己人你真是太傻了!” 卢云苦笑道:“顾伯伯卢云本就有三分驴劲儿您又不是不知。”他说着说一咬牙忽然向顾嗣源拜倒。 顾嗣源惊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并不是生你的气你为人正直不愿走后门为官那也是好的快起来说话了!” 卢云跪在地上哽咽道:“顾伯伯蒙你深恩卢云终身不忘。只是小侄久离故乡想回去看看。今日特向顾伯伯辞行。” 顾嗣源一惊颤声道:“好端端地你……你为何要走?” 卢云不答叩三次缓缓站起身来道:“小侄祝顾伯伯赴任上京万事都能如意。” 顾嗣源焦急万分却想不出什么来劝解。他心念急转想起几个家人对卢云都甚不喜爱当即大声道:“是不是二姨娘给你什么气受了?你和我说!顾伯伯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卢云摇头道:“二姨娘待我很好顾伯伯别错怪她。” 他不想让顾嗣源为难那二姨娘是他的爱妾裴盛青是他的未来女婿就算他把那日裴盛青动手伤他的事说了顾嗣源又能如何?说了只是让人为难而已根本无济于事。再说自己练了一身武艺便是到江湖打滚也有生存之道又何必托庇在旁人门下? 卢云轻轻一叹道:“再会了顾伯伯。”转身便出。 顾嗣源又急又慌这孩子若贸然离开此处只怕日后又要沦落江湖埋没了一身才华却要他如何舍得?只把他急得哇哇大叫他虽然年近六十却如小儿一般。 眼见卢云已要出门顾嗣源上前拦住叫道:“云儿!你若是真心悬念故乡待我们北赴京城你顺道回去山东看看也就是了。你又何必要走?究竟谁为难你你只管告诉我!顾伯伯不能让你受这种委屈!”他知卢云离去必有隐情便决心问个明白。 卢云微微苦笑道:“顾伯伯快别这样了是我自个儿要走不干旁人的事。” 顾嗣源大声道:“你别瞒我你……你就说吧!” 一旁阿福忽然道:“老爷你可不知道你不在的那几日阿云给那些人整的多惨啊!” 顾嗣源惊道:“什么!” 阿福看了看卢云道:“老爷我若说了你可要保小的一命哪!” 卢云缓缓地摇头道:“不要多事!” 顾嗣源却大声道:“阿福!只管说什么都别怕!” 阿福见有人撑腰便一五一十将裴盛青如何出手殴打卢云二姨娘又如何出言恐吓的情由一一说了。 顾嗣源听罢之后只气得脸色青满面涨红怒道:“好!好一个裴少爷!敢到我府里来打我的客卿小兰还有胆护着他天下竟有这么可恶的事。”他喘了一阵又道:“云儿你可别忙着走我一定替你讨个公道回来!” 卢云正要劝解忽听一个女人说道:“老爷你们再说些什么啊?这般大呼小叫的。” 众人一看正是二姨娘到了。 顾嗣源见她来了心中更气喝道:“小兰你就这样护短吗?裴盛青这样打人你不管就算了居然还恐吓云儿不让他告诉我!你……你这像什么?” 二姨娘花容失色走到顾嗣源身前流下泪来哭道:“老爷你为了这点小事就在下人面前编排我的不是吗?” 顾嗣源喝道:“把人打成重伤你还说是小事?” 二姨娘泪如雨下道:“老爷我……我又不是全然不管我已经叫管家给这孩子一笔钱又叫人替了他的工让他好好养伤老爷你还要如何?莫非要我向他下跪道歉吗?” 顾嗣源听她说得可怜气也消解了几分他叹了口气道:“你不叫盛青向云儿道歉就是不对。” 二姨娘哭道:“老爷我只不过是你顾家的一个姨娘我凭什么叫裴家大少爷来认错下跪啊!老爷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与裴家老爷是什么样的交情我又不是不知?我能坏了你们的交情吗?” 顾嗣源一想不错这二姨娘所说的也不是全然无理只得长叹一声道:“盛青这孩子唉!我对他期望这么高他却作出这种事来。”口气已然软了许多。 二姨娘见老爷已然松了口心中一喜便道:“我们想个法子叫盛青来赔不是日后再好好补偿云儿你说好不好啊?” 顾嗣源点头道:“如此最好。小兰你来劝劝云儿别让他走了。” 二姨娘奇道:“他要走真的吗?” 顾嗣源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二姨娘哦地一声走到卢云身边问道:“你要走为什么?你恨我待你不好吗?” 卢云摇头道:“卢云不敢。” 二姨娘放低了声音道:“姓卢的你给我老实点乖乖的留着。过完年后老爷要上北京到时你要滚便滚我才懒的管你要死要活。” 卢云哼了一声也是放低了喉咙道:“卢某走便走岂是故弄玄虚之人!”他决意要走不愿再与二姨娘这种妇人啰唆说话便不再容忍。 二姨娘靠在他耳边低声冷笑道:“姓卢的你别想跟老娘斗。告诉你你今天敢走出顾家一步我担保你在这扬州混不下一天。我只要到衙门随便告你一个偷窃诈欺的罪名你受的起吗?” 卢云一怔低声道:“算你狠!” 二姨娘冷冷地道:“你给我乖乖的留到过完年以后要滚要留没人会来管你。” 卢云嘿的一声默然不语。 二姨娘见卢云屈服便向顾嗣源娇声道:“老爷云儿愿意留下太好了!” 顾嗣源大喜道:“云儿!云儿!你不走了吗?” 二姨娘笑道:“你还不回老爷的话?” 卢云低声道:“顾伯伯请放心我……我不走了。” 顾嗣源呵呵笑道:“好!太好了!”两行泪却流了下来。 二姨娘和卢云心中都是一惊卢云心道:“顾伯伯对我真的是爱护备至待我如同亲子。我要随便走了他一定伤心欲绝。我可不能说走就走了。” 二姨娘却暗道:“老爷真喜欢这孩子我可要小心点。我要赶这小子走绝不能露出痕迹要令老爷相信是他自己走的。” 顾嗣源抹去泪水道:“唉!真是……都快过年了我还这样子。小兰今年除夕咱们就让云儿一块围炉守岁吧!” 二姨娘一惊她最怕老爷提这档事一时焦急竟尔口不择言大声道:“老爷啊!这种下人怎能上得抬盘你别再提这档事了吧!” 顾嗣源见姨娘口出不逊又在卢云面前说出轻贱之语一时心中大急胀红了脸大声喝道:“什么下人?你说什么?”他素知卢云是烈性的孩子怕他听了这话心中不悦到时又要离去。 二姨娘见老爷动怒急忙低下头去一时无语。 卢云见顾嗣源为了自己这个外人不惜与家人争执吵骂心中甚是难受当下道:“顾伯伯小侄自小没见过世面上不了台盘您快别麻烦了。我和阿福管家他们一块过年不也挺好吗?” 顾嗣源连连苦劝但卢云不愿顾嗣源再为自己和他家人争执始终不愿顾嗣源只好做罢。 众人闹了这么一场但究竟要如何惩戒裴盛青如何补偿卢云仍是毫无定论。二姨娘却暗暗通知裴盛青今年过年就别来拜年了等老爷动身到北京以后再说。她这次被卢云将了一军居然收了银子后又向老爷告状心下暗恨决意将来必要报复。 到得除夕顾家上下都在欢庆下人们辛苦一年难得偷闲人人赌博饮酒阿福找卢云去玩卢云推称身体不适自己一人在房中静坐。回思一年来的往事想起去年还在山东的大牢生死未卜整日里教那些官差打得死去活来今年得有这口安稳饭吃那已是上天垂怜岂能再有什么妄想呢?言念及此二姨娘种种的侮辱也算不上什么了。他听得城中鞭炮声不断想起昔年往事心中感慨无限。 过得初五顾嗣源要赴北京临行前找来卢云百般交代万种吩咐都要卢云乖乖地等他回来决计不准他忽尔离去。 卢云那日见到顾嗣源为自己流泪的模样知道他确实爱护自己念着这份恩义自己万万不能任性了。心道:“只要二姨娘不来辱我我又何必伤顾伯伯的心?到时他回来见不到我必定悲伤。”便道:“小侄答应顾伯伯不管生任何事一定等顾伯伯回来再说。” 顾嗣源也多番告诫二姨娘要她万万不可再去招惹卢云。 二姨娘笑道:“他如果自己要走我怎拦得住?” 顾嗣源瞪她一眼道:“你只要不去找他麻烦他又何必要走?” 二姨娘口中答应心中却想:“这小子得罪了我我总有法子要他好看。” 到了元宵扬州城中灯火灿烂陆上水上一片灯海堪称天下一绝。这日依着习俗百姓多到城里赏灯猜谜人潮汹涌直是一片太平安乐的美景。顾家是江南大户这日家中自也热闹非凡尤其顾嗣源接任兵部尚书之事早已传开眼下他虽已赴京但亲友们前来道贺的仍是络绎不绝真个要把顾家的大门给挤破了。 那裴盛青本是顾家的远亲只因殴打卢云一事闹开了始终不敢上门来访好容易顾嗣源进京去了便赶紧上门拜年。二姨娘一见他来登即眉花眼笑对顾倩兮道:“难得今天城里花灯漂亮你们年青人别尽是闷在屋里快到外头走走去。”二姨娘一个心眼便是要撮合他们小俩口。 却听顾倩兮道:“那些花灯俗的很有什么好看?每年不都那一套吗?” 裴盛青笑道:“倩儿别扫兴了巡抚李大人的千金翰林赵家的小姐今天也都要去赏灯呢!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可人儿怎么可以不去?你若不去少了我们扬州第一美女这灯会岂不太过无聊?” 顾倩兮摇头笑道:“你这人琴棋书画没一样会的就是一张嘴甜专讨姑娘们喜欢。” 裴盛青笑道:“别人喜欢没用要紧的是你爱听才成啊!你若是喜欢我日日都说给你听。” 顾倩兮微微一笑道:“你还是多念点书是正经别要每日不务正业的。” 顾夫人见他二人又斗起口来摇头道:“今儿个是过年倩儿说话可别这般尖利。今天家里来得宾客多你要不和盛青出门就多陪几位夫人太太聊聊学学人家淑女的风范。你这女孩儿整日里只知道谈诗论画娘怕你将来嫁不掉哪!” 裴盛青忙道:“倩儿怎会嫁不出去还有我在呢!” 顾倩兮白了他一眼叹道:“绣花枕头一个。” 顾倩兮最怕与那些官家夫人话家常那比绑了她还难过便答应与裴盛青同去赏灯。 顾倩兮带着随身丫鬟小红两人在城中漫步裴盛青在后跟着不住的说笑打浑他一个死心眼就是想讨顾倩兮欢喜。他见顾倩兮眼波盈盈桃颜李笑说不出的动人当下更是死缠烂打到处跟着她。 忽然前头走来一群年轻男女衣饰华贵都是裴盛青平时的玩伴这些人家室非凡多是江南一带的官宦子弟。裴盛青忙与众人招呼顾倩兮平时从不与他们混在一起是以一人都不识。 那几人的家世都甚佳其中几个男子见顾倩兮貌美心下暗暗喜爱更有暗自与裴盛青较劲的意味。众人闲聊起来一名男子笑道:“裴兄令尊还在教书吗?什么时候回朝廷任官啊?” 裴盛青脸上一红他最恨旁人提这点这几个男女出身显赫那个家里不是朝中要员至不济也是个地方官他怕那几人讥笑一时支支吾吾勉强笑道:“家父大概就这两年回北京吧!到时一定能接任尚书最小也有一个巡抚当当。” 那人笑道:“还要两年啊!那还早吗!裴兄你别急令尊迟早有官做的。”言语颇为轻薄。 顾倩兮听裴盛青随口胡说心中不喜冷冷地道:“盛哥教书比做官强多了裴伯伯不同于那些世俗之人他可是自己不想做官的。” 那人眼望顾倩兮微笑道:“这位姑娘是那家的小姐?裴兄给我引见引见好不好?” 裴盛青面有得色他一向以这个青梅竹马的玩伴为傲又知她十之**会是自己将来的妻子便说道:“这位就是前工部侍郎顾大人的千金你就叫她顾大小姐好了。”说着又向顾倩兮介绍那人。 那人听到前工部侍郎顾大人几个字只哦了一声以为又是一个闲居在家的过气官员。 那人父亲也是朝中官员官职半大不小骄纵惯了神态便高傲起来说道:“原来是顾先生的千金啊!姑娘没事可以多到我家坐坐。我爹要是喜欢你对令尊仕途也有些助益的。” 一旁裴盛青听了这话竟尔面露恐惧他知那人家世极佳深就怕顾倩兮真个儿答应他了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顾倩兮淡淡地道:“小女子深居府内一向极少出门。公子好意心领了。” 那人笑道:“你要到我家来那才知道什么叫豪门哪!你别怕见我爹爹他官虽大但对人一向很客气的。” 此时顾嗣源升任兵部尚书之事尚未颁布是以那人不知此事说话口气自不免狂傲。 顾倩兮微微一笑转头去看花灯不再言语神态颇为冷峭。 那群男女见顾倩兮冷冷的不爱理人颇不高兴都拉着裴盛青去看戏。 裴盛青忙道:“倩儿这些花灯看来看去就是那几个样子不如和我们一块去看戏吧!” 顾倩兮道:“你想去就去吧!我在这儿挺好。” 裴盛青看灯看得气闷无比只想与众人看戏玩要便道:“好吧!我去去就回你可别一个人乱走。” 顾倩兮在城中走着见到一处花灯颇为雅致灯上绘着花草手法不俗她便停步仔细看着她对丫鬟小红道:“这图样颇为别致小红你看出来了吗?” 小红笑道:“小姐你问我不等于白问?我怎么会知道?” 顾倩兮不置可否只觉百般无聊连可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她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她所吟的是诗出自宋代文豪欧阳修之手说的是元宵夜中一对男女的故事此时轻声吟出自有无尽感慨。 芳心正自寂寥忽听背后一人接口道:“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后。”正是那诗的后两句。 顾倩兮轻轻惊呼回头看去只见一人剑眉凤目长身玉立脸带微笑正自低头看着自己。顾倩兮脸上一红心中怦怦直跳忙转过头去。过得片刻她回过头来那人却已不见了。 顾倩兮定一定神忽见前头人声鼎沸一群人正在猜灯谜她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便也往前走去。 主仆两人站在远处眺望小红笑道:“小姐你可要下场猜谜?”顾倩兮淡淡一笑摇了摇头神情颇为萧索。 她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只见灯谜有的故做刁难有的写得趣味横生便也驻足下来倒不急着离开。 忽听揭谜管赏的老人笑道:“这位公子老头子在这揭了几十年的灯谜啦还没见过人一口气破得了十个的吆你不妨试试。”却见一名青年提着只毛笔正在榜前低头思索那写在榜上的灯谜却已被他答出七个无怪会聚集这许多人观看。 顾倩兮心下好奇便侧头看去只见那名青年公子神采飞扬正是刚才站在她身后的那人。顾倩兮微微一笑想道:“这人看来颇为博学却又不甘寂寞不知是什么来历。”正看间那青年走上前去又写下了两个谜底旁观众人纷纷喝采都要看他破解第十联。 那人答到第十个灯谜忽地苦思起来那灯谜写了八字:“鸟握掌中打一名将。”顾倩兮才思敏捷沉吟间便知谜底但那人兀自思索旁观几个好事之徒笑道:“小子快些哪!天快亮啦!” 顾倩兮忍不住轻声道:“鸟握掌中快猜一个三国大将的名字!”语声虽轻但那人却已听见他恍然大悟笑道:“鸟握掌中是啊!那不是张飞吗?” 那揭谜老人笑道:“公子不简单哪!正是张飞!”旁观人群纷纷鼓掌。 那人转头望向顾倩兮向她躬身一揖笑道:“蒙姑娘指点小子侥幸之至。” 顾倩兮含笑回礼笑道:“公子才智过人不必过谦。”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挤出人潮。 顾倩兮听他说话卷舌官话十分道地便问道:“听公子口音似乎不是扬州本地人?” 那人颔道:“不错在下是北方人到扬州方满一年。” 顾倩兮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而行又问道:“公子来此既已经年觉得扬州与北方相比如何?” 那人微笑道:“扬州风情名满天下名士才女更是所在多有。以前我只觉得人们多是夸大其词待我自己亲眼见了……” 顾倩兮微笑接口:“恐怕极感失望吧?” 那人笑道:“名士如何尚不得知但才女之称真是名不虚传。” 顾倩兮噗嗤一笑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说道:“公子要是常居扬州作了我们扬州人那扬州就不愁没有名士了。” 那人哈哈大笑:“我一穷二白算什么名士?” 顾倩兮微笑道:“公子说笑了。” 两人说话间四处赏灯小红没敢过来打扰只是含笑走开远远守候。 人潮往来甚是繁华那公子见街上还有不少打谜的摊子却是扬州一带的学馆寺庙来此设摊助兴便问道:“姑娘才华高极何不也去猜谜?” 顾倩兮嫣然一笑说道:“待会儿我要答不出还请公子也救我一救。” 那公子搔了搔头苦笑道:“怕要先让我回去翻上一年半载的书才能救得了姑娘。” 顾倩兮笑道:“公子连答十个灯谜已是前无古人何必过谦。” 那公子笑道:“姑娘若是出手只怕在下立时就要作古了。” 两人一起大笑。 正走间忽见裴盛青匆匆跑来顾倩兮皱眉道:“又是他!我们躲躲。”一转头那名公子却不见了。顾倩兮颠起纤纤玉足极目望去却找不到那人。 她心中一阵怅然裴盛青奔近她身边道:“倩儿刚才那人是谁?” 顾倩兮没好气地道:“你的戏好看吗?” 裴盛青连道:“好哪!今天演的是八仙过海演何仙姑的可不寻常……” 顾倩兮无精打采的听着眼角却到处寻找那人可那公子却像消失一般再也瞧不见了。 顾倩兮回到府中二姨娘拉住裴盛青问道:“你们玩得可高兴?” 裴盛青道:“我后来去看戏了倩儿一个人在看灯。” 二姨娘只气得没昏过去骂道:“盛青啊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种谈情说爱的事还要表姨妈教你吗?你只顾着自己玩冷落了小姐你要我怎么帮你?” 二人再看顾倩兮她早已回房睡了。 顾倩兮换了衣衫一手支额起呆来。 小红笑道:“小姐你怎么啦?”满脸都是笑意。 顾倩兮拂然道:“小红你笑什么?” 小红笑道:“我见小姐好似生病了忍不住要笑。” 顾倩兮皱眉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看我不舒服居然还挺开心。” 小红掩嘴笑道:“小姐害的病有些奇怪。” 顾倩兮有些生气了道:“奇怪什么?” 小红笑道:“没有什么。只是小姐今晚见了那人后就一直这样子婢子服侍小姐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小姐像这样。” 顾倩兮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今晚那人你说是什么来历?可是哪家的公子?” 小红摇头道:“小姐那人恐怕不是什么公子倒像是个穷途潦倒的书生。” 顾倩兮惊道:“你…你怎知道?” 小红道:“我看她身上衣服打了好几个补钉虽然都在不显眼的地方不过婢子全瞧在眼里。” 顾倩兮怔了半晌才道:“我…我怎么都没看到?”小红微微一笑并不接口。 顾倩兮又道:“你说我还能再见到他么?” 小红低声道:“婢子不知不过小姐是金枝玉叶凡事要小心些。” 顾倩兮叹了口气她生性高傲难得遇上一个聊得来的朋友却不知是否能再见。 顾倩兮酷爱书画曾拜了一名奇女子为师她父母都曾为此不悦。但顾倩兮自小任性才华又高岂能忍受每天串门子东家长西家短的度日?元宵后她重拾画笔每日里带着小红又赴抵老师的居所学画。 这教画的老师来历颇为隐密真名无人知悉只知自号叫“梧桐居士”家住城内顾倩兮每日来往甚是方便。 这一日顾倩兮正带着小红往老师家“梧桐居”而去忽然小红拉住了她顾倩兮道:“怎么了?” 小红低声道:“小姐你看那人。” 顾倩兮依言望去只见一人身形高大抱了柄锄头走将过来不正是灯会中遇到的那名男子吗? 顾倩兮惊呼出声万没料到会在此遇上这人一时芳心怦怦直跳小红见她神色娇羞难掩便自笑道:“小姐莫慌你只管进老师家去其他看小红的!” 顾倩兮脸上一红却是不置可否只嗯地一声便自行走入梧桐居去了。 那梧桐居士是名中年美妇她见顾倩兮来的早了脸上却是心不在焉满脸红晕料来有什么心事当即一笑道:“倩儿啊你今天怎么了?” 顾倩兮脸上现出一抹晕红忙道:“没事。”便与梧桐居士开始习画每画几笔顾倩兮便往门外看一眼画了半天都是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 梧桐居士心知有异问道:“小红呢?怎么她今天没一块来?” 顾倩兮不擅说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来。 梧桐居士有些疑心见顾倩兮一会娇羞一会呆心下猜中了几分便道:“今日我们休息咱们一块儿喝茶谈天你说好不好?” 顾倩兮点了点头却没做声。 梧桐居士淡淡一笑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丝柔声道:“傻孩子。” 两人正在说话忽听一名男子道:“这位姑娘等会儿我还有事要办没工夫与你闲扯到底你家主人是谁请你先明说吧!” 却听小红道:“不过是见个人罢了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我还能吃了你吗?” 那男子道:“这位姑娘所言大谬深有语病。第一姑娘若不吃人难道不会害人吗? 既会害人我又岂能不怕?再者姑娘若会吃人我虽是大男人可还不是一样给吃了可见被吃之人不论男女都该害怕。不应是男人便当不惧。“ 那人啰哩啰唆的念念有词梧桐居士见顾倩兮低着头小手紧揪着衣角心中暗笑:“正主儿来了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 只听小红与那人不住斗口两人已然转进门来却见一人目光炯炯望似气度非凡手上却抱了柄锄头模样颇为怪异梧桐居士皱起眉头一时猜想不透这人的来历。 那人进了屋来待见梧桐居士与顾倩兮对坐几上忍不住微微一愣他轻咳一声拱手问道:“二位高贤在上不知是小姐还是夫人召见在下可有什么大事么?” 梧桐居士看了看顾倩兮只见她满脸娇羞一张俏脸不曾抬起当即一笑道:“公子宽坐是贱妾想见见公子别无他意。请公子放心。”她不便言明顾倩兮的心事自是替她遮掩了。 顾倩兮低头把玩手上茶杯听了师父的说话仍是良久不语。 那人摸了摸脑袋似是想不透梧桐居士何以要见自己正起疑间猛见顾倩兮坐在一旁霎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道:“姑娘是那日灯会……” 顾倩兮见他认出了自己心下甚喜便站起身来向那人福了一福道:“几日不见公子清健如昔。”转头向梧桐居士道:“这位公子前些日子和我有过一面之缘他文才独步思路敏捷是位难得的才子。” 她是官家小姐出身应对进退素来大方此时既已被人认出身分便即掩去羞态又恢复了官家千金该有的神态。 梧桐居士微微一笑欠身道:“公子才高八斗贱妾久仰了。” 那人如何不知她说的是客气话当即哈哈一笑道:“在下哪来的文名?这位夫人口称久仰二字却是从何说起?” 顾倩兮怕师父看不起这人连忙低声道:“老师这位公子太过谦逊了他真的不是平常人。” 梧桐居士点了点头却是微笑不语。 过了半晌那人道:“夫人这是梧桐居么?我见门上匾额这般写的。” 梧桐居士道:“不敢。贱号正是‘梧桐居士’有辱公子清听了。” 那人一愣奇道:“夫人真是梧桐居士?我曾听过扬州有位梧桐居士此人雅擅丹青山水花鸟无一不能。莫非真是夫人?” 当时重男轻女士大夫圈尤其如此任凭女子才气再高文名再响也难出人头地似梧桐居士这般奇女子那真是万中无一了。 顾倩兮笑道:“难道扬州还有第二位梧桐居士?其实老师不只精于绘画所作诗词也是意境高远。” 那人满脸诧异显然没料到大名鼎鼎的梧桐居士竟是一名美貌妇人当下惊道:“不知夫人大名多有得罪失敬失敬。”说着连连拱手模样甚是谦恭。 顾倩兮见他多礼模样倒有三分驴忍不住掩嘴轻笑道:“不知者无罪难道我们还能打罚公子吗?” 那人忙道:“打是不必了骂我一句无知无识倒也是应该。”欠了欠身又道:“与诸位高贤道上相逢实是有缘。日后自当请益。”说着拱了拱手转头走出。 顾倩兮见他要走忽地心中着急两只小手纠了起来。眼看小姐慌张小红登时挡在门口没好气地道:“不过要你喝个茶啰唆什么?没半点胆子。”两手撑开竟是不让他离去。 那人满面尴尬自己若要离去总不能一脚把小红踢飞吧?他咳了一声满面通红只好转了回来自顾自地看着墙上的书画喃喃地道:“久闻梧桐居士的大名果然不凡果然不凡。” 小红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梧桐居士见爱徒满脸娇羞也是浅浅一笑道:“这位公子既然来到梧桐居何不品凭一下书画些些宽坐再走不迟?”跟着命人取来茶水点心款待那人。 那人见梧桐居士也这般说了自也不方便推却当下拱手道“既是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咳了一声便坐了下来。 顾倩兮俏脸晕红登时取出自己所作的诗词绘画请那人品评。那人点了点头接过来看了。只见他双目炯炯细细看去几幅书画一经过目何处可称妙笔何处美中不足竟都一一点出此人看来也是精擅书画当是其中的大行家。 眼见此人虽然衣着寒微但见识极是高明梧桐居士心下暗暗讶异道:“公子所见大是不凡不知师承何处?” 那人笑道:“夫人谬赞了我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闲来无事时喜欢画上几笔焉敢自称什么门派?” 梧桐居士道:“公子过谦了。却不知公子自己所擅为何?是花鸟草兽还是人物山水?” 顾倩兮见老师与他聊开了登即嫣然一笑道:“何必说这许多?请他画上一幅不就好了?”说着取过纸笔便要请那人入画。 那人推辞一阵但顾倩兮只是不允那人叹道:“也罢!既是有缘我就画上一笔吧!” 梧桐居士点头笑道:“正要见识公子妙笔。” 那人苦笑道:“在下久不作画恐怕贻笑方家。”说着取笔过来登即画了起来他随手一画由左到右勾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黑线。 小红皱眉道:“这是什么?毛毛虫么?” 那人笑道:“姑娘所言差相仿佛了。”跟着又是数笔划过众人“啊”地一声已看出他画的是条滚滚大江只见江水奔腾气势磅礴众人都是赞叹不已。 画了几笔已把大江的雄浑尽皆勾勒出来顾倩兮笑道:“原来公子雅擅山水下笔果然不凡!” 那人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今儿个我想画的是人物。” 顾倩兮哦地一声正要询问却见那人左勾右画下笔极快转瞬间便画出一群人来顾倩兮看了一阵皱眉道:“这些人拿着绳子做什么?怎么还拖着一条大船?” 那人低下头去却不言语。 只听梧桐居士叹道:“这些人是纤夫。” 顾倩兮是官家小姐出身自不知晓这些人事她心下好奇便问道:“纤夫?那是什么?” 梧桐居士道:“纤夫就是拉船的人大船若是遇到逆流的地方便要请人在岸上拖拉这些人便是拉船的苦力。” 顾倩兮点了点头细看那群纤夫的面貌只觉这些人好似仰天哭喊神态甚是苦痛。她轻叹一声道:“这些人好生可怜想来日子很是辛苦。” 一旁小红原本默默无语听了这话忽地眼眶微红泪水便要落下。 顾倩兮见她忽露悲伤之色忍不住奇道:“小红你怎么了?” 小红哽咽道:“没事的……婢子只是想起爹爹了……” 顾倩兮从不知小红的家世便问道:“怎么了?你爹爹认得这些纤夫么?” 小红再也忍耐不住霎时大哭道:“我……我爹爹也是个纤夫他熬不住苦三十来岁就死了我娘养不起我只好把我送到顾家做下女天幸遇上小姐要不然小红哪有今天的好日子过呢?”说着痛哭起来。 众人都甚意外才知小红的身世原是如此坎坷。 过了一会儿小红急急擦去泪水歉然道:“婢子一时激动坏了夫人小姐作画的兴致还请重重责罚。” 顾倩兮温言道:“你快别这样说我一直不晓得你的身世唉……真也难为你了。”说着替她轻轻擦去泪水心下甚是怜惜。 梧桐居士凝望这幅“大江纤夫图”一时也甚感慨说道:“看公子笔法如此刚毅想来是个十分傲骨之人。” 那人轻轻道:“乱世文章不值钱又何必留这身傲骨折磨自己?”言中却有无限辛酸。 梧桐居士点了点头她凝视画作又道:“听公子这么说想来是饱读诗书之人了只不知为何这幅画中的人物面貌无一可辨甚是模糊不清?” 那人指着画中人物道:“这些纤夫虽然穷苦但个个无畏艰辛宛若岁寒孤梅是以只需画其神不需画其表。面貌如何那是其次了。” 顾倩兮哦了一声道:“什么是‘画其神’公子可否说清楚些?” 那人轻轻抚摸自己所绘的那些纤夫脸上露出悲悯的神色低声道:“在下以为绘画不当求形似当求其魂骨求其意境此乃高下之别。” 梧桐居士听了这话忽地长叹一声道:“公子所见大合我心。”转过头来向顾倩兮说道:“倩儿记好这几句话了这对你将来大有助益。” 顾倩兮答应一声面上不置可否实则内心狂喜眼见那人只言片语就令老师心折让她如何不开心? 看完书画梧桐居士已对那人颇有好感当下便道:“咱们说了这许多却不知公子高姓大名目下在何处高就?” 那人脸上闪过一阵阴影忽地默然无语。 梧桐居士见顾倩兮神情专注显也想知道这人来历三人静默片刻却是谁也没作声。 又过一会儿顾倩兮见那人不答正要转过话头那人却忽地哈哈一笑自道来历:“不瞒两位我现在一户人家里做长工。至于那贱名吗哈哈还是不必挂齿了吧!” 梧桐居士忍不住“哦”地一声她虽知此人必然穷困却没料到此人竟已沦为奴仆。顾倩兮神情讶异万分她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只见他器宇轩昂神态不凡却万万想不到他竟是个低三下四的小厮一时间也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过不片刻那人已站起身来满脸都是自嘲神色说道:“夫人小姐在下身居仆童不过是个长工下人却也在此论词作画岂不笑掉人家的大牙了?”他转过头去长叹一声拱手道:“咱们就此别过了。”说罢转身出去。 顾倩兮娇声叫道:“公子留步!”但那人头也不回须臾间便已跨出大门急急走了。 顾倩兮怔了半晌这才起身去追奔到门口早不见那人踪影。梧桐居士走了出来轻轻抚摸顾倩兮的秀叹道:“孩子你父亲是朝中大官这人与你身世相差太远终究是不成的。” 顾倩兮转过头去低声道:“老师您想到哪去了?我…我只是看他不得志瞧着有些可怜罢了。” 梧桐居士轻轻一叹拉着她的小手说道:“外头冷进去吧!” 顾倩兮回头一望只见一条巷子空空荡荡心中忽然一悲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姨娘那小子还真耐命。我把他调去管花园连锄头也不给他一个他居然自己买了一把死赖着不走……” 顾倩兮回到家中听见管家正与姨娘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谈什么事。顾倩兮没心思多理会闷闷的吃过晚饭向长辈请了安便自睡了。 之后一连十余日她每日自去学画却始终没有再遇上那公子。婢子小红见她愁眉不展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日黄昏顾倩兮学完画后心头烦乱在府邸院中赏花散心。她心情不佳越走越远顾家的宅子极大竟走到下人住居的地方。 小红道:“小姐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顾倩兮忽地想到那人也是人家的长工她缓缓地道:“我从不知下人的生活是什么景况?我想瞧瞧去。”小红不便违逆便跟着走了下去。 此时夕阳西下晚霞伴着初春的浮云园中的花草被夕阳映得红了宛若画境。顾倩兮心中一阵怅怅的愁思不知如何方能解脱。小红看着顾倩兮红通通的脸蛋不由替她叹了口气。 顾倩兮听了她的叹息幽幽的道:“小红你也有心事么?” 小红道:“婢子没有心事。” 顾倩兮淡淡的道:“那你又为何叹气?” 小红摇头道:“小姐小红是心疼你啊!” 顾倩兮笑了笑说道:“傻丫头我没病没痛你心疼我做什么?” 小红低声道“小姐我听人家说过世上的事不如意十常**你可看开些啊。” 顾倩兮望着晚霞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红正要劝慰忽听一人大声吆喝赤脚提锄正对园里花草大肆摧残嘴里还念念有词其状颇杀风景。 顾倩兮一怔说道:“小红这些花草植来甚是不易那人在作什么呢?” 小红对那人叫道:“喂!你这人在干什么?这些花草都要给你弄死了!” 那人背对着主仆二人没好气的道:“我就是要把它们全毁了。” 顾倩兮眉头一皱说道:“是谁吩咐你这样作的?” 那人却似没听到一般仍是用力砍拔。 小红道:“你这人怎敢那么无礼?小姐在问你话哪!” 那人头也不回说道:“是管家吩咐我的要我把这里的花全砍了另外再种新的。” 顾倩兮奇道:“竟有这等事?这我倒是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待我问问管家去你再干活不迟。” 那人道:“小人是种花植草的下人就算说了名字小姐也记不得不如不说。” 小红怒道:“小姐问你话你拖拖拉拉的说什么废话啊!” 那人道:“二姨娘吩咐过的要小人不可和小姐说话。” 顾倩兮又是一奇道:“有这种事你到底是谁?” 那人手上不敢稍停说道:“小人姓花名草人。这名字非常好记是小姐一人专用的以后小姐看到我大叫一声‘花草人’我就知道啦!” 顾倩兮明知他在胡扯但也忍不住好笑。忽见管家匆匆走来大喝一声:“卢云!你这死小子!不做事在这扯什么?” 顾倩兮听见管家叫那人作“卢云”她心道:“卢云卢云好熟的名字。啊!卢云不就是爹爹的那个书僮吗?怎么给派在这种花了?” 她想起这人曾应了一个江南无解的对联深得父亲的喜爱有意要收他作幕宾顾倩兮不禁微微好奇想看看这个才华出众的青年长得是什么样子。她只见夕阳照在卢云宽阔的背上却见不到他的脸。 却见管家又吼又跳在卢云身边直骂。顾倩兮说道:“刘管家是你要他把花草拔掉再重新栽植的?” 管家陪笑道:“是啊!这些花草大伙儿看得腻了不重栽不行了。” 卢云头也不回大力地把一株株牡丹拔了下来顾倩兮摇头道:“卢云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对待花草是如此残暴!” 卢云哈哈大笑回过头来说道:“我举止粗鲁倒教小姐受惊了。” 顾倩兮一怔:“怎么这笑声如此熟悉?”只见夕阳照在卢云脸上他满脸也尽是讶异两人一起惊呼:“原来是你!” 那被唤做卢云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几日她芳心可可深藏心中的男子。顾倩兮此时方知元宵灯会中和她一起赏灯打谜梧桐居中匆匆离去的那名公子原来就是她家中的书僮。 两人凝视对方的脸庞顾倩兮见卢云脸上的神色从惊讶慢慢变成漠然最后是嘀嘀咕咕的转过头去。 管家吼道:“死小子!你敢和小姐说话!二姨娘的话都丢到一边了吗?” 卢云不再言语低身拔草。 顾倩兮叫道:“公子!” 卢云却不回头默默地干着活。 管家笑道:“小姐你怎么叫他做公子?这人身份贱得很不过是个下人。你这般叫他他那受的起啊?” 顾倩兮脸色一沉对管家道:“下去!这没你的事。” 管家不知小姐为何火陪笑道:“小姐你这是……” 顾倩兮板起俏脸冷冷地道:“我叫你下去你没听见吗?” 管家见小姐面色不善只有躬身退开。 顾倩兮忽道:“且慢!你明儿个把他调回书房这里的粗活别叫他做了。” 管家迟疑道:“小姐二姨娘吩咐我要这小子在花园里干活。我若调他回去只怕二姨娘生气哪!” 顾倩兮顿足道:“你眼里只有姨娘没有我这小姐吗?” 管家哪见小姐过这么大的脾气顿即傻了忙道:“小姐既然这般说我明天就把他调回书房。” 顾倩兮见卢云仍低头干活低声道:“你……你不用做这些活了知道吗?” 卢云却恍若不闻还是俯身拔草。 小红叫道:“喂!小姐把你调回书房了你没听见吗?”她叫了两声卢云既不回头也不停手。 小红哼了一声道:“小姐这人是个疯子我们别理他。” 顾倩兮见了卢云的样子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我们回去吧!” 其实卢云岂会听不见小姐的说话?他又怎会不知小姐的好意?但他就是道不出个谢字…… 卢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他宁愿继续再这做粗活他也不要见到小姐受她的恩情…… 原来这一个多月来二姨娘每日里只打着那几个坏心眼就想趁着老爷不在趁势将卢云赶出顾府。管家奉了姨娘之命先将卢云调到园里种菜待见他做得头头是道却又把他调去种花每日里就是要他拔掉园中花卉之后再行重栽整日里反反覆覆非把他整得七晕八素不可。只是卢云念着顾嗣源与自己的约定无论姨娘如何恶整他始终信守承诺苦撑不走却没想到阴错阳差识得了小姐。 到得第二日那管家果然不敢违背小姐吩咐便命卢云开始打理书房。卢云如以往一般打扫完后又开始习练内功。他此时内力已非凡俗练得片刻便觉精神奕奕至此已是不练不快。 正练间忽听一人敲门卢云一怔此时老爷上北京去了甚少有人到书房来。卢云忙开门相迎只见眼前站着个少女明眸皓齿肤色雪白不正是顾倩兮吗?卢云愣了一会不知要说什么顾倩兮却迳自走进。她见卢云低头不语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隔了良久顾倩兮道:“卢公子……” 卢云心下一凛忙道:“小姐你别这样称呼小人。你就叫我阿云吧!” 顾倩兮见他分了主仆贵贱心中不喜道:“卢公子你别要这样我从不在意什么下人不下人的。” 卢云不语只垂手站在一边直比顾嗣源在的时候还要恭谨三分。 顾倩兮温言道:“你过来坐下啊!” 卢云往后退开一步摇头道:“小姐您快别这样了小人不过是您的书僮如何能与你同席而坐?此举乱了伦常那是万万不可的。” 顾倩兮大声道:“你…你明知我不在乎为何还要摆出这等难看模样?” 卢云急忙躬身弯腰连连作揖道:“小姐您别生气卢云举止若有不妥还请重重责罚。” 顾倩兮见他这幅模样全身说不出的难过忍不住心中一酸眼泪便要落将下来卢云只是垂手而立装作不视。顾倩兮伤心一阵突然小姐脾气作心道:“你要当下人我就让你当个够!” 她大剌剌的往椅中一坐冷冷地道:“研墨。” 卢云不知她此举何意心道:“她是小姐不论要做什么我都照办便是了。”忙研了浓浓地一砚。 顾倩兮神色俨然不见喜怒只听她又道:“纸笔呢?” 卢云忙将纸笔给送上。顾倩兮微一凝神在纸上画了起来卢云侍立一旁见她画了一幅泼墨山水笔致嫣然意境清雅。 顾倩兮画毕之后低头不语卢云站在她身后服侍既不言语也不品评。顾倩兮身子一颤忽地将画给撕了卢云一声惊呼这幅山水确是妙笔撕了极为可惜。 卢云低声道:“小姐好好一幅画你为何把它撕破?” 顾倩兮冷冷地道:“你一个下人也敢向我说教吗?”说罢站起走到卢云身前凝目看着他的双眼。 卢云低下头去避开她的目光。 顾倩兮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迳自走了。 卢云望着她的背影心道:“官家小姐果然任性。”他收起撕破的残画又开始习练内功。 接连数日顾倩兮每日都到书房来或画丹青或写诗填词但每次都把作品撕烂便即离房。这日顾倩兮撕了一幅绿竹忽然趴在桌上抽抽咿咿地哭了起来。卢云这几日甚少与她说话直如书僮一般此时见她哭泣也不知要不要上前安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顾倩兮抬起头来嗔道:“你……你叹什么气?” 卢云低声道:“我见小姐难过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叹气了。” 顾倩兮缓缓站起身望着卢云一双大眼中串着珍珠般的泪珠小巧的红唇一颤一颤地煞是美丽。顾倩兮强忍悲音哽咽道:“卢公子……” 卢云忙道:“不敢小姐叫我阿云吧!” 顾倩兮大怒说道:“住了!你给我收起下人的嘴脸我不要看你这模样!”她声音一滞眼泪又流了下来。 过了一会她拭去泪水温言道:“算了我不怪你。反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卢云心中一震忽觉心中空荡荡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撇开了头默默不语。 顾倩兮柔声道:“卢公子我敬你是个有志气的读书人只是时运不济沦落为下人我才折节下交。岂知……岂知你就是放不开你的身世我连着几日来看你你每天就装了这副下人的脸来对我你……你真的是那个有骨气的落魄书生吗?” 她走向门口回望向卢云眼中柔情无限但随即又低下头去。 卢云见她就要离去颤声道:“小……小姐……” 顾倩兮闻言停步望着卢云。 卢云低声道:“你……你等一会儿。”只见他走入书堆拿了些东西出来交给顾倩兮。 顾倩兮一看之下忍不住“啊”地一声轻呼原来卢云给她的东西正是她这几日撕碎的书画。这些书画早成碎屑卢云却又把这些破片重新拼凑黏好贴齐不知费了他多少功夫。 卢云低声道:“小姐这些书画实乃佳作如此撕掉太也可惜。你拿回去吧!” 顾倩兮接过书画忍不住泪水一滴滴的落在上头将墨都阴开了。她转身奔出叫道:“笨蛋!你是个大笨蛋!” 卢云见她奔出书房这次却是头也不回料来不会再来了。 卢云望着空荡荡的房门心道:“谢天谢地她不会再来了!那倒好省得每天侍候这位千金小姐。” 他坐了下来要修习内功但不知为何就是静不下心。他看着窗外想着顾倩兮的一举一动脑中想起她说的“反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忽然心中一酸陡地躺倒在地怔怔地看着屋顶好似身上有一处地方莫名死了再也不属于自己…… 第二日卢云又到书房上工打扫之后忽地懒洋洋地提不起劲。书不读了连内功也不想练了他呆呆的望向窗外。书房中一向无人来访他便这么坐着只是每逢风吹草动他就跳了起来以为顾倩兮到了。但这整整一日顾倩兮毕竟没有再来。 卢云从早到晚连饭也不去吃原本一个刻苦自励的年青人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扶疏的花木也不知为什么忽然苦笑起来。 百般寂寥间似乎有个声音开始嘲笑自己他读了那么多书为的是什么呢?科考无望成了待罪之身又何必再念什么书?拼着一身傲骨不愿改姓移宗到头来被人们辱骂嘲讽又为了什么?满腔济世热血要来干嘛?折磨自己罢了。看看阿福多快乐自己真是个笨蛋顾小姐说得真是有理。 连着三日卢云都这样呆呆坐着不饮不食。第四日晚阿福来找他见他倒在地上高烧不醒。阿福惊得嚷嚷叫人过来一看才知卢云居然感染外感的伤寒。其实凭卢云的内力原不该病但他心神大乱又停了饮食才染上了恶疾。管家听说此事只觉倒楣透顶二姨娘倒是大喜过望众人便捏着鼻子把卢云扔回他的柴房去了。 这下惊动了顾夫人说怕府里要出人命了便给卢云延请了大夫诊治那大夫看过之后要大伙儿千万不可靠近众人怕给感染伤寒只有阿福每日给他送汤药去但他也不敢进去只把东西搁在柴房门口希望卢云自己出来吃食。但一连两日药碗摆在门口连动都没动。人人都猜他已死在里面只是没人敢进去查看。 第三天夜里卢云迷糊间忽然清醒只见四周一片黑暗心知自己就要死了回思一生贫贱潦倒。他想起过世的爹娘更是泪如雨下。忽然一双温软的手扶起了卢云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将苦浓的药汁喂入了他的嘴中。 卢云迷迷糊糊地抬头见到了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孔满面关怀的望着自己却是千金小姐顾倩兮。卢云又惊又喜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之中霎时放声大哭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紧紧抱住她柔软的娇躯。 顾倩兮见他醒了登时大喜笑道:“你…你终于醒了小红找来的秘方真的有用。” 眼角却也湿润了。 卢云心中大恸哭道:“小姐我……我……” 顾倩兮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抚摸他脏乱的头温言道:“别说了专心养病吧!” 过不多时卢云心中只感平安喜乐便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早卢云醒了过来已然不见顾倩兮他心中一阵叹息想道:“看来我日有所思昨晚定是在做梦了。”猛然间见到几只药碗都搁在自己脚边卢云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这才知道顾倩兮每晚都来服侍他汤药否则以他病情早已死去。 卢云悲喜交集心中感激万分但最让他开心的不是捡回一条性命而是再次见到了顾倩兮他缓缓运功只觉内力仍是充沛无比看来此次疾病虽重却没打垮了他卢云缓缓起身走向门口只见门口堆着些阿福送来的食物他微微一笑心道:“阿福这小子始终没有忘了我。”一时眼眶竟有些湿润。 卢云吃过食物身子有些气力便盘膝坐下行运内功。过了许久心中渐无杂念已至返照空明的境界慢慢地体内涌出一股内力竟在四肢百骸内狂涌既不必像以前一般无意无念方能行功也远比以往温绵的内力更为雄浑这股内力在他经脉内急走接连打破了以往走不到的大难关运行周天后复归丹田。 卢云给体内这股内力所激忍不住仰天长啸声闻数里。他身子虽然虚弱但仗着内力有成这病想来是好了。 忽听柴房外有人叫道:“这小子是不是死了大喊大叫的。”众人围在柴房外见到卢云惨白着一张脸走出来纷纷议论:“这小子活了!”“不!他成了僵尸哪!”“***! 有那么有气无力的僵尸吗?“ 卢云爬起身来扶住门板惨然笑道:“小子给大家添麻烦了。”阿福忙抱住他将他扶了出来。 卢云体力一复他略通医理便自行抓药调养一来年轻体壮二来内力不弱身子恢复的极快这次病几乎要了他这条命但意料之外内力竟已打通玄关他自知这“无绝心法”已有小成比之那日老丐授业之时已是不可同日可语。只要假以时日必有大进境。 又过两日卢云回到书房上工只见书房仍如原貌仿佛他当日离去时一般。卢云痴痴地叹了口气正要打扫忽听有人叩门他忙迎了上去却见一名少女娉娉婷婷地站在门前脸上神色似笑非笑正是顾倩兮。 卢云陡一见她禁不住眼眶一热泪眼朦胧间心中喜乐得如同炸开他忙定了定神嘶哑着嗓子道:“小……小姐今天又来画画写字?” 顾倩兮嫣然一笑道:“我不来画画写字难道是来瞧你这痨病鬼么?”说着横了他一眼目光中却满是关怀柔情。 卢云想起她这几日的恩情泪水登时滑落双颊他此次疾病非小乃是外感的伤寒顾倩兮如此照顾他可以说是干冒生死大险。 顾倩兮看在眼里心下自也激荡连忙别过头去不敢与他目光相接只高声道:“研墨!” 卢云擦去泪水替她拿出纸笔只觉说不出的开心。 第七章 梦碎扬州 接连半月两人每日里都在书房里读书写字谈诗作画。顾倩兮自小没有兄弟姊妹又加生性高傲平日少有知心好友难得来了个精通文墨的书生为伴心中自是欢喜异常卢云见她待己亲匿也慢慢去了生份不再把她当成小姐。两人每日里谈谈说说慢慢的已是不能一日不见。 此时已到三月春暖之时老爷顾嗣源再过半月便要南归顾倩兮心里高兴她知父亲甚是喜爱卢云有了父亲提携后以卢云的文才他日要出人头地绝非难事每日里心里巴望就是等着父亲回来。 但那卢云却怕老爷不喜他和小姐在一块儿又怕逃犯身分泄漏有时想起这一节心中不免郁郁。倒是二姨娘这几日不曾过来啰唆卢云见她不动声色不知她有何阴谋自不免暗自心惊。那顾倩兮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姐脾气看在眼里自是全不在乎。 这一日顾倩兮与顾夫人到庙中上香要到晚间才回来她这时已与卢云难分难舍两人才离开一日顾倩兮就交代这提醒那深怕他又被姨娘等人欺凌。卢云心中暗暗感慨自觉太过没用但若无顾倩兮相助他早被姨娘等人整惨了。 这日下午卢云正在练功忽听下人们大叫:“有贼哪!”卢云大惊忙奔出书房来见到一人身穿黑衣蒙住了脸往内堂奔去。 卢云心道:“大白天的岂会有贼?莫非有什么机关?” 卢云向来颇富智计脾气虽倔但人却非常聪明这时便停下步来要把情形搞清楚再说。 谁知又有家丁叫道:“贼子跑进小姐寝室里啦!” 卢云虽知顾倩兮不在府中但一时紧张便快步追了过去。 只见那名黑衣人正从内堂奔出卢云喝道:“贼子在这儿大家快来!” 那黑衣人似乎吓得魂飞天外一个箭步便往墙上跳去卢云叫道:“哪里走!”一拳往那人背上打去那人举掌一挡却哪里挡得住?立时被卢云的拳力打得吐血。 卢云一惊想不到自己随便一拳就能把人打成内伤不由得伸出自己的手掌瞧瞧有没有什么古怪。 那人捂住胸口又往墙上急跃卢云哪容他走伸手往他背心抓落那人背上缚了一个包袱卢云这一抓没能抓住那人只抓住他背上的包袱那人用力往前一跃竟把他背上的包袱扯了下来就这么一顿那人已翻墙奔逃而去。 卢云拿着包袱寻思道:“究竟是什么人会在光天化日下来偷东西?这可是朝中大员的府邸啊!” 正想间忽听一群家丁奔跑过来指着卢云叫道:“抓到小贼了!” 卢云喝道:“你们胡说什么!我可是在抓那小偷啊!” 一名家丁冷笑道:“你手上提的是什么东西?不是赃物是什么?人赃俱获你还想怎地?” 卢云心中猛地醒悟:“糟了!这是个陷阱定是有人要设计陷害于我!”他哼了一声登将手上包袱丢给那家丁那家丁一愣伸手接住。 卢云冷笑道:“你们休想陷害我。现在是你拿着赃物莫非你就是贼?你们这些人荒唐至极!可别诬赖好人!”说着转身要回书房。 那家丁见卢云似欲离去提声叫道:“来人哪!贼子要跑啦!”霎时间冲出十来名侍卫将卢云团团围住。 适才那小偷逃走时全然瞧不见这些人此时却全冒出来了卢云情知必是有人设计暗害他怒火中烧心道:“顾府中整我最狠的莫过于二姨娘不消说一定是她搞的鬼只是这手段可也太拙劣了些。” 几名家丁叫道:“把这小贼拿下了送到官府去!” 卢云一怔他可是有案在身若被送入衙门那一生都要毁在里头了。一名侍卫见他兀自出神一脚便往他身上踢来卢云见他望向自己腰间当即侧身一闪轻轻一掌斩向那人手臂。 卢云这些时日已习练过出掌挥拳的法门这掌带三分真力寻常人恐怕受不住。那侍卫举手挡隔手臂骨骼喀地一声已被卢云的掌力震断。那人痛的惨嚎其他几名侍卫见卢云身有武功都大吃一惊一名四十来岁的侍卫骂道:“***!这兔儿爷还真有两下子!” 卢云心中一凛他听这侍卫说话侮辱他想起仆童来喜的话说侍卫中有人毁谤他是娈童看来八成就是眼前这人了。 他心念及此不由得怒从心生当下重重一拳往那人脸上击去口中喝道:“你…… 你该死!“ 那人见他势如拼命笑道:“兔儿爷火啦?”闪身躲开。 卢云武功初成“无双连拳”搭配强猛内力威力更是奇大但他一来毫无临敌经验二来又在盛怒之下只见那人跳跃闪避仗着轻身功夫左右奔逃卢云虽是虎吼连连却奈何不了他半分。 那人一边闪躲卢云的拳脚一边笑道:“小白脸!你那么大的火干么?爷爷陪你消消火成不成?” 卢云胀红了脸怒道:“我堂堂正正的一个人你…你这般辱我……”他一生受尽讥笑欺侮但从未有人以这种低贱的词句侮辱他他越想越怒只想抓住那人和他拼个同归于尽。但那人身法实在太快始终沾不到他的衣角。 卢云心中悲愤大吼一声胸口气闷欲死猛觉喉头一甜竟然喷出一口鲜血。 “嘻嘻这小子挺能跑!” 旁观众人嘻笑不止又有几名侍卫也下场逗弄他只见卢云高大的身形在众侍卫的捉弄下来回奔跑怒吼连连却捉不到他们灵活至极的身子。 “小白脸挺来劲儿的嘛!” 一名侍卫笑道竟在卢云脸上摸了一把卢云悲吼一声用力向前扑了过去那侍卫料不到他竟会势如疯虎的扑来一时吓得忘了闪躲当场被卢云一把抓住。 卢云单手将他提起大声道:“你……你有种再叫我一声兔儿爷!你……你说!” 那侍卫脸色白只见卢云满眼血丝脸上肌肉扭曲真怕他会一掌往自己脑袋击落。 后头几名侍卫见势头不妙悄没声地从溜上用尽全力往卢云背后打去。卢云此时大怒欲狂竟没留神背后暗算当场挨了一记重手饶是他内力有成这掌却也抵受不住登时扑地倒了。 众侍卫大喜将他绑起喝道:“小贼!跟我们去见二姨娘!” 卢云一口内息转不过来只有任他们带走。 众人进到厅上只见二姨娘高坐堂中一名侍卫上前秉道:“书僮卢云偷盗家财已给我等当场觉现下人赃俱获请姨娘落。” 管家跳了起来大骂道:“姓卢的你身受老爷宠爱居然还敢偷盗家财你有没有良心啊!” 卢云怒极反笑说道:“二姨娘你这嫁祸手段却也太拙劣了等老爷回来大家再来分说不迟!” 二姨娘喝了口茶理了理云鬓好整以暇地道:“卢云啊卢云今日你姨娘若非有十足十的胜算也不会把你绑在这儿了。” 卢云心中一凛暗道:“听她说的胸有成竹莫非我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中?” 二姨娘走下台阶道:“我忍了你几天让你和小姐一块儿读书写字绝不是向你投降求和你可别小看你姨娘了。” 说着看了卢云一眼微笑道:“我这人很是俐落不曾想要为难谁。要不是有人痴心妄想好好的下人不当一心只想巴结老爷纠缠小姐妄想入赘到主人家我好好的清福不享又何必大费周章出手干涉呢?” 卢云听她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怒火上冲一旁下人个个嘻皮笑脸对着卢云指点笑骂当即大声道:“姨娘既然如此恨我一心一意只想赶我走那也没啥难处!等老爷回来我向他禀明离意到时自会离开!” 二姨娘连连摇头啧啧有声笑道:“你又来了你老以为我只想恨你整你从不知反省自躬。其实我念在老爷疼你的份上根本不想赶你走这你可知道么?” 卢云哈哈大笑道:“二姨娘想要留我?只怕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二姨娘却不生气忽地微笑道:“我说卢云哪!你若是真想留在顾家姨娘也不会难为于你只要你依着我两件事咱俩今后只会开开心心绝不会如今日一般难看。” 卢云不知她在搞什么名堂冷冷的道:“是哪两件事请二姨娘直说。” 二姨娘道:“第一件事你不可和小姐在一块儿别说写字画画就连说话也不成。” 卢云早已料到此事只哼了一声道:“第二件呢?” 二姨娘忽地掩嘴一笑竟是面带娇羞只听她温言道:“这事也不难办只要你依了我从此咱俩再也不分彼此便如家人一般你说好不好啊?” 卢云从未见过二姨娘对他说话如此客气以往不是痛骂便是讥嘲何时有过这般温柔的神气他心中大为戒备冷冷的道:“二姨娘有话请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二姨娘嘻嘻一笑只见她轻移云履婀婀挪挪地走上前来跟着附在卢云耳旁轻声道:“我要你认我作娘。” 卢云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痛恨自己已达极点不惜用卑鄙手法来整自己的女人竟会叫自己去拜她作娘?卢云怔怔地瞧着她只见二姨娘面露微笑道:“你只要乖乖听话依了姨娘交代的两件事姨娘保管你不会吃亏。”说着走上前去一双凤眼便只瞅着卢云。 卢云张大了口良久说不出话来。 二姨娘见他迟迟不答脸一沉低声道:“姓卢的!我丑话说在前面我今日若要将你整倒斗臭那可是易如反掌的事。你可要知道厉害!” 卢云叹息一声已然明了姨娘的那点心眼。她之所以要收自己为义子无非是为了老爷看重自己倘若两人长年累月的斗下去恐怕她也吃不消只要自己愿意拜她做干娘日后两人自会亲匿相近再也不必为敌。母子名分一定姨娘自能大大方方的让他远离小姐好来安排顾倩兮与裴家少爷的亲事。 二姨娘见他面露微笑以为他有意应允当即笑道:“只要你答应了咱们一切好说谁敢再设计陷害于你我一定重重责罚绝不轻饶。姨娘从来不亏待自己人。” 卢云忽然忍俊不禁当场哈哈大笑起来二姨娘怒道:“你…你笑什么?” 卢云仰天大笑只笑得捶胸跺地好似听到世间最荒唐可笑的事情他大笑道:“我笑什么?我笑我自己竟是这般可悲这般的不成器……想我卢云饱读诗书本该精忠报国为天下百姓谋福谁知我科考落第噩运连连非但沦落成大户人家的书僮整日里做些打杂帮佣的杂事这也都罢了最最可悲之事却还要与你这种三姑六婆斗气去理会你那些大姑姑斗小姨妈的无聊事!哈哈!可笑至极!哈哈!哈哈!” 二姨娘气往上冲她好心收卢云为义子瞧这小子俊秀也不讨厌想给他好日子过谁知卢云不答应也就算了此人最最可恨之处却是他如此傲慢地嘲笑自己把她每日里关心的大事都当作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东西这不只是说她无知而已还带有一种深深的可怜。对二姨娘来说每天管教下人与官太太应酬就是自己的一生那是她花了好大的力气得来的荣耀想不到竟有人敢嘲弄她。 二姨娘只气得没有昏过去大声喝道:“低三下四的东西也敢和我顶嘴来人哪!拿家法来!” 一旁家丁送上一根木棍二姨娘提起家法走到卢云身前用力往他嘴上打落:“打烂你这张嘴看你还敢不敢说!” 忽听一人娇声叫道:“谁敢打他!”众人听那声音正是顾倩兮到了。 二姨娘心中一凛停下手来暗道:“小姐夫人回来的好早这下失算了。” 只见顾倩兮与顾夫人走到厅上顾倩兮扶起卢云见他身上带伤饶她修养甚佳也气得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夫人道:“小兰你在干什么?怎么把这孩子绑在这里?” 二姨娘狠狠地往卢云瞪了一眼卢云见她眼神狠恶凶残知道她已然拼上了想起她方才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下登时一凛。 却听二姨娘叹了口气说道:“夫人哪!我们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孩子白读了那么多书枉费老爷待他好竟然偷家里的东西真是让人心寒啊!要不是几名侍卫现的快咱们的家当怕要给他偷光了。” 顾夫人一听之下登即怒道:“竟有这种事?那还不赶紧把他送官究办!” 二姨娘摇头道:“我本也是这么想可是我一怕小姐生气二怕老爷回来看不到他会怪我赶这孩子走。要如何处置他还要请夫人作主。” 顾夫人极是生气说道:“这种不要脸的人我们还客气什么?把他押到官府去就是了老爷那儿我会担待。” 二姨娘叹息一声说道:“唉!我也不愿就这样毁了这孩子不过是他自己不长进我也没法子。来人!把他带走!” 几名家丁听她这么说便都走上来要将卢云带走。 顾倩兮挡在卢云身前大声道:“你们谁敢过来?” 众家丁见小姐怒谁敢上去?顾倩兮素知姨娘痛恨卢云明白姨娘必是趁她出门不在府中趁机设计陷害他。 顾倩兮越想越是生气大声道:“姨娘!我娘怕你我可不怕你。今天你说他偷盗财物你可要拿出真凭实据来!只凭你和你那几个心腹下人胡说骗得了谁?” 二姨娘微微一笑道:“小姐要证据那有什么难的?”命家丁取过卢云平日收藏随身事物的一只布袋问道:“卢云这布袋是不是你的东西?” 卢云知道她又有阴谋但他自信光明磊落也不来怕她的诡计朗声道:“这布袋是我的东西!” 二姨娘笑道:“真是你的东西?好极了别让人说我冤枉你大家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说着把布袋一抖落下一堆珠宝手饰。顾夫人惊呼一声二姨娘面带微笑顾倩兮却脸色惨白一时大厅上无人做声。 二姨娘笑道:“卢云你还有什么话说?” 卢云不怒反笑沉声道:“昔日老爷待我不薄许我随意出入门户我若要偷盗何不那时下手又何必拖延到今日?二姨娘你想我走爽爽快快的说出来何须要这样鬼鬼祟祟的找人栽赃我卢某?”这几句话甚是有力众人中只要是公道的莫不暗自点头。 二姨娘怒道:“大胆!凭你这下人也来和你姨娘顶嘴!来人哪!掌这小子的嘴!” 几名家丁奔上便往卢云脸上打去顾倩兮怒道:“谁敢伤他!”千金小姐拦在路中顿时无人敢走近。 二姨娘见顾倩兮神态决绝自己一时又辩不赢卢云但她这人乃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却见她微微一笑道:“小姐你别给这禽兽不如的人给骗了他外表人模人样其实骨子里是个大奸大恶之人我这全是为你打算你可别错怪姨娘一片苦心啊!” 顾倩兮毫不领情大声道:“姨娘说话要凭良心!他哪里奸恶了!你就是那几个坏心眼想要摆弄我的婚事难道我会不知吗?” 顾夫人高声道:“倩儿说话要有分寸姨娘可是你的长辈!” 二姨娘道:“倩儿还小我不怪她待她长大后懂得事一多就会感激我了。”她转头向众人一笑淡淡地道:“今日要你们见识一下看看姨娘是不是枉顾是非之人!大家看好了我现下便来揭穿这小子的真面目!” 二姨娘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看来似乎是张衙门的公文。只听她朗声念道:“山东潍县人卢云杀害狱卒伙同太湖群盗等人逃狱若得查报赏纹银二十两。”说着冷笑道:“这人出身如此肮脏眼下又给咱们侍卫抓到了窃盗罪行小姐、夫人你们说句公道话我这般为顾家上下打点难道错了么?” 厅上众人听了二姨娘所念的公文无不大为吃惊都是议论纷纷。众人往布袋里的珠宝看去神态鄙夷却都把卢云当作是贼再也无人怀疑。 卢云心头大震方知二姨娘早已查清楚他的来历前几日不来骚扰他想必便是在找这公文。先前她三番两次地暗示自己说随时能把自己整垮果然不是虚言恫吓。 二姨娘把公文递向顾倩兮微笑道:“小姐啊这人是个逃犯可惜你少不更事却给他骗了。” 顾倩兮接过公文一时双手颤抖竟不敢多看一眼。 二姨娘笑道:“小姐怎不展开看看呢?你老说我要陷害这小子何不来揭穿我的伎俩啊?”说着掩嘴轻笑神色甚是愉悦。 顾倩兮心中害怕颤声道:“姨娘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和他过不去?我求求你你就放过他了吧……”声音颤抖已然低头认输了。 二姨娘温言道:“小姐我绝非恶意陷害这个卢云都到这当口了你何必还要维护于他?” 顾夫人大声道:“倩儿!你快点打开公文看看别要引狼入室了!” 顾倩兮双手颤抖将公文缓缓展开勉强看了一眼猛见了上头官印霎时心下一惊脸色变得惨白至极更不敢瞧上一眼。她泪眼汪汪将公文揉成一团颤声道:“这不是真的!天下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不是他!不是他!” 二姨娘道:“小姐山东潍县人叫做卢云的天底下只怕也不是太多你看开点吧!何必为这种人难过呢?” 顾倩兮忍住了哭拿着手上的公文走到卢云身边轻声道:“这……这是真的吗?我不要听别人说我要你自己告诉我。没听到你亲口说我……我谁都不相信。” 她痴痴的望着卢云只盼他能告诉自己姨娘所说的全是假的、捏造的谎话。 卢云咬牙低头他见顾倩兮神情凄苦真盼自己能大声告诉她他卢云从未杀过人坐牢是被人冤枉的偷钱也是给人栽赃的但嘴里就是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心中好似碎了只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她的脸色。 顾倩兮盯着卢云见他始终不敢望向自己看来实情终是如此她脸色惨白眼神尽是凄苦用力咬住了下唇转身奔进了内堂。 二姨娘见卢云自己认了冷笑道:“卢云!你还有什么话说?”一旁家丁大喝道:“小贼!看你还有什么伎俩!”顾夫人摇头道:“老爷这么疼他实在万万想不到唉这人真是禽兽不如啊……” 众人满面鄙夷纷纷咒骂卢云。 卢云心中悲凉胸如刀割他默默运起内力将身上绳索尽数绷断缓缓站起身来。厅上众人见他如此神力莫不大惊顾夫人更是吓得花容失色。众侍卫怕他暴起行凶都抽出了腰刀。 二姨娘却镇静自若俏眉一挺冷冷地道:“瞧你模样像个读书人想不到是个逃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念在老爷疼你一场我们也不再报官了你这就去吧!” 卢云见顾倩兮仍不出来知道这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他心中难过低声说道:“夫人请你多多拜上老爷就说卢云对不起他老人家不能向他拜别了。” 顾夫人连连挥手叹道:“亏你还敢提老爷别再说了快走吧!” 卢云转身欲行忽听顾夫人又道:“你别说你在顾家待过我们顾家丢不起这个人!” 卢云仰天不语已然泪水盈眶此时此地除了认命夫复何言?他咬住了牙转身走向大门。一旁家丁喝道:“小子!从后门出去!这大门不能给下人走!” 卢云双目一翻怒目往那家丁看去那家丁心中一寒往后退开。 卢云走向顾家大门只见朱门紧闭上了又重又厚的闩他忽觉心中激愤难抑“啊” 地一声大叫猛地一掌劈出雄浑内力砸下登将顾家大门劈的粉碎旋即飞奔出去。 厅上众人见他神功如此一时都惊叫出声眼见卢云外貌文雅本该手无缚鸡之力谁知武功高强若斯?若非是盗匪出身哪来这等身手? 卢云离开顾家身无分文连存下的工钱也没带走。但他心神激荡已管不到那么多一路狂奔而去。 此时天色已暗忽地下起雨来卢云全身湿透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扬州城的街上只觉说不出的孤寂更不知何去何从。想起一年前初来扬州时自己也是这么一个人在街上走着一个人孤独的来又要一个人孤单的走又成了当年那个刚从大牢里逃出来的全身污秽、彷徨恐惧的逃犯。去哪里好呢?科举不能再考了扬州也不能再待了卢云抹去脸上的水珠也不知那是雨水抑或是自己的泪水十年一觉扬州梦如今一切尽成空。 大雨倾盆早湿青衫他只想大喊大叫以泄苦楚。 忽地背后一只纤纤素手伸来举伞遮住了他卢云心中一震回过头来眼前那人泪湿衫袖清丽的脸上勉强挂着笑容却是小姐顾倩兮来了。 过了今夜身世相隔恐怕永生不能再见所以她还是来了。 卢云口中干嘶哑的道:“小……小姐……” 顾倩兮勉强一笑拿出一个包裹塞给卢云。 卢云低声道:“小姐卢云因案被缉一直没向你说实话……” 顾倩兮摇头道:“别说这些了都是命……你走吧!别给官府捉到了。” 卢云强忍泪水心中一个声音正自大叫:“我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但公文上白纸黑字他便是喊破了喉咙天下间又有谁信?泪眼朦胧间仰天望去那黑漆漆的夜空里除了细细的雨丝不停飘落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卢云惨然一笑道:“这就是我的命么我……我从未作过做过一件坏事不比你们任何人多一分罪业为什么我一生中都要做个逃犯?” 顾倩兮颤声道:“公子天无绝人之路你只不过一时不得意千万别灰心我……我……”她虽这般说话但心中悲痛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卢云见她流泪心中只感悲凉已极再也按耐不住他冲上黑暗的大街仰天叫道:“老天爷啊!为什么要这样待我?你们不喜欢我的文章看不起我、打我、骂我笑我这都算了!为什么要毁了我的一生!为什么?” 他喊了一阵只觉喉头嘶哑泪水更要落下那老天却是沉默不语除了赐下冰冷彻骨的雨水外别无回答。卢云悲痛难忍终于膝间一软跪倒在地。 正是“玉皇若问人间世乱世文章不值钱”。 虽然上苍无情虽然世人凉薄但日子总还要过下去不是么?卢云跪倒在地轻轻地苦笑此刻他便算撞墙自尽除了饶上一条性命又能如何呢?他抹去面上的泪水转头看着顾倩兮只见她满面不忍正自痴痴地看着自己。 卢云心中一悲想道:“我今夜一走恐怕永生再难相见了。卢云啊去看看她吧这可是最后一眼啊……”心念于此便强装一幅笑脸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顾倩兮的面前。 两人静静看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 卢云望着顾倩兮美丽的脸庞心中感慨万千。她本该属于那美好世界和自己这个卑贱的人在一块儿只有带给她痛苦也许两人本就不该识得也许这样收场才是对的……但可怜他也是人生父母养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却要如何熬得起这锥心之痛?霎时心中一痛险些坠下泪来。 良久良久卢云低声道:“小姐我走了。” 顾倩兮实在难以忍耐登时哭泣起来想替卢云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当如何眼见大雨落下卢云已如落汤鸡一般她伸出素手便将手上的伞递了过去。 卢云不接低声道:“我身上湿了便走到天边都是湿的。” 顾倩兮双手捂面任凭那伞掉落地下啜泣道:“世间风波险恶……公子……你……你要多多保重!” 卢云默默拾起地下的油伞塞回顾倩兮手中霎时转过身去低头走了。 眼看卢云痀偻的背影逐渐远去顾倩兮心中大恸热泪盈眶间实不知此生两人能否再见…… 卢云满怀心事雨夜中信步而行走到城郊在一处破庙中躲雨打开顾倩兮给他的包裹只见里头有几只小小的金元宝另有些干粮衣服显是仓促所就但深情款款都在其中。 卢云伸手抚摸包袱里的东西仿佛佳人就在身边他环顾破庙黑暗中只有自己一人孤身只影除了紧紧抱住顾倩兮遗下的包裹实不知何去何从。 当此触景伤情卢云再也忍耐不住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上包袱。 直到这分离的最后一刻他才明白顾倩兮对自己的重要。他要永远记得在他卑微的一生中曾有这么一个高贵的女子那样的在乎他…… 第八章 天地一沙鸥 整整悲伤了一夜待到第二日早大雨已停阳光洒落庙门前卢云痴痴地望着门外心道:“来了第一天开始了我可得振作起来。” 他轻叹一声此刻只有收拾起心中的悲伤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他决意不用一分一毫小姐给的钱财要堂堂正正地凭自己的本领活下去。 数日后卢云行经一个小县城他也不再找些粗活贱役只借了邻家的柴刀劈竹砍树作了副面担子打算卖些面食维生。他向邻家赊了一两银子做生意旁人见他器宇轩昂吐属高雅都愿意帮他忙。 卢云在此地卖了半月的面手艺日精吃过面的客人无不夸赞一传十十传百生意竟是蒸蒸日上读书考试不成卖面反而顺当无比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卢云每日忙里忙外不久连本带利地还了银子他见此地居民和善亲切又不乏捧场的老主顾便想在此安定下来。 这日他正自招呼客人忽听远处鞭炮声阵阵响起跟着铜锣声大做卢云一愣不知生了何事。 却听面摊的一名客人道:“唉呀!八宝街的张家真个了得真的出了个解元哪!”另一人惊道:“真的么?” 那客人道:“还有假吗?你看这个车仗仪队那还能骗人么?” 原本在吃面的客人纷纷站起朝远处望去。 卢云转头看去果见远处行来长长的车阵人潮前头一人身穿红袍骑在一匹白马上当是高中解元的新科举人了两旁鞭炮声响震耳欲聋后头无数孩童欢天喜地跳跃飞奔而来。卢云想起自己的心事心下忽地一酸忍不住别过头去。 只听吃面的客人赞道:“做人便要这个模样那才有快活可言!” 另一人笑道:“那也要这个本领才成哪!你光艳羡有什么用?若要你去考试你可成吗?” 那客人笑道:“我要是成何必还干这个剃头师父你这张嘴可真利啊!” 车阵中走出一名老者当是那解元的父亲了只见他哈哈大笑模样甚是喜悦四下散红包路旁行人都接了一个卢云自也拿了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红包心中悲郁难言霎时轻叹一声默默地挑起面担转身便走。 一旁客人惊道:“喂!别走啊!我们还没给钱哪!”卢云却早已去得远了。 一日又一日的过去卢云挑着一幅面担走过一个又一个乡镇他的神情越来越平淡所有哀伤都已尽藏心中。他居无定所闲暇时就练气习武有时更露宿野外与天地同伍。 这日卢云行到太湖之畔眼看四下游人如织风光明媚倒是个做生意的好所在当下架摊升火取出碗筷等候客倌上门。他坐在一只凳子上静静眺望平静无波的湖水一时竟似痴了。 他正自呆忽听有人叫道:“店家!给来两碗面!”卢云见是两名男子一人胡须暴张另一人青白面孔看来食量都是不小。 卢云上前招呼道:“两位大爷先歇歇这就给您煮来。” 过不多时两碗面已然煮好随即端了过去。那两人拉过凳子便呼噜噜地吃了起来那满面胡须的客人大声赞道:“好手艺这面可真对了我的胃!” 卢云微微一笑道:“阁下是北方人士吧!我替您多下了些卤口味也加重了点。” 那客人道:“看不出来兄弟还会识人的面相啊!” 卢云忙道:“没这等事我只是见阁下身高膀粗十之**是北方大汉这才给您上了味儿。” 那大胡子客人嗯了一声大嘴一张风卷残云地吞了大半碗面真个吃得爽快另一人则细嚼慢咽闭起眼来慢慢享用吃相却斯文许多。 卢云见他二人吃的开心心下自也高兴寻思道:“这世上的人喜爱读我文章的少喜欢吃面的却多。以后我便卖面维生也算是造福人群了。” 卢云这人甚是迂腐一向死抓着圣贤心不放便是卖碗面也要卖出些国计民生的大道理出来此时便往好处想去了。 正想间又是一群人过来卢云心道:“此地生意不坏看来可在此处多摆两日摊子赚些盘缠再说。”那群人共计五名男子个个面目猥琐却不知是作何营生的。 卢云迎了过去陪笑道:“几位客倌可要吃面?小人的大卤面口味道地正宗山东口味不尝可惜哪!” 一人神色俨然道:“甭说这许多了先给爷爷端来尝尝。” 卢云答应了连忙煮起面来过不多时满满地煮了五大碗一一送了上去。 那几人端起了面碗吃了几口卢云坐在一旁眼角却不住偷看众人的神情就怕他们不喜欢自己的面。 正看间忽听一人骂道:“他***这面里有死苍蝇**!”跟着用力一丢竟把面碗丢到了湖里另四人也是大喊大叫都把面碗丢了出去。 卢云却不惊慌察言观色这些人当是此地的流氓太保。他只低头煽火不加理会。 几名无赖冲了过来喝道:“你的面里有脏东西你可曾知道?” 卢云哦地一声淡淡地道:“是么?” 带头无赖喝道:“你还一脸无事的模样!这面要是吃坏了爷爷的肚子你怎生赔我?” 卢云眯着眼懒洋洋地道:“阁下到底想怎么地赶紧说吧。” 那几名无赖一齐伸手出去喝道:“怎么样?拿钱出来!一人五两银子!” 卢云淡淡一笑他取出五文铜钱当下一人一个塞在那五人手里。 那五人一愣喝道:“你***当我们是乞丐么?” 卢云哈哈一笑取出五两碎银来便往那五人掷去那五人伸手接住猛觉偌大劲力传到手上那五人一声闷哼霎时如中雷击脚下一个踉跄纷纷摔倒在地。 卢云笑道:“给多了怕你们接不住给少了你们又要呼天抢地真叫我为难啊。” 他笑吟吟地走上前去自行将地下碎银拾起塞回怀里去了。 众无赖爬起身来喝道:“他***你敢胆作弄我们看爷爷们给你点颜色瞧瞧!” 说着从靴筒里拔出匕便要往卢云欺来一人更是大喊大嚷猛往面摊砸落。 正闹间却见先前吃面的两名客人已然站起身来怒目往一众无赖瞪去众无赖喝道:“你这两人快些滚开了一会儿伤了你们可别怨刀剑无眼!” 一名客人站了出来冷冷地道:“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一名无赖笑道:“他***这里不就是太湖边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客人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此处是太湖如何还敢在此胡闹?” 带头无赖跳了出来喝道:“放你个狗屁!你满口太湖长太湖短似你也是个什么东西?告诉你吧!你可知你老子是谁?”说话间神色颇为傲慢好似他是个什么要紧人物一般。 那客人哦地一声道:“听你说得好生神气你却是什么人了?” 那无赖哈哈大笑朗声道:“老子告诉你吧你亲爹就是太湖双龙寨的‘火眼狻猊’你若是识相赶紧给我滚开了吧!”一脚踩上板凳连连挥舞匕神态更见凶恶。 那客人忍俊不禁哈哈笑道:“好你个小子你要是火眼狻猊那我又是谁啊?” 那无赖怒道:“我管你是谁!”说着冲向前来立时便要厮杀。 那客人望向那大胡子摇头道:“无赖子却来顶冒真个丢人现眼。”他举手一抓将那无赖揪了起来跟着用力一扔只听扑通一声那无赖便摔落湖中。 另一名大胡子客人哈哈大笑道:“有人顶冒你你这小子定是心里偷偷欢喜对不对?”说着单手拉起一名无赖当场摔入水里。 那客人呸地一声也是双手连丢将余下众人全数丢进湖里。 不到片刻五名无赖都在水中翻滚模样狼狈之至。 卢云见这两人武功高强出手俐落心中只感惊喜便笑道:“多谢两位仗义相助不敢请教贵姓大名。”他几月来行走江湖见识早非昔比言语间已有江湖风味儿。 那两名客人相识一笑那满脸胡须的人走上前去朗声道:“小兄弟啊!昔年山东一会你已忘了我么?” 卢云一愣仔细看着眼前这人脑中急转他“啊”地一声霎时想起昔年狱中的那位江洋大盗来他颤声道:“原来是阁下狱中匆匆一别想不到却在此地相见。” 那人见卢云认出他来当即大笑道:“好小子记性不坏嘛!还能认得我‘九命疯子’常雪恨。”说着朝另一人指去道:“这位是‘火眼狻猊’解滔解大哥方才给那脓包冒充的便是他。” 卢云见解滔双目如电神色间颇见历练想来是条有名的好汉连忙拱手道:“小子卢云见过解大爷。” 解滔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听湖里传来那群无赖的呼喊声那群人水性不坏正朝岸上游来。 解滔笑道:“这群妄人跑来太湖旁撒野还惊扰了咱们卢兄弟不教训一下不成。”说着朝远处柳枝一指道:“咱们把这群王八挂在那儿一只一个让他们随风漂荡最是有趣不过。” 卢云一笑他见此地离那柳枝有数百步之遥不知这解滔要如何把人挂上。却见解滔从包裹中取出一只大弓跟着弯弓搭箭笑道:“两位看好了。”只听刷地一声响那箭破空而去。 一名无赖正自游动猛见长箭射来惊道:“妈呀!”一时闭目待死谁知那箭只射中了那无赖的衣领丝毫没有伤到皮肉箭上劲力带过那无赖身不由己的飞了出去只听啪地一声那箭已然定在柳枝之上那无赖惊叫连连身子却高挂在柳枝上正自随风摇摆。 常雪恨笑道:“痛快!痛快!” 卢云见箭上所附真力非同小可心下也是暗自惊叹。 解滔笑道:“这是第一个且看其他几人!” 只听刷刷数响霎时连珠箭四箭破空飞出余下四名无赖惊得呆了待要潜水躲开却已闪避不及登时给解滔的飞箭射中四箭去势劲急猛烈异常只听呼地大响中兀自夹带着四人的惨嚎惊叫刹那间四人惨叫一声都给定在柳枝上。远远望去只见五名无赖整整齐齐的排作一列好似用墨斗先行量过一般竟是不差分毫。 那“九命疯子”见卢云目瞪口呆笑道:“这位解兄每日里卖弄箭法实不可取兄弟不必理会。” 解滔笑道:“我便算卖弄箭法也比不上你整日寻人打架生事那回要不是你上济南府寻仇却怎会落到官府手里?还要劳动我出马去救。” 卢云见这二人言语间颇为豪迈虽知他们出身盗匪却也不敢稍失敬意当下泡了壶茶奉了上来道:“两位请坐吧!” 常雪恨坐了下来端起茶碗笑道:“兄弟啊那日牢里一别你怎地沦落到卖面的地步?” 解滔见他这话说得重了连忙使了个眼色。 常雪恨却做不知只笑了笑道:“我说得没错啊!他好好一个人才怎能在此卖面维生岂不辜负了他一身好文章?” 卢云微微一笑道:“卖面是小营生自然比不上英雄伟业但我快乐逍遥也没什么不好。”说着啜了一口茶不再多说。 解滔微微一笑道:“兄弟说得也是不过我们这回下山却是奉了咱们陆爷的指示前来寻访兄弟入伙的。” 卢云心下一凛问道:“我与贵宝寨素不相识阁下此言何意?” 说话间忽觉肩上有人轻轻一拍此时卢云的武功已非泛泛岂知竟有人能无声无息地来到自己背后忍不住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却见一人满面微笑正自望向自己。 卢云见他须长及胸一袭紫衫约莫五十来岁年纪眼光中英气逼人看在眼里却颇面生。卢云心下迟疑皱眉道:“阁下是……” 那人笑而不答迳自拉过凳子坐下卢云见他指间戴着汉玉指环腰上插了根马鞭看来十足是个王孙公子却不知是什么来头。 那人方一坐定却见解滔与常雪恨一齐站起大声道:“见过陆爷!” 那人却不置可否迳自取过茶碗解滔敢忙抢上替他斟上了水。 卢云心中一惊方知此人便是太湖群盗头目了当下往后退了一步神色间大为戒备。 那陆爷见卢云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当即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吗?” 卢云听他口音十分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只皱眉苦思。 那陆爷轻轻啜了口热茶淡淡道:“你那‘无双连拳’练得如何啊?可有疑难之处?” 卢云啊地一声叫道:“前辈!原来是你!” 原来这陆爷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传授卢云武功的老乞丐。卢云此时方知为何那老乞丐始终不愿吐露身分来历想不到他便是名震江东的太湖双龙寨头领。 卢云想起他传功的恩惠眼角不禁有些湿润颤声道:“前辈近来可好?” 那陆爷笑道:“我是干强盗的只要没给官府抓了都是好事。” 卢云登时想起他是土匪出身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陆爷指着卢云向解常二人道:“卢兄弟本是个好好的读书人若非那日我们急着救人卢兄弟也不会给连累了更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田地说来说去都是咱们亏欠他了。” 言语中似乎对卢云颇为愧疚。 卢云闻言一惊正要说话解滔却摇了摇手向卢云道:“那时咱们听说修民馆解了陆爷的上联心里很是讶异便连夜入城找了修民馆里的人一问待听说这对联是顾家的一个书僮解开的我与常兄弟心下好奇就私下到扬州探看说来也真是凑巧谁知这位文才出众的小书僮居然是老常在山东的狱友哪!” 常雪恨哈哈大笑道:“看老子坐牢多有眼光挑了个厉害角色当牢友哪!”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卢云恍然大悟才知陆爷何以前来传授自己武艺原来一来为了他解开那幅上联文才非同小可便引得这位高人亲自过来探望;再来双龙寨对他被牵累一事感到愧欠这才破例教他武功也好做些弥补。 卢云心下感动道:“其实若非那日贵寨前来劫狱只怕我早已给那奸官陷害目下还不知在那儿充军诸位英雄万万别这般想可真折煞小人了。” 常雪恨哈哈大笑道:“这通缉公文上写的明明白白说你是伙同咱们逃狱咱们双龙寨岂能置身事外呢?” 解滔也是一笑道:“正是卢兄弟既然给官府误会那便不是外人了。可别再说这些见外话啦!”说着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向卢云敬了一杯。 卢云连忙举起茶碗回敬一口叹道:“各位大哥如此见重小可却要我如何回报?” 他自离开顾家以来所见都是乡民百姓不曾与人谈天说笑此时得遇故人真个心情激荡了。 陆爷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既然咱们这般有缘不如你便随我们回山吧?” 卢云啊地一声退开一步颤声道:“陆爷是要我加入山寨一起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么?” 常雪恨笑道:“正是如此!咱们一直少了个提笔杆的小兄弟一来以后过年时要写些什么春联的就不愁没人啦!” 解滔啐了一口道:“你胡说什么咱们卢兄弟是干大事的人岂能叫他干这些细琐?” 常雪恨笑道:“是啦!以后还是请老大写吧!不过他老爱卖弄那些歪歪曲曲的玩意儿谁知道他写的好坏。” 众人哈哈大笑那陆爷也不生气只笑吟吟地看着卢云。 过了半晌陆爷微笑道:“小兄弟意下如何?可要随我们走?” 卢云心下踌躇眼前这陆爷与自己颇有渊源饮水思源此人可说是自己的半个师父对自己更是见重喜爱。在情在理自己委实难以推却。但若真要上山为寇干那土匪营生日后顾嗣源与顾倩兮知道了却不知有多伤心到时自己真是江湖匪人只怕这一生都难以洗刷干净。他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推却陆爷的好意。 解滔见他神情如此料知他必有什么顾虑当下道:“卢兄弟眼前已是逃犯说个难听的过得是有今朝没明日的岁月。这般度日却要你日后如何成家立业如何娶妻生子?你若不与我们上山早晚给人识破出身到时定然后悔莫及。” 常雪恨颇见不耐大声道:“***!还有什么好想的!你快些与我们走先去喝个三大碗再说!” 众人眼望卢云且看他如何示下。 过了半晌却听卢云长叹一声道:“陆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能入伙。” 众人啊地一声都甚感失望。陆爷轻轻地摇了摇头神色颇为沮丧。 常雪恨一把揪住卢云的衣领骂道:“操你***你这小子好不识相不要给脸不要脸!” 解滔急忙拦住低声道:“肚量点可吓坏他了。” 陆爷轻叹一声道:“你是嫌我们的出身不好么?” 卢云低声道:“在下岂有此意只是念及父母养育之恩祖宗清白之名实在难以从命。” 陆爷叹道:“你以为我只是个土匪而已么?二十年前我也是一世忠良啊……” 常雪恨跳了起来骂道:“老大!不必和这种迂腐之人多说了!他***一个浑小子老子一刀宰了他!”说着拔刀出鞘猛朝卢云冲去。 解滔见他实在冲动一把将他抱住慌道:“你老是这般莽撞咱们听陆爷吩咐。” 陆爷远眺湖水只见碧波万顷湖光山色中倍觉凄美。他静看了一会儿道:“小兄弟以后打算如何?便这样一世卖面么?” 卢云想起顾倩兮霎时一阵酸楚他摇了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但反正人总要活不是么?” 陆爷听出他言语中的沮丧温言道:“你日后若遇上什么为难事不妨到此地来找我我太湖双龙寨的大门永为你一人而开。” 卢云心中感动当下跪地拜了几拜道:“大恩不言谢只求一日能报。” 陆爷坦然受他跪拜说道:“凡事但求缘法何必拘泥。”跟着将卢云托起两人对望一眼都是无言。 卢云心下难受霎时长叹一声挑起面担转身便行。 解滔追了过去叫道:“卢兄弟难得来此何不在山寨多留几日也好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陆爷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卢云一路挑担远去他越走越远只觉心中苦闷已极。他并非想辜负陆爷的好意但自己饱读圣贤书如何做得盗匪?扬州待不下了山东回不去了连双龙寨也非归宿卢云不知何去何从只觉天地之大竟无自己的容身之地一时大恸不禁泪如雨下。夕阳照在他痀偻的身影上说不出的孤寂悲凉。 匆匆数月过去卢云自知拳脚功夫仍有不足每日练功不缀若非如此那漫漫岁月要他如何排遣?似乎只有沉浸在武学中才能忘记一切苦楚。 这日卢云正自练功他一掌拍在树上只震得树枝猛烈摇晃满天落叶纷纷飘将下来想来功力已深再练下去也没有多大进境了。 此时已然入秋天气渐渐转凉卢云坐在丘上仰望天上浮云想起自小到大的种种悲伤之事一时心中郁郁霎时脑海中闪过了自尽的念头。 他心中一震寻思道:“原来我已消沉到这个地步顾小姐见了我这幅模样不知会有多伤心。” 转念又想:“唉!我怎么还念着她?我二人身分家世相差何其之远我这么想她又有何用?” 耳中响起临别时她叮嘱自己的那几句话心中忍不住一阵痛楚泪水又落了下来。 卢云悲郁难抑猛地狂性作大声对着群山道:“卢云一生卖面又如何?穷困潦倒又如何?自今以后书生卢云算是死了。你们这些人要再整我此生休想!卢某纵然一生科举无名但我胸中所学胜过你们万倍!” 只听满山都是自己的回音不绝于耳。卢云仰天长笑决意凭着这副面担闯出自己的路。一时只觉天地之大何处皆可为家。 他仰望着天上浮云忽地心有所感夏末秋至卢云挑着一副面担飘然北去。 下期预告: “西凉风暴”与“乱世文章”的两大男主角终于要会合了! 亡命天涯的捕快身蒙不白之冤怀才不遇的书生心有无尽哀愁这两个人物的相遇会开启什么样的故事?那一碗面又会吃出什么样的火花? 凶狠残暴的昆仑山现在遇到的对手可是卢云加上伍定远哦!这一对难兄难弟会如何血拼一场? 北京啊北京出过多少风流人物、英雄豪杰?黄沙滚滚的西凉、繁荣富庶的扬州现在是肃杀的紫禁城…… 一切的一切请看即将开始连载的“京城之会”! 第一章 山东大卤面 却说伍定远泪流满面那碗面直是难以下咽一旁钱凌异冷冷的道:“伍捕头江湖中人做事俐落点何必婆婆妈妈的。” 伍定远放下筷子叹道:“那也说的是这就走吧!”说着说不禁仰天叹了口气推开了面碗跟着缓缓起身。 眼看众人正欲离去卖面郎便要过来收拾碗筷他见那碗面兀自汤水满满竟一口也没动忍不住眉头一皱道:“这位客倌您的面连一口也没动啊!可是做的不对您的胃?” 说着走了上来凝望着伍定远神色甚是关心。 伍定远见那卖面郎满面关切的望来想起自己命在旦夕心下不由一悲他性命垂危钱财留着也是无用当下便将身上银两都拿了出来硬是塞在那面饭手里待想说些什么喉头却似哽了一般。 钱凌异见伍定远旁生枝节忙急急走来隔在两人之间硬生生将伍定远架开。那卖面郎一脸茫然呆呆地看着掌心不知伍定远为何要给他这许多金银。 昆仑山一行人拉着伍定远转身离去正要走出巷口猛地人影一晃暗巷中竟有人拦住去路这人身法好快武功似是十分精强昆仑众人不由都是一惊。 刘凌川与钱凌异对望一眼一齐拔剑在手已是大为戒备。刘凌川提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却见那人衣着寒酸满面堆笑道:“各位老爷们这面钱您可给多了我得找些零钱给您。” 众人登时松了口气这人哪是什么身怀绝艺的高手却不是那卖面郎是谁? 钱凌异笑骂道:“小子自来赏银只嫌少哪会嫌多?这位爷台赏给你你乖乖拿了就是在这卖什么乖?” 那卖面郎摇头道:“一碗面五个铜板多了我不能收。” 钱凌异一愣没料到世上还有这等古怪事忍不住骂道:“哪来那么多废话滚!”提起随身的长鞭便往那人身上抽去那卖面郎微微一惊忙侧身闪过那鞭子抽落在青石路上清脆做响。 钱凌异见那人居然躲得开自己这一鞭也是一奇手腕立时翻转鞭头绕住那卖面郎的脚踝使劲一扯那面贩如何识得厉害?登时扑地倒了。 金凌霜知道王府胡同不是寻常地方不愿招惹是非便低声道:“大伙儿快走吧!别多耗时间。”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还剑入鞘钱凌异哼了一声道:“京城地方还真是无奇不有便是个卖面小贩举止也挺神气。真他***邪门。” 众人方欲离去却见那卖面郎爬起身来竟似无惧疼痛又挡在昆仑山诸高手面前说道:“诸位老爷小人有个怪脾气生平不收赏钱请您把银两拿回去。” 屠凌心见这人疯一样不由大怒喝道:“***这可不是活得腻了吗?” 正待举剑挥杀钱凌异却哈哈一笑道:“难得遇上疯子三师兄交给我吧!”霎时又是一鞭打落这鞭风声劲急已是用上了七成真力料来要把那面贩打个头破血流。 长鞭抽下那面贩两脚不动上身一侧竟尔闪了开来金凌霜见他身法不俗心下一凛已看出这面贩身怀武艺。钱凌异却是个莽撞的哪管这许多迳自冷笑道:“疯狗小子你爷爷又要摔你一跤啦!”手腕一摆只见鞭头又往那卖面郎脚上卷去这次鞭势凌厉只怕那面贩要跌个头破血流。 鞭头卷来只见那卖面郎微一举足便让长鞭从脚下扫过跟着嘿地一声旋即一脚往前踏下霎时已踩住钱凌异的长鞭。钱凌异大吃一惊连忙运劲回夺但那长鞭好似给千斤大石压住一般只拉的他满脸通红那长鞭却分毫不动。 这下昆仑众人都吃了一惊方知这卖面男子身负惊人艺业。 金凌霜老练精到早已看出卖面郎身带武功只是一时间难以看出此人的师承来历。他暗暗留神寻思道:“这人功力深厚若要过来劫夺东西倒是不可不虑。”当下沉声道:“阁下高姓大名?为何要拦阻我昆仑山办事?” 那人摇头道:“诸位爷台我只是要退了大爷们多赏的银子得罪莫怪。”说着拿出伍定远适才赏给他的银两便要奉还。 金凌霜见他仍不肯透露来意便向莫凌山使个眼色莫凌山会意跨步过来伸手接过银两微微欠身道:“银两我们收下。昆仑山初进京城凡事粗疏多有得罪还请阁下让道。”说着抱拳拱手礼数颇为周到。 那卖面郎见他有礼忙让在一旁陪笑道:“大爷客气了。小人真的只是要奉还银两岂有他意还请诸位大爷原宥则个。” 昆仑众人见他退开只道这人怕了便从他身旁行过。也是钱凌异好事他见这人貌不惊人不过是个小小面贩却胆敢阻挡昆仑高手走路说来真大胆之至。想起适才马鞭还给这小子踩住更是心中有气待行至那面贩身边悄没声的一剑刺下便要将他当场了帐。 那卖面郎本已转身走回面摊忽觉背后劲风紧急竟是有人暗算百忙中不及细想忙纵身一跃跳上了一旁官宅的墙头身法却是又快又疾。 钱凌异见这人居然能闪过这招急狠阴毒的“大漠飞烟”不禁心下暗惊但嘴中兀自逞强喝道:“兀那小子今天叫你学个乖以后少在老爷们面前胡闹!” 那卖面郎站在墙头想起方才的凶险不由大怒大声道:“你们这些人好不蛮横我也没怎么招惹你们却怎地要杀我?若非我警觉的快岂不已尸横就地?你们如此恶毒眼中还有王法吗?”说着戟指大骂竟无视对方手中的森厉长剑一幅神态俱厉的模样。 钱凌异听他啰哩啰唆满口道理忍不住呸了一声大声道:“王法?你老子我便是天理王法!”说着提起长剑又要过去厮杀。 金凌霜眉头一皱举手拦住低声道:“办正事要紧别再过去招惹事端。” 钱凌异给师兄拦住自也不能再去生事当下回骂道:“死小子!今夜算你好狗运给你捡回性命啦!”说着走回人群便要随众人离去。 伍定远虽给人拉着但眼角一直静观那卖面郎的诸般举措眼看此人拳脚虽有些生疏不似名门子弟但劲道非凡功力深厚料来也是名好手此时不求他相救更待何时?眼看便要给人拉出胡同急忙张口大叫:“这位大侠!求你救我一命!” 一旁刘凌川见伍定远呼救忙点上他的哑穴但为时已晚伍定远的呼声已传遍幽静的巷中。 那卖面郎听了伍定远的呼救不禁一愣当即跳下墙头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为何拿住这位爷台?“ 金凌霜见局面难以善了不愿与这人多啰唆他伸手拉过钱凌异抱拳道:“这位小哥我师弟向来莽撞出手不知轻重多有得罪请你别在意。” 卖面郎不置可否只望着伍定远道:“这位爷台是怎么回事?为何张口呼救?” 金凌霜淡淡地道:“咱这位朋友身上有病神智有些不清一向夹缠糊涂适才胡乱开口你切莫当真。” 卖面郎欲信又疑道:“这位大爷身上有病?小人略明医理不妨让我替他把把脉。” 金凌霜脸色一沉他在江湖上极有身分刚才那番言语已给足面子谁知这面贩还不知进退那是自找死路了。 金凌霜不再理他迳自向众人道:“咱们走。不必再理会这人。” 眼看众人便要离开那卖面郎双手一张又挡在众人前面摇头道:“各位大爷何必急着走这位爷台胃口不佳吃不下面看来真是身上有病。小人颇知药石何不让我略效一二?”听他说话之意竟是无意让众人离开。 金凌霜眼中杀机一闪向钱凌异、刘凌川二人一眨眼低声道:“做了俐落点。” 钱凌异与刘凌川两人一齐出手一挺无形宝剑一运巨浪剑法分从左右向那卖面郎攻来。这二人是江湖一流高手说来都是有身分的人岂能联手围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面贩? 只是这回他们一路从西凉赶赴京师奔波劳苦便是为了拿住这个伍定远如今身居官府胡同却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拦住众人深恐多惹事端便想在三两招之内结束这怪异无聊的家伙。 这钱凌异向来自尊自大先前他在这面贩手上吃过亏更是急于挽回颜面手上招数大见狠毒。 那卖面郎一惊眼见钱凌异剑形飘忽直若无影不知要如何闪避一旁刘凌川手中长剑又幻出金光点点霎时手忙脚乱慌忙间急忙一大步往后跳开稳稳飞出两丈远近昆仑众人皆是一惊:“这人好高明的轻功怎地江湖上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钱刘二人见他身法迅捷料知追赶不上便即凝步。 钱凌异心下不忿兀自戟指骂道:“死小子!有种就陪你爷爷过两招这般躲着做缩头乌龟又算是什么啦!”众人叫骂一阵那卖面郎却躲在角落不敢再来多事了。 一旁莫凌山劝道:“两位师哥他既然不敢过来那也不必和他一般见识我们这便走吧!” 金凌霜心中烦忧就怕京城高手如云另有人过来抢夺要物忙道:“六师弟说得是咱们快些走吧。” 钱凌异又咒骂了几句便随众人走开忽地背后一股烈风袭体竟有暗器掷来钱凌异身形一个回旋举剑挡格只觉虎口巨震手腕酸软一声当地脆响却有一物在地下碎成片片。昆仑众人吃了一惊霎时一齐拔剑在手只见地下碎了个面碗不是那卖面郎掷来的却又是谁? 屠凌心见小小一个面贩三番两次滋扰实在太也狂妄当下按耐不住暴喝道:“全给我退开了!”狂吼一声全身功力动运起“剑蛊”绝招大踏步地冲向卖面郎预备给他个痛快。 屠凌心位居昆仑第三把交椅生性阴鹫险刻向来不出风头此时见几个师弟给一名面贩整治的束手无策实在恼怒至极便要亲自出手杀却这不知好歹的小子。 伍定远此时虽口不能言语但知屠凌心武功高明足可与少林寺灵音大师较量绝非钱凌异、刘凌川之流可比这一出手只怕那卖面郎立时要命丧剑下一时情急举头便往屠凌心身上撞去屠凌心伸手揪住伍定远衣襟轻轻一推伍定远便往墙上跌去屠凌心冷笑道:“你这小子自身难保也来多管闲事!” 说话间忽见那卖面郎袍袖一拂袖劲到处竟将地下大大小小的残瓷碎碗卷起霎时势道猛烈直向昆仑众人飞去。 此时屠凌心当其冲他见情势危急这些碎片附着浑厚内力倘若正中要害后果不堪设想当下拔剑出招手腕轻抖剑刃立时幻出一圈寒光剑锋到处迎面疾至的众多碎片多遭震碎但有些碗屑太过细小屠凌心实在难以挡避脸上被划出十来条伤口鲜血淋漓流上了眼皮。 屠凌心身旁的多名低辈弟子见师伯身上流血还不知生什么变故惊愕之间大批破碗碎渣已飞至眼前众人慌忙躲避纷纷大叫:“妈呀!”、“贼子放暗器啦!”呼喊中杂着呼爹叫娘的惨叫声竟有不少人当场挂彩。 钱凌异、金凌霜等高手见情势不妙尽皆往后纵跃或拂袖挥舞、或举剑狂劈这才挡下天外飞来的碎屑。众好手江湖阅历丰富还是给那卖面郎攻了个出其不意虽然无人身受重伤仍不免狼狈。屠凌心狂怒攻心不及抹去眼皮上的鲜血闭着眼便狂挥乱刺当此危境剑招丝毫不乱只见他雷霆一剑刺向前方出招无声无息剑势却极其猛烈正是成名已久的“剑蛊”绝技料来那卖面郎定然要糟。 “剑蛊”刺来便是江湖一流高手也要避其锋芒屠凌心待要大开杀戒哪知竟刺了个空他急忙抹去眼皮上的鲜血睁目一看那面贩却已消失无踪了。屠凌心正要破口大骂忽听钱凌异大喊:“***姓伍的小子怎地不见啦!” 众人定睛察看猛觉全身凉了半截空巷中秋风飒飒落叶纷飞除了个面摊子与自己几个师兄弟外却哪来伍定远的影子?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看来伍定远定是被那卖面汉子劫走了。众人大老远的从西凉赶到中原岂料又要徒劳无功想起掌门人门规严酷此番失手定有重罚众高手一齐脸上变色。 金凌霜身为二师兄乃是昆仑山的第二把交椅当此要命关头不能慌乱他定了定神沉声道:“大家莫慌!这两人必然还在左近三师弟、四师弟你两人看住巷口别让闲杂人等进来其他人随我来。” 昆仑山众人在巷中细细搜寻有的翻上官宅墙头有的伏地张望一时四处搜寻乱成一片却始终瞧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刘凌川道:“二师兄这附近大宅均是高官府邸咱们这样拦路搜查时候久了恐会出事。” 金凌霜摇头道:“这姓伍的人非同小可就算官差来了我们也只有硬干了。” 刘凌川正待说话忽听脚步声杂沓竟有数十人走入了巷中跟着远远传来钱凌异的喝问似有什么人进到巷里。金凌霜脸色微变此地无数朝廷要员聚居就怕钱凌异一个对答不慎便有事端生出忙提剑往巷口奔去要把局面看个明白。 金凌霜奔到巷口只见八名汉子扛着一顶大轿正缓缓地向前行来。金凌霜凝目看去这八名轿夫身形端凝显是身有武艺轿旁另跟随十来人个个都做厂卫服饰打扮这些人高矮不一有的秃头高壮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有的面带病容形若猿猴形貌无一不是大异常人。 金凌霜见来人身具异相心下暗暗惊骇寻思道:“哪里钻出这许多的高手?可别是冲着我们来的。”此时伍定远下落不明却又遇上了无数好手吉凶之际颇为难测。 金凌霜正自心惊却听巷口钱凌异已然提声怒喝却是要那群人停步下来哪知那些人全似聋了傻了既不止步也不答腔只管抬着轿子行走。 一名弟子越看越怒当场喝道:“你们这些家伙好生无礼没听见我四师伯和你们说话吗?快快给我停下了!”说着拦在路中不让那群人过去。 那十余人却恍若不知仍是直直地向前走去。 那弟子拔出长剑怒道:“都给我站住!” 语声未毕忽听得“剥”的一声轻响那弟子的身体不知怎地忽尔裂成两半分向左右倒下脑髓内脏溅洒了一地。那群人抬了轿子便从那弟子尸身上跨过恍若不觉。 昆仑门人莫不大为骇然不知这些人是何来历杀人手法居然如此邪门屠凌心丑脸惨白问向金凌霜:“方才那是什么暗器二师兄可曾看清楚了?”金凌霜摇了摇头也是一脸骇异。 屠凌心暗自惊惧正要上前喝问却见刘凌川抢先一步已然挡在轿前大声道:“你们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便杀了我弟子却是何道理?” 那群人仍是缓步向前丝毫没将威震西凉的“剑浪”放在眼里。刘凌川见这伙人对他不理不睬不觉大怒手中金光闪动剑已离鞘他见适才门人被杀却瞧不出个中门道便先挚剑在手以备万一。 刘凌川举剑当胸大为戒备可那群人仍是一步步走向前来毫不以他手执利器为意刘凌川知道他们每靠近一步自己就危险一分不由手中出汗虽知几名武艺高强的师兄就在身旁但方才这批人杀人手法既邪又快自己能否挡下这批怪人的一击心中仍是揣揣。 猛地青光一闪似有一物向自己疾飞而来这东西来势太快刘凌川实在挡避不及劲风扑面之中已知无悻霎时内心一悲只得闭目待死。 却听“当”地一声巨响震得刘凌川两耳生疼他睁眼一看却见自己仍好端端地站在原地猛听一旁呼吸声沉重急急转头看去只见师兄屠凌心举着长剑架住了一只大圆轮那圆轮青光闪烁锋锐无比尾端却连着一条细若蚕丝的钢线显然方才自己的弟子便是给这奇形兵刃剖成两半的。 正看间只听屠凌心重重吐气面色惨白显是内力不济屠凌心贵为昆仑山第三把交椅内力何等深厚岂知竟会给人压得抬不起头来?昆仑门人素知“剑蛊”之能一时尽感骇然。 钱凌异拔剑出鞘喝道:“大家一齐动手!”众高手虽知屠凌心生性高傲对敌时向不喜旁人相助但此刻大敌当前总不能任凭他身受内伤众人呼啸一声一同拔剑往那圆轮击去。 只听“当”地一声大响那圆轮给众高手奋力一击快绝伦的倒飞而去猛地轿帘掀起圆轮陡地飞入轿中轿帘掀起只须臾间的事以金凌霜、屠凌心等高手的眼力也没看清楚轿中之人的面目。 屠凌心又惊又怒饶他悍勇凶暴此时也只连连倒退与钱凌异一起执剑在手护住了门下弟子。 刘凌川死里逃生之余只感又惊又怒眼看那群人仍然旁若无人地朝他走来孰可忍孰不可忍霎时大吼一声奋力往身前一名秃头男子刺去喝道:“好奸徒!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下手竟这般狠辣!” 这刘凌川行事端稳不似钱凌异那般狂暴浮躁但这群人下手毫不留余地若不是屠凌心眼明手快早已被砍成了两半他修养再好心机再深此时也不禁勃然大怒因此一出手也是杀招决意干翻了这群人再说。 刘凌川运起“剑浪”剑光闪烁中长剑猛往那秃顶男子刺去这人只要不避不让便要血溅五步谁知那男子竟似疯了一般依旧不挡不格浑不把刘凌川的剑招放在眼里。 刘凌川见他轻视自己反而暗自高兴暗道:“你们这群人胆敢瞧不起我!待我先刺你几个窟窿再说!”他自恃剑法高纵横西域多年这剑使的更是威风凛凛势不可当。 长剑挺出正中带头的那名秃头男子胸口刘凌川大喜手中加劲奋力往那人胸口刺入刘凌川心下暗喜知道那人不死也要重伤嘴角便露出狞笑。 正自欣喜间岂知眼前那秃顶男子并未流血只一步步向前走来有如鬼魅一般。刘凌川吃了一惊暗道:“这是什么鬼门道?”霎时手上更是加力真力送出但长剑却不曾入体反而缓缓向上弓起。刘凌川骇异至极以为遇上了妖怪急忙往后退去。 便在此时那人忽地大踏步向前伸手一抓已夺下刘凌川手中长剑跟着喀啦一响已将刘凌川的宝剑折为两段。昆仑众人见了这等异状不由得大叫出声。 金凌霜、屠凌心等高手都是见闻广博之辈见这男子居然不怕长剑的锋利刃口料知他手上定是练有外门奇功众高手对望一眼都知遇上了难得一见的强敌。 那人折剑之后大手挥出又往刘凌川喉头抓落刘凌川行走江湖多年没想到一入京城便遇过这等怪事此时只惊得呆了竟不知要出手格挡。 一旁莫凌山见状一声轻啸挺剑刺出已替刘凌川接过这招。剑光幻动中连出七剑各在那人胸口、喉间、人中等要害各刺了一下莫凌山外号“剑豹”便是取其剑法之快此刻果然势若飞瀑、疾似暴雨叫人难以抵挡。 昆仑众人轰然叫好纷纷想道:“大胆狂徒这会儿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哪知那秃头男子身上要害连连受创却浑似无事一般连鲜血也没洒出一滴一掌便向莫凌山推去。 莫凌山大怒喝道:“大胆!”他不甘示弱举剑向那人掌心疾刺“当”地一声响剑掌相交陡然间手中长剑给掌力一震居然成了碎屑莫凌山大吃一惊拿着空荡荡的剑柄一时吓得呆了便在此时忽然掌力袭体正中胸口莫凌山给这掌打得口吐鲜血身子便往后头摔出滚倒在地。 昆仑两大高手上场不过一招便已给人击败金凌霜身为二师兄已是不能不出面他喝退门人亲自走上前去举剑拦路沉声道:“这几位朋友在下昆仑金凌霜眼下敝派有些私务在此料理劳烦诸位暂移尊驾。” 他这几句话已给足对方面子表示折剑杀人之仇一概掀过算是向他们求情了。谁知那群人依旧聋了也似朝着金凌霜缓缓走来不知是真聋呢还是全没把他放在眼里金凌霜又把话说了一遍仍是无人理会。 金凌霜长年坐这昆仑山第二把交椅什么时候给人这般看轻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潜运神功过不片刻剑身上便结了一层寒冰此时虽已入秋但要在剑上凝合薄冰也不是寻常江湖人物所能昆仑众人见他“剑寒”功力如此无不精神大振。 秋风吹来暗巷落叶纷纷飘起那群人却将金凌霜视若无物只缓步向前金凌霜更不打话手腕一振刷地一剑刺出便向那秃头男子胸口杀去。 那人面无表情仍然不闪不格金凌霜心下冷笑:“凭你这点工夫也想在老夫面前装模作样?有你苦头吃了。”剑尖甫及那人胸口金凌霜大喝一声:“倒!”剑寒出一股阴寒无比的内力破体而入那人惨叫一声仰天倒下一群人本是井然有致的往前行来这下立时大乱。 这金凌霜的剑法所长在于内力看来那人虽然练有金钟罩之类的武功却无法抵挡内家真气的攻势双方遭遇力强者胜那人登时落败倒地不起。 金凌霜还剑入鞘抱拳道:“在下班门弄斧多有得罪还请轿中朋友出来相见如何?”他前倨后恭先给这群人一个下马威逼得他们不敢再行放肆却又留给他们一个面子端的是老江湖的手段。 忽听轿旁一人尖声尖气的道:“你们这些顽匪刁民干什么挡住巷道不怕惹恼了公公么?” 众人见说话之人尖嘴猴腮身着太监服饰不知是何来历都是起疑这厢金凌霜却是见闻广博之辈乍见那人猿猴也似的外貌登时想起了一人。当即一拱手淡淡地道:“阁下是东和宫的胡总管吧在下昆仑山金凌霜有些私事在这巷中办理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金某必定感念在心。“ 原来那猿猴模样的人是东厂里的要紧人物真名叫做胡忠东和宫的鄂妃唤他做小忠子官场上自是无人敢这般称呼他。金凌霜念在对方是朝廷中人说话便谦和许多好为自己留下余地。 只见胡忠眯起一双眼眼窝上的皱纹挤在一块儿猛一瞧来更像只猴子却听他尖起嗓门冷笑道:“我管你们私事公事你这老家伙要和咱说话得先给我跪下!” 众人听他说话无礼至极无不大怒。金凌霜尚未回话屠凌心已是暴吼一声喝道:“放你***狗屁!要咱们跪你这没鸟的太监没的脏了我的膝盖!” 金凌霜听他说话重了面色陡变急忙向刘凌川使了个眼色刘凌川急急拉住屠凌心的衣袖将他拖了开来。 胡忠是东厂的要紧人物什么时候被人这般羞辱?一时狂怒不已尖叫道:“你们好大胆咱家是给你们骂得么?明日我一字不变把你们的脏话上奏刘总管看你们昆仑山如何交代!” 众人闻得“刘总管”三字面色真如上了一层严霜刘凌川虽恨这些人下手毒辣但一听是朝廷要员只得忍气吞声走了上来拱手道:“我们几个师兄弟不过是乡村野人向来不知朝廷礼仪请胡公公大人大量别与我们计较了。”说着连连躬身一旁金凌霜、钱凌异等人互望一眼脸上都有忧色。 此时朝政大坏政令颁行多由按察使江充把持此人并非科举出身却深受皇帝喜爱官职虽非三公却早已权势薰天四下拉拢朝臣。其次便是东厂的刘敬倚仗厂卫职权揭人阴私栽赃谋害是以另成一派。昆仑众人明白眼前这批人与东厂渊源极深昆仑山虽有江充撑腰但得罪东厂岂同寻常?一时不知要如何应付。 那胡忠大怒欲狂道:“你等既然知道我们是宫里的人这就快快退开咱们要进胡同里公干若再不知死活一率杀无赦!”那胡忠说到后来声色俱厉身后几名太监也涌上前来各挺兵刃向昆仑山众人逼近。 金凌霜摇头道:“胡公公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请别强人所难了。我这里有江大人的令牌要我昆仑山便宜行事请您验过了。”说着将按察使的令牌奉上。 忽听一人高声尖叫道:“江充!江充!你们昆仑山就知道有个江充眼里就没有我们总管刘大人吗?” 猛地轿子一斜一人从轿中飘出身法诡异直如鬼魅他手脚快极一飘身出来便伸手抢下金凌霜手中令牌。尖叫道:“你们尽拿江充来吓唬人叫他来见我!” 昆仑众人见这名太监脸上扑着厚厚的白粉嘴唇擦得红亮武功却是奇高想起适才就是他用霸道暗器杀人人人心里大起戒备之感登时举剑在手一齐退后。 金凌霜眼尖已认出这人是东厂的副总管薛奴儿这人平素喜爱打扮的妖艳诡谲江湖中人背地里给了个外号叫“花妖”便是讥讽他打扮花俏行事却又怪诞便如妖魔一般。 金凌霜知道这“花妖”脾气暴躁宫里身分又高绝非胡忠之流可比说来不能和他冲突便躬身道:“薛公公昆仑山金凌霜给您请安。” 薛奴儿扬起下巴嗔道:“我要你请什么安?姓伍的那小子人呢?快给我交出来省了麻烦。”昆仑众人听他直接开口要人都是为之一惊不知该如何应对。 刘凌川却甚老练当即走上前去微微躬身道:“启禀公公这姓伍的不在此处敝派适才细细搜查过想来他已经逃出城去了。” 薛奴儿见他满脸堆笑也是一笑骂道:“死小子当你公公是三岁小儿吗?” 刘凌川陪笑道:“公公明鉴这姓伍的真的不在这儿……” 话未说完薛奴儿已然怒气勃尖声道:“你还敢骗我!” 刘凌川一怔只觉眼前青光暴现跟着右臂一凉他低头一看忍不住“啊!”地一声大声惨叫起来这个名震西凉的“剑浪”此时赖以成名的右臂竟无声无息的被薛奴儿卸下来了饶他阅历丰富当此变故也不禁痛哭失声滚倒在地。 钱凌异与屠凌心立时冲上前来举剑护住刘凌川深怕他再遭毒手昆仑山的低辈弟子们连忙抢上替刘凌川包扎断臂伤口。 钱凌异戟指怒骂:“你们这些人是什么用意!三番两次的痛下杀手难道我们昆仑山就这样任你们欺凌吗?” 薛奴儿冷笑道:“你们把姓伍的交出来我自然放你们走路否则这小子就是你们的榜样!”说着往刘凌川一指神态狂妄似乎昆仑众人已成他的刀下砠肉。 金凌霜哼了一声伸手一摆门下众人一齐拔剑只听他沉声道:“薛公公我一来敬你是前辈不敢对你有丝毫失礼二来公公是朝廷的要人金某更不敢有所得罪。只是公公一上来便不讲江湖规矩想将本派门人一网打尽昆仑山今日别无办法唯有一战而已。” 他几句话讲得不卑不亢敌我众人都暗自称许。 东厂胡忠见昆仑山已动杀机当即喝道:“把这批造反逆贼给我拿下!”这边东厂诸人也亮出兵刃情势已是剑拔弩张。 薛奴儿两条细细的眉毛渐渐竖起神情带着些许的兴奋适才刘凌川与他说话时只是稍微大意一条手臂就这样给废了此时众人见他这幅诡谲模样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诸大高手握住剑柄只待薛奴儿一动手便要群起而攻。 第二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老兄你跟着我走。”卖面郎低着嗓子靠在伍定远耳旁说话一边替他解开穴道。 伍定远啊了一声正要回话那卖面郎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胡同里两方人马混战咱们正好趁机逃脱。” 原来卖面郎方才掷出碎瓷烂碗用意便是要让昆仑山众人手忙脚乱也好趁机将伍定远救走。他趁着众人心神大乱便着地滚出将伍定远一把抱起跟着躲入一旁围墙的狗洞藏身于官邸花圃之中。昆仑众人虽然嚣张但此地乃是王府胡同也只敢在巷内巡查哪有胆子冲进朝廷要员宅里搜捕?是以久久都找不到伍定远。 那面贩拉着伍定远疾走伍定远虽不知这男子的来历但此时性命危急万状便算救自己的是条狗也只有跟着走了哪还有心思问东问西?他紧紧跟着那面贩眼见他左一拐右一晃尽在官邸花圃中的小径低身疾走料来对此处地形极是熟稔。 不多时两人沿着花圃已然绕过大宅主屋与先前的胡同相距已远。二人蹲在围墙之下卖面郎道:“翻出这面墙就是闹街了等咱们跳出墙去那些人再凶恶总不能当街杀人吧?” 伍定远松了口气道:“多谢兄台高义相救小弟实是无以回报……” 伍定远正待要说那卖面郎脸色一变忙掩住他的嘴伍定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大宅屋顶上有人来回走动也不知是东厂太监还是昆仑山人马。 那卖面郎皱眉道:“怎地又来了这许多人?”他正自筹算脱身之计那伍定远却是个老江湖顺手在地下摸了块小石运劲掷出只听啪地一声石块飞出了巷外屋顶上几名把手之人一声低啸便纷纷往石块落下之处扑去。 那卖面郎向伍定远微微一笑眼神中满是佩服。伍定远此时心神不宁见这人兀自嘴角带笑忍不住一奇:“都生死关头了这人怎地还笑得出来看来性子真有些特异。” 正想间那卖面郎身形飞起右足在墙上一点已如大鸟般掠上墙头伍定远心下暗赞跟着也在墙上一踩拉着那卖面郎的右手一同翻出了高墙。 两人走到街上此时华灯初上闹街上行人来往一幅太平繁华之象与巷内肃杀的气氛大异其趣。 那卖面郎拉着伍定远的手正待穿过闹街忽然一名商贩打扮的男子匆匆走来满脸堆笑地道:“两位大爷我这里南北货物一应俱全您老人家过来看看吧!” 卖面郎不去理睬与伍定远急急奔出那商贩伸手拦住他二人去路笑道:“两位何必急着走?先看看小人给爷台们准备的好东西要不喜欢再走不迟嘛!” 卖面郎往那商贩肩上推去道:“让开些了我们没工夫瞧你的。” 那商贩被他这么一推上身只微微的摇晃两足仍是牢牢的钉在地下卖面郎与伍定远两人心中一凛互望一眼知道遇上了高手。 卖面郎扎下马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掌往前劈出他知此刻情势凶险无比要惹得后头追兵赶到立有性命之忧便要在数招之内将那人击退。 掌力将出未出那商贩却浑不在意竟不举手挡格好似不知掌力厉害卖面郎一愣暗道:“这人怎地如此托大?莫非他真的是个小贩不会武艺?” 哪知便这么一个耽搁那商贩忽地一掌穿出那卖面郎防御不及胸口登时中掌一口鲜血喷出。伍定远吃了一惊这面贩望之内力浑厚哪知临敌经验竟如此之少三两下便着了人家的道儿。 伍定远大惊之下忙飞足往那商贩踢去那商贩退开一步撮唇做啸霎时间四周响起一片叫喊大批人马忽地现身而出已将两人团团围起。 伍定远见他们身穿厂卫服色看来应是东厂的人马不禁为之一惊待见那卖面郎脸色苍白看来已是受伤不轻伍定远不愿连累他的性命心想:“反正王宁大人已经垮台世间没人救得了我今日大劫难逃我何必多害一人的性命?”便低声向那卖面郎道:“这位朋友他们要拿的只是我一人你赶紧走吧!” 卖面郎嘿嘿冷笑道:“老兄之言大谬不然我岂是求生以害仁之辈?” 伍定远不去理他迳自向东厂诸人道:“你们要的是我西凉伍定远一人诸位放我这位兄弟走伍某便随你们去如何?” 那商贩模样的人笑道:“你这当口还敢和咱们谈买卖?你们两人谁都不许走!”说着一把抓向伍定远。 伍定远见他这一抓招式严谨内力深厚连忙侧身闪开那商贩右脚一扫踢向伍定远下盘左手五指向他“车颊穴”挥去伍定远左支右拙慌乱之中从怀间摸出“飞天银梭”往那人脸上打去那商贩料不到伍定远还有这手暗器功夫大惊之下急忙伏地一趴好似狗吃屎般地躲开银梭东厂众人见同伴吃亏一齐拔出兵刃往伍定远身上砍去这些人出手极重不似昆仑山还想擒拿活口只怕伍定远稍不留神便要命丧当场。 伍定远舞起银梭护住全身要害东厂诸人连连进招都给他挡了开来当中一人见那卖面郎几欲软倒想捡现成便宜举起手上的金瓜锤奋力往那卖面郎头上敲落伍定远见那卖面郎浑浑噩噩不知闪避急忙大叫:“小心!” 右手一挥一招“流星经天”银梭便朝那手持金瓜锤的汉子飞去那人见银梭来势猛恶一时不及闪躲“啊”地一声大叫银梭已然射中喉头叫声从中断绝。 就在此时伍定远后背失了银梭护身不知被何人砍了一刀这刀虽未正中要害只划出一道口子但已让他眼前一黑痛得险些昏晕。 伍定远忍住疼痛一脚往后踹去登将那人踢了一个大觔斗但脚背一痛又被人狠狠打了一记伍定远支撑不住往前摔倒东厂众人毫不留情手上家伙一同往伍定远后心要害砍落。 眼见伍定远就要死于非命那卖面郎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一声大吼并起双掌猛地向人群里推去东厂诸人见他重伤垂危也不把他放在心上手中兵刃毫不停顿仍是朝伍定远砍落手段凶猛至极。 便在此时东厂众人忽觉呼吸不畅竟是给那卖面郎的凌厉掌风所扰众人心下大惊方知厉害待要闪避其势却是有所不及刹那间当前两人当其冲登被卖面郎的掌力震得冲天飞起。 那商贩模样的人大怒骂道:“死小子!”也是一掌朝那卖面郎推去卖面郎举掌护身两人双掌相接身子都是一晃。 那商贩模样的人手上加劲源源不绝地催动内力料想那卖面郎已中了他的一招重手若以内力拼斗那卖面郎非输不可果然卖面郎面色转青一口鲜血喷出显是真力不济那人大喜之下心力稍弛掌力略略松却。 那卖面郎忽地大吼一声双目喷出异光奋起一鼓排山倒海的掌力那人料不到这卖面郎还有这等内力抵挡不及只听“喀啦”一声那人跌倒在地胸前肋骨已被震断眼见不活了。 东厂诸人心下骇然寻思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怎地打不死一般却不知是哪门哪派的人物?” 那卖面郎举掌乱挥又打伤了数人东厂众人见他不要命般地乱打连忙退开那卖面郎伸手拉住伍定远大叫道:“咱们快走!”两人相互扶持连滚带爬的闯到街心路上行人见他们满身鲜血纷纷惊呼往两旁闪开街上立时空了老大一片地方出来。 却说昆仑山与东厂众人正待动手猛听得巷外大呼小叫金凌霜心中一凛知道伍定远已然逃出巷中当下道:“大伙儿不必多耗时间快跟我走!”说着往向外奔去。 薛奴儿冷笑道:“哪里去!”跟着青光一闪手中圆盘掷出那暗器名唤“天外金轮” 乃是一等一的霸道此时猛朝金凌霜飞去势道凶猛。 金凌霜料不到薛奴儿说动手便动手大惊之下只有往地下一滚他虽然侥幸躲开但身旁两名弟子闪避不及只听惨叫连连两颗人头滚落在地那两名弟子竟又身异处死于非命。 那圆盘杀人之后在半空中一转血淋淋地飞回薛奴儿手中。 薛奴儿知道外头都是自己的人马只要能拦下昆仑山的人扳倒江充的证物便会落入自己手中忍不住心下喜悦狞笑道:“你们这些人给我安分点一个也别想走。”说着转动手上圆盘神色大是兴奋残忍。 先前昆仑山众人拦住了东厂高手不让他们进到巷里但现在形式逆转反倒是东厂众人不让他们离去了。 金凌霜与屠凌心对望一眼两人都知道这薛奴儿武功极高并无自信能对付得了何况一旁虎视眈眈的好手还不知道有多少己方高手中刘凌川与莫凌山已然重伤多名弟子被杀看来昆仑山便要一败涂地了。 屠凌心虽知不敌但他生性凶恶此时仍不屈服只沉声道:“这老东西给我应付二师兄你带着大家走。” 金凌霜面色犹豫摇头道:“不成这人武功太怪我不能让你犯险。” 眼看昆仑众人不敢上前应战薛奴儿笑道:“你们到底敢不敢打?昆仑山好大的名头原来都是不带种的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东厂诸人闻言无不放声大笑屠凌心眼中如同喷火只想上前厮杀但金凌霜老沉持重不愿他贸然出面动手一时间任凭东厂诸人狂妄嘲笑却无人敢上前挑战。 东厂诸人正自得意忽听巷口传来一个隽雅的声音吟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东厂众人登时一惊不知是什么人在故弄玄虚胡忠尖声道:“什么人?快快滚出来了!” 昆仑众高手听了这个声音霎时面带喜色一齐躬身道:“弟子恭迎掌门人驾到。” 薛奴儿脸上变色他当然听过“剑神”卓凌昭这个名字没想到他人也在京城便尖声叫道:“卓老儿既然来了怎地还不现身何必躲在暗处乱放狗屁?” 只听哈哈一笑一人手摇折扇神情潇洒缓缓的从巷外走进正是“剑神”卓凌昭到了。 东厂好手多半听过这人的来头此时见他貌不惊人看来如同一个中年儒生人人都是惊疑不定。 却见卓凌昭微微一笑道:“薛副总管好大的火气伤了我们好些人哪!” 薛奴儿冷冷的道:“伤得不多才杀了三个砍了条手臂不多一点也不多。” 卓凌昭却不以为意只点了点头道:“是啊!我这些徒子徒孙学艺不精死了也是活该副总管教训的是。” 金凌霜等人吃了一惊都不知掌门为何如此说话众人心中虽然不满但在卓凌昭积威之下却无人敢出异声。 薛奴儿闻言大喜心道:“这卓凌昭根本是个纸老虎一听到我的名字吓得骨头都酥了。”当下大摇大摆的道:“卓老儿果然识相你这就带着你这批徒子徒孙滚吧!永远别踏进京城一步。” 卓凌昭笑道:“好啊!就听公公的吩咐师弟们大伙儿这就走吧!”说着便要率人离开。 薛奴儿想起伍定远便在巷外当即笑道:“不忙不忙卓老儿你在这胡同里歇一会儿等我们办完事再说。” 卓凌昭笑道:“公公一下要我做这一下要我做那这可让我糊涂了。” 一旁东厂几名好手笑了起来他们见卓凌昭卑颜屈膝都不把他当作回事一人伸手往他肩上搭去狞笑道:“卓老儿我看你怕得厉害还是……” 那人话说得一半却突然从中断绝跟着一动也不动。 胡忠见那人站立不动便叫道:“你干什么来着!退开些。”说着往那人肩膀推去岂料那人身子一歪摔倒在地竟然直挺挺的死了。 东厂众人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卓凌昭暗藏鬼胎竟是有意与东厂为敌。 薛奴儿闷哼一声适才卓凌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瞬间用内力震死他手下一名好手下手之快竟连他也没看清。薛奴儿知道遇上了绝世高手决计怠慢不得他冷冷一笑当下伸手一挥霎时众人一齐亮出兵刃如临大敌。 卓凌昭好整以暇笑道:“各位好端端的怎地动刀动枪了呢?大家千万别伤和气啊!”言语之间全不把东厂诸人当回事。 薛奴儿心头有气冷笑道:“卓老儿你妄称一派宗主今日可大错特错。” “嗡”地一声响忽然青光闪动一只大圆轮急飞向卓凌昭正是薛奴儿霸道至极的暗器“天外金轮”这暗器好生了得连屠凌心这等好手也难挡其锋锐卓凌昭此时空着两手一脸潇洒闲适不知他要如何挡架。 猛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人被大圆轮活生生的钉死鲜血脏腑迸流一地东厂众人大喜道:“卓老儿死啦!”昆仑山众人惊疑不定不知生了什么事。 却听一声长笑众人定睛望去只见卓凌招单手提着一人只见那人身上嵌着一个大圆盘身着厂卫服饰不知如何竟被薛奴儿的霸道暗器杀死只是卓凌昭手法太快旁观众人虽不乏高手却没人看出他如何下的手。 两次过招东厂一瞬间便死了二名好手薛奴儿却连卓凌昭的衣角也没沾到武功显然远逊胡忠怒道:“卓凌昭你明知这些人都是朝廷命官你还敢动手杀人!你……你…… 这……你……“ 他话尚未说完只见卓凌昭一挥手一名昆仑山弟子躬身走上两手高举奉上一柄长剑众人见那柄剑窄薄削长连着黑漆古拙的剑鞘当是卓凌昭惯用的配剑。 胡忠脸色惨白知道卓凌昭便要出剑他心中畏惧连说了几个“你”字却挤不出一句话来。 卓凌昭微笑道:“薛副总管好霸道的暗器本座已领教过了念在贵方的一番盛情卓某岂能不投桃报李?”说着手按剑柄凝视着薛奴儿道:“薛副总管卓凌昭今日斗胆想请你指教一二。” 昆仑众人虽然追随卓凌昭多年但近年已甚少见他用剑那日卓凌昭便与灵音放对时也只空手应敌不曾拔剑出招众人见掌门人长剑便要出鞘无不精神大振霎时齐声道:“弟子恭睹掌门人神技!” 东厂诸人见卓凌昭这个势头心里都想起了江湖上的那两句话:“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卓凌昭自号“剑神”剑法如何高绝恐怕自己今日有幸躬逢其盛了。敌我双方一齐转头望向薛奴儿要看他如何示下。 这厢薛奴儿当其冲不禁脸上变色他也听人说过卓凌昭武功如何厉害自己平日虽然推称不信但此时见他举剑在手一脸杀气腾腾的模样却又不能不叫他心惊胆跳。 薛奴儿心下沉吟想道:“这厮数月前大败少林寺的金刚看来真有些鬼门道决计小看不得。我薛奴儿何等尊贵身分何必与他这等乡野村夫争锋?今日不宜犯险开战。” 心念甫定便尖声道:“昆仑山杀害朝廷官员擅自拦堵京师要衢罪不可赦待咱家禀明总管再行定夺!”却是打了退堂鼓。 卓凌昭见对方给自己吓退登时哈哈一笑道:“薛副总管如此识时务真不愧刘总管平日的教导之功啊!” 薛奴儿听他出言嘲讽只恨恨地瞪了一眼却也不敢上前挑衅一旁胡忠低声道:“副总管那羊皮在姓伍的手里咱们不能就此放手啊!” 只听“啪”地一响薛奴儿已在胡忠脸上重重煽了个大耳光胡忠满面尴尬只得摸着红肿的脸颊急急退下。其余众人一声喊便也退去。 卓凌昭见敌人退去便吩咐道:“金师弟你带同受伤人众先行离开屠师弟、钱师弟你们与我来。” 昆仑众人扶死携伤随金凌霜离开其余身上无伤的便与卓凌昭一同往外行出众人见掌门亲至此间料来京城虽大却无人敢挡“剑神”的一击霎时个个精神抖擞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 卓凌昭何等人物这次亲自出马自是势在必得前后几月他布下大批人马始终没有半点收获倘若此次又在京师失手却要他这张脸往哪搁去?昆仑山众人或骑快马或展轻功瞬间便将王府胡同围得水泄不通料来伍定远插翅难飞。 却说卖面郎与伍定远摆脱东厂的纠缠两人浑身浴血的奔至街心京城百姓什么时候见过这等怪模怪样的人轰地一声往后让开伍定远见卖面郎捂胸呕血蹲在地下忙上前道:“朋友多谢你出手搭救!剩下的事我自个儿应付得了你自管走吧。” 卖面郎转头看去眼见伍定远背上鲜血淋漓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只摇头一笑道:“那可不成。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这位兄台你身上伤势甚重我不能让你独行。” 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伍定远见他眼神中带着一抹淡淡愁色举止间颇为豁达生死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道:“这人好生奇怪怎地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难道他不怕死么?” 他见卖面郎身子摇晃不定忙伸手相扶但自己血流过多一时头晕眼花竟与卖面郎一同滚倒在地。 那卖面郎喘道:“小心些让我先扶你起来。”说着伸手过去便要将伍定远托起。伍定远给他托了几下身子勉强抬起哪知脚下一软又是滑倒在地。两人登时滚做一堆模样狼狈不堪。 两人互望一眼虽在困顿之际却也禁不住哈哈大笑围观百姓见这两个满身血污的男子互搂互抱滚在地下模样非只古怪甚且嘻嘻哈哈都是骇异不已不知这两只怪物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伍定远自逃亡以来何曾放怀笑过?想起自己尚在险地居然还能嘻笑不绝霎时也觉自己行止荒唐不经倒似血气方刚的小儿一般。想到此节更觉忍俊不禁登时放声大笑。 两人笑了好一阵忽听远处有人叫喊看来追兵已到。卖面郎见伍定远脸上变色忙喘道:“老兄不必忧心我在这附近卖面已久地势甚熟不怕逃不出去。”说着勉强起身拉着伍定远两人往一条窄巷走去。 二人一进窄巷伍定远便闻到一股惊心动魄的恶臭如腐鱼、如烂粪中人欲呕他心下起疑不知那卖面郎为何带自己来到此间。 两人紧紧地挨着一步步往巷里走去行了片刻卖面郎忽道:“好了我们从这儿下去一路可以通到香山寺。” 伍定远张目望去只见那卖面郎指着一个孔穴下头正传出一阵浓烈至极的恶臭却不知是什么奇怪所在。伍定远低头看了一阵惊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卖面郎道:“这是王府胡同倒污水、倾大粪的地方这沟连通永定河除了几处开口外整条沟都在地底。我们从这逃脱料来不会被人现。” 伍定远望着那处孔穴只见里头满是粪便不知更深处有多污秽光想想就要作呕了何况要跳将下去?他头皮麻颤声道:“老天啊呀!难道……难道没有别处可以逃生了吗?” 卖面郎正待回答忽听巷中脚步声轻响显然有高手潜入巷里。伍定远审度厉害一声轻叹咬住银牙闭紧双眼当场便往粪孔跳下。只听扑通一声大粪混着污水淹过口鼻奇臭难言。 伍定远拼死忍耐恶臭却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忙低声道:“快下来!有人追来了!” 这下倒轮卖面郎苦恼了伍定远连声催促那卖面郎捏住鼻子霎时也是一跳伍定远正自张口那卖面郎落下孔道粪水登时溅入口中。伍定远哀嚎一声惨然道:“老兄你下来时不会打声招呼吗?” 卖面郎苦笑一声伍定远呸了几下两人便往沟渠深处游去。 却说昆仑山四处找不到伍定远只气得卓凌昭面色惨白众门徒心惊胆战一行人翻遍大小巷就是找不到这两人。 卓凌昭脸色凝重沉声道:“这伍定远倒底跑到哪去了?你们谁有主意?快快禀来!” 众门徒彼此相望都没有说话。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找不到伍定远大伙儿也不用回昆仑山了。” 众门人见掌门大脾气心下担忧都是低下头去。 钱凌异帮腔道:“是啊!我们身受江大人重托岂能空手而回?大伙儿快想想办法!别让掌门人操心!”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钱师弟莫说别人你自己有没有主意?” 钱凌异尴尬一笑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刚才好像看到两个人往那条窄巷奔去……” 说着胡乱朝一处小巷一指。 屠凌心不待众人说话当即往窄巷奔入偏有这么巧钱凌异胡诌乱指居然指到了伍定远逃脱之路果然屠凌心大声叫道:“这里有条小沟他们定是从此处逃脱的!” 昆仑山众人连忙奔近巷内人人闻到滔天恶臭无不掩住了口鼻待见了那处粪孔更是骇然出声连那“剑神”也是面色铁青。 过了半晌众人只是盯着粪孔瞧不知高低。卓凌昭皱眉道:“钱师弟果然了得这么多人都找不到这个机关多凭你细心谨慎不然我们又要栽了个觔斗。” 钱凌异面有得色说道:“这也不全是我一人的功劳大伙儿不都有出力吗?”他还待唠唠叨叨的说下去屠凌心皱着一张丑脸低头看着粪孔说道:“钱师弟这次抓到伍定远全是你的功劳没人敢跟你抢你下去吧!”说着朝下头一指。 钱凌异见那粪孔里满是黄白之物脸上变色嚅嚅啮啮地道:“这……这光闻就不得了啦!哪……哪能下去啊!” 卓凌昭面色沉重说道:“钱师弟偏劳了本派这次东来能否大功告成全在你这一举。”众人一齐望向钱凌异脸上都是敬佩的神色。 钱凌异脸上冷汗直流说道:“***我……你……我……” 钱凌异正自害怕忽然屁股上挨了一脚他立足不定便自摔落粪坑昆仑山众人一起惊呼纷纷闪躲溅出的粪水。 钱凌异摔跌下去头下脚上地插在粪孔里弄了个满脸屎尿。他大怒欲狂急忙翻身站起暴喝道:“操你奶奶雄!是谁踢你老子的!” 正凶恶间却见众门人掩嘴偷笑一人缓缓走了过来掩鼻道:“四师弟你好好干回头本座会大大奖赏你。”钱凌异见这人神情俨然正是掌门卓凌昭看来适才那脚定是他踢的。 钱凌异神色惨澹不知要如何推搪又听那屠凌心笑道:“老四你可快点游水啊姓伍的他们要走远了!” 钱凌异见他幸灾乐祸只感气愤至极但掌门站在一旁却又不敢多说只狠狠地白了屠凌心一眼咬住了牙自往深处游去。 却说伍定远与卖面郎两人急在黑暗的粪渠中爬行幸好时节已然入秋天候渐寒这臭味也不至加重两人走走呕呕不顾身上有伤瞬间游出里许路俩人正游间忽听后头有人大呼小叫:“***一群死人自己不会下来啊!偏要我干这苦差事老子操你祖宗!” 伍定远认出是钱凌异的声音忙道:“昆仑山的人追来了我们快走!” 两人又游出里许前头忽有微微星光卖面郎欢声道:“出口在这儿了!”便与伍定远相互扶持爬出沟渠。 出得粪渠只见满天星辰已然到了近郊香山寺附近卖面郎道:“今儿是十五香山寺里必然香客云集咱们躲到那里去。” 两人连忙往香山寺奔去他们自知全身大粪极是骇人便从小径悄悄入庙谁知今夜香山寺着实热闹到处都是善男信女。众人参拜间忽地闻到一股恶臭其腥其腐在所难言众香客讶异无比不知哪里飘来这股骇人怪味儿。 众人正自惊疑不定猛见两个肮脏至极的乞丐挨着墙角正想跑入偏殿。一名香客惊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鬼么?”众香客大吃一惊纷纷闪躲开来。只留了伍定远与那卖面郎呆呆立在偏殿门口神态尴尬之至。 庙中一名和尚急急奔了过来大声道:“你们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 伍定远与那卖面郎暗自叫苦两人身上有伤走路已是不易这般奔驰后已是全无体力登时被人拦住那几个和尚见两人满身黄白倒也不敢真的碰他二人只大声喝道:“你们这两个乞丐快快给我滚出庙去!” 两人此时心力俱疲只蹲在地上不住喘气哪有气力回话一名和尚拿出扫把往他们背上扫去喝道:“快走!快走!别在这吓人了!” 伍定远以往是威震西凉的捕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只是背上伤口火烧般的疼痛全身挤不出一丝力气只好蹲在地下挨打一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人人掩鼻笑看。 两人正挨打间忽然有一人推开众人走到那群和尚身边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般打两个乞丐。” 一名和尚道:“我们也不是要欺侮这两人只是他们身上臭得不成话不赶出去不行哪!” 那人身着家丁服色瞄了伍定远与那卖面郎一眼掩鼻皱眉道:“大师父说的也没错确实脏臭得紧。”他摇了摇头又向和尚们道:“我家夫人最有善心见不得这种可怜人挨打受委屈我这里有十两香火钱给几位大师父快带他们去沐浴换衣。” 众和尚合十赞叹纷纷住手那家丁头也不回的走了一名百姓问道:“究竟是哪家的夫人这般的好心啊?”另一人道:“啊呀!你连这都不知道啊!那位贵妇哪就是当今兵部尚书的夫人才从扬州上来没多久哪!”说着往一处指去。 伍定远抬头看去只见远处家丁围绕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贵妇那贵妇圆圆的脸蛋气质高雅一看便知出身名门。 那卖面郎原本趴在地下忽地全身一震直往那中年贵妇看去好似痴了一般。和尚们笑道:“好啦!你们两个家伙真是幸运遇上活菩萨啦!”说着将伍定远与卖面郎托起带去冲水换衣那卖面郎却似呆了虽给人拉着目光却始终不离那中年妇人。 过不多时两人换上粗布衣衫活脱是庙里的火工伍定远道:“兄台我看咱们暂且躲在此处也好歇息一阵你说如何?” 那卖面郎若有所思魂不守舍直待伍定远把话说了两遍这才嗯了一声道:“也… 也好。“ 伍定远见他神思不属倒也不以为异料来适才厮杀定是太过激烈才让他心神不宁。 当下两人便混在香客之中掩人耳目料来不要与追兵正面朝相当不至被人认出。 过不多时忽听众香客大声惊叫纷纷奔逃伍定远吃了一惊不知生何事忙转头去看只见庙门口一人满身粪便浑身恶臭兀自大摇大摆地走进庙来只听他口中还不住喝问:“喂!你们这些人有没有看见两个全身粪便的人跑进庙来!快说!有没有!”神态凶狠旁若无人活脱是个恶霸。 众香客听他问的粗鲁无不掩嘴偷笑那人怒道:“笑什么?快快回老爷的话有没有见到两个浑身粪便的人?快点说!” 一名百姓嘻嘻笑道:“有啊!” 那人大喜道:“快说!在哪儿?” 那百姓笑道:“两个倒没瞧见一个却在眼前老兄你去找面镜子照照那便找到两个啦!” 那人怒道:“***居然消遣你老子!” 庙中和尚见又来了一个肮脏无比的乞丐纷纷大怒提起棍子冲了出去对着那人就是一阵乱打那人狂怒不已登时和庙中和尚殴斗起来。 伍定远见那人正是昆仑山高手钱凌异他忍住了笑知道昆仑山好手立时便要赶到趁着庙中和尚缠住了钱凌异非得赶紧逃走不可。 伍定远回头一看那卖面郎却不知去向他连忙在庙中四处找寻忽见一人呆呆的站着面带愁容正是那卖面郎。 伍定远伸手拉他低声道:“有人追来啦!快走吧!” 卖面郎却似痴了只是恍若不觉伍定远只好连扯带拉的把他拖走急从后山逃走。 大殿之中一众和尚们兀自叫嚷不休料来钱凌异也不敢在京城胡乱杀人只得莫名其妙的给人拖住乱打。 两人往后山小径乱窜他们身上带伤走走停停的赶了几里路伍定远指着一处破庙说道:“我们上那儿歇歇。” 两人甫进庙里忽地下起大雨稀哩哩的落将下来。二人各自找了块干爽的角落坐下稍事歇息。 伍定远一边包扎伤处一边喘气道:“这可真险差点就给他们抓着了今夜全靠兄台救命在下感激万分。”那卖面郎点点头却不言语。 伍定远见他心事重重歉然道:“都是在下连累兄台害得你跟我四处逃亡实在过意不去。”说着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那卖面郎忙道:“些微小事何足挂怀。” 伍定远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岂能说是小事一件?总之在下欠你一份情日后必当图报。” 卖面郎摇摇头看着黑夜中落下的雨滴沉默不语。 伍定远见他愁眉不展便打话道:“我与兄台亡命一场却不知彼此姓名说来实在难为情。”他哈哈一笑自道姓名说道:“在下姓伍名定远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卖面郎叹了口气说道:“小弟名叫卢云。” 这卖面郎就是那落第秀才卢云。他自离开扬州后一直在江湖漂荡每日以卖面糊口四海为家。闲暇时习练武艺日子虽不宽裕但比起给人轻视笑骂的日子已然强上许多了只是他始终斩不断心中的情丝明知和顾家小姐难有了局还是每日郁郁。 几个月前他到了京师就此长居下来哪知刚巧不巧遇上伍定远过来吃面只因他性格易于激愤一时冲动出头便阴错阳差地卷进这档事情里。 伍定远见卢云面有愁容还道是为了他的事愁便道:“卢兄大可放心我明天就要离开京城了到时不会再连累你可别再烦恼了。” 卢云一怔忙道:“伍兄误会了小弟是为了旁的事烦恼倒不是忧心日后处境。” 伍定远一奇暗道:“这人还真是奇怪这当口还有什么事比性命更要紧的他居然还有心思去想旁的事。”他细细打量卢云见他三十岁不到的年纪虽然衣衫褴褛但那一身浓浓的书卷气还是透了出来。 伍定远问道:“卢兄弟我看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怎么会沦落到卖面的地步?” 卢云微微苦笑说道:“乱世文章不值钱能保住一条性命吃饭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说着摇了摇头无奈中却有三分自谑。 伍定远听他自嘲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乱世文章不值钱兄弟果然是个读书人!”他笑了一阵问道:“卢兄弟日后有何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卖面吗?” 卢云摇头道:“走一步算一步了。倒是伍兄以后要如何度日?那些人还会继续追杀你吗?” 这回轮倒伍定远沉默不语了王宁大人已遭革职天底下无人能救得了自己血案沉冤无一得报饶他精明强干这时也不禁惘然。 黑暗中两人各自怀着心事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两人相互凝视又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伍定远哈哈大笑朗声道:“天下无难事我就不信我一辈子便这么倒楣!总有我西凉伍定远出头的一天!” 卢云见他脸上满是光辉便点头道:“伍兄面相堂堂绝非凡人自当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伍定远听他这般说自也微微一笑道:“不瞒卢兄弟我以前住在西凉得罪了一批歹人这才给人一路追杀沦亡到京城来。”他自知仍是逃犯便不愿明说自己的身分以免吓了卢云。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仗着我身上还有一样法宝未必不能替自己平反。大家走着瞧吧!” 卢云一愣奇道:“法宝?什么法宝?” 伍定远自知羊皮兹事体大知道的越少便多一分好处当下只含浑地道:“我手上有这帮贼人作恶的罪证来日遇上了清官自能以此平反了。” 卢云哦了一声颔道:“原来如此。伍兄带着要紧东西难怪会被人追杀了。” 两人说了一阵子话便把供桌拆了取过地下的旧蒲团分当床睡。二人面对面躺着经过这夜的同甘共苦忽然有了知己知心的感觉伍定远以往只有下属围绕难得有什么真正的好友他嘿了一声说道:“卢兄弟想不到我在患难潦倒之际还能结交到你这样的好友真是天意啊!” 卢云点头转头看着门外飘下的雨丝轻轻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伍定远默默念着这两句话一时触动心事眼眶忍不住红了。 两人累了一夜听着潇潇冬雨各自在庙中安歇。 第二日两人起了个早庙外雨势转大望出去水蒙蒙的一片伍定远深怕昆仑高手旋即赶到自知越早离开京城越是安稳妥当。他沉思半晌想道:“听说东北人烟罕至倒是个避祸的好所在。看眼下情势只有逃到关外先住个一年半载再说了。” 他心念笃定便问道:“卢兄弟我现下别无去处只有逃到关外避祸了。倒是你有啥打算?可要回去京城?” 卢云听了这话只低下头去霎时前尘往事一一飞入心中。蓦然之间一股孤寂袭上心头只觉人生萧索无奈一时竟是满心寂寥不由得叹了口气。 满心无奈间卢云苦笑一声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忽见伍定远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眼神中竟隐隐有着期待之意卢云心下一醒想道:“看这伍兄嘴上不说其实心中属意却是要我随他一行。” 想起世上还有人如此期待自己卢云忽地有些开心他嘴角泛笑便道:“我这面贩出手劫人怕也有些名气了。若要明目张胆地回到京城卖面恐怕三两天便要出了乱子。”他望着伍定远微笑道:“我看这天子脚下我也是待不住了。” 伍定远听了这话只感又惊又喜忙道:“听兄弟的意思可是要与我同行?” 卢云笑道:“卢某身无长物连面担子也没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去?” 伍定远大喜此行路上有个人作伴那是不愁没人照应了。他正要哈哈大笑忽地想起路行危险别要让卢云与灵音、李铁衫等人般也给陷了身家性命。他摇了摇头叹道:“卢兄弟眼前你待我如此伍某更不能害你。这趟逃亡非比寻常可说凶险万分唉……你我还是分道扬镳好了。”说着说只低下头去脸上神情满是沮丧。 卢云摇了摇头笑道:“伍兄莫说见外话。卢云烂命一条便算死在路边也不必谁来收尸。这区区生死又有什么好怕的?”说话间走向庙门跟着回过头来就等伍定远同行。 伍定远见他如此豁达心下自是感动无比心神激荡间只想日后逃脱性命定当好好补报卢云一番。 此时雨势转大但性命危急二人顾不得大雨倾盆便即赶路。 行出数里只见大批官差把持要道盘查来往行人伍定远是捕快出身官场道理明白自知江充与东厂已各自调兵遣将这下不只江湖高手追杀还有官府全力查缉自己他不敢再走阳关大道便改走山间小径。 行了三五日路上已不见官差伍定远盘算一阵料知已脱险境这日见到了一个小小市集并非是什么大地方想来东厂、昆仑山等人还不至寻到这等地方他们俩人一路摘采野果而食口中早已淡出鸟来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便往那市集而去。 两人一入小市集便找了家酒店吃食连着数日赶路二人衣衫略见残破只是各自养了几天伤武功已尽复旧观伍定远一边饮食一边打量镇上来往行人察看有无可疑人等卢云倒是放心大嚼一幅浑不在意的模样。 正吃间忽见一胖一瘦两名老者晃过店门一人生得胖大无比好似一颗圆滚滚的大橘子手上拿着一只大秤杆不知作何之用。另一人却瘦得有如竹竿一张马脸长得离奇手上却拿着金晃晃的一只大算盘好似客店掌柜一般。伍定远是老江湖了一见这两人形迹诡异登时留上了神。 那瘦老者停在店门口高声叫道:“师哥这里有人卖吃的我饿得很啦!咱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胖老者也驻足下来面上神情甚是不耐只听他皱眉道:“师弟啊!你可又饿啦!你且说说咱们为何要捡这些荒僻小路走?” 瘦老者两眼瞧着店里嘴上斜斜一歪没好气地道:“是你要走小路的我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搞不好要去逛窑子呢!” 胖老者大怒说道:“放屁!咱们走小路不为别的只为早一步赶进京城!你一下肚饿一下拉屎就走到明年也不成。” 瘦老者嘻嘻一笑摇头道:“师哥啊人要饿起来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哪!你要不许我吃东西待会我肚子一饿只怕会在你的肥屁股上咬个两口!” 胖老者骂道:“死小子这把年纪还这么幼稚可笑好啦!咱们进去吃吧!” 瘦老者闻言大喜一溜烟的飞奔进店身法之快实所罕见哪知举止却似三岁小儿一般。伍定远与卢云对望一眼眼看对方身怀武艺却不知是何来头二人不动声色低下头去继续吃喝。 二名老者甫一坐定瘦老者便用力拍桌大声吼道:“店家快快过来咱们饿昏啦!我师哥大肥猪要给饿成野山猪啦!” 胖老者听他阴损自己只呸了一声恨恨地道:“***你说话像个人样成吗?” 过不多时两人各点了碗面店小二甫一端过二人便稀哩呼噜地吃了起来好似那面美味无比那胖老者尤其吃的快看来他口中虽然不满师弟其实自己也饿得狠了吃口面吞口汤好似身在云端飘飘然不知所以。 伍定远看得心热想道:“这面好像不坏一会儿也来吃上一碗。” 他转头望去待要与卢云说话忽见卢云神情专注仿佛全身布满功劲伍定远心下一奇正要问却见卢云眼也不眨只在偷看人家面碗。 伍定远心下暗暗奇怪想道:“不过是碗面而已咱卢兄弟怎地这般神情?难道这碗里藏着什么武林秘笈不成?” 伍定远哪里知道这卢云生性最是执拗不过一日卖面便已成痴此时遇上别家馆子手艺了得面料美味便趁机钻研起来日后也好揣磨个中奥妙。 胖老者吃了几口面忽地手指门外大声道:“师弟你看!那是不是紫云轩的人?” 伍定远本在留意卢云的神色一听胖老者说话便又定过神来转看那两名老者的动向。 那瘦老者见师兄眺头望外忍不住奇道:“紫云轩的人来了?我怎地没瞧见?” 胖老者睁大眼睛大声道:“当然是真的你快去瞧瞧别让人家走了。” 瘦老者急忙答应一声跟着追了出去。 瘦老者甫一离去却见胖老者探过头去大口偷吃他师弟的面瞬间便吃光喝尽看来方才出言用意只在相骗也好偷碗面吃。伍卢二人见胖老者行径如此忍不住相视一笑都知这两人为老不尊行为幼稚无聊。 过不多时瘦老者走了回来苦着脸道:“哪来紫云轩的人师哥你骗我。”他坐了下来待要吃面却现碗底朝天已被人偷吃干净。 瘦老者大怒道:“师哥你为何如此无聊?你若想吃面再多叫一碗不就成了何必来偷吃我的!” 胖老者嘿地一声摇头道:“你可别诬赖好人这面不是我偷吃的刚才你出门时我见到紫云轩的人跑了进来偷偷地把你的面吃了。”看来这人心思机敏话头转的甚是灵光这谎言竟是丝丝入扣全无破绽。 瘦老者呆了半晌跟着双眉一挺大怒道:“师哥咱们同门义气一场有人偷吃我的面你为何不加阻止?” 胖老者举起食指在师弟面前摇了摇道:“你又冤枉我了。你人在外头我怎知这面是不是你施舍给人吃的?我若贸然阻拦别人岂不说你小气?” 瘦老者听了这话只连连点头道:“是啊!还是师兄细心我最恨旁人说我小气。” 胖老者摇头道:“不是吧说你句小气算什么?别人若说你幼稚无知时只怕你要给气炸了吧。” 瘦老者伸手掩面跟着长叹一声道:“他***世人无知世人无知。”看来这“幼稚无知”四字定与瘦老者焦孟不离一听之下便是三分悲凉七分无奈十分气愤。 伍卢两人听他师兄弟的对答都是忍俊不禁各自偷笑不止。 说话间胖瘦老者又各叫了碗面两人正自大吃大嚼忽见瘦老者面朝门外叫道:“师兄!紫云轩真的有人来了哪!你居然没有骗我!” 胖老者嘿嘿一笑知道他这师弟也要有样学样好来恶整他一番。当下不加理会只是低头吃面。 瘦老者伸手过来摇了摇胖老者的手臂低声道:“师兄真的有人来啦!” 胖老者呸地一声正要出言讥嘲忽听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店家给来几个干净的小菜。” 胖老者一愣想不到真有人进门来了回头一看只见十来名男子簇拥着一名女子正自缓步进店只是她神情略带稚嫩却是个明艳照人的少女。那几名青年男子身穿长衫神态恭谨都在招呼着那女子坐下看来这女子身分定是不凡。 瘦老者笑道:“师兄你瞧瞧!这不是紫云轩的人吗?这下咱们可省了不少力气了!” 胖老者摇头道:“胡说八道!这几个家伙愣头愣脑的怎能是紫云轩里的人?” 瘦老者听他出言反驳便哼了一声了驴劲儿大声道:“师兄!你怎知紫云轩的人生得什么模样?说不定这帮人天生下来便是这般愣头愣脑的驴像。我说长得越驴越像是紫云轩的人!” 胖老者见师弟蛮横起来便自嘻嘻一笑指着卢云与伍定远两人道:“这两个小子看来蠢得紧照你这么说莫非也是紫云轩的人?” 瘦老者一怔茫然道:“这……这我倒没有留意说不定真也是。” 他瞄了店小二一眼更是悚然一惊说道:“糟了!这小二看来更是笨得很该不会也是紫云轩里的人物吧!” 忽听一声娇笑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道:“两位大叔高姓大名?左一句紫云轩右一句紫云轩莫非识得我们?” 众人听了这明朗娇脆的声音都是心中一动不由转向那少女望去。只见她明眸皓齿桃笑李妍脸颊上带着两个深深的酒涡看来明媚可人年岁虽小但已是个十足十的美人胚子料来日后身形长成更要出落得楚楚动人。 那胖老者听那少女这般说话心下一奇道:“你真是紫云轩的人?” 那少女不答一旁那男子接口道:“敢问前辈是何方高人却来打听敝门之事?” 那瘦老者哈哈大笑道:“我们是大名鼎鼎的华山双仙你们这些后生晚辈总该听过吧!” 那男子啊地一声跟着皱起眉头嚅啮地道:“原来是……是华山双……双那个仙了久仰久仰。” 卢云一愣那男子外貌甚是干练但提到那胖瘦二老的名号时却连话也说不清了便对伍定远眨了眨眼。伍定远江湖阅历广博自也知道“华山双仙”的名号低声道:“这二人外号叫做‘华山双怪’只有他们自称是仙。” 卢云哦了一声看那两名老者形貌古怪举止异常难怪会落到这等难听外号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那瘦老者甚是高兴笑道:“原来你早已听过咱俩的大名挺好、挺好不算太过无知。”他大笑一阵又道:“好啦!再考你一考你看老夫天生英挺却是双仙中的哪位神仙啊?” 那男子面色惨澹只咳了一声道:“阁下这般修长身材手上又拿着一只大算盘想来定是算盘……算盘那个仙了。” 原来那瘦老者外号叫做“算盘怪”那人怕要说溜了嘴一时又是支支吾吾。 瘦老者怒道:“算盘仙就算盘仙什么叫做算盘那个仙了?你说话含浑不清真是无知无识!” 那男子被他数落一阵不敢再说低头喝起酒来。 那瘦老者哼地一声转问那少女道:“琼武川是你什么人?” 那少女听他问的无礼便自微微一笑反问道:“阁下却是琼楼主的什么人?怎么这般喝问于我?” 那瘦老者呸道:“他***非得是这姓琼的老子才能开口问话么?” 紫云轩门人听他说话无礼都是大怒那少女微微挥手示意众人不要冲动。她大眼一转忽地甜甜一笑口气变得又柔又甜温言道:“老丈哪里的话?您老这般高强的武功模样更是仙风道骨似你这般神仙人物要问什么都成。” 胖瘦二老听她口气如此自是大喜笑道:“真的么?你真的这般想么?” 那少女笑道:“当然是真的啰!华山双仙威震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打小便听人说起两位那是仰慕的不得了今生若能拜见两位前辈那是死而无憾了。” 胖瘦二老喜到骨子里去了两人相拥而泣一个道:“师兄!有人这般仰慕我们咱们这生当真没有白活了。”一个道:“师弟啊!我们终于洗刷华山之耻的恶名了这下师父也能瞑目啦!” 众人见他二人这幅模样心下都是暗自好笑。 胖老者拭去眼角泪水笑道:“小姑娘不论你是谁日后只要有人欺负于你我们师兄弟定会替你出头!” 那少女笑道:“我这人与世无争有谁会来欺负我?不过两位这番好意姑娘还是心领了。” 瘦老者怒道:“不成!没人来欺侮你怎能显出我们华山双仙的绝世武功?”他大叫一声旋即冲到伍卢二人面前对着卢云喝道:“你现下立刻过去欺负她然后让老子来教训你!快去!快去!”跟着伸出蒲扇般地大手猛往卢云肩头抓来卢云见他行径太过荒唐当下嘿地一声闪身避开。 伍定远忙道:“阁下有话好说何必这样动手动脚的。” 那瘦老者喝道:“操你奶奶!你们再不过去欺负这小姑娘休怪我来欺负你们!” 伍定远知道这两人行为不可以常理度计眉头一皱正想着脱身之道忽听那少女道:“唉!算盘仙啊算盘仙你可知为何他们不听你的话么?” 瘦老者闻言大怒叫道:“***!你说什么?” 那少女摇头道:“这两人为何不听你的话?不是因为你武功不够高强更不是因为你模样不够神气只因为你们的外号取得不好失了威风这才惹得江湖中人耻笑轻视。” 瘦老者大怒道:“放屁!你这小丫头敢说咱们的外号不好?你不想活了么?”说着便要冲上前去好来教训一番。那少女同桌的几名男子大惊纷纷站起身来。 那少女却不惊惶只叹了一声道:“我只是一番好心你怎地这么凶霸霸的……两位老丈武功这般高强明明只要改个名字便要重振名声。可惜你们硬不相信我便再好心十倍也只有眼泪往肚里吞了。”说着眼眶一红竟是眩然欲泣。 胖老者见她楚楚可怜心下暗暗爱怜忙拉住师弟喝道:“你先别毛躁冲动好好听人家说话!” 瘦老者停下手来戟指喝道:“死丫头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少女泪水盈眶幽幽地道:“自古以来英雄人物定须威名相称方能显出气魄。两位老丈我这一点用心你们可曾知晓?你们两位这等人物只为了名号不够响亮便给江湖人物嘻笑怒骂我心念于此真是痛心万分啊……”说着竟低声哭了起来。 胖老者见她悲切料来定是真心关怀忙道:“姑娘说得没错那些狂妄无知的家伙老是耻笑我师弟我一直替他打抱不平呢!” 瘦老者跳了起来喝道:“师兄你放什么屁!若不是你为老不尊整日里胡闹我怎会沦落到‘华山之耻’这四字!” 那少女满脸泪痕轻声道:“两位仙人别吵了二位大贤今日只须改个名字保管你二人从此威风凛凛快活似神仙。” 瘦老者大声道:“我们本来就是仙!” 胖老者骂道:“你先别吵听姑娘吩咐。” 那少女叹了口气摇头道:“其实你们的名字本来不差坏就坏在这个仙字上。” 那胖老者奇道:“这怎么能够?咱们华山双仙威震四海名字好听得很啊!总比华山双……双那个怪强吧!” 那少女摇头道:“这华山双仙的名字本是好的坏只坏在用的人恁也多了。君不见江湖上有点苍双仙、长白剑仙、百花仙子?你是仙我是仙大家都是仙两位如此非凡人物却与这干人一般名号岂不有损两位的名声么?”说着神色悲凉好似极为不平。 胖老者点了点头道:“此言有理武林中自称是仙的人确实太多了。” 瘦老者怒道:“这些人欺世盗名害得我们显不出威风看来都该杀!” 那少女叹道:“世间妄人何其多那是杀之不尽的照姑娘看来最妙的法子便是把名号改上一改。” 胖老者大喜道:“没错没错正该如此。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那少女道:“两位切莫再用仙字了最好改个无人用过的名号那才是独一无二傲视武林的金招牌啊!” 瘦老者站起身来大声道:“没错!以后咱们便改名为‘华山双虎’吧!虎是万兽之王与我二人的刚猛武功最为相配。” 那少女叹道:“君不见河东双虎岭南双虎么?他们也都是虎啊!”她年纪虽幼但江湖上的人物却识得不少一时竟是如数家珍。 胖老者皱眉道:“这可糟了连虎字也这般氾滥那改成龙好了‘华山双龙’听来不坏吧!” 那少女皱眉道:“龙啊虎啊的每日里都听得到百回什么峨眉三飞龙、东海四神龙那也是数之不尽的。” 胖老者跺脚道:“好名号都给人用了这可怎么办?” 那少女道:“谁说好名号定是龙是虎的那多俗气啊!两位怎么不朝十二生肖去想?” 胖老者狂喜至极大声道:“好一个十二生肖正该如此!嗯鼠牛虎兔……‘华山双鼠’听来怎样?” 那少女面露惊叹之色双手一拍击节赞道:“好啊!正是这个名字!华山双鼠果然是天下绝响!” 众人忍住了笑几人本在喝酒都是呛咳不止。 却听那瘦老者叫道:“不好!” 胖老者一怔问道:“为何不好?” 瘦老者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有些怪。” 胖老者皱眉道:“独家字号那有什么不好?华山双鼠武功高强你听听这八个字念来有多利口啊!” 瘦老者哼了一声道:“若要用十二生肖我不要用老鼠的名字。” 胖老者奇道:“那你要用什么?” 瘦老者道:“我是肖狗的咱们就叫‘华山双犬’好了。” 胖老者道:“可是我又不肖狗怎能叫我为犬?” 瘦老者怒道:“那师兄你又想如何?” 胖老者低头沉思一会儿道:“我属鸡我看改叫‘华山双鸡’好了!” 瘦老者怒道:“师兄你每回都是这样又只顾着自己了!” 眼见两人争执不休众人都笑得喷饭那少女叹道:“两位既然迟疑不决那就改叫‘华山双鸡犬’好了这样有鸡有狗两位的名号都有带到也不需再行争论了。” 胖瘦二老互望一眼齐声道:“正是如此好一个‘华山双鸡犬’咱们真是疏漏平白活了几十岁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外号呢?”说着手舞足蹈甚是喜乐。 两人正自跳闹不休忽听一人道:“师叔祖、师伯祖我已打听清楚了紫云轩便在不远处咱们该启行了。”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名少年走进店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虽稚但言语间却颇为干练看来是华山双怪的徒孙辈。 瘦老者笑道:“等一等我们已经改了外号了你要不要听听?” 那少年皱眉道:“师叔祖不是‘华山双仙’之一么?这名号用了几十年了怎能忽然改变?” 瘦老者道:“你年纪毕竟是小不晓得其中道理华山双仙这外号太过普通根本显不出你师叔祖的威风来!你听好了咱们现下改叫‘华山双鸡犬’你可记下了么?”说着面有得色满面春风地看着那少年。 那少年见客店中人人面带微笑知道这两位长辈又在丢丑一时脸红过耳他咳了一声道:“名号之事不忙着改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胖老者笑道:“嘿嘿咱们运气倒好剩下这几十里路不必走了紫云轩的人已然自己找上门来了你看这群人!” 那少年依言望去只见紫云轩众人正自望向自己他心下一凛下拜道:“在下华山苏颖敢问诸位高姓大名?” 一名男子连忙站起身来将那少年扶起说道:“我们是紫云轩的门人敝姓许这位姓邢。”说着伸手向那少女一摆道:“这位是咱们家的小姐便是咱们琼阁主的孙女。” 那紫云轩不是寻常的江湖门派帮会乃是皇室姻亲琼武川一手所创的书院这紫云轩邀集天下名士在其中传道授业向与白鹿书院、石鼓书院、东林书院等齐名门生不仅需得习文尚需习武以期培育国家栋梁三十年来不少举人进士皆是其中门生。 这少女名唤琼芳年方十四正是琼武川的孙女。这琼武川爱子过世后更是加倍宠爱这名孙女眼见她聪明伶俐虽说是名女子但却颇有大将之风将来觅得好郎君后或能承接这紫云轩的基业。 那少年一一下拜见礼众人见他客气都急忙还礼琼芳看他见人就拜忍不住笑道:“快别多礼了照你这样拜下去咱们这许多人只怕到天黑也拜不完。” 苏颖尴尬一笑他年纪尚轻辈分又低每回到江湖走动腰杆儿总是弯得多直得少早已习惯如此了此时听她讥嘲连忙站起身来但他一见琼芳秀丽的脸庞却又满脸通红。 琼芳笑道:“你们千里迢迢地赶来北京是有什么大事么?” 苏颖正色道:“在下有一张帖子想面呈琼阁主。”说着将名帖取出向前递去。 一旁男弟子急忙接过苏颖道:“家师感喟江湖腥风血雨世人争名斗利已有归隐之心他定明年二月初一之时行封剑归山的大礼还望诸位武林同道不吝玉趾能前来敝山见证观礼。”众人闻言都是啊地一声大叫几人更是霍地站起神态大是紧张。 卢云不知众人何以如此讶异当即问道:“这些人何以这般讶异?” 却见伍定远听了众人的说话后神态也是颇为吃惊。他定了定神低声说道:“华山玉清观的掌门叫做宁不凡此人武功冠绝当世号称天下第一。” 卢云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 伍定远低声道:“这人若要退隐必有人前去挑战绝不会让他带着天下第一的称号封剑。我看华山定要多事了。” 众人说话间忽听一人道:“宁不凡要退隐?这是真的么?” 伍定远急忙回头却见一人身穿白袍缓缓地走了进来正是自号“剑神”的卓凌昭身边还带着十来名弟子那屠凌心、钱凌异都在其中。 伍定远急忙拉住卢云的袖子示意他低下头去卢云见大批追兵赶到也是一惊连忙低声道:“咱们从后门走!” 伍定远点头两人慢慢地站起身来便往后厨走去。 卓凌昭却没留神迳向苏颖道:“这位小兄弟你方才说宁不凡宁掌门要退隐此言是真是假?” 苏颖见他仙风道骨料来定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当下又是深深一揖下拜道:“华山苏颖见过前辈。”急忙拿出名帖跟着送到卓凌昭面前。 卓凌昭见了帖上文字霎时心中一震忍不住叹道:“宁掌门啊你何必这般心急呢? 你若退隐了偌大的江湖只余下我一人日后无人与我比武较量唉……这却教我如何排遣岁月?“ 众人听他言语间贡高自慢隐隐有与宁不凡并肩之意都是颇感诧异只有伍定远知晓他的来历但此刻形势危急如何敢一言只悄没声地往后厨闪去。 那瘦老者却是直性人一听卓凌昭的言语登时大怒喝道:“你这小子是什么人居然敢与我师侄相提并论不怕别人笑掉大牙了么?” 钱凌异哼地一声冷冷地道:“你师侄不就是宁不凡么那又算得什么?告诉你吧!我家掌门便是卓凌昭卓大侠人称‘剑神’的便是他。” 众人闻言都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卓凌昭自击败灵音之后盛名已然传遍五湖四海店中诸人见眼前这人浑如乡村学究毫不起眼想不到竟是名动天下的“昆仑剑神”一时都是惊讶诧异。 卓凌昭见众人惊慌却只淡淡一笑道:“小兄弟请你回头转告尊师就说昆仑山卓凌昭多多拜上二月初一封剑大礼本人定会前去见证。” 苏颖额头冷汗直流唯唯诺诺应道:“是小可理会得。” 钱凌异见众人面露骇异之色心下甚是得意他环顾店中却见两人鬼鬼祟祟地往后厨行去正是卢云与伍定远二人。 钱凌异见这两人对“昆仑剑神”四字充耳不闻不表赞叹之意心下甚是不悦便冲上前去向那二人叫道:“你这两人是干什么的?没见到‘剑神’来了么?” 伍定远听得钱凌异叫喊只好停下脚来背着身子道:“我们是……是路过的行人想要去找……找茅房……” 钱凌异骂道:“找茅厕?两个人一齐去么?”说着上下打量伍定远的背影冷笑道:“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嘿嘿……那个没袖子的吧!” 昆仑门人知道他说的是“断袖之癖”四字一时都是大笑起来。 伍定远情急生智他手指卢云嘶哑地道:“这……这位是舍弟他眼睛不太方便所以要我一同前去茅厕免得摔了下去。” 卢云连忙接口陪话道:“是啊!我打小都是靠哥哥把尿不然定会摔到茅坑里。” 钱凌异哦了一声点头道:“原来是个瞎子。”说着转身回去不再理会。 伍卢二人赶忙往后厨冲进急急从后门走了。 却听那瘦老者道:“那人是个瞎子?他方才躲过我那一抓身手很厉害啊!怎会是瞎子呢?” 胖老者生平最爱胡扯便道:“你知道什么?现下的瞎子都练了听风辨位的神技那小子躲开你的一抓不过用了三成功力而已。” 瘦老者面露讶异道:“原来如此下次再要遇到这人可要好好的讨教一番。”他忽地皱眉苦思道:“可他方才目光炯炯一双眸子很有神啊!那又是怎么回事?” 胖老者一愣沉吟道:“这……这人八成是北海瞎王有时瞎有时不瞎。” 耳听两人胡说八道钱凌异已然察觉有异他细细回想那两人背影越想越觉得与伍定远神似当下提声喝道:“这两人有问题咱们快追!”不及向卓凌昭请示便提剑奔出带人追杀过去。 伍定远与卢云逃了一阵忽听后头有人大喊大叫却是钱凌异率人追来伍定远心下大惊颤声道:“不是躲过去了么?怎么又给识破了?” 卢云伸手往马棚一指低声道:“那儿有几匹马咱们驾马逃走。” 两人向马棚奔去胡乱找了两匹马二人跳上马背连连催促向前狂奔而去。 钱凌异等人正自追赶一见他二人跳上马背当下也冲进马棚便要上马追出紫云轩的弟子喝道:“你们别乱来那马是我们的!”诸人急急追出拦住了钱凌异等人。 钱凌异喝道:“滚开了!”刷地一声手中“剑影”登即出鞘一旁许凌飞拦住了他低声道:“此处乃是京畿要地咱们别要胡乱伤人惹出事来。”钱凌异嘿地一声只得收剑但紫云轩的弟子嚷得更凶了将昆仑众弟子拦在道中。 卓凌昭见伍定远去得远了此刻羊皮还在这人身上如何能放他离去当下使个眼色屠凌心登时会意二人使出轻功从店门口窜了出去要先一步拦截伍卢两人。 钱凌异见伍定远已然远走忙放软语气求恳道:“你们快些退开啊!老子不过借你们的马一用一会儿便还你们。” 一名弟子叫道:“谁来理你了你快些滚下来!” 钱凌异大怒骂道:“你***你真以为我好欺负么?”说着拔剑出鞘许凌飞急急劝道:“四师兄稍安勿躁别在这儿伤人。”钱凌异涨红了脸只得闷哼一声还剑入鞘。 那弟子笑道:“你这人好不奇怪你这剑一会儿拔一会儿收谁知你要干什么啊?” 钱凌异心中狂怒森然道:“干什么?干掉你的小命!”长剑一抖已然刺伤那弟子的肩头。 眼见钱凌异出手伤人剑法颇为了得恐怕门人难以抵敌琼芳却不惊慌只怔怔地看着华山双怪幽幽地道:“这些人好不蛮横不知这世间的大侠都上哪去了怎么还不来为我们解围?” 华山双怪早已守候一旁一听琼芳的求恳登时大喜叫道:“若要荡妖伏魔全看我们的!” 苏颖见两位长辈又要生事忙叫道“师叔祖、师伯祖你们别乱来啊!” 华山双怪哪来理他他二人有意要逞显威风当下飞身出店直往钱凌异奔去双手抓出功力竟然颇为浑厚。 钱凌异见这二人形貌怪异已认出他二人来只听他喝道:“华山双怪这里没你们的事快些滚开了!” 瘦老者怒道:“***堂堂的‘华山双鸡犬’你不叫敢骂我们是‘华山双怪’!**你祖宗!”提起金算盘便往钱凌异身上砸去。 却说伍定远与卢云二人驾马飞驰两人见钱凌异给人缠住了心下暗自好笑忽听耳边一人道:“伍捕头莫要再逃了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伍定远大吃一惊转头一看只见一人身法奇快如同奔马竟已追至身后正是卓凌昭本人。伍定远举起飞天银梭朝马儿的臀上刺下那马吃痛往前急奔立即拉开与卓凌昭的距离。 卓凌昭冷笑道:“没用的!”他提气一纵霎时飞过了伍卢二人的头顶竟已站在两匹马的前方拦住了道路跟着伸手出去拉住了伍定远的坐骑神力到处那马竟尔硬生生地停下。 卢云心下大惊叫道:“伍兄!跳过来!” 伍定远奋力一跳跃到了卢云的座骑上两人共乘一骑急向前冲去。卓凌昭脸色一变放脱马匹又往后头追来。 卢云见卓凌昭毫不放松心下更是担忧此人武功高强无比直是生平仅见一会儿若要动起手来恐怕挡不下他的一招两人共成一骑狂奔不休但马匹负了两人颇为吃力转眼便让卓凌昭赶上卢云大惊失色急忙掉转马头转朝右手方逃去。 奔不数丈忽见前头道中站着一人那人相貌凶恶异常却是“剑蛊”屠凌心只听他叫道:“小子莫想再逃留下命来吧!” 霎时剑光闪耀长剑已然离鞘便朝马腿砍来那马登时惨嚎一声前蹄已给砍断卢云赶忙往伍定远身上一拉两人便滚下鞍去急急往道旁飞奔。 屠凌心笑道:“前头是处悬崖你们想要自尽么?”他哈哈大笑缓步向前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二人慌忙逃窜奔不片刻果见前头已无去路却是一处山崖便在此时卓凌昭也已赶到两大高手盯住了伍定远形势已然无救。 伍定远惨然一笑道:“卢兄弟你走吧他们要的不过是我一人你此时自去逃命还有机会求生。” 卢云低头探看山谷只见悬崖旁生了不少藤蔓他心念一动低声道:“伍兄莫慌我们跳下去。” 伍定远回头一看只见断崖高耸下头更是万丈深渊这一跳之下如何还有命在?他摇头道:“你快走吧不必为我饶上性命。” 卓凌昭笑道:“伍捕头啊你们到底是要死还是要活?这般嘀嘀咕咕地做什么?” 伍定远大声道:“你要杀便杀我一人放了我兄弟去吧!” 卓凌昭摇头道:“我一个都不想杀。只要你把羊皮交了出来我决计不会为难你们。” 伍定远骂道:“这东西是人家满门性命换出来的你若要取除非是我死了。” 屠凌心嘿嘿一笑道:“满口废话去死吧!”挺剑杀来剑法凌厉至极。 伍定远知道他剑法厉害但此时命在旦夕只有硬挡了他运起“飞天银梭”的功夫在身前转成一个光网只盼能挡下屠凌心绝招。 但见剑光一闪屠凌心的长剑来势快绝转眼便从银梭光网中穿透只听“啊”地一声大叫伍定远胸口已然中剑屠凌心脸露狞笑连连催动阴劲便要一举将伍定远击毙。 伍定远只觉“剑蛊”的阴劲破体而入一时五内俱焚疼痛难忍他想张口大叫却又没了气力卢云大吃一惊急忙拉开伍定远叫道:“咱们跳下去!”他用力一纵便拉着伍定远跳落悬崖。 卓凌昭见他二人跳崖自尽慌忙间身形闪过便往卢云身上抓去卢云提起真气登时一掌拍出卓凌昭眼见他这掌真力浑厚倒也不敢置之不理当下也是一掌挥出双掌相接一股巨力传来已将卢云的身子震飞出去便与伍定远一同摔下深谷。 屠凌心见他二人摔下悬崖皱眉道:“这下怎么办这两人摔死在谷里定然烂成一团咱们可需下去察看?” 卓凌昭森然道:“当然要这羊皮关系天下气运非同小可岂能不找将出来?”当下四处察看有无可供立足之处一时便要下崖。 第三章 血战紫禁城 却说卢云见了谷中的地形早已有备他虽然摔落悬崖但心神不乱他见一处地方藤蔓缠绕当下伸手出去死命去拉但两人下坠之力太大虽给他拉住长藤巨力带过煞那间便又断裂两人身子仍是朝下摔去。 二人下坠不断伍定远见一处山壁外凸看来可供著力猛地叫道:“看我的!” 他胸前血流如注但气力仍是不失举起“飞天银梭”往那尖角丢去霎时银梭的尾练在那尖角一绕两人便止住了跌。 只是大力传来伍定远重伤之下支撑不住手指便自一松卢云急忙抢过伸手使劲拉住尾链两人双手用力同时大叫一声终於牢牢地抓住尾链这才救了性命。 二人喘息一阵便往山壁汤去跟著伸手抓住岩壁各自歇息。 卢云打量四下地形只见下头有处山洞便道:“咱们爬到那儿想来应可躲上一阵。” 伍定远胸口伤重气喘不休正想躺下歇息连忙称是两人缓缓爬下过不多时便已进洞只见那山洞甚是宽阔当容二人栖身。 卢云正要说话忽听远处传来爬动之声伍定远心下一惊作势噤声跟著缓缓探头出去果见卓凌昭如蜘蛛般地四下爬动察看他心下惊骇急忙取过银梭伏在洞口处等待只要卓凌昭爬将过来便要出手暗算。 所幸这山崖广大至极卓凌昭爬行一阵四下寻找不到伍卢二人便往崖下攀去。卢云见卓凌昭武功高强至极想起方才两人对招间的凶险心下不禁一寒。 眼见卓凌昭去得远了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卢云见伍定远伤势不轻忙为他点上胸口的穴道但伤口太深仍是流血不止卢云忙撕下衣襟替伍定远包扎胸前伤口。 忙了好一阵血流渐缓伍定远喘道:“多谢了。”他见卢云也是面色惨白便道:“你方才与那姓卓的对了一掌可曾受了内伤?” 卢云摇头道:“还好。”方才他与卓凌昭对掌只觉此人掌力雄强无比他自己前几日与东厂好手比拼内力伤势尚未痊愈如何抵敌得住?一掌接过便已受了内伤。只是卢云内功底子扎实想来只要静养两日当能尽复旧观。 两人喘息一阵都觉疲累不已伍定远从包裹中摸出乾粮两人各自分吃了。 卢云低声道:“咱们现在怎么办?是要留在这儿还是赶紧离开?” 伍定远只觉胸口中剑处疼痛异常呼吸间甚是困难自知伤势沈重便摇头道:“咱们在这儿歇一宿等昆仑山这群人走远了咱们再走不迟。” 两人各自坐地歇息卢云疲惫至极不久便沈沈睡去但伍定远受了“剑蛊”绝招只觉肺部好似破了个大洞一般一呼一吸间有如拉扯破洞风箱甚是痛苦良久无法阖眼。 第二日清早卢云睡了个饱早已起身他往洞外望去只见外头稀哩哗啦地下著大雨。卢云见伍定远仍在沈睡忙道:“伍兄起来了。”叫了两声却不见他起来。 卢云大惊忙将伍定远扶起只觉他全身火烫解开衣衫一看胸口伤处竟已化脓屠凌心刺的那剑竟是不轻。原来那“剑蛊”阴劲最是厉害不过伤口虽然看似甚浅其实阴劲所到之处早已深入五脏六腑只怕伍定远的脏腑已然重伤恐有性命之忧。 卢云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过了良久伍定远这才悠悠转醒他睁开眼来待见卢云面色忧急当下微微一笑嘶哑地道:“卢兄弟怎么这幅慌张模样?”说话间气喘咻咻有如哮喘病人。 卢云忙道:“你伤势沈重可千万别要乱动我想办法给你弄几服药来。” 伍定远喘道:“这点伤算得了什么想我以前在西凉的时候哼!那可是整日在刀口里度日啊!”他乾笑了两声又道:“这阵子咱们先在此处养伤等我身子好些了咱们再做打算不迟。”卢云点头称是。 当天卢云便爬出洞去攀回悬崖之旁只见上头已有大队人马到来竟将来往道路封住卢云一愣想不到连官兵也都出动了只不知是锦衣卫还是东厂的人马。 卢云心道:“这伍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各方高手都在找他?”他不敢在外头久留便回洞与伍定远商量。 伍定远听说下山道路已被封锁更显愁容知道山洞里也不稳固只是此刻身上伤重若要硬闯绝无逃脱之机两人只好过一日算一日了。 又过两日洞外大雨依然不止稀哩哩地溅进洞来。伍定远大半时候都躺著不动有时睁开眼来只说了一两句话便没了力气。 卢云见伍定远伤势日重全身高烧胸前伤口更是出阵阵腐臭他心下焦急想要替他诊治却又苦无药石。卢云脱下外衣给他盖在身上又去接了雨水过来喂著伍定远喝下但伍定远昏昏沈沈雨水入口又全都呕了出来。 卢云又慌又急道:“咱们要怎么办?便这样等死么?”伍定远缓缓睁眼却不打话过不多时又沈沈睡著。 卢云望著洞外大雨仍然倾盆而落他明白前无去路後有追兵情势极为险峻不由得心烦无比此时伍定远早已昏迷不醒呼吸时呼咻咻地看来肺部真的破孔甚深。 连著三日雨势都不曾止歇卢云几次爬出探看崖上崖下仍有人盘查把守实在脱身不得这夜他不敢再睡只守护著伍定远深怕他病情有变突然死去。 到得第四日早卢云正在洞口小寐忽听背後传来异声卢云惊醒连忙转过头去只见伍定远双手挣扎便要坐起卢云赶忙抢上将他扶了起来。 伍定远睁著空洞的双眼抚著胸口伤处喘道:“卢兄弟我……我好难过……” 卢云大惊急忙握住伍定远的双手大声叫道:“咱们冲出洞去我定有办法救你!” 伍定远摇了摇头喘息道:“我……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好好保重自己去吧。” 卢云这几日与他朝夕相处心中早把他当作亲人一般听他说话这般消沈忍不住心头一痛只是摇头不语。 伍定远看著洞顶怔怔地道:“想我本是西凉城的一名捕快为了一桩灭门血案这才千里流亡逃到此地。一路上多少艰险危难唉……谁知命运乖离看来今日我也难逃毒手……”说著想起齐润翔、齐伯川父子心中更感悲痛几欲流下泪来。 卢云急劝道:“伍兄别急等你病好之後咱们再做打算吧!” 伍定远自知命在旦夕他眼眶微红只缓缓摇了摇头跟著从怀中掏出羊皮交在卢云手里低声嘱咐道:“卢兄弟这块羊皮涉及八十几条人命乃是苦主所托之物哥哥现下性命不保只求你好好收著日後为我申冤报仇……”他说著说一口气喘不过来只不住大声咳嗽。 卢云心中慌张急忙替他抚背就怕他忽地死去。 伍定远定了定神低声道:“这块羊皮牵动天下气运乃是奸臣江充卖国的罪证只要……只要交给有良心的大臣就不愁推不倒这个奸臣……卢兄弟这宗血案能否得雪全看你一人了……”他正待要说猛地心中一醒想到那夜齐伯川死前的情景当时齐伯川重托於己哪知自己现下也要不成了却要再将这桩重担托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他心下一悲热泪盈眶间竟是泪洒当场。 卢云见他悲伤也是泪如雨下他紧紧握住伍定远的手掌哭道:“伍兄快别这样了咱们一块儿逃吧!” 伍定远惨然一笑他看著眼前寒怆的卢云这人与自己道上相逢不过是个面贩而已眼下自己不成了便硬要把这个重责大任派在人家身上却是凭什么?他叹息一声垂泪道:“算了没用的这羊皮只会害死你你斗不过他们的……” 卢云正待要说却见伍定远大声狂叫双手乱挥吼道:“逃吧!逃吧!你自己快逃吧!”想将羊皮抛出洞去一时却没了力气两眼一翻身子痉挛一阵就此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卢云大吃一惊连忙去探他的脉搏只觉微弱至极。卢云一咬牙情知若再困於此处伍定远只有死路一条。他把羊皮收到怀里跟著解下腰带将伍定远牢牢绑在背上心道:“当此之际只有先回京城了。”顾不得漫天大雨就此冲出山洞。 卢云背着伍定远一路攀爬至山腰忽听有人喧哗呐喊却是下头守军看见了自己正自奔相走告卢云一慌原本他往崖下爬落此刻给人觉便不敢再下他见悬崖西甚是陡峭想来无人看守便急急爬去。 大雨一滴滴的落下冰冷的雨水浇在两人身上卢云怕伍定远受不住寒只握住了他的手将护体内力一阵阵的传了过去所幸伍定远尚有脉搏看来尚能支撑一会儿。 不多时卢云已攀上崖顶他察看一阵天幸四下无人想来山下守军以为他两人已然爬下悬崖早已在下头道路搜查是已此处反而无人看管。他心下大喜认明京城的方向当下负着伍定远冲风冒雨狂奔疾行。 奔了片刻眼前遇上了一条岔路正中是一片平坦道路两旁却是蜿蜒山道他正自犹疑不知要往何处而去忽听後头有人叫道“人在这儿了大家快追!”卢云吃了一惊回头望去竟有百来名骑兵驾马追来慌乱间不知是何方人马卢云心念如电当下挑了崎岖小路奔走想来此处乱石无数马蹄踏去必然摔伤。 卢云背着伍定远一路从小径狂奔逃走过不多时後头骑兵现了便也匆匆奔来眼看便要追近忽听後头大呼小叫已有不少马匹摔倒众骑兵眼见地形崎岖只得翻身下马改以步行但这番行路比不上骑马登时慢了下来。 卢云急於甩开追兵敢忙动内力那“无绝心法”的威力登时显现出来只见他大步向前迈去竟然疾逾奔马有若雷霆。大批骑兵此时只能以步行追赶一时间呼喝连连却是追赶不上。 卢云狂奔而去足足奔了一个多时辰二十馀里奔来不见後头有人追来想来已远远抛开追兵。卢云心头一松放缓了脚步又是几里走去只见前头现出一堵高高的城墙卢云知道京城已在眼前看来只要入城寻到药仗着自己还懂些医术伍定远定然有救。 行出不久忽见前头人声鼎沸似有人群聚集卢云凝目看去霎时心中一惊只见前方栅栏林立朝廷竟在此处设下一道关卡。眼看大批军马正在盘查来往商旅卢云想改绕小路其势却有所不及。 卢云自知背着一人行踪必定暴露正担忧害怕、不知所以间忽见一旁有人驾着牛车过来那车上还堆满了柴草杂物卢云心下一喜知道有救眼见车主正与旁人交谈便趁他稍不留神之时一把将伍定远推入草堆自己则垂手低头装作寻常百姓模样老老实实地跟着柴车前行。 守城军士盘查数人後便搜到那柴车上一名军士道:“你车上载着什麽东西?有什麽不法货品?”那车主忙道:“回秉军爷小人车上只有些柴草都是要拿到城里卖的岂敢做什麽坏事?”那军士拿起棍棒胡乱的往柴堆里戳了两下卢云手心出汗伍定远深藏其中不知那军士会不会觉? 还好那军士已然搜查数十人颇感疲累一见无甚异状便挥手道:“没事了快过去啦!”卢云大喜也要迈步向前一名军士拦住他道:“你这小子急什麽?你干什麽来着的?”卢云低头道:“小人是城里打杂的夥计要赶回去上工。” 那军士打了个哈欠伸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霎时间竟摸了那张羊皮出来只拿在手上翻来转去的瞧卢云见东西给人搜出心中只是百般叫苦。 那军士往羊皮一瞄只见红红绿绿满是图线一旁又有歪歪曲曲的文字当下喝道:“这是什麽稀奇古怪的东西?”卢云听他这麽一说心下登松料知这些军士身分低微不知这羊皮的来历要紧他定了定神从容地道:“这是辟邪用的符咒小人不久前在玉林观里求来的。”却是来个随口胡言乱语好来敷衍一番。 那军士抓了抓头满脸不耐:“原来如此好啦!快快过去下一个上来!” 卢云不动声色缓缓地向前走去忽见两人腰悬长剑身穿白袍站在一堆军士中好像前些日子在王府胡同有见过面一时却也认不出来是谁那两人面带倦容显也没留神那军士与自己的对答。卢云情知危机四伏脚步当即加快眼看牛车走远了便急急往前追去。 正走间忽听那军士唠唠叨叨地道:“这玉林观可真怪了居然在羊皮上画符下次我也去求个几张。”一名白袍客听得此言只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说什麽?” 卢云听见两人的对答情知身份败露回头看去那军士正向自己指指点点想来在述说那块羊皮的情状。 卢云心念一动他见牛车已然驶远便寻思道:“说不得了先来个调虎离山之计!现下我只要急逃走必能将这些人引开伍兄就多了几成活命机会。”心念及此便向城内狂奔而去。 後头军士见他忽然狂奔起来登即大呼小叫大声叫道:“贼子在前面快追啊!”百馀人一齐冲上前去那两名昆仑山的好手反而给挤住了众军士脚步迟缓哪追得上卢云的轻功不过片刻卢云便要脱身。 忽听道路上马蹄声响城外数十匹快马追来却是从悬崖处追来的人马赶到当先一名头领远远看见卢云登时喝道:“哪里走!”弯弓搭箭飕飕两声连双箭对着卢云射来。卢云听得来箭呜呜作响料知箭之人功力不凡忙纵身一跳有如大鸟般向前飞去两方相距本远飞箭本已难及这下更是射他不到。 卢云松了口气正要往城里道上挤去忽又觉背後劲风劲急似有高手过来卢云忙回去看只见一名白袍客提气飞纵已然跃到自己面前。 卢云心下一惊寻思道∶“这人武功好厉害却是谁来了?”他还不及思索那人已举剑刺出猛向门面杀来。 卢云见他剑法凌厉实在不能正面抵挡只有往旁一让那人剑招一变改向他喉间急刺招式老辣无比。卢云避无可避慌忙间伸指乱弹竟然弹中那人剑刃但手指也险些给削掉。那人森然道:“想拼内力麽?” 指剑相交那人剑上猛地传来一股阴寒内力这内力好生邪门卢云给这内力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倒退了一步。那人大喝一声长剑幻出点点寒星便往卢云身上攻去。卢云见此人武功远胜自己不敢再打连忙抱头鼠窜而去。 那人提步追赶连出十馀剑卢云头也不回只是提步狂奔剑尖在卢云背後闪动却总是差了几寸便在此时後头一人匆匆奔来叫道:“二师兄!这小子就是那面贩我方见他背着伍定远逃命怎麽人突然不见了!” 说话那人声若破锣却是昆仑山的“剑蛊”屠凌心方那两支飞箭便是他射的。看来昆仑派连日搜捕伍定远早已菁英尽出。 那提剑追杀卢云的不是别人却是那“剑寒”金凌霜听师弟如此说话登即醒悟:“好小子!居然来个调虎离山!”当下停步下来不再追赶卢云。他凝神思索环视左右忽见远处一辆牛车正要驶离心念一动点头道:“在这儿了!”他飞身纵起拦住牛车跟着一剑往柴草堆刺下那车主给吓得面无人色当场宾落车下摔在一旁。 卢云本已走脱眼见金凌霜一剑刺下怎能不惊?只好大步奔回金凌霜见卢云匆匆奔回便自冷笑一声知道自己猜想是真他收住长剑伸手到柴车里一摸果然将伍定远揪了出来。 只见伍定远面色惨白软绵绵的趴在柴车上不知死活如何。 金凌霜抓到伍定远立刻伸手大搜他急掏摸但摸了半天只摸了柄银梭、几锭元宝却都找不到那最最要紧的东西金凌霜哼了一声双眼一翻目中精光暴射却是往卢云瞪去料来那东西定是在这面贩身上。 眼看伍定远已落入那几人的手里卢云自知不能独自逃走否则伍定远必死无疑。他心中计较寻思道:“这些人千方百计的要找伍兄看来还是为了那块羊皮待我和他们拖延一番看看有无逃生机。” 他掏出怀中羊皮高高举起朗声道:“你们听好了东西在我手上!你们把这位朋友送上我便把羊皮交给你们如何?” 金凌霜大喜正要答应忽见屠凌心向自己做了个眼色却是有意出手暗算。金凌霜会意点了点头单手高举过肩也将伍定远提了起来大声道:“如此甚好!你快将东西交来!咱们一手换人一手交物。”他口中大声嚷嚷眼角却瞅着屠凌心的动静只见他悄没声的绕到後方便要往卢云背後欺去。 卢云浑然不觉正要向前走去忽见金凌霜面色不善他心中一凛已知对方另有阴谋不过此时伍定远落在人家手中自己别无他法只好手举着羊皮缓步向前。 卢云跨出两步背後已有一阵剑风扫来却是屠凌心拔剑偷袭卢云识破计谋登时破口大骂:“好啊!丙然是无信无义的猪狗之徒!”慌忙间扑地趴倒躲开了背後的暗算。屠凌心喝道“把东西教出来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卢云听他喝骂又见一旁军士神情贪婪好似都想过来抢夺那块羊皮。卢云心念微动想道:“这东西看来要紧无比我可得好好应用了。”他脑中诡计一闪登想了个计谋朗声叫道∶“你们要这羊皮是吧!何必动手抢?我给你们就是了!”说着将手中羊皮掷出内劲到处那羊皮远远飘去已然飞出十来丈之遥。 众军士猛见羊皮飞来都知此物事关重大一起叫嚷上前∶“是我找到的!宝劳是我的!”果不出卢云所料众人登时胡抢乱叫闹做一堆。 屠凌心怕众人胡乱抢夺竟把那羊皮给撕破毁损连忙冲向前去喝道:“全给我滚开了!”众军士都是北京城的禁军来头不小虽知这人是江充调来的武林异士不过大功当前谁有空理会他?屠凌心见众人自抢夺大怒道:“你们找死吗?”长剑扫出当前一人身分离死於非命屠凌心冷笑一声夹手夺过羊皮。 金凌霜见师弟出手残暴大惊道:“师弟!快住手万万不可杀人!”众军士骇异至极连忙跳开。一名军官见下属被杀心头震怒他奉命跟随昆仑山高手查案见他们言语无礼心中早已不忿只是念着江大人交代这才勉强忍耐待见下属被杀如何还能忍得?当即怒道:“什麽妖人在此作乱!全都给我拿下了!” 众军士弯弓搭箭长枪大戟一齐挥出将屠凌心围住屠凌心自也不惧傲然看着众人。金凌霜忙道:“这位军爷我们是奉江大人的意旨办事你别和我们为难。” 那军官面色一沈说道:“江大人是叫你们领头办事没说你们可以随意杀人吧!” 屠凌心怪叫一声喝道∶“你凶什麽东西!找死!”只见他一张丑脸紧紧皱在一起跟着举剑劈去那军官防备不及脑袋已被劈成两半。 一旁副官大惊喝道:“造反啦!放箭!快放箭!”众军士一声喊箭如雨下往屠凌心射去屠凌心狂吼一声举剑乱杀但弓箭既多且快却要屠凌心如何挡得住?金凌霜长叹一声只得提剑去救。正待出剑忽地背後一掌袭来却是卢云趁机偷袭金凌霜关心师弟百忙中不及招架只得矮过身子躲开。 卢云见他不敢还手更是趁势猛攻“无双连拳”接连使出招式纷呈一时快狠兼备。金凌霜一面隔挡飞箭一面闪躲卢云的拳脚手上还提着伍定远饶他武功高强但眼前情势大乱卢云又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时也感手忙脚乱。 卢云见他左支右拙霎时两掌一并奋起全身真力猛向金凌霜胸口一推金凌霜见卢云这掌功力深厚非同小可但他右手要抵挡官兵攻势左手又抱着伍定远实在腾不出手来对付卢云眼看对方势如疯虎只有放脱伍定远将他摆在脚边跟着左手推出凝神回了一掌。 3掌便要相撞卢云忽地朝地下一扑已然朝伍定远滚去金凌霜大惊知道上当正要举剑出来却见卢云夹手一抱已将伍定远抱在怀里跟着转身逃走。 金凌霜哼了一声他转头看去见那羊皮已在屠凌心手中这伍定远怀璧其罪少了羊皮便不再那麽要紧当下也不追赶卢云转而护向师弟。 此时屠凌心已大开杀戒足足杀害了十来名军士那副官狂怒不已但又忌惮屠凌心武功厉害不敢近身肉搏只有命人不停放箭屠凌心武功虽高但给弓箭侵逼身上却也插了不少箭矢。 箭羽落下两人且战且走金凌霜四下打量逃脱路径心道∶“这当口与江大人的手下误会已深看来是说不明白的只有先避一避再说。”拉着屠凌心便往道旁小径钻去。 二人正要走脱忽然城里十馀骑马向前狂奔马上一人见到两边动起手来大怒道:“你们在搞什麽!东西呢?” 众军士闻声住手纷纷将弓箭放下。金凌霜回头一看只见来人身穿锦袍面如重枣正是江充大人的手下爱将锦衣卫统领安道京。 金凌霜见安道京面色不善想到本派人马还在京城万万不能得罪这些朝廷命官便停下脚来拱手道:“安大人来的好适才那两名逃犯走脱我们自己人又起了些误会这才动起手来……”他正待说明安道京不耐的道:“别罗唆了东西到手了吗?” 金凌霜咳了一声道∶“不劳大人忧心东西已然夺回了。” 安道京冷冷地道∶“既然到手了怎麽还不拿出来?” 金凌霜转头吩咐那屠凌心便从怀中取出羊皮他正要交给师兄却见安道京跳下马来猛地一把抢过神态无礼。屠凌心见此人傲慢至此心下大怒管他是什麽来头登时喝道∶“什麽东西!恁也狂妄无礼了!”旋即手按剑柄众军士见他又要难急忙举起兵刃数十人团团围住了屠凌心。 金凌霜一把拉住师弟低声道:“不要和他们动手咱们回去见了掌门再说。”屠凌心怒道:“***!这群人王八蛋自以为是什麽东西我不教训他们一番以後怎麽得了?”金凌霜叹息一声只是低声相劝。 其实金凌霜心中岂能无感?他自赴京城以来事事被人侮辱奚落好似东厂随便一个小小太监也比他们这群江湖好手威风些只是金凌霜身为昆仑山第二把交椅不能不小心完成掌门交付的使命当下只有忍耐到底了。 眼见安道京已把羊皮拿到手里金凌霜便携了师弟的手大声道:“安大人东西既然到手我们这就告辞。” 哪知安道京骂道:“饭桶!全是饭桶!”屠凌心听他说话侮辱登时狂怒便要上前杀金凌霜把他拦住了强抑怒气道:“在下不知有何过错大人为何怒?”安道京哼了一声随手一扯将羊皮撕成碎片扔在地下。 金凌霜诧异惊骇叫道:“大人何故如此?这羊皮是要紧东西啊!” 安道京翻身上马跟着一鞭往金凌霜头上抽下怒道:“笨蛋!还敢顶嘴!”金凌霜往旁一闪长鞭啪地一声抽落在地这下他养气工夫再好也不能不动气面色一沈心道∶“京城是你们的地盘我自当礼让3分日後大家江湖相见有你的苦头吃了。”他压下火气沈声道:“安大人到底怎麽回事请您明示。” 安道京长鞭一扫卷起地上一小块羊皮喝道:“你自己看给人耍了还不知道!” 金凌霜一看那块碎皮上头依稀写着四书辑注等字样皮倒是皮不过不是价值连城的羊皮却是不值分文的破烂白色书皮霎时间面色已成惨白这才知道给人狠狠地耍了一阵。 原来卢云适才心念一动想起自己随身带的一本四书辑注也是白色模样倒与那羊皮颇为相似当即将那书皮撕下丢出好来鱼目混珠反正众人只知奉命追拿一张“白色的”羊皮却也没真的见过东西果然一举骗过众多好手。 金凌霜低下头去看着满地的书皮碎屑一时面色困窘。安道京面带不屑当即冷哼一声对他师兄第二人不再理会迳自调派兵马捉人。 却说卢云抱起伍定远狂奔已入京城道路他心中不断盘算主意想道∶“这下我们要躲到哪去?大批人马在後追捕伍兄伤势又是危急实在不能再拖到底我该怎麽办?”忽地想到顾嗣源∶“顾伯伯看来已经到京里任职了我……我若带着伍兄上门求见……”他用力摇头知道这条路决不可行∶“顾伯伯待我情深义重他才上任不久我岂能连累他?何况……何况他这麽高的身分又怎能为了我这种低3下四的人犯险?”一时又想到顾家小姐心中更是大恸恍惚间胡乱奔走城里百姓见他抱了个人奔跑都侧目让道过得片刻卢云稍稍停步留神四周竟又奔回王府胡同。 卢云心中暗暗叫苦这里官员云集卫士众多前些日子千辛万苦的逃脱此地哪知道阴错阳差下又回到这里他抱着伍定远躲在街角歇息心中浑没了主意。徨间已见到人影在两旁官宅屋顶上行走後头马蹄声杂沓显然追兵已经赶到卢云只觉心力憔悴他牢牢将伍定远绑在背上举掌护住全身眼前情势只有死战到底了。 百馀名禁军将整条闹街团团围住不知多少好手云集在此。 一名军士望见卢云大叫道:“找着了他们在这里!”跟着拔刀冲来卢云一脚将他踢翻夺过那军士佩刀狂劈滥砍且战且走只是多名高手虎视眈眈实在不知要退往何处。 此时安道京也已赶到他跃下马来几个纵跃已然站在卢云面前卢云见他武功不弱似不在昆仑山诸高手之下不由得一惊转身便逃。那安道京却不容他有丝毫喘息立时拔刀出鞘刀光一闪对着卢云脑袋砍来招数霸道至极卢云不知此人来历更不知这个统领的刀法如何奥妙勉力举刀硬接两人刀身正待相触安道京口中怪叫一声招数已变倏地横刀卢云腰间砍去刹那间由直劈改为横切变招之快几非人力可及卢云情急之下用力一跳急忙往後跳开跟着身子一转便朝一处小巷奔入。 卢云才入巷口忽地一股掌风迎面扑来掌力未至已然逼得卢云呼吸不顺他凝神还了一掌拍地一声卢云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力袭到身上忍不住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跟着脚下踉跄退开四五步。顿时间巷内已然走出一人状似书生温文儒雅却是昆仑掌门卓凌昭到了。 安道京冷冷的道:“卓掌门大夥儿都是替江大人办事不必争这个功劳了吧!”卓凌昭道:“好说安大人好俊的刀法哪!”巷内随即奔出大批好手都是昆仑山好手已然团团围住伍卢二人。两派人马人不再说话相互监视都要将伍卢二人一举拿住却又怕对方抢先动手。 卢云身受内伤放眼四周前有狼後有虎大批好手将他团团围住心知无路可去他将伍定远从背上解了下来伸手扶住只见他仍是昏昏沈沈死活不知卢云心中一痛大声叫道: “伍兄卢云今日与你同生共死!” 忽听前方锣声大作有人向前行来不知又是何方神圣到了卢云心中悲凉料想来人不是东厂的走狗便是江充的手下还能有什麽好东西? 他侧目望去锣声中只见数十人骑在马上簇拥着一名将军那将军约莫六十来岁须长3尺形貌甚是威武随行官差举着两面大招左是“保国安民镇北大督师”右是“忠言极谏孝亲善穆侯”端看这气派便知来人官高爵重。 卢云心中一凛想起当年随顾嗣源前去江夏时曾见过一个名叫左从义的总兵便是眼前这个镇北大督师的手下据说这人在朝中势力庞大颇能与江充、东厂鼎足而3。 安道京眉头一皱低声道:“卓掌门事不宜迟快快动手!” 卢云一听此言便知这善穆侯柳昂天与这甘人有些嫌隙虽然不明究理但事已至此已不容他细细推想只要伍定远不落入江充这帮人手里便多一分活命希望卢云心念於此紧紧抱住伍定远便往街心奔去。 安道京见卢云蠢蠢欲动哪容他再逃脱手掌当下一个纵跃他後先至已拦在卢云身前冷笑道∶“往哪走?”一刀便向卢云劈下。卢云一咬牙不顾一切反向安道京怀中冲去安道京料不到他有这般怪招这下刀刃反而在卢云身後胸腹要害都暴露出来连忙往後跃去。 卢云趁机冲入街心便在此时肩上挨了一记重手也不知是何人下的手掌力雄浑至极只震得他伤上加伤眼前金星直冒卢云不顾伤势沈重抱住伍定远只是奋力向善穆侯奔去。 安道京伸手抓出朝卢云手臂扭去指力到处卢云臂上登时鲜血淋漓但他仍是飞身向前绝不稍缓。卓凌昭见众人出手无功都拦不下卢云这人他冷笑一声道∶“你们都退开了且看本座出手。”人影一晃便向卢云冲来势道快绝。卢云见他武功高明异常知道此人绝非易与之辈当即快马加鞭死命往前冲去口中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善穆侯身旁护卫见街上有人斗殴一起拔刀出鞘勒马止步。 卢云只觉胸口气闷异常但此刻性命攸关脚下虽已酸软无力仍是靠着一股毅力支撑朝着善穆侯车队奔去。 卓凌昭叫道∶“站住了!”掌力已然袭到身後卢云知道此掌来势猛恶已然避无可避心中一酸自知无幸当下将羊皮塞入伍定远怀里跟着凝运内力护住了後背。大叫道∶“伍兄来生再见了!” 只听砰地大响一股强猛内力震来卢云後心结结实实地挨了卓凌昭一掌他藉着这一掌之力猛地双手一振将伍定远奋力丢出。只是这掌好不雄浑卢云本已身受内伤此时更是口吐鲜血脱力倒地。 伍定远如脱线风筝远远地飞了出去眼看便要落到柳昂天身前。卢云趴在地下勉力望去知道这番辛苦终於有了代价虽然身上重伤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 谁知安道京大喝一声叫道∶“哪里走!”竟是飞身来抢此人身法快绝如同大鸟般的朝伍定远扑去。 卢云惊叫道∶“不要啊!”他想要出力阻拦却是心有馀力不足想起这些日子的艰难患难如今自己舍却了一命伍定远仍是不免心中不禁大痛口中鲜血疾喷便晕了过去。 【卢云与伍定远面临最後生死关头谁还能救他们?朝中3大派江充一帮刘敬一帮还有一帮人是谁?今晚1o/18台湾时间午夜12:oo英雄志另一男主角【风流司郎中】在六艺与大家见面。带领英雄志剧情走向另一高氵朝。】 第四章 风流司郎中 深秋的日头照下京城的石子路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前方铜锣响起官差口中大声诵道:“闲人回避----肃静让道----”一名灰衣汉子坐在马上跟在一众官差之後耳听众人大声颂念他轻轻打了个哈欠好似有些倦了。 这灰衣汉子微胖身材脸如满月神情世故通达乍看之下好似行路间浑不用心但若仔细察看他的神情便会惊觉他那双小眼直如鹰隼一般不住瞅著街角四处可说锐利至极。 忽听背後有人轻轻咳了一声那灰衣汉子双目一亮忙转头去看只见一名老者身著戎装满脸正气正自低头咳嗽那灰衣汉子忙道:“侯爷怎地咳嗽?可是昨夜受了风寒?”那老者抬起头来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多虑。 话未说完忽听马蹄声响行伍间一骑掉转马头那马上坐的不是军官却是名年轻公子。只见他策马过来问道:“怎么了侯爷可是有事?”日光下这年轻公子足跨骏马腰悬长剑俊美的瓜子脸蛋雪白如玉端是潘安似的好样貌灰衣汉子摇了摇手笑道:“喉头痒没事的。”那年轻公子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提疆一振便又驾马前行。 这灰衣汉子看著他的背影心道:“杨郎中还是老样子凡事总是小心把细连清个嗓子也不成。嘿嘿有他在这儿看著我可清闲多啦!”想到此处嘴角便泛起微笑。他自识得这公子以来已有七八年了平日见他温文儒雅好似个读书人一般其实这公子一旦起威来把那两条眉毛高高斜起之时嘿嘿那时的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哪。 正思索间忽听一名军官低声道:“韦护卫那小姑娘在干什么?怎地拦了咱们的路莫非是要告谁的状么?”灰衣汉子定睛看去只见路边奔出一名少女脸蛋羞红却不知要做什么那军官啧地一声正要上前拦阻灰衣汉子伸手一挥笑道:“不碍事你别过去打扰。”那军官给这么一拦只愣在当场皱眉道:“嘿真没事么?”灰衣汉子嘻嘻一笑摇了摇手要他静静旁观。 众官差不知那女孩意欲如何都停下马来眼见大队人马给阻在道上那军官看实在不能再拖便要上前喝问忽见那女孩儿羞红粉脸轻移莲步却是朝那年轻公子走去。 那军官正要上前忽见那少女从怀中取过一封书信跟著递了过去那军官咦了一声道:“一封信?这是干什么来著?要揭谁的恶行么?”灰衣汉子尚未回答那年轻公子已俯身弯腰将那女孩儿的书信接下跟著向她淡淡一笑。那少女见了他的俊脸霎时飞红了脸蛋急急转身掉头飞奔而去。 那军官便再笨上十倍见了那少女的神情举止也已猜到七八分他啐了一口骂道:“原来是这档子事我还以为有人拦路告状哪!”那灰衣汉子扬鞭大笑向那公子道:“杨郎中啊你可快些成亲了免得京城里的姑娘家镇日魂不守舍都在为你愁。”那公子转过头来微笑道:“哪有这等事情韦护卫说笑了。”说著两腿一夹鞍下骏马便往前奔去。 眼看众多少女虽然跪在地下眼角兀自朝那公子的背影望去却是将他当作心仪仰慕的对象。那灰衣汉子哈哈大笑心想:“好一个风流司郎中不过这么上个街便要招惹无数芳心。真是罪过啊!”到底这公子是谁呢?原来他便是当今兵部职方司郎中五辅大学士之子杨肃观。 也是他模样太过俊雅每回同他出门总要遇上几桩异性求欢之事。江湖上有些狂妄好事之徒见了他俊美的容貌更以为他是摇摇笔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其实行家只要仔细看过他腰上的长剑见了剑柄上镶的几个字定会翘起拇指来暴喝一声道:“好样的!”那六字读来简单明了不过便是“少林天绝亲传”六个字而已。但只要通晓江湖事的便知这人招惹不起其中文字更有偌大含意。 大队人马正自前行忽听街角传来一阵斗殴的声音一名男子满口鲜血全身肮脏兀自在那儿大喊大叫却不知是做什么的。 众人颇感讶异都停下脚来。只见那人手上抱著一条大汉猛往车队奔来那年轻公子皱起眉头不知那男子意欲为何他使了个眼色一旁下属会意正要上前喝问却见那男子奋力一丢竟将手上抱的大汉丢出。 那公子微微一奇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便在此时街角的人群中飞出一名武官只见他身形闪动猛地跃上空中跟著运起鹰爪手便往那大汉身上抓落。 那年轻公子双眉一轩轻轻地道:“原来是锦衣卫的人怎地跑来王府胡同搅和?”那武官可不是什么喽罗却是统领安道京本人。此时他纵身跃起正是来抢伍定远这个西凉名捕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间一旁卓凌昭等人见他夺了头功心中焦急却已阻拦不及。 眼见安道京堪堪得手忽然一柄长剑斜斜引来招数醇正气势博大安道京人在半空被这无端窜出的剑招一缠竟是无法闪躲只得拔刀挡架一招“回天削地”赫地挡下这天外飞来的一剑。 安道京落下地来急看出招之人却见是位年轻公子便在这一瞬间那年轻公子猿臂轻抒已轻轻巧巧地抱住伍定远身旁军健忙将人接过自去搀扶一旁。 安道京怒斥一声戟指喝道:“著来人放开钦命要犯否则一同究办!”说著横刀怒视霸住了去路。 那年轻公子一声清啸越众而出凛然道:“安统领我家柳大人乃是当今征北大都督爵赐善穆侯官拜太子太保。柳大人如此官高爵重座驾玉辇岂能惊扰?我等护驾有责不知安大人何以见怪?”安道京见这人样貌英俊俊美的脸上带著几分官味儿霎时已认出他来这人正是当朝五辅大学士之子、官拜兵部职方司郎中的杨肃观。据说这人少时曾代父在少林出家武功颇为了得却又少年登科不及三十赴考便中进士乃是文武双全的奇才如此人物安道京已是不能不给面子当下一个欠身拱手道:“杨大人方才你拦下的不是什么好人却是个穷凶极恶的钦命逃犯十分要紧。请你先将他解来本官正急於押人。”杨肃观摇头不已说道:“安统领这里是王府胡同审讯追捕之事向来都由直隶衙门与旗手卫一同帮办岂劳锦衣卫统领的大驾?待我们问过人犯再做商议不迟。”安道京听他出言拒绝不禁重重地哼了一声心下虽感愤怒却也束手无策寻思道:“杨肃观这小子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一号人物他老子又是本朝中极殿大学士连咱们江充大人也要卖他面子看来不能硬来。”安道京见情势不利别说征北大都督开罪不起就是眼前这杨肃观也要小心应付他心念於此气已先馁了。他迟疑片刻只有还刀入鞘回头往卓凌昭看去。 卓凌昭微微一笑心下雪亮。他知道这善穆侯柳昂天绝非寻常人安道京虽是锦衣卫统领但也不能和朝臣翻脸动手自己却可仗著武功高强没有官职羁绊或可恃强拿人。只是这安道京先前何等嚣张官架子摆得老大现下遇上了大麻烦却又要自己这个化外之民相帮直是反覆无耻。只是眼前大局为重这当口也不能和这种小人计较了。 卓凌昭缓步走到场中打了个问讯还未说话却已惊动了柳昂天这方人马。众侍卫中几个知晓江湖事的已认出他是昆仑掌门众人匆匆走来忙在杨肃观耳边低声通报。 那杨肃观听了此人来历心下暗暗讶异又见这人随意往前一跨双足不丁不八气势非凡确有过人之处便也留上了神。 卓凌昭笑容可掬拱手道:“杨郎中在上方才您拿下的那名男子便是小人的弟子这斯顽劣无比屡次在京城中闯荡胡闹没想惊扰了大人们还请赐还不肖门生回头小人重重责罚也好给诸位大人出气。”众人见这人浑似村里学究说话也是谦和若不是事先提点有谁知道他便是名震西疆的昆仑掌门?却不知这人好好的昆仑山不待为何来到王府胡同打打杀杀料来定是有什么隐情。 杨肃观听了说话只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原来这人是先生的弟子可方才安统领却又说是逃犯究竟实情如何须待我详查後再说。”卓凌昭听他不愿把人交出便哈哈一笑说道:“方才看杨大人出剑精妙功力非凡不愧少林天绝老僧的多年真传若是不弃小人想请杨郎中指点一二。”这卓凌昭行走江湖多年自也知道杨肃观的来历当下便有意仗著武力出手抢夺。 杨肃观哦地一声他听卓凌昭这几句话的意思竟是要恃强硬干忙探过头去和身旁几人商议道:“究竟咱们拿下的人是何来历?怎会招惹这许多凶神恶煞?”那灰衣汉子靠上前来说道:“这卓凌昭足迹一向不到中原今日若来必有大事生出。咱们别急著把人交出先问清楚情况再说。”这灰衣汉子姓韦名子壮江湖出身见闻广博一向受柳昂天器重加之武艺高明杨肃观等人对他多是敬重。此时这般说话众人纷纷点头。 杨肃观微微颔道:“韦先生之言极是这锦衣卫一向陷害忠良从不曾公允办事想来这人定是遭他们构陷才会有此无妄灾祸。”一名军官见卓凌昭等人面色阴沈都在等著上前拿人忍不住皱眉道:“话是这么说可你们看这几些家伙的阵仗怕是要当街劫夺咱们可要如何是好?”韦子壮冷笑道:“这锦衣卫便再恃强霸道十倍也动不了咱们柳侯爷的人马。若真要来硬的凭著我们这儿百来个军健人多势众大家武功底子硬谅他们能拿我们如何?我只怕待会儿打斗起来会惊动了柳侯爷。”卓凌昭见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完没了便自笑道:“杨大人您是朝廷要员千金之躯当然不必与小人当真你若不想动手只需吩咐一声把敝派弟子交还责罚卓某人日後定会亲上少室山致谢如此可好?”卓凌昭言下之意甚是明白只要杨肃观照江湖规矩行事卖他个面子把伍定远奉上他自不会再跟他为难。 杨肃观正要回话韦子壮已然走进场中冷笑道:“卓掌门我家杨大人乃是科举出身的堂堂朝臣他虽习过几年武艺却不是江湖中人你不必拿这些话来激他。你若不退开休怪我们官军枪下无眼到时伤了你昆仑门下你可悔之莫及啊!”卓凌昭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武当山的韦大侠来了。韦大侠多时不见果非昔日吴下阿蒙啊这几句官话说得中规中举连湖北土腔也改了啧啧可真生受你啦。”一旁钱凌异见掌门语带讥嘲忙搭话道:“掌门你要唤他作韦大侠人家可不乐意你瞧他那胖嘟嘟、肥满满的模样该称呼他一声韦大人要不韦护卫也不称头多了?”两人的说话都是在讥讽那灰衣汉子不依江湖规矩办事言语尖酸韦子壮如何听不出?只气得他吹胡瞪眼满脸尴尬愤怒。 原来当时武林中人习得一身武艺後每多为朝廷办事是以朝中武官多出身自江湖门派只是遇上江湖中人多以江湖行规相待以示不忘本之意。韦子壮出身自名门大派自幼得武当山玄武剑真传能使八卦游身掌的绵密工夫十余年来护卫善穆侯形影不离深受倚重他也颇以宾主相知为傲。谁知此时却因说话多了几句官腔竟受昆仑门人如此讥嘲直把他这人当作数典忘祖的无耻鹰爪如何不让他气愤难抑?韦子壮呸了一声回头向众护卫道:“咱们走不必理会这群妄人。”众人答应一声纷纷上马正待提缰前行却见卓凌昭一动也不动好整以暇的站在道中韦子壮见他这般模样当下喝道:“众将官搭箭!若还不知进退杀无赦!”众军健高声答应各自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这厢昆仑山门人见两边说翻了深怕掌门吃亏便要奔入场中卓凌昭却微微一笑示意他们退下对眼前凶险至极的局面却是一幅浑不在意的模样。韦子壮坐在马上高声道:“卓掌门你让道万莫阻拦柳大人座驾若执迷不悟别怪我不顾江湖道义!”他这几句话说得声威俱厉已丝毫不留情面。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乱子?”众人凝目望去只见一名白老者骑在马上缓缓放蹄而来正是善穆侯柳昂天耐不住等趋前来察。 卓凌昭见机不可失便在柳昂天说话的刹那间已飞身而起竟是朝他驾前欺来身法之快众人都是骇异。众护卫大惊之下纷纷对著卓凌昭放箭只见弓弦破响万箭齐都朝卓凌昭身上射去。 卓凌昭人在半空却不惊惶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起来两只袖子带出偌大劲风竟将成百上千的箭弩都给激开反往众军士落去众人料不到会有这等变故霎时纷纷中箭挂彩数名护卫冒死挡在柳昂天驾前更是连中数箭血流不止。 韦子壮料不到卓凌昭能有这一手又惊又怒之余已然离鞍纵起双手运上十成十的掌力要将卓凌昭当场击毙韦子壮向来出手宽仁甚少下这等杀手但此刻主人命在倾刻间却不容他手下留情了。 卓凌昭人兀在空中已听得後头呼吸声沈重知道韦子壮拼起一身功力来击他无意比拼掌力当下气沈丹田如惊鸿一撇般地急坠而下韦子壮此刻掌力已出身形难以转换这掌便击了个空。 卓凌昭脚一踩上实地便同泥鳅般地从众军士间穿过众军士大呼小叫却伤他不得只因卓凌昭挤在人群中离得近了众人都怕误伤同伴手上的兵刃更加施展不开只一眨眼的工夫卓凌昭见缝插针左冲右突猛地现身在柳昂天座前众护卫吃惊不过慌忙之间忙在柳昂天身旁团团保护都怕卓凌昭那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 柳昂天乍见这等情状饶他是征战万里的老将此时也是吃惊当下高声说道:“这位壮士好高明的身手却为何拦阻本将军的座驾?”卓凌昭笑道:“将军受惊了小民别无他意只想请将军借一步说话。”言下之意竟是要劫持柳昂天。柳昂天听他如此狂妄只嘿地一声说不出话来。 忽听一人大喝一声跟著剑光闪动寒星点点如天女散花般朝卓凌招攻去卓凌昭抬头看时却是杨肃观出招抢攻这招笼罩卓凌昭身上七处大穴唤做“菩提三十三天剑”一招带七式一式藏七剑一剑落七方共是三百四十三种变化端是险恶无比。 卓凌昭识得这招的厉害不愿正面撂其锋芒微微向旁一让避开杨肃观锐利绝伦的剑气要知卓凌昭生性高傲此时居然旁让足见少林正宗剑法的大威力。杨肃观见卓凌昭闪避当即加紧攻势他一剑不中手腕立时一振剑尖立即散为七朵剑花紧裹卓凌昭身旁三尺剑光霍霍中只见七个大小剑花急急向卓凌昭袭去。 卓凌昭凝目细看眼见剑尖已朝周身七方要害攻来但他身无兵刃实在无法挡隔眼看避无可避但卓凌昭忽地一个回旋身形往上拔高数尺竟躲开杨肃观绵密无比的攻势。 杨肃观见他闪躲时身法精湛妙到颠毫赞道:“好一个昆仑掌门有你的!”杨肃观二次出手不中当即看准卓凌昭跃起的去处捏起剑诀霎时剑尖幻出四十九颗星芒刷刷轻响朝卓凌昭脚下刺去。这便是菩提三十三天剑至高无上的绝招一剑不中转攻七方七方不中再进七七四十九罩门绵绵不绝如少室山之峰峦迭起直无止境。 卓凌昭人在半空无可借力眼看杨肃观杀招再起但自己身形下坠实在无处可躲只见脚下剑光霍霍刃芒织网刹那间便可将人绞成肉泥昆仑众人见掌门遇险都是惊呼出声待要出手相助一怕掌门不喜二怕为时已晚众人互望一眼都不知如何是好。 卓凌昭见情况危急百忙中急急解开腰间袍带使劲朝杨肃观挥去杨肃观只觉眼前风声劲急想不到这重不逾两的袍带却在卓凌昭一挥之下竟是蕴著千斤之力如铁杵般地朝门面打来。 杨肃观沈肩低肘回剑自救避开了正面一击但两人招式相交杨肃观手上长剑不过被袍带微微扫过竟被震得些些弯曲虎口也是隐隐麻。 卓凌昭落下地来只见袍带上竟然千疮百孔不过一招之间居然被杨肃观的“菩提三十三天剑”刺穿数十个小洞少林剑法委实可敬可畏。 卓凌昭喝了一声采赞道:“杨大人武功非凡不愧为天绝僧的关门弟子。”杨肃观道:“卓掌门且看家师面下两厢罢斗如何?”卓凌昭微笑道:“在下岂敢与杨大人相斗只要杨大人将劣徒放出本座日後自会登门道歉绝不敢相扰。”杨肃观摇头道:“卓掌门你适才接了我三剑应知我武功不只如此你若还是恃强相逼待我使出本门绝学届时刀剑无眼怕会伤了贵我两派的和气。” 卓凌昭哈哈一笑心中却是恼怒无比他自出江湖以来尚未有人敢如此和他说话便是和少林灵音之类的高手相斗也只有自己戏要别人何尝有这等黄口竖子在他面前大言不惭的吹擂?只是念在对方是朝廷命官不能将之杀害但今日若不能狠狠地让他出丑一番日后传扬出去这张老脸要他如何放去? 卓凌昭繫好腰带微笑道:“杨大人口称不忍伤坏两派情谊我看是多虑了。蒙贵派灵音大师错爱至今玉趾仍在我派盘桓小歇。有了大师宝驾光临这少林崑崙两派情谊自是一日深过一日岂会伤了和气呢?照本座看杨大人既然想与本座切磋剑法不妨出招赐教” 灵音大师在西凉失踪一案本已轰动武林杨肃观自是深知江湖盛传灵音已被崑崙门人幽禁没想到卓凌昭竟会在此直承其事看来卓凌昭老谋深算一来想要激怒自己二来便要藉机宣扬崑崙威望打压少林名声用心端是阴毒险恶。 杨肃观不愿多做口舌之争他森然道:“卓掌门见笑了灵音师兄之事自有本派方丈出面轮不到杨某人说话。只是卓掌门何等身分既然有意指点在下剑法肃观岂敢不从?”当下深深吸一口气挽起一个剑花朗声道:“卓掌门我下一招使的便是达摩剑法最后一式名唤『涅盘往生』此招一出共计三百四十三剑我师曾告诫此招凶狠残戾当世无人可挡故命我出招前务必奉告对手令其迷途知返。” 崑崙众门人听杨肃观说得狂妄纷纷怒骂:“***小狈放臭屁!”、“要你师父回家吃屎吧!”、“我师尊当世无敌小子你才是积重难返!” 众人怒骂中卓凌昭嘻嘻一笑道:“本座这把年纪了若要迷途知反却要我返到何处?大人请赐招吧!” 杨肃观神色凝重向南方微微躬身一旁韦子壮、金凌霜、安道京等武林耆宿一齐哗然都知少林门人杀人之前必先向少室山下拜乞求原宥看来杨肃观此举志在必得。 卓凌昭贵为一派掌门自也是见闻广博之辈如何不知“涅盘往生”的名头?武林故老相传都说昔日少林天绝僧出这招“涅盘往生”之前必先奉告对手使对方知所趋避弃剑认输以免杀生太过。到得后来只要天绝僧说出『涅盘往生』四字江湖竟无人胆敢再战可说是少林寺近三十年来名气最响的一招。这招是天绝僧的独门绝学除他之外合寺无人会使没想到却传给了杨肃观。 饶是如此以卓凌昭威名之盛即便天绝僧亲至也岂有罢手之理?何况眼前放对的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小夥子他一个堂堂掌门岂能惧怕示弱?卓凌昭哈哈一笑说道:“老朽也听过什么『涅盘往生』一直想见识见识杨大人赶紧出招吧可万万别敬老尊贤处处让先啊。” 杨肃观摇头叹道:“世间妄人尚知求生阁下又何必一昧寻死呢?” 说话间只见杨肃观脚不动、身不摇手中长剑竟一为二、二为三瞬间幻化为七剑众人见了这幅模样彷彿千手观音降世莫不大为罕异便这么一眨眼杨肃观手中的七剑又各自抖出七只剑花共计七七四十九朵之多只见数十朵变换难测、冰寒若雪的剑花迳自在杨肃观身前摆动。 卓凌昭见了这个势头也是心中一惊暗想道:“也怪我过於托大没把这小子放在眼里看他这模样工夫只怕不在灵音之下这当口我少了兵刃在身处境大是不利。” 便这么一想杨肃观手上剑花又各散出七点寒星共计三百四十三点蓝澄澄的寒星在他身旁围成一个大光罩不住来回飞舞。 卓凌昭倒吸一口冷气他知杨肃观只要运劲一攻这三百四十三点寒星便会朝自己飞来到时就算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难逃一死当此关头只有行险! 卓凌昭笑道:“杨大人耍的这许多光点煞是好看只不知堪不堪用?”他仰天大笑轻轻一纵竟无视那厉害之极的杀招反朝杨肃观冲去杨肃观一怔万万没料想到世间居然有这等疯狂行径卓凌昭如此疾冲而来岂不是自杀?莫非有什么厉害后着? 杨肃观一时受惊忙向后退了一步便在这一刹那间柳昂天身边一名军健忽然腾空飞起朝剑尖幻出的光网撞去却是被卓凌昭以袖劲卷起朝剑网中掷来。杨肃观变招不及又不愿伤及无辜连忙向后急退说时迟、那时快卓凌昭身形闪动雷霆万钧之间竟已抢先佔位杨肃观这一闪躲不只将后心要害暴露出来尚且直挺挺地向卓凌昭撞去。 卓凌昭仰天长笑手掌轻轻一挥已然制住杨肃观背后要穴霎时间胜负已分。 杨肃观面色铁青别说那三百四十三种剑招变化他居然连一剑也没出来就在刹那间被人破解成名绝技卓凌昭单凭轻移云履五指妙轮竟轻轻松松地把杨肃观擒下。 这厢崑崙众人纷纷喝采叫好安道京却冷笑道:“卓掌门好个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的高招你这手究竟是武功还是心机啊?”他虽然有求於卓凌昭却一直和他争锋夺势此刻见卓凌昭赢得难看便出言讥嘲。 卓凌昭这仗获胜并非倚仗武功而是凭藉经验行险他知这“涅盘往生”招式磅礴气势雄浑但以杨肃观之年轻识浅尚加功力不足定不能运转自若只要使出计谋必然有机可趁。果然他扔出一名旁观军健往剑网中掷去杨肃观功力不足若不闪躲以“涅盘往生”的威力必会杀死无辜待得向后闪避招式的劲力已卸已然大失先机。卓凌昭算准他趋避的方位趁杨肃观心神不宁之际抢先佔位果然一举成擒。 旁观高手如何不识卓凌昭的妙计?虽觉他有失磊落但若易地而处面对这招“涅盘往生”恐怕也是无计可施何况卓凌昭仅在刹那之间便能算定杨肃观闪避的去路尚且以轻功后先至制敌於刹那也已经是江湖上罕见的武艺若要指他行骗使诈未免也太过怪只怪杨肃观临敌经验不足这才会上了这个大当。 便在这十万火急的一刻韦子壮已然赶上他只手成圆屏气凝神运起武当真传“八卦游身掌”猛往卓凌昭背后袭去。卓凌昭笑道:“两个打一个吗?” 韦子壮骂道:“无耻小人胜之不武还有脸面说话吗?快快放开杨大人!” 韦子壮掌法端凝内力正大正是道家七十二洞天的名士风范卓凌昭哈哈一笑他左手抓着杨肃观右掌运使内力挡住了韦子壮的只掌二人掌力相接无声无息卓凌昭身子微微一晃韦子壮却气血翻涌往后退开三步这才卸下劲力。 卓凌昭笑道:“韦护卫这般粗鲁岂不坏了武当山以柔克刚的名声么?”韦子壮深怕卓凌昭下手毒辣一下子便要了杨肃观的性命当即喝道:“你少废话!先把人放了!”只掌一推猛向卓凌昭胸口击去卓凌昭轻轻转身卸开了他的掌力两人以快打快登时过了十余招卓凌昭左手抓着杨肃观但身法仍是精奇无比丝毫不落下风。 两人正自激战忽听杨肃观轻啸一声猛地拔剑回刺剑刃却是往自己小肮而去。眼看长剑便要戳穿身体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叫道:“万万不可!” 卓凌昭一愣自没料到杨肃观如此烈性这人虽然落入自己手中但他年纪轻轻却也不算怎么折辱了怎地不到片刻便要同归於尽?一时间也是大为讶异。 正吃惊间猛地腰间一凉那剑刃竟已刺破衣衫霎时已至皮肉卓凌昭大吃一惊眼见杨肃观身上没洒出半滴血来才知他剑上有鬼当下不容细想只足一点往后飘开三尺这才躲开杨肃观那阴狠毒辣的一剑。 原来这招名唤“割肉喂鹰”好似先自杀再杀敌其实用意却在诈欺二字。这招剑法一旦使出每多令敌手万分讶异便在心神微分之刻那剑刃却贴着小肮掠过直插敌人腹部所差者仅不过分毫而已敌若不察往往便在错愕中给人杀死。这招快如闪电出其不意正是天绝僧亲传的“疯禅剑法”。这“割肉喂鹰”专用於近身搏斗杨肃观初次使出果然威力奇大便让他一举脱出敌手了。 卓凌昭虽然见闻广博却也是初次见到这等怪招若非武功高明见识机敏早已惨死当场。眼看杨肃观远远飞出便要逃离自己的掌握卓凌昭重重哼了一声心道:“好一个天绝僧教了这么个刁钻徒弟出来。若非我闪避得快岂不屍横就地?”他大怒之下便往杨肃观背心击去。 此刻情势紧张杨肃观甫脱敌手后背要害仍在卓凌昭面前不远韦子壮情知危急当下大喝一声往前一扑便朝卓凌昭猛攻霎时疾攻了七八掌招招拼命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卓凌昭被这么一缠已无暇顾及他人两人便激斗起来。 杨肃观趁隙跳出战圈左右急忙上来接应他喘息片刻暗道:“惭愧!若非师尊传下救命险招险给擒住了。”他定了定神转头看场内情势那卓凌昭步步进逼几招内已大佔上风看来韦子壮难以支持。 杨肃观一面调动护卫将柳昂天层层围起严加保护一面抽出长剑加入战局与韦子壮并肩应敌登时变成以二敌一的场面两人都知卓凌昭武功诡异莫测都怕他伤害柳大将军当下全力进攻拦阻将他逼得离柳昂天越远越好。 卓凌昭高声道:“崑崙门下还不动手夺人!”崑崙众门徒霎时一声喊叫只见左路两名高手当前冲出正是“剑寒”金凌霜、“剑影”钱凌异二人猛往柳昂天身旁护卫杀去另一边却是“剑蛊”屠凌心、“剑飙”许凌飞等人这几人下手毒辣狠狠地朝伍定远杀去硬是要将他从乱军中夺出。 杨肃观心中醒悟这卓凌昭明的是要伤柳昂天暗的却是要夺人回去杨肃观虽然知晓阴谋但己方两名高手已被卓凌昭缠住顷刻间难以脱身实在不能分心护人只有徒呼负负了。 这厢安道京虎视眈眈他见局面凌乱众人混战不已心中大喜便率锦衣卫众杀入乱局只想趁乱捡些好处最好崑崙山与柳昂天人马同归於尽自己却轻轻松松地带走伍定远好向江大人交差邀功。 须臾间上百人竟在街道中斗殴起来原本安详的王府胡同竟成了廝杀屠戮的修罗场。 杨肃观见情势大坏猛地卖个破绽跳出战圈摸出一枚火箭便往天上掷去只听那火箭砰地一声巨响爆出一条长长的蓝色火焰。 卓凌昭笑道:“大人想要搬救兵吗?怕有些迟了吧!”说着掌法一变招式古拙劲力却是奇大韦子壮知道他急於分出胜负也催动内力手上加劲丝毫不让他佔先。他年纪与卓凌昭相若两人功力悉敌卓凌昭所的大半掌力都由他承受一旁杨肃观只攻不守凭着师传“菩提三十三天剑”的威力不停搅扰卓凌昭的攻势几次想使出“涅盘往生”的绝招却怕自己难以驾驭伤及韦子壮只好眼睁睁见卓凌昭肆虐。 忽听啊地一声惨叫杨肃观急忙回头望去只见金凌霜、屠凌心等人已然大佔上风几名侍卫正拼死守住伍定远其中一人肩上中剑血流不止另有三、四人软倒在地杨肃观知道单凭几个侍卫实在不能抵挡崑崙一流高手金凌霜施展“剑寒”神技直如虎入羊群一般竟无人能挡他一招半式。 杨肃观大急他虽不知伍定远的底细但也知道此人事关重大绝不能任凭崑崙门人把他带走当下清啸一声转往伍定远处奔去。 说时迟那时快杨肃观才一走脱这边韦子壮就左支右拙接连遇险杨肃观一咬牙高声道:“韦先生多担待我去去就回!”只要韦子壮能多撑片刻待得援兵一到便有望大获全胜眼下还是保住伍定远要紧杨肃观大喊一声提剑冲入人群登时与屠凌心激斗起来。 卓凌昭冷笑一声说道:“韦子壮我瞧你能支撑到几时?”说着缓缓推出右掌韦子壮见这掌力道雄健不敢硬挡忙向一旁闪去卓凌昭哈哈一笑左袖使个天女散花式往韦子壮身侧扫去逼得他无处可退非要他接下这掌不可。 韦子壮自知武功逊於卓凌昭但眼前局势却叫他不得不拼死一战只有硬接卓凌昭这掌他紮下马步运起师门所传的心法划掌成圆想要以逸待劳至柔剋至刚。 两人掌力未接韦子壮已觉呼吸不顺胸口气闷异常他心下一凛暗道:“我向来听说卓老儿剑法高明想不到内力也这般了得。”韦子壮待要闪避两处去路却又给封死直是无处可躲他暗暗叫苦知道今日凶多吉少。 两人只掌堪堪相接忽然一只粗壮的臂膀横在自己身前韦子壮大吃一惊这条臂膀好似天外飞来一般事前竟无半点徵兆不知是何方高人驾临他正自疑惑只觉背后一股劲风猛地袭来却是向卓凌昭冲去。这掌力雄浑刚猛竟有数十年深厚功力登时化解卓凌昭推来的劲道那掌力游刃有余非但消解来势还往前疾冲出去端的是凶猛刚硬兼而有之。 卓凌昭伸掌一挥化解袭来掌力随即飘开三丈微笑道:“看来本座孤陋寡闻不知少林武当已成一家还请大师指教。” 韦子壮连忙侧头望去只见一名满面红光的胖大僧人两手叉在腰间正对卓凌昭怒目而视。那僧人大声道:“姓卓的你莫说长道短和尚今日不把你生剁了便跟你姓!”说着五指成爪虎啸一声猛向卓凌昭攻去。 韦子壮惊疑不定急向杨肃观望去却见他好整以暇的站在场边一幅太平无事的模样一旁“剑蛊”屠凌心、“剑寒”金凌霜二人却满头大汗正联手向一名白鬚老僧围攻。那老僧笑容可掬脚步轻飘飘地赤手空拳地应接两大高手的攻势。 韦子壮见那老僧一脸平和兀自面带微笑虽在敌手的剑招夹攻下仍是行有余力不禁心中骇异寻思道:“武林之中能有这般身手的可说屈指可数究竟这两人是谁?” 正惶惑间那满面红光的胖大僧人已大步奔上正对卓凌昭痛下杀手那僧人出手刚猛攻势劲急使得全是外门的硬功韦子壮啊地一声猛地想起两个人来不由得心头大喜忙转头看向杨肃观笑道:“杨郎中你两位师兄既然上京来了怎地不先知会一声?也好让我尽蚌地主之谊?”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我两位师兄应紫云轩之邀前去讲说佛学我也是今早才得知此事。” 韦子壮心中大喜眼见那胖大僧人手上工夫异常了得使得是“少林虎爪手”看来这人**不离十应是“四大金刚”中人称虎爪金刚的灵真和尚;另一名和尚白鬚飘飘武功博而不杂纯而不滞已至化境这人应是罗汉堂座、佛法渊深的圣僧灵定。这当口有两大高手助阵那是有胜无败的局面了他见两名高僧兀在动手一时间不便参拜当下只手抱胸含笑而立。 灵真虽然身材胖大但脚下却毫不含糊卓凌昭退一步他便进一步只逼得崑崙掌门连连后退一时颇为难看。 灵真冷笑道:“狗贼!不知你用了什么卑鄙手法这才胜过我灵音师兄今日我要为他报仇雪恨让天下人知道你崑崙派何等卑鄙无耻!”说着化抓为指挺起两手拇指硬向卓凌昭胸前戳去。 灵真多年来钻研少林一十二门硬功其中尤擅刚猛指功一指之力足以捏金生印坏石裂木虽然空手与人相斗却好似飞舞尖刀利刃再加招式凶猛实是大佔便宜。卓凌昭武功虽强见到这霸道至 极的指功但少了兵刃护身一时也只有遮拦招架的份。 两人堪堪激斗数十招忽然人影一晃一名老僧站在场中隔开了二人却是罗汉堂座灵定大师。灵真见师兄下场便先收住了手卓凌昭虽不明这老僧的用意但他恃障自己宗师身分便也停手不动将两手拢在袖中斜目睥睨他师兄弟二人。 灵定口宣佛号说道:“昔日铁剑山庄一役我灵音师弟与门下弟子至今音讯全无江湖上都说卓掌门涉入此事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卓凌昭回头看去只见自己几名师弟都已退在一旁人人神情骇然想来他们适才与这名老僧动手已是大败亏输这罗汉堂座果然了得想来传闻不虚此人武功当是世间罕有已入化境。 卓凌昭估量形势心中已有计较当下避重就轻淡淡地道:“大师莫要迷信传闻西凉道上都说贵派灵音大师好端端的乃是自愿到敝山修炼挂单。崑崙门下敬重灵音师父更是竭力招待不敢冒渎。绝非如江湖妄人所言此处大师不可不查。” 众人听他当面说谎心下都是气愤不已灵真大怒道:“你***下贱狗贼!姓卓的你有胆杀人放火杀害燕陵满门此刻当着我们师兄弟的面前却又没种招认你也算江湖好汉吗?快快把我师兄交出来和尚可以留你一个全屍!” 这灵真虽是出家人但性子向来火爆说起话来更是毫不忌口场中侍卫不明此人的性情听他口出秽言无不暗暗讶异。 卓凌昭笑道:“这位大师啊你灵音师兄偏爱上崑崙挂单乃是自愿你却怎要硬派不是?看你口口声声叫嚷好似本座真个击败了灵音大师这才将他囚禁起来?你可别信口雌黄坏了灵音大师数十载的武名啊!” 卓凌昭这话中意思甚是厉害要是这帮和尚直承灵音为人所败甚且失手被擒必定毁坏少林千载声名但若不坦言其事直承少林弟子技不如人却要如何勒逼卓凌昭交出人来?果然灵定低眉垂目灵真瞠目结舌一时都是语塞。 卓凌昭见几句话说得他二人哑口无言便微微一笑道:“两位大师在下一向敬重少林弟子若有人挑拨是非胡言生事贵我两派定要揪出此等败类免伤彼此和气。” 灵定武功虽高但应对机智却只平平不知该如何回话灵真却跳了起来正要破口大骂灵定却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冲动。 灵定不愿在柳昂天面前谈论江湖恩怨只合十道:“卓掌门江湖上的事自有是非公道佛法讲求因果报应你差人杀害燕陵镖局满门在先抢掳少林门人在后就算此刻逃脱公理制裁他日也难脱轮回报应良心责备。” 卓凌昭听了这话只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杨肃观见两方人马不再动手当即走了上来。他打量情势此时若与崑崙山一决雌雄一来对方人多势众己方未必能稳操胜卷二来柳昂天便在身旁出手时不免要顾忌他的性命安危当下便有意揭过这个场子。他拱了拱手道:“安统领、卓掌门今日道上巧遇得你二人赐教杨肃观受益匪浅。将来若有良机必当投桃报李以报两位大德。” 杨肃观交代这几句话倒也不是应付场面以武功而论若要对付这个厉害至极的剑神卓凌昭他自是有所不能但凭藉家世官职若要好好地修理安道京一顿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安道京脸上变色知道自己拦截朝臣王府胡同里刀枪相向已是犯下重罪要有人奏上一本恐怕大祸临头他面色如土此时翻脸也不是求情也不是只好急急召回大批下属灰头土脸的走了。 众人见卓凌昭神色俨然兀自停留不走一只鹰眼盯住伍定远不放不知他是否尚有阴谋灵定口宣佛号道:“卓掌门江湖恩怨宜解不宜结还望你能深思。早早让我灵音师弟回山交出杀害燕陵镖局的元凶巨恶那才是正道。”那灵真却是火爆脾气当下呸地一声大声道:“姓卓的咱两派若要一决胜负和尚当场奉陪只怕你不敢下场哪!” 杨肃观听他出言挑战忍不住脸上变色正要出言阻止只见卓凌昭袍袖挥出劲风到处一名卫士忽地摔倒手上长剑好似活了一般直直向他手上飞去。 卓凌昭伸手接住仰天笑道:“大师这般瞧不起卓某姓卓的若不献丑岂不让天下人笑话了!” 场中诸高手见他手握长剑无不心下一凛卓凌昭近几年来从不用兵刃方纔即使面对“涅盘往生”的绝招也还是空手应敌。他自号“剑神”剑法究竟高到何等境界武林中已然成谜江湖传言“崑崙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更显得他的气势。此时卓凌昭手握剑柄虽然站得老远人人神情还是戒慎恐惧。 灵真哼了一声正要出言相讥只见卓凌昭面色阴沈剑光一闪长剑竟直直地向灵真飞去。 众高手大吃一惊众人见卓凌昭站在三丈开外万万料想不到他竟会暴起伤人只见那剑去势飞快看来剑上所附内力极是惊人灵真暴喝一声运起“大力金刚指”他外门功夫早至巅峰寻常兵刃已伤他不得赤手便往剑身抓去。 灵真胸有成竹只手成抓眼看便要将长剑拦下手指甫一触剑猛地一股暗劲传到那内力既寒且邪竟硬生生地将他震开。灵真吃了一惊却见那柄长剑势头一偏转了个弯竟朝伍定远飞去。 众人吃了一惊这才知道卓凌昭使的是声东击西的招式韦子壮站的近急忙抢过钢刀便往卓凌昭掷来的长剑砸去杨肃观心思甚是机敏一见卓凌昭神色阴森便知其中有诈忙叫道:“韦护卫快带人闪开!千万别硬接!”语声未毕韦子壮已然出招兵刃触及剑身却是迟了一步。 只听“噹”地一声轻响那长剑忽尔断裂竟硬生生地碎成千百片便向场中众人飞去霎时有如无数暗器来袭。韦子壮当其冲惊吓之余连忙飞身闪避一旁侍卫纷纷着地滚开人人自危乱成一片。 众人慌乱间只见卓凌昭快绝伦地冲进人群却是朝伍定远飞去众人万万料不到卓凌昭还有这手无不惊慌叫嚷乱成一片却无人来得及救援。便连灵定、灵真等人也都给攻了个出其不意一时都是束手无策。 眼看得手一个黄影闪过阻住了卓凌昭的去路众人只听“嘿”、“哼”两声轻响那黄影半空一晃落下了地面便这么一缓伍定远已被旁人抱了开来没让卓凌昭得逞。 卓凌昭往后一纵冷笑道:“好一个兵部杨郎中!了得!”话声未毕已如鬼魅般地飘远。众人吃惊之间忙往地下看去只见一名年轻男子摀住肩头鲜血正不住冒出却是那兵部郎中杨肃观。灵定见他肩头流血连忙抢上点穴止血跟着几名侍卫奔来急急替杨肃观包紮伤处。 杨肃观面色凝重望着空荡荡的街心道:“这卓凌昭着实可畏他武功高明心计细腻咱们这跤摔得不轻。” 原来方纔卓凌昭掷剑之时便已料到灵真会以“大力金刚指”阻拦竟然在剑上暗留阴劲预下伏笔便以声东击西之策借灵真的指力转剑势於先、再借韦子壮的刀让剑身碎裂於后等剑身断做细小暗器众人方寸大乱时他自能趁机带走伍定远了。卓凌昭心机深沈一旁虽有少林圣僧、武当高手保护但无人看破卓凌昭的用心若非杨肃观料敌机先从中阻拦只怕伍定远已给他轻轻巧巧地夺去。 眼看杨肃观破解卓凌昭的诡计韦子壮、灵真等人对望一眼心下都是暗暗惭愧想道:“这杨郎中年纪轻轻却比咱们心细得多若非他出手拦截这仗可真丢脸至极了。” 先前杨肃观给卓凌昭一招制住面上无光但这次识破他的计谋总也算吐了一口怨气。那灵真给卓凌昭耍了一场心下自感愤怒只是崑崙派众人已随卓凌昭远去却也无处泄只得低头咒骂不休。 这场恶斗之后两方人马间的胜负很是难说但彼此的憎恶怨恨却又加了一层。 眼看强敌退去杨肃观顾不得自己有伤一把抱住了伍定远捏了捏他的人中内力到处伍定远本该醒来此时却丝毫没有反应。 灵定见状忙道:“这人伤势沈重须得赶紧救治。” 杨肃观点了点头忙将伍定远抱起便在此时他怀中落下一物掉落在地一旁韦子壮眼明手快登时将那东西抄起。 众人一齐伸头来看却见那东西是张白色羊皮约有半尺长宽削得极薄韦子壮茫然道:“这是什么东西?” 杨肃观也是大惑不解两人对望一眼都感奇怪。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深深吸了口气跟着抢了上来韦子壮回头看去那人却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大名鼎鼎的善穆侯柳昂天。 韦子壮见他神色有异忙道:“侯爷怎么了?可是这羊皮有古怪?” 柳昂天不答只伸手接过羊皮霎时面上悲痛泪水滚滚而下颤声道:“朝廷有救了……朝廷有救了……” 众人见他神色大变无不诧异吃惊杨肃观虽不知这东西的来历但想来此物惊动无数朝廷高官、武林高手必然重大异常想到此处抱着伍定远的只手竟是颤抖不止良久不能宁定。 众人正要带着伍定远离开忽听一名侍卫叫道:“这里还有个人咱们要怎么处置?”韦子壮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男子口吐鲜血昏倒在地已是人事不知。韦子壮看了一阵也猜不出这人的身分当下沈吟道:“不管了先带回去再说吧。” 过不多时众人便将伍定远、卢云二人带回柳府。那卢云给卓凌昭打了一掌早如烂泥般倒在地下只是他出身卑微身上也没带什么要紧物事崑崙门人懒得理会这才留他在街心没曾杀害。若非如此柳昂天的侍卫也不能将他带走了。 柳昂天情知伍定远来历不凡便急急延请大夫诊治伤势。那大夫看了病情回秉过来说那伍定远胸口中剑肺叶有损但好好调养一阵之后应无性命之忧。反倒是卢云背上挨了卓凌昭一记重手恐怕有些难办。 柳昂天等人听伍定远并无性命之危心下甚喜都是放下心来便命人好好照顾疗养。 三日后伍定远悠悠转醒他一醒来只见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房内全是些不相识的人都在盯着他猛瞧。伍定远清醒过来惊道:“我……我这是身在何处?” 一人面带微笑走上前来握住了伍定远的手温言道:“这位兄台不必惊慌你现下平安周全再也没人动得了你。” 伍定远不解奇道:“你……你是谁?”那人道:“在下姓杨草字肃观。阁下便是西凉伍捕头吧!” 伍定远听他识得自己心下颇为惊奇忙道:“在下正是。是兄台你出手救我的么?” 杨肃观不愿邀功只微笑道:“这些事不忙说。你现下安心养伤此处是当今征北大都督、善穆侯柳昂天侯爷的府邸追杀你的人虽然凶狠但也不敢来此放肆。” 伍定远听得自己已脱险境心下一宽但随即想起卢云想起自己那日山洞昏迷之后便失了知觉不知卢云性命如何?他心中担忧连忙问道:“我……我那卢云兄弟呢?”他语带惊恐就怕卢云已遭人杀害死得不明不白。 杨肃观沈吟道:“卢云……便是同你一起逃亡的那人?”伍定远急道:“正是不知卢兄弟现在何处?”杨肃观询问一旁下人跟着向伍定远一笑道:“伍捕头的那位兄弟现下平安无事也在咱们柳侯爷官邸养伤待伍兄休养几日我们再过去瞧他。” 伍定远猛地站起身来叫道:“不成我定要现在去看他!” 一旁家丁急劝伍定远甚是坚决非要亲眼见到卢云安好无恙否则他这颗心就是定不下。众人拗他不过只好扶他起来一同前去探望卢云。 众人领着伍定远走进一处房间伍定远见到卢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上肌肉深深地陷了下去他心中激动想起两人一同犯险历经无数生死大劫忍不住泪流满面。 杨肃观道:“这位兄弟受伤虽重却没有性命之忧伍兄不必多虑。” 伍定远只膝跪倒向杨肃观拜去哭道:“这位卢兄弟乃是我生死至交请杨公子定要救他!” 杨肃观慌忙扶起叹道:“伍兄说得是什么话?你这般义气深重看在我心里真是感佩无比!别说你这般吩咐就是没有交代半句话我也会竭心尽力命人好好看顾这位兄弟。” 伍定远拭泪站起回思前尘往事真有不堪回之感。 他二人走出房外正说话间忽听一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好!这个伍定远身子骨挺硬朗居然可以下床走动啦!”伍定远急看那人见是一名老者身长七尺一脸浩然正气行止间威仪自若正向自己行来。 只见众人躬身下拜都称:“属下参见柳侯爷。”伍定远料得来人身分必高不知该当如何见礼慌忙间便要只膝跪倒那柳侯爷抢上扶住笑道:“你不要乱跪!到时伤口又破了太医非把老夫怪死不可!”说着硬把伍定远架了起来看来他年岁虽老手劲却是不小。 杨肃观微微一笑说道:“伍兄我给你引荐引荐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善穆侯柳昂天柳大都督。” 伍定远大吃一惊原来这老者权重一时正是当朝之中可与江充、刘敬鼎足而三的征北大都督柳昂天他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张大了一张嘴。 柳昂天笑道:“别说这许多废话大夫怎么吩咐的?这伍捕头可以喝酒了么?” 杨肃观还没回答柳昂天已然拉住伍定远笑道:“看你身子骨健壮便喝个两杯也死不了走走咱们喝上几杯给你压压惊!”说着大笑连连看来是个十分豪爽的人物。 伍定远见柳昂天待他亲厚心中感激霎时之间猛地想起一桩桩的血海深仇他热泪盈眶登地跪倒在地哭道:“侯爷您定要替小人主持公道伸张冤屈!” 柳昂天本在大笑见了他这幅悲愤神态不由得一惊道:“此话怎说?” 伍定远拜伏在地便将燕陵镖局如何被杀、齐伯川如何在庙中被刺死知府如何对他栽赃陷害等节一一全盘托出。众人听了都是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杨肃观将伍定远托起低声道:“此处非说话地方我们到大人书房去。”伍定远见众人关心自己只觉心中感动抹去泪水便随着众人走进书房。 那书房陈设简单只有几张桌椅两个书架除此之外便是一张大弓迳自挂在墙上看来不脱武人豪迈粗犷的本色。三人走入房中柳昂天便返身吩咐韦子壮命他率人把守四周一旁杨肃观则掩上了门神态甚是凝重。 伍定远生平从未与一品大员对面说话不由心中忐忑。 柳昂天见他神思不属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你先别担忧坐下再说。”说着亲自替伍定远拉过木椅伍定远吓了一跳忙躬身行礼这才就座。 众人方在书房坐定杨肃观便低声道:“伍捕头其实你的遭遇柳大人早已明白。”伍定远啊地一声惊道:“原来……原来大人已知我的来历!” 杨肃观点了点头又道:“那日我们救你回来按察使江充便立刻派人来府要人说你是朝廷钦犯贪赃枉法云云要柳侯爷立刻交你出去。侯爷一向秉持正义自是不肯放人江充大怒说要立即上奏皇上弹劾侯爷。” 伍定远惊道:“有这种事这……这该怎么办才好?” 柳昂天拊鬚微笑说道:“江充色厉胆敛嘴上说得厉害其实怕得要命这节伍捕头不必担忧。”说着轻拍伍定远的膝头替他压惊解忧。 杨肃观见伍定远仍是一脸忧虑便道:“正是如此。那江充虽然嚣张此刻却不敢动我们一根毫毛伍捕头出身捕快想来此事定然逃不过你的眼去。” 伍定远沈吟片刻道:“江充不敢对我们下手?这……莫非是那块羊皮?” 柳昂天哈哈大笑说道:“没错正是那块羊皮!江充卖国无所不为不过这小子的把柄落在老夫之手日后恰好把他制得服服贴贴动弹不得!”说着抚鬚长笑甚是得意。杨肃观点头道:“正是。这回伍兄千里迢迢将羊皮送到侯爷手上正制住了奸贼江充的命脉从此再也不怕这人为恶了。” 伍定远大喜他奔波一场便是想带着证物前来寻访王宁大人哪晓得王宁给人整得死了自己在绝望之际却又遇上了另一位权臣柳昂天。此人是朝中武人脑料来权势比王宁更加显赫。伍定远喜出望外正要说话忽见柳昂天神情有些轻慢他心下一惊想起知府梁知义被人暗杀的往事眼看柳昂天如此疏忽莫要走上这些朝官的老路当下霍地站起慌道:“侯爷有所不知江充手下高手如云崑崙山一众高手都听他驱策武林中难逢敌手这些人本性邪恶之至什么事做不出来?侯爷务必小心日常起居千万别给这干人可趁之机!” 柳昂天笑道:“我是武举出身不同於那些科考文官非但自己使得上铁戟大刀手底下更是猛将如云勇士如雨谅那江充高手虽多却奈何不了我伍捕头却是多操心了。” 伍定远还待要说只听杨肃观道:“江充手下确实高手无数暗杀谋害时有所闻这我也是知晓。不过江充虽然厉害但侯爷周遭难道没有武林人物?他身边有一位韦子壮韦护卫此人出身武当武艺精熟有他在侯爷身边那是高枕无忧万无一失了。” 柳昂天呵呵一笑说道:“不说别人吧!就说肃观贤姪好了他自己是进士出身官拜兵部职方司郎中却还拜少林高僧为师学了一身的好武艺文武全才当朝找不到第二个。有他在老夫身边那是什么宵小也不怕了。” 伍定远没料到杨肃观乃是进士出身那可是朝廷的大官慌忙拜倒说道:“草民伍定远拜见杨大人适才言语间如有得罪还请杨大人责罚!” 杨肃观道:“伍兄说的是什么话日后大家同朝为臣又分得什么彼此了?” 伍定远心中一奇问道:“同朝为臣?定远不解大人的意思?”杨肃观笑道:“伍兄柳大人已经去函兵部保荐你为同武举出身直隶征北检教制使。” 伍定远全身一震惊道:“直隶制使……那可是从九品的官啊!”伍定远过去是地方捕头只有薪俸不按品级在朝廷的编制上称作“不入流”这下若成了制使等於连升了十七八级足与知县相比。 杨肃观笑道:“将来咱们要推倒江充重振朝纲全都着落在那块羊皮上。伍兄立此大功侯爷当然不会亏待你。” 伍定远呆了半晌想起自己已给通缉不禁长歎一声摇头道:“可那凉州知府陆清正已出海捕公文将我视为匪徒小人待罪之身大人如何保举我为官?” 柳昂天嘿嘿一笑道:“说到此处便是官场中的事啦!你想想老夫手上握有江充的把柄我去函刑部江充如何敢啰唆?” 眼看这场辛苦奔波终於有个收场伍定远霎时心中激荡眼泪几欲垂下。 柳昂天又道:“江充为了湮灭卖国证物不惜残杀平民百姓陷害朝廷大臣可说人神共愤。不过此人老奸巨滑咱们虽然有了这块羊皮还是需要走访查明日后才能将其定罪。此事倒是要好好准备一番。”杨肃观闻得交代便点头称是。 伍定远垂泪道:“侯爷草民忝为西凉捕头却无能解救百姓痛苦任凭江充杀害燕陵镖局满门此事实乃生平之恨至今夜半回思犹未能心安阖眼。小人求您主持公道务必将这批罪囚绳之以法。日后有用得到定远的地方侯爷只管吩咐。” 柳昂天道:“定远贤姪莫要烦忧你好好养伤先在京城住定什么都不要想过得几个月等江充防备之心日减我们再行定夺。” 伍定远点头称是忽地想起杨肃观出身少林忙道:“杨大人适才柳侯爷说您是少林门人我这里有件事相告还请转上少林方丈。” 杨肃观察言观色已然猜到伍定远所说之事当下叹了一口气道:“伍兄所言想必是灵音师兄被俘之事吧!” 伍定远紧紧握住拳头咬牙道:“那日为了救我灵音大师不惜与卓凌昭决战以致受伤被擒我……我始终挂念他的安危不知少林寺可曾将他救出?” 杨肃观叹了口气道:“现今合寺上下争辩不断全都是为此事烦恼有人主张大动干戈直接杀上崑崙山有人却希望循江湖公道只要卓掌门交出杀害镖局满门的凶手两家就此罢斗。众说纷纭至今未决。方丈几次送信给卓掌门请他放了灵音师兄但卓掌门却置之不理态度还蛮横之至。” 伍定远惊道:“这些贼子竟然如此狂妄那灵音大师岂不要糟?”杨肃观微微一笑道:“这节倒不必多虑卓掌门虽然蛮横但在我寺千年武名之下想来还不敢随意加害我派门人一时之间灵音师兄当不至害了性命。”他怕伍定远平添担忧便不说灵定已与卓凌昭照面交手一事便模糊交代过去。 伍定远点头称是说道:“灵音大师是为我被俘日后如果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还请杨大人吩咐一声也让我一尽棉薄。” 杨肃观微微一笑说道:“锄强扶弱乃是义所当为更是少林弟子的本分伍兄不必客气。” 伍定远闭上了眼轻声道:“只盼灵音大师早日回归本山否则若有个万一却要我如何对得起他?”说着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自此之后伍定远便在柳昂天住处长居只等朝廷公文下来他便要走马上任接下直隶制使的重任。至於那羊皮一物从此交在柳昂天手中想以争北大都督的能耐也无人敢过来啰唆抢夺。 第五章 尚书府上 那日卢云也是昏晕在地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人搬动自己的身子似乎有人在叫嚷说话只是听不真切想来自己大概死了也算了却悲惨一生卢云忽地有种安详之感。 也不知昏晕了多少日这一日卢云醒转过来他勉力转头见到自己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周遭却黑沈沈的一时之间好似回到扬州顾家大宅又像回到山东潍县故乡他疲累至极分不清东西南北便又昏昏沈沈的睡去。 又过数日卢云忽感饥饿他睁开了眼只见阳光耀眼灿烂明亮却从窗格儿透入房里卢云心道:“我到底在哪里?伍兄呢?他人又上哪儿了?”头晕脑胀间实在无法思索那腹中却又饥肠辘辘咕噜噜地直叫卢云强坐起身只想找些吃食迷迷糊糊也不管身处何处他一手抚胸3步一停缓缓擦擦地往门口走去。 卢云缓缓推开房门乍见好一座大宅院那庭院草木却已积满白雪耀眼日照倒映院中加倍衬得白雪灿烂刺目。卢云心中一惊自己那日重伤之时不过八月中秋方过不久怎地一下便到了隆冬?他不知自己晕昏多久更不晓得伍定远下落如何便想找个人过来询问。 卢云抬头看去只见前头一座长长的曲廊当是朝内厅通去卢云见此处府邸宏伟自知身在豪宅之中却不知是何方的达官贵人。他心念一动突奇想:“莫非……莫非是顾伯伯救了我我和伍兄都住在他家中麽?”心思恍惚间想起了顾家小姐忍不住心头危颤颤地眼眶迳自红了两脚虽是酸软但还是半爬半拖、高高低低的往内厅走去。 行不了几步听得一阵阵说话喧闹声正从内厅轰隆隆地蹦出卢云想到顾倩兮就在眼前不由得又是心焦又是喜悦忙喘嘘嘘地穿过曲廊朝厅中抢进。 踏入内听只见几个男子围坐着说话并无一人识得众人抬头看他都有诧异神色卢云满脸失望知道自己所料大错他掩不住难堪忽又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双腿一软立时昏晕在地。 再醒来时却见到伍定远坐在床边他满脸感激紧握了卢云双手微笑道:“卢兄弟你可大好啦!” 卢云见伍定远面色红润全不似那日身带重伤的模样心中也是一喜缓缓说道:“伍兄……你……你好了!” 伍定远哈哈一笑道:“天可怜见咱两人终究逃脱大厄。”他话腔忽低哽咽道:“卢兄弟……你为了区区在下甘冒如此生死大险却要伍定远如何还你……” 卢云挣扎起身道:“济弱扶倾说什麽还不还?伍兄恁也见外了。” 伍定远嘿地一声扶住卢云的肩头将他放回床上道:“伍某打西凉到此一路何曾欠下什麽人情?那日却多亏卢兄弟以命换命将我抛向柳大人不然我早早死於非命了卢兄弟这份情哥哥非还你不可。” 卢云听他提到柳大人3字想起那日昏迷前见到的官兵便截断话头问道:“伍兄你方才说了个柳大人?莫非便是柳昂天吗?” 伍定远连忙俯身过去轻声在他耳边道:“卢兄弟说话检点些不可直呼大人名讳。” 卢云点头会意说道:“这处所是他的宅子?”伍定远道:“兄弟所料不错这儿便是柳大人的宅邸。” 卢云嗯了一声虽知此处绝非顾嗣源的府宅但心里还是一阵惆怅。他轻叹一声忽又觉得腹中饥饿难忍当下道:“伍兄我饿得紧了可有什麽吃食的?” 伍定远哈哈一笑道:“当然有只不过比不上兄弟亲煮的面罢了!” 两人相对大笑那日伍定远过来吃上一碗面却捡回一条性命说来实在幸运之至。二人回前尘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自此卢云的伤势一日日好转不到半月便可离床活动还好他内功根柢极佳要是常人受了卓凌昭石破天惊地一掌早已当场毕命。伍定远感激卢云救命之恩每隔几日便来看他一会儿有时更带些名贵药材来给他进补。 卢云见他意气风料知他必然受柳昂天重用心里也不禁为他高兴。 一日阳光普照气候甚佳伍定远喜啾啾地赶来说道:“兄弟今日我带你去见一位要紧人物。” 卢云察言观色笑道:“伍兄这般高兴可是要去面见柳大人?” 伍定远哈哈大笑轻拍卢云的臂膀笑道:“兄弟果然聪明一点就透柳大人向来惟才是用不计较出身兄弟要在京中为官也不是什麽难事。” 卢云猛地省起自己仍是逃犯哪能讨什麽功名?但此时也不便言明 只好推却道:“伍兄小弟这人个性粗疏岂能见识场面?这柳大人还是不见的好。”伍定远一股劲儿的摇头道:“卢兄弟你本是读书人理应报效朝廷不当再遭埋没你就听哥哥的话和柳大人好好见上一见有利无害哪!” 卢云拗不过好意伍定远半强半哄要卢云换上他买来的新衣裳虽是大病初愈但卢云经一翻梳洗整理後仍透出一股英气勃勃。伍定远见了大声喝采说道:“兄弟丰神如玉这般整齐人物柳大人必然喜爱!”说着替卢云束了束腰带如同对待亲兄弟般亲。 此时卢云仍在柳府养病伍定远便带同卢云往大厅行去走到厅门卢云把目一招只见数十人早已坐在厅心或戎装革履或又宽袍缓带想来都是柳昂天的手下。众人正自谈笑风生聊得正是兴起时候。 卢云正看间伍定远已拉住了他低声道:“咱们别惊动这些军老爷从旁边进去吧。”不待卢云答应便伸手拉着便从侧门一处闪身进去。 一入厅门猛听一人哈哈大笑大声叫道:“伍制使今儿个你气色挺好啊!” 厅上众人闻言一齐转头注目直朝二人望来。伍定远打了个哈哈做了个十方揖抱拳道:“不敢劳动诸位大人垂询定远这里给您请安了。” 卢云听那人称伍定远为制使不由得一惊向伍定远道:“伍兄你已经……” 伍定远微微一笑低声道:“蒙柳大人恩赐如今力保我清白已向朝廷上奏荐举提拔我为直隶征北检教制使。” 卢云吃了一惊连忙拱手做贺说道:“恭喜伍兄总算否极泰来了。”伍定远哈哈一笑附耳道:“卢兄弟今天好好表现一番柳大人绝不会亏待你。” 卢云想起自己的贼出身只是微微苦笑不置可否。 忽听家丁朗声道:“征北大都督柳侯爷到!”众人连忙起身只见一人面如冠玉相貌俊美神色俨然当先走了出来。卢云一愣不知何以柳昂天这般年轻俊美却听伍定远低声道:“这位是柳大人手下第一爱将乃是杨肃观杨大人此人文武全才是京师里第一等的人物。”卢云见这位杨大人如此人品心下也是肃然。两人说话间一名满面正气的老者走了出来却是善穆侯柳昂天到了。 众人行礼道:“见过柳大人!” 柳昂天一摆手众人依次坐下。伍定远身居制使自有位子可坐卢云见厅中众人依着尊卑早把坐处占满他也不以为意自站伍定远身後静静聆听说话。 柳昂天见众人坐定了便咳了一声道:“今日老夫邀请诸位前来乃是商议征北情势诸位若有高见尽避秉来商议不必客气。” 伍定远转过头来低声对卢云道:“当今瓦剌势大朝廷连年用兵恐怕今年还要增援柳大人便是为此邀集将领商议。”卢云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只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争执当前情势一派主张即刻增援另一派却说战情颇有和议馀地不必多费公帑卢云不明军情自也不知究理。那杨肃观却不时与柳昂天交头接耳足见地位非凡颇受见爱。 忽听一人道:“诸位听我一言。当今北境由左从义总兵、秦仲海先锋驻守情势如何恐怕大人们未曾亲赴战地有所不明。这里有一幅北境要塞图待诸位参详过後再行定论。”说着取出一幅地图高高挂在墙上。 那人指着一处山丘面有得色说道:“此处名叫『鹰扬山』居高凌下凭险可守山後又有小溪取水一涧之隔也易於设防凭此山水天险再工事後料得数月内鞑子不敢妄动只是兵员不足若要开寨攻敌怕有所为难。倘若朝廷增援3万步军此处当可为铜墙铁壁永为京师屏障。”众将见左从义布防奥妙都是点头暗赞。 卢云本感无聊待见那幅地图却大感滑稽忍不住噗嗤一笑。此时厅上众人安安静静都在听人解说听得笑声无不转头望来。伍定远本来好端端地坐着却给卢云这麽没来由的一笑吓得是心肝俱裂他见众人眼神中颇有责备之意大感尴尬忙站起身来歉然道:“我这位兄弟有些伤风打了个喷嚏得罪!得罪!” 那解说地图之人名叫石凭官拜中郎将这时无端被一个无名小卒讪笑这口气如何吞的下去当即怒道:“什麽打喷嚏明明是在讥笑!到底有什麽好笑的!”伍定远面色大变忙道:“石大人责备的是兄弟你快道歉。”轻推卢云要他道歉了事。 卢云微微一笑说道:“石大人在下愚鲁的很擅自笑还请大人恕罪。” 石凭见他毫无诚意心下更怒只不知这人来历看他仪表不俗别要是什麽权贵子弟得罪不起当下哼地一声向伍定远道:“伍制使你在直隶任职也有个把月了吧?咱们探讨军机大事向来不许外人参与恕我眼生这位公子是什麽来历啊!” 伍定远忙道:“回石大人的话我这位朋友名叫卢云与在下是生死至交。”石凭道:“哦!原来是生死至交我道是仗着谁的势头了卢公子你府上何处啊?现下在何处为官啊?” 卢云听他说得轻蔑心下也不生气坦然道:“在下不过是个卖面的小贩石大人有什麽责备便请直说。”石凭一听之下更是火怒道:“好哇!区区一个卖面小儿居然在这里大言不惭这像什麽话!伍定远你倒给我说说看!” 伍定远大惊失色没料到好好一场会面竟然搞成这般模样当下连连赔罪。 原本众人只是旁观这时见石凭话说得重了都皱起眉头只听一人插话道:“石大人伍制使不过上任月馀官场上的道理还不很明白便算他的下属说话不得体你也多包含则个!” 众人听这人说话颇有排解之意言语间自有一股威仪都转头望去只见说话人潇从容、一派的玉树临风却原来是柳侯爷手下杨肃观杨郎中。石凭见杨肃观出头不便再向伍定远为难对卢云戟指骂道:“卖面小儿!我这幅图有什麽错!你老老实实的给我说出来!要是你说不出老石的刀难道不会杀人吗!” 卢云见石凭说话蛮横至极也动了真怒一股傲气陡生心道:“我卢云本就不为求官而来哪容得你这般辱我!”自知为伍定远出生入死倒也不要他还这个人情当下朗声道:“石大人你若真有肚量听我一言我倒也不客气了依你这阵势要是3月之内还不被人攻破我卢云这颗脑袋寄给你了。” 众人听得卢云这般说话都是一惊彼此交头接耳打探这人来历柳昂天双眉一轩说道:“你这年轻人说话尔也狂了你倒说出个道理看看。” 卢云走到那地图边指着左从义的阵形道:“在下虽未亲赴战地但山中立寨自以为高处险要易守难攻其实部队往来困难徒增困扰而已。若真有战事山中险道出入不便如何调派部队?”他见众人纷纷点头又道∶“山中立寨看似敌方难攻实则己方难守。若我来攻只需用火计大火蔓延上山我再守住下山要衢不需十天左大人全军覆没。” 石凭怒道:“胡说八道区区火攻左大人早已有备你不见他刻意立寨在溪边吗?” 卢云大笑道:“靠涧立寨看似取水容易实则大谬我若蓄水多日待得春暖雪融之时一举将大水淹下另一边夹以火攻将军又待如何?要不我若截断上游水源逼得山上军马口渴困乏却又严守下山道路将军又待如何?” 石凭大怒道:“放屁!放屁!”一时竟口不择言旁观众将默然。柳昂天轻叹一声双眉紧锁久久不一言大厅静得叫人慌。 饼了良久柳昂天微微摆手道:“好了时候不早!请诸位到府里用饭。”诸将一齐称是。柳昂天望向伍定远沈声道:“定远你过来一趟我有几句话同你说。”伍定远慌不迭地答应跟着向卢云连使眼色便和柳昂天进了书房。 众将走进内厅大厅上空荡荡地只剩卢云一人初冬时际华灯初 上更觉厅中幽深。卢云悄立许久柳府中竟无一人前来招呼。卢云饱经患难自知如何当下苦笑一声心道:“卢云啊卢云看你这张嘴多会说这不又得罪人了麽?”想来自己个性易於激愤几句话便得罪了大批武官只怕令得伍定远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 卢云独自站在厅内听得远处众人正自喝酒谈笑轰饮之声不绝传来让人倍感凄清。他走到院中抬头看着天上星辰莫名之间一股孤寂袭上心头泪水竟已盈眶。 卢云轻轻一叹心道:“我这是做什麽?能够活着不已经挺好了麽?”他抹去眼泪不觉有些饿了摸了摸腰带幸喜钱囊里还有几两碎银看来伍定远极是体贴早为他安排了银两使唤。卢云微微一笑正要转身离去忽又想到伍定远想两人生死一场非同小可便又转回厅里要等他出来再说。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伍定远这才走了出来他猛见卢云独个儿站在厅里奇道:“怎麽?没人招呼卢兄弟吃饭?” 卢云微微一笑说道:“伍兄别说这些了我该走了。”伍定远点头道:“卢兄弟敢情是饿了。也好做大哥的请客咱们上街吃酒。”卢云摇了摇头道:“伍兄也是你我有缘共经患难一场。现今你已平安周全卢某心事已了这便告辞了。”说着一拱手便要往门外走出。 伍定远大吃一惊料不到他会这般说话一时心下大急猛地拉住卢云臂膀硬扯到院中悄声道:“卢兄弟你怎麽说这般话!莫非你是怪哥哥待你不好?” 卢云笑道:“伍兄与我肝胆相照共过患难我岂会嫌你?” 伍定远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启口。过了良久才道:“兄弟我们可是自己人今日不论如何有些话哥哥要跟你明说。” 卢云点点头坦然道:“伍兄有话只管说。” 伍定远叹了一口气说道:“卢兄弟你今天让那个石大人下不了台柳侯爷很不高兴他说你才高傲物除非改头换面好自为之否则不愿用你。卢兄弟为官之道和气为贵不是哥哥说你你……你又何必这样为难大夥儿呢?” 卢云仰头看着星空淡淡一笑说道:“伍兄的教训很有道理卢云自省得。不过卢某年近3十无妻无子孓然一生伍兄的话要在十年前听来那可是醒世良言但今日今时一切都晚了。” 伍定远见了他这幅神气更是苦恼摇头道:“不管怎麽说我这个鲍叔牙是作定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见不得你回去卖面。走!苞我喝上两杯!”说着硬拉着卢云同去喝酒。 两人到了一处小酒家伍定远叫了一斤白乾几碟小菜拼命来灌。卢云不忍败坏伍定远酒兴也就压下话头捡些旁的事闲聊。饮到酣处卢云问道:“伍兄那日我们在街上给江湖人物追杀我记得背上挨了一记重手後来却又昏了过去不知究竟是谁救得我们?” 伍定远笑道:“这也是上天安排造物神奇我们本来是难逃一死天幸那日杨郎中也在柳大人身边那杨郎中认得锦衣卫的统领见他们当街行凶便出手救了咱们。” 卢云奇道:“那杨郎中一脸斯文又是文举出身怎能有这般武功?”伍定远笑道:“那杨大人文武全才名动公卿自不是我们这些个凡人理会得。其实柳侯爷身旁高手如云那日除开杨大人还有一位韦子壮韦大人那人武功也是出神入化在这两人面前料那安道京不敢造次。” 卢云嗯了一声道:“那现下这许多人马却都不再围捕伍兄了?”伍定远沈吟片刻道:“我这回之所以受人围杀倒不是我和他们有什麽仇怨主要还是为了我身上有样东西关系重大这才被人千里追捕。”他顿了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现下我已把东西交给柳大人料来这些人也不会再来为难我。” 卢云颔道:“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真是苦了大哥。” 伍定远微微叹息说道:“我以前在西凉城做个小小捕快倒也知足常乐哪知道莫名其妙的卷进一场大案子现下得了这个唾手荣华不知怎地心里就是觉得不安。征北检校都制使这种大官旧日是想也不敢想现今居然让我碰上了还真像那麽回事唉!”他又替卢云添上一杯酒道:“卢兄弟我在京城里实在没有什麽谈得来的朋友就算做哥哥的求你留下来陪你哥哥吧!可别回去卖面度日了!” 卢云听他说得诚挚心下也是叹息不已暂且压下辞别之意。 伍定远酒意上涌说话也毫无遮拦卢云却内力深湛连饮数斗也无分毫醉意他听伍定远唱起西凉小曲说些昔年办案的风光少时终於醉倒卢云扶着伍定远慢慢街上踱着忽想起数月钱两人曾一同度过患难那时自己不也这般搀扶他? 卢云心中百感交集冬夜寒空落下一朵朵雪花伴着两人走回柳家大宅。 过了数日伍定远在京中找了处住所充作制使府邸规模虽不能与朝中大员相比但起居宽敞花木扶疏倒也有些气派。伍定远每日公务繁忙便在府里请了几个帐房师爷来相帮卢云则充作伍定远的马弓手平日随他赴校场鲍干有时也出些主意只是每逢柳府诸将大会卢云自知他与众将已有过节不愿同去伍定远也不勉强。 忽一日伍定远与卢云正在校场操练兵士营中守卒匆匆忙忙奔来说道:“伍大人杨郎中驾到。”伍定远一惊对卢云道:“杨大人来了我得亲去迎接!这儿你替我看着。”说着急忙奔出校场却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伍大人留步我刚巧路过此处只是想顺道来瞧瞧你。”伍定远与卢云一齐向那人望去只见此人俊美潇身形修长宛若玉树临风正是杨肃观。 杨肃观向伍定远微微一笑道:“伍大人近来军务还可顺利?”伍定远忙道:“多谢大人关心最近营中兵士习练如常末将不敢有怠职守。”杨肃观官居职方司郎中比伍定远的制使高了数品是以伍定远不敢稍有怠慢。杨肃观点点头见卢云自站在一旁问道:“这位朋友好眼熟敢情是……?” 伍定远连忙道:“这位是下官的知交好友姓卢名云大人若不健忘那日在柳侯爷府上见过他一面。”杨肃观啊地一声颔笑道:“原来就是这位兄台难得!难得!” 杨肃观外貌英俊看来还比伍定远小上几岁但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一派练达的模样。这时听他口称难得却也不知是褒是贬。 杨肃观不再理会卢云转头道:“伍大人你来京城也有好一阵了始终没能和京中名流结交过得几日朝中有个一品大员要办寿宴你好好打理准备别失了这个良机。”伍定远忙道:“这个自然多谢杨大人提点。” 伍定远久在官场自知应对进退之道他知朝廷大员若有喜庆婚丧职级较低的官员自须打理拉拢关系他初来京师不久这种应酬尤其要紧莫要被人闲话惹上说他是个不晓事的日後岂不无人照应? 伍定远满脸兴奋喜悦卢云却默上了心不置可否。 到得寿宴那日傍晚伍定远备了礼品却是一柄东瀛来的竹骨摺扇扇面精美画工优雅这类玩物颇受当时士人喜爱只是所费不赀足足花了伍定远半月饷银。 伍定远看看时辰将届便招来下人说道:“你们叫卢公子梳洗准备这会儿就要走了。”下人答应了自去叫唤卢云。 饼了良久伍定远枯坐一阵仍不见卢云出来看看时候已晚忍不住心火焚烧往日捕头的脾气一股涌上他走到卢云房前大声叫道:“卢兄弟怎麽这般慢手慢脚的又不是女人家你给快些了。” 伍定远叫了一阵卢云才打开了门只见他蓬头垢面竟然全无梳洗伍定远又气又急踱脚道:“卢兄弟啊今天是咱们结识京中显贵的大好日子你怎麽这般德行?”卢云摇了摇头道:“伍兄你自个儿去成了兄弟我上不了抬盘别给你出丑露乖了。” 伍定远伸手搔头急道:“卢兄弟啊!你怎麽这般不识好歹?像这样做人做事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出头了我不能放你胡搅下去快些来了这就跟哥哥走!”说着强迫卢云更衣洗面硬要携他同去。 卢云原本躲在房中读书见伍定远了脾气心想他也是一番好意何必惹他不快?也就从了。两人匆匆打点见天色已黑便快步赶去赴宴。到得那官员的宅邸家丁正要掩上大门伍定远连连挥手大叫急忙奔入这才没误了时辰。 才进到大厅只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厅上挂着寿联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卢云目光扫过只见厅里坐着十来个老者看来都是当朝要紧人物人群当中坐着一名老者红光满面精神健旺正自高声谈笑却是柳昂天。他身後站着一个年轻男子面目看来与柳昂天颇为神似当是他的子侄辈。 柳昂天身边坐着一名老者看来略带病容卢云一见之下忽地全身剧震不禁往後退了一步那人竟是当今兵部尚书、钦点状元顾嗣源。 卢云万万想料想不到他竟会在此时此地见到顾嗣源一时脑中嗡嗡作响想起在扬州的诸多往事忽地一阵伤感又想到顾家二姨娘的势利无情卢云不由得叹了口气只想转身离开忽地一人把他拉住却是伍定远只听他道:“等会儿就要开席了你可别到处乱跑这是兵部尚书的宅子啊!” 卢云颤声道:“今儿个是顾……顾大人做寿吗?”伍定远微微颔说道:“不是他却又是谁?这顾大人日前才接下兵部尚书朝廷谁都要卖他面子。就连咱们柳侯爷也来祝寿可见一般了。” 卢云心神杂乱只见来往宾客衣着光鲜举止有礼只觉自惭形秽伍定远的话连半句也没听进只唯唯诺诺的敷衍。过了片刻顾家家丁见宾客齐聚便开宴入席众大官你推我让人人笑容满面一阵拖拉终於照着官职年岁坐定。卢云挤在人堆中观看一时怔怔出神只见顾嗣源比当年分别时老了几分背也有些驮了脸上虽然堆着笑但那满脸皱纹却加倍衬得老态龙钟。 忽然一名家丁走来向卢云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请您入座吧!”卢云一愣回头一看伍定远不知跑哪去了卢云深怕顾家家丁识得他连忙转过头去也不答话自行在偏厅找了位子坐下。 那日他以盗匪之身被逐出顾府自知对不起顾嗣源的一番厚爱实在不愿和顾家的人再见面此刻的他坐立难安却又舍不得走那是为了什麽?卢云心中一酸用力的摇摇头他不能多想也不敢再想。 席上菜肴甚丰众宾客畅怀谈笑卢云这桌地处偏听坐的多是一众大人的侍卫随从只见他们交谈敬酒看来彼此相识已久卢云自无心思听他们说话只低头沈思。 一人见他闷闷不乐道:“这位朋友有些面生不知高姓大名?在何处高就?”卢云心神不宁摇头道:“在下无名无姓现在伍制使手下教练士卒。” 那人见卢云不想多言却也不动声色只道:“原来是军中将官失敬!失敬!”说着向卢云敬酒卢云嗯的一声也不推拒随口饮了。 那人笑道:“老兄看来初到京城想来对咱们京城的人物不甚相熟待我替你引见一番。”同桌宾客一一向卢云敬酒众人见他面色愁苦满脸爱理不理的神气都是暗怒在心。 正饮酒间一名宾客忽然站起神色兴奋地说道:“啊呀!大家快看!扬州第一美人出来啦!”众人面带欢容争先恐後的涌到厅上观看卢云自不和他们起哄仍坐在席上自斟自饮。 只听众人低声谈笑品头论足一人赞道:“这扬州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可把我们京里的姑娘都比下去啦!”另一人道:“扬州自古地灵人杰美女无不聪颖过人才貌双绝这下总让你见识了吧!” 又一人笑道:“这美女是何来历?可是寿星顾大人的小妾?这般福顾大人可消受得了吗?” 一旁宾客忙拍了那人脑门一记骂道:“你可别胡说八道这位姑娘就是顾大人的独生爱女堂堂的千金小姐你别乱放狗屁了!小心惹祸上身!”那人忙道:“该死!懊死!看我这张狗嘴多会惹祸!” 众人嘻皮笑脸争先恐後种种神态却难一一描绘。 卢云听到这里手上酒杯竟掉落在地当地一声打成粉碎他站起身来远远往大厅看去只见一名美女俏生生的走了出来那女子身形婀挪美目流盼向顾嗣源盈盈下拜。 卢云已然认出这女子便是他朝思暮想无日或忘的顾倩兮相别经年顾倩兮更出落的美貌动人卢云心神混乱全身微微颤动。 一旁宾客低声谈笑说道:“这位顾家千金这般美貌可对了婆家没有?”另一人笑道:“咱们京城里风流公子还怕少了吗?谁不是卯足力气好求这桩亲事?”“是啊!那些达官贵人的公子们哪个不是3天两头往顾家跑?”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嬉闹不休。 卢云往厅上看去果然几名俊雅的年轻公子纷纷围拢正与顾倩兮谈笑说话只见她容光焕神态大方果然是官家大小姐的气派几名贵公子往她身边一站众人都赞男方轩昂女方娇美好不匹配。 卢云别过头去心道:“我怎麽还有这非分之想不是太痴太傻了吗?顾大小姐是什麽身分我又是什麽出身?卢云啊卢云!你还看不开吗?” 他坐回席上一言不便即喝乾了一壶酒酒入愁肠分外醉人 饶他内力精湛这时也是不胜酒力。同桌几名宾客有意戏弄他更是连连敬酒卢云酒到杯乾来者不拒霎时喝了百来杯远处宾客轰闹声不住传入耳中卢云心中悲苦只想借酒浇愁想起自己不过是个小小面贩今日能在此处饮酒还是靠得旁人提拔他心中有个声音不住地嘲笑自己好似在笑他自不量力痴心妄想浑浑噩噩间再也支撑不住醉眼惺忪终於趴倒在桌动弹不得。 一旁宾客叫道∶“喂!快起来啊!咱们再喝!”卢云咕哝一声含糊地道∶“再喝!来!乾了!”口中不住嚷嚷却是爬不起身来。 卢云醉倒席上自是无人理会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啊呀!怎麽有个人醉倒在这儿?”那人口音带着浓浓的南方味儿似乎是顾府家丁卢云醉得人事不醒也不理会。那人啧了一声将卢云扶起说道:“这位公子你醒醒该回去啦!” 卢云张开双眼只见厅上空空荡荡的宾客已都告辞只有一名家丁扶着他卢云斜眼看去那家丁却是当年的旧友阿福。 卢云吃了一惊酒醒了大半天幸阿福看向一旁二人并未正面相对。卢云怕给人认出当下急忙起身举袖掩面勉强走了出去。只是酒喝得多了猛地一阵头晕双腿一软竟尔滑倒在地。 阿福皱眉道:“这位公子你可还成吗?要不要请人送你回去?” 卢云倒在地下摇头道:“不了……我歇一会儿就成……”阿福低声咒骂:“哪来的醉鬼真烦人。”走上前去便要拉他起来那卢云却不争气忽地恶心呕吐只弄得偏厅腥臭无比、满地肮脏。 阿福惨然道:“这位公子你赶快走吧!不要弄得我们这儿乱七八糟的!”其他几名家丁见有人倒在地下便也围拢过来议论纷纷。众人正嘈杂间忽听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道:“你们去倒杯茶来让这位公子歇一会儿。” 这声音好不娇柔亲切却让人心中一震。卢云趴倒在地偷眼看去却见一名美貌女子朝自己望来他心头大震那女子清丽绝俗、淡雅宜人不是顾倩兮是谁? 卢云本就不愿见顾家小姐何况他这时满身污秽丑态毕露?他急忙举袖遮了头脸嘶哑地道:“多谢小姐好意在下已然好些了这就告辞。”说着站起身来背对着众人急急往厅外奔去。 彼倩兮见他举止好生无礼料来醉酒未醒却也不以为意便轻声道:“公子酒醉未醒行路时请多小心。” 卢云听她这麽一说霎时之间忆起两人在扬州分别的情状。他一时悲从中来不禁泪如雨下只把头低了疾疾冲了出去。 一名家丁道:“这人好生古怪醉成这幅德行真是莫名其妙。”顾倩兮看着卢云的背影也是摇了摇头。 卢云一路东倒西歪、高高低低好容易才闯出顾家大门他独个儿站在街中黑夜幽深难辨方位也不见伍定远的踪影他长叹一声索性找了处街角迳自躺平此时他心中愁闷远远瞅着对街顾家大门明知心上人近在咫尺但贵贱相隔却叫他情何以堪?相别年馀顾倩兮早已是无数名士心仪追求的才女自己却仍是穷困潦倒的逃犯言念及此卢云胸口闷只想立时便死。 忽然一人向他奔来喜道:“太好了这可找到你了。”卢云睁眼一看却是伍定远的管家。那管家道:“老爷吩咐叫我过来接公子回家老爷说他今晚有应酬恐怕不回府了。” 卢云点点头心道:“难怪我在宴席上找不到伍兄原来他自去交际了。唉!我到处给他惹祸添忧他还这般待我也真难为他……”卢云任凭管家将他扶起一同回府。 第六章 火贪一刀 打从顾家寿宴後卢云竟似变了个人整日都在市坊酒肆里鬼混连校场也不去每月饷银倒不曾少领分文尽化为美酒落肚伍定远看在眼里自是忿怒只是他公务缠身难以管涉有时忍不住责备他几句见了卢云那幅掉儿琅当的神气也知道无法可施。 这夜卢云又喝得醉醺醺的满身酒气的回到制使府中此时天色已晚卢云不想歇息一人拿著酒瓶独自坐在院中怔怔出神。 正醉沈沈之际忽听书房里有人说话却是管家的声音只听他道:“这位卢公子做事也太轻浮了些每天不上工也就罢了那马弓手的饷银倒也照领不误整日喝酒玩乐看他一脸读书人的样子真不知他书读到哪里去了。”书房中另有一人听来颇似帐房的声音说道:“这个卢公子好像是我们老爷的救命恩人老爷这么纵容他也是想报答他的恩情。”卢云听他们说到了自己虽然无意探听但一句句对答自己钻入了耳中。 管家哼了一声说道:“这年头好人难做啊!听说老爷费了好大的工夫想把这小子送入柳将军府中做官谁知道这小子目不识丁居然敢在将军府中大谬论害老爷被狠狠刮了一顿你说可不可笑?”那帐房吃了一惊道:“我和这位卢公子谈过几回此人确实有些见识怎么会如此不晓事惹出这种祸端来?”管家哈地一声冷笑道:“他有见识?我告诉你这小子本来是在王府胡同外卖面的小贩哪!你这人眼珠可生哪去啦!”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可知道那天在柳侯爷府上咱们伍大人可是给那些军官老爷下跪磕头求情哪!不然那姓卢的小子这般说话那些军老爷还能容他活到这时候吗?”卢云听到这里全身有如泼上了一盆冷水酒醒了七八分。寻思道:“原来那天还有这么件事!想不到伍兄为了维护我竟然向那些军官老爷磕头下跪我实在对不起他。”他转念一想:“我如何能留在此处?伍兄对我仁至义尽我又何必再给他添麻烦让他为这些虫蝇小事心烦?”卢云站在院中整理一下衣衫一股傲气由然而生心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京城便有怎地?我便回去卖我的面却又如何?”随手把酒瓶一扔大踏步地朝大门走去。 卢云此时於世情看得极淡人生悲欢离合匆匆数十载於他已是过往云烟。他缓缓走出制使府此时伍定远尚未回府卢云自知此番离去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此时卢云连书信也不想留下萍水相逢路见不平这般的朋友交的也算值得又何必再去添扰人家?就这样走吧!卢云离开制使府独自走在街上一路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中却又经过顾家大宅门口他心中一惊暗道:“我就这么放不下顾小姐吗?莫非我直念著她就怕再也见不到她?我……我到底怎么了?”卢云看著顾家大门知道顾倩兮便在里头他心中有个声音呐喊著去见顾倩兮一面吧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凭他此时的武功若要翻墙而入实在轻而易举。只是想要移动脚步双腿却如灌满了醋竟是举步维艰。 “她……她还记得我吗?当年我也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小斯又不是她什么亲人……京里那些贵公子谁不是强我百倍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就算她还念著我现下的我又能如何呢?一个穷困潦倒的逃犯不过是惹她伤心罢了。”卢云心中一酸叹了口气缓缓走开他见到街旁有个小酒铺里头冷清清、空旷矿正合了他此时性情卢云坐了进去吆喝了一壶酒满怀心事之中只有自饮自酌。 卢云以手支额往对街望去只见顾家的楼宇在夜色中依稀可见酒入喉头一时自伤身世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 忽然“拍”地一声一把刀重重的摔在桌上卢云一惊猛地抬头起来只见一条大汉双手环胸目光如电正自望著自己。 卢云一怔正要说话那大汉却笑道:“老兄无病无痛为何长吁短叹?” 卢云尚未回答那大汉迳自坐了下来道:“趁著夜色不坏咱们喝个两杯如何?” 卢云细看那人只见他三十来岁长得是高鼻鹰目身高膀粗神态极其威武却不知是何来历。那人取出一锭银子扔给店家道:“今夜我和这位朋友喝上几杯你给伺候著。”那店家大喜过望连连哈腰赶紧做了几个热炒出来。 卢云微一拱手问道:“阁下贵姓大名如何来到此间?”那大汉目光一扫脸上露出剽悍神气说道:“在下姓秦双名仲海。”卢云啊的一声只觉这名字很熟不知在何处听过。 秦仲海道:“我目下在左从义总兵麾下恰从北疆归来。” 卢云脑中电光雷闪想起那日在柳府中谈论军机那中郎将石凭曾提过一名年轻副将正在边关辅佐左从义似是唤做秦仲海莫非就是眼前这人?卢云不知他为何会找上自己难不成是要报自己当日言语无礼之仇?当下微微戒备。 秦仲海道:“我打边关回来方入京师数日听旁人说道有一名公子在柳府生事都说此人在柳将军府上言语狂妄讥嘲石凭大人可有此事?” 卢云心下一凛知道他说上正题了暗道:“看来又是一个寻事之人我反正京城也不想留了便是当今圣上为难我却又有何惧之?”当下不惊反笑淡淡地道:“在下见那石大人言语可笑无知至极一时之间狂性作便多说了几句。我自小就是这幅脾气对错是非含糊不得。” 秦仲海不动声色说道:“照公子这么说来左总兵布下的阵形确实大错特错一无是处?我还听人说起公子曾言此阵三月之内必然为敌所破可有此事?” 卢云心中一动想起那日自己曾夸下海口说道三月之内若是左总兵的山寨未被攻下自己这颗脑袋就不要了莫非这人真是来取自己的级?但此时卢云早已看开身外之事听得秦仲海提起此事只是微微一惊便又镇静如常笑道:“秦将军若是想为石大人出气要好好教训一下小可卢云倒也不会推拒自当奉陪。” 秦仲海哈哈一笑伸出手去给卢云斟了一杯酒卢云举手接过正待要喝猛地一阵掌风袭来秦仲海竟出掌来攻卢云见他掌法精妙斜斜地往自己胸口劈来已是不能不守。 卢云一声轻啸伸手向那人手腕格去用上了三成真力秦仲海笑道:“来得好。”招式一变三指拢起使个鹤嘴翘迳往卢云腕上穴道点去手法快得不可思议。 卢云细看秦仲海的招式自己无论怎么攻守手腕上下九处穴道都会被点中慌忙之中不及细想霎时握紧五指化手刀为正拳直直向秦仲海门面打去。这拳若是打实以卢云此时的功力便是一头牛也能给打得骨断筋折何况一个活人? 这招一出秦仲海也是一愣原本卢云以手刀来攻无论如何攻守穴道必然受制本来秦仲海以为胜负立判想不到卢云又有这种怪招生将出来。 秦仲海大喝一声手腕一翻化鹤嘴为虎爪一瞬间手臂暴长也是往卢云门面抓落。这招後先至不待卢云的拳头碰及门面便能将卢云重创端是厉害无比。 两人交手数招卢云心中已是骇异无比他生平动手之人中自是以昆仑掌门卓凌昭武功最高自己险些在他手下送命这秦仲海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变招之多之快竟不比卓凌昭稍逊委实可畏可怖。 卢云这时满心疑问手上又连连遇险脑筋忽地清楚起来知道自己如果比拼招式决计讨不了好处不如以内力见真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掌向内运起十成真力呼地一掌重重向秦仲海推去拼著自己脸面给抓伤也绝不让秦仲海占得上风使得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绝活。 秦仲海见他这般硬拼不敢怠慢横掌当胸以逸待劳硬生生接下卢云开碑裂石的雄浑内力刹那间两人掌力相交砰地大响。 卢云只觉秦仲海内力刚猛至极一个个浪头冲向掌心重重叠叠无止无尽。此时卢云习练内力已有两年余仗著“无绝心法”的大威力内力已不弱於江湖一流好手虽在秦仲海强攻之下勉力承受却也不见得为难。 约莫一柱香时间秦仲海仰天大笑将掌力一撤道:“好!想不到公子内力如此深厚佩服!佩服!” 卢云见秦仲海如此说话心中讶异正待回话只见秦仲海忽地离桌向卢云躬身拱手道:“在下做事向来莽撞惊吓了公子还乞海涵。” 卢云见他前倨後恭不知他真意如何正感奇怪秦仲海已坐了下来跟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本以为公子只是个读书人万万料想不到武功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卢云疑惑之间只是嘿嘿两声不见其他。 秦仲海笑道:“我才回到北京将军府里那一大群蠢蛋就围上来在我面前把你胡骂一通这些人说你怎生狂妄怎生无知云云嘴上说得真个难听!” 卢云听他以蠢蛋描述柳昂天的部将倒似有意为自己分辩不禁一愣忙道:“秦将军此言何意?” 秦仲海笑道:“他***此言何意?老子一听将军府的白疑骂得你狗血淋头又把你说的话话转述一遍我原本蛮不在乎哪晓得越听越惊全身凉了半截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精辟见解!这个叫卢云的小子未赴战地单凭一张臭图便能洞悉军机至此真乃是旷世奇才!***咱们再喝一杯!”说著竖起大拇指又替卢云斟上了酒。 卢云听他称许自己只呆了半晌跟著叹了口气黯然道:“卢某一向口快从来都是得罪人多讨好人少。秦将军何必为我开脱?” 秦仲海呸地一声道:“卢公子不必过谦那就显得虚伪了!古来名士豪杰岂能与凡夫俗子共处?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何必讨谁人情?”他举起酒杯道:“本以为天下太平多年已然无人能知兵法谁晓得陋巷之中方有卧龙!来秦仲海敬你一杯!”说著举起杯来一口喝乾。 卢云听他以“卧龙”相比心中忍不住震汤卧龙哪!那是多少读书人心中最高的境界?助楚则楚胜助汉则楚亡天下有更快意的事吗?他一时怔怔出神。 秦仲海夹了块牛肉大口咀嚼囫囵地道:“我听那群王八蛋骂了你一通一时心中大喜心想这种奇才不能不见。连夜打听之下赶到伍定远那儿谁知他的管家说寻你不到怕是出京去了我想万万不可错过了时机问了你的相貌打扮赶忙在京城里四处寻找天幸给我在这儿遇上啦!看来老子运气不坏半点不坏!”说著哈哈大笑又喝了一杯酒模样甚是随兴。 卢云听他说得真挚又对自己如此推崇虽与此人并不相熟心中仍是十分感动。 秦仲海笑道:“将军府这些酒囊饭袋除了吹牛拍马还能做什么?全都瞎了狗眼!卢公子允文允武旷世奇才乃非常人也来来咱再敬你一杯。” 卢云拱手谦逊慌忙道:“秦将军错爱了。”这回终於举杯起来两人一饮而尽。 秦仲海喝了这杯却是愁眉苦脸只听他唉声叹气说道:“唉!这伍定远真是好福气有你这等豪杰相随想我秦某征战多年至今连个像样的帮手也没有。卢公子不知你现下做的是什么差事?可是禁军虎轿营参军?还是兵部车驾?” 卢云听他所言都是上了品级的官爵自己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小职位连“官”这个字都称不上忍不住苦笑道:“承蒙伍制使提拔我目下在他身边任马弓手。”马弓手不过是马军小卒连编制也无领得是小兵小卒的饷。 秦仲海愣了半晌慢慢眼光中蕴起怒火忽地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只震得木桌四分五裂碗盘掉落满地。那小二先前见他们打起架来已是担心害怕这时又见秦仲海这等模样更是吓得缩在一旁。卢云见他无端怒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也是大吃一惊急忙退开怕他又暴起动手。 秦仲海怒道:“他***!伍定远要你当个马弓手?那何不让诸葛武侯去扫大街?又为何不叫张子房去挑大粪!”一时怒斥连连如同猛虎狂啸。 那武侯就是昔日三国的诸葛孔明张子房则是汉初三杰中辅佐高祖的张良卢云听他话中之意竟是如斯抬举言下之意更是替他打抱不平。只是这人行事出人意表实在不知要如何应付卢云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相劝。 猛见秦仲海沈肩弯腰刷地一声拔刀出鞘刀上竟带著火红的光芒黑夜之中分外夺目。秦仲海说道:“放我『火贪一刀』在此就见不得虎落平阳之事!卢兄弟你日後出路著落在秦某身上便了。” 卢云呆了半晌道:“秦将军不必如此我反正要离开北京了你千万别为小人费神。” 秦仲海还刀入鞘奇道:“你要离开京城?那又是为什么?”卢云叹了口气满是无奈之意一边把木桌扶起一边收拾地下的碗盘店家连忙抢上给两人换上了碗筷。 秦仲海见卢云满腹心事料想一时套问不出便道:“卢公子反正你便是要走也不急於一时你跟我来我让你见识些新鲜把戏到时卢公子若是要走却也不迟。”说著转身出门示意卢云过来。 他见卢云兀自坐著迟迟不举步似有迟疑之意便朗声道:“卢公子智勇双全何必畏惧?秦某难道会害你吗?” 卢云见这人处处透著怪异可又不像要对自己不利他沈吟片刻暗想:“看这人的模样当是个豪迈果敢的人物不同於将军府那些势利之辈与这种人物交往也不算枉然。” 想起过去数年来的历练始终没有一个真正的知交好友与伍定远虽曾共历患难但两人日後际遇相差过大已有话不投机之感眼前这个秦仲海看来英风爽飒绝非小气无耻之徒想来人家何等身分尚且簧夜来访又何必拒他於千里之外? 他霍地站起道:“承蒙将军错爱在下岂敢推拒?” 当下卢云便随秦仲海出门两人一前一後在大街上缓步而行。 行不片刻街旁一人朝他二人奔来身著戎装向秦仲海躬身行礼跟著牵过两匹高壮骏马秦仲海道:“卢公子请上马吧!”卢云不疑有他轻轻一纵便即翻身跨坐秦仲海一驾缰绳纵马先行飞驰而去卢云紧跟在後。 双骑奔至城门守城的军官一见秦仲海立时奔上来喜道:“秦将军来啦!可是要找小人喝酒?”秦仲海哈哈一笑说道:“过两天我再找你寻乐你先开了城门!”他取出令牌让那军官验过两人飞马出城。 秦仲海一路往城郊驰去深夜之中月光映在道上别有一番凄清卢云回望著北京城一会儿想起顾家小姐一会儿又想到伍定远心中五味杂陈。 行不多时只见秦仲海往一处荒僻山丘驰去银白月色下只见山道荒烟地下兀自积著残雪卢云心中犯疑不知秦仲海为何要领著自己到这人烟罕至的地方莫非是要对自己不利?但他转念一想寻思道:“这人看来是个豁达大度、不拘小节之人绝非卑鄙无耻的小人。如果他真要对我不利大可在酒店中与我破脸又何必大费周章把我引到荒山野岭再动手?”言念及此心中踏实许多。 行到峰顶秦仲海斗地翻身下马卢云忙勒住疆绳也跳下马来只见此处荒凉寂静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异之处。 秦仲海似乎知道卢云的心思说道:“我想这儿空旷宁静是个说话谈心的好处所倒没什么用意。卢兄弟随意坐吧!”说著仰天卧倒。 卢云也不说话只离鞍下马自坐地下。 秦仲海道:“今夜月色明亮你瞧这北京城清清楚楚的在你脚下哪!”卢云从丘上望下只见月光照耀著北京城楼台房舍城墙瓦弄莫不在眼前。卢云想分辨出顾家大宅一时却看不真切。 秦仲海哪知道卢云牵挂心上人只道他要找皇帝老儿笑道:“卢公子要瞧紫禁城吗?你瞧就在那儿了!”说著朝一处指去卢云引颈眺望只见大小宫殿重重叠叠煞是雄伟这京城历经数朝整建规模宏大早非天下任何名都可比。 秦仲海仰天长笑说道:“卢公子任他皇帝老子再大这时也在我们两人脚下睡觉!哈哈!哈哈!你奶奶个雄!” 卢云惊得呆了他虽然个性激亢、多遇逆境却从未说过如此大逆狂言一时呆呆的看著秦仲海。 秦仲海仰天吟道:“少时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卢云知道这几句词出自“鄩阳楼记”过去曾盛极一时只是三十年前朝廷因故查禁就甚少人再敢提及这几句词意思是说“我年轻时候读过多少经史子论长大以後又屡经历练好像一只老虎伏在荒野里磨著爪子等待迹的一日。” 秦仲海又吟道:“谁知刺纹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日若得报冤雠血染鄩阳江头!” 这几句的意思不难了解正是“哪知道我变成罪人流放到江州做囚犯脸上还被刺上了花纹如果有一日我能洗雪我的冤屈我一定要用仇人的血染红那鄩阳江头啊!” 卢云想著这几句话这几年自己饱受世人嘲笑排挤空有一身文武干才却被迫卖面维生浪荡江湖忍不住一声清啸。 秦仲海道:“大丈夫当执三尺青锋血战南北纵横当世这才不枉了此生!卢公子你说是吗?”卢云想到自己被人陷害莫名其妙的成为逃犯断却他一生出头之路不由得叹了口气。 秦仲海伸过手去握住卢云的双手朗声道:“卢公子你我素未谋面秦某却为何找上你来?” 卢云尚未回答秦仲海却自问自答道:“一来只为秦某看不惯世间凉薄最恨英雄不得志听闻兄弟的处境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这才作兴相邀;二来我征战多年手下虽有猛将却无一个运筹帷幄的策士日昨听人提及兄弟星夜便来相寻卢兄弟我实话实说你可愿意在我麾下效力!” 月光下只见秦仲海情真意切卢云心下感动情知秦仲海确实见重只是过去不是没有人赏识自己想那兵部尚书顾大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卢云心中一阵激汤他遥望星空寻思道:“我自始至终难忘功名却阴错阳差地成了罪人以致今日有国难投、有家难奔糟蹋了这一身的抱负我……我当真一世卖面度日?可我……我一身是罪却要我如何答应他?”他咬住了牙良久不语。 秦仲海见他沈默忍不住道:“卢兄弟为何不答应?莫非看不起秦某?”卢云轻叹一声道:“对不住秦将军的好意我不能答应。” 秦仲海嘿地一声大声道:“你打算这样过一世么?就这般做个无足轻重的面贩么?” 卢云身子一颤耳边忽地响起自己在山东大牢里说过的几句话。 那日狱卒百般打他只想要他低头认罪但抵死不从的他却从嘴里吐出了心中的志愿在生死交迫、苦难袭身的一刻他仰天哭叫:“我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那临危的一刻他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熬过苦难忍人之所不能忍只因他求的是一颗圣贤心。 卢云出身微贱父母都死在贫病交迫之中一个佃农之子靠著在庙里做粗工活了下来十余年寒窗之苦只为平反自己平反天下。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是一个毫无将来的逃犯。 卢云泪眼朦胧猛地低下头去叹道:“秦将军我也不瞒你卢云三年前科举不中沦落江湖方今有案在身已是待罪之人。”他擦去泪水望著脚下的京城续道:“非是卢云不识相不懂得将军的好意但想我卢云一个亡命之徒一身罪孽你却要我如何担当?”说著把当年如何受人诬陷如何被迫逃狱如何奔波南北等节一一都说了只略掉扬州顾家一段以免连累顾嗣源。 也是卢云这几日心中闷的狠了他自扬州以来不论是亲厚如顾嗣源、患难如伍定远他都坚忍身世不说谁知这时却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朝廷命官说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秦仲海听罢忽地仰天大笑卢云从未与人吐露身世这时竟遭讪笑不由得大怒喝道:“秦将军!我把**说与你听你却这般笑是何意思?” 秦仲海收敛神态庄容道:“卢兄弟息怒我只是笑你好生脸嫩我军里十个八个都是囚徒犯下迷天大罪、杀人放火的秦某都收留了还怕你这点小小事情?” 卢云闻言一愣奇道:“竟有这等事?秦将军领得可是天兵禁军啊!” 秦仲海笑道:“说是天兵名唤禁军还不都是个扛刀卖项的苦力?都说好男不当兵你想谁放著好好生计不干却在军中晓行夜宿烂命一条富贵也没瞧个影儿?要不是犯了教条落得有家难归谁想冒那生死大险啊!实在话一句:便是街边乞食也强过远配边疆。” 卢云摇头道:“边疆辛劳、沙场战死在我都是小事只是我身上有罪即便投身军旅只怕也不能出头到死都是无名之辈想来不知有多少闲气要受。不如回江湖度日倒还落得自在。” 秦仲海伸出蒲扇般地大手重重一记拍在卢云肩上大声道:“卢兄弟这是什么泄气话?他日咱们干下大事业北灭匈奴西破羌戎到那时甭说你那一点小小过错就真个杀人越狱还怕皇帝老儿不赦你那一点小罪么?届时不但还你一身清白说不定封侯受爵叫你一生富贵荣华!” 卢云原本心灰意懒此际听得秦仲海点醒他心中一震寻思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节?倘若我为朝廷立下大功获旨赦罪还我清白之身他日何愁不能再赴科考?” 卢云抬头望去只见秦仲海眼中尽是激励神色他心下感激颤声道:“什么官禄爵位我也不在乎只要能重见天日还我清白在下决不忘你今日之恩。”他心神激汤竟尔流下泪来。 秦仲海见他如此神情心下甚喜他紧握住卢云双手大笑道:“卢兄弟只要愿意拔刀相助凭公子一身谋略武功还怕不名动公卿吗?” 卢云泪流满面仰天长啸似要把那满腹冤屈直抛青天三千丈。秦仲海大喜也是狂笑不止这两人均是内力深厚之辈这时啸声震天那冈上本有鸟兽栖息都教他二人啸声震醒只惊得群鸦悲鸣小兽乱走。 却说伍定远这日刚自回府那管家却忙不迭地来报:“老爷你那姓卢的庄客不知怎地昨晚独自走了。”伍定远吃了一惊急问道:“这……这却从何说起?我这几日没工夫瞧他怎便生出事来?” 管家劝道:“老爷这姓卢的不过有些小恩情与你就在府里白吃白喝正事也不见他做上一件两件这种人去便去了你又何必著急?” 伍定远闻言大怒喝道:“胡说!这人是我生死弟兄同过甘苦共历患难我能有今日全是他舍命换来的!如今他不告而别定是觉得我亏待了他叫我如何不愧疚?”管家见伍定远了这许多脾气只有唯唯诺诺而去。 伍定远慌张间奔出门去便去寻访卢云下落他连著上了几处酒家都是卢云平日惯常去的地方却全然找不到人整整费了一日的工夫却一无所获。他叹了一声走进一旁的客店自要了一壶老酒自饮自酌起来。伍定远喝了两杯心道:“也是我这几日烦恼公务却把我这个弟兄给疏忽了。我和卢兄弟是过命的交情想不到他却不告而别唉真是从何说起……” 他喝了口酒又想:“自从黄老仵作给人杀了之後我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好容易才有这么一个生死至交他却这样离我而去。自今而後我又是一个人了。这漫漫京城岁月无亲无故却要如何排遣?”百般无奈中想到自己举目无亲的景况猛灌了一口苦酒眼角却有些湿润。 伍定远自小父母双亡一直在凉州衙门里打杂维生本来便要平平庸庸的渡过一生谁知到了十六岁那年遭逢了一个奇遇他偶然间帮助了一名落难的侠士那人为了躲仇家竟在西凉长居下来感恩图报之余便传了伍定远一身武艺到得他二十五岁那年那人也病死在西凉城死前吩咐伍定远要他作一名正直的捕快为世间伸张正义伍定远悲痛之余感念师恩便立誓做一名公人。 伍定远二十八岁那年接任西凉府捕头三十四岁便威震黑白两道连破无数大案只是他为官正直虽不至不通人情的地步却远比那帮贪官污吏来得严明如此一来朋友却少了没有半个知心。属下又多是奉迎拍马之徒那日在西凉马王庙外便已见识了世间冷暖相较起来路见不平的卢云是何等的可贵。 他喝了一口酒想起了卢云的许多好处忽地想道:“我这卢兄弟平日难得一笑镇日价愁眉苦脸的好像什么也不在乎想来他过去必有什么伤心事。唉……卢兄弟这人脾气太强从不吐露他的来历每次我问他他总是支支吾吾的难不成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他怎么不跟我这个做哥哥的明讲?” 他灌了一杯酒连连摇头又想道:“我们初识之时他还是个顶有骨气的人怎么到得後来却变成好吃懒做的醉鬼一个?回想起来好像打那回拜寿之後他就成了这个模样。究竟那天有什么事生?莫非顾尚书府里的人欺侮了他?还是怎地?”他是捕头出身外表虽然粗豪但凡事却极为把细此时便细细思索起来。 忽然一旁有人说话:“店家!看座!” 伍定远一怔斜目看去只见十来个锦衣卫装扮的人走了进来他心中一惊暗想道:“这些牛鬼蛇神又出来了!不过我现下是朝廷命官想来他们也不敢拿我如何!”话虽这般说但仍不愿与这帮人朝相当即背转身子低下头去。 只听一旁锦衣卫中有人说话说道:“安统领此次江大人交代了几件大事想来没一件好办你老可有什么对策?”却见一人面如重枣腰悬宝刀正是安道京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猛灌下一口老酒一人道:“老云啊!你就少说两句省得大家心烦。” 伍定远斜目偷眼只见进店来的校尉共有十来人但与安道京同桌的只有三人认得都是锦衣卫里的好手一人生得高头大马一张大脸煞是吓人名叫“雷公轰”单国易一人油头粉面脸上生了些麻子唤叫“九尾蛟龙”云三郎。伍定远这几个月来与京城人物斯混人面已是极熟便把这两人认了出来。 他转目再看却见余下的那人举止端凝气势不凡伍定远一见这人忍不住咦地一声心道:“怎么这人也入了锦衣卫?”眼前这人颇有来头与伍定远照过几次面乃是昔日刑部重金聘来的枪棒教习人称“蛇鹤双行”郝震湘。这人过去专教天下诸省武艺也曾远赴甘肃点拨过伍定远的武功只是此人个性正直不知为何和锦衣卫的人混在一起?伍定远心中颇感奇怪但他见安道京就坐在眼前如何敢相认?当下静坐不动。 伍定远佯装喝酒却听那云三郎道:“想来也真呕的原本伍定远那混蛋便要给咱们拿住谁知道半路给那姓杨的劫走真***不是东西!”伍定远听他们提起自己心中微微一惊想道:“隔了这许多时日这些人还是念念不忘那张羊皮看来我平日还是要多加留意以免著了他们的毒手。” 那“雷公轰”单国易接口道:“是啊!想不到杨郎中居然敢在我们面前出手瞧他年纪轻轻的一个书生却有这个胆子。”云三郎笑道: “***区区一个杨肃观要不是瞧在他老子杨远的面上便十个也杀了统领大人您老说是不是啊!”安道京面带不豫只低头喝酒却不接口。 那“蛇鹤双行”郝震湘一直低头不语这时忽然道:“两位适才所言实是大谬不然。”云三郎脸露不悦之色哼了一声道:“郝教头此话怎说?” 郝震湘虽已四十来岁但投入安道京麾下的时日却不甚长不过他武功高强办事周到这几个月来积功升等上去得比谁都快原本只是外省的校尉目下已是安道京身边的得力助手云三郎等人看在眼里自是又妒又恨老早便对他心生不满此时又听他说话无礼对前辈毫无礼貌忍不住便想作。 郝震湘道:“这位杨郎中身怀绝艺万万小看不得。倘若两位心存轻视恐怕日後要吃上大亏。”云三郎冷笑道:“听你把他吹上天去啦!这杨肃观有什么本领你倒给我说说。” 郝震湘道:“这位杨郎中的师父不是别人正是少林寺达摩院座天绝僧想来各位也听过他的大名江湖公认此人为少林第一高手杨郎中是他的关门弟子武艺如何可想而知了。” 云三郎嘿黑一笑说道:“什么天绝僧、地绝僧这老和尚久不在江湖上行走了不过是废人一个少林寺除了这个老东西以外大概也拿不出什么好手来吓唬人啦!”郝震湘摇头道:“『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这两句话大夥儿听过吧!少林寺的四大金刚人人武艺高绝四人的武艺都足以开山立派扬名江湖何况寺中第一高手天绝僧?云都统说话可得小心些了。” 云三郎心下狂怒正要作忽听单国易笑道:“喂!你倒说说若以我的武功与四大金刚较量胜负如何?”郝震湘面无表情道:“若以真实武艺较量寻常门派的掌门都与四大金刚相差甚远更别说是单兄了。实在话一句便是你们几人合力也不见得讨得了好。” 伍定远听这位枪棒教头侃侃而谈言语之间颇具气度丝毫不以赞扬敌人为耻可说是极厉害的将才心道:“听说锦衣卫近年来江河日下用的都是江湖上第三流的人物便如这云三郎之类的家伙。不知这安道京怎地开窍居然懂得重用郝震湘这等高手真是奇怪至极。只是这郝教头个性刚直很容易得罪人想来他这话已然开罪这几人。” 果然云三郎怪眼一翻气往上冲怒道:“好家伙!你说我们几人合力也斗不过少林和尚?那么你呢?凭你郝教头的手段可是四大金刚的对手?” 郝震湘面无表情道:“凭我的『蛇鹤双行』足与少林灵真的『大力金刚指』一拼。” 云三郎大怒与单国易互望一眼两人一起站起身来说道:“既然郝教头如此悍勇我们两人决定联手向你请教几招。” 郝震湘望了安道京一眼看他如何吩咐云三郎看出他的用心冷笑道:“姓郝的你听好了有货有料何不现在见个分晓?又何必找人撑腰?你有种便出来单挑生死由命愿赌服输要给活活打死了也算自己祖上不积德。怎么样?” 郝震湘神色俨然伸手往门外一指道:“既然如此大夥儿外头说话。”说著便要站起身来。 伍定远心下暗笑:“锦衣卫里全是些酒囊饭袋如何容得下郝震湘这等人物?且看安道京如何调解是非息止干戈?” 眼看锦衣卫众人便要自己干起来安道京连忙伸手拉住郝震湘温言道:“郝教头请坐。”跟著向云三郎喝道:“你们两个给我坐下郝教头是什么手段你们过几日便能见识了猴急什么?” 云三郎心下不服大声道:“统领!你这般维护这个小子如何让兄弟们服气?他进来得晚升得却比谁都快平日讲话又狂妄自大若不能教训他一番只怕这姓郝的连自己是谁也搞不清啦!” 云三郎平素最爱颜面见郝震湘说话时没给他面子不由得怒火中烧居然在京城客店之中大暴门户中的长短事。 安道京见众人都有不满神色笑道:“怎么了兄弟们这样小气?郝教头是我一手提拔的你们有何不满?” 云三郎哼了一声道:“统领千对万对就是弄错了这个混蛋。凭他也配当什么教头?要跟他过招却像只缩头乌龟似的。” 郝震湘猛听此言双目一翻两眼精光暴射而出。一旁“雷公轰”单国易见他这幅模样冷汗流了一身那云三郎却浑不自觉兀自大声数说。 安道京这几日心烦无比为了江充交代的公事已然焦头烂额深怕有所闪失这才找来郝震湘这等硬手希望他能化腐朽为神奇把几件大事办得妥妥切切。待得杨肃观上了奏章在皇帝面前数落他的不是说他在王府胡同如何胡作非为如何骚扰王公大臣更让人感到忧心烦闷。想到近日连遇艰难属下还闹成这等模样心中气愤已极不觉大喝一声:“他***雄!”众人听他怒喝都是一惊纷纷安静下来。 安道京猛灌了一碗烈酒大声道:“郝教头是什么身手?你们两人购得上资格去领教吗?那日为了伍定远走脱的事昆仑山硬派我们的不是和咱们说僵了在江大人面前大打出手结果人家不过出来了两个人就打下咱们十八名教头看得江大人连连摇头!那时你们两个畜生在哪里?” 云三郎咳了一声似要说话安道京用力一挥手把他的话头压了下去跟著站起身来指著云三郎的鼻子猛骂:“你这死小子给我搞清楚些要不是那日郝教头恰巧在场出手抵御你们又有谁挡得下『剑蛊』屠凌心?他这种手段难道不该升为枪棒总教头么!你们两人既混蛋又糊涂给我好好反省了!” 这事伍定远也颇有耳闻听说昆仑山火并锦衣卫在江充面前把十来名好手打成重伤锦衣卫闹了个灰头土脸成了京城里的大笑柄。原本锦衣卫已然全军覆没要不是台下忽然跳出一名校尉和“剑蛊”屠凌心激战数百合安道京早已被革职查办哪能坐在这里号施令?只是伍定远万万没想到那名校尉却是旧日刑部聘来的枪棒教习人称“蛇鹤双行”的郝震湘。 云三郎道:“那时我不在京城要是我在哪!哼哼连卓凌昭都一并拿下!”安道京大怒重重在桌上拍了一记骂道:“放屁!放屁!光吹牛皮的混蛋!”云三郎吃了一惊低头不语。 郝震湘低声道:“统领息怒这里耳目众多不宜谈论公事。” 安道京叹息一声又喝了一大碗烈酒云三郎等人被数落一阵面上无光但心中仍是不服犹在咬牙切齿两眼直觑著郝震湘心里说不出的痛恨。 安道京心烦意乱眼见属下不和前途未卜只有借酒浇愁当下连尽十来碗烈酒犹觉不足。 众人吃喝一顿後便欲离去云三郎叫过掌柜喝道:“这顿饭全算在直隶衙门的帐上你们几时去收爷爷都会给你们方便!”掌柜陪笑道:“是!是!爷台们肯来小店光临已是小人三生有幸怎么敢要爷台坏钞?” 郝震湘冷眼旁观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鼠窃狗偷之辈便是这种行径!”云三郎怒目暴喝:“怎么样?看不惯吗?**你奶奶!” 郝震湘冷笑道:“我们若是缺钱花用只管上大户人家取去富老爷他们有的是钱如何坏了这些穷苦百姓的生意?想安统领乃是当朝从六品的大官昔年武举的榜眼怎能到处吃白食做这等小气之事?咱们锦衣卫的名声全是给你们这种人搞坏的!” 云三郎想要动手却是不敢只气得他吹胡子瞪眼郝震湘掏出钱包叫过掌柜算了钱给他那掌柜如何敢收?只不住抖。 安道京走了过来拿出一个金元宝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记大声喝道:“郝教头说得对极!咱们若要使钱便该上豪门县官去讨怎能吃这些老百姓的白食?以後你们这几个人的陋规恶习该给我改改啦!” 伍定远凝目望去那安道京随便一掌拍下那只金元宝竟牢牢地箝在檀木桌上这份手劲确实惊人无愧锦衣卫统领之名。一旁那掌柜又惊又喜身子飕飕抖两眼却直觑著桌上的金元宝好似口水都快流下。 伍定远见锦衣卫众人走得远了这才走出店来他甫一出门却听背後一人叫唤:“伍捕头!请留步!” 伍定远自来京城以後人人都称他伍制使或唤他伍大爷从未有人再叫他伍捕头这下听得亲切一股他乡遇故知的体会忽地涌上心头伍定远回头望去只见一名汉子双手环胸正自站在门前。 伍定远凝目看去却是方才在店里见过的“蛇鹤双行”郝震湘他大吃一惊连忙戒备脸上却装作没事笑道:“原来是郝教头还真是巧啊咱们好些年没见了吧!” 郝震湘嘿嘿一笑说道:“伍捕头说得是什么话适才咱们不是在店里照过面了吗?你什么时候也来这一套虚伪工夫了?” 伍定远尴尬一笑看来郝震湘目光锐利已然见到自己虽然心头寒但面上不能稍露恐惧当即微微一笑道:“既然大家有缘不如到寒舍小坐片刻闲聊几句如何?” 郝震湘淡淡地道:“难得伍捕头如此念旧我就不客气了。” 伍定远见他答应的直爽心下更是忌惮两人昔日不过相互认识称不上什么好友现下郝震湘忽然找上门来却不知是吉是凶但他向来沈稳当下不动声色一路引领将他带回府中。 两人入得屋里郝震湘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伍定远命人奉上茶来也陪坐在旁心下却暗自戒慎。 良久之後郝震湘仍不启口只是端坐一旁。伍定远心道:“看他模样说不定真是过来叙旧。我可别太小气了。”他咳了一声找了个话头道:“不知郝教头何时入了锦衣卫?原本教头不是在山东任职么?” 郝震湘喝了口茶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全是命运捉弄那是由不得人的。” 伍定远听他有意叙旧心中略略放心便问道:“此话怎说?莫非郝教头得罪了什么人?”听郝震湘此言倒像是走投无路这才委屈在锦衣卫麾下办事但此人行事向来沈稳照理不会有这等情事生出伍定远不由得暗暗奇怪。 却听郝震湘长叹一声道:“不瞒伍捕头了前两年我在山东路见不平见了一名富家公子调戏少女便当场出手阻拦把那一夥小子狠狠惩戒了一顿。”伍定远自知郝震湘本领了得当下微微一笑道:“这群无赖欲上郝教头可真倒楣了。” 郝震湘苦笑道:“谁倒楣还不知道哪!我那么一出手揍的却是个一不能碰、二不能骂的人我那一顿好打打的却是山东提督的儿子。” 伍定远久在公门自知郝震湘惹上大麻烦了他惨然一笑摇头道:“这可惨了想来教头定要遭殃。” 郝震湘苦笑道:“那提督好不他妈……好不凶狠非要我赔命不可还要我全家一起充军我一家老小给衙门逼得无路可走只得连夜逃亡前去河南投靠亲戚谁知世态炎凉我那亲戚硬是不收留我们逼得我们一家子沦落街边乞讨。” 伍定远心下恻然摇头道:“世间冷暖总要到患难之际才看得出来。所谓日久见人心便是这个意思了。”说著想起卢云不由得长叹一声。 郝震湘续道:“眼见全家挨饿受冻想我郝震湘练了一身武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著全家饿死吧!也是如此只好拉下脸皮在街边卖艺维生。”伍定远叹道:“真折煞教头了。” 郝震湘叹息片刻又道:“也真是命运乖离都已沦落到这个田地那日还冒出十来个无赖寻晦气硬赖我欠他们的钱非要咱拿闺女来偿我气愤不过当场出手打死了两人连夜就被抓入大牢里。全家哭得呼天喊地却没法子救我。” 伍定远骂道:“这群无赖真***丧尽天良要是我当捕快非把他们一网打尽不可!” 郝震湘苦笑道:“想我自己旧日还是捕头们的教习啊!虎落平阳被犬欺河南牢里好一顿毒打把我折磨得厉害每日里连饭也没得吃整整过了五日那县官便把我押出去问斩。”伍定远听他如此下场不由得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郝震湘又道:“那日在刑场之时我知道自己非死不可索性就豁出去了一路嘻笑唱歌路上见到全家老小站在街边哭泣心里虽然难过但反正要死也不想拖拖拉拉的把心一横想就此解脱。到了刑场却有两人监斩一人是县官另一人却穿得锦衣卫的服饰。” 伍定远心下一凛便道:“那人便是安道京吧!” 郝震湘颔道:“正是安统领。那日我反正要死也懒得理会谁是谁便趴在地下口中催促刽子手要他下手俐落些。那刽子手见我唠叨便与我口角起来夸他自己刀法如何漂亮武功何等高强云云我听得心头火起骂道『小子懂什么了?我才是用刀的祖宗!砍脑袋的学问大著很砍头之前先摸好颈椎记得下手要快入肉後再使劲不然脑袋砍不掉!』旁观众人听我如此说话都是大笑不止安统领拍手笑道『你这人很有意思!来!来!喝两杯再死吧!』说著斟上了酒命人端给我喝我那时跪在地下那人想喂我弯下腰来酒水却洒了出来我哈哈一笑说道『别糟蹋了好酒!』跟著运起内力凌空一吸那酒水虽然隔了数尺却还是给我吸到了嘴里我舔了舔唇连连大笑道『好酒!好酒!』” 伍定远也是大笑不止说道:“天下之大大概只有郝教头一人有胆如此!” 郝震湘乾笑两声道:“伍捕头见笑了那安大人原本坐著不动待得见我使出这手功夫立时站了起来冲到刑场之中大叫道『好一条汉子!好高明的武功!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伍定远听了这席话方才明白郝震湘何以投入厂卫便乾笑两声道:“想来安统领敬佩你的武艺这才起了惜才之心。说来郝教头真是命大啊!” 郝震湘摇头苦笑道:“可不是么?自那日以後我便追随安大人左右以前你也晓得我是如何看待这些厂卫之人……唉!谁知我现下也成了一员……”他自知话多忙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伍定远心下了然明白安道京对郝震湘有救命之恩否则以郝震湘的硬脾气如何能与这帮狐群狗党混在一起?只是两方敌我分明他虽与郝震湘有些交情但形势禁格只怕也由不了人。 伍定远轻叹一声取过茶壶替郝震湘斟上了水淡淡地道:“郝教头听你这般说你今日会找上我来纯是因为安道京的缘故?” 郝震湘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伍捕头说的没错我今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唠叨事情却是为安大人传话而来。” 伍定远知道他说上正题当下哼了一声道:“教头有话直说不必隐瞒。” 郝震湘皱起眉头似在思索如何启齿伍定远也不催促只是皱著眉头等他开口问话。过了良久只听郝震湘道:“据说伍捕头入京之後已将那东西交给朝中大员是也不是?”伍定远嘿地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郝震湘不动声色道:“伍捕头你可知现下有多少人被押在昆仑山?” 伍定远想起少林寺灵音大师、李铁衫等人舍命相救心中一痛缓缓地道:“也是在下命大好些成名豪杰为了伍某不惜与卓凌昭一战伍某至今深感盛情。” 郝震湘点头道:“伍捕头难道不关心这些人的安危?” 伍定远心中一惊寻思道:“听郝震湘的语气倘若我不交出东西昆仑山便要杀人泄恨莫非他便是传这等讯息来的?”他心念一动说道:“郝教头若想传话却是找错了人眼下东西不在我的手上已然转入柳侯爷手中郝教头若有话说该去找侯爷才是。” 郝震湘摇头道:“我只是奉命而来把几句话转给定远兄至於定远兄欲待如何那也悉听尊便。”伍定远冷笑道:“好吧!念在我们还有几分交情的份上我就听阁下把话交代完也好让你回去交差。”他把交差两字拉得特别长著意讥讽郝震湘。 郝震湘脸上神色微微一变随即宁定说道:“江大人有令若是你一昧倔强眼下形势禁格他虽然动不了你但只要局面一转日後不管你做得多大的官多大的财他一定买通杀手不杀你满门老小誓不为人。” 这几句话极具恫吓之力伍定远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此时江充若要杀他柳昂天手握证物必然有法子报复但若柳昂天一死或是在朝失势伍定远必然大祸临头想到成家立业之後每日尚须提心吊胆忍不住脸上变色。 伍定远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就是这几句话没有别的了?”郝震湘点头道:“便是如此了。” 伍定远低头不语忽然叹了口气。 郝震湘道:“伍捕头若是担忧何不送上东西也好图个平安?” 伍定远忽尔大笑说道:“郝教头啊郝教头!那日我若是贪恋荣华富贵早在西凉便屈服了何必拖到现在才死?你回去转告你的主子就说我伍定远的脑袋早就洗好了等他有种的随时来拿!” 郝震湘听他说话渐渐无礼便板起脸来冷冷地道:“我念在旧识一场该说的也说完了伍捕头自重。”说著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伍定远看著他的背影想到此人方才与锦衣卫之间有些不睦忍不住道:“郝教头这些日子委屈你啦!”郝震湘全身一震头也不回说道:“伍捕头此言是何意思?” 伍定远道:“都说你是一条汉子现下和猪狗混在一起难免沾了一身屎我说你委屈那是看得起你。” 郝震湘转过身来大怒道:“姓伍的!我不过是混口饭吃你又何必侮辱於我?” 伍定远装作满脸不在乎的神气说道:“郝教头何必动怒?若是心中无愧便当我是一个妄人也就罢了。”说著淡淡一笑道:“若是心中有愧你便杀了我也是心中有愧。” 郝震湘双手握拳全身骨骼劈啪作响眼中布满血丝只听他咬牙道:“我是有愧!原来我那日便该死在刑场好让我全家沦落街边行乞好让我老婆女儿靠著娼户卖淫的肮脏钱来养家活口伍捕头你何曾可怜过我这种人的处境?” 伍定远见他这幅模样想他一条铁峥峥的汉子却要如此度日心中感慨。 郝震湘越说越响大声道:“这世道有多难啊!你要见不平了出头了随时落个不得好死谁倒楣?谁可怜啊?全都是自家人!伍捕头我自山东一路打到河南在天牢里早想通了我日後只本本份份的度日忠君报国把一身本领献出来别的什么也不想!” 伍定远摇头道:“别说了你现下为虎做怅死时臭名万古终究没有好下稍!” 只见郝震湘怒目望向自己伍定远寻思道:“凭郝震湘的武功倘若此时要伤我只怕易如反掌不过大家总算相识一场想来他也不会这么小气。” 忽听郝震湘冷笑一声说道:“伍捕头你口中说得漂亮口口声声骂我无耻卑鄙你可知道外头把你多得有多难听啊!” 伍定远心中一凛但脸上仍装得毫不在乎笑道:“竟有此事?只要不是教头编排我的阴损话但说无妨。” 郝震湘摇头道:“本来定远兄为了燕陵镖局的血案奔走弄到了丢官亡命江湖好汉无不敬服。连我远在山东也是敬佩得五体投地。待得各方好汉都给昆仑山擒下只有你一人走脱之时天下英雄都为你庆幸直说老天有眼保住好人的性命。谁知过了几个月江湖上便出了一种说法难听之至。” 伍定远冷笑一声说道:“什么说法!你说清楚点!” 郝震湘道:“本想伍捕头为人行侠仗义独自逃走之後必会回头搭救旧日弟兄谁知伍捕头到得京城後摇身一变成了大名鼎鼎的伍制使却不见他苦恼忧心当日为他出生入死的好朋友只记得自个儿过好日子干自己的肥差买楼进仆好不威风?霎时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伍定远听他如此说来只气得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 郝震湘续道:“原本四处可见的海捕公文莫名其妙地一全给衙门收拾了朝廷还加官晋爵好不快活。这中间若非有诈却怎会如此?江湖上都说你给奸党收买临到头来乖乖把东西交出好换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同流合污卑鄙无耻直教江湖好汉齿冷!可怜少林寺灵音师徒、李铁衫庄主一家全给人做了富贵功名的垫脚石!” 伍定远一张脸变得惨白万万没料想到自己的名声已是恶劣至此他心如刀割废然坐倒。 郝震湘冷冷地望著他道:“你说的没错我是朝廷奸党的走狗是小人是畜生但伍捕头你呢?你便是这么理直气壮么?” 伍定远颓然道:“那日我命悬於人手幸好一名好汉相助辗转逃亡千钧一之际才被当朝大将军柳大人救起眼见御史王宁大人已被抄家除了托庇在柳大人之下天下已无人能救得我我这般做难道有错吗?” 郝震湘摇头道:“伍捕头传言如此你同我说这些缘由我也帮不上你。无论如何我话已带到言尽於此你好自为之。” 伍定远正待回答忽听管家叩门道:“老爷柳侯爷府上来人传话说有大事会商要你马上过去。” 郝震湘面无表情拱手道:“伍捕头公务繁忙我这就告辞。”说著转身出去伍定远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一动忽道:“郝教头听我一言再走不迟!” 郝震湘停下脚来回头道:“伍捕头还有什么吩咐?” 伍定远道:“阁下是一条铁峥峥的好汉何必和江充、安道京这些人鬼混?待我替你引荐引荐日後投效柳侯爷如何?” 郝震湘身子微微一震跟著眼中闪过一丝感伤但这神色一隐而去。他摇了摇头道:“北京的官场就这么点大岂能容得下一个反覆小人?伍捕头的好意我心领了。”他走出大门忽道:“咱们来日再见只盼不必杀个你死我活。” 伍定远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忽然想到两句话:“宁为太平狗勿为乱世人”活在此时此刻真叫人情何以堪? 伍定远心烦意乱却听一旁管家连连催促说侯爷府上催促甚急伍定远怕延误军机急忙赶赴将军府。 伍定远甫进柳宅大门一旁就有人急拉他衣袖伍定远定睛一看却是平日相熟的一名军官那人姓赵也是个制使平日常与伍定远一起喝酒算得上有些交情。 那赵制使悄声道:“伍兄啊!看来大事不好今儿个早朝时江充大人向皇上进了谗言连上几本奏章说咱们柳侯爷府里不乾净收留好些穷凶极恶的逃犯怕要意图不轨哪!” 伍定远忽有不妙之感郝震湘前脚刚走弹劾後脚便到他颤声道:“什么收留逃犯?此话怎说?” 那赵制使摇头道:“详情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江充指名道姓好像提到你老兄的大名说你在西凉残害良民无所不为弃官逃亡後竟然跑到京城来不知用了多少银两向柳侯爷捐了个制使又在京城大摇大摆无法无天起来。” 伍定远全身颤抖也不知是气是怕咬牙道:“岂有此理?我一路千辛万苦便是为了一桩沈冤血案这江充实在恶毒到这刻也不放过我!” 赵制使叹道:“也是你老兄倒楣不知道你和江充之间有何过节反正这江大人的奏章上说得是阴刻无比只把皇上气得七窍生烟现下派了个御史来府里探查你可要小心应对。” 伍定远一听全身毛孔都竖了起来心中只是叫苦连天寻思道:“那日杨大人救起我时便说柳侯爷拼著头上顶戴不要也决意保我一命要我先在京师安定下来。果然这些日子也没人敢来扰我本想柳侯爷势力雄大昆仑山也好东厂也好没人再敢来害我谁知先是郝震湘找上门来现下又生出这种事端……我命运怎地如此坎坷……” 倘若自己真给江充派人杀死那也就罢了眼前若给御史大人提审定罪不免污臭名声死後怕还要被人冷言冷语。想起自己江湖名声已然难听更感痛楚忧惧。 正想间一人长身玉立缓缓向他走来正是杨肃观。 伍定远慌忙间急急奔上叫道:「杨大人江充谗言上奏你可要救我一救!”这次江充上奏陷害御史大人专程为此到府查案只要一个应对不慎不只这个制使官职不保恐怕还要牵连入狱流放边疆伍定远心念於此更感惶急只拉住杨肃观的手不住拜托。 杨肃观眉头紧锁用力握住伍定远的手低声道:“伍大人不必惊慌反倒叫人小看我们。你只要行得正做得端就不必怕那些奸佞小人的胡言乱语。” 伍定远听他这番话多少定下忙道:“大人说得是我伍定远向来正直本不怕他们诬陷皇上英明定会还我清白。” 两人说话之间已然走进大厅只见一名老者坐在上看来便是御史大人了柳昂天则坐在下相陪伍定远心下忐忑不知吉凶如何。 杨肃观进得厅里便即下拜口中言道:“下官兵部职方司郎中杨肃观拜见何大人。”伍定远连忙随著跪倒伏身低头不敢言动。 那御史何大人道:“杨贤侄辛苦了快快请起。这一旁跪的便是那伍定远么?”伍定远伏倒在地颤声道:“贱名有辱大人清听下官正是伍定远。” 何大人道:“好啦!抬起头来说话。”伍定远连忙抬起头来只见那 何大人年纪也不甚老约莫五十来岁一双眸子紧盯著自己像是要掘出什么私密来伍定远只给他看得全身难受忙将目光转向地下。 何大人道:“伍定远你在西凉为官时可曾杀害燕陵镖局满门老小贪污窃盗官银十万两?快快从实招来!” 伍定远大惊连呼冤枉正待解释却听杨肃观道:“启禀何大人这伍定远乃是为人构陷其中另有隐情大人若要细查案情不妨上西凉走一遭调阅公文详查届时是非曲直必有公断。” 伍定远听了杨肃观为自己的辩驳心中只是起伏不定就怕何大人不信。正担忧间却见杨肃观向他眨了眨眼似乎要他放下心来。伍定远心道:“看杨郎中这个样子好像胸有成竹难道他有法子对付这个何大人么?” 那何大人听了杨肃观的说话只咳了一声斜目看向伍定远一时难见喜怒。 伍定远见他神情如此心中仍感不安忽听柳昂天道:“我说何大人哪!我手下这伍制使可是老实不过若有谁说他杀害良民偷盗府库钱财这老夫决计不信。” 伍定远听柳昂天也为自己说话略感安心自拊道:“柳侯爷如此份量连他也出面担保说不定我这次能够逢凶化吉。” 何大人哦了一声走下台阶细细打量伍定远伍定远给他看得全身难过之极两人眼光相对伍定远跪在地下除了乾笑几声实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良久何大人忽地出一阵笑声跟著转身走回座上。伍定远不知性命如何耳听他笑不知吉凶如何只是担忧不已。 却听何大人笑道:“好啊!既然柳侯爷都出面求情了还有什么假的?我看这个伍定远面相正直浑不似穷凶极恶之辈江大人这次举事端恐怕有些言过其实了。” 伍定远听他这么一说心下大喜忙叩连连。何大人端起茶碗笑道:“好啦!看你怕得快起来说话吧!”伍定远却只拜伏在地不敢稍动。 柳昂天走下厅中亲自将伍定远扶起道:“伍贤侄你不必惊慌老夫知道你是忠肝义胆之人定会维护你到底朝廷奸党虽多却没人能动你分毫。” 何大人点了点头道:“侯爷说得是。想侯爷与我是什么交情他江大人又不是不知皇上会把这个案子交给我用意就是八字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说来江大人也该识趣别要惹是生非啦!” 伍定远啊地一声这才知道柳昂天早有安排当下又是跪倒在地哽咽道:“多谢两位大人爱护小人肝脑涂地也不足以报答深恩於万一。” 柳昂天捻须微笑道:“我看你也受惊啦!你先下去坐坐晚间一块儿留下用膳我有几件事要交代你。”伍定远急忙叩跟著匆匆走出。 伍定远出得大厅冷汗已湿了一身。他给家丁带著行入偏厅用茶他脑中纷乱虽说逃过眼前危厄但心中就是定不下来想起郝震湘日间找他之事更添烦忧。 正想间只见一人身著军官服色正向自己走来伍定远心乱如麻无心理会谁知那人却停下脚步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 伍定远抬头看去见那人高鼻阔口腰悬弯刀却不相识伍定远站起身来拱手道:“在下伍定远敢问阁下可有吩咐?” 那人不答只把一双眼瞅著伍定远伍定远心下疑惑不知高低忽见杨肃观走来向那人道:“秦将军来得早了柳侯爷这当口还忙著你且先歇会儿。” 那大汉也不回话只上下打量伍定远伍定远不知这人来历虽给他瞧得浑身难受却也不便作只不住的向杨肃观使眼色。 杨肃观意会忙道:“伍兄让我为你引见一位英雄人物。”说著向那大汉一指:“这位便是左从义总兵麾下头牌猛将秦仲海秦将军便是。” 伍定远虽到京中不久但也听过秦仲海的名头忙拱手道:“伍定远见过秦将军!”秦仲海回了半礼道:“不敢。” 三人坐了下来秦仲海道:“伍制使我想向你借样东西。” 伍定远一愣随即笑道:“将军有何吩咐下官无有不从就怕下官贫寒简陋没的让大人笑话。” 秦仲海道:“伍制使切莫疑心我并非要向你讨钱也不是要寻你晦气我今日是想向你借个人一用。” 伍定远心中一奇道:“我营中将士自有数百人秦将军若想调遣自当遵命只不知将军要借何人?”秦仲海说道:“我要借的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文武全才不知制使肯借否?” 伍定远不知秦仲海用意只陪笑道:“秦将军说笑了我军中岂有这等人物?”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想你身边有这等人才你却是不知这岂不作践好汉、让人齿冷吗?” 伍定远听他说得严厉不知如何是好久久不敢回话。 杨肃观道:“伍制使初来京城诸事繁忙若有什么疏失也非他刻意所为秦将军切莫因此见责。” 秦仲海道:“两位大人秦某不是来寻你们的晦气说正格的我只是看不过英雄落魄有志难伸的模样这才多说了几句。” 伍定远忙答道:“蒙秦将军不吝教诲伍定远定会深加反省只不知大人究竟要借的是何人还请示下。”他不愿多做争辩沾惹纷争便赶紧蒙混认过。 秦仲海道:“伍大人身边有一人姓卢名云不知大人是否相熟?”伍定远一愣随即叹道:“卢兄弟这几日不告而别至今音讯全无。” 秦仲海冷冷地道:“这倒不劳伍大人烦心。”说著往门外叫道:“卢兄弟快进来!大夥儿叙叙旧吧!” 伍定远一征只见一人缓步走进正是卢云。伍定远张大了嘴健步向前一把抱住卢云大声道:“兄弟!你怎地不告而别?可急坏了哥哥啊!” 卢云适才在外不知他们对谈内容此时歉然一笑说道:“小子前些日子酗酒慢事给伍兄添了许多麻烦心想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自个儿走了还请伍兄海涵恕我卤莽之罪。” 伍定远低头叹道:“都是我耽误了兄弟的前程没能叫你飞黄腾达全是做哥哥的错……”歉疚之情形於言表。 卢云忙道:“伍兄千万别自责是小弟自己不长进这些日子若无你照顾提携我却又能上哪去?” 秦仲海本来对伍定远极是不满这时见他真情流露倒也不是作假气也消了许多打岔道:“好啦!日後卢公子为朝廷运筹帷幄必有出人头地的一日伍兄也不必难受啦!”伍定远奇道:“运筹帷幄?这又从何说起?” 众人正待要说却听一名家丁道:“老爷有请诸位官人内厅用饭。”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咱们这些话再说不迟吃饭要紧!”说著携了卢云的手迳自拉他进厅。 一旁家丁急急拦住卢云问道:“这位公子是……” 秦仲海知道卢云与柳府的人有些疙瘩怕卢云脾气一来竟又大摇大摆的走了忙将那家丁一推不待卢云说话两人并肩走了进去。那家丁知道秦仲海官拜游击将军向来是柳昂天手下的大将哪敢伸手拦阻眼睁睁的看他们走进内厅。 柳昂天排了一桌家宴宴请御史何大人邀了门下众将亲信相陪秦仲海等人走进时只见何大人与柳昂天已然坐定正自说话。 那何大人双眼一转上下打量了秦仲海等人转头向柳昂天笑道:“柳大人我看你门下真是人才济济啊!尽是文臣武将英雄豪杰你老真是眼光过人哪!” 柳昂天大笑忽然见到卢云站在桌旁不禁一愣心下不悦暗道:“这伍定远也真是的怎么又把这人带来?”但他不愿在何大人面前责骂部属当下不动声色要下人给他们排上位子。 卢云本来就不愿再来柳府但秦仲海力邀之下只有随他一来谁知不只进到柳府尚要与柳昂天同桌共饮他心中不宁待见柳昂天面色平和似乎浑不在意这才心下稍定便也坐了下来。 那何大人向伍定远一笑举杯道:“伍制使适才外头说话得罪全是为了公务交代你可别见怪啊!” 伍定远赶忙道:“大人明见万里替小人洗刷冤情下官感恩戴德尚且不及怎会怨怪大人?”柳昂天笑道:“定远这杯该喝这可是压惊酒何大人喝的这杯就冤枉了替人出头还倒罚一杯。” 何大人笑道:“柳侯爷说的是什么话在座英才济济都是朝廷的未来中坚我岂能不多敬两杯?”众人大笑声中一齐举杯喝乾。 何大人见秦仲海身著军装心念一动问道:“这位将军可是姓秦?”秦仲海点头道:“正是末将姓秦双名仲海。”何大人喜道:“都说『柳门二将文杨武秦』这杨贤侄我是熟识的他父亲杨大人与我更是世交只是老夫一直无缘识得咱们这个秦将军来来今日有缘我们喝上一杯。” 秦仲海见无人理会卢云怕冷落了他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大人不忙喝酒待我为你引荐一人如何?”说著拍拍卢云的肩膀道:“我这位卢云兄弟乃是当朝兵法名家大人不可不识。” 何大人见卢云丰神如玉早留上了神本以为这年轻公子是柳昂天的子侄辈待秦仲海如此介绍更是欣喜向柳昂天道:“好你一个柳侯爷啊!手下奇人异士、文臣猛将我看你这大都督坐的可稳啦!” 柳昂天原本不喜卢云待听得秦仲海这般介绍那何大人又很是钦羡怒气也渐消了连连笑道:“好说好说!” 众人饮得酣畅何大人忽道:“老夫看西疆贼势日大这帖木儿汗国拓地千里并国数十已有昔年铁木真的气势莫要进犯中原再成大祸啊!” 柳昂天明白何大人要说到了正题便点头附和道:“是啊!近来北境征战不休我朝与瓦剌称得上势均力敌要是西境也有乱事中国腹背受敌大军调度困难倒真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何大人望著席上多位青年道:“昔年西夏侵犯中土大宋靠著韩琦、范仲淹两人镇守有道是『西贼闻之心胆寒』物换星移几百年过去了今日本朝有你们这许多英雄少年咱们还怕什么?”说著拿出一道公文道:“实不相瞒当今圣上有命我不数月间就要出使帖木儿汗国。” 众人啊地一声甚感意外。 何大人面色凝重说道:“此次皇上希望老夫能赶在瓦剌之前与西疆连络交往以免蛮夷包围中国老夫今日来此除为定远贤侄之事外便是想请各位相助此事。” 柳昂天点头道:“大人的事便是我柳昂天的事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下来便是。” 何大人见柳昂天一口承诺立时安心许多。杨肃观问道:“朝廷交代大人出使汗国可曾拟定什么良策足使两国交好?” 那何大人面上露出无奈的神色说道:“说来惭愧此次我们是去和番。” 众人听得和番两字忍不住一齐站起。这和番自古便是天朝之辱将王家之女送至蛮夷行婚姻之约以期两国修好皇女公主若能生子嗣位日後蛮夷可汗念在身上的华夏血统也当尊重中原消弭边疆祸患。 柳昂天不愿手下大将出轻侮之言连忙道:“既然大人下月便要出使西疆我看事不宜迟明日早朝我便上个奏章建请皇上派兵保驾到时大人若是不弃我自会加派几个干练手下随您一同出关。” 何大人点头道:“我先前担心道路不宁蛮夷凶狠残暴但现下得了侯爷的亲口金诺那就万无一失了!” 柳昂天问道:“此次和番却是哪位公主出嫁?”何大人轻咳一声说道:“这次的重责大任全落在咱们银川公主身上。” 柳昂天啊地一声叹道:“可惜了银川公主高贵秀美乃是皇家典范想不到却要流落他乡。” 何大人道:“满朝之中自来只有银川公主最识大体若不是她却又有谁担得起这个大任?” 众人叹息不已饮至深夜方才散去。 第七章 羊皮玄机 眼看柳昂天送了何大人出去杨肃观又拉著伍定远悄声说话似有什么大事商量。秦仲海见无人过来理会便也起身告辞忽见一名家丁匆匆奔来道:“秦将军柳大人请你到书房说话。”秦仲海哦了一声对卢云一笑道:“看来柳大人想与你我深谈咱们一块儿去。”便要拉著卢云一齐入内。 那家丁忙道:“老爷只吩咐请你一人。”卢云一怔正待说话那秦仲海已双眼望天冷冷地对家丁道:“若是这样你回去转告侯爷就说秦仲海走得急没能找到。”说罢竟转身就走。 那家丁怕秦仲海说走便走到时被责怪下来怕是吃罪不起忙伸手拦住陪笑道:“将军莫生气您怎么高兴怎么成您要带这位爷台进去都随您吧!只您得在老爷面前打点几句可别说是小人疏了职守。”秦仲海取了一小锭银子出来塞在那家丁手里笑道:“他***这么多废话。”迳自拉著卢云的手走入屋内。 两人刚转进内堂忽见一名美妇站在内院面带愁容似在沈思秦仲海见了那妇人脸上神色微微一变脚步便自停下卢云知道那妇人必是柳家亲眷若非柳昂天子媳便是他的女儿晚辈深夜相见大是无礼便也停步。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幽幽地转过头来一见秦仲海娇躯登时一颤。 秦仲海弯腰拱手沈声道:“秦仲海见过七夫人只因侯爷深夜相邀是已冒昧入内得罪莫怪。”那美妇婀婀挪挪往前走上几步卢云见这女子明眸皓齿肤色雪白虽然有些年纪但更衬得风情万锺却是绝代佳人的风范。 那美妇正待说话柳昂天已然走出书房道:“仲海还不快快进来还在这做什么?”那妇人见柳昂天出来迳自转过头去俯身赏玩花草。 柳昂天见到卢云也在一旁不由得眉头一皱秦仲海察言观色笑道:“末将知道侯爷求才若渴搜罗天下名士是已带同卢云兄弟前来不过是一片举才之心绝无其他。侯爷出将入相肚里能撑船想来我这点小小罪恶侯爷也不会放在心上。”他这番话说出登时挤住了柳昂天让他难以作果然柳昂天嘿地一声伸出手指往秦仲海额头一点道:“仲海啊仲海!你就是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百来个朝中大臣也真只有老夫容得下你!”秦仲海哈哈大笑却也不以为意。卢云看两人举止亲匿应是极为相熟。当下柳昂天也不再多说什么便自行走向书房。 秦仲海见卢云神色不宁便自一笑道:“卢兄弟别呆了快快过来吧。”他不容卢云胡思乱想一把便将他拉了过来。 众人走进书房柳昂天示意二人坐下卢云正自迟疑柳昂天沈声道:“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夫自来是这个脾气既然仲海三番两次的举荐你我便当你是自己人了!我要你坐便坐不必虚伪客套!”卢云一怔称谢坐下。 秦仲海听了柳昂天这番话心下甚喜笑道:“侯爷卖我这个面子仲海日後必定报答。”柳昂天嘿嘿一笑说道:“凭你这小鬼也和我买卖面子过往你要用什么人老夫何时干涉过?”他摆摆手算是把卢云的事一笔揭过。 秦仲海跟随柳昂天已久知道他已不再计较心下甚喜。 卢云见秦仲海多番推举就怕柳昂天不用自己心念於此不由得极是感激。 过了半晌柳昂天喝了口茶道:“今夜我找你来为的是一桩大事。”秦仲海哦了一声道:“可是为了何大人出使和番这档子事么?”柳昂天摇头道:“那是朝廷公务咱们不过是受命护卫算不上什么大事情。我所说的大事日後必然牵连天下气运兹事体大不可不慎。”秦仲海听他说得严重不禁一怔。卢云也是留上了神。 柳昂天道:“前些日子老夫座驾正要回府忽然见到有大批人马团团围住王府胡同老夫见是锦衣卫的安道京在捉拿人犯本不想干预但不知为何那人犯却往人堆里冲来杨贤侄奉命护卫他怕那人冲扰了老夫便将他擒下。” 秦仲海点头道:“这事我有听说过那逃犯便是伍定远伍制使吧!” 柳昂天道:“仲海所料不错那逃犯正是伍定远。为了肃观贤侄拿下伍定远双方因此而起了争执後来少林寺的高僧来到这才止息干戈。”卢云听他们说起当日情况回思那时的惊险至今仍是不寒而栗。 柳昂天顿了一顿又道:“待得锦衣卫人众退去肃观贤侄急急向我呈上一些东西说是伍定远转交给我的。我接过东西一看见是羊皮一张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好些外国文字。我一见之下登时心头大震知道这东西终於给人掘了出来江充这批人横行无阻终有覆亡无日的一刻!” 柳昂天声音微微颤抖可见当时当地他是何等激动。秦仲海跟随柳昂天已久甚少见他这般激亢心知柳昂天要交代的事情实非小可他双眉一轩问道:“侯爷这话可怪了不过是区区一张羊皮而已怎能除去江充这一帮人?这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柳昂天嘿嘿一笑说道:“朝廷中稀奇古怪的事那还少得了吗?倘若这张羊皮平平无奇江充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派人追查?一路从西凉赶到京师来?” 秦仲海点头道:“此事属下正要请教。”柳昂天听了这话忽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唉……说来话长……要谈这羊皮的来历却该要从四十年前开始说起了。”秦仲海一愣道:“四十年前?” 柳昂天却不接口烛光掩映照在他老迈的脸上只见他低下头去似有说不尽的回忆追思。 过了良久柳昂天怔怔地道:“四十年前我那时不过二十岁年纪正是英雄少年比你们还年轻个几岁不过老夫蒙先帝宠爱早已是朝廷的车骑将军官拜都指挥使驻防北疆。”柳昂天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似是想起当年的春风得意。秦仲海见了他的神色自知他在回想少年时的风流事迹当下也是微微一笑不加打扰任凭他呆呆出神。 柳昂天道:“说起昔年往事当时局面可与现下大大不同。那时北疆太平宁静不似这些年来征战不断朝廷所忧者反倒是西域一带。”秦仲海嗯了一声他这几年戍守北疆打了个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想不到过去朝廷居然与瓦剌相安无事颇出他意料之外。 柳昂天续道:“其中最令朝廷烦恼的乃是一个不世出的枭雄名唤也先。此人野心勃勃屡次侵扰边疆杀伤军民无数弄得西疆百里之内全无人烟。朝廷被这人长年滋扰甚是烦忧先後派人前去安抚但使臣都被割去双耳痛哭而返。”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这么狂妄?那可真该死了!” 柳昂天点了点头又道:“先帝看这也先狂妄傲慢自是震怒无比接连调兵遣将开关出征扎扎实实地打了几场大仗只是这也先雄才大略朝廷派遣出征的几名大将竟是或降或死无一得归。先帝见也先如此厉害若要恶斗下去只怕情势更加不利但要言和咱们先帝乃是性高之人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过不多时终於下了圣旨命当朝第一武勇的侯允文大都督出征。侯大都督率军二十余万与也先可汗激战百余合这场大战打得天地变色史称『玉门关之役』。” 秦仲海奇道:“玉门关之役?我怎么没听说过?” 柳昂天轻轻叹了一声续道:“侯大都督率军血战双方打了半年最後在玉门关外展开一场生死斯杀这场野战足足打了七天七夜之久也是天夺其魄也先可汗居然以寡击众击破了侯大都督的阵势侯大都督力战不敌兵败自杀二十万大军尽遭屠戮。” 秦仲海心下嘻笑暗骂道:“难怪我没听过这场大战原来败得如此之惨无怪朝廷要遮掩了。嘿嘿都说本朝今日这许多废物是从何而来?原来早在三十年前就云集朝廷先皇要一次找齐这么一大群无用废人也真难为了他。” 卢云转头一看见秦仲海脸带笑意一时猜不透他何事莞尔。 柳昂天没注意他二人神情道:“侯大都督死後先帝见情势大坏不敢再开关出战便改攻势为守势每年增援西疆建造碉堡防御。只是也先用兵如神虽有大军镇守依旧侵扰不断几年来不断攻破关卡杀人斩可怜了千万将士葬生异乡死於蛮族之手。到得後来只要是朝中大将任你勇猛无敌英雄盖世一听要调至西疆前线莫不震恐那时的玉门关真可比鬼门关还可怕哪!”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可惜我生错时辰了要是在那时候我定然第一个请调西疆。” 柳昂天呸地一声骂道:“无知小儿言语间这等狂妄!”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英雄豪杰本该战死边疆那才是痛快之事我岂是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可比?” 柳昂天不去理他自顾自地道:“眼看也先日益坐大几番侵略骚扰我朝君臣却无法抵御外侮只有眼睁睁地看著强敌肆虐。先帝心中难过自觉对不起列祖列宗每日里不断自责他原本甚是开朗豪迈几年烦忧苦恼下来竟然变得郁郁寡欢时时悲声叹息。一次西域邻国来使提到也先二字先帝手上的酒杯居然无故掉落下来打得粉碎满朝文武无不震动。众臣见皇帝忧惧悲痛却不能丝毫分忧莫不痛心疾从此朝廷上下都以西境安宁为第一要务。” 说到这里柳昂天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光辉微笑道:“就在群臣束手无策之时京城里来了一个年轻人传闻此人以前是个道士学有武艺法术後来不知生了何事他忽地决定还俗。这人丢下闲云野鹤般的岁月独自闯荡到京城来立志轰轰烈烈地干下一番大事业。”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听了这许久气闷的话可终於来了个好样的。” 柳昂天续道:“此人万里迢迢赴京赶考也是因缘际会英雄当起是年此人大魁天下高中了一甲进士状元。那年甫一放榜满朝文武无不震惊人人都称荒唐谁知我朝的状元竟叫一个道士出身名不见经传的人取了去。更奇的是那人在金銮殿面见圣上之时先帝见他骨格清奇又知他练过武艺便叫他露个两手原本以为是玩笑话谁知那人谈笑自若只手便举起殿前石狮子纵跃飞奔如常。 “这下惊动了百官一众文臣都当他怪物一样避之唯恐不及武将也因他是科考中举不愿与他太过亲近到得後来连那年阅卷的主考官也不愿保荐此人。俗话说得好『朝中无人莫为官』眼看满朝文武凉薄至此那人在朝中无亲无故就这样给送去翰林院编修史籍可怜他一身武艺便要给终身埋没了。”秦仲海情知世情如此只得叹息一声。 “也是老天有眼一日机缘巧合先帝驾临翰林院听讲无意间竟与这人闲聊起来先帝自从侯大都督惨败之後每日里读的都是兵书无论是『太公韬略』还是『孙子兵法』都能朗朗上口那日先帝与此人聊得兴起便向他垂询几处兵法难题那人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竟使先帝叹服不已对他是推崇备致。不到一年这人便被调到兵部官拜左侍郎。同年西域再度大乱金銮殿中先皇征召名将迎击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竟无一人敢答皇上大失所望之时座下两人跃众而出大呼『某愿往』!一人便是那名英雄了另一人嘛……” 卢云猜到柳昂天的心意微微一笑道:“另一名英雄想来便是老爷子了。” 柳昂天哈哈大笑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 秦仲海笑道:“侯爷英雄盖世当朝除你之外还有谁敢这般玩命拿富贵荣华开玩笑?” 柳昂天嘿嘿一笑道:“你当我是亡命之徒吗?” 秦仲海问道:“听侯爷一路说来我却是满头雾水究竟那人姓啥名谁怎么朝中从来不见这号人物?” 柳昂天脸上闪过一丝阴影苦笑道:“这说来话长了……唉……有些事还是不说也罢此人後来官拜『武德侯』咱们便这般称呼他吧……” 柳昂天说到这里忽往秦仲海凝视而去脸上闪过一阵奇异的神情但只一瞬间便又宁定如常。只听他他续道:“那时先皇见我们两人胆气豪勇应允西征心里很是高兴便拜他为征西指挥使我为总兵大将两人各率五万大军急急往西疆而去。” 秦仲海摩拳擦掌道:“侯爷亲征西疆想来定是精彩绝伦了!”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也是我二人命中该自到西域之後我与武德侯并肩作战与也先部将交战五十余合莫不大获全胜夺回不少失土。我朝声威之盛直比汉唐之时。先帝大喜过望对我二人大加封赏勒封武德侯为征西大都督再封我为征北大都督两人自此一守西境一防北疆那时朝中朋友捧我们的场都说『西霸先、北昂天!』。咱们两人就这样过了五年好时光。” 秦卢二人遥想当年的英雄事迹都是神往不已。只恨生不逢时没能赶上那天地震汤的时代。柳昂天见他们面带钦羡自也知道他们心中所思他点头微笑道:“有为者亦若是你们年轻人好生奋将来也有这么风光的一天。”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那也要有这般强劲的对手才成啊!那瓦剌虽然凶狠却与也先差得远了。”说著竟是唉声叹气好似惋惜不已。 柳昂天续道:“自我与武德侯主事以来也先可汗的气焰已然大打折扣版图更是缩小不少一年关外大雪气候变得酷寒异常也先军民死伤惨重牲口流离失所泯王爷见天赐良机便极力劝谏要先帝御驾亲征一众文臣都是大加附和。” 秦仲海惊道:“御驾亲征!那可不是小事啊!” 柳昂天挥了挥手要他别打岔又道:“咱们先帝一心雪耻复仇听了他弟弟的说话自是兴奋异常。可这御驾亲征岂同等闲只怕耗费国力至钜我与武德侯自是反对都劝先帝打消念头。谁知却有人告了我们一状说我与武德侯两人想要独占功勋就怕先帝夺了我们的风采。这道奏章上来後先帝对我俩虽未加以责备但也不甚高兴对我等大为猜忌。” 柳昂天又道:“我与武德侯明白人言可畏只好噤若寒蝉不敢多言。是年二月春先帝终於决定御驾亲征他自率六十万大军朝中猛将百余员点将台前赐下御酒誓言踏平西疆生擒敌酋。 “武德侯见先帝执意亲征便毛遂自荐自请为前军先锋为六十万大军开道只是朝中小人对他颇为忌惮深怕他轻易击破敌寇主力一人独占功劳都不愿他同行。武德侯深怕皇帝有失自是不依众臣为此争执不休都是好生不快。最後先帝圣裁命武德侯随军同去但不得担任先锋改为後部防守镇守玉门关未得圣上指示不可擅自出关接战。众臣还觉不足都怕武德侯另逞奇兵别有计谋便派了一个叫江充的军官监军就怕武德侯自行离关建功。”秦卢二人听到江充的名字都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柳昂天面色凝重道:“这道诰命很是诡异想那江充不过是个校级小官怎可去监督朝廷大臣?有人为此请问皇上他却说这是泯王爷的意思要我辈多加忍让。” 秦仲海皱眉道:“泯王爷?到底这人是谁?” 柳昂天拱手道:“泯王便是先帝的亲兄弟当今的圣上。” 秦卢二人啊地一声都是吃惊不已。 秦仲海问道:“这次御驾亲征侯爷没跟著一起去吗?” 柳昂天摇头道:“那时有人向先帝建言说怕北方瓦剌趁机偷袭我朝腹地先帝便命我驻留北方严加防范。我虽想抗命但有武德侯的前例在先先帝如何能容我放肆?当场便把我送去放马牧羊了。” 秦仲海叹道:“这些人心胸狭隘真个成不了大事。”柳昂天面露苦笑道:“这也不能全怪他们。那时我年少气盛平日里从不让人遇上这些妒贤忌能之辈若不给送去充军还能如何?”他说到这里转头便往卢云看去说道:“咱们卢贤侄的脾气也是不小几与老夫年轻时一个样日後若还不知收敛只怕将来有得苦头吃了。” 卢云心下一凛道:“卢云必会反省请侯爷放心。”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侯爷你脾气虽烈还不是干得这么大的官?怎么职位一做得高便今是昨非起来了?” 柳昂天略有不悦镇道:“我自教训年轻人你插什么嘴?你这小子也是不学好的东西!平日里满口粗话衣衫不整一股脑儿的粗鲁肮脏!你不去给我好好反省反省还敢来顶嘴胡说!这像什么样子!” 秦仲海嘿嘿乾笑跟著向卢云做了个鬼脸。他跟随柳昂天已久两人情感深厚说话间绝少顾忌无论是出言顶撞还是疾言痛斥都不曾伤了真感情。 柳昂天喝了口茶降了火气又道:“此次御驾亲征兵多将勇足足六十万大军压境光是载运粮食的车马绵延便达百里。眼见皇帝亲临前线三军将士个个精神抖擞莫不希望能在御前耀武扬威日後名震天下绝非昔年愁眉苦脸的模样。消息传出也先大吃一惊知道亡国灭种的大祸便在眼前他降尊屈就星夜遣人求和著实向先帝讨饶。先帝意气风之余如何愿意饶过这多年宿敌?当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命人割下使臣的两只耳朵将他乱棒打了出去自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秦仲海哈哈大笑说道:“痛快!痛快!” 柳昂天道:“先帝有意一举荡平也先将之灭国众将私下衡量局势都觉此次亲征必胜就算不能一举消灭也先也能使其元气大伤几年内不能兴风作浪。那时两国的形势高下如何便三岁小儿也知道。也先见大势已去亡国便在眼前索性尽起举国之兵合计二十万大军准备轰轰烈烈地决战一场绝不轻言投降。 “两军交战我朝势如破竹接连打了好几个大胜仗大军兵临城下直杀到也先都城之外十里处。也先见亡国无日只有冒险出城野战要与先帝来个困兽之斗。只是双方强弱实在太过悬殊也先虽然骁勇善战但仅凭一己之力如何抵挡六十万大军攻势?激战三日三夜之後也先终於不敌亲卫部队惨遭我朝大军冲破眼看性命危急也先可汗竟尔弃国而去独自带著两万残部败逃。”秦卢二人拍手叫好都觉痛快至极。 柳昂天又道:“那时先锋大将见也先可汗落单心中登时大喜立即带队追杀过去只要能将也先可汗生擒回来那可是名标青史的大功劳。谁知便在这个紧要关头竟然来了个混帐之极的跳梁小丑在其中兴风作浪起来。” 秦仲海笑道:“兴风作浪的小丑?侯爷说得是江充么?” 柳昂天摇头道:“那倒不是江充那时只是玉门关的一个监军那时的他无权无势不过是泯王的一个客卿想要玩上这等把戏那还差得太远了。” 秦仲海奇道:“不是江充却又是什么人?莫非是刘敬么?” 柳昂天摇了摇头道:“那人说起辈分可比这些人高多了。他是先帝平素最为宠信的宦官名叫王英。” 秦卢二人摇了摇头都未曾听过此人的名头。 柳昂天续道:“这王英仗著先帝平日里的宠爱竟在紧要关头里乱传圣旨要那先锋大将立时回营就怕他抢了头功。那先锋大将如何不知王英那点心眼还不就想便宜自己人?那大将是个烈性之人性子甚是执拗王英越是怕他抢了功劳他偏偏追赶得越急。王英见情势不妙赶忙派出他的义子率军追出想先一步追上可汗。” 秦仲海久任军职深知这等抢功之事脸上神情甚是不屑。 柳昂天道:“这两路人马在战阵上你推我挤互不相让都怕对方抢了功劳但王英的义子甚是庸懦岂能与能争惯战的老将争先?双方赶了几里路王英义子便已坠後眼看那大将已然追上也先可汗他一马当先沈肩弯腰便要将可汗生擒上马立下不世奇功。 “就在这当口王英的义子心下不忿居然命人放箭却是朝那先锋大将射去他心狠手辣下手毫不容情登时将那大将连人带马射成刺猬。可汗见机不可失慌忙间便冲入小径逃个无影无踪。”秦仲海与卢云同时啊地一声只觉那王英义子狠毒卑鄙至极。 柳昂天叹了口气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先锋大将无辜惨死他手下将士自是憎恨愤怒立时反戈相向猛朝王英义子杀去两路人马形同拼命便在敌阵前斯杀起来一时间只打了个昏天暗地血流成河。也先可汗死里逃生见我军行为荒唐透顶哑然失笑之余立即整兵回杀。那两方人马正自相互残杀如何能应付可汗的攻势?登时被杀得尸积成山大败亏输。” 秦卢二人连连摇头秦仲海更是大怒不已骂道:“操他奶奶!宦官误国莫此为甚!” 柳昂天轻叹一声道:“王英义子武艺虽低但逃命功夫却十分了得他丢盔弃甲独自逃了回去加油添醋的在先帝面前胡说一番竟把事情黑白颠倒了讲先帝不暗军务闻言大怒待得那先锋大将手下残部归来竟将他们尽数处死这一来离心离德众将齿冷士气更是低落。也先可汗探查情报知道我朝将帅不和便趁机大捞好处他查知几名大将向来是王英的死对头便分兵包围全力猛攻。王英虽然近在咫尺但他心机深沈意图借刀杀人居然视若无睹几名大将向皇帝告急都被他隐瞒军情将告急文书焚毁。一时间敌寇接连得胜几名大将惨遭围剿莫名其妙的战死沙场。”秦仲海低头咒骂眼中似欲喷出火来。 柳昂天又道:“我朝兵马虽有六十万之众但麾下各将独自应战便不过区区三五万之数反倒变成以寡击众之势。王英借刀杀人借著也先可汗之手连除好几个心腹之患自己一边胡乱上报军情将先帝蒙在鼓里。到得後来我朝大军已然三去其二原本六十万大军经此死伤折损仅余下二十万人不到已无丝毫优势可言。王英虽是狂悖无耻之徒但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见势头不妙便想与残余众将修好。只是到了这个田地众将对他早已深恶痛绝无人愿听指派。王英气得跳脚但也无计可施。 “也先见机不可失趁著我朝将士相互仇恨之际连忙集中大军朝王英主力攻去众将有意袖手旁观竟无一人兵去救眼睁睁地看著王英惨遭包围众人心下暗叫痛快都恨不得王英被杀。这王英嚣张一世却没想到有这般下稍真可说是报应循环屡试不爽了。 “待得也先得胜处死王英之後此时先帝身边才无人隐匿军情众将夜奔帅营跪地痛陈王英之非先皇方知真相如何。他眼见情势恶化至此想不到原本必胜之局竟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悔痛之余君臣抱头痛哭。”秦卢二人叹息一声都是挽惜不已。 “眼看情势危急至此也先可汗不断挑衅先帝自也豁了出去他亲自上马督军决意与之一决死战。葫芦谷外一场大战两国君主各率二十万大军火并。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先帝虽想弥补大错但军心已乱败象早成实在无力回天。数日之间就传出我方大军惨败的消息。” 秦仲海颤声道:“终究还是输了吗?” 柳昂天叹了一声道:“武英十五年秋先帝御驾亲征惨败流言传出玉门关当其冲一时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当时玉门关大将便是武德侯守军虽只三万余人但武德侯自恃兵法高明武艺渊深却是丝毫不惧他闻讯之後便要开关出征前去营救先帝。谁知此时江充却表反对之意他以未得先帝圣旨为由竟尔抗拒出兵。武德侯狂怒不已但先帝命这人前来监军他若是公然反抗那便是叛国反乱的大罪眼见江充如此迂腐曲解武德侯却是毫无办法。余下几名将领也是贪生怕死之辈一见两方强弱悬殊自是希望躲在关内不要前去犯险。” 秦仲海怒道:“这群狗杂碎只会耍权弄势全无真本领要是我在那儿一刀便把他们全砍了!” 柳昂天面色大变喝道:“匹夫之勇!此事休得再提!”他喘息片刻转头面向卢云温言道:“倘若你是武德侯这江充死命不肯开关你会如何应对?” 卢云沈吟片刻道:“我若是武德侯必会假造讯息好令众将以为先帝安然无恙只躲在平安处所等待臣子救援。这些人见到情势还有可为谁不想捡那救驾的大功?定会答应出兵随武德侯前去救人。小人想江充虽然狂悖但各人好处在前谅他也不敢触犯众怒。” 柳昂天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无怪仲海直夸你当年武德侯所用的计策正是这条!”他顿了顿道:“那时武德侯捏造消息说也先可汗与我朝大军正自激战两边打得难分难解不分胜负。只有圣上一人躲在葫芦谷旁的一处小客栈却不知如何回关众将闻言大喜眼看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自己不必冒一丝一毫的危险便能将先帝迎接回来立时主张开关出兵。三万兵马飞奔而去就怕稍迟片刻。” 秦仲海笑道:“这帮人真是混帐无聊实在是本朝之耻。”他见卢云初露锋芒柳昂天赞叹不已心下也甚得意。丝毫不以柳昂天方才的责备为意。 柳昂天又道:“众将自以为有便宜可捡其实不过是中了武德侯的计策。此刻三万兵马孤军深入几如飞蛾扑火若想平安救出皇帝可说难上加难。也先可汗那时正自围剿先帝大军待见这个多年宿敌杀来心下直是狂喜他自恃手握二十万大军加之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备当时便对臣下言道『若不能将武德侯生擒使之归顺我朝我便算是败了』。武德侯如何不知情势凶险?但他乃是一方枭雄绝非易与之辈当下布定奇阵与也先可汗一决生死以图救驾。” 秦仲海听得兴起忙问道:“後来呢?却是谁输谁赢?”微弱的烛光映下却见柳昂天面露悲伤之色良久不言不语秦卢二人对望一眼心下都甚奇怪。 秦仲海问道:“之後到底怎么了?先帝平安回来了么?” 柳昂天摇了摇头凄然道:“没有他没有回来。” 秦卢二人都是大吃一惊齐声道:“没有回来?先帝战死了吗?”只见柳昂天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卢云惊道:“先帝驾崩了?可是死在也先手里?” 柳昂天凄然摇头秦仲海沈吟片刻道:“他是不堪屈辱自杀殉国?” 柳昂天长叹一声道:“他是被自己人杀死的。” 秦卢二人张大了口都是不敢置信骇然道:“是谁这等狂妄大胆胆敢下手弑君?” 柳昂天叹道:“是武德侯是他一刀把皇上杀死的。” 秦仲海喃喃地道:“这怎么可能……他可是忠心耿耿的大臣啊?难不成他失心疯了……” 柳昂天叹了口气道:“武英十五年腊月京城里传来一个令人震动的消息说此次御驾亲征已然惨败武德侯更不知为了什么缘由竟然将先帝一刀杀害了。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出满朝大臣莫不震惊一时哭声震天京城里更是人心惶惶乱成一片。”秦仲海与卢云对望一眼两人眼神都甚惊惧。 柳昂天又道:“消息传来不久又有谣言过来言道也先可汗不日间便要包围京畿兵临城下。众大臣深自震骇眼见先帝已然驾崩国家如同危卵实在不可一日无君由於先帝不曾育有子嗣便议定由御弟泯王接替皇位便是今日的皇上了。” 秦仲海惊道:“想不到有这段史事我怎地从未听闻?” 柳昂天叹道:“这等丑事天下有谁想要张扬?” 秦仲海点了点头已然会意。这场御驾亲征的历史虽然牵连甚广但文武百官不愿丑事声张几年来一直极力遮掩是已秦卢二人竟是第一次听闻此事直到此时才得以一窥全貌。 秦仲海又问道:“後来查出先帝怎么死的吗?真是武德侯杀的?” 柳昂天仰天长叹眼角湿润摇头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秦仲海奇道:“侯爷这话太也奇怪了吧!这武德侯既是杀害皇帝的疑凶你怎能不查个清楚?” 柳昂天叹道:“还查什么?消息传来的第二日武德侯满门四十二口人已然全数被诛。三亲等内一率凌迟处死三亲等外枭示众。连武德侯最小的孩子也不放过。”秦卢两人啊地一声甚感同情。 秦仲海叹道:“想他好好一个大都督本当忠贞爱国怎能忽然反叛?这传言恐怕不尽不实这话到底是谁说的?” 柳昂天喟然一声低声吐出了两个字:“江充。” 秦仲海冷笑道:“又是这王八蛋!难道大夥儿任凭他两张嘴皮胡搅却没人出来与他对质么?” 柳昂天摇了摇头道:“当年御驾亲征壮烈无比前後调动的百余员将领都已殉国天下间除江充一人以外无人得以脱身。” 秦仲海惊道:“怎么?当年只有江充一人走脱么?” 柳昂天面色凝重点头道:“正是如此。百余员猛将都已战死只有江充一人走脱。” 秦仲海沈吟道:“这话不对江充说那武德侯只为求一己的身家安危已然反叛弑君照此推想武德侯断无战死之理江充此言定然有诈。” 柳昂天嘿嘿苦笑道:“你说得没错这武德侯并未死在西疆只是他虽生犹死只怕比战死沙场还要难堪。” 秦仲海双眉一轩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柳昂天摇头道:“关於武德侯的所有记载文献朝廷已然全数查封反正他现下也不在人间了你就当他早已战死西域了吧!也许这样还能令他高兴些……” 秦仲海皱起眉头一时搞不清他言下之意。 柳昂天眼望烛火似在追忆往事只听他哽咽道:“唉……可怜天妒英才那武德侯二十八岁入朝为官前後不过十三年便遇上了这种事……如果他至今还在也该有六十来岁年纪了……”说著摇了摇头凄然叹息看来他与这人的交情定是不浅。 秦仲海等人见他神情如此都觉不好再加追问一时静默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柳昂天叹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所谓汗青便是留芳万古了。至今武德侯是奸是忠那是无人知道了。只是好人不长命奸臣却能长命百岁福禄寿无一不全那江充自从逃得性命之後一路扶摇直上。他本就是泯王的爱臣待得泯王继位後更是受宠几年内便已手握兵政大权。朝中再也无人能挡。” 秦仲海骂道:“这***总有一天将他碎尸万段。” 柳昂天叹道:“先帝驾崩後转瞬间几十年便过去了朝中无人再提起此事当今皇上不喜我们这些武人便听从江充的计策把我等一率调到边疆去也好图个耳根清静。” 秦仲海轻叹一声道:“若非侯爷这几年连败瓦剌立下好大的功绩只怕现下还在北方牧羊放马哪!” 柳昂天微微苦笑续道:“後来也先内乱几个儿子自己打成一片不待我朝加诸一兵一卒便已自行灭亡待到此时昔年御驾亲征的惨祸更被忘得一乾二净好似从来不曾生过这件事一般。满朝文武虽然薄幸但天地间仍有正气终於出来了一个有胆有为的名臣暗里与江充对上了。此人姓王名宁官拜左御史大夫风骨凛然傲绝当世。” 柳昂天见卢云口角微动问道:“怎么?你识得王大人?” 卢云摇头道:“我曾听定远提过此人的名字那时定远离乡逃亡便是要赴京寻找王大人。” 柳昂天点了点头道:“卢贤侄所言不错定远东来京城便是要寻访此人。 他顿了顿道:“这王大人一向是个硬脾气当年御驾亲征过後他见无数猛将中只有江充一人回来这王大人姜桂之性登时怀疑其中有诈便暗中盯上了江充。他面上与奸党敷衍其实私底下四处寻访一心一意地寻访当年事情的前因後果。” 秦仲海赞道:“王大人孤臣丹心真是叫人好生敬佩。” 柳昂天道:“十余年下来王大人不断派人到西疆查访可说费尽心血只是当年惨祸隔得也太久了一时间很难查出端倪。待到後来王大人只有请出他的同窗好友梁知义将他荐举到西凉当知府好来就近查访。那梁大人也真够意思放著清贵的翰林不当真个儿远赴边疆去了。这招棋果然大是高明过不多时王大人他们便有所获已然查出若干可疑之处却是关於当年御驾亲征的内情。” 秦卢二人忙道:“愿闻其详。”柳昂天道:“据王大人他们查访所知当年武德侯离关之後直接率军前去天山那江充也曾一同前去。” 秦仲海奇道:“天山?这天山离玉门关有数百里之遥武德侯他们去哪儿干什么?去采***天山雪莲么?” 柳昂天摇头道:“这正是奇怪之处想那江充後来百般陷害武德侯怎会随他一同前去天山?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王大人料知这是关键所在便全力走访只是辛苦多年却也找不到内情。想来方今天下之间只有江充自个儿明白了。” 卢云道:“莫非他们去到天山莫非与皇上有关?” 柳昂天道:“那倒不是。先帝那时在葫芦谷决战这葫芦谷与天山相隔数百里他们若要救驾那可是全然搞错方向了。” 柳昂天见众人不再言语又道:“这还只是王大人查出的第一件奇事第二件事更是怪异据传言所称江充当年逃出西疆前线并非直接从战场回来的而是由也先可汗护送回来的。” 众人大吃一惊问道:“怎会如此?” 柳昂天道:“这便是悬疑之处。我本以为王大人他们痛恨江充已极是以出言作假。後来我打听之下知道这讯息是从也先可汗身边的侍卫透露出来的这才明白王大人所言不虚那江充确曾与也先可汗在一块儿足足有三日之久。” 秦仲海重重一拍大腿道:“好一个奸臣果然是卖国的东西!这小子早与也先可汗勾结在一起定是他下手害死先帝的!” 柳昂天摇头道:“那倒不尽然。据王大人他们查出的史料来看那时江充不知怎地居然与武德侯分开孤身一人在西域战场游走身边军马全无。一个不巧撞上了也先的部将便给抓了回去。原本也先可汗打算将他一刀斩死便如当年王英一样。照理江充断无活路可言。临刑之前可汗按照往例习俗要江充说出个心愿不管他要喝酒也好吃肉也好都一率照办。哪晓得江充却什么也不要他只求大汗恩准与他私下一谈他便死而无憾了。也先可汗是个重然诺的人既然答应过他也就应允了。” 秦仲海冷笑道:“这个小小奸臣死前还有这许多阴谋诡计。” 柳昂天道:“两人进帐谈话後众大臣都在外面等著原以为一时半刻便要出来连刀斧手都给预备好了谁知这一谈却没完没了直拖到第二日清晨才出帐。两人密谈之中有大臣要进去探视却给可汗轰了出来。” 秦仲海笑道:“江充这龟儿子口才定是厉害得紧马屁功夫做得到家可汗听得好生舒畅这才不容旁人打扰。” 柳昂天道:“据那侍卫所言那夜江充与可汗深谈之时他也是在场。依他的转述那夜两人密谈时江充当场献出一块羊皮也先可汗原本不屑一顾但江充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大一篇。可汗听完之後居然脸上变色当场跳了起来便与江充细细地谈了起来。後来他不仅免去江充的死罪还对此人礼遇有加一切全是为了这张羊皮的缘故。” 秦仲海奇道:“真是奇哉怪也想不到小小一块羊皮竟有这等功用居然还能当作救命符他***这到底是什么宝贝?”卢云悄然沈思那日伍定远曾将那块羊皮托付给他此时回想起来那时只是往身上随手一放倒也没有注意有无特异之处。 柳昂天道:“江充日後势力越大我朝大臣知晓内情的莫不倾全力寻找那块羊皮据王大人所称那羊皮便是江充卖国的证物。依他的见解这羊皮上应当绘著一面地图乃是我朝与也先之间的国界当年江充为了保住自己性命便在也先面前应允答应回京後买通边政司的人重新篡改我朝兵部所藏的地图好将国界往後挪移数百里。也先知道他与泯王交好日後必为重用便答允所求将他开释回去。” 秦仲海道:“这么说来这羊皮便是江充与也先可汗订下的契约罗?”柳昂天点头道:“大家都这么说应该便是。” 秦仲海满心疑惑道:“说实在话我朝与也先之间的土地又不是什么良田宝地根本是鸟不生蛋的万里荒漠不知也先可汗要这些地做什么?此说大是奇怪。再说两国之间的地界不过是些石碑趁著夜黑风高的夜晚就算往东往西地挪动数百里也是无人知晓也先若想占地找几个小兵搬搬石头就好何必如此费事?” 柳昂天道:“仲海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搬动石碑这等下流伎俩你能做旁人自然也能做相较之下若由江充买动边政司的人也先可汗不费一兵一卒便得以拓地千里只要我国地图所载如此两国日後也无争议。这般便宜生意他如何不做?” 秦仲海嘿嘿一笑搔了搔头却是不置可否。 柳昂天续道:“正因如此朝廷大臣始终坚信不移认定这块羊皮就是江充卖国的佐证。其中以御史王宁、知府梁知义两人最是相信。也先灭亡後这羊皮便流入坊间不知所踪但梁大人丝毫不加气馁他费尽心血花了无数金银财物终於将羊皮掘出来。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江充嚣张一世终有祸亡无日的一天。”秦卢二人纷纷点头心中都感到快意。 柳昂天叹道:“谁知梁大人一掘出羊皮来立即惨遭横祸莫名其妙地暴毙任内梁大人的公子极有血性认定其父是被江充所害他逃亡到国外後一心为父报仇便托燕陵镖局将这羊皮护送到京想交到王大人手上。想不到东西还没出得西凉却又害死镖局满门老小更连累咱们定远贤侄丢官亡命。最後定远一人带著羊皮亡命天涯逃赴京城。这证物前後辗转十余年终於落到老夫手中。”众人谈到此处都觉这羊皮不祥至极看来只要与之有所牵连必会有奇祸异灾不止西疆变色、也先亡国甚至知府大臣、江湖豪士莫不因此而丧命。 秦仲海大笑数声道:“到底这张羊皮有什么希罕?不妨拿出来看看好让咱们也见识一番。”柳昂天嘿嘿一笑说道:“仲海若是要看又有什么难了?”说著从书柜中打开一处暗格旋转数下只听咯咯轻响一处暗门打了开来柳昂天小心翼翼、慎而重之的将之取出拿到秦卢二人面前。 卢云心中震动寻思道:“柳大人确实是个豪杰他一说用我便不再把我当外人连如此重大的机密也让我与闻此人颇有古风确实值得我投效。”秦仲海却想道:“这侯爷恁也托大了如此机密宝贝怎能放在这种地方若是遇上武功高强之人裂石碎墙如同家常便饭这区区暗格如何防得住他们?”两人各怀心事一齐上前观看。 柳昂天面色凝重将那羊皮展在桌上只见羊皮上画著一幅西疆地图图上花花绿绿还密密麻麻写著许多外国文字秦仲海笑道:“说了这许多我还以为是什么神奇的宝贝却原来是天书一张这文字弯七扭八却有谁识得了?”柳昂天摇头道:“那倒没什么好怕的你们看这条红线。”说著朝地图上的红线指去只见那红线从天山开始一路到玉门关为止颇见迂回曲折。 柳昂天道:“这红线便是江充与也先订下的国界这国界与朝廷所绘的差距极大足有数百里之遥若非也先已然灭亡只怕咱们会莫名其妙地少了数千里土地几处关山险要更会落入敌手。”秦卢两人点了点头已然意会。 柳昂天又道:“虽说也先已然灭亡两国疆界也已废去但只要咱们能够翻译上头的文字再指出江充擅改国界的事证皇上定会将他定罪。” 卢云知道朝廷太常寺设有通译当即问道:“侯爷如今可曾找人通译了?”柳昂天面色凝重道:“这上头的文字是以也先国的文字所书当今也先已亡太常寺中无人可识。”卢云叹道:“既然上头的文字无人识得那这羊皮岂不失了功用?”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此事不必多虑。那也先灭亡至今虽已十载但他旧日子民还有些许人聚居在西凉一带只要能找到他们必可译出上头的文字。” 秦仲海取过烛火笑道:“那倒不用麻烦或许这羊皮有些奇异需用火烤方知肚名。” 柳昂天骂道:“这东西得来如此不易将来铲除奸臣重振朝纲全著落在上头仲海如何开得这种玩笑?”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若要铲奸除恶讲究的是实力谈论的是拳头没听说一张羊皮便能推倒一株大树。侯爷我看咱们别枉费心思多谈谈军务是真!” 柳昂天哼了一声道:“我找你们来为的本就是军务。我已吩咐肃观与定远二人近日便带著这张羊皮前去西凉访查详情。定远是西凉的地头自能派上用场。至於仲海你嘛老夫也有重任给你。” 秦仲海霍地站起躬身拱手道:“末将听命!”柳昂天道:“十日後你领五千兵马护卫何大人出使帖木儿汗国公主千金之体若有那么一点损伤我惟你是问。” 秦仲海单膝跪地大声道:“仲海出生入死誓言保卫公主一路周全平安必使何大人圆满竟功绝不负大人所托!” 柳昂天微笑抚须道:“你这次西行不妨带著这位卢公子让他历练一番。” 秦仲海大喜与卢云一齐叩谢。卢云见柳昂天颇有见重之意两人一扫过去的不快心下对秦仲海的提携更是感激。 秦仲海正要告辞柳昂天又拉住了他低声嘱咐道:“这回肃观与你分头办事须得多番照应连络。他那里只要生出事来你只管率军入关便宜行事。”秦仲海点了点头这才明白柳昂天调派自己出使西域的用意想来他对杨肃观一行仍是放心不下这才派自己率军就近呼应。他哈哈一笑道:“侯爷你放心吧!我定会全力以赴。”柳昂天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激励。 两日後柳昂天大宴一场给众将送行他环顾座下杨肃观、秦仲海分坐左右伍定远、卢云自坐下韦子壮站立身後护卫其余未能到席的诸大将各自戍守边关。柳门一系真可说英才济济允文允武柳昂天酒兴甚高不住劝酒助兴。 宴後柳昂天细细吩咐杨肃观将羊皮交予他言道:“这东西牵连甚广你可要小心在意。到得西凉定远自是地头你二人细加查访找人翻译羊皮上头的文字瞧那江充是否真的擅改边界做那大逆不道之事。至於那凉州知府陆清正此人既是江充的孽党你顺道看看有何不法情事倘若罪证确实老夫日後自会将他料理。” 杨肃观点头答应又道:“我等前去西凉调查江充必会派遣大批高手拦阻只怕凶杀难免。下官想先返嵩山少林寺一趟向方丈求助。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柳昂天曾见过灵定、灵真两名神僧素知少林高僧的本领喜道:“如此甚好。为免道上意外我请韦护卫随你一行。”当日杨肃观带同伍定远、韦子壮便出京。 又过数日秦仲海率同卢云点齐五千兵马护送银川公主西去和番大军押送数十车金银宝贝都是预备送给帖木儿汗的礼物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京。两路人马约定了待得和番大事一了便於正月十五在西凉城齐会然後一同返京。 第八章 战云密布 西岳华山嵌崎秀峦相传宋太祖曾以此山为注与仙人希夷先生对奕之後希夷先生赢得此山并在此长居从此华山便为道家修炼之地是为七十二洞天之一。 冬日的华山一片萧索大雪如鹅毛般地落下厚厚地铺在地上漫山遍野间都是白色一片。忽地一阵山风吹来激起了大片飞雪猛往三名路人扑去前头两人缩起身子拉紧衣领就怕寒风从领口灌入。但後头那人却浑然不觉寒冷但见他身穿青袍脸上神色甚是平淡丝毫不以眼前的酷寒为意。 三人走出片刻只觉风雪越来越大道上白雪深积已然过膝每步都要费上偌大的劲儿。前头两人气喘吁吁只觉费力劳苦那青袍客神态却极从容脚下轻盈无比只见他足不点地轻飘飘地踏在雪面上行走好似全不费气力。 行出里许忽见那青袍客停下脚来抬头叫道:“宁掌门亲自相迎却叫我如何克当?”声音尖锐远远传了出去。 前头两人一愣喃喃地道:“宁掌门?”他俩同时抬头望上霎时见到一名男子站在松树枝干上正自低头看著众人。狂风吹来只见那松树阵阵摇摆如欲断折那人身子却牢牢地黏在树干上随著松涛上下起伏武功大见不凡。 那树上男子拱手道:“刘总管既然过访华山我执掌华山门户岂有不来相迎之理?”那青袍客微微一笑道:“宁掌门不日便要退隐我此番还来冒昧来访真是过意不去。”两人隔著数丈遥遥相对四下山风大作但说话声仍是清晰可闻足见二人的内力都极为深厚。 那男子道:“那也不必见外阁下此行既是琼贵妃授意我自也不能推却。”说著身子一颤一溜烟地落到树下身法快得不可思议。 青袍客颔道:“掌门好高明的轻功无愧『天下第一』的称号。只是掌门以此大好身手却要退隐山林岂不辜负了英雄美誉么?”那男子摇头道:“不必说这些了。大家丑话先说在前面这可是我最後一次为阁下办事。”青袍客点了点头道:“好说只要能将天山那人找出来咱们一切都好办了。”两名随从听到“天山”二字脸色忽地大变连忙走到远处就怕多听了一个字。 那男子见那两名随从走得远了压低声音道:“隔了这么久你说天山那人还能活么?” 青袍客长叹一声忽地面露忧郁淡淡地道:“本想过了三十年我心也该淡了谁知我年岁越老越是难以忘怀此人。我此生若不能将他找出便死了也不能瞑目。” 那男子却摇了摇头道:“倘若这人已然死在天山之中了你待要如何?” 青袍客身子一颤道:“他便是死了我也不容他暴尸荒野定要将他带回京师好生安葬。” 那男子看了那青袍客一眼轻轻地道:“倘若人都死了你又何必惹起这么大的风波呢?那便随他去吧!” 青袍客面上闪过一阵杀气森然道:“住了!我只知做我份内之事其余风波纷争我一概不理。” 那男子点头会意又道:“此间秘密天下可还有谁知晓?” 青袍客冷笑道:“还会有谁?” 那男子哦了一声登时意会说道:“又是江充么?” 青袍客不答只远远望向东方京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森然道:“江充啊江充咱们这场大战是难免了……” 便在此时紫禁城上也有一人往西方望去此人身穿蟒袍看来当是朝廷一等一的要员。夕阳西下将他的身影拉成长长一条直往文华殿映去。落日余晖斜照在他的脸庞上只见他容貌阴沈颇见肃杀不时皱起两条斑白的眉毛似在苦思什么。 忽听脚步声响一名副官道:“启禀江大人昆仑山卓掌门昨晚已照大人的吩咐前往凉州神鬼亭公干。”那身穿蟒袍的男子笑了笑道:“卓凌昭已然去了么?有这人做帮手想来事情会好办些。”他伸手一招沈声道:“安道京!”一人猛地跪了上来大声道:“小人在!”这人身穿红袍面如重枣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 那蟒袍客弯下腰去轻轻地拍了拍安道京的肩膀说道:“安统领这次我秘密派你到西凉去用意非同小可这你可知道么?” 安道京跪下叩道:“卑职戮力以赴决不敢忘大人的吩咐!”那人微微一笑淡淡地道:“你要好好的干将所有物证一一夺回凡事千万小心尤其别让人觉天山中的秘密。” 安道京用力叩大声道:“大人放一千个心属下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红红的夕阳照来只见安道京尚在地下磕头连连那面目阴沈的男子似乎见惯了官场的奉迎竟连看也不看一眼只远远地望向天边。 忽然之间他嘴角微微上扬颇见冷傲冷笑道:“无论天山那人是死是活此番决计逃不出我的手掌届时咱们才能真正高枕无忧。”霎时之间只见他仰天狂笑良久不止朗声道:“柳昂天啊柳昂天你以为掌握羊皮之後便能拿江某人奈何吗?你这老家伙可曾知道你反而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那笑声有若夜枭惊起了远处栖息的寒鸦霎时群鸦乱鸣四散飞去。 第一章 九华门人 却说杨肃观奉柳昂天之命率同韦子壮、伍定远等人前去查访羊皮祕密。为免崑崙山与锦衣卫高手滋扰杨肃观便带同众人先赴河南嵩山少林寺找齐帮手后再往西疆而去。 三人晓行夜宿只因身怀要物不愿招惹是非路上见到江湖人物更是远远避开只顾匆匆赶路。 这日气候转寒忽地落下冷冰冰的大雨众人都给淋湿了。那雨打在身上凉到了骨子里众人虽然内功不弱迳自抵受的住但湿冷的衣衫贴在肉上滋味却也不妙。 三人躲在一株大树下商量行止。杨肃观抬头望天皱眉道:“看来这雨还有得下只怕一时三刻停不下来我们不如先找地方歇息待大雨停后再走。” 韦子壮沈吟道:“前头是郑州向来武林人物众多咱们可要小心些别招惹纷争。” 杨肃观道:“不如这样我先乔装易容前去察看一番如此可好?” 韦子壮知道自己识得的人太多一进城里只怕还没说话便会给人认了出来那杨肃观武艺高强见事机敏向不出半点差池想来由他前去定会加倍妥当。当下道:“如此辛苦杨大人了。”便让杨肃观先行探查自己则与伍定远在原地等候讯息。 杨肃观换下行装扮成一个说书先生行进城去。郑州地产丰饶向为棉花集散之地自来多有高人居住於此杨肃观来此不下数十次但都是公务出巡自个儿来郑州却是头一回。只见他面带微笑手摇摺扇装作漫不经心自在街上闲逛他面上一派无事散漫其实却不住四处打量察看不怕江充派人在此埋伏就怕粗心大意没察觉出来。 正走间只见前头有几名轿夫抬着一顶轿子一旁尚有众多仆僮扛着行李正往街心走去看来是行路中的官宦人家。杨肃观想道:“近来道上不太平静时时有强人出没这种大户人家不可能独自行走附近必有保镖随行。” 他凝目看去果然那轿子后头远远散着几人一人年近中年身材肥胖另二人却是青春芳华的少女三人都是腰悬长剑步履轻盈显然身怀武艺。杨肃观细看他们的配剑上头都镶着『九华山龙吟阁』六个篆文他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武林中的同道当下跟随在后察看他们的行踪。 只听那胖子叫道:“好了前头有间客店大夥儿进去歇歇!”抬轿众人登时欢声雷动看来这群人一路挑担扶轿确实累得狠了。那胖子又道:“大夥儿今夜歇宿明日出了郑州得加紧脚步赶过了黄土冈!” 众人听得此言都喊吃不消那胖子暴眼圆睁喝道:“休再啰唆!又要吃鞭子吗?”神态凶狠无比众挑夫飕飕抖急忙闪到店里去了。 众挑夫进了客店各自忙里忙外安排物事那胖子却叫了几样小菜自在角落坐下喝酒。杨肃观尾随进店也找了张桌子坐下他叫了些酒菜吃食眼角却瞅着那胖子的动静。 那胖子正吃食间随行的两名少女走了过来便在胖子身边坐下一名少女约莫二十岁上下生得是张清秀瓜子脸容貌甚是动人另一名少女稍小几岁大约十七八鹅蛋脸上还露着一丝顽皮大大的眼睛甚是灵活动人。 那胖子瞪了那两名少女一眼道:“累了一天!怎地还不去歇息?” 那年岁略小的女孩道:“太阳还没下山哪!怎能睡得着?” 那胖子哼了一声骂道:“你就不肯多学学你师姐一路上喊累叫疼的不都是你怎么这会儿又精神奕奕到处想找玩乐?”看来这两名少女还是师姊妹艺出同门。 那师妹瞋道:“都怪你把阿傻留在山上若是他来定会帮我挑担稍重我也不会那么累啦!”那胖子怪眼一翻又骂道:“你啊!咱们这回下山为的是什么事你倒给我明明白白的说上一遍!” 那师妹嘟起小嘴低下头去说道:“咱们是为了护送高大人返乡的待到二月初一我们还要到玉清观参拜。” 那胖师叔闻言气结大声道:“不是参拜咱们是去观礼的!小妮子我们可不是出来玩哪!那宁不凡是何等人物他要封剑归山可不是件小事你这孩子能亲眼目睹观礼那可是三生有幸啊!” 杨肃观听到宁不凡三字忍不住只眉一轩留上了神。 这“宁不凡”声誉何其崇隆传闻武功冠於四海华山之颠至今还插着两面锦旗一书“长胜八百战”、一书“武艺天下尊”足见其傲视江湖睥睨群雄的气势。十几年来赶赴玉清观讨教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却没听说谁能胜过这位掌门。 哪晓得这宁不凡方值壮年却忽地要退隐归山真可算是当今武林的第一等怪事。杨肃观虽是朝廷命官但他出身少林听闻这位天下第一高手退隐一事自也关心起来。 那师姐听了师叔的责备忙劝解道:“师妹是小孩子心性师叔就不用计较了。倒是这黄土冈有何要紧为何师叔定要明日抢过?” 那胖师叔皱起眉头道:“这黄土冈不比别的地方当地山贼出没连官府也没法子要是明日傍晚前过不了只怕山贼真要抢劫到时真刀真枪的干上了定会杀伤不少。” 那师妹给骂了一顿却还是嘻皮笑脸丝毫不以为意。只见她举起玉葱般的手指一晃笑道:“那时咱们师叔大喊一声我『快剑』张之越来也!一招『飞帘剑法』使去贼子们大叫『我的妈呀!』满地找牙乱滚师叔好不神气!” 那师叔与师姐给这么一逗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那胖师叔强压脸上的笑容装出正经模样道:“咱们这趟护送高大人返乡可得小心行事你给我乖乖的切莫惹出事端到时掌门责备起来你师叔可要挨骂啦!” 杨肃观心下暗想:“原来这几人是护送大臣还乡。近来姓高的大臣中只有太常寺卿高定一人告老返乡我等事情了结后倒可前去拜访他老人家一番。”杨肃观出身名门家世非凡朝中王公大臣都是看他长大的是以他与大臣名门交情深厚。 那师妹老气横秋地道:“师叔啊!都说我们九华山是江湖好汉向来是『独来独往』、『独步武林』这高大人不过是个朝廷大臣咱们何必为他这样出生入死的。” 听得那师妹满口江湖、好汉等语和她玉雪可爱的外表大不相称杨肃观忍不住暗暗摇头心道:“好好一个可爱的小泵娘却落得草莽一般。” 那胖师叔喝了一口酒说道:“这说来话长了你可知咱们掌门在入山学艺之前却是做什么的?” 那师妹拍手笑道:“师父准是做官差的你看他平日凶巴巴的模样不像个捕头像什么?每回我做错了事总觉得师父好像要扛个虎头铡什么的给我那么一下子!” 胖师叔大笑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对付你这小小表灵精扛把狗头铡来喀喳一下也够了。” 那师姐看来文文静静说起话来也是温柔斯文她轻轻拍了师妹的脑门一记笑道:“傻姑娘!师父以前是个教书先生听说还是秀才呢!” 那胖师叔摇头道:“岂止如此!岂止如此!他还入过殿试、见过皇帝在朝廷里做过官呢!”两名少女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忍不住目瞪口呆。 那胖师叔续道:“你们师父青衣秀士是何等人物?哪只是个小小秀才?他这般唸书作文章的功夫你们这两个小娃子可要多学着点!” 那师妹吐了吐舌头缩头道:“我们是女子怎能赴京考试?师叔乾脆叫我们做太监好了。” 胖师叔听得此言一口酒倒喷出来杨肃观虽然低头不语但也不禁莞尔。 那师姐点头道:“原来师父有这等了不起的来历那他又为何上九华山学艺?” 那胖师叔摇头道:“距今二十年前朝廷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师父也牵连在里头这才弃官离去……”他怔了半晌举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又道:“还记得当年是我看守山门那时见你师父一个人骑了只驴子上山我一见了他嘿就觉得不对好似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味叫人一看之下便知不是普通人。” 那师妹吐了吐舌头道:“敢情是师父从不洗澡身上气味臭得紧。” 胖师叔骂道:“小表头!我说得气味是人的气魄哪是什么体臭!” 那师妹笑道:“原来如此!不然旁人闻到师叔身上的味儿定也觉得师叔是不同凡响的大人物。” 那胖师叔笑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笑你师叔身上臭!”两名少女相顾一笑想来那胖师叔身上确实髒臭得紧。 那胖师叔倒也不以为意只道:“那时我见你师父来了便迎上前去问他有什么事。你师父却对我笑了笑说道『小兄弟我要见九华山的道长。』我听他这般对我说话便赶忙替他引荐之后你师父便留在九华山上学道学武原本他是个文弱书生便扛柄斧头都难待到后来武功却越练越高高到深不可测终於接下掌门衣钵自称『青衣秀士』。我一来尊他年纪比我长二来敬佩他聪明绝顶便照着年纪排辈自居师弟了。” 那师姐轻声问道:“究竟师父的真名是什么?怎地从没听人提过?” 那胖师叔脸色微微一变嘿地一声道:“这我也不知道了。你师父非但不愿让人知道他的来历连面目也不愿示人。每回下山老戴着一个面具好像说不愿见昔日的旧人总之是稀奇古怪一大堆。” 那师妹嘻嘻一笑道:“是啊!我说师父长得这般俊却不知为何要遮住面孔我一直以为他是欠了人家姑娘的情债怕给人抓去逼婚呢!” 那胖师叔笑骂道:“小表头胡说八道你师父这么高的武功谁有能耐抓住他?” 那师姐道:“照师叔这么说来便是因为师父曾经在朝为官所以和那位高大人相熟这才要我们护送他还乡吗?”那胖师叔道:“那倒也不尽然你师父平日留意朝政他说那高大人是个难得的清官知道他要告老还乡便要我们来护送一程让他平平安安的。” 杨肃观留神听他们几人说话暗道:“原来九华山的掌门有这么一段奇特的往事此人既然与朝廷渊源如此之深想也不难查出他的来历。待我回京后不妨托几个吏部的朋友好好查访一番。” 正想间那胖师叔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跟着提声道:“那位老兄啊!”杨肃观低头沈思没留意那胖子喊的便是他忽然脚步声响杨肃观连忙回过头去却见那师妹蹦蹦跳跳地走到他身前说道:“说书先生我师叔请你过去替我们好好说段故事。” 原来那胖子见杨肃观一路尾随方纔脸上神气又有些古怪便想来试试他也好探一探是敌是友。杨肃观假扮成说书先生的模样想不到真要给人说段故事了。 杨肃观不动声色只轻咳一声道:“我今日喉头有些疼不能说话还请姑娘原宥则个。”那师妹对他眨眨眼清纯的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她低声道:“哎呀!这可糟了我师叔刚才说你必定是假扮的搞不好是黄土冈上的强人来打探消息说要好好的对付你一下。我看你还是来虚演两招吧!” 杨肃观自知行藏已然败露但他艺高人胆大此时丝毫不惊兀自神态潇洒他站直身子笑道:“承蒙令师叔看得起在下这就从命吧!”那师妹向他轻轻一福示意他过去。 杨肃观手摇摺扇缓缓走了过去迳向那胖师叔颔示意笑道:“这位爷台想听段故事却是什么故事合您口味呢?” 那胖师叔冷笑道:“我看你就给我来段『生辰纲』好啦!”这“生辰纲”是水浒里的桥段说得是“青面兽”杨志押运拜寿的贡品却在路上被晁盖等人抢劫逼得他转投山寨为寇的故事。这几句话当然是在讥讽杨肃观明里暗里指他是歹人。 杨肃观哈哈大笑笑道:“这段不好来段『宿太尉颁恩降诏』如何?”这段说得是朝廷太尉宿元景向皇帝进谏招安使江湖草莽得为朝廷效力的故事。言语之间颇有点明自己身为朝官的意思。 那胖师叔一愣道:“你这小子口气不小看来有些意思。” 众人正待说话忽然一名老者走了出来那胖师叔一见这老者连忙站起一旁两名少女也急忙直起身来。杨肃观冷眼旁观见那老者约略七十来岁面貌却仍清秀果然便是太常寺卿高定了。 他见九华山门人神态恭敬自己倒也不必惊慌便只面带微笑手摇摺扇一脸的潇洒闲适兀自站着不动。 那老者走到胖师叔面前叹了口气说道:“张先生啊!我那几个家丁都来找我说你管教他们时好生凶霸又打又骂把他们吓得厉害。真有此事?” 那胖师叔听高定如此说登时涨红了脸道:“打骂是有………不过他们一路偷懒拖拉要晓得道上不宁静不比家里随时都能有盗贼出没我若不管教严厉些只怕早出了乱子。” 那师妹插口道:“是啊!斑大人你可要明察秋毫你底下那些家丁又懒又笨整天只会说些废话『啊呀!口渴!啊呀!肚饿!』一路上哼哼哈哈你说该不该打?” 那老者高定给这番话一逗不由得微微莞尔但只片刻便又面色凝重摇头叹道:“张先生啊!蒙贵山掌门『青衣秀士』爱护一路对我保护照顾可说无微不至老朽自然感激盛情。只是你若再这般毒打下去我那些老仆都要给折腾死了我看贵山的这番好意老朽还是无福拜领。”言下之意倘若胖子不从他的意思高定自将逐客。 胖师叔嘿嘿一声正想作只见一旁那师姐急使眼色猛地想到掌门交代只好忍下气来。胖师叔强按怒火说道:“高大人说得很是我自会检点一二。” 高定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一人道:“忠奸不分小人当道难啊!难啊!”高定听这语气好熟回凝目一看却是个说书先生。 高定有些不悦一个小小的说书先生怎能在此指东道西?当下也不理会迳自道:“既然张先生答应善待我那几个老仆老朽这就放心了。” 正要转身进去忽又听得杨肃观道:“小丑跳樑圣主蒙蔽大凶啊大凶!”高定听这话颇有深意急忙转头却见那说书先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高定正要火猛见这说书先生样貌有些眼熟连忙仔细一瞧登时大吃一惊喜道:“唉呀!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不是肃观贤姪吗?怎么装成了说书先生的模样?”九华山三人吃了一惊都没想到高定居然识得这位说书先生。众人正猜疑间只见高定已然拉住杨肃观的手大笑道:“想不到你会来河南公干是柳侯爷的请託还是皇上下的旨啊!” 杨肃观本就有意让他点破自己的来历此时便只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那师妹张大了嘴茫然道:“高大人也听过他说书么?怎么你也识得他?” 高定轻拍杨肃观的肩头向九华山诸人一笑道:“这位哪是什么说书先生?他便是堂堂兵部五品郎中杨肃观杨大人!” 一旁九华山三人惊呼出声都是看傻眼了。那师妹笑道:“我是朝中大官你也是朝中大官大家都是朝中大官啦!”那师姐低声道:“师妹说话不可无礼别惊扰两位大人说话。”那师妹做了个鬼脸笑道:“我们是九华山的好汉怕他们朝廷中人做什么?” 高定要与杨肃观叙旧杨肃观却道:“高世伯不忙於这一刻小姪眼下有些大事要办想与这几位朋友谈谈。”说着朝九华山几人看去。高定微微一愣想起杨肃观也有武艺在身忙问道:“这位张之越张大侠也是贤姪的好友吗?” 杨肃观笑道:“正是。”这句话却是替张之越撑腰之用杨肃观在朝廷人面不小便是锦衣卫统领也要怕他三分此时自称与张之越有旧这高定对他多少要客气几分。 果然高定听了这话脸上表情一阵青一阵红他方纔数落张之越的不是杨肃观定都听在耳里此刻听他自承与张之越相熟只不知他是否会为他出头? 正担忧间听得杨肃观道:“高世伯啊!这位张大侠千辛万苦的护送你绝非贪图金银珠宝官场名利只为敬重你的清廉这才舍命相护。你若听信几个家丁的怠惰之言岂不令得好汉心冷?” 这几句话说得高定面红耳赤连连应道:“是贤姪说话有理有理。” 这高定告老还乡已然退隐算得上无权无势但杨肃观却是从五品的朝官官拜兵部职方司郎中再加乃父又是中极殿五辅大学士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高定虽是两朝老臣却也不能与之相比一时满脸尴尬说了几句场面话遮掩便急急进了客房不再出来了。 张之越见杨肃观为他出头心下甚喜只上下打量着他啧啧讚道:“真瞧不出小子你还有这几手居然还是做官的?” 杨肃观微微一笑拱手道:“晚辈嵩山少林杨肃观还请诸位多多拜上贵派掌门就说杨肃观甚是仰慕他老人家。”他见高定离开立时把官架子收得一乾二净仅以江湖道理应对。 张之越见他行止稳重虽然身居要职却不见丝毫骄气心下更是喜欢却听那师妹嘻嘻一笑:“原来你也是江湖中人还是什么少林寺的。” 杨肃观微笑道:“不敢。在下正是少林弟子。” 那师妹嘻嘻一笑跟着往杨肃观头上望去忽地奇道:“咦!你怎么有头少林寺的和尚不都该是光头吗?还是你是带修行的头陀?” 杨肃观哈哈一笑道:“小泵娘见笑了我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幼时代父在少林出家十八岁还俗返京赴考所以才有这一头的头。” 那师妹笑道:“照这般说你可以讨老婆了?”杨肃观听她这话说得太也鹵莽便只微笑不答。那师妹皱眉道:“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你已娶了三妻四妾?还是已经六根清净了?” 那师姐听自己师妹口无遮拦忙抢了上来向杨肃观轻轻一福歉然道:“这位杨大人我师妹说话向来莽撞你可别见怪。” 杨肃观见此女雪白的瓜子脸蛋身形苗条玲珑忍不住心下暗讚:“好一个清秀美女。”正要回话忽听张之越问道:“杨大人此来郑州究竟有何公干?” 杨肃观向那师姐一笑回话道:“此事正要向各位禀告不过在下还有几个朋友候在城外待我们住定之后再叙不迟。” 张之越道:“如此正好。大家住在近处也好有个照应。” 杨肃观点了点头便向众人拱手起身缓缓出门。张之越与那师妹迳自喝酒那师姐却低下头去满面娇羞眼角只觑着杨肃观的背影。 行到城外一路细雨纷飞待与韦子壮、伍定远碰头却见两人早已淋的全身湿透。 韦子壮皱眉道:“怎地去了这么久?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杨肃观道:“那倒没有路上遇到了几个正派人物都是九华山的朋友。” 伍定远听了“九华山”几字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说道:“九华山!我恰巧识得几人可有一个张之越?” 杨肃观颔道:“我遇见的正是此人伍兄果然交游广阔相识满天下。” 伍定远回想那日与张之越相见的情景又想到那姑娘艳婷一时颇想与他们相见叙一叙旧话。 众人进了城里便在张之越他们住下的客店打尖谁知那店小二苦着一张脸说这店已然住满了。杨肃观闻言一奇先前过来时这客店冷清清的怎能忽地住满了?他唤过掌柜奇道:“方才我来的时候店里还有好些空房怎么才片刻之间便给人占满了?” 那掌柜努努嘴低声道:“刚才忽然来了好些个番僧强霸霸地硬把客人赶走就是不许别人住。你瞧瞧这不就在作怪么?” 杨肃观抬头看去只见门外走进几名高壮魁梧的番僧正自对店中客人斥骂店里客人见他们个个身高体壮焉敢与之作对连忙抱头鼠窜慌不迭的逃出。 韦子壮冷笑道:“这些番僧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居然敢在中原啰唆莫非活的不耐烦了?”杨肃观不愿多生纷争便道:“咱们且静观其变不要招惹江湖人物免得多惹是非。” 韦子壮点了点头对店家道:“我看咱们也不住房了你且准备几个小菜我们先吃一顿再说。”那店家忙去张罗众人便自坐下。 那几名番僧到处吼叫把客房内的几名客人都给揪出来杨肃观心道:“咱们高大人也住在此处且看张之越怎么应付。” 只听那几个番僧连连捶门大叫说的汉语夹缠不清没半句听得懂过不多时一名番僧便往一处门上踢去喝道:“滚出!滚出!” 却听房里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嘻嘻笑道:“滚出?滚出?这就滚出来啦!”跟着房门打开一张板凳骨溜溜地滚将出来撞在那番僧的脚上。杨肃观微微一笑知道房内住客定是九华山众人。 那番僧大怒欲狂骂道:“你小姑娘滚出!凳子不是的。”那番僧不精汉语意思是“小姑娘你快快滚出来不是凳子滚出来。” 那少女却笑道:“我小姑娘滚出凳子不?是的。”她一字不漏的转述那番僧的说话却把断句给改了意思登时改变变成了“是不是我小姑娘把凳子滚出来的?当然是的”她还顺便再丢出一张凳子只听碰地一声打得那番僧头晕脑胀。 那番僧大怒吼道:“你死的!我杀的!”跟着冲了进去却听砰地一声那番僧却滚了出来那少女在房里笑道:“你滚的!我踢的!” 余下几名番僧见自己人吃亏抄起戒刀便往房里走去。 一名番僧大叫:“你一个出来的。”那少女也叫道:“你五个爬来的。”那番僧一愣不明“爬来的”是什么意思与另一人以番话交谈起来几人的声音都是咕噜噜来咕噜噜去那少女学着他们的声音笑道:“咕噜咕噜师姐我肚子饿了。” 那师姐银铃般的笑声传了出来说不出的清脆悦耳笑道:“这些人说话当真难听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那少女嘻嘻笑道:“准是咕噜噜鸟国说起话来这样咕噜噜活像是鸟叫我们抓一个回去给师父瞧瞧他一定知道!” 伍定远听得那师姐的声音忽地面色一喜便要过去替她们解围杨肃观连忙摇手低声道:“这里有张之越主持场面咱们不必多事。”伍定远只得嗯了一声又坐了下来。 正闹间忽然一名番僧说道:“两位姑娘我们欲借此店一用还请两位姑娘回避片刻惊扰得罪尚请见谅。” 众人听这话温文得体都是讶异想不到番僧中居然有人说得如此汉话。只见那人高目鹰鼻身上披着红挂看来不太像是汉人。 只听客房内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道:“这店是我们先来的你焉有道理赶我们走?阁下有别的公干自去找其他所在郑州城客店数百间又何必来和我们挤。” 说话之人正是张之越这太常寺卿高定此时带着无数家当住下如何能任意搬动?要是给人见了财宝岂不另生枝节?张之越脾气不小不喜旁人霸道那日对昆仑山的“剑影”钱凌异尚且如此何况这几名妖僧? 忽见一名年老番僧走来拿了一只金元宝出来对那精通汉语的番僧咕噜噜的说了几句话那番僧意会向房内叫道:“几位朋友听好了我师叔吩咐只要阁下离去我们自有重酬奉上。” 谁知张之越哈哈一笑迳自从房门中丢了两只金元宝出来骂道:“若要比钱财你老张家里不见得少了。快快滚吧!” 伍定远与韦子壮对望一眼两人都是微微一笑。只有杨肃观低头不语似乎不甚关心。 原来九华山的掌门青衣秀士聪明绝顶乃是不世出的奇人自他上山学道后便细心栽做九华山附近的农地种植了无数奇珍异果尚且自酿药酒。山上蟠桃参果无奇不有灵芝药酒更是延年益寿真可说是远近驰名京城王公莫不重金抢购。是已九华山不同于其他武林门派乃是富甲一方的豪杰便是为此张之越出手从不寒酸更不把几两金银放在眼里。 那番僧把张之越的话传译出去那老僧脸上泛出一股青气咕噜噜的说了好一大段话那番僧传译道:“我师父说道他奉帖木儿汗国可汗之命前来天朝晋见天子使两国敦亲睦邻和气相处谁知遇上了你这种霸道流氓他定要奉告官府将你绳之以法。” 张之越闻言大笑忽然也咕噜噜的胡说八道一通然后道:“娟儿你给我通译一遍。”那娟儿知道师叔有意损他们两句便笑道:“我师叔说道他奉玉皇大帝之命前来凡间探视百姓使人鬼之间不要互相做法和气相处谁知遇上了你这种霸道妖僧他定要奉告释迦牟尼将你就地正法。” 那番僧知道说笑迟迟不敢翻译那老僧却不住催促很是生气。 杨肃观听了他们的说话心下一惊暗道:“这些人原来是帖木儿汗国的使者可不能轻易得罪了待我去调解一番。”眼下皇帝意欲和番岂能得罪对方派来的使臣?他正要走出却见一名僧人走上前去傲然伫立房门口冷冷地道:“你们让开的!” 那师妹嘻嘻一笑说道:“又来了一个!”跟着丢出一张凳子往那番僧脸上飞去那番僧摇头道:“没用的。”伸出一只小指在那凳子上一点那凳子忽然粉碎变成一团木屑也似的东西落在地下。 杨肃观心中一惊暗道:“这是什么邪门功夫?”韦子壮与伍定远见那僧人武功特异也都站了起来。韦子壮低声道:“这人武功走的是阴劲把内劲打入物事之中到了里头才爆方能把凳子毁成这个模样。” 伍定远见过“剑蛊”屠凌心坏人心脏的绝招也是把内劲钻入敌人的体内然后破伤敌体看来这番僧的武功也是大同小异。 众人正自惊疑那番僧已然走入房内张之越喝道:“大胆妖僧!给我滚出去了!” 猛听兵器挥动的风声大作跟著有吐气呼喊的声音显然已经动上了手。只是他们在房间里头激斗旁人看不见过招的情形伍定远等人暗自焦急却也无法可施。 忽听两名少女惊呼一声张之越显已遇险伍定远想起过去的渊源一时情急手上“飞天银梭”飞出“砰”地一响登把薄薄的照壁打穿露出碗大的一个洞来。 众人从洞中看去只见张之越手上的长剑仅剩一半长短余下的一半却断裂在地杨肃观心中一惊暗道:“我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指”乃是天下一绝足以捏金生印坏木裂石但眼下看来怕还不如此人的指功厉害!” 那僧人嘿嘿一笑说道:“女子美貌的乖乖的做老婆的。”说着伸手往那师姐抓去那师姐惊呼一声急忙闪避。伍定远见情势危急急忙冲向房门但房门口有人把手如何冲得进去?几名番僧大呼小叫举起戒刀便砍伍定远呼喝连连登与他们斗在一起。 杨肃观打个眼色韦子壮会意当即运起双掌使出“八卦游身掌”的功夫便往照壁上用力拍去那照壁不甚结实不过薄薄一片立时被他的掌力打裂当场四散纷飞。 那番僧正往那师姐抓去脸上神情淫秽忽见照壁给人打破不由吃了一惊忙回头看去却见韦子壮一抬腿已从断壁中跨了进去喝道:“大胆妖僧!竟敢在中原行凶!不怕死么?”说着一掌刷地劈去那番僧冷笑一声两指戳来两人以快打快霎时连过七八招。 韦子壮忌惮那人诡异的指力不敢与他的手指相触运起武当的“八卦游身掌”连连出手手法绝快那番僧眼花撩乱勉力守住要害身上腿上却接连中招。那番僧吃痛不过霎时虎吼一声伸起手指猛地冲向前来。 韦子壮不敢硬接指力连忙闪避那番僧一时间用力过猛收势不及手指登时插入房内的木柱却见那木柱的背面却啪啪两声裂了开来。韦子壮心下一惊心道:“这厮好厉害的指力不过他除了指力了得其他武功甚是平庸我且以快攻打他当可在招式上占便宜。”他身形微蹲一个扫腿猛地往那僧的小腿踢去那番僧往后一跃避了开来韦子壮却不容他逃脱右手在地下一撑胖大的身子弹起肩头便往那番僧胸口撞去。 那番僧没见过如此怪招慌忙间如何挡架?只听“喀啦”一声响过胸前肋骨已然断裂跟着口吐鲜血摔倒在地韦子壮正要补上一脚结果了他的性命却听杨肃观道:“且慢杀人!”韦子壮连忙收住了脚快如闪电的往那僧身上点去转瞬之间连点十来处穴道手段端的是精彩绝伦。 杨肃观跨过照壁走了过来说道:“韦护卫手下留情这些人有些来头万万不可害了他们性命。”跟着对那师姐道:“姑娘受惊了。” 那师姐抬头看着杨肃观脸上现出一抹晕红微微笑道:“多谢杨大人救命之恩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说着又是一福。 杨肃观哈哈一笑道:“好说大家都是武林一脉不必客气。” 韦子壮见伍定远仍在缠斗便走上前去呼呼几声连出三掌瞬间便把三名番僧打翻在地久久起不了身。 伍定远闪身进房急忙道:“姑娘可还好吧!可曾受伤?”那师姐转头道:“没事的多亏了这位杨大人……”她见伍定远满面关切的看着自己忽地认出他来喜道:“原来是胡元胡大哥!怎地这么巧?” 那日伍定远用的是“胡元”的化名几连他自己也忘了这时听她说起却才记了起来。 伍定远笑道:“事隔多日想不到姑娘还认得在下。”那师姐道:“那日与胡大哥在大同府相会我们一直记在心里怎能忘了呢?”伍定远心下甚喜道:“姑娘这般念旧当真难得。” 杨肃观见伍定远与他们熟识看来一时间不需要自己上去应酬便自行走向那群番僧。 众番僧见同伴受伤倒地又见对方武功高强无比早已慌了手脚待见杨肃观走来都是又惊又怕只是吓得抖。却听杨肃观温言道:“在下几位朋友多有得罪还请诸位原侑则个。” 这几句话用的竟是极流利的回回话。众番僧本以为他有意出手伤人待听他精擅回语又兼言语温文有礼宛若遇上了救星都是叽哩咕噜地拉着他说个不停。 那师妹听杨肃观满口番话心中不由惊讶说道:“师姐!这位杨大人也是呼噜噜鸟国的子民哪!你听他也会说呼噜噜话呢!” 那师姐自也感到惊讶只凝视着杨肃观伍定远见她两姊妹惊奇讶异当下笑道:“这位杨大人无所不能说几句鸟话算什么稀奇?他是进士出身官拜兵部职方司郎中做的是五品的大官自然天文地理无所不知了。”那师姐只凝视着杨肃观的背影却似没听见伍定远的说话一般。 过了片刻杨肃观缓缓走了回来对张之越说道:“张大侠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你老原谅。”杨肃观年纪轻轻但说起话来自有一股威仪叫人不得不从。张之越嗯了一声道:“杨大人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 杨肃观道:“我们请高大人移个驾好让这些大师父住店不知您意下如何?” 张之越嘿地一声道:“咱们明明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却又何必再让这些人?” 杨肃观摇头道:“张大侠有所不知这些番僧有些奇怪习俗他们每住一个地方便需布一次法很费功夫。这些人过去来到中原之时住的都是此间客栈因此不愿到别的地方投宿。我们与人方便也是自己方便。” 原来这些番僧确实是帖木儿汗国国师的门人只因公主和亲之事便来中国晋见天子杨肃观知道这些人来头不小不愿正面开罪汗国便想退让一步不要让对方过分难看。 张之越哼了一声破口骂道:“他们也不过十来个人却如何占了整间店?” 杨肃观道:“他们怕咱们身上肮脏会坏了他们身上的法力。” 张之越很是生气骂道:“操他***这算是什么东西!老子身上脏也脏不过他们的屁股去!” 那师妹吐吐舌头笑道:“师叔又说粗话啦!我回去定要和师父说去。”张之越骂道:“小鬼头!”跟着沉吟片刻道:“也罢!实在搞不清你在想什么不过也算是卖你一个面子咱们这就走人!” 适才杨肃观曾在高定面前替他解围张之越很是感激此时便卖他一个人情算是回报。 杨肃观大喜道:“多谢张兄玉全以后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便请吩咐一声。” 那师妹抬头看着杨肃观笑道:“这下我们有兵部大臣当靠山了嘻嘻!” 原来那群番僧乃是帖木儿汗国的使臣东来中原弘法其时朝廷有“正一真人”、“正一天师”之职乃是正二品的大官专封道教真人佛教则有“僧录司左右阐教、左右讲经”等职多是正六品、从六品的官多给中原诸宝刹的名僧。这次预备新立一个名目封给此次东来的群僧增进两国邦宜。 杨肃观深知这些人的身分重大万万为难他们不得适才情不得已将他们打伤只怕已坏了两国交谊他这人向来周到早已替那番僧接好肋骨跟着重重赔罪更答应即刻离开客店好方便他们起居。那老僧见他执礼甚恭又将伤者包扎妥当看来确实有意道歉待得听他一口好番话更增好感这才转怒为喜不再计较。 高定听说要改投其他客店心中不喜唠叨半天迟迟不移脚步但一来杨肃观乃是世家之子高定不得不卖面子二来杨肃观亲口承诺要护送他到陕西直到平安返乡为止这位高大人才勉强屈就稍移玉趾。 众人找了一处住下晚间便一同用饭杨肃观自与高定谈天两人同坐一桌伍定远与韦子壮二人便与九华山等人共饮。 席间那师妹问道:“这位大哥上回听你说姓胡可是他们又说你姓伍到底你是几个爹生的?这么多个姓?” 这话要是别人说来伍定远非翻脸不可但这师妹天真无邪别无恶意。伍定远笑道:“姑娘说笑了我当然是一个爹生的其实在下姓伍草字定远那日说姓胡只是一时权宜还请诸位莫怪。” 那师妹名叫娟儿一派的天真烂漫只听她笑道:“原来你乱编一个名字骗我们还好那日我没借你银子否则日后怎么讨得回来啊!” 众人闻言大笑伍定远道:“那时我遭人追杀千里奔波已是九死一生这才不得不编个假名倒不是有意欺瞒各位。” 张之越心下一凛知道这种江湖上的恩怨知道越少越好便截断他的话头举杯道:“无论如何今日大家难得相逢来来喝了这杯!” 众人举起酒杯正要一口喝干却见那师姐呆呆的望向一方似有什么心事。 伍定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杨肃观正与高定低声交谈两人似在商量什么。 伍定远心下一奇只不知她为何如此关心杨肃观正想出言询问那张之越眉头一皱道:“艳婷怎么如此无礼?快把杯子举起来了!” 那师姐名叫艳婷平日一向乖巧此时却不知为何失态忙举起酒杯向众人歉然一笑。 伍定远往她脸上看去见她清秀的脸庞似有一丝淡淡的忧郁浑不似那日山西见面时的健谈模样忙道:“姑娘可是日间被那些番僧打伤了?要不要请大夫诊治?” 艳婷忙道:“小女子没事的多谢伍大爷关心。”伍定远嗯了一声连声道:“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艳婷听出他话中的关切便自微微一笑。这笑容一现便如玫瑰初绽艳丽不可方物。 伍定远见了她姣好的容颜身子不由微微一颤心道:“几日不见这姑娘可又长大许多了竟然出落得如此标致动人。” 席间众人相谈甚欢直至深夜方散。 第二章 蛇蝎女子 第二日清早九华山众人便要离去高定忙拉住杨肃观道:“杨世侄你可得和我一起走啊!咱们昨日说好的!”杨肃观笑道:“高世伯放心小侄说话算话。” 韦子壮走上两步凑上嘴来低声道:“咱们身怀要务可别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了到时人多口杂怕坏了大事。” 杨肃观摇头道:“官场上讲究的是人情两字我既然答应了人家便不能反悔还请韦护卫多担待路上小心提防。” 韦子壮只是柳昂天的护卫如何能与朝廷官员争执此时听杨肃观坚持只得清了清喉咙淡淡地道:“杨大人放心我自会打理咱们这便走吧!” 众人兼程赶路要在午时之前赶过黄土冈张之越不住催促挑夫叫道:“大家赶快些!赶过了黄土冈便能歇息啦!” 伍定远见他神情紧张便问道:“这黄土冈到底有何古怪?莫非此处有强人拦路?” 张之越点头道:“伍大爷所料不错这黄土冈的土匪聚众数百时时下山打劫很是厉害寻常路人都要隐藏金银结伴而过我们带了这许多家当更需小心提防。”他又叫道:“大夥儿快点!入夜後此处埋伏极多可得加快脚步啊!” 众挑夫一路挑担神疲力乏不久行到一处上坡更感吃力忍不住便停下歇息张之越拿著藤条走上前去用力抽落喝道:“还不快点!” 一名挑夫吃痛不过骂道:“操你***!老子不干了!”说著躺在地下打死不动。张之越大怒连连在那人身上抽打那人却理也不理只当自己死了。 艳婷见那几名挑夫太过可怜忍不住插口道:“师叔啊!这坡太陡东西又重这些人好生可怜你就让他们歇歇吧!” 张之越怒道:“怎地你却帮著外人说话!这些人不知好歹要是给歹人趁虚而入我们岂不糟糕?” 艳婷给他数落一阵一脸尴尬只得垂下俏脸低声道:“我只是见他们可怜不是有意顶撞师叔。” 伍定远见她楚楚可怜插口道:“我看这些人也真是累了便打死了也动不上一步我看大夥儿还是歇一歇吧!”张之越摇头道:“这里风声太紧要歇也过了这冈再说。” 杨肃观一直沈默不语此时忽然开口说道:“这样吧!我与韦护卫先去打探声息你们先在此处歇息要是前头有什么古怪我们也好有个防备如此可好?” 张之越虽没见过杨肃观动手但知道此人乃是少林子弟想来武功根柢必佳那韦子壮的功夫更是不用说了这两人便是遇上了全夥强盗也能全身而退当下喜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两位的大驾了!” 杨肃观正要走出却听艳婷道:“我也去!”杨肃观微一迟疑说道:“我们此去多少担些危险姑娘还是在此歇息吧!”艳婷还没回话那师妹娟儿已然叫道:“我也要去!这里恶山恶水的无聊死啦!” 杨肃观向张之越看去伸手一摊不知如何是好张之越恶起脸来吼道:“都不许去!给我乖乖地守在这里!”艳婷低声应道:“是。”娟儿却做了一个鬼脸自去树下歇著。 伍定远见二人去得远了也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歇息只见远处张之越兀自大呼小叫要众人把推车担子摆好不可胡乱放在地下云云伍定远不由得为之失笑过去他在西凉干捕头时什么大案子没见过?只觉张之越大惊小怪小题大做。也是昨晚睡得晚了伍定远呵欠连连此时入冬不久天气还未严寒温暖的日头照来他睡意更浓闭上了眼便自沈沈睡去。 忽听远处传来娟儿的声音说道:“师姐你看!这里有好多漂亮的花儿啊!还有果子呢!” 艳婷笑道:“是啊!这些看来像不是咱们中土的东西呢!居然这个时节还能开花!”跟著听得众车夫家丁都道:“竟有这种事在哪里?在哪里?快带我去见识见识!”脚步声响纷纷跑了过去。 张之越怒喝连连叫道:“别胡乱走动!快快给我回来了!”一阵吼叫後便也追了过去。 伍定远知道那师妹又在胡闹双眼虽然闭著仍是微笑不已。 过了片刻却再也听不到声音伍定远捕头出身凡事谨慎猛地一惊心道:“怎么没半点声音了?可别是歹人埋伏中了人家的暗算!” 伍定远深怕他们出事连忙坐起拿起“飞天银梭”往声音来处走去他小心翼翼放低了身子从树丛间穿了过去便要察看众人情状。 走到近处听得人语低低传来他心惊胆颤运气护身弯下身子缓缓地往前走去。 走进树林凝目望去却见好大一片花丛虽在冬日却还百花盛开只见红的紫的绿的黄的灿烂锦绣美不胜收众家丁有的摘果而食有的低头赏花手上却都拿著一朵鲜花不时嗅著。人人脸上陶醉竟无一人大声说话叫嚷。 却见张之越铁青著一张脸一脚踏在林子里一脚踩在林子外还不住回头望著满坡的行囊家当就怕有人前来偷取模样大煞风景。 伍定远走上前去笑道:“原来你们都在这里玩耍那高大人呢?”张之越道:“高大人在轿子里歇著此时大概睡著了。等杨大人他们回来後咱们可要赶紧上路啦!” 伍定远见他神色紧张便打量附近地势说道:“张大侠别再担忧了。前头是个山坡贼子若要暗算我们定要埋伏在那儿我去守在上头包你万无一失!”张之越嗯了一声却是不置可否只敷衍道:“如此多劳了。” 伍定远见张之越神色间满是烦忧知道他不信自己所言忍不住道:“张大侠啊!天大的案子我没见过?你别这般提心吊胆的小心吓了自个儿!”张之越不知他是捕头出身听了这话也不在意只哦地一声没有回话。 便在此时娟儿做了一个花冠奔向张之越笑道:“师叔这个花冠给你戴!” 张之越伸手接过骂道:“小鬼头!你是出来玩的?还是来办事的啊!”说著将花冠扔在地下便要一脚踩下。 娟儿低下头去眼中噙泪低声道:“人家只是想给你做个花冠……”说著啜泣不已。 张之越心中一软咒骂一声自行将那花冠拾起娟儿破涕为笑立时帮他戴上。只见张之越满脸尴尬肥大的身形却戴了个少女也似的花冠甚是可笑伍定远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却听娟儿道:“伍大爷我也帮你做一个!” 伍定远双手连摇忙道:“不必了!”就怕自己也戴了顶花帽子到时不免大大丢脸他满面尴尬急急便往林外走去。 出得树林伍定远见众人犹在玩耍那张之越则在看守行李看他这幅模样想来也不须自己的帮忙倒也不必拿著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当下打了个哈欠自去树下歇息。这回闭上了眼很快便睡熟。 正睡间梦到自己风风光光的回了西凉与众多好友大吃大喝正自风流快活的时候忽听脚步声响那知府陆清正冲了进来喝道:“伍定远!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回来!”伍定远大吃一惊登时惊醒过来霎时全身满是冷汗。 伍定远摸了摸脸心道:“我离开西凉也快一年了不知道那些老属下可好?”想到他们昔日在马王庙前翻脸无情心中不禁一阵黯然。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人说道:“***这几日生意不好都是太湖双龙寨搞的鬼……” 伍定远心下犯疑这声音听来颇为耳生挑夫家丁中无人操得这等口音他猛地一惊当下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缓缓起身偷眼朝远处望去只见数十人正从山坡上走了下来手上还拿著白晃晃的刀子伍定远心中一惊连忙往一旁草丛滚去隐身在长草之中。 他才一藏好身形便见几名喽罗簇拥著一名大王大剌剌地走向高定坐的轿子。 伍定远心下大惊想道:“张之越呢?怎么还不过来保护高大人?”他见情势不妙连忙往树林奔去要唤张之越出来。走不数步却见一群喽罗成群结队地走来手上却还拖著张之越、娟儿、艳婷等人人人闭上了眼似在熟睡。 伍定远心下一惊暗道:“瞧他们这模样准是中了**香之类的毒药可是此处地势空旷这些贼子怎能一次迷倒如此多人?” 正自心下起疑猛听远处那大王道:“那『百花仙子』说得果然没错这些毒花只要闻上一闻嗅个两口任凭大罗金仙下凡转世也要昏个一时半刻。咱们以後专靠这花丛财了!哈哈!哈哈!”众喽罗也是哈哈大笑颇见欢欣。 伍定远心下骇然想道:“原来这些花里喂有迷药可怜张之越千提防万提防还是栽在这些古怪手段上!”又想道:“不知这『百花仙子』是何许人物居然有这等怪异招式以後遇到此人定要小心提防。” 只见艳婷、娟儿等少女也给拖了出来扔在轿子之旁几名歹徒色眯眯地瞧著两人却是不怀好意。伍定远心道:“且想个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决不能让这些花朵般的女孩儿落到歹人手里否则後果不堪设想。” 他向来干练心念一转立生一计当下躲在草丛中拿出火石火刀跟著点著了一根木头便往那树林里扔去。此时节气入冬地下积满落叶枯枝火星燃去登时烧了起来。不多时火势蔓延浓烟飘起已将毒花毒草烧著。 伍定远知道这些匪徒全靠这些毒花财必定来救果然火势一旺便听得众匪大惊小叫全都冲进树林竟无一人在树林外留守。 伍定远忙从草丛爬出急急奔向众人只见那高定已被打昏在地其他人等则被牢牢绑住他拍了拍张之越的脸却见他兀自沈睡不醒 正慌忙间又听匪徒叫道:“定是有人纵火!咱们快回去瞧瞧!” 伍定远见情况危急匪徒足足有数十人之多所谓好汉难敌人多只有躲上一阵。心道:“这两名少女年方稚弱万不可落入匪人手中先救她们再说。”赶忙一手一个将两人抱起跟著运起轻功便往坡上奔去。 伍定远身形才动便听後头有人大声叫嚷:“大家注意啦!这坡上有人!” 伍定远只听背後风声劲急袖箭、铁菩提、青莲子等暗器不停打来他提起真气夹著两人奋力一纵已然跳上坡顶霎时背後杀声大起十来名喽罗正往坡上爬来伍定远举起“飞天银梭”呼地往下打去猛地正中一人的脑门那人大叫一声骨溜溜地滚下坡去眼见不活了。 其余几人纷纷大叫:“小贼放暗器!大家小心!” 群匪训练有素登从背後取出盾牌护住头脸仍是不绝往坡上爬来伍定远接连使出“飞天银梭”的绝技都给他们用盾牌挡开了。他见一旁大石无数倒是天上掉下来的厉害兵器当即举起一块茶几大小的大石奋起臂力用力砸下。 那大石轰地一声滚了下去压倒无数灌木小树对著群匪冲去众人大叫一声:“妈呀!”纷纷逃散但几人来不及奔逃立时给压死撞飞死得惨不堪言。余下几名匪徒心惊胆颤不敢逞强急忙退了回去。 那大王骂道:“死小子!这般奸滑!”他拿出一柄大刀亲自往坡上攀来伍定远举起大石接连往那大王丢去那大王轻身功夫不弱左右闪避跳高伏低都给他躲开了。 眼看那大王便要上来伍定远连忙取出火刀火石连烧了十来只火把待那大王走近猛地全扔了出去那大王吓了一跳左支右拙胡须给烧掉了一片便在此时伍定远抛出“飞天银梭”射中了那大王的肩头可惜慌乱间仓促出手准头略差否则立时便要了他的性命。 那大王中了暗器也是往下一滚摔的鼻青脸肿他挣扎爬起站在底下狂骂:“狗杂种!有种的便下来与你爷爷斗上一斗!操你祖宗!快快给我滚下来了!” 伍定远见他们一时攻不上来自己也无法下去寻思道:“眼下是个僵局谁也奈何不了谁不过贼子手上握有咱们的人一会儿要胁起来怎生是好?” 正愁间只听一名少女道:“这是哪里?我怎会在这里?”却是艳婷幽幽转醒。 伍定远喜道:“你可醒了!” 艳婷揉了揉眼见自己倒在一处山坡上不由得一奇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伍定远正要说明忽见那大王指挥几路喽罗分从左右两边绕来料想伍定远只有一人必然只能顾到一方到时攀上坡来便能仗著人多势众一举将他制住。 伍定远急道:“现下没时间多说了!咱们杀敌要紧!”说著举起一块大石对著众匪丢下大石急滚动猛烈撞去一名匪徒正爬间猛地当其冲当场毕命。 另一边的喽罗却爬行甚快眼看便要到坡顶伍定远大急叫道:“快!举起石头往下丢!”艳婷连忙走向一块大石运劲搬起但她功力浅薄膂力又弱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的只见喽罗已然上坡举刀狞笑而来伍定远大叫道:“你把手松开!” 艳婷吓了一跳双手一放那大石便落了下来伍定远一个箭步上前举脚狠命踢去那大石登时飞起直撞向第一名上坡的喽罗那人见到大石撞来吓得脸无人色急忙往坡下一跳连滚带爬的逃开那大石却往下乱滚底下无数喽罗正往上爬忽见又是一块大石滚来惊叫道:“妈呀!”又压死了几人。 伍定远惊魂不定望著艳婷忽听底下传来张之越的斥骂:“***狗贼!下毒害人不是好汉!”看来这张之越终於醒来了。艳婷听了师叔的声音极感关心连忙走到坡旁往下探看却见自己的师叔已给人牢牢绑住犹如粽子般地坐在地下兀自在那儿破口大骂。 艳婷见师叔被俘慌道:“伍大爷你可想个办法救救我师叔!” 伍定远正要说话忽然一只长箭射了上来猛朝艳婷飞去艳婷“啊”地一声惊叫往伍定远怀里一钻紧紧地抱住了他。 伍定远轻抚她的背脊温言道:“不过是一支箭!没事的。”伍定远见她花容失色不禁摇了摇头想来九华山这几名女弟子都没什么江湖阅历临到打斗时竟都吓得手软脚软不知青衣秀士派她们下山做什么。 正想间艳婷想起自己正与男子紧紧相贴一时心下大羞忙从伍定远怀中挣扎出来只见她娇美的脸蛋上透著红晕煞是动人。 伍定远道:“姑娘别怕贼子一时攻不上来的。” 艳婷嗯地一声眼看远方深吸了一口气调宁气息。过了一会儿她转头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大夥儿一下子全给迷倒了?”语气已然大为宁定恢复了江湖儿女应有的架势。 伍定远心下暗赞:“便要这般神气才是大师姐的架子。”口中便道:“方才那些花朵蕴有迷药你们一时不防闻了之後便此昏厥。” 艳婷大为讶异骇然道:“原来如此。这些贼子手段百出还真是防不胜防!” 伍定远叹道:“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些歹人下手的招式总是推陈出新真要提防他们只怕大为不易。”艳婷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摇醒了师妹那娟儿一场好睡满眼惺忪地道:“怎么啦!天亮了吗?” 艳婷苦笑道:“出事情了师叔他们都给抓起来了只有我们逃得性命。” 那娟儿大为吃惊连忙走到山坡之旁探头望去眼见师叔被俘急道:“下头好多贼子师叔又被他们抓了可要怎么办呢?”说著流下眼泪却是又急又怕。 艳婷安慰她道:“娟儿乖乖别怕有师姐在这里保护你。” 娟儿哭道:“有你在又有什么用?你又打不过他们!” 艳婷神色尴尬转头往伍定远看去道:“你别要担心就算师姐不成还有伍大爷在这儿呢他武功高强见闻广博定会替我们想办法。”娟儿却不理会只是啼哭不止。 伍定远见她二人稚弱心下大怜暗道:“无论如何我总得保护这两位小姑娘至少让她们平安离开此处。唉!这当口杨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他见山下喽罗聚集商议显然又有新的花头更感烦心。 过不多时果见群匪抓起一名家丁喝道:“男女小贼听了!老子先操你奶奶雄!你们若不丢下兵刃投降老子立刻宰了这小子!” 那家丁吓得面无人色求饶道:“诸位好汉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小你们千万别杀我!” 那大王哈哈大笑朗声道:“上面的朋友你们听好了只要我数到三你们若还不下来我便把他宰了!”伍定远与艳婷互相一望都不知如何是好倘若现在下去那是自投罗网但要眼睁睁地看著家丁被杀却又於心何忍? 伍定远面色铁青只听那大王口中报数:“一、二……”眼看那家丁就要死於非命艳婷的小手紧紧的抓住伍定远的臂膀她不敢再看猛一转头把脸埋在伍定远的怀里不住抖娟儿哭道:“怎么救他们一救?” 伍定远叹了一声转过头去。那大王喝道:“三!”只听那家丁惨叫一声已然被杀。 那大王走到张之越身边冷笑道:“你们再不下来我就要杀这个胖子啦!”他见张之越的长剑上镶有“九华山龙吟阁”六字篆文知道他是武林人物想来身分必然重要上头那几人不能不救。 那大王虚晃手上钢刀狞笑道:“还是老规矩!一!二!”张之越满脸愤怒此时被牢牢绑住徒然有一身高明武艺却全然派不上用场当下大骂道:“下贱的狗贼!有种便放我大家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不要玩这些无耻把戏!” 那大王却不理他口唇微动便要喊出那最後一字。 艳婷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著伍定远垂泪道:“伍大爷求求你救救我师叔一命我日後做牛做马一定报你的大恩大德!”那娟儿早已哭得泪人儿似的啜泣道:“都是阿傻没跟著来要是阿傻在这里他一定有办法!” 伍定远心道:“我现下勉强下去那大王是无耻盗匪绝不会依言放人只有害苦了自己这可要如何是好?”眼见两名少女泪眼汪汪那大王不住计数一时心乱如麻伍定远见了艳婷伤心的模样内心也是翻搅心道:“也罢!总不能让这孩子恨我一世!”那大王哈哈一笑道:“三!”举刀砍下艳婷惊叫一声几欲晕厥。 伍定远喝道:“住手!”跟著从坡上跳了下去他双手叉腰怒喝道:“你们放开这位大侠否则有得好看了!” 张之越见他冒险下坡那是豁出性命了忙叫道:“你快走!一会儿杨大人到了自会替我们解围!” 那大王狞笑道:“什么杨大人、杨小人全都不许走!”众喽罗一声喊朝伍定远攻来。 一名喽罗骂道:“你这贼子杀了我们好些弟兄看你爷爷来报仇了!”跟著往他身上抓去伍定远使出师传拳法呼地一拳正中那人脸面那人被这拳一打登时摔了出去晕倒不动。一旁几名喽罗一齐大叫举刀向前冲来伍定远喝道:“来得好!”他举脚侧踢肘锤後打一阵拳打脚踢之後已然打倒了五六人。一时之间无人敢上。 那大王举刀架在张之越的颈上冷笑道:“你站著别动!”伍定远叹了口气知道要糟他乖乖地垂下双手寻思道:“我今儿个是怎么了往日在西凉我是何等小心谨慎便是比这些小贼凶狠万倍的大盗我也曾手到擒来怎么今日这般无端犯险平白送了性命?倒似个冲动小儿一般?” 他抬头往上看去只见艳婷一双妙目凝视著自己眼中泪光闪动显是十分关心伍定远心下一阵安慰心道:“只要能维护这位姑娘平安周全我便死而无憾了。” 他心念於此全身却猛地一震霎时懂了自己的心事想道:“原来是这小妮子!我却是著了她的蛊!想我伍定远昔日何等的手段今日行事如此荒唐却原来是为了她!”一时张大了嘴远远望著艳婷娇美的脸庞也不知自己是喜是忧竟似痴呆了一般。 伍定远今年三十又五一生都在公门之中打滚很少亲近女人过去虽有几位上司想替他安排婚事却都因故拖延直至今日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也是这样这个西凉名捕居然连自己的心事也搞不清楚直到生死关头才晓得自己对这位姑娘已然颇有情意。 那大王冲上前来举起手上钢刀大喊一声:“操你***混帐东西!你杀了我好些手下该死之至!看我为他们报仇!” 伍定远不闪不避仰头往艳婷看去叫道:“你们快逃吧!请杨大人来救我们!” 却见艳婷不往後逃反朝下头一跳急急朝伍定远奔来伍定远大惊叫道:“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快逃走!找杨大人来救我们!” 艳婷大声道:“我不要逃走!大家一起拼命吧!”只见她美丽的脸庞上带著坚毅的神情竟是丝毫不让。 那大王笑道:“小妮子挺辣的嘛!”艳婷大怒挥掌便往那大王打去那大王狞笑道:“你这小小美貌姑娘准是想汉想疯了自个儿来给我做老婆啦!”他口上讨便宜但脸上却猛地挨了一个耳光。 张之越见那大王吃亏一时大笑不止喝彩道:“艳婷打得好!不愧你师父平日教导之功!” 那大王狂怒不已挥拳便打谁知艳婷身法轻盈那大王膂力虽强但一时间居然奈何不了她。伍定远心下惊奇想道:“这小姑娘二十岁不到想不到竟有如此高明的轻身功夫!” 原来“九华山”的武功向有两大特长一在剑法二在轻功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弟子入门後更是先学轻功再学剑法这艳婷剑法虽然火候不足但轻功却已是一流高手的境界那大王虽然也会些武功但这艳婷身轻如燕如何抓她的到? 伍定远正自惊奇那大王却甚是无耻他大叫一声举刀架住了张之越喝道:“小姑娘乖乖别动不然一刀杀了这胖子!” 张之越骂道:“人家不过是个小小姑娘你比武不胜居然还要出此无耻计谋!你还算是男人吗?” 那大王呸了一声淫笑道:“我管你这许多!老子想干什么便干什么!这小丫头武功不弱将来正好做我的压寨夫人!”众多喽罗冲上前去便要抓住艳婷人多挡路艳婷身法施展不开她惊叫一声躲到伍定远背後。 伍定远低声道:“姑娘别怕我们一起杀出血路!”艳婷点了点头朗声道:“伍大爷艳婷今日与你同生共死并肩杀敌!” 伍定远听得这话虽然大敌当前心头还是感到喜悦甜蜜跟著对她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我伍定远竭心尽力定当护你周全。” 那大王见两人兀自谈笑不由得大怒骂道:“你们这两人死到临头了还敢说笑?”跟著喝道:“你们再不投降我便把这胖子一剑杀了!”说著开始数数只等数过三下便要将张之越一剑杀却。 伍定远心念一动当即著地一滚便朝那大王脚下扑去那大王怒道:“你找死么?”手上钢刀狂斩而下情势大见危急。 眼看伍定远性命堪虞艳婷尖叫不止忽听後方喽罗惨叫连连那大王心中一惊收住钢刀往後跃开却见一名青年公子手提长剑神态潇洒正旁若无人地向前行来几名下属蹲在地下手腕流血看来都是被他所伤。 伍定远见了此人到来心中大喜急急翻身起来。艳婷更是心中怦怦直跳恨不得冲上前去将那公子紧紧抱住。 那大王惊道:“又有人来了快快把他拦住!”众喽罗举刀往那人挥去都被他快若闪电的剑术给杀伤如同虎入羊群无人可挡他一招半式。 那大王又惊又怕顾不得理会伍定远提刀奔了过去喝道:“你是谁?” 那公子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少林杨肃观。” 一剑轻轻抖出刺入了那大王的喉头。那大王还想说话却没了声音转眼间喉头鲜血狂喷身子软倒在地手脚痉挛登时了帐。 却说是谁这般好武艺?原来是杨肃观到来。 场中众人见那大王毕命心下无不大喜众喽罗见头目给人杀了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跪了一地讨饶都道:“壮士饶命!我等原是附近的庄稼汉都是给掳了上山这才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还请大爷饶命!” 一人从後走出正是韦子壮只听他高声喝道:“我已烧了你们的巢穴全给我滚下山了吧!”众喽罗闻言大惊眺目望去却见远处黑烟冒起显然所言不虚众喽罗一声喊一齐冲下山逃命去了。 杨肃观不愿多杀人命只走向众人问道:“大家没事吧?可有人受伤?” 伍定远苦笑道:“还好只是高大人的一个家丁被杀有劳杨大人去慰问一番。” 杨肃观点头道:“天幸只有一人出事若是伤了高大人那可糟糕至极了。”说著便往高定的轿子走去好来温言抚慰替他压惊。 伍定远喘息片刻向艳婷道:“艳婷姑娘咱们总算脱险了。” 那艳婷却没听到他说话一双妙目只是紧盯著杨肃观的背影目光闪动竟似柔情无限。伍定远不觉有他又再把话说了一次却只听艳婷嗯了一声双目仍在凝视著杨肃观的身影对伍定远的问话直是充耳不闻。 伍定远心下一惊脑中电光雷闪登时醒悟:“这小姑娘十分爱慕杨大人!” 那杨肃观却浑然不觉迳自扶住高定只见那高定鼻青脸肿已给人狠狠地打过一顿杨肃观温言抚慰跟著替他包扎伤势。 却见艳婷一双妙目紧盯著杨肃观他走到东艳婷便看到东走到西便瞄向西一时大为失态。忽见杨肃观转过头来却是往艳婷看去艳婷深怕两人目光相接脸上一红连忙低下头去。谁知杨肃观只是走向张之越与他交谈起来。 艳婷见杨肃观忙碌无比全没时间理睬她这个小姑娘打回来开始竟连正眼也没看过她一眼压根儿便没想到她这个人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忽地露出十分寂寥的神情。 伍定远冷眼旁观把这些情景一一瞧在眼里霎时只觉心中一酸自知他这份情意定要付诸流水了。杨肃观外貌英俊武功又是高强无比自己如何与之相比?再加上自己的年纪甚长足足比这小姑娘大了十来岁却要如何追求她?一时心中烦忧竟也叹了口气。 伍定远正自哀愁忽然之间猛地想起了燕陵镖局想到当年齐伯川死在自己怀里的情景他全身一震心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大仇至今未报昆仑山的贼子依旧逍遥法外怎有空闲在此胡思乱想?你这般贪恋女色还算是西凉的一条汉子么?你还有脸面对燕陵镖局满门老小么?艳婷这孩子比你小了十来岁便如你亲妹子一样你怎可想要染指於她?你还算是人么?”想著想著自责不已脸上现出十分别扭的神色。 那娟儿蹦蹦跳跳而来赫然见了伍定远的神情不禁骇然问道:“伍大爷!你龇牙咧嘴的干什么?可是肚子疼么?” 伍定远一惊忙道:“没什么!我没事的。”娟儿茫然道:“真的么?你若是肚疼可要说啊!我行囊里有药呢!” 伍定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寻思道:“既然艳婷这孩子喜欢杨大人我可想个法子帮帮她听说杨大人还没娶亲或许能结成这门亲事也说不定……” 眼见艳婷苗条的身影在眼前不住走动伍定远忍不住心中一酸当下用力摇了摇头心道:“这些事且别管了!待我们推倒江充办完大事之後再谈这些儿女私情吧!” 此时韦子壮正忙著替众人解开绑缚那张之越气愤至极兀自骂不绝口韦子壮笑道:“这群歹人连寨子也给我们烧了还有什么好气的!”娟儿道:“我师叔定是在气你们来得太晚!你老实说你们刚才是不是睡著了?还是也闹肚子疼?” 韦子壮正待回答却见杨肃观已然走来接口道:“还请姑娘见谅适才我们见到了锦衣卫的人两方人马动了手这才耽搁许久。” 伍定远此时已然宁定也已走来同众人说话他听杨肃观提到锦衣卫忍不住奇道:“锦衣卫?他们也追到这里来了?”这伍定远是个经过场面的人虽然一时被儿女私情搅扰但片刻间便压抑下来这几句话说得平稳宁定心事半点不露。 杨肃观道:“岂止追来而已这处山寨便是给他们买通好来暗算我们的!” 伍定远点头道:“方才听他们说了一个什么『百花仙子』莫非这人也是来对付我们的?” 杨肃观倒吸一口冷气悚然道:“『百花仙子』也来了这下事情可难办了!” 娟儿奇道:“『百花仙子』?这名字听起来很好听啊想来是一个美貌的女人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杨肃观叹了口气正要解说忽听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小姑娘错了越美貌的女人越可怕你可要记好了。”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回头却见一个黄装美女笑吟吟地站在树下那女子年约三十一脸的温柔斯文竟是个十二分容貌的美女。只不知她是何时来到此处的场中好手虽多却无一人察觉。 杨肃观见了这女子的面貌赫然一惊低声向众人道:“大夥儿小心百花仙子来了。” 众人听了“百花仙子”四字也感讶异纷纷举起兵刃护身。 杨肃观心中急盘算这“百花仙子”名叫胡媚儿乃是武林中成名的使毒宗师用毒功夫独步中原所下之毒匪夷所思无人能解。此女自来与江充交好甘做鹰犬仗著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伎俩害死不少朝廷大臣、武林高手比之卓凌昭的正面出手更令人头痛三分。想不到一入河南便遇上这名女魔头可要如何是好? 那娟儿却不知道害怕迳自对著那美女一笑说道:“你就是『百花仙子』么?果然是很美的女人。”那百花仙子笑了笑说道:“你也很美啊!” 娟儿吐了吐舌头说道:“不过我可没你那么厉害。” 百花仙子娇声大笑腰枝乱颤说道:“好可爱的小姑娘你嘴巴这么巧不如跟我回山吧?等我传你一身本领你便又美貌、又了得啦!”两人对话之际彷佛市坊闲谈浑不把张之越等人瞧在眼里。 果然张之越心下不满冷笑道:“你想要带小妮子回山?那可得问过我才行啊!” 百花仙子笑道:“你是谁?这般又丑又胖的人物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张之越呸了一声道:“我是谁?我便是小妮子的师叔!你这徐娘半老的黄花闺女也不见得有什么好看?” 百花仙子听他此言脸色忽地泛白显然很不高兴。只见她沈下脸来冷冷地道:“你们是谁身上带得羊皮的?若是要活便赶紧送上免得仙姑开杀戒!” 杨肃观心下一凛看来这百花仙子也是听命於江充前来劫夺那羊皮。照此观之这帮贼人不夺回证物那是绝不甘休的。 众人想起百花仙子的辣手毒功心下都是暗自忌惮。 张之越却丝毫不怕听得百花仙子出言威吓反而哈哈大笑说道:“什么牛皮羊皮、狗皮膏药?老太婆啊!胖子我劝你一句趁著还有两分姿色的时候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别再打打杀杀免得将来孤零零地做尼姑啊!” 百花仙子森然道:“你若有种便再说一句试试。” 张之越嘻嘻笑道:“老贼婆、死虔婆没人要的烂货这可是你要我说的还要多听两句么?胖子随时奉陪。” 张之越市井出身骂起人来难听至极百花仙子找他斗口那可是自讨没趣了。 那百花仙子一向自负美貌听得张之越连番阴损调笑如何不勃然大怒?忽地银光一闪一丛银针飞了出来张之越说得正高兴怎料得暗器突然来袭?只听他啊呀一声肩头已然中针。一来百花仙子的暗器太过细小肉眼甚难察觉实是防不胜防;二来众人没料到这百花仙子竟然会暴起动手一时大出意外竟无一人来得及阻拦。 那毒针好不霸道张之越中针不过片刻转眼脸色便已泛黑只倚在树旁喘气。 百花仙子冷冷地道:“这便是辱我的下场。” 众人见张之越脸色迅泛黑实是拖延不得艳婷担忧师叔当下急急拔出长剑便往“百花仙子”攻去口中喝道:“快快交出解药!”她怕众人出手太晚了便抢先出招。 果然韦子壮立时抢上运起“八卦游身掌”也往百花仙子劈去。百花仙子哼了一声身形闪过便在两人的招式中钻来摆去韦子壮忌惮她身上的剧毒不敢侵逼太过只能在她身旁游走艳婷武功有限更是连连遇险。 伍定远见情况危急当下大喝一声掏出“飞天银梭”正要加入战团忽听张之越啊地一声摔倒在地脸色漆黑如墨。众人见这毒作得如此之快无不大惊失色纷纷停下手来。 杨肃观始终一言不待见己方人马难以取胜自己已是不能不出面。他走下场中口气放软温言道:“请姑娘快快赐下解药!羊皮是在我身上你若是要讨只管找我便是何必害那无辜之人?” 百花仙子看了他一眼尚未回话忽听一人喝骂道:“贼贱人!没人要的烂货!你出手暗算老子卑鄙无耻一会儿把你砍成两截看你还猖狂什么!”却原来是张之越出言去骂看他身中剧毒兀自骂不绝口真是不要命的勇性了。 百花仙子听了这话脸上怒容陡现森然道:“这胖子如此嘴贱那是自找死路了!明白告诉你们这胖子说话辱我你们便想拿羊皮来换解药姑娘也不绝饶他!” 众人听她这般说话都是为之一惊看此女脾气古怪自命不凡绝非其他江充手下可比说来张之越真是祸从口出了。 杨肃观皱起眉头这张之越言语虽然过分但也不过是调笑了几句怎能就要了他的性命?情势危急杨肃观乃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眼看对方自视甚高便顺著话头道:“我这位朋友说话不得体得罪了仙姑实非故意。仙姑您大人大量这就请赐下解药吧。”说著连连作揖模样甚是谦恭。 这杨肃观身分崇隆朝廷上他是兵部郎中、五品大员江湖上他是天绝僧亲传弟子向与四大金刚平辈甚受武林耆宿敬重此时对百花仙子如此说话已是给足面子。 那百花仙子妙目流转上下打量杨肃观几眼见了他潘安也似的好模样又听他语气谦恭一时颇有好感便道:“你是谁?” 杨肃观拱手道:“在下少林杨肃观请仙姑高抬贵手放过我朋友的性命。” 那百花仙子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风流司郎中嗯果然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说著斜目看向张之越冷笑道:“要是人人同你一般江湖定会少死一半人。” 杨肃观心下担忧深怕张之越不明不白地暴毙此处更是连连作揖恳求道:“今日仙姑若能给在下一个人情肃观他日必定登门拜访也好来拜谢仙姑的恩泽。”一来百花仙子与众人毫无恩怨二来对方自视甚高也不当场强索羊皮杨肃观便来拉拢交情好让这女魔头回心转意。 两名少女本以为杨肃观出身名门定是心高气傲的人哪知却能为旁人这般低声下气待想起他是为了师叔才低头求人佩服之外却又多了几分感激。 百花仙子听他左一句仙姑右一句仙姑直把自己当作世外高人来看气已消了几分她凝望著杨肃观的俊面心下暗暗喜欢翩然一笑便道:“也好一切都看在你的面上我就饶过了这个死胖子。” 杨肃观大喜正要道谢却见她向杨肃观回眸一笑竟是风情万锺无尽妖娆。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饶过这胖子却绝不放过你杨郎中。你可记著了。”这几句话说得娇嗲柔媚直是让人汤气回肠只不知她如此说话究竟是要抢夺羊皮还是另有打算那是无人得知了。 百花仙子走到张之越面前冷笑道:“胖子你出言辱我这就快快开口求饶姑娘便放你一条生路。”说著双手叉腰站在张之越面前等他出言哀告。 哪知张之越性格最是顽固他过去曾为了一张客栈里的桌子便与昆仑山的钱凌易大打出手上回也是为了住房之事与番僧火并一场此时众目睽睽如何要他低头?他虽在垂危仍是骂道:“贱货!你可以杀了我想要本大爷向你这贼贱人低头那是万万不能!” 艳婷冲了上去叫道:“师叔你便低头认错吧!性命要紧啊!”说著便要抱住他。 百花仙子冷冷地道:“他身上有毒你若是碰了便要和他一样。” 杨肃观赶忙劝道:“张大侠自古英雄多能忍辱负重你何必争这口血气呢?” 一旁众人纷纷称是各自出言相劝。哪知张之越实在固执只是嘿嘿一笑说道:“杨大人不必来教训胖子。人生在世求的不过是一口通畅气一身的凛然骨我老实告诉你吧老张可没那个本领做乌龟!”说话之间气息渐渐微弱脸色更是黑得怕人宛如浇上墨汁一般。 艳婷见张之越仍是不从深怕他忽然死去便转而哀求百花仙子只见她跪下道:“仙姑!求你高抬贵手饶过我师叔吧!”百花仙子冷著一张脸说道:“你跪著也没用要他求我才算数。”说著扬起下巴神态甚是高傲。 娟儿平日甚是机敏但此时也吓得无计可施急忙奔向前来央求道:“仙姑我求求你我师叔向来就是这个牛脾气请你饶过他吧!要是你不高兴我跟你回山便是了。” 二姝跪在地下不住磕头都是哀求不止那百花仙子却抬头望天毫不理睬神情傲慢冷峭。杨肃观想要劝谏张之越看他那死硬脾气却不知如何开口才是妥当。 忽然间一道暗器闪过猛朝百花仙子掷来却是伍定远以“飞天银梭”出手暗算。 百花仙子骂道:“班门弄斧!不自量力!”她毫不在乎微微侧身便闪了开来跟著手上银光一闪十来枚毒针便往伍定远门面射去伍定远急忙著地滚开这才闪过她的剧毒暗器。 韦子壮见伍定远遇险深怕他又遭了暗算当下一掌劈出猛朝百花仙子击去百花仙子腰枝一颤霎时飞上树枝冷笑道:“你们有种便再动手看这胖子还有谁能救?”看来只要有人再招她便可从容离去。此女轻功颇佳料来也无人追她的上。 杨肃观见张之越命在旦夕忙奔了上去求恳道:“仙姑今日算是杨某人求你你快些交下解药吧!” 百花仙子冷笑道:“杨大人你要求我不如去求那死胖子。我胡媚儿说出来的话从不曾收回半句。” 杨肃观知道武林人物惜面如金但像张之越这般干法却也罕见一时计策连转却也想不出法子解开僵局。 两名少女见师叔倔强不从只怕真要死去登时哭倒在地韦子壮忍耐不住奔了过来劝道:“张兄!你这是何苦?你若要不明不白的死了这两个孩子谁来照顾啊?” 张之越见了师姊妹二人楚楚可怜的模样登时想起了掌门人的重托。他咬住银牙转头望向百花仙子内心直是翻搅不定。 百花仙子冷笑道;“要活命便快快开口求饶愣在那儿做什么?” 张之越听著二女的哭泣声权衡利害自知万万不能任性当下深深吸了口气忍气道:“我……我适才说话没……没……分寸你……你……饶……饶……”他想出言告饶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竟是结巴起来了。 百花仙子跃下树枝骂道:“不过两句话也说不清楚真是道道地地的一头猪!快给姑娘说明白别想蒙混!” 张之越心下狂怒想道:“我这般低头这贱胚却还要折磨於我她恁也恶毒了!”大怒之下勉强撑起身来便朝百花仙子瞪去。只是此时身体渐渐僵硬手脚已不甚灵光只是这样支撑身子已让他气喘吁吁看来真是命不久矣。 百花仙子从怀中拿出一粒淡黄色的药丸蹲在张之越身边冷笑道;“死胖子咱两家无冤无仇姑娘本就不想杀你。你若是识相现下立刻开口求饶我便把解药给你。”说著将药丸拿到张之越面前轻轻抛了抛道:“你还等什么?要是怕死快快开口说话啊!”却是极尽逗弄之能事。 旁观众人见张之越大受折辱心下无不气愤但百花仙子已放了同伴一条生路便也不能再上前喝骂免得多生枝节。 两名少女知道师叔脾气古怪忙哭道:“师叔你快快开口啊!”伍定远也叫道:“张兄蝼蚁尚且偷生你快别逞强了!” 张之越抬头望去只见“百花仙子”面上挂著一幅轻蔑的笑容好似轻视自己到了极点心中更是大恨只张大了嘴却是迟迟不出声音来。众人见张之越身体僵硬似连眼皮也眨不动了心下无不焦急看来只要再拖延片刻便有解药入口也是无救了。 百花仙子冷笑道:“胖子姑娘没功夫和你耗你到底要死要活快快说吧!” 二女大哭道:“师叔别再倔了!快求她啊!” 只见张之越嘴角牵动了一下似想说些什么只是声音微弱无人听的清楚。百花仙子哈哈大笑她知张之越气力不济便俯下身去笑道:“快快求饶吧!本姑娘在这儿听著。” 百花仙子弯腰低身让耳朵贴近张之越口唇便要来听他的哀告忽然之间猛听暴雷般的一声怪吼:“**的贼贱人!滚你祖宗的十八代!”这声音宛若春雷乍现只震得百花仙子尖声大叫掩耳跳起几乎给他震聋了。 众人骇异之间张之越已然翻身跳起暴吼道:“你去死!”刷地一声腰间长剑猛地出鞘“飞濂剑法”使出直往百花仙子喉头戳去。 百花仙子吓得花容失色万万想不到张之越重伤下还能出招伤人她心下慌张急急侧身闪避但这剑来势实在太快竟在她脖子上画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眼看百花仙子神色张惶张之越登时哈哈大笑骂道:“下贱烂货老子这回没杀了你算你好狗运!” 百花仙子慌忙後退怒道:“姓张的你这是自己找死!莫怪旁人了!”霎时身影闪过已从树林中飞出模样狼狈无比。 张之越见强敌给自己吓退当场仰天大笑甚是得意他将长剑插在地下正要说嘴陡然间身子一颤竟尔仰天倒了下来。 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围拢过来只见张之越面色漆黑身子全然僵硬看来他方才贸然运劲那毒性早已攻入心脉这下伤势过重已是无药可救了。 亲人将死二女跪倒师叔脚边痛哭失声。众人都是摇了摇头。 适才那剑虽然大折敌人气焰却要赔上自己的性命。说到底竟是自杀之举。 张之越虽然性命垂危却仍满面堆笑他看著两名少女强笑道:“对不住师叔脾气太坏就是没法子做乌龟你们……你们可别怨师叔……”他胸口一痛猛地口中鲜血疾喷而出染红了自己大半衣衫。二女见了他的惨状更是哀哭不止。 张之越情知自己死在眼前当下眼望韦子壮道:“韦大人我派遭此生死大变已无力保护高大人返乡请你念在武林同道的义气施予援手。”他虽不提两名稚女但旁人心下明了都知他言中之意已在托孤。 韦子壮握紧双拳慨然道:“张大侠放心武当弟子义气为先你不必担忧。” 张之越露出欣慰的笑容眼望众人道:“诸位朋友张之越虽然学艺不精误中奸人之手但死前仍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不曾辱及九华之名。” 眼看他气息渐渐微弱娟儿猛地尖叫一声霎时扑了上去哭道:“不可以死!师叔!你不可以死!”众人大惊一把将她拉开就怕她也沾染了毒气。 张之越望著娟儿清秀的面孔猛地心下一痛这才想起这女孩儿日後长大成*人、出嫁生子自己都无缘见到了。只因一时快意恩仇竟尔落个中道分手的下场却要任凭这些孩子流落江湖受人欺凌。 霎时之间张之越只感悔恨无比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张之越天性诙谐生平从未落泪此时却陡现悲伤之色两名少女看在眼里更是放声大哭。 泪眼朦胧中张之越低声道:“两姊妹听了你二人小小早孤日後江湖艰辛你俩人定须相互扶持努力活自己知道了么……”娟儿年方稚弱平日虽是鬼灵精但当此生离死别只能伏地痛哭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艳婷泪流满面哽咽道:“师叔放心弟子竭心尽力便算性命不在也要保护师妹平安。” 黄昏时分晚霞映照瑰丽灿烂。张之越情知将死便自行抹去泪水颤巍巍地直起身子跟著面向西方九华神态庄严肃穆。众人知道他便要毒身亡心下无不感伤二女更是悲声大哭。 张之越仰望天边轻声道:“人生在世苦多乐少何异禽兽……气节而已。”说罢头一偏竟尔含笑而去身子却仍长立不倒。这位以快剑闻名於世的好手竟为了“气节”二字倔强而死。 晚霞映照张之越的影子映在地下成了长长的一条但那影子的主人却早已不在人世了。二女见师叔亡故当场大哭出声。众人也是为之鼻酸。 一片哭声中只听杨肃观轻轻地叹了口气悄声道:“死有重於泰山也有轻如鸿毛张大侠你实在太傻了……” 第三章 嵩山少林寺 众人埋了张之越忙了一日高定见江湖仇杀不断吓得飕飕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当晚各人忙碌已毕便各在山坳露宿歇息。只是众人心情烦乱又听得两名少女不住啼哭却没一人睡得好。 第二日清早伍定远便与众人商议道:“这两名孩子很是可怜路上没了照顾不如咱们带了她们同去西凉回程时再将她们送回九华山如此可好?” 韦子壮也有此意说道:“伍兄之言甚是大家都是武林一脉岂能不相互看顾?” 杨肃观盘算一阵目下点子现身料知此行凶险必多当下摇了摇头说道:“不成。这江充前头不知还埋伏了多少人马咱们自顾不暇如何能照护这两个女孩儿平安?” 韦子壮眉头一皱先前杨肃观为了官场交情便应允护送高定返乡但现下遇上了两名柔弱孤女却显得有些不够爽气。他嘿地一声拍了拍胸脯道:“杨大人只管放心路上若有什么差池我便赔上这条性命也会维护她们平安。” 伍定远也道:“杨郎中快别操心了。这儿离嵩山少林寺不过十日路程倘若路上再也什么差错咱们大援已近也不须再担心受怕了。” 杨肃观听他二人坚持自也不便再说只好道:“既然两位这样说了咱们这便出吧!”两名少女听说要离去如何肯走只在师叔坟前痛哭。 众人半哄半骗说道:“你两人若不回山你师父定要心急到时他岂不伤心难过?”如此温言相告好容易才说得她们离去。 一路行向嵩山两名少女悲悲切切路上不断啼哭韦子壮与伍定远只好不住劝慰每日里哄她们开心。杨肃观却满心担忧深怕再中伏击所幸路上平安没有再遇上什么江湖人物。 数日後来到一处县城杨肃观见多带了两名少女那张之越又已死了实在没空再去理会高定便取出兵部令牌命当地县官派人护送高定回乡。 那高定本已无权无势县官根本懒得理会但杨肃观的父执辈都是大员那县官如何敢抗拒?立时便从了自去调人护驾。 这日终於到得嵩山脚下众人都松了口气杨肃观道:“总算到了少室山脚大家不必再躲躲藏藏的可以好好歇息一番。”当下便携著众人行上山道。 伍定远走上几步忽见韦子壮与娟儿、艳婷都驻足原地不见跟来。 伍定远奇道:“你们三人不来么?”韦子壮尴尬一笑摇头道:“不了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你随杨郎中去吧!”说著带著艳婷、娟儿两人自往山脚小镇去了。 伍定远更感怪异忙问杨肃观道:“这是怎么回事?怎地韦护卫不跟著一起来?” 杨肃观却丝毫不感诧异只淡淡地道:“韦护卫是武当真武观的亲传弟子自张三丰祖师以降武当弟子皆不准入少林。此乃本寺遗规更改不得。” 伍定远大是惊奇道:“原来如此我倒不知有这个规矩。” 杨肃观点了点头又道:“除此之外少林另有一个规矩千年来从不接待女客是以这两名姑娘也不方便进去。” 伍定远哦地一声他也听闻过少林门规森严却不知严苛至此。 行到山腰两人见到一处凉亭里头站著几个僧人杨肃观走上前去自道名号那几名僧人闻得“杨肃观”三字赶紧下拜磕头口称师叔祖忙不迭的向寺内通报。 伍定远心中一奇这杨肃观不过二十五六年纪只怕比自己还小个十岁怎能有如此高的辈分?心中对这位杨郎中更感敬畏。 两人甫一上山十来名僧人便快步走出当前两名和尚一人年老瘦小另一人却胖大高壮杨肃观拱手下拜道:“肃观见过灵定、灵真两位师兄。”伍定远心下一凛知道少林四大金刚到了连忙拱手见礼。 那身形高大的乃是“虎爪金刚”灵真说话声若洪钟只听他大笑道:“杨师弟来得好!不知昆仑山那几只兔崽子可有找你罗唆?他们若还敢阴魂不散看老子生剥了他们的皮骨!”灵真数月前曾与卓凌昭交过手一直念念不忘此事。他虽是出家人但一想起昆仑少林两派间的恩怨竟然言语粗俗起来全不像个有道高僧。 杨肃观笑道:“有师兄出手相助谁敢老虎嘴上拔毛?师兄倒是多虑了。” 灵定面露微笑道:“杨师弟我们先到罗汉堂坐坐方丈师兄现下有客来访一会儿才有空闲。” 杨肃观闻言一怔低声问道:“可是寺里有事?” 灵定淡然道:“少林寺与世无争来者皆是友师弟不必过虑。” 众人来到罗汉堂伍定远见众多僧人正在习练武功有枪有棒或站或坐他自知这是少林寺的私密不可多看当下低头疾走而过。这罗汉堂向来是少林寺传授本门武艺之处寺里不论年纪老少都在罗汉堂待过灵定位居罗汉堂座自是少林寺中数一数二的大高手杨肃观幼年时也蒙他点拨过武艺两人甚是熟稔。 众人坐定了杨肃观便道:“我这趟西去实有大事待办此事关乎朝廷气数需得回寺禀明方丈。”说著将柳昂天吩咐的事情约略提过。 灵定听罢说道:“杨师弟此去凶险异常那江充绝不会轻易放你过去必定派遣无数高手追杀却要如何抵御?” 杨肃观道:“这便是我回寺的缘由了还盼师兄念在同门之情能给肃观一些援手。” 灵定叹了口气说道:“这几年少林盛名凋零给人欺侮得好生厉害。想那灵音师弟数十载修炼现下都给囚在昆仑山老衲决不容少林子弟再受折辱只要方丈允可此次当与师弟同往。” 杨肃观心中一喜他知道灵定武功高绝江湖上罕有敌手只要他能与自己同去西凉不论遇上大小事情自能逢凶化吉。 两人说话间走廊间传来一声佛号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名隽雅清贵的中年和尚从外走进伍定远虽是第一次拜访少林从未见过这名大师但看他举止非凡宝相庄严当是少林方丈人称四大金刚之的灵智大师当下急忙站起。 杨肃观见这僧人来了当即站起合十道:“弟子杨肃观拜见方丈。” 灵智点头微笑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众僧见方丈到来纷纷与之见礼果不出伍定远所料这和尚正是少林方丈灵智只见他不过五十出头尚比灵定、灵音还小了十来岁但言语之间自有一股威仪叫人不得不敬重三分。 少林四大金刚合称“智定音真”掌门方丈便是灵智他入寺最晚但天资聪颖悟性最高成就反在其他师兄之上四十余岁便位居方丈至今已有十余年。灵智精通典籍慈悲之心尤重上任以来力改少林强悍作风极力遏制门下弟子介入江湖纷争自己更是不喜与人争斗是已武功虽高名气反不如灵定来得大。 灵智见到伍定远时微微一奇凝视良久。杨肃观忙道:“这位是弟子的朋友现下也在柳大人麾下为官。” 灵智点头忽地伸手过去细细抚摸伍定远的头顶伍定远不知少林方丈意欲如何待要闪避又怕失礼只好低头忍耐。杨肃观、灵定等人心下也甚奇怪但方丈何等尊贵行事定有他的道理便也一言不静静等候。 过了片刻灵智方丈拍拍伍定远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庄容道:“施主受惊了和尚非是无礼只是见施主面相奇特当与仙佛有缘是已冒昧探究。” 伍定远奇道:“我与仙佛有缘?此话怎说?” 灵智道:“和尚方才看过施主头角峥嵘三奇盖顶若非大富大贵便是佛道中人可喜可贺。” 伍定远心中甚喜他不是什么佛道中人那定是大富大贵了自己虽没想过日後会有啥美好际遇但既然方丈嘉言称颂必有深意赶忙合十称谢。 灵智微微一笑道:“施主福缘深厚远非常人所及不知自小到大可曾遇过不可思议之事?” 伍定远回想过去一生虽不能说是庸庸碌碌但都在刀头上打滚度日甚是艰辛便摇头道:“在下虚度光阴至今三十有五仍是平凡。” 灵智淡淡地道:“也许福缘未至施主不必心急。” 伍定远点头称是却听杨肃观咳了一声向灵智方丈道:“弟子有些要紧事想请方丈相助。” 灵智方丈皱眉道:“方才我在门外便已听说了。可是为了朝廷中的争斗?” 杨肃观颔道:“方丈所料不错此次西去便是为了铲除本朝奸臣江充还望师兄们成全。” 灵智叹息一声摇头道:“当今皇帝乃是好斗逞勇之人别说去掉一个江充即便尽换内阁大学士只怕朝政仍是沈苛难起。” 杨肃观的父亲乃是当朝五位大学士之一他听灵智这般批评那是连他父亲也牵扯上了杨肃观心下不悦转头向灵定道:“适才灵定师兄已经答应了他说此番有意陪我同去西凉不知方丈是否放行?” 杨肃观察言观色他见方丈似乎无意参与朝中斗争但凭著灵定方才的一席话便想敲砖定脚这趟来寺只要能拉得灵定这名大高手同往便算得大功一件了。 一旁灵真是个莽撞之人他位居四大金刚之末但平日却极为暴躁一听方丈有意推拖立时大著嗓门叫道:“***!近年来昆仑山越来越不成话先是杀害燕陵镖局满门视我派俗家弟子如猪狗还把灵音师兄囚禁起来简直把我们少林弟子当作木头这还像话吗?只要方丈你一声令下看我第一个冲进昆仑山一把火烧光他们的狗巢穴!” 灵定老沈持重忙道:“师弟卤莽!不可在方丈面前说这些无礼言语!” 灵真嘿嘿冷笑说道:“灵音师兄给关了好几月咱们还不派人去救这不是缩头乌龟是什么?” 灵智把这些话听在耳里如何不知灵真的用意无非是嘲讽自己软弱谦卑不敢与敌人冲撞。他淡淡地道:“我辈学佛之人第一求的是普渡众生第二求的是修成正果非到不得已时决不妄开杀戒。昆仑山势力日大几次派人挑衅甚且扣押我派门人这些我并非不知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本已修书数封送交卓掌门谁知他始终不加理会………” 灵真大声道:“卓凌昭自称『剑神』!怕是把自己真当作神啦!方丈你这样委曲求全他岂能理会你?”灵真早已不满甚久此时趁著杨肃观来寺便趁机作出来。 灵智轻轻一叹道:“近日我静观天象天下必有大变动不数年间朝廷将出一大奸臣只怕比江充更狠比东厂更辣。所谓一物降一物奸雄既出草莽枭雄便要活跃。我看昔年怒苍山反逆蠢蠢欲动只怕又将乱起。到时两雄相争生灵涂炭可怜千千万万的百姓便要落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众人听他没来头的这席话都是摸不著头脑彼此互望一眼杨肃观更是轻轻咳嗽。 灵智方丈不去理会他们自顾自地道:“近日武林盛传说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想来天下即将大乱朝廷政争更要再起我虽想力挽狂澜但怕人力有时而穷到时错估形势反倒助纣为虐是已按兵不动希望能看清时局……” 他还待要说却听灵定叹了口气说道:“方丈你听我一言。” 灵定位居罗汉堂座在寺中年月甚久说话一向极具份量灵智听他截断话头倒也不以为忤便道:“师兄有何高见?” 灵定口宣佛号说道:“方丈佛法渊深一向慈悲为怀不愿四处结仇自然是天下苍生之福。只是我少林弟子行走武林不可受人无端轻辱更不能被人任意打杀。方丈以天下为己任固是目光远大但眼下火烧眉毛方丈若不顾全我寺的威名他日又如何降妖伏魔?” 灵定这番话说出众人都是心里暗暗叫好方丈所说的什么夜观天象云云未免不著边际迂腐迷信难以令人信服不如灵定所言来得爽快。 灵智听了这番指责情知无法一意孤行只得叹了口气点头道:“师兄所言甚是我忝为方丈十余年却不能保住少林令誉实在有愧。”他眼望灵定淡淡地道:“你们此去西行须得小心谨慎切莫胡乱杀人多添罪孽。”言下之意已答应了灵定所求让他陪同杨肃观前去西凉。众人互望一眼都是喜不自胜。 杨肃观喜出望外正要开口称谢忽见灵智方丈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交给灵定道:“这里有个约会师兄此去西凉回程时不妨代我过去观礼。” 灵定伸手接过帖子定睛一看脸上神情大变竟然站了起来。一旁灵真颇为讶异忙探头来看霎时也是一惊。众人见他两人神情如此都感诧异不已。 杨肃观皱眉道:“是谁做的约会?难不成是卓凌昭下的战帖么?” 伍定远听到卓凌昭三字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哪知灵真嘿嘿冷笑道:“卓凌昭算个什么屁?这人比他强的多了。”众人哦地一声都是不信却见灵真夹手抢过师兄手上的帖子送到了杨肃观手上。 杨肃观低头看去见署名处却是“华山宁不凡”五个烫金小字。灵真冷笑道:“这是宁不凡送来的帖子!杨师弟在他面前卓凌昭那兔崽子又算得什么?你说是么?”灵真之言虽有些夸张但也不能说是毫无凭据。“常胜八百战武功天下尊”这正是天下第一高手宁不凡下的名帖邀请少林僧众前去见证封剑大礼。在这天下第一高手面前想来卓凌昭也要退让几分。 杨肃观回想那日听张之越的言语九华山门人也曾受邀前去参加封剑大礼看来此事已经轰动武林。江湖公推此人为“武功天下第一”为了这个名头想来这次宁不凡要归隐不知会有多少大事生出多半是腥风血雨不断了。 灵智道:“这位宁掌门定二月初一行『封剑归山』大礼你们几位路经陕西便代本寺僧侣过去观礼。” 灵定问道:“这位宁掌门武功正值巅峰却为何要退隐?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众人也感奇怪这宁不凡好端端的至尊宝座不坐却为何要退出江湖?莫非真如灵定所言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灵智摇头道:“这我也不知了。不过听适才来访的华山长老说道这位宁掌门厌倦江湖争斗的日子不想再舞刀弄剑这才起了归隐的想法。倘若所言是真那可真是大智大慧可喜可贺啊。”说著口宣佛号露出神往之情。 灵真听了方丈又来那套谦退言语当即冷笑道:“太好啦!咱们乾脆也一起退出江湖一股脑儿把少林寺的招牌拆啦!那更是喜上加喜大慈大悲哪!”方丈给他这么一顿讥嘲神色有些难堪当下低头念佛恍若不闻。 伍定远坐在一旁也感尴尬他本不是少林寺的人自知听了许多不该外人听闻的话只得别过头去假作不知。 堂中一片寂静只闻远山传来一阵阵钟声甚是悠扬动听。正宁静间忽听杨肃观道:“我师何在?我想拜见他老人家。” 灵定微微一奇不知他何事欲找天绝僧说道:“不巧的很师叔还在达摩院闭关吩咐不得打扰。” 杨肃观叹息一声道:“师父若知宁不凡退隐必定觉得可惜江湖上又少一个对手了。”堂内众僧闻言人人脸上变色一齐站起身来直把伍定远吓了一跳。 众僧凝视著杨肃观神情甚是复杂却见杨肃观缓缓端起茶碗轻啜一口对众僧的骇异视若无睹。 “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江湖上盛传这两句话说的便是少林寺中武艺最强的几名僧人。所谓“四大金刚”自是“智定音真”四大神僧但那“三宝圣”却不是三人而是独独一名老僧此人法号“天绝”辈分尚且高过四金刚一辈生平只收过一名弟子便是杨肃观。 这名神僧武功高极练有“拳掌剑”三宝数十年来不出寺门一步连方丈之尊等闲也见不到他乃是少林的镇寺之宝。当日京城之战杨肃观仅凭着师传绝技“涅盘往生”便足与卓凌昭放对做弟子的尚且如此天绝僧的武艺如何自是可想而知了。 只是天绝僧武艺虽强但他二十年前因故受戒从此不离寺门如同退隐一般。这些年来武林中好手辈出先有“九州剑王”方子敬后有“天下第一”宁不凡、“昆仑剑神”卓凌昭代代都有人自称武艺冠绝当世为免天绝僧再动争竞之念灵智始终告诫僧侣莫让这些传言入寺否则以天绝僧好强好胜的性格必会再次下山寻访高手对决到时江湖又要多增杀业了。 此时杨肃观这般说话竟要把宁不凡退隐之事告知天绝僧那是犯了少林寺的大忌讳众僧不由得脸上变色便连灵真这般莽撞之人也感骇异。 灵智道:“杨师弟年岁尚轻许多事情还不知晓千万别妄自生事。好容易师叔定下心来清修佛法不造杀业那是何等的大功德?你千万小心了切莫让他知晓宁不凡封剑之事到时他若要下山比武又有谁制他得住?” 杨肃观虽是天绝僧的弟子但对乃师年轻时的事迹却不甚明了当下只有连连答允心下却不以为然。 众人用过斋后杨肃观推称公务紧急便即告辞灵智方丈请便出灵定、灵真两名高僧随行并交亲手书信一封请师弟面呈卓凌昭期望卓凌昭交出杀害燕陵镖局的罪恶元凶并释放灵音等少林弟子两家得以修好共同主持武林公义。临行前再三吩咐非到必要之时绝不可妄起干戈多造杀业。 众人下得山来韦子壮早已备妥马匹乾粮带同两名少女守候。他见杨肃观邀得灵定、灵真两大高手同行心下更是高兴这行人中同有少林武当的硬底子高手随行阵容之强想来当世已无敌手便算“昆仑十三剑”会集一样无所畏惧。 众人离了嵩山各乘骏马浩浩荡荡地往西凉前去。沿途经各路县城都在朝廷驿站歇息每到一处治下杨肃观都取出兵部令符地方官员无不千依百顺好酒好肉的招待。 那艳婷与娟儿则心伤师叔之死一路都是闷闷不乐伍定远看在眼里只有心疼担忧却也无法可施。 又过十来日已进陕西省境韦子壮便道:“此后向西行去都在江充的势力之内咱们可得多多小心最好改走小道。” 灵真扯起嗓门大声道:“陕西省这般大怎能说是他一个人的地头?” 韦子壮苦笑道:“这陕西提督不是别人正是江充的胞弟江翼。此人心狠手辣贪财好色人称『江横虎』。江翼不只担任提督一职尚且兼任总兵手握雄兵十万势力庞大无比。我们若是贸然与陕西省辟兵照面少不得一阵纠纷。” 灵真大声道:“我少林僧行走江湖从来不怕什么横虎、直虎还是什么歪歪斜斜、花花绿绿的东西韦大人要是怕了自改小道走便是了我们师兄弟决不会向江充低头!” 灵定见韦子壮脸色难看深怕师弟这番莽撞言语已然得罪了他连忙打圆场道:“我们此次西来一是为了解救灵音师弟上昆仑山讨回公道;二来是保护肃观师弟使他平安抵达西凉。依老衲看我们不宜招惹是非还是依韦大人所言改走小路为上。” 灵真也是个老江湖了如何不知师兄顾全大局的用意当下不敢违背只是自顾自地骂道:“江横虎?若要让和尚遇上把他一身虎骨熬了煎药。” 娟儿听他们连连大骂江充问道∶“到底这江充是谁?怎么大家都那么讨厌他?” 伍定远嘿地一声道∶“此人乃是大大的奸臣举凡有志之士莫不恨透此人。” 娟儿忙道∶“原来有志之士都讨厌他那也算我一份好了不然到时我可孤单得紧还变成『没志的士』那多没面子。”众人听了哈哈大笑一扫口角的阴霾。 韦子壮一路走来见艳婷楚楚可怜娟儿娇憨可爱早把她们当作是自己的亲人一般此时听娟儿说话更有为自己打圆场的用意心下甚喜便道∶“多谢两位大师顾全大局咱们此后便走山路也好避开官军。” 当下众人商议了自陕南一路行去尽皆改行山道小径。寻常人出得远门时多走阳关大道就怕小径里遇上了歹人但杨肃观这行人却恰恰相反他们武功高手众多尽是少林武当里的顶尖儿人物哪怕什么宵小歹徒?反而是怕厂卫官长前来暗害。 七人自走小路之后果然不见有何江湖人物出没朝廷官军更是少之又少一路行来风光虽不见得明媚但没人来惹是生非再恶的风景也算是好山好水了。后来行到一处小镇杨肃观更买了两辆马车供众人路上乘坐更少掉无数奔波劳苦。 行出半月有馀时节入了大寒众人也近凉州四下不再见到丘陵山脉极目所望都是旷野一片。甘肃气候乾燥此刻虽然酷寒地下却甚少积雪。夜晚时沙漠里更结了薄薄的冰霜月色中望去沙海宛如水晶所就直是晶莹剔透彷佛仙境。众人多是中原人士自不曾见过这些景致伍定远地头出身便一路上为众人解说也好打无聊时光。 这日众人已到西凉城外伍定远忽地面色凝重一言不杨肃观看在眼里猜知他顾虑自己逃犯的身分便道∶“伍兄切莫担心你现下非但是朝廷的制使更是柳侯爷的手下爱将倘若这知府陆清正要为难你自有我出面担待。” 韦子壮也劝道∶“正是如此杨大人官拜兵部郎中有他在此官场上的那些琐事还有啥好担忧的?” 却见伍定远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怕那知府找我麻烦。便算找上了我伍某一条烂命也没什么值得忧心。”众人听他语气沈重心下都是一凛。一旁娟儿问道∶“你既然连死也不怕了还有什么烦心?” 伍定远叹息一声看着漫天黄沙道∶“自燕陵镖局的案子生以来至今已有年馀。我忝为西凉捕头非但不能将昆仑山凶徒绳之以法还落得亡命天涯每回深夜自思真教人情何以堪?”他握紧双拳咬牙道:“我……我这回若不能替苦主报仇申冤我……我死也不瞑目!”说着说眼眶竟有些红了。 杨肃观劝道∶“伍兄万莫自责这群人非比寻常这案子莫说是你扛不起便是刑部尚书、六部会审恐怕也是力有未逮。” 伍定远长叹一声摇头道∶“但愿此番西来能替柳大人找出有力证物来盼能推倒江充这个奸臣也算是为苍生除害了。”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当下伍定远便带同众人进城他怕陆清正别有居心若知自己返抵西凉定会设下阴谋圈套等着对付众人便只悄悄入城没敢惊动当地衙门。 进得城里只见西凉城不甚宏伟街上也只三五间客栈韦子壮皱眉道∶“这西凉城不太热闹咱们几个外地人一投店便给人知觉了。” 伍定远道∶“此事不需担忧。大夥儿可到寒舍住上几日反正我们也不会在此耽搁太久勉强还能应付一阵。”便引着众人自往府邸行去。 路上经过一处街道只听远处一人呼喝连连道∶“死杂碎!我说你偷东西你便是贼了还敢说东说西的!”一人哭道∶“我不是贼啊!不是贼啊!” 众人听得这两人的对答心下都是一奇便往声音来处走去行出数步便见一名身着捕头服色的官差手上拿着威武棒胡乱撕打地下跪了一名摊贩模样的男子口中呼天喊地的叫疼四周挤满黑压压的人头都在议论纷纷。 娟儿提起脚跟观看眼看那捕头凶恶无比忍不住皱眉道∶“这捕头怎能当街打人这世上怎有这样的官儿?” 两旁街坊听得艳婷此言面色一颤都是惊骇不已。 娟儿略见讶异奇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一名老者压下嗓门悄声道∶“这位姑娘说话可要小心了。这新上任的捕头好不凶狠才接任一年多就把百姓整得苦不堪爷言他说你老子是母的你老子便要成你娘整日价作威作福只会鱼肉乡民。你这话给他听了准吃不完兜着走。” 艳婷听这捕头如此狂妄也感骇异便问伍定远道∶“伍大爷那捕头你可认识?他以前便这般坏么?” 伍定远面色铁青冷笑道∶“嘿嘿这小子以前不过是个丑角想不到我离开一年廖化便能做起先锋了。”两名少女心下甚奇不知他在说些什么。 原来那新任捕头不是别人正是旧日伍定远的手下阿三这人是衙门师爷的小舅子从不曾讨人欢喜资历既浅功夫又差却不知陆清正何以提拔此人。他见阿三作威作福、恶形恶状只怒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当场三两拳打死阿三出气。 杨肃观是个明白人他见伍定远额头青筋冒起想来他已然按耐不住只怕旋即就要出手揍人他往前一靠伸手往伍定远肩上搭去低声道∶“咱们走吧莫要多惹事端。” 伍定远狠狠地往阿三看了一眼想起这衙门也是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想不到今日风纪却败坏至此心下甚是不忿虽给杨肃观拉着却还不情愿走。杨肃观与韦子壮两人半拖半架这才把他拉离现场。 众人到了伍定远的旧居正要开门进去伍定远抬头一看赫然见到门上贴着知府的封条当常烘色惨澹颤声道:“陆清正你好厉害啊!” 当年他给人诬告陷害落个丢官亡命的下场这也罢了哪知这陆清正实在狠辣竟连自己的房子也要查封众人见他全身抖想来真是气得厉害。 伍定远狂怒之中便要将封条撕下杨肃观连忙拦住道:“伍兄不忙!这封条还是留下的好以免打草惊蛇。”伍定远闻得此言只有长叹一声停下手来众人便自翻墙进去。 是夜众人住得定了各自商量日后行止杨肃观道:“眼下咱们兵分两路我与定远一路前去查访昔年的案情线索。另请韦护卫与灵定师兄在城里打探看看是否有人知道当年也先的旧部遗址。” 众人正要答应忽听灵真大声道:“杨师弟大夥儿都有事干你怎么漏了我?” 那灵真听得伍定远与杨肃观一路韦子壮与灵定一路事情分派已毕却独漏他一人情急之下便自叫了出来。 灵定知道师弟行止粗鲁若要进城访查只怕三言两语间便露出马脚连忙劝道:“师弟你这几日多歇歇若要立功也不忙在这时候。” 灵真大声道:“老子要立什么鸟功?我来此处只想找卓凌昭那老儿厮杀谁管什么狗屁功劳了?你们干什么都好就是不许把我关在这房里否则老子明日便回少林!”众人见灵真蛮横起来都不知如何是好。 杨肃观面色如常只淡淡一笑说道:“谁说咱们要把师兄留在此处了?师兄若要出门公干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灵真哈哈大笑大声道:“这还像句人话!” 灵定见杨肃观迁就师弟忙道:“灵真天性粗鲁杨师弟不必拿他的话当真。” 杨肃观微微一笑摇了摇手道:“师兄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 说着向艳婷伸手一招唤道:“艳婷姑娘请你过来。” 艳婷脸上一红低声道:“杨大人有何吩咐?”杨肃观微笑道:“姑娘切莫称我为大人那太也生份了便叫我大哥好了。”艳婷脸上更红嚅囓地道:“杨…杨大哥…” 伍定远犹在气愤陆清正的狠毒但一见艳婷对杨肃观的神情还是不甚舒坦急忙转过头去只做视而不见。那韦子壮却只笑了笑好似见惯了姑娘家对杨肃观的羞态却是不以为意。 杨肃观向艳婷微微一笑跟着朝灵真一指道:“我这师兄生性好动怕在房里呆不住只是咱们此来西疆不能没有一个居中策应、号施令的人在下推来想去怕要劳烦姑娘担待则个了。” 艳婷惊道:“你……你要我居中策应、号施令?” 众人也是惊奇不已忙问道:“杨师弟此言何意?” 灵真一向好大喜功听这职务如此要紧却又派给了这小泵娘艳婷便也留上了神。 杨肃观向众人眨了眨眼微笑道:“咱们这些时日都在外面奔波不能没有一人居中号令。只是这人一来要武功高强见识明白二来要能定得住心神牢牢留守此地这才能掌握大夥儿的行踪随时出手救援。”说着拿出几枚火炮交在众人手里道:“这几日要有什么凶险厮杀请各位向空放炮艳婷姑娘见到火焰冲天自会从府里赶来接应。” 艳婷面色惨白心中怦怦直跳一旁灵真却舔了舔嘴好似大为艳羡。 那韦子壮也是老奸巨猾之辈一听杨肃观说话便知他有意戏弄灵真好激得他自愿留守府内便佯笑道:“正是。艳婷姑娘武功高正该担当这个大任。” 艳婷虽然聪慧却是个直性人如何识得破这些机关?急忙摇手道:“这么大的职责我是不成的……” 杨肃观皱眉道:“连你也不肯唉…这可如何是好?想这居中接应的人甚是要紧实在不能没人来干咱们这几人中以你耐性最好武功最高本想只有你能守住此地哪知你却又不肯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艳婷一愣道:“我…我武功最高?”杨肃观不去理她自对娟儿道:“你师姐不肯便由姑娘你来吧。我看姑娘定力过人这居中策应一职我看是非你莫属。” 艳婷闻言不由得骇然出声这娟儿自小猴儿一般什么时候与“定力”两字扯上边?她正要劝阻忽见韦子壮向她眨了眨眼好似要她不要多事。艳婷一脸茫然只得欲言又止。 娟儿也是个小猾头情知杨肃观有意说笑当即笑道:“好啊!我最喜欢当要紧的差了你放心交给我想本女侠武功高强见事机敏那小小贼子自然手到擒来!”跟着比手画脚嘻笑不绝。 杨肃观哈哈大笑道:“太好了有九华山的女侠出头大事定然无忧!” 猛听一人暴喝道:“不成!”众人听得怒喝连忙回头过去只见灵真怒目圆睁大声道:“杨师弟你在搞什么?这么要紧的大事怎可交给小孩儿办!” 杨肃观皱眉道:“可大夥儿都不愿留在此地啊只有娟儿姑娘最识大体了。”娟儿装着一张苦脸叹道:“是啊!只因你杨师弟百般求恳本女侠才义不容辞义薄云天一番唉……大师父你还说东道西世道不古啊!”众人听她胡言乱语假作大人模样无不心中暗笑。 韦子壮也皱眉道:“娟儿说得是。想这居中策应的人要紧无比我虽然想干但功夫却差上一大截唉…还不如娟儿这孩子来得手脚俐落。” 灵真胀红了脸喝道:“他……他那个的既然你们都不成让我来吧!” 杨肃观故做诧异惊道:“师兄你不是要出门么?现下忽然要你留在此处岂不太勉强了些?”灵真大声道:“不必废话了这居中策应一职非同小可除我灵真的『大力金刚指』外无人可以担当重任你们放心去吧!” 杨肃观装得满脸勉强叹道:“好吧!只是这居中策应之人当得稳坐中枢可不能擅离职守否则我等遇险一时讨不得救兵那可如何是好?” 灵真暴跳如雷喝道:“你休要看不起我这几日老子只要离开这大门一步便是乌龟王八灰孙子!” 杨肃观喜道:“师兄此言当真?” 灵真怒道:“你还怀疑啥?老子说话算话!”说着拍胸连连就怕旁人不信。 娟儿见灵真落入圈套当即嘻嘻一笑便来落井下石说道:“话可是你说的连上街溜躂、买个糕饼也不成哦!” 灵真生平最爱甜食猛听此言心中大惊颤声道:“连出门买块糕饼也不成?” 娟儿哼了一声斩钉截铁地道:“不成!” 灵真想起日后的苦日子面色已成铁青慌道:“糟了我这张嘴最会馋这下怎么办?”他满脸为难只想反悔但见众人神色轻蔑只有硬生生的忍住了。 娟儿见他害怕当即冷笑道:“你是堂堂的四大金刚说话算话绝不能偷偷出门。日后若想讨块糕饼吃只有哀求姑娘我了!” 灵真大喜当下转求娟儿老佛爷小佛爷的乱叫不休就怕日后没了糕饼吃。 众人见他这个模样都是大笑不止灵定只觉丢脸已至极点气冲冲地走出房去了。 众人住定下来这几日便分头行事杨肃观与伍定远两人负责案情查访便昼伏夜出一同在城里打探讯息。 这夜到了三更两人换上夜行装便要出门查访。杨肃观问道:“若要找出这羊皮的秘密伍兄可有什么主意?”伍定远道:“这羊皮是前任知府梁知义找出来的我想他府中定有什么线索留下咱们今夜不妨去打探一番。”杨肃观喜道:“定远兄果然是捕头出身见识大为不凡。” 两人翻上屋顶伍定远在前引路便往梁知义故居而去。 当年伍定远调查燕陵镖局的疑案时未曾查到梁知义的家中后来听得齐伯川所言方知这羊皮与梁知府有关但知晓秘密之后自己便给陆清正派人追捕始终未有机会前去查访此时回到西凉查访旧日上司的府宅便成了第一件待办要务。 他二人脚步细碎各自在民房屋顶上飞身跳跃不多时便已行到一处大宅之前杨肃观低头看去只见这宅子深沈幽暗想来久无人居。伍定远道:“自从梁知府在任内暴毙之后他的夫人公子便已搬离此地这房子已然闲置三年无用了。” 两人脚下一点便往下跳去。在屋外绕行一圈见此处确然无人这才闪身进屋。 进得屋去只见屋中满是灰尘但家具桌椅却不曾搬走不少家当都好端端的留在房中伍定远低声道:“想不到梁公子走得这般急促居然连东西也不曾收拾。”杨肃观点头道:“看这个模样确实如此。”两人各自在屋中上下翻看四下寻找可疑物事。 正忙碌间忽听门外有人道:“此处便是梁知府的旧宅了。”跟着有人道:“好!我们进去看看。”杨伍二人大吃一惊没料到深夜之间有人过来急忙往书房里闪去各自找了个角落躲起。 只听脚步声响一人当前走进伍杨二人从门板中偷眼望去只见那人面如重枣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伍定远倒吸一口冷气心道:“这人也来了!”杨肃观也是眉头一皱显然也没料到会见到这人。 安道京身后跟着三人伍定远凝目认去一人生得高头大马名叫“雷公轰”单国易一人白净脸皮唤叫“九尾蛟龙”云三郎另一人面相不凡肩宽膀粗一双浓眉极有威势却是“蛇鹤双行”郝震湘。 伍定远心道:“连郝震湘也来了看来安道京对这羊皮是志在必得。” 四人走进屋来尚未察看那单国易与云三郎却各拉了张板凳坐下安道京瞪了他们一眼沈声道:“你们怎地这般懒?东西都还没开始找你们却坐了下来这算是什么?” 两人闻言只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站起便往房里晃动东一翻、西一搅全在敷衍。 安道京怒道:“你们搞什么!傍我好好地干!”云三郎陪笑道:“统领别这么大火小的好生地找一定把那玩意儿找出来。”安道京骂道:“快去了!少在这里贫嘴!” 正责骂间忽听郝震湘道:“统领大人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单凭梁大人手稿这几字想来很难找它出来。” 安道京叹道:“没法子咱们江大人亲口下命说这份手稿很是要紧万万不能落入旁人手里。不管怎么样总之是得尽力找。”郝震湘点头道:“原来如此。” 安道京走到书柜之旁道:“听说梁知府读书甚多说不定是将那手扎夹在书里。”郝震湘闻言便走了过去细细翻动房中藏书。 伍杨二人听了这话登时心念一动他二人身在书房眼看外头四人尚未搜进便也开始翻动书籍想先一步将那手稿找出。 两人身子微微一动声响虽低却已被郝震湘听见。他哼了一声道:“房里有东西。”安道京听他这么一说忙提起内力倾听果然也已听见低微声响他向郝震湘使个眼色低声道:“过去瞧瞧。” 郝震湘不及打话当下双足一点便往书房里奔去。杨肃观面色一变想不到此人内力如此深厚片刻间便已察觉他们所在他取出手帕将脸面一遮示意伍定远也遮住本来面目。 伍定远才一遮面两人便听得郝震湘已然奔近杨肃观举掌向书架推去只听轰地一声房中书架登时倒塌挡在房门之前。 郝震湘奔到门口见房门已被重重的书架挡住房里却站着两个蒙面怪客他冷笑道:“哪来的贼子?三更半夜在此作怪?”他凝力在胸双掌一推已将挡在门口的书架震飞只听轰然大响偌大的书架撞在墙上只震得屋顶沙尘飕飕而下无数书籍在空中四散飞舞。 杨肃观见他武功如此高强连忙取剑在手刷地一声长剑已向郝震湘刺去。郝震湘冷笑道:“好贼子剑法不弱。”他脚下一扫将一本书踢了起来那书势道猛急直往杨肃观脸上飞去。杨肃观听得风声呼啸知道书上所附的真力非同小可若要受实了只怕会受内伤。他不敢怠慢眼见书本撞来急忙往旁一闪那书啪地一声撞破了一面窗格朝院外落去。 郝震湘见杨肃观身法灵动霎时双掌连挥劲风到处地下无数书本随着气流飘起掌风一送便朝杨伍二人飞去。 伍定远见势头不好急忙往地下一滚闪身躲开。杨肃观不愿输招他“嘿”地一声长剑急挥幻成一个偌大光球顷刻间已将无数书本斩为两截郝震湘见他剑法精奇当即手上加劲只听呼呼之声不绝于耳书房里的藏书全成了他手上暗器一一往杨肃观飞去。 此时安道京已然赶到他见郝震湘大占上风一时不忙进去只在门外掠阵。眼看杨肃观剑光霍霍一剑挥下已将一本缮本书斩为两段那书在空中裂开跟着有东西飘了出来赫然是两截纸片。 安道京眼尖当即叫道:“快!快!就是这玩意儿了!快将那纸片抓起!”郝震湘右手暴长已将下半截纸片抓住。 杨肃观闻言大喜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知道那纸片异常要紧急忙运起小巧身法旋即往前一扑身子如飞燕般地掠过半空。手中长剑刺出已然刺中了从空中落下的上半截纸片。 郝震相喝道:“放手!”双掌画了个半圆便朝杨肃观击去。杨肃观提起真气身子在半空一个转折闪开了郝震湘威猛无畴的双掌回剑胸前伸手一抓将纸片塞入怀里。 安道京按耐不住举刀冲进急道:“郝教头!千万别让这两人走了!” 杨肃观见东西到手不愿再与他们缠斗猛吸真气剑光一闪幻出了七点寒星便往安道京身前要害点去。安道京识得厉害连忙闪到一旁。杨肃观见机不可趁急忙往后退开当场便要撤走。 郝震湘见他立时便要离开连忙双手挥舞右手鹤嘴左掌穿出正是“蛇鹤双行”的绝招猛地掌力一吐便朝杨肃观胸前袭去杨肃观见他招数精妙只怕自己长剑尚未刺出身子已要重伤只有举掌在胸硬挡他这石破天惊的一掌。 只听“轰”地一声大响两人掌力相撞杨肃观身子倒飞出去已然撞破了一面土墙郝震湘与安道京见四下土石飞舞烟尘弥漫看不清眼前景况不敢贸然上前各自退后一步运气戒备。 安道京怕敌人趁机逃脱忙提气叫道:“来人!快到外头拦截!”那云三郎与单国易早已听到房中异响此时急急答应一声便从大门奔出前去拦阻。 伍定远见杨肃观吃亏忙趁乱从窗中跳出眼看他倒在地下不由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扶起低声道:“怎么样?可曾受了内伤?” 杨肃观睁开双眼微微一笑道:“不碍事。”说着翻起身来还剑入鞘。 便在此时后头有人叫道:“在这儿了!” 只见云三郎提着兵刃匆匆向他二人奔来伍定远正要取出银梭御敌杨肃观却摇了摇头道:“东西到手了咱们不必硬拼。” 他提气凝力扶着伍定远的腰间双脚一点两人一同跃上屋顶飞也似的走了。 安道京等人追了出来却已迟了一步一时间叹息不已。 郝震湘看着黑漆漆的夜空沈吟道:“方才那人年纪轻轻武功却好生了得不知是何来历。” 安道京皱眉道:“不管他是谁咱们可得把他揪出来了不然定会惹来无数麻烦。”说着向郝震湘道:“把纸片给我。” 郝震湘赶忙答应了依言把纸片交了出来。 安道京道:“这纸片上的文字你还没看到吧?” 郝震湘心下一惊忙道:“属下忙着追敌哪有工夫去看。” 安道京松了一口气他往纸上一瞄脸色登时惨白道:“没错便是这张玩意儿了。”他紧闭双眼就怕多看一眼跟着把口一张便将那纸片吞落肚中。 众人见他行径如此怪异忍不住骇异出声。 却说杨肃观与伍定远两人提气直奔一路逃回屋里旋即惊动了灵定等人众人走出房来只见杨肃观面色苍白盘膝坐在炕上已在运气疗伤。 灵定走上前去伸手贴住杨肃观背心将浑厚纯正的内力输了过去。片刻之后只见杨肃观面色转红体内郁闷之气大减。 这灵定功力确实深厚不到一柱香时分便将杨肃观的内伤压住想来伤势已无大碍韦子壮、伍定远等人在一旁观看无不感到佩服。 灵定问道:“是什么人有此功力居然将你打成这样?”杨肃观道:“是一名锦衣卫士只不知是何来历。” 伍定远忙道:“这人是锦衣卫中的枪棒教头姓郝双名震湘旧日里是刑部的总教习。便是他把杨肃观伤成这样的。”众人听说这人是锦衣卫的枪棒教头心下都是一凛看来安道京此次是势在必得连这等好手也请出来了。 杨肃观笑道:“不论如何我这掌都没有白挨。”说着从怀中取出那半截纸片在众人面前一招。 韦子壮奇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杨肃观道:“这纸片是从梁知义的府中夺出来的据说是他生前的手稿。想来很是要紧。” 众人都甚感兴奋忙道:“快点读来听听了。” 杨肃观点了点头就着烛火读去念道;“君子之道重天德其上曰义其下曰法……”看来这纸条所载都是梁知义平日读书时所做的眉批。这梁知府文采飞扬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堆众人哪有心思理会只听得气闷无比。伍定远叹道;“看来这纸片全无用处了。” 杨肃观却不理会众人自往下读去。他念着念忽地读到一行蝇头小字却记在眉批之旁。杨肃观精神一振知道这行字必有来历忙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专心聆听跟着朗声道:“余经访查玉门关兵卒得知江充于十五载内二赴天山其因不详。景泰五年三月**自率军五万分二路前赴天山仅馀二万人得还馀皆失踪。另景泰十年六月再率三万人前赴天山惨馀三千人还。” 伍定远甚感讶异奇道:“江充连着两次出兵天山他是去干什么的?莫非去抓也先可汗么?” 杨肃观摇了摇头低头往纸片看去又道:“据老卒所传**多年寻访一人未果是以甘冒生死之险屡犯难关。盖其人非同小可牵连天下气运若其未死**寝食难安矣。吾问其人来历老卒示以姓氏吾闻言大笑此人已逝多年焉能还在人世?又其人若在人间天地纲常岂不乱矣?满朝群臣却又何以自处?故此事绝不可信当误传所致……” 灵定沈吟道:“这人到底是谁怎会如此了得?” 伍定远心下焦急催促道:“这人究竟是谁快往下看吧!” 杨肃观举起纸条摇头道:“纸片到此便已断裂下头的文字瞧不见了。” 众人啊地一声甚感失望。 伍定远皱眉道:“到底梁大人所言是什么意思真叫人猜想不透。” 杨肃观道:“照字面上来看天山里定有什么要紧人物却叫江充日夜悬心。” 韦子壮问道:“难道这人也与羊皮有关么?” 杨肃观摇了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这手稿出自梁大人的手必来有些来历。咱们这几日可得多多留神。” 众人又谈说一阵只是猜想不透过了半个时辰眼见天已大明便各自回房小憩片刻。 (待续)明日请看第四回、武勇煞金 第四章 武勇煞金 之後的几日众人便在西凉一带打探讯息访查地界。杨肃观与伍定远找出当年的界碑与羊皮所绘的地线一一核对只是一来也先早已灭亡多数界碑荒芜湮灭很难做出比对;二来那红线位置怪异照地形观察有些红线深入国境画到了中国的山岭河川之内也先可汗便拿下这些土地也是无险可守著实不合常理再看几处红线画得比往昔界碑还要偏西更不合卖国内情。两人看了几日都感茫然。 伍定远摇头道:“照梁大人奏章所载江充该当割地千里才是可这红线实在太怪实在很难看出道理这可怎么办?” 杨肃观叹道:“不管这许多了先找人把羊皮上的文字通译一遍再做论断吧!” 杨肃观、伍定远这边毫无进展韦子壮那边却已打听出也先旧部的讯息众人回到府中商议韦子壮道:“据城里的老人说十余年前有一批人归化我朝现下都聚居在三十里外的一处小镇上这些人牧羊维生留著胡人的习气说不定便是也先的遗民咱们明日就过去瞧瞧吧!” 杨肃观等人闻言大喜第二日早韦子壮便带同众人一齐朝那小镇前去。灵真这几日都死守房中听得要让他出门喜得冲天跳起众人见他这幅模样一时都觉好笑。 行到午间已然来到那处市镇韦子壮问明了去路知道此地回人都聚居在镇西众人便前去探访。行不多时果见道旁无数帐篷居民穿著大异汉人杨肃观知晓回语便取出羊皮向当地居民询问连问了几人众回民面目茫然竟无一人识得上头文字。 正愁间一名汉子走来张望他看了一阵忽用汉语道:“几位爷台打中原来的吧?” 众人陡然间听到汉话都是为之一喜。韦子壮却甚警觉他见这人商贩打扮满脸江湖风尘别是江充派来的奸细当下眯著眼道:“兄台有何指教?”说话间暗凝功力神态大有敌意。 那汉子见他面有忧色便自一笑道:“这位大爷别多心我也是个汉人只因祖上落脚於此便一直住在此地了。难得见同胞到来便来关心则个倒没别的用意。” 杨肃观走上前去微微一笑道:“这位大哥这般好心在下先谢过了。只不知大哥可曾识得此地的耆宿长老能否为我等引荐一番?” 那人哈哈一笑道:“你们要找长老么?遇上了我那可真是找对人了。” 他见众人满面狐疑颇有不信之色忙解释道:“不是我自夸家父年过八旬过去曾随先皇大战葫芦谷要说通晓典故方圆百里内怕没人比他更强了。” 杨肃观听得“葫芦谷”三字心下立时一凛想到柳昂天说过的御驾亲征一事他与伍定远对望一眼便道:“烦请大哥带个路让我们得以拜见令尊也好示上敬意。”说著深深一揖掏出百两银票往那人手上一塞道:“年节将至咱们仓促之间拜访无以为敬还请大哥笑纳。” 那汉子大笑摇头将银票还了回去道:“家父最爱数说年轻时的英勇事迹你们肯来他高兴都来不及了怎好收你的银子呢!” 众人见他豪迈爽快颇有边疆豪杰之风对他更加敬重。 当下那汉子便带领众人往村内行去。那部落甚是简陋四处都是布屋帐篷想来当地生活必定困苦。 走不多时行到一处篷屋那汉子掀开布幔大声道:“爹爹!有远客来了!”他连著大喊了几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来啦!来啦!” 那汉子回头向杨肃观等人一笑道:“我爹爹年岁大了有些耳背非这般喊叫不然听不见说话。” 帐内缓缓行出一名老汉只见他身材高大壮硕虽然痀偻著身子还是比常人高了半个头众人心下一凛想道:“看这老人年轻时定是战场上的一名勇将他儿子倒没有吹嘘。” 那老汉朝杨肃观等人望了一眼向那汉子道:“就是这几人要见我?”那汉子粗著嗓门道:“就是他们!他们是打中原来的有事要问爹爹!” 那老汉哈哈大笑道:“早不来晚不来却等老头子行将就木才来。真他***!”众人给他这么一顿胡乱数说都觉尴尬杨肃观忙道:“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现下来拜访老丈也不算晚了。” 那老汉上下打量他几眼笑道:“听你说话有礼是读书人吧!”灵真听了这话只哼了一声大声道:“告诉你吧!我杨师弟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耳听灵真便要说出身分杨肃观急忙拦住道:“在下是生意人刚巧来西疆做些买卖这才路过贵宝地。” 那老汉将信将疑低头细细看著杨肃观身上打扮忽地往後倒退一步惊道:“好小子你是兵部的人!”众人闻言大惊都没料到一个村间老汉竟能看破杨肃观的来历。 那老汉指著杨肃观的腰间大声道:“你快说这令牌是哪儿来的!” 杨肃观低头往腰间看去见那兵部的令牌好端端地挂在上头却不曾取下。此地偏远荒芜居民多是蛮夷丝毫不懂中国文物事先便没取下没料到竟有人能认出令牌来历。他自知不能再有隐瞒便坦然道:“老丈好眼力一眼便看出我的身分在下兵部职方司郎中杨肃观拜见老丈。” 那老汉又惊又恐道:“你真是兵部的人我……我已经离开军旅多年了你……你难道要抓我回去?”说话语声颤抖全不似先前的豪爽那汉子也感害怕父子两人挤在一起都在飕飕抖。 杨肃观不知他父子为何惊恐忙道:“两位切莫担忧在下此次来到此地纯为调查一件旧案而来绝无他意。”伍定远见那父子仍感恐惧也插话道:“是啊!咱们初次相见老丈的公子若不自道身分咱们连老丈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怎能是专程来拿人的?”伍定远是捕头出身最是明了犯案之人的心事三言两语便已说得那老汉连连点头。 那老汉松了口气道:“这般最好。我年岁已老经不起折腾了。”说著抹抹脸上汗水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 那汉子咳了一声压低嗓门道:“老实向各位说吧!当年家父的上司曾犯下重罪成了朝廷钦犯家父虽然定居此地多年还是怕朝廷的人马过来抓他是以方才有些失态。尚请莫怪。” 伍定远听得这话忙道:“老兄说的朝廷钦犯可是当年的征西大都督武德侯么?”那老汉跳了起来惊道:“你也知道他?” 伍定远向杨肃观看了一眼两人微微颔知道找对了人。 伍定远低声道:“老丈既然追随过武德侯定与也先可汗交过手是也不是?” 那老汉原本担心受怕一听“也先可汗”四字猛地用力点头双目出精光大声道:“那当然!我与大都督出生入死和也先这番贼打了十多年的仗他那帮强盗便是化成飞灰我一眼便能认出。” 杨伍两人闻言大喜杨肃观朝篷屋一指向那汉子道:“这位大哥我有件重要东西要给令尊一观不知可否借屋一用?”那汉子点了点头道:“诸位莫要客气尽管进来。”说著伸手肃客引著众人入内。 那汉子甫一走进杨肃观便向韦子壮等人吩咐道:“请韦护卫、两位师兄到帐外守卫千万别让闲杂人等走近。”三人答应一声便自行到帐外守护。 那艳婷也甚乖觉自知杨肃观与伍定远有大事商量便道:“这里头有些气闷我们师姊妹就不进去了。”说著自带娟儿出去。 帐中只余几人对坐却是杨肃观、伍定远、那老汉与他儿子四人。诸人方一坐定杨肃观便从怀中取出羊皮交到那老汉手上道:“老丈可识得上头的文字?” 那老汉手持羊皮反覆端详伍定远与杨肃观二人心头都是怦怦直跳就怕他说出个“不”字那这次西疆之行可就一无所获了。 过了半晌那老汉迟疑道:“也先的文字不是很难懂大致与回回文差不了太多但这皮上的文字看起来实在不像我也不知是不是也先文。” 杨肃观长叹一声扼腕道:“这可糟了连老丈也不认得这文字这可如何是好?” 那老汉沈吟良久喃喃地道:“这文字很奇怪不过我好像看过类似模样的东西……” 伍定远忙道:“老丈若有主意便请说吧。” 那老汉皱眉道:“以前咱大都督随身带著一柄剑那剑鞘上的文字好像与这羊皮有些相似都是这样歪歪曲曲一个又一个圈儿我也搞不清楚那是什么。” 杨肃观听他说话太怪不禁皱起眉头那大都督武德侯早已死去多时若要找他出来询问详情不如把这羊皮一把烧掉算了伍定远见他面色郁闷忙问道:“这位老丈除你之外当今天下还有谁能识得也先的文字?可否引荐几人给我们认识?” 那老汉低低叹了口气道:“煞金说不定煞金大人看得懂……” 杨肃观听得“煞金”二字不知是何方神圣急问道:“煞金?他是什么人?” 那老汉望著地下却是欲言又止。良久良久终於摇了摇头叹道:“也先死了大都督死了当年的英雄豪杰都成了过往云烟。嘿嘿……连咱们煞金大人也投效敌国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呢?”他闷闷不乐了一会呆迳自在帐内角落躺下跟著闭上了眼。 杨肃观与伍定远叫了几声那老汉却全不理睬只自顾自地睡了。 那汉子见自己父亲无礼歉然道:“对不住我爹爹向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一向就是这个脾气请两位自便吧!”杨伍二人长叹一声只得起身离帐。 众人离了帐篷那汉子一路送了出来杨肃观问道:“方才令尊提到『煞金』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只不知这人是谁?”那汉子奇道:“你不识得『煞金』?”伍定远见他神色有异忙道:“恕我俩孤陋寡闻还请直说。” 那汉子笑道:“说起这煞金来方圆百里内可说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煞金』在回话里的意思便是天下第一武勇英雄乃是号称打遍西域无敌手的大将军。只因他经常命人接济此地汉民深得众人爱戴此地百姓都当他活佛一样。”说著朝路旁帐篷一指道:“你们进去看看便是这户人家也供奉著此人。” 伍定远与杨肃观探头望去果见一张画像贴在帐上下头供奉著羊奶乾肉看来此地居民真把这“煞金”当活菩萨来拜。伍定远见这画像上这人长须及胸神威凛凛背後还绑了两把长刀模样颇不平凡。 顿时之间伍定远心中忽起异样之感似乎这“煞金”的样貌有些不对头。杨肃观见他双眉挑起好似看出什么来了便问道:“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 伍定远心思急转一时却也理不出头绪便道:“没什么我只是见他这般容貌好似天将军一般这才多看了两眼。”杨肃观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便与那汉子挥手作别。 二人离了蓬屋与众人会合娟儿见他二人神色郁郁奇道:“怎么啦?没问出来么?”杨肃观摇头道:“恐怕这回是白来了。” 韦子壮道:“到底这羊皮是怎么回事怎能如此怪异?”杨肃观摇头叹息道:“我看除了江充之外没人知道这羊皮的秘密了。”众人心下沮丧只得回去镇上。 行到小镇已是下午众人一日未食早已饿了便想找间客栈歇息。只见一名夥计站在店门口见到众人走来大声吆喝道:“几位客倌快点进来!小店的红烧牛肉远近驰名乃是甘肃一绝哪!”此时虽近年节但此地回民聚居习俗不同於中土便大过年时生意也是照做不误。 韦子壮见这夥计目光涣散下盘虚浮显然毫无武功便放下心来问道:“我们这里有两位师父素菜可有得吃?”夥计忙不迭地道:“有哪!敖近宝来寺的斋菜全是小店包办什么菜式我们不会?包君满意包君满意!”韦子壮点头要夥计给配了两桌菜色一荤一素七人各自分桌吃食。 过不多时夥计送上香喷喷的菜肴众人正待要吃韦子壮忽道:“且慢!”拿出了银针每盘菜肴都先以银针试过待见菜肴无毒这才放心。 杨肃观问道:“这家店可有怪异之处?”韦子壮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担心江充派人过来作怪这才多加一道提防。”众人想起百花仙子狠毒的手段无不称是。 灵真身材胖大此时早已饿得前心贴後背一见菜肴无毒赶忙取过筷子夹了素斋便吃边吃边赞:“好味道!比咱们少林的素斋还强得多!” 娟儿见他这幅贪嘴吃相不禁笑道:“本以为和尚都是瘦瘦的老头子整天只晓得敲木鱼、念弥陀。真要见了大师父那才算是开了眼界。” 灵真一边大嚼囫囵道:“小姑娘懂什么?和尚我真饿时只要火一上来连供品都先吃光了还怕怎么地!便佛祖责怪我也喊声『一佛出世二佛涅盘爷爷肚饿算我最大』却又怎地?” 娟儿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灵真嘴中塞满食物大声道:“怎么你们还不吃?可别叫和尚我全吃完啦!”灵定见师弟举止粗俗说话无礼一时甚是生气当下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片刻之间灵真已连尽三大碗饭仍觉不足吃著吃忽觉手掌微痒便伸出左手搔挠但口中仍是大嚼不以为异。看来便是老天爷猛打三个霹雳他还是照嚼不误。 众人莞尔微笑却不忙著动筷自去谈论来日行止。 灵定问道;“杨师弟咱们此来西凉却落得一无所获你要怎么向上司交代?” 杨肃观沈思半晌道:“临走前我曾与侯爷商议侯爷说这羊皮乃是江充出卖朝廷的证物上头画的是地图国界。可我们此行查访却全然找不出其中奥秘。我看这羊皮恐与传言不同未必真是什么卖国物证须得再行研究一番。” 韦子壮沈吟道:“这羊皮倘若不是江充卖国的证物却怎会惹来大批武林好手抢夺?那江充、刘敬又何必这般重视这块羊皮?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么?”韦子壮此言甚是有理倘若羊皮与江充无关根本不是什么卖国物证他又何必劳师动众派遣大队人马抢夺? 杨肃观摇头道:“那倒也未必。我曾与仲海研究过这块羊皮照仲海所说我朝与也先之间的疆界不过是一片荒漠上头土地毫无用处当年江充若要以这片荒芜土地换得性命恐难取信可汗。照此看来梁知义与王宁他们的说法未必可信。这羊皮定然另有古怪。” 灵定叹道:“这羊皮倘若什么都不是岂不叫我们空跑一趟?” 杨肃观道:“这倒不怕。我听那老汉说了一个名字唤做『煞金』 说不定这人知晓羊皮的来历。我看该从此人著手。”他见伍定远始终沈默不语便问道:“伍制使你说是么?” 伍定远自从见了这“煞金”的画像以来心中一直有个古怪念头好似觉得煞金有些特别之处但又捉摸不定。此时杨肃观向他说话方才醒觉他嗯了一声却也没回话。 杨肃观见他眉头紧锁料知有异便问道:“伍制使你好似有些心神不宁可是这『煞金』真有什么奇怪之处么?” 伍定远低下头去沈思半晌道:“这煞金看起来有些面熟。” 众人大喜忙道:“莫非你识得他?”伍定远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是听过一个朋友的转述这才觉得此人有些特异。” 杨郎中哦地一声问道:“朋友?他是谁?”伍定远叹息一声黯然道:“他便是燕陵镖局的最後遗孤齐伯川。” 众人听得此言都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伍定远叹道:“这『煞金』识不识得羊皮的文字我是不知但我方才见到此人的画像反覆推想当年齐少镖头的一番话恐怕这『煞金』与托镖之人有关。” 杨肃观精神大振忙道:“伍制使请说。” 伍定远道:“这燕陵镖局一案之所以难破关键便在找不到托镖之人。当年我从齐少镖头口中得知那托镖客人约莫五十来岁长须及胸背後还绑了两柄长刀齐总镖头更以『使三刀的』相称。那时我听得这人模样不凡便暗暗留上了神……”他话尚未说完杨肃观已是一惊道:“你说那托镖之人背後还绑了两柄长刀这……这煞金不也这样么?” 伍定远点了点头道:“没错我看了『煞金』的画像一见他背後绑著两柄长刀再加须长及胸岁数也约莫五十好几实在太像那托镖之人才有了这番联想。”他是捕快出身自来把细果然见人所不能见。 杨肃观大喜点头道:“伍制使所言甚是。当年那羊皮是价值十万两白银的重镖若不是帖木儿汗国的大将谁付得起这等价码?” 韦子壮沈吟道:“听你们这么说来莫非这『煞金』就是托镖之人?可他与梁知府有何关连?” 伍定远摇头道:“此事我也不知咱们只有详加查访先把这『煞金』找出来一切再从长计议吧!”杨肃观点头道:“正该如此。反正仲海奉命护驾和番我们两路人马不妨早些会合到时自能入得帖木儿汗国找到『煞金』了。”众人纷纷称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兴高采烈灵真却只顾著吃丝毫不加理会。 吃了半晌已然酒足饭饱。他打了个饱嗝正要伸手剔牙忽见右掌有些异样他低头细看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手背上窝著一只小小的蜘蛛色做木黄正不住吸血却不知是从哪里爬出来的。 须臾之间灵真的手掌已然自黑转肿由肿转痛如同泡进墨水一般可见蜘毒何等厉害。灵真惊骇恶心无以复加当场大叫一声一抖手急急将那毒虫摔落在地跟著一脚踏死大声喊道:“大家小心这菜里被人下毒了!” 其余几人原本聚拢说话忽听灵真忽地大叫急忙转头待见了灵真的手掌都是惊骇出声。韦子壮大惊道:“怎地会这样?方才我才用银针试过这酒菜都是乾净的东西啊!” 灵定心下领悟将筷桶翻倒里头跌出十来双筷子众人一奇不知他此举何意灵定喝道:“大家看!”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每只木筷上都攀著一只小小的蜘蛛那蜘蛛生作木色与木筷颜色极为近似若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数十只蜘蛛见了光受了惊吓登时满桌乱爬娟儿惊叫一声急忙起身相避。 韦子壮举脚上桌连踩了几下把众蛛尽皆踩死忙道:“这店有些古怪大夥儿千万小心别碰店里的东西!” 伍定远见那夥计兀自呆在一旁当下哼地一声一个箭步跃去将他一把扣住喝道:“你为何下毒害我们?快快招来!” 那夥计吓得直打哆嗦忙道:“大爷您错怪小人了!我们……我们从不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此时情况紧急只要拖延片刻灵真便有性命之忧。伍定远想起张之越的死如何容得那夥计推搪?他手上用力将那夥计拉到身前喝道:“还敢狡赖!你看看那位师父给你们毒成什么样子?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大爷便要了你的狗命!”他运功加劲内力到处那夥计登时疼痛起来连连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那夥计一叫立时惊动了店里的其他客人众人聚拢围观纷纷叫道:“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的?这般毒打一个夥计!”都有不平之意。 韦子壮忙道:“诸位客倌这间客栈下毒害人是间黑店眼下已然害了咱们的一个朋友我们得讨个公道回来!”一名客人骂道:“放屁!我打小就在这里吃饭什么时候出过毛病?你这几个外乡人准是想吃白食!在这里胡乱搅和!”十来名看热闹的客人跟著起哄各自大叫起来。 伍定远见灵真的右手越肿越大只怕迁延疗伤的时机他不去理会旁人冷冷地对夥计道:“小子你若不把解药交出休怪我下手不容情了!”说著指上运劲只把那夥计的手骨捏得喀啦作响。 那夥计给捏得疼痛不堪只是痛得大叫正惨嚎间忽然头一偏凄厉叫声从中断绝霎时间软倒在地已然昏晕过去。 伍定远哼了一声道:“这小子昏了咱们先把掌柜的找出来。”说著运功推拿将那夥计救醒。谁知推拿良久那夥计仍是直挺挺的不动竟如死了一样。 伍定远心中犯疑忙将那夥计的脸面扳过来伸手探他鼻息只见那夥计面色黑已然莫名其妙的死了。伍定远看了众人一眼低声道:“大家小心他也中毒了。”众人闻言忍不住大吃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就怕给人暗算。 旁观客人见出事了纷纷大叫道:“出人命啦!贼子杀人啦!咱们赶快报官啊!”言语之间却把伍定远等人当成了凶手。 此时已要过年店中客人本都在喝酒划拳喜气洋洋待见店中有人惨死不由得大为惊骇一时间乱成一片。 伍定远放脱那夥计喝道:“你们不要胡乱嚷嚷!这夥计是给人毒死的!” 他话声未毕忽觉背上微微一痛好像被蜜蜂叮了一下他回过头去只见同伴们睁眼看著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转头伍定远正觉奇怪猛听艳婷叫道:“小心!” 伍定远回头望去只见店里客人大叫大嚷有人向他扔了张板凳伍定远想要闪避猛地一阵头晕传来天悬地转之下扑倒在地。 艳婷惊叫一声正要将伍定远扶起灵定眼尖急忙拦住她说道:“先别碰他他好像中毒了!”他借过艳婷的配剑刷地一声已将伍定远背上的衣衫割破他剑上造诣大为不凡虽然裂衣破衫却丝毫没伤到皮肉。 众人急看伍定远背後只见一只斑斓蜈蚣咬住了他背上的一块肉正自努力啮啃却把伍定远当成了美味食料。两名少女见了这恶心模样不禁尖声惊叫吓出一身冷汗。 灵定举剑过去想将那毒虫挑起谁知那虫啮咬甚猛只牢牢地咬在肉里灵定长叹一声口宣佛号长剑抖动登将那毒虫戳死脚尖一点将伍定远的身子翻了过来。众人急看他的脸色只见他面泛黑气便与那夥计无二恐怕已是命在旦夕。 艳婷又惊又怕正要说话忽然之间那夥计的尸身下钻出十来条蜈蚣在店里四下爬动艳婷俏脸惨白急急往後退开韦子壮深怕毒虫害人冲上前去两三脚便都踩死了。 此时己方已有两人不明不白地中毒无数旁观的客人却还在那里大喊大叫都把他们一行人当成歹徒杨肃观虽然老练却也难以找到下手之人眼看过不多时官府的人马便要赶到到时便连脱身也难。 杨肃观召来韦子壮低声道:“据我猜想这些毒虫必是有人驯养放在店里害人只怕下毒之人还在此处劳烦你和灵定大师保护伤者我这就去揪他出来!” 韦子壮答应一声便与灵定一同守护伤者店内客人不住丢些木椅板凳过来都给两人轻描淡写的挡开。杨肃观则躲在角落冷眼细观便要在乱糟糟的人群中找出那下毒之人。 杨肃观正自观看忽见几个莽撞之徒大声叫嚷却是朝著自己冲来似想将他一把抓住。杨肃观“嘿”地一声长剑出鞘运起“菩提三十三天剑”的无上心法瞬间点出七七四十九点寒星便朝那十来个客人飞去。 艳婷见那几名客人性命堪虞不禁惊骇出声正要出言拦阻一旁韦子壮已向她摇了摇手低声道:“你放心杨郎中出手有分寸。” 杨肃观身为朝廷命官行事向来稳重现下他出招攻敌意不在伤人而是在逼出那下毒者。照他料想这下毒之人身怀武艺行止定与常人大不相同只要性命危急之际必会闪躲逃避露出原形届时定然无法逃脱他的法眼。 长剑闪过这群客人连眼皮都还来不及眨只觉剑光一闪胸口一凉众人讶异之间纷纷低头望向胸口待见衣衫已被割破又看杨肃观手中白晃晃的家伙不禁吓得大叫霎时魂飞魄散急急往门外奔去。有人被杀也好谋财害命也好全不关自己的事了。 杨肃观眼尖适才长剑攻出店中客人大多浑然不觉却只有一人斜身闪过显然身怀武功但一来店中客人太多二来剑出之际不过刹那很难看清那人的面貌一时却也找之不著。 正看间忽见一人低头掩面而过状似惊惶但胸口衣衫却丝毫未破杨肃观心念一动喝道:“哪里走!”跟著剑光一闪已将那人圈住。 那人大惊道:“壮士饶命!小人只是路过的客人与你无怨无仇你千万别杀我啊!” 杨肃观手中长剑一颤从他颈旁削过冷冷地道:“你别装疯卖傻快快把解药交出!”那人吓得傻了丝毫不敢还手只是磕头讨饶。 杨肃观见他模样卑贱不像假装心下暗道:“我可千万别卤莽了待我试他一试!”长剑一闪便向那人头颈部位刺去。 那人见眼前寒光闪动只“啊”地大叫双手捂面束手待死。杨肃观见他神态如此忙将长剑刺向一旁心道:“看来这人真的不会武艺绝非作假。”自来武功高强之人任凭你武功多高、拳脚多俐落仗得全是一双招子这人却在危急时刻紧闭双目想来真是不会分毫武功。 杨肃观沈吟片刻料来自己确实找错了人便道:“你起来吧!放你过去了。”那人磕头连连千恩万谢忙朝店外奔出。杨肃观转头往店里看去眼见还有几名客人躲在桌下不住飕飕抖说不定下毒之人便在其中。 杨肃观沈声道:“你们几人都站出来我有话要问你们。” 那几名客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是犹疑不出。杨肃观正要上前忽听灵定叫道:“小心暗器!”杨肃观不即细想身形斗地拔高三尺只听背後风声劲急跟著“哆哆”之声连响一旁的照壁竟插满了蓝澄澄的银针。 杨肃观身在半空急忙回头看去只见刚才出店的那人满脸狞笑不知何时竟又溜回店里杨肃观冷笑一声原来下毒之人便是此人没想自己竟然给这人骗了过去若非他武功颇有根柢岂不早已尸横就地? 正气恼间只见那人十指扣满了银针显然又要出暗器。杨肃观何等手段如何容他再度造次?身形不及落地清啸一声便在半空中拔剑出鞘对著那人疾斩而下。 那人见杨肃观变招如此之快也是骇异暗器居然来不及出手便往门外退出。一旁韦子壮大喝一声:“往哪走!”身形一晃後先至已然拦在门前。 那人腹背受敌情势大为不妙杨肃观喝道:“快快将解药交出我们饶你一命!”那人骂道:“就算把我千刀万剐也没有东西给你们!” 韦子壮伸掌出去往那人後心拍落那人斜身避开一个回踢往韦子壮胸口踹去韦子壮笑道:“来得好!”运起内劲伸指在那人腿上一点已将他穴道封住那人浑身酸麻摔倒在地。 韦子壮一脚踩住那人胸口喝道:“把解药拿出来!”那人冷笑一声全不理睬。 韦子壮冷笑道:“在我面前耍狠有你受的了。”伸指往那人腋下一点一股真气透体而入那人登时浑身麻痒大笑起来。 韦子壮淡淡地道:“我不必把你千刀万剐只要替你呵呵痒你这小子就乖得很了。” 那人痒得在地下打滚连下唇都咬破了看来韦子壮逼供却有独到之处瞬间便把那人整得要死不活。 韦子壮沈声道:“你把解药交出我便替你解穴止痒如何?”那人笑声不止眼角都流出泪来了喘道:“我没有……解药………”韦子壮摇头叹息说道:“那我可没法子帮你了。”便要转身离去任凭那人活活笑死。 那人大笑声中说道:“我………我是真的………真的没有……哈哈……”韦子壮双目一亮道:“那解药在何处?”那人道:“在……哈哈……在我师父那里……哈哈……” 韦子壮心下一凛急问道:“你师父是谁?” 那人正要说话忽然一道细小的蓝光闪过那人身体一颤喉头上立时见血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出便自死去。众人见了这暗器来势狠毒无不大惊纷纷戒备。 猛听窗外碰地一声大响一人飞身入店众人急看却是一名美貌女子正是那日见过的“百花仙子”胡媚儿只见她身穿杏黄色的道袍手中多了只拂尘眉宇间露出一股淡淡的煞气正自冷峭地望向众人。 杨肃观面色一变与灵定互望一眼都知道正主儿来了。 两名少女见“百花仙子”到来想起师叔命丧在她的手中登时冲了上去神色愤恨不已。 艳婷悲声道:“又是你!看我为师叔报仇!”抽出配剑便要上前拼命娟儿虽然武功低微也是眼中含泪举剑在手。 韦子壮深怕她们莽撞出手反而中了暗算连忙拦在她们身前低声道:“两位姑娘稍安勿躁别急著出手。”艳婷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狠狠地盯著“百花仙子”一双妙目尽是悲愤。 百花仙子微微一笑说道:“我那不成器的徒儿真没出息居然在那里哼哼哎哎一时看不习惯便将他解脱了。”韦子壮冷笑道:“都说虎毒不弑子百花仙子的毒功果真了得连禽兽也要退让三分。” “百花仙子”名唤胡媚儿生性最是霸道阴毒一听韦子壮出言讥讽便朝他瞪了一眼眼中满是憎恨怨毒之意。 灵定听说这“百花仙子”行事狠毒前几日便曾辣手害死九华山的张之越哪知现下又连害了伍定远与灵真二人。他不容此女再行作孽当下提起内力真气鼓汤往前走上一步合十道:“老衲少林灵定请女施主交出解药不然伤者延误解救时机施主罪孽又更重一层了。”说著两手成圆随时便要掌伤敌。 杨肃观见师兄出手便对韦子壮使了个眼色两人也不约而同地走上两步与灵定分立三方三大高手鼎足而立将这“百花仙子”团团合围。 一旁艳婷提剑在手此时她有如一只小小豹子不住的磨爪等待随时伺机出手。她外貌温柔性子却甚是刚毅向能沈著忍耐只盼能亲手报得师门大仇。艳婷武功不高可这幅模样却不敢让人小看韦子壮怕她贸然出手忙对她连使眼色要她稍安勿躁。 这胡媚儿浑身是毒暗器阴险寻常江湖人物与她敌对往往连一招也走不上便不明不白的死在她手中再加上她颇有智计是以这几年正派人物屡次围捕却都给她从容逃走这次三大高手联手围攻已是志在必得不管胡媚儿多大的本领多坏的心机终要手到擒来。 胡媚儿见自己处境极是不利却是不以为意。只见她淡淡一笑反往武功最强的灵定走近了两步媚笑道:“你们三个大男人欺侮我一个弱女子若要传将出去大师不怕江湖上笑话吗?”灵定铁著一张脸向韦子壮、杨肃观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沈声道:“女施主也算是一代宗师老衲以一对一这总成了吧。” 胡媚儿微微一笑说道:“想你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和尚净找我一个小小弱女子的麻烦还说不是笑话?” 眼前虽然强敌环伺她说话语音仍是娇羞柔嫩媚态无限。众人见她白腻的肌肤上带著淡淡的红晕心中都想:“这女子虽然妖异其实倒也算是个美女。” 胡媚儿见场中几名男子喉头微微滚动料知他们都为自己的美色所震慑当下更是浅浅一笑露出了万锺风情。 娟儿见她兀自卖弄风骚当场大叫一声骂道:“老妖妇比谁都奸恶却还装得弱不经风!你这丑妖婆、老贼妇!世上没女子比你更丑恶了!” 那日张之越只为了几句话得罪她便落得惨死的下场娟儿心中忿恨自是破口大骂。 胡媚儿气愤至极大怒道:“小丫头早知那日便让你死了乾净省得今日在这罗唆!”一道银光飞出正是她的成名暗器“追魂针”便往娟儿喉头射去。 灵定身为罗汉堂座哪容她再次得手当下断喝一声呼地一掌拍出掌风所及那银针立时转向射到地下去了。 这掌功力深厚竟能用无形无质的掌风逼开小小一枚银针所蕴内力可说雄浑无比旁观众人无不又惊又佩暗道:“少林寺领袖群伦果然非同小可!” 韦子壮自知害死胡媚儿的徒儿两人间的仇恨已然结下便想趁著人多势众一举了结这段怨仇。当下道:“大师稍待片刻让我来教训这个妖妇!” 灵定尚未答话韦子壮已单足高举右掌向後提起呼地一声全身旋转飞足向胡媚儿踢去这招正是“武当鹤点头十三式”乃是擒拿敌手的绝招。 胡媚儿见他这腿势道刚烈便往後头让开韦子壮不容她有所喘息右足甫一落地左足便穿插踢出抢攻连连丝毫不落下风。 胡媚儿虽给他接连抢攻不过仗著轻身工夫了得倒也不见得慌张。她掠了掠额头丝兀自好整以暇娇笑道:“韦大护卫啊!你便要找姑娘动手迟早轮得到你却又何必这般猴急?莫非是怕人家少林寺盖过你武当山的风头啊!” 这挑拨言语一出灵定脸上便即闪过一阵阴影韦子壮也是颇感尴尬竟然停下手来。胡媚儿则哈哈大笑颇见欢欣。 原来这少林寺与武当山之间颇有嫌隙自武当开派祖师张三丰以降至今已达百年之久江湖上可说是人尽皆知。虽说两派间的交情日益好转但此刻猛给胡媚儿一阵挑拨离间还是令人感到难堪狼狈。 韦子壮大吼一声喝道:“贼贱人!休在那里指东道西手下见真章吧!”他怕灵定真以为他别有所图当下呼喝连连拳脚并出更见杀气。胡媚儿冷笑一声身子一侧已让过韦子壮的攻招。 眼看胡媚儿不敢正面抵挡韦子壮双手一张使个“鹤展翅”快绝伦地往胡媚儿上身十三处穴道点去这招由外往内双手如同合抱。 胡媚儿见这招大是轻薄不禁俏脸生晕骂道:“亏你自称名门出身却专出这等淫秽招式也不知你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龌龊念头真是卑鄙无聊!”她哼了一声身影闪动便要窜出店中。 韦子壮看出她要离开登即喝道:“没留下解药休想要走!”说著一掌劈去胡媚儿双足一点急急飞上了屋顶那灵定身手更快霎时後先至已赶在她的前头跟著双掌一并喝道:“下去!”猛烈的掌风扑出竟硬生生将胡媚儿逼了下去。 胡媚儿落下地来登时呸了一声大声道:“说好了一个对一个怎么又来了个老和尚?” 灵定淡淡地道:“施主要单打独斗老衲这就奉陪。”双掌一合正是“大慈千叶手”的起手式功力到处身遭三尺内的灰尘竟都往外飘开脚下立时现出个三尺开外的正圆。 胡媚儿见了这等势头心下也感骇异寻思道:“这老和尚如此了得武林间有谁能奈何得了他?”她自知眼前两人乃是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自己若凭真实本领只怕一个也打不过更何况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杨肃观? 韦子壮冷笑道:“贼贱人若想要活命早早把解药交出否则一会儿把你大卸八块要你给张大侠偿命。” 眼看灵定一步步走来胡媚儿自知敌他不过当下往後跃开冷笑道:“你们要解药么?好姑娘这就给你们。”说著从怀中取出十来只瓶罐红的绿的长的扁的无奇不有朗声道:“全都拿去吧!”手一挥十来只瓶罐便往韦子壮扔来。 韦子壮正要伸手去接艳婷怕瓶子上有毒急忙拦住提醒道:“此女诡计多端千万别信她了。”韦子壮连忙缩手任凭那几只小瓶从面前飞过心下暗暗叫险想道:“亏我行走江湖多年今日却靠一个孩子救命。” 只见那十来只小瓶摔在地下却没破裂只骨溜溜转著一时也看不出哪瓶是真的解药。 胡媚儿见无人敢接解药不禁哈哈一笑说道:“韦护卫何必这般小气我那十来瓶都是解药啊!你又何必怕呢?”韦子壮哼了一声道:“你少罗唆快说哪瓶才能解毒!” 胡媚儿娇笑连连道:“你自个儿猜啊!” 灵定怒道:“女施主若有诚意赐下解药怎不规规矩矩的来又何必这般故作姿态?” 胡媚儿笑道:“我哪是故作姿态?只是身上瓶瓶罐罐实在太多这当口有些忘了不知哪瓶才能解毒。”此女向来大胆从不把人放在眼里竟然在两大高手面前撒痴撒泼起来。 韦子壮怒道:“你快说别要戏弄我们!” 胡媚儿笑道:“嗯我想起来了是红色的那瓶。”她见韦子壮便要过去俯拾忽又道:“等等好像是绿的。” 韦子壮狂怒不已大喝道:“你给小心了!” 灵定哼了一声摇头道:“别理她了。咱们每瓶都试上一试总有一瓶是真的吧!” 胡媚儿笑道:“成啊!我这儿共有十来种不同解药你们不妨一瓶一瓶地试。不过姑娘我心地好先提醒一句你们一旦用错解药你那两个朋友便会七孔流血而死要不要试试?” 韦子壮与灵定对望一眼都知她说的是实情。这百花仙子下毒功夫异常了得一旦中了她所下的怪毒非得要她亲手赐下解药否则万难救治。看她这个神态除非自愿交出解药否则便算杀了她也是无济於事。 众人见灵真盘膝坐地正自全力运功驱毒那伍定远则面色漆黑看来再不多时便要追上张之越的脚步活生生的死在这恶毒女子手里。 灵定心念急转自知双方若要硬拼定是两败俱伤的场面便道:“这位施主此间与你有仇的人物极多若是再打下去你必然讨不了好。上天有好生之德老衲也不想多杀生不如你先将解药交出咱们自会放你平安离去。”他本想一举生擒此女也好送交九华山裁断但眼前情势如此只好退让一步。 胡媚儿伸出食指轻轻抵住脸上的酒涡摇头道:“大师父这个主意不好。” 灵定沈下脸来道:“和尚的主意不好?那照女施主的意思却该如何?” 胡媚儿伸出纤纤素手向杨肃观一摆笑道:“扬大人只要你交出怀里的东西我自会给你解药。”众人脸上变色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果然要的是那块羊皮。 灵定见她得寸进尺便皱眉道:“要是我们不给呢?” 胡媚儿向伍定远与灵真望了一眼微笑道:“那这两人只有死了。” 一旁韦子壮跳了过来怒道:“你自身难保还敢讨价还价么?” 胡媚儿哈哈一笑道:“我自身难保?你们恁也小看姑娘了!” 笑声未毕只见胡媚儿右手微扬一丛细小至极的银针脱手而出直朝韦子壮门面射去。这“百花仙子”身怀百毒武功深浅无人知晓但论到暗器却是一等一的名家既毒又狠中者必死饶他韦子壮武功高一来站得太近二来给人攻其不意却要他如何闪避? 眼看韦子壮一个不慎也要中了暗算但此人身为武当玄武观真传的俗家弟子武功岂同凡俗?他使一个铁板桥两足牢牢的定在地下上半身却陡地後仰间不容之际已然闪过了无数细小银针。 胡媚儿啐道:“这么大年纪也使得这般功夫?不怕闪了腰吗?”她见韦子壮向後仰倒胸腹间门户大开如何放过这个良机?拂尘扫下便往他下腹击去。 此时韦子壮上半身向後仰倒两足定在地下胸腹间已然不设防一旁灵定大惊赶忙出掌抢攻其势却有所不及只见“百花仙子”的拂尘便要扫到身上说时迟那时快韦子壮两手往地下一撑胖大的身子倒立起来双腿猛往半空踢去胡媚儿娇声惊叫险些给他踢中了下颚连忙往旁闪开。 这下双方短兵相接心下都甚明了灵定等人若要将胡媚儿活活杀死并非什么难事但此女毒功高明若要将她一举生擒只怕大为不易。 眼前是个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局面韦子壮等人无法逼她交出解药但胡媚儿也无法走脱双方已成僵局。 灵定怒道:“女施主好不晓事你今日若不交出解药还想活著离开么?你早些送出解药以免自误!” 胡媚儿哈哈一笑她斜目看著灵真与伍定远二人笑道“这两人没有我的独门解药决计活不过今晚反正姑娘有两个高手陪葬已算是件便宜生意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众人又急又气却都不知如何是好要说平白无故送上羊皮这口气如何吞得下?可若不交出羊皮只怕伍定远与灵真当真莫名其妙地死在此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没理会处。 正惶急间忽听一人淡淡地道“灵定师兄、韦护卫请你们出去我自有话与这女子说。”众人听这声音淡泊清雅正是杨肃观不由都是一愣不知他为何突出此言连胡媚儿也是微微一奇不解杨肃观的用意。 灵定走到杨肃观身旁低声道“杨师弟咱们好容易大占上风你怎能要我们出去?可别让这女子趁机逃走了。” 却见杨肃观轻轻地摇了摇手示意众人不必多言韦子壮与他相识多年知道杨肃观做事沈稳向来谋定而後动此刻这般说话定有他的用意当下拉住灵定低声道“杨郎中既然这般吩咐了咱们就先出去吧。” 灵定甚感奇怪但也不便公然反驳只有随著韦子壮离开两名少女虽然报仇心切不过此刻情势紧张也容不得她们多言只能跟著离店了。 众人鱼贯走出偌大的客店中仅余杨肃观与胡媚儿面对面站着此时店中伙计早已不知逃到何处除了西凉独有的潇潇风声一时别无声响。 胡媚儿是个身经百战的女魔头虽见杨肃观行径奇特却也不感畏惧。她浅浅一笑道“杨郎中单独留我下来难道不怕我一溜烟的飞走么?还是有什么体己话要同我说?却怕外人来听么?”她声音柔腻荡气回肠这几句话说得加倍妖娆叫人心中不得不荡。 杨肃观微微一笑忽然解下兵刃扔在桌上。 胡媚儿俏眉一轩冷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杨肃观不答迳自坐了下来才道:“难得有缘坐下来喝杯茶再走不迟。”说着替胡媚儿拉开板凳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这下胡媚儿便再镇静十倍也不禁诧异万分。前些日子她辣手害死张之越现下又毒伤对方两员大将岂料杨肃观竟会毫不设防?还邀她一块儿饮茶? 过了半晌杨肃观见胡媚儿犹有迟疑当即淡淡地道:“胡姑娘坐下来吧。等喝过茶后你若想离开便请自便在下绝不阻拦。” 胡媚儿睁大了媚眼忍不住道:“你是说真的?你不怕你的朋友白白死了?” 杨肃观却不答腔只取过茶碗斟上了水便等胡媚儿过来喝。 胡媚儿见他有恃无恐心中便道:“这姓杨的不知要弄何玄虚且看姑娘接招。” 她缓缓走到板桌旁却也不坐上板凳只一股脑儿坐上了桌子跟着粉腿交叠腻声道:“杨郎中要我坐奴家怎好不坐?这不是来了么?” 两人相距咫尺胡媚儿身上擦得香腻一股媚人香气全飘往杨肃观鼻端胡媚儿心下暗笑:“这杨肃观不过几岁年纪姑娘面前任他定力再高也要把持不住。”说着更俯下身去一抹酥胸若隐若现煞是诱人。 正魅惑间杨肃观已然替她倒了杯清茶跟着奉到面前。胡媚儿心道“这小子怎么这般客气莫非在茶里下了毒么?” 她自己是用毒高手天下罕逢敌手杨肃观便算真把大碗鹤顶红倒入茶水她也不见得怕当下便只淡淡一笑伸手接过了茶碗要看杨肃观有何计谋。 杨肃观端起自己的茶碗喝了一口道:“胡姑娘你我素昧平生一来无怨二来无仇不知你为何要抢我的羊皮?” 胡媚儿喝了口茶将稍一掠笑道:“杨郎中说呢?我为何要抢这块羊皮?”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两个字江充。” 胡媚儿放声大笑腰枝乱颤道:“你说得对!正是为了江大人!若不是他过来请托本姑娘何必淌这混水!” 杨肃观静静坐着待她笑罢才道:“姑娘你可曾想过你跟着江充又有什么好处?” 胡媚儿冷笑道“杨郎中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了?江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掌军政大权天下无不景仰!我胡媚儿生平只为强者办事举世之中没一个男子胜过江大人!这样的人物我若不追随身侧岂不是傻?” 胡媚儿正待唠唠叨叨地再说忽见杨肃观弯下腰去从桌脚边拾起一枚石子握在掌中胡媚儿哼了一声道“杨郎中你若想用暗器伤我那是大错特错了。” 杨肃观微微一笑却不打话只见他中指一弹那石子猛地向上飞出“碰”地一声大响竟尔打穿了屋顶飞了出去。 胡媚儿心下奇怪寻思道“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难道要声东击西么?” 正想间只见杨肃观抬头起来看着屋顶午后阳光顺着屋顶的缝隙照了进来登令昏暗的客店中满是光辉。胡媚儿越来越觉得奇怪深怕屋顶有人埋伏便顺着他的眼光望去。 胡媚儿抬头向上只见屋顶上开了个尺许见方的破洞洞外一抹宝蓝天望之深邃如大海除此之外倒也没人埋伏她呆了半晌不知这人到底意欲为何当下低头看着杨肃观眼光中满是疑问。 杨肃观啜了口清茶淡淡地道:“胡姑娘你看见了什么?” 胡媚儿一愣抬头望着深邃如海的蓝空呆呆地道:“天……我看见了天……” 杨肃观放下茶碗俊目回斜微笑道:“胡姑娘天会比江充小么?” 话中深意无限登叫胡媚儿心头一震。 客店中一片昏暗只有一抹阳光照在杨肃观身上看来倍感庄严好似神佛降世一般。 杨肃观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胡媚儿身旁霎时之间两人四目交投胡媚儿只觉眼前的男子不能逼视饶她天性豪放情场百战此时心中也只怦怦直跳霎时只得转过头去不敢多看。 杨肃观慢慢伸手出来轻抚胡媚儿的面颊胡媚儿何等荡性平常勾引男人如同家常便饭这时却有茫然不知所措之感她全身酸软颤声道:“你……你要做什麽?” 杨肃观低下头去看着她的眸子柔声道:“胡姑娘跟着江充办事名声决计好不了转投柳侯爷门下吧。” 胡媚儿听了这话又是吃惊又是骇异她怔怔地道:“我……我害死你的朋友如何还能帮你们办事?” 杨肃观淡淡地道:“有我在凡事莫担忧。” 胡媚儿听了这话忽感心中宁定安全好似这人随口的一句话便有偌大的威力叫她不得不从。她呆呆的看着杨肃观忽尔满脸晕红却是欲言又止。 杨肃观正等她回话忽听店中传来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杨肃观不由一怔连忙抬头看去猛见一柄长剑疾刺而来直朝胡媚儿背後挺去! 杨肃观吃了一惊连忙把胡媚儿推开胡媚儿尚未察觉危险便在此时长剑已至背心杨肃观出手虽急但那剑来的太快还是划破了胡媚儿背後的衣衫。 胡媚儿吓了一跳急忙往地下一滚跟着转身站起只见眼前站着个高挑美女正是艳婷。她眼中满是泪水正自怒目望向杨胡二人却是有3分恼怒七分悲伤想来方两人的对话举止全给她看在眼里了。 胡媚儿满身是灰神情大是尴尬但随即转为恼怒她指着艳婷骂道∶“小小年纪便学得这般阴毒!以後怎麽得了!” 艳婷不去理她仍是举剑疾刺胡媚儿怒道∶“放肆!”一丛银针飞射而出艳婷见银针来势猛恶脸色一白她满腔热血只知杀敌报仇却失了防备眼看便要丧生毒针之下。 便在此时灵定、韦子壮、娟儿等人也都奔了进来。娟儿见师姐性命堪虞慌忙冲出惊叫道∶“师姐!”杨肃观站在一旁眼见情势危急顺手便将艳婷拦腰抱起他运起轻功两人一起飞上梁去。那大把银针呼呼数声便从他们脚下飞过钉在墙上。 艳婷抬头望去只见杨肃观俊美的面孔便在眼前她枕在杨肃观的胸前不由得脸红心跳但一想到他适才对百花仙子那番举动心下忽地一阵气恼挣扎道∶“你放开我!” 杨肃观怕她行事莽撞反把手臂一紧牢牢地抱住她说道∶“等这女子退开我自会放!”他怕艳婷复仇心切一旦放开她不知她又要做出什麽事来?艳婷又羞又气连连挣扎杨肃观却全不理睬。 胡媚儿见了他们这幅情状冷笑道∶“原来这小妮子是你的心上人?好得很好得很哪!”言语之间竟是大有醋意。她冷笑一声又换上了一幅冷冰冰的面孔道∶“既然如此咱们也没什麽好说的你们要解药便拿羊皮来换吧!”说着便要离去。 韦子壮伸手拦去喝道:“没交下解药前不能放过去!” 胡媚儿俏脸生怒厉声道:“老娘没威你真当我是病猫吗?”也是她打翻醋子手段大见狠辣霎时伸手一挥一股优雅的香气登时弥漫客店之中众人不知是否有毒连忙闭气便这须臾间胡媚儿已然轻轻巧巧地跃出窗口。 韦子壮叫道∶“哪里走!”他飞身而起追了上去只见胡媚儿背向自己要害暴露猛地吸一口真气运起“八卦游身掌”的功夫便要出掌伤人谁知便在此刻肺部一阵火烫却是那香味顺着一口真气居然吸入肺里那味道一进体内便如火烧一般只炙得韦子壮大声呛咳他真气一已然摔倒在地。 胡媚儿哼地一声手一挥又是大把银针飞出便往韦子壮身上射去一旁灵定见势头不好解下僧袍一抖内力鼓之下僧袍犹如一张盾牌似的护住了韦子壮须臾间便已将无数银针接去。 胡媚儿冷笑道:“和尚好俊的功夫!不过任凭你武功再高也救不了我『百花仙子』下的毒!” 杨肃观站在梁上叫道:“仙姑究竟想要如何且放下话来!” 胡媚儿冷冷地道:“杨大人你这人很好我很愿意交你这朋友。只要你今夜3更前拿着江充大人要的东西到城外十里的凉亭找我本姑娘自会奉上解药。”说着眼望韦子壮、灵定二人厉声道∶“不过你记好了!只要这几个贼秃牛鼻子再生事你那几个中毒的朋友只怕活不过明日此时!”话声未毕人已如溜烟般地遁去。 灵定待强敌一走连忙察看灵真与伍定远的伤势灵真坐地盘膝运功驱毒头上却水气缭绕有如蒸笼一般足见运功已至关键时分万万惊扰不得。 杨肃观带着艳婷跃下梁来两人一落地他便放脱艳婷拱手道∶“在下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艳婷甚是气恼想起师门大仇未报自己作为师姐非但不能保护师妹还要被杨肃观如此看轻这要她如何对得住死去的师叔?心中一悲只感自己无能至极不禁泪如雨下痛哭出声。 原本胡媚儿已然有意投效但给艳婷这麽一打扰一切尽为灰烬。只是念及艳婷师仇未报却也怪她不得。杨肃观叹了口气道∶“姑娘别气恼了我绝不是有意得罪。”说着便要走上前去安慰。 娟儿抢上前来伸手把他推开冷冷地道∶“你去找你的『百花仙子』吧!满口仙姑长仙女短的也不怕丑!”扶住了师姐温言安慰。 杨肃观见二姝对自己大有敌意忍不住长叹一声料知日後定须大费功夫调解了。 第五章 戊辰岁终 众人正要离去忽听客店外阵阵马蹄声传来跟着人声喧哗不止有人大叫道:“贼子便在里面了!大夥儿小心!” 韦子壮往外一望道:“有官差前来捉拿我们还是避上一避。”灵定摇头道∶“不成。我师弟正在运功驱毒万不可行走移动否则毒性侵入心脉那便无药可救了。” 杨肃观略为整理衣冠缓缓说道:“大家不必担忧且让我来应付这些官差。”众人素知杨肃观之能纷纷点头。 说话间只见一名捕快冲进店来喝道:“大胆盗匪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放火?快快投降自可以留给你们一个全尸!” 杨肃观一声清啸双足一点已然站在那捕快身旁。 那捕快大惊失色连忙往旁闪避但杨肃观出手更快他伸手一抓猛地按住那人头上顶门冷冷地道∶“我只要手上运劲你立时脑浆迸裂死得惨不堪言要不要试试?” 那捕快没料到来人武功如此高强显然十分惊骇忙道∶“壮士高抬贵手。” 杨肃观见他面色青便道:“你不用怕只要你乖乖听话你我无怨无仇岂会加害於你?”那捕快吞了口唾沫问道∶“阁下是谁?” 杨肃观双眉一轩反问道:“你真要听?” 那捕快闻言一惊正想改口转念又想:“我此番无缘无故给人抓住若连名号也不得而知未免太过丢脸。说不得总要拿个名字回去交差。”他嘶哑着嗓子道:“看阁下这个模样当是绿林中的一号狠将却不知上下如何称呼?” 杨肃观道∶“在下姓杨双名肃观。”那捕快脑中念头急转想道:“杨肃观?绿林中有谁是叫这个名字的?”一时搜索枯肠却都想不出此人的来历。他乾笑几声道:“恕在下眼拙认不出壮士的门派渊源还请示下如何?”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我打北方来日里去的唤兵部夜里睡的叫王府。紫禁门前见天子皇宫之畔便是家。”他谜语说罢拍了拍那捕快的脸颊道:“老兄猜出我的来历了麽?” 那捕快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杨肃观一笑跟着正色道:“不瞒诸位。我正是朝廷命官方今兵部职方司郎中杨肃观。” 那捕快张大了嘴随即摇头道∶“阁下若不想明说身分我不问也就是了何必开这个玩笑!”杨肃观微笑道∶“区区一个郎中也没什麽了不起我又何必顶冒?”说着摸出身上令牌在那捕快面前一晃。 那捕快见到令牌脸上变色嚅嗫地道∶“你……你真是……” 杨肃观眯起了眼道∶“你家提督与我有仇见我一进甘肃省境便派人3番两次前来陷害。不过我杨郎中也不是善与的人物这场争斗还不知鹿死谁手。大家不妨走着瞧吧。”说着对那捕快笑了一笑道∶“这位大哥这场大战有趣得紧你可想牵连进去?” 那捕快闻言大惊急忙道:“这位大人!咱们提督生得什麽模样长得是高是矮我连见也没见过你们两家喜欢相斗自管去斗个痛快可别连累我这个芝麻绿豆官啊!” 杨肃观见他甚是乖巧微笑点头道:“你命人撤去这些官差。” 那捕快怕得要命一来对方是朝廷命官二来自己又落入人家的掌握之中连忙挥手喝道:“是自己人!大伙儿快快退开!” 众官差急忙後退登时让出一大条路出来。 杨肃观又道:“叫你属下牵过五匹马来。” 那捕快连忙叫喊众官差哪敢违背急忙牵了五匹长腿骏马过来。那捕快陪笑道∶“这位大爷马匹已给您牵来你老人家可以走了。” 杨肃观转头望向灵真见他仍在运功抗毒看来仍不能走动当下微微一笑道∶“不忙不忙这里酒菜不坏风光明媚咱们来喝上两杯。再走不迟。”说着命小二打来一白酒亲自给那捕头斟酒。 那捕快强自镇静勉强举起酒杯但酒水却不住泼出来。杨肃观自坐他身旁手掌却不离他的脑门。 过了一顿饭时候灵真忽地睁眼他手掌肿起的部位虽然未消但却有逐渐缩小之势他见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便自笑道:“老子死不了的!这毒虽然厉害却耐我不得!只要再几个时辰老子必可将这鬼毒驱出。”众人闻言大喜杨肃观点了点头道∶“太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只是伍定远却没这等好功力他内力远逊於灵真无法自行驱毒脸上黑气只有越来越重已然昏迷不醒。 韦子壮伸出手去正要抱起伍定远灵定连忙提醒:“别碰他身子!” 韦子壮一怔低头细看只见一只蚊子飞上前来在伍定远身上微微一停不待飞起便即僵毙在地。韦子壮倒吸一口冷气道:“好霸道的毒药这般阴毒!” 韦子壮解下外袍垫在伍定远身上又用几块布将自己的双手紧紧裹住这才把他抱起以免沾染毒气灵真内力深厚中毒後仍可活动便自行站了起来。 杨肃观走到那捕头身旁道∶“这位大哥有劳你送我们一程不知方不方便?” 那捕快惊道∶“我还要随你们走啊……这……这……” 一旁娟儿走上前来冷笑道∶“你不高兴麽?那我们直接送你到阎王地府去好了省得你还要来回奔波!”众人见她神情稚嫩却来说这等狠话都忍不住好笑。 那捕快颤声道∶“我送……我送……除了阴曹地府哪里都送……” 杨肃观笑道∶“有劳大哥了咱们这就走吧。” 众官差正在外头守候眼见那捕快当先走了出来叫道∶“大夥儿快些让开了这几位是兵部的官员是来咱们这儿巡视的一切都是误会!” 一名官差低声道:“捕头这……你这话是真的麽?”他见捕头给人拿住这几句话未必是真心所言当下便出言探询。 韦子壮向来明白道理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便往那官差扔去大声道:“诸位不必多心此番劳你们捕头的大驾陪我们走上一遭去去就回。这点小意思专给差爷们喝酒。”那官差拿了金银脸上仍满是犹疑。 那捕快忙道∶“朝廷大员给的打赏你们还不快快收下?你们一会儿自管去喝酒今日之事可别宣扬出去了!”众官差见杨肃观等人出手豪阔确实是一副官场气派急忙让出路来。 杨肃观拍了拍那捕快的肩膀道∶“你这人很是乖觉等我回京之後不妨给你些好处。” 那捕快原本担心害怕这时听得杨肃观如此说禁不住又惊又喜只不知他此言是否真心忙问道∶“大人有意提拔小可?”杨肃观微笑道∶“咱们先走吧有话一会儿再说不迟。” 众人一路飞驰奔到荒郊时已是傍晚杨肃观放脱那名捕快点头道:“你姓什麽?我回京之後不妨替你打点打点也好方便你升官。”那捕快听他如此一问真是有意提携喜道:“小人姓何只因**喝酒人称白乾何!大人只要到吏部去查自会看到小人的姓名。” 杨肃观挥手笑道:“好甘肃道上的白乾何我给记住了你走吧。” 那捕快大喜之下连连叩。这杨肃观是朝廷大员世家之子等巴结不到此番能结识这等尊贵人物也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那捕快又拜了几拜这才准备离去杨肃观见他转身走开忽地想起百花仙子的约定忙喝道∶“等一等!” 那捕快吃了一惊以为他另有什麽打算连忙拜伏在地颤声道∶“大人有何吩咐?” 杨肃观道∶“我与一个朋友约在十里外的凉亭相见你可知道去路?” 那捕快面露惊讶道∶“大人说的凉亭莫非便是『神鬼亭』麽?”杨肃观听得“神鬼亭”3字忍不住双眉一轩心中忽有异感便问道∶“怎麽这亭子有什麽古怪麽?” 那捕快面露为难之色低声道∶“说古怪是有那麽一点。这亭子本是城外十里处不远的一座凉亭风景挺好不过……不过最好白日去千万别夜间过去游玩。”却是欲言又止。 一旁众人听他们交谈起来各自过来聆听。韦子壮听那捕快说话吞吞吐吐好似有什麽难言之隐忍不住问道∶“怎麽啦?那亭子有盗匪出没麽?”那捕快摇了摇头道∶“盗匪倒是没有。只是听乡民说道那神鬼亭有些不乾净好像闹鬼闹得厉害。” 娟儿听他说得悬疑道∶“听你唬人唬的这世上哪有什麽鬼怪?” 那捕快乾笑几声道∶“这我也不知道了。只是乡民说得神灵活现都说二十年前一个钦命要犯死在那儿後以後便不太乾净时常现出异象。” 娟儿哼了一声道∶“什麽异象?天上掉下金元宝麽?” 那捕快陪笑两声道∶“金元宝倒是没见到不过神鬼亭附近的几里沙漠时常生起沙暴夜里还有些奇异光芒跟幽灵也似。前些日子蛇也不冬眠全都跑了出来硬生生的冻死。过两日便要过年了诸位没事可别去那儿免得沾惹晦气讨不到彩头。”这捕快是汉人血统自也熟知中原习俗便想以此相劝。 众人闻言纷纷哑然失笑竟是无人相信。杨肃观却面色凝重丝毫不以为好笑。他点头道∶“多谢你了此去我自会小心。”说着细细问过去路这才放那捕快回去。 众人找了座破庙稍事歇息杨肃观见伍定远昏迷不醒心下甚忧只是愁眉不展。 灵定见他焦急便劝慰道:“师弟不必过虑我看这位伍施主面相不凡此番定能逢凶化吉。” 这话杨肃观也曾在少林寺中听方丈说过说伍定远有什么仙佛之缘云云但此时人家性命危急说这话未免不着边际。杨肃观摇了摇头叹道:“别说这些了眼下咱们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想起柳昂天所托之重更感心头沉重。 韦子壮见杨肃观若有所思便问道:“杨郎中方纔那捕快把神鬼亭说的活灵活现好象那地方真有些古怪照你看来如何?” 杨肃观摇了摇头道:“这我也搞不清楚反正百花仙子与咱们约在那地方说什么也得过去看看。便真有什么鬼神传说也顾不这许多了。”众人纷纷称是。 说话间忽听灵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跟着站起身来挥舞拳脚活动筋骨。众人知道他已把剧毒逼出都是面露喜色韦子壮赞道:“大师功力果然不凡!”这灵真不愧为少林四大金刚之一果然功力非同小可连“百花仙子”的剧毒也耐他不得。 灵真嘿嘿一笑说道:“好一个天杀的『百花仙子』咱们直接杀到那鬼亭子里去这女人若不肯拿出解药咱们只管把她砍成烂泥给老子出口恶气也给伍制使报仇!” 灵真伤势稍复那又多了一名高手出阵众人议定行止由杨肃观与韦子壮分头出去打探消息查清楚『百花仙子』有多少帮手有无机关埋伏等请。灵定则与灵真坐镇庙中保护伤者弱女。待午夜之时再到『神鬼亭』会合。 商议妥当杨肃观正要离开忽听娟儿叹道:“师姐啊!今天不是除夕么?咱们这顿年夜饭还吃不吃啊?”艳婷叹道:“唉……兵荒马乱的哪有心思想这些。” 每逢佳节倍思亲两姊妹想起逝去的师叔不由得眼睛一红竟是眩然欲泣。 杨肃观听她们这么一说便自停下脚来想道:“是啊!今天真是除夕。她们不提我倒忘了。”这个把月他都在为公务繁忙全没想到年节将至不过他自小在少林出家年节欢庆于他是可有可无此时只淡淡想过便拋到一旁去了。 韦子壮本也要离庙待见娟儿伤心便转回身来温言慰道:“小泵娘别伤心啦!你虽然不能回山过年但眼前这许多叔叔伯伯陪你一起不也挺热闹么?” 娟儿破涕为笑道:“那你可得给我个大红包才行。”韦子壮哈哈大笑道:“成!包管你满意。”说着摸摸娟儿的小脑袋甚是怜爱。 一旁灵定见岁末将至想起岁月如梭也不禁有些感伤。他轻轻一叹道:“时光好快这戊辰年转眼就过了又是岁末年终啦………一年复一年何时方能修成正果呢?” 杨肃观原本已跨出庙门听得灵定的说话忽地心下一凛好似听到了什么极为要紧的东西可一时又想不明白便停下脚来低头沉思。 韦子壮见他举止有异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杨肃观不答只闭上了眼低声道:“神鬼亭……戊辰年戊辰年岁末戊辰岁终……”众人见他自言自语行止怪异都是暗暗留心。 灵定皱起眉头问道:“杨师弟究竟怎么了?” 杨肃观不去理会众人只皱眉苦思娟儿见他实在太怪忍不住便道:“他到底怎么了?难道也中了百花仙子的毒么?”艳婷见杨肃观面色凝重便对师妹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打扰。 陡然间杨肃观双眼一亮大声道:“对了!便是这句话!” 韦子壮忙问道:“杨郎中想到了什么?” 杨肃观舒出一口长气道:“诸位可曾听过四句话叫做『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 灵定想起那日返回少林时也曾听方丈提过这四句话当即点了点头道:“听是听过。不过这四句话太过奇怪像是什么谒语。杨师弟怎会问起此事?” 杨肃观道:“师兄若是记心明白可还记得方丈那时说的话么?” 灵定回想那日方丈的言语霎时一惊面色已成惨白。 韦子壮不明究理眼看两人神色紧张忙道:“贵寺方丈究竟说过什么?” 灵定口宣佛号合十道:“阿弥陀佛那日杨师弟返寺求助之时方丈便提过『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这四句话。 他说待得『戊辰岁终』之日天下即将大乱朝廷政争更要再起便要咱们把局势看个明白不要急着介入朝廷争端。我那时听了这几句话也不以为异此时听杨师弟说起这才想起今日便是除夕那『戊辰岁终』已在眼前。” 韦子壮哦地一声虽然不信这等荒诞言语但一来这话是少林方丈所言多少有些学问二来今夜恰是戊辰年岁末说不定真有什么名堂便问道:“戊辰岁终……神鬼自在……这神鬼自在是什么意思?指的便是神鬼亭么?”说着往杨肃观望去。 杨肃观凝望地下的伍定远只见他仍是昏迷不醒性命大为可忧当即沉声道:“不管这四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了伍制使眼前便是刀山油锅咱们也得硬闯了!”众人纷纷称是既然今夜是戊辰岁末那神鬼亭又在左近届时有什么变故自能一目了然了。 杨肃观与韦子壮离开破庙各自朝东西两方而去要查看百花仙子是否另有帮手。杨肃观往东方行去那是回镇之路路上他仍旧装扮成说书先生以免给人认了出来。 回到镇上只见四处仍是乱烘烘地那客店老板在店门口指天骂地叫道:“从没见过这般狠的土匪杀人不算还连屋顶也给打破了!***大过年的真是晦气!”那屋顶破损却与百花仙子无关而是给杨肃观打破的说来真该赔人家银子才是。 一人幸灾乐祸取笑那老板道:“你算是走运啦!要真见到狠的连你家老婆也抢去做压寨夫人哪!”那老板大怒喝道:“你放什么狗屁?”另一人笑道:“别生气搞不好尊夫人成了压寨夫人镇日给人这么压一压说不定乐不思蜀哪!”却不知那老板为何人缘如此之差居然到了这个田地还要遭人奚落。 那老板听了嘲讽登时狂怒攻心朝着那两人就打众人嘻笑不绝便自乱成一片。 杨肃观心下暗笑眼看客店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便自转身离开。 正走间忽见迎面一人昂阔步而来身上却穿著锦衣卫的服饰杨肃观一惊连忙让在道旁凝目看去来人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 杨肃观躲在一旁巷中探头出去只见三人跟在安道京后头他凝目认去一人生得高头大马名叫“雷公轰”单国易一人白净脸皮唤叫“九尾蛟龙”云三郎另一人面相不凡却是锦衣卫教头郝震湘都是在梁知义府上照过面的。 杨肃观心下一凛暗拊:“看来江充这帮人已然有备今晚必有一场硬仗。” 他心中了然明白锦衣卫众人定是给胡媚儿约来作帮手的此刻若不能查出来人多少、有无机关埋伏等情今晚约会定是输面大于赢面届时不只抢不到解药恐怕连羊皮也保不住。 安道京停在客栈门口呼溜一声口哨十余人从里头窜了出来也都穿著厂卫服饰众人一言不便往城外走去。 杨肃观小心翼翼跟随在后。只见那群人左转右绕过不多时便走出城外杨肃观知道锦衣卫好手如云不敢跟随太近一行人出城后四下一片旷野无法再行跟踪杨肃观便跳到树上待他们走远后方才跟随好在此处地势平坦也不难找到他们的踪迹。 又过片刻只见锦衣卫人众来到一处凉亭只见那亭子颇为破败八方亭柱已垮了三只只余五角支撑里头的石桌崩坍了一方桌旁空荡荡的别无石椅摆设。 杨肃观伏在山坳从高处往下窥视心道:“看来这就是什么『神鬼亭』吧!”想起日间捕快所言都说这凉亭颇有些灵异怪事但乍看之下也瞧不出神奇之处。 杨肃观抬头望天此时星月初升离胡媚儿的约定还有几个时辰自己不妨先布置一番以免着了敌人的道儿。正看间杨肃观忽觉有些不对他凝视夜空只见天上云层颇为奇异全数状做直条向南北延伸而去。杨肃观从未见过这等怪云心下不禁暗暗罕异。 便在此时两旁树下洞穴中爬出几只青蛇四下乱窜好似惊惶不堪。当此异状杨肃观不免大吃一惊寻思道:“此时方值冬日蛇虫应在冬眠才是怎能忽然爬出洞来?” 陡然间身子微微震汤地面竟然微微跳动跟着远处沙漠飘起一阵烟尘月夜之中彷佛鬼影重重。杨肃观双目睁得老大暗道:“好一个『神鬼自在』。今晚是戊辰年除夕必有什么稀奇古怪之事我还是小心为上。” 过了半晌不见再有什么异状出来他松了口气便向安道京等人看去。 点点星光照下凉亭旁一片凄清锦衣卫众人席坐在地或倒或睡只有安道京与郝震湘二人抱胸而立。杨肃观看了暗暗摇头:“这安道京武功虽高却毫无治军才干等候不过片刻他属下便散漫成这个模样。”黑暗之中安郝二人似在交谈但杨肃观与他两人隔得远了听不真切。 杨肃观默运“达摩神功”气运丹田登时耳聪目明。原来这“达摩心经”乃是少林嫡传的绝世武学修行者若练到上乘不止内力浑厚扎实尚能兼得佛门中“天耳通”、“天眼通”的秘法堪称少林镇寺之宝足与“易筋洗随经”匹敌。杨肃观此时默运神功便如天耳开通附近十余里的声响都瞒不过他去。 杨肃观神功动登时将安道京等人的对话听去只听安道京道:“这胡媚儿真是不晓事怎能把杨肃观他们约到这里来?要是江大人交代的秘密给这些人察觉咱们还有得玩吗?” 郝震湘道:“大人所虑极是。”杨肃观听他们语气不对心下顿时一凛留上了神。 安道京咳了一声说道:“郝教头这凉亭有个大秘密你想不想知道?”郝震湘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甚是精明他一听“秘密”二字便道:“大人小心谨慎既然是秘密此处耳目众多千万别声张。” 杨肃观心下暗笑:“这郝震湘不仅武功非凡做官的本事也是了得他这么一说明摆的便是不想知道什么秘密以免牵连在内。不过安道京这老狐狸狠是厉害他既然说了秘密二字定有什么阴谋郝震湘是非听不可了。”他自也关心安道京所称的“秘密”当下专心守志深怕漏听了一字。 果然安道京道:“其实也说不上什么秘密啦不过是江大人交代的一件事我只是猜想不透江大人的用意眼下无事便想请教郝教头。” 郝震湘面有难**言又止安道京却不容他推托说道:“我这番西来肩负几个重大任务其中一项便是要夺回羊皮这你是知道的。”郝震湘道:“血战沙场乃是英雄本色属下必当赴汤蹈火以死回报大人的厚爱。” 安道京甚是高兴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听你这么说真不枉我当年把你从刑场救了出来你好好干!我绝不会亏待你的。”郝震湘低下头去拱手道:“统领救了属下一家老小的性命恩同再造属下自当戮力以报绝不辜负统领的期望。” 安道京哈哈大笑道:“说得好!日後有你追随左右便遇到卓凌昭那王八蛋我也不怕了!”他笑了一阵低声道:“江大人私底下吩咐我他说拿回这羊皮之後要咱们好好地收起来千万别毁损了日後还有一件大事全着落在这羊皮上头。” 郝震湘奇道:“不是说好一拿回羊皮便要立时销毁吗?怎地又有旁用?” 杨肃观心下起疑不知他们说的是真是假那羊皮是江充被俘时所绘的国界图乃是江充卖国的契约这种东西留着一日便有一日的害处越早销毁对江充越是有利如何能有其他用途?真是奇哉怪也。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怀里待觉那羊皮仍是好端端的收在他怀中这才放下心来。 安道京道:“这详情我也不是挺清楚但江大人吩咐他说腊月三十的午夜这凉亭里会有一个大秘密跑将出来要我好好注意替他带了回去。”郝震湘奇道:“什么秘密会跑将出来?属下是直性子听不懂这许多玄机禅语还请统领明说。” 安道京摇头道:“江大人放的…说的那个…话我也是搞不明白反正他亲**代过说我拿到那羊皮之後到了神鬼亭自会晓得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这般吩咐了难道我还能推托么?地方是『神鬼亭』时辰便是今夜子时地方对了时辰对了想来到时我便能一目了然。” 郝震湘苦笑道:“这真是天机谜语谁也参不透。” 安道京乾笑数声又道:“不过麻烦的在後头胡媚儿那婆娘把点子约到这里到时又是少林和尚又是武当高手乱糟糟地打成一片却要我如何找那秘密?还真他***作怪!” 杨肃观参详不透只觉得安道京的言语夹缠不清直是七荤八素忽听一名女子的声音从半空传来:“什么婆娘?什么作怪啊?你们两人还真是有种只会躲在暗处中伤旁人!”说着半空落下一个女子容貌娇艳却又冷若冰霜正是“百花仙子”胡媚儿到了。 安道京见了这女子到来脸上神情老大不自在锦衣卫众人原本或坐或躺见了胡媚儿那美若天仙的容貌登时都站了起来人人抹脸梳都盼眼前的美人能多看他一眼。 胡媚儿冷冷地道:“怎么才来了这几个人?待会儿打起架来如何讨得了好?对方可是少林寺的罗汉金刚啊!” 安道京正要回答那“九尾蛟龙”云三郎却是个登徒浪子眼见美女在侧英雄气概斗生当下大笑道:“姑娘别要担心了!莫说少林寺的几个罗汉金刚过来便是天绝老僧亲至姓云的一样为姑娘手到擒来。” 杨肃观听他说话辱及师门忍不住气往上冲但此时高手环伺如何能犯险?只有强自忍耐了但他心下暗暗立誓一会儿定要这人好看。 胡媚儿斜目看了云三郎一眼迳自走到安道京面前冷笑道:“锦衣卫里就这几个吹牛皮的货色?凭这几个饭桶却要如何与人斯打?” 单国易大怒道:“你嘴里不乾不净的说些什么!” 安道京将他一把拦住陪笑道:“仙姑责备的是我这次西来没带够人手请仙姑将就点用吧!” 胡媚儿往众人看了几眼连连摇头冷冷地道:“全是不中用的东西到时打起架来反而碍手碍脚的我看你们还是滚回去好了。” 安道京忙道:“仙姑万万别这么说要是您给贼子们伤了这么一点江大人那儿却要我怎么交代。” 郝震湘见他卑躬屈膝不禁心中一奇这“百花仙子”不过是个善於使毒的江湖中人以安道京的身分何必如此怕她?莫非有什么把柄落在这女子手中不成?郝震湘心下起疑只皱起了眉头瞅着眼前这女子。 那“雷公轰”单国易是个莽撞性格如何容得了胡媚儿的污辱?当下大吼一声高高跳起举起手上的狼牙棒便往胡媚儿脑门上砸去安道京急叫道:“万万不可!”说着急忙抢出深怕伤了胡媚儿。 谁知“百花仙子”的武功着实阴毒那单国易的狼牙棒才一砸下胡媚儿只是浅浅一笑道:“便这么点玩意儿也敢拿出来献丑?”说话间忽然成百上千的银针猛地飞出直直往单国易的脸面射去单国易啊地一声大叫闪避不及眼看一双招子便要给废了。 便在此时却有一人伸手出来揪住单国易的领子硬生生地将他从半空中拉开大把的银针连连从单国易脸颊旁飞去却没伤到他分毫。众人急看却是“蛇鹤双行”郝震湘出手救人此人在万险之中凭着单手将人拉开眼力之准手劲之雄已达武林第一流境界。人人心下叹服登时暴喊一声:“好!” 杨肃观心道:“此人武功非凡实在是个劲敌。”那夜他在梁知义的府上与此人交手险些给他打伤此时又见他手段如此了得不由暗暗担忧。 胡媚儿见他这手神功登时“哦”了一声冷冷地道:“失敬失敬原来锦衣卫里还有这等好手啊!”说着一双媚眼不住向郝震湘上下打量。 安道京见郝震湘出手建功心下暗自得意笑道:“好说好说这是咱们锦衣卫里才来的弟兄姓郝双名震湘使得是『蛇鹤双行』的武功。” 胡媚儿笑道:“安大人哪!我说你是越来越长进啦!居然懂得重用这等高手我看锦衣卫的事业定是蒸蒸日上。” 安道京听她这么夸赞心中更是高兴一时大笑不止道:“多承仙姑金口谬赞!安某人这厢谢过了!” 胡媚儿走上前去站在郝震湘面前抬头看他只见郝震湘铁打一样的身材一张面孔颇有风霜之色端的是真男儿的神气她心下喜欢提起脚跟在郝震湘的耳边道:“这位大哥可娶亲了没?” 郝震湘心道:“这女子好不无耻浪荡却来调戏於我。”当下抬头望天毫不理会。 胡媚儿心中一愣自来锦衣卫中的卫士谁不是抢着巴结讨好於她什么时候见过这等神气的男子她转头望向安道京笑道:“这位大哥好大的架子啊!” 安道京深怕郝震湘脾气高傲可别要得罪了百花仙子忙道:“仙姑说笑了我这兄弟脾气有些顽固一向见不了世面仙姑莫怪。”说着朝天边明月望去道:“仙姑你来瞧瞧这月亮好大啊!咱们来赏月好了。” 胡媚儿却不理会只往郝震湘瞅去夜色中只见他仰天不语满脸正气一股莽莽苍苍的气概油然而生胡媚儿见了这个神态心中更是爱煞反把郝震湘适才的无礼当作了气概丝毫不以为意。 她掠了掠稍向郝震湘走近几步笑道:“安大人我想向你借这个人一用。”说着伸出手去便往郝震湘胸膛摸去。 安道京连连摇手苦笑道:“咱们锦衣卫就这几个人仙姑别开玩笑了。”胡媚儿冷冷地道:“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便是要借这个人一用。”说着拉住郝震湘的臂膀满脸娇羞道:“郝教头以後你便跟着我啦!保管你平步青云!” 星光下但见胡媚儿貌美如花、肤白胜雪锦衣卫众人见了这上好肥肉心中都是又羡又妒云三郎更是大恨:“***郝震湘什么便宜都给他占尽了!” 哪知郝震湘真是个傲性的只听他哼地一声潜运神功一股内力激出登时将胡媚儿震退一步跟着冷冷地道:“男女受授不亲还请仙姑放尊重点。”他虽然口称仙姑但神色间直把胡媚儿当作是无耻女人全然不给她面子。 胡媚儿听得此言不由吃了一惊这女子平日自视甚高结交的都是王公大臣寻常男子前来追求连看也不看一眼但只要遇上喜欢的千方百计也要与他相好情场上一向无往不利哪知却会吃上这等排头。须臾之间一张俏脸煞白青接着由青转红竟是又羞又恼一张脸更不知往哪儿搁去。 她心下狂怒想道:“这姓郝的好不识相!京城里的王公贵族谁不是整日价的想我?便是江充也不敢对我这般狂傲!郝震湘给你几分颜色你便开起染房来啦!” 她缓缓地把头一掠脸上的红云褪去换上了一幅冷若冰霜的面孔众人见她面带杀气不知她心里想法一时鸦雀无声无人敢一言。 郝震湘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却也不来怕这女子只仰天抱胸傲然而立场面甚是肃杀。 安道京怕生出事来连忙抢了上来“啧”地一声骂道:“郝教头啊!人家仙姑有意提点你你怎么拒人於千里之外?快快向仙姑赔罪了!”说着拉住郝震湘的臂膀要他出言谢罪。 郝震湘哼了一声心道:“也罢。看在统领面上且让这无耻女子一步。”他勉强躬身冷冷地道:“仙姑在上下官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则个。”说话时眼角却撇向别处不见分毫道歉诚意。 安道京正要再骂却见那郝震湘已自行走开只留了胡媚儿一人在场全不给人留面子。安道京只感尴尬无比连忙向胡媚儿一躬身弯腰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咱们郝教头旧日是刑部出身性子容易得罪人。请仙姑别跟他计较了。”众人见胡媚儿满脸煞气都是暗自为郝震湘担忧那安道京明白胡媚儿与江充有染更是掌心出汗心里直是七上八下。 过了良久却见胡媚儿摇了摇头道:“算了。我何等身分何必与他生气。” 安道京闻言大喜当场嘘了一口气道:“仙姑心胸宽大下官万分佩服。” 胡媚儿笑了笑似乎不再计较她望向郝震湘道:“安统领你方才说这位郝教头出身刑部莫非他以前是个捕快么?” 安道京听她又来询问郝震湘之事不禁心中暗暗忌惮。他咳了一声道:“那倒不是。咱们郝震湘以前是刑部聘来的武功教头曾是中原三千捕头的总教习。”安道京不愿两人再有冲突便想找个话头带过这几句话说的更是快极。 哪知胡媚儿一听此言便即掩嘴惊叫:“啊!原来郝教头这般大的来头!” 安道京心下一凛乾笑道:“仙姑说笑了。” 只见胡媚儿面带迷惑一双妙目凝视着安道京皱眉道:“安统领我想请问你一件事。” 安道京又咳了一声道:“仙姑有话请说。” 胡媚儿眼望郝震湘笑道:“安统领不知这位郝教头的武功如何比起你来如何呢?” 此言一出场中众人无不尴尬连郝震湘也转过头来了。杨肃观窥伺在旁心道:“这胡媚儿好辣的手段存心要挑拨是非。” 眼看胡媚儿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安道京自己也是搬弄是非的高手一听胡媚儿如此说话如何不知她有意离间?他乾笑两声说道:“我不曾与郝教头较量过想来是在伯仲之间吧!” 胡媚儿佯做诧异状道:“啊呀!安统领真是了不起哪!你这郝教头名震两湖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想不到统领居然能与他打成平手真是叫人料想不到呢!”她着意讽刺更是把“平手”两字拉的极长着意让人难堪。 安道京听了这话顿时心头火起想道:“这贼贱人说起话来真是狠毒。” 胡媚儿见他面色难看只管掠了掠面上的丝笑道:“安统领啊!其实你何必难为情呢?你打不过人家那也是应该啊!你看看郝教头体魄多威武旁人不知还以为他才是锦衣卫的统领呢。我看你手下有这等人才日後事业定然越做越大。安统领自也加官晋爵步步高升啦哈哈!哈哈!”说着大笑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中只见安道京面上阴晴不定郝震湘也是一脸尴尬其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摇了摇头。 杨肃观冷眼旁观心道:“胡媚儿这几句话杀人不见血可比什么毒药都霸道这『百花仙子』果然是一等一的使毒高手。”他素知安道京的性情知道此人气度最小前前後後不知道害了多少属下弄得锦衣卫中别无高手这几句话定然点中他的要害。照此看来这位枪棒教头的前程已然蒙上阴影。 果然这几句话深深刺伤了安道京他平日里气量不甚宽宏对自己日益福的身材尤其苦恼此时听得此言心下便自计较:“这郝震湘的武功确实高强只怕我真的差他老大一截江充那老狗子一向喜新厌旧要是与这人相处久了必定喜爱他的武勇这点我不可不防。” 转念一想又道:“锦衣卫里好容易来了个高手我可不能中了这贱货的挑拨离间这个郝震湘除去容易但要再找这么一个将才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话虽然这般说但心中仍有个挥之不去的阴影真叫他难以决断。 心中善念恶念正自交战不休一旁郝震湘察言观色已知自己闯下大祸他大踏步过来猛地单膝下跪拱手道:“统领大人明监!大人对属下有救命之恩郝震湘有生之年不敢稍忘大恩更不敢与统领动手。旁人的无聊言语请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说着怒目望向胡媚儿似是要一刀将她斩成两截方能消解心头怒火。 安道京听了这话心下稍安正要回话却听胡媚儿笑道:“了得啊!咱们这位郝教头真会做人明明武功比人家高却懂得礼让自己的长官。了不起了不起这般懂事江大人定会喜欢。” 安道京听了这话心中又是一震满腔想法全往坏处去了。郝震湘见长官脸色大变料知情势不妙赶忙低头道:“统领莫听旁人信口开河。统领大人武功高绝一手刀法冠绝京城这等高深武学属下便算大胆十倍也不敢与统领争辉。” 众人听他奉迎十足心下都是暗赞明白这名教头极懂官场道理。 安道京见他卑颜屈膝在众人面前如此推崇自己登时放下心来想道:“这人对我很是忠心看来不必提防他了。”他哈哈大笑当场将郝震湘拉起往胡媚儿看了一眼大笑道:“我与郝教头肝胆相照旁人的无聊言语咱俩可不要放在心上啦!”安道京这话用意明白自是要她省点气力别再想挑拨离间。 胡媚儿听了这话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笑了笑神情平淡。旁观众人见她神态如此反而更加担忧不知她一会儿又有什么阴谋。 那郝震湘则满脸不忿怒目便往她脸上看去眼中如同喷出火来一般。 胡媚儿对众人的神色不加理会她抬头望天眼看离三更尚早便自微微一笑说道:“不知道那几个和尚躲到何处了怕就怕他们弃下同夥独个儿走了那今晚的约会可无聊得很了。” 云三郎先前没机会说话早已气闷之至连忙接口道:“仙姑说得对!那少林寺的和尚定是怕死了仙姑临到关头准是逃走无疑。”当即连连陪笑就盼赢得美女芳心。 胡媚儿横了他一眼笑道:“三郎说得是啊!只要咱们三郎投入少林寺这种弃友逃亡、背信忘义之事那定是经常有之日日上演。” 云三郎听得讽刺却只嘻嘻一笑不见其他。此人实在好色无比两只贼眼只顾着瞧一会儿看看胡媚儿的脸蛋容貌一会儿看看她的手脚身材哪理会她说东道西神情迷乱之间还不住的点头称是似不知人家正在讽刺自己。 安道京见了下属的熊样忍不住心下一悲暗想道:“***锦衣卫里尽是这些酒囊饭袋难怪东厂的刘敬越来越不把老子放在眼里江大人对我也越来越差。”转头一看又见那郝震湘满面杀气似乎只想出手教训胡媚儿霎时又是一声叹息:“不成材的废物乖巧听话硬里子的高手却又高傲难驯真没半个手下好带。唉……这年头统领真不是人干的……”说着长吁短叹烦闷不已。 眼见云三郎连连搓手好似口水也快流了下来胡媚儿虽然历经千帆但见了这人的猴急模样仍是感到诧异好笑。正要出言作弄忽然间心念一动想到个计谋便把话头压下向云三郎走上几步。 胡媚儿把稍一掠微笑道:“三郎你过来。” 云三郎又惊又喜先前他给胡媚儿百般讥讽全无半点好脸色此时听她温言召唤直是魂飞魄散七窍生晕他颤巍巍地行向胡媚儿软言道:“仙……仙姑有何大事指教?”声音细软好似全身没了半点气力一样。 胡媚儿拿出一个小小布囊嫣然一笑道:“先前骂了你很是过意不去来你把这布囊收下算是给你陪罪吧。” 那云三郎乃是无比好色之徒一见百花仙子对他笑脸盈盈如何不叫他兴奋难抑?急急伸手出去先把布囊收在手里跟着狠狠地在胡媚儿手上摸了一把只觉她手腕滑腻柔嫩端得是绝色天香。他酥麻了好一阵子这才笑道:“仙姑你给我这东西是什么来历啊!可是你贴身的要紧物事要我替你好好看守?”说着吃吃地淫笑起来。 安道京见他这等无耻只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冲了上去重重打他两个耳光。 胡媚儿却不以为意只横了云三郎一眼道:“你想哪里去了!这布囊里装的是少林和尚望眼欲穿的解药一会儿打斗起来我怕有所闪失想放在你那儿保管片刻。三郎你武功高强要护住这个布囊自是绰绰有余。” 她眼波流动说不出的娇媚可人云三郎给她这样瞧着一时连自己姓啥名谁也忘了。 这厢云三郎风流好色只顾着口水直流那厢安道京老奸巨猾郝震湘机警过人两人对望一眼都觉此事有诈。 郝震湘心下起疑低声道:“这女子靠着毒功活命等闲不让解药亮相怎会托给旁人看管?这事很有点问题。” 安道京也感疑惑点头道:“没错我看这女子有点阴谋。郝教头你过去问问别让咱们弟兄吃亏了。”他知道胡媚儿来历不小自己不能正面开罪便要郝震湘出面询问一会儿便算两人言语不和自己也能出面解围。 郝震湘点了点头当下走到胡媚儿面前沈声道:“江湖都说『百花仙子』武功非凡独门绝学更是冠绝武林凭着仙姑这等高强武功这解药如此要紧仙姑怎不自行看管?一会儿咱们若有什么闪失却要如何向你交代?难道仙姑另有所图么?”他哼了两哼斜目望向胡媚儿神态满是肃杀。 那安道京本在怀疑胡媚儿的用心也不加干涉任凭他出言质问。 云三郎是个糊涂的只顾讨女孩儿欢心如何管得到这许多?胡媚儿尚未回话他已然大怒指着郝震湘喝道:“姓郝的!你瞧着人家对我好你便在那儿眼红!你要脸不要!”说着冲上前去便要揪住郝震湘的衣衫。 郝震湘左掌轻挥劲力到处已将云三郎震开两步摇头道:“仙姑武艺非凡咱们锦衣卫不敢班门弄斧还请将锦囊收回去吧!” 胡媚儿给他逼问一阵只哼了一声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我不过是托个东西哪有什么图谋了?看你们这样推三堵四的半点不像男子汉羞也不羞!” 郝震湘听她冷言嘲讽当场沈下脸去冷冷地道:“仙姑不必拿这些话相激我们男人行走江湖靠的是赌胆赌命比不上仙姑的年轻貌美。这解药如此要紧还请仙姑自行保管吧!”他血气上涌说起话来居然毫不相让。 胡媚儿听了说话忍不住怒道:“等一等!什么叫做比不上我的年轻貌美?你到底想说什么?” 郝震湘淡淡地道:“仙姑不必动怒一个人行得做得就不怕别人说得。郝某说你一句年轻貌美那是恭维的意思何必往坏处想?” 胡媚儿见他神态傲慢当下更是大怒欲狂喝道:“你……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你是说我靠着陪人睡觉才能在江湖立足吗?”气愤之下说话竟有些结巴眼角更是泪光闪动。 郝震湘面带不屑抬头望天他一言不但脸上神色却是轻蔑至极竟是把胡媚儿当成妓女般的下贱女子看待。 胡媚儿气得全身抖她生性风流别人若以此阴损几句她也不会怎么生气但她生平一向自负从不许旁人轻视自己的武功才识。郝震湘可以骂她淫荡却绝不能轻视她的本领方才所言已重重犯了她的忌讳。 胡媚儿大怒之下尖声道:“姓郝的!我不过托个东西你却这样出言损我!你……你给姑娘记住了!你今日敢胆辱我总有一天我……我定要你向我下跪赔罪!” 郝震湘斜目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凭姑娘的武艺怕还要练上几年。” 胡媚儿见他这幅神气那是根本瞧不起她这人她面色铁青一时眼泪夺眶而出咬牙道:“你……你这人好生可恨!”霎时泪如雨下已是泣不成声。 安道京见郝震湘三言两语之间便已激得这女魔头当众哭泣他心下虽感快意但也怕生出事来急忙上前道:“诸位快别如此大敌当前还分什么彼此?三郎小心把东西收好别辜负了仙姑的重托。” 这当口双方已近破脸也管不到胡媚儿有啥阴谋了只有让云三郎收下锦囊至於一会儿有什么事情生出只好再做打算。 云三郎把解药塞入怀中向郝震湘狠狠一瞪骂道:“狗杂碎!”郝震湘却只闭目养神不做一声。 良久良久那胡媚儿只低头不动似乎悲愤到了极点。旁观众人又惊又怕都不知她是否会暴起伤人。 安道京心下暗暗担忧忙往郝震湘看去希望他过来道个歉但郝震湘仍是抬头向天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 安道京唉声叹气心下不住叫苦。那胡媚儿与江充关系匪浅她若怀恨生事郝震湘定会吃些苦头安道京不免也给牵连上。只是现下是用人之际便拼得给江充责备也得保住郝震湘的顶戴否则锦衣卫中尽是云三郎之类的不入流人物却要他这个锦衣卫统领如何与人争锋? 又过一柱香时分胡媚儿终於缓缓擦去泪水跟着扬起头来神色已然宁定如常。 安道京嘘出一口长气心道:“好险哪!咱们郝教头三番两次得罪这女人日後可别让他们见面了。” 正想间胡媚儿已走向云三郎向他福了一福道:“有劳云三哥了。三哥如此英雄气概定能将小女子的解药好生保管。” 云三郎仰天大笑道:“仙姑放心吧!我又不是姓好姓坏的猪狗之辈定会把仙姑托下的事情办好。”说着又淫笑一声道:“不过事情一了仙姑你可得赏我些什么。”伸手出去便想搂住胡媚儿的纤腰。 胡媚儿闪身开来笑道:“你想得美哪!”旁观众人见她转瞬间又恢复了千娇百媚的神色实难回想这女子方才低头啜泣的模样。 云三郎收了布囊跟着哈哈大笑便往山坳旁的树丛走去。单国易叫道:“你要去哪儿?”云三郎没好气地道:“老子要去撒尿你要跟着来么?” 安道京见他举止粗俗骂道:“有外人在旁你怎好随地便溺?” 云三郎淫笑道:“就是因为仙姑在旁我这裤档儿才系不紧啊!”这话太也低下只气得安道京喘息不定胡媚儿俏脸生白众人嘻笑出声。 杨肃观伏在山坳一见云三郎走来想到此人身怀解药如何按耐的住?心下大喜:“天助我也!”凉亭旁虽然高手众多但他仗着自己武功高趁着攻人不备、出其不意若要夺物走人也不算过分为难当即飞身而下。 那云三郎正自撒尿眼见山坳上竟然隐得有人吓得他大呼小叫一时来不及收起裤档猛往众人冲了过来。众人见了他兀自撒尿不停一时惊吓四闪。 杨肃观身影闪动跟着伸手过去便朝云三郎背後抓落这抓招式老练劲力沈稳正是少林“虎爪手”的绝技眼看他便要将云三郎抓在手上顺利夺得解药一旁郝震湘眼见同伴危急当场暴喝一声跟着飞身而出半空中一掌击去杨肃观见他出手如此快狠心下一凛便往後头跃开。 云三郎趁此空隙急忙着地滚逃侥幸躲过了杨肃观这一抓。他心有余悸慌忙站起身来戟指骂道:“大胆狂徒居然敢来暗算你爷爷!你给我记住了!”他口中喝骂但裤子却不曾穿上看来极是怪异可笑。 百花仙子见杨肃观一人前来心下大喜。她自见杨肃观後无时或忘爱煞了这名武功高强的年轻进士这下杨肃观自投罗网她非但能夺得羊皮还可把这英俊清贵的小白脸囚禁起来想来便让她心动不已。当下更是眉开眼笑一股脑儿地瞅着杨肃观。 锦衣卫众人见强敌来到顿时一声喊拔刀便往杨肃观砍去郝震湘见众人飞奔过来他自恃宗师身分不愿与人一同围攻敌手当即双足一点退出圈外。 杨肃观见众人举刀来攻当下一声清啸也是拔剑出鞘霎时间刺出七七四十九剑有如万点寒星几名校尉如何是他对手当场中剑倒地。 “雷公轰”单国易见势头不对虎吼一声举起狼牙棒便打他左砸右劈势道猛烈无比杨肃观举剑刺去单国易浑不闪避只举棒硬砸使得是不要命的绝活杨肃观双眉一轩剑刃沿著狼牙棒削下只要单国易不放脱兵刃右手五指便要给削落谁知那单国易极是悍猛手指转向内侧避开了五指要害竟然用手背硬接杨肃观锋利无比的剑刃右手登时给切出了一个缺口他大喊一声鲜血淋漓中左拳挥出正中杨肃观的胸口。 杨肃观内功深厚胸口虽中了一拳但他调息呼吸片刻便自无碍他转身一剑朝单国易的喉头刺去谁知此人打斗起来全不要命只微微闪开要害让杨肃观的长剑在脖子上画出一条血痕手上的狼牙棒却当头砸下杨肃观大吃一惊急忙向後跃开。 单国易虎吼一声往前急冲挺起手上的狼牙棒直直向杨肃观撞去杨肃观喝道:“你不要命了么?”举剑往他额头刺下单国易猛往地下一滚挥棒往他小腿砸去逼得杨肃观再度往後闪躲。 只见单国易势如疯虎攻势不断竟连嘴也用上了直是张口便咬杨肃观空有一身高深武功竟然连连後退丝毫占不到上风。 百花仙子笑道:“安大人你手底下的高手打起架来真是好看你瞧这招狗嘴咬人的功夫想来是你安大人亲传的武功吧!”安道京耳听胡媚儿的讥嘲心下甚火但忌惮胡媚儿与江充之间非比寻常的情谊却也无可奈何朗声叫道:“大夥儿还等什么快快把这小子宰了!”锦衣卫众人听了统领的号令都纷纷加入战团十来人围住杨肃观刀枪剑戟的乱砍一气一时之间打得难分难解。除了云三郎守护解药、郝震湘自恃身分其余都加入围攻行列。 杨肃观这人武功底子虽高在少林寺学得都是一等一的高明武学但他艺成以来都是在朝为官什么时候和人真刀真枪的打过架?说来临敌经验实在太少。那日与卓凌昭放对一个好好的绝招“涅盘往生”便是因为经验不足轻轻易易地被卓凌昭破解现下对手个个是不要命的无赖狂徒杨肃观种种高明的武学难以施展都被不要命的下三滥打法破解霎时大落下风。 胡媚儿笑道:“杨大人我看你早早弃剑投降何必拼什么命呢?等会儿我们好好煮上一壶酒化敌为友畅谈天下大事岂不快哉?你快快下来歇息吧!”语音娇柔直是汤气回肠。众人听得此言心中都是一动。 杨肃观专心应敌这些言语一概充耳不闻他虽落居下风却不慌乱仗著生性聪颖过人数十招间已看出对手乃是粗鲁疯狂之辈不能与之文斗当下口中吆喝一声使出天绝僧所授的一十九路“疯禅剑法”这套剑法全然不能以常理臆测剑到左侧却又转後一剑削下忽改横切有如疯汉一般全然无法趋避。 单国易狂吼一声冲向前去举棒往杨肃观击去杨肃观也不闪躲只是举剑刺向敌人的小腹单国易极为武勇毫不避让仍是大踏步的冲来眼见两人都要两败俱伤忽然杨肃观剑尖扬起已然指向单国易的喉头这剑若是刺实了单国易非得当场毕命不可果然单国易不得不避他大叫一声滚倒在地但为时已晚肩膀上还是被刺出了一孔。 其余众人见单国易受伤连忙补上一齐举刀乱砍杨肃观斜身闪过攻势跟著长剑劈出削向一人的手臂那人毫不退让也是举刀砍向杨肃观的脑门形同拼命使的也是两败俱伤的无赖招式。杨肃观微微一笑剑势忽然一变转朝那人下盘刺去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那人大腿中剑登时摔倒在地。 杨肃观指东打西变幻无穷竟无人挡得一招半式。这“疯禅剑法”果然威力奇大怪招层出不穷锦衣卫众人纷纷倒退身上溅满鲜血。 当年杨肃观曾为这套剑法难看丑恶不愿学习但天绝僧却道:“武学之道正奇互变『菩提三十三天剑』可算是正派的武功这『疯禅剑法』却算是奇门的武学他日你融会贯通平平凡凡的一招中都能『奇中有正正中有奇』之时你必可成为武林中的一大宗师!”直到此时杨肃观方才明白天绝僧的用意心感师恩手中长剑更是如疑如狂无人可挡。 胡媚儿笑道:“好好一个清贵隽雅的贵公子这会儿却如同疯狗咬人一样岂不可惜了『风流司郎中』的美名?待我来会会你!”说著缓缓走下场中笑吟吟地看著杨肃观。 杨肃观见她下场登时戒备那日有韦子壮在一旁守护尚且险象环生今日自己独立御敌千万不能著了她的道杨肃观见了胡媚儿手上的拂尘立即想起江湖上的各种传言都说这个拂尘机关重重有时射银针有时喷洒毒粉端看胡媚儿心意如何他心下毛一时不知该如何出招。 胡媚儿淡淡一笑道:“弟弟你不过来姊姊我可要过去了!”身形闪动中已向杨肃观欺去。杨肃观右足一点向後跳跃跟著举剑一封护住中宫这招攻守兼备严密无比。旁观众人都是识货的忍不住大声喝采。 胡媚儿见他长身玉立的模样想要多看几眼镇道:“人家不许你用那难看的疯狗剑法要用好看的!”杨肃观心道:“此战若不能胜得爽快江湖上必会传得难听说她放水云云那时却要我如何做人?我可要打起精神了!”他言念於此右手攒了一个剑花连划三个圆圈向胡媚儿身上削去。这剑有个名目称作“三入地狱”出剑又快又狠异常霸道三剑连环却是一剑快过一剑若是杀伤敌人必然三剑齐中所谓“三入地狱”便是这个意思。 胡媚儿笑道:“这招还真是好看似你这样的人品就要用这般的武功才好。却不知是不是银样蜡头枪中看不中用啊!”她笑脸盈盈举起拂尘挡架却见那三个剑圈越转越快几令人眼花撩乱胡媚儿嘴上轻薄脚下不敢托大眼见这招威力惊人慌忙间腰枝轻颤往旁闪躲。 杨肃观清啸一声剑尖又抖出了一道长虹来势宏伟气象万千旁观众人登时惊呼出声此招名唤“帝释须弥山”乃是“菩提三十三天剑”中威力次大的绝招仅仅逊於“涅盘往生”的威力已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杀招。他见胡媚儿败象已成便要一举将之击败不再保留看家本领。 胡媚儿花容失色要往後退必无杨肃观的剑快要往旁闪又怕他会忽然变招情急之下使出她成名已久的“救命三连环”只见“百花仙子”手上一撒无数细小毒粉直往杨肃观脸上飞去。 杨肃观急忙闭气跟著猛往後闪这毒粉只要沾上一点必会肤烂目盲惨不堪言。好容易闪开胡媚儿又撒出大把银针银光闪耀中不知多少暗器飞到身前杨肃观见暗器快绝难以闪避只好举剑快打硬拼霎时闪出七七四十九点寒星将无数银针击落但那银针实在太过细小猛地从剑网中穿过往他目中插来杨肃观眼明手快急忙把头一偏鼻中却闻到一股**的味道当是从那银针传来的可说惊险已极。 杨肃观脸色青正待稍歇那“救命三连环”却是一招接著一招不容他稍息片刻只见胡媚儿身形一闪手上拂尘晃动又朝他门面打来杨肃观举剑欲挡忽然拂尘中喷出一股奇特至极的香味杨肃观略略闻到味道脑中便已晕眩连忙往後跳跃但头晕脑胀之中脚下居然一个踉跄。胡媚儿算定了杨肃观闪避的去路後先至趁著他头晕目眩、心神微分之时竟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杨肃观啊地一声惊叫深怕中毒慌忙间伸手拭颊只见满手红腻不知是什么毒药只惊得一身冷汗。胡媚儿嫣然一笑说道:“那是人家唇上的胭脂你怎地抹去了?”杨肃观不由得羞愧交加心道:“这女子如此待我却要我日後如何在江湖行走?我师乃是少林第一高手我今日如果败了如何对得起少林千年武名?又如何对得起师父的教诲?”他狂怒之中出手更不成章法慌忙之间居然又被胡媚儿亲吻面颊只觉软软的柔唇在脸颊上轻触而过一阵香味飘入鼻间虽在恶斗之中心中仍是一荡。锦衣卫众人多是好事之徒一时哈哈大笑叫道:“好香啊!”杨肃观勃然大怒只是他越斗越是疲累眼见这女魔头尚且脸带红晕含情脉脉的看著自己真是情何以堪。 杨肃观羞愧之余跳出圈子提剑喝道:“大胆妖女!若还知道生死便投降否则我绝招使出休怪刀剑无眼!”胡媚儿面带柔情笑道:“毕竟你还是疼惜奴家说这番话与我知晓。”杨肃观已无手下留情之意摇头道:“无知妄人!『涅盘往生』之前尚要造次!”他一生令名全在於此当下不再隐藏吞吐几下罡气使出“少林天绝”所传的“涅盘往生”此招既出已至最後关头。 长剑抖动中只见杨肃观脚不动、身不摇手中长剑竟一为二、二为三瞬间幻化为七剑彷佛千手观音降世转眼之间杨肃观手中的七剑又各自抖出七只剑花共计七七四十九朵之多只见数十朵变换难测、冰寒若雪的剑花迳自在杨肃观身前摆动。 胡媚儿虽然屡屡作弄杨肃观此时见了这个架式心头也是一震颤声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涅盘往生』么?”杨肃观不答手上剑花又各散出七点寒星共计三百四十三点蓝澄澄的寒星满天星光照映之下宛如一个大光罩在他周身来回飘动。 这招尚且为难过“剑神”卓凌昭区区“百花仙子”如何抵挡这等高深的武学绝技?她花容失色向後退了一步那“九尾蛟龙”云三郎是个见色不要命的浪子此时顾不得强敌当前一见到眼前的美人害怕连忙抢上将她搂住笑道:“仙姑莫慌还有我云三郎在此护住你哪!”胡媚儿娇声道:“三郎替我出这口气把他给我杀了!”云三郎大喜先前见她戏耍杨肃观似是对这个小白脸有情心中醋海生波如何按耐得下?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大喊一声拔出双刀竟然无视“涅盘往生”的威力直挺挺的硬往杨肃观冲去。 杨肃观知道解药便在此人身上心中大喜光网一圈将云三郎罩在里头。 云三郎尚不知死活喝道:“我已冲破你的剑网这就要中宫直入啦!”正要举起双刀手腕却被长剑刺中接著肩头、大腿等处无一不中全身鲜血淋漓倒在地下。 杨肃观伸手到云三郎怀中一掏找出了百花仙子所托的布囊登时大笑数声说道:“解药到手如此少陪了!”跟著跳出圈子便要往山坳奔去。 锦衣卫众人正待要追百花仙子却缓缓走出脸上带著似笑非笑的神气说道:“这小子中了我的计啦!” 杨肃观奔出几步忽觉一阵头昏眼花脚下一晃几欲软倒他心下大惊:“这布囊有鬼!”仗剑拄地勉强立定身子喘道:“你……在布囊上动了手脚?” 胡媚儿笑道:“杨郎中果然聪明我那布囊外抹着一层剧毒凡是摸过的人没有不死的你看看那姓云的小子!” 众人依言望去只见那云3郎满脸乌黑已然僵毙显然身中剧毒。 杨肃观大吃一惊道:“你这是什麽毒?怎会这麽怪?”刚才他见胡媚儿亲手将布囊交在云3郎手里那云3郎拿着布囊良久也不见有事眼看如此杨肃观才起意抢夺哪知自己一沾上手便即毒。 胡媚儿微笑道:“我这毒药有些特别名叫『奇门鹤顶』中毒者只要不动内力再久也不会有事。所以这云3郎虽然摸过布囊不过他没有运使内力自然没事。但你杨肃观碰了布囊之後却连番下场动手血行加之下如何不作的快?”她嘻嘻一笑又道:“可惜云3郎太也好强非要找你拼命不可这麽一动内力便断送他的一条校狐啦!” 杨肃观又惊又怒大声道:“还敢说?若非要他向我挑战他怎会毒身亡?这人好歹也算是你的同伴你……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自杀?”云3郎是锦衣卫的好手照理胡媚儿便是再狠辣十倍看在锦衣卫的面上也不能将之毒杀谁知她心狠手辣只为了暗算杨肃观一人竟然不惜牺牲自己人的性命说来着实凉薄狠毒。 胡媚儿哈哈一笑道:“我若不叫他出手这布囊要如何交到你杨大人手里?他这等低3下四的东西能换得你杨郎中毒倒地也不算白死啦!” 须臾之间杨肃观已然气喘连连。眼看胡媚儿旁若无人地走来杨肃观心念急转只想找出脱身之计。 胡媚儿见他自眼神锐利忍不住笑道:“你别瞪着我怪吓人的一会儿不跟你好啦!” 杨肃观听她调笑只是撇开了头不去理会。 正危急间忽见锦衣卫众人面带不忿都在低声议论杨肃观立时领悟当场想了条计谋他大声叫道:“安统领!” 安道京只等胡媚儿夺过羊皮便算大功告成自己也能交差了哪知杨肃观忽然声叫他。 安道京一愣道:“你干什麽?想交代遗言麽?”杨肃观运起残存功力大声道:“安统领!这妖女为了害我不惜害死你的手下你堂堂的锦衣卫六品统领便这样算了麽?” 安道京听他这般质问不由得面色微微一变不知该如何回话。 胡媚儿知道杨肃观有意挑拨离间便向安道京一笑说道:“安统领啊今夜杀了你一个属下算是欠你一个人情日後姑娘必定报答。”言语之间竟把人命当作牛马一般。 杨肃观喝道:“安道京!她说这话全不把你看在眼里你还配做朝廷命官吗?”他说完这话已没半点气力当场摔倒在地全无还手馀力。 这厢锦衣卫众人听了这番责问无不点头称是。先前锦衣卫众人已与“百花仙子”有些冲突但终究没闹出人命但此刻胡媚儿下手害人把锦衣卫的性命当作粪土一般却要众人如何吞下这口恶气?当下众人纷纷转头看向安道京要看他如何吩咐。 安道京见一众下属怒气冲冲心知自己不能太不像话否则日後要如何服众?可这胡媚儿身分非凡等不能得罪局面着实为难。安道京心念急转想找个法子混过他连咳了几声含浑着嗓子道:“百花仙子这般蛮干却也太过分了些。今夜胆敢杀害我安道京的部属我安道京日後定会……会……”他会了半天却不知道要会些什麽。 胡媚儿见他嚅嚅便啐了一口道:“云3郎这种废物值得你费什麽心?我杀了他你还应该谢谢我哪!不然这种废物成日糟蹋食粮什麽时候才赶得出去啊!” 锦衣卫众人听得此言纷纷怒喝:“大胆妖妇!说话小心点!” 安道京见属下满面怒气连忙鼻中一哼提声喝道:“是啊!这女子怎能这般说话?咱们锦衣卫有自己的规矩这云3郎便算有些过错怕也轮不到仙姑动手吧!如此逾越放着安道京在这里我……我定要……要……” 他原本声音提得甚高待到後来想起胡媚儿与江充非比寻常的关系又如气皮球一般越来越是软弱终至支支吾吾起来。 胡媚儿哼了一声道:“这区区一个云3郎算什麽玩意儿?你要真觉得可惜明日我送个千娇百媚的姑娘来算是赔给你的。这姑娘不只生得美貌还使得一手高明的毒功包管你锦衣卫重振声威!你说可好?” 安道京听得美女到来心下大喜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深怕属下看他不起。他急急打量便想找个话头揭过也好转移部属的注意待得时日一久大夥儿忘了眼前的这挡事这桩生意也就水到渠成了。 众下属见安道京神色凝重都以为他另有打算众人心中虽恨但少了上司号令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动手众人不一言只等着安道京吩咐。 胡媚儿见安道京默然不语知道他已动心便朝杨肃观走去要将羊皮抢夺过来。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喝道:“且慢!” 胡媚儿一愣回头望去却见一人怒目望向自己脸上全是肃杀之气正是“蛇鹤双行”郝震湘来了。 胡媚儿冷笑道:“又是你这人这当口你还想怎样?” 郝震湘冷冷地道:“仙姑蔑视我锦衣卫的性命随意下毒杀人这等行径如何得了?在下要一只手还债。”左手拢起右掌一挥一阵劲风扫过正是“蛇鹤双行”的起手式。 原来这“蛇鹤双行”是个血性的先前他见胡媚儿将布囊交给云3郎已然看出她另有阴谋待见事情果如自己所料更感自责不已。 不待统领吩咐便已自行出手要砍了胡媚儿一只手还债。 胡媚儿丝毫不怕只哈哈大笑尖声道:“你要我一只手?你疯了麽?你以为你是谁啊?”一时大笑不止纤腰乱颤更显得媚态横陈。 郝震湘哼地一声双手一握真力流转全身骨骼登时出劈啪之声此人武功由外而内可说是武林中的异数这手功夫一露更是威震当场。他沈声道:“不必再说了接招吧!”说着左掌虚圈幻化为一只鹤嘴正是湖南郝家的正宗绝艺“蛇鹤双行拳”。 锦衣卫众人见过郝震湘使刀使枪却从未见过他使本门武功当日这人与“剑蛊”屠凌心激斗数百招用的也不过是柄寻常的鬼头刀此时见他这幅神气看来真要杀人。 胡媚儿见他杀气腾腾倒也不敢小看了当下一挥拂尘便要接招。 安道京知道此人武艺渊深向来言出必行出手极重只怕这“百花仙子”立时要糟。赶忙抢到两人中间低声向郝震湘道:“郝教头江大人最是疼爱这个女子你可千万饶过她了。要是你真的伤她肢体我这统领也不必再干下去啦!你快快收手向她道个歉免得大家为难……” 郝震湘一愣大声道:“统领咱们死了个兄弟啊!我们若要吞下这口气以後还有谁看我们得起?”适才他见安道京沈默不语以为他是碍着江充的面子这才不便作哪知这安道京心中念头全在江充身上丝毫没为自己弟兄设想言念於此心里已是凉了半截。 安道京见他自犹疑放低嗓子道:“你还愣在这儿干什麽?那姓云的和你没半点交情死便死了你替他出什麽头啊!快快撤手吧!” 郝震湘叹息一声他低下头去望着云3郎的身摇头道:“安大人不管这云3郎与我私交如何只要这人身在锦衣卫便算是咱们的兄弟啊!他今夜无端被杀念在弟兄一场你我怎可置之不理?若是他家里人问起来咱们却要如何对人家交代?” 他手指云3郎的身连着几个问题问下安道京如何能答?众属下看着云3郎七窍流血的都觉郝震湘言之成理一时大声附和。 安道京给他连连逼问情急之下竟尔口不择言大声道:“这种人要多少有多少他死他的却关你郝震湘什麽事!你听我的没错别再多管事啦!” 锦衣卫众人听得此言只觉安道京说话凉薄至极不免大吃一惊郝震湘也是为之愕然。一时之间血性作怒目转头便向安道京瞪去目光中全是愤怒责备。 安道京吃了一惊以为他要动手对付自己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慌道:“郝教头你可想清楚啊!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果然这句话正中要害郝震湘一听之下便已愣在当场良久不动。 安道京低声道:“郝教头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为了你救命恩人的乌纱帽算了吧!别再为难自个儿啦!” 郝震湘听得此言想起安道京解救全家的恩义於情於理自己都不该让他为难。郝震湘咬住了牙迟迟不动半晌过後只听他终於长叹一声放下了双手显是屈服了。 安道京见他让步忍不住拍了拍心口松了口气。 胡媚儿见郝震湘一脸垂头丧气笑吟吟地走上几步双手叉腰有恃无恐的站在面前娇笑道:“好一个威风凛凛的教头啊竟要我卸下一只手赔罪?快来动手啊!怎麽又不敢了呢?”言语中全是挑。 郝震湘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不愿看她。 胡媚儿冷笑道:“不带种的东西你不敢动手以为我会放过你麽?”她尖叫一声手上拂尘挥出直往郝震湘头顶击去这拂尘满是机关阴毒无比若要打实了只怕郝震湘也经受不起。 安道京吃了一惊没料到胡媚儿会暴起伤人正要上前劝架只见郝震湘身子一侧已然闪开杀招。胡媚儿见他闪躲的甚是轻松似乎还行有馀力不禁又惊又怒当场呸地一声喝道:“受死吧!”霎时动暗器拂尘中陡地喷出千百只银针全数往郝震湘身上射去。 郝震湘不避不让登地吐气扬声顷刻之间全身衣衫如同充气一般高高鼓了起来银针刺在衣物上头宛如撞上铜墙铁壁竟全数给挡了下来。 胡媚儿大吃一惊心道:“这怪物武功当真了得!凭我一己之力决计对付不了他。” 胡媚儿毒针阴狠无往不利不知多少武林高手栽在她的手下哪知全然奈何不了郝震湘。看两人过招情状若非郝震湘手下留情不到十招便能杀了胡媚儿。 安道京见郝震湘大占上风就怕他一个把持不住误伤了胡媚儿忙隔在两人中间劝道:“大家别闹了咱们办正事要紧啊!” 胡媚儿哼了一声她自知无法独力对付郝震湘便厉声喝道:“安道京!你到底帮谁?” 安道京轻咳一声陪笑道:“仙姑您先歇歇吧别再动气了。” 胡媚儿呸了一声恨恨地道:“你少跟我废话!我今晚就是要杀了这姓郝的混蛋你若是不帮我咱们到江充面前说明白!看我怎麽对付你!”锦衣卫众人听她公然挑拨无不大惊失色都是哗然出声。郝震湘听得此言也是心下一凛转头便往安道京看去要看他如何回话。 只见安道京面如死灰颤声道:“仙姑万别如此你俩又没什麽深仇大恨?何必见生死呢?” 胡媚儿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她走了过去紧挨着安道京的肩头低声道:“姓安的你没看到那姓郝的眼神麽?那是根本瞧不起你这人哪。这位郝教头如此会做人武功又比你高现下生出反心你啊你日後怎还压他的住?我劝你一句杀了他吧!” 她见威逼不成便改软攻硬是要说得安道京与郝震湘破脸。 安道京听了这话面色青红不定显然胡媚儿这番话已打中了他的心事。旁观众人见他二人低声交谈神态颇不寻常也都留上了神只不知他们谈的是何大事。 胡媚儿凝视着安道京压低嗓子道:“安统领我劝你一句吧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这郝震湘根本看你不起你又何必拼死护着他?他日後会感激你麽?爽快一点把他做了否则哼哼大家不妨走着瞧吧。” 安道京百般震恐心知胡媚儿若要向江充猛咬耳根自己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他低低叹了口气转头往郝震湘看去只见他自站立当场面上神色颇见悲凉料来以他的武功胡媚儿说话声音虽轻却已一字不漏的落进他耳中。 胡媚儿哼了一声低声道:“安统领你自己想清楚吧。”话声冰冷尽在催促他下手。 场中众人一齐望着安道京要看他如何示下。 忽然之间猛见安道京双膝一软竟是向胡媚儿跪倒!他脸上泪水纵横哭道:“仙姑我求求您!您就饶了郝教头吧!今日之事您大人大量万万别向江大人提起。若在气头上便打我骂我出气可别为难咱们郝教头啊!” 锦衣卫众人见安道京忽尔下跪都是大为讶异一时议论纷纷。 胡媚儿冷笑道:“好你个安道京到死都还护着这姓郝的!你当老娘是好欺侮的麽?想要替他出头大家不妨看着办吧!” 她厉声数说那安道京却只磕头如捣蒜面上泪水纵横真可说是惶恐到了极点。 郝震湘原本甚是鄙夷安道京的为人这时见他为了自己的安危竟不惜向胡媚儿下跪求情看在他的眼里心中如何不感动激?郝震湘大叫一声冲上前去大声道:“大人何必为我如此卑屈?想郝某人不过是一介武夫便算死了那也是一条烂命大人如何为我低头?” 安道京跪地哭道:“都怪我这个统领无用徒然做得六品朝官却不能保住下属性命眼下这女子要我下手害你我如何能做得下手?只是这女子若向江大人嚼舌根你日後定然要糟。郝教头今夜拼着江大人责罚我也要救你一命你快快去吧!” 郝震湘全身颤抖伸手将安道京扶起咬牙道:“这些时日来蒙大人照顾下官永感深情今夜我自个儿走了也好杜那女子之口。大人你千万保重。” 两人紧紧抱在一块儿安道京哭道:“郝教头对不起咱锦衣卫容不下你了你快快走吧!” 郝震湘虎目含泪低声道:“统领郝某人连累你了日後定会回报。”说着抱住了他言语之间真情流露。 两人正自悲伤忽然之间只见安道京面色一沈嘴角似带狞笑跟着抽出腰间匕猛地往前刺来! 郝震湘正自流泪尚未察觉有异只听扑地一声那匕已然插入他的小腹中! 郝震湘便再精明百倍也没料到安道京竟会暗算自己他低头看着腹间的匕全然不敢相信眼前事实。一旁锦衣卫众人也是惊骇万分只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两人。 过了良久郝震湘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显然这刀已经伤及脏腑。他自知性命垂危低声问道∶“为什麽?” 安道京双目睁得老大森然道∶“你还敢问我为什麽?***郝震湘!我今夜为了你3番两次求情你却来反咬我一口那云3郎算什麽东西你干麽为他出头?你想培养声望赚买人心麽?还是想干掉我这个统领自己当老大?郝震湘啊郝震湘这锦衣卫就是个大染缸你想出迂泥而不染那可是犯了天条啦!” 看来安道京早已隐忍多时方才的泪水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他说到狠处更把手一抽将匕拔了出来。郝震湘惨叫一声鲜血疾喷而出染红了沙漠。 将死之际郝震湘仰望星空耳间忽然响起伍定远那日所说的话∶“你为虎作伥日後定然没有好下稍!”他惨然一笑身子慢慢软倒终於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锦衣卫众人虽然凶狠毒辣但如此残害自己弟兄却也是次见到不禁骇然出声。 胡媚儿又惊又喜万没料到安道京早已图谋杀人当下大声道∶“安大人干得好!”安道京干了这天大的亏心事也不好夸口只乾笑两声却不知该说些什麽。 胡媚儿走了过来哈哈大笑举脚往郝震湘身一踢呸道∶“这人好生狂妄如此死法算是便宜他了。” 安道京虽然下手毒辣但终究是给人逼迫的眼看自己的大将惨死在地心中也不能无感他咳了一声朝杨肃观一指道:“现下人也杀了仙姑的气也该消解。咱们快去取羊皮吧!” 忽听胡媚儿哈哈一笑道∶“安道京你恁也天真了你这里的十来个弟兄个个都见你亲手杀害自己兄弟将来传扬出去只怕於你名声不好。咱们乾脆一次做翻了。” 安道京吃了一惊颤声道:“说什麽?” 胡媚儿打了个哈欠道:“我替你打算你还犹豫什麽!把这几个人除掉省得日後有人背後骂你锦衣卫若要找属下江湖上还怕少了吗?”跟着取出拂尘便往众人走去。 原来胡媚儿心机深沈今夜她先毒杀云3郎後又间接害了郝震湘日後江充那里问起来自己也不好交代索性便找个因头逼迫安道京亲自过来杀人也好拉他一块儿下水。 众校尉见胡媚儿满脸杀气不知她意欲如何都往後退了一步。 安道京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心道:“往常我还以为自己狠毒遇上这女子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看着众属下想到了昔日的情份一时竟尔心软叫道:“且慢动手!” 胡媚儿冷笑道:“你又要干什麽了?难不成还要替这些人求情麽?亏你还是个统领连这点胆识也没有真是个废物!” 安道京心下一凛自知不能得罪胡媚儿。他脑中念头急转猛地想到胡媚儿即将送来的如花美女心中立时一荡;不旋踵又想到江充御下的残暴手段登出了一身冷汗。他自知难以对抗胡媚儿一狠心别过头去咬牙道:“杀吧!全杀光吧!” 胡媚儿笑道;“你自己不动手麽?”安道京心中大怒想道;“这贱人怎能如此狠心?”他勉强按耐喘道;“这要我如何下得了手?百花仙子行个好替我把这些人杀了吧!” 胡媚儿哈哈大笑说道:“原来你也有下不了手的时候啊!等我替你办完事你要如何谢我啊!”安道京挥了挥手道:“随吧!” 杨肃观见眼前奇祸不断这些人莫名其妙的自相残杀一时之间竟无人理会他的死活也无人来搜身他勉力支撑坐倒在地运功护住心脉只要灵定等人早来片刻局面便有逆转的希望。 “百花仙子”轻飘飘地走向锦衣卫众人举起拂尘如切瓜切菜般地大开杀戒一人举刀架住她的拂尘却见里头忽然放出银针登时射瞎那人的双眼胡媚儿举起拂尘一扫那人脑浆迸裂而死。几名校尉武艺甚高交手不过几合胡媚儿身上连中数拳但出拳者甫一沾上她的衣衫连大气也不及喘上一口便口吐白沫当场倒毙。众人见实在抵挡不住纷纷退後。 “雷公轰”单国易全身颤抖不知要如何抵敌手持着狼牙棒护住了平日弟兄这些人虽是一起吃喝玩乐的恶友但患难之际那友谊却也不见得少了。 胡媚儿笑道:“你们越是反抗姑娘杀来越是过瘾。” 她轻摆手上的拂尘满面春风的走向众人神情好似市集逛全然不像个杀人女魔头。她拂尘扫出单国易大叫一声手中狼牙棒挥出已然以死相拼。只见眼前银光一闪又有无数细小银针飞来看来这次是死定了。 忽然地下尘沙飞扬如同一片土墙挡在眼前竟挡下了无数银针单国易死里逃生转头望去却见一人扶着小腹满脸惨白正自向他走来却是“蛇鹤双行”郝震湘! 锦衣卫众人见他尚未倒毙纷纷欢呼知道多了一分活命机会。 胡媚儿骂道:“死小子怎麽还没死透吗?”郝震湘嘿嘿冷笑骂道:“没杀了这个妓女之前郝某如何便死?”说着往安道京一指怒目圆睁暴喝道:“安道京!我为你出生入死你如何听这妓女教唆?你这卑鄙无耻的东西只要我一口气还在天涯海角都要取你狗命!” 安道京哈哈一笑说道:“看来那刀插得不够深没叫你死透。”说着拔出宝刀道:“好运没有第二回啦!郝教头你安心上西天去吧!” 郝震湘伤势着实不轻他拼着最後一口气这才勉力踢出那脚救了众兄弟的性命眼前若要与安道京放对两人功力相差不远郝震湘便是完好无伤要胜他也要百招之後现下如何是对手?郝震湘摇摇晃晃却仍是提刀向前。 安道京笑道:“匹夫之勇!”说着一脚飞起重重往郝震湘胸口去。 郝震湘欲待挥出钢刀但忽然间丹田大痛真力不纯这刀便缓了下来。安道京见机不可失当场化腿为掌将他拍倒在地跟着一脚踩住狞笑道:“郝教头你还有什麽话说?” 郝震湘眼冒金星仍是骂不绝口喝道:“快快给我一刀我不愿见你这幅无耻德行!” 安道京大笑道:“你真没事求我?你的妻小呢?你死之後谁来看顾他们?” 郝震湘一听此言已是面如死灰。安道京位高权重若要为难他家老小那真是捏死一窝蚂蚁般的容易心念及此原本的英雄气魄全散了。他呆呆看着夜空想起了一家老小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死就死了念在过去为你效力的份上别为难我家中老小。” 安道京哈哈一笑道:“郝教头啊郝教头毕竟你还是求我!” 郝震湘虎目含泪脸上露出哀求的神气低声道:“统领我死之後求你饶过我全家。” 安道京见他神情如此想起了他为自己尽心尽力的好处便点了点头正要答应忽见胡媚儿走将过来笑道:“怎麽原来这人还有妻小啊?” 安道京心下一凛知道这女子又有害人毒计但反正事不关己也不必隐瞒便道:“是啊!此人有个妻子家中还有两个孩子。” 胡媚儿喜道:“当真?”她笑了笑对郝震湘道:“你方骂我是妓女又说没杀我之前你这人决不会死是也不是?” 郝震湘怒道:“妓女!有种便杀了我!我郝某人便与这种妓女多说一句话也是脏了我的嘴!” 胡媚儿笑道:“好硬的嘴啊!既然你说我是妓女靠着陪人睡觉才能在江湖立足这样吧你死之後我倒要看看你老婆怎麽过日?我这人很是好心将来非引你老婆一条活路不可我看京城的宜花院很是缺人手不如到那里干活去吧!” 郝震湘大怒霎时大吼一声口中直喷出血来那叫声直震山冈远远传了出去。 胡媚儿又问道:“他孩子多大岁数了?” 安道京道:“两个孩子男的七八岁女的十五六。” 胡媚儿笑道:“好吧!就这麽办男孩给送到宫里阉了做太监女孩送来我这里将来让她做个人尽可夫江湖上最淫荡的贱人。我要武林中人人知道她的老子便是什麽……什麽来着?” 安道京接口道:“『蛇鹤双行』郝震湘。” 胡媚儿笑道:“对了就是这个人。”说着对郝震湘一笑说道:“你这种自以为硬汉的男人我是见得多了只要两下子陷害包管死无葬身之地。” 郝震湘倒在地下已是咬碎银牙满头都是冷汗安道京见了他这模样心下虽隐隐有不忍之意但此刻如何敢惹祸上身?当下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胡媚儿哈哈一笑道∶“姓郝的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让我高兴我可以放你家人一条生路。” 郝震湘此时已无骨气可言只想保住家中老小忙道:“说……要什麽……” 胡媚儿笑道:“你倒忘得快方才我说过日後定要你下跪求饶你那时说什麽来着啊?” 郝震湘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但形势比人强只有低声道∶“我说……我说凭姑娘的武艺只怕还要练上几年。”他倒在地下声音微弱已极。 胡媚儿纵声大笑说道∶“就是这句话!姓郝的你这自大狂妄的家伙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吗?我告诉你凭着我的容貌姿色多少王公大臣都拜倒在我裙下?我就算不会半分武艺一样能叫武学高手跪地讨饶向我磕头道歉!” 郝震湘失血过多自知死在倾刻谁知却要受这侮辱他闭上了眼默默忍耐只听胡媚儿笑道∶“快过来向本姑娘下跪求饶否则要你祸延子孙!” 郝震湘面无人色恨恨地瞅着胡媚儿只恨不能早点死去但为了家中老小无论如何总得吞下这口气。他红了眼睛趴倒在地喘道:“求求仙姑高抬贵手饶了我全家老小。” 胡媚儿两个耳光过去骂道:“求人也不懂得哭?给我哭!” 郝震湘咬住了牙嘶哑着嗓门道:“仙姑……请放过我们……” 胡媚儿掩嘴大笑道:“蠢死了!看你这傻呼呼的模样真笑死我啦!” 郝震湘猛地抬起头来颤声道∶“………说什麽?” 胡媚儿笑道∶“都说你这种人最是好骗不过你以为这样耍个猴戏我便会放过你家人吗?笑死人了!姓郝的你就乖乖地在阴曹地府等着看吧!看看你老婆小孩是何等的惨法?哈哈!哈哈!” 郝震湘情知受骗霎时间只觉肝胆俱裂他惨叫一声用力往胡媚儿撞去。 胡媚儿举脚踢去将他踢倒在地冷笑道:“愚昧狂妄的死东西赶紧去死吧!”举起手上拂尘便要往他脑门击落。 郝震湘满腹冤屈蓦地想起一生抱负本以为自己学了一身高明武艺此後便能忠君报国、扬名立万想不到却落到如此下场他悲愤至极不由得纵声大叫泪水更是滚滚而下。 第六章 江东帆影 眼见郝震湘便要死於非命忽然一支弓箭射来定在凉亭的柱子上。这箭力道雄浑只震得亭上灰尘飕飕而下。 胡媚儿吃了一惊尖声叫道:“什麽人!” 只听一个苍凉的声音吟道:“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纷纷抬头望上。星光下只见一人站在树顶上背後背着一只铁胎大弓正自看着树下的芸芸众生漫天夜色中满天繁星高挂树後那人双手抱胸神情傲然宛若天将下凡。 胡媚儿骂道:“你不就是武当山的韦子壮吗?装神弄鬼的干什麽?快快给我滚下来了!” 那人毫不理会弯弓搭箭刷地一声对着胡媚儿射来胡媚儿冷笑一声转身躲开谁知那箭忽地在空中转了一圈竟然朝她追去胡媚儿花容失色她生平从未见过这等厉害的箭法霎时只有着地滚开弄得狼狈无比。 安道京猛见如此邪门的箭法直是大吃一惊喝道:“来者何人?何不报上姓名?” 那人冷笑道:“无耻狗官下贱妓女如何配问我的姓名!” 安道京立刀摆个门户叫阵道:“阁下若是不敢报上姓名那也就罢了!我安道京从不杀无名之将!” 那人朗声道:“好吧!你定然要问听了就别後悔!你爷爷乃是江东太湖双龙寨的彪将『火眼狻猊』解滔便是!” 众人听到“江东太湖双龙寨”七字不禁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那是江南一带的土匪却怎地跑到西北来了。杨肃观虽在中毒之际也睁开眼来想要看清眼前的变故。 胡媚儿爬起身来冷笑道:“什麽江东太湖双龙寨真是荒唐这里可是西北地方啊!你若要讨饭乖乖地在老家蹲着却怎地闹到此处来了!” 那人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纵身下树轻飘飘地降下地来。众人见他落地时泥沙不起轻功造诣大是不凡心下暗自喝采。 安道京与胡媚儿都怕他出手伤人只是暗运内功全力戒备不敢稍喘一口气。 忽见那人转过身去面向远方朗声喝道:“江东陆爷到!” 忽然远处山丘一亮无数火把高高举起竟有千军万马埋伏在内众人脸上变色都往後退了一步便在此时丘上号角声响亮无数只马蹄拍打卷天动地而来有如一条火龙狂奔疾驰。 安道京见了这等威势脸上变色连忙向胡媚儿道:“快快拿东西走人别再拖延时间!”胡媚儿急忙转身却见解滔举起手上大弓冷冷地道:“咱们头领还没到之前都给我安分点!”胡媚儿领教过他手上弓箭的厉害听了这话怕他背後放箭偷袭竟不敢稍移脚步。 那条火龙来得好快只一瞬间便已奔到众人眼前黑夜中数千只马蹄践踏震宛若雷震安道京几个纵跃急忙逃走“火眼狻猊”举起大弓刷地一箭射去登时射中安道京顶上的帽子箭势强劲带着那帽子远远飞了出去直中凉亭的木柱。安道京知道无可抗拒惨笑一声只有站立不动。 星空下大队人马向两旁让开火光闪耀中正中一骑缓缓行出一匹浑身通黑的骏马上坐着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人。那人浑不似草莽打劫的强人满脸雍容华贵之气竟如王公贵族般的气派。 解滔抢上前去躬身道:“陆爷!”那中年人点点头举起马鞭指着众人道:“这些人是谁?簧夜之间如何在此聚集?” 解滔道:“这名女子浑号『百花仙子』此女卑鄙下流丑陋无比是个无耻娼妇;另几人则是朝廷的鹰犬都是锦衣卫的人一个个都罪该万死。” 胡媚儿大怒欲狂她生平最恨别人瞧不起她说她卑鄙无耻那是毫无干系的但要说她容貌丑陋轻蔑於她她拼了命也会报复那时的张之越後来的郝震湘都是犯了这个忌讳这才给她害得如此下场。胡媚儿大叫一声千百枚银针激射而出都往解滔背後射去。 那中年人伸出马鞭轻轻吐了一口气不知用了什麽法门那马鞭竟像有吸力一般无数银针飞到半路竟然自行转向全射在马鞭之上。胡媚儿心中震动骇然道:“你……你这是什麽邪术?” 那中年人不去理会指着躺在地下的郝震湘问道:“这人又是怎麽回事?怎麽伤得如此厉害?”解滔道:“这人名叫郝震湘乃是当今锦衣卫的枪棒总教头人称『蛇鹤双行』便是。属下赶到之时此人正受那娼妇的折辱我不忍一条好汉如此夭折一时情急便出手救人。” 那中年人啊地一声说道:“原来『蛇鹤双行』在此不能不见上一面。”说着提声喝道:“来人!掌灯!”大批人马中立时跃出两人点上了孔明灯用竹竿高高挂起。 杨肃观此时已然坐起他头晕眼花但此刻生死关头来人敌友未明仍是力图清醒灯光照映下只见那“陆爷”须长及胸一身紫衫指间戴着汉玉指环腰上插了一根马鞭看来十足是个王孙公子。他竭力保持清醒心想:“这……这人怎会忽然出现在此处?难道……难道他便是『煞金』那羊皮便是他交给燕陵镖局的麽?”但眼前这陆爷样貌与那老汉所描述的颇有差异他猜想不透只有暗暗留神。 那陆爷翻身下马将郝震湘扶起说道:“素闻壮士大名今日有幸相会也是福缘。”郝震湘腹中插着短剑血流不止已然出气多入气少勉强问道:“尊驾究竟是谁?” 那陆爷伸指在他小肮上一点血流立缓说道:“郝教头你我虽然素不相识但众生万物都依着天道而行。老天爷见你沦落至此便差我下山将你带回寨里。”说着命人将他抱起。 郝震湘听得此言又是什麽山、什麽寨的这“陆爷”必是土匪强盗无疑他忽然清醒喝道:“快快放我下来!你们是土匪!郝某岂能与盗贼为伍?” 陆爷微微一笑道:“郝教头投身官府自然瞧不起我们这些土匪不过你回头看看这些官府中人是什麽模样?值得你效忠一世麽?” 郝震湘回头望去只见安道京面色惨然但眉头不住抖动显然在算计什麽阴险至极的图谋“百花仙子”仍是大摇大摆的神气嘴角斜起脸上露出高傲的笑容丝毫不减一丝狂妄。郝震湘寻思道:“我自问对得起朝廷对得住弟兄没干过一丝一毫的坏事可是这些人却残忍毒辣千方百计的害我连我家人都不放过我……我效命皇上讲忠尽义竟是这个下场吗?”心念於此忍不住张口大叫鲜血狂喷而出。 那陆爷伸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拍一股温暖纯正的内力透了进去登时止住他的吐血。 陆爷道:“走吧!上山去!自今而後天下没人为难得了你!” 郝震湘心中一酸想起自己一生用功图个精忠报国谁知却要落草以打家劫舍维生他摇头道:“别说了!郝某死便死了也绝不辱祖宗之名!” 解滔走上前来劝道:“郝教头人生在世图的是什麽?是名?是利?我说图的便是『痛快』两字。你今日不与我们走便是自杀!那些无耻男女能放过你麽?你的家人妻小以後还能度日麽?” 郝震湘情知如此但也不愿落草为寇心烦意乱间不禁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那陆爷叹道:“先把人带回去请大夫诊治。”几名下属走上将郝震湘抬走。 此时狂风吹来彤云满布似要下雪那陆爷抬头望天道:“也是有缘今日却救了一条好汉的性命咱们这趟来到甘肃却也是不枉了。” 解滔应道:“能救得一条好汉的性命那比抢上十箱黄金也值得。”那陆爷点头道:“说得好!” 杨肃观看着眼前这群土匪只见他们举止气度大为不凡不像是寻常的下3滥盗贼数千军马各自按阵式排列黑夜中竟无一人随意说话乱动可见治军有方谨谨有条连朝廷禁军也未必及得上心下更是暗暗忌惮。 那陆爷看了锦衣卫众人一眼道:“此时离3更尚早你先去把这些人料理了。” 解滔大喜说道:“属下正有此意可怜郝教头被这狗官捅了一刀待属下回敬他一下。”说着朝安道京走去。 安道京吓得屁滚尿流其实以他的武艺较量未必便输但此人生平只驶顺风船一见苗头不对立时便想投降。 解滔举刀走去安道京连忙陪笑说道:“人不是我害的都是那女子叫我杀的你该先杀她才是。”说着往胡媚儿一指“百花仙子”喝道:“无耻小人!亏你说得出口!” 安道京哪里有空理她只连连陪笑说道:“这位大爷我真的是身不由己。” 解滔嘿嘿一笑说道:“哪来那麽多废话?你乖乖受死吧!” 眼看便要身异处安道京吓得魂飞魄散惊叫道:“我上有高堂!” 解滔全不理会刀光闪起便要落下安道京大哭道:“我下有妻小!” 解滔凝刀不动满脸的鄙夷说道:“你有点骨气吧!亏你还是朝廷的统领!” 安道京喘气连连说道:“壮士饶命!我知道大批密只要你饶我不死我定会全盘拖出你说可好!” 解滔骂道:“他***无耻之徒!谁有空听你的!”跟着便要一刀砍下安道京见软求不成总不能坐以待毙急忙往旁一滚身法快得异乎寻常。 解滔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武功如此了得来!大家比上一比吧!”说着丢了柄刀给他安道京不去捡拾只拜伏在地说道:“小人不敢与壮士比武只求壮士高抬贵手放我回去。” 那陆爷甚是不耐道:“阁下好歹也是锦衣卫的统领直隶都指挥使以下京城便属你兵权最重现下怎麽成了这幅模样倒似个贪生忘义的小人?”安道京乾笑道:“我本来就没当自己是个君子大爷说我贪生忘义也好卖友求荣也好我都无所谓在下只要保住这个脑袋吃饭那就於愿足已了。”解滔骂道:“卑鄙小人无耻之尤!亏你还做得官!” 安道京双手一摊笑道:“古往今来做官的都是这个模样否则如何平步青云?应对进退?这位兄弟未免见责太过。”说着陪笑道:“诸位大哥小的真有一件大密奉告还请诸位大哥听了之後饶了小人一命。” 那陆爷道:“似安统领这般真小人江湖上也不多见。好吧!你有什麽买卖这便说吧!”其实安道京哪有什麽密可以奉告不过是随口乱说而已此时他脑中念头急转寻思道:“这人是江东太湖双龙寨的土匪却怎地会来到甘肃?又怎能这麽巧半夜3更地刚好跑来此处?此中必有缘由等一等这些人必是为了『神鬼亭』而来就和江大人一样!”他想到此处喜孜孜地道:“这个『神鬼亭』有个大密唉!我死之後天下就没人知道啦!” 解滔骂道:“操你***大密谁来听你放屁!”跟着一刀挥下安道京大惊失色心道:“此番料错了!看来今日要糟!”他紧闭双眼闭目待死好好一个武学高手却沦落到不敢还手的地步真是奇哉怪也。 忽听那陆爷喝道:“且慢!”解滔听得此言登时住手。那陆爷道:“你方说知道这『神鬼亭』的密却说来听听吧!” 安道京大喜知道计策奏效便笑道:“说到这『神鬼亭』那由来可多了……”他正要胡说八道一通也好拖延时间那陆爷却使了个眼色解滔登时会意举刀架住安道京的脖子冷冷地道:“你若有一句谎言我便一刀给你知道了麽?” 安道京吓得面无人色嚅嗫道:“是……是……这『神鬼亭』的由来很多这要从黄帝开国蚩尤大战时说起……”解滔大怒重重哼了一声手上加劲安道京脖子上登时给勒出一道血痕安道京慌道:“是小人废话太多废话太多。” 耳听手下不住喝骂那陆爷忽地叹了口气似乎颇有感伤。他走上两步望着眼前的“神鬼亭”轻轻地道:“安统领啊!其实我们见过面的不知你记不记得?” 安道京咦的一声说道:“原来我们见过面?却是在何处?北京的宜春院吗?”解滔骂道:“***!说正经的!” 安道京叫道:“我根本不识得你们老大啊!我怎麽知道他在哪见过我!” 那陆爷嘿嘿一笑说道:“也是有缘咱俩上回也是在这里碰面的你忘了吗?” 安道京心下一凛收拾起小丑的心情沈声道:“他们叫你陆爷……陆爷……莫非你便是陆孤瞻!” 那陆爷哈哈一笑道:“没错我就是陆孤瞻二十年前的『江东帆影』陆孤瞻!” 安道京“啊”了一声说道:“二十年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解滔骂道:“废话!我们头领当然还活着!”说着手上又是一紧。 谁知安道京却不理睬他原本一直跪在地下似个无耻小丑此时却站起身子道:“原来这二十年来你人一直躲在江南难怪江大人一直找你不到!” 解滔心下一奇想不到安道京真的识得他们头领当下还刀入鞘站在一旁监视。 陆孤瞻眼望“神鬼亭”淡淡地道:“是啊!时光飞逝一转眼就二十年过去了昔年的杀手『九转刀』安道京现下也成了脑满肠肥的朝廷命官了你说可不可笑?” 安道京忽然叹了口气说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没有昔年的拼命3郎哪能换来今日的脑满肠肥呢?”说话之间似乎牵动了自己的心事竟也露了3分悲伤出来。 陆孤瞻摇了摇头说道:“好了咱们别说废话你到底为何来此快快说吧!” 安道京嗯地一声道:“我奉江大人之命前来此处查办一件大事。” 陆孤瞻听得江大人3字似乎心有所感叹道:“江充啊江充你这个大奸臣时至今日你名也有了利也有了还妄想什麽?想当天子麽?” 安道京哈哈一笑说道:“江充大人想不想当天子这我不知。不过便算他真想当皇帝要把当今圣上谋害了那也是他们这些王公大人的事小人我是万万不想知道的。” 陆孤瞻哼了一声说道:“就算给你不幸知道了只怕你也会立刻忘掉免得惹祸上身。” 安道京笑道:“是啊!我只要住豪宅、吃美食娇妻美妾长命百岁谁管皇帝是谁啊!只要谁给我好处谁就是我的皇上!” 解滔站在一旁冷笑道:“无耻啊无耻食君之禄忠君之屁!” 安道京笑道:“好说好说。说实在话今夜我来此处是来取一样东西的。” 陆孤瞻奇道:“东西?什麽东西?” 安道京摇头道:“你若真要知道非放我一条活路否则我便是死了也决不明说。” 那陆爷嘿嘿冷笑说道:“你想跟我讨价还价?你够这个本领麽?” 安道京虽处危境但求生之欲却远胜常人千百倍当下居然一笑说道:“我的赌本只有这颗脑袋大不了给你一刀砍死你说我够不够本领?” 解滔听他们说得悬疑安道京又一昧的卖关子他心难搔忍不住便道:“陆爷到底这『神鬼亭』有什麽来历?您若是知道便请说说吧!” 那陆爷轻轻一叹说道:“这神鬼亭的由来可大了不是3言两语便说得完的。” 解滔眼看这神鬼亭破破烂烂实在不像是个名胜古迹但老大既然这般说了总也不能公然顶撞只有点了点头。一旁安道京却是若有所思神情更是凝重异常。 陆孤瞻眼望远方轻轻地道:“解兄弟啊我在创立『双龙寨』之前曾经跟随一位当世大豪杰在中原狠狠地干过一番大事业这你可知道麽?” 解滔哦地一声面露吃惊之色。陆孤瞻对安道京一笑道:“安统领这些旧事你总还记得吧?” 安道京点头道:“是啊!当年的『江东帆影』乃是座下五虎大将之一那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狠将啊!” 陆孤瞻哈哈一笑忽然豪气干云朗声道:“当年的狠将岂是我一人!左龙右凤座下五虎内3堂外五关那条好汉不是名震当世!”解滔大吃一惊问道:“你们在说什麽?什麽左龙右凤?什麽座下五虎?那又是什麽?” 陆孤瞻猛地撕破衣衫露出背上一大片刺青来夜色下只见一条猛虎走下山来旁书“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那猛虎额上却刺了一个“东”字。 只听他仰天长啸提声喝道:“我乃怒苍山五虎上将陆孤瞻!”这陆孤瞻原本有如一个没落王孙此时却变了个人似的一时豪气震天宛若霸王再世。 解滔心头一震喃喃地道:“怒苍山?”杨肃观猛地睁眼心下也是一惊:“怒苍山?便是二十年前大战朝廷的怒苍山麽?” 场中众人慑於陆孤瞻的气势竟无一人敢言敢动一时间静谧无声。 过了良久安道京摇了摇头说道:“陆兄还是老样子其实怒苍山已经毁败了你自己也已当家作主又何必对往事念念不忘呢?” 陆孤瞻听了这话有如泄气皮球一般他猛地低下头去跟著长叹一声说道:“奸党啊奸党你们至今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只可怜我那龙头大哥唉……”说著眼泪忽然滴了下来显然伤心无比。 解滔追随他多年从未见过他流泪当下指著安道京暴喝一声道:“你再敢多言小心我一刀杀了你!” 安道京陪笑道:“这位小哥你别这么大火气嘛!你们头领是触景伤情与我没半点干系。”解滔骂道:“***伤你***雄!”挺刀便往安道京走去。 安道京慌道:“真的是触景伤情啊!你可别乱来!”解滔呸了一声正要一刀砍下却听陆孤瞻道:“他说的没错我是触景伤情。” 眼看解滔面带讶异陆孤瞻伸手往凉亭一指叹道:“我这位大哥一生命运多艰二十年前的此时此刻便是在这座『神鬼亭』中过世。”说著叹息良久神态甚是萧索。 安道京本是个薄幸之人此时见了陆孤瞻的神气居然不知怎地竟也叹息了一声。 杨肃观心下一凛想起白日里那捕快所言心道:“那捕快说有个钦命要犯死在此处想来便是这人了吧。” 解滔眼望那座凉亭道:“陆爷究竟那位大英雄是怎么死的?可是受人暗算么?” 陆孤瞻摇头道:“那倒不是他是明刀明枪受人围攻而死的。” 解滔奇道:“围攻?是谁那么大胆?” 陆孤瞻抬头看天苦笑道:“大胆的人可多了何止一两人呢………” 星光下只见他出神良久怔怔地道:“那夜大雪纷飞山寨里其余弟兄生死不明只剩下我和龙头大哥两人我那大哥给人打了一掌已然焉焉一息我一路背著他逃亡且战且走那时後头追杀的高手还有十来人这安道京也在其中。” 解滔呸了一声说道:“这种人也算是高手?” 安道京哈哈一笑说道:“昔年我可是勇将一名啊!现在武功高了反倒是胆子小了。” 陆孤瞻道:“那时我见情势危急便拼起余力杀死了几人背著龙头大哥一路往前逃去。我沿途激战心神已然憔悴实在难以为继便在此时见到了一座凉亭连忙滚了进去。余下的几名高手不敢硬拼全都躲在亭外窥视。”旁听众人听他说起凉亭料来便是这座神鬼亭了众人转看凉亭都在遥想当年的情景。 陆孤瞻又道:“我抱著龙头大哥躲到亭中见他全身中箭背後又挨了一记重手眼看是不成了想起他一生文才武略却要如此死去眼泪忍不住滚滚而下心里很是难过………”安道京收拾笑脸叹道:“你那时胸口也挨了一掌吧!好像是仙鹤道长打的想不到你竟然挺了下来。” 陆孤瞻惨然一笑说道:“若不挺下来焉能替大哥报仇?” 安道京摇头道:“这个担子太重你挑不起的。” 陆孤瞻双目精光暴射冷冷地道:“挑不起?我陆孤瞻没有挑不起的东西!” 安道京嘿嘿一笑还想再说眼见解滔面色不善连忙闭上了嘴。 那陆爷沈默片刻又道:“那夜大雪不停的下著静得很白净的雪花不住飘进亭来但都被我们身上的血给染红了龙头大哥倒在我怀里眼看不成了谁知贼子还不停的跳进来想要捡便宜真个是趁人之危无耻之至……” 安道京摇头道:“怪不得他们你那龙头大哥的脑袋可是无价之宝啊谁杀了他谁就封为国公外加皇上御赐的铁卷丹书那可是品的大官哪!” 陆孤瞻听了这话也不动气只叹息一声苦笑道:“是啊!那时天下没比他的脑袋更值钱的东西了唉……” 安道京道:“说起来你们这位龙头老大真是非比寻常的人物每回江大人提到他总要心惊胆跳一阵子我跟随江大人已久从来不曾见他这般害怕。陆兄啊你真该为你们老大感到自豪了!” 解滔神驰当年想像这位当代英豪忽然道:“听来这位龙头大哥真是非凡人却不知他葬在何处改日也好去凭吊祭拜一番。” 陆孤瞻叹了口气说道:“中原地方是决计葬不了他的了若是被朝廷的狗贼现他的尸身也会被掘出来鞭打毁损。唉……我把他的尸身带回关外葬在他当年起兵造反的地方那是一株参天大树……” 安道京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你把尸身偷走的难怪大夥儿怎么都找不到。想来你老兄也真费功夫啊!你们老大的尸身给弄得四分五裂真不知你怎么把他拼凑起来的。” 解滔听他说得难听虽然情知如此但仍是怒道:“你给我住口!” 解滔深怕这几句话又伤了老大赶忙转过话头问道:“後来呢?那夜究竟生了什么事?” 陆孤瞻叹道:“那夜情势危急贼子见龙头大哥已然不行想捡现成便宜我见贼子大胆拼了命的干了几下子杀了两人余下的人这才害怕往後退开龙头大哥见我全身是血叹了口气说道『孤瞻我对不起你却叫你年纪轻轻的便跟我吃苦受罪。』我大声道『大丈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本是英雄所为!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龙头大哥苦笑一阵叹道『唉……你真是年轻……』他出神良久低声道『孤瞻啊……如果我当年乖乖的做道士没有赴京赶考便没有後来的这许多事天下也不会生灵涂炭了……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解滔心下一奇问道:“怎么原来他也曾赴京赶考?莫非是名落孙山心怀不忿这才起兵造反?” 陆孤瞻摇头道:“错了错了唉……不提也罢……那时我听大哥说话这么沮丧深怕他支撑不住心里一急说道『大哥你没错半点也没错这些年来你做得对极了!』龙头大哥没有回答我他的眼神越来越黯淡呼吸也越来越低眼看就不成了他忽然道『孤瞻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我那时哪知这亭子是什么鬼地方连忙伸头出去往亭上匾额看去便在这时一人射了飞刀过来差点没把我射死嘿嘿安道京你那刀好阴险啊!” 安道京脸色一变陪笑道:“你老武功高强区区飞刀怎么射得死你?”解滔骂道:“操你奶奶!”举脚往安道京头上踢去安道京不敢闪躲登时给踢倒在地半天爬不起身来。 陆孤瞻不去理他们自顾自地道:“我九死一生之际终於看到了亭子上挂的那块匾额只见上面写著『神鬼亭』三字。” 众人往那凉亭看去只见那匾额已然斑驳上头的字迹模糊不清颇难辨识但依稀可见“神鬼亭”三个楷书。 陆孤瞻又道:“我那时便对龙头大哥道『大哥!这里叫做『神鬼亭』!』我那大哥听到『神鬼亭』三字登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我心下一奇不知这亭子有何古怪我那大哥却满脸喜色道『天怜吾也咱们九死一生终於还是到了神鬼亭……』我很是奇怪大声道『大哥你在说些什么啊?你可要清醒啊!』” 众人遥想当年事迹心中都敢沈重一时无人说话除了马匹偶尔喘气鸣叫偌大的沙漠上静得叫人慌。 陆孤瞻又道:“雪花从外飘进落到了他的脸上龙头大哥嘴唇都白了他忽然笑了笑道『孤瞻你扶我起来!』我见他身体虚弱心下担忧但在龙头大哥的积威之下还是将他搀扶起身不敢稍有违抗。龙头大哥道『你退开些!』我心下奇怪但大哥既然如此吩咐只有往後站开了几步。便在那时龙头大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著全身出一阵青光我知道他要使出毕生功力急忙叫道『大哥!你快歇歇别再耗损内力了!』但其势已晚我那大哥已然一掌轰下打中了亭子里的石桌霎时石屑纷飞给他轰坍了一角。” 众人往那亭里看去果见石桌少了一角原来是给一名大流寇打坍的那石桌坚硬无比想来这位龙头大哥的武功定是非同小可。 过了一会儿陆孤瞻又道:“龙头大哥一掌打下眼见那石桌崩坍了一角他竟如泄气皮球一般身子一软便倒在我的怀里我急忙抱住他就怕他断了气息。龙头大哥喘道『孤瞻啊孤瞻想不到我受伤如此之重竟已无力取出此地的秘密唉……这可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急忙道『大哥你先歇歇吧!快别说这些了!』龙头大哥喘息道『天下间除我之外无人能开启此处秘密除非……除非等到二十年後那戊辰岁终之日……』” 杨肃观心中一惊想起安道京受江充之命前来此地取出一个不知所云的秘密看来绝非杜撰而是真有此事杨肃观见那安道京也在喃喃自语料来也有所领悟。 陆孤瞻却没注意众人的神情只道:“我见龙头大哥气息急促连忙按住他的丹田将内力输了过去大哥给我传了一阵内力後忽地眼露光华也清醒了许多他抓住了我的双手低声道『我身边五虎大将之中自来以你见识最高我现下就把一个大秘密传给你这个秘密牵动天下气运你好自为之千万不能放弃了……』” 众人听到此处都知谜底便要揭晓杨肃观虽然伤重仍是竭力倾听不敢漏了一字。安道京、解滔、胡媚儿等人更是掌心出汗只觉兴奋之至。 陆孤瞻轻声道:“我这大哥一生豪迈武勇文采飞扬乃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大人物。谁知他死前却留下一个偌大谜团这二十年来我反覆猜想至今不解也许你们之中有什么才高八斗之人也好替我解开。”众人听到这里心中都是一凛料来那秘密定示非同小可。 解滔躬身请示说道:“属下虽然鲁钝也想为陆爷分忧这就请您示下。” 陆孤瞻面色凝重叹道:“龙头大哥死前拼著残存力气缓缓站起身来他指著这神鬼亭的匾额说出了一十六个字。”众人屏气凝神无人敢说上一句话就怕打扰了陆孤瞻。杨肃观更是全身绷紧大为紧张。 万籁俱寂中只听陆孤瞻一字一顿道:“你们听好了这一十六字便是『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这四句话。” 众人听了这几句话都是面露不解各自低声询问。杨肃观却暗暗讶异想道:“原来这四句话是这般来的绝非江湖妄人凭空捏造。” 想起方丈提及的天地巨变更感心惊不已。此时已近午夜看来再过不久这戊辰年便要过完了。届时究竟会有什么大事生自能分晓。 陆孤瞻叹道:“大哥说完这十六个字当场紧抓我的双手叫道『孤瞻!无论如何你都要参透秘密替我取出这亭子里的谒语把那人带出来了天下气运全都在此一举你…你可要好自为之……』龙头大哥说完这最後一句话头一偏便自死了。” 解滔颤声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陆孤瞻叹息一声道:“别说是你我也是猜想不透。那夜我见龙头大哥惨死此地只好自行杀出重围後来经过无数劳苦终於辗转逃到江南。也是日子太过艰辛始终没仔细去想他的遗言。待到几年以後细想这四句话这才觉得不对。想我这龙头大哥文武双全至死前也是灵台清明只是他死前既没交代後事也没什么遗憾感慨只交代了这几句话料想这四句谜语必是重大异常蕴有深意。待得今岁戊辰我想起『龙皇动世』四字心中更是惊惧不安便亲率大军一路从江东打到陕南一切都是为此。” 解滔道:“听陆爷说来这几句话确实玄得很也许只有道士才解得开。” 陆爷嘿嘿一笑说道:“不巧的很我这龙头大哥来历甚奇他在二十六岁之前正是个道士。” 他顿了顿又道:“到底什么是『龙皇动世』二十年来我反覆猜想却始终参详不透反正不管如何今年岁至戊辰今夜更是腊月三十我却要看看什么才是『龙皇动世』!” 第七章 赌约 杨肃观听到此处忍不住心下暗惊寻思道:“这陆爷说话好生奇怪到底什麽叫做天下气运?他又要带什麽人出来?这到底是什麽意思?”他隐隐约约觉得怀中羊皮与亭里的谒语有关但片刻间却又参不到其中的窍门一时苦苦思索。 正想间忽见“百花仙子”往他走近几步神情鬼鬼祟祟不知意欲如何。杨肃观神疲力乏难以动弹要是她起意抢劫羊皮那也莫可奈何了。 忽然“百花仙子”伸手出来竟是塞了粒丹药在他口中杨肃观吃了一惊正想吐出却觉那药清凉一入口中头晕立减。胡媚儿低声道:“杨大人咱们打个商量。我已把解药给你吃了等你神功恢复定要救我一命带我离开此处!”双龙寨众人正自交谈浑没注意他二人的行止。 杨肃观缓缓地道:“羊皮呢?还想要吗?”胡媚儿嫣然一笑说道:“想是想但现下性命危急那个土匪头武功高得出奇看他们那幅模样八成会杀我愤我还是保住性命要紧。”胡媚儿是个心狠手辣爱恨分明的女人爱她敬她虽然讨不了什麽便宜但恨她咒她却只有死得惨不堪言适才郝震湘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星光下胡媚儿美丽的脸庞上尽是狡猾的神色但杨肃观别无选择只有轻轻地点头道:“好吧!我还有朋友中了的毒等会儿把解药一块交出我自会助脱险。”胡媚儿嘻嘻一笑道:“看在你待我好的份上便依你的了。”说着竟又在他脸颊上一吻杨肃观嘿地一声想要推开他却少了气力只有任凭她轻薄了。 胡媚儿正自含情脉脉忽听那陆爷道:“离3更还有些时候总不能在这乾耗着!现下便来为民除害吧!”胡媚儿闻言大惊与杨肃观对望一眼。那解滔伸手一挥数千骑兵慢慢聚拢往众人靠去。 安道京脸上变色心道:“真是倒楣!要是刚才不捅郝震湘那刀凭着我们两人合力定能杀出重围!看来什麽都完了!”他回头看去只见残馀的锦衣卫部属都蹲在地下不住抖显然害怕至极。 杨肃观见势头不好他虽不是锦衣卫一夥但也是朝廷命官这些土匪强盗视官如仇杀害朝官如同家常便饭到时若被他们押上山去就算留得一条性命师门颜面必也尽失当下急急运转神功使药力加。 安道京忙道:“诸位大哥我们的买卖还没做完哪!我还有一个大密奉告啊!”解滔拔出腰刀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有屁便放像你这种狗官我是看一眼都嫌烦!”安道京慌道:“是是小人这就说啦!”他咳嗽一声心道:“我其实所知甚少只晓得3更时有一幅什麽狗屁图出来这种荒诞不经的话很难骗人相信却要如何是好?”解滔走上两步喝道:“你说是不说!”安道京灵机一动指着杨肃观叫道:“这人身上有一件宝贝只要把东西拿出来站到凉亭里3更时真相便会大白啦!”双龙寨等人听了此言无不心下一凛纷纷转头朝他望去。 杨肃观此时毒性已解了大半但要运剑伤敌仍是不能听得安道京这麽说知道他要嫁祸自己心下暗怒眼见双龙寨的几个人朝自己走来他不愿示弱自行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少林弟子杨肃观拜见双龙寨陆先生。”他刻意运使内力语声嘹亮声闻数里。 众人都是一惊想不到这样一个斯斯文文的青年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其实杨肃观只是藉此声求援希望灵定等人及时赶到。 陆孤瞻听他自称少林弟子当下微笑点头说道:“原来是少林门下你祖师爷天绝僧可还好吗?”他见杨肃观年纪轻轻不知他的武功乃是天绝亲传便以祖师爷之称相询。 杨肃观道:“多谢陆先生问候我师父他老人家身子骨健旺一切安好。”众人听他以师父称呼天绝僧无不讶异解滔奇道:“师父?天绝僧是你师父?”杨肃观点了点头道:“正是。天绝神僧乃是家师我与灵字辈诸位高僧平辈。”陆孤瞻吃了一惊奇道:“想不到少林天绝竟有传人那可是大事一件!”一旁安道京见杨肃观自承身分连忙趁火打劫道:“他岂止是天绝传人?此人还是当今内阁大学士之子本朝兵部职方司的杨郎中哪!此人乃是一大奸臣你们千万别放过了他。”他猜想这群土匪必定恨痛朝廷命官便揭穿杨肃观身分让他们自相火并到时便有逃命希望。 陆孤瞻哦了一声打量杨肃观几眼说道:“原来阁下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嗯这职位向来为征北都督办事照理说你该是柳昂天的手下。”杨肃观心下一奇想不到陆孤瞻对朝廷之事如此熟恁不知此人在干土匪前是何来历。 解滔低声禀告说道:“江湖上有言都说柳昂天手底下有两人甚是了得一人名叫秦仲海外号叫做『火贪一刀』另一人叫杨肃观人称『风流司郎中』合称『柳门二将文杨武秦』。这两人武功了得近几年名气响亮连东厂也怕他们3分。”陆孤瞻点头道:“好一个『风流司郎中』今日一见果然气宇非凡当真是英雄出少年。”杨肃观万万想不到对方识得自己拱手道:“好说!好说!”安道京见他们竟然寒暄起来深怕挑拨伎俩无用急忙道:“这人身上带着宝贝你们赶快搜出来!要解开这凉亭的谜底非要他身上的东西不可!”其实他也搞不清楚羊皮的来历便来胡言乱语一番只要能拖延一时半刻活命也算不坏。 陆孤瞻微微一笑道:“究竟阁下身上带的是什麽物事?可否借来一观?”杨肃观道:“此物乃是本朝征北大都督亲手所交在下职责所在恐怕有些不便。”陆孤瞻微笑道:“杨兄如此说话不也太过见外了?我过去与柳大人颇有渊源如今不过是相借片刻看完便还杨郎中又何必小气?”杨肃观摇头道:“在下身受重托恕难从命。”陆孤瞻淡淡地道:“我敬重杨兄是位难得的好官本不想为难你但杨兄一昧地拒人於千里之外可教我齿冷了。这样吧!与其我们杀个血流成河不如打个赌!你说如何?”杨肃观依旧摇头说道:“在下生性胆小从来不与人对赌。”陆孤瞻哈哈一笑说道:“杨兄这般胆怯以後要如何在朝廷上混?你若与我对赌赢了你只管走谁也不会拦你若是输了嘿嘿那也坏不到哪去不过是把东西交出来而已。”杨肃观哼了一声说道:“如果在下坚持不赌呢?”陆孤瞻大笑道:“你若是不赌这里3千兵马都要取你的命!”看来赌上一局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坚拒不从只怕万军杀来立时横就地。 杨肃观嘿地一声情知别无选择只得说道:“好我便陪阁下赌上这局不过规矩如何你且放下话来!”陆孤瞻笑道:“好一个杨郎中这才爽气。你赢了只管走人你输了我也只不过取物一观依旧放你走路如何?”杨肃观点头道:“阁下很是大方。”陆孤瞻微笑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你的东西要是我瞧得好了便往包袱里一放那是不会还你的这你心里要有个底。”杨肃观点头道:“这个自然!却不知咱们要赌什麽?”陆孤瞻道:“赌什麽?嘿嘿我这个赌局一不讲运气二不用作弊大家凭手上真工夫较量便是。”杨肃观虽在困顿间仍不失架式当下傲然道:“莫非阁下要考较我的剑法?”陆孤瞻哈哈一笑说道:“杨兄是少林天绝的弟子剑法乃是阁下所长我又何必自找麻烦?”说着往凉亭一指说道:“那处地方名唤『神鬼亭』我在亭里放上些东西先拿到的便是赢了如此可好?”杨肃观点头道:“也好阁下既要考较我的轻功少林弟子也不见得弱了!这就来吧!”陆孤瞻笑道:“倘若只是这般比法怕显不出杨兄的绝世武功来!”他指向“百花仙子”说道:“胡姑娘我要借你银针一用。”胡媚儿一愣说道:“什麽意思?”陆孤瞻道:“从此处开始一路在地下插上银针直到凉亭之畔为止。”胡媚儿虽不知他所欲为何但形势比人强当下不敢多言只有照办。她拿出锐利至极的毒针沿途插在地下众人见那银针细若丝隐隐泛着蓝光显然剧毒无比都是心下毛。 陆孤瞻道:“我把东西放在凉亭之中谁先拿到谁先赢不过有个规矩身子不可沾地。若要身上任一处碰到地下便算是输了。”杨肃观一愣道:“若是身上衣物碰到地下呢?”陆孤瞻道:“一般的算输便是毛衣带足履头冠都不能着地。”众人见此处距凉亭有数十丈之遥都觉此言不可思议陆孤瞻见众人面带讶异便微微一笑道:“不过天下虽大也没人练得这等的好轻功为此我特地容情如果人在半空支撑不过便可在『百花仙子』的毒针上踩个几下也不算违规如此可好?”众人见那银针锋利已极蓝澄澄地甚是怕人如果硬跳上去只怕会立时戳穿脚底何况上头沾满剧毒刺伤後实在不堪设想忍不住议论纷纷。 杨肃观嘿地一声道:“好!在下舍命陪君子!陆先生这就下场吗?”陆孤瞻哈哈大笑说道:“我若与你比试岂不是以大欺小?我这人一向公正绝不会欺负於你。”他伸手一挥说道:“解兄弟你下场陪陪杨郎中好好玩一玩!”解滔大喜当下拱手道:“谨听陆爷吩咐!”说着束紧衣衫走下场中。 杨肃观见过解滔的武功方此人从树上射过一箭箭法颇见神妙倒是一号劲敌。他心下寻思:“无论这人武功如何这局我是赌定了只要能拖延些时辰等灵定师兄到来两边实力旗鼓相当到时带着胡媚儿逃命也不见得危难。”陆孤瞻见他低头思量知道他别有阴谋笑道:“杨兄啊杨兄我也是个诡计百出的人你可别在我面前玩花样!你先把怀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凉亭之中先得者胜拿了东西便走免得你输了反悔。”杨肃观悚然一惊心道:“此人果然攻於心计确实是个厉害角色!”他哼地一声将怀中羊皮掏出便要往凉亭走去寻思道:“我且想个法子将这东西掉包。不然便做些手脚也是好的。”陆孤瞻看出他的用意说道:“不敢劳驾杨兄!这区区的几步路便由我代劳吧!”说着手上马鞭一挥直往他手上羊皮卷来杨肃观连忙转身相避跟着拔剑出鞘要往鞭上削去。谁知那马鞭有如灵蛇一般居然躲开了剑刃在空中略一弯曲昂起鞭头活像一只毒蛇似的。 那长鞭微微摆动呼地一声沿着杨肃观手上长剑打下丝毫不与剑锋相触杨肃观大惊心道:“这是什麽鞭法!怎能如此厉害!”他急忙往後一跳那长鞭猛地伸直像一柄长枪似地戳向杨肃观脸面来势猛烈全然不似一根软绵绵的鞭子杨肃观待要闪避那长鞭突然转向已然卷住了羊皮跟着往後一抽快绝伦的退了回去。 杨肃观脸上变色正要去追却听陆孤瞻笑道:“你放一百个心!我绝不是抢你的!”长鞭一送那羊皮稳稳地往前飞去轻轻巧巧地落在凉亭的石桌上。 锦衣卫众人见他随手一挥便将羊皮送上十来丈外的石桌这人鞭法通神若此实是难能之至无不暗自骇异。杨肃观心下也是惊叹暗道:“此人武功高不可测只怕不在灵定师兄之下好在不是与他比试否则还没出手胜负便已分了。”正想间解滔已走向前来说道:“在下『火眼狻猊』解滔特来领教杨郎中的少林神功!”说着解下脚上鞋袜赤脚站在地上。 杨肃观不明他此举何意正待相询却见解滔已然轻飘飘地跃起单脚落在一根银针之上那银针锋锐无比解滔以拇指立在上头却不流血竟如御虚凌风稳稳的站上针头。 这手轻功一露已是威镇当场霎时场中众人无不大声喝彩都感无比佩服。 杨肃观见了此人的轻功心下也是一惊暗道:“这人轻功如此之高我要如何胜他!”看来这人脚下定是练了什麽外门功夫这银针才刺不穿脚板自己若要依样画葫芦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解滔本是双龙寨的马军小彪将自来以轻功箭法双绝成名他故意脱掉鞋袜更是有意卖弄要令杨肃观知难而退。 杨肃观面色凝重此时双方协议已定说好足冠带不能沾地先到凉亭者为胜这规矩如此偏向解滔两人若要比试孰强孰弱便3岁小儿也看得出来。自己剑法虽高却是难以取胜。 胡媚儿心向意中人大声道:“这算什麽比试?都是你们自己人占尽了便宜!”说着拿出银针的解药说道:“杨郎你先吃了解药到时银针便是刺伤了脚那也只是皮肉之伤!”陆孤瞻看在眼里却不阻止脸上神情甚是轻蔑。 杨肃观不愿示弱对胡媚儿道:“姑娘放心我此役定然获胜。”他走上两步微笑道:“解兄好高明的轻功且看少林弟子身手如何!”他猛吸一口真气长剑出鞘整个人飞身而起犹如一只大鸟般往凉亭飞去解滔嘿地一声竟从无数银针上快步而过宛若“草上飞”的绝技杨肃观虽然早他一步跃起但人在空中无从借力眼看便给赶过。 陆孤瞻笑道:“杨郎中只要身子落地你便算是输啦!”果然杨肃观旧力已尽人便往地下坠去眼看双脚就要触地忽听他笑道:“只要身子不着地便不算犯规吧!”内力狂涌之中手上长剑挥出只见剑尖在胡媚儿的针尖上一点身子又重新高高飞起。 众人见他这招死里逃生登时暴雷也似的大叫:“好!”这招剑法实在不易想那针尖何其之小便在神定气之时要以长剑对准针头一点也非易事何况此时正在激斗之间?更何况此时要以剑针相抵之力让身子高高弹起?若非使剑之人内力浑厚剑法高决计无法办到。众人心下赞叹想不到杨肃观年纪轻轻剑法内力却有如此造诣绝不让解滔专美於前忍不住大声叫好。 陆孤瞻哈哈大笑说道:“好你个天绝僧竟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来!好了得!好了得!”说话间杨肃观藉着剑尖一点快若飞鸟般地纵去每当旧力已尽他便又挥出长剑在针头上一点藉着这新生之力身子便又重新跃起居然快逾奔马。 解滔见他竟有如此奇招也是一惊他心下冷笑想道:“你靠着长剑跳跃手上没了兵刃看我一箭射去你却要如何抵挡?”弯弓搭箭刷地一声一箭直朝杨肃观射去。 杨肃观大叫一声:“来得好!”跟着伸出长剑往解滔射来的箭上一点这下借力打力长剑不必落地反而更往前飘出数尺霎时已然过解滔。 解滔见他赶在前头却不惊慌举起弓来劈劈啪啪地连着射出五箭这五只箭准头甚差没有一只朝向杨肃观射去胡媚儿见了这等情状忍不住笑道:“哎呀!可是天上有凤凰这会儿却打起猎来啦?”她话声未毕却见那五只箭在半空转弯分朝杨肃观上下左右射去正中一只却朝杨肃观心口疾射而去这五箭都附上浑厚内力来势非同小可。 杨肃观此时身子已然下坠眼见两脚便要触地待要以剑抵地重新跃起却又见上下左右已然被飞箭锁住不论自己往哪一方跳跃都会被来箭射中正中间那只飞箭更是射向自己要害他见情势不好猛地剑花一挽半空中闪出七七四十九点寒星登将身遭飞箭斩落。 但他挥剑抵挡身形便自一沈两脚几乎触地慌忙间杨肃观猛提真气运起“涅盘往生”的绝招剑上真力涌出只听轰地一声大响剑风到处地下竟给他斩出一个大坑两脚虽然垂下但却避开了地面千钧一之际总算没有违规。身子更借着“涅盘往生”的力道重行高高跃起。 但杨肃观给解滔这麽一缠已然坠後眼看解滔已然冲出便要进了凉亭杨肃观情急之下手中长剑用力掷出便朝解滔扔去解滔听得後头风声劲疾知道杨肃观以长剑来袭连忙弯腰闪避呼地一声那长剑刺了个空便朝凉亭飞入。 解滔见那长剑直直飞入亭中心下大惊暗叫:“不好中计了!”果然剑风所及已将羊皮倒卷出亭。原来杨肃观这剑另有用意不只是要拦阻解滔还要靠着剑上的劲风将羊皮带到身前。 眼看羊皮飘来杨肃观飞身向前急忙伸手去抓解滔如何容他得手伸起大弓便往他背上砸去杨肃观运起少林嫡传的“落叶旋风脚”瞬间连出十八腿都朝解滔身上踢去。 杨肃观变招快极又是事起突然解滔闪避不及胸口连中数脚身子便往地下摔去他见杨肃观已向羊皮扑去情势大为危急心道:“便拼个两败俱伤我也不能让你平白得手!”他搭起弓箭一箭便往羊皮射去只听刷地一响那箭射中羊皮的上角箭势劲急远远往山坳处射去。 这下羊皮远远飞出两人都无能为力只有徒呼负负了。 眼见那箭带着羊皮便要定在树上忽然树後伸出两只指头来轻轻巧巧地将飞箭夹住。众人大吃一惊想不到此处尚伏得有人。 解滔身中数脚先行坠地杨肃观见胜负已分便也落下地来他不知树後那人是敌是友连忙对解滔道:“承蒙解兄一时相让这场却是在下胜了。”说着对陆孤瞻一拱手叫道:“解兄武艺绝在下大开眼界佩服佩服。还请赐还在下的物事。”想来双龙寨之人豪迈磊落应不至食言侵占便赶紧敲砖定脚以免夜长梦多。 陆孤瞻却不回答只对着树後那人叫道:“这位朋友有缘来此何不现身一叙?”杨肃观脸上变色原来树後之人不是双龙寨的人马却不知羊皮落到何人手里。他拾起长剑急急往那山坳奔去。 忽听一声长笑一人从树後转了出来只见他手摇摺扇宛若饱学宿儒满面微笑地看着众人却是昆仑掌门“剑神”卓凌昭。 这下大出众人意料杨肃观见得此人心中只是叫苦只见卓凌昭缓步向他走来杨肃观吃过他的苦头不知他意欲如何连忙往後退了一大步。 陆孤瞻哈哈大笑说道:“失算啊失算!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後却让卓掌门捡了个便宜。”卓凌昭不动声色淡淡地道:“素闻『江东帆影』陆孤瞻智计过人今夜本座侥幸得手实感意外。”他这几句话说得谦抑稳重好像认得陆孤瞻一般。 陆孤瞻冷冷地道:“卓掌门既然驾临『神鬼亭』想必也是为那十六字箴言而来大夥儿不如一同参详参详也好解开这个谜团。”卓凌昭哈哈一笑说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人死之际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当年你们的龙头大哥留下这几句谜语只怕是故弄玄虚作弄後人的。” 陆孤瞻听他如此侮弄心下愤怒正要说话却听解滔在耳边道:“老大小心点听说这卓凌昭打败了几个少林和尚很是了得。有一个叫灵音的还有一个使大铁剑的都给他抓了起来。” 陆孤瞻心下一凛道:“你说有个使大铁剑的人这人可是姓李?”解滔不知他何以惊讶便道:“是啊!那人好像叫做李铁衫。” 陆孤瞻深深吸了口气神色忽地激汤他双眉一挑猛地向前跨上一步大声道:“卓凌昭!『铁剑震天南』已然多年不问世事立誓不再与朝廷作对你却如何下手害他!他现下人在哪里你可是把他害死了!” 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那日我奉江充江大人之命前去收取一样物事谁知他却帮著一个捕快连番与我为敌。我把他擒下那也是为他著想免得再惹是生非。” 陆孤瞻知道多说无益若要他放出李铁衫非以武力强夺不可当下冷冷地道:“今日怒苍山还有我陆某人在你想要欺辱我们弟兄还得多练几年剑法!”卓凌昭摇头道:“景物依旧人事已非转眼二十年便过去了陆兄现下自己开山立寨逍遥快活又何苦再与昔年人物扯在一起?” 陆孤瞻长眉一挑森然道:“这便是我与你不同之处。义理之前便是性命不要也必维护周全!别说见不得过往兄弟受人欺侮便是路边的一条狗我也看不得它受人践踏为难!我明白告诉你吧天下只要有不平事便有我陆孤瞻出头!”说著走上一步戟指喝道:“快快把人放出!否则便要你昆仑山全夥赔命!” 卓凌昭叹息一声道:“义理人情又是这种论调。你那龙头大哥之所以一败涂地便是为此。”解滔怒道:“大胆狂徒!说话检点一二!”他挽弓搭箭刷地一声便朝卓凌昭射去。 卓凌昭不闪不避等那箭飞到面前时忽地伸出两根指头来轻轻一拨那箭忽尔转向反朝解滔飞去破空之声劲急无比更出呜呜地鸣响竟比解滔用大弓射出的力道还为猛烈。 解滔心下骇然眼见成名绝技竟然轻而易举地被人破解他满脸讶异一时之间竟忘了闪避抵御只呆呆的站著。 陆孤瞻站在一旁见属下势危当即挥出马鞭便往来箭打落只听轻轻一响鞭头与箭身相交陆孤瞻虎口热只觉一股霸道至极的内力猛地传到手上长鞭险些给震落。他吃了一惊当下急运内劲只听啪地一声那只箭已被他的鞭头奋力击落竟尔断成两截。 陆孤瞻寻思道:“几年不见想不到这人的功夫练到这等境界当今之世只怕没几人制得住他。” 适才两人交手虽然陆孤瞻打断了飞箭但明眼人都看出他手腕晃动显然内力稍逊照理已算输了一招。 卓凌昭无意与他斯拼他今夜前来此地只是为了劫夺羊皮此时东西到手便想抽身走人当下笑道:“今夜也是有缘与诸位在此相会本座已拿到羊皮算是一偿夙愿。陆寨主日後若想与本座较量在下自在昆仑山相候便了。”说著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再会了。”他虽然大敌当前却仍是闲适潇洒只见他缓缓转身离去丝毫不以强敌为惧。 陆孤瞻伸手一挥三千兵马缓缓移动已然阻住去路卓凌昭见了这个场面却只微微冷笑全不放在心上似是成竹在胸。 只听陆孤瞻冷笑道:“卓掌门你还有几位好朋友在此哪!怎么连他们也弃下不顾啦?” 卓凌昭长声大笑说道:“卓某人自来只有仇家怨家何时会有什么朋友?那几人阁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他艺高人胆大竟无视於三千军马挡在前头仍是缓步向前走去。 安道京听他这么一说心下凉了半截暗自咒骂道:“这姓卓的真是混蛋明明看到了我还说出这等话来!只要我今夜活得性命定要把他整得死去活来否则出不了这口恶气。”但转念又想道:“火烧眉毛了我怎地还想害人还是先保命要紧。看来这批匪徒不杀我决不甘心这该怎么办?”当下烦躁不已左右探看有无逃生之路。 猛见杨肃观拔剑而出挡在卓凌昭身前说道:“还请卓掌门留下东西不然别怪在下出手伤人。” 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杨大人啊!大人要我留下手上的东西却是凭什么?就凭手上那把长剑吗?”杨肃观一怔知道自己的武功与卓凌昭相距甚远只怕不仅拦他不住还有性命之忧竟为之结舌。 卓凌昭道:“我要是当朝的臣子也许还卖你杨大人一个面子不过本座乃是闲云野鹤见了金峦殿的皇帝老儿也不过点个头、拱个手杨大人这就让开吧!”说著竟从杨肃观身边走过浑不当他是一回事。这卓凌昭确实是一代宗师的气势先视三千大军如泥尘後视杨肃观手中长剑如粪土直是高傲绝伦、睥睨天下的神气。 杨肃观正自犹豫不知该不该动手忽听前头传来一声长笑跟著一人朗声说道:“自古以来偷人东西便是贼抢人东西便是盗又偷又抢、又杀又奸的咱们统称叫做禽兽!姓卓的禽兽你可给我站住了!” 卓凌昭大怒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僧人高高站在山丘之上这人身形肥壮高胖异常正是少林寺的灵真和尚。杨肃观大喜叫道:“师兄!”眼见大援已到杨肃观自知胜卷再握不必再强出头了当下走到一旁静观其变。 卓凌昭调息片刻压下了怒气淡淡地说道:“京师匆匆一会想不到又在此相逢咱俩当真有缘。不过听说大师中了百花仙子的剧毒怎地还不回寺调养却在这里吹风受寒?” 灵真大声道:“奸佞小人的毒药只怕还为难不了和尚!姓卓的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今日狭路相逢那是再好不过也省得和尚千里奔波上你的狗窝去揪你出来!” 他两人说话之间只见几人快步走下山丘当前一人身材略胖正是武当韦子壮另一人身材矮小却是少林灵定。 杨肃观抢上几步对灵定道:“师兄羊皮现下落入卓凌昭手中一会儿定要夺回来。” 灵定颔道:“伍制使中毒已深性命垂危师弟可找到解药了?” 杨肃观点了点头急忙往山丘上奔去只见伍定远裹在一张厚厚的毛毯里面色黑全身僵直一条命已经去了七八成看来撑不了多久。 艳婷急道:“伍大爷快不成了!你赶快求求你朋友请她赐下解药吧!” 杨肃观一愣道:“我的朋友?” 艳婷咬牙道:“便是那个百花仙子啊!” 杨肃观恍然一悟随即想到自己与胡媚儿调笑之事看来这艳婷仍在误会他轻咳一声连忙道:“她不是我的朋友姑娘万万不要误会!” 一旁娟儿听了这话只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看她对你颇有意思哪!怎么不是朋友呢?” 眼看娟儿冷笑不休艳婷娇躯颤动似乎心中激汤杨肃观百口莫辩伸手抱起伍定远叹道:“下头危险你们两个站著不要动。解药的事我自会去想办法。” 众人说话间只见安道京鬼鬼祟祟却要寻路逃走解滔冷笑道:“狗官想要逃走么?没那么容易吧!”安道京慌忙跪下说道:“壮士饶命!”解滔骂道:“无耻狗官!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说著一刀砍下却听安道京冷笑一声忽然从地下捡起刀子狠命往解滔一戳解滔一时大意差点便给他结结实实地捅中还好他轻功非比寻常一时间只给划破了衣服。 安道京狞笑道:“***!算你这狗杂种命大!”他见场面混乱立时行险先前伪装成无耻废物为的便是这一刻的暗算。 解滔怒喝道:“你这人无耻至极!纳命来吧!”举起腰刀迳自往安 道京身上砍落安道京是使刀名家功力非凡此时搏命相扑两人立时打得难分难解转瞬间连过数十招一时分不出胜负。 眼见解滔与安道京打了起来胡媚儿心中一喜便想趁势逃走韦子壮几个纵跃将她拦在道上喝道:“你这贱女人今日若不交出解药休想活得性命!”他运起“八卦游身掌”猛往胡媚儿的脑门击去胡媚儿尖声道:“你干什么拦我!”身影一闪拂尘扫去与韦子壮打了起来。 艳婷尖叫道:“她不给解药咱们便杀了她搜身!”她与娟儿报仇心切当即拔剑奔下一心想要杀死胡媚儿一来为师叔报仇二来为伍定远搜出解药。 杨肃观见底下乱成一片韦子壮更与百花仙子打做一团当即叫道:“百花仙子我这位朋友不成了你先把解药给我吧!” 胡媚儿见韦子壮缠住了自己一双肉掌咄咄进逼如何腾得出手来取解药忍不住骂道:“你这位朋友一见面就出手打人却要我怎么帮你快叫他退开了!” 韦子壮喝道:“妖妇还在哪里废话什么?快快束手就缚我可以饶你不死!”艳婷见杨肃观一昧向胡媚儿讨好心里又气又妒登时叫道:“不能饶她今天定要为师叔报仇!”灵定见众人打得激烈不知该帮哪边才是只得站在一旁伺机出招。 陆孤瞻凝望卓凌昭冷冷地道:“卓掌门你若不放出我兄弟来只怕你今夜不能生离此处。” 卓凌昭微微一笑正待回话却听灵真叫道:“且慢动手!这人杀我少林子弟屠戮燕陵镖局满门老小这等无耻禽兽和尚要亲手炮制他!” 只见灵真满脸杀气昂阔步迳自向卓凌昭走去。 卓凌昭见两大高手围住了他情势颇见凶险他平日虽然自负但也知道“江东帆影”陆孤瞻的厉害手段何况一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灵真和尚他解开腰间环扣举起手上长剑只见那剑黑漆古拙窄薄削长看来是他惯用的配剑。 卓凌昭淡淡一笑说道:“我自神功初成以来已有三年未曾用剑不知功力还剩几成?” 灵真骂道:“老贼!你若要动手快快拔剑少在那里装模作样大放狗屁!” 陆孤瞻却是老谋深算之人他见“剑神”举剑在手忍不住暗自心惊他与卓凌昭相识甚久深知他武功底细此人近年功力大进便是与江湖第一流高手过招等闲也是不用兵刃此时若是拔剑出招必然是石破天惊的威力当下暗自运气无论如何都要挡下他狠恶的一击。 杨肃观见众人打成一片彼此用的都是最狠最恶的招式稍不留神便要惨死当场他一时劝解不开又见卓凌昭要与诸大高手过招心急之下连忙将伍定远抱进凉亭放在石桌之上以免对敌时还要分心护他。 杨肃观说道:“伍兄你稍待片刻我这就为你找来解药!”伍定远此时神智全失只紧闭双眼喘气不休杨肃观替他拢了拢衣襟叹息一声便自奔出凉亭。 陆孤瞻凝聚真气那马鞭忽地竖起有如银枪铁戟他双眉一轩道:“卓掌门便请赐招吧!”灵定深怕师弟中毒後功力不纯挡不住卓凌昭凌厉的剑法连忙上前将灵真护在身後待见了陆孤瞻的架势心下暗赞道:“此人不知是何来历武功大是不凡这等身手当与卓凌昭一拼。” 灵定位居少林罗汉堂座平日指导门下弟子习练武功自己的武学修为自然深湛无比合寺中除了方丈灵智与天绝僧之外便属他最高以他眼光看去熟强孰弱自是一目了然。 灵定转头往卓凌昭望去只见他右手一横长剑连鞘平举黑暗中却见他的剑鞘里竟然透出一股淡淡的青光。灵定心下一惊寻思道:“江湖传说道倘若昆仑高手练至绝顶功力剑上能生出三尺剑芒卓凌昭这人委实可怕看来他已练就这套传言中的剑法此战谁胜谁败倒难说得很了。” 众人正要动手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漫天大雪纷纷落下陆孤瞻脚下微动身子已然飞起手上长鞭急旋转绕成一个个大小圈子便往卓凌昭身上卷去。 卓凌昭躬身弯腰只见精光暴闪而过长剑已然离鞘灵定大惊失色所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看来今夜之战必定精彩绝伦。 第八章 龙皇动世 眼看两大高手便要出招便在此时只听劈啪啪的声音响起却是远处城镇传来爆竹声杨肃观心中忽地一惊想道:“此刻已是戊辰岁终方丈说这时辰天地会有巨变这是真的么?”一旁灵定、陆孤瞻、卓凌昭等人听了爆竹声也是神色微微一变各自缓下手来。 过了半晌不见有何动静卓凌昭哈哈一笑道:“都说人死之际最容易胡言乱语你们龙头大哥总也有妄言的一日。” 陆孤瞻大怒正要回嘴忽地脚下一阵摇晃跟著天摇地动起来。霎时之间轰隆隆之声不绝於耳好似天神威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大叫:“地牛翻身!地牛翻身!”数千只马匹登时高声嘶叫惊慌乱窜。 忽然天空忽地一声霹雳打下一道闪电此际天降大雪焉能有闪电雷击?莫非是鬼神降临?众高手见了这股天威不由得脸上变色。 那凉亭承受不住震动忽地崩塌下来杨肃观惊道:“糟了!定远还在里头!” 艳婷急急奔向凉亭口中大叫:“伍大爷!伍大爷!” 忽然之间一团白影映照在半空之中那影子色做青白状似圆球众人大骇惊道:“鬼!有鬼!”杨肃观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此时想起日间捕快所言说这“神鬼亭”闹鬼冷汗不由得涔涔流下。灵定等高手急忙运气护身都被眼前诡谲的异象所震。 众人中只有卓凌昭神情宁定脸带冷笑但拿著羊皮的双手却微微颤抖。 陆孤瞻看著眼前的异象怔怔地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天哪!这世间当真有龙么?” 便在此时向来平静的嵩山忽尔骚动。天摇地动之中只听後山传来大声哭嚎如鬼如魔声声凄厉。合寺高僧莫不震动众僧云集大雄宝殿诵经之声不断。 灵智方丈站在达摩院之外合十道:“师叔天降异象莫非妖孽真要再起?” 达摩院中传来一个低沈的声音说道:“我二十年来镇守於此便是为了此事。只要潜龙不起即便妖孽云集亦属无用。” 灵智眺望天边只见西方远处泛著一片红光他双眉紧锁喃喃自语道:“但愿如师叔所言否则天下又将大乱……可怜百姓又要流离失所了……” 也在此时远在西凉的白龙山也是震汤不已止观和尚冲出寺门却见“九州剑王”方子敬早已站在山巅之上驻足远眺天边的一片红光。止观惊道:“方大侠天生异象究竟主何吉凶?”方子敬叹了口气说道:“正道当衰正是群魔乱舞的时候自今而後的三年天下必有巨大变动。” 止观惊道:“莫非要改朝换代了?”方子敬不答只淡淡地说道:“我不数日便要下山老夫却要看看华山玉清宁不凡之後谁该是当世真龙!” 止观心头一震暗道:“这『九州剑王』重出江湖武林只怕多事了……” 玉门关外十万守军无视天摇地动一齐跪下口称:“参见江大人!” 彤云满布的夜空中一名面目阴沈的男子独自站在长城上傲然望向天边。只听他问道:“卓凌昭人呢?” 一旁副官慌道:“卓掌门现下已赶到神鬼亭想来已夺到东西不日便要来参见大人。” 那面目阴沈的男子忽地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只要羊皮落入了我的手中天下再也什么好怕的这一切全是天命!全是天命!哈哈!哈哈!” 十万守军不知他为何笑只伏在地下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伍定远本已昏迷但此时天边霹雳阵阵巨响却把他也惊醒了。他勉强爬起身来只见身遭四处一片红光头顶之上又有白色幻影他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地狱么?我一生正直却怎地下了地狱………” 猛听喀啦一声巨响身下石桌粉碎伍定远陡地摔落在地只震得他疼痛不已。正要爬起身来忽见地下的青石板上刻著有字他勉力看去登见石板上雕著一幅圆形石刻却是个人蛇身的怪物。伍定远满面讶异心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细目再看那石刻旁另有两行子围绕左写著“神胎宝血符天录”右写著“一代真龙海中生”文意难解全无一句话能辨。 正待再看忽听嘎嘎怪响那石板竟朝左右两边缓缓分开须臾之间已自行裂成两半伍定远吓了一跳忙探头去看只见石板下现出个深井也似的窟窿却不知通往何处。 伍定远正自讶异忽听呜哇一声怪叫眼前红影一窜窟窿中竟有一物冒出猛朝伍定远门面扑来! 伍定远见那东西生满鳞甲双眼幽幽生光不知是何怪物他大骇之下连忙伸手去挡但中毒下身手迟缓右手还是给那怪物一口咬中右臂当场一阵剧痛伍定远“啊”地一声惨嚎再也立足不定摔倒在地。 此时百哀齐至正感痛撤心肺忽尔头上乱石崩塌下来全数往自己身上压落。 亭外一名少女见状急急奔了过来伸手叫道:“伍大爷把手给我我拉你出来!”正是艳婷来救。伍定远见艳婷关心自己心下一喜只想挣扎坐起。 忽然间又是轰隆一声大响艳婷大叫:“伍大爷!伍大爷!你撑住啊……” 第一章 银川公主 初冬的朝阳缓缓升起一点一点照亮了轻烟薄雾的北京城楼的影子覆在青石大道上有如帝皇无所不在的天威。昨夜残雪渐渐消融但掩不住的寒意却从光秃秃的树枝上透了出来。宁静寒冷和煦中自有一股肃杀。 冬日的京城原来是这幅景象。 一名年轻将校坐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用着多愁善感的眼神望向远方的京城他腰上配带钢刀肩上披覆冑甲紧锁的长眉下似有说不完的心事挥之不去的书卷气略略消弭了一身戎装的腾腾杀气。 “卢参谋!卢参谋!” 一声声的叫唤敲破了初冬的宁静雪地上一名小兵快步奔跑着向那名年轻将校奔去显然身有急事。那小兵气急败坏大声地叫着:“卢参谋!” 那年轻将校陡地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疑惑好似还不熟悉旁人如此称呼那小兵浑没注意这些细节只大声传令道:“启禀卢参谋秦将军有急事相寻请你快快回到本营。” 那年轻将校点头道:“我立时便到。”两腿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纵马飞驰而去。 马蹄急踏不过一眨眼工夫好大一片营帐已在眼前只见正中一座帅营两旁高挂黄色大招上书“御赐善穆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十三个血红大字正面悬着一面迎风招展的旌旗上头却是一个大大的“秦”字。 帅营的布幔猛地掀开一名高壮的大汉斜弯着腰当先走出帐来那人抬头看着初生的朝阳眯起了双眼朗声道:“好暖的日头!”此时日光映上这人的脸庞却见他高鼻阔口浓眉斜飞脸上兀自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那大汉见了奔驰而来的飞骑嘴边忽地挂上了淡淡的微笑挤出了腮边几条深深的皱纹足见是个饱历风霜的豪杰。 那大汉大声笑道:“不坏!不坏!我命人传你回来不过从一数到五兄弟你便赶来啦嘿嘿卢老弟还真给我面子。”那年轻将校翻身下马道:“所谓军法如山军纪为治军之本我身为参谋又岂会坏了秦将军的规矩?” 那大汉甚是高兴说道:“江湖上都说你桀傲不逊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 那年轻将校微微一笑说道:“在秦将军治下便是天王老子都要乖顺卢云不过是个硬气的小伙子岂敢造次呢?” 两人相顾大笑满是惺惺相惜之意。 那大汉正是“火贪一刀”秦仲海眼前那年轻将校不是别人正是他费尽苦心寻来的参谋卢云两人此次奉命保驾和亲现下正等待着公主的仪仗车队出城。 秦仲海道:“此时已过卯时看来公主便要驾到咱们得准备准备。”说着命人吹起号角只听呜呜的声音响过众军士陡地齐声大喊:“拔营!”声音豪壮仿佛要震醒睡梦中的北京城。五千兵卒开始拆卸营帐只见他们动作划一习练有素足见治军之严。 不到片刻五千骑兵已然穿戴整齐安安静静地排列在雪地上等待秦仲海的号令。日光下只觉刀光耀眼盔甲明亮人人精神抖擞说不出的整齐划一。 秦仲海笑道:“我军气势如虹卢参谋以为如何?” 卢云赞道:“往日只听说秦将军治军森严想不到一精如斯真无愧将军威武之名。”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你们老拍我马屁这样下去怎生了得你该说些话来骂骂我才是。不然老子狂了起来以后谁还敢说我一句半句?” 他正待要说却见传令兵驾马狂奔而来叫道:“公主玉辇已到城外一里!” 秦仲海点了点头说道:“大军前队变后队这就开拔迎接公主圣驾!” 众军士暴吼一声:“是!”五千军马奔腾向前蹄声隆隆如击大鼓如震天雷。 行不数里只见远处两面大招高高的举着上书“回避”、“肃敬”前头百来名宫人手持丝鼓乐器正自吹奏乐曲乐声中公主的座车缓缓向前行来玉辇漆金镶玉宝异非凡十六匹长腿白马分作四列在前头放蹄慢跑拉着座车前行。一名大臣跟随车旁此人脚跨青葱玉马身穿锦缎红袍正是御史何大人。 秦仲海翻身下马跪倒在地道:“末将辽东游击秦仲海特来迎接公主圣驾。”何大人点了点头喜道:“有仲海在此咱们此去定然平安快快起来吧!”秦仲海应道:“末将竭心尽力绝不敢有违圣旨请何大人放心。” 何大人笑道:“仲海不要多礼了快快平身吧!” 秦仲海正要站起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你这小子好生无礼!只看见何大人却没见到我吗?”秦仲海一怔抬头一看却见一人脸上扑着厚厚的白粉嘴唇擦得红亮怪模怪样的盯着自己随即认出他便是东厂的副总管薛奴儿,只见他身边散着十来个太监想来都是东厂的人。 这薛奴儿武功高强再加生性怪异不知整垮过多少朝廷命官。秦仲海眉头一皱想不到这人也跟着公主前来倒是麻烦一件。 薛奴儿冷冷地道:“你现下见到我却怎地不拜见?” 要是其它武将见了薛奴儿必然卑躬屈膝就怕得罪了此人谁知这秦仲海一向胆大包天此时见了这名“花妖”却只皱了皱眉不见其它。薛奴儿见他良久不动当即怒道:“姓秦的你楞在那儿做啥?还不知道过来请安么?” 秦仲海心下暗道:“这不男不女的老妖不知在神气什么且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压压他的气焰再说。不然这人愈加蛮横日后要怎么办事?”他笑了笑道:“原来是薛副总管驾到方纔一时没瞧见还请原恕则个。”说着便站起身来一幅懒洋洋的模样。 薛奴儿见他也不叩拜更不向自己请安当下大怒道:“你这该死的!怎么这般不知体统?我没叫你站起来你怎敢直挺挺的站在我眼前?”秦仲海有意激他当下更只打了个哈欠微微弯腰道:“哦!这我倒忘了薛副总管你早啊!昨晚睡得可好?”说着哈欠连连便自走开。 薛奴儿怒极欲狂伸手揣住了他成名的兵器“天外金轮”便想动手杀人那日他曾靠这个兵器杀了好些个昆仑派好手连“剑浪”刘凌川的一只手也给卸了下来足见威力何等之大。 薛奴儿正想动手却听公主玉辇中传来一个柔和至极的声音:“众卿休得争执此去西行正要戮力一致不可无端生事争吵。”那声音听来年纪也不甚长却有高贵不可轻侮的气象正是银川公主开口说话。众人听了此言一齐翻身下马跪下道:“属下共力以赴不敢有违公主教诲!” 薛奴儿跪在地下满口答应却狠狠地瞪了秦仲海一眼秦仲海却咧嘴一笑乔装痴呆浑不把薛奴儿的狠模样放在眼里。 其余五千将士见主帅跪倒也急忙下跪。蓦地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众将腰上兵刃碰地之声。众人心道:“这位银川公主的声音很是秀气端庄想来是十分出色的美女。” 此时朝政混乱朝中三派中以江充势力最为雄大军政大计多由他这派人马把持。不过江充势力虽大却管不到宫内的大小事务这宫中权柄一向逃不出东厂之手多由京城十二监之、东厂总管刘敬掌控。江刘两派人马互不相让争权夺利遇上纷争总是相互陷害打击;若有好处更是争个你死我活没一日善了。 此次和亲事关重大刘敬奉旨打理公主行程自是加倍小心倘若皇上的爱女有什么闪失恐怕他这颗脑袋也安稳不了。刘敬深怕江充设计陷害便派出武功高强的副总管薛奴儿亲自压阵一边借何大人的口请出柳昂天的大军护送以免中了山贼盗匪的埋伏。如此万事具备料来也没啥好再担忧了。 谁知两方人马真个不同道再加上薛奴儿的脾气实在太坏以致双方脑人物一见面便是一阵口角纷争彼此看不顺眼。 众人听了公主的责备一时都不敢作只有默默地护驾前行。 大军出行出数里卢云骑在马上正与秦仲海商量军情忽地见到薛奴儿在远处吆喝不知在为什么事情大脾气。卢云乍见此人蓦地大吃一惊低声问道:“秦将军那不是薛奴儿么?这人来这儿做什么?”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皇上派他与何大人一同主持和亲。咱们可要和他好好相处一阵子了。” 卢云听到自己要与这太监一同办事不由皱起眉头。那日他在王府胡同也见过薛奴儿此人武功阴毒行事残暴谁知皇上却要他与何大人共来主持和亲真是万万料想不到了。 秦仲海却仍笑嘻嘻地浑不在意。 五千兵马缓缓地护送公主坐驾西去所过之境都有各地兵马接驾公主夜晚则住宿在各地衙门预备的豪宅中一路平安无事。只是薛奴儿派头甚大一见接驾官兵先来上狠狠一顿臭骂这才舒服痛快眼看这名副总管傲慢之至各地将领莫不暗恨在心却也莫可奈何。 路上闲来无事何大人便请随行的太常寺乐舞生教习众人帖木儿汗国的语言。此时京城翻译之事多由太常寺为之设蒙古、女真、西天、回回等八馆里头的通译统称乐舞生这次和亲需与汗国接洽自需征召几名翻译随行。秦仲海读起书来甚是随性只强迫乐舞生教他几句骂人的粗话便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儿但那卢云却万分认真学的极是勤快。 秦仲海见他如此努力诵习便笑道:“卢兄弟你练得这么一口好番话莫非是想移居蛮族永不回中土啦!” 卢云微微一笑说道:“日后我们见了可汗之面若无一人能说他们的番话岂不让人看轻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说得好!咱们是天朝上国怎能让这些番人小看了?” 他见卢云温文儒雅心中更想:“***老子军中都是流氓无赖没几个识字。说来真要个读书人主持局面。看老子找卢兄弟过来相助可多有眼光。”想到此处更是得意洋洋。 饼了半月已出直隶省境大军沿着长城一带行走路上渐渐荒凉秦仲海吩咐众人小心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有时赶路不及夜晚找不到歇宿之处只有委屈公主玉体在野外搭营露宿。若遇外宿深夜中兵马守卫更是森严无比就怕有什么风吹草动。秦仲海与卢云两人轮流看守公主香帐经常一夜不得好睡 这日傍晚好容易来到一处县城众人松了口气都想:“看来今晚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当下卢云领着一小队人马率先进城。他甫进城内凝目望去猛见道路两侧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不知所欲为何。他心中一惊深怕有失连忙勒马停住急命传令回报秦仲海霎时之间城里城外五千兵马一齐停下。 秦仲海忽见大军停步又见传令兵气急败坏地奔来不待细听回报便飞马入城前去救援。待见卢云好端端的坐在马上他心下稍定急忙问道:“可有什么事?怎么忽然停下不动?” 卢云尚未回答秦仲海已见到城里黑压压的一片人海也是一惊。 卢云低声道:“这些人是怎么地?怎会挤上街来?莫非要对公主殿下不利?” 秦仲海也是不解当下提声喝道:“此地知县何在!”跟着拔刀出鞘纵马向前道上人众见他来势猛恶急忙让出一条路来。 秦仲海正自吼叫忽见一个瘦小的男子急急忙忙地从人群中赶出躬身拱手道:“下官刘彰仁在此迎接公主圣驾。” 秦仲海哼了一声道:“这许多百姓是怎么回事?怎第拦住了道路?﹂刘彰仁见他面色不善慌忙道:“将军切莫担忧这些人全是百姓只因爱戴公主便想过来拜见公主圣颜绝无恶意绝无恶意。” 卢云很是奇怪照理大军过境百姓无不退避三舍却怎地如此真诚拥戴莫非其中有诈?忙往秦仲海望了一眼。秦仲海会意当下哼了一声说道:“少来这一套。我看八成是你怂恿百姓上街也好来拍公主的马屁吧!” 刘彰仁吓了一跳急急往地下一趴大惊道:“将军明鉴这些百姓听了公主要来全是自动自的上街拜见想来叩谢她的恩德绝非下官唆使安排还请将军明察!” 秦仲海冷笑道:“是么?咱公主长在深宫有啥恩德给你们?” 刘彰仁道:“去年本县犯大水百姓穷得连饭都没得吃急忙上报朝廷但户部衙门却说没钱赈灾逼得此间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银川公主听说此事便从自己的积蓄中拨款出来送了十万石白米给此间百姓这才救活了这里千万户人家。百姓感恩戴德都把她当作活菩萨来看。” 秦卢二人哦地一声倒不知银川公主有这等善心。照此看来真对此地的百姓有些人情便也都放下心来。 秦仲海向卢云一笑道:“看不出来咱们这位宝贝公主挺有见识嘿嘿说不定比她老子还强些。”卢云轻咳一声低声道:“将军说话小心莫让旁人说你语气不恭。可要惹祸上身了。”秦仲海却只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说话间后头一骑飞驰而至蹄声中只听一人尖叫道:“是谁拦住了道路?真是罪该万死!”正是东厂副总管薛奴儿到了。 刘彰仁走上前去跪下道:“下官刘彰仁见过公公。”薛奴儿喝道:“你叫这许多该死的贱民上街拦路却是何用意?难道想要行刺不成!”刘彰仁吓得全身抖惊道:“下官不敢!” 薛奴儿冷笑一声正待要说却听丝竹之声挠绕公主玉辇已然进城薛奴儿眉头一皱深怕百姓惊扰了公主连忙向秦仲海喝道:“你们楞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快把死老百姓赶走!等会儿吓了公主谁吃罪得起!”众兵士听了他的喝骂却无人动上一步看来这批兵马军纪严明未得秦仲海号令无人能指挥得动。 薛奴儿见无人理会他登时大怒尖叫道:“秦仲海公主马上要来了你这小子还不快快下令?你到底干什么吃的!”秦仲海哼了一声正要回嘴忽听公主柔和的声音从车中传了出来:“众卿又有何事?却为何这般高声说话?” 薛奴儿正要答话却听众百姓轰然道:“公主殿下来了!鲍主殿下来了!”纷纷往玉辇挤来薛奴儿大惊:“反了反了这许多死百姓怎敢这般目无王法?秦仲海你快快派人赶走!”秦仲海见人多杂乱自也担忧公主的安危忙低声传令道:“大家保护公主将百姓隔在外头。” 众军士正待上前忽见无数百姓一起跪倒在地对着公主座轿叩众京官见他们忽尔下跪都是为之一楞不知他们所欲何为。秦仲海沉声道:“长枪手!抢前站位!” 众军士趁着百姓跪下奋力挤去急急占住轿前地方一面将百姓挡在外头一面团团护卫公主。秦仲海亲自举刀把守轿前就怕有人图谋不轨行刺公主。 只见刘彰仁拜伏在地朗声道:“臣知县刘彰仁率同本县万名百姓叩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众百姓也大声叫道:“公主娘娘万岁万万岁!”这些百姓不知万岁、千岁之分便张着嘴胡喊虽然乱糟糟的不成章法但众人满面感恩颇见真诚。几名老太婆更是默默祝祷泪流满面可见银川公主深得百姓的爱戴。 刘彰仁拜了一阵道:“去年若无公主护佑此间百姓早已死于饥荒之中岂能再见天日?公主之恩如日月之辉我等永感五内。今日得知公主大婚行经本县臣便率同百姓前来叩拜献礼一睹天颜。” 只听轿中传来一个温软的声音说道:“本宫身为皇族自须体恤百姓此乃份内之事而已。刘知县何必如此多礼?”众百姓听了公主说话登时欢呼起来。 眼看锦帘微微晃动银川公主竟要出轿几名宫女连忙上前服侍众人屏气凝神都等着看京城第一美女出来。刘彰仁更是大喜与众百姓同称尊号连连叩。 秦仲海见公主便要下辇不觉大吃一惊急忙拦在轿前跪下道:“公主千金之体万万不可随意离车倘有什么闪失属下就难辞其咎了!”一旁御史何大人也是着急忙接口道:“秦将军所言极是公主乃是万金之体岂能在此拋头露面?还请三思。” 鲍主坐在玉辇内温言道:“这许多百姓都是为我而来本宫岂能不见他们一面?众卿休再多言烦请退下。”秦仲海只拜伏不动却无移步之意。薛奴儿见猎心喜趁机挑拨道:“秦仲海!你这大胆狂徒居然敢阻扰公主行动?你不想活了吗?” 却听公主道:“薛公公请你一起让开。”薛奴儿脸上变色急忙闪在一边。 锦帘掀起那公主即将下车秦仲海叹息一声自知拗她不过只有往旁让开他找来卢云低声吩咐道:“卢兄弟你赶紧攀上对街屋顶倘若下头有人举止异常只管杀无赦。” 卢云点了点头急急飞身而去。秦仲海另又调动大军分四方团团守护玉辇他自己则拔刀出鞘贴身护卫。 卢云依言飞上民房屋顶往下监视只见下头黑压压的全是百姓满街人众跪了一地众官兵则围成一个圆圈保护公主坐驾。便在此时一名宫女掀开车幔但见一双纤纤玉足伸出车外跟着一名女子缓缓地从玉辇中走下当是公主本人了。 卢云远远望去只见她肤色白腻身着宫装身形颇见婀挪但两方距离过远却看不清楚她的五官面貌。 只见公主对百姓挥了挥手众百姓大喜都是叩纳拜大声称颂公主恩德公主神色如常一派的和蔼可亲没半分骄气只看得卢云暗暗点头。以当今皇族的霸道而论银川公主这般谦逊温柔可说难能可贵。看了半晌卢云怕耽误职责便移转眼光改朝四下人群望去他全身布满功劲只要一见情势不对便要扑前救驾。 只听公主的声音道:“众位乡亲辛苦了。今日本宫能与诸位见面大慰生平只盼日后此地年年丰收永远丰衣足食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众百姓听她诚心诚意的为众人祝祷无不大为感动。一名乡绅奔了上来口中大喊大叫直朝公主奔去却不知要干什么。秦仲海吃了一惊便要伸手拦住忽见那乡绅往地下一扑大哭道:“本县百姓听说公主远赴西域恐怕终身再也不能见面只求上苍庇护保佑公主日后平安喜乐早生贵子吾等心愿足矣。”说着连连叩其情真切令人动容。 银川公主听了祝祷身子忽地微微一颤秦仲海偷眼望去见她眼眶微红似要坠下泪来但转眼之间便即宁定。秦仲海见她颇能自制心中便道:“这小娘儿很有忍性不是一般人。”看公主不过年值芳华能有这等见识当真难得至极了。 正暗赞间又听公主道:“难得诸位乡亲有这份心本宫此去西域定不忘今日之情。” 一名老者手上捧着些物事上前道:“若无公主殿下的恩泽焉有今日的我们?本县百姓筹了几日的钱为公主准备了一些小小的礼物还希望公主笑纳。”刘彰仁怕公主以为自己趁机大捞游水忙道:“公主请勿多心这些全是一些不成敬意的土产绝非什么民脂民膏。” 那老者赶忙奉上物事见是些竹篮竹椅都是平贱的东西秦仲海察看一番便命人收下。 公主却也不以为意微笑道:“真是劳烦大家了。”说着往众百姓细细看去脸上神情似是十分感动一旁宫女低声道:“外头风大公主赶快进去吧!” 公主微一颔依言弯腰便要坐进车中。 众人见她总算回到车里都是松了一口气。秦仲海还刀入鞘向卢云挥了挥手示意他下来。 众人正自松懈忽听人群中传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大喝道:“假仁假义的东西!”跟着白光一闪一物从人群中射出猛朝座轿飞了过去势道极为猛烈。 秦仲海大惊连忙举起腰刀往那东西用力劈下只听当地一声火光四溅那物事落在地下却是枚蓝澄澄的飞镖显然喂满剧毒。那女子一见出手不中急忙往人群中窜去。 秦仲海又惊又怒大声道:“大家保护公主!”众军士急忙聚拢将公主团团围在中间。众百姓见有人行刺公主吓得到处乱窜街上都是奔跑的行人老弱妇孺慌作一堆登时哭声震天。何大人本就文弱一见这等场面早吓得心惊肉跳不知高低。 远处卢云见刺客窜逃当即飞身跃下急急追了过去。 那县官刘彰仁呆在当场两腿不住地抖只见薛奴儿扑了上去将他一把提起尖声道:“咱家早知你这厮不是好东西!居然敢勾结反贼找死么?”当下便命人将他押了下去。 刘彰仁嘴角颤抖念念有词喘道:“完了……我的仕途可算完了……我怎会如此背运……” 秦仲海见此地太过混乱若有人趁势作乱必然要糟当下举起腰刀喝道:“众将官听命保护公主退出城外!”几名副官急急上马五千兵马将公主玉辇夹在中间火便往城外退去。何大人吓得面无人色也给兵马保着忙不迭地逃出县城。 卢云不待刺客走远急忙冲入人群几个起落已拦在那行刺女子面前卢云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行刺本朝公主?”那女子低呼一声伸手一抹脸上已然多了一幅青面獠牙的面具。 卢云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怕人识得你的面目么?”那女子不加理会便想往人群中逃去卢云哪容她从容逃走使出“无双连拳”一拳便往她门面挥落眼看得手忽然两旁掌风袭来没想到此女尚有同伴埋伏在侧卢云急看左右只见来者是两名男子脸上却也戴着面具他举起双手护住身周左右凝神与那两人各对一掌四掌交接卢云大喝一声掌中力那两人哼地一声连退数步显然功力不逮。 卢云喝道:“大胆狂徒快快投降!”说着又拍出两掌那两人举掌应敌只听碰地一声却又被卢云的掌力震退一步一人更是口吐鲜血。 卢云默运“无绝心法”正要再补上两掌却听后头有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卢云心中一凛知道还有高手埋伏此人呼吸绵长看来内功了得。他不待那人招连忙抬腿回踢那人嘿了一声毫不闪避却举掌往他腿上拍去掌风劲急只怕一下子便要给他打断了腿骨。 卢云吃了一惊暗道:“此人功力精强不能与他硬拼。”当下急忙收腿身形略转猛地一拳便往那人门面打去那人“呜啊”一声大叫举掌挡格两人拳掌相交内力相互激荡都被对方的劲道震退一步。卢云调匀气息往那人看去却见这人身形高大脸上也挂着一幅面具。 秦仲海见来人武艺精熟深怕卢云吃亏一边吩咐手下保护公主出城一边驾马回奔赶来救援。那几名刺客见秦仲海到来慌忙转身硬往人堆中钻去霎时逃个无影无踪。 卢云喝道:“哪里走!”也往人群中挤去。忽然一枚钢标飞了过来直朝卢云射去卢云一个闪避不及便要中镖只见一刀砍了过来已将钢镖斩落正是秦仲海出手来救。 卢云忙道:“这些贼人还没走远咱们快快去追!” 秦仲海见百姓四散奔逃把道路塞满了情知此刻难以抓人若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只怕公主有失便道:“咱们出城保护公主要紧先别追这些刺客了。”卢云情知如此便也答应了。 两人正待离去却见一人拦在路上大声叫道:“你们这些死老百姓全都不许动!没抓到贼子前谁也不许走!”正是薛奴儿在那大雷霆。此时百姓惊惶失措男女老幼挤成一堆都在夺路逃命听得薛奴儿的怒喝更是跑得快了薛奴儿尖叫一声霎时人影飞闪重重几个耳光打下已将几名百姓打得摔倒跟着喝道:“再敢动上一步公公就要杀人啦!” 一众百姓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跪倒都在飕飕抖。 只见东厂众人拖着那县官行走还不住地踢打那刘彰仁大呼冤枉却无人理会。 秦仲海与卢云对望一眼两人都皱起了眉头正要上前阻止忽见一名男童哀哀哭泣正往薛奴儿走去身旁却没大人陪着看来这孩子一时找不到母亲便一路寻找亲人。 薛奴儿冷冷地道:“小婴儿!给咱家站好别动!”这小小孩童年幼无知听到薛奴儿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亲人竟往他身前走去口中不住啼哭泣道:“妈妈!妈妈!” 薛奴儿脸上杀气大盛厉声道:“都叫你不要动了你还动!”那孩童听他口气忽然转恶吓得更是大哭起来两只小脚不停乱颤。薛奴儿怒喝道:“你还敢动!”举起手上金**见威吓。 这薛奴儿是天下第一等霸道之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这孩子虽是小小稚童但若不守他的规矩也是一样要打要杀绝无丝毫分别。那孩子见他面露凶光吓得转头跑走薛奴儿冷笑道:“小小贱民兀自找死!”说着寒光一闪便要丢出“天外金轮”杀鸡儆猴。那男童兀自不知大祸临头只不住地哭叫着:“妈妈!妈妈!” 眼看薛奴儿便要将之斩成两断陡地一人跳出喝道:“且慢动手!”此人长方脸蛋身披胄甲正是卢云。薛奴儿冷冷地道:“你想干什么?造反么?” 卢云抱起那男童大声道:“贼子早就走远了这些人不过是无辜百姓你怎能随意妄开杀戒?京城里就是有你这种不侐百姓的官天下间才有这许多反贼!”他越说越怒右手直指薛奴儿神态俱厉。 薛奴儿长眉挑起森然道:“我告诉你吧!咱家便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名贼人你给我退开了否则休怪我连你一起杀。”卢云心下犯火怒道:“我虽只是小小参军却也见不得你屠杀百姓你动手吧!” 薛奴儿冷笑道:“你当我不敢么?”说着举起金轮便要对卢云下手。 卢云知道他武功高绝那日以“剑浪”刘凌川的武功尚且挡不下他“天外金轮”的一击自己现下手无寸铁手上还抱着一个孩童却要如何抵敌?眼见他便要动手卢云心下忌惮忍不住倒退一步举起右掌护住胸前要害。 薛奴儿尖声叫道:“受死吧!” 冷不防一人靠了过来举刀架住薛奴儿的颈子冷冷地道:“他***只要你敢动我秦某的人马我便要你的人头还债。”正是秦仲海出手来救。原本以薛奴儿的武功而论秦仲海万无可能在一招之间制住他但一来薛奴儿盛怒之下失了防备二来秦仲海这刀也是快绝攻他一个出其不意竟然一举占得上风将他牢牢的制住。 薛奴儿倒吸一口冷气森然道:“你们敢胆以下犯上等会儿我禀告公主看你们个个死无葬身之地!”秦仲海嘿嘿冷笑说道:“你再多说一句老子马上割下你的脑袋喂狗你信不信我有这个胆?”说着手上用力登时将薛奴儿的颈子割破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薛奴儿平素狂妄自大但见了秦仲海满脸的凶悍神气忍不住脸上变色嚅啮地道:“有话好说你……你何必这样动刀动枪的?”手上的金轮便放了下来。 秦仲海冷笑道:“老子今日明白告诉你日后只要你这没鸟的再嚣张一次你亲爷爷手下五千兵马可不是摆着好看的立时将你乱箭射死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信也不信?”薛奴儿鼻孔喷气情知他绝不是说着玩的但嘴上仍不愿示弱求饶只闷哼了一声。 场面正自紧张忽听传令兵来报:“城外何大人很是焦急要几位大人快快出去保护公主。” 秦仲海放脱薛奴儿冷冷地道:“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大家便好相处请薛副总管记下了。”说着拉住卢云的手道:“咱们走吧!” 卢云回头望去见那薛奴儿咬牙切齿显然心中怀恨忙道:“此人诡计多端将军今日如此待他想来他日后必会报复。”秦仲海冷笑道:“随他了他要有这个种我秦仲海一定奉陪到底。” 话声未毕果然薛奴儿大喊一声:“秦仲海!你给我站住了!”跟着取出“天外金轮”满脸怒气的看着秦卢二人他双眉高高轩起脸上神情诡异莫名看来已动了真怒随时都会出手杀人。一时之间情势危急之至。 卢云大为紧张不知薛奴儿欲待如何只好摆出“无双连拳”的架式随时准备动手。秦仲海却满脸的不在乎只耸了耸肩迳自掉头走开。薛奴儿狂怒无比大叫一声道:“秦仲海!你如此辱我便想这样揭过去么?你给我转过身来大家杀上一场!”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竟是理也不理只顾往前行走。薛奴儿见秦仲海兀在激他只气得脸色青颤声道:“姓秦的咱家要你后悔一世!”手上暗自运劲便要出招杀人。 卢云吃了一惊运起“无双连拳”便要上前接招秦仲海却一把拉住跟着转身过去斜目看向薛奴儿冷冷地道:“姓薛的你可知为什么刘敬大人做得了总管你却永远干这个副手吗?” 此时情势紧张薛奴儿万万没料到他会忽出此言不由得一怔尖声道:“我东厂的事不用你管!你拔刀出来我们杀上一场!”他高举金轮满脸杀气一步步朝秦仲海走近。 秦仲海却浑不在意自顾自地道:“副总管啊!你之所以扶不上正位多年来屈居他人之下不是因为你武功不够高也不是因为你年资不足便是为了你这幅古怪脾气!你却想想今日要是刘总管人在此处以他的老谋深算他会为了这点小事威吗?他会为此破脸吗?”这话却把薛奴儿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呆立当场迟迟不见动手。 秦仲海见薛奴儿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又道:“你今日要杀我不难但你凭什么护送公主到西域去?我那五千兵马会听你的吗?你当前的大敌究竟是谁?是我还是江充?你自己想清楚吧!”说着掉头离去竟无视“天外金轮”偌大的威力把背心要害卖给了薛奴儿。 那薛奴儿似乎心有所感却只垂不语更不见运功出招。 卢云心下讶异不知这不可一世的薛奴儿何以变得如此他不明究理只得护在秦仲海背后就怕忽有变故生出。 卢云却不知道秦仲海的一番话已深深打中薛奴儿的心事这才让他难以作。这薛奴儿进宫以来仗着武功高强忠心护主数十年来积功不断好容易才做到东厂的副总管但卡着刘敬的缘故却再也升不上去。薛奴儿虽对刘总管敬服有加但这件事总是在心中盘旋叫他耿耿于怀。此刻听秦仲海提起更感心头沉重。 只见薛奴儿呆呆看着地下寻思道:“这秦仲海所言不错我武功比刘总管高进宫的年资也比他久却为何是他做总管我只能当他的副手?看来真是我的脾气太过暴躁屡次犯下大错所致。” 他叹息一声望着秦仲海的背影想道:“这秦仲海固然混蛋但也不急着杀他眼前还有大事要倚仗此人只要江充不倒绝不能与柳门一系破脸。唉……我何时我才能升上总管一职……”他低头沉思良久良久不言不动。 众人出得城外大军见主将归来忙搭起帐篷立寨安歇。众人累了一日便各自回帐歇息。秦仲海正要脱靴一名宫女走进帐来说道:“公主殿下有请劳烦秦将军前去一叙。” 秦仲海颔道:“我立时便到。”宫女一离去他急忙差人找来卢云不多时传令已将卢云带来卢云忙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秦仲海道:“等会儿公主要找我们几人说话想来要谈些军务公事你也一块来吧!”卢云心下感激知道秦仲海有意让自己参与军机当即拱手道:“多谢将军提拔。” 秦仲海忽地想起卢云个性刚硬忙道:“咱先提醒在先这位公主不懂军务兵法只是个长在深宫的女人家一会儿要是提到军情她若有什么荒谬看法听过便算万万不可冲撞于她。”秦仲海担心卢云性子刚直会冒犯了公主便事先提醒以免闯下大祸。 卢云点头道:“秦将军莫要担忧这我理会得。”两人商议一阵便跟着那宫女走进锦帐之内。 卢云随着秦仲海走进何大人、薛奴儿等人已然到来众人脸上神情颇不耐烦显然等候已久。那帐篷内挂着一张竹帘将内外人等隔开帘内只有银川公主一人独自坐在里头蒙蒙胧胧中看不清她的面貌。卢云知道深宫中男女有别垂帘之意便是要将男女隔开当下迳自站立一旁垂手听命。 银川公主见众人到齐便道:“诸位卿家这便请坐吧!”众人一齐跪下称谢纷纷坐定。卢云自知官低职卑只站立一旁秦仲海却已拉了把椅子放在卢云面前示意他也坐下。 过了片刻公主开口问道:“咱们离京已有一月之久何时方能进帖木儿汗国?” 何大人道:“启禀公主车队预定十二月十五抵达天山到时可汗便会遣王子前来迎接。” 公主掐指一算说道:“现下是十一月看来不到一个月时光我便要永远离开中土了。” 众人听她语意萧索尽皆默然心中都对她有些怜悯。 何大人怕公主愁思不断到时别在路上生起事来忙道:“公主殿下不必伤心日后若要返国省亲只要禀明可汗他定会应允。”银川公主叹息一声良久没有接口何大人忙对薛奴儿连使眼色要他说些中听的以免公主心烦。 薛奴儿点头会意当下转过话头尖声道:“启禀公主日间那群刺客可恨得紧眼前虽然逃走但咱家不日定替公主把他们抓来碎尸万段以泄公主心头之恨!至于那知县刘彰仁已经押起咱家明日便将他斩示众以儆效尤!”说着连连冷笑神态凶狠之至。 银川公主悚然一惊道:“千万不要杀人!这些刺客定有他们的可怜苦衷你们若是抓到这些人万万别杀他们!只管把他们解来我自有话要问。听到了么?” 众人听公主颇有同情刺客之意不禁颇为讶异那薛奴儿哼了一声甚是不以为然。 何大人陪笑道:“公主殿下这些事情交给臣下办理便是您就不要操心了。” 银川公主察言观色知道没人把她的话当真不禁嗔道:“不成!你们这些人个个心狠手辣从不曾体恤百姓。薛副总管你马上把那名县官放了千万不要为难他!” 薛奴儿抬起头来尖声道:“这人怠忽职守罪该万死怎能放过他?” 公主很是生气怒道:“怠忽职守的是你们不是他!快快把他放了!” 薛奴儿心中不满只是哼了一声却不打话。 其余众人互望一眼脸上的神情甚是苦恼这公主是善良女孩儿满脑子都是仁民爱物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那套做起事来全不顾朝廷规矩却要众臣如何是好?竟无一人出声答应。 公主见无人理会他当下转过头去迳对秦仲海道:“这位秦将军你且告诉本宫你若抓到那几个刺客却要如何办理?” 秦仲海尚未回话薛奴儿已向他怒目而视看来两人的芥蒂仍深。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薛奴儿天生死脑筋说起话来活像白痴看你亲爹把他活活气死。”当下嘻嘻一笑道:“公主圣明。末将以为这些刺客本领不小来日若得擒服待殿下感化他们的戾气之后末将自当编入禁军之中使他们一身本领得以报效国家。不知公主以为如何?” 果然这话深得公主欢心只听她赞叹道:“秦将军一心为国本宫甚是安慰要是天下官员都同你一般想法国家就太平了。” 秦仲海笑道:“多谢公主谬赞。”偷眼看去果见薛奴儿气得眼中冒 火好似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其实秦仲海这几句话倒也不是违心之论他军中多有出身逃犯匪寇之人便连参谋卢云也是其中之一。倘若这几名刺客加入军中以他们的身手而论定是助益匪浅如虎添翼。公主要他不可妄杀无辜那是正中下怀了。 却听银川公主道:“薛副总管你平日多学学秦将军对你才有好处。”她听薛奴儿勉强嗯了一声便又道:“那县官是无辜之人你即刻放了他让他赶紧回家别再为难人家了。听到了么?” 薛奴儿悻悻然地站起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公主有令也只好吩咐手下放人。他缓缓走到秦仲海身边偷偷一肘朝他背后撞去想让他吃些苦头秦仲海微微一笑假意朝卢云说了句话身子往旁闪开薛奴儿那肘缩不回去竟尔撞着几上茶碗当场打了个粉碎。 何大人颇感不悦沉声道:“薛副总管公主之前怎能如此无礼?”薛奴儿满脸涨得通红嚅嚅啮啮地说不出话来却听秦仲海笑道:“薛副总管前些日子差点中风手脚不太灵便何大人别怪他了。”何大人惊道:“真的么?薛副总管武艺高强身子怎会这般弱?” 秦仲海向薛奴儿一笑道:“当然是真的。薛副总管你说是不是啊?” 薛奴儿大怒但口中不敢反驳免得下不了台只好恨恨地道:“没错……我…我前些日子头晕险些中风手脚不灵光……” 公主颇见关心忙道:“这几日天气渐冷薛副总管定要小心千万保重身子啊!” 只听秦仲海嘻嘻一笑薛奴儿又羞又恨大怒欲狂当场大叫一声低头冲出锦帐一路还撞倒不少宫女侍卫。 何大人见公主愁眉不展以为她不喜薛奴儿的无礼便道:“殿下莫怪薛副总管他这人性子一向高傲受不得骂可别记在心上了。” 公主摇了摇头道:“他对本宫一向忠心我不会怪他的。”她忽地幽幽叹了口气道:“日间那刺客出手之时我听她骂我假仁假义唉……本宫每一想到这四个字心里便感难受只觉好生对不起百姓。” 何大人听她颇有自责之意慌忙道:“公主别这般想银川公主待民如子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这些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冒犯圣驾他们的无耻言语公主千万不必当真。” 公主不去理他只轻声叹道:“其实父皇近几年来不甚得民心我在深宫中也有听闻唉……我一心一意只想替父皇补过但税赋沈重盗贼四起百姓苦不堪言我一人之力又能如何呢?她骂我假仁假义也不算过分了……”说着语音哽咽竟是心痛已极。 众人听她批评父皇那可是诽谤当今圣上大逆不道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接口。此时只要一个说话不慎日後传开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当下无人敢出一语香帐中静谧无声只闻得众人沈重的呼吸。 过了良久只听银川公主轻轻一声叹息低声道:“此行西去一路艰难还望诸卿能戮力共进别再为细故争吵知道了麽?”众人松了一口气大声答应道:“属下凛遵法旨!” 公主点了点头转入内帐不再出来了。众人见公主心情不甚舒坦也便离帐以免再惹是非。 走出帐外薛奴儿已在等候他一见秦仲海的面登即一耳光打来骂道:“秦仲海!你这***只知拍马屁无耻之极!” 秦仲海急忙架住嘿嘿乾笑道:“公主要大家和气相处公公别再叫骂啦!” 薛奴儿抽手回去怒道:“放屁!都是你护驾不力这才扯出这许多事来!居然还敢怪我!”说话间神色极为气愤。 秦仲海深深一揖笑道:“好啦!一切全是我这混蛋不好下次万万不敢了。”却是嘻皮笑脸浑不在意。薛奴儿重重一哼恨恨而去。 这保驾一事确是秦仲海职责所在薛奴儿却也不算错怪他秦仲海性子豁达错了便是错了也不再多加辩驳便自认错道歉也算个了局。 只是经此一事众人都知银川公主个性仁慈深知以後若要杀人放火绝不能让她知晓免得碍手碍脚徒增困扰。 第二章 西出梁山第一人 又过数日朔风大起气候转为严寒一众宫女太监都穿起皮裘众军士虽也添加衣物但身上的铁甲却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倍觉辛苦。 自出事以来秦仲海加倍小心他听从卢云建议调出五百兵士分为百支小队每五人一队半里一支散布中军前後左右一遇有事便举狼烟为号果然此法一用大小情事都不脱中军掌握路上甚是平静。 这日行到一处地方忽见远远一座高山甚是雄伟壮阔云雾缭绕中颇有孤高之感秦仲海坐在马上提鞭指去问道:“这却是什麽山峰居然生得这般险峻?” 一旁薛奴儿冷笑道:“连这个也不知道亏你还是朝廷的游击将军。” 秦仲海哈哈笑道:“薛副总管若是知道便就爽快说了我向来『不知便是不知』从不装模作样。”薛奴儿嘴上占了便宜心下甚是爽利笑道:“既然你自承愚蠢我这便告诉你吧!这山不是别处正是昔年大名鼎鼎的『怒苍山』!” 秦仲海听了“怒苍山”3个字不免心下一惊说道:“此处便是昔年聚兵3万馀人与朝廷大战一场的怒苍山吗?” 薛奴儿嘿嘿一笑说道:“那还有假吗?当年诛灭匪寇我也立过汗马功劳这座山便是化成了灰咱家也认得。” 秦仲海抬头望去只见山顶彷佛还有些房舍忍不住惊道:“难不成这山上还有匪徒聚集?要是他们在此设下伏击我们岂不糟糕?” 薛奴儿笑道:“怒苍山早已给朝廷剿灭了馀下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二十年前便成了一处废墟还有什麽好怕的?” 众人说话间忽见远处举起狼烟卢云忙道:“前头出事了我们这就去瞧瞧!”秦仲海颔道:“我也过去看看。”便请何大人坐镇中军守卫公主两人快马加鞭一同前去察看。 两人飞马向前过不多时便见手下几名兵卒躲在一处山坳不住探头往外看去卢云与秦仲海二人翻身下马急急向前走去一名小兵慌忙来见低声道:“前头有一群模样奇怪的江湖人士正自聚集在一处破庙前面不知所欲为何我们怕这些人别有意图便请人回报将军。” 秦仲海微一颔也探头去看却见远处有一座破庙看来年久失修已然破败至极那庙旁却围着四名男女在庙门附近来回走动不知在做些什麽。 秦仲海道:“我下去瞧瞧一会儿便上来卢兄弟你在这接应着。” 卢云答应了秦仲海便飞身下去他低着身子往前奔了百来尺跟着隐在一处山石後头。卢云见他身法奇快心道:“秦将军的武功深不可测号称『火贪一刀』却从没听过他的师承来历不知他是什麽门派出身?” 秦仲海藏好行踪探出头去只见一名女子俏生生地站着约莫3十来岁年纪此女容貌甚是娇但满脸愁容不知有什麽天大的伤心事居然神情哀痛如斯。 秦仲海转头看去只见另3人长相奇异一人长得白白净净原本该是个美男子谁知两颗门牙却突了出来看来活像只兔子;另一人身材肥矮头颈甚短身躯却甚庞大有如一只乌龟一般;最後一人身材异常高大一张长脸灰黝黝的甚是怕人两只小眼向上斜起鼻孔却又朝天仰起直如蛮牛般的长相。 秦仲海寻思道:“这些人外貌诡异个个怪里怪气的却不知是什麽来历?此处是当年怒苍山的本寨莫非有江湖人物在此约会聚集那可大事不妙。” 正想间忽听那女子叫道:“项老啊!你再不出这个庙门却要我们几个如何是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山寨荒芜下去麽?你快出来主持大局啊!”一旁那兔子般长相的男子叫道:“是啊!你就忍心看我们自生自灭吗?你快快出来啦!” 秦仲海心中一奇想道:“原来这几人与怒苍山有关。听薛奴儿说起这山寨不是荒废了二十年麽怎地还有残党?真是怪的可以。”当下专心观看要把事情查个明白。 过了良久那庙中却无人说话回答良久良久仍是寂静无声。 秦仲海暗想道:“若有人伏在庙里却怎地无人回答?莫非这些人故弄玄虚?”正看之间那乌龟也似的男子大声道:“你再不出来我便要进去了!”说着便往庙门冲去。 那人脚步奔出身子甫触大门忽地莫名其妙的往後一摔连翻了几个斗。秦仲海大吃一惊方虽只一瞬间但他已见到庙中飞出一枚小小石子猛往那乌龟也似的男子身上打去登时便把他震飞出去这份内劲实在非同小可只看得秦仲海暗暗心惊。 那女子怒道:“不出来便不出来你这样打陶老四是什麽意思?连兄弟义气也不顾了吗?” 一旁那兔子也似的男子大叫一声只见他高高跳起直直往屋顶跃去轻功竟是不弱。忽然间庙中又是一枚石子飞出那兔子也似的男子连忙伸手挡格但手掌一触飞石全身如中电击赫然从半空中摔了下来跌了个狗吃屎。 那乌龟也似的男子喝道:“小兔儿咱们一起上!”那小兔儿大叫一声两人一齐冲向前去忽地庙中又飞出两枚石子打中了他们的脚踝两人啊地一声扑地倒了口中哼哼哎哎半天爬不起来。 秦仲海心道:“庙中之人的武功甚是高明只怕胜过这两人百倍。看这人的武艺倘若真要杀人一出手便要了他们的性命。” 眼看同伴良久站不起身那铁牛般的汉子出呜呜的吼声似乎甚是愤怒只见他大踏步的向前走去神态武勇竟是丝毫不怕。秦仲海见他脚步沈稳下盘扎实心道:“此人外门工夫练得极是道地绝非方那两人可比不知庙里那人要如何应付?” 只见那铁牛般的汉子伸手推门便要闯入忽然又是一块小石子飞来往那人身上撞去那人呜哇一声大叫胸膛往前鼓起硬生生地接下那枚飞石只听碰地一声如击大鼓那铁牛却只喘息片刻便又伸手推门看来他定是练有“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外门硬功不然要如何挡下飞石上所附的雄浑内劲? 听得“嘎”地一声那门已给推开一缝秦仲海心下好奇想看看是什麽人躲在庙里便在此时又见一块飞石掷来这次掷来的小石力道雄强激起的风声劲急无比显然其中所蕴的内力远非方几枚飞石可比秦仲海心道:“这下可要糟糕了倘若这铁牛硬要抵挡只怕当场便会毕命。” 那飞石快而去铁牛却浑然不挡不避只是高高地挺起胸膛简直把命横了出去只听飞石声响甚急只要撞上铁牛的胸口定是开膛破腹的大祸。 忽然那铁牛往旁跌开秦仲海定睛看去却是那女子出手相救。只见她用力往铁牛身上撞去已将他推开了数尺那飞石扑了个空直冲出去猛地撞在秦仲海身旁的大石上只听啪地一声轻响霎时石屑纷飞溅到了秦仲海脸上火辣辣地煞是疼痛。 秦仲海心下一凛寻思道:“好厉害!这人的手劲很有些门道足与少林寺的硬功相较。” 秦仲海正自惊叹忽听那女子放声大哭胸顿足哀伤不能自己。那女子哭道:“我的命怎麽这般苦啊!我丈夫二十年来下落不明自己的亲兄弟又战死在沙场之上二十年来我已年华老去大仇却始终不能报老友却还凉薄至此这要我如何是好?”她越哭越是伤心一旁那铁牛甚是焦急口中不住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想要劝解什麽但却说不出话来。秦仲海心下领悟才知那铁牛是个哑巴。 陡地那女子大叫一声手上已然多出一柄匕她惨然道:“本想靠着昔年的老友也许报仇雪恨还有一线希望谁知道他竟然无情无义连自己的兄弟也要杀……呜……呜……我生不如死不如今日就一了百了吧!”说着便往自己心口插落手法快绝。铁牛虽在一旁也是阻拦不及。那乌龟般的人大哭道:“大姊不要啊!”却为时已晚。 忽听庙中之人一声叹息一枚飞石射了出来猛地击中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手一麻匕掉落在地她凤眼圆睁怒道:“你既不出来相助也不许我死到底想干什麽?” 庙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二十年了唉…………你们这些人年年都来烦我到底想要做什麽?”那小兔儿与乌龟般的男子大声欢呼都笑道:“他开口了!项老总算开口了!” 那女子却殊无笑意厉声道:“你说我这二十年来在此搅和那麽你呢?你二十年来伏在这破庙里像那缩头乌龟一般又是想干什麽!” 庙中那声音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是身不由己莫要怪我。”那女子大声道:“你身不由己?天下又有几人能够由得自己了?你只要一日缩头不出我就每日都来烦你!” 那人低声道:“别再扰我於人於己都没有好处的。”言语中似有无限伤心无尽的难言之隐。 那女子叫道:“我懂了你是不是给人囚禁在这里?我帮你打破庙门一起讨回公道怎麽样!” 她浑然忘记庙中之人武功远胜自己若有人能将自己的老友囚禁在此武功必然出神入化凭她几人有限的武艺又岂能是人家的对手? 那人叹道:“别说了快快去吧!我此番开口说话已然犯了忌讳你们快走吧!” 那女子叫道:“什麽忌讳?凭你的武功还怕什麽忌讳?” 忽听一个声音笑道:“既然是忌讳那就不得不叫人怕否则也不叫忌讳了!”那声音尖锐颇有不男不女的味道。众人回过头来喝道:“什麽人?” 只见一人足不沾地如鬼魅般飘来脸上擦着重重的白粉唇上却又涂得红亮看来妖异无比。秦仲海陡地心惊暗道:“怎地这『花妖』也跑到这里来了?他与这些人相识不成?” 来人果是东厂的副总管人称“花妖”的薛奴儿。 只听薛奴儿嘿嘿冷笑对着庙门说道:“项天寿没想到你真的一诺千金二十年来一直待在这座小庙里无愧是当年『大勇堂』的堂主啊。”听他这般说话真是认得庙中之人。秦仲海寻思道:“原来那人叫做项天寿怎地还与薛奴儿相识?不知两人以前有什麽过节?” 那庙中之人听了问话却只嘿地一声便即沈默。 薛奴儿见那项天寿不敢回话登时哈哈大笑往那几名男女一指尖声道:“你们这几个又是什麽来历?为何在这里哭闹不休?” 那女子大声道:“你又是什麽人?凭你也敢在这儿号施令?” 薛奴儿嗤了一声冷笑道:“咱家面前没有什麽不敢的事。” 那女子怒道:“大胆!你可知此处是何地方!”她见薛奴儿说话蛮横狂妄也动了真怒。 薛奴儿听了这话猛地尖声大笑其状直如夜枭他笑道:“这里是什麽地方?不就是什麽『怒苍山』的总舵麽?不过是破铜烂铁一样的废墟却嚷嚷什麽?便是『白沙帮』、『五毒门』的总坛也比这鬼地方称头多了。” 那“白沙帮”与“五毒门”都是江湖上第3流的小门派薛奴儿言下之意却是轻视贬抑“怒苍山”已极。 小兔儿涨红了脸大声道:“你……你……不许你污辱我们怒苍山!” 薛奴儿双眉斜起咦了一声道:“你们怒苍山?”他侧着头打量那小兔子几眼道:“听你这般说你与怒苍山有些渊源罗?” 小兔儿朗声道:“没错!昔日怒苍山排设宴席的就是我!人称『小兔儿』哈不二便是!” 薛奴儿笑得直打跌说道:“听你说得认真咱家还以为你是何方神圣原来不过是只烧饭厨子。有啥好夸口的?” 小兔儿气愤至极怒道:“你可以小看我哈不二可决不能轻辱咱们怒苍山!” 薛奴儿嘿嘿一笑道:“你口口声声地说咱们怒苍山敢情这几只都是怒苍山的人马了?” 小兔儿大声道:“没错!”神态甚是骄傲似乎颇以自己的出身为荣。 他还待要说忽听庙里那人道:“哈兄弟不要和他罗唆你们快快走吧。” 薛奴儿哼地一声冷笑道:“项天寿啊项天寿当年有胆子造反现下却怎地胆小怕事起来了?我看怒苍山里全都是些不中用的废物!” 那乌龟也似的男子跳了起来怒喝道:“你这人说话好生狂妄!我今日便告诉你这不男不女的老妖怪你老子便是怒苍山监造酒醋的『金毛龟』陶清!你可给记好了!” 薛奴儿哦地一声笑道:“看来喝酒划拳之类的勾当你这人的本领定是大得紧了。那铁牛般的汉子却又是什麽人?” 金毛龟昂然道:“说出来可别吓坏你啦!我大哥便是怒苍山里打造军器铁甲的第一好手咱们『铁牛儿』欧阳勇欧阳大哥!”那铁牛呜哇一声大吼颇振声势。 薛奴儿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登时笑了出来他笑道:“一个厨师一个酒保一个铁匠怒苍山就剩下你们这几个废物吗?” 却听那女子冷冷地道:“不管你是什麽来头既然来到怒苍山脚下就不容你这般污辱人!否则休怪我们下手不容情!” 薛奴儿脸上青气一闪狞笑道:“这女子好大的口气却又是什麽来头了?却是山寨里陪酒的还是卖唱的啊?”跟着耻笑连连神态轻蔑之极。 小兔儿冲上前来大声道:“你休得胡言乱语!我告诉你吧咱们大姊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镇守五关的『红粉麒麟』言二娘!你嘴里最好放尊重点!” 薛奴儿长眉一挑轻轻地咦了一声这怒苍山昔年有“内3堂”、“外五关”镇守外五关的将领通称“镇关小彪将”看来这“红粉麒麟”颇有来历绝非其他人可比。 薛奴儿颔道:“原来你是『镇关小彪将』之一其他的几个兄弟呢?怎麽没瞧见半个人影?”言二娘听得此言眼眶儿忽地红了。薛奴儿哈哈大笑道:“敢情一个个都战死了吧?只留下你们这几只不成气候的孤魂野鬼在这儿丢人现眼、露丑卖乖!” 这几句话虽然难听但言二娘听了却没动气她悄悄地低下头去脸上泪珠滚滚而下显然此言触动了她的心事。其馀几人也是红了眼尽皆泪下。 秦仲海远远看去见了这女子伤心欲绝的模样想起她自承丈夫下落不明兄长又战死沙场看来这俏生生的弱女子二十年来必是辛苦倍尝。秦仲海心中一动心下忽起怜悯之感。 眼见其余几个弟兄放声大哭其状甚哀言二娘率先抹去泪水恢复了女中豪杰的神态厉声说道:“你休得猖狂倘若本山五虎上将任一在此定会将你斩成两截让你知道厉害!” 薛奴儿耻笑道:﹁口说无凭快弄几个来和咱家过过招吧。还是要朝阴间招魂做法把他们的尸弄上阵啊?哈哈!哈哈!咱家可杀不了死人哪!﹂言二娘尖叫一声怒道:﹁告诉你吧!我言二娘便算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要为兄弟们报仇雪耻!今生今世如不杀光朝廷里的卑鄙小人便是死也不瞑目!” 薛奴儿咦地一声说道:“你要杀光朝廷的卑鄙小人?听你这么说来这些年你们这些残兵败将依旧死性不改还是在跟朝廷作对造反嘛!” 小兔儿哼了一声说道:“没错!我们只要见到贪官污吏一定下手把他除去!倘若遇到朝廷重要的人物出巡那更是绝不放过!”秦仲海恍然大悟:﹁好啊!暗杀公主的刺客便是他们!﹂那时动手的人有三男一女看来便是眼前这几人了。 薛奴儿听了这话登也察觉有异他两条细细的眉毛缓缓挑起森然道:“那日有人暗杀公主却原来是你们这几只孤魂野鬼干的好事?是也不是!” 小兔儿见了他阴森的面目一时不敢接口只回头看著言二娘却听“红粉麒麟”大声道:“没错下手的就是我们!这贼皇帝一家子都是假仁假义的无耻之徒人人皆可杀之!只恨我学艺未精没能将这欺世盗名的公主杀死!”她坦承其事那是把性命豁出去了。 庙中那人听了此言深深地叹了口气似想劝谏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秦仲海寻思道:“想不到真是这几人下手暗杀公主却不知他们与朝廷有何深仇居然会怨恨到这个地步?”他望著言二娘等人心下虽然不忍但已是不能不出手擒拿他们了。 只见薛奴儿摇头连连道:“你们这些贼子非但大逆不道尚且无知可笑。你们要杀朝廷的要紧人物何不去杀奸臣江充?那人是个万死莫赎的无耻败类早该死了却为何找一个无关紧要的公主开刀?真是毫无见识!”他这番话理直气壮连秦仲海听了也暗自点头。只是薛奴儿却忘了自己也是出身歪邪东厂的名声不见得比江充来得高明乃是朝廷里两大罪恶渊薮。只是谁喜欢自认十恶不赦?世人每每以为自己站在道理正义的一方却总看不到自己身上的滔滔罪孽薛奴儿这个大魔头自也不例外了。 只听言二娘哼了一声说道:“先杀後杀都是杀江充也好公主也好反正我一个也不会放过!”这几句话听来怨毒至深众人都是毛骨悚然。 薛奴儿冷笑连连霎时杀机已动。他原不打算与这些人动手但既然这几名男女曾下手暗杀公主那是决计不能留活口以免後患无穷。他冷笑道:“杀啊杀啊!死婆娘你自己已然命在旦夕怎么还有心思在那里说嘴?咱家看你们几个一起上吧省得还要一个个追杀那多累人哪!” 言二娘怒道:“你好狂妄!”跟著手上白光一晃一柄飞镖对著薛奴儿射去。 薛奴儿呵呵一笑说道:“就这点东西么?怒苍山真没人才了。”忽然青光闪耀霸气绝伦的“天外金轮”随即飞出两件暗器半空相遇言二娘的飞镖立时给切成两折落在地下那金轮势道不缓仍朝她脸上飞去眼看锋锐已极的边缘便要割伤她的脸蛋那庙中登地飞出一枚小石子撞在那金轮上将之震了回去。薛奴儿伸手接住一股大力传来只觉胸口一热往後退开一步。 那庙中男子叹了口气道:“薛副总管我们怒苍山只剩下这几个不成气候的弟兄看在我二十年来信守诺言的份上你便饶过他们吧。” 薛奴儿冷冷地道:“你要咱家饶过他们?日後这些人又去骚扰公主上头怪罪下来那时却有谁来饶过咱家啊?” 庙中那人一声长叹不知如何劝解。薛奴儿道:“原本咱家看在你一诺千金的份上不想再为难这些小朋友只是他们不知悔改仍是满口大逆不道的言语那可是自找死路却怪不得咱家!” 庙中那人大急忙道:“二娘你一个女人家是斗不过朝廷的你个誓就说以後安分守己不再做反逆之事了。” 言二娘怒道:“你们两人不必在那里唱双簧!我言二娘岂是受人相饶的人物!我一日不杀奸臣一日不能痛快。”说著朝薛奴儿一指叫阵道:“你要有种的便上来决一死战死也好活也罢大家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 其余几人热血上涌纷纷掏出兵刃大声道:“大夥儿决一死战!死後流芳万古!” 薛奴儿摇头道:“不自量力的一群妄人项天寿不是咱家不给你面子你这几个弟兄一眛求死怪我不得了!” 庙中那人慌道:“二娘你快快走吧薛奴儿手段毒辣你们决不是他的对手!” 言二娘厉声道:“我们便是战死此处也不要你来收尸你好好龟缩在那鬼庙里度你的下半生吧!”说著向薛奴儿道:“阁下不必留情这就动手吧!” 薛奴儿嘿嘿冷笑说道:“当年这么蠢想不到二十年後还是一般蠢真不知你们这些人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他脸上带著一抹兴奋神色轻轻转动手上的金轮随时都能暴起伤人言二娘等人已有必死决心毫不退让。 薛奴儿正要动手却听一人说道:“公公且慢出手却让我来会会他们如何?”众人细看过去只见一人从大石後转身出来正是秦仲海。 薛奴儿呸了一声骂道:“你想捡现成的吗?” 秦仲海摇头道:“那倒不是公主交代过这几人万万不能杀却她要亲自加以审问。我怕公公武功太过厉害一出手便把他们杀个尸横就地到时咱们如何对上面交代?” 薛奴儿听他奉承自己心中暖暖的很是受用他尖声笑道:“好吧!就让你的『火贪一刀』试试威力吧!也让公公开开眼界。” 原来秦仲海不忍这几人命丧薛奴儿手下那庙中之人又不愿出来相救只好亲自下场他决意将这几人擒下一来见他们个个义气凛然实在不忍杀却只想留下他们性命日後劝降;二来他对怒苍山也甚好奇便想从这些人口中探知一二。 秦仲海走下场中环伺众人拱手说道:“在下辽东游击秦仲海这厢有礼了。” 言二娘见他英雄气概虎背熊腰倒不似奸佞小人的模样又听他说话有礼心中多了几分好感便道:“这里没你的事我们只要会会那死太监请将军退开。” 秦仲海摇了摇头拔刀出鞘说道:“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在下乃是朝廷命官职责所在不得不请诸位一同回去这就请赐招吧!” 言二娘哼了一声道:“你想要生擒我们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秦仲海道:“在下见各位一身好本领却如何做那反逆叛国之事?秦某只想请各位回营一叙绝无加害之意。日後诸位若能答应归顺朝廷公主仁厚我敢担保各位一身富贵功名如此可好?” 言二娘正待要说却见那小兔儿大叫一声喝道:“朝廷鹰爪无耻下流休得再那里哄骗!”说著举起一柄链子枪便往秦仲海上三路攻去一旁“金毛龟”也不遑多让扛起双斧猛往地下一滚朝他下三路砍去。这两人招式配合的紧密无比一攻上路一袭下盘彷佛一套习练有素的阵法。 陡地狂风扫来一道火龙也似的红光闪过小兔儿与金毛龟大叫一声只觉脸上身上火烫烫的跟著一股大力撞向手上兵刃两人身不由主咕溜溜地滚了出来。霎时之间他二人的兵刃已然折断身上衣衫焦黑都是一脸的狼狈。 言二娘转头看去只见秦仲海手挺钢刀斜身弯腰全身运满功劲一动不动。 言二娘惊道:“这就是『火贪一刀』么?”薛奴儿心下骇然暗道:“这人好霸道的武功以前只听说此人打仗了得没想到手上功夫也这般精到。” 秦仲海的武功甚是奇特全然不同於中土武林的招式他的师父是江湖上使剑的大名家曾经威震中原十余载谁知某次与人交手竟然被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他狂怒之余弃剑从刀遂自创一套奇异刀法号为“火贪一刀”将之传给秦仲海。 秦仲海当时年幼不明“火贪一刀”四字之意遂问其师得回几字教诲:“侵掠如火舐血成贪杀人何用第二刀?”足见此套刀法的霸气。 那庙中之人武功高出余人甚多早看出秦仲海所出的那刀意不在伤人否则他那两个兄弟早已身异处性命不在了。他心下感激便道:“这位将军多承你刀下留情饶过我两位兄弟的性命。” 秦仲海拱手道:“不敢。在下勉强占了一招半式的上风纯粹运气。” 那人道:“将军刀法出类拔萃不似凡间之物这等武功少林武当都是没有的不知阁下师承何处?”那人身处破庙却对秦仲海的武功如此好奇薛奴儿看在眼里不禁冷笑连连道:“项天寿你自顾不暇了还有空管人家的闲事?” 秦仲海却不敢失了敬意只拱手道:“前辈垂询不敢有瞒但家师谆谆告诫命我不得与外人提起他的姓名还请见谅。”原来秦仲海的师父脾气怪异早教诲秦仲海不可泄漏师承来历此时他身在是非之地更是加倍提防一个字儿也不露。 庙中之人听他口风甚紧便只“哦”地一声似想说些什么但既然秦仲海不愿明说料知多问无益便也不再言语了。 只见小兔儿从地下爬起对秦仲海叫道:“死狗官!你别得意洋洋的!告诉你吧胜负还没分呢!” 秦仲海摇头道:“这位朋友千万别为难自己跟我回去吧!” 小兔儿怒道:“我们怒苍山只有战死的弟兄没有投降的无耻败类!”他兵刃已折便抡起拳头猛往秦仲海挥去。 秦仲海眉头紧皱心道:“这只兔子不知好歹非给他点苦头吃不可。”他将钢刀插回腰间轻轻一掌打去内力所及已然拢住了小兔儿全身要害小兔儿兀自拼命叫道:“我和你同归於尽!”秦仲海掌力一吐小兔儿只觉胸口一闷脚下踉跄穴道立刻被点中摔倒在地。 金毛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声叫道:“放开我兄弟!”说话间冲向前来秦仲海伸手一招却是擒拿手的架式金毛龟不识厉害一脚踢去却给秦仲海抓住脚踝跟著把他身子重重往下一摔脚尖一踢已然点中他腰间的穴道。 秦仲海有意收服这几人不愿伤了他们的自尊当下连连拱手说道:“承让承让!在下绝无恶意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薛奴儿说话一向尖酸便朗声笑道:“好厉害的武功好脓包的贼子哈哈!哈哈!真是闹剧一出啊!”说著放声大笑神态轻蔑之至。 言二娘又惊又怒正要动手救人那“铁牛儿”欧阳勇却已抢先一步只听他大吼一声举掌挥去势道雄浑绝非小兔儿之流可比。 秦仲海见过此人与卢云对掌知道他力气奇大不能与之硬拼当下双掌轻飘飘地拂出有如武当山的“绵掌”功夫。 薛奴儿见了这招忍不住心下一奇寻思道:“这秦仲海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武功这般驳杂?”他虽与秦仲海相识此时却是第一次见他与人放对想不到武功竟如此渊博心下不禁好奇。 欧阳勇蒲扇般的大手拍下猛与秦仲海的手掌相触却觉他手中空荡荡地全然没有气力此时欧阳勇正以一身刚猛力量硬拼秦仲海却找不到受力之处一时用力过猛便即向前倒下。这便如同一名大力士使尽吃奶气力却去举一只轻飘飘的羽毛如何不摔得人仰马翻? 这道理与武当山“以柔克刚”的功夫全然相同都是借力打力的法子。 欧阳勇力气使空身子往前扑倒秦仲海见机不可失连忙伸手出去往他背上穴道点下。欧阳勇“呜哇”一声牛吼不甘就此被俘虽然身体向下跌去却不顾一切地往後挥出一肘猛朝秦仲海胸口打去。 秦仲海心道:“我得赶紧把这人擒下免得夜长梦多。否则等薛奴儿那斯插手这些人只怕性命不保。”他不愿多加拖延当下运气在胸喝地一声吐气接下欧阳勇刚猛无畴的铁肘只听得“碰”地大响秦仲海身体一晃脸色忽地潮红似要滴出血来但他天生神武此刻虽然吃亏但手指却不稍缓反而加劲点下霎时点中欧阳勇背上穴道将他制服在地。 秦仲海胸口烦恶气血翻腾一时说不出话来。欧阳勇这肘确实刚猛打得他烦闷欲呕良久不能宁定他尚未调匀气息只见言二娘已然踏步走出狠狠地盯著自己便要上前挑战。 秦仲海见她眼神满是怨恨心下苦笑寻思道:“我这是何苦来哉?老子挨了这肘无非是想救这些人一命结果非但没人感激还要受人怨恨真是犯贱得可以了。” 薛奴儿见他满脸血红似已受了内伤当下幸灾乐祸地笑道:“这肘可不轻哪却不知秦将军还成么?可要我下场相助?” 秦仲海怕他一出手便杀了言二娘摇头道:“多谢副总管好意在下还使得。” 忽然山坳中跃下一人往众人奔来正是卢云先前他未得秦仲海指示遂只不动声色冷观众人相斗待见秦仲海胸口中招恐怕情势不妙便赶来助拳。 卢云走到秦仲海身旁低声道:“将军还好么?可曾受了内伤?”说著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掌将一股温和的内力送了过去。这内力如冬日朝阳又如暖和春风温暖精湛泊然纯正瞬间便解开秦仲海胸口郁闷。 秦仲海向卢云一笑以示谢意心道:“卢兄弟不过三十不到的岁数内力却练到这个田地倒真个是武林异数想来这人的来历也是个谜。” 他藉著卢云传来的内力瞬间便已调匀气息胸口烦恶之气大减便道:“卢兄弟你先退开一步。”卢云低声道:“将军千万小心。” 秦仲海点了点头当即走下场中朗声对言二娘道:“这位女侠你手下三名弟兄已然被我制住这就请你赐招吧!” 卢云深怕秦仲海身上带伤便在一旁掠阵只要情势一坏他便要上前出手。 言二娘转头看去此时小兔儿、金毛龟、欧阳勇等人都已被擒兀自在地下扭动薛奴儿、秦仲海、卢云分占三方已将自己包围她细看这三人的脚步架式都是武功高强之士非比寻常人物。想来此刻情势凶险只怕自己也是难以逃脱。 小兔儿见状况危急深怕言二娘也被擒住急忙叫道:“言姊姊快走!别管我们!”欧阳勇也是哇呜呜地喊叫口中虽不能言语脸上神情却焦急无比自也希望言二娘走脱。 言二娘见了他们的模样陡地心中震汤想起了生平往事。她心下暗暗悲苦想道:“二十年前也是这样那时大家都叫我走他们却一个个都死了……只留我一人在世上受苦受难……我……我好难受……”她神思恍惚忽又想到下落不明的丈夫心中更是大恸此际三大高手虽已合围泪水仍已盈眶。 秦仲海如何知道她心中痛苦见她兀自呆便催促道:“请阁下出招吧!” 言二娘听了他低沈的声音心下一惊抬头起来见到秦仲海正自举刀对著自己好似奇怪於自己的失态。她连忙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将军久等了。” 秦仲海不愿失礼立刀摆了个门户拱手道:“秦某谨接女侠高招。” 言二娘轻轻点头从怀中拿出一枚飞镖那镖窄扁细薄仅有小指长短比寻常的匕还轻薄许多开锋处雪亮锐利上头蓝森森地喂满毒药显然是极厉害的暗器。 言二娘举起飞镖忽地往半空一丢秦仲海心下一奇不知她所欲为何只见言二娘又拿出第二枚飞镖也自丢上半空另一只手却接住原先丢出的那只飞镖如耍魔术般的在镖柄一托将之掷回半空。 却见她手脚越来越快第三枚、第四枚不住掷出怀中好似藏著无数飞镖直是无止无尽。她一枚枚飞镖掷出转瞬间上百枚飞镖在她手中上下跳跃竟都飞舞在天每当其中一枚飞镖力尽她便又在底下一托那飞镖便又重行飞上。 须臾间言二娘身周已全是飞舞不定的飞镖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几百枚有如一大群蜜蜂围绕在她身边飞舞。她两手飘动快得叫人看也看不清了。 薛奴儿心下暗赞:“这『红粉麒麟』果然有些门道。若非如此当年看守五关的小彪将个个武艺高强言二娘一个女流之辈如何与他们平起平坐?” 猛听言二娘嗤地一声喝道:“看镖!”一枚飞镖从中疾射而出猛朝秦仲海飞去秦仲海见那枚飞镖喂满剧毒不敢怠慢连忙举起手上钢刀猛地挡去只听当地一声那飞镖已然被他斩成两截。 言二娘叫道:“好俊的刀法!再试试我这招!”话声未毕两枚飞镖狂射而来势头更快上许多秦仲海不待暗器近身他凝目看清暗器来路手中钢刀便即劈出只见刀光一闪又将来袭的两枚飞镖斩落。 言二娘却不气馁猛地又是两枚射来秦仲海眉头一皱寻思道:“这般打下去却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我且想个法子把她一举擒下。” 眼看那两枚飞镖已然飞近秦仲海正要举刀砍落却见白光一闪後头竟又射来两枚飞镖。这两镖後先至居然快过前两枚飞镖赫然飞到了秦仲海胸前。 秦仲海一惊原来前两枚镖乃是诱敌之用趁著敌人击打之时後两枚镖却後先至只要敌人看不破这个计谋必然为之所伤看来“红粉麒麟”的暗器功夫玄妙神奇工於心计实在是一等一的好手名家。秦仲海不敢大意将钢刀舞得密不透风泼水不入只听几声连续不断的轻响这才挡下四枚前後来袭的飞镖。 言二娘赞道:“好一个游击将军居然挡得下我的『四巧燕子』!”说著纤手一挥叫道:“且看你怎么破我的『七星聚会』!”七枚飞镖如闪电般的朝秦仲海射来迅疾无比。 秦仲海细看那七枚飞镖的路径只见七镖分为两前五後分打自己上中下三路他心下大惊倘若挡开前两枚飞镖後五枚便会趁隙而入实在不知要如何抵挡慌乱间急忙解下头盔使劲往那几枚飞镖扔去只听当当几声响过已然挡下其中四枚但仍有三枚朝自己飞来。秦仲海挥刀挡去又击落了两枚但最後一枚飞镖却已到眼前实在挡无可挡秦仲海急忙往地下一滚这才躲开紧追而至的最後一镖那镖插在他脸颊之旁端的是凶险至极。 言二娘见他狼狈却不追击说道:“这位将军小心了我这『七星聚会』一过跟著便是『十三太保』、『十八罗汉』两招你可准备好了。” 言二娘一身的武艺全在暗器上她苦练飞镖有成当年更是以一招﹁十三太保﹂打遍武林好手端的是厉害至极眼看七枚飞镖已然难挡若要十三枚、十八枚同来却不知要如何抵挡秦仲海听了说话只是嘿嘿乾笑神色颇为难看。 薛奴儿哈哈一笑说道:“上回丢了只头盔出来这次只怕连鞋袜裤子也要用上了。” 卢云见他幸灾乐祸心中有气怒目便往薛奴儿看去。 薛奴儿见卢云怒气冲冲双手一摊笑道:“公公我可没说错啊模样难看总比叫人杀死得好好死不如赖活嘛。你说是不是?” 秦仲海脸色凝重知道对方的暗器实在了得自己站在远处那是挨打不还手的局面他寻思道:“眼下是个必败之局我需得逼近她身前三尺方有取胜可能。”当下大吼一声猛往言二娘身前奔去这下转守为攻行的是九死一生的险招。 言二娘摇头道:“没用的。”跟著白光一闪十枚飞镖同时射来暗器路径已然罩住秦仲海周身四处眼看是个无处可躲的局面。秦仲海虎吼一声飞身跃起十枚飞镖便从脚下飞过。谁知言二娘已然算定他闪避的路线双手一送又是三枚飞镖射来这三枚镖後先至猛朝秦仲海上中下三路射去正是所谓“十三太保”。 秦仲海人在半空无法闪躲只得拔刀在手当当两声过去已经连著挡开了两枚飞镖但後头那枚来得实在太快直往他喉头射去他大吃一惊急忙低下头去陡地张嘴咬去竟将那枚飞镖咬住猛力传来只震得他满口牙齿隐隐生疼。 一旁卢云见他这招大是行险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呼。薛奴儿笑道:“好一招狗咬吕洞宾啊!秦将军果然高明!”卢云大怒喝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无聊大家都是为公主办事也算共事一场你却如此讥讽於人!” 薛奴儿自知理亏不愿答腔迳自笑吟吟地看著秦仲海。 秦仲海吐出钢镖面色惨澹不知是否要上前抢攻言二娘却不容他喘息双手连挥说道:“小心了十八罗汉来了!”一十八枚飞镖射来秦仲海凝目望去见飞镖来势快绝正要举刀挡格那十来枚飞镖却歪歪斜斜竟朝地下落去准头甚差只落到秦仲海身周左右。 秦仲海心下正自疑惑不知言二娘有何计谋忽见那十来枚飞镖往地下散落的石堆一碰竟都反弹飞起猛朝秦仲海身上射来一时之间却见前後左右、四面八方都是暗器。 原来这招已然算定秦仲海身边地形藉著暗器撞在地下的反弹力道以之攻敌颇有出其不意的威力。秦仲海见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心道:“说不得了我再不使出绝招救命如何得了?” 霎时大吼一声举刀狂挥一条火龙疾驰而过众人眼前一亮只见秦仲海刀上燃起一团熊熊的火光火焰燃烧半空那十来枚飞镖已然落在地下。 言二娘吃了一惊叫道:“这是什么邪门武功?” 秦仲海挺起钢刀说道:“这招称作『贪火奔腾』乃是吾师所授绝技已至火贪刀第七重功力。”他话声甫毕喝道:“小心了!”便即拔足直冲直向言二娘身前奔来。 言二娘见他高举钢刀满面狰狞忍不住心下暗惊双手一招她身周无数飞镖忽地转向全往秦仲海身上射去言二娘叫道:“我这招叫做『万马奔腾』却看你如何接招?”这下钢镖飞来有如蜂群来袭密密麻麻令人心生惧怕再加事出突然距离又近却要秦仲海如何抵挡? 卢云大叫道:“秦将军!快退开!”声音惊慌就怕秦仲海难以自救。那薛奴儿却掩嘴偷笑他对秦仲海殊无好感此人若是死了虽说出关和番会有些不便但能见此人被杀乱镖钉死在地那份痛快还是有的。 此时万镖飞至眼看秦仲海便要死得惨不堪言卢云大声叫道:“快点躲开啊!”跟著便要飞身抢出但其时已晚无数飞镖已然射向秦仲海。 猛地一阵熊熊火光燃起秦仲海竟如一只大陀螺似的仰天冲去他全身不住旋转钢刀上红艳艳的火光登时裹住全身声势煞是惊人无数飞镖给这劲风一逼立时往外飞散。 秦仲海虎啸连连彷佛一条大火龙般的扑向言二娘言二娘脸上变色惊叫道:“这……这是什么武功?”秦仲海此时招式使出不及打话刀锋猛往言二娘头上劈去言二娘吓得花容失色闭紧了双目惊声尖叫。 一旁小兔子等纷纷大叫却救不了言二娘卢云握紧双拳手心出汗就怕这刀真的劈下言二娘娇滴滴的身子不免给当头劈成两截。 众人惊慌失措却只薛奴儿面带冷笑、庙中之人静悄悄别无声响看来这两人武功高强见识非凡似知秦仲海这刀并无伤人之意便都袖手旁观不做一声。 果然秦仲海不愿出手杀人他断喝一声沈雄的腕力使出登把刀势收起他举刀架在言二娘颈中说道:“女英雄已然输了这就跟我走吧!” 言二娘睁开眼来面色惨澹竟不接话。 秦仲海知道她定是心高气傲不愿服输当下道:“娘子并不是输在武功不及而是输在运气不及。我方才那招乃是『火贪一刀』第八重名叫『龙火噬天』其实我并未练熟适才情急拼命误打误撞想不到一举建功实乃天幸。”他这番话给足了言二娘面子谁知她仍是紧闭樱口一双凤眼满是泪水神色甚是悲戚。 秦仲海道:“劳烦女英雄随我一行公主殿下还等著问你话。”随即又对小兔儿等人道:“你们放心只要诸位能忠顺於国家答应不再作乱造反公主殿下仁慈宽厚必不会重罚。日後各位投效朝廷戴罪立功岂不是美事一件?”说著向言二娘道:“走吧!”钢刀一收离了言二娘的颈子。 忽见言二娘泪水滴下咬牙说道:“我此生报仇无望又何必活在这世上?”竟猛往刀锋撞去却是要当场自尽! 秦仲海大惊道:“万万不可!”但言二娘一心求死这一撞之势甚是猛急秦仲海连忙往後纵跃叫道:“生命可贵你可想清楚啊!”言二娘扑了个空摔落在地小兔儿等人大哭道:“姊姊不要做傻事啊!”秦仲海见她独自趴倒在地便要伸手去拉忽然言二娘一跃而起便往山峰上奔去。 秦仲海怕她远走忙道:“卢兄弟你先押这几个人回去我去追这女子下来。”薛奴儿嘿嘿一笑说道:“那倒不用麻烦!”说着手上金光闪耀那“天外飞轮”倏地飞出朝言二娘背後射去秦仲海举刀劈去将金轮挡开喝道:“你别捣乱我要生擒这名女子!”那薛奴儿内力实有独到之秘秦仲海便这麽一挡右臂已然酸麻无力。 薛奴儿举手一招将金轮接了回去尖声笑道:“秦仲海你可是看上了这名寡妇?”秦仲海呸了一声道:“等会儿再跟你算这笔帐!”他嘴上说话脚下不停转眼间便已奔出十来丈。 卢云一声清啸传令给上头军健过不多时十来名兵士急急走来押解欧阳勇、小兔儿等人回去薛奴儿对着破庙道:“项天寿你的朋友咱家带回去啦!日後你好好躲在这里包你平安无事直到老死。你可听到了?”庙中之人听了说话却沈默无声似乎不甚关心。 小兔儿骂道:“姓项的!你这卑鄙无耻的东西比奸臣宦官都还下流!你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们被俘却连救也不救你还算是人吗?”一旁金毛龟冷冷地道:“不必和这种人多费口舌他长年躲在那鬼庙里早已失心疯了以後他独自死在里头连替他收尸的人也没有只怕比我们还惨上百倍。”那人听了讽刺却仍默不作声良久没有声音传出。 薛奴儿笑道:“走啦!还在这里做什麽?”说着往小兔儿身上一推小兔儿独自大叫:“姓项的你不救我们也算了好歹去把言姊姊救出来啊!”众人拉拉扯扯叫声渐渐远去已然走远。 却说秦仲海飞奔上山却不见言二娘的踪影他一路细心寻找寻到山腰时天候已比平地为冷天上雪花一片片地落将下来山上积雪直达数尺。他四处寻找可疑痕迹忽然看到地下有着淡淡的脚印心下大喜便寻着那脚印上山。 这山峰又高又陡一路走去已是黄昏时刻秦仲海运起轻功在雪地上轻轻行走以免双脚深陷於积雪之中。 又行片刻已然攀赴山顶只是此时气候变换不定山顶起了一片大雾白茫茫的看不清路径秦仲海举脚出去陡地踢到一根柱子他抬头一望忽见眼前好大一片木造牌楼但已然毁败不堪牌楼左侧崩坍塌陷基座也是腐朽破烂看来随时都会崩倒。 秦仲海摇了摇头正要往前走去忽见地下有一块巨大的匾额连忙俯身去看他抹去上头厚厚的积雪从左朝右地看去却见到了3个朱红大字:“怒苍山”。 秦仲海心下一凛这才想起自己已然登上怒苍山顶。 转念想道:“不知言二娘跑到这处废墟做什麽?莫非她在此伏下帮手不成?”当下手握钢刀随时提防偷袭。 他向前走去眼前白蒙蒙地一片大雪实在看不到什麽人影过不多时他身上也覆了厚厚一层他寻思道:“这雪下得实在凶恐怕今日很难找到言二娘不如来日再派兵搜山到时必然方便许多。”正想退下山去忽地见到一栋高高的楼阁大雪中也辨别不清模样秦仲海心下一喜暗道:“这下可省事多了看来言二娘必然躲在里头我且前去看看。”他加快脚步抢进了那楼阁之中。 甫一进去却见大门已然崩毁只留下门口空旷矿的一个大洞那门板却不知落到何处去了秦仲海大声叫道:“言女侠快别躲了和我回去吧!”喊了一阵里头仍是静悄悄地全无回应秦仲海叹了一声找了几枝木条点上火把便往深处走去。 跨过内门却见眼前偌大的一座深厅此厅空旷深远梁高柱宽足与禁城文华殿相比想来是怒苍山领们议事的地方。 秦仲海左右探看念及此处的许多传说寻思道:“听道上人物说二十多年前此处曾聚集3万兵马与朝廷轰轰烈烈地大干数场。虽说都是反贼但也说得上是当朝风流人物今日倒要好好凭吊一番。”秦仲海走到厅内见内堂高高一处殿台台下正方摆着五只石雕老虎手工甚是精细足有半人高矮正中那只却被人敲去了头。秦仲海看了一会儿瞧不出个所以然当下一跃而起跳到厅内殿台上猛地脚下一空那殿台竟被他踏崩了一块险些摔了一跤足见这处所年久失修早已毁败得不成话。 秦仲海叹息一声想道:“烂成这模样当真是英雄气短了。”他摇了摇头举起火把见殿上高挂着一幅匾额幸喜尚未破烂他凝目望去见是“忠义堂”3字。 秦仲海心道:“忠义堂?这批匪人也知道忠义麽?”他低头看去见匾额下正摆着一张石椅左右另置两张较小的木椅看这3个位子如此摆设过去坐的必是怒苍山最重要的几个人物。只是3张椅子都已腐朽破烂好似只要伸手一触便会破碎崩塌。秦仲海心道:“这正中的大位当是以前怒苍山的头目所坐。那左右两旁的座椅坐的应是两名襄赞军师便似左右丞相一般。这开立怒苍山的豪杰必是饱读诗书之士却不知为何造反?”他举起火把缓缓走近忽见3张椅上都刻得有字秦仲海心下一喜忙探头去看只见正中那张座椅刻着两行字:“东辞白帝3万里西出梁山第一人”两旁座椅後也刻的有字一张刻的是“左龙”一张却是“右凤”秦仲海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左龙右凤这头领不成了皇帝麽?”他跳下台去小心翼翼地在四周走了一圈却不见有什麽异样之处他站在石老虎旁正自思量顺手将手掌摆在那石虎头上轻轻地拍着。 秦仲海看着眼前破败凄凉的景象想道:“都说怒苍山过去何等强盛曾把朝廷打个狗血淋头谁知今日却破败成这幅模样看来传言太过夸大还是眼见为信的是。”他今日见到怒苍山旧日人马都是些小兔子、金毛龟之类的人物不是什麽了不起的豪杰便觉传说有些言过其实。待见到怒苍山总舵大殿已然倾颓更有英雄气短之叹。 正想间手指轻轻抚摸石虎的额头忽觉上头刻着有字急忙举火照去只见那虎头上刻着一个“南”字他细细察看却见虎背上另有一行字:“马军五虎上将铁剑震天南李铁衫”。 秦仲海心下一奇自言自语地道:“李铁衫?便是为定远出头的那人麽?怎地此人也是怒苍山的旧部?”这李铁衫以一柄铁剑力战群雄赢得一个“铁剑震天南”的封号一年前还曾为伍定远出头大战卓凌昭等人却原来是怒苍山的一员大将倒真是料想不到了。 秦仲海见馀下还有四只石虎心下大感好奇便想看看怒苍山还有什麽英雄豪杰曾在此地共商平生义。 他举起火把转朝另一只石虎看去他靠近虎身细看猛见虎头写着“西”字跟着读道:“马军五虎上将应州指挥使西凉小吕布韩毅。”秦仲海大吃一惊道:“应州指挥使?怎地此人还是朝廷命官?”这韩毅官拜应州都指挥使当是朝廷的猛将却怎地上山造反?当真令人猜想不透。不过看这人名列五虎之一武功绝不在李铁衫之下想来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又看另一只石虎宁目看去只见虎头上刻着一个“东”字石虎背上刻着“马军五虎上将水军总教习江东帆影陆孤瞻”他不识得此人更不知是何来历武功高低等情便摇了摇头往下一只看去。 只见这只头上刻着一个“北”字背上另刻“马军五虎上将气冲塞北石刚”这人秦仲海也是不识他叹息一声想道:“我看这些人早已销声匿迹再不便已作古却不知除了李铁衫之外还有几人活着?”此时已看过东西南北四方石虎仅馀正中一只断头虎未看当下便俯过身去细细查看。 秦仲海凝目去看却见石虎背上的字已被利刃削掉切口处极是光滑平整这石虎材质甚是坚硬下手之人若不是用宝剑宝刀便是武功奇高的好手只不知为何要遮掩石虎上的字迹?难不成是怕官府知晓他的身分麽?还是与怒苍山有仇?他想了片刻一时不得其解便转身离殿正自走着忽听一声轻响远远地从殿外传来秦仲海一惊心道:“糟了!此处若有匪徒隐藏到时争斗起来敌众我寡那可大大不妙。”连忙弯腰低身放轻脚步缓缓走出殿外。 他甫出殿门赫然见到一人挂在树上两脚凌空漂荡!秦仲海心下一惊连忙往那树下奔去却见一名女子舌头外吐双目紧闭脖子上却绕着绳圈竟是在此上吊自杀。秦仲海往上一跃举刀割断绳索将那女子救了下来他就着火光看去那女子容貌甚美约莫3十来岁年纪不就是“红粉麒麟”言二娘麽?秦仲海大吃一惊言二娘就算在此设下埋伏暗算甚且邀集高手来此助拳他都不会讶异谁知她拼死逃到山上却是要在此处上吊自尽这岂不荒唐可笑?他见言二娘良久不动连忙为她把脉只觉她的手腕冰冷僵硬已然死去多时。秦仲海颓然坐倒心中忽有惆怅之感原本见此女英风爽飒颇有与她结交之意谁知她却这样死了。 秦仲海望着她惨白的面孔心下又生怜悯之感。他叹息一声忽地大声道:“不行!老子绝不能任她这般死去!就是死马你爷爷也要当活马医!”当下顾不得男女嫌疑迳自将手放在她的胸脯上把一股内力输入她的体内此法以内力直接刺激心脉乃是秦仲海师父所授过去秦仲海从未用过但此时情状危急也只有贸然一试了。 过了片刻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秦仲海大急知道再拖一时半刻言二娘定然无救便救活也成痴呆他举起刀柄运起“火贪一刀”的刚劲陡地往胸口戳下只听啪地一声言二娘胸口肋骨已然折断但仍然一动不动。 秦仲海急道:“说不得只有从权了!”便把言二娘上身脱去露出**裸的胸脯忽地地下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却是言二娘怀中的飞镖落了出来几十枚飞镖落一地此时镖在人亡更是说不出的凄清。 秦仲海寻思道:“这次若再救不活她那就连大罗神仙也没法子了唉!只有一赌吧!”他小心翼翼摸准言二娘心口的方位再次用刀柄击下这次力道已然小了许多只见言二娘上身一震手脚微微动了一下秦仲海大喜连忙盘坐在她身前两手抓住她的掌心将内力源源不绝地输了过去。过了小半个时辰言二娘脸色由白转红慢慢地开始呼吸秦仲海不敢怠慢更是全力施为头上冒出袅袅白烟。 大雪不绝落下在两人身上但给秦仲海的刚猛热气一逼全数化为阵阵水气在两人身遭围绕。 又过了半个时辰只听言二娘嘤咛一声张开了眼。 秦仲海大喜道:“活了!活了!”言二娘自不知身在何处一双凤眼朦胧胧地看着秦仲海说道:“这是哪里?可是地底冥府麽?”秦仲海哈哈大笑说道:“是啊!我便是牛头马面却是那专灌汤药的孟婆!”言二娘逐渐清醒猛地觉得身上寒冷低头看去却见胸前衣衫已被人剥去她又羞又急登时一个耳光往秦仲海脸上打去。 秦仲海急忙闪避喝道:“你现在身体尚虚千万不要动手!”言二娘掩住衣衫叫道:“你…你这登徒浪子居然趁我昏迷时非礼於我…我…我跟你拼了!”说着扑上前去便要抢夺秦仲海脚下的钢刀。 秦仲海往後纵跃喝道:“不要错怪好人我见你命在旦夕这才出手相救别恩将仇报!”言二娘身子一动胸前肋骨忽地剧痛她侧着身子缓缓地仰天倒下。 秦仲海忙道:“现下觉得怎样?可是胸前疼的厉害?”他方才出手过重居然将言二娘的肋骨打断心下甚是过意不去这时便想上前察看。 言二娘见他走近尖叫道:“你走开!不要看我!”秦仲海慌道:“我若不看却要如何替接骨治疗?”言二娘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此时上身裸露如白雪般柔嫩的胸脯已被外人看去霎时心中一悲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你不要管我让我死了吧!”秦仲海叹息一声走上前去蹲在言二娘身边。 言二娘又羞又急惊道:“你的脏爪子不要碰我我是出嫁的妇人你万万不能靠近我!”秦仲海叹道:“唉……他***『嫂溺援以手』若是这般迂腐今夜必然活活冻死在这里要不便给痛死。”言二娘垂泪道:“我是有丈夫的女人全身到脚都是他的绝不许别的男人看上一眼你若是辱我我只有死给你看!”秦仲海见雪势渐大忙道:“我只是想要救绝无歹念你不要多心了。”说着伸出手去抱住了她便要替她接上胸脯的断骨。 言二娘又羞又怕忽然啊地一声猛地尖叫那尖叫声震山冈惊传数里。 秦仲海恼羞成怒嘿地一声站起身来大声道:“你这女人家好不识相!想我秦仲海走遍3山五岳谁不当我是一条好汉?只有你这女人硬是把我想成登徒浪子在此做那淫秽肮脏之事!死的吧我自走了!”他火气犯起当下大踏步离去心道:“这女人好不麻烦一下要死一下要活居然还把我当成下3滥的小人真***白做好人。”他快步离去却迟迟听不到那女子的声音想来她定是硬气倔强不肯出言相求。他心下刚硬毫不理睬便自离去。 谁知又走出几步忽然听到那女子悲悲切切地哭了出来那哭声甚是低沈好似隔了什麽物事想来这女子甚是高傲不愿自己的哭泣被秦仲海听到必是用手掌遮掩哭声。 秦仲海听了一会儿想起那女子柔弱可怜二十年来却要肩负血海深仇实在让人怜悯同情他叹了一声低身捡了几根平整的树枝一会儿好替她接骨跟着转身回去。 言二娘正自啼哭不止忽见秦仲海回来陡地大叫道:“你回来干什麽!快给我滚开!”她脸上自挂着泪水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谁知说话还是一脸凶狠泼辣。 秦仲海更不打话一个箭步抢过跟着手上运指如飞霎时将她穴道点上言二娘动弹不得但嘴上却还能说话她大声惊叫道:“非礼啊!非礼啊!”秦仲海冷冷地道:“若要再说老子一刀砍了!”言二娘怒道:“要砍便砍我怕你不成!”秦仲海嘿地一声搂过她的腰将她放在自己腿上跟着伸手出去将她肋骨扶正。 酥胸被抚言二娘又羞又怒想要抗拒但身上穴道被点却苦於无法动弹只有任凭旁人轻薄了。她泪水涔涔而下哭道:“呜呜……姓秦的……等我伤好之後我定要杀了你……”秦仲海怒喝道:“想要伤好现在就乖乖地别吵!”言二娘一时娇羞难抑登时晕去。 待她转醒之时却见自己已然躺在忠义堂上身上痛楚大减想来秦仲海已为她点穴止痛她把头颈举高却见秦仲海正自背向自己却在那儿生火烤肉。 一阵阵地香味飘来言二娘只觉饿极但又不愿出口相求想到此人曾经对自己无礼心下更是大恨她悄没声地拿出飞镖猛往秦仲海背後射去。 忽听秦仲海说道:“你要醒了这就吃点东西吧多省点力气休养。”身子一让那飞镖便自射进火堆。言二娘见他识破自己的诡计却只哼地一声不知要说些什么。 秦仲海站起身来手拿烤熟的兔肉走向言二娘说道:“趁热吃了吧味道不坏。” 言二娘一来也是饿极二来又对秦仲海束手无策她恶狠狠地瞪著秦仲海接过兔肉吃一口瞪一眼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秦仲海蹲在她身边看她把烤肉吃完说道:“看你胃口不坏当可早日复原。”他见殿外雪势已缓便站起身来道:“我这就走了公主殿下还等著我回去保驾呢!” 秦仲海原本一路追捕言二娘只想拿她回营待见她性子刚烈身世又甚悲苦自己若真把她擒拿回去不免把她活活逼死。当下便有意放她过去。 言二娘哼地一声恨恨地道:“朝廷鹰爪卑鄙无耻!”秦仲海不去理她伸手拖过了几只兔子都是方才打来的说道:“你现下身上有伤动弹不得这几只兔子足够你吃上几天了。”他走向殿门便要离开。此时秦仲海离军已有半日心下颇为担忧便想早点赶回营中免生意外。 言二娘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惆怅但随即想起被俘的弟兄她尖声大叫:“秦仲海!”秦仲海此时尚在门外听她叫唤却不再进来只站在门外道:“娘子有何吩咐?” 言二娘喝道:“你把我兄弟放出来!不然我定和你没完没了!” 秦仲海知道这些人仇恨朝廷若不能把他们降伏只怕日後必有後患言二娘身上有伤移动不得只有放她过去了但好容易拿下其他几人怎能随便放走?当下摇头道:“此事恕难从命。” 言二娘无计可施此时她身上重伤难以动上一步半步更别谈出手救人了。她见秦仲海对她颇为周到忽想开口求恳但心下一阵倔强急忙把这个念头压下。她厉声道:“姓秦的你这人眼里就只有升官财吗?非把我的弟兄送到官府里杀头你才能称心如意吗?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秦仲海听了一阵自知她挂念弟兄不由得叹了口气从门外走了回来。 言二娘见他回来心下没来由的一喜。秦仲海迳自在她身边坐下说道:“我白日里劝你归顺朝廷那是真心诚意的你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言二娘呸了一声往秦仲海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秦仲海斜身避开轻叹一声说道:“到底有什么天大的仇恨你非要如此反叛朝廷?你若肯归顺我朝他日我向咱上司柳侯爷建言你等必受重用。到时你我同朝为臣一同为国岂不快哉?又何必这般流亡江湖度那暗不见天日的岁月?” 言二娘转头看他只见火光下秦仲海情真意切地望著自己她心下忽地一恸伸手掩面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秦仲海见她一会儿怒一会儿哭泣不知如何劝解心道:﹁这年头疯婆子恁也多了老子可要加倍小心。﹂他咳了一声便只一言不任凭她哭著。 只听言二娘泣道:“晚了……一切都晚了……”秦仲海奇道:“晚了?什么晚了?吃饭吃得晚了么?你说清楚些!” 言二娘摇了摇头凄然道:“你说这些话全都晚了……我亲哥哥被官府害死我丈夫给人重重打了一掌在脑门上二十年来下落不明你说……我……我要如何归附朝廷?我若真的无耻投降死後怎对得起他们?” 秦仲海一惊问道:“你这两位亲人却也是怒苍山的人吗?” 言二娘抹去泪水昂然道:“没错!我丈夫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西凉小吕布』。” 秦仲海方才见过这人的名字知道他是“马军五虎上将”中的一员他凝目看去只见言二娘满心的向往爱慕显然心中思念丈夫他心中忽地有些异样连忙咳了一声问道:“你翁婿可是官拜应州指挥使大名叫做韩毅?” 言二娘喜道:“你也知道他?”秦仲海嗯了一声道:“我先前在殿里看过他的名字。” 言二娘征征地道:“我丈夫神武英俊武功高得不得了只怕比你还要厉害我嫁他时不过十五岁那时我们一起入山……”她正待唠唠叨叨地说下去秦仲海连忙打断话头问道:“方才你还提到你大哥他又是谁?” 言二娘一听此问想要坐起身来但她肋骨折断难以动弹秦仲海伸手过去搂住了她的腰将她轻轻扶起。这秦仲海乃是豁达豪迈之人不似卢云那般拘泥顽固对男女之防本就不看重此时便少了许多无聊顾忌。 言二娘给他抱在怀里却浑没注意这些细节她脸泛红晕说道:“我大哥言振武外号『赤血麒麟』排名『五关小彪将』之昔日我们兄妹俩一守云龙关一守懿德关说有多威风那就有多威风哪!”她回忆昔年往事露出了神往之情。 秦仲海道:“那朝廷何以害死你兄长?又何以打伤你丈夫?” 言二娘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秦仲海惨然一笑心道:“老子大冷天的却专在山里听疯婆鬼哭这几日千万不要赌博否则定会输光裤子。” 秦仲海哪里知道言二娘十多年来深居简出每日里总得戴上一幅冷冰冰的老大姐面孔从不曾在外人面前吐露心事便是小兔儿那几个弟兄也不曾与闻谁晓得她深夜无人时总是潸然泪下、泪湿孤枕?此时秦仲海这般真心诚意的问她居然是她二十年来头一回谈论当年惨事却叫她如何不哭? 言二娘越哭越悲牵动了胸口伤处呻吟出声秦仲海嘿地一声摇头道:“你别哭了再哭怕要哭断骨头了!”言二娘骂道:“自来只有哭瞎眼睛哪有哭断骨头?”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只怕娘子便是头一个!”言二娘骂道:“贫嘴!”一时忙著怒却忘了悲伤。秦仲海看著她娇艳的脸庞心道:“这般美人儿还是少哭为妙否则成了丑八怪岂不糟蹋?”心里调笑嘴角便泛起了微笑。 言二娘见他笑吟吟地料知没有好事便怒道:“你笑什么?” 秦仲海笑道:“我笑你生的美貌武功也强谁知却恁也爱哭。”言二娘听他赞自己美貌不禁大羞过耳忙低下头去。过不半晌眼中忽又泪光闪动似要哭泣。 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中便想:“这女人是个外刚内柔的性子实在不能做老大想来她这二十年必定到处吃憋走投无路这才起意自杀。” 过了良久只听言二娘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秦将军你是朝廷中人自然看不起我们这些造反逆贼可是我们若非有说不出的苦衷又何必这般流亡江湖、漂泊四海啊?” 秦仲海听她这几句话知道她心境悲凉便慰解道:“眼下山寨也毁了你过去兄弟走的走散的散你又何苦念念不忘这里呢?不如和我回朝廷去另闯一番天地如此可好?” 言二娘望著门外飘进的雪花颤声道:“秦将军你可知道么每当夜半三更之时我大哥临死前的模样便会在我眼前徘徊出现?” 秦仲海叹道:“真生受你了。” 言二娘喃喃地道:“原本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大家每天劫富济贫为善除恶日子好生快活。如果不出那事……如果不出那事我大哥与夫君现下都还好好活著山寨也不会毁了呜呜……”说著又痛哭起来。 秦仲海心道:“不知那时生了什么事却能把这么大的一个山寨给毁了?这怒苍山成名不是一两日想来也有些人才却怎会不能抵御?” 秦仲海见她心思恍惚知道她心情悲痛一时不敢多问。 两人默默相对忽听山腰处传来一阵阵的叫声:“秦将军……秦将军……你在哪里啊?” 秦仲海心下一凛知道卢云派人前来寻找自己他怕两方人马照面忙道:“有人来找我了我这就要去了你好好歇息吧!”他明白言二娘不愿投效朝廷若把她硬拉回去恐怕又会自尽秦仲海本意不在杀戮自不愿如此。当下站起身来朝殿门外走去。 言二娘颤声道:“你……你这就要走了吗?”秦仲海颔道:“女侠多多保重咱们来日再见!”他见言二娘凝视著自己想来她还是放心不下她那几个弟兄便道:“娘子放心即便你那几个兄弟不愿投诚我也不会任凭奸人加害他们。” 忽听山顶一声长啸此人来得好快当是卢云本人。秦仲海回头道:“再会了!” 却见言二娘低头看著火堆脸上表情甚是孤寂。 秦仲海无暇理会便冲出殿外霎时一阵大雪扑面而来秦仲海眯起双眼叫道:“卢兄弟我在这里!” 果听卢云的声音道:“太好了你果然在山顶上!”跟著抢了上来握住秦仲海的手。 秦仲海见他不顾风雪璜夜来寻心下大慰暗道:“这卢兄弟是个义气深重之人我能得他相助实乃天幸。”当下道:“这里风雪太大咱们先下山再说!” 卢云问道:“那女子呢?将军可曾找到?”秦仲海摇头道:“先别管她了咱们这就走吧!”说著一同攀下山顶。 路上卢云召回兵士对秦仲海说道:“我见将军夜不归营深怕出事便起兵千人上山寻找。事出紧急未得将军号令还请责罚。” 秦仲海大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么?你记得来找我我已是感激万分了怎么还会责怪你呢?” 两人回到营里几名兵士送上酒来让他二人暖暖身子。 卢云道:“将军抓到的那几人现下已被关起公主明日要亲自审问。”秦仲海点头道:“等会儿我去看看他们三人倘若他们明日说话冲撞了公主到时薛奴儿又在一旁煽风点火这几人必然要糟。” 忽听帐外一人尖声道:“咱家在一旁煽风点火?姓秦的你别背後毁谤我的名声啊!”一人装腔作势地走了进来正是薛奴儿。 秦仲海嘿嘿一笑说道:“公公这么好兴致深夜还不去睡?” 薛奴儿冷笑道:“你这大将军没回来前公主安危没人保护谁又睡得著啊?”他话锋一转又道:“怎么你上山许久居然还没把谋拿住?你到底在上头做什么?” 秦仲海道:“上头风雪太大我只好躲在一处山洞里避雪倒没看见那女子。” 薛奴儿嘻嘻一笑说道:“这倒可惜了那寡妇长得是羞花闭月楚楚动人年岁虽然大点但也将就得过去。” 秦仲海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嘴里不乾不净的说些什么!” 薛奴儿笑道:“将军年过三十尚未娶亲难得有佳人前来投怀送抱将军又何必害臊呢?” 秦仲海呸了一声沈声道:“你别胡乱编排人家好好的名节全坏在这几句话里。”卢云见薛奴儿说话阴损也插话道:“薛公公你半夜来访便是为了说这几句无聊话么?” 薛奴儿脸上青气一闪尖声道:“哼!不过闲聊几句看你们正经八百的样子。”他咳了一声说道:“我与何大人商量好了咱们明日从嘉裕关出塞直接赶到天山脚下去。” 秦仲海吃了一惊大声道:“胡搅!胡搅!关外强敌环伺我们怎能轻易出关?” 薛奴儿哼地一声说道:“秦仲海今儿个是几号了?”秦仲海道:“今日十一月十五。”薛奴儿冷笑道:“咱们与人约好腊月十五在天山脚下会合照这般走法怎能如期抵达?关内道路迂迂回回到处都是山野丛林怎比得上关外一片平野荒漠赶起路来又快又顺?” 秦仲海摇头道:“这我不能答应关外凶险无比要是给人设下伏击偷袭那我可对不住公主了。” 忽听何大人的声音道:“便是因为仲海你在老夫才敢走这招险棋啊!”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御史何大人走了进来秦仲海连忙起身请安道:“何大人。” 那何大人迳自坐下说道:“这几日朝廷里传来消息说帖木儿汗心意有变朝廷方面很是紧张要我们赶紧抵达天山两方人马尽会面千万别让他变卦。” 秦仲海奇道:“两国通婚这是天大的喜事怎能说变就变?这可汗行事太也奇异了。” 何大人道:“前些日子可汗派了几名番僧觐见天子谁知路上被几名江湖中人欺侮凌虐打伤了好几人消息传回汗国可汗自是震怒无比以为我朝看轻他们恐怕此事便是关键所在。” 秦仲海嗯了一声说道:“却不知是哪些不晓事的江湖人物干的打伤邻国使臣那可不是小事哪!” 秦仲海哪里知晓这几名番僧正是伤在韦子壮等人手下那日为了抢夺客房番僧与九华山的人起了争执两边大打出手一来也是那些番人行事不当二来也是为了张之越脾气暴躁便把使臣给伤了。那时杨肃观虽已出面调停却无法完全抚平。两边这么一搅和弄到两国邦谊受损几至和亲告吹。 何大人道:“反正已经出事了我们只得尽力弥补希望可汗不要计较太过。说不得为了赶路咱们只有冒险出关。” 秦仲海沈吟未决却见卢云附耳过来低声道:“关外路途艰辛遥远伏击又多此去必然有失。若无我朝友军援助将军万万不可答应。”秦仲海赫然醒悟颔意会对何大人道:“末将有个请求只要大人能做到仲海自当悉听尊便。” 何大人连连点头说道:“贤侄只管说只要老夫力之所及必不使贤侄失望。” 秦仲海道:“请何大人下令命玉门关守军往关外推进三百里若不如此末将不敢出关。” 秦仲海估计形势只要玉门关的部队能往外推进占据关外几个重点要塞到时即使遭遇敌国伏击也能全身而退。 何大人听他如此要求却啊地一声说道:“这……这事有些难办。”那玉门关向由江充人马掌握除了江充本人以外朝廷之中向来无人指挥得动。 何大人转头往薛奴儿看去问道:“这事很是为难不知副总管可有什么法子?” 薛奴儿见众人都望向他来心下甚是得意暗笑道:“你们这些大官平常神气得不得了临到头来还不是要求我这个公公?” 秦仲海知道请将不如激将当下摇头道:“何大人别要为难人了。这江充势力何等庞大即便声望高如薛总管恐怕还是无法可施。我看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薛奴儿气往上冲尖声道:“你胡说什么!只要我薛奴儿亲自出马谅那些死小子也没狗胆得罪我!”薛奴儿是东厂副总管刘敬之下便属他权位最高、威望最重便是当日昆仑山的“剑寒”金凌霜也不敢当面得罪他。若是由此人亲自出马谅江充手下也不敢太过放肆。 何大人喜道:“如此多谢公公了来日回京我一定重重答谢。” 薛奴儿心中一喜他平日脾气古怪满朝大臣厌恶他的多喜爱他的少以致多年来始终屈居副位想不到此次护送公主出京却能结识何大人这样的重臣。他尖声连连频频笑道:“份内之事哪里敢当哪里敢当。” 以他这等狂性居然也说了几句谦逊话倒真是难能之至了。 第三章 昭君出塞 第二日清晨薛奴儿带了几名贴身太监同去另又挑选了一百名军士随行便往玉门关进秦仲海等人送他离去两边约好在天山会合。众人心中都道:“这太监生平不知残害过多少忠良想不到今日居然能做上一件好事。”待得薛奴儿走後大军也即出。 众人正走间一名军士走了上来说道:“启禀将军公主传唤。”秦仲海驾马过去行到公主玉辇之旁大声问道:“末将秦仲海敢问公主有何吩咐?” 只听公主柔和的声音道:“据闻将军昨日已捉到了那几名刺客不知他们此刻身在何处?” 秦仲海心下一凛暗道:“公主消息当真灵通这会儿便知晓了。”他轻咳一声道:“末将已命人将他们押起现下都给关在囚车里。” 公主道:“本宫想见见他们秦将军可否安排?” 秦仲海双眉一皱沈吟道:“眼下我们赶路要紧能否过几日再说?”他知道银川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若由她来审案不知会搞出什麽奇怪名堂出来便有意推拒至不济也要拖个几日。 公主叹了口气说道:“如此也好你保证绝不会伤害他们?” 秦仲海心道:“小娘皮中计了。”口中却大声道:“公主只管放心末将岂是这种小人?” 公主吁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轿旁众人听了两人的说话却想道:“这公主马上便要出嫁她不担忧自己日後的处境还替旁人着想真是个天真善良的女儿家。”过不数日众人已然出关这次公主离境惊动了无数大小地方官员只是嘉峪关守军不多不过区区两万多人实在不能轻易调动否则秦仲海定要他们分兵护驾。 自嘉裕关出後大军日夜赶路原本公主出巡时必有乐人吹奏但此时马奔车驰这些排场也都免了一路舟车劳顿宫女太监大喊吃不消。银川公主生长宫内什麽时候吃过一点半点的苦但她性格刚毅纵然自己颇感辛劳只是体念将士的辛苦远过自己自始至终不一句怨言。秦仲海等人看在眼里都是暗暗佩服。 这日已至腊月十3大军日夜飞奔已到天山脚下反比预定之时早到了两日想来薛奴儿已命玉门关守军出关占险才有如此便利。 众人都是第一次到来西域只见天山雄奇壮阔绵延不断此时天候大寒大地一片萧条景象西域地属乾燥虽然甚少下雪但天空却灰蒙蒙的似乎连天上云层也要结冰了。 众人赶路之下都是面有菜色疲累困顿当下便赶紧搭起帐篷喝酒怯寒。 何大人喝了几杯酒兴致颇佳便笑道:“再过两日帖木儿汗国的王子便要前来接驾到时我们的重责大任便可卸下了。” 秦仲海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心中却想:“不知杨郎中那边查得如何了?可曾抓到江充的罪证?”正想间忽见卢云快马赶来叫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秦仲海闻言连忙出帐道:“有什麽事麽?”卢云低声道:“秦将军过来看看便就知晓。”秦仲海见他面色沈重自也留上了神当下翻身上马随他前去。 一旁何大人冷眼旁观见他们仍然毫不放松不禁心下一奇这护驾之旅眼看便要功德圆满不知他们何以这般紧张戒慎?卢云带领秦仲海奔去两人停在一处山谷口卢云指着远处道:“将军请看此地生有异象不知主何吉凶?”秦仲海眺目远望只见远处烟雾缭绕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不知是从何处传出。 秦仲海摇了摇头道:“确实有些怪咱们下去瞧瞧。”说着与卢云一同驾马下山两人驰出数里往那烟雾来处驰去只觉硫磺味冲鼻身上越来越热一开始只是脱下皮裘盔甲到後来连外衫也穿不住索性都脱去了只穿着贴身内衣。 又走出数里两只马匹不知怎地抵死不前秦仲海提鞭打去座骑只是左右闪躲却不敢向前行去秦仲海奇道:“我这『云里骓』甚有灵性它不愿过去莫非前头有什麽古怪?” 卢云颔道:“想来是前头太热了这些牲口知道熬不住这才不敢望前走。不如我们弃马步行吧。” 秦仲海道:“也好!”说着跳下马来。 两人甫下地来只觉脚上一烫足底彷佛踩到了烧热的铁板热烫烫的叫人生疼。 卢云一惊连连跳跃疼道:“怎地地下这般火烫?”却见秦仲海自环胸而立竟是全然无事的模样卢云目瞪口呆道:“怎麽?你不怕热麽?”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我练得是『火贪一刀』火都不怕又怎会怕热?”原来秦仲海习练的内力属阳刚烈火一路运功劲时手上钢刀竟能燃出火花体内自有抗热的法门此时脚下虽烫却奈何他不得。 他见卢云上下跳脚便道:“卢兄弟不如你守在这里我一人前往便了。”卢云摇头道:“那不成。”当下解下腰刀另向秦仲海借过钢刀把两只刀柄绑在足上有如踩高撬般地前行。他的模样虽然好笑但两人被眼前的异象所震都是面色凝重沈默无声。 两人又走片刻烟雾已然封路看不见前後左右硫磺味更是奇臭难言薰得两人眼睛都张不开了。秦仲海又往前跨上一步忽然脚下一空掉落下去卢云惊叫道:“小心!”跟着伸足过去让秦仲海抓住脚踝秦仲海手上使力这才闪身上来。 秦仲海低头往下探看霎时惊叹一声道:“想不到造物神奇至此卢兄弟你看!” 卢云极目望去眼前竟是一处巨大无比的悬崖。他从怀中取出地图惊道:“这悬崖是从哪冒出来的?怎麽地图上没有?” 秦仲海摇头道:“不是悬崖你看仔细点。” 卢云勉力望去赫然见到对岸也有一处悬崖原来此处竟是一座大峡谷烟雾正从下面一处巨大无比的裂缝中冒将上来这峡谷宽约数里又深又远彷佛是老天爷用斧头硬劈出来的。卢云细看地图霎时一惊道:“不对!这地方是新生出来的以前没有这处峡谷。”他怔怔看着秦仲海满脸都是茫然不解的神色。 秦仲海蹲在地下只见下头岩浆翻腾一阵阵可怕至极的热气喷将起来。卢云忽然叫道:“将军!你的鞋袜!” 秦仲海低头看去却见鞋袜已然烧了起来他急忙脱去忽听後头轰隆一声竟有岩浆喷射出来卢云大惊叫道:“咱们快走!”秦仲海赤脚在地下奔跑饶他“火贪一刀”习练有成但此地如同火烤炽热更胜前头数百倍登时痛撤心肺。 卢云连忙伸手将他拦腰抱起两人武功虽然高强但在天地威力之前也只有狼狈奔逃的份了。两人赶回马匹之旁急忙驾疆逃走行了一阵才敢回头看去只见那峡谷又恢复平静不再有岩浆喷射出来两人惊魂未定商议一阵却也说不出什麽道理来只好悻悻然的回营。 甫一回去却见一名太监押着小兔子、金毛龟等人正自往公主营帐走去秦仲海跳了过去喝道:“没老子的号令谁敢叫你带这些人出来?” 一名太监道:“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吩咐的。”秦仲海知道公主终於要审讯这几人当下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跟你们一同前去。”当下招过卢云一起押送小兔子3人进帐。 进得公主营帐公主已然坐定正自隐身在幕後面。秦仲海见小兔儿等人垂头丧气心道:“这几个家伙最好识相点一会儿倘若说话骂人公主的面子可不好看。” 正要向公主请安忽见小兔子面色一颤抬头问道:“好似有硫磺味儿你们闻到了吗?”这小兔子是厨师出身嗅觉远比常人灵敏那峡谷距离此处有十来里自是无人闻到气味但秦卢两人方从附近回来身上自然沾了味道便给小兔儿察觉出来。 一名太监喝道:“什麽硫磺不硫磺的?跪下说话!” 小兔子忽然全身抖颤声道:“今儿个是几号了?”卢云与秦仲海对望一眼都甚感奇怪不知他在弄什麽玄虚忽听公主柔和的声音道:“今日是腊月十3。” 小兔子如中雷击软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辞颤声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惨了!天下即将大乱了!” 秦仲海大奇连忙问道:“你在说什麽?什麽甲乙丙丁的把话说清楚些什麽又叫龙皇动世?”那小兔子却不回答全身不住抖浑然不似前些日子勇敢的模样。 秦仲海转头看着那“金毛龟”陶清只见他脸色也是惨白秦仲海急忙道:“你知道什麽?快快说来!” 金毛龟铁着一张脸声音颤抖不止说道:“那是……那是我们头领大哥留下的遗言意思是说……是说今年会天降异象然後……然後天下大乱…………” 秦仲海哈哈一笑说道:“迷信妖妄无稽之谈。”他见卢云沈吟不语知道他才见卓越此时必有见地便笑道:“卢兄弟难得公主娘娘也在不妨一抒高见也好破解迷信。” 公主也甚感兴味问道:“正是。这几句话很是奇怪你几位若有见地不妨说来一听。” 只见卢云口中念念有词似在推算什麽秦仲海嘻嘻一笑原本只是玩笑之言没想到卢云真有见地便催促道:“卢兄弟别装神弄鬼了有话快说有……有那个快放吧!” 卢云沈吟一会儿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嗯……这几句话有点道理不是虚妄杜撰的。”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是麽?” 卢云迳自道:“众位可知今年生肖何属?”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我属羊你属狗他属屁。卢兄弟啊!这当口问这无关紧要的玩意儿做啥?” 公主听他说话粗鲁无比忍不住咳了一声跟着回答道:“今年当是肖龙。” 卢云点了点头说道:“是了今岁时值戊辰所谓辰年便是龙年之意。诸位当听过卯兔、午马、丑牛等说法吧?辰这一字在地支中行五龙这一物在十二生肖中也排在第五是故辰者肖龙。凡属戊辰之龙自来便是阳龙之属。”他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哦地一声连金毛龟、小兔儿等人也留上了神。 秦仲海问道:“什麽阳龙?难不成还有什麽阴龙麽?” 卢云笑道:“天下只有阳龙没有阴龙。” 秦仲海哈哈大笑说道:“没有阴龙?那龙怎地繁衍啊?”说着嗤嗤嘻笑神态轻蔑。 卢云知道秦仲海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当下也是一笑道:“这些话都是书本里来的这世间是否真有龙这一物谁也不知道。” 他又道:“天干地支交会一向只有阳阳之交却无阴阳之交。戊者天干行五乃是单数是为阳;辰者地支行五乃是单数也是为阳。龙者辰属自来只与天干奇数相交是故天下只有阳龙没有阴龙。”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摇头道:“玄之又玄实在听不懂。” 公主却道:“卢参谋看来对术数颇有研究。” 卢云忙道:“皮毛而已卑职随口胡言尚请公主见谅。” 公主嗯了一声指着小兔子等人道:“那麽方这几人说的那几句话却又是什麽意思?” 卢云思索片刻道:“这我也不甚明了但今岁龙年又值戊辰想来『龙皇动世』这四字便从其中而出。” 卢云屈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词说道:“他们说戊辰岁终若岁终指的是腊月3十若依天干地支排来却是申子辰、寅午戌…………”他不住推算忽地“啊”地一声道:“烦请取过纸笔这四句话里大有奚窍。” 众人都是一奇问道:“什麽奚窍?” 卢云摇了摇头将那四句话写了下来只见是: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卢云反反覆覆地念了几遍霎时猛地一惊说道:“你们看这四句话。” 众人靠了过来口中念了几遍摇头道:“没什麽奇怪的啊?” 卢云道:“请诸位由右上往左下念去。” 秦仲海念道:“戊皇犹在这是什麽屁啊?” 卢云又道:“请再从左上往右下念去。” 秦仲海又念道:“神机动终这又是另一个难解的屁。”秦仲海言语粗鲁无比便在公主面前也是肆无忌惮的模样。 卢云道:“戊皇犹在神机动终秦将军你听出玄机了麽?” 秦仲海口中喃喃自语:“戊皇犹在神机动终?”他咦地一声道:“莫非是『吾皇犹在神机洞中』这八个字?这……这是什麽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公主惊道:“『吾皇犹在神机洞中』?皇上现下好端端的在北京城里啊?这到底是什麽意思?” 卢云摇头道:“这四句话太过奇怪但若不是这般读解实在也找不出旁的意思来。” 秦仲海笑道:“他***反正一到腊月3十自然会有一条什麽狗屁龙皇生出来是也不是?” 公主听他说话粗俗忍不住道:“秦将军在本宫面前说话需当检点一二。” 秦仲海笑道:“是臣自理会得。” 公主叹了口气摇头道:“想来这些天外神机也不是我们凡人所能理解。我所挂心的向来也不是这些玄学道理乃是众民百姓的生活疾苦。” 卢云听公主如此说那是仁民爱物的想法他心中暗自称许颔道:“公主所言正合我心。所谓玄学术数仅能参详应证却不能用来经世济民若想天下大治还是得本着儒术儒心修身治国方能见效。” 公主叹了口气良久不语她隐身在子之後旁人也看不到她的神色。 过了半晌公主转过头来问小兔子等人道:“你们3位壮士却为何要暗杀本宫?莫非我有什麽不得民心之处你们非要为民除害不可?” 那小兔儿先前给硫磺气味吓着了此刻自害怕不能言语“铁牛”欧阳勇又是哑巴只有“金毛龟”陶清一人能言。他低头想了一会儿答道:“银川公主从无害民之处向来很得民心。” 却听一旁太监喝道:“跪下说话了!” 陶清哼地一声不去理睬众太监蜂拥上前便要将他按倒在地那公主却道:“没有关系你们就让他站着说。”众太监不敢违旨便都退开了。 公主柔声问道:“既然本宫还算对得起百姓那你们又为何要来刺杀於我?” 陶清看了看左右猛地闭上了眼睛公主从内望去立时会意便对一众宫女太监道:“你们先下去歇着。” 众人急待要说却见银川公主脸色一沈这些宫女太监随她日久深知她的脾气连忙退了下去。 待众人离开公主便道:“此处没有别人你只管说。” 陶清点了点头说道:“不是我们要杀你是你爹爹要杀你。” 那公主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不要胡说父皇……父皇怎麽会要杀我?”秦卢二人听了这话也是深为震惊一齐站起。 陶清嘿嘿一笑说道:“你爹爹纵容八虎胡作非为弄得天下民不聊生他自己却每天躲在豹子房里玩乐想来这做女儿的也是瞧在眼里倒说说这皇帝老子像话吗?四海之内的侠客义士谁不想取他的人头?但他每天躲在紫禁城里又能拿他奈何?” 他脸上露出愤慨之色道:“我们这些人杀不了他有气没地方只好找这个做女儿的出气了。我说爹爹要杀不是他真的提刀杀而是他卑劣无耻的作为害了这懂了吗?”那公主忽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说话间猛地哽咽泪水流了下来心中似有无尽哀痛。 众人见了她的神情都是为之一惊看来皇上与银川公主这对父女有些不对头但这等深宫家务事便有十个脑袋如何敢问?秦仲海与卢云对望一眼两人都低下头去不敢言动。 银川公主叹道:“父皇一心建功立业虽说是为百姓好但他只想进讨蛮夷与太祖相提并论却苦了你们这些老百姓了。”秦卢两人听公主当面编排皇帝互望一眼只见彼此的神色都是颇为尴尬。 陶清忽地道:“银川公主慈和仁厚皇族之中无出之右者。其实这人很好若是由来当皇帝我们也不会造反了。” 公主撇过头去低下声音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此後休得再提。” 陶清哈哈大笑说道:“说了又怎地大不了一死而已。我『金毛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无用东西便死了也没什麽可惜。” 公主听了他这话沈默片刻忽道:“秦将军本宫有事相托。” 秦仲海躬身道:“谨领公主谕旨。” 公主指着金毛龟等人说道:“本宫想请你放了他们好不好?” 秦仲海一愣那日他费尽力气抓来这几人用意便是要将他们收服日後好留作己用谁知公主却要他胡乱放掉这几人当即皱眉道:“这……这恐怕有些为难这些人目无法纪聚乱结党倘若不能收降久後必有大患。” 公主摇头道:“乱臣贼子不会无端生出若不是朝廷愧对百姓这些人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你现下抓了一个日後又生出百个千个那是永远抓之不尽的。若不能从根本救起把乱源去掉你就算杀了他们也是无用。” 卢云饱读诗书精研治国之术此时听了这话心中登地一惊暗赞道:“此女绝非寻常人她这等眼界见地当朝有几人能及?” 秦仲海听了这话心下暗骂道:“操他***死小娘皮胡言乱语乾脆把全天下的牢门统通打开大大方方的让贼子们回家好了。” 子里却听公主叹了口气她腰枝轻颤盈盈站起说道:“秦将军你这就带他们走吧!” 秦仲海心中暗叹口中却不能稍违躬身道:“末将领旨。”他悻悻然地望向陶清等人讪讪地道:“3位朋友既然公主这麽大方你们这便随我走吧!” 陶清看着公主後的苗条身影想到此女即将送去和番心下忽然一动说道:“公主殿下这几日便要出嫁了吧?” 公主嗯地一声道:“本宫受命和亲不数日便要与王子成亲。不知壮士有何指教?” 陶清低声道:“可知道再过几日之後便永远不能回归中土了?” 公主身子一震但随即宁定只听她淡淡地道:“我一人的生死苦乐何足道哉?只要能使百姓生活安康我便是死在西域也是值得了。”这几句话说得真诚无比众人脸上都露出感动神色。 陶清听了这话心中也是感慨寻思道:“这公主当真良善。”他面向竹弯下腰去躬身道:“草民一生光明磊落。生平唯一做错之事便是暗杀公主。”这几句话颇见诚挚帐内诸人闻言都是为之一动都想:“也只有银川公主这般仁德才能感化这群恶徒。” 陶清眼望竹道:“此去汗国千山万水请公主多加保重良心不要太好了要知那後宫之中可是争权夺利的所在啊!”言语之间满是为公主祝祷之意。 公主站在内似乎深有感伤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别无他愿只盼你们今後造反杀人之际有时能想起我这人。”陶清听了这话只是沈默无言似在深思什麽。公主见他沈默也不再多说什麽便转身离帐。 第四章 天朝国威 又过了两日总算到了腊月十五这日汗国王子便要来迎亲众人上下忙成一团却始终不见薛奴儿赶到照理他从玉门关赶来应当比车队早来数日才是谁知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他这副总管仍是不见人影。 秦仲海与卢云商议实在猜想不透薛奴儿去了何处秦仲海咒骂道:“这老太监难得出宫好容易有这个良机叫他神气一番他定是玩乐去了!” 少了薛奴儿虽然做起事来不甚便利但也少了人罗里罗唆众人忙里忙外宫女赶著替公主上妆更衣太监里外清点礼品宝贝真个忙得不亦乐乎。秦仲海则率人四下巡逻察看这日天气更是忽地放晴阳光普照里外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太监们为玉辇盖上大红玄毡更显出新嫁娘的风采。 卢云看著众人里外忙碌心道:“这公主今日便要被迎娶她的亲人却无一人在旁相陪看来即便身为皇家之女也有外人不知的苦处。”秦仲海见他若有所思便走将过来笑道:“皇家嫁女绝非等闲可见卢兄弟有幸相逢也算开开眼界了。” 卢云望著公主的座轿叹道:“公主眼下就要远嫁番邦终生不能回归中土可不知她此时心境如何?”秦仲海摇头道:“这就不是你我所能知晓的。自古以来可怜莫过和番昭君出塞文成入藏众女都是一般的苦处。她们心中的悲欢离愁想来除了她们自个儿其他人也不明白。” 一旁何大人走上前来听了他们的说话却重重地咳了一声道:“今日是公主大喜之日你们却怎地说起这等话来?”秦仲海嘿嘿一笑道:“难道我所说的不是实情么?何大人庙堂上多少年阅历了怎会不知这些道理?” 何大人摇了摇头叹道:“你说的没错公主的心境当然可怜。只是咱们做臣子的既然帮不上忙就不要再闲言闲语的要是给她听去了她不知要有多伤心。”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何大人啊此次你出使和番想来最为了解内情不知咱们公主嫁去之後处境如何?” 何大人闻言变色将秦卢二人拉到一边低声道:“说起这事老夫就心烦头疼。” 秦仲海一奇问道:“公主嫁过去之後最坏不过是给番王冷落这种深闺之事最是平常不过大人又有什么好烦恼的?” 何大人叹道:“冷落也算小事。要知咱们银川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哪!她知书达礼美貌过人乃是当今皇族的第一美女一向自视甚高唉!谁知她此次嫁的男子却是个粗鲁流氓的人物。老夫一想起这事便感心烦。”秦卢二人都哦地一声甚感好奇。 何大人道:“公主要嫁的男子名叫达伯儿罕乃是当今可汗的长子封为喀喇嗤亲王。此人虽然贵为王储却毫无修养好色无礼绝非良善之辈。”秦卢二人对望一眼都觉公主日後处境大是不妙。 何大人道:“你们想想以她如此尊贵的妙龄美女却要嫁给一个连高矮胖瘦也不知道的番人尚要与此人终身斯守想来她定是抗拒得紧。老夫只怕他们小俩口子一见上面彼此看不对眼这门亲事便要吹了。那时皇上看著你我的脑袋就怕会有那么点不顺眼吧!” 秦卢两人听了这话都“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何大人道:“你们几个年轻人可要好好想个办法别让这门亲事吹了。公主从未出过远门老夫怕她日後水土不服难以习惯当地的风俗人情你们这几日多跟她说些好的别要让她想家。” 秦仲海微微颔说道:“这个自然。公主使命重大当前我朝的军备微弱远不如汉唐之时西疆一带的安危那是全看她一人了。虽说此次和亲必会毁去她的幸福却能救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说来是门值得的生意。” 何大人叹道:“是啊!两国联姻本就谈不上什么情情爱爱只求公主嫁後帖木儿汗国能念在亲家的情份上不再与瓦剌结盟。”秦仲海长年驻守北疆自知瓦剌的厉害当即大声道:“正是如此。若是西北两路番人连成一气恐怕大祸临头到时株连祸结不知要打多少仗!” 三人说话间猛听得丘下传来阵阵的马蹄声轰隆隆、轰隆隆地宛若雷震秦卢两人听到这等大军奔驰的声音不禁脸上变色知道帖 木儿汗国的军队已然前来迎亲。 前方哨兵急忙上丘回报道:“启禀将军前方约有十万大军正向我们疾驰而来!”秦仲海点头登高远望果见十余里外黑压压的一片人海如潮水般涌来看来确有十万之数。大军气势奔腾阳光照来映在无数刀枪之上阵阵眩目反光望去极是刺目。 秦仲海皱起眉头说道:“怎么迎个亲要带这许多兵刃家伙?莫非是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只见一名番王一马当先脸上都是浓浓的胡须神态狰狞口中不住呼喝想来便是可汗之子封为“喀喇嗤亲王”的达伯儿罕。 秦仲海见那番王无礼当下嘿嘿冷笑伸手一挥喝道:“三军一字排开布长蛇大阵!”五千兵马暴喝一声只见众军士挥刀举旗人奔马驰登时在山丘上摆出偌大阵式。 何大人慌忙道:“他们可是来迎亲的啊!你布这阵势要做何用?” 秦仲海摇头道:“只要来人携带刀枪我等护驾有责必以刀枪相报。” 何大人嚅啮道:“也对……也对…………”他怕两边不加自制别要生出事来慌忙道:“谁去把老夫的名帖送上请王子他们稍安勿躁?”他说了两遍但一众太监都已被汗国的雄壮军容吓得腿软心慌如何能上得了抬盘竟无一人出声答应。 卢云拱手上前对何大人说道:“卢云讨令愿为大人一行!” 卢云自离京以来两个月内用功不坠日夜不断的研习帖木儿汗国的语言文字汗国的语言乃是回回一系不甚难学再加卢云用功极是勤勉太常寺的乐舞生也是指导有方居然已能将回回话朗朗上口。 此时他见无人敢上前送帖便自行讨令前往。 何大人知道卢云足智多谋又兼通晓回回话当下大喜道:“有劳卢参谋了!”卢云披上胄甲挂起腰刀脚跨雪泥宝马手提郾月大刀山冈上大喝一声拍马飞驰而去。众人见了他这幅神采心下暗赞:“也只有这样的人品才配得起天朝的国威。” 卢云驾马上前只见十万大军轰隆隆地冲向前来一时间泥尘飞扬扑天盖地闷雷也似的马蹄声中尚且夹杂著番人的狂野呼喊不禁使人神为之夺气为之馁。但卢云生平不知遇过多少艰难困苦此时见了汗国大军的这幅嚣张气焰也只微微一笑不为所动。他提缰勒马傲然看著眼前的十万番军。 忽听远处传来番将的吼叫:“兀你那中国蛮子快快滚开!不然大军把你踩成肉泥你就後悔莫及啦!”番军有意威吓刻意狂驰侵逼势头丝毫不缓可说狂妄之至。 卢云见无数军马已然冲到身前此时若不避让必会给乱蹄采死但若让开了定会狼狈惊慌反教番人小看。他冷笑一声当下气运丹田猛地吼道:“天朝银川公主驾到!”他用回回话将之喊出登时声闻数里竟将无数马蹄震汤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巨响轰去宛若霹雳雷震一时人惊马鸣当前十余名将领摔下马来大军前队一停後队立时冲撞上来呼爹喊娘之声不绝於耳十万兵马居然乱做一团。 秦仲海站在山冈上环顾众人扬鞭笑道:“好一个卢云!这等力拔山兮的气势只怕及得上长板坡前的张翼德吧!” 公主听了卢云的震天大吼连忙掀开营帐往山下望去问道:“这人是谁?” 一旁宫女道:“此人便是秦将军身边的参谋好像叫做卢云。”公主与他说过话原本以为此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想不到却有这等气概当下轻声娇呼道:“此人文武全才真是难得!” 那番王满脸狼狈虽没给震下马来但也是头痛耳鸣他叫道:“兀你那中国蛮子怎么说话如此大声!操你***!” 卢云虽然学习回回话不久但也听得出此人说话粗俗他寻思道:“怎地这番王一点教养也没有公主是神仙般的人物日後如何容得这种人?”他心下虽如此想但对方是汗国王储不能无礼脸上便不敢露出不满之情。他翻身下马跪倒在地说道:“下官奉我朝何御史之命特送此帖与王子。”说著双掌高举过顶平放在手掌之中。 那番王也不下马只嘿嘿地直笑伸起马鞭便要将卢云手上的名帖卷去神态甚是无礼。自古使者便是代表本国便是可汗亲至岂有不下马相迎之理?何况这区区一个王子?看来这番王真没把中国放在眼里。 卢云心下大怒暗道:“我奉何大人之命前来送帖那是代表我朝与之交涉岂能任凭他侮辱作弄?”他运起“无绝心法”掌心生出偌大黏力将名帖牢牢吸在掌心之上。那番王鞭术甚精连著使劲卷了几下那帖子却好端端的停在卢云掌上竟然文风不动。他大叫一声喝道:“古怪的!”跟著翻身下马走向卢云便要伸手去取。 这番王先前几次甩鞭却卷不起这张薄薄的名帖旁人只道他鞭术拙劣连张帖子也卷之不到弄得他面上无光无地自容。他大踏步走向卢云想要争些颜面伸出右手牢牢抓住名帖用力往後掀去谁知那帖子还是牢牢地黏在卢云的掌心。 那番王骂道:“他***!岂有此理?”跟著使上吃奶的力气两手抓住帖子用力回夺卢云掌上加劲那番王只有一身蛮力如何能动之分毫?他气喘吁吁脸色胀红口中不住喝骂。 众番将见王子大呼小叫不知他声嘶力竭地做些什么却无人知道卢云手上搞鬼一时间都是议论纷纷。 卢云见番王恼羞成怒当下把掌上内力一撤那番王正自猛力向後回夺忽然对方掌上的劲力消去登时往後摔倒跌个四脚朝天。众将大惊失色慌忙下马来救。 那番王站起身来手上抓著名帖神色狂怒喝道:“你使的是什么邪法?”卢云低头不动说道:“下官乃是天朝使者岂会使用邪术加害大王?” 那番王挥了挥名帖怒道:“那为何这一张小小帖子竟会如此沈重?” 卢云道:“这是上天要磨练大王之意大王此去迎亲如果路上太过平顺怎能显出大王的英雄风采?”那番王大喜说道:“说得对没有摔跤哪有光彩!你说得很好!”跟著翻身上马便要率军出。 卢云拦在马前说道:“公主殿下生性喜爱清静请大王的十万大军在此相候不然惊扰了公主下官吃罪不起。”那番王笑道:“不给蛮子公主看看我的雄壮大军她以後怎么会乖乖地听我的话?”说著吃吃淫笑起来。 卢云摇头道:“公主性子烈得很大王如果拿大军吓唬她她是决计不从的。”达伯儿罕笑道:“这公主呛得很很好很好!本王最爱小辣椒吃起来才带劲儿嘿嘿!嘿嘿!” 卢云见他言语粗俗无聊实不似西域第一强国的皇储皱眉道:“不知大王可否一人前来随小人前去迎亲。”达伯儿罕是个粗俗好色胸无点墨之人当下淫笑道:“美人在前什么都好说。”跟著回头叫道:“你们听好了全都给我等在这儿了!”便要随卢云离去。 忽听一人道:“且慢!”卢云转头看去只见一人黝黑粗壮约莫四十来岁满脸的精悍神气正自拍马前来。 那人道:“我朝王子何等尊贵怎能孤身一人前往迎亲?若有什么危急情事我等如何向可汗交代?”这人说话十分得体稳重想来是汗国的要紧人物。 卢云摆起天朝的威仪沈声道:“中国习俗如此汝等前来迎亲自当遵守中国的规矩。” 那大臣见卢云气焰颇高有意吓唬他一下当下使个眼神一旁跳出一个大汉喝道:“依照我国习俗使臣必须先挨一顿好打然後才能说话!”卢云如何不知对方有意欺压他微微一笑说道:“好奇妙的风俗想不到世间竟有这等情事。不过在下入境随俗既然贵国习俗如此自当给汝等一个方便。这就请吧!”说著挺胸凸肚满脸讥嘲之色。 那大汉见他神态傲慢颇有轻视自己之意心道:“你这个白面书生得什么用?等一会儿我把你打得求爷爷告奶奶看你还嚣张个什么劲儿!”当即狂吼一声用力一拳打去正中卢云小腹。 卢云不动声色潜运内力动“无绝心法”登时把拳力化去跟著小腹一缩将那人拳头吸住那人想要将拳头拔出却动弹不得卢云将内力传了过去在那大汉周身穴道游走那人立时麻痒不堪想要跪地讨饶却又压不下脸面想要忍耐支撑可又难以忍受只见他满脸红模样狼狈卢云淡淡一笑道:“放你去吧!”跟著黏劲一松那人正自猛力拉扯忽觉对方放松力道陡地往後滚去连翻了十来个斤斗。 卢云拱手道:“贵国习俗自来殴打使臣在下方才入境随俗不敢有违已让贵方将领打过一阵。所谓礼尚往来宾主方能尽欢我国迎亲时向由新郎一人前去还请各位也能尊重我国礼法让王子一人随下官前去面谒公主感激不尽。” 那大臣见手下奈何不了卢云只好哈哈一笑说道:“在下乃是帖木儿汗国左丞相阿不其罕便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官居何位?”卢云躬身道:“下官征北游击随军参谋卢云见过丞相。” 阿不其罕原以为此人定是六品以上的官职想不到只是个小小的随军参谋不由得一怔随即颔道:“都说天朝人才辈出果然如此想不到你区区一个参谋居然也有这等武功见识难得!难得!”卢云道:“多谢丞相谬赞。” 阿不其罕道:“这样吧!咱们两家谁也不压谁你有五千兵马我也一个不多五千兵马随喀喇嗤亲王前去迎亲其余大军在此相候你说如何?”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这丞相果然厉害我们有五千兵马随行他居然也知道了看来这人很是难缠。”这阿不其罕说出五千之数一来是要安卢云的心表明他无意强压中国的势头二来双方都是军马人数相当也有平等相待的意味。 卢云伸手肃客说道:“丞相之言甚佳如此便请吧!” 秦仲海远远望去见到番王的十万大军停下不动跟著一小搓人马缓缓出队任由卢云领向小冈秦仲海心道:“这卢兄弟真不简单居然能说动大军停下真有他的一套。”他提声喝道:“撤去长蛇大阵!”众将士听命立时回归本队。 那番王的五千兵马来得好快一下子便涌上小冈卢云见何大人已然带著通译自站道上相迎他便闪到一旁好让两方领说话。 何大人见番王来到连忙陪笑道:“亲王驾临我等深感荣宠…………”谁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那番王便大呼小叫口中嚷著些奇怪番话直直地冲上冈去将他冷落在一旁。 何大人转身追了过去惊道:“亲王等等啊!我话还没说完……” 只听那番王大笑道:“我的新娘子在哪里?你老公来瞧你啦!”跟著在车队里到处游走每遇宫女便伸手在她脸蛋上一摸臀上一捏淫笑道:“你是不是我的新娘啊?”他满口番话自也无人通晓意思一众宫女惊慌失措都是四散奔逃眼见那番王便要冲向公主的营帐几个太监连忙冲了上来想要将他挡下那番王却一脚一个将他们踢得直滚了出去。 番王大踏步走向营帐满脸淫笑地去寻银川公主。秦仲海心下暗骂:“倘若薛奴儿人在此处却该有多爽快?这番王定会给他打得头破血流!谁知这老妖怪却溜得不见人影。”他叹息一声正要拍马去救却见一人大喝道:“无礼!”跟著那番王胖大的身子飞起竟被那人摔了出来。 秦仲海心下一惊只见那人剑眉星目身形高大正是卢云他心下暗暗叫苦:“卢兄弟这番出手太重了等会儿定然有事。” 果见帖木儿汗的五千兵马登时大吼个个拔刀出鞘随即便要出手秦仲海见对方凶暴当即虎吼一声喝道:“众将官搭箭!有敢妄动者杀无赦!”五千兵马立时举起弓箭指向可汗大军。两边剑拔弩张情势凶险之至。 那丞相阿不其罕甚是乖觉他见双方人马互不相让急忙上前缓颊道:“自己人!自己人!大夥儿不要乱来!”一旁传译官急忙翻译了何大人也陪笑道:“是!是!正是自己人!”跟著命秦仲海收起弓箭。 秦仲海悻悻然地道:“撤去阵势!”众兵官喝地一声收起弓箭整齐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阿不其罕盯著秦仲海心下暗道:“看来这人很会用兵日後当是一个大大的劲敌。” 那番王站了起来骂道:“他***!是谁在这捣乱?老子要看新娘却怎么不给你老子看?”跟著对何大人戟指骂道:“老番官!你若不让我见一见公主我这门亲事也不要了!老子这就回家抱小妾要女人我家里还不多吗?” 何大人见他怒气冲冲不知他为何怒急忙要乐舞生传译过来何大人猛听番王要退婚吓得魂飞天外惊道:“大王千万不要如此若是要见公主今晚洞房花烛时便能见到了你可别急啊!”这言语颇为粗俗乐舞生脸带尴尬不知该如何翻译方好。 卢云咳了一声以回话道:“何大人方才说道只要等公主与大王完婚到时双方必能见上一面大王不必急於一时。”那番王哼地一声骂道:“我家里女人成千上万如果不是美女嫁来老子连要都不要!”何大人不知如何是好眼望秦卢二人不知他们有无办法解围。 却听一个柔和的声音道:“他若要见本宫却有什么难的?”只见公主营帐忽地掀起当先娉娉婷婷地走出一名美女来众人见了她的面貌不觉都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心中都想:“好一个美女啊!” 冬日暖阳照下只见这银川公主温雅秀美星目回斜艳丽中自有一股端庄小小樱口红颤颤地惹人千般怜惜却又不敢心存妄念。卢云虽然情有所锺也还是惊叹於她的高贵美艳想道:“人称她为京城皇族第一美女果然是名不虚传。”秦仲海嘿嘿冷笑心道:“这般标致的美女却怎地送到了猪窝去真***糟蹋。” 那番王见了她唇红齿白桃笑李颜的可人模样更是“啊”地一声张大了嘴。只见他目瞪口呆傻傻地道:“好美!好美!蛮子公主你是我生平见过最美的女人!”跟著大叫一声急色地冲上前来要将她一把搂在怀里好好地怜惜一番。 卢云见番王冲向公主却不知该拦还是不拦毕竟他们俩人以後便是夫妻自己怎可管得这种家务事他眼望秦仲海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秦仲海双手一摊也是没理会处。 两人正自犹豫忽听公主柔声道:“你们传译过去就说我今夜便是他的人了到时他想如何我自会相从。”乐舞生照说了达伯儿罕嘻嘻直笑连连搓**笑道:“咱们现在就洞房花烛不要等到晚上了。” 公主见他满脸淫秽不需猜想也知他心里的肮脏念头她俏脸一板声音忽地提起变得又冷又冰道:“请诸位转告殿下他若是不理会礼法教养想在此地欺辱本宫银川宁死不辱惟有自尽以谢吾皇。”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众人心下纷纷暗赞这银川公主确是天朝皇族的典范。 一旁乐舞生连忙翻译了达伯儿罕听得此言惊道:“美人儿别生气我怎敢欺负你了你可万万不要自寻短见啊!”乐舞生忙依言转告了银川公主听後轻轻颔脸色已然和缓当即走向前来向番王轻轻一福说道:“贱妾见过王子。”达伯儿罕看著她秀美绝伦的脸蛋闻著她身上淡雅宜人的香气只觉得全身酥麻通体舒泰整张大脸忽地飞红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那宰相阿不其罕心下暗赞:“此女聪明机敏识得大体不愧是皇家的公主。此番嫁来我朝所生子女定是出类拔萃之辈。”待见了王子急色攻心的模样心下又忍不住叹息这王子与银川公主虽同是皇族出身但行为举止间的风范却是天差地远全然不能相比。 当下两国重臣按著礼俗便请银川公主上轿由八名太监抬下山去何大人命人抬上所备的礼物呈给达伯儿罕说道:“吾皇与银川公主父女情深他体恤公主出嫁远邦相距天涯特地送上十箱嫁妆以供公主平日之用。另备有十车珍贵礼品请王子转送贵国国主。” 一旁赞礼官宣念礼品上的细目只见珍珠玛瑙珊瑚宝石鹿茸人参无一不是罕异的珍品寻常人家一生也难得见上一样。众军士什么时候见过这等排场珠光宝气之下只逼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达伯儿罕贵为喀喇嗤亲王什么宝贝没有看过那赞礼官念得口乾舌燥他却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此时他的眼角儿只顾瞅著银川公主的轿子一路从冈顶看到冈下喉头不停滚动想来是馋埏直直流到肚里口中不住念道:“他***太阳还不快点下山!搞什么鬼!”却是急著洞房花烛好来一亲芳泽。 众人见他双眼直口中念念有辞的模样都觉得好笑。秦仲海暗骂道:“俗话说得好:一朵香香鲜花却要插在那臭屎牛粪上。看这王子无耻的模样当真是凤凰配乌鸦牡丹伴杂草。” 何大人心下也是暗叹想道:“可怜银川公主如此年轻貌美日後却要受这禽兽折腾。都说此人好色异常看他这幅下流模样传闻当是不虚。” 只见公主花轿抬到山下达伯儿罕点过礼物嫁妆便自率军离去。秦仲海等人见大功告成都是松了口气。秦仲海站在何大人身边笑道:“大人此番功德圆满当真可喜可贺。” 何大人摇头道:“此话还说得太早了些公主一日不到汗国都城完婚一日不被册封为太子妃老夫就一日放不下心来。” 帖木儿汗国的风俗与中国颇为不同太子可有四个王妃此乃沿袭铁木真时代的蒙古习俗。照理来说银川公主完婚後定当被封为太子妃但诰令未曾布之前没人敢说得个准。尤其朝廷现下势力衰弱在西域毫无国威可言公主少了祖国的屏障不免会受些闲气届时是否另有变数那是无人可知的。 秦仲海当下率领五千兵马保护著何大人便朝帖木儿汗国都城进预计在汗国观礼後才准备返国。这何大人年近六旬连著数月马上奔波身体已有些支撑不住秦仲海便吩咐下属准备座车让他上车安歇反正公主的安危已由汗国接手不必再由自己操心烦忧。 众人牵著马匹下马步行远远地跟在十万大军後头。只见公主的花轿夹在无数军马之中看来有若汪洋中的一条小舟宫女太监垂头丧气有若囚犯般地跟随在花轿之旁彷佛便是中国在西域的写照。 何大人从车中望去心下喟然想道:“我朝在西疆的势力衰弱至此倘若不靠和番在此地几无立足之地皇上这几年来纵容群小不只害苦了百姓也害苦他自己的女儿。” 行出十来里日头已然偏西卢云看了地图说道:“前头是汗国的边界要塞名唤拉耳恪关必有汗国的大军出来相迎。我们可得跟近点免得入关时起了纷争。”秦仲海点头道:“兄弟此言甚是。”跟著朗声道:“众将官听命全军上马!”五千兵马一齐翻身上鞍等待号令。 秦仲海提声喝道:“全军西进开抵拉耳恪关!”众将暴吼一声全力冲锋此时少了宫女太监的拖累大军更如脱缰野马扑天卷地般的朝西狂奔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夹著何大人的惊叫朝西疾驰而去。 众军飞驰之下不一会儿便行近番王兵马相距不过半里。秦仲海怕番王误会以为自己要率军从後袭击便命人前去知会。 传令兵正待出却见前头番王的十万大军忽地停下秦仲海一愣不知番王何以忽然停步他与卢云正要商量猛地前方杀声喊起那番王大军赫然掉头跟著朝後冲来转瞬间十万大军便冲到眼前烟雾弥漫中不知多少兵马掩至。 秦仲海大吃一惊搞不清生了何事莫非番王忽然起兵来杀?他见南方远处有处小丘当可坚守忙下令道:“前方有变众将官急往南行!”卢云也是一惊说道:“怎么会这样?莫非番王误会我们意图不轨要从後袭击他们?” 秦仲海自也不知忙率领兵马急往南面一处山丘冲去先避开番军的冲击再说。 大军甫上小丘卢云见公主的坐轿给夹在乱军之中心中极是担忧想道:“公主安危不能没人理会我得过去看看。”当下一提缰绳四蹄腾腾须臾间已然冲下小丘。 秦仲海见他忽尔离丘忍不住一惊叫道:“卢兄弟!你做什么?” 卢云远远回答道:“现下公主还在番军手中我这就去接应请将军自行布阵御敌!”秦仲海如何能让他孤身犯险当下大声喊道:“卢兄弟快快回来!前面太过危险你别莽撞啊!”卢云听了说话却只伸手过顶连连挥舞要秦仲海不必理会於他。片刻间便已离开小丘里许朝番军疾驰而去。 何大人见变故连连急忙从车中探头出来慌道:“怎么回事?可是有盗贼土匪?” 秦仲海摇头道:“不是盗贼土匪作怪。方才不知怎地番王的大军突然回向我们杀来看来情势很是怪异。”何大人惊道:“怎会如此?咱两家好容易才结成亲家王子岂能做出这等荒唐事?” 秦仲海紧皱眉头却没回答只见滚滚荒漠卢云孤身一人驾马飞奔而去远处却有无数兵马杀来实不知吉凶如何。 卢云骑在马上眼看番军冲向自己而来斯杀呐喊之声更是不绝於耳他心中疑惑寻思道:“倘若这番王有意杀害我们意图不轨何不在迎亲时动手?难不成另有什么隐情?”他见不远处有座小山足以了望情势便纵马朝山丘而去。 过不多时已到山顶卢云慌忙下马朝山下眺望这一看之下心头登时大震。 却见那十万大军四散奔逃到处离散已有分崩离析之相。卢云心中大惊不知何以如此急忙再看却见沙漠远方出现一只黑甲军马正自疯狂地向番王攻击屠戮。 只见那黑甲军人数不多仅有番王兵马的一半但杀起人来却习练有素勇猛无比番王大军与之交战刹那间便已溃不成军。双方将领交手番王手下无人能挡一招半式都是十合中便给杀死几名黑甲大将举刀乱杀腰间挂满了人头神情狰狞至极。那番王保著公主花轿急急逃奔。 卢云大骇心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帖木儿汗国忽地受人袭击可这里是他们的要塞所在啊怎能有人在此埋伏?” 只见番王手下万余人马力战不屈正自护卫公主的座轿但黑甲军实在勇猛两方人马甫一交锋番王的兵士几无招架之力登给杀死在地黑甲军连续冲锋数次终於给他们冲出了一处缺口。卢云深自担忧只怕公主落入歹人手里後果必然不堪设想但此时兵荒马乱便求自保也不成如何能救得了人?他心中难受一时旁徨无策。 两方军马杀了一阵那番王达伯儿罕眼见不敌率了一小队人马逃走丞相阿不其罕见主帅逃亡深怕军心动摇急忙叫道:“王子别走啊!公主还要你保护啊!” 达伯儿罕胆小怕死如何敢回去应战?听了丞相的叫唤反而更是抱头鼠窜。 黑甲军中站了一人出来朗声说道:“有活抓喀喇嗤亲王者赏城池一座美女百人!” 黑甲军高声欢呼当即弃下公主不顾转往番王追去达伯儿罕吓得直欲昏晕连连抽*动马鞭恨不得插翅飞去後头数万黑甲军追赶不停无数弓箭不住射来真把沙漠射得如同箭海一般。 混战之中黑甲军里冲出一只彪军喝道:“让开了!我们要生擒喀喇嗤亲王!”这支彪军看来武艺远胜其他不旋踵便已奔到近处登将黑甲大军抛在後头。 眼看敌军便要追上了番王的小队番王身边的百名禁卫军见情势大坏急忙转身招架但那彪军人马太过凶猛快马狂奔中数千只长矛一齐戳来当场将数百名禁卫军戳死在地。 达伯儿罕吓得面无人色竟从马上摔落下来那彪军大将哈哈大笑说道:“如此没用的东西!亏你还想继承皇位!”跟著伸出大手便要将他活捉上马。 丞相阿不其罕叹息一声知道大势已去转头不愿再看两边交战人马见皇储即将被俘也停下争斗一齐往番王看去。 霎时之间天地间只剩呼呼地风声大地之上的数万人彷佛冻结一般人人静默无声。 那彪军大将伸手过来正要将番王擒拿上马猛见一团火影闪过跟著一颗人头血淋淋地冲天飞起那彪军大将惨叫一声霎时身分离坠下马去。众人揉了揉眼睛不知到底生了什么事却见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一手提著柄大刀另一手却夹著番王飞奔而去那大汉浓眉鹰目威武过人正是“火贪一刀”秦仲海。 那彪军残部见队长被杀急急朝秦仲海围来要为队长报仇秦仲海狂啸一声大刀一劈刹那间连杀了数十人鲜血狂喷中只见他有若猛兽狂龙勇猛至极。 秦仲海大喝一声叫道:“全军戮力向前!冲锋!”山丘上五千兵马杀声大起猛从小丘上卷杀下来直朝那只凶狠彪军杀去。两军相接如同风卷残云又如秋风扫叶须臾间将那路彪军杀得一个不剩。 丞相阿不其罕见状大喜喝道:“三军回防保护喀喇嗤亲王!” 卢云站在小山上观看一听此言心中暗暗著急这彪军人数不多仅不过千余之数便杀光了也没什么但後头黑甲本队却有五万余人秦仲海好容易令他们气势稍馁丞相却在这关头回防那是犯了兵家的大忌。当下大叫道:“不要回防啊!趁机冲杀过去!” 但两边隔得远了丞相已率大军朝後退却那黑甲军原本气势略顿忙趁丞相退军之时重新整顿阵式稳住了军心。看来丞相不明兵法已然错失反败为胜的良机。 那黑甲军见喀喇嗤亲王已然脱险恐怕抓他不到又见秦仲海五千兵马悍勇甚难拾掇的下当即转向战场上第二个要紧人物杀去那便是天朝的银川公主了。 何大人见公主危急心下大惊叫道:“谁去保护公主啊!” 此时秦仲海的兵马与公主相隔甚远中间尚夹著丞相的部队除非插翅飞去否则如何救得?那丞相自顾不暇又如何分兵去救?眼看黑甲军全力冲杀包围公主座轿猛攻狂杀片刻之间无数兵卒尸横就地公主轿旁的宫女太监一个个都被捉了起来也有四下奔逃而去的一时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黑甲军士纵马疾驰直朝公主座轿驰去当头的将领脸上露出狞笑色眯眯地不怀好意。 卢云见公主便要受贼子挟持玷污心下大惊:“公主要被这些人劫持了我该怎么办?” 此刻情势紧张只要稍慢片刻公主的清白恐怕便要不保慌张之间心道:“说不得了只有行险一途!” 此时卢云处在山顶恰好在敌军头上他急急从马背上解下行囊取出绳索牢牢绑在自己腰间又将另一端缚在大树上他大喝一声竟从百来尺高的山顶跳将下去如天将军般地扑向黑甲军。 坠到半途绳索已然放尽霎时腰上一阵剧痛止住了下跌之势。卢云低头一看身子离地还有五十来尺他见距离仍远不知该如何下去正犹疑间那黑甲军喊叫连连仍是前仆後继地冲向公主花轿。 卢云一咬牙心道:“不成!我受柳侯爷所托便是性命不再也不能见公主受人侮辱!”自知不能再有拖延当下取出匕割断了绳索身子一松便即飞坠而下。 黑甲军听得头顶上传来一声喊叫众人心下奇怪陡地抬头猛见卢云自天而降正朝众人急坠而来一时都吓得傻了不知如何抵御阻挡。 卢云见黑甲军众已在脚下当下“嘿”地一声屈起膝盖放松脚踝轻轻在一名将领头上一点数百斤力道灌下那将领当场头骨破裂脑浆飞溅而出死得惨不堪言卢云趁势转向此时身体下坠力道已然轻了许多他又往一名兵士肚上一踹那人大叫一声肚破肠流而死卢云藉著这一脚之力已然稳稳地站在花轿旁数十步的地方。 卢云喘息一阵抬头看著山顶心道:“还好带有绳索不然定会活活摔死。”正想间一名黑甲将领叫道:“放箭!快放箭!”众军弯弓搭箭嗤嗤嗤地声音齐响霎时万箭齐朝卢云射去。 卢云惊慌失措飞身便朝一旁马儿腹下钻去只听那马儿悲鸣一声已被射成刺猬卢云运起神力将那只死马举起如盾牌般地往花轿推进。 卢云行到花轿之前数丈大声叫道:“公主殿下!卢云前来救驾了!” 便在此时一名黑甲将领驾马冲来他见弓箭奈何不了这名怪客便亲自举刀来战他狂吼一声举刀猛朝卢云背上砍落卢云叫道:“来得好!”双足一点登时高高跃起躲开了劈来的大刀跟著一脚踹在那人胸口上将他踢落马下。 卢云坐在马上冲向公主轿前三尺此时众太监已然逃得一个不剩只留下乱军中孤零零的一顶轿子卢云在鞍上一点直往花轿扑去便在此时那马儿身中数百只弓箭又被射成烂泥一般死在当场。 卢云陡地钻进轿子里忽然一柄匕当面刺来他夹手夺过便要一掌挥出猛听一名女子娇呼一声卢云凝掌不举目望去却是公主本人。 卢云连忙放脱公主的手腕低声道:“外头歹人无数咱们得想法子突围!”却见银川公主睁著一双清澈的凤眼正自瞧著自己眼神中颇有讶异想来她也没料得会有人突然来救。 卢云掀开廉子往外看去只见轿旁挤满了兵士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兀自举弓对著花轿。 卢云慌道:“大军已然合围这可如何是好?”眼下万军环伺只要一出花轿便会被乱箭射杀饶他足智多谋聪明机敏此时也无计可施了。 忽听公主道:“别怕他们要的不过是我一人不会下手杀害我们的。”卢云听她言语宁定全不惊慌心中一怔想道:“这公主好生了得居然镇静若此。” 看来这些番兵过来劫人无非是为了银川公主的绝世美色要不便是想挟持公主好向朝廷要胁黄金财宝一时间确实不会杀害她。 卢云沈思片刻想通了其中关节寻思道:“若真如此这些人动手时必然顾忌良多投鼠忌器咱们或有机会突围。”他不顾花轿里不过见方大小忽然跪下道:“卢云一会儿冒犯公主万死莫辞还请见谅。”公主一怔不知他为何如此说话但一瞬间只见卢云伸出右臂环住公主纤腰跟著往外疾冲而出。 那公主原本甚是镇静便是乱军包围、命在旦夕的时刻也不见她惊慌失态。此刻被卢云夹手抱起心下却登地大羞不由得娇声惊叫。 银川公主一生中只见过几个男人除了父皇与几个兄长外便只看过宫里的宦官太监。直到这次随军西来才见识到世间千奇百怪、各种各样的男子但她一直以廉相隔除了适才与番王会面以外从不曾正眼与一名男子相对。谁知此时却被卢云抱在怀中却要她如何不羞?如何不急? 公主叫道:“你快快放开我!”卢云哪有工夫理她他此时脚踢不绝涌来的兵士掌格倏忽而至的长矛只要稍有疏忽便会当场毕命任凭公主尖叫连连也无暇回画了。 公主却管不得这些她只知自己的身子绝不能这样紧靠著男子那可是有违礼教**她挥拳连连猛往卢云胸口打去尖叫道:“你放我下来!” 便在此时一点热热的东西溅到她脸上她急忙伸头看去却见到卢云背上鲜血淋漓已被弓箭射中箭尾的羽毛尚在晃动。 公主吃了一惊说道:“你流血了!”卢云却不回答汗水和著鲜血不停的滴下公主抬头望去只见他脸上双目炯炯地看向远方公主吓了一跳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却见十来名高壮的番僧脸上神情狰狞双手舞著弯刀正朝向他们俩人走来。 原来那黑甲军的主帅甚是精明知道若是放箭射杀卢云难免连公主一起杀死便派出武功高强的好手前来击杀。 卢云心道:“这些番僧看来武功不弱我可要小心应付。”他抬头远远望去只见番王的部队不住败退不知秦仲海的兵马去到何处了眼下只有靠自己冲出重围救出公主。 那十来番僧走向前来猛地举刀往卢云砍下这群番僧手中所持都是弯刀乃是大食国武士所用的兵刃刀刃弯曲至极有若一个弧形出刀时攻守之距极短刀光挥舞中与敌手间呼吸可闻。卢云见番僧刀势猛恶直往自己顶门劈落出手便是杀招连忙举掌去挡呼地一声刀锋闪过登将卢云的衣袖割了下来。卢云急忙退後众番僧已将他团团包围此刻他右手抱住公主只余左手御敌身手大打折扣情势更是不妙。 公主生平心肠最好她见卢云不敌深怕此人会因此被杀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若是打不过他们只管自己走。这些蛮番要抓我当人质决不会加害本宫。” 卢云摇头道:“在下受柳大人重托岂能弃公主於不顾?”忽听一名番僧大吼一声举刀冲来卢云伸脚一踢正中那番僧脸颊他喝地一声用力转瞬间便将那人踹了出去那番僧摔在地下眼看颈骨断折已是不活了。 便在此时却见一僧挥刀奔来上三刀、下三刀刀势大开大阖手法极是刚猛但此人出刀势子过大每回挥刀过肩时胸前都露出了偌大空隙。卢云抱起公主低声道:“请殿下闭上了眼。”公主不明他的意思问道:“什么?” 卢云伸手盖上了她的眼皮运力在肩趁著那番僧挥刀的空档他嘿地一声大叫双足在地上用力一撑便往那番僧身上撞去那番僧闪避不及被他撞个满怀弯刀兀自举在半空胸口肋骨却已折断口吐鲜血而死。 公主双目被卢云遮起急道:“你别遮了我的眼睛!”跟著推开卢云的手刹那间却见到那番僧双目翻白、吐血而死的惨状忍不住惊叫出声。 卢云此时急於逃命无暇理会公主怕是不怕他往外冲出只见到处都是追赶而来的人马一时之间也不知往那逃去才好。 正烦恼间几名番僧已然奔来想趁他犹豫时下手杀却。众僧举刀挥下便往他背後砍落公主趴在卢云肩上眼见情势危急惊叫道:“留神!”卢云一惊用力向前一跃远远纵了出去这才闪开背後袭来的那几刀暗算。 几名番僧见他逃脱连忙来追卢云从尸身手中抢过兵刃转身面对众僧他嘿地一声著地滚落只听惨叫之声不绝於耳几名番僧的双足都已被他砍断都是摔倒在地。公主被他抱在怀中虽给他的衣袖护住了头脸但仍从空隙中见到眼前的残酷景象惊叫声中急忙闭上了眼。 卢云听得後头杀声不绝传来不知还有多少兵马赶到心道:“我若不想个计谋只怕今日定要毕命於此。”他打量四周赫见公主座轿旁停著几辆推车知道里头装的都是金银珠宝本是要送给可汗的但此时太监宫女已然逃得无影无踪几辆推车无人看管迳自停在一旁。 卢云灵机一动当即抱起公主猛往那几辆车冲去众番僧急忙追来却见卢云将推车踢翻举刀砍破木箱霎时地下金光闪烁珠宝耀眼几千两黄金滚落在地无数玉器古董还源源不绝地从箱中翻滚出来众番僧见了无数财宝心下大喜登时往地下抓去。 卢云运气喝道:“大王有令这些珠宝是要分给三军将士的你们不要一个人全拿完了!”他有意挑拨叛军这番话远远传了出去叛军士卒也不知是谁在声说话一听有金银珠宝可分纷纷向前挤来一见地下真有金银散布无不大喜急忙向前抢夺。 卢云见众人抢红了眼更是趁势大叫:“黄金宝贝多的很大家不要抢人人都有得分!”後头军士闻言更是争先恐後你抢我夺起来却无人过来追杀卢云。 正乱间一路彪军驰向前来纪律严整队形丝毫不乱看来大非常比。当头的队长喝道:“专心应敌!不准乱捡地上的东西!”但众军士如何听得劝?一时仍是抢夺不休那队长大怒喝道:“给我打!”百来名士兵取出马鞭便朝众人头上打落要将他们驱散开来。 卢云知道叛军中的精锐已然赶到他哼了一声从地下拾起长矛倏地一扔长矛便朝那队长飞去。 那队长正自叫骂忽然长矛飞来一个闪避不及登给戳下马去一旁副将大怒欲狂以为这批军士下手谋害长官忍不住怒道:“好大胆!造反了么!”忙命手下取出兵刃便朝那些捡拾珠宝的军士杀去。 这些军士早已疑心来人眼红珠宝一见他们亮出兵刃更是大怒纷纷举刀回杀霎时双方打了起来大军乱做一团。 卢云趁著混乱急忙抱住公主从人群中冲出他见几名落单的兵卒骑在马上当下举刀冲去便要夺马逃亡那小兵叫道:“中国蛮子!”话声未毕已被一刀砍死。卢云抱起公主翻身上马朝己方立寨之处逃去。 奔出百来丈忽听後头杀声大起卢云回头一看只见黑压压地好大一片军马正向自己奔驰而来看来黑甲军纪律严整虽给扰乱一阵却难以持久。卢云远远望去只见一路彪军拦住了前方道路卢云若想与秦仲海会合那是绝无可能的了。 眼看敌军三方包夹形若马蹄将自己这一骑围在核心。卢云心下惊慌:“糟了这当口该往哪里去呢?”他见北方尚未被围慌忙间不及细想只得驾马急奔朝无人处奔逃。 奔出数里卢云眺望过去猛见前方已无道路只有一处光秃秃的山峰。 卢云拉住了马抬头望去只见那岩壁高耸入云直有百来丈高不禁扼腕叹道:“前无退路後有追兵可要如何是好?”公主回头看去眼见追兵不停追来此刻已不能再等当即说道:“生死有命我们攀上去!” 卢云大喜道:“正该如此!”两人翻身下马公主看著高耸入云的岩壁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知该要如何攀上。正想间忽然有人板过她的肩头跟著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公主大吃一惊正要喝骂猛见那人正是卢云。她娇呼一声往後退开一步叫道:“你……你要做什么?” 卢云道:“臣要攀爬上峰想请公主委屈片刻。”银川公主一怔不知他欲待如何正要责备忽见卢云解下腰中衣带张开双臂道:“请公主过来一步。臣将公主绑在怀中定可攀上悬崖。” 公主脸上一红知道他要抱住自己嚅啮地道:“难道……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么?” 卢云见敌军已然追来这当口实在不能有所拖延他伸手过去轻轻将公主拉到身前跟著矮下身去将她一把抱住。公主用力挣扎尖叫道:“你大胆!快快放开我!”卢云道:“请公主别动。”他不顾公主连连搥打当下用腰带将两人紧紧地缚住。 卢云将公主牢牢缚在身前跟著站起身来只见他身高手长已将公主的娇小身子护住一会儿攀岩上峰时身上便是中箭最多也只能伤了他的皮肉却决计伤不了公主。 卢云低声道:“请公主忍耐片刻等到了平安之处臣自会解开衣带。” 公主倚在卢云的怀中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只觉卢云的身体说不出的温暖此刻虽然身处险境脸上还是羞得通红她想要挣扎身上却没了力气。 卢云见敌军已然逼近此时正在生死关头无暇顾及公主的女儿心事他大喝一声猛往岩上扑去跟著双手双脚爬行如飞霎时便攀上十来丈。 叛军见他逃走纷纷叫道:“放箭!放箭!”无数弓矢飞来有的射在远处岩壁上有的却落在卢云身旁可说凶险之至。卢云心道:“只要再攀上十丈他们便射我不到了!我可得加把劲!”他内力雄厚寻常奔驰十来里也不疲累但此时攀岩而行手指甲却是血肉之物卢云没有练过外门硬功手指便即淤血。越是往上攀爬越是疼痛难言。 正爬间陡地一箭射来卢云忍不住闷哼一声公主惊道:“怎么了你可是中箭了?”卢云摇头道:“我没事!”他咬牙切齿奋力往上攀去额上却流下一粒粒的汗珠滴落在公主的脸上。 公主被卢云的汗水所溅不由得轻轻一呼。卢云怕她也中了箭矢急忙低头望下恰好公主也往他看来霎时间四目交投。 此刻两人目光相接呼吸可闻公主见到卢云一双俊目望著自己莫地一羞急忙低下头去。卢云微感奇怪但此刻情势危急眼看她完好无伤便也不再多问自行朝上头攀爬。 公主见他专心攀岩便又抬头起来。她凝视著卢云的脸庞心道:“这人忠心护主等一会儿平安了我定好好奖赏他一番。”她见卢云汗如雨下心中微感不忍便想取出手帕替他擦拭。这念头方动心下便自一惊想道:“我与这人如此亲近已然大违伦常有背教养岂能再为他做这些亲匿事?”当下便苦苦忍住了。 两人爬了一阵箭矢仍是如雨点般射来只是飞近时力道已尽仅斜斜地落在一旁看来两人攀缘已高已然没有性命之忧。又爬了片刻忽见上头有处小小*平台当容两人歇息片刻卢云奋力一撑连滚带爬的攀去跟著解开身上绑缚放了公主下来。 卢云气喘吁吁单膝跪地道:“臣卢云冒犯公主天威罪该万死还请重重责罚!” 公主想起方才两人的亲匿模样脸上一红心道:“还好母后没有跟著一起来不然要见到我与这人如此亲近非把他杀头不可。”当下点了点头温言道:“卢参谋救驾有功方才一时从权之举本宫自不会见怪。” 卢云跪在地下道:“臣叩谢公主。”跟著拜了下去。 公主微笑颔正要唤他平身忽见卢云背上插了两只箭矢忍不住惊叫出声说道:“你…你怎地伤成这样!”原来适才卢云激战时早被弓箭所伤後来攀岩时又连连中箭眼看入肉甚深仅露出半截箭杆若不将其拔出伤口定会炎到时溃烂起来恐有性命之忧。 卢云调匀气息缓缓地道:“臣体健如牛区区几支弓箭还要不了命。请公主莫要烦忧。”当下伸手到背後折断了箭杆随手丢在地下但那锐利至极的箭头却仍钳在肉里。 公主心下骇异忙道:“这样不成的快快转过身去让我瞧瞧!”说著便要走上。 卢云知道她要为自己治伤急忙退後一步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正所谓千金之体岂可为臣子做这等卑下之事?”他身上中箭若要取出箭矢定须触到肌肤说来大是不可。 公主听他劝谏心中忽地一醒暗道:“他说的没错我乃清白女儿身又是皇室尊贵之女确实不能为他做这些事否则日後传扬出去於我於他都是不好。”正要置之不理心中却又想道:“这男子为了救我不惜出生入死甚且中箭受伤我岂能如此回报?” 这公主生性仁慈自小便为他人打算眼看卢云为自己受伤若要她视若无睹恐怕大为不易。她连转了几个念头一时间不知该要如何是好先前她身处乱军之中悬空於万丈悬崖之上却都没有此时心慌。 卢云见她一会儿愁一会儿担忧当即道:“公主快快坐下稍歇片刻等会儿咱们还要攀上崖顶先留些体力吧。” 公主嗯了一声终於坐了下来脸上神色还是十分犹豫。 卢云无心理会她的想法他自站平台之旁低头往下看去只见下头云雾缭绕叛军的面目已然看不清楚看来自己这阵攀爬已到百丈之高一时间当无人攻得上来。 卢云略感放心便也坐倒在地闭目养神。 卢云略感放心便也坐倒在地闭目养神。 却说秦仲海上前救驾将喀喇嗤亲王救回军里只是那丞相不谙军务原本大好的反攻良机却忽地下令退却反朝自己这面退来。秦仲海叫道:“丞相别给贼子喘息的机会啊!快快攻打过去!” 那丞相如何听得懂他的言语仍是急急退却而来。秦仲海暗自焦急却是无用。正焦急间果见敌军稍事整顿便又整军再起如潮水般地往丞相那边杀去此时公主已被卢云救出黑甲军连番失手更觉丢脸至极一时攻势更是猛恶。那丞相给黑甲军连番冲击阵式已见不稳。黑甲军见有机可趁更是加紧攻势要一举冲破丞相的阵形。秦仲海见丞相举止慌乱只怕片刻间就要战败到时只有靠自己了。当即喝道:“三军听命!布鹤翼大阵!” 五千兵马答应一声当即布下鹤翼大阵守在小丘之上便等著敌军前来斯杀。 过不多时果见那丞相不善用兵连连犯错队形瞬间被人冲破秦仲海虽想出兵帮忙但两边距离太远再加上自己这方兵马不过五千之众也是爱莫能助了。 那丞相见阵形被破慌忙间惊道:“大家快走啊!”他精通政务却不熟习兵法此时率人後撤却未派人断後後方顿成空城。 秦仲海站在小丘上不禁大急叫道:“别只顾著逃快派人守住後头啊!” 但两方相隔数里语言又是不通那丞相如何听得清楚?一时逃得更加快了。黑甲军见胜利不远更是全力猛攻阵势一阵阵扑来後方无人指挥大军登遭敌军冲破一时局面溃乱後方败军立时涌向前来撞上前方部队霎时两厢人马相互推挤践踏而死的不计其数。 秦仲海面色惨澹心里不住叹息却是无能为力。何大人见了这个情状早吓得躲到小丘之後不住念佛祈祷。秦仲海正自率人观看战局那丞相忽地现秦仲海等人霎时如同海中抱住浮木急忙驾马逃来口中大叫:“救命啊!救救我们啊!” 无数败军见丞相往小丘逃窜便也大叫一声随著丞相的身影纷纷朝小丘退来。秦仲海见这批败军神色惊慌有如潮水般地涌上不禁心烦不已。这群人如此慌张一旦冲上小丘不免冲散他精心布下的鹤翼大阵到时敌军趁势杀上定会全军覆没。 一旁副官姓李跟随秦仲海已久自也看出情势糟糕连忙问道:“秦将军他们若再退来只怕咱们的阵势会给冲破这可怎么办呢?” 秦仲海皱起浓眉心道:“卢兄弟会说番话若他在此处当可命这些番兵散开现下却怎生是好?”他正自愁却见一名乐舞生匆忙逃来却是教他说过回回话的那人秦仲海大喜一把将他抓住说道:“你快些通译要这些败军向两旁散开!”那乐舞生原本被敌军吓得心惊胆跳屁滚尿流只顾著往前逃跑此时见了游击将军在此心下稍定当下把他这两句话通译了朗声叫了出去。此刻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哭嚎斯杀之声乐舞生毫无内力徒然叫得声嘶力竭这几句话却万万传不出去只见败军神色慌张仍是不绝地冲向前来竟无一人往旁散开。 眼看乱军便要上丘秦仲海急骂道:“操你***!快跟我翻了这句话『散开!散开!』一会儿我自己来喊!” 此时人声嘈杂那乐舞生没听清楚不免一愣道:“什么?将军要我翻什么?” 秦仲海怒道:“操你***!快给我翻啊!” 那乐舞生大惊连忙咕噜噜地说了几句话秦仲海骂道:“什么唧哩嘎啦的这么难听!” 那乐舞生面色难看忙把话再说一遍秦仲海举起双手示意他们以手捂耳跟著仰天狂吼道:“咖哩啦歪歪儿!”这声音直若雷震远远地传了出去战马听了这声巨吼吓得人立起来。秦仲海内力尚且略胜卢云一筹两人一吼一啸都有天威一般的气势此时这么一喊果然声闻数里掩住了无数斯杀之声。 那番军本在败逃猛听了这“咖哩啦歪歪儿”却只呆立不动不知高低秦仲海一愣问一旁的乐舞生道:“我可是音不对不然他们怎地不动?” 那乐舞生苦笑道:“将军骂他们粗口他们当然呆立不动了。” 秦仲海怒道:“我不是叫他们散开么?怎么是骂他们粗口了?” 那乐舞生“啊”地一声歉然道:“方才将军满口操你***我便以为……以为……” 秦仲海脸上一红嘿嘿笑道:“好小子所以你便以为老子要你翻了这句操你奶奶是也不是?” 眼看那乐舞生扭扭捏捏轻轻点头秦仲海忍不住仰天大笑笑道:“好!好!好一个『**你奶奶』!好一个『咖哩啦歪歪儿』!”他狂吼一声喝道:“三军听命!随本将军下去杀敌!”跟著举刀冲下口中大喝:“咖哩啦歪歪儿!”那丞相败军原本如潮水般地涌上丘来见他口中不住高喊“**你奶奶”脸上神情凶恶登时吓得滚在一旁居然不必命他们散开也能达此成效。 秦仲海见这“咖哩啦歪歪儿”竟能一语多用心下更喜高喊一声:“大家一起随我叫!咖哩啦歪歪儿!” 五千兵马冲下一齐狂喊道:“咖哩啦歪歪儿!”登朝敌军掩杀过去。敌军原本气势甚高已然大获全胜谁知忽地一群蛮子杀来口中大呼“**你奶奶”前头部队登时心惊肉跳两方人马一交接气势已然馁了当下人头飞滚战马悲鸣前队已有松动迹象。秦仲海回头望著小丘对著喀喇嗤亲王吼道:“咖哩啦歪歪儿!”双手却不住向前比去那番王甚是恼怒骂道:“这人为何骂我!” 此时丞相阿不其罕已然赶上小丘站在番王身边他见秦仲海已将敌军前队冲破口中还连连对二人大叫双手不住地向前挥动当下猛地醒悟说道:“请大王下令三军一起向前攻杀!”达伯儿罕啊地一声也已醒觉当即喝道:“全军往前冲锋!”当下两路军马合成一处人人随著秦仲海狂吼“咖哩啦歪歪儿”一齐杀向前去叛军见他们气势勇猛难敌急忙往後撤退秦仲海如何肯放过?当下率军追杀数里斩杀敌军数千终於一畅心中的郁闷之气。 达伯儿罕等见敌军退开十来里已然扭转战局便即回丘歇息过不多时秦仲海也率军归来那丞相阿不其罕急忙迎向前去躬身道:“多蒙将军武勇救了我们的性命。” 秦仲海命人翻译了笑道:“丞相不必多礼我们两国乃是友好盟邦岂能见死不救?只不知大军死伤如何?”那丞相点军一算十万大军给这么一阵斯杀已然元气大伤仅余二万余人不到。此时後头山丘走了一人出来神色慌张颤声道:“敌军可是退去了?”正是何大人。他方才吓得屁滚尿流已然躲起一见情势稍定便又出来说话待听死伤惨重两脚忍不住又抖了起来。秦仲海听得十万大军死伤极惨五停中只余一停叹道:“敌人凶狠狡猾却也怪不得这些士兵了。只不知贵国究竟生何事怎地来了一群如此嚣张凶狠的蛮子连皇储也敢追杀?” 那丞相正要回话却听远方号角声响叛军纷纷向两旁散开跟著中间涌出数百面黄旗正中一面巨大黄幡长达丈余上面写著几个弯弯曲曲的字儿看来必有大人物过来。秦仲海不识得番文正待要问却见那丞相满脸惊恐颤声道:“四王子叛变这下可要糟了!” 番王达伯儿罕也是身体抖口中念念有辞两眼只盯著正中黄幡猛瞧。秦仲海召过乐舞生细问心道:“看这个模样这四王子当是厉害无比的人物不然这番王与丞相不会怕成这样。” 丘上众人见敌军到来一起举目望去只见黄幡下一人纵马而出那人须黄眼碧身高膀粗形貌威武过人当是汗国四王子了。此人单以外表论便比喀喇嗤亲王强上不知多少倍想来确实是个要紧角色。那四王子纵马上前四下叛军一齐跪下大声喊道:“勃耳嗤亲王千岁千千岁!”数万叛军一起叫来真是声闻数里四座皆惊。那丞相见四王子领军有方神情更是凝重只良久不语。一旁何大人见了这阵式只感心惊胆跳但见他脸色惨澹颤声道:“看来敌军尚未退却本人先回避一阵再说!”说著脚底抹油又缩到小丘後躲起。上回他祈祷时念的是法华经看来法力不够未能震退敌军这次便改念愣加经想来功效必会大些。 黄沙滚滚四王子大踏步而来傲然看著莽莽穹苍。只见他神色武勇直是气宇非凡他环顾四周忽然振臂高呼道:“诸位帖木儿的兄弟们听了!我们汗国的国威是不是天下第一?” 众叛军大声道:“是!” 四王子又喝道:“我国是不是当今的天朝上国?” 众叛军大声应道:“是!” 四王子驾马上前几步朗声道:“既然我国是天下第一的上国诸位啊!为何我们要降伏在中国的淫威之下去做卑鄙无耻的奴隶?为何要把我们的土地献给北京的皇帝好来换取他一人的高兴?为什么!为什么!” 漫山遍野中只闻呼呼地风声数万兵马一动不动静静聆听他一人说话。那四王子指著达伯儿罕高声道:“只因为喀喇嗤亲王达伯儿罕贪财好色喜欢中国皇帝送来的金银珠宝喜欢搂抱中国的娇艳美女这才把我们的国威置於不顾!勇士们你们说吧!喀喇嗤亲王只为了自己一人的珠宝却把我们的土地献给中国皇帝!只为能搂抱中国美女便把我们的妻儿子女的生命丢弃!你们说他可不可恨?” 众叛军暴喝道:“可恨!可恨!”人声喧哗竟有人立时想要上前斯杀。达伯儿罕听了这番煽动只嚅啮地道:“没有……我没有…………” 此时乐舞生不住地在秦仲海耳边通译使他知晓情况秦仲海听了几句便知道这四王子甚是厉害只怕才干远在喀喇嗤亲王之上此人口才便给又明了将士心情才几句话便撩拨得大军狂怒看来确是一号劲敌。 那四王子又大喊道:“眼前中国国势不振我们正应该将中国占领把咱们汗国的疆界推到大海旁边把我们的军旗插在中国的都城上!各位!你们说是不是?” 众叛军热血沸腾狂吼道:“是!” 那四王子叫道:“喀喇嗤亲王贪图美色每天只知道抱著外国美女在皇宫里饮酒作乐这样的亲王能做我们汗国的主人吗?” 众叛军狂喝道:“不能!不能!” 四王子驾马奔到阵前扬鞭指向喀喇嗤亲王喝道:“你有什么话说!” 达伯儿罕颤声道:“你说的话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声音微弱彷佛身犯重罪的囚犯一般秦仲海不等通译说话便已暗暗摇头。 四王子狂吼道:“你这个出卖汗国的奸细小人!你还有什么话说!你敢有什么话说!” 他知道喀喇嗤亲王口才甚差料来便给他说话机会也不敢多说一言果然达伯儿罕神色恐慌面看丞相不知如何是好。 四王子见他胆怯当即大笑道:“你若是知道错了便快快自杀!我念在兄弟一场自会留你一个全尸!”说著仰天大笑颇有不可一世的狂傲。 却听山丘上一人也是哈哈大笑跟著大叫道:“咖哩啦歪歪儿!”正是秦仲海出言去骂丘上数万兵马哄堂大笑杀去不少四王子的锐气。 那四王子大怒欲狂怒道:“哪里来的狗杂碎?”当下亲率三军直往丘上杀去万马奔腾中只见他手执长枪一马当先看来真是久历战场的老将。 秦仲海见敌人气焰嚣张登时站上山丘提声喝道:“弓箭手准备!”土丘下登时现出千名箭手全都埋伏在沟渠之下。只听蹄声隆隆沙尘飞扬无数敌军杀向前来千名弓箭手却面无惧色显然习练有素。 秦仲海待前锋兵马接近大喝道:“放箭!”只听刷刷之声不绝於耳四王子的前锋军马转瞬间便给射倒小半只是余下军马仗著人多数量远胜中**队仍是不绝上丘。 秦仲海却不惊惶猛地喝道:“弓箭手伏倒长枪手准备!”沟渠内登时爬出千名枪手手上举著一丈左右的长矛秦仲海待敌军马兵逼近大喝道:“刺!” 千名长矛手戮力向前长矛寒光闪闪霎时戳中千余匹马的腹部众马悲声嘶鸣翻倒在地。 秦仲海见叛军前锋折损大半大喝道:“全军预备!” 五千名兵士一齐抽出兵刃齐声答应秦仲海仰天大叫:“冲----锋!” 他一马当前率先冲下举刀乱杀五千兵马见主将出阵跟著大吼道:“杀啊!”举刀挺枪纷纷从丘上杀下。 鲜血横流人头乱滚之中只见秦仲海虎入羊群般地冲杀霎时见人就砍毫不手软神色凶狠至极半边盔甲都给染成血红。叛军见他武功实在太高无人敢挡竟让出一大片空地来。秦仲海虎啸一声直如火龙般地杀向四王子四王子见状大惊连忙叫道:“撤退!撤退!”前锋部队急败逃撞上了後面源源不绝跟随而来的大军两下冲撞阵势大乱。 秦仲海喝道:“纳命来吧!”飞马往四王子追去四王子虽然慌乱但他毕竟是战场老将当下转身搭箭一箭猛向秦仲海射来秦仲海举刀挡开便这么一阻禁卫亲兵已然向前将他接回阵去。 四王子惊魂未定这时才知秦仲海的厉害只敢躲在阵後叫骂却不敢上前斯杀叫阵。五万叛军围住小丘仗著人数较多几次举兵攻打却都被秦仲海挡下。双方人马顿时陷入僵局。 天色渐渐暗去一轮新月缓缓生起两军仍是对峙不动。 那丞相阿不其罕见了这等情势摇头道:“这四王子平日与王子交好两兄弟感情甚笃谁知他趁著王子迎亲时前来攻打真个狼心狗肺太过恶毒。” 帖木儿汗国承袭蒙古旧制皇储向由推举而来从不依长下尊卑只是此法疏陋每当皇帝驾崩便致国家内乱丛生可汗想要一举革除这等陋习便模仿中国之法以长子“喀喇嗤亲王”达伯儿罕为太子希望日後国家能得以永享太平。谁知此举却重伤了四王子这四王子乃是那勃耳嗤亲王名唤莫儿罕过去颇立汗马功劳手握雄狮五万余人深得三军爱戴他见皇位便要由庸庸碌碌的大哥接去如何忍得下这口气?便趁喀喇嗤亲王迎亲之时前来击杀想要一举政变。 秦仲海命通译乐舞生过来道:“丞相大人贵国可汗是否知晓四王子叛变?”阿不其罕道:“这我也不晓得若是大汗知道此事绝不能任凭我等让四王子欺凌必然率兵来救。” 秦仲海见夜色已深当是遣使求援的良机便道:“趁著此刻两方人马安歇不如丞相赶紧派人回去求救如此可好?”阿不其罕连连点头称是当下挑选十名勇士命他们从小丘後绕道回国将眼下情势报与可汗知晓。 何大人见战事稍定这才从山丘後转了出来跟著众人一起说话。只是每逢风吹草动便把他吓得屁滚尿流良久不能宁定。秦仲海忙命人送上酒水让何大人压惊。 何大人喝了几口颤声道:“怎地好好一场亲事竟会弄成这幅样子?” 秦仲海摇头道:“刚巧不巧咱们遇上人家内乱真是始料未及了。” 何大人双手抱头道:“那……那公主现下又到何处去了可曾落入番人手里?” 秦仲海见他担忧温言慰道:“何大人放心卢参谋已前去救驾想来此时已将公主救出只不知他二人躲在何处?” 秦仲海口中敷衍何大人心下却是十分忧虑不知卢云与公主景况如何可曾落入叛军之手? 深夜之中卢云站在平台旁远远地看著两军交战知道秦仲海领兵有方一时当不至落了下风便放下心来。公主见他兀自凝立不动便问道:“到底为了何事那些人却要追杀我们?” 卢云内力深厚虽然相隔甚远但那四王子的一番言语却仍叫他听在耳里他转述道:“这四王子不忿喀喇嗤亲王与我国通婚藉此举兵造反想要取而代之。” 公主面带怜悯摇头道:“为何这些人定要自相残杀连兄弟骨肉也不放过唉……当皇帝又有什么好了?”说著叹息不已。 卢云见她甚是疲累道:“请公主小憩片刻等会儿咱们再攀上峰顶。” 公主却也真累得很了这日她黎明便起一路挨得辛苦此时听卢云一说当下便斜倚在石壁上沈沈睡去卢云见她睡得香甜当即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跟著持刀把守一旁。 满天星光照耀大地卢云看著熟睡中的公主心中不禁感慨想不到一日之内变故忽起不知这场和亲的下稍究竟如何?他怕夜半有人偷袭只是挺刀坐在崖边睁大双眼时时提防。 约莫挨到天明远远照来初升阳光卢云眯著眼只觉疲累不堪正想歇息一阵忽听下头人声嘈杂竟有几名番僧攀爬纵跃正往崖上爬来。 卢云心中一惊暗道:“这些番僧来得好快说不得咱们得快些走了。”他俯下身去叫道:“公主您醒醒番人又攻来了!” 昨夜心烦意乱公主深夜方得阖眼此时好梦方酣又被卢云叫醒她睡眼惺忪中张头往下一看只见几名面目凶恶的番僧正往上爬来手脚迅捷之至转眼便爬上十来丈忍不住惊道:“他们又来了!” 卢云趁著曙光望去只见崖顶已然不远他心下暗自盘算料来只要没人阻扰应可一次攀缘而上当下道:“请公主上前一步。”跟著解下腰带便要将她绑在自己怀中。 公主满脸通红沈吟不决卢云回头望去只见番僧已然攀近忙道:“公主番人已在不远处请你快快过来。” 公主又羞又怕勉强跨出一两步。卢云见情势不妙急忙将她抱住跟著以衣带牢牢系住。 公主嘤咛一声双颊羞得火红这已是第二次给卢云抱在怀里娇羞却不减反增霎时只觉全身烧心跳加快。 她抬头望向卢云只见他双目如火如炬正自往下探看阳光照来他脸上现出十分刚毅的神情公主心中一动忽想和他说话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一时间欲言又止。 卢云低头看去见公主的脸蛋红扑扑地似乎不甚舒坦忙问道:“可是臣绑缚过紧致使公主殿下不适?”说著便要松开腰带公主急忙摇头道:“没事的咱们快上去吧!别让贼子追来了!” 卢云手脚用力急往岩上攀去每遇石子溜滑他便运起“无绝心法”以掌中的一股黏劲吸住岩石如壁虎般地往上攀去。 公主低头看下此时攀爬已高崖下的物事已然瞧不清楚要是卢云手脚一个不灵光不慎失足坠下两人便要跌成一团烂泥死於非命。此刻虽然凶险之至但她望著卢云的脸庞不知怎地心中却觉得安详宁定好似在此人怀里甚是平安。 也是方才未得好眠此时便枕在卢云肩上沈沈睡去。 第五章 西疆第一武勇 却说那四王子一夜未睡只与众将商量情势他见秦仲海治军有方一时间拾掇不下深夜间便传令恪耳嗤关的守军援助。 此时天色大明秦仲海这厢也在商议情势。那丞相听探子来报言道四王子回塞求援当即面露愁容惨然道:“这下糟了!四王子若能说得几名勇将一起叛变咱们定然要糟。” 秦仲海听了翻译只是冷笑道:“任他求救去吧!老子只管来一杀一来二宰双怕他这许多?” 他传令下去五千军马一字排开秦仲海自己则搬了张椅子大剌剌地坐在丘上只等番人来攻。 待到辰时果然沙尘扬起四王子的援军已然驾临番王与丞相都是心惊胆颤连头也抬不起来了。只听鼓声隆隆众叛军欢呼声中当先走出一名大将此人身高十尺雄伟高壮更兼黄赤眉血盆大口虽不至青面獠牙的地步却也是大异常人的长相。 秦仲海手下兵卒从未见过这等面相之人都是暗自骇异。番王身旁的将领叫了起来大声道:“是他!乌力可罕!”语气甚是惊恐。 秦仲海命传译问道:“这人是谁怎地大家怕得如此厉害?” 丞相摇头道:“这人名唤乌力可罕乃是镇守吾国东方第一关的猛将。素有万夫不当之勇敌国将领与他过招不曾撑过十合。唉!过去此人为我国之屏障今日却成了仇寇真是从何说起……” 只见四王子在乌力可罕耳边说了几句话不知两人有何阴谋。 过不多时那乌力可罕拍马前来站在小丘下手上举著一根长长的旗杆上头却挂著女人的亵衣正自招摇晃动。只听乌力可罕笑道:“你们这些人好歹也是我们汗国的勇士却如何追随达伯儿罕这个没用的女人家?你们快快离他而去弃暗投明四王子定会重重封赏。”那乌力可罕神态轻蔑言语张狂直视丘上将领於无物。达伯儿罕脸色灰败气得直抖叫道:“谁替我杀了他!快!快!”秦仲海正要下丘迎战却听一名将领喝道:“中国将军请止步这人言语轻狂辱及我主且看我将他斩死!”那人名唤兀里科夫乃是喀喇嗤亲王禁卫军的队长武艺也甚了得一旁传译了秦仲海拱手道:“在下恭睹将军神技!”兀里科夫大叫一声拍马冲下那骏马好不快绝霎时便已冲至丘下。 兀里科夫一提缰绳怒目朝乌力可汗看去扬鞭喝道:“大胆乌力可罕你本是汗国子民却为何投靠叛逆做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不怕可汗惩罚么!”乌力可罕笑道:“四王子英明神武神机妙算天下有谁是他的对手?”兀里科夫怒道:“放著可汗在前你敢说四王子天下无敌?”乌力可罕笑道:“可汗那老人家成什么用?现今他已经是我们的阶下囚啦!只等把达伯儿罕这女人家处斩咱们四王子便要继位为可汗了。”兀里科夫闻得此言忍不住一惊回头便往丘上望去要听番王的示下。谁知番王与丞相两人闻言破胆早已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秦仲海命人通译听後也是大惊心道:“倘若此人所言是真咱们此下必然要糟。”兀里科夫得不到指示情知只有快快杀死这名叛将好来打消敌寇猖狂的气势他奔马向前怒吼道:“卖国奸臣竟敢篡谋大位!我要将你就地正法!”他膂力颇大刀舞甚急用的却是柄三十六斤重的乱环铁镔刀那刀沈甸甸地颇为笨重兀里科夫却能如斯挥舞果然是名将风范。 敌我两方暗自点头都想道:“此人不愧为禁卫军领武功不弱。”却见那乌力可罕嘻嘻一笑好整以暇地取出一只黑黝黝的大斧跟著单臂举起兵刃笑道:“女人家的手下定然是个嫩货色。”他轻轻地举起大斧只听当地一声火花四溅大斧已然架住兀兀里罕的乱环铁镔刀这乌力可罕仅凭单臂之力便接下了三十六斤重的铁镔刀神力非凡远非常人所能及。却见他神态轻蔑懒洋洋地道:“回家多吃点羊肉再来吧!这般小的气力便给你爷爷搥背也嫌不足。”兀自打了个哈欠。 兀里科夫心中一惊心道:“素闻乌力可罕勇力过人本以为传言夸张想不到力气真的大到这个地步!”他连下杀手乌力可罕却脸带笑容笑嘻嘻地挡下攻势兀里科夫见他轻视自己两手更是拼命挥杀左一刀右一刀转瞬之间连出十来刀只是在乌力可罕的神力下如何能讨得了好?每次兵刃相撞手腕便是一阵酸麻他面色灰败神色惶恐慢慢地刀法渐渐散乱败象已成。 一旁却听得一声喊跟著一名少年将军冲出大叫道:“哥哥!我来帮你!”却是兀里科夫的弟弟禁卫军副统领莫里科夫。那乌力可罕笑道:“两个打一个吗?”莫里科夫怕他哥哥有失急忙冲来举枪往乌力可罕戳去。 兀里科夫知道弟弟不是对手他兄弟情深急忙叫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快快退下!”乌力可罕大笑一声叫道:“来不及啦!”大斧一挥竟在兀里科夫的面前将他弟弟连人带马地砍为两段。 兀里科夫见状大悲也是手足情深只听他垂泪叫道:“我和你拼了!”举起刀来陡地冲向前去乌力可罕哈哈大笑说道:“成王败寇谁力气大谁就是主子你死吧!”跟著大斧闪动直劈而下剥地一声轻响竟将兀里科夫剖成两半当场死於非命。 众人见这两兄弟一瞬间便惨死在斧下脸上都有不忍之色。达伯儿罕与这两人交好此时见他们死於非命眼泪更是流了下来。秦仲海见他流泪心道:“此人也不是全然一无可取看他为下属流泪想来是个仁慈性格的人。”叛军见乌力可罕旗开得胜当下连连击鼓为之助阵添威四王子笑道:“你们见到了没有?这就是不顺服本王的下场!”乌力可罕举起血淋淋的大斧向丘上众人指去大笑道:“你们之中却是谁有胆下来为这两兄弟收尸啊?”他连问三声见无人敢答便举蹄往那兀里科夫尸身踏下笑道:“再不下来可别怪我把他踏成烂泥喔!”只听得马嘶一声火龙闪过一骑飞驰下丘乌力可罕笑道:“有人来送…………”他正要张口说出那个“死”字猛地脖子一凉人头已然凌空飞起鲜血狂喷之中嘴角居然还挂著笑兀自把那“死”字说了出口。 丘上丘下两方军马登时大骇直往出手那人看去只见他双目炯炯手上提了柄血淋淋的钢刀正是“火贪一刀”秦仲海。 山丘上两万将士登时暴了一声采众人齐声喝道:“好啊!”心下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丞相阿不其罕心道:“这秦将军好厉害的武艺日後若能为我朝所用必使我汗国天威大振。”但随即想到此时身处险境如何还能顾及来日的景况?当下苦笑一声只有打消了念头。 掌声雷动中秦仲海命人将兀里科夫两兄弟的尸收下跟著举刀挑起乌力可罕的脑袋冷笑道:“这种三流的角色也敢出来丢人现眼你们听好了趁早派人过来收尸不然你爷爷便要拿这猪脑袋去喂狗了!”却也来依样画葫芦一番。秦仲海见良久无人过来霎时大喝道:“这猪脑袋没人要么?还给你们!”猛地举刀挥出那乌力可罕的脑袋顺势飞了过去如同皮球般地冲向四王子大军四王子神色大变惊道:“这……又是这人!”四王子身旁一人虎吼一声举起大铁锤挥去刹那间便将乌力可罕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脑浆血水沾黏在铁锤上看来甚是骇人。只见那人秃长鼻坐在一头大象上身长足有十尺眼小如鼠耳大如兔长相真个是怪异无比。 那人喝道:“大胆中国蛮子我就是御赐『象王』封号的铁力罕!现下就要把你的脑袋像泥巴一样打烂!”这『象王』果然其貌甚像只巨象若要站下地来只怕足足比秦仲海高了一个头。只听他一声喊巨象鸣叫声中猛向秦仲海冲来。山丘上无数马匹给这么一惊登时嘶鸣起来看来都为这头巨象所震一时惊惶无比。 秦仲海跨下的座骑却甚神骏巨象当前却是丝毫不惧竟也人立起来向前冲去。秦仲海听不懂那“象王”的大呼小叫只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机哩嘎拉要放屁去地狱放去阎王老爷或许还听上你一句两句!”一象一马相互靠近铁力罕脸上露出狞笑抡起手上的大铁锤便往秦仲海脑门用力砸去这下若要敲实了只怕秦仲海脑袋立成粉碎。 谁知秦仲海却面带微笑他手按刀柄胸有成竹却是不闪不避。 双骑交叉而过刀锤两样兵器穿插攻出猛听“啊呀”一声大叫那大象忽地高声悲鸣那不可一世的“象王”竟被秦仲海单手掀起从象背上直捉了下来。 原来秦仲海练有一项刀法称为“慈悲刀”乃是用来擒拿敌人之用其师见“火贪一刀”杀气太重深怕徒儿一出手便致人於死地便将这刀法传授给他盼他日後能善加运用以免杀生太过。果然方才刀光一闪直朝铁力罕喉头砍去当场逼得他回锤自救便在这空档之间秦仲海已将他从象背上擒下。 秦仲海单手提著铁力罕跟著将他往地下重重一摔只把那“象王”震得五脏六腑一齐翻转秦仲海见他满脸惊惧不禁一笑道:“你我并无深仇大恨看你不似方才的乌力可罕那般嚣张这就放你回去吧!”说著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那“象王”不明秦仲海说话的意思眼见他神态猖狂似在侮辱自己当下大叫一声抡起铁锤又向秦仲海冲来。 秦仲海摇头道:“你若要自找死路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了!”挥掌探出右手一抓已将他凌空擒住跟著向叛军叫阵道:“还有人要出来挑战么?”他等了一阵见无人敢出来放对便自哈哈大笑将“象王”提在手上拍马回阵。 四王子面色骇然见属下无人敢出阵去救当下大怒道:“全都是饭桶快去找『煞金』来!”众将慌忙间急急冲出自去找那『煞金』前来不知这人又是何方神圣。 秦仲海不懂他们说些什么只是面带不屑驾马回营何大人连忙赶了出来送上一杯酒赞叹道:“将军如此武勇实乃本朝之幸啊!”秦仲海笑道:“好说!好说!”跟著举杯一饮而尽。 那丞相抓住了铁力罕重重地打著耳光不知在喝问什么那铁力罕全不理会神色颇为轻蔑那丞相大怒当即命人拖下去斩。 闲来无事秦仲海便问起那“煞金”的来历乐舞生道:“这『煞金』一词在汗国语言来说乃是『勇士』之意。此人必是帖木儿汗国第一武勇之人。”秦仲海颔笑道:“管他是什么煞金煞银的反正都差不了太多。”那丞相一听煞金要来却是面有忧色只请乐舞生提醒秦仲海小心。 秦仲海却是哈哈一笑不以为意。他连著与乌力可罕及那“象王”交手已知帖木儿汗国武将的底细这些人多凭天生勇力斗殴砍杀与中原武功高手相比高下何止道里计说来实是不足为惧。当下便在阵前饮酒谈笑只等四王子召来那个叫做“煞金”的武将再一刀把他了帐。 到得傍晚远远地飞来一阵烟尘那“煞金”终究还是赶到了秦仲海极目看去来人不过是千余骑兵想来也不成什么气候他打了个哈欠道:“这般慢真是叫人闲得慌。”那丞相阿不其罕却面色凝重摇头叹道:“『煞金』向来忠义武勇忠於我主。连他也投降给四王子看来陛下真给四王子这孽子囚禁起来了。”秦仲海不去理会丞相他远眺著煞金只见他缓缓下马并不急於过来。秦仲海站起身来笑道:“我酒已喝乾了一坛这『煞金』却还在那里拖拖拉拉的莫非要把本将醉死在地他才肯出来啊!”众士卒一齐大笑声彻云霄。 只见那四王子对著煞金低声说话那煞金仰头向天神态甚是倔强似是不从。四王子面色难看不住求恳又往秦仲海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难听言语。 秦仲海见他二人兀在拖延当即指向煞金笑道:“喂!你这番人野兽便是什么『煞金』了吧?怎地还不过来斯杀莫非是怕了本将不成?”那煞金见了秦仲海轻视的神态霎时双目一亮重重地哼了一声。 秦仲海搔了搔头道:“你若想打那便快些过来。老子喝酒喝得累了正想找人斯杀一场哪!”那煞金见他神态无礼伸手便把四王子推开跟著翻身上马向前冲来秦仲海大笑数声抛下酒坛也是驾马上阵双目虎视提刀飞驰而去。 两骑行到近处那煞金已在数丈外谁知秦仲海胯下那马却陡地停步跟著向後退却口中更是不住地啡啡嘶叫。 秦仲海一愣心道:“我这『云里骓』跟随我已有七八年之久转战南北大小战不下百余合从未见它这般害怕今日却是怎地?”当即弯下腰去对那马儿道:“乖乖好马!一会儿杀了这人咱请你契酒吃菜!”那马甚有灵性听得主人吩咐便自站立不动但模样仍是十分恐惧好似那煞金是什么吃人怪兽一般。 那煞金来得好快不多时便已神威凛凛地立马在前却见此人生得一张紫膛国字脸颏下黑须长几三尺挂在胸前两眼飞斜炯炯有神。那人手上提的兵刃更是奇特却是柄十二尺长的大马刀刀刃奇长几与刀把相等背後却另缚了两柄钢刀各有五尺来长一人身上携著三柄长刀却不知他要如何运使。 秦仲海见了此人的神态长相心下也是一奇暗道:“这人相貌不似西域人却不知是何方人士?”他正自惊奇却听煞金喝道:“大胆小儿!说话好生狂妄快快报上名来!”说得竟然是道地的汉话。秦仲海一愣回话道:“你说得一口汉话莫非是汉人不成?”那煞金却不打话反而上下打量了秦仲海几眼。 秦仲海笑道:“才夸你不是蛮夷却又说不出人话来了!”那人听他说话无礼“嘿”地一声双目生出神光跟著单臂举刀过顶呼地一声猛向秦仲海脑门劈来。 秦仲海见他单手举刀胸前破绽已露当下笑道:“这么急著死么?”火光飞溅火贪刀第七重功力使出一招“贪火奔腾”宛若一条火龙般地对著煞金胸口砍去。他这招後先至要在煞金当头那刀劈下之前先将他斩为两截。 那煞金点了点头似乎甚是嘉许举刀挡在胸前便要接下这招“贪火奔腾”秦仲海大喜心道:“我这刀中蕴著雄浑功力霸道异常寻常人接了非死即伤看来胜负已分!”两刀正要相接那煞金赫然吸了一口气那十二尺长的马刀莫名其妙地裂成数截前端刀锋更如飞刀一般猛往秦仲海门面飞去秦仲海大骇不知他这刀好端端地怎能突然断裂他一时不及闪躲慌忙间只好翻下马去这才躲过这天外飞来的怪刀。 秦仲海滚落在地随即翻身爬起他凝目细看那煞金手上的马刀只见那刀已然变成十二来截的刀索刀锋与刀锋间以铁链相系原来这马刀是件神妙武器无怪会有这等诡异的变化。照这怪刀的模样来看尉迟敬德的二十四节钢鞭无此灵动湖南阮家的三节棍却又无此犀利端是厉害无比的奇门兵刃。 那煞金单手一振那十二截钢刀登时啪地一声却又结合回去变回寻常马刀模样可说怪异莫名威力无穷。 秦仲海喝道:“奇门兵刃何足道哉!且看我火贪一刀的真功夫!”他不急於上马只双脚一点便即飞身过去“喝”地暴响举刀便往煞金头顶砍落。这招刀势甚为广阔乃是“火贪一刀”第五重功力“火云八方”威力笼罩之下已将那人头顶、左右双肩、胸前等四面要害都罩在里头不论是阻挡任何方位其余部位都有可能因此中招。 那煞金却浑然不知此刀的厉害只举刀在顶护住了脑门秦仲海见他招式疏陋自信此刀必中心道:“你守得住头顶却守不住其他几个罩门看我这刀砍掉你的左肩!” 刀势一斜便往煞金的左肩砍下眼看便要见血只听“当”地一声响那马刀又尔散成一条刀索十二段刀锋闪动连连正中一片恰好挡住秦仲海砍向左肩的那一刀便在此时那刀索的节刀锋却从後方无声无息地绕来跟著往秦仲海背後刺去。 秦仲海听得刀风劲急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刀锋已然刺到背後三尺他大吃一惊此时回刀挡架已有不及急忙中左手举起刀鞘便往刀锋挡去料来这刀锋不过短短一节力道当不至过重凭著手上的刀鞘当足以挡下攻势。 两物正要相触忽听“啪”地一声响那十二节刀索猛地一震机关锁紧竟又变回一柄沈甸甸地大马刀只是这刀砍来的方位依旧不变仍朝秦仲海背後砍去但刀上的劲道何止大了十倍?秦仲海见那人变招实在太快已然惊得面无人色慌忙间举起刀鞘挡住马刀喀啦一声脆响一股雄浑至极的大力撞来立时将秦仲海震飞出去。 秦仲海摔在地下只见手上刀鞘已然粉碎只余下手中握的小半截慌忙间煞金刀索又至秦仲海急忙著地滚开只见泥沙飞扬地下已给那煞金劈出一个深沟秦仲海眼见不敌急忙转身飞奔逃走。 那煞金驾马去追跟著以番话叫道:“敌将已倒全军冲锋!”叛军高呼一声士气大振千军万马直往丘上杀去。 秦仲海见煞金驾马冲向自己连忙狂奔跑走。煞金喝地一声马刀又变为十二节刀索便往秦仲海背後袭去。 秦仲海用力一纵勉强躲过煞金的杀招跟著呼啸一声那“云里骓”听得呼唤立刻放蹄奔来秦仲海运起轻功快步冲刺左脚踩上马鞍正要翻身上马那煞金又举起刀索啪地轻响十二节刀索向前飞去猛往秦仲海脚踝砍来这招若是中了双脚不免给砍下一截。 秦仲海两手放在鞍上跟著手掌用力身子立时打横腾空横挂在马背上刷地一声过去他两脚悬空刀索便砍在地下没伤到他的足踝。 好容易闪过了脚下一刀那煞金却又冷笑一声他把手一招那刀索原本力尽刀头又忽地扬起从下方飞起直往秦仲海小腹戳去。秦仲海挂在马背上猛见刀索往自己腹部戳来招式灵活无比已是避无可避他猛拍爱马急急叫喊:“快跑!快跑!” 那“云里骓”甚是神骏听得主人催促四蹄放空腾云驾雾般地飞跃而去那刀索登时戳了个空只从秦仲海身边擦过可说惊险之至。 那煞金见秦仲海连连逃过自己的绝招心下也是暗自惊奇喝道:“好一匹宝马!这般神骏!”说话间仍是驾马急冲追向前来。达伯儿罕与丞相站在山丘上见这煞金已然打败秦仲海还在率军往阵地冲来不禁脸上变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云里骓”脚程迅捷不多时便已奔近山丘秦仲海回头望去那煞金却也来得快已然追到两丈远近神色狠恶看来不杀自己誓不甘休。 秦仲海怕他又施杀手连忙叫道:“弓箭手!”己方阵地闻得召唤登时爬出千名箭手秦仲海大喝道:“放箭!”千余只羽箭当即往煞金射去那煞金一惊想不到秦仲海还有这手救命绝招急忙举刀挡隔他挥刀急转泼水不入居然挡下无数弓矢看来此人武功太过神奇连弓箭也耐何他不得。不过便这么一缓秦仲海已然趁隙上丘躲开了煞金的追杀。 方才逃得性命忽听山丘下杀声大起却是四王子的军马赶来。秦仲海急急叫道:“全军听命保护番王与何大人急驶玉门关!”那乐舞生忙把话传译给丞相阿不其罕阿不其罕此时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急急叫道:“大家听了!快退到中国的玉门关!” 喀喇嗤亲王带头第一个狂冲後头何大人大呼小叫:“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两万番军乱成一片慌忙往丘後逃亡。 秦仲海见叛军不绝上丘他翻身下马喝道:“弓箭手退上高处组『三角连射』断後!” 他自行站在山丘高处举起铁胎大弓带头往下狂射只见他一箭一个箭无虚刹那间便射死十余名叛军千名弓箭手攀上高处当即分为三小队一队站在秦仲海身旁守住正中要道另两堆占住山丘左右两翼分三路往下放箭正是秦仲海的“三角连射”。只见三方箭手同时攻击弓弦连响霎时箭如雨下虽只千人之众却如千军万马一般叛军前锋纷纷中箭落马。 叛军前锋死伤惨重不绝摔下马背大军攻势便即受阻四王子惊道:“煞金!你快想想办法!”那煞金喝道:“你休要命令我!”四王子厉声道:“可汗的生死在我手上你敢不听我的!” 煞金呸地一声舞起马刀猛向山丘右翼冲去口中喝道:“随我来!” 众叛军跟在他後面只见他十二尺来长的大马刀挥舞连连竟如一柄大伞一般将无数飞来弓矢挡下众叛军躲在後头随他一起杀上山丘。 眼见那煞金武艺著实不凡便要破解“三角连射”秦仲海不再恋战高呼道:“全军撤退!往玉门关进!”此时马军与长枪手已然逃远那喀喇嗤亲王所率的军队更不用说了早已奔得不见踪影。 秦仲海见本队已然逃出数里当即率领余下的箭手一齐翻上马匹放蹄狂逃而去。 四王子叫道:“大家追啊!别放过了一人!”叛军呼喊连连急往玉门关杀去。 第六章 忠义之心 卢云此时爬在悬崖上听得下头杀声大起回头远远眺望却见秦仲海的兵马开始败退他心下一惊不知生了何事。 忽听下头有人呼喝卢云连忙望下却见四名番僧已然攀近看来武功不弱。想来叛军不拿公主势不罢休他深知使命重大只有奋力爬上。 正爬间忽然身旁风声劲急一人来得好快竟已飞身来袭卢云见这名番僧手持弯刀武功竟似十分精强轻身功夫尤佳不禁骇然。 那番僧抓住岩壁待见到睡在卢云怀中的公主脸上忽地露出邪恶笑容说道:“小娘子美得很无怪四王子要活捉她嘻嘻!” 他大笑数声举刀便往卢云喉头砍去。弯刀锋锐至极若是中招看来不仅喉管断裂而已怕有身分离之祸。 卢云此时全身凌空只凭右手五指之力紧紧抓住岩石尖角山间狂风吹来两脚更是悬空晃动情状凶险至极眼见那番僧举刀砍来却要他如何闪避抵挡、动弹跳跃?卢云脸色一变实不知如何闪躲这柄白晃晃的弯刀。 慌忙间那弯刀已然砍向颈子眼看不过数寸差距卢云一咬牙陡地放开右手五指整个身子失了支撑登时往崖下摔去那刀从他头上掠过砍在岩石之上只听当地一声火光四溅可说凶险之至。 眼看卢云便要坠落深谷摔成烂泥不过他还有救命法宝却见他不慌不忙将双手按在光滑的岩壁上跟著深吸一口真气霎时间内力动竟以“无绝心法”的一股黏劲止住了下坠之势。 猛听呼啸一声左侧又爬上了一名番僧那人浑不在意公主的安危举刀便往卢云的双手砍去招式阴毒至极要一举将他劈下悬崖。卢云大惊失色左腿微扬便往那番僧踹去这腿後先至立时踢中那番僧的胸口。 那番僧中了一脚身子猛地飞了出去远远飘出眼看便要坠下深谷。卢云松了一口气正要爬上岂知那番僧竟然不曾坠下只在半空一晃又往卢云飞了回来。卢云一惊不知他如何使得这般法术急往他身子看去只见他身上缚了根绳子上端绑在突起的岩石上竟是靠著绳索绑缚这才来去自如。 那番僧冷笑一声喝道:“哪里走!”身子一摆竟如汤秋千般的飞向卢云手上弯刀一闪削向卢云的左臂。 卢云伸出右掌牢牢黏住山壁左手拔出夺来的弯刀便往那番僧手上挡架。只听当地一声两刀相交清脆作响那番僧叫道:“中!”卢云的左手立即给他划出一道口子一时鲜血淋漓甚是疼痛。卢云急於扳回一城他大喝一声举刀砍向那番僧的腰间那番僧用力往山壁一蹬身子一摆立时往外飞出躲过了卢云这刀。 那番僧冷笑一声身子在山壁外一晃又飞了回来这次却是举刀往卢云脑门劈落。卢云连忙去挡两刀交撞他闷哼一声又被那番僧割伤了肩头。他左支右拙辛苦异常每次只要一还击那番僧便将身子远远汤去轻轻松松地躲开卢云的攻招。可卢云却要紧靠山岩丝毫动弹不得那是挨打不还手的局面料来时候一久必然支持不住。 只见那最早爬上的番僧此时早已有样学样也将身子用绳索牢牢系住在悬崖间汤来汤去他呼啸一声猛往卢云飞汤而来只见白光一闪卢云此时正急於挡架左侧番僧的攻势眼见右侧又是一刀砍来却要他如何抵挡?他啊地一声惨叫後背已然中刀鲜血激射而出。他一人抵御两名番僧的围杀立刻险象环生大有性命之忧。 公主本已睡着此时听了卢云的惨叫陡地惊醒待见他身中数刀流血不止左右两方都有凶狠无比的番僧杀来慌忙道:“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卢云咬牙道:“不打紧!”说话间左右两刀齐至卢云手脚并用左足踢出右手挥刀这才勉强逃过一劫。 公主见脚下是万丈悬崖两旁是豺狼虎豹虽然她生性端庄此时还是禁不住惊恐她叫道:“怎么办!我们就这样死了吗?” 卢云闪避正急如何能答慌乱中背上又中一刀鲜血立时染红了外衣公主吓得泪眼汪汪急忙伸出纤纤素手环胸抱住卢云用双手压住卢云背上的伤口就怕他流血过多而死。 眼见情势危急只要稍一不慎便要摔落悬崖卢云心道:“我护驾不力死有余辜只是公主乃是尊贵之体岂能死在此处?”想起柳昂天的嘱咐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公主的性命此刻只要保她不死来日尚可设法将她救出。 卢云心念于此低头往公主看去说道:“公主殿下再这样恶斗下去只怕我俩都会死在此地不如我们暂且投降应当还有一线生机。” 公主摇头道:“我不答应。这些人残忍凶暴我宁死不辱。” 卢云不愿公主枉死此地忙道:“公主殿下要知道好死不如歹活啊!你便稍忍片刻日后朝廷定会将你赎出。你便忍耐一时屈辱却又有什么打紧?”公主也知情势危急一时沉吟不决。 卢云见她不语以为她已经答应投降当下对番僧叫道:“你们别再过来了!咱们要投降!” 两名番僧互望一眼耳听卢云出言投降都是面有喜色。一名番僧叫道:“投降可以不过我们只准公主一个人过来。你得先跳崖自杀。” 原来这两名番僧忌惮卢云武功厉害怕他出尔反尔以计诈降便要他先行自杀也好防他另有诡计。 卢云闻言一愣心道:“这两人好不狠辣非杀我不能甘心难道……难道我真要跳下悬崖这样一文不名的死了吗?”霎时之间想起了顾倩兮不禁心中一痛想道:“老天爷啊!我连见她一面也不得如何能死在西域?我不要我不要啊!” 卢云心下伤痛正自万分难受公主见他面色凄惨便问道:“怎么了?他们为何不动手了?” 卢云听得她垂询霎时清醒过来他望着公主娇嫩的脸庞心道:“我现下若不自杀只有害她一起惨死异域。卢云啊卢云世间谁人无死?眼前一命换一命只要能保住公主的性命你便是死在此处也是值得了。” 心念于此已有死志便低声道:“公主殿下臣与他们讲和了希望请您能忍耐则个暂且投降。”公主惊道:“你要我投降?那你自己呢?” 卢云眼望悬崖苦笑一声摇头道:“臣自有去处请殿下不必担忧。”他知道公主生性仁慈便不言明自己即将自尽。 公主见他神色悲苦料来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一时惊疑不定。忽听番僧喊道:“***!你快快跳下去啊!还在那里拖拉什么?”他怕卢云听不懂自己的番话这话却是以汉语说出。 公主听得此言已知卢云要以命相代当即惊叫道:“不能这样!卢参谋你决不能答应他们!”她个性仁慈生平从不杀生听得那两名番僧要卢云自杀如何忍耐得住便急急出言阻止。 卢云不去理会自向那两名番僧叫道:“好!我便依着你们的约定这就跳下去了。不过你们可得答应在先务必善待公主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两名番僧笑道:“你放心吧!四王子有令下来说要将她活捉回去谁敢害她的性命?” 两人有意要安公主的心此刻都以汉语回答。 公主听卢云已与他们说妥了一时大惊失色只一股脑儿地摇头卢云却视而不见自做不知她的神色叫道:“一言为定。我这就把公主送过去了你们给接好了。”他左手用力紧紧抓住岩壁右手便去松解两人身上的衣带。 眼看卢云便要将她交出公主知道他一放开自己便会跳崖自杀她一时情急便大声叫道:“参谋卢云听旨!” 卢云听她声音满是威严不由一愣道:“公主有何吩咐?” 公主厉声道:“你听明白了!本宫宁愿从这万丈悬崖掉下摔死也不愿被贼子俘虏!你若把我交出去你……你便是叛国奸臣!” 卢云见她忽使小性忍不住嘿地一声低声道:“公主殿下这生死之事岂同寻常。这当口你若执意不降只怕咱们便要一起摔下万丈深渊死得惨不堪言您怕不怕?” 公主双眼一眨不眨往卢云双眸凝视而去缓缓说道:“你听好了本宫宁死不降。你若把我交出去我立时撞壁自杀本宫向来说得出做得到。”语意坚决无比。 一旁番僧甚是不耐喝道:“你们快一点别在那里拖拖拉拉的!”口中不住催促卢云叹息一声低头往公主看去眼见她点了点头神色间毫不惧怕看来真有必死决心。 卢云已知公主心意当下压低嗓子道:“既然公主有意决一死战咱们便来行个险把他们骗上一骗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公主听他另有诡计不禁大喜低声问道:“怎么骗?” 卢云悄声道:“公主放心一切看我的。”他抬起头来高声向两名番僧叫道:“公主便要来啦!你们接好吧!” 右侧那名番僧狞笑道:“小子艳福不浅居然可以对公主搂搂抱抱他***快快跳下去吧!” 卢云叫道:“马上就跳啦!”他假意解开腰间衣带霎时伸脚往山壁一踹身子扑出右手便朝一名番僧身上的绳索抓去。公主见自己已在万仞高空之上不由得心下大惊连忙闭目咬牙一颗心怦怦直跳。 那番僧伸手来接笑道:“你俐落点可别让公主掉下去了。”这人脑筋不甚灵光居然还没看出卢云欺骗的用意还伸手来接卢云的身子。 卢云见机不可失急忙举起脚来狠命一踢大脚飞去正巧踢中那番僧的胸口只将他踢得口吐鲜血骨断筋折当场死在绳上脸上却还挂着一幅莫名其妙的神情好似不知卢云为何杀他。 卢云正要抓住绳索只听一人喝道:“无耻骗子!去死吧!”话声甫毕猛地背上一痛已然狠狠地挨了一脚。卢云身在半空陡地回头望去却是另一名番僧趁机暗算。 卢云见情况危急蓦地大叫一声虽然背后疼痛仍是不顾一切地回击一掌“啪”地一声轻响传过手掌正中那番僧顶门掌力动登时将那番僧打得头骨碎裂那番僧痛得惨叫已是不活了。 卢云右手暴长手指竟已沾到绳索他五指正要收拢谁知那番僧悍勇无比此时头骨虽已碎裂仍是虎吼一声狂叫道:“大家一起死!”他一脚飞出当场踢中卢云腰间一股大力传来已将他远远地踢了出去。卢云身在半空无可凭借便从万丈高空摔下。 卢云见死在眼前忍不住心中一悲煞那间一生大小事情都在脑中转过自己这一生颠沛流离四海漂泊此刻便要死在此处想起父母深恩又念及顾家小姐心中悲苦难言眼泪便要夺眶而出。 便在此时只觉怀中一紧却是银川公主用力抱住了他。 卢云心中一动这才想到了公主心下暗道:“唉!方才她若是肯听我劝此时便不用陪我一齐死了。” 卢云心下难过低头看着公主却见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望向自己脸上神情颇为奇异虽在临死之际却不见惊慌恐惧之情尚比自己来得镇定。卢云轻叹一声怪就怪他武功低微护驾不力却要累得公主要与自己一齐摔为烂泥实在对不起柳大人的付托。 两人急摔下卢云在她耳边道:“公主殿下臣罪该万死对不住你愿来生再做补报。” 公主紧紧抱着他柔声道:“你别这么说。你对我很好连番为我出生入死如果我俩有来生当是我回报你才是。”说着把头枕在他胸膛上闭目待死。 卢云心下难过不知如何安慰只觉身子急下坠全身血液猛往脑门流去几欲昏晕。 便在这生死刹那忽见一名番僧攀在岩上背向着自己卢云大喜叫道:“我们有救了!”跟着左手疾探一把将番僧抓住他凭借这一抓之力已将坠下之势减缓那番僧却被这股大力一扯当场摔下崖去。 卢云趁着身形略略稳住急忙伸出右手大吼一声便往一块尖角抓落此时下坠之力仍大五指与岩石相撞当场鲜血迸出指甲更是断裂翻起一时痛撤心肺。他咬牙忍耐双手连抓终于稳住身形直把掌心擦破了皮这才止住了下坠之势。 忽听下头大呼小叫卢云抓落的那名番僧急坠下猛往另一人头上撞去卢云急忙伸手掩住公主双眼只听“碰”地一声大响二僧惨嚎一声脑浆迸裂一齐滚下悬崖。 卢云见两名番僧已然滚落山崖料来公主也看之不见这才从她脸上缩回了手。他吁了口气道:“托公主殿下的福咱们又起死回生了。”说着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低头往公主看去此时公主的一双妙目也正望向自己两人眼神相会都是微微一笑。 公主凝视着卢云笑道:“卢参谋客气了。也许是你自己福大命大让本宫托你的福气呢!”说着掩嘴轻笑颇见欢畅。 卢云自离京以来从未见过她这等开心想起自己这番死里逃生忍不住也是哈哈大笑。 正笑间忽听公主正色道:“卢参谋以后若是再遇到一命换一命的情况本宫绝不许你擅自作主你听到了么?”说话声音竟是微微颤好似深为不满卢云方才的举措。 卢云心下一凛忙正色道:“微臣凛遵公主谕旨。”他不敢再说笑便又往崖上攀去。 爬了一阵卢云只觉五指渐渐麻全身力气就要离体而去恐怕自己半路支撑不住摔下悬崖当即拼着一股余勇咬牙奋力而上。半个时辰之后峰顶便在半尺不到但手脚已感脱力他大吼一声拼出最后一丝力道连攀带爬这才滚上平地。 一上山峰卢云如同虚脱便即摔倒在地。公主惊道:“你怎么了!”卢云却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公主又惊又怕急忙解开身上绑缚将卢云从地下扶起只见他身中十来刀背后兀自插着两只箭矢全身流满鲜血右手五根指头的指甲更已断裂脱落新伤旧伤实在惨不忍赌。 公主心下震荡垂泪道:“你……你为了我伤成这样却要本宫怎么还你?” 卢云趴伏在地道:“臣卢云奉旨护驾万死不辞请公主莫要如此说话真折煞小人了!” 他撑在地下只觉全身伤口疼痛难忍有如火烧再也支撑不住白眼一翻身子缓缓软倒已然晕了过去。 公主心中慌张只见崖顶无草无木除了光溜溜的岩石外什么也瞧不见现下自己仅孤身一人又不明医理药石实不知如何救他。 公主急道:“卢参谋你可要撑住啊!”说着连连摇动卢云身体但卢云此刻早已昏迷如何听她的到? 卢云昏晕在地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背后一阵剧痛传来他猛地惊醒举掌往后挥打猛听一声娇呼却是公主的声音卢云吃了一惊连忙缩手回头看去只见公主手上拿着自己夺来的弯刀正满脸关怀地凝视自己。 卢云啊地一声惊道:“公主你……你这是做什么?”公主微微一笑拿过一支箭簇道:“这里全无人烟我若不为你治伤却有谁来帮你呢?” 那箭簇上血淋淋的当是公主亲手替自己除下的。 卢云见公主降尊屈贵亲手为自己治伤心中感动忙跪下地来拜道:“臣一介平民岂能让公主做这等粗鄙之事卢云罪该万死还请快别如此了!”说着叩不止神态大见惶恐。 公主轻轻摇头道:“我现下若不救你你定然撑不到明日。”她慢慢走来伸手往卢云背上触去道:“你别动让我帮你包扎伤口吧!” 卢云把身子一缩颤声道:“臣不敢劳动公主!”他白日里救驾之时行止间颇有逾礼之处只是事出紧急虽在千军万马之前仍是泰然自若。反倒是此刻四下无人他却心惊胆颤就怕自己踰矩。 公主见他躲了开来方知他这人甚是古板摇头道:“你明日若是死了却有谁来保护本宫莫非你要我孤伶伶一人受那贼子折辱吗?”卢云大惊拜扶在地慌道:“臣不敢!” 公主伸手过去轻轻地抚摸他的背后柔声道:“既然如此你就别动。” 卢云不便再出言拒绝便低下头去小声说道:“臣多谢公主。” 此刻本朝公主为己疗伤卢云心惊胆颤只把头来低眼来闭大气不敢喘上一口。 公主找到了箭簇入肉的位置当即用力一拔卢云咬牙不动身子却陡地颤抖大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公主从怀中取帕出来在他额上轻轻擦拭。 香帕拭汗先前让银川百般挣扎却还不能出手此时却想也不想顺手便替卢云擦抹热汗这中间的转折变化连公主自己也没注意到。 卢云深知此举大大不妥心下有些害怕忙道:“公主深恩臣卢云万死难报。” 公主微笑道:“万死难报我的深恩?你真能死一万次么?” 卢云听出公主言中的调侃忙道:“卑职出身低微今日能得公主厚爱便死也是应该。” 公主见卢云满口官话一会儿自称臣下一会儿自唤卑职丝毫不敢缺了庙堂礼数她微微一笑说道:“你这人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倒像是文华殿里的那些书生我看你文质彬彬的怎么不去考进士、中状元却来做秦将军的参谋?” 卢云轻咳一声正要回答公主忽道:“小心了!”跟着手指用力又把另一处箭簇挑了出来卢云剧痛攻心猛地纵声大叫。 公主惊道:“对不住我下手太重了可是痛得厉害?” 卢云自知失态忙道:“臣一时情不自禁脱口叫喊还望公主原宥。” 公主摇了摇头道:“世间男子都是这般要强好胜你若是疼痛本当叫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何硬要强忍?” 卢云低声道:“公主圣驾之前臣岂敢胡乱叫喊?若是如此懦弱怎能保护公主周全?” 公主轻轻一笑道:“你昨日不是在喀喇嗤亲王的千军万马前叫喊么?那时你可以胡乱大叫怎么现下却又不行了?” 那时喀喇嗤亲王的迎亲大队甚是嚣张卢云奉何大人之命前去送帖曾以长啸大折番军锐气想不到公主也看在眼里了。 卢云轻咳一声道:“臣那时见亲王大军来势汹汹怕他对公主无礼情急之下这才出声吓阻。与现在大大不同。” 公主微微一笑她将手帕撕了开来替卢云包扎伤处道:“我听你回回话说得极为流利却是何时学得?”卢云道:“臣在路上闲来无聊便向乐舞生学了几句。” 公主哦了一声颔道:“嗯你才学了个把月便能如此流利真不简单。”言中满是钦佩之意。 卢云听她这几句话也是用回回语言说出只觉字正腔圆竟比自己还要顺畅清楚不禁心下一奇道:“原来公主殿下也说得一口好回话。” 公主轻轻点头道:“我未离京城之前早已开始学习回语。”她见卢云满面诧异便自一笑道:“不过我没卢参谋那么聪明一个月便能朗朗上口至今已学了半年之久。” 卢云点了点头道:“是皇上要公主学的么?” 公主淡淡地道:“是啊我日后要常居汗国不会人家的语言成吗?” 卢云听出她话中带着些些愁意想起公主便要西嫁和番不禁微有同情之意。 公主见卢云望着自己目光中颇有怜悯便自转过话头笑道:“你下了山后可别向人说我会讲回回话以后我住在汗国皇宫里假装听不懂那些大臣宫女说话这些人不加提防定会露出不少马脚想来真是好玩得紧。”她吐了吐舌头露出少女顽皮的神情。 卢云只见过她威严端庄的一面这时见了她小儿女的神态不由得一愣想道:“其实这公主年岁甚轻看她模样也不过比顾家小姐大个两岁而已。”但不知为何自己始终把她当作个老太婆一般从没想过她也是个妙龄女子。 公主见他呆便问道:“你在想什么?”卢云忙道:“公主圣驾之前臣焉敢胡思乱想?” 公主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只轻轻按住卢云背后的伤口替他包扎伤处。 卢云看她手法轻柔包扎时颇见娴熟忍不住问道:“公主殿下你以前替人治过伤么?” 公主点了点头道:“小时候我那几个弟弟们顽皮得很每回跌伤了脚不敢让父皇知道便都来找我这姐姐要我帮他们清洗包扎。”她看着卢云的伤口轻叹一声道:“不过我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伤口希望别耽误你的伤势才好。” 卢云见她脸上现出温柔慈爱的神色心中忽觉一阵感动脱口便道:“公主殿下似你这般人品实在不应出使和亲。” 公主哦了一声道:“卢参谋何出此言?” 卢云摇了摇头叹道:“这世间的富贵人多是奸险凉薄之辈似公主这样好心肠的十个也遇不到一个。可你却要嫁到国外去了唉………这次和番皇上为何偏偏选上了你?难道没有旁人可代么?”这番话虽有不妥之处但字字句句却是出自肺腑。 公主听了这话忽地双眉紧皱良久不一言。卢云见她神色不悦吓了一跳只低下头去不敢再多口。 过了良久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她扎好伤口走到卢云面前轻声道:“卢参谋我奉旨和番本是心甘情愿没有什么选不选、代不代的事情。你以后休得再提此事知道了么?” 卢云听她语气郑重忙道:“臣一时失言请公主原侑则个!”一时默默无语自行走到角落歇息不敢再有多口就怕令公主再次不悦。 过了半晌公主见卢云面色凝重忽地问道:“卢参谋你生气了么?” 卢云本在闭目养神听她此问大是逆乱忍不住张开双眼惊道:“公主折煞小人了臣身居下属只怕惹公主不快焉敢来生公主的气?” 公主听他说得自责温言道:“其实我方才不是生你的气只是你那么一说好像显得我满心都是不甘。这要传扬出去于我于皇上都是不好所以我才希望你别再提了你知道么?” 卢云听她提起宫廷之事自知不该多听忙道:“小人理会得。” 公主微微颔又道:“其实为了和亲宫里闹得很不愉快几位公主相互推诿没一个肯去。我看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我身为皇上的长女也只有自告奋勇接下这个重责大任了。”她说到这里忽地叹了口气道:“唉……要是我朝能够强大一点那该有多好……” 卢云听出公主的无奈便也一叹道:“是啊!若非那年御驾亲征惨败公主殿下也不必去和亲了。” 公主嗯了一声颔道:“你知道的倒不少。连御驾亲征的事情也晓得。” 卢云道:“臣是听柳侯爷说的。” 公主听了柳侯爷三字忽尔沉吟片刻轻声问道:“柳侯爷?你说的是柳昂天么?” 卢云听她直呼名讳颇为无礼但随即想起此女乃是本朝公主说来满朝文武都是她的臣子她要直言其名自无不可只好嚅啮地道:“正是柳……柳大人。” 公主叹息一声道:“当年御驾亲征时我还没生下来呢。可怜我这伯父英明神武却在前线驾崩留下了这幅社稷重担给我父皇……唉……” 卢云奇道:“伯父?” 公主道:“我父皇便是先皇武英帝的弟弟武英皇帝当然是我的伯父了。” 卢云醒悟立时连连点头。 只听公主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父皇继任时只有十八岁那时国家风雨飘摇先帝又给奸臣杀了天幸父皇出来主持局面不然兵凶战危军临城下真不知今日朝廷会是什么样子。”卢云点头道:“那年也先可汗已然包围京畿想来皇上确实是大仁大勇的英雄才敢接下这个重责大任。” 公主微微一笑道:“你这话是真心的么?还是随口奉承阿谀?”卢云脸上一红忙道:“殿下明鉴臣读圣贤书所学何事?焉敢行此无耻之事?” 公主笑了笑道:“你别怕我知道你忠义武勇要不是如此你方才……方才也不会为我舍去一命了……”说到这里她脸颊上忽地现出一抹红晕跟着望向卢云一眼缓缓低下头去。 卢云心道:“看公主这个模样当是受惊未复须得休息一番。”当下躬着身道:“公主殿下劳累一日还请休息片刻。” 公主抬起头来往卢云望去两人四目相接卢云只觉公主的目光满是关怀之意心道:“这位银川公主果然爱民如子便对臣下也是呵护备至。我为这等人舍身却也不枉了。” 公主取过手帕在他额头上轻轻擦抹柔声道:“你流血过多是该休息一阵快去歇着吧。”卢云答应一声自去崖边坐下他运功疗养慢慢地物我两忘反空照明。 “无绝心法”动深厚内力在体内流动霎时间四肢百骸无一不畅。想来此次外伤虽重但内力却丝毫无损当不至有大碍。 公主见卢云运功休养也自去崖边坐下歇息。 四下一片静寂除了山风呼啸丝毫听不到一点声息公主望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晚霞想起日后命运未卜不知能否再返中土心中也是思绪如潮。其实此次和番本不该她出嫁嫁的是幼妹玉宁公主这位小公主的母亲名唤颜贵妃早已在皇帝面前失宠这玉宁又与皇帝不甚亲近便嫁出去也无啥心疼。孰知颜贵妃连夜哭求银川公主希望她能劝说皇帝收回成命。也是玉宁年小稚弱银川公主不忍她孤身嫁到异乡便亲向皇帝请命由自己替代玉宁和番。只是她万万料想不到好好一桩婚事竟会阴错阳差的成了一场大斗争真是始料未及了。 正想间忽见卢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连忙抢上前去将他扶住说道:“不是要你歇息么?怎地又起来了?”卢云道:“臣已然复原许多不碍事的。只是公主殿下一日不可无食待臣去张罗些吃食的来。”说着便提起弯刀要在崖顶上寻找吃食。 公主怕他伤重难行急忙道:“你要去打猎么?我与你同去。”方才两人共经生死大难公主已然不把他当外人看待。她心地本就善良此时患难相依对卢云更是和善亲切。 卢云自知危难间已有极多不妥举止此刻两人俱都平安无事岂能再有逆乱举措?当即摇头道:“这等贱役粗活岂敢劳动公主?还请公主稍事歇息臣自去寻找便了。” 公主正待要说卢云却已转身离开。只见他躬着身子缓缓倒退几步这才转身离开举止间甚是恭谨全不同悬崖上的果敢自在。 公主见了他的拘谨模样忽地一笑心道:“这人一会儿大胆包天便是我的话也敢违背一会儿却又小心翼翼像是怕极了我当真奇怪得紧。” 想到方才在悬崖上生死一线的情景心中忽又怦怦直跳好似卢云的手臂还环在自己的腰间将自己紧搂在怀中一般。 卢云哪里知道公主的心事?他此时全身疼痛只因心悬军情这才难以安歇。抬头看上见天色已晚便急急走到崖边从峰上遥望而去想找出秦仲海部队所在。 放眼望去只见四野间一片雾茫水气远处山岚隐隐飘舞好一片雾蒙蒙的美景却看不到秦仲海的军马何在。卢云心下愁暗道:“不知秦将军他们退到了何处?眼前若要脱险非找到他们不可。” 他心中反覆打量都在思索如何逃脱此地然而眼前情势实在太坏山下敌军云集崖上无草无木实在不知如何逃生。他长叹一声只有先去打猎填饱了肚子再说。 卢云提刀走去见到几只雪鸡在地下来回走动当即大喜飞身去捕他身上虽然带伤但身手仍是十分敏捷当场便抓到了两只。他在崖上找了些干草生火就地烧烤起来。卢云过去干过一年多的面贩烹调的手段甚是高明想起这鸡是要给公主吃的更是着意炙烤。过不多时那雪鸡已然嫩熟肉香四溢引人垂涎。 卢云撕下半只雪鸡便返身去寻公主行到崖边只见她兀自坐在石上若有所思。 卢云提着雪鸡走到公主身前跪地道:“公主殿下这就请用膳吧!”双手奉上香喷喷的鸡肉神态极为恭敬。 公主听到他的说话脸上忽地泛起一阵没来由的晕红跟着低下头去好似有什么心事一般。 卢云眼光朝地没见到她的神色只举起雪鸡道:“殿下这雪鸡是臣为您烧烤的快请吃些吧!” 公主伸手接过只闻扑鼻肉香令人垂涎欲滴拿在手上还有些热烫她见四周无草无木荒凉一片看来卢云要为自己张罗吃食定是费了不少气力。 她望着卢云的双眸柔声问道:“卢参谋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卢云面露诧异之色忍不住“咦”地一声他只知自己是臣子公主便是天便是神岂能不对她好?这一问只把他愣在当场半晌作声不得。过了良久才道:“臣下侍奉公主乃是本分之事焉有好坏之分?” 公主听了他四平八稳的回话只嗯地一声低下头去既无点头嘉许也没出言询问却是一幅欲言又止的神色。 卢云见公主一言不想来是自己说得太过含混这才教她难以明白便单膝跪地庄容道:“启禀公主殿下臣侍奉主上实乃天经地义。想臣本是乡野布衣蒙柳大人与秦将军拔擢才得以随军效力。临行前柳大人再三嘱咐决不可使公主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臣感恩图报之余便是性命不要也不敢使公主受伤受辱。请公主万莫记挂在心。” 银川公主听他说了一大篇都是些什么不负所托、尽忠职守之类的情由不知怎地总觉心口闷闷地好像有些不开心只是究竟有何不开心之处却又说不上来。 她四处张望神色间竟有些慌张半天回不上话。 卢云见她神色不定以为她惊吓过度当下轻咳一声说道:“公主殿下这鸡肉凉了便不好吃了还请快些用吧!” 公主手拿雪鸡却不张口去吃似乎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阵子忽听她道:“卢参谋我想问你一事希望你据实相告。”说话声音微微颤抖似乎这事颇为要紧。 卢云听她说得郑重忙道:“殿下请说。” 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道:“卢参谋倘若这次和亲不是我奉命过来而是我妹子玉宁公主嫁到西域你……你也会这样拼死保护她么?” 卢云见公主脸上神情略显激动似在等待什么心中便想:“眼前情势紧张看公主这般神情必是心中害怕。我可要好好安抚一番也好让她安心了。”当下点头道:“公主所言不错。无论是哪位公主出嫁都是我朝威望之所寄四海观瞻之所在臣自当全力保护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公主听完他这番话忽地低下俏脸眼中珠泪欲垂低声道:“所以……所以不管是玉宁还是银川对你都毫无差别是不是?”卢云颔道:“这个自然。不管哪位公主都是皇上的爱女对臣而言也都是一般的尊贵。” 此话一出口公主脸上立时闪过了一阵阴影原本的一抹晕红慢慢褪去转为毫无血色的苍白。她转过头去低声道:“很好你对朝廷如此忠心皇上日后定会奖赏你。” 蓦地眼眶一红两行泪水竟流了下来。 卢云见她神态如此忍不住心中疑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他见公主兀自拿着雪鸡便道:“公主这鸡冷了便不好吃了请您快快用膳吧!” 却见公主轻轻摇头说道:“我不饿你先去吃吧。”说着将雪鸡还给卢云跟着转身走开。 卢云陡地一愣不知这公主本来好端端地何以突然变得如此奇怪想起柳大人重托连忙追了过去道:“公主乃是尊贵玉体一日不可无食要是这雪鸡不合公主胃口臣这便为您捕些兔子来。” 公主不来理他自坐悬崖一角一双美目望着崖下神态颇为冷漠。 卢云呆立当场心道:“到底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么?”回想自己所言自觉并无不妥之处不禁摇了摇头此际兵凶战危令人忧虑不已公主又使小性儿更叫他不知如何是好卢云将雪鸡用树枝串起走到公主面前说道:“臣将雪鸡留在这儿您一会儿若要饿了便请吃些。”说着便将雪鸡插在地下。 那公主却浑似不觉只远眺着崖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便在此时一阵寒风吹来卢云忽觉身上冷他抬头看天只见夜幕将垂彤云密布一会儿怕要下起雪来此处地势甚高冬夜定然酷寒自己虽然内功深厚也未必熬得起更何况公主自小金枝玉叶如何抵受得住?当下便赶紧寻找栖身之处也好熬过今晚。 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然灰暗卢云在崖上攀高伏低上寻下觅总算见到一处岩壁下有个洞穴想来足以让公主遮风避寒卢云心中大喜只是怕里头藏有野兽便举起刀来入洞察看。 待见洞中全无野兽踪影地下也无兽粪臭气心下更是高兴当即引火铺草将洞里洞外打理一遍他知道公主出身皇室从小过惯养尊处优的日子更是着意打点就怕她不能习惯了。 忙了好一阵子待见洞内火光暖和诸事具备这才停下手来便要回去召唤公主让她入洞歇息。 行到崖边只见公主仍坐崖边那雪鸡依旧插在地下竟然一口未动已然冻成冰块一般。 卢云急忙抢上前去问道:“殿下怎不吃点东西?若是身体不适便请吩咐一声臣略知药石必可为公主怯病。”他想昨夜霜寒露重公主莫要受了风邪眼下敌军环伺那可是雪上加霜了。 公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有生病你别担忧。”神色间甚是萧索。 卢云见她消沉心下颇为自责当即跪倒说道:“臣罪该万死不能照护公主周全竟使公主忧虑感慨难以畅怀还请重重责罚。”公主轻轻一叹低声道:“这一路走来你已不知说过多少次罪该万死多少次罪不可恕?你真有那么多过错吗?我又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么?” 卢云不敢接口只不住地点头口中连连称是。 公主又叹了口气脸色已然平静如常她淡淡地问道:“秦将军回来了么?本宫想要下崖了。” 卢云叩道:“启禀公主此刻贼势浩大我军已然暂时撤退想来秦将军必是入关求援待到会齐大军必会起兵来救。臣以为公主这几日需在崖顶歇息一阵以待大援到来。” 公主点了点头却不言语。 卢云道:“前处不远有个洞穴可以御寒怯冷臣已将之打扫清洁这就请公主过去安歇。”便欲上前扶起公主却见公主将身子一缩躲开了卢云自己站起身来。 当下卢云引着公主走向山洞此刻雪云已至忽地降起大雪两人加快脚步冲风冒雪急急往前奔去。却见公主脚下一滑竟要扑倒卢云急忙伸手拉住免得她滑跤。两人手掌相触公主身子忽地一震小手急急地缩了回去跟着快步走开。 卢云心下奇怪低头望向公主却见她不住回避自己的眼光他心下疑惑不知公主为何变得如此却也不敢追问。 两人行到洞口卢云向内一指道:“就是此处洞穴了请公主委屈几日暂且在此安歇。只是里头陈设简陋臣怕公主不能习惯。”银川公主默然不语缓缓走进洞里只见地下已然扫除乾净洞中火光映壁暖和如春与外头的酷寒相比别有一番温馨天地。她见卢云确实用心照顾自己心下甚是感动想说些话嘉勉待见卢云垂手立在一旁神态恭谨无比霎时心中又是一阵郁闷便只坐到了炕边低头看著地下。 卢云道:“请公主歇息一阵臣再去为公主准备些吃食。”公主摇头道:“不用了我不饿。”卢云见公主心事重重不愿多加搅扰便道:“臣告退了请公主好生安歇。”过不多时却见他又烤了只鸡自行放在洞口以备公主不时之需。他见大小事情都已打点妥当便自去洞外安歇。 深夜露浓两人一处洞外一处洞内各怀心事。 卢云守在洞口看著里头的火光寻思道:“这公主好生奇怪早些时候见她豁达生死丝毫不怕现下都已经平安无事了怎地她却忽然变得消沈悲伤真叫人难得其解。”一时反覆猜想却始终不明情由。 寒风冷月中银川公主独自坐在洞里正自悄悄愁。她看著红艳艳的火光忽地忆起了京城繁华的景象。若在去年此时紫禁城中已然张灯结彩自己则率著宫女四处打理众人欢度岁末好不温馨。谁知现下却是这幅凄凉光景自己孤身一人躲在这凄冷的山洞里明日尚不知生死如何。她看著手上的玉镯忽地想起母亲的慈爱临行前她谆谆叮咛两人抱头痛哭的景象霎时飞入心中。 她自知离国已远只怕直至老死西域终生都不能再见娘亲一面一时心下悲痛眼泪扑飕飕地流了下来。 卢云何等功力他坐在洞外数丈地方耳听低低啜泣之声知道公主正自暗暗垂泪他心中担忧悄悄地走到洞口察看。 卢云低声叫道:“公主殿下你还好么?臣卢云来给你问安了。”良久良久却不见有人回应。卢云见公主不答不知她此时如何只怕已然受寒晕倒一时心急急忙抢进洞里。 卢云走入洞中只见公主趴在炕上背脊微微起伏显在低声哭泣。 卢云心中惊骇急忙走上前去慌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公主见他进洞连忙擦去泪水低声道:“我没事。你自去歇息吧。”卢云见那雪鸡兀自插在地下仍是一口未动当下道:“公主您不吃不睡身子定然不行卑职甚是担忧。”公主轻轻摇头叹道:“你担什么心?也许咱们明日便要给叛军拿住到时生不如死还不如死在此处乾脆。”卢云听她说话如此消沈心下一惊劝道:“那日臣听公主言道只要百姓能平安度日便是牺牲自己也不足惜。臣心下甚是钦佩怎地公主现在却消极沈沦叫臣好不难过!”公主再也忍耐不住眼眶一红泪珠滚落泣道:“我……我也不想这样……”卢云见她又哭心下只是慌想要上前摸摸她的小脑袋安慰只是自己又没这个胆子一时连连搓手不知该当如何。 便在此刻忽听远处传来细细的脚步声卢云大吃一惊低声道:“有人来了!定有敌人上崖!”看来那群番僧毫不死心竟又派人上崖搜捕。公主听他一说想起那群番僧的凶狠也是面色一变。 卢云伸脚踏息火堆挺刀便往洞外走去他悄悄行到崖边只见一人探头探脑正在崖上四处张望後头还有同伴不绝爬上竟有五、六人之多这些人身穿侍卫服色当是四王子身边的贴身卫士。 卢云偷偷走到崖边眼见那人走来登时一脚猛力踢去大力传到那人胸口肋骨喀地一声当场断折跟著身子远远飞出悬崖一声未便已死於非命。 一旁武士低声道:“克拉儿你在哪里?”卢云隐在大石之後那人东张西望走到卢云身前卢云当下飞身跳出一刀挥去已然割断那人喉管那人双手连连乱挥但却没了声音挣扎一阵便摔在地下一动不动了。卢云地将他尸身拖过悄悄丢下悬崖。 其余几人不见了同伴都是低声叫唤卢云伏在暗处瞬间又料理了两人也依老法子办理将他们尸身一一丢下悬崖。 此时料理了四人只余一名武士待在崖上卢云见强弱易势当下也不再躲藏便大踏步走了出来以回话喝道:“兀你那番人却怎地跑来此处送死!”那人陡地见到卢云霎时神色惊慌颤声道:“我…我……你…别杀我………”言语间骇异失措不知所云卢云喝道:“你的同伴都给我杀了已经丢到悬崖底下你可知道?”那人跪下哀哭道:“大爷饶命小人家有老小实在不能死啊!你饶了我吧!”卢云举起钢刀正要杀人猛见这人神情卑微心下忽生不忍便缓下刀来。想道:“看来这人甚是可怜不如我把他绑起关在山洞里好了。”但转念一想此刻情势已然危急之至若还要分心看守此人定要招惹无数麻烦。耳听那人连连乞求卢云举刀一挥摇头道:“不行两国交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快快捡起地下兵刃我们斯杀一场吧!”那人哭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啊!你饶了我吧!”卢云叹了口气指著悬崖说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来动手你自己跳下去吧!”那人哭得更加大声了卢云见他如此懦弱摇了摇头举刀便要砍去。 忽听公主的声音道:“且慢!”卢云回过头来只见公主已然站在崖边正自凝视自己。 卢云连忙躬身说道:“启禀公主这人是四王子派来的刺客臣正要将他就地处死以免多生困扰。”公主道:“这人也有父母妻小你没听他说得可怜吗?卢参谋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放他走吧!”那人听了这话宛若遇上了活菩萨拼命在地上磕头。 卢云嘿地一声大声道:“公主啊公主此时情况凶险不比秦将军在的时候啊!那时大军随行保护你要将刺客放走我们自无异议但眼前性命攸关你千万不要使性子了!”他虽知公主生性仁慈但此刻只要一个不慎公主便会落入番人之手卢云想起职责重大绝不能让公主犯险心急之下说起话来竟略有教训之意。 公主俏脸生怒说道:“本宫不管这些我要你放了这人你现下立刻放!”卢云又惊又怒不知该当如何。 那侍卫连连哭道:“多谢公主多谢公主小人日後定会感恩戴德再也不敢侵犯尊驾了。”说著又朝卢云磕头哭道:“小人知错了求大人高抬贵手啊!”公主见他兀自害怕便微微一笑向前走上几步说道:“你不要担心有本宫在此没人敢害你的。”卢云见她忽地上前已在那人面前数尺急忙扑了上去惊叫道:“走开!不要靠近他!”话声未毕只见那人腰杆一挺猛从地上跃起武功竟似十分精强。卢云大惊想要拦在公主面前却已差了一步。霎时之间那人已一把抓住公主跟著仰天大笑甚是得意。 公主见变故忽起吓得花容失色饶她教养出众也不禁尖叫一声。 卢云以手支额只感懊恼不已怪只怪自己一时心软疏了防备竟被这人偷袭得手他伸手指向那人大声喝道:“你快快放开公主我可以饶你不死!”那人呸了一声冷笑道:“你还敢罗唆?现下谁听谁的你给老子搞清楚点!”说著往公主粉脸瞧了瞧淫笑道:“你再敢招惹你老子弄得我心情不好当场来个先奸後杀你信也不信!” 卢云又恼又气道:“有话好说你可别要乱来!”那人指著卢云破口骂道:“死小子你要老子跳崖自杀?***你先给我跳下去了!省得老子杀你!”他见卢云不动当即淫笑道:“你再不下去难不成我这两只手不会摸女人么?你可要看我和你的公主娘娘亲热啊!”公主大怒但那人举刀架住了她一时间毫无办法。 卢云恼怒至极他走到崖边回头往那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陡地跳落公主大吃一惊尖叫道:“卢参谋!卢参谋!”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无知小儿也敢上战场搏命!”说著放开了公主淫笑道:“蛮子公主多亏你救我一命一会儿我来疼疼你也算报答恩情啦!”公主想到卢云已死忍不住两腿一软坐倒在地哭道:“卢参谋…………都是我害了你……”那人哈哈大笑道:“哭什么?你手下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本就该死!现下他死个乾净没人打扰!看老子怎生炮制你这小淫妇!”公主生性刚毅她听此人言语粗俗残忍好色非但不怕反而激起了天朝皇女的傲性只见她站起身来怒道:“你好大胆!敢与本宫如此说话!”那人见了公主这幅派头心下忽地一惊但转念一想此时只有他一人在此那是为所欲为的局面当即淫笑道:“公主啊!你想清楚了现在我就是你的皇上你可要好好服侍我嘿嘿………”说著便往公主脸蛋摸去公主虽然怒叱连连但那人色心已生如何按耐得住?眼看大手往身上逼来只吓得公主惊叫连连慌忙闪避。 当此危急之时忽听後头一人道:“无耻小人你要是皇上我便是你的祖宗。”那人怒道:“是谁?”此言甫出喉头一凉已被割断了喉管跟著一脚踢来把那人直踢下悬崖。 公主急忙回头去看却见那人满脸怒容手挺弯刀却是卢云来了!她欢叫一声扑了上去将他紧紧抱住喜道:“是你!你没死!你没死!”欢喜之间泪水流了下来竟是喜极而泣。 卢云连忙退开一步躬身道:“臣方才并未真个跳下山崖只是攀在悬崖之旁此人行事疏漏不曾前来察看便给臣偌大的暗算机会。”公主满脸喜容一时间忘了种种不快只眉开眼笑地望著卢云欢喜之情溢於言表。 卢云低头往崖下看去说道:“明日我得做几个陷阱可别让这些人再来偷袭。”公主忽地走上几步拉过卢云的手微笑道:“别说这些了。我有些饿了咱们一齐吃饭吧!”神态竟是极为亲匿。 眼见公主换上了一幅笑脸卢云不禁吓了一跳忙往後头退开一步不知公主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直有摸不著头脑之感。他将雪鸡拖过迳自烤了起来。火光红艳中只见公主满脸喜容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卢云心道:“这公主忽地高兴忽地忧愁看来有些奇怪可别是受了风寒神智不清起来。我可小心应付了。”他烤好了鸡撕下鸡腿说道:“公主趁热吃吧。” 银川公主面带微笑伸手接过轻轻地咬了一口卢云怕她吃不惯野味连忙道:“臣随手所就只怕不合公主胃口。” 公主嚼了一嚼只觉满口肉香滋味颇美便笑道:“好吃得紧便是禁城的御膳房也没那么好的手艺。” 卢云面贩出身最爱旁人称赞自己的手艺一听公主之言欢喜得好似要飞了起来大喜道:“蒙公主谬赞实乃臣生平荣华。” 公主见他神情如此轻轻一笑道:“你这样好手艺莫非以前是个厨子?”卢云听她垂询想起生平往事忍不住神色微微一变跟著点了点头。 公主奇道:“敢情你真的是?” 卢云尴尬一笑道:“说来不怕公主见笑。在下连厨子也还够不上只是王府胡同里的一个面贩。” 公主哦地一声道:“面贩?那是什么?”这公主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在外头游荡过了?听得面贩二字竟是不知。 卢云苦笑一阵心想:“这公主不食人间烟火我又何必与她多说?随口敷衍两句吧。”他摇了摇头道:“面贩就是卖面的生意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见大雪又要落下便起身道:“公主殿下时候不早了请早些入洞歇息吧!” 公主虽然不明世事但生性仁慈甚会体察人心一见卢云神色便知他心中有痛想来不愿明说自己的过去。当下轻声道:“卢参谋我们屡次共经患难生死攸关可是我却连你的来历也不知道眼下无事你不妨说说吧。” 卢云听她垂询再三不禁心头苦笑他摇了摇头又缓缓坐下。 他自离开江南以来辗转奔波四海为家从未与人提及往事想不到第一个问他的人却是当朝的公主。念及自己背负莫名罪孽终身都要郁郁寡欢不由得一阵悲哀又想起当年在扬州与顾倩兮分手的情状忍不住心中一酸。 他不愿露出心事只凝望著星空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却满是苦涩之意。 公主一愣道:“什么事这般好笑?” 卢云低下头来拨弄著火堆轻声道:“臣出身寒微不是什么体面人还是别说的好免得污了公主清听。” 公主听他语音悲苦又见他神情特异料来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心道:“这人的来历好生奇怪我若能生离此地定要查访一番。” 火光闪动卢云照料著火堆神色无喜无悲。公主则好奇难抑一双清澈大眼眨啊眨的尽是盯著卢云看。两人各怀心事都是默默无言。 过了良久卢云道:“公主殿下外头冷得厉害请你回洞里歇息吧可别受凉了。” 公主回眸看著他说道:“那你呢?你便要在外头吹风受寒么?” 卢云淡淡地道:“臣体健如牛区区寒风冷雪丝毫不能奈何分文。” 公主点了点头轻轻道:“如此辛苦你了。”说著便走进洞里。 卢云看著公主的背影心头竟有种温暖之感那是离开扬州以来前所未有之事。他心中立誓定要保护公主顺遂平安绝不让她落入敌人之手。 第七章 天苍苍兮临 却说那煞金武勇厉害秦仲海与他放对登时不敌阵势更给人率军冲破慌忙间只有退向玉门关。 眼看後头沙尘飞扬却是四王子率军追杀而来。秦仲海等人只有加紧逃命希望早一步赶到玉门关。想起薛奴儿已在当地守候更是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众人一连数日都在率军撤退夜间只敢在马背上眯眼歇息谁敢在乱军中搭营休憩?只是马匹连日奔驰不堪操劳纷纷倒毙路旁。 众人面色如土精神不济料想撑不到玉门关便会被四王子赶上。 这日已至腊月三十黄昏秦仲海兀自率军赶路却见前头一骑慌忙而至秦仲海一愣不知是什么人在此奔逃急忙停下军马却见来人脸若白纸披头散正是东厂的副总管薛奴儿!秦仲海心下惊骇这薛奴儿此刻该当身处玉门关以来监视江充的兵马却怎地仓皇逃来此处?秦仲海急忙叫道:“薛公公!怎么回事?”薛奴儿快马冲来骂道:“大夥儿快走啊!江充的人马翻脸不认人在後头紧追不舍只怕要杀人了!”秦仲海与众属下面面相觑都是说不出话来。 过不半晌只见前头烟尘大起竟有部队急奔而来看这声势少说也有万人。 秦仲海浓眉紧皱万没想到江充竟在这危急时刻举兵杀来虽不知他用意如何但这玉门关却去不成了。薛奴儿见秦仲海迟迟不动登即骂道:“叫你逃啊!你还愣著做什么?” 秦仲海指了指背後苦笑道:“番国四王子作乱不杀我们绝不甘心现下正在後头追赶公公却要我们退往何处?” 薛奴儿也是一惊呸道:“到底在搞什么?怎么这儿那儿都在造反作乱真是荒唐透顶!”一旁何大人见大军忽地停下连忙赶上前来惊道:“怎么了?我们不是快到玉门关了么?怎么忽然停下了?” 薛奴儿急道:“没时光多说了等江充的狗来了大夥儿都要糟!快快转向!”说话间前方蹄声大作万马奔腾而来秦仲海与属下虽然疲惫不堪但情势危急还是一起举起兵刃护住了一众高官王族。 行到近处大军陡地停下只见银盔闪耀刀刃如雪端的是纪律严明的精兵。来人果然是玉门关守军直隶於江充的人马。 何大人知道薛奴儿脾气不小八成是他得罪江充这才被人追杀。他见性命危急如何愿意牵扯在东厂与江充的恩怨间?当下拍马冲出对著江充的兵马叫道:“我是御史何大人奉命保护公主和亲快快放我们过去!”只见大军中行出一名将领他脸露冷笑说道:“管你什么何大人何小人?江大人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关否则一率杀无赦!”跟著弯弓搭箭呼地一声对著何大人射来一箭却把他的官帽射落在地何大人吓得屎尿俱出慌忙逃回阵中。 秦仲海大怒登即举刀叫骂道:“你这将领好不蛮横胆敢不放我们进关!你快快报上名来来日大家金銮殿前分说明白!” 眼看那将领冷笑不答薛奴儿骂道:“高颜你这死杂碎!想你不过是江充手下的一条狗居然敢招惹东厂看咱家回京之後不杀光你全家满门老小公公便跟你姓!”那高颜脸上变色得罪东厂确实不是小事他面露犹豫之色一旁走上一名副官在他耳边低声说话。高颜闻言似乎心神稍定当即喝道:“老妖怪!你少在那里说嘴先等你活得了性命再来你爷爷面前放屁!” 薛奴儿气得脸色惨白尖叫道:“找死!”猛地身影一闪便要冲上前去高颜知道薛奴儿武功高强急忙命人放箭万箭横空只把薛奴儿射的东躲西藏狼狈不堪只有缩了回去。 高颜哈哈大笑道:“还有谁敢过来?”他见良久无人敢动便布阵立寨按兵不动绝不许秦仲海他们稍越雷池。 秦仲海见情势大坏前方高颜驻军把手後头番兵驾马来杀禁不住叹道:“前无退路後有追兵却要如何是好?” 薛奴儿尖叫道:“你是将军该是你来想办法啊!怎能问我呢?” 秦仲海心念一动想起过去柳昂天曾经言道说昔日朝廷有一位不世出的名将名唤“武德侯”曾在玉门关外与也先可汗激战一场那时他被受人陷害不得入关便埋伏在十里外的“葫芦谷”决一死战若能赶到葫芦谷定能据险而守。想到此处急忙叫过军中老卒问道:“你们过去镇守西疆时可曾听过一个『葫芦谷』?”那老卒应道:“当然有。那『葫芦谷』离此不远只在东方十余里。”秦仲海大喜忙命那老卒领路。 当下秦仲海命前队先转东行後队防守以免高颜率军偷袭。奔出数里远远望去却见四王子军马已然追来只从高颜阵旁冲去高颜却视若无睹任凭大军疾驰而过。秦仲海心下犯火这高颜身为朝廷命官肩负西疆安危岂能任由敌军在边界随意奔驰?莫非两方人马早有协议?当下问道:“薛公公究竟在关里生了什么事怎地这些人一路追将出来?” 薛奴儿尖声骂道:“我那日赶抵玉门关要这姓高的畜生开关出兵掩护公主的车队天晓得这贼娘生的白日里对我好酒好肉的招待夜里就派兵来围杀我哼!这群自不量力的东西当晚便给我杀了百来人只是咱家势孤力单双拳难敌四手便暂时撤退谁知这狗贼高颜还不放过率军追赶出来一路追杀到此处来啦!”秦仲海心下疑惑江充若要追杀薛奴儿大可请出手下奇人异士为之何必劳师动众出动这许多军马?莫非他有意参与汗国政变?还是另有更为重大的阴谋?著实令人费解。 秦仲海虽然精明却不知江充本人早已抵赴西疆更不知卓凌昭早在神鬼亭旁埋伏此时更与杨肃观等人激战这高颜开关出兵不过是种种机关的一环而已。 大军一路奔逃慌忙间赶出数里忽听後头杀声大起四王子军马已然赶来两方人马短兵相接斯杀几回互有折损。达伯儿罕见四王子已然追到吓得面无人色更是纵马奔逃大军狂冲疾驰把四王子远远抛开。 秦仲海知道此刻已然危急若不派人敢死断後全数人马定要断送此处。此行中有汗国皇储、本朝御史等重要人物绝不能任凭他们落入敌军之手。秦仲海心念已决当下对薛奴儿道:“薛公公劳烦你保护何大人。我要留下来断後。”薛奴儿一愣摇头冷笑道:“秦仲海啊秦仲海都到这个田地了你还要硬充英雄好汉?凭你这点人马如何是他们两路军马的对手?你这般蛮干不过是徒然送死而已。” 秦仲海昂然望向远方道:“死也好活也罢我决不能任凭大家坐以待毙。说什么也要拼一拼!”薛奴儿嘿嘿一笑摸出“天外金轮”一晃冷笑道:“凭你这点武功想要断後?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不如让本座的『天外金轮』显显威力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其实薛奴儿有意相助与秦仲海并肩御敌只是两人一向不和心中这样想嘴上仍是讥嘲不休尽说些不中听的。 秦仲海哈哈大笑说道:“多谢公公好意这次很承你的情。不过带兵打仗可不是比武较量这你是不成的。快快保著何大人走吧!”薛奴儿听他言中带有轻视之意忍不住哼地一声说道:“这可是你自己去送死的。临死之际可别怨天尤人说公公没来帮你。” 秦仲海微微一笑不再理他自去召来百名敢死勇士人人携带刀斧与自己一同埋伏等四王子前来便要举兵偷袭。只要能阻拦他们几个时辰料来己方大军必可从容赶抵葫芦谷。 秦仲海并非卤莽之辈他此刻留下断後绝非一意孤行自杀救人心中早已算定脱身奇谋他事先命人挑选百匹骏马躲在数里外相候只等他啸声一起便来过来接应刀斧手逃走。 秦仲海率人伏在一处沙丘之後随时准备上前斯杀。耳听马蹄声阵阵四王子大军匆匆从旁而过毫无防备。他见机不可失振臂高呼道:“兄弟们!上前杀敌啊!” 他当先冲下著地滚去众刀斧手也随他向前滚动众人呼啸一声一见马脚便即砍落只见秦仲海凶狠无比他刀光飞舞著地乱滚有如一个锋锐至极的大圆盘猛往万马蹄下撞去。 番兵见他势头厉害急忙掉转方位但其势已有所不及转眼间哀号四起竟被秦仲海等人砍下百来只马脚。群马哀鸣不已翻倒在地。前部人马翻倒後头兵马却已撞来众人惊慌失措齐声大叫:“让开!快快让开!”轰地一声数万只马蹄踏来硬往前队大军踩落两相一撞後队大军也即翻倒。一时间人声马鸣践踏而死的不计其数阵势已然大乱。 秦仲海见四王子的幡旗已在不远处心下大喜:“擒贼擒王!若能把这四王子抓住定能扭转乾坤!”心念甫动随即往四王子麾下军马滚去。 四王子见秦仲海朝自己滚来心中慌张扬鞭叫道:“快!快!谁替本王杀了他!” 众军拿起长矛乱刺但秦仲海身形灵动至极左一滚、右一翻有时更钻到马腹之下众人坐在马上如何刺他的到?秦仲海几个翻滚已然滚到四王子座骑之旁他虎吼一声拔刀跃起便要斩落! 四王子惊惶掩面大叫道:“来人啊!快快保驾!” 眼看四王子危急之至两旁军士猛地窜出奋力举起手上盾牌替王子挡下这雷霆一击火红的刀锋压下“当”地巨响几名军士虎口破裂盾牌登时落下。秦仲海横刀一挥一招“火云八方”几名当前的卫士胸口中刀鲜血激喷而出霎时翻倒在地。 秦仲海见无人看守四王子猛地狂吼一声举刀冲向主帅四王子拍马逃走慌忙大叫道:“煞金!快来救我!”秦仲海骂道:“来不及啦!”钢刀追魂便要将四王子腰斩两段。 便在此刻一条刀索从後飞来硬生生地往秦仲海喉间戳去势道好不凶恶秦仲海见来势太快忙滚倒闪开他倒在地下只见一名大汉拍马前行神色傲然却是煞金来到。 秦仲海见他出现眉头登时皱起知道情势已无可挽回。 四王子吃过秦仲海几次亏知道他凶猛狡猾兼而有之连忙道:“煞金你听好了我们先绕路离开此地这里的几个人都留给你了!”煞金神色不豫却无法抗命只有点了点头。 四王子叫道:“传令下去大军绕道往东方转进!”马蹄隆隆声中四王子慌忙离开。 四王子率军离开後荒野上只余下煞金独率千名骑兵却是奉命过来料理秦仲海好让主力部队从容离开。 一名属下问道:“将军咱们现下怎么办?”秦仲海心下打量既然自己这方人马已然从容远走自也不必留在此处单独与煞金这怪物硬碰硬的斯拼他传令道:“众军听命咱们往葫芦谷退去!”一众刀斧手大声答应霎时间秦仲海仰天长啸远远烟尘飞起马蹄隆隆却是自己埋伏的手下带领百只骏马正自赶来接应。 秦仲海喝道:“大家一起冲出去!”当下带著众人往外冲杀便要与马队会合。 煞金见秦仲海已要离去伸手一挥千余骑兵缓缓行来已将秦仲海等人合围。秦仲海见敌方训练有素真是精锐雄狮急忙传令道:“大家往马蹄砍去一有机会便逃!这煞金武功太高千万不要和他拼命!” 他当先著地滚去举刀乱砍众刀斧手随即滚倒在地也往马蹄砍去。 煞金冷笑一声摇头道:“区区地堂刀何足道哉?且看我的『金勾阵』!”他喝道:“布阵!”一声令下千名部众便即散开跟著从鞍囊取出一只奇形兵刃其长如刀弯曲似勾却不知用在何处。秦仲海骂道:“妖魔鬼怪的伎俩何足道哉?”众刀斧手不惧强敌仍在马蹄中乱滚乱翻伺机下手。 煞金喝道:“动手!”千名骑兵斜身低下却是以双脚勾住马鞍将身子紧贴马腹便往地下的刀斧手攻去。 秦仲海心下一惊心道:“这就是金勾阵么?”他曾听人说过这个阵势却不曾亲眼见过想不到却在蛮荒之地遭遇了。看来煞金不只武功厉害连带兵打仗也高明若斯秦仲海心下惊惶正要喝退属下却见千名骑兵已然举起手上金勾往马蹄下的刀斧手掠去。秦仲海手下之人多是悍勇之徒虽见敌人厉害仍是不惧举起手上的铁斧便往马脚砍去。 煞金喝道:“勾!”却见骑兵举勾削来刀斧手脸上变色待要逃命却已不及登时给人勾住脚踝金勾尖锐霎时透骨而入千名骑兵随即狂奔数百名刀斧手便给拖在地下滑行一时惨叫连连钢刀砍落不少人更是身异处。 余下众人见情势大坏连忙左右窜逃已是溃不成军。 秦仲海面色惨澹眼看这煞金好不厉害竟已将地堂阵法破去他虎吼一声大声叫道:“大家跟我冲!”大怒之下也不在地下翻滚爬行站起身来便往金勾阵冲去。 只见秦仲海带头冲锋他举起大刀运起“火贪一刀”第八重功力一招“龙火噬天”猛如火龙般地扑去他全身旋转有如陀螺刀光上却带著熊熊烈焰好似妖魔一般群马见了火光焚烧的模样吓得四处乱窜秦仲海狂啸一声喝道:“杀我手下全给老子赔命来!” 狂刀乱斩几名勇猛之徒挡住去路当场给他砍死金勾阵被他这么一冲立时撞出一处缺口秦仲海见机不可失急忙喝道:“刀斧手听命全军後撤葫芦谷内再行会合!” 一名属下见他自己犹在杀敌惊道:“将军那你呢?”秦仲海喝道:“罗唆什么?立刻走!”军令如山秦仲海一声令下那人不敢再说瞬间便与众人狂奔而出煞金的手下要出手拦人都给他三两刀劈死。 不多时远处奔来大群马只却是秦仲海安排的人马过来接应众下属死里逃生急急翻身上马慌忙逃离。 秦仲海见众人逃走自己也要上马遁去忽然一刀从後劈来势道浑雄至极正是煞金出刀来砍。秦仲海急忙翻下马去著地滚开却见那煞金正自冷冷地看著他道:“你手下可以走你却不能走!”煞金部众见他落马趁势杀来想将他一举格毙但秦仲海何等武功那“金勾阵”只是战阵所用的套路岂能擒服武林高手?他刀光闪过瞬间斩掉三只马脚四下打探逃走之路。 煞金见属下惊惶闪避情知无人奈何的了他当即森然道:“你们去追那些刀斧手这个人交给我来杀。” 煞金手下军士见秦仲海杀人如麻满脸凶狠神色直是可怖可畏听得上司如此吩咐如遇皇恩大赦急忙驾马离去。 煞金坐在马上傲然看著秦仲海道:“你站起来放手一搏吧!” 秦仲海缓缓起身此时天地间仅余风声萧萧偌大战场上只剩下他与煞金二人两人动手在即那煞金兀自坐在马上只斜睨著秦仲海脸上挂著一幅冷笑直是胸有成竹的架式。 秦仲海心下合计自拊不是此人对手只不住打量脱身之计心道:“看此人的模样当有十二分把握杀我。方才与此人过招他的武功确实高不可测今日之战能免则免当逃则逃否则明年今日只怕真成了我秦仲海的忌日。” 一阵风沙吹来秦仲海见风势颇劲心念一动他本来站在东此刻便缓缓移动脚步往北方的上风位占去。那煞金却不理会他只坐在马上满脸睥睨神气。 煞那间一阵狂风袭来刮起满天黄沙却往煞金脸上吹去只见他两眼微微一眯秦仲海大喜他占住北方位图的便是此刻的地利当即运起“火云八方”挺刀往煞金砍去刀势笼罩煞金身上六处要害此招夹著地利之便颇有攻敌不意的味道。 却听马刀“当”地一声响陡地变成一十二片刀锋铁索刀锁飞舞之中急往秦仲海身上绕去。秦仲海吃过这刀索的亏自知颇有不及这刀索奇妙至极头尾间相互呼应倘与之硬拼一十二片刀锋切来当场便能将他斩成十来段。煞金双手连舞刀索忽上忽下钻前翻後猛地切向秦仲海胸口秦仲海脸上变色急忙落地趴伏不敢正面接招。 煞金见他无胆硬拼当下手腕使劲只听啪地一声那刀索又合在一处变回了十二尺大马刀当场直劈秦仲海脑门秦仲海兀自趴在地下忙往一旁滚开轰地一声沙地上赫然被劈出一道深沟。 秦仲海面色惨澹急急翻起身来往後倒退一步那煞金却仍坐在马上只冷冷看著他。 眼见煞金武功高得出奇秦仲海自知此战端无胜机他眼观四面不住打量四下地形忽见远处十来里外有丛树林想来里头隐密曲折只要躲入其中当可仗著自己身法灵便逃脱性命。他心念甫动便往地下猛力一踢激起无数沙尘朝著煞金座骑的眼中飞去虽说马儿的睫毛可挡风砂但这沙非比寻常附上了秦仲海浑厚的内力那马儿如何经受得起眼珠猛被沙粒袭中当场惨鸣一声人立起来虽然未瞎却也疼痛不堪。 秦仲海见机不可失急忙使出轻功往那树丛方向逃去。 煞金气得脸色惨白喝道:“好卑鄙如何使得这般下三滥的手段!”秦仲海更不打话只是足狂奔。 煞金叫道:“卑鄙小人我若不杀你日後不知有多少人要害在你的手中!”说话间翻身下马踏步追来。 秦仲海不愿他识破自己埋伏在树林的计谋当即迂迂回回地奔了一阵不住地绕著圈子那煞金却只在自己背後缓缓而行并不快步疾追想来此人甚是自傲不愿与自己一般狼狈。他弯曲迂回地逃跑足足奔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天色已黑便转向树林奔去料来夜间更易於偷袭暗算此战尚有一线生机。 秦仲海外表粗豪放浪看似不拘小节其实他这人甚是机警狡猾阴谋百变每当敌我实力悬殊之时必以偏锋险棋求胜全然不顾风评如何。也是他个性如此才以丢沙包这种第三流的手段逃得性命。 柳昂天手下向有两名大将一是秦仲海另一人便是杨肃观若将两人相较那杨肃观却远比秦仲海来得高傲自好。杨肃观生性颇为自负向来看重面子即便敌强我弱也不愿掉了面上的威风。便是要输也要输得面子周全皮相好看。若要出阴招、使狠棋也会私下偷偷使用绝不敢如秦仲海这般明目张胆。 秦仲海逃了一阵冲进树林只见枯枝满地一片萧条一幅冬日严寒景象。他边走边看想要寻找藏身之处行了片刻忍不住“咦”地一声月光下只见一物高高耸起不知是什么东西。行到近处定睛望去才知是一株参天古木高约十余丈足有十人合抱粗细虽在大寒冬日仍是苍绿劲节在一众枯树中格外醒目。 秦仲海一愣不知何以在此荒漠沙地之中居然能有这般高大的树木。只是此时身在危境哪有心思去看这些身外之物他不及细看转身便躲到古树後头只见树後有座圆圆小丘上头生了些杂草此外别无长物。正察看间陡地见到一人站在大树前方正自举头仰望那人面色紫膛一张凛然的国字脸正是煞金到了。 秦仲海心下一惊:“老小子这般神出鬼没!”方才见此人远远落在後头怎地一瞬间便已赶到直是不可思议。 秦仲海手持钢刀隐身在大树後头偷眼往外望去只见煞金两眼眯起正自仰望那株大树一阵狂风吹来只吹得煞金颏下长须迎风飘舞月色映在脸上神色竟似十分悲凉。 秦仲海见他举止有异心中颇感奇怪但眼下活命要紧哪管这许多他屏气凝神只等煞金失了防备便要使出师传绝招以“龙火噬天”将之击毙。 却说那煞金走到大树之旁竟似忘却了眼前的斯杀只见他仰头看著参天大树脸上神色苍凉紫膛脸上居然有著泪痕秦仲海正自讶异忽见煞金戟指向天狂叫道:“老天爷啊老天爷!我辈英雄肝胆俯仰无愧你……你怎能这样待我们!你好忍心!你好忍心!” 月色下煞金虎目含泪举刀问天似有无尽悲怆。秦仲海虽要斩杀此人但眼见他举止怪异还是留上了心暗道:“这煞金恁也瞧不起我明知我便在此地埋伏却在这儿装疯卖傻不知他是否另有阴谋。” 却见那煞金疑疑地凝视天际似要老天给他一个回答。良久良久他凝立不动四下更是一片宁静。秦仲海暗自忍耐心中咒骂不停。 忽听那煞金哈哈大笑大显狂态仰天疯言道:“这世间焉能有神?便有神明我石刚就是神!”他双手往外一振有如神鹰展翅那马刀登时化为刀索双手急舞中刀索卷起地下无数沙尘宛若一条土龙在大树前来回飞驰。 煞金口中连连喊叫似要泄心中怨恨悲歌道:“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英雄便该凌迟死悲愤垂泪苦无语?我自横刀向天叫忠义孤臣枉痴心安得大千复浑沌莫叫我辈知天命!”他神情激亢大叫一声使劲将马刀插在黄沙上轰地一声地下登时现出尺许深坑沙尘飞扬中弦月如勾高挂身後更显出他莽莽苍仓的英雄气概。 秦仲海心中一动暗道:“这人绝非普通番将他必然身怀千古奇冤这才如此悲愤狂啸。”秦仲海此刻虽要暗算煞金但见他如此行径已知此人必是慷慨激昂的人物他生性最爱这等豪杰一时之间心中忽有亲近知己之感竟有些下不了手。 秦仲海心中叹息但只一转瞬便又宁静如常心道:“我不杀他他必来杀我我秦仲海何等人物岂能有妇人之仁?”心念已决等他一失防备便要下手。 那煞金双膝下跪对著那大树说道:“都督在上属下二十年来远渡外国沦落异乡至今尤不能为你报仇为枉死兄弟雪恨。想我光阴虚度一事无成有若沧海一渺舟日後更要只身客死异乡唉……这便是我的命么?”说著唏嘘不已。 秦仲海心中一奇听他言下之意此株古树当是某人的葬身之地却不知葬的是什么人。 那煞金又道:“今日机缘巧合属下追杀朝廷贼孽却又来到都督墓前唉……二十年来都督坟上荒烟蔓草却不知还有谁来祭拜了?都督啊都督我们昔年效忠朝廷为的又是什么?朝廷待我们却又何其残酷狠毒?”他一时悲痛难以自已竟然哭出了声。 猛见煞金泪流满面低下头去大是偷袭良机秦仲海心中一喜当下提刀飞去喝道:“纳命来吧!”一招“龙火噬天”全身旋转劲急宛若火龙昂一刀猛往煞金颈子砍去。 眼见钢刀便要砍中煞金的顶门他却仍是拜伏不动直似不知虽说已下决心此刻秦仲海还是心下一软寻思道:“此人武功盖世英雄了得我若如此杀他却也太过卑鄙。”当下刀势一偏劲力略收便要放他过去。 只听“当”地一声大响煞金手上的马刀忽地裂开如活物般地扬起直往秦仲海喉间削来原来他早已见到秦仲海。 秦仲海大惊著地滚开心下不住地骂著自己:“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怎地心软手轻了!这煞金早有防备你还自以为是今日定要毕命此地啦!” 煞金拜伏不动面朝地下口中兀自道:“朝廷狗官无耻奸贼你既然到了此处圣地却如何不跪?” 秦仲海呸了一声讥嘲道:“什么圣地啊?这里是他***道庙还是佛堂你却要我跪谁啊?跪那玉皇大帝么?还是跪老兄你啊?” 煞金跪在地下重重一哼手上刀索却如活了一般趋前斩後上攻下击无往不利。秦仲海左支右拙辛苦异常只把手上钢刀使得密不透风泼水不入这才挡住煞金的攻势。 煞金缓缓起身刀索更是灵活百倍呼地一声猛往秦仲海双腿砍去秦仲海跃起避过那刀索在地下一转竟从他背後绕来削向他的後心秦仲海往前跳跃扑倒在地那刀索在半空一昂跟著往下啄去秦仲海急忙滚开气喘甚急心道:“这样打下去今夜必输无疑。我招式不如他难道内力也不如他?说不得了此时只有跟他硬拼内劲否则万无生机!”言念及此翻身站起便想伺机抓住刀索。煞金面无表情手中招式更是加紧刀索直来横去霎时连变七八个方位越来越是凌厉秦仲海几次想要出手却不得其法。 煞金冷笑道:“想你这等年轻却能练到这般功夫也算是不容易了。谁知你专替朝廷办事行径又卑鄙无耻那可怨不得我了。” 秦仲海心神专注无法回话煞那间那刀索猛地朝他喉头袭来秦仲海心念一动暗道:“此时若不行险却待何时?”当即冒险出手举刀架住刀索煞金冷笑道:“总算要放手一搏了吗?”刀索一滑便往秦仲海手腕切去秦仲海把心一横心道:“便废了一条手也要抓住这玩意儿!”他举臂往刀锋压去只见眼前一阵血红上臂已被刀索砍伤立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天幸刀索入肉刀势便即缓了下来。秦仲海心下一喜钢刀急往刀索上的铁练绕去叮当一声响已将刀索缠住。 秦仲海心道:“我招式拼不过你便以内力一决雌雄!叫你尝尝『火贪一刀』的刚猛内劲!”他提起真气火贪一刀的刚劲动便从两人的刀刃间传了过去霎时连连催动不休。 煞金脸露微笑颔道:“你有胆与我比拼内力真不怕死有种。” 秦仲海见他开口说话丝毫不怕真气不纯那是轻视自己到了极点当下更是催动全身内力如铁锤般敲向煞金体内。 煞金脸露微笑坦然而受秦仲海的刚猛内劲竟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秦仲海心下震惊当即运起全身内劲奋力出。 煞金喝道:“来得好!”脸上红光一闪反将秦仲海的内力震了回去。秦仲海面色惨白心道:“惨了这老东西内功高强我可惨了!”这煞金不但兵刃奇特招式诡异连内力也是刚猛无俦秦仲海的内功纯是阳刚一路眼看无隙可趁这番计谋只有付诸流水了一时叫苦连天。 此刻两人比拼内力已是生死立判的硬碰硬丝毫含糊不得。秦仲海比煞金小了二十余岁功力自无他深厚只是他的受艺师父乃是武学大宗师可说是不世出的奇人所传内功也是深奥渊博临敌时更是威力奇大是以秦仲海功力虽逊於煞金全身内劲却能有十二分的挥一时间尚不致落了下风。 约莫一盏茶过後只觉那煞金内力源源不绝地冲来一波接著一波有如怒涛翻江又若霹雳雷震真是雄浑刚猛世所罕见。秦仲海运起师门密法将丹田内劲全数搬运而出自知自己这般运功只要稍有疏忽便会走火入魔而死。当下更是专心凝志不敢有失。 又过片刻秦仲海脸色紫已感难以支撑双膝渐渐软倒。煞金嘿嘿一笑道:“来到此处圣地不由得你不跪!”秦仲海心中大怒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如何能受这等屈辱?他猛提真气激了英雄肝胆内力狂涌而出蓦地生出一股大力竟然将煞金的马刀震开。煞金微微一奇啪地一声马刀散为十二节刀索便往秦仲海身上砍去。 秦仲海方才一时激愤用力过猛此刻如同虚脱眼见马刀砍来却已无力招架慌忙间往旁一跳躲了开来但气力已然用尽摔在地下动弹不得。 煞金哈哈大笑道:“朝廷狗官无耻奸臣今日拿你活祭都督。”跟著一刀劈去。这刀来得好快秦仲海勉强爬起身来却又摔倒在地已然无力回避。 秦仲海见性命不保只得长叹一声自遇这煞金以来不只武功不及他阵法兵法也被此人破去眼看更要命丧此处秦仲海心中悲凉索性闭目待死。 煞金大笑道:“都督英灵在上收下这狗官的性命!”刀索飞来刀锋已中秦仲海後背只要再入一寸秦仲海立时便要横死当场死个惨不堪言! 第八章 明月出天山 却说公主与卢云攀上悬崖连番击退强敌总算平安无事便各自在崖上安歇。好容易熬过第一个夜晚到了第二日早卢云情知尚未脱险便起了个大早察看有无逃生道路。 清晨时分山顶上自是极冷卢云见公主尚未起身知道她这些日子饱受惊吓想让她多睡会儿便不去叫唤只自行攀上一处高台眺望此处地势。 极目看去只见此处悬崖三面凌空只有东面紧邻一处高原之旁中间却隔了一道峡谷约莫二十丈远近。卢云望著峡谷心道:“我若能带著公主跳将过去便有再多番人那也不怕了。”但对面高原距此足有二十来丈天下间有谁能一跃而过?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眼看难以逃走只好加强防御了。卢云细看地形算来敌人若要攻打此处定会从西北两面山崖爬上便把两处山岩挖松只要敌军再次爬上必会失足跌落摔死山下。 他自知东面山巅乃是最後防守之地便细细布置陷阱先将若干大石架起高高堆起下头垫以枯枝只要将枯枝抽走大石便会滚落定能杀伤不少。另捡崖边险恶处作手脚在险处泼水成冰撒上泥土将之伪装成一片平地只等敌军一来便要他们好看。 卢云心下了然倘若这些陷阱全数用凿敌军还不退去只有往那宽阔至极的峡谷一跳至於生死存亡只好听天由命了。 一连几日卢云都在挖弄山崖制作陷阱费心思量脱身之道。但公主却逍遥快乐一会儿往山洞里搬过圆石说要当作桌椅一会儿又打扫布置将洞里装点得美仑美奂好似甚为开心。有时卢云打来雪鸡公主更主动学著烤食好似每件事都让她兴味盎然。 卢云看在眼里心中想道:“这公主当真怪异得很明明死在眼前却还有心思玩耍皇家之女果然不同凡人。”但无论如何公主这般开心却远比愁云惨雾坐以待毙得好心念於此也就坦然了。 在这深山荒岭中两人朝夕相对捕鸟为食虽说一个金枝玉叶一个穷困潦倒但性命攸关谁也不知能否活著下崖便也渐渐少了无谓拘束卢云与公主说话时慢慢不如先前拘谨公主与他说笑他也敢应上几句。有时卢云回想起公主在中原的尊贵对照今日的言笑晏晏直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日傍晚公主拉著卢云要他看自己的精心杰作卢云走进山洞只见地下摆著奇石怪岩有若庭院石壁上挂著些树枝却如窗花一般他哑然失笑说道:“殿下还真能苦中作乐臣甚是佩服。” 公主摇头道:“谁说我苦中作乐了?我喜欢做这些事呢!”说著摸摸亲手布置的岩石树枝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 卢云微微一笑想道:“这公主平日定是给皇上管死了难得有自己的住所便来胡闹一番。” 公主见他嘴角含笑便问道:“卢参谋你喜欢我的布置么?” 卢云尴尬一笑道:“殿下的巧思当然是好的只是这些杂事太过劳累下次若要布置不妨让臣代劳吧。” 公主忽然轻轻叹息转过头去幽幽地道:“下次?还有下次么?” 卢云见她伤心想她定是忧心番僧来攻忙道:“殿下莫要担忧臣便算性命不保也会让殿下平安离开此地。” 公主轻叹一声她缓缓坐在炕上轻抚自己亲手铺上的乾草叹道:“离开这儿?去哪儿呢?” 卢云应道:“离开这儿自是回中原了。眼前帖木儿汗国大乱我看公主的亲事很难安排只好先返回中原再说了。” 公主听他这么一说双目透出喜悦的光芒便往卢云看了一眼但随即满脸晕红又低下头去。 卢云见她神色颇不寻常不禁心下一凛:“这公主神情好怪难道是病了么?” 正想出言相询忽听崖顶传来轰隆一声却是有人触动了陷阱卢云无暇细想急忙道:“公主你在此躲避片刻我出去看看!” 正要出洞却听洞口传来一个阴侧侧地声音道:“银川公主区区几个陷阱奈何不了人的。快请出来吧四王子等著见你呢。” 卢云与公主脸上一齐变色方才听得陷阱触动须臾间这人却又倏忽而至看来武功高得出奇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卢云挡在公主身前低声道:“公主莫慌咱们一起冲出去。”跟著搂住了她的纤腰随时准备冲出。卢云举刀在手向洞外喝道:“是什么人在此大呼小叫公主圣驾在此怎敢惊扰!” 只听洞外一声长笑跟著走进一人那人头顶光秃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身穿深红袈裟手中握著念珠却是一名中年僧侣想来方才便是那人说话了。 只听他道:“小僧乃是帖木儿汗国大僧正法号罗摩什奉四王子之召前来请公主下山。”说著双手一摆竟是伸手肃客。 卢云冷笑道:“这位大师银川公主乃是我朝的公主便是太子要见她也需三催四请。你家四王子不过是个小小番王凭他区区一句话便想请动咱家的公主么?” 国师罗摩什笑道:“这位将军说得是什么话?四王子只是仰慕公主大名早思拜见岂有他心?自来两国交往都是平等相待不知阁下何以如此自高身分?”此人说得一口流利汉语再加口才便给看来学养大是不凡。 公主听他说话温文有礼不似那几名番僧的粗鲁恶俗便请卢云退开说道:“深夜之中本宫不便见外人。无论是王子也好可汗也好碍於礼教本宫都不能相见否则岂不让人背地讥讪?为了本宫的名声也为了四王子的声望还请国师自回吧。” 那喇嘛原本装著一幅有道高僧的模样有意卖弄口才谁知公主这几句话甚是厉害登即堵住他的嘴教他难以接口。他尴尬一笑道:“公主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当前兵荒马乱四王子怕你有什么损伤便命我将公主早些接回。公主万万不可自误。” 卢云冷笑道:“兀你这和尚说话何以如此无耻?明明便是前来劫驾何必说这些无聊言语?这就上来动手吧!” 罗摩什合十道:“施主所言差矣。公主若不听从小僧劝告眼前只有两条为难路了只怕公主承受不起。” 卢云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却听公主道:“什么为难路你倒说来听听。” 罗摩什道:“便算公主这次得已逃离大难只怕日後仍要与喀喇嗤亲王成亲此人无聊无耻公主已然见过。想公主花样年华却要与这人成亲这却如何使得?” 公主叹息一声道:“别说这些了第二条路呢?” 罗摩什道:“第二条路更是艰难。倘若公主一昧与四王子作对不肯喝这杯敬酒照四王子的性子必将公主火焚而死祭拜我国战死边疆的英雄。那是更加可惜了。” 卢云大怒道:“大胆番僧!居然敢出此言眼里还有天朝王法吗?” 公主叹道:“这位大师除了这两条路本宫别无选择了么?” 罗摩什微微一笑道:“公主不必担忧只要公主能随小僧而去小僧非但保住公主的性命日後成就更是不可限量。” 卢云与公主对望一眼都不知他“不可限量”四字是何意思。 罗摩什看出他们的疑惑便自一笑道:“眼下我们四王子便要登基即位接任可汗照小僧的意思公主何不趁势嫁给吾皇?公主此次西来只是奉命和亲说的难听些大汉天子本就不在意公主嫁的是什么人只要能使中国边境安稳他便放心了。我主四王子英明有为年少英俊远非喀喇嗤亲王所能相比还请公主深思。” 公主脸色一变想不到四王子居心如此居然想趁势接收乃兄未过门的妻子无论这个达伯儿罕多么差劲无聊她也不能做这等变卦逆伦之举。只听她森然道:“国师所言差矣本宫虽只是一介女流却也知道礼法教养自来兄嫂不可戏侮四王子叛逆在先已是万分不该现下又要据嫂为妻这是何等失德之事本宫宁愿一死也不能答应。”卢云听了这话不禁暗暗喝采:“好一个银川公主无怪天下百姓对她如此敬爱仰慕。” 罗摩什摇头道:“公主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中国百姓合计合计啊!四王子大军开抵玉门关後便要杀入中原据土为王。你若是做他的王妃日後中**民的待遇定然好上许多。” 卢云听了这话不禁大怒喝道:“胡说八道!玉门关守军五万屏障天险地势岂是你们区区几万军马可以打破的!” 罗摩什淡淡地道:“天命在我四王子日後他入主中原称霸当世你便知道厉害了。” 卢云与公主听他语气满是自信不由得对望一眼心下都是暗自骇异。 罗摩什微微一笑道:“我言尽於此这就请公主随我走吧。”卢云跳了出来沈声道:“你想带走公主要看你本领是不是够得上。”说著挥动手上弯刀傲然看著罗摩什。 罗摩什摇头道:“可惜啊可惜既然好言相劝不成小僧只有得罪了。还请两位小心了。” 只见他缓缓伸指出来朝卢云点去招式平庸至极指上更是全无力道。卢云不知他有何玄虚当下举起弯刀往他手指削去堪堪砍到罗摩什手上却见他屈起指头轻轻往刀上一触只听“当”地一声大响弯刀忽尔碎裂跟著一股奇异的阴劲传向卢云掌中。 卢云心中讶异他曾与卓凌昭、安道京等人对招也曾中掌受伤却不曾被这等怪异阴劲袭体他见这番僧武功怪异当下深深提起一口真气跟著掌上劲想化解掉敌人的阴劲谁知那阴劲虽然微弱但却凝聚一点有如尖针卢云连连使力却是消之不去。忽然掌中一痛那阴劲更是穿入掌心硬往卢云体内钻了进去。 罗摩什叹道:“施主太过托大了居然硬接本座的『幽冥玄气』和尚虽无杀人之意但施主却要因此而死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说著口中竟念起“往生咒”已然开始替卢云渡真可说是傲慢至极。 这个罗摩什的武功乃是吐番国一路名唤“幽冥玄气”擅以阴劲伤人武功家底与杨肃观等人遭遇的番僧大致相同那时韦子壮便曾骇异於众僧的指力高强杨肃观更以几名番僧的指上功夫厉害足与少林“大力金刚指”相匹敌足见这“幽冥玄气”的威力。只是郑州所遇的几名番僧乃是眼前这罗摩什的徒子徒孙此刻卢云不幸遇到这个宗师人物恐怕性命堪忧。果然甫一接指罗摩什便开始为他渡可说自信之至。 卢云面色铁青只觉那内劲如同毒虫般地钻入经脉说不出的痛苦难熬。这武功便如昆仑山的绝招“剑蛊”一般也是以阴劲裂心破肺杀人於五脏六腑间。若是伍定远在此定会知道厉害绝不敢与此人硬拼但卢云江湖阅历甚浅如何识得?性命已然堪虞。 一旁公主见他神情痛楚更是惊叫连连拉住了卢云的手臂。卢云深怕阴劲传到她身上便轻轻一挥手把公主推了开来。 卢云只觉那阴劲甚是怪异直延“手太阴心经”往上钻来所过之处无不难受酸麻看来不多时一等转入心脏便会裂心而死。卢云不干束手待毙他提起内劲“无绝心法”登地动要知他这心法乃是自创虽然尚有若干缺陷但以威力而论已不下於任何当世内功。他察觉这内力细小无比如针似“无绝心法”使出便只在自己的身体内缓慢游走不能汹涌直上想来这内力虽然阴毒劲道却有所不足。 心念於此自信已有破解之方当下一股勃然纯正的内息从丹田涌出也是运往“手太阴心经”他凝力劲一**内力便往“肩井穴”运去有若设下重重关卡围墙死守心脉寸尺不让。罗摩什见他专心运气却也不加偷袭只淡淡地道:“施主莫要自误死前徒增痛苦而已。” 卢云哼了一声只专注运功对他的言语不加理会。 那细小阴劲往上冲去登给冲破了第一关卢云咬紧牙关加紧行功内力到处渐渐的压住了那股阴劲两相对耗那阴劲越来越是微弱。卢云见强弱逆转当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内力更从丹田中涌出那阴劲被卢云刚猛的内力所逼竟从手掌中倒喷而出猛向罗摩什飞去。 那阴劲原本有质无形但凝聚之後已然变为小小一点如针尖大小有若实物此时被卢云内力所逼竟如暗器般地射向罗摩什胸口。 罗摩什此刻正自念经度哪料到卢云年纪轻轻内力竟如此深厚只听啪地一声响胸口已然被自己的阴劲打中。罗摩什抬起头来满面惊讶。 卢云见他目瞪口呆一时失了防备当即抱起公主便从他身侧绕过冲出洞口罗摩什见他从身边逃走这才定过神来急忙喝道:“哪里走!”一指伸出往卢云脑後“玉枕穴”点去。 卢云矮下身子举足踢向罗摩什脚踝罗摩什自高身分不愿跃起相避只抬脚来挡岂知卢云这脚只是虚招用意在於诱敌他见罗摩什举脚重心略向後移胸腹间现出弱点眼看大好良机如何能错过?他本已将右足踢出此时却忽地重重一踏竟把右足放落以为支点跟著“嘿”地一声怒喝身子陡向罗摩什撞去。 这招撞肩绝技甚是怪异不是当世任何拳法路数却是卢云胡乱自创的招式直到後世世间方有八极拳“震脚”的功夫堪称相仿。罗摩什虽然渊博但怎能识得这等新创武功?“碰”地一声响胸口登即被卢云的肩膀撞中这一撞之力好不厉害直有千斤之力罗摩什硬给逼退了一步登时满脸尴尬。他身居汗国大僧正乃是一代武学宗师想不到却被一个後生晚辈打退却教他如何不羞?一时间气恼连连深为自责。 卢云见他呆呆的站立不动连忙抱起公主冲出洞口。 卢云一出洞口大雪已然扑面而来他眯起双眼正待辨别方位忽觉风声劲急刷地两声响左右两侧已有兵刃砍下洞口竟然隐得有人。卢云抱住公主往前用力一扑闪了开来便往崖边冲去。 大雪之中只听远处有人呐喊道:“贼子跑出来了!快把他拦住!”卢云心下一惊回头一看竟有十余人追来四下还有无数人声喊叫不知有多少好手上峰。 卢云这几日都在勘查附近地形对地势甚是熟稔当下背起公主急急往前些日子布置的高台爬去甫一上台便转身躲到巨石之後。 须臾间後头追兵已然赶来待见他躲在石後登时叫骂道:“贼子滚出来!你那该死的陷阱坏了咱们几十个弟兄!没把你细剐了定然跟你完!” 十来人一声喊纷纷朝上攀来卢云嘿嘿冷笑伸手在地下一抽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只听轰地一声无数乱石朝下滚落那十来人见乱石冲来吓得脸色白急忙闪避。 卢云大叫一声趁著乱石滚下便即趁势奔出他手起掌落霎时杀了五六人余下的也被乱石压死。 忽听一人叫道:“大胆狂徒还敢顽抗!”那人光头秃顶却是罗摩什亲自来杀此人身法灵动飘逸转眼间已欺近卢云身旁两人立时斗在一块儿。 只见罗摩什运起“幽冥玄指”举指疾点而下有若天女散花已将卢云全身要害锁住卢云心中一惊他吃过这番僧的亏知道此人的武功十分阴毒他接一指、退一步护体内力满布全身就怕阴劲袭体。十余指接过已退到悬崖边缘上却是退无可退之局。 罗摩什适才给他打退脸面无光此时急於折服敌人便冷冷地道:“施主切莫自误快快投降吧!”卢云喝道:“休想!”右拳一晃往罗摩什脸面打去罗摩什正待举臂去挡却见卢云左拳闪动後先至竟比右拳更快了分毫已朝罗摩什胸口打来。 罗摩什双手成圈想一次挡下连环攻招卢云左足向前重重一踏口中大吼一声右脚已然猛力踢出。罗摩什没料到他左右连拳都是虚招不禁一惊暗道:“这是什么怪异武功?”他见识渊博颇识江湖各门绝技但却从未见过这等胡乱攻势他心中惊骇双掌护胸硬接卢云这一脚这一踢力逾千斤罗摩什身子一震立时向後滑开地面留下了两行深深的足印这下面子上虽未输招但已踢得罗摩什胸口隐隐作痛肋骨如同断裂。 这招正是出於当年江东陆爷所授的“无双连拳”名唤“拳腿双绝”此时卢云忽地使出果然大收奇效。 卢云见快攻颇占上风当下又挥出右拳往罗摩什小腹击去两人劈劈啪啪地连过数十招卢云手脚并用全力施展罗摩什被他快攻得手一时只有招架之力全然无法还手两人手臂相击清脆有声。公主躲在大石之後被他们内力一逼只觉得气也喘不过来了。 数十招一过罗摩什心中惧意渐去他武功根柢深厚绝非卢云之比此时已然看出卢云拳脚间的空隙知道此人所知招式有限只要再过几招非要重复攻势不可果然数招过後卢云左右连拳打来这招方才已然用过罗摩什脸露冷笑知道他左足便要往前踏出罗摩什先制人不待卢云攻来已然伸脚出去挡住了卢云的攻势跟著右掌劲重重一击已将卢云震飞出去。 卢云给掌力一震身子远远摔出便往一旁滚去。还好他一来内功底子厚二来顺著掌力往外扑开这招才没要了性命。 此时後头已追来十余人眼见卢云摔倒便想捡现成便宜只听众人大喊一声:“中!”便往卢云身上砍去卢云不及调匀内息慌忙间著地滚开跟著急急起身便往一旁急奔而去只见他落脚处光亮滑溜却是一大片薄冰。 众番僧见他逃跑不疑有他连忙追了过去此时罗摩什也已追到他喝道:“小子还逃什么!”伸手便往卢云背後抓去。 便在此时卢云用力一跳纵出五六丈远近闪过了那片冰层後头追兵怎知其中巧妙?纷纷追赶过来呼喊连连直往冰上踩下猛听“喀”地一声脆响十来人脚下一空那层薄冰竟尔碎裂露出了下面的万丈深渊。众人心中一惊才知脚下薄冰乃是虚物却是卢云前些日子做成的陷阱。只听得惨叫连连一众番僧便从万仞高空摔跌下去。 那罗摩什混在人群之中此时也正摔落下去但他武功精强远非其他人可比他见一名弟子落在身前使劲猛往那人头上一踩身子一借力便往上飞起数尺那弟子惨叫一声兀自大叫道:“师父!救救我!” 罗摩什冷笑一声道:“我救你?那谁来救我啊?”匆忙间只见那弟子远远掉了下去口中仍是喊叫不休。 罗摩什身形往上飘去又听一名弟子正自惨叫正落在他身旁罗摩什大喜心道:“天助我也!”两脚往那人胸口重重一踹身子如纸鸢般地飞出数丈藉著这一脚之力已上到悬崖附近他伸手往上一抓慌乱间捉到了一根树枝“嘿”地一声奋力握紧便朝崖顶上头汤去不旋踵便已踩上实地。 罗摩什死里逃生自不免又惊又怒他抬头看著高台上的卢云不知他还有多少陷阱阴谋当下喝骂道:“小贼!有胆子便下来决一死战不要玩这些无耻伎俩!”口中叫骂凶狠但忌惮卢云手段厉害却也不敢贸然上去。 卢云见罗摩什非但武功高强行事更是狠辣无比靠著自己的弟子垫脚这才逃得性命他不屑这妖僧的为人也戟指回骂:“无耻东西连自己徒弟也不放过有种的就上来决战啊!休在下头说长道短!” 两人隔空叫骂一阵却是谁也不敢妄动。罗摩什心下思量这高台上到处是陷阱不能硬攻便想从另一侧爬上悬崖。他命余下弟子过来吩咐道:“你们准备好弓箭暗器一会儿听我命令只管朝台上射去其余的人跟我来!” 卢云远远望去只见罗摩什分兵有方一队人马举起弓箭另一队人马却要从後抢攻料知这妖僧定有厉害阴谋。卢云心下明白今夜若不能战退强敌自己与公主定然性命无存。 卢云忧虑烦心正低头往下头探看忽然一个温软的身子靠向他的手臂卢云一惊连忙回过头去月光下银川公主一张俏脸柔美动人正自怔怔地望向自己。 此刻两人呼吸可闻肌肤相亲卢云心道:“公主与我这般亲近可别传了出去不然我十个脑袋也不够杀。” 正想轻轻推开公主转念一想眼前死面多於活面公主恐怕心中害怕这才要依偎在自己身边当下便只轻轻一咳不再多说什么以免让公主尴尬。 公主浑不知卢云心中想法她秀目低垂轻声问道:“我们便要死了么?” 卢云听她问得直接倒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叹息一声道:“都是臣护驾无方不能保护公主臣实在无颜面对柳大人……” 话未说完公主的纤纤素手已然掩到他的嘴上摇头道:“别再说这些你已经尽力了今日咱们便算死在此处我也绝不怪你。” 卢云见她神态安详只好苦笑一声说道:“无论如何臣一会儿便是碎尸万段也要多杀几个番僧为公主殿下出气………” 公主截断他的话头她指著天边的月亮赞叹道:“你看这月儿好美啊!” 卢云抬头望去果见一轮月弦高挂天际此时月轮如勾银光洒上天山层峦远远望去倍觉壮阔。卢云被眼前辽阔的景致所震一时间忘却了生死脱口吟道:“明月出天山沧茫云海间好一幅雄奇的气象!” 公主远远望去那月色照耀下的天山闪烁银辉天际无数繁星点缀山後有若梦境一般她幽幽地道:“天地虽是辽阔但不管行到何处都还看得到同样的明月。以前我在禁城时从没仔细看过月亮现下生死只在刹那唉才知这月儿是多么的美………”说著轻轻抱住卢云的臂膀将脸蛋儿枕上他的肩头神色彷佛痴了一般。 卢云听她言语间颇多喟然一时也是触动心事他望著天边明月叹道:“是啊!当年我从山东南下扬州转赴京城这几千里路形单影孤天地间陪伴我的也不过是这轮明月而已。” 公主靠在他的怀抱中低声道:“卢参谋……那日我问你的来历你始终不肯说眼下我们就要死了你能告诉我么?” 卢云苦笑道:“臣贱命一条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公主摇了摇头道:“卢参谋我知道你是个有志气的人你别要妄自菲薄。好么?”说着抬起头来往卢云脸上看去一双澄澈的大眼眨啊眨的竟似蕴着无限深情。 卢云见她一张小脸美艳绝伦一双大眼秋水如波饶他自命刚硬也为这京城第一绝色所动霎时心道:“这公主好美!”一时间竟有些把持不住。待想起自己身在险地连忙收慑心神当下撇开头去更不敢多看一眼。 公主枕在他胸膛上轻轻搂住他的臂膀低声道:“我听秦将军说过好像你是山东人氏还是个书生?是不是?” 卢云听她提起自己的来历忍不住心中一阵感伤他看着星空心道:“也罢说不定这西域便是我毕命之处又何必再隐瞒什么?”想起了顾倩兮更感心酸他叹息一声点头道:“公主所言不错臣过去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只因科考未第流落他乡这才投入军中唉……实在没什么光彩事好提。”说着自嘲似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公主微微颔道:“难怪你一身的书卷味儿原来是个读书人。” 卢云苦笑两声道:“乱世文章不值钱说来说去便属落第秀才人头儿最次。”他仰头看着天际繁星幽幽地道:“那年我科考不中四处碰壁终于沦落到江南当书僮没想到……没想到却爱上了富家小姐唉…真是从何说起……” 公主啊地一声道:“你爱上富家小姐?她又是谁?” 卢云低下头去淡淡地道:“她姓顾乃是当今兵部尚书的千金。” 公主见他神色甚痴显然对那位顾小姐念念不忘蓦地心中一酸竟是有些难受。她连忙摇了摇头又问道:“既然你如此深爱这名小姐却又为何转赴京城前来投靠秦将军呢?” 卢云惨然一笑道:“不瞒公主我在山东时惨遭奸官陷害胡乱把我派为匪人现下还是逃犯一个。我在顾家待不下去只有亡命天涯卖面糊口。若非秦将军收容只有继续卖面维生了。” 此刻两人命在旦夕他说话也不再顾忌竟把过去遭遇一一说出却没想到此事若要传扬出去秦仲海却要如何向朝廷交代了。 公主听了只是淡淡一叹摇头道:“奸官害民不过是随手之举却没想不到误了你的一生。”她顿了顿忽又问道:“那位顾小姐呢?你们还见过面吗?”说到顾小姐三字语音竟然微微颤。 卢云道:“顾小姐对我极好只是我……我出身微贱难以与她相配唉……其实我便不是个逃犯也不该识得她更不该对她念念不忘……”说到此处泪水滚滚而下。 公主见他神情如此不由得面露悲悯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他的手掌。 卢云浑然不觉怔怔又道:“那日在京城里又见到她这些年来她更出落得美丽动人了可我卢云还是一事无成穷困潦倒却怎么还有脸再出现在她面前?我……我真恨不得立刻死去……” 公主微抚卢云的手掌轻声道:“卢参谋你别看轻自己。似你这般人品才学天底下没有你配不上的女子。” 卢云闻言一愣这才醒觉连忙转过头去待见公主握住自己的手赶紧抽手回来跟着单膝跪地惶恐道:“公主殿下臣失态了请您莫要见怪。” 公主凝视着他轻声道:“卢参谋人生在世得失间不要放得太重了。也许你与这顾家小姐日后仍有良缘那也难说得很。” 卢云听她替自己祝祷虽知前途茫茫心中仍是感动。他低下头去叹道:“多谢公主金口祝祷只是臣不敢再有痴心妄想眼前若能救出公主臣便心满意足了。” 两人相对无言万籁俱寂中二人想起一会儿罗摩什便要率人来攻都知今夜凶险之至生死如何只怕难言。 公主望着天边明月忽道:“卢参谋今生今世我决不会忘了今晚的月儿。” 卢云心下一凛沉声道:“公主待臣如此臣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公主平安。” 忽听刷刷数响半空中却有弓箭射来卢云知道敌人已然来袭这些人挺弓射向卢云但中间隔了大石阻挡便转朝半空射去改为由上往下攻击的路数虽然准头甚差但百来只箭射去总也能射中一两箭他急忙将公主按倒挥刀抵御。 远处听得罗摩什的声音道:“你们快点投降我们这里无数弓箭射将过去实在太过危险你们若想活命便出声答应。” 卢云朗声道:“妖僧休要啰唆!我们便是死在此处也不需你多言一句半句!” 罗摩什喝道:“你们若要继续反抗我便要亲自上去了。到时你们可别怪我出手太重把你们打下万丈深渊!”卢云大笑数声叫阵道:“妖僧有胆便上来决战莫要在那里装好卖乖!”他自恃还有几处陷阱未用也不怕罗摩什来袭。 罗摩什喝道:“好!休怪我下手不容情了!放箭!”霎时成千上万的箭雨射来满天都是银晃晃的箭头实在无处可逃卢云连连挥动手上弯刀挡下了当头飞来的箭矢但手臂肩头无一不中一时鲜血淋漓公主惊叫道:“你……你受伤了!”卢云见下头番僧一面射箭过来一面缓缓向前行进看来只待片刻便会冲上坡来那罗摩什更是满脸阴谋神气兀自在下头徘徊不定显然随时要给卢云最后一击。 公主见他们便要攻上又见卢云身上负伤虽说看破生死但临到危急还是惶恐忧惧。 卢云心道:“看这帮人的模样一会儿定是兵分两路前后夹攻这里是守不住了。”他伸手拉过公主指着高台后头的一片高原道:“公主殿下只要咱们能跳到那儿必可逃过一劫。” 公主见两处相距极遥不禁惊道:“两地相隔几十丈却要如何跳过去?” 卢云道:“我自有办法等会儿若是性命危急公主自管跳过去臣担保你性命无忧。” 公主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只要我们能一起脱身再大的危险我都不怕。” 眼见罗摩什大喝一声率领十余名番僧猛向大石冲来跟着下头杀声大起坡下十来名番僧也已朝上攻来看来已是两面夹攻的局面。 卢云凝视公主说道:“此处距崖边共有七步你从此处冲过去每跨一步便数一下。数到七时你就用力跳出去其他什么都不要管知道了么?” 公主转头看着悬崖只见两边相隔实在太远自己连半丈也跳不过怎能一次飞跃这极宽极远的悬崖?但既然卢云如此说了她也不再多言当下咬牙道:“好!只要数到七我便用力跳出去!”卢云脸露喜色颔道:“正是如此。” 忽听大喊大叫下头人马已然冲上几名番僧轻功不弱距两人不过数尺卢云哼地一声用力掀过机关霎时又是乱石崩下他大声叫道:“公主快跑!千万不要回头!”公主惊叫道:“你呢?你不走么?”卢云喝道:“你只管跑我一会儿就来!” 公主急忙冲出却听后头有人叫道:“公主要跑了快把她拦住啊!”公主吓了一跳便想回头却听卢云大声道:“殿下快走!切莫回头!” 公主闻言只得紧咬牙关慌忙奔走。她一路奔去只听卢云的声音道:“你们这些妖僧一个也甭想过去!”话声一停却听罗摩什的声音喝道:“让开了!”跟着“嘿”、“哼”两声闷响传来似与卢云交上了手。 公主大吃一惊急忙转头去看却见卢云的身子已被罗摩什重重踢起口中鲜血狂喷公主大急眼泪便欲流下卢云口吐鲜血回头叫道:“跑啊!快跑啊!” 公主一咬牙用力往前奔出她心中正自计数忽然后头杀声大起兵刃相击声不住传来霎时一阵鲜血喷上半空只溅得她满身都是公主看着满手鲜血心头大震不知卢云生死如何她哭叫道:“卢参谋!卢参谋!” 泪眼朦胧中仿佛听到卢云叫道:“记得!第七步时跳!”公主心下又悲又乱早记不得自己踏过了几步慌忙间两脚一空身子便坠下万丈深渊。公主尖声大叫双手乱挥乱舞叫道:“卢参谋!卢参谋!”想到自己就要孤零零地摔下悬崖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便在此时耳边忽地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殿下别怕臣来护驾了。”公主转头去看只见卢云不知怎地竟已落到自己身旁她“啊”地一声伸手拉住卢云将他紧紧抱住俩人身在半空都是急落下。 原来卢云算准了时间先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罗摩什好让公主脱身尔后再快步跳下悬崖追上公主果是有备而来绝非卤莽之举。 公主抱紧了卢云哭道:“卢参谋!我们死在一起!” 卢云摇头道:“臣答应过柳大人岂能令公主死于西域?” 他抓住公主的双手“喝”地一声大叫腰间扭过全身运劲霎时奋起毕生功力狠命将公主丢出。原来卢云前些日子便已算定只等性命危急之时便要以自己做垫脚石好让公主逃生。 公主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子不由自主的飞起有若风筝般地往崖上飘去。卢云将公主抛出自己落得更快了一时往崖下急急坠去。 银川公主人在空中低头看着往下坠去的卢云想要伸手去拉却见两人相隔越来越远。当即尖叫道:“不要啊!你不要死啊!” 卢云抬头看着公主见她已然脱险心下一阵安慰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眼下自己舍去一命但能换了公主的尊贵清白一切也都值得了。他看着公主渐渐远去的娇嫩脸庞心道:“公主殿下咱们来生再会了。”霎时间身子直往深谷急坠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公主惊叫一声但卢云的身子越坠越快已然成为小小的一个黑点便在此时忽觉身上一痛原来她终于飞过悬崖摔在地下了。 公主慌忙爬起跪在悬崖边尖叫道:“卢参谋!卢参谋!”只听下头风声潇潇满山遍野间只听得自己的叫声幽暗的深谷却哪有卢云的影子此刻定已摔死崖下了。 公主心中一冷知道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此人了她只觉眼前黑暗心中更是支离破碎。想要哭泣眼泪却似干沽了一般。 忽听对面有人大声呼喊她抬头望去崖边站着几十名番僧正自暴跳如雷却是罗摩什等人。银川公主无心理会她呆呆的站起身来一时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她看着天边的明月心中好似死了一般全然没有知觉浑浑噩噩地往高原下走去。 忽然天边爆出巨响远处的天山冒出剧烈的火花跟着脚下震动却把银川公主娇小的身子震倒了。 银川公主摔在地下对身周天地的巨变全然不觉。大地波涛她心中也如狂涛奔腾脑中尽是这几日与卢云生死相依的景象想起方才卢云临死前凝视她的眼神霎时喉头一哽好似有什么东西噎住了想要哭却又哭不出声只闷得胸口疼痛痛楚难言。 罗摩什见卢云死前奇招百出心下深恨但公主已然逃出险地他又能如何?他心有不甘对弟子叫道:“你们跳过去试试看说不定可以跳到对面!” 众弟子见他神色不善就怕给他扔过去了都急忙向后退开。 罗摩什口中念念有辞忽然间只听轰隆隆、轰隆隆地巨响跟着峡谷中喷出一股气流脚下更是震动不已罗摩什往天际望去却见夜空满布红光已然笼罩峰顶。 众弟子心中惊骇指着天边道:“这……这是什么?可是世界末日么?” 罗摩什嘿嘿一笑道:“不是什么末日只是要改朝换代而已。”他凝视着夜空摇了摇头迳自率人下峰。 第九章 大难不死 却说秦仲海与煞金比拼内力登时不敌眼见秦仲海倒地不起无力再战煞金哈哈大笑道:“朝廷狗官无耻奸臣今日拿你活祭都督。”猛然一刀飞劈而去。秦仲海想要躲开却无气力起身只得闭目待死。 煞金回头看着大树高声笑道:“都督英灵在上收下这狗官的性命!” 刀索飞来砍中秦仲海后背这位朝廷猛将的性命已在须臾之间! “轰隆!” 忽听一声巨响传过跟着地面猛烈震动强震传来煞金忽尔立足不定手上刀锋一偏这下没能将秦仲海杀死却只把他背上衣衫划破露出一片光溜溜的背脊。 煞金看着旷野只见地面翻腾天边红光闪耀宛若神佛降临。 煞金先是一愣跟着又哈哈大笑道:“大地震荡天生异象看来老天有意留你性命。不过我告诉吧只要是朝廷狗官天留我不留!” 狂啸一声举刀猛劈而下! 天地震荡之下万物莫不为之变色却只有公主一人浑然不觉她哭红了双眼缓缓站起身子失魂落魄般地往高原旷野走去一时之间不知何去何从回到何大人那里么?那又要做什么?回到中土么?就这样孤独一人回去吗?忽地脚下一绊摔在地下却是被乱石绊住了脚银川公主趴在地下再也忍不住泪水大声哭道:“卢参谋!你为什么要死!”月色下只见她娇小的身躯伏在苍凉的高原上悲戚的哭声登时远远传了出去。 银川公主出生皇家自小要什么便有什么却少了一样姑娘家最渴望的东西那便是世间的情爱。深宫中除了皇帝太监便是宫女妃子她从未见过真正的男子少时她也曾情窦初开常自想像将来的爱侣但随着年岁渐长慢慢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作为朝廷的公主将来若不是许配给王公大臣便要远嫁异邦决不可能有真正的知心爱侣。直到性命攸关的刹那她才有了生平第一个心上人但在这一刻尊贵的她也失去了心中所爱今生今世永难再见了。 罗摩什等人下得峰来行出片刻远远地听到哀戚的哭声众人正没好气听得那哭声悲悲切切心中更添惊扰。一名番僧骂道:“他***大半夜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在此啼哭?”另一人道:“听来是只雌的待老子过去看看一刀给她个爽快。” 罗摩什忙道:“噤声这声音说不定是银川公主你们可别把她吓跑了。”当下吩咐众人躲在沙丘之后过不多时果见一名少女哭哭啼啼、失魂落魄地向前走来那女子好生美艳容颜中更带着三分高贵不是公主却又是谁? 罗摩什心下大喜暗道:“这女子娇生惯养居然不懂得躲将起来还在这血淋淋的战场上乱走。嘿嘿可怜那姓卢的小子枉自送了性命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富贵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哈哈!”他驾马向前越想越是得意跟着哈哈大笑叫道:“公主殿下我又来了!” 公主却似不知只喃喃自语垂头丧气地向前走着罗摩什行到她身边大声叫道:“公主殿下本座前来引领道路带你去见四王子这就请公主上马!” 公主抬头看着他脸上神情甚是茫然罗摩什哈哈一笑将她一把拉上马来跟着驾马朝旋玉门关行去. 罗摩什笑道:“早叫你投降了你定是不肯现下还不是一样乖乖地随我走还饶上你手下的一条性命。你说说这不是蠢得很么?哈哈!哈哈!” 他坐在前头却听不到公主的声音罗摩什心下得意想要看看公主惊惶的表情他低下头去却见那公主低垂凤眼竟是泪流满面。 却说卢云身在半空不断坠下想来命不久矣。他朝下看去只见身子与地面已然相距不远月色下雪地银光湛然煞是美丽正飞快无比的往自己面前冲来。地下景物原本只是小小一点此刻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看来再过须臾自己便要栽在雪地之中筋断骨折而死。 便在此刻远处忽然传来轰隆隆、轰隆隆地爆炸声天山之旁火花飞溅陡地冒出血红岩浆黑夜中格外夺目却不知生了何事。卢云自知将死心道:“都说死后还有阎罗地狱牛头马面这当口天生异象莫非真是地狱开门前来迎接我的么?” 他把两眼睁得老大就怕错过了死前刹那。 忽然眼前一花脚下景物快绝伦地倒飞过去不再冲向眼前卢云大吃一惊不知生了什么事忽然背后一痛竟有无数大小石块撞向后背却不知是从哪儿飞出来的。 正疑惑间一股强韧至极的气流猛从背后卷来将他带上半空卢云人往上飘脚下无数石块猛然撞向山壁烟尘弥漫中一时轰然有声。 卢云瞠目结舌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上天不忍见我死特来相救么?” 他身处空中正自旋转不定赫然间却见到远处天山明亮异常满天红光中无数岩浆硫磺正从一处地方激射而出正是那日自己曾与秦仲海同去的峡谷卢云一惊心下登时雪亮:“侥天之幸原来是火山爆却是这气流将我卷起!” 便在此时却见上头岩壁生了一株松树卢云心下一喜知道有救连忙伸手去抓但此时身子快飞上却只小指碰到那树枝他运起“无绝心法”以一股黏劲吸住树枝猛听喀啦一声那树枝几欲断折但飞上之势却缓了下来。卢云运劲抓住树干但背后冲来的气流依然强猛身子被气流所激登时打横飘起脸上身上如同刀割难受之至。 过了好一阵子那气流才慢慢止歇卢云心中骇异跟着想到小兔儿等人所言的那句话:“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他心下微一沉吟寻思道:“那日我算过时辰今夜必有重大异象想不到真有火山爆。看来这几句话定有什么重大秘密绝不是胡乱杜撰出来的。” 他挂在树枝上慢慢地攀向岩壁又想:“公主此刻应当离了高原我却怎地去接应她?”想到方才坠下前公主望着自己的神情知道她甚是关心自己便想早些回去与她聚。 卢云顺着岩壁攀滑而下这次攀岩无人阻扰身上又没负人不多时便踩上实地。 卢云甫一站上平地便觉全身疼痛筋骨好似散开了一般先前他腹部被罗摩什踹了一脚五脏六腑翻搅难忍想来已受了内伤除此之外全身上下更是外伤无数他浑身是血早已精疲力尽。 卢云疲倦难耐当下躺倒地下仰望满天星空想起公主终究逃脱大险心中甚是喜乐便沉沉睡去。 约莫睡得一个时辰已是三更时分忽听远处传来一人的笑声显是狂妄至极卢云心中一动这笑声听似罗摩什所连忙往声音来处行去行到近处只见一名少女满面悲容已被罗摩什抓在马背上卢云心中大惊暗道:“怎会这样好不容易才救她活命怎地又落入那番僧的毒手?” 他又悔又痛想来公主定是独自一人下山这才中了罗摩什的埋伏寻思道:“早知如此我该叫她留在高原上不可随意行走唉我怎会如此大意?”其实他那时舍身救主早已不能顾得其他这番自责却也太过了。卢云情知自己此时身上有伤若要硬抢公主只怕自己三两招便会给人杀死他盘算一阵想起四王子有意进犯中原到时公主便是他手上的人质想来一时间性命无忧。 他来回思索解救之道寻思道:“当前之计还是先和秦将军会合再做打算不迟。”他远远跟在罗摩什军马后头情知这妖僧好容易抓到了公主必是去找四王子邀功自己只要找到了四王子必能也遇上己方的大军。心念及此便一路相随而去。 行出数里忽见眼前黑压压的一丛军马正朝罗摩什等人行近看来四王子的部队已然赶上接应卢云心中感叹这两股妖魔汇在一路若要救出公主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那只军马见了罗摩什便自停下为将领喊道:“国师怎么去了这许久?可曾拿到公主?”罗摩什笑道:“侥天之幸终于给我拿回来了!”众人闻言大喜霎时都是狂笑不止不一时两路人马汇做一处便朝东方疾行。 卢云叹息一声只得跟随在後行不几里路忽见前头好一座山谷四周高山险要想来是个驻军的好所在。那谷外立著无数帐篷当是四王子的驻军但此时看去营帐中只余小半人把守主力大军却不见踪影卢云心下起疑连忙找了一株大树攀到高处眺望。 卢云登高望远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远处谷口烟雾弥漫却有无数人马齐聚谷口正自翻滚恶战外头一侧的军马不住往里冲锋正是四王子的大军看来秦仲海与番王的军马必然死守谷中仗著地势险要才勉强挡下敌军攻势。 看了一阵罗摩什一行人的身影已隐没在四王子的营帐之中卢云救人心切也急於与秦仲海会面他见谷口斯杀猛烈不能直进便绕过谷口从山谷左翼攀缘入谷。 攀了两个多时辰已至山脊卢云举目往下看去却见谷内大军的营帐东一堆、西一堆的居然毫无章法与谷外四王子的整齐营帐相比那可是天差地远了。那番王达伯儿罕的部众更是自立营寨与众人离得远远的卢云皱起眉头他与秦仲海相处数月不曾见他御下如此凌乱不知军中生了什么大事否则以秦仲海治军之严岂能生出这等事来?他心中担忧连忙攀爬下谷急於了解状况。 攀缘片刻卢云已然抵达谷中他一路走去经过十来处营帐却无一人过来喝问众军士乱烘烘地各自坐在地下歇息卢云见他们神情慌张满脸茫然心道:“看他们这幅模样莫非主将出了事?”他越想越怕深怕秦仲海有什么差错便急急奔向帅帐。 行近帅帐卢云已然听得里头传出争执声只听何大人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还是投降吧!”那丞相阿不其罕“啊”地一声慌忙叫道:“万万不可!若是投降定会害死我主大人此举决计不行。”番王达伯儿罕低声道:“莫儿罕是我弟弟和我也没有什么仇怨不过是想当可汗而已。乾脆我把皇位让出去好了!”众人听了此言急劝道:“千万不能!四王子若是取得皇位定会找机会将你除去你可不能轻信於他。” 薛奴儿哈哈一笑摇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下我们又打不过人家你们到底想要如何?”众人争吵声中夹杂著翻译咕噜噜的说话声更是杂乱无章漫无头绪。 卢云听了半天却不闻秦仲海说话他心下犯疑当即走进帅营众人正自说话忽然见他回来都是一惊。何大人喜道:“你可回来了!公主呢?”卢云道:“我本已将公主救出但後来兵荒马乱敌方人多势众公主还是落入番人手里。” 薛奴儿怒道:“废话连篇!公主既然都不见了你该当自杀谢罪才是啊!你还回来做什么?” 卢云摇头道:“我已然尽力而为但人孤势单实在没有法子。”薛奴儿怒斥连连大声叫骂。其实卢云坠下悬崖时若不是恰好火山爆此刻早已毕命哪能站在这儿让薛奴儿数落?但他是个直性人自觉心中有愧便不提自己如何为公主出生入死、如何以命相代之事只低下头去默默忍耐薛奴儿的指责。 卢云低头听了一阵见薛奴儿骂来骂去都是同一套已然说不出新花样来便问何大人道:“秦将军呢?怎么不见他人?”何大人正待要说那薛奴儿又跳了起来怒道:“说起这斯来咱家就有一肚子气!说好要去断後不知断到哪儿去了这小子定是自己逃命去了!难怪不要咱家帮他!” 卢云一惊忙问道:“秦将军去断後了?他带了多少人马同去?”这一问却难倒了帅帐中所有人等一问之下竟是无人知晓。 卢云忍不住摇头叹息知道这些人都是做官的命却没一人真能办事当下不再理会他们自行去找秦仲海的副将。 那副将姓李人人都唤他李副官跟随秦仲海已有两年不多时便已找到他还未说话那李副官却已大喜道:“卢参谋总算归来啦这下终於有人主持局面。” 卢云心下一奇道:“怎么秦将军离开很久了么?他究竟去到何处了?”李副官叹了一声哽咽道:“秦将军独自率领百名刀斧手前去伏击四王子的大军恐怕凶多吉少了。” 卢云心中震骇怔怔地道:“秦将军只带了百人就要截击人家五万大军这……难道没人劝他么?” 两人说话间忽听谷外杀声大起无数军马掩杀而至谷口几百名军士士气低迷只用弓箭去射却无人愿意上前抵挡一时间也是无人指挥卢云惊道:“怎么这样乱糟糟的?李副官你怎地不去指挥?” 李副官努努嘴示意卢云往旁看去却见薛奴儿在阵前胡乱叫骂不时从阵地中跃出杀死一两名番兵後便又缩了回去阵前军士见他指挥得离奇凌乱都不愿听他派遣自行放箭御敌却是各自为政的局面。 那何大人不敢上阵兀自想要指挥调动全局只见他坐在帅帐之中一幅决胜於千里之外的模样不住喝令下属御敌一众传令兵在他与薛奴儿间奔来跑去疲累至极。那番王与丞相见他们行事怪异便自行调动部队另组阵势不与中**队配合局面更是紊乱荒唐。 卢云看到这里已然明白李副官为何不愿上前指挥想来这些人官大学问大定是说不了两句话便要给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眼看敌军便要冲破营寨杀入谷来薛奴儿武功虽高但在战场中却有何用? 卢云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秦将军啊!我们已要全军覆没了你却身在何处?” 却说煞金一刀砍下要将秦仲海劈死在地。只见刀锋斩落其势难挡秦仲海自知万难反抗遂只闭目待死。 秦仲海趴在地下等待良久那煞金的马刀却迟迟不落下似乎有意捉弄秦仲海转过头来怒喝道:“你要杀便杀如何戏弄你老子!” 只听“当”地一声煞金双手竟然一颤手上马刀落在地下以他武功而论若非心中震撼已极绝不可能有此惊慌举动。 秦仲海咦了一声方才地震连连这人理都不理此时又怎惺惺作态饶他不杀?忍不住奇道:“你干什么中风了么?” 却听煞金颤抖著声音道:“你…………你这刺青是从哪儿来的?” 秦仲海斜过肩去朝自己背後看了一眼心道:“他这老小子好生奇怪这当口两国交战你死我活怎来提这无关紧要之事?” 月光照下只见自己背上刺了一只猛虎身上长了两只翅膀神态凶恶张牙舞爪却是向天飞去旁边题了有字:“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幅刺青打小就生在秦仲海背上三十多年下来他自是看得熟烂当下哼地一声说道:“我自小就有这幅刺青又碍著你什么了?” 那煞金身子颤抖颤声道:“你自小便有这幅刺青天啊……莫非你姓秦?” 秦仲海看他神情奇特心中自也纳闷想道:“当年下山前师父再三告诫要我绝不可让人瞧见这幅刺青。这煞金怪里怪气看来我这刺青真有些鬼门道。”只是他自己也不知这刺青是何来历一时好生费解。当下只嗯了一声答道:“你倒也不算孤陋寡闻知道爷爷的尊姓。明白告诉你吧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辽东游击秦仲海便是。” 煞金喉头滚动嘶哑地道:“九州剑王是你什么人?”秦仲海一愣想不到他认得自己来历虽说师父不喜旁人得知他的师承但此时人家既已认了出来自也不便再瞒昂然道:“算你好眼力九州剑王不是旁人正是家师。”随即又道:“告诉你吧!我今日败在你手里绝非我师父武学疏陋全怪我自个儿学艺不精你心里可要有个底!” 煞金啊地一声伸手指向秦仲海颤声道:“是你……原来是你!”秦仲海见他举止怪异无比冷笑道:“废话我当然是我难不成是你祖宗?你要杀便杀说这许多废话作什么?” 猛见煞金跪倒在地跟著放声大哭其状甚哀。秦仲海大为惊奇想道:﹁这老狗子失心疯了。﹂他偷偷爬起随时便要逃离那煞金也不阻拦只是泪如雨下朝那大树跪拜不休神态激动异常。 秦仲海心道:“这怪物杀人不眨眼怎么先饶了我一命之後又号啕大哭?莫非老子是他的亲爹这下万里寻亲终於叫他找著了?”这煞金年近六十自己当然不是他的爹可这人模样实在太怪著实想不出其中道理当下便也驻足不动想把这人的用意看清楚了。 过了良久煞金止住了泪缓缓站起身来跟著长叹一声道:“天意天意。” 秦仲海嘿嘿乾笑道:“什么天意?你命中注定要中风么?” 煞金听他说话嘲讽也不生气只叹了口气道:“上天有眼没让我害了你。只是……只是你既是『九州剑王』方老师的徒弟却如何做了朝廷命官?害我险些错杀了人……”秦仲海见他意有所指忍不住嘿地一声道:“怎么?照你的话说九州剑王的徒弟便做不得官么?” 煞金听了这话登时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看来你师父还没把往事告诉你你真不知自己是什么人。”他转头望著大树忽地叹道:“算了你师父定有他的用意。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说著拾起秦仲海落在地下的钢刀递给了他。 秦仲海伸手接过钢刀忍不住心下一奇道:“你这是干么?不怕老子反过来杀你两刀么?”先前两人激战斯杀何等激烈?哪知煞金平白无故便把钢刀交还给他秦仲海得了这个天大便宜心里反觉不踏实便出口来问。 煞金仰望天际怔怔出神竟然没听到他的问话秦仲海见他毫无防备心下大喜便想:“老子现下给你一刀包管你烂死当场。”他偷偷运气正要出刀忽听煞金道:“我想向你打探一事请你据实以告。”秦仲海脸上一红连忙放下钢刀乾笑道:“你想打听什么?咱们朝廷的驻军部署么?”他打定主意煞金若要询问自己隐密军情便来胡说八道一番绝不让他知晓朝廷机密。 那煞金深深吸了口气忽道:“告诉我那羊皮现在何处?”秦仲海吃了一惊本以为他要打探一些要紧军务万万没料到他会问及那块羊皮。 秦仲海诧异之下反问道:“你问这做什么?”煞金低下头去似有无尽痛苦只听他低声道:“一年前我得了这块羊皮便奉故人之命将之托付西疆的一间镖局请他们送到北京城去不知东西可曾平安抵达?”秦仲海颤声道:“原来那羊皮是你……你送给燕陵镖局的!” 眼看煞金微微颔秦仲海更感讶异他曾听伍定远转述燕陵镖局一案知道托镖之人来历不明曾以十万两白银重托齐润翔却没想到竟是眼前的番将所为。他呆了半晌奇道:“老兄你也怪了此事纯是咱们中国的事情你这外国人干么要狗拿耗子多管这趟闲事?”那煞金黯然道:“一切只为了一个老朋友……唉……说来此事我也有愧若非梁知义的公子流落到西疆拿著这东西找我直到现今我还没能完成故人的嘱托只有任凭羊皮失落了……”说著又往秦仲海看去眼神中大有歉意好似愧对他一般。 秦仲海给他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便道:“你放心吧!那羊皮在我同僚手上甚是平安你大可不必担忧。”煞金松了口气好似安心许多他叹息一声收拾起兵刃道:“小朋友恕我多言奉劝你一句日後在朝中可千万小心凡事多提防尤其别给人见到了背上的刺花。知道了吗?”言语间温和慈祥竟如呵护晚辈一般。 秦仲海一愣忙道:“等一等你说这话是何意思?”煞金却不回答只长叹一声身形晃动霎时间已然飘出数丈。 秦仲海见他举止间甚是诡异当即追了过去叫道:“他***你话别说一半交代个明白再走不迟!”远远地只听煞金的声音道:“小朋友你自个儿好好保重吧等会儿战场再见。”说话间只见他身影闪动便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秦仲海提气奔出那煞金却如插翅飞去一般已然不见踪影。秦仲海心中疑惑缓缓而行心道:“这老小子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怎地一见到我背上的刺花竟尔下不了手?莫非他失心疯了还是怎地?”当即打定主意只等此间大事一了他便要前去寻找师父请他把这幅刺青的来历说个明白。 神思不属间行出数里忽然远远传来一阵血腥气秦仲海心下一凛想起何大人与那番王还困在葫芦谷自己与煞金缠斗这许久他们别给敌军擒拿杀害了当下急急奔向谷去。 行到谷口已然走了两个多时辰天色渐渐泛白已是黎明时分。忽听远处传来大军斯杀的声响却见四王子的大军向葫芦谷里冲杀声势猛恶只是自己的一众属下却各自零散御敌看来不需多时四王子便要冲破防御杀进谷中。 只见远处薛奴儿兀自又跳又骂正自责备自己的手下一幅声色俱厉的神情但他口中号令无人理会徒然暴躁愤怒却於事无补。秦仲海暗自著急只怕转眼间便要全军覆没可眼前敌军云集自己如何冲得过去?他忧心如焚却是束手无策。 正惶急间忽然谷口给人攻出一处缺口敌军见缝插针纷纷涌入霎时冲入数千人。秦仲海见防御已破双腿一软登时坐倒在地想道:“这可惨了公主与卢兄弟下落不明我又打了一个大败仗却要拿什么回去见侯爷?”正想间忽听谷口传来一声长啸秦仲海听这啸声气势雄浑心下便自一凛想道:“这人内力不弱却是什么人来了?”若说是薛奴儿所但这声音低沈浑厚与阉人说话的尖锐之音大大不同正起疑间忽见山上无数落石弓矢落下转眼便将谷口堵住先前冲入的数千番兵见有埋伏连忙反身冲出但谷口处杀声大起无数中国士兵涌了上来牢牢把守出口登将敌军隔为两段。 四王子见己方部队给人切断连忙率军狂攻猛打只想将受困部众抢救出来但谷口易守难攻谷外大军连著冲撞几次却始终打不破防御过不多时谷口死尸越堆越高竟如小丘一般谷里的杀声却渐渐歇了下去想来那数千敌军已被尽数屠戮。 秦仲海见情势忽变心下大喜暗道:“这是谁在指挥?怎能使出这等瓮中捉鳖的妙计?”连忙攀爬上树要把情况看个明白。 极目望去果然谷内敌军所剩无几都被朝廷军队杀戮殆尽那四王子见情势逆转便率军撤退正在此时谷口忽又打开一名年轻将领当头冲出直往四王子的大军杀去秦仲海见了这人面貌登时哈哈大笑竟从树上跌了下来笑道:“难怪了!原来是他原来是他!”那人容形儒雅外貌温文正是卢云到了!只见他胆气豪勇单骑杀入敌军之中手上长枪狂杀乱刺凌厉无比所过之处无不血流成河敌军此时正在撤退给他这么一阵冲杀阵式登即大乱。 四王子见敌军趁势偷袭不禁大怒喝道:“大胆小贼!竟敢偷袭!”连忙率人回军杀去那卢云见敌寇势大便又奔逃入谷四王子怒道:“小贼!看你往哪儿走!”大军便朝谷内追杀。 秦仲海远远望去知道卢云另有埋伏忍不住笑道:“这四王子要吃大亏了。”四王子率军冲入谷中忽听一声炮响谷口两侧涌出两只彪军登将四王子部队截断跟著卢云率军反身回杀朝四王子全力攻击。四王子一看又有埋伏脸上神色大变急忙掉转方向往後疾驰逃走便在此时谷口上方却又爬出无数番兵手持弓箭纷纷往下射去却是达伯儿罕的部下。 四王子见谷内谷外埋伏不断又惊又恐之余只想急急回营防守他连连呼喊撤防之势更见焦躁但他越是焦急手下人马越是难以从容离开转眼间便有数千人给杀死在地。 秦仲海正自哈哈大笑忽听轰隆隆轰隆隆之声不绝於耳他趴在树上定睛望去只见数万败军如潮水朝自己退来秦仲海大吃一惊这才觉自己身处险地这乱军一涌上只怕自己无处可躲了。他连忙跳下树来待要逃离此地为时却已太晚叛军已到树下不远。 一名敌将见了秦仲海已将他认了出来当即喝道:“又是这家伙!咱们快杀了他!”秦仲海回嘴骂道:“操你***满口番话谁听得懂啊!”他口中骂人手上钢刀也没闲著一刀砍去立时将那将领劈下马来跟著翻身上马四周叛军大叫一声都朝他杀来秦仲海避无可避举刀挥出左右连砍当先数人已给他砍翻在地但叛军为数何止千万一时杀得手也软了仍给围在核心动弹不得。 秦仲海左支右拙情势大为危急眼看卢云已率军追来便提声叫道:“卢兄弟!我在这儿你快快过来接应!”卢云听到喊话自也觉了他当下叫喊道:“秦将军莫慌!卢云来啦!”他带著千名勇士驾马狂奔便要过来接应。 眼看卢云率军杀来秦仲海长啸一声策马狂奔便往卢云方向会合而去几人过来阻拦都给秦仲海一刀砍成两截。 两人正要会合忽然一个身影窜过从乱军中杀了过来将卢云拦了下来。这人空著双手但在卢云长枪的攻势下仍是行有余力只见他光头僧衣正是帖木儿汗国的国师罗摩什。 这人自从擒回银川公主之後便一直跟在四王子身边保护他见卢云旁若无人地杀来如何容得他放肆当下便越众而出将他阻拦下来。 只听罗摩什冷笑道:“好你个九命怪猫明明死在天山里头怎地又来这儿捣蛋?”卢云想起这人的阴狠毒辣心下有气大吼道:“姓卢的没杀了你这妖僧出气如何便死?”举枪便朝罗摩什喉间刺去罗摩什伸手隔开。两人闪电般地交手数合缠斗不歇。 秦仲海本已要与卢云会合但给罗摩什这么一扰两人又给隔了开来。眼看四王子的部众不断涌来秦仲海只有连连後退他左冲右突想要杀出阵去但只凭自己孤身一人如何是众多敌人的对手?立时便给敌军逼到角落情况大见危急。 四王子见卢云给人阻挡下来便调出万名弓箭手射住了阵脚跟著又有万名步卒奔出举起厚重的盾牌已然立定了阵式。罗摩什见四王子调度有方已是立於不败之地便自哈哈大笑道:“死小子一会儿再来领教你的高招!”说著拍马回营。 卢云等人不见了秦仲海料知他还陷在敌军之中忙率军冲杀一阵但敌人弓箭厉害实在无法逼近只有乾著急的份了。 那四王子结阵立寨牢守阵地登把秦仲海阻在里头看来已是四面楚歌了。秦仲海一心要杀出血路但眼前敌人何止千万连冲了几次都给弓箭挡了下来一时间肩上背上连著中箭情况大见危急。 四王子见秦仲海给围在人群中犹在做困兽之斗便扬鞭大笑道:“谁能生擒此人本王重赏城池一座官拜三关大将军!”这秦仲海虽三番四次想杀他但此人武艺高强兵法娴熟若要死於乱军之中未免可惜四王子自负雄才大略便想将之收降。 众将闻言大喜大声答应几名莽撞之辈便已上前杀来。秦仲海大叫一声全力出招拼斗“火贪一刀”使出来将虽多一时却不至落了下风。 四王子哈哈大笑命人端来宝椅坐了下来驾前站著两名大将左是罗摩什右是煞金几名手下端上酒水服侍他饮酒观斗看来真是闲适舒畅笑拥天下了。 秦仲海踢倒几人眼见无人再上便自低头喘息心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老子真要给这群兔崽子抓了不如自杀!”他正打量脱身之计忽然後头刀风劲急却是一员番将从後暗算秦仲海骂道:“想捡便宜么?”举刀一挥火光闪过登时将那人斩为两段。 秦仲海举刀喝道:“有种的再来!让爷爷教你个厉害!” 四王子手下虽不乏武勇之人但众人曾亲见秦仲海一刀斩杀乌力可罕如何敢上前挑战?一时间人人面露惧色竟是无人敢上。 四王子叹道:“都说我国勇士天下无敌今日见了中国将领的手段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一名将领听王子出言相激如何忍得?大叫道:“大王何出此言?且看我生擒此人!”抽出刀来便向秦仲海冲去秦仲海也是断喝一声叫道:“来得好!”快马飞驰过去两骑交错刀光飞闪那将领摔下马去又是一颗人头落地。众将见他凶猛异常霎时一齐大叫举起兵刃百来骑同时杀向秦仲海料来他武功再高也无法抵挡这许多攻势。 四王子喝道:“不要杀他!大家把他围住一定要生擒此人!” 众人听得此言只有悻悻然地停下手来各人调兵遣将合成一个圆圈将秦仲海围在核心用弓箭牢牢指住了。料那秦仲海武功再高也无法突围而出。 罗摩什见情势底定便走了上来低声道:“启禀王子良辰已届请王子登基吧!”四王子听得此言登时大喜道:“时辰到了么?”罗摩什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道:“正是。上天眷顾四王子有意要王子继承大统重建汗国声威还请登基免生变数。” 四王子心下兴奋他从宝椅上缓缓站起环顾四下只见部众兵强马壮战志抖擞忍不住仰天大笑道:“诸位英雄本王今日加冕为帝你们高兴么?” 数万叛军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大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万人齐喊气势滂然只震得秦仲海耳中鸣鸣作响。远处达伯儿罕听他有意自居为帝忍不住大怒当下率著两万属下齐声大叫:“叛逆!叛逆!” 四王子见皇兄仍在作怪便冷笑一声道:“没用的东西连老婆也看不住还敢在那儿大呼小叫?来人!把银川公主给我带出来了!我今日便要把她剥个精光让大夥儿看看是什么样的红颜祸水居然会让达伯儿罕玩物丧志?”说著哈哈大笑神态狂妄无比。 达伯儿罕脸色紫咬牙道:“这贼小子纯心丢我的脸面实在太可恨了!” 原来四王子早已算定了计谋他这次起兵作乱一半的理由便是反对与中国和亲一会儿便要找个藉口好来大大折辱公主一番。一来折磨达伯儿罕的斗志二来锉锉中国的锐气也好显出自己登基为帝的气势。 何大人等大臣听说公主便要给人押出无不大惊此次公主奉旨西来和亲使命重大可说是天朝威望之所系倘若公主给番人羞辱**非但朝廷的颜面全失众护驾大臣也都逃不了死罪。 何大人大急向卢云等武将叫道:“你们几个武功高强快想想办法救人啊!”卢云不待他吩咐早已调兵遣将只想杀向前去但此时敌军早已定下阵脚几次弓箭回射反让己方死伤惨重如何冲得过去?众人如坐针毡只有眼睁睁看著情势展了。 四王子满面冷笑只等公主给人拖出来便能好好玩弄羞辱一番也好让达伯儿罕颜面无光。 他正自得意忽然场中叛军静默无声跟著纷纷向两旁退开让出了一条道路。四王子见了这气势不觉一愣心道:“是什么人来了?怎地大家怕成这样?难道……难道父王脱困了么?”想起可汗的手段不由得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心慌之下连忙站起身来。 万军屏息当中一人缓缓向前行来这人哪里是可汗了?却是一名美丽高雅的女子。四王子凝目望去只见此女气质雍容星目回斜之际一股丽质浑然天成让人不敢有丝毫妄念。 叛军将士虽然残暴凶狠但见了这女子竟也为她的高贵举止所震一时纷纷让道无人敢有不敬举动。 四王子见了她的丽色也不禁喉头乾涩嘶哑著嗓子道:“这就是银川公主么?” 一旁罗摩什应道:“正是。她便是中国天子的长女银川。” 四王子呆呆的看著公主原本已打算将此女彻头彻尾侮辱一番待得亲睹面貌竟隐隐生出爱怜之意却是有些舍不得下手。 公主行入场中向四王子福了一福道:“银川见过勃耳嗤亲王。” 数万番军听她语音清脆回语流利无比更是大为惊叹。 四王子见她雍容华贵虽在敌手言语仍是自若丝毫不见旁徨哭泣之情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颔道:“好这女人当真有种不是一般人。”罗摩什见他目瞪口呆当即道:“此女号称中国皇族第一美女生性仁慈容貌绝美可汗您若要临幸也无不可。” 四王子生平见识美女无数却从未遇有如银川公主胆识者。他见此女神态自若心下更是大爱。想道:“都说此女倾城倾国容貌秀美想不到也能有此胆识这银川天生气度如此当可母仪天下为我汗国皇后。嘿嘿现下若要屈辱於她倒也糟蹋了。自古英雄配美人我不如顺势把她夺过来一会儿便洞房吧!”想到得意处登时哈哈大笑。 卢云此时站在远处待见公主好端端的出来不禁悲喜交集。喜的是公主完好如初不曾受伤悲的是公主落入敌手只怕性命危急。他看了一阵又见公主面色苍白比之当日分手时憔悴许多心中更感难过。 何大人抓著薛奴儿的臂膀叫道:“薛公公你快想想办法啊!” 薛奴儿老脸惨白他虽然武功高强但当此森严情势却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四王子望著公主便招了招手笑道:“银川你过来让朕瞧瞧你!”言语甚是轻薄。 公主听了这话却不移步。四王子有些不悦沈声道:“朕要你过来你怎敢不从?” 公主轻轻一福淡淡地道:“银川奉天子之命嫁与令兄为妻说来算是王子的兄嫂王子若重礼法当知兄嫂如姐万万不可戏侮。” 四王子听了这话不禁一愣罗摩什走上前来道:“银川公主你可知四王子已然继位为帝?” 公主摇了摇头道:“银川不知。” 罗摩什朗声道:“奉天承运我汗国四王子莫儿罕已继大统是为我朝第八代可汗汝等使臣军民面见天颜须行叩拜之礼。”跟著率先跪倒向四王子纳头便拜场中无数将士同时翻身下马跪地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若雷震远远传了出去。 达伯儿罕立马阵前见了四王子自称正统登时大怒将马鞭奋力抽在地下喝道:“乱臣贼子!没有王法了么?”一旁丞相等人却心下了然此时可汗已落在四王子手中他又掌握了汗国的军政大权实在无可抗拒只有摇头叹息的份了。 眼看叛军跪了一地场中只余两人长立不倒一人手持钢刀神色凶狠正是秦仲海;另一人容貌娇艳却是银川公主。只见风砂吹拂她身上的衣衫随风飘舞更显出尘之气。除了这两人以外场中数万人无不口称吾皇跪地叩拜。 罗摩什见公主毫无下拜之意便上前劝道:“公主殿下中国皇帝命你前来西域和亲用意便是止息干戈调解两国战端。眼下四王子手掌兵政大权接任可汗法统你为何还不参拜?莫非想要挑起两国纷争么?” 公主轻轻摇头道:“银川此次西来只是奉父皇之命嫁与贵国喀剌嗤亲王为妻无意介入贵国纷争。除了贵国国主木里诧可汗本宫不能任意向人跪拜。” 此言一出登令四王子狂怒不已他大声道:“你好大胆!朕现下手握汗国兵政大权便是一国之君你眼里没有朕难道不怕被杀么?” 公主淡淡地道:“两国交兵不杀使臣何况兄嫂?银川虽未过门仍算是四王子的长辈倘若四王子执意要杀本宫自也无话可说。” 众叛军听她侃侃而谈虽在四王子盛怒之下仍无恐惧害怕之情心下都是佩服万分。秦仲海虽然不懂番话但也暗暗称许想道:“银川不愧为皇上的长女果然见得了大场面。” 四王子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有些踌躇这公主身分重要若是轻易杀害不免提早与中国开战届时皇位尚未稳固东境已成一片焦土不免引起朝中大臣议论对自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何况这女子容貌绝美他早有意收为宠妃?四王子哼了一声沈吟片刻便道:“算了这女人不识抬举朕宽宏大量也不来计较。先把她带回锦帐一会儿朕再来看她吧!” 罗摩什点了点头正要答应忽听敌阵中传来一声大叫却是达伯儿罕的声音只听他叫道:“莫儿罕你给我听了!你有胆动我的新娘子一根寒毛回头我一定将你砍成肉泥为她报仇!听到没有!”这达伯儿罕见自己的新娘落入弟弟手中早已惶急不堪待见莫儿罕色眯眯的冷笑更是按耐不住便自大声吆喝起来。 四王子听了皇太子的威吓面色顿成铁青罗摩什心下一惊深怕四王子怒忙看了公主一眼道:“来人赶紧把公主带下去了。”两旁随从急急走上便要把公主监下。 达伯儿罕见四王子无意杀害公主更是得意洋洋以为他怕了自己便大叫道:“知道怕了吧?老四啊!我劝你快快把你大嫂放出来否则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达伯儿罕还待喋喋不休猛见四王子双目一翻如恶狼般望向银川公主跟著重重往腿上一拍目中全是杀气。罗摩什心下惨然想道:“完了银川公主死定了。” 达伯儿罕正自威风凛凛场内秦仲海场外卢云无不大惊失色那何大人更已搥胸顿足痛哭失声。达伯儿罕茫然道:“你们干什么我这是在救人啊!” 丞相阿不其罕掩面叹息想道:“这个白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咱们公主死定了。” 那薛奴儿狂怒至极猛地冲上前去一耳光便朝达伯儿罕打去两旁亲随急忙抢上一齐拔刀指著薛奴儿达伯儿罕摸著脸颊怒道:“你这疯子想干什么?” 阿不其罕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叹道:“殿下啊殿下你还不了解你的亲弟弟么?你这句话说出把他逼得没路可走了。” 达伯儿罕又惊又怒正要开口询问猛听四王子哈哈大笑大声道:“好你个达伯儿罕!你要把朕砍成烂泥替你的新娘报仇?明白告诉你吧!朕今日若不杀了这女人旁人还以为朕怕了你哪!”说著提声喝道:“来人!把银川绑起来了!”达伯儿罕吃了一惊跌坐在地这才知道众人所言是真。 敌我双方心下明了新王继位绝不容旁人一言侮辱这达伯儿罕出言威吓四王子却要四王子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倘若他此时让步岂不表示心中胆怯怕给达伯儿罕报复?除了烧死银川公主一途再无其他法子挽回脸面了。达伯儿罕这番好心反倒活生生的害死公主了。 四王子离座站起凝视著公主森然道:“银川!不是朕要杀你是你自己的丈夫害死你的!”公主听了这话却是默不作声也不求饶。四王子一挥手喝道:“搭木架!朕今日若不火焚这名女子不能教乱臣贼子知道厉害!”身旁亲兵听了吩咐立时开始搭设高台。 达伯儿罕惨叫一声当下哭得呼天抢地叫道:“别杀她啊!” 薛奴儿怒道:“白疑!全是你搞的把戏你还敢再哭!”他心下大怒当下抢过马来竟然单枪匹马冲向敌营叛军将领见他不要命般地扑来连忙叫人放箭霎时万箭齐猛朝他身上射去。 卢云大惊急忙扑上前去将薛奴儿从马上拉了下来只听刷刷之声不绝於耳薛奴儿的座骑已被射成刺猬一般惨死当场。 眼看薛奴儿怒骂连连随时都要冲将上去卢云连忙将他架住了道:“薛副总管不要莽撞!徒然送了自己的性命!” 薛奴儿怒道:“你还敢说!咱们就这样见公主活生生地烧死么?” 两人争吵间几名番僧已将公主绑在木桩之上送上了高台只等一声令下便可将温柔秀美的公主烧为灰烬。 卢云极目望去只见公主远远眺望天际脸上带著淡淡的愁容似对生死毫不挂怀。远处何大人哭叫道:“完了这下全完了我的殿下啊!” 这次西行和亲如此收场莫说何大人、薛奴儿等人官位不保便连秦仲海、卢云也要给牵连入罪在场中国士兵至少有一半以上要给关入牢笼众人满脸惶急都在思索救人之道。 秦仲海与卢云两人相隔虽遥此时心中却都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办?” 两人抬头看著公主霎时同声叹息。 第十章 可汗大点兵 眼看公主给绑上高台霎时天地间一片宁静敌我双方纷纷安静下来看著台上的公主。 四王子大踏步走到台下喝道:“银川!朕现在要烧死你你有什么遗言交代?” 银川公主低下头去看著高台下的众人叛军部众本以为她会惊惶失措抑或大声哭喊求饶哪知她面上神情极为慈和好似在怜悯众生的苦难一般。诸人与她眼神交会心中都是一震。 公主望向天际远方只见云烟缭绕竟不知故国究在何方她仰天轻轻一叹道:“银川此次西来只求西疆再无战事其他别无遗憾。盼我死之後两国间得以息止干戈再无纷争。银川虽死无怨。” 众叛军先前受四王子挑拨对中国大有敌意待见这位敌国公主温柔秀美仁慈博爱只觉这位公主实不该死於此处一时竟都有些不忍。除了几名悍勇狂徒兀自兴奋外其余万人沈默无语一时鸦雀无声。 四王子虽然凶暴残忍但听她遗言如此心下也感沈重。他点了点头道:“朕答应你我日後便算侵犯中国领土也必会善待百姓绝不无端加害中国臣民。”先前四王子凶暴这时却忽出此言料来多少是为银川的赤诚所感。 听得四王子的允诺公主面露喜色点了点头自知这番身死有了代价。她看著四王子轻声道:“谢谢你。但愿你登基之後能做个好皇帝。” 四王子听她语音轻柔此言绝非作假忍不住面色一颤心道:“这女子居然为我祝祷?”一时之间只想把她放了下来好好抱在怀中疼惜但转念又想到帝王霸业心下复又刚硬他咬住银牙道:“公主可还有别的吩咐?” 银川公主扬起头来只见远处天山巍峨耸立山上白雪霭霭说不出的辽阔伟大她脸上忽尔现出了一丝微笑幽幽地道:“我死之後请王子将我的骨灰洒在天山山麓我好生喜欢那儿的月亮。” 说到这里想起与卢云共处的短短时光再也忍耐不住脸庞微低两行泪水落上衣衫。 四王子见她神情如此心下自也怜惜但他乃是虎狼之性想到皇位尚未稳固便把这些柔情抛到九霄云外当即道:“好!公主交代的这些事朕都会一一照办。”说著转头叫道:“来人!点火!” 只听轰地一声高台下的柴草登时燃烧起来熊熊火焰便往木桩上延烧过去。 众叛军站在近处眼见公主性命不保当即转过头去不愿再看。何大人、阿不其罕等人面露不忍之色都在暗自祝祷。达伯儿罕伏地大哭道:“谁来救救我的公主啊!” 大火窜升已至高台中段卢云见不能再拖延他急急唤过李副官道:“你马上准备投石机把我射过去。我要救公主出来!” 李副官听他要行险救人不禁惊道:“他们那儿人多势众足足有几万叛军这怎么使得?” 卢云见火势延烧公主已是命在旦夕急道:“别再多说了快来准备吧!不然公主便要被烧死了!” 李副官叹息一声只得命人将投石机架好卢云取过一柄钢刀绑在腰间跟著攀上炮台转头道:“你们瞄好方位对准高台可千万准确点。” 李副官见两地相距极遥卢云身子沈重恐怕不到半路便要坠下。只得叹道:“我尽力一试了。”他奋力拉开机簧正要瞄准射忽听一人尖声道:“全滚开让本座来。” 众人听这声音尖锐却是薛奴儿来了。只见他把李副官一脚踢开尖声道:“姓卢的你这杂碎与秦仲海一夥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今日看在公主的面上帮你一次!”卢云知道他武功深厚膂力绝非常人可比登时大喜道:“太好了!若有薛副总管相助大事可期!” 薛奴儿啐了一口向李副官喝道:“你给我多架两道机簧光凭一道怎么射得过去?”这投石机靠著巨大无比的弓弦才能以大石投远伤人薛奴儿见只有单独一道机簧便知难以及远。 李副官沈吟道:“这机簧沈重无比多加两道谁能拉得开啊?” 薛奴儿骂道:“你管这么多?给公公架好!”李副官吓了一跳连忙命人照办。 眼看李副官安排妥当大火也已烧到高台顶端公主已是命在顷刻薛奴儿不再打话奋起内力嘎地一声怪响一口气拉开了三道机簧众人见他神力若此都是骇然出声。 薛奴儿亲架机台瞄向公主的方位猛将机簧放开喝道:“滚吧!”嗡地一声大响卢云抱住双脚将身子蜷缩一团竟如炮弹般地远远飞出。 却说秦仲海给人围在乱军之中但心转不休仍在思索救人之道。他见公主便要给活活烧死心中忧急想道:“柳侯爷那日吩咐再三绝不能让公主这小娘皮有半点损伤可现下番王却要把她烤成乳猪这怎么使得?” 烦忧之间忽见台下叛军神情专注都在望著火苗腾烧竟无一人理会他秦仲海心中一动自知有了机会想道:“擒贼擒王今日端看我秦仲海的运气如何了!” 他举刀在座骑臀上一戳那马吃痛惨鸣一声登时朝高台直冲而去。 此时叛军将领都在注视公主忽见秦仲海的座骑冲来转眼已到背後无不大吃一惊纷纷让了开来那马儿狂冲急奔眨眼便到高台之下。四王子知道秦仲海有意救人当即喝道:“来人!把那马拦下来!” 众将急忙赶来但此时火势旺盛黑烟四起逼得众人眼睛也睁不开了那马见火势甚大惊吓之间霎时人立而起啡啡作鸣。 台下黑烟四起乱马奔驰罗摩什知道秦仲海武功了得深怕他趁乱作怪别给他出其不意的救出公主当下“嘿”地一声飞身而出要将秦仲海一举拦下。 四王子好整以暇冷冷地望著秦仲海笑道:“这家伙不过区区一个人也想英雄救美真是匹夫之勇。看来朕高估这中国蛮子了”先前他只想将秦仲海活捉此时见他冲动单干枉自送了性命见识大大不如便自出言嘲笑。 四王子正自冷笑忽听背後传来一阵阴侧侧的笑声轻声道:“喂!加里拉歪歪儿哦!” 这声音嘶哑难听只把四王子惊得跳了起来他大骇之下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虎形大汉冲到背後已至五尺远近口中大呼:“**的狗贼!老子加里拉歪歪儿!” 四王子全身冷汗涔涔而下惊道:“你不是跑到台下了怎么会在这儿!” 那人嘴角冷笑满面杀气正是秦仲海。原来他早已算定计谋眼看众人都在注意高台上的情势便先以钢刀戳马让座骑狂奔好来转移众人的注意自己却趁乱跳下马背跟著伏身滚向四王子驾前。此刻叛军诸将无不注视台下便给他好个偌大良机教他一举得手了。 四王子见秦仲海快步奔来惊叫道:“来人啊!快救救朕啊!” 左右亲随举起兵刃连忙抢上护驾秦仲海大笑道:“操你奶奶!几只小鬼成什么气候!”一刀一个当场杀死在地。罗摩什见场中有变也是大惊但自己人在高台之下也没办法出手救人只有看著秦仲海大步冲向四王子。 秦仲海正要下手忽然一条刀索横空飞来挡在四王子身前秦仲海大吃一惊往後退开一步想道:“***我怎么忘了这家伙?” 来人须长及胸不怒自威正是煞金出手来救。 四王子见煞金救了自己一命当即又滚又爬奔到了他身旁喘道:“煞金你这般忠心朕回国之後必定封你做护国大将军不那还不够朕要裂土封王让你一辈子享不尽荣华富贵……” 这煞金一向与他不睦若不是靠著挟持可汗自己根本无法驾驭此人哪知当此危急之刻煞金竟然不计前嫌出手相助自己四王子心念於此更是感动万分连连道谢。 煞金哈哈一笑道:“四王子这么大方煞金何以客当?”忽见他双目精光暴射跟著狂吼一声右手一探竟单手将四王子提了起来。 四王子惊得呆了叫道:“你……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煞金不去理他将他高举过顶喝道:“大家莫要乱动!四王子已在我手里!” 几名将领本已赶来接应忽见煞金反叛无不吃惊骇异不知他何以忽然反叛纷纷向两旁退开。秦仲海也是诧异不已当下站立不动。 四王子又惊又怒大声道:“大胆煞金!你难道不知父皇已给我擒住了吗?你若敢动我一根毫毛可汗便要大祸临头啦!”他虽在煞金掌握之中但此人生平一向沈著武勇立时便出口来骂丝毫不见害怕。 煞金冷冷地道:“你少来威胁我。你这逆子胆敢碰可汗一根毫毛那就玉石俱焚大家一齐死吧!” 四王子见他凶狠残暴的神气霎时额头冷汗流下道:“你……你真不顾我父的安危?” 煞金嘿嘿冷笑道:“我深受可汗大恩他若是因我而死我必当自杀以报。不过你听好了!在我死前嘿嘿却看我怎么回报你这忤逆子!”一张紫膛脸上满是杀气教人不寒而栗。 秦仲海见情势急转直下心中也是乱成一片想道:“这煞金为何豁出去了?他先前不是乖乖听这四王子的话么怎地又忽然反叛?”隐约觉得此事与自己的刺花有关但片刻间又参详不透只得皱眉苦思。 罗摩什见煞金抓住了四王子只惊得他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待要奔回忽见天边飞来一个圆球直朝高台而去罗摩什满面诧异颤声道:“这又是什么怪东西?”只觉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一片竟没半件事能够掌握明白。 却说公主独自给绑在桩上远眺天山一会儿想起故国一会儿想起往事但脑中浮现最多的却是卢云坠崖前的身影。 她见台下烈焰烧来心中竟是无忧无喜好似忘却了生死。她抬头看著远处天际想道:“我死以後父王会怎么说?他会为我报仇吗?唉……但愿他不要杀人……希望母后也不要太过伤心……”转念又想:“曾听高僧说过好似人死之後真有来生。倘若真有此事但愿我死後能做只自由自在的飞鸟那该有多好?” 她见火焰越来越近便要把自己卷入索性闭上了眼心道:“卢参谋我也要死了。但愿幽冥世界中没有贫富贵贱。你我相见之时我不再是公主你也不再是什么参谋……” 想起卢云蓦地心中一酸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公主正自垂泪哭泣忽听一个声音大叫:“公主殿下!臣来救驾了!” 公主听这声音很是耳熟连忙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人球从天边飞来其状怪极猛向高台落下她心中一奇不知那是什么东西若是天使前来接驾却怎地缩成圆球一般模样当真难看。 正惶惑间只见那圆球伸出一只臂膀手上却还拿著柄钢刀剥地一声已将她身上的绑缚割开跟著身上一紧一条臂膀伸来已将自己紧紧抱住。 公主给这么一抱只觉熟悉之至她娇躯一颤惊道:“卢参谋是你么?” 那人哈哈一笑道:“臣救驾来迟请公主重重责罚。” 公主听这话声正是卢云的声音登时热泪盈眶泪眼朦胧之间转头望去果见眼前这人长方脸蛋挺挺的鼻梁不是那跳崖身死的卢参谋却又是谁? 她猛见这已死之人霎时大哭道:“卢云!”纵身入怀将他紧紧抱住激汤之间竟然昏晕过去。 卢云见她晕眩连忙在她人中拿捏几下唤道:“殿下快醒来啊!” 公主给他内力一激便自醒来待见卢云好端端的站在眼前不禁哭道:“我这是死了么?不然……不然怎能见到你?” 那日卢云坠下深谷她亲眼所睹此时见这人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若非自己已给烧死如何能够相会? 卢云见她如此激动心中自也感动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柔声道:“公主莫要担忧臣是九命怪猫打不烂、摔不死的。” 公主只觉心中喜乐至极她紧紧抱住卢云啜泣道:“我……我还以为你死了老天爷啊……你总算开眼了。”泪水洒下竟是喜极而泣。 卢云见台下火焰不住窜上连忙往後闪躲低声道:“这台子耐不住烧怕要倒塌。咱们可得下去了。”此时下方火焰腾空数万叛军团团包围这一下去不知要如何脱身自也旁徨无计。 公主却丝毫不见忧虑她枕在卢云怀中柔声道:“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著你。就是不许放开我。”神色间竟是爱怜备置好似下头是刀山油锅只要能与卢云在一块儿她也是甘之如饴。 卢云无暇深思公主的说话当下大喝一声奋力朝下跳去。 罗摩什见这卢云从天而降只觉气恼之至大声道:“又是你这人!”脸上神情又怕又气运起玄功便要上去抢人。 卢云抱著公主急坠而下眼看便要掉落地面摔个筋断骨折卢云忙飞起一腿猛往高台踢去那高台已给烧得摇摇欲坠给卢云重脚踢下立时倒塌卢云藉著这一脚之力下坠之已然减缓不少但裤脚鞋袜也当场烧著只是慌忙之间也已顾不到疼痛了。 罗摩什正要抢上忽见高台往自己倒下不由大吃一惊急急闪开便在此时卢云已带著公主落下地来此时场中满是番兵番将一见卢云过来便举刀砍来要将他拦住。 卢云左手抱住公主单手接战御敌情势大见紧张罗摩什大声道:“小贼快快束手就擒免得饶上你一条性命!”说著便要赶上。 忽听一人笑道:“妖僧还在乱放狗屁不怕说乾了口水么?”罗摩什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只见秦仲海不知何时也已下场正自提刀往自己砍来。 罗摩什哼了一声骂道:“一群小鬼成啥气候?”秦仲海哈哈一笑回骂道:“一窝老贼专放狗屁!”虎吼一声杀向前去。 秦仲海不识得此人便是汗国国师看他神情阴沈武功必当不俗当下抢攻几招红光闪过那“火贪一刀”使出登将罗摩什逼开一步。 罗摩什沈声道:“好厉害的刀法让老衲来会会你!”他身形晃动运起“幽冥玄指”猛朝秦仲海刀刃点去。 秦仲海回肩斜劈刀势凌厉罗摩什闪身避开赞道:“好刀法!”刹那间秦仲海连劈十来刀一刀快似一刀却是火贪一刀第三重的功夫名唤“飞火十二式”罗摩什运起轻身功夫在刀前摇摆飞舞一时刀锋难以及身。 便在此时大批将领也已杀来只见一人架起弓箭刷地一声一箭便往秦仲海背後射去竟是有意偷袭。 卢云看在眼里忙道:“将军快快避开!”但他自己抱著公主也在抵御众将的攻击无法分神相护秦仲海哼了一声连忙回刀去挡刀箭相交已将飞箭斩落那罗摩什见机不可失当即欺身过来举指往秦仲海胸前点去。 秦仲海举刀护住要害“当”地一声那钢刀被“幽冥玄指”的阴劲所震居然断为数十截落在地下。 罗摩什正要补上一指忽听马蹄声响一骑缓缓行来马上乘客手上还提著一人直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只听他哈哈大笑叫道:“罗摩什啊罗摩什你还敢作怪?不要四王子的性命了么?”这人长须及胸正是煞金来了。 罗摩什见煞金到来气已馁了。这煞金武功通神只要一个使劲便会把四王子活生生捏死一时心下惶急叫道:“大家都是一家人有话好说。你快把四王子放下咱们从长计议吧!”他不知煞金为何反叛只想将情势和缓下来再说。 煞金坐在马上冷笑道:“罗摩什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还在这里罗唆什么?” 罗摩什劝道:“你想清楚点你若下手杀害四王子到时四王子的亲信定会害死可汗冤冤相报何时了大家各让一步吧?” 煞金看向四王子冷笑道:“这妖僧说的话是真?我若害了你你便会杀死可汗?” 四王子怒道:“这个自然你快快放我下来!否则看你怎么对得起可汗?” 煞金哦了一声道:“我对不起可汗?这么说来你这小子便对得起他罗?” 四王子大声道:“你少说废话快放了我!” 煞金摇了摇头道:“今日为可汗惩戒你这不孝逆子。”伸指向四王子腰间一点一股劲气透骨而入陡地在四王子穴道间游走。这手法阴狠能叫人全身麻痒疼痛连内脏也能酸痛难忍这四王子如何经受得起煞金冷笑道:“你撑不过去的快快命人放出可汗吧!” 四王子呸了一声他强忍片刻不一声但片刻过後只觉内脏又麻又痒跟著恶心难过直欲昏晕。煞金知道他在苦撑便捕上一指加重劲道这下力灌筋脉直痒到内脏里去了四王子立时面色紫。 煞金冷冷地道:“还要来么?要不要再捕上两指?” 四王子全身麻痒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咬牙道:“煞……煞金你有种便杀了我想要……我放出可汗那是休想……” 煞金冷笑道:“我也不会杀你只要看你出丑露乖就够了。”他有意让四王子大大丢脸更是连加数指过不半晌四王子终於按耐不住大声哀号起来。 煞金冷冷地看著他道:“你还想撑么?”四王子大声惨叫竟是神智不清起来。 煞金提起四王子转头看向众叛军大声喝道:“汗国勇士们听了这四王子胆小懦弱此时居然哀号求饶这种人能做你们的可汗吗?” 汗国武士向来武勇便死也不求饶众人见四王子大声嚎叫都是面有惊讶深觉他不该示弱。罗摩什自知再过片刻本部士气必然瓦解他大叫一声:“大家别怕咱们人多势众快过去抢人啊!”身影闪动运起本门心法“幽冥玄指”双手一幻便往煞金攻去。 此时形势禁格倘若煞金下手害死四王子四王子的亲信得不到指示必会害死可汗两大要角一死便只会便宜达伯儿罕。等这人继位罗摩什相助篡位定是五马分尸的大罪他心念於此说什么也不容四王子投降。只有赌上一赌了。 煞金冷笑道:“罗摩什你的主子已落入我手中你还硬撑什么?快快认输吧!”手中马刀一闪变为一十二节刀索便往罗摩什袭去。他自恃武功高强竟不下马只坐在马背上出招饶是如此刀法还是变幻莫测令人叹为观止。 这两人乃是当今帖木儿汗国武功最顶尖的人物一个是御前国师阴毒险刻暗助勃耳嗤亲王政变;另一人却是武勇大将赐号煞金一心忠义为主。两人各逞绝学便在万军前打杀起来两大高手翻翻滚滚霎时数十招已过只见煞金右手提著四王子仅余左手御敌不甚灵便但他手中多了奇门兵刃罗摩什却是空手两人一加一减谁也不吃亏。 罗摩什自知情势险峻异常此时拖延越久对己方越是不利当下对众叛军叫道:“你们还等什么?等达伯儿罕接位你们这些人还有命在吗?大家快快杀敌啊!”众叛军心想不错皇太子心胸不广自己相助四王子叛变定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众人越想越怕纷纷拔出刀来奋不顾身地向煞金杀去。 煞金喝道:“你们别执迷不悟了!四王子挟持可汗大家会叛变都是情不得已你们快别听罗摩什挑拨!”众人原有不少忠於可汗本就是为人所逼一听这话便又停手下来。 秦仲海与卢云见众叛军一会儿动一会儿停都搞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应否该上前相助。 两大高手正自逞威忽然远处沙尘弥漫似有军马行来煞金与罗摩什见了变故一起停下手来抬望远方。众叛军见了前方的滚滚烟尘心下也是一惊不知什么人忽尔驾到。 天地交接处隐隐现出一个黑点慢慢那黑点越行越近众人定睛望去赫然是一面大旗上头以番文写著一个金黄色的“天”字。 煞金大喜当即喝道:“罗摩什可汗过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罗摩什见到这面旗帜全身冷汗飕飕而下颤声道:“不可能……这……这怎么能够?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烟尘弥漫中大旗已到里许之外战鼓咚咚地响起远处有人唱道:“我们有青草绿地我们有肥壮牛羊我们有兵器男子可是却没有英雄引导。”歌声一转忽尔高亢又唱道:“天上神明可怜我们天上神明赐予我们啊!英明神武的铁木真家族请你引领我们直到世界的尽头。” 此时汗国的文字仍然疏陋简单朝廷礼仪多以歌唱表达若有重要人物出巡也是一般办理卢云听了那歌声便知有汗国的大人物前来。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卢兄弟啊这歌儿是什么玩意儿怎地***难听?快给老子译上一段吧!” 卢云身处险地仍旧抱著公主正要通译忽觉怀中的公主身子一动连忙低头看去怕她有啥损伤。却见公主脸上堆满笑意低声道:“都说汗国子民纯朴粗犷其实还不是喜欢歌功颂德。你看他们这个模样说不定比咱们朝廷还要迂腐呢。”卢云听她说笑心中忽地一动便自低下头去望著公主娇艳的脸庞。不过两日没见她已然清瘦许多虽在欢笑间脸上还是显出风霜之色。 卢云心下怜惜低声道:“公主殿下这几日辛苦你了。” 公主抬头看著他柔声道:“我这几日天天祝祷希望你能平安无事。上天待我真好你终於平安无事。”只见她眼中泪光闪动这几句话竟是深情无限。卢云心中感动只觉能为这等人物效力自己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应该了。 歌声一歇满天沙尘渐渐落下现出了扑天盖地的大军看这黑压压的人头少说有二十万军马众叛军见汗国主力部队到来都是惊骇无比。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知如何是好。几名悍勇之徒平日虽多凶狠但在可汗多年的威望之下竟也不敢稍动。人人垂头丧气气势全失。 罗摩什知道要糟不禁扼腕长叹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汗不是给关了起来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煞金冷笑道:“现下才知道後悔么?晚了一切都晚了!”说话间数十名旗手奔了出来排成两列跟著有人在地下铺上红毯抬出一张珠光宝气的黄金宝椅往红毯上放落。一阵铜锣敲过唱官喝道:“帖木儿汗国的英雄引领我们的伟大豪杰木里诧可汗驾到!” 煞金早知来人必是可汗本人当即抢先跪倒拜道:“臣煞金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众亲兵环绕之下一名矮小男子当先走了出来迳往宝椅上一坐正是当今帖木儿汗国的国主木里诧可汗。 卢云见他身材矮小虽在叛军环伺之下脸上仍是笑眯眯的倒像是一名客店掌柜全然不似名镇西疆第一大国的领袖不禁颇感诧异那公主也是目不转瞬地望著可汗显然也在上下打量此人。秦仲海则双手抱胸笑嘻嘻地看著好戏上演。 罗摩什心中诡计急转眼看煞金已然跪倒霎时往前一扑也向可汗拜倒大声道:“天幸可汗平安无事臣等听闻四王子叛变正要赶回京里救驾幸好可汗吉人天相自行脱险!臣万分喜悦感念上苍眷顾。万岁、万岁、万万岁!”说著叩不已。 煞金听他胡言乱语知他必有阴谋等会儿定会设法脱罪当下先制人叫道:“可汗在上国师罗摩什与四王子一同叛变不只将陛下囚禁还前去截击喀喇嗤亲王想将皇储杀死。此人罪不可恕还请陛下将他诸却!” 罗摩什大声道:“煞金一派胡言他与四王子一同作乱达伯儿罕亲眼所见!请可汗将他立时处死!”煞金听他血口喷人只气得眼前金星直冒但他确实曾为四王子效力作战众目睽睽之下难以辩驳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卢云与公主见这罗摩什无耻之至都想替煞金说话解围但一来不知可汗性情二来也不明了汗国内部情势只有苦苦忍住。秦仲海却连一句番话也听不懂只好摸著脑袋呆了。 可汗听了两人的指责却不动声色道:“你们不必急於分辩朕一会儿自会公平审讯。来人!先把四王子带上来!”言语之中满是威仪料来定是精明无比的人物。罗摩什面上阴晴不定不知自己能否瞒过可汗的眼去。 可汗吩咐未毕左右已抢上十名侍卫秦仲海见他们太阳穴高高鼓起身形壮硕异常料来都是各地前来投效汗国的勇士。一名侍卫走到煞金面前道:“煞金将军请把四王子送上。” 煞金点了点头拖过四王子解开他身上的穴道那四王子本已昏晕被煞金内力所激便即清醒。 四王子甫一醒来猛见可汗已然驾临当场吓得魂飞魄散他急忙往後逃去叫道:“大家快快出手!决一死战吧!”煞金任由他跑开此刻皇帝已然驾到四王子已无法造次。果然四王子叫得声嘶力竭但手下将领却无人理会众人只是跪在地下默然不语。 可汗见四王子仍是如此桀傲不驯不禁叹息一声说道:“养子不教父之过这孩子今日猖狂至此朕也有过错。来人把他擒下了!”众侍卫答应一声正要出手忽见罗摩什飞身而出竟比他们还要快上一步。“幽冥玄指”点出登时点中四王子腰间穴道将他擒服在地。 四王子见他出卖自己大怒道:“罗摩什你……你怎地如此无耻!”罗摩什怕他多说当下运指如飞点住了他的哑穴。 煞金见罗摩什卑鄙至极居然临危卖主心下不忿重重地哼了一声喝道:“罗摩什!你以为这样蒙混一番便能逃过制裁了么?”罗摩什不答只是跪在一旁神态甚是恭顺。 煞金正要再说可汗已伸手制住道:“你们不必急於争吵谁忠谁奸朕自会裁断。”罗摩什听了这话额头冷汗滴下更是不敢稍动。 可汗命人将四王子带上让他跪在自己脚前。可汗低下头去看著四王子的脸庞道:“莫儿罕你叛乱谋反如今还有什么话说?”四王子跪在地下口中却作声不得可汗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你说不出话来?”煞金知道罗摩什点了四王子的哑穴当下走上前去往他身上轻轻一拍一股内劲传了过去登时解开他身上被点的穴道。 四王子跪在地下眼见父王已然脱险此刻更已掌握全局他眼中现出怒火摇头道:“我输了全然的输了。你快快杀我吧!” 可汗叹道:“孩子啊我不只是你的可汗也是你的亲生爹爹你起兵谋反将我监禁起来难道只有这几句话说?” 四王子嘿嘿一笑道:“什么父子亲情全是胡扯。今日你我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好说?快快将我处死吧!” 可汗见他毫无悔意不禁摇头道:“诸子之中朕自来最疼爱你一人你却为何反叛?你可知道朕有多伤心!” 四王子哈哈大笑说道:“你最疼爱我?那你为何把皇位传给哥哥?达伯儿罕懦弱无知这种人怎能当得可汗?” 可汗叹道:“孩子啊孩子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朕的苦心吗?正因为你野心勃勃一心想要进犯中原我才立下长子继位的规矩。若是你能谦恭一点仁慈一些这皇位还脱得出你的手吗?” 四王子脸上神情大变颤声道:“原来如此……正是因为我能力太强见识太高你怕我日後成就过了你才把皇位传给达伯儿罕………” 可汗叹息一声道:“你还是这么目中无人一心只想作成吉思汗。唉……你可知道朕早在你身边安排心腹将你的一切都掌握住了。孩子啊孩子你自以为谋略胆识天下无双其实你还差得远了。” 四王子吃了一惊道:“你在我身边埋伏心腹?那却是谁?” 可汗摇了摇头说道:“你定要知道吗?朕怕你承受不起。” 四王子恨恨地道:“我若不知是谁害我一败涂地便死也不甘心!” 可汗叹息道:“孩子啊朕安排在你身边的探子便是你最宠爱的小妾。她见朕给人关了起来便替朕连络皇后这才辗转把朕救了出来。”说著淡淡一笑道:“你之所以会识得这名女子一切都是朕的安排你可知道朕前後花了多少力气才培养了这名死间?” 四王子闻言大怒惨叫道:“这个贱人!我平日待她不薄……她怎能害我……啊呀!”想到自己枕边的至亲挚爱居然会如此设计自己一股恨意涌上心头登时口吐鲜血昏倒在地。 卢云与公主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彼此眼中的惊讶骇异心中均想:“政争之前便是亲如父子也要尔虞我诈何况其他了?” 可汗望向众人叹道:“这四王子平日就狂妄自大虽然才干颇高但量小气躁朕一直深以为忧谁知竟然干下这等逆乱恶行。”他叹息一阵垂询众人道:“四王子造反叛逆你们说说朕该如何处置他?” 罗摩什见四王子晕倒在地现下是个全无对证的局面急忙跪下道:“可汗明察四王子之所以反叛作乱一切都是煞金带头教唆请可汗先将煞金凌迟处死再将四王子枭示众以儆效尤。” 煞金见罗摩什兀自搬弄是非不禁大怒道:“你这无耻奸臣!如何说得这无耻言语?等会儿喀喇嗤亲王到来咱们当面对质看看是你为虎作伥还是我图谋不轨?” 罗摩什冷笑道:“你自己说说你有没有率军追杀喀剌嗤亲王?你这人好生卑鄙明明是你教唆造反居然还敢嫁祸给我?是谁无耻啊?” 煞金闻言气结但自己确曾为四王子出手杀敌若说自己是受人胁迫不得不为罗摩什也可以依样画葫芦以此开脱罪名一时也想不出法子指证。 可汗见他们争执不休却不知谁忠谁奸但眼前两人都是自己的元老爱将他们尚且介入此事其余大臣更想而知了看来此次乱事牵连甚广若要重重惩戒一众叛臣只怕汗国会元气大伤。 众叛军飕飕抖只跪在地下无人敢动上一动倘若可汗下令杀死四王子连亲生儿子也不放过自己定也逃不了死罪。众人越想越怕已是面无人色。 银川公主见可汗沈吟未决又见叛军面色如土便想:“看可汗这个样子未必有意大肆杀戮。且让我来说情一番必能保住无数性命。”当下便缓缓上前道:“银川奉汉天子之命前来拜见可汗。可汗政躬康泰万事如意。”说著盈盈拜倒。卢云与秦仲海见她跪倒也一齐下拜。 可汗哦了一声道:“你就是银川公主?” 公主微微一笑道:“不敢臣妾正是银川。”可汗见公主肤色雪白美艳动人行止间更是落落大方心下甚喜连忙走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道:“公主快快请起。”公主腰枝一颤轻轻巧巧地站了起来。他两人本该在十余天前见面哪知汗国忽生内乱这场会面才拖延到今日。 罗摩什见公主拜见可汗自是大惊心念急转便想找出计谋一举扭转情势。卢云见他神情诡异只睁眼瞪住了他只要他稍有异动便要上前出手。 可汗见公主毫不怕生更兼说得一口好回话心里很是高兴说道:“我这逆子作乱犯上却教公主受惊了。天幸你平安无事不然这孩子的罪孽又深了一层。”说著重重朝四王子踢了一脚。 公主见可汗如此气愤忙道:“可汗莫要生气四王子作乱造反固然不对但可汗你也有错。” 众人听得此言都是一惊这可汗领袖群轮虽然模样平和其实是个极厉害的角色银川公主这般直言犯上定然有事。罗摩什见公主一出口便顶撞可汗登松了口气想道:“还好这公主是个天生不晓事的不然我今日定然要糟。” 果然可汗面色一变沈声道:“你说朕也有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万没料到公主会在众目睽睽下指责自己惊讶之外言语间已透出一股怒气。 公主听出他言中的怒意当下缓缓向前一步柔声道:“臣妾虽然不知贵国的私事但适才听陛下言道陛下早已买通四王子的爱妾将她当作眼线内奸。试想国主对儿子尚且提防至此上行下效四王子又怎能安心地让哥哥接位自己屈做臣子呢?臣妾说陛下有错正是在此。” 可汗哼了一声森然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公主此论未免太过天真。” 公主眼中露出不忍神色道:“一国之中若是国主生性深沈臣下必也会算计心机四处提防。陛下若不能以诚待人天天防备自己儿子又如何希望四王子能推心置腹接纳乃兄为帝呢?” 可汗嘿地一声道:“照你这么说四王子之所以造反却是朕不对了?”口气甚是不悦卢云深怕可汗气愤之下便要对公主不利霎时掌心出汗只觉担心无比。 公主叹道:“银川外国之人不敢妄断是非。但陛下试想倘若四王子全然不顾父子之情他将陛下囚禁之时何不直接下手杀害?又为何要给陛下举兵再起的机会?也许四王子心中很是可怜只觉失去父亲对他的宠爱这才起兵叛乱未必真要对可汗不利。”可汗原以为四王子之所以不杀害自己用意只是挟持皇帝好来胁迫大臣但此时听公主姽姽道来却多多少少有些父子亲情在里头。 他低头往儿子看去想起他小时经常趴在自己腿上玩耍的模样谁知此刻父子却反目至此一时心中感伤不能自已。旁观众人见他神情凝重更不敢多说一句两句就怕惹祸上身。 过了良久可汗的目光慢慢移开只听他一声长叹道:“公主说得很是。若不是朕算计在先提防在後这孩子也不会觉得芒刺在背非反不可。说来此事朕也有些过错。”公主见她一番话竟能说动可汗心下大喜正要替众叛军开脱罪名忽听後头一个声音不住大叫:“父皇!父皇!” 可汗举目望去达伯儿罕正与丞相驾马疾行而来他心下一喜连忙走上前去正要开口说话忽听一人大叫:“陛下小心!”话声未毕一人冲了过来将他扑倒在地只闻一阵腥风冲鼻而过一柄乌漆如墨的飞刀从身旁擦过射中了後头的宝椅可说凶险之至。 可汗大惊失色颤声道:“谁?是谁要暗杀朕?”只听煞金嘿地一声大喝道:“罗摩什!你胆敢犯上还想活么?”刀索飞出已与罗摩什斗在一起可汗瞠目结舌没料到罗摩什会忽放飞刀暗算自己两旁护卫连忙赶了上来将他扶起。 可汗定了定神凝目看去只见救他的那人面目英挺气质儒雅正是公主身边的随从卢云。 可汗惊魂未定道:“是你出手救了朕?”卢云跪下道:“臣大胆妄为惊扰可汗还请恕罪。” 公主见卢云大大露脸一时甚是开心。秦仲海乾笑两声心道:“老子不会说外国话竟变成白疑一个了。***!加里拉歪歪儿!”原来卢云趴伏在地一听喀喇嗤亲王等人驾马到来已知罗摩什定会伺机出手以免与人对质。果然一眨眼间便见他射出飞刀卢云早有防备便扑前救驾这才保住可汗的性命。 此刻薛奴儿、何大人等人也已赶来待见可汗驾到四王子也被制服形势已定都是安下心来便转头看煞金与罗摩什相斗。 那煞金虎吼连连刀索如飞已将罗摩什打得全然无法招架。先前他坐在马上右手还提著四王子尚且能与罗摩什斗成平手此时空著双手又下得马来威力何止大了十倍?片刻间便已占得上风若非要留他性命审讯早将罗摩什毙於刀下。 薛奴儿见煞金大逞威风心下甚是艳羡也有意在可汗面前摆弄手段他伸手一挥“天外金轮”登时朝罗摩什背後射去罗摩什此刻正与煞金激战冷不防背後金光闪动一个圆盘猛向他飞来罗摩什大吃一惊急忙伸指去拨却听他惨叫一声右手食指已被砍断。 这薛奴儿的金轮霸道异常所附真力非同小可便是昆仑山的掌门卓凌昭亲至也不敢空手去接这番僧如此托大怎能不吃亏?霎时间只见他手指流血脸色惨白。 煞金生性自负动手时向不喜旁人相助此刻便收回刀索冷冷地站在一旁。 罗摩什见大势已去当即跪倒在地面向可汗忍痛道:“臣鬼迷心窍大胆犯上罪不容诛只是念在臣过去尽心效忠的份上请陛下留臣一个全尸!”可汗哼了一声尚未说话罗摩什已运起“幽冥玄指”的阴劲猛往自己的心口戳落他“啊”地一声惨叫脸色白手脚痉挛一阵便自死去。 众人看著罗摩什的尸身心下无不喟然。此人学问渊博武功深厚又是西疆第一大国的国师谁知他身居高位却还意存不轨心有玄机竟然落得惨死的下场一时都是感叹良多。 薛奴儿冷笑道:“这人死得如此轻松真是便宜了他。看咱家把他五马分尸为公主出气!”他知道这名番僧有意劫夺公主心中甚是不满此刻便想毁尸泄愤。 煞金摇头道:“此人过去曾有功於汗国又是我朝大臣我决不容你下手毁他尸身。”说著站上了两步挡住薛奴儿的去路。 薛奴儿嘿嘿冷笑正要说话却听秦仲海道:“薛公公这是人家的家务事要怎么处置这个番僧可汗自有定论你可别多此一举。”薛奴儿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见可汗正往自己看来眼神威严凛然他心下一惊想道:“这老头貌不惊人怎么眼神这般厉害。”他大惊之下连忙退到一旁不敢多一言了。 可汗命人将四王子监下跟著见过了何大人道:“有劳大人一路辛苦了。都怪我教子无方害得贵客惊扰朕先向你谢罪了!”说著深深一揖。 何大人忙道:“陛下万万别自责我等如何经受的起?” 可汗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银川公主对何大人笑道:“贵国公主实在了得非但长得美貌标致尚且心思细腻见识非凡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孩。咱们两家此次和亲朕这桩生意真是赚得很了。哈哈!哈哈!” 何大人陪笑道:“臣只希望王子日後善待公主那臣便於愿足以了。” 可汗嗯地一声自知儿子达伯儿罕生性粗俗下流当即唤他过来只见他一双贼眼兀自在公主身上乱转一幅色眯眯的样子可汗心下生气喝道:“达伯儿罕!你给朕听好了!今後可要好好善待公主不得再花天酒地听到了没有!” 达伯儿罕摸著脸上的胡子嚅啮地道:“是……是…我……我一定乖乖的听老婆的话。”说著往公主娇媚动人的脸庞望去忽然间一张大脸陡地飞红竟是有些害羞。 可汗自知此子平庸懦弱见不了抬盘当下甚是羞惭不敢与众人的目光相接。若以才干来论喀喇嗤亲王实不能与四王子相比但一来他是长子二来心地仁厚也只有把皇位传给此人了。 众人说话间却见公主的神情有些异样竟是欲言又止口唇不住颤动。秦仲海走上一步躬身道:“公主有何吩咐?” 银川公主眼中泪光闪动道:“我……我想……我想……”却迟迟说不出话来。秦仲海心下奇怪走到卢云身旁问道:“方才究竟生了什么事怎地公主的神情有些奇异?” 卢云茫然摇头说道:“这我也不知当是惊吓过度这才心神不属。”秦仲海颔称是。 此时可汗已与何大人说话交谈交换见闻所得。却听两人笑语不断想来相谈甚欢。这何大人虽然不会回语全靠乐舞生通译但此人做官的本事著实了得当场便把可汗服侍得服服贴贴笑声连连。 却听可汗笑道:“朕今日敉平乱事又得一名温柔美丽的媳妇可说是双喜临门朕甚是高兴。” 何大人陪笑道:“不只是双喜临门哪!陛下今日还得了咱们中国这个盟邦日後汗国定是太平安康了。”可汗点了点头笑道:“说的好!”他神情忽地变得严肃沈声道:“银川公主、喀喇嗤亲王你二人跪下接旨。” 喀喇嗤亲王心下大喜知道父皇便要当场应允这门亲事慌不迭地趴倒在地直是五体投地的模样。银川公主却站立不动寒风吹来只见她娇躯一颤好似痴了一般。 何大人见她神色有异急忙上前低声道:“公主殿下可汗有旨请公主快快跪下了。”银川公主回眸往卢云一看只见他正也往自己看来霎时两人四目交投公主热泪盈眶勉强转过头去盈盈跪倒颤声道:“银川凛接可汗圣旨。” 可汗朗声道:“承汉天子之意我儿喀喇嗤亲王达伯儿罕与中国银川公主结为夫妇。我汗国自今而後与中国永结同心共为兄弟之邦。两国君主彼此交心永世不渝。” 达伯儿罕大喜若狂连连叩道:“多谢父皇!”他今日铲除政敌莫儿罕又娶了中国皇帝的美貌皇女可说幸运之至。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心中喜乐便往银川公主吻去。 银川公主惊叫一声急忙相避却是又羞又急。 可汗见儿子如此好色心下气恼当即举脚踢去将喀喇嗤亲王踢倒一旁喝道:“混帐东西!便连洞房花烛也等不到么?”待见公主眼中泪光颤动知道她心念故国心下甚怜便想奖赏她一番。他伸手将银川公主扶起道:“朕已决意等你们完婚之日便封你为喀喇嗤亲王妃。日後等达伯儿罕这浑小子接任皇位你便是我国的皇后了。还望你能秉持仁心仁术辅佐我儿主持朝政。”何大人等闻言大喜知道公主在汗国中的地位已然无可动摇一齐跪下拜谢。 可汗见银川公主娇躯颤动一时竟然泪如雨下他温言慰道:“好孩子以後便把这儿当作是自己的祖国吧!朕定会好好待你如同亲生女儿。别再想家了好不好?”何大人见可汗甚是怜爱公主心中更是大为欢喜料来公主日後定然位高权重非比寻常。 是夜可汗带领众人入关宴请中国将士一行是夜席开千桌好不热闹。汗国民风豪放男女之隔不似中国森严可汗便请公主、何大人、薛奴儿等人上座与汗国众大臣同席。秦仲海、卢云等武将则与一众将领同桌。席间喧哗吵嚷好不热闹秦仲海与卢云各自经历无数艰险死里逃生之余眼见结局圆满心下自是欢畅难言。两人与汗国将领放怀痛饮酒酣耳热之余索性便比起手劲角力以助酒兴。 那煞金却不与众人饮酒只孤身一人到营帐外歇息想来他生性高傲向来如此。 卢云正自畅饮忽见远远一双妙目凝视著他他仔细一看却是银川公主。只见她的眼神中似有淡淡的哀愁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卢云心下一动便要过去问安但想起两人身分不偕当下便忍住了。 第十一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 第二日下午可汗见功德圆满便命中国大军先行回朝向皇帝禀告情况。他修书一封著实表彰众人的功绩更致赠秦仲海、卢云等人记功金牌一面。除此之外尚且送上十车的黄金珍玩当作是对中国皇帝的谢礼。他感念秦仲海、卢云等人参与平乱更亲自送到关外那公主坐在玉辇中也一齐前来送行。 何大人笑道:“请陛下留步吧!贵国大乱甫息朝中不可一日无主还请陛下赶紧搬师回京。”可汗笑道:“请何大人放心经过此次内乱我已知待人以诚四字。今後对待臣下定当以此自戒。咱汗国要再生出内乱只怕不容易哪!”这“待人以诚”四字箴言却是他从银川公主处听来的言下之意竟是对此女推崇备致。 众人正要离去忽听公主道:“诸君且慢。”说著从车中缓缓走出向可汗福了一福道:“臣妾有物事想转交敝国国主不知可汗能否应允?”可汗想她父女情深忙道:“这个自然!你只管去。”公主轻声道:“多谢陛下。”她向可汗一福自带了几名宫女便往远处山边行去。 过了片刻一名宫女走了过来问道:“哪位是卢云参谋公主有话要吩咐。”卢云哦了一声稍稍整理衣衫便随那宫女走去。 何大人心下一奇不知公主为何召见卢云便对秦仲海使了个眼色秦仲海懒得理会只搔了搔头转过头去装作不知。何大人见他一派懒洋洋的神气连忙附耳过去低声说道:“这公主是出嫁的女儿家卢参谋又是年少英俊你给我好生看守别让喀喇嗤亲王胡思乱想。”秦仲海哦地一声心道:“操你***这般无聊差事却落到老子头上。”当下打了个哈欠便随卢云前去。 卢云行到山坳只见公主俏生生地站在山边眼望东方似是若有所思。树林间满是积雪淡淡的阳光照来显得倍加宁静。卢云望著公主的背影自知这是最後一回为她办事一时也是思绪如潮。 良久良久公主始终背对著卢云既不言语也不转过身来。万籁俱寂中只闻风刮枯枝其他别无声响。卢云等候一阵见公主仍是不言不动便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公主叹息一声道:“卢参谋谢谢你。”卢云一愣望著她的背影不知她何出此言。 只听公主轻声说道:“这几日你为我出生入死几次舍身相救说来我真该报答你才是。”卢云嗯了一声躬身道:“此乃微臣本分公主不须客气。”其实两人在山崖上相处数日共过生死患难早已熟稔但不知为何一回到大千世界中卢云又觉得生份起来言语之间自也恢复当初的拘谨。 公主听了他的说话忽又沈默卢云见了她孤独的背影心中忽起怜悯之感想道:“我们这些人眼下便要回归中土却要把公主一个人留在西域难怪她会难受。”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情景不觉眼光也已湿润霎时之间深深地叹了口气。 公主听了他的叹息声忽地缓缓转过身来望向卢云轻声道:“卢参谋何故叹气?”阳光照下只见公主脸上挂著一抹淡淡的笑容更显得艳丽不可方物卢云想起离别在即心中一阵酸楚便只摇了摇头并不接口。 公主走上两步望著卢云的脸庞道:“卢参谋你不该叹气的。你救我性命在前保护可汗在後立下如此不世奇功今後定是否极泰来还有什么事好心烦呢?”卢云听了她的嘉言慰勉只低下头去摇头道:“臣不是为自己叹气。”这话意思明白他不是为自己叹气那便是为公主叹息了。只是这话仅能说个一半若要说全了否则不免招惹是非却又无济於事。 公主淡淡地道:“快别这么说。今日以後我是汗国的皇妃你是中国的将军咱们两人各有美好未来说来真该开心才是你说对么?”说著轻轻一笑也不知是喜是愁是哀是乐。 卢云见公主强颜欢笑心中更是难过心道:“公主当真可怜都到这田地了她还是得强装没事模样。也真生受她了。”他嗯了一声顺著话头道:“公主说的对。那可汗很是喜欢公主想公主此去汗国必定三千宠爱在一身这一生必然幸福什么也不用烦心了。”却是有些言不由衷。 公主听了这话忽地低下头去一动不动。卢云想说些什么话安慰片刻间却又想不出来只得泯住下唇默不出声。 忽地一阵山风吹来此时正值严冬登时让公主打了个哆嗦卢云见她冷忙将身上皮裘解下便要替她披在肩上但转念又想:“我是她的臣子此举不也太过亲匿了么?”自知不甚妥当便又忍住了只怔怔地拿著自己的皮裘模样颇为尴尬。 公主见卢云拿著皮裘神色有些为难她抬起头来淡淡笑道:“卢参谋其实你何必这么拘谨反正……反正这是咱们最後一次见面了你说是么?”卢云听她这么一说心中猛地一醒:“是啊!过了今日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想起两人从此再不得相见卢云心中一悲低声道:“公主此去汗国定要多加保重。臣远在中国必为公主日夜祝祷。”公主听了这话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滴下登时啜泣出声。 卢云惊道:“公主你怎么了?”公主泪流满面悲声道:“卢参谋今日以後我……我也会为你日夜祝祷。”卢云颤声道:“公主殿下你……你………”只听公主垂泪道:“那日我见你摔下悬崖我只觉得全身好冷好冷什么都看不到我好想哭可又哭不出来。你可知道待我见你完好无事我心里可有多高兴……”卢云啊地一声往後退开了一步他呆呆地听著公主诉说心事万没料到自己在公主的心中竟有这等要紧一时百感交集茫然站立。 万籁俱寂中只听公主幽幽地道:“卢参谋打你我见面开始你始终把我当是个尊贵的公主其实你可曾知道我一生下来便要受皇家礼法的教养肩上得担著黎民苍生的疾苦便连婚姻大事也要受人安排大家都以为我是金枝玉叶风光无比其实……其实我也只是个平凡姑娘啊……”说到此处悄悄转过身去扶住自己的双肩身上不住颤抖好似寒冷无比。 卢云走上前去凝视著她只见公主面上满是泪水好似两人回到了天山之畔眼前的公主还是那日自己绑在怀中、需要百般护持的可怜女孩儿。卢云心中一阵伤感只想再为她做些什么当即抬起手来轻轻将皮裘披在她肩上。 公主双手紧紧揪住身上的皮裘泪水又滑落面颊。 卢云见她满面悲苦心下大怜只想把她搂在怀中好生疼惜一番但两人身分相差实在太远自己便是大胆百倍也不敢如此一时只有低头忍耐不敢稍动。 山风吹拂倍感寒冷两人相对无言都是一动不动。 良久良久公主终於拭去泪水跟著缓缓转身轻声道:“此去千山万水卢参谋定要保重。”说著转过身去便要走出树林。 卢云脑中嗡地一声心道:“这……她真的要走了!”他奔上前去叫道:“公主殿下等一等!”公主缓下脚来回眸望著卢云眼神中好似在期待什么却又不能启齿。 卢云见她神情如此心中自也难过痛心他沈吟半晌似在考量什么霎时之间只见他咬住了牙大声道:“公主殿下!臣知道你不喜欢西域让臣带你走!” 公主听了这话登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她倒退了一步颤声道:“你此话当真?” 卢云脑中电光雷闪此刻自己若真带公主逃亡不免是抄家灭族之祸但反正自己一穷二白本就是个逃犯再加上家中也没什么人剩下倒也没啥好怕的。他深深吸了口气握紧双拳奋然道:“公主殿下人生在世求的不过是顺心二字!你要不喜欢西域又何必勉强自己让臣送你回北京吧!” 公主听得“北京”二字身子忽地一震只见她低下头去黯然道:“北京是回不去了。我若失约不嫁父皇一见到我便会杀了我的。” 卢云见她神色满是悲苦不知从哪冒出一股勇气当即哼了一声道:“北京回不去那也饿不死人!圣上既不体恤那就委屈公主一阵子吧。咱们先到山东乡下躲个一年半月等皇上气消了再做打算不迟。” 公主眼中现出喜悦的光芒颤声道:“卢参谋……你……你真愿带我走?” 卢云用力点头大声道:“正是!卢某虽非王公贵族但自来一言九鼎!今日要我见公主孤身远赴西域如何使得?臣不辞艰难屡次舍身相救绝不是贪图什么封赏只求公主这一生都能平安喜乐!今日应允绝非随口之言!” 公主见他满面激愤料知所言是真大喜之下竟尔哭泣出声霎时泪湿衫袖。 卢云见她又哭忙弯下腰身望著公主的脸庞柔声道:“殿下又怎么了?”公主忽地纵身入怀紧紧抱住卢云。卢云抱著她的娇躯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大感尴尬。 正想轻轻推开公主只觉她凑上嘴来在耳边轻轻道:“卢参谋有你这几句话银川虽死无憾。”说著在他脸颊上深深一吻。 卢云吃了一惊正要出言相询公主却已放开了他跟著往後退开一步眼中柔情无限。 卢云不解公主的意思茫然道:“殿下你……你这是……”公主凝视著卢云柔声道:“卢参谋我能识得你已是今生最大的福份但愿来生能报。” 卢云惊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怎地又不走了?” 公主淡淡一笑摇头道:“有你那一番话已经足够了。你若真的带我走不免对不起秦将军、柳侯爷那终究是不成的。”她转过身去背对著卢云轻声道:“但愿老天有眼让你与顾家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待你成婚之时请人稍个信送来汗国我自也替你欢喜。” 卢云这才明白公主的心意他泪如雨下哽咽道:“公主我……我………”公主低下头去轻声道:“卢郎啊卢郎你自己保重了咱们有缘再会。”她话声虽然平稳但却隐隐有著哽咽之声料来定是伤心至极却不愿卢云知晓。 北风凛冽只见公主慢慢行出树林路上却再没回头过来。 卢云眼看她娇小的身躯一步步远去便要隐没不见他心下大恸叫道:“公主殿下!”双足一点便要追出忽见一人双手抱胸斜倚树旁脸上神情懒洋洋的正是秦仲海来了。 卢云见了他来忍不住心下一悲道:“秦将军我……我……”秦仲海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叹道:“卢兄弟快别追了。现下可汗等在外头你若贸然追了出去却叫公主如何不哭?如何不失态?现下的她也只是个娇弱的女儿家啊!”看来秦仲海已然守候多时早把两人的对话听在耳里只是他不愿打搅二人这才没有现身直到这关键一刻方才出手拦路。 卢云听得这话有如大梦初醒。想到公主从此便要永居西域再也不能回归中土一时心如刀割只呆呆地站著有如痴了一般。 秦仲海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走吧!别再多想什么该是回国的时候了。”卢云望著树林自知此生再也见不到公主的身影饶他多历风波险恶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第一章 神胎宝血符天录 又开始连载英雄志了讲武堂能否支撑下去也看这一年了。相当愧对出资者的厚爱但我尽力而为。知道不少读者喜欢这部作品让我也感到安慰。不多废话下面便开始英雄志第五十五万字的连载。 秦仲海与何大人挥别可汗后便率军返回中土众人一路缓缓行去不再赶路。路上薛奴儿提起玉门关总兵高颜兀自气愤不已誓言定要诛杀此人否则决不罢休。也是为此他与何大人都不愿再行玉门关免再受江充手下之气众人便改绕山路以进关内。 行近西凉已是正月十一秦仲海道:“何大人我等与杨郎中约定了正月十五日两方人马一同会集西凉。大人若是公务繁忙还请先走一步。” 何大人听得此言知道他们另有公干只怕是冲着江充而来此人老谋深算他虽与柳昂天交好却不愿正面卷入朝廷的斗争中当下忙道:“贤侄有啥大事自管只去办就是。老夫这便先行进京向皇上禀告和亲详情。” 薛奴儿听了二人的说话登时猜中了几分他脸上青气一闪冷笑道:“秦仲海你们是要去对付江充的吧?”秦仲海嘿嘿一笑道:“公公若是心里明白那也不必说出来了大家心照不宣岂不是美?” 是夜何大人宴请秦仲海与卢云二人慰劳他们一路辛劳。第二日清早秦仲海分兵一半便请手下李副官随行保护何大人。此时众人已在关内料来此行返京无人胆敢向大军出手便是道上有事也可请地方州郡派兵相援此节不必担心。众人安排妥当便即作别。 大军开往凉州这日军马已然行到城郊秦仲海指着西凉城的满天黄沙对卢云笑道:“西凉城古来有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不知兄弟知否?”他见卢云一路上郁闷不语若有所思知道他思念公主便想藉着闲聊让他忘却此事。 卢云见到一片滚滚黄沙忽地想起了患难之交伍定远竟然未曾接口。 秦仲海笑道:“西凉一带自古英雄豪杰辈出东汉开国之时名将马援便驻守在此。他的后人便是人称小吕布的马将军。这两人英雄豪迈想来你必定听过吧!” 卢云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马孟起英俊年少乃是公侯之后不意英年早逝。唉……便如帝王将相尤有不如意之时。” 秦仲海知道他在感慨公主被迫和亲一事当下长叹一声重重拍了卢云肩头一记大声道:“毁了一人的幸福却救得千万将士的性命卢兄弟啊!这门生意很是值得啊!” 卢云眼望天际不知公主现下可好可汗待她却又如何?一时竟似痴了。 众人进得西凉城那知府陆清正慌忙来接秦仲海当即下马走上前去拱手道:“末将辽东游击秦仲海见过大人。”陆清正知道秦仲海等人方才护送公主和亲归来日后必要高升当下满面堆欢陪笑道:“秦将军难得来到西凉却让下官一尽地主之谊为大人接风洗尘。” 秦仲海笑了笑他知陆清正曾经陷害伍定远也是江充的走狗之一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他不愿与之多说便淡淡地道:“陆大人好意心领了。末将只求能把这几千兵士安置在城外待到十五日之后我们便自行返京其余之事不敢劳动大人。” 陆清正脸上闪过一阵惊恐深怕秦仲海此行另有对付他的阴谋但秦仲海既已出言婉拒自己也不便多说只好悻悻离去。 秦仲海率军扎营歇息自与卢云乔装了待到夜间两人便即进城。 此时方在年节西凉虽是小城但四处仍是张灯结彩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秦仲海在各处客店打听探访杨肃观等人的下落一连问了十来家却都没有找到人。秦仲海心下奇怪与卢云找了处地方饮酒商量大事。 卢云道:“也许杨大人他们还没进城那也说不定。”秦仲海摇头道:“他们此行便是专程查访江充叛国之事怎能尚未进城莫非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两人说话间却见一名男子走了进来手上拿了个酒壶卢便要店家打酒秦仲海撇眼过去只见此人身材福脚步沈稳显然身怀武功他细看过去却是柳昂天身边的头牌护卫韦子壮心下大乐知道找到人了。 秦仲海悄没声地走到韦子壮身边轻轻一咳韦子壮正自无聊忽尔见到秦仲海登时大喜说道:“你们可来了!事情还顺利吧!” 秦仲海笑道:“托福!托福!还算圆满竟功。”他正要再说忽见韦子壮神色有些异样他四下看了一眼拉住秦卢二人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你们跟我来。” 当下秦卢两人跟着韦子壮离去连过几处小巷来到一处民房秦仲海奇道:“韦护卫怎么不住客店?这又是谁的房子?”韦子壮道:“此处是伍制使的旧居客店中人多口杂我们不愿招惹是非便搬到此处来住。” 秦仲海不见杨肃观等人出来当即问道:“杨郎中他们身在何处怎地没有瞧见人?”韦子壮正要回答却见房里走出一名少女蹦蹦跳跳地前来那少女见到秦卢二人心下甚是好奇不住地打量他们。 秦仲海心下一奇此处既是伍定远的旧居这女孩想来定是他的亲人便拱手道:“伍姑娘在下秦仲海这厢有礼了。”说着往卢云一指又道:“这位是我的兄弟卢云他与定远也是旧识。” 那少女轻轻一笑学着秦仲海的模样粗声粗气的道:“秦老兄在下娟儿这厢有礼了。”说着往韦子壮一指道:“这位是……不知是谁的爸爸他与定远应该也是旧识。” 秦仲海哈哈大笑说道:“小姑娘好不调皮却不知与定远如何称呼?”那女孩吐了吐舌头笑道:“怎生称呼?反正他不喊我娘我不喊他爹便是。” 卢云虽然郁闷不乐听了这话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秦仲海心道:“哪来的疯婆子这般小年纪症状却恁了得。”他涎着嘴一笑心里却把人骂的难听。 韦子壮忙道:“这姑娘是九华山的弟子不是定远的亲人。只因路上巧逢她师叔途中又遭奸人所害我们便一路携来凉州只等大事一了便要护送她们回山。” 秦仲海哦了一声点头道:“杨郎中他们呢?怎么不见人影?”卢云也问道:“是啊!怎么说了这许久的话还没看见他们?” 韦子壮叹了口气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了。来来我先替你们接风再说不迟。”跟着吩咐娟儿道:“你先去外头玩去我与这几位朋友有话要说。”娟儿甚是机灵一见他们的神色便知有些大事生出当下三步两步地跳出门去。 韦子壮招呼两人坐下取出菜肴三人一齐举杯干了。 秦仲海吃了几块牛肉道:“到底怎么回事?韦护卫快说来听听。” 却听韦子壮叹道:“说来甚是惭愧那日我们方离嵩山少林寺才行到陕西便遇上了江充手下的埋伏这回来的人是名女子名叫百花仙子…………” 秦仲海听得百花仙子四字登即放下筷子说道:“百花仙子?便是那妖精胡媚儿吧!这女子下手毒辣行事诡异使毒功夫十分了得。若是遇上此女埋伏那可真是糟糕透顶。” 韦子壮叹了口气道:“秦将军所言不错。这女子行事确实十分歹毒方才你们见到的那名女孩她的师叔张之越便是给这百花仙子活生生地下毒害死。”秦卢二人啊地一声甚是讶异。 韦子壮道:“这百花仙子直是阴魂不散她害了九华山的张大侠后还一路尾随而来。一日我们在客店打尖不意又遇上了这名女子。大伙儿一时不慎中了她的毒计弄得定远中毒受伤昏迷不醒。” 卢云惊道:“伍兄却中了毒?他现下何在?可曾治疗妥当?” 韦子壮叹气不答迳道:“那夜我们为了定远中毒与百花仙子在一处凉亭激战逼勒她交出解药她自也约集了不少帮手大家稀哩哗啦的大打出手那时场面混乱无比卓凌昭又忽然来到他武功高强出其不意居然把羊皮给劫走了。” 秦仲海与卢云两人一齐站起惊道:“羊皮给劫走了!” 韦子壮脸露苦笑摇头道:“为了保住这张羊皮杨郎中连师门的前辈都一起请出来谁知还是栽了个斤头。” 卢云忙道:“那伍制使呢?他现在何处?” 韦子壮叹道:“那夜到了子时忽尔地震一阵天摇地动之后卓凌昭与定远两人一齐消失无踪。当夜我们四下寻访结果非但找不到定远的踪迹还连九华山的一名女弟子也失去踪影。想来他们定是给卓凌昭捉去了。” 卢云闻言大惊想到伍定远与自己的交情忍不住脸上变色颤声道:“定远身上中毒此番又是落在仇家手里定然凶多吉少。”他霍地站起大声道:“走!咱们这就上昆仑山去向卓凌昭要人!” 秦仲海点头道:“没错眼下事不宜迟咱们趁早上昆仑山去否则定远要有什么差池我们如何对得起他。” 韦子壮忙道:“你们先坐下。杨郎中与他两名师兄已然赶赴昆仑山去了。” 秦仲海一奇问道:“这么大的场面你怎么没一同前去?”韦子壮神色尴尬苦笑道:“杨郎中怕误了约会担心你们进了西凉找不到我们几人便要我在此相候。” 秦仲海哦地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暗骂:“原来如此这少林寺也太好面子了。” 秦仲海是老江湖了自知少林寺领袖群伦称霸武林乃是武林中的第一大门派。此次少林与昆仑山交手自不愿韦子壮这等外派之人介入以免江湖上的好事之徒乱传一通说少林寺靠得武当山相助这才能对抗昆仑山云云。这些阴损传闻若要宣扬出去定会损及少林千载武名也是为此这才放着韦子壮这等好手不用将他冷落一旁。 秦仲海甚是老练这等难堪事自也不必点破当即转过话头问道:“杨大人他们去了多久?”韦子壮道:“打腊月底算起他们去了将近半月有余。” 秦仲海又问道:“杨郎中有多少帮手?”韦子壮道:“少林寺灵定、灵真两位大师陪伴在侧。”秦仲海嘿地一声道:“就只他们三人?”韦子壮颔道:“正是。” 秦仲海听后暗暗摇头心道:“昆仑山高手众多虽然肃观他们几个武功不弱见闻也广但直捣昆仑山老巢那可是硬闯龙潭虎穴岂同等闲?他们三人不见得讨得了好去。”他沉吟半晌便道:“虽说少林寺高手如云好手众多不需要咱们这些外人相助但这卓凌昭劫走羊皮又掳走定远此事不能袖手旁观咱们这就杀上昆仑山去。” 众人闻言大喜纷纷称是。韦子壮是柳昂天的护卫那日杨肃观请他留在西凉守候他心下虽然不愿但碍在柳昂天的面上自不能与杨肃观争执此时听秦仲海这么一说便道:“如此也好。咱们与杨郎中他们分批过去将来武林之中自也不会生出什么难听话来。” 秦仲海点头道:“今晚请大家收拾收拾咱们明早就出。老子把两千军马一起带去他***一把火烧掉卓凌昭的老巢替定远出这口鸟气!” 秦仲海性格爽直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他见自己这方已然大败亏输此时便顾不得少林寺的颜面只管上山相助。卢云悬念伍定远的安危更是义愤填膺大声道:“正该如此!咱们明日就走!” 众人说话间却听门外一个清越的声音道:“秦兄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还请各位暂留尊步。” 众人举目望去却见一人面如冠玉样貌英俊正自站在门外却是杨肃观。 众人见他到来纷纷起身拱手道:“见过杨郎中。” 秦仲海见他愁眉不展便笑道:“怎么样?没抓到卓凌昭那王八?” 果听杨肃观叹了口气点头道:“卓凌昭不在昆仑却不知上哪儿去了。”跟着走进房中韦子壮忙取过凳子让他坐下。 杨肃观自行取过酒杯斟上了酒水道:“诸位护送公主和亲路上可还顺利?” 秦仲海哈哈笑道:“托福!托福!可汗金口应允要将公主封为喀喇嗤亲王妃咱们总算对得起皇上重托。” 杨肃观大喜道:“这可太好了侯爷听了定然高兴。” 秦仲海道:“我已飞鸽传书回京柳侯爷这几日定可知道讯息。” 说话间又听脚步声响起秦仲海听得来人步履轻缓每一迈步距离甚远料知来人定是绝顶高手他心下一凛忙撇眼望去只见门外走进两名老僧看他们的模样当是灵定、灵真二大金刚了。 秦仲海含笑站起拱手道:“在下秦仲海敢问两位师父大名。” 灵定合十道:“老衲灵定见过施主。” 一旁卢云也抢上来拜见三人正自寒暄那灵真却已大剌剌地坐在秦仲海的位子上神态甚是傲慢气恼。秦仲海见这胖大和尚模样高傲心下也不爽利当即眯着眼道:“这位大师腿酸啦?可要我替你捶上一捶?” 那灵真找不到卓凌昭一肚子怨气无处泄兀自犯火此时听秦仲海说话嘲讽竟连话也不搭一句只管盯着屋顶神色甚是无礼。 秦仲海嘿嘿干笑上下打量他两眼跟着咳了一口脓痰便要往地下吐出韦子壮见状不妙忙将他拉到一边说道:“这位灵真大师向来便是这个脾气他不是冲着你来的。你可别和他当真。” 他知秦仲海也是火爆脾气到时与灵真一言不和不免大打出手忙把话说在前头为两人调解一番。 却听杨肃观道:“我们这些时日都在昆仑山上搜索却不见了重要人物只余下几名弟子在山上看守。我抓了几人拷打询问才知昆仑山尽起五城十二楼所有高手押解我灵音师兄与其他几名江湖人物一并往天山去了。” 秦仲海奇道:“这倒是怪事一件。卓凌昭又不是白疑他在陕西神鬼亭已见到你们这几人他便再笨十倍也知你们必会上山寻他晦气怎能不留高手驻守?日后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江湖上的大笑话?” 灵真叫道:“这死小子定是怕了我们这才跑得一个不剩!” 秦仲海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嘲讽却见韦子壮连使眼色叫他不要与之斗口。却听杨肃观道:“师兄与将军所言都是也都不是。” 秦仲海心道:“他***你小白脸到底帮谁?”口中却笑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 杨肃观道:“我看卓凌昭这次之所以忽然离山恐怕无关于少林昆仑两派之间的恩怨。依我所见他之所以千里劫夺羊皮也是为了“龙皇动世”四字而来。” 卢云原本静坐一旁此时听得“龙皇动世”四字忙插话道:“杨郎中所言的龙皇动世便是从那“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四句箴言中转出的么?” 杨肃观心下一奇道:“卢参谋这几句话是从何得知的?” 卢云道:“秦将军在保驾途中曾擒来几名刺客审问当中一人便曾说了这几句话。”他说到此处心中又想起公主只觉一阵惆怅。 杨肃观道:“原来这几句话流传甚广连一般江湖人物也知晓。” 秦仲海打断他二人话头道:“杨大人莫说这些题外话了现今羊皮不见踪影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卓凌昭咱们却要如何对侯爷交代?” 杨肃观叹了口气道:“我一想到此处便心烦不已。侯爷重托此物可说要紧之至。现下却不见了唉……不知秦将军有何高见?” 秦仲海哈哈一笑他可不愿扛这个烂摊当下说道:“我高见没有低见倒有一些。其实那羊皮根本是无稽之谈我打一开始便不信这些东西掉了便掉了大家何必穷紧张?倒是定远失踪一事我们可得费心寻访。” 杨肃观叹道:“羊皮给卓凌昭夺走我自需扛下这个罪责。回头我向侯爷领罚便是。”说着闷闷不乐。 秦仲海道:“其实杨大人不必心烦想那二月初一之时华山玉清宁不凡便要退隐此人自称武功天下第一那卓凌昭如此猖狂定会前去招惹挑战届时再找他问个明白便是。” 灵真大声道:“正是如此老子早已手痒不把他打死决计放他不过!” 灵定点头道:“我少林与昆仑仇深似海大家届时不妨做壁上观且看我少林子弟身手如何。” 秦仲海嘻嘻一笑与卢云对望一眼想道:“罗汉堂座大战剑神咱们有好戏看啦!” 第二日秦仲海传令出去命属下两千兵马在西凉一带四处打探希望找出卓凌昭等人的行踪他们几人则四处探访江湖人物看看有无蛛丝马迹卢云心悬伍定远的安危更是废寝忘食的寻访。 不过秦仲海与卢云哪里知道他们打何处来卓凌昭便往何处去此时昆仑众高手不在别处地方正是在那天山脚下。 夜深幽静万籁俱寂月光洒在碎石路上伍定远哼着小曲儿独自在路上走着。今夜对他来说可是个大日子呢接任捕头六年来知府大人终于让他准假返家一享天伦之乐了。想起父亲疼爱自己的亲情伍定远嘴角泛起了微笑打小爹爹就盼他成个男子汉今儿个他终于坐稳西凉第一把缉匪交椅深受万民景仰爹爹见了他的成就定也要为他欢喜。伍定远左手携着瓶茅台右手拎了些菜肴心道:“今夜咱们父子欢聚非喝个烂醉如泥不可。”想到此处嘴角更是泛起一抹微笑。 他走着走脚步渐渐加快穿过了熟悉的小巷伍定远脚步停下站在一栋破旧污秽的木屋前他望着给炊烟熏黑的大门心下叹息:“爹爹还是老样子我每月寄回来的银子他都拿去赌掉了吧。”他摇了摇头不愿兴致被这些琐事打扰伸手打门叫道:“爹爹!定远回来看你了!”叫了两声门里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叫道:“定远真是你回来了么?”这声音激动中带着喜悦正是父亲的声音。 伍定远更是欣喜答应道:“是啊!是孩儿回来了!”嘎地一声大门打了开来伍定远急于见到父亲连忙奔了进去叫道:“爹爹!” 只见大门内一片漆黑堂上也没有灯火望之幽暗阴森却不见有人。伍定远心中微感疑惑当即叫道:“爹爹你在哪里啊?”叫了几声忽听内堂里传来父亲的声音低声道:“定远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伍定远吓了一跳先前父亲的声音爽朗明亮此时却何以如此微弱急忙朝内堂奔进。行到堂中只见一人背对自己坐在地下正自不住喘气伍定远心下一惊急忙蹲下身去叫道:“爹爹你怎么了?哮喘犯了么?” 那人呼呼喘息摇头道:“不是哮喘……不是哮喘………” 伍定远忙伸手过去便要将他扶起手指碰上后背忽然那男子回头过来凝目望着自己森然道:“伍捕头你还认得我么?” 伍定远见了那人的面孔登时惨叫一声双腿一软险些跪倒。黑暗之中只见那人七孔流血正是惨死在马王庙的齐伯川!伍定远猛见这已死之人只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救命啊!”霎时间跌倒在地双手连连挥舞已是肝胆俱裂之态。 齐伯川怒道:“你不是说要帮我报仇吗?怎么连我都认不出了?伍定远你说话不算话!” 伍定远见了鬼怪如何不心慌意乱他两腿软站也站不起了双手撑地连连往后退开口中喃喃地道:“你的案子我尽力了你……你别过来害我……” 齐伯川怒道:“你胡说什么?那昆仑山的贼子明明好端端的活着你怎能说替我尽力?伍定远你对得起我家满门老小吗!” 他狂怒之间猛地站了起来只见他身材变得异常瘦削黑暗间极是诡异。伍定远定睛一看齐伯川下身裸躯双脚早已不见成了条长长的蛇尾身上还覆着鳞甲竟然变成了人面长尾的蛇身怪物!伍定远大吃一惊全身飕飕抖正要逃走忽然那怪物身子一长人头伸来竟已到了伍定远面前两人额头相抵那怪物冷冷地道:“伍定远你卖友求荣忘了自己的职责我今日要把你杀了替天行道。” 伍定远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双手乱挥那怪物森然一笑蛇身蠕动步步进逼只对着伍定远连吐蛇信。 伍定远登地想道:“对了我还有飞天银梭!”他伸手入怀想要取出银梭御敌忽又找不到东西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只想出言求恳忽然间那怪物呜啊一声大吼猛对伍定远右手咬下将他右臂咬做两截。伍定远惨嚎翻倒滚在地下手臂上的鲜血飞洒半空望之极是残酷。伍定远正嘶嚎之间刹那间鲜血凝结在半空中化成几个血字见是:“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伍定远张大双眼只觉怪异莫名。忽然间鲜血四下飞散洒上脸面伍定远只觉腥臭难言正要抹去血水又见怪物朝自己窜来眼看便要咬上自己的颈子登即惨叫道:“不要啊!” 咚地一声身上忽地一痛好似从什么地方跌了下来伍定远趴在地下睁眼看去只见一旁放了张床铺自己却倒在地下竟是从床上滚落在地。 伍定远尴尬一笑心道:“原来是场恶梦差点没把我吓死。”他转过头去只见自己身在一处帐篷之中四下一片明亮已是白日伍定远回想梦境想到那人头蛇身的怪物只觉不寒而栗他抚摸脸颊心道:“我为何会做这个怪梦?难道是因为这燕陵镖局的案子始终没破我自觉对不起齐少镖头才有了这匪夷所思的怪梦么?” 转念想到父亲心中更是一酸。他亲生父亲嗜赌好酒在他八岁时便已谢世不论伍定远做了捕头还是制使他的父亲都是看不到了。伍定远叹息一声只觉眼前仍有红影飞舞好似梦中所见的血字仍在眼前来回盘旋他回想梦中的那两行血字霎时心念一动想到了神鬼亭中见到的那块青石板。当时他性命垂危迷迷糊糊间见到了一块石板那板上刻着人头蛇身的图样左右两边各刻着一行字正是那“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想到此处伍定远猛地醒悟:“原来如此原来我早已见过这两句话无怪会梦到这般可怕的怪物……”他嘘了一口长气眯眼看着帐篷外的日光心道:“不管怎么样现下我终究是脱险了先找到杨郎中他们再说吧。” 正要起身忽听一人笑道:“好个伍制使居然这么快便醒来了真是身强体健非常人所能及啊!” 伍定远转头急看却见一人面带微笑从帐篷外走了进来那人身材瘦削面带病容正是昆仑山的钱凌异。伍定远见此人到来心下大惊:“这家伙怎会在这里?杨郎中他们呢?” 他吓了一跳匆匆跳起便要朝外头奔出。脚下才动便听背后一声叹息说道:“伍捕头啊你身上伤势未愈何必走得这般急呢?” 伍定远听这声音好熟急忙回头去看只见说话那人坐在帐篷一角正自摇头叹息却是那昆仑掌门“剑神”卓凌昭。伍定远惊慌大叫:“杨郎中!韦护卫!灵定大师!你们在哪里?” 一人道:“别叫了他们不在这儿。” 伍定远抬头望去又是一人走进帐来此人神态老沉六十来岁年纪正是昆仑山第二把交椅人称“剑寒”的金凌霜身旁另站着一人却是“剑蛊”屠凌心。伍定远颤声道:“杨郎中他们人呢?也给你们抓起来了么?” 金凌霜摇头道:“那倒没有。腊月除夕那夜咱们掌门在千均一之际将你从神鬼亭救了出来你现下是和本派好手在一块儿不必再想杨肃观他们了。” 伍定远面色惨白跌坐在地此时昆仑十三剑齐聚一堂自己便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逃出此处看来已是无幸。 卓凌昭见他神态满是恐惧当即微微一笑走了上来在伍定远身边蹲下说道:“伍制使不必害怕。本座找你过来绝不是有意害你你大可放心。” 伍定远心神本已大乱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略略定下往日干捕头时的灵敏心思又转了起来。他见卓凌昭神态和蔼可亲全不似过往冷冰冰的模样心中便想:“这人想做什么难道还在打那羊皮的主意么?” 他有意试探便咳了一声道:“卓掌门老实跟你说吧那羊皮不在我的身上你现下抓了我怕也没什么用处。” 卓凌昭淡淡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往伍定远眼前一晃说道:“伍制使所说的羊皮就是这东西么?” 伍定远吃了一惊颤声道:“这……这羊皮还是落入你手中了……” 卓凌昭道:“皇天不负苦心人这宝物前后辗转终究还是叫我拿在手里。”说着喜上眉梢神情甚是愉快。伍定远呆呆看着卓凌昭手中的羊皮神色颤抖不定慢慢地从讶异转为无奈。 伍定远仰天长叹想起燕陵镖局满门惨死的情状更觉万念俱灰。卓凌昭见他消沉当即一笑道:“伍制使啊伍制使你过去公务在身这才不得不与我卓某人作对你现下也不是捕头了那羊皮便算给烧成了灰烬也不关你的事你又何必这般死心眼呢?咱们交个朋友吧?” 伍定远想起适才梦里的齐伯川蓦地心中一悲想道:“这些人凉薄无耻眼里只有财富权势什么时候把人命放在眼里了?杀个八十三条人命在他真如鸡毛蒜皮一般。” 伍定远心中厌恶此人但一来身上伤重使不出气力骂人;二来命悬人手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便只叹息一声摇头道:“卓掌门不必这般说话。我伍定远福薄没敢高攀你这个朋友。你既然有了羊皮何必再留我这条烂命?快快动手杀我吧。” 卓凌昭轻笑一声道:“伍兄啊伍兄我若要杀你何需动手?你身上毒伤如此沉重我只要袖手旁观还怕你不一命呜呼么?” 伍定远心下一凛想起自己中了胡媚儿的剧毒尚未服食解药当即道:“什么毒伤?你是说百花仙子下的毒么?” 卓凌昭却不打话只微微一笑向一旁门人使了个眼色。钱凌异会意登将伍定远的右臂拉起跟着一把将他的袖子拉下冷笑道:“你看看自己的右手吧!” 伍定远依言去看霎时神色大变身子更是飕飕抖只见右手色做深紫那紫气一路从手腕行到肩头看来骇人之至几处肌肤更已腐烂白骨森森外露。他心下震骇嘶哑着嗓子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他身中百花仙子的怪毒性命已然垂危但也不见右手伤成这个模样难道是毒伤加重这才烂成这个可怕形状?卓凌昭道:“这毒与百花仙子无关。那夜在神鬼亭中你给亭子里的一只怪蛇咬中右手便成了这个模样。那百花仙子毒功虽然了得但与这只怪蛇相比那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伍定远回想那夜情景确有一只蛇虫类的东西从石板下冲出往自己手上咬了一口只没想到这蛇虫如此剧毒竟将自己的右臂毁成这个模样。他看着自己的手臂面色惨然忽然一阵剧痛传来右臂中隐隐有热气冒起竟在手臂上的经脉盘旋冲撞好似有千万只毒虫啮咬实叫人难以忍耐。伍定远疼痛万分霎时滚倒在地张口大叫起来。 金凌霜惊道:“糟了他身上的毒伤又作了!” 伍定远呼喊之间那热气如飞箭一般沿着右臂经脉冲向心口所过之处如同火烧金凌霜见他面色痛苦急忙伸手出去按在他的背心登时催动内力一道冰寒的气息便从伍定远背后灌入。那热气给这么一撞便又倒缩回去缩到右臂筋脉之中金凌霜头顶水气袅袅已在全力行功。两股气流相互激汤在伍定远的右臂间来回冲击好似在激战一般伍定远只觉全身痛苦之至想要扭动身子却没半点气力。 卓凌昭见金凌霜奈何不了这个剧毒便道:“二师弟让开让我来吧。” 金凌霜见他要出手便自让到一旁卓凌昭走上前来伸手在伍定远肩头一拍猛地一道真气送出雄浑至极的内力冲入经脉瞬间便将毒气压了下去硬生生地退回右臂之中。 众门人见卓凌昭浑若无事随手一掌挥出便有如此妙用功力不知高过自己多少倍忍不住赞道:“掌门功力深厚佩服!佩服!”这话衷心称颂倒也不是随口奉承。 只是卓凌昭的内力太过霸道虽将两道寒热之气压下却也将伍定远震得内脏翻转他身上一软倒在地下心里空荡荡地好似死了一般。一旁屠凌心见伍定远伏地不动粗声道:“怎么样?他的性命保得住么?” 卓凌昭摇了摇头道:“他身上的毒性太猛我只有暂时压下他体内的毒性免得蔓延到内脏。” 钱凌异皱眉道:“这毒伤怎地如此之怪逼不出消不去实是生平从所未见。” 卓凌昭看了伍定远的手臂一眼摇头道:“其实他也算是命大了。若非他先前受了胡媚儿的剧毒恰能与蛇毒相克否则这怪毒一入体内当场便断送了他的性命。” 忽听伍定远呻吟一声缓缓睁开双眼已然清醒过来。 钱凌异笑道:“这小子当真耐命这却又醒来了。” 伍定远头晕眼花仍感虚弱两手在地下一撑却又跌了回去金凌霜走了上来将他一把抱起送回床上。卓凌昭见伍定远面带苦楚气喘不已便向门人道:“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同伍制使说。”众门人都是乖觉之辈眼看掌门有话要与伍定远单独去谈定有机密之事相商纷纷躬身行礼走了出去。 偌大的帐中只余卓、伍两人留在里头四下一片宁静只闻远处风声潇潇吹在帐篷之上。 伍定远见卓凌昭面带笑容上下打量着自己不禁叹息一声道:“卓掌门你羊皮到手了伍某也落入你的手中你若要下手杀我那便快快动手吧。” 卓凌昭摇了摇头背身坐上床沿淡淡地道:“我与你又没有血海深仇何必杀你。” 他此时背心正对着伍定远相距不过半尺不到却是把要害卖给敌人了。伍定远自接下燕陵镖局一案以来从未与凶手如此接近他见卓凌昭背心暴露眼前全不设防直是怦然心动。想道:“我若此时暗算于他便算他武功再高十倍也难免给我一掌打成重伤。”心念于此便缓缓提起右掌卓凌昭却似不知兀自望着前方。 伍定远心下大喜若能一掌打死卓凌昭自己便要给人当场杀死那也值得了。正要全力击出一掌忽然手臂上一阵热跟着剧痛攻心全身气力半点不剩登即倒在床板之上不住喘息。 卓凌昭听他呻吟头也不回迳自道:“伍制使省点力气养伤吧我还有无数大事等你去办呢可别无缘无故地死在这里啊!” 看他满脸闲适当是知晓伍定远身上伤重根本无力出手偷袭这才故意试探。伍定远抱住手臂喘息道:“你……你到底要怎么样?” 卓凌昭拍了拍他的脸颊道:“我明白跟你说吧你身上的毒性太怪我只是用内力替你压住毒性暂且保住你的性命。现下你周身的剧毒全数聚集在右臂之上迟早会蔓延到内脏到时全身腐烂死得惨不堪言。” 伍定远听他说得可怕忍不住面色惨澹卓凌昭见他面有忧色便笑道:“你也不必慌这毒不是解不开不过嘛嘿嘿你若要将毒性全数消解得看你是不是愿意听话了。” 伍定远强忍痛苦颤声道:“你……你想怎么样………”额头冷汗落下滴到了嘴边看来真是疼痛至极难以忍耐。 卓凌昭眼望地下神情忽地严肃道:“伍制使你若想活命唯有进到“神机洞”参悟其中天机否则天下无人能够救你。” 伍定远喘道:“神机……洞?那……那是……什么?”他身上痛苦竟连话也说不清了。 卓凌昭见他嘴唇咬得出血只摇头道:“你不必问这么多这几日你只管养好身子等进了天山找到了神机洞大家各有好处可分。”说着便往伍定远肩上一拍功力到处登将他右臂的毒性镇住了跟着又道:“在我卓凌昭面前你别想弄鬼于人于己都没半点好处。”他嘿嘿冷笑站起身来转身便走出帐中。 伍定远给他一掌拍下只觉身上暖烘烘地手臂上的痛苦大为减轻他缓缓坐起却不敢再用右臂使力。伍定远回想卓凌昭说的话只感满心疑问:“什么是神机洞?卓凌昭为何说这地方可以解我身上的毒?昆仑山千里劫夺羊皮为的就是要进神机洞么?”转念又想:“我武功有限见识也比不上这些无耻之徒他们为何要找我一起办事?难道有什么图谋么?”他摇了摇头自知有太多疑惑不曾解答便只叹息一声重又倒下。陡然间脑海中浮现了“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那两句话这两句话是自己在九死一生中见到的料来定有些秘密。 伍定远心思缜密登想:“对了定是这两句话!这帮人天性凉薄绝不会平白无故救我说不定便是因为我知道这两句话的缘故!”他心念急转想道:“若真如此这两句话便是我的护身符了。我可万万不能漏了口风否则少了这两句话护身不免替自己招来横祸。” 正想间只见钱凌异带着两名弟子走了进来冷冷地道:“伍定远咱们要走了你快快起来吧!”伍定远尚未说话那两名弟子已将他拉起跟着拖了出去神态甚为无礼。 伍定远给人押了出来垂头丧气地走着忽见前方地下蹲着几名弟子正自察看地面。伍定远心下一奇也往地下望去只见地下生了条裂缝宽约小指里头还飘出硫磺的气味闻来极为刺鼻。伍定远一怔想道:“这地下怎会有一条裂缝?难道是前几日地震时生出来的么?他们却又在看什么?”正看间忽见众弟子站了起来向他后方躬身行礼伍定远转头看去却见卓凌昭手持羊皮也自走了上来正低头看着地下的裂缝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伍定远心下一凛:“好啊!这裂缝与羊皮有关!终于给我找到线索了!”心头正自兴奋忽又想到自己落入敌人手中此时便算破解全部疑团还不是要送命此处心念于此不由得叹息一声。此时昆仑弟子已将他架到一辆大车之前一名弟子往他背上一推喝道:“进去了!”伍定远手上无力攀爬不上忽然一只手从车中伸了出来将他拉了上去伍定远抬头看去只见那人面目慈和正是少林四大金刚之一人称“慈悲金刚”的灵音大师。 第二章 玄关叩险 待到夜间昆仑众人扎营歇息一名弟子走了过来叫道:“几位朋友请来吃饭吧。” 灵音等人听他说话口气颇为客气居然用了个“请”字不由暗自惊奇伍定远心中了然料知这“天山神机洞”定有重要无比的机密否则以昆仑山门人的嚣张早将他们折磨得不成*人形焉能如此客气周到。 众人下得车来伍定远见此处一片平野已在西疆关外。正看间。昆仑门人已然煮好一大锅米粥便要奉给众人吃食伍定远吃了几口忽觉右手又传来一阵剧痛只疼得他面色惨白身子一晃倒在地下手上那碗粥登时翻倒在地。 艳婷见他神色异常惊道:“怎么了?” 她正要上前忽听一人喝骂道:“混帐东西嫌伙食不好么?”艳婷转头去看却见钱凌异双手叉腰正站在后头指骂艳婷知道此人凶暴好色吓了一跳缩到灵音背后去了。 李铁衫抢了上来伸手将伍定远扶起冷笑道:“姓钱的杂碎你有种再骂一句试试。” 钱凌异见他嘴角斜起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当即怒道:“你这老东西没了武功还敢神气什么?看我揍死你!”说着便要过来责打。 金凌霜见师弟与人争执想起掌门吩咐急忙拦住低声道:“掌门人吩咐过来要大家客客气气你怎地强凶霸道的?”钱凌异嘿嘿冷笑却也不敢多口自行走到一旁去了。 金凌霜走了过来蹲在伍定远身边温言道:“伍制使怎么了?可是手上伤势作么?” 伍定远额头汗珠滚落竟已说不出话来那疼痛有如万蚁钻入皮肤麻痒酸疼实在难以忍受金凌霜伸手出去轻搭在伍定远肩上跟着运起内功替他镇压毒性过不半晌头上已是白气缭绕。 灵音与李铁衫对望一眼两人心下都是惊疑不定不知伍定远受了什么伤居然这般厉害。艳婷更是俏脸惨白妙目紧盯着伍定远就怕他忽然死去。 过了良久伍定远嘘出一口长气只觉右手疼痛已然缓和下来金凌霜低声道:“你好好歇息若再疼痛只管跟我们说千万别强忍了。” 这金凌霜面色惨白看来适才疗伤之举大耗功力竟也让他颇为疲倦。 伍定远知道他们之所以出手相救其实另有居心绝非是在乎自己的生死。当下只别过头去并不答话。 忽见一名弟子走了过来道:“伍制使掌门人请你过去。” 伍定远抹去脸上汗水不知卓凌昭又有什么事但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站起身来随那弟子离开。 艳婷怕昆仑众人要对伍定远不利忙拉住伍定远的手大声道:“你们找他做什么?又想伤他吗?” 一旁金凌霜已然调匀气息只见他缓缓起身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这回有要事要托伍制使去办绝不会下手害他的。”说着将艳婷轻轻一推让伍定远离开。 灵音等人见昆仑诸人行径怪异一时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卓凌昭的用心。 伍定远随那弟子走去行到营地一角伍定远斜目看去只见卓凌昭手上拿着羊皮正自沉思那弟子躬身道:“掌门人伍制使来了。” 卓凌昭抬起头来挥了挥手示意那弟子退下。伍定远见他神情凝重料来找自己定是有事便站在一旁等他说话。 卓凌昭望着羊皮怔怔地道:“伍制使你可知这羊皮是什么东西?” 伍定远一愣没料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便道:“这羊皮不是江充卖国的物证么?卓掌门何出此问?” 卓凌昭摇了摇头叹道:“卖国物证?要真是这种无聊东西我何必过来淌这混水?”他取过羊皮摊在伍定远面前指着上头的红线道:“伍制使既然你说这羊皮是江充卖国的证物那这红线是什么意思?” 伍定远心下起疑这卓凌昭一向为江充办事怎会忽然关心起羊皮的秘密?莫非卓凌昭劫夺羊皮乃是另有打算?当下咳了一声道:“据我所知这红线是江充与也先可汗定下的卖国地界当年他给也先可汗抓住便是靠着这新定疆界才得以脱身逃命。”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这种传闻谁不知晓?你们拿到羊皮也非一两日还没看出真正内情么?” 伍定远心下一凛想道:“看他这个模样绝非说谎这羊皮定是另有玄机。” 当时伍定远与杨肃观几番察看地形却始终与羊皮上的红线衔接不上。若说这红线是新定国界有些地方却画到了中国山脊之内无险可守大大不合常理除此之外有些红线所过之处竟比往昔界碑还要偏西更不合卖国内情伍定远心念于此更觉卓凌昭之言蕴有深意。 卓凌昭嘴角斜起摇头道:“看来你也不知道其中详情算了。”说着挥了挥手命人带他离开。 伍定远也想套问出一些内情忙道:“听掌门这么说这红线可是另有什么秘密?可否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明白?” 卓凌昭望着伍定远道:“伍制使你相信风水么?” 伍定远听他忽出风水之说不由得呆了半晌道:“风水之说向来渺茫。这与羊皮有关吗?” 卓凌昭凝望羊皮道:“不瞒你吧江大人亲口所言这红线便是我朝的风水龙脉。只要过了戊辰除夕这龙脉便会自行出现只要依着羊皮指示循着龙脉西行便能找到神机洞了。” 伍定远张大了嘴这话太也荒诞不经霎时哑然失笑道:“卓掌门这般高的武功却也信这无稽之谈不太也可笑了么?” 卓凌昭听他讥讽也不生气只摇了摇头道:“你过来一趟。”说着拉住伍定远往营地外行去。 两人走了几步卓凌昭指着地下一处道:“你看这儿。” 伍定远低头看去只见地下生了条裂缝约莫小指粗细里头隐隐有着硫磺之味飘出。他眺头看去月光下但见这裂缝一路自东朝西不知连绵了多少里路他想起出时卓凌昭也曾带着门人弟子察看地下想来便是找这条裂缝了。当下问道:“这裂缝是地震生出的便是掌门口中的龙脉了么?” 卓凌昭不答伸手指着一处红线道:“这是咱们现在的地方。” 伍定远低头看去点了点头卓凌昭伸手指向红线的另一端道:“你看那儿。” 伍定远低头看去只见那红线画过了一处湖泊他哦了一声道:“怎么?龙脉跑到水里了?”说着说嘴角露出微笑虽然不想嘲讽还是忍不住露出不屑的神色。 卓凌昭不答沿着裂缝走了几步伸手指着远方道:“你仔细看着。”伍定远依言望去只见那裂缝一路蜿蜒朝西而去过不百尺忽地银波荡漾竟然隐入一处湖泊之中。 若要照着红线行去众人不免淹没湖底。 卓凌昭道:“依江充所言这羊皮可以指引我们找到龙脉。可现下红线行到湖里却要咱们如何是好?” 伍定远咳了一声道:“卓掌门何不绕湖过去等到了对岸再沿红线找龙脉不迟。” 卓凌昭道:“这龙脉宽不过指一路忽有忽无极难寻找。现下又进到水里咱们便算过去对岸要如何再找出来?” 伍定远听他说得愁苦不禁心下暗笑想道:“这帮乱臣贼子费尽苦心却给阻在这儿真是自找苦吃。”正感好笑忽又想起自己身上带伤若要解毒非得找到神机洞不可他叹息一声便蹲了下来察看地下情状。 伍定远细目看去见那裂缝不过手指粗细料来确是如此他趴在地下把裂缝两旁的土拨开忽听卓凌昭叫道:“小心些!这裂缝烫得紧!”话声未毕伍定远猛觉左手一阵疼痛竟已给烫出水泡。 伍定远干笑道:“这龙脉真是怪异莫名居然还会烫人。” 卓凌昭淡淡地道:“这神机洞是道家七十二洞天中最为神奇的地方若不带些悬疑怎能让人敬服?” 伍定远不知他在胡言乱语什么便只嗯了一声正要起身忽见裂缝深处隐隐有物他心中一奇便又蹲回地下找了个石块便往裂缝深处去抠。 石块一碰地下猛然间一声怪响好似有什么东西鸣叫伍定远吃了一惊颤声道:“里面有东西!”卓凌昭也是大吃一惊急忙抢身过来。 便在此时地面缓缓隆起似有岩浆要冲将出来卓凌昭与伍定远面面相觑都是满心震骇。忽然间轰地一声大响地面猛地裂开一只庞然巨物冲了出来伍定远吓得手脚软不知如何闪避眼看那东西便要咬掉脑袋卓凌昭眼明手快登将伍定远拉到一旁那物咬了个空咻地一声又钻入地下。 风声咻咻地面裂开一个大缝伍定远与卓凌昭虽是生死对头当此怪异巨变两人还是忍不住互望一眼面色俱成铁青。 方才虽只一瞬间两人却已清楚见到那东西形状诡异约莫十尺来长满身金鳞宛若一只大蟒。伍定远颤声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卓凌昭深深吸了口气摇头道:“我不知道………看那模样好像是……好像是……” 两人不约而同心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龙!” 正不知高低忽然一声巨响脚下竟然震荡起来远处昆仑弟子大声惊叫:“***又地震了!”伍定远大吃一惊急忙蹲了下来就怕给震波掀翻。 轰隆隆、轰隆隆巨响不断大地宛如活了起来上下摇摆震荡中夹杂着人群马匹的惊叫声饶那卓凌昭自号剑神当此天地之变也是面色惨澹全无血色。伍定远更是口唇颤抖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大地渐渐平静伍定远蹲在地下颤声道:“过去了么?”卓凌昭吞了口唾沫正要回答忽听众弟子叫道:“湖不见了!湖不见了!” 二人听了这话登感讶异连忙抬头眺望这一看之下也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原先那小指宽的细缝已然裂开变成十尺宽的巨缝望之深不见底一路沿绵入湖。那湖水倾泻正不住朝巨缝流入好似老天爷在湖底砍了一斧要让湖水干凅一般。 卓凌昭与伍定远都是面色苍白呆呆的看着眼前怪异至极的景象。 过不多时湖水全数干凅现出一处十尺来宽的裂缝湖底泥泞水藻尽现不少鱼只仍在地下跳跃窜动望去着实诡异。 远处传来钱凌异的声音大声笑道:“他***老天爷给咱们开路真是痛快哪!” 伍定远与卓凌昭互望一眼两人都不觉钱凌异所言夸张若非上天有意指引怎会有这等怪事生出? 眼看道路自行现出卓凌昭不敢拖延忙命弟子驾车前行。艳婷、李铁衫等人见了这天地怪象都感惊骇无比灵音则率领众僧低头念佛似在祝祷什么。 一连几日昆仑山众人不停地赶往西行。越向西去那裂缝越变越大时而凿穿山腹时而干凅河谷有时虽会隐没不见但众人依着羊皮上的红线略略查访便在不远处找到。 路行辛劳几名昆仑弟子吃苦不过都给屠凌心、钱凌异等人重重责打伍定远等人坐在车中反而无所事事。但众人念及处境堪虞不知日后处境如何都是愁眉不展。 只有李铁衫每日笑口常开茶来张手饭来张口闲暇时还找钱凌异斗口相骂日子过得甚是来劲。众人见他如此达观无不暗自叹服。 路上艳婷想起师妹没人照料不免担忧难过伍定远看在眼里只不住口地安慰车中众人见他二人亲昵夜间便让艳婷睡在伍定远身旁也好让她有些温暖照护。 又过两天路程这日忽起风雪阵阵暴风吹来车篷好似要给掀破了拉车的驴子更是悲鸣不已难以前行。伍定远等人正躲在车中取暖却听一名弟子喝道:“快快下来了!” 艳婷本已熟睡听了众人的喊话揉着惺忪睡眼问伍定远道:“怎么了?他们又找不到裂缝了么?” 伍定远摇了摇头他本想让艳婷再睡一会儿待见李铁衫等人都已下车只得拉着艳婷的小手一同走下车来。 两人一出车外大雪便即扑面而至他见艳婷飕飕抖连忙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 艳婷却似浑然不觉手指天边颤声道:“伍大爷你看那儿!” 伍定远极目望去狂风暴雪中眼前竟是一片雄奇险恶的奇景只见一处十来里宽的大峡谷往南北两面绵延而去直是无止无尽。 伍定远见了这壮阔至极的景象也是骇异不已他探头望去却见峡谷中红艳一片竟是翻滚不息的岩浆。硫磺扑鼻热气逼人端是吓人。阵阵暴雪不住吹来大雪甫一落到峡谷之中立时被岩浆的热气蒸化为一大片水气有若浓雾一般笼罩在众人眼前。灵音等人从未见过这等异象也是惊诧不已。 艳婷颇为惊叹低声道:“这是什么地方?怎能有如此宏伟的峡谷?” 一旁屠凌心听了只冷笑一声说道:“什么峡谷这就是咱们一路跟来的那条小裂缝哪!” 众人听得此言都是大为吃惊那裂缝窄不过指过去只要稍不留意便会消失无踪哪知一路越走越开竟成这宽逾数里的大峡谷。 卓凌昭望向峡谷赞叹道:“照这羊皮指引这神机洞就在峡谷对岸了嘿嘿‘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这秦霸先当真非同小可竟然算得出这等天地变动不愧是一代奇人。” 伍定远心下一凛寻思道:“谁是什么秦霸先了?他跟此地有什么关系?” 正想间金凌霜走了上来道:“掌门这峡谷地势如此险峻咱们要怎么过到对岸?” 卓凌昭冷笑一声道:“干大事岂能惜身。今日无论是飞是爬咱们都得冒险一试。”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不禁为之变色。此地岩浆窜动热气逼人却要如何过去? 金凌霜听出掌门的焦躁忙道:“这峡谷约莫二里远近凭轻功是过不去的我看咱们不要行险还是绕路走吧。” 卓凌昭道:“我们若要绕路这峡谷长约二百余里一来一往只怕拖延太久又要误了时机。” 金凌霜道:“那可怎么办?莫非真要飞渡过去么?” 卓凌昭沉吟半晌正自思量办法忽听浓雾中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道:“卓掌门你终于来了。” 众人见此处竟然隐得有人无不大惊纷纷喝问道:“什么人?” 伍定远急忙将艳婷拉到身后举掌护住了她。却见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安统领你好啊!”他耳音灵敏已然将来人的声音认出来了。 那阴沉声音嘿地一声显然也甚吃惊当下冷笑道:“卓掌门好耳力!”峡谷旁转出一个人来那人身形肥胖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 众人惊疑不定不知安道京怎会在此出现却听他道:“卓掌门你那日从神鬼亭中夺走羊皮怎地不来西凉与我们会合却独个人来到天山?难不成别有所图么?” 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任凭是谁知道了羊皮的秘密谁还会把朝廷放在眼里你说是么?” 伍定远听得两人的对话心下登时一凛。这卓凌昭不与江充会合一路自行摸索到天山来定是有意吞没羊皮的秘密不过这江充奸诈无比自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派人来到此处相候看来定有好戏可看。 安道京摇头道:“卓掌门江大人一向视你如知己你可想清楚了。” 卓凌昭仰天大笑却不答话。 屠凌心走了上来见安道京兀自挡在众人面前登即冷冷地道:“安统领京城里苦头还没吃够么?快滚开了吧!” 安道京听他口出不逊之言脸色顿时一变。这屠凌心曾寻过锦衣卫的晦气一举打下他们十八名教头若不是郝震湘恰好在场只怕锦衣卫要一败涂地此时安道京人孤势单那郝震湘更被他自己下手害了如何能与这许多高手放对?只是他奉命来此岂能退让当下硬着头皮勉强站立。 屠凌心冷笑道:“还不滚真的要找死么?” 正要动手卓凌昭却已伸手拦住微笑道:“安统领江大人呢?他也到了吧?”他知道安道京胆小怕事等闲不会犯险此刻孤身来此后头必有大援。 安道京见他料事如神心下一惊道:“卓掌门所料不错江大人正在附近。” 伍定远听得此言也是不禁一惊暗道:“怎么江充也来了!”想起此人的种种事端一时间又惊又怕。 卓凌昭心道:“这江充果然了得少了羊皮指引居然还是比我先到了一步。”他心中讶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笑道:“既然江大人也在附近咱们不能不见上一面这就请安统领带路吧。” 安道京见卓凌昭满不在乎心道:“你这厮私吞羊皮一会儿到了江大人面前看你还有何话说?”他咳了一声道:“诸位高贤若要面见江大人便请随我过来。”转身便朝峡谷走去。 金凌霜走到卓凌昭身边低声道:“掌门人你真要与江大人破脸么?” 卓凌昭道:“你莫要担心我自有分寸。” 金凌霜虽然暗暗担忧但掌门面前实在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只得退到一旁默默跟着卓凌昭前去。 众人暗怀鬼胎各有忌惮脚下却一齐向峡谷靠近。 安道京行到峡谷旁忽然凌空跳下众人惊呼一声眼看他便要摔入峡谷深处惊呼声中却见他仍好端端地站着众人连忙细看却见那峡谷中搭着一座木板约有一人肩宽颇见窄小。 安道京站在上头转头道:“请各位过来吧我们要到对岸去。” 硫磺热气中众人见这木板又窄又长衔接两岸极目望去竟然长达十里许足见工程浩大之极。 卓凌昭笑道:“多谢你们搭了座桥出来倒省了我不少气力。”他哈哈一笑便也跃了下去。 屠凌心转头过去对灵音等人喝道:“你们跟着来!”金凌霜架着灵音钱凌异架着李铁衫一人跟着一人鱼贯而下。 伍定远下得木桥回头道:“艳婷姑娘你小心脚下。” 艳婷道:“不打紧。”她腰枝轻颤身影一闪已如飞燕般地落在木板上那木板却只轻轻一晃丝毫不见颠抖。 艳婷轻身功夫一露众人都是大声喝彩钱凌异赞道:“小娘儿真有你的!” 众人有的卖弄功夫飞身而下有的自知轻功普通便老老实实地攀下。 众人走在桥上一连走了半个时辰却还到不了对岸足见此桥宏伟至极若非动军士前来建造一时却要如何造就?看来天下之大也只江充有能耐架得起这座桥来。 伍定远心下暗暗惊叹想道:“看这桥的工程如此浩大想来一人的武功练得再高也比不上朝廷里权势薰天的大臣。” 众人面带敬畏都是暗暗纳罕。只有卓凌昭漫不在乎脸色一如平常。 走了片刻只见前头一名军官站在木板上却在等候众人到来。那人见了安道京不顾木桥窄小便自拜了下去道:“卑职玉门关总兵高颜见过安大人。” 安道京回过头去向卓凌昭等人道:“这位是玉门关高颜高总兵为了搭建这座木桥高总兵特从玉门关调来五万将士咱们可要谢谢他的辛劳。” 卓凌昭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安道京向高颜使了个眼色问道:“江大人呢?” 高颜低声道:“江大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便要我过来看看。” 安道京贴在他耳孔上小声道:“你快快回去禀告一声就说昆仑掌门到了请江大人多加防备。” 高颜哦地一声他见卓凌昭一脸高傲神气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料来不是易与之辈慌不迭地赶回去通报。 卓凌昭见高颜面带惊恐当即笑道:“高总兵小心脚下可别摔了下去。” 安道京见他有恃无恐心道:“你这乡野村夫恁也狂妄了。这会儿任你嚣张一会儿你见了江大人的手段看你还敢造次么?”当下低头不语快步而过。 伍定远不知眼前那位高总兵的来历更不知此人曾有追杀薛奴儿得罪秦仲海等情只随众人行向前去。他担心艳婷不时回头往后看去就怕她脚下失足。不过这艳婷轻身功夫着实了得一路稳稳走来全不当一回事。 正走间一名昆仑弟子低头往下探看说道:“他***这峡谷真是怪异莫名不知是怎地生出来的?”说着往下吐了一口浓痰神态甚是轻蔑。 峡谷下岩浆翻腾燥热无比那痰尚未落下已被蒸那人正自惊讶忽然岩浆中窜起一个火头足有百来丈高有若一只大火龙直朝那人卷来那人吃了一惊叫道:“啊呀!”话声未毕转瞬间火舌一卷竟将他吸落下去几名高手想要去救却都晚了一步。 那人惨嚎一声惊叫道:“救命啊!救命啊!”他全身着火手脚不住乱挥乱舞已然坠下深谷身子摔在岩浆之上双腿立时溶解只是一时不得便死仍是张口大叫凄厉的呼声远远传来直是惊心动魄。 众人见他这幅惨状忍不住脸上变色。安道京回头道:“这神机洞不是普通地方请诸位心存敬意万万不可行止不恭否则若有什么意外生出别怪我未曾提醒。” 卓凌昭嘿嘿一笑说道:“安大人对此地很是详熟嘛是听江大人说的么?” 安道京淡淡地道:“卓掌门若想知道其中奥秘等会自去问江大人便了。” 伍定远听了他们的对答不由得心下起疑不知这“天山神机洞”究竟有何秘密居然神秘至此。他满头雾水又怕被峡谷中忽然窜起的火苗吞噬一路心惊胆跳拉着艳婷快步而过。 众人踏上实地便随安道京往前行去只见眼前浓雾阵阵伸手不见五指众人深怕脚下失足走得都是既缓且慢。过不多时众人只见眼前现出了偌大一面红色石壁将前方去路堵死了那石壁色作朱红不似天然生成的模样不知这荒山野领之中如何现出这等奇怪物事。 钱凌异笑道:“这石壁的颜色很是奇怪好似我家的大门一般。”却见众人脸露诧异之色抬头向上眼光直钱凌异心下奇怪不禁笑道:“不过是面石壁却有什么好看的?”当即抬起头来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谁知一望之下连他也是惊诧无声。眼前那红墙哪里是什么墙了真是一扇偌大的门横达三十丈高约百余丈正中两个门环离地极高约莫有五十人高矮只是颇为古旧斑驳当有千年以上历史。门上另绘着两幅神像二神人面蛇身左男神右女神蛇尾交缠各有百丈高面目颇为阴森好似正俯视着众人观看人间隐密望之令人生畏。 钱凌异见那这门如此巨大却不知是给谁用的莫非里头住着巨人不成?当即颤声道:“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静寂无声中却听一人道:“此处名唤南天门相传只要进得此处便会参透天机获取震动天地的大秘密。” 众人一惊急忙转头却见浓雾中坐着一人那人神态闲适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安道京双膝跪下拜道:“属下安道京参见江大人。” 伍定远心下一惊心道:“原来……原来这人便是江充!”他急忙去看只见那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身穿貂裘唇上留着短髭富贵中更透出一股肃杀的气色看来是个顶要紧的人物。 江充微微一笑道:“卓掌门京师匆匆一别想不到又见上面啦。” 卓凌昭也是一笑淡淡地道:“多日未见大人气色依旧。” 两人隔着浓雾喊话却不急于靠近显然彼此心中都有忌惮。 却听一人道:“卓掌门你这许多门人弟子见了江大人如何不知道跪下?你平日是怎么教的?” 众人转头去看那人却是个道士身形极高极瘦有若一根竹竿正从峡谷旁飘来武功大是不凡想来若非一派之掌便是帮会领。 卓凌昭见了那人的面貌只点了点头道:“原来是九幽道长可有什么指教么?” 那人正是九幽道人乃是江充搜罗而来的一名高手他见卓凌昭识得自己心中甚是得意当即冷笑道:“江大人乃是当今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这些百姓见了他如何不跪?” 卓凌昭头也不抬淡淡地道:“我派门人见了神佛也不下跪如何跪得凡人?” 九幽道人哼了一声道:“卓凌昭你在皇上面前也是这般说话么?”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 九幽道人狂怒不已尚未说话江充身边一名武士清啸一声拔刀出来冷冷地道:“卓凌昭你说话太也狂了今日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众人转头过去只见说话那人气宇非凡太阳穴高高鼓起手上大刀沉重异常想来必是江湖上的第一流高手。金凌霜等人见了这人的异常形貌都知此人必是江充身边的十八名云都尉之一这云都尉平日里专责保护江充形影不离乃是大内里千中选一的绝顶高手。 卓凌昭双目半睁半闭对那高手毫不理会浓雾中江充也是笑吟吟地翘着二郎腿抱膝看着眼前的好戏。 伍定远冷眼旁观心道:“看江充这个模样当是要给卓凌昭一个下马威且看卓凌昭怎么应付了。” 场中众人屏气凝神都要看两大高手对决当下纷纷让开空出了偌大地方。 那高手冷冷地道:“卓凌昭接招吧!”长啸一声快刀连连使出招式大开大阖虎虎生风正是“神刀门”的嫡系刀法。 众人见他刀法如此心下无不暗赞都想:“江充搜罗天下好手果然身边卧虎藏龙大有能人异士。” 卓凌昭毫不惊惶他只微微一笑伸出两指一夹刀光飞舞中已然轻轻巧巧地捏住刀锋众人见他眼力神准出手奇快无不大为哗然。那高手自也大吃一惊虽知卓凌昭武功厉害岂料竟然一招不到便已拿住他的兵刃? 那人刀身被敌人拿住脸面无光当下死命抓住刀柄用力回夺。 卓凌昭见他拼死夺刀便只微微一笑两指捏住刀锋手腕轻轻扭动霎时一个翻转将那好手连人带刀的转过一圈摔在地下。 灵音心下一惊暗道:“好厉害的工夫。”原想以“神刀门”的刀法定可与卓凌昭相抗百来合至不济也能撑上一柱香时分孰知片刻之间胜负已分看来这卓凌昭的武功深不可测远在想像之上。 卓凌昭举脚过去将那好手踩在脚下沉声道:“江大人卓某自称剑神行事作风如何大人自当知晓。今日你们若想以官压民欺辱本座那是大错特错了。” 他举脚一挑那好手的身子猛往江充飞去势道猛烈无比安道京急忙跳了出来伸手接过那人身子便在此时一股大力朝他身上撞来安道京急忙运气抵受但这内力好不霸道只震得他胸口隐隐作痛良久不能宁定。只是主子江充便在眼前却要他如何示弱?当下咬牙忍住一张脸只痛得白做青。 屠凌心哈哈大笑大踏步走了出来朗声道:“我们要进南天门了闲杂人等一率让开吧!否则休怪手下不留情了!” 九幽道人见他旁若无人神色嚣张当即哼了一声沉声道:“你们这群家伙要在昆仑山里称王没人会来管你但放着江大人在你眼前还想放肆么?” 伸手一招背后立时窜出十余人都是平日保护江充的云都尉。只见众人手持奇门兵刃有的太阳穴高高鼓起有的全身肌肉暴起料来都是江湖上第一流的好手。 九幽道人冷笑道:“昆仑山的朋友们我好心劝你们一句千万别冲撞了江大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安道京接口道:“正是如此。卓掌门咱们除了这几十余名好手外山下还驻扎着高颜总兵的万余部将要是动起手来我们决不会吃亏的。” 金凌霜眼望卓凌昭见他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金凌霜登即意会他走上两步低着嗓门道:“弟子们!拔剑!” 只听刷刷之声连响这厢昆仑好手也已执剑在手两方已是剑拔弩张之势。 第三章 南天门 此刻情势紧张危急稍一不慎便是一场好杀双方人马相互凝视只等主帅各自令下便要动手。 伍定远心道:“看这两帮人的模样这洞里的秘密定然非同小可。只不知里头到底有什么物事值得他们双方破脸。” 正危急间却见一人缓缓起身走上前来这人唇上留着短须神态潇洒正是江充。 卓凌昭沉声道:“江大人你真要拦阻本座么?” 江充哈哈一笑走到卓凌昭面前伸手搭上他的肩头亲亲热热地道:“卓掌门啊咱们是什么交情你又不是不知我这几个手下言语间不得体你就不要和他们计较了何必生这么大气呢?”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此刻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凶险万状这江充却毫不在乎居然这般与卓凌昭亲热作态众人都是一惊。 伍定远心道:“这江充下盘虚浮看来全无武功这剑神比老虎狮子更加可怕他怎能如此大胆!”转头朝灵音望去只见他脸上也满是诧异之色。 九幽道人急道:“大人咱们和他们一拼未必便输何必放这些人过去?” 江充摇摇头要他别再多言迳自向卓凌昭一笑道:“卓掌门要进南天门寻幽访胜我该替你高兴才是怎好扰了掌门的兴致。”说着往旁一让脸上挂着笑容道:“卓掌门请便吧!” 卓凌昭心念微转料来江充也是怕了自己他哈哈一笑拱手道:“江大人果然英明本座先谢过了。”说话却也客气许多。 江充让在一旁笑道:“好说好说。” 卓凌昭使了个眼色两名昆仑弟子当即快步抢上便往巨门推去。 便在此时江充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卓凌昭一愣心道:“看他模样这门定有机关!”便要喝住两名弟子说时迟那时快那两名弟子已往巨门推落他二人手掌甫触门板霎时一阵雷击般的巨响那二人连惨叫声也不及出便已倒在地下。 两名弟子甫一摔倒众人鼻中便闻到一股焦臭味只见那两名弟子的身子已然蜷起如黑炭般地烂死在地。昆仑门人心下一惊不知那门有何古怪都往后退了一步。 卓凌昭哼了一声这才明白江充何以这般大方他走上两步冷笑道:“江大人果然是老狐狸等闲不露出风声却让我派门人白白死在此处。” 江充笑道:“我景泰十年过来此地整整死了八百名兵卒这才撞开这鬼门只是知道卓掌门性子一向高傲得紧劝了也是白劝只好饶上贵派的两条性命了。” 众人听说这门如此可怖都是吓了一跳一时连连退后就怕里头冲出什么怪物自己不免小命不保。 卓凌昭眼望巨门虽不知上头有何机关但总不能因此大打退堂鼓当下道:“三师弟、四师弟你二人上去试试。” 钱凌异一惊嚅啮地道:“这…这门很有些古怪……”那屠凌心却是悍勇之徒他举起地下大石用力朝巨门扔了过去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巨石登时震成碎片四下纷飞那门却是分毫未损。 江充道:“南天门是天人交界之地若无大智慧、大造化只一昧想凭蛮力硬闯那是进不去的。” 卓凌昭抬头望着巨门情知单凭自己一人之力决计无法进得此处当即道:“江大人究竟想要怎地还请吩咐吧。”他眼望江充又道:“只要大家打的商量公平不是你一人独吞好处一切都好谈。” 江充笑道:“什么好处不好处的这话不太见外了么?掌门与我这么深厚的交情想进这南天门我自然乐意相助。你便要带走里头的金银珠宝、武功秘笈全都悉听尊便。” 伍定远听了这话立时想到李铁衫之言看来这“神机洞”真是武学殿堂绝非妄言。转头望向李铁衫只见他神情专注自也在留意江充与卓凌昭的对话。 卓凌昭冷冷一笑他与江充相识多年情知此人精明厉害向来不做亏本生意当下沉吟片刻道:“好!等取出其中的秘密咱们一人一半谁也不多取分毫你说怎么样?” 江充面带惊异之色讶异道:“一人一半?”旋即一笑道:“看来卓掌门对里头的物事所知有限。也罢!咱们进去再说吧!” 伍定远见江充不费一兵一卒须臾间便逼得狂妄无比的卓凌昭让步妥协心下也是暗自佩服看来此人真不愧是一代奸臣绝非常人能比。一旁灵音、李铁衫等人见江充轻易化解一场大厮杀比之卓凌昭而言可说更有见识心下不禁暗自点头。 卓凌昭眼望朱红大门道:“事不宜迟咱们要如何进去还请大人示下吧。” 江充伸手出来笑道:“若要进得此门还请掌门相借羊皮一用。” 这几日卓凌昭都把羊皮带在身上视作性命一般听得江充出言索讨如何愿给?一听此言登见犹豫之情。 江充见他犹疑便自一笑道:“卓掌门凭你的绝世武功我还能吞没了你的么?” 这几句话甚是厉害一出口便使卓凌昭毫无下台余地卓凌昭嘿地一笑跟着伸手入怀取出羊皮交在江充手里。 那羊皮甫一到手只见江充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忽地现出兴奋至极的神色但这神情只一闪而过随即宁定如常。伍定远见他神色如此不禁暗暗心惊料来这羊皮便不是他卖国的物证也与他有莫大关系。 只听江充笑道:“当年我拿到这张羊皮时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子想不到光阴飞逝现下却已是个中年人了。嘿嘿整整三十年岁月过去羊皮啊羊皮咱们真是久违了。” 卓凌昭咳了一声道:“江大人莫顾着笑咱们要如何进去南天门还请示下吧!” 江充笑了笑跟着手指门环道:“若要进得此间需得上到那处门环。”众人抬头望上只见那门环离地约有五十余丈实非人力所能及一时都是骇然出声。 钱凌异低声道:“爬到那门环干什么?难道要去敲门么?” 屠凌心大笑道:“没错。打个两下门喊声爷爷回家了便有巨人过来开门啦!哈哈!哈哈!”昆仑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江充见众人不信当即笑道:“你们别要怀疑我所言句句都是实情。” 屠凌心还想出口讥讽卓凌昭向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屠凌心干笑两声丑脸一皱便把话缩了回去。 江充在门前踱了几步指着门上的两幅神像道:“你们之中高手众多可曾有人知道这门上画的是什么人?”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两幅神像都是人面蛇尾面貌阴森再加古旧斑驳实在难以辨认都是摇了摇头。 忽听一人道:“这女神是太古炼石补天的女娲左的男神则是位列三皇的伏羲这两位人蛇身都是宇宙初开时的神明。” 众人听这说话声音苍老连忙转头去看只见他光头僧衣正是“慈悲金刚”灵音。看来他平日多研典籍对这等神佛之事甚为明了。 江充啧啧赞道:“好见识不知这位大师法号上下?却在何处宝刹出家?” 灵音合十见礼道:“老衲少林灵音见过江大人。” 江充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少林寺的大师啊!难怪这么高明的见识。”他上下打量其余俘虏笑道:“这几位朋友敢情都是大师的弟子门生了?” 灵音不愿无端得罪这位权臣便向弟子道:“大家都过来吧。”几名弟子走上前来躬身道:“参见江大人。” 江充回了半礼脸上挂着一幅笑容看来少林寺身居武林名门之江充虽然嚣张却也不敢失了敬意。一旁卓凌昭只是冷眼旁观不加干涉。 江充又往其余众人看了一眼待见了艳婷的绝艳容貌心下暗赞笑道:“这位姑娘好标致啊可是哪位大师的女弟子啊?” 灵音干咳一声道:“江大人说笑了我寺只有和尚焉来女弟子之有?” 江充哈哈一笑正要说笑忽听一个声音冷笑道:“江充你还记得我么?”这人白须怒张说话声音粗豪正是李铁衫。 江充转过头去只见一名白老者对着自己冷笑细目看去却认不出他来当下笑道:“恕我眼生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李铁衫嘿嘿一笑道:“不认得我了么?‘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奸臣你想起来了么?” 灵音听了这话脸色大变急忙扯住李铁衫的袖子低声道:“不要惹祸上身。” 李铁衫却傲然望天满脸的桀傲之气浑不把这个奸臣放在眼里。 江充猛地醒觉面色登成铁青大声道:“好啊原来你们这群反贼还没死光!来人!给我拿下了!” 安道京等人暴喝一声纷纷奔向前来便要对李铁衫动手。灵音急得连连搓手却不知如何是好。 李铁衫丝毫不怕冷冷地道:“一群狗官来得刚好。”双手立了个门户便要出手御敌只是他穴道被制内力全失想来在锦衣卫众高手围攻之下决计讨不了好。 伍定远见状不妙急忙挡在李铁衫身前将他护在身后跟着向卓凌昭叫道:“卓掌门你答应过的只要我听你的话你便保我们一行人平安你说话算不算数?” 卓凌昭尚未回话却听江充冷笑道:“这反贼曾经反叛朝廷罪该万死谁敢保他平安?” 伍定远听了恐吓更是大急忽见卓凌昭走了上来淡淡地道:“江大人这位李庄主是我派擒来此处的江大人若要动他须得先问过本座。” 这话全不给江充面子宛若当众打了他一个耳光安道京怒道:“这人是朝廷钦犯你怎敢替他说话?” 屠凌心斜目看他一眼冷笑道:“我杀了你锦衣卫不少人也是朝廷钦犯。你想如何?” 安道京听他说话狂妄至极一时又惊又怒却又不能破脸只是气得气喘吁吁难以忍耐。 江充见卓凌昭满脸杀气知道他有意与自己一别苗头此时有事在身不便与他计较便点了点头笑道:“好吧!谁叫咱们卓掌门的面子大呢?看在剑神的面上我先不来计较这些往事了。” 这话给足卓凌昭面子登让他欣喜异常当即微微颔冷冰冰的脸上竟也露出一丝笑容。 江充见卓凌昭得意却只笑了笑不再多言。他转头往伍定远看了几眼道:“这位兄弟喜欢打抱不平又是什么人了?” 安道京识得伍定远连忙走了上来道:“启禀大人这人名唤伍定远便是他把羊皮带到柳昂天手中的。” 江充哦地一声走到伍定远身边笑道:“原来你就是伍制使啊!真多亏你了若不是你辛辛苦苦地把羊皮带来京师我们哪能来到神机洞啊。说来真该谢谢你才是啊!”霎时大笑起来。 伍定远听他讥嘲只感心下愤怒灵音怕他也如李铁衫一般惹事连忙握住他的手掌要他稍安勿躁。 江充见伍定远忿忿不平便自行问向卓凌昭道:“这人不是在柳昂天底下办事么?怎地也到这儿来了?” 卓凌昭道:“腊月三十那夜这人恰在神鬼亭畔。当今之世只他一人看过神鬼亭中的秘密。” 江充听了这话猛地神色大变颤声道:“一代真龙!”脚下一晃竟要摔倒后头安道京连忙抢上一把将他扶住。 众人见他神情如此心下无不大奇不知他何以失态。 这江充何等身分自露面以来说话始终温和潇洒便与卓凌昭濒临破脸之时也是从容不迫哪知听了伍定远的来历神态竟尔变得如此惊骇。昆仑众人不知他与伍定远之间有何过节也是暗暗奇怪。 伍定远自也奇怪不知江充何以这般惧怕自己正自猜疑间忽见江充凑过脸来凝视着自己的脸庞好似他脸上有什么奇怪之处。伍定远给他看的难受忍不住往后退开一步。 江充叫道:“别动!”霎时伸出手来竟尔摸上伍定远的脑门伍定远吃了一惊举脚便踢转瞬间眼前人影晃动胸腹要害已被卓凌昭按住喉头却被安道京以刀逼勒背心更被九幽道人揪起不过一眨眼的时分全身要害便被众高手制住。 艳婷见伍定远命在旦夕急道:“卓掌门你们不是有求于他吗怎么把他架住了?快快放开他!”三大高手不加理会只等江充令下。 只见江充一双手掌不住地在伍定远脑门上抚摸脸上神色更是阴晴不定好似又妒忌又惊叹众人不知他意欲为何心中都感奇怪。 过了好一会儿江充轻轻舒了一口气将手缩了回去叹息道:“天意!天意!”三名高手见他缩手这才放脱伍定远各自退开。卓凌昭见江充举止有异更是暗暗留神。 伍定远心下奇怪但随即想到当日在少林寺时那方丈灵智也曾抚摸自己的头顶还说自己与仙佛有缘莫非这江充也如灵智一般精擅相人之术?他叹息一声道:“江大人以为我骨骼如何?我可是三奇盖顶富贵不可一世之人?”他此时命在旦夕还给一帮奸人绑架至此这话说来却是自嘲的意味多询问的意味少。 江充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弟我不懂什么面相不过看你一表人才是个人物等离开此地之后你便跟着我吧。我保你官至大将军封侯万代富贵满门。不知你意下如何?” 锦衣卫众人听得此言无不大为艳羡安道京则留上了心不知江充何以忽出此言。众人各有所思一时都望着伍定远与江充二人。 伍定远听了这话登时想起这人正是杀害燕陵镖局的幕后主使只听他摇头道:“江大人错爱。我伍定远虽非什么贞烈义士但要我与你手下这帮人同流合污那是万万不能。” 伍定远身中剧毒生死不知哪还有心思去谈什么加官晋爵更何况他千里亡命正是肇因于这批贼人却要他如何答应?当下一口回拒江充的邀约。一旁李铁衫等人听了都是大声叫好。只有艳婷满脸担忧想要出言相劝却又不知如何劝起只是暗暗焦急。 江充听他出口拒绝不禁一叹道:“可惜啊可惜兄弟这么好的人才盼的不过是一个识才惜才的上司唉……可千万别误入歧途啊。” 他劝说了几句便走到卓凌昭身边道:“卓掌门一会儿咱们取出洞里的秘密后你把这人交给我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可好?” 卓凌昭心下起疑道:“江大人这伍定远有何古怪之处?” 江充抹去额上的汗水干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想拿到羊皮的是他看见秘密的也是他觉得有些巧而已。” 卓凌昭哼了一声料知他没有说出实话寻思道:“这江充过去曾说只要能找出神鬼亭的谒语再加上羊皮一物便能找出神机洞的宝物。伍定远的确见过神鬼亭中的东西但除此之外也没其他了得之处怎能让江充这般见重?不对这中间定有什么隐密。”说着上下打量伍定远好似要把他的脏腑剖开好好检查一番。 江充见他沉默不语便笑道:“卓掌门我江充生平从不欠下人情你给我个方便我日后自会重重回报。”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这事慢慢再说咱们还是先进神机洞吧。” 江充笑道:“也是我见猎心喜难免有些失态了。” 他缓缓走到巨门之下向上仰望而去忽地道:“伍制使你为了羊皮千里奔波几次甘冒生死大险你可知这羊皮究竟是什么东西?” 伍定远想起此人杀害梁知义、王宁等人的罪行当下冷冷地道:“这羊皮是阁下出卖朝廷的证物朝廷中谁不知晓。” 江充哈哈大笑道:“这羊皮是我出卖朝廷的证物?真是一派胡言亏你们想得出。”他转头问向卓凌昭道:“阁下为了这羊皮杀害江湖同道落个难听至极的名声可知这羊皮究竟是什么物事?” 卓凌昭听他出言调侃登时哼了一声道:“这羊皮不就是寻找武林秘笈的藏宝图么?本座若不是照着羊皮指示焉能来到此间?江大人这一问却也多余了。” 江充莞尔一笑摇头道:“你们全都错了大大的错了。”众人都是一奇却见他指向巨门道:“这羊皮不是别处取来的正是这门上的符咒人称‘镇邪天符’便是。” 众人听了这话只感吃惊骇异一时议论纷纷伍定远也是皱起眉头。 江充不去理会众人他自行举起羊皮手指门环道:“这门上有个玄机只要将羊皮贴在两处门环之中的印痕这门便会开启。如同锁匙一般。” 屠凌心哈哈大笑大声道:“这是什么鬼扯蛋?骗谁哪?” 伍定远更感荒唐心道:“这人怕别人知道他卖国的丑事便在这儿胡说八道。”当年这羊皮曾经落入也先可汗手中而后又给朝廷大臣挖掘出来可说重要无比怎能说是锁匙一般?这话荒诞不羁一时众人连连摇头脸上都现出怀疑的神情。 江充淡淡地道:“不管你们信不信这羊皮的作用真是如此。”他抬头看着巨门道:“我和这神机洞是老相好了三十年来前后到这里三次还能说话骗你们么?” 众人听得此言登时哗然这江充好端端的京官不干为何要来此处吃苦受难一时更是不信。伍定远却心下一凛暗自点头他曾在梁知义府中见过一张纸条得知江充曾经三访天山料来此言非虚他真是来过此地。 江充又道:“过去二十年来不知多少人想要进到洞里把里头的秘密带出来却都无功而返。也先可汗也好我江某人也好大家都弄得灰头土脸锻羽而归。好容易去年羊皮现世又恰逢戊辰岁终我想洞里的秘密再也藏不住定会重现人间这才千辛万苦的赶来此地。这般艰辛故事你们却当笑话来听这不是毫无见识么?” 众人没料到神机洞有如此多的渊源典故一时交头接耳都在猜测此言真假钱凌异听得心痒难搔便问道:“江大人听你说了这么多这洞里究竟有什么古怪可否告诉我们?” 众人听得此言都是安静下来卓凌昭一心要求洞内的绝世神功伍定远有意调查羊皮的来龙去脉更是专心聆听深怕漏了一个字。 江充听了钱凌异的问话忽地嘴角斜起森然道:“不是我要吓唬大家这洞里的秘密太过重大绝非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听得的。你们要拿武功秘笈自管去取至于其他东西么……嘿嘿各位原本清清白白未曾牵涉其中那就别过问了吧。否则便是做到柳昂天、刘敬这么大的官怕也经不起这个麻烦。” 钱凌异听了这话只是吓得脸色惨白不敢多说一字一旁安道京、九幽道人更是飕飕抖神色甚是恐惧。 卓凌昭寻思道:“看这江充的神色这洞里的秘密必定非同小可绝不只是武学秘笈这么简单。说不得一会儿非把它搞明白了。” 这剑神一向贡高自慢心里什么时候有过“怕”这一字?江充越是这般说越使引他心痒当下立定心愿有意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江充见众人默不作声便自行转身指着门环道:“诸位若信了我江某人的话现下便推举一人出来把羊皮放上门环。不知诸位之中谁的轻功最是高强?可否出来一试?” 江充连问几次却都无人回答要知江湖中人最是在意排名高低若是有人自承轻功第一不免得罪他人便算是推举某甲也会开罪某乙一时间竟无一人作声。 江充嘿地一声向卓凌昭道:“卓掌门轻功如何?可否一跃而上?” 卓凌昭眼望门环自知轻身功夫有限摇头道:“我派武功不以轻功见长本座上不去。” 江充道:“我第一回来到此处时靠的是攻城用的大云梯这才把羊皮贴上去。现下连卓掌门也没法子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众人都无对策江充伸手召来高颜道:“高总兵!你即刻去监造一只五十丈的大云梯明日午时前给我赶出来。” 高颜慌忙下跪急道:“大人啊!这里荒山野岭的却要属下如何做得出来?” 江充怒道:“做不出来也要做!你快给我去办妥了!” 高颜慌忙磕头吓得魂不附体连声道:“属下尽力而为大人莫要生气。” 卓凌昭见江充一昧吓唬下属登即微笑道:“江大人别摆官架子说个有用的法子来听听吧。” 安道京大声道:“卓掌门你若有办法那便快快说来听听不要冷言冷语的。” 屠凌心哼了一声骂道:“把你这肥猪一把扔上门环不就得了么?” 安道京怒道:“你说话小心点!谁是肥猪了?” 众人互相叫骂却都无计可施。那门环确实高耸绝非轻功可及现下又没有云梯之类的物事想来真是难为。 伍定远见众人吵闹不休心下暗笑:“这帮奸臣贼子杀人放火费尽千辛万苦却给这门环堵在这儿看来老天爷真是有意捉弄他们了。” 他抬头看着南天门忽觉那两幅神像好似眨了眨眼伍定远吃了一惊全身冷汗涔涔而出便在此时右手臂上一股热气冲起直向脑门而去霎时灵光一闪想到那日在铁剑山庄灵音与李铁衫比试内力一事伍定远脑中晕眩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艳婷急忙扶住低声道:“伍大爷你怎么了?”她见伍定远摸着额头好似身子难过当下连连叫唤就怕他身上毒伤又自作。 过了半晌伍定远身子一震好似清醒过来艳婷见他双目生光面上神色颇为古怪不禁担忧忙道:“伍大爷你身子又不舒服了么?” 伍定远哈哈一笑转头望着艳婷道:“艳婷姑娘咱们若要入洞全看你一人了。” 艳婷吓了一跳惊道:“全看我了?这是什么意思?” 伍定远摇了摇手示意她不必多问。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自相互叫骂忽听一人道:“诸位不必麻烦我有办法。”众人听这嗓音低沉回头看去说话那人却是伍定远。 场中众人见他眼中神光湛然都感一惊纷纷安静下来。 江充见了他这幅自信满满的神态便问道:“听兄弟适才说话可是轻身功夫厉害能够一次翻上那门环?” 伍定远摇头道:“那倒不是。我轻功甚差便翻过一座墙也有些难处何况此处高约数十丈我岂能上得?” 安道京跳了出来戟指怒骂道:“死小子你这不是消遣人吗?” 伍定远道:“我是说有法子让旁人攀上倒不是我自个儿要上去。此处不可不察。” 安道京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卖关子了!” 伍定远不去理他自向江充道:“江大人我这法子若行得通可否请大人应允一件事。” 江充急于进去当即道:“你只管说天下虽大但我江充无能为力之事只怕不多。你便是要天大的官职我也有办法给你。” 伍定远摇头道:“大人误会了我不是来求官的。”他指着艳婷等人说道:“在下的法子若是行得通请大人放我这几个朋友离去。” 江充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等事不过这些人是卓掌门擒来的我不能作主。”说着往卓凌昭望了一眼。 伍定远望向卓凌昭道:“卓掌门意下如何?” 卓凌昭会意答应道:“好本座一言九鼎只要伍兄的法子有用我定会放他们离开。” 伍定远大声道:“卓掌门快人快语!咱们击掌为誓!” 两人走上前去轻轻拍击手掌灵音等人多与伍定远熟识知道他武功平庸此时见他胸有成竹心下倒也奇怪不知他究竟有何法门能攀上门环。 江充见两人约定了当即轻轻一咳说道:“这位兄弟你可以说了么?” 伍定远微微一笑指着艳婷道:“这位姑娘轻身功夫很是了得咱们眼下便要着落在她身上。” 江充哦地一声上下打量艳婷显是不信。 艳婷急道:“伍大爷那地方太高我是不成的!” 伍定远摇头道:“我不是叫你跳上去当世之中只怕没人练得这等轻功。”他又指向灵音与李铁衫说道:“这两位朋友的内力高深只要加上他们两人相助艳婷姑娘定可上去。”众人心下一奇更是不信。 钱凌异冷笑道:“伍制使饭可以胡吃话却不能乱讲。你倒说说他们却要如何上去?” 伍定远眼望江充说道:“请江大人务必相信在下。” 江充点了点头道:“我信得过你。你只顾说莫管他人如何啰唆。” 伍定远见江充信任自己当下信心大增说道:“请各位男子脱下上身。”他率先脱下上衣露出一身精壮肌肉。 安道京见伍定远举止怪异忍不住笑道:“这小子失心疯了。”说话间却见江充凌厉的目光望来喝道:“你怎么不脱?”安道京给上司一吼心下惊慌急忙脱下外衣交给了伍定远露出了肥大臃肿的肚子。一旁锦衣卫众人见安道京平日颐指气使在江充面前却低声下气若此都是忍不住好笑。 伍定远伸手接过道:“多谢了。”跟着将两件外衣绑起。众人不知他要如何都是暗自罕异。 伍定远将两件外衣交在灵音手里说道:“请大师运气将内力灌注进去。” 卓凌昭登时醒悟当场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灵音摇头道:“我身上穴道被制使不出内劲。” 伍定远道:“卓掌门你若想进洞劳烦你解开这几位朋友的穴道。” 钱凌异叫道:“掌门人别中了这小子的计他想骗你放开这几个家伙你可千万别信他啊!” 卓凌昭毫不理会伸手往灵音与李铁衫两人肩上一拍热气冲来立即解开了二人身上被点中的穴道。灵音与李铁衫对望一眼眼见卓凌昭功力如此深厚心下都是暗自佩服。 灵音伸腿举臂略微活动筋骨让身上血脉畅通过了片刻只见他微笑道:“老衲一年来每日里穴道被制不知内力还剩多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力灌入那两件衣衫里只见那两件衣衫渐渐挺起有若活物。过了片刻更有如旗杆般地高高立起。众人见灵音内力如此深厚都是脸上变色连卓凌昭也是暗自赞许。 直到此时众人方知伍定远用意如何原来他要将各人的衣衫结成一条大绳索以内力灌注其中使其直立如杆到时艳婷便能一举攀上了。众人连忙脱下衣衫须臾间便结成一条五十来丈的大绳索迳自铺在地下。灵音走上前去将内力灌入但那绳实在太长饶他内力深厚也是分毫不动。 李铁衫走到灵音身后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猛提一口真气将内力源源不绝地传了过去霎时那绳索忽地一动慢慢地离地而起但只举起了十来丈便自不动。余下的绳索都垂在地下不动。 江充道:“安统领九幽道长请你二位上去相助。” 两人依言向前提起内力搭在李铁衫肩头将内力传了过去。这两人内力不弱却远逊于李铁衫与灵音二人两人合力那绳索只又上升两丈不到便已力尽。眼看五十丈绳索中只有十二丈立起却还相差甚远。 卓凌昭有心要本门显出锋头当下道:“三师弟、四师弟请你二人过去。”只见屠凌心与钱凌异二人猛提真气举掌搭在安道京肩上两侧这两人功力加上那绳索慢慢地上升只见又升起约莫两丈长短便自不动看来与安道京、九幽道人联手相若。 卓凌昭道:“二师弟麻烦你上前。”金凌霜依言走去伸手搭在屠凌心背后跟着劲过去转瞬之间众人只觉身上一冷一股阴寒至极的内劲从各人体内行去跟着传到了绳索之上只见那绳索如同活了一般猛向上挺起五丈有余看来金凌霜的内力甚是深厚竟不在李铁衫之下。 眼见地下还有三十来丈的绳索未起江充皱起眉头摇头道:“怎么办?咱们好手出尽举起的绳索却连一半也不到。”却见卓凌昭走到灵音背后轻轻搭上他的肩头跟着吐气扬声喝道:“起!” 霎时那绳索如同昂毒蛇又如旱地拔葱陡地向上举起只见一丈、两丈、三丈原本垂下的绳索不住向上升去众人耳中猛听“啪”地一声响五十丈绳索竟然全数立起直挺挺的有若旗杆。众人震于卓凌昭的绝世内力脸上忍不住变色。 伍定远道:“请江大人把羊皮赐下咱们艳婷姑娘要上去了。”旁观众人纷纷点头眼前诸人中以艳婷身子最轻就算她轻身功夫平庸至极也比旁人占了许多好处。 江充拿出羊皮交在艳婷手里说道:“请姑娘上去把羊皮放在门环之上等大门开启时便可将之取下。” 艳婷点了点头说道:“我理会得。”她眼望伍定远又道:“伍大爷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丢份。”说着身子一颤腰枝轻摆登时往绳索上攀去。 只见她有若一只花蝴蝶左舞右旋之中已然飞上数丈众人见她身轻如燕体态轻盈心下都是暗赞:“都说九华山轻功高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一柱香时分艳婷已攀到绳索的顶端她向两个门环望去只见那门环高约一丈约莫有一人长两环正中却有一个方形印痕大小恰与羊皮一般。艳婷心下一凛当即伸手出去将羊皮轻轻地贴在印痕上。 便在这时只听轰隆隆的声响传来那门竟然缓缓向两旁开启。众人见这怪门打开登时目瞪口呆。 伍定远转头去看众人的神情只见江充兴奋异常卓凌昭冷笑连连他心下暗笑想道:“看江充这鬼样子好似里头有绝世美女等着他去搂抱不过那卓凌昭也是馋涎吞落肚我看这两条疯狗等会儿一定会打起来。” 他正自好笑忽听一声低响门内传来一个声音唤道:“你来了……你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那声音低沉可怖彷佛妖魔鬼怪的嘶喊伍定远听了这话忍不住身上一颤转看四周众人却见人人神情专注却没人听到方才的声响好似只有他一人听到门里的呼唤。 伍定远张大了嘴想道:“到底这门里有什么东西怎会这般奇怪?” 他抬头看着门上的神像心中更增恐惧之感。先前他想到攀上门环的法子全是因为刹那间的灵光闪动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有这般灵感似乎他体内有些奇怪变化连他自己也难以知觉。 伍定远心下正自罕异场中众人专注天门开启却无一人注意到他的神色。 此时八大高手分为两列各自运力凝住绳索八人看似齐心尽力其实各怀鬼胎。 李铁衫一见大门打开想起自己身上功力已复便有逃脱之意。寻思道:“老夫整整给这群王八蛋关了一年有余现下穴道解开说什么也要杀他一两只兔崽子否则怎么吞下这口恶气?”他心念甫动立时对灵音眨了眨眼灵音会意两人相处已有年余默契早已非常已知李铁衫有意伤人。 灵音生性虽是慈悲但好容易等到这个脱身良机心中便想:“这卓凌昭卑鄙无耻虽说会放了我们但他心意如何却是难说。求人不如求己先脱离险境再说。” 他见艳婷飞快地下来当即凝运功力便要趁她脚踏实地的那一刹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刚猛手法往后袭击此时他与李铁衫的穴道已解只要两大高手联手一搏凭他二人深厚至极的武功定有一场好打。 只见一丈、两丈、三丈艳婷的身子已然落下大半截绳索灵音深深吸了一口气左掌平举在胸已是“大悲降魔杵”的起手式。 卓凌昭一向阴险奸滑他见灵音摆了这架式已知他与李铁衫另有打算他微微冷笑寻思道:“看这两人模样只要那小姑娘一落地他们定会动手伤人好来脱身。我不如将计就计把场面一次制住了。”只见他口唇低念向众门人吩咐言语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安道京也是个既奸又恶的人他见卓凌昭口中低念跟着屠凌心等人身子轻轻一动心下一惊知道卓凌昭定是使出“传音入密”的功夫吩咐门人来干见不得人的事。当下寻思道:“看这卓凌昭的模样准是另有阴谋。我可得小心在意了。”当下凝力在足要在艳婷落地之时一脚往后踢出好甩开屠凌心的手掌。 那九幽道人却是个老实头兀自专心运气全然不知防备。 此刻灵音、李铁衫站在第一列背后站着安道京、九幽道人这两人之后又站着钱凌异、屠凌心二人最后才是金凌霜、卓凌昭。八人分作两列一个搭着一个都在运气凝力使长绳直立如杆。 眼见艳婷离地约莫十丈想来不过一眨眼时光便可踏上实地她娇声叫道:“我要下来了!”她往下又溜了一阵跟着返身一纵轻轻巧巧地半空一个转折有若飞燕凌空又似黄莺振翅煞是好看刹那间便已踩上实地。 灵音与李铁衫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喝道:“动手!”往前一扑便要着地滚开背后九幽道人一怔不知他二人何以如此那安道京却甚是警觉他矮下身子以右足为支点左脚往后踢出袭向屠凌心小腿。 却见卓凌昭微微冷笑忽地吐气扬声猛然一喝一股真气汹涌而至猛向前头传去却见金凌霜、屠凌心、钱凌异三人脸色一青额上冷汗落下三人体内真气狂涌却是掌门人正将偌大内力传入体内随即顺着他们搭在前头的手掌向前狂喷而去。 那九幽道人见前头灵音与李铁衫两人忽然暴起伤人他心下正自骇异忽然后心又是一股内力撞来背后彷佛被铁锤重击霎时眼前一黑喉头一甜鲜血已然喷出那凌厉至极的内力顺着他的手掌却又往灵音身上袭去。 灵音此时正要扑出猛地肩头一股巨力压来煞那间五脏六腑一痛他心念如电已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想出其不意一举脱身谁知竟遭卓凌昭暗算。但他内力深厚此时虽有外力袭体体内真力也自动护住了体内各处经脉将来袭内力驱出。 灵音知道此刻凶险无比若不能反败为胜只怕所有人都要给卓凌昭制住他向前扑倒如同圆球般地在地下一转双脚便已朝后踢出忽然眼前人影一晃却是卓凌昭亲自来攻灵音还来不及站起已被印上一掌。 灵音口吐鲜血身子缓缓软倒便在此时只听李铁衫嘿地一声也自弯腰倒下显然也给卓凌昭暗算得手。 灵音摔倒在地却见金凌霜等三名昆仑好手已在盘膝运气灵音心道:“好一个卓凌昭为了要擒住我等竟不惜弄伤自己门人。”他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当即盘膝坐下运功疗伤。 八人之中只余二人站立不倒一人满面惊惶口中不住叫骂却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另一人两手环胸傲然地看着众人却是昆仑掌门“剑神”卓凌昭。 伍定远见了这等变故只惊得呆了他身上穴道虽未被制但他武功低微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江充察言观色他虽不知武学奥妙但见卓凌昭双掌一推之后他身前三名昆仑高手身子缓缓坐倒跟着九幽道人、灵音、李铁衫等人纷纷摔倒想来定是被卓凌昭掌力所伤。 江充微微冷笑心道:“这卓掌门好小的心眼一心就想独吞这里头的物事嘿嘿他可把我江充看得太扁了。” 卓凌昭虽然大占上风但江充仍是毫不在乎只双手拢在袖子里静观此人的动静。 八人中只有安道京最是机敏狡猾他眼明手快一见苗头不对便已闪躲开来未曾受伤。只听他戟指骂道:“卓凌昭!你这反覆无常的小人方才咱们不才说好要一起进去神机洞么?你却怎地出手暗算?” 卓凌昭笑道:“安大人抬举了。若说忘恩负义反覆无常只怕我还得向你们多讨教几招。江大人你说是么?”说着往江充看了一眼眼神满是杀意。 江充嘿嘿一笑却不回话。安道京大叫一声喝道:“大家快快保护江大人!”他暴喝一声举刀冲向卓凌昭虽知自己武功弱于卓凌昭但情势如此已是不得不战。二十余名好手拔刀出鞘团团围在江充身边。 眼见安道京出刀来攻卓凌昭连剑带鞘的往前一点冷冷地道:“躺下了!”安道京知道他剑法厉害此时长剑虽不出鞘但以他深厚的内力使来一样能断臂杀人他急忙举刀防守脚下一点急急往后退开。 谁知卓凌昭提剑飞出却往江充身前的十来名好手而去这些武士见卓凌昭举剑来攻一时还不知生了何事急忙拔刀还招众人兵刃方才出手但卓凌昭身手实在太快剑身挥动如同狂风暴雨霎时连剑带鞘地点了过去。 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众武士手腕一痛手上兵刃纷纷落下原来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卓凌昭已然点中这十来名好手腕上的穴道! 这份武功实在惊世骇俗寻常人若能在刹那间胡乱刺出十来剑已算是当世第一等的武功何况要认穴伤人与武林高手对敌?众人见到卓凌昭剑法如此之高忍不住脸上变色。 安道京见手下给人一举击败登时面如死灰这批云都尉乃是大内中的最精锐向来镇守直隶负责守护朝廷要员这次江充私下出京才将他们调离京城以便随行保驾。谁知遇上了真正的绝世高手这批属下还是不堪一击。 一旁玉门关总兵高颜眼见大势不妙便想偷偷摸摸地下山调动山下部队前来救人他脚步略动屠凌心却已站起身来跟着拦住了他冷冷地道:“你想去哪儿啊?” 高颜干笑一声道:“我……我肚痛想要拉屎。” 屠凌心冷笑道:“肚痛?一剑下去就不痛啦!”高颜吓得屁滚尿流不敢作声。 霎时全场数十人上起江充、下至艳婷无不落入卓凌昭掌握。 卓凌昭冷笑一声向门下道:“把这些人押下去。” 金凌霜是个老江湖了情知得罪江充非同寻常只要处置稍微不当恐怕极是凶险当下问道:“掌门要如何处置他们?” 卓凌昭道:“等我找到了天山里的秘密再行定夺。” 屠凌心走上前去对江充道:“江大人先委屈你一下了。” 江充嘿嘿冷笑却是不言不动神色竟是丝毫不怕。 屠凌心皱起眉头正要伸手去拉忽听一人道:“卓凌昭啊卓凌昭你怎地如此不晓事?江大人所求的是富贵平安卓掌门所求却是绝世武功实在犯不着相冲。” 众人急忙转头却见一人光头秃顶身穿袈裟却是一名喇嘛他口宣佛号站在巨门之旁。众人都是一惊都不知这和尚是何方神圣焉能在此忽地出现? 江充哈哈大笑伸手向那喇嘛一摆道:“我来给各位朋友引荐引荐。这位便是帖木儿汗国大僧正罗摩什他佛法渊深武功更是高强大家多和他亲近亲近。” 昆仑众人见这喇嘛宝光盈面神采非凡料来定是江充人马。诸人心下一凛寻思道:“好一个江充原来还有这手伏兵。难怪无所畏惧。”卓凌昭却只闭目养神浑不在意。 原来这喇嘛正是罗摩什他眼看四王子兵败深怕与皇太子对质便佯装自杀谢罪实则趁机诈死以之骗过可汗。天幸那日薛奴儿要毁坏“尸身”时煞金念在过去同朝为臣的份上替他出言阻止否则这罗摩什定给薛奴儿砍为烂泥到时假死不免成了真死可就真要上西天念经去了。 不过罗摩什在中原名气不响此间并无人识得他更无人知晓他怂恿汗国四王子叛变的事迹都只暗暗猜测他的来历。 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原来这位便是大僧正。却不知大师为何来得如此之巧莫非也是觊觎此间的秘密?” 罗摩什道:“卓掌门多虑了。老衲化外之人岂有此心?我此来只为保护江大人还请卓掌门高抬贵手大家和气为贵。” 卓凌昭哈哈一笑道:“和气为贵?做生意的可以和气生财我是武林中人却要这和气做什么?” 罗摩什摇头道:“卓掌门得饶人处且饶人。卓掌门若要与江大人破脸那是不给老衲面子了。” 卓凌昭哦地一声道:“大师的面子?那又有多少份量啊?” 这话猖狂无比便是江湖上的小角色恐怕也经不起一激果然罗摩什眼中生出怒火但这愤怒之色只微微一现便已隐去。他轻轻一叹道:“阁下既然执意如此老衲也只有背水一战了。” 卓凌昭自恃神剑无敌当下一笑道:“凭大师的武功只怕还不需我亲自动手。”说着向屠凌心使了个眼色屠凌心哈哈大笑迳自往前一站道:“在下‘剑蛊’屠凌心谨领大师的高招。” 屠凌心的“剑蛊”阴狠毒辣那罗摩什虽有“幽冥玄指”护身怕也讨不了好去。 罗摩什口宣佛号道:“贵派高手神剑盖世老衲岂敢不敬?” 屠凌心冷笑道:“不敢不敬?那便快快滚啊!” 罗摩什笑道:“那也不必。不能力敌便当智取。”他举手一挥只听洞外一声喊霎时现出了整整齐齐的两百名武士只见人人手上拿着火枪正往昆仑门人身上瞄准却是帖木儿汗国的火统队。 罗摩什合十道:“这两百名火枪手个个神准无比卓掌门若是一昧相逼大家只好兵戎相见了。” 昆仑门人心下一凛这江充果然心机深沉除了安道京与大批锦衣卫好手外居然还留下这群硬底子的火枪手眼前若要硬拼未必能讨得了好。 江充对罗摩什一笑说道:“你还真有办法居然还能弄出这几百人来真有你的一套。” 罗摩什道:“我日后投靠江大人若不带些见面礼来以后怎好开口吃饭?”两人一齐哈哈大笑看来是老相识了。 卓凌昭气定神闲笑道:“大师若想考较我的武功本座是求之不得。听说西域的火枪厉害我今日倒要领教一番。”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暗暗骇异这西域火枪厉害无比比之暗器飞镖更是快上千百倍这卓凌昭言语如此狂妄莫非真自以为是神了? 罗摩什听了这话也不受激只淡淡道:“卓掌门武功高强区区火枪自然奈何不得却不知您这些徒子徒孙身手如何?可快得过枪子儿去?” 昆仑门下知道罗摩什说的是实情只怕火枪射昆仑山高手至少要死伤半数众人心下忧惧忍不住脸上变色。卓凌昭哼了一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罗摩什道:“老衲来此要的不是什么绝世武功更不是玄奥天机老衲来此只是想辅佐江大人令他心想事成而已。卓掌门若是一昧偏狭固执容不下旁人共享江山不如大家死在一起吧。” 卓凌昭冷笑一声并不接口却也没有反驳。 江充见卓凌昭沉默无言料来颇有让步之意便笑道:“卓掌门我江充是干大事的人今日小小不快我也不会与你计较咱们两家握手言和共襄盛举你说可好?”说着走上前去便往卓凌昭肩上拍落。 忽见卓凌昭身形微动罗摩什惊道:“大人小心!”霎时之间江充的手腕已被卓凌昭抓住眼看卓凌昭只要内力一吐江充便会心脉断裂死在当场。 罗摩什喝道:“卓凌昭!你快快放开江大人否则大家一齐死!”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你先把火枪撤下了。” 罗摩什脸上变色他若是撤去火枪便是任凭卓凌昭为所欲为的局面可若不听命于此人只怕江充便要大受折磨一时犹豫不决。 便在这僵持一刻忽听一人淡淡地道:“快别闹了大家办正事要紧好么?” 这声音平淡清和在这满是肃杀的时刻听来更如石上清泉让人清醒不少。众人心中暗自吃惊往那说话之人看去却见他唇上蓄着短须神色一派从容正是那大奸臣江充! 卓凌昭冷笑道:“江大人你性命只在我股掌间还敢这样轻松么?” 江充耸了耸肩笑道:“卓掌门别再胡闹了赶快进洞吧!” 卓凌昭见他毫无惧色沉声道:“江大人我卓凌昭生平杀人如麻你不是不知难道你不怕一剑给我杀了么?” 江充摇头微笑说道:“不会你不会杀我。” 卓凌昭冷冷地道:“何以见得?”霎时精光暴闪只见他手中长剑已抵住江充的眼珠只要再近一分一毫江充的右眼便要废去。 罗摩什等人给这剑吓出一身冷汗良久不能宁定。 卓凌昭撤去长剑冷冷地道:“阁下还是这么笃定么?” 只听江充哈哈大笑那笑声直若夜枭远远地传了出去竟是丝毫不怕众人见他大胆至此都是讶异无比。 卓凌昭怒道:“江大人何故笑?真不怕死么?” 江充摇头笑道:“卓掌门啊卓掌门我笑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天下人都同你一般么?你便是把武功秘笈摆在我眼前我还懒得多看一眼呢。” 卓凌昭听他说得轻蔑当下脸色一沉森然道:“江大人那日本座答应你劫夺羊皮为此我昆仑山杀人如麻得罪天下武林同道背负无恶不作的丑名你以为我图得是什么?真的是你的一纸封诰么?你太也小看我了!” 卓凌昭大怒之下说起话来语声激昂不觉运上了内力虽然无意伤人却已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 江充微微一笑说道:“卓掌门图的是武功天下第一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卓凌昭森然道:“你既然知道那却为何耻笑于我?” 江充笑道:“掌门何等人物我江充岂敢起耻笑之意?只是卓掌门啊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清楚你来此的用意那你可晓得我为何来此?”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咦了一声卓凌昭来此求的是天山里传说的武功秘笈但却没人想过江充为何要来此处伍定远深知此人多番前来此处定有所图当下便留上了神。 卓凌昭嘿地一声道:“神机洞中藏着一套惊动天下的武学秘密你若是不屑取之谁又知道你要什么了?莫非里面还有什么金银财宝不成?” 江充哈哈大笑道:“金银财宝?我富甲一方雄霸天下当朝文武无人能挡你说我还缺金银来使么?你连我的用意都搞不清楚却如何这般折腾我呢?” 卓凌昭哼地一声道:“阁下名也有了利也有了我本就想不出你为何犯险来此。” 江充淡淡地道:“我只是放心不下一个人。” 卓凌昭哦地一声道:“什么人叫你放心不下?可是哪家的闺女么?” 江充哈哈大笑道:“卓掌门说话有趣的紧!”他指着朱红大门道:“这门里住了一个人二十年来叫我吃不下、睡不着我若不把他找了出来如何能高枕无忧?” 卓凌昭心下一凛寻思道:“我只知道这处所藏有武林秘笈想不到还有这等悬疑他此刻命在旦夕料来此言无虚。”他哼地一声问道:“那人究竟是谁?” 江充笑道:“我劝你最好不要知道否则便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 先前钱凌异询问他时也曾得回这几句恫吓之言只吓得众人全身抖但卓凌昭武功高强当世罕有敌手此刻听得江充威胁只冷冷一笑道:“只要不是江大人说来骗人的本座都想见识见识。” 江充见他漫不经心便微笑道:“昔年怒苍山惊动天下一样为此覆灭。卓掌门人家山寨的高手不见得比你弱了你莫道自己武功冠绝当世来到此处多少留点敬意才是。” 李铁衫本在运气疗伤听得他提起怒苍山不由得身子一颤显得甚是关心。 卓凌昭嘿地一声冷冷道:“说了这许多阁下还是莫测高深快把话交代明白吧!” 江充叹道:“那朝廷反贼留下这四句谜语叫做‘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你可曾猜透其中的用意了?” 卓凌昭冷笑道:“那不就是神鬼亭里的谜团吗?现下早已被人解开了江大人想要以此故弄玄虚岂不笑坏人家的大牙?” 那日他也隐在神鬼亭旁听过陆孤瞻说过这四句谜语的典故后来果从神鬼亭中裂出一条龙脉此刻听江充又提起这四句废话忍不住出言嘲笑。 江充叹道:“这四句话的秘密不在字面上的意思唉……当年那人费尽苦心却被你们这群妄人小看了真是让人感慨啊!” 却见他在地下写了四行字正是那四句谜语: 戊辰岁终 龙皇动世 天机犹真 神鬼自在 江充压低声音道:“你从右上念到左下再从左上念到右下。” 这几句话说得直如蚊响若非卓凌昭内力深厚也是听之不闻。卓凌昭低声念了几遍忽地神色大变跟着脚下踉跄竟尔退开几步。众人见卓凌昭这等神情心下也都骇然想这剑神武功深厚至极便是耳边忽起几个霹雳也当是老天爷放屁绝不至如此失态不知这洞里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卓凌昭颤声道:“江大人你…你是在开玩笑么?” 江充叹道:“二十年来我前后来这神机洞三次甚且一次被蛮夷俘虏我费尽苦心却始终没能找出这人。你说我是说笑么?” 卓凌昭点了点头道:“倘若江大人所言是真卓某人自当向你谢罪。”众人听他口气已信了江充所言。 伍定远心中一震寻思道:“看卓凌昭吓成那样里头那人定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想起这人关乎“戊辰岁终龙皇动世”这四句话的奥秘又与羊皮的来历大有干系定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他心念急转一来想不出有什么人物具此份量二来也不知道有谁会躲在这奇怪至极的地方忍不住暗自心焦。 只听江充笑道:“卓掌门想要绝世武功进了这大门之后你只管去取我绝不会多说一句半句。你我二人各取所需不必兵戎相见。卓掌门我这可是真心话哦!” 卓凌昭点了点头道:“既然江大人如此大方连这等秘密也让我与闻卓某自无异言了。”当下伸手出去与江充击掌为誓。 江充哈哈大笑道:“卓掌门好聪明啊!你当你的天下第一我享我的平安富贵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日后我还封你一个大官做做想来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卓凌昭笑道:“愿江大人心想事成你我各得其所。”两人一齐仰天大笑。 伍定远与灵音对望一眼眼见卓凌昭与此人狼狈为奸虽不知他们图的是什么阴谋但想来绝非好事忍不住同声叹息。 却听江充笑道:“好啦!咱们既然再次握手言和便不要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这就进去吧。”他走到伍定远面前说道:“伍制使既然你看过神鬼亭的秘密进了这门之后一切全看你的了。” 伍定远看了身旁的艳婷道:“请大人遵守诺言放我的朋友离去。不然在下宁死不从。” 江充双手一摆往卓凌昭指去意思甚是明白若无卓凌昭同意他自也无权放人。 伍定远轻咳一声问道:“卓掌门方才我们击掌为誓不知你现今意下如何?” 卓凌昭沉吟良久似在考量什么伍定远见他不爽利大声道:“卓掌门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可别食言!” 卓凌昭咳了一声伸手朝艳婷一指道:“这几个老老小小都可以走不过这个姑娘却要留下。” 伍定远胀红了脸怒道:“你……你方才与我击掌为誓说要放了我的朋友你贵为一派掌门怎能出口骗人?”他没料到卓凌昭以一派掌门之尊竟会公然撒谎一时怒不可遏恨不得冲上前去重重打卓凌昭两个耳光出气。 原来这些时日卓凌昭冷眼旁观早知伍定远对艳婷颇有情意只要掌握这女子伍定远必会乖乖听命于他。一来是为个情字对伍定远来说这女子既是心上人自比灵音等人重要;二来却是为个力字这艳婷武艺低微远比灵音、李铁衫等高手来得易于掌控当下便属意此女为人质。 伍定远兀自破口大骂却听钱凌异道:“死小子咱们先前击掌为誓只说要放了你的朋友没说要把你的姘头一起放了。你可想清楚了!”说着淫笑连连神态卑劣。这人先前给掌门内力震住经过片刻疗养已将气息宁定便又来说话讥嘲。 伍定远大怒欲狂他手指钱凌异对卓凌昭大声道:“这人说的话你听见了?你也和他一般无耻?” 卓凌昭淡淡地道:“等事成之后我自会放此女离去请伍兄放心吧。” 伍定远大声道:“你食言而肥欺骗于我还要我再信你一次么?卓凌昭你羞也不羞!” 江充站在一旁他略一沉吟已然明白卓凌昭的顾虑他怕伍定远进去后乱指一通害得大家一起送命这才以艳婷为胁。他走了上来缓颊道:“卓掌门不是我要教训你咱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现下你要伍制使领路便该相信于他大可不必再找人质。” 卓凌昭个性高傲至极江充这话虽在劝谏对他却如出言侮辱一般他脸上寒气一闪伸手拉过艳婷说道:“咱们进去了不必再多说什么!”率先走入巨门之中。 艳婷惊惶大叫:“伍大爷!伍大爷!”但卓凌昭抓着她的臂膀却要她如何挣脱?便给押了进去。 伍定远又气又恨全身微微抖但眼前敌人个个毒辣无比他又能如何?只有默默忍受了。 江充给卓凌昭一顿排头只僵在当场模样颇为尴尬。他明白卓凌昭心胸狭窄故意让自己下不了台便摇了摇头向罗摩什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并肩走进。安道京忙道:“大家一起过来保护江大人!”当下火枪手、云都尉等好手也都依次走入洞中。 这厢昆仑高手见掌门走入便也要入洞。钱凌异大声叫道:“咱们还等什么?快快走啊!”他就怕武功秘笈给人看个饱自己却无缘望上一眼便一溜烟地奔入洞中。 金凌霜斜目望去只见锦衣卫还有不少好手留在洞外他这人甚是老谋深算深怕这些人在外头搞鬼到时满门高手都在洞中不免失了照应便命“剑豹”莫凌山、“剑浪”刘凌川带同几名弟子留在洞外。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入洞过来知会以免受人暗算。那刘凌川虽然断了一臂但左手仍能使剑要与一般江湖人物放对还是行有余力。 屠凌心走向伍定远大声道:“伍捕头该你进去啦!”说着举剑向他挥了挥神态大是无礼。 伍定远气恼至极但此刻艳婷已被带入又能如何?他站在巨门之下向灵音等人逐一拱手告别说道:“在下这就进去了倘若不幸身死还请灵音大师转告杨郎中就说定远力战不屈不敢辱命。”说着转身走进巨门。 灵音勉力站起叫道:“伍捕头等一等!”便想追赶刘凌川喝道:“掌门人有令不准外人进洞你们快快滚下山吧!莫要逼我们开杀戒了!”那刘凌川虽然断了一臂但言语间仍是十分嚣张。 李铁衫怒道:“你说话客气点!”若非他身上受伤内力有损此时定然出手教训这刘凌川可惜就这么一大声牵动内伤已咳嗽起来。 一旁莫凌山是个有侠义心的男子这一年多来多是仗着他从中斡旋灵音与李铁衫才得保性命他走上前去低声向李铁衫道:“各位的性命是伍制使换出来的还请赶紧离去吧。在此多生争执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 李铁衫等人都知卓凌昭狡猾无耻若要变卦于他真如吃饭喝水般简单不由得长叹一声眼下只有离山一途至于伍定远与艳婷的生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四章 万莫回头 过不多时伍定远、艳婷、江充手下武士及昆仑门人都已走进巨门之中。众人极目看去只见巨门之后竟是偌大的一个山洞望之幽静黑暗竟有深不见底之感。进洞人数虽达数百人之多却无拥挤之感足见这洞何等宽阔。 钱凌异笑道:“这就是神机洞么?武功秘笈在哪儿?快快拿来啊!”说着大摇大摆四处行走好似在自家后院闲逛一般。 江充见他神态轻狂当即叹息一声道:“卓掌门你是武林人物也该知道神机洞的厉害请你约束门下弟子千万别心存狂念否则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卓凌昭点头吩咐道:“从现下开始大家三人一路没我的号令不准随意言动。”耳听众弟子高声答应钱凌异心道:“又来玩这些鬼把戏了真个无聊。”但面上不敢稍失恭敬便也跟着大声喊诺。 江充道:“安统领点上火把。”安道京忙打着火石往洞内照去众人极目眺望山洞岩壁光滑平整似是人工琢磨而成一时都感惊奇不已。 江充走到卓凌昭身边道:“从此处开始请大家专心往前走千万千万不要回头。”他声说话远处便传来无数回音不知此洞究竟多深。 卓凌昭问道:“可是此处有何古怪?” 江充颔道:“不瞒各位此洞已非凡间乃是通往天机奥秘的处所等会儿若是见到什么异状千万不要吃惊害怕。”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一惊几名胆小的人便向后挤去无人敢胆领队前行。那钱凌异吓了一跳更是躲到金凌霜背后不敢再出来招摇了。 江充见众人害怕便眼望卓凌昭双手一摆却是示意他先行进去。卓凌昭艺高人胆大天地间又有什么能令他为难?当下微微一笑道:“好!本座却要看看这洞中到底有什么古怪?”他袍袖一拂喝道:“取我剑来!” 一名弟子连忙抢上跟着从包袱中取过一柄长剑只见那剑鞘漆黑形式古拙当是卓凌昭惯用的配剑。 卓凌昭将长剑悬在腰间当头领路便往里头走去。江充紧跟在后一行数百人纷纷往里行去。 艳婷心下害怕紧挨着伍定远伍定远见她俏脸惨白便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她小手柔嫩滑腻直若无骨虽在生死之间心中仍是一荡。 卓凌昭等人行出里许仍不到尽头那洞竟是无止无尽好似通到地狱一般。众人中有胆小的都想退出洞去江充喝道:“我已经说过了千万不可回头!只要回头必有大祸临身!大家专心向前走!” 众人听得此言只有默默向前行去手中却紧握兵刃就怕有何闪失。 一名昆仑弟子心下害怕对同伴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掌门人为何带我们来到此处?”另一人道:“专心走路不要说话。” 那弟子回头骂道:“你娘的你这小子倒很听话!” 一人惊道:“你…你方才回头了!” 那弟子笑道:“回头就回头他***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此言未毕忽听一声惨叫那弟子的颈子莫名其妙的折断鲜血狂喷中无头身子缓缓倒下。众人不知生了何事都是大声惊叫骇异万分。 却听江充大声道:“不要管这人!大家万万不可回头往前走!往前走!” 那弟子的无头尸身兀自倒在地下人头却不知落到何处了后头的人惊恐万分只得绕道而行。 艳婷靠在伍定远胸前只吓得全身软却又不敢回头逃走。伍定远伸手扶住了她说道:“别怕没事的。”但心下也是骇然冷汗涔涔流下。 众人绕开尸体继续前行正走间一名锦衣卫的好手脚下踢中了一个东西连忙弯腰去看那东西却是一颗人头正是那名弟子的脑袋脸上还挂着惊骇的神色。那好手吃了一惊火把掉落在地忽听旁边出咻咻的异声他抽出兵刃转头喝道:“什么人!” 此时伍定远与艳婷紧挨着行走恰巧站在那人身后眼见他转头过来伍定远急忙道:“不要回头看!快转回去!” 那好手愣道:“什么?” 话声未毕一物急闪而过那好手连惨叫也来不及出脑袋便已不见无头尸身便往艳婷身上倒下。 艳婷啊地一声高声尖叫便要回头往伍定远怀中躲去伍定远急忙喝道:“不要转头!往前看!”艳婷脸色惨白眼睁睁地看着无头尸身倒在脚下只吓得她几欲昏晕。 伍定远不敢妄动他拾起那好手的钢刀藉着光滑的刀身便将后头的景象照进。 艳婷挨在他身上低声道:“伍大爷你看见了什么?” 却觉伍定远身子一阵颤抖颤声道:“我不知那是什么不过……不过那绝不是人。” 方才虽只煞那间伍定远已从钢刀的倒影中见到一个东西闪过那物事形状奇特绝非人形实在不知是何方怪物。 伍定远不敢多说当即带着艳婷两人跨过锦衣卫好手的尸身继续往前行去。 正走间一名昆仑弟子一个不察竟尔绊到了那好手的尸身登往前摔倒那弟子武功不弱伸手往下一撑身子一转已然站定。 谁知此时那弟子忽地全身抖他眼望金凌霜惊恐万状地道:“师伯我……我刚才回头了!” 金凌霜吃了一惊叫道:“大家快抽兵刃!” 便在此时一物忽地飞来猛往那弟子脑门抓去金凌霜大惊道:“快趴下!”那弟子双脚一点往地下扑倒闪了开来但他躲得快那东西来得更快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那弟子的身子摔在地下人头却已不见无头尸体兀自在地下爬动。 其余昆仑弟子大惊无不飕飕抖。屠凌心此时也已赶到待见了这般惨状饶他生平凶暴残忍也是为之骇然。 金凌霜大怒不已他双足一跨猛地转头望去怒目望向黑暗的洞中喝道:“何方妖孽在此作怪!放马过来!”他恃仗自己剑法高明竟然故意回头有意引得妖魔来杀却是丝毫不惧。 昆仑门人心中又是佩服又是骇异霎时一齐举起长剑护住了金凌霜却无人敢胆回头过去。 金凌霜正自高声叫骂却听洞中传来“吱啊”、“吱啊”的怪叫他心下一凛举目望去只见岩壁旁爬着一只怪物其状如猿长手长脚全身长满长毛手上正玩弄弟子的人头模样残忍至极。 金凌霜退开一步骇然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怪物双眼一翻便往他身上看去跟着啾地一声大叫陡地朝下冲来伸手便往金凌霜的脑袋抓去。 金凌霜急忙拔剑出招却是慢了一步屠凌心站得近当即喝道:“不要硬拼!快退开了!”他眼明手快急忙将师兄拉开便这么一拉那怪物登时抓空没能揪下金凌霜的脑袋。 那怪物睁着绿溜溜的双眼眼见昆仑众人一齐举剑对着它似乎甚是恼怒当下虎吼一声猛往前头咬去一名弟子当其冲惨叫道:“妈啊!”霎时之间惨叫声从中断绝脑袋已被抓落。 一连死了四人其余弟子又惊又怕无人再敢硬拼纷纷夺路逃走那怪物连连鸣叫举爪乱杀只见人头满天鲜血狂流一时濒死呼号不断死伤惨重。远处锦衣卫好手见昆仑门人与那怪物硬干起来如何愿意倘这个混水急忙向前逃走。 伍定远见无人能挡这怪物一招半式连忙拉住艳婷低声道:“咱们快走!”两人便往前头窜去不敢多看一眼。 屠凌心见众人死伤狼藉那怪物纵跃如飞仍在那里乱扑乱咬他嘿地一声使出“剑蛊”阴劲一剑便往那怪物刺去这剑快绝那怪物正自扑杀一名弟子岂知后头已有高手来袭待到警觉已是闪避不及霎时被屠凌心一剑刺中。 屠凌心连连催动“剑蛊”阴劲往那怪物体中灌去那怪物呜地一声悲鸣摔到地下屠凌心追了上去正要一剑刺落那怪物“啾”地一声猛往岩壁下的一处岩穴里钻去身法快得异乎寻常。 屠凌心追了过去眼见怪物躲藏起来登即叫道:“这怪物跑到洞里了!”他守住洞口对着洞中大声叫骂。看来此人当真勇冠三军便在妖魔鬼怪之前仍是一派凶狠暴戾。 前头江充正与众人行走忽听后头惨叫连连跟着无数下属神色慌张都在往前奔来江充停下脚来问道:“怎么了?” 一名好手全身抖颤声道:“怪物跑出来了杀了好些人……” 江充骂道:“不是要你们别回头看么?怎地不听劝告?” 那好手低下头去嚅嚅啮啮不敢作声。此时伍定远也与艳婷匆匆逃来他听了江充的责备便道:“这倒怪他们不得这怪物好生凶狠见人就杀实在没人挡得住。” 安道京骇异无比道:“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江充叹道:“不瞒你们说吧这怪物便是山海经里头记载的妖怪名叫‘长右’。其状如猿满身长毛只要有人回头看它它便会扑上咬杀。当年我带兵进洞给他整整吃掉数百人这才逃过一劫。” 安道京惨然道:“咱们还是快逃吧!” 罗摩什听了两人的说话便走了过来道:“安统领这话不太对。此刻若不硬拼死伤定然惨重。咱们想个办法把这长右料理了。” 江充点头道:“大师说的是。”他伸手向安道京一指道:“安统领你率人过去把这怪物解决掉。” 安道京面色惨澹心中大骂罗摩什想道:“死光头你要宰那怪物为何不自己上却要老子干这苦差事。”虽然不想过去但江充之命不可违便只咕哝一声大声道:“大家随我来!”锦衣卫众人虽然害怕却也只有硬着头皮随他走去。 众人一路走去只见屠凌心、金凌霜两人正自把守洞口神态大为戒备。金凌霜见安道京到来便道:“安统领这怪物跑到洞里了咱们可要将它赶出杀死?” 安道京心中害怕暗想道:“你要杀自管去杀问我做什么?”但他是锦衣卫官长下属面前如何坠得威风他哼了一声道:“我奉江大人之命前来扑灭妖物你们让开看我们的手段。” 昆仑众人又惊又喜连忙让了开来屠凌心咧嘴一笑拱手道:“屠某恭睹安统领神技。” 安道京正要往洞穴行去忽听洞里传来一声怪吼只吓得他魂飞魄散安道京忙向两名手下一喝厉声道:“你们两人过去看看。” 那两名高手吓了一跳颤声道:“我……我们不成的……” 安道京暴喝道:“不成?留你们人头做什么?吃饭么?” 那两人咕哝一声心中当然是一千个不情愿但公门之中官高学问大职卑性命微长官有命只好勉力上前他两人小心翼翼握紧兵刃便朝那岩穴走去。 两名好手趴在洞旁极目朝内看去只见洞穴深处一片幽暗不知高低。 一人名叫李三生平最是胆小当即道:“你爬进去我在外头掩护你。”另一人唤做张四闻言怒道:“你***为何不是你进去!” 两人争执一阵谁也不敢往里爬去两人索性就地商量最后取出暗器不住往里头投掷只见袖箭、飞刀、钢镖等不绝而去无一不是喂满剧毒。 两人丢了一阵全身暗器都已掷出那岩穴里却悄无声息。两名高手有意敷衍见那怪物不再出来当即转过身去对众人道:“大家不要惊慌妖怪的一切举措已在我等掌握之中它若胆敢来犯咱们还有十八套武功可以对付它大家这就走吧!” 这却又是公门中的另一个奇景称为“见怪不怪永胜不败”若是一意孤行非要弄个水落石出则是“见怪自怪未战先败”了。 金凌霜嘿地一声道:“你们这般胡闹一阵便算混过去了么?” 张四冷笑道:“这怪物既然龟缩不出咱们何必硬逼它出来?那不是伤了和气么?要知‘和比战难’啊!咱们若非有大智慧、大仁大勇怎能有这等胸襟放它过去?” 昆仑众高手听他胡言乱语都是冷笑一声神态甚是不屑。 李三见众人面带冷笑忙道:“这怪物如此珍罕想来当与飞龙、麒麟、神龟、凤凰等四大祥瑞并称该算是第五号祥瑞你硬要逼我们把它杀死到时孔子孟子等圣贤地下有知岂不难过伤心?” 金凌霜长叹一声转头问向安道京道:“安统领这便算了事么?” 安道京哼了一声道:“这怪物早已死在里头你们啰唆什么?要是不信自管把它的尸找出来啊!” 金凌霜摇了摇头道:“随便你们了既然这怪物不再出来咱们便走吧。” 那两名好手对望一眼都是嘘了一口长气当下转身便走。 谁知才跨出一步岩洞里又传出吱吱尖叫众人大吃一惊蓦地黑影一闪那怪物又冲了出来那两名好手大惊失色正要举刀挡格但手臂尚未举起脑袋已被抓下。 那怪物形貌可怖乱鸣乱叫手上提着两个人头四下纵跃如飞。那怪物冲进锦衣卫的人堆里几人摔跌在地登时给它一爪抓住掀断颈子。锦衣卫众好手齐声惊叫道:“安统领快来救我们啊!”安道京哪来的胆子厮杀听得属下哀号四起反往前头逃走。 众人见那怪物如疯一般此时不论有无回头已是见人就杀众人吃惊骇异吓得转身就逃你挤我我挤你都往洞内深处逃命。 金凌霜拔出长剑喝道:“大胆妖魔吃我一剑!”屠凌心也举剑在手朝那怪物杀去那怪物嘶嘎怪叫飞身跃走顺手又杀了几人。 只见金凌霜在前屠凌心在后两人拼起毕生功力去追但那怪物手脚实在太快每每长剑及身它便远远纵开。两人追赶不及只得见它四下屠杀一时间各路人马到处乱窜哀号四起有若人间地狱。 那卓凌昭原本走在最前头听得弟子仓皇来报急忙运起轻功转了回来。待见怪物嚣张凶狠洞中却无一人拦它得住心中也是骇异。 众人见他到来无不大哭道:“卓掌门救救我们啊!” 卓凌昭喝道:“全给我站开了!” 昆仑诸高手见昆仑掌门到来急忙让出一大片空地那怪物站在场中双手各提一个人头仍在吱啊鸣叫。 卓凌昭将长剑悬在腰间空着双手缓缓走到那怪物面前只见它毛色深褐双眼却做绿黄实是怪异难言卓凌昭从未见过这等妖怪忍不住双眉紧皱。 众人屏气凝神不知卓凌昭要如何对付这怪物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那怪物也侧头打量卓凌昭好似颇为奇怪此人的大胆。 金凌霜低声道:“掌门小心这怪物行动如飞趋退若电只要见人回头立时下手将他杀死。” 卓凌昭颔道:“好原来如此。”他有意要引怪物过来当下转过身子背对着怪物跟着回头望去口中兀自冷冷一笑。 众人见他如此大胆无不骇然出声。 那怪物见卓凌昭如此挑衅当即吱地一声尖叫身影一闪便向卓凌昭头顶掀去。那怪物手劲甚大轻易便可将人头拔起端是凶狠厉害众人见卓凌昭无备急叫道:“小心啊!” 眼看那怪物便要抓来卓凌昭只哼了一声刹那间伸手出去往腰间剑鞘一按内劲吐出那剑登时离鞘飞出。 刷地一声众人眼前一亮洞中竟然满是光辉。只听“吱啊”一声惨叫那怪物硕大的身躯向前跑动陡地撞在石壁上跟着倒在地下手脚还在不住颤抖。 卓凌昭这剑实在太快众人虽不乏高手却无人看清楚他的招式一名锦衣卫好手问道:“那怪物呢?死了么?”另一人骂道:“***我怎么知道你过去看啊!”众人怕得要命如何敢过去察看一时相互推诿都在指责对方。 忽然之间半空中坠下一物赫然便是那怪物的级! 众人爆出一声彩大叫道:“好啊!”都是鼓起掌来。 卓凌昭这剑精彩绝伦快若闪电所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趋黄河黄”果然此言无虚连妖魔鬼怪也杀得。此时无论敌友这声喝采都是自真诚自知若无卓凌昭这等武功不知那怪物还要杀死多少人。 远处安道京心惊不已心道:“想不到卓凌昭剑法如此了得方才那剑狠辣快绝若是由我来挡却挡得住么?”他本来一直与卓凌昭争锋较劲待见他剑术如此才知自己的武功与之相比实在天差地远一时面若死灰口中仍在喃喃自语。 卓凌昭还剑入鞘道:“大家走吧!” 锦衣卫众人对他敬若天神连忙躬身弯腰快步走开安道京根本不敢与他目光相接急忙向前行开。只有昆仑诸人面有得色甚感光荣。 这一仗昆仑门下死了八人锦衣卫死了十五人其余受伤不计其数算得上死伤惨重。 众人与江充会合将情事说了一遍江充又惊又喜笑道:“多谢卓掌门诛杀妖孽为我等除害。”卓凌昭微微一笑道:“好说还请江大人往下带路吧!” 众人听说还要往下走去心中都是无比害怕只想掉头逃走至于神机洞中到底有什么秘密自己也不想知道了。 江充沉思一会儿道:“如果我记得不错前头该是一处隧道请大家小心脚下这就随我来吧!” 众人随他走了一阵却见前头已然是面死墙无路可走。卓凌昭正待要问却见江充矮下身子从岩壁下一处小缝钻了进去卓凌昭一愣也跟着进去接着罗摩什、安道京、屠凌心等人一一走进。众人见江充对此处地形熟悉之至心下都暗自纳罕看来他确曾三赴此洞绝非妄言。 伍定远正要举步忽然手臂上的热气又有窜动之象他心下一惊便停下脚来。忽听背后一人催促道:“伍制使这就请进去吧!”却是金凌霜来了。 伍定远点了点头拉着艳婷的小手两人一前一后鱼贯走进。 金凌霜见百余人都已进缝这才往里行去。他是昆仑山第二高手武功仅次掌门每回出门在外之时总担负着最是要紧的功课。先前有了“长右”为孽的先例此时更由他亲自断后以免再遭不测。 众人钻进缝里只见里头有一条隧道宽不过数尺仅容一人通过两旁岩壁不时有水流滴下地下湿滑。那隧道一路朝下甚是陡峭却不知通往何处。 又走片刻只觉身上慢慢热了起来这条隧道炎热无比又兼密不透风宛若大蒸笼一般人人汗流浃背气喘连连。几名昆仑弟子熬不住热更将外衣解了下来打着赤膊行走。此时乃是严冬照理不该如此闷热实不知此地气候何以如此异常。 众人行了数百尺只觉气闷之至脚下渐渐加快都想早点离开。伍定远一路走去只觉手臂热气越来越甚似乎毒伤随时都要作艳婷见他额头冷汗不住滴下忙道:“伍大爷你的手又痛了么?” 伍定远不愿她替自己担忧只摇了摇头佯笑道:“我好的很没事的。” 艳婷取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汗神态甚是怜惜。伍定远心下大慰倒也忘了身上的种种苦楚。 过不多时众人脚下已然踏上平地跟着呼吸一畅已然行出隧道两旁道路更是宽了许多已容数人并肩而行。忽听流水淙淙众人举起火把照去却见石壁旁竟有一条小河火光照去那河竟是水质清澈湍流不息。 江充走得有些累了便道:“大伙儿坐下歇歇一会儿再走吧!”他平日养尊处优此时步行已久体力已有不支锦衣卫众人忙端过一块圆石让他坐在上头歇息。 一名昆仑弟子燥热异常口渴难耐当下趴在溪边便要饮水。一旁同伴忙道:“小心点可别又有什么怪物。” 那弟子举起长剑在那水里搅弄一阵过了许久却不见有何异常。他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道:“看来这水干净得很没事。”当即掬水去饮。 他喝了两口大声赞道:“这水好甘甜你们也来喝吧!”跟着更把头埋在水里大口去饮。众人原本担心害怕此时见他没事都是大喜几名弟子早已口干舌燥纷纷向前便要趴下去饮。 江充本已坐在角落歇息此时见了昆仑弟子的行径当即惊道:“你们在干什么?快快退开!” 众弟子闻言一惊急忙往后退开一人急急去摇那饮水弟子叫道:“你快点起来别喝啦!”那弟子伸头出来**地道:“干什么?有事么?” 便在此时水面忽地裂开一只大鱼跃出水来那怪鱼生得有如乌贼色做金黄背上却连着一只大壳模样怪异难言直往那弟子头颅咬去。 那弟子大吃一惊慌忙闪开只听“喀啦”一声脆响手臂已被咬中。只要他稍慢片刻脑袋便要给那怪鱼咬掉可说惊险至极。 那弟子痛得惨叫一时呼爹喊娘急忙往金凌霜奔去急叫道:“师父!救我救救我!”手上却还连着那只怪鱼也不知有无毒性。 那弟子是金凌霜的爱徒两人情同父子平日里感情甚好。金凌霜心下惶急叫道:“天儿别怕师父来了!”刷地一声长剑登时出鞘便要把那鱼斩死。 江充见状更是大惊忙道:“这‘蚌贼’杀不得快把这弟子推下水去!”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江充又叫道:“你们还等什么?快快拦住啊!” 罗摩什心下一凛急急举起铁禅杖当地一响架过了金凌霜的长剑。 安道京见机不可失一脚便朝那弟子踢去这脚力道好大那弟子啊地一声远远飞入溪心跟着摔入水中。只听他口中兀自大哭大叫喊道:“师父!师父!” 金凌霜见那安道京踢落爱徒心下气愤但此时弟子泡在水里性命大是危急他无心理会安道京健步飞去便要下水去救忽见水底涌出无数蚌贼不知有几千几万只正自翻腾游窜个个都长着怪模怪样的龟壳全往那弟子游去。 那弟子吓得惊叫大声道:“救命!救命!” 金凌霜惊叫道:“天儿快点上来!”这孩子他从小看养到大两人有若亲父子眼见他命在旦夕如何不急?他双脚一点便要跳水去救。 江充急道:“千万不要下去!快快拦住他!”屠凌心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那弟子双臂急振忙朝岸上游去但见后头鱼群急急追来他吓得面色惨白加朝岸上游去。金凌霜推开屠凌心怒道:“你不要拦我让我去救天儿!” 屠凌心叹息一声指着水面摇头道:“二师兄来不及了。”金凌霜吃了一惊连忙去看却见那群怪鱼已将那弟子咬死水面上满是鲜血只剩一柄长剑飘浮。无数怪鱼仍在争夺尸身水面上翻翻滚滚模样恶心之至。 金凌霜惨叫道:“天儿!”霎时老泪纵横心痛之下竟然晕眩在地。那弟子平素人缘甚佳眼见他死得如此之惨众人无不掩面啜泣连屠凌心这等狂徒也坠下泪来。 伍定远眼望金凌霜想道:“报应不爽那时昆仑山何等残忍杀人家满门老小竟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现在自己也要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唉!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现世报吧!” 忽听一旁传来女子的哭声伍定远转头去看却见艳婷也是泪流满面显然方才生离死别的景象打动了她令她想起师叔之死。 伍定远轻摸她的秀温言道:“别哭了这些都是坏人他们这是罪有应得。” 艳婷抹去了眼泪说道:“我知道。不过我……我还是想哭。” 屠凌心抹去泪水一时凶性大当即冲向安道京喝道:“姓安的你凭什么把我派弟子踢到水里?” 安道京一愣道:“你没听江大人吩咐么?他说这怪鱼杀不得只好牺牲你门下弟子啦!” 屠凌心暴喝一声:“放屁!我们对付得了‘长右’为何便对付不了这群怪鱼?难道在你们这群王八蛋眼中我派门人的性命还比不上一条鱼么!”这话隐隐牵到江充身上已不给半点面子了。他说到此处眼中有如喷出火来满身都是杀气。 安道京咳了一声说道:“昆仑门人天下知名谁敢不敬?屠兄千万别这么想了。” 屠凌心走上两步冷冷地道:“安统领别说这些废话了。今日我一路走来好生气闷只想活动一下筋骨不知统领能否指点几招?”说着手按剑柄。 安道京往后退开几步摇手道:“大家来此是有正经事你可别找麻烦。” 屠凌心丑脸一寒森然道:“我只想请安统领指教几招到底敢不敢?莫非你是银样蜡头枪摆着好看的?” 安道京气往上冲大声道:“你上回在京城打伤我好些手下别以为我忘了!他***要打便打我怕你不成!”说着冲上前去便要厮拼一场。 忽然一人拦在两人之中两人一怔同往后头退开一步只见那人满面富贵之气却是江充。 他缓缓地举起手来道:“安统领你退下。”安道京不敢有违只好退在一旁。众人见江充行止有异都是一凛霎时静了下来。 江充叹息一声道:“这蚌贼凶猛危险你若杀了它一只其余便会凶性大爬上陆地袭击于人。这里不知有几千几万只这种怪鱼咱们只好牺牲贵派一条人命换取大家的平安还请屠三侠谅解。” 屠凌心暴吼道:“你以为说这几句废话便算交代过去了么?老子告诉你休想!”这几句话凶狠至极全然不理江充位高权重众人都觉骇然。 罗摩什见卓凌昭缓步行来忙上前道:“卓掌门请你劝劝屠三侠吧!大伙儿和气为贵啊!” 卓凌昭哼了一声淡淡地道:“我三师弟心疼弟子之死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本座虽居掌门之位却也不便过问。” 罗摩什听他这么一说料知卓凌昭心中也是不满只要江充一个应付不当便是一场好杀。心念于此更是焦急异常。 江充见昆仑门下个个面带气愤都在望着自己他轻叹一声缓缓低下头去低声道:“多年之前我为了抵达此处整整害了三万将士的性命。贵派至今不过死了数人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本不想多说往日丑事只是屠老师既然问起我也不得不答。”说着向金凌霜躬身一揖道:“金老师害了你的爱徒真是对不住了。” 此时金凌霜已给人救醒待见江充这般礼数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得长叹一声道:“天儿命薄怪不得谁请江大人不必如此。” 江充摇头道:“话不能这样说。这位天儿的家人亲属从此都由朝廷照顾算是我江某人的赔罪。”说着又是深深一揖以示歉疚之意。 眼看这奸臣执礼甚恭卓凌昭甚是满意便道:“既然江大人这般说话天儿也不算白死了。大伙儿这就走吧!” 众人见卓凌昭也已让步都嘘出一口长气料来不会再生出什么事便纷纷向前行去。 耳听掌门这么吩咐屠凌心也不敢造次他长叹一声将金凌霜扶起两人一同走了。 忽听一人道:“屠凌心你以后说话给我放尊重点否则有你受得。” 这声音傲慢自大正是脑满肠肥的安道京他先前给屠凌心一阵数落面子有失此刻便来讨些口头便宜以免属下看他不起。 屠凌心怒道:“妈的你找死么?”说着按住剑柄随时都要出手杀人。 金凌霜拦住了他叹道:“算了。天儿人都死了不必与他计较。咱们这就走吧。” 安道京哼了一声道:“还是金老二懂事你可得多学着点。” 屠凌心嘶嘶冷笑斜眼朝安道京望去他脸上杀气腾腾霎时重重还剑入鞘便跟金凌霜走了。 安道京心下一凛知道此人已与自己结下梁子他日狭路相逢定有一番厮杀。 众人又走片刻眼前出现了一堵照壁已将前方堵死仅余左右两条路可走江充点头道:“身入玄宫天机犹真谒语相随神鬼自在。这该死的反贼好不可恨尽在里头摆满了机关险恶就想害人害民。”他转头过去对伍定远道:“伍制使当今天下唯有你一人读过神鬼亭的谒语从这里开始就全看你的了。” 卓凌昭问道:“怎么?这地方江大人也没来过?” 江充叹道:“怎会没来过?只是下面这迷宫太过可怕只要走错一条路便会有千人惨死要过这关非得解开神鬼亭里的谒语不可。” 原来当年开辟神机洞的豪杰乃是不世出的奇人他知道神机洞里的物事非比寻常不只藏着绝世武学更有牵连天下气运的秘密便将进洞的秘诀一分为二一段传于陆孤瞻等人令其宣扬江湖一段却写在羊皮之中使其隐藏在内。若无法同时掌握羊皮与神鬼亭的谒语便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凭着暴力武功闯入。只是这羊皮先是落入也先可汗的手中二十年来不曾被人现那神鬼亭的秘密也一直无人参透便无人能破解谜团。直至此刻终于有人手握全数诀窍前来此地叩关探密。 伍定远心念一闪想到“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两句话心道:“看来那日我读到的两句谒语当是进得此地的不二法门。他们若无我的指引必定找不到想要的物事。我可要出言相骗还是怎地?” 卓凌昭见他沉吟不答当下对屠凌心使了个眼色。屠凌心冷笑道:“姓伍的你可别想弄鬼一会儿叫你后悔莫及了。”说着把艳婷抓了过来在她雪白的颈子上比了一横。 钱凌异笑道:“别弄死了大伙儿走得好生气闷不如先乐上一乐吧!” 伍定远见了他们无耻的模样只得长叹一声道:“江大人那第一句谒语叫做‘神胎宝血符天录’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参透吧。” 江充闻言一凛低声念道:“神胎宝血符天录……这是什么意思?” 罗摩什沉思半晌道:“神胎宝血……照这字面的意思来看应是要应用鲜血才是。” 江充啊地一声道:“听罗摩大师的意思莫非是要在羊皮上擦抹鲜血么?” 罗摩什点头道:“说不定便是这样。” 江充大喜便往锦衣卫众人叫道:“哪位自告奋勇自愿伸手过来我重重有赏。” 锦衣卫众人此时都远远站在一旁没人听到罗摩什与江充的对答待听得江充召唤无不大喜他们平日里只想拍这个大奸臣的马屁只是不得其门而入一听他这么一唤如何不争先恐后?霎时无数条手臂伸将过来。 江充笑道:“一条手臂就够了!”众人听了这话却不伸回。 只见江充拿出一柄短刀随手便往一条手臂刺下一名卫士大声惨呼当场鲜血横流众人见了这幅惨状赫然一惊心道:“***!好险不是我被刺中这小子真是倒楣!”无数手臂便缩了回去。 江充见那名卫士状极痛苦温言道:“你忍一忍一会儿我升你做参将。”那人大喜点了点头。众人听得“参将”两字心下大为艳羡心中都道:“***怎么不是我被刺中这小子真是幸运!”无数手臂又伸了出来。 江充取过羊皮便将鲜血抹在羊皮上头。伍定远凑头去看只见那羊皮染上了血那歪歪曲曲的怪文慢慢隐去过不多时竟然显出一个又一个的汉字。伍定远心下一凛暗道:“原来这才是机关所在我怎么都没想到?”那时他与杨肃观四处奔波甚且去找也先旧部通译文字原来药不对证无怪什么也看不出来。 江充拿起羊皮去读只见第一行字写道:“神机洞四险四难长右、蚌贼、肥遗、金鳞谓之四险天门、玄宫、心栈、冥海谓之四难。欲得神机需经四险四难方得指引开悟。”羊皮正中更现出一幅图看来是指引来人行入洞底的地图。 先前众人已历“天门”、“长右”、“蚌贼”等险难却不知下头这“肥遗”、“玄宫”、“心栈”、“冥海”等关卡又是什么古怪玩意儿一时面色都甚惨澹。 江充倒吸一口冷气他前后来此多次却少了谒语指引直至今日方窥这洞中全貌。他摇了摇头道:“无怪我每回损兵折将原来有这许多可怕机关。秦霸先啊秦霸先我今日万事具备你休想奈何得了我。” 伍定远听他忽然提起这个名字不由一愣心道:“秦霸先?那又是谁了?” 江充低头看着羊皮与卓凌昭、罗摩什等人商量几句便自行朝左方走去其余众人连忙相随。 行了片刻只见两旁的墙壁色做深灰摸去非金非石不知是何种质料所就。后头几人见前头是条笔直道路当下便奔在前面远远地冲了出去就怕宝藏秘密给别人抢先拿了自己不免少了好处。 忽听前头有人喊道:“又遇到岔路了!” 伍定远缓缓走去只见面前有九条大小道路四条笔直向前四条朝下而去却只有一条是个上坡地势甚为陡峭。安道京问道:“大人咱们该走哪条路?” 江充取出羊皮一看沉吟道:“嗯好像是要下去才是……” 也是锦衣卫中满是凶徒个个都是狂妄好杀的江湖败类先前无数人众惨死但想起洞中财宝秘笈无数一名武士登时哈哈大笑大声道:“原来是要下去看老子的!”说着便朝一条路直冲而下。 罗摩什见江充看不出个所以然便凑头来看他见一条红线指向上坡处便道:“大人你看错了咱们该要上去才是。” 江充啊了一声道:“对不住这图有些模糊不清我这才看走了眼。”说着吩咐安道京:“快把兄弟叫出来咱们要上去了。” 安道京走到坡道入口大声叫道:“老韩啊!你快快出来了!”却不听那武士回答更不见人影。 江充道:“安统领你在这儿等着咱们先走了。”安道京惨然一笑脸上神色甚是为难一众下属见他要守候在此却无人愿意留下陪他一溜烟地往上坡道路窜去。 便在此刻忽听下坡道路传出一声惨叫那叫声只一刹那间便已消失无形。 罗摩什心下一凛登即停下脚来道:“好像有什么东西?”众人正自疑惧忽听下头又传来一声低吼似有狮虎之类的野兽。众人心中惊疑不定纷纷抽出兵刃如临大敌。 江充听了吼声一句话来不及交代便自匆匆奔上安道京一向逃命不落人后哪管江充先前的吩咐当下叫道:“大人!等等我让我来保护你!”便也急急跟随而去。 众人见那江充好一幅大难临头的惨状方才他被卓凌昭威吓神情尚且自若此刻有数百人保护于他怎会如此失态?心下都觉讶异。 正觉奇怪间猛听一声巨吼宛若雷震跟着下坡通道里闪过一个影子竟窜出一只大蜥蜴只见它身上生了六条腿背上却还长了四只翅膀约莫两丈长短竟比鳄鱼还大了数倍正自飞快地爬向众人。 江充人在坡道之上远远望见那怪物的模样骇然道:“那是山海经里的怪兽名唤‘肥遗’!你们若还不知逃命一会儿便要大难临头了!” 众人此时才知害怕纷纷朝上冲去人群中只有卓凌昭气定神闲一手拉着艳婷另一手提着长剑缓缓往坡上行去。 那怪物见众人狂奔忽地仰天一吼四只翅膀震动便往众人扑来。艳婷惊叫道:“啊呀!”却听卓凌昭微微一笑说道:“姑娘莫怕这不过是只小虫罢了。你若是大惊小怪徒然坠了你九华山的威风。” 艳婷听他这么一说登时定了定神她拢了一头秀淡淡地道:“卓掌门教训的是艳婷人在‘剑神’之旁便有十只怪物也奈何不得实在不该惊慌失措。” 卓凌昭一向自尊自大一听艳婷姑娘这般夸赞自己实是欢喜到心坎里去了再见她貌美艳丽心下更是喜爱想道:“这女孩儿好生讨人喜欢没到要紧关头我绝不杀她。” 伍定远此时跟在两人身后听了他们的对话只是微微苦笑不言不语。 那怪兽到处咬人昆仑一众弟子大呼小叫急忙往坡上冲来只听钱凌异怒道:“***怪兽老子一会儿将它煮来吃了!” 屠凌心听他兀自吹嘘登时骂道:“放你妈的狗屁!老四你要有种那便快快下去宰它啊!怎地还往后逃?” 卓凌昭见门人非只仓惶逃窜还尽皆满口粗话实在恶形恶状之至不由得心生叹息想道:“唉……我昆仑山怎连半个可爱的女弟子也没有尽是这种不成材的废物……” 眼看昆仑门人逃上坡道锦衣卫好手却没那么幸运了此刻那怪物已堵住上坡通道逼得锦衣卫只有拔刀硬拼一途但这怪兽着实可怕一名武士上前搏斗一刀砍在那怪兽鳞甲上那怪兽却似不痛不痒大口一张登时将那武士咬成两段鲜血飞洒中众人飕飕抖都已面无人色。 那安道京与江充二人逃得最快早已奔到坡道顶端他低头看着手下与怪兽搏斗心下虽怕面上却装得没事转头向江充道:“江大人放心今日属下性命不在也要保护大人平安。” 江充面无血色喘道:“你给我好好干回头我升你官。知道了么?” 安道京大喜霎时嘿嘿干笑正想自夸忽听下头众人叫道:“安统领小心!”安道京低头一看只见那怪物张着翅膀正朝自己飞行而来。 安道京惨叫一声:“我的亲娘呀!”便往下坡逃去却把江充一个人丢了下来。 江充惨叫道:“我的皇上啊!”却不知要逃往何处只吓得全身抖。 那肥遗飞身扑来其势快极转眼已将江充逼到墙角。江充惊叫道:“谁来救我!”那怪物森森嘶吼只盯着他猛看。江充飕飕抖饶他位居高位口才便给此刻也无计可施只吓得屁滚尿流。 那怪兽“呼啊”一声狂吼便向江充咬下江充双腿一软跪地哭道:“怪兽大人饶命啊!我给你黄金十万两!可千万别咬我啊!”天幸他这么一跪那怪兽便咬了个空没把他脑袋嚼烂。 这江充仗着聪明机辩一生无往不利。平日威之以势诱之以利即便遇上了武学高手拦路也从不担忧恐惧但眼前这只怪物只会吃人根本不懂得美女香吻、黄金诱人的好处想来自己对这怪兽来说不过是一块肥肉除了比旁人肥满些也无其他差异。他吓得五体投地哭道:“怪兽大爷在上你老人家饶小的一命小的日后定给你烧香膜拜替你打造金身只求爷爷饶小的一命啊……” 那怪兽一愣似乎奇怪这人为何不逃一时盯着江充猛看好似遇上了什么怪物一般。 便在此时罗摩什已然飞身抢上将江充一把抱起跟着匆匆奔开那怪兽狂吼一声猛朝两人追出罗摩什抱着江充两人往旁滚开霎时喝道:“火枪手!” 两百名火枪手冲上列阵开枪射转瞬之间火光闪动硝烟弥漫那怪物身中两百余枪却只悲鸣一声仍是不住向两人爬去。 眼看森森利齿便要咬到身上罗摩什大惊喝道:“再射!”火枪手填装弹药又是一枪射去那怪物又中二百余枪虽仍呜呜吼叫却已翻身倒地。罗摩什喝道:“再射!”枪声齐响那怪物惨鸣一声火光射中枪枪都打在它的鳞甲上只打得它皮开肉绽鳞脱甲落已然烂死在地。 江充嘘了一口长气急急抱住罗摩什大哭道:“若无大师江充焉能活命?我日后定为大师打造金身烧香膜拜终身不敢忘大师的好处!”登将方才许给那怪兽的好处全数转给罗摩什。 罗摩什见他失态忙将之扶起道:“此乃属下本分大人莫要道谢。”江充不依只是抱着他啼哭。 忽见安道京急急走上大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请大人重重责罚!” 江充回头见了此人登即怒从心中起大声道:“你可来了再晚片刻我可就死啦!”适才危机之时安道京独自逃走可说凉薄之至江充面露怒色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昆仑众人心下暗笑都要看安道京如何为自己开脱。 却听安道京大声道:“大人千对万对只有这句话不对。” 江充怒道:“你放什么屁?不怕我杀你的头么?” 安道京跪下道:“启禀大人属下跟随大人多年早知大人有天命护身那怪兽便算厉害百倍也动不了大人的一根毫毛。方才大人之所以让罗摩国师救驾不过是试炼他的忠心而已。大人说是不是?” 江充先是一愣跟着眼珠转了转笑道:“此言有理此言有理站起来说话吧!” 安道京见马屁管用便喜孜孜地站起道:“大人这般英明神武文比孔孟武比云长这区区怪兽过来大人动根小指头便吓得它屁滚尿流不敢稍动只有江湖那些无知小辈才会以为大人怕了那怪兽呢!大人您说说小人说得这话可有没有道理啊?”说着得意洋洋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心下鄙夷想道:“此人无耻之至世间难逢敌手。” 哪知江充非但不以为忤也是仰天大笑大声道:“好!安统领说得好!”他拍了拍安道京的肩笑道:“知我者非你安统领莫属。回头我升你的官!” 安道京大喜跪下道:“属下拜谢大人恩德!” 两人一同哈哈大笑却把罗摩什愣在当场。好似他为江充拼死一搏还不如安道京的几句马屁管用。 卓凌昭见罗摩什神情无奈当即走到他身边讥讽道:“大师啊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方知这个道理吧!” 罗摩什长叹一声却不答话。看来自己虽然奸滑但遇上了真正的中原马屁高手还是不堪一击。 卓凌昭淡淡一笑迳自带着伍定远等人离开朝甬道深处走去。转眼昆仑门人走得一个不剩只余江充与手下在场。 江充听了安道京的一阵马屁心头兀自兴奋他见那怪物已死举脚过去猛踹在那怪物身上笑道:“这区区狗东西终究还是死在我江某手下。” 安道京陪笑道:“大人说得是咱们割了两条腿下来回头也好烧来吃说不定还挺滋补。” 一名下属笑道:“统领说得对搞不好吃这怪兽之后真能养颜美容壮阳固肾哪!” 一众锦衣卫好手全是好事之徒登时起哄道:“大人您快快开杀!亲手炮制这狗东西!”江充哈哈大笑颇见得意。 安道京笑道:“大人这就请您亲手宰杀吧!”说着把长刀递了过去。 江充举起钢刀便往那怪物的腿上砍落他用力砍了几砍只见刀口已然卷起那腿却是有如坚铁分毫不动。霎时骂道:“这是什么怪物!这般难搞!” 一名好手用力往那怪物脑袋踹去喝道:“操你奶奶雄!死了还敢卖乖!” 那怪物原本双眼紧闭这时给他举脚一踹忽然双眼睁开跟着虎吼一声猛地扑了上来。那好手大叫一声:“妈呀!”但双脚已给咬中那怪物张口一嚼登时把他咬成两截。 江充与安道京见那怪物又活了吓得拔腿就跑直往坡上冲去。其余众人也是大惊失色纷纷往坡上逃去但那怪物举脚乱踩张口狂咬一时间连吃五六人。 罗摩什惊道:“快开枪!”枪声响起那怪物虽然连连中枪却仍是四处乱窜咬成一片罗摩什叫道:“快射!” 一名士兵道:“启禀国师弹药已然用尽!” 罗摩什喝道:“那快快填装火药啊!” 众士兵急忙从囊中取出火药跟着用铁管填充忙乱不堪眼见那怪物一步步行近罗摩什冷汗直流情势禁格已是不能不下场他大叫一声当即运起“幽冥玄气”便往下头冲去。 第五章 各显神通 昆仑诸人走了一阵只见前头又是一处岔路便自停下等候。过了良久仍不见江充过来卓凌昭心下不耐便道:“二师弟你回去看看怎地拖了这么久?” 金凌霜答应一声正要回去却见江充与安道京匆匆奔来面上满是惊恐卓凌昭哼了一声道:“江大人羊皮在你身上请你别耽搁时光。” 江充喘息不定尚未答话安道京却颤声道:“卓掌门那怪兽又活了请你回去看看吧!” 卓凌昭脸露不耐连应也懒得多应一句只淡淡地道:“江大人既然来了咱们便走吧!”江充探看羊皮指定了方向众人便依言行去。 安道京想起罗摩什等人尚在血战便在地下做了记号一会儿他们若能活命归来应可循着记号前行。 行了一个时辰有余后头人声沸腾罗摩什已然领人赶来卓凌昭斜目去看只见他身边仅余下四五十人罗摩什全身浴血想来经过一场奋战。 安道京上前问道:“怪兽死了么?” 罗摩什原本修养甚好等闲不动怒气此时听他问来却是勃然大怒喝道:“你只顾着自己逃命连自己手下也不顾你还是人不是!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气愤填膺运起幽冥玄指便要上前厮杀。安道京心中有愧给他数落一阵不敢还口急忙抱头鼠窜而去自去躲在江充身边。 众人心中都想:“不知江充为何要重用这个废物?”看来安道京准是马屁工夫了得这才十余年来稳若泰山否则锦衣卫高手如云如何轮得到这小人出头? 卓凌昭哈哈一笑对门下道:“江大人不是说过么‘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看这句话该当转过几个字叫做‘能人不用用人不能’这才贴切他的行事作风。” 屠凌心大声叫好说道:“我看是‘屁人不用用人如屁’不知掌门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都是哈哈大笑。伍定远虽与昆仑山有仇但眼见他们与江充狗咬狗也与艳婷相视一笑。 江充听得卓凌昭出言讥嘲只气得他脸色铁青良久不语一旁安道京想要拍他几个马屁却都不得其门而入。 众人又走片刻忽见前头一处长长的甬道两旁立着无数石像有的神情狰狞手持大刀有的却面目慈和手举铁牌众人暗自骇异不知此地有啥古怪。 江充见了这个模样心下也是悚然一惊急忙取出羊皮来看朝上头的一行汉字看了看说道:“此处名唤‘心栈’自来只有正人君子、心无邪念的人方能通过否则必遭两旁人像跃出斩死。” 众人都是哦地一声议论纷纷甚感惊奇。卓凌昭心下一凛情知开创此处的大豪杰甚是了得居然定下此处机关以防心念不正的人得到神机洞里的秘密想来江充这批奸徒虽然厉害却也要给阻在此处。 江充沉吟道:“此道大是艰难除非正直之人否则极难通过不知诸君可有高见?” 安道京问道:“非得生平无愧之人方能平安通行?” 江充细读羊皮文字颔道:“这便是其中难处。” 只见一名锦衣卫好手跳了出来叫道:“老子生平从不**杀人也不多算是正派人物让我去试上一试!”也是歹人狂悖先前无数人等死于非命却还有人自告奋勇。 众人见那好手满脸刀疤模样狠辣都是皱了眉头劝道:“老兄还是不要吧!” 那人大声道:“他***都告诉你们了老子生平从不**算是正人君子你们还***不信?”跟着往前冲去众人阻拦不及只有眼睁睁地看那人奔进甬道。 那人走进两步不见有事登时仰天大笑道:“看吧!就说你老子是正派人物便天王也杀不得哈哈!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他正笑间一旁石像已然跳出跟着挥刀斩下那人惊叫道:“妈呀!老子没有嫖过妓啊!你们可杀错好人了!”他声音尚未止歇石像已把那人劈成两半死在地下情状甚是可怖。 众人见状都是一惊。江充又道:“谁愿意再试?” 金凌霜道:“我们这些人杀人如麻坏事做尽敢情没人过得去了。” 安道京呸了一声道:“那是你们啊!我安道京刚毅木讷正直好学根本不怕此处难关。” 屠凌心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便请安大人过去。” 安道京嘿嘿干笑道:“我一人过去有什么用?要大家都能过去才算数啊!” 屠凌心往地下吐了口脓痰喝道:“全是废话!” 江充叹息一声道:“好容易有了羊皮引路又有人识得神鬼亭谒语若要如此折返实在令人扼腕。”他转头看向众人问道:“诸位中还有谁自信是正人君子可以通过此处?” 忽然一名锦衣卫武士走了出来道:“我去!”众人见这人也是满脸横肉神情凶暴都是急劝。 那人道:“你们别怕我不是要硬闯。”他手持铁索用力向前掷出手上铁链顿时勾住一处尖角那好手道:“此处既然是机关动便让我飞身过去只要我双脚离地不触动地面机关想来定可平安通过。” 江充道:“听来有理或可一试。你小心在意了。” 那人点头道:“属下知道。” 那人手持铁链大喝一声已然飞身越出他人在半空两手抓着铁索猛力向前荡去只等身形下坠之时便要将铁链再行掷出如此飞跃不停应能过得此处甬道。 哪知他飞身出去还没来得及飞过三尺两旁石像轰地一声已然跳出刀光一闪那人惨叫一声身子连着铁链被斩成两段当场死于非命。 江充摇头道:“投机取巧是不成的看来非要硬碰硬不可。”他叹息一声回头看着众人问道:“还有谁要过去?” 众人正自犹疑忽听罗摩什道:“我去!” 江充闻言大喜道:“大师是出家人生平慈悲为怀必可平安通过。” 罗摩什脸上露出难堪神色道:“这倒不是老衲只是猜测此处的机关在于心神脚步自来若是一人心虚害怕身上便会散出一股热气心跳更会加快想来这些石像的机关便是在此只不知它们是如何测之的。” 江充颔会意道:“大师可以收摄心神?” 罗摩什点头道:“正是。老衲研修佛法多年禅定一道甚是详熟。待我来试试。”说着宁心静气口宣佛号慢慢地脸上现出一层宝光这哪里还是个杀人魔头作乱奸臣?直是有道高僧的模样。 众人见他的神态都想:“看他这幅模样或许过得去也不一定。” 安道京忽道:“大师可要交代遗言?等我离洞之后定可为你去办。” 罗摩什宝光一褪大怒道:“安道京你别来扰我!”他一时气愤竟又恢复原本狰狞面貌。 江充往安道京瞪了一眼说道:“安统领安分点别要惹人烦心。” 安道京心下暗笑寻思道:“等会儿怎生害死这混蛋。这小子方才居然敢数落老子说我不爱惜下属害我好生丢脸眼前若不把他害死我真不用做人了嘿嘿!他***!” 他脸上露出狞笑心中恶念连连颇见凶狠。正想间忽听轰隆一声一座石像竟然跳了出来举刀便往他脑门砍落。安道京此时站在人堆里尚未往甬道里踏进谁知竟已惹得石像来杀只吓得他屎尿俱出大声叫道:“妈呀!老子还没进去啊这石像怎地就出来杀人了!”跟着远远地逃了出去。 那石像在地下砍了一刀当地一声大响火光四溅又跳了回去。 安道京远远躲在甬道外吓得全身抖良久不敢走进。 江充骇然道:“照这羊皮所言这石像只杀通过甬道之人却怎地会跳了出来?难道是安统领恶念太重么?” 众人大惑不解心中都想:“这安道京方才想的究竟是什么邪念怎能这般厉害?” 钱凌异听了这话忽往艳婷的玲珑身材瞄了瞄急急拍了拍心口好似捡回了一条性命。众人见他这幅模样心中都想:“这人真是奇怪他又在庆幸什么了?” 江充见手下实在太多恶人那群石像竟有朝外冲出的迹象忙道:“大家快快退后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尤其不可往那姑娘身上乱瞄听到没有?” 锦衣卫众人心下害怕急急往后退开只余下昆仑诸高手站在甬道入口。 江充怕情况有变忙向罗摩什道:“大师若要过去便快点走吧!” 罗摩什点点头道:“大人莫要心焦且看老衲显神通。”当下口宣佛号一声“阿弥陀佛!”佛号过后便踏步向前行去只见他闭眼而行面上宝光湛然俨然是得道圣僧的模样。众人赞叹声中罗摩什竟已通过一半。 江充喜道:“大师果然了得!回头我封你做我朝的国师!” 罗摩什心下甚喜想道:“看江大人的意思真有意赏我高官重爵等出洞之后我罗摩什定可在中原觅得立足之地到时我又荣华富贵功名不可限量了。哈哈!哈哈!” 正想间只见两旁石像喀啦喀啦地震动已然冲将出来举起大刀作势欲砍罗摩什心下一惊急忙收摄心神想像自己坐在瀑布里求道的模样跟着口宣佛号道:“我佛普渡众生造化万物。” 只听当地一声大响那石像一刀落下却从罗摩什身旁数寸砍过并没伤到皮肉可说险到颠毫。罗摩什吓得心惊肉跳拼命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眼看石像缩了回去罗摩什心神略分忽地想到四王子寻思道:“那四王子不知现下给处死了没?这小子愚昧无知给我一阵撩拨居然背反亲父说来真是可笑。他还以为我真安好心么?哈哈!哈哈!” 想到此处甬道间无数石像又冲了出来罗摩什面无人色惊道:“啊呀哇啊!阿弥陀佛啊!”石像听得佛号忽地停住刀锋却从他身边擦过。 罗摩什不敢再想只低头急走他一路行去在叮叮当当的砍杀声中整整念了上千个“阿弥陀佛”只怕自佛祖降世以来还没人能把“阿弥陀佛”四字念得如此劲急快若是灵音在此见了也要自叹不如。 过不多时罗摩什总算脚踏实地已然穿过了长长的甬道。饶他修为不浅全身仍被冷汗浸透。 他回头叫道:“你们看清楚了!只要心神宁定不去胡思乱想便可平安过来!”说着倒在地下喘息不定。 江充又问道:“还有谁要过去?”众人想着罗摩什刚才的惊险万状竟是一片寂然却无一人愿意冒险。 卓凌昭笑道:“世人都说江大人忠勇护国何不上阵一试?”这话本在讥讽哪知江充笑道:“卓掌门说的是。我常说自己有天命护身看我的吧!” 众人见他胸有成竹的神态都是一惊不知江充有何打算。 江充微微一笑心道:“想我江充何等的人物生平不知欺瞒过多少奸狡阴险的人物要我骗骗这些石像那可是杀鸡用了牛刀啦。”他闭上了双眼口中念念有辞:“愿吾皇万岁万万岁愿吾皇万岁万万岁…………”跟着往前行去只把自己当作是在金銮殿上正在皇帝跟前说话。 只见他缓步而行丝毫没把石像放在眼里面上满是忠义之气似乎岳武穆再世文天祥复生也比不上他的精忠报国。霎时间众石像好似震于他的忠义竟无妄动举刀者众人心中惊叹一时鸦雀无声。 屠凌心赞道:“掌门你看江大人神色多么圣洁多么忠勇!真叫人赞叹啊!” 江充听了这话全身好似飘在云端益觉得自己圣洁忠勇脸上更露出纯洁赤子般的笑容。 众人心中都想:“看江大人这个模样搞不好他真的是忠臣孝子原来我们都错怪他了。” 忽听屠凌心话锋一转皱眉道:“掌门人啊咱们江大人忠义过人实是本朝的典范楷模谁知江湖上有一群无耻小人到处宣传江大人强*奸民女陷害忠良无恶不作这些妄人可恨之至非拖出来杀了不可!”他有意陷害说得更是激昂无比气愤填膺。 昆仑众人闻言惊道:“是谁这般恶毒?” 江充听了这话不由得大怒欲狂自己无恶不作是有的陷害忠良是有的可那强*奸民女一节却是从何说起当下转头喝道:“是哪些人说的?看我把他斩成细片!” 霎时一座石像陡地跃出举刀便砍江充吓得魂不附体大叫道:“愿吾皇万岁万万岁!”那石像一顿便缩了回去江充知道昆仑众人有意说话刺激自己心下暗恨寻思道:“等我离开此间非杀了这群王八不可。” 他恶念甫动猛地又是一刀砍至江充急忙大叫:“愿吾皇万岁万万岁!”那石像便又不动。江充连忙收摄心神快步而过跟着摔在罗摩什怀里身上全是冷汗。 江充休息一阵压住心中的怒火远远叫道:“你们快快过来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迟疑不动。却见伍定远往前一站道:“换我过去了。”他回头往艳婷看了一眼说道:“一会儿我有什么意外你万万不可随他们过去知道了么?” 艳婷抱住了他哭道:“伍大爷你千万不要过去!”两人一路相依为命此时艳婷对他已有亲人般的情感眼见他以身犯险却如何舍得? 伍定远见她如此维护自己心下大慰温言道:“你放心我生平从不做亏心事怎能死在里头呢?”他将艳婷轻轻推开对卓凌昭道:“卓掌门我若死在此地请你念在我竭心尽力的份上放这女孩回九华山。” 卓凌昭见他死在眼前仍在悬念他人安危也不禁佩服他的义气当即道:“你放心好了一会儿你若是性命危急本座必会出手救你。你只管过去。” 伍定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当下大步踏出走入甬道之中。 他闭上双眼心中想着燕陵镖局当年的惨案霎时如同回到当年的马王庙想起齐伯川死在自己怀里的惨状耳中彷佛听到当日他的遗言:“伍捕头我便要死了么?我还要替我爹娘报仇我要重振燕陵镖局我…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伍定远眼眶忽地一红此时虽是试炼心境但想到当年的惨事内心里的悲愤痛绝仍是油然而生心道:“天道无常无数好汉任人作践这些奸恶之徒却一个个好鱼好肉这世间还有天理么?”想到自己一年多来奔波劳苦却还不能为人报仇伸张正义眼前还要为虎作伥替他们前去寻觅物事他心下自责眼泪忍不住便流了下来。 便在此时远处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来了……你来了……”伍定远睁眼一看霎时心下一惊只见左右身周无数石像竟都跪下整整齐齐的列在甬道两旁。恍惚间只见一众石像竟都在垂泪。 伍定远神情激荡颤声道:“你们这些石人也知道众生的疾苦么?”只见一众石像竟都在点头好似回应他的说话一般。伍定远泪流满面大叫一声顿时只觉右手热血烧烫有如火龙般地冲向内脏。 众人见两旁石像好端端的站在原地那伍定远却大声叫嚷不知是在做些什么。江充叫道:“你快快过来别要耽搁了!”伍定远迷迷糊糊地走到罗摩什身旁跟着往前一摔罗摩什急忙将他接过手掌一碰伍定远的身子蓦地只觉一烫竟如触到了烧铁一般吓得他往后退开。 伍定远脑中一片晕眩霎时咚地一声便自摔倒在地。 江充叫道:“还有谁要过来?你们若不敢过来咱们便要走人了!” 卓凌昭哈哈大笑道:“且慢!本座要过去。” 江充笑道:“昆仑掌门杀人如麻居然有胆过来?”他先前听卓凌昭讥讽嘲笑此时也出言回敬毫不相让。 卓凌昭笑道:“一代奸臣都能过去了本座又有什么好怕的?”他面带微笑向前行去心中想道:“这江充未必真的有意与我合作等会儿怎么支开他才好?我这次重重得罪了这人以后可要如何应付朝廷?”他心中不住算计面上便露出阴沉至极的神情一旁石像登时喀啦巨响便自冲了出来朝他身上砍去。 众人大声惊叫中卓凌昭却只微微一笑跟着说道:“你们要降魔护法吗?在本座面前连鬼神都要低头!” 刷地一声长剑登即出鞘跟着吟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只听轰地一声无数石像已被他斩成无数小块烂摊在地。 卓凌昭向后一打手势说道:“都过来吧!”众人见他神剑如此都是骇异无比。安道京听得轰然巨响连忙探出头来待见石像已成粉碎喜道:“可以过去啦!”他一马当先急忙穿过甬道百忙中还不忘吐出两口唾沫。 众人跟在卓凌昭身后也穿过这个神奇难言的心栈甬道。 第六章 生死一线 过了“心栈”之后建筑中已无迷宫众人往前行出片刻忽地闻到了一阵浓冽的血腥味江充看了手上的羊皮脸色竟尔变得甚是凝重道:“前面就是最后一关了大家留神些。” 众人走出百来丈只觉那血腥味越来越浓直是中人欲呕忽听江充颤声道:“到了就是这里……” 众人凝目望去眼前赫然是一片血色的湖泊宛如鲜血所成昏暗中湖涛阵阵轻轻地拍打岸上看来有如地狱奇景。江充细读羊皮咬牙道:“此处叫做冥海凡人只要沾上一点湖水立刻全身溃烂而死你们要不要试试?” 众人又无疯颠痴呆如何拿性命开玩笑?霎间都往后疾退说道:“不……不了……” 卓凌昭摇头道:“这处所如此险恶却要如何过去?” 江充皱眉道:“上回我也是阻在此地看来若不搭上一座桥决计过不去。” 便在此刻远处传来低沉的闷响一阵阵地连绵不绝跟着地下跳动震荡众人脸上变色都道:“又地震了!” 各人脚下站立不稳一时间各找扶持之物。那低沉的闷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有若鸣炮又似落雷由远而近阵阵不绝。山洞被这巨响所震一时灰飞落石飕飕而下众人见了这幅异象都怕这洞旋即崩毁。 江充面色惨白喃喃自语道:“这…这羊皮上没记载这种怪象啊……” 霎时“轰”地一声巨响人人耳中嗡嗡鸣响几欲聋聩艳婷掩住双耳高声尖叫:“啊!救命啊!”但这娇唤却被一阵阵传来的巨响掩盖连她自己也听不到了。伍定远把她拉到胸前轻轻搂住她的肩头。 便在此时冥海的湖水被余震波及陡地掀起滔天巨浪便往岸边冲去。几名锦衣卫武士逃避不及立时给卷下湖去霎时便哀号起来。 眼见那湖水不住往上淹来众人脚下鞋袜被湖水腐蚀立即破烂伍定远喝道:“艳婷姑娘跳到我背上!”艳婷惊叫一声急忙趴负上去伍定远负着她急急往高处奔去。 便在此刻地下轰地一声大响众人都觉身子往下一坠地面竟已陷落崩塌成为一个深坑蓦地湖水猛从四面八方涌来众人宛若置身血海纷纷惊叫。 安道京叫道:“糟了!连出口处也给淹没了这下咱们出不去了!”眼见湖水已然淹上众人或以长枪柱地或以铁索缚壁各显神通纷纷逃难。 罗摩什见不远处有座高地在潮水中有若孤岛他急忙背起江充急急往那处奔去正跑间脚下湖水已然高涨罗摩什不即细想随手抓起一名锦衣卫好手便往湖水中扔去跟着在那人身上一踩猛地向前跃出一丈远近。 那人给他丢在湖水里立时惨嚎起来。安道京见下属被杀大声喝道:“罗摩什你好狠毒!”他正自说话谁知脚下大浪打来猛往他身前冲到安道京吃了一惊急忙伸手一抓却也是依法炮制把罗摩什的火枪手扔在水面上当作了垫脚石。 这两人狠毒自私霎时两人四手连连乱抓竟把众人当作垫脚石不绝丢在水面上众下属惊慌失措纷纷逃命而去。 此刻昆仑山门人也是惶急无比一众门徒眼见湖水奔至一时惊骇莫名不知如何是好。卓凌昭审度形势知道此际已然逃不出去他叫道:“大家跟着我来!不要慌!”便自带着众人往外奔出只跑了百余丈远近却到了一处岩壁旁已是退无可退的局面。 钱凌异叫道:“掌门人!这可怎么办?” 卓凌昭道:“大家莫慌!”提气一纵伸足在岩壁上一点身形拔高十来丈便往岩壁上飞掠过去他提起长剑用力在岩壁上一戳长剑立时穿入岩壁牢牢钳在上头。 卓凌昭叫道:“你们看清楚了么?快用这个法子上来!” 卓凌昭武功高绝什么事情难得倒他?眼看这岩壁滑溜平坦弟子们功力有限如何攀越的上?一时间听得惨叫连连已有数人给湖水冲激当场惨叫起来。 卓凌昭见情势大坏总不能任凭昆仑全派覆灭于此他低身飞下一剑一洞连连往壁上戳落岩壁上登时现出数十个碗大深孔。卓凌昭左手牢牢攀住孔穴双脚悬空右手暴长喝道:“你们快快过来!” 眨眼间潮水淹来几将道路淹没钱凌异见势头不好当先冲出一把抓住卓凌昭的手提劲一纵便往岩壁上的孔洞踩去他连连踩过数十孔身子已然高高攀在石壁上。 金凌霜悬念弟子的安危不愿如钱凌异那般自己逃生当下叫道:“掌门人你接好了!”说着将身边弟子一个个丢出都往卓凌昭扔去屠凌心忙随他一同丢掷。卓凌昭一手一个不停将弟子接住跟着将他们往岩壁上放去。 众弟子逃得性命急忙伸手抓住孔穴一个个如蝙蝠般地挂在岩壁上。金凌霜见几十名弟子已然脱身急忙伸手出去叫道:“三师弟你快快过来!我把你扔过去!” 屠凌心大声道:“那你呢?你要怎么过去?”金凌霜不再打话他右手倏忽探出已然拉住屠凌心的衣衫用力将他掷出。 屠凌心身在半空猛见金凌霜已被湖水包围惊叫道:“二师兄!你快上来啊!” 金凌霜惨然一笑霎时湖水已朝他冲来便要将他淹没他看着滚滚红水心中忽有悔意想道:“我派作恶多端杀人如麻今日我金凌霜死于此处也算是报应了。” 想起爱徒惨死更是心如刀割浑然不知闪避。便在此际一物往他腰间卷去跟着一股巨力传来将他冲天带起却是卓凌昭解下衣带以之救人。金凌霜身在半空便朝屠凌心飞去屠凌心伸出右手用力将他抓住两人连作一串登时挂在岩壁上。 此刻罗摩什背负江充也已攀到孤岛顶峰一旁只有安道京相伴他们那儿地势较低湖水早已涨得通天高眼见湖水还在不住上涨一众下属慌张逃来罗摩什见脚下不过寸方之地如何能站立这许多人?当即一脚一个把一旁攀爬而来的人都踹了下去安道京下手更是狠辣只要有人靠近立时一刀杀死毫不手软。 众下属旁徨无策惨叫道:“救救我们啊!让我们过去啊!” 罗摩什与安道京却毫不理会众多下属眼见死在片刻前是毒水后是虎狼都吓得痛哭失声。罗摩什道:“江大人这湖水怎会这样上涨?咱们可要如何脱身?”江充面色铁青却也是旁徨无计。 罗摩什心念一动眼见江充站的地方比自己高了半尺暗想道:“一会儿这水若是还往上涨说不得为了多一块立足之地只有把江大人丢下水中了。”他转头看了安道京一眼心道:“在那之前我可得先把这人扔到水里。” 安道京见他眼神不怀好意心道:“看这罗摩什的模样等会儿定会自求活命。我可得抢在他前头想办法把他推到水中。” 两人心念急转脚下却是丝毫不停将一众往上攀爬的下属踢落水中。 此时伍定远与艳婷两人也正性命危急他背负艳婷眼见潮水不住涌来已然掩上脚背冥海毒性强烈霎时便将他的鞋袜浸烂伍定远见一旁有处岩石急忙跳了上去但转瞬间两旁都被湖水淹没看来只待片刻湖水便要淹了上来。 卓凌昭见到伍定远的惨况连忙叫道:“伍定远!你快快跳过来还可以保住一命!” 远远地江充也见到伍定远命在旦夕也是叫道:“伍制使你快到我这里来我可以救你!”他两人虽然救人心切此时都与伍定远相距甚遥一时间除了张口呼叫之外却都无能为力。 伍定远听着两人叫唤情知他们是有求于己绝不是在乎自己这个人的生死心道:“我是否该去求他们相救?他们对我仍有所求绝不会害我。”转念又想道:“看这冥海涨得如此厉害我便算求他们救命也不过多活片刻横竖是个死我堂堂的一条铁汉又何必在死前糟蹋自己的名声?” 眼看那湖水却不停上涨想来只需片刻无论奸恶如江充还是凶狠似那卓凌昭全都要给这湖水泡烂变成黑泥一般远处尚不绝传来哭嚎却是锦衣卫好手临死前哭痛叫喊的声音。伍定远极目眺望却见罗摩什、安道京两人为了小小的一块立足之地兀自将同伴踢落水中真是毫无人性可言。 伍定远冷眼旁观眼见他们只为多活一时半刻竟然干尽恶事有如虫蚁禽兽一般他心中忽地醒悟:“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的几年到头来不都是一个死字么?这安道京如此奸恶一会儿还不是烂死当场只怕在阎罗王面前还要多打两下屁股唉短短几十年光阴大家又何必争这许多?”一时之间竟然呆呆出神毫无求生**。 便在这顿悟的一刻却听艳婷尖叫道:“伍大爷!你别呆呆地站着我们快想个法子逃走啊!”伍定远转头看着背后的艳婷只见她满脸惊惶失措显然被眼前的异象吓坏了伍定远叹道:“艳婷姑娘你别怕等会儿大家都要死了早一刻晚一刻都是一样的。” 艳婷看着四周都是垂死哀号的人一个个都给泡烂在湖水里想来便算是死了还要大受剥皮烂骨之苦她心中害怕忍不住大哭起来叫道:“我不要死!我不要烂成那个丑样子!师父你在哪里!快来救艳婷啊!”这艳婷虽然生性坚毅但此刻的景象太过吓人宛若地狱一般却教她不得不嚎啕大哭。 伍定远看着楚楚可怜的艳婷想来她毕竟年岁幼小实在是熬不得这等苦难他自己虽然抱定一死的想法但此时此景听得艳婷的哭喊却不得不让他再拼一次性命。 伍定远猛地一咬牙心道:“说不得我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让这小丫头多活一刻半刻。” 伍定远将艳婷放在肩上温言道:“乖孩子你别哭了。我带你逃生。”他虎吼一声只听哗啦一响伍定远竟尔跳下湖水直直地朝卓凌昭走去。 众人见他如此干法都是惊骇无比卓凌昭叫道:“你别泡在里头身子会烂的!”艳婷哭叫道:“伍大爷!你不要这样!” 伍定远脚趾疼痛似已慢慢地被毒水浸蚀。他忍痛往前走去一步步都是钻心之痛他低头一看赫然见到脚趾已被腐蚀见骨下半身的衣衫也都烂去。 慢慢地湖水越淹越高已至伍定远的腰间伍定远大步走去眼见卓凌昭已在丈许之外伍定远抬头看着艳婷惨笑道:“小丫头咱们再见了!” 艳婷惊道:“你……你自己呢?” 伍定远全然不理当即喝道:“卓掌门!求你救她一命!”他猛地一翻白眼跟着双臂一振用力将艳婷丢出。只听呼地一声艳婷娇小的身子便往卓凌昭飞了过去卓凌昭伸出左手霎时已将艳婷抱住。 卓凌昭提声喝道:“伍定远!你抓好了本座拉你过来!”他嘿地一声右手立时抛出衣带他功力深厚霎时那衣带便缠住伍定远手臂卓凌昭右手用力便要将他拉将过来。 伍定远看着手上的衣带心道:“我身为捕快非只不能将歹徒绳之以法为了多活这一刻半刻居然还要受这贼人的恩惠我……我是天下最没用的混蛋!哈哈!伍定远啊伍定远你这般可笑不如去死!去死!” 伍定远看着四下惨叫垂死的人群霎时惨然一笑竟将衣带甩开转身往湖里走去。 卓凌昭惊道:“伍定远!你不要命了吗?” 伍定远仰天狂吼:“老天爷!”跟着哗啦一声已然跳入湖水霎时隐没不见。 众人心下骇然纷纷惊叫。艳婷更是惨叫一声已然昏晕。 卓凌昭茫然不解心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为何不让我拉你过来这样你不就可以活命么?你又何必自命什么清高?” 江充见伍定远跳湖自杀心下惨然寻思道:“这领路人死了却要我们如何过去?” 金凌霜却想道:“这人当真是条好汉他舍命救了这小姑娘这等胸襟胆识世间几人能有?”却听钱凌异大声嘻笑道:“这人是个白痴!” 众人胡乱猜想伍定远为何跳湖却无人知道他的真心。 伍定远不是自命清高的人也不是立志做大事的料子旁人喜欢沽名卖直喜爱逢迎拍马这些事都不是他爱干的。他只是个知所进退的世故捕快。三十六岁的他早知道什么时候该睁眼什么时候该闭眼在这乱世之中他心中自有一把尺。 可是为了燕陵镖局的案子这位信守中庸之道的捕头却被动摇了。齐润翔死在他怀中的那一刻他还只是警觉到大案子来了但在齐伯川死亡的刹那他却深深地明白他心中的公道正义已经被粉碎。 为了燕陵镖局的案子知府陆清正曾经威吓他止观、方子敬也都劝过他大家都叫他放下这个重担要他不必硬扛这桩涉及政争的大案子。如果伍定远真的放掉这个案子相信也没有人会来责难。 像他这样一个深知人情世故的捕头为何会选择一意孤行还弄到丢官亡命的下场? 因为伍定远心中的尺被打烂了。 对伍定远而言你可以在他面前杀一个镖师、甚至杀两个镖师他都不会拿你当仇人他最多只是来抓你办你但他就是不会恨你。可是你就是不能在他面前把人家全家灭门你如果连最后一个遗孤都杀死他就很难忘了你。 只怕永远都不会。 可惜昆仑派的人做了江充也做了。在那生死的一刻伍定远知道自己不能接受卓凌昭这些人的救命恩情他完全明白只要他领受了这份恩情他心中的尺会没办法原谅自己。 伍定远选择一死是恨自己的弱小无能是恨老天压在他肩上的担子太重是恨自己的良心太多是恨人生的无奈…… 可怜这位亡命天涯的捕快便这般死在神机洞中。 一文不名的死去。 眼见伍定远跳湖自杀众人正自讶异纳闷间忽听远处轰隆隆地巨响缓缓止歇潮水便往后退去那大水退得好快转瞬间便退出数十丈。 江充等人见已得救双腿都是一软三人一齐坐倒在地。他们转头望去只见数十名锦衣卫好手已然全数覆没罗摩什带来的火枪手也无一得免。 安道京抹去头上冷汗问道:“江大人这神机洞实在太可怕了咱们还要过去么?” 江充脸现凶残狠毒的神气凝视远方的冥海冷笑道:“我若见不到那人我告诉你我是绝不罢休的!” 安道京见了他的神情吓得浑身抖良久说不出话来。 那厢昆仑众人见大水退潮纷纷从石壁上跃了下来。卓凌昭脸上神色难看喃喃自语道:“伍定远已死少了这引路之人我们却要如何过去?” 余人见了这等天地巨变脸上神色都是难看至极只有艳婷一人泪眼汪汪她眼望赤红的湖水想起伍定远跳湖自尽的豪举一时却似痴了。 第七章 一代真龙海中生 却说伍定远摔在湖水里霎时全身火烧般地剧痛跟着剧痛攻心他看着自己的身子烂成一团外皮烂去内脏心肺竟尔裸露出来冥海淹来伍定远双目一痛眼前一片黑暗竟也瞎了。 这样一位捕快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咑地一声冰凉的水滴落下打在伍定远的脸上。 万籁俱寂中他如同死尸一动不动仰躺在一处水池中。天顶紫光闪烁不定光芒流动窜成了两行字:“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正中央闪烁着一个人面蛇身的图样黑暗中隐隐生辉。 这里不是冥海也没有奸臣只有一片幽暗宁静。 良久良久伍定远一声呻吟终于睁开双眼。他全身困乏缓缓坐起身子猛地见到自己肚腹皮肤早已烂去五脏六腑竟都暴露出来心脏正自不住跳动肠胃也在蠕动不休。 伍定远见了这残酷至极的景象心下大惊:“我……我当真死了?”霎时放声大叫惊骇之下又自晕去。 一股热气喷上了脸伍定远给这股热气一激又再次醒来。 身周紫光流动眼前一对炯炯双眸凝视着他那眸子幽绿森蓝说不尽的诡异。 伍定远心下一惊:“阎罗王阎罗王来了……” 黑暗中忽地嘴里被人撬开跟着喉头灌来苦水伍定远心中大惊:“孟婆汤!他们要我喝孟婆汤!”想起自己身负仇怨伍定远纵声大叫:“我不要喝孟婆汤!我要报仇!我做鬼也要报仇!” 昏沉之际汁液灌入口中却让他不得不吞落汁水入腹只觉恶臭无比正想呕出猛地腹中一痛那疼痛感从腹中窜出缓缓上至胸腹跟着急冲而下循心、肺、脾、肝、肾五脏而去。剧痛攻心伍定远乱滚乱叫全身如火煎熬痛苦万状中终于又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伍定远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梦中自己有时回到家乡有时身在京城但最多的时候却是在那燕陵镖局的血案现场。 梦中他在众多死尸中仓皇走避一个又一个垂死之人不断伸手出来只想抓住他的脚踝伍定远掩面叫道:“不要抓我我没有办法帮你们不要抓我啊!” 忽然之间无数死尸消失无形自己身边缓缓亮起拢在紫光之中天上好似传下一个声音低低说道:“伍定远……伍定远……你被上天选中了伍定远……伍定远……你不能忘了自己的抱负……” 伍定远茫然望天喃喃地道:“我的抱负?抱负……” 忽然之间伍定远双目睁开已然醒了过来。 四下幽深黑暗全无人声伍定远一愣:“我在什么地方?”他回头看去只见远处一片黑沉不只没见到艳婷连卓凌昭、江充、安道京等人都不见踪影。想起先前自己坠入冥海心下忽地一惊:“地狱这里该不会是地狱吧?” 念及一众恶徒至今仍好端端活着自己这个捕头却要掉入地狱受那无穷无尽的苦难只觉上苍不公平之至他心中一悲抱头痛哭叫道:“老天爷啊!你的眼生哪儿去了?阎罗王呢?小鬼呢?这里不是十八层地狱么?你们快出来审我啊!”激动之间只想对天上神佛倾诉心中的不平竟有些癫狂之态。 过了良久只听远处回声不断却无一人回答自己伍定远狂叫一声猛地站起身来才一站起便觉身上有些寒冷低下头去只见自己全身**正站在一处宽广至极的水池中但身上完好如初便连外伤也没一个。 伍定远呆呆看着自己的身体想起先前自己内脏都已烂出心中惊疑不定想道:“我到底怎么了生什么事了?” 他看着脚下的水池寻思道:“不管这里是人间还是地狱先把情况搞明白了。”也是他一路受苦受难早已豁了出去不管等在前面的是阎王还是小鬼反正总须见上一面当下便要走出水池。 他脚下微微用力只听轰地一声水花不起他竟已飞到了岸上。 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那水池有三丈长宽谁知他轻轻一跃竟能飞过宽广的池面。伍定远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一双赤脚心道:“我……我是怎么了?我这一跳便是武林一流高手也未必能办到我……我怎会变得如此了得?” 略提真气霎时一阵沸水般的热流从丹田涌出热烫烫地流经四肢百骸伍定远大吃一惊这内力强猛无比远胜自己过去所练的内功百余倍一时心下骇然暗想:“到底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模样?” 错愕之中伍定远回思往事那时自己本已跳湖自杀照理早该死在冥海之中却怎地出现在这个奇妙至极的地方?又怎会变成现下这个奇异模样?他寻思道:“究竟生什么事了?艳婷呢?卓凌昭呢?他们又到哪里去了?” 他低头望向水池见池水色做淡紫隐隐生出磷光水池前立着一处石碑上书“伏羲宝池”四字。 伍定远寻思道:“原来这池子叫做‘伏羲宝池’却不知与我身上的古怪内力有何关连。” 他左右看了一阵自己身处一座巨大石室之中室形五角天顶浑圆对面石壁上刻着大大的“仁之心”三字伍定远微微一奇便往四下石壁看去霎时只见各面墙上写着“义之肝”、“信之肾”、“智之脾”、“勇之胆”等字他细细思索:“伏羲宝池仁义信智勇……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忽见池水隐隐有紫光反照伍定远抬头看去蓦地见到洞顶隐隐有着紫光流动正是“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两行字。 伍定远一怔:“这不是神鬼亭里的那两行字么?我怎地又见到了?”他张大了嘴霎时之间一个念头闪过:“我不是在地狱里我还活着而且还是在神机洞中!” 心念于此不禁大喜过望想道:“太好了我还没死我还没死!”忍不住手舞足蹈喜乐异常。 过了良久伍定远慢慢宁定下来他抚摸自己的脸孔见自己的身体完好如初喜出望外之余心中便生出熊熊求生火焰只想生离此地逃出众多魔头的毒手。 伍定远望着远处石门心道:“我现下若要出洞定会与江充他们照面且让我查上一查看看有无别的出口。”当下恢复了捕快的机警灵敏便走出室门想把出口寻找出来。 走出门外只见眼前一条长长的甬道却是一片漆黑难以辨认方位。 伍定远皱起眉头想返身去找火褶之类的物事赫然之间只觉甬道慢慢亮了起来。伍定远呆了半晌心道:“这是怎么回事?怎地黑暗中忽然现出光来?” 正惊疑间只觉甬道里越来越亮一切物事清晰可见他回头往石门内看去霎时光芒耀眼令他双目刺痛难当。伍定远猛地醒悟:“不是光线亮了是我生了夜眼!” 他心下惊骇不知自己的体质还有什么异常之处一时心中忽生莫名恐惧就怕自己已经变成妖怪宛如梦中那只人面蛇身的怪兽般。 正走间忽然背后一阵热气喷来伍定远吃了一惊急忙回头看去背后一物昂吐信生满金色鳞甲赫然便是一条活生生的金龙! 伍定远吓了一跳此地怪物极多一见又有妖魔猛地往前窜去远远逃开。 他魂飞天外奔了一阵回头看去却见那条金龙只停留原地丝毫不见追来。 伍定远心中惊疑不定想道:“这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是龙么?” 那日他与卓凌昭在一处湖边探查地形便曾见过一只丈许长的蛇虫倒与这怪物有些相似伍定远想起江充说过的洞中机密心中好奇之心大盛眼看那怪物静默不动他便大着胆子往前走上两步。 走到近处伍定远凝目细看那怪物只见这怪物约有十丈长短头做五彩赤红双目更是粲然生光。看来只要装上两只鹿角再给六只足爪便要成了传说的金龙。 伍定远心下一醒那羊皮上有记载说这神机洞中向有四兽镇守那长右、蚌贼、肥遗都已见过这怪物定是什么金鳞了。伍定远吞了口唾沫心想:“我昏迷时有双眸子盯着我看该不会就是这只妖怪吧?” 正想间那大蟒摇晃了一阵竟快绝伦地游来转瞬间便已行到面前。伍定远又惊又怕当下举脚去踢想将那蟒蛇吓走。谁知那蟒蛇却只昂吐信既不逃走也不攻击。 一人一蛇面面相觑都是一动不动。伍定远满面惊恐想道:“这怪物到底要干什么?莫非要吃了我么?” 伍定远缓缓退后只想趁势离开谁知他稍一走动那蟒蛇却又往前游动伍定远吃了一惊连忙停下脚来那蟒蛇却又停步不动只昂吐信对着自己连连晃头。 伍定远料知有异当下拱手道:“这位老兄在下不是有意闯入贵宝地还请高抬贵手别再跟着我了。”说着往后退开两步哪知那金鳞大蟒又游动上前丝毫不放自己离开却也不过来攻击只是摇头晃脑看那模样好似要他跟着走。 伍定远心下起疑暗道:“这蛇虫有些灵异莫非有人将它养驯了用来看守山洞?我可跟去看看。”他咳了一声缓缓往前跨了一步那蛇虫彷佛大喜便转过身去朝甬道深处移动伍定远亦步亦趋跟在那蛇虫之后。 每当伍定远停下脚来那蛇也就停步不动直到伍定远跟上为止若伍定远掉头跑走那蛇又追了上来说什么也不放他离去。 伍定远越看越是心惊寻思道:“这蛇聪颖至此绝非凡物到底它要带我去见的是什么人?难不成是神仙么?” 那时江充不停出言恫吓就是要众人不得深究洞中的秘密伍定远现下人在洞内如何不感好奇?想起自己从西凉一路亡命京师为了羊皮四下奔走如今终于要找出最后的秘密忍不住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那蟒蛇行出百余尺忽地静止不动。伍定远心下一凛赫见前方一处石室里头似乎住得有人。他心下一惊暗道:“这里住得是谁?莫非便是让江充食不落饭、睡不得安的那人么?” 此处名唤“神机洞”号称牵连天下气运四险阻隔四兽看守所有神奇难解之处都与此处石室有关。伍定远想起“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那四句话忍不住全身抖。 伍定远站在洞口大声道:“有人在吗?在下西凉伍定远在此拜见前辈!”他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出来也没人说话答应。 伍定远此时全身**不便见人但总不能这样呆呆站着他硬着头皮喊道:“前辈你再不出来在下只有贸然进去了!”当下伸手遮掩身体扭扭捏捏地走向前去。 踏入室中只见四下一片空旷正中一处高台旁边有处石碑上刻“女娲天台”四字台上却摆着一幅巨大的石棺棺上隐隐有篮光照下此外别无长物。 伍定远走上高台站在石棺之旁身上也给映成一片湛蓝宛若蔚蓝海水。他抬头望上只见洞顶镶着一片琉璃原来此处的蓝光便是从上头照下的便如那“伏羲宝池”的紫光一般。 伍定远低头看着石棺想道:“这口棺材好生神秘里头不知装的是什么人?”想要打开棺材转念又想此地怪异难言一路走来每多怪兽埋伏又是长右又是肥遗棺中便有僵尸妖怪躲藏那也毫不稀奇。 伍定远摇头苦笑不敢再去碰那石棺只得跳下高台在石室绕行一圈他看了良久一不见有人二不见有物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起愁来。自己多年流亡辛苦倍尝一切都为那张羊皮而起好容易九死一生来到这最后秘密之所在若还不能找出真相却叫他如何甘心?他看着棺材心道:“说不得只有开棺来看了。” 虽说要开棺但此处幽冥可怖说什么也不能乱来他先恭恭敬敬地下跪向石棺喊道:“在下西凉伍定远只因机缘巧合冒昧来到此地绝非有意打扰还请恕罪则个。” 他在公门当差这些鬼神之事自是宁可信其有虽说当年扬刀立约豪情万丈但此时身在玄地饱经妖怪惊吓自当执礼甚恭就怕得罪妖魔一类。 伍定远磕头一阵大着胆子伸手掀开石棺顶盖棺盖一掀忙往后一跃远远避了开来就怕有什么僵尸鬼怪跳将出来。 过了许久不见有任何怪物出来伍定远松了口气蹑足走向石棺大着胆子缓缓凑过头去。 一眼望去只见石棺里空无一人却只有一袭黄衫。 伍定远嘘出一口长气想道:“还好没有怪物。”转念又想:“连这棺材里也没东西这可要怎么查下去?”一时颇感失望。 他叹息一声将那黄衫取出他全身**不能没有衣衫蔽体心道:“说不得了先借这套衣服一用吧!”想起这衣衫是由棺材里拿出来的恐怕是死人的寿衣忍不住心下毛但有衣穿总比赤身**强些当下便套了上去。 伍定远穿上那衣衫只觉质料轻盈通体舒适不由得心下一奇暗道:“这衣服料子剪裁非凡那死人身分定是高贵无比不知是什么来历。”他就着蓝光看去猛见身上的衣服上头绣着一只五爪金龙伍定远心下大惊双手不禁微微颤。 这件衣服来头非小竟是皇帝的龙袍! 伍定远满面诧异寻思道:“这……这衣衫是帝王所穿难道这神机洞是古代陵墓么?可这石棺里的尸身呢?为何又不见了?难道已给盗墓者带走了吗?” 正自猜想不透忽觉背后一阵热气喷来伍定远心下一惊急急回头却见那金鳞大蟒朝他游来兀自张着血盆大口似要往他咬下。这蟒蛇先前温驯无比此刻却怎地变得凶猛无比? 伍定远心下醒悟想道:“糟了这蛇定是看守陵墓的守卫它一见我盗取棺中的东西便要过来咬我。” 只见那大蟒已到自己眼前蛇嘴便往手臂咬上伍定远大吃一惊厉声道:“走开!” 那大蟒却不理会更是急向前扑过上下颚张开伍定远大吃一惊眼见不能再拖右掌一挥登即劈出。 只听啪地一响这掌正中巨蟒腹部那大蟒登时飞了出去猛力撞上石壁。 伍定远见自己掌力大的异常心下也是骇然他摇了摇头随即朝那大蟒走了过去只见那大蟒兀自在地下扭动腹部腐蚀出一个大洞好似被什么毒液浸染般眼看是不活了。 伍定远心下一惊寻思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蟒蛇的肚子怎么烂成这样?”看着自己的右掌只见掌心隐隐出一阵紫光黑暗中倍觉醒目。伍定远心下一惊:“我这手掌上蕴有剧毒!” 那大蟒中了一掌尚未死透它在地下扭动一阵又朝伍定远游来一张嘴仍是大大地开着伍定远想道:“这蟒蛇不怕死么?怎地还来讨打?”他这次不敢卤莽看着那蟒蛇的大口忽见它嘴中居然含着一物似是要交给自己。 伍定远“啊”地一声才明白这蟒蛇的用意原来他不是要来咬死自己而是有东西要呈递给他。伍定远见这蟒蛇腹部穿洞已是命在旦夕心中微有歉疚之感。 他蹲在地下接过了蟒蛇口中的物事只见那物已然破损得厉害却是一本陈旧破烂的册子。那蟒蛇见伍定远接过东西似乎甚是喜乐它游上了伍定远的腿边将斗大的脑袋搁在伍定远的膝上眼中似乎露出了哀伤的神情。 伍定远心中难过道:“对不住我出手太重却把你伤成这样。” 那蟒蛇吐了吐蛇信慢慢地僵直身子竟尔死了。 伍定远长叹一声心道:“我此刻武功非同小可出手时定要留下分寸否则日后受我掌力的非死即伤必定杀生太过。” 他伸出右手轻抚那蛇虫的脑袋霎时那大蟒的脑门竟又烂出一个深洞伍定远大惊看着自己的右手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我的手掌怎会毒成这样?” 自离“伏羲宝池”以来先是察觉自己内力雄浑远在昔日之上后来觉自己生出夜眼现下右手又有掌毒彷佛妖怪一般。伍定远呆了半晌已是作声不得他看着金鳞大蟒的身躯只觉又痛又怜当下伸出左手将它轻轻搬开了。 伍定远拿起那蟒蛇交给自己的薄薄的册子心想:“这本书不知是什么来历可与这神机洞的秘密有关么?”就着洞中的蓝光读去只见书皮处写着“披罗紫气”四字似是武功秘笈之名。 伍定远一惊:“披罗紫气?我右手这般阴毒便是这披罗紫气么?”他翻开第一页去看只见此页所载的文字并非练功法门而是一篇记述伍定远心知定与洞中奥秘有关当即小心翼翼逐字读去。 “汝先得天符后取谒语沥鲜血投冥海连过四险四难天命所归汝已继吾之志为一代真龙也。” 伍定远呆了半晌想道:“什么一代真龙这是什么意思?”又往下头翻看读道:“天道难测隐讳不明。汝若见此记文此时业已改朝换代。余虽自命卓举世无一抗手然奸佞炽张致使亲征锻羽覆没国家有若危卵。余情不得已只有封印此洞暂迎圣驾于此山神机洞中以待时局平静日后重登三宝大位。” 伍定远赫然一惊寻思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亲征锻羽覆没?皇帝不是好端端的在北京城里享福么?怎地又有什么暂迎圣驾?”他此行受柳昂天之托意旨在调查羊皮来历却不知还有这些怪异之事。 伍定远茫然不解心道:“不管了等我离山之后到时再去问杨郎中好了。”想以杨肃观的渊博定能查知其中由来。 又往下读道:“神机洞隐密至极若无天符指引世间无人可得其门而入。只防人之心不可无江充面相非小隐有三公之相此人若别有居心圣上安危可虞也。余为期圣驾平安遂释放洞中天兽以图守卫又于神鬼亭藏下机密世人若无亭中谒语指引纵有天符亦难寻觅圣上踪影。此诚防备之心也。” 伍定远呆了半晌心道:“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费尽苦心到底想要保护谁?难道棺里的人真是皇上?这怎么可能?” 他一时不解只有往下读去:“汝取镇邪天符在先复又投身冥海于其后如此大仁大勇必有天命护身。念此仙佛机缘尔当自强自报效国家饮女娲天酒浴伏羲宝池得仁心、治义肝、信肾、取智脾、获勇胆。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 伍定远心下恍然方知来龙去脉。那神鬼亭中藏有两句谒语第一句叫做“神胎宝血符天录”用意在以鲜血洒上羊皮便能破解洞中各项机关;第二句则叫“一代真龙海中生”此刻回想起来原来是要见过谒语的人跳入冥海之中这才能够破解神机洞中最后一关的秘密若非如此洞中的绝世武功决计无法取出。 伍定远回思当时情景自己跳海之际只为一时悲愤倒也没想过自己这般自杀却能恰巧解了最后一道难关。 他心中度测想来那安排洞中机关的前辈极为重视心性品德非只在心栈中测度来人的品格最后还用这脱生死的法子试炼人心看来这人定是担忧传人日后为非作歹这才以此相试谁知竟给他误打误撞竟以此获传神功。伍定远轻轻苦笑摇了摇头心道:“这真是天意了。也许我真如书上所说是个有天命护身的人吧。” 过去无论是圣洁如方丈灵智还是奸恶如权臣江充莫不以自己的面相为异现下回想起来倒真有些道理。 他了好一阵子呆又想道:“这书上说的什么女娲天酒伏羲宝池便是我身上古怪内力的由来么?” 自己昏迷时好似被那金鳞灌下苦水当时还以为是地狱的“孟婆汤”哪知却是叫做“女娲天酒”的玩意至于那浸泡身子的冰冷池水则是什么“伏羲宝池”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心道:“现下我身上的内功定是卓凌昭朝思暮想的天山武学这帮奸人无恶不做算尽机心却反而让别人捡了个便宜真是好笑啊!”想起卓凌昭等人必然失望难受不禁忍俊不禁霎时间哈哈大笑起来。 伍定远正自大笑忽见洞中泥沙飕飕而落竟是被自己的内力所震连忙收慑心神:“我身在玄境尚未脱险可别得意忘形了。” 他吐纳片刻便继续翻看册子读道:“汝身负天命得传神功不可或忘真龙之志。圣驾于神机洞一事天下间只余与江充二人得知汝万不可外传。此际江充业已叛国当此国难尤需竭心尽力迎吾皇以归京城使其重登大位再行仁政方无愧真龙之名也。” 再看署名却不见任何字号只有一行小字:“此间情事不可与外人言否则徒令朝廷动荡祸乱奸党反而得利切记!切记!” 伍定远将那本书细细翻过只见除这篇记文之外便是“披罗紫气”的练功法门他脑中乱成一片一时无暇细看便把书本收入怀中。 他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石棺喃喃自语道:“此际若已改朝换代则江充业已叛国?这话从何说起?皇上好端端的留在北京什么时候改朝换代了?” 他想着想蓦地心中一惊想起当今皇帝原称“泯王”这皇上并非以太子登基而是先皇武英皇帝的御弟只因武英皇帝英年早逝泯王才得继位为帝。伍定远心中醒悟这才明白这洞中所藏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皇兄昔年的武英皇帝。 伍定远心下骇然他看着自己身上的龙袍寻思道:“我这身衣服莫非便是武英皇帝所穿的么?这……这又怎么能够?”这武英皇帝早在三十年前便已驾崩倘若他并未身死而是躲在此地想来也过五十岁了。 他心中惊疑不定寻思道:“这武英皇帝不是已死在奸人手上了吗?他死了几十年怎能又跑了出来?这……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要是这人还在人间却要我们这些臣子怎么办?” 他越想越慌便趴到石棺之中细细察看一番只见石棺中确无残骸遗骨除了自己身上的龙袍实在别无蛛丝马迹。 伍定远心中忽起轻松之感心道:“看来这篇记述不尽不实连个署名都没有八成是江湖妄人所为。这神机洞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一个活人如何待得上几十年?只怕闷都把他闷死了。” 他正想哈哈大笑心中忽有一个声音道:“不对……倘若这篇记述是胡说八道这世上怎能冒出一张羊皮出来还惹得江充这些人追杀抢夺?” 伍定远呆立半晌心道:“不管怎样眼下这武英皇帝已然失踪了他既不在洞里也不在人间便跟死了没两样。这样也好国无二主他既然死了几十年便让他随风而逝吧可别再出来作祟了。” 伍定远看过上头记载后心中多少有了谱。想来此处山洞必是千年前的贤人建造而成只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曾有人将武英皇帝藏在此中只是这可怜的皇帝多半在洞中生出了什么意外竟尔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只余下这身龙袍供人凭吊。 想来武英皇帝若不是给蟒蛇吃掉便是不小心掉入冥海溶解了说不定还是因为受不了这洞里的气闷这才跳湖自杀。 伍定远叹息一声当下对着石棺膜拜道:“前辈在上非是晚辈不来竭心尽力这武英皇帝既已消失不见连尸骨也找不到却要晚辈如何效忠于他?不论你是何方神圣还盼你英灵有知能够原宥则个晚辈感激不尽。”说着又磕了几个响头。 伍定远正自下跪祭拜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声响伍定远侧耳听去只觉一个声音低沉一个声音高亢好似一男一女在那儿说话伍定远急急转头只觉夜眼一闪似乎飞过了两团灰影竟是快逾鬼魅。 伍定远见那两个灰影间夹了个东西便似尾端相连的两只怪物他猛地想起南天门上绘的一男一女两个神像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心下大骇:“鬼!有鬼来了!”那两个神像人面蛇身诡异之至若真要出来作祟自己如何还能活命?想起梦中齐伯川的怪模怪样心惊胆跳之余急急朝甬道奔逃而去。 跑了一阵伍定远只觉自己脚下如腾云驾雾飞快无比他越奔越是心惊可又不敢停步这洞中实在诡异至极只想早些找到出路离开。 正害怕间忽见甬道前端有光芒洒下伍定远急忙奔向前去却见甬道顶端一处破洞约莫二尺见方伍定远大喜过望连忙从洞中望出此时外头已是深夜满天繁星尽在天顶看来只要从此处爬出定能逃出生天。 伍定远心下兴奋只想直接跳出破洞但这处破损恰在甬道顶端实在过高伍定远暗暗忧心不知自己有否这个能耐上去。 他回头往阴沉的甬道看去心中暗暗害怕就怕人面蛇身的怪物忽然出现他轻轻吐了口气运起轻身功夫双脚奋力在地下一蹬忽觉身子一轻竟尔高飞而起如同大鸟般冲天飞起直朝洞顶而去。 伍定远见自己跳跃过高忍不住“啊”地一声大叫心下惊骇无比他想缓住身形却又不得其法只觉自己还在袅袅上升忽然头顶一痛已然撞上洞顶跟着轰隆一声洞顶竟给他撞坍一块。 伍定远大吃一惊丹田气浊当场摔下地来只跌得全身疼痛不堪。 他趴在地上看着洞顶的破孔喃喃自语道:“这就是披罗紫气的威力么?” 直到此时伍定远方知天山武学的无穷奥秘自己若不小心运使只怕未得其利反蒙其害。他看着洞孔再次跃起这次他小心许多不敢用力过猛轻轻一纵身子已然飞起霎时间便已飘出洞去。这次他虽然有备不曾撞破什么但见自己身负如此神功趋退间如同妖怪一般还是感到骇然。 伍定远飞出洞顶随即落在地下他朝四方望去只见自己身处在一处高原上数里外一片连绵无际的山脉想来便是天山了。 此时方值深夜他上观星辰看来已近午夜。寒风吹来空气极尽清新伍定远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心旷神怡此刻不管江充也好、卓凌昭也罢再也没人奈何得了他。 他看着远处雄奇的山峦一时心力松弛倒在地下痴痴看着天上的银白月轮。 一片宁静祥和中伍定远静静思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闭上了眼想道:“怎么办这羊皮根本不是江充卖国的证物真只是张宝藏图而已。凭这张东西要如何推倒江充?我此番大大得罪这帮奸贼以后该怎么办?柳侯爷保得住我么?” 眼前情势明白那羊皮不过是块莫名其妙的神符绝非王宁、梁知义他们猜想的卖国证物自也不能藉此推倒奸臣江充。想起自己一年多来奔波劳苦千里亡命到底为的是什么呢?眼下身处谜团之中除了见到一幅空棺一个空洞其余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晓得这案子要如何查下去不禁摇头苦笑。 他叹息一阵心道:“既然那羊皮不是什么物证想来王御史、柳大人都白忙一场了。羊皮既然无用也无人奈何得了江充这奸臣。我若要继续与他作对只怕会死得惨不堪言。唉……人生不过百年眼下我自由自在何必再回什么京城不如回西凉去开个店铺了此残生算了。”一时心灰意冷只觉气馁无比。此来天山算是由死到生走了一遭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尽成转眼云烟实不足自己挂怀此刻便有隐退的打算。 他闭上了眼正想沉沉睡去忽地又想到了艳婷他猛地一惊坐起身来寻思道:“不行!这小姑娘还在卓凌昭手中若要受了玷污我如何对得起她死去的师叔?”想起艳婷楚楚可怜的神色更感心惊不已好似她现在正给人撕裂了衣衫受那帮无耻淫贼的侮辱。 伍定远咬牙切齿仰望天际繁星心中浮起齐家满门惨死的景象更感悲愤他暗自责备自己想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当年齐伯川死前你说了什么?你现下斗不过江充便只想顾着自己逃命么?当年多少人为你出生入死你只想平安度日你怎么对得起他们?”他猛地跳了起来凛然看着群山大声道:“我不能!我不能!” 伍定远热血沸腾心道:“无论如何这场仗还有得打。便是没了羊皮咱们还有柳侯爷撑腰未必便输那奸臣了。”他望着脚下的神机洞心道:“当今最重要的大事便是把艳婷那小姑娘救出来我现下得了‘披罗紫气’若要回到洞里偷偷摸摸的抱她逃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轻轻吐纳更觉体内真气充沛至极想来只要不正面遇上卓凌昭便是遇见安道京、钱凌异这些好手料来自己也还能应付他心中惧意渐渐淡去大叫一声便往破孔跳下。 伍定远走回洞中慢慢寻着出路只听远处有着浪涛声他心下一喜知道冥海就在眼前便急急走出。果见远处赤红的湖水拍打岸边对岸一片黑暗看来艳婷、卓凌昭他们便在那儿。 伍定远望着冥海正自盘算如何渡湖便在此时忽听对岸传来轰然巨响跟着湖面水花四溅却不知生了何事伍定远行到高处极目往对岸看去霎时惊得呆了。 只见对岸有一人神色阴沉正自指挥大炮轰击那人唇上留着短须面色阴沉正是江充只听他大叫道:“给我轰!把对岸的一切都给我轰烂了!”跟着炮声一响炸到了湖里煞那间湖水飞溅激起了偌大水柱。 伍定远一惊心道:“这江充真是疯了他自己过不来便要把这一股脑儿的炸烂。” 却听得一人道:“江大人你真把对岸炸烂了却要我如何去拿武林秘笈?” 那人功力深厚至极虽在炮声隆隆之中说话仍是清晰可闻世间有此功力的屈指可数伍定远不必去看他的面貌也知他是“剑神”卓凌昭。 江充止住了炮手道:“卓掌门啊!照眼前的情势看这神机洞太过难搞了与其让别人进到此间还不如几炮轰得稀烂省得便宜了旁人。你说怎么样?” 卓凌昭叹息一声道:“这样也好咱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伍定远站在岸边霎时听到江充狂笑不止跟着炮声隆隆不住地往岸上轰来轰隆一声大响炮弹正炸在伍定远身边不远处岩洞耐不住炮轰顿时开始崩塌。 伍定远心下大惊急忙沿着甬道冲出只见一路都是崩塌的石块碎屑满天尘埃中伍定远飞身窜到那破损处旁提气一纵便往上头跃去。 逃出神机洞只觉脚下还在震动他略一停留便觉地面正在塌陷只要脚下稍停便会掉入地下。他惊慌之余急运轻功飞驰一路逃难而去。 奔出数里后他回头看去只见整片山头已然陷落想不到江充的炮火如此猛烈厉害经此一炸看来这神机洞已成遗迹从此不能复现江湖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仰头看去此时已明月高照凄清的月光照下映在冷冷的天山上。伍定远想起日后的无数硬战心下忽地一馁只觉疲惫不堪。他猛地摇了摇头心道:“不行!我绝不能气馁!我已然获传天山里的绝世武功岂能再有迟疑之心?” 他运转真气只觉全身精力弥漫想到自己武功远胜昔日不复是当年四处流亡的小小捕头心中更是一阵激荡。 最早他接到燕陵镖局的案子只是拼着一股气血最后竟尔落到丢官亡命的下场之后遇上柳昂天、杨肃观等人在侥幸拾回官职性命之余便有意重作冯妇再来干一个奉公守法的朝廷命官至于那燕陵镖局的案子自也交给上级办理不再逞强。也因如此才会被郝震湘等人讥讽让他倍感困窘。 只是天意难测再加机缘巧合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练成神功仗着这身“披罗紫气”的威力或能再扛起这个大案为苦主申冤也不一定。 无论是福是祸总之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他想到自己武功大进忍不住哈哈大笑身影一闪便往山崖跃下伍定远仗着精湛无比的内力一路从悬崖攀缘而下竟是快若神鹰势如妖魔。 第八章 披罗紫气 伍定远出得天山想起与杨肃观等人的约定要在元宵之夜会集西凉他进洞已久早不知时日只怕错过了与众人会合的时辰当下急忙起身连夜赶路而去。 路上想起艳婷尚在卓凌昭手中伍定远不禁心情烦忧不知昆仑山众人是否会对她不利。那艳婷说来不过是个孩子与昆仑诸人毫无仇怨只盼卓凌昭念在自己宗师身分上别去为难她一个小小姑娘。 行出十来里后慢慢真气动汹涌澎湃似是用之不尽取之不竭体内好像胀得快炸开一般。伍定远提起真气往前纵出一大步身子立时飘出两丈远近他人在半空又是一个大步跨出如此接连不息竟然快逾奔马。 奔出半个时辰后竟觉得有些收不住脚脸上更是劲风扑面如同刀刮。伍定远心下骇然只觉体内随时随地都是暖烘烘地真气可说强韧已极。照这个模样看只怕自己已有一甲子以上的深厚功力这天山密藏的武功果然非同凡响。 路上歇息时伍定远取出洞中携出的秘笈细读之下才知这“披罗紫气”的大威力远在自己的想像之上至于那练功法门更是怪异难言世间绝无第二套武艺足以相比。 只见练功总则上写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苦心志毁其肤是已欲成神功真龙必先五内俱焚去心、坏肾、破胆以孕神胎无肝无脾则随心所欲矣。”这段话令人目瞪口呆伍定远虽已熬过种种苦难读到此处还是打从心里寒起。 原来这“披罗紫气”的练功法子怪异奇特绝不同于世间任何武学一般练功多由苦练修行而成不是练内力便是习拳脚乃是由内生外靠的是自己的能耐。但这“披罗紫气”却大大不同练功者需以种种奇门毒药秘方浸泡以之改变体质靠的纯粹是外力与练功者并无太大关连。 也是为了转化体质那开辟山洞的前辈才设下“冥海”一关让人泡烂肌肤暴露内脏好使“伏羲宝池”、“女娲天酒”的效力加大如此一来练功者方能“得仁心”、“治义肝”、“信肾”、“取智脾”、“获勇胆”以之锻造全身脏腑终得“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的最高境界了。 只是这“披罗紫气”并非人人可练若体质不当机缘不巧定会死于半途非但练不成神功反为药酒所害。正是为此那总则上开宗明义地写着:“凡人一生披金罗紫皆命也。成此神功全仗天命。习功者若非四柱同命、抑或三奇盖顶之人必死无葬身之地。戒慎、戒慎。” 照此看来伍定远能成此神功一半靠的是天生的命数机缘一半靠的是自己的胆识若无种种巧合自己绝无可能破解难关成为那“一代真龙”了。只是卓凌昭千想万想却怎么也想不到天山武学竟是这般练法倘若要他跳湖自尽恐怕打死也不愿意吧? 伍定远看着那本“披罗紫气”自知若是依法习练便能将真气越练越强招式越练越精。只是他那条泛紫的右臂却仍不听使唤运使真力时更会泛出一股磷磷紫光隐隐有着剧烈无比的毒性这伤是给地底怪蛇咬出来的书上不曾详载只不知是否会妨害自己练功。 伍定远看着自己的右臂心道:“我这手臂上的毒伤好生厉害不知毒性是否还在?会否伤了我的身子?”他皱眉苦思颇为担忧但既然身上毫无中毒之象行止举动时更有神清气爽之感也就不再理会了。 伍定远急于与杨肃观等人会合便连夜赶路直奔了几个时辰只见天际渐渐泛白清晨的沙地上结了淡淡的冰霜放眼望去偌大的平原都拢在破晓的浓雾中倍觉朦胧。此时他已奔出两个多时辰但仍感精神奕奕丝毫不觉疲累脚下更如腾云驾雾风雷电掣之际身周景致无不倒飞而过恐怕比世间最快的千里马都还要再快十来倍。 又行了一阵隐隐约约见到前方有一处牌楼极目望去只见牌楼上题了有字见是“玉门关”。 伍定远心下一惊暗道:“我这一夜居然赶了几百里路?这怎么可能?” 他去时被昆仑山高手押在车中足足乘了十余日的车马才抵达天山谁知回程时仅用了区区一晚他看着自己的双脚心中的骇异直是难以言喻。他呆了半晌这才朝关内行去。 伍定远走到关隘不远处自知身穿龙袍决计不能贸然入关当下便摸入一旁的民家想要偷出衣衫换上谁知才走到门口便给一名挑水老汉撞个正着。 伍定远正要闪开却见那老者吓得魂飞天外惊声道:“这……这是皇帝啊!”当场下跪道:“小民叩见皇上!” 伍定远骇然失笑道:“我……我不是皇帝……” 那老汉往两旁张望一眼低声道:“原来皇上是微服……那个龙袍出巡皇上放心小民不会出去乱说的……” 伍定远尴尬一笑道:“我……我真的不是……” 那老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这些我都懂我不会说出去的。”说着又道:“皇上是来找乐子的还是走失了什么妃子啊?” 伍定远心道:“看来遇上了个怪人我可赶紧脱身才是。”他轻咳一声道:“我……我是来借衣服的。” 那老汉哦地一声道:“原来皇上嫌龙袍穿起来难受想要换一身衣衫穿啊!” 伍定远喜道:“正是老汉可有衣物借我。” 那老汉心道:“难得遇上皇帝总要敲个竹杠才是。”当下道:“借是没什么难的可老头我总要有个回报。” 伍定远眉头一皱道:“老兄要啥样的回报?” 那老汉心道:“老子我一不会读书二不会做官难得遇到皇帝还是讨个皇亲国戚的身分好了。”当即阴侧侧地道:“我家有个闺女三十岁还嫁不出去拜托皇上了。” 伍定远心下一惊忙道:“这怎么使得?你可别乱来。”谁知那老汉已然喊了起来:“桂花啊!别睡啦!有大事啊!你快起来看啊!”他喊了一阵只见一名蓬头垢面的女子冲了出来揉着眼道:“爹什么事啊?有小偷么?” 那老汉指着伍定远大叫道:“皇上来啦!” 伍定远见那女子血盆大口虽不至青面獠牙的惨状但也是难得一见的无盐只吓得屁滚尿流全身冷汗狂冒。天幸那女子见了伍定远只是上下打量几眼一脸狐疑地道:“这人看起来笨头笨脑的真的是皇上么?该不会是戏台上的戏子逃班了吧?” 伍定远心中一宽想道:“好险!这女子对我没意思。看来可以借件衣服穿了。” 谁知那老汉道:“自古皇帝都是长得一幅笨样子不然怎么当皇帝?你快别啰唆了快上去跪拜啊!” 那女子咕哝一声便自向前跪倒口中乱叫道:“民女桂花参见万岁爷。” 那老汉拉住伍定远笑道:“皇上快来歇息你俩好过以后我便是国丈了……”说着将伍定远拉进卧房里便要替他宽衣解带。 眼看那女子已然冲进铺被跟着裂开血盆大口对伍定远媚笑道:“看万岁爷傻头傻脑身子骨却是强壮来!让臣妾好好服侍你吧!保管你**蚀骨马上忘了三千佳丽啦!” 饶他伍定远练成盖世神功闻到那女子口中的大蒜气味又见了她的海碗大嘴此刻也是两腿飕飕抖他大叫一声猛地点中那老汉的穴道跟着开始扒他身上衣衫那老汉惊道:“皇上怎么了?莫非不爱闺女爱老汉?” 伍定远虎吼一声也将自己的龙袍脱了下来露出一身结实强壮的筋肉。 一旁那闺女大怒道:“你这兔子枉自练了一身铁打筋骨谁知不是男人!”说着便要冲来撕打。 那老汉喝道:“桂花不要乱来!”跟着陪笑道:“皇上爱这调调也成老汉虽老却还是老而弥坚您要上下左右都成便是前后翻转老汉也可以搏命一试……”他还待要说只见伍定远已然抱着他的衣衫疯狂飞奔而去。 经此一事伍定远更加明白天有二日的可怕倘若武英皇帝仍在人世不免引起天地偌大的纷争天幸此人已死否则不知要惹出多少祸患。 伍定远穿好衣衫此时方在黎明来往行旅不多玉门关守军尚未开城伍定远行到关下左右探看想找条进关的方便之路正看间忽听后头一人喝道:“你是干什么的!怎么在此地徘徊?”伍定远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军官带着十来名小卒正对着自己戟指喝问想来这些人是在此地巡逻的守军。 伍定远抱拳陪笑道:“在下是西域回来的客商只因赶路赶得迟了没想到误了进城的时光是已在此逗留。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小可早些进城。” 那军官冷冷地道:“原来你想要进城啊!随我来!” 伍定远忙道:“多谢军爷。”便随那军官行去。走不到三步两旁军士忽然伸手将他架住另一名小卒更伸手入怀在他身上掏掏摸摸。 伍定远惊道:“在下是寻常百姓良民大人此举何意?” 那军官狞笑道:“我管你是谁?便是皇帝老儿来此也要交上一百两白银这叫做过关性命钱哪!若不是咱们日日夜夜在此看守你们这些该死的老百姓哪来的好日子过?” 伍定远心中暗暗叫苦他先前落在昆仑山手中身上物事早已被人搜走此刻身无分文却要他如何行使贿赂? 众小卒搜了一阵说道:“这人身上没有银两只有他***一本书!”说着递给那军官伍定远心中暗暗叫苦那书不是平常的物事乃是天山中带出的“披罗紫气”自己一身武艺全着落在上头岂可任人拿走? 他正自盘算对策只见那军官已将书本接过骂道:“死穷酸连一两银子也没有居然还敢自称是生意人老子看你定是敌国的奸细!”说着往书皮看了一眼又骂道:“披罗紫气?老子披你奶奶个头!要带书也带本图文并茂的玩意儿这算是什么狗屎!”大怒之下便要把书本撕破。 伍定远忙道:“这书是要紧东西大人万万撕不得!” 那军官狞笑道:“死东西还敢啰唆!”说着用力一扯便要将书本撕开。 伍定远大喝一声两手使劲猛地往后一振那两名小卒原本拉住了他的臂膀只听轰地一声两人的身子如同烂稻草般远远地飞了出去跟着脑袋撞在墙上有如烂泥般地瘫在地下。 那军官一惊喝道:“大胆狂徒你胆敢拒捕!”抽出腰刀便往伍定远脑门砍落伍定远见他这招凶狠劲急心道:“你不过是要些银钱与我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出手就是杀招?” 他有意教训那军官当下落手也不容情一招“开门见山”右拳猛往那军官鼻梁打去这招拳法甚是常见便是小孩也识得那军官骂道:“死小子!”跟着侧头躲开谁知一股劲风刮来味道腥臭无比那军官气息一滞颈子竟然动弹不得伍定远的拳头便从那人脸颊擦过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那军官滚倒在地呼号不已。 伍定远冷冷地道:“你莫作死快快站起来吧!”那军官只在地下打滚哀号不断一旁小兵见状吓得四下乱窜各自逃命去了。 伍定远眉头一皱将那军官揪起却见他已然一动不动伍定远抡起拳头作势欲挥喝道:“大胆贪官你快快带我进关!”却见那军官的脑袋只剩下了一半余下的一边已然烂去有如被强酸腐蚀一般连头骨都露出来了伍定远大吃一惊心道:“又来了!我这拳不过是轻轻一打怎能有这般威力生出?” 原来方才那拳这么一擦居然已将这名军官活生生的毒死另两名小卒给他手臂力道一震也已撞墙而死。伍定远暗暗心惊知道自己的武功已然高不可测日后出手之时可要留下三分余地否则定会杀生太过。 忽听后头无数军士叫喊道:“奸细在这里快把他抓起来。”却是方才散逃的兵卒引人过来。 伍定远不愿与之缠斗他看着城墙心道:“以我此时的武功说不定可以一举越过这座城墙。”当下伸足出去奋力往墙上一点只听碰地一声大响墙上的砖石竟给他一脚踢瘫陷出一个深洞来。 伍定远心下骇异他放轻脚步只用了二成真力轻轻地往墙上轻轻一点饶是如此身子还是飘飘凌空猛往城上飞去。待到力尽之时伍定远伸脚再点又往上飞去五丈有余已如幽灵般飘上城头。 下头军士见他武功高强若斯都已惊得呆了众人抬头仰看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城上守军见伍定远飘身上来更是吓得屁滚尿流纷纷惨叫霎时四散奔逃跑得无影无踪。 伍定远看着空无一人的城头不禁微微摇头叹息想不到这西疆第一等的关隘要塞军纪竟然败坏至此守军更是不堪一击。 他飞身下关便往西凉方向急奔路上找人问了此时已是正月十七他与杨肃观等人约好十五相见虽然马不停蹄的赶路还是晚了两日。伍定远心知他们必是朝华山而去倒也不感心急只是艳婷还在江充一干人手里倒是件麻烦事眼看一时无法与杨秦等人会合索性便缓缓而行也好打量情势。 又行了两日已近凉州城郊伍定远身子虽不疲累却已又饥又渴。他见到一旁有间客店连忙抢进跟着要了两张面饼一壶白酒便即张口大嚼。他这几日都在路上采摘野果不曾好好吃上一餐这顿饭只吃得香甜无比不一会儿便已吃干喝尽。 伍定远舔了舔嘴还想再要些吃食忽地想起囊中羞涩金银都给昆仑山搜去了却是一文钱也无他面色一变寻思道:“这可该怎么办?难不成要吃白食么?”转念又想道:“我旧日是此地的捕快便赊他一顿那也算不上什么。”当下又要小二送上吃喝的来。 一旁掌柜的见他伸手往怀中一摸跟着脸上变色已然看出他身无分文谁知他还大声叫道:“小二给我切盘牛肉来再加两张面饼。” 那小二答应一声从后厨送上菜肴那掌柜冷笑一声将小二拦在道中喝道:“慢点送!”他哼了一声往伍定远这桌走来冷笑道:“这位客倌咱们是小本生意请您先结了帐会了钞这再吃喝不迟。” 伍定远道:“我今日手头有些不便回头再补给你。” 那掌柜道:“客倌啊莫说我们小气你手头既然不便为何又来吃食?小店向来有个规矩从不施舍乞丐。还请你赶紧付钱吧!” 伍定远听他说得难听当下面色一沉道:“我旧日是西凉城的捕快朋友旧识不计其数绝不会在此白吃白喝你只管送上菜肴我回头便送钱过来。” 这种自吹自擂的说话那掌柜一日里怕没听上百回当下笑骂道:“你若是西凉捕快我还是甘肃的提督哩!我管你是官是民有钱便是大爷没钱便别来吃喝休在我这里赊上一顿半顿的。” 伍定远给他数落一顿不禁面色尴尬寻思道:“现下我身无分文却要如何会钞难不成大摇大摆的走开么?” 昔日里他最是痛恨这种白吃白喝的勾当若有下属干了这等恶行他定会重重责罚此时他虽已不是捕快却也不愿坏了自己昔日的规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掌柜道:“这位大爷方才您吃的酒饭共是一钱银子请您快快付吧!” 伍定远伸手掏摸却良久摸不出半文钱来只见那掌柜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伍定远把心一横暗道:“说不得了今日权做一回流氓。” 他正要转身逃走忽见一名女子走了过来塞了只金元宝在那掌柜的手里娇笑道:“十两黄金给你做饭钱这够了么?” 其时金贵银贱这十两黄金足足抵得上三百两白银那掌柜的大喜道:“够了!够了!便买下我这间小店那也是绰绰有余!” 伍定远颇为讶异抬头望去只见那女子媚眼流波娇笑横媚却是那女魔头百花仙子伍定远猛见此女一时心下大骇当场跳了起来。 忽然一人举刀架住他的脖子冷笑道:“你乖乖坐下咱们等了你好久。”这声音说不出的难听冷峻却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 伍定远依言坐倒偷眼望去只见九幽道人、番僧罗摩什等人各站一旁约计有十来名好手。 远处一张八仙桌上坐着两名汉子一人满脸的精明强悍脸上蓄着短须正是十八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另一人身材修长满脸斯文气味儿却是昆仑掌门“剑神”卓凌昭。眼看卓凌昭与江充低头饮酒见了伍定远面上神色一如平常似乎早已料到他会生离神机洞。 只见众人穿着寻常商贾客商的服饰装做了百姓的模样但脸上却有倦容想来众人快马加鞭、风尘仆仆才在区区两日内赶到凉州。 伍定远心下只是叫苦连天怪自己没能小心谨慎进店时不曾察看可疑人等终于还是着了道儿。 卓凌昭笑道:“伍制使命大啊!那冥海这般毒性居然没伤你一点皮毛天山的神功当真了得啊。”言语间却是无比艳羡。 江充也是一叹道:“命好运好身好到老荣昌。伍制使果然是三奇盖顶之人了得了得真个成了‘一代真龙’哪。” 伍定远听他这么一说不禁极为讶异但转念一想江充既能看出自己面相的特异处对天山的武学渊源定然详熟自能说破自己的武功来历了。 伍定远也是老江湖了眼下虽强敌在侧但自己有“披罗紫气”护身那也不必示弱。他想探听艳婷的消息当下微微一笑道:“托两位大人的福在下才侥幸逃过一死。说来还要多谢两位。” 此话镇静异常全不同伍定远往日愁眉苦脸的模样众人都是一奇不知他既已落入敌人掌握居然能泰然若此?实叫人惊疑不定。 江充双眉一轩大笑道:“伍制使说的是若不是咱们有缘伍制使也不会因祸得福获传一身神功了。说来大家正是一家人哪!”只听他哈哈大笑又道:“只是咱们两家这般亲近兄弟若没金银使唤怎不吩咐一声?哥哥我什么没有便是孔方兄最多。”他使了个眼色一名好手连忙取出两只重重的金元宝送到伍定远的面前。 伍定远知道他们有意拉拢自己便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大人若是有意款待在下何不把我颈上的刀子撤下。” 此时安道京兀自举刀架着他听得此言便要将兵刃收起孰知江充摇了摇头道:“天山传人号为‘一代真龙’我与你同席共饮便与猛兽同寝无异岂能不防。”安道京闻言刀子又是一紧。 却听卓凌昭道:“你们只管放开他有我在此天下间无人伤得江大人。”这几句话说来豪气干云众人都是为之动容看来卓凌昭自负绝学在身根本没把伍定远看在眼下。 江充哈哈大笑道:“卓掌门既然这般说了你们可以退下啦!” 安道京嘀咕一声喃喃自语道:“***这般神气。” 却听昆仑山那桌有人喝道:“安道京你嘴里不干不净的放什么屁?” 伍定远见两方人马仍然不睦当即微微一笑道:“安统领还是这么惹人厌啊?” 安道京哼了一声却不打话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九幽道人对掌柜小二喝道:“你们快快送上酒菜。” 几名伙计连忙端出几盆热炒抢上服侍。 罗摩什低声向众人道:“咱们有要事相商把闲杂人等都请出去了。” 百花仙子闻言立时大剌剌地走到门口朗声道:“大家听好了这间店我们要了闲杂人等一律滚开!” 店中客人登即哗然这客店恰在入关要道上来往客人甚是众多如何能一举赶光?一名挑夫忿忿不平登时走了上来怒道:“婆娘干么这般横行霸道的?叫你相好的出来我可不打女人家!” 伍定远知道胡媚儿手段毒辣不禁叹息一声知道这挑夫立时要糟。 果听胡媚儿哼了一声霎时一个耳光打去已将那人满口牙齿打落跟着一脚踢出将他骨溜溜地踢出店门锦衣卫好手见店内客人兀自不走喝道:“看什么?你们找死么?” 一众客人见这几人满脸横肉手中还提着明晃晃的家伙当即惊叫连连赶忙冲出客店没一个敢留偌大的客店便空了下来。 锦衣卫众人哈哈大笑都觉爽快便在此时只听角落中传来一声轻咳众人转头看去却见一人身穿斗篷头缠白布身着异国服色正独自坐在角落低头饮酒。 胡媚儿见那人停留不走喝道:“你这人好不识相快快给我滚了!” 那人低头不语好似聋了一般。伍定远见他的服饰打扮想来是个西域人士听不懂汉语便只一笑道:“这人听不懂中国话你向他大吼大叫这不是白费功夫么?” 胡媚儿呸地一声道:“人话听不懂暗器总看得懂了吧!我就是要他滚!”她举起银针正待掷出却听江充道:“仙姑别伤人!既然这人是个外国人士想来碍不到事就放他过去吧。” 胡媚儿皱眉道:“江大人在此饮酒如何能被外人打扰?” 江充笑道:“不打紧咱们人在西凉不比在京城的时候排场小些无妨。只要这人听不懂汉话那便不碍事。” 安道京赞叹一声称颂道:“大人果然气度非凡从来不与升斗小民计较。”这安道京果然了得随时随地都能生出大堆马屁想来江充与他一块儿行走定是乐趣无穷。 江充哈哈大笑他喝了杯酒向伍定远上下打量几眼道:“怎么样啊!当个一代真龙滋味可是如何?” 伍定远心下一凛道:“江大人此言何意?” 江充微笑道:“你既然渡过冥海岂能空手而返?想来定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啊?” 伍定远寻思道:“这世间只三人知晓这神机洞的秘密一人是我一人是卓凌昭还一人便是这奸臣了。想以这秘密的重大他必定把我当成眼中钉我可要小心应付。”他装作讶异的模样只是哦地一声问道:“什么秘密啊?江大人的话怎么这般难懂?” 江充何等厉害见伍定远神情微微一变已知他掌握了神机洞的奥秘当下轻咳一声道:“伍制使你知道了也好不知道也罢可你定要懂做人的道理否则脑袋再多也不够人家砍。” 伍定远哦了一声道:“什么道理还请江大人明说。” 江充嘿嘿一笑森然道:“有些话该说便用唱的也成。有些话不该说那是杀了脑袋也不能哼出一个字这就叫做‘守口如瓶’你懂了么?” 伍定远心道:“这江充好生厉害方才我不过皱了眉头他便已看出我心里有鬼。且让我探探他的底。”他轻咳一声道:“江大人我这人没别的好处一向想说便说想做便做那才是正人君子所为。若有人要我藏头露尾不免让我全身难过成了无耻小人。” 江充给他这么一顶撞脸上黄气一闪森然道:“伍制使你真要与我为敌么?” 伍定远冷冷地道:“伍某人行走天下不曾与谁有仇从来只是奉公守法大人若行得正坐得端伍某如何敢得罪?” 那时伍定远在神机洞中不惜跳湖自尽也不愿受卓凌昭的恩情此刻他已练成天山里的“披罗紫气”更万无低头之理当下出口便不容让。 江充大怒正要说话卓凌昭却微微一笑插口道:“伍制使说话这般嚣张想来是仗着天山里绝世武功吧?不如本座与你讨教几招也好让伍制使消消火气怎么样啊?” 伍定远心下一惊这卓凌昭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自己的武艺虽已非往日可比但与这剑神较量岂同寻常?实不知自己能否挡下卓凌昭的惊天一击当即沉默不语。 江充哼了一声道:“当了一代真龙眼界大概也高了。不过伍制使啊你倘若记性不坏应该还记得在京城时我曾参你一本么吧?” 伍定远吃了一惊登时想起何大人到柳府查问自己的往事。他双眉一皱寻思道:“听这奸臣说来定有无耻阴谋要对付我。倘若真的与他为敌只怕他日后定会想尽办法对付于我我即便逃出此地又有什么平安可言?”这奸臣害人之法不只一端日后三番两头的找碴每日里参个伍定远一本两本只怕会给整得死去活来只要在朝为官的一日那是再高的武功也没用的。心念及此面色已成惨白。 江充见他面露忧色料来已怕了自己便笑道:“你别那么怕我我江充也不会存心找你麻烦。只要你好好的答应了两件事从此你我两家不会再来相害。你说好不好啊?” 伍定远料知对方财大势大高手众多即便有柳昂天护住自己也不见得讨好当即哼了一声道:“阁下有什么要求一块儿说出来吧。” 江充笑道:“第一件事再简单不过了你把嘴闭紧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那一切都好谈了。” 伍定远心下了然他知道江充有所忌惮深怕武英皇帝在神机洞中待过的秘密外传自己若要大肆渲染不免引起朝中人士议论。当即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伍定远做得是皇上的臣子当然是效忠皇上。这张嘴只挑利于国家的事说绝不会胡言乱语。” 他这话倒不是讨好江充先皇死于神机洞之事甚为隐密岂能任人议论自己若一个不小心将这些情事外传非但会引人侧目恐怕还会引来朝廷动荡那创制神机洞的前辈高人也曾以此嘱咐要他不得胡乱外传秘密伍定远心念于此自是少提为妙。 江充喜道:“懂事!懂事!” 伍定远不愿过分示弱掉了面子当即道:“话虽然这般说但伍某对那些专进谗言整日里污蔑圣聪的人么我可一个也容不下眼里。” 江充大笑不止说道:“没错!我老早就看东厂的刘敬不顺眼了说得好!说得好!” 伍定远见他轻而易举的转了话头心下也暗自钦佩他的口才机智他清了清嗓子道:“江大人你要交代的第二件事呢?不妨说来听听吧?” 江充嘿嘿一笑道:“伍制使这第二件事非同小可我江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只要此事一日不明我可是吃不落饭的。” 伍定远心道:“看他这个模样这第二件事定非小可我得小心了。”他轻咳一声道:“大人有话便说不必多言其他。” 江充双眉一轩神色变得异常严肃只听他森然道:“伍制使你见到‘他’了么?” 伍定远听了这莫名其妙的“他”登时悚然一惊心道:“好啊!他在问武英皇帝的事!” 旁人不知什么“他”不“他”的都是一头雾水只有卓凌昭面色一变知道江充在逼问关系国运的大事。 江充见伍定远神情如此紧张料知他情急之下定会胡言乱语当下冷笑道:“伍制使啊!我江充做人最是公道绝不会白问你的。只要你能老老实实地把回答我我马上给你顿甜的吃。”说着伸手一挥道:“都带上来了!” 只见一名将领从旁走来拿出一只小小的锦盒里头装着厚厚一叠银票。 江充笑道:“这盆是甜的一张银票一百两共是一千张整整十万两白银在这里。” 众人见到这般巨大的数目忍不住惊叹出声。那安道京更是唾沫横流的模样。只见江充伸手一推将银票送到了伍定远面前道:“只要你说出你在神机洞中的所见所闻这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嘿嘿就是你伍定远的囊中物了。” 伍定远向来奉公守法廉洁自重但此时见到这厚厚的一叠银票却也不禁怦然心动他一年的饷银不过是二百四十两银子若要赚到这十万两白银那可要整整五百年的功夫如何不让他心中惊叹。 伍定远虽非道学君子但也知这帮匪人的钱财来源肮脏不是受人贿赂便是中饱私囊万万取之不得便咳了一声道:“江大人此举是白费工夫了。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伍定远不是什么贪财的人你不必以此相挟。” 江充冷笑道:“哦!不爱甜头吗?那吃点苦头如何?”跟着挥了挥手道:“把苦的端来了!” 伍定远一愣心道:“什么苦的?”一旁锦衣卫众人答应一声过不多时只见一名少女给押了出来却是艳婷。 伍定远又惊又喜当即叫道:“艳婷姑娘!”艳婷也是大喜叫道:“伍大爷!天可怜见你……你总算没事!”她满面泪水便要往伍定远扑来一名卫士将她拦腰抱住喝道:“别动!” 伍定远见艳婷给人抱在怀里不禁惊叫道:“你们别伤她!” 江充何等厉害在天山察言观色一阵便知伍定远对这女子有情他冷冷一笑道:“伍制使苦的来啦!你若是一个回答不慎跟我吹牛皮、卖关子嘿嘿这儿十来个壮汉人人都是虎狼之性放着黄花大闺女在这儿你知道意思吧?” 伍定远哼了一声道:“你少来威胁我!” 江充笑了笑登即使了个眼色。安道京笑道:“伍制使看好了!”只听刷地一声他的“九转刀”已然出鞘当场削下艳婷肩头的一片衣服他刀法俐落没伤到分毫皮肉饶是如此艳婷已吓得尖声大叫伍定远魂不附体。 江充笑道:“伍制使少点废话多点正经生意知道了么?”只见角落里的那名酒客身子一颤似乎颇为骇异于眼前的逼供情状。店中掌柜见了这群凶神恶煞更早早躲到后厨去了没半个敢出来问上一句。 伍定远咬住了牙沉声道:“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江充笑了笑替伍定远斟上了酒道:“以前朝廷有个人名叫武德侯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伍定远哪管他说东道西只摇了摇头随口道:“没听过。” 江充脸上闪过一阵狡猾的神色笑道:“你没听过也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你懂么?”伍定远心下不忿但眼前形势禁格只有点了点头。 江充道:“这武德侯是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所谓忠臣孝子的气节在这人身上是一点也看不到。这人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意图不轨当年在玉门关外谋害了先皇这你晓得么?” 伍定远凝视着艳婷只见她甚是害怕眼神中满是泪水当即道:“大人有话快说我还有事要办!” 一旁安道京跳了出来喝道:“大人说话你给我专心点听!”便要往艳婷身上出刀这江充却是十足十的厉害角色他见伍定远神思不属不住望着艳婷便伸手拦住安道京笑道:“想来这椅子太硬却教我们伍制使坐不住。来人请这位姑娘坐过去了。”命人搬过椅子让艳婷坐在伍定远身边。 艳婷甫一坐下登时抱住了伍定远哭出了声。伍定远大喜低声道:“姑娘别怕我们一会儿定可平安脱身。”艳婷抽抽咿咿地道:“我本以为你死了还好老天有眼没让你死在那鬼洞里……” 伍定远正要回话却听江充哈哈大笑道:“伍制使这下椅子舒服多了吧!” 伍定远脸上略红道:“大人有话请说。”口气顿时松了许多。 这江充果然厉害一眼便能看出旁人心里的需求想法若非如此天下这般多的豪杰却怎会一一顺服于他? 江充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伍制使何必脸红呢?” 他见伍定远面色一沉知道他甚是脸嫩便转过话头道:“说起这武德侯嘛这人真是朝廷的麻烦好容易把他全家抄斩了谁知这人还是阴魂不散定要跟我作对唉……说起来这人还算是你半个师父哪!” 伍定远虽然心神不属一双眼尽瞅着艳婷的小脸此时听了这话仍是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道:“什么?我的半个师父?” 江充笑道:“你当天山的绝世武功是从何而来的?那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啊!” 伍定远见卓凌昭脸露钦羡之色顿时醒悟他颤声道:“这位武德侯便是他创出神机洞的武学么?”他过去也曾柳昂天提过这位明臣却万万没料到他竟与自己身上的武功有关心下自感诧异。 江充笑道:“果然是捕快出身说起话来还挺聪明的。” 伍定远想起柳昂天转述这位名臣的种种事迹不由得茫然出神怔怔地道:“这位武德侯莫非他并没有死……” 卓凌昭插口道:“这个你大可放心他早已死了。” 伍定远嗯了一声虽知这位前辈当如柳昂天所言早已不在人世听了卓凌昭这么一说心下仍感一阵怅然。 江充笑道:“你好像很失望啊?小朋友这人要还活着天下恐怕要死一大半的人他可是当世第一大魔星啊你却遗憾个什么劲儿?” 伍定远叹息一声道:“大人到底要知道什么赶快吩咐吧。” 江充笑道:“武德侯这个王八蛋死后还留了几个难题出来又是什么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又是什么绝世武功神机鬼洞成日里就想引人往那洞里钻想我们卓掌门这么高明的武学见识也差点中了这人的挑拨离间就可知其他凡夫俗子如何妄想了。” 卓凌昭脸上青气一闪沉声道:“江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向来自高自大岂容旁人出言侮辱此时便出声质问。 江充拍了拍卓凌昭的肩头笑道:“卓掌门武功天下第一到那洞里不过是要找出武功相若的高手好来切磋一番哪会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卓掌门你说是么?” 卓凌昭抬头望天不一言看来着实不悦。 江充不再理他自对伍定远道:“说这么一大堆其实不过是要告诉你一句话你在天山里的所见所闻全是胡乱杜撰的一派胡言万万不该传出去这你懂了么?” 伍定远嘿嘿干笑不置可否心中却想道:“他越是这般说越是显得心虚看来这奸臣虽然了得那神机洞还是让他怕得要命。” 江充笑了笑低声道:“伍制使啊!你倒说说你进了神机洞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你见到‘他’了么?” 这问题已是第二回问出仍是让伍定远心头大震知道这重头戏已然上演了。他轻咳一声道:“见到了如何没见到又如何?” 江充森然道:“见到了就该死没见到么哼哼那是最好不过了。” 伍定远见他神情变得阴森无比饶他武艺初成心下也是震惊不已寻思道:“传我披罗紫气的前辈也曾在书上交代要我决计不可将秘密外传否则定有奇祸看江充紧张成这个德行这秘密定是异常了得说什么我也不能漏口风。”心念及此便缓缓地道:“老实说吧我没见到什么人。江大人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江充面色一沉道:“当真没见到人?” 伍定远摇头道:“我要是见到这人那是何等重大的事如何还有闲情在小客店里吃食?”这话甚是有力登让江充放心不少。 江充提声道:“说得好。只是此人的尸骨呢?你没见到人总会见到尸骨。你倒说说那尸骨呢?” 伍定远心下一凛暗道:“看来武英皇帝真的在那洞里待过一阵不然以江充的精明决计不会这般紧张。” 江充见他低头沉思忽地厉声道:“姓伍的你给我说他的尸骨呢?”艳婷见他须俱张的恐吓神态只吓得花容失色一时惊叫出声。 伍定远却甚是镇静他只摇了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见到。” 江充喝道:“此话当真!”言语间极尽恐吓。 伍定远冷笑道:“江大人!你不必这般说话你爱信便信我又能如何?” 安道京喝道:“大胆!在江大人面前还敢贫嘴!” 一刀削出猛向伍定远胸前砍去眼见安道京这刀来得好不劲急伍定远此时手无寸铁慌忙间只有探出右手便往胸前挡去只听剥地一声刀锋已然刺中伍定远的手腕。 刀锋隐没看来入肉甚深。艳婷尖叫一声叫道:“伍大爷!你的手……”大惊之下便要过来察看伤势。伍定远也是心下惨然暗道:“我这条右手要废了。” 江充怒道:“安统领谁教你下手这般重!” 安道京陪笑道:“是……是他自己伸手来挡的这可不能怪我……” 说话间猛听喀啦一声响那安道京的钢刀不知怎地边缘竟已裂成碎片全数断在地下伍定远的手腕却丝毫不见半滴鲜血。众人见得这个异状都是骇然出声。 安道京大吃一惊他提起刀锋一看却见刀身已然破损缺口处更像是给火烧溶一般黏糊糊地溶成一团。安道京揉了揉眼睛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邪术?” 伍定远自己也是惊骇异常他张大了嘴看着自己的右掌只见手掌除了色做深紫其他也无异状不知怎会变得刀枪不入。 众人骇异之间只听卓凌昭冷冷地道:“好一个‘披罗紫气’啊不愧称为天山武学当世第一阴损的武功。” 伍定远听他叫破自己的武功来历心下甚是惊讶只呆呆地看着卓凌昭一时无语。 那厢江充却甚为烦恼他见伍定远完好便不再理会。只见他来回抚摸自己的五官叹道:“这……洞里没有人影也没有尸骨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凌昭端起酒杯轻啜一口道:“反正炮火打去便天大的秘密也要湮灭了江大人何必忧虑呢?” 江充摇了摇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唉……总之我没亲眼见了尸心里就是放不下。” 卓凌昭见江充烦忧当即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江大人不必这般折腾自己来咱们喝一杯吧!” 江充取过酒杯忽地长叹一声怔怔地道:“我江充怎地这般劳碌命啊!朝廷那帮混帐整日里就是想尽办法除掉我。打昔年的反逆算起直到今日的刘敬、柳昂天哪个不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不然明反不然暗杀全不知我忠君爱民的苦心。唉!我为何如此歹命啊!”说着一饮而尽卓凌昭等人都陪了一杯。 伍定远心下暗骂道:“这狗官还有良心么?自己不知害了多少人却还在怨天尤人。” 江充放下酒杯见伍定远神色不忿怒目望向自己便道:“看伍制使这般神色似乎也想喝上一杯啊?来人给斟上了酒。”一旁安道京抢了上来为两人各倒一杯。 江充举杯向他一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上回我诚心邀你一起共事今日藉这一杯水酒从此化解敌意戮力报国。你说好么?” 伍定远见他笑吟吟地一幅老奸巨猾的模样登想起这些年所见的不平事他心下一横当场将酒水洒在地下大声道:“谁要化解敌意?你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杀了多少人?你看看这世间给你整成什么模样?官不官民不民每人都只想捞好处害人害己无一为善!你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你羞也不羞!” 众人听他疾言厉色的数说都是大怒纷纷抽出家伙只等一声令下便要上前击杀。一旁艳婷见他当面顶撞江充也是吓得花容失色。 谁知江充不怒反笑只听他拍了拍手笑道:“好一个伍制使啊!这番话说得真是精彩至极。这是柳昂天教你说的吗?” 伍定远戟指骂道:“天下间的好汉谁不知你便是万恶渊薮你若还有羞耻之心赶紧退隐了吧!别在那里害民了!” 江充微笑道:“万恶渊薮?这太也抬举我了吧?伍制使啊是非黑白绝不如你想的那么简单真要把烂帐翻开朝中没人讨得了好。实在告诉你吧当朝大臣中我还算是个好人这你慢慢就会明白了。” 伍定远哼了一声不愿理会。 江充摇头道:“看你这样子八成还在错怪好人。不过来日方长我慢慢劝你不迟。” 伍定远听他有意押解自己当下急转念头寻思道:“等会儿定要找个法子带着艳婷姑娘逃走。否则落入这群贼人手里沦落到为虎作伥那可生不如死了。” 江充叹了一声举起酒杯慢慢饮尽。他舒了一口长气道:“说了这许多咱们也该付帐了。掌柜的过来吧!” 那掌柜连忙奔来陪笑道:“大爷要走啦!可还吃得尽兴?” 江充笑道:“吃得尽兴聊得也尽兴。你这店不坏我日后还会来光临光临。”说着取出一只重重的金元宝扔给那掌柜。 这金元宝看来足足有十两之重那掌柜双手一沉急忙抱住大喜道:“多谢江大人。” 江充面色忽地一变沉声道:“你叫我什么?” 那掌柜不知他何以怒慌道:“江大人息怒我…我只是听他们这般叫也跟着一起叫了没别的用意……” 江充叹道:“你可知道江大人三字不是随便叫得的?” 那掌柜吓了一跳道:“这……小人不知道。” 江充叹道:“一声江大人却是来招魂。” 霎时只听得店内传来几声惨叫店中几个伙计已然身异处竟已被江充手下杀死。伍定远与艳婷都是一惊吓得惊叫出声。安道京怕伍定远出手干预连忙举刀架住艳婷示意伍定远不要妄动。 那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下拱手讨饶道:“诸位大爷你们高抬贵手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几名好手望着江充等他示下江充摇头道:“我这次微服出京决计不能让旁人知道否则给那刘敬参上一本那可不是好玩的。这掌柜已然知晓我的身分了绝对不能留。”一名好手举刀一挥那掌柜惨嚎一声倒卧血泊之中。 伍定远忍无可忍大声道:“你们好生残忍这人不会武功你们居然下得了手!” 安道京大声道:“江大人的话便是圣旨你少说两句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此时店中只余下一名客人正是方才头缠白布的那名客商只见胡媚儿已往那人欺去她手上银针出便要将那人当场结果。 银光一闪霎时间百来枚银针飞出便往那客商射去便在此时也是一阵金光闪过竟有一物朝胡媚儿撞来半空中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无数银针都撞上那物事顷刻间洒落一地。 那金光冲破百花仙子射出的银针阵势道兀自不停猛烈绝伦地朝胡媚儿身前冲去。胡媚儿见金光冲来煞那间急忙滚倒避了开来一旁安道京叫道:“这是天外金轮!”众人闻言都是吃了一惊。 那客商冷冷一笑尖声道:“安统领好眼力知道本座已然驾到。”猛见他冲天飞起窜上八仙桌举轮乱杀正是东厂的“花妖”薛奴儿。 江充嘿地一声显然也没料到此人会在此地出现他举手一拍喝道:“别让这人走了!快快把他拦下!”只见九幽道人、罗摩什、百花仙子等人已围在他身边正自激斗不休但薛奴儿暗器工夫着实霸道他与三大高手相斗竟是丝毫不露败象。 罗摩什曾被薛奴儿削去一只手指此刻更想诛杀此人以泄心头之恨但他抢攻过急冷不防肩上给金轮划出一道口子登时痛彻心肺。其余两人见他受伤更是气馁一时连连后退。 薛奴儿大声骂道:“江充!你这千刀万剐的无耻奸臣你到底去天山干什么了?快快从实招来!” 江充脸色一变他与东厂的仇怨甚深那刘敬更非善与之辈乃是他生平第一号劲敌这薛奴儿若是逃得性命今日之言必会传到刘敬耳中日后刘敬若要查起神机洞的秘密来只怕株连祸结永无宁日。言念及此江充更是暴喝:“你们加把劲快快杀了他!” 众人连连呼喝暗器兵刃齐上但薛奴儿身法灵动金轮倏忽而至如鬼如魅一时间无人能挡。 江充转向卓凌昭求恳道:“卓掌门请你出手吧!” 卓凌昭自恃宗师身分不愿与胡媚儿、安道京等人混在一起便自一笑道:“请江大人要这些朋友退下了。” 江充喝道:“你们先退开卓掌门要亲自出手了。” 众人听得卓凌昭此言那是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时都是暗恨在心反而形同拼命猛往薛奴儿冲去。 江充见无人愿意退让只急得他连连大叫:“叫你们退开了怎么还不走!”众人听得此言更是大怒欲狂只想将这薛奴儿早些杀死建功攻得更加劲急了。 罗摩什哼了一声道:“江大人要杀这人何必另求他人且看老衲的!”他跳出圈外从怀中掏出一柄物事道:“瞧仔细了。”众人急忙去看却见他手中拿着一只火枪却是他从西域重金购得的宝物。 罗摩什举起火枪“轰”地一声大响猛往薛奴儿射去。薛奴儿此时恶斗正急左挡九幽道人戳来的判官笔右闪百花仙子砸下的拂尘岂能再有余力闪躲火枪?只听他尖叫一声腿上已然中枪须臾间血流如柱。 胡媚儿见有机可趁拂尘扫出猛往薛奴儿背后打落薛奴儿手上金轮奋力掷出却是朝向江充扔去众人大惊失色这江充不会武艺若给金轮砍中那是非死即伤的大祸霎时三人急向江充身边跳去一齐挡格霸道凶狠的天外金轮。 这江充虽无武艺在身却是个明白人他叫道:“别中计了他这是围魏救赵的计策啊!” 罗摩什等人登时醒悟忽听一声大响急忙回头去看薛奴儿却已冲破屋顶如飞鸟般地遁走了那金轮却好端端的夹在卓凌昭指上。 罗摩什眼望江充颤声道:“若给这人逃得性命可会生出什么事来么?” 江充嘿嘿冷笑眼见薛奴儿已然走远便是暴跳如雷也无济于事他向来阴沉稳重等闲不露本性此时只摇了摇头道:“算了等我回京之时大家再各显神通吧!”只是想起刘敬的厉害之处还是忍不住皱眉烦心。 伍定远见场面混乱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见众人心神略分抱住艳婷双足一点便往店门外冲出。 安道京登时察觉喝道:“你干什么!”他正要拦截伍定远轰地一拳那泛紫的右拳已朝他门面打来安道京鼻中闻到一股恶臭知道拳力古怪慌不迭地往旁滚开一旁众多好手见伍定远脱身逃走急忙赶上截住将他围在核心。 伍定远拉住艳婷将她护在身后他环顾四下只见众人个个武功高强无一不是硬手一时不知如何脱身忽听一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凌厉的掌风向背后袭来伍定远急忙转身只见那人掌做朱砂使的当是毒掌之类的阴毒工夫掌力尚未及身伍定远已然闻到腥臭之气他急忙挥出右掌碰地一声已与那人的手掌对上。 两人掌力激荡却听那好手惨叫一声猛地往后滚开众人只见他右掌冒出阵阵白烟掌心处已然溃烂那溃烂越来越深逐渐往手臂上沿腐蚀而去。那好手惨叫道:“好邪门啊!”他拔出腰刀大吼一声猛将自己的右掌切了下来。 余下众人大骇眼见伍定远掌力如此阴毒连朱砂掌这等工夫都接不下他的一掌何况其他?众人不敢与他硬拼掌力都是举刀砍去伍定远左肘后打右脚前踢招式虽然平庸但势道却是快极霎时连中两名好手偌大的劲道灌入那两名好手惨嚎一声如脱线风筝般地飞了出去只见他们的身子撞上了照壁跟着破墙而出已然不活了。 江充微微冷笑道:“好厉害不愧是天山出来的!” 九幽道人惊道:“这就是‘披罗紫气’么?果然了得!” 罗摩什更不打话运起“幽冥玄指”便往伍定远身前攻去伍定远见他指法精奇内力深厚不敢稍有怠慢一掌猛朝罗摩什门面挥去罗摩什见他右臂中隐隐有紫光流动心下一惊不敢硬接伍定远的掌力他跳开一步举起手上火枪喝道:“站着不要动否则休怪和尚的火枪不长眼!” 伍定远不去理他当下抱住艳婷便往门口窜去罗摩什大喝道:“站住了!” 碰地一声巨响烟硝弥漫中那枪打在墙上伍定远却已窜出店门。胡媚儿娇声叫道:“让我来!”她举手一挥百来枚银针便朝伍定远背后射去伍定远急忙闪避但银针数量实在太多还是有十来只射上他的肩头胡媚儿叫道:“你已经中了我的毒针若要活命那就乖乖的留下来!” 艳婷惊道:“你中毒了怎么办?” 伍定远把心一横暗道:“死便死了我也不能任凭艳婷姑娘再度沦入敌手。”当下更不打话左手夹住艳婷的腰身放足狂奔。 奔出百尺远远听到胡媚儿叫道:“你越是奔跑血行越是加快快快停步了!”伍定远却不理会体内真气动脚下如飞转瞬间便已奔出里许。 艳婷见离店已远深怕伍定远毒性作急忙叫道:“伍大爷你先歇歇吧!” 伍定远回头一看不见有追兵过来当下停住了脚艳婷急忙抢上将他肩上衣衫解开只见中针处色成深黑艳婷急道:“怎么办?我们快去抢解药吧!” 伍定远沉吟片刻道:“这倒不忙。”这百花仙子的剧毒向来阴损险恶片刻间便能要人性命但此时他剧烈奔跑之下却始终没有作其中定有隐情。 伍定远提起内力运转周天只觉中针处渐渐热跟着肩上的深黑色缓缓朝手臂流动色泽竟是越来越淡前后约莫一盏茶时分那深黑之色竟尔消失不见全数吸入右臂的紫气之中模样一如平常。 艳婷骇然道:“伍大爷你把毒性都吸到体内了!” 伍定远自也惊疑不定他举掌一挥只听轰地一声掌上竟隐隐有风雷之声功力竟有提升。艳婷见他这掌功力更加深厚也是神色诧异嚅啮地道:“这……你这掌力好像更威猛了……” 伍定远眉头紧皱寻思道:“怎会这样?这银针的毒性何等厉害照理我该死于非命才是这掌力怎能增大这许多?”世间原有引毒、驱毒的练掌法门但能将毒性吸入体内的武功那却是前所未闻究竟这“披罗紫气”是什么来历确实令人大惑不解。 艳婷看了一会儿道:“看来伍大爷只要再练个几年功夫一定厉害得紧。” 伍定远点了点头他看着自己的磷磷紫臂心道:“现下我功力大进自不是昔年的吴下阿蒙也许……也许我可以找昆仑山的人报仇……”他见自己武功已有如此造诣想起方才自己对江充的让步不禁微微后悔想道:“早知我武功如此刚才根本不必与江充多说什么直接夺门而出料来这群贼子也拦不住我。” 此时伍定远已知“一代真龙”的巨大威力绝非江湖上虚妄杜撰之言料来以后遇上罗摩什等人那是不必再有忧惧了。言念于此心下又多了几分自信。 正想间忽听一人笑道:“伍兄弟好厉害的武功啊!连百花仙子的剧毒也耐你不得这世间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伍定远听这话声好熟心下顿时一凛他抬头看去只见眼前一人状似饱学宿儒手上却提了柄长剑正是自号“剑神”的卓凌昭。 伍定远心道:“嘿!才一想到这贼子他便就来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伍定远立时想起燕陵镖局的案子。他压下满腔怒火沉声道:“卓掌门好快的身手居然赶在我的前头了。” 卓凌昭笑道:“不敢。伍制使手上抱着一人多少吃了亏。”他二人相互凝视心下都是忌惮。 伍定远寻思道:“眼前可以是个一对一的报仇良机我只要能杀了他便算是为燕陵镖局满门复仇了。可这卓凌昭剑法通神我早在神机洞里见识过了凭我现在的功力可能挡得下他的一剑?” 卓凌昭见他跃跃欲试心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伍定远不过是刚从天山出来武功却高到这个地步今日若要放过他以后怎么制得住?我可得小心了。” 伍定远屏气凝神暗暗凝聚功力右手慢慢幻出一阵紫光卓凌昭伸手按住剑柄内力到处剑鞘中也隐隐现出青光。两人心神专一都是凝视对方的眸子谁也不敢稍动。一旁艳婷又急又怕却又无能为力只得躲在树下暗自为伍定远祝祷。 两人正要动手忽听远处有人大声喧哗却有大批武林人物走来。只听一人道:“老张啊!你每日里宁不凡长宁不凡短怎知这宁不凡真是有心退隐?” 另一人道:“你休要说长道短讥讽于人。若是有胆咱们便来赌一把这不就知道了?” 又一人道:“宁不凡退不退隐关我们屁事?这有啥好赌的?咱们猜猜以后谁才是天下第一那才是真格的。” 谈话间只见十余人朝前走来众人行到近处一人忽地大叫道:“这不是昆仑掌门‘剑神’卓大侠么?怎地会跑来西凉啦?” 听这人言语想来与卓凌昭熟识果然几人快步上前纷纷叫道:“卓掌门!好久不见啦!” 卓凌昭听得众人的叫唤自知不便在此杀人收手回去凛然道:“伍制使算你命大。” 伍定远嘿地一声只觉全身已被冷汗浸湿。 众人围住卓凌昭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题都离不开宁不凡退隐几名好事之徒更是大叫:“天下第一!卓掌门武功天下第一!”卓凌昭听得众人的奉承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伍定远面色铁青想要上前动手却又是不敢直至艳婷伸手来拉低声道:“伍制使咱们走吧。”伍定远叹息一声这才缓缓离去。 卓凌昭远远望着两人脸上现出一丝冷笑。 第九章 浓情蜜意 路上伍定远问起别来情事艳婷道:“那日江充那些人见你跳到湖里都气得半死说少了引路之人怕再也进不去了。后来那江充从外头调来大炮说要把岩洞炸掉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哭得好生难过……” 伍定远见她情真意切的看着自己心下感动笑道:“姑娘不必哭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么?” 艳婷笑道:“是啊!要知你那么命大我也不必哭了。”两人登时一笑。 伍定远道:“你想直接回九华山去?还是随我上华山?” 艳婷忽地眼眶一红摇头道:“我师叔被那妖女害死师妹不能没人照顾我还是先上华山去好了等找到师妹再说。” 伍定远颔道:“说得也是。你师妹年纪还小不能没你这个师姐陪伴。”想起娟儿平日乱七八糟的样子忍不住微笑道:“你师妹打小便是这样调皮么?” 艳婷想起师妹也是破涕为笑道:“是啊!这小孩子平日里除了师父的话以外她是谁也不理睬每日里都是些鬼灵精的主意真不知她那小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伍定远笑道:“你姊妹的感情真好真是叫人羡慕。” 艳婷问道:“伍大爷家里还有什么人?可有兄弟姊妹么?” 伍定远摇了摇头道:“我自小便是孤儿从没有什么亲人。”说着想起卢云忍不住又是一叹。 两人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市集伍定远闻得远处摊子传来一阵香味却是卖烤肉串的伍定远见艳婷馋涎欲滴知道她也饿了当下笑道:“想吃么?” 艳婷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伍定远伸手入怀谁知半天却掏不出半个子儿他忍不住脸上一红说道:“我倒忘了我身上没带得钱。” 艳婷也是满脸尴尬低声道:“这下糟了我的钱包也给昆仑山的人搜走了。” 伍定远叹道:“早知道就拿了江充的十万两白银现下就方便许多啦!” 艳婷皱眉道:“现下说这些都没用了咱们可要怎么办呢?一路行乞到华山吗?” 伍定远拍了拍她的头顶笑道:“别慌看你大哥的。”说着将艳婷带到一处客栈吩咐掌柜送上两间上房。 艳婷低声道:“咱们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怎能住得这等昂贵居所?这可是要钱的。” 伍定远笑道:“我在这里有几个朋友等会儿便去商借些盘缠你莫要担忧。”跟着命掌柜整治一桌酒席给艳婷送到房里酒席中大鱼大肉足足有十来碗菜肴甚是丰盛。 艳婷正要吃食忽见伍定远匆匆出门忙问道:“伍大爷你不一起吃么?” 伍定远回头一笑道:“你先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艳婷嗯了一声心下甚感奇怪但也不敢多问也是饿极了便自行吃了起来。 伍定远走在街上随意找了名路人问道:“这县城衙门怎么走?” 那路人听他问起衙门忍不住一惊道:“衙门?你去哪儿作什么?可是去寻死么?” 伍定远皱眉道:“什么寻死?阁下的话好生难懂。” 那路人低声道:“老兄是外地来的吧?这衙门老爷有个不中听的外号人称敛财大魔王平素最是凶恶不过只要给他见到没有不给剥皮的。你没事可别自找麻烦。” 伍定远笑道:“成了我便是要找这种鬼地方。” 那路人白了他一眼咕哝一声道:“大白天的却见到疯子真是莫名其妙。” 到得傍晚艳婷见伍定远回到客栈手上却还抱着一个大包袱便笑道:“这些是什么东西?这般大包小包的?” 伍定远笑道:“都是给姑娘吃穿用的。”说着将包袱一抖取出一件貂皮袍子另有些胭脂饰都是昂贵之物。 伍定远道:“小地方买不到什么好东西你先将就着用回头伍大哥再给你挑好的。” 艳婷见那些物事莫不贵重无比她惊呼一声道:“这些物事样样都贵得紧我怎生受用得起?” 伍定远哈哈大笑道:“怎会受不起?这些饰衣物平日尽是穿戴在有钱人家的丑婆娘身上它们若有灵性只怕也会哭得厉害。快过来试试吧!”说着将貂皮袍子提了起来披在艳婷的肩上。艳婷伸手抚摸袍子果然是一流裁剪缝工质料无不是一时之选。 伍定远笑道:“似你这般美丽的女孩儿更该穿戴这些名贵的饰衣裳那才显得出整齐来。” 艳婷听他夸赞自己不由得满脸娇羞低声道:“伍大爷谬赞了艳婷哪里称得上漂亮……” 伍定远笑道:“你若不算美人儿天下还有谁算得?难不成是江充那丑怪家伙么?”艳婷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了起来。 待到晚间艳婷果然换上伍定远送的衣裳只见她身穿蛮腰貂袍脸上淡淡施了胭脂耳上更戴了两只玛瑙耳环艳婷容貌本已极美这一打扮之下更是衬得人比花娇楚楚动人。 伍定远看得心旷神怡连连赞道:“姑娘果然很美!很美!嘿嘿!”伍定远读书不多连说了几个很美之后却也挤不出什么话来赞赏。饶是如此艳婷也已心下暗暗欢喜。 伍定远道:“我一会儿要去买几匹马难得你穿得这般美艳不如随我去走走吧!”艳婷欣然答应当下两人一齐出门。 行到路上果见满街男子不住往艳婷偷眼打量显然都是惊叹于艳婷惊人的美貌。那艳婷虽只是个乡下姑娘未曾见过大世面但此时给人品头论足行止却极大方丝毫不觉腼腆害羞。 两人到马市伍定远要艳婷稍留片刻他自去挑选马匹此处虽只是个小市集但因靠近西域颇有良驹伍定远选了几匹上好骏马吩咐伙计送到客栈便回去寻找艳婷。 走到近处猛见大批男子挤在前头都在围着艳婷说话。想不到须臾间竟有这许多油头粉面的男子前来搭讪那艳婷却板着一张俏脸一幅冷冰冰的模样想来这群男子太过庸俗没一个人入得了她的眼去。 众男子正自争风吃醋猛见后头走来一条大汉一张国字脸甚是猛恶众人一声喊喊道:“瘟神来啦!”霎时走得一干二净。 那大汉不是旁人自是堂堂的制使大人伍定远了他见艳婷大受欢迎当即笑道:“你看看你不过一会儿工夫也能倾倒众生啊!” 艳婷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柔声道:“伍大爷说笑了。” 伍定远见了她红通通的粉嫩脸蛋又看她身材玲珑腰是腰臀是臀双腿修长浑圆全是北方女郎的高挑身段忍不住也是怦然心动想道:“这女孩儿当真美丽得紧。”竟是有些浑然忘我。 艳婷给他看的满脸通红一时娇羞难抑腻声道:“伍大爷你别这样瞧着我让人家怪难为情的。” 伍定远急忙收慑心神干笑道:“对不住可吓坏你了。” 两人正自相互凝视忽然后头冲来几名官差便往墙上张贴布告。 艳婷心下一奇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伍定远回头看了一眼微笑道:“他们要抓贼。” 艳婷哦地一声奇道:“抓贼?这么个小地方也有贼子出没么?” 说话间只见官差贴好了告示朗声向人群道:“诸位乡亲这只贼子光天化日里进到衙门府库整整偷了五百两银子出来大家招子放亮点只要能抓到此人县老爷重重有赏。” 艳婷见文榜上画着一名通缉犯那人生得一张四方脸满脸都是横肉模样凶狠至极不禁笑道:“咱们去把这人抓了出来那便能赚些盘缠用了伍大爷你也犯不着去借了。” 伍定远笑道:“是啊!不过这逃犯画得也太差劲把好好一张俊面孔画成这般凶恶模样这画师真该打上几十大板才是。” 艳婷往那画像看去皱眉道:“说得也是这人画成这模样倒和伍大爷有些神似想来那画师定是胡画一通随便下笔。”伍定远听了这话只是哈哈大笑却不言语。 当夜两人自回客栈睡了第二日伍定远买了辆大车更用四匹宝马拖着他自做车夫让艳婷舒舒服服的坐在车厢里艳婷自小随师父住在山上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等的繁华安逸只觉自己如同天上仙女一般开心。 此时还只正月离二月初一尚有十余日伍定远自知秦仲海、杨肃观等人必会在华山聚集两人便一路游山玩水缓缓朝华山而去。 第十章 风云将起 夜已深沉天山脚下一片幽暗朝天边望去那月轮高挂中天点缀得雄伟山峦满是银辉望之倍感凄美。 山边偏僻寒风阵阵吹来吹拂起满地积雪。只见一名老者蹲在地下望着一只大麻袋他面上不带一点胡须看似仙风道骨此时脸上却是老泪纵横显得甚为激动。 远处一名男子手抱长剑冷冷看着那老者与地下麻袋他眉头深锁似是若有所思。 那老者抹去面上的泪水叹道:“宁掌门人已经带出来了你还执意要退隐么?” 那男子道:“请恕我任性了。人既然出来为了我华山百年基业着想我定须退出江湖否则……你也知道下稍如何。” 那老者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下稍不下稍讲忠尽义死而后已何不放手一搏?” 那男子听了这话只淡淡一笑似想说些什么忽听脚步声细碎似有大批人马过来。他面色微微一变轻轻吐了一口浊气道:“算我怕了此事宁某已然尽力无愧所托还请阁下好自为之。”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不论如何我都欠你一份情。”他看了看麻布袋轻轻地道:“琼贵妃就要过来了你真不愿见她一面?” 那男子凄然一笑道:“见了又如何?不过徒增烦恼而已。”说着将长剑挂在腰间便朝暗处走去这人身法也不怎么快但行起路来彷佛足不沾地须臾之间身影便已消失在黑暗中。 那老者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道:“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宁不凡啊宁不凡你这生平最后一战可要万般小心啊……” 自言自语间背后脚步声响起跟着听得一个声音道:“启禀总管属下已照总管吩咐将琼贵妃请来此处。” 那老者缓缓起身回头望去只见几名男子簇拥着一名美女正自向前行来。 那美女轻轻一福道:“刘老。”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一路上舟车劳顿还须东躲西藏真是辛苦你了。” 那美女淡淡一笑道:“只要能见到‘他’再辛苦我也不怕。” 那老者微微一笑伸手向地下麻布袋一指那美女身子一震霎时泪水盈眶颤声道:“刘老这……这就是‘他’了吗?” 眼看老者轻轻点头那美女心下大悲猛地扑向那麻布袋便要紧紧抱住。 那老者一把拉住低声道:“先别急着过去‘他’住在幽暗洞底三十年身子非常弱神智也未复。现下我正以雪莲水替他滋养你且耐心等着。” 那美女抹去泪水点头道:“我理会得。刘老可否让我守着‘他’我只要看‘他’一眼那便心满意足了。” 那老者叹道:“都等了三十年何必急在一时。” 那美女哽咽道:“过去我只当自己死了今日知道‘他’还在人世要我如何忍得?” 那老者摇了摇头他见那女子面容满是期待便摆了摆手道:“算了随你吧。” 眼见那美女满脸欢喜慌不迭地奔向布袋那老者不愿打扰她便自行走到一旁。 十来名属下见他走来立时围拢上来。那老者神色威严沉声道:“江充人在何处?” 一名属下禀道:“江充已离开天山直往华山而去。” 那老者森然一笑道:“好小子他想对付宁不凡。”他哼了两哼又问道:“我要你们去查武德侯后人的下落你们办得如何了?” 只听远处传来尖锐至极的笑声道:“公公所料不错那混帐王八蛋果然是九州剑王的弟子。我看他脱不了干系。” 众人听了声音一齐转过头去只见远处走来一名高瘦男子脸上擦着厚厚的白粉模样妖异无比。只是他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地好似腿间受了什么重伤。 那老者嗯了一声道:“这事他自己可曾察觉?” 那高瘦男子尖笑道:“那白痴懂个屁了?我看他自己啥也不知真个愚蠢至极。”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只要他自己不知那柳昂天也被蒙在鼓里这次政变就有希望了。” 众人听了“政变”二字霎时全体跪倒在地全身不住颤抖。连那高瘦男子也是面上变色显得十分忌惮。 那老者不去理会众人只缓缓抬起头来仰望夜空。霎时之间只见他眼中生出异样光芒好似那熊熊火焰一般直冲青天三千丈。 第一章 笨孩子 “动!还动!你还敢动!” 撕裂嗓门的声音赫然吼起震天价响。 “就是你还看别人!第三排第二个!手不许动!” 烈日当空偌大的教场上一名中年男子威风凛凛手上提着绿油油的藤条不怀好意地看着场下百来名稚嫩的孩童。只见孩子们个个汗流浃背手臂向前伸直手中握着半尺长的铁棍。那棍身黑黝黝地看来是精钢所铸份量着实不轻。 “都叫你别动了你还动!聋了吗?” 那男子大吼一声满脸胀得通红快步奔向行伍之中一名幼小孩童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似不知那男子怒喝的便是自己。 正惊惶间猛地耳朵已被拎了起来那孩童剧痛之下只是哀哀叫疼两手连连挥舞手中铁棍便落了下来。 那男子怒道:“好你个小安子!有胆上华山学艺居然还敢喊疼!跟我过来!”说着猛拉住那男童拖往校场旁责打。 耳听那小安子大声啼哭其余孩童都是吓得心惊胆跳更是死命支撑就怕动个一下半下也要给拖去毒打一顿。 便在此时校场走入两人一人身形矮胖无比好似只大橘子另一人却瘦如竹竿一张马脸直是吓人。那中年汉子斜目看了那两人一眼手中藤条兀自打落丝毫不加理会。 那矮胖子走了过来一把拦住道:“别打了让孩子们歇歇吧。”众孩童听了这话无不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救星来了。 那中年汉子哼了一声道:“三师兄今日弟子们轮我管教你别来扰我。”说着按住那小安子更是用力抽打那小安子呱呱大哭想要逃窜却又无能为力一张小脸满是张惶痛苦。 那竹竿般的男子看不过眼猛地抢过藤条一把折断骂道:“他***你这算是什么?昨晚逛窑子吃了排头是不是?非这般打孩子不可?” 那中年汉子一愣尚不及回话众多孩童已是大喜欲狂手上铁棍便自放了下来。 那中年汉子犯起火来大声道:“两位师兄!你没见人家少林武当怎么管教弟子挑水直直挑上山哪!这些孩子不过练个下午你们便心疼了日后咱们华山怎么和人争斗啊?” 他见场中孩童已在偷懒当下怒目望向众小童喝道:“七日后祖师爷开关出来到时便要看你们的进展还敢偷什么懒!给我练!” 众孩童闻言又是飕飕抖当下各自把铁棒举高忍耐苦撑起来。 此处便是中州武术重镇大名鼎鼎的华山玉清观这百来个孩子不是别人却都是华山小一辈的弟子正在师长督促下苦练基本功。 那管教的男子姓赵门里行五此时要众小童平举铁棍用意便是要锻链这些孩子的膂力免得他们日后行走江湖剑不能伤人反先伤己。好容易这番苦心有个收成哪知却给两名不知好歹的同门打扰看来一切都要付诸流水了。 那矮胖子人称“肥秤怪”与那高瘦男子“算盘怪”同为掌门嫡系授业虽比那中年男子早了两年入门但两人生性诙谐行事牛头不对马嘴是以不甚受人敬重便给那赵老五痛骂一顿。 又练了一柱香时分赵老五见众小童确实疲累不堪便放他们到食堂吃点心歇息。众小童如遇皇恩大赦登时欢呼大叫揉着酸疼肩头一股脑儿溜进食堂去了。那小安子本给责打屁股此时却跑得快了方才还大哭大叫现下却像没事人一样贼嘻嘻地直冲第一个。 赵老五叹了口气心道:“现下的孩子没一个吃得了苦再这样下去咱们华山以后要如何是好?”正要掉头离开忽见场上还有个孩子留着他皱起眉头道:“小狗子可以休息了怎地还不随师兄们走?” 那孩童相貌猥琐身材矮小站在同侪之中却比寻常孩子矮了半个头明明十二岁年纪样貌却似只五六岁大平日用功虽勤但却鲁钝异常寻常孩子听一遍就懂的道理这孩子总要别人苦口婆心讲上半天是以师长们一见他就头疼。 赵老五见那孩童兀自呆嘿地一声又把话说了一遍。 那孩童呆呆地抬起头来看了赵老五一眼脸上兀自挂着条黄浓浓的鼻涕目光散漫茫然好似痴呆一般。 赵老五走了上去摸摸他的头顶道:“跟师叔走到食堂吃点心。” 那孩子也不应答忽然两手高举过顶如跳舞似的转了个圈跟着上下跳跃不休好似跳起了庙会的祭神舞。赵老五伸手掩面心道:“这孩子恁也傻了些。”他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去那孩童却猛地拉住他的手叫道:“跳舞!师叔一起跳舞!” 赵老五见了这傻模样不禁长叹一声道:“聪明的孩子懒勤快的却又傻呼咱们华山再遇不上良材美玉恐怕日后威名不保啊。” 肥秤怪笑道:“想这么多做啥看你担忧的走啦!咱们也去歇一歇。”说着一把拉住赵老五也朝食堂行去。赵老五摇了摇头扔下手中半截藤条迳随两位师兄走了。 红红的夕阳照在那孩子身上只见他双目紧闭兀自舞蹈不休。 “恭迎祖师爷出关!” 几日过去终于到了祖师爷出关的日子只见红日高照数十名弟子谨身肃立分列数排都在一扇大门前等候观中长老列在第一排余下各按班辈站定众人安安静静并无一人说话都在等祖师爷开关出来。 华山玉清观属道家一脉向以剑法闻名于世开派祖师天隐道人创派数百年留有精微奥妙的“三达剑”。这“三达剑”虽然威力奇大但剑谱因故于百年前失传仅能靠残存的招式拼凑剑法。只是招式残缺也就罢了最最要命的是少了脚下的一套步伐这套步伐连贯所有剑招称为“鹤舞七星步”少了这套步伐剑招便成无用。历代掌门费尽心血每隔三年便闭关苦思一次但一百四十年下来还是无人能解开谜团。 百年习俗以降华山三年一度的大校也在此时举行众弟子几年来的辛苦所得便要一一呈现在掌门祖师面前成年弟子精神抖擞无不想大显身手幼小孩童却满脸苦恼都在瞅着校场上的七只铜环好似那是什么怪物一样。 原来这华山门规森严年幼弟子入门前须先熬过三大基本功一扎马二松筋而后再过“七环关卡”方能正式拜师学艺。这七环关卡说来简单便是以麻绳串起茶杯大的七只铜环每隔三寸放置一个七环之后挂张糯米纸纸上画着一个红心只要能举剑穿过七环不动环身而又能戳破纸张该名弟子便算合格;倘能正中红心更是特优了。如果剑未过环反先碰打环身令得里头的铃铛作响那便是两下手心。 一环两下两环四下三环八下倘若连第一环都没穿过那便是场百二十八下的好打了。 众小童看着眼前的铜环大多面色惨澹颇见忧虑。却见一名孩童满脸疲懒正是前些日子给打得死去活来的小安子他看了看铜环忽地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腻腻的东西拼命往手上擦抹。 一旁孩童见状大奇纷纷探头来看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安子低声道:“这是猪油球咱昨晚冒死从厨房里偷出来的。你们先拿来擦擦手心一会儿打起来就不疼了。” 众小童听得有这等宝贝无不大喜纷纷来擦一旁另站着几名孩童个个神态傲然眼看同伴如此无用忍不住出言嘲笑:“你们这帮人真个差劲不过一个七环关卡你们便要作弊趁早回家找娘亲吃奶吧。” 小安子正自擦抹猪油听了这话心头火起登时反唇相讥:“你们几个了不起自管去得意啊!一会儿给打死了别要叫疼叫娘省得丢脸!”那几人也是大怒便吵闹起来。 两路孩童各做一方相互指责叫骂吵杂混乱间却只一名孩童哑然无言呆呆地看着那七只铜环。看他神情痴呆正是前几日校场上的那名傻童。 一名孩童推了推傻童低声叫道:“小狗子快过来擦擦猪油吧一会儿才不疼啊!” 小狗子听了说话却只裂嘴一笑眼光却没离开过铜环。 那孩童见他不理自己正待要说小安子已把他拉了开来取笑道:“你新来的啊!这傻狗子一年说不上两句话就是爱跳舞白痴也似你可别糟蹋咱的猪油宝贝。” 众人正笑闹间猛听一声暴喝:“众弟子不得喧哗打闹!开始背经!” 众小童连忙噤声当下全体肃立大声诵念:“华山剑道天机藏前三后五转两旁中有太极乾坤定攻一攻三占左方;剑转轻灵随意走剑落四方真气荡……” 这歌谣乃是华山入门所传歌词虽然浅显却是华山武艺的根源众孩童习得之后方能循序渐进以图进展。一旁肥秤怪、算盘怪、赵老五等人自是背得滚瓜烂熟此时便只哈欠连连无精打采地听着。 那傻童虽然傻呼此时却一反常态竟随着众人张嘴大叫却也不知背的是对是错。 众童背诵声中一名道貌岸然的长老当先走出。他举起手来制住了众人的朗诵大声道:“午时将届入门生现下便照门规开始‘过七环’。”说着击掌数下率领大批门人立于环后观看。 众小童一听考试开始无不心惊胆跳只有几个平素勤修苦练的孩童神色兴奋摩拳擦掌只等着上场大逞威风。 当下肥秤怪大声唱名众孩童听了自己的名字各自上前试剑几名弟子手举藤条只等结果分晓便要过来打人。 众孩童平日虽然一同练功但私底下用功不一此时一加考验个人的修为深浅、用心造诣便都一一呈现出来。有的孩童平日偷懒一剑刺去过不三环便将环里的铃铛弄得清脆作响面色惨然之余自是给人拖去毒打。有的孩童却甚用功刷地一声长剑飞出正中红心便在满场掌声中得意洋洋的退下。 青壮弟子等掌门出关之后也要捉对厮杀、比试武功此时自然无心观看孩童练剑只有诸大长老目不转睛都在细细考察众小童的资质日后也好因材施教。 考校开始那小安子平素怠惰自是心惊不已便与几名交好孩童缩在人堆里偷看。眼见几个同门给打得呼天抢地又有不少人轻松过关众小童心里都是忐忑不定不知轮到自己时会有啥下场可别给人活活打死才好。 众童担忧间猛听赵老五喝道:“今天谁要是最后一名小心给我打断了腿!” 这几名小童平日最是懒散耳听威吓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正自害怕忽见小狗子口水直流茫然的望着铜环神情有若痴呆。众童拍了拍心口都想:“还好有这个家伙在否则定要给活活打死了。”平日不管做什么这白痴总会先给师长打骂一顿想起垫底之位已有人先行预定众童自是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过去数十人各自下场归来有的摸着红肿掌心在那儿泪眼汪汪有的趾高气昂却在那儿大声说嘴。小安子见一会儿便要轮到自己左右看了看心下只是害怕他平常多以打混为乐从不曾练习过一次半次眼看已到最后关头实在没得逃跑不由得吞了口唾沫颇有心惊肉跳之感。 猛听肥秤怪唱名道:“吴安正轮你上来!” 那小安子见师叔伯手上拿着细长藤条脸上神情狠辣无比心头大惊:“这下死定了!先拖延一阵再说!”当场小嘴一歪哎呀呀地叫起肚疼来了。 赵老五大怒急急奔了过来喝道:“你这小鬼头又想干什么?该不会想逃吧?” 小安子哪里管他说东道西只滚倒在地呼爹叫娘起来。 肥秤怪眉头一皱道:“吴安正不舒坦那就换下一个吧。”他看了看手上的名簿道:“宁旺财出列!” 众孩童听了名字无不心下一奇:“宁旺财好俗气的名字那又是谁?” 众人正猜测间却见一名孩童脸上挂着长长的鼻涕呆呆的走向前头众人见他傻里傻气目光直已认出他是“小狗子”这才晓得他的本名叫做什么“宁旺财”。 一名弟子走上前来将木剑交在小狗子手里道:“你挺剑过去把那糯米纸上的红心刺破只是不能碰到那几只环……”他话还没说完猛见那傻童将长剑举过顶原地转了个圆圈。那弟子见他模样怪诞不由眉头一皱道:“你这是干什么?” 那傻童啊啊傻笑手舞足蹈好似跳起了祭神舞。只见他一跳一跳地往前行走不多时便来到糯米纸前那弟子皱眉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傻童流着鼻涕笑道:“跳舞一起跳舞。”他举起手中木剑当场便将红心刺破。众人见他傻到这个地步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那弟子大怒猛地一耳光煽过去骂道:“白痴!谁要你走过去的!你给站在这儿举剑穿过这几只环听到没有?” 那傻童给这耳光一掴脸颊登时高高肿起。那弟子指着铜环大声道:“举起剑!穿过这几只环!懂了么?” 眼看那傻童呆呆的说不出话来那弟子将他拖回原地喝道:“站着好好给我刺!” 那傻童一脸茫然缓缓伸剑出去这剑歪歪斜斜全无气力只听当地一声已然刺中第一只铜环。场中众人看这剑实在荒唐又是哈哈大笑。 那弟子心头火起这七环关卡又不是什么大难关便叫不懂剑法的常人来刺至少也能过到第二环他上华山学艺十来年还没见过这等怪事当下骂道:“混帐!怎会连第一只环也穿不过!你可是听不懂人话!”说着又是一个耳刮子赏去这掌力道不轻只打得小狗子滚倒在地嘴角满是鲜血。 那弟子暴喝道:“站起来!再给我刺!至少给我刺过第二环!否则明日就送你下山!” 那傻童摸着肿起的面颊眼中含泪呆呆的坐在地下口中低念:“跳舞……一起跳舞……”模样虽然呆蠢却还是叫人隐隐心疼。 众人见状无不摇头叹息肥秤怪走了过去蹲在那傻童面前低声道:“孩子你过不了第二环明日便要给遣下山了。这位师叔虽然凶其实是在帮你知道么?” 那傻童听了这话缓缓站起身来眼望铜环却没回话。 肥秤怪拍了拍他肩头温言道:“乖乖听话若还想留在华山学艺便好好出剑吧。” 那傻童眼珠歪斜口中咿啊也不知听懂了没。他奔到铜环旁边两手张开跟着又是一合只听当地一声大响剑身已然撞上铜环这下非但未能过关还弄得铜环左右剧烈摇晃叮当作响。那管罚弟子见他荒唐之至气结之余竟是说不出话来。 那傻童不知自己闯了祸还在手舞足蹈竟又胡乱跳了起来。众长老见这傻童如此愚笨心下都想:“这孩子太钝练武是不成的。”肥秤怪颇见沮丧只摇了摇头迳自退到一旁。 那傻童跳了一阵见无人理会于他便回头看着众人眼见他们或掩面叹息或面带嘲讽却无一人随他跳舞他呆呆地看着忽然眼眶一红大声尖叫起来舞动手脚之余手中长剑更是不绝撞上铜环彷佛故意使性一般。 那弟子狂怒之中抢过同门的藤条奋力往他背后抽下喝道:“你干什么!想要顶撞门规么!”他左手打人右手却扯住那孩子的手臂硬要带他穿过铜环。 混乱之中那孩童兀自舞动不休只见他满脸泪水紧咬牙关臀上背上给打得劈啪作响手中木剑却极力抗拒只把铜环刺得左右摇摆长剑却迟迟过不了第一环。 一众门人见这孩童资质如此愚笨性子却又如此倔强心下都暗暗不忍。 那弟子打到此时心火犯起已顾不得是否会伤了那傻童藤条夹头夹脑地挥落劈啪声大作又急又气之间骂道:“你这死脑筋我这是在帮你啊!”两人闹得极是厉害那弟子卯足气力非要逼那傻童穿过铜环不可那傻童则涨红了小脸拼命抗拒。 “嘎……” 场上正自打闹不休忽听一声轻响传过朱红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缝隙看来掌门祖师便要出关。 那弟子本在打人猛见大门打开忙放落藤条躬身弯腰不敢再行言动;其余众人也放下手边事情同时回身反顾齐声叫道:“弟子恭迎掌门人出关!” 满山门人参见祖师那傻童却是浑然不觉只见他眼中含着泪水手中紧抓木剑目光却不曾离开那铜环。 时值正午阳光满地门里缓缓行出一名老道只见他须俱白望之足有百来岁如同仙人一般。场中百来人见掌门祖师出关无不安安静静静候说话。 万籁俱寂间忽听场中“当”地一声响似有人在敲打什么物事在这静谧祥和的时分听来极为刺耳。 众人眉心纠起不知谁在那儿造次回头看去却见那傻童又跳起舞来了他手拿木剑正对着铜环奋力乱刺口中还不住呱呱怪叫。众人本对那傻童有些同情待见他如此无礼心下都感不悦。 赵老五见掌门祖师长眉紧皱神色不善恐怕生出事来忙奔向前去提声喝道:“掌门人在前这是搅什么!快把这孩子拦住了!” 众弟子答应一声急急去拉那孩童见有人过来抓他忽地一声尖叫往后退开一步双手紧紧抱住木剑。 众弟子喝道:“把木剑拿过来!” 那小童仰头看天忽然间双手握住剑柄高举过顶转了个圈子一名弟子伸手去抓那傻童前走三步左踏两步竟给他闪了开来。 那傻童举剑向天大叫道:“跳舞!一起跳舞!”众弟子见这傻童满身是伤嘴角带血兀自叫得郑重一时都看傻了眼。 赵老五见那孩子兀自跳跃不休只气得没晕过去大叫道:“你们还愣什么?快拦下这小混蛋!”众弟子登时醒觉暴喝一声十几条手臂举起便要一同来抓。 众弟子正要抓住那孩子忽然背后一痛好似有怪力拨来众弟子竟然滚了一地其余门人大吃一惊忽见一人白眉长须急奔向前正是祖师爷。他站在傻童面前三尺双目直视却不知喜怒如何。 赵老五知道祖师爷脾气不小就怕他一气之下当场便打死这孩子向肥秤怪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要上前劝说。 忽然之间只见祖师爷双手高举过顶转了个圈竟也跳起舞来了。 众人骇异之间都是不知所以猛见那祖师爷前走三步左踏两步上下跳跃不休那脚下所跳的步伐竟与那傻童一模一样! 那傻童见有人随自己起舞更是泪流满面悲声大叫:“跳舞!一起跳舞!” 蓝天白云在上一老一少面对面地舞动彷佛事前经过了无数次习练排演两人脚步竟是全然一致。肥秤怪惊道:“这是怎么了?咱们掌门鬼附身了么?”赵老五自也茫然撇眼看去只见诸大长老也是张大了嘴想来全都看傻了眼。 赵老五咳了一声正要上前劝说猛见一名长老快步奔出拦在自己身前暴喝道:“别扰他们!他们跳的是‘鹤舞七星步’!” “鹤舞七星步!” 其余长老闻得此言登时哗然出声众人急急奔进场中张大了眼睛都在凝视那傻童脚下的步伐。赵老五听了这五字与肥秤怪对望一眼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故老相传华山武学尽藏于“三达剑”之中。正所谓“智剑平八方”、“仁剑震音扬”、“勇剑斩天罡”是为华山失传已久的三大奥秘。其中“鹤舞七星步”更是练成“三达剑”的重大关键百余年来华山历代掌门闭关苦修便是在潜心思索这套步伐只是这套步伐太过奇特几代掌门人武功虽高却始终拿捏不出其中奥妙走了第一步却想不出第二步勉强找到第二步一口气却又换不过来始终拟不出一套自然浑成的步伐。哪知今日刚巧不巧全套的“鹤舞七星步”竟会在傻童脚下重现人间。若非掌门人日夜钻研这套步法恐怕华山好手虽多却无人看出傻童脚下步法的玄机。 众长老激动之下一齐朝那孩子看去只见他闭着双眼两手不住上下摆动正似白鹤展翅脚下步伐却奇特之至一时向前忽又倒后似有什么神奇道理隐藏在内片刻间却看不明白。 十来名长老揉了揉眼睛忙随小童上下跳跃可这傻童脚下变化莫测却又跟之不及只跳个手忙脚乱错误百出不少老人还摔跌在地模样甚是可笑。 一时之间满山长老随着一名肮脏孩童翩翩起舞若给不晓事的客人传扬出去怕要成了华山开派以来的最大笑话。小安子等幼童不解典故对望几眼摸了摸脑袋都是一头雾水;便连二代弟子们也看不出其中奥妙只感荒谬绝伦。 白云悠悠四下一片宁静一老一少相互凝望都在打量对方。 那老道神态激动问向门人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赵老五急急翻阅名册道:“这孩子叫做宁旺财是一对老夫妇送来寄养的。” 老道点了点头蹲下身来轻抚傻童的头顶柔声道:“好孩子你的舞跳得好我很喜欢。” 那傻童听了称赞登时抹去泪水破涕为笑道:“你也跳得很好啊。” 两旁弟子听他说话无礼纷纷大怒正要上前喝骂那老道却是不以为意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他拉住傻童的手温言道:“好孩子这舞是谁教你的?” 那傻童抹了抹鼻涕笑道:“是你教的啊!” 老道又是一愣道:“我教的?” 那傻童用力点头霎时张开小嘴朗声诵道:“华山剑道天机藏前三后五转两旁中有太极乾坤定攻一攻三占左方……” 这歌诀辞意浅显正是众小童入门时由掌门亲口传下的歌谣。那老道恍然大悟霎时啊地一声大叫跌坐在地。赵老五大吃一惊急急上前:“祖师爷你怎么了?” 那老道痴痴地望着傻童竟是泪如雨下。他苦苦钻研鹤舞七星步三十余年始终无成直到此时此地方知本门的最高奥秘却是藏在那毫不起眼的入门歌谣中。 任道自然不做作、不强求这傻童凭着一颗赤子之心乎常人千百倍的悟性居然从一篇浅显易懂的歌诀中解开了百四十年无人能答的难题。那老道心神激荡之下猛地仰起头来纵声长啸。合山门人听了雄浑的啸声更感心惊都是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那老道歇止啸声他抹去泪水凝望诸大长老叹道:“华山等了一百四十年终于遇上了真命传人。”他叹息良久跟着召来傻童伸手按上他的头顶轻声道:“念尔如此不凡才能余特以天隐祖师之名赐下法号与你。” 阳光洒落满是光辉。合山弟子无人言动静听掌门赐号。 从今日起你就叫做不凡。 不凡宁不凡宁死也不凡。 诸大长老知道合派武功即将大进华山一脉称雄天下已是指日可待众人激动之下无不全身颤抖泣不成声。 时值景泰二年五月端阳宁不凡十二岁。 第二章 长胜八百战 却说杨肃观等人群集西凉四下寻找伍定远的下落秦仲海更调派军马各处探访可伍定远却如凭空消失一般始终找不到半点踪迹。眼看这日已到正月十七众人见寻访不果便在军营中商议日后行止。 卢云与伍定远交情最厚自是愁眉苦脸。只听他叹道:“定远给卓凌昭掳去咱们又找不到人别要遭了毒手才好。” 先前娟儿给杨肃观蒙在鼓里说艳婷与伍定远同去办事了但终究纸包不住火还是让她知道了她本已气愤众人说话欺瞒现下听卢云一说想起师姐性命堪忧登时惶急不堪当场哭了起来。 韦子壮见他二人悲戚愁苦忙劝道:“你们快别担心了。咱们定远现下是朝廷命官性命非比寻常卓凌昭虽然毒辣但下手必有忌惮绝不敢无端杀人。” 卢云听得此言也觉有理心下稍稍安定。娟儿摇头哭道:“就算人没死但老是找不到他们的踪影那还不是跟死了没两样?我不管你们定得把我师姐找出来!”想起同门三人离山却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人更是号啕大哭。 韦子壮沉吟半晌道:“娟儿不必烦恼。再过几日便是宁不凡退隐之日我看那卓凌昭行事如此嚣张定会到华山闹事。咱们不如直接前去华山也好当面找他要人。” 韦子壮平日疼爱娟儿是以这小女孩儿对他最是信任果然几句话哄去已让娟儿破涕为笑道:“韦大叔你可答应我定要把我师姐平安找出来。” 灵真朗声道:“小女娃儿放心!有和尚帮你打架保管在宁不凡面前杀光那帮畜生让天下英雄知道咱少林寺的厉害!” 少林寺这一年来真是受尽了昆仑山的气先是出身少室山的齐家满门被杀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之后又接连生灵音受俘、羊皮被夺等大事虽说灵智竭力遏制两方恶斗但卓凌昭性格高傲不愿卖这个面子少林便算一昧退让只怕也无济于事。照此看来少林、昆仑这场大战定是难免。 杨肃观问向秦仲海道:“秦将军咱们这趟过去华山你也一块儿去吗?” 秦仲海笑道:“这个自然。既然华山上有架可打我一个人赶着回京做什么?听侯爷那老头念灶经么?”众人听了此言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当天众人商定了行止便朝华山进。此行一来要夺回羊皮为燕陵镖局满门报仇雪恨二来要找出伍定远、艳婷、灵音等人的下落可说责任重大、意义非常。灵真更是摩拳擦掌只想趁着天下英雄齐上华山之刻好好扬眉吐气重振少林威名。 一路行去众人各怀心事卢云挂记公主与伍定远二人总是长吁短叹杨肃观心悬羊皮下落也是烦恼不已。便连秦仲海这等豪迈之人也常无端眉头深锁好似在思索什么大事。 韦子壮把他三人的情状看在眼里自也摇头叹息。这趟西行非只失落羊皮连伍定远也下落不明算得上大败亏输但好歹平安护送公主出嫁汗国却也不能说是一事无成。只是路上想起卓凌昭武功高强华山上硬战难免韦子壮自也不免多添烦忧了。 那娟儿小孩子心性哭没两天又恢复天真烂漫的模样每日一得闲暇便来逗弄众人开心秦仲海是个粗鲁狂徒说没两句话便是一个操整日便找娟儿斗口相骂那卢云则是古板性子没事便给娟儿拿来捉弄取笑只搞得卢云苦笑连连作声不得。只有杨肃观一本正经不管娟儿如何招惹总将她当成孩子不与理会。韦子壮一旁看着倒也觉得有趣。 众人随军晓行夜宿兼程赶路这日已到二月初一终于如期赶抵山脚。眼看已到华山秦仲海不愿惊动地方官便将军马驻扎山脚外十里他自己则与杨肃观等人一同上山。 众人赶了几天路颇见疲累眼见山脚下有个小镇倒也算是热闹便找了间饭馆歇息等吃饱喝足后再行上山。 众人坐在店中吃食只见路上武林人物络绎不绝有老有少不过一柱香时分便达百人之谱看来宁不凡退隐一事确实轰传江湖。 娟儿见来人极多过了一群又来一群忍不住心下好奇便问韦子壮道:“大叔啊!咱们现在要去看那个宁什么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来了这许多人活像赶集似的。” 韦子壮笑了笑摸摸她的小脑袋道:“小姑娘好歹也是武林人物怎连宁不凡三字都叫不全?” 娟儿哦了一声道:“怎么?不知道宁不凡就不算好汉了么?” 韦子壮哈哈一笑道:“那也夸大了些只是这人贵为天下第一高手咱们在江湖上行走的怎能不识得他?” 卢云虽有武功在身却不算武林人物他不甚明了江湖事便问道:“此事正要请教。人人都说宁不凡武功天下第一究竟这人有何了得之处怎会赢得这个封号?难道是他自称的么?” 娟儿插口道:“是嘛!天下间高手这么多宁不凡怎能一个个打遍?要说他真把世上每个人都揍过一次我可不信。” 秦仲海这几日与娟儿相处甚爱她的娇憨便顺着话头调侃:“是啊!宁掌门再了得也还没和咱们娟儿姑娘交过手怎能自称是天下第一呢?” 娟儿听了这话登时大乐笑道:“秦大叔说得对!说不定宁不凡连我也打不过呢!” 秦仲海笑道:“是秦哥哥不是秦大叔。” 娟儿做了个鬼脸道:“才不是呢!你这般老不是大叔是什么?” 秦仲海心道:“老子不是大叔也不是哥哥老子是你亲爷爷。”心里骂的难听嘴上却嘻嘻一笑不置可否。 杨肃观听了他二人的对答便自微微一笑道:“你二人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虽说宁掌门公推天下第一却有不少成名豪杰尚未与他交手好比说……”他话尚未说完秦仲海已嘿嘿一笑自行接口道:“好比说是你杨郎中的师父天绝僧对么?” 杨肃观轻咳一声道:“我师尊当然也是一个其他像‘昆仑剑神’卓凌昭、九华山的掌门青衣秀士等高手都未与宁不凡较量过以此观之宁不凡这‘天下第一’的封号多少不能说是实至名归。” 耳听灵真大声叫好灵定连连点头秦仲海却是心下暗笑:“这群少林和尚自命为武林至尊就是见不得宁不凡爬在他们头上。” 韦子壮咳了一声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宁不凡被公推天下第一还是有他的一些本领万万小看不得。” 娟儿哦了一声道:“他有三头六臂吗?” 韦子壮哈哈一笑道:“三个脑袋是没有的。不过这人二十年来打了近八百场架从未输过一招半式号称‘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这才给人推崇景仰有了今日地位。” 卢云沉吟道:“打了二十几年的架……宁不凡若是十八岁出道现下也不过四十来岁。照这么看这人年纪也不算大了?” 韦子壮颔道:“二十年前朝廷爆大祸怒苍山覆灭武林好手死伤殆尽这人便趁势崛起。此人多年来长胜不败没听说有谁能和他过上十招。” 韦子壮说到“怒苍山”三字似觉自己多口忙向灵定看了一眼灵定与他目光相接只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神色颇见悲悯。 秦仲海见他二人神态奇特心下一奇忙问道:“怒苍山覆灭?那又是怎么回事?”其余几人多是年轻之辈不曾听说怒苍之名听秦仲海一问便也凑头来听。 韦子壮往店内张望一阵跟着尴尬一笑道:“朝廷反贼能少提就少提以后有机会再谈吧!” 秦仲海见他神色凝重料来逼问不出便把话头压了下来。 卢云又问道:“既然这位宁掌门如此了得他好好的天下第一不当又为何要离开江湖呢?” 娟儿大声道:“是啊!要我是天下第一高手那多威风啊!打死我都不要退隐呢!” 灵定原本静坐一旁听了卢云与娟儿的说话忽地一声“阿弥陀佛”合十道:“小姑娘这话就不是了。名利二字最是害人。为了守卫天下第一的称号宁不凡二十年来不知应付过多少场较量想来手底下也杀伤不少。照老衲看他此番有意谦退便是不愿再惹世俗纷争免得多增杀业。” 韦子壮叹道:“正是如此。一个人打了八百场架这辈子也该足够了。若还不知足难道非要给打死打残这才甘心退隐么?”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所谓“树大招风”、“人怕出名”江湖人物多如过江之鲫谁不想一举击败高手藉以成名?以宁不凡名气之响自是成为众矢之的了。每年高手上山滋扰的不计其数或明争、或暗斗谁都想挑倒这位天下第一高手如此日夜厮杀想来即便武功高如宁不凡也是不胜其扰这才起了退隐打算。 灵定贵为少林寺罗汉堂座职责便是与各方来寺的高手放对自是深知其中甘苦这番话只把众人说的颔连连尽皆称是。 娟儿嗯了一声道:“原来天下第一这么辛苦啊!那我还是不要当天下第一好了。我当天下第一万总没人来打我了吧?”众人听了这话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卢云想起一事忙问道:“既然这‘天下第一’的虚衔如此要紧今日宁不凡若真的退隐武林少了这位泰山北斗日后天下高手要如何排名?” 众人听了卢云的话陡地安静下来。诸大高手心下了然都知卢云这话说中了最最要紧之处。此次宁不凡退隐天下第一的名号便要空了出来天下高手定要为此争夺不休日后究竟鹿死谁手只怕还有得打了。 秦仲海见少林三人面色凝重心中暗暗好笑:“这几个贼秃整日都想重夺天下第一的头衔一会儿上了华山怎会放过良机?定有一场大架好打。” 韦子壮见了灵定等人的神色也是暗暗担忧他轻咳一声调解道:“其实这天下第一也不是那么要紧。这宁不凡即便退隐江湖上也不是没人主持局面。方今武林有所谓的四大宗师四大宗主各有地位宁不凡退隐后其余三人也还能压住大局……” 娟儿年轻识浅一听四大宗师之名自感兴奋拉着韦子壮的手便问:“武林中有哪四个大宗师韦叔叔快说!” 韦子壮屈指算道:“说起四大宗师那‘天下第一’宁不凡当然是一个‘昆仑剑神’卓凌昭是一个‘九州剑王’是一个……”他正待要说却听娟儿大声道:“还一个是我师父青衣秀士!”众人闻言都是微微一笑。 韦子壮微笑道:“青衣掌门的武功当然是好的不过成名的时光晚了点还没给列入四大宗师的地位。那最后一位大宗师便是少林寺的天绝大师。” 娟儿听了也不以为意只笑道:“四大宗师打成一团一定精彩得很。” 灵定咳了一声摇头道:“小姑娘说笑了我师叔天绝僧闭关修行这等俗务他是不会来的。” 娟儿妙目一转笑道:“没关系他不来还有你在啊!灵定大师就代表一位大宗师好了这样四人才能围上一桌打纸虎啊!”众人闻言又是哈哈大笑各自喝酒吃菜。 那纸虎便是“纸老虎”又称“马吊牌”玩法与百年后盛行的骨牌大致相仿也是一家庄、三家闲娟儿以此相况自是开个小小玩笑倒没别的用意。 秦仲海心念一动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心道:“照这般看师父定也会上华山观礼到时可得找他私下谈谈好好问问我背上刺青的来历。” 正想间杨肃观已问向灵定:“此次上山群雄中师兄可知哪些高手会到?” 灵定摇头道:“这我也不知情了。宁不凡的帖子撒得甚广料来成名豪杰都会到来。” 忽见娟儿撅起了嘴道:“别人不来没关系只有这卓凌昭是非来不可的。我师姐给他抓走了倘若他不来我们要去哪儿找人呢?” 众人听得此言心下都是一凛想起昆仑高手将临无不暗暗忌惮。 灵定口宣佛号道:“于公于私卓凌昭这人是非除掉不可。此番上得华山老衲便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把这帮狂徒押回嵩山受审用刑绝不能任凭这许多人命白白牺牲。” 秦仲海听灵定有意押解卓凌昭回山受审忍不住便是一声冷笑与韦子壮对望一眼两人都是摇了摇头。这卓凌昭贵为一派掌门少林寺至多能杀了他报仇怎能押他回山审判?听灵定这般说话少林门人真以武林盟主自居了。 灵真见众人不以为然当场喝道:“看你们这般猥琐却是有啥好怕!管他宁不凡、卓凌昭咱们狠狠地揍该打的打该杀的杀顺手再把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夺过来!那才叫做过瘾哪!” 韦子壮听了这话只干笑两声并不回答秦仲海、卢云、娟儿则恍若不闻自管吃酒吃肉。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些“嗯这牛肉很嫩比我卤的还强”、“来再喝一杯这酒京城喝不到”之类的废话灵真见无人理睬自己不由得大怒喝道:“怎么!你们不信吗?” 灵真正自喝问忽听邻座有人重重咳了一声跟着几道森厉的目光朝他们这桌望来显带挑衅意味。 秦仲海口中咀嚼一见这目光好生凶恶便伸肘出去碰了碰杨肃观的手臂囫囵地道:“你师兄废话太多有人过来找碴啦!” 杨肃观依言看去只见邻座坐了几名男女也正朝他望来。杨肃观凝目细看这几人身上都带着三节棍更有几人把兵刃直接置在桌上颇有肆无忌惮的味道。 一名老者本在饮酒待见杨肃观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登时冷冷地道:“可笑啊可笑‘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咱们宁掌门何等身分想不到江湖上还有妄人在那胡言乱语不识天下之大直如井底之蛙一般真是可笑啊!” 灵真大怒用力一拍桌便要站起灵定怕他惹祸连忙伸手拦住。 韦子壮凑头到杨肃观身边咬耳道:“这几人身带三节棍定是湖南阮家的好手咱们不必无端得罪。” 韦子壮见闻广博知道阮家掌门与华山门下颇有交情多半是给邀来观礼的当下便提醒在先要杨肃观手下留情。 杨肃观微微颔表示意会跟着站起身来走到那行人座旁拱手道:“这几位朋友咱们言语有失却让兄台们见笑了。” 那老者冷笑道:“这里是华山山脚便想放屁也得找对地方省得丢人现眼小老弟说是不是啊?”同桌众人听了这番话都是哈哈大笑。 杨肃观听他口气甚恶便是一叹道:“老太爷好大年纪脾气怎么这般重?” 一名阮家弟子冷笑道:“嫌重吗?担不起重便乖乖在家看顾妹子少出来丢人现眼!” 灵真狂怒至极猛地冲了过来杨肃观将他一把拦住跟着微微一笑向那老者道:“看老太爷身带三节宝棍敢问可是出身湖南?与阮世文阮老爷子如何称呼?”那湖南阮家擅使三节棍脑人物便是阮世文杨肃观一语道破免得对方更添无礼。 那老者见杨肃观叫破自己的来历忍不住面色微微一变道:“老朽便是阮世文你这小孩又是谁?”其余几人见他年纪轻轻但三言两语便叫破自己一行人的来历忍不住也是一奇留上了神。 杨肃观见他们面有诧异只淡淡一笑回话道:“在下少林杨肃观。”说着又朝灵定一摆手道:“这位是在下师兄罗汉堂座灵定大师。另一位师兄是灵真大师人称‘虎爪金刚’便是。” 灵定于四大金刚中排名第二仅次方丈灵真则以外门硬功名扬四海两人名声何其响亮阮家众人一听二人大名心下都是一惊霎时全数站起身来。 灵定走向前去逐一拱手道:“老衲灵定见过诸位施主。” 阮家众人见他神光湛然心下暗暗惊惧想起适才己方说话无礼不由脸红过耳纷纷与之回礼。 两方人马行礼如仪轮到灵真之时却只扬起下巴一幅爱理不理的神气。阮家众人向他抱拳他只嘶嘶冷笑全不理会望之颇为狂傲。 阮世文年岁不小江湖上辈分甚高他见灵定外貌谦和又兼自己言语有亏这才以礼相见哪晓得这灵真趾高气扬全没把人放在眼里。想起方才便是这和尚说话狂妄现下还要过来摆谱真个越想越怒霎时气往上冲对着灵真冷笑连连道:“哪里来的野和尚平日里佛经不知读到哪儿去了?居然敢来华山大议论?” 灵真怪眼一翻大声道:“老狗!你放什么狗屁!”说着便要动手打人灵定吃了一惊连忙拦住将两方人马隔开。灵真给人拉着兀自叫骂不歇。 阮家弟子大怒之下便有人出来叫阵只听一名汉子喝道:“死贼秃!你想到华山逞威使能那还早得很!诚心劝你们一句你们几人便要神气得意还得先去昆仑山把灵音那老秃驴救出来再说!” 这人名唤阮元镇乃是阮世文的长子此时这般说话自是在讥嘲少林寺为昆仑欺压一事。阮家众人听了嘲讽纷纷笑了起来。 灵定听他们说话带着侮辱意味当下也动了气脸色一沉放开了灵真道:“这位施主如此说话却太也阴毒了。” 阮元镇本对少林门人不甚敬服早有挑衅之意此时听灵定口气不善便冷笑道:“你这和尚想怎么样?难不成要动手打人么?” 灵真一给师兄放开早已按耐不住他右足往前奋力踏下一声“战”地暴喝登将客店地板踏破阮家几人见他功力深厚自也吃了一惊阮元镇怒道:“要打么?”站起身来跟着摆开三节棍立了个门户。 灵真理也不理迳向阮世文勾勾小指冷笑道:“你儿子不够看三拳便死你老头先上。”阮世文狂怒之下猛地站起身来双目如同喷火只恶狠狠地盯着灵真。 卢云见他们一言不和便要动起手来忙低声问向秦仲海道:“秦将军咱们该怎么办?帮着打架么?” 秦仲海微笑道:“这是他们少林寺自己惹出的麻烦与咱们侯爷的军国大计无关。你只管坐着别去理会。”说着替卢云倒了杯酒一幅好整以暇的模样。 众人正要动手忽听店门口传来一个阴侧侧的声音冷笑道:“人家正主儿还没来你们这群兔崽子干么急着打?一会儿上山去看改朝换代那才是要紧事啊!” 众人听说话之人言语无礼等于一举把两方人马编排上了便转头往门外看去。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这人手摇折扇身上服饰甚是华贵此时初春酷寒这人身带折扇若非故做闲适便是将这折扇当作了兵器。 阮世文阅历无数登将此人认了出来沉声道:“西门嵩我阮家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满嘴兔崽子、驴崽子说话这等难听!” 原来这人便是西门嵩外号“伏牛圣手”武功颇为了得乃是河北一带的武林人物想来也给华山门人邀来观礼。 那西门嵩听了阮世文的指责便只哈哈一笑道:“好啦!算我说话不是。只是你们既然吃饱喝足那便快快走吧!不然还没上山人家‘剑神’就把宁不凡打下马来可就看不到新鲜**的‘天下第一’出炉啦!” 灵定等人听西门嵩这么说话自是为昆仑山呐喊助阵看来卓凌昭也邀了不少帮手今日华山之上凶险必多。 阮世文与宁不凡交好如何容得旁人侮辱老友当下怒道:“放你的狗屁!你说话有个凭据怎知这姓卓的便会胜过宁掌门?” 西门嵩冷笑道:“宁不凡若不是怕了人家剑神他好好的天下第一高手却又何必退隐?明白告诉你吧江湖上早已传言说宁不凡自知不是剑神的对手便想早早夹着尾巴逃了也省得华山门下成日给人当成眼中钉哪!” 这些年来卓凌昭行事嚣张专挑成名人物厮杀一路击倒不少高手连灵音大师也给他擒拿下来说不定武功真已胜过宁不凡众人听了西门嵩的说话倒也不以为他言语夸大。阮世文心下气愤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铁着一张脸。 西门嵩见众人沉默无语蓦地哈哈大笑道:“难得武林换个老板咱们遇上这般喜事须得喝一杯助兴。” 他随手一挥手上折扇倏地飞出如圆盘般飞向阮世文身前阮世文大惊正要伸手格挡那折扇忽地转向只听刷地一响那扇子竟抄起桌上的酒杯稳稳地朝西门嵩手中飞回。那酒杯里的酒水却不曾洒出一点半点。 众人见了他这手绝活无不大为惊叹若非此人先前言语无礼此刻定已喝采连连。 西门嵩右手接住扇柄左手也不来取酒杯手腕迳自一振大笑道:“干吧!”内力到处酒杯好端端的留在扇子上但杯中的酒水给内力一激登如水箭般跃入半空跟着飞入喉头。这几下手法干净俐落端的是好看无比。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天桥杂耍的来了。看在剑神的面上咱可须给点赏银才是。”说着掏出几两碎银站起身来已是有意动手。 他正要走出那杨肃观却抢先了一步他走到西门嵩面前淡淡地道:“原来西门先生是卓掌门的好友。阁下与昆仑山如此深厚交情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失敬了。” 西门嵩斜睨着他道:“知道就好。今日宁不凡想要从容退隐须问‘剑神’是否答应等会儿张大你们的小眼睛好好看着武林改朝换代吧!”说着说斜目看了杨肃观一眼朝扇面上的空酒杯一指傲然道:“小朋友看到前辈酒杯空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灵真等人见他太过无礼莫不大怒杨肃观却微微一笑向他们摇了摇手示意稍安勿躁跟着道:“西门先生本是前辈既然吩咐了在下自该服侍。”说着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扶着酒杯替西门嵩满满斟了一杯。 众人不知杨肃观为何如此谦卑不由得都感诧异。那西门嵩则是哈哈大笑颇见猖狂。 杨肃观躬身弯腰拱手道:“难得道上相逢尚乞先生日后多多提点。” 西门嵩大笑道:“懂事!懂事!”说着张大了嘴手腕轻摆便要让酒水飞洒半空好再来卖弄武功一番。 酒水尚未入喉忽见秦仲海嘻嘻一笑道:“恭喜恭喜阁下见红了。”说话间拿了只海碗迳自摆在西门嵩脚旁众人不知秦仲海此举何意都感纳闷。那杨肃观却笑了笑向秦仲海摇了摇头。 西门嵩也不理会手腕一振酒水飞洒而出有如一道水箭便往他嘴里飞去。 便在此时猛听喀啦一声响西门嵩扇面上的酒杯忽尔破裂粉碎成了粉末般的细屑霎时伴着酒水全数飞入西门嵩嘴里。 西门嵩虽然老练但哪料到酒杯竟给人做了手脚?一个防备不及已将无数碎瓷吃进嘴里他“啊呀”一声惨叫张着大嘴惶急无比眼看脚边放个海碗也不管是哪儿冒出来的当下弯身蹲地抱住了海碗呸呸狂吐起来转瞬之间碗里全是红红的鲜血。 众人既感骇异复又好笑这才明白杨肃观适才斟酒的用意。 原来杨肃观斟酒之际便暗留阴劲趁着倒酒之便顺势捏破酒杯仗着手劲精准西门嵩没动折扇之前那酒杯只是将碎未碎等腕力一出那酒杯便裂为细屑直直飞入口中登让西门嵩灰头土脸。场中虽不乏好手却只秦仲海一人看了出来当场便放只海碗在人家脚旁用意自也是在取笑了。 西门嵩满嘴是血兀自张着“血盆大口”怒道:“混蛋小子你……你使阴招!”想要动手一旁灵真早已抢了上来双手摆了个门户脸上满是杀气。 西门嵩嘴中流血剧痛之下功力已是不纯待见灵真架式非凡料知是个劲敌便只怪叫一声抱头鼠窜急急出店去了。 杨肃观微微一笑迳向阮世文拱了拱手道:“少林弟子与昆仑一脉仇深似海一会儿山上观礼大家相互照应。” 阮世文哈哈大笑拱手回礼道:“阁下好俊的手段佩服、佩服。” 阮家众人一来惊叹他武功高强二来见他狠狠整了西门嵩一番心下大增好感便也都拱手回礼先前双方的口角阴霾算是一扫而空了。 娟儿见杨肃观三两下打了西门嵩不禁讶异万分拉着韦子壮的手问道:“韦大叔到底这家伙干什么?他咬了舌头么?” 韦子壮哈哈一笑道:“他不是咬了舌头只是嘴巴贱了点而已。” 娟儿哦了一声看着碗里的鲜血伸伸舌头心道:“以后我可小心了没事千万别骂那姓杨的否则咬了舌头那可不是好玩的。” 众人走出店门正要上山忽见秦仲海停下脚来好似有什么事。韦子壮走了上去问道:“怎么了?仲海不随我们上山?”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华山脚下酒家妓院太多我怕咱那两千军马熬不住别去冲扰了百姓我想先回去瞧瞧情况一会儿上山不迟。”原来他算准“九州剑王”定会驾临华山他自己有意与师父私下会面便不随众人上山。 卢云是军中参谋忙道:“我也一同去好了。” 秦仲海奉师之命不能让旁人知晓自己的师承来历便道:“不了你难得到华山来先随杨郎中上山赏景吧回来也好做个两篇诗歌什么的。” 卢云嗯了一声虽然不很情愿但秦仲海这么说了也只有答允。 秦仲海见他低头不语神色有些苦闷**不离十不是为了公主愁便是为了伍定远烦心。心中便想:“看卢兄弟这几日的模样还是伤心未复一会儿带他去酒楼乐上一乐省得镇日价愁眉苦脸看了也烦。”心念及此便拍了拍卢云的肩膀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这才离去。 众人听秦仲海自称军务繁忙便不再多言只管自行上山。 第三章 天下群英会华山 西岳华山名列天下五岳位在秦岭中段自古以雄奇险峻著称于世。那玉清观位于华山第一峰北峰路程不远。此刻时辰尚早众人便一路缓缓行去倒也不急着赶路。 俗话说“华山一条路”从山脚到峰顶仅一条羊肠小径通行或单侧凌空或山脊纵走端的是险恶无比。果然行不数里所见之处无不陡峭艰难再看脚下春泥如雪身旁万丈深渊路上又别无护栏只要一个滑溜便要给活活摔死土人说的“擦耳岩”便是如此而来。 不过众人身怀武功自不在意区区险道那卢云曾在西域攀峰护驾更是如履平地。连娟儿那小丫头轻功也有些火候众人虽在险地却一路赏玩美景好不快活。 行到一处平台略见宽敞众人便稍事歇息。卢云抬头远眺但见远处云雾缭绕奇石怪岩颇见孤高;那山崖上更长着长青松柏树枝积着霭霭残雪望之如同人间仙境。 当此美景卢云读书人出身必来咏叹一番。果见他面露怡然之色脱口赞道:“好一座华山奇山孤高卓卓不群真有风骨凛然之态。此山如此雄健无怪能孕育天下第一高手!” 娟儿一路跟在卢云背后听他口述什么“五里关”、“铁门关”、“青柯坪回心”、“韩愈抛书处”早听得耳中生茧心中生烦一听他又来咏叹忙做了个鬼脸捂着双耳叫道:“卢哥哥你这般啰唆活像个老太婆!以后谁嫁了你准要倒楣!” 卢云脸上一红想道:“我像老太婆么?这我倒没留意。” 韦子壮见娟儿活蹦乱跳怕她摔下悬崖忙拉了她一把却见那娟儿一双大眼溜溜直转只盯着卢云的俊脸猛瞧好似又要来取笑他一番。 杨肃观轻咳一声道:“卢兄说得不错。华山地灵人杰这些年好生兴旺非但山水俨然还出得宁不凡这等英雄人物以名气而论这几年已有凌驾武当之势。武林中除开少林之外当世几无门派可及。” 杨肃观年岁虽轻但因地位崇隆结交的多是武林第一流的大人物见识自非常人所能及此刻便来剖析江湖局势果然头头是道。 韦子壮听得这话虽知杨肃观说的是实情仍感揪然不乐。他是武当真武观出身这几年本门势运颓废他自是深知一时只有叹息不语的份了。 娟儿给韦子壮牵着手一见他低头不语登时有意打抱不平当下撅着嘴呸了一声道:“小小一个华山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九华山足足有九个华山那么多比他们一个华山强得多了。” 众人闻言都是忍俊不禁。韦子壮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这里是人家的地头你说话可留神哦。” 娟儿哼了一声正要回嘴猛听一人骂道:“谁说九华山比华山强!” 众人正惊奇间忽见路上跳出名高瘦老者手上拿了只金算盘怪模怪样的看着众人。卢云昔日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这时已然认出他来此人外号叫做算盘怪乃是华山上一辈的人物素来玩世不恭此际定是在此奉命迎客。 算盘怪跳到娟儿身边大声道:“小小女娃儿居然敢到华山来撒野说话可得给我检点一二了。” 娟儿笑道:“你又是谁?手上拿着大算盘可是要到谁家去收帐啊?” 算盘怪呸了一声骂道:“我要去你爷爷家收帐九二一十八他一共欠我十八万两银子。” 娟儿听他满口胡言乱语那是正中下怀了当即笑道:“我爷爷不只是我的爷爷也是你爹爹的爷爷你这般收帐不太狠了些么?” 算盘怪一愣道:“你爷爷是我爹爹的爷爷?那你爹爹又是谁的爷爷?” 娟儿笑道:“当然是你的爷爷了。” 算盘怪皱眉苦思道:“谁是谁的爷爷啊怎地这么难懂。”过了片刻他才忽然醒觉道:“啊!所以你爸爸是我爸爸的亲爹我该喊你姑姑才是。” 娟儿笑道:“好乖一会儿给你糖吃。” 算盘怪这才知道被占了便宜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戏耍你老子!” 众人掩嘴偷笑都觉荒唐无比。 耳听算盘怪破口大骂杨肃观已然走出拱手道:“这位前辈在下少林杨肃观应贵派掌门之邀特来贵宝山观礼还请阁下通报一声。” 算盘怪手指娟儿大声问道:“这小小女娃儿是你什么人?她说话不知轻重你们怎地不管上一管!” 娟儿嘻嘻一笑道:“你没听他说么他是少林寺的姑娘我可是女儿家你有看过少林寺的女徒弟吗?咱们两家可没半点关系。” 那算盘怪平日最是疯癫此时更是驴劲大大声道:“放屁!老子看你话说得这般多准是男子乔装成的八成还是和尚扮成的姑娘!”说着便往娟儿头上掀去要瞧瞧她是否头戴假。 娟儿嘻嘻一笑佯作吃惊状对杨肃观叫道:“师兄咱们给人家识破了这可怎么办?” 杨肃观苦笑一声正要说明却见算盘怪双手叉腰大笑道:“老夫双目如电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你快快除去乔装否则休想上山!” 韦子壮见娟儿胡闹得厉害赶忙抢上两步拱手道:“在下武当韦子壮这位姑娘一时玩笑之言前辈莫与孩子一般计较。” 算盘怪甚是莽撞粗鲁他见韦子壮貌不惊人当即冷笑道:“武当?你们这群人又是少林又是武当怎么武林各派的人全挤在你们这帮人里头?该不会还有我们华山的人吧?” 灵定见他夹缠不清当下不愿多理便道:“咱们自行上山吧别要误了时辰。” 算盘怪哼了一声摇摆手上的算盘喝道:“你们想要蒙骗上山没这么容易!这男扮女装的怪物若不除去乔装谁也不准走!” 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知该要如何解释。 那算盘怪正自呼喝却听后头一人叫道:“师弟你在做什么?”只见一名矮胖的老者领着几名宾客走来正是那华山肥秤怪此人行径素来荒谬与算盘怪合称“华山双怪”也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为老不尊。 肥秤怪皱眉道:“师弟人家来者是客你怎么拦在路上这不太也失礼么?” 算盘怪朝娟儿一指道:“师兄有所不知这女子是少林派的和尚假扮而成的她想要蒙骗上山准是有什么阴谋。我不拦下来成么?” 肥秤怪大吃一惊他细看娟儿只见她巧笑明眸端是美人一个若说是和尚假扮倒也是巧夺天工。他舔了舔嘴道:“难得这位师父如此厉害的易容术倒也是难能的紧。我说少林寺这么多壮年和尚平日怎生耐得却原来如此嘿嘿……”说着合十拜道:“阿弥陀佛想不到少林还有第七十三项绝技失敬失敬。” 灵真听他满口污言秽语心下不忿怒道:“你这人乱七八糟的却是说什么东西!” 肥秤怪眉头一皱转头对师弟道:“这人如此丑恶该当好好易容装扮一下否则岂不吓坏人了?”众人闻言都是噗嗤一笑。 灵真大怒运起少林大力金刚指力便往肥秤怪抓去肥秤怪急忙闪避只听剥地一声一旁的大树竟给他抓落一丛树皮肥秤怪惊道:“大力金刚指!果然是少林寺的人!” 灵真冷笑道:“天下武功出少林。今日叫你们这些旁门左道开开眼界看看武林正宗的手段!”他吐纳运气便要出指。肥秤怪见灵真指力异常了得倒也不敢怠慢急忙抽出家伙便要往前厮杀。 灵定见两家便要恶斗起来己方是客说来万万不能失礼连忙拦住师弟道:“快别这样了大家不过是口头上的一些小小误会何必动手呢?” 杨肃观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华山门中没有旁的人了么?咱们观礼要紧实在没有时光瞎搅和。” 便在此时山道上一名少年快步而下眼见胖瘦二佬正对来客叫阵不休惊叫道:“师伯祖、师叔祖你们又在胡闹了!”众人眼前一亮只见那名少年气宇非凡双目更是炯炯有神看来是华山小一辈的英杰。 那少年走到双怪身旁皱眉道:“师叔祖、师伯祖今日是师父退隐的日子你们还再捣乱回头我怎么跟师父交代?” 肥秤怪听他一说脸上忽地一红讪讪地道:“我……我可没有捣蛋都是你师叔祖不好。”说着往算盘怪一指。 算盘怪手指娟儿大声道:“我才没有捣乱少林寺派了男扮女装的怪物上山咱们哪能放她过去?” 那少年叹了口气摇头不语。肥秤怪见场面不妙忙陪笑道:“徒孙啊!咱先上去了这些人就交给你应付啦。”看来他辈分虽高对那少年却是不敢违逆他见后头又有宾客过来连忙抢上招呼便引着那几人上山。 算盘怪追了过去叫道:“师兄别走啊!没撕下这怪物的假面具前咱们如何能走?” 肥秤怪笑骂道:“走啦!别再丢人现眼了到时掌门师侄又要脾气了!” 算盘怪咕哝一声老大不情愿地走了开来眼角却还觑着娟儿的动静一幅心有不甘的模样。 那少年见两大妖怪走了登松了一口气走向杨肃观等人拱手道:“在下华山苏颖见过几位前辈。” 杨肃观见他举止有礼心下喜欢微笑道:“苏少侠我们几位是少林武当等门派的弟子应宁掌门之邀特来贵山观礼还请你带路吧。” 那少年名唤苏颖乃是宁不凡的小徒弟只因生性聪颖悟性非凡深得掌门宠爱平日里山上大小杂务都由他打点他微微颔当即拱手道:“敢问大侠如何称呼?”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在下杨肃观。” 苏颖啊地一声惊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杨郎中!”说着急忙躬身敬礼伸手肃客道:“贵客请这边来。” 众人见他老沉持重都是心下暗赞卢云见过这名少年一年前不到这孩子还是个到处磕头的害羞小鬼谁知现下却沉稳至此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了。 众人走了一阵到了一处山峰此处三面凌空峰上一处立着两面石碑一书“云台峰第一门”、一书“白云仙景”看来便是华山第一峰的北峰了。 苏颖当先领路带着众人走向一座木造塔楼只见这楼矗立山边却也不甚高耸建筑颇见简陋匾额上写着“玉清”二字。 众人心下一奇想道:“这儿便是华山玉清观么?”这建筑不甚显眼若在平常时候上山倘没见到匾额上的文字决计想不到此处便是名闻天下的“华山玉清观”。 时近正午观门里外站满了人只见点苍七雄到了峨眉掌门到了湘西排教的人马到了……一时各门各派的好手莫不云集于此放眼望去足有数百人之谱都是上山观礼的客人。那道观本不宽敞这时给人潮一挤更感紧迫。 韦子壮眼尖已看出来山宾客有不少携带兵刃只是碍在主人的面上都将兵刃藏在行囊之中。韦子壮心道:“照这等热闹来看这些人多半心怀鬼胎便如那西门嵩一般。一会儿定有几场好打。” 山道上宾客如云往来行人甚多杨肃观与灵定走不两步已有人认出他俩这少林寺乃是天下第一门派杨肃观又是朝廷要员认出他们的无不急急上前招呼模样热络就怕失了礼数。 只见数十人围拢上来你一句、我一句拉着三人大声谈说。那灵定武功虽高却是不擅交际灵真更是莽撞性子一开口便得罪人全靠杨肃观周旋谈笑只听他妙语如珠逗得群雄开怀大笑乐不可支。 卢云站立一旁心下暗暗佩服想道:“这杨郎中果然了得年纪轻轻却已相识满天下。”他卢云是个无名小卒此刻来到武林圣地自是无人相识。便真有人认得他那十之**是以前吃面的熟客了。 韦子壮见少林声势如此崇隆相形之下本门武当更是落寞不堪不禁心下喟然。当年朝廷一场大祸牵连几使武当山给人查封为此掌门元清行事极为低调既不愿招惹纷争也无意争夺声名利禄免再受人谗言陷害。二十年下来堂堂的武当山竟如销声匿迹一般什么四大宗师、什么天下第一都与本门无缘了。 他自己虽与不少英雄相识但伤感本门的衰颓实在提不起劲应酬众家好汉过来见礼他只懒懒地唱声诺自与娟儿、卢云等人站到角落去了。 三人正自无聊忽听后头一个声音道:“师弟你也来啦!” 韦子壮听这声音好熟急忙回头望去却见一名道人站在眼前正是师兄元易。 乍见武当同门韦子壮不禁大喜忙奔了上去一把将他抱住大声叫道:“师兄!你到啦!”他提起脚跟四下寻找其他同门元易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别找了今日除我之外本门没别的人来了。”韦子壮满面寂寥点了点头轻轻叹了一声。 卢云站在一旁看着心下不禁奇怪想这武当山开派百数十年武林地位何等尊崇怎会衰颓至此?当年自己在扬州时便是靠着武当掌门元清送给顾嗣源的一本“练气论气”这才创出独门的心法有了这一身内功本想今日得幸拜见这位高人哪知还是缘铿一面。 卢云虽想上前行礼待见韦子壮与元易交头接耳谈论不休倒也不便打断二人说话便在一旁等候。 忽听娟儿大声道:“师父!师父!”哭叫之间急急奔了出去卢云心下一惊急忙转头只见山道旁行来一名骑驴老者正自缓缓上坡驾旁却有名高壮男子相随。 卢云啊地一声心道:“看这老先生的模样当是九华山的掌门‘青衣秀士’。”待要细看面目却惊觉青衣秀士竟然带着面具不由得心下暗暗呐罕想那青衣秀士脸上定有什么隐疾胎记这才不便见人。 青衣秀士驾临华山杨肃观、韦子壮等人见了急忙放下手边事情纷纷抢上向他行礼致意。 娟儿拉着师父的手哭哭啼啼的把往事说了说到师叔被害师姐失踪更是放声大哭那青衣秀士听后一言不他带着人皮面具也看不出喜怒哀乐韦子壮等人在一旁陪听一个个唉声叹气心下也感悲伤难受。 韦子壮待娟儿陈述已毕便摇了摇头凄然道:“想那张之越张大侠铁峥峥的一条好汉不意命丧贼人之手那时咱们虽都陪伴在侧但那胡媚儿奸诈狡猾却无人救得了他唉……”想起张之越临终托孤的情状心中一酸险些坠下泪来。 青衣秀士叹息一声道:“诸位莫要自责。我这师弟生性倔强从不向人屈服这才身遭不幸。所谓刚强必折便是这个道理了。” 卢云听青衣秀士话中蕴有哲理又见他气度非凡乍闻噩耗后既不惊慌失措也不悲伤痛哭想来此人见识深远绝非世俗之流一时颇感佩服。 杨肃观心下却想:“这位青衣掌门等闲不露喜怒想来心机城府极深手段定也狠辣。胡媚儿惹上这人那是自找死路了。” 一样场面杨卢两人看在眼里却各有不同解读看来这两人的性格真是大大不同。 正想间又听青衣秀士道:“我派遭此不幸天幸有各位江湖同道相助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娟儿你快谢过这几位大侠的救命之恩。” 娟儿忍泪道:“还说呢要不是与他们一块儿师姐也不会落入坏人手里至今生死不明若不是跟着他们师姐现下还好端端的呢……”说着抱住那中年男子痛哭失声。 这男子便是当年伍定远照过面的阿傻只见他呆呆站在驴子旁听了娟儿哭泣也不知出言安慰仍是一脸茫然。 青衣秀士听了徒弟的埋怨又见韦子壮等人神色尴尬便向众人拱了拱手道:“小女孩儿胡言乱语还请诸位莫怪。” 韦子壮叹了口气道:“其实她说得也没错若不是与我们同行艳婷这女孩儿也不会落入昆仑山手中。说来真是咱们的不是。” 青衣秀士摇头道:“各位不必自责我与卓凌昭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是一代宗师当不至为难一个小小女孩儿。一会儿他到来此间我自会与他要人请诸位不必挂怀。” 韦子壮正要回话忽听一个声音道:“青衣秀士果然料事如神我派掌门何等身分岂会为难一个小姑娘。”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名汉子腰悬长剑身穿白袍凛然地看着众人正是昆仑山的“剑豹”莫凌山。 乍见仇敌卢云登时奔了过去大声喝道:“你们把伍制使带到何处了快快把人交出来!” 杨肃观见他莽撞忙伸手拦住低声道:“卢兄莫急这里与他们有仇的人不计其数你不必急着出头。” 果然灵定已经大踏步地走出沉声道:“老衲少林灵定敢问卓掌门何在?”他心急师弟灵音的性命安危但以他罗汉堂座的地位说话间还是不能失了礼数便有意先礼后兵一会儿再开杀戒。 莫凌山微微一笑道:“这位大师莫要心焦贵派灵音大师已然率着门人离去这会儿应该回到嵩山了。” 灵真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老子几天前杀上昆仑你们这帮龟孙子躲得一个不见怎么现今遇上了面你们又说把人给放了!卓凌昭到底放得是什么屁连个味儿也没有!” 只听远处传来一声狂笑跟着一个冷傲的声音道:“你这莽和尚说话小心了!灵音师徒与那李铁衫老早便在天山滚得远远的咱们若要杀害这几个家伙老早可以动手。” 说话间一人走了过来那人身形高瘦面带病容正是钱凌异。 灵真认出他来登时怒喝道:“你这老狗子还敢大摇大摆的进到中原啊!不说我那灵音师兄你们杀了燕陵镖局满门老小这笔血债你打算怎么还啊?”灵真大怒之下立时提了这桩公案出来要看钱凌异怎生回话。 钱凌异冷笑道:“怎么还?强者生弱者死这个道理你还参不透么?” 灵真哈哈大笑霎时卷起僧袍道:“好一个弱者死来来来老子今天就赏你一个全尸。” 这灵真一来脾气火爆二来武艺高明存心要横扫全场是以一上华山便四处寻人斗殴这时钱凌异说话侮慢于他那更是自寻晦气了。他抡起醋钵大的拳头便往钱凌异走去打算三两拳把他打死。 一名少年跳了出来拦在两人之中却是那带路的华山弟子苏颖。他面露惶急之色抱拳作揖道:“诸位前辈稍安勿躁今日上山的客人全都是家师的好朋友一会儿若是伤了和气咱们做主人的面上不好看各位若有什么私事可否下山再谈?” 灵真哪里管他伸手一挥便要将苏颖推开谁知苏颖身子只微微一晃竟然分毫不动。 众人见这名少年年岁虽稚武功竟是不弱一时甚为吃惊。 灵真也是一愣他外门硬功勇猛方才一推只用了半成力就怕误伤别派的低辈弟子孰知这孩子下盘功夫练得极是到家这一推居然奈何不了他。灵真贵为四大金刚之一这脸面如何丢得起他往前重重一踏沉声道:“你让开了!” 苏颖躬身道:“小子职责在身决不能让贵客相互斗殴还求前辈见谅。”口中虽然谦逊脚下却是一步不让。 钱凌异有恃无恐哈哈笑道:“灵真啊你以为这里是少林寺的后院可以任凭你呼来唤去么?人家是华山门下的高徒你来这里作客便要守人家的规矩啊!”说着拍了拍苏颖的肩膀笑道:“小兄弟好好干我来给你撑腰。” 灵真见那钱凌异满脸讥嘲存心要看自己出丑当下重重哼了一声往前踏上一步已在苏颖面前三尺。此时他若给这名少年一顿话逼开日后传扬出去他这“虎爪金刚”要如何在江湖上行走?霎时嘿地一声右爪伸出便自抓向那少年的胸口要将他一举甩开。 灵真右爪挥出正是少林“龙爪手”的绝招名唤“抢珠式”这招厉害之处不在右手那一抓而是在于左爪的酝力不动。只等对方挡格右手的攻势左爪便能后先至瞬间制敌要害。灵定等人见他使出“抢珠式”这等绝招都知灵真急于挽回面子就怕在这名少年手下输了一招半式日后难以面对群雄。 苏颖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见了灵真这等厉害的擒拿功夫心中如何不惧?眼看虎爪抓来急忙运起师门心诀霎时单足立地两臂撑开一招“双雷灌耳”双掌便向灵真的耳上打去这掌若是打得实了轻则耳膜破裂重则脑骨粉碎。众人见他这招大见高明忍不住都是“咦”的一声颇见惊诧。 灵真原本只等那少年往他右爪挡格左爪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式将他一举擒住谁知这少年全然无视于眼前这凌厉至极的一爪反而抢先往灵真的双耳灌去这招后先至巧妙无比已然将灵真的“抢珠式”破去。 灵真见他出手高妙当即虎吼一声索性弃左手暗招不用右爪加劲闪电般地探出硬往苏颖胸口抓去要在他手掌击来之前先一步将他擒拿在手。 众人见灵真变招也是快极煞那间便已扳回劣势心下都是赞叹要不是觉得他有以大欺小之嫌定会大声喝彩。 苏颖见灵真这爪势道快绝想来那“双雷灌耳”已然打他不到他原本单足立地此刻凌空的那脚忽地往前踏出朝灵真双耳击去的双掌便自放落已然搭上了灵真的肩头。便在此时灵真也已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正要将他摔出却觉肩井穴微微一麻那少年不知用了什么古怪法门居然在顷刻间点中他的穴道。 场中众人无一不是高手登时大为惊骇万万料不到一个小鬼竟有如此能耐一时间都是议论纷纷。韦子壮心下惊讶与杨肃观对望一眼两人都想:“小小一个华山弟子居然能将武功练到这个地步!华山门人还真有些门道!”看来这宁不凡不只自己武功高强连教徒弟的法门也是了得这“天下第一”的美誉当之无愧。 灵真脸上一红情知自己过于托大已算输了一招心道:“我若是败在这小鬼手里以后也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他真力激荡一眨眼便已冲开被封的穴道这下子倒真是看门本领若无数十载高深内力决计难以做到。他大叫一声右手探出将那少年高高举起内力到处已然封住他周身经脉就怕这少年另有什么古怪招数。 灵真擒住了苏颖急于挽回颜面当即喝道:“小朋友今日给你个教训日后遇上了前辈可需多存点敬意听到了没有?” 苏颖凛然不惧正色道:“只要前辈不在本山私相斗殴小子决计不敢得罪分毫。”这话说来不卑不亢众人心下都是暗赞。此刻苏颖虽然输阵被擒但以他的稚弱年纪居然能将少林四大金刚逼到这个地步可说是虽败犹荣了。 灵真听他出言反驳场中众人都面露赞佩之色忙呸了一声大声道:“小孩子胡言乱语懂个什么屁了!”说着手上一紧内力动直朝苏颖胸口压去要把他逼得哀号求饶苏颖面色紫却是咬紧牙关一幅宁死不屈的模样。 青衣秀士看了一会儿忽地叹道:“素闻少林神僧行侠仗义怎地今日却来为难一个小孩?若要打伤了他岂不愧对平日里的侠名?” 灵定脸上一红道:“青衣掌门责备的是我师弟性子向来粗鲁且待我上去劝阻。”他自知理亏说着便要上前要师弟别再为难人家。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笑道:“少林和尚好大的名头原来却只会欺侮孩童做那以大压小之事。”众人转头去看一人面带微笑恍如饱学宿儒正是“剑神”驾到。 灵定尚未抢上卓凌昭已飘到灵真身旁轻轻拍出了一掌这掌轻若鸿毛却又坚硬似铁掌力已然笼罩灵真胸腹十三处要害。灵真吃了一惊急忙举掌挡架卓凌昭微微一笑道:“放开这孩子了。” 他忽地转掌为指指法虚幻莫测霎时已点向灵真腰间这指功乃是由“剑寒”这套剑法中转化出来的指力本身并无刚猛可言厉害之处在于指上的阴寒内力灵真想要往后闪避只怕面上无光想要出掌封阻又怕慢了一步他虎吼一声放脱了苏颖跟着两只拇指向前一戳这才是他的看家本领:“少林大力金刚指”。料来两人以指力对指力灵真绝无吃亏的道理。 卓凌昭只是要将苏颖截过用意不在伤敌他见灵真放脱这名少年便自哈哈一笑道:“大师很识相啊!”伸手掀住了苏颖的衣领如同老鹰抓小鸡般地将他提起跟着飘开三尺躲过了灵真的一戳。 众人见卓凌昭轻描淡写三招内便夺下这少年心下都是骇然。 卓凌昭单手提着苏颖笑道:“小朋友你武功很了得啊!居然接得下少林高僧的龙爪手你师父是谁啊?” 苏颖人在半空脸上却不惊慌从容答道:“家师便是本山掌门人称‘天下第一’的宁大侠。” 卓凌昭哦地一声道:“小朋友你小小年纪怎知他是‘天下第一’?” 苏颖傲然道:“我师父生平大小八百余战从未输过一招半式。” 卓凌昭哈哈大笑将他放落下地道:“好得很我生平与人相斗也未尝输过一招半式。”言下之意竟是有意一别苗头。 苏颖陡地与这武林大豪对面而立心中自不免害怕他想要说几句场面话但见了卓凌昭眼神中隐隐的杀气却又不敢作声。 杨肃观与灵定对望一眼两人心中都甚明白这卓凌昭上得华山定也是为了“天下第一”的名衔而来绝无善意。杨肃观暗自打量情势眼看己方好手众多除了灵定、灵真以外尚有韦子壮、秦仲海、卢云等人便算青衣秀士两不相帮己方也是万无亏输之理。 杨肃观正要说话那青衣秀士已然抢上一步他轻咳一声道:“卓掌门据这几位朋友说道小徒这几日好似在贵山盘桓作客真是有劳卓掌门管教了。”他话中带刺却是在讥嘲昆仑山不顾伦理欺侮后辈。 卓凌昭见此人带着人皮面具已认出他来了当下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青衣掌门到了。在下不知先生驾到真乃失礼。”说着轻轻一揖却不去提艳婷的下落。 青衣秀士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卓掌门不必多礼这就请孽徒出来相见如何?” 卓凌昭叹息一声道:“我这几日与令高徒相处只觉她秀美可爱善解人意好生讨人喜欢真叫人艳羡不已。唉……这收徒弟的眼光我还得多向您讨教讨教哪。”说话语气真诚竟是对艳婷悠然神往看来倒也不似作假。 青衣秀士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便淡淡道:“艳婷这孩子胆小怕生能得卓掌门一赞也是她三生有幸了。只不知她现在何处也好让我这师父带回山上免再给贵派添忧增扰。” 卓凌昭叹了口气摇头道:“说起这女孩儿唉……可惜啊可惜……” 众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深怕艳婷已遭毒手那青衣秀士却是老谋深算之辈倘若人已死了徒然惊慌失措却也无济于事。他不动声色冷冷地道:“卓掌门口称可惜可是这孩子做了什么坏事么?” 钱凌异站在一旁此刻便插话进来笑道:“坏事倒没有只是艳婷这小姑娘不理我派掌门的劝告擅自与一名匪人走了。这匪人生性凶残又常色眯眯地盯着这女孩儿瞧不知这当口可曾生出事来?”说着嗤嗤两声淫笑起来。 青衣秀士听他语气轻挑只哦了一声道:“不知是什么人带走孽徒还请示下。” 钱凌异笑道:“这淫贼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生得一张凶巴巴的国字脸以前是西凉府的捕快……” 卢云与杨肃观对望一眼喜道:“定远还活着!” 钱凌异笑骂道:“废话这淫贼生龙活虎的当然还活着。看这淫贼色眯眯的模样现下准是把人家奸辱了。嘿嘿艳婷那小妞儿白嫩嫩的一双美腿他贼小子倒有艳福真他***……”说着舔了舔嘴神态无耻难言。 青衣秀士何等精明一听卢云与杨肃观说话便知这捕快是少林友人想来绝非歹徒当即安下心来。那钱凌异还待唠唠叨叨地要说却见青衣秀士袍袖一拂已然带着娟儿等人离去。 钱凌异叫道:“喂!我还没说那淫贼姓啥叫谁啊!你怎地这样就走了?”说着竟追了过去。 灵定往前一跨一掌挥出登将钱凌异摔了个筋斗沉声道:“老衲少林灵定有几件事请教卓掌门。” 灵定武功凡入圣足与卓凌昭一较长短此时一出手便是绝招看来有意大开杀戒那苏颖职责本在拦阻武林人物私相斗殴但眼前这位灵定大师气势不凡功力深厚远非灵真可比他便有十个胆子也万万不敢上前挡架一时间惶急无比不知如何是好。 卓凌昭笑道:“大师又要动手么?你没听这位少侠说了叫我们不要在山上斗殴大师怎地又来啦?” 灵定不动声色伸手往山下一指道:“咱们不要为难旁人下山把话说明白吧!” 卓凌昭长眉一挑笑道:“大师定要见个高低么?” 灵定更不打话双手撑开跟着一合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宛若天雷劈落这招称做“雷开天地”乃是“罗汉铜锣钹”的起手式自来少林武僧中只有罗汉堂座得传此项绝艺。众人见灵定自信满满已然拿出看家本领料来两人定有一场好斗。 卓凌昭哈哈一笑看似不置可否眼中却生出阵阵杀气一时两人剑拔弩张情势甚是紧张。 便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炮响跟着有人朗声道:“吉时已到请诸位贵客进厅一同见证玉清观宁掌门退隐大礼。” 卓凌昭微微一笑对灵定道:“大师可要进去?还是要下山一决胜负?” 灵定想起掌门交代自己乃是代表少林前来观礼此刻若不进去定会失礼于人他衡诸厉害只得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一会儿大事了结老衲想请卓掌门喝杯清茶还请务必赏光。” 卓凌昭哈哈大笑道:“那倒不必麻烦了。大师要喝茶嘛里头多的很等会儿咱俩要喝自能喝个痛快何必舍近求远呢?” 众人心中一凛都知卓凌昭有意向宁不凡出手挑战想来今日定是多番仇杀的局面。 卓凌昭见灵定面带杀气当下微微一笑袍袖轻拂迳率门人走了。杨肃观见灵定双目生出怒火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师兄咱们先进去吧。可别失礼于人了。” 灵定吐出一口浊气向青衣秀士合十为礼便也率人走进观门。 群雄进得厅里只见里头挤满人群除了厅上七张大位空着其他席位早已坐得有人。杨肃观眺目看去只见那七张大位分两排摆设前三后四这座位如此摆设当是给诸大派坐的主位。 方今中原武林以八派为分别是少林、武当、昆仑、华山、峨眉、点苍、九华、崆峒等八派除了少林武当两派的领未曾到来其余门派都是掌门亲自与会。 正看间苏颖走去禀报跟着一名神情猥琐的中年男子快步抢出向众人道:“辛苦了、辛苦了有劳灵定大师、卓掌门、元易道长驾临华山!还请这边来!” 杨肃观见这人面貌丑恶神情低贱好似店小二的长相看来定是算盘怪之流的人物当即皱了皱眉便也随灵定向前走去。 走到厅前大位那猥琐男子道:“嗯少林寺的灵智方丈没来那便请灵定大师坐位好了。”当下伸手肃客便请灵定坐了席。 杨肃观见本门受人敬重心下也是暗暗喜悦想道:“我少林声望崇隆华山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在我寺千年武名之前却也丝毫不敢失了敬意。” 心中正自计较那汉子又请元易坐了第二把大位。看来武当山近年虽然声势不振但潜力仍是无穷叫人不敢小觑。 眼看元易坐上第二把大位卓凌昭如此气量狭窄心头定是不痛快杨肃观侧目望去果见“剑神”面带冷笑似乎心有不忿杨肃观心下暗笑:“卓凌昭生平肚量最小一会儿华山门人若要安排不当他非要当场翻脸不可。” 果然那猥琐汉子见了卓凌昭冰冷的目光已吓得咳嗽连连手足无措他连连打躬作揖伸手便朝第三把座椅摆去陪笑道:“剑神驾临华山玉清观蓬荜生辉还请上座。” 卓凌昭见自己坐了第三把大位武林间仅次少林武当倒也不算太过委屈便只冷冷一笑迳自坐下。那猥琐汉子不敢怠慢众人忙又招呼青衣秀士入座却是坐在那灵定背后。 武林门各大领纷纷就座便连杨肃观、韦子壮、昆仑诸高手都给排定了位子。那猥琐汉子虽然相貌平庸却是个难得的经理人才一时安排的井井有条他按着众人的资望身分排定座次来人虽多却无一人出半句怨言。 排到娟儿时那猥琐汉子见她容情稚嫩便自笑道:“小姑娘是娟儿吧?要不要坐在师父身边?”不待她回话便命人取过一张板凳搁在青衣秀士座旁。 娟儿听他认出自己不由喜出望外欢然道:“你识得我叫娟儿?” 那猥琐汉子嘻嘻一笑道:“婷儿娟儿剑术高貌美如花武林谁人不晓呢?” 娟儿听他把自己夸上了天登时大喜忙扯住青衣秀士的袖子欢笑道:“师父!你听人家多夸我!” 那汉子笑道:“可惜小姑娘没有外号不然我定要日夜称颂了。” 娟儿笑道:“谁说我没有外号我老早想了一个呢你以后只管叫姑娘‘玉女神剑小精灵’!那便成啦!” 一众掌门见她娇憨都是哈哈大笑连卓凌昭这般面目阴森之人也感莞尔。 青衣秀士摇了摇头不去理她他伸手召来阿傻道:“一会儿这里人多口杂很是气闷你自管去偏厅玩去。”原来青衣秀士知道阿傻脑子不对劲上不了抬盘便请华山门人带他到偏厅玩耍以免无端惹祸。 阿傻哦了一声摸了摸脑袋茫然道:“偏厅?玩什么?”众人见这阿傻身材魁梧脸上却又脏兮兮的满是泥尘不由得暗暗纳罕都在猜测此人的来历。 娟儿听师父有意遣开阿傻登感惶急她与此人形影不离此番下山已久不知有多少话儿想说哪知却又要分开。正想出言阻止青衣秀士已唤过一名华山弟子道:“我这门人性子急坐不住劳烦小兄弟带他去赌两手消磨时光。” 阿傻听了赌字鼻孔喷气连连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揪起那弟子大笑道:“走!咱们赶紧去赌个痛快一会儿连出一百把大让你输光裤子!” 那弟子给抓住衣领只吓得全身软颤声道:“这可不行我山门规不许赌博……” 阿傻笑道:“好啦!那我赌你一定不敢跟我赌一百两银子……”啰哩啰唆之间已拉着那弟子冲出观门只吓得众宾客闪躲连连不知哪来的疯汉作怪。 青衣秀士见娟儿泪眼汪汪当下伸手出去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温言道:“傻孩子师父好久没见你了。留在这儿乖乖陪师父好么?” 娟儿听师父疼爱自己登又破涕为笑便只缠着他不放。 诸大掌门甫一坐定众人便自行寒暄杨肃观凝目看去只见灵定、元易两人交头接耳正自闲话家常。杨肃观心下甚喜想道:“方今武林正道不彰可说邪魔四起咱们少林正该与武当连络交往一会儿若是得空定要与元易道长聊上一番。” 他看了一阵转朝卓凌昭望去只见他脸上带笑正与峨眉、点苍两派掌门悄声谈话看这三人言笑晏晏谈笑风生好似颇为亲热杨肃观心下冷笑这卓凌昭一扫高傲之气准是想广结善缘日后也好拉拢群雄来与少林武当争锋一番。 杨肃观冷笑几声便朝大厅四周打量。他这人一向精细今日华山龙蛇混杂可说凶险异常此刻便将厅内陈设机关看个明白以免一会儿着了人家的道。 他四处望了望忽见大厅右空荡荡的却只摆了三张空椅适才入厅时竟没留意。杨肃观心下一奇想道:“武林各大派的领都已到齐这几张椅子是留给谁坐的?” 那三张椅子样式华贵上头雕龙画凤当是预留给最最要紧的贵客所用却不知还有什么高人未曾到来杨肃观看在眼里忍不住暗自揣测。 杨肃观正自思索忽见身旁卢云回频频好似不安于坐便问道:“卢兄有什么事么?” 卢云转过头来皱眉道:“我见秦将军迟迟不上山可别有什么事耽搁了。” 杨肃观抬头去看见那卓凌昭兀自与人谈笑自不可能出厅杀人便放下心来微笑道:“卢兄不必多虑仲海武功高强复又精明多智谁能拿他奈何?” 卢云摇了摇头自行起身道:“左右无事我过去大门等候也好有个照应。” 杨肃观见他固执倒也不便多说便自颔道:“卢兄快些回来了待会典礼开始只怕出入会有些不便。” 卢云一笑应道:“这我理会得。”说着挤出人堆急急出厅便跓在观门外眺望。 自西疆归来后秦仲海便似心事烦多经常一言不卢云看在眼里也是暗自担忧。想道:“秦将军待我亲厚便如亲兄弟一般我可要好好替他运筹帷幄一番别再让他这般烦心了。”打从伍定远失踪后卢云对朋友间的义气看得更加重了眼见秦仲海烦恼便有意为他分忧解劳只不知他为何心神不宁。 正想间只见两名男子并肩走来这两人身形高大左那人身材颇见瘦削面目苍老约莫六十好几面上隐隐透出一股执拗戾气却不知是谁。右那人虎背熊腰体态壮硕神情不怒自威正是秦仲海。 卢云大喜连忙迎了过去叫道:“秦将军!我在这里!” 秦仲海见卢云到来忽地一愣似没料到卢云会在观门等候。他脸上神情有些不自在干笑道:“卢兄弟你怎么出来了?” 卢云道:“我见你老是不上山忍不住有些担忧这便出来寻你啦!” 秦仲海伸出拳头轻轻在卢云胸前一敲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瞧你紧张的。” 卢云一笑转头看向秦仲海身边的那名老者问道:“这位前辈是谁?秦将军可否为我引荐一番?” 秦仲海闻言一怔神情却是有些犹豫他嚅啮地道:“这……这位是……” 卢云见秦仲海欲言又止不禁微感诧异:“秦将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今日怎么了?”正要相询却听那老者已自行接口淡淡地道:“老朽方子敬。” 先前众人在客店闲聊之时韦子壮便曾提及天下四大宗师的名号其中一人便是眼前的这位“九州剑王”方子敬。只是韦子壮并未提及他的名讳是以卢云听得“方子敬”三字竟不知他便是那位威震四海的绝顶高手当下只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方老先生晚辈卢云这里给您请安了。” 方子敬听了“卢云”二字倒是微微一笑问道:“你便是仲海的参谋?” 卢云听他叫破自己的身分心下登感一奇道:“原来老先生识得在下。” 方子敬不答只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道:“你们年轻人多聊聊我先进去了。” 秦仲海拉住了他的手叫道:“师父!我还有话问你……” 方子敬回头一笑道:“此地人多口杂咱师徒俩身分特殊不宜多说。回头若能见面再谈不迟。”说话间身影一闪已然进厅去了。 秦仲海看着方子敬的背影忍不住长叹一声神态甚是沮丧。 卢云听秦仲海称方子敬为师当即“啊”地一声歉然道:“原来方老先生是秦将军的师父方才我恁也无礼了。” 秦仲海摇头道:“不打紧我师父是出尘之人从不为这等礼俗之事见怪。” 卢云点了点头道:“尊师也是来看宁不凡退隐么?” 秦仲海望着观门却没正面回话只说道:“卢兄弟我的师承来历一事劳烦你多加保密。我师父性子有些特异不喜旁人知晓我是他的弟子。” 卢云哦地一声心道:“这位方老先生真是奇怪能有秦将军这等徒弟该当高兴才是啊怎么不让旁人知道呢?” 他自知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心里虽感好奇难耐但眼下也不便多问只有出言答应了。 第四章 真人不露相 秦卢两人走进厅里典礼早已开始大厅里坐了近千人望之黑压压一片颇为拥挤。只见那方子敬也已坐入人群之中两眼似闭未闭似在打盹休息。 秦仲海见师父身边挤满了人看来很难凑近他眉头一皱道:“看来位子都已坐得满了咱们站着好了。” 卢云**清静听了此言那是正中下怀了当下两人便站在大门口远远眺望厅内动静。 二人说话间忽然一人回过头来向他二人微微一笑正是杨肃观。卢云报以一笑颔示意秦仲海却只拧了把鼻涕跟着懒洋洋的挥了挥手。 秦仲海伸手一抹神不知鬼不觉的迳自把鼻涕抹在前头客人身上卢云正自骇异忽听一人大声道:“好啦!既然大家都到了那便开始典礼啦!” 卢云听这声音嘶哑难听忙抬头去看只见说话那人身材肥胖正是上山时遇到的肥秤怪。此时厅前灵定、元易、卓凌昭等人早已坐定神情专注都在倾听此人说话。卢云知道肥秤怪是宁不凡的师伯想以他位望之尊这等重大的场合自须出来说上几句场面话当下便也微笑倾听。 大厅上静寂无声只听肥秤怪粗着嗓子大声叫道:“诸位江湖上的亲朋好友大家好我是华山双仙之一人称‘肥秤仙人’的神秤子想来大家都听过我的名字。” 众人只知华山双怪里有个胖子倒不知他原是什么“神秤子”当下都哦地一声。 肥秤怪见众人中有不少识得他的心下大喜笑道:“大家都认识我那可太好了。一会儿如要我的书法真迹可以到偏厅索取。” 下头一人喝骂道:“你少放两个屁!快叫你师侄出来说话老子见了你这肥猪就头痛!”另一人嘻笑道:“华山之耻又出来丢人现眼啦!”一众江湖豪客登时哄堂大笑。 肥秤怪给人胡乱叫骂一张大脸胀得通红但底下几千双眼睛盯着他却也不能造次只得强忍怒气道:“大家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几句话。”话未说完又听一人吼道:“死肥猪!有屁快放!” 肥秤怪强抑怒气连连咳嗽道:“大家听了。此次我派掌门宁不凡封剑归隐意在调止干戈使武林间不再争夺‘天下第一’的虚号为此我华山门下广邀武林同道见证大典用意非小希冀诸位念及高义令我师侄……令我师侄……”说到此处忽然为之语塞整张大脸更是铁青。 众人听肥秤怪文辞通畅一席话说来言之有物与平常疯癫情状大不相同一时都是暗赞在心哪知听不几句便见他喉头滚动好似口吃一般。众人正起疑间又听肥秤怪道:“嗯……希冀诸位念及高义令我师侄……令我师侄……”说着说猛地伸手挠腮眯眼歪嘴却又结结巴巴起来。 下头几人听他吞吞吐吐登时暴喝:“令你师侄什么?有屁快放啊!” 肥秤怪满脸苦恼忽地大吼一声喝道:“拿高一点!” 底下几人嚷得更凶了纷纷叫了起来:“令你师侄拿高一点?这算是什么屁啊!说清楚啊!”却见肥秤怪提起脚跟大声吼道:“***拿高一点啊!” 众人见他行径怪异都是颇感惊讶。几名心机深沉之辈心下暗自警戒想道:“这肥秤怪说话好不奇怪希冀诸位念及高义令我师侄‘拿高一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宁不凡退隐只是个幌子?他还想更上层楼么?” 几人好手精研武功多年听得此言心中也是惊扰不定想道:“宁不凡想‘拿高一点’?他的剑法已经高到不能再高了还能再高下去么?” 又有几人心思机敏一听此言便想道:“好啊!这死胖子终于吐露大秘密了。这宁不凡要捉拿‘高一点’这姓高名一点的人是谁?此人定有无数秘密在身!我可要钉牢了。” 众人正自猜想不定肥秤怪却连连跺脚大叫道:“拿高一点!我看不清楚啦!”众人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去看却见几名华山弟子躲在满堂宾客之后手上高举着巨大白纸上头写满了碗大文字神态鬼祟却不知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秦仲海恰站那弟子身旁当下伸过头去望着那弟子手上的白纸一字一顿地念道:“此次我派掌门宁不凡封剑归隐用意是在调止干戈使武林间不再争夺‘天下第一’的虚名此番用意非小希冀诸位能念及高义令我师侄从容洗手退隐山林……” 满堂宾客见了这情状霎时大笑不止原来这肥秤怪全无墨水遇上了这等大场合却又不能不出来说上几句话也是情不得已只好命人将讲稿写在白纸上远远举在厅后也好让他照本宣科。 肥秤怪听得台下众人嘲弄不禁大怒喝道:“有什么好笑的!把讲稿给我拿过来!” 几名弟子听了怒喝连忙将“大抄”送上肥秤怪提着白纸遮住了脸面大声念道:“此次我派掌门宁不凡封剑归隐此番用意非小希冀诸位能念及高义令我师侄从容洗手归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事承此高义神秤子铭感五内。想我祖天隐道人开山以来华山立派数百载弟子千万山清水明威仪四海群雄肃然。我山道法上承三清正所谓法天地之正气御那个…御那个于无形……” 众宾客听他忽然口吃无不皱起眉头下头几人喝道:“御你奶奶个雄!连念也念不好!你是猪啊!” 胖秤怪嚅啮地道:“嗯……法天地之正气御……御老老于无形……” 众人心下一奇寻思道:“御老老于无形?那又是什么?”几名凶徒狂笑道:“你师祖御老老于无形?谁是你姥姥竟给人御得无形啦!”跟着大声淫笑起来。 肥秤怪脸上一红忙从白纸下伸头出来回便往背后诸大掌门看去。他见卓凌昭道貌岸然形似饱学之士想来文学必高。忙奔到面前将手上“大抄”送了过去低声问道:“这位老师请问这两个字怎么念?” 卓凌昭接纸一看跟着淡淡一笑道:“耄耋念法叫做冒跌。” 肥秤怪喜道:“多谢了耄耋我还以为这两个字该念做老老。”他哈哈大笑又跳了回去大声念道:“全给我听好了!我山道法上承三清正所谓法天地之正气御耄耋于无形盖正奇八变旷宇宙之雄烈是以必露烂露以建玉清…………” 众人心下一奇都想道:“必露烂露那又是什么意思?”卢云饱读诗书知道他说的必是“筚路蓝缕”四字当下微笑不语。 肥秤怪长篇大论喋喋不休可又错字连篇众人见他念了一张又一张直是无止无尽忍不住都皱起了眉头。好容易肥秤怪停了下来众人如释重负心道:“终于念完了。”却见肥秤怪抹了抹汗水道:“好渴谁去拿杯茶来。” 几名暴躁凶徒大怒不已狂喝道:“操你奶奶!到底念完没有!” 肥秤怪笑道:“大家不要急下面是‘华山咏叹颂’这篇文章乃是旷世奇作不听实在可惜请诸位好好享用。”说着摇头晃脑骈四骊六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众人听他废话连篇都是皱起眉头几名暴躁之徒索性躺在台前佯装呼呼大睡的模样更有人拿出牌九就地赌了起来那肥秤怪却装作不知只自顾自地念着。 只听他洋洋洒洒地念道:“华山上起中极华盖下接文渊天华西岳之奇之烈可见一般。君不见华山之峰上乘九天君不见华山之水下连万川奇哉!美哉!华山啊!啊吆疼呀!” 众宾客心下一奇想道:“什么叫做‘啊吆疼呀’?这又是什么新颖笔法了?” 众人纳闷之余纷纷抬头望去只见肥秤怪摸着脑袋上头却肿起一个疙瘩却原来是给人暗算了一记这才冒出个“啊吆疼呀”。他满脸狂怒之色大喝道:“是哪只乌龟儿子王八蛋暗算老子给我滚出来了!” 肥秤怪见台下众人默然当即冲上前去揪起一名宾客喝道:“是不是你?” 那宾客慌张之至连连摇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肥秤怪大怒将那人一把推开跟着手指众人喝道:“龟孙子给我滚出来了!你这人只会躲在暗处偷袭无耻卑鄙至极!你全家老小、师兄师弟全是乌龟!” 眼见台下众人低头不语胖秤怪更是暴跳如雷喝道:“到底是谁暗算老子?敢做不敢当吗?有种的便给我站出来!” 便在此时一人愁眉苦脸的走到胖秤怪身后道:“你别生气那石子是我丢的。” 胖秤怪猛地回身一把将他揪住暴喝道:“***混蛋!”他一把抓住那人不觉一惊眼前这人瘦得马儿似的长脸却原来是师弟算盘怪。 胖秤怪气得炸了大声道:“师弟!你在妒忌我!你看我文章念得好你就不服气了!是也不是!” 那算盘怪慌张摇手低声道:“不是这样的。” 胖秤怪怒道:“放你的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你还敢狡赖!” 算盘怪小声道:“师兄你念得太多了这‘华山咏叹颂’是我的稿子你再念下去我就没戏唱了。” 肥秤怪见台下众人嘻笑指点忍不住老羞成怒暴喝道:“我怎知这是你的稿子!” 算盘怪吃了一惊奇道:“怎会这样?师兄你没有参加彩排吗?” 肥秤怪脸上一红道:“我那日肚疼拉稀忘了去。” 算盘怪摇头道:“不管了换我念了。”说着伸手出去便要抢那白纸。 肥秤怪喝道:“不行!我还没念完!” 算盘怪这下也动了气怒道:“师兄你太可恶了!每次都只顾自己出风头!” 两人大喊大叫互殴一气几张白纸登时给扯成碎片四下飞舞。众人笑得直打跌华山门下个个满脸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忽听一名女子道:“怎么华山门下也有这等人真是令人惊讶万分啊!” 众人听了这话心下都是一奇连忙转头过去只见观门口走进一名妖妖袅袅的美女这女子脸上施着淡妆身穿杏黄道袍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卢云刚巧站在这美女身旁闻得她身上的香腻气味不觉鼻中一痒猛地打了个喷嚏。 秦仲海靠了过去低声道:“卢兄弟这女子就是‘百花仙子’胡媚儿你可小心。” 卢云本在取帕擦抹待听这妇人便是那恶名昭彰的女魔头想起她杀害娟儿师叔的狠辣不由得大吃一惊忙退开两步就怕着了暗算。 胡媚儿见卢云慌忙退开便向他浅浅一笑柔声道:“这位公子慌慌张张的可是怎么啦?”神态竟是三分娇羞七分狐媚让人神为之夺魂为之摄。 卢云吓了一大跳脸上青红不定忙又往后退开几步。 秦仲海见胡媚儿兀自施展邪术心道:“操他***骚狐狸竟敢惊扰咱们卢兄弟。看老子修理你。”胸膛一挺便走上前来。 胡媚儿见秦仲海貌如虎豹端的是英雄气概威武过人忍不住微微一笑心道:“今日华山好多英侠。”正要抛出媚眼忽见秦仲海裂着海碗大嘴对她打了个酒嗝恶的一声扑天酒气冲去恶臭难言登让胡媚儿花容失色霎时皱眉掩鼻急急逃了开来。 秦仲海心下暗笑:“死小娘旁人怕你我秦仲海可不怕。有种天天过来招惹老子要你哭着回家叫亲娘。”想着想却又打了个饱嗝臭气喷出左右宾客纷纷掩鼻闪避。 卢云见女魔头离开这才拍了拍心口松了口气他凑头过去低声问道:“这女子怎也来华山了?难道别有阴谋么?” 秦仲海斜目看他一眼奇道:“你干么遮着鼻子?” 卢云含糊地道:“我这是在遮嘴咱们谈论机密不能让旁人听了。” 秦仲海哦了一声正要回话忽听观门外脚步声响似有大队人马过来他回头往门外望了一眼霎时嘿嘿冷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华山这下多事了。” 卢云不知他何出此言便也朝观门外看去这一望之下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那胡媚儿行事招摇果然一进大厅便给人认了出来。娟儿与“百花仙子”仇深似海一见胡媚儿的面立时想起师叔之死。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泪水盈盈欲坠猛拉住青衣秀士的手大声哭道:“师父就是这妖女杀了师叔咱们杀了她给师叔报仇!” 青衣秀士却是老谋深算之辈听了徒儿这话却只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轻声道:“此女大援已近咱们眼前不便动手。报仇一事容后再议。” 座上诸大掌门听得“百花仙子”另有后援心下都是一奇眼见胡媚儿孤身站在厅里哪来的帮手?难道青衣秀士自知不是人家的对手便来以此推搪么? 娟儿听师父有意放过报仇良机当场便啜泣起来哭道:“师父!师叔死得好可怜咱们怎还怕东怕西的?快快过去杀她啊!”泪水汪汪小脚顿地只是不依。 青衣秀士见爱徒满心悲愤便轻轻握住她的小手要她稍安勿躁。 众人正自猜测不休猛听门外一声炮响观外传来数十人的齐声呐喊大声道:“十八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江大人到!” 灵定闻得“江充”二字霎时大惊失色站起身来方知青衣秀士口中大援是何意思。卓凌昭却是冷冷一笑神色更见阴沉。 这厢杨肃观也是多智深沉之人一见胡媚儿到来便知安道京定在左近只是百般算计中却料想不到权臣江充竟尔亲临华山。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忙站起身来眺头往观外望去。满堂宾客听到“江充”二字自也大感吃惊。只有秦仲海、卢云两人离门口近早已见到江充的座轿自是不感惊讶。 这江充虽然身无武功但权势薰天举世无双若要靠着朝中势力斗垮武林门派直如吃饭喝水般容易眼看江充便要入观满堂客人虽都是武林豪客却无人敢胆怠慢纷纷起身相迎连肥秤怪这等滑稽人物也都站起身来。 只见一人脑满肠肥当先走进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他身后还跟了大批好手那九幽道人、罗摩什等人都在其中。众人往两旁一站跟着一人缓缓走了进来这人身穿蟒袍脚踏云履大显富贵之气正是江充本人。 秦仲海见江充到来不由得嘿嘿一笑道:“都说高颜那王八蛋怎敢得罪薛奴儿?原来江充出京来了。嘿嘿这家伙无事不出门出门必惹祸华山门下要糟糕了。” 那日和亲车队给四王子追杀时便曾遇上玉门关总兵高颜出关拦路此刻回想起来若非江充本人便在附近那高颜就算大胆十倍又怎敢招惹薛奴儿?秦仲海心下暗自揣测宁不凡武功虽高却只是寻常江湖中人不知江充何以驾临此间?想来两人定有什么过节。 正看间忽见一人光头秃顶紧站江充身侧正是罗摩什卢云吃了一惊低声道:“这妖僧不是死了么?怎地又出来了?”那日西疆血战他亲见这妖僧出指自尽哪知现下又生龙活虎地出现中原尚与一代奸臣混在一起吃惊之下忍不住揉了揉眼以为遇上鬼魂了。 秦仲海自也感到诧异他见罗摩什气色甚佳不似阴风惨惨的厉鬼模样再看又是光天化日已知这贼秃定是靠着装死这才逃过一劫。秦仲海越想越恼呸了一声骂道:“他***这贼秃无耻之尤准是靠着装死逃命!这帮妖魔鬼怪花招百出下次要杀他们非大卸八块不可看他怎么拼凑回来!” 秦仲海咒骂不休卢云却起了淡淡的愁思想起公主心下登时一阵惆怅。 江充一到胡媚儿立时俏眼生波大显殷勤她挽着江充的臂膀娇声道:“华山掌门何在?怎么不来迎接江大人?” 话声未毕一名猥琐的中年男子奔了出来打躬作揖道:“诸位大人请朝这边来。” 胡媚儿见他容貌猥琐斜目一瞪冷笑道:“谁要你这种小人物啰唆?快叫宁不凡出来。” 那猥琐男子闻言一愣陪笑道:“仙姑莫要生气先请坐下再说了。” 胡媚儿见他容貌丑恶满面堆笑实在粗鄙到了极点真连一眼也不想多看。当下怒道:“你没听我说话吗?叫你们掌门人出来!” 胡媚儿正自河东狮吼大脾气却见江充向那猥琐男子微微欠身跟着拱手道:“宁掌门我这几个下属有眼不识泰山你可别见怪。”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为之哗然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众人此来华山虽说都是来观看这位高手退隐的但真见过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的却没几人本以为此人号称“天下第一”样貌定是勇猛威武至不济也是仙风道骨的长相哪晓得一见之下宁不凡一身装扮宛若客店掌柜相貌非只没有半点不凡简直是平庸透顶俗气不堪便是江湖上的第三流角色怕也比这人体面称头。 众人讶异之余自不免大失所望那胡媚儿更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娟儿望着宁不凡寒酸的身影惊道:“师父这鬼样子也能叫做天下第一他该不会是冒牌的吧?” 青衣秀士微笑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这位宁掌门大智若愚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你可别小看他了。” 其余在座掌门听了这话也都点了点头显然早与宁不凡熟识。便连卓凌昭天生傲性听了青衣秀士的说话也只双目森然生光并无出言反驳之意。 满堂宾客正自讶异那江充已笑吟吟地走到宁不凡面前笑道:“宁掌门啊我这两年诚心诚意屡次相邀请你老人家共商国事你推却不就也罢了怎么竟要封剑归隐啊?你老是不给姓江的面子可真叫人心冷了。”说着伸手搭上了宁不凡的肩头神态颇为亲热。 宁不凡身子一缩躲开了江充的搂抱跟着躬身作揖满面堆笑拱手道:“不凡年岁已长身子骨虚只想早些退隐颐养天年江大人多番错爱不凡只有心领了。” 江充哈哈大笑道:“宁掌门哪里老了?咱俩年岁相当你自称年岁已长那我江充不也算个老头子啦?” 宁不凡听他说笑便也陪笑两声:“不同不同大人神采飞扬草民如何能与大人相比?咱们一般年岁大人看来可年轻多了。” 江充哈哈大笑道:“我每天好吃懒做臃肿的很怎能和你练武之人相比宁掌门这是取笑我了。” 两人闲话家常缓缓朝大厅右行去宁不凡引着江充走到那三张座椅之前陪笑道:“难得江太师亲上华山玉清观多有怠慢。这就请您上座歇息。” 江充打量座椅几眼忽然哦地一声道:“三张椅子?” 宁不凡拼命作揖干笑道:“是正是三张。” 江充听了这话只是嘿嘿冷笑他探头过去猛盯着宁不凡的双眸目光森厉竟是一瞬不瞬。宁不凡给他这么一瞪忙低下头去不敢稍动。 过了半晌江充伸手出去拍了拍宁不凡的肩头道:“也好。既然掌门有心退隐姓江的一定成全绝不勉强掌门出山为官。” 宁不凡大喜正要称谢忽见江充面色一沉口气转得又冰又冷道:“不过宁掌门咱有几句话先提醒了。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你可千万别嘴里一套手底一套。模样闲云野鹤自在逍遥私底下却生龙活虎什么大事都来插上一脚那可叫人心寒得很。” 宁不凡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干笑道:“小可真是有心退隐江大人却是多虑了。” 江充淡淡地道:“你自管去忙吧。我在这儿看着念在咱俩的交情江某总要见你平平安安的退隐这才对得起你。”便自行坐了下来。 宁不凡干笑两声双手下垂倒退了几步方才转身离开模样异常恭谨。 眼看江充坐定安道京大声喝道:“大家过来保护江大人!”锦衣卫众人连忙抢上便在江充身边护卫百人涌来登将大厅右侧挤得满了。 江充随员百名左有安道京右有罗摩什九幽道人傲立在前百花仙子悄立于后排场宏伟富贵非凡场中年轻一辈从未见过朝廷要员的出入仪仗一时都有大开眼界之感。 这厢柳门中人听了二人的对答心下都是起疑不知这江充为何出现此处更不知他是否另有阴谋一时各自猜测不休。 第五章 封剑归隐 过了半晌不再有客人进观华山门人见吉时已到便取出丈许长的鞭炮在观门口劈劈啪啪地放了起来。看来玉清观虽是武林门派但遇上了这些婚丧喜庆却也不能免去这些繁文缛节。 典礼正式开始宁不凡身为主人自须说上几句话他满面堆笑缓步走下场中抱拳道:“诸位高贤在上不凡退隐江湖说来本是小事一桩怎好惊动各位高人大驾?只是人生渺渺难得相逢请各位典礼后稍留尊步敝派备有水酒款待请大家随意用些千万别客气。” 一名弟子抢上前来叫道:“和尚道士吃素的请到太极厅;吃荤的请到两仪厅。晚间若要住房请找本门弟子登录大名。”说着冒出一名男子手持笔墨名册便在人群中四处穿梭等着抄录名单。 众人皱起了眉头心想:“这玉清观怎地像间客店饭馆一样?宁不凡真是‘武功天下第一’么?”众人先前见宁不凡外貌猥琐本已暗暗摇头此刻又听他啰里啰唆举止全无高手风范更感失望。 摇头叹息中内厅缓缓走上三名弟子手上各自托着只铜盘。众人心下一奇:“这又是什么古怪东西了?”凝目望去只见第一只铜盘里放着几本经书这几本书古旧不堪多半是华山的武功精要看来是掌门人的信物。众人心下了然宁不凡今日非但要封剑归隐更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把掌门之位一并传出。 第二只铜盘里放了一柄长剑那剑鞘满是铜绿剑柄更用麻布紧紧包裹看来破烂无比似连西瓜也难以切开众人乍见之下不禁皱起了眉头几名后起之秀更是暗自好笑都不知武林公推为“天下第一”的绝代高手怎能使得这般破烂家生? 第三只铜盘里更是奇怪里头只摆着一段破旧白绫上头还有点点血迹却不知是做何之用的几名心念邪恶之人登时想到歪处以为这破布是哪家闺女的贴身物事却拿来此处招揽炫耀。一时交头接耳各自出言讥笑。 宁不凡见众人面带轻蔑却也不以为意他缓缓说道:“不凡自出武林以来已历二十余年多蒙各方师友提携使敝人敝派得以立足江湖念及诸位高义不凡感激不尽。”说着做了个四方揖又道:“只是念及武林凶杀难免江湖道路更是艰辛险恶不凡厌倦了刀头舔血的日子便起了引退之意希望众位高贤得以成全。” 众宾客看他面有倦容神态谦卑心中都想:“这宁不凡如此庸懦还是早些引退的好否则真要遇了绝顶高手上山厮杀他要如何经受风波?”典礼开始昆仑门下都在蠢蠢欲动只等着大闹华山卓凌昭向他们使个眼色要他们稍安勿躁。其余各门各派也是暗号眼色满场飞自是在伺机挑战。 宁不凡见东西预备了便微微一笑道:“眼前吉时已届在下便请诸位嘉宾好友一同见证宁某自此退隐武林不再提刀论剑。”说着伸手一挥第一名弟子便托着圆盘走到宁不凡身前。 宁不凡从铜盘里拿起经书随手翻了一翻微笑道:“这几本书是我派的武学奥秘向来是华山的镇派之宝今日我退出江湖自当传出掌门之位还请新任掌门将这几本经书好生保管日后永传万世保我华山威名于不坠。”众人心下一凛果然这宁不凡有意传出掌门之位只是这位子何等要紧却不知他要传给什么人了。 宁不凡眼望门下神情忽地变得严肃只听他沉声道:“华山玉清观第十代弟子苏颖跪下接命。” 一声清亮的答应响起人群中走出一名少年这孩子容貌俊秀约莫十五六岁正是先前在山道上见过的苏颖。 眼见宁不凡有意传位给一名少年众宾客无不大为讶异这苏颖幼小稚嫩倘使真要继任华山掌门却不知华山一派日后如何行走江湖?与人争锋?不少人以为宁不凡有意说笑但看师徒二人正经八百的模样却又不似作假。众人暗自揣测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满场宾客的一片讶异中苏颖已然下拜跪倒垂道:“弟子苏颖跪接掌门法旨。”一师一徒神情庄严毫无玩笑之意。那苏颖跪在地下更是一动不动。 宁不凡叹了口气他望着爱徒稚幼的脸庞脸上似有一丝不忍但这神色一闪而逝。他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凛然道:“余秉天隐道人遗命特传掌门大位于弟子苏颖盼你日后扬门户行侠仗义以天下为己任。苏颖你可能做到?” 苏颖叩在地奋然道:“弟子虽不才亦不忘师尊今日教诲。” 众人哗然声中华山掌门之位已给一名少年接去但门下弟子却无一人反对更无丝毫不满之色想来事前早已得知此事。 宁不凡听弟子回话铿锵有力便自一笑道:“江湖险恶盼你带领同门以度乱世。”说着将经书递给苏颖道:“此乃本山绝学三达剑盼你日后详加习练定有所成。” 苏颖跪地接过跟着叩九次这才缓缓站起。 苏颖行礼已毕说来已算是武林八大门派的掌门足与少林灵智方丈、武当元清道长、昆仑剑神卓凌昭、九华山青衣秀士等掌门平起平坐。旁观宾客想起日后要称这位少年一声掌门忍不住有些为难一时神态尴尬良久过后居然仍无一人上前道贺。 宁不凡望向门中长老沉声道:“赵长老何在?” 一名白老人快步行出大声道:“赵五在此!”这长老正是当年的赵五光阴催人老二十年过去了这人虽还是一派严厉模样但当年的满头青丝如今早已转为如雪白。 宁不凡望着赵老五神色郑重道:“本山苏掌门年幼还望赵长老克尽职守言所当言日后多加扶持。可能做到?”言中之意却是任命赵五为顾命大老苏颖日后便遇上了麻烦也有这位长老出面解围。 只听赵五大声道:“掌门放心!赵五便算性命不在也会护持新任掌门掌门自管安心退隐吧!” 一旁肥秤怪、算盘怪也都大叫:“掌门放心!咱们竭心尽力也要保住华山威名!” 耳听门人如此说话宁不凡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笑容他向厅上宾客逐一拱手道:“新任掌门年幼还请诸位高贤多多提携照顾不凡感念深恩永铭五内。” 几名老江湖见华山满门老的老小的小少了宁不凡以后全无像样高手只看得暗暗摇头心道:“看华山这个德行今后定是一蹶不振再也不能与少林武当争雄了。”宾客中另有心机深沉之辈见宁不凡行径太怪便暗暗猜想:“看宁不凡装模作样八成是退而不隐想在幕后指挥这才找了个小鬼出来主事。” 众人胡思乱想间宁不凡却已伸手出去从第二只铜盘取过长剑道:“此剑名唤‘勇石’自我正式习剑以来三十年从不离身。今日宁不凡特此封印使其永不出鞘。” 长剑封印便如盖棺入冢。宁不凡轻抚长剑平庸的脸上现出了一阵伤感华山门下更是神情悲凉就连华山双怪这等狂妄滑稽的人物也都在暗自垂泪。山上举行大典本该喜气洋洋可宁不凡一旦引退华山日后少了这位高手主持门户定会失色不少也难怪这些门人弟子脸色这般愁苦了。 只见宁不凡眼光向地似在回想往事识得他的宾客无不心有所感众人感慨之余纷纷抬头仰望屋梁只见那梁上兀自悬着两面锦旗一书“长胜八百战”一书“武艺天下尊”想起宁不凡十八岁出道打遍天下无敌手哪知世事变幻沧海桑田这位高手终也到了退隐的一刻。 宁不凡默然垂良久无言。过了好一阵子彷佛大梦初醒他叹息一声转头看向苏颖道:“此剑伴我行走江湖如同亲人。待我归天之日请苏掌门将此剑置入棺木以作陪葬。”此时华山名义上的掌门已是苏颖宁不凡便以掌门之名相称丝毫不少礼数。 苏颖听师尊如此吩咐心中大恸霎时落下泪来哽咽道:“弟子凛遵师尊喻旨。” 宁不凡不再多说伸手一招人群中走出一名弟子右手端着烛台左手提了只金盒那盒里却盛着火漆。那弟子将蜡烛在金盒下一烤不多时便将火漆烤软连盒交在宁不凡手中。看来宁不凡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火漆封印佩剑使“勇石”再不能出鞘。 宁不凡左手持剑右手提起金盒面向宾客朗声道:“诸位若无异议本人就此封剑。” 要知封剑等于自废武功从此不能再与人动手也是如此一个人若要退隐江湖需得所有恩人仇家一并同意那才能真正封剑洗手。倘若恩怨未了封剑之举便形同自杀非但恩人不能谅解仇人更会趁机将之杀害是以宁不凡广邀天下英雄前来见证便是要同道谅解他退隐的苦衷。只要满山宾客尽皆同意日后若还有人找他麻烦那便是天下武林的公敌了。 眼看无人阻拦宁不凡朗声道:“既然大家别无吩咐不凡就此退出江湖从此不问世事。”说话之间便要将火漆倾在剑鞘上。 忽听一人喝道:“且慢!” 这声音也不甚响却令众人耳中生鸣料来声之人定是内力深厚之辈。众人想道:“好啊!终于有人出来挑战了!” 只见一名道士飘身而下身形甚是飘逸。此人仙风道骨一对眸子温然纯正却是武当山的道士元易。众宾客见武当高手出阵都知双方势均力敌想来有好戏看了。 杨肃观长眉一挑转头看向韦子壮低声道:“韦护卫贵派师兄是否心存豪情想与宁不凡争这天下第一么?” 韦子壮摇了摇头道:“杨郎中说笑了。我师兄只是不忍英雄埋没这才出言劝阻绝不是有什么私心。” 杨肃观哦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 武当高手下场宁不凡微微一笑将长剑火漆交给弟子拱手道:“道长有何指教。” 元易道:“宁先生武功冠绝天下正是方今武林的泰山北斗一言一行向来动见观瞻足为同道表率。如此身居要津宁先生无病无痛却忽尔宣称退隐江湖岂不令天下同道心冷?贫道今日斗胆想请宁先生暂止封剑之举留待日后再议。” 耳听元易说话正气凛然果然是为武林正义打算倒不是来出手挑战的几名老沉持重之人纷纷点头。只是场中有不少人一心要看高手凶杀一听元易无意挑战猛打个哈欠无精打采的听着。 宁不凡听了元易的劝阻却只淡淡一笑道:“道长教训的是。不过在下一来体弱多病二来厌倦刀头舔血的日子归隐心意已决亦无变卦之理此番苦心还乞道长谅解。”语气坚决却是回拒了元易的一番盛情。 元易摇了摇头叹道:“宁先生一身大好本领不来救助世人只想着山林之乐贫道夫复何言?”说着叹息一声一拱手便返回座位不再多说什么。 华山门下听了掌门的回话知道退隐一事无可挽回不禁叹了口气。其余宾客的神情却是大异其趣有的听宁不凡执意退隐直是喜上眉梢有的摇头不语似感惋惜。种种神态却是不一而足。 今日上山的宾客虽然门派不同但用心却只两种第一种人泰半是正道人士这些人不愿现状动摇自不想宁不凡无端退隐存的多是劝阻之心便如武当山的元易一般。第二种人多是新兴门派的领袖宁不凡退隐也好复出也罢他们毫不关心。这帮不之客摩拳擦掌就想打败宁不凡早些功成名就。 这帮人中自以号称“剑神”的卓凌昭武功最高、筹划最久颇有势在必得的气势不过放着正道高手在此自也不容这群人放肆了。 杨肃观冷眼旁观心中推想:“宁不凡退隐之后卓凌昭定会上前挑战不如请灵定师兄出手一次把场面镇住了。也好与昆仑山一决高下。”今日少林高手虽只寥寥三人上山但个个武功高强不论单打独斗或是车**战己方都无落败之理当下便细细谋划起来。 元易回座再也无人打扰宁不凡便向众人道:“诸君若无异议在下此刻便要退隐希望诸位成全。”说话间望着众人只要无人说话他便要把火漆倾下只等封印长剑终其一生再也不能动剑比武了。 便在此时忽听门外一人大叫道:“没我的许可你决计不可退隐!” 众宾客听这人说话语气十分狂妄不由得吃了一惊讶异之余便往观门看去。 只见大门口人影一闪一名老者当前冲了进来这老人白须白满面红光身上穿着件绣金大红袍他甫进厅内便朝宁不凡手中长剑抓去这一抓法度严谨功力老辣竟也是个武功高手。 众宾客心下一凛暗道:“这人武功好强他是谁?”众人往门外瞄去猛见一顶八人大轿停在观外看来此人定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宁不凡侧身避开那老者的一抓跟着伸手挥出挡住那老者手臂苦笑道:“琼老爷你就让我退隐吧何苦再为难我呢?” 众宾客听得这老者姓琼都是面色茫然一时纷纷打听。卢云听这老人姓琼却不晓得来历如何他知秦仲海人面甚广便问道:“这老先生是谁?怎地这般大的火气?”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皇亲国戚火气自比常人大了些。” 卢云听得“皇亲国戚”四字心下便是一凛看那老者身上的红袍绣着只五彩火凤想来定是位显赫异常的大人物。 正看间那江充缓缓站起道:“老爷子人家说过要退隐了你又何必为难他呢?” 那老者面色气愤喝道:“江充!你休要在那里卖乖!若不是你的缘故宁不凡好好的一个天下第一却又何必退隐?” 场中众人闻言心下都是一凛杨肃观、秦仲海、卢云等人也是暗暗留上了神。 江充听得那老者的指责登时哦地一声笑道:“宁掌门是因我退隐?我江充居然有这么大的本领啊我怎么不知道呢?”说着向宁不凡一笑道:“宁掌门自己说吧是我逼你退隐的么?” 宁不凡摇头道:“此次封剑是在下自己决定的与江大人毫无干系。” 江充双手一摊笑道:“看吧人家都这么说了琼老爷怎好怪我哪?” 那老者如何肯相信只抓着宁不凡的臂膀气急败坏地道:“你啊你有什么苦衷便说吧!让老夫替你出头啊!” 宁不凡低下头去道:“请琼老爷先去歇歇吧咱们一会儿再聊不迟。” 那老者大声道:“胡说!再过一会儿等你封上了剑一切全都迟了!老夫说什么也不让你退隐!”说着便要抢过宁不凡手上的金盒。 宁不凡摇了摇头往后退开一步闪过了那老者的一抓。 江充见那老者一昧胡闹不禁一笑道:“琼老爷子别捣乱了几千人都在等着呢!” 那老者暴喝道:“你少给我废话!你逼退宁不凡以为我不知道吗?大家回京较量看看谁怕谁!” 江充嘻嘻一笑道:“是么?就凭老爷子的铁卷丹书?还是靠你的宝贝女儿?” 那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喝道:“我琼武川什么都不靠就靠我这两只拳头!”说着冲上前去便要往江充脑门捶落。 宁不凡大吃一惊身形一闪挡在他二人中间道:“今日是在下归隐的日子请两位看在小可的面上不要在此生事。” 厅上众人见这老者事事冲着江充丝毫无惧这一代奸臣的偌大权势却不知这老者究竟是何方神圣登时议论纷纷都在猜测那老者的来历。 韦子壮虽是柳昂天的护卫却也不知朝廷有这号人物他知杨肃观详熟朝廷之事便低声问道:“这位琼老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这人的先祖便是琼鹰乃是太祖开国时的大功臣。” 韦子壮惊道:“原来是功臣之后!照这样看江充也未必能对付他了?” 杨肃观道:“这个自然。琼老爷的女儿还是先皇武英帝的宠妃算是当今圣上的嫂子。江充便再嚣张也不能拿他奈何。” 韦子壮听这老人地位如此显赫不由得惊叹一声心下更增敬重。 这厢秦卢二人也是议论纷纷卢云见那老者出手迅捷不似一般朝臣忙问:“秦将军不是说这老先生是皇亲国戚么?怎地像身有武功?” 秦仲海笑道:“卢兄弟可曾听过紫云轩?” 卢云听了“紫云轩”三字便点了点头他曾在河北遇过几个男女都自称为紫云轩门人当即道:“我过去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是在北京附近的书院吧?”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紫云轩正是这琼武川开立的书院此人袭爵国公文武全才非只练了一身家传武艺家中还藏有太祖赐下的铁卷丹书任他犯下多大的罪状都是刑不加身罪不及族端的是皇上也怕的人物。” 卢云一惊道:“皇上也怕?这是什么意思?” 秦仲海道:“他有一条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二十四节龙头金鞭你说皇上怕不怕他?” 卢云惊道:“他真打过皇帝吗?” 秦仲海眨了眨眼跟着哈哈一笑道:“那种东西是摆着好看的除非皇帝逼奸他老婆不然这琼武川又没老糊涂了如何干得这等傻事?” 卢云心下一惊低声道:“秦将军说话低声些这话大逆不道可别给旁人听去了。” 秦仲海笑道:“怕什么你看多少人在交头接耳又不光咱俩在这儿胡说八道。” 卢云探头看去果见厅上众人谈论不休连那杨肃观、韦子壮也在低声议论几名江湖前辈更是抓住机会对着一众青年口沫横飞天花乱坠起来。秦卢二人相视一笑都感莞尔。 场下众人说得口干舌燥场上却也没闲着只见宁不凡不住劝说一心要琼武川坐下观礼那琼武川却是不依兀自对着江充破口大骂。 忽听一人大大的打了个哈欠这人显是有意激怒众人这哈欠声打得狮吼一般众人听了都是为之一惊。 胖秤怪听得宾客无礼当场冲了出来戟指叫骂道:“你***大人们在说话是哪只龟孙子在这乱打哈欠!” 那人笑道:“打个哈欠都不成吗?华山的规矩还真多啊那放屁可以吧!”众人只听扑噜一声跟着臭气薰天那人竟尔放了个屁出来。 胖秤怪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华山放屁!” 却见一人好整以暇的站到场中这人中等身材身穿山东大绸模样甚是富有一旁有人识得他叫道:“是他!这人是‘伏牛圣手’西门嵩!他也来了!” 秦仲海见了这人登时笑了出来道:“杂耍的又来了。”先前这人在山脚客店卖弄武功便给杨肃观恶整一阵想不到才隔片刻便又上来华山生事。 胖秤怪自也听过西门嵩的名字知道此人武功不弱三十六路回风透骨扇颇为了得这人第一次来到华山便尔大言不惭的口出恶言若不好好教训一下华山岂不让人小看了?当下喝道:“西门嵩!你的臭屁老子领教过了果然臭得很!下次要放屁滚回你自己家里放去少在这里搅和!” 西门嵩手摇折扇笑道:“到底是谁的屁臭啊?贵派掌门说好要退隐山林还劳师动众的请来这许多朋友谁知临到头来却又在这里拖拖拉拉根本是说话如同放屁!宁不凡若不想退隐赶紧放句话出来省得大家在这里干耗着。” 几名好事之徒听得此言都是鼓噪起来。 胖秤怪叫道:“你要不高兴现下就给我滚出去!” 西门嵩冷笑道:“这就是华山的待客之道么?今日我可领教了。”只听他高声道:“诸位朋友华山下了逐客令啦大伙儿可以走啰!” 一众好事之徒登时起哄叫道:“走啦!什么封剑归山根本是骗人的玩意儿!”说着人群中站起十来人便要往厅外走去。 众人喧闹连连不少人更是口出狂言宁不凡望着琼武川凄然道:“老爷子你真要我做个无信无义的小人么?” 琼武川咬住了牙道:“我也不想毁了你的一世英名可是……可是你大好前程便真的屈服在江充之下么?” 宁不凡眼望地下叹道:“我职责已尽世间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琼武川心下一凛猛觉他话中含有深意当即问道:“什么职责已尽?这什么意思?” 宁不凡摇了摇头低声道:“其中详情琼老爷不妨去问令嫒吧!” 琼武川惊道:“问我女儿?可是有什么大事么?” 眼看宁不凡神情萧索欲言又止琼武川还待要说宁不凡已轻叹一声自行转身下场朗声道:“请各位稍安勿躁且听在下一言。”他提声说话运上了内力竟把全场叫嚣声都压了下去。 宁不凡初展身手颇显威力众宾客先前见此人举止如同小丑本都存着轻蔑之意待此刻见他运使内力功力竟似不弱这才稍稍多了几分敬意。 宁不凡看着众宾客道:“在下今日退隐之事已成定局各位若有意留下见证还请回座安歇。若要先行离去敝派也不敢阻拦这就请便。” 西门嵩哈哈大笑道:“冲着这几句话咱们信你一次!”几名吵闹不休的客人登时奔回座位笑吟吟地等着好戏上演。 秦仲海指着那几人低声对卢云道:“看这帮狗腿模样定和西门嵩一样都是江充找来的帮手。这帮恶徒若不逼退宁不凡决不甘休。” 卢云点了点头道:“这些人面相狞恶看来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琼武川听宁不凡当众宣布知道退隐一事已无可挽回他呆立良久摇头长叹一名华山弟子忙走了过来道:“琼老爷请这边来。”跟着带位入座让他与江充比肩而席。 琼武川坐了下来狠狠瞪了江充一眼:“逼退天下第一高手你这奸贼可称心如意了!” 江充故做茫然之色眯着眼道:“称什么心、如什么意啊?我怎么全然不知?”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琼武川气得脸色惨白伸手接过华山门人送来的茶水大口喝完。 眼见两位大人物同坐厅侧众人方知这三个位子全是留给朝廷要员的权臣江充坐了一张国丈琼武川坐了一张却不知空的一张又是留给谁。 琼武川甫一坐下那“伏牛圣手”西门嵩便走下场中朝宁不凡笑了笑说道:“宁掌门在你退隐之前我有一事相询。” 宁不凡见他面带狞笑心下一凛拱手道:“请阁下吩咐。” 西门嵩咳了一声道:“阁下今日退隐后当真不再舞刀弄剑?或者只是做个样子?”厅上众人听得西门嵩此言都知道他有意寻事登时留上了神。 宁不凡一愣忙道:“西门先生取笑了小可当然是真心退隐。” 西门嵩冷笑道:“是么?手长在你身上哪天你手一痒谁知你会不会食言而肥啊?” 胖秤怪冲了出来指着西门嵩骂道:“你***!我师侄手痒不痒关你屁事!你有种便与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少来欺负我师侄!” 西门嵩笑道:“这么快便忍不住了宁掌门啊谁会信你是真心退隐呢?”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不少宾客也随之狂笑看来都有意作弄宁不凡。 宁不凡叹息一声向胖秤怪挥了挥手道:“师叔请你先退下。” 胖秤怪面露不忿叫道:“这小子不怀好意决计是个惹是生非的东西师侄你不要理他啊!” 宁不凡摇头道:“我真是有意退隐请大家成全。”胖秤怪握紧双拳神色悲愤但掌门如此交代只得走回座位不再多言了。 西门嵩见肥秤怪垂头丧气的走开登时面露微笑道:“看来宁掌门当真有心退隐在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为使武林同道相信宁掌门的用心我还是得要把话问完免得宁掌门日后说话不算话好像放屁一般。” 华山门人听他说话辱及师尊纷纷站了起来喝道:“你才在放屁!” 宁不凡挥了挥手示意门下不要鼓噪跟着道:“阁下有什么吩咐这就请说吧。” 西门嵩笑道:“宁掌门退隐之后若有人前来羞辱欺侮于你你该要怎么办?” 宁不凡一愣道:“有人来欺侮于我?我向来不与人结仇谁会这般无聊?” 西门嵩笑道:“这种妄人所在多有宁掌门不可不防。” 宁不凡叹了口气随即向满堂宾客一拱手说道:“在下退隐之后请诸位高抬贵手别再来为难小可。” 武林中人自来最重颜面别说是天下第一高手便是华山的一个低辈弟子也不该出言向人讨饶众宾客听得此言不论正邪黑白都是暗暗摇头。 西门嵩却是丝毫不见放松他哈哈一笑道:“如果在座英雄不愿饶过你呢?你又要拔剑杀人了吗?” 宁不凡目光黯淡低声道:“阁下大可放心即便有人看我不顺眼前来欺侮于我终宁某一生也会默默忍耐绝不再与人动手。” 琼武川闻言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声江充斜目看了他一眼却是笑吟吟的好似甚为开心。 西门嵩大笑不止道:“好你个宁不凡!有种。”他转过头去向众宾客叫道:“这宁不凡说的是真是假且让我来试试!”说着一口唾沫喷出竟是朝宁不凡的脸面吐去! 满堂宾客见西门嵩狂妄至此都是惊得呆了。华山门下齐声惨叫大喊道:“掌门!” 口水喷来宁不凡竟是不闪不避那口唾沫吐中鼻梁慢慢地滑落嘴角之旁。华山门下悲怒交加喝喊连连都要上前厮杀。宁不凡把手一挥示意他们不可妄动。 华山门下群情悲愤一齐跪倒悲哭道:“掌门!你何苦如此!” 却见宁不凡取出手巾将脸上的唾沫擦去。以他的绝世武功若非刻意受辱焉能被西门嵩的唾沫吐中?看来宁不凡定是有意安天下群雄的心这才唾面自干。 琼武川狂怒攻心霍地站起怒喝道:“西门小子你找死么?” 西门嵩笑道:“是他自己不避的你怪我什么?”说着走上前去拍了拍宁不凡的脸颊笑道:“这下我信你了你真有意退隐很好!很好!” 宁不凡低声道:“阁下既然信了这就请回座吧!我要将长剑封印了。” 西门嵩哈哈大笑道:“好得很!好得很!” 众宾客见宁不凡如此卑屈心中各有评断。有的人心中鄙夷便想:“这宁不凡根本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这种人也配称什么天下第一么?”有的却极是敬佩心道:“这宁不凡真是大仁大勇的英雄他这般苦心意旨定有所图否则他怎能忍得下这等屈辱?”一时各有评价莫衷一是。 眼见西门嵩如此嚣张狂妄不少正道中人都是心下不忿。只听一人轻斥一声当场站了出来喝道:“西门嵩给我站住了!”此人神态不忿手握三节棍正是宁不凡的知交好友阮世文。宁不凡有意劝阻阮世文却不容他多说霎时跳到西门嵩面前摆了个门户当场就要动手。 西门嵩见他杀气腾腾只嘻嘻一笑道:“你想干什么?替人出头么?” 这两人早在山脚客店照过面那时阮世文看这人猖狂早有意出手教训此时又见他侮辱老友那真是自取死路了。阮世文暴喝一声摆开手上三节棍冷冷地道:“西门嵩你死到临头还敢放屁么!今日我没把你打得一路归西便跟你这下三滥一个姓。”棍身飞舞中左右两截便朝西门嵩腰间砸去。 西门嵩也不来怕他哈哈一笑竖起折扇便往阮世文喉间戳去。 两人正要过招忽听一声叹息一人道:“安统领啊这使三节棍的老先生是谁?看他挺有侠义心的可否帮我引荐一番?” 众人听这声音不急不徐好似是那江充所忙转头去看果然这奸臣翘着腿端着茶好整以暇模样闲适却不知有何阴谋。 安道京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急急翻阅而过答道:“启禀大人这人姓阮双名世文生性武勇以三节棍法名闻洞庭一带。” 阮世文心下一凛不知吉凶如何便先退开一步。西门嵩也不追击只笑吟吟地看着似乎有恃无恐。 江充点了点头道:“生性武勇蛮好的。”他喝了口茶又问道:“他名字里还有个‘文’字可是家里有人念书做官?” 安道京细读册子道:“回大人的话阮氏本家都在练武没有功名在身。不过阮世文有个女儿嫁到了江西翁婿是个知县姓丁七品顶戴。” 阮世文听人提起女儿一家猛地心下一惊隐隐有着不祥之感。 江充点了点头笑道:“文武一家亲好了得。难得阮先生生性这么喜欢打抱不平我可佩服得紧。你快把丁知县的名字记下了等回京之后咱们可要好好提拔这位朋友。” 安道京大声喊诺命部属送上笔砚问道:“请问大人我们该如何提拔丁知县?” 只听江充笑道:“近年北疆一带不甚平安鞑子四出掳掠百姓苦不堪言需要一个父母官过去打理。我看阮师傅这般高明武艺他的女婿定也差不到哪儿。咱们边疆这个大肥缺就等着丁知县来干啦。” 安道京摇头晃脑赞叹道:“大人如此体恤百姓又给了丁知县如此肥缺真是两全其美啊!” 阮世文听这两人一搭一唱竟有意将自己女婿流放边疆想起爱女一家已然大祸临头饶他武艺精湛手脚还是起抖来。众人见阮世文面色惨澹心下无不暗暗叹息这西门嵩背后有江充撑腰阮世文此番贸然出头下场必定凄惨无比。 琼武川坐在一旁听这奸臣玩法弄权如何不怒?当下喝道:“江充!放我琼武川在这儿你还敢作怪?你当我是木头人吗?” 江充哦地一声道:“琼国丈气什么啊?人家丁知县武功非凡我怎能不为国举才?琼国丈要是看不顺眼咱们不妨到金峦殿前找皇上说明白啊。” 眼前北境征战不断边疆一带确实动荡不安亟需地方父母官前去安顿琼武川虽然气得脸色青但若以此指责江充弄权舞弊怕也站不住道理琼武川徒然咬牙切齿吹胡子瞪眼却也无计可施。 西门嵩见那阮世文低头垂手面色灰败不禁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捏了捏阮世文的面颊笑道:“老狗子还想逞威风么?” 阮世文自知一个对答不慎便会祸延子孙只好不一言任凭作弄。 西门嵩乐不可支笑道:“不敢动手那便给我滚回去吧。”说着一脚踢上屁股阮世文下盘工夫扎实这脚自然踢他不翻但他不敢出手反抗一脚受过便垂头丧气地退开。锦衣卫众人见状全都大笑起来。 西门嵩望着厅上众人笑道:“还有谁要过来教训在下?快快上啊?” 以阮世文与宁不凡的多年友谊尚且不敢替他出头其余各大门派与宁不凡交情平平谁想淌这混水与当代权臣犯冲?杨肃观、秦仲海虽曾戏弄过西门嵩但此一时彼一时此刻若要大干一场自不免把柳昂天牵连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肆虐了。 一时之间场内众人都是默然不语。上起灵定、下至娟儿无论身分尊如国丈还是卑似乞丐只要活在人世间每日须吃饭喝水就不能不向权势低头众宾客心下暗自难受却无人胆敢出手。 西门嵩见人人面怀忿恨却无人敢过来啰唆当下大摇大摆朝自己座位行去。只见他伸了个懒腰嘻嘻笑道:“能在天下第一的脸上吐口唾沫这份爽快可真难得啊!哈哈!哈哈!你们要不要试试?” 华山弟子群情悲愤但明知掌门是故意忍耐自己若要上前厮拼只有坏了他的用意一时只有垂泪忍耐的份了。 西门嵩正自得意洋洋忽听破空声劲急竟有一物飞来西门嵩笑道:“啊呀!怎么了?有人看我不顺眼吗?”他抽出铁扇手腕轻摆扇面已然张开当地一响登将那暗器挡住铁扇功使来神态倒有几分潇洒。 西门嵩哈哈大笑正要说嘴忽觉那暗器上的劲力大得异乎寻常扇面虽是精铁所铸但给暗器一撞竟尔凹陷下去。西门嵩手腕酸麻心下大惊:“这是什么玩意儿?”忽觉暗器还蕴着第二道暗劲雄浑力道撞来他手腕剧痛再也抓不住扇柄霎时铁扇脱手飞出回撞胸膛喀啦一声肋骨竟已折断。 西门嵩正自惨叫那股劲力兀自不歇撞断肋骨后还再往前撞击猛力一震西门嵩的身子倒飞出去轰地巨响传过肥大的身子竟已撞破土墙直直滚了出去。 满厅宾客震撼之至都是惊呼出声。罗摩什走上一步从地下捡起一枚物事众宾客定睛看去只见那物状做圆形中间一个方孔却是一枚铜钱! 众人心下大惊仅凭这枚小小的铜钱竟能传出排山倒海的雄浑力道说来实是骇人听闻厅上众人交头接耳都不知是何方高人出手居然能有这份能耐。 江充心下大怒脸上却不动声色。他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道:“安统领这又是谁在打抱不平啊?还不快点请人家出来?” 满堂宾客听了这话都知这奸臣片刻便要威那出手之人定然要糟。 安道京笑道:“大人放心属下这就揪他出来也好帮他升官财。”说话间手挺钢刀便往暗器来处走去。 哪知一步跨出忽又倒退回来只听他颤声道:“大……大人……是……是他……” 江充放下茶碗皱眉道:“什么他啊我啊的?到底是谁在作怪?” 话声未毕猛听咻地一声跟着乓啷大响江充手上茶碗竟给暗器打得粉碎只溅得他满头满脸都是热茶虽没受伤却也狼狈不堪。一众属下急忙扑上前来替他擦抹身体。 江充大怒欲狂一把推开众人站起身来怒道:“是谁敢这般无礼!不要命啦!” 只见那暗器是枚铜钱撞破茶碗之后势道不休兀自向前飞出啪地一声轻响铜钱撞上了墙壁跟着反弹倒飞直朝厅心飞去。这手暗器功夫一露众宾客无不大为惊叹若非碍在江充面上定要大声叫好。 众人目光随着铜钱飘移只见那枚铜钱旋转不定半空画过一个弧线便往人堆急坠而下众宾客见麻烦飞来深怕惹祸上身都是急让开厅心只余一人傲然独坐宛若石像。众人讶异之间急忙去看那人面目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万籁俱寂之间厅心那人手掌迎空双眼微眯一动不动铜钱半空急坠落正掉在掌心之中。霎时那人握住拳头双目睁开微笑道:“江大人好久不见了。” 侠者之尊以武犯禁任你千万人沉醉天地唯我独醒。此人以绝世武功冲撞当朝第一大权臣正是那“九州剑王”方子敬! “九州剑王”乃是昔年的英雄前辈近年早已销声匿迹众宾客有不少人没看过这人不由大吃一惊:“这人是谁?怎地如此大胆居然不怕江充?”满厅少年更是交头接耳都在打听此人的来历。 秦仲海见师父大大折辱江充心下甚是痛快卢云则是张大了嘴颇感讶异。 众人正惊奇间猛听江充倒抽一口冷气跟着暴喝道:“九州剑王在这儿么?来人给我拿下了!” 话声甫毕一众锦衣卫士已然冲出将方子敬团团围起。众宾客见江充忽然翻脸一见苗头不对纷纷往旁逃开都怕惹祸上身。 江充大声道:“方子敬屡犯教条忤逆当今今日却还敢大模大样的在此露脸给我抓起来了!” 几名识得方子敬的宾客都是为之一惊这“九州剑王”向来闲云野鹤什么时候成了朝廷的眼中钉了?众人都是诧异不已。 秦仲海见师父与江充之间颇有恩怨心下自也一凛想道:“难怪师父平日要我别提他的名字原来江充这厮与他颇有怨仇。”以师父天生性子的偏激八成是路见不平殴杀了朝廷官员这才与这奸臣结怨。只不知是何年何月犯下的刑案却没听他提起过。 卢云也是一惊忙凑上头来低声道:“看江充的模样定要公报私仇咱们绝不能让老先生给人欺负说不得我先去调军马过来保护老先生离开。” 秦仲海素知师父之能便在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来去自如当下微微一笑道:“卢兄弟不忙这奸臣虽然厉害却奈何不了我师父。你且耐心看着。”他一来知道师父武功非比寻常绝无危险;二来不愿把柳昂天牵扯进来便叫卢云不必插手此事。 只听江充怒喝连连叫骂不休方子敬双目却仍闭着只不时转动颈椎彷佛脖子酸疼一般。江充见他神态傲慢如何忍得?大怒道:“方子敬!你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怕吗?” 方子敬受了威吓只笑了笑跟着睁开眼睛朝江充看了一眼。江充大怒不已喝道:“好一个逆贼!大伙儿给我上!” 一众好手轰然答应吼声震得满堂宾客耳中生疼但这帮人多是老江湖自然听过“九州剑王”的手段威名之下竟无一人胆敢上前只在那虚应故事。 这“九州剑王”隐退多年武林中人没有十多年的阅历决计不知此人的厉害。厅上青年见锦衣卫众人面色惨澹心下都感奇怪不知眼前这老者有啥了得之处却让堂堂的锦衣卫怕成这样?几名老成之辈却见多识广自知方子敬武功非比寻常若要与他动手那可是一脚踩进了鬼门关自不以锦衣卫众人的神态为耻。 江充见众人胆怯只气得七窍生烟怒喝道:“你们干什么!快给我上啊!” 罗摩什闻得召唤立时缓步上前他站在方子敬面前合十道:“这位施主起来说话江大人有话问你。” 这罗摩什出身西域过去不曾听过方子敬的名号此刻便上来逞功立威说话时更是面带微笑丝毫没把方子敬放在眼里。 方子敬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谁?” 罗摩什也是面带微笑道:“小僧西域人士罗摩什曾为汗国第一国师。”话声虽然平淡但言语间却透出一股傲气。 方子敬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他几眼跟着闭目养神道:“没听过。” 罗摩什见他神色轻蔑登时大怒他森然冷笑:“站起来说话。”盛怒之下双手运气只等着出招杀人。 方子敬看了罗摩什一眼眼神烦闷好似给孩童纠缠的大人直是不胜其扰。他叹息一声跟着缓缓站起道:“我站起来了。大师有什么吩咐么?” 罗摩什怒道:“你戏侮太师眼里还有王法么?这就过去跪下道歉!” 方子敬听他说话带有侮辱之意却不以为意只微笑道:“成反正好久没见江大人了我这就过去。” 眼看方子敬脚步踏出罗摩什忽然身子冷大感不对。要知世间禽兽多有奇妙直觉小兽豺狼不必亲见猛虎只要闻到气味立生恐惧之感罗摩什生性奸恶能够活到今日靠的也是这等生死感应他见方子敬眼神隐藏猛烈凶性霎时吃了一惊心中念头急转:“这人万万不能招惹!” 心念一动脚下急退往后飘开三尺随即双臂高举拿出成名绝技“幽冥玄指”左右两手食指急挥而下这招守中带攻攻中带守法度森严霸而无躁端的是精妙难言。 罗摩什绝招使出方子敬若还上前便是一个死字罗摩什自知逃过一劫正想喘上口气忽然之间头顶一阵温暖似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光头。 罗摩什啊地一声惨叫抬头一看只见方子敬不知怎地竟然站在自己面前一尺满面微笑手掌更放在自己的头顶上来回抚摸不休好似在抚弄小狗一般。 罗摩什全身抖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场中诸大高手看得明白方才罗摩什出招防御双手点向敌手太阳穴这招霸道迅疾绝无转圜余地方子敬除了立定脚步绝无闪避之法可是他若要停顿便会让罗摩什趁势逃开。谁知方子敬既不停顿也不中招他跨步上前眼看“幽冥玄指”将触要害之际脚下忽尔一顿身形竟硬生生凝住。 这下变故大出众高手意料之外靠着这么一顿罗摩什双手便已挥空他旧力已尽防御松懈方子敬脚下却持续上前这便破解了罗摩什的精彩防守。 方子敬这下看似简单其实大大不易要知一个人脚步跨出后脚跟提起重心全然前倾方子敬却能陡然停顿平衡不动若非全身筋肉收放自若否则要如何办到?也是为此这才一举击溃罗摩什这个武学高手。 举步成招谈笑破敌方子敬没有用上一招半式不过一步行出竟尔让西域国师出手无功要害顿成空城。群雄在一旁观战心下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卢云曾与罗摩什激战天山生死对决不下百合深知这番僧的厉害眼见方子敬举重若轻浑不在意转眼便将罗摩什擒住心下更感震惊。满心惊叹之余便想道:“昔年北魏曹子建七步成诗这位方先生一步擒贼真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罗摩什给人制住自知死在眼前对方只要五指用力便会将他捏得脑浆迸裂目突骨裂而死想起往事一时大为悔恨泪水竟是滚滚而下。 正要闭目待死忽听方子敬安慰道:“乖别哭来吃糖果。”说着从怀中拿出一颗煮熟的芋头塞在罗摩什手里却是把这位国师当作了婴孩。 罗摩什呆呆的拿着芋头面色大是尴尬双脚一软已然跌坐在地。 只见方子敬缓步走向江充微笑道:“江大人好久没见了您气色一样好啊。” 江充吓得心魂俱碎惊叫道:“快拦住他!” 方子敬叹息一声又拿出一颗煮熟的山芋皱眉道:“大人为何要拦我?方某每日住在山洞里孤魂野鬼无妻无子长年伴着凄惨山风好生无趣。只想请大人回家作客煮些好吃的芋薯给您尝尝大人怎好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江充听他要抓自己回去想起地狱般的苦日子登时尖叫道:“快快来人啊!” 众好手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动。江充越看越怕便往安道京推去安道京给这么一推只得颤巍巍地走到方子敬面前他全身抖竟连钢刀也拿不住了。 方子敬见安道京全身乱颤只是一笑兀自向前走来。安道京见他靠近霎时神态惊惧双手连摇脚下更是急急后退。 方子敬看了他一眼道:“安统领几年不见你胖了。” 安道京牙关轻颤眼光向地颤声道:“是……我……我怕了……”方子敬说的是个胖字那安道京不知听错了还是舌头大了些竟把一个胖字说成怕字。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安统领没事来我家吃点芋头身形才不会福。”说着缓缓举起手来将芋头放在安道京手里。 安道京伸手接过登感全身冷颤声道:“不……不了……我喜欢住京城……”慌乱之间一股尿臊味传出几名宾客站得近登见他裤档**的竟是尿湿了裤子。 这景象虽然好笑但在“九州剑王”的杀气之前竟无一人出声嘲笑。秦仲海心道:“师父好了得的霸气我可得好好学着。”一旁卢云则是满脸讶异张大了眼怔怔地说不出话。 方子敬见那安道京无胆放对当下微微一笑便朝江充走去。 这下轮到胡媚儿倒楣了。她吓得花容失色惊道:“你……你不要过来!”她两手扣满银针但来人举步破敌武功之高实是生平所仅见满心恐惧之间实在不敢贸然出手。 眼看强敌走来江充全身冷汗狂流惨叫道:“卓掌门!请你过来!” 霎时人影一晃一道白影飞身过来已将江充护在背后。来人身穿白袍冷冰冰的脸上满布杀气正是“剑神”卓凌昭! 锦衣卫好手见“剑神”到来士气大振登也拔刀在手团团护住江充一旁昆仑好手也抽出剑来加入战团。便在此时道观外奔入了百名火枪手却是罗摩什召来的一时间满场武林高手、兵卒将士全在等着方子敬动手。 卢云吃了一惊忙问秦仲海道:“怎么办?卓凌昭来了咱们要帮方老师么?”秦仲海面带微笑向卢云摇了摇手示意他莫要惊慌。 剑王剑神凝目互视二人相距五尺都是一动不动。 方子敬看了卓凌昭一眼淡淡地道:“你也想吃芋头么?” 卓凌昭面色一沉森然道:“方子敬卓某面前你若想装疯卖傻一会儿可别后悔。” 方子敬听他说话霸气十足只哦了一声道:“你自号剑神到底剑法如何?” 卓凌昭一摆手中长剑凛然道:“阁下想要知道不如一决雌雄吧!” 众人听得卓凌昭放话顿时群情哗然。这“九州剑王”方子敬成名极早几十年前盛名便已传遍江湖向与少林天绝僧并驾齐驱。只是物换星移十余年前天下爆一场大祸逼得当世两大高手形同退隐。自此大难之后武林中才崛起了“天下第一”宁不凡至于卓凌昭的出现那更是近几年的事情了。眼下卓凌昭出言向方子敬挑战这两人各领风骚数十年若要厮杀一场那可是轰动江湖的大盛事。 眼看对方毫无退让之意卓凌昭断喝一声手按剑柄长剑便要出鞘便在此时方子敬忽地伸手过来按住了卓凌昭的剑柄这手法快如闪电竟不让对方拔剑。 卓凌昭面露杀气怒道:“你怕了!”霎时一股霸气绝伦的内力震出这股内力世所罕有足以斩妖除魔扫荡天地只怕方子敬也禁受不起。 强悍内力震来方子敬忽地笑了笑须臾之间掌中生出阴阳双气便以阴柔之力接下卓凌昭猛霸至极的内力那阳刚之气则顺着剑柄如一道刀刃撞入卓凌昭体内。竟在一招之间反守为攻。 卓凌昭哼了一声心道:“这老头儿有些鬼门道倒也不是唬人的。”当下运起十成十内力数十载勤修苦练的神功动身上顿生一道厚厚的气墙转瞬之间已将方子敬出的刚劲消弭无形。 巨力对撞一时竟是不分轩轾两大高手各自退开一步。他二人此番交手全以无形内力对抗除了几名绝顶高手之外无人看得出其中玄机。 卓凌昭冷笑一声森然道:“阁下不让我拔剑怎比得出剑法高低?”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我这几年弃剑从刀要比剑法算你赢好了。”说着将手拢在袖中竟是蛮不在乎。 卓凌昭冷冷地道:“你这是做什么?你若是怕了只管开口说我也不会强逼于你。” 方子敬摇了摇头微笑道:“方某风烛残年早已心冷你也不必出言相激。阁下真想找人打过去找他吧。”说着伸手出来却是朝大厅一角指去。 卓凌昭双眉一轩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厅角站了一名汉子脸上沾着西门嵩吐出的口水正拿着手帕擦拭此人这般猥琐卑贱不是那宁不凡却又是谁?宁不凡本在擦抹口水一见厅上宾客望向自己忙陪上笑脸做了个四方揖彷佛掌柜迎客一般。 方子敬淡淡一笑道:“你便是胜过了我也赢不了他。” 卓凌昭怒火冲天厉声道:“我与宁不凡尚未交手你何以断言胜败!” 方子敬道:“此事无须论断。当今之世无人胜过宁不凡。” 众宾客听得此言顿感震惊先前众人见宁不凡谈吐卑屈又见他被人口吐唾沫早已不当他是一代宗师此刻听“九州剑王”对他推崇备置好似这人真有什么门道似的一时都感惊诧讶异。连秦仲海与方子敬师徒之亲也感纳闷不解不知师父堂堂宗师身分何须如斯看重这个貌不惊人的宁不凡? 卓凌昭见这方子敬故做姿态好似要激怒自己一般他心下不忿想道:“这姓方的不知收了宁不凡多少好处尽想替他拉抬声势。我可得镇静些免得着了这帮小人的道儿。” 他调匀气息压下了胸中怒火道:“剑王既然如此推崇宁掌门咱们不如请他出来大家公平较量一场日后也少纷争。” 方子敬叹道:“你想与宁不凡较量你那位江大人满脑子权谋好处他会答应你么?” 卓凌昭重重哼了一声森然道:“我自号剑神今日来此便是为了夺取天下第一的名号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拦我与宁不凡动手!”说着往江充瞪了一眼眼中满是杀意。 卓凌昭这话绝非作假他为了天山里的绝世武功可以杀人放火无所不为那时在南天门之下甚且与江充公然反目这一切所作所为只为了“天下第一”四字荣衔倘有人胆敢阻拦他向宁不凡挑战那可是自找死路了。 江充平日虽然嚣张无比但在这当世两大高手间却连一句话也插不下去。给卓凌昭这么一瞪只干笑两声不见其他。 卓凌昭睥睨冷笑道:“听方先生说了这许多尽在吹捧宁掌门。只是阁下既然自承技不如人又何必上华山来?莫非是来给人叩的么?” 方子敬听了讥嘲也不动气只摇了摇头道:“谁是天下第一方某并不在意。我此番上来华山只是来看个人而已。”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什么人?” 方子敬淡淡地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我今日上来华山纯是来找这条真龙的。” 卓凌昭一愣道:“你说的是天山里的绝世武功?” 方子敬笑了笑神色有些凄清道:“没错。唯有继承天山的绝学方能独霸江湖重振朝纲。天下间也惟有天山传人方有可能胜过宁不凡。” 宁不凡听了这话吞了口唾沫脸上神色甚是尴尬。那卓凌昭却是嘿嘿冷笑模样甚为不服其余宾客无人听懂他俩的对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头雾水。 众人茫然间却见江充面色铁青好似恐惧万分。他回头往观外看去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好似那人面蛇身的怪物正在外头窥伺随时要将自己吞噬一般。 第六章 天山传人 却说伍定远与艳婷一路逢山则赏遇水便游真个快活似神仙。伍定远一生光棍难得佳人相伴路程中倍感温馨。这区区百来里路竟足足花了十日时光。只是伍定远的右手时时出毒性稍一运力运气立生磷磷紫光望之太也古怪他怕惊吓了艳婷路上便买了绷带将右手牢牢扎起。 这日正是二月初一伍定远亲驾大车终于来到华山脚下。伍定远坐在前座反身掀开车帘笑道:“艳婷姑娘咱们到啦!” 艳婷喜道:“真的么?”说着从车帘里探头出来往雄奇的华山望去。 两人咫尺相隔呼吸相闻艳婷娇嫩雪白的脸颊凑来更与伍定远那张风霜老面相贴。粉香脂香吹气如兰伍定远侧目看去艳婷那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更增柔美。一时竟有些意乱情迷只想将艳婷紧紧搂在怀里好生怜惜一番。 正心猿意马间忽见艳婷伸手一指叫道:“伍大爷你看那儿!” 伍定远依言看去只见远处军营林立营帐前玄黄军旗正自飘扬当中帅旗书着朱红“柳”字营帐两旁另插着几面小旗上头却是个“秦”字。 艳婷笑道:“这是你们柳大人的军营吧!看来好威风呢!” 伍定远听得“柳大人”三字霎时心中一震想起了杨肃观。心道:“我这几日逍遥快活却怎把杨郎中给忘了?艳婷姑娘如此专情于他我可要如何是好?”他全身一颤冷汗竟尔涔涔而下。 艳婷见他脸色陡变忙道:“伍大爷你怎么了?” 伍定远急忙回神干笑道:“没事的。只是想起公事心里有些烦。咱们这就上山去吧。也好与你师妹碰面会合。” 艳婷欢容道:“太好了不知这几日师妹怎么样了。” 伍定远暗自叹气他心里明白一会儿上了华山恐怕两人便要分开日后要再与艳婷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虽说烦恼但伍定远毕竟捕头出身饱历风霜自来性格颇能忍耐眼看情势如此便要泪眼汪汪还不一样莫可奈何?他一摇头提起缰绳便即驾车前行。 到得山脚那山道颇见艰难已不便行车伍定远便与艳婷下车步行。此时天候尚寒地下还有些冰霜伍定远怕艳婷着凉侧头望去只见艳婷身上还穿着貂皮袍子暖呼呼的却是那日自己着意为她买的。 伍定远心下安慰想道:“这女孩日后便是嫁与他人为妻我也不后悔对她好。” 那日神机洞中两人遭逢大险生死之际伍定远为了救出艳婷竟不惜烂身蚀骨拼死跃下冥海。回想当日的豪举只感热血上涌一时间满心都是舍命相救时的一片痴情。 艳婷见他咬牙切齿忍不住有些担忧当下握住伍定远的手身子靠了过去柔声道:“伍大爷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么?” 伍定远定了定神他见艳婷握着自己的双手深怕自己右手毒性太烈竟尔弄伤了她忙抽手出来干笑道:“伍大哥好得很怎会有什么病痛?没事的。” 艳婷一双妙目满是柔情轻声道:“伍大爷快别这样说了。人要是病起来那可比什么都快这几日天候时暖时寒你可得小心风寒哪。” 伍定远心下苦笑:“我现下这种体格连百花仙子的银针也奈何不得还能得风寒么?” 自出神机洞以来伍定远非只夜眼锐利、掌毒惊人行路间还快逾飞马与妖怪相比也不过一步之隔。当日中了百花仙子的毒针尚且浑然无事若说日后还会头痛烧伤风拉稀反倒成了怪事一件了。 他心中虽然这样想但嘴里不方便说免得吓了艳婷。摇了摇头正想把话头带过忽听道旁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笑道:“小女孩儿好生聪明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管你神佛仙道妖魔鬼怪一个不小心都要弄个身败名裂。怎能不小心哪?” 伍定远听这话声颇为尖锐有些不男不女的味道连忙转头去看却见道旁站着一名老人正蹲在地下捡拾干柴。这老者身形痀偻蜡黄脸色约莫七十来岁除一身粗布外衫别无棉袄遮蔽身上衣衫颇为单薄。想来是个贫苦老人却来山脚捡拾柴火维生。 那老者见伍定远望着他便笑了笑道:“这位大爷可是要问路么?怎么一直盯着老头瞧?” 伍定远对人一向周到一看这老人穷苦便解了外袍递给那老者道:“这位老丈山上天气寒你穿上这件袍子吧。” 艳婷看在眼里心中便想:“伍大爷模样虽然凶其实心地很好。” 那老者却不来接只哦了一声道:“这位大哥与我素未谋面如何对老头子这般好?” 伍定远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老丈你这么大的年纪了便受些照护也是应该。”说着硬把外袍塞了过去。那老者起身接过却只捧在手中不见穿上。 艳婷连忙上前温言道:“这位老丈咱们大哥做人最是诚恳他请你穿上这袍子那是真心诚意的你快快穿了吧。”接过袍子满面温柔柔声道:“老丈我服侍你穿衣。”说着将外袍抖开让那老者穿上模样温婉亲切好似媳妇儿一般。 伍定远看在眼里猛地想起父亲心下伤感:“要是爹爹还在人世我媳妇儿能替他披件衣衫那该有多好。”便这么一想眼眶竟忍不住红了。 那老者见伍定远目不转睛尽是盯着自己与艳婷便笑道:“两个小孩好心肠这般体贴老人家对父母定也孝顺。” 伍定远听他说出自己的心事更是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那老者向艳婷打量了几眼啧啧赞道:“好美丽的小姑娘可对了婆家没有?” 艳婷脸上一红道:“小女子年方十八未得媒妁之言师门之命如何论及婚嫁。” 那老者哦了一声向伍定远一指笑道:“这条大汉生龙活虎相貌堂堂小丫头老实说你可曾偷偷喜欢人家?” 艳婷啐了一口双颊羞得火红急忙转过头去不再言语了。 伍定远听那老者如此打趣那是正中要害了。他心里虽然欢喜脸上可不能稍露心事。他微微一笑拱手道:“这位老丈咱们有大事要办没时光与你多说这就告辞了。”说着拉过艳婷转身走开。 那老者笑道:“别走得这么急啊!咱们再多聊聊嘛!” 伍定远见艳婷满面羞红模样可人嘴角忍不住泛起微笑。两人脚下渐渐加快直往山上行去。 二人延道上山伍定远见路上别无宾客也没华山门人出来相迎看来己经迟到了。便道:“看来咱们误了时辰这当口玉清观大概开始行礼了。咱们得走快些。”说着携了艳婷的手运起轻功顺着山道奔上。 走出数里那艳婷只低头疾走并不和自己说话。伍定远见她垂无语心下有些担忧:“看她这模样似乎有些不开心。莫非方才那老人的话已惹得她不快?”他一时猜想不透却又想不出什么因头闲扯聊天只得加快脚步免生尴尬。 两人运起轻功约莫半个时辰已到北峰伍定远见远处有座道观上书“玉清”二字伍定远心下一喜正要进观忽见观前空地摆了几顶轿子大批厂卫好手挤在门口望之足有数百人之多正是江充的人马。 艳婷见了锦衣卫到来自也骇然颤声道:“这些坏人又来了!” 伍定远停下脚步暗道:“这帮牛鬼蛇神怎地阴魂不散这当口又来华山做啥?” 伍定远打量半晌此时己方高手云集华山灵定、灵真功力深厚韦子壮、杨肃观足智多谋便连秦仲海、卢云也都是身怀绝学之辈如此人多势众再加自己武功大进看来只要与众人会合无论单打独斗还是群殴凶杀都是稳操胜卷。他盘算已定便道:“姑娘莫慌只要咱们进去此间与大家碰面了那就什么也不怕啦!” 艳婷面露忧色道:“可门口全是锦衣卫的人咱们要怎么进去?” 伍定远道:“这节倒不必担忧看伍大哥的。”伍定远自来行事周密区区绕道入厅这等小事如何难得倒他?当下拉着艳婷便从山边小径绕到观后寻找入厅道路。 走到观后空地见了一堵高高的围墙想来翻过墙头便能进观伍定远正要飞身跃过忽听一人笑道:“啊呀!怎么这般巧哪!又遇上你们两位好心人啦!” 伍定远听这声音好熟连忙转头去看只见一名老者缓步行来却是山道边遇上的那名老人。只见他笑容可掬身上还穿着伍定远的外袍模样甚是和蔼可亲。 艳婷向那老者一福笑道:“又见到老先生了。咱们可真有缘啊。” 那老者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看咱们这么有缘下辈子定会一块儿搭船渡河啦!”所谓“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听那老人的说话自是以此打趣了。 他说着说上下打量伍定远与艳婷笑道:“你们两人又在这儿干什么?可是要修那共枕眠的良缘啊?” 艳婷大羞过耳啐道:“老丈你说话好不正经看我老大耳刮子打你。”说着一顿足纤腰轻扭一转身不再理会那老人了。 那老者见了艳婷的羞态只是大笑不止甚为开心。 伍定远心下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咳了一声道:“老丈说话太也无聊。咱们是来此地找人的。” 那老者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来找人啊。这倒也巧了咱也是来找人的不如一起进观吧?” 伍定远听了这话忍不住微微一凛。先前他见这老者如影随形已觉不太对劲待听他说出这话更感戒备。他目光炯炯望着那老人道:“老丈好眼力怎知我们要进道观?” 那老者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北峰光秃秃一片实在没啥好瞧你俩若不是要进观参拜还能去哪儿呢?莫非真要去找床睡么?”说着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伍定远沉下脸来心道:“今日是宁不凡退隐的日子来宾都是武林中人。看这老人模样古怪别是江充的手下我可小心应付了。”他拉了艳婷的手迳道:“这位老丈我们眼前有事要办没时光与你多说恕不奉陪了。”说着脚下一晃便要带着艳婷离开。 那老者追了过去道:“哎呀大家一起进观图个热闹有啥不好呢?快随我走吧!” 伍定远听他高声叫嚷可别把江充的手下引来了。他哼了一声回过身来森然道:“老丈到底有何指教?”说话间吸了一口真气暗自戒备伍定远此际功力通神早非那个武艺低微的捕快不过稍稍运功身遭便出一股气流竟令衣衫微微胀起右手更是隐隐幻出一阵紫光看来着实吓人。 那老者见他面色不善连忙双手摇晃惊道:“小老弟可别凶霸霸的。我只是来找人的可没碍着你啊!”这话高声喊出好似打雷一般料来锦衣卫众人定会听到。 伍定远听他大喊大叫定会引人过来正要怒责猛听后头有人喊道:“那里有人说话咱们快过去看看!”伍定远回头去看只见三五人快步奔来来人身穿厂卫服色却是安道京的手下来了。 伍定远嘿地一声正要怒那老者嘻嘻一笑道:“快快走吧。一会儿给人看到了非要动手不可。”说着纵身跃起一举翻上墙头身法竟是十分灵便。 伍定远见他身怀武功心下更感戒备只是后头锦衣卫人众已然奔近双方若要照面定有麻烦生出他叹息一声搂住了艳婷的纤腰提气一纵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那墙头足足有三人高矮伍定远手上抱着一人不过轻轻一跳身形尚且高过墙头数尺竟似御风飞行一般。那老者坐在墙上看着不由得满脸惊叹脱口赞道:“好了得!这般轻功不愧是天山来的!” 伍定远听他叫破自己的武功来历霎时心中大震便要出言喝问艳婷手快连忙掩住了他的嘴。那老者却只嘻嘻一笑自行翻下墙头。 伍定远听那老者喊破自己的来历如何不来逼问明白?他半空放脱艳婷一个纵跃已然拦在那老者身前沉声道:“老丈刚才说什么来着?”他声音虽低语气却是十分严厉。 那老者神色茫然摇头道:“你干什么?咱什么都没说啊?”竟是一口否认。 伍定远见他赖皮霎时高举右掌脸上满布怒火道:“你莫要戏耍我你当我是好欺侮的么?” 艳婷怕他出手伤人急忙拉住了劝道:“这老丈不过多说了几句话没什么恶意的伍大爷可别为难他。” 伍定远情知对方绝非平常人自己若不查个明白定有后患。当下不去理会艳婷冷冷地道:“老丈说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知道我的来历?”说话间满面都是杀气只要那老者一个回答不慎便有一场好打。 那老者搔了搔头皱眉道:“好啦你定要问这就告诉你吧。咱姓刘是个孤苦无依的老头儿这样够了么?” 伍定远嘿地冷笑道:“老丈如此敷衍于我当我是三岁小孩儿么?” 那老者苦着脸道:“那你又要如何?想看我家的族谱么?可我放在家里没给带出来啊!” 艳婷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伍定远则是面色铁青一时心念急转却想不出哪位武林人物姓刘却又长得这般形貌。 他正自猜疑忽见大批火枪手往观内涌进伍定远心下一凛不知江充是否已与杨肃观等人打了起来。伍定远心悬同伴顾不得那老头儿脚下一点便朝道观奔去。 那老者笑道:“看到江充的人马你的劲儿就来啦!” 伍定远又是一惊停步道:“你也知道江充!” 那老者笑道:“这**何等奸恶天下有谁不识得他?”他口中说话脚下却甚迅捷霎时便已奔出数丈。 伍定远随那老者奔出心下却是暗暗惊惧寻思道:“这老者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像是样样都知道却又说是姓刘到底这人是何方神圣?”他潜心思索竟尔忘了拉住艳婷回头一看却见艳婷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脚下丝毫不见慢了。 伍定远曾在天山见识过艳婷的轻功此时看她身法轻盈自不感讶异便只含笑点头艳婷见伍定远目中隐隐有着赞许之意便也报以一笑。 不旋踵三人已至道观后门便各自跃上屋檐从屋瓦悄声穿过。这三人都是轻功高明之辈一路走去未曾出半点声响。行到一处檐角却见那老者飞身下去身影一闪便已不见想来下头定有入口。 伍定远心下一凛知道这老者定与玉清观有些渊源否则岂能如此熟悉地形?他不再多想当下拉着艳婷便学那老者下窜。两人身形飞下果见眼前有处窗格长宽尺许当容身子穿过便一前一后钻了进去。 甫进观内二人方在屋梁站稳猛见下头满是黑压压的人头望之足有千人之数忍不住都是一惊转看那老者却已不见踪影。艳婷低声道:“怎么办?咱们要跳下去么?” 伍定远摇了摇头尚未打定主意忽见一座匾额后探出手来向两人轻挥数下原来这老者隐身匾后这才把身形藏得半点不露。 伍定远见那匾额十尺来长上书“剑舞飞扬”四字心下一喜:“这匾额如此巨大倒是个藏身所在。”当即带着艳婷便也躲了进去。 二人躲入匾额缩在那老者身旁伍定远见那老者笑吟吟的心里只有无数话想问正要开口忽听一个声音喝道:“阁下只敢欺侮身无武功之人么?究竟敢不敢与我较量?” 伍定远听这声音好熟忙探头去看只见卓凌昭手按剑柄盯着厅心一名高大男子。伍定远见卓凌昭模样甚是气脑不由得暗暗诧异心道:“这贼子无往不利一向嚣张狂妄怎会气成这模样?” 伍定远心下好奇不知厅心那人是何方神圣只想去看他的面貌但他背对着自己一时却看不到五官。 此时场内宾客不分老少贵贱都在盯着那高大男子猛瞧。只见卓凌昭背后躲着一人这人身穿蟒袍面色铁青正是江充。场边另有大批高手包围数百火枪手举枪在肩众人神态专注都是如临大敌。 便在此时那人忽然转过头来却是朝匾额看来。伍定远见那人察觉自己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心道:“原来是他到了无怪这般势头。” 那人面貌苍老却又一脸执拗正是昔年有过一面之缘的方子敬。 那老者笑了笑伸肘朝伍定远身上碰了碰笑道:“不愧是剑王三两下就察觉咱们来啦。” 当年白龙山匆匆拜见之后自己便流落江湖远赴他乡中间不知生了多少事情现下自己非但成了京城的制使还练成一身奇妙武功伍定远想起昔年往事不由得百感交集竟是叹了口气。 梁上伍定远叹息不休梁下卓凌昭却在连番搦战。只听他喝道:“方子敬!你身为剑术高手江大人身无武功你为何屡次出言威吓?放着卓某在这儿过来比个高低吧!” 伍定远听卓凌昭出言挑战心下一凛急忙凝神去看。 那方子敬却无意动手只笑了笑道:“谁威吓他了?我只是想请他吃个芋头而已。”说着又摸出一个芋头直朝江充扔去。江充吓了一大跳便往罗摩什背后一缩。那芋头登时打中罗摩什的光头落到了地下。 方子敬皱眉道:“这芋头栽种不易可别糟蹋了。”说着便要上前捡拾。罗摩什大惊之下急急把芋头捡了起来跟着往安道京嘴里一塞安道京怕方子敬生气也不敢吐出连皮吞落三两口就吃完了。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好吃么?”安道京满口食物只有胡乱挥手面色却是惨白想来难吃得紧。 卓凌昭见他兀自戏耍旁人登时怒火攻心喝道:“你老是顾左右而言他莫非是怕了卓某?” 方子敬回头看了他一眼跟着淡淡一笑道:“就算我怕好了。剑神武功天下第一人品天下第屁老夫自当甘拜下风。”说着拱手回座竟把卓凌昭僵在当场直是气炸了胸膛。满听宾客听了嘲讽想起卓凌昭平日的为人处世不由得都是面露微笑。 方子敬威风八面三两下便整得一帮奸贼灰头土脸登让艳婷目瞪口呆问道:“这老先生是谁怎地这么神气?” 那老者笑道:“小妮子记好了。这人叫做方子敬外号‘九州剑王’二十年前江湖上属他武功最高曾经风光好些年。江充这小子若想招惹他那是自讨苦吃了。” 伍定远心下也是暗自赞叹想道:“这才是真英雄、真豪杰的气派盼我日后能有方大侠的一半气势。” 卓凌昭性格高傲听那方子敬当众出言嘲笑如何不气得七窍生烟?只见他双目生光当场便要出手杀人忽见人群中穿出一人急急挡在卓凌昭身前却是昆仑山第二把交椅“剑寒”金凌霜。他在卓凌昭耳边低声说话似在劝说什么。 二人说话声音微乎其微场中无人听闻伍定远仗着“披罗紫气”的威力耳力越常人千百倍却是无所不能听。心道:“看这两人的模样定有什么阴谋我可不能放过。”神功运出登将二人说话听去只听他们对答又急又快但反覆来去却脱不了四个字正是那“武林盟主”! 伍定远面色惨白正自惊疑不定只见卓凌昭压下满腔怒火深深吸了口气森然道:“只要方先生不来招惹咱们朝廷要员念在他是前辈的份上我也不勉强他动手。” 众人多知卓凌昭性格好胜听他说话退让不由暗暗讶异。只是卓凌昭开口让步那方子敬却不感激只见他早已坐回席上这当口却是打起盹来了。 卓凌昭不愿再去招惹方子敬他转向宁不凡冷冷地道:“宁掌门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此事与天下武林同道的身家性命有关还望你成全。” 众人听他口称天下同道更感惊奇这剑神凶狠残暴凉薄自私什么时候会以天下人为念?想他如此说话必有什么计谋一时都留上了神。 宁不凡知道卓凌昭行事狠辣为了日后门人安危如何敢无端得罪?听他有事开口忙咳了一声道:“卓掌门有何指示不凡自当追随还请说吧。” 卓凌昭转看厅上众宾客目中生出光芒沉声道:“诸位高贤难得群英聚集华山本座想趁这个难逢良机立个武林盟主出来。” “武林盟主”四字一出厅上登时哗然所谓“武林盟主”便是天下群雄之一得推举言出法随无人能有异议。众宾客心惊之余纷纷朝昆仑门人看去只见屠凌心模样凶狠钱凌异得意洋洋倘若武林盟主真落入这**贼手中以这帮人的残酷江湖哪有宁日?厅内杨肃观、韦子壮厅外秦仲海、卢云一时无不肃然。只有伍定远先一步听到此事自是不感诧异。 宁不凡大惊失色颤声道:“你要立武林盟主?” 卓凌昭凛然道:“正是!”说着缓缓回朝江充看了一眼两人眼神相对嘴角都泛起了狞笑。 第七章 制霸天下 伍定远躲在梁上把场内情势看的一清二楚一看这两人的神态心中立感不妙:“看这帮奸徒的模样定有什么阴谋。无论如何定得想个法子阻止他们。” 此刻华山之上江充手下人多势众那剑神武功又强连方子敬号称“剑王”也不愿与这帮人相斗卓凌昭提出武林盟主之议定是志在必得。伍定远虽知自己武功大进但他过去不过是个小小捕快若要他在这等千人大会上贸然出头还是不免有些担忧害怕。 卓凌昭目光炯炯凝视着宁不凡微笑道:“宁掌门不知你意下如何?可赞同本座这个提议?” 宁不凡身为华山脑自知其中厉害正要出言反对猛听江充咳了一声宁不凡话到了嘴边大惊之下猛地又缩了回去。嚅啮地道:“在下待退之身如何敢有什么看法?” 卓凌昭冷笑道:“阁下号称天下第一岂能没个主意还是交代一声吧?” 宁不凡撇眼看去只见江充目光凶残正对着自己冷笑不休他咳了一声忙朝诸大掌门拱了拱手陪笑道:“难得各大掌门群聚华山大家怎么说不凡就怎么做了。” 宁不凡把烫手山芋扔了出来诸大掌门立时面上变色众掌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情知若不能拦阻卓凌昭的提议等武林落入他们的毒掌中日后人为刀徂我为鱼肉自己门户定然要糟。 只听一声长啸一名道士越众而出正是武当山的元易。他满心正义立时难朗声道:“中原武林本已纷乱不休为了一个天下第一的虚衔不知有多少人打得你死我活。眼下若再设个什么盟主那不是自找麻烦么?我元易代表武当掌教真人第一个反对。还请阁下收回此议。” 武当这些年势力虽然不再但仍是江湖中人仰望的大派此时元易出言反对卓凌昭要不正面干上要不收回提议已无转圜余地。众掌门都是暗自叫好。 元易武功不弱太极拳剑堪称双绝师弟韦子壮又在柳昂天手下办事卓凌昭若要对付武当一派软硬两手都不见得有用。他正自思量对策忽听一人重重叹息道:“可惜啊可惜元易师兄武功虽高但格局太小目光短浅。想来真让人惋惜啊。”这话纯是为卓凌昭解围之用众人往说话之人看去只见那人坐在掌门人席上却是峨眉金顶的掌门严松。 杨肃观心下一凛:“峨眉地处边陲向来与世无争什么时候与卓凌昭勾结上了?”待见严松与江充眉来眼去杨肃观登时了然想来此人定是受人指使否则以卓凌昭的狂冷傲面这严松贵为一派掌门又何必为卓凌昭作嫁? 元易看了严松一眼淡淡地道:“贫道这几年行走江湖眼见武林人物你杀我我杀你一下子抢夺秘笈一下子争夺地盘腥风血雨纷乱异常此时咱们不急着正本清源反而再立一个惹争的武林盟主这不是本末倒置么?却不知贫道这番看法可有什么不对?” 严松听他词锋锐利倒也不慌只微笑道:“非是我说嘴元易道兄真是大大错了。江湖之所以会这般纷乱争执正是少了一位武林至尊前来指挥倘有一位平息干戈的龙头凡事秉公处置替群雄排难解纷武林还有什么好争的?” 众宾客听他如此一说都觉有理立时有人大声附和昆仑众人更是喜形于色。 元易哦了一声道:“严师兄说的也没错。只是贫道想要请问一事倘若武林至尊自己便是祸乱源头杀人放火无所不为这样的人要如何替咱们排难解纷平息干戈?此事还想请教严师兄。” 杨肃观等人都知他这话是冲着卓凌昭而来心下都是暗自叫好。 卓凌昭如何不知他在讽刺自己他冷笑一声正要出言反讽却听严松咳了几声道:“元易道长这是什么话?在座几位掌门出身正道无一不是清白人物哪来的杀人放火无所不为?照在下看一个人只要不曾聚众上山造反作乱便有资格来争这个武林盟主。不知道长以为如何啊?” 元易本来理直气壮一听“聚众上山造反作乱”这八字登时面如死灰。杨肃观看在眼里颇感奇怪正要去问韦子壮却见他低下头去眼中竟是噙着泪光。 杨肃观心下一凛想道:“看韦护卫的模样难道武当山与朝廷有过恩怨?” 元易听了严松的一番话好似泄气皮球他点了点头低声道:“反正只要忠于朝廷就算好人那就随你们去吧。” 这几句话隐隐有着讽刺之意只说得满堂宾客暗自起疑一众朝廷命官皱起眉头。 杨肃观心下暗惊脑中急急推想料来武当这几年销声匿迹定与严松说的那几句话脱不了关系。 严松见元易退了回去便自一笑向卓凌昭道:“难得元易道长别无异议宁掌门又愿追随各位掌门的脚步这就请卓师兄主持局面好来推举武林盟主吧。” 卓凌昭见他三言两语便打了元易心下也是暗自佩服:“这严松嘴巴厉害日后倒是个帮手。”他看向众人微笑道:“既然元易道长不表反对这就请其他几位掌门说话。” 此刻天下武林门派中以河南少林、湖北武当、西域昆仑、陕西华山四派最大另有四派较小分别是峨眉、九华、以及崆峒、点苍等几个门派。卓凌昭有意一举压倒群雄便从八派中最弱的点苍问起只听他冷冷道:“咱们要立武林盟主敢问海川道兄意下如何?” 那点苍掌门名叫海川子乃是点苍七雄之一这人庸庸懦懦无所作为门下师兄弟多半看他不起当此要紧关头如何敢擅自出头?只干笑两声道:“大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不必问我了。”这点苍山虽然称霸云贵但门下并无绝世高手要与中原各大派相比自是有所不如便有意来个明哲保身。 卓凌昭哼了一声森然道:“海川道长究竟赞成反对须得有个主意。” 海川子面色铁青朝几门师兄弟望了几眼嚅啮地道:“我……我就算赞成好了。” 点苍门人见他无端屈服在卓凌昭的淫威之下不禁面有怒色但此刻宾客云集虽有不悦之情却也不便当众作只能闷哼几声以示不满。 卓凌昭哈哈一笑甚是满意便问崆峒掌门邢长老道:“邢老师怎么说?” 崆峒山位居中原向与河北祝家庄、岭南赵家庄等几个武林世家交好算来势力不小掌门邢玄宝岁数甚老过去曾奉朝廷之命随军围剿过反贼怒苍山江湖中人无不尊他一声老师说来资望颇为可观若要与卓凌昭破脸未必份量不够。 邢玄宝嘿嘿一笑正想开口忽见江充眉头紧锁一言不只凝目望着自己。邢玄宝想起不少弟子投身军旅自己别要一个失言替他们招惹了麻烦忍不住又支支吾吾起来。 卓凌昭颇见不耐道:“邢老师到底想要如何爽爽快快的说了吧?” 邢玄宝张口结舌被卓凌昭一瞪只惊得全身软。他面色惨白摇了摇手卓凌昭森然道:“邢老师摇手示意可是不赞同立这武林盟主么?” 邢玄宝大惊忙道:“我赞同。”可双手还是胡乱摇摆看来是个东摇西摆的骑墙派。 卓凌昭点了点头道:“既然邢老师这般份量也赞成在下的拙见想来在座大家都是好朋友不会不给咱们一个面子。”他冷冷一笑道:“那我们便来问下一位九华山的青衣掌门你怎么说?” 话声甫毕千人目光便向青衣秀士望来娟儿本来站在师父背后心下一惊急忙缩到椅子背后了。那青衣秀士自是丝毫不惊只缓缓起身离座。 那艳婷躲在梁上乍见师父心下大喜几乎要脱口叫唤伍定远连忙掩住了她的嘴低声道:“现下不急着相认一会儿情势稍定咱们再见不迟。”艳婷没有回话她双目凝视师父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伍定远见她望着师父的目光满是仰慕眷恋他心下羡慕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道:“我今生要给她看上这么一眼便死也无憾了。” 青衣秀士缓缓下场迳向众人拱了拱手。众宾客都知九华山掌门乃是不世出的奇人自他上山求道之后九华山财富堆积如山门人武功大进从第三流的小门派一举跃成武林中的大门户此时他有话要说众宾客自是鸦雀无声只听他开口说话。 卓凌昭冷冷地道:“素闻青衣掌门足智多谋此番咱们推举盟主掌门定能知所厉害为天下苍生谋福。这就请说吧。”口气冰冷话中的威吓之意甚是明显。 青衣秀士淡淡一笑道:“卓掌门不必多问了。这事我反对。” 众人听他口出反对之言忍不住惊呼出声。此时势力大如华山、武当都无人敢与卓凌昭为敌没想到九华山一个小门派却有这个胆识一时都是又惊又佩。 卓凌昭也不惊惶冷然道:“阁下为何反对?” 青衣秀士道:“武林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方今天下武林有少林、武当等大派主持局面已然足够又何必再立什么盟主?请诸位想了日后若是几个大门派相互争斗咱们即便有了盟主又能奈何?难道盟主还真能上到嵩山前去捉拿方丈么?照我看来武林盟主有名无实徒令大门派假借因头前来兼并弱小丝毫无助天下安宁是以敝派绝不赞成此事。” 青衣秀士三言两语便道破其中机关场中绝大多数宾客都出身地方所属多是孤门小派穷帮弱会想起日后处境堪虞无不暗暗点头。 卓凌昭冷笑一声不再理会青衣秀士迳自转问峨眉掌门:“严先生平生最是重义为了武林的安危您定是赞成了。” 严松先前为卓凌昭说话此时自是点头大笑道:“这个自然事不宜迟咱们快开始推举盟主吧。” 卓凌昭皱眉道:“可是九华青衣掌门出言反对咱们怎好置之不理?” 严松摇头道:“青衣掌门平素带着面具说起话也是神龙见不见尾。咱们要干大事总不能为了区区三五人便无端放弃武林盟主这等大计吧?还请卓掌门以天下为重快快倡议盟主之位吧!” 众宾客心下暗叹:“这严松平日道貌岸然想不到这么无耻。” 卓凌昭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听一个声音讪讪笑道:“咱们还倡议什么?卓掌门号称‘剑神’武功盖世才德兼备放着这般天地无双、万年罕见的人物在前咱们何不先立他为盟主再来盖个‘剑神庙’好好拜上一拜。大家以为如何呢?” 众人听这声音懒洋洋的满是讥讽之意纷纷回头看去却见说话那人呵欠连连两眼半睁半闭正是方子敬。 卓凌昭满脑权位名声竟没听出方子敬话中的嘲讽。他听了称颂心下狂喜微笑道:“在下自号剑神纯是几位朋友的玩笑之言岂能当真?方大侠要为我立庙受祀那可真折煞在下了。”他心里高兴竟改口称呼方子敬为大侠好似忘了先前这人给他的讥嘲。众人忍俊不经都在暗自偷笑。 卓凌昭又谦逊了几句道:“八派之中七派赞成提议仅一派反对但咱们以苍生为重只有请青衣道长委屈则个这便开始立盟主吧。” 严松哈哈大笑道:“正该如此。还请卓掌门主持大局咱们要比试还是推举这便拿个主意吧。” 这两人一搭一唱便要开始筹划便在此时猛听一声佛号只震得满场宾客耳中嗡嗡作响。一人森然道:“卓掌门放着嵩山少林在此你如何置之不理?” 众人不必去看也知那说话之人正是少林罗汉堂座灵定大师。 卓凌昭哦了一声歉然一笑道:“真是过意不去我倒忘了武林间还有少林寺不知大师有何高见?”少林乃是天下第一门派卓凌昭怎可能忘掉不提?定是刻意侮弄了。 灵定抑制怒气沉声道:“盟主一案事前未曾知会我寺方丈太也仓促。此事老衲不能答应留待日后再议。”眼看卓凌昭如此无礼灵定也不想与之多说迳对宁不凡合十道:“老衲此来华山只为宁掌门退隐一事而来。请掌门不必理会这些杂事这就开始封剑大典吧。” 宁不凡松了口气当下连连称是便要从圆盘中取出长剑。卓凌昭哼了一声抢了上来将他一把拦住冷冷地道:“灵定大师我知道你对卓某有些成见但我此番提议乃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你可别因私怨而坏公义。” 江充听了这话也是轻轻咳嗽料来是为卓凌昭撑腰之用。 厅上宾客心下了然卓凌昭与江充一伙人勾结少林若要与昆仑对上不免招惹了这位大奸臣。果然灵定听得江充连连咳嗽想起这奸臣的手段不禁面色微变不知该要如何回话。 猛听一声轻啸众人眼前一亮一名贵公子越众而出只听他道:“卓掌门贵我两派之间虽有些私务待了但我少林弟子侠义为先什么时候忘了武林正义?阁下不必借题挥。”此人面如冠玉模样潇洒正是“风流司郎中”来了。 杨肃观面向琼武川、江充躬身拱手道:“兵部职方司郎中杨肃观见过两位大人。” 江充见柳门大将现身只感头疼当下冷笑几声不多理睬琼武川却呵呵大笑道:“杨郎中不在京里办事却跑到华山做啥啊?可是替你家侯爷采灵芝来着?” 这杨肃观乃是朝廷五品要员征北都督第一爱将又是内阁大学士之子江充势力再大对他也毫无作用看来少林寺有朝廷大臣撑腰根本不必怕昆仑这一干人。 杨肃观行礼已毕转头看向卓凌昭微笑道:“卓掌门神鬼亭一别真是好久不见了。” 卓凌昭冷笑道:“少林寺不是由灵定大师做决定么?什么时候轮到杨郎中说话了?”他知道杨肃观口若悬河比灵定更难对付便有意挑拨离间让杨肃观自行退开。 灵定素知杨肃观之能见他上来解围那是求之不得了他口宣佛号道:“老衲与杨师弟一体同心谁来说话并无不同之处。” 卓凌昭笑了笑道:“可怜啊可怜咱们灵定大师空有一身道行在寺里却毫无地位说话份量还比不上一个年轻人。” 这话纯在激将灵定如何听不出来他脸上黄气一闪登时沉下脸去。一旁灵真也是大怒不已但此刻不论如何说话都等于打了自己人一耳光反给敌人得利。一时气喘吁吁却也无法可施。 杨肃观听了挑拨却是丝毫不慌。只听他淡淡一笑道:“卓掌门身居一派之长见识怎地庸俗若此?我灵定师兄生具佛法性格谦冲自来提拔后进从不曾计较什么地位排名。可惜卓掌门却以小人之见度量我灵定师兄的君子之腹。如此狭窄浅薄岂不侮辱了‘剑神’美名?” 卓凌昭给他讥嘲一顿只气得脸色惨白但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一时竟哑口无言。一旁昆仑门人暴喝道:“放你妈的屁!你才狭窄浅薄!”这些话粗俗无聊不说还好一旦出口更显得卓凌昭的词穷。众宾客见杨肃观口才如此了得心下都感佩服。 秦仲海看在眼里登时对卢云咧嘴一笑道:“咱们杨郎中最会耍嘴皮子卓凌昭号称‘剑神’却要找咱们‘屁神’斗口那可是自找死路了。” 卢云微微一笑心道:“杨郎中口才便给庙堂之上定是舌灿莲花今日可要好好见识一番。” 梁下秦卢二人旁观好戏这厢伍定远躲在梁上自也关心场内情势耳听杨肃观三言两话便逼得卓凌昭封口心下不由暗暗叫好。 正痛快间忽听身旁传来一声轻叹那声音满是心酸彷佛有无尽哀怨。伍定远急忙转头去看却见艳婷满脸红晕紧泯下唇一双妙目却在凝视望着杨肃观。看她眼中泪光闪动睫毛一眨眨的满是相思爱慕好似要她为杨肃观去死也是心甘情愿。 伍定远心下一凉好似被泼了一身冷水:“这孩子看我时从不曾有这等神气这……怎么分开越久这女孩儿反倒更加爱慕杨郎中?难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相思之苦么?” 看艳婷的神情已是情根深种若要她忘掉杨肃观那是万万不能了。伍定远轻叹一声心知自己这番深情已然付诸流水心下一酸脸上便现出十分落寞的神情。 艳婷听了伍定远的叹息便望向他来待见了他神色悲苦不由得微微一怔她面露关怀之色柔声便问:“伍大爷你怎么了?”说话间身子靠了过来柔软的胸脯碰到了伍定远的臂膀二人身子如此亲昵她却浑然不觉一双大眼只凝视着伍定远。 伍定远见艳婷对自己毫不避嫌但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只见小女孩儿的恭谨敬畏好似把他当成自家长辈便如她师叔一般。伍定远摇了摇头心下更添烦闷他把身子一侧避开艳婷温软的娇躯轻声道:“杨郎中在说话咱们专心去听可别错过了。” 艳婷听了这话登时用力点头忙去探看杨肃观的动静。伍定远看在眼里心下苦笑:“伍定远啊伍定远你什么事不好干怎么来爱个小姑娘家?你往日多么精明能干你啊你可别害苦自己了。”想着想竟又叹了一声。 那老者本来一言不听了伍定远的叹息忽然凑了过来笑道:“小子忘了自个儿是真龙啦?”说着拍了拍伍定远的肩头好似在激励他一般。 伍定远先是一愣跟着脸上一红当下急忙收摄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梁上意乱情迷梁下却是硝烟弥漫。过了半晌卓凌昭咳了一声道:“无论少林是谁拿主意今日天下气数全在嵩山门人的一念之间。却不知杨郎中属意如何?”众宾客心下一凛都要看杨肃观如何回话。 却见杨肃观双手一摊笑道:“卓掌门此事你问我我却还想问你呢。” 卓凌昭听他推托登时面露怒色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肃观笑道:“卓掌门口口声声要立盟主却不知这盟主究竟执掌如何?权柄如何?在下虽想答应提议可你没把执掌权柄说个明白却要我如何拿捏?我看卓掌门武功虽高做事却如此粗疏唉……可真叫我为难了。” 卓凌昭狂怒攻心森然道:“你说我行事粗疏那照你之见却该如何!”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武林盟主的权柄何其重大岂能三言两语定断?依在下之见须得先拟定一本‘武林盟主权掌建制律典’分通则、执掌、任免、刑赏等四章草拟条文之后再由诸派耆宿一一审阅。待各门各派一致同意咱们便能召集天下群雄将之定案了。” 杨肃观为官多年平日公文往返尽在推诿卸责若要拿官场那套对付卓凌昭那真是杀鸡用了牛刀了。 众宾客听得繁文缛节无不毛骨悚然一人问道:“此事须得多久?” 杨肃观微笑道:“草拟条文在下可以代劳所需约莫一年。条文订定之后公文往返各派之间又须一年。待八派掌门每人各以一年细细眉批尚须八年。料来十年之后便能召开大会了。只是各派掌门若有意见不合尚须召集调解那时间就抓不定了。” 众人听说十年后方能再开大会无不脸上变色柳门中人却哈哈大笑纷纷鼓起掌来。 卓凌昭知道杨肃观有心推诿霎时大怒欲狂但众目睽睽总不能一剑把他杀了只气得他脸色惨澹喘息不止。昆仑门人见掌门气愤如何忍耐?钱凌异已是大声咆哮喝道:“黄口孺子也敢大议论快快给我滚了!” 杨肃观听得昆仑门人叫嚣登时摇头叹息:“卓掌门你门人要我少林退下山去你怎么说?难道真要我少林门人退出武林么?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阁下武功虽高但门人言行不能服众你便做了武林盟主也是枉然。” 众人听他言语不带一个脏字却把昆仑门下说得满脸通红心下无不暗暗佩服。 灵真大笑道:“说得好!剑神武功天下第一人品天下第屁!”这话却是方子敬用来嘲讽卓凌昭的便给灵真拿来借用一番。 钱凌异狂怒攻心骂道:“死贼秃你少放几个屁!没人当你是哑巴!” 灵真回嘴道:“放你妈的屁!你这猪狗不如之辈也敢在这鸣叫!” 两人稀哩哗啦当场对骂起来钱凌异满口市井俚语不稀奇那灵真贵为四大金刚之一居然说起粗口也是如此顺溜众宾客不识得他的都感惊诧万分。 却听一个娇媚的声音道:“快别吵了杨郎中话还没说完你们吵什么嘴哪?”钱凌异听这声音温柔无比直是荡气回肠忍不住心下一荡忙往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一名美貌女子妖妖娆娆地站在厅旁却是那妖淫无耻的胡媚儿她满心爱慕眷恋只盯着杨肃观猛瞧。那艳婷躲在梁上一见胡媚儿对杨肃观满脸情意新仇旧恨全都涌了上来想起师叔惨死不由得恨恨地道:“又是这无耻女人。” 伍定远见她满脸痛恨心中便想:“我可想个法子帮帮她让她杀了胡媚儿报仇。” 胡媚儿见杨肃观看着自己登时娇声道:“杨郎中咱们好久不见。奴家好想你哪!” 众人都知胡媚儿乃是江充这方人马听她如此说话无不暗自惊奇。那江充却不见喜怒哀愁料来胡媚儿天生荡**谁要谁连他也管不住。 严松见杨肃观口才厉害打得卓凌昭毫无招架之力此时便来解围。他看胡媚儿与杨肃观有些暧昧登时抓住话柄叹道:“看不出杨郎中年纪轻轻却是交游满天下更与咱们‘百花仙子’如此交好唉……真是难得啊!”这话甚是阴毒一举将两人编排上了果见满场宾客议论纷纷那百花仙子却开心得很笑吟吟地瞧着杨肃观姿容妩媚神态娇憨。 胡媚儿媚眼抛向杨肃观柳门四人看在眼里表情各异伍定远眉头深皱秦仲海笑骂不休卢云则是茫然张嘴一脸讶异。那杨肃观却是个情场老手只咳了一声便自宁定。 卓凌昭森然道:“杨郎中你别来那套官场文章江湖中人一诺千金言出必行你究竟赞不赞成立下盟主一职这就快快说吧。” 杨肃观笑道:“既然卓掌门定然要问在下就不能不答了。”他转头看着青衣秀士叹道:“方才听了几位前辈高人的说话有的赞同盟主一职有的却又反对。在下细细思量只觉两方意见都是言之成理。只是在下若要赞同青衣掌门不免得罪同道可若要同意其他几位掌门所言不免又伤了青衣掌门的心。唉……可真难为啊!” 卓凌昭面上青气一闪道:“杨郎中说话意思好生难懂你左摇右摆到底愿不愿立下盟主一职?”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卓掌门不必心急。适才在下言道这盟主立是不立端看盟主执掌而定。只要卓掌门答应在下所请一切自都好谈。” 卓凌昭想起杨肃观精擅推托脸色微微一变道:“你又想草拟什么通则么?” 杨肃观微笑道:“那倒不必只要卓掌门答应一事一切都好谈。” 卓凌昭怕极此人的种种怪招当下咳了一声道:“只要你不来那套官场文章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杨肃观收起笑脸点头道:“卓掌门快人快语在下先谢过了。”他气沉丹田朗声道:“只要卓掌门立誓日后立定盟主不论此人是谁你都愿追随号令使之行赏管罚令出如山如此肃观必然第一个赞同。只不知掌门意下如何?” 听他言下之意竟是要立个亟具实权的武林盟主厅上宾客没料到他会如此说话一时都是哗然出声。卓凌昭更是为之愕然本想杨肃观定会反对设立盟主一职哪知他非但开口同意尚且要扩张盟主权柄倒是意料之外了。 诸大掌门讶异之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面色凝重都在推算其中利害。 灵定也没想到杨肃观竟会出言赞成诧异之下忙对他急使眼色杨肃观却自做不知只望着卓凌昭等他过来回话。 卓凌昭向来自负杨肃观就算别有居心他也不放在眼里他微微一笑道:“难得杨郎中如此明理本座先谢过了。既然少林别无反对之意咱们这就开始推举盟主吧。” 他向宁不凡一笑道:“劳烦阁下稍待片刻待盟主立定之后再行退隐不迟。” 宁不凡唯唯诺诺连连称是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这厢卢云也感纳闷忙秦仲海:“杨郎中到底打什么主意?怎像为卓凌昭说话一般?”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杨郎中语不惊人死不休平生专门行险只盼他别砸了手才好。” 秦仲海心下了然以今日与会群雄来看有能耐争这武林盟主宝座的除开自己的师父九州剑王以外不过是灵定、卓凌昭、宁不凡这几人。眼下宁不凡有意退隐他师父又早已看破虚名不问世事说来便只有灵定与卓凌昭二人有心相争只要灵定打败了“剑神”那嵩山少林便要重归武林盟主的宝座。杨肃观看似满腔热血其实全是替师门打算。 卢云听了情由暗自心惊想道:“杨郎中此计恁也险了卓凌昭武功了得灵定大师岂敢自称必胜?一会儿少林寺若要败下阵来武林难不成要沦入虎口?” 只是他见过杨肃观办事知道这人一向谋定而后动看他自信满满的模样料来别有计谋绝不会白白为卓凌昭作嫁。 众人交头接耳间点苍派中走出一人这人身穿道袍模样清健群雄认得是点苍七雄中的玉川子。只听他道:“大家说了这么多虽然挺有道理但现下这许多人在场不知要如何推举武林盟主?难不成来个抽签中式么?” 卓凌昭冷笑道:“既是武林盟主武功自须服众咱们不妨出手比试。” 此言一出厅上众人都是大为兴奋一时纷纷叫道:“比武夺帅!比武夺帅!” 元易听了众人的呐喊不禁一叹道:“若真要比武较量在场宾客多达千人只怕要杀伤大半这可怎么得了?” 邢玄宝道:“元易师兄所虑甚是为免杀伤太多各派推举一人出来比试好了。” 灵定虽不愿设立盟主但火烧眉毛也没法子可想了。只听他合十长叹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众位如何比试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不能杀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不休各有所见。忽听宁不凡叹道:“武林盟主天下第一诸位不知这些虚名何等沉重在下奉劝一句还是忘了这些劳什子的好。” 厅上有野心的听了这话无不暗自冷笑。心道:“这宁不凡好小的心眼他自己想要退隐便不容旁人来当武林第一人。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眼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都想不出一个妥切的法子比试忽听一人道:“既然嵩山少林也不反对设立盟主当前七派共议我九华山自当追附骥尾为天下谋福。” 众人转头看去说话之人带着人皮面具却是九华山掌门青衣秀士。卓凌昭哈哈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青衣掌门果然聪明。” 青衣秀士不去理睬迳自道:“武林盟主日后既要指挥群雄比试时便不能杀伤太多免生怨怼。在下不才这里提个办法出来一来可以少伤人命二来也能省下比试时光。”先前他大力反对设立盟主但既然木已成舟只得顺势而为尽力减少杀伤。众人知道青衣秀士聪明绝顶便都安静无声只等他来吩咐。 青衣秀士道:“据我估算在场门派约有八派十七门其余帮会也有三十余个即便各门派帮会单推一人出来比试那也要斗上数十场方能一决雌雄。那可会大费周章只怕一个月也比不完。”众人知道实情如此纷纷点头。 青衣秀士见众人颔又道:“今日之事既以武学见高低照在下看来不妨设下一处机关若得通过方能出手挑战如此必使较量之人锐减也免杀伤太过。” 众人大声道:“什么机关?可是考试么?” 青衣秀士颔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只见他纵身跃起轻飘飘地往厅中飞来从他的座位到厅心足足有十余丈之遥谁知他全然不必落地借力只如飞鸟般地飘了过去。 九华山向以轻功闻名于世众人都是久仰了但乍见这手凌虚横空的轻功众宾客仍是骇然出声心道:“若以轻功而论这青衣秀士当称天下第一独步武林了。” 宁不凡、卓凌昭等人见了这等骇人听闻的轻功也都是暗暗称异。 青衣秀士落下场中向宁不凡一拱手道:“请贵派取出道观中的红烛在下相借一用。” 宁不凡却不答话只转头望向苏颖。苏颖登时领会想起自己已是名义上的掌门当下咳了一声上前道:“诸位高贤前来敝山推举盟主华山玉清忝为主人自当相助。”便吩咐门人取出观中红烛好让青衣秀士来用。 众宾客听苏颖言语得体已有几分掌门人的火候心中都想:“看这宁不凡确实眼光远大这孩子眼下虽然不成气候但日子一久等他的武功练得好了凭着他过人的才干机智华山定可重振声威。” 过不多时华山门人抱来一只一人合抱的大蜡烛立在厅心。苏颖道:“这蜡烛乃是敝派逢年过节所用不知是否合前辈之意。” 青衣秀士颔道:“可以可以不过这蜡烛如此巨大能上场较量的更少了。” 苏颖奇道:“前辈所言何意?” 青衣秀士却不答话迳道:“请诸位点着了火。” 华山门人依言点火霎时熊熊火光燃起此刻已值午后申牌厅上原本有些阴暗这巨烛点燃之后登令满室生辉。 青衣秀士站稳脚步离那巨烛约十来丈道:“请诸位看好了。”他扎下马步深深吸了一口真气双掌并合向前疾推众人只觉劲风刮面一股无形劲气凝聚寸方扑向烛火霎时火光晃动一阵跟着轻烟飘起竟然被青衣秀士的掌风扑熄。 眼见这蜡烛如此巨大距离又遥谁知青衣秀士竟以无质无形的掌风将之扑熄功力之纯足可傲视武林了。过了半晌众人才爆出一声采来竟是久久不息。 人群中一名少女叫得最是大声却是娟儿只见她满脸兴奋显然极是爱慕师父这手神功艳婷看在眼里自也倍感骄傲两姊妹一上一下都是兴高彩烈。 青衣秀士命人重新点上烛火道:“只要能扑熄烛火的便有资格来争武林盟主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面有难色要说这法门太过简单那必会给人出言相激若是被迫上去一试看这蜡烛如此巨大自己多半会大大出丑。可若要说太难定又给人讥笑嘲骂当下无人作声。 青衣秀士转头看向江充与琼武川二人问道:“两位朝廷官长意下如何?” 琼武川颔道:“这个法子很好可以省下不少人命杀伤老夫第一个赞成。”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多谢琼国丈捧场江大人呢?您意下如何?” 江充喝了口茶笑道:“这些武功的事我是不懂的。你们自管去干不必来问我。”言下之意自是对卓凌昭的武功大有信心无论何种法子比试料来难不倒这位“剑神”。 青衣秀士点了点头道:“既然两位官长也无反对之意那咱们便开始吧!”说着伸手向宁不凡一比道:“在下斗胆想请此间主人先行试炼。” 宁不凡摇头叹息道:“我即将退隐乃是五湖废人又何必再试?”众人听得此言都是哦了一声料来宁不凡定是掌力不足这才不敢下场丢丑。 青衣秀士却不答应摇头便道:“宁掌门就算有意退隐也不能不顾及华山的颜面。你今日若不下场华山门人日后不免受人嘲笑掌门却要他们如何在武林立足?” 宁不凡料知如此他叹息一声道:“青衣师兄教训的是在下这就献丑吧。” 他老老实实地站到青衣秀士身边运气良久这才双掌一并往前推出。众人只觉一股细细微风吹来那烛火摇摆一阵火势忽大忽小良久良久终于火光黯淡缓缓熄灭了。 众人见宁不凡招式平淡无奇手法毫无可取竟连采声也没一个。只有华山门下零零落落地叫好。众宾客看得暗暗摇头寻思道:“这宁不凡枉称天下第一看他掌力不怎么厉害不知他那八百胜是怎么来的?莫非是靠剧毒暗器得手的么?” 众人叹息声中却听一人大笑走出正是点苍七雄之一的赤川子只听他道:“宁不凡徒然号称天下第一掌力不过尔尔看我的!”他呼喝一声双掌相持成圆掌中竟有风雷之声。众人心下一惊想道:“点苍山称雄西南真有两下子。” 那人双掌奋力推出大喝一声:“熄!” 猛见那烛火激烈飘荡却是微微一颤丝毫不见熄灭。那人满脸通红又是用力一推这下掌风扑去好似加柴添火蜡烛反而烧得更旺了。赤川子丢不起这个脸面一时连连催动掌力只弄得满身大汗那火光却是熊熊明艳丝毫不见黯淡。 宾客中有好事的当场便笑了出来:“好啦!天也黑了快下来歇歇吧!” 赤川子面红耳赤更是拼死出力可那掌风越来越弱到后来烛火更是一动不动。只听他大叫一声在众人嘲笑声中奔出观门看他满脸泪痕当真羞惭至极。 当下各人纷纷上前试炼不少人本来自负掌力雄强但运劲出掌后多半掌力不足眼看烛火不动分毫才知自己原是井底之蛙只有满脸羞惭的退下。 半个时辰不到上去了百余人试炼却无一人有此功力此时众宾客方知此中艰难便收起先前狂妄自大的心情。 青衣秀士见良久无人上场便问道:“可还有人要上来试炼?” 杨肃观此时坐在人群里便问韦子壮:“韦护卫可要上去一试?” 韦子壮自拊功力不到若要上去只怕丢不起这个脸便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正安静间忽见昆仑门中跃出一名高手喝道:“我去!” 众人转头一看却是“剑寒”金凌霜。他走下场中打坐良久这才缓缓站起。只见他吐纳几声跟着双掌一并奋力向前推去霎时一股寒冷至极的凉风吹过那烛火却只一闪并无熄灭之象。 众宾客大多凉薄从来见不得别人好一看金凌霜丢丑便要出言讥嘲便在此时忽见蜡烛旁隐隐现出一层寒霜跟着烛火明灭不定终于缓缓熄灭。这掌却是靠着阴寒内力取胜倒不是掌风本身有何了得之处。金凌霜嘘了一口长气向卓凌昭一躬身方才回座。 青衣秀士皱眉道:“这下糟了天下只三人通过此一关卡难不成武林中别无俊杰么?” 却听一人喝道:“大胆狂言!放着嵩山少林寺在此竟敢如此说话!”一声暴喝传过跟着一股劲风扑来众人只觉那风势劲急竟是面如刀割霎时之间烛火应声而灭。 众人心惊之下转头急看只见出手之人身材胖大满脸横肉正是灵真和尚。 只听他喝道:“点上烛火了!我师兄要下场!”华山门人心下一惊急忙点着烛火便等灵定过来。 烛火掩映中只见一名老僧缓缓走下正是少林罗汉堂座素有圣僧美誉的灵定和尚。所谓“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这灵定武功仅逊于天绝僧几与方丈灵智并驾齐驱众人心存敬意都要看他的手段。 灵定站在巨烛之前合十道:“非是老衲有意争竞只因我辈身为少林子弟不可辜负千载武名。” 只见灵定气随意转两脚跨步竟不吐纳运气单掌推出猛地一阵狂风吹过众宾客给这烈风一刮或立足不定或衣衫飘起都是大叫起来。 掌风劲急宛如飓风雄烈众人各找物事扶持几名女客更是紧抓裙摆就怕泄了裙下春光只听轰地一声那巨烛竟给掌风推倒在地烛火更是早已熄灭。 众人脸上变色都是骇然抖良久无人言语说话。过了许久许久终于爆出一声喝采远远从道观中传了出去。远处乡民或在耕田或在织布听得这雷动般的声音都以为打落春雷了一时出门收衣者有之回家取伞者有之道上行人竟是络绎不绝。 宁不凡心下也是骇然赞叹道:“少林寺领袖武林果然名下无虚看来我定可让出这天下第一的虚名了。” 青衣秀士看了他一眼道:“宁掌门未出全力又何必客气?” 过了半晌又请华山弟子上前扶起巨烛重新点上了火。青衣秀士问向众人:“少林大师已然下场可还有人要上前一试?” 眼见无人愿意上前青衣秀士走到方子敬座旁问道:“不知方大侠意下如何?” 方子敬并不起身只摇了摇头道:“蜡烛是死的敌手却是活的掌门的办法虽然立意良好却不能与真实武功相提并论。” 青衣秀士劝道:“以方老师功力之深若要熄灭这区区烛火想来易如反掌。放着如此大好身手老师何不来争武林盟主之位?”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当此风烛残年何必还求这些虚名?我今日来此只是想看看当世真龙掌门的好意我是心领了。”说着将双手拢在袖中却不出手。 几名好事之徒笑道:“说了这许多原来是怕丢丑!”话声未毕那几人已给一脚踢飞滚入场中跟着一人冲了过来一阵狂吼之后只见他身子如同陀螺般转起霎时火光闪过劲风急急冲向巨烛飕地一声轻响烛火也已熄灭。 众人转头急看只见来人身着军装却是一名青年将军卢云、杨肃观等人纷纷拍手叫道:“仲海好高的武艺!”这人不是别人却是秦仲海上来试刀。 青衣秀士笑道:“这位将军虽不是凭藉掌力但以刀风灭烛那也差相彷佛了。可以算得一份资格。” 秦仲海听了这话却是摇了摇头道:“青衣掌门见笑了。以我的浅薄武功如何来争夺什么武林盟主?在下只是想试试自己的功力是否到家此外别无他意。”说话时脸面却向朝着方子敬好似在向他说话一般。那方子敬却只闭目养神看不出喜怒哀乐。 众宾客中却只卢云明白秦仲海的意思他不忿旁人讥嘲师父便亲自下场试刀只是苦于师门教诲无法在众人面前点明师徒情份但那“徒弟尚且如此何况师尊本人”的意思还是浓浓地透了出来。 青衣秀士笑道:“无论阁下是否愿意加入比试都有这个资格争雄。”他转头问道:“可还有人愿意下场?” 却听一人道:“既然仲海下场我也上来一试吧!”那人面貌英俊却是外号“风流司郎中”的杨肃观。他一上前便听胡媚儿笑道:“杨郎好好干!我在这儿为你鼓掌打气!” 杨肃观轻轻一咳心道:“她再要这么夹缠不清旁人还以为我与她有什么奸情这可要如何分说明白。”他更不打话迳自往前一站旋即抽出腰间长剑当下一剑幻成七剑七剑闪动中又自幻出四十九点寒星正是“菩提三十三天剑”的绝招。 卓凌昭笑道:“好一招涅盘往生啊!”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这招是少林寺近三十年来名气最响的一招众人都是耳闻已久却都是第一次见识。只听嘿地一声三百四十三点寒星向前飞扑过去刷地一声轻响烛火竟尔裂成无数小小火花跟着逐渐熄灭。 众人心下赞叹一时纷纷叫好胡媚儿更是娇声大叫有如莺啼燕叱。 青衣秀士颔道:“少林寺非同凡响竟有三人通过试炼无愧武林第一大派美誉。” 他转看众人又问道:“还有哪位朋友要上前一试?” 猛听一人喝道:“让开了!” 话声未毕一股气流猛地往前喷出青衣秀士脸露惊诧双足一点身子急盘旋而上已然闪开那股凌厉凶猛的劲风。众人不知生了何事却听那巨烛剥地一声竟然裂成两半倒在地下。各派掌门中仍有不少尚未试炼掌力眼看道具毁损不由得面上变色。 众人不知是谁下的手各自惊疑不定却见卓凌昭走下场中傲然道:“说了这许久的气闷话实在太也累人。现下本座想要动动筋骨活活血脉哪位想上来指教?” 众人心下一凛却说那巨烛怎地忽尔断裂却原来是卓凌昭下的手只是他手法快极竟无一人看到他如何出剑。 青衣秀士摇头道:“阁下怎地如此心急?现下咱们还未排定较量场次规矩也尚未定出卓掌门如何能私寻斗殴?” 卓凌昭有意一举压服全场好手当即冷笑道:“老兄说了这许多想来这张嘴也是累得很吧反正你我俱有这个资格不如先开一场杀戒如何?” 青衣秀士嘿地一声道:“阁下要与我动手?” 卓凌昭冷冷地道:“你没有三两下功夫怎敢在此啰唆半天?要打便打不打便退下吧!” 青衣秀士摇头道:“卓掌门怎能如此说话?放着这许多过关英雄在此你难道要一个个打杀过去吗?盟主之位本在止息干戈你这样杀人日后还来调解什么纷争?” 众人听得此言纷纷点头。此时众高手凭仗绝学都在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倘若一个不巧竟给心术不正之人夺去天下正道高手不免要听贼人吩咐厅上宾客想到此处心下都是暗自担忧。 卓凌昭森然道:“我不想杀这许多人不过若有人妄想打败本座那是非死不可的。” 青衣秀士摇头道:“阁下说话恁也重了。在下虽无意争夺什么天下第一、武林盟主但卓掌门举止太也霸道实难令人心服。” 卓凌昭闭上了眼淡淡道:“要就动手不然废话少说这里不是给弱小站的地方。”众人见他狂妄至极心中都是不满。 猛听“战”地一声暴喝跟着传来轰声巨响石屑纷飞中一名胖大和尚推开宾客走了出来冷笑道:“姓卓的!你还有空找别人麻烦?你亲爷爷在这儿等你好久啦!” 卓凌昭听这人说话狂妄便即转头只见那人身形胖大光头秃顶正是灵真。他一听卓凌昭说话狂妄气愤之下便以偌大腿劲踩裂青石地板跟着下场挑战。正道高手见他出场都是暗自心喜:“有灵真这莽和尚出来打头阵那是再好不过了。” 灵真冷笑道:“姓卓的爷爷每次要教训你你却三番两次的逃走我上昆仑山揪你出来你却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到神鬼亭揍你你又逃得稀哩哗啦好似乌龟长翅一般!你到底有无胆子接你亲爹的招式!” 众人听他把卓凌昭说得如此不堪一时都是将信将疑。 卓凌昭气得脸色惨白他压下怒气道:“你想出手这就上来吧。咱们不妨在天下同道面前印证功夫看看谁强谁弱。” 灵真哈哈大笑道:“你想要藉此出名是不是?我告诉你你爷爷今日就把你打得鼻青脸肿让你这小子出名出个够!” 卓凌昭有意在天下群雄一显身手听灵真放话搦战那是求之不得了。灵真也是存心威震群雄双手摆出“大力金刚指”的架式凝神运气只想一举击倒卓凌昭。 这灵真和尚虽然粗鲁其实外门硬功异常了得拳是“罗汉铁拳”掌是“大金刚掌”头锤叫做“天额裂金石”手爪唤叫“猛爪碎千山”全身上下共练了一十三处绝技此人拳头如铁额角似钢此刻往下一站那真是如山之凝如岳之尊任谁也要怕他三分。 大敌当前卓凌昭却正眼也不瞧他一眼他迳自望向宁不凡森然道:“宁掌门请你看清楚了。” 灵真见他兀自向旁人说话不由大怒正要说话却见昆仑门下一齐起立躬身朗声道:“弟子恭睹掌门人神技!”人人神态恭敬都在等着卓凌昭出招。满厅宾客见他们如此自信心下都是一惊。宁不凡则皱着眉头凝神观看卓凌昭的动静。 灵真呸了一声霎时跳向卓凌昭喝道:“姓卓的你家几只走狗恶心无聊可真笑死人啦!你放马过来吧!”他运气凝力呼喝连连但卓凌昭却只站在原地脸上似笑非笑迟迟不上前动手。 灵真颇见不耐喝道:“你快快过来啊!” 卓凌昭仍是一笑丝毫不见动静。 灵真呸了一声喝道:“你要是不敢过来佛爷可要过去啦!”双手握拳马步跨出轰地一声大响正拳便朝卓凌昭门面打去。他这拳力非同小可破空之声更是猛烈异常旁观众人见他拳头隐隐蕴着旋转之力都知他这拳打中敌体之后必是一扭那猛烈刚劲便会破入脏腑已算是一击必杀的绝招。 眼看得手灵真脸上露出狞笑忽听灵定叫道:“师弟小心!” 灵真一愣那卓凌昭连动也没动上一步却叫他小心什么?但他知道师兄见识非凡此时出言叫唤定有深意忙用力跨步踏出轰地一响震破了地板硬生生地退开三尺。 他回头撇了师兄一眼皱眉道:“你要我小心什么?可是有什么事吗?” 忽听钱凌异嘻嘻笑道:“你师兄怕你给咱家掌门杀了这才出言警告懂了么?” 灵真大怒喝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姓卓的龟缩不出你们还不知耻地大言不惭!” 灵真正自狂骂不已忽见厅上众人都是掩嘴偷笑一旁灵定与杨肃观两人却是一个叹息一个脸红都是垂不语。灵真奇道:“你们笑什么?” 钱凌异笑道:“贼秃啊!你看看你的裤子!” 灵真心下一惊急忙低头去看霎时全身出了一身冷汗只见裤带已被利刃割断整件棉裤已然滑落在地。灵真面无血色这才明白卓凌昭方才已然出剑只是这剑快若闪电自己竟是一无所觉。 灵真面红耳赤一时不知是否要拉起裤子猛听钱凌异笑道:“这人屁股上的疮好脏怎地不去治上一治?”跟着厅上众人哈哈大笑都朝着他指指点点。 灵真心中一悲回头看着众人只见人人嘻笑不绝面上都带着鄙夷之色灵真虎目含泪想起自己一生令誉已然断送恐怕还连累了少林千年武名想到心酸处猛地举起拇指便往胸口戳落竟是要出手自尽。 旁观众人没料到这等变故一时都惊得呆了灵定又惊又急大声道:“师弟快别如此!”他越众而出一把将他拦住。只要慢了一步灵真便已惨死当场卢云、娟儿、艳婷等人见了都是满身冷汗。 灵真垂泪道:“我学艺不精已辱及少林武名今日若不自杀谢罪怎有颜面回山?”他双手挣扎猛力使去便要甩脱灵定的怀抱。 灵定知道师弟一身蛮力恐怕自己也抱他不住便急急往杨肃观瞧去。杨肃观轻叹一声他走到灵真背后五指轻轮迅即无比的的点下灵真此时羞怒交迸早已失了防备之心霎时便给制住跟着软倒在地。 卓凌昭看在眼里只是微微一笑道:“这位大师要死要活的还真是难看得紧。回头贵派定要将他好生看管免得他又自尽了。”昆仑山众人闻言都是哈哈大笑。只听钱凌异笑道:“掌门人说得对这家伙若要死了到时准又赖在咱们身上那可烦不胜烦啊!” 卓凌昭上前一步微笑道:“解决了一个不知哪位还想较量?” 一众正教高手见他杀气腾腾都是心下忌惮眼前若给卓凌昭夺下盟主之位以此人的狭窄气量江湖好汉不知要如何度日。可这人武功如此之高绝非常人可比众人心下担忧都不知如何是好。 猛听一人道:“卓掌门我来接你的招。” 众人回头一看却见一人大踏步的走向场来正是少林罗汉堂座圣僧灵定。 眼看师弟受辱灵定心中虽是狂怒脸上却毫无喜怒之情。他面色平静合十道:“卓掌门老衲无意争夺什么天下第一、武林盟主但念及敝寺与贵山之间的恩恩怨怨今日却不能不做一个了断。” 卓凌昭嘴角斜起冷笑道:“大师有意教训在下那是再好不过了。” 灵定道:“卓掌门纵容门下屠戮燕陵镖局的性命在前抢夺我肃观师弟的物事在后今日若不能逼勒阁下交出真凶物归原主老衲如何对得起天下间成千上万的少林弟子?”他面目一沉厉声道:“卓掌门你今日若要败给了老衲便需跟我回山受审!” 卓凌昭哦地一声道:“受审?少林寺也有衙门么?”昆仑门下登时哈哈大笑。 哄堂大笑之中忽听一人道:“少林寺没有衙门但若要成了武林盟主却为何不能设上一个?”众人回头去看说话之人却是青衣秀士。只听他道:“咱们眼下推举武林盟主便是要让他号令群雄调解纷争。此人既是武林至尊便不能没有刑律权柄。盟主若要设个衙门刑堂咱们自也乐观其成。” 卓凌昭哦了一声道:“所以灵定和尚若是赢了我便能把我押解回山审判啰?” 青衣秀士淡淡地道:“这是武林盟主的执掌在下无权过问。” 卓凌昭哈哈一笑道:“青衣掌门好多废话那我问你一句吧如果是我做了武林盟主可不可以杀了你啊!” 青衣秀士听了这话登时嘿地一声说不出话了。他脸上带着人皮面具旁人自也看不到他的脸色但瞧他身子一震心下定是震怒。 灵定踏上一步森然道:“卓掌门莫要说嘴你敢不敢下场?” 卓凌昭笑道:“也好你当了盟主我卓凌昭任你处置绝无怨言。不过我从不做吃亏生意我若做了武林盟主从今之后只要少林弟子见了我昆仑门人必须躬身求饶绕路而行。不知大师能否答应此事?” 在场众宾闻言大惊这卓凌昭太也狂妄竟想藉此机会一举压倒嵩山少林寺倘若灵定此战真要败给卓凌昭少林日后在江湖必无立足之地。 灵定全身冷汗直流心道:“此战干系太大倘若我有什么疏失累得少林威名扫地我必成嵩山本院的千古罪人。” 灵定心下犹豫方今寺中第一高手乃是天绝僧若由此人与卓凌昭决战当可多了几分胜算。他不知如何是好便回头看向杨肃观等他裁决。 众人屏气凝神都在等少林门人说话。万籁俱寂中杨肃观已然走上。他满面微笑竟是丝毫不慌。 卓凌昭斜目看了他一眼道:“灵定大师胆小怕事却不知杨郎中有无胆否?可想打退堂鼓啊?”昆仑门人闻言都是哈哈大笑。 杨肃观微笑道:“卓掌门不必为担忧。今日咱们就此约定只要我寺夺得武林盟主卓掌门便需随上嵩山受我寺长老审判。倘若盟主之位是给卓掌门得去我寺僧人依着约定从此见了贵派弟子一律绕路行走。”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大惊卓凌昭则是微微一笑颇见心喜。 灵定骇然失色附耳过去低声道:“卓凌昭武功非同小可杨师弟别中了他的激将毒计等禀明方丈之后日后再请天绝师叔出手就是。” 杨肃观微微一笑摇头道:“非是肃观不听师兄的劝但眼前情势紧张咱们若要低头逃避只怕少林的声誉也给咱们毁得差不多了。日后便算师父扳回一城那也于事无补。” 灵定眉头紧皱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就这样贸然一闯吗?” 杨肃观微微一笑附耳过去低声道:“师兄用修罗神功。” 灵定大吃一惊颤声道:“这……这怎么使得?” 杨肃观低声道:“为了少林千载武名此役绝不能落败师兄不必再有顾忌。” 灵定听了这话却是冷汗直流不言不动。 卓凌昭见他二人交头接耳不禁笑道:“到底怎么样了?你们商量好了吗?” 眼看杨肃观已退了回去厅上宾客数千只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灵定自知别无转圜余地他深深吸了口气森然道:“卓掌门多担些自己的心事吧不必为我们烦心。”说着两手合十沉声道:“少林罗汉堂座灵定谨接昆仑‘剑神’高招!” 卓凌昭平举长剑微笑道:“好说大师请出招吧!” 众人屏气凝神都要看看当世两大高手的决战。 方才卓凌昭击败灵真并将之羞辱一番虽有些攻敌不备的味道但剑法之快之狠已令场上众人骇异耸动。其中惊叹最甚者却以昆仑门下的“剑豹”莫凌山为甚。原来卓凌昭方才使出的那招快剑正是出自莫凌山的绝招“剑豹”。只是功力之纯之精却远远胜过莫凌山的手法。 这昆仑山共有十三套剑法其中“剑寒”以寒气见长传于二弟子金凌霜;“剑蛊”阴劲破心由三弟子屠凌心继承;其余“剑影”、“剑浪”、“剑豹”、“剑飞”等剑法各由门下弟子习得。这一十三套剑法无一不是博大精深乃是数百年来无数前辈高人苦心创制而成。只是这十三套剑法相互制肘难练异常开派至今从无一人得以全数练成直到“剑神”卓凌昭出现。 卓凌昭悟性奇高自入昆仑山以来早将所有剑法融会贯通他虽是贪多务得但此人的聪明才智实在惊人每学一套新的武功必能融入自己原有的武学之中新招旧招使将起来每能鬼斧神工丝毫不露斧凿痕迹。三年前卓凌昭武功本已极高谁知天命使然竟又让他挖掘出昔年“剑神”古墓并找出墓中的绝世武功。待他练成“剑神”留下的古传绝招之后更是狂妄不可一世从此便开始一连串的厮杀挑战。 卓凌昭照着剑经所载自知除了天山的绝世武功以外当世无人可挡他一招半式也是为此他一方面与江充约定亲赴天山欲将所藏占为己有若不能得也要亲手毁去以除心腹之患;一方面又多方树敌大肆杀戮以图创出声势好向宁不凡逼宫。这一切心机苦劳全都是为了夺得天下第一的名号好来制霸天下。 卓凌昭深深吐纳眼下终于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刻只要击败这个灵定和尚夺得武林盟主之位从此昆仑定可压倒少林成为武林第一大门派。他想起自己终将名标青史成为后人景仰的大英雄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此时伍定远隐在匾额之后眼见灵真惨败卓凌昭更要与灵定对决他见底下情势如此凶险忍不住轻咳一声。 那老者笑道:“怎么了?给他们吓坏了么?” 伍定远尴尬一笑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推算谁胜谁负一时沉思难解这才咳了一声。” 那老者道:“你是天山传人照你来看这场胜负如何?” 伍定远听他又如此称呼自己忍不住嘿地一声颇感不悦。 艳婷在一旁听着便插口道:“灵定大师为什么不用兵刃?他明知卓凌昭是剑术高手怎么还如此托大?”她心仪杨肃观自不乐见少林败北心下隐隐担忧此时便说了出来。 那老者往伍定远一瞧笑道:“你说呢?这灵定真是托大么?” 伍定远凝目望去他自练成神功之后目力已大非寻常任何细微的举动都瞒不过他的眼去他细看灵定的脚步身形忍不住咦了一声道:“灵定大师的衣衫有些不对头里头定有些古怪。” 那老者面露嘉许之色道:“不愧天山之名果然有两下子。” 一旁艳婷颇为不解她见灵定衣衫一如寻常怎有什么古怪奇特当下茫然道:“伍大爷在说什么啊?我怎地一句也听不懂?” 伍定远凑到她身边伸手指去低声道:“你仔细看灵定大师的僧袍。” 艳婷看了一阵只见灵定低头念佛一如平常便摇头道:“没有什么啊!” 伍定远催促道:“你看仔细些注意他的袖口。” 艳婷依言望去霎时一惊道:“他的袖子怎么缩了起来好像变短了?” 伍定远点头道:“没错你再看他的裤脚。” 艳婷急忙看去果见灵定的裤脚上升了数寸之多好像大人穿了小孩的衣服一般。 那老者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头顶道:“小女娃懂了么?” 艳婷想了一阵霎时惊道:“他…他怎么长高了?” 伍定远点头道:“没错。这正是奇怪之处。” 那老者笑道:“你们看着吧!卓凌昭这老小子虽然嚣张但灵定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场较量还有得打你们藉此对照自己所学保管受用一世。”说着朝伍定远一笑那笑容中隐隐有着深意。 伍定远心下一凛他矮着身子爬开转身背对那老者跟着从怀中取出“披罗紫气”的秘笈。他翻开上头讲授的武学要义只见第一页写道:“拳之道义在于神剑之精华见于意我披罗紫气非拳非剑却又若拳若剑剑中藏拳拳含剑气是以化天地**以为己用……” 一旁还有不少武功招式伍定远心下赞叹他看着书上的图形便要以下头的武功一一印证。 第八章 比武夺帅 两大高手缓缓地走向对方转眼便要出手决战。厅上众人虽是事不关己但眼看当世高人出力相拼此战如此难得众人暗叫痛快都有不虚此行之感。 卓凌昭连番打下灵音、灵真两大金刚已把少林武学来历看得一清二楚他心中推算知道以内功而论这些少林高手多半内力深湛比其他门派的高手扎实许多但若讲到招式的灵巧机变这群和尚却又差了一筹便连俗家弟子杨肃观也会犯下同样的毛病若要击败这群硬里子的好手需当正奇互用那才能一举建功。卓凌昭面带微笑心中却是诡计连连不住推算阴谋招式。 他手按剑柄正要出鞘去攻却见灵定低头垂目口中好似念念有词不知在使什么邪法卓凌昭微微一笑心道:“这老和尚不知有什么古怪死到临头还在念经真要为自己度么?” 他吞吐罡气正要出剑忽觉灵定的身影有些奇怪细目看去赫然现他长高了数寸!卓凌昭心里毛心道:“这老和尚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他越看越惊霎时呼啸一声内力狂涌青光暴闪而出!只见剑光闪动宛若天雷霹雳直非常人所能挡。须臾之间灵定身上连续中剑喉咙、人中、肩头、小腹、下阴全身要害无一不中看来卓凌昭剑法之快之绝已入化境。 厅上众人武功稍低的此时还不知卓凌昭已经出剑真正看清楚他出剑路数的只有宁不凡、方子敬等高手。 胜负已分卓凌昭面带微笑霎时还剑入鞘跟着转身回去。他心下得意想不到灵定虚有其表根本是只纸老虎居然连他一剑也挡不住。眼看这场胜仗来得如此容易还真有些料想不到。 正要离开忽听一人道:“转过身来老衲从不背后暗算于人。” 卓凌昭心中一惊连忙转头过去只见灵定双手抱胸低头看着自己。 卓凌昭仰起头来惊道:“你……你怎地变得那么高了?”只见灵定身形蓦地长高了一个头不止原本矮小的身材竟变得高壮无比足有十二尺之高便是身材高壮的大力士也要相形见拙。 灵定本是慈眉善目的圣僧此刻却如同妖魔鬼怪一般脸上更泛着浓浓的杀气。厅上众人面露骇异之色只呆呆地看着。灵定厉声道:“卓凌昭!一切全是你自找的!若非你这般逼使我我却如何违背寺规使出这禁传的‘修罗神功’?” 卓凌昭喃喃地道:“修罗神功?”霎时之间想起了一则典故忍不住全身冷汗涔涔而下。 少林自古以来一共传下七十二绝技其中几套武功威力虽大但因过于阴狠残忍与慈悲佛法大不相容便给寺中高僧列为禁传这“修罗神功”便是其中之一。这套武功虽然神妙难言但施用者一旦功魔性必定大受催引百年前一名年轻僧侣习成后竟尔逃脱下山杀人**无恶不作后经寺中高僧联手扑杀便将这套神功列为禁传。除了寺中方丈、罗汉堂座等寥寥数人之外寺中僧侣一律不得参阅。只为此战关系少林存亡荣辱灵定只有使将出来以图立于不败之地。 卓凌昭面色惨澹不知该当如何便在此时灵定捶胸顿地仰天狂吼猛朝卓凌昭冲来。众人见灵定不再是个面貌慈和的高僧不由得心下害怕纷纷往后退开。 灵定举掌一挥蒲扇般的巨掌猛地拍下卓凌昭脚下一动剑光四射霎时连出七十二剑剑剑都刺中灵定胸腹间的要害。但长剑刺下灵定却全无疼痛之感鲜血也不曾溅出一滴。卓凌昭心头骇然自知遇到生平仅见的强敌。 灵定狞笑一声道:“原来你自称剑神剑法不过如此而已。”他忽地一声大吼两拳猛往卓凌昭头顶掼下卓凌昭急忙闪开地下土尘四起顿时被灵定刚猛无筹的拳法击出一个大洞这两拳若要打实了只怕卓凌昭骨断筋折当场死于非命。 这灵定内力本就深厚若在武林排名定在前十之列以他这等功力此时又用上禁传绝招体内潜能更是完全激一掌下去力道之雄恐怕天下无人能挡。 卓凌昭见情势不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真气跟着长剑转绕成圈钱凌异见了这招登时惊道:“剑影!这是我的绝招剑影!” 只见长剑转绕越快直是让人眼花撩乱全然看不见卓凌昭长剑的去势剑去无影剑落无踪正是“剑影”的最高要旨。那钱凌异尚须凭藉“无形宝剑”方能欺敌卓凌昭却只靠着绕剑成圈便使对手无法看清长剑去路虽在同门学艺但两人之间的功力差距实不可以道里计。 忽地青光一闪卓凌昭的长剑已然激射而出猛朝灵定双目刺去正是“剑影”、“剑豹”合而为一的绝招剑去无影却又势若雷霆端的是厉害无比。 卓凌昭心道:“便算你练成金刚不坏体却难道眼球也坏不得?”剑法快若闪电宛若双剑同出同朝两眼刺去。 卓凌昭喝道:“中!”霎时剑尖飞落已往灵定目中刺下却在此时灵定猛地低下头去用额头往剑尖撞去这招若是寻常人使出那定是自杀之举只等剑尖入额断无活路可言谁知此刻灵定全身坚硬似铁额头撞下竟将卓凌昭的长剑撞曲自也避开了双目要害。 这一撞之力甚是猛恶幸好剑身柔软这一撞只让长剑荡开并未折断。饶是如此也使卓凌昭全身冷汗直流惊骇地说不出话来。 灵定虎吼一声喝道:“纳命来吧!” 他双手连挥无数拳掌击出有如千手罗汉又似八臂金刚拳脚的劲风大得异乎寻常劲风到处厅上不少人都给刮倒众人运功护体都是强忍脸上刀割般的疼痛。 卓凌昭左支右拙辛苦异常脚下连连闪避身旁地板木柱都给灵定撕烂打碎一时只有逃命的份。众宾客见灵定全身如同铜墙铁壁卓凌昭的长剑丝毫伤他不得但他却能凭着刚猛掌力杀死卓凌昭看来这场比试的胜负已经分晓了。 灵定神威凛凛地喝道:“大家看好了!今日要为燕陵镖局报仇!”左掌挥出劲风已然拦住卓凌昭退路他大吼一声右拳便往卓凌昭脸面打落这拳来得实在太快后头又是避无可避的局面卓凌昭闪避不及霎时给他这拳击中面颊只听碰地一声大响卓凌昭的身子如稻草般的飞出跟着撞在道观的照壁上登把照壁撞得粉碎。昆仑弟子都惊得呆了不知掌门性命如何。 灵定仰天狂吼声势惊人无比。此刻胜负虽已分晓但厅上众人仍是呆呆地看着灵定心中的骇异实是难以言喻。 江充本想亲见宁不凡退隐再见卓凌昭夺得武林盟主的大位谁知这人平日只会摆架子武功却是不堪一击别说与宁不凡交手了竟连一个灵定和尚也打不赢。江充摇了摇头眉头微皱对锦衣卫众人道:“你们上去看看瞧瞧他死了没?” 锦衣卫众人平素最恨此人此时幸灾乐祸便喜孜孜地往前奔去一人笑道:“卓老儿你还活着么?”伸脚出去便要往卓凌昭臀上踩下金凌霜、屠凌心等人大怒欲狂纷纷奔了出来喝道:“把你的脏脚收回去!” 那好手一愣陪笑道:“开个玩笑而……”那个“已”字尚未出口只见青光一闪那好手忽然裂成两断竟给人从中腰斩跟着一人披头散的站了起来模样阴森至极正是“剑神”卓凌昭。 金凌霜等人见掌门还有气在知道这场比试尚未了结众人心下大喜纷纷往旁退开。 只见卓凌昭大踏步地上前手上紧握长剑灵定见他未死当下狂吼一声又是一拳往他身上砸下拳力刚猛劲风猛恶端的是凶狠至极的杀招。 卓凌昭森然冷笑:“你灵定有禁传绝招我卓凌昭自号剑神难道没有生死绝学么?”霎时举起长剑内力到处剑上猛生三尺青芒如同熊熊火炬照耀大厅。 厅上众人都是骇异大惊道:“这……这是什么?”此际天色已晚夕阳便要西下厅上颇见黑沉剑上青芒更显夺目直逼得众人连眼也睁不开了。 方子敬本来双目半张半闭对任何情事都不甚在意便是方才灵定使出“修罗神功”也不曾让他睁眼此刻见到这三尺吞吐不定的青芒忍不住双目神光暴现霎时站起身来惊道:“剑芒!好你个小子!” 灵定哪管什么剑芒刀芒反正自己金刚不坏宝刀利刃也伤他不得当下狂吼一声不顾一切的挥出一拳却在此时那卓凌昭也将长剑刺出那青芒一闪便往灵定胸口射去灵定嘿嘿冷笑不闪不避拳头仍是朝卓凌昭打落。 只见青芒一钻竟尔刺入灵定的胸口但灵定的拳头也已打中卓凌昭的下颚两人身子都是一动不动好似僵死了一般。 过了良久卓凌昭缓缓伸手出去将灵定打在自己颚上的拳头推开只听轰地一声灵定巨大的身子猛然摔在地下跟着胸口喷出一股血箭显然身遭重伤鲜血射出灵定的身子便开始缩小不过片刻竟又变回原本矮小慈和的圣僧模样。 众宾客见这战高氵朝迭起最后竟被卓凌昭逆转获胜心中都是骇然。 卓凌昭还剑入鞘将头衣冠梳拢了。朗声道:“诸位听好了从此少林弟子遇得我派门人一律相避让路否则这灵定便是个榜样!” 杨肃观、韦子壮等人见灵定命在旦夕当下急忙抢上韦子壮叫道:“我来止血!”他双手连点穴道但灵定胸口伤处太深鲜血仍是激射而出众宾客见灵定如此年迈只怕这伤已要了他的性命。杨肃观双手按住伤处但血箭仍从指缝中喷射而出全数射在他的脸上秦仲海、卢云二人见了灵定伤重也是急忙奔出。 秦仲海从怀中摸出伤药道:“试试这个!”众人手忙脚乱但却无一对症眼看灵定流血越多气息渐弱杨肃观没料到此战结局如此一时深为自责紧抓师兄的手掌咬牙道:“师兄!你可撑住啊!” 一旁走上一人沉声道:“都让开了!”众人回头过去只见来人不怒自威正是“九州剑王”方子敬。秦仲海知道师父要出手救人心下一喜忙叫众人退开。 眼看无人挡路方子敬双指凌空一点只听嗤地一声轻响劲力透骨而入穴道受封灵定血流立缓厅上众人见了方子敬这手凌空点穴的工夫登即议论纷纷颇见骇异。 方子敬眯着双眼道:“听闻青衣掌门医术精湛便请过来相助吧。” 青衣秀士听他召唤当即走来察看灵定的伤势他看了一会儿道:“这剑伤到了脏腑需得立即救治。”他取出一只又细又长的金针又从包袱中拿出一只金色的药盒。他将金针在药盒中一抹沾上了浓浓的黄色膏药跟着以针送药将膏药抹在剑伤深处那膏药灵验无比伤处一经涂抹立时开始收缩不多时内侧便开始愈合。 众人见那伤药如此灵验无不大为惊叹心中都道:“无怪九华山财宝堆积如山这伤药如此宝贝真比黄金还要贵重。” 青衣秀士又取出一粒药丸塞在灵定嘴里道:“这几日千万别跑跳纵跃否则伤口又要破裂。” 杨肃观心中感激合十拜道:“蒙掌门出手救治少林上下同感大德。”跟着又向“九州剑王”拜去道:“前辈高义晚辈铭感五内。” 两人点了点头却不言语。 卓凌昭见众人正自救治灵定当下一声冷笑转头道:“众位朋友本座已将少林寺灵定大师击败可还有人要下场挑战?” 方才这场大战只打得天地变色四座皆惊众人见灵定如此神奇武功尚且败在此人手下哪还有人自不量力上前讨战? 卓凌昭凝视着青衣秀士道:“阁下也是个够资格出手的人物可要上来活动一下与本座玩个两招?” 青衣秀士摇头道:“我不是卓掌门的对手。”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人贵自知青衣掌门果然聪明。” 他转过头去问向杨肃观与秦仲海二人道:“你二位少年英杰可有意与我一决雌雄?” 杨肃观双眉一轩登时起身此时两位师兄相继败北自己的一番计谋已然失效若还不能上前应战少林的威名必定荡然无存。 秦仲海知道杨肃观不是对手若要贸然上前不过送死而已。忙将杨肃观一把拉住跟着嘿嘿冷笑对卓凌昭叫道:“你找我们做啥?你看看后面那位天下第一的宁不凡正盯着你瞧哪!”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是啊!我怎地忘了他?”他蓦地转头沉声道:“宁兄!你可要与我一搏?”目光凌厉之至猛朝宁不凡盯去。 此时方子敬不愿出手较量天绝僧又未曾到来四大宗师中只余宁不凡一人足以对抗卓凌昭只要宁不凡打垮这嚣张至极的剑神武林又回到最初局面那是谁也不吃亏了。众人知道武林气数尽在此战无不眼望宁不凡都要看他如何示下。 宁不凡干笑两声陪笑道:“在下如何是卓掌门的对手?卓掌门神功盖世天下无敌这天下第一的美号实至名归。” 众宾客心下鄙夷想道:“宁不凡是纸老虎根本不敢应战。” 那卓凌昭却只哼了一声道:“宁先生客气了。卓某未曾胜你如何自称武林盟主?” 宁不凡躬身作揖道:“盟主千万别这般说。您老人家打败无数强敌实在让人景仰的很区区在下如何接得你的一招半式?请您高抬贵手放我这颗脑袋吃饭吧!” 众人听他说得卑微登时面露不屑之色却有人以为他另有些阴谋打算一时众人脸上阴晴不定都在揣摩他的用意。 卓凌昭冷笑道:“你真不愿动手?” 宁不凡迳自望向场内众人朗声叫道:“诸位在此见证昆仑掌门卓老师武功天下第一已居武林盟主大位请各位早日到江湖上宣扬在下感激不尽。”他从圆盘中取过长剑大声叫道:“不凡今日封剑退隐从此不问江湖事日后大家若有什么指教请去找卓盟主不凡在此多谢了。”说着取过火烛便在金盒下烧烤看他神色匆忙好似赶着去投胎一般。 元易等正派人士废然长叹已知宁不凡无意打这最后一仗众人想起武林正道气数已尽忍不住心下叹息。杨肃观更是面白如纸咬住下唇全身轻颤。 江充见场面大致抵定当下走上前来笑道:“卓掌门既已夺得天下第一名号我不日回京时自当送上一份奏章请朝廷勒封卓掌门为本朝护国天师永保皇室安危于不坠。” 卓凌昭面露喜色拱手道:“草民卓凌昭多谢江大人的知遇之恩。” 江充哈哈一笑道:“卓掌门凭的是真实本领本该受此天恩又何必来谢我。” 琼武川原本神情落寞待听江充此时大言不惭的说话忍不住站了起来喝道:“你这小子护国天师是你说封就封的么?” 江充笑道:“卓掌门乃是一代剑神皇上将封号赐给了他却有何不对之处么?” 琼武川呸了一声道:“宁不凡没给人击败之前永远都是天下第一!”这句话甚是铿锵有力华山门下登时鼓掌起来。 宁不凡听得此言脸上不禁变色手上一颤那金盒竟尔落了下来当地一声响里头的红漆洒落满地望之如同鲜血。 江充忽地叹息一声道:“琼国丈啊一句好话可以救人一命可一句笨话也能杀死一个人这你知道么?” 琼武川哼地一声道:“你说什么鬼话老夫半句也听不懂。” 江充叹道:“原本宁不凡可以平平安安的退隐谁知你这句话一说他却要大祸临头了。” 琼武川脸上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充叹道:“本来只要他乖乖地让出这天下第一的名头便没人会来搅扰于他可是你这句话一说宁不凡只要还在世上任谁都称不了当世第一你说是么?” 琼武川心下一惊往宁不凡看了一眼只见他脸色惨澹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琼武川面向江充厉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江充微微一笑道:“天无二日江湖也不能有两个天下第一否则盟主之位虚有其表那可难看得紧了。”说着站起身来便往宁不凡走去。 江充甫一站起众护卫有了先例霎时纷纷抽出腰刀紧挨着江充保护。一旁火枪手更是举枪瞄准紧紧对着厅上众人只要有人再行妄动便是百枪齐。 江充见属下保护周到卓凌昭也是提剑在侧更是有恃无恐。他站到了宁不凡身前微笑道:“宁大侠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宁不凡面色一变陪笑道:“华山穷困小人又是身无长物不知大人要借什么?” 江充却不答话只往宁不凡的双手摸去脸上堆满了笑。 宁不凡颤声道:“在下双手粗糙的紧大人万万别摸了只怕脏了您的手哪!” 江充握住宁不凡的双手笑道:“哪里的话?这双手珍贵得很哪。只是老弟既然自承打不过人又承诺日后决不使剑这两只手以后除了吃饭写字想来也没别的用处了吧?” 宁不凡颤声道:“大人…你…你要做什么?” 江充笑了笑道:“没什么反正你这两只手没别的用处这就借我带回京去吧等你将来入土之时我自会差人送还你说好不好?” 宁不凡一愣颤声道:“我退隐还不够你…你还要我的两只手……” 江充笑道:“没错若不这样我要如何安心?卓盟主又怎能放心地号令群雄?”此言一出场内众人一齐哗然华山众人更是狂怒只见他们纷纷拔剑旋即冲了上来。 江充笑道:“把他们拦住了!”霎时胡媚儿、安道京、昆仑门下一齐上前火枪手也是掉转枪口对准了华山门人。 厅上宾客打量情势心下都甚明白如果华山门下想要硬拼以他们的区区实力实在不能与江充手下的众多高手为敌定会死伤过半。各大派的掌门互望一眼都是摇了摇头奸臣为祸天地无人可挡自无人胆敢上前助阵。 江充见宁不凡全身颤抖却只笑了笑道:“宁不凡把你的双手砍下来吧!你若想要华山门下平安度日只有把双手卸下用你的两手换来华山真正的平安。” 宁不凡眼见合山弟子尽在奸臣火枪之下只得苦笑道:“用我的双手换得满门平安说来也算一门便宜生意了。” 苏颖按耐不住霎时冲了出来忍泪道:“师父!我们拼了!” 宁不凡笑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孝心师父已经很高兴了快些退下吧!”华山满门一齐跪地哭道:“掌门人!” 琼武川虽想阻拦但江充手下太多好手硬把他拦在道上不让他过去干预。他知道只要宁不凡动手反抗便无人能拿他奈何当下大声叫道:“不凡啊你真要任凭人家砍掉你的手吗?你动手吧他们奈何不了你的!” 江充斜目看了琼武川一眼笑道:“琼国丈别怂恿了他少了两只手从此快乐逍遥你可别活生生的害死他。” 琼武川怒道:“你……你这般霸道我……我绝饶不过你!” 江充哈哈一笑道:“我江充霸道也不是一日两日琼国丈若想整我只管自便。”他挥了挥手喝道:“动手!” 华山弟子齐声叫道:“众弟子!大家今日一起血溅华山宁死不辱!” 安道京等人喝道:“要死还不快吗!” 秦仲海、杨肃观等人虽想干预但一来灵定身受重伤已无实力出手二来与宁不凡交情平常都不想淌这个混水当下也是一言不。只见华山门下给人用火枪指住其他高手知道只要一个妄动便会害死华山门人看来都是爱莫能助了。 场面危急方子敬却是面带微笑好似不甚担心只见他眼角直觑着一面匾额上书“剑舞飞扬”四字却不知匾额后有何古怪。 眼看江充步步亲逼宁不凡如何愿意门人卷入争斗他摇了摇头朗声道:“华山门下听命我今日自愿断手大家全部退下不要心存怨恨。”他不顾门人呐喊自行伸手出去向卓凌昭道:“卓掌门请你砍了姓宁的两只手吧!从今以后你便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了。” 卓凌昭却不愿趁人之危只见他面色凝重摇头道:“卓某杀人虽多却非无耻小人敢问阁下为何不与我一战?莫非是瞧不起我?” 这几句话一出众人立时暗赞毕竟这卓凌昭还有练武之人的几分风骨与江充多少不同。 宁不凡摇头叹息道:“我有我的苦衷你只管砍吧不必多说了。” 卓凌昭见他百般逃避登时嘿地一声便向厅上众人道:“这人一昧不敢应战我现下提剑砍下他的双手各位休怪我不得。”他抽出长剑森然道:“宁兄本座得罪了。” 几名华山弟子惨叫道:“不要啊!”想要上前阻拦却给人拦下了。 伍定远见下头情势连番巨变卓凌昭便要砍断宁不凡的双手他正自骇异心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宁不凡不就是要退隐而已怎地江充这帮奸贼要如此为难他?” 正思量间忽听一旁那老者轻轻一笑道:“时候到了咱们下去吧。” 伍定远尚未回话却见那老者脚上一纵已然跃了下去。 第九章 神剑如我 剑光闪动卓凌昭正要砍下宁不凡的双手忽听一人哈哈大笑如飞将军般落了下来挡在宁不凡身前。 那老者缓步上前斜眼看了江充一眼道:“江大人好久不见啦!” 江充吓了一跳颤声道:“是…是你…你也出京来了?” 卓凌昭见来人笑容可掬约莫七十多岁他心下一凛料知眼前这名老者定有什么特异之处当下便凝剑住手往后退开一步。厅上众人见这老者貌不惊人衣着寒酸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一时都是暗自起疑。 那老者见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只笑了笑拍手叫道:“都下来了吧!” 众人面带诧异心道:“上头还有人么?”抬头向上只见人影飘动一男一女落了下来那男子一张凛然的国字脸身形颇见高壮正是昔年的西凉名捕人称“伍捕头”的伍定远。那少女身材苗条玲珑有如出水芙蓉正是九华山的女弟子艳婷。 这三人一进场厅上众人登时乱了起来却见卢云、杨肃观等人纷纷上前与伍定远相认众人围住他问长问短一时只把他忙得不可开交。那艳婷自向师父跪下请安娟儿神态激动拉着师姐又哭又叫师门三人相会自也有一番悲喜。 伍定远、艳婷忙与熟人相会那老者却也没闲着。只见他走到第三张位子上迳自坐了下来跟着向琼武川一笑颔道:“琼国丈好久不见啦!” 琼武川哈哈大笑道:“你怎也上山来了?可是皇上准你出京的?” 那老者笑道:“这个自然若没皇上的恩准难不成咱家还能溜出来么?”他转头看向江充笑道:“倒是咱们江大人好端端的不在皇上身边办事却跑来华山吆来喝去成日价就想砍了旁人的双手皇上要是知道了岂不觉得奇怪至极么?” 江充听了嘲讽竟是不敢答话面色颇为难看。卓凌昭眉头紧皱望着那老者道:“尊驾究竟是谁?”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咱家姓刘单名一个敬字。” “刘敬”二字一出站在近处的众人立时一震旁人见这些人呆若木鸡连忙追问霎时一传十、十传百原本大厅里唧唧聒聒登时鸦雀无声。 那老者见满厅宾客神色骇然登时哈哈大笑道:“怎么啦?咱家不过是个老太监而已各位何必如此骇异?好像我是什么怪物一样?叫人怪难为情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哑口无言。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名震天下足与江充、柳昂天鼎足而三的东厂大太监刘敬! 杨肃观等人都是朝廷命官见了这位京城十二监之随侍当今天子的秉笔太监心下无不暗自惊奇。 秦仲海咳了一声低声道:“怪了这老太监等闲不出宫怎地今日却忽尔来此?” 杨肃观自也感到纳闷点头道:“无论如何此人出宫必有什么阴谋咱们可得小心在意了。” 卢云见伍定远低头不语忙问道:“伍兄怎么会与这人一同躲在匾额后?你们约好一起上山的么?” 伍定远见三人一起望向他来忙摇手道:“大家别误会我上山时无意在道上遇见这人倒不知他便是刘总管。”众人哦了一声都是将信将疑。 杨肃观见疑云重重如何能平白放过当下便要追问忽听刘敬道:“诸位朋友我今日上得华山只是想见识一下各方英豪的英姿看看谁是当今的武林盟主现下可推举出来了么?” 杨肃观一听此事便感头大方才卓凌昭击败灵定宁不凡又不愿与他较量算来这“剑神”已是方今的武林盟主想到日后少林名声定然毁在自己手上脸色已成惨白。 江充走了上去笑道:“刘总管问得好当今公认的武林盟主便是咱们昆仑掌门卓凌昭卓老师诸位朋友日后便听他号令吧!” 刘敬笑道:“哦!原来武林盟主已经是卓掌门了这我倒不知晓。却不知咱们宁不凡宁大侠公认天下第一却是怎么败下来的?可是输在拳脚不及还是剑术不到啊?”说着往卓凌昭看去眼中都是询问的神色。 刘敬这么一问那比什么暴力威吓、阴谋陷害都要来的厉害果然卓凌昭面上变色摇头道:“卓某不曾与宁掌门较量倒不知是谁强谁弱了。” 刘敬笑道:“原来你二人还没比试过那怎么卓先生便可以自称武林盟主啦?莫非卓先生天生的料事如神还是能够未卜先知啊?” 卓凌昭听了嘲讽面上登时青红不定。同样的一句话说来琼国丈徒然说得暴躁气愤但这刘敬却能说得讥讽巧妙让人无法回击。 江充冷笑道:“这事倒与卓老师无关。咱们宁大侠很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敢下场较量须怪卓掌门不得。”跟着转头向宁不凡一看狞笑道:“怎么样?我这话可有什么不对?” 宁不凡轻咳一声道:“江大人所言不错在下不是卓先生对手不比也罢。” 琼武川见他一脸懦弱登时又急又气大声叫道:“你又来啦!你到底在怕什么?” 刘敬伸手出去往琼武川肩上一拍笑道:“国丈有所不知他是怕咱们江大人倒不是怕卓先生。” 琼武川知道刘敬口才了得此刻如此说话定有用意当下便假意接口奇道:“总管这话好生奇怪咱们宁大侠明明是与卓掌门下场较量怎会来怕江大人?莫非江大人也练了厉害武功么?” 刘敬哈哈大笑道:“照啊!琼国丈所言不错。咱们江大人正是练了两套神功一套叫做‘铁口随心功’另一套叫做‘御前咬耳功’这两套神功使出来便是宁大侠这般武艺也要甘败下风。” 琼武川如何不知刘敬有意讥笑当即假意问道:“什么是‘铁口随心功’?那是什么神奇武功了?” 刘敬笑道:“这个‘铁口随心功’顾名思义便是一张嘴巴神通广大威力无穷。只要铁口威往刑部公堂一坐两张嘴皮就这么吆喝几下嘿嘿管你本事通天人家几千张海捕公文贴出几万名官差抓来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要给他搞掉性命。” 琼武川惊道:“这么厉害!简直比隔山打牛的功夫还了得!”他二人一搭一唱都在讥讽江充平日的为人处世众宾客都觉得好笑。 刘敬叹了口气道:“那算是什么比起‘御前咬耳功’这‘铁口随心功’还只能算是粗浅的武艺哪!” 琼武川奇道:“御前咬耳功这又是什么厉害武学了?” 刘敬道:“铁口随心功不过对付区区一人可御前咬耳功更是非同小可只要他在金銮殿前咬个几咬任你几百人、几千人的大门派一夜之间便会成了天下万民的公敌。他说你是雌的你便不是公的他说你是雄的你便不是母的黑白是非随他说红黄绿白任他咬几口下来管你精忠报国还是碧血丹心一样给送去刑场报到。你看咱们江大人法力无边却要芸芸众生如何抵挡啊!” 琼武川面露赞叹之色点头道:“原来如此无怪宁不凡怕他怕个要死这天下第一的封号该送给咱们江大人才是。” 江充满脸通红嘿嘿一笑回敬道:“两位话恁也多了。所谓江湖自有江湖理咱们朝廷中人还是少说个两句吧。” 刘敬笑道:“我自与琼国丈谈天纳凉闲聊几句怎么江大人就不高兴了?好吧!你要咱家闭嘴咱家就安安静静的好了。诸位有话请说有屁请放。” 此时众人都知他们有意对付江充若要出言插话不免介入两大权臣间的比拼当下都是默然无语。 琼武川摆了摆手笑道:“大家有什么事只管说啊怎么这般安静呢?” 那钱凌异平日最爱出风头眼看无人敢答腔登即冷笑道:“你这糟老头子少放两个狗屁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众人听钱凌异说话大胆都是为之骇然。果然刘敬咦的一声道:“你是谁?怎么对琼老爷说话这般无礼?” 钱凌异冷冷地道:“在下昆仑山钱凌异外号‘剑影’的便是我。” 刘敬叹道:“原来是钱四侠啊唉……我以为昆仑山高手见识非比寻常谁知却如此无知真可惜了。” 钱凌异仗着有江充撑腰也不来怕只怒喝道:“你说什么!” 刘敬微笑道:“钱四侠你真以为这位老先生只是个糟老头子么?” 钱凌异心下一凛这才想起琼武川身分非比寻常他往金凌霜等人看了一眼只见众人垂手低头不敢稍动这才知道闯下大祸。他咳了一声嚅啮地道:“我…我是…” 刘敬叹道:“你以为他是谁?一个可以给你随意作弄的人是不是?” 钱凌异陪笑道:“不是……在下岂有此意……” 刘敬忽地面色一寒喝道:“大胆刁民!你可知道他家中摆着太祖御赐的铁卷丹书便是金銮殿上皇爷也不敢骂他一句两句?这般人物是你一个小小顽民可以骂得的么?你不怕杀头吗!” 钱凌异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刘敬厉声道:“他那条二十四节龙头金鞭连皇上都打得你却说他是个乱放狗屁的糟老头子难道你以为自己比圣上还要了得吗?你想要造反是不是?” 钱凌异吓得跪倒在地叩道:“求总管饶命是我这张狗嘴说错话了!我该打!我该打!”说着自行掌嘴一时劈拍有声。 众人见刘敬一出场三言两语间便逼得钱凌异磕头下跪心中都是暗自佩服。伍定远心道:“江充、刘敬这两个奸臣着实了得个个都有天大的本领我与他们的机智口才相比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杨肃观、秦仲海也是佩服无比各人心下暗自揣摩都在学这老太监行事的手段。 卓凌昭见门下给人整治得极惨便咳了一声道:“在下管教不严致使门人说话无礼还请两位大人原谅则个。” 卓凌昭这般说话已算给足刘敬面子哪知刘敬丝毫不见放松只笑道:“卓掌门放心咱们琼国丈肚量大绝不和钱四侠计较。不过人家的宝贝女儿是皇上的嫂子只不知皇上是否这般肚量宽宏能容得一个小小百姓指骂他的亲家。唉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钱凌异听得此言吓得更是磕头如捣蒜江充知道刘敬嘴巴厉害自己若要出言求情不免被胡乱编排当下只一言不。 卓凌昭见刘敬丝毫不给面子霎时断喝一声手按剑柄沉声道:“刘总管与琼国丈一搭一唱到底是想怎么样?若想一昧袒护宁不凡咱们自行下山便是也不用看他假惺惺的退什么隐就当这一切全是狗屁!” 卓凌昭面带杀气那日为了天山里的绝世武功这“剑神”尚且不惜与江充翻脸倘若刘敬真的逼迫太甚他可是啥也干的出来。 刘敬微微一笑道:“卓掌门好大的火气啊!”当下对钱凌异微微招手道:“好啦!看这位钱四侠头也磕破了想来真是有意悔过这就起来吧!” 钱凌异如遇皇恩大赦啜泣道:“小民得总管相饶终身不敢忘总管的大恩。” 刘敬笑道:“你不敢忘我的大恩?那江大人怎么办?莫非你要投靠到我这儿来么?” 钱凌异偷眼望去果见江充面色不善他心下一惊急急缩到卓凌昭背后去了。 卓凌昭嘿地一声不再理睬刘敬迳自怒目望向宁不凡大声道:“阁下到底是要退隐还是要怎地快快放下一句话吧!我们没工夫陪你闲耗!” 先前江充独霸全场宁不凡始终处于挨打局面此刻刘敬现身制衡照理宁不凡该喜形于色只是说也奇怪宁不凡见了刘敬脸上神色丝毫不见轻松反有更添烦忧之象。场中宾客看在眼里都是暗自纳闷。 只听宁不凡叹了口气道:“在下今日退隐便是为了远离纷争日后无论朝中恶斗也好江湖凶杀也好一律与我宁不凡无关。请诸位大人成全别再为难我了。”言中之意真是有意退隐却与江充无涉。他伸手到第三只铜盘里拿出了那段白绫递给了刘敬道:“这块白绫请大人转交琼贵妃就说宁不凡直到退隐江湖始终对得起她。” 众人见那段白绫破烂腐旧谁知竟与当朝贵妃有关心中都是一奇。江充更是脸色大变连琼武川也是叹了口气。 刘敬见众人脸上都有猜测的意思当下将白绫展了开来众人只见白绫上满是血迹上头却有一人的题字琼国丈朗声读道:“功在国家朱炎题。” 伍定远眉头一皱问道:“谁是朱炎?” 杨肃观低声道:“这人的名字不能乱叫他便是先皇武英帝的名字。” 伍定远啊地一声道:“原来……原来宁不凡识得先皇……”霎时之间脑中一阵混乱只觉此事大有蹊跷但一时却又想不清楚只是皱眉苦思。 一旁江充更是面色铁青全身轻轻颤抖好似极为紧张。只见他口唇低颤喃喃地道:“老天爷……难道事情还没了结……不要……千万不要……” 此时卓凌昭有江充撑腰宁不凡也有刘敬助阵两方可说谁也不怕谁就算宁不凡一改初衷决定放手一搏甚且下场争夺武林盟主也无不可。刘敬见他低头不语忍不住劝道:“你真要这样走了?咱们还有多少大事等着干你对得起自己这身武功么?” 宁不凡听了“多少大事等着干”几字身体一颤急急低下头去拱手道:“求总管放了我吧。二十年来不凡始终效忠朝廷已然鞠躬尽瘁。日后的事还请总管多多担待了。” 厅上宾客把二人的对话听在耳里心下无不了然。看来宁不凡与刘敬间的交情定是非比寻常也难怪江充不惜以大臣之尊老远赶来此处捣蛋。只是宁不凡一向颇有侠名却怎地与刘敬搞在一起想来真是让人不解。 眼见宁不凡执意退隐刘敬看在眼里也不便再加阻拦。他凝视宁不凡良久终于长长一叹道:“好吧念在咱俩多年交情你放心退隐去吧!咱家祝你日后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你这些徒子徒孙咱也会替你看着绝不让他们受人欺凌。” 宁不凡听了这几句话登时大喜过望当即躬身道:“多谢公公成全。”转身又向众宾客一鞠躬道:“多谢各位不吝上山观礼。”转身又向卓凌昭一拱手陪笑道:“盟主在上日后多多提点华山一脉不凡感激不尽。” 卓凌昭听他马屁奉承忍不住露出笑容。一旁杨肃观、秦仲海、卢云等人却都苦着一张脸知道宁不凡退隐之后武林气运已尽。想起少林从此受人欺压杨肃观更感罪责深重饶他久经历练仍有茫然不知所措之感。 宁不凡见再无人阻拦自己便喜孜孜地取过长剑跟着提起火漆便要将之封印。此时江充与刘敬相互牵制卓凌昭又已顺利夺得盟主之位无论正邪双方都无人过来干预想来这回封剑已成定局。 火漆正要落下忽听一个声音叹道:“功名利禄男女情爱把人紧紧来缚。枉称是天下第一高手却沦落到这个地步真让人没眼看了。”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说话那人神情萧然自坐一张板凳上正是“九州剑王”方子敬。他话声平淡一非指责二非喝阻只是飘飘渺渺好似有气无力。只听他道:“小子宁不凡今日便要以这身武艺行侠江湖为众生好好做一番大事业老前辈你是当今剑王我无论如何要与你一决胜负……” 宁不凡本来兴冲冲地等着封剑听了这话彷佛当头棒喝。他停下手来苦笑道:“方大侠好聪明的记性都十多年了你居然还记得我俩动手前说过的话……” 秦仲海一听得师父这番言语便知有异当下寻思道:“听师父这般说话看来他曾与宁不凡动过手却不知谁胜谁负……”他正自推想忽地心中一惊:“都说师父是天下有数的大剑客却怎地弃剑从刀?看来他…他也败在宁不凡的剑下…”一时心中激荡良久说不出话来。 方子敬缓缓站起走到宁不凡面前叹道:“当年我敬你是个剑客这才与你比武哪料到名缰来驾利锁来袱你枉称一代宗师却连退隐之刻也难能自在。宁不凡你练武究竟为的是什么?是为了世间虚名?还是为了蝇虫之利?” 宁不凡听了这话喉头忽然一哽竟是难以回答。 方子敬凝视着他伸手取过“勇石”刷地一声将剑刃抽出半截道:“你过来看看你还认得他么?” 剑刃雪白如镜登时照出了一张脸。宁不凡低头看去只见剑刃上的那张脸满布风霜好似受尽世间折磨眼角皱纹层叠更似心机无穷。 **野心妒嫉仇恨……那个满面谄媚的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不凡宁不凡…… 宁不凡痴痴地凝望着自己的倒影满心悲苦中那剑刃上的老脸淡淡隐去慢慢的映出了一张挂着鼻涕的纯真小脸那小小孩童模样蠢笨正对着自己傻笑不休。 往事飞入心中蓦然之间宁不凡再也忍耐不住泪水登时滑落双颊。 方子敬幽幽地道:“你本是百年难得的练武奇才一手剑法风华绝代谁知十余年不见你竟沦落成这个模样。今日上山宾客有不识得你的还以为你是华山打杂的长工是什么折腾了你的志气?是女人情?是财富?还是权势?奸臣过来说个两句你便乖乖的伸手出去任人宰杀你啊你……你枉称天才你对得起自己这一身天赋么?” 宁不凡听了这话更是伸手掩面泪如雨下众人见了他这幅神情都是为之愕然。 方子敬还剑入鞘把剑柄交在宁不凡手中道:“宁不凡!身为一个剑士就该拾起你的剑来轰轰烈烈的干一场!死也好活也罢都是性命一条!要知今日封剑之后你无论练成多高的武艺天下间都没有对手可以较量了啊!” 方子敬武林辈分极高此时一开口说话场中之人无不肃穆几名年轻人更有热血沸腾之感。在这一代剑宗面前江充等奸臣又如何插得上话都是哑然无语。 宁不凡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梁上的两面锦旗正是“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宁不凡轻轻一叹心道:“是啊……我本是一名剑客只知道用剑而已……我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胆怯无用这般无耻可笑……我不是为了名利而活…也不是为了华山而活…我生在世间只为自己的剑而活……” 霎时间他仰天狂叫大声道:“跳舞!一起跳舞!”只见他握住剑柄高举过顶如跳舞般转了个圈子跟着前走三步旁走两步原地跳跃不休好似跳起了庙会里的祭神舞。 当年的一舞舞出了名动天下的绝世高手;今日的一舞恐怕是世间绝响。华山门下顿时泪洒当场赵老五、肥秤怪等人想起往事更是痛哭失声。众宾客不明所以都是张大了嘴不知究竟生了什么事。 方子敬淡淡地道:“秦霸先的传人已经出山了你难道不想与他较量一场?你练了一生的武功不就是在等这个机会么?” 宁不凡忽地跳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是啊!秦霸先!可惜你早死了否则我宁不凡定要与你分一个高低!” 伍定远心下一惊暗道:“又是这姓秦的他到底是谁?怎像是挺重要的大人物?” 江充听得这个名字忍不住脸上变色跟着恶狠狠地盯向伍定远心中大恨想道:“又是这帮可恨逆贼至死都阴魂不散!” 刘敬一直默默旁观待见宁不凡满脸欢喜兴奋也是淡淡一笑道:“宁掌门好久不见你这般喜乐了。” 宁不凡哈哈大笑道:“莫叫我掌门我此刻只是一名寻常的剑客一名自求我道的剑客!”他飞上半空喝道:“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权势财富全给我滚吧!”内力到处“勇石”已然出鞘只听“锵”地一声大响那声音直震屋瓦梁上泥尘竟尔飕飕落下。 众人面上一惊方知宁不凡的真正功力。看来他直到此刻才终于得到解脱又恢复成天下第一高手的气派。 方子敬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宁不凡!这才是天下第一!” 宁不凡手持长剑双目竟尔变得明亮清澈只听他道:“多蒙方前辈指点教诲不凡已然想清楚了。华山日后便遭奸人陷害自有天命护持不必我这个凡人再有多言。”他转身看向众人朗声道:“宁不凡自今以后便当引退终生不再动剑诸位若想指教一二与在下分个高低这便请下场。” 众人见到他的目光忍不住都是一凛原本这人只是个店小二模样的猥琐人物此刻持剑在手却如巨人一般令人无法逼视。江充本想威吓待与他目光相接竟是悚然一惊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宁不凡提剑下场仰天傲视着实是天下第一的睥睨气派。卓凌昭见猎心喜眼前他只要击败这个宁不凡这“武林盟主”的宝座更是实质名归再无旁人讥嘲心念于此便自往前一站冷冷地道:“宁兄卓某人今日领教你的高招。” 宁不凡望着卓凌昭竟是仰天长笑道:“卓掌门本是一代枭雄其实若非有人作梗我早想与你一战了!”这宁不凡原先何等庸懦此时持剑在手竟连说话语气也变得自信起来。旁观众人本来看他不起现下却无一人敢出言讥讽。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蒙阁下看得起卓某三生有幸。”他夹着击败少林三大高手的名声已是中原武林声望崇荣的人物自足与宁不凡较量比试。 两人互望一眼各挺长剑同时走下场中。 双雄相互凝视都在打量对方。宁不凡见卓凌昭目光如火如炬身上杀气腾腾便自微微一笑问道:“剑神凌昭你告诉我你的剑是什么!” 卓凌昭双目精光暴射而出森然冷笑:“神剑如我吾即剑神!举凡公理正义无一乎我手中长剑!”说话间提起剑鞘平举在胸更显出剑神的睥睨气势。 宁不凡点了点头道:“好狂气!” 卓凌昭嘴角斜起傲然道:“却不知阁下的剑是什么?” 宁不凡耸了耸肩微微一笑道:“我打小就笨得厉害一不会读书写字二不会手艺雕刻长大以后也不懂什么权谋霸术、仙佛鬼怪我只会练剑也只喜欢练剑。”他轻抚剑柄道:“我就是剑剑就是我。” 当世最为知名的两大高手站下场中相互凝视大厅中顿时生出一股腾腾杀气。一个是自号“剑神”的西域掌门昆仑山开派以来最为聪颖的天才剑客;一个是公认“天下第一”的当世最强高手即将封剑归隐的华山掌门这一场好斗堪称惊天动地震古铄今。旁观宾客被两人间的杀气一逼纷纷躲到了墙角场内立时空出一大块地方。 卓凌昭见眼前的绝代高手气势磅礴确实是中原第一人的气派寻思道:“此人称霸中原十余年从无人胜过他一招半式却不知他剑法究竟高妙到什么境界莫非他真已如传言所称已然体悟天道?”心下不禁微有惧意但转念一想胸中豪气斗生:“想我卓凌昭生平会过多少高手?便灵定这般厉害人物还不是败在我的剑下?这宁不凡不过四十多岁年纪能有多高的功力?且看我撕下他‘天下第一’的虚名来!” 心念于此自信必胜拱手便道:“有僭了!” 刷地一声长剑闪动“剑豹”旋即使出剑雨洒落如同水瀑飞泉霎时攻出八八六十四剑一剑比一剑快寻常武功中有所谓“三连环”、“七连技”却从未听过一次攻出数十剑的招式。剑光闪耀宛若狂风暴雨直朝宁不凡身前杀去。 杨肃观见了这等快剑心下也是骇然寻思道:“我那‘涅盘往生’已是武林间罕见的异数谁知此人剑法更高更快那日在京师相斗天幸他是空手否则我今日哪有性命留着?”众人给这剑光逼得难以直视只眯眼观看这天下难得的奇景。 只听当地一声卓凌昭已然还剑入鞘。 众人满脸茫然不知这招谁胜谁负。 场中诸大高手却看得明白方才宁不凡在惊天动地的剑花到来前竟已平举剑身在卓凌昭的胸口轻轻地刺了一下这剑妙到颠毫去势虽然不快却攻入了庞大剑网的空隙所幸卓凌昭轻功了得在长剑破衣的那一刹那便已往后急跃否则此刻早已毕命。 卓凌昭双眉一轩更不打话迳自提剑走向宁不凡刹那间剑光一闪长剑由左至右猛朝宁不凡腰间切去这剑夹带着轰然巨响宛若狂波怒涛两旁众人只觉劲风割面脸上火辣辣地甚是疼痛以剑风观之这剑所附的真力实是非同小可。这剑气势雄浑乃是昆仑十三剑中的“剑浪”。 宁不凡双脚不动只微微屈膝手臂伸直长剑缓缓地指向右前方。宁不凡这剑以逸待劳卓凌昭若不收手他长剑力道虽猛但剑刃尚未触及宁不凡之前手腕却会先给他割下来。众人心下赞叹忍不住大声叫好。低辈弟子识不得宁不凡剑法的好处还以为众人是为卓凌昭霸气绝伦的剑招所喝彩。 卓凌昭见剑招被破不待招式用老手腕一振剑尖立时由下往上疾刺指向宁不凡的喉头这剑快若闪电但去路却又蜿蜒曲折教人摸不清他那一点剑尖的去处剑尖颤动只见宁不凡上半身所有要害都已受制正是昆仑十三剑之一的“剑蟒”。 杨肃观心下佩服寻思道:“卓凌昭真不愧是当代四大宗师看他这般使剑天下有几人接得了他的一招?” 便在此时宁不凡右手提起放在自己的腰上剑刃却软绵绵地指向左侧。众人看他这剑毫无气势眉头都是一皱不知这剑有何作用。那方子敬却暗暗点头显然甚是佩服。 果然卓凌昭见了这一招看似无用的剑式只得立即变招想来宁不凡剑尖的去处又是卓凌昭剑法的要害。 卓凌昭清啸一声又已拔剑来攻一时“剑豹”、“剑浪”、“剑蟒”、“剑飞”纷纷使动十来种截然不同的剑法使来竟是毫无斧凿痕迹彷佛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众人眼花撩乱都是目瞪口呆但宁不凡却足不动手不抬单靠手腕颤动那一点剑尖指去却逼得卓凌昭立即变招。 卢云站在一旁印证心道:“当年我与那陆爷约定了三拳较量他也是手不抬、脚不动地破去我的拳法看来这宁不凡也是如此只是他比陆爷的功夫更为高明。兵法有言:‘善战者攻其所必趋是以制人而不制于人至于无形神乎’照这道理来看宁不凡已然看清卓凌昭的剑路去势这才能后先制攻敌所必趋了。” 百余招过后大殿上满是剑神的脚印可是宁不凡却不曾移动半步。卓凌昭面色铁青也缓下手来静静凝思下一招的攻法。 宁不凡微微一笑道:“你别急着抢攻。剑神的剑法当不只如此。”口气虽然谦和但言辞却如长辈指点弟子一般。 卓凌昭大怒欲狂心道:“我今日若不能逼他移动一步我日后如何在江湖上行走?昆仑山还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英豪?”想起自己已是武林盟主今日若要莫名其妙地惨败一切心血不免付诸东流。心念及此深深地吸了一口真气催动身上雄厚的内力霎时一丝白烟飘过卓凌昭的剑上竟尔凝出一层寒霜。 金凌霜大惊失色颤声道:“这是‘剑寒’……”厅上众人只觉身上越来越冷竟连空气也要凝结成冰卓凌昭剑上竟似会吸收热气一般只见剑上寒气大盛冒出了缕缕寒气卓凌昭缓缓舞动长剑白蒙蒙的冰尘飘来剑身竟然慢慢消失无形金凌霜颤声道:“这是‘剑寒’、‘剑影’合而为一天啊!掌门的功力竟已深到这个地步……” 只见卓凌昭身上裹着一团白雾缓缓地行到宁不凡面前寒剑森森看来剑上的内力大有毒性若要擦破了皮肉绝不只是流个几滴血这么简单怕还要被那阴寒毒性所伤。只见薄雾茫茫中卓凌昭的剑刃已然幻化成模模糊糊的一团白光殿上寒气大盛四下都是阴森一片。 卢云心道:“方才宁不凡之所以能胜靠的全是料敌机先只是卓凌昭这招太过匪夷所思竟能隐藏出剑的路数看这模样宁不凡看不清对手的剑路断无法再以逸待劳了。” 原来卓凌昭见对手不断破解自己的剑招料知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剑道造诣定然已至神而明之的地步居然能在瞬间便识破自己剑法中的破绽。也是为此他便藏去自己的剑路看这宁不凡目不能视却要如何破解自己的绝招。 卓凌昭喝道:“去!”猛地剑光一闪白雾四散这融合两大剑法的绝招已然使出。 此剑风声萧然夹杂着猛烈的白雾薄烟寒气冲来端的是气势逼人不知宁不凡要如何抵挡。 猛听“嘿”、“哼”两声过去众人引颈急看却见两大高手一言不各自退开了一步两人都已还剑入鞘。只是双方动手太快加上卓凌昭又使出无形剑法实在难以看出两人之间到底谁胜谁负。 一阵山风吹入殿内在众人的惊骇声中卓凌昭的衣袖落下了一片。这剑已然分出胜负却是卓凌昭输了。 宁不凡目带怜悯轻声道:“你败了。” 卓凌昭颤声道:“我已然使动‘剑影’照理你决计看不见我的剑路你……你是怎么破去我的剑法的!” 卓凌昭向以心机深沉著称当年他曾以一招击败灵音、李铁衫两大高手凭的全是阴谋诡计谁知此刻费尽心机绝招却被宁不凡轻轻松松的破解似乎还行有余力。 宁不凡道:“你的剑影靠的是内力运使我眼睛看不见你的剑路但却感受得到你剑上的杀气是以能够破去你的招式。” 卓凌昭一声惨笑道:“剑上的杀气?” 宁不凡点头道:“举凡学武之人的一言一动我都能从他的杀气查知动作举止这便是我派武学的精华。阁下心中所思我自不能尽皆知晓但若要以阁下的脚步呼吸来猜测招式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所以…所以不管我出什么招式你都能事先预料了?” 宁不凡点头道:“不错。不过卓掌门不必因此自责我此刻虽然胜过你但我内力不如你剑术也不如你所长者不过是‘制敌于先’四字倒不是武功真的比你高。” 众人心下雪亮宁不凡所言只是安慰之意。这剑神确实差了天下第一高手偌大一截。 天下间的武学所求不过二者那便是“力”与“智”。以“力”而言求得是出对手能耐的神技你的招式能快一步我便要快你两步你能举百斤我便能担千斤胜负之际靠的纯粹是力大。无论是灵真那般苦练外门硬功、或是卓凌昭这般逆练玄奇剑法致胜之道却都是一般的路数:“我的气力比你更大”。 但论到武学的“智”那便是骗倒对手的技巧了。你要往左我却偏偏能骗得你往右你要往右我却偏偏唬得你往左等你的招式已被我全然预料任凭你招数再快再狠力道再猛再强我都可以“料敌机先”、“制人而不制于人”进而轻轻松松地取得胜果。以此练剑便是一个三岁小孩拿着一根细针也能打败大力士的千斤铁锤。为了这个“智”字各门各派无不苦练诱敌虚招以期能够骗倒敌手。但却无人能练到宁不凡这般境界。 卢云生性聪明把两人过招的情状看在眼里心下自有体悟。想道:“只要能制敌机先无论是何等平凡无奇的招式都能成为天下最为强劲的绝招。看来宁不凡真是天才若非如此他凭什么以最寻常的招式破解人家最繁复的剑法?” 宁不凡的剑上并没有丝毫真气内力只是寻常的一口利刃但卓凌昭的剑上却满是阴劲寒气出招时更是以快取胜。卓凌昭剑招华丽威力奇大有如山珍海味的滋味端的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但宁不凡的剑招却如青菜豆腐一般平淡无奇毫无可取之处一不需内力二不需轻功只是把手上长剑缓缓一举随意刺出这种剑法便连三岁小孩也会可是两种剑法相较居然是宁不凡胜过卓凌昭这中间差异所在便是“天才”二字。 这等剑法之妙已入“天道”自是天才之所为。卓凌昭费心尽力以人力弥补剑法的不足便能练到绝顶之境至多也只能称的上“人间之道”、“人定胜天”了。 卢云见卓凌昭低头不语昆仑门下目中含泪心中隐隐有着一丝同情。想道:“其实这剑神当真不容易了一柄长剑能使到这等鬼斧神工天下间恐怕没几个人办得到。可怜他练到这个地步却抵挡不了宁不凡的随手一刺这要他情何以堪。” 宁不凡见卓凌昭满面痛楚垂无言便微笑道:“卓掌门我们不必再比了吧?”他转头看向厅上众人问道:“还有哪位要来赐教?” 忽听一人森然道:“转过身来我们还没比完。”这声音冷傲高峻正是卓凌昭所。只见他双目生出无限凶光好似要把敌手吞噬一般。 众人心中都想:“他法宝出尽人家却连一步都没动他还想比什么?”先前宁不凡不曾移动一步便把剑神击溃两者孰高孰下已是一目了然不知卓凌昭还想挣扎什么。只是众宾客碍在昆仑山人多势众都不敢出言讥嘲。 宁不凡皱眉道:“阁下还要打么?” 卓凌昭却不打话霎时深深吸了一口真气只见剑上顿生一股青芒那青芒不断上涨一尺、两尺、三尺慢慢地竟如同一只巨大火炬一般精光耀目此时日已西沉大殿中夜色弥漫那青芒灿烂耀眼只逼得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宁不凡颔道:“好厉害的剑芒!宁某生平仅见。” 卓凌昭仰天傲视昂然道:“我之所以自称剑神意即在此请宁掌门赐教吧!”他口中说话那剑芒却丝毫不弱反而更见光彩夺目。 何谓剑芒?这剑芒自古便是剑客追求的最高境界乃是剑士以深厚内力逼出剑上的磷粉使之在空气中燃烧望之如同火炬故以谓之“芒”。以此无形剑气所凝聚而成的光芒非但能断铁裂金无坚不摧尚且有无数巧妙变化。若有人以此横行天下任你带着名剑宝刀也无法抵挡正面一击。 众人见了如此雄浑的剑芒纷纷赞叹老一辈的剑客多闻剑芒大名却不曾亲眼目睹只因这剑芒使动起来极耗内力江湖上练成的直是少之又少寻常好手只要能运出半尺剑芒且撑上一口呼吸便足以傲视江湖了眼见卓凌昭的内力直如无止无尽剑芒非只长达三尺尚且精光炯炯绝不缓歇真可谓震古铄今了。得见天地奇观不少剑客竟尔潸然泪下只觉不虚此生。杨肃观等人想起灵定便是败在“剑芒”之下更感肃然。 方子敬虽然看不起卓凌昭的为人此时见了这等绝学心下却也暗暗敬佩想道:“这剑芒如此难使卓凌昭定是练过什么神奇法门否则决计无法支撑这般久。” 方子敬却不知道这“剑芒”正是卓凌昭自古墓中挖出来的绝学若非前人智慧所积卓凌昭内力再强也不能使得这般惊天动地。 卓凌昭手腕轻抖剑芒闪过迳自朝宁不凡颈上掠去以圣僧灵定的金刚不坏体尚且不能与挡这剑芒的一击这剑芒若要在宁不凡喉头上一划那可是断颈斩的惨祸宁不凡心下一凛随即低下头去那剑芒便往他身后切去霎时斩断一只木柱。厅上众人惊叫一声纷纷闪避。 三尺剑芒加上五尺剑身威力所及天地无物可挡。此时卓凌昭仗着剑上无形青芒远远朝宁不凡进击两人相隔极远卓凌昭可凭无形剑气杀人但宁不凡却无法举剑反击已是大落下风。 木屑纷飞之中剑芒一闪又朝宁不凡背后削下卓凌昭厉声道:“与我剑神相斗不容你站立不动!” 宁不凡嘿地一声当下只有让开一步只听轰地一声大响地下竟已给卓凌昭的剑芒劈出一道深沟这地板乃是青石所铺坚硬渝铁谁知却被卓凌昭劈出缝来想来真是令人心悸。 只见剑芒闪耀剑气冲霄转瞬间两人连过十招二人相距极遥宁不凡难以还手只有四下闪避的份根本出不了一剑过了一柱香时分那剑芒竟越来越盛全然不见衰弱。 大殿上剑气纵横众人早已躲到一旁便连武林高手也是一般眼看这剑芒如此锐利谁敢正面抵挡一击?众人只有紧挨墙壁将后背尽量贴在壁上以求不被卓凌昭剑气扫及。 卓凌昭喝道:“宁不凡!你可以尽破人间所有招式但这剑芒乃是天界所传我看你如何来破!”霎时雄浑的剑芒一散竟幻化为数千条淡淡的青光猛朝宁不凡身周左右击去。 方子敬吃了一惊心道:“霞光千道!世间真有这等武学!” 宁不凡见这招太过强猛实在不能硬接当即往右侧一纵远远地跳了出去。千道剑芒便从他身侧穿了过去只听嗤嗤地连声轻响霎时照壁上竟给戳出数千个小孔众人见了这等剑气心下都是骇然寻思道:“这剑法太也可怖!卓凌昭真是剑中之神!” 卓凌昭冷笑一声又是一招“霞光千道”使出宁不凡面色惨澹急急闪躲模样狼狈无比。 百余招过后宁不凡仍是左右闪避全然无法招架旁观众人有的便皱起眉头心道:“这天下第一高手怎么不敢正面还招如此不是浪得虚名么?”有的好事之徒便大声喝叫起来:“快快决一死战!别只知道逃!”华山弟子登时反唇相讥:“你急什么?想要下场过招一会儿多的是机会!”大殿上争执喝叫闹成一片。 卓凌昭早在上山之前便已推算明白只要凭着自己的剑芒绝技定能使武林人士大为震惊推崇备致。一会儿宁不凡若还不敢还手他只要停手罢斗宁不凡自也不能再上前邀斗到时武林盟主的尊号便是他的囊中物了。想到自己今日先败少林、再破华山这份丰功伟业当是昆仑开派以来所仅见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 卓凌昭大占上风已是好整以暇的出剑颇有卖弄的意思。他见宁不凡脚踩七星步正在自己身旁疾走好似随时要扑将过来卓凌昭微微一笑心道:“你剑法再高也无法抵挡我的无形剑芒你若硬要挤来那不是送死么?” 正要使出“霞光千道”将敌人一举斩杀忽见地下的足迹有些特异大部分散乱的脚印都是他自己的可是却有一圈奇特的足印以他为中心已然围绕成圈似乎要把他包围起来却是宁不凡踏出来的。 卓凌昭往宁不凡看去只见他面色凝重似乎在推算什么卓凌昭心下微微一凛寻思道:“看他这模样决计是有什么阴谋我可得小心了。” 卓凌昭推算两人距离眼见宁不凡慢慢朝自己走来已有十尺远近卓凌昭自拊仗着手上长剑的威力以五尺剑身加上三尺剑芒当足以毁去八尺方圆内的所有物事此时宁不凡缓缓朝自己接近若再不出剑将之诛却更待何时? 卓凌昭断喝一声:“来吧!”他猛吸一口真气只听轰地一声大响“霞光千道”激射而出剑上青芒如同排山倒海猛向宁不凡面前冲去料来宁不凡武功再强轻功再高也必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团。 烟消弥漫大殿上满是飞灰众宾客站了起来无不惊叫赞叹华山弟子见掌门垂危则是捶胸顿足哭声连连。卓凌昭见胜负已分霎时脸露微笑便要还剑入鞘。 便在这喜气洋洋、胜负已分的一刻忽地眼前精光一闪卓凌昭面前忽尔多了一件物事却是一柄长剑直向门面而来正是宁不凡的配剑“勇石”! 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眼看“勇石”已经及胸卓凌昭急急后退想要一举甩开宁不凡的进击宁不凡举步向前丝毫不让两人一个进、一个退转瞬便退出一丈有余。满厅宾客见变故忽起无不惊得呆了。 方子敬冷眼旁观心道:“好一个宁不凡居然抓得住这十尺致胜之道。” 卓凌昭的剑芒几可称当世无敌任你掌力再强内功再深都不能抵挡他剑芒的一刺举凡血肉之驱全都不能与之争锋。只是这剑芒虽然霸气却有一个小小的缺陷便是在“霞光千道”这招使出时需得有一口换气时间适才宁不凡不断拖延闪躲用意并非在于消耗卓凌昭的内力而是要看清楚这口换气时间的长短。 只是卓凌昭功力实在太深这口换气只需刹那便可完成宁不凡以自己的轻功推算料来需得逼近卓凌昭身前十尺方有机会搏命建功他等待良久终于放手一搏总算在“霞光千道”出招前抢先一步攻入内圈随即破解了卓凌昭惊动天下的剑芒绝技。 此时卓凌昭也已明了情势凶险倘若宁不凡逼入身前十尺他便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攻入内圈。两人若要近身肉搏卓凌昭的傲世剑芒反成累赘以宁不凡剑法之高短兵相接世间无敌卓凌昭必然惨败。 卓凌昭心念及此连连往后退避宁不凡脚步轻缓也是亦步亦趋。宾客中不晓事的便笑了起来:“他两人是在跳舞么?怎么一个进一个退便练也练不到这么合拍!” 这些无知之徒哪知此番局面的险恶宁不凡若要给甩到十尺之外卓凌昭便会以“霞光千道”一举将之格杀但卓凌昭若给宁不凡逼入十尺之内转瞬间胸腹要害便会受制两人一个退一个进都在鬼门关旁搏斗。 卓凌昭不住后退眼看便要退到照壁之旁到时自己如何还有生路?总不能把墙壁撞破往山下逃之夭夭吧?卓凌昭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自习剑以来至今已有四十余年生平会过高手无数却从不曾遇过如此怪异的敌手以内力而论方才的灵定恐还在宁不凡之上以招式精妙而言自己更是胜过他千百倍可是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破解此人的随手一刺。 卓凌昭面色铁青心道:“我此战若是败得如此难看日后还能在江湖上行走么?我…我自幼天才横溢识得我的师长无不夸赞三年前又蒙得上天垂青赐下古剑神的剑法于我我得此天赋天赐难道还赢不了他么?我…我绝不能输……” 霎时之间“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念头已然浮现眼前卓凌昭仰天狂叫胸腹间的内力登即狂涌霎时剑尖上幻出数千条霞光地下青石板给这霞光一激登时碎裂旁观众人见了他的气势一时间无不心惊肉跳都庆幸与他敌对的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宁不凡不是血肉作成的自己。 满室剑光缭绕那千百道剑芒竟不往前方射去而是围绕卓凌昭身周。众人见这剑芒竟能弯曲更是骇异惊叫。宁不凡见卓凌昭给剑芒紧紧裹住全身已无破绽便也放缓脚步不再追击。看来这战不见生死不判胜负两大高手中定有一人惨死当场。 场上众宾客却无一人知道此刻卓凌昭已将手上长剑震成碎片凭着自己雄浑无比的内力这才使之在身边围绕飞舞。但卓凌昭如此使动内力已然伤了脏腑他嘴角流下鲜血只是在耀眼的光芒下却无一人见到他的惨状。 卓凌昭心下刚硬想道:“此战若是败了我也不用活了今日便把内息耗尽拼个功力全失我也要杀掉宁不凡!”他狂吼一声无数碎片夹着凛冽的剑芒已然冲至宁不凡身前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 宁不凡见了卓凌昭嘴角的鲜血已知他为了取胜不惜拼个功力尽失只怕这招使完之后便要成为废人。宁不凡轻轻一叹摇头道:“剑神啊剑神你既然自称为神却为何看不破世间虚名呢?”他面露悲悯双脚站立不动剑柄抵住额头口中念念有辞。 华山弟子见了师尊的神态霎时纷纷惊呼∶“仁剑震音扬!”众弟子面露欢喜赞叹之色竟是跪倒在地。旁观宾客不知他们何以如此作态无不议论纷纷。 方子敬看在眼里却是轻轻叹息心道∶“仁剑出手胜负要分晓了。” 持剑如持香宁不凡面露慈悲只见他两手掌心向外以黏劲吸住剑柄内力动剑刃旋转如盘望之如同月轮。这剑转动快劲急却不闻分毫破空之声足见剑上内力之柔之韧实达化境。远远看去金轮盖顶热气飘荡彷佛佛顶光晕一般更让人心生敬畏。 卓凌昭见宁不凡还有绝招未出顿时心头一震想起了方子敬的话∶“难道……难道真如方子敬所言世间惟有天山传人方有可能击败宁不凡?我不信!我不信!” 想起自己为了羊皮杀人放火落个丑恶至极的名声今日却还被人逼到这个田地心中直是悲苦羞愧无以复加。此役若要败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免成了可笑至极的闹剧想到心酸处忍不住大声狂吼全身内力更是急涌出已到搏命一击的地步。 便在此时那光晕往外膨胀登将卓凌昭的剑芒包在圈内只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无数断剑已然跌落地面。 众人满脸诧异纷纷互问:“怎么了?谁赢了?” 话声未毕猛听一声惨嚎跟着一人口吐鲜血跪倒在地那人满面悲愤正是昆仑掌门“剑神”卓凌昭! 方子敬叹了口气心道:“可怜卓凌昭机心算尽还是过不了‘仁剑震音扬’。” 华山所传“三达剑”共分三招绝技称为“智剑平八方”、“仁剑震音扬”、“勇剑斩天罡”正所谓智剑屈敌仁剑护身勇剑斩杀。那“智剑”寻敌破绽最初两大高手相斗卓凌昭剑法连番被破全是败在“智剑平八方”的招数里。而方才决一死战的最后一式却是王道服人的“仁剑震音扬”。当年方子敬与宁不凡相斗也是败在这招“仁剑”之下此刻再见此招自是不免感伤。 青衣秀士等高手互望一眼方知这宁不凡不只剑法傲视江湖连内力也是远常人这才能使出“仁剑”压服强敌。以此观之方才卓凌昭大占上风之时宁不凡早可凭藉内力取胜只是不愿而已。 众高手中自以方子敬最为了解此人深知宁不凡向来只以招数分胜负从不喜以力伏人若非他怜悯卓凌昭自残功力也不会使出绝招“仁剑震音扬”一举将之制服。 宁不凡见胜负已分便缓缓走了上去低头望着卓凌昭。卓凌昭不愿如此屈服只运起全身内力努力想要站起但他全身如同虚脱平日霸道绝伦的内力荡然无存费尽气力连撑了几下这才站起身来。 两人对面站立卓凌昭自知技不如人已是面如死灰只咬牙道:“你杀了我吧!” 宁不凡摇了摇头扶住了卓凌昭的肩头温言道:“卓掌门快别自责了。阁下的剑法确实高绝若非热爱剑道已极绝不可能练成这等剑气。外界虽说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但以剑魂而论阁下确实称得上光风霁月实乃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说着将一股内力输入他的体内却是在为卓凌昭治疗内伤。 眼看强敌为自己耗费功力若是一般人定会感激涕零但卓凌昭生性高傲宁不凡为他疗伤那比打他杀他还要令人难受。卓凌昭断喝一声奋起全身之力袍袖拂出便将宁不凡震开一步。只是他身有内伤稍一使动内力忍不住便要吐血但卓凌昭自来极好面子当下硬生生将鲜血吞落跟着以剑鞘拄地这才稳住身形。 宁不凡面露不忍劝道:“人生起起伏伏胜负之际何必看得这么重?”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强者为王败者为寇卓某剑术不如你夫复何言?” 他面露倔强之色仰头看着梁上的两面锦旗见是“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他凝目望着想起自己已成手下败将霎时心中一恸泪水滚滚而下悲声道:“既生瑜何生亮?”口中鲜血狂喷而出竟尔摔倒在地。 宁不凡摇了摇头便要将卓凌昭抱起金凌霜身为昆仑第二把交椅掌门惨败已是不能不出面。他叹息一声随即抢了上来自行将卓凌昭抱在怀里躬身道:“华山掌门果然天下第一我昆仑山甘拜下风。” 宁不凡面无喜色只摇了摇头叹道:“请转告贵山掌门便说宁不凡退隐前得与他较量一场深感荣幸请他不必再挂怀胜负。” 金凌霜心道:“此人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举止气度大是令人心折。”当下又是一个躬身道:“多谢宁大侠了在下自会将此言转告敝派掌门。” 眼见卓凌昭以惨败收场方子敬却是毫不意外他摇了摇头心道:“其实这两人之间的差距在过招前便已看出端倪了。” 适才两人动手前各自喊话卓凌昭自称“剑如神”那是霸气绝伦的话但却失了意境宁不凡自称“剑如我”那才是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方子敬自己是剑术高手一听两人对话便知卓凌昭心有窒碍一心只求声名利禄练武只为求胜。但宁不凡却已脱生死荣辱只在剑术中寻得真我两人对剑道的见解差异如此之大走的路子自也不同。同样是克敌致胜宁不凡求的是自然卓凌昭求的却是霸气这两种剑术一旦相遇胜负自是一目了然。 众人眼见剑神如此收场心下莫不凄然。数十名宾客原是卓凌昭寻来助阵的此刻见他败得如此之惨便悻悻然地离去口中还不住叫嚷:“***什么狗屁剑神根本是纸糊的老虎全不是人家的对手嘛!”不屑讥嘲之情溢于言表。 方子敬望着这些凉薄之人不禁摇头叹息:“便是这些世间毁誉才会让一代高手做出这许多恶事。卓凌昭若要听得这些人的嘲讽定会抑郁终生了。” 第十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此时灵定、卓凌昭都已落败方子敬又不愿下场那武林盟主的尊号宛若春梦一场终究还是要随宁不凡一起退隐了。满堂宾客都想:“宁不凡武功如此了得等他退隐后这世间武学又要倒退一步真是可惜了。” 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武林中本该生生不息但今朝江湖无人能与宁不凡并肩不免使人有今不如昔的感慨。 宁不凡退隐在即典礼便要落幕不少宾客见大事底定纷纷起身告辞几名下山客人经过昆仑众人之旁便来冷嘲热讽一番昆仑门人大怒之余自是恶言相向屠凌心更要动手杀人几名华山弟子过来劝阻一时乱成一片。 金凌霜叹了一声想起上山的声势心下倍感难堪。他望着昏迷不醒的卓凌昭心道∶“掌门人一生要强好胜为了一个虚名落得无恶不作的名声唉……这值得么?” 正想间忽见宁不凡弯腰俯身指着地下一块东西问道:“这是你们的东西么?” 金凌霜心下一凛急急去看只见地下一块白色物事恰处宁不凡脚边那东西薄薄一片尺许见方正是将昆仑山一路引向罪恶渊薮、令卓凌昭背负无恶不作名声的那块羊皮。 金凌霜心下了然想来掌门人重伤之下无力顾及身上东西这才从怀中滑了出来。他走了上去道:“这是咱们的东西劳烦宁先生还给我们。” 便在此时柳门中行出一人朗声道:“且慢!这东西是咱们的。宁先生切莫听他们胡说!”只见说话之人面目英俊正是杨肃观。 宁不凡听了两方人马说话只感纳闷便直起身子茫然道:“这到底是谁的东西?” 猛听一人道:“这是江大人的东西谁敢来拿!”只见一名番僧快步走出正是罗摩什。此时神机洞虽已毁坏但仍有不少大臣视羊皮为江充的卖国物证这种东西自须早些夺回销毁免生麻烦当下便出言来讨。 宁不凡咳了一声心道:“看他们几人杀气腾腾先把东西收起来免增无谓杀业。”当下弯腰去捡金凌霜见状霎时一惊想起掌门极是重视这羊皮当下一个飞身向前便要去抢羊皮。 杨肃观喝道:“撤手了!”运起轻功也是急冲出手中长剑更已出鞘要将金凌霜挡开。罗摩什见三人出手去抢如何愿意坠后身形闪过也要来拿。 四人同时出手宁不凡站得最近但他不知羊皮重要只是缓缓俯身去拾其余三人都是志在必得眼见四人手指都要触到羊皮那罗摩什手上练有奇功霎时手臂暴长已然抓住羊皮一角杨肃观如何让他得手?长剑出鞘寒星急急点去。罗摩什哼了一声侧身让开手指却已松开杨肃观见状大喜急急蹲下左手已然摸到羊皮一角。 此时金凌霜也已赶上他大喝一声:“放手!”剑寒出鞘压住了杨肃观的长剑跟着左指点出却是向杨肃观眉心点去。罗摩什心下一喜暗道:“天助我也!”左手顺势去抓羊皮右手却运起“幽冥玄指”也往杨肃观胸口点去。 杨肃观忽给两大高手围攻只是他右手剑刃已给金凌霜压住左手却捏住羊皮一角实在腾不出手来御敌看来只有放手退让一途可走。 远处艳婷见杨肃观情况危急登时大声尖叫卢云等人也叫道:“杨郎中!放手啊!”众人一声喊一时纷纷来救但两边相隔丈许恐怕来不及了。 杨肃观武艺高明如何不知情势凶险?只是他心下明白此时只要一放手这羊皮便要落入奸人手里先前灵定受伤他已深感自责怎能再失落羊皮?他咬住了牙眼看敌人招式攻来竟仍紧抓羊皮丝毫不让。 便在这生死一刻猛地一阵紫光闪过一个影子飞入场中这影子势如鬼魅疾若飞鹰众人惊呼声中那人已落在四大高手之中他右手一推将杨肃观推出圈外登让他脱离险境跟着掌风出逼得罗摩什退开一步夹手一抓当场夺过了羊皮。 众人见这人手脚之快动作之准直如妖魔一般霎时急急去看他面目只见他身高膀粗一张凛然的国字脸正是伍定远来了! 金凌霜吃惊之余长剑一圈便朝伍定远胸口刺去这剑去势快极伍定远站得太近断无闪避之途只见他身子猛然翻倒单指倒立头下脚上那剑便刺了个空。 一旁罗摩什见状不妙立时出手抢攻伍定远此时倒立在地只见他虎吼一声单指用力一个筋斗翻过左脚踢出直向金凌霜门面而去右足更踹向罗摩什胸口双腿齐用来势飞快霎时已将两大高手逼开。跟着稳稳落下地来。 杨肃观站在一旁眼见伍定远居然凭着单指之力便能翻身跳跃身手既强且怪直是前所未见讶异之余颤声道:“定远……你……你的武功……” 伍定远自知此事太玄太怪若要解释不免多费口舌他微微一笑道:“这事一会儿再说咱们先把东西收起来吧。”说着伸手出来便要将羊皮交给杨肃观。 伍定远正要取过羊皮忽觉手上一紧好似有人扯住羊皮另一端。伍定远回头看去只见一人两眼大大张着正自凝视着自己。这人手上拉着羊皮一角却是天下第一高手宁不凡! 伍定远心下一凛忙咳了一声道:“这东西是我们的请阁下放手。” 宁不凡却是恍若不闻只听他颤声道:“你就是天山传人?” 伍定远乍听这个称号不免皱眉他又咳了一声道:“前辈若有指教可否一会儿再说?请您先把东西放开。” 伍定远见宁不凡扯住羊皮对他的话不理不睬两眼更是上下打量自己好似他是什么怪物一样。此时神机洞已毁洞中武学也在自己手里这羊皮已如废纸一般无须再惹纷争伍定远心念于此便松开了手要让宁不凡把羊皮收去。 便在此时猛地一剑正面刺来正是宁不凡的“勇石”来攻! 伍定远不知宁不凡为何要杀自己大惊之下伍定远嘿地一声仰天翻倒单指着地跟着以指为支身子急旋转劲风扑过已然闪过致命一击。满厅宾客见了这招不由得面面相觑都已说不出话来。这招之难全在指上力道。若非指力强若臂膀绝无可能这般支撑身体。杨肃观满身冷汗:“我少林虽有‘一指禅神功’却也只能单指倒立定远究竟练了什么功夫指力怎么如此可怕?” 柳门中人正要喝止但宁不凡的长剑来得好快不过一眨眼不到只见宁不凡剑刃一转后先至竟已算准伍定远闪避路线剑刃以逸待劳早在一旁等候。伍定远倒翻过来等于将喉咙要害自行送上剑锋。此人事事料敌机先登让伍定远心下骇然先前他看卓凌昭与宁不凡相斗尚不知此人的可怖之处待到此刻亲身经历方知何以卓凌昭的卓功力尚无法抵挡此人的随手一击。 剑刃朝喉刺来伍定远虽想出言告饶但此刻情势危急自己身子又处倒立之势实在没有空闲说话眼看自己身子倒立难以左右闪躲当此穿喉之祸只听他断喝一声右手筋肉一紧爆莫名力道霎时身形凝住竟以倒立姿势直直倒退躲开了致命一击。 伍定远这下闪躲怪异莫名转折处形同直角厅上众人都是惊叫出声不知他怎么办到的连伍定远自己也有茫然之感。其实这一切神妙变化全是因“寒丹宝池”之故。伍定远自浸泡宝池之后体质筋脉已与常人大相迳庭一见喉头被制手中便生新力这才能往后急跃开躲过喉头的关键一剑。 这“智剑平八方”专攻天下各大绝招的破绽但伍定远武功如此怪异每到绝境便有怪招生出如此一来破绽便不再是破绽两人对决虽只一招但已足以震动天下第一高手了。 果然宁不凡满面冷汗眼看伍定远朝后逃开剑尖立即追踪而至朝着伍定远喉头点去。这剑非但对准身上要害剑锋在内力鼓荡之下更是散成弧形根本看不准落点。这剑寒光抖擞散若穹苍料得伍定远若不撒手投降便是穿喉惨祸等在眼前。 杨肃观等人见情势实在不妙众人呼啸一声同声喝道:“住手!”四人一齐招攻去只见秦仲海在左卢云在右杨肃观飞身跃起韦子壮扑滚在地四大高手分别出招全力阻拦宁不凡这招攻势。 只听嗤地一声怪响场内两人已然缓下手来。杨肃观、秦仲海等人见状也各自退开一步要把情况看明白再说。 只见伍定远脸色铁青右手护住了要害手上的绷带却已被割裂露出了**的紫色右臂。看来宁不凡有意相饶否则勇石只要在往前推进一寸伍定远的右手必定断折。 柳门中人见情势稍缓登时全数奔入场中。只见卢云挡在伍定远身前秦仲海、杨肃观各出兵刃众人已将宁不凡团团围住。 杨肃观手挺长剑朗声道:“前辈可是有意寻少林的晦气?倘若真有意挑战我派在下自当禀明师尊日后再接阁下高招。”韦子壮也走了上来道:“宁掌门何必为难后生晚辈?若要找人较量在下这就奉陪。” 卢云转头问向伍定远道:“怎么样?手臂有没有割伤?” 伍定远摇了摇头当下解开了绷带露出**裸的右臂他猛提一口真气霎时右手紫光闪动如闪电般弥漫全身须臾之间紫光一收复归丹田。柳门诸人见了这异状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不知伍定远究竟生了什么事。 宁不凡见了伍定远的紫臂忽地叹息一声跟着还剑入鞘。他缓缓走下场中向满堂宾客一拱手道:“多谢诸位朋友来此见证不凡自此退隐江湖不问世事请各位多替在下宣扬就说武林中已经没有宁不凡这号人物了。只盼日后江湖相逢各位高抬贵手别来欺侮在下。” 在众人的错愕中宁不凡已自行走向伍定远拱手道:“多谢阁下在下退隐前能与天山武学交手大慰生平此生已无遗憾。”说着将羊皮交到伍定远手上。 伍定远差点给人杀了此时听他过来道谢只得干笑两声也不知该说什么。 宁不凡凝视着伍定远拍了拍他的肩头微微一笑便转向观门自行走了出去。众人见他离开得急一时都是为之愕然苏颖忙向前追急道:“师父!你要去哪里?” 宁不凡停下脚来笑道:“我要回家。” 苏颖叫道:“师父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宁不凡摇头道:“我尘缘已尽你们好自为之再会了。”身影一闪已然走出观门。 苏颖冲了过去大哭道:“师父!你别走啊!别走啊!”他正自哭泣忽然之间半天中落下一枚物事掉在他手中却是一枚泥丸。 苏颖心中一奇不知这泥丸有何用处远远传来宁不凡的声音道:“日后若遇上什么麻烦事将泥丸捏破你们自会找到解决之道。” 苏颖知道师父必是留下日后联系的法子当下大喜跪地拜道:“多谢师尊弟子定会竭心尽力以卫华山。” 众宾客见宁不凡已然远去想起天下第一高手从此行踪杳然都是一阵惆怅。 苏颖正自跪地哭泣忽见一人走来伸手将他托起那人面上无须约莫七十来岁年纪正是刘敬。只听他道:“你师父这次之所以隐退我多少也要担些责任念在咱们两家的交情日后你要遇上什么大麻烦便差人到京城找我咱家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苏颖跪下道谢啜泣道:“承蒙刘大人爱护小子感激不尽。” 刘敬微微一笑将他一把拦住道:“你现下已是华山掌门除非是遇上了天子否则等闲不能向人下跪。”他方才手上一托已然察觉苏颖内力根柢极佳当下道:“你武功底子很好看来悟性也不坏日后好好习练武艺定可重新扬华山门户。知道了么?” 苏颖忍泪道:“多谢刘大人。” 两人说话间却见琼武川走了过来苏颖急忙拱手道:“老爷子也要走了么?” 琼武川朝刘敬看了一眼大笑道:“我能走么?你一个小小孩子如何料理得了这许多大事?我要在山上住上一会儿。” 华山众人听得此言心下都是一喜料来国丈在此那可是万事不愁了。 伍定远稍一得空柳门诸人便围了上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问他别后之情。伍定远却是心有旁骛非只说话支支吾吾眼光还朝一角望去模样似甚烦忧。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青衣秀士带着两名徒弟正与其他几名掌门寒暄却不知有何异状。秦仲海拍了伍定远一记笑道:“他***!你老盯着人家可是要找青衣秀士买伤药么?还是要弄张人皮面具戴戴?”九华山伤药灵验适才众人便见识过了秦仲海言下之意自是以此打趣了。 伍定远醒觉过来忙向众人歉然一笑。此时艳婷便要随师父离山伍定远也要与众人一同返京两人离别在即却连私下说话的机会也找不之着自不免有些神思不属了。 卢云上下打量他一阵奇道:“伍兄究竟怎么了?可是伤到哪儿了?要不要小弟替你把脉?” 伍定远尴尬一笑他这病纯是心病若要把脉不免得将他灌醉才查得出其中病因。当下摇了摇手苦笑不语。 杨肃观见伍定远忽尔练成神功宁不凡又以天山传人相称早感疑心他咳了一声道:“伍制使你失踪那几日究竟生了何事?可否交代则个?” 伍定远想起“披罗紫气”的那篇记载自知其中秘密不得随意外传他心下一凛不知该如何回话。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阴侧侧的声音道:“伍制使守口如瓶保平安满嘴妄言招祸来你可记下了。” 柳门众人听这声音好似江充所都是一惊急忙转头过去果见江充站在不远处正盯着伍定远神态甚是阴狠。 伍定远面色铁青只掉转头去避开了江充的目光。江充冷冷一笑向柳门诸人望了一眼道:“各位小朋友大家京城再见吧。”说着便走了出去。 安道京伸手一挥喝道:“大伙儿走吧!”大批好手应道:“是!”当即前呼后拥保护江充离山。 秦仲海往地下吐了口脓痰骂道:“这狗贼好神气看咱们两家以后还有得搞。” 伍定远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听背后一个声音道:“义所当为毅然为之此乃忠臣孝子的本分。伍制使这你懂么?” 众人回过头去只见说话之人满面笑容正是东厂总管刘敬。众人心下一惊:“伍制使怎么变得炙手可热好似江充、刘敬都在找他?” 伍定远不去理睬刘敬只低下头去。刘敬拍了拍他的肩头跟着笑吟吟地离开。众人惊疑之间急忙凑来询问伍定远想起此事关系重大如何能答只摇了摇头叹道:“大家先别问了等我回京之后自会禀明侯爷到时再请他定夺吧。” 众人不明究理眼看他心烦若此料来逼问不出也只有点头称是。 杨肃观自来缜密如何愿意善罢甘休正自打量如何启口忽听背后传来一个荡气回肠的声音腻声道:“杨郎中你们慢慢聊奴家先走了。” 杨肃观回头一看正是胡媚儿来了。他最怕此女纠缠急忙拱手道:“仙姑慢走。” 胡媚儿一笑跟着举手一挥霎时一张纸片飞来杨肃观不疑有他随手接过忽地想起胡媚儿全身是毒只惊得脸色泛白冷汗急流。胡媚儿笑道:“你已中了我的相思蛊毒不需再下别的毒啦!”说着掩嘴轻笑翩然而去。 杨肃观眉头一皱将纸片展开却见上头写着短短一行字:“三月初八奴家于京城宜花楼相候大驾不见不散。” 秦仲海贼兮兮地凑头过来霎时猛吸一口气笑道:“好香啊!” 杨肃观见他歪嘴斜眼满脸不正经忙将纸片折起拂然道:“仲海恁也无聊了。” 卢云却是老实人一看胡媚儿飞纸传情忙拉住杨肃观的手臂劝道:“世间好女子所在多有在下忠言相告杨大人金玉之体可千万别受那妖女的蛊惑。” 杨肃观听了劝告反气得脸色惨白大声道:“你们当我是谁?京城浪子吗?” 忽听一名女子道:“没错!你就是京城浪子!” 杨肃观猛地转头回去只见一名女孩含泪望着他神色苦苦可怜正是艳婷。杨肃观心下一凛忙摇手道:“姑娘别误会……” 秦仲海嘻嘻一笑向卢云眨了眨眼低声笑道:“又是一笔烂帐!” 杨肃观见艳婷泪眼盈盈眼神中满是哀怨一时也感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劝解。 艳婷俏脸含泪转过身去迳向伍定远福了一福道∶“伍大爷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日后若有空闲定要上来九华山作客。” 伍定远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喉头却似哽了不出半点声音。艳婷抹去泪水向他一笑便随师父、师妹走了。 秦仲海看了这群饮食男女的丑态正自哈哈大笑忽见一名老者飘然离厅正是方子敬。秦仲海见师父便要离山急忙追了出去。 杨肃观拉住了他皱眉道:“仲海要去何处?”秦仲海身上带着两千兵马的令符若是奔得不见人影到时大军无人调度那可麻烦之至。 秦仲海哪来空闲理他?一脚回踢将杨肃观逼开一步大叫道:“他***!老子出去撒泡尿一会儿便回来!”他急急奔出观门眺头望去却见山门外一片寂静寒风徐徐吹来竟已不见了师父的踪影。 秦仲海自幼蒙师父扶养长大一向情同父子两人已有五六年不见此次难得来山本想与他好好聊上一阵谁知又是这般来去匆匆。饶他生性粗豪此时望着空山冷影心下仍是感喟:“这番分手却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唉……” 晚霞灿烂瑰丽缤纷宁不凡站在山巅上凝望着七彩浮云心中感慨万千。 自他十二岁入山以来至今已有三十年想起退隐以后自己便要孤身一人在江湖漂泊一时之间竟有不知何去何从之慨。 他见山道上离去的宾客络绎不绝轰闹之声更是不绝传来宁不凡心下微微叹息:“日后见到这些江湖人物可不能再以真面目示人了。”他封剑之后从此不能提刀论剑想起今生因剑而不凡如今少了长剑宛如残废一般不觉又叹了口气。 眼看夕阳西沉不觉有些饿了宁不凡微微苦笑过去三十年来都有人服侍他吃饭更衣现下退隐了这些权柄风光自也不再他摸了摸钱囊所幸还有厚厚一叠银票看来几年内只要不嫖不赌日子大概还过得去。 正想去找吃食的忽然之间树林里飘来甜腻香味似有什么人在那儿烤食宁不凡吞了口馋涎正要反身去看猛听树林里传来一阵笑声跟着一颗山芋飞了过来宁不凡伸手接过霎时只烫得掌心生疼不过他身负绝顶内力掌上稍一运气疼痛感登已消失无踪。 只听树林里传来一个声音笑道:“怎么样烫手山芋好吃么?” 宁不凡此时倍感孤寂听了故人到来登时大喜叫唤道:“方前辈!” 话声未毕只听一人哈哈大笑从树林里转了出来他手上拿着根树枝上头插了只芋头正是方子敬。 方子敬找了块大石迳自坐了下来笑道:“才当第一天的闲云野鹤便在那里唉声叹气?你啊你要真舍不得那就别退隐啊!” 宁不凡哈哈一笑道:“方前辈别取笑我。当了几十年掌门一朝恢复自由身难免有些不对头。”说着剥开山芋咬了一口只觉满口香甜滋味竟是不坏。 方子敬看了他一眼道:“老实说吧刚才退隐得急可是给天山小子逼得慌?” 宁不凡闻言一愣跟着苦笑道:“不愧是剑王瞒不过你的眼去。”他摇了摇头将“勇石”解下递了过去。 方子敬拔出长剑一看只见勇石的剑刃上缺了一处竟给伍定远的掌毒腐蚀出小指大的缺口。方子敬点头道:“若非你眼明手快没给那小子捏住剑身不然这柄剑是毁定了。” 适才两人交手众宾客都以为宁不凡有意相饶便连伍定远也是这般觉得却没料到里头竟有这等玄机。 宁不凡点头道:“这剑陪伴我几十年虽非什么宝剑利刃但多少也有些感情。实在不忍它这般毁损。”他仰头看着晚霞幽幽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今日却叫我见识了唉……” 方子敬将兵刃还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又没出全力怕这小子做什么?他真要练到秦霸先那般武艺那还有得学哪!” 宁不凡微微摇头叹道:“这人现下拳脚虽然粗疏但日后若加习练恐怕不在秦霸先之下。唉……也只有到那时候我那‘勇剑斩天罡’才派得上用场……”他仅以“智剑”、“仁剑”两招剑法便已坐拥天下第一的美名此际言语自有高处不胜寒的感慨。 方子敬哈哈大笑道:“还想这些事做什么?该打的仗已经打完了眼下你便要退隐山林去过那逍遥快乐的日子何必还想这些身外之事?” 宁不凡登时醒悟笑道:“方前辈说得是过去几十年的朝廷是非我是听都听怕了。好容易可以自在逍遥真该为自个儿打算了。” 方子敬听了“朝廷是非”几字登时眉头紧皱道:“朝廷的是是非非那是咱们闲云野鹤的大忌我劝你还是甭管这些事连想都不要想那才是正格的。” 宁不凡望着暮色下的玉清观忽地微微一笑转头问道:“方前辈这般洒脱难道没有牵挂的人么?” 方子敬嘿嘿一笑却是不愿回话。他拿起手上的芋头正要低头去吃猛听远处传来粗豪的吼声:“***!师父你快别躲啦!咱已闻到你在烧芋头啦快快出来见你徒弟啊!” 这吼叫声来得好快不旋踵便已来到十丈开外方子敬尴尬一笑拱手道:“我的俗务来了可须先走一步。”脚下一点已如轻烟般遁去。 宁不凡见方子敬急急逃走忍不住也是哈哈一笑。他低头看着手上的勇石微笑道:“朋友啊朋友此番良晤甚是有幸来日再要见你却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他仰天长啸将勇石抛下深谷跟着将芋头放入怀中微微一笑悄然远去。 第十一章 铁口直断 二月天寒傍晚时分刚过完年没多久街上的人还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干活。冷清清的街道旁一名中年男子坐在店铺门口眯着一双怪眼直瞅着稀稀落落的几名行人。只见那男子背后的店铺挂着幅招牌上书“华山玉清嫡传仙法铁口直断吴半仙”看此处模样必是个算命摊子那中年男子当是那自称铁口直断的算命仙了。 原来这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宁不凡的同窗吴安正外号叫“小安子”的那名孩童光阴飞逝岁月如梭转眼三十年过去了这小安子虽没本领当什么一代高手但因缘际会却也成了个道貌岸然的阴阳术士。 寒风吹来天上飘下雪花吴安正点起了灯笼找了件外衣披上心道:“昨日不是二月初一吗?嘿嘿小狗子一辈子练剑练得两手生茧到头来还不一样要退隐?看我多聪明三十年前便懂得走这不是比他们这群傻瓜强得多了吗?”想着想嘴角泛起了微笑。 这吴安正生性怠惰绝非练武的料子当年七环关卡只过了三环名列众弟子最后一名拿来擦抹掌心的猪油球又给人搜了出来眼看次日便要给吊起毒打怕痛之下只得连夜溜下山从此便在华山脚下的小镇定居。 天无绝人之路吴安正练武不成反倒在命理上打出一条活路那时赶着下山路上肚饿难忍找了药草充饥哪知无意间却吃了一只千年灵芝精从此吴安正居然生出异能一双瞳子转为“通天目”号称能观看众生的魂魄。 这话说起来玄其实也不那么难懂若是正直之人只要给他脉门一摸吴安正仗着法眼锐利便能见到白蒙蒙的光芒富贵之人则能见到大红喜兆除此之外将死之人色呈灰黑奸恶之徒色做暗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仗着天生异能吴安正无师自通的念了些经书摆摊数十年居然大利市生意兴隆兼收了许多门人弟子在陕西一带小有名气。只是他有个古怪脾气凡是收弟子没给他打上百来个耳光之前硬是不准入门不论男女老幼一率先打再说否则一切免谈。 正想间几名家丁簇拥之下一名贵妇哭哭啼啼的奔了进来叫道:“吴老师我丈夫又另结新欢了。你可替我作主啊!” 吴安正斜目看了那贵妇一眼只见她肥胖臃肿直要把门给挤破了看她如此形貌便已认出她来。这女人丈夫是个富商生平好色但家有恶妻不敢纳妾只好日夜寻找因头想尽办法在外鬼混。也是为此这贵妇才会请他来算命改运。 吴安正打了个饱嗝没好气地道:“上回不是才帮你当场抓奸么?怎地又有事了?” 那贵妇哭道:“谁知道哪家的狐狸精又来招惹吴老师可替我拿个主意啊?” 吴安正叹了口气迳自伸手出去道:“一百两银子。” 那贵妇大喜当下命人取出五锭龙银恭恭敬敬的送了上来。 吴安正拿着银子往木柜里一送跟着伸手出去搭在那贵妇的右腕上好似在诊疗一般。命理中男左女右便如医术相同。 吴安正功力深厚稍一把脉便生感应。手指一搭脉门霎时脑中一闪竟看到一条污脏小溪那溪心躺着一头黑黝黝的野猪正在烂泥中打滚其余野猪无不四散奔逃。 吴安正大吃一惊心道:“此女生具野猪之象天生克男。要说翁婿不花心真没天理了。这下可无救了。” 那贵妇见他皱眉霎时慌道:“吴老师你别愁啊我该怎么办?” 吴安正干笑两声不知如何是好忽见那贵妇背后站着一名家丁干瘪瘪的好似枯柴吴安正见他容貌迥异常人心念一动便道:“这位小哥你过来一会儿。” 那家丁一愣忙走了过来吴安正伸手往他脉门一搭霎时见到一条干瘪小蛇正张着嘴在那儿乱咬好似什么都吃。 吴安正大喜心道:“天助我也。这肥婆遇上真命天子啦!”霎时阴侧侧地一笑道:“你丈夫花心那也没什么。他每月可有银两给你?” 贵妇点了点头叹道:“有钱有什么用?奴家要他天天抱着疼惜那才开心啊。” 两旁家丁闻言纷纷皱眉歪嘴急急掉转头去。却只那名干瘪蜡黄的男子目生异光盯着那贵妇猛瞧好似颇为疼惜一般。 吴安正心下暗笑:“看这男人饿的真个饥不择食。”当下摸出一枚丹药笑道:“好啦要改运还不快么?镇上有处地方叫做宝来大客栈你到客栈里找间上房到里头把丹药服了便能心想事成啦!” 那贵妇大喜道:“只要吃了这药我丈夫便会回心转意么?” 吴安正故做俨然道:“这个自然。不过你服药时不能没有人相陪。”他伸手朝那干瘪家丁一指沉声道:“你八字与你家夫人相合吃药时可得服侍一旁若有差池惟你是问!” 那家丁身子一颤却又喜上眉梢忙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眼看那群人慌不迭地去了吴安正走出店门在街旁伸了个懒腰。心道:“干蛇战野猪得其所哉也省得天天你哭我叫我这算是做善事吧?” 正自心摇神驰想像小蛇吞野猪忽听一人道:“这位大哥敢问镇上有无药铺?” 吴安正听这声音泊然清雅他算命三十年功力非凡只这么一听便知来人是世家出身恐怕还是朝廷要员。他满面堆笑转过头去道:“有有有镇上当然有药铺。” 抬头看去只见面前站着名贵公子样貌英俊腰悬长剑身挂令符实在仪表非凡。他暗自赞叹一声也是好奇心使然便想替这人推算命格笑道:“这位公子难得到华山脚下可要算个命?” 那贵公子微微一笑道:“一会儿再说吧。我有个朋友受了剑伤赶着换药。”当下问明去路便往药铺去了。 吴安正有个怪僻只要见到命格特殊之人千方百计也要替他算上一回。他看着那贵公子的背影不由得扼腕叹息:“这人面相不凡天生的九纹丹凤眼一会儿定要替他把个脉也好看看他魂魄何属。” 他正垂叹息猛听后头一人暴喝道:“喂!妓院怎么走!” 吴安正听这声音凶狠粗鲁已知来人必是流氓土匪多半还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他满面堆笑心惊胆跳的转过身去。 只见面前站着一条大汉腰悬钢刀满面粗豪神气手上还抓着一只鸡腿正在那乱啃乱咬吴安正心下一惊:“这人霸王气势非凡人也我可得算上一算。” 正要开口那大汉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你***快给老子说!这妓院怎么走!” 吴安正吓了一跳忙压下念头颤声道:“走过大街朝右走几步便是风尘女子聚居之处了。” 那大汉甚是满意把手上鸡骨头扔了出去朝后头大喝一声:“卢兄弟!快点来吧!咱们去乐上一乐。”只听后头唉地一声叹息走上一名愁眉苦脸的书生这人长方脸蛋剑眉星目脸上却挂着一幅愁相。 吴安正心道:“这人温文儒雅应是读书人怎么也逛起窑子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看着那书生正自叹息人心不古忽然之间惊觉此人天庭饱满目中智慧湛然当是天才洋溢之人。吴安正心下大惊:“这人生具如此智慧实非常人!我吴半仙等了三十年终于遇上传人了!”他大叫一声猛地扑了上去喝道:“徒儿啊!快快拜我为师!” 那书生本来唉声叹气一见吴安正行径怪异猛地大吃一惊当下急急闪开。 那大汉冲了过来一脚将吴安正踢开骂道:“疯子吗?”说着拉住那书生笑道:“老子成日看你愁眉苦脸心里实在烦。来来来这就让你见识些新鲜把戏快跟我走啦!” 那书生左右闪躲只是哀哀告饶但那大汉粗鲁力大终于还是把那书生硬拉着走了。 眼看两人离去吴安正想起那书生的种种聪明之相越想越是心疼当场捶胸顿地追了过去叫道:“徒儿别走啊!我今儿个破例不打你耳光你快快拜我为师啊!” 正哭叫奔跑间忽听背后一人道:“这位老师敢问你这儿有帮人算命么?” 眼看终于有客人上门了只是吴安正生意兴隆倒也不把几个小主顾放在眼里他擦抹了泪水回头过来冷冷地道:“废话摆明了铁口直断难道是假的么?” 吴安正撇眼望去只见眼前站着一名高大男子右手包着绷带四方国字脸正自凝望着自己。吴安正冷笑一声:“看这人一脸苦相准是来问婚姻的。” 正想漫天要价猛见这男子方脸大耳面相隐隐不同于常人吴安正咦了一声凝目细看霎时越看越奇竟然欢呼起来叫道:“三奇盖顶!仙佛降世!我算了三十年的命终于给我遇到了!”一时心下大是兴奋想道:“今儿个运气怎么这般好一连遇上的几人都是非同凡响。” 那男子微微一笑问道:“敢问半仙算一回命多少钱?” 吴安正却不打话他咧嘴一笑伸手往那男子的左手一拉跟着伸指朝脉门一搭霎时潜心运功要把那男子的来历看个明白。 指腕相接脑中立生感应只见烟波袅袅紫气缭绕中一座山峰上盘着一条神龙正自凛然望向自己。吴安正大喜若狂当场跳了起来尖叫道:“看你这般命格我不收钱!不过你可得做个人情给我日后我要是遇上麻烦你可得帮我一回!” 那男子听他嘉言称颂登时大喜道:“成。日后我要真能飞黄腾达必不忘给你好处。” 吴安正哈哈大笑急拉那男子两人便奔入店里去了。 吴安正坐了下来笑道:“阁下要算什么?” 那男子微笑道:“什么都算官禄、财帛、福泽、田宅、子女都请你帮我批上一批。” 吴安正嘻嘻一笑道:“大哥好兴头啊。要批命数细节不能只靠把脉请兄台写下生辰吧。” 那男子写了姓名生辰便送了过去吴安正一看登时倒抽一口冷气惊道:“四柱同命!” 那男子听不懂术语眉头一皱便问:“四柱同命?主何吉凶?” 吴安正面露惊叹道:“四柱同命便是年月时日四柱干支全然相同。这位大哥你可曾遇过生死难关?” 那男子闻言一惊霎时连连点头道:“半仙果然功力不凡。月前我确实由死往生走了一遭。这事可是命中注定的么?” 吴安正微微颔道:“四柱同命必受大苦大难方能成就日后富贵。”他不再打话只不住推算姓名笔画道:“人五伍六划宝盖定八划袁绰远十四划。伍定远共二十八划……”那男子见吴安正细细推算便也正襟危坐专心聆听不敢稍动。 这男子便是伍定远了他与杨肃观、秦仲海等人离开华山天色将黑灵定大师身上又有伤赶不得路众人便在山脚小镇歇宿。 一来太过无聊二来艳婷又已离去伍定远心情烦闷便上街溜跶他见此处替人相命想起江充、灵智大师曾说自己命数奇特便来推算则个也好解开几分烦恼。 吴安正细看八字姓名他推算一阵霎时双手一拍赞道:“阁下日后位极人臣长伴九五至尊果真是神龙之命!” 伍定远听得心旷神怡微笑道:“还请先生再说。” 吴安正喜孜孜地找了古书出来开始眉批只见写的都是些好话诸如某某年进仆进财某某年高升云云。写了良久却没批到婚姻。 伍定远等的有点心焦便低声问道:“我日后婚姻如何?” 吴安正嗯了一声翻了几页古书皱眉道:“阁下一生位高权重只婚姻多有波折恐怕命犯桃花煞。你老实说近日可曾遇上心仪女子?” 伍定远身子一震却是叹了口气。 吴安正心下暗笑:“便是真龙降世也难逃世间情爱纠葛。”自来求问命理每多情爱烦恼吴安正是看得太多了他看伍定远眉宇中满是心酸便道:“阁下心中既有心仪女子那咱们便来推算一番看看此女是否与你有缘。” 伍定远大喜道:“多谢先生。” 吴安正道:“若要推算须有生辰你可有这女子的八字?” 伍定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与她道上相逢如何能有她的生辰?” 吴安正点头道:“那也没关系。你把她的名字写下来我来测个字吧。” 这吴安正道行非凡举凡四柱推命、铁板神算、希夷斗数、龟卦测字可说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当下便取出笔墨要伍定远写下心上人的大名。 伍定远喜上眉梢取过毛笔便要将名字写落。 正要落笔猛听一人道:“咦?这不是定远么?怎么不在客店歇息却跑来这儿啦?” 伍定远回头看去只见一名中年汉子走了进来这人满月脸身形微胖手上还拿着些酒菜正是韦子壮到了。伍定远吓了一跳忙把毛笔放下。 韦子壮打量几眼登时哦了一声笑道:“好你个定远居然跑来算命了。” 伍定远干笑两声陪话道:“店里无聊秦将军、卢兄弟又跑得一个不见我这才出来走走了。” 韦子壮朝伍定远手上的纸笔看了一眼笑道:“你可是来算姻缘的啊?” 伍定远脸上微微一红咳了一声却不打话。 吴安正见这韦子壮形貌普通一望便知是条俗命他打了个哈欠道:“这位兄台我正在替人测字解运你可别来打扰。” 韦子壮噗嗤一笑拍了拍伍定远的肩头道:“好啦你慢慢算灵定大师一个人在店里不能没人照料。我先回去了。” 好容易韦子壮离去伍定远连吞唾沫连拍心口却迟迟不敢下笔吴安正知道这男子甚为脸嫩便笑道:“你慢慢写我先去煮点茶来。”说着走进内堂烧起水来了。 伍定远见无人过来打扰松了口气提起笔来便要写落心上人的大名。 才挥了几笔猛见一名书生停在店门口只见他手抚胸口气喘不休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这镇上的女子见人就抱如此寡廉鲜耻还有天理王法么?” 那书生喃喃自语在门口喘息良久忽然眼角一撇便往店里看了进来一见伍定远坐在里头当场叫道:“定远!你在这儿做什么?”说着三步并做两步急急走了进来。 伍定远惨然一笑忙把毛笔放落跟着掩住了字迹。他心下叫苦连天道:“卢兄弟你不是跟秦将军出去了么?怎地又跑来这里了?” 卢云摇头叹息道:“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我方才去的所在绝非善处想我卢云饱读圣贤书这等无耻行径如何使得……” 那书生正是卢云也是秦仲海多事整日见他唉声叹气便将他押到酒楼妓院也好替他解解霉运。只是卢云天生刚直如何见得这种风尘之事?眼看众女如狼似虎急忙借故尿遁这才脱身逃走。看他脸上布满唇印想来经历一番苦战。 那吴安正本在内堂烧水听了外头的说话声便探头来看一见卢云在那儿唠唠叨叨地述说当场大喜欲狂惊叫道:“徒儿啊!你还是没忘了师父!终于回来拜师啦!”声音激动无比好似如获至宝便又急急抱了上来。 卢云给人牢牢抱住想起适才酒家里的惨况登时惊叫道:“这镇上的人怎地那么怪不分男女都来抱人?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正要反手将人推开只见吴安正已一把抓住他的左腕跟着凝运功力用力推算起来。 手腕相触脑中电光闪耀霎时闻到一股檀香吴安正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身处蔚蓝大海脚下波光荡漾仰天抬头天顶云彩变换远处太白金星闪耀天际更落下了无数花朵彷佛神佛将至。 吴安正潸然泪下啜泣道:“文曲星下凡我吴安正能遇上这等传人此生无憾。”说着更是紧紧抱住卢云打死不放。 卢云给他抱得全身软挣脱不出忙向伍定远连使眼色伍定远也是惊疑不定便上来劝阻。 三人正自拉扯忽听门外一人道:“你们怎地都跑出来了?灵定师兄可没人照料了。” 店中三人听这声音清越优雅各自回看去只见一名贵公子站在门口手上拿着药包正自望向店内眼中满是疑问之色。 吴安正先前见过这人可惜没能帮他推算一番此时见猎心喜当下放开卢云笑道:“爱徒你等会儿为师先去办点事。”霎时冲了过去便往那贵公子左腕抓去。 那贵公子眉头一皱伸手一挥将吴安正挡了下来道:“这位先生有何贵干?” 吴安正给他一阻身子便过不去但他用意只在算命当下嘻嘻一笑伸手便往那贵公子脉门抓去好来感受他的魂气。 那贵公子举止温文形貌又如此俊美自是杨肃观了他身带武功脉门岂能给人拿住?眼看吴安正举止怪异当下身形一个回旋往旁飘开数尺沉声道:“阁下到底有何指教?可是要动手?” 伍定远忙上前劝道:“杨郎中不必多心。这人是个算命的没什么恶意。” 杨肃观哦了一声往店招一望道:“原来如此。我虽不信命理不过难得有缘不妨听上一听。”便转头问向吴安正微笑道:“这位大哥不知在下命数如何?可否替我铁口直断一番?” 吴安正嘻嘻一笑伸手便往他手腕摸去指腕一触脑中陡生异象只见自己身处月宫四下银白闪耀美不胜收远处更见嫦娥轻舞歌唱玉兔纵跃跑跳端的是神仙画境。 吴安正微微一笑:“这是蟾宫折桂之命此人风流潇洒治国栋梁也。”正要张眼忽然之间全身蓦地起冷来转头看去那月宫满是冰霜玉兔嫦娥更已冻成冰块一般。 吴安正大吃一惊急急睁开双眼心道:“我算了三十年的命从没见过这等怪事。这人外貌俊美明明是蟾宫折桂之相可又为何寒冷一片彷佛身处冰宫?究竟这人是何来历?” 杨肃观见他面色陡变不禁眉头微皱道:“这位半仙究竟我命相如何?可否说上一说?” 吴安正摇了摇手干笑道:“你别问我我不知道。”说话声音竟是微微抖。 伍卢二人见吴安正牙关轻颤好似刚从冰窖里爬出来都不禁微感奇怪。杨肃观也是一头雾水只瞅着吴安正不知他何以这般说话。 吴安正叹息一声自知道行有限难以猜透这位贵公子的命格他摇了摇头又往卢云扑了过去叫道:“徒儿啊!咱们别管闲杂人等快来拜师吧!” 卢云最怕这人纠缠忙道:“你千万别过来我眼下还有事没空理你。” 吴安正哪里管他只是死缠烂打拼命来拉。 正闹间忽听一条大汉哈哈大笑叫道:“卢兄弟!姑娘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还想跑到哪儿!”这人张牙舞爪猛朝卢云冲来正是秦仲海。 卢云给吴安正拉着已是烦躁不堪一看秦仲海奔来当场吓得魂飞天外惊道:“你别过来!” 秦仲海笑道:“不过上个酒家看你怕的?”左腕挥出往吴安正手上一推将他逼开跟着拉住卢云笑道:“走啦!快去风流吧!” 卢云惨叫道:“我不要去你别来拉我!”情急之下使出“无双连拳”便要往秦仲海身上招呼秦仲海笑道:“干什么?要和我翻脸么?”双手摆开架式便要接招。 杨肃观与伍定远对望一眼心中都想:“仲海实在太胡闹了。可别打起来才好。”二人正要阻拦忽听碰地一声大响众人听了重物翻倒之声讶异之下纷纷回头望去只见吴安正倒在地下满面惊骇之色。 秦仲海回头看去啊地一声歉然道:“对不住我出手太重了。”说着伸手出去便要将吴安正扶起哪知吴安正见他过来只是尖叫一声身子往后一缩急急躲到桌子下去了。 秦仲海与众人对望一眼不知吴安正在怕些什么。卢云皱眉道:“这位半仙怎么了?可是跌伤脑袋么?”正要俯身去看忽觉身上一紧竟已被秦仲海牢牢抓住看来只要一个疏忽便会着了道儿。 秦仲海笑道:“管他半仙全仙咱们快活似神仙!”说着扯住卢云狂放笑声中二人早已冲出门去了。 杨肃观见秦仲海胡闹的厉害不禁微微苦笑道:“伍制使我先回去煎药了你一会儿无事可也早点回来。”说着转身离开。 伍定远也是苦笑两声想不到好好一场算命却会落到这个田地。他弯下腰去朝桌下的吴安正拱了拱手道:“多谢大哥金口眉批只是在下身上有事改日再过来吧。” 吴安正却不接口只是倒在地下脸色惨白好似失心疯了一般。伍定远微微摇头便自离开。 空荡无人的店中吴安正倒在地下喃喃自语:“地狱业火焚我残躯……老天爷啊…天下要大乱了……”他眼望门外口唇兀自低念不休好似在祝祷什么一般。 第一章 歃血 浓重的喘息声急促、慌乱听来让人倍感惊惧。一名老者咬着牙状似痛苦难忍只听他嘶哑着道:“你……你说……武英皇帝真在那洞里?” 一名方脸汉子端坐一旁回话道:“正是。属下曾在洞中见到一幅石棺一身龙袍想来皇帝真在洞里待过。” 那老者吞了唾沫倒抽口冷气颤声道:“那先皇呢?你亲眼见到他了?” 那方脸汉子摇了摇头道:“属下没见到。不过洞里景象太过怪异照属下看皇帝断无可能独活十之**已然死于非命。尸骨多半给剧毒侵蚀或被什么野兽咬烂了这才找之不着。” 方脸汉子正自述说猛听一声哽咽跟着泪水洒落那老者竟在掩面痛哭。 “侯爷您怎么了?”方脸汉子极为诧异连忙站起身来。 昏暗的斗室中柳昂天低头垂泪他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羊皮哽咽道:“错了……全错了……我从头到尾都错了……霸先公我对不起你……”说着抱住了头咬牙切齿好似悔懊至极。 斗室中另坐两人这两人身着朝服方值少壮年纪其中一人面貌俊美正是杨肃观他平日模样清雅但此刻面色却苍白无血想来是被两人的对答吓坏了。另一人模样更见紧张那人身高体壮生了一张四方国字脸此时却低不动额上冷汗不住落下连袍子也给浸湿了正是伍定远。 耳听上司痛哭伍杨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十分担忧。 过了良久柳昂天缓缓抹去泪水他望着窗外时值午后窗外天色阴霾似要落下倾盆大雨。他将手上羊皮放了下来低声叹道:“事已至此一切都是命。”他看了杨肃观一眼问道:“此事有多少人知道?”说话间又已恢复雍容器度。 杨肃观道:“此事只我和定远二人得知。其他别无他人知晓。” 柳昂天微微颔转头看向伍定远。伍定远心下一凛急忙回话:“属下自离天山以来始终守口如瓶。方才是第一回提起此事。不论是秦将军还是韦护卫没人知道内情。” 柳昂天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他点了点头从几下摸出一柄匕跟着手腕一挥刀刃竟向伍定远割来! 伍定远大吃一惊左掌一挥已将匕挡住他颤声道:“侯……侯……爷你……你……要……”惊骇之下竟连话也说不清了。一旁杨肃观也是骇然出声全身颤抖想要出言相劝却也不知该当如何。 匕给人挡住柳昂天只摇了摇头他猛地将刀刃抽回转朝自己手臂刺去! 众人惊呼声中柳昂天已割破自己的手臂只见鲜血涌出柳昂天取过一只茶碗让赤红的血水滴落碗中。跟着将匕搁到案上。 伍定远至此方知原来柳昂天不是要杀他只是要他手臂上的血却不知是做何之用。 满心担忧之间只见柳昂天弯下腰去从桌下取过一坛烈酒拍开封泥一股浓浓的酒香飘了出来看来是坛百年难得的陈年好酒。柳昂天更不打话只提着酒坛把浓郁琼浆倒入碗中。三人心事沉重那香气便再浓郁十倍也难让他们展眉。 斗室中一片宁静除了酒水入碗的哗哗声响就只听得柳昂天沉重的呼吸声。过了良久柳昂天将酒坛放下跟着将酒碗端起高举过顶神态庄严肃穆。 伍定远见柳昂天行径异常心下甚是害怕忙向杨肃观望了一眼只见杨肃观低头不动长眉纠结脸上神情凝重似也在沉思什么。 万籁俱寂中柳昂天缓缓跪下双手端着酒碗朝北方拜了几拜肃然道:“臣征北都督柳昂天今日权以此酒向天誓柳昂天有生之年誓死效忠当今天子永世不生2心。”他顿了顿回望向杨伍二人大声道:“柳昂天若违今日誓言柳氏一族满门抄斩全家死无葬身之地!”语声激昂赫见森厉。伍定远听这誓言如此恶毒心下直是震惊难言。 柳昂天喝了酒水起身望着杨伍二人淡淡地道:“你们一起过来照我的模样起个誓。” 伍定远恍然大悟心道:“侯爷怕我卷入朝廷的争端里这才要我立誓效忠皇上。”满心混乱之间想起“披罗紫气”记载的一段话照那书上所言自己身负真龙之体须得扶持先皇回归正统可是只要自己喝了这碗酒水那就万事俱往矣。 柳昂天转头望向伍定远将匕递了过去似在等他动作。伍定远惊疑之下迟迟不敢来接。一旁杨肃观却霍然站起他走了过来自行接过刀子凝目来望柳昂天。 只见杨肃观目中生出异光霎时便将手指划破鲜血涌出直落碗中。 柳昂天点了点头甚是嘉许道:“杨贤侄为了朝廷平安你现下立个誓。” 杨肃观双眉一轩取过酒水跪地道:“臣杨肃观今日权以此酒向天誓臣必效忠吾皇为所当为永不犹豫。若违此誓杨肃观天地不容死于至亲挚爱之手。”言毕喝了口血酒跪地拜了几拜。 杨肃观站起身来与柳昂天一同凝视着伍定远似在催促他快些誓。伍定远吞了口唾沫心道:“说不得了。现下武英皇帝已死却要我怎么效忠他?我便想完成那位前辈的心愿也没办法可想。”他见柳昂天的脸色隐隐带着焦虑心中又想:“侯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若不照他的心意办事未免对不起他。” 心念于此再无犹豫终于取过匕划破了左掌掌心。鲜血滴入酒中慢慢晕散烛光照映之下望来倍感凄绝。 柳昂天轻声道:“定远为了朝廷也为了你自己忘了神机洞里的事也别管这段故事的是非黑白从今之后咱们专心效忠当今天子。知道了么?”说话时语气萧索好似有什么伤心事却又让他莫可奈何。 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他从杨肃观手中接过酒碗学着柳昂天样子将酒水高举过肩跟着双膝跪倒朗声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臣伍定远向天誓今生今世永远忠于当今天子绝无2心。若违此誓若违此誓……”说到此处心下忽感战栗他顿了顿眼看柳昂天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猛地一咬牙大声道:“若违此誓叫我伍定远天打雷劈全家男盗女娼死于非命!” 柳昂天神色大慰将伍定远扶了起来温言道:“有你这番话天下一定太平。” 伍定远抹去脸上冷汗正要回话猛见窗外闪过一道闪电远处雷声隐隐竟是下落了淅沥沥的春雨…… “启禀江大人人都到齐了。” 一名身着劲装的男子全身湿透正在门口叩禀告。书房里一名中年男子低头批阅奏章他听了说话却是头也不抬迳自道:“快快有请。” 那男子急急答应一声快步行出。 京城太师府执掌当今朝廷最高权柄的处所深夜大雨蒙蒙水雾之中更见肃杀之气今日不知是什么日子一众下人早早被喝退大批锦衣卫高手纷纷进驻好似有什么大事生。 书房宽阔地铺虎皮梁绘龙凤江充轻袍缓带手提朱笔自坐案后左右两人护卫在侧左是罗摩什右是安道京堂下摆着七张空椅却不知是给什么人坐的望之神秘无比。江充放下笔来回看向罗摩什微笑道:“罗摩大师今夜是咱们江系的大会平常很难见到。你日后要做我的智囊可得多看着点。” 罗摩什心下一惊忙垂手道:“属下知道。”自四王子叛变失利之后罗摩什便转赴中国投奔江充麾下此次密商是他第一回与闻大政他见气氛凝重更是不敢多置一词。 过不多时一名黑衣人当先走进后头跟着六人分作两列个个头戴黑罩身上都被大雨淋湿。罗摩什心下了然知道这几人便是江充全力拉拢的七名盟友这七人若在关键时刻难非但能够轻易推倒刘、柳两大派尚足以一举控制京畿也是为此这七人的身分自须百般保密。料来若把这七人的头罩掀开定会引一场惊天动地的斗争。 罗摩什心下暗自揣测看江充此时召集这七人当与天山一事有关罗摩什虽不曾窥得神机全貌但以江充的审慎观之料来这段秘密非同小可当真足以震动天地。 这七人进了房门也不行礼迳自坐下安道京端过一盆熊熊炭火放在厅内让众人烤干衣裳但那几人任凭水珠滴落身上衣衫湿黏却无一人理会。 房内诸人安静无声只听得院中大雨滂沱水花飞溅。江充微微一笑道:“天候不佳江某还劳动各位大驾真是过意不去了。” 一名黑衣人拍了拍身上的水珠哼了一声道:“江大人明白就好。大家暗中为你办事哪个不是冒着生死之险?你冒冒失失的召集我等可有什么大事?”口气森厉隐隐带着不悦。 江充却也不以为意微笑道:“我找你们过来当然是有大事生出。请诸位千万放心江某与各位高贤交朋友绝不会亏待大家。” 原先说话的黑衣人哼了一声低下头去便不再言语。 江充迳自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道:“这里先请教东厂的事。不知刘敬那厢如何了?可有什么动静?” 罗摩什站在一旁猛听这话心下登时一凛知道江充已在刘敬身边安排了心腹探子只不知是那人是谁。 左一名黑衣人略移身躯尖声道:“据东厂那里传来的消息总管刘大人近日便要送上奏章弹劾阁下擅自出关调动部队一事。” 这人嗓音尖锐听来如同钢刀交磨实在难听之至只是东厂诸人尽皆出身宦官却也不易分辨出嗓音谁属。 江充点了点头冷笑道:“刘敬想要整我可没那么容易。上回东厂私运官银出京案子还没水落石出哪我这就吩咐下去明日请刑部回敬他一本大家看着办吧。”他哼了两哼道:“宫里呢?这几日有什么异状么?” 一名黑衣人咳了一声这人身高膀粗虽然坐在席上却比常人站立还高一个头看这人体态如此威武料来定隶属“大汉将军”乃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之一。只听他道:“据宫里传出的消息琼贵妃月前无端出宫不知去干些什么。” 江充眉头一皱道:“这女人自来不安分姘头更是不少。她此番出宫可与宁不凡退隐一事有关?” 那黑衣人摇头道:“此事尚不清楚大人若要细查还须费点手脚。” 江充如何听不出中间玄机想来这人是要些钱两使唤他微微一笑回头看着安道京道:“你一会儿取我令牌上府库拨十万两白银出来。户部那里便用修缮长城的名目交代吧。” 那黑衣人听得白花花的银子落袋登时大喜拱手道:“多谢江大人。” 罗摩什听了两人对话更感惊叹。看这江充权柄如此惊人国家府库里直通自家私房几下手脚动过要使便使方便简单也难怪这许多正直大臣都视他为眼中钉了。 江充喝了口茶又问道:“柳昂天那儿呢?那伍定远把秘密透露出来了么?” 罗摩什听了这话心下更是惊叹:“连柳昂天那儿也有密探江大人实在神通广大。”诧异之中更对江充敬畏有加。 一名黑衣人缓缓站起这人身材修长形貌不似武人只听他回话道:“回江大人话。据说那位伍制使已把事情透露出来柳昂天已然得知秘密。” 罗摩什听这声音斯文老迈至少有六十来岁只是他脸面被黑罩盖住却认不出是什么人。罗摩什心下起疑:“柳门中人要不便是年轻之辈再不便是高大武将怎么会有这等人?”他暗自猜测那人身分一时却又猜之不透。 江充冷笑道:“伍定远说出来了么?嘿嘿这小子捕快出身生性怕事我看他心里藏了这件秘密八成吃睡不安定要找个靠山才觉稳当。” 其余几名黑衣人听了这话都是嘿嘿冷笑一人伸手出来在喉咙上比了一横。罗摩什也是心狠手辣之人一看这人手势便知他要杀伍定远灭口想来这位制使的性命堪虞了。 江充却摇了摇头微笑道:“不必杀他。伍定远性格中庸不是什么狠角色便算武功有成也成不了气候。把他性命留着日后还有用处。”他举起茶杯啜了一口道:“日后事态怎么展关键在柳昂天这老东西如要深究天山里的秘密那可难办了。” 那苍老声音轻轻一笑道:“此事大人倒可放心。柳昂天把羊皮焚毁了。”焚毁羊皮那便是弃守之意几名黑衣人听了这话都是哦了一声自是甚为讶异。 那江充老奸巨猾听了这话却是一阵哈哈大笑。只听他笑道:“聪明聪明。柳昂天家里几百口人遇上这等天地巨变还是明哲保身为上果然不敢妄动。”他抚掌微笑道:“照此看来柳昂天那儿不足为虑咱们也不必再去招惹他。免得逼急了反把他推到刘敬那边。” 听到“刘敬”二字一众黑衣人身子都是一震显得甚是恐惧。江充嘿嘿冷笑道:“东厂那边咱们要多多留神。你们这几日把人盯牢。倘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回来通报。” 他口气虽然平淡但那三言两语之间却不知隐藏了多少杀机不能不让人心中寒。 众人答应一声正要告辞忽听一人道:“这儿还有一事要问大人。” 江充嗯了一声挥了挥手道:“只管说。” 只听那人道:“这回护送和番柳昂天的几名手下立了汗马功劳现下送上奏章说是要讨些封赏江大人怎么说?” 江充哈哈一笑这种鸡毛蒜皮之事他从不亲自过问正要答应忽然心念一动想道:“姓柳的一向不给我面子这回还专门派人去西疆查案我若不给他排头吃吃日后还得了?”当下笑道:“把奏章仔细瞧过只要能刁难他们尽管下手去干。” 那黑衣人连声答应便自走出罗摩什看在眼里心知京城里又有人倒楣了。他心下暗叹想道:“芸芸众生的起起伏伏往往便在这些大人物的一念之间可怜这世间又要生出许多不平事了。”想起众生如同蝼蚁更觉自己应当加倍狠辣否则这辈子定是难以出头。 眼下别无大事一众黑衣人便纷纷告辞。安道京忙抢了上来替众人开门送行看他神态卑下料来那几人的身分非同小可定是四品以上的朝廷要员这才让安道京举止如斯恭谨。 众人鱼贯行出书房便又空了下来。只余罗摩什与江充二人。罗摩什松了口气正要稍懈忽听江充一声叹息听来甚是沉重。 罗摩什心下一凛斜目看去只见江充低头向地口唇轻颤似在祝祷什么。 罗摩什暗暗心惊先前江充胸有成竹何等轻松暇意此刻却怎变得如此恐惧?他见江充面色铁青喃喃自语料知事态极为严重忙运起内力去听要把来龙去脉弄个明白。 断断续续间只听当代权臣低声祝祷语音含混不明:“求上苍保佑让‘他’死让‘他’死只有‘他’死朝廷才能太平死吧……死吧……别再出来作祟了……”细细听去那声音中隐隐带着哭音好似一头精疲力尽的野兽在那哀声低嚎听来直是让人心头毛。 罗摩什面色惨澹急忙收摄心神只低头垂手不敢稍动。 第二章 人生不相见 三只骰子骨溜溜地滚在碗底转啊转地霎时两只骰子停了下来一只见是个五点另一只却是三点碗旁无数双眼睛凝视着碗底都在等着最后一只骰子停落。 一条大汉手挖鼻孔神态粗鲁无比狂吼道:“大!” 围观众人登时愁眉苦脸摇头道:“又是开大!老大你也太狠了咱们都要输个精光啦!” 那粗鲁大汉笑道:“你们怕什么?这回侯爷下来的饷银何其之多你们哪个不是捧了百来两银子当我不晓得么?”跟着将桌上的银子一拢高高的堆了起来笑道:“来来来!大家再下吧!” 众人哗然道:“不赌了!不赌了!再赌连老婆都输给你啦!”轰闹之下霎时走得一干二净。那大汉哎呀一声追了过去叫道:“别走啊!我还没过瘾哪!” 一人走上前来笑道:“既然秦将军这般好赌不如我来跟你赌两把怎么样?” 这人约莫三十四五年纪肤色黝黑身形高壮右手却带了只铁手套。那粗鲁大汉瞧了那人一眼只哦了一声道:“是你啊怎么你也是此道中人么?” 那人微微一笑故做神秘地道:“我旧日是西凉城捕头你说我碰不碰这个玩意儿?” 那粗鲁大汉沉吟一会儿摇头道:“你们这些当差的想来不干这档子事吧?” 那人哈哈一笑道:“办案赌命平日赌钱秦将军你也太孤陋寡闻了!” 那粗鲁大汉又惊又喜两人对望一眼霎时忍俊不禁一齐仰天大笑。 那大汉神情粗豪英风爽飒正是秦仲海一旁那铁手男子生得一张凛然国字脸人高马大体格结实却是伍定远。 这日柳昂天府邸中喜气洋洋贺客如云何大人、秦仲海等护送公主有功令得皇帝龙心大悦亲下圣旨封赏柳门一系消息传出贺客临门真把门也挤破了柳昂天更笑得合不拢嘴四下接受众人的道贺。只是秦仲海生性粗鲁最是厌恶应付这等虚假场面此刻便率领西行诸将自行躲在偏厅聚赌。那伍定远刚从柳昂天书房出来眼看无聊知道秦仲海生性粗豪狂放便找他寻乐来了。 伍定远四下张望一阵没见到卢云便问道:“卢兄弟呢?怎么没见到他?”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道:“咱们卢老兄这当口不知又了什么疯居然独个儿躲起来读书哪!读书啊读书当真是他***越读越输!” 他满口嘲弄却不提自己在华山脚下一昧逼迫卢云花天酒地的恶行这名书生自给莺莺燕燕乱啄乱叮之后一回京城直是逢女就惊遇雌则哀这才趁机躲得老远就怕秦仲海又拉他去风花之地不免又要给人整得呼天抢地。 此时柳府上下喜气洋洋任谁都在玩乐哪知卢云却正读书伍定远竖起拇指赞道:“咱们卢兄弟与杨大人一个样两人都是读书的好材料。他们这些人若是一日不读书便会自觉面目可僧全身痒好似给跳蚤缠身一般。” 卢云曾在伍定远府上寄住数月是以伍定远对他的习性深为了解果然是一语中的。 却听秦仲海冷笑一声道:“那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老秦也是这样。” 伍定远虽与秦仲海相识不久却知此人不学无术几与文盲相似听他这么一说好似颇爱博览群书心下甚奇便道:“将军此话当真?不知你读的是什么书?可是左传春秋?还是论语孟子?” 秦仲海面有得色低声道:“我读的书非同小可朝廷更是为此日夜查访。” 伍定远心下一惊道:“什么书这般厉害?” 秦仲海嘘了一声道:“说来不怕吓坏了你我读的乃是旷世巨着比左传春秋更醒人心比论语孟子更微言大义。” 伍定远面色一变摸了摸怀中的“披罗紫气”颤声道:“莫非是什么武林秘笈么?” 秦仲海四下望了一眼见无闲杂人等这才低声道:“什么武林秘笈?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金瓶梅’与‘肉蒲团’这两大巨著这两套好书我要一日不读便会全身痒痛不欲生。只怕比卢兄弟痒得还厉害。” 伍定远面露惊诧之色他定了定神吞了口唾沫跟着四处张望确定左右无人后方才压低嗓子道:“秦将军那肉蒲团我只有上册下册始终买不到不知可否相借则个?” 两人正自低声商量忽听一人道:“伍制使、秦将军你两位神神秘秘的在这儿说些什么啊?”两人抬头急看那人面貌英俊潇洒临风正是杨肃观。 伍定远啊了一声急忙站了起来叫道:“杨大人。”秦仲海却大剌剌地坐着一手挖着鼻孔笑道:“咱们在说肉蒲团的精彩情节杨郎中可要一听?”伍定远面色尴尬连连咳嗽拼命向秦仲海使眼色谁知秦仲海只顾挖着鼻孔却是一脸不在乎的神气。 杨肃观轻咳一声心道:“这仲海真是天生的粗胚他去做土匪那再合贴不过了。”他眼望二人道:“侯爷有吩咐下来说皇上一会儿要传圣旨请大家到厅前会合一同跪下接旨。” 秦仲海打了个饱嗝跟着扯起了大嗓门叫道:“卢兄弟!皇帝老子找你啊!快快出来接旨啦!别再越念越输啦!” 秦仲海正自叫得兴起忽听杨肃观低声道:“仲海别叫了。” 秦仲海听他语气有异不禁为之一愣他朝伍定远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杨肃观放低喉咙悄声道:“这回上去的奏章出了点事咱们卢兄弟的封赏被退了回来。” 秦仲海大吃一惊霎时全身出了一身冷汗他呆了半晌怔怔地道:“这……这怎么可能?我送上去的公文写得明明白白咱们卢兄弟救驾有功还有可汗亲赠的记功金牌一面怎能没有封赏?” 杨肃观摇头叹息低声道:“刑部转来公文查照说卢兄以前曾犯过刑案目下还是逃犯领不得朝廷的恩赏。” 伍定远不知卢云的来历听他出身逃犯不由得大惊失色颤声道:“竟有这种事?卢兄弟是盗匪这……这要从何说起?” 杨肃观叹道:“若非刑部送来公文咱们也不晓得此事。还好他们碍在侯爷的金面上没要咱们把卢兄交出去。” 秦仲海呆呆坐着想起卢云为了解救公主屡次出生入死后来西疆激战更是靠他冒险出手这才救了可汗性命。若无此人此次和亲怎能功德圆满?秦仲海越想越怒霎时跳了起来大吼道:“老子操***!不管卢兄弟以前干了什么事现下他为国家立了大功劳便算犯了天条这当口也该赦了啊!” 杨肃观道:“话虽是这般说但卢兄这次立的功劳太大恐怕得的是七品恩赏这叫朝中那帮小人如何不妒忌?现下他们硬要搬出刑律咱们也不能蛮干否则更不能善了。” 秦仲海气得面色青怒道:“操你祖宗!拼着顶戴不要老子也要找侯爷说个明白!”说着便要冲向内厅。 众人吃了一惊急忙拦住杨肃观劝道:“秦将军可想清楚咱们替卢兄弟洗刷出身要紧你这般把事情闹大了弄得人尽皆知对他的将来反而不好。” 秦仲海心中一凉寻思道:“这世间好生功利现实卢兄弟不过是个苦穷酸不似当年定远还带着宝贝羊皮自然无人替他真心出力打理唉……我那日向他夸下海口说他只要能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日后定能扬眉吐气谁知他性命拼了功也立了却又生出这等事来……这…这要我怎么对得起他?”转念想起卢云的死硬脾气心中更是担忧:“这卢兄弟是个烈性的他要是知道自己洗不掉贼出身定会气得吐血这……这可怎么办?”想着想忍不住抱头长叹极是苦恼。 杨肃观见他愁当下劝解道:“仲海不必担心柳侯爷听了这事已然托了朋友在刑部里查看有无法子替他洗刷干净日后也好让他出头。咱们不必急在一时。” 伍定远想起柳昂天曾为自己洗刷冤屈忙点头道:“没错现下正该请侯爷想想办法。咱们卢兄弟是个清白的读书人生平最是正直我看他准是给人陷害的。总之咱们出钱出力把事情办好为止!”他是捕快出身这等贪官陷民的情事自是听多了果然三言两语便说出当年内情。 杨肃观连连颔道:“还是定远说得对当前绝不能急咱们且听刑部消息便了。” 秦仲海双手抱头叹道:“卢兄弟九死一生这才保住公主平安此次西行咱们没人比他的功劳更大。唉…他若得不到封赏大家凭什么拿好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思索对策。 说话间忽听一人道:“是谁在叫我?可有什么事么?” 三人面色一变说曹操曹操便到。这声音正是卢云。霎时众人无不脸色惨白一齐回头看着他。 卢云见他们神色凝重忍不住一奇道:“怎么了?大伙儿不是在喝酒吃肉么怎地这般难看脸色?” 秦仲海忙挤出一张笑脸咳了一声干笑道:“哎呀!你哥哥钱输得多了脸色自然不好。来来!卢兄弟陪我赌上一把让我翻翻本吧。”说着拿出骰子便往碗里掷去。 伍定远也见识过卢云的牛脾气此时自也心惊胆战忙陪笑道:“是啊卢兄弟快来赌上两手我方才也输了不少快让我转转手气!” 卢云见他二人愁眉苦脸倒也不似作假当下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大家都要我玩我也不好扫了两位兄长的兴儿不过这规矩如何你们可得先说个明白免得到时又输了耍赖……” 三人拿出银两正要聚赌忽听前厅劈劈啪啪地响起了阵阵鞭炮声响杨肃观神色一变知道钦差到来忙道:“前厅有点事我这就过去看看。”当下转身离开。 伍定远想起卢云个性刚直一会儿听封赏中没了自个儿的名字莫要闹将起来弄得柳昂天下不了台。他轻咳一声向秦仲海使了个眼色便道:“你们两人先玩我这就过去瞧瞧。”他急于入厅打点疏通当下三步并做两步便往前厅奔去。 眼看院中只余自己与卢云两人秦仲海面色苦偷眼朝卢云望去寻思道:“咱们卢兄弟脾气一向不小这当口我可得想个法子好好劝他一阵。”他平日虽然凶猛豪迈胆大妄为此时见了卢云的神气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连连搓手不知该如何启齿。 正烦恼间却见卢云望向自己淡淡地道:“皇上要下旨封赏秦将军怎不去接旨?” 秦仲海听他一语点破登时一愣道:“你……你这话是……” 卢云微微一笑迳自坐了下来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全听见了。” 秦仲海颤声道:“你都知道了?” 卢云点了点头拿起骰子把玩却不言语。 秦仲海见他神色无喜无泪但眉宇间似有着深深的悲愤想起自己当年作兴相邀如今却不能替他平反心中极感愧疚。他摇了摇头叹道:“兄弟快别愁了。放着咱们侯爷在这里天下有啥难事?你且耐心点终有达的一天。”这话虽在安慰但说起来有气无力连他自己也无法信服。 卢云没有回话他嘴角带着一抹微笑缓缓伸手出去将骰子掷入碗里。三粒骰子落在碗底骨溜溜地转啊转忽然之间当中一颗骰子滚出碗中落到了脚边。 卢云轻轻一笑道:“骰子啊骰子连你也不认命么?”言中无尽心酸叫人心生恻然眼看他弯腰下去便要捡拾骰子。 秦仲海眼明手快健步抢上已将骰子一把抄起他蹲在地下握住卢云的手低声劝道:“卢兄弟别难过咱们好好干日后高官重爵指日可待。你可别放弃了。” 话声未毕只听得一声苦笑跟着手背上传来一阵湿热秦仲海心下一惊急忙抬头看去只见卢云低头望着地下那泪水却顺着双颊滚落下来滴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秦仲海惊道:“卢兄弟你……” 卢云摇了摇手打断了秦仲海的说话。他自行伸袖拭泪低声道:“我不要什么高官重爵封官庇荫……我只求老天有眼别再让我做贼……我就感激不尽了……” 秦仲海见他垂泪一时也是心如刀割他正要劝说忽见一名兵卒急急奔来叫道:“老大!柳侯爷传令下来要你过去前厅接旨了!” 秦仲海不去理睬只叹了口气轻声道:“卢兄弟当日西疆血战论功劳你是第一纵然群小无知夺了你的封赏你也该陪着大家同去接旨。来吧咱们一起去吧。” 卢云却恍若不闻只低头看着碗里的骰子不应不答。 一旁小兵见秦仲海迟迟不动忙道:“秦将军柳侯爷吩咐得急请你快随我走吧。” 秦仲海长叹一声伸手来拉卢云。卢云侧身闪过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想歇一会儿秦将军不必理我你快去接旨吧。” 秦仲海看了他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霎时重重一叹只得随部属去了。 春日暖和卢云独坐院中四下别无人影想来都接旨去了。卢云听得前厅人声喧哗热闹非凡想起秦仲海、伍定远等人与自己的交情心中便想:“卢云啊卢云仲海他们是你的好友这次能够加官晋爵你该替他们高兴才是怎能如此小气?过去鼓个掌吧!”心念于此便提起脚步朝厅内行去。 卢云走入厅中隐在一根木柱之后偷眼便往厅内看去。只见满厅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杨肃观、伍定远都在其中。厅前站着一名宦官两手高举着圣旨想来便是传宣圣旨的钦差了。只听那宦官朗声道:“征北大都督太子太保孝亲善穆侯柳昂天接旨!” 一名老者快步向前正是柳昂天只听他大声道:“臣柳昂天跪接吾皇圣旨!”跟着躬身向前双膝跪倒厅上宾客登时一齐跪下。 那宦官尖声道:“奉天承运我仁武文德道景皇帝诏曰:蛮夷炽张西疆日烦朕辄悬念不已幸御史何兴、东宫副总管薛奴儿、游击将军秦仲海等人戮心竭力保驾公主以竟两国邦谊帖木儿汗国国王使人来朝盛感诸卿协同敉乱朕念西行诸臣居功厥伟特此封赠赐宝钦此。” 卢云听到这儿这圣旨中确实没有自己的名字他叹息一声心中便想:“唉……这等功名利禄只怕我是终生无缘了……”霎时想起顾倩兮心中更感酸楚:“我今生若是不能平反只怕永远不能再见她一面。老天啊什么时候才能让我重见天日?”满心凄凉中两手握拳全身轻轻颤抖。 那宦官将圣旨交到柳昂天手里跟着取出皇榜朗声唱名:“善穆侯柳昂天上前听赏!” 柳昂天急忙拜上伏地道:“臣柳昂天凛接封赏。” 那宦官大声道:“本次西行圆满竟功善穆侯柳昂天保举有功朕心甚慰。特封柳昂天为一等侯爵另赏龙银三百两金带一条。” 柳昂天叩拜谢朗声道:“臣柳昂天谢主隆恩。” 柳昂天本是二等侯此次手下战功彪炳协助盟邦平乱本该升为国公哪知只官加一等算是聊胜于无了。想来江刘两派都不乐见他坐大这才做了手脚。 那宦官逐一唱名念去西行诸人各有封赏或赏龙银或赐珍器不一而足。东厂诸人封赏颇厚薛奴儿得了锦袍一件几名手下也各有赏赐料来定是刘敬使的力。那何大人夹在江充、刘敬两大权臣的比拼中反而无人滋扰直升左御史大夫他无端捡了个大便宜自是笑得合不拢嘴。 那宦官一路唱名猛地喝道:“征北游击秦仲海上前听赏!” 秦仲海统率大军乃是西行和亲第一要角想来江刘两派便要阻扰封赏也是力不从心料来赏赐必丰。满堂宾客满心好奇都在等着圣旨宣赐。 那宦官连喊了两声那秦仲海却是不见人影。众人心下一奇寻思道:“这秦仲海好大的胆子这当口跑到哪儿去了?” 柳昂天也是皱起眉头霎时站起身来提声喝道:“仲海!快快出来听赏了!” 卢云躲在木柱之后观看此时不见了秦仲海自也感到奇怪。想道:“秦将军外表粗豪其实做事稳重向来不出差错。这紧要关头却上哪儿去了?” 他正自疑惑忽听耳边一人笑道:“**的圣旨老子偏偏不接。” 卢云听这声音好生耳熟急忙转头去看只见身旁躲着一人这人手上拿着一只鸡骨头正自喀啦喀啦地啃着却是秦仲海来了。 卢云心下一惊低声道:“皇上亲旨岂同等闲?将军快去接旨别惹出麻烦来了。” 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管我这么多?老子天生火气大就是懒得理会这些繁文缛节。”说着随手将鸡骨头一扔便往人群中飞去。一名宾客正自跪着忽觉颈中一阵油腻连忙伸手一抓见是根吃剩的鸡骨登时满面讶异。 秦仲海伸了个懒腰拉住卢云的手笑道:“走啦!这种封赏有啥好看咱俩赶紧去喝个两杯痛快痛快!那才是正经。” 卢云心下了然知道秦仲海不忍他独受委屈竟要拜辞皇帝封赏。他心中感动颤声道:“秦将军!你……你别这样……你为了我区区一人这……这又是何苦?” 秦仲海笑道:“你还真啰唆啊老子我偏不喜欢跪宦官这干你个鸟事了?” 两人说话间忽听一人尖声叫道:“我说这王八蛋跑到哪儿了却原来躲在这里!” 那人脸上擦着厚厚的白粉正是薛奴儿来了。他这次也应邀前来柳府作客方才领赏也有他的份此时不见了秦仲海料知此人定在附近作怪果然便给他揪了出来。 厅上众人听了薛奴儿的说话纷纷冲了上来柳昂天一把抓住秦仲海喝道:“仲海你这浑小子!圣旨在前你还不过去!”说着拉住秦仲海的臂膀硬要将他架过去。 秦仲海怪叫一声道:“肚子疼呀!我可要拉稀了!”他往旁一闪挣脱了柳昂天的五指沿着廊下狂奔而去。只听他一路高声叫道:“茅厕何在?你家将军要来临幸啦!” 众人见他这幅疯态都是看傻了眼。卢云则是心中激荡知道秦仲海义气深重宁可被皇帝责罚也不愿独领封诰忍不住热泪盈眶。 那宦官见秦仲海快步逃走竟是有意侮慢钦差他心下不悦将圣旨放了下来面上神色极为难看。柳昂天见势头不妙急忙上前塞了只金元宝在他手中低声道:“游击将军身子不舒服请公公原侑则个让老夫代接封赏吧。” 那宦官面色一沉道:“皇上的封赏何等要紧怎能这般胡闹?” 柳昂天干笑一声正待要说却听薛奴儿插口道:“有什么不行的?秦仲海身子不舒坦便由柳侯爷代接封赏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众人听他为秦仲海说话心下都是一奇不知这薛奴儿何以如此反常? 那宦官听了吩咐忙咳了一声颔道:“好吧!既然薛副总管吩咐了那便请柳侯爷接旨。” 这薛奴儿地位崇隆京城十二监中仅次刘敬此时这般说话那宦官自是不敢多言当下便请柳昂天接旨。 柳昂天大喜过望急忙跪倒。那宦官高声道:“秦仲海护驾有功出生入死得汗国可汗致赠记功金牌一面朕念其武勇忠直特任秦仲海为御前四品带刀总管虎林军不日入宫听用。” 柳昂天闻得封赏心下不喜反惊寻思道:“皇上好端端的怎么把仲海调到大内去了?仲海是我的爱将皇上又不是不知这不是拆我的台么?”这道封诰有些奇怪不是江充作祟便是刘敬作怪多半要藉此削弱柳系的兵权想来便让人烦心不已。 尚书府里的香闺红罗锦帐香气袭人正是那女儿家的秀气宜人。 若从小圆窗探头出去可以见到好一片春意盎然。初春时分鸟语花香尽是牡丹玫瑰在那儿争妍斗胜一片红黄紫奼中直透出一股清新诗意来。 却见小圆窗上倚着一只雪白晶莹的玉臂上头还枕着张红通通的可人脸蛋儿那粉脸上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的一双柔软的红唇微微颤动原来是名江南美女却在这满园春色中呆。眼看她正自慵懒地凝望北国之春娇美的脸庞上更带着一抹淡淡的愁思莫非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还是真个儿心伤惆怅? “小姐您可快些了!今儿个要出门呢!” 听得婢子的叫唤小姐懒洋洋地直起了腰她伸直了两只柔弱的臂膀轻轻地打了个哈欠一名婢子奔了过来叫道:“小姐啊!莫说小红啰唆您可快些梳理了免得婢子又要挨姨娘的骂。” 那小姐摇了摇头道:“又是这些无聊应酬说实在话我还真提不起劲儿来。唉!打到北京起每日里都是应酬来、应酬去连画也没得画上几笔真是恼死人了。” 那婢子听了小姐的埋怨忙道:“京城不比扬州啊老爷又是当朝尚书小姐你可别任性了。” 那小姐轻叹一声她坐到铜镜之前问道:“看你气急败坏的今儿又是要去哪啊?” 那婢子眉花眼笑道:“小姐您倒忘得快。今天咱们可不是去无聊地方等会儿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杨大学士的府邸呢。” 那小姐哦地一声道:“杨大学士?便是那中极殿大学士杨远么?” 那婢子嘻嘻一笑道:“除了杨大学士还有一个杨小学士。” 那小姐见婢子嘻皮笑脸拂然道:“什么大学士小学士说话别拐弯抹角的。” 那婢子吐了吐舌头低声道:“杨小学士就是杨郎中啊咱们今儿个便是要去杨家。” 那小姐听了“杨郎中”三字不禁面露讶异之色道:“啊!原来杨郎中是杨大学士的公子这我还是第一回听到呢。” 那婢子笑道:“杨郎中从来不卖弄自己的家世小姐你当然不会知道啦。咱们快走吧!可别迟到了呢。” 那小姐嗯了一声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自己的面目好遥远一时竟有些陌生之感。 这日杨肃观做邀请柳门诸位同侪前去家中作客秦仲海等人自都欣然与会。 杨肃观的父亲来头不小乃当朝五辅大臣之一、官拜中极殿大学士的杨远此时朝中大学士地位极高人称“内阁五辅大学士”声势还在六部尚书之上其中辅更有“阁揆”之称。杨肃观此次邀请诸人到府宴客柳门诸将自需卖他这个面子。 这日秦仲海与卢云军务繁忙要到晚膳时方能赶来便请伍定远与韦子壮二人先行。 却说韦子壮与伍定远步行而去那杨大学士官居极品府邸宏伟只在长安左门之外两人便沿棋盘街行去。 一路走去只见京城人士携来往攘众人举止温文无一不是衣着光鲜直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好一幅太平繁昌。 伍定远看在眼里回思过去亡命的生涯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唉都说‘人生合在扬州老’。我看住在天子脚下怕比江南还快活些。” 韦子壮微微一笑道:“这话倒也没错。今年风调雨顺国富民安除了朝中几个奸佞作祟一切都还过得去。” 伍定远想起了江充这帮奸徒不禁又是一声长叹道:“小人得志英雄气短便是有这帮贼子坐在官轿子上这才使英雄豪杰难以出头。” 韦子壮知道他指的是卢云当下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急不得的咱们只要好好跟着柳侯爷凡事不求躁进终有出头的一日。” 伍定远望着大街叹道:“过去我干捕头时总以为武功练强了什么事都好办。哪晓得便算武功练到了天下第一一见这帮奸佞小人的面还不是得落荒而逃?唉……两只铁拳抵不上一张巧嘴真遇上这帮贼又能奈何呢?” 韦子壮在京城已有十来年老婆孩子都有了自不好随他讪骂听他提起宁不凡当下转过话头问道:“伍制使打从华山归来后可还有人找你麻烦?” 当日宁不凡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忽然向伍定远动手而后江充、刘敬又连番过来啰唆韦子壮虽然不明白内情但也知伍定远定有什么机密缠身这才惹上这批凶神恶煞他怕伍定远返京后仍有不之客上门便来出言探询也好替他分忧。 伍定远想起柳昂天的交代自知不便多说便摇头道:“韦护卫多心了。我打回京以来始终安分守己行事低调便有人找我麻烦我也是远远避开绝不招惹。” 韦子壮哦了一声转过头去望着伍定远。只听他一呼一吸漫长悠远行路时步法更是难测明明脚下轻飘飘地好似沙尘不起但抬腿落足之际却又似力道万钧足见伍定远下盘之稳宛如山岳轻功复高犹如飞鸟已揉轻灵刚猛两大长处于一身。 韦子壮明知伍定远武功大进绝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但此时见他行走间的异状仍感心下惴惴。那日以罗摩什、金凌霜两人的功力联手围杀尚且奈何不了伍定远这些时日又见他独自习练内外武学料来武学造诣定是一日千里看来便有绝世高手过来滋扰他也能从容应付。心念于此便放下心来颔道:“这样最好。我只怕卓凌昭又来找你麻烦那可有些难办了。” 伍定远听到“卓凌昭”三字忍不住面上一阵气愤大声道:“卓凌昭这贼不来招惹我我倒还想过去找他哪!可恨昆仑山惨败华山后忽然销声匿迹否则……嘿嘿看我怎么对付他们!” 韦子壮明白他对卓凌昭极是憎厌忙劝道:“伍制使莫要心急想那卓凌昭定是在苦思什么阴谋等时候到了这群人不甘寂寞自会出来兴风作浪到时还怕遇不上他们么?” 伍定远咬牙道:“昔日我不是他们的对手那也就罢了今日今时我只想早些找出这批贼人将他们绳之以法也好为燕陵镖局满门洗刷仇恨。” 韦子壮颔称是心中却道:“现下江充势大羊皮这物证又已无用咱们要斗垮江充只怕还差了那么点儿。” 这昆仑山势力雄大若要将之一举剿灭只有出动朝廷军马一途可是卓凌昭与江充唇齿相依若要以军马将之灭亡非要江充这奸臣点头不可否则极易惹起事端。 两人随口闲聊眼见天色将暗深怕误了时辰当即加快脚步往杨家府邸行去。 赶到大明门外已在杨宅不远韦子壮伸手指去笑道:“看那儿便是杨府了。” 伍定远眺头看去早春时分暮色茫茫街边立着一幢巍峨大宅官邸围墙上点着了灯笼望之如同灯海几顶官轿来往而过看来倍显富贵之气。 伍定远看了一阵心下忽起叹息:“杨大人武功既强学识又高再兼家世非凡真是人中龙凤啊!”霎时又想起艳婷心道:“自华山匆匆一别后迄今也有两个月不见了不知她这些时日可好?” 两人走向大门几名家丁早在守候一见柳门大将到来连忙打躬作揖将两人迎了进去。 一路进去大厅都有下人婢女相迎果见金碧辉煌气派万千不愧是当朝大学士的宅邸。 韦子壮道:“杨家一连出了两个进士堪称家学渊源今年杨郎中的弟弟也要应试只要中举那可是一门三进士了。” 伍定远微微一奇道:“哦!杨大人还有个弟弟?” 韦子壮点头道:“杨大人的弟弟年方二十与他是一母所生两兄弟平日感情不恶。” 伍定远哦了一声正待要问忽见一人举止温雅缓步迎出正是杨肃观亲来相迎。只听他笑道:“难得两位大人赏脸来这就请上座吧!”说着便将两人引到厅上。 伍定远举目望去只见厅上寥寥坐了几人都是年轻之辈他极目看去却没见到杨家的家人。想来此次杨府家宴只邀了几名要好朋友到家中谈天倒没惊动大学士杨远。 伍定远轻咳一声道:“难得有这许多朋友不知杨大人可否为我引荐一番?” 杨肃观精擅官场之道登即会意笑道:“这个自然。”当下便为伍定远引荐厅上诸人伍定远见这些人来历非凡要不是杨肃观的兵部同侪便是他太学的同窗算来都是当朝的俊杰当下不敢失礼便上前一一拜见。 伍定远与几人会面后忽见一名美女坐在厅侧一角。伍定远见此女容色绝美神情落落大方却不与一众京官同席想来是个出身高贵的官家小姐。 杨肃观见他望向那名美女登时一笑道:“伍制使我与你介绍一位难得的才女。” 伍定远久在公门深知人情世故一听此言当即满面微笑自行走到那美女身边拱手道:“这位姑娘气质高雅仪态非凡想来便是杨郎中所称的才女吧!” 杨肃观哈哈一笑尚未回话那美女已是微微一笑回话道:“大人说笑了。”说着自行站起向伍定远轻轻福了一福道:“小女子见过大人。” 伍定远见她多礼忙道:“我只是个制使哪称得上什么大人小姐快别多礼了。” 杨肃观笑道:“这位小姐便是我顶头上司的独生爱女人称顾大小姐便是芳名我自是不方便说了。” 杨肃观虽是柳昂天的爱将但他官居兵部郎中以职位来看自属兵部尚书管辖只是这位顾尚书知道杨肃观与柳门渊源极深平素对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干涉他的活动这才让他自在逍遥不被杂务绑住。 伍定远心下一凛原来这女孩儿便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当年顾嗣源大寿他也曾赴府祝寿只是当时人多吵杂他官职又卑自没机会与这位顾大小姐见面结交。想起此女的父亲是当朝大员伍定远急忙弯腰拱手道:“下官西凉伍定远不敢拜见顾小姐清颜。” 杨肃观转头看向那美女笑道:“伍制使过去是西凉捕头现下也在柳侯爷门下任职他武功高强曾在华山与天下第一高手交手十余合实在非同小可。” 那美女微微一笑回礼道:“伍制使人高马大果然是英雄气概非常人可比。” 杨肃观哈哈大笑拍了拍伍定远的肩头道:“定远快点坐吧咱们一会儿就要开席了。” 平素杨肃观每多一本正经甚少放怀大笑此刻神情却极愉悦想来他甚是看重今夜家宴。 众人坐在厅心闲聊伍定远见那顾家小姐言笑晏晏谈吐非俗确是才貌双全的美女心中也自赞叹。 韦子壮知道杨肃观有意追求此女当下凑头过去低声对伍定远道:“这位顾小姐才貌非凡日后若能做了杨夫人对咱们大伙儿的事业都有益处。” 伍定远颔称是他见杨肃观不时与顾家小姐低声交谈想来这女孩儿真是杨肃观的意中人他心下忽感喜悦想道:“看他二人神情亲昵又是门当户对八成已有婚约了。”想起艳婷这番相思终究成空伍定远忍不住喜上眉梢寻思道:“杨郎中虽是天绝僧的弟子但他官高权重却算不得江湖中人艳婷出身草莽如何配得上他?” 心下正自喜乐忽地心念一转想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堂堂一条铁汉怎地变得这么无耻?人家艳婷相思不成你也不该这般喜乐你还算是人么?”不由得摇了摇头自责不已。 杨肃观见他神思不属又见天色已暗便道:“眼看大家都饿了秦将军却怎地还不来莫非有什么事耽搁了?” 韦子壮正要回话却听那顾家小姐问道:“秦将军?我常听说‘柳门二将文杨武秦’这位秦将军便是人称‘武秦’的那位么?” 韦子壮笑道:“小姐果然渊博秦将军也是咱们柳侯爷手下的爱将下个月起便要给调入大内总管虎林军了。” 顾家小姐点头道:“都说这位秦将军是英雄豪杰却不知与杨郎中相比如何?”说着望向杨肃观露出好奇的神色。 杨肃观笑道:“仲海武艺高见识卓越年纪又比我长了八岁我如何敢与他并肩?” 那顾家小姐哦了一声睁着一双清澈明眸似乎很想见识一下这位武将的风采。 伍定远听了这话心下却只暗笑想道:“这位小姐还不晓得咱们秦将军的粗鲁等会儿见了只怕吓得她花容失色。” 杨肃观微微一笑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卢兄今天会来么?” 伍定远一怔不知他何出此问便道:“当然会啦!他是咱们的生死弟兄吃饭喝酒这等爽快事怎能少了他一份?” 杨肃观听了卢云要来却只眉头一皱颔道:“这个自然。” 伍定远见他面有忧色知道他怕卢云的刚直性格在此作到时不免惹得大家不快当即道:“杨大人放心咱们卢兄弟虽然心直口快些却是个聪明人这等场合他绝不会有所失态。” 杨肃观哈哈一笑道:“伍制使说得是什么话?卢兄要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有什么不欢喜呢?” 二人正自说话那顾家小姐忽尔插话:“卢兄弟?他又是什么人了?”众人听她语音竟是微微颤神色颇见异样一时都不明究理。 杨肃观道:“这位卢兄是秦将军身边的幕宾秦将军对他甚是倚重。” 伍定远也接口道:“这位卢兄弟做人最是义气当年我遭逢生死大险若不是卢兄弟舍命相救哪有今日的伍定远?” 那顾家小姐点了点头却没回话只是低下头去似在思索什么。众人见她神情如此心下都是暗自奇怪。 杨肃观见秦卢二人还是不来便道:“大家先入席吧!咱们给他二人留个位子便了。”当下依照年岁长幼男女尊卑便请年纪最长的韦子壮坐了席他自己则坐下陪在顾家小姐身边。 伍定远与韦子壮二人对望一眼都知杨肃观甚是心仪这位顾家小姐只不知他二人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家丁送上菜肴众人纷纷相互敬酒酒酣耳热之余杨肃观兴致甚佳更是连连劝酒伍定远与韦子壮自也放怀大饮。过不多时猛听门外传来一声大吼:“老子操你***雄!你们这群兔崽子自己先喝了真***不够意思!” 众人转头急看只见一人高鼻鹰目满脸粗豪神情正自大剌剌地冲向前来正是秦仲海到了。满桌宾客都是文雅名士听这人说话如此低俗忍不住议论纷纷。杨肃观心下一惊忙往顾家小姐望了一眼果见她秀眉微撇自也心中不喜。 杨肃观深怕好好一个家宴便给这流氓活生生地毁了当即陪笑道:“只因将军来得晚了我们只好先吃倒不是有意不敬。” 秦仲海自行拉开椅子坐在伍定远身旁跟着随手抓了只鸡腿狂啃吃得嘴上全是油腻看来真是饿得狠了。 伍定远笑道:“怎么卢兄弟没跟来吗?” 秦仲海不去理他自行扯开嗓门转头向后叫道:“卢兄弟快些进来吧!你再不进来菜肴可给人家吃完啦!” 一人应道:“是。”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人从大门缓步进厅此人龙眉凤目器宇轩昂正是卢云来了。他今日穿了一袭青衫腰上插着只军中惯用的令箭正自缓步前来。 众宾客见他面貌俊美心中都道:“此人生得仪表非凡可与杨大人并称一时瑜亮。” 众人正看间却见顾家小姐手上一颤酒杯落了下来登时打个粉碎。杨肃观慌忙道:“怎么啦?”却见顾家小姐痴痴望着卢云竟似认得他一般。 杨肃观心下起疑忙转头看向卢云只见卢云也是全身颤抖脸上神情竟是十分激荡。众人见这一男一女神色特异都留上了神。 秦仲海哪管这些男女纠纷他嘴里咬着鸡腿猛一把将卢云拉了下来跟着倒了杯酒递给了他囫囵地道:“呆在那儿干什么快来喝酒啦!” 卢云全身颤抖接过酒杯顿时一口喝光。 秦仲海回敬一杯笑道:“好爽气再来!再来!” 伍定远微微一笑替他二人斟上了酒道:“究竟有什么事耽搁这许久?” 秦仲海夹了片牛肉笑道:“除了练兵老子还有什么事难不成去逛窑子么?我今日苦练这个金锁大阵只要习练纯熟日后便再遇上瓦剌的骑兵那也全然不怕啦!卢兄弟你说是不是?”说着伸手出去拍了卢云一记卢云嗯了一声低下头去却没回话。 秦仲海不日便要调入宫中听用但他性勇好战这几日仍与卢云研习阵式练兵不坠他见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忍不住笑道:“大家别光看啊!吃啊!吃啊!” 一名宾客两手持酒起身道:“在下李如风敬秦将军一杯。” 秦仲海见这人容貌文雅当是杨肃观的朋友便笑道:“李大人是礼部的官儿吧!哪天有空可要好好教教老秦一番礼俗别再让我这般粗俗啦!哈哈!哈哈!他***!” 那李如风听他满口粗话只得陪笑道:“好说好说。”两人当即对饮一杯。众人纷纷向秦仲海敬酒祝贺他升任御前侍卫。 席上众人交杯劝饮好不热闹那卢云却只呆呆的坐着非但一句话也不说还不住偷看那顾家小姐众宾客看在眼里心中都是暗暗不悦只觉此人实在太过无礼那顾家小姐低头不语杨肃观好生尴尬都是给这人无礼目光搅扰的。 李如风是杨肃观旧日同窗心下便自不满他替卢云倒了杯酒道:“这位朋友可是姓卢?所谓非礼勿视想来这位朋友也听过吧?” 卢云听了这话却是浑然不觉。 伍定远俯过身去低声道:“卢兄弟这位是礼部的李大人他要敬你的酒你快些端起酒杯来吧。”说着轻推卢云的臂膀替他接过了酒。 卢云给人一摇这才醒觉他从伍定远手中端起酒杯勉强挤出笑容随口道:“在下卢云幸会幸会。”说着一饮而尽。 只是他喝完这杯酒后却没一句应酬言语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李如风看在眼里心中自不乐意只重重地哼了一声。 伍定远见众人面色不善似乎不喜卢云的无礼他知道卢云个性高傲当年便曾莫名其妙地得罪大批武官心中便想:“咱们卢兄弟性子最是特异可别又开罪这几位大人了且让我来调解一番。”他见卢云目不转睛尽在盯着顾家小姐猛看想来他生性莽撞不知杨肃观对此女有意当下拍了拍卢云的肩头笑道:“卢兄弟难得嘉宾云集在此一聚让哥哥为你介绍几位好朋友。”说着带着卢云起身朝众宾客逐一敬酒。 卢云缓缓站起神气却是恍恍惚惚不论是谁都是酒到杯干却无一句对答。众人见他如此无礼狂傲心下反而暗暗生怨。伍定远看在眼里更是叫苦连天想要说些话和缓场面又怕卢云更添无礼他拼命向秦仲海来使眼色秦仲海却丝毫不理只低头猛吃。 介绍到顾家小姐伍定远一来与她相识不久二来明白杨肃观对此女有意自不知如何开口方是妥当。 杨肃观见他不语便站起身来向伍定远微微一笑道:“伍制使不忙让我来吧。”说着眼望卢云微笑道:“这位小姐姓顾便是当今兵部尚书顾嗣源顾大人的独生爱女人称顾大小姐便是。前年冬才从扬州移居北京。” 卢云咬住下唇垂下去却没回话。只见杨肃观弯腰俯身贴在顾小姐耳边悄声道:“这位是卢兄弟单名一个云字现下是秦将军的随军参谋……” 杨肃观低声说话那顾家小姐却只凝望着卢云神色凄然却是欲言又止。卢云见他二人举止亲昵满心悲苦间两行泪水更欲落下。 伍定远见卢云酒杯空了便替他斟上了酒附耳道:“卢兄弟敬人家顾小姐一杯别要失礼了。” 卢云脸色惨白两手缓缓举起酒杯眼光向地身子却是微微颤抖。 杨肃观举起自己的酒杯向卢云一笑道:“顾尚书吩咐过我不可让他的千金饮酒这区区一杯水酒便由我代喝了吧!”说着仰起手来一饮而尽。 卢云神气凄惨双手颤抖慢慢地喝下那杯酒忽地胸口气闷难忍酒水呛咳而出只喷得自己满身都是。伍定远一惊连忙取过手巾替他擦拭干净。 李如风早对卢云不满此时见他出丑自是大加讥嘲只听他道:“这位卢公子好大的派头啊!居然要堂堂的制使替他把尿却不知卢公子是哪年点的状元哪年中的进士啊?” 李如风知道卢云是军中参谋绝不可能是科考出身此时便出言相讽。卢云听了讥嘲更是全身抖低头不语。伍定远也停下手来满面都是尴尬。 众人脸色正自难看忽听秦仲海冷冷地道:“却不知你李大人的亲爹是哪年嫖的妓哪年生得你这个杂种的?” 李如风听秦仲海说话着实无礼一举侮辱了双亲不由狂怒至极大声道:“你……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次!” 秦仲海往地下吐口脓痰冷笑道:“操你***狗杂碎!谅你不过狗一样大的七品官也敢招惹我老秦的人马?老子现下是四品带刀明日火气上来一次杀光你家满门老小!听到没有!”说着手按刀柄站起身来。他与卢云相交不久但言语投机感情亲昵此时听李如风当众嘲笑如何忍得?立时便来出头。 李如风心下大怒却也不敢翻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杨肃观见状不妙急忙起身道:“请大家看在肃观的面上相让一步。” 韦子壮知道秦仲海脾气火爆也急忙站起相劝安抚众人道:“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喝酒。” 秦仲海冷笑一声哼了两哼便要去看卢云忽听呕地一声那卢云竟捂住心口嘴中喷出大口鲜血只溅得自己满身满手。众宾客大吃一惊连忙起身相避。 伍定远吓了一跳忙道:“卢兄弟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内伤?” 那顾家小姐见了卢云的痛苦神色再也忍将不住眼泪扑飕飕地落了下来哭出了声。 卢云见她哭泣霎时也是热泪盈眶他咬牙转头脚下一纵便朝门外奔去。秦仲海不明究理惊道:“卢兄弟!你要去哪儿啊!” 卢云却不应答只见他推开几名家丁头也不回早已去得远了。 杨肃观看在眼里自也感到诧异他摇了摇头低头望向顾家小姐只见她痴痴望着门外脸上神情满是悲苦。 杨肃观温言安慰:“倩兮没料到会有这般事生出可把你吓坏了。实在对不住。” 那顾家小姐缓缓抹去泪水轻声道:“没事的。天色晚了我要回去了。” 杨肃观见她满腹心事虽然心下疑惑却也不敢出言相询只得点了点头。 卢云直冲出门泪水再难忍耐得住他见了杨肃观对待顾倩兮的亲昵神情只觉自己已然死了内心更是支离破碎想起此刻自己仍是待罪之身尚要靠着柳昂天、杨肃观这些人出力洗刷提拔这要他卢云如何看得起自己?他张大了嘴想要挤出一些声音但喉咙却是又干又苦好似哑了一般。 卢云一路狂奔而去他此刻内功早非昔比心神激荡之下全身神功登即动脚下更如腾云驾雾瞬间便奔出城去。 忽听天边传来一声春雷大雨随即落了下来洒在卢云身上。 卢云心道:“又是这样……当年在扬州也是这样……我一个人孤伶伶的来又要孤伶伶的去…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让我见到她?她已经是其他男子的女人了你为什么要让我再见到她?为什么啊!” 他张口大哭一时慌不择路猛地窜到一条山道卢云只想折磨自己也不管这山路通到何处当即奋力冲上坡去不多时只见自己站在一处山冈上正是当年的“兔儿山”秦仲海邀他入伙之处。 卢云望着天边闪电仰天狂叫大声道:“全是空的!全是空的!” 他悲痛难忍一掌往前挥去掌风夹杂着斗大的雨点猛地打在一株大树上。只听轰地一声天边闪电也自落了下来却正打在他的身旁。那大树被他掌力所震满天树叶飕飕而落全数洒在卢云身上。 卢云浑然不觉他任凭大雨落下树叶袭身只不住地挥舞拳脚像是在与自己艰辛的命运搏斗他脸上神色悲愤霎时内力运使不顺便即摔倒在地。 忽听一个声音叹道:“卢兄弟你再打将下去只怕树断了你也要死了。” 卢云跪在地下抱头大叫:“走开!不要烦我!” 那人叹息一声缓缓地走了上来伸手便往卢云肩上搭去。卢云暴喝一声猛地一掌回击那人避了这掌却将卢云一把抱住叹道:“别再打了你歇歇吧!” 这人模样粗豪此刻却满面怜悯正是秦仲海到了。 卢云实在难忍心中痛楚登时紧紧抱住了秦仲海痛哭失声。 秦仲海轻抚卢云的背脊道:“咱们去躲雨吧!”他从怀中摸出一瓶酒塞在卢云手里道:“你先喝个几口狂怒攻心最是要这穿肠毒药镇上一镇。” 卢云扔掉瓶塞仰头狂饮秦仲海默默地在前引路四下一片漆黑只闻大雨落下的劈拍声响。 两人行到一处凉亭各自走了进去秦仲海默运神功火贪一刀的刚劲出身上水气立时消去。那卢云却似落汤鸡一般满身都是雨水。 秦仲海坐了下来问道:“卢兄弟你怎么识得顾小姐的?” 卢云惨然一笑望着黑暗的四遭低声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笑话一件罢了。” 秦仲海低头思量想起顾小姐世居扬州卢云也曾怀才不遇落魄江南心念一转当即猜到了三四分。想那卢云必是在扬州落脚时识得这位顾小姐只因他过人的才学这才博得芳心却不知两人又为何分离。 秦仲海见卢云满面消沉便咳了一声道:“你恨杨郎中吗?” 卢云神情默然低声道:“没什么好恨的真要说恨什么也只恨我自己没出息。”说着举起酒瓶又是一大口灌下。 秦仲海点了点头劝道:“顾小姐才貌双全京城追逐的公子哥儿不计其数杨郎中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你可别挂怀。”卢云低头饮酒却不答话。 秦仲海见雨势已小当即站起身来道:“咱们走吧!” 卢云放下酒瓶惨然一笑道:“去哪里?我这番得罪他们还能回去么?” 秦仲海嘿地一声摇头道:“你快别这样说话定远和你共过生死岂同小可?大家都很担心你快快跟我回去吧。”说着拉住了卢云的臂膀硬是要拉他回去。 卢云见秦仲海情真意切知道他确实关心自己心下忍不住感动。他走上前去握住秦仲海双手哽咽道:“秦将军……蒙你这些时日的照护扶持我卢云日后定会回报。” 秦仲海叹道:“大家自己弟兄说这些不也见外了么?” 卢云眼眶一红摇了摇头道:“我要走了。” 秦仲海闻言一愣惊道:“你……你要去哪里?” 卢云叹息一声道:“我想回故乡了。我还有些盘缠若回山东开间私塾教孩子们读书想来也能过得挺好。” 秦仲海急道:“你这是什么泄气话?你不再做帝王将相的梦了么?” 卢云看了脚下的禁城一眼淡淡地道:“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梦做够了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言语辛酸自是感慨无限。 秦仲海望着卢云只见他满脸无奈神情萧然。秦仲海看在眼里如何不知卢云自伤身世不愿再与杨肃观等人为伍? 秦仲海双手握拳霎时热血沸腾猛地狂吼一声喝道:“放屁!这样梦就醒了?你还早得很呢!”他冲上前去用力住卢云肩上一拍大声道:“操他奶奶雄!趁老子还有兵权咱们痛痛快快的再打一仗!” 卢云一愣道:“打仗?打什么仗?”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你甭问这许多这次咱们不为别人而战只为自己的命运奋战一场!你陪我打完这场仗老子就放你走!怎么样!” 卢云见他眼中满是激励神色想起两人见面以来言语投机尚且共同血战西疆这番际遇如斯难得日后回思也足以快慰生平了。卢云回想往事也是热血上涌满心激荡间不论秦仲海是要大闹京城还是要跳崖自尽他都豁出去了。 卢云喝干瓶里的酒使劲扔下山去大声道:“好!我舍命陪君子!老……老子就陪你打这最后一仗!”他生平从不说粗话此时第一次自称“老子”居然有些别扭。 秦仲海听他答应的爽快登时哈哈大笑拉着卢云便走。 两人也不回京连夜返回城郊兵营秦仲海找来李副官深夜便命下属拔营李副官吃了一惊但也知秦仲海行事出人意表想来定有什么隐密军务自也不敢多问。 卢云见大军起兵向东不知开往何处但想起此行乃是生平最后一战便也不再多问只是默默随行。 第三章 最后一战 行了五六日秦仲海都只躲在军营甚少与卢云说话这夜大军行进山东省境秦仲海忽命部属驻扎。众人安顿好军马各自围在营火旁谈天忽听一声长笑一人从营帐穿出正是秦仲海。 李副官上前问道:“将军咱们已到省城接下来该当如何?” 秦仲海仰天大笑朗声道:“你们听好了今夜看在秦某面上权为我做一回强盗!” 众人闻言顿感诧异卢云更是骇然出声。秦仲海见众人都有迟疑之意便只嘿嘿一笑道:“你们跟着我秦仲海至今也有七八年了我身先士卒不辞苦劳诸位若是爱戴我今日看在老秦面上且为我犯一回险。” 众士卒面面相觑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霎时之间脸上竟都露出笑容。原来这帮人全数出身草莽都是给秦仲海一一收服这才编入军中先前听说要重操旧业其实早已兴奋异常怕只怕顶头上司假意试探一听所言是真无不摩拳擦掌哪还需要劝说什么? 李副官向卢云一努嘴低声道:“秦将军这位卢公子靠得住么?” 秦仲海哈哈笑道:“你别当他是读书人他也是盗匪出身。”李副官哦了一声却是不太相信。 果然卢云自命圣贤心如何忍得这等荒唐?当下大步向前沉声道:“秦将军说的最后一仗便是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么?” 秦仲海嘿嘿冷笑道:“我秦仲海何等样人岂是偷鸡摸狗之徒?你要信得过我为人只管跟着我走绝不会脏了你的半根指头。你要信不过那便掉头就走我也不会怪你一句半句。”说着不再理会卢云自命下属脱去官军服色改为黑衣蒙面便来预备大干一票。 卢云心下盘算一阵犹豫半晌方才道:“好!我信得过将军的为人咱们这就一块儿去。”他口中这般说心中却暗自决定倘若秦仲海真有害民的主意自己虽不能公然与他翻脸但说什么也要大力劝阻绝不让他杀害无辜。 秦仲海看在眼里倒是蛮不在乎他取出一幅地图只低声吩咐众人如此这般不知究竟有何打算望来神秘之至。 待到三更时分大军一声喊便从山冈冲下猛向省城杀去卢云不知秦仲海意图如何怕他伤及百姓便也急忙随去。 大军杀下直入城门此处向少贼匪出没守城军士不过寥寥数人夜深之际早已睡了城门也只虚掩着。一众兵卒熟睡间忽听杀声大起无数军马冲杀而至只吓得众人屁滚尿流惊道:“山东响马来啦!” 秦仲海一马当先冲开大门一众属下随即过来将守城兵卒抓住绑起。五千兵马行入城中却不去骚扰百姓只在街上飞驰。卢云本来担心秦仲海出刀杀人谁知他攻入县城后只将守城军士绑起一不来扰民二不来抢劫一时甚为讶异不知他到底有何打算。 此时四下百姓也已醒觉听得军马入城只吓得魂不附体一时呼爹叫娘纷纷躲到供桌下烧香念佛只求强盗爷爷赶紧离开。 卢云紧皱眉头随着大军前行心下不住打量秦仲海的用意走不半晌忽见街旁一间客栈甚是眼熟他抬头一看却见上头写着“客来轩”三字。 卢云“啊”地一声才认出这处县城正是他当年的落魄之地那年自己科考落第曾沦落到此地当店小二却不知秦仲海何以来此。 正想间秦仲海已然率军来到县衙哈哈大笑道:“卢兄弟可就是这个衙门害得你惨?” 卢云猛地醒悟颤声道:“秦将军你…你是来替我报仇的?” 此处县衙正是当年陷害卢云把他打得死去活来的那处地方。卢云后来虽蒙江东双龙寨的好汉解救但也被诬指为匪囚共犯从此展开长达两年的悲惨际遇。 秦仲海仰天长笑大声道:“朝中小人作梗硬要把你的封诰撤掉就是不给你平反。嘿嘿那也没什么了得。放着秦某大批军马在此兔崽子不帮你咱们便自己硬干又有什么好希罕的?” 卢云恍然大悟原来秦仲海早已查清楚他的过去来历眼见他有志难伸便来为他出头雪恨。他心下感动回思一生尚未有人对他这般好忍不住垂泪道:“秦将军的心意卢云心领了。只是我既决定回乡教书将军又何必为我大费周章?” 秦仲海嘿嘿冷笑道:“当年我拉你入伙便已答应替你平反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你啰唆什么?” 卢云摇头道:“你是朝廷命官怎能做这种事?咱们快回去了吧!” 秦仲海哪来理他将他一把推开沉声道:“众军听命掩上了脸面!” 三军喝地一声登时上了头罩秦仲海暴喝一声:“上!”他一马当先举脚便把县衙大门踢破衙门里头的官差听了声响无不大惊纷纷冲了出来。 秦仲海骂道:“操你祖宗!”当场一脚一个猛地踹了出去。后头军士哈哈大笑霎时全数涌进了大门。 秦仲海跳进衙门往县老爷的大堂上一坐他拉下自己的头罩神色俨然暴喝道:“此地狗官何在?” 李副官急急过来秉道:“启禀将军属下已封锁城里城外所有干道现下正将奸官吴昌及那师爷满门老小带来等候将军落。” 卢云全身颤抖大吃一惊急劝道:“将军别要胡来一会儿给人认出来了那可是天大的麻烦。”卢云还待要说却听外头传来呼喊大声道:“奸官已到衙门!等候听审!” 秦仲海哈哈大笑喝道:“带奸官吴昌!”两旁兵卒大声应道:“带奸官吴昌!” 卢云回头看去只见李副官已押上一名脑满肠肥的中年男子正是那吴昌。 卢云望着吴昌往事一一涌上心头当年自己被这人打得死去活来最后还被诬指为江洋大盗一切不幸都是由此人引起。卢云心中悲怒交集虽说不愿干这非法勾当但仇人在前实在难忍他全身颤抖奔上前去戟指喝道:“奸官!就是你害得我这般惨!” 只见吴昌缩在地下抖不住地哀告求饶秦仲海命人拦住卢云笑道:“这人交给我吧!你哥哥最会对付这种烂东西你站在一旁看就好。” 李副官端来一张凳子便请卢云坐在一旁观看。卢云悲怒之余索性也豁了出去连面罩也不戴上只等着看秦仲海的手段。 秦仲海命人拖过吴昌兀自觉得不足又问道:“他的师爷呢?”李副官喝道:“带狗官的师爷!”过不多时众人拖过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子正是那师爷。 秦仲海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狗官!无耻师爷!你二人认不认罪!” 那二人本不知这帮强盗为何过来听了此言只感又惊又怕惨然道:“大爷要我们认什么罪啊?” 卢云自坐一旁猛听此言直是气愤至极这两人把自己害得如此之惨见了自己的面却居然毫无悔意。他正自悲怒却见秦仲海指着吴昌大声喝道:“认什么罪?看你生得这等丑怪肥胖那便是罪!给我打!” 吴昌惊道:“我生下来就是这个德行这…这也算罪么?” 秦仲海骂道:“凡人四十岁前相貌靠爹娘四十岁后仪表靠自个儿!你今年几岁?” 吴昌颤声道:“四十有六。” 秦仲海暴喝道:“就是了!四十有六还生得这般猪头猪脑老子看了就火先打个二十大板再说!” 李副官笑道:“是!”他拿起藤条用力往那县太爷屁股抽去霎时只打得他皮开肉绽苦不堪言。 卢云见这县官给打成这样想起自己过去给这人毒打的惨状一时心头也有些快意。 那县太爷给打得七晕八素哭道:“老爷别打了我认罪便是都是我娘子太会烹调每日里煮的都是山珍海味这才叫我吃成这个德行。” 秦仲海冷笑道:“好了听你说得可怜先放你过去。” 那师爷跪在一旁心道:“还好我这人仙风道骨是个天生吃不胖的体格凭我猴儿般的身材今日定可躲过一劫。”正得意洋洋间猛听秦仲海狂拍惊堂木喝道:“他***!你那狗一样高矮的师爷为何生得这般瘦小如猴?如此猴模狗样也敢上街行走不怕惊扰了孩童么?该死至极!给老子重重地打!” 那师爷见左右军士手提藤条只吓得全身软求饶道:“大人啊!胖也要打瘦也要打这不是罗织罪名么?” 秦仲海哼了一声冷笑道:“照这么说你不该打了么?” 那师爷见他讲理登时理直气壮起来道:“在下当然不该被打我族一无犯法之男二无再嫁之女向来顶天立地怎会该打?” 秦仲海冷冷地道:“还挺能讲呢!来人把他搜罗的民脂民膏都给我拿出来了!”众人暴喝一声拖出无数金银秦仲海冷笑道:“给我秤一秤看看有多重!” 李副官秤过一阵道:“共有七十二斤。” 那县太爷原本趴在地下听了师爷家中财宝直达天数吃惊之下猛地跳了起来一脚踢向那师爷喝道:“你…你这混蛋居然比我还有钱!” 那师爷惨然一笑四下闪躲两人登时闹成一片。 秦仲海命李副官架开两人跟着手指师爷喝骂道:“狗杂种!你家里藏了七十二斤财宝你这猴儿也似的体格又有多少斤?” 那师爷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我没秤过……” 秦仲海沉声道:“来人把他吊起来给秤上一秤。” 众人将他吊起细细称过回秉道:“这小子没几两肉只有六十来斤。” 秦仲海重重一拍惊堂木骂道:“***家里这般多的金银却也舍不得吃这泼猴不知再想些什么给我打上一顿再说!” 那师爷又惊又怕骇然道:“我天性节俭怎么也该打啊!”两旁军士不容他再说夹头夹脑的乱打一阵。 秦仲海看得全身舒爽霎时狂喝一声:“来人!带狗官的家属出来!”那二人闻得家属要给带出不知会有什么惨祸只吓得屎尿皆出一时臭气薰天。 只见军士拖上了几名老少都是两人的亲属妻小卢云怕秦仲海伤害无辜正要劝阻猛听秦仲海喝道:“老人小孩都给放了!那几个婆娘都给留着!”一众老小如遇皇恩大赦慌不迭地逃出衙门只留了两名妇女在堂上。 秦仲海见两名奸官的夫人甚为美貌当下哼了一声道:“看不出你二人一头猪一只猴居然还娶得这般美女为妻。” 那师爷只要性命哪管枕边人死活?忙陪笑道:“大王您是不是缺个压寨夫人?我这婆娘生的虽不是花容月貌但工夫也还使得我这泼猴般的体魄便是给她折磨出来的。大王收她回去将就着用这就饶过小人如何?” 秦仲海闻言大怒当场喝道:“这人天生的龟公!临到头来连老婆也不要了实是无耻之尤!给我重重掌嘴!”两旁军士冲上直打得劈拍作响那师爷双颊登时高高肿起。 秦仲海见吴昌缩在一旁脸色极为难看他知道要替卢云平反定须从此人下手当即使了个眼色李副官会意立时跳了出来举刀指住吴昌喝道:“奸贼!咱们大王今日是来替天行道的你有什么亏心事早早托了出来咱们大王断案之后看你做恶不多说不定可以留你个全尸!” 吴昌哪敢实说只是磕头如捣蒜叫道:“我没有亏心事啊!大王冤枉了!” 秦仲海重重一哼李副官举刀一挥削下吴昌的头吴昌吓得心魂俱碎叫道:“我招!只要不杀我我什么都招!”说着喘气连连伏地颤抖不止。 秦仲海嘿地一声道:“既然要招了还不快说。” 吴昌抹去脸上冷汗陪笑道:“是是……小人生平恶事干得不少平生最大的恶事便是到庙里布施太多救济穷人过量……” 秦仲海听他满嘴胡言当场怒喝一声:“给我重重地打!” 李副官举起藤条头脸手脚乱抽一阵吴昌吃不住痛嚎叫道:“招招招全招了。” 李副官闻言登即住手吴昌苦笑两声叹道:“我生平恶事大约分成四门八类不知大王要我招哪一种?” 秦仲海心下一奇这人专门陷害百姓善良想不到还有这许多花头当下问道:“哪四门哪八类?你一一说出老子听得爽快了说不定饶你不死。” 吴昌叹道:“小人攒钱害民的法子前四门叫做‘吃喝嫖赌’后八类称做‘偷抢拐骗、**掳掠’不知大王要听哪一样?” 秦仲海本只想替卢云平反哪晓得还有这等意外之喜他哈哈一笑道:“看来你和土匪也没什么不同嘛!咱们至多不过抢抢杀杀说起这花头来还不及你厉害。” 吴昌听了称赞登时面有得色笑道:“我是进士出身头脑比你们这些土匪好得多了搞起钱来当然方法多多……” 他还要再说李副官已然一脚踢下喝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吴昌滚倒在地喘道:“好啦!大王要听哪门哪类还请说吧!” 秦仲海颔道:“你方才说四门中有吃喝嫖赌却不知这‘吃’、‘喝’二事怎能搞钱害民?” 吴昌干笑两声道:“不敢有瞒大王这吃便是鸿门宴喝就是刀头酒举凡城中富商每逢我娘的寿宴定需来吃这个鸿门宴一人一千两银子没人跑得掉。”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样搞法。那这个喝呢?又是什么绝活了?” 吴昌笑道:“这喝嘛!说来也挺容易。凡到我宴席上的每人赏酒三大坛没喝完不准走。” 秦仲海哼道:“谁有这么好的酒量岂能喝完三大坛?” 吴昌嘿嘿奸笑道:“喝不完便得买外带一坛一千五童叟无欺都有找。” 秦仲海见他嘻皮笑脸居然还把奸官生意编成歌谣不由狂怒当即喝道:“还敢笑给我打!重重抽落三十鞭包他喊疼直叫娘!”众人听秦仲海也学那贪官的口气忍不住暗自偷笑。 耳听那县官给打得哎呀叫疼那师爷正自心惊肉跳忽听秦仲海问道:“方才这奸官说了八门贼生意叫做‘偷抢拐骗’什么来的……” 那师爷不敢不答慌忙道:“后四类叫做**掳掠。” 秦仲海点头道:“嗯正是**掳掠。”他忽地大怒喝道:“还敢说嘴!打!”众人大喜纷纷拳打脚踢直打得满身是汗。 过了好一阵子秦仲海见那师爷给打得眼冒金星嘴歪眼斜便咳了一声道:“你们这八门生意不尽不实有些不大对想这**两字本是同义之词却怎能另有旁用?” 那师爷苦着脸道:“宿人之妻谓之奸偷窥骚扰谓之淫。” 秦仲海点头道:“原来如此。”他忽地大怒喝道:“还敢说嘴!再打!”众军士呼啸一声又往前胡乱揪打一阵。 那师爷鼻青脸肿歪着嘴道:“大王还要问什么?” 秦仲海冷笑道:“你可曾干过**罪行?” 那师爷见两旁军士面色不善颤声道:“**又分好几类不知大王要问哪种?” 秦仲海心下大奇道:“还有这许多奇妙花头了?你倒说来听听!” 那师爷低声禀告:“**可细分‘想、沾、偷、吃’四大种。” 秦仲海哦了一声嘿嘿笑道:“想沾偷吃?你想谁沾谁了?” 那师爷长叹一声道:“想的多了那是说之不尽的。”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那沾呢?” 那师爷垂头丧气低声道:“沾便是乱摸一把那也是说不完的。” 秦仲海听得兴起又问道:“那偷与吃呢?” 那师爷轻咳一声道:“偷便是使迷药下迷香这等傻事我是不干的。不过吃便是暗通款曲那是最高境界螫一口便走轻松省事我倒是时常为之。” 忽听吴昌的老婆哭道:“原来你早存了螫一口便走的用心你……你这死没良心的!”说着冲上前来对着那师爷一阵乱踢。 一旁吴昌惊道:“你***死李固!你这小子吃我喝我还来个淫我!难怪我儿子老是吃不胖瘦得皮猴也似却原来是你这王八蛋下的种!老子跟你拼了!”当下冲向前去咬做一团。 那师爷怒道:“你这无耻奸官你每回醉醺醺的上我家来你以为是干什么好事吗?”两人相互叫骂登即打成一片。 卢云暗叹一阵这群人食君之禄行为却如此不堪看来自己给他们陷害一事实在是微不足道。 秦仲海笑道:“好啦!你们两个谁也没吃亏以后老婆便相互掉换两家也都开心。” 那两人听得有活命希望立时跪地讨饶连声道:“大王饶命!只要饶过小人性命咱们日后定会替您起个长生禄位每日烧香祝祷。” 秦仲海咳了一声道:“你们的性命没那么容易饶过得用事物来换。” 那两人齐声道:“愿用黄金一百两保我还故乡!” 秦仲海冷笑道:“哪有这么便宜?你两个贪官生平坏事做尽身上每两肉都是贱的这样吧!一两肉需用一两黄金来换。” 吴昌闻言大惊惨叫道:“可我胖啊!这样不公平哪!” 秦仲海暗暗好笑当下故做俨然状道:“我管你这许多老子也只想出这办法来。”当下命人一秤那县官实在肥胖称来足有百十斤重全副家当抵上来算还差二十来斤。 秦仲海摇头叹息道:“这家伙胖得不成话咱们该怎么办理?” 李副官笑道:“那有什么麻烦?把这胖子两条腿锯了该抵得上二十斤重吧!” 吴昌又惊又急惨嚎道:“大王饶命我老婆送给你总可以抵个几斤吧!” 吴昌的老婆闻言大惊哭道:“你这无耻小人这当口还出卖我!” 吴昌撇了她一眼骂道:“你这小淫妇好生无耻平日专门偷汉现下还敢说话!” 吴昌的老婆又哭又叫两夫妇闹成一堆秦仲海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不准抵!你老婆早跟人跑了不算你的!” 吴昌大惊哭道:“大王饶命啊!可别锯了我的腿啊!” 一旁李副官见秦仲海连使眼色知道他要逼吴昌取出刑部公文当即摸了摸他的肥脑袋冷笑道:“奸官啊!你可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快拿出来给咱们大王瞧瞧!” 吴昌拍了拍心口嘘了口长气忙道:“有有有我家还有玉皇大帝用过的算盘黄帝大战蚩尤时留下的指南针样样都是价值连城您瞧瞧都在那儿了。”说着便朝地下摆的算盘与指南针一指。 众人听他说得神奇急忙转头看去却见那两件东西破烂无比实在看不出有啥了得之处。 秦仲海怒道:“你当老子是白痴吗?打!重重打!” 众人呼啸一声连番踢打吴昌吃痛不过道:“这样吧!我还有两大本囚犯名册大王定可从中间捞出好处!” 秦仲海等的便是这宝贝霎时心下大喜喝道:“好!全给我拿出来了!” 吴昌带人取来只见两名军士抬来厚厚的两大本名册轰地一声摔在桌上。秦仲海心下一惊道:“怎么这等厚?” 吴昌道:“小人不敢有瞒这两大本名册乃是全省贼囚的名录小人平日早将许多百姓平生的恶事细细录下只等来日一举成擒便会将之揭。” 秦仲海颔道:“瞧你肥头肥脑办起事来居然这般厉害。看来锦衣卫与东厂都该请你去讲说心得好让他们见识学习一番。” 吴昌面有得色笑道:“上次江充江大人来我这巡查时我便当面禀报过了江大人还直夸我哪……”他还唠唠叨叨的要说忽见一众军士面色不善当下急忙住口。 秦仲海翻开那名册想去找卢云的名字哪知这书厚重至极饶他火贪一刀功力深厚此刻手臂也是吃力秦仲海暴喝一声道:“你这什么鬼书到底怎么查阅!” 吴昌忙道:“要读此书那可是有窍门的请大王先参考前头索引目录共分为姓名、罪行、男女、岁数等四种查阅法可费了我好大的苦心哪!” 秦仲海哼了一声当即急急去找他翻了好一阵子猛地见到卢云的名字。卢云见是自己的姓名也急急凑头来看两人细目一看霎时心头火起秦仲海怒道:“这卢云究竟是谁?怎么会干下这十来页的罪行?” 吴昌一愣急忙上前来看读道:“卢云山东潍县人杀害狱卒伙同太湖群盗越狱另谋害路人李三、商贩王四、菜贩陈五奸杀陈婆、许妹、王姐……”他一时想不出如何回话沉思片刻随即笑道:“大王明鉴小人这叫做未卜先知哪!这帮男男女女的死因与那老狱卒一模一样没一个是自己生病死的姓卢的自然涉嫌重大也是因此小人才给安了嫌疑上去绝非诬陷。” 秦仲海听他满口胡言登时喝道:“放屁!你这上头明明写着说这李三已然死了八十几年怎能也是这姓卢的干的?” 吴昌笑道:“这个自然这姓卢的我见过一面此人大约一百余岁是个神秘老人。” 秦仲海见卢云气得七窍生烟当下喝道:“打!活活打死!” 吴昌也是醒觉之辈当即跳了起来大声道:“这姓卢的是大王的好朋友!对不对!” 秦仲海不愿明说却也不想否认只嘿嘿一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吴昌用力一拍手大声道:“只要是大王的朋友一切都好办!”只见他冲上前来举起案上毛笔一笔画过那“卢云”霎时变成“卢一云”。吴昌奸指着“卢一云”三字笑道:“好啦!所有恶行都变成卢一云干的山东潍县人卢一云这小子真个穷凶极恶哪!” 眼看卢云目瞪口呆秦仲海也觉荒谬可笑之至他哈哈大笑道:“好你个奸官!这般滑头!” 吴昌嘻嘻一笑摇头晃脑地道:“大王明鉴明儿个小人定把海捕公文全换上新的不把这贼头贼脑的‘卢一云’就地正法绝不甘休!” 秦仲海仰天大笑跟着转头喝道:“来人啊!送上供纸!”一旁李副官闻言急急送来供状摆在案上。吴昌心下一惊不知秦仲海要如何对付自己面色已成惨白。 秦仲海朗声道:“你给抄好了!我吴昌与李固二人写下血书一纸立誓为国效命精忠报国……” 吴昌与李固两人面露惊喜霎时连拍心口面面相觑笑道:“大王好生厉害怎知我等心中志向!” 秦仲海不去理会又念道:“是故吴昌李固共结兰心不杀奸臣江充、恶宦刘敬两大贼寇誓不为人特立此证为誓天日共鉴。某年某月某日于此画押。” 二人听到这里才知秦仲海有意陷害这张供纸若要外传定会惹上江充、刘敬这两大奸臣没一个好惹若要联手对付自己这个小小知县如何还有活路? 吴昌与李固对望一眼两人都是吓得魂飞天外全身飕飕抖。 秦仲海伸手往供纸一拍喝道:“快快画押不然活活打死!两条路给你们选!” 吴昌审度厉害还是多活一时半刻要紧便苦笑道:“我画!总不成活活打死吧!” 李固更是乖觉忙陪笑道:“诛杀奸臣实乃在下心中志愿多谢大王帮我写出来。” 秦仲海见他二人画了押自知已有法子治得他们服服贴贴当下随手翻开囚徒名册心道:“这本名册如此害民却又重大非常绝不能随意毁去咱可要如何是好?” 他见名册上有不少名字见是赵成、王虎、张龙等好汉当下便学着奸官模样举笔一划便成了赵一成、王一虎、张一龙他翻了几页见余下名字多是三个字的如贺招宝、李进官、吴使钱等名当下都给在姓氏中间加上一横改叫加一贝招宝、木一子进官、口一天使钱。自此以后江湖上若有怪姓多半都是秦仲海所为足为后世考据。 秦仲海道:“你二人听好了限你们十日里把这本新名录送到刑部若有什么差池老子便把你们谋害江大人、刘总管的生死誓状送上听到了没有!” 二人吓得连连讨饶秦仲海不去理会自将他们的贪污钱财收罗了当即走出县城沿途撒落无数财宝救济贫穷最后将他二人赤条条的绑在省城一人身上写着“公鸡”一人身上写着“母鸡”二人裸身相贴。 秦仲海站在城下朗声告诫:“你二人日后再敢害民老子随时来修理你们!听到没有!” 那二人高高绑在墙头已是吓得心摇神驰听了秦仲海怒喝更是齐声惊道:“大王饶命!小人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秦仲海哈哈大笑这才扬长离去。 经此一扰这两名贪官深以为戒一怕秦仲海再来光临二怕百姓宣扬他二人公鸡母鸡的丑事恐惧之余竟尔改过向善从此不再为恶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出得县城天已大明卢云仰看蓝天白云回想昨日狂事只觉荒唐好笑但想起自己一生枷锁终于解脱倒也是喜事一桩。 他正要道谢秦仲海却不容他多说伸手过来一把搭上肩头笑道:“卢兄弟咱们事情干完了这就跟我回京吧!” 卢云却摇了摇头道:“不了京城我是不去了还请秦将军自回吧!” 秦仲海惊道:“你…你好容易解脱出来正要好好干一番事业怎能无端放弃了?” 卢云笑了笑道:“承蒙秦将军昨夜豪举替我爽爽快快的洗刷冤情这口气也出得透了。但这世间的功名利禄我已看得淡了还是回乡的好。” 秦仲海急道:“你…你真要走了?” 卢云颔道:“我卢云科举不中那也是天命如此夫复何言?说来我早该乖乖返乡做一名私塾教师今日能够想通却也不算迟了。”说着一拱手道:“他日将军若来潍县寻幽访古在下自备水酒招待。” 秦仲海眼望卢云知道他心意已决。秦仲海轻叹一声低下头去想来两人此次分离今生再也见不到面了。他摇了摇头不禁微有沮丧之意。 卢云见他神情如此反倒上前安慰劝道:“仲海都说人各有命咱们又何必强求什么?我能平安回乡那也是件大好喜事啊!”他自识得秦仲海以来多以将军之名相称但此时少了官职羁绊便能直呼其名反添了许多亲昵之感。 卢云不再多说朝李副官等人拱了拱手立时便要离开。秦仲海望着他的背影猛地唤住了他大声:“卢兄弟你临走前哥哥有件事求你不知你能答应否?” 卢云转过身来微微笑道:“将军待我如此卢云何以为报?有何吩咐只管示下。” 秦仲海露出高兴的神色点头道:“兄弟好爽气。无论什么事你都能答应?” 卢云心下一惊想起秦仲海做事总是出人意表不由得微微忌惮:“这秦将军老是不按牌理出牌不知他会出什么怪题目给我。”但念及两人间的一番义气如何还能推托?当即一咬牙拍胸道:“将军只管说只要卢云能办到的定会尽力而为。” 秦仲海面露欣慰当下走上前去握住卢云的双手缓缓地道:“卢兄弟我想请你再考一次会试。” 卢云啊地一声万万料不到秦仲海竟会以此相求。他颤声道:“你……你要我再考一次会试?” 秦仲海点头道:“正是如此为了我秦某请你别放弃了。” 卢云张口结舌呆呆地看着秦仲海霎时懂了他的心意秦仲海不愿他就此埋没便出下这道题目来希望他万莫气馁能够再试一次。 卢云心下感动颤声道:“秦将军你…你为何……” 秦仲海重重往卢云肩头一拍道:“卢兄弟!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老秦别忘了你今日的承诺!”他转过身去道:“祝你考运亨通我在京城静候佳音。” 卢云想起秦仲海千里迢迢地为他平反此刻又以此相约那是一心一意的替他打算言念及此已是泪流满面。他忽地走上前去一把将秦仲海抱住垂泪道:“将军待卢云如此恩同再造我有生之年绝不忘将军大恩。” 秦仲海笑道:“你别来抱我咱俩可成了公鸡母鸡了!”他嘴上说笑眼眶却也红了。 第四章 男儿汉 秦仲海返京后便向众人提起卢云之事说他不愿再留京城已然返乡去了。伍定远听了自是闷闷不乐卢云与他交情非小两人之间相识虽然不久但多历艰辛患难想不到他竟连一声道别也无便已自行离去说来还真叫人伤心。 秦仲海又向柳昂天禀报请他不必再为卢云洗刷什么冤情此案已然自行妥当。柳昂天等人自不晓得秦仲海假扮土匪一事一时甚为讶异不知他是行贿还是施压怎能三两天就解决此事?秦仲海听众人来问却只笑而不答。 过了几日秦仲海托人到刑部打探消息果然那县官吴昌已送上新的囚犯名册替换想来卢云的案底自当更新终于还给这名凄惨书生一身清白。 过不数日皇帝下命将秦仲海调入大内当值秦仲海向来是个大粗胚举止言行多有犯忌众人都为他忧虑。秦仲海笑道:“看你们怕得老子是去升官又不是去跳海有什么好担忧的?” 柳昂天多年为官自知宫廷内险恶斗争极多听他这般说话似有轻视之意当下骂道:“你还敢掉儿郎当?皇宫虽不是血肉横飞的沙场但其中暗潮汹涌之处绝不比前线上来得轻松!你可给我多多小心了!”秦仲海嘻嘻一笑口中称是心下却毫不在意。 这日已到进宫之日宫中援引往例派了名小太监上府相迎便请秦仲海进皇城报到。这小太监名唤小六十二三岁年纪乃是薛奴儿手下他出宫前便听说这个虎林军统领是个火爆脾气更与自己上司不睦一路上便着意伺候不敢稍有违背。 二人走入皇城秦仲海见四下都是庙堂建筑宏伟之至不由得多看几眼。他过去虽是朝廷的五品游击将军但平日多在前线打仗甚少回京面见皇帝是以这皇城仅是第二回进来。若非两年前皇帝五十大寿下令百官朝贺恐怕至今还没机会入宫。 那小太监见他不熟地形便沿路解说。他指着四方皇城道:“启禀将军咱们北京城共分四道墙外城、内城、皇城、宫城可说城中有城墙里有墙光是宫城就有百五十里长宽北是玄武门东是东华门西是西华门南面是午门也就是咱们禁城的正门。” 秦仲海嗯了一声忍住了哈欠眯着眼道:“蛮好的。” 那小太监没留意他的神色只带他穿过午门又道:“咱们现下从午门朝里去便会见到一条大水那是金水河再来是金水桥然后才是奉天门、奉天殿。这大殿也就是俗称的金峦殿那是皇上受朝贺用的地方。” 秦仲海听得烦躁不堪却又不便说话只往地下吐了口痰。小太监说得兴起哪管他瞌睡连连怪模怪样当下又指向另一侧笑道:“这奉天门的左侧呢也是一处门叫做左顺门右侧呢叫做………” 秦仲海猛打了个哈欠大声道:“右顺门。” 小太监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秦仲海抓了抓脑袋懒懒地道:“若在奉天门的屁股后头就叫做屁顺门是吧?” 小太监颤声道:“奉天门没有屁股。”秦仲海打了个饱嗝心道:“这小鬼也真怕我这当口可别欺侮他省得进宫里给薛奴儿数说那可真没意思。”当下不再多言。 那小太监见他面色不善自也不敢再说只将秦仲海领到文华殿躬身道:“一会儿薛副总管便会过来请秦将军稍等片刻。”说着连连鞠躬这才敢告退离开。 这文华殿乃是太子读书的地方每年春秋两季皇帝更会在此举行经筳与讲官研讨四书只是秦仲海出身草莽识字不多哪知这许多典故?他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心中只是愁闷想道:“想我秦某人何等英雄谁知沦落到这鸟皇宫来与没鸟的太监为伍真个是虎落平阳了唉……老子操他奶奶个雄……”他这人生性粗鲁便连叹气也要来个操满心无聊间自找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了腿在那儿唉声叹气。 他正自叹息忽听一人道:“敢情你就是秦仲海?”这声音又尖又冷颇带些高峻的意味。 秦仲海站起身来回过头去只见一名胖大的太监走向他来这人身子异常雄伟竟比秦仲海高出一个头秦仲海体型本已魁梧想不到世间还有人长得这般高大不禁讶异。 那太监居高临下冷笑道:“怎么样?土包子进宫可是怕了?” 秦仲海嘿嘿一笑尚未答话那太监已摆了张冷面举起拂尘朝秦仲海指了指道:“你第一回进宫事情不懂道理不知便须谦恭自卑多问多学。前三殿、后三廷东西六宫大明、承天、端、午、奉天五门每个地方都有不同规矩从今日开始你可得用心学着、看着、记着懂了吧?”他见秦仲海面色惨然冷面便道:“方才你走了一圈想来也记了不少地方吧?说几个来听听。” 秦仲海生性凶猛如何忍得这等僚气?便想:“看这王八的模样八成来寻晦气的看爷爷把他活活气死。”他打了个哈欠道:“是记了几个地方皇帝、皇太后、皇爷爷拉屎的地方全瞧过了。只差皇太子、皇太妹、皇太龟撒尿的处所没瞧见一会儿咱再去看看。” 那太监面色铁青怒道:“你说话好生无礼给我检点些了!” 秦仲海讪讪地道:“公公这是什么话?听你这么说好似皇上不用拉屎似的?要知咱们皇上文武仁德好生圣明你却把他说成不拉不撇的怪物这日后传扬出去可是毁谤当今的大罪哦!” 那太监大怒挥舞手上拂尘大声道:“你放什么屁!不怕我揍死你么?”说着踏步过来他身材魁梧至极行走之间彷佛小山移动一般。 秦仲海有意捉弄便假作害怕神色哀声道:“这位公公好高的身材啊您这等英雄体魄可别打我啊!” 那太监见他怕了当场冷笑道:“看你也不算笨倒还懂得拍我马屁!要真给我揍了保管一拳就死!” 秦仲海假意谄媚陪笑道:“是啊!公公这般高大想来世间无敌手吧?” 那太监更见得意笑道:“没错!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我高的!你日后想在宫里混可得多多巴结我!” 秦仲海嘻嘻一笑道:“公公这般雄伟身材净身时定是多费了不少功夫吧?一共割了几刀啊?”他见那太监脸色青全身颤抖便笑道:“我说错了么?莫非你是银样蜡头枪只长了个空大个?不过轻轻一刀挥过你老哥便就了帐?” 那太监气得脸色惨绿一声尖叫便往秦仲海掴去秦仲海轻轻一闪那太监登时打了个空秦仲海好整以暇眼见一旁茶几上摆了些果子当即拿了几个嘴里便吃了起来。 这果子是用来增添殿内香气之用秦仲海却给拿来吃了那太监看在眼里如何不怒?霎时喝道:“好大胆!那不是给你吃的东西!”怪叫一声又冲了过来。 秦仲海吃得只剩个果核笑道:“不是给我吃的?那是给你吃的啰?”说着随手一塞将果核塞入那太监的嘴里跟着耳光一轰伸脚踹出已将那太监踢飞出去。 那太监正要摔个狗吃屎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这人手法轻盈毫无霸气靠着只手之力便阻住那太监胖大的身躯。 秦仲海见来人武功高强急看过去只见这人年岁甚老神色却是和蔼可亲正是东厂总管、京城十二监之的刘敬。 秦仲海在华山见过此人行事的手段知道他眼界手段都是不凡此时来到定有深意秦仲海咳了一声拱手便道:“末将秦仲海见过刘公公。” 刘敬打量他几眼微笑道:“果然是虎一样的男子好威风好厉害。” 秦仲海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当下嘿嘿干笑道:“刘公公过来这里可是有何吩咐?” 刘敬微笑道:“咱家没什么事只是专程来看看你的。”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刘敬微微一笑道:“昔年天下有三分曹刘孙、魏蜀吴任谁也是不让谁。秦将军熟读史书定当知道这些往事吧?” 秦仲海嘿嘿干笑当今朝廷鼎足为三江派最大其次则是刘柳两派刘敬以三国为喻用意自是借古论今秦仲海心下了然便低头不语。 刘敬叹了口气道:“当年天下情势险峻孙刘两家相合北魏再大也要祸亡无日。可那曹贼若来拉拢东吴可怜玄德再得人心也要命丧黄泉、饮恨而终这你说是么?”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总管大人也姓刘该不会是刘皇叔的后人吧?” 刘敬微微一笑道:“秦将军取笑了。当年曹贼势大吴蜀两国唇亡齿寒该当戮力共进才是。谁知群小作祟两国中竟有些无知无识的愚蠢之徒只因**逞凶无端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这才使得三国之局烟消云散唉……真是万分可惜啊!” 秦仲海知道他在讽刺自己行事粗暴便只嘿嘿干笑不言不语。 刘敬低叹一阵跟着张头晃脑左右探看道:“不知秦将军法眼锐利有无见到这等无知之徒啊?” 秦仲海心道:“有就是你老子。”嘴上却道:“公公教训的是贵我两派和气为贵日后仲海若遇上这等无知之徒定会将他揪出惩戒绝不宽待。” 刘敬哈哈一笑道:“希望将军记得今日的话啊!” 两人正自说话却听见一个尖锐至极的声音传来道:“是谁那么大胆居然敢打大宝?”这声音难听尖酸自是薛奴儿来了。 秦仲海微微一奇:“大宝?”随即明白这“大宝”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那高大太监的名字。果见那大宝脸上留着秦仲海的五指印哼哼唧唧地站了起来大声道:“都是那姓……姓……” 他正待要说猛见刘敬朝他一瞪那大宝吓了一跳便自住口。 薛奴儿一拐一拐地走将过来却是被罗摩什那枪打坏了腿此刻尚未复原他怒目朝秦仲海一瞪尖声道:“大宝!是谁打伤了你?跟干爹说!”当时太监无子有时便收小太监为义子甚且取宫女为妻也算聊胜于无了。这大宝便是薛奴儿的干儿子。 大宝瞪了秦仲海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脚下一滑踩到了一团臭不拉稀的狗屎摔了个头晕脑胀真个倒楣透顶。”他口中这般说眼睛却直瞅着秦仲海。 秦仲海抓了抓头心道:“这大宝骂我是狗屎。” 忽听薛奴儿嘿地一声往大宝头上就是一拳骂道:“混蛋东西!走路也不看地下!再说这文华殿归你打扫你不去清理狗屎怎地还怪旁人?你一会儿给我去查找出是哪位妃子养的狗乱拉屎!咱们可要重重责打!” 那大宝身材虽高这一拳还是给薛奴儿打在后脑勺上只痛到骨子里了。 秦仲海心下暗笑口中却道:“薛公公可别阴天打孩子我等你好久了咱们有些正经事要谈吧!” 薛奴儿双眉一轩叉起了腰尖声道:“你才等了这一会儿便那么不耐烦以后怎么在宫里当差啊?” 刘敬见他两人又拌起嘴来当下笑道:“你二人不要胡乱火有话好好说咱家先走一步了。”他拉着大宝身影一闪便离殿而去。 薛奴儿见刘敬走远登时冷笑道:“秦仲海我等这天好久了嘿嘿你总算落入咱家的手里了。”说着摩拳擦掌露出凶狠的神气。 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昨晚真的没睡好整整赌到半夜薛公公若没别的吩咐我这便下工回家啦!” 薛奴儿气得脸色惨绿心道:“这宫里几千个侍卫哪个不是怕我怕得要死谁知却来了这么个无赖子今日定要把规矩跟他说个明白日后也好管教。” 他张大了嘴正要出言去骂却见秦仲海抓了个果子又自喀喳喀喳地吃了起来口中含浑不清地道:“这果子味儿不坏脆!是在东华门的果子摊买的吧?一个多少钱啊?” 薛奴儿气急败坏大声道:“宫中第一条规矩不准乱吃殿里的东西!” 秦仲海啊地一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这果子不能吃实在不好意思。”说着大嘴一张便将口中嚼烂的果肉胡乱吐在地下跟着咻地一声将果核远远丢出。 薛奴儿气得面色紫厉声道:“宫中第二条规矩不得乱丢果皮纸屑!” 秦仲海歉然一笑忽地咳嗽一声已然运起一口脓痰。薛奴儿大惊失色叫道:“第三条规矩不准随地吐痰!” 秦仲海哈哈一笑随手找了只花瓶便往里头吐去薛奴儿哀号一声惨叫道:“第四条规矩不准污损宫中器材!” 当下两人一个做、一个说转瞬间秦仲海便听了七十来条规矩。 整整骂了一个上午秦仲海才领到令牌服饰那小太监便又过来引他去了虎林军的营寨。那虎林军地位不低正式名称叫做虎贲左卫向来与金吾前卫、羽林右卫、府军后卫一同镇守皇城名义上虽归京卫都指挥使管辖其实多自行其事从没把指挥使司放在眼里。 虎林军平日多在西角牌楼一带歇息那小太监引他到附近忽然不敢向前行去秦仲海一奇问道:“怎么啦?迷路了么?” 那小太监心惊胆战摇头道:“这些御前侍卫好…好可怕我……我不敢过去将军你自己去吧……” 秦仲海也知御前侍卫多是豺狼虎豹平素里专干恶事但他能征惯战是刀头里滚出来的男子怎怕这些跳梁小丑?当下笑道:“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说着连声催促那小太监面色犹豫但听得秦仲海口气渐渐不耐只有硬着头皮前去。 两人走了一阵已然到了西角牌楼却不见半个卫士在此。秦仲海心下纳闷问道:“可是咱们走错地方了?怎没见到半个人?” 那小太监也是不解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平常都在这儿的啊?” 秦仲海见左右无人便提气叫道:“有人在吗?”喊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出来秦仲海见牌楼下有扇小门当即举脚去踢那小太监惊道:“将军不要乱来!”话声未毕秦仲海早已一脚踢下那门登时轰然倒下。 大门一倒门里立时冲出一人只听他暴喝道:“***混蛋是谁在这里捣蛋?”那人满面胡须神态甚是凶恶他见到那小太监登即喝道:“你爷爷不是说过了!你只要敢来这里便要给打咱们一人打一次屁股!你怎敢再来还踢你爷爷家的门?***!不想活了吗?” 那小太监甚是害怕双手捂住了屁股颤声道:“不是我……不是我踢的门……” 那人冲了过来恶狠狠地道:“还敢说!” 却听一人笑道:“你别欺侮小孩子这门是我踢的。”那人转过头去霎时便见到秦仲海当下喝道:“你是谁!” 秦仲海笑道:“快叫弟兄们出来你们的顶头上司来了。” 那人奇道:“什么顶头上司?我怎没瞧见?” 秦仲海伸手往自己一指笑道:“招子放亮点你以后的老大便是我啦!” 那人笑得直打跌道:“却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可曾把过尿了?” 秦仲海微微一笑便往门里走进那人举手拦住喝道:“你干什么!虎林军的窝是你随便闯得的么?” 秦仲海随手一扭使出擒拿手的招式已将那人手臂抓住跟着往上翻转重重一压那人啊地一声惨叫求饶道:“好汉饶命!别扭断我的手了!” 秦仲海笑道:“我只是替你把个尿而已瞧你叫的。”他伸手一推将那人押了进去。 那小太监甚是惊骇叫道:“秦将军!你小心点他们很凶的!” 秦仲海却只一笑迳自走入门内。只听里头呼喝连连一人叫道:“***!不知死活的臭小子自己来送死啦!”跟着有人冲向门口伸手将门板扶起已将秦仲海堵在房门内凶暴叫喊声不绝于耳:“咱们怎么宰杀这畜生啊?是清蒸还是红烧啊?” 小太监知道这些御前侍卫粗暴残暴耳听他们口气不善想来秦仲海孤身一人定然要糟。此时房门已被掩住小太监空自心焦却看不见里头的情景。 忽听哼、哈两声跟着一阵震动牌楼上泥沙飕飕而下小太监心惊胆跳半天听不到人声他担起心来不知秦仲海是否糟了他们的毒手当下缓步走向门口察看忽然之间门口又传出一阵巨响门板好似跳了起来顿给劈出一条裂缝。小太监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开。 过了半天却又听不到声响小太监又惊又怕他大起胆子敲门问道:“秦将军你还好吧?”话声未毕忽然一阵天摇地动那牌楼像是要给拆掉一般一时木屑纷飞小太监吓得面色青缩到了角落去。 过了良久始终没听到人声语响那牌楼也不再震荡小太监叫唤道:“秦将军!你在里面吗?”等了好一会儿却不曾听得声响小太监不知高低正担忧间忽听秦仲海的声音传了出来却是一声惨叫:“啊!好疼!别下这么重手!” 小太监一惊心道:“惨了!秦将军给他们抓起来了!我得回去向薛副总管禀报。”秦仲海惨叫连连好似再受什么严刑拷打小太监不敢再耽搁急急回去向薛奴儿禀报。 薛奴儿正在午睡忽听小太监气急败坏来报他听了情由心下大喜欲狂:“这秦仲海活该敢来我的地盘来撒野刚好教训他一番。”他伸了个懒腰好整以暇地穿起靴子慢慢在脸上扑了白粉小太监急道:“公公!要是慢了秦将军定会给他们杀了!” 薛奴儿笑道:“杀了就杀了你急什么?”他笑眯眯地走出了门便往西角牌楼行去。 到了牌楼薛奴儿眯着眼道:“你去敲门要他们出来迎接公公。” 薛奴儿生性自大又爱排场要他敲门拜访那是杀头一般难的事小太监听了吩咐只得硬着头皮心惊胆战的走到门口。他敲了两下门低声道:“请…请问有人在吗?” 正害怕间那门板忽地打开一人探头出来笑道:“有有有当然有人在了公公您找谁啊?” 小太监不知这人为何如此客气只吞了口唾沫颤声道:“我…我是来找秦将军的…” 那人往门外一看见到了薛奴儿急忙打躬作揖笑道:“原来是两位贵客到了来来来里边请。” 这帮御前侍卫行径凶暴什么时候有过好脸色?小太监吓了一跳心道:“糟了秦将军该不会被杀了吧?”他回头看向薛奴儿要看他如何示下。 薛奴儿冷笑一声这帮虎林军平日虽是凶狠无赖但他位高权重再加武艺高强这些御前侍卫便有什么阴谋自也不在眼下当下跨步走入门中丝毫不怕。小太监见长官进门便也提心吊胆慢慢朝房里走进。 走入房中只见四下漆黑一片却没看见秦仲海小太监心下害怕低声叫唤:“秦将军……你在哪里啊?” 只听房内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道:“我在这儿……”这声音甚是无力却是秦仲海的嗓音无疑猛听他又惨叫一声:“疼!别这么大劲儿!”小太监又惊又喜喜得是秦仲海还活着惊得是他气息低微定是饱受拷打。 薛奴儿冷笑一声嘲讽道:“秦仲海亏你是战场上出来的还要劳动咱家出手来救你还有脸混么?” 秦仲海听了说话却只哎呀叫疼全然不理会薛奴儿的问话。 薛奴儿听他叫得凄惨心中只感快意正想多听两句忽见一名大汉走了过来挡在薛奴儿面前沉声道:“两位既然来到此处何不舒坦一下再走?”说话间两手板动指节只弄得劈啪作响。 小太监听得秦仲海哀号不断早已全身软再看那侍卫神情凶暴吓得双手急摇颤声道:“不要……不要……” 那大汉哼地一声道:“你看不起我的手艺?” 小太监尖叫一声急急躲到薛奴儿背后去了。薛奴儿何等身分眼看有人太岁爷头上动土自是大怒不已当场一个耳光煽过喝道:“公公面前还敢卖乖?给我掌上了灯!” 那大汉给他打得七昏八素当下怒道:“不要就不要打什么人!” 薛奴儿取出天外金轮尖声道:“少废话!快给我点上灯了!否则要你全伙赔命!” 那大汉不敢再说连忙点上了灯霎时房中亮起一条大汉大剌剌地躺在一张椅上正是秦仲海他两脚各搁在一名侍卫背上两旁有人不住捶腿背后还有人使劲揉捏肩膀只听他怪声怪气地叫道:“哎呀!酸!多加点劲儿!哦!爽!” 满房侍卫围坐秦仲海身旁个个愁眉苦脸鼻青脸肿显然都给他狠狠地打过一顿。一人奔向前来满脸陪笑道:“两位佛爷是秦将军的朋友难得来咱们虎林军不如先喝口香茶泡个脚等会儿再按摩舒服一下如此可好?”这人满面胡须却是先前威吓那小太监的恶霸小太监见他如此低声下气登时惊得呆了。 薛奴儿怒目往小太监瞪去尖声道:“什么秦仲海给人抓起来了?你眼长哪去了!”说着举手挥出便要一耳光煽去。 小太监吓了一跳正要挨打猛见一人跃了过来架过薛奴儿这掌正是秦仲海。 秦仲海挡住薛奴儿的手掌笑道:“公公何等身分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薛奴儿把手抽了回来哼了一声骂道:“你这混蛋不务正业给我小心点!” 秦仲海笑道:“谁说我们不务正业了?我这几个手下正在苦练鹰爪功哪!捏起来真个够味儿公公您日理万机身体定然疲惫要不要尝尝滋味?” 眼见秦仲海满脸诚恳薛奴儿想起自己风湿的老毛病不由得笑道:“我这几日肩膀酸得紧……”他忽地醒觉喝道:“你胡说什么!快给我去办正经事!” 秦仲海笑道:“公公要我办正经事么?”他忽地提起嗓子喝道:“虎林军弟兄听命!”只听满房侍卫齐声应道:“属下在!”声音如同雷震只把小太监惊得跳将起来。 秦仲海见新收的下属甚是乖巧当场大笑道:“很好便是这幅精神。”说着向薛奴儿横了一眼笑道:“我军气势如虹公公以为如何啊?” 薛奴儿冷笑道:“这有啥了不得的也好拿来说嘴?” 他嘴上虽不服气其实心里却是又惊又佩虎林军这群无赖甚是凶暴连着几个头领都给他们整得死去活来没一人干得下去不知秦仲海使得是什么手段居然片刻间便把这群侍卫整得服服贴贴一时也感好奇不已。 自秦仲海收服这干侍卫之后整日里便是在皇城中打混此地不比前线吃紧日子甚是清闲无聊秦仲海闲来无事便强迫众人习练鹰爪神功替他松动筋骨有时溜班回府便找伍定远嗑瓜子聊天但他乃是虎狼之性这种闲日只过了两个多月却把他闷得慌了。 这日天气炎热已入盛暑秦仲海闲来无事便躲到仁智殿里睡午觉。这仁智殿位在三大殿西侧乃是皇帝驾崩后停灵的所在此时皇帝正值盛年这仁智殿若要派上用场少说还要等个二十年今年宫里上下平安殿中自是安静无人纵有什么东西打扰自也是鬼非人了。只是秦仲海胆大包天战场上睡倒死人堆中如同家常便饭鬼魂过来漂荡也当轻烟薄雾来看。当下便吩咐手下要他们两个时辰后再来他跷高了脚便自呼呼大睡。 梦中正自好鱼好肉风流快活忽听脚步声响却是有人朝殿中行来秦仲海猛地醒觉寻思道:“这时候怎会有人过来这里莫非是金吾军、羽林军的人来此睡觉么?”转念一想思道:“不对这些人若要午睡多会到建极楼睡去却怎会来与我争地盘?这人定有些来头我可留神了。” 那人脚步声细碎已然行到不远秦仲海不及细想当下双足一点飞身而起躲到了大梁之上。 秦仲海伏在梁上低头往下看去只听脚步声越来越响却是一名貌美的妃子朝殿内行来。秦仲海心下起疑他见这名妃子孤身一人手上提着个篮子身旁却无宫女相随秦仲海越看越是奇怪想道:“这些妃子平日都在后宫什么时候跑到前殿来了?再说这帮女子个个娇生惯养每多有人伺候怎能一人来到这空旷的大殿?”心念及此更感猜疑。 眼见那妃子朝殿内行去秦仲海当即低着身子从梁上飞奔追过他轻功不弱此刻脚下加倍小心除非是武学高之士否则无人能够察觉。 那妃子走到一处书画之前凝目细观似在赏玩品评秦仲海双目如电见那妃子脸上神色有些紧张纤纤玉手伸向书画后头只听喀地一声好似有什么机关动霎时之间那幅墙向上升起竟然现出一处密道来! 那妃子往外探望一阵便急急朝内行去。过不多时那墙刷地一声轻响竟又落下来。 秦仲海也是震惊不已他四下看了一阵见不再有人过来脚下一纵便往下头跃去。他走到那幅书画之前将之揭起赫然见到一个小小的锁匙孔那孔做得隐密至极好似墙上自然生出的一处破损若非亲眼见那妃子躲入暗门之后决计现不了此处的秘密。 秦仲海心道:“好小子这里定有些古怪且待我察看则个。”他贴在墙上将耳孔靠在壁上缓缓动神功便想偷听里头的声响。 秦仲海师承“九州剑王”方子敬主要承习的是一套“火贪一刀”却不曾学过杨肃观“达摩天耳”的手段此时两边隔着厚墙便仗着自己多年的内功修为竭力朝内听去。 只听那女子道:“我好想您……这么多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好想您。”声音高亢似乎颇为激动。只听一名男子叹道:“唉……这许多女人之中只有你最好……”那男子话声低沉似乎中气不足跟着是一阵搂抱亲吻的声音。 秦仲海心下一凛想道:“好啊!这妃子偷人!”他嘿嘿冷笑不知哪跑来的野男子色胆包天居然不顾九族亲友的性命安危却来这禁宫玩乐。 又听那女子道:“今日我可以多留一会儿先喝了这些热汤吧可别再瘦了。”接着传来一阵喝汤的声音。 秦仲海心下暗笑寻思道:“好小子这等虚弱了还来玩杀头的淫乐?”耳听那人大口喝汤又想:“看你前头吃补后头榨出还不一样白搭?” 喝了一阵汤后却听两人低声交谈语气又快又急秦仲海竭力听去却听不出所以然。只是那人声音着实虚弱绝非练武之人秦仲海心下暗喜想道:“还好不是老子的手下偷人不然那可会株连祸结连老子的脑袋也保不住。” 他正待再听忽然又有脚步声走来这人脚下快急却没出什么声响秦仲海心下一凛知道有高手来了当下双足一点便又飞回梁上。 过不多时只见一人匆匆走来这人面擦白粉嘴唇兀自涂得红亮正是薛奴儿到了。 秦仲海心下暗骂:“却说哪只狗子教唆通奸原来是这混蛋!这老小子哪里不好安排奸情却搞到老子的地盘来真***欠杀!” 薛奴儿守在画前过不多时竟然盘膝坐下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好似在运功打坐一般。秦仲海眉头一皱此刻若要离殿却已不可得了。他心下惨然:“这老王八蛋坐在这里却要我如何出去!他两人在里头风流快活我却要蹲在这大梁上呆真是岂有此理。” 果然那对男女恋奸情热足足搞了一个多时辰只把秦仲海蹲得头昏眼花两腿酸麻想要脱身出去却又忌惮薛奴儿武功了得自己若贸然一动立时便会给他知觉当下只有屏气凝神心里千百遍地催促这对男女早些完事。 便在此时忽听外头几人奔了进来纷纷叫道:“秦老大!快点起床啦!”秦仲海心下一喜知道是属下前来寻找自己薛奴儿听得这几人叫喊当即面露杀气哼地一声便走了出去。 秦仲海见机不可失连忙从大梁跃下跟着从窗口跳了出去。 他从花圃穿身而过缓步走回仁智殿门口只见薛奴儿正自疾言厉色的数说自己手下神色甚是愤怒。秦仲海哈哈一笑假作不知情走上前去笑道:“薛公公我这几个手下又怎么啦?惹得你这般生气!” 薛奴儿脸上青气一闪厉声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他们说要过来找你?” 秦仲海笑道:“我方才去茅厕出恭了公公有什么事吗?” 薛奴儿神情紧张尖声道:“那…那他们怎会说你在仁智殿里睡觉!” 秦仲海伸了一个懒腰道:“我刚拉完了屎心情不恶这才要来睡。”说着打了个哈欠便要往里走进。 薛奴儿大惊急忙拦住叫道:“走开一点!这里不准进去。” 秦仲海心下暗笑想道:“这老狗子准是没读通金瓶梅这拉线的乌龟岂能这般干法?这不是欲盖弥彰吗?该要这般说:‘哎呀这里头脏得紧咱家还得清扫打理这当口官人可别急。’***!哪有这般凶暴的龟公?” 薛奴儿见他满脸懒洋洋的神气怒道:“你干什么!我还没跟你算帐你猛瞅着我做什么?” 秦仲海嘻嘻一笑耸了耸肩道:“没事公公别生气。” 薛奴儿戟指骂道:“你这不三不四的东西巡班时私自返家已然触犯了‘大内巡查护卫查核典要’第四十二条规定;这还不说你现下又想擅自进入殿中偷懒午睡这又犯了‘仁智殿修缮置用通则’第九十六条规矩照理来说我可以扣你的饷银二十五两九钱八文你可知罪么?” 秦仲海佯做惶恐状求饶道:“请公公高抬贵手我这几个月手气不好赊了好些银两您再要扣饷我那爱马‘云里骓’还在当铺里咱可赎不回来了啊!” 薛奴儿呸了一声大声尖叫道:“快给我滚!” 秦仲海哈哈一笑搔了搔脑袋带了几名下属便走。两旁下属急忙过来问道:“老大当真缺钱用?属下还有几百两银子您若有啥需要尽管开个口……” 秦仲海随口敷衍心里却自打量寻思道:“那偷情男子不知是谁?看薛奴儿的神气这人准是朝廷要员八成还是朝中的大学士。好啊!你们这群混蛋偷人居然偷到老子的地头上了我可跟你没完。” 这夜他自回府里正想着仁智殿里的古怪忽听柳昂天使人来报说有要事相商秦仲海是柳门大将闻言之后便急忙赶去。 行到府门却巧一顶轿子停在门口柳昂天等闲不坐轿秦仲海心下明白知道这顶轿中坐的必是柳家的亲眷当下不敢造次只垂手站在一旁。这秦仲海平日虽是吊儿琅当但在柳昂天家人面前模样却是十分恭敬。 只见轿子里走出一名少*妇容色美艳绝伦一双妙目更是水汪汪的看来甚是动人。门中家丁迎了上来口称:“七夫人!”那少*妇婀婀挪挪地跨进了门忽见秦仲海垂手站在门旁霎时便转过头去腻声叫唤:“秦将军。” 秦仲海双眼视地庄容道:“蒙侯爷召唤说有事与仲海相商下官便赶来府里。不意惊扰夫人得罪莫怪。” 那少*妇微微一笑道:“你又升官了对不对?” 秦仲海连连咳嗽道:“夫人消息当真灵通我现下升为四品御前带刀侍卫在宫里当差。” 那少*妇想要说什么却又迟迟说不出话来秦仲海眉头紧皱不敢稍动。 忽听门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仲海!你在搞些什么?尽杵在门口却还不进来!”这声音好生威严却是柳昂天耐不住等亲自出来察看。 秦仲海呼了一口长气如释重负道:“夫人慢走我先进去了。”一溜烟窜了进去。 那少*妇望着秦仲海的背影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似若有所思。 秦仲海随柳昂天进了书房只见伍定远面色铁青杨肃观唉声叹气却不知生了什么事他坐了下来问道:“干什么啊?可是大伙儿同时生了痔疮么?” 柳昂天呸了一声道:“你说话捡些好听的!今日有大事生出来了!” 秦仲海笑道:“哦!可是你小老婆有喜了?” 柳昂天骂道:“你说些正经的好不好!我都几个儿子了还使得这般双斧砍树的花招么?”他召过韦子壮道:“请韦护卫出去巡查一番绝不可让闲杂人等行近。” 韦子壮答应一声自去巡逻。 秦仲海心下一凛这才知道事情非比寻常。 柳昂天取出一封书信交给了秦仲海道:“你先看了这个再说。” 秦仲海嗯了一声将信展了开来读道:“善穆侯征北大都督柳公昂天大人足下侯爷英姿焕威震宇内为我朝之干城数十年来北抗蒙古西破羌戎武功之胜足与我朝开国诸名臣相论方此天下……” 耳听秦仲海念得支支吾吾满头汗水柳昂天嘿了一声道:“这些全是废话你可以跳过不读。” 秦仲海松了口气往下看去又道:“吾辄念今日圣聪晦暗以致境下大乱盗贼四起死伤狼藉横毙奸杀无所不为。念其恶者江匪也。**横行日久肇庙堂之祸启朝政之危若迟不伏法我朝何能称大治、焉足称盛世?一日不除群贼则朝廷祸亡无日矣。” 秦仲海点头道:“这写信的人想要对付江充这帮匪人奸徒好来恢复朝廷公道是不是?” 柳昂天听他解释文意赞道:“不坏嘛!还能读懂这段文字!看你文学底子厚实不少该是卢贤侄的功劳吧!” 秦仲海嗯了一声自是不方便当场赞扬“金瓶梅”与“肉蒲团”之功当下继续读去:“**根基深厚事业广大鄙自知力薄势单难抗妖魔群小念明公洞烛机先深谋远虑定知厉害远近待公登高振臂四海凛然大事可期则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秦仲海再看署名念了六字出来:“东厂总管刘敬。” 读到此处秦仲海已知朝政斗争已达极致这刘敬居然开始拉拢柳昂天看来内情绝不单纯。他沉吟片刻转看众人脸色只见伍定远咬牙切齿看来甚是激动杨肃观则不见喜怒只是低头思量。 秦仲海问道:“这信是谁送来的?” 柳昂天道:“是紫云轩的弟子。” 秦仲海点了点头想来这信异常重要刘敬不放心东厂里的高手便转托琼国丈的门人弟子送来柳府。 柳昂天道:“这几日朝廷斗得好不厉害刘敬先托几个大臣上了奏章指责江充前些日子不假出宫非但自行溜到西北地方还擅自调动部队出关可说罪行重大要皇上将之究办。” 秦仲海微微颔那日他奉命出关曾在天山脚下与江充的军马相遇那时这帮人见死不救凉薄无比此时刘敬举此事秦仲海自是不感意外。 柳昂天喝了口茶又道:“皇上见了这道奏章便把江充召来当着众大臣的面把他好好质问了一番还将玉门关总兵高颜革职查办。江充输了面子自也不甘示弱连夜找人送上奏章说东厂的人贪赃枉法偷运官银出京云云现下皇上把江充的案子送进了大理寺把刘敬的案子送到了刑部两方人马全力运作都要把对方的人马整垮斗臭。” 众人脸上神色凝重都知道此次恶斗下来朝中定有无数人会因此罢官甚且抄家充军心下隐隐有着不祥之感。 柳昂天道:“刘敬老谋深算眼见江充反制有道深知此人极受皇帝宠爱只怕自己动不了他的人马还要被反将一军当下便找上了我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与他共同对付江充。” 秦仲海双眉一轩颔道:“看来这老太监玩真的了。” 柳昂天道:“只是刘敬这人老奸巨猾他拉我下水未必存的是什么好心八成是希望我与江充斗个两败俱伤他再来坐收渔利也是为此今日才把你找来商量。”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咱们两家要联手斗垮江充就好比要去抢劫一般咱们与刘敬这两伙强盗需得先说定谁来把风谁来下手一会儿再把好处分个明白免得日后分赃时打架那不就得了?” 杨肃观皱眉道:“秦将军大家都是朝廷命官请你别用这种不伦不类的比喻。” 秦仲海笑道:“好吧!那咱们就像是两群山猪现下遇上了老虎……” 柳昂天嘿地一声骂道:“你别打比方了!老把咱们说得这般难听!” 秦仲海笑道:“说实在话大家干得也不是什么好事做得难看自该比得难听。” 杨肃观道:“仲海有所不知那江充早已得知刘敬来盟一事他今早为此还亲自到府上拜访侯爷希望侯爷能转与他合作。” 秦仲海心下一惊赞叹道:“好一个奸臣来的这么快啊!” 江充老奸巨猾世所周知眼下刘敬虽想把事情做得隐密小心但江充眼线众多果然还是给他知晓此事。 杨肃观道:“江充已经开下条件了他说只要咱们助他一臂之力等刘敬被斗垮之后定会送上重礼。” 秦仲海笑道:“什么重礼?他的项上人头么?” 伍定远与江充有仇猛听此言一拍大腿大声道:“说得好!” 柳昂天朝他瞪了一眼道:“你也被带坏了。”伍定远面色一窘低头不语。 杨肃观缓缓地道:“江充亲口应允只等此次事成之后他便要让出京卫都指挥使司一职另交出西疆的兵权。让侯爷的人马接管。” 秦仲海心下一惊知道这两个职缺份量不轻柳昂天若能得手当有多番助益。 他收起笑脸沉吟道:“那咱们若帮刘敬斗垮江充有什么好处可拿?” 杨肃观道:“照刘敬信上所言我们似乎没有显著的好处。” 秦仲海点头道:“照这样来看咱们若是相助刘敬那是来去空空但是相助江充咱们还是有点甜头。是也不是?” 杨肃观点头道:“仲海之言差相彷佛了。”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甭说这些利头了他们俩家现下玩法作弊一条命挂在大理寺一条命悬在刑部公堂若有一只给人打死了咱们总不能向死人收帐吧?现下他们俩家谁占上风谁屈下风杨郎中可曾知晓?” 杨肃观道:“现下大理寺审江充刑部审刘敬两边人马虽然势均力敌但江充多少还是占一点上风他与大理寺的几位老人交情深厚除非寺卿徐忠进亲自审讯否则江充的案子应是没事。可刘敬就吃亏不少了那刑部尚书赵政是江充一手保举的这人既受江充请托此番若不治了刘敬的罪名那是难以想像的事。” 杨肃观向来精明此刻便分析朝中局势果然是入情入理一语中的。 秦仲海摇头叹息道:“这刘敬当真傻了过去他与江充联手干掉左都御史张温现下该知道后悔了吧!这张御史若是还在想他最是正直不阿定会秉公处理。方今满朝都是噤若寒蝉之辈刘敬搬石头砸脚还能如何?我看这刘总管定要玩完啦!” 柳昂天长叹一声道:“其实不论江刘两派谁对谁错都算天下间的罪恶渊薮谁都不该相助。唉……可惜那羊皮只是一场春梦难以查出江充卖国内情念及咱们孤掌难鸣若想慢慢除去这两大罪孽派阀那是非得循序渐进不可的。”他顿了一顿重重问道:“诸位以为此次东厂与江充相争咱们该当助谁?”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都是一变。诸人相望却无人抢着回话。 柳昂天见众人安静无声当下依着柳门习惯先问官职最低者柳昂天道:“定远啊!先不论你那些江湖旧怨照你看来这次朝廷两大派相争你属意助谁?” 伍定远听了问话登时嘿地一声恨恨地道:“江充为了区区的一张羊皮不知辣手杀了多少人!下官的同僚仵作黄济被人割去级挂在门梁那燕陵镖局满门老小八十余口人更莫名其妙地惨遭诛却!除此之外尚有知府梁知义、御史大人王宁都是先后为此被害!这一切惨事追根究底全是江充这恶人教唆的!”他站了起来大声道:“侯爷!咱们除恶务尽定须早日解决这恶徒!” 秦仲海鼓掌道:“说得对!这江充最是卑鄙无耻比那刘敬为恶更深咱们定需早日将之除去。” 柳昂天不置可否他转向杨肃观问道:“肃观意下如何?” 杨肃观沉吟良久道:“定远所言虽是有理却未必合算。”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杨郎中有何高见?” 杨肃观道:“此时江充势大刘敬与咱们势力较小即便两派联手最多也只能与江充打个平手却未必能将他整垮到时双方两败俱伤咱们不过徒然浪费气力而已。” 柳秦二人闻言都点了点头杨肃观这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实情无疑。 伍定远却满脸气愤全然不能同意杨肃观之言只听他大声道:“江充干了这许多的恶事咱们只要抓出一件两件如何不能将他关入牢笼?” 杨肃观道:“定远有所不知大理寺要诛却江系党羽甚且降江充的官职都非难事但真要让这个奸臣判刑入狱伏罪赐死却需来个‘六部会审’那就不是件容易事了。” 伍定远心下一凛问道:“六部会审?那又是什么?” 杨肃观道:“所谓六部会审便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尚书一同审案这完全是硬里子的人情较量咱们即便抓住江充的小辫子也未必能说服六部尚书将他定罪。” 柳昂天道:“没错现下肃观贤侄与兵部顾尚书相熟或能说动他出手相助但其余五部的尚书大人纵然老夫有些私交也不能保证他们会秉公办案。” 伍定远身为公门老将怎会不知这些人情道理?当下面色惨澹废然不语。 秦仲海道:“那照杨郎中的意思咱们却该怎么办?” 杨肃观道:“现今江充已然开出条件只要我们不应允刘敬所请他便送上两个大缺。依在下的浅见这次若能抓住这两个职缺日后便是少了刘敬他这一派的支援咱们也不必再怕江充。”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何以见得?” 杨肃观道:“这次最大的肥缺便是京城都指挥使照我朝典章制度而言这个职位可以管辖京城所有军马上起御林军下至锦衣卫无不出其手掌只要抓住了这个职缺侯爷手握京城兵权实力定会大了一倍不止。” 秦仲海摇头道:“你这话不对。这些年来朝政大坏京城势力各相统属谁也不听指挥咱们便是抓了这个指挥使司也未必有用。”他自己是虎林军都统道理上来说也归京畿都指挥使管辖但他只知这位老兄姓许长得高矮胖瘦却是不甚明了可见一般了。 杨肃观微笑道:“典章毁坏难道便不能改好么?照在下之见只要抓住这个职缺到时咱们只要能说动兵部顾尚书再加上我爹爹与侯爷的力道定可扩大京城都指挥使司的实权此举大出江充意料之外届时他便想将职缺收回那也为时晚矣。” 秦仲海想起那日他与顾家小姐神情亲昵当即一笑道:“咱们这位顾大人平素特异独行从不与朝中三派结党看来他定是爱杨及柳了?” 杨肃观微笑道:“秦将军取笑了。” 柳昂天轻咳一声道:“照肃观的意思咱们眼下便是要与江充联手不知在座有无意见?” 秦仲海听了这话心下已是了然。看来杨肃观事先早与柳昂天商量妥当这次找他过来与会只是照会之意而已。秦仲海打了个哈欠知道自己口才有限若要辩论定然说不过杨肃观反正事不关己索性不再理会。忽然之间想起了卢云心道:“这当口要是卢兄弟还在定会有所高见我老秦自也能大闹一场了。” 他正自叹息不已忽听伍定远沉声喝道:“柳大人这事我反对!”众人闻言心下都是一凛。 柳昂天咳了一声问道:“定远为何反对?” 伍定远大声道:“侯爷!咱们若要与江充这帮奸贼联手共事甚且还要共谋分赃请问我们与奸臣有何分别?” 众人见他话说得极重心下都是一凛。 杨肃观劝道:“这只是权宜之计等将来咱们势大之后早晚还是要将江充绳之以法的。” 伍定远两眼一红眼前浮现出齐家满门惨死的模样想起凶手至今仍是逍遥法外忍不住心中一酸大声道:“我过去只是一个小小捕快杨大人说得那些高来高去的话我一句都不懂!” 杨肃观眉头一皱正要相劝伍定远却用力挥了挥手将他的话头压下大声道:“我为了燕陵镖局的案子一路从西凉赶到京城千里奔波并非是为了求官而来我……我只希望沉冤得雪还给苦主一个公道!几位大人若要与江充这奸臣联手我……我明日便返回西凉再也不必做什么制使了!”说到最后竟然一拳重重捶在桌上只听轰地一声木桌已然四分五裂崩塌在地。 当年伍定远初来京城旋即交出羊皮凡事只听柳昂天安排可说行事谨慎老实规矩。哪晓得一趟西疆归来伍定远的脾气竟似身上武功一般无端强了许多。众人不知他原来如此性烈面色都甚骇异。 秦仲海心道:“我只道定远是天生的捕快性子想不到也有如此血性。”一时心中满是佩服。杨肃观却想道:“原来定远这般沉不住气唉这关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可怎么劝服他才好?” 众人沉默无语柳昂天更是叹气连连伍定远自知太过激动惊吓众人当下歉然道:“我…我只是不忍血案沉冤这…这才说得这种重话请大人见谅……”说着双膝弯曲竟尔向柳昂天跪倒哭道:“请大人可怜燕陵镖局满门无辜惨死万万不能和奸臣联手啊!” 柳昂天伸手扶起道:“定远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想我等凭什么自称是忠臣孝子?便是因为我们不与江充这干贼子同流合污唉……看来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伍定远叩垂泪泣道:“多谢大人!定远终生不敢忘大人恩德。” 杨肃观面色一变此时少了羊皮制肘江充若不能掌握江刘两派对决时机趁机坐大日后定会屈居下风但他见伍定远如此激动自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秦仲海倒是笑嘻嘻地:“没错咱们一点不急一切慢慢来等江充、刘敬他们提高价码咱们再说不迟。” 这夜聊到深夜方散第二天秦仲海哈欠连连又赶去禁城上工。他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才到禁城便往西角牌楼一钻沉沉睡着几名手下知道他懒性作都不敢吵他起来。 秦仲海正自好梦忽听外头一阵锣鼓跟着有手下冲进来急道:“老大快起来了皇上今儿个要去围猎咱们可别迟到了。” 秦仲海给属下摇醒听了情由心下一惊连忙擦去嘴角口水匆匆往外奔去只见众兄弟早已整装待只等他一人到来。 秦仲海皱眉道:“这是我第一回陪狩你们带路吧!”一名老练属下取出宝胎大弓银翎雕箭呈给了秦仲海道:“等会儿打猎时老大只管把猎物赶到皇上跟前让他一人射个痛快可别抢了他的风采了。” 秦仲海嗯了一声知道这是马屁精的把戏当下颔会意。 不多时便已赶到西苑这西苑便是由北海、中海、南海三处合成的囿场经辽金元三朝整建禁苑规模日大向为皇帝宫妃游乐之处。此时众军云集只见金吾前卫、羽林右卫、府军后卫等御林禁军都已赶到足有数千之众。 一名将领见秦仲海面生猜知他是虎林军的新任头领他有意结交当下策马向前拱手道:“在下巩正仪是金吾军的头领敢问阁下可是秦仲海秦将军?” 秦仲海一拱手笑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小可刚接虎林军没几个月只因军务繁忙尚未拜见大哥还请原宥则个。” 那巩正仪举起大拇指赞道:“都说‘火贪一刀’威仪边疆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在下真是久仰大名了!” 秦仲海听他说得真诚饶他是条硬汉此刻也不禁偷偷欢喜笑道:“贱名何足挂齿倒教大哥见笑了。” 两人坐在马上各自闲聊秦仲海见巩正仪相貌堂堂举止极具气度一时甚感心仪;又见他见闻广博对宫中上下事情颇为了解当下更是没口子的请教。 两人正自谈说忽听一名宦官朗声道:“众官伏地皇上驾到!”跟着远处人声喧哗传来阵阵猎犬吠叫之声看来御驾围猎的大队已然到来。 巩正仪见皇帝便要到来急忙拜伏在地秦仲海自也随他下拜此刻千名侍卫不论羽林金吾、还是府军虎林霎时无不跪在地下口中大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仲海官职不到无须参与早朝是已过去仅见过皇帝一次。他口中跟着众人念着一阵心中却无甚恭敬之意寻思道:“***每个万岁还不都活那几岁而已万岁一声夺寿一岁真个阿弥陀佛呜呼哀哉了。” 秦仲海趴在地下心中不停讪笑忽觉一旁巩正仪猛往他身上挤来秦仲海向来警觉察知有异急忙抬头猛见一名黄袍男子低头看着自己这人也不甚老约莫五十岁上下秦仲海心下一惊明白此人便是当今圣上他方才胡乱咒骂皇帝可别给觉了当下神色尴尬一时不知高低。 皇帝自没察觉自己给人咒骂当下温言微笑问道:“你就是秦仲海?” 秦仲海连忙拜伏在地口称:“末将秦仲海叩见圣上天颜!” 皇帝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很好在西疆替朕争面子朕很高兴。” 一旁将领见秦仲海有机会与皇帝攀谈无不露出艳羡神情。秦仲海胡乱拜了几下道:“末将得陛下金口称赞实乃毕生荣华。” 皇帝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吩咐将领道:“难得风和日丽朕今日兴致甚佳大家这就走吧!” 秦仲海正要爬起忽然一人急急走来靴子却正好往他脸上踢来这脚虽然不重却正好踢中秦仲海的脑门秦仲海大怒猛地抬头去看却见那人正是锦衣卫的统领安道京看来他心存妒嫉之意立时便来招惹。 秦仲海狂怒之下伸手便往腰刀摸去一旁巩正仪急忙拦住沉声道:“这些小人见不得你好你可千万忍耐。” 秦仲海怒气勃翻身站起却见江充大摇大摆地从后行来身上却也穿着猎装对秦仲海直是视而不见跟着大批锦衣卫好手也从秦仲海身边走过个个神情张狂秦仲海心道:“等出宫之后老子不打死你们一两只便跟你龟孙子江充姓。” 过了一会儿一名面目慈祥的老者走到他身边正是刘敬身旁还跟着薛奴儿等太监。刘敬往秦仲海瞄了一眼见他面色铁青两手握拳当即笑道:“忍一时争千秋。” 秦仲海嘿地一声冷笑道:“刘公公那么能忍何必还与江充斗得难分难解?” 刘敬眨了眨眼嘘了一声道:“咦?秦将军说的话好生奇怪?我与江大人乃是至交好友什么时候有过争执了?” 秦仲海见他脸上闪过一阵狡猾神色心道:“这两大奸臣果然是老奸巨猾个个都是沉得住气的奸雄我可不能露出马脚了。”当下压住火气也是哈哈一笑道:“是啊!大家都是替皇上办事还分什么大小?公公这番提点真是叫仲海大开眼界了。” 刘敬见他现学现卖便笑道:“是啊!难得秦将军少年气盛却也领悟得这番道理。” 二人说话间皇帝已然翻身上马刘敬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笑道:“你快些过去吧!保护圣上可是你的职责哦!”秦仲海微一颔便自追了过去。 蹄声隆隆数千军马便朝城郊猎场飞驰而去金吾卫当先开路羽林卫守卫右侧府军卫后方警戒秦仲海率领虎贲卫众多手下紧紧跟随皇帝左侧。那皇驾正中却见大批锦衣卫、东厂高手随行保护。 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中便想:“这世间若有人想要暗杀皇帝只怕难上加难了。”以这等雄壮军容观之武功便是到了宁不凡、卓凌昭这等地步也近不了皇帝身前三尺。 秦仲海正自观看却见江充、刘敬等人都围绕在皇帝身旁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正聊得兴起秦仲海微微一凛心道:“外敌易与家贼难防。要干掉皇帝老儿根本不必硬碰硬的蛮干只要像江充、刘敬这样的大臣那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赏他一刀的。” 只听远远传来江充的声音笑道:“皇上今儿个为何兴致如此之高?可是有什么美事么?” 皇帝笑道:“江爱卿问得好!朕这几日看了文书知道银川受封为汗国太子妃可汗又极是疼爱银川。朕看她有个好归宿自然心头愉悦。” 江充谄笑道:“皇上果然是天生仁爱文武圣德公主能得这般父亲真是羡煞天下多少女儿家。” 皇帝哈哈大笑道:“你就是这张嘴甜!”说着叹了口气摇头道:“这话要是由银川来说朕不知有多开心。”言语之间似乎别有所思。 刘敬微微一笑劝道:“皇上别烦恼了。若是想念公主不日便修书一封请公主随同夫婿一游中土一来慰劳公主的思乡之情。二来皇上也好提点这个女婿一番教他些做人处事的道理。” 皇帝遥望天际叹道:“还是刘公公懂朕的心事。”说话间众人已然见到一只兔子皇帝登即拍马向前追了过去。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心道:“看这两人斗得好不厉害每句话都是在讨皇帝的欢心。不过还是这刘敬老谋深算三两下便把江充这兔崽子比了下去。”转念又想道:“这两人也真是有法子自己的案子还押在朝中候审却还跟皇帝出来打猎像个没事人一样。” 皇帝举弓搭箭刷地一声便将兔子射倒在地众人立时欢呼叫好看来这皇帝膂力不弱也是个生性好动之人安道京急急向前将那兔子拾了起来。 众人赞叹声中只听江充大声赞道:“皇上弓箭娴熟武功凡真个是天下第一!” 秦仲海心道:“不过是射只兔子这样若能算是天下第一老子我不是凡入圣成为五百年来第一高手了么?” 这一路追赶下去一遇大型野兽众将立即将之驱赶到皇帝身前好让皇帝尽情享受乐趣。秦仲海听那江充满口马屁刘敬也在那里陪话解闷一时只觉无聊透顶也是昨晚与杨肃观等人谈得太晚此刻忍不住睡眼惺忪竟在马上打起瞌睡来了。 秦仲海正自好睡任凭“云里骓”随着大军前行迷迷糊糊间好似大军越奔越远过了宫城已到城郊。秦仲海哪管这许多只顾着睡天幸“云里骓”是匹勤奋宝马不似主人这般懒只一路奔驰倒也没落队。 秦仲海正自好梦忽然有什么奇异吼声远远飘来低低沉沉听不真切。秦仲海内力浑厚虽在睡梦中仍能察觉周遭异状。他听了怪声心下忽起异感急忙睁开双眼侧耳去听只闻极远处传来低沉的吼叫声秦仲海吓了一跳赶忙站到马背上眺头看去猛见远处树丛中趴着一只猛虎那虎身长一丈体型壮硕堪称世间罕见正隐在林里歇息。 秦仲海大吃一惊急忙去看皇帝心中更是一寒只见皇帝远远脱队他胯下黑马名唤“乌云带雪”神骏非常此刻纵蹄疾奔正朝那猛虎行去。秦仲海此刻身在大队左侧距离皇帝足有半里之遥心下着急异常却也无法阻止。 皇帝兀自不察危险只回头笑道:“哪个先追上了我朕便赏他宝剑一柄!”他驾马一催黑马嘶鸣一声往前一纵又是十来丈远近已在猛虎身旁不远。 安道京等人武功不弱此时也觉猛虎隐藏纷纷叫道:“有大虫啊!圣上快走啊!”只是两边隔得太远皇帝听不清楚兀自伸手招耳笑道:“你们说什么?朕怎么听不见?” 秦仲海见情势不妙若再拖延下去皇帝别给老虎一口咬死了当下驾马急冲他的座骑名唤“云里骓”那日曾大战西疆番将也是匹宝异非常的名驹此时拍马纵出自是势若飞箭转瞬便赶上了江充等人口中更是大叫:“皇上小心!有大虫!” 秦仲海吼声如雷皇帝登时听觉他听到附近藏有猛虎只吓了一跳正要驾马退开猛听右侧草丛里传来一阵喷气的声响皇帝侧头看去那草丛里果然躲着一双黄澄澄的虎眼正向自己恶狠狠地瞪视。 皇帝大吃一惊叫道:“大虫!”他拍马一驾叫道:“快走!”当下急急冲出逃命忽然左“呜哇”一声大吼又有一只猛虎窜出原来此地竟有双虎埋伏! 那“乌云带雪”虽是神骏但眼见双虎在前如何不怕它嘶鸣一声竟然人立起来皇帝给这么一掀顿时摔落在地。 “乌云带雪”吓得慌不择路迳自往草原深处逃去只把当今天子留在地下。 皇帝跌在地下只见双虎嘶吼一声缓缓朝他爬来虎口大如血盆虎爪锐利似刀若给抓上一爪咬上一口必是血肉横飞的惨祸。 皇帝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谁来救朕?” 此时刘敬、薛奴儿等东厂人马在右江充、安道京等锦衣卫好手在左都是救驾不及御前侍卫更是远远落后只见左猛虎狂吼一声便朝皇帝扑去便在这生死刹那猛听一阵枪响那猛虎已然中枪摔落在地。众人急看只见江充手上举着一柄火枪枪口轻烟直冒想不到在此生死关头竟是这奸臣开枪救驾。原来他那日见罗摩什用的一手好枪心中生羡便向他要了来没想到竟能建此大功。 皇帝见左猛虎势头一缓机不可失当即冲向东厂众人双手连挥叫道:“救命啊!”但右猛虎却完好无缺一见皇帝奔跑又激了兽性当场扑了过来。 江充见猛虎直追皇帝只吓得他全身冷汗当下急急填充火药又开了一枪原先中枪那头猛虎给这么一激登时狂怒转身便往江充扑去。江充大吃一惊喝道:“搞什么!”想要举枪再射却没了火药安道京见势头不妙连忙挺刀去挡。只是那虎实在勇猛异常身上中枪兀自乱抓乱咬安道京刀法虽然厉害一时却也拾掇不下。 锦衣卫众人给猛虎乱缠登时慌成一片。刀枪齐上直往猛兽身上招呼。 另一头猛虎却是毫无伤只见它凶猛狂啸仍是一股脑儿往皇帝扑来皇帝全力奔跑口中连连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他脚下一跌摔倒在地那虎四足一点转过身来阻住皇帝的去路只挡在他与东厂诸人之间。 只听猛虎仰天狂啸血盆巨口咬出看来这一咬之下便能将当朝万岁活活咬死。 秦仲海此时驾马飞驰仅在百尺之外眼看皇帝命在旦夕他全身冷汗急叫道:“薛奴儿!快快丢出你的‘天外金轮’啊!”谁知薛奴儿好似成了痴呆竟是一动不动。 秦仲海见不能再拖顾不得误伤万岁爷当下举起宝胎大弓刷地一箭射出长箭飞去只听呜哇一声吼叫那虎已给射中了后腿鲜血四溅中那虎微微一顿但随即凶性大仍一拐一拐地朝皇帝咬去。 便在此时只见金光一闪东厂人马中飞出一只金色圆盘直往猛虎砍去秦仲海心下一喜这薛奴儿终于出手了料来猛虎虽然凶狠却是难挡武林高手的一击。 他细看金轮的去路心中却又一惊这金轮的去路有些奇怪按这劲急的路数来看只怕斩死猛虎之后也会把皇帝一同斩成两截秦仲海又惊又疑眼看自己已在皇帝驾前不远当下双足一点便从马背上飞了出去要将皇帝抱在怀里。 只听呜哇一声惨吼果然那猛虎已给金轮切成两半但那金轮力道不竭仍往皇帝腰间砍来这下子若要砍实了只怕皇帝便要给当场腰斩秦仲海嘿了一声轻抒猿臂便要将皇帝抱在手里忽然之间一阵人影闪过电光火石的刹那那人快了秦仲海一步已将皇帝抱走秦仲海见这人身法好快后先至急看面目却是东厂总管刘敬。 那金轮远远飞出跟着在半空中一绕又转回薛奴儿手中。秦仲海心下暗骂:“这老小子搞什么险些把皇帝害了他怎地出手这般重?”他转头看去只见薛奴儿脸色铁青口中念念有辞好似心中有鬼。 秦仲海见了他的脸色更感怀疑:“不对薛奴儿武功高绝出手怎能如此莽撞?难不成他别有图谋?”想起薛奴儿近日举止怪异心下更是猜疑不定。 转头看去那刘敬抱着皇帝远远奔开惶恐道:“圣上可曾受了伤?” 皇帝倒在他的怀里回头看着断做两截的猛虎他只知猛虎追咬连连却不知自己方才差点死在薛奴儿手下连拍心口道:“没事朕没事……” 刘敬嘘了口气正要再说却听江充远远叫道:“大胆薛奴儿你竟敢行刺皇上!快给我拿下了!” 皇帝身无武功虽不知他险些死在自己人手里但那江充何等眼尖自已看出薛奴儿那招险恶异常差点便把皇帝杀了锦衣卫众人驾马直冲而来已将薛奴儿团团围住。 皇帝闻言一惊转头看向刘敬道:“薛副总管要行刺我?这……这从何说起?他方才不是出手救了我吗?” 刘敬脸上闪过一阵青气却不打话他侧目看去江充已奔到近处当下一咬牙提声喝道:“左右来人薛奴儿出手不知轻重惊扰了圣上快将他拿下了!” 众人闻言无不大惊薛奴儿更是全身颤抖放下了金轮呆呆站在原地。东厂诸太监见总管也要擒拿薛奴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秦仲海等大内侍卫见变故连连也都呆了。 眼看锦衣卫快步奔来薛奴儿喃喃自语他双膝一软自行跪倒在地拜伏道:“臣救驾急切一时出手太重还请皇上重重治罪。” 他语带哭音跪地磕头连连请罪。刘敬也是面如死灰想来他管教手下不力此番也要受责。 皇帝从刘敬的怀中挣扎站起他走上前来凝视着薛奴儿脸上神情极是不忍好似不信薛奴儿会来害他。 江充走向前来提声喝道:“把这姓薛的给我拖下去看看他还有没有同伙!”说话间瞪着刘敬满面都是肃杀。 皇帝摇头道:“江卿且慢动手!” 江充急忙劝道:“薛奴儿穷凶极恶用心歹毒皇上切莫放他过去啊!” 皇帝道:“薛副总管向来忠心耿耿绝不会下手来害此事纯是意外不必追究。” 江充嘿地一声凑头过去急急朝皇帝耳旁低声述说。秦仲海运起内力细细去听但两边隔得远了站的又是逆风位却只听得“琼贵妃”三个字。 皇帝听了江充的一番谗言后霎时身子一颤他低下头去叹道:“唉!好吧先把薛副总管监下了问过详情再说。” 江充大喜道:“圣上英明!” 秦仲海心下起疑寻思道:“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本来无意治这薛奴儿的罪但怎么听了江充一番话之后却尔变卦?究竟江充说了什么厉害谗言?我可要查个明白了。” 锦衣卫众人架起薛奴儿喝道:“走啦!” 夕阳西下晒在刘敬与薛奴儿身上只见他二人遥遥相望薛奴儿口唇忽地一颤似是欲言又止安道京伸手往薛奴儿背上一推喝道:“还看什么!快走吧!” 眼看薛奴儿便这样给押走了刘敬忍不住叹息一声似乎有着深深的歉意。 第五章 京华秋色 好一个炎热焦躁的艳阳天阳光普照蓝天白云田埂边的池塘挤满孩童都在那儿大声嬉戏游水正是炎炎夏日的婴孩童趣。 却见远处一座偌大衙门门口一块空地上排着条冗长队伍数百名挥汗如雨的男子排作一列个个神情紧张心惊胆战好似待宰的牛羊般正自恐惧地看着前方与四下悠闲景象大异其趣。 却是什么物事如此厉害居然教这数百男子满心害怕呢?只见前头摆着好一张长桌一名身穿朝服的官员神情严厉凌厉的目光猛朝人群扫去只吓得众人从心里寒起。 原来今日正是天下大举无数秀才出身的男子赶来此处贡院参加三年一度的山东会试。 那考官打开名册看了一眼跟着抬头对着一名男子喝道:“你就是周洋?” 一名瘦弱男子连连点头颤声道:“小人正是周洋。” 那考官哼了一声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周洋慌道:“小人是独子双亲年过八十家里还有房媳妇。” 那考官斜目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第几次应考了?” 周洋面色尴尬把头低了下去小声道:“第七次。” 那考官面无表情道:“照上头颁下的新规矩凡是三次以上应考的考生一律缴交三十两白银权做过堂费免得耽误读卷大人的时光。” 周洋愣了一阵道:“可…可三年前不曾有这般规矩啊?” 那考官皱眉道:“你有没有钱?” 周洋颤声道:“在下…没…没……”那有“有”字却迟迟出不了口。 那考官低下头去却是懒得多理一眼迳自道:“下一个。” 那周洋大哭起来叫道:“我盘缠用尽实在没有钱啊!大人你放我进场吧!” 那考官打了一个饱嗝提声叫道:“下一个!” 周洋满地打滚哭道:“你不能把我赶回去啊!你要我怎么面对爹娘妻子?” 两名官差走了过来左右各一人托住腋下登将周洋架到一旁免得耽误他人进场。周洋跪地痛哭泪流满面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名胖大的男子走了过来道:“这位大人我叫做江大清。” 那考官哼了一声道:“什么我啊我的连在下两个字也不懂得用你还考什么试?应什么举?” 江大清闻言恼火道:“你说什么再把话说一遍?” 那考官呸了一声冷笑道:“你这个莽撞子连礼仪也不懂些居然还敢应考岂不笑坏人家的大牙了?” 忽然桌上咚地一响却是江大清解下腰上金牌将之摔在桌上那考官冷笑道:“你想干什么?” 江大清指着金牌道:“你看清楚上头的字了。” 那考官哈哈一笑道:“这牌子上还有字啊?可是你的生辰八字啊?”他低头去看却见那金牌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江”字。 那考官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这……这是……江太师的金牌?” 江大清冷笑道:“你以为当朝太子太师江充江大人是我的谁?他是我亲叔叔啊!” 那考官吞下一口唾沫面色如同死灰只听江大清冷笑一声道:“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外帘官却敢狐假虎威说我不配应考给我站起来了!” 那考官吓得噤若寒蝉连忙低头站起霎时江大清重重朝他脸上掴了一掌江大清身材高胖这一掌竟是不轻那考官登即摔在一旁。 江大清冷笑道:“叫你今日学个乖。”跟着跨开大步迳自走了进去。 眼见这江大清未曾付钱也未被询问应考次数便这样平白地走了进去周洋心中不忿当即跳了起来大声道:“他…他没有付三十两过堂费!你怎能放他进去?” 那考官一肚子委屈心里正是又恼又火听得周洋兀自喊叫当即骂道:“你再敢说一句我一耳光赏给你!” 周洋气愤道:“他能进去为什么我不能?” 那考官冲上前去喝道:“没钱就乖乖在家耕田出来考什么试?”说着一耳光便要往周洋掴去。 忽然一人抓住那考官的手掌沉声道:“没钱便不能考试?这是谁家的道理。” 那考官猛地回头只见此人双目炯炯有神正自望向自己想来这人见过世面那考官自也不敢造次便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放开那考官的手掌道:“在下卢云。” 那考官奔回桌前细细查了一番道:“嗯你是卢云秀才出身三年前应过一次举对不对?” 卢云哼了一声道:“你要多少钱?快快说吧!” 那考官见他说话爽气便笑道:“你只考过一次只需十两白银。” 卢云拿出当日柳昂天犒赏的金元宝便扔向那考官。那考官喜孜孜地接过待见那金元宝足有十两之重忍不住笑道:“这位卢官人我要的是银子可不是金子啊!难不成你想行贿么?” 卢云脸色一沉伸手往周洋一指道:“谁想行贿了?这位兄台付不起过堂费我来给他出!” 那考官一愣道:“三十两银子给这浑小子?那不跟喂狗没两样?” 卢云冷冷地道:“你休要啰唆这是我的银子我怎么高兴怎么使。” 周洋正自哭得死去活来此刻听得两人对答直是遇上了活菩萨他当场抱住卢云的腿哭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卢云将他扶起温言道:“大家患难相助兄台何须言谢?你好生考吧可别辜负父母的期望了。” 周洋爬起身来大声叫道:“如此多谢了!”说着冲向那考官一把揪住高声喝道:“我的蜡烛与墨卷呢?快快给我拿来!” 那考官哼地一声冷笑道:“死穷酸!你遇上贵人啦!”说着将纸墨蜡烛送上吩咐道:“试卷书你祖上三代姓名、另需写上你的籍贯年甲文字中还得回避御名庙号记得了么?” 周洋奔了进去头也不回地道:“我考了七次啦!这些规矩比你还熟!” 那考官见周洋进去便转头向卢云一笑道:“好心的活菩萨这回换你进去啦!”说着送来一应物事神态颇为客气。 卢云伸手接过心下却是平静淡然。他轻轻一叹回看着一片晴空想道:“这次若不还能中便回家乡教书吧!” 阳光洒在他英挺的面上却见他脸上丝毫不见紧张期待之情平淡神色中好似他早已看破红尘脱了世间的悲欢。 却说薛奴儿给江充等人押了起来这几日都给监在牢里秦仲海自向柳昂天等人禀报柳昂天摇头叹道:“我看东厂这跤摔得不轻不必等到刑部的案子作刘敬便要给降级了。” 杨肃观本想重提旧事再谈与江充合作一案但见众人闷闷不乐多在咒骂江充他自也无法多言什么。 柳昂天知道这几日情势严峻便又嘱咐秦仲海道:“这几日宫里必然风声鹤唳你可千万小心别给人家抓到什么把柄到时只怕要吃大亏。” 秦仲海唱了声诺自回宫里去了。 自从薛奴儿给人监禁起来宫里竟尔变得脏乱无比宫女太监更是散漫不堪秦仲海四下巡查只见公然聚赌者有之大开宴席者有之简直败坏得不成话。想来薛奴儿虽然生性暴戾却是打点宫里杂事的第一把交椅秦仲海虽与他不睦但这几日少了人斗口却也有些无聊。 这日正在御花园巡查忽见远处有人抬着担架过来当前一名太监身形高大几达九尺正是大宝秦仲海见他们一行人面色黯淡望之颇为悲伤他走上前去低声问道:“你们干什么?这般愁眉苦脸的?” 大宝往担架看了一眼却是眩然欲泣的神色秦仲海转头看向担架只见上头盖了一块白布下头血迹斑驳显然隐得有人。 秦仲海心下一凛问道:“担架里的是谁?” 大宝叹道:“别说了我们要过去啦!” 秦仲海见了他的哀伤神情稍微推算已知担架里躺的必是薛奴儿无疑看这个模样想来薛奴儿熬不住狱中的苦楚已然死在里头了。 秦仲海心下恻然叹道:“你干爹可是……可是已……” 大宝哭道:“别问了我们要走啦!” 秦仲海叹了口气想到当年与薛奴儿一同护驾和亲的情份便道:“你让我瞻仰一下他的仪容。”说着伸手抓住白布便要掀起。 大宝急忙拦住尖声道:“你想干什么?” 秦仲海遥了摇头叹道:“你别见我平日常与你干爹斗气其实私底下算得上有些交情你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吧!” 大宝最是讨厌此人登时喝道:“你这人不安好心给我走开点!” 秦仲海也动了气骂道:“老子不过是想看看你干爹你怎地不识好人心?没半点家教!”说着伸手推了大宝一把。 大宝心下狂怒猛地挥拳冲来秦仲海冷笑一声道:“小子欠打。今日替你干爹教你些道理。”耳光轰出一脚踢去大宝脸颊肿起身子冲天高飞远远坠入花圃之中。 秦仲海望着血淋淋的担架叹道:“薛副总管你嚣张一世却也有今日。” 他掀开白布霎时只见白布下露出了一个光溜溜、血淋淋的屁股。秦仲海吃了一惊大声惊道:“这是一个屁股!” 一名抬担太监看了他一眼叹道:“将军说得没错这正是屁股。” 秦仲海见那屁股满是杖疮不禁叹道:“这屁股到底是谁的怎么全是血?” 那太监眼中含泪感慨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这屁股坐过宝座用过庙堂便器如今却血淋淋的躺在这儿唉……人生沧海桑田便从一个屁股也看得出来。” 秦仲海听他胡言乱语登时大怒伸手往他头上一敲喝道:“你在废话什么?我在问你话哪!”那太监啊地一声惨叫登时低下头去不敢再说了。 只听其余几名太监哭道:“薛副总管好可怜哪!整整给人打了一百杖这才成了这幅模样。” 秦仲海叹道:“薛奴儿刑杖而死实在太惨了!”说着便要掩上白布。 便在此时猛听扑噜一声跟着臭气薰天那屁股竟尔放了一个屁出来。秦仲海大惊道:“死人放屁!” 只听薛奴儿的声音恶狠狠地道:“姓秦的王八蛋你可别幸灾乐祸。等咱家伤好了定要砍下你一条手泄愤!”他脸面向下声音模糊听来甚是含浑不清。 秦仲海见他未死心下甚是高兴但嘴上仍不留情只听他嘻嘻一笑双手合十道:“薛副总管你死就死了可别出来作祟啦!” 薛奴儿怒道:“你给我滚!” 秦仲海看着薛奴儿的屁股笑道:“想不到薛副总管平日这么威严屁股上也有这许多黑痣……明日可要找个算命先生参详一番也好写个屁经什么的……”说着转身离去自言自语地道:“左边屁股有三颗大黑痣右边屁股长了黑毛……” 说着说猛见薛奴儿从担架上飞身出来喝道:“你好大胆!竟敢偷看咱家的屁股!你…你该死!”但他身上实在伤重登时摔在地下一时哼哼唉唉疼痛不已。 秦仲海将他抱起放回担架上拍了拍他的脸颊笑道:“好啦好啦看你怕得副总管好好养伤吧!你屁股上有黑痣的秘密我绝不会与人提起的。” 薛奴儿怒道:“你给我过来咱家生剁了你!”秦仲海却不理会只哈哈大笑扬长离去。 事后秦仲海差人打听才知刘敬动用了好几重关系靠着太后与一众妃子的说情这才饶过了薛奴儿一命江充虽然极言指证说这薛奴儿有意犯上罪不可恕但一来江充拿不出真凭实据二来当时情况确实险恶异常若硬要说薛奴儿的天外金轮危及圣驾那江充当日开枪射虎秦仲海弯弓射箭也都可以派上罪名反正现下皇帝毫无伤宫内众缤妃又为他讨饶也就把事情揭了过去。 只是薛奴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下按着江充的意思薛奴儿屁股上还是重重挨了一百杖要不是他内功深湛这番刑杖早已要了他的性命。眼看事情告一段落但秦仲海念及那日薛奴儿使出“天外金轮”的模样心下还是猜忌难解以薛奴儿的功力绝不可能出到这等莽撞的招式不知他到底存的是什么用心。 又过了一个月这日正值午夜秦仲海率领手下正在干清门一带与金吾卫的人马聚赌这夜手气背得厉害一下子便输了百两银子秦仲海只觉倒楣至极便溜到门后解手也好将霉气消除一些。 正舒坦间忽见一名妃子婀婀挪挪地朝前行来秦仲海心下一惊急忙穿好裤子躲到草丛之中。 这干清门之北便是后宫干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合称“后三宫”除皇帝亲旨召入以外任何人不得擅入。其中坤宁宫是皇后的正宫干清宫则是皇帝的寝宫受召嫔妃也在此被幸。为防秽乱内廷大内侍卫的巡查地点便以此门为界门南防务由御前侍卫主持门北则由后廷内侍为之为免后宫不靖江充、刘敬便各自荐举一半内侍人选相互监视看管。秦仲海虽然胆大包天但也知自己在此便溺若给无知妃子撞见不免惹出杀身之祸当即迅躲好身形。 秦仲海见那妃子走出干清门手上还提着竹篮身旁却没太监宫女跟随秦仲海心下微微一奇就着月光看去只见那女人眉目清丽约莫四十好几赫然便是那日被他撞见偷汉的那名妃子。秦仲海嘿嘿冷笑寻思道:“好个荡妇看她这模样八成又要去给谁送汤送饭且待老子去追究一番。” 他躲在那妃子身后弯弯曲曲地跟着果见她又是往仁智殿的方向去了。秦仲海见她脚步渐快心下暗笑:“这女子恋奸情热好生心急啊!” 过不多时那妃子鬼鬼祟祟地躲在殿前左右张望一阵后便地往殿里奔进。 秦仲海待那妃子进殿之后自也飞身进去他放轻脚步沿着梁上行走把那妃子的一举一动全数看在眼里。二人一上一下行入殿中赫见一名太监已等在里头。秦仲海心下大惊连忙停步下来就怕脚步声过响不免给人察觉。 他低头去看那太监面貌却是不识料来也是东厂的人。 那妃子不见了薛奴儿便皱眉道:“薛副总管呢?” 那太监躬身道:“启禀琼贵妃薛副总管伤势未愈今日由我代班守卫。” 秦仲海听得“琼贵妃”三字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想到了琼武川。心道:“原来这女子就是琼贵妃!好啊!原来是皇帝的嫂子偷人。” 这琼贵妃便是国丈琼武川的女儿这女人出身名门当是大家闺秀谁知竟会干出这等脏事。 秦仲海心道:“这女子定是仗着她老子的势头到时若给捉到了还有那铁卷丹书可以换命真是***色胆包天。”想起自己头一次用色胆包天形容女子心里也觉得荒唐。 琼贵妃嗯了一声便又打开密道走了进去那太监往里头张望一阵似乎甚为好奇琼贵妃见他模样好奇登时怒道:“你獐头鼠目探头探脑的想做什么?” 那太监一惊跪下道:“娘娘息怒奴才只是……只是有点好奇……” 琼贵妃哼了一声道:“里头是我放私房钱的所在没旁的物事你可别胡思乱想。” 那太监连声道:“是是奴才明白。”跟着叩连连琼贵妃不再理他自行进去。 那太监见她走进密道登将耳朵贴在墙上似要查知里头还有什么人。 秦仲海蹲在梁上心道:“难怪那日江充一提到琼贵妃皇上立刻把薛奴儿关了起来想来琼贵妃偷人一事多少还是传出了风声。”转念又想道:“这皇上也真是不够意思一看不是自己带绿帽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过薛奴儿一命这先皇武英帝地下有知定要气得暴跳如雷。” 秦仲海守在梁上过不多时那暗门再次开启琼贵妃已然走出。想来薛奴儿未到她也不敢太过肆无忌惮。 那太监见了贵妃出来连忙上去搀扶琼贵妃把身子一缩挥了挥手叫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快回去向薛副总管禀报吧!” 那太监慌不迭地道:“是奴才这就去。”说着躬身离开。 秦仲海见那太监神思不属似乎被眼前的奇事吓坏了心下暗暗冷笑:“薛奴儿真是个废物要找人代班看守居然还找这么个不中用的货色真不知他养这许多手下做啥?” 他见两人走远便跃下梁来眼看琼贵妃朝后宫走了秦仲海便转而跟随那太监想把这人的来历查明白。 只见那太监左一转右一转直往宫墙而去秦仲海远远跟在后头他见那太监脚下沉稳看来也是个练家子若非如此薛奴儿也不会请他来看守了。 行了一会儿那太监来到宫墙之旁只见他停下脚来跟着簇唇做哨霎时外头也传来一声低低的哨响竟是有人守在墙外接应。秦仲海心下一惊:“这人不对劲!” 那太监见有人守在外头当下咬破手指在手帕上写了几个字跟着包在石子上扔出墙去。秦仲海再无疑问已知此人是奸细看来琼贵妃在仁智殿的把戏要泄漏了。 想起刘敬平日对下属管束严厉哪知薛奴儿行事疏失手下还是出了奸细怕还是江充驯养的秦仲海心下暗暗叹息不知是否该将此事告知刘敬。 正推想间那太监已转身回宫看他行走的方向当是朝薛奴儿的住处而去。秦仲海待他走远这才远远跟随宫中房舍甚多到处都是花圃树木一路跟去不难隐藏行踪那太监自是毫无所悉。 那太监行上廊檐看来满腹心事正自低头疾走忽然一名小太监奔了过来向那太监叫道:“干爹!你不是说要回家吃饭么?我到处找你呢!” 秦仲海偷眼看去这小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带他入宫的那名孩子。那太监先是一愣跟着微微一笑温言道:“爹爹有点事一会儿才回家小六先回去吧。”他摸着小太监的头顶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 秦仲海心道:“薛奴儿有个大宝当儿子这太监也养了一个其实这些太监孤身一人在京心里定是寂寞。” 正想间那小六笑道:“好!我先替爹爹煮好茶你可快些回来喝。” 那太监见义子依恋自己登时哈哈一笑他低下头去让小六在脸上香了一下这才缓缓走开。 秦仲海陡见父子亲情蓦地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忍不住轻叹一声但随即想到柳昂天、卢云、韦子壮、伍定远这干老友嘴角一动脸上乍现笑容心里的寂寥登时消失无踪。 过不多时那太监已然行到薛奴儿房前敲门道:“副总管我是小忠子。” 话声甫毕房里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原来是胡忠啊!怎地那么慢?快给我进来了!”那太监答应一声便即进房。 秦仲海心道:“原来这太监便是东六宫里的胡忠嘿嘿江充的魔爪伸得可快连这人也给贿赂了看天下还有谁是不能收买的。”他知道薛奴儿武功了得一时不敢逼得太近便躲在房外花圃里专心听两人说话。 只听薛奴儿的声音道:“怎么样?仁智殿里一切安好?可有遇上什么不寻常的事么?” 胡忠咳了一声回话道:“托公公的福今日一切顺遂。” 秦仲海听那胡忠声音平稳不露半点心事心下也是暗赞:“这姓胡的家伙当真了得前脚才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后脚便像个没事人似的当真是作贼的料。” 两人对答已毕静默了一会胡忠便道:“副总管要是没别的事小的这就告退了。”看来他心里有鬼不敢多留定是想早些开溜。秦仲海伏在草丛只见窗格上照出胡忠的影子正自反身开门便要离开。 忽听薛奴儿冷冷地道:“你别急着走。方才你离开仁智殿可曾遇上小六?” 胡忠听了问话窗格的黑影忽然一阵轻颤想来心中颇为诧异不知薛奴儿何出此问。 秦仲海素来精明心下也是一凛:“这薛奴儿在出言试探。”看来胡忠只要一个应对不慎便是性命之忧。 烛火下只见胡忠的影子转了过去他咳了一声道:“回公公的话我没遇见。” 薛奴儿哦了一声道:“是这样么?好啦你这就回去吧。” 胡忠听了这话似乎松了口气便急急转身开门看他的影子轻轻颤抖想来心里极是害怕。 忽然之间秦仲海见薛奴儿的影子一动跟着现出一只圆形黑影秦仲海心下一惊知道这是薛奴儿的独门兵器“天外金轮”暗道:“好一个薛奴儿!这么快就要杀人了!” 秦仲海与薛奴儿熟识知道他的“天外金轮”威力奇大连汗国国师罗摩什也接不了一招若要暗算胡忠定是轻而易举。忽然之间秦仲海心中一动想到了小六:“可怜的孩子他再也见不到他干爹了。”他虽与胡忠毫无交情还是为之恻然。 这念头方一闪过猛听啪地一声胡忠竟已撞破窗格急急逃了出来秦仲海双眉一轩心下暗赞:“好你个胡忠这般机灵!” 薛奴儿方才取出金轮胡忠不动声色其实早已察觉只是不叫破而已果然给他找到了机会便趁势逃了出来。 眼看胡忠急急忙忙地向前逃去霎时金光一闪那“天外金轮”从窗口飞出一声轻响传过那金轮刮过胡忠的后背却没击中要害。秦仲海心道:“薛奴儿身负重伤这才功力不纯否则那胡忠便有十条命怕也不够人家一砍。” 胡忠全身浴血半滚半爬间仍是咬牙飞奔。秦仲海见他便要逃离现场忽然之间十来个人影穿梭而过掌风扑出竟有人对胡忠猛力下手。秦仲海大吃一惊才知附近尚有高手埋伏他偷眼看去只见胡忠一招内便已不敌霎时身躯飞上半天陡地落在自己伏身处不远。秦仲海知道东厂菁英便在左近更是屏气凝神不敢稍动。 正担忧间一人缓缓走上蹲在胡忠身边微笑道:“小忠子怎地走得这么快?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这人面无胡须年过七十神色自若正是刘敬。 秦仲海见了大人物到来心下一凛:“连这老东西也出动了胡忠此番定然要糟。” 胡忠口吐鲜血喘道:“总管我……我忠心耿耿你为何要害我……” 刘敬听他兀自嘴硬登时哈哈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条手帕在胡忠面前一招笑道:“小忠子这是你的东西么?” 这手帕正是方才胡忠丢出墙去的胡忠见东窗事忍不住惨笑一声料知一切举措都在刘敬掌握之中当下也不挣扎索性缓缓闭上了眼静静待死。 薛奴儿从房中走了出来冷笑道:“死东西!你以为刘总管不知道你的丑事么?你三年前跟姓江的杂碎勾结咱们早就知道啦!若不是有意试探你今夜怎会派你过去仁智殿?” 秦仲海听了这话心里又惊又佩:“这姓刘的果然厉害!宫里大小事都瞒不过他的眼去!” 薛奴儿取出金轮冷冷地道:“小忠子你要自己了断还是咱家动手快快选吧!” 胡忠心下一酸想到了义子小六一时之间竟是泪如雨下。 薛奴儿森然笑道:“还敢哭!咱们东厂没你这等无用的东西!”金光一闪便要将他了帐。 忽见刘敬举起手来将薛奴儿拦住了笑道:“别这样杀他。”说着将胡忠扶了起来。 胡忠见刘敬满面堆笑只低头朝自己凝视他不知刘敬有什么厉害伎俩要来对付自己心中更感害怕。 眼见刘敬缓缓举起手来却是朝自己背上摸来胡忠知道这名总管外貌慈祥好似个寻常老头其实手段凶狠比薛奴儿可怕百倍他心下战栗只恨方才没死在薛奴儿手下颤声道:“总管求求你给我个爽快……” 刘敬哈哈一笑落下手来道:“什么爽不爽快的你想哪儿去了?”却见他伸手点了胡忠背后伤口的穴道跟着撕破了自己的衣衫竟在替他包扎伤处。 胡忠吓了一跳颤声道:“总……总管你……你到底要怎么对付我……” 刘敬微微一笑道:“大家认得这许多年说什么对付不对付?那不太也见外了么?” 他哼着小曲儿亲手将胡忠的伤处包扎妥当笑道:“人生在世么要不贪财要不好色。咱们宫里人想要女人也要不了你说吧咱们东厂几个老的小的值得多少钱啊?” 胡忠面色惨澹垂下去低声道:“江大人亲口允诺等我还乡之时便要送我千亩良田另外给我老家兄弟一笔大钱。” 薛奴儿怒骂道:“无耻小人!几亩田便买了咱们的命啦!狗杂碎!”说着尖叫一声又要动手杀人。 刘敬伸手拦住他凝视着胡忠颔笑道:“小忠子啊你替老家弟兄打算我也不怪你更不想杀你。只是念在宫里老小的性命上事情多少有些难办。” 胡忠面如死灰惨然道:“我出卖大家本没想过有啥好下场。公公便要将我处死奴才也没半句怨言。” 刘敬摇了摇头叹道:“咱们东厂就这么几个人还能再杀自己人么?胡忠啊咱家现下给你条路走你只要乖乖听话日后一样找江充拿地拿钱脑袋却还能留着吃饭这个主意听来如何?” 胡忠吃了一惊道:“有……有这么好的事?总管你可别戏弄我……” 刘敬微微一笑道:“我好端端的怎会戏弄你?”他轻抚胡忠的脸颊道:“我等了几十年总算等到一个反间。你想想日后多少假消息还要靠你传给那姓江的小忠子啊小忠子你的性命这般要紧我怎舍得杀啊?”说着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秦仲海听到这里心中也是骇然江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买通了东厂的要角却又三两下给刘敬拿来作反间看这两大奸臣如此狠辣柳门一系要能在朝廷立足非得加把劲儿不可。 胡忠又惊又喜又愧又怕眼看活命有望正要道谢却听刘敬笑道:“胡忠啊你那小六近来怎么啦?身子可好?夜里还会咳嗽么?” 胡忠听他提起义子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干笑道:“蒙总管垂询这孩子挺好。” 刘敬哈哈一笑道:“是啊这孩子真是乖啊方才我才去看过这孩子挺有孝心早泡了热茶等你回去。小忠子啊!你可真好命哪!” 胡忠听了这番话知道义子已在这位大内总管的掌握之下只要自己一反叛小六便要大祸临头他心下难受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霎时哽咽出声。 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下也是叹息忽见薛奴儿四下打量院中他暗暗心惊别要给他现了自己以今日情势的险峻来看倘给人识破身形定要见血收场。他屏住了呼吸动也不敢动上一下。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总管、副总管、怎么你们都在这儿?我干爹呢?”却是那小六来寻干爹了。他见胡忠蹲在地下便急急奔上叫道:“干爹!” 胡忠见他乍然到来心下害怕不知如何是好。 那小六扑了上去猛见到胡忠背后包扎吃惊之下登时尖叫起来。刘敬走上前去轻抚小六的头顶笑道:“你干爹方才一个不小心给铁钉刮伤了背总算包扎治疗好啦!” 小六紧紧抱住胡忠哭道:“干爹!你要有什么闪失小六以后怎么办?”言语之间满是真情胡忠将他一把抱住父子两人竟是哭成一团。 秦仲海见状心中便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趁着众人心神微分当场脚底抹油急急开溜回去。 秦仲海见情势太乱不敢在宫里逗留便急急回府他路上不住思量心道:“这帮贼子狗咬狗搞得老子地盘一团乱。嘿嘿琼贵妃哪里不好偷人偏偏闹到老子头上此事我绝不能善了。”眼看江充、刘敬各显神通都在抓对方的把柄秦仲海一来职责所在二来也是好奇心使然便有意把内情查个水落石出。 他回府歇息一阵养精蓄锐直至深夜时分这才回到西角牌楼。他取出大批窃盗用的器械跟着找来十名干练属下吩咐道:“你们等会儿跟我来咱们有大事要干。”当下率领众人便往仁智殿而去。 众属下见他神情凝重路上便问:“老大带了这许多家伙究竟是要做什么?” 秦仲海知道案情严重绝不能外传便冷笑道:“快别多问了。要知你们的脑袋是拿来吃饭的不是拿来砍的。”众人听他这般说了都是骇异莫名个个噤若寒蝉。 行到仁智殿秦仲海吩咐众人只要有人行近附近百尺立时拍手为讯他也好有个警觉众人都是虎林军的弟兄早已给他收服此时虽见他行止怪诞却还是不敢多言。 秦仲海行到殿中深处跟着来到那幅书画旁边心道:“他***老子今日非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他嘿嘿冷笑将那幅书画揭了下来跟着摸准了锁匙孔取出大批器械猛往那锁匙撬去。 弄了半天只搞得全身大汗那锁却分毫不动看来这锁非比寻常定是高手匠人所为。 秦仲海心道:“下次可得把伍制使带进来他是捕快出身这种窃盗恶行他定是在行。” 他喘了一阵又狠狠地猛撬了几下只是那锁实在牢固至极仍是毫无办法。秦仲海心里越来越是火大想道:“不管了细功夫办不到老子便出重手。” 他静心下来细听四周声响只觉一片宁静想来深夜之中附近应当无人。他取出钢刀运起“火贪一刀”第八重功力猛地一招“三合火贪”便要往壁上砍去。 忽听耳边响起一声叹息道:“秦将军门是用来开的不是用来砍的。” 秦仲海猛地跳了起来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以他的武功来说世间能不知不觉地来到他身边的实在屈指可数他情知身后要害已给人制住自己如要转身定会给人暗算当下背着身子沉声道:“来者何人?” 那人却只叹息一声并不打话秦仲海外表虽然粗豪其实心思甚是机敏此时便想道:“这家伙若要伤我一上来便把我杀了这人准是识得我。”心下微一沉吟已然推算出这人的身分当下冷笑道:“刘公公有话便说何必故弄玄虚?” 果听背后那人咦了一声道:“好小子居然认得出我。” 秦仲海转过身去果然眼前站着一名老者正是刘敬。两人面对面地站着都是一动不动。 秦仲海想起属下便问:“公公把我的弟兄怎么了?”他知道自己手下无一高手决计挡不住刘敬一击这才无人出声警告心悬他们的安危便出言来问。 刘敬面露微笑道:“公公只是让他们好好睡上一觉全无恶意。要知一个人需得多吃多睡性命才会久长啊!” 秦仲海放下心来他明白刘敬在恫吓自己便冷笑道:“多吃多睡性命才会久长?这是什么道理?” 刘敬道:“睡得多必然看得少;吃得多自也说得少这是宫中最浅显的道理你懂了么?” 秦仲海冷冷一笑道:“不懂。” 刘敬道:“少看少说性命无忧;多吃多睡享福至终。将军想要长命百岁可多记着点。” 秦仲海心道:“这老头在吓唬老子。”当下装着蛮不在乎的神气道:“我又没偷人偷汉也没教唆搓合怎会性命不久?这点倒要请教总管了。” 刘敬脸上闪过一阵狡猾的神气摇头道:“秦将军偷人总比杀人好你说是么?” 秦仲海见他衣带微微飘起此时无风吹拂当是刘敬暗暗运气所致。秦仲海也不来怕当下手按刀柄冷笑道:“抓奸如抓贼事情掉在我秦仲海的头上我也不来怕事。”他内劲到处一股刚劲透入刀身刀身与刀鞘的接缝登时散出隐隐红光。 刘敬见双方言语益僵便要大打出手他微微一笑忽道:“秦将军柳侯爷近来可好?”说话之间衣带已然缓缓下垂一如平常。 秦仲海听他忽然提起柳昂天心下一凛想起刘敬传信过来似有意与柳昂天合作他不愿太过失礼便放开刀柄回话道:“侯爷很好多谢总管关心。” 刘敬眯起了眼笑道:“江大人近日好像也挺好不是么?” 秦仲海嘿嘿干笑道:“江大人不坏侯爷也好加上你刘总管也是身子骨壮算来是天下太平了。” 刘敬指着密室微微一笑道:“若要天下大乱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只管敲破这只大门。秦将军如此蛮干江大人准会赏你一个大红包那可大大财了。” 秦仲海何等机灵一听此言心下已是了然:“听他说话意思那是要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可要答应他?” 此时江刘两派斗得不可开交自己若贸然揭琼贵妃偷人一事不免便宜了江充他沉吟片刻念及其中厉害已有让步之意。当下咳了两声便道:“俗话说得好劝赌不劝色。虽说偷人比杀人好但总也要看看偷得是谁杀得是谁还希望公公劝劝你的朋友偷要偷得灵巧干净别偷得稀哩哗啦满地脏惹得扫地的心烦。” 刘敬听他如此说话知道事情已然缓和他微微一笑道:“该给你畚箕打理时绝不会给你柄大刀耍这你放心好了。”言下之意自是说他会收拾得干干净净绝不让秦仲海惹上纠纷。 秦仲海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好吧看在咱俩都是扫地的份上我这就回去睡上一阵吧。” 刘敬哈哈大笑拱手道:“难得秦将军明理姓刘的欠你一个人情。” 经此之后秦仲海虽想查出仁智殿里的机密但念及刘柳两派仍须相互援助只得把心中的好奇压抑下来含含混混地放他们过关了。 喧闹的街道又是中秋佳节的好时光这日风流采士、名门闺秀多会在京城的谪仙楼聚会届时才子佳人在此猜谜解联赋文吟诗直是热闹至极。 恰也是中秋这日顾家的夫人要过五十大寿顾府上下自也为此张灯结彩忙里忙外光是寄出的名帖就达千张之数。 眼看再过半月便要到了八月十五顾倩兮这几日都在准备贺礼她向来灵巧聪颖自不愿送的物事落于俗套顾夫人见她四处寻访宝贝只是笑道:“孩子啊!娘什么都不缺就只缺一个好女婿你只要赶紧出嫁生个白胖儿子娘就什么也不愁了。” 听得顾夫人这般说话顾倩兮只淡淡一笑却没人猜得透她的心事。 这日顾倩兮带同小红主仆两人一同出门采买寿礼她念及娘亲育养自己的辛苦此时早把私房积蓄全都拿了出来只希望给顾夫人一个惊喜。 眼见顾倩兮谈谈笑笑一展难得的欢颜小红心下暗暗为她高兴。这两年顾倩兮住在京城面上虽然强颜欢笑但夜间却常泪湿孤枕独个儿伤心难受小红看在眼里自也是心疼无比想起把她害得这般惨的那个逃犯坏蛋心里直是痛恨至极。 也是老天可怜好容易半年前来了个杨郎中前来追求也多亏这人文武全才平日又风趣健谈这才让顾倩兮慢慢恢复生气。心念于此小红暗暗祝祷只求上苍保佑让小姐能有个好归宿别再给坏人欺侮。 两人行至热闹大街只见四处都是来往熙攘的路人端的是繁华至极、喧腾热闹小红见到一旁有处玉铺心下一喜指着上头的金招牌道:“小姐啊!这儿便是京城最大的‘知古斋’不如咱们在这儿挑些东西吧也许能找着什么希罕玩意儿呢?” 顾倩兮知道娘亲爱玉如命当即喜道:“好啊都说京城是天子脚下说不定能给咱们找到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当下轻移玉足便往铺里逛去。 顾倩兮走入铺中四下探看她自幼出身豪门珍奇古玩是见多了左右看了一阵却只见到些寻常物事实在没有稀奇珍罕。她摇了摇头心道:“看来京城虽大却还比不上咱们扬州的风情。” 她叹了口气正想叫唤小红离开忽听一人道:“老板哪!这是家传之宝我先祖乃是宋代的大官才有这等好东西留下来若不是我家里极需用钱我也舍不得卖可你…你却只出这些银两这……这怎么使得啊?” 顾倩兮心下一奇便回头去看见是一名中年男子来此卖玉她见那人手上抱只玉鹿看来色泽不凡颇见宝异当是北宋时期的大内珍藏。她心下暗喜寻思道:“娘最是喜欢玉器要是见了这只玉鹿准是开心极了。想不到今日运气这般好居然教我见到了这只‘白玉黄褐沁’。”转念又想道:“可我今日只带了三百两银票出来不知够不够价钱?” 正想间却听那老板道:“这位老兄啊!咱们生意讲究的是童叟无欺从不欺瞒方家你这玉鹿我只能出三十两银子这位爷台要是不愿卖那便请回吧!”说着眯起了眼一幅爱理不理的神气。 顾倩兮心下暗暗生气想道:“这老板只出三十两银子看来准是在欺负人要不就是不识这玉鹿的宝贵。” 也是这时节仿古玉器实在太多没人敢买来路不明的东西那男子大概极需用钱再不便是走投无路只听他长长一声叹息道:“好!算我倒楣遇上了你这种奸商唉!一切全都是命!”说着伸手出去道:“三十两就三十两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快把现银拿来吧!” 顾倩兮眉头一皱心道:“这男子也真傻这只玉鹿少说值得上五百两银子这老板只出三十两他怎么舍得卖?” 哪知那老板真是十足十的奸商眼见这卖玉男子确实欠钱使唤一时贪念大起又想多污利头当下冷冷地道:“什么奸商不奸商?你说的那几句话太也难听已然伤了我的商誉现下你若是要卖我只能出二十两银子。” 那男子大怒满脸胀得通红喝道:“你……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那老板傲然道:“你还敢再说?你再说一句我就多扣你一两银子。” 那男子又急又气一时不知要不要翻脸走人。那老板好整以暇冷笑道:“要卖便快我没工夫与你啰唆。” 那人低头长叹摇头道:“好吧!二十两便二十两你给钱吧。” 那老板见计谋得逞登时微微一笑便要取出现银。 顾倩兮不忍那人吃亏便要向前阻拦忽听店门口传来一个声音笑道:“这位爷台你这玉鹿颇为奇异可否借我一观?” 那卖玉男子一奇转过头去只见一名书生笑吟吟地站在面前顾倩兮心下也是一喜想道:“有人出来打抱不平了。” 她撇过头去只见那书生背对着自己看不到长相但听他吐属文雅官话道地想来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顾倩兮心下暗暗一笑却要看他怎么修理那老板。 那卖玉男子奇道:“这里是知古斋多的良美玉器公子若要看玉何不去店里挑?” 那书生笑道:“我偏只爱阁下的玉鹿不知可否借我一看?” 那卖玉男子点了点头正要将玉鹿递过那老板却已怒喝起来只听他大声叫道:“你给我听好了!只要你将这玉鹿交给第二人看老板我便不买了!” 顾倩兮眉头一皱心道:“这老板好生奸诈自己只出二十两讹诈却不许旁人来看真是坏透了。” 那男子面色为难他看那老板已然取出现银不愿旁生枝节当下叹道:“好吧!算你狠!”说着对那书生一弯腰歉然道:“实在对不住这位兄台只是我这鹿已卖给旁人了兄台若要看改天自来此处找吧!” 此时店内客人见此处有热闹可看已有不少人过来围观。 那书生哈哈一笑道:“阁下何必怕这老板?他若不是做贼心虚指鹿为马硬要讹诈于你又怎会怕我来看?你别来管他让在下替你看上一看保管有好无坏。” 众人听那书生言之成理都对那卖玉男子叫道:“是啊!这老板定是讹你的可别给他骗了。” 顾倩兮掩嘴轻笑知道这书生已然占得上风料来那老板已是不得不让步。 果然那老板听了众人的说话那可是砸招牌的难堪事他满头冷汗登时从柜台走了出来指着那书生骂道:“你这小子好生嘴利莫要在此含血喷人!这玉鹿是什么来历值得多少两银子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又懂什么了!”他哼了两声斜目道:“照我看哪你这小子准是人家找来的帮手想来这里哄抬卖价!” 此言一出旁观众人也觉有理此刻世道不靖市面上颇多骗子这些人一搭一唱有时竟能把废铁哄成黄金众人多曾听闻此类传言一时纷纷点头。顾倩兮见那老板出言挑拨心下不禁暗暗为那书生担忧。 那书生哈哈一笑道:“老板啊!我不懂这玉鹿的希罕处难道你懂了?” 那老板也是哈哈大笑道:“我出道四五十年有了算得是北京第一把鉴玉名家天下间岂有我不懂的玉器?” 那书生哦地一声微笑道:“听你夸口的你真要这么了得又怎会把这宝贝看走了眼。” 那老板呸了一声道:“这种西贝货也能称作宝贝?你这小鬼别再胡说八道啦!小心我轰你出去!” 那书生一笑道:“看你尖酸成这个模样准是不知这鹿的好处等会儿我若说了出来只怕你要两手捧着几百两银子跪着求人卖你哪!” 顾倩兮暗自点头想来这老板也不识这只玉鹿的来历否则以他贪财的性子若是知道这玉鹿价值非凡又岂会这般刁难于人把这天外飞来的好处往外推? 那老板世代在此开设玉楼乃是京城有数的行家眼下被那书生一顿数说这个脸如何丢得起?他不怒反笑道:“好一个猖狂的小子在我这‘知古斋’中有胆说这话的怕没几个哪!你不给老板我说个明白今日绝不放你出去!”说着伸手一挥两旁冲出几名伙计盯着那书生冷笑。 小红低声惊呼她急急走来悄声道:“这老板要打人了咱们要去报官么?” 顾倩兮微笑摇头:“别怕有我在这儿不怕这人使坏。”言语之中满是官家小姐的见识气派。 主仆两人正说间那书生却笑了笑竟对众伙计的威胁毫不在乎他自行将玉鹿提起用牙齿轻轻一咬那卖玉男子惊道:“咬不得!” 那书生笑道:“不打紧。”他细细看过玉鹿颔道:“不简单果真是宋代珍品。” 那卖玉男子又惊又喜问道:“兄台识得这鹿?” 那书生微一点头道:“这玉鹿乃是宋代雕琢而成的再兼玉质温润至少值得几百两银子。” 顾倩兮见他看玉的门道甚是对头已知此人乃是方家便放下心来看来那老板虽然强凶霸道却为难不了他。 那老板哈哈大笑道:“胡说八道!什么几百两银子简直是信口开河!” 那书生却不生气只笑道:“尊驾既然不信那照你的眼光来说这玉鹿是哪朝哪代的物事?” 那老板嘿嘿一笑伸手抢过那玉鹿道:“这鹿虽然巧夺天工却瞒不过我的眼去你看它上头的沁色当是苏州工匠所为乃是十余年前的仿古之作。” 顾倩兮未曾细细看过那玉鹿自不知两人谁对谁错便自提起脚跟远远眺望。 那书生微微一笑道:“这玉器出自苏州?老板凭什么这般说?” 那老板冷笑道:“你能说这是宋代古物我却不能说是当今苏州匠人所作?你若觉得我所言有错何不明白举了出来?” 旁观众人听得此言登时大声附和都要那书生说出道理。 小红见场面越来越乱怕生出事来便拉住顾倩兮道:“小姐快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顾倩兮摇头道:“不忙再看一会儿。”她也想知道那书生的理由当即专心倾听。 却听那书生道:“阁下要听那我也不客气了。老板卖玉多年当知方今仕女名流多喜玉壶玉瓶这玉器若是近年苏州匠人所作何不雕成时兴模样也好方便贩售?却又何必雕成一只玉鹿让人来白白讹成二十两?” 众人听他讥嘲都是哈哈大笑那老板呸了一声喝道:“谁知雕刻师父想什么?你问我我却要问谁啊?” 那书生笑道:“原来老板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啊!” 众人更是大笑不止都在取笑那老板。 那老板听两旁众人讪笑不已当即怒道:“小子莫要猖狂!咱们莫说这些死无对证的废话咱们现下就来映证映证看看这玉鹿究竟是什么质料所就?你敢不敢?” 这老板对玉质颇有见地一向自信此刻便出言相激就算那书生有什么怪招反正旁观并无方家料来自己信口雌黄届时定能扳回一城。 那书生笑道:“如此也好大家切磋切磋。” 那老板有意争回颜面当即命人取出纸笔要两人各自写下玉质来历跟着同时对照。 顾倩兮心下暗笑寻思道:“听这位公子言语当是个大行家那老板又要丢丑了。” 两人各自写就过不多时那老板掀开手上白纸只见上头写着:“寒白玉。” 那书生笑道:“只有这样么?” 那老板气往上冲怒道:“你冷笑什么?快快把文字揭了!” 那书生哈哈一笑掀开白纸一角上头却只写着“白玉”二字。 那老板傲然道:“你神气什么?你纸上只有白玉两字却还比我少一字是你输了。” 旁观众人无知无识一见那书生写的文字短了一字便纷纷附和大声道:“两字对三字你输啦!”却把文字短长当作了胜负直是荒唐之至。 那卖玉男子也是摇了摇头本以为遇上行家没想到这书生只是附庸风雅全没真本领。众人中只有顾倩兮满脸笑容似知那书生学问渊博必能让人大吃一惊。 那老板正要出言嘲笑只听那书生一声长笑道:“看清楚还没完呢!”说着将白纸完全掀开露出整篇文字一名好事之徒走了过来照念道:“白玉黄褐沁寒玉种当产水间俗称子儿玉。” 顾倩兮心下暗自一凛这玉鹿果真是“白玉黄褐沁”所就自己若能以三百两银子买得那可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那老板惊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 那书生道:“我适才咬过一口这玉鹿质地坚硬自属寒玉无疑我虽不曾亲见玉璞但以此玉的色泽观之璞衣当属黄褐之色乃是水产玉的极品。” 众人闻言惊叹尽皆争睹玉鹿风采。 那书生道:“宋代古玉多为平淡含蓄之作雕工多承袭唐代诸位请看。”说着将玉鹿托起指着鹿角处道:“此处鹿角雕为斜面使其更加栩栩如生这种刀法称为‘偏刀’全然不同于当今盛行的‘花下压花’。其间上下差异可说判若云泥。只有不识货的人才会将其误认。” 众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赞叹出声。 那书生向旁观众人微微一笑道:“这只玉鹿刀功非凡色泽晶莹又是前代古物这位老板却要以二十两买去诸位说他公道么?” 众人哗然道:“不公道!”更有人叫道:“这人是奸商!”一时群情激愤。 那老板又气又怒喝道:“你这样乱说一气又有谁知道真假了!”他回头向伙计道:“把他给我轰出去了!”众伙计答应一声便要向前动手。 顾倩兮见那老板太过蛮横当即走上前去娇声叫道:“你说不出道理便要动手打人天下焉有是理?” 那老板急忙转头去看见是个美貌少女在此撒泼当即喝道:“哪来的泼辣婆娘一并给我赶出去了!” 小红急忙上前大声道:“你们敢!我家小姐是当今兵部尚书的千金你们要敢动她一下回头拆了你们知古斋!” 那老板听了此言脸上忍不住变色颤声道:“原来是官家的小姐!”旁观众人听得大臣千金到来忍不住也是议论纷纷。 那书生猛听“兵部尚书”四字霎时如同五雷轰顶全身更是颤抖不已。 顾倩兮向那卖玉男子一笑道:“这位爷台这位老板存心讹诈你不必理他了。现下我想买你的玉鹿不知你能否出个价钱?” 众人知道这小姐也是个识货的猛地又凑了上来。 那卖玉男子见官家小姐出面来买登时大喜道:“成!成!”说着往那老板怒目一瞪神态甚是不忿。 顾倩兮笑道:“请爷台出个价吧!” 那男子却皱起眉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已知此物大非寻常决计不只区区二十两但眼前自己若把价钱出得太高只怕成了有行无市的惨况可若出得太低又怕成了自贬身价的无知之徒旁徨无措间猛见那书生背对着众人霎时如同见到救星当即急急走到那书生身边低声问道:“这位兄台我那玉鹿该出多少价钱?您可有个主意?” 顾倩兮见他二人正自商量自也不便催促打扰她细看那玉鹿赞道:“鹿者禄也。若与蝙蝠同雕那是福禄双全若与马儿摆在一块儿那称作禄马同居最是祥瑞不过。” 众人听她见识不凡心中都道:“果然是尚书府里的小姐眼光就是不一样。” 那书生先前耀武扬威好不神气此时却只背对着众人低头颤抖不知是在做啥。那卖玉男子眉头一皱低声催促道:“老兄啊!好人做到底帮我出个价吧。” 那书生听了问话却只把身子一缩反而更不敢说话了。 顾倩兮见他二人兀自低语不休想来是要出个天价她走了过去摇头笑道:“你们快别商量了我今儿个没带够银两最多只能出三百两银子不知您能否廉让?”说着取出三张百两银票递给那卖玉男子。 一旁众人见了这等高价都忍不住惊呼出声那卖玉男子猛吸一口凉气万万想不到这玉鹿值得这许多钱当下不再多问那书生猛地伸手抢过银票笑道:“好!好!便是三百两银子咱们就这样说定啦!”他急忙将银票藏入怀中就怕有人觊觎。 那老板以手支额惨叫道:“我的三百两啊!”先前他若不是心存贪念非要多讹诈那十两银子利头此刻这白花花的三百两银子便是他的囊中物了一时又悔又气跳脚不已。 顾倩兮向那卖玉男子福了一福笑道:“大叔倒也爽快得紧咱们便就说定了?” 那男子拱手笑道:“那当然!咱们银货两讫小姐可将玉鹿带走啦!” 顾倩兮微微一笑她见那书生兀自背对自己想这人学识广博侠义心肠倒是不能不见上一面便轻轻走到那书生身旁道:“这位公子见识不凡小女子佩服得很。” 那书生见她过来却急急转过了身背对着她并不言语。 顾倩兮心下一奇想道:“这人是怎么了怎地如此奇怪?”登即走到那书生面前抬头去看霎时全身大震颤声道:“是…是你……” 眼前这人长身玉立剑眉入鬓正是卢云。 顾倩兮震惊之下不由退开一步。 卢云轻叹一声低声道:“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当年两人在扬州匆匆分手事隔多年终于再次说话。 顾倩兮凝视卢云一颗心怦怦直跳她本已觉得这书生说话声音好熟却万万没料到这人竟是卢云她轻声道:“这几年你在哪里?那天在杨府你为何走得这般急?” 卢云面色铁青慢慢地低下头去却是一句话也接不上口。 那卖玉男子正自开心却见那小姐面色诧异那公子又浑身颤抖情状大是奇特那卖玉男子惊道:“你们相识么?”他见二人神情如此只怕他们是一对雌雄骗徒百忙中急急往那银票一瞧就怕给人拐了待见那银票盖的是户部的大印端的是万无一失这才放下心来。他冲向小红叫道:“我已收了你家小姐的钱你可以取物走人啦!”他怕还有什么闪失当即匆匆奔出店去。 众客人见主角走了一个都叫道:“过瘾!过瘾!今日看了一场好戏!”也纷纷散去。 偌大的玉铺中只剩寥寥数人顾倩兮与卢云却是一动不动仍在痴痴地望向对方。 小红却还没察觉异状她见银货两讫当下抱起玉鹿走到小姐身边道:“小姐咱们走吧!”猛见顾倩兮面带泪光小红吃了一惊急忙往卢云看去见了他的面貌忍不住惊叫道:“是你!又是你这骗徒!”双手一颤那玉鹿登时摔落。 卢云猛地醒觉伸手一抄急急将那玉鹿接起。他轻叹一声把东西往小红手里一塞跟着转身离去。 顾倩兮追了过去颤声道:“卢云!你为何不理睬我你不识得我了吗?” 卢云停下脚来低声叹道:“识与不识又有什么不同?”说着迳自离店。 顾倩兮尖叫一声:“你别走!”登即追了出去小红手上抱着玉鹿叫道:“小姐你别乱走啊!”却也赶了出来。 顾倩兮奔到街上叫道:“卢云!卢云!”却只见满街人潮哪里还看得到卢云高高的身影?她奔得急了猛地脚下一个踉跄便往前头跌下此时一人伸手出来将她抱个满怀顾倩兮急忙抬头去看只见那人脸上带着一抹不忍的神情正自痴痴地看着自己却是卢云。 顾倩兮垂泪道:“你为什么要跑?你既然不理睬我了又为何要来相扶?” 卢云低声道:“小姐你别这样说。”他叹息一声眼见顾倩兮娇美脸庞上满是泪痕忍不住便想伸袖出去替她拭去面上泪水。 却在此时心中一个念头道:“卢云啊卢云你这是干什么?你害她还害得不够惨么?好容易杨大人过来追求她你若想要对她好便该离她远远的你又想害人害己了么?”他身子一震又把袖子缩了回去。 正为难间只见顾倩兮已然拭去泪珠缓缓站了起来她指着街旁的茶铺道:“卢公子我们去喝杯茶好不好?” 卢云听她声音微微颤知道她此时心中激荡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答应。 顾倩兮见卢云沉吟不决登时捏住了卢云的衣袖硬拉着他向前走去。卢云叹息一声袍袖一拂将她的手震脱了轻轻地道:“小姐啊都几年了大家也都生份了你又何必如此呢?” 顾倩兮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逃犯匪人我只想和你说上一阵子话就像…就像以前那样等会儿你若是要走我自也不会拦你。” 卢云见她大大的眼睛里含着一泓泪水柔美的神色中兀自带着一抹娇羞、一抹哀愁似乎有着无数的话要对自己说。 卢云心烦意乱只想转身就走却怕顾倩兮伤心难过但要留下人家已有杨肃观这般文武双全的奇男子前来追求自己实不该再与她有所牵连他满心苦楚登时现出极为难受的情容。 顾倩兮见他迟迟不肯应允便求恳道:“卢公子就当是最后一次见面吧自今而后你若是不再睬我我也不会怪你。”说话间语带哭音已在哀求。 卢云听了这话也是心如刀割想道:“看来这次真是最后一回相见了也好……把话说清楚这番相思总算也有个了局。”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既然这是最后一次相见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卢云回头看去只见小红抱着玉鹿远远地看着他二人脸上神情也是极为复杂好似又感伤又担忧。卢云回思往事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中无限苦闷。 京华秋色中漫天枯叶纷纷洒落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向茶铺走去深秋的阳光从街角落下暖暖地映在两人的身上卢云看着自己的影子照在顾倩兮纤细的背上好像自己正在紧紧拥抱着她想起几年来的相思之苦忍不住热泪盈眶。 忽见顾倩兮回过头来卢云急忙举袖遮面将泪水拭去。只听顾倩兮轻轻地道:“卢公子那日在杨府为何你一见我就走?” 卢云忍住泪水摇头道:“那日我身子有些不大舒坦只好先行离去还请莫怪。” 顾倩兮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骗我。” 卢云心道:“没错我是骗你可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与别的男子好吗?我……我也是血肉做的啊……”他看着秋日的浮云泪水又已盈眶。 两人行到茶铺要了张桌子便自坐了下来。 茶博士走了上来招呼二人顾倩兮轻声吩咐:“店家给送上一壶龙井。”茶博士答应一声迳自去了。 眼见顾倩兮就坐在身前卢云极力克制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行!你该走了她已经跟你没半点干系……为了她好你万万不该再与她坐在一块儿。”虽说该当离去两腿却像是极力反抗心意一般就是一动不动心中一个念头道:“她不再是我的那…那没有关系只要再让我坐一会儿和她说上一段话我今生也没有遗憾了……”转念又想道:“卢云啊卢云明明你俩就不可能再有将来了你为何还这等放不开?你读了这许多圣贤书却为何这等无耻……” 心烦意乱间忽然一只纤纤素手伸到眼前修长的玉指上捧了只茶碗却是顾倩兮为他奉上茶来。只听她柔声道:“天有些凉了快趁热喝吧!” 卢云见顾倩兮待己亲厚一如往昔心下登时一动想道:“她…她不曾忘了我啊!”霎时之间无数往事飞入心中眼泪险些掉了下来他连忙举起茶碗撇开头去就怕自己失态。 远处日光照过树枝映得客店点点灿烂宛如梦境。顾倩兮两手托腮怔怔地看着他低声道:“时光好快都两年了。” 卢云转头望着斜阳眯起了眼叹道:“是啊光阴似箭现下我三十好几了而你…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 顾倩兮听他说得愁苦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几年不见大家都长大了不是么?” 卢云望着她的盈盈眼波只觉她神色妩媚比当年分手时更增娇艳忍不住叹道:“我这般年纪还能长大什么?反倒是你出落得更加美了。” 顾倩兮听他称赞自己忽地露出欢喜的眼色霎时愁容尽褪道:“认识你这么久你第一回说我美。”她掠了掠秀对着卢云浅浅一笑眼中尽是万般柔情。 卢云见了她美艳绝伦的神色心下大震碗里茶水猛地溅了出来。 顾倩兮见了他的失态却是微微一笑她端起茶壶替卢云斟上茶水卢云咳了一声忙道:“我自己来吧!”跟着伸手出去顾倩兮却举手挡开将卢云的手推了回来说道:“不忙让我帮你吧!” 两人双手相触卢云只觉顾倩兮的手背滑腻柔嫩他心中激荡一时竟不舍得缩手。顾倩兮一双凤眼却只盯着桌上的茶碗好似不知卢云正抚摸着自己的手背她俏脸低垂脸上却泛起淡淡的红晕。 过了良久良久卢云轻叹一声终于缓缓缩手回去。 顾倩兮秀目低望一边替他斟茶一边问道:“卢公子这几年你上哪儿去了?” 卢云轻咳一声寻思道:“我该怎么说一五一十的告诉她么?” 顾倩兮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柔声道:“你若是不想说那也没有关系。” 卢云想道:“看她这幅模样只怕还是当我做逃犯唉……我该怎么解释才好?”正想间只见顾倩兮已然倒好了茶水缓缓将茶碗端到他面前。 卢云嚅啮地道:“我……我那年离开你家便做了个面贩在江南一带卖面维生。”他只觉喉头干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几句话挤出来。也是这些年来饱受世人轻贱他心头暗暗害怕只怕顾倩兮看不起自己。 顾倩兮听了这话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只对他微微一笑道:“看不出来卢大学士也会煮面我还以为你只会写诗画画呢。” 卢云见她不来耻笑自己心下一宽轻声道:“我在江南卖了几个月的面觉得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决定上京城闯荡看看。后来总算安定下来就一直在王府胡同外卖面。” 顾倩兮啊地一声道:“原来你就在王府胡同外卖面我常经过那儿呢……” 卢云微微苦笑道:“想不到吧那个面贩就是我。” 顾倩兮做了个顽皮的神情道:“每回经过王府胡同都觉得那儿的面好香可惜没去吃上一碗。”霎时四目交投两人一起微笑。 卢云心中一阵温暖想道:“若能天天为她煮上一碗面与她这般说笑今生于愿足已。” 两人对望一眼卢云忽地想起顾家老爷他叹了一声低声问道:“令尊呢?他这几年可好?” 顾倩兮听他这一问登时低下头去眼中泪光闪动道:“你问他做什么?你真的还念着他吗?” 卢云见她神情如此忙道:“我……我那日不告而别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顾倩兮别过头去两手捧住茶碗低声道:“卢云啊卢云你只知道自己是全天下最委屈、最可怜的人你说来便来要走便走从来不管别人的苦处你…你好生自私……”说着泪光一闪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卢云心下一动寻思道:“没错我……我真的很自私我从没顾虑旁人的感受那日我离开顾府是这样离开定远时也是这样我……我从没替他们想过……”言念及此忍不住全身震动。 顾倩兮见他全身颤抖深怕自己这几句话又刺伤了他忙凝目去看柔声道:“你生气了是不是?” 卢云见她爱怜横溢地看着自己心道:“她怕自己说话重了会因此伤了我这才柔声安慰……卢云啊卢云你配么?你配消受人家的心意么?” 顾倩兮见他低头不语轻声道:“两年了难得我们有缘再见你可别为了我一句话生气好不好?” 卢云听了这话心中又爱又恸他仰天一叹寻思道:“我到底该怎么办?要我忘了她我……我舍得么?可要和她在一块儿我又配么?”满心悲苦间一手支额举袖挡住了泪水。 卢云心里明白横亘在两人面前的不是这张薄薄的板桌而是令人窒息的身世差距。若非那一缕愁苦的相思之情今日两人却连见也见不上一面了。 卢云望着店外来往的行人心下悲伤苦笑道:“你知道吗?我……我真是个没用的人……” 顾倩兮痴痴看着他忽尔道:“卢公子你是宰相也好乞丐也好对我都是一样的。你永远都是那个不服输的卢公子。”说着缓缓伸手出去轻轻按在卢云的手背上。 卢云被她这么一握登时双目泛红颤声道:“倩兮!我…我……” 顾倩兮见他真情流露心中也是一酸哽咽道:“卢郎……卢郎……自你走后我每日每夜都在担忧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可还有人欺侮你……我……我好生挂记你……”她再也忍耐不住泪水洒下竟在卢云面前哭泣出声。 卢云心中大恸他紧抓顾倩兮的小手颤声道:“倩兮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 顾倩兮低声叹息她拭去泪水幽幽地道:“那日在杨家我见你吐血的模样我心中好生难过我不要你这样……” 卢云听得此言陡地想到杨肃观他身子一震缓缓地放开了手。 顾倩兮见他这幅神态脸上神色黯淡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你又看不起自己了对不对?你…你为何总是这样……” 卢云低头凝望自己的茶碗咬住了牙根心道:“我真是看不起自己么?嘿嘿卢云啊卢云只怕连你自己也回答不出来吧……” 卢云是个不服输、不认份的人无论是大牢里的百般折磨还是二姨娘的恶毒陷害他始终坚持自己的风骨绝不向命运低头。当年若非他断然拒绝二姨娘的提议此刻的他仍是顾嗣源身边的书僮。 只是卢云心中明白他之所以熬过大牢里的拷打绝不是要成为一名卑微的书僮继续在姨娘、小姐与老爷之间的夹缝尴尬的活着。他饱受世人的讥嘲怒骂只因他要做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伟大人物但是眼前的他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令人难堪这要他如何面对心爱之人? 对卢云来说只要能忘却自己卑微的身世远远地瞧着顾倩兮那已是生平最大的福份了顾倩兮越是接近他他心中的苦痛越是加深深到他自己也难以承担的地步。 在扬州分手时还只是一场无奈但眼前的局面却是现实无比两年了他卑微依旧贫贱如昔所差者只是马齿渐长而已。 过了一会儿卢云见茶壶里没了水当即道:“我……我去添点水一会儿就来。” 顾倩兮嗯了一声道:“你快些回来。” 卢云走到后厨将茶壶递给伙计一时之间只觉心中千头万绪实有莫衷一是之感。他叹了一声眼看茶博士已将茶水装好提着茶壶便要走回座位霎时之间忽见一名年轻男子走进店来那人见了顾倩兮登即满面惊喜道:“啊!倩兮!怎地你也在这儿?” 这人好生英挺直可说是气宇非凡他腰上悬了只长剑身穿一袭宝蓝色的长衫却是一名贵公子。 卢云心头大震心道:“他…他也来了。” 这人正是五辅大学士之子少林天绝亲传门人杨肃观。 卢云万万料想不到竟会在这儿遇上了杨肃观他心下慌张不知该要如何应对急忙别过头去手里却还拿着那只茶壶。 杨肃观满面惊喜道:“真是巧了想不到你也在这儿。” 顾倩兮点头道:“是啊还真是巧。” 杨肃观指向门口的几名文士道:“那些是我的朋友咱们也才刚到。” 顾倩兮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门口几名年轻男子向她微一点头纷纷走进店来。这几人举止文雅看来都是京城里的俊杰。其中几人曾与顾倩兮在杨府家宴照过面。 顾倩兮眼波流转嫣然一笑道:“杨郎中也是来喝茶的么?” 杨肃观笑道:“与几个朋友约了便到这儿一叙。” 杨肃观的几名友人见他与一名美貌女子说话登时心中暗笑都想道:“好一个‘风流司郎中’啊!又在掳掠芳心了。”诸人互望一眼脸上都露出笑容。 杨肃观向来世故当即介绍众人这几人多是知书达礼之辈纷纷向顾倩兮微笑点头。顾倩兮也是含笑回礼。 卢云呆呆地看着这对男女眼见杨肃观衣着光鲜顾倩兮言笑晏晏两人相貌家世无一不配直可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卢云猛地自惭形秽寻思道:“卢云啊卢云都说人各有命今日今时你再不认命还想如何呢?” 热泪盈眶之中卢云缓缓地垂下手去壶中的茶水猛地倾了出来洒上他的裤脚。 客店中的几名文士都是杨肃观的知交眼见杨肃观对这名小姐神态大为不同而这小姐也是落落大方确是名门闺秀的风范众人都觉这对男女郎才女貌心下都是有意撮合。一人便道:“难得在此相会不如咱们同坐一桌也好说谈则个不知此议如何?”说着往杨肃观看了一眼。 杨肃观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见顾倩兮神色间颇有为难料知她另有朋友在此他虽不知顾倩兮与何人相约但察言观色自己绝不该在此时打扰于她当即笑道:“咱们这群不之客可别打扰了人家的清兴到那儿坐吧!”说着伸手肃客将众人引到了一旁。 眼见杨肃观等人往一旁的空桌坐去却留了顾倩兮一人坐在那儿卢云心中感慨万千寻思道:“人家好好的一对金童玉女我何必拆散他们?等会儿我若走了过去与她坐在一块儿岂不让她被旁人看轻?卢云啊卢云你在山东时不是想得清楚了么?怎么临到她的面前你又不能自已了……”他虽然这般想心中却有个声音呐喊道:“别放弃啊她曾经是你的啊!” 卢云两行泪水滴下已然泪湿衫袖。 这一缕相思直是如此锥心令他万般痛苦难为。 一次又一次的相会换来一次又一次的痛苦惆怅尽管他曾燃起过熊熊的希望火焰但此时此刻却已随着杨肃观的来到而消灭殆尽。泪眼朦胧间卢云的手指已然捏碎茶壶碎片割裂了肌肤只弄得满手鲜血他自己却浑然不知。 顾倩兮等了卢云良久却始终不见他来忍不住便起身去找只是店里店外看了一阵却见不到他的影子正自焦虑间只见小红匆匆走来顾倩兮急问道:“你有看见卢公子么?” 小红低声道:“他走了。” 顾倩兮啊地一声颤声道:“又是这样不告而别他……他到底在想什么?” 小红道:“他要我转告小姐说从今以后请你不必再记得他这人就当你二人不曾相识。” 顾倩兮全身巨震俏脸毫无血色颤声道:“他真的这样说?” 小红点头道:“他说了这两句话后就急急地走了。” 顾倩兮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登时泪洒当场。 杨肃观始终留意顾倩兮的神态待见她忽地悲伤哭泣顿时一惊急急走向前来温言道:“倩兮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么?怎地哭成这样?” 顾倩兮望着杨肃观的英俊面孔耳听他软语相慰泪光盈盈中实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六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 卢云满怀心事缓缓返回寄居客栈。 他甫一走进客栈自对店小二道:“取坛大麴来。” 那小二一愣道:“不是明日才放榜吗?怎么公子这会儿就要喝酒了?”那小二曾与卢云聊过一阵知道他是赴京殿试的考生此时便出言相询。 卢云苦笑道:“放不放榜对我都没什么不同了唉取酒来吧!” 那小二笑道:“公子莫要这般说你好歹也是举人出身啦算来比寻常人强上太多只要不遇那些进士出身的大人们你可是谁也不怕哪!” 卢云心道:“唉…可我就专门遇上这些进士大官…”他取过酒碗自饮自酌起来。 正饮间忽然一人道:“**你奶奶不是说好要来找我吗?又***骗你老子!!” 卢云听这声音粗豪满口污言秽语一时心头大喜抬头叫道:“秦将军!” 果然眼前那人身着军装腰悬钢刀正是“火贪一刀”来了。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考得怎么样啊?” 卢云尴尬一笑道:“我也不晓得。这几日浑浑噩噩的好容易撑过贡试谁知来到京里却始终定不下心来唉……想来准是落榜了。” 秦仲海“我呸”、“我呸”地连吐了几口唾沫大声道:“放屁!还没放榜就先放屁!我说你定是高中榜大魁天下!” 卢云摇头苦笑道:“别说了喝酒!喝酒!” 秦仲海与他干了一碗骂道:“许久不见你老兄了却还是这幅倒楣相快多喝几碗吧!” 两人喝了一阵卢云见秦仲海眉宇间也有淡淡的忧色想来最近定有什么不顺遂当下便问道:“我看秦将军好像有什么烦忧?可是皇宫里有事?” 秦仲海干了一碗道:“这些日子朝中斗得好凶这你可曾耳闻?” 卢云奇道:“竟有这种事?究竟是生了什么大事?” 秦仲海想到琼贵妃等人的事情忍不住心下烦闷摇头道:“此事不方便提咱们还是私下再说吧。反正你老兄这趟回京总要留个一年半载的。” 卢云低声道:“怎么了?事情真的很严重?” 秦仲海举起酒碗道:“别说这许多了喝酒喝酒!” 卢云也是心烦意乱当下举起酒碗两人一饮而尽。 这夜两人心情烦乱只喝个烂醉如泥秦仲海直到三更才回去。 第二日清早宫中送出榜单便要在承天门外张贴秦仲海不顾昨晚全身酒臭一大早便到卢云的客栈里叫嚷硬把他拖了起来喝道:“大喜的日子来啰!” 卢云宿醉未醒头还痛着一见他这幅神气便叹道:“秦将军快别这样一会儿若要失望那岂不更加难受?” 秦仲海呸了一声道:“你看看外头谁来看你了?” 卢云尚在穿衣猛见一条大汉冲了进来这人右手带了只铁手套正是伍定远到了。 卢云喜道:“伍兄!” 伍定远一把将他抱住叫道:“你终于回来了!可想煞哥哥啦!” 卢云心下歉然他那日走得太急不曾与伍定远道别当即叹道:“小弟那日好生失态请伍兄……” 伍定远大声道:“什么失态不失态?大家自己弟兄还说这许多?” 秦仲海走了过来嘿嘿笑道:“是啊!大喜的日子来啰!咱们还说这些废话作啥?卢兄弟你自己说你是状元还是探花啊?” 伍定远用力往卢云肩上一拍喝道:“卢兄弟当然是钦点状元!” 卢云见他二人这幅神态心中感激垂泪道:“两位兄长这般爱护卢云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回报?” 秦仲海笑道:“回报个屁你考上状元后请咱俩上酒楼乐一乐那便是最大的回报啦!” 伍定远见卢云泪流满面不由得心下担忧问道:“怎么了?看你这个模样真是没有考好?” 卢云抹去了泪水笑道:“不管有没有考好总之都已解脱了唉……大家看榜吧!” 三人走到承天门只见四周满是人群都是考生的家属亲友秦仲海见卢云脚步迟缓有意替他打气便笑道:“卢兄弟咱们打个赌吧!” 卢云没精打采地道:“打什么赌?” 秦仲海笑道:“你若是考中了状元那便把裤子脱了在这承天门绕行一圈你说可好?” 卢云面色一窘道:“将军这话太也无聊我一来考不中状元二来不做这等无聊事将军怎地却作这荒唐赌约?” 秦仲海嘻嘻一笑道:“反正你自以为不中那咱们便赌上一赌却又何妨?”卢云不答迳自往前走去秦仲海笑道:“不说话便是答应了老子可计较得厉害。” 三人正要往榜下挤去却见杨肃观也已到了。伍定远伸手招呼叫道:“杨郎中也来啦!”杨肃观身边站着一名少年只见他眉清目秀约莫二十岁上下容貌与杨肃观颇为相似。 杨肃观笑道:“这是胞弟绍奇他也参加今年的殿试我特地带他来看榜。” 那杨绍奇虽然年幼却已颇见老练他向众人一拱手道:“小弟绍奇见过各位兄长。” 伍定远连忙还礼道:“绍奇将门虎子定然是金榜题名了。” 秦仲海走上前去不怀好意地笑道:“有其兄必有其弟又来了一个小小风流郎啦!可别到处采花啊!” 杨绍奇脸上一红不知该怎么回话杨肃观却轻咳一声道:“仲海别欺侮舍弟。” 杨肃观俊目回斜霎时见到卢云他心下一凛抱拳道:“卢公子久违了。” 卢云嚅啮地道:“好……好久不见了。” 杨肃观微笑道:“卢兄今日也是来看榜的么?” 卢云嗯了一声只低下头去却不打话。 杨肃观道:“卢兄才学过人必然金榜题名。在此先向卢兄恭贺了。” 秦仲海斜目瞪了他一眼跟着往地下吐了口脓痰恶狠狠道:“别说这些客套废话了大家各去看榜吧!” 杨肃观笑道:“好说诸位请吧!”他拉着弟弟便自转身离开。 秦仲海见榜单已然贴上当即大声道:“走啦!咱们这就去看!”说着伸手揪住卢云道:“从榜看起第一眼就看到你卢状元的大名!” 伍定远也道:“秦将军说得没错卢兄弟才华洋溢正该是状元!” 谁知卢云却闪了开来低声道:“我自从后头看起吧。” 秦仲海不愿勉强他便与伍定远使了个眼色伍定远会意当即跳了过来重重地往卢云肩上拍了一记为他打气道:“一会儿见了你的名字哥哥马上找你庆贺!” 当下兵分两路卢云从榜尾看去秦仲海与伍定远从榜看去卢云一路唉声叹气寻思道:“名落孙山的滋味我早已尝过人生不如意事十常**一会儿见不到我的名字我可不要自暴自弃才好。” 他长年失败早已心灰意冷当下便从最后一名看去只见“赵一飞”、“严松正”、“李如龙”等名字高悬其上这些人高中三甲都赐与“同进士出身”的地位。卢云满心寂寥心道:“今年榜尾叫做赵一飞我若再次落榜那可算是名落赵山了。” 他微微苦笑再往下看赫然见到“周洋”的名字卢云心下一奇那日自己一时义愤填膺曾帮此人付清过堂费想不到这人当真了得居然也中了进士。 卢云心下敬佩想道:“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我这番帮忙也算值得了。”一时也为那周洋开心。 再往下走便是二甲的榜单此处共有十五员名额皆赐“进士出身”的地位。卢云走不数步登时见到“杨绍奇”三字。 卢云心中赞叹:“杨门果然非凡父子两代居然出了三名进士真可比得上当年的苏氏父子了。” 当年苏洵、苏轼、苏辙一门三杰尽取进士功名传为千古佳话看这杨家父子如此了得自当传诵一时了。 卢云慢慢看去只见二甲十五人中也没有自己的名字这次一共录取四十三位进士那“二甲进士出身”与“三甲同进士出身”共占四十人只余下“一甲进士及第”三名员额。 卢云心中苦笑寻思道:“二甲也没有了看来是没我的份了唉!是该回山东的时候啦。” 只听身边有人啼哭不休却也有人大笑不止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场面远远那杨家兄弟已在庆祝卢云心下苦笑想道:“其实我早已料中自己名落孙山又何必哀伤什么?嘿嘿把这鬼榜看完吧等会儿好好计画日后生路那才是正经生意。” 当下强作微笑勉强往下看去只见那探花名叫“江大清”便是那江充的侄子卢云干笑一声想来读卷官还是重视出身门第否则这江大清脑满肠肥却要如何中举?卢云轻叹一声再往下看只见那榜眼叫做“胡志廉”照名字来看这人志向非比寻常当是以清廉为职志的人物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看到这里卢云已是满心苍凉面如死灰。他见秦仲海与伍定远二人兀自站在前头当即走上前去低声叫道:“秦将军!伍制使!咱们该走啦!”他叫了一阵谁知秦伍二人好似中邪一般只痴痴地看着榜单。 卢云心下难受低声道:“秦兄!伍兄!咱们去喝酒吧!” 秦仲海怔怔地道:“你没看见自己的名字么?” 卢云叹道:“没瞧见唉……” 伍定远呆呆地道:“真的没看见么?” 卢云心下一酸道:“真的没有。” 秦伍二人对望一眼道:“读书过多果然会损伤目力。”跟着往上一指齐声道:“那个斗大的卢云两字你怎么没看见啊?” 卢云全身大震抬头一看霎时见到了一十三个大字。 “钦定一甲状元卢云赐进士及第”深秋时分金黄色的阳光闪耀在这几个大字上望之灿烂夺目宛若黄金所就。 卢云全身如中雷击颤声道:“这……这真是我的名字么?”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不是你卢云莫非是卢一云吗?” 伍定远笑道:“卢兄弟恭喜你了!你这下终于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啦!” 卢云全身抖动双膝一软已然跪倒在地。 秦仲海惊道:“怎么了?中风了吗?” 卢云泪如雨下号啕大哭起来:“爹!娘!我中了!我中了!你们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呜呜…呜呜……” 一时之间十年寒窗的辛酸四海流落的苦楚都在这刹那得到回报。 今日今时卢云二字名扬天下。 秦伍二人心中也是一酸互相望了一眼都想道:“想我们卢兄弟真个吃尽苦头此刻终于苦尽甘来了。” 秦仲海见他啼哭不休知道难以相劝当下猛使个眼色伍定远立时会意随即将卢云架起卢云惊道:“你们要干什么?” 秦仲海大笑道:“你忘了方才的约定么?” 卢云颤声道:“什么约定?” 秦仲海大声道:“只要你中了状元便得脱了裤子在这承天门上绕个一圈啊!”说着便要来解他的裤带。 卢云又羞又急连连闪躲却给伍定远牢牢架住了这“披罗紫气”使来卢云怎能挣脱?只能哀哀叫苦拼命讨饶惹得旁观众人偷笑不已。 秦仲海喝道:“还动!再动老子便要出刀了!”三人又哭又笑便在榜单下闹做一堆。 “小姐!小姐!你可知道今年的状元是谁?” 这日顾倩兮正自梳妆忽见小红气急败坏的奔来口中不住叫嚷。 顾倩兮皱眉道:“你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小红喘了口气道:“小姐啊!你可知道今年的状元是谁?” 顾倩兮照了照铜镜没好气的道:“我怎知道是谁?还不是那家大官的公子了。” 小红摇头道:“不是不是……今年的状元是个破落户出身还是你识得的人呢!” 顾倩兮奇道:“哦!我识得的?难不成是裴盛青那个纨裤小子么?” 小红道:“他家可不是破落户。” 顾倩兮横了小红一眼道:“你有话便直说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卖关子了?” 小红低声道:“今年的状元姓卢单名一个云字。” 顾倩兮大吃一惊手上的铜镜登即摔下颤声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红道:“状元郎正在游街哪!你不信便去看吧!” 顾倩兮急忙奔上楼去小红追了过去叫道:“小姐别急啊!”但顾倩兮奔得好快转眼便不见人影。 顾倩兮站在阁楼伸手将窗户推开霎时只听鞭炮声响铜锣不断她伸头出去只见远远地走来一阵车队仪仗四下百姓都已上街围观车队当前走着匹高大白马上头更坐着一名英俊男子只见他身上绑了条红带头上还瓒了朵大红花正是当年在她家中做过小厮的卢云。 顾倩兮凝望着他只见卢云过去那点淡淡的忧郁早已褪去已然换上了满面的笑容自向两旁街坊挥手正是春风得意的写照。顾倩兮想起前几日两人的诀别心中忽感一酸眼泪险些落下。 此时小红也已过来主仆二人同在窗口探看小红看了卢云一眼叹道:“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当年这姓卢的多惨现下却成了钦命状元唉…真是世事难料……” 顾倩兮轻轻一叹拭泪道:“这些本是他该得的卢公子才华过人又饱经艰难折磨他若不中状元却该是谁来中?”她极目望去只觉两人之间好远好远卢云的面目也是渐渐模糊。 说话间小红已然看到卢云向前行来她轻拉小姐衣袖悄声道:“小姐你看……他朝你这儿看来啦!” 顾倩兮低头看去果见卢云已行到近处正自凝目朝自己看来顾倩兮忽地一咬牙伸手掩上了窗子。小红惊道:“小姐你怎么了?” 顾倩兮垂泪道:“他不是说过了吗?从今以后我们两人就毫无瓜葛我又何必再见他……” 小红拉住了她的手劝道:“小姐那日他是吃杨大人的醋你可别和他当真。” 顾倩兮坠下泪来颤声道:“一切都算了……他点上状元后还会记得我吗?唉……隔了两年大家也都生份了他能飞黄腾达我也替他高兴……”说着头也不回迳自走下楼去。 小红看着小姐离去的背影心道:“这姓卢的小子实在太混蛋了以前穷苦的跟狗一样全仗咱家老爷小姐照顾现下稍一达非但不懂得来叩谢恩德还向小姐说那些决绝的话真是狗都不如的人。”她越想越气猛地打开了窗子一口唾沫往下吐去骂道:“我呸!中了状元就了不起吗!” 却听下头人声喧哗一名粗豪汉子吼道:“你***小丫头乱吐口水可是找死啊!” 小红心下一惊眼见那卢云竟然还在窗下正自痴痴地往上看着慌张之下便急急关窗走人。 那粗豪汉子正是秦仲海他这日拉了伍定远两人兴高采烈地陪着卢云游街谁知行到顾尚书的府宅旁冷不防却给一阵口水吐中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破口大骂待见那小丫头慌不迭地溜走便对卢云道:“走吧!这儿有啥好看的!快回去寻乐吧!” 忽听伍定远道:“秦将军你别把口水抹在我的衣服上这件衣裳可值五两银子呢!”却是秦仲海随手抓了他的衣裳迳往自己脸上擦去。 秦仲海笑骂道:“嘿嘿!这可是小女孩儿的口水香得很不比老子的脓痰一点也不算脏。” 两人相互调侃一阵谁知卢云还是呆若木鸡伍定远过来劝道:“卢兄弟咱们快走吧!你可把道路都堵起来了。” 秦仲海皱眉道:“你搞什么啊!可是肚疼要借茅房么?”说着就走到顾家大门伸脚踹道:“***!有人要拉屎借个茅房一用!” 卢云一惊道:“秦将军别捣乱咱们走吧!”在秦仲海的大笑声中众人便自走了。 是夜众人借了柳昂天的府宅办了个大宴卢云虽然朋友不多但柳昂天着意为他邀了大批朝臣众位大臣一来是为了柳昂天的面子二来也是对这新科状元颇为好奇除了江充、刘敬两大脑以外其余诸大臣尽皆云集柳府。卢云见众位宾客围着他直打转只把他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张惶失措受宠若惊连说话也结巴了。 一名胖大老者走来笑道:“这便是新科状元么?果然是一表人才!” 柳昂天拉住卢云笑道:“卢贤侄过来快快见过辅大人!” 卢云心下一惊这辅乃是当今阁揆内阁大学士之当下颤声道:“晚辈卢云见过阁揆大人。”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甭叫我阁揆大人那多生份叫我孔老爷子吧!” 柳昂天见孔大学士喜爱卢云心下也甚高兴便笑道:“卢贤侄你日后若能得孔老爷子宠爱那可是不得了的大助益啊!” 孔老爷子道:“你现下中举了可曾想过要去哪个部会干事?”他见卢云不答又道:“你是状元那自是庶吉士若想留在六部主事那也毫无问题。你若嫌待在京里气闷老夫也可保举你去外地当知州知县……”他正自喋喋不休忽见卢云面色呆滞已然自行离去孔老爷子又惊又怒喝道:“你这小鬼我话还没说完哪!” 柳昂天知道卢云的脾气最是特异当下干起了苦差连连对孔老爷子赔罪道:“小孩子嘛!老爷子别计较凡事都看在我老柳的面子上……”说着便将孔阁揆拉到一旁两人自去饮酒。 却说卢云是看了何人竟让他如此心摇神驰?只见他泪流满面走向一名清瘦的老者跪下道:“顾伯伯!卢云来给您叩头了。”说着拜了下去。 那老者面貌清瞿看来仙风道骨正是顾倩兮之父当今兵部尚书顾嗣源。 当年匆匆一别至今已有二载中间不知生了多少事。顾嗣源有无数话想说喉头却似哽了。他虽爱卢云之才但家人作梗硬要逼得卢云离去终令他惆怅悲痛两年来难以自己。本以为终生不得再会谁知天可怜见终教卢云大魁天下二人才得以再次相见。 顾嗣源轻抚卢云脸颊面上老泪纵横喃喃地道:“好孩子那日我看了榜单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托人打听之下才知真的是你。云儿啊云儿拨开乌云见天日你十年寒窗辛苦总算不枉了……” 卢云心下激荡泪水滚滚而落霎时两人抱在一起同声痛哭。 柳昂天、秦仲海等人见状纷纷围了过来秦仲海笑道:“咱们卢兄弟高中状元却哭得大出丧似的这是在干什么啊!”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是笑了起来。顾嗣源抹去泪水叹道:“是啊!今日状元攒花真不该掉泪的。” 伍定远向来周到忙将卢云扶了起来替他把衣衫整理了。 柳昂天问道:“原来顾大人认得咱们卢贤侄只不知你二人怎生识得的?” 顾嗣源叹道:“这说来话长了云儿以前是我在扬州的幕宾。” 众人纷纷赞道:“顾大人果然有眼光!用了个状元当幕宾!” 卢云回思往事垂泪道:“若非顾伯伯当年提携照顾卢云焉有今日?” 顾嗣源叹道:“你能有今天全是靠自己拼出来的与老朽没有半点关系。好孩子你真是了不起啊!” 秦仲海见卢云眼眶一红怕他二人又要抱头痛哭到时不免阴风惨惨敢忙打趣道:“好啦快去喝上两杯吧!不然听多了两位的肉麻话我看一会儿也不用吃饭了得先清了这一身鸡皮疙瘩才行啊!”众人闻言无不大笑起来。 柳昂天笑道:“仲海说得是大家先开席喝个两杯再说吧!”说着伸手肃客。 顾嗣源牵了卢云的手微笑道:“咱爷儿俩今日好好喝上一盅不醉不休。” 卢云抹去泪水点头道:“小侄正要向顾伯伯赔罪谢过当年不告而别之罪。” 顾嗣源哈哈大笑道:“你高中状元那是何等喜事什么罪都该赦了!” 众人欢饮高谈阔论卢云几次想与顾嗣源细述别来离情但无数宾客上前敬酒却让他全然不得空闲顾嗣源却不以为意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席间杨肃观也上来敬酒只见他神态大方对卢云一笑道:“那日在承天门下我就说过卢兄必当高中果不出所料当真可喜可贺!” 众宾客见杨肃观容貌俊美卢云神采飞扬无不出言赞道:“柳门人才辈出你看看光是进士就有两位哪!” 一名老者端着酒杯走了上来只见他身形高大满面富贵之气正是国丈琼武川来了。他望着杨卢二人见二人仪表出众忍不住心下称羡便对柳昂天道:“你好福气啊!这两个小朋友真可算是一时瑜亮却又都在你门下主事你可一人占尽天下所有的好处啦!” 这位国丈往日虽不与柳昂天交好但在华山上见了柳门几名年轻俊杰有意结交便借这个宴会过来柳府料来日后必与柳门一系日益亲近。 柳昂天听了这话心下甚喜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国丈金口谬赞老夫真是担当不起啊!哈哈!哈哈!” 御史何大人与柳昂天要好自也受邀而来。只听他笑道:“都说‘柳门二将文杨武秦’看我们杨郎中、秦将军那都是老招牌、老字号了日后加上了这位新科卢状元那更是大大的生力军!” 琼武川曾赴宁不凡的归隐大典见过伍定远的身手他走上前去伸手拉过伍定远笑道:“柳门非只出了一个文状元咱们这里还有位大战华山掌门的武状元啊!” 伍定远听国丈赞扬敢忙谦逊道:“不敢那日若非宁掌门相饶在下早给人杀了怎好来说嘴呢?” 秦仲海笑道:“伍制使又来虚伪工夫了!” 伍定远干笑两声便不再多言。 琼武川哈哈大笑道:“方今柳门兴盛不再只是‘柳门二将文杨武秦’了咱们可得改个口为他们取个新名才是。” 众人纷纷附和都问道:“该取什么名字才是?” 何大人道:“既然现下是四大将了咱们该叫他们柳门四将才是。” 礼部胡尚书接口道:“何大人说得是!柳门四将杨秦卢伍!听起来如何?” 秦仲海皱起眉头道:“听起来喀啦枯噜的好不难听。” 何大人笑道:“那该取什么名字?” 秦仲海哈哈大笑笑道:“我说咱们该叫柳门四兽鸡鸭鱼肉……”冷不防韦子壮已然伸出手来将他的嘴给捂住。 顾嗣源才华高绝微一沉吟已有见地当下道:“这样吧!咱们各取他们名字中的最后一字肃观贤侄就取‘观’字仲海将军便取‘海’字云儿便是‘云’字定远制使便取个‘远’字咱们依着他们的官职高低称他们为‘柳门四少观海云远’诸位以为如何呢?” 众人赞道:“好一个‘观海云远’不愧是当今兵部尚书的金口!” 这夜众人兴起便给柳门四名年轻英雄定了个排名众人各取他们名字的最后一字依着官职的高低排名合称为“柳门四少观海云远”这观自是“风流司郎中”杨肃观海便是“火贪一刀”秦仲海云是“新科状元”卢云远则是“天山传人”伍定远。众人都觉这“观海云远”大是文雅都是赞不绝口连秦仲海这等粗鲁的人也陪笑了几句。 众人欢饮直至深夜方才慢慢散去。 顾嗣源临去时召来卢云道:“明日皇上要赐宴你好好应对等午宴过后你来顾伯伯家坐一坐顾伯伯有话跟你说。” 卢云想起顾倩兮自点中状元以来两人还未曾见上一面只不知她是否会原谅自己在茶铺的决绝。想起游街时顾倩兮满脸怒气地关上窗户不由得更添担忧寻思道:“那日我托小红说那些话本是要她忘了我谁知…谁知上天捉弄却又叫我点了状元我可该如何求她原谅我?”他嚅啮地道:“顾伯伯……我……我……” 顾嗣源见他面色迟疑以为他是怕二姨娘的骚扰当即道:“好孩子你还怕二姨娘么?”这话反倒提醒了卢云他想到二姨娘的尖酸刻薄忍不住又是一叹。 顾嗣源道:“你现下是进士了没人能为难你什么你只管放心来知道了么?” 卢云嗯了一声正要询问顾倩兮的近况忽听一个清越的声音道:“顾伯伯小侄先告辞了你们慢慢聊吧!”身旁擦过一人却是杨肃观。 顾嗣源见杨肃观过来便点头微笑道:“赶紧回去吧晚了你爹爹可要担心。”言语甚是熟稔亲切料来顾嗣源定也极为疼爱这位晚辈。 杨肃观颔答应转向卢云说道:“恭喜卢兄了今夜好好歇息明日你还要上朝面圣呢!” 卢云看着杨肃观英俊世故的俊脸一时竟是哽住了。 杨肃观却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日后同朝为臣咱们可要相互打气。”跟着转身道:“顾伯伯小侄先走一步。” 卢云看着杨肃观离去的背影心中忽地起了烦乱之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 第七章 打开天眼看文章 第二日近午皇帝下旨赐宴一众新科进士卢云身为己巳年状元大魁天下自需去奉天殿赴宴。秦仲海熟门熟路又是在宫中当差当下便领着卢云两人齐往禁宫去了。 进了承天门卢云左右探看对禁城的华丽甚感讶异。秦仲海见他满是惊奇之色便笑道:“看了这金碧辉煌的模样莫非你也想做皇帝了么?” 卢云闻言大惊忙低声道:“禁城不比其他地方秦将军怎么如此胡言乱语?” 秦仲海笑道:“看你怕的这附近又没半个人谁会听到我们说话?” 卢云惊魂甫定喘道:“总得小心点吧。” 秦仲海笑了笑道:“你到底觉得这里怎么样?很是富丽堂皇吧?” 卢云出身贫苦想起多年历练中所见的穷苦百姓不禁叹道:“皇族如此奢华用的全是民脂民膏只要拿出一小半来天下就可少掉一半的穷人了。” 秦仲海点了点头正要回话忽听一人冷笑道:“你二人擅议朝政罪该万死可曾知错了?” 二人心下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来人身形胖大模样长得有点像江充卢云认得他知道他便是今年的探花江大清。忙道:“在下只是感慨百姓生活贫苦不是有意批评朝政只怕江兄听错了。” 江大清见卢云头戴红花知他便是当今状元待见他仪表英俊不知胜过自己千万倍一时又妒又气冷笑道:“敢做不敢当的杂碎看你这幅模样居然也是什么状元了等一下看我向叔叔告个状准把你吓个屁滚尿流。” 秦仲海听这人说话嚣张眉头一皱低声问道:“这胖子是谁?” 卢云附耳过去回话道:“这人便是江充的侄子今年的探花郎。”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仗着江充的势头啊!”他走上前去往江大清身上打量几眼狞笑道:“死胖子你想死么?” 江大清见他虎背熊腰恶形恶状倒也有些害怕忍不住道:“你…你想干什么?” 秦仲海上下看了他几眼忽地心念一动想到了一条恶整妙方。当下嘿嘿一笑凑头过去笑道:“没事老兄别慌只因最近朝廷里挺缺人手皇上托我四下寻找人才帮忙我看你天资聪颖身材高大倒真是块材料。” 江大清原本怕他打人此时听他有意奉迎自己心中便想:“这侍卫想要巴结我。”霎时哈哈大笑道:“看你一幅獐头鼠目的模样想不到你的鼠目还有点寸光居然懂得你老子是个人才!”他见秦仲海有意巴结登时将下巴高高扬起神态甚是傲慢。 秦仲海打蛇随棍上一看江大清摆出官架子也立时换上一张笑脸陪笑道:“皇上吩咐下来说有个职缺特别要紧只是找不到才学兼备的人来干便要咱们招子放亮四下寻访合适人才。我方才便是与卢状元谈及此事。”他眼角撇去见卢云颇有讶异之色便微微摇手要他不要多话。 卢云心下了然知道秦仲海有意恶整江大清当下便微笑不语。 江大清哦了一声道:“怎么样你们谈定了么?” 秦仲海叹道:“他资质不够远远比不上江探花实在干不了这个职缺。” 江大清登时信了只听他哈哈大笑说道:“我文武全才三岁能吃八碗饭五岁便会骂粗口人称神童便是我资质当然是一等一了!”说着大笑不止道:“你快说告诉我这个职务是什么?等一下我便向我叔叔要去!” 秦仲海低声道:“这官叫做‘皇门官门正’正四品的大官!” 江大清又惊又喜道:“皇门官门正听起还好称头啊!这是干什么的?” 秦仲海故做神秘低声道:“不敢有瞒探花郎。这官职可以亲近无数美女甚且可以亲睹她们洗澡更衣乃是宫中第一等的大肥缺不知探花郎有意否?” 江大清舔了舔嘴露出色眯眯的淫笑道:“这么好?” 秦仲海四下探看小声道:“非只如此这个职缺更可长伴君侧住在豪宅宫殿之中说真格的江探花到底要不要?” 江大清心急无比连声道:“当然、当然!” 秦仲海忽地一叹面露忧愁之色摇头道:“可这官职只能打牌听戏、喝酒唱歌可就是不准读书写字这是太祖立下的遗规就怕你不能习惯了。” 江大清露出极其神往的脸色赞叹道:“就是不准读书写字!真是太好了!” 秦仲海奇道:“你不是进士么?不准读书写字你岂不会无聊死了?” 江大清连忙一咳道:“我…我这都是为了皇上这才奋不顾身投笔从…从乐你要明白我的苦心才是。” 秦仲海点了点头道:“好吧!算我信你一次。一会儿上了金銮殿你自管向皇帝开口要吧!” 江大清舒了一口长气面露感激之色道:“多谢你老兄了!请教你贵姓大名!” 秦仲海心念一动道:“在下安道京。” 江大清哦地一声登时笑道:“原来你就是安统领啊!我叔叔常在家里骂你是个笨蛋呢!”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安道京本来笨笨得跟猪一样江大人教训的实在太是了。”他口口声声都在骂安道京但江大清怎听得出其中玄机当下笑道:“你很谦虚很好很好。回头我在叔叔面前夸夸你。” 秦仲海虎腰乱摆满脸堆笑连连作揖道:“多谢江探花再造之恩。” 卢云见秦仲海连连戏弄江大清忍不住觉得好笑。 江大清得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满面兴奋之色他走到卢云身边冷笑道:“状元了不起吗?我呸!”往地下吐了口脓痰这才扬长离去。 卢云见他走远忙问道:“什么叫‘皇门官门正’?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官职?你该不会是骗他的吧?” 秦仲海笑道:“我何必骗他真的有这个官啊!而且真的可以和美女洗澡也可以打牌听戏我说的都是句句实言啊!” 卢云奇道:“真的么?可是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官名?” 秦仲海笑道:“我在干这御前侍卫之前也不知道这个玩意儿。” 卢云心下不解一脸茫然。 时近午间已到午宴时分卢云便由秦仲海领着心惊胆战地进了奉天殿今日赐宴进士从三品以上的要员方能入殿秦仲海便守在殿外其余柳门诸人官职不到自也不便过来了。 卢云孤身走进只见里头闹哄哄地此时皇帝还没驾到众大臣便自聚集闲聊。卢云眺头看去远处一老一少正在那儿低声说话那少年容貌俊秀正是杨肃观之弟杨绍奇看那老者身形修长满面慈爱当是那大学士杨远了。卢云想起自己举目无亲不由得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正哀叹间脑门被人丢了一记石子卢云摸着脑袋回过头去只见秦仲海躲在殿门外正朝他连连挥手卢云微微一笑心道:“秦将军真是我生平第一好友我能识得他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他正自微笑忽见一人走了过来大声道:“卢贤侄这当口才来!” 卢云抬头去看赫然便是柳昂天。卢云急忙拜倒在地唤道:“见过侯爷!” 柳昂天上前扶起嘱咐道:“一会儿皇上会考你们几个问题八成是诗词歌赋类的玩意儿你可小心应付着。” 卢云点头道:“我理会得。” 柳昂天又吩咐了几句忽见秦仲海在外头鬼鬼祟祟地闲晃当下怒道:“这小子又在恶搞!”三步并做两步便往外头冲去。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名老者走来道:“云儿。” 卢云大喜冲上前去拉住他的双手叫道:“顾伯伯!你也在这儿?” 那老者正是顾嗣源只听他笑道:“我是当今的兵部尚书今日这么大的场面当然也得来了。”他摸了摸卢云的脑袋笑道:“一会儿好好干把你的文才尽量拿出来。皇上若是喜爱你定会问你想到何处任职到时你可要小心思索细细挑个好差事知道了么?” 卢云嗯了一声他不知自己该当争取何处职缺便即问道:“顾伯伯若有高见可否指点小侄一二?” 顾嗣源低声道:“最近朝廷斗得太凶顾伯伯希望你能调到江南去当知县一来也是避祸二来也可以帮你们侯爷连络地方官知道了么?” 两人正待要说却见大批内侍走出皇帝便要出来顾嗣源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快去准备吧!午宴之后咱爷俩再好好聊聊吧!” 卢云叹息一声他在顾府住了一年有余从不曾与老爷夫人同桌吃饭现下中了进士点了状元要到顾嗣源家中吃饭竟尔变得轻而易举想来即便清贵如顾嗣源也难免予人“三十年来尘土面至今方得碧纱笼”的感慨。只是想到要见二姨娘的面忍不住烦心。 忽觉背上一痛似有人暗算自己卢云一惊猛地回头看去只见秦仲海连连挥手似乎要他注意什么卢云呆了一阵转头过来赫然见到满朝文武大臣都已跪下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剌剌地站在殿中模样甚是尴尬。 他茫然呆立不知高低呆呆听着众大臣口称尊号:“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只见皇帝伸手一挥道:“众爱卿平身。”众人拜道:“谢万岁!”各自缓缓站起。 卢云从头到尾都是呆立当场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一人身穿蟒袍猛地向前窜出喝道:“大胆小儿见了皇上还不知叩拜见礼来人!立刻把他拖到午门斩!”这人唇上留着短须正是江充想来他知卢云与柳昂天之间颇有牵连此时一抓到借口便来寻事。 却听一名老者笑道:“江大人你以为自己是谁?什么时候在这奉天殿里也轮得到你号施令了?”这人约莫七十来岁正是刘敬。虽说最近薛奴儿之事对他有些牵连但他看来依旧泰然自若确实是一代权臣的风范。 江充正要反唇相讥皇帝却挥了挥手道:“诸卿不必为此争吵。”说着问向卢云道:“看你身披红带一幅愤世嫉俗的模样当是方今状元卢云吧!” 卢云见这皇帝约莫五十来岁模样甚是英俊长得倒与银川公主有些相似一时之间心里忽有些亲近之感他抖开朝袍下拜道:“回圣上的话小民正是卢云。只因上天垂怜卢云侥天之幸才得以中式。天下多少俊杰说什么也轮不到小民当这状元郎众位阅卷大人却是错爱了。” 皇帝见他仪表非俗谈吐自若心下颇为喜欢他哈哈大笑道:“看你口若悬河又是一表人才将来定可堪负国家外交使命这样吧!朕替你安排几个职缺以后你便留在朕身边办事了。” 看来皇帝非但与银川公主外貌神似便连心思也是相近一见卢云的形貌谈吐便生喜爱之意当下便起意重用。 卢云正要答应忽见柳昂天与顾嗣源两人连使眼色好似不要自己答允卢云心下警觉料来定有深意便回道:“启禀圣上微臣念及江南一带盗贼四起民生凋敝一心想至江南奉献所学尚乞圣上恩准。”此言一出两名老者登时连拍心口好似松了一口气。 江充冷笑道:“还没当过一天官便懂得挑三拣四了这种人留着做什么?送去充军算了。” 却听皇帝嘿地一声责备道:“江爱卿这话就大大的不对了留在朕的身边办事那是何等的美差?谁知这位卢状元却自愿以天下为己任请调到外地去干苦差他这般人品心思江爱卿怎可出言讥讽呢?” 江充心下不忿但皇帝既然如此说了只得应道:“臣知罪了。” 皇帝哈哈大笑指着卢云道:“你这人看来卓卓不群虽说举止有些冒失但朕就是喜欢你这等独具见地的人才。来!朕赐你一杯酒!”说着举起杯来两旁太监立时上前斟上了酒奉了过去。 卢云举杯过顶跪下道:“臣卢云叩谢皇上圣恩。”两人一饮而尽。 皇帝见卢云喝酒爽气不似寻常读书人那般扭捏登时笑道:“卢爱卿看来酒量不恶颇有太白遗风。来!让朕考你一考看看你有没有真才实学?” 卢云心下一凛应道:“是。” 皇帝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听远处雷声隐隐打落闷雷跟着哗啦啦雨声响起竟是下起了雷雨。此时已入秋季雷雨已甚稀少皇帝望着殿外只见水花四溅廊庑皆湿便笑道:“难得入秋还能大雨倾盆。既然天降甘霖咱们便以这为题材对上一幅联吧!” 雨声滴哒落在檐上听来极为悦耳。一众文武百官应道:“吾皇聪明睿智我等洗耳恭听!” 皇帝哈哈大笑道:“诸卿听好了朕要念了。” 大雷雨中秦仲海躲在殿外已然全身淋湿他见皇帝沉吟良久一众文武百官却都一动不动全在专心等待忍不住心下暗笑寻思道:“皇帝不是说要念了么?怎么还拖这么久真***放屁吹牛!” 正讥嘲间忽地一道闪电劈在身旁秦仲海吓了一跳心道:“***圣天子老子连说句玩笑话也不成么?” 皇帝凝目望向殿外只见廊阶早被雨水打湿他心念一动缓缓地道:“诸卿听好了朕出的上联是:大雨淋漓洗净大阶迎学士。” 此刻大雨倾盆而下奉天殿外的廊庑早已湿透而今日又是皇帝赐宴迎接众多新近进士的日子看来这景泰皇帝确实才学非凡居然能以短短的一幅上联便把此时此景都描绘出来。其中下句“洗净大阶迎学士”更让人有喜气洋洋之感。 众大臣平素对皇帝早已异常奉迎听了如此佳作如何不趁机大表敬意?只听孔辅带头惊叫一时之间捶胸顿地之声四下响起。江充更取出随身纸笔细细抄了下来垂泪道:“这真是臣生平听过最好的上联臣此生如此幸运上天眷顾啊!呜……呜呜啊……” 顾嗣源、杨远等文臣自有风骨虽不趁机作态但听得这上联佳妙至此却也暗暗点头眉宇间满是敬意。 皇帝微微一笑道:“看大家的神情好像我这上联还使得么!” 江充擦抹泪水高声道:“那当然了这可是千古佳句啊!” 皇帝笑了笑当即问向卢云道:“怎么样对得出来吗?” 卢云轻咳一声却没回话。顾嗣源、柳昂天等人看在眼里无不暗暗心焦知道这上联确实艰难卢云纵然才华高但一时半刻之间恐怕也难以解开。 皇帝出的上联共分两句是为“大雨淋漓洗净大阶迎学士”这上联一共用了两个“大”字一在上句第一字一在下句第三字若要答出一个工整下联定须对上这两字除此之外还须应上人事时地物五样难处可谓极为费解。众文官多是进士出身听得皇帝相询忍不住皱眉苦思也都在极力思索下联破解。 江充见卢云神色凝重不禁哈哈大笑道:“小子早点认输吧!省得等一下丢脸!” 刘敬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你别得意哦卢状元若要对不出一会儿便轮到你侄儿江大清来答了。” 江充心下一惊寻思道:“我那个侄儿几乎目不识丁纯是靠我这叔父才搞上这个探花郎的这……等会儿皇上若要亲自垂问这可怎么办才好?”当下急急吩咐侍卫命他们找来罗摩什请他躲在殿外暗助。罗摩什才学既高武功也强想来定能助他侄儿一臂之力。 皇帝见一众文官神情凝重知道自己这幅上联确实难解他取出卢云的试卷笑道:“你慢慢想让朕先看你的文章你一会儿再答不迟。” 他正要打开卢云的卷子忽然殿中一亮天边飞过一道闪电跟着轰隆之声大作那道闪电竟是打在奉天殿正上方众臣面上变色都是为之心惊不已。 霹雳交加雷声隆隆卢云见皇帝高坐龙椅手持自己的试卷霎时双眉一轩已有腹案。他躬身拱手道:“启禀圣上臣有对。” 皇帝闻言一愣愕然道:“这么快?” 众文官听他一时半刻便能有解无不诧异不少人脸上更现出不信的神色。 殿外雷声隐隐忽远忽近卢云更不多言当下上前一步躬身道:“万岁爷的上联是:大雨淋漓洗净大阶迎学士;臣对的下联是:天雷霹雳打开天眼看文章!”说话之间天际更是雷电闪耀只照得殿上明暗不定。 众大臣闻言莫不张口结舌面面相觑良久不能言语过了半晌奉天殿上才传来一声暴彩满朝文武同声叫好都是大声赞道:“当真是绝对!好一个卢状元!” 敬佩之情颇真便连江充、刘敬也是暗自点头。 “大雨淋漓洗净大阶迎学士;天雷霹雳打开天眼看文章” 这下联以“天”字解了上联的“大”字“天雷”应“大雨”“天眼”对“大阶”非只对仗工整还应了人事时地物五样妙处。尤其这几道闪电恰在皇帝取出试卷时打落雷霆一闪有若老天开眼此情此景尽入下联“打开天眼看文章”之中。其中“天眼”二字更是语带双关颇有推崇圣上之意堪称绝妙。 皇帝深爱文学一听卢云的下联登时大喜他猛地站了起来仰天吟道:“大雨淋漓洗净大阶迎学士;天雷霹雳打开天眼看文章!好!真是好!”眼看这上下联如此佳妙出题与解题的自都能流芳百世皇帝喜上眉梢当下转过身去吩咐刘敬:“你把这幅对联记下来朕日后要将之收录列于景泰文集之中。” 顾嗣源听在耳里心下自也欢喜难言想道:“也只有云儿这等文才才能对得出这等好联难得!难得!”柳昂天虽是武人但也知这下联对得极佳心下自感高兴。 秦仲海躲在殿外此时身上早已湿透耳听卢云答得工整他虽不知其中难处但见众人赞叹欢喜之情颇真想来是难得之作自也为卢云开心。便在此时忽见一名圣僧模样的和尚出现在附近却是一幅偷偷摸摸的神情。秦仲海认出他是罗摩什心道:“这和尚不知来这里作什么真可怪了。”一时不忙揪他出来便往殿内看去。 只见皇帝龙心大悦早命人开席正在那儿举杯畅饮一众大臣则端坐几后饮酒每人桌上都摆着五碗大菜一瓶御赐美酒看来颇为丰盛。 秦仲海看得眼红心中便道:“***你们吃得快活老子却在这儿淋雨真是岂有此理。”他舔了舔嘴唇只想饮酒又听殿内传来皇帝的声音道:“卢爱卿如此聪明着实难得看你这等文才朕实在很想留在身边唉……真舍不得外放江南啊!” 秦仲海心下一惊寻思道:“惨了卢兄弟要是给皇上留在身边照他的硬脾气只要江充三言两语陷害一下没两天就给杀头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卢云虽是精通妙法能言善道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何等为难比之血淋淋的战场只怕还要难上千百倍他虽然镇日自称“兵之诡道”但要玩那陷害暗算的把戏却一件也作不到。也是为了这个理由顾嗣源与柳昂天才会劝卢云离开京城少与这些豺狼虎豹为伍。 殿内顾嗣源、殿外秦仲海等人各自惶急又听皇帝道:“朕虽想把卢爱卿留在身边但念及江南百姓生活疾苦实在需要一位父母官却也只好忍痛割爱了。”说着叹息不已颇见惋惜之情。众人听了皇帝改变初衷方感安心。 皇帝叹息一阵这才命卢云上前他取出长洲知州的印信谆谆嘱咐:“长洲知州悬缺已久百废待举亟须整顿。念尔一心报效国家上任后需得爱护地方廉洁自持使百姓安居乐业知道了么?” 卢云大喜当下跪地接印道:“臣卢云沾泽圣恩必竭心爱民不敢有失。”说着接下印信叩谢皇帝圣恩。 皇帝哈哈大笑挥手道:“真是人见人爱的小子快去喝酒吧!” 眼看卢云叩回座皇帝心中喜乐一时酒兴甚佳他连喝了几盅笑道:“咱们卢状元果然一表人才文采飞扬状元之名当之无愧。却不知咱们的胡志廉胡榜眼人品如何?” 话声未毕一人大步向前跪下道:“臣胡志廉愿万岁平安喜乐政躬康泰。” 皇帝哦了一声低头看去只见胡志廉身材瘦小但双目湛然有神想来也是一名了得的文士。他微微一笑问道:“胡志廉你志向如何?想到何地为官?” 胡志廉跪地回话道:“启禀圣上。微臣乃兄也在朝为官乃是当今礼部尚书臣希望能留在京中以求兄弟骨肉团圆。” 那礼部胡尚书猛地上前叩大声道:“请圣上恩准令我兄弟两人团圆得享天伦之乐。” 这胡尚书向与刘敬交好自来多与江充作对江充看在眼里登即冷笑道:“老掉牙的把戏啦!你兄弟二人打着骨肉团圆的破烂幌子便想骗个京官当当哪有这么容易?” 皇帝笑道:“江爱卿说话恁也恶毒了人家自求骨肉亲情却碍得你什么事了?”当下道:“两位胡爱卿所求照准以后朕便称胡尚书为大胡你胡志廉为小胡吧!” 江充哈哈一笑讥嘲道:“他二人若是一齐出现那便合称‘二胡’这两人专出悲苦之音全家都是倒楣模样。” 胡尚书大怒但眼下江充势大只得勉强忍耐。 一旁刘敬听了便接口道:“江大人你侄子是后江你是前江长江后浪推前浪嘿嘿看来你这一代旧人定要给换下来啰!” 江充正要出言去骂却听皇帝笑道:“两位胡爱卿都请坐来胡榜眼朕也出一联考你。”他在兴头上一看桌上摆着三杯酒也不细想挥了挥手便道:“万岁怀抱三杯酒。” 这上联也是应景他自称万岁自是傲视当今的帝王气象众臣闻得此联又开始连声赞叹江充更是擂胸捶地拿出本子疯狂抄写言行更令人错愕。 胡志廉饱读诗书一听上联心中立想:“皇上这上联并非原创原句当是‘千秋怀抱三杯酒’下联则是‘万里云山一古楼’只是圣上为了应景硬是掉转了几个字我该如何是好?”他生来聪颖眼珠转动霎时也有好些对子出来但朝中文人满是高人自己虽有对子却非绝对实没把握撼动群臣。 他斜目去看卢云只见他端坐几后面带微笑想来此人文才非凡片刻又已有腹案生出。他冷汗直流想道:“半吊子东西不如不说。今日唯有行险一途。”当下起身上前拱手道:“圣上此联太过佳妙臣一时回答不出还请见谅。”说着拜了下去连连叩。 皇帝听了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颇为失望一众文官却是暗暗点头都知这位榜眼见事明白深谙官场之道。先前皇帝与状元郎随口对答两人便做出传诵千古的佳句料来都是才高八斗之士胡志廉若不知藏拙一心大显锋头只要稍一不慎便会给卢云比下去从此不得翻身。此时遇得垂询自当另辟途径以免受制于人。 江充嘿嘿冷笑一看胡志廉退缩只想出言羞辱话到口边忽地想起下个答题的便是自己侄子他心下大惊眼见刘敬笑里藏刀站在一旁不怀好意便把话缩了回去。 皇帝皱起龙眉显是心中不喜摇头道:“胡榜眼不愿答题那便跪下候着让朕看看你的文章再说。”他取出胡志廉的试卷细读要看他是否有真才实学。胡尚书看在眼里自为兄弟担忧胡志廉跪在地下却是面带微笑显然胸有成竹。 看了半晌皇帝不见喜怒仍是双眉紧皱迟迟没有说话。胡尚书不知吉凶如何心中只感害怕。又过片刻皇帝忽尔放落了试卷问道:“你在文章里力呈教战手策究竟是何用意?” 胡志廉应道:“臣近年游览乡间见百姓流离失所每遇盗贼常无法自防是以藉试卷一角建言圣上能令军机下放民间得使乡勇卫国以达保国奇效。” 皇帝听他说话掷地有声又见他双目炯炯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惧色心中起了爱惜之意霎时微微一笑道:“看你见地深刻笔力雄健所精当在经史子论无怪不喜这些诗词歌赋。” 胡志廉跪地不动垂道:“臣生性愚鲁还请圣上重重责罚。” 皇帝笑道:“你这般经国识见虽不及卢状元的盖世文章却也难能可贵。不过你既然开口讨罚朕可不能平白饶过你。” 眼看皇帝低头沉吟胡尚书吓得魂飞天外正想出言讨饶却听皇帝哈哈一笑道:“好吧!朕意已决日后便罚你到翰林院修撰吧!你可心服?” 这“翰林修撰”一职官秩颇高复又清贵皇帝用罚这一字自是玩笑之言别无他意。 胡志廉闻言大喜知道计策管用当下跪地谢恩诵号道:“微臣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万岁。”叩三次方才站起。一旁胡尚书则连拍心口竟已吓出一身冷汗。 皇帝赐下御酒与胡志廉对饮一杯便问:“江探花何在?” 一名胖大男子冲了出来大声道:“江大清叩见万岁爷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猛力叩登时咚咚有声。 皇帝笑道:“你不必这般用力等会儿磕伤了脑袋你叔父必然伤心。” 江充尴尬一笑道:“多谢皇上爱护小侄。” 江大清却不领情大声道:“皇上不必担心小人的脑袋不怕疼!我叔父自小便常打我的脑袋说这样可以聪明些哪!” 皇帝笑道:“你真变聪明了吗?” 江大清嚅啮地道:“我…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还是常打便是了。” 众人忍俊不禁都是一笑。刘敬面带讥讽微笑道:“果然是家学渊源了不起了不起。” 江充面红耳赤急急找来身旁卫士低声传令道:“你们告诉罗摩大师请他务必相助小侄过关。” 那卫士依言去了江充往殿外探看待见罗摩什已站在窗沿附近他松了一口气这才稍感心安。 皇帝笑道:“胡榜眼精擅经史试卷里多是精辟见解乃是治国栋梁虽不及卢状元那般才情却也是难能可贵他两人一位机智百变一位擅论史事你呢你又会什么?” 江大清大声道:“我会背诗!” 皇帝哦了一声奇道:“背诗?那是什么?” 江大清道:“就是唐诗三百啊!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些我都会背!” 皇帝点了点头微笑道:“看你真心喜欢诗词想来才情必高来先让朕看看你的文章。”说着取出他的试卷便要去看。 谁知才从弥封袋里取出试卷那试卷竟如长了翅膀一般忽尔随风飞去。皇帝吃了一惊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秦仲海见罗摩什手上抓着一条细线知道是他在搞鬼当下微微冷笑他在地上捡了一小块石子猛往罗摩什的光头丢去罗摩什此刻正专心应付殿内情事哪知有人暗算于他登时给打破脑袋鲜血长流。他回过头去怒目望向秦仲海低声道:“你别趁人之危!” 秦仲海笑道:“只要你不来搞鬼我便放你一马。”罗摩什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罗摩什与秦仲海说话心神微分那试卷便从空中落了下来刘敬笑道:“看来这试卷好生害羞居然会怕人家看。”他伸手过去便要将试卷抢夺在手。 江充知道这试卷满是荒唐言不由得惨然一笑心道:“说不得只有干了!”当下提起桌上一大碗汤立时泼了过去刘敬尚未拿到那试卷猛地半空一大碗热汤洒来霎时溅上了纸张。那试卷给热汤一泼便已掉落在地。 皇帝惊道:“江爱卿你这是干什么?” 江充忙道:“臣一时手脚麻木不小心把汤碗泼出请圣上重重责罚。” 皇帝叹道:“人家苦心写的文章你却把它毁得不成话你怎么对得起你侄子呢?快把剩下的部份拿来让朕多少看一下。” 江充见那试卷溅满汤汁心下暗喜想道:“这墨定然荫开了皇上便是要看那也是乌黑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他喜孜孜地提起**的试卷正要送上猛见那试卷只有页姓名处有荫痕其余诸页都是空白一片他心下一惊寻思道:“大清这可恨的小子这厚厚一本试卷他居然只写了名字!” 皇帝催促道:“江爱卿你快拿来朕等着看哪!” 江充惨然一笑猛地张开了嘴将整本试卷吃了下去。 皇帝大惊道:“你…你干什么?” 江充乱嚼几口用力将试卷吞落饶那试卷宣纸所制但厚厚一本份量也不算少江充陡地面色惨白险些活活噎死。 刘敬冷冷地道:“看来江大人肚子饿啦!” 江充打蛇随棍上立时含混不轻地道:“刘总管说得没错这上头有汤汁臣不忍暴眕天物只好把它吃下去啦!” 皇帝听他胡言乱语如何不怒?霎时重重一拍龙椅喝道:“你大胆!这中间定有隐情对不对!” 江充吓得跪倒在地颤声道:“圣上息怒。” 皇帝厉声道:“朕念在你辛苦为国的份上平素对你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向来最少管你!可这科举何等要紧乃是为国荐才如此国家大事你却敢胆擅权随意作弊舞弄此事朕却是容你不得!大胆江充你该当何罪!” 江充吓得屁滚尿流跪地讨饶道:“皇上饶命啊!” 皇帝气愤之余转头喝道:“江大清!朕现在考你你若是答不出中式的朕便把你充军你知道了么?” 江大清吓得全身冷汗直流颤声道:“救命啊!” 皇帝森然道:“方才我命胡榜眼对得那幅上联只因胡榜眼不喜诗词朕便放他过去现下朕便以这幅对联再考你一次!你答吧!” 江大清茫然道:“皇上刚才出的对联是什么?” 皇帝气得险些昏晕狂怒道:“这会儿就忘啦!你叔叔平日最是用功早把朕的微言大义都抄了下来你过去问他吧!” 江大清嗯了一声便自走了过去道:“叔叔啊!你抄的本子借我看一下吧!” 江充摇头道:“不能借你。” 江大清心下一怒大声道:“你连亲侄子都不救!你太可恶了!” 皇帝也怒道:“大胆江充!你看方才胡尚书兄弟多么友爱你却做得这般事把本子拿出来了!” 江充陪笑道:“是…是……”他往怀里一摸忽地面色一变惊道:“不见了!” 皇帝面色铁青道:“刘公公你去帮帮他吧!” 刘敬微微一笑道:“老臣领旨。”说着走到江充面前道:“江大人你侄子要看你的手抄快取出来了吧!” 江充面色难看只好拿出本子嚅啮地道:“你随便看吧!” 江大清冲了上来夹手夺过随手翻了一段蓦地惊道:“叔叔上面黑黑的只有画了一只乌龟而已没有皇上的诗啊!” 皇帝脸色紫勃然大怒厉声道:“好啊!原来你平日做的笔记都是装模作样来人!给我打!” 眼看近侍大汉将军疾冲而出手提金瓜捶便要纳头来打江充泪眼汪汪跪地求饶颤声道:“皇上息怒念臣多年功劳饶过我吧!” 皇帝冷笑一声道:“饶你不饶看你侄子了。”他喝住殿前侍卫高声道:“江大清你记好了朕方才的上联是‘万岁怀抱三杯酒’。你给对吧!” 江大清喃喃自语道:“万岁怀抱三杯酒?” 皇帝冷笑道:“料你一时对不出来人上一段歌舞!”话声甫毕立时出来十余名宫女在殿前翩翩起舞。 秦仲海见当中有一名宫女相貌极端丑恶竟然颇似罗摩什转头急看果然那罗摩什已然不见看来那宫女必是他乔装而成。 皇帝心头烦闷连喝了一阵闷酒道:“你到底想好没有?”江大清却仍是一脸茫然兀自张大了嘴皇帝怒道:“朕给你一柱香时分!你给想明白了!” 太监端过香炉焚起檀香只等线香烧尽江大清必定要糟。 只见江大清面无人色呆呆的站在殿上满头冷汗中忽见一名相貌凶恶的宫女对他直笑手上却拿着一朵红花不住地要递给他江大清心中忽起邪念想道:“嘿嘿这宫女对我有意思。”一时竟然心摇神驰更是忘了自己身在险境。 江充早看出那宫女是罗摩什乔装的知道红花中必然藏有纸条心下暗急但皇帝睁眼望着自己一时却也无计可施。 皇帝暴喝一声:“到底想好了没有!” 罗摩什见不能再拖登时将手上红花丢出便往江大清面上扔去江大清淫笑一声便要伸手去接外头秦仲海见了霎时也是一枚石子丢来那石子打在红花上“啪”地一声轻响那红花又飞了回去掉在罗摩什两脚之间。江充与罗摩什见了这等情状都是又惊又急一时叫苦连天。 皇帝见江大清犹在拖延怒道:“来人给我押起来了!” 江大清喃喃地道:“万岁怀抱三杯酒……万岁怀抱三杯酒……”满心惊惶间陡见了那丑恶宫女脚下的红花忽地心有感悟大声道:“等一下我有下联!” 众人心下大奇纷纷惊道:“真的么?”先前胡志廉尚且不愿回答此联可见这联真有些难处江大清文盲一个如何能答?都有不信神色。 江大清生死关头哪管众人指东道西当下冲了出来指着罗摩什脚边的红花暴吼一声叫道:“万岁怀抱三杯酒;宫女胯下……宫女胯下一枝花!” 众人闻言忍不住哄堂大笑罗摩什低头看着自己两腿间的红花一时也是面色大窘这下错有错着“万岁怀抱三杯酒宫女胯下一枝花”人事时地物无一不合众人虽觉好笑却也挑不出毛病来。皇帝闻言也感莞尔挥手笑道:“算了饶你一命吧。” 江充脸色惨澹心道:“天幸这胯下一枝花不然我叔侄的脑袋可要搬家啦!” 江大清洋洋得意面有傲色下跪道:“启禀圣上臣想求个官。” 皇帝见他须臾之间便顺着竿头来爬不禁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江大清大声道:“臣想做‘皇门官门正’!” 皇帝闻言一时又惊又喜站起身来大声道:“你真想做‘皇门官门正’?” 江充听得此言吓得面色惨白急忙跪下颤声道:“皇上不要理他他是胡言乱语的……” 皇帝大怒喝道:“给朕退下!这官职好歹是正四品也不见得委屈你这探花侄子!” 眼见皇帝如此不悦江充吓了一跳只有心惊胆战地下去了。 皇帝微微一笑温言道:“江大清你真想做‘皇门官门正’?” 江大清见皇帝面带喜乐心下大喜急忙喊诺。想道:“那位安统领果然没骗我皇上只要一听到我自告奋勇便会龙心大悦嘻嘻看来我今日要了。”他偷眼看着江充只见他全身颤抖似是欲言又止江大清又想道:“哼!叔叔最瞧不起我了一听我要做大官他就来妒嫉真是可恶。” 皇帝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一事皱眉道:“江大清朕提醒在先这‘皇门官门正’要服侍年轻女子更衣沐浴你可受得了委屈么?” 江大清大喜欲狂暗想道:“安道京果然没骗我!”忙道:“服侍女子更衣沐浴乃是臣生平之职志绝无委屈可言。” 皇帝微微颔道:“难得难得堂堂的进士居然忍得下这口气不简单。”他忽地眉心纠起又道:“可这官职有个大大的难处只准与大臣女子打牌听戏喝酒唱歌却决计不准读书你身为儒生可受得了这个闷么?” 江大清一身本领全在“打牌听戏、喝酒唱歌”八字箴言上听得此言那是正中下怀了当场大喜道:“皇上莫要担忧!臣粉身碎骨也要把事情办好!” 皇帝叹道:“真是委屈你了好吧!朕便把这个官职给你。” 江大清下跪磕头大声道:“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大清磕头不休却见皇帝转过头问向刘敬道:“刘总管这种事以前有先例么?” 刘敬道:“启禀皇上前朝秉笔太监王英是以秀才身分入宫想来也能算是一个前例。不过以进士身分进宫的这位江探花却是史无前例。” 皇帝微微颔道:“有先例就好。只是他这么大年纪还能割得么?” 江大清忽起不妙之感心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还能割得么?” 刘敬笑道:“皇上放心老臣亲自操刀保他万无一失。”说着往江大清胯下瞄了一眼点头道:“看东西这么一点点不挺难割。” 江大清恍然大悟方知这“皇门官门正”乃是内官需得净身方能为之他大惊道:“不要割!我不要做‘皇门官门正’了!” 刘敬笑道:“君无戏言皇上已经赏给你了你怎敢反悔?” 江大清仓皇看向江充惊叫道:“叔叔!叔叔!救命啊!救命啊!” 江充叹息一声掩住了脸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求情。 群臣哄堂大笑秦仲海与卢云两人自也忍俊不禁一个殿内一个殿外都是笑得人仰马翻。 第八章 西角牌楼 幻剑书盟·英雄志(第八部金榜题名) 众人午宴已毕各自出得宫来却见江充仍在与皇帝低声哀告皇帝面无喜怒江充苦苦哀求却不知结果如何。 秦仲海躲在殿外心下暗笑道:“江大清这下给人喀喳一刀恐怕要呜呼哀哉了。” 秦仲海极目望去只见卢云迳自与顾嗣源去了自知好友要去尚书府作客心下不禁替他高兴:“这卢兄弟在金銮殿上扬眉吐气满朝文武无不钦佩他的文才顾大人一个开心说不定要把爱女许配给他。”转念又想:“可那杨郎中也是一股脑儿的爱慕这位顾家小姐这可是个什么了局?照老子看这两位读书人可有得斗了。他***顾大人怎地不多生几个女儿出来最好连老子也能分上一个。” 却说卢云一路步行亲自伴随在顾嗣源轿旁到了顾府大门莫名之间卢云忽感心中激荡一时竟是百感交集。他回看去望着远处的一家小酒铺想起自己一年前还每日来此借酒消愁再看此时身穿朝服的自己直有恍若隔世之感。 只听嘎地一声顾家的大门已然开启里头的小厮家丁纷纷奔出高喊道:“老爷回府啦!” 顾嗣源自行掀开轿帘便从轿中缓步走出。卢云连忙上前在旁躬身相迎这动作却是他在扬州做书僮的习惯。 顾嗣源微微一笑拉住他的手道:“云儿你已是方今的进士状元对人不必再这般恭顺了。” 卢云摇头道:“卢云一向只在顾伯伯面前谦恭有礼在旁人眼中却是个狂傲小子。” 这卢云生平有股奇异的执拗只要旁人对他客客气气的便要他百般容让他也不以为意但若有人出言侮辱甚或讥讽嘲笑他定会如不顾一切的寻个公道。他这几年饱受苦难又是泼皮招惹、又是姨娘讥嘲说来都是为了这个硬脾气。 顾嗣源听了他这话当即一笑摸了摸他的头顶道:“你现下是有势力的人了莫要气量狭小锱铢必较脾气更得收敛否则定会害人害己懂了吗?” 卢云心下一凛想道:“顾伯伯说得没错我现下是朝廷命官不再是当年落魄潦倒的穷苦书生了以后待人处事可须多加留神。”当下没口子的答应。 两人跨入大门一众家丁见了卢云到来无不讶异万分卢云念及顾嗣源的交代收起往日的愤世嫉俗只与众人微笑点头。 正看间一名家丁目瞪口呆惊叫道:“阿云!这不是阿云么?你怎么回来了?” 卢云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小厮呆呆的望着自己却是当年的旧友阿福。卢云哈哈一笑正要回话顾嗣源已微微一笑向众家丁道:“云儿已是当今状元郎不日便要赴长洲上任知洲。你们以后与他说话可得多检点些。” 众家丁听得此言无不张大了嘴几名欺侮过卢云的侍卫更是全体肃立面色苍白无血。 众家丁中自以阿福最为高兴眼看过去的好友成了大官当即拉住卢云连声道:“阿云哥以后我要给管家欺侮你可要帮我出头啊!” 卢云哈哈一笑道:“放你一万个心我定会帮你。” 昔年卢云在顾府吃过不少亏又给裴盛青毒打又叫二姨娘羞辱这阿福算来对他不坏称得上是患难之交眼下卢云今非昔比自当好好回报一番阿福想到日后有这状元郎撑腰忍不住趾高气昂起来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 管家不知大祸临头兀自行上前来正要招呼老爷猛见卢云站在一旁那阿福更满面凶狠地望着自己他心下一奇:“这小子不是卢云么?怎么还有脸回来?难道是给官府抓到了么?”他冷笑两声想起卢云的逃犯身分正要上前威吓忽听顾嗣源笑吟吟地道:“管家来得好。快来见见状元郎也好沾点喜气。” 管家吞了口唾沫挖了挖耳孔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旁阿福哈哈大笑高声叫道:“大胆小民!见了状元阿云大人还不知道跪下!” 管家惊疑不定待见了卢云身上的朝服只吓得魂飞魄散想起往事心下惨然:“完了!这小子真的了他要是挟怨报复我定要大祸临头!”眼见卢云向自己点了点头管家浑身抖苦笑一声低声道:“卢公子。” 过去这管家何等势利高傲此刻却低声下气就怕再惹卢云一点半点卢云哈哈一笑道:“两年不见管家还是没变啊!”这话也不知是讥嘲管家势利如昔还是称许他保养有道那是没人知晓的了管家干笑两声只忙不迭地抱头鼠窜。 行到厅上两人坐了下来顾嗣源便垂询了几处生活的情状问道:“你现下住在何处?还是在客栈里住么?” 卢云点头道:“是。小侄自山东返京以来一直都住在客栈里。” 顾嗣源微笑道:“我府里空房许多不知卢状元愿否盘桓数日?” 卢云啊地一声想到可与顾倩兮朝夕相对忍不住全身热忽又想到二姨娘等人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顾嗣源一见他的面色便知卢云仍在意二姨娘。他叹了一声道:“当年你离开之后我与你姨娘大吵一架弄得家里鸡犬不宁。唉…我见了你姨娘拿来的衙门公文便连夜差人去刑部打探消息这才晓得这通缉榜文是从山东省城里送出来的。” 卢云心中一震他此时虽已无罪一身轻但毕竟是靠着秦仲海的粗暴凶狠这才以不可告人的手段销案猛听顾嗣源提及他被通缉的事忍不住还是心惊肉跳。 卢云颤声道:“顾伯伯其实……其实我…我是给人冤枉的……”他正想解释却见顾嗣源摇了摇手道:“不必你说我也知道你是无辜受冤。那省城的县官姓吴叫做吴昌向来是朝中八虎中最为贪财的一位我那时一见公文便知你十之**是给吴昌栽赃的我当上兵部尚书后几次找了朋友想为你平反可又找不到你人唉…就这么拖下去了。” 卢云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这才知道多年来顾嗣源始终在寻找自己霎时之间耳边响起了顾倩兮说的那几句话:“卢云啊卢云你好生自私你只知道自己是全天下最委屈、最可怜的人从来不管别人的苦处……”卢云泪眼朦胧这两年来他落拓江湖但顾嗣源、顾倩兮这对父女却又何尝忘了他呢? 卢云哽咽道:“顾伯伯你待我情深意重小侄却这般任性妄为…我…我实在对不起你……” 顾嗣源轻抚他的头顶温言道:“好孩子今日咱爷俩还能相见那便是老天有眼什么都不用说了。” 卢云点了点头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两人伤感一阵顾嗣源问道:“说到这桩案子后来是柳侯爷为你平反的吧?” 卢云尴尬一笑寻思道:“若非秦将军仗义相助把县官吴昌毒打一顿恐怕我至今仍是不见天日只是此事说来实不为外人道我还是保住秘密才是。”当下乱咳几声道:“顾伯伯所料不错正是侯爷一位手下替我平反的。” 卢云这话差相彷佛虽然没把秦仲海供了出来倒也不算欺瞒只是他若把秦仲海肆无忌惮的情事一一供出恐怕会把这位兵部尚书吓出病来。 顾嗣源面露神往之情点头道:“柳侯爷果然是侠义心肠改日我定要登门造访好好谢上一谢才是。”他却不知柳侯爷手下这位秦将军行事有如土匪向来以蛮干见长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说话间只见一名中年贵妇走进厅来这女子圆圆白白的面孔满面富贵正是顾嗣源的元配、顾倩兮的生母顾夫人。 卢云赫然见了顾夫人高贵的面孔想起当年被赶出顾府的惨状立时浑身冷汗。那时顾夫人好生冷面临去时吩咐再三要卢云绝不可对人提起他在顾家待过卢云此刻见了她直是八分惊恐两分惭愧。他站起身来硬着头皮道:“夫人。” 哪知换了个身分地方那顾夫人神态却是完全不同只见她缓缓向卢云走来微笑道:“卢公子你终于回来了。”卢云听她口气中颇有亲近之意心中暗暗吃惊。 顾夫人上下打量卢云眼色柔和满是珍爱之意好似在品评什么书画宝玉。卢云给她看得好不自在急忙低下头去。顾嗣源哈哈大笑道:“快别叫他卢公子了那多生份该叫云儿才是。” 顾夫人眼望卢云替他拢了拢朝服微笑道:“老爷从来最相信你定说你是给人冤枉的果然老天有眼终教你爷俩得以团圆。” 顾嗣源笑道:“是啊!现下云儿是钦点状元终究出头了。咱们可要替他高兴才是!” 顾夫人笑道:“可不是么?那日老爷听你中了状元高兴得什么也似的还马上差人去宫里查呢!” 卢云低声道:“卢云过去给老爷夫人添了好些麻烦实在万分该死唉……”说着低下头去颇见羞愧之色。 顾夫人听他提起往事急忙摇头道:“快别这样说了以前我也有不是之处对你有好些成见今日看来真是错得可以云儿你可别记在心上。”说着向他福了一福。 卢云见她多礼不由得一惊慌忙摇手道:“夫人切莫如此卢云经受不起!” 顾夫人只是不依定要向卢云道声不是两人在那里谦让一番卢云终于还是让顾夫人道了歉他自己则是磕头回礼。经此一事二人再无心结。 顾嗣源看看天色已晚笑道:“来吧!咱们吃饭了去唤倩兮出来吧!”说着朝卢云看了一眼似是颇有深意。 卢云又惊又喜心头怦怦直跳想起自己在茶铺的绝情却不知一会儿如何向顾倩兮开口。 众人坐定后顾嗣源见小姐始终不曾出来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小姐呢?怎么还不出来用饭?” 下人正要回话忽听一人脚步声细碎走向厅来卢云心头大喜想道:“倩兮还是来了!”自中状元以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不由得心神激荡。 但听一声娇笑跟着转出一人卢云满心欢喜急急回头去看霎时笑容僵住只见眼前这人徐娘半老哪里是顾倩兮了却是最令他头疼的二姨娘。 卢云心下暗暗叫苦站起身来拱手道:“二姨娘好久不见了。” 二姨娘见他到来却是毫不惊慌想来早已得到消息只见她眉花眼笑笑道:“原来是卢大官人来了哎呀!这可把新科状元的喜气带到咱们顾家来了真是好哪!” 顾嗣源原本颇为忧虑两人相见的场面此时见双方相让一步心下一喜笑道:“云儿高中一甲状元大魁天下实在太难得了来来大家坐下吧!”吩咐下人道:“把小姐叫出来了咱们一起吃饭。” 家丁答应一声正要上前却听一个柔和的声音道:“爹爹。”卢云心头一震这声音娇柔轻缓正是顾倩兮来了。 他抬头看去只见顾倩兮薄施淡妆身穿青绿缎子说不出的娇媚动人莲步轻移正自向前行来。卢云心中微微颤动想道:“倩兮知道我今日要来特地为我打扮了一翻卢云啊卢云她待你何其之好你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正想间忽见顾嗣源伸手往自己一摆笑道:“倩兮你看看这却是谁来了?” 卢云满脸通红凝目望着顾倩兮心头七上八下怦怦直跳谁知顾倩兮只嗯了一声向卢云点了点头便转过头去。神态生份好似二人全不相识。 卢云微微一愣一时难测芳心喜怒只是不知高低。 顾嗣源笑道:“这位便是卢云他便是爹爹以前在扬州的幕宾。过去爹爹一直想教你二人相识谁知始终苦无机会。难得他今日中了状元便请他来家里吃饭啦!” 一个是自己的爱女一个是自己疼爱的晚辈顾嗣源却全然不知两人早已相识更不知当年他们曾有一段铭心刻骨的恋情。当年卢云与他女儿相识时正是那年的元宵当时顾嗣源恰好人在北京到后来东窗事众人更不敢让他知道这件事是以他全然不知两人早已有情。 顾嗣源满面笑容转头看着卢云笑道:“来顾伯伯替你们介绍一番。这位便是小女年方二十你们年轻人多聊聊。” 卢云满心惶恐他颤巍巍地直起身来嚅啮地道:“顾…顾小姐晚…晚…那个生卢…卢云这…这厢有礼了。”想起状元游街时顾倩兮那幅怒色此时忍不住心惊胆战好好一句话说得歪七扭八竟是十分别扭。 顾倩兮星目流盼却没理会卢云迳对顾嗣源福了一福道:“爹爹今儿个不巧我已然有了约会现下要出门去了。” 顾嗣源见女儿无礼一时颇为不悦皱眉道:“怎么这时候要出门?是谁来找你了?” 顾倩兮淡淡地道:“是兵部的杨郎中。” 卢云全身巨震他看着顾倩兮内心直是醋海波涛寻思道:“这…又是杨郎中她明知我今日要来却与杨郎中约了出去这…莫非她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想到杨肃观英挺的面孔心中直是又酸又妒。 顾嗣源嘿地一声道:“这肃观也真是的什么时候不好约你出去怎么挑在这时候找你?” 顾倩兮道:“这约会早在半月前就定好了女儿不知客人要来也就没推掉。” 顾嗣源叹了一声摇头道:“这也真是巧了好容易爹爹安排了这个家宴唉……” 忽听二姨娘笑道:“老爷您别愁啊!日后要吃饭还怕时日不多么?再说这杨郎中最是知书答礼讨人喜欢得很小姐和这种人出去那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顾嗣源看了夫人一眼见她点了点头当下也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也不便爽约只是定要早些回来。” 卢云听了他们的对答已知杨肃观早受顾家上下喜爱杨肃观在朝为官多年非只年岁比自己小了四岁其余家世样貌人品武功无不胜己万倍虽说自己是新科状元但以各方条件观之仍难与其相比。卢云言念及此心下暗自难受但他碍在顾嗣源面上仍装得一幅无事模样。 眼看顾倩兮轻轻盈盈地走了出去顾嗣源向卢云一笑道:“别管这些闲事了咱爷俩自己喝点酒吟诗作对一番你说可好?” 卢云答应一声脸上却现出十分惆怅的神情。 二姨娘斜眼一看见卢云满面愁苦正自凝望顾倩兮离去的背影二姨娘知道他心头苦闷忍不住暗自高兴想道:“死小子你以为中了状元之后你便是当今天子了吗?你还差得远哪!” 这二姨娘自赴京以来眼见顾倩兮交往的对象多是京中名门那裴盛青又住在扬州两家隔得甚远她自也无法左右顾倩兮的婚事只有放弃多年经营的布局了。虽是如此她还是不容顾家小姐落入自己生平死敌之手料来只要卢云前来追求她定会多方阻扰大力干预。她见卢云低头不语登时眉开眼笑道:“哎哟!难得卢公子中了状元怎么还唉声叹气的来来快喝一杯吧!” 卢云听她出言调侃明白她还是记恨自己当下也不多加理会迳自举杯起来道:“卢云今日侥幸得中进士全仗诸位长辈提携爱护大恩不言谢卢云先干为敬。”说着一饮而尽。 顾嗣源哈哈大笑道:“好孩子两年不见连酒量也好了来来我陪你一杯。” 顾夫人也笑道:“云儿看起来真个长大许多不比以前那般青嫩了。” 卢云忙道:“顾夫人说笑了卢云已届而立之年自不能再荒唐度日。” 顾嗣源兴致甚佳笑道:“你们不晓得咱们云儿今儿个在皇上面前多露脸圣上出了一幅对联下来…………” 眼见众人兴致昂然地听着自己的事迹卢云心中却无丝毫喜悦得意之感只因少了一位他最挂怀的人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多时辰卢云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 顾嗣源道:“不忙着走今夜咱爷俩来个秉烛长谈说说日后的打算好不好?” 卢云心烦意乱摇头道:“小侄不胜酒力有些醉了想先回去歇息一阵改日再来拜会顾伯伯吧。” 顾嗣源不愿他走摇头道:“不成时辰已晚你今夜就住在我家里吧!” 卢云想到顾倩兮心下喟然:“倩兮既不愿再理会于我我又何必死皮赖脸的缠着她?我今晚若留在这儿到时照面了弄得大家尴尬岂不可笑?”当下寻个借口道:“小侄有些贵重物事放在客栈里怕久离有失还是回去睡好了。” 顾嗣源听他这么说知道不能勉强叹道:“好吧!改日我们再叙吧!”便要亲自送出门去。 卢云连忙拦住道:“怎么使得卢云自己走成了。” 好容易说得顾嗣源留步卢云便自行离府而去。他一路唉声叹气低头走着行到门口巷弄忽见一对男女远远走来卢云细目看去这对男女好不匹配那男子身形修长举止隽雅正是杨肃观一旁那女子巧笑嫣然明眸皓齿却是顾倩兮。看来两人玩了一个晚上却到这时候才回来。 卢云满心悲苦长叹一声他不愿与两人照面便躲在巷道之中等他二人过去之后自己再行悄悄离开。 卢云躲在巷中只听顾倩兮的声音道:“杨郎中你送到门口就成了我自己进去吧!” 却听杨肃观叹息一声道:“你别再称呼我为杨郎中就叫我肃观吧!” 听得顾倩兮嗯了一声低声道:“肃…肃观……”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倩兮咱们认识一年多了第一回听你这般叫我我真的好高兴……” 卢云躲在巷中虽无意去听两人说话但这些声音仍是不绝入耳卢云一时伤心欲绝全身如火之炙只想将耳孔堵起。 过了一会儿只听顾倩兮道:“杨郎中时候有些晚了我先回去了。” 卢云听她又以杨郎中相称那是认了生心下没由来的一喜。 却听杨肃观低声又道:“倩兮先别急着走我有话同你说。”脚步声响已然上前一步。 卢云知道杨肃观想与顾倩兮说些体己话只怕两人还会有些亲昵举动他此时妒嫉欲狂真想飞身逃走却又怕给他二人听到声响一时没了主意只是痴痴地站着。 忽听咳地一声似有人运起了脓痰跟着扑地一声竟把痰吐到地上。卢云心下一奇不知这声音是谁出来的这杨肃观行止文雅怎能随地吐痰干出这等粗鲁事来?要说是顾倩兮往地下吐痰那更是匪夷所思了。 正讶异之间猛听一个粗豪的声音远远传来自言自语地道:“他***还是给江大清那小子逃过了喀喳一刀真***气死你老子了!**!”卢云心下大喜想道:“秦将军来了!” 京中俊杰无数若不是秦仲海这流氓却有谁的举止这般吓人? 眼看秦仲海昂阔步大剌剌地行近顾府大门杨肃观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低声道:“糟了又是这流氓……怎么每日都阴魂不散的……” 顾倩兮皱眉道:“既然你的朋友来了你们自去聊吧我要回家了。”跟着传来叩门开门的声音然后是杨肃观的一声长叹显是惆怅无限。 卢云身处巷中耳听顾倩兮走进家门自是松了一口气。 却听秦仲海的声音道:“咦?这不是杨郎中么?好久不见了!”这声音有如打雷好似大喊大叫一般深夜听来倍觉粗鲁。 杨肃观没好气地道:“不久一点也不久。” 秦仲海笑道:“怎么啦!大半夜的躲在人家尚书府门口偷窥可是要干采花之事么?” 杨肃观怒道:“秦仲海你说话像样些成不成?”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咱俩是老相好啦!这么开你两句玩笑你就生气啦?” 杨肃观哼了一声不愿再说。 秦仲海笑道:“好啦!消消火气吧!今日老子请客请你到宜花楼坐一坐把你相熟的姘头叫出来咱俩乐上一乐你说可好?” 杨肃观听他满口胡言不由嘿地一声拂然道:“什么宜花楼你可别乱损我名声。” 秦仲海扯住了他的衣袖笑道:“你别这样无情嘛!小绿这些日子想死你了每日茶不思饭不想就是等你去哪!走吧!走吧!” 卢云心下暗笑看来秦仲海准是刻意编排存心要把杨肃观气上一顿果听杨肃观口气悻悻不悦地道:“要去你自个儿去吧恕在下有事先告辞一步。”跟着脚步声响杨肃观已然匆匆离去。 卢云听在耳里心中暗暗感动想道:“秦将军为何要这般气杨郎中?莫非是为了我?他……他待我实在太好了些……”心中正自激动忽听一人道:“咦!卢兄弟你怎么也在这里?”卢云急忙抬头只见秦仲海站在巷口正朝自己望来。 秦仲海抓了抓脑袋满面狐疑地道:“你大半夜地不睡觉却藏在这巷中干啥?” 卢云嚅啮地道:“我……我方才赴顾大人之邀眼看天色晚了就……就走到这巷中这……那……”他正想胡乱找些理由编排却听秦仲海笑道:“我知道了你也是来采花的对不对?”卢云满面涨得通红双手连摇急忙道:“我没有……” 秦仲海笑道:“看你脸红的快中风了还说没有?快快从实招来你采了几朵啦?红的还是绿的?” 卢云又慌又怕忙道:“我真的是赴顾大人的约秦将军万万不要误会。” 秦仲海呸地一声冷笑道:“什么误会?你这小子采花功夫一等一想当年在西疆咱们银川公主爱煞了你差点连和番也不干了我见你在树林里和她摸手摸脚好不快活连这等金枝玉叶你都采了还要闪躲什么?快快招来吧!你又看上哪家的闺女啦!”说着淫笑连连神态极为无耻。 卢云又惊又急此地乃是顾家大宅秦仲海如此说话难免给旁人听去了他连连搓手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嘎地一声响楼上顾府的窗扉打了开来秦仲海与卢云一齐抬头望上眼见一名美貌少女探头望外只见她俏脸微怏嘴角紧泯正是顾倩兮。 秦仲海笑道:“好一朵香花啊!” 卢云惊喜交集颤声道:“倩兮……我……我……”话声未毕忽然楼上一桶水泼了下来正洒在卢云头顶。卢云没料到顾倩兮竟会用水泼他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好一桶冷水啊!” 卢云给淋得一头一脸大是狼狈抬头唤道:“倩兮我…我……”他想挤些话出来却不知该说什么正犹豫间顾倩兮哼地一声俏脸含怒已然掩上了窗子。 卢云心下叫苦连天看来秦仲海这番言语当真害人不浅自己与顾倩兮非只和好无望还给他连番阴损真算是雪上加霜了。 卢云正自长吁短叹忽见秦仲海掩身过来笑道:“身上湿了不打紧心头还是火热就好来来来咱们去宜花楼坐上一坐把你相熟的姘头叫出来咱俩乐上一乐好不好?” 卢云啊地一声惨叫大声道:“你……你又来这套啦!我可被你害惨了!”说着双足一点飞身逃走。 秦仲海看着卢云离去的背影登时哈哈大笑道:“这两个无聊男子真个莫名其妙!放着宜花楼千百个姑娘不去挑偏要在这争风吃醋学那狗咬狗模样真他***可耻!” 秦仲海外貌凶猛其实生性精明一见杨肃观与卢云的神态便知他二人又在为顾倩兮较劲他生平豪迈痛快自是见不得这挡子无聊事当下便来一阵恶搞省得见他二人这般搅和。 秦仲海正自狂笑不止忽地楼上又是一桶水洒了下来只把他全身也给泼湿了。秦仲海仰头怒道:“操你祖宗!你***找死啊!” 上头却传来一阵泼妇骂街的声音:“哪来的一群野狗三更半夜地在这儿吵闹不休快给我滚了!”那声音泼辣至极正是二姨娘。 秦仲海喝道:“你***老虔婆有种便给我滚下来老子教训教训你!” 二姨娘骂道:“没带种的杂碎!只敢欺负女人家!你生下的儿子没屁眼!”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对骂不休真个是没完没了却把大街上的左邻右舍都惊醒了一时纷纷点灯来看。 时光匆匆转眼卢云考上状元已有个把月了他拿到朝廷赐下的第一笔俸禄便在城西买了处小小民房只要一得闲暇便躲在里头读书有时伍定远、秦仲海等人更会过来喝酒谈心。只是这几日朝廷大臣宴客不断每日都找上了他这位新科状元直把他忙得晕头转向成日都在大鱼大肉的吃喝难得落个清闲。 这夜宫中无事秦仲海打听了卢云一人在家便买了三斤熟牛肉打了一壶老酒便寻到卢云家里打算来个秉烛长谈。他哼着小曲儿行到卢云住处门口正要叩门却听卢云的声音从门里传来叹道:“唉…倩兮啊倩兮那日我要知自己能点上状元我…我也不会说那些决绝话了。你……你别再怪我了好么?” 秦仲海嘻嘻一笑寻思道:“好啊!这小子总算把姑娘追到手了还把人带到房里亲热嘿嘿看他平日道貌岸然的想不到也是这种货色。且待老子来吓他俩人一跳。”他缩到墙脚便要起身惊吓。 秦仲海缩在窗下又听卢云的声音道:“唉……这一切都是上天捉弄我本以为要回山东去了谁晓得反而成了当今状元唉…我每日里好想找你却又不敢…” 秦仲海听了半晌却没听见顾倩兮说话的声音心道:“怎么搞的?就咱们卢兄弟一人唱独脚戏么?”他听卢云说了一阵都是些感慨命运乖离的话已知他是一人自言自语。 卢云正在房内感伤忽听外头一人尖声尖气地道:“卢相公你快别伤心了奴家这就来看你啦。” 卢云这几日都在思念顾倩兮只因若有所思便是风吹草动鸡鸣狗叫也都会联想到顾倩兮身上去他心下一喜当即站起身来叫道:“倩兮是你在外头么?”也是他失魂落魄却浑没注意这声音又粗又哑直是难听至极哪比得上顾倩兮的温言笑语。 外头那声音尖利地道:“啊!外头好冷哪真把奴家冻死了。” 此时已近冬季天候慢慢转寒深夜时路上更会凝出一层寒霜卢云怕顾倩兮受了风寒忙道:“这么冷吗?你赶紧进来我这儿有炭火!” 那声音道:“炭火不管用奴家要钻你的被窝那儿才是暖的。” 卢云俊脸飞红寻思道:“倩兮向来端庄贤淑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却听啪地一声轻响窗沿上出现了一包切好的牛肉跟着又是一壶老酒飞来那声音尖锐地道:“你快接过了酒菜找些盘碗装好一会儿奴家来伺候你。” 卢云哦地一声伸手接过忽然那声音哈嗤一声猛地打了个喷嚏跟着传来吐痰的声音。卢云心下大疑登即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去。 却见秦仲海缩在墙角口中兀自说道:“唉呀!奴家这些日子可想死你了每日里身子好冷心头却又火热直是内外交煎……”他正自说得高兴猛听后头重重一咳秦仲海回过头去见到卢云满面怒气的看着自己秦仲海吓了一跳连忙翻身跳起装出一幅大义凛然的神情沉声道:“方才有名女子在你窗下窥视我见她身法好快料来定是百花仙子这就追过来瞧瞧了你可曾被这无耻女子惊扰?” 卢云骂道:“什么百花仙子我看是火贪仙子吧!” 秦仲海脸上一红道:“今夜酷寒先别去追杀那女子了咱们来喝上一杯吧!”说着拉住卢云便往里头去了。 卢云骂道:“你好生无聊大半夜地来窥视于我……”口中喋喋不休脚下却跟着进去了。 秦仲海走进书房猛见卢云桌上摆着些纸墨只不知他在写些什么当下便要去看卢云连忙挡在桌前道:“没什么好看的你快走开!” 秦仲海心下起疑寻思道:“看他慌成这样定是在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等会儿老子来瞧上一瞧。”他咳了一声皱眉道:“谁喜欢看你那些鬼文章啊!老子见了书就头疼来来一起喝酒吧!”说着取出酒肉便与卢云喝了起来。 两人吃喝一阵秦仲海有意取笑当即阴侧侧地笑道:“卢兄弟啊!这几日可曾去尚书府啊?” 卢云面色一沉道:“秦将军别再提这事那日给你害得好惨。” 秦仲海笑道:“我只是见你与杨郎中好生奇怪放着宜花院里现成的姑娘不去瞧整日却像疯狗一样往顾家大门钻八成还在门口撒尿占地盘什么的……” 卢云怒气勃喝道:“你嘴里别这么难听成不成?”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秦仲海见他愁眉不展饱受相思苦恼寻思道:“看他这幅模样当真爱煞这位顾大小姐。好吧!看在卢兄弟干过老子参谋的份上再帮他一回吧。”他这人做事粗鲁无比世所罕见但真要精细起来却又巧妙连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秦仲海转动手上的酒杯只想来个出奇制胜当下便自打量起来。 正盘算间忽听卢云道:“秦将军我昨日去赴何大人的宴听他说皇上要整饬御前侍卫风纪说你们成日只会打牌赌博想开始叫你们读书写字呢!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秦仲海猛听他提起此事心下不由得一阵气苦他夹起一块牛肉叹道:“都是那些大学士搞的鬼说咱们每人都要交上一篇文章还要来个比赛什么的。唉…说起来明日就要交文章了***我怎么现下才想起来……”说着把牛肉放入口中唉声叹气的嚼着。 卢云心念一动问道:“要交什么样的文章?” 秦仲海心下一喜倘若卢云有意相助那是万事不愁了忙道:“皇上吩咐大家每人写一篇咏叹颂老子负责的叫做‘西角牌楼颂’。” 卢云奇道:“西角牌楼?那是什么地方?” 秦仲海尴尬一笑道:“那是我虎林军弟兄平日喝酒赌博的好去处上次赌博被抓个正着八成是这样皇上才要我好好咏叹一下。” 卢云嘿地一声笑道:“没错真该咏叹则个。” 秦仲海见卢云不置可否当下求恳道:“好兄弟你是当今状元皇上硬派我作文章你老兄就帮我捉刀一回吧!” 卢云与秦仲海相熟自知他痛恨读书便笑道:“好吧!难得能替你做点事这就包在我身上啦!” 秦仲海又惊又喜笑道:“既然如此你可得快快写可别误了时辰。” 卢云微笑道:“你放心一顿饭时间便好。” 那日皇帝赐宴卢云庙堂之上随口解对令得群臣震动龙心大悦秦仲海看在眼里自知卢云之能便放下心来两人各自喝酒谈笑好生快活。 喝到天明时分秦仲海虽是狂嫖烂赌之徒此时也不胜酒力只趴在桌上小寐。那卢云也醉倒炕上呼呼大睡。模模糊糊之间秦仲海爬起身来见天色朦胧已是黎明打了个哈欠便道:“我该回去啦!咱们改日再叙。” 卢云闭着双眼含浑地道:“你那‘西角牌楼颂’已经写好了便放在桌上……” 秦仲海大喜道:“多谢啦!”说着便走到桌前果见洋洋洒洒地好大一篇墨色兀自未干足见用心。 秦仲海心下感动寻思道:“卢兄弟连夜为我写就他待我真是不坏。”他取起那篇咏叹颂霎时见到下头还有一篇文章秦仲海凝目去看却是一篇情书他匆匆看去只见满纸情爱料来定是写给顾倩兮的。 秦仲海看得全身肉麻只想掩面狂奔心中忽想:“等等!老子不能白拿人家的物事总该回报则个。”当即阴侧侧地一笑将那情书折起悄没声地走了。 回到府中天色已然大明秦仲海找来管家将两篇文章交了过去喝道:“把这两篇鬼东西装到信封里了老子一会儿要送出去。” 管家忙道:“两只信封上该写些什么?” 秦仲海皱起眉头道:“一个叫做‘西角牌楼颂’另一个叫……叫他***‘卿卿吾爱颂’快去给我办好了!”那管家忙不迭地答应便自去了。 秦仲海倒在厅上闭目歇息一阵好容易管家写好两只信封弥封装好秦仲海伸手接过便匆匆往皇宫而去。行到西角牌楼只见一众下属愁眉苦脸围了上来道:“方才尚礼监的太监过来要咱们把文章交上去说诸位大学士不日便要品评了。”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怕他个屁!老子已经有了文章保管还夺个头牌!” 众下属早知秦仲海痛恨读书写字本在担忧受怕此时听得秦仲海已将文章写就不禁惊喜交集都来追问详情。秦仲海笑道:“不必多说了你们等着领奖吧!”率着众下属便得意洋洋地往尚礼监而去。 行到附近只见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的人马都已在排队交搞秦仲海向巩正仪招呼一声道:“老巩你写得怎么样啊?” 巩正仪摇头苦笑道:“好久没提笔写字了昨晚只把我忙到天明差点没给折腾死。” 秦仲海见他额角多了好些白心下暗暗偷笑寻思道:“老子昨晚喝酒喝到天亮你老巩却要埋头苦思嘿嘿看来还是咱们虎林军够份量。” 交完差后又给尚礼太监叫去学习礼仪说不日宫中便要过年众人需得学习一番应对进退以免在百官朝贺时丢脸。众太监平日便与御前侍卫不睦难得抓到这个良机自是趁隙报复只把众侍卫折磨得怨声载道火气冲天。秦仲海给请去习练盆栽园艺饶他火贪一刀威力无穷在这细活之前也给折磨得双手颤抖不已恨不得将满园鲜花全数放火焚毁。 待到出宫时已是傍晚时分秦仲海心下痛骂又累又气之余只得讪讪去了。 行到王府胡同外的谪仙楼秦仲海早已饿得头昏眼花便匆匆冲了进去喝道:“给来两盆热炒三斤白干。” 那掌柜忙道:“这位军爷今儿个是寒食节京城客店只有清茶准备不卖酒肉吃食。” 秦仲海心下暗怒想道:“老子今日怎么这等倒楣到哪儿都不便利。”当下伸手往大门一敲暴喝道:“***!有吃的便成!” 那掌柜连忙道:“是是请客官上二楼去坐。”秦仲海坐了下来伙计连忙送上花生果子另为他煮了壶热茶。 秦仲海喝了口清茶咬了口花生不觉满口清香滋味只觉口中淡出鸟来他吃一口骂一声粗话连篇直是威震四座。 正吃间忽见右靠窗处坐了对男女两人形貌甚是俊雅秀美。秦仲海极目细看见那男子正是杨肃观女孩却是顾倩兮两人正自谈笑说话看来颇为愉快。 秦仲海心头火起寻思道:“你***咱们卢兄弟每日在房里长吁短叹你这小娘皮却来和人闲话家常老子看了真个不顺眼。”转眼看那杨肃观也是满心喜悦的模样心中更觉火大:“这几日多少大事未决这风流浪子还往脂粉堆里钻老子今日替侯爷教训这畜生败类!”他却忘了自己昨夜与卢云喝个酩酊大醉也算不上奉公守法。 眼见杨肃观未曾现自己秦仲海心下暗喜正想拿花生丢他忽见楼下一名女子言笑晏晏正与一众王公大臣说笑。秦仲海细目去看心中登时大乐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百花仙子”胡媚儿此女是个浮浪性儿那日在华山上便见她使尽风骚尽在对杨肃观眉目传情做得十分功夫。秦仲海念及此处心道:“好久不见这浪荡女啦!看老子来挑拨一阵。”他举起花生便往楼下丢去。 胡媚儿正与一桌男子谈笑看来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谁知啪地一声脑门竟给花生丢中她大怒站起喝道:“是谁在此胡闹!” 一众王孙公子本以为她是哪家大人的闺女谁知竟会如此泼辣忍不住一惊胡媚儿见众人神情骇异连忙温婉一笑道:“没事的大家宽坐。”她坐了下来浅浅一笑忽然一口脓痰吐来此时胡媚儿已然有备急忙往旁一闪那脓痰扑地一声猛地落在一名公子脸上。 胡媚儿狂怒不已不再顾得玉女模样霎时举起拂尘冲上楼去喝问道:“是谁招惹姑娘!”她见四座都是才子佳人风流文士只有一名高鼻鹰目的大汉在那乱吐花生壳想来定是此人在此作怪胡媚儿心下大怒上前喝道:“你这丑怪家伙是不是你招惹本姑娘!” 那大汉自是秦仲海了只见他冷冷一笑道:“都说百花仙子好生晓事谁知如此愚昧不堪。” 胡媚儿怒道:“你说什么?” 秦仲海喝了口清茶淡淡地道:“嵩山少林寺的高手在那儿等你你怎地还不过去?” 胡媚儿怒道:“我说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少林寺贼秃!是灵定还是灵真招惹老娘?” 秦仲海伸手一指朝窗边一处指去冷笑道:“人在那儿了你自己去问吧!” 胡媚儿冷眼回看猛地一纵稳稳地飞了过去陡地座上男客转过头来胡媚儿见他容貌隽雅仪表出众正是天绝僧的关门弟子杨肃观当下大喜道:“杨郎中!原来是你!” 杨肃观正与顾倩兮喝茶谈天谁知天外飞来这名妖妇忍不住心下一惊道:“你……你怎么也来了?” 顾倩兮看了胡媚儿一眼神情甚是讶异茫然道:“这位姑娘是……” 胡媚儿自行坐了下来向杨肃观一笑道:“我姓胡和咱们杨郎中是旧识了。” 杨肃观心下暗自忌惮这女魔头出手甚是毒辣那日谈笑间便毒死张之越后又整垮锦衣卫教头郝震湘自己可别中了她的阴谋毒手当下举起茶杯心中盘算脱身之计。 胡媚儿微微一笑全然不理会顾倩兮一双媚眼直往杨肃观身上抛去杨肃观面上力做镇静心下却有毛之感他一面要偷看顾倩兮的动静又要提防百花仙子的阴狠杀招饶他少林正宗武功也有吃不消之慨。 却听楼下传来吼叫之声:“***不卖酒菜老子拆了你的烂店!”杨肃观听这声音雄浑有力当是武林人物所却不知又是何方神圣驾临。 只听那掌柜道:“两位大爷行行好今日是寒食节咱们可不能卖酒肉啊!” 一个尖锐的声音道:“你***什么叫做寒食节?为什么不是暖食节!热水节!偏偏有这许多古怪!”跟着传来桌椅翻倒的声响想来是动上了手。 杨肃观皱起眉头正想藉机开溜忽听一人道:“师弟算了吧!咱们就喝点茶水吃个点心那也不坏啊!”另一人道:“可恶!咱们华山双仙一日不可无肉真是倒楣透顶。” 杨肃观听得“华山双仙”四字脑中立时浮现华山双怪荒唐至极的模样心下不禁一寒寻思道:“怎么这许多武林人物都来了真是大大的不巧。”想起这两个怪物的种种无赖事迹现下顾倩兮就在眼前可别生出什么难堪事来。他眼角微撇赫见华山双怪已然走上楼来更是又烦又惊。 原来前些日子是琼国丈的寿宴那华山玉清观与之交谊非常自也在受邀之列。琼国丈虽然官高爵重但他无意大肆宴会朝中官员便只请了刘敬、徐铁头等几名好友在紫云轩小小办了几桌宴席是以杨肃观不知此事。 华山双怪坐了下来各自喝了几口清茶算盘怪把茶水吐在地下骂道:“他***这京里的茶水怎么这等难喝比狗尿也还不如。” 肥秤怪道:“别怨了咱们两个老的可得快些回山我看徒孙小掌门这些时日焦头烂额咱俩别再给他添忧惹烦了。” 杨肃观听了这话登时想起苏颖已接下掌门大位从二月算起已有七八个月了却不知他这些时日干得如何。 正想间猛听算盘怪骂道:“说来说去都怪宁师侄执意退隐不然咱们现下还是威风凛凛的根本不必把这些江湖人物放在眼里。”说着恶狠狠地望向四座似乎心中有恨。 肥秤怪劝慰道:“师弟快别这般想了宁师侄虽然退隐但咱们依旧威风八面啊!想那日封剑退隐连卓凌昭这等剑法也给打下马来说起来咱们华山仍旧是天下第一。” 算盘怪大声道:“没错!天下第一正是这四个字!” 两人说话间只听一名女子笑道:“两个老不死的尽是在这儿胡吹大气羞也不羞啊!” 华山双怪同时转头怒喝道:“什么人!”二人怒目看去却见一名黄装美女端了杯清茶正自笑吟吟地喝着看她妖媚模样不是胡媚儿是谁? 肥秤怪眼尖一见百花仙子妖妖娆娆的模样霎时已认出她来当即喝道:“百花仙子!又是你这妖妇!” 胡媚儿微微一笑道:“方才听两位在那儿胡吹大气我听得脸红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还请两位老爷子莫要见怪啊!” 杨肃观见这胡媚儿四下生事心下暗暗叫苦只怕一会儿要有大打不免惊扰了顾倩兮百忙中偷眼往顾倩兮望去只见她秀眉不展显然不喜眼前凌乱的场面。杨肃观咳了一声只想拉着顾倩兮开溜但此时若要贸然离开反而露了形迹只有静观局面了。 肥秤怪强抑怒气沉声道:“我吹什么气了?你把话说明白点。” 胡媚儿理了理鬓角笑道:“宁不凡既然退隐了那跟死了也没什么不同你们华山少了他那是连三流门派也不如啦!你们不急着回家练武图强居然有脸在京城招摇撞骗胡吹大气还敢自称什么天下第一唉……我真替你们难为情啊!” 华山双怪闻言大怒算盘怪抓起兵刃便要上前动手。肥秤怪猛地想起一事连忙伸手拦住低声道:“听说这女子与江充那狗子有染这帮贼子高手如云咱们千万别在京城招惹她。”此时宁不凡退隐华山少了天下第一高手实力不比以往若要招惹安道京、罗摩什等人准会吃上大亏。 算盘怪咦地一声奇道:“什么?这女子与江充有染?” 肥秤怪左右看了一阵低声道:“这事你知我知就是不要大声嚷嚷。” 算盘怪哦了一声转头往胡媚儿望去待见她与杨肃观同桌登时附耳过去低声道:“那小子不是少林寺那姓杨的家伙么?怎么也和百花仙子混在一起了?” 肥秤怪向来喜爱道听途说一见杨肃观的面登时想起华山会后传开的消息低声便道:“师弟有所不知江湖中人有言说胡媚儿与那姓杨的小子私下有情这当口八成是来幽会的却给咱们撞见了。” 算盘怪又惊又喜又气又怕当场跳了起来戟指大骂:“好淫妇!终于给我抓到把柄了吧?本以为你只跟那姓江的奸臣有染没想到你姘头这么多终于给我抓奸在床了吧!” 胡媚儿听他胡言乱语不由得一愣道:“你在胡说什么?” 算盘怪哈哈大笑当场走了过去冷笑道:“你和姓杨的行得做得旁人就说不得?那日华山之上我看你与这姓杨的小子眉来眼去老早便在疑心了!没想到你们连孩子也生出来啦!无耻啊无耻!杨肃观少林的脸面全给你丢光了!”当场加油添醋又自行增了几味料竟是当成故事来说。 那日卓凌昭一心安排武林盟主的大计杨肃观便以唇枪舌剑回敬只说得卓凌昭面红耳赤回不上半句话眼看“剑神”无力招架那峨眉掌门严松才来胡乱编排说杨肃观与胡媚儿有染云云这话本是围魏救赵用意只在替卓凌昭解围哪知几个月下来武林人物以严松的话为源头竟已传得如此难听。 杨肃观听了这话只气得全身颤抖不知高低那胡媚儿听算盘怪说得荒唐却也不生气媚眼只往杨肃观瞅去腻声道:“杨郎!人家的名节全给你毁了!你可怎生赔我哪!” 杨肃观听她还在编排心中又气又急只是此时若要找算盘怪争辩不知这人又有多少荒诞不经的无耻话等着说将出来杨肃观气急败坏连忙偷眼朝顾倩兮瞧去只见她脸色惨澹好似信了算盘怪的鬼话。杨肃观心中骇异寻思道:“好容易今天才约了她出来怎么又遇上这等荒唐人物唉……我恁也厄运连连了……” 算盘怪毫不放松兀自喋喋不休拼命加柴添火大声道:“杨肃观啊杨肃观!你与百花仙子两相情爱生下私生孩子也就罢了居然还让这孩子为祸武林造成天下莫大浩劫!姓杨的!你知不知耻!”一时说得兴高采烈畅快淋漓。 眼见顾倩兮站起身来已要离去杨肃观忍不住气往上冲怒道:“算盘怪!你……你莫再胡说八道!” 算盘怪仰天狂笑喝道:“你与你姘头私下缠绵就算了居然还敢在京师地方公然**你还配称作少林寺的人吗?” 杨肃观气得面色紫几欲昏晕却见胡媚儿眉开眼笑笑道:“算盘仙你也真是的我与杨郎小俩口的事你居然也在这大声述说回头杨老爷知道了你可要害我家杨郎给责备了哪!” 顾倩兮听了这话更是头也不回走下楼去了杨肃观面色惨白道:“倩兮你别信他们的鬼话啊!”他正要追上前去却见楼梯口站着一名流氓也似的男子正自对他嘻笑指点却是“火贪一刀”秦仲海。 杨肃观心头苦煞寻思道:“今日我可是犯了太岁不然怎会有这许多凶神恶煞同时出现天哪!我是招谁惹谁了……” 却说卢云这日给人邀宴好容易宴席已毕离开礼部侍郎的府宅在路上缓缓而归行到谪仙楼下忽见一名美貌少女气冲冲地下楼正是顾倩兮来了。卢云见她迎面而来一时心头大震想道:“这……我……我又遇上她了……”他想要上前招呼一时却又不敢两脚好似生根一般牢牢地定在地下。 却见顾倩兮正眼也不看他一眼迳自从他身边擦过只留下一阵淡淡的幽香卢云心中感叹心道:“完了我与她之间真的完了唉……”他望着顾倩兮的背影只觉胸口哽恶泪水更要滴了下来。 正难受间忽然身上微微一麻竟给人点中穴道卢云心下大惊正想张口喝问只觉喉咙一哑连哑穴也被点上跟着领子一紧身子竟被人提了起来他转头去看只见那下手之人对着自己嘻嘻直笑却是秦仲海。 卢云心道:“惨了秦将军定是喝酒喝多了这当口了酒疯不知他要如何折腾我我可小心了。”正自惊惶间只见秦仲海赶在顾倩兮前头自往兵部尚书的府宅奔去。 卢云心中更怕想道:“秦将军不知有什么可怕阴谋莫非要让我大大出丑不成?”他想开口喝阻可身上穴道又被点上实在难以出声一时间只有心急如焚却是无能为力。 眼见秦仲海翻过了顾家的高墙卢云见实在不能再拖当下运起全身残余功力猛往秦仲海怀中撞去秦仲海骂道:“狗咬吕洞宾!”伸手在他后颈上一斩登时将他劈晕过去。 卢云昏晕良久终于悠悠醒转他想要坐起身来霎时脑门重重地撞了一记只把他震得头昏眼花便在此时忽听一名女子的声音叫道:“啊!床下有老鼠!”卢云听了这温软的声音顿时心中一惊寻思道:“这……这是倩兮的声音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他转头望去只见四周一片黑暗正打量间又听顾倩兮道:“小红你去看看这床下有老鼠我可不敢睡了。” 卢云登时醒悟:“原来我是在顾家小姐的床下这……秦将军实在太也胡闹了些……”看来秦仲海手脚俐落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搁在顾家小姐床下这份能耐却也了得。 卢云顾不得赞叹一心只想爬出床去可又怕给顾倩兮觉到时不免被当成登徒浪子若要给顾嗣源知道此事那可是万劫不复的惨况他咬紧牙关就怕出一点半点声响。 却听小红的声音道:“小姐别怕我去拿只扫帚过来包管把这老鼠打出来。” 顾倩兮道:“你快些取来!”过不多时只听脚步声响那小红已然拿着扫帚过来她嘿地一声叫道:“看婢子的!”只见床脚伸进一根扫帚跟着往卢云身上扫来。 卢云深怕给小红觉自己连忙往墙壁靠去他用力过猛霎时墙壁出轰地一声险些给他撞塌了。 顾倩兮惊道:“这老鼠好大!” 小红骂道:“死老鼠!臭老鼠!你赶紧去死吧!”跟着往床下一阵乱打饶他卢云武功不差内力不弱此时也只能贴紧墙角给人胡乱撕打一阵只觉倒楣透顶。 小红打得脸红气喘却不见有老鼠出来她趴在地下往床底看去卢云吃了一惊深怕给她现自己急忙运起“无绝心法”掌中生出一股黏劲便如壁虎般贴住床板。 小红见床下空无一物便道:“床下没东西看来这老鼠逃啦!” 顾倩兮犹不放心低声道:“不成咱们用水冲一阵不然这老鼠夜间又要爬出来可会把我吓死。” 小红笑道:“行包在婢子身上!”当即奔出门去便要取水过来卢云心道:“我若不想个办法不免被她主仆二人水火交攻。说不得先吓唬她们一阵。”当下急忙装作老鼠嘶鸣的模样跟着出连串的吱吱叫声。 主仆二人听了这恶鼠嘶叫顿时一惊纷纷退后小红惊道:“这…这该死的老鼠又出来啦!”她举起扫帚又往床下一阵乱抽卢云虽然贴在床板上臀部背部仍是连连挨打当下急急出“吱”地一声大响心道:“这一声够凄厉的她们应会以为老鼠死了吧?” 果然惨叫过后小红惊魂未定地道:“这老鼠好像死了。” 顾倩兮悄声道:“你再打两下试试!” 眼看小红又要过来卢云心中一急急忙从怀中掏出铜钱从床脚往外丢出他内力深厚指力非小那铜钱咕溜溜地一滚便朝门外飞去其势颇看来真与老鼠有些相似。 铜钱飞出只把主仆两人吓得同声惊叫小红惊道:“这老鼠好像会飞!” 顾倩兮尖叫道:“快去追啊!” 小红举起扫帚登时往门外冲出口中大叫:“臭老鼠有种的别跑姑娘我来啦!” 卢云见小红远走便撤去掌心黏劲身形落地心道:“还好我熟知兵法来个声东击西否则今夜定给打死在这儿。” 正庆幸间只见顾倩兮缓缓地走向床来跟着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 卢云见她一双纤纤玉足就在眼前脚踝柔美足掌浑圆心中不觉一荡他连忙收摄心神就怕自己又出了声响到时不免被活活打死。 忽听顾倩兮低声一叹好似有什么心事卢云听了叹息心中便想:“倩兮可是想起了什么事?难道是杨郎中待她不好么?” 顾倩兮正自叹息那小红已然打死“老鼠”走了进来问道:“小姐啊你又怎么了?” 顾倩兮摇头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身为女子真是可怜又怕给男人欺侮可又不能不嫁唉……真不如出家为尼算了。” 小红立即赞同大声道:“可不是吗!天下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男子要不便是忘恩负义要不便是天生薄幸个个都是狗一样的无耻货色!小姐若要出家小红定也陪着你!” 顾倩兮叹了一声道:“不说这些了我该睡了。” 小红道:“我来服侍小姐脱衣。”跟着主仆两人开始宽衣解带。 卢云连忙闭上了眼心中直怦怦乱跳只怕窥见顾倩兮的玉体可想起顾倩兮美丽的脸庞又忍不住想偷看一眼满心挣扎间好容易听得顾倩兮道:“好了你下去歇息吧!” 卢云闻言登时松了口气忽又觉得心中一阵惆怅。 只见顾倩兮脱了鞋袜露出纤细柔美的赤足正在地毯上缓缓行走卢云与她相识经年却不曾见过她的玉足此时初看乍见忍不住两眼直呆呆望着。 他看着看心下忽地自责寻思道:“我怎么如此卑鄙非但躲入人家小姐的闺房还来偷看人家的小脚我……我读的是什么圣贤书了?”心中却又想道:“这一切全是秦将军害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给卡在这儿这是‘天之所与不取反咎’全然不能怪我。” 心中善念恶念正自交战忽听顾倩兮低声叫道:“这是什么怎会有一个信封?” 卢云心下一奇不知她说的是什么却听顾倩兮念道:“卿卿吾爱颂……好肉麻这是谁放在我桌上的?”只听她前后翻看倒不急着撕破信封阅读。 卢云心中长叹暗道:“唉……不知是哪家公子又来追求她了卿卿吾爱颂这等恶心的名字也用得出来。” 却听顾倩兮娇呼一声道:“卢云……原来是你……” 卢云心下大奇心道:“什么原来是我?”陡地恍然大悟知道定是秦仲海搞鬼。又窘又羞之间想道:“这下丢脸了那日我情思难遣这才写下了一封情书谁知秦将军给我取了这等难听的名字。唉等会儿给她看了不知会有什么下稍……” 卢云满脸羞红却听顾倩兮喉头哽咽颤声道:“卢云!你平日里冷着一张铁面毫不理睬于我也不求我原谅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原来你还是念着我……”听得此言卢云心下又惊又愧这才懂了顾倩兮的心事想道:“原来……原来她一直等我过来低头哀求我…我恁也粗心大意了…” 看来顾倩兮早有意原谅自己只是她是姑娘家自也脸嫩情郎虽然不解自己的心意却也无计可施了。 卢云心中激荡只想爬出床去但想起小姐衣衫不整却又是不敢。 顾倩兮哭了一阵撕破了信封道:“卢状元……让我看看你的文章吧……”只听她哽咽出声念道:“西角牌楼耸立皇城雄奇伟烈堪为天子左右守护之宝也。”饶她眼泪低垂念了这几句话还是不免心中一奇道:“好奇怪什么是西角牌楼?那是什么地方?” 卢云暗暗叫苦心道:“这不是我替仲海写的‘西角牌楼颂’么?怎会出现在此?” 只听顾倩兮咦了一阵又读道:“夕阳西归余等侍卫登于楼上仰望京华云烟凉风吹拂四下宁静……”她洋洋洒洒念了一阵都是些歌颂西角牌楼的辞句既没半句轻怜蜜爱更无只言片语的关怀。她越读越气猛地怒气勃道:“这……这算是什么‘卿卿吾爱颂’了?原来是戏耍我的!”她重重将那“西角牌楼颂”一摔将之扔在桌上跟着往床上一跳又哭了起来。 卢云又急又怕只想出去安慰她一阵可又迟迟不敢移步他躲在床下想起方才顾倩兮的举止只觉心乱如麻寻思道:“卢云啊卢云其实倩兮未必忘情于你了只是你这人始终自卑自惭从不敢真心去待她好唉你啊你你对得起她的一番情意么!” 卢云守在床下不住长吁短叹又过了半个时辰耳听鼻息细细顾倩兮已然熟睡卢云这才从床下爬了出来。他缓步走向床边只见顾倩兮睫毛紧闭面上兀自带着一串泪珠。 当年扬州分离至今已有二载这还是第一回这般无牵无挂地望着她。卢云坐在床沿望着心上人美丽的脸庞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拢了拢被心道:“我能这般毫无牵挂的看着她已是今生最大的福份了。倩兮啊倩兮你可知道我便在你身旁么?” 他细细看了良久竟是舍不得离开。看到后来想起往事心中相思之念越重就怕自己落下泪来他不愿自己有所失态当即轻叹一声转身过去便要跳窗而出。 忽听顾倩兮道:“你别走!” 卢云大吃一惊急忙回身过来却见顾倩兮仍在熟睡想来方才那话该是睡梦之言。 卢云微微苦笑心道:“原来是梦话。”他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正待离开忽听顾倩兮幽幽地道:“卢云啊卢云…你别走……我不在乎你是不是逃犯……卢云……卢云……两年了……你可知我好生挂记你……” 卢云痴痴听着此时顾倩兮虽在睡梦之中但言语更见真切。卢云缓缓地走到床边望着顾倩兮娇美的脸庞心道:“她从来都是深爱于我我……我恁也狠心了……” 当年两人无奈分离顾倩兮心中的伤痛如何比自己少了?想她终日郁郁寡欢又打听不到情郎的消息定是折磨得狠了。他卢云只知自己怀才不遇的辛酸什么时候把顾倩兮的苦处放在心上了?心念及此已是泪流满面。 只听顾倩兮兀自说着梦话道:“卢云啊……你中了状元我好高兴……可是你却不理我了…卢云啊卢云难道你非要我苦苦哀求你才肯回来我身边么?卢云…你好可恨…你好可恨……” 卢云听了她的真情言语心下大为感动一时情不自禁竟尔低下头去在她唇上深深一吻。 顾倩兮正自沉睡忽觉有人亲吻自己蓦地尖叫一声吓醒过来待见卢云深情款款地坐在床沿真是又惊又喜又爱又恨她轻声叫道:“是你!” 卢云点头道:“是我。” 顾倩兮泪流满面哭道:“你终于来找我了。” 卢云微微苦笑叹道:“倩兮我……我对不起你……” 顾倩兮纵身入怀痛哭出声卢云也是又喜又悲霎时伸手抱住她两人心头火热四唇相接一时深深香吻只见满室轻怜蜜爱宛若身在梦境。 两人吻了一阵忽听一个森厉的声音叫道:“倩兮!什么事?有谁在你房里么?”跟着脚步声细碎二姨娘带着大批丫嬛冲了过来人人手上拿着棍棒扫帚却是听了顾倩兮那声惊叫都要前来擒拿歹徒。 卢云吓了一跳惨然道:“天啊!”忙往床下一钻又躲了起来。 一群女子手提棍棒推门冲了进来二姨娘喝道:“小贼呢?”只见顾倩兮睡眼惺忪摇头道:“什么事啊没人在我房里啊!” 二姨娘哼了一声道:“我明明听到声音了你可别想骗过姨娘!”说着走上前去将锦帐掀开在里头查了一阵。 顾倩兮娇嗔道:“说过了没人嘛!姨娘怎么还是不信?” 二姨娘尴尬一笑道:“前些日子有疯狗在咱们家门口乱吠姨娘只是怕他们跑了进来倒不是有什么恶意。”说着歉然不已。 却听小红道:“婢子猜想可能是老鼠方才在床下现了一只大老鼠呢!” 二姨娘惊道:“真有此事大家给我打!”众人举起棍棒纷纷往床下戳去。 顾倩兮面露惶急之色叫道:“床下没有老鼠你们快回去睡吧!” 二姨娘怒道:“不行这些老鼠成日偷吃家里的东西不拖出来打死不行!”当下足足乱打乱戳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实在没有老鼠窜出这才扬长离去。 顾倩兮见二姨娘等人走远急忙往床下一看低声道:“卢公子你还好吧?” 却见卢云爬将出来已然鼻青脸肿显给人狠狠打了一顿他歪嘴苦笑道:“天可怜见没给人活活打死。” 顾倩兮见状忍不住噗嗤一笑她自识得卢云以来从不曾见他如此狼狈可也不曾这般满心欢喜当即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无限柔情尽在其中。 第二日秦仲海进宫去了众属下奔了过来大声道:“启禀老大那尚礼监太监要咱们过去说大学士已将大伙儿的文章品评好了这会儿就要布名次。” 秦仲海信心满满笑道:“他***!还要评什么?老子当然第一!”他昂阔步咧嘴大笑便往尚礼监行去。 行到近处那太监已然取出众人的文章道:“本次比赛经诸位大学士公评已有胜负结果请胜者莫骄败者勿馁日后还会有类似比赛大家还有扬眉吐气的机会。” 众人听得此言都是为之一惊骂道:“他***还要写啊!**你祖宗!” 那太监恍若不觉笑嘻嘻地道:“这就请孔阁揆亲自颁奖项。” 只见大学士孔安当先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纸奖状道:“本次咏叹竞赛历经艰难终始皇上肯诸位侍卫大人百忙中抽空参与本官自是乐见其成……”跟着说了好大一篇直是喋喋不休无止无尽。众侍卫听得废话连篇纷纷闭目养神练气打坐一时大堂万籁俱寂众人如同入定坐化。 秦仲海听得气闷至极正自光火忽听孔安道:“好了以下便开始颁奖项。”众侍卫听得废话结束纷纷睁开双眼顿时满室都是武林高手的炯炯目光令人叹为观止。 孔安清了清嗓子道:“本次竞赛由金吾卫获取季军请巩正仪都统取奖。” 巩正仪闻言大喜道:“不枉我白了鬓角一夜苦思!总算有些回报了!”说着急急向前领奖。 孔安道:“巩正仪布局严谨文章通顺堪为佳作各位日后若有兴致不妨借来一观。” 巩正仪连连作揖喜道:“大家若是要看欢迎到北角牌楼领取。”众侍卫各自在角落嘻笑谩骂全无一人理会。 孔安又道:“此次竞赛亚军是府军卫请李扬鹰都统上前。” 那李扬鹰身长九尺生得土匪一样两只鼻孔朝天仰起谁知竟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只见他慌忙上前领奖一幅喜不自胜的模样。 孔安道:“李扬鹰的文章以文词见长对仗恭谨词藻优美堪为其中代表之作。” 李扬鹰大笑道:“多亏我那帐房先生……”孔安“咦”地一声显是怀疑有人捉刀李扬鹰嚅啮地道:“多亏我那帐房先生替我捶背揉腰……” 孔安哼地一声道:“日后要好好努力啊!” 李扬鹰陪笑道:“是下官理会得。”跟着急急往下一跳大喝道:“老子中式了!”便与众兄弟欢庆。 秦仲海轻咳一声眼见李扬鹰这等土匪都能得奖自己更不能泄气了他看众多手下都有惶急之意当即低声道:“你们等着看吧!冠军必是你老子。” 孔安清了清嗓门道:“颁冠军之前老夫先得说明一事。” 众人听他此言颇为奇特急忙抬头聆听。孔安道:“这次冠军极有争议原本因笔法太过新颖过于特异本想要令其从缺但因读者莫不垂泪流涕只觉这等佳作若不公诸于世实在太过可惜众大人几经讨论这才决定赏下这特奖。” 众人都是讶异不过是一篇咏叹颂谁知竟能让人痛哭流涕说来实难令人相信。 孔安向秦仲海一笑道:“秦将军恭喜你了你写的一手好文章啊!” 秦仲海仰天大笑得意洋洋走了上去道:“本就该我得奖!有什么争议不争议的?” 孔安笑道:“只因你文章实在特别把这西角牌楼当作是梦中情人来咏叹这才感动无数阅卷大人。” 秦仲海奇道:“你说什么?” 孔安取出文章赞叹道:“卿卿吾爱吾之梦萦无日或忘难舍相思……”说着用力往秦仲海肩上一拍赞道:“你对‘西角牌楼’的这份爱我等都是感动万分啊!” 秦仲海恍然大悟才知那管家弥封错误竟将“卿卿吾爱颂”放到了“西角牌楼颂”的信封里他面上尴尬寻思道:“惨了卢兄弟那儿不知有无出了乱子可别给我害惨了才好。” 正想间却听孔安道:“只是秦将军平日要注意卫生你虽然深爱‘西角牌楼’可是不可以用嘴去舔去咬不然肚子拉稀可会伤了身子哪……” 秦仲海连连干笑心道:“你***这下错有错着居然叫老子赢了大奖真***莫名其妙。” 第九章 决胜千里 却说秦仲海搬了个奖牌回家正想要挂在何处炫耀忽听管家来报说柳昂天有事相商当下喜道:“好啊!老子正想找人说嘴侯爷自己送上门来了!嘻嘻!”说着便抱着奖牌直往门外冲去。 到了柳府只见柳昂天与杨肃观面色凝重已在等候众人到来秦仲海笑道:“干什么了?痔疮又了么?” 柳昂天骂道:“又再胡说!告诉你大事不好了!” 秦仲海奇道:“什么大事不好了?皇上也生痔疮了么??p> 柳昂天怒道:“你还放…放那个气了!现下朝廷风起云涌已到生死立判的地步啦!” 秦仲海怔怔地道:“生死立判?那又是干什么了?”说着往杨肃观看了一眼只见他神情也是凝重异常料来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却说伍定远也接到消息正往柳府而来。 这几日众人玩闹逍遥没半个人去做正经事却只有他一人躲在制使府中抄写当年燕陵镖局的案情打算凭着这张状子说服柳昂天等人查办此案。他从最早十八名镖师惨死开始写起一路记述到燕陵镖局主案、齐伯川死于马王庙等情事伍定远满腔悲愤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大张状纸痛陈昆仑山众人如何凶狠毒辣知府陆清正如何与匪人勾结他文笔虽然不佳但凭着一股浩然正气却能令人感动万分。 伍定远匆匆走进柳府只见众人都已到来柳昂天与杨肃观脸上神色凝重两人正自低声交谈那卢云却容光焕好似霉运尽去的模样。伍定远凝目看去只见秦仲海手上却拿了个奖牌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正对着卢云大声说嘴。一旁韦子壮替伍定远拉过了位子便请他坐下。 柳昂天见人到得齐了便道:“大家听好了今早皇上吩咐下来三个月后刑部审刘敬大理寺审江充。上回两派人马与我们连络的事情已不能再拖下去需得做个回覆。今日找你们来正是为了此事。” 伍定远听罢之后心道:“好啊!原来又是这件事我今日定须说服侯爷也好早日了结燕陵镖局的案子。”想到此处脸上现出极为激荡的神情。 柳昂天道:“两雄对搏已到最后一步。三个月后江充与刘敬二人各自面临一场官司一件是‘刑部会审东厂’另一件便是‘大理寺会审江充’若不出老夫所料双方定会各出奇招拼命陷害到时朝中定会腥风血雨乱成一片了。” 杨肃观点头道:“据说江充这边找出了一个关键人证自愿出来指证刘敬只怕刘总管很难讨好。”众人听说江充居然能买动刘敬身边的人都是大为讶异。 柳昂天道:“虽说江充阴毒但那刘总管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这场大审刘敬也找来一位大名顶顶的人物前来审讯江充若不把**伏法他是决不甘休的。” 秦仲海哦地一声问道:“刘敬还有什么法宝?他的手下薛奴儿不是才给人打了一百大板么?” 柳昂天嘿嘿一笑道:“刘敬根基深厚区区此事还难为不了他。据说此次为了找出这名人物刘敬还特地请出琼国丈跨刀游说。” 众人都是哦地一声问道:“究竟此人是谁?” 杨肃观素来渊博当即沉吟道:“莫非便是大理寺寺卿即将告老还乡的徐忠进么?” 柳昂天一拍大腿赞道:“肃观贤侄果然了得正是这位徐寺卿。这位徐大人名叫徐忠进外号叫做徐铁头一来是说他专砍人家的脑袋二是说他自己也不要脑袋有了这位徐大人出马江充也不得不忌惮三分这次两雄相争究竟鹿死谁手不到审完这两个案子那是谁都不知道的。” 伍定远想道:“这徐铁头如此了得想来江充必然要糟。”心念及此忍不住大是兴奋。 柳昂天又道:“老夫今日请诸卿来此便要大家同来定夺对策。眼下两雄相争不日便要开打咱们眼前若要找人合作诸位以为谁是恰当?” 这事已是第二回提起杨肃观当下轻轻一咳率先言道:“我主张与江充合作。那日江充许下了京畿都指挥使司的要职此刻朝廷局面紊乱咱们若能拿下这个位子定是本少利多何乐而不为?” 伍定远听得此言知道杨肃观主张与江充共进心下甚是不乐。一旁秦仲海笑道:“杨郎中此言大大的不对俗话不是说了么?雪中送炭是君子锦上添花称小人现下江充势大刘敬力小你一昧讨好这流氓他未必会真心领情。” 此言一出杨肃观立时不以为然正要出言反驳柳昂天却道:“诸位稍安勿躁我有几件事吩咐你们。”众人答应一声都静了下来。 柳昂天望着眼前的四人道:“你四人都未成亲尚未成家立业说起来老夫便像是你们的亲伯父一样总要把你们四人平安护持直至你们各有一片天为止这番心意你们可曾知晓?”众人站起身来躬身道:“多谢侯爷爱护之意。” 柳昂天叹道:“我行事一向小心那也是为了你们的前途打算这次两雄对决情势异常为难你们可别妄作主张若要惹出更大事端只怕对大家都不好。”众人齐声道:“侯爷教训的是。” 柳昂天看了伍定远一眼道:“咱们一个一个来定远你先说说你的看法吧!” 伍定远一心一意要为燕陵镖局复仇当即道:“下官千里亡命所求无多不过是替燕陵镖局满门求个公道。不论侯爷决定与哪派合作下官只求能将这个案子破了也好安死者之灵。”众人都知他身负血仇向以为燕陵镖局雪恨为己任对此言都不觉意外。 伍定远递上了状纸道:“侯爷我这儿有一份燕陵镖局的状纸想请您过目。”柳昂天随手翻了一翻却是不置可否。伍定远心下暗暗焦虑寻思道:“看侯爷这个模样当有其他腹案若真要与江充共进我要如何面对死去的齐家父子?我…我该怎么办?” 柳昂天将状纸递给杨肃观问道:“燕陵镖局与你少林渊源极深杨贤侄可有高见?” 杨肃观接过状纸翻了几页摇头道:“以江充太师的地位倘无六部会审定谳只怕很难扳倒此人。何况燕陵镖局一案难处甚多若想从容破案只怕大是不易。依我之见燕陵镖局一案急不得须得从长计议。”听他言下之意自对伍定远之说有所保留。 柳昂天嗯了一声道:“照杨贤侄上回的说法那是有意与江充合作好来换取直隶都指挥使司的大位。却不知大家心意如何?” 伍定远最是痛恨江充深怕柳昂天真要与这奸臣合作共事他暗自心急但自知上次举止过于卤莽已有犯上之嫌此时便不敢任意妄言他面望卢云希望他能出言反对想来仗着新科状元的气势也许能令柳昂天、杨肃观回心转意但卢云上回并未与会此时只静坐聆听并未多一言。伍定远心焦忧虑可又苦无机会与卢云私下交谈一时只是慌。 柳昂天道:“仲海啊!说到与江充合作不知你意下如何?”众人转头去看却见秦仲海颜面低垂浓眉紧皱却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伍定远心中一凉想道:“惨了!连秦将军也变卦了这下只剩我一人反对看来更要孤掌难鸣了。”杨肃观心下一喜暗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仲海果然是真英雄绝非拘泥之人。” 柳昂天见秦仲海同意便道:“仲海你既然同意那便说说你的理由吧!” 众人见秦仲海双目紧闭神情似是忧虑无比心中都道:“仲海平日虽是嘻笑怒骂临到大关头却还是正经八百的模样唉想来这件事真是难为了。” 过了半晌秦仲海仍在长考不休柳昂天道:“仲海你赶紧说吧!我们都在等呢!”他催促一阵只听秦仲海道:“虎……虎……” 众人心下一奇寻思道:“虎?那是什么意思?莫非要消灭朝中八虎么?” 柳昂天皱眉道:“虎?那是什么玩意儿?你说清楚点。” 秦仲海道:“休…休…” 柳昂天奇道:“休?休什么?要把江充休了么?”众人登时交头接耳都搞不清秦仲海的意思。 柳昂天喝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秦仲海道:“呼…呼…咻…咻……” 众人互望一眼低声道:“呼呼咻咻那又是什么意思?” 杨肃观哼了一声道:“别问了他在睡觉。” 柳昂天大怒登时大吼一声喝道:“秦仲海!你给我起来!” 却见秦仲海跳了起来惊道:“怎么了?失火了么?” 杨肃观叹道:“我们在谈大事他却来这儿睡觉唉……” 柳昂天戟指暴喝道:“粪土之墙!” 秦仲海急忙转身细细在墙上查了起来慌道:“哪里有粪土?等一下找管家清理干净。” 杨肃观叹道:“宰我昼寝。夫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秦仲海尴尬一笑道:“墙上全是粪当然不能再污了。”他干笑数声道:“嘴里好渴先喝杯茶吧!”说着伸手拿起柳昂天的茶杯连问也没问迳自大口牛饮起来。 柳昂天哼了一声道:“方才见你点头连连莫非是同意与江充合作?” 秦仲海大吃一惊猛地满嘴茶水激射而出便往伍定远脸上喷去伍定远吓了一跳他已获天山真传此刻武功凡入圣当下双足一点冲天而起躲过了秦仲海的水箭。伍定远闪开后那茶水便往杨肃观脸上喷去杨肃观一惊使出小巧身法立时闪到一旁。卢云此时正在回想与顾倩兮间的甜蜜情事哪料到一股水箭扑面而来霎时“啊呀”一声惨叫已被喷得满头满脸。 秦仲海歉然道:“对不住对不住。”当下急急走来便为卢云擦拭两人擦了一阵只听柳昂天怒道:“仲海!你赶紧把话给我说清楚!咱们要与江充共事现下定远反对肃观赞成你到底意下如何?” 秦仲海嘿嘿一笑双手一摊道:“此事我毫无意见诸位怎么说我怎么做便了。”他与江充、刘敬两家都无怨仇虽对刘敬较具好感但也没必要替他出死力当下便两不相帮。 柳昂天咳了一声道:“你既然没有旁的意见那便去坐下。” 秦仲海哈哈一笑迳自回座只见他笑嘻嘻地眼望卢云神色却是颇有深意。 果见柳昂天转看卢云道:“卢贤侄杨郎中赞成伍制使反对秦将军又无意见这当口便看你的了你若是赞成老夫长考之后当会与江充合作可你若要反对老夫便会选择刘敬这一方。你倒说说你的看法吧!”众人一齐往卢云看来都要看他示下。 伍定远心道:“卢兄弟是我的生死弟兄照理应会帮我只是他脾气古怪不知他会不会忽然倒戈?” 杨肃观心道:“惨了卢云与我交情平平前些日子在我家里还弄得很不愉快这下定会反对了。”他这几日颇为忙碌中间还抽空离开京城一趟一直没空邀约顾倩兮出门是以不知卢云与顾倩兮之间的事。 众人各存心思都怕卢云出言反对己见众人当中却只有秦仲海一人笑吟吟地心道:“咱们卢兄弟以兵法谋略见长且看他大议论到时必有见地。” 秦仲海曾与卢云同赴西疆和亲对他的计谋甚是心仪方才他不表意见其实便是让贤之意。 卢云沉吟片刻他方中进士想不到便面临如此重大的难题一时长考连连神色颇见为难。 柳昂天催促道:“卢贤侄你这就请说吧!” 卢云想了一会儿道:“照在下的愚见即便我们与刘敬合作仅凭咱们两家的实力只怕依旧推不倒江充不过徒然浪费心力而已。” 伍定远暗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真的倒戈了。”杨肃观心下一喜想道:“都说卢云是个古板书生想不到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正想间卢云又道:“可是我们若与江充合作那也是与虎谋皮非但拿不到‘京畿都指挥使司’还会被他倒打一耙只要刘敬一灭唇亡齿寒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杨肃观双眉一轩道:“何以见得?” 卢云道:“方今两雄对决朝廷无数小人都在趁机要胁江充与刘敬二人希望从中间捞些好处照我看来想要这‘京畿都指挥使司’一职的只怕不在少数只怕江充未必是真心给我们。除非他即日便送上这个大缺不然根本无须理会。” 柳昂天颔道:“卢贤侄这话有些道理此事咱们不可不防。” 杨肃观道:“照卢兄的意思咱们便该与刘敬合作了?” 卢云摇头道:“那倒也不必。” 杨肃观沉声道:“照卢兄所说咱们既不与江充合作也不与刘敬交往莫非要坐以待毙等底定大局后再让这些人来收拾咱们?” 卢云笑道:“杨郎中所言未免太过方今咱们助刘也好助江也罢都是为人作嫁的苦工夫不知大家为何如此思索?” 杨肃观嘿地一声道:“此刻若不助刘便需助江局势使然咱们根本没得挑选。” 卢云摇头道:“我主张两不相助。” 众人闻言纷纷嗤之以鼻杨肃观更是笑了起来。柳昂天微微摇头心下暗叹道:“这卢贤侄还是太嫩这话真是书生之见。” 却听秦仲海大喝一声道:“大家吵个什么劲儿先听他把话说完。”众人闻言这才安静下来。 卢云向秦仲海微一点头以示谢意跟着道:“当今江刘对决正是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身为朝臣食君之禄正该趁此良机一统乱政重振朝纲。” 众人听得这话都是哦了一声颇感兴味。只听卢云续道:“方才听侯爷所言这次大理寺审问江充主要是要查看他擅自调动玉门关守军一案其实若要扳倒江充此案恐还远远不及燕陵镖局血案来得有用。” 听得“燕陵镖局”四字众人心下都是一凛伍定远更是大为兴奋。 柳昂天双眉一轩显然也看到了其中关键当下道:“卢贤侄快请说吧!老夫愿闻其详!” 卢云道:“依在下看来燕陵镖局一案前后牵连知府梁知义、御史王宁、齐家满门八十三口人株连之大涉案之广可说甚为罕见。倘若咱们能在腊月二十日大理寺会审江充前将相关人证物证搜罗齐全凭着这件天地奇冤定可彻底挟制江充。待得把柄现出线索落入我们手中届时风行草偃任他江充再大也难只手翻天。” 卢云过去曾听伍定远提及燕陵镖局的案情此时便以此剖析情势果然丝丝入扣入情入理。 柳昂天点了点头道:“卢贤侄此言不错只是江充这人狼子野心岂能容我们从容调查本案?到时杀人放火的局面生将出来只怕两边都不讨好。” 这次西行调查羊皮一事已然弄得腥风血雨伍定远还差点毕命天山柳昂天早经众人禀告此时便将忧虑托出。 秦仲海忽道:“眼前江充与刘敬争斗正凶两大权臣都是焦头烂额的局面恐无余力对付我们。咱们若能趁机着手调查阻力必小。” 秦仲海这话倒是不错以刘敬而言他若知柳昂天重开燕陵镖局一案非但不会有所阻扰说不定还会派人相助。对江充而言虽说燕陵镖局一案是冲着他来的但他最怕刘柳两派合而为一即便知道柳昂天着手查访也不至立即翻脸反倒会寻求和解让步的机会以免腹背受敌。 众人莫不是老练江湖之人见识自都明白此时听秦仲海一说便都点了点头。 卢云见众人都有肯之意心下一喜又道:“等咱们把人证物证搜罗齐全后定能制住江充。日后助刘则江灭助江则刘亡从此朝廷三派之中自该属柳门最为雄强了。” 柳昂天一想不错喜道:“此计大妙!咱们正该如此!”伍定远更是露出欣慰的神色。 杨肃观道:“卢兄所言不错可是要掌握全案其中还有几个难处一来犯案之人是昆仑高手恐难一举将他们制服;二来卓凌昭这些人极可能守口如瓶即便抓住他们恐难逼其招出指使之人。咱们徒然劳师动众却恐怕会白忙一场。”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都知其中颇有困难之处。 柳昂天沉吟片刻道:“扬贤侄所料不错此事不可不慎。”他知伍定远是捕快出身这等审讯追捕之事定然在行便问道:“定远啊!若是由你来接这个案子你打算如何办理?” 伍定远听得柳昂天垂询登时大喜忙道:“卑职与昆仑山仇深似海只要侯爷吩咐一声卑职明日便启程出前去打探这群贼人的下落。下官江湖朋友不少只要详加寻访定会找出他们的行踪。” 柳昂天道:“听肃观说来这批匪人似乎武功不弱你可有把握擒住他们?” 伍定远单膝跪地愤然道:“侯爷放一万个心下官便是性命不在也要将这群贼子千刀万剐以慰燕陵镖局满门在天之灵。” 这伍定远平素老练精明但为了燕陵镖局一案非只丢官亡命几历生死大险甚且还曾遭江湖中人怀疑操守可说日日夜夜都是以此悬念。此时柳昂天问起自是激亢难忍当下便有立定生死状的决心。 众人见他满面愤慨语出悲壮似有无尽的血海深仇都是为之一惊。柳昂天与杨肃观对望一眼两人都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是深以为忧的神色。 秦仲海心道:“看伍制使不要性命的模样到时与卓凌昭一照面只怕反而坏事我看侯爷决计不会派他出马。” 秦仲海跟随柳昂天日久深知他做事保守以伍定远现下的愤慨怒火柳昂天自不会放心他去办事料来这案子定会托付他人。 果听柳昂天转问韦子壮道:“你可曾知道昆仑山人马的行踪?” 韦子壮摇头道:“自从华山一会之后那卓凌昭有如销声匿迹一般全然不在江湖上走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柳昂天叹道:“要是找不出这批人这案子就难了……”他看向杨肃观问道:“你少林寺可有消息?” 杨肃观点头道:“关于这群人的下落诸位大可放心据本寺传来的消息昆仑山门下已然到江南去了。” 伍定远霍地站起大声道:“原来这群贼人去了江南!咱们这就去追杀他们!” 柳昂天见他神态冲动忍不住皱起眉头伍定远却是不觉兀自咬牙切齿。 杨肃观轻咳一声道:“据说卓凌昭败给宁不凡之后身心俱创便躲到江南苦思新剑法只想再找宁不凡一决胜负。只是他门下的匪人闲不住便在江南一带行凶杀人已然灭掉了十余个弱小门派。” 韦伍二人闻言大怒齐声道:“这群贼子当真无恶不作!” 柳昂天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咱们事不宜迟该赶紧动作才是。”说着对卢云道:“你不数日便要到江南赴任了吧?” 卢云点头道:“正是下官后日便要启程前去长洲上任。” 柳昂天点头道:“好卢贤侄到江南后先去打理打理几日后我会上奏朝廷再请肃观去巡查沿江防务这回卢贤侄与杨贤侄两位一齐下去江南办事不将这群匪人绳之以法绝不罢休!” 卢云与杨肃观一同站起拱手道:“谨奉侯爷意旨!” 柳昂天取出令牌交在卢云的手里道:“倘若遇上昆仑山的人马你迳自调动江夏的守军前来拿人那儿足有三万大军驻扎不怕这些匪人不从。只是非到最后关头万不必与他们硬拼。” 卢云应道:“属下知道。” 伍定远听这派令中没有自己忍不住心下一惊颤声道:“侯爷我…我与昆仑山向来有仇你为何不派我去?” 柳昂天道:“这几日军务繁忙老夫想请你多在京城停留几日反正卢贤侄也要下去江南这案子不妨就交给他办吧。” 伍定远心下难受只低下头去良久不语。 卢云慰言道:“伍兄万别气馁这案子是你开的头小弟自当好好收尾到时还要向你多加请教呢。” 伍定远叹息一声低声道:“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伍某自当尽力。” 秦仲海见伍定远沮丧情知他心中不喜当下也劝道:“老伍啊!这卓凌昭又不只与你一人有仇老子也跟他这禽兽不共戴天。便算你手痒想杀人你让卢兄弟将他设计擒住届时安排你老兄亲上刑场来个亲自喀喳不也算报仇了?” 伍定远嗯了一声轻轻地道:“秦将军说的没错谁来执法都是一样的。”众人见他让步心下都是一宽。 柳昂天道:“从明日算起三个月后正是腊月二十当是朝廷大审奸臣的时刻咱们需得赶在大审之前将燕陵镖局的凶手生擒回京也好拿来挟制江充。倘若江充冥顽不灵始终不肯让步咱们便与刘敬联手两案并陈一齐送入大理寺会审。想他江充虽然嚣张却也挡不住这等攻势。” 杨肃观登时站起大声道:“侯爷英明!”秦仲海等人也都称是只有伍定远低头不语神态甚是寂寥。 柳昂天道:“诸位这几日早些准备可得动身了。” 却听杨肃观道:“侯爷且慢我这里还有一个消息奉告。” 柳昂天哦地一声道:“杨贤侄请说。” 杨肃观道:“这些日子我从少林寺那儿听到一个风声是关于刘敬的。” 众人见他神色凝重都是心下好奇询问道:“什么消息?” 杨肃观低声道:“据说今年正月刘敬也曾远赴天山。” 伍定远一愣道:“他曾到天山?可我未曾见到他啊?” 杨肃观道:“这是我派灵音师兄亲眼所见决计错不了。” 伍定远哦地一声他知道灵音已然平安返寺这些日子也颇挂记他却不知灵音曾有这段奇遇。 杨肃观又道:“据灵音师兄所言那日他与一位李庄主被迫离开天山神机洞众人才过得一座木桥便见刘敬与一名容貌猥琐的男子躲在树林那猥琐男子背着一只大麻袋里头不知装着什么物事两人便自匆匆离去。” 韦子壮问道:“怎么灵音大师识得刘敬?” 杨肃观道:“昔年剿灭怒苍山匪寇时他二人曾有一面之缘。” 这“怒苍山”三字一出猛地柳昂天、秦仲海、韦子壮三人身子都是一震。卢云见众人脸色大变心下暗暗罕异不知他们为何神情如此。 杨肃观轻咳一声道:“也是为此那日我灵音师兄便把刘总管认了出来但那容貌猥琐的中年汉子却是不识只是看那猥琐汉子身法高明至极想来也是一代宗师只不知是谁。” 伍定远心道:“那日我在神机洞中模模糊糊间见到两团灰影难不成便是刘敬和那容貌猥琐的男子?可他们去那做什么?莫非也是去找皇帝的骸骨么?”他心下暗自猜想却又找不出头绪。 柳昂天道:“照老夫看来刘敬既然去得天山八成便是去调查江充的行踪现下有徐铁头与琼国丈两人替他撑腰看来这场斗争还有得拼。大伙儿这几日回去准备准备赶紧把行囊收好和家人知会一声晓得么?”众人自是高声答应。 柳昂天特意把卢云留了下来提点他一番做人做事的道理免得一到江南又得罪豪门巨富到时定会惹出无数纠纷。 第十章 春风轻拂杨柳岸 第二日清早卢云带妥印信行李便要启程南下朝廷为他雇来十余名书僮家丁一路照护他前去长洲眼见顾嗣源、柳昂天、秦仲海、伍定远等人挥手做别卢云自是感动。卢云前夜与顾倩兮说了一夜情话两人好容易团圆相聚自都不愿分离。此时出在即卢云不见顾倩兮前来送行心中更是一片寂寥。 伍定远行向前来道:“卢兄弟这次燕陵镖局的案子全靠你了希望你能为苦主平反冤屈也替你哥哥出一口恶气。” 卢云点头道:“伍兄写的状子我已看过看来那屠凌心、钱凌异二人罪行最为重大此次若能抓住其中一人再令其供出主使此案必定能破。” 伍定远握住他的双手道:“昆仑山人马行事残暴狠戾你凡事多加小心千万别着了他们的道了。” 卢云笑道:“再过几日杨郎中便要下来相助到时我自可轻松许多。” 伍定远点头称是却难掩神情落寞。 秦仲海上前道别他见卢云眼中略略带着愁思忍不住笑道:“卢老兄啊!你又泪眼汪汪地做什么?每次看到你都是一脸倒楣相怎么连干知州还是这般神气啊!” 卢云苦笑道:“秦将军取笑了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啊!” 秦仲海笑道:“说什么保重?你这趟下去几个月后便可返京述职到时大家再喝上一杯吧!” 卢云想起这些时日不在京里只怕与顾倩兮间的感情又有变化心下平添担忧。 众人互道珍重挥手作别卢云忽见秦仲海眼神中有一丝狡狯不知他又有什么奇怪阴谋忍不住暗自起疑。 卢云坐在车里拿起长洲州志去读念道:“长洲隶苏州府户三万七千一百五十五口十二万四千九百八十五长洲倚西北虎邱山滨长荡阳城等湖东有娄江源出太湖东南畔运河……”他念了一阵心道:“我此番受印为官定须为百姓好好干一番事业绝不忘昔日穷苦时的志向。” 他想了一会儿只觉热血沸腾满身劲力忽地凉风吹来却是好一股浓浓秋意。当此秋景猛地又想起顾倩兮他心下一阵惆怅只觉情思难遣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起来。 却听车夫道:“这位知州老爷啊!你眼下就要去当官了怎么还在这儿叹气连连好像是要去杀头一样哪!” 卢云听这车夫说话声音含浑不清喉头有些嗓紧想来此人定是伤风喉疼当即道:“兄台少说点话免得伤了嗓子。” 那人笑道:“伤了嗓子?那倒不会。”跟着笑问道:“听说卢知州还未娶亲哪!可曾有了意中人?” 卢云想起顾倩兮点头道:“在下结识了一位天下第一美人这几日好生开心。” 那车夫吃吃一笑道:“天下第一美人?可是杨贵妃么?” 卢云眉头一皱寻思道:“这车夫好生无礼。”当即低下头去不理不睬。 过了一会儿那车夫又问道:“据说卢知州以前曾做过军中参谋还曾保驾公主和亲可有此事?” 卢云咦地一声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 那车夫道:“我是听朝中大臣说的。” 卢云想起公主登时一叹寻思道:“不知公主这几年过得可好?那喀喇嗤亲王可曾好好待她?” 正想间忽听那车夫问道:“卢知州为何叹气?可是想到那貌美如花的公主了?” 卢云点头道:“是啊!公主待我好生亲切不知她这几年可曾幸福美满?” 那车夫笑道:“卢知州何必愁?要是她日子过得不快乐卢知州还可以请调西疆好去探望她一番啊!” 卢云听他语气越来越是轻挑忍不住皱眉道:“你这人说话怎地如此无礼?你专心驾车吧!” 忽然那车夫提疆一驾已然转向西行卢云惊道:“你干什么?咱们是往南去啊?” 那车夫笑道:“我看还是往西去吧!这才能送你早些与公主会面啊!” 卢云心下大疑猛地跳到前座去喝道:“你到底是谁?” 那车夫噗嗤一笑跟着将帽子脱下霎时迎风飘来一头乌黑秀卢云见眼前好一张柔美面孔正自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卢云大吃一惊颤声道:“倩兮…是…是你…” 原来那车夫正是顾倩兮假扮的只见她掩嘴笑道:“我看咱们还是早些到西疆去也好送你去当驸马爷啊!” 卢云想起秦仲海送行中的狡猾眼神原来他早知顾倩兮乔装车夫只是不点破而已。 卢云乍见爱侣一时又惊又喜又烦又忧惊的是顾倩兮忽尔到来实在太出意料之外喜的是她如此深情想来两人感情不至再有变化;只是心中烦忧的却是顾嗣源等人想来他们不见了千金小姐此时定是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果然尚书府里已乱成一片顾夫人与二姨娘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她们四下找不到小姐不知她溜到哪儿去了待要抓住小红询问谁知这小丫嬛也跑得不见踪影。顾嗣源从书房里找到一封书信却是宝贝女儿向他辞行说要返乡省亲云云。顾嗣源惊疑不定找来二姨娘细问才知顾倩兮与卢云两年前早已有情看来宝贝女儿定是去寻卢云了。 只是说来奇怪前些日子要她与卢云同桌吃饭直是难如杀头一般谁知过了两日却又如胶似漆舍不得半天分离看来女人心海底针便是他这个做爹的也是看不出半点痕迹。 天幸卢云是个知书达礼的人想来闺女即使与他同游同居也不会生出什么违背礼教的事来。只是想起宝贝女儿如此任性顾嗣源还是颇为生气只恨过去不曾好好管教。那二姨娘更是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将卢云抓来千刀万剐才能一吐闷气。 第一章 三重惧 景泰三十二年鞑靼翁金城九月初三天阴 恐惧是什么? 恐惧是胆怯畏缩的娘亲是大声哭嚎的近邻…… 恐惧是世间最无益的情感。 就像羞耻、悲伤一般恐惧是如此的无用如此的令人鄙夷……无益于成功无益于胜利只益于苟延残喘卑颜屈膝…… 鞑靼国第一高手哲尔丹这样教导着弟子。 自六岁丧母以来五十七岁的哲尔丹不曾再落下一滴泪也不曾感到一丝迷惘与恐惧他是可汗最仰仗的武将弟子心头最崇仰的慈父他是北境匈奴最能打的人身长九尺铜筋铁骨额角峥嵘。 “无畏者无敌也!” 当哲尔丹用铿锵有力的阿尔泰语吼出这句话的时刻他的身影仿佛便是战神的化身。 这就是哲尔丹北疆沙场的无敌勇士。 有奇怪的声响。 喀、喀喀、喀喀喀…… 好生诡谲仿佛有野兽在嚼碎人骨浓列的杀气弥漫四周那咀嚼声自远而近由幽入明伴随着远处兵卒的低沉哭声黑暗中仿佛罗刹到来降临翁金城。 罗刹西方佛国的凶神会吃人的恶鬼当它迈入宫城此地即将成为人间炼狱哀号与哭声惨绝人寰的血腥屠场将会让残存百姓永难忘怀。 罗刹到来已在宫门不远。 魔王降临天地孰能挡之? 我能挡。我的名字叫做哲尔丹。 黑暗中哲尔丹屹立正门炯炯目光像是两盏明灯照亮了惊骇中的翁金城。 宫门正前黑暗无光死神跨过满地的尸兵刃一步步地朝哲尔丹行来。 千名兵卒数百侍卫无人能够阻挡恶鬼潜入宫城唯一的屏障只剩下哲尔丹的一双铁拳。哲尔丹清楚自己的使命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可汗的天威妃子的贞节都必须用自己这双铁拳守卫住。 无尽的黑暗、低沉的哭嚎、孤身一人面对妖魔这样的处境让人感到绝望。 也许常人会因此畏缩吧但站在这里的人叫做哲尔丹漠北第一人蒙古第一高手匈奴北境最能打的人他有许许多多的称号来者即便是真正的妖魔他也没有退让的理由。 在蒙古他绝对是无敌的! 来人已到三丈开外终于停下脚来睁着野兽般的铜铃大眼直直望着自己。 很高很壮肩膀宽阔地像只站起的牛不太像人的长相。哲尔丹虎目生威反瞪着眼前的恶鬼九尺身材加上鬼也似的丑脸乍一见到确实会让人联想起魔王。 会怕么?不巧得很自己恰好也是九尺高矮连一寸也没差。不同的是他哲尔丹可不是站起的牛他是步行的雄狮从塔克拉马干到戈壁间最强的雄狮。 “停步!”雄浑的吼声从哲尔丹的喉间冒出短洁有力足让所有敌人心悸。 来人停下了好似在回答哲尔丹的吼声他的喉间也出了嘶嘶声响。 黑暗中铜铃大眼生出异光嘴唇下森白的牙齿露了出来上头还沾着碎肉让他看起来更不像人。连牛也不像只像只怪物。 哲尔丹望着怪物问道:“想活?”他手指远方冷冷地道:“滚。” 简洁直接毫无转圜余地这便是哲尔丹说话的调子。 黑沈夜色中对方裂开了嘴挂着笑褐红色的牙龈让人想吐。 冷笑、蔑笑、轻视的笑对方没有退让便是挑衅哲尔丹的声音撕裂了诡异的夜空震天价响:“你要战便作战!” 蒙古第一高手以雷霆万钧之势喊出了成吉思汗的名言霎时间排山倒海的真气从体内汪涌而出力道爆哲尔丹重重向前踏下刚猛无俦的掌力扑击而去。气势之强足以傲视北境数十国。 轰!巨力相互撞击沙尘飞扬对手身子一晃哲尔丹也是一晃。 对手没有倒下那么自己呢? 哲尔丹望着脚下地上现出了深深的凹痕。这个足迹是他留下的青石地板深达寸许的足印那是只有绝世高手才能踏出的痕迹。 不过也只有往后退开的人才会留下这种痕迹。 哲尔丹怒了他暴喝一声击出了第二掌。 双掌对撞巨响声中有股怪力向前冲来撞开了哲尔丹的右掌他的脚踝感到了疼痛。那股莫名力量还在向前袭来刹那间鞑靼国第一高手的胸腹闷现出了郁闷他必须把浊气吐出。 想要调匀呼吸对手没有放松他主动招又是一掌击来。 第三次对掌只闻轰然大响这次哲尔丹必须力灌双腿不然自己会倒下。再一掌他喘着气又一掌想要弯腰终于第五次对掌哲尔丹伸手捂住了胸口。 “怎么会这样……”无敌的勇士咬着牙问着自己。 黑暗无光的夜晚除了自己浓重的喘息声他什么也听不到。魔王嘶嘶冷笑还在向前走来十尺、五尺、三尺终于触手可及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五十七岁的自己武功体力俱达巅峰他若挡不下眼前的妖魔天下孰能挡之? 哲尔丹的脸色已成铁青。掌心开始出汗……心跳渐渐加快……嘴角微微颤抖…… 这是什么感觉?九岁随父亲第一回出猎在山道上亲见了黑熊是不是现下这个样子?没法子再想又是一掌来了这是第六掌…… 哲尔丹听到奇怪的声响那是自己的呕血声。 怎么回事?脑中一直浮现天堂地狱的情景? 怎么回事?泪水不断从眼角流下? 这是什么感觉?是屈辱?还是羞愧? 不!不!这种熟悉的感觉是…… 是恐惧? 是恐惧! 四十岁那年他向天誓即使天山崩塌于前他也不会为之惧怕。五十岁那年踩着高丽国最强手的身躯他赫然觉天下再也找不到让他畏惧的东西。 在这死前的-刻他居然怕了? 望着那蕴有无边神力的妖魔哲尔丹第一次体会了身为人的渺小无奈、恐惧、悲伤、乞怜……种种感情淹没了他……好似一个漩涡不断地将他吸入无边苦海…… 霎时之间哲尔丹仰天狂啸他撕裂了衣衫出巨大吼声的他双掌并力向前。 “无畏者无敌也!” 能够压倒心头恐惧的只有自己这生笃信的信念当勤修苦练的内力排山倒海般移出丹田时他再没想过自己的生死、 荣誉、职责、练武人的志向尽在双掌之中。 作为妇孺弱小的守护神北疆国境的万里长城此刻的哲尔丹肩负着保卫行宫御驾的职责他有不能败的理由。 九月初三……这一夜鞑靼国翁金城像是打了一场仗…… 一场惨烈莫名的战役…… ※※※ 景泰三十二年中国居庸关九月二十二日细雨 练剑的很少不知卓凌昭练拳的无人不识少林灵定就像写书法的一定听过王羲之念佛经的必然认得鸠摩罗什千百年下来每行每业总要摆几个顶尖儿的大人物给你瞧。便连剃头的、杆面的多半也会出一两个名震遐迩、远近驰名的人物这便是“行行出状元”的意思。 武学里的状元们个个身怀绝艺也各有大志向。 宁不凡习武求的是武学道法的完备自身武功的极境巅峰。 卓凌昭练剑求的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笑傲武林睥睨群雄。 天地随我独行沛然莫能挡之那是方子敬的境界。渡己渡人造化万物那又是少林和尚的宏愿。总而言之侠心与武学的绝妙搭配缺一不可。 少了信念就成了暴汉杀人不眨眼的妖魔鬼怪。为此武林间的师父们无不细心开导徒弟入门前考察人品下山前谆谆嘱咐都是要练武之人秉持侠心。 少了侠的武会变成什么模样? 听过“萨魔”两个字么? 就有这么一个人练武只为杀人只为**掳掠无人能挡。引领这人一次又一次立于寒风抖擞拳脚竟是为了领略杀人的无穷乐趣以及那**强暴的快感。 要知道他的事只要越过居庸关找个带家伙的人一问那人定会跳起身来暴喝道:“你是谁!问萨魔做啥?” 举凡蒙古出身练武练剑听到这两个字莫不是双眉一轩倒抽口冷气接着便要满身杀意、大为戒慎。 这个萨魔平常只要不巧撞见了老远瞧个半眼便算是倒了两辈子大霉哪晓得今儿个刚巧不巧咱们安道京还真三生有幸偏给他遇上了这位老兄还要一路随这鬼怪行走直达十天半月之久。 “***!这怪物就是“萨魔”么?怎会给老子遇上了?” 安道京坐在马上苦着一张胖脸眼角瞅着背后的囚车。 秋风斜雨天色阴霾大批锦衣卫好手从官道行来马蹄声响却不闻分毫说话之声连安道京也收起酸懒手掌不离刀柄。 来人共计六十二人分三圈守护-辆囚车最外圈共计三十人诸人骑在马上提疆带刀徐徐前进;第二圈好手缓缓步行散列在囚车四周只见他们全数空手腰间悬着钢索个个神色凝重。 最内一圈只三人各自骑在马上紧挨囚车之旁、这三人身着官袍当前一人面如重枣足跨骏马正是安道京。 六十三名好手押解一人连锦衣卫统领也到了足见车中囚犯的要紧。 囚车顶开了一处方孔犯贼的脑袋从方孔中凸了出来那头颅面罩黑布看不到脸面但看他头大如斗定是高大无比的巨汉。囚车里铁索紧绕绑住了硕大的身躯除一颗脑袋突出车外其 余全给铁索牢牢缚住。 车牢钢栏径若茶碗铁索也有拇指粗细若非如此怕也关不住这等熊虎之徒。 虽说防备森严万一这魔王挣脱铁索扭弯钢栏来个破笼而出那事情可麻烦至极了。也是为此车旁还有一道防护只要这怪物稍有妄动两大高手随时准备将他一刀斩杀绝不留情。 大车左右各立一人四道目光冷若寒冰左是“河北最快刀”陈旋制使此人崆峒出身号称“抽刀断水一削破空”乃是江充亲自出面向“直隶都指挥使”手下借来的大将。车牢右侧一条壮汉乃是“午门断颈爷”刘德刑部下手最辣的刽子手此人体型高壮如牛号称能倒立出刀闭眼断头无论情势多为难他都能在须臾间出刀乃是刑部赵尚书主动出借的好汉绝非寻常刽子手可比。 左是最快刀右是断颈爷若有稍动两柄刀便如利剪夹下绝无手软可能? 只是防卫越森严越显出一行人的色厉胆敛到底这凶徒是谁怎有这般可怕气势让这六十三人个个心惊胆战? 萨魔恶贯满盈的暴徒便是此行押解的囚犯。 身长九尺力担千斤杀人不眨眼的狂徒据说九月初三那夜此人仗着一身神功伪装成禁军侍卫。潜伏到鞑靼国翁金城行凶非只杀死无数禁军高手还将大名鼎鼎的哲尔丹打成重伤尔后肆虐行宫烧杀**逼得可汗仓皇逃出。 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如此挑战可汗天威? 据哲尔丹事后转述萨魔没有理由只是新练了一套神功想杀人习练寻常百姓不是对手只有到大内去找了。 这岂止是日无王法而已简直是失心疯啊! 数千火枪数万兵马、狂怒至极的可汗出面邀约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好汉纷纷出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连中原的几名耆宿高手也受邀出马北上蒙古追杀萨魔。 只是萨魔生性狡猾虽给高手追捕仍是从容逃亡他辗转窜入海西女真尔后路经多伦、开平等地沿途所过无不杀害军民妇女手法残暴恣意妄为。最后来到了中国北境要塞居庸关。此人一旦入关中原必定生灵涂炭。居庸关守将听闻风声急忙向朝廷求援数千兵马严阵以待。 不知幸还是不幸这名暴徒面对中国守军居然没有抵抗便活生生地给捕获了。 平白捡了个大便宜。中国守军自是大喜过望。消息传到关外可汗立即修书一封盼中国能以两国邦宜为念将此人押解北国可汗要亲手砍杀泄愤以慰无辜惨死的爱妃。 眼看可汗如此痛恨此人这凶徒反倒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太子太师江充老谋深算如何愿意平白交货?当此奇货可居江充打起如意算盘预备将此人押入京城天牢也好来做趟大买卖。 便是为此安道京奉命押解暴徒将之带回北京。 “启禀统领那家伙十天没吃了咱们可要给他些吃食?” 天色已黑锦衣卫众人圈坐火堆各自烤火。耳听下属过来禀报安道京头也不抬迳自怒骂:“放屁!给他吃多了鹿肉难免长了气力到时跑出牢笼你来挡啊!” 他咒骂两声低头咀嚼香喷喷的鹿肉又加了一句冷笑:“活活饿死这凶徒也算是替天行道百姓会感激咱们的。” 那属下听了说话便是一阵摇头道:“统领啊临行前江大人前细细交代不是说要囚犯完完好好地回到京城么?咱们可以揍他却不能真把这小子饿死了。” 听了“江大人”二字饶郡安道京阅历无数还是禁不住身子冷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留着短髭的笑脸。那张脸平素总是笑得好生畅快便连交代那句名言:“没用的东西拖出去砍了”脸上总也是挂着那幅奸笑那笑睑如此诡异难测好似要笑掉你的七魂六魄一想便让人心烦。 安道京回望着囚车那颗罩着黑布的头颅兀自孤伶伶地凸出车外那“河北最快刀”一手拿着鹿肉咬食一手提着宝刀防备仍不敢掉以轻心安道京哼了两哼只得道:“好啦!你就拿两块鹿肉过去好好喂他吃了!” 眼看属下走了过去安道京咒骂两声只管低头吃肉匆听脚步声响一人走到自己背后唤道:“安统领。” 安道京转过身去只见一条壮汉站在眼前正是“午门断颈爷”刘德。那“断颈爷”虎样身材此时却面露倦容好似有话要说。 安道京知道刘德刑部出身绝非自己下属可比自也不便失礼站起身来颔道:“怎么样?刘兄有事指教?”刘德摇了摇头道:“安统领说好三班守夜轮流看守那囚犯怎地方才陈制使过来吩咐说你今夜另有要事又不能轮守了?” 此行六十三人中最内圈便是由三大高手联手看管这三人以安道京武功最高、地位最隆但也以他行径最懒白日里还好黑夜里若要他彻夜不眠就近看管囚车那可会要了他的老命。 安道京听了刘德的说话只哦了一声眯起了眼一幅爱理不理的神气。 刘德咳了一声把话又说了一逼安道京拉紧衣领打了个哈欠讪讪地道:“你听了非是本官不帮忙只因本宫身怀要务每晚都要批阅公文实在无暇监督只有劳烦你两位多担待了。” 刘德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这番话十日前早已听过只因当时不便反驳竟落得夜夜不得好睡想起今晚又要扎针刺腿苦熬那漫漫寒夜他越想越气再也忍耐不住当场大吼一声怒道:“姓安的!你少来这一套!我刘德属刑部管辖可不是你锦衣卫的下属!你老这般散漫推托回京之后休怪我找赵尚书分说明白!”说着怒目望向安道京竟是要翻脸了。 刘德猛一作远处那“京城最快刀”立受感应那陈旋三两口吃完鹿肉随手把油腻往身上一擦便也站起身来恶狠狠地朝安道京瞪去。两名同侪作安道京知道自己若要搪塞可得找些新花头当下只是干笑几声却没回话。 刘德怒道:“怎么样?说好了三人轮守你到底干不干?”安道京轻咳两声双手一摊正要勉强答应忽见属下从身旁擦过手上拿着烤熟的鹿肉却是要去喂萨魔的。 安道京望着鹿肉:心下忽起一计当下一把拉住暍道:“且慢!” 那下属闻言停步尚未问话安道京急急把鹿肉抢来跟着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全数洒在鹿肉上。那粉末色成黄褐闻起来却有一股清香却不知是什么来历。 那属下吃了一惊:“怎么?大人要给他调味?”安道京骂道:“调你奶奶个雄你想哪儿去了?我这是蒙*汗*药包管萨魔吃了之后一觉好睡到天明。”他斜目望着刘德干笑道:“好啦今晚算我一份苦工包你两位老兄安心睡觉怎么样?” 刘德看在眼里不禁又恨又羡看这安道京何等聪明早藏了迷药只等自己出马看守之时便来将妖怪迷昏这懒鬼自也能高枕无忧了。刘德神色悻悻暗骂自己不长见识。拱手便道:“如此多谢了。”心中却打定主意只等到了镇上也要去黑店里买几包蒙*汗*药回来绝不让安道京专美于前。 安道京洋洋得意便随属下过去要亲眼见怪物把蒙*汗*药吃了。两人行到囚车旁那下属手持鹿肉朗声叫道:“这位朋友咱们要喂你吃肉。请你张开嘴了。”他喊了两声不见那颗头颅有丝毫动静黑面罩盖住了五官自也看不到脸上神情望来倍觉诡异。 那属下摇了摇头伸手到头颅嘴角缓缓将面罩掀开便要将鹿肉塞过去。 便在此时一声惨叫划破长空那属下的右手竟给硬生生地咬住霎时痛得他大声惨嚎欲待拉出手臂那妖魔却又咬得极紧一时之间鲜血喷洒飞溅只将囚车染得红了。 惨叫声中传来一声声喀啦脆响那属下的手骨竟给怪物咬碎了安道京大惊之余急忙喝道:“陈旋!你还不动手!”陈旋轻啸一声快刀斩出须臾之间已将那人的右臂及肘斩断。那下属惨叫哀号抱着断臂只在地下翻滚不定众人急忙围了上来替他包扎伤势。 正慌乱间黑面罩下传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喀……喀喀………喀喀喀……黑罩下的头颅咀嚼不停好似咽下了甜美多汁的鸡爪子。 安道京骇异之极大吼道:“***!给我打!” 锦衣卫中全是凶徒眼看这萨魔狂妄至此居然敢咬断同伴的手臂大怒之下无不手提水火棍对着那人的脑袋便是一阵狂抽滥打数十根木棍砸下砰啪之声不绝于耳。 众人打得满身是汗忽听轻响传来。 喀……喀喀……喀喀喀…… 那头颅还在吞咽…… 众下属骇然惊吓纷纷退开安道京也是面无人色嘴角抖。若要他单独看管这怪物他宁死也不愿意“他***!你太小看你祖宗了!” 面对如此凶恶的贼囚安道京没有后退仰天狂吼的他立时从包袱中取出法宝便要很很地对付怪物。 安道京双目生出神光从行囊中取出一只铁管大步冲向囚车众人见那铁管黑黝黝的长不渝尺毫不起眼不知是什么用途。一旁陈旋见安道京满面激愤可别当场打死那怪物了想起此人要紧便要出面阻拦。 正待上前只听安道京冷笑道:“既然你不吃蒙*汗*药那便赏你两管子迷香吧!”他将管口对准面罩使朝底端吹去袅袅白烟送入其味浓郁果然便是采花淫贼专用的**香。眼见铁管原是这般用途众下属面露讶异傻傻地看着。 安道京毫无羞愧之意拼命吹那迷香忙了良久那怪物的面罩已被迷烟灌满余烟所及周遭人等无不睡眼惺忪连陈旋与刘德功力深厚也不禁哈欠连连。安道京心下暗暗得意看这迷香何等厉害这怪物便再强上十倍也要昏死过去。 过不片刻果见那头颅往旁一歪似乎熟睡起来。安道京嘘出一口长气向陈旋笑道:“好啦!本官体恤大家辛苦你两位自去歇息吧这儿有我替你们守着。保管万无一失。” 陈旋与刘德咕哝一声也不知是心怀感激还是暗自鄙夷摇了摇头各自找块干净地方睡下。也是十天不得歇息稍一躺平便已鼾声如雷睡死过去。 舟车劳顿防范的又是要犯锦衣卫众人早已疲惫不堪此时要犯已给迷昏不免松懈下来安道京更是大剌剌地取过软垫往地下一铺迳自躺平也来舒坦一番。 秋夜静秋月明除了远处守卫来回定动的脚步声其他别无声响。 此刻刘德、陈旋早已熟睡火堆旁的下属不敢懈怠仍照三班轮守来往巡逻不休。安道京放下心来便也闭上了眼只管呼呼入睡。睡梦间一股幽幽迷香飘来好似海外仙山的袅袅烟波尽在鼻端飘渺。 安道京闻着香气忽起淫荡之念脑中更感一阵晕眩。正想翻转个身往梦中情人身上搂去忽然之间心下一惊:“这味道好生淫邪不是我那**香么?怎地给人拿出来烧了?” 他秉住了呼吸睁开双眼便往四下打量只见营地起了大雾朦朦胧胧众多属下俱都倒地安睡竟是中了**香。安道京冷笑一声看来定是属下手脚不干净竟想趁机迷昏众人也好行那窃盗之举安道京心道:“外贼易与家贼难防看我揪出这败类来。” 方一转头忽见囚车旁云雾缭绕无数迷香不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却是从黑面罩底下徐徐送出。安道京大吃-惊:“原来是这妖魔作怪!”他急急思索看来此人定然练有龟息密法居然憋着一口长气将迷香吸入肺中待众人心神松懈后再行吐出。 此时内圈众人尽在熟睡除外圈守卫其余人等全无战力安道京睡在囚车旁自是当其冲倘若萨魔脱身离开自己势必第-个被杀安道京又惊又怕只想起身动手趁那怪物还在囚车里先行一刀将他了断。 安道京佯作熟睡手指才摸到刀柄上猛听囚车传来关节异响似有武林高手动缩骨神功正将全身骨赂收拢一处。安道京心下大惊:“完了!这怪物要出来了!”撇眼看去果见囚车里萨魔那庞大的身躯逐渐缩起须臾之间身上铁链再也缚他不住竟尔掉落在地。 安道京骇异之至他知道萨魔武功高得出奇此时若要贸然移动身子定会给人觉怕没动上手便给打成一堆烂泥。他躺在地下不敢稍动只缓缓伸手出去从地下摸了颗石子没声没息地便朝陈旋与刘德睡卧的方位扔去料来三人合力出手未必便输。 石子坠下正打在刘德头上那“断颈爷”却似少了脑子仍在呼呼大睡。 安道京暗自咒骂正要扔出第二枚石子忽听喀喀两声囚车上的铁笋已被怪力绷脱营火映照一只黑头罩缓缓升起高大无比的身躯正从囚车中冒将起来望之如同死神降临。 安道京吓得魂不附体黑暗中那萨魔缓步向前来到了自己身边以此人功力之深只要一脚踩下脏腑如何还能保全?安道京吓得全身软闭紧了双眼心中求爷爷告奶奶只盼平安渡过今晚。 萨魔低笑一声在安道京身边蹲了下来不知要做些什么。安道京满身冷汗恨不得自己能够晕死过去忽然之间两只冰冷的手指摸上了喉头这下子安道京再也按耐不住裤档湿热只吓得屎尿俱出暗道:“呜呼!吾命休矣!” 想起自己死后家里的美貌老婆定会给他绿帽戴不由泪眼汪汪心里千百遍地叹息。 正要闭目待死那手指却不曾捏碎喉结只移上了鼻端好似住察看自己是否熟睡。安道京念头急转知道还有活命良机他故做熟睡梦呓道:“老婆……别再摸了……”拼起生平余勇直往萨魔的脚背抱去嘴唇撅起还去亲吻。 这下行险做作果然瞒过了萨魔耳听那怪物蔑笑两声将脚提了起来安道京不禁泪眼朦胧暗自感谢老天保佑看来准是自己行善多多这才能侥幸逃得性命。 正感慨间忽听远处咀嚼声响起好似有人在吃食什么安道京急忙睁眼赫见那怪物蹲在火堆旁手上拿着残余鹿肉在那儿张口大嚼。 安道京心下惊诧暗想道:“这家伙好容易逃出牢笼怎么不逃走反在这儿吃食?难道他是饿昏了?”百忙中不及细想随手抓了颗石子用力扔向刘德。 石子飞出啪地一响正中刘德脑门只打得他鲜血长流。刘德睡梦中给人暗算登时大怒他咒骂两声坐了起来一睁眼便见火堆旁一条巨汉在那吃食不是那萨魔是谁? 刘德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去摇陈旋匆听萨魔低吼一声转头便朝自己这个方位看来刘德心头惨叫当场往后倒下任凭血流满面睡姿仍旧安详。 安道京何等奸滑一看刘德那幅死相便知这小子装聋作哑定也在那装死。心下不住口地痛骂:“死小子这当口只求活命还称什么武林高手!” 他知道情势危急如果萨魔起疯来众人不免惨死当场此刻万万不能惶急他静下心来侧耳倾听只听那萨魔嗯地-声打了个饱嗝八成是吃得胀了又听脚步声细碎似在众人身上搜东搜西霎时给他找出了一袋酒浆当即举头狂饮咕噜噜地灌着。 忽听一人喝道:“什么人?”也是萨魔举止太过猖狂终给最外圈的兵卒察觉一人口中喝问快奔来走不三步萨魔飞身而起大滩鲜血已然洒落满地那人竟给怪物撕成了两半。安道京看在眼里知道萨魔武功远胜自己更吓得全身软不敢稍动。 萨魔冷笑一声提着两块死尸飞上树悄便将尸藏在树丛。过不多时便又折返囚车只听骨骼轻响耶萨魔竟又运起缩骨神功再次回到车里去了。 眼看怪物把囚车当成住处一般安道京不由得诧异万分不知他有何阴谋。安道京猜来想去霎时心下大惊:“这家伙好大的胆子原来存心要上北京闹去!” 先前萨魔大闹翁金城只为验证自己的武学高低便无端闯入鞑靼可汗行宫打死百余高手奸杀十来名嫔妃这怪物武功如此高强居庸关的守军怎可能拿住此人?想来可汗追捕太紧萨魔索性被俘也好借着锦衣卫的囚车一来避开北方高手的追杀二来又可安安稳稳的抵达京城。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安道京越想越怕怪物要是真的入京皇城腥风血雨不知要死多少人想起自己一家老小都在京城心里不住慌只想找个法子传讯回去好让众人有个防备。 只是情势异常为难囚车里的怪物既奸且残自己若要贸然行动定会打草惊蛇以这怪物武功之高随时都能难安道京满心叫苦只有佯做不知在那儿苦苦装睡。 好容易挨到天明安道京急忙爬起他双眼黑兀自装模作样大声叫道:“好一场睡!真个爽快啊!”话声甫毕众下属纷纷睁眼揉睛爬将起来也都喊道:“好睡!昨夜真睡得畅快啊!” 众下属个个眼眶黑面色惨淡哪像是饱睡一场的模样?照此观之这群家伙没给迷香薰倒十之**全在装睡就怕-个不慎给萨魔觉了不见给人活活撕成两半。 那刘德满头是血兀自在那儿大喊畅快安道京又气又恨急急走去一脚便往他脸上踢去刘德急忙闪开陪笑道:“统领起得早啊!”此时陈旋也已起身揉着眼道:“怎么了?可有事么?”看他睡眼朦胧的模样只有他一人睡得安稳丝毫不知惊险。 安道京哼了一声努了努嘴示意陈旋去看远处地下那滩血。陈旋猛一瞧见登时大惊正要大声嚷嚷刘德眼明手快忙掩上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 陈旋也是个醒觉的:心下惊疑不定只把眼瞅着安道京等他吩咐。 安道京压低嗓音道:“大事不妙那妖怪老早解开囚车铁索随时可以难杀人。” 安道京一边说话一边瞄着囚车的动静就怕给怪物听见了不免提早动手。 陈旋脸色青颤声道:“那咱们该怎么办?立时出手火并么?” 安道京摇头道:“这人武功高得出奇咱们千万别硬拼待我飞鸽传书先行知会江大人一声等援军到来再说。安道京向来精明知道江充手下能人无数只要拖延得当朝廷定能请来高人降魔护法等这些大人物一到何必还要自己硬拼?自能留住性命吃饭了。 安道京怕萨魔觉便吩咐下属打点行囊假作忙碌他自己则悄悄取来鸽笼提了纸笔写了张字条便请江充派人过来援助到时不管是罗摩什过来还是卓凌昭出手总之都强过自己。忙了一阵二人偷偷摸摸地走到树林里方敢放鸽高飞。 白鸽冲天飞起三人抬头望上各自低声祝祷忽然之间囚车里一枚石子破空飞出竟将白鸽击落下来准头之佳世所罕见。 安道京惨嚎一声低声道:“完了!这魔头好生奸滑不让咱们往外联系。” 刘德面色惨淡低声道:“怎么办?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毙么?” 安道京皱眉苦思这萨魔武功太高随时可以破车杀人己方说来不过三个好手其余下属武艺有限若要当场硬拼实在挡不住这怪物的攻势。他心中思索手上却没闲着解开死鸽脚上的竹简扔入脚边的淙淙小溪盼有乡民百姓察觉能将字条送到驿站去。 陈旋与刘德想起性命垂危都是眉头深锁神态甚为哀戚。 安道京见他们害怕霎时嘿地-声奋然道:“大家别慌三十里外有处鹰险峡地势极险朝廷在那儿又有座驿站守军足有五百人咱们便在鹰险峡来场大厮杀!”说着重重往两名同侪肩上各拍一记打气道:“虚死谁手还不知道哪!” 眼看陈旋、刘德唯唯诺诺安道京心里抱定主意一到鹰险峡他老兄便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至于陈旋等人的生死只有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 景泰三十二年鹰险峡九月二十三日天阴 鹰险峡长三十里乃是通往京城的一条捷径。此地既称捷径必然客商云集果然峡谷入口人声鼎沸往京城贩货的、访友的、求官的来往商旅络绎不绝直把小镇挤得满了。镇上最大的酒铺名唤小莺楼占了这等地利自是生意兴隆高朋满座。 小莺楼顾名思义此处自有不少莺莺燕燕时近黄昏。大批旅人在此歇宿众人一掷千金欢饮唱歌更显出阔气来。 这天镇上忽然来了名怪客。 这人身穿红衣身形巨大威武面色黄褐一望便知是个蒙古人但即便高大些肥壮些还不至于让人怕。这人之所以叫人心里寒实在是因为他的眼神好似不是人似的。 这人走到门口时小莺楼的掌柜便知来了个可怖人物他开铺做买卖几十年了这种识人眼光决计少不了心里不住祈祷别让这人走进来。 世上不如意事总是那么多平日想要客倌进门磕头也没人理会但凶神恶煞赶上门来却是推也推不掉。当那怪客跨进门里伸手敲了敲桌子之时掌柜心下叫苦只觉霉气冲天可又不能置之不理当下急忙赶将过去抬头陪笑。 忽然之间脚下好像踩到了湿黏黏的东西他低头望着脚边看见了靴旁的血水。 淙淙血流正从那怪客的红衣上滴落下来流满了酒铺之中。 那不是红衣而是血衣沾满血浆的红衣裳。 那掌柜骇然出声也许眼前的不是人而是妖、是魔、是刚从地狱爬出的凶神恶煞。他望着妖怪泪水盈眶只恨自己平日节省舍不得多吃些好的恐怕日后再也吃之不着了。 那掌柜低下头去全身抖那怪客森然一笑伸手抚摸他的脸庞。 杀气传来掌柜只觉自己的心跳已然停顿想要移动脚步却少了胆子想打躬作揖却没了气力最后他双膝软倒语带哭音悲声道:“爷要什么?” 那怪客眼光冰冷朝店里的酒肉瞧了一眼又朝店里姑娘瞄了一眼。那掌柜如何不懂心意?霎时磕头如捣蒜连声道:“成……成……马上给您送上……”说着急急吩咐后厨送来酒菜要姑娘们全数过来陪坐。 店中客人本有身强力壮的但见了怪客的可怖模样哪还敢罗唆什么霎时走得一个不剩店中女郎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可怪物上门谁敢不应?众女花容失色颤巍巍地走将过去站在桌边抖。 那怪客望着自己的酒杯低吼一声一名姑娘全身抖提着瓷壶胆战心惊地斟上了酒。那女孩儿怕得厉害双手着实拿不住酒壶霎时之间洒水不曾入杯酒壶反倒摔落在地。 那怪客低吼一声左手伸出接住了酒壶跟着右手一探按住那女孩的头顶似要惩罚她的无礼。那女孩尖叫起来拼命要逃但那怪物力大无比手中微微用力便如铁钳般夹住头颅女孩儿身小力弱如何能逃?当场泪如雨下两手连连挥舞。 那怪物提起酒壶仰头痛饮。只等酒壶喝干便要捏碎这女孩的头骨。 掌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要差人去报官却又不敢移步只在那儿叫天叫娘。 “店家看座!” 在这肃杀的-刻门口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条大汉杵在门口这人身穿制使服色左手提着行囊右手戴了只铁手套看他相貌堂堂四方国字脸隐隐生威却是位朝廷命官来了。 “店家!看座!” 那大汉唤了两声见众人飕飕抖仍无人招呼自己他满脸纳闷摇了摇头自行走入店户。 甫一入店陡见店中老小面无人色只盯着店中一张板桌那大汉微微一愣眼角飘移随着众人目光看去只见西角落里坐着一条巨汉正举着手掌按在一名女孩的头顶上似乎要捏死她。 那大汉吃了一惊他身为朝廷制使不能坐视不管当下跨步向前走到板桌之旁沈声道:“放了她!”那怪客不去理他自管仰头喝酒掌上微微劲那女孩儿面露痛楚之色双目渐渐突出。那大汉见情势危急哼了一声铁掌拍出便往那怪客手腕攻去。 那怪客冷笑一声右手仍是牢牢抓住那女孩儿左拳挥出猛向那大汉回击过去这拳力道雄浑拳风劲急桌上碗筷给狂风刮起霎时摔落一地。 猛见那怪客武功高得出奇那大汉也是吃了-惊霎时真气涌出铁掌瞬即加力。 拳掌相接无声无息两人身子都是微微-晃竟是不分轩轾。那怪客面露讶异之色松开了右手那大汉眼明手快立时将那女孩儿拉开三尺示意她退到一边。 那女孩儿高声尖叫摔倒在地店内众人又惊又怕急忙将她抱了起来。 那怪客见杀人兴致被人打断当场低吼一声甚是愤怒。那大汉却也不惧他抖开官袍对面坐下沈声道:“吾乃征北都督麾下京城制使伍定远敢问阁下堂堂一条男子汉何故欺侮一个卖酒女孩?” 此人满身公门气味手上又带着铁套自是伍定远到了。前两日他本在押解漕运米粮忽地接到了公文要他孤身前来鹰险峡驿站说有要务接应云云好容易赶到此处没见着朝廷驿站的人马反撞见这名怪客顺手便救了一各女孩儿。 那怪客沉默无言眼光却是凶残冰冷伍定远见他不似中土人士正猜想他的身分忽见大门外一名肥胖男子急急奔来停在门口跟着向他连连挥手似在示意他急离开。 伍定远眼光锐利已认出挥手那人便是安道京看他模样狼狈全身浴血不知生了什么惨事他心下大奇正要站起询问忽然之间身前板桌疾冲而至伍定远防备不及霎时给撞上了腰间。 碰地大响传过板桌已成粉碎伍定远给巨力-撞身子倒飞出去撞塌了背后砖墙倒在烂石堆中死活不知。、 门外那人正是安道京原来这日正午囚车甫人鹰险峡安道京尚未开溜“京城最快刀”陈旋已然难当头便向萨魔狂砍一刀那萨魔早已有备旋即破车而出双方激战一场萨魔虽只孤身一人武功却是既高且怪下手更是凶狠无比己方好手无人能挡一招半式霎时死伤殆尽。安道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靠着生性奸滑连连装死总算给他逃出了虎口本想怪客定往京城去了便先逃回镇上天晓得又在这儿遇上了他。 眼见萨魔缓缓转过头来对着自己森然一笑安道京全身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双手连摇一步步向后退却。 猛听萨魔狂吼-声声震屋瓦店中姑娘无不掩耳大叫纷纷朝外奔出萨魔兽性大直向安道京冲来安道京惨叫一声便往一名姑娘背后躲去抱住了她的腿在那儿飕飕抖那女孩儿吓得大哭:“你……你一个大男人别躲在我背后!” 安道京心魂俱碎哪敢转身出来?反把身子一缩更躲在那女孩儿脚下。萨魔哪管这些小丑心情嘶嘶冷笑斗大的拳头挥出便要将安道京与那女子一并击死。 忽然之间一道紫光闪过斗大的铁拳如雷霆般击来正中萨魔嘴角这拳力道好重只打得他弯腰后仰几欲倒地。 只见一条大汉神威凛凛怒目望向萨魔正是伍定远来了! 天山传人号为真龙正所谓“神眙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伍定远身负真龙之体怎能轻易便死?众人见伍定远非但未死尚能出手御敌无不欢呼起来便连安道京也是高声叫好。 萨魔见敌人未死更不打话双手登时急攻左右双拳各出八记共计一十六记飞拳拳力刚猛破山举路却又诡异难测正是他用以击垮鞑靼国高手哲尔丹的绝世武功。 快拳攻来伍定远嘿地一声跨开了马步也是两手急挥左右各出八记手刀护住了全身要害。 手刀飞拳相互激荡劈拍脆响不断两人四臂急挥都在以快打快。 那萨魔身长九尺乃是罕见的巨汉伍定远身形也甚高大只比萨魔矮了几寸二人激战之下如同熊虎拼杀客店伙计掌柜早已逃得一个下剩店中桌椅给两人拳锋扫过无不破烂润粉碎。 安道京虽已逃到店外但劲风扑来却也觉得火辣辣的甚是疼痛。他见伍定远武功高得出奇不由得心下骇异暗想:“几个月没见这姓伍的动手怎地武功练到这个地步?***那神机洞还真有些鬼门道” 斗到酣处萨魔见伍定远身手快得出奇若要以快制快自己实在占不到上风须得另出奇招方能制胜:心念甫动身子兜转成圈避开了伍定远的手刀跟着化拳为爪趁势扭住伍定远的臂膀。这招正是他的独门摔角绝学中原人士无从得知果然便一举得手了。 伍定远仗着自己力大也不来怕正要反身挣脱忽然之间萨魔向前一挤贴身近靠两手环腰膝盖顶住尾椎跟着奋起神力竟将伍定远举了起来。 伍定远没料到对方竟有这手怪招一个防备不及已被头下脚上重重倒摔下去。 萨魔虽然杀人成性其实武功甚是渊博早将摔角技法融入高深武学之中这种打法全不同于中原的小巧擒拿走的是大开大阖的路子中者或颈骨断折或脊骨碎裂可说惨不堪言。这招倒摔便是由蒙古摔角演化而出专用在近身肉搏之时虽无点穴的灵巧却比点穴更见杀伤威力也易于学习许多。果然伍定远脑门撞地已然鲜血长流。这下撞击力道奇大非只带上了身子的份量还加上了萨魔的雄浑内力若非伍定远浸泡过伏羲宝池体质大异常人恐怕这下撞击已让他脑浆迸裂死于非命了。 伍定远被撞得浑浑噩噩不知高低萨魔毫不放松揪住了伍定远的头提起脑袋用力便往地下撞去砰啪声响中砖岩尽裂沙石四射伍定远满面鲜血已然昏晕。 萨魔知道伍定远甚是耐打怕这几下还要不了他的命当下左手探出叉住伍定远的颈子将他身子高高提起跟着重重一拳击出正中脏腑要害。 伍定远受了这拳身子便如断线风筝般直直滚入客店后堂。 萨魔击败强敌登时仰天狂笑转身便朝安道京走来安道京又惊又怕又急又气大声叫道:“伍定远!你怎么死得这般早?你不是他***天山传人吗?快快起来还手啊!” 此刻店中老小逃得一个不剩只余安道京孤身一人眼看毫无转圜余地除了拔刀御敌别无生机。安道京把心一横纵声大叫霎时亮出宝刀已是准备放手大杀了。 萨魔冷笑连连左右两手相握指间关节劈啪作响目光凶狠难言。安道京见了这鬼模样忍不住全身抖方才的勇气又抛到九霄云外心道:“怎么办?我真要硬拼么?” 眼看那怪物一步步走来安道京忽地面露喜色指着后堂叫道:“伍定远快!快!快起来揍他!”萨魔听那伍定远未死忍不住一惊急急回头望去那伍定远哪里爬起来了?兀自倒在地下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萨魔转回头去只见安道京手上拿着刀正想往自己身上捅入看来这人当真奸滑至极。萨魔轻蔑冷笑一个耳光用力挥出登把安道京打倒在地这掌力道好重只打得安道京右边脸颊高高肿起连眼睛也张不开了。 安道京趴在地下待见萨魔跨步过来便要杀害自己他急忙吐出几枚牙齿陪笑道:“大爷、老爷、亲爷爷您别急着杀我回头看看后面相好的又上门啦。”说话间兀自挤眉弄眼十分卖弄玄虚萨魔知道他黔驴技穷哪会再次中计?怪笑两声拳头便自击落。 眼看安道京便要被打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忽然间萨魔喉头一紧竟给人牢牢扼住了。 萨魔又惊又怒侧目看去只见伍定远竟尔爬起身来血流满面间脸上满布怒火直往自己瞪来。萨魔吃了一惊万没料到这人如此耐命忍不住大为懊悔方才自己没趁势扭断他的颈子。 此刻萨魔喉头受制已被伍定远用肘弯紧紧勒住万难挣脱得开慌张间萨魔两脚往地下一撑身子往后重重撞去正中伍定远胸膛伍定远胸口疼痛手腕便自松了萨魔身子一矮抓住伍定远的手腕趁势向前弯倒霎时便将他摔了出去。 这时情况危急伍定远若要倒栽葱似的摔下必然暴露全身要害敌手必趁机痛下杀手他临危不乱半空中提起真气身子一个翻转两脚向地稳稳朝下落去。萨魔本要上前抢攻却险些给他的脚跟砸中头顶大惊之下急忙往后闪开。 萨魔呆呆望着伍定远似被他的怪异身手吓呆了他愣了半晌这才出狂吼使出摔角技法又住伍定远抓来。他见对手打不死一般连着几次爬起再战已是恼怒至极倘再不出生平绝学将伍定远的颈椎一次扭断却要如何出这口恶气? 蒲扇大手抓来不知隐藏多少厉害后着伍定远身处危境但他武学根柢有限要他如何看得懂这些独门摔角技法?安道京虽然见多识广却也猜不透萨魔的招式想要提醒伍定远却不知窍门何在只有干着急的份了。生死之际萨魔的身形闪动已在眼前伍定远虽然进退如电但眼前这人脚法太过难测忽左忽右实在不知该往何处闪躲。 正犹豫间萨魔已来到身前五尺手掌更摸上了伍定远的后颈。 伍定远情急之下也想不出什么绝招御敌索性运起师传拳法一招“开门见山”便向萨魔门面打去。 这招“开门见山”平庸可鄙便连初习武的孩童也能使当此高手决战使出实在太也难看萨魔仰天狂笑便要侧头闪开跟着扭断伍定远的颈子。 猛听劲风飕飕势道雄烈拳快得惊人稍一眨眼便至鼻梁之前。萨魔大吃一惊不知这拳怎能这般快法?看这拳力道如此沉重若要正中脸面五官哪还能保怕连眼珠都要给打将出来了。骇异之下顾不得下手扭断颈椎当下急忙放手侧让一步。 伍定远大叫一声又是一招“开门见山”再次对着萨魔进击这拳伴着猛烈风声竟比上一拳还要劲急快。萨魔见无法可挡只有靠着独门步法加水蛇般侧身绕开。 安道京站在一旁观看眼看伍定远接二连三逼开敌手全是仗着拳脚奇快。武功本身倒甚幼稚。只因他身负真龙之体凡俗招式到了手中便比常人快上千百倍仗着这个“快”字敌人自然难以抵挡。也是为了这个“快”字那时华山上以宁不凡剑法之精尚且无法制服伍定远安道京心下了然已知萨魔招式再奇再怪也要屈居下风。 只见伍定远再次挥拳又是一招“开门见山”打出萨魔给伍定远的怪招连番纠缠早已心浮气躁再见了这招“开门见山”忍不住大怒欲狂他苦练无数技法哪知却敌不过区区一招“开门见山”他怪叫一声也是一举挥出朝着伍定远的拳头击打过去。 两拳对撞那是硬碰硬的真功夫决计无法取巧萨魔仗着自己力大无穷生平从无敌手对方若要以力较力那是正中下怀了。 二人争头尚未交锋已听爆裂声不断却是两人拳头间的空气受猛力急挤压便如拍爆纸袋的声响一般足见二人拳上的真力何等惊人。 双拳对碰爆出轰然巨响只听萨魔厉声惨嚎右手五指鲜血四溅指节竟遭粉碎! 萨魔生性悍勇虽然重伤却无退缩之象只听他怪叫一声飞脚踢出直朝伍定远门面而去。伍定远斜身闪开猛然间萨魔一声冷笑胸膛一挺十来枚钢镖从怀中飞出全数射在伍定远身上。 这下变故忽起只把安道京看得目瞪口呆那时萨魔给他擒住想他宗师身分也不会暗藏什么暗器便没搜身没想这人卑鄙成性身上居然暗藏这等玄机倒真是料想不到了。看这些钢镖色做朱红状做十字定是染满剧毒可怜伍定远定要性命不保。 此时伍定远双目紧闭身上满布钢镖安道京情知唇亡齿寒大势已去他虽与伍定远有隙但两人此番共御强敌无形中也生出了一些情谊忍不住撇开头去叹了口气。 萨魔哈哈大笑他被伍定远打得鼻青脸肿心中恨极但最后自己终以卑鄙招式打败强敌大大折辱他一番倒也算是快意。他踏步向前照着蒙古习俗便要将伍定远的脑袋揪下好来当作战利品。 正要下手忽见伍定远双目睁开精光暴射而出冷冷地道:“奸贼你如此卑鄙无耻可别怨我下重手了。萨魔见他身中毒镖竟尔未死直如怪物一般只惊得他低吼连连往后跳开一步。 伍定远昂起头来仰天狂啸内力到处身上钢镖竟给震脱在地安道京睁眼望去只见伍定远身上伤口甚浅看来他有内力护体不曾给伤了要害。这场龙争虎斗还有得打。 伍定远双目环睁将铁手除下厉声道:“奸贼!真以为我不敢杀人吗?今日让你见识伍某真正本领!”时近黑夜伍定远怒目望向萨魔只见他右臂坦露璘璘紫臂幽幽生光好似什么鬼怪一般、萨魔不知这紫臂的底细只愣了半晌便又上前抢攻。 伍定远仰天叫道:“虚空紫!”三字喊出右掌挥出一道紫光离掌飞去正是“披罗紫气”的起手式“虚空紫”! 天山传人次使出正宗武学紫光闪过只听“啊”地一声惨叫萨魔抱住了脸只在地下打滚安道京揉着双眼目瞪口呆不知生了什么事。伍定远站在一旁冷冷地道:“我虽不知你是何方神圣但你几次痛下杀手行止卑鄙今日不将你就地正法不知要害多少人。”说话间举起右臂望之如同龙爪。 此刻胜负已然分晓伍定远铁手在身萨魔已见不敌何况他尽除枷锁龙爪奔出?萨魔知道敌人武功远在自己想像之上他不敢恋战纵身便往店外奔去。伍定远哪能放过他双足一点便也追了过去。安道京是株墙头草一见有便宜可捡便也急急尾随出店。 甫出客店之外只见萨魔随手一抓手上多了件东西伍定远错愕之下只得停下脚来?萨魔手上抓的不是什么神兵利刀而是一名老人一名穷困无辜的年老乡民。萨魔嘿嘿一笑勒住那老人的颈子目光大见凶残只要伍定远上前一步他便要扭断这老人的颈椎。看来此人的卑鄙无耻远在寻常奸徒之上。 萨魔嘶嘶冷笑手指着伍定远示意他往后退开伍定远不敢违背向后退了一步。 萨魔见计谋得逞嘴角斜起正想着出奇制胜的险招便在此时安道京也已奔出店来他猛见那乡民的面便是一句惊叫:“刘总管!你怎也在这里?” 萨魔听了“刘总管”三宇不由得微微一愣便在此时怀中那名老者笑道:“安统领好久不见啦!” 话声末毕那老者的手指快如闪电地点出直朝萨魔小腹插去萨魔吃了一惊不及防备霎时小腹已受了暗算这指真力强韧登时穿体而入饶那萨魔内功深厚也是受之不起一时面色如纸两手便松了开来。 萨魔心机再深十倍哪能料到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穷酸老人竟是堂堂京城十二监之、身怀绝技的秉笔太监刘敬?一个不慎身上登时重伤已是单膝跪地。 眼看刘敬还要抢攻萨魔大怒之下纵声狂吼直向刘敬冲去伍定远吃了一惊深怕刘敬敌他不过正要上前助阵刘敬却微微一笑向他摇了摇手。便在此时两旁民房传来呼啸之声屋顶上黑影闪动跃下了两名秃顶男子。伍定远恍然大悟才知刘敬早有万全准备。 那两名伏兵身法快绝一左一右便与刘敬三人合力抢攻此时萨魔的右拳已给伍定远打碎手指断折许多摔角技法难以使出武功自是大打折扣那三人身手又是高明之至此起彼落攻势如同阵法萨魔先前受了刘敬一指偷袭胸腹已有内伤久战之下全身气力渐渐不济又过了几招身上接连中掌他悲声嘶吼犹在做困兽之斗刘敬等人毫不放松接连抢攻终于刘敬一掌印上萨魔胸口将他打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刘敬知道萨魔狡猾异常当下使了个眼色一名秃头男子伸指出去又朝萨魔前胸后背几处要穴点下以免他故做姿态又暴起伤人。 此战东厂、锦衣卫同时出手拿人孰高孰下一目了然安道京站在一旁观看心中也感惊叹登即陪笑道:“刘总管神功盖世真叫小人大开眼界了。”他虽是江系大将但只要江充不在场他对刘敬可是千依百顺马屁十足就怕得罪一点半点。 刘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安大人人家陈旋、刘德两人身受重伤你却跑得不见人影安大人的轻身功夫可真越练越高哪。”安道京脸上一红知道自己独自逃亡一事已被揭当下拱手为礼急急赶回鹰险峡去了。只是一会儿残存下属见他逃命回来气愤之下不免上前围殴到时他可要再找法子脱身了。 事情了结伍定远松了口气他抹去脸上血水问向刘敬:“敢问刘总管可是您传讯过来要下官赶到此地的么?”刘敬微微一笑颔道:“这个自然了。若不是你这位天山传人出手京城有谁挡得下这只蒙古怪物?”说着拍了拍伍定远的肩头神态甚是亲热。 看来刘敬消息灵通眼线遍布全国还是靠着这名老太监的手段这才保全京城无数百姓。江充这厢人马闻讯定要自愧不如了。 伍定远对这太监向是三分敬、七分怕十分摸不着底细他把身子一缩躬身道:“既然人犯已然捕擭在下职责已尽这便回京去了。”正要转身离开忽听刘敬笑道:“别急着走你的职责哪这么容易尽啊?伍定远啊天山里的故事你难道忘了?” 伍定远听了这话忍不住全身一震反身望着刘敬。 刘敬微笑道:“可否借一步说话!”伍定远面色铁青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明说。 刘敬眼光瞄过那两名秃顶男子立时会意当下快步行开守住了四周。伍定远见东厂诸人慎重若此全身冷汗更是涔涔而落。适才他与萨魔决战百合尽管生死立判尚且不曾如此紧张足见他心中对刘敬有多么敬畏。 寒风潇潇落叶纷飞天空灰霾一片刘敬肃然仰天道:“伍定远咱家想请你杀-个人。此人高居庙堂之上若无绝顶武功绝难近他身前三尺不知阁下意愿如何?” 伍定远倒退一步颤声道:“你要我杀江充?” 刘敬没有回答。他回过头去凝视伍定远的双眸那眼神不像是求恳倒像是一种期待一种鼓舞伍定远给他看得难受至极低下头去竟是喘息不定。 刘敬慢慢将目光移开淡淡地道:“你别害怕咱家绝非强人所难之人你若不情愿做咱家也不会为难你。”伍定远听了这话略略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公公。” 刘敬将身上乡民的衣杉除下露出里头的官服他弯身脱衣也不去看伍定远迳自道:“算了你自管走吧。不过走之前咱家先问你一句你无端捡了这身武功连蒙古来的绝顶高手也敌你不过你有没想过日后要做什么?就这样屈就一个小小的制使每日押粮押米?天山传人身负天之道却成厂朝廷豢养的一条走狗。你说可笑么?” 伍定远呆呆听着这席话刘敬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微笑道:“也罢就当咱家多说两句了吧也许你心中的道便只那么点高。又何必为难你呢?”伍定远身子一颤低头望着自己的右臂面色苍白若纸刘敬见他若有所思只挥了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伍定远扬起头来霎时心有所感他伏身下地朝刘敬拜了几拜;说道:“刘大人伍定远读书看限很多道理是不明白的伍定远的那点心眼也成就不了太难的大事。但我一朝生为执法便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请刘大人放心我绝不会辜负这身武功的。” 刘敬颔道:“很好咱家还是那八个字送你义所当为毅然为之。”伍定远听了这话却不答话迳向刘敬叩三次便自起身。 临行前两人眼神相对霎时间伍定远忽然懂了宁不凡的心事这世间的是非善恶忠奸黑白当真好难……刘敬、江充这些人都不是他能懂的也许连柳昂天、杨肃观也不是他能理解的人……也许做个小小的捕快提着那把小小的尺才是他该走的道路? 伍定远叹息良久向刘敬微微一拱手便自离开。 眼见伍定远缓步离去刘敬看在眼里也不阻拦只是脸上神色寂寥似有些倦了。 一名秃顶男子走了过来站在刘敬身边低声问道:“刘大人这人意向如何?可愿意赌这一把?”刘敬凝望伍定远背影却是叹了口气。 那秃顶男子皱眉道:“他不愿动手?” 刘敬叹道:“硬要激将他是逃不过我的手掌心的。不过伍定远太过忠厚这次宫廷大战何等为难绝不能有所闪失他武功虽高性子却是不合。” 那秃顶男子沉吟道:“照秦霸先留下的遗嘱来看若无他的传人一同举事大事绝难竟功伍定远若不与事大人却要如何打算?” 刘敬闭上了眼淡淡地道:“不打紧没有伍定远我还有一步棋。”他睁开双眼遥望天际道:“此人天生反骨命中注定。只等咱家点破关键之处谅他不得不反。” 秃顶男子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反驳只得连连颔。 第二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却说卢云与顾倩兮乍得相逢也是两人依依不舍顾倩兮这位官家小姐竟尔任性起来只留了封书信交代迳与心上人一同南下任职。 其实这回南下别说卢云担心两地相隔便连顾倩兮也是暗自忧虑。先看卢云做起事来那股执拗却要顾倩兮如何放心得下?此番到任攸关卢云的宦海生涯倘使他古怪脾气作行事一个不慎别要给地方豪门排挤了定会惹上无数纷争。也是为了这个理由顾倩兮芳心意决这才随他过来也好有个照应。 除此之外顾倩兮自也有她女孩儿家的一些心事那就不便明说了。意中人外貌英俊官居知州手握地方权柄可又单身未娶放着这等肥羊江南地方不知有多少狐狸精垂涎三尺就等着过来宰杀。偏偏卢云又是呆头鹅全不会应付女人一不小心留神等返京述职之日说不定带个美貌的江南姑娘同归到时顾倩兮的面上可难看得紧了。也是为此才来个亦步亦趋也好就近监督一番。车行好不快这日已在德州运河渡口不远却也巧了这运河不是别处正是当年卢云落难逃亡之地。卢云回想昔年往事只想凭吊一番便吩咐停车自行站到高处眺望。 顾倩兮下车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卢云望着来往南船眼看景物依旧自己却从逃犯摇身一变成为朝廷指派的知州大人。回思昔年往事不免满心感慨。他回看着心上人轻轻叹道:“当年我从山东牢里逃出便是从运河一路乘船南下这才到了扬州识得了你唉…这两年来真不知生了多少事……” 顾倩兮听他言语喟然当即安慰道:“你现在是堂堂的状元郎不日更要成了卢知州何必还挂记那些不愉快的旧事呢?”卢云摇了摇头叹道:“为人不可忘本我卢云出身寒贱今日虽小有成就却绝不能安享富贵却把贫寒岁月的良知良心给忘了。” 顾倩兮听了他这段话登时仰头看着他满面爱怜微笑道:“卢郎你可知道为何我会这般欢喜你?” 卢云向如木头情场应对甚是粗疏听得顾倩兮忽出此言不由微微一愣道:“这……我……我……”他见顾倩兮笑吟吟地看着白己想起当年灯会初次相遇的往事便咳了两声道:“该…该不会是我猜谜功夫了得吧?” 顾倩兮啐了一口面带红晕道:“你猜谜厉害?那日要不是我在场哪怕你还猜不出那“鸟握掌中”呢!”卢云听她点破当场干笑两声左右张望只想来个顾左右而言他。 眼见情郎神色不安左顾右盼顾倩兮伸手聒了聒了他的睑颊嫣然笑道:“你啊你真不知自己的好处?”卢云咳了几声干笑道:“我要知道了那还不妥善利用也来当个“风流卢知州”么?” 顾倩兮听他提起杨肃观心下微微一醒低声道:“卢郎你还在意杨郎中的事么?” 卢云原本只是玩笑之言待听顾倩兮这么一提眼前反而浮现出杨肃观的那张俊脸想起这位同侪的种种强处不由得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顾倩兮见他微有醋意忙握住了他的手微笑道:“你现下可是堂堂的钦点状元了不管同谁相比都是毫不逊色怎么还叹气呢?”卢云听了说话却只摇了摇头并不回话。 顾倩兮站到他身边两人并肩望着运河天蓝若海河上阳光闪耀醒目-时竟有些剌目。良久良久顾倩兮轻声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卢云微微苦笑叹道:“有什么好说的呢?说起杨郎中他真是人中龙凤……我家世不及他官品不及他见识阅历容貌外表无不甘拜下风。唉……我与他天差地远每回想起来总觉得好生惭愧……” 顾倩兮听他如此说话似乎仍感自卑她有意激一激心上人便弯下腰去仰头望着卢云微笑道:“你这话没错。说起杨郎中他确是人中龙凤文才武功莫不威震当世。这样的男子很难不让姑娘家倾心你说是不是?” 卢云听了这话猛地想起当日茶铺里杨肃观与心上人说话的情景一时心坎里酸溜溜地很是难受霎时间撇开了头往后退开了一步。 顾倩兮见情郎吃醋的厉害自悔失言忙走了上来凝望着卢云轻声道:“说句玩笑话你生气了?”卢云低下头去摇道:“倩兮跟你说正格的。既然杨郎中人品这般好又如此欢喜你你为何要委屈自己与我处在一块儿?” 顾倩兮柔声道:“你有你的好处他再强上十倍也不关我的事。” 卢云轻叹一声他眺望运河上的来往帆影怔怔地道:“倩兮打识得杨郎中的那一日我便没想过要同他争兢什么……我自小虽不认份但那只是读书人的硬脾气其余身外之物总要学着勘破唉……人生不如意事这般多若不放开胸怀却要如何渡过呢?” 顾倩兮听他言语满是感伤当下微微一笑仰头望着他道:“你不该这样说话。即使争的是我你也要退让么?”卢云一笑那笑容略带苦涩却是没有回话。 顾倩兮往前走上一步紧握住卢云的手柔声道:“卢郎啊卢郎……杨肃观是个高高在上的人物风流潇洒温文儒雅就像是图画里走下来的人……可你卢云却是活生生的人历经人情冷暖是个饱受风霜的真男儿。”说着紧挨着卢云的身躯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我之所以对你难以忘情正是因为你这身凛然傲骨。” 顾倩兮虽然行事大胆从不拘泥世俗之见但毕竟这两句话吐露了自己的心事一时间难以掩饰羞态脸上满是晕红说了这两句话后身子更是娇柔无力。 卢云啊地一声心下甚是感动眼见顾倩兮面带娇羞红扑扑地甚是可爱他内心情动忍不住也伸手出去环住了心上人的纤腰将她拉近了一些。 两人身子贴合紧紧相拥卢云低下头去靠在她耳旁轻声道:“倩兮卢某今生受你如斯见爱真不知该如何回报。” 这“如何回报”四字一说那是认了生再听“卢某”二字倒像是道上弟兄结伙杀人时用的称谓真没半分像是爱侣。顾倩兮听他说的太也生份不由得暗暗生气当场横了他一眼娇嗔道:“你不必回报我了只要你卢大人在我面前收起那幅牛脾气姑娘我就谢天谢地啦!” 卢云“咦”地一声忍不住摸着自己的脑袋心道:“她不是爱我的傲骨么?怎么这会儿又不要我的牛脾气了?”他正自狐疑不定忽见顾倩兮俏脸一板将他推开一步沈声道:“卢云你可听好了你别以为我随你南下便要任你整治欺侮。我先分说明白了要不是那夜你低声下气地跑来我家还装成老鼠的模样躲在床下我根本不会再理你这人这你知道么?” 卢云心下大惊颤声道:“这……真…真是这样?” 顾倩兮哼了-声道:“我还会骗你么?”她侧着脸蛋伸出食指轻轻抵在面颊上皱眉道:“只是我一直猜想不透不知你怎地开的窍居然还懂得委屈自己求姑娘原谅?” 卢云嘘了一口长气寻思道:“还好老天有眼若非仲海误打误撞错有错着把我藏在倩兮的床下不然我这番相思定要付诸流水了。” 顾倩兮见他连拍心口好似十分庆幸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娇声道:“你啊你堂堂一个状元郎连写个情书也怕还弄成什么“西南牌楼颂”的奇怪文体把人家当成风景名胜似的真是莫名其妙。” 卢云惨然一笑想起秦仲海的荒唐举止忙摇手道:“那……那是一场误会……” 顾倩兮看了他心惊肉跳的神色登时哼地一声嗔道:“什么误会?这“西角牌楼”该不会是什么风月之地吧?那夜你和那姓秦的流氓躲在我家楼下说话我一听之下就知道你已经学坏了……卢云啊卢云你好的不学尽跟那些流氓太保混在一块儿我不理你了……”说着纤足一顿气冲冲地掉头而去。 卢云满脸尴尬想道:“这西角牌楼害人不浅需得早些拆除才是……” 顾倩兮官家小姐出身性子难免强了些卢云算是第一次领教了。过去两人在扬州相处只因卢云身份卑微顾倩兮怕说话刺伤了他反而事事迁就从不敢上一顿脾气。但现下卢云不再是小小书童而是那百姓景仰的知州大人若要她屈颜承欢这可不是她顾倩兮行事的调子当下便来个下马威日后也好方便管教。 卢云倒是聪明乖巧眼看顾倩兮为他离家出走怎好再让她不快?便将昔日的狂傲收拾起来一路上加倍体贴不敢稍违。路程中每遇名胜古迹好山好水必定驻留良久不带着意中人赏景凭吊一番绝不轻易离去。那小红本对卢云有些不善待见小姐开心喜乐对这位未来姑爷便也换上了一幅笑脸平日嘘寒问暖甚是乖巧。 两人兴高采烈轻车简从不一日便到长洲。 行到县界已是华灯初上。当地衙门的公人早已前来迎接足足列了两大列队伍。卢云见他们神色恭谨可又想到当年自己曾被这群虎狼毒打的往事情知公门中人面上一套手下一套他心怀戒慎当下无喜无怒只淡淡地道:“师爷是哪一位?” 人群中行出一名中年男子躬身道:“启禀大人衙门师爷今日有事没能前来。” 卢云见这人容貌凶猛便问:“阁下是谁?”知州垂询那人急忙回话:“小人是长洲捕头姓洪草字铭冲。”卢云面色平淡只微微点头道:“原来是洪捕头。” 顾倩兮凑过头来低声道:“有些不对劲。新任知州上任是何等重大的事衙门里的师爷怎敢不到莫非有什么隐情么?”顾倩兮自年幼便随父亲四处上任向来熟知这些排挤事端此时便出言提醒。 卢云心想不错若非师爷有不法情事怕给自己知晓怎会不敢过来拜见?只是自己方才上任倒也不忙着点破当下挥了挥手道:“好了既然师爷不在咱们这就走吧!” 洪捕头见这新任知州神色不善心下暗自害怕只垂手道:“是。属下遵命。” 众人进到城里已是傍晚时分却见城门大剌剌地开着全不见有人看守卢云曾随秦仲海远征西域自是熟知军务此时见了城门未曾关闭守城军士更是毫无踪影心下不悦沈声道:“好一个长洲军务败坏至此!一会儿我可得找来团练的教头向他问个明白!” 洪捕头听他一说知道团练地方的蔡数头要糟他冷汗流了满身:心道:“看起来这位知州不是个嫩角色我可要小心应对了。” 一旁车夫问道:“启禀大人咱们这过关文碟怎么办?”卢云哼了一声道:“既然没人守城咱们也不必缴验这就进去吧!”洪捕头欲言又止却又怕挨骂低头领路急急地往前走了。 车行人城只见街上不少百姓行来往去阻了去路洪捕头呼喝频频要百姓回避让道。卢云皱起眉头掀开车帘沈声道:“咱们安安静静地进城不许扰民!”洪捕头吓了一跳心道:“惨了来了个自以为清廉的长官以后定有苦头吃了!”他缩着头苦着脸迳自在车旁行走。 顾倩兮等人都是第一次到长洲来各人坐在车里不住地往外探看都想见识一下长洲的风土人情。只见远处商家青旗招展人来人往四下一片热闹喧腾端的是商业鼎盛。小红笑道:“好一座长洲城我本以为这儿很是荒凉呢想不到这般繁华好像花城一样。”众人见四下灯景缎带美不胜收听她用“花城”二字形容都觉得极是贴切。顾倩兮伸头去看只见四下民房都已拉起彩带点上灯笼将贫瘠的街景衬得美仑美奂忍不住笑道:“真的好美啊!今日城里可是有什么喜事么?”说着朝卢云看了一眼眼中蕴的全是笑意。 哪知卢云最是不解风情看了满城灿烂灯火不见赞叹却只哼了一声。他向洪捕头一瞪冷冷地道:“我上任只是衙门的事情哪须张灯结彩浪费公帑?这是谁的主意?”洪捕头吓了一跳惊道:“大人明察啊!这不是我们干的!” 卢云沈声道:“不是你们那是谁弄出的花俏?”洪捕头道:“这是城里一位欧阳老爷要做寿这才把长洲点缀成这个模样。”卢云知道错怪了人却只皱起眉头不言不语。洪捕头不知该说什么心下暗自戒慎。 顾倩兮是官家大小姐向来熟悉世故当即打个圆场问道:“这位洪捕头您适才说城里欧阳家做寿却是怎么回事?”洪捕头见来了个懂人情的松了口气又见顾倩兮端丽大方与卢云神态亲昵想必与这冷面知州关系匪浅当下笑道:“这位姑奶奶好生高贵可是卢小姐啊!” 顾倩兮听他称呼自己是卢家的人一时芳心暗喜忍个住害羞饶她生平聪颖也不知要如何回答。一旁小红看了小姐的羞态更是掩嘴偷笑。 却听得车里传来一声重哼跟着两道森厉目光射来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卢云这新任知州又来威了只见他板着睑森然道:“洪捕头休要拉拢人情!这位小姐是我家亲戚你只管称她做顾大小姐!” 洪捕头哎呀一声心里慌不迭地叫苦千百遍地诅咒卢云:“连叫声姑奶奶也不成这知州真是***怪物!”口中不敢违背苦着老脸低声道:“卑职见过顾大小姐。” 卢云故做俨然点了点头道:“很好。”他装了好一阵冷面忽觉面皮紧绷却是有些累了便转头望向顾倩兮只见她转头向外对自己全不理睬那小红更是满脸没好气翻着一双白眼对他直是视而不见。卢云心下纳闷想道:“她主仆两人这是做什么?我头一天上任倩兮怎会忽然不高兴?” 卢云自来既顽且硬仿佛石头一样要他如何懂得女儿家心事?他称顾倩兮是亲戚那是认了生日后下人官差背后指指点点都要说顾倩兮来历不明不守妇道却要她如何是好?看这卢云满腹治国要旨却不懂人情事故登把心上人给得罪了这下真可要糟。 卢云探头探脑兀自在那儿猜测不休顾倩兮心下着实生气暗道:“卢云啊卢云人家问我的来历你可以说是未婚妻啊再不可以说是表妹怎地用了个不痛不痒的亲戚?你要我日后怎么做人?”想起自己离家出走居然只得了这等待遇只气得眼泪都快滴下来了。但此刻外人在旁脸上自不能露出气愤模样只能强压悲愤。 那洪捕头却远比卢云精明他见顾倩兮心下不悦自管眺望远方对卢云不理不睬心中便想:“这位姑奶奶定是知州大人的心上人只是这卢知州是个脸嫩书呆满口白痴言语这才惹她不快。看我来做个人情。”想起日后得罪卢云之时还要靠这位大小姐救命忙向顾倩兮躬身哈腰解围道:“大小姐方才您老人家问起欧阳老爷可是要与咱们知州大老爷同去拜寿啊?您吩咐则个小人定去安排。” 果然这话一说顾倩兮便已微笑颔。自来拜寿祝贺定是至亲伴侣方能随行洪捕头这话当真高明之至不必刻意言明两人之间的亲昵却又能点明顾倩兮与卢云间不寻常的关系既不得罪大人又能讨好小姐若无十年官场功力决计说不出口。 听了这话顾倩兮大感喜乐早把气愤之情忘得一干二净。她转头望向卢云笑道:“怎么样?咱们这寿宴去是不去?”话声未毕却见卢云喝来洪捕头面色阴沈冷冷地道:“这位欧阳老爷是何来历?可有作奸犯科的情事?” 顾倩兮见了情郎无故威、忍不住脸色惨白她好端端问上一问只想多认识地方人物哪晓得卢云又让她下不了台。顾倩兮一时又惊又气已是泪水汪汪。 顾倩兮却不知晓这卢云出身寒微饱受富贵人家欺侮向知地方官员与富豪人家同流合污的丑事此时他若不查明欧阳家来历却要他这个铁面清官如何做下去? 场面肃杀洪捕头见了知州的凶脸更是暗暗哀号他躬身拱手惨然道:“启禀大人这位欧阳老爷是昔年朝廷敕封的“江南铸造”专在长洲打铁直到十多年前才歇业收手这家人打的铁远近驰名做的是正经营生绝不是罪犯人家。” 卢云哼了一声道:“他可有欺压善良逼迫百姓的豪门恶举?” 洪捕头双手连摇道:“没有万万没有!欧阳家世居长洲乃是有名的大善人平素接济贫穷造桥铺路大弟子更是咱们衙门的师爷人人若不相信只管查阅公文卷宗找个穷苦百姓一问那就明白啦!”卢云听他极力申辩料知欧阳家当非土豪劣绅一流他稍稍放缓脸色又问:“咱们师爷与欧阳家有旧?” 洪捕头低声道:“咱这位师爷名唤巩志端的是文武双全精明干练咱们师爷所以没来迎接大人正因他是欧阳家弟子只为打理师父寿宴昨夜出城去了这才没来迎接您老人家。卢云放下心来点头道:“原来是师父寿宴耽搁须怪他不得。”原本卢云甚是担忧师爷私下为非作歹只因心里有愧这才不敢迎接长宫到任听得实情如此便也松了口。 卢云见洪捕头满面惶恐想起自己一再提防于他不觉有些过意不去当下收拾架子温言道:“看来这位欧阳老爷非比常人我明日是该去祝贺一番也好向他请益地方民情。”洪捕头听他有意与欧阳家结交不禁大喜道:“大人若肯驾临欧阳老爷定是欢喜无限。” 卢云查明欧阳家行径来历方才肯祝寿确是正直无私、爱民如子的心情只是他全了这样便少了那处这番做作却把心上人得罪了。果然顾倩兮心中气苦寻思道:“卢云啊卢云你要东便东要西便西只管自己的面子:心里还有我这人么?”她越想越悲忍下住暗自啜泣。 卢云俯下身去轻声问向顾倩兮:“倩兮明日拜寿你可愿与我同去?” 顾倩兮犹在生气冷冷地道:“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亲戚如何上得了抬盘?” 卢云轻声道:“你别这般说。你见多识广若能陪我同去寿宴我也会放心许多。” 颠倩兮哼了一声一双妙日只凝望着街景却是不置可否。 卢云情场上果若木鸡当年保驾公主和亲每见她忽使小性总当伤风来看。此时见顾倩兮没来由的乱脾气实不知该如何招架他左右探看车外只想找出解围办法忽见街上悬着几只花灯心中登生一计忙凑过头来柔声道:“倩兮你看哪儿张灯结彩的多像咱们扬州的灯会?” 顾倩兮依言往外探看想起当年与卢云初识的情景心下柔情忽动怒气略略平息。 这招端是高明称为“老虎看花灯自成病猫”一切要旨全在移心转志只想让你旧情绵绵怒气全消乃是杨肃观的生平绝活谁知卢云妙法领悟竟也无师自通起来。 卢云见计策管用登时打蛇随棍上握住了她的小手轻声道:“从京城到长洲这几百里路有你陪伴当真好生快活。倩兮这几日我真是欢喜……” 这招称为“明白人说梦话要你昏”要旨便在口含蜜糖逢机便吐举凡天下女子中了连篇梦呓无不思维生碍行止若癫已有杨肃观功力的七成火候。饶她顾倩兮秉性聪颖听了这等温柔款款的说话怕也要中蛊 果见顾倩兮身子一颤似乎大为感动。也是她生性温柔乍听呆头书生的心坎话登即打动心中的百转柔情。想道:“今日是卢郎上任的日子他十年寒窗好容易有了今日我实不该他的脾气。”想着想换上了爱怜横溢的神色她见卢云兀自握着自己的手忙道:“有旁人在你快别这样。”卢云却不缩手回去只牢牢地抓着她的小手一幅难舍难分的模样。顾倩兮又羞又喜早将气愤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 小红见了两人的神态只遮着双眼在那儿歪嘴吐舌假作鬼脸。 洪捕头从车窗偷看进去见两人和好如初心中便道:“看我这张嘴多会说三言两语就让他两人笑吟吟地。嘿嘿!日后只要买动这位知州夫人定有好日子过啦。”他陪笑道:“老爷夫人不不大人小姐欧阳老爷这几日做寿城里着意布置虽比不上扬川苏州这些大城的风情但与北方贫瘠县分相比那也是了不起的地方了。大人这几日难得清闲定要带着小姐四下看看。” 卢云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长洲是我治下之地正该好好察看风土人情。” 洪捕头嘻嘻一笑心道:“买动夫人老爷便是掌中物看来这条铁律准没错。”自古官场应对全是同样一套文章不管是锦衣卫统领还是御前侍卫定须好好详熟这套秘笈宝典看这位洪捕头如此精明日后定要官运亨通了。 大车缓缓前行卢云与顾倩兮并肩而坐心头甚是恬静。他看了一阵街景又问道:“明日欧阳府寿宴几时开席?”洪捕头躬身道:“回大人的话时辰早定好了明日申牌开席。” 申牌尚未黄昏仅在午后未免有些早了卢云不禁微感奇怪便问:“怎会这么早?”洪捕头答道:“此事大人有所不知。据巩师爷说明日傍晚时分欧阳老爷便要趁着七十大寿的大好时光重新让铸铁山庄开业。只为挑个良辰吉时复业他才选在申时开席。” 卢云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欧阳家双喜临门我可得早些过去瞧瞧。” 众人行到衙门驻守官差赶了出来迳自在门口放起鞭炮来了。爆竹声中喜气洋洋卢云眼望大门想起昔年仓皇逃亡不得平反全是官府所害谁知今日今时自己却能前来为官。他凝视衙门高悬的明镜内心打定主意日后定须主持正义为民除害方不辜负这一身的抱负志向。 一行人匆匆看过衙门便往宫邸而去两处地方相隔不远只在咫尺之间。众人行到门口洪捕头吩咐官差取出锁匙谁知过了良久竟是迟迟找不出来前任知州早已离职官邸已有半年无人住居想来手下定是因此疏忽这才把锁匙弄丢。洪捕头满面尴尬向卢云一欠身苦笑道:“惨了!锁匙不见了!”他知这位卢知州脾气下小这下找不到锁匙定要重重挨骂。心惊肉跳之际却听卢云微笑道:“诸位莫慌找不到锁匙也不打紧且让我来应付。” 卢云此时心情极佳先前他摆着冷面只是怕洪捕头与衙门师爷欺瞒枉法此刻既知实情他生性温和有礼哪还会乱火气?他见锁匙不见却是丝毫不怒向前一步轻轻搂住顾倩兮的腰微笑道:“倩兮咱们一齐过去你说好不好?” 顾倩兮见他在众人面前与自己亲昵:心下又惊又喜已是满面娇羞寻思道:“这古板书生可是吃错药了居然不怕腼腆?”她还没回过神来卢云已是哈哈大笑搂住顾倩兮的纤腰提气一纵霎时如飞鸟般跃过墙头。顾倩兮人在半空忍不住娇声惊叫卢云微笑道:“有我守着你你可别怕。”他凝力屈膝吐纳真气将顾倩兮横抱怀里稳稳落下地来。 洪捕头也是学武之人眼见这墙有两人高矮谁知卢云竟能一跃而过手上还带着一人忍不住大声赞好高声喝道:“知州大人好轻功!” 洪捕头叫得声嘶力竭口中像是称妙心下却是惨淡:“这下惨了什么人不来却来个练家子当上司以后他若整起我来我这条老命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他从城门一路心惊胆战地行来从最早的“我有苦头吃了”一直想到现今的“我死无葬身之地了”直被这新任知州吓得全身毛。 众家丁虽未练过武功但见这位新科状元身手了得心下自也骇然。小红心头害怕想道:“原来卢公子武功如此高强以后小姐要与他吵嘴打架定会给这坏蛋欺负了。”她心下暗自愁却不知她家小姐聪明绝顶精擅驭夫之术卢云的武功便似宁不凡那般高绝怕还是给顾大小姐整得服服贴贴、乖顺似羊。 卢云打开府宅大门让众人进来此时前任知州虽已离职但宫邸里大小家具还是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洪捕头老练精干眼见知州一行人面带倦容知道他们旅程劳累便权做主人命下人张罗酒菜替他们安顿行李。 卢云毕竟年少眼见爱侣在旁此时又有了自己的窝只觉欣喜欢愉大有何事不可为的气概。趁着时候还早他牵着顾倩兮的小手四下探看厅房两人看了一阵卢云满心欢喜笑道:“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啦你这个女主人可得多费些心思才是。” 顾倩兮睑上微微一红道:“咱们还没定媒娶亲我怎能做得你家的女主人?” 卢云笑道:“等我返京述职之日我便要向顾伯伯当面求恳请他老人家将爱女嫁给我。” 颠倩兮闻言大喜却不能稍露欢喜之情当下低声道:“爹爹要是不答应呢?”卢云笑道:“那我只好弃官逃亡带着你流浪天涯了。”顾倩兮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卢云心头温暖微笑道:“走咱们便去瞧瞧房子该如何布置好歹我这个知州得做个三两年总得把住处整顿妥善才是。” 两人信步而行一路看房观厅顾倩兮确实聪颖过人每见一处花草房舍便有别出心裁的主意布置卢云笑吟吟地听着她说心道:“老天爷待我真好我卢云能有今日再多的苦难也算不上什么。”二人想到日后的美好日子心中都是喜乐平安。 用过饭后卢云心悬公事便与顾倩兮同进衙门察看、此时已在夜间只见公堂上一片黑暗卢云点上了油灯就着微光望去那公堂四下收拾得干干净净看来官差定是每日打扫不敢有怠。 卢云走上台阶从知州的位子放眼望下只见视野宽阔公堂里外钜细靡遗大小事尽收眼底。卢云微微一笑心道:“此地日后就是我审案之处了可得好好干一番事业啊!” 满面微笑间自管探看四周他望向一处角落忽然之间身子竟是一颤仿佛幽暗之处正跪着一名年轻人那人仪表堂堂却又满脸是伤正用着激愤悲凉的眼神望着自己好似要说些什么却又听不真切…… 往事飞入心头卢云忍不住热泪盈眶竟尔怔怔坠下泪来。 顾倩兮见他好端端的却忽尔垂泪忍不住吃了一惊急急走了过来轻声问道:“怎么了?身子不舒坦么?”卢云不愿多说过去悲惨往事当即伸袖拭泪摇头道:“我挺好你别多心。” 顾倩兮扶住了他柔声道:“你快别瞒我了。要有什么心事只管跟我说别闷在心里。” 卢云叹了口气他眼望堂下幽幽地道:“以前跪在下头心里只想上头坐的官老爷心怎能那般黑、那般凉?今日走上台阶真尝了滋味方才知晓了原来这台子是那么高、那么远……唉……老百姓跪在地下官大爷高坐堂上久而久之谁不自以为高人一等?坐得越久眼越花、心越硬、嘴越刁……”他满心感慨转头望向顾倩兮道:“我不想变成那样有生之年我宁可穷死我也不要变成那样。”说着握住双拳身子微微颤抖。 卢云面带不忍凝视堂下一股悲天悯人之意油然而生。顾倩兮见了他的神情心中又是骄傲又是爱怜她走了过去在卢云颊上轻轻一吻柔声道:“傻子你这牛脾气永远不变便算死了都是这模样决计改不了。” 卢云喜道:“真的么?一辈子都是这个牛脾气?”顾倩兮做个鬼脸取笑道:“看你乐的笨牛一条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她见卢云面带尴尬当下往他背上轻推嫣然笑道:“先别说这些了你去堂案坐下让我看一会儿。” 卢云不知她所欲为何依言端坐案后问道:“像这样么?”顾倩兮微笑道:“再坐直点。”卢云哦了一声把腰杆挺直了他呆呆坐着不知顾倩兮要做什么待见她眼波盈盈满是顽皮之意霎时心下恍然原来她想看看自己做知州的威风。卢云哈哈一笑提起惊堂木一拍喝道:“好一个大胆女子居然敢戏弄你家知州!” 却听喀地一响那惊堂木的声音颇为奇怪卢云正自纳闷顾倩兮笑吟吟地走了上来拿起一只木条道:“这才是惊堂木知州大人您拿错了。”卢云脸上一红心道:“那我拿的又是什么?”他低头一看却是只砚台忍不住神色大窘。 他俩看过衙门便在长洲城中四下溜达也好见识一下此地的民情。 二人并肩走在长洲的路上眼见偌大的街上满是行人有的是在此营生的摊贩有的却是出门游玩的一家老小人人脸上带着欢容好似赶集庙会一般卢美颔道:“今儿个是十三日本不该有市集想那欧阳家财大势大这才把这长洲城衬得如此热闹。” 顾倩兮笑道:“你明日不是要给人家祝寿么?怎么都不担心贺礼啊?”卢云双掌一拍叫道:“是啊!我怎么忘了这事!”说着掏出钱包一看惨笑道:“这下槽了我只带了十两银子出门等会儿能买什么物事?” 顾倩兮笑了笑伸手取出一叠银票塞在卢云手里笑道:“别愁呢先拿去用吧。” 卢云慌忙摇手急道:“这是你的钱我怎好来使?不成!不成!”说着伸手推拒顾倩兮听他言语见外分了彼此不由得俏脸生怒娇声道:“你老是这般生份不如我回北京去好了!”说着把银票往卢云手里一塞跟着转身便走。 眼看情人怒卢云大惊忙道:“倩兮你别生气!”说着拔腿去追心上人慌张间手上没抓牢那银票竟尔落下了半叠随风飘去。卢云大吃一惊知道这些银票百两一张全是顾倩兮的私房钱自己怎可失落?当下顾不得去追顾倩兮运起轻功刷刷刷地连抓了五六张下来但仍有三张飞了出去正要去抓猛见一名獐头鼠目的男子从路边冲来伸手一捞已将银票揣在怀中跟着匆匆走了。 卢云又惊又怒喝道:“你干什么!”那人听得叫唤走得更急了卢云见那男子已然逃远当即使出轻功沿着民房纵跃过去他轻身功夫着实了得煞那间便已拦在那人面前。 卢云双臂伸开拦住道路喝道:“小贼!快把银两交出来!”那人却是个无赖子只见他上下打量卢云几眼冷笑道:“什么银两啊?你这白脸的在说什么啊?”说着掏了掏耳朵好似听之不清闻之不楚却是一幅死皮赖脸的神气。 卢云高声喝道:“大瞻刁民!我是此地新上任的卢知州你偷盗钱财居然还敢狡赖?快快把钱两拿出来了!”那人打了个哈欠道:“什么知州知府的你爷爷我还是皇亲国戚哪!”卢云见此人满面刁顽一幅有恃无恐的神色忍不住心中一叹暗道:“我恁也背运了以前是民专门遇上贪官虎狼现下是官又专遇这些刁民鼠辈唉……我的命好苦哪!”唉声叹气之余忍不住自怜自伤起来 那人见卢云兀自不走冷笑道:“你给闪开点爷爷我要过去了!”说着便要从卢云身边擦过卢云如何能放他走将他一把揪住沈声道:“拿人钱财便是罪犯。你若还知错那便早些交出本官自可将你从轻落。” 那人狂笑道:“拦爷道路便是该死你若还识相那便早些滚开本爷还可以留你性命吃饭!”这人好生狂妄却是学着卢云的语气说话。卢云嘿地一声道:“你这刁顽小贼一会儿有你苦头吃了!”那人喝道:“放你妈的狗屁!”登即举脚踢来。 卢云这些时日忙于公事虽不曾勤练武功但他授业于陆孤瞻拳脚岂是常人能比?哼了一声使出“无双连拳”一拳便把那人打倒在地跟着将他扯了起来喝道:“快把钱财交出来!”那人没料到卢云一个白面书生竟有这等武艺不免又慌又怕正想乖乖就范忽见路上行人极多更有不少人往自己看来他心念一动陡地狂叫道:“救命啊!杀人啦!强人打劫啊!” 这叫声凄厉之至好似给重刑拷打一旁百姓闻言大惊立时围了过来待见卢云抓住了那人忍不住惊道:“怎么好好一个白面书生却在这里打人?”一名老者劝向卢云道:“这人是黄贩子只是地方上的穷人物没什么油水好捞你快快放开他了!”眼看无数人群出言指责卢云忙道:“这人偷盗钱财理当究办我怎能将他放走?” 黄贩子怕众人相信卢云的说辞张口欲叫卢云知道此人舌尖嘴滑若要任他信口雌黄不免招惹事端他手上劲内力到处直往黄贩子经脉窜去黄贩子吃痛不过登时哀号不已嘴上自也不能言语了。 卢云喝道:“还不把钱财交出!”黄贩子惨嚎道:“我交!我交!”说着从怀中取出银票乖乖送在卢云手上。卢云数了数银票见一张未少登即喝道:“现下跟我走!”说着便要押他离开。黄贩子哭道:“这位大爷啊!钱已经给你了求求你饶我一命别再押我走啦!”说着只是不依尽在地下打滚求饶其状甚哀。 卢云哼了一声道:“早些拿来不就没事了现下才知悔悟不觉迟了么?” 耳听黄贩子哭哭啼啼卢云又是满口狠话众人心生恻隐几名老者急道:“快来人啊!土匪当街行抢啊!还要把人押走啦!”十来名年轻人见义勇为霎时连声呼喝当场便要开打。 卢云见群情哗然醒起自己身在嫌疑之地难免让他们有所误会忙道:“诸位朋友!我真是新上任的长洲知州这人偷盗钱财逼得我亲自出手来抓你们可误会了!”众人喝道:“什么知州!摆明是骗人的!”卢云嘿地一声道:“诸位看清楚了这是朝廷交付的印信。”他入怀去摸那知州印信却放在行李之中不曾随身携出。 众人见卢云掏摸半天却拿不出半样印监信物又看他年纪轻轻貌不惊人不信他便是知州一时叫嚷的更凶了。几名年轻力壮的大踏步地向前走来立时便要出手教训。 卢云练有“无绝心法”精通“无双连拳”当年曾在西域大战罗摩什百合出入战场如同家常便饭怎会怕几名乡民?只是这些人都是地方良善总不能个个都打上一顿吧?卢云叹了口气颇感烦忧那黄贩子见有机可趁立时往地下一趴哭道:“这位大王求求你把银两还我吧!那是小人娘亲的看病钱啊!” 原来这黄贩子平日有个外号叫黄蜂子平生最爱使顺风舵还有个顺竿子往上爬的绝妙功夫他见众人都有怀疑卢云之心当下便来个苦肉计也好让众人毒打他。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卢云生性聪颖饱读诗书战场上遇到了汗国国师武林好汉无不能妥善对付便在庙堂之上也是一派从容。但他生平最怕这等泼皮无赖这些人要钱不要脸死皮赖脸起来种种无耻法门使出直是叫人难以置信。 四周人群见了苦情戏码纷纷中计一见黄贩子如此可怜更是激愤无比都要找卢云拼命。 卢云心下惨淡想道:“好啊!我卢云饱读兵法今日却被一个三流无赖戏弄以后我还断什么案?做什么官?”言念及此直是气馁无比虽然不愿打人但总不成平白被人毒打一顿当下摆出举脚便要御敌。 便在此时身旁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声道:“大家先别打人惹出人命来可不好。且让我来问个明白一会儿也好去报官。”卢云听这声音似是顾倩兮所心下大喜忙转头去看果见是顾倩兮出面说话。正要对她解释却见顾倩兮连使眼色叫他不要相认。卢云明白心上人有意为他解围当下沉默不语静观其变。 围观众人见顾倩兮貌美如花又似官家小姐的气派料来是个有见识的一时都安静下来也好让她过来问话。 顾倩兮笑吟吟地上前问向黄贩子道:“这位大叔您姓啥名谁?给人抢了多少银两?可要我为你去报官?”黄贩子见顾倩兮貌美登时面露淫笑说道:“小人姓黄是本地的摊贩。”顾倩兮点头道:“原来是黄大叔。”说着朝卢云一指又问道:“黄大叔给这恶霸抢了多少银两?”黄贩子随手乱抓银票哪记得清便道:“我也记不得了反正有好几百两。” 旁观众人听得此言忍不住议论纷纷都觉不可思议。顾倩兮皱眉道:“连少了多少两银子也记不得一会儿怎么替你报官啊?” 黄贩子心下暗惊忙道:“反正是那种一百两一张的银票大概是掉了三两张吧!”顾倩兮掩嘴笑道:“阁下好坏的记性连带了几张银票出门都不记得。”黄贩子心下起疑怕她是卢云一路的急忙喝道:“老子给人抢了却还要你这婆娘来笑上一句两句这成什么体统?”卢云听他说话无礼登时大怒顾倩兮忙向他使了个眼色要他稍安勿躁。 只听顾倩兮问道:“这位大叔先别动气小女子只是来问上一问全没恶意的。”她笑了笑又问道:“不知大叔是做什么营生的如何在这夜间带着几百两银票出门那岂不危险得紧?”卢云微微一笑知道顾倩兮已然说上要紧处只是自己处在嫌疑之地便有天大的口才也使不上力只好看心上人的本领了。 那黄贩子给顾倩兮一阵质问却是全然回答不出只得哼道:“老子做啥营生却关你这婆娘什么事了!”一旁众人叫道:“黄贩子是城里卖果子的!”顾倩兮奇道:“卖果子要带几百两银票出门?敢问这位大叔是去买果园么?”众人听顾倩兮说得有理都是问道:“是啊!黄贩子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黄贩子深怕事机败露佯怒道:“爷爷方才说了我娘近日身子不适一会儿我便要替她抓药去。怎能不多带些银两?”顾倩兮笑道:“时候这么晚银票兑不了现您不怕找不开么?”黄贩子喝道:“你管老子这许多?老子高兴去买老山人参回家进补你管得着么?” 顾倩兮连着几个题目问下已将种种不合情理处点了出来众人本来同情黄贩子的此刻都转为疑心。顾倩兮微微一笑正要点破他的伎俩忽听一名老妇朗声道:“儿啊!这般晚了你不回家来怎还在路上寻人相骂?”这声音雄浑有力只震得众人耳中鸣鸣作响黄贩子转头一看猛见那女子身形壮硕正是他娘亲他陡见老母只吓得张口欲叫跟着急使眼色那老妇却是不解只是奇道:“你乱眨眼睛做什么?今日果子生意坏么?” 顾倩兮察言观色笑道:“这位可是黄太夫人么?她气血红润身子看起来好得很哪!”黄贩子呸了一声正要说话郡老妇看了顾倩兮一眼忽地打了黄贩子一个耳光喝道:“你这死小子是不是又乱摸人家漂亮女孩儿了?上次才打过你可又手痒了?” 黄贩子吃痛不过大声道:“娘!你身子有病怎么不在家里休养哪!” 那老妇气急败坏暍道:“我有什么病?你这不肖子居然敢诅咒娘亲?我打烂你这张臭嘴!”说着追打过去。眼见黄贩子给他娘压在地下毒打众人已知他在讹诈钱两忍不住都感好笑。正闹间洪捕头已闻讯赶来他见众人围住了卢云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上前跪地朗声道:“知州大人在上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大人重重责罚!” 洪捕头何等威风众乡民谁不认得?待见城里堂堂的捕头老爷一股脑儿跪倒又称这位白面书生做知州大人才知卢云真是此地新任知州霎时之间一众乡民无不吓得魂飞天外几名老人适才随着叫骂此刻只是面无人色飕飕抖不知会否给人押进衙门毒打。 卢云尚未说话洪捕头已然满脸火气他站起身来怒目望向众人大声道:“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东西!这位便是方来此地上任的知州卢大人咱们长洲何等有幸却让圣上钦点的状元郎过来任官你们怎么有胆犯上?还不快快跪下求饶?” 众百姓闻言急忙跪地叩哭道:“小民不知大人驾临还请恕罪啊!” 卢云是个读书人一看众乡民跪了哪里还有脾气?再说他们见义勇为虽然卤莽却也是一片善良之心忙道:“诸位乡亲快别这样不知者无罪请各位起来吧!”说着亲自上前一一扶起。 众乡亲看他举止有礼与寻常官员的趾高气昂大不相同忍不住都是啧啧称奇。 洪捕头拿住那黄贩子强押下跪大声道:“启禀知州此人偷盗财物满嘴狂言罪不容诛!还请知州大人重重责罚!”黄贩子的娘亲站在一旁吓得跪地大哭:“这孩子一时见财起意请知州大人饶命啊!”说着叩不止其状颇哀。 此时黄家母子吓得浑身抖卢云却不说话他低头细望只见两人衣服上打着补丁母子两人肤色黝黑想来平素日子确实辛苦这才见财起意生出小贪念。 卢云心下微起怜悯寻思道:“这人本性未必便坏我若重罚于他反倒毁了他的一生。”他自己曾经沦为逃犯关过大牢明白里头的黑暗断案自是谨慎万分。沉吟半晌才道:“黄贩子犯行不大只是过于贪财本宫便罚他清扫长洲大街半年早晚各扫一回日后洪捕头若见街上有半张果皮纸层便找这黄贩子是问。” 洪捕头听这责罚甚轻忍不住咦了一声先前卢云给黄贩子连番恶整差点给众百姓毒打料来定要大肆报复以泄心头之恨哪知便这样不痛不痒地了事。洪捕头颇经世故已知这位知州大人面冷心热是个善良之人。当下躬身回话:“大人放心属下定会照办!” 黄贩子母子听了责罚甚轻急忙跪地道谢感激恩德。卢云将黄贩子一把拉起谆谆嘱咐:“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日后取财当有正道若再给我抓到类似情事定会重罚不贷。晓得了么?”黄贩子感激涕零忙道:“不敢了!小人以后便扫街时捡到银两也会送到衙门里报官。” 卢云微微一笑道:“好了你可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你们母子俩这就去吧!” 眼见那黄贩子给他娘捏着耳朵去了料来回家定要给重重毒打三十大板卢云与顾倩兮相视一笑先前小小的不快登即抛到九霄云外。 卢云摇了摇头苦笑道:“枉我饱读典籍自称精通兵法却连个刁钻顽民也治不住嘿真让你笑话了。”顾倩兮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快别这样想了。读书本就不是做官两件事大不相同便像常打胜仗的名将也不一定懂得百姓的机灵心眼。你那么聪明日后经一事、长一智阅历多了这些琐事定能慢慢通晓。” 卢云微微点头正要回答却听身边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一人悄声道:“这位小姐好厉害不让须眉呢。”又听一人笑道:“看她那么美貌以后定是咱们的太上知州……” 卢云一愣急忙看向四周只见十来名百姓躲在四周笑吟吟地盯着他俩围观好似看戏一般。看来这些乡民对他这位知州大人颇为好奇又见他没甚脾气这才生出胆子过来偷窥果然便听闻精彩对答了。 卢云与顾倩兮对望一眼两人神色微窘都感尴尬。 一旁洪捕头赶将过来大声喝道:“大伙儿闹什么?不想要脑袋了吗?全给我回去啦!”众乡民怕这捕头远甚于知州听了暴喝这才大笑而散。 眼看众人散去洪捕头也躬身离开卢云登时哈哈大笑他向顾倩兮躬身行礼拱手道:“多谢太上知州救命之恩小民卢云这厢有礼了。”顾倩兮脸带晕红道:“你哪学的这么不正经快别胡闹了。”卢云笑道:“大人没叫平身小民焉敢妄动?” 顾倩兮啐了-口正要再说忽听远处传来一名少女的声音纳闷地道:“这不是卢哥哥吗怎么在这里弯身哈腰欠了人家的钱吗?” 卢云没料到还有人窥看脸上一红急忙直起身子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少女蹦蹦跳跳地走向前来看她面容秀丽正值芳华脸上却又带着一抹顽安笑容竟是娟儿来了。 卢云陡见故人登时大喜笑道:“不是娟儿姑娘么?怎么到江南来了?”娟儿笑吟吟地道:“我是随师父来玩儿的啊”卢云颔道:“原来尊师也到了那可真是贵客。” 娟儿笑道:“不说这些了倒是你卢参谋武功高强不去大战西域番僧怎也跑来江南啊!”卢云听她提起往事不由得微微一奇他在西域之事向来少有人知道不知娟儿是从何得知的他微微一笑道:“这说来话长了你怎会知道我从军之事?谁同你说的?” 娟儿嘻嘻一笑道:“是秦将军啊!那时咱们一起去华山路上他说了你好多事迹呢听说当年卢哥哥在西疆好生勇猛连番出生入死打得番僧落花流水实在厉害哪!” 卢云听她夸赞自己:心里甚是受用他脸上笑眯眯地眼角便往顾倩兮瞄去要看她是否面露惊叹。果见顾倩兮面带微笑也在专心倾听。意中人在旁卢云便想多谈当年英雄事迹当下笑道:“姑娘过奖了战场上马革裹尸本分而已。不知秦将车还说了什么?” 娟儿笑道:“秦将军说得可多了呢你全都要听?”卢云哈哈一笑道:“这个自然你都说吧。”娟儿想了一阵托着自己的圆脸蛋侧着脸道:“嗯还记得秦将军说了好大一篇说你每天装着一张苦脸专骗女孩儿家怜惜疼爱比那个少林寺的杨肃观还坏上十倍叫我小心提防别要给你骗了呢。”卢云面色惨白惊道:“这是什么鬼话?” 娟儿不去理他又道:“秦将军还说呢他说公主跟你相处了几日便给你骗得好苦弄得她日日夜夜都惦着你。真有这种事吗?”卢云听她越说越不成话霎时面色已成惨白娟儿见他脸色极为难看皱眉便道:“我说错了么?这些都是秦将军告诉我的啊!” 秦仲海此时远在京城遗害却远及长洲卢云心下惨然正想请娟儿闭口忽觉背后两道凌厉眼神瞪来直如寒冰一般。卢云暗暗吃惊回头去看却见一名美貌少女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正是顾倩兮来了。 娟儿见美女到来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跟着笑嘻嘻地扯住卢云的袖子低声道:“卢哥哥这位姊姊好生美丽她就是公主殿下?”卢云脸色难看忙偷眼往顾倩兮看去只见她笑吟吟地似乎不太生气但卢云素知女人性子多变她面上如此谁知心里在想什么一时只感心惊肉跳。 娟儿天性机灵哪会不懂人情世故纯是故意恶整了她见卢云面色凄惨还想落井下石忽听一名女子道:“师妹又胡闹了。真是越活越回去直跟咱们阿傻一般。”众人听这话声颇有教训之意回头望去只见一名艳光四射的美女盈盈走来正是师姐艳婷。 只见艳婷背后还有两名男子一人坐在马上脸上罩着人皮面具正是青衣秀士另一人样貌非凡站在白马之旁却比青衣秀士还高了半个头体型可说魁梧至极但脸上却挂着一幅难看的傻笑只不知是谁。 艳婷走了过来问向娟儿:“怎么样?找到歇脚客栈了么?”娟儿方才只在胡闹哪有空找什么客栈她嘻嘻一笑指着卢云道:“没找到客栈倒找了个朋友不愁没地方住了。” 艳婷哦了一声正要出言询问青衣秀士已然驾马行来武林前辈到来卢云不敢失礼忙向青衣秀士躬身拱手道:“晚生卢云见过青衣掌门。” 青衣秀士回了半礼颔道:“数月前华山一会没想半年不见卢公子却已高中状元实在可喜可贺。”卢云心下微奇这青衣秀士身在江湖想下到对朝中之事了若指掌当即谦逊道:“不敢当。在下得中进士纯是运气使然做不得准的。” 娟儿听了卢云点上状元不由得大为诧异。艳婷也是吃了一惊她急忙走了过来捡衽为礼道:“原来公子文才如此出众小女子倒不知情日后该向你多多请益才是。”艳婷过去仅和卢云有过一面之缘上回两人华山照面人多口杂不曾细谈倒不知这白面书生如此了得此刻赞叹敬佩之情颇真。 娟儿嘻嘻一笑瞄了艳婷一眼笑道:“师姐你一个姑娘家要向人家请益什么?难不成你也要点状元么?”艳婷微笑道:“咱们女子是不能参加科考的不过平日多念点书那也不是坏事。”说着又向卢云轻轻一福柔声道:“小女子笨得很只怕日后要多多劳烦卢状元指点了。” 自张之越过世后青衣秀士便着意磨练这名女弟子凡事都让她学着打理日后也好把九华山的门户交给她。卢云见她神态大方已与那日华山上的羞态大不相同一双俊目只凝视着艳婷却是有些目瞪口呆。 艳婷见他望向自己当下笑道:“卢状元这般看着我可是要出题目下来也好考较小妹的资质么?”卢云见艳婷容貌娇媚身材高挑全是北方美女的架式也不知如何回答方才妥适只咳了几声道:“这……这倒不是……” 顾倩兮本在一旁含笑观看待见眼前这名美女落落大方美艳照人对卢云又是加倍客气亲近她秀眉一扬纤足一伸已然下场。她笑了笑问向卢云:“两位姑娘好生玉雪可爱却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可否为我引荐一番?”说着向两名少女微微颔以示友善。 艳婷早在留意顾倩兮不待卢云开口便已微微欠身自行回话道:“小女子艳婷不敢请教小姐大名。”卢云正想介绍顾倩兮却自行接口柔声道:“原来是艳婷姑娘在下姓顾有缘结识足下幸何如之?” 这两名少女都是二十岁上下也都到了嫁人的年岁只见顾倩兮巧笑嫣然尽是江南名嫒的温柔秀气;艳婷桃笑李颜却是北方侠女的艳丽开朗两人都是红扑扑地娇艳睑蛋一般玲珑有致的诱人身材却不得不教卢云这铁头书呆看傻了眼。 卢云见她二人热络:心下甚喜匆听一人粗声粗气地道:“你们忘了问姑娘我啦!”众人转头去看却是娟儿撅着一双红唇看来很是不快艳婷微微一笑道:“这是我的师妹名叫娟儿平日最是顽皮捣蛋。”娟儿嗯了一声道:“好像每回介绍我从来不曾少了顽皮捣蛋四字看来我真该反省反省了。”众人见娟儿娇憨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四名年轻人说笑不免冷落了青衣秀士他身居掌门乃是武林前辈、一派之长自不该失礼卢云便向青衣秀士介绍顾倩兮只是顾倩兮离家出走卢云碍在顾嗣源的面子上也不好明说身分便只说是表妹。顾倩兮听在耳中甜在心里心道:“这只驴子有长进了。”此时美女在侧卢云若想把两人关系撇个干净她定会翻脸走人。 艳婷听了表妹身分却是哦了一声道:“原来顾小姐与卢公子是中表之亲啊!两位联袂到长洲来莫非是一块儿来探亲的?”卢云正要说明顾倩兮迳自道:“那倒不定我此次南下便是随卢表兄前来上任。他刚接下长洲知州今日初次进城。” 艳婷虽然聪慧却没料到卢云已是地方官长她掩嘴惊叹道:“原来公子已经是知州大人了小女子方才真是失礼了。”说着连连欠身。卢云慌忙摇手:“没有的事快别多……”那个“礼”宇尚未出口便听顾倩兮笑道:“好说咱们卢知州方才上任日后还要请诸位朋友多多照护指教。” 艳婷微微一笑仰望着卢云道:“小姐这话言重了想咱们卢知州高中进士凭他状元郎的手段又怎需咱们这些百姓照护什么?”卢云听了称颂只傻笑两声不知高低顾倩兮却淡淡地道:“自来官场险恶只有无知之徒不知天高地厚才会妄自尊大目中无人。便算官居阁揆也需各路朋友提点才能久保平安。” 艳婷哦了一声掩嘴笑道:“是么?卢知州这么谦和怎么会目中无人呢?这小妹倒是不信。”顾倩兮听了这话却只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卢云见两名少女相互微笑凝视艳婷秋波盈盈顾倩兮也是巧笑嫣然他心中忽然微微毛寻思道:“今日场面有些怪我还是少惹她们为妙。” 眼见二姝大开杀戒娟儿忍不住心下偷笑想道:“师姐就是见不得别的姑娘比她美看来她与这顾小姐较上劲啦!嘻嘻可怜姓卢的书呆要给人拿来练功他可要倒大楣啦。” 女孩儿家有时会暗自比较容貌身材倘无男子在场也就罢了一旦众多美女遇上年轻男子非得将之当作战场若不验证自己是胜人一筹的绝代风华那可万万不能罢休的这道理便与宁不凡、卓凌昭等人比武的心情相同决计小看不得。寻常人若无杨肃观这等手段见识过上这等高手对决绝难全身而退倘不幸如卢云那般食古不化怕有大苦头吃了。 果然卢云心中害怕连忙走向青衣秀士迳自聊了起来。 卢云咳了一声道:“昔日华山匆匆一别一直未曾上山拜会。今日难得掌门前来长洲且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到寒舍盘桓则个。”青衣秀士尚未说话那娟儿已然笑了起来道:“太好了咱们有地方住了!” 艳婷见卢云远远逃开如何愿意平白放过?便又走了过去微笑道:“多谢卢知州了咱们今夜找不到客店正自担忧天幸在这儿遇到你。不然可要伤神了。”卢云最是害怕这名美女只干笑几声眼光向地不敢回话。顾倩兮走了上来与卢云并肩而立笑问道:“不知几位怎会忽然来到长洲?可是为欧阳老爷拜寿来着?” 顾倩兮天生聪明比之卢云绝不逊色须臾间便已猜到内情。果然艳婷面露讶异颔道:“顾小姐果然灵通我们这回到长洲来确实是向此地的欧阳庄主祝寿。”顾倩兮与卢云对望一眼心中都想:“难怪这许多客店都住的满了原来都是给欧阳庄主拜寿的。” 艳婷望向师父眼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取出一张帖子交到卢云的手里、这下递帖却是对着卢云而来顾倩兮自也不便代接当下退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情郎与这美女间的举止。 卢云接过帖子一不小心碰到艳婷滑腻的手腕霎时心下一惊又见艳婷向自己娇媚微笑直是明眸皓齿的可人模样卢云刹那间满脸通红胸口气血翻涌跟着倒退数步缩到了顾倩兮背后。 卢云抚胸喘息心道:“好厉害的无形掌力恐怕连宁不凡这等高手都敌不过我可得小心了。他呼出一口长气这才取出帖子去看。忽觉鼻中一阵幽香却是顾倩兮-同探头来看卢云与她粉睑相贴忍下住又是心中一荡心道:“这个香味有助于功力提升闻一闻倒是不妨。”当下拼命调匀呼吸果然心旷神怡。 卢云咳了一声想起众人都在一旁观看连忙收慑心神朗声读道:“九华山青衣掌门足下:人生七十古来稀欣逢敝庄欧阳庄主七十大寿久慕青衣掌门文武全能高材震世恭请贵宝山于十月十三敝庄庄主生辰前来长洲铸铁山庄欢聚。”念了一阵顾倩兮乌黑的丝又拂过脸庞登让卢云再次面红耳赤。 卢云乱咳几声定了定神道:“这位欧阳庄主果然交游四海连长洲客店都给住得满了看来明日定有一番热闹。”青衣秀士微笑道:“其实我与欧阳庄主只有几面之缘今日到此纯是来看一件东西的。”卢云奇道:“掌门千里迢迢地赶到江南只为看一件东西?” 青衣秀士道:“此次寿宴中有人送了一件极为重大的贺礼给欧阳庄主据说靠着这神奇无比的贺礼便可使欧阳家重新开业再行炼铁之举。我便是为了这样物事而来的。”卢云哦了一声问道:“什么东两这等贵重?居然能有这般功效?” 青衣秀士道:“说来毫不稀奇乃是一只大铁锤。” 众人颇为诧异连顾倩兮这位宫家小姐也留上了神异口同声地道:“大铁锤?” 青衣秀士道:“正是。相传雷帝雷泽手上有一只锤子以之天火、落天雷听说便是欧阳家拿到的这只锤了。想来凭着这只铁锤的种种神力欧阳家必能重拾往日风采。” 卢云情知说来话长当下道:“诸位行得也累了不如先到寒舍歇歇吧!咱们边吃边谈!”娟儿大喜道:“等你这话好久啦!只把我两腿站得酸哪!”众人闻言都是为之哈哈大笑。 卢云当下引着众人回府众家丁见有宾客到来连忙抢上替九华山诸人安排住房卢云命人理了一桌宴席请诸人坐下饮酒也算替他们接风。 娟儿看着偌大的知州官邸笑道:“真好!能住这等房子。我也想考个官来做做。” 艳婷笑道:“傻丫头咱们女子是不能当官的。” 娟儿叹道:“这我也知道唉女子不能当官这是谁定下的讨厌规炬啊!”她愁一阵忽地笑道:“没关系咱们女子不能当官总能找个官嫁吧!自古皇太后都比皇上强看我也找个好官嫁了不把他整治得乖巧姑娘跟你姓!” 艳婷笑道:“甭去找别的男子了说不定你的阿傻也能考上进上哦!” 众人听她调侃纷纷转头去看只见阿傻已然吃得满身油腻两手黏脏他见众人看着自己便来个咧嘴傻笑一时更添傻气。娟儿凝视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怜阿傻脑袋不清楚不然他这般高大威风便大将军也做得了。” 娟儿活泼可人对谁都是没大没小哪知此时忽有伤感想来对阿傻很是不同。卢云看在眼里忙劝道:“我看这位兄台的疯病也不是没药医令师这般好医道改日不妨请他抽空一试定有转机。”说着望向青衣秀士等他示下。 那日灵定身受重伤若无青衣秀士的精湛医术早已毕命华山倘连青衣秀士也没法子医治那阿傻也只有认命了。青衣秀士望着阿傻淡淡地道:“不劳卢知州吩咐老朽早替他瞧过病况。只是此人脑门受过外力重击若无重大击打恐怕无药可救。” 娟儿叹了口气道:“他再好不了只好请欧阳老爷用那只大铁锤敲上一记了说不定挺管用的。”那阿傻虽然傻得厉害此时听得要用铁锤敲打脑门居然懂得怕急忙摇手道:“这不成我阿傻吃亏生意决不做的娟儿姊姊可别害我!”娟儿秀眉一扬在他脑门上打了一记爆栗道:“十两银子赌你的脑袋禁得起铁锤敲。”阿傻哦了一声傻呼呼地道:“原来有得赌啊那多打两记好了。”众人闻言纷纷大笑起来顾倩兮也感莞尔。 众人相互敬酒各自闲聊卢云想起欧阳家一事又问道:“先前听衙门中人提过好似这欧阳家来历不太寻常莫非他们也与朝廷有旧?”众人听他提起欧阳家都感好奇纷纷安静下来专心听讲、青衣秀士颔道:“这欧阳家确与朝廷有些牵连。欧阳家的主人名唤欧阳南旧日做过“江南铸造”算是朝廷命官只是在二十多年前他为了“洪武天炉”一案被人牵连这才退隐洗手不复往日风光了。” 卢云哦了一声奇道:“洪武天炉?那又是什么东西了?” 青衣秀士道:“景泰十年本朝曾从跤趾夺得一批火器乃是西洋人造出的赤金大炮皇上见这些火器厉害一时龙颜大悦便命大臣江充依着样式监造一批相同的火器。”卢云听到“江充”二字隐隐觉得有些不祥想来这欧阳家定会吃足苦头。 青衣秀士又道:“江充见皇上甚是看重此事便从全国各地寻访出一批高手匠人。只是这帮人手艺虽精但各地的炉火都赚太弱烧不出同等的炮身材质。此时朝廷有人荐举言道江南名匠欧阳南炼铁有方江充便向皇上请命由这位“江南铸造”起造一座大炉以供朝廷制作西洋火器。”众人听说欧阳家曾有这等风光绝非寻常乡绅可比艳婷、娟儿都是习剑之人无不想拜见这位当代闻名的炼剑宗匠也好见识一番。 青衣秀士又道:“朝廷听得江充的建言自是大喜立即拨下十万两白银起造那欧阳南见皇帝如此看重自也卯足全力。他苦心意旨专程捡了一块祖宗留下的风水宝地这地风力强盛四季不歇又兼灵性奇重乃是世所罕见的铸铁好地在这地方起造的铸铁炉自也是千年罕见的名炉了。”他见众人聚精会神又道:“想那欧阳南何等身分以他宗师地位尚且耗了两年功夫花费无数精神这座神炉自当是天下无双、旷古难见了。眼看欧阳家便要大展鸿图谁知道福兮祸所倚好容易炉座完成、初次启用之日皇上便下令封炉不准欧阳家再行铸造之举。” 众人听到此处无下大奇不知欧阳南何以这般倒楣卢云沉吟道:“莫非是江充这奸臣搞鬼么?”青衣秀士摇了摇头道:“江充作恶虽多这事却怪他不得纯是欧阳家自惹祸端。”顾倩兮向来聪颖略加推测便问道:“这样听来可是欧阳家的炉子做得不好这才引来皇上震怒?” 青夹秀士叹了口气道:“顾大小姐所言恰恰相反。这欧阳南号称当世第一炼铁手手艺怎会不精?说来说去只怪这炉子做得太好了。” 众人哦了一声都感不可思议。青衣秀士又道:“当年大炉初成欧阳南立即定名为“洪武天炉”一来感念太祖恩德二来彰显此炉的非凡他若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自也不敢擅用这个名字。那日点火启用之时满朝大臣来了大半都要看一看这座“洪武天炉”的威力。”说到此处青衣秀士只咳了一声却不再言语众人听得兴起都想知道后情娟儿忙摇着师父的手追问问道:“后来怎么了?师父别卖关子啊!” 青衣秀士叹道:“那日炉火一点上就把欧阳南的铁钳烧融了。”众人心下大奇惊道:“把铁钳烧融了?” 青衣秀士道:“正是。这座“洪武天炉”焰火腾烧色做青白任何质料的铁钳都耐不住一烤东西可说是有进无出那日皇上本来下令要欧阳南先打出一批火枪谁知炉火一升便降不下来他想尽办法却都取不出埋头的生铁最后只好用大水泼熄炉火。” 卢云叹道:“那可惨了这堆生铁必成废铁了。”青衣秀士道:“非只如此那炉火好生凶猛竟把模具、铁料全数烧为烂渣不堪再用。江充闻讯自是大怒欲狂当下亲来责问那欧阳南面对权臣责难不说自己手艺不到反说天炉灵性太重性子倔傲不愿烧制凡俗兵器云云。江充听了这妖妄之言想起十万两白银无端给糟蹋了只气得他七窍生烟终将欧阳家的大儿子充军以敬效尤。” 卢云听了这段往事忍不住摇头叹息道:“天炉性子太傲这话实在也太玄了点无怪江充会大雷霆。”自古铸剑师多喜灵异气象每将妖妄传言附会于名剑宝刀之上想来欧阳南虽是武林罕见的铸剑宗师却也难脱这等迷信只能算是自取其咎了。 青衣秀士颔道:“也是侥天之幸欧阳家少了儿子却还保住领整整过了二十来年终给他们找到了一柄神槌。传说这柄槌耐得住烧烤无惧天火锻冶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欧阳家既有神锤便要在明日傍晚复业重新开启这座“洪武天炉”了。” 卢云听得目瞪口呆他定了定神忙道:“看这天炉如此神妙到时定要好好见识一番。” 娟儿掩嘴笑道:“照啊!到时你卢知州是小卢看大炉两只炉子干瞪眼了。”她知道卢云个性温文绝下会无端生气便随口开个玩笑倒也没有恶意只是卢云和善敦厚顾倩兮就不一定好惹了娟儿偷眼去看果见顾倩兮睁着大眼望向自己娟儿有些害怕忙扮了个鬼脸赔罪道:“姊姊你别生气我跟他说着玩的。” 顾倩兮微微一笑道:“他这人古板得紧本就该损个几句妹子别在意。” 娟儿听她叫自己做妹子那是脱了生份心下自也欢喜。 夜寒露浓眼看天晚众人便各自回房。长洲知州宅邸宽广客房无虞卢云便请家丁安排住处让九华山诸人歇宿。 酒席已毕卢云初得新居又有嘉宾到来席间见顾倩兮言语得体落落大方仿佛便是知州夫人的风采卢云看在眼里心下自感喜欢。他与顾倩兮携手走入花圃两人相视微笑都感甜蜜温馨。 顾倩兮仰头看着情郎替他理了理额笑道:“几年不见看你变得老练许多还结识了好些江湖朋友。”卢云微笑道:“你不也是?今夜黄贩子好生奸滑若非你来解围只怕我这知州要给百姓们毒打一顿呢!”顾倩兮取笑道:“谁敢打你咱们银川公主定会砍他的头!”卢云听她言语中带着醋意:心下却感暖烘烘地很是喜乐。 说话问秋风徐徐吹拂顾倩兮衣衫单薄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卢云见园中颇有寒意便道:“院子里太凉咱们到房里去坐坐吧!”说着携了顾倩兮的手将她带向知州卧房。 两人行近卧房卢云指着房门笑道:“就差上头的一个喜字你便是咱们家的女主人了。”顾倩兮听了古板书生的情话一时娇羞难抓身子软绵绵地好似使不出气力来。 卢云推开房门笑道:“你进来吧我有样好东西给你。” 眼见卢云坦荡荡地走入房中顾倩兮一张俏脸却羞得火红心中只想:“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卢郎却要我到他的卧房……他是个读圣贤书的人不会做出不守礼法的事吧……” 此时卢云早巳等在房里含笑远望着她顾倩兮沉吟良久半推半就这才缓缓走进才一入门卢云反手便掩上房门低头赞道:“倩兮你今日好美。”顾倩兮抬头望着情郎心下又羞又喜饶她平日聪明机辩当此情景脑中也只乱烘烘地:心中只余一个念头防备:“他……他要是-时把持不住乱了本性想做什么坏事我…我可不能依他……” 却见卢云走到床边招手道:“倩兮你过来。” 顾倩兮全身烫只想转身逃走可又难以移动脚步卢云见她迟迟下来便再次低声叫唤柔声道:“倩兮怎么了?只管来啊。” 顾倩兮一颗心怦怦直跳好似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似的她偷眼看着窗外只见四下无人便压低喉头低声道:“你……你可不能乱来……”卢云微微一笑道:“别说这些了你快些过来吧。我有礼物给你。”顾倩兮含羞低头心道:“这可怎么办呢?一会儿我若过去了卢郎若来轻薄我却要如何推拒于他?可我若不过去他是否又会生气?”左思右想沉吟许久终于轻移莲步缓缓走到卢云身边。 顾倩兮这几步路走来直如海国千山行一般卢云却是个木头看她走路歪歪斜斜还以为她喝醉了只听他哈哈一笑笑道:“倩兮看我为你准备的好东西!”双手往枕边掏摸跟着拿出一幅仕女图便要递给顾倩兮。 卢云笑道:“我费了好些天的功夫才画就这幅图……”话未说完只见顾倩兮全身酸软竟已摔倒卢云怀里。卢云吃了一惊忙道:“怎么?真的受凉了?” 顾倩兮满面娇羞低声道:“卢郎啊你总是装傻你好坏……好坏……”双手搂住了卢云的颈子便往他唇上吻去。 四唇相接天外飞来艳福卢云大吃-惊不知如何是好只想道:“这…这是怎么咿了?怎地飞来这般美妙……不不这般意外的事?” 却说卢云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三更半夜将姑娘约到房里亲热?原来他这几日悄悄以顾倩兮的容貌画了幅仕女图此番趁着酒兴邀她只想将图画亲手送出也好让心上人惊喜一场。哪知还来不及品评便已飞来艳福卢云手足无措此刻他身在脂粉之乡手上抱的是温香软玉唇上吻的是一点丹唇如何不意乱情迷神魂颠倒? 他心中念头急转想道:“当年我破庙苦读早已立志成为卢下惠只求日后坐怀不乱三过洞房而不入也好让孔孟周公击节赞赏……哪知簧夜之间我非但与未婚女子独处一室还有意轻薄于她?这岂不辜负了千载圣贤的教诲?铁汉书生的美名?” 虽然这般想但香吻方酣饶你铁汉硬汉也要乖得似猫似羊果然这古板书生神智逐渐不清一股热气冲入脑门“无绝心法”早巳溃堤:“今夜如此侥幸若不能多吻半刻日后怎有良机一亲芳泽?孔夫子在上孟夫子在下所谓圣之时者也这便是说天道无常不可违乱云从龙风从虎我卢云自当遵从天命……”心中动情脑中胡思乱想竟然大起胆子便往顾倩兮腰上搂去。 红烛掩映满室温馨这对男女正自香吻眼看渐渐情浓忽听院子里有名少女说话大喝道:“阿傻!你不可以在人家院子便溺小心我打你脑袋!” 两人原本难分难舍猛听了这话宛如当头棒喝都是悚然一惊立时分开。 只听那阿傻讪讪地道:“干什么啊?这里的树长得不好需得多施点肥才对。”跟着院中传来水花四溅的声音看来真在施肥了。 听了大煞风景的哗啦啦声响卢云与顾倩兮对望一眼都是摇头苦笑。卢云知道顾倩兮生**洁便道:“你别担心我明日找人把院子清理一番。”顾倩兮秀眉微撇摇头道:“算了既然脏了打掉花圃重做好了。”卢云啊呀一声只感肉痛无比他每年俸禄约有五百两白银若要重作这花圃不免花费甚巨但一时又不敢违逆只得哼哼哈哈地敷衍。 两人给这一搅扰都是深为克制就怕再生出什么事来。二人默默相对卢云忽地想到一事急道:“糟了明天那欧阳家要做寿咱们可不能空手去可得准备些寿礼才成啊!” 原本两人便是上街采买礼品的谁知给那黄贩子一阵打扰却是什么也没办成。他连连搓手烦恼道:“这可怎么办?明日就要送礼了现下已经三更半夜了这……这要怎么办才好?”顾倩兮丝毫不慌笑道:“你担什么心我保管你明日风风光光送个又大又好的稀世珍宝满堂宾客就数你的礼品最体面。” 卢云惊道:“你还没嫁过来可别拿了自己的珍藏倒贴啊!”顾倩兮又羞又气登地啐了一口娇嗔道:“你啊你别再白吹白擂了!” 卢云哎呀一声急道:“好姑娘你就说吧!究竟该怎么办哪?” 顾倩兮看了他一眼掩嘴笑道:“现下有些晚了咱们明早再谈吧!” 卢云出身寒微本就不知这些大户人家的礼数想起自己出任知州已是朝廷命官明日拜寿之时总不成摆出当年落拓江湖的模样只来个满面讥嘲冷眼傲笑便大剌剌地登门上座吧?他越想越是担忧忙求恳道:“明日傍晚就要用的东西早上赶制不是迟了点么?你可快些说吧!” 顾倩兮嫣然一笑做了个调皮的神情笑道:“卢大人你就慢慢地等吧!”说着翩然出门却把卢云愣在那儿良久作声不得。 第三章 文渊阁 “老大这是上头下来的公文请你过目吧!” 一名粗豪的男子挖着鼻孔两只脚高高地翘在桌上将手上公文抖开漫不经心地道:“他***这又是什么狗屁了。”他正要打个哈欠忽地吓了-跳当场站起身来颤声道:“这……这是……” 一旁下属见他面色骇异急忙探头来看霎时纷纷笑道:“恭喜老大了大学士孔安好生喜欢你终于把你调到文渊阁看守了。”那租豪汉子见下属幸灾乐祸更是满面苦恼心道:“这下惨了老子要输得到家了。” 那粗豪汉子正是秦仲海自卢云离去后他每日无所事事便在偌大的京城里闲晃。也是闷出名来了这日居然接到大学士孔安亲下的公文说那文渊阁近日不甚安宁常有人擅自翻阅文书还有些文献遭人窃走便调秦仲海前去文渊阁镇守三十日等朝廷拨专款之后方才另行调人看管。 孔安甚是重视这件案子临行特地找来秦仲海当面交代吩咐:“老夫这次之所以会挑上你正是因为你那手非凡的好文章!想你这人爱书如命必能好生看守典藏。老夫自也能高枕无忧了。” 阁揆亲自吩咐本案秦仲海纵然懒散狂悖却也不敢怠慢眼看难以推托只得苦着一张臭脸率领大队人马驻进文渊阁。为防宵小再次光临他更移居书库非只棉被枕头连夜壶茶壶都准备了。众太监见他手上大包小包直往书库里搬不知是去做什么的纷纷笑问道:“秦将军这是去做什么?可是要躲债主啊?”秦仲海怒道:“放屁!老子兴致来了偏想考个状元当当你们不信么?”众太监向来与秦仲海不睦听了这话无下放声尖笑只当秦仲海疯了一般。 秦仲海满面通红地走入书库好容易放落满手物事才一擦汗便见四处书本堆积如山有红有绿或厚或薄直是千奇百怪无一不有。秦仲海看得嘴歪眼斜全身乏力忽然间突奇想:“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他***这里好多鬼书搞不好真有什么过瘾的!”当即兴冲冲地翻找金瓶梅等书就想亲睹书中美女的庐山真面目。 他找得满头大汗只见书里全是层层叠叠的文字始终找下到半张图案辛苦半天终于摸到了一只卷轴秦仲海大喜过望心道:“皇天下负苦心人颜家小姐秦小生这厢有礼了!”他心头怦怦直跳忙将卷轴展开正想凑嘴去吻猛然间只见一名凶恶男子怒目望向自己神态严厉异常。 秦仲海吓得魂飞天外惊道:“妈啊!”这卷轴哪里是什么轻解罗衫的美女?却是张太祖遗像不知是谁搁在这儿的。这太祖方头大耳满脸横肉模样倒有点像伍定远想起方才差点吻上去秦仲海忍不住狂叫一声将太祖送上半空跟着飞脚将书本踢开霎时清出偌大地方好供他打地铺之用。 秦仲海躺了下来恶狠狠地瞪向群书心道:“他***怎地世上会有这许多书?到底是什么疯子写了这许多废纸?又有哪个疯子能把这许多书念完?”他鼻中一痒只觉鼻涕长流随手抓了一册缮本书当场擤起鼻子来了。寻思道:“嘿嘿我偷个百本出去一年半载内拉屎都不需草纸了。”正得意间下头已有人送上饭菜秦仲海笑嘻嘻地道:“***总算有正经事了。”他随手抓出一本书打算解手时应用当场监守自盗起来。 吃饱拉完后秦仲海携着残破书籍回去他才一走入书库那浓浓的书香味便自冲鼻而来秦仲海只觉中入欲呕他勉强压下烦躁想起阁揆交代典籍被偷一事心中便是一阵叹息想道:“咱们孔大学士只会做官不会做事少了什么书也不说个清楚这般劳师动众的看守根本只是浪费人力物力全然不成作用。” 他自知若要查出遗失的书籍不免要躲在千本书之中翻照核对恐怕花个十天半个月不止就这么一想起已是毛骨悚然如何敢当真?便只巡视一圈大致盘点则个。 秦仲海虽然疏懒但真要精明起来却又把细得紧。他四下走了-阵细细算过了只见大小书架共四百六十五座尚未整顿的散置书堆合计七十八处他拿着虎林军的封条一一作好标示先做个认记有了对证免得无端受人诬赖栽赃说他没把事情办好云云。 正贴着封条忽见书堆后有扇铁门模样甚是隐密上头拴着铁锁还贴着朝廷的封条。秦仲海何等机灵一看这扇门如此要紧心下便已了然:“他***原来这姓孔的只是在意这里头的玩意儿却教老子方才白忙一场。”他走了过去细细察看密门上的铁链见是不久前才换的想来原本的铁链定是给人持刀砍断这才将他调来此处看守。 秦仲海冷笑一声心道:“好你个狂贼本领不小啊?居然敢偷看密本?天幸我秦仲海学问渊博见识无双孔大学士又是个识货的嘿嘿看本将将你手到擒来!” 想起孔阁揆的器重:心下甚是得意正沾沾自喜忽地心念微动转念想道:“不对这门后收藏的都是密本这姓孔的夸我秦仲海爱书如命可他既知爷爷是当今文豪无书不读却怎不怕我监守自盗自行偷看这些玩意儿?”霎时已懂了孔大学七的心意想来他根本把自己当作文盲这才放心找他过来料来他便算躺在机密之旁也不会多看一眼。 心念及此下免心下大怒寻思道:“你***雄!老子不把你这里的书看完誓不为人!”他回头一看只见自己如同置身书海霎时又改变想法:“***老子不捡个一两本要紧的来看誓不为人了!” 自经琼贵妃偷人之事后秦仲海早已向伍定远多番请益磨练开锁技巧经这西凉名捕指点他此时开锁功夫突飞猛进已非吴下阿蒙他细看拴在门上的铁锁见上头打著「王三”印记当即冷笑:“这宫里的太监真是坏这锁明明是城南王三铁铺五十文钱的破烂货色他们居然也拿来用?这拴得住我这“火贪一刀”么?” 他取出铁线来喀啦啦地弄个几声已然将铁锁打开秦仲海心道:“其实我一刀砍烂便是了何必这么麻烦?明天再去王三铁铺便买一百个换上都成。”他却不知太监们饱捞油水这铁锁足足花了朝廷五百两银子足可请个知州干上一年的差。 秦仲海缓缓推开大门定了进去霎时闻到一股霉味。秦仲海取了油灯来照只见密室里摆着无数铁盒却不再见到什么厚重的典籍书本。他缓缓行去打开了铁盒猛见里头摆着厚厚一叠奏章上头写著「密奏”二字想来既是“密奏”定是藏有秘密的奏章。 秦仲海大喜心道:“孔安!你瞧不起你亲爹这下你可惨了!老子不把你看个饱便跟你这王八姓!”他伸手在里头乱翻一阵随手拿起一本奏章来看只见是前朝锦衣卫统领所就其中内容揭人阴私光怪陆离多是百年前的尘封往事。秦仲海读了半晌霎时面露惊叹道:“原来张三是李四的亲生儿子还跟陈六的老娘有一腿这老子倒不知道!”他又乱翻了一阵忍不住大声狂笑:“想不到这皇帝居然死于痔疮作真***好笑!” 这些奏章多是某甲杀了某乙某乙毒死某丙云云。只是其中内容多是旧闻有些早已外传泄漏成了口耳相传的稗官野史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何况牵涉之人多已作古多年即便公布此间的隐密朝廷里也无人在乎。 秦仲海看完这些旧闻兀觉意犹末尽便起身绕行一圈看看有无更为惊世骇俗的密闻。正想着奇文共欣赏忽见前方一处书架上头标着大大的三字正是“怒苍山”。 秦仲海心下一喜他对造反匪寇最有兴趣何况自己也曾见过其中的几名好汉想到那言二娘忆起破庙旁的一场大战直是宛若昨日。秦仲海热血上涌心道:“这女人不知现下如何了?可曾找到她的丈夫了?”转念想到公主强迫他放掉“铁牛”欧阳勇等好手事情虽已经年心下仍是忿忿不平寻思道:“老子出生入死好容易抓下这一大堆人来却给这金枝玉叶的小娘放了真是***蚀本生意。” 此刻公主早巳西嫁和番当年的参谋卢云也已高中状元说起自己更从边疆猛将变成这个无所事事的御前侍卫想来真也算是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了。 秦仲海出神半晌想道:“无论如何老子连怒苍山的大殿也曾去过这怒苍山的风流历史倒是不可不知。嘿嘿左右无事便来看上一阵吧!”当下取过一本奏章便自细读起来。 只见这道奏章是个叫做刘梦龙的人写的秦仲海读道:“臣以为怒苍山群匪侵官暴民残贤害善朝廷若不扫除凶逆黎民苍生不得安宁。当此贼匪臣自请军十万进水陆二路必可生擒敌酋诸夷逆暴请陛下务准。”秦仲海心道:“听这刘梦龙口气好大且不知胜负如何?”他取出下一道奏折读道:“瘟疫四散天降奇灾大水纷至神雷轰击当此水土不服致使军未伤而士卒惊战未开而大将亡虽有忠义之佐挟于天地之制奈何不败?此诚非战之罪也。乞陛下天恩浩荡开赦吾等罪孽。” 这道奏章却不是刘梦龙所写已换成另一名叫做“杜浩正”的将领秦仲海心下冷笑寻思道:“什么狗屁瘟疫神雷轰击?定是大败亏输这才来假用借口这刘梦龙八成已给人家宰了。嘿嘿!照这般看来这怒苍山果然了得。”他面露神往之情直想与这群匪徒好好的交手一次看看谁才是当世英雄。 他又往下翻去见一本奏章上写著名录二字秦仲海心下大喜那日他曾在怒苍山上见过这群土匪的外号姓名但对这帮人的来历却不甚明了当下便细细翻阅下去。 他翻开第一页只见上头写著「怒苍山匪酋之:秦匪霸先。” 秦仲海惊道:“秦霸先!又是这姓秦的老乌龟!原来他就是怒苍山的老大!”想起华山上江充曾多次提及这人的名字好似宁不凡与自己师父也识得此人却说这老小子名声何以如此响亮?原来他便是名震天下的怒苍山匪酋大头目。 秦仲海心道:“这老小子想来很是厉害嘿嘿!照老子看只要姓秦的多半不差劲。”他翻开下一页想看看第二把交椅是何方神圣赫见一行字见是“怒苍山群匪左军师:朱匪阳贼号潜龙。”秦仲海心下一凛想道:“***这人居然还姓朱不知跟皇帝有无干系。”此时皇族朱姓天下何止万千他望著「朱阳”两宇左思右想猜测不休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他不识得此人再又往下翻看只见一行字写道:“怒苍山右军师:唐匪士谦贼号凤羽”这两大军师的名号秦仲海早在大殿见过知道是“潜龙凤羽”但直至此时方知这两人的真实姓名原来一个叫做“朱阳”另一个叫做“唐士谦”只是这两人毫无江湖名气也猜想不出他们有何事迹只得再往下翻看。 此时已见过了幕僚参军下头便是怒苍山的将领名录秦仲海低头念去赫然读道:“怒苍山五虎上将之:方匪子敬贼号九州剑王。” 秦仲海心中大惊两手一颤手上的名册顿时掉落在地。 他全身颤脑中乱成一片寻思道:“师父是怒苍山的大将?这……这从何说起?我怎么没听人提起过?难不成有人诬陷么?”霎时间脑中电光雷闪想起从小到大见到的无数怪事:师父经常郁郁寡欢、听到自己要投效朝廷时的怒气勃、江充在玉清观下令格杀师父……秦仲海张大了嘴想道:“这……照此看来师父真与怒苍山有所牵连……”他低下头去心中乱成一片:“原来那日在怒苍山大殿上见的断头虎刻的便是师父的名字。可惜啊可惜!若凭师父这身武艺他若能投效朝廷定是威镇边疆的大将又为何要造反呢?” 秦仲海呆了一阵他虽不是忠君爱国的典范但多年在柳昂天的麾下办事早视朝廷安宁为己任也常以忠义孤臣自居。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到处搜罗不得志的豪杰好来为朝廷效力。眼见教养自己的师父乃是朝廷眼中的大反贼不能不为师父感到惋惜痛心。 他心慌意乱依序往下读去只见下头是其余将领的名号:“石匪刚贼号气冲塞北”、 “陆匪孤瞻贼号江东帆影”、“韩匪毅贼号西凉小吕布”、“李匪铁衫贼号铁剑震天南”这些名字甚是眼熟都与那日在怒苍山大殿所见的名号相同。秦仲海急翻看只见其余尚有言振武、言二娘兄妹、常飞、项天寿等名号一时数之不尽实在不及细看。 正想间忽听文渊阁楼下传来太监说话的声音秦仲海心下一凛自知身在禁地之中虽然这些人未必上来但若给他们贸然撞见却也不是好事当下三步并做两步急急冲出密室门口跟着反手将大门掩上自行下楼去了。 过不数日这日恰逢皇帝召见柳昂天韦子壮身居护卫便一路随行进宫。眼见柳昂天与皇帝在养心殿里谈论不休韦子壮知道-时半刻完不了事一来四下无事二来久不见秦仲海便去寻他谈心。 韦子壮早知秦仲海给调到文渊阁去当下便沿路来寻他到了文渊阁只见虎林军门禁森严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韦子壮心下暗赞:“秦将军平日里虽是散漫其实治军有方谨谨有条绝不在咱们侯爷之下。”他行到门口向守卫禀明来意那守卫答应一声忙去通告了。韦子壮守候良久才见秦仲海从顶楼下来却是神思不属的模样。 韦子壮知道秦仲海负责看管书库一见他面色有异心下便感惊慌忙问道:“怎么了?可有什么东西少了吗?”秦仲海刚看完怒苍山名录心中自是烦闷没好气地道:“哪少了什么?你可别自个儿吓唬自个儿没事弄出病来。”韦子壮啐了一口道:“我是怕你有什么闪失你还数落我哪。” 秦仲海干笑两声他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忽地想起韦子壮出身武当向来熟知江湖事脱口便问:“韦护卫你可曾听过怒苍山?” 韦子壮听得“怒苍山”三字忍不住面色大震身子急急颤抖秦仲海眼尖已然看出韦子壮神态非比寻常他站起身来沈声问道:“韦护卫怎么了可是这群匪人与你有怨么?”韦子壮叹道:“没事…没什么好说的……”即神色放松笑道:“哎呀!不过随口问个两句瞧韦大哥紧张得。不说了…不说了……” 韦子壮嘘了一口长气道:“没事别谈怒苍山这群人那可是犯了忌讳的。” 秦仲海脸上露出一丝狡狯的神情笑道:“不谈怒苍山那谈谈秦霸先总可以吧!”韦子壮胖大的身子弹了起来惊恐万状地道:“你…你为何提…提到这个人?” 秦仲海心下念头急转寻思道:“秦霸先定有些古怪决计不是普通的一个土匪头否则韦护卫绝不会变成这般模样。”他装着蛮不在乎的神情笑道:“秦霸先……秦霸先……这人有什么了不得的?那日在华山上宁不凡与方……方子敬不也提到这人的名字么?”他提到师尊的名字忍不住便想换上方大侠的称谓但此时要套问于人自不便引人猜疑也就连名带姓的叫了。 韦子壮颤声道:“你…你别公然谈论这人……绝没什么好处的……”秦仲海侧目打量心中暗暗推想:“咱们韦护卫久历江湖实为老练好汉什么时候怕得像个鼠辈?不对这秦霸先定与他有些干系。”他咳了一声便道:“到底秦霸先怎么了?连谈论一下也不成难不成这小子揍过你么?”说着伸手搭上了韦子壮的肩头在那假作亲热。 眼看秦仲海拼命来磨韦子壮实在耐不住扰一把将他推开叹道:“也罢反正你一定要问我这便告诉你吧。”秦仲海把头凑了过来满脸热切忙不迭地道:“快说快说这老小子究竟是啥来历我可等不及听了。” 韦子壮仰天一叹凄然道:“他是我师兄。” 此言一出反轮到秦仲海吃惊万状了这朝廷视为第一号大反贼的秦霸先居然是韦子壮的师兄?他张大了口指着韦子壮颤声道:“你……你是朝廷反逆的师弟?”韦子壮轻叹一声道:“秦师兄也不是生下来就造反的。他二十六岁前是个道士谁知不守清规竟与一名女子相恋因而反出武当成为我武当山的叛徒。” 秦仲海哦地一声:心道:“原来是个急色鬼倒和杨家卢家那两个混蛋一个样。”他又问道:“那后来呢?这秦霸先反出武当之后就立刻反叛朝廷了么?”韦子壮面露难色低声道:“这几年承蒙侯爷收留我武当山才保得领没给朝廷查封这一切全是拜我秦师兄所赐将军就别多谈了吧!” 秦仲海啧了一声正要出口去问忽听一人重重一哼大声道:“仲海!你又在胡闹什么?”秦仲海听了这声音不必回头也知道是柳昂天反身便唤:“侯爷。” 柳昂天面色铁青似是极为恼怒秦仲海久随身侧极少见他这般生气当下咳了一声道:“侯爷难得来文渊阁坐下歇歇吧。” 柳昂天全不理会只森然道:“你为何问起怒苍山之事?”秦仲海心下一凛寻思道:“看侯爷这模样准是气极了。我可小心点。”他清了清嗓子道:“偶然听人提过这群匪人之事一时好奇就多问了两句。” 柳昂天嘿嘿冷笑戟指骂道:“你这小子根本不知道厉害!这当口情势危急你再去翻这笔陈年老帐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秦仲海脸向一旁没好气地道:“侯爷教训的是。” 韦子壮见柳昂天话说的重了忙打圆场道:“侯爷快别气了秦将军只是随口问起而已没别的意思。”柳昂天哼了一声向秦仲海瞪了几眼行到门口匆地想到一事停步问道:“仲海啊!你不是说你的老家在淮南么?什么时候回去看看?”说话语意森然大非寻常。 秦仲海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淡淡地道:“卑职父母都已亡故家里剩没几个亲戚了不回去也罢。”柳昂天点头道:“没事还是多回家瞧瞧免得数典忘祖。” 秦仲海听他出言极重全不给自己留脸面霎时额头青筋暴起:心下大为不满:“***侯爷今日怎地这般凶?老子可是犯了他***太岁?” 柳昂天走后秦仲海一人留在文渊阁想起柳昂天昔日的见重哪知今日为了一桩小事便与自己闹得如此难看一时只感闷闷不乐。 正自不悦间却见韦子壮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秦仲海见他没随柳昂天离去只斜目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怎么啦?韦大人还有情么?”此时即便韦子壮要谈怒苍山之事他也无心多听了只翘着脚在那眯眼睡觉。 韦子壮挨过身子低声道:“秦将军侯爷又回来了。”秦仲海眼中生出怒火道:“怎 么了?又来数落老子数典忘祖么?”韦子壮示意噤声压低嗓门道:“侯爷骂了你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又来看你了。” 秦仲海冷笑两声回头看去一名老者提了两只大竹篮匆匆向前行来这人满头白身形高大正是柳昂天来了。他一言不地走进厅上找了张桌子放下满手物事喝道:“仲海你过来!”秦仲海哼了一声兀自坐着讪讪问道:“怎么了?有啥事情么?” 柳昂天看也不看他一眼迳自从竹篮中取出些菜肴大声道:“吩咐属下去取些碗筷来老夫要吃饭了。”秦仲海一愣只见柳昂天将物事一样样取出见是盘香辣卤牛筋、一只上好肥满烤鸭、一条糖醋大鲜黄鱼、一小锅酸菜羊肉火锅都是秦仲海平日最爱吃的菜肴。 柳昂天哼了一声道:“老夫行到承天门忽觉有些饿了就上街买了些东西回来吃食。” 他有意讨好爱将却不敢说了出口只胡乱说是自己饿了。秦仲海见他如此疼爱自己满腔火气全往云里去了心下只是偷笑寻思道:“侯爷向来就是这个模样嘿嘿根本舍不得骂我嘛!”他顺着竿子望上爬登时翻身跳起哈哈大笑搂住柳昂天的肩头笑道:“侯爷饿了只管说哪我去御膳房偷来便是何必还要去买呢?那多费事啊?” 柳昂天听了这话忍不住怒气勃骂道:“你这小子平素最不听话现下又想去偷去抢?这当口两雄相争你别再给我惹麻烦!”说着将秦仲海一把推开神态甚是恼怒。 韦子壮惨然一笑心道:“惨了!又吵起来了!”偷眼去看果然秦仲海面色铁青他袍袖一拂迳自往木倚上一坐大声道:“惹什么麻烦?我秦仲海战场上出生入死什么时候丢过你的脸?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柳昂天满脸怒气喝道:“好啊!学着邀功了?老夫告诉你年纪轻轻可别自以为是免得日后身败名裂!” 韦子壮见两人越说越僵急忙劝解道:“你们别吵了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两人一同转头怒喝:“滚开!没你的事!”韦子壮吓了一跳身子一缩更不敢说上一个字。 忽听秦仲海大喝一声神态凶狠好似要暴起伤人韦子壮吓得魂飞魄散忙冲将出来护住了柳昂天。他运起武当绝学正自全力戒备却见秦仲海连连拍桌大吼道:“放***屁!甭说废话了!快快取酒出来大家拼个你死我活!有无胆否?”柳昂天怒极反笑猛地抱出一坛极品御赐花雕拍开了封泥递到秦仲海面前喝道:“混帐东西!醉死你这小王八蛋!” 秦仲海取坛狂饮跟着递给柳昂天哈哈大笑道:“看你这老头有没种喝!”柳昂天呸了一声戟指骂道:“老夫喝酒时你这小王八蛋还在娘亲怀里喝奶哪!”他举起酒坛也是一大口喝落。 韦子壮见他二人相互递着酒坛狂饮不时吃着菜肴都是一言不神情凶恶他不敢掉以轻心仍在一旁守护监视就怕有什么意外生出。 吃喝良久柳昂天霍地站起大声道:“这里喝不出胜负!到我家拼去!”秦仲海哼了一 声冷笑道:“在你家喝上上下下都是你的帮手又是三姨太又是七夫人咱们到宜花楼去!”柳昂天喝道:“照!就这么办!便拼着给七个老婆责打老夫也要教训你这小王八蛋!”两人怒目相对气冲冲地站起并肩往外去了。 韦子壮目瞪口呆:心道:“他们真是在吵架么?怎地面孔铁青肚快活?还吵到酒家去了?”一时猜想不透只有悻悻然地跟着走了。 这夜秦仲海酒足饭饱回到文渊阁时已是半夜这夜好吃好喝将帅交心秦仲海念在柳昂天的人情上自知不便再查访什么只知别再翻看阁上的书籍便是对大家都好的局面。秦仲海搔了搔脑袋心下暗叹:“怎么最近老遇上这些荒唐古怪的事。又是刘敬包庇通奸、又是侯爷怕东怕西怎地每个人都有这么一箩筐的罗唆啊?” 秦仲海跟随柳昂天至今已有七八年之久算得上柳门资格最老的人平素他与柳昂天相交从不拘礼彼此也不用心机好似父子一般。相形之下杨肃观虽较受柳昂天器重但两人感情却没这般亲昵秦仲海是个痛快的人只求大家好鱼好肉爽快度口倒也不会计较什么地位排名也是他自居次位江湖才有“文杨武秦”这般说法传出。 也是酒喝得多了忍下住有些睡意秦仲海打了个哈欠便要走回楼阁去睡才走到楼上正要脱靴忽见密本室的铁链有些移位自己做的手脚已然被人掀动。 秦仲海心下一凛急急走近密门跟着将耳孔贴在铁门上内力动果听室里传来阵阵轻响秦仲海嘿嘿冷笑他不动声色下来召集下属低声问道:“你们之中可有人到楼上去?”众人答道:“谨奉秦将军之命我等都在下头守护绝不敢稍有违背。” 秦仲海哼了一声情知有人进到密本室中翻阅文书他低声道:“传令下去所有兄弟准备弓箭绳索今夜生擒贼人。” 秦仲海知道手下并无高手只有自己能与高手较量当下挺起钢刀从室门闪身进去。 行到里头只见不少奏章已给翻动秦仲海尽量压低脚步声从书架后慢慢向前绕行只等埋伏妥当便来暗算歹徒。 万籁俱寂中只听远处传来阵阵轻微声响秦仲海听得方位便压住呼吸缓缓走去他艺高人胆大此时虽说敌暗我明但只要自己藏得好那也未必不能变得敌明我暗他靠到近处躲在一座书架之后屏气凝神只等找到良机便要一举擒下这诡异的偷书贼。 只听咚地-声似有什么东西跑动不休秦仲海更不打话挺刀向前一滚钢刀挥出便往敌人脚下砍去这刀只在制敌不在杀人只听啪地轻响刀身已然砍中一样物事。那手感软绵绵的秦仲海微微一奇:“怪了!我这明明是砍中他的脚骨入刀处怎会软成这般?”他举出火折就着火光一看只见一只灰大老鼠烂死在地原来自己这刀竟是砍中了老鼠。 先前听了声响误以为是贼想下到却是只老鼠。秦仲海心下暗笑:“当真是猫捉耗子我还以为有贼呢!”正笑间隐隐觉得不妥想起密室门口铁链无端移位心中便道:“不对!这地方又没吃食的怎能忽然冒出一只大老鼠?好个奸贼定有人在引我出来!” 心下正自警戒果觉背后传来一股浓洌杀气秦仲海暗暗吃惊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耳听那脚步声细微一步、两步、三步……秦仲海情知自己性命已在旦夕他见不能再拖猛地往前一滚跟着钢刀往后便砍“火贪一刀”刚劲出便要将来人逼开。 便在此时敌人的兵刀已然穿过刀网只听嗤地一声轻响秦仲海肩头已然受伤。 秦仲海方才那招攻守具备哪知还是受伤足见敌人武功极高。血流如注中秦仲海虎吼一声运出火贪刀第八重功力一招“龙火噬天”双手抓住刀柄猛地向前疾冲他狂吼连连刀锋急舞宛如火球般撞去霎时之间对面人影一闪敌手冲天飞起已然躲开他的绝招。秦仲海收刀不及火光扑过接连砍倒了三座书架无数奏章被他的刚劲带起都飞上了半空? 那人身法闪动快得异乎寻常转瞬间便已躲起。 秦仲海肩头受伤急忙伸手按住以免流血过多他提声喝道:“贼子滚出来!你已经身陷重围决计跑不了的!”此时大批属下在外守候此地又在禁宫大内这话倒非虚假秦仲海又叫了两声仍是不见人影更没听到有人答话正起疑问猛听后头破空之声劲急敌人竟又趁机暗算。秦仲海心下大怒:“好你个贼!当我是纸糊的?”他假意不觉待兵刀来到背后他嘿地一声大叫翻身跃上半空跟着一招“火云八方”直往身周左右砍去。 只听嗤地一声轻响那兵刀来势诡异刹那间又穿过严密无比的刀网竟朝秦仲海腕上轻轻剌入秦仲海腕上受伤忍不住大吃一惊:心道:“好小子!居然连着刺中我两记!这人到底是谁?”他手上疼痛真气不纯便自摔下地来慌忙间只见一名蒙面人向前奔来手上使的却是一柄长剑秦仲海却不来怕登时暴吼道:“纳命来吧!”左手握刀运起全身气力直向前方扔去那刀倏地飞来夹杂猛烈风声端的是凶狠至极。 那蒙面人见秦仲海倒在地下本以为稳操胜卷没料到他还有这手不要命的绝招。那人无心恋战眼看刀锋将至霎时侧身避开跟着破窗逃出远远去了。 秦仲海身中两剑俱在流血其实早已无力防御适才扔刀退敌纯粹是性格悍勇而已。他蹲在地下喘息心道:“原来是个用剑高手好了得好厉害。”耳听属下大声喊叫跟着是举弓射箭的声响只是那人武功卓料来虎林军无人拦得住这等高手果然下属叫喊一阵之后声音渐渐缓歇料来敌人定已从容离去。 秦仲海缓缓站起身来喟然长叹这一战他中了两处剑伤敌手却是全身而退真可算是大败亏输了。 过不多时众多下属冲了进来眼见他身上流血无不吃惊急忙为他包扎。秦仲海问道:“可曾看清贼人面貌了?”一名下属道:“启禀将军那贼子身影好快一时间实在看不清不过他离去时还暴起伤人一共刺伤了一十三名兄弟的手腕。” 秦仲海心下暗暗罕纳:“好剑法。当世有这等武功而又偏好用剑的就那寥寥数人而已。看来不难把这人揪出来。”他寻思一会儿:心下忽地一惊想道:“难道是卓凌昭重出江湖?”此念一过便知不对这卓凌昭现下是在江南苦思剑法怎能忽然折返京城? 秦仲海情知猜想不透他嘘出胸中一口火气伸手召来手下道:“你们听了今日之事莫跟外人提起不然孔阁揆怪罪下来大家都有事。”众下属齐声道:“我等理会得!” 秦仲海道:“明儿个叫受伤的弟兄来找我每人三十两银子嘉奖。其余兄弟出力御敌都有功劳我每人十两银子喝酒。”他这招叫做闷声大财只要你闭上嘴老子便给你一顿甜头吃。果然众人尽皆大喜都想道:“不愧是前线回来的大将!出手这般豪气!”当下喜气洋洋地走了都觉能跟随这等上司实乃三生有幸之至。 秦仲海此时酒性方退他坐在一堆奏章上心道:“好小子看来文渊阁真不好守居然能伤到你老子。”那日他与煞金决战百合身上却也没有挂彩谁知此时不过守一座小小书库竟然连中两剑算是生平罕见的大败。 秦仲海叹息一声眼见天色已明料知明日兄弟们来找他要钱不免缺银使唤他屈指一算受伤者十三人每人三十两共须出三百九十两其余弟兄则须六百余两想来共要拿出千两银子之数。说起钱财来秦仲海自是头大无比他生平最少攒钱平日银钱都往酒楼里扔搞到今年三十二岁了却连个老婆也没有他自知床铺底下还埋着三百两银子那是前些年攒来当棺材本的免得死在前线没人理会此时欠钱使唤只好一并拿出充数了。 秦仲海摸摸鼻子眼看缺钱便想找人来借心道:“那杨郎中最是有钱只是他多半已到江南去了我那卢兄弟也不在北京便在也是穷鬼一个唉……这事又不能让侯爷知道说不得去找伍定远当冤大头吧!” 想起伍定远平日最懂人情世故日子也节俭想来荷包定是满满。秦仲海心下一喜当即把伤势遮掩了跟着三步并做两步急急往制使府行去。 行到杨大学士府附近只见杨家门口停了十余辆车几名家丁正自打点物事秦仲海拦住-人问道:“怎么门口挤了这许多人?你们杨家大出丧么?”那家丁听这话难听无比脸色自是铁青还没回话只听一人唤道:“秦将军你也来替哥哥送行么?”秦仲海回头去看来人面貌清秀二十岁上下年纪却是杨肃观的胞弟杨绍奇。 秦仲海听说杨肃观还在京城心下暗暗高兴:“好你个杨肃观原来还没滚啊这当口刚好来勒索他。”他打了个哈欠道:“有什么好送的?去个江南也要送?老子等一下去拉屎你送我不送?” 杨绍奇听他满口粗话脸上一阵青红心道:“这人实在粗鲁。”秦仲海见他红嫩可爱心下暗笑更是不住口地调侃。杨绍奇书生一个却要如何应付流氓捉弄:心下只是哀哀叫苦盼他赶紧离开。 秦仲海口中胡扯拼命来说金瓶梅的桥段杨绍奇掩住耳朵就怕多听了一个字儿正闹间匆见一人走了过来皱眉道:“仲海又在欺侮舍弟。”说话这人容貌英挺举止老沉正是杨肃观来了。 秦仲海没好气地道:“谁在欺侮他啊!我这是提点你家小弟免得他将来不懂事给人在欢场里骗光了裤子。你们还不多谢我?”眼见胞脸上羞红杨肃观怕他给污染视听了便低声嘱咐几句命他先行离去。 秦仲海正想着如何开口借钱忽见杨肃观走近两步神色凝重似有话与自己说。秦仲海嘻嘻一笑自行凑了上去道:“有事么?”杨肃观微微颔低声道:“仲海你这几日待在京里可需多多留意伍制使我有些担心他?”秦仲海咦了一声道:“担心他干什么?他**找不着门路么?”杨肃观皱眉道:“你别来胡扯我跟你说正经的。”低声又道:“伍制使自从天山归来后就变得颇多古怪我怕他胡思乱想惹出事来。” 秦仲海奇道:“是么?我每日见他大碗吃饭大口喝酒还搞了个神气的铁手套说来好得很啊!有什么好担忧的?”杨肃观叹了口气道:“那倒未必。侯爷这次没派他南下我看他眉宇间全是悲愤。”秦仲海嗯了一声想起伍定远对燕陵镖局一案耿耿于怀柳昂天却又不肯委以重任真让人情何以堪。但事已至此又能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并不回话。 杨肃观叹道:“定远现下武功非比往昔他脾气又烈可别一个冲动惹出祸端那可难收拾了。”秦仲海哈哈一笑道:“他要真这么带种那是再好不过了!要我是他***天山传人早就溜到江南去杀人了。你们谢我都来不及哪还需要帮老子收拾什么?” 杨肃观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便是这样那也还算是小事。我只怕他……怕他对我有误会。”秦仲海大乐笑道:“又有误会了?可是为了女人?”眼见杨肃观面色窘困秦仲海当即阴恻恻地笑了也来道:“这档子狗屎事情对你有误会的人可多了嘿嘿搞不好老子对你小白脸也有误会哦!”此时顾家小姐早与卢云私奔料来惕肃观也已知情秦仲海念在同门多年自也不好当众取笑便只讥讽一番。 杨肃观啧了一声道:“你别再火上加油了。据说伍制使很欢喜一名九华山的女弟子还曾为这名女子多次冒险犯难连性命也不要……”他还没说完秦仲海已然自行接口笑道:“偏生那女子是个水性杨花的烂货只来偷偷喜欢你杨大人却不来疼咱们伍制使对不对?”这话实在太也难听只说得杨肃观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长叹一声。 秦仲海笑道:“你想要老子替你调解调解对不对?”杨肃观面色尴尬点头道:“有劳仲海了。只因几次会商大事定远都显得甚是激动每回我说起与江充共进一事他便是气愤填膺的神色我怕他老是想不开终于与我疏远。” 秦仲海嘻嘻一笑道:“谁叫你从来不赌不饮专只往脂粉堆里钻活该众家兄弟讨厌你。”他伸手出去怪眼一翻道:“老子调解不难一百两银子。” 杨肃观见他流氓一样的神气实在是天生的土匪料忍不住气愤道:“大家同在柳门共事不过是说上几句好话你怎能处处要钱?”秦仲海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一会儿我要带他去宜花楼移移心性岂能没钱花花?宜花宜花借钱花花!”杨肃观叹息一声命下人取上五锭二十两龙银自行双手奉上道:“不管怎么样凡事多拜托了。” 所谓破财消灾至于是不是肉包子打狗那也没法想了。秦仲海见杨肃观悻悻离去便自嘻嘻奸笑心道:“凑了一百两啦!”算算还差个五百两银子便往伍定远家中窜去。 行到制使府秦仲海有求于人自不好大喊大叫他轻轻叩了叩门环轻声细气地叫道:“伍制使伍大爷老子来跟你借……借书看了。”他怕自己借钱二字一出伍定远便要吓得落荒而逃便来谎言欺骗一番。 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应门。秦仲海心下暗暗奇怪想道:“他家里请了门房管家怎能没人应门?难道有什么事么?”心念一动便翻身上了墙头迳往花园去了。 一路溜到伍定远卧房秦仲海扯起嗓门大声叫道:“伍定远!你***快出来!老子要看书!”却不管伍定远粗人一个能摆什么书在家里只在那敲窗踢门没完没了。 打了半天门仍是无人理会秦仲海正感纳闷匆听脚步声响却有人走人大厅了秦仲海心下一喜急忙朝大厅冲去入厅便是一声大喝:“伍定远!你跑到哪儿去了?” 只见来人干瘪瘪的哪里是伍定远却是个无名老头他见秦仲海恶形恶状只吓个魂飞天外迳自摔在地下手中连摇:“壮士饶命啊!” 秦仲海见那老人满脸惊吓想来把自己当成了歹徒他脸上一红连忙伸手拉起问道:“对不住啊敢问老丈伍制使上哪儿去了?”那老者奇道:“伍制使?那是谁?” 秦仲海皱眉道:“你耳背啦?便是住在这里的官儿啊!” 那老者哦了一声笑道:“那个戴铁手套的男子啊!他前两日把房子卖给我家老爷了。” 秦仲海跳了起来惊道:“他把房子卖了?他去哪里了?”那老者笑道:“我又不认识他我怎会知道?老头子今日是来打扫的。你是他的朋友吧?”耳听那老头喋喋不休秦仲海哪里听得进半个字心中只想:“好你个伍定远究竟死哪儿去了?难道是去江南么?” 他别过老者自行走出制使府还没走上两步路一人迎面而来却是韦子壮。秦仲海知道韦子壮专责守卫等闲不离柳昂天身边此时过来必定有事他抢上前去问道:“怎么有啥大事?”韦子壮面色愁苦道:“伍制使昨夜辞官挂印竟然把官印留在侯爷书房里还附了一封信说他想辞官远游了。” 秦仲海倒吸一口冷气冷笑道:“辞官远游?好你个定远定是去找卓凌昭报仇了!” 韦子壮惊道:“你怎么知道?”秦仲海回望着制使府道:“他连房子也卖了你说他去做什么?我看他啊连命都豁出去了!”他连连颔又道:“看不出伍定远老实人一个平日做人做官都是周到骨子里却有股热血算是条硬汉!”说着竖起拇指赞叹不休。 韦子壮叹道:“你别夸他了!这卓凌昭有江充护持咱们又要靠人家指认罪证至多只能让他到案却怎能杀他呢?老天保佑可别生出事来才好。”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这你别愁伍制使虽然今非昔比卓凌昭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出人命的。”他沉吟半晌想起杨郎中还没离开便道:“事不宜迟趁着杨郎中还没离京你赶紧差人通报他一声就说伍制使已经下去江南了要他多看着点。别把事闹大。” 韦子壮听了情况紧急赶忙答应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忽听秦仲海叫道:“等一会儿我还有件大事。” 韦子壮回过头来道:“怎么?秦将军还有吩咐?” 秦仲海咳了一声道:“有件事想麻烦你。最近手头太紧需要点钱两花花。” 韦子壮苦笑道:“又赌输了?真是……”他眉头紧皱伸手到怀里一摸取出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哀叹道:“先拿去用吧不必还我了。” 秦仲海扭捏地道:“那不够。”韦子壮惊道:“你到底要多少!” 秦仲海低下头去羞愧地道:“五百两。” 韦子壮倒吸一口冷气颤声道:“五百两!我……我可是有老婆小孩的人哪!老兄你这也太狠了吧!”看来两人平日定是借贷多多至于谁向谁借是否有借无还那是没人知道了。 秦仲海哪里管他想起一众属下还在等着花用当下揪住韦子壮乱扯大声道:“老子不管这许多反正我今日就要用!你不能借我老子只有跳海啦!”他见韦子壮面露难色便把钢刀丢给了他喝道:“这只刀算是质押你快把钱两给我。哦!还有别让侯爷知道!” 韦子壮苦着一张脸寻思道:“这家伙死皮赖脸硬是要派我麻烦唉……等会儿怎么向老婆开口才好?我那口子脾气最烈等下定有好戏看了……” 他看秦仲海满脸无赖模样若是不依恐怕没完没了只有硬着头皮走了。 第四章 雷泽刑天 深秋的长洲已然透着寒冷冬意寒风雨点打在空旷凄清的街道上令人备觉清冷寂寥 欧阳南缓缓抬头凝视着桌上的古旧铁锤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是他七十岁的寿宴无数弟子门人都赶将回府来向这位先皇册封为“江南铸造”的铸剑宗师祝寿。尽管身旁围绕着几十位的儿孙晚辈桌上堆着小山高的贺寿礼品可是此刻的他却没有丝毫的快意。一名男子走了上来躬身问道:“师父今日大寿何故叹息?” 欧阳南望着桌上摆着的铁锤怔怔地道:“咱们傍晚便要复业了可到连这东西是什么人送的都不知晓这不太也荒唐了么?” 烛火掩映下只见那铁锤生着浓浓的铜青绣好似古旧破烂但明眼人却看得出来那铁锤内里隐隐散出一股青光想来定有什么占怪来历绝非凡物。 那汉子见师父眉头深锁忙劝慰道:“师父切莫忧心这锤子定是公子送的。除了他谁还能有这份心意要让咱们铸铁山庄重振雄风?” 这说话汉子身材壮实面孔却是斯文白皙原来此人便是欧阳家的大弟子巩志有个神气的外号“铁狮儿”他非只是铸铁山壮的徒还是长洲衙门的师爷眼下卢云要来长洲为官这巩志日后便是他的手下了。 欧阳南叹道:“我也希望这锤子是我那铁牛孩儿送来的。唉……可是他既然送了这等要紧物事人却怎么不回来呢?”巩志低声道:“师父……师弟既成朝廷反逆便算孝顺十倍却要他如何回来?师父可别怪他啊……” 欧阳南长叹一声摇头道:“当年为了天炉害惨我那铁牛孩儿。唉……别说这些了只希望今日开炉顺顺利利的也不辜负他找出这只刑天锤的甩意了。” 大厅上燃着微弱烛光黄光映去锤身铁锈望之更加青黄斑驳更显出历史悠远。欧阳南怔怔望着恍惚之间往事一一涌上心头竟似痴了。 正出神间一名少年走上厅来这孩子约莫十七八岁模样甚是好动。他见欧阳南目不转睛尽在盯着铁锤瞧便走了上去笑问道:“爷爷还在瞧这只铁锤啊!这锤子来家里三天啦您还没瞧够?”这男孩名唤欧阳洵正是铸铁山庄第三代的门人欧阳南的孙儿 巩志微笑道:“小少爷这神锤是无价之宝老庄主别说看他三天便看个三十年怕也不嫌闷哪。”欧阳洵摆出少爷的架子道:“听你夸的看这铁锤模样破烂哪能这般好?” 欧阳南知道巩志不便出言顶撞便离座而起亲自上来教诲。他俯下身子抚摸着桌上的神锤幽幽地道:“相传古时的雷神名叫雷泽这神仙人龙身手上还有把锤子以之雷击电便是这柄“雷泽刑天锤”传说这柄锤能耐三昧真火烧烤捶落时能出天雷轰响乃是我辈铸剑师梦寐以求的宝贝。”他转头望着孙儿道:“洵儿你将来要接下铸铁山庄不能不知这铁锤的典故。免得日后人家笑我们有眼无珠糟蹋了宝物。” 欧阳洵看着满是铁锈的大铁锤笑道:“爷爷啊!方今理学昌明你真信这等鬼话吗?”巩志见他神情轻挑实在按耐不住皱眉道:“小少爷便算这传说有些夸大但此锤确实有些神异之处你可千万别小看它了。”欧阳洵微微一笑眨了眨眼却不打话。 欧阳南见孙儿兀自不信便站起身子道:“你既然不信那便拿起这铁锤往地下敲-记便知好处了。”欧阳洵年纪虽小却是十分聪明他摇头笑道:“爷爷啊!这铁锤一记敲落只怕要碎上十来块砖哪!到时打坏地板岂不多费气力整理?”欧阳南嘿地一声道:“你只管打不打不晓得好处。” 耳听爷爷吩咐欧阳洵只得苦笑道:“既然爷爷吩咐那洵儿可不客气了!” 欧阳南命众人搬开桌椅空出一块地方让这少年一试神锤巩志双手抱胸眼睛睁得老大自也想见识这刑天锤的真实威力。 欧阳洵拿起铁锤用力在地下一敲只听轰地一声如同雷震众人耳中嗡嗡作响纷纷退开几步。巩志虽知神锤了得却也禁不住吃惊。欧阳洵当其冲自是耳鸣难忍他面色惨淡喘道:“这锤子怎能这般大声?真是古怪了。”他喘息一阵俯身便朝地板看去便要查看这神锤的威力加何。 欧阳南见孙儿俯身察看微笑便问:“怎么样?知道好处了么?”欧阳洵看了一阵却是忍俊不经他指着地下笑道:“搞什么打了重重这么一记怎么地下只这么尖儿大的洞?这锤子怎那么没用啊?”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此时厅上已聚集不少弟子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全都围了上来果见地下只一处尖针也似的破损寻常铁锤砸下少说破上一面砖这神锤如此巨大哪知却这般不堪众人心下奇怪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欧阳洵笑道:“爷爷啊不是我说什么雷泽刑天这锤子纯唬人我看定是西贝货!” 欧阳南听了这话却是不动声色只听他淡淡地道:“你别急着说你先伸脚出去朝地下跺一记试试。”欧阳洵举脚起来往青砖纵去笑道:“像这样……”那个“么”字还没出口脚下忽地一空竟尔摔个口吃屎。一旁弟子吃了一惊忙将他扶起了。 欧阳南微笑道:“现下知道厉害了吧?” 欧阳洵心下诧异忙低头去看脚下只见地下青砖早已粉碎成了一处深洞两旁砖石却一如平常丝毫不见破损。他抬头望着爷爷颤声道:“这砖头方才不是只破个小孔?怎地变成这模样?”欧阳南道:“你仔细摸摸砖头的碎层。” 欧阳洵拾起残层只见青砖早已化为粉末细致疏松好似经铁杵研磨过一般。他面色一变惊道:“爷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南淡淡地道:“寻常铁锤敲落便只有拳头大小的锤子也能碎上两三面砖石以刑天锤的大小观之至少要击碎十来块。你先用脑筋想想以神锤之大怎会只破了一面砖?”欧阳洵听他这么一说登也看到了要紧处他双眉-轩便蹲下察看神态十分专注。 欧阳南道:“怎么?看出道理了么?”欧阳洵起身摇头道:“还是不懂。” 欧阳南哈哈大笑亲自走了过来拿起神锤遍示众人道:“神锤之所以能不偏不倚地将正中的物事敲为粉末只因此处有个奥妙。”众人见他手指锤面一处急忙伸头来看只见锤上一处微微突起尖针也似只比锤面突出一点众人咦地一声都感诧异。 欧阳南指着尖针道:“你们别看锤头西瓜大小真往下头击去只有这根剌会与物事相触便是如此才会不多不少地打坏了一面砖。”众人见那尖针细小无比竟比绣花针头还细小许多谁知却能承受雄浑力道的冲撞一时都感不可思议不知这神锤是何等质料所就。 欧阳洵满面疑惑道:“可这青砖居然会烂成粉末一般这又是怎么回事?” 欧阳南微微一笑反问道:“打铁一事重为何?”欧阳洵世家出身自是家学渊源当下想也不想径自道:“打铁成钢重力足。” 欧阳南颔称许:“答得好。只是你说说何谓力足?” 欧阳洵想了一阵道:“力气大那便是足了。” 欧阳南哈哈大笑道:“小儿之见。”他伸手召来门人问道:“你们平日打铁可知有几成力道使在铁上?”众人面露疑问都不知他此问何意巩志上前答道:“回秉师父我辈铸剑师打铁九成力道使在铁皮上却只有一成力气灌注铁心。” 欧阳南抚须大笑道:“不愧是你们的大师哥见识就是不同。”他拿起粉末似的青砖道:“打铁讲究的不是力大而是要把力道灌到铁心里这才能使铁性锻冶去芜存菁寻常咱们用锤多在浪费气力**成力道都打在铁皮上但这“雷泽刑天锤”靠着这一点尖针便足以力灌铁心使万斤之力稳稳实实地打入铁料所谓一捶成钢便是这个道理。” 欧阳洵惊道:“一捶成钢?便是靠着这个法门才能使砖头烂为粉末一般?” 欧阳南点头道:“不错。这刑天锤之所以号称天下第一神锤便是为此。” 欧阳洵此时已收起小看之心他手抚神锤面露赞叹之色怔怔地道:“好一把神锤!力大无穷却又如此细腻有了这神锤咱们定能造出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刃!” 欧阳南本在微笑待听了“天下第一”四字脸色却是一变神情竟是不大自在。 阳光普照风和日丽这日已是十月十三下午此时已近欧阳家开席时辰那青衣秀士远从九华山过来拜寿早巳率着徒弟离去卢云却还留在府里想起寿礼毫无著落只在那里慌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惶急间只见顾倩兮缓缓向厅行来卢云大喜当下奔上前去道:“倩兮啊!你昨夜不是说要替我准备寿礼么?怎地快到下午了却还不见那礼品的踪影?” 顾倩兮啊地一声掩嘴道:“哎呀这事我给忘了!”卢云搓手道:“惨了惨了一会儿没礼品送上可要如何是好?唉……说不得去买些寿桃充数吧!”顾倩兮摇头道:“今日欧阳老爷宴请百姓没人开门做生意。”卢云惨然一笑道:“好吧!只有称病不出了。” 顾倩兮见作弄他够了当即笑道:“好了不欺侮你了。咱们现下来准备寿礼吧!”说着拉住卢云两人一齐朝书房走去。卢云喜道:“原来寿礼在书房里你可藏哪儿去了?我昨夜怎没瞧见?”顾倩兮笑道:“你别急。昨夜没瞧见一会儿便瞧见了。” 两人走入书房里里头只摆着家具书本丝毫不见那寿礼的踪迹。卢云愁眉苦脸望着心上人顾倩兮笑了笑伸手朝书桌一指卢云哦地一声道:“在桌上么?”走了过去细细翻了一阵只见桌上摆的全是杂物毫无贵重物事忍不住皱眉道:“你……你又戏耍我了唉这当口可别开玩笑啦……” 顾俏兮把他按上倚子纤纤素手伸来笑道:“寿礼来罗!”说着在桌上铺了张白纸。 卢云皱眉道:“一张白纸?这……这便是寿礼?”顾倩兮不答笑吟吟地递来一枝毛笔塞在卢云手上。卢云面色惨然道:“要送这只笔?这不太寒怆了些?” 顾倩兮噗嗤一笑道:“谁要你送笔了?我是要你画幅寿画写上几个字啊!” 卢云恍然大悟原来顾倩兮是要自己题字为礼他连连摇头道:“我的书画又不值钱如何送得出手?”顾倩兮庄容道:“你是己巳年状元一甲进七及第又在承天殿上应了圣上的绝对文名早已远播天下。可别妄自菲薄了。” 卢云猛然醒悟喜道:“原来如此我自己倒没想过呢。” 顾倩兮将笔杆交在卢云手里又道:“以你新科状元之尊亲题的字画可不是寻常物事一来带喜二来尊贵人家想求都还求不到呢!” 卢云大喜当下提笔便画不多时便画了幅“岁寒三友图”出来他才情高绝虽只寥寥数笔笔意却是苍然劲节顾倩兮赞道:“好一个卢郎寒冬将至这松竹梅最是应景不过呢。”她随口品评鉴赏竟是赞不决口。一来这“岁寒三友图”确是佳作二来这画是情郎所绘便是狗爪子胡印也要宽打几分直把卢云夸上了天去。 卢云脸上一红心道:“听她说得这般好敢情我已列入当朝四大家了?”他盖上了知州的官印又在一旁写上了贺词。他放落了笔等着墨汁阴干忽地想起欧阳家财大势大今日宾客必多想起交际一事不由烦心、皱眉便道:“我现下是地方父母可过去少与人应酬来往唉……人情不熟一会儿可别失礼才好。”顾倩兮知道心上人不善交际忙劝慰道:“你莫烦忧凡事有我在呢。” 顾倩兮出身豪门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长袖善舞风度翩翩的人她是见得多了反倒是像卢云那样正直敢言的却没见过几个也是为此才赢走了她的芳心。只是情场上可以占便宜的官场上可就不行了卢云个性刚硬一个不留神定会得罪地方豪门顾倩兮看在眼里早有盘算昨日便向洪捕头打听了知道欧阳南是个大而化之的人一会儿便让卢云应付至于欧阳家的女眷老小便由她出面担待。看她顾大小姐手腕高此番出手定让满门老幼服服贴贴日后卢云若有什么请求这些人决计死心塌地不敢有违。 二人说话间那墨色已然阴干卢云将书画卷起便与顾倩兮联袂乘轿一同赶去欧阳府。 行到欧阳府上门口家丁见了官轿到来已知新任知州驾到当下慌不迭地往内禀报卢云甫下轿来只听两旁传来一阵掌声家丁提声道:“长洲新任知州钦点状元郎卢云卢大人驾到!”卢云生性朴素什么时候受过这般排场他面色微微一窘只想掩面急走稍微转身一个没提防脚下竟在轿梁上一绊人便往前摔下。 眼看使要跌个狗吃屎卢云心下惨然只想使出轻功翻转又怕惊吓了围观百姓正不知如何是好猛地-双手凑了过来-把将他扶住。 卢云抬头急看却见一名老者笑嘻嘻地看着他想来便是欧阳家的老爷欧阳南了。 卢云慌忙拱手道:“晚生卢云见过欧阳老爷。”欧阳南大笑道:“什么晚生?卢知州实在太客气了!你卢大人驾临长洲老夫却是一无所知未曾远迎实在是罪该万死啊!” 卢云连忙摇手道:“老爷可别这般说我是地方父母官怎能惊扰百姓?” 欧阳南笑道:“欧阳家过去是“江南铸造”也算个官儿说来都是自己人卢知州就别客气啦!” 两人说话间一名汉子已然跪倒在地道:“下官巩志拜见卢知州小人不假而出这几日不曾在衙门办事还请知州重重责罚。”卢云知道这巩志便是他的师爷只见他身材壮硕不似一般师爷那般牙尖嘴利弱不经风的模样心里已多了几分好感连忙将他扶起道:“巩师爷快别如此你师门有事当然须得回来帮忙了。”此时巩志跪在地下给卢云伸手一托身子不由自主地站起显然这位知州的功力远在他之上。巩志躬身拱手微笑道:“知州大人文武全才好了得的功夫啊!”两人相互打量都有惺惺相惜之感。 众人边走边说已然入了大厅顾倩兮是女孩儿当时男尊女卑她便自行跟在卢云后头一齐走进厅内。 只见厅上摆了四五十张圆桌不少宾客已然坐定贺客云集大厅却不见窘迫足见欧阳家的财势确实惊人。卢云细看众宾只见他们多半形容怪异有的更是携带兵刃家伙多半是江湖中人他心下暗暗留神想道:“这些人龙蛇混杂我可要小心应付了。” 正想间欧阳南已给他排定了上位却是让他坐了座。卢云谦逊道:“小子年幼欧阳老爷万不可如此。”欧阳南笑道:“自来朝廷官长谁不坐这大位?卢知州就别客气了。” 卢云面红耳赤远处顾倩兮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卢云只好就坐眼见青衣秀士早在身旁坐定卢云向他尴尬一笑道:“掌门来得早啊!” 青衣秀士目光炯炯迳往厅上众人打量卢云心下担忧便问:“看这些人不是寻常百姓可有什么不法歹人么?”青衣秀士摇头道:“卢知州放心今日是铸铁山庄大喜的日子请的多是亲友应不会有什么大厮杀。”卢云见他胸有成竹多少也安下了心。 此时顾倩兮也已坐定却是坐在女宾席位身旁尚坐着艳婷、娟儿二人。卢云见顾倩兮与艳婷言笑晏晏两名美女交头接耳宛若花朵般可人四下宾客都是不住眼地偷看她两人。卢云心下暗暗奇怪:“前几日她两人说话时针锋相对怎地现下又跟好友一般真是让人猜想不透。”只是想起自己不必再与她们同桌不免心下称庆。他转头四下看去厅角却有不少人正自聚赌只见阿傻兴高采烈看他面前堆满了银子想来今日手气不坏。 正看间忽见几名高大老者走来青衣秀士当场起身相迎卢云自也站起众人互报姓名却是点苍七雄来了。过不多时只见峨眉掌门、泰山掌门也都派了第一代门人与会看来今日寿宴虽比不上宁不凡封剑退隐却也是江湖上的一桩盛事。 这些人多曾参赴宁不凡的退隐盛会说来都算正道的英雄。卢云身负长洲治安眼下有这些人物帮忙一会儿便有凶徒前来长洲滋事那也不必担忧了。众人相互寒暄卢云虽然江湖经验甚浅但他官至知州众人也不敢怠慢一时颇为热络。 过不多时寿宴便自开席卢云是此地父母官自需上前说话他上前一拱手道:“诸位高贤在下长洲新任知州卢云日昨方至此地上任喜逢欧阳老爷子七十大寿便欣然来此贺寿以表朝廷对欧阳一家祝贺之意所谓贺寿自古由来甚多……”卢云平日饱读典籍难得有机会当众说法自是要好好运用一番他机机聒聒地说了一大篇却见下头人等嘻嘻哈哈各自喝酒谈天全无一人专心聆听便连顾倩兮也不停地应付欧阳家女眷的询问全然闲不下来。 卢云说了老半天只见赌的赌玩的玩全无一人理会于他当下急急收尾道:“是故下官知州卢云于此恭贺欧阳老爷长命百岁福禄双全!”话声甫歇只见满堂宾客精神为之一振人人都停下手边的事一齐转头朝他看来似乎要他赶快下去。 卢云心下大怒想道:“好啊!只要我这知州一开口你们便去吃喝玩乐只要我闭嘴你们精神就来了。真是可恶。”他哼了一声又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七十古稀实乃至德盖天地重仁爱……”此言一出众人又高声谈笑各自玩闹起来。 也是无计可施卢云只得闷咳三声假做吟诗已毕料来也无人觉。他取出贺礼朗声道:“当此大寿敝人仅以书画一幅致赠欧阳老爷仓促之际还请笑纳。” 欧阳南接过书画将之展开厅上众人见有礼品可看都是仲头过来只见这“岁寒三友图”笔劲非凡众人虽是武夫居多看不出其中珍贵但反正是知州大人所赠想来决计不至寒酸一时都胡乱喝彩。只听远处有人叫道:“好漂亮的菊花!不愧是知州大人画的真是***美啊!” 卢云心下苦笑寻思道:“这群人真是如同文盲却把梅花当作了菊花居然还可以出言夸赞真是莫名其妙。”远处顾倩兮听了一众江湖人物的胡言乱语也忍不住掩嘴轻笑。 众人中只有艳婷满是钦佩之意一双妙目不住朝卢云看来。卢云不知她为何望向自己当下也报以一笑心道:“怎么艳婷姑娘懂书画么?看来九华山弟子真个文武双全渊博非凡啊!” 欧阳南接过书画着实夸赞一阵倒也说得头头是道。卢云见他喜爱自己所赠的寿礼这才喜气洋洋地坐下。过不多时各人纷纷送上贺礼只见青衣秀士送的是一只雪山人参其状已成*人形颇为珍异青衣秀士话却不冬淡淡地道:“这是敝山自行栽种所成请老爷子笑纳。”众人闻言一时大为惊叹不知这野生人参怎能自行栽种而成都是议论纷纷。 欧阳南谦逊道:“老朽不过虚长几岁却劳烦掌门赠这等贵重物事却要我怎么经受得起?”他与青衣秀士相识数年交情平平谁知他却送上这等大礼当下在那里推辞一番方才收下。 青衣秀士之后其余众人也纷纷送上礼品点苍七雄送的是只金狮想来值得上千两银子颇为贵重峨眉泰山两派送的都是折扇、锦袍之类的物事也都是有些渊源的物品。但其余诸人送的参差不一有的颇见诚意有的却只应景之用聊胜于无。 众人送礼已毕各说了些祝贺之词便纷纷坐下吃食。自古“吃”这一字便是各类婚丧喜庆的重头戏举凡生子嫁女升官送终全都少不了这一宇果然众人交代了礼品便各自大吃大暍恨不得多捞几两回去。够本之意真是溢于言表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巩志见众人酒饭已毕各自在那喘歇便上前道:“今日敝庄双喜临门一来适逢吾师七十大寿二来天降奇物传言中的“雷泽刑天锤”已然见世。当此双喜之庆敝庄将重开“洪武天炉”再行铸铁之举。” 这“雷泽刑天锤”五宇出口众人都是哦了一声卢云虽曾听青衣秀士提过这只神锤却不知这锤子的全名便叫“雷泽刑天”。 只听一名道士哈哈大笑这人满面红光正是点苍七雄排名第三的赤川子他行上前来笑道:“这可太妙了我赤川子行走江湖多年一直耳闻这神锤的好处还请巩狮儿快快取出也好让贫道大开眼界!”他言语间隐隐有些兴奋当是对这“刑天锤”心仪万分。 巩志笑道:“神锤见世敝派自不会藏私当用以造福生民。赤川道长若是要看敞庄如何敢怠慢?”伸手一挥霎时五名家丁合力抬出一只铁锤。 众人听这神锤的名字好生威风又见这锤好生沉重居然要五六名家丁合力抬出当下急急伸头来看。谁知一看之下不免大为失望只见锤身古旧上头满是铁锈形状虽然硕大无比但也看不出什么了得之处众人暗自摇头:“什么神锤名字这般了得却是破烂东西一件。” 巩志见厅上众人多半面露失望之色:心下暗暗摇头寻思道:“这些人全是土包子。”但他用意不在炫耀却也不多加说明。 卢云定上前去俯身去瞧众人见知州走来纷纷让了开来。卢云细目看去这神锤满布铁锈看似平庸但仔细一瞧那锤面却隐隐裹在一层青光之中看来此锤定有神秘之处。巩志见他连连颔便微笑道:“大人有何高见?” 卢云淡淡地道:“相传汉代以“雷泽”为雷神“刑天”则是天神之敌是为山海经所 载神祗汉代以后此二神并不常见。照此看来此锤当是汉代古物。” 巩志双眉一轩拱手道:“大人果然高见一语中的傅说这神锤便是汉代张衡所传至今已有千余年。”他见厅上众人都已看过这神锤便道:“天降祥瑞既然“雷泽刑天”已然现世仗此天威我庄定可重新开业再起“洪武天炉”之火。”说着向卢云等人一躬身道:“一会儿还请卢知州及青衣掌门一同见证让朝廷大臣知晓这“洪武天炉”确可制作器械绝非江充大人口称的废物。”厅上众人多半不知铸铁山庄与朝廷间的恩恩怨怨听巩志这么一说都是交头接耳纷纷打探详情。 巩志道:“吉时已届请各位稍移算步随我派门人前去见证“洪武天炉”。”厅上众人多是粗鲁的武人耳听有好戏可看登时轰然道:“走啊!快啊!”不少性急的便自冲出大门眼看几名老者尚在喝酒巩志自不好催促只在一旁等候几个年轻壮汉迳自叫道:“快啊!有什么好喝的!” 好容易众人凑得齐下便由欧阳南带领迳自往城南而去。卢云心道:“听说这天炉性子倔傲无比到底什么是傲性之炉我今日可要见识明白了、”正走间忽觉右侧有阵幽香卢云心下一喜知道顾倩兮来了便想去握她的小手两人手掌相触卢云忽觉不对细目一看那女孩儿却是艳婷当下只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他往左侧闪去却又撞上了一个温软的身子他吓了一跳便要往前飞跃。旁观众人心下一奇都想道:“这知州大人有些怪怎么走路歪七扭八的可是生什么病了?” 却听那女孩儿道:“卢郎你怎么了?”这声音却是顾倩兮卢云拍了拍胸口转头向她一笑道:“没事我只是想到“洪武天炉”好生了得这才有些失态。” 顾倩兮笑道:“这“洪武天炉”尚未生火我看你这“知州卢”便要烧起来了。”卢云 脸上一红心道:“我方才只一认错人便给她现了这姑娘家的眼光怎地如此锐利?” 众人行到城南只见一座十来丈高的大炉看来雄伟壮阔想来便是什么洪武天炉了?正看问欧阳南已然掀开炉旁的封条说道:“我家这座“洪武天炉”另有一个名字名唤如意炉此炉大有灵性用的是沙模烧烤绝非常炉可比。”众人心下一奇寻思道:“炉子又不是猫狗怎能有什么灵性?”当下都是好奇只想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有灵性的炼铁炉。 卢云心道:“自古以来无论是木匠、铁匠、石匠莫不以为器械有神看这欧阳庄主虽是非凡人却也脱下了这等纤纬之说。无怪会给江充安上了罪名。” 欧阳南亲自烧起炉火霎时间火光四溢烈焰腾天众人见这炉火烧得如此之快无不大为骇然。卢云细看那座大炉只见通风口居于北面迎风想来此际正值秋冬之交风力定能自行灌入无怪这炉火须臾间便烧得如此剧烈。 欧阳南命弟子取出物事见是只百两重的元宝道:“今日便以这金子为试。”他将金元宝置于地下取出“雷泽刑天锤”呼地一声猛力灌下只听巨震一响直若雷鸣众人心下骇然都想道:“好一只“雷泽刑天锤”光听这声音就非同凡响。” 众人细看那金元宝只见已然给压得极扁宛若一只盘子也似地下另有些细细的粉渣。欧阳南从地下拾起粉末道:“诸位请看这不是金粉乃是添加在元宝中的铜粉。” 众人看过之后都是啧啧称奇。看来这神锤敲落巨力震荡居然能震脱其中杂质。一般铁匠敲打铁面千百锤无非是想去芜存菁使铁中含碳之量改变但这神锤一记敲下却抵得上旁人的千百锤果真是非凡之物。 欧阳南运起内力将压扁的元宝吸附于神锤之上跟着丢人炉火中锻炼众人见他内力深厚轻易便将元宝吸起一时都是暗暗称许。卢云带着顾倩兮也自立于人群后观看卢云见意中人脸露讶异之色好似颇为叹服颔便道:“这位欧阳庄主内劲不小。这黏劲用得恰到好处。不愧是欧阳家的宗主。”顾倩兮听他出口品评似乎胸有成竹不禁又惊又喜当即问道:“怎么?你也会这手功夫么?” 卢云微微一笑他的“无绝心法”也能从掌心运出一股吸力当日在西疆悬崖上不知多少次靠此救命这才活了自己与公主的性命以功力而论也未必输于这个炼铁宗师了。当即运起内力掌心力登将顾倩兮的小手牢牢吸住。 卢云微微一笑道:“我这黏劲使将出来你可万万甩不开。” 顾倩兮眼角秋波啐道:“人家练功是拿来吸金元宝的你却是拿来干什么?”想起心上人文武双全非但文才出众武功也不在堂堂的炼铁宗匠之下忍不住喜上眉梢。 欧阳南烧烤半晌见元宝渐渐熔解便提起刑天锤入炉取金将之遍示宾客道:“诸君请看这便是“洪武天炉”的如意妙法。” 众人早想见识所谓的神炉灵性当下急急去看只见金元宝已然烧成一枚金球圆润滑腻光可鉴人便用沙模来造也未必有这般细腻一时之间无不大为惊叹。 欧阳南将金球放在地下道:“诸位这只金元宝之所以烧成球形绝非我欧阳南所为而是“洪武天炉”以为黄金纯正当做球形这才将之锻烧成这个模样?” 他见众人议论纷纷各有不信之意欧阳南又道:“寻常铁匠打造物事定要事先造模否则不成形状。但我家天炉号称不世玄秘岂同凡俗?这炉下乃是一只沙坑坑中藏有矿脉名曰“如意八宝砂”内含金银铜铁锡铅等八宝如意砂依着锻烧物事的天性自行为之包覆烧结如非事先定制砂模否则炉里会烧些什么物事出来那是无人知晓了。” 众人闻言更感讶异万分。照他这个说法这“洪武天炉”竟能依照锻烧之物的属性自行为其打造形状听这话如此荒唐众人都感难以置信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 欧阳南又道:“纯金太软放入神炉冶炼便得赤铜。铁质易锈神炉便为之掺混银铬只要烧冶之物本身有未尽良善之处天炉凭著『如意砂”的种种奇妙便能为之增补。” 一名宾客面带冷笑道:“照你这么说不管你放任何东西下去这天炉都能为之妥善锻造了?”欧阳南道:“正是如此。只要是有用之物这天炉都能烧出个妥切的模样来。” 那宾客哈哈大笑道:“可若东西本身已达完美之境这天炉该怎么办?” 欧阳南摇头道:“世间万物都有缺陷何来完美之有?”那宾客冷笑道:“你休要随口狂言且看我这把刀。”说着解下佩刀递给了欧阳南。 那宾客面有得色道:“这刀是我在武当山下的天龙铁铺里打来的足足花了我三千两银子。如此天价还会有什么不足么?”欧阳南听他说得狂登时哦了一声急忙伸手接过跟着细摸刀身却是良久不语。那宾客冷笑道:“怎么样天龙铁铺也是响叮当的字号比起你炼铁山庄的手艺如何啊?” 欧阳南叹了口气摇头道:“阁下给人骗了这柄刀铁质不纯怕不是好货。” 那宾客怒道:“这刀随我已有十年转战大江南北无往不利你居然敢出言嘲笑?” 欧阳南无意招惹纷争他将刀上下挥动道:“在下绝无嘲讽之意请阁下莫要见怪。这样吧既然天炉已然重启我便把这柄刀重新锻造一番你说可好?” 那宾客老远赶来此地祝寿早有所图其实先前说的什么三千两云云用意只在相激也好捞些油水。此刻听欧阳南这么一说已是掉入圈套他心下大喜但脸上却摆出不大情愿的神色只皱眉道:“好吧看在你诚心的份上便让你试上一试。” 欧阳南听他说得狂却也不以为忤他举起“刑天锤”望着那人道:“你这刀杂质太多需用“刑天雷”敲打一记方能去芜存菁。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那人笑道:“我这刀非比凡物不怕敲打你只管敲。” 欧阳南点了点头暴喝一声神锤已然砸下只听巨响震爆好似天雷击落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那刀已然四分五裂竟尔烂成碎屑一般。 欧阳南吓了一跳惊道:“你这刀不是值得三千两银子么?怎地这般不耐打?”先前神锤敲在黄金上只因金质极纯便无散裂之象谁知此时一锤击落刀身竟如砖块般爆开想来那宾客根本在胡吹大气这柄刀定是值不上几两银子的西贝货。 那宾客见随身兵刀烂成一团登时惨叫起来:“完啦!完啦!咱没吃饭家伙啦!欧阳南!你定要赔我!”欧阳南叹了-声吩咐弟子道:“好了就算咱们不对吧。带这位朋友到兵器库去让他随意取件兵刀算是赔给他的。” 那人大喜欲狂嘻嘻一笑便随弟子去了这欧阳家手艺精湛兵器库里藏有无数宝剑利刃等闲家生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近二十年来不再外卖兵器所藏更是丰富无比想来那人定要因祸得福了。 眼见那人欢天喜地而去欧阳南向场内宾客逐一拱手道:“诸位朋友好容易开炉复业诸位宾客又是远道而来我欧阳南定须打造出一把像样的兵刀方能无愧“江南铸造”之名。”说着朝弟子们吩咐道:“你们去取铁砂来师父今日要造柄好剑出来。” 这欧阳南贵为“江南铸造”眼界自非常人可比他所称的像样兵刀恐怕已是一般人眼中罕见的神兵利刃众人先前见识了金球的玄妙都想见识一下看欧阳南口称的好剑会是什么样的神奇物事。 眼见山庄门人躬身答应便要取铁砂出来匆听一人道:“壮主不必麻烦了!寻常铁砂如何堪用?且看我这柄宝剑倘若以此为基重新铸造定能打出一柄流芳万古的神兵永为贵庄之见证。”众人转头急看只见说话那人高瘦身材身穿道袍正是点苍七雄之一的赤川子。 赤川子跨步上前刷地一声抽出了佩剑只见那剑约莫半人高矮色做血红望之如同火焰大有玄异之象。赤川子面带傲色昂然道:“此剑名为“赤龙”乃是本派密传的七大神兵之一今日既然阁下坐拥神锤、天炉二宝不如再加上我这一宝也好打造出一柄惊天动地的好剑!”说话间平举剑身但见剑上散出血样杀气以气势观之已是一口难得至极的利刃。赤川子有意展现威力随手提剑便对一侏大树斩下剑身斩落如裂纸帛霎时树身已然倾斜跟着便已倒落在地。 赤川子将长剑递过沈声道:“谨奉赤龙以图神剑!”旁观众人听了这话无不兴奋鼓掌都在大声喝彩。 寻常铸剑多以精钢锻造倘若本是神兵利刀除非有破损缺口否则极少有人愿意重铸赤川子此时愿意借出爱剑一半是因为天炉、神锤的名气实在太响再一半则是因为“赤龙”剑身过长与他的武功不太匹配这才有意重新锻造倒不是有意来出这风头。 欧阳南细细审视赤龙颔道:“纹理细腻柔展并济应为唐代工匠所制确实是柄好剑。”他将剑柄除下将剑刃平放地面跟着取起神锤砸落好来去芜存菁一番。 只听轰地一声锤剑相交火光四射众人听这声音好响急忙探头去看只见那“赤龙”已然烂成一团只余巴掌大小的一团红铁其余碎屑都是四散分飞溅得满地都是。 赤川子面色惨白道:“怎么变得这般小?”欧阳南道:“这剩余的铁块乃是“赤龙”的真正精髓其余纷飞之物都是其中残渣不如不要。”赤川子虽然肉痛但他本就希望赤龙能稍短-些当即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请阁下为我好生打造也好造出-柄绝世匕。” 欧阳南默然无语迳将红铁送人火中只见炉火忽高忽低青红相间想来大炉已在锻烧。赤川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寻思道:“嘿嘿这回若能打出一柄旷世匕配上我赤川子的神妙武功从此点苍派便要名扬四海那掌门之位自也脱不出我的手去啦!” 他喜上眉梢正自想像日后威风八面的好日子欧阳南已将“雷泽刑天锤”伸入火中跟着取了赤龙出来道:“道长您的赤龙已铸好了!” 赤川子大喜急急奔向前去旁观众人心下艳羡也都上前观看。 百双眼精一起瞧去却不见神锤上吸附有物- 赤川子惊道:“我……我的剑呢?”欧阳南皱起眉头甩镊子夹起一根针道:“不巧了那红铁耐不住烧竟变成一根针。”赤川子惨叫道:“我的赤龙!我的赤龙!” 欧阳南叹道:“对不住你的赤龙变成赤针了。” 赤川子泪眼汪汪伸手去取钢针正要入手欧阳南急喝道:“小心!烫!”这话声虽快还是迟了一步赤川子只觉掌心疼痛霎时便给烫出一个水泡那钢针更已掉落在地直直朝一块大石落去。 只听哆地轻响那针头向下竟没入了半截之多。众人赞叹道:“好锋利!”赤川子见钢针锋锐无比也不知该哭该笑正要伏身去拾谁知那针力道不歇还在缓缓往下钻动好似沉入泥沙一般不过眨眼便已沉入大石跟着隐没不见。 众人见这钢针如此锋利直是匪夷所思忍不住都是骇异出声。赤川子也是吓了一跳大叫道:“赤针!赤针!你可别跑啊!”他将大石搬开只见地下留有一个细孔那针又已钻入地底去了。赤川子惨叫道:“快拿铲子来!我一定要把赤针找出来!”欧阳家门人甚是过意不去连忙取过铲子让赤川子就地挖掘。 一名大汉喝道:“什么神兵利器?全是些假东西!”众人转头急看只见那人身长九尺端的是铁打的大汉手中宝刀开阔雄大刚猛罕异宛如飞鹰展翅想来定非凡物。 那大汉喝道:“退开了!”他抽刀出鞘虎吼声中已然举刀砍落。只是刀入石面无声无息霎时已将大石剖为两半。众人见那大石切面甚是光滑无不大为震撼想来这柄宝刀真是罕见的精品。 那大汉用力一掼立刀于地冷冷地道:“此刀名为“翔鹰”大大不同于“赤龙”那 西贝货随你们整治吧!” 此时赤川子哭得死去活来点苍山便由玉川子作主他眼光尖利一见这人虎背熊腰便已将他认了出来。当下冷笑-声回敬道:“我说哪来的傲慢小鬼说话这般难听原来是神刀门的少门主啊令尊宋老爷子还好吧?”那大汉双目如电沈声道:“你们这帮俗人别来扰我我此来长洲只为炼冶这柄宝刀其余我一概不想理会。” 众人见他神态傲慢各有不悦之色欧阳南却是面无喜怒他点了点头道:“翔鹰…翔鹰……原来这柄便是大名鼎鼎的“翔鹰宝刀”此刀号为天下第十今日一见果非凡物。” 那大汉哼了一声道:“天下排名实乃虚妄哪柄刀与我这“翔鹰”较量过了?欧阳庄主未曾亲眼考察仅以道听途说便来论断高下不免有**分。” 欧阳南听了这话却不生气只微微一笑道:“少门主不必气恼是否神兵刑天锤下自能分晓。”他举起神锤猛地敲落下去只听当地一声雷震那翔鹰宝刀竟只微微弯曲丝毫不见碎裂。众人惊叹万分忍下住大叫起来。 那大汉仰天狂笑傲然道:“此刀如何!可否称得上天下第一?”欧阳南却不正面应答只颌道:“难得难得此刀确实罕见且待我来试炼一番。”他拿起神锤将之放入天炉之中当此珍品巩志不敢怠慢便抢了上来亲自拉扯风箱霎时只见火光熊熊直达尺许。 那大汉双手抱胸凛然看着天炉神色甚是自信。旁观众人心中都想:“好你个神刀门平素尽是胡作非为今日再给你们打出一柄绝世宝刀怕真要横着走了。” 这“神刀门”自来多为朝廷办事近年更派遣不少门人弟子在锦衣卫当差深得江充欢心若再打出一柄绝世宝刀自可挤身武林第一流门派之列足与武当、昆仑、华山、少林等大派并肩了。旁观诸人多与神刀门交情平常眼见他们兴旺可期无不面露妒嫉之色。 过不多时欧阳南从天炉之中取出一物高声喝道:“天炉妙法已然重铸翔鹰诸位请看!”说着以铁钳夹举宝刀遍示群宾。 众人急急看去霎时诧异出声只见那翔鹰宝刀前头成铲后柄如棍成了一件奇形兵器。那大汉揉了揉眼睛颤声道:“这……这是什么?” 欧阳南道:““洪武天炉”如意妙法砂模自然浑成以“翔鹰”的铁质冶炼自烧为这般模样。” 那大汉拿起那柄怪刀只见前头实在太扁有如扫帚一般后头却细长如棍实不知要如何应用伤敌一时皱眉苦思。旁观诸人也是议论纷纷都在评论这神刀的奥妙之处。 众人正自猜测却听娟儿噗嗤一笑道:“师姐这怪刀前头好扁后头却又连着一根杆儿看起来好像是……好像是……”艳婷哦了一声问道:“像是什么?” 娟儿笑道:“像是根锅铲。”艳婷忍俊不禁掩嘴笑道:“真的很像呢拿来炒菜应当不坏。”旁观众人细看之下也觉此言不假忍不住大笑起来。 卢云听在耳里心头自也莞尔想道:“看来这“洪武天炉”当真是座狂傲无比的怪炉人家的神兵利刃放了进去它却硬要烧成锅铲模样想来太也气人。” 耳听两名美貌少女出言调笑那大汉如何听得下去一时狂怒不止喝道:“你们这两只雌的!却在放什么屁!”急怒之下指着欧阳南骂道:“你这老狗子把我这“翔鹰”弄成这幅模样我要你赔命!”说着伸手出来便往欧阳南脉门扣去欧阳南一来心里有愧不敢闪避;二来那大汉身为神刀门第二把交椅武功确实高强霎时之间手腕竟给那大汉牢牢抓住。那大汉举起怪刀狂吼一声:“好一柄锅铲!老子先拿你的脑袋炒菜!”大怒之下便往欧阳南脑门敲落。 欧阳家众弟子见状大惊纷纷喝道:“快放开我师父!”卢云更是提声大喝:“大胆!休得伤人!”卢云尚未出手只见满天花雨无数奇形怪状的兵刀扑天飞来原来欧阳家乃是炼铁世家无数名刀利刃都是出自他们手中众弟子们平日便打造了不少奇门暗器以补武功的不足。 暗器飞来那大汉却丝毫不怕虎吼一声举起怪刀一挡只听叮叮当当连声轻响那神刀仗着前头扁平如铲竟将无数暗器接了过去。众人见这大汉武功了得都是骇异出声。 那大汉将欧阳南往地下一摔怒吼道:“看我杀了你!”众弟子见师尊危急急忙奔下场中卢云也急急下场但刀铲已至额头恐怕谁也救不了欧阳南的性命了。 当此生死一刻却听一个温文的声音叹道:“好啊!好一柄能接暗器的宝刀啊!”旁观众人闻言回望只见说话之人带着人皮面具正是青衣秀士。 那大汉陡听此言霎时便停下手来怒目看向青衣秀士大声道:“你说什么?你也在嘲笑我的“翔鹰”么?”青衣秀士道:“在下岂有此意?只是我见阁下的兵刀非比凡物方才无数暗器来你随手一挡便将暗器尽皆收了去有这等绝妙兵器在手不知要羡煞多少英杰。” 这话一针见血果然那大汉傻傻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翔鹰宝刀”颤声道:“没听你说我倒真没察觉这翔鹰原本太粗犷了些想不到成了这怪模怪样反而好使许多。” 欧阳南见他不再伤人便也站起身来皱眉道:“这位朋友翔鹰宝刀之所以成了这怪模样纯是天炉妙法所为你若不乐意一会儿老夫再以凡火重打造将它做回原有模样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大汉尚未回话猛见一旁跳出名高瘦男子喝道:“这位神刀门老兄你若是不要这刀求你卖给我吧!”那大汉一愣转头道:“你是谁?”那男子下答迳自从背后取出一只巨大锅子用力挥了挥。 那大汉只觉莫名其妙怒道:“你怪模怪样地干什么?”那男子大声道:“我这锅子是二十年前请欧阳家烧出来的从来不沾一点渣屑只是始终找不到一只好锅铲!今日来此便是求锅铲的请老兄将这“翔鹰”卖给我多少两银子都成!” 旁观众人认出这名男子低声都道:“这人便是御前名厨赵龙膳都说他炒一道菜值得千两银子原来也是欧阳铁铺的主顾。” 只听赵龙膳提声喝道:“阁下想清楚了!我厨艺天下无双这“翔鹰”若能为我所用天下人可有口福了求阁下快快把“翔鹰”卖给我吧!” 那大汉听他说得荒唐只虎吼一声喝道:“滚你妈的!去死吧!”说着使出本门刀法刀铲劈出直向赵龙膳而去。这刀快绝伦却又静寂无声登让众人目瞪口呆寻常兵刃挥出多会风声大作哪知这刀铲形状特异却能破空无声若非柔韧锐利已达极点绝不可能达此境界一时之间场内群豪无不大为惊叹连那大汉也是为之心惊抚刀赞道:“神刀神刀真是绝世神刀啊!” 赵龙膳见这了大威力登时大叫:“什么神刀?那是绝世神铲啊!这位大哥卖我吧姓赵的出三千两白银!”他口中说话脚下却是往前急扑竟要抢夺那柄刀铲。 那大汉暴吼连连喝道:“不卖!”说着举刀出击一招“旋风扫落叶”平扁的刀头挥出已笼罩敌手上下三路竟比原本的“翔鹰”威力更广登把赵龙膳逼开一步。 这雨人一个砍一个躲转眼便过十来招赵龙膳身法轻盈武功当非凡俗只是在这神刀之前全然无法还上一招半式。两人你追我逃赵龙膳出的价码也已加到五万两白银。 几招过后那大汉越加觉得这刀比以前更为顺手长短轻重尽皆如意忍不住缓下手来抚刀赞叹。 赵龙膳着地一滚抱住那大汉的腿哭道:“老兄啊!求求你把神铲卖给我我这辈子烧菜辛苦却不曾真个用过好器皿民以食为天求求你念在老百姓的份上把这铲子卖给我吧!”说着呼天抢地起来这赵龙膳也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哪知为了买一柄锅铲居然出到这等丑陋模样众人都觉好笑。 那大汉一脚将他踢开骂道:“好容易我这“翔鹰”成了这等神奇模样你居然敢动它的主意?给我滚!”赵龙膳滚倒在地大声道:“你若不卖咱便用偷用抢也要搞它到手!”说着杀猪似的尖叫起来又朝那大汉抱来。 那大汉给他缠得烦闷不堪当场抱刀飞奔而去赵龙膳却不死心爬起身来也是急追而出。众人见这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又是骇然又觉好笑。 欧阳南提声叫道:“这位朋友你到底要不要把翔鹰弄回原状?”话声未毕远远听那大汉叫道:“免啦!从今以后老子不练刀法专搞铲法!“神刀门”不复在矣从此江湖只有“神铲门”!” 众人正好笑间忽听那赤川子叫道:“我的赤针!终于给我挖到了!” 众人转头急看只见赤川子已然挖了一个五丈有余的深洞想不到尖针柔细还能入地如此之深忍不住都是惊叹。赤川子从洞底跳了出来手上捻着那根赤红细针垂泪道:“想我一身剑法傲视武林谁知我的宝剑竟成了一只针天哪!这要找如何是好?” 匆听点苍七雄的玉川子道:“其实这针也未必是件废物若以我派的“点苍玉袖功”使动这根尖针想来倒也不坏。”这玉川子乃是赤川子的师兄此时一语道破玄机登令赤川子身子一震。他低头细想“玉袖功”的套路旋即大喜道:“师兄所言极是!若以玉袖功的灵动配上这根神针的锋锐我派武功定然大进!”他忽地想起一事又自笑道:“嘿!我家妹子刺绣功夫冠绝云贵先不提武功便把这天下第一的绣花针送她她定也欢喜无比!”说着喜悦跳动竟似迫不及待霎时飞身离去。 赤龙化剑为针翔鹰炼刀成铲都令主人感恩戴德欢喜而去。青衣秀士颔道:“好一座神炉专损神兵利刃却又另赐妙法当真是特异之至了。” 欧阳南叹道:“唉……当年也是这炉子太过倔傲才为我欧阳家惹来大祸谁知有了这“雷泽刑天锤”还是烧不出真正的神兵利刃唉……这可要如何是好呢?” 卢云见他低头叹息心中便道:“看这怪炉如此奇特怎能拿来铸造西洋火枪?想来朝廷罚这欧阳南却是没罚错了。”正想间却听身边一人走了过来附耳笑道:“卢大人这怪炉子酸溜溜地仿佛似只倔驴子般倒与你卢状元的驴脾气有几分相似。” 这声音秀气宜人却又带着三分调侃不是顾倩兮是谁?卢云望着心上人的粉脸不由得微微一笑心道:“倩兮这话虽是嘲讽于我却也不失为一语中的。若要拿些破烂家生给我品评我是决计出不了好话的看来这炉子也和我一般尖酸狂傲。” 两人说笑一阵那欧阳南却是愁眉苦脸他叹息良久转问宾客道:“难得有天炉神锤二宝请问诸位孰要冶炼兵刀?”众人见锋锐如“翔鹰”一般都给整治成一只锅铲只怕自己随身刀剑连神锤那关都过不去到时一个不巧定给砸得稀烂模糊众人心下害怕都是摇头不语。 几名好事之徒心存好奇心道:“他***怪炉看老子丢些废物进去它会生将什么狗屁出来?”这几人趁着欧阳南不备迳往炉里乱丢东西一时间水壶、铜钱、旱烟杆纷纷飞入?欧阳南猛地惊觉急道:“你们别乱来!”那几样烂东西落入炉口只见炉火往外一卷迳自将那些废物烧成灰烬。众人吓了一跳连忙退开。 众人正惶惑间忽听一人道:“神锤、天炉虽已降世但等不到真正的玄铁神钢来冶炼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众人转头急看只见一人身穿白袍痴痴地注视洪武天炉却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到来的。 卢云见了这名白袍客心下大惊拉住顾倩兮急急向后退开一步。 顾倩兮急问道:“怎么了?这人是谁?” 卢云低声道:“他便是“剑神”卓凌昭。” 第五章 神剑降世 幻剑书盟·英雄志(第九卷神剑擒龙) 自华山一会后卢云已有半年未见这位昆仑掌门此时乍然见面只见卓凌昭瘦了一圈脸上神情颇见憔悴竟不复昔日的冷傲神采。想来他败给宁不凡之后定是折磨得很了。 众宾客多也参与宁不凡归隐大会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卓凌昭忍不住都是诧异出声。 欧阳南自也认得这位一代剑宗陡见此人到来却不惊慌只拱手见礼问道:“据说卓掌门的佩剑已在华山毁去莫非今日也是来求剑的么?” 卓凌昭闭上了眼颔道:“庄主料事如神若非如此卓某人又何必费尽千辛万苦硬要找出这柄雷泽刑天锤来?”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大吃一惊欧阳南也是啊地一声颤声道:“原来这柄神锤是你送来的我们两家从来不熟你……你何必对我这般好?” 卓凌昭淡淡地道:“欧阳庄主是本朝排名第一的炼铁师又坐拥神妙难言的洪武天炉这柄雷泽刑天锤若不归你所有天下有谁该得?” 欧阳南听了对方的奉承已知他必有所图当下嘿嘿干笑道:“看阁下如此费心当是要打出一柄真正的好剑了!” 卓凌昭傲然望天颔道:“正是。” 众人闻言无不面上变色心下都有惧意。 卓凌昭生性好胜自败给宁不凡后无日不在苦思自己剑法的破绽。他那日以一招“霞光千道”连番使动无形剑芒却始终拾掇不下宁下凡最后还惨败在对方的“仁剑震音扬”之下。卓凌昭思来想去自觉内力不输对手剑法也不见得弱于对方推算起来最大的症结便是人剑不能合一的缺憾。 那宁不凡自称“我就是剑剑就是我”武功平凡自然便是使动寻常兵刃也有取胜之道但卓凌昭自称“神剑如我吾即剑神”却不能没有真正的神兵刊刀来搭配。卓凌昭的武功霸道异常那日斗到最后关头之时更以全身功力灌入剑中结果反将长剑震成粉碎终使他的武功破绽大现以致兵败如山倒。 卓凌昭自知内力威震当世但若兵器承受不住强悍内劲一切都是枉然。便是为此他便请出欧阳南好替他打出一柄真正合用的兵刃以补人剑不能合一的缺憾。 卓凌昭凝目望向欧阳南道:“老爷子在下这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答应?” 往昔卓凌昭开口闭口自称“本座”什么时候用了“在下”两字?欧阳南听他说话谦和心下反而更担忧眼前这人恶名远播自己若要推拒门人弟子哪还能行走江湖?恐怕一出长洲便要给昆仑高手砍成烂泥。他低头思量一阵叹道:“卓掌门如此诚心又送了这等重礼于情于理老夫都该为掌门打出一柄好剑。请掌门不必担忧。” 欧阳南命人取出铁沙立时便要打剑卢云看在眼里却是暗暗惶急寻思道:“这卓凌昭武功已然如此高强再给他拿了神兵利器天下还有谁制他得住?” 卢云虽想出言阻止但打剑一事纯属欧阳家与昆仑山的事自己虽是州官却未必有足够道理阻扰何况此时杨肃观尚未到来若要说破了动手仅靠自己孤身一人与几十名官差实在不是人家的对手。更何况顾倩兮就在身边自己还要分心保护? 卢云心中忧虑便望向青衣秀士要看他如何示下却见这位掌门仍是一言不似在静观其变。卢云暗暗推算知道不能硬干心中暗叹:“看青衣掌门的意向今日是不会出头的我还是等调集部队之后再想法子擒拿这群贼人吧!” 正想间那欧阳南已将铁砂取出正要倾入炉口卓凌昭已自行上前淡淡地道:“欧阳庄主不必麻烦。我已自备了铁料。” 欧阳南哦了一声正待要问只见卓凌昭一挥手霎时后头传来一声暴喝。跟着浓重的喘息声响起场中众人听这喘息粗重低沉好似有苦力到来心下一惊无不回头去看。 车轮磨地嘎嘎声响远处缓缓行来-辆大车上载一颗巨大圆石望之甚是沉重众人见推车的汉子多达四人却是金凌霜、屠凌心、钱凌异、莫凌山等昆仑好手这四人脸上流下大滴汗水看他们推车时咬牙切齿声呐喊好似吃力无比众人心下一惊寻思道:“这四人武功高强 个个能担千斤怎会推不动这辆大车?莫非车上的巨石真个是沉重异常?” 众人细看车轮只见那轮子也是精钢所铸此时却有变形迹象又见地下车轮的痕迹深陷地下所过之处无论是石板沙地都给压出一道寸许长的深沟以此观之这巨石确实沉重至极。 推车行到近处那刑天锤莫名震动隐生蓝光跟着往前滑去众人的兵刃更是嘎然作响连顾倩兮、艳婷的饰也在晃动卢云天性聪颖一见这等异象心下便是一凛忙唤道:“大家小心!这巨石有磁力!”众人闻言急忙抓住兵刃就怕飞了出去误伤旁人。 寻常兵刀还能拿住那刑天锤感应甚强有如活了一般霎时便冲向大石“铁狮儿”巩志见状不妙急忙拉住锤尾但磁力实在太大却把他一起拖了过去几名铸铁山庄的弟子跳了过来全都压在“刑天锤”之上只盼阻住锤身移动。 此时磁力越来越强六名弟子以全身功力拉扯神锤却阻不住向前之势只见地下慢慢地拉出一条痕迹那巩志的虎口也已破裂出血欧阳南心下领悟急忙喝道:“大家不必硬撑这两件东西一主阴一主阳本该相合!你们快快松手了!” 众人闻言当场松开了手那神锤刚地一声直向大石飞去势道极其猛烈。昆仑诸高手见神锤撞来也是大吃一惊立时避了开来。 只见神锤撞在巨石上似乎努力要往里头钻去只是那巨石甚是坚硬却是不为所动场边众人无不目瞪口呆。欧阳南见了眼前异状也是大为惊叹他嘿地一声问向卓凌昭道:“这可是“梅山铁精”?” 卓凌昭点头道:“欧阳庄主果然渊博这正是铁精。若非我有剑神古谱否则也寻无觅处。”欧阳南哈哈大笑道:“无怪你要把“雷泽刑天锤”找来否则这石壳如此坚硬要如何取出里头的精华?”两人如此对答旁观众人却连一个字儿也听之不懂无不一脸茫然。 说话问只见天边彤云密布闪电隐隐似有天雷要落欧阳南双眉一轩道:“大家退开一点阴阳交会正负相合“刑天锤”要引雷下击了。”众人吃了一惊都是不信但此时异象连连再不信邪那也由不得你。眼看风声呼啸雷云满布卢云率先拉开顾倩兮两人走得远远地其余众人见知州大人已然避开也是纷纷走远。 便在此时天际闪过一道白光跟着霹雳巨响那白光正落在刑天锤之上霎时石屑纷飞大石已然暴成碎层。烟雾弥漫满地乌黑烂渣地上滚出了一颗灰黝黝的圆石。那石头约有斗笠大小状如鹅卵形状却比方才的局石小了甚多。雷电击打圆石的磁性似已消失众人拿着兵刃都在那儿喘息。 顾倩兮见了这怪石霎时樱唇微张惊道:“这就是铁精了?”青衣秀士颔道:“典籍有载太古舜帝当政之时天坠红物于梅山大地震动太阳七日不落海众臣为此叹曰:“唯天唯大如日方中。”恐怕这便是梅山铁精的由来了。”此时卢云、娟儿、艳婷等人也各自探头来听听这“梅山铁精”来历甚奇无不惊讶难言。 这厢铸铁山庄众弟子都是铁匠出身自知铁精传闻相传炼剑之时只要置入一点半点寻常兵刃便能成为天下罕见的奇珍异宝本以为这是传说想不到世间真有这等怪异东西不由得瞠目结舌在那死命来瞧。顾倩兮官家小姐出身更不曾见过这等罕异怪事她俏脸惨白只紧紧抓着卢云的手臂掌心满是冷汗。 天降神雷异象陡生非只场内众人惊骇连那欧阳南贵为天下无双的铸铁师却也难掩兴奋神色。他揉了揉眼睛叹道:“老夫活了七十岁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见到这宝贝嘿……老天真是待我不薄了……”说着走上前去轻抚那块“铁精”神情仿佛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满是爱怜之意。 卓凌昭见他神思不属当即微微一笑道:“欧阳庄主不必伤感现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打造这块铁精。这还请你多伤神了。” 欧阳南蹲在铁精之旁上下细细抚摸察看颔道:“铁精乃是天地间纯度最高的铁料以这块圆石之重当可打上百十把兵刀。不知卓掌门有何打算?”众人听说要有百柄宝剑问世都是大为惊叹看这铁精如此宝贵这百柄神兵中只要有一柄落入自己手中日后定可称霸一方了。一时都是喜形于色。 哪知卓凌昭却只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卓某所求不多一柄利刃足矣。” 这铁精如此罕异若只造出一柄兵器实是暴轸天物说来太也可惜众人听了卓凌昭这话无不摇头叹息有的更现出护嫉憎恨之情。 欧阳南却不以为意他是打铁匠出身只管造剑不问其他何况材料是人家带来的道具是人家赠的自己如何能多置一词?他照着行规点头便道:“掌门既然如此说了老夫自需凛遵。”卓凌昭微微点头道:“好说这就请庄主动手。” 欧阳南更不打话当下举起神锤用力往那铁精敲打只听咚地一声铁精只凹下了一块先前不论是宝刀宝剑金银元宝莫不一锤成灰这铁精挨了神锤重击却无碎裂之象看来此物确实宝异非常。 欧阳南提起神锤正待要敲却见铁精缓缓拱起先前受击凹下之处竟又恢复了原状。欧阳南吃了一惊提起神锤当场奋力一击那铁精受了重锤登又凹下但过不多时下陷处再次缓缓突起模样一如平常。 欧阳南抹去冷汗他毫不死心运起深厚内力出锤如飞一连敲了数十记哪知他徒然敲得满头大汗那铁精过不半晌复为卵形竟无分毫改变。 众人心生赞叹想道:“这神锤所向无敌却也耐这铁精不得看这两大名物同时现身却要欧阳南如何料理?” 欧阳南满身大汗知道其中有异他俯身蹲地细看良久叹道:“这铁精有展性打它不得。”巩志走了过来道:“师父既然这块铁精如此灵异也许不需敲打可以直接锻造。”欧阳南拍手道:“此言有理正该如此铸造!”他吩咐弟子道:“你们几人过来将这铁精抬起放入天炉里。” 众弟子答应一声急急奔上前来众人各抓一角奋力往上一托便要将铁精搬起谁知这铁精重量着实惊人饶那一众弟子连声呐喊脸红气喘那铁精却似生了根一般全然不为所动。欧阳南沉思良久他走上两步拿起“雷泽刑天锤”往那圆石一靠霎时运起毕生功力奋然道:“起!” 内力到处只见刑天锤靠着一股黏劲竟将沉重至极的铁精慢慢吸起顾倩兮站在一旁观看眼见欧阳南全身汗水直下老迈的肌肉不住颤抖她心下担忧低声问道:“这位欧阳庄主这么大的年纪还使得这般力气么?” 一旁巩志听了她的问话答道:“小姐莫要担忧!我等炼剑士不见奇珍异宝则已一旦亲见那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将它铸成兵器。我师年岁虽老但以此铸剑雄心而论却与少年无二。” 卢云点了点头心道:“铸剑名为小道其实与学儒求武之道无异都是秉着赤诚求其极致。我可不能小看了。” 偌大的炼铁场寂静无声只闻欧阳南沉重的呼吸声响众人见他一步步地行向天炉脚下踩出的印子却深达寸许想来生平功力已挥至极点。 欧阳南走近天炉炉口已扑出阵阵青红热焰欧阳南内劲略松已将铁精送入炉里。他抛下神锤猛力扯动风箱顿时间烈焰腾空有如青龙般地从烟囱升上一时高达十来尺蔚为奇观。 谁知那腾空火焰烧过一阵之后忽地衰竭好似热气给什么物事吸尽一般只见欧阳南死命扯动风箱就怕火焰熄灭饶他内劲渐渐枯竭那火焰仍无转旺迹象却是越来越加黯淡。巩志见了这个情状颤声道:“好一块铁精倘若连师父也奈何不得世间还有谁能降伏?” 卓凌昭见欧阳南渐渐软倒当即道:“请欧阳庄主歇-歇这等粗活何须高人下场?交给我派门人便成了。”他目光一撇霎时屠凌心、金凌霜两人跨步上前便接过欧阳南手中风箱。欧阳南兀自喘息不定嘱咐道:“两位壮士小心天炉锻造神物定需旺火可千万别让火焰熄了。” 金凌霜颔道:“请庄主莫要担忧且看我派门人身手。” 话声未毕只听屠凌心暴喝响起霎时便已开始拉扯风箱金凌霜见师弟下场便也出手相 助。两人各拉一只把手雄浑内力到处火焰又自腾空烧起这两人的内力远胜欧阳南只见热焰直冲炉顶足达数丈之高。众人见了这等异象都是骇然出声。 两人拉扯一阵风箱浑身热汗都已被热气逼干两人毛更有蜷曲之象足见炉边何等炽热又过小半个时辰屠凌心一张丑脸渐渐惨白显然真力有所不济。 此时两大高手一同下场二人中只要有一位内力不足火焰便生反应果见火头又是慢慢落下。金凌霜与屠凌心对望一眼都知此时已到要紧关头决不能任凭火焰熄灭二人奋起毕生气力狂扯猛拉中那火焰又自上升。只是屠凌心如此使运内力已到极致丹田如火之焚料来时候一长不免身受重伤。 欧阳南见他二人气力渐渐不继便道:“徒儿们上前相助。”一众门人答应一声便要下场接手众宾客看在眼里却都暗暗摇头:“昆仑高手何其了得连他们也支撑不住铸铁山庄的几名弟子又算得什么?看来要功败垂成了。” 众弟子正要上前只见身影飘动一人已然抢在前头众人凝目去看竟是卓凌昭亲自下场。他此番多方奔定又是神锤又是铁精一切只求冶炼出一柄宝剑怎能在此功亏一篑?也是为此再也顾不得一代宗师的身分便亲自下场拉扯风箱。 卓凌昭请众弟子退开他跨开马步吸纳一口真气双手轻拉把手霎时之间四周气流竟然转向全数往炉口吸入。众人见他功力如此深厚都是骇然变色。卢云心下又惊又佩想道:“好一个卓凌昭内力果然了得看宁不凡退隐之后江湖上还有几人制他得住?” 卓凌昭见炉火转旺当下吐纳几口一声轻啸响起猛地烈焰扑天窜起火色转赤为白这么一烧烤天炉更是变为赤红之色仿佛要滴下血来。欧阳南赞道:“好厉害!无愧是四大宗师之一!” 众人只觉热气扑面宛若盛暑几名离炉口近的宾客身上夹衫登即着火两旁亲友急急跃上扑熄众人见了这等惊人高热都是急忙走避。卢云见顾倩兮额间稍为高热所逼已有卷曲之象他心下怜惜忙将她拉离数丈免得伤了身子。 天炉越来越烫慢慢地生出裂痕卢云心道:“看这模样只怕这天炉会支撑不住可千万别炸开了。”欧阳南也怕天炉崩坍便守在炉旁细心照护不时以黏土封补口中念念有词好似在照顾爱马一般。众人见他对这炉子爱怜备置都想到:“此人炼铁成痴迷无怪被称为当代第一号炼剑师。” 又过半个时辰一轮银月已然升上那赤红的火焰在黑暗中更觉猛烈卓凌昭仍是一阵阵地扯动风箱若非是此人的悠长内力却要如何支撑这天炉日以继夜的焚烧? 匆听欧阳南叫道:“小心!有东西要出来了!”众人闻书大喜又急急围拢过来。欧阳南取出神锤快绝伦地往炉口一仲霎时之间取出一段五尺长的钢片众人见那钢片亮晶晶地甚是耀眼纷纷大叫道:“天下第一剑!” 那钢片虽然尚未打就但赤眼望去已觉锋锐至极谁知欧阳南随手一扔道:“不对不是这玩意儿。”他虎吼一声又急急往内探索。 旁观众人见他无端扔掉钢刀无不感到惊讶。玉川子借过火钳拾起地下那段钢片只见刃口生出森森寒气怕已是罕见的宝剑他提起佩剑往那段钢片一挥当地一声轻响传过佩剑竟已断成两截。众人心下骇然寻思道:“这欧阳南眼界也太高了些竟连这等神兵利刃也不要他这么大方不如给我好了。” 卢云、青衣秀士等人见识不凡自不会为之分心心中都想:“看欧阳南如此挑剔一会儿炉子里烧出来的名剑定是风华绝代、震古铄今只不知到底锋锐成什么模样。”; 只见欧阳南连着取出三段钢片都是看也不看迳自往地下一扔他又搜寻一阵忽地哭道:“天炉啊天炉我欧阳家被你害得好惨二十年来不见天日你生性如此狂傲谁知真的给你玄铁神钢你又不能造出好剑你……你对得起我吗?” 众人听他哭泣不止心下都是讶异:“这欧阳南终于疯了这炉子不过是死的东西他怎会对之说话还来个哀哭不已?真是奇哉怪也。” 欧阳南惨嚎不止忽地狂叫一声便往炉内窜去竟要以身殉炉青衣秀士眼明手快霎时人影一闪已将欧阳南挡了下来。欧阳南兀自挣扎不休喝道:“你放开老夫!这“洪武天炉”造不出神剑老夫焉有颜面活在这世上?” 青衣秀士摇道:“神剑能否降世自有缘法阁下不必逆天而行。” 二人说话之间忽听天炉喀喀作响炉身竟是震荡不已火焰窜劲直从炉壁上穿透出来。欧阳南面露喜色将青衣秀士推开颤巍巍地走了过去大喜道:“好啊!你终于听懂老夫的话了!快……快……快造剑出来……” 那天炉似乎懂得欧阳难的催促震动地更加猛烈。欧阳南凝神细观霎时之间双眉一轩似看到紧要处他取出神锤炉面上一敲喝道:“神剑降世!” 锤炉相碰火光闪过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洪武天炉”竟尔爆裂开来众人只觉一阵炽热至极的热风扑面而来卷起一阵风砂良久不止。 卓凌昭见天炉已碎便自放脱风箱走向前来问道:“欧阳庄主这就成了么?”欧阳南眼中生出光华凝视着破裂的巨炉道:“正是“洪武天炉”无愧付托已为阁下锻造出绝世神剑。”卓凌昭哦了一声问道:“神剑已生?这柄剑不必再行敲打琢磨?” 欧阳南指着炉口道:“神剑天物不必人力多加一指阁下看了就明白。” 两人说话之间炉中生出冷列寒气炉火原本炽烈无比被这寒气所激竞尔黯淡熄灭。卓凌昭面露惊叹道:“这寒气好生了得莫非是神剑上生出来的么?” 欧阳南点头道:“我欧阳家故老相传说此地风水奇佳只要能聚集天地灵气如意八宝砂便能造出一柄唤做“擒龙”的神剑。倘若今日有缘这铁精吸收天地灵气之后说不定能炼出这柄“神剑擒龙”。”卓凌昭喃喃地道:“神剑擒龙?那该是什么样的宝剑?” 众人心中也是暗自猜想寻思道:“这天炉生出的断渣都算是罕异的宝贝了这“神剑擒龙”到底是怎么个了得法?” 此时炉火已灭已能往内看入钱凌异指着炉壁破孔大声惊叫:“大家看!好多剑啊!”众人急看炉内只见火光黯然宽阔的炉中倒插着十来柄兵刃或长或短宽窄不一全都生出森然寒气却不知哪一柄才是“神剑擒龙”。 玉川子点头道:“这些兵器既是“铁精”所铸把把都称得上绝代名剑。”此地汇集无数奇门异宝炉是“洪武天炉”、锤是“雷泽刑天”、铁是“梅山铁精”再加上这位一代名匠欧阳南的绝世手艺自该荟萃出一柄震动古今的神兵。 众人见炉内晶莹璀璨无数神刀宝剑都倒插在地这些利刃只需加上剑柄便都是江湖人人垂涎的宝剑了。众人本骇于“翔鹰”、“赤龙”的大威力待见了真正罕异的宝剑利刃又觉先前那两柄兵器算不上什么。料来只要从炉中取定一柄日后开山立派、扬名立万都是指日可待。 欧阳南见众人各有艳羡之意当下冷笑一声道:“众位莫看这许多宝剑其实真正称得上希罕的异宝却只有那柄“神剑擒龙”。卓掌门神锤是你找出来的铁精也是你带来的这柄剑自当归属你有请你去取出来吧!” 钱凌异心焦不过大声道:“何必掌门亲取让我来拿!”他不待卓凌昭许可便已冲了进去待见炉内满是兵器实不知哪柄才是所谓的“神剑擒龙”他四下探望赫然见到一柄灿烂夺目的宝剑在一众兵刃中倍觉耀眼钱凌异大喜急急地将之拔起跟着冲了出来喊道:“我找到了!这就是“神剑擒龙”吧!” 众人见钱凌异单臂高举一剑刀锋隐藏光华剑面平滑如镜想来确是难得一见的神物。钱凌异随手-挥只听半空中传来“啪”地一声宛若甩鞭作响这剑破空如斯锐利可见锋芒已至极限他将神剑置放石上剑尖透石而过有如切入豆腐众人骇异之余都是赞叹不已。钱凌异哈哈大笑道:“有了这柄神剑咱们定要天下无敌!” 欧阳南看在眼里却是冷冷一笑道:“吹毛断削铁如泥充其量不过是俗人眼中的宝剑决计称不上什么神兵。阁下的眼光真是低得可以。”钱凌异惊道:“他***!这般厉害的宝剑居然还算不上神剑?”欧阳南不去理他迳向卓凌昭道:“卓掌门今日在场之中以阁下的剑法最是高绝你既然自号剑神还是请你取出神剑吧!” 卓凌昭点了点头更不打话转身进炉便去寻那绝世神剑。 卓凌昭行入炉内低头探看只见十来柄神兵倒插地下无一不是灿烂生光耀眼夺目与原用的佩剑相比只有更加锋锐森寒、只是卓凌昭心中明白他梦寐以求的兵器既不要华丽外观也不要阴险机关他自号剑神武功如何天下人有目共睹便是空手御敌也足以傲视武林仗剑出手之时凭着剑上三尺青芒便是废铁也能成为宝剑所谓的切金断玉根本不在他眼下更非心中所求。 卓凌昭梦寐以求的神物乃是一柄坚毅之物一柄能够承受无上剑气的绝世神兵。 只有这样的剑才能让他的功力运转自如。也只有这样的傲绝神器才是剑神心中的神剑。无论这柄剑是多么丑恶平庸只要入了自己的眼帘那是决计不会认错的。 众人等候一阵不见卓凌昭出来忍不住议论纷纷。欧阳南做了个手势道:“诸位不必心焦神剑降世绝非等闲之物便是以剑神的目光之利恐怕-时半刻也难以找到。” 卢云听了这话心中暗暗祝祷只盼卓凌昭寻无觅处空手而返虽知机会甚是渺茫但想起昆仑门人下手的狠辣还是期盼这帮恶徒的美梦落空。 正想间忽听钱凌异叫道:“出来了!掌门人来了!”众人早已等得不耐烦闻得此言心下都是一喜急忙探头去看便想见识“天下第一神剑”的风采。 众人目光期待一人缓缓走出正是卓凌昭?只见他双手握拳却不曾握得有剑。 卢云心下大喜:“太好了传说的“神剑擒龙”根本不在人间卓凌昭只是白忙一场。” 其余众人见卓凌昭手中无剑也是议论纷纷各自猜想。 有人生性小心一见剑神手中无物便想:“好你个卓凌昭怕咱们眼红神剑过来抢夺竟把东西藏起来了真个小气到家。”有人心机深沉看卓凌昭空手而归便往阴险处想:“卓凌昭被骗了方才钱凌异找出的那柄剑才是正主儿欧阳老贼故弄玄虚怕人家把剑取走这才打死不认真个卑鄙。” 众人猜想间钱凌异已然迎了上去他眼望掌门人低声问道:“怎么了?掌门没找到神剑么?”卓凌昭闭上了眼淡淡地道:“我找到了。” 钱凌异吃了一惊在他前后左右绕了一圈问道:“那剑呢?怎没看你拿着?” 卓凌昭睁开双眼面向穹苍傲然道:“剑已在我掌中。” 钱凌异惊道:“剑在你掌中?我没看到啊?难道这剑也是透明的?”钱凌异自己有柄“无 形剑影”剑刀无色剑去无形是以称作“剑影”。此时他见卓凌昭身无长物却又自称取出宝剑便以为这神剑也是柄透明宝剑。 众人心下纳闷更有人以为他在学和尚打机锋也来个“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时都感大惑不解。钱凌异心痒难搔急道:“什么剑在你掌里?掌门人你快快把剑亮出来吧!” 眼见众人各有猜疑之意卓凌昭微微一笑霎时便将拳头松开只见他掌心里现出一颗物事却是枚铁胆模样的澄蓝铁块。 钱凌异颤声道:“这是什么鬼东西?烧不化的烂铁么?” 卓凌昭不去理他当下眼望欧阳南道:“欧阳庄主这便是“神剑擒龙”吧!” 欧阳南沈声道:“卓掌门眼光果然不凡还是被你找到了。” 钱凌异大声道:“掌门人你疯了吗?这是颗烂石头你拿了做什么?你可别给那欧阳老头骗了!快回去重新挑一把吧!”众宾客见了这蓝澄澄的铁胆一时也是诧异不知卓凌昭在开玩笑还是真以为这铁胆是柄长剑。 几名好事之徒心下暗笑想道:“看来“剑神”自从输给宁不凡后已然失心疯了。”几名深思熟虑的却想:“看卓凌昭这模样应当不是在戏弄大家莫非他是怕众人眼红一会儿来劫夺神剑这才找了只烂货唬人?”众人各自猜想却无一人知道他的真心。 卓凌昭见众人各有猜疑之意当下森然一笑道:“看好了!”他掌心吐劲那澄蓝铁块微微一动竟尔不断伸长。 钱凌异惊道:“这玩意儿变长了!”众宾客也吓了一跳纷纷惊叫只见那铁块好似盘蛇展体一尺、两尺、三尺转瞬间往两旁激射而出只听啪地一响卓凌昭手中依旧握着一截铁胆但铁胆两旁却已生出寒森剑刃竟成为一只长达丈许、双面生锋的奇异兵刃! 钱凌异见了这等怪异情状已然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噫噫啊啊地嘶嘎着。 卓凌昭伸手一挥蓝光闪过已将天炉内残余兵刀斩断。众人又惊又痛惊的是这怪剑如斯锐利无数铁精铸出的神兵都难挡一击。痛的却是这些兵刀已算难得的宝剑利刃谁知却被如此轻易的毁去心下都是惋惜不已。只是铁精是人家带来的卓凌昭要将宝剑毁去也是他的家务事旁人自也管之不着当下只好默不做声。 卓凌昭冷冷地道:“此剑长短如意伸缩自如也就是传闻所称的“神剑擒龙”。神剑如我吾即剑神!宁不凡你等着看吧!”他轻啸一声“剑豹”使动登时在天炉壁上刻下“宁不凡”三字。众人一来惊骇于他暴雨狂风般的剑法二来骇异于这柄剑的锋利人人目瞪口呆竟无一人喝彩。 卓凌昭冷冷一笑那剑便尔一收煞那间又变回铁胆一般。 钱凌异全身颤抖惊道:“这……这太也神奇了点……” 欧阳南颔道:“此剑以铁精中至柔精华所就是以延展连绵当世无双其中曲巧如意之处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钱凌异颤巍巍地走了过去骇然道:“掌门人这剑太罕异了可否借我一观?”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你小心点拿这铁胆有些沈。”钱凌异笑道:“我连八八六十四斤的大刀都使得动还怕这玩意儿么?” 卓凌昭点了点头便将铁胆交在师弟手中钱凌异单手去接甫一就手霎时只觉奇重无比他右手被那铁胆的重量一带身子竟不由自主地跪下他双膝着地右手仍不住往地下摔落霎时“喀啦”一声轻响右肩已然脱臼疼痛难忍间竟已惨叫出声。 欧阳南道:“这剑共计百四十斤若无绝世内力决计单手拿它不动。要是落在常人手里那也不过是只沉重至极的铁胆而已。”钱凌异痛得面色惨白一旁金凌霜抢上替他接上了关节。那铁胆兀自躺在地下生出幽幽蓝光望之极为诡异。 卓凌昭仰天长笑向众宾客一拱手道:“请诸位日后到江湖宣扬就说卓凌昭已得天下第一神剑想再次请宁不凡出山较量。请他念在“神剑擒龙”的面上务必赏光。” 众人心下暗叹想道:“看他这个模样定是要对宁不凡大肆复仇那天下一高手若是迟迟不出面可怜华山满门定会被这剑神威逼屠戮看来江湖又要多事了。” 卢云看在眼里忍不住烦恼这卓凌昭武功本已高绝若再给他拿到天下罕见的神妙兵器武林中还有谁是他的对手?自己奉命前来擒拿这人可是此时无兵无将只能任他在自己辖区横行想到日后难处忍不住双眉深锁连连摇头。 卓凌昭哈哈一笑当场弯下腰去便要拾起那傲绝今古的“神剑擒龙”。 剑神神剑正要相会猛地一阵紫光闪过一人后先至竟在卓凌昭之前抢过兵刃卓凌昭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举掌挥去抢攻出招要将神剑夺回那人斜身避让须臾间旁掠三尺。一旁昆仑弟子大声惊叫拔剑出鞘急急奔来。 那人见大批人马追杀提氯-纵如飞鹰向天霎时飞上远处树梢跟着站立不动。昆仑弟子又惊又怒不知来者是何方神圣纷纷挤在树下喝骂。 那人隐身树后冷冷地道:“卓凌昭你若想取回这柄神剑明日午时到十里外的娄江渡口相见。否则休怪神剑沉江永无现世之日!” 话声甫毕那人便如神龙般远远飘出众人见他身法闪动每逢身子下坠脚在树梢一点便又高高跃起骤然间便已飞出里许无不大为惊骇。青衣秀士虽然自负轻功高绝见了此人的身手也是深感叹服。 卓凌昭面色森然眼下虽给那人出其不意地将了一军但双方既然订下了约会也不怕夺不回宝物他不露喜怒定向欧阳南道:“承蒙贵庄高义为我派打就神剑在下在此谢过。”说话间更不向那人身影瞧上一眼气度沈稳果然是一代宗师的风范。 欧阳南听他道谢便也拱手回话:“好说。本庄得贵宝山致赠神锤一只自当有所回报。卓掌门却是客气了。” 二人说话间只听一人叫道:“不打紧给偷走了一柄大的咱们还有一柄小的!”众人回头去看只见说话那人正是钱凌异他走向一处大石伸手拔起一柄寒刀这剑精光璀璨却是方才被他误认为神剑的那把利刃。 欧阳南微微一笑道:“这柄剑也是铁精打出自当归贵派所有。除此之外天炉里还有几只断刃不知卓掌门是否要安柄上鞘?敝庄可以代劳。”卓凌昭摇头道:“那倒不必麻烦了。我派门人已有随身兵器护身不再需要这些新造兵刃这几柄剑便赠给贵庄吧!” 众人闻言登露惊羡之色这几柄剑虽比不上那柄“神剑擒龙”却也是江湖上罕见的宝剑比之方才的“赤龙”、“翔鹰”只怕还要强上百倍谁知这卓凌昭却这么大方转眼间便把这几柄宝剑送人。一旁钱凌异正想开口去要却已晚了一步他心下不忿寻思道:“你自己有神剑便好了却也不来问老子是否缺剑来用打肿脸充胖子徒然便宜了别人真***。” 欧阳南得了宝物却不见喜怒之情只淡淡地道声谢道:“老夫是造剑之人自来只问铸剑不问其他只是“神剑擒龙”既出我手老夫自不希望这柄神剑成为杀人魔物还望卓掌门夺回神剑之后能以之多行善事造福众生。” 昆仑名声不佳欧阳南知道自己为他们铸剑定然有损阴德当下便出言劝告虽知卓凌昭不会理睬但良心所在却也不能不说。 这话带着教训意味剑神何等高傲定会翻脸怒果听钱凌异呸了一声率先难他正要开口斥骂卓凌昭却伸手过来将他一把拦住。钱凌异笑道:“掌门人要亲手杀他么?” 卓凌昭不去理他反向欧阳南一笑道:“欧阳庄主多虑了。在下此次前来贵庄求剑求的是武道的进步好向宁不凡讨教几招。至于武林至尊什么的我也不再挂怀了。” 这个当年为了一块羊皮便与奸臣江充联手屠杀燕陵镖局满门的大魔头此时竟然淡然处世孤芳自高?旁观众人听出他言语中的淡泊之意都觉难以置信。 卓凌昭不去理会众人迳自拱手道:“今日有缘得见诸位高贤甚是有幸。明日夺剑之战诸君若要旁观敝人自当恭迎。”当下不再多言便率门人离去。众宾客中原要要离开长洲的听了他的话无不改变主意都想留下来看明日的那场好戏。只是方才夺剑那人身法好快胆子又是奇大却不知是何方神圣了。 场中众人渐渐散去艳婷急忙问向师父:“方才那夺剑之人是谁?怎么身手这般快?” 青衣秀士尚未回答卢云已叹息一声接口道:“那人是定远。”艳婷、顾倩兮、娟儿等人闻言无不惊讶娟儿惊道:“真的是那个伍定远么?你没看错?” 卢云颔道:“那人说话的口音带着甘肃土腔手上又有一只铁套便是定远没错。”场内诸人中只有卢云与伍定远相处最久虽不曾细看面貌但一听说话便将他认了出来。 艳婷曾受伍定远的救命恩情想起他身在危境已是面带忧色慌道:“这下糟了伍大爷抢了人家的宝剑现下定然危险得紧咱们可得快些寻他出来别让他和卓凌昭动手。” 青衣秀士微微颔望向卢云道:“伍制使曾屡次相救小徒是我九华山的恩人卢知州如需敝派援手之处尽管吩咐。” 卢云大喜当下也不再客气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兵分两路在下沿娄江寻访伍制使的下落艳婷姑娘带同师妹沿城去看路上若遇到什么江湖人物滋扰千万不必硬拼只管找衙门洪捕头出面便是。”艳婷微微一笑道:“我理会得。” 卢云招来巩志吩咐道:“巩师爷眼下各路武林人物都在城里活动我怕会有殴杀生将出来请你传令下去要洪捕头今晚好生戒备详查城里的客栈酒铺只要遇到可疑人等一律带回衙门办理。”巩志答应一声自去安排。 卢云见诸事安排妥当便命人送顾倩兮回府顾倩兮如何愿意回去摇头便道:“我不回去伍制使是你的朋友咱们一起去找他吧。”卢云看了她一眼道:“江湖风波险恶你还是在府里歇息别去犯这个险了。” 顾倩兮甚是固执只连连摇道:“就是因为风波险恶我才要跟你同去。” 卢云叹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劝说一旁艳婷劝解道:“顾小姐是金枝玉叶此刻长洲歹人甚多你还是留在府里吧!” 顾倩兮不去理她只是一言不一双大眼睛只瞅着卢云要看他如何回话。 卢云见她神色坚决知道她甚是担忧自己想起顾倩兮为自己离家的恩情不免心下一软寻思道:“其实倩兮聪明伶俐见识又快只要不和歹人正面交手未必不能帮忙。”他点了点头拉着她的小手温言道:“好吧既然你不怕危难那便委屈你了。” 顾倩兮点了点头眼中全是喜悦的光芒。艳婷看在眼里想起自己形单影孤一时难掩落寞神色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第六章 情爱 众人兵分二路各去察看情事卢云带着顾倩兮直往娄江畔而去卢云靠着内力不俗伸掌托着顾倩兮的纤腰行走却也不见得慢了不多时两人便已出城。 顾倩兮见卢云愁眉不展知道他颇多心事当即问道:“你不是说伍制使负责留守京城吗?他怎又下来江南?”卢云摇头道:“本来侯爷是希望他能留在北京别再插手此事那日南下时他也曾来送行唉……那日看他沉默不语本以为没事没想他心里原是这么不快。” 顾倩兮点了点头又问道:“伍制使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对头的么?” 卢云苦笑道:“岂止不对头而已……当年他先遭凉州知府设计陷害后来又被昆仑山千里追杀只怕公仇私怨之间已难分得清楚。我看他这趟南下决计是冲着昆仑山的人来的。” 两人沿江采访整整找了-个时辰路上却见不到人影行踪眼看顾倩兮走得累了卢云便停下脚来。两人站在江边眺望只见明月映江泛起千层银浪卢云望着悠悠江水叹道:“倩兮当年我初来京城第一个遇上的便是定远咱俩算是生死之交。侯爷要是知道他独自南下定会大雷霆唉……这可如何是好?”想起过去伍定远对待自己的恩义忍不住长叹一声。 顾倩兮握住他的手道:“你别心烦我看这位伍制使做事很有分寸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她过去曾在杨府见过伍定远一面当时便觉得他客气周到老沉世故便以此安慰情郎。卢云摇头道:“这你就不晓得了。定远平日做人外圆内方看似和气厚道可要固执起来谁也拦他不住。他既然夺走那柄神剑定是谋划已久我想明日娄江渡口的决战非杀个血流成河不可。” 顾倩兮见情郎多有担忧可又不知如何劝说只有尽力陪着寻找。 两人又找了一个多时辰看看已到城西卢云见顾倩兮脸红气喘连一步也走不动了他见远处有座破庙便道:“咱们一时找不着人先去坐下歇息好了。”顾倩兮摇头道:“伍制使是你的好朋友咱们先找出他要紧你不必管我。” 卢云熟知伍定远的性子知道他性子刚毅此刻与昆仑门人公然干开要不便是堂而皇之大踏步地迈人城里挑衅要不便是躲在荒山野领蛰伏不出便道:“不忙我们虽然找不到人说不定艳婷姑娘那儿早已遇上他了咱们先休息一会儿再说吧!” 两人进到破庙歇息只见庙中供奉的神像颇为生动乃是此地城隍说来官职与卢云一般。卢云望着神像低声祝祷一来希望伍定远平安二来是期盼自己上任顺利百姓安康。他见顾倩兮也是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辞却不知求的是什么。 两人礼拜完毕卢云找了块干净地方跟着解下了外袍。顾倩兮道:“天气好凉你怎么把衣衫解了?”卢云指着地下微笑道:“这地上好生污秽总不能污了你的衣裳吧?” 顾倩兮摇头一笑道:“你老把我当作金枝玉叶可别宠坏了我。”卢云微笑道:“我偏就要宠你。”说着将外袍铺在地下示意她来坐。顾倩兮满面娇羞这才缓缓坐下。 卢云正想搂住她的肩头忽听庙外传来说话声音他耳音灵敏立时察觉异状顾倩兮见他神色一变忙道:“怎么了?”卢云示意噤声侧耳倾听只听一人道:“***打柄剑也会打出这许多事来真是背得很了。”另一人道:“别抱怨了。咱们还是照掌门吩咐赶紧把那夺剑的小子找出来吧!”原先说话的那人咒骂一声道:“找了一晚连屁影子也没见到……先去歇上一歇吧……”跟着脚步声响已朝庙门行近。 卢云心下-凛知道昆仑山也在找伍定远只不知来的两人是谁可别是最凶暴的屠凌心到来那可难办得很了。正想问那人已到近处卢云连忙抱起顾倩兮躲到神像背后。 过不多时那昆仑好手已然走进卢云偷眼去看只见来人形貌瘦削乃是昆仑行四的“剑影”钱凌异身旁一人断了条手臂却是“剑浪”刘凌川。卢云望了顾倩兮一眼心下暗暗担忧:“这批贼人**掳掠无恶不作现下狭路相逢千万别给他们撞见了。” 以顾倩兮的秀丽貌美若给这群贪淫好色的贼子见到不知会出什么样的祸端卢云虽然身怀武艺但在两名高手夹击下却未必能守护心上人平安心念于此更是屏气凝神不敢稍动。 钱凌异踢开地下杂物径自坐了下来那刘凌川却甚细心他见地下有件衣物忙道:“这里有件袍子别要庙里藏得行人四师兄咱们过去查查吧。”卢云心下暗暗叫苦:“说不得了一会儿他们若要过来我定得来个奇袭攻他个出其不意。”他心念微转想了条计策当下拾起一枚石子只等钱刘二人朝神像行近便要趁势扔出庙外只等声东击西见效便从神像背后跃出抢攻如此冒险一搏定能打倒其中一人。 顾倩兮见他手握石子面上神情十分坚决定是要赌命保护自己她心下柔情忽动虽在危难间仍替卢云理了理稍竟不把眼前危难当作回事。卢云全神贯注却没注意她的动作只留心钱刘二人的动静。 刘凌川尚未移动脚步钱凌异却打了个哈欠道:“你还真像娘儿们哪不过是件衣衫而已干什么大惊小怪?八成是村夫民妇在此搞那见不得人的事这才在这里宽衣解带。”说着自行坐在卢云的袍子上冷冷地道:“你要担忧自己过去察看这里我替你守着。” 刘凌川心灰意懒淡淡地道:“四师兄既然这样说那就算了。”这刘凌川自从断臂之后武功大退在本门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眼见钱凌异如此漫不经心他自也提不起劲儿打点。索性也在那儿歇息起来。 卢云望着刘凌川的断手想起一年多前王府胡同外的大厮杀那时他卢云还是个微下足道的面贩刘凌川则是武功精强的剑客谁知自己日后中了状元成了朝廷命官刘凌川却被薛奴儿辣手断臂此际业已成为残废。想来真是世事难料了。 卢云微起叹息之意忽然间眼前浮起一个高壮的背影那人肩宽膀阔正坐在自己的面摊吃食。当年与伍定远流亡江湖、患难扶持的往事尽皆跃上心头。 钱凌异见师弟过来坐下睑上满是愁闷便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老五别苦着脸你那左手剑练得怎么样?这几日可有进展?”刘凌川摇头道:“还不是老样子甭问了。” 钱凌异嘿地一笑道:“说来说去全怪那张死羊皮搞得咱们这几年四处奔波死得死伤得伤连老窝也回不去了真***赔本生意?”他躺在袍子上又道:“江大人不是答应要给大伙官儿做么?怎么到现在还没个风声下来?” 刘凌川没好气地道:“还想这个?华山一战灰头土脸你没瞧江大人对咱们越来越冷淡了现下掌门想见他一面嘿那是连门都没有啦!”钱凌异抓了枚石子用力往门外扔去口中骂道:“操!什么鬼世道!”神色甚是不忿。 卢云听了这话:心下便已了然知道江充甚是凉薄一见卓凌昭武功不如人立时与他疏远看来江湖人物与大臣交往终究难有真情。 钱凌异扔了几枚石子口中喋喋不休先骂了江充一阵又转到卓凌昭身上去了。只听他道:“说来说去还是怪咱们掌门人不好。他啊平日就是爱摆架子谁也不搭理好了这下江充也不理我们了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刘凌川听他编排掌门当即低声道:“你别讪讥本门之事给人听见了谁都吃罪不起。”钱凌异大声道:“现下左右无人你又怕些什么?我明白说一句掌门人武功虽高手段根本不行这才沦落成这个德行我呸!” 这“剑影”实是口无遮拦之辈一抓机会便大吐苦水想来他对谁都不满。 钱凌异还在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忽听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却又有人朝庙里行来卢云心下一凛寻思道:“夜深人静这当口又是谁来了?”卢云内功法门独特尚胜江湖人物一筹此时钱刘两人尚未听见声响他便把脚步声响听得清楚明白单以内力而论已可入一流好手之列。 那脚步声行到不远处钱刘二人也已察觉刘凌川低声道:“有人来了不知是敌是友咱们快避上一避。”钱凌异虽不大愿意起身但也怕来人便是夺剑高手若要当场照面不免吃亏两人便在庙里寻找藏身之地 刘凌川手指神像道:“那儿是个好地方咱们躲到神像后头。”卢云听了这话全身冷汗涔涔而下顾倩兮却是微微一笑向他眨了眨眼。她是宫家小姐从未见过江湖的厮杀眼前虽有危险却不知惧怕为何物她听外头贼子说话不成体统料来定是哝包便想见识一下情郎的身手最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那才显得出文武双全来。 这厢卢云却是担忧害怕过去他在京城卖面时曾与昆仑诸人交过手自知眼前两人剑法不弱自己这几年阅历日深武功也有若干进展若要单独应付其中一人自有取胜把握但若两人齐上想起钱凌异的“剑影”无形无踪随时都能让他挂彩心下自不免暗暗担心。 正防备间却听钱凌异的声音道:“神像后头都是蛛网泥沙脏得紧咱们还是躲到梁上好了。”刘凌川不多争辩两人提气一纵便跃上了屋梁跟着隐身躲起。卢云见双方不必照面立时松了一口气。 脚步声中只见一人走进庙中卢云凝目看去那女孩儿容貌艳丽身材修长却是艳婷来了。卢云心下大惊心道:“好端端的她怎么也到庙里来了?” 想起这钱凌异是个登徒浪子生平最是好色不过此处夜深无人正是大肆为恶的时机卢云咬牙切齿双手握拳心道:“没法子了一会儿这两名贼子若要干那无耻之事我放着性命不要也只有跟他们拼了。”正想间忽觉一个温软的身子靠在他的肩上跟着附耳过来柔声道:“卢知州义愤填膺是不是要英雄救美了?”卢云听顾倩兮调侃自己忍不住脸上一红心道:“我英雄救美?一会儿别给人家打得鼻青脸肿就好了。” 艳婷走进庙门霎时见到了卢云脱在地下的外袍她心下一奇自言自语道:“这不是卢知州的衣衫么怎会脱在这儿?”卢云正讶异间忽觉顾倩兮又凑了上来低声取笑道:“人家连你穿的衣衫都认得出来真是好记性呢!”卢云连连点头想到:“是啊艳婷好了得只看过衣衫一眼便能认出人来我真该请她做长洲捕头才是日后歹人只要给她看过一眼决计难以遁形。” 艳婷望着卢云的衣衫良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她幽幽地道:“唉…只羡鸳鸯不羡仙……”卢云心下一愣:“只羡鸳鸯不羡仙?我衣服上有这行字么?”忽然耳孔一痒有人朝他吹了吹气卢云转头去看却见顾倩兮脸上挂着灿烂笑容好似颇为开心。卢云心道:“这又是怎么了?鸳鸯很好笑么?” 艳婷徘徊低诉良久良久终于婀婀娜娜地坐了下来她哪里不好坐却又坐在卢云衣衫上头。只是她生**洁举止高雅虽无旁人在侧仍是两腿侧叠一幅温文有礼的模样不比方才钱凌异的恶形恶状。卢云看在眼里:心中便想:“我这袍子可真讨人欢喜先给钱凌异躺过现下艳婷也来坐上一坐简直比面摊的凳子还好用。” 艳婷方才坐下那钱凌异已是按耐下住只听他叫道:“小姑娘别叹气!我来陪你解闷啦哈哈!哈哈!”霎时一个人影跳下梁来正是钱凌异来了。刘凌川虽不愿生事但师兄下场他也只好也跃了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已将庙门堵住。 艳婷吓了一跳没料到有人躲在这儿惊道:“又是你们这群坏人!”钱凌异笑道:“什么坏人不坏人的?当年天山一趟游玩大家不是有点情份吗?怎么翻脸不认人啦?” 艳婷见他色眯眯地不怀好意忙跳了起来挚剑在手喝道:“你想干什么?”钱凌异淫笑道:“干什么?老子什么都干!”说着便要上前搂抱。这钱凌异生平好色那日在燕陵镖局中便是他设下逼奸招供的恶毒伎俩他在天山畔见了艳婷的丽色早已按耐不住此时见四下无人便有意染指于她。 艳婷急道:“你放尊重点!我师父就在附近你别想乱来!”-这话倒提醒刘凌川当即劝道:“四师兄别要乱来!长洲城里高手云集这女孩儿又是九华山的弟子你要招惹她一会儿青衣秀士找上门来只怕咱们讨不了好。”钱凌异呸了一声道:“九华山不过那三两只猫儿算得上什么东西?百花仙子那骚娘儿弄死了张之越青衣秀士到现在也还报不了仇根本是只纸糊老虎。” 艳婷怒道:“不许损我师父!”钱凌异淫笑道:“啊吆!小妮子火了还真浪得厉害啊!爷爷给你消消火吧!”艳婷大怒霎时拔剑出鞘跟着举剑便刺这招是九华山嫡传的“飞濂剑法”艳婷虽然功力较浅但这套剑法以轻功为底艳婷仗着身手灵动乍然使出竟丝毫不见稚嫩。刷刷两声轻响已将钱凌异逼开一步。 钱凌异笑道:“好一招“飞濂剑法”啊杀人不成杀鬼倒是不难不知张之越那死狗在地狱杀了多少只啊?”艳婷听他侮辱死去的师兄忍不住眼眶一红手上长剑更是劲急使得全是杀招。钱凌异见她身法曼妙不由得色心激荡只想早些将她剥光好来按住宣淫。他淫笑两声便要拔剑动手刘凌川知道师兄剑法厉害只怕一动手便伤了这名女弟子忙道:“四师兄难得遇上别派弟子较量就让我试试左手剑吧!”他一来想藉机放走艳婷二来他残废已久不曾与人真刀真枪的较量过此刻便想磨练一番。 钱凌异笑道:“那好啊!只是你出手当心点可别画花她的嫩脸蛋了!” 艳婷大怒喝道:“你们好狂妄!”娇叱声中已然刺出十来剑剑光霍霍只逼得昆仑两名好手四下闪避。 刘凌川见艳婷攻敌心切但招式却不散乱心下也是暗赞青衣秀士调教有方。他抓准空档轻叱一声左手剑已出剑尖便往艳婷手腕点去。这招快捷无比乃是“剑浪”中的绝招当下逼得艳婷跳开了一步。 两人各持长剑转瞬间便拆了四五招。九华山剑法以轻功为基端的是轻灵优雅这艳婷又是个美貌女子只见她身法飘动如同舞蹈只把钱凌异看得口水直流两眼到处乱瞄神态猥琐难言。 艳婷初逢大敌只得抖擞精神把一套师传剑法舞得密不透风她学剑虽只六七年光阴但凭着心细如做事耐性十足这套“飞濂剑法”竟然学得极道地。十余招一过她见刘凌川奈何不了自己心下惧意渐去求胜心炽更是步步进逼。 刘凌川断了右臂后剑法火喉剩不到一半斗了好一会儿他见自己身为一个成名剑客居然拾掇不下一名低辈弟子忍不住暗暗心焦。但他越是躁进剑法越见散乱几次力不从心险些给艳婷杀到门面逼得险象环生当下转攻为守紧看门户。 两人又斗几招艳婷见刘凌川断了右臂料来守不住身周右侧便往他弱点猛攻钱凌异站在一旁观斗眼见艳婷剑法毒辣当即骂道:“小娘好狠专挑人家弱处吃!”艳婷哼了一声却不打话只是加紧攻势。 顾倩兮见双方攻势不断只怕艳婷有什么闪失她心下微感担忧轻轻拉了拉卢云的衣袖要他出手相助。卢云却不惶急他见艳婷剑走轻灵招数精奇虽只十**岁年纪但一交上了手却是不落下风想来久战下还有赢面便对顾倩兮摇了摇手示意忌她不必惊慌。 此时刘凌川守得多攻得少但他毕竟江湖经验丰厚一时间仍不气馁只在寻觅反败为胜的良机。斗到酣处他气沈丹田内劲动霎时一剑削过这剑上下颤抖摇摆宛若波浪正是剑浪中的“瑶池碎波”半年前卓凌昭曾在华山使将出来出剑时如同狂涛怒潮登令天下群雄震动。刘凌川内力虽不能与掌门相比但这招剑法乃是他的看门功夫乍然使出也有大振声威之效。 果然艳婷见这剑隐含海潮之声心下微微害怕便往后头退开一步钱凌异哈哈笑道:“五师弟不坏!左手也使得出“瑶池碎波”不枉你两年来的苦练啊。” 刘凌川占得上风心下不喜反愧若在昔日这招岂止能逼开艳婷而已只要下手稍重登可取了她的性命。自知左臂力道不足尚不到当年的五成火候。他心下难受霎时大吼一声左手舞动一剑倒披而下钱凌异叫道:“好一招“青海飞腾”!”刘凌川有意试探自己的功力这剑便用上了全力。 艳婷见这招“青海飞腾”气势不凡万万不敢硬接急急往右带开两步她脚法轻盈玲珑身段微微一扭便已闪开。只听“当”地一声地下已给刘凌川正劈一剑只是他这剑功力不纯只激起地下沙尘没能斩裂砖石反令长剑断折。 刘凌川见自己功力仍不到火候忍不住沮丧万分艳婷见他心神略摇一剑急急往他右胸疾刺刘凌川此时目光涣散内心愁苦一味怨天尤人地哀叹竟不知艳婷来袭。 钱凌异大吃一惊急叫道:“快闪开!”刘凌川猛地醒悟待得抬头一看剑尖已到胸口欲待向后逃开却是慢了一步。钱凌异急忙拔剑猛向艳婷刺去口中喝道:“快快撤剑不然杀了你这小丫头!” 艳婷不加理会长剑去得更急了。刘凌川名列昆仑十三剑虽说已然残废但也算是昆仑第-代的好手艳婷若能打败此人那定是耸动江湖的大事也是为此她一心建功竟无视于钱凌异的威吓一幅同归于尽的神色。 这下变故来的好快卢云冷眼旁观万没料到刘凌川一个江湖老将竟会在激斗中丧失心志眼见这人便有穿胸之祸而那艳婷也有受伤之虞他急急从怀中掏出铜钱伸指一弹铜钱便往钱凌异的右眼射去这下只要射实了钱凌异不免有瞎眼之厄。 铜钱去势急快钱凌异猛觉劲风凌厉当下喝道:“什么人!”百忙之中急急回剑自救只听“当”地一响已将铜钱震开。只是他给卢云这么一缠却无暇解救师弟之危此时艳婷的长剑已到胸口刘凌川面色惨白:心中又痛又悲:“我刘凌川纵横西域今日死在这小女孩儿手中。”长叹一声索性将剑柄扔到地下闭目待死。 便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忽然天外飞来一剑跟着运劲一压已挡下艳婷夺命的绝招。众人见这招剑法博大精深都是为之一惊。钱凌异冷笑一声先前他被铜钱暗算已知附近有高手窥伺当即道:“点子是谁?快快现身吧!” 一人从庙门转了出来此人身穿淡黄衫子面容英挺肤白胜雪正是杨肃观来了! 庙里庙外五人同露惊愕艳婷更是泪水盈眶颤声道:“是你!”相隔半年她终于又见到了这名男子心中直是激动难言。 钱凌异与刘凌川对望一眼两人心中都是一凛不知杨肃观有何阴谋。 卢云见杨肃观来得突然心中五味杂陈。一来担忧杨肃观受顾嗣源所托前来长洲寻访顾倩兮回去:二来是怕他得了柳昂天之命过来此地责罚伍定远。忍不住心头惴惴· 正想问忽觉手上紧了一紧卢云转头望向顾倩兮却见心上人的一双妙目紧盯着自己眼中满是取笑似怕她的情郎自卑胆小一见杨肃观的面又要退怯逃走。 卢云看了她的眼神心中便是一阵安慰想道:“倩兮这般望着我定是担忧我喝杨郎中的醋这才烦心害怕……唉她待我这么好我怎可再有迟疑退让呢?”当下微微一笑轻轻回握示意忌她不必担忧。 庙中五人或喜或忧各怀心事一时无人言语。 第七章 讲和 杨肃观环顾庙内迳向众人微微一笑拱手道:“簧夜忽临不之客还请诸位原恕冒昧。”这几句话字字清脆言语得体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刘凌川侥幸捡回一命却料不到是杨肃观救了自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嚅嚅嚿嚿地道:“阁下……阁下为何出手相救?”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大家本是武林一脉并无深仇大恨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钱凌异与刘凌川两人对望一眼心中都感讶异不知杨肃观何以这般大方。那日华山一场大战少林昆仑两派脑对决厮杀灵定大师更险遭卓凌昭杀死怎能说双方并无仇怨?何况卓凌昭下手抢劫羊皮便是从杨肃观手中夺去钱刘二人心下猜忌一时暗暗提防怕他别有阴谋诡计。 钱凌异率先说话喝骂道:“姓杨的!你跑来长洲干什么?有什么阴谋明白说出来!” 杨肃观微笑道:“钱四侠言重了在下路上听说了据称贵派掌门苦心意旨终于把铁精找出来了这当口大概打出了绝世神兵吧?在此先向贵派恭贺了。” 钱凌异冷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你少来这套无聊废话我看咱们神剑之所以失落八成是你派人干的!你自己招吧!” 杨肃观微微一奇道:“神剑被人夺走了?是谁下的手?” 钱凌异呸了一声道:“你还装什么?摆明是少林秃驴下的手!还敢狡赖?”刘凌川受了人家的救命恩情倒也不愿出言侮弄便答道:“不敢有瞒夺剑之人身法太快咱们也看不清面貌只是这人趋退如电我家掌门防备不及才给他得手了。” 杨肃观深深吸了口气颔道:“嘿!我日夜兼程还是晚了一步。” 刘凌川皱眉道:“杨大人如此说话莫非识得夺剑之人?”杨肃观摇头道:“阁下不必多疑总而言之我定会协助贵山寻回宝剑免伤双方和气。” “和气”两字一说众人都吃了一惊刘凌川满面狐疑道:“杨郎中你救我一命姓刘的很承你的情只是明人不做暗事大家摆明是仇人你现下这样说话不觉虚伪么?” 钱凌异讥嘲道:“他们朝廷中人都是一个样要他们不虚伪那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姓杨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快快放个屁出来吧!”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好吧既然钱先生问起我也明说了。我这次过来长洲专为一件朝廷大事而来想与你家掌门会商则个。”钱凌异哈地一声道:“朝廷大事?你这话骗谁啊?你要有啥公干何不上北京找江大人、刘大人说去怎么跑来长洲乡下啦?”说着大笑起来。钱凌异正自笑骂刘凌川却是心下一凛道:“阁下真有事找咱们掌门?” 杨肃观颔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不便多说。在下只想请两位传话给贵山掌门就说杨肃观明早登门拜上请他务必接见。” 昆仑二人听了杨肃观要见卓凌昭不由得心下诧异刘凌川咳了一声道:“这可不巧了我家掌门与人定了约会明日正午于娄江口比武对战。杨大人明早若要拜访本山掌门只怕多有不便。”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不打紧你们先把这封信早上。卓掌门自知我的来意”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刘凌川满心纳闷只得伸手接过钱凌异眯着怪眼冷冷地道:“杨郎中明白说吧咱们两家一向有仇无恩你到底要干什么?”杨肃观摇头道:“此刻不便多说只请你们送上此信真相自就大白。”钱刘二人知道杨肃观心机沈稳行事厉害虽下明他有何诡计但此刻人多口杂自也不便乡问当下拿下书信迳自离庙而去。 卢云也是满心疑问一看两人离庙便要飞身出去找杨肃观问个明白身形末动顾倩兮却伸手拉住。卢云心下一凛低声道:“怎么了?”顾倩兮微笑道:“人家艳婷姑娘有话要说你别出去打岔。” 卢云探头去看果见艳婷满面娇羞痴痴地瞧着杨肃观似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诉说。卢云便算再笨十倍也知道艳婷情有独钟对杨肃观深有爱慕之意此时自己贸然出去不免坏了他俩独处时光。当下也只有按耐下来免得打扰他俩人。 杨肃观见昆仑门人离去便对艳婷一笑温言道:“艳婷姑娘半年不见别来无恙?” 艳婷与他眼神相对忽地满面通红她肤色白腻此时脸上挂着一抹红晕好似施了腮红看来倍加动人。杨肃观见她不答便又道:“方才你那招剑法好生厉害险些要了人家剑浪的性命。下次出手可得留情些了。”艳婷别过头去轻轻地道:“再厉害也没用还不是给你轻而易举的破去了。”语气竟是微有怨怼。 杨肃观是个情场百战的男子当年初见面便知艳婷对自己有情此刻再见她柔情荡漾的神态便知她对自己爱慕甚深。便微笑道:“方才我是救人心切这才出手代应一招绝非有意不敬还请姑娘莫要责怪。”艳婷听了“责怪”两字登时低下头去道:“我只是个寻常小姑娘你却是朝中大臣我怎敢责怪你什么?” 杨肃观见她闷闷不乐当下弯身凝视艳婷道:“快别这么说了没了朝廷身分我杨肃观不也只是个寻常人?”艳婷不敢与他目光相接往后退开一步杨肃观却将腰间令牌解下交在艳婷手上微笑道:“来这当口换你做官我当百姓。好不好?”语气轻柔直像兄长与么妹说话尽在哄艳婷开心。 艳婷啊了一声这兵部令符自来便是朝廷威权所系乃是要紧东西万没料到杨肃观会将令牌交给自己。她颤巍巍地伸手接过怔怔拿着忽地叹了口气又将令牌递了回去。 杨肃观却不来接笑道:“怎么了?不过当这么会儿官便不想做了?”艳婷听了说笑脸色却是黯淡她侧开头去幽幽地道:“这东西再好我也只能拿个一时半刻。留着做什么?”说话间握著令牌的小手微微颤泪水更已盈眶。 杨肃观见她眩然欲泣当下走了过去左手扶住她的腰艳婷见他行止太过亲昵脸上一红想要闪开杨肃观却低声道:“别动。”霎时已将令牌悬在她的腰带上。 艳婷愕然道:“这……这是……”杨肃观微笑道:“姑娘若是喜欢这令牌那便送给你了。将来要是遇上事情你差人把这块令牌送到京里杨某定会为你打理。”艳婷听了这话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颤声道:“你这话当真?”杨肃观颔道:“杨某言出必行。” 艳婷大喜取下令牌放在手上细细把玩只见上头镶着篆文乃是“兵部职方司”五字只是她识字不多如何认得出来?但也不敢多问就怕杨肃观看她不起。一时脸泛红晕纤手轻抚令牌。杨肃观则挂着一幅微笑低头望着她。 这艳婷在卢云面前何等聪明活泼直把他这个呆头书生整得死去活来哪知到了杨肃观面前却成了娇羞难抑的模样顾倩兮看在眼里忍不住掩嘴轻笑。她从卢云腰间取过印信正是知州令牌跟着往卢云面前一晃口唇轻动:“你这牌子是我的了。” 卢云任官不久加上生性朴实不喜随身携带这些印信令符若非今夜有事怕又会搁在府里了。他见顾倩兮煞有介事地握着忍不住微微一笑心道:“这年头真可怪了怎么大家都喜欢收藏令牌?下次也找仲海要一块好了。” 卢云哪知道女孩儿的巧思他若学着艳婷的娇嗲模样去找秦仲海要那令牌不免把这个虎林军统领吓得全身软落荒而逃了。 良久良久杨肃观笑了笑道:“艳婷姑娘你可知伍制使也南下了?”艳婷听他忽然提起伍定远忍不住哦了一声。她眨了眨眼道:“你到江南来是来找他的?” 杨肃观微笑道:“那倒不完全是。我此来长洲只为一件朝廷大事而来。”艳婷一头雾水摇头道:“朝廷大事?那是什么?” 杨肃观微笑道:“你可知方才那封信是谁写的?”适才杨肃观取出一封书信交在刘凌川手里艳婷自是看得明明白白她怔怔地道:“不是你写的难道还有别人么?” 杨肃观摇头道:“那倒不是。方才那封信是柳侯爷亲笔所就的密函托我南下转给卓凌昭请他一同对付江充!”此言一出神像后的卢云、顾倩兮神像前的艳婷莫不大吃一惊。 杨肃观不去理会袍袖微拂沈声道:“我此行身怀柳门使命便是为策反卓凌昭而来!”卢云听说柳昂天竟有亲笔密函自也震惊难言他脑中乱成一片想道:“这是怎么回事?侯爷不是派咱们过来拿人么?到底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顾倩兮见他面色难看知道卢云极为烦心但她不明内情自也不敢多言。 艳婷自也听过柳昂天的大名知道他是朝中三位脑之一她呆了半晌道:“这种机密大事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话问到了要紧处卢云急忙屏气凝神细细来听。 只见杨肃观面色凝重叹道:“若要策反卓凌昭绝非易事其中有处关节更是为难异常。我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出法子解决也只有请妹子过来帮忙了。” 杨肃观平日一本正经哪知忽以妹子称呼艳婷换做旁人来说不免有些轻挑但他此刻言语殷切求恳之情颇真非但不让人觉得突兀还多了好些亲近之感仿佛艳婷真是他的亲妹-般。 艳婷本就不知朝廷是非哪管杨肃观要策反谁待见他满面期待的望着自己不由脸上晕红侧过头去道:“别这样说……只……只要我帮得上忙我定会尽力而为。”她回眸看着杨肃观轻声又道:“不管有多为难为了你我都会去做。”最后这句话细如蚊鸣料来只有她自个儿听得见便似自言自语一般。 杨肃观听艳婷一口承诺登时喜道:“有你亲口应允那就好办了。艳婷姑娘我想请你劝一个人。” 艳婷微微一奇没料到他是以此相求愣道:“劝人?我人微言轻什么人肯听我劝?”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这人很关心你的他便是救过你性命的伍制使。” 艳婷啊了一声道:“伍大爷?你要我劝他什么?” 杨肃观叹道:“我希望他放过卓凌昭。” 艳婷吃了一惊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低声道:“你想叫他别报仇?” 杨肃观颔道:“姑娘果然聪明为了朝中大局我别无选择。” 卢云听了这话脑中电光雷闪霎时明白了来龙去脉。为何柳昂天答应接下燕陵镖局的案子却又不让伍定远南下另派自己与杨肃观过来原来早在京城时便已筹划妥当只等着策反这位昆仑掌门好来将江充一军。只是昆仑门人与伍定远仇深似海当日若要明说此计不免让伍定远心怀不忿料来为了这个缘故索性连卢云一并瞒住恐怕连秦仲海也不知情。 霎时之间卢云只觉疲倦无比想起伍定远孤身一人南下复仇更觉愧对于他杨肃观察言观色他见艳婷摇头不语料知她心中有所疑惑又劝解道:“咱们这么做不只是为了柳侯爷也是为了大家好。当今江充势力庞大咱们既然正面与这奸臣对敌就不能没有奥援。伍制使若要蛮干不免害人害己到时可就难办了。” 艳婷听了这话只走开两步转头望向庙外。此刻月色皎洁映照地下如同诗境。想起伍定远那张诚恳黝黑的大脸忍不住轻叹一声道:“杨大人说的这些朝廷大事我是不懂的……只是那时咱们在神机洞里遭逢生死大险伍大爷不惜自杀也不愿接受卓凌昭的恩情现下你要他与昆仑山和解那是万万不能的。” 卢云听了艳婷的说话心中暗暗称赞:“艳婷姑娘很是了解定远算是他的红粉知己。” 杨肃观皱起眉头道:“姑娘所言未必是真说来卓凌昭与定远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咱们少林寺才是燕陵镖局一案的苦主只要对他晓以大义相信定远为官多年定会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你说是么?”艳婷听他娓梶道来自是无法反驳她沉吟良久道:“便算我想劝他但我人微言轻与伍大爷不过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他怎会听我的劝?” 杨肃观摇了摇头上前一步道:“姑娘切莫妄自菲薄。你可知道伍制使好生挂记你?”艳婷听了这话身子竟是微微一颤道:“他……他挂记我……” 杨肃观点头道:“没错。伍制使好生欢喜你便是为了这番情意天下虽大也只有你才能说得他回心转意让他忘却这段仇恨。”他凝视艳婷柔声道:“姑娘求你务必帮忙。” 耳听杨肃观要她接近别的男子艳婷忽地泪水盈眶她望着杨肃观全身颤抖不已。 杨肃观不去理会柔声只道:“姑娘你答应了?”艳婷泪水滑落双颊悲声道:“杨郎中我不管别人你可知道我……我也好生欢喜你!”霎时之间再也忍耐不住纵身入怀紧紧抱住了杨肃观。 杨肃观任凭她抱着自己伸手轻抚她的秀柔声道:“定远是个重情义的汉子他几番为你舍去性命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艳婷本将脸蛋藏在杨肃观的怀里待听他这般说话那比推开还让她难堪当下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伸手将杨肃观一推掩面奔出庙门。 杨肃观轻轻叹了口气他望着艳婷的身影似乎颇为无奈脚下轻点便也追了出去。他二人轻功造诣都是不凡转瞬间便奔得无影无踪。 卢云见二人离庙而去霎时便是重重一声叹息他两手抚面背靠着神像神情十分消沉。 顾倩兮知道他心里不快当即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你先别烦把事情想清楚再说。” 卢云摇了摇头道:“说什么推心置腹、促膝长谈连这等大事也不稍个信给我我这知州又算得上什么?定远千里远走京城又算是什么?”说话间神情十分萧索。 顾倩兮劝解道:“你别怪杨肃观了我认得他一年多了他这人外表温和其实性子很能忍我想只要为了你家侯爷他什么都放得下。” 卢云不想多说点了点头携着顾倩兮的小手便要站起忽听门外传来一名少女的叫唤:“师姐!师姐!你是不是躲在这儿啊?快点出来吧!我跟你陪不是了。”这声音满是娇憨却是娟儿到了。 卢云见娟儿到来忙拉着顾倩兮坐倒此时他与顾倩兮孤男寡女躲在破庙之中自不愿与人相见免得被这口无遮拦的小女孩儿取笑当下便要等娟儿离去再行离开。 娟儿叫了一阵跟着便走进庙来后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娟儿姊姊你别乱走啊。”那声音痴痴呆呆却是阿傻跟来了。他身材高大入庙时居然要弯腰斜身以免撞着头顶身材实是威武过人。 娟儿不去理他伸了个懒腰猛见地下摆着件衣衫忍不住咦了一声道:“这是谁的衣服?怎么会放在这儿?”说着跳了过去一屁股坐倒。阿傻模样痴呆指着地下傻呼呼地道:“你坐到衣衫上了。”娟儿打了个哈欠道:“你管我?找了伍定远一整晚师姐又乱脾气真是累死我了。啊先睡上一阵再说。”说着自行往卢云外袍上一躺真是要睡了。 阿傻嘻嘻一笑道:“好啊!我也要睡。”娟儿笑道:“不行你去守在门口若有坏人来了你可要叫我起来。”阿傻哦地一声道:“若是师父来了呢?”娟儿忙道:“那更要叫我起来免得挨骂啊!” 阿傻哈哈笑道:“你说师父是坏人。”娟儿笑骂道:“死阿傻说话居然还懂得拐弯子。”她望着阿傻脸上柔情忽动唤道:“阿傻你来。” 阿傻依言走近缓缓蹲在她身边却是一脸茫然。娟儿从怀中拿出一只物事交在阿傻手里道:“来这个给你。”卢云从神像后头望去见是只金锁片这类物事多为小儿满月时父母亲友的馈赠看娟儿对待阿傻这个神态真当他做孩童了。 娟儿拿着金锁片念着上头的字:“阿傻不傻嘻嘻哈哈岁岁年年永保安康。”她微微一笑把东西放入阿傻的怀里笑道:”这个送给你可不许拿去赌了。”阿傻嘿嘿一笑又将锁片拿了出来玩耍看他这个模样要不三天便会弄得不翼而飞。 娟儿轻抚他的头顶温言道:“阿傻最近有没有好一些?可曾想起过去的事了?”她平日说起话来都是漫不经心但此时却正经无比好似阿傻的母亲一般。阿傻裂着大嘴笑道:“有啊!昨天的鸡腿很好吃我现在都还想着呢!” 娟儿啐了一口道:“跟你说正经的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吗?”阿傻想了一阵道:“好像没有。”娟儿叹了口气道:“你快点想起来我每日看你这样傻不隆冬的心里好难过。”说着在他巨大的脸颊上轻轻抚摸很是心疼。 这阿傻少说有四十来岁了非只两鬓斑白尚且还是个神智不清的病人看娟儿对他这个模样别要对他动了真情否则日后有得受了。卢顾两人看在眼里都是暗暗摇头。 阿傻给她摸了一阵好似挺舒服一般裂着大嘴掹笑身子更往娟儿靠去硬要她抱在怀里。卢云心下暗暗吃惊想道:“好你个阿傻看不出模样呆滞豆腐倒是懂得吃。” 顾倩兮见他面露惊叹低声便笑:“怎么了你也想做傻子么?”卢云面色尴尬心道: “姑娘家的心思当真细密一会儿便给她看出来了。” 阿傻躺在娟儿腿上一幅乐不思蜀的模样嘻嘻一笑道:“娟儿姊姊的身上好香。”抓住卢云的袍子乱擤鼻涕一时口水鼻涕都抹了上去。卢云心下惨然心想:“这件袍子不能要了。” 便在此时忽见一人从门口走进这人行止有如鬼魅竟是落地无声走动间更是泥尘不起卢云心下一惊以他耳音之利此人到来他居然一无所觉不免颇为骇异。 只听娟儿低声道:“师父!”卢云急看只见这人带着一张人皮面具正是青衣秀士到了。外传此人轻功天下第一此时卢云亲自领受果觉传言不虚。 青衣秀上见阿傻在地下乱滚劈头便问:“你们师姐呢?”娟儿道:“师姐方才先走一步我见她往这庙里来了这才追过来瞧瞧谁知她又跑得不见踪影。” 青衣秀士嘿了-声道:“我不是要你们三人互相照看么?怎又分开?是不是你顶撞师姐了?”青衣秀士自来料事如神果然一语中的娟儿低下头去道:“师姐脾气好大阿傻也没有怎么样只是……只是……”看来师姊妹俩定是为了阿傻争执却不知为了什么事。 青衣秀七摇头叹息道:“你们师叔死了一年多至今大仇未报你们师姊妹就整日吵吵闹闹对得起你师叔生前的教诲么?”娟儿念及张之越待己的恩义霎时垂下泪来。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眼见阿傻兀自在地下滚闹不休摇头道:“既然找不到伍制使那便带他起来吧咱们先回城里与你师姐会合再说。”娟儿松了口气拉住阿傻叫道:“阿傻咱们走了!”阿傻却笑嘻嘻地道:“这里很好玩我不要走!” 娟儿嗔道:“师父生气了你还不懂得走吗?” 眼见阿傻一股脑儿地赖在地下青衣秀士轻拂袍袖劲力到处阿傻身不自主地站了起来卢云看在眼里心下暗暗佩服:“青衣掌门好高明的袖劲不愧是九华山的掌门。看他武功如此高明定不在四大金刚之下。” 青衣秀士点了点头道:“咱们走吧。”娟儿见他转身离开拉着阿傻的手便也追了上去也是走得急了那阿傻一个防备不及陡地撞上了门楣只听砰地一响竟给他撞坍一块。这下力道不轻阿傻往后便倒额上鲜血长流。娟儿吃了一惊忙蹲下身去叫唤道:“阿傻!你没事吧?” 娟儿见他一动不动双日紧闭深怕有所闪失便要去叫师父。却在此时阿傻身子微微一动猛地睁开双眼跟着站起身来。 娟儿松了口气嗔道:“坏阿傻平日也不小心点脑袋疼不疼?”说着取出手巾便要替阿傻擦拭。哪知阿傻微微一笑竟将她轻轻推开自行伸袖去擦。 平日阿傻对她极为依恋从来不曾违背自己半点娟儿有些诧异凝望着阿傻的脸孔道:“阿傻你还好么?”阿傻听了问话摸了摸脑袋茫然便道:“我……我不知道……” 娟儿听他开口说话迷糊情状一如平常登时放下心来拍着胸口道:“好险哪!我还以为你伤了脑袋。”阿傻喃喃地道:“我……我伤了脑袋?”他抬起头来茫然道:“这是什么地方?兄弟们呢?”娟儿眉头皱起道:“阿傻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只见阿傻神情严肃鲜血正从额角伤口流下原本他老是嘻皮笑脸此时鲜血披覆脸面望之竟有些狰狞。娟儿与顾倩兮看在眼里都有惊惧之感。 阿傻茫然站立似乎不知身在何方过了半晌抹去脸上血迹俯身望向娟儿道:“小姑娘你可曾见到我的弟兄?” 娟儿听他说话不对只吓得花容失色此时青衣秀士也已转回娟儿急忙拉住师父惊道:“师父阿傻他……他怪怪的……”她原想说阿傻疯了但这阿傻早得失心疯症焉能再疯-次?可是看他这幅模样却又不像是平日的嘻笑情状只好说他变得“怪怪的”卢云与顾倩兮见阿傻的神情大异平日也是颇感讶异。 阿傻深深吸了口气转头望向四周左手叉腰右手摸着下颚道:“此处是何所在?姑娘可否示下?”娟儿见他举止有异说话用词也自不同似乎变得颇有学养她又惊又喜忙回话道:“这…这里是长洲城……”阿傻奇道:“长洲?我不是在神鬼亭么?” 娟儿吓了一跳道:“神鬼亭?什么神鬼亭?”阿傻不答只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大声道:“我的方天画戟呢?谁拿走了?”娟儿见他失心疯一般连忙奔上前去拉住他的大手叫唤道:“阿傻!你醒醒啊!我是娟儿啊!” 阿傻闭目不语好似在想什么他给娟儿缠了半晌忽地低吼-声将她一把推开眼光撇去见到了青衣秀士沈声便喝:“阁下是谁?小女孩儿话说不明白你来说!这里是什么地方?”青衣秀士见他眼神满是杀气只退开一步并不打话。阿傻喝道:“兄弟们呢?大都督呢?你给我说他们到哪去了?” 娟儿原本摔在地下此时又爬起身来一步步走向阿傻柔声道:“没有兄弟没有大都督只有娟儿和师父阿傻你醒醒啊!”她想握住阿傻的手待见他面带杀气一时又是不敢。 阿傻抱住了脑袋好似在思索什么只见他眉头紧皱口中狂吼不断端是吓人。青衣秀士却只袖手旁观好似在细看他的举措。 阿傻脸上鲜血长流霎时神态凶狠仰天吼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弟兄们去哪里了?”他出声大叫宛若半空里打了个霹雳娟儿给他这么一吼吓得哭了连连叫道:“阿傻!你不要这样!” 阿傻伸手往墙上打去轰地-响土石纷飞墙上登给他打出一个大洞只听他悲吼道:“贼子!你们明里招安暗里却派人暗算枉我小吕布从中调解却把大都督害了奸臣!你好狠的心!”说着猛将衣衫撕裂露出背后狰狞的刺花众人看得清楚只见上头剌着头猛虎旁书“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两行字。 娟儿又急又怕拉住师父的衣袖哭道:“师父阿傻他疯了你快想想办法啊!” 阿傻怒目望向青衣秀士霎时冲向前去狂吼一声举掌击落一时风声大作青衣秀士足不点地轻轻飘开三尺躲开了这掌。 掌风扫过地下泥沙飞溅激起满室尘埃。阿傻掌力连击但青衣秀士身手轻盈总是击他不到一旁娟儿早已吓得傻了只是哭道:“阿傻!你不要这样他是师父啊!”那阿傻不加理会双掌连舞全力向青衣秀士进击。 眼看阿傻势若疯虎已要杀到面前三尺青衣秀士忽地立足不动跟着将脸上面具解了下来阿傻原本进击甚猛蓦地见了他的脸面忍不住惊道:“是你!” 卢云与顾倩兮躲在神像后眼中却看得明白月光照下面具后的一张脸清瞿俊秀却是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文士右脸颊上却刺着一处金印。 阿傻陡见了这张脸霎时抱住了他跪地痛哭大声道:“弟兄们呢?” 青衣秀士幽幽地道:“死了、散了。” 阿傻全身剧震喘息道:“我娘子呢?” 青衣秀士目露怜悯道:“言振武战死二娘至今下落不明。”阿傻闻言涕泪纵横青衣秀士见他痛不欲生伸手轻抚他的头顶说道:“替天行道宛若春梦。五虎各奔前程只余你一人犹在梦里真耶幻耶……”说着取出一枚银针对着阿傻的后颈刺入。 娟儿躲在一旁观看又惊又怕待见师父的举止有些奇异忍不住惊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青衣秀士淡淡地道:“我要他傻下去。” 娟儿大吃一惊颤声道:“为什么?他……他醒了不好么?”青衣秀士将面具戴上叹道:“当此乱世明白人不如一个疯癫子还是让他继续睡吧。” 娟儿茫然不解道:“师父我……不懂……”青衣秀士不答迳自在阿傻的肩上拍了一记内劲到处阿傻登时醒了过来只见他摸着额头大声哭道:“是谁打我!我的脑袋好痛!呜呜……呜呜……”跟着往娟儿怀中靠去脸上又挂着痴呆的神情。 娟儿望着师父手中揉着阿傻的额头低声道:“师父他…他又变成这个模样了……”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道:“你好生照顾他咱们这就走吧。”说着自行走出庙门。那阿傻摸着额头上肿起的硬块兀自哇哇大哭娟儿叹了口气拿出怀中的手巾替阿傻包扎头上伤处。 卢云从神像后头望去只见娟儿坐在地下脸上却流下两行清泪。 一连见了这许多事情已到二更时分卢云与顾倩兮又沿江寻访一会儿眼看伍定远踪影全无只得打道回府两人各怀心事路上默默无语。 行到知州府门顾倩兮问道:“找不到伍制使明日该要怎么办?你有什么打算?”卢云叹了口气尚未说话忽听一个轻越的声音道:“卢知州好久不见了。” 卢云听这声音好熟急忙转头去看一人正自站在巷口却是杨肃观到了。 卢云心下一凛当下不动声色拱手便道:“杨郎中来的好早可是为定远一事而来?”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卢知州消息果然灵通想来定远离京一事你也知情了。” 卢云不善作伪听他提起伍定远霎时想起庙中杨肃观说过的那些话。他双眉一轩开门见山地道:“先别谈定远据说杨郎中有意与卓凌昭和解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肃观听他责问却是面带微笑竟是不急着回答。他走开两步往顾倩兮看了一眼叹道:“倩兮啊你怎么离家出走了呢?你家二姨娘还找到我家来了呢真是给你害惨了。” 卢云见他避而不答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想说也只好硬生生地忍住。 顾倩兮掩嘴轻笑歉然道:“真是对不住了。我家姨娘做事向来莽撞希望没太搅扰你。” 杨肃观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我好生心焦就怕你路上遇上了什么坏人唉……早知你是随卢兄过来长洲那我也不必着急了。”卢云站在一旁听着却也插不下嘴。 顾倩兮见情郎若有所思当即微微一笑道:“卢郎此时夜深咱们便请杨郎中回府过夜你说可好?”说着伸手出去挽住了卢云的臂弯她向来心思细腻此时见卢云神思不属便有意在杨肃观面前与他亲昵也好安他的心。 卢云兀自在想卓凌昭的事却不曾注意这些细节当下道:“杨郎中远来是客咱们自需招待。”说着推开大门伸手肃客道:“杨郎中请进吧。” 杨肃观哈哈一笑作揖道:“我正愁找不着地方过夜如此多谢了。”他见顾倩兮与卢云神态亲密却无妒嫉之情神态泰然自若仿佛无事人一般。 众人入到厅里此时青衣秀士等人早已回来仍在厅上等候。杨肃观向青衣秀士拱手见礼道:“青衣掌门久违了。”青衣秀士见他忽尔到来自也讶异便道:“杨郎中此来长洲也是为“洪武天炉”而来么?” 杨肃观笑道:“那倒不是。在下此行另有公干只是顺道拜访咱们卢知州的。”他这话举重若轻不必明说自己要与卓凌昭会面只轻描淡写地带过问话端的是高明。 顾倩兮见不着艳婷心里有些担忧便问道:“艳婷姑娘呢?怎没见到人?” 杨肃观轻咳一声正要说话却听一个温软的声音道:“我在这儿。”众人转头一看却见艳婷轻轻盈盈地从内厅出来原来她早已回府了。只见地面上兀自挂着泪痕不住回避杨肃观的目光神色中尽是无奈忧伤。卢云与顾倩兮对望一眼都在暗自猜测不知后来她与杨肃观间生了何事。 卢云见夜已深静众人又是各怀心事便道:“既然定远下落不明咱们也只有静观其变了。请大家赶紧歇息明日等定远出面以后咱们再行定夺吧!” 青衣秀士颔道:“伍制使虽然行踪难测但我看他日间出手时身法快极武功大进明日他与昆仑山决战未必会吃亏。大家不必太过担忧。”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各自回房去睡。 卢云回到房中正欲歇息忽听有人叩门卢云心道:此际夜深莫非是倩兮来访问?”看来顾倩兮怕他喝杨肃观的醋半夜间还来软语相向卢云微微摇头心想:“倩兮可真不解的性子我卢云有这般小气么?”打开了门却见门口站着一名年轻男子正是杨肃观。 卢云微微一凛心下有些提防问道:“深夜之中杨郎中可是有事?” 杨肃观不答迳从他身边擦过走入房中便在几旁坐下。卢云见他有些无礼不由得皱起眉头不知他有何用意。 卢云尚未开口杨肃观提起茶壶自行斟了杯茶微笑道:“卢知州时候晚了本不该打扰只是我这里有几件事与你商量。迟了便怕坏事请你多海涵。” 卢云站立不动淡淡地道:“深夜之间杨郎中有话便请快说。”他听说柳昂天有意策反卓凌昭但自己事前却一无所闻心念于此忍不住有些不悦口气自也不善。 杨肃观听他催促反而更加好整以暇他喝下口茶缓缓地道:“那日我一出京城韦护卫便差人送来消息说定远辞官离京已然南下只怕是冲着卓凌昭而来我见情势不利一路快马加鞭赶来长洲。唉……谁知还是比定远晚了一步……” 卢云冷冷地看着他道:“定远为何辞官不知杨郎中可有见解?”口气森厉颇有逼问的意思。 杨肃观倒是坦然道:“此事不难理解定远必是不满侯爷的派令这才擅自离京。” 卢云早已料中此事只是他怕伍定远前程受累便缓下口气问道:“侯爷知道此事后可曾大雷霆?”杨肃观道:“侯爷肚量一向很大不会为了些许小事计较。这点你可以放心。” 卢云松了口气又问:“照你看来明日定远与剑神之战谁胜谁负?”杨肃观闭上了眼道:“此事不必多谈定远是输家无疑。”卢云哼了一声道:“定远这一年来练功不坠武功早非昔比大家都是看到眼里的。说不定定远早将武艺练到绝顶之境那也不无可能。杨郎中如此说话不是长了他人的志气么?”言语之中略略透出不满之情。 杨肃观见他不悦便微微一笑道:“卢知州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已知道侯爷的密谋了吧?”卢云听闻“密谋”二字登时想起在庙中听闻的事情这杨肃观果然精明看来他已知晓自己与顾倩兮躲在破庙之事卢云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杨肃观见他坦承立时道:“卢知州咱们此番对付昆仑山并非要抓人入狱灭人满门而是要逼他们在大堂之上供出证词好与江充对质。你说是也不是?”卢云点了点头道:“杨郎中所言不错咱们此来并非要剿灭昆仑山而是要扳倒江充。” 杨肃观抚掌微笑颔道:“卢知州快人快语。此番便能杀尽昆仑满门却也无助于侯爷一统朝政的大业。此处不可不察。”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我左思右想看那卓凌昭武功高强御下又严咱们便算抓了几个昆仑门人怕也逼不出什么供词若要扳倒江充非跟卓凌昭联手不可。”卢云目光向天冷然道:“便是为此你才想出策反卓凌昭的计策?” 杨肃观见他神色不喜料知他性格耿介不愿与卓凌昭携手当即道:“你别动气。那日在都督府上只因定远在场侯爷才不便向大伙儿明说这个计策只怕他会拂袖而去。咱们也是不得已只好虚与委蛇把实情瞒住了。” 卢云沉默半晌道:“先别说定远了杨郎中此计再妙人家卓凌昭与江充交情深厚杨郎中有何妙计却要与此人结交?他会领情么?” 杨肃观哈哈一笑道:“此节何劳知州担忧?卓凌昭与江充一是豺狼一是虎豹两人打相识便不安好心全无真交情。若要说动卓凌昭投靠我方绝非什么难事。”卢云摇头道:“话是如此说没错但卓凌昭弃江投柳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杨肃观摇头道:“好处可多了呢。侯爷吩咐下来只要卓凌昭能与我们联手咱们以后也不再追究他的刑责本寺方丈那里我也有把握说动。日后他海阔天空与武林正道和平相处咱们则除掉了朝廷一大祸害说来大家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 卢云心乱如麻回想当年与伍定远一同流亡的惨状那时自己还曾亲受卓凌昭一掌九死一生之际才勉强逃得性命。这人冷酷残暴眼下若要与他妥协就算能推倒江充还是不免中心有愧。他摇了摇头道:“燕陵镖局一案改变定远一生命运咱们真与卓凌昭联手凶手从此逍遥法外却教定远情何以堪?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杨肃观道:“其实定远与卓凌昭之间并无什么深仇大恨说来一切都只因一个燕陵镖局你我好好同他商量定有转圜余地可别食古不化了。” 卢云听他说得容易忍不住气往上冲大声道:“好!就算定远不再追究此案但我们这般干法燕陵镖局满门都算是无辜死了?人家死了几十条人命你身为少林子弟又于心何忍?” 杨肃观淡淡地道:“为了除灭奸臣咱们只好委屈一时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卢知州熟知兵法当知其中轻重缓急。”他取过茶碗啜饮一口又道:“江充势力庞大一日不除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要受害卓凌昭武功虽高却只是一介草芥为祸有限两者若取一人优先除之卢知州怎么说?” 卢云曾在柳昂天面前提出重振朝纲之计自是熟知朝中局面听得此言已是难以推拒只得道:“此事我无异议只要定远能够答应我便好说话。”杨肃观知道他在推搪当下便道:“我若能找到他人自会事先同他去说。只是眼前时机紧迫就怕还没遇到伍制使咱们便与卓凌昭议定了价码到时可就对不起他了。” 卢云嘿地一声道:“照这般干法只怕定远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咱们怕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杨肃观微笑道:“这个请卢知州放心我自有安排。”卢云哦地一声道:“什么安排?” 杨肃观淡淡地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卢云恍然大悟知道他要请艳婷出来说项。想来伍定远看在艳婷的面上定会有所让步。 卢云见他胸有成竹自己也不便再表反对之意拱手便道:“既然杨郎中已有安排也曾知会于我尽管放手去干。若有什么需要相助之处不妨通知一声。” 柳门四人中其实卢云的固执还在伍定远之上杨肃观见终于说服这个难缠的心中甚喜当即笑道:“多谢卢知州了。” 此次拟定密谋卢云从头到尾一无所悉便不提伍定远一事他心里也不痛快但念在同袍的情份上也不便多说什么。他心中不悦不想再谈便起身送客道:“时候不早了请杨郎中早些歇息吧!” 杨肃观走出房门忽地回头一笑凝目望着他道:“卢兄你好生幸运。” 卢云一愣自他考中进士至今杨肃观多以官职称谓从不曾唤他卢兄不知他又有何图谋他轻咳一声道:“杨郎中有话请说。” 杨肃观握住他的手掌附耳道:“好好对待顾大小姐她自始至终不曾忘了你。”说着在他耳边一笑又道:“我晓得你讨厌我不过有你做帮手我很替侯爷开心。” 卢云心念一动正要回话杨肃观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卢云自识得杨肃观以来从来不曾与他私下交谈此时听他吐露真言忍不住心中一阵诧异一时之间却也不知是喜是愁、他望着自己的手心似乎杨肃观掌上的余温还留在上头那暖意虽不十分热切却是种奇妙的温柔…… 第八章 八十三 阳光耀眼娄江碧水波涛衬上了点点灿烂金光。 时近正午已到约定决战之时卢云将双手拢在袖中等候双雄到来。他身后站着百来名官差巩志与洪捕头也已到来人人携刀带弓神情戒备都以今日的厮杀为忧。 卢云深知昆仑高手的了得之处此时手下虽众一会儿双方若要无端破脸动起手来怕仍难挡锋芒。也是为此卢云任凭顾倩兮再三求恳硬足不偕她同来以免另增危险。 这日清早杨肃观照着密谋一早便出门去见卓凌昭卢云念及与伍定远的恩义交情自不便同去协商。杨肃观此行任重道远凶险异常卓凌昭一旦反脸不认人动起手来杨肃观自难从容而退。说来他非只担负柳门兴衰还需忍受同侪责备白眼甚是辛苦为难。 只是当此危厄杨肃观出门前仍是泰然自若自与艳婷、顾倩兮等女言笑晏晏卢云看在眼里也不禁佩服他的胆识豪气看来“文杨武秦”之称他是当之无愧。 此时已近午时不知杨肃观会商结果如何双方若有善果说不定能劝得卓凌昭离去免去一场凶杀但若一言不和卓凌昭毫不领情只怕长洲定要大乱。 正想间只听巩志凑了过来附耳道:“启禀知州卓凌昭来了。” 卢云转头看去只见一群白袍客手持青锋傲然行来。当前一人仙风道骨正是自号“剑神”的卓凌昭。却不见杨肃观的踪迹。卢云心下起疑不知是否生了什么事只是以杨肃观的机警智计便算生出危险当也能勉力脱身却不知他到何处去了。 卓凌昭行到江边卢云便上前见礼拱手道:“在下长洲知州卢云见过卓掌门。”卓凌昭看他一眼冷然道:“知州何事指教?”卢云见他神情如此想来杨肃观此行不曾讨好协商结果定是不善只得道:“下官忝为此地知州自不乐见百姓私相斗殴请卓掌门动手之际能多顾及王法公理。”他自知这话只是应景实难约束这些武林大豪。 果听钱凌异讥嘲道:“知州大人要在此执法啊!不妨叫你那百名官差上来抓人啊!”昆仑山众人听得此言立时哈哈大笑。卢云哼了一声此时敌强我弱除非调出数千军马压阵否则也是无计可施他嘿了一声已是面露怒色。 卓凌昭伸手止住门人的调侃静静地道:“卢知州切莫担忧等会儿若非必要卓某绝不出手杀人。”旁观众人闻言都感讶异这卓凌昭昔日何等狂妄谁知今日说话却这般和气。卢云也是为之心喜当下拱手道:“卓掌门说话爽气下官先谢过了。” 卓凌昭不再打话只眺望着碧波万顷的娄江神情竟是有些寂寥。 午时已届阳光映在众人的头顶上已到了伍定远约会的时辰数百人守在岸边除了青衣秀士外点苍、峨眉、铸铁山庄等门人也都到来众高手想起一代真龙的传言谁都不敢存着小看之意。 众人屏气凝神只等伍定远现身。 波涛起伏中远远传来一声长啸众人极目远眺只见江中飘来一叶扁舟船上站着一名高壮男子右手打着只铁手套众人心下一凛都知伍定远已然依约到来。 卢云远远望去一个月不见伍定远好似变了个人脸上生满了胡须身上夹衫颇为破烂不知何以消磨成这个模样。 卢云提声叫道:“定远!我是卢云可否上岸一叙!” 伍定远听了喊声远远停下了船仰望天际不言不答一股倔强之气油然而生神态竟极坚决。卢云心下雪亮伍定远之所以弃官挂冠只为今日今时的生死决战此时此刻只有默默旁观祝祷若要一味大声阻拦恐怕也是无济余事。 昆仑众人见伍定远到来立时叫嚷起来纷纷暍道:“你***!龟孙子有种便靠向岸边怎地躲在远处做乌龟?”钱凌异叫嚷最凶嘶吼道:“**你奶奶!若要怕死趁早滚回姥姥家去!”卓凌昭止住众人的叫嚣淡淡地道:“伍制使卓某人已然到此你若有什么吩咐不妨交代下来。”他话声不响声音却盖住了众人的吼叫远远传了出去众人心头一震看来卓凌昭内力运使的境界早已脱出半年前霸气凶狠的格局。 卓凌昭话声甫闭远处伍定远也是淡淡的回话丝毫不见杀气只听他道:“卓掌门你可知伍某为何找你麻烦?”众人听伍定远语音低沉丝毫不觉剌耳但他话中的一字一句都是清晰可辨好似在耳边说话一般岸上众人啧啧称奇都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 卢云见了伍定远不温不火的神态已知他谋定而后动观此沈稳神态较之一见面就大杀一场的冲动更教人心下戒慎。 卓凌昭听了伍定远的问话答道:“当年昆仑合派追杀于你阁下自是心怀怨恨此刻你尽得天山真传武功大进焉有不来报仇之理?” 伍定远听了这话却是仰天大笑朗声道:“都说卓掌门见识卓越非常人所能及。只是此番言语却是全盘错了。”两人隔着数百尺喊话却如隔席交谈一般众人惊叹他二人的绝世内功都是面露钦羡之色。 卓凌昭凛然道:“伍制使既不怀恨于我又何必夺我神剑?”伍定远微微一笑道:“八十三。”众人心下一奇都不知他口称“八十三”的用意。钱凌异提声叫骂道:“你***!少在那里装神弄鬼省得爷爷看得心烦!”他运起内力叫喊声音尖锐刺耳却难及远他身旁几人伸手掩住耳孔远处众人却很难听得清晰功力大有不及。 金凌霜颤声道:“这……燕陵镖局一案共死了八十三条人命……”众人心下恍然才知这八十三乃是命案死者的数目。伍定远森然道:“卓掌门八十三之上再加一数可知为何?”卓凌昭淡淡地道:“八十三加一那便是八十四了。伍制使何出此问?莫非不知加法么?”昆仑门下闻言全部笑了起来。 伍定远冷冷地道:“错了八十三加一不是八十四。”众人哦地一声心中都想:“那又是什么?”伍定远森然道:“八十三加一那是灭人满门。”众人闻言心下都是一惊。 伍定远厉声道:“那日你们辣手杀死齐伯川可曾想过他是齐家最后一个遗孤?照你看来两者所差不过一条人命但你何尝想过多杀这一人却是灭人满门!”屠凌心、钱凌异等人心下一凛想起那日在马王庙前诛杀齐伯川却是将齐家最后一个遗孤杀死众人心中有愧都是低下头去。 伍定远仰天喝道:“你们这群畜生在我面前杀一人、杀两人我都不会当你们做仇人可你有胆在我眼前杀人满门我伍定远身为西凉执法便是烂成白骨也要追魂到底!”他狂吼一声提起手上一块蓝澄澄的铁胆喝道:“看好了!”昆仑众人惊叫道:“这是“神剑擒龙”!” 只见伍定远右手一挥已将铁胆抛入江中岸上众人见了神剑落江都是惊叫出声。伍定远冷笑道:“你们慌什么?”他嘿地一声从舟上拉起一条手腕粗细的铁索说道:“这只铁胆给我绑住了就连在这铁索上卓掌门你若想夺回你的“神剑擒龙”这就亲手来取吧!”他用力将铁索一掷索头远远飞了出去只听轰地一声石屑纷飞中那索已然钳在远处山壁上。 那铁索一端绑在百四十斤的神剑上牢牢定在水底另一端却钳入山壁远远望去铁索穿水而出连接在山壁上宛如一座铁桥。 伍定远提气一纵神鹰般沿江掠出数丈直往铁索扑去他右手往铁索一拉左足在索上一个轻点霎时半空回旋转折已稳稳站在铁索之上身形摆荡随索上下起伏端的是沈稳轻灵兼而有之。 众人见他身手桥捷之至都是为之惊叹卢云自也骇然寻思道:“半年没见定远动手没想到他武功已然高到这个地步恐怕天下难逢敌手。”卓凌昭也点了点头赞道:“好轻功世所罕见。”众人转头往卓凌昭看去都要看他如何跃到铁索之上 卓凌昭接过弟子递来的绳索长剑便往江中飞奔而去眼见他便要落到水里蓦地右手轻挥绳索激射而出旋即与铁索缠绕在一处卓凌昭伸手拉扯身子冲天飞起有如天龙腾空他身形飘出十来丈须臾间也已站上铁索…… 青衣秀士虽然自负轻功盖世此时见这二人身法非凡心下也是暗自钦佩。 双雄对峙各立一端。伍定远由上往下睥睨而去那是英雄肝胆的气魄:卓凌昭由下往上仰头凝望却是一代剑宗的凛然。两人并无生死大仇却有不死不解的孽因业果。旁观众人见他们杀气腾腾都是为之动容。 众人中自以卢云心事最为复杂眼见伍定远练成绝世神功一偿宿愿得报大仇自当为其喜悦称幸但衡诸情势伍定远今日若真的血刃卓凌昭只怕会毁去他自己的仕途前程更会波及杨肃观一心筹划的倒江大业念及此节伍定远若真的杀死这昆仑掌门届时是福是祸那真是难说得很。 两人各自凝视卓凌昭一改昔日的霸道作风从头到尾都是一言不只是默默地看着伍定远并不急于出招。 伍定远猛吸一口真气霎时沿着铁索飞身而下他不动则已一动便似猛虎出柙一眨眼的时光十来丈的铁索便已奔到尽头卓凌昭见他铁手攻来当即轻啸一声拔剑出鞘剑光闪动中七十二路“剑豹”已向前刺去众人在岸上远观只见卓凌昭手臂摆动身前七尺全是剑尖反射的耀眼光芒都是大为惊叹。 眼看伍定远便有穿胸破腹的大祸却见他右足在铁索上一点身子登如旱地拔葱已然向上冲起无数剑锋便从他鞋底擦过可说惊险已极。伍定远全力向前跑动照理决计无法转换方位但在卓凌昭剑锋刺来的刹那他却能生出巨大绝伦的新力在须臾间化直进为上跃这中间的转换奥妙可说已非人力所能及此人进退之际的诡异难测几如妖魔一般卢云与青衣秀士对望一眼两人心中都想到四个字。 “一代真龙”! 伍定远半空中翻了个筋斗霎时已落在卓凌昭后方卓凌昭大吃一惊那日他与宁不凡对招对方手不动足不抬便破去他无数凌厉剑招但比之当日此刻的惊骇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伍定远动作之快之奇有如妖魔鬼怪居然在一招之间便跃到他背后这是他生平百余战从所未见的奇事耳听后头拳风呼啸卓凌昭心下骇然急急往前一纵只觉一阵掌风从背后刮过瞬间将衣衫撕裂。 众人原本以为卓凌昭剑法雄强理当大占赢面谁知双方稍一较量伍定远却在一招之间把卓凌昭逼到绝境待见伍定远进退身法极见精妙掌力也是刚猛浑厚无不大为震惊。看来伍定远自与萨魔一战之后已将武功融会贯通比之那日华山初显身手更是可怖百倍。 卓凌昭不待回头便已回剑急劈就怕伍定远趁隙暗算却听伍定远道:“卓掌门不必怕我绝非背后伤人的小人。”卓凌昭转过身去只见伍定远傲然抱胸远远望着自己直是胸有成竹的神色。众人见伍定远如此神情都知他有意光明磊落地击败卓凌昭对此占当是深具信心。 伍定远傲然道:“卓掌门我敬你是一代宗师今日出手不再留情。”说着缓缓解下铁手真是要拿出绝招了。这厢昆仑门人听伍定远说话狂妄至极都是喝骂起来。 伍定远听闻众人的斥骂却不反唇相讥他将深紫色的右臂高高举起沈声道:“卓掌门伍某今日接你的高招。”他五指收拢臂上忽地闪出一道紫光猛朝全身四肢传过紫光汇聚丹田霎时隐没不见。 众人见他毒臂筋肉暴起血管一根根突出模样竟比昔日更为奇异一时间鸦雀无声无人敢出一言。 卓凌昭见了他奇异诡谲的右臂心头也是微微一震当下道:“好!既然你拿出毒手我也不再客气了。”长剑横胸只见剑上幻起一阵白光他深深吐纳运起阴寒内力正是“剑寒”、“剑影”合而为一的绝招。伍定远见他剑路无影倒也不敢妄动只是守住门户静静等他出招。 卓凌昭轻叱一声长剑刺出这剑去路快绝落剑方位却又难以肉眼明察端的是以攻为守的高妙绝招当日宁不凡若非练成“智剑平八方”可查对手的杀气招数也难识破这一点剑尖的去路这伍定远虽有真龙之体但以武学造诣而论仍与四大宗师相差远甚眼看卓凌昭使出无形剑影却要他如何参透这无影无踪的一点剑尖? 卓凌昭喝道:“伍定远!接招吧!”白雾闪动剑尖奔出伍定远嘿地一声掌心向天挥 去竟不抵挡卓凌昭的剑招。众人见卓凌昭长剑便要及身伍定远却是不防不守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正讶异间忽见伍定远掌中生出一股紫光水银泻地般朝四方洒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紫色光单已如薄纱般地护住身周四方。 这招名唤“天罗紫”乃是天山武学中的防守掌法巧妙处全在掌力躯使。寻常人掌力仅能直来直往他却能散掌毒于四方凭着掌法诡异毒性腐蚀一招间便能转守为攻。数百年前天山门人曾以此大战天下想不到却在今日重现江湖。 卓凌昭吃了一惊那日安道京的钢刀被毒气扫中刀身立时烂去足见威力之大只怕自己手中长剑不及刺落便要沾染半空洒下的毒气卓凌昭见机极快不待毒气沾身当即往后急退。他轻功造诣不弱瞬间便已退出丈余。 卓凌昭攻了两套剑法却给伍定远轻而易举地破去两人强弱之势已不难明了。只是此战断生定死不比当日在华山的比武较量任一方要低头认输等于形同自杀何况卓凌昭乃是绝顶高手如何耐得住这投降屈辱?他呼啸一声剑上立时生出三尺青芒一招“霞光千道”便往伍定远刺落。 这招“霞光千道”威力奇大以锋锐而论当世几无兵刃可挡正面一击何况血肉之躯?那日宁不凡以天下第一的尊贵身分也给这招逼得狼狈逃窜此时“剑神”绝招使出伍定远断无不避之理卓凌昭自知压箱底的绝技已然托出一世英名已是在此一举那剑芒更是使得锐利至极气势雄浑。 剑芒扑来伍定远只是微微颔不趋不避。 卓凌昭见他如此托大狂妄心下狂怒眼看青芒奔腾便要往伍定远胸口戳落忽见伍定远身子一颤忽成灰蒙蒙的一片跟着剑芒透体而过竟末伤他分毫岸上众人大吃一惊都不知何以如此金凌霜、青衣秀士等高手看得明白只见剑芒袭体伍定远侧头、转身、抬腿、斜肩眨眼间便闪开一道又一道的森寒剑芒只因他闪躲动作极微极快身影才成了肉眼难见的朦胧一片。 玉川子吓了一跳惊道:“他怎能这般快法!这不成了妖魔鬼怪吗?”此言一出众人心下都有同感眼见伍定远身法一出竟似鬼怪-般他眼力之强远胜鹰隼手脚之快更虎豹寻常人练武也决计练不到这等怪异模样以他这般身手根本不必再学任何武功招式只要凭着力大无穷进退如电便能杀死天下所有高手。 人影一闪一团灰蒙蒙的东西猛从剑芒中钻出却是伍定远举掌来袭! 卓凌昭面色大变眼见世间竟有人可以穿透“霞光千道”真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怪事骇异间无暇思索只有举剑挡架顷刻间剑臂相交只听当地一声大响伍定远真气灌入剑刃已成粉碎。卓凌昭看着空荡荡的剑柄已是面无人色。 此际卓凌昭空手御敌伍定远却有所向无敌的毒手看来胜负已然揭晓。 伍定远全无相饶之意他暴喝一声:“齐总镖头!看我为你报仇!”左脚踢出正中卓凌昭腰腋这脚快若闪电饶他卓凌昭武功已入化境却也挡不下这猛雷一般的飞脚只听喀啦一响卓凌昭口中鲜血狂喷他虽是当代四大宗师但也是血肉之躯又未练过金刚不坏体的外门硬功却要他如何挡得住如铁似钢的飞踢?霎时已将他踢得气血翻涌面色惨淡。昆仑弟子见状无不惊声惨叫。 伍定远仰天大叫声若雷震又是一腿飞去霎时正中卓凌昭胸口可怜一代宗师全无招架之力大脚力道灌实身子已然飞出只听扑通一声旋即坠入江中。 伍定远狂吼一声神威凛凛地向下压出一掌掌风击落江面已给击出偌大水柱。他低头看着悠悠江水只等卓凌昭的尸身从水面飘起才算了结这桩仇怨。 昆仑众人又惊又怕都没料到此战结果如此几名弟子担心师尊安危都想下水去找金凌霜急忙拉住眼见卓凌昭生机渺茫这群弟子若要过去不过徒然死在伍定远掌下而已全然无济于事情。金凌霜是个老江湖明白伍定远杀死掌门之后便要过来大肆复仇当即嘱咐道:“众弟子听命你们回山我来抵御此人。”众人明白他此举不过是自杀之意但此时他若不出手抵挡难道要昆仑全派覆灭于此? 卢云见伍定远神情狰狞满脸都是复仇怒火全不似平日温和的神貌一时竟觉得他面目好生遥远心头更隐隐有着恐惧之意仿佛伍定远不再是他熟稔的好友。 卢云正自叹息忽听脚步声响起一人勾匆奔来道:“怎么样?卓掌门人呢?” 众人转头看去那人面露焦急之色却是杨肃观来了。他身旁一名如花似玉的美女正是艳婷。卢云低声道:“双方胜负已分卓凌昭坠入江中尸身尚未浮出但料来凶多吉少恐怕已死于非命。”杨肃观扼腕道:“这下麻烦了我本以为两人至少要斗上千招谁知胜负来得如此之快……”卢云想起他早晨与卓凌昭间的会谈忙问道:“你与卓凌昭谈得如何?他肯了么?”杨肃观苦笑道:“现下卓凌昭生死未卜说这些都是枉然。倘若卓凌昭今日死于此处侯爷的苦心便要付诸东流了。” 两人说了一阵只见水面上飘起无数鱼鳖都是吸入伍定远掌毒而死众人见掌毒如斯阴狠心下骇异之余纷纷庆幸自己不曾与他结仇否则如何在他手下走上一招半式?看来除非宁不凡出山较量此人已算当世无敌。 众人等了-阵江面平静无波却无尸身飘起想来卓凌昭定是凶多于吉恐怕已死于江底。 旁观人等行的耐不住性子便要转身离开屠凌心见状大怒登时举剑拦住喝道:“这仗还没了结你们急什么?”玉川子道:“贵派掌门至今未曾破水而出只怕已经凶多吉少死在水里了。”屠凌心有气无处听得玉川子的说话虽觉句句实言却又字字穿心他喘息一阵猛地狂喝道:“放你妈的狗屁!我家掌门要是死了老子今天杀你陪葬!”霎时拔剑出鞘满腔怒火便要泄在这人身上。 玉川子见他太过霸道当场冷笑一声道:“莫说你昆仑山此刻势力不再便是往昔我点苍又何必怕你?”他刷地一声也是举剑在手双方门人见势头不好纷纷怒目而视各自准备厮杀、卢云见众人便要斗殴起来连忙拦在中间喝道:“诸位若有率先动手的便是与官府为敌休怪我下手拿人!”屠凌心冷冷望着卢云道:“你想拿人却是凭什么?就凭你手下百来名官差么?” 卢云摇头道:“官府虽不济事但阁下若一昧蛮横难道我不能与点苍联手么?”屠凌心哼了一声知道大批官差若要与点苍门人一同出手确实不易对付当下不再言语。玉川子冷笑道:“看你昆仑山嚣张百年也落得今日人人喊打。”说着面带讥嘲便要率人离去昆仑门人自也不敢再行挑衅。 此时局面底定卓凌昭犹在江中昆仑门人见情势如此料知掌门死面多于活面各人心下惨然都不知如何是好。杨肃观轻叹一声卓凌昭已死江充依旧气数未尽只怕一切都要回复原貌。 眼见水面再无异状伍定远朗声说道:“齐总镖头在上西凉捕快伍定远奔波经年今日终于为你诛杀罪酋替齐家满门申冤报仇!你等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说着怒目望向岸边戟指骂道:“屠凌心!钱凌异!你二人快快自杀省得我出手!” 昆仑众人听他提起燕陵镖局血案忍不住都是全身抖屠凌心却是悍勇之徒当下回骂道“姓伍的你不必在那虚张声势!只管放马过来!老子决不怕你!”说着提剑狂叫神态丝毫无惧。伍定远脸色微沈伸足轻点便要朝小舟跳落。 金凌霜见情势不妙低声催促道:“大家还看什么?快快走了我与三师弟出手抵挡此人!你们快快回去昆仑留住元气再说!”钱凌异又惊又怕霎时抱头鼠窜其余胆小之人也是跟着奔逃莫凌山本是忠义之人阖派覆灭在即如何愿走?忍不住抱住了金凌霜泪水滚滚而下。金凌霜长叹一声将他推开一步挥手道:“六师弟走吧恨当日不曾听你之言至有今日之事。” 昆仑门人逃得逃哭得哭卢云看在眼里心下暗暗叹息知道此战之后剑神、剑寒、剑蛊三大高手死伤殆尽昆仑一脉就此衰颓再也不能与武林大派争雄了。金凌霜神色悲凉反正自己死定了当下也不再打话只与屠凌心并肩站在江边等候伍定远过来。 伍定远哈哈大笑跃下小舟便要横江而渡忽听剥啦一声水花四溅远处江面已然裂开跟着一物破水而出猛朝伍定远斩去伍定远吃了一惊不知这是什么怪异东西急急往后纵跃跟着伸手拉住了铁索避开这天外飞来的一击。 只见那物带着森森蓝光半空中一个转折又往伍定远腰间切去伍定远使劲一扯人已飞上半空但铁索已给无声无息地斩成两截登时落下水中。 蓝光一晃又缩回江中。众人见战局忽起都不知生了何事一时议论纷纷。 伍定远跳到岸边平台上全身已然布满功劲只等那蓝光破水而出便要施以最后一击。众人屏气凝神都等那奇异物事再行出现。 只听剥啦一声江面又自裂开一人已从水底飞出这人神色凛然手上抓着一只蓝澄澄的兵刃正是“剑神”卓凌昭!昆仑弟子见他未死忍不住欢呼起来。 伍定远哼了一声举起右掌掌风夹带毒气猛朝卓凌昭门面劈去正是天山嫡传的“虚空紫”。卓凌昭人在半空却只冷笑一声他右手一挥蓝光直朝伍定远点去伍定远见那蓝光距离尚远只是蚊蝇一点大小便不加理会反而加紧运功谁知不过转眼之间那蓝光一点已成拳头般巨大霎时刺上脸面! 伍定远大骇猛使一个铁板桥身子往后急仰蔚蓝寒星便从脸颊旁擦过端的是凶险至极便在此时那蓝光在半空急转直下猛朝伍定远喉头刺来伍定远吃了一惊他此刻脚下定住上半身打横实在避无可避慌忙间脚底运力平空横移三尺却听轰隆一声蓝光斩落已将平台削去半截。 伍定远大骇之下忙直起身来凝目去望只见卓凌昭已然站上远处平台手中却拿着一只蓝色兵刃那兵刀柔似缎带却又坚硬如铁不知是什么东西。 卓凌昭微微一笑霎时回吐真力手上兵刀顿地一缩变为一颗蓝澄澄的铁胆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叫道:“神剑擒龙!”原来卓凌昭并未真死只是趁着伍定远的一踢顺势跃入水中直到神剑到手方才破水决战果然是老谋深算之人。 现下“剑神”手执“神剑”当足与伍定远一搏。 两人各占一处平台相距约有十丈都在盘算对策。 伍定远心道:“这卓凌昭好生了得挨了我两脚居然还能走动如常趁着此人身上带伤需当战决。”他不容卓凌昭再事喘息双足一点身子已从平台跃出猛向敌人扑去。卓凌昭哼了一声掌心运劲只见铁胆暴长一条灵动剑刃从中窜出煞那间变为一只长达十来丈的软兵刃蓝光一闪森寒剑尖灵动无比霎时点向伍定远。 伍定远见双方还有十来丈距离本以为卓凌昭绝无可能出招谁知神剑的一点寒星却忽尔飞王这却不能不叫他大吃一惊伍定远双手在山壁一推身子急急往下落去但这一点寒星有如活物眼见伍定远落下它便紧追在后丝毫不见放松伍定远伸足出去往山壁上一点身子向上拔起那剑刃微一昂也朝上方追去。 这一点寒星在卓凌昭的内力催动下直是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伍定远跃上它便刺上伍定远窜下它便戳下顷刻问刺出百来剑伍定远在山崖四处窜伏已被逼得险象环生他若非仗着如鬼如魅的身手此时早已死了百次有余众人心中赞叹看来世间也只有“剑神”才能驱使这柄“神剑”两者相得益彰乃是如虎添翼之势。 山壁上剑气纵横蓝光闪耀卓凌昭好整以暇地靠在壁上出招却逼得伍定远四下奔逃端的是有胜无败的局面。卓凌昭微微一笑道:“伍制使卓某神剑到手你是毫无胜算的。”他伸手一招剑刀回缩又变回铁胆模样。 伍定远千里奔波一切只为复仇雪恨如何容得对手轻视?他心下大怒猛地一拳捶在山壁上喝道:“卓凌昭!在我面前你休得嚣张!” 铁拳捶下只见山崖忽尔震荡石块泥沙飕飕而下这力道好生惊人竟能一拳裂山伍定远心下一惊看着自己的右臂想道:“我什么时候练成这般掌力了?”他掌力虽大但要以拳震山料来世间还没有这等武功正惶惑间匆听岸上诸人大声惊叫只凝目望着山壁神态骇然伍定远情知有异当下抬头看上霎时也是张大了口全然说不出话来。 只见山壁上刻着两句话:“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两行计一十四字百三十三划字迹大若海碗深达数寸。 适才两大高手过招卓凌昭趁着出招收招之际竟好整以暇地在山壁刻字眼见这两行字入壁甚深字迹又极是工整这份功力之纯实教人难以置信。伍定远悲怒交迸奋力在山壁上挥落一掌泥沙震落反使其中文字显出更显出卓凌昭此战必胜的气势。 众人一震于“神剑擒龙”的锐利二震于卓凌昭的绝世剑法一时都是惊骇无声只呆呆地望着山壁上的一十四个大字。 卓凌昭淡淡地道:“卓某神剑在手已是天下第一便是宁不凡亲来也难挡一剑。”此言傲视天下语气却是如常好似他卓凌昭位居天下第一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众人看着那“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的两行大字都不觉他此言夸张。 剑神已得神剑天地有谁能挡? 伍定远面色激荡心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九死一生换来这一身真龙武功凭此天意难道还收拾不了这帮恶徒么?”他越想越怒当下狂吼一声已朝卓凌昭直扑而去。 伍定远人在半空只见一道剑刃迎面而来他仗着身手非凡当下摆头斜身便已闪开忽见腰间又有一剑戳来他微-侧身又已避过此时他已跃近卓凌昭身前三尺当即大喝道:“卓凌昭!你受死吧!”运起一招“虚空紫”便要往卓凌昭脑门拍落。 便在此刻忽觉背后风声大作又是一道剑刃刺下伍定远吃了一惊暗道:“怎么还有一条剑刃?”这剑来得好不突然却叫他不得不避他伸足在壁上一撑身形加快那剑刃便已刺他不着伍定远半空一个转折虎吼一声猛向卓凌昭扑去正要使出杀手忽觉头顶上窜来两道剑刃直往他喉头两侧点来伍定远吓得心慌想道:“不对!方才我才闪过一道剑刃怎么一口气又来了两道?”慌忙间无法闪避只好伸手去推嗤地一响右手已被割出一道血痕伍定远大叫一声霎时间无数剑刀朝他狂切滥割伍定远全身浴血摔在平台之上。 伍定远趴在地下喘气心道:“他这神剑好生古怪怎像生了几百条剑刃一般其中定有什么玄机。”以他真龙之体行动进退已至化境按理绝无受伤可能怎料对方的神剑实在诡异难料却把他杀成这幅惨状?· 伍定远挣扎爬起朝卓凌昭望去霎时大惊道:“你……你的剑……” 虎眼望去只见卓凌昭手上的铁胆已然裂开上头连着千百条细如须的剑刃正自迎风飘动宛如生满毒针的大海胆也难怪闪过一剑却避不开第二剑原来挡在伍定远面前的竟是十道、百道的寒冷剑锋。 卓凌昭傲然道:“你号为“一代真龙”这柄剑却取名“擒龙”可知其中隐意?” 伍定远心下微微一悲眼看这“神剑擒龙”实是神妙难言今日定是有死无生的局面只是自己死便死了却要任凭燕陵镖局无辜惨死想来实在令他心酸难忍。 伍定远悲吼一声他双掌穿插毒气喷出已在身前三尺布下一只气罩。 伍定远大声道:“卓凌昭!我就以这招“披金紫”与你一决胜负!”这“披金紫”凝毒为盾用以牵制敌手攻势他虽不知这只气罩能否挡下对方的神剑但眼前情势如此也只有冒险-试了。 谁知卓凌昭微微摇头道:“我们不打了。”伍定远怒道:“你放马过来!谁要你讨好了?”他辞官挂印只为求痛快一战谁知卓凌昭竟尔出言推辞却教他加何不怒?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今早杨肃观拜会于我希望我能转投柳昂天门下日后好来推倒江充。”伍定远如中雷轰蓦地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柳昂天密谋拉拢卓凌昭此事做得甚为隐密柳门四将中只杨肃观一人得悉伍定远离京甚早又与昆仑有怨自是不知柳昂天的计谋此时闻言直是震惊不已。 卓凌昭道:“我问你一句倘若我应允杨肃观所请你是否还视我如仇寇?”伍定远张大了嘴茫然道:“你…你……” 卓凌昭见他旁徨失措的神色已然猜中其中情由他淡淡一笑道:“伍定远啊伍定远看来你给蒙在鼓里了。”伍定远听得此言呆了半晌原以为柳昂天怕他冲动坏事这才不许他南下公干谁知柳昂天竟有意与卓凌昭共进却没把实情告诉他。伍定远呆若木鸡看来自己挂印辞官只身南下一切都是愚蠢至极的举动。 伍定远全身颤抖颤声道:“杨大人允你何事?”卓凌昭微笑道:“杨肃观说过只要我能派人指证江充的罪行他就不再追究我派杀害燕陵满门的罪责;除此之外他还会荐保昆仑门下赴京为官。为表慎重柳昂大还亲修书信一封你要不要看上一看?”说着伸手入怀。 伍定远低下头去低声道:“不必了。”他浑身是血此时听得实情心头也似淌血。卓凌昭道:“打西凉见面以来我从没想要对付你这人现下我大占上风却不愿就此坏你性命伤了两家和气。伍制使忘掉燕陵镖局的案子吧何必活得这般辛苦呢?”他掌心撤力剑刃缩起:“神剑擒龙”又变回一只沉甸甸的铁胆。 伍定远惨然一笑两年多来流亡天下只为复仇雪恨此时却不得不屈从于大局。 岸上众人见卓凌昭收起剑刃都想双方已有和解之意。杨肃观心下甚喜知道伍定远已然让步。昆仑门下也多知掌门心意明白他有意转投柳门此时见双方罢斗都松了一口气。 众人中只有卢云百感交集他素知伍定远性格耿直大关头把持甚定此时他忍耐罢手心中定是百转千折只怕留下了血淋淋般的刮痕卢云心念于此忍不住叹了口气。 卓凌昭笑道:“伍捕头不伍制使咱们既然不打了那便下去吧!”他此来长洲只为这柄“神剑擒龙”而来此刻神剑已得当世无敌又化解了柳门的恩怨想起日后重出江湖必能再次赢得世人崇仰敬畏心下甚是喜乐。 伍定远忽道:“你……你方才称我什么?”卓凌昭微微一笑道:“我适才一时错口把你称作了伍捕头。”他解嘲道:“想来昔日叫的顺溜伍捕头三字才会脱口而出。” “伍捕头!” 这三字如同雷轰一般猛在耳边响起伍定远闭上了眼好似回到了马王庙前见到了齐伯川临死前悲愤无奈的神色。他紧闭双目思绪如潮心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本是西凉的一名捕头自来只知杀人者死天经地义什么时候又有这许多为难?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你眼下让步死后焉得心安?” 他缓缓睁开双眼将冬之际残阳映照山下娄江鳞光闪亮宛如婉蜒金带远处白云飘来好似置身世外桃源。 霎时之间他已然开悟。 今日放过强梁明朝如何心安? “杀人者死天经地义”他只懂这么多。权谋霸术躯虎吞狼这些他一点也不懂或是说他也不想懂。 卓凌昭见他兀自呆催促道:“你再不下崖我可要先走一步了。”说着便要跃下山巅离崖而去。伍定远叹道:“卓掌门别忙着走。”卓凌昭一愣奇道:“阁下有何指教?” 伍定远双掌穿插运劲一招“披金紫”使出已在身前布下气罩他纵声长笑道:“卓掌门!你还活着我也没死这场打斗怎能了结呢?” 卓凌昭见他犹不死心森然道:“伍定远!我不是打你不过你可别一味寻死!”伍定远豁了出去笑道:“死得其所胜于苟活百年。”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当年你我见面倒不知阁下有这般硬气。”仇定远微微-笑道:“卓掌门笑话了这番舍生取义的道理我也是方才才想通的。”卓凌昭冷冷地道:“照啊看你真有真龙之志了?”伍定远眺望大千世界眼前虽离鬼门关不远他却觉得心中一片宁静祥和微笑道:“不说这许多了你我分个生死吧!” 卓凌昭摇头道:“冥顽不灵休怪刀剑无眼。”神剑闪动千百条剑刃又激射而出。他内力灌下绝技“霞光千道”已然使出只见千百只剑刃微微亮竟是隐隐生出青光神剑剑芒双招合并威力何上大了十倍? 伍定远双掌劲只想凭毒气凝聚的气罩一举挡下成百上千的擒龙剑刃。卓凌昭冷笑道:“你这气罩何足道哉?”我这剑上真力浑厚凭你的气功是挡不住的!” 说话间剑芒如同火树银花猛然撞向伍定远身前的气罩只听嗤嗤连响青紫双色交撞剑气掌风僵持不下只激起一股向上气流猛向崖顶冲去。 卓凌昭微微一奇他这剑芒无坚不催不论是铜墙铁壁无不一穿就破从未被人阻挡下来谁知此时却给伍定远的奇妙内劲消去卓凌昭哼了一声提起真气全力行功浑厚至极的内力压了过去剑芒登时大盛两人内力相互激荡双雄头上都已生出阵阵白气。 岸上众人见双方又打斗起来都是为之一惊。杨肃观皱眉道:“怎么搞得?又杀起来了?”眼看卓凌昭大占上风伍定远若要拼命一搏那是行死无生的局面卢云双手握拳大声叫道:“伍制使!你不要打了!”话声有若雷震远远传了出去。 崖上两人决一死战谁都没有罢手的意思。 卓凌昭内力深厚世昕罕有那日之所以败在宁不凡剑下只因剑法体悟不到并非内力不及。他聪明妙悟又加上剑神古谱的密法传授内功已算当世顶尖的大高手数十载功力运来只怕当世难寻对手。 剑芒源源不绝地撞上气罩伍定远身子微微一颤面色已成淡紫额头冷汗更是涔涔而下饶是如此他脚下却不曾稍移所谓“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伍定远已抱毋宁死的决志天山真传的内力挥得更是淋漓尽致。卓凌昭见他居然挡得了自己毕生功力心下也是暗自称许对天山武学更是艳羡。 两人功力相持卓凌昭比伍定远大了十五六岁功力自也深了许多但伍定远体质已非常人身上蕴有的潜力更非小可一时全力行功丝毫不落下风。 两大高手各自运气硬拼已到立判生死的地步伍定远全力支撑只是卓凌昭内力直似无止无尽冲击一波接着一波全然不见放松伍定远撑过一个又一个浪头只想熬过这狂风暴雨但这场暴风雨却似永无止歇仅无情的击打着。伍定远脚下渐渐软已有支撑不住的迹象。他双掌缩回数寸气罩内缩防守圈子登小更见顽看。 卓凌昭见剑芒逐渐往气罩透入但每进一寸阻力便大了数倍?卓凌昭心道:“好小子我今日若不使出新悟剑法恐怕还奈你不得。” 伍定远见他嘴角微微牵动不知他有何阴谋当下只有加紧行功不敢稍动却见卓凌昭剑上青芒逐步收拢慢慢汇聚成一道雄浑厚实的青光。 伍定远心下一惊心想:“这…这又是什么招式?怎地不曾见过?” 伍定远却不知晓卓凌昭数月以来只是潜心剑法终于悟出这剑芒最后一式称为“剑华皈一”这招精奇之处在于并千道剑芒于一式可谓毕其功于一役此招意境古朴比诸“霞光千道”的繁多驳杂却是更胜一筹。 剑芒汇聚转瞬间便已令气罩变形劲力连连到来更逼得伍定远晃动不休卓凌昭猛吸一口真气霎时断喝一声剑芒激射而出! 只见雄浑的剑芒撞上气罩伍定远脸泛青紫已是全力施为剑芒内力冲撞不停霎时嗤地一声大响一股气流向上卷起剑芒气罩尽归无形。 却在此时擒龙剑刃猛力戳人已然透体而入。 鲜血洒落伍定远挨了致命一剑。 双雄激战剑芒与气罩同归于尽伍定远能化解对方无质无形的剑芒却消不去最后那有形的一剑。在双方劲力耗尽内息荡然无存的一刻:“神剑擒龙”的剑刃趁势而下任他伍定远内功再深身手再快当此筋疲力竭的刹那也是难以抵御只有任凭剑刃透体穿胸。 伍定远习练天山内力不过年余若非他一心求战置死乍于度外只怕一柱香时分便倒。最终他能与卓凌昭拼到这一步只是不忘苦主的付托而已。 神剑入体慢慢往脏腑深处钻去。杨肃观运起内力纵声人叫:“卓掌门!看在柳侯爷的面上请你手下留情!”卢云见伍定远命在旦夕更是惶急无比他抢过手下人的弓箭便往平台射去只是两边相隔极远箭到半途便已力尽落下。只是卓凌昭并无相饶之意他哼了一声道:“伍定远我敬你是个忠义汉子今日留你一个全尸。” 伍定远听了这话忽尔哈哈大笑引动胸口伤处霎时呛咳不止。卓凌昭森然道:“你笑什么?”伍定远冷笑道:“卓凌昭!凭你也配说“忠义”二字吗?”他虽在性命垂危仍是一字下让。卓凌昭闻言大怒喝道:“你想死为千段细片又有什么难的?”说着手掌一送更将剑刃插入只等斜切而过便要将伍定远腰斩两截。 伍定远奋起生平余勇右手抬起已然握住擒龙剑刃猛听他仰天暴暍:“卓凌昭!你中计了!且看我的“藤萝紫”!”话声甫毕只见他手上生出一股紫气有如藤蔓般地缠住剑刃那紫气生得好快猛朝卓凌昭手腕爬去卓凌昭吃了一惊手上急忙用力便要抽回兵刃但伍定远右手死命硬抓已牢牢将之握住一时却抽之不回眼看毒气蔓延而上直往手腕而来伍定远大喝一声:“撤剑!” 卓凌昭面色铁青此刻毒气盘来无计可施当下右手一松已将神剑抛却。 伍定远狂吼一声猛往卓凌昭扑来卓凌昭大吃一惊没料到此人重伤之下还能生出这等气 力眼见他右爪如同毒龙张口硬生生地朝自己咬来卓凌昭手无寸铁实难招架此人的绝招他惊恐万状刹那间想起一生往事心道:“我卓凌昭今日毕命此处!” 堪堪得手之际伍定远口中吐血只觉全身气力已然用尽天旋地转中脚下一个踉跄手指不过在卓凌昭喉前一摸偌大的身子便往崖下坠去只听哗啦声响已然坠入江中。 第九章 城西鬼屋 却说秦仲海在文渊阁给无名怪客暗算弄得十几名手下受伤为求遮掩丑事只得向韦子壮借了几百两银子打赏。好容易风波平息众属下无不大其财但秦仲海自己给人偷袭得手身中两剑却连下手之人的来历也弄不明白可说灰头土脸已极。秦仲海恼火之余猜想这蒙面贼定已取走若干物事这几日便在密室里校对查核一来查出少了什么东西二来要找出蛛丝马迹日后也好报仇。 这下苦差可将他折腾得神疲力乏他每日浸泡字海之中自须一本本细读连着两日下来几乎给整得狂。自知若要一一核对百年遗下的奏章自不免要花上数月时光偏生这事又须保密不能请人代劳。筋疲力竭之余忽地情急生智心中便想:“这贼家伙既然蒙着脸冒险来偷失落的奏折定与现今朝廷人物有涉绝非古物咱灵光点该从这几年的奏章查起。” 当下便从今年的奏章开始翻阅景泰一朝至今已历三十年朝廷奏章中只要略涉私密的一律往此处送来三十年来也积下了数百份奏章一时读之不尽。 秦仲海翻开一看但见这家知府喝花酒那家御史抢田产你把媳妇来爬灰我拿姨娘做小妾无不是难看丑陋的茅坑臭事让人为之掩鼻。秦仲海倒是看得心旷神怡连声赞叹。他见这些奏章多半出自厂卫之手江充、刘敬这两大奸臣各领风骚你一本、我一道谁也不让谁。料来这两帮人马没别的能耐皇帝要他们挖运河、建长城那是缘木求鱼了只是若要知道谁家床第生活 幸福美满找上他们准没错搞不好还能弄个上下两册来看图文并茂之余定是乐趣无穷了。 秦仲海嘿嘿干笑心道:“无怪这两大奸臣权倾朝野朝中大臣的小辫子全给他们抓光了想不听话也难。”还好自己名声狼藉乃是狂嫖烂赌之徒四海知闻倒也不怕旁人来说。他心念-转想道:“不知咱们侯爷可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手中?若给我查出来可得帮他下手毁去。”秦仲海是个痛快性子的人生平不重教孝节义对旁人的小过小错不甚在意此时便想替人遮掩。 谁知找了一阵居然找不着一件关乎柳昂天的丑闻秦仲海心下敬佩想道:“看不出咱们侯爷道貌岸然原来真的表里如一持身甚正满朝文武都找不到他的把柄。”转念一想登时嘻嘻一笑:“说不定咱侯爷遮掩功夫特别了得那也说不定。”他胡乱翻弄一阵不见少了什么奏折便往另一处书架行去。 此处全是刑部奏章他随手翻了几本多是判决文书内容则是一般地不堪闻问要不便是囚徒与大臣有旧得以从轻量刑再不便是审官收赃滥决给人参了一本秦仲海摇头轻叹心想:“看咱们朝廷黑暗成这个模样老子可要多加小心别给人盯上了。”回想卢云的案子比起此处的天地奇冤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秦仲海本是抱着玩笑心情来看哪知越看越是心惊此时他见了许多朝中密辛这些消息只要稍一布绝不是随口敷衍便能了事的想起刘敬那日箴言:“多吃多睡性命无忧少看少说享福至终”秦仲海心下暗暗惊惧明白日后定须谨言慎行以免惹祸上身给人当作了眼中钉。 看到刑部第二排书架时猛觉空了好些地方他拿起簿册对照霎时全身出了一身冷汗架上文案竟是无端少了一排他细目比对只见短少的奏章都是景泰十四年所写就总计少了十来份奏折。他急急去看其他书架只见其余兵部、枢密院、大理寺等处也有短少他细细一查凡是景泰十四年所就的奏章密本一律都已失踪。 秦仲海心下起疑料知景泰十四年定然生出了什么大事却有人想加遮掩他心下暗暗冷笑想道:“好-个混蛋竟把相关奏折都毁去了可这景泰十四年的记载何其之多难道天下别无文书留下么?”他满心好奇便到外头文渊阁书库大肆翻阅书籍。此地书籍并非密奏定有什么线索留下。 秦仲海找来一本景泰纪年谱上头记载着当朝生的大小事他打开第一页去读只见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实在伤眼。他举起蜡烛奋力读道:“景泰元年春正月乙酉享太庙巳丑大祀天地于南郊二月壬子御经延………”内容枯燥乏味令人口干目酸全身难过。他又读了两句霎时睡魔袭来。已是哈欠连天勉力再读道:“三月甲申禁吏民奢糜免陕西被灾税粮是日大风雨坏郊坛宫殿……”读到此处实在支持下住迳往地铺而去呼呼大睡起来。 睡不多时梦中忽见一只青鸟飞来往自己左腿一阵乱啄只弄得自己疼痛不堪秦仲海吓了一跳只见那鸟模样怪异人面鸟身长得却有点像江充。秦仲海大怒喝道:“你***贼厮鸟!想给爷爷打牙祭么?”说着举刀去斩那鸟给他按在地下乱砍满身浴血跟着啾啾鸣叫便自飞去。 秦仲海做了这怪梦猛地惊醒过来:心道:“青鸟啄腿主何吉凶?”他平素最爱读三国演义、肉蒲团这些杂书知道世间有解梦一说当年文王梦熊便遇上了姜了牙他仲海梦鸟莫非要遇上什么大美人不成?可别姓江才好。秦仲海懒得理会他伸个懒腰揉了揉眼勉强打起精神心想:“古人悬梁刺骨彻夜读书看人家卢兄弟十年寒窗这才中了状元老子可得争气点。”他命下属打了盆水用力刷洗一阵好生打理了精神便又坐下读书。他学了个乖迳自翻到景泰十四年之处这才逐月读去霎时见到一段记载:“景泰十四年三月丙午怒苍贼匪犯霸州陷大城典史李延、副总兵马宝、张委战死。京师戒严。” “怒苍贼匪”四字人眼秦仲海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方才明白原来景泰十四年间中原曾经生一场大战怒苍山群匪非只打得京师戒严尚且连朝廷老将都给打死了看来这场大战定是惊天动地。 秦仲海心惊良久再往下读道:“四月贼犯沿边召征北都督柳昂天还入景福宫参酌军机制定韬略制贼于先。”他眉头皱起心道:“这景福宫住的不是皇帝的老娘皇太后么?这老贼婆平日根本管不上事干什么找侯爷过去?难道皇太后深闺耐不住寂寞便想这个那个?”他这几日读多了扒粪丑事居然又想到歪处去。 他猜想不透皇太后为何召见柳昂天便自管往下再看只是一路看去却不见了怒苍山的记载。一路翻到景泰二十年那群贼子却像消失无踪一般全然不见踪影。 秦仲海抚额苦思知道这中间另有隐情心道:“无论如何景泰十四年定然生出什么大事只怕还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我可得找它出来。” 一来是因职责所在不能不把遗漏的奏章明细表列出来:二来他生来好奇心颇重只想把这桩朝廷密闻看个明白。当下便找来景泰十四年前后奏章想来从前后两年的奏章下手查阅定可挖掘出其中谜团。 这一翻动实是非同小可足足看到了天明只见奏章明载众匪如何为祸但关于怒苍山何以覆亡一事竟是一无所获秦仲海虽是疲累无比但念在此事异常要紧下楼吃过早饭稍稍清洗后便又一股脑儿钻回阁去。众下属都是吓了一跳不知他是否被书堆里冒出的颜如玉缠身否则岂会成恶劣这般猴急神色? 秦仲海回到文渊阁直是翻箱倒柜但景泰十四年间关乎怒苍山的史料却是付之阙如。要看怒苍山灭亡的记载更是只字不见。秦仲海毫不死心又去文渊板书库中查阅谁知仍是找不出蛛丝马迹。 待到后来秦仲海已如狂一般每日只是用力搜寻中问几人过来禀报说柳昂天传他去府里议事但秦仲海只是充耳不闻只要找不出其中秘密那是绝不能罢休的。 足足找到第十日大学士孔安差人通报说明日便有兵员过来接管秦仲海想起驻防一月的期限已过他深怕奏章遗失之事给人揪出心下叫苦连天想道:“说不得老子只要硬干了!”当即命人找来文房四宝便躲在西角牌楼里挥毫。 众下属本在赌博忽见老大坐到角落提起毛笔不知要干什么都是面露钦佩之色纷纷问道:“老大要写什么?可是要追哪家闺女么?”秦仲海喝道:“放你祖宗的屁!老子要写情书给你奶奶你们管得着么?”提起笔来只觉重如千斤全身是汗他呸了一声将上衣脱去大喝一声运起火贪一刀第一重功力用力往纸上砍落。正是“袒胸露肚侍卫前挥毫落笔如云烟”众属下都是赞叹不已。 一名下属凑上头去想要品评一番却忽地大惊失色道:“乌龟!”其余几人吃了一惊急忙来看赫见纸上一只凶猛神龟正自对着众人冷笑神态颇为狂傲看来还与秦仲海有些神似。 众人心中骇然都想:“老大在干什么?难道是画自己的寿像么?”正猜测间只见秦仲海面色俨然沈声道:“这只龟画的怎么样?还算神骏么?”众下属连吞唾沫不知该如何回话。 秦仲海哼了一声道:“乱世神龟最值钱谅你们如此愚鲁自不懂老子笔下的神妙道理全给我滚了!”眼见老大画了百来只龟整整十大本奏章还得意洋洋的携回文渊阁众下属议论纷纷都是暗自罕异。 这日大学士孔安亲领一队侍卫前来接管文渊阁秦仲海见大批人马云集心道:“你***一会儿要是给他们觉老子画的神龟那可是欺君大罪我可得小心了。”他见数十名侍卫手持清单一一查对库房里的藏书秦仲海陪在一旁摸头抓耳装作漫不经心的神色其实内心直是心惊胆战波涛汹涌。 查到密本室众人无权开启只得请来东厂总管刘敬会同孔大学士一起进入。 刘敬驾临文渊阁众人无不凛然。孔大学士更是亲到门口相迎。刘敬缓步进来待见了秦仲海便是微微一笑道:“秦将军好久不见了。这些日子可辛苦你啦!” 秦仲海嘿嘿一笑:心道:“这老头纵容琼贵妃偷人上回我卖他个面子也算是件人情一会儿若要出事他定会替我遮掩。”想到此节心中多少定下。 刘敬命自己下属取出锁匙打开了密室小门便与孔安并肩走进。两人甫一走入霎时之间只见孔安举袖遮鼻皱眉道:“有股怪味。”秦仲海心下一惊想起自己的夜壶还放在里头这几日太忙竟尔忘了取出无怪会臭成这般。 正惶恐间却听刘敬道:“这处所太久没开自会臭些。”孔安听他如此说话自也不便多言当下咳了一声点头道:“刘总管说得是我倒疏忽此节了。”这孔安虽贵为阁揆但在诸大派的夹杀中早已故旧凋零难与朝廷三大派相抗凡事只得退让。秦仲海见逃过第一劫登时嘘了口长气心道:“今日却靠老刘救命了。” 孔安又走两步忽地踢翻一物顿时臭气薰天众人都掩上了口鼻孔安低头一看只见地上倒了只大壶屎尿洒得满地臭不可抑。秦仲海叫苦连天暗道:“***!十来天的臭屎全都滚了出来这可怎么办?” 孔安心头火起怒道:“这是夜壶!谁在这儿拉屎!”眼看孔安神情不善秦仲海正自惴惴却见刘敬俯下身去对着夜壶察看一阵摇头道:“这不是夜壶。” 众人闻言尽皆一愣。孔安大声道:“这里头全是屎尿如何不是夜壶?”刘敬眨了眨眼笑道:“这是一本书。”孔安面色铁青斜目往秦仲海瞪了一眼:心道:“这小子和东厂勾结上了不能和他当真。”他是个乖觉的一见刘敬有意放水遮掩当即轻叹一声自行转口道:“刘总管好眼力这确实是本书。看来老朽真是老眼昏花了。”袍袖一拂转身便朝书架走去。刘敬听他语带讽刺只是微笑不以为意。 一名侍卫听得两位大臣如此说话只是心下起疑。他凝视着夜壶皱眉道:“这真是本书么?可不管怎么看这都像只夜壶啊?”一名文员有意讨好刘敬只想趁机巴结一番当即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世人标新立异所在多有将书本作成夜壶模样那也不过是时兴之意。”那侍卫一惊说道:“把书作成夜壶形状那要怎么看哪?”那文员无法自圆其说随口乱扯道:“只要拉过一次便能读出其中真谛” 那侍卫吃了一惊偷偷将夜壶带到墙角随即解下裤带尿了起来。 孔安奉人清查一阵他知秦仲海有人撑腰即使有何遗漏恐也治不了他的罪便只随意闲看全不挂心。几名侍卫不知官场机巧却还细心察看就怕少了些物事日后要担罪责。 一名侍卫见架上一排奏折颇新不似古旧之物他心下起疑便将之抽起翻看猛见奏章上画了好一只巨大乌龟直是跃然纸上。那侍卫惨然惊叫:“有乌龟!” 刘敬凑过头来登时见到秦仲海的大作笑道:“是啊!好大一只乌龟!” 孔安听了惨叫只哼了一声皱眉走来道:“又有什么事了?”那侍卫硬着头皮将奏章递过孔安见了秦仲海亲绘的龟图也是赫然一惊他心中狂怒怒目瞪向秦仲海心道:“好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败类!居然不务正业到这个地步!” 秦仲海给他瞪得神情尴尬当下偷偷躲到书架后头满脸羞惭只作不知。 那侍卫低声道:“奏章上怎会跑出一只乌龟来?莫非有人搞鬼?”孔安往秦仲海恨恨一瞪咬牙道:“你懂什么了!景泰十四年间皇上命人……命人去寻找四大神兽龙凤麒鳞没能找到却教本朝左御史找着了这只神龟皇上龙心大悦这才命人临摹在奏章上。”也是孔大学士饱读诗书这一节谎言竟编得丝丝入扣叫人不得不信。那侍卫忙道:“原来是四大神兽无怪要藏在密本室里。”当下将龟图急急收起还在清单上注明来历写道;“景泰十四年神龟图乙式乙份”。 孔安四下看了一阵天幸只掉了十来本密奏还能勉强交差他清了清嗓子斜目看了秦仲海一眼冷冷地道:“多亏秦将军这几日率军驻守平安交付此间物事日后这文渊阁的安危便由直隶京营许校尉接管。”那许校尉急忙抢上拱手道:“在下赴汤蹈火不敢有失。”说着向秦仲海连番请益秦仲海嘿嘿干笑不置可否。 出得文渊阁秦仲海总算交付苦差想起逃过一劫没给人送去充军霎时哈哈大笑甚是得意十来名下属也纷纷抢上向他道贺。 正喜乐间忽听一人道:“秦将军好容易卸下这个重责大任真得好好庆功啊!”秦仲海听这声音老迈转头去看只见一名老者笑吟吟地看着他正是刘敬。 秦仲海此番逃脱罪责算来欠他一个人情他面色尴尬陪笑道:“今日全靠刘总管帮忙否则小子脑袋已然不在了。”刘敬笑道:“不过少了几本奏章哪这么严重?”说着往他看了一眼缓缓走开似是有意要他随来。 秦仲海见他目光隐隐含着深意知道他有事提点自己忙向下属道:“我有些事情和总管商量你们先回西角牌楼一会儿再来找我。”众下属答应一声自行去了。秦仲海跟随在刘敬之后两人从文渊阁一路行去不久便至前三殿广场此处辽阔一片远处奉天、华盖、中极三殿雄然巍立汉白玉高台隐隐生辉望之极具气势。 刘敬忽地停下他见漫天落叶已是深秋景象不由得一叹道:“又要入冬了唉一年复一年日子好快啊!”秦仲海嗯了一声不曾接口只是默默相随。 刘敬叹道:“秦将军你是武英十四年生的吧?”秦仲海愣了一下不知他何出此问当即回话道:“末将肖羊武英十五年生总管有何吩咐?” 刘敬嗯了一声道:“没事我记错了。你今年三十又四唉已经过了三十多年啦。”秦仲海听他话外有话一时大为起疑心道:“他问我的生辰做什么?难道别有阴谋么?”当下心中狐疑暗暗留上了神。 刘敬走了两步忽然手指远处的承天门皱眉道:“倘若有只兵马想要硬攻承天门你要如何抵挡?”秦仲海大惊失色道:“谁这么大胆?” 刘敬微微一笑道:“咱家只是打个比方想考你一考。”秦仲海沉吟片刻回话道:“若有人领兵攻打承天门末将自当率人埋伏在西顺门只等他大军冲入一半再行伏击。”刘敬哦了一声奇道:“你怎不正面抵挡却要埋伏在西顺门?” 秦仲海低头垂目沈声道:“渡河未济击其中流待其尾不能相应贼寇手到擒来矣。” 刘敬哈哈大笑颔道:“高明!高明!都说柳门人才辈出我总算见识了。”他轻拍秦仲海肩头微笑道:“那咱们掉个头尾吧!若是由你来打承天门你要怎么下手?”秦仲海陡地听了这话只感大吃一惊霎时全身巨震饶他天生大胆此时也不敢应答只低头不语。 刘敬哈哈一笑道:“怎么不说话了?你答不出么?”秦仲海额头冷汗涔出往地下一跪颤声道:“末将便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为此逆乱之事。”刘敬面带微笑伸手将他扶起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乃防患未然秦将军何必忧惧?” 秦仲海知道这刘敬手段厉害自己别要给他抓到把柄到时落入这帮太监手中定是水深火热惨不堪言。他咳了一声摇头道:“在下鲁钝实不知这承天门该如何攻打公公另请高明吧!”刘敬微微一笑道:“秦将军过谦了。”他眼望承天门神色凝重道:“秦将军你原是朝廷的征北游击将军本来好端端在前线驻防却怎地忽然调回京城在这宫里管事。此中情节你可曾知晓?” 秦仲海心下又是一惊他进宫当差一事若照柳昂天所言当是江充为剥柳门兵权剪除羽翼这才使出明升暗削的手段。但此刻刘敬忽尔提起料来其中另有隐情当下低头拱手道:“此事末将正要请教请公公提点。” 刘敬眼望远方淡淡地道:“不瞒你说你之所以进宫办事全是我向皇上荐保的。”秦仲海啊地一声惊道:“我与公公非亲非故公公为何如此提拔?”他受调大内连生两级可称破格晋升两人并无故旧关系却不知刘敬有何居心了。 刘敬听了问话转头便看向秦仲海温言道:“秦将军我一直很欢喜你你不知此事吧?” 秦仲海闻言一惊寻思道:“***!这老太监欢喜我?莫非他看我年轻体健想要这个那个?”他每日里读的都是金瓶梅自是满脑子邪念陡地想到歪处去全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连忙摇手道:“我这人中看下中用那档子事不行的……” 刘敬哪听得出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只是笑了笑忽道:“秦将军你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吧?什么时候回去探望他一番啊?”秦仲海咦地一声不知刘敬何以问起自己的师父他心下一凛收拾疲懒沈声道:“公公忽地垂询家师是何用意?” 刘敬淡淡一笑道:“上回在华山见到方老前辈唉他还是挺不开心的模样……你师徒二人虽然不能相认但你可不能数典忘祖还是要好好孝顺他啊!” 秦仲海大惊失色全身冷汗落下他的师承来历极为隐密当朝除卢云一人以外无人知晓不知刘敬怎么察觉的。他心念急转寻思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老贼怎地知道我是九州剑王的弟子?莫非是卢兄弟多口?还是这刘敬早在查我的底细?”想起师父方子敬过去曾经投身怒苍反叛朝廷心下更是惊惧不定。 刘敬上下打量他一眼忽地一笑道:“你莫要害怕明日去城西鬼屋看一看再来找我不迟。”秦仲海一愣道:“城西鬼屋?那是什么地方?”刘敬淡淡地道:“现下不便多说等你看过之后再来找我说吧!” 秦仲海满心狐疑:心道:“这老太监到底有何打算我可得加倍小心了。” 刘敬斜睨他一眼跟着哈哈一笑便尔离去。 秦仲海见刘敬笑嘻嘻地离开似乎满是机心他抓了抓脑袋满腹狐疑中只见众属下已然过来。众人见他大功告成都说要祝贺他交差想邀他同去宜花楼吃酒。 秦仲海一听情由立时笑骂道:“***!你们这帮混蛋摆明是想淫乐还要找因头替老子庆功?还不是要你爷爷去付帐!”众手下听他说穿阴谋都是尴尬一笑。 众人一路嘻笑谩骂行到宜花楼去那老鸨早已得知财神驾临自率大批莺莺燕燕在楼下等候。众女一见秦仲海无不眉花眼笑纷纷叫道:“秦将军又来啦!” 一众下属笑道:“你们该改口啦!以后要叫秦大学士!咱们老大才从文渊阁出来哪!”众女大喜更是死缠烂打慌下迭地将众人迎到楼上去了。 秦仲海哈哈大笑眼看众属下兴冲冲地上楼他前脚跨出便要跟上楼去忽然袖子一紧却是给人拉住了。秦仲海皱起眉头回头看去只见一名美女俏生生地立在眼前正自凝视着自己。 秦仲海热门熟路自知这美女便是京城名妓青青此女才华洋溢精通书画尤擅吟诗歌唱直可说是才貌双绝深得王公大臣的仰慕只是秦仲海天生粗鲁自是不解这等风情向来少与她往来。眼见青青望着自己他心下烦闷不由咳了一声拱手道:“姑娘有何指教?” 青青凝视着他轻声道:“秦将军我想向你打听姊姊的事。”秦仲海神情老大不自在咳了一声方才道:“姑娘好端端地怎么忽然问起她?可有什么大事吗?”青青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秦将军这两年来柳侯爷待她可好?”秦仲海身子一震竟尔低下头去拱手道:“抱歉了此事恕在下不知情。姑娘若是要问不妨差人到柳府去问。” 青青泪光闪动啜泣道:“秦将军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怎说这等话?好容易姊姊嫁人了我们这种低三下四的人怎可再去扰她?”秦仲海嗯了一声他常在酒楼打滚自知欢场女子的苦楚便道:“说得也是她现下幸福了人人都尊她一声七夫人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你们自不该再去找她。” 青青面带泪水悲声道:“幸福了?嫁给一个老头哪有幸福可言?秦将军当年姊姊如此爱你你却理都不理她的死活么?”说着拉住秦仲海的衣袖泪水更是滑落面颊。 秦仲海苦笑两声嘶哑着道:“好姑娘你姊姊是咱顶头上司的老婆我没唤她一声干娘便不错了你还要姓秦的怎么样?”青青哭道:“无情无义!若非你这死没良心的迟迟不娶她她又怎会嫁给柳昂天那老头子?薄幸之徒!你去死!”大悲之下竟是出拳来打秦仲海不敢还手只给她头脸手脚乱打一阵一旁龟公见了急忙来拉秦仲海才得以脱身而去。只是他给这么一扰兴致退了大半只感烦乱不堪。 秦仲海上得楼去心下甚是苦恼才一坐下低头只管痛饮众属下见他神情忽尔变得如此都感讶异。 秦仲海叹了几声想起刘敬之事更觉闷了霎时连尽十来杯烈酒兀自觉得不足。 他呆呆坐着想道:“这刘敬真个怪了为何对我的事情这般熟悉?莫非他与师父有什么恩怨?可是有意害我?”转念又想:“不对这老太监若要整我老早便能下手了何必对我百般呵护?照他的神情看好似要找我干些大事。说不得明日去找侯爷商量一番。”只是想到自己前去柳府不免要与七夫人照面烦心之余又在那儿举杯痛饮。 一旁粉头见他愁闷忙道:“秦将军难得过来不要再烦那些公事了好好陪奴家喝两杯嘛!”说着挨了过去在那儿磨磨蹭蹭。秦仲海给她胡乱挤了一阵心情转好登时哈哈一笑道:“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下有什么为难事?”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下属大喜急急为他斟上了酒。也是他生性豁达当下便不再愁自与下属猜拳行令喝了个畅快淋漓。 正喝得兴起一名下属见相好姘头没来便问道:“小绿姑娘呢?怎地今日不来接客?”众人闻言纷纷取笑道:“怎么害相思啦!”那下属脸上一红呸了几声骂道:“随口问问而已看你们得意的。”忽听一名粉头轻轻一叹摇头道:“你们别开玩笑啦!咱们小绿姑娘病啦!” 那下属忍不住啊地一声神情颇为关心敢忙问道:“什么病?可严重么?”那粉头神神秘秘的摇了摇头跟着低声道:“明白告诉你们吧咱们小绿前几日出门不意给鬼吓了这几日怕得不敢出门呢。”众人哈哈大笑道:“真***活见鬼!” 那粉头嗔道:“别笑!谁跟你们说笑了?小绿前夜经过咱街边的一处鬼屋只因奸奇在门口踱了几步谁知真遇上了鬼便给吓出病来了。”众人嘻嘻一笑显是不信。那粉头见众人狐疑只哼了一声望着另一名粉头道:“我可没胡说众姊妹都是见证。那鬼屋离咱们宜花院不远咱们每晚都怕闹鬼呢!”那粉头答腔道:“是啊!真的有鬼呢!” 一名下属嗤嗤淫笑道:“有什么鬼怪?最多不过是老子这色鬼而已!”说着摸手摸脚神态粗俗那粉头捏了他一把嗔道:“跟你说正格儿的还这幅死德行。” 秦仲海本在饮酒听得众人对答猛地大惊失色跳了起来问向那粉头道:“你说的那处鬼屋可就是人称的城西鬼屋么?”那粉头见他气急败坏不知生了何事只点头道:“好像是吧!别人都是这样称呼。”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你把话说清楚那鬼屋究竟有何古怪之处?” 那粉头低声道:“听说二十多年前出了桩灭门惨案满屋子老老小小含冤而死冤魂一到夜间便出来作祟了。”秦仲海双眉一轩看到了关键所在当即沈声道:“左右无事姑娘能否带我去瞧上一瞧?” 众属下闻言都感诧异不知秦仲海何以对那鬼屋如此好奇:那粉头更是吃惊双手连摇道:“奴家半点胆子也没有将军可别要我带路。”另一名粉头忙道:“将军若是要看不妨自行去看。那鬼屋就在对街转角处几步路就到。”秦仲海点了点头提起钢刀竟是立时要去察看连一时片刻也等不得。 几名下属急急劝阻道:“老大啊!此时夜深人静若真有事何不明日再说?” 秦仲海想起刘敬所言摇头道:“不成我定要去看看。”十来名下属见劝说不过但自己上司深夜犯险总不能袖手旁观只得苦苦脸道:“好吧!既然老大拼了咱们舍命陪君子便来个夜闯鬼屋吧!” 一名美貌粉头生性大胆笑道:“都说那屋里有些厉害鬼怪我早想见识一番不如一起去吧!”众下属听得佳人过来无不大喜过望想起一会儿夜探鬼屋定可摸手摸脚乱挤一通只感神魂颠倒。 众人下得楼去走不数步便已行到街角那粉头知道秦仲海尚未娶亲便挤了过来拉住秦仲海的手臂笑道:“秦将军要找鬼屋就是这里了。” 秦仲海抬头去看见是一座大屋阴森森地甚是怕人。门上的匾额早已拆去两扇大门也已破烂腐朽从门外望去院中颇见幽暗想来早无人居。 众下属身为御前侍卫莫不是大胆包天的狂徒眼见鬼屋在前却无一人畏惧只听一人哈哈大笑道:“有什么狗屁鬼怪待老子会上一会。”另一人道:“最好还是个女鬼让老子来消消她的怨气。”又一人笑道:“那可要像咱家小绿这般美才行。”几人闹做一堆嘻笑不绝便往里头行去。 那粉头先前说了大话其实只是想找机会亲近秦仲海此时便妖妖挠挠地贴着他腻声道:“秦将军!你可要保护奴家哦!”看她眉花眼笑却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想趁势掳掠撩拨日后也好当个将军夫人什么的。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迳自走进院中那粉头心下暗自生气想道:“这秦将军不解风情真是讨厌!”小脚轻踩急急追了过去。 秦仲海踏入院中只觉一阵阴气森森好似真有什么死去幽魂在此作祟只是他这人从不信鬼神之说霎时抽出钢刀运起刚劲刀上生出隐隐红光便以此为灯向院中深处行去。那粉头见他这等武功架式心中直是爱煞又靠了过来擦擦挨挨地道:“秦将军别走这么快嘛!奴家会怕呢?” 秦仲海嘿地一声道:“我有正经事要干!你别这般碍手碍脚的!”那粉头没好气地道:“我专程来陪你你却这般无情。”秦仲海懒得答理打了个酒嗝自朝屋内行去。几名属下见老大不理那粉头便嘻嘻一笑纷纷过来搭讪。 走入屋中只见厅中并无家具早成空旷一片墙上蛛网纠结地下满是鸟屎鼠粪秦仲海见了这等苍凉景象心下暗暗奇怪寻思道:“此地荒凉无人早已废弃刘敬为何要我过来?他到底有何用意?” 他四下打量一阵只见这屋子实在太过凄清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他皱起眉头正自思量只听几名下属哈哈大笑大声道:“有无鬼怪否快些出来啊!”众人叫了几声见无甚异状都是嘻笑喧闹起来。 一名下属素来干练便上前秉告:“将军我看这屋子空荡荡的根本没啥好瞧。想来百姓定是见旧屋荒凉无人便来绘声绘影的胡说一通什么鬼怪之说不过是乡间谬传而已。咱们不必在此干耗着。”秦仲海四下探看点了点头道:“此言有理。”当下吩咐众人:“好啦!时候不早了大家回去歇息吧!” 众人早想离开此时纷纷答应便要离开其中一人酒喝多了甚是尿急当下解了裤档奔到一处角落迳自尿了起来。那粉头啐了一口道:“喂!搞不好这儿真的有鬼你可别这般无礼。”那人笑道:“你***!老子还是童子身这尿算是童尿最能驱邪不过。”那粉头听他说得无聊忍不住啐道:“死相!没正经的!” 那人嘻嘻一笑哗啦啦地尿了一地正自舒爽间忽听脚边一声呻吟:“谁……谁在这 里……”那声音满是苦楚好似幽灵哭喊一般簧夜听来更让人恐惧万分。 那人本在撒尿匆听鬼怪说话忍不住惨叫道:“***!真的有鬼啊!”一时竟吓得屁滚 尿流那泡尿更是洒得淋漓尽致裤带不及拉上便朝屋外冲去。 众侍卫听了这幽怨声音也是大惊道:“糟了!真有鬼怪!”饶他们适才出言豪壮此刻也是魂飞天外纷纷朝外冲出。那粉头惊道:“等等我啊!”连滚带爬的奔了出去霎时大厅里走得一个不剩。 大屋之中只余秦仲海一人他英雄气慨莽莽苍苍自是不为所动。 那声音幽幽叹了一声道:“你是谁?”秦仲海冷笑道:“你装神弄鬼却又是谁?”那 声音低低哀哭起来道:“我是孤魂野鬼。”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孤魂野鬼?这世间焉有鬼神?” 豪放的笑声中“火贪一刀”使出当即满室生辉只见一名老者缩在墙角脸上全是泪水衣衫破烂肮脏虽在深秋时分仍打着两只满是脓疮的赤脚倘若一时不备撞见此人恐怕真会当他是鬼。 秦仲海点了点头:心道:“这人模样如此可怕难怪会有鬼神传说生出。”他见这人不过是个迈遢乞丐便放下心来问道:“你是干什么的?怎地一人在此悲哭?” 那老人垂下泪来道:“我说过了我是个孤魂野鬼。”秦仲海暗暗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只金元宝扔向那老人道:“拿去吃个饭洗个澡把脚上的烂疮治上一治。”那老人面带讶异伸手拾起道:“你是谁?为何给我钱财?”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问这许多”他仰头打了个哈欠匆见梁上些碗盆想来长年居住此地便问道:“老丈你住这儿久了可曾知道这屋子的来历?我看这里雕梁画栋当是大户人家怎会破败成这个德行?” 那老人听了问话只低下头去摇了摇头叹道:“唉……人世间的沧海桑田那是说不完的……”秦仲海听他吐属文雅不似寻常乞丐便问道:“怎么?你识得此间主人?” 那老人面露哀伤却是点了点头。秦仲海仰头去看梁柱道:“看这梁上绘的尽是五彩龙凤此间主人宫做得不小吧?”那老人低声轻叹道:“不瞒你吧三十年前这栋屋子正是当年征西大都督的官邸。” 听了征西大都督五字秦仲海吃了一惊当场跳了起来大声道:“征西大都督?莫非是武德侯的住处么?” 那老人听他叫破屋主来历心下甚喜颔道:“阁下知道的挺多这里正是武德侯的旧宅。”秦仲海想起柳昂天所言叹道:“这位武德侯便是下手杀害先皇的那人吧?”那老人面色一颤忽地爬起身来指着秦仲海大声叫道:“侯爷没有害死皇上!你不要信口雌黄!”模样竟是十分激动。 秦仲海见他气愤至极忙道:“在下是听旁人说得不是有意不敬老丈莫怪。”那老人哼了一声却不回话。 秦仲海见那老人面带泪痕知道他必与武德侯有所牵连便问道:“老丈你又是谁了?听你替武德侯辩驳莫非你是他的家人么?”那老人叹息一阵道:“老头子哪有这福气?咱姓李以前是侯爷的管家。” 秦仲海点头道:“原来是侯爷府上的管家那你又为何沦落至此?” 那老人摇了摇头忽地垂下泪来哭道:“老头子命大三十年前侯爷府满门抄斩侥幸捡回一条命就一直在此行乞维生。”秦仲海听他哭泣甚哀便问道:“侯爷家里还剩那些人?全都死光了么?” 那老人咬住了牙啜泣道:“还能有人活么?朝廷下令满门抄斩侯爷府四十三门人都死了老天爷……你好残忍……”说着放声大哭。 秦仲海叹息一阵心道:“这事真惨哪无怪旁人要把此处当成鬼屋了。”他摇了摇头在屋内绕行一圈眼见别无异状便要离去。那老人见他要离开想起此人赏给自己金银自该叩谢恩德他心中感激忙爬了过来跪地道:“这位大爷老头子收了你的金元宝不能不知恩公大名。” 秦仲海笑道:“区区几两金子又算得什么?你不必记在心上。”那老人摇头道:“老头子虽然不济但也是读过几天书的请大爷务必留下姓名也好让我回报则个。” 秦仲海见他有些风骨心下多少生出敬意便抱拳道:“某姓秦双名仲海。” 那老人听了他的名字猛地全身巨震站了起来颤声道:“你……你姓秦?” 秦仲海见那老者神态紧张心下微微一凛忙道:“在下正是姓秦有何不安么?”那老人全身颤抖泪水飕飕而下猛地奔了过来细细望着秦仲海好似在打量他的五官。秦仲海心下起疑道:“老丈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老人仰天大哭已然跪在地下喊道:“老天爷开眼!老天爷开眼!”秦仲海甚是惊诧心道:“这老人疯了。”他咳了一声正不知高低间只见人影一闪那老人猛地扑了过来霎时抓住了秦仲海的手惨嚎道:“老天爷在上我这几十年日夜祷告终于把你盼回来了!二少爷啊二少爷!你终于回家了!” 秦仲海惊道:“你……你胡说什么?”那老人紧紧握住秦仲海的手掌大哭道:“二少爷……那年大少爷抱着你走……他挨枪死了你却不见了我只求老天爷保佑定要让你活……二少爷……你终于回来了…你学成本领没有……秦家满门受冤而死你……你定要为你爹娘哥哥报仇……”说着抱住秦仲海痛哭不已。 秦仲海听他胡言乱语猛地将他推开喝道:“混蛋东西!你老子姓秦双名仲海与你家主人毫无干系你可别乱来!”那老人放声大哭仰天喊叫:“你爹爹便是秦霸先啊!你忘了吗?你小时候都在这大屋子里玩的啊!” 秦仲海如中雷轰耳中嗡地一声想道:“原来如此秦霸先便是武德侯武德侯便是秦霸先两个根本是同一个人。” 直到此时秦仲海方才明了当年先皇座下第一大将征西大都督武德侯竟是那开立怒苍山人称本朝第一大贼逆的匪酋秦霸先! 那日在柳昂天府上秦仲海也曾听过武德侯的事迹知道此人谋害先皇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但柳昂天只说到武德侯杀死皇帝却不愿言明日后之事原来这名朝廷大臣满门惨死后随即起兵造反创立了贼寇聚集的怒苍山。想来这等丑事柳昂天为保同僚死后的名声自是不愿明说。 秦仲海呆了半晌忽觉怀中一紧那老人泪如雨下又抱了过来模样甚是悲切。秦仲海给他抱得全身肉麻忍不住怒道:“你这老疯子快快放开我了!” 那老人哭得死去活来打死不退喊道:“二少爷……你娘亲死得好惨……那帮贼好狠一下子就杀了难…:你娘好美好温柔……就这样给人剥光……老天……我……我每日每夜都见到她的冤魂!”秦仲海惊骇之间竟是挣扎不开。那老人又哭又叫手指屋内一角大声道:“二少爷……你娘的冤魂就站在那里……你快看啊!快看啊!”秦仲海听他说得激荡悲惨忍不住转头去看但见屋内昏暗空无一人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那老人指甲抓入他的肉里凄厉地惨叫道:“你知道吗?你哥哥给他们一枪打死你娘身 分离不得全尸你全家老小含冤而死你……你是这桩冤案的遗孤啊!” 秦仲海被他乱抓乱咬只觉全身鸡皮疙瘩生起心下直是烦惧异常猛听那老人哭道:“二少爷你定要报仇!要为秦家满门报仇!”秦仲海虎吼一声暍道:“滚开!滚开!”他双手用力一挥那老人猛地滚了出去脑袋撞在墙上鲜血长流。 秦仲海喘息一阵想起那老人说的冤魂背上好似真有阴风吹来他心中百般痛骂刘敬想道:“***!这死太监不知是何居心硬要把老子拐来这里惹这一身霉气。”满心咒骂不休转头看去只见那老人摔在地下兀白哭泣道:“二少爷我认得你你长得跟舅老爷一个样子……你额头上的伤那是小时候摔的我都认得出来……二少爷……二少爷……”他气息渐弱竟似不活了。 秦仲海大吃一惊想不到此人身子虚弱至此连一拂之力也受不住他慌忙奔去将那老人扶起眼见他昏迷不醒:心下更是大叫倒楣。 秦仲海咒骂一声伸手将他抱起心想:“***半夜遇上一个疯子可别让他为我而死。”跟着冲出破屋直往药铺奔去。 此时三更半夜四下无人药铺自也门窗紧闭秦仲海一脚踢开大门大声道:“大夫!有病人过来你快快出来诊治!”他叫嚷一阵一名中年男子揉着双眼缓缓走了出来没好气地道:“干什么啊!可是死了人么?” 秦仲海将那老人放在桌上跟着解下外袍盖在他身上道:“这人摔得厉害你赶紧给他治伤。”那大夫看了这老人一眼已将他认了出来笑道:“这不是鬼屋里的疯子么?这种人整日鼠窃狗偷贼模贼样何必要救?” 秦仲海适才给那老人唠唠叨叨的念了一阵:心情不佳此时听这大夫出言调笑登时大怒他揪住那大夫的衣襟冷冷地道:“你救人不救?”那大夫沉下脸来喝道:“你好大胆怎敢如此无礼!”秦仲海抽出钢刀猛地插在板桌上冷笑一声道:“操你祖宗!你有胆再说一句老子立刻杀了你!” 那大夫全身颤抖这才知道来人凶狠忙道:“好汉饶命!” 秦仲海满面杀气森然道:“老子是御前侍卫虎林军头领官居四品带刀你现下一个手贱救不活这老头休怪你爷爷杀你全家!”那大夫听他说得凶狠忙道:“原来是统领大人我也认得几位宫里当差的……”他还要说猛见秦仲海面色不善便急急去看那老人的伤势他先将伤口洗净跟着取出伤药细细擦抹。 秦仲海见他尽心脸色已和缓下来当下凑头过来问道:“他伤势如何?”那大夫慌忙答道:“他外伤不重不过撞伤了脑子只是一会儿头疼起来怕会想吐。” 秦仲海放下心来点头道:“你只管放心治伤多少银两我都付。”说着取出一锭金子扔在桌上。他打伤这名老者自觉心中有愧付起钱来更是不计代价。 那大夫见他出手阔绰忙道:“不用这许多几两银子就够了。”秦仲海摇头道:“这老头儿脚上烂疮身子骨又虚你给照料着总之疗养好为止。这些金子是给你的饭钱。”那大夫双手连摇道:“我们从不留诊……” 秦仲海冷笑道:“老子的刀也不留头。”那大夫见他神气凶狠只得吞了口唾沫惨然一笑道:“今日破个例好了。” 秦仲海见他还算识相便嘿嘿一笑拍了他肩头一记道:“某姓秦双名仲海大夫既然爽快我也不会亏待你日后遇上麻烦托人稍个口信来虎林军。咱自会替你出头。”那大大听了这话自是喜上眉梢他在京城开业不免有些无赖地皮前来滋事若有御前侍卫前来照拂那是天王老子来当靠山了他心下大喜连连哈腰。 行出药铺天色已明黎明间路上无人秦仲海见这老人捡回一命也有了个归宿他嘘出一口长气心道:“今日且做一回滥好人。” 他回头看着秦家旧宅初冬时分轻烟薄雾中看来倍感朦胧。想起这一家老小所遇之惨不由得心下恻然叹了一声。 秦仲海闷闷下乐迳自回到西角牌楼只见十来名弟兄兀自在睡他不去打扰众人睡觉便暖了壶酒坐在屋角自饮自酌起来:心道:“这几日好生不顺当先是撞见妃子偷人又给贼人闯进文渊阁唉……现下又遇上这老疯子实是倒了大霉。” 他喝了一阵闷洒只觉背上有些痒当是那老人身上的跳蚤爬了过来他咒骂两声正想解下夹衫忽地之间猛地想起一事:“***!咱怎忘了背上的剌青!”大惊之下一口酒呛了出来竟把自己满身衣襟喷得肮脏。 秦仲海内力深厚酒量更是罕有此时喝酒竟会呛咳那是前所未有之事他颤抖着双手心中震荡已极想道:“老天!我背上有幅来历不明的剌花当年血战煞金那厮如此勇猛见了我这剌花却也莫名其妙的放我生路……还有……咱师父他老人家居然是怒苍山的巨贼他既是怒苍山的人马一定识得那个秦霸先!我……我与这秦霸先到底有何关系?这……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机密?” 这京城四周好似充满了疑云琼贵妃偷人、薛奴儿有意刺杀皇帝、自己无缘无故地受调进宫、文渊阁里的贼子……这一桩桩事情好似全无干系却又像有条看不见的丝线牵连紧紧地围绕在他身边里头好似有些诡异之处可他又看不明白。 秦仲海面色铁青想起那日青鸟啄腿的怪梦心下竟觉无比害怕他素来胆气豪勇此刻心感恐惧那是生平未有的难堪。他只觉身上越来越冷连忙举起酒壶大口大口的牛饮。 【待续】 第一章 宦海前程 什么世道啊? 当正就是邪、黑就是白当是与非的份际不再清晰天地便会成为灰蒙蒙的一片。 红橙黄绿蓝靛紫都不见了;灰那是人间仅有的颜色。 曾有那么一个人在那孤单的年岁里他的体内依然流着滚烫的热血他的眼神或许悲凉他的身体或容孱弱但他相信他也坚持他能用自己的刀与剑护卫自己信仰的道。 冷眼傲对千夫指。 芸芸众生中唯一还有颜色的只剩下了他那是炽热的血红色。 侠客他这么称呼自己。 疯子世人这么称呼他。 滚烫的热血喷洒而出迷迷蒙蒙间伍定远身子急下坠扑通一声冰冷的河水淹过口鼻其寒彻骨。 沉入水中心头出奇的平静。抬头往上日光透入碧幽幽的江水那光芒黯淡隐晦仿佛悲悯世人的天神不复在矣渺茫无踪……胸膛伤处的热血急渗出伍定远闭上了眼只因他不再想睁眼。 能够决定对与错的只剩下强与弱? 伍定远忽然两手握拳脸上现出了愤慨用力挣扎着但身子就是难以浮起。深深的恨意让他不能自已在这生死一刻一人破水而入他架住了伍定远的身子死命将他往上托。 眼前这张脸好生熟悉那是卢云。 “卢兄弟……” 伍定远想要说话但寒冷的河水不曾让他出声音他连喝了几口冷水再也支撑不住当场昏晕过去。 “他醒了!” 伍定远悠悠转醒只见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还不及呻吟一人便已探头来看这人剑眉星目长方脸蛋正是卢云、他身旁站著名美貌少女却是见过几次面的顾家小姐。 床边炭火艳红几上油灯晕暗将冬天寒房里却显得好生温馨伍定远呆了半晌想要起身却是力不从心卢云赶忙上前扶侍他躺下温言道:“你安心躺着你现下人在我家平安得紧。” 伍定远微微一醒想起自己与卓凌昭相约决战那时中了致命一剑之后摔入江中尔后就人事不知了看来是卢云将他救了起来、伍定远喘息半晌眼前又浮起一张冰冷高傲的面孔好似卓凌昭还在自己面前冷笑不休嘲讽他不自量力。 伍定远大声道:“卓凌昭人呢?他……他上哪去了?” 卢云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他取回神剑之后连夜便走了。” 伍定远大怒欲狂忍不住便要站起卢云急忙按住他劝道:“你好容易保住性命千万别乱动免得伤处又破了。”伍定远心下一凛低头便往自己胸口望去霎时见了一处血洞这洞足有小指粗细却是被“神剑擒龙”刺出的伤口望之深不见底里头填着些棉花药粉看来情状极是可怖。 伍定远满心愤慨竟尔置之不理咬牙道:“卓凌昭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心安这点伤还拦不住我!”说着将卢云推开仍是执意下床。 顾倩兮看在眼里忙劝道:“伍制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下你还是养伤要紧快快躺回去吧。” 伍定远嘿嘿一笑并不答应他与顾家小姐不熟若是身边小事也许会卖她个面子但他与昆仑的恩怨何其重大哪是只言片语便能解开的?当下不加理会便要从床沿翻下。 忽听一声叹息房中传来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卓凌昭得了神剑早率门人远离长洲以你现今的伤势那是万万追不上他的。快别白费气力了。”伍定远撇眼看去只见说话那人端坐几旁说话声音平平淡淡不是那杨肃观是谁? 伍定远一见杨肃观的面立时满心怒火那时卓凌昭当面坦承说杨肃观与他定有密约这条计策却没对伍定远明说全把他蒙在鼓里。 伍定远陡见杨肃观登即冷笑讥讽道:“伍某武功低微自然追不上卓凌昭却不知你杨郎中的少林真传如何?不过你俩家早已握手言和结为生死至交又何必追赶什么呢?哈哈!哈哈!”大笑声中目光扫过朝卢云狠狠一瞪眼神大有责怪之意 卢云面色一颤咳道:“伍兄先别动气大家把话说清楚你再怒不迟。” 伍定远不应不答神色满是气愤当下更要站起卢云与顾倩兮对望一眼都不知该如何相劝。 便在此时一只纤纤素手伸了过来扶住了伍定远的肩头柔声道:“君子报仇三年未晚伍大爷武功高强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伍定远听这话声好熟他虎目斜望霎时见到了一名美貌少女这女孩儿满面温柔唇颤樱颗生得是白腻瓜子脸蛋还没将手扶来便已闻得芳气袭人如此动人楚楚自是艳婷来了。 伍定远微微一愣道:“你……你也在这儿?”艳婷颔道:“我随师父过来拜寿刚巧也到了长洲。”她扶住了伍定远的肩膀柔声道:“伍大爷这回真是命大呢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若非我师父刚好在长洲又有谁能救治?来吧我扶你坐下。”说着纤手伸去便将伍定远扶回床边。 伍定远怔怔望着她:心中忽起柔情给她搀扶着便缓缓坐回床上。 卢云看在眼里只想过去帮忙顾倩兮却伸手拉住摇了摇头、众人守在一旁看着艳婷拍枕拢被扶侍伍定远回床歇息。 伍定远躺了下来问道:“尊师还在长洲么?他老人家救我一命我得拜谢恩德才是。”艳婷听他口气和缓许多微笑道:“我师父带着师妹先回山了只是怕你的伤势有甚变化才命我留下照护。”说着替伍定远端来一碗伤药送到他的唇边便要喂他去和喝。 伍定远正想凑嘴过去忽尔想起众人都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有些尴尬杨肃观轻咳一声别过头去提声道:“定远你好生休养我有些事要与卢知川谈咱们先出去了。”说着伸手拉住卢云示意他离开。 卢云皱起眉头低声道:“这不好吧你放定远一人在房里……”话声未毕顾倩兮已是掩嘴轻笑她摇了摇头伸手往卢云背上一推催促他离去、卢云手上给人拉着背后又给推着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偌大的房里只余下艳婷与伍定远二人两人默默相对。 眼看众人离开艳婷放落手上汤碗当场垂下泪来伍定远躺在床上本等着喝汤待见她无端哭泣不由一惊道:“姑娘怎么哭了?”艳婷啜泣道:“伍大爷你……你从不爱惜自己的性命神机洞里是这样虎丘山顶也还是这样……我看你在悬崖上同人打斗后来又掉到江里我心里好怕就担心你中剑死了……” 伍定远见地面上带着泪光直是娇弱可怜的神色他心下感慨叹道:“小丫头你我萍水相逢不必老记挂找。”艳婷在床边蹲下抓着伍定远的铁手贴在白己的脸颊上道:“神机洞中你一命换一命把我救了出来艳婷终身不忘伍大爷的恩情。” 伍定远伸出左手轻轻抚摸艳婷的秀叹道:“那日我自知有死无生不过死前多做一件好事而已你不必记在心里知道了么?” 艳婷摇了摇头端来汤药跟着将伍定远扶了起来柔声道:“伍大爷我现下不管别的只要你好好养伤顺顺当当艳婷就开心了。” 艳婷坐在床沿服侍伍定远吃药伍定远闻着地身上的幽香又觉她的身躯温暖轻柔虽在重伤垂危之际仍感心动不已接过了汤碗三两口喝完。 艳婷取出伤药低声道:“这药是我师父精心调制的擦抹一阵伤处便会凝和。” 她以金针挑起伤药将伍定远的衣衫解开在他**的胸瞠上擦拭。伍定远闭起了眼体受这柔若无骨的抚触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 那日在华山上灵定大师也曾亲受剑芒之伤便是靠着青衣秀士的灵丹妙药才救得性命此时伍定远亲自领受只觉这药入体冰凉微微-抹伤口便不再火烫。伍定远敬佩叹服微笑道:“尊师治伤的本领当真难得真无愧是天下奇人。” 艳婷见他神态温和更是着意温顺只怕弄痛了他。良久将他衣襟合起服侍他躺下。伍定远见她满脸爱怜地望着自己一时喜乐无限心中极为平安。 艳婷擦药已毕自行搬过凳子坐在伍定远面前道:“伍大爷你日后有何打算?” 伍定远原本满心欢喜陡听她问及往后营生不由得微微一愣道:“打算?什么打算?” 艳婷道:“听杨大人说你目下离京辞官一个人在江湖闯荡我很是担心你。” 伍定远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档子事。”他看着艳婷秀美的脸庞微笑道:“放心吧!你伍大哥本领高强得很以后四海为家何处不能去?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伍定远这话倒也不假他现下武功奇高江湖上可说罕逢敌手即便强如萨魔也要甘拜下风日后遇上了金凌霜、屠凌心、罗摩什等高手自能从容应付除非遇上四大宗师正面为敌料来天下之大也无人能奈他何。凭着这番本领日后闯荡天下开山立派自有一番局面心念于此更是大为振奋。 艳婷听了这话却是双肩颤动泪水忽地洒落下来伍定远吓了一跳惊道:“干什么了?又……又哭啦?”伍定远昔日是西凉捕头生平只在刀光剑影中打滚少与女子相处艳婷动不动便哭只教他惊惶不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艳婷哭道:“你说要闯荡江湖其实又要去报仇了对不对?卓凌昭拿了神剑你打得过他么?” 伍定远摇了摇头想起决战时的生死豪气说道:“打得过打不过都不要紧老天爷没让我死便是要让伍某奋战到底。便算死在卓凌昭手下我也是心甘情愿。” 艳婷泪如雨下她往前一靠紧紧抱住了仇定远伍定远吃了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艳婷垂泪道:“伍大爷你别糟蹋自己的性命了都说好死不如歹活我师叔便是这样莫名其妙死在坏人手上求求你别再招惹卓凌昭……” 伍定远听她提起张之越登时闭目长叹道:“人生在世苦多乐少。何异禽兽?气节而已。”这几句话却是张之越死前的遗言此际感慨脱出竟隐约生出同感。 艳婷啜泣道:“伍大爷别提师叔那些书人的话了他死的容易咱们师姊妹却要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受人轻贱欺侮……你想要赌命报仇真该替你的家人朋友想想他们没了你可要多难受……”伍定远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父母双亡故旧离散只怕伍某死后连个收尸的也没有。哪有人难受呢?” 艳婷哭道:“伍大爷便算你没有亲人你怎可忘了艳婷?你几番救我性命早已是艳婷的亲人你死之后我只要想起你曝尸荒野心里就会痛苦难受啊!”这几句话不见什么修饰但此情此景说来恰如其分竟让伍定远动容。 艳婷哽咽道:“伍大爷你以后四海飘零居无定所却要艳婷如何找你?难道……难道你一点也不念着我?”说着低下头去目光满是哀怨。 伍定远光棍数十年从不曾受半个女子爱慕崇仰此时听艳婷话外有话忍不住便是一愣颤声道:“艳婷姑娘你……你……要我念着你……” 艳婷低声道:“你待我这般好两次三番救我性命我该当好好服侍你才是。伍大爷求你看在艳婷的份上好生爱护自个儿。” 伍定远又惊又喜颤声道:“艳婷姑娘你……你可是想……想和我一块儿……”他难掩感动惊诧之情一时心下激动伸手抓住她的肩头。 艳婷听了这话登时抬起头来凝视着伍定远良久良久目光都不稍瞬。伍定远见她脸上满是柔情心中又是激荡又是兴奋只盼她能轻轻点个头答应一声那他伍定远就终身无憾了。 过了半晌艳婷却是不言不语良久良久终于一声叹息将眼光转了开来。伍定远呆了半晌把手从她的肩上移开想要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强挂着一幅苦涩笑容。 艳婷见他脸色难看当即伸手过去紧紧抓住伍定远粗大的手掌低声道:“伍大爷我有个主意不知你觉得好不好?”伍定远本感难受忽听她如此说话:心中又生希望忙道:“什么主意?” 艳婷柔声道:“伍大爷咱们一起回北京成么?” 伍定远惊道:“回北京?” 艳婷点了点头道:“伍大爷你是柳侯爷手下爱将怎好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不如你早些回到京城日后艳婷也好探望你好么?” 伍定远原本面带笑容听了这话霎时表情变得僵直想道:“不对……艳婷这小丫头一向对杨郎中十分钟情怎会忽然对我这般好?难道……难道……“他连想了几个“难道”心中竟尔一酸不愿往下多想便只摇了摇头不曾接口。 艳婷见他不语忙道:“伍大爷你答应了么?” 伍定远有意试探他低头叹息道:“你别劝了。倘我真的回京与卓凌昭照面了恐会坏了杨郎中他们的大事到时反而不美。” 艳婷将伍定远的手掌抱起轻轻放在脸上摩擦腻声道:“伍大爷忘了卓凌昭的事情吧你好容易做到了九品制使为了日后的前程别再为难自己了……” 伍定远本在猜疑艳婷的用心听了她这句话再无怀疑已知杨肃观背后教唆居然想让艳婷说服自己。否则艳婷一个小小姑娘什么时候知道“宦海前程”的道理了?若非杨肃观怂恿她又怎会对自己这般好?伍定远心中酸苦霎时低下头去双肩微微颤抖。 艳婷见他低头不动兀自道:“等你回了京城我定会常来探望你只盼你能好好保养身子好不好……”耳听艳婷一骨脑儿地讨好自己伍定远心下既悲且恨他抬起头来咬牙道:“别再说了……这些话究竟是谁教你说的?是杨郎中吗?” 艳婷吓了一跳忙道:“不……不是是我自己说的……” 伍定远听她兀自隐埋,心中痛极一时不怒反悲竟尔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艳婷颤声道:“伍大爷你怎么了?别吓我好么?” 伍定远放声大笑其实内心沉重之极只听他喘息道:“艳婷姑娘请你转告杨郎中一句莫太小看伍定远了!姓伍的辞官南下早已不要性命求的便是“公道”两字!你试想想当年我要是贪恋富贵之人又怎会舍命救你?你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作人家的说客过来讨好于我。”他说到悲痛处再也耐不住心里的悲愤脸上泪水流了下来将手指向门外厉声道:“走!” 艳婷见他怒吓得全身抖连连摇手道:“没有我没有……” 伍定远见她不动当下更不说话自行起身便往门外走去竟是头也不回。 艳婷冲上前去叫道:“伍大爷!你别走!”说着抓住了他的手掌。 伍定远嘿地一声大声道:“把手松了!” 艳婷兀自紧抓不放伍定远大怒举手一震艳婷如何抓他的住?霎时身子飞了出去摔在地下。艳婷又怕又惊吃痛难受忍不住大哭起来。 伍定远见自己一个冲动竟在妒恨中摔她一跤可别误伤她了他呆呆看着艳婷哭得梨花春带雨大见柔弱之态伍定远从震怒中回神想道:“不妙我这番大怒恐怕吓坏这小女孩儿了。” 伍定远柔情忽动当下行到艳婷身边柔声道:“怎么了?摔伤了么?”艳婷泣不成声哭道:“你走吧!我不要见你了!”伍定远蹲下身子伸手抚摸她的秀温言道:“乖孩子快别哭了。好不好?”伍定远对付女人的法子比卢云更加蠢笨自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孩想来想去也只把她当婴孩一样来哄身边若是有糖怕也拿出来喂她吃了。 艳婷泪水盈盈哽咽道:“我怕你荒废一身本领这才出言相劝可……可你把我当成别有居心我听了好难过……你别理我快快走吧……” 伍定远叹了口气寻思道:“也许她真是好心给我错怪了也说不定。唉……我同她什么脾气找杨肃观过来把话说清楚那才是好汉所为。”当下温言道:“好了伍大哥乖乖留着便是只是我心里有几句话不能不和杨大人说明白请你找他过来。” 艳婷止住厂泪水低声道:“有话好好说你别寻他相骂。” 伍定远哈哈一笑道:“昔年杨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饮水思源我怎会为难他?快快请他进来吧!”艳婷急急点头当下便出门寻找杨肃观。 伍定远这番话只是来哄艳婷其实他自己根本不愿再回北京此时只想把杨肃观找来把话交代了从此便要远走高飞再不与柳门中人有所牵扯他坐在茶几旁想起日后孤身闯荡江湖心中忽起疲倦之感。 伍定远转动几上的茶壶想道:“当年从西凉来到京城现下却到了该走的时候嘿嘿官辞了朋友也得罪完了我该去哪儿呢?回西凉再做一个捕快么?还是去关外那又该做什么?这辈子便这样算了?” 转念一想心里又浮出卓凌昭冷傲的面孔更是心如死灰。“现下这杀人魔王从容离开还把神剑夺走我日后若要找他报仇怕还是打他不过。唉……好容易得了这一身武功难道还要看着这帮凶徒横行天下?我对得起齐润翔父子么?”想着想心中逐渐萧索一时豪气尽失。 正想问艳婷已然走进伍定远抬起头来问道:“杨大人呢?”艳婷低声道:“卢知州说杨郎中收拾了行囊已先回京去了。” 伍定远满面错愕双手紧紧握拳大声道:“他…他为何要避开我?” 艳婷听他又自怒面色一颤道:“杨郎中留下一封书信要你过目。” 伍定远嘿地一声伸手接过艳婷看了他一眼怕他大脾气低声便道:“你慢慢看我先出去了。”她见伍定远心境不佳不敢久留便自离房。 伍定远抓住了书信咬牙切齿心道:“好你个杨郎中事事料先居然先走一步了!嘿嘿我伍定远心意已决谅你城府再深这回也是百用了!”他将信纸抖开只见字迹摸色墨色未干足见行色匆匆。伍定远面带冷笑读道: “定远吾友足下君艰苦卓绝千里奔波只为遗孤申冤雪恨此诚忠义心。相识经年弟辄念高义深敬服也。” 这段话写的是杨肃观对他的感佩敬重只是伍定远心里明白杨肃观这人心机颇多写的未必是真心话当下只哼了一声自往下读去。 “考诸当今大局朝政祸秧八虎横行外有江充威逼内有刘敬制肘弟此来长洲肩负外交立柳门于不败之地然诸友辱责众人皆以我为无耻弟悲心自问吾何尝有过矣?” 这段话孤臣丹心字里行间草书飞舞仿佛垂泪一般。伍定远读后自也不能无感。他出神半晌摇了摇头便又往下看去。只见杨肃观又写道: “弟此番折返京师昆仑诸人若守信约腊月二十当于大理寺相见若弃守盟约则万事俱亡矣。**势大柳门既已择战焉得图存?当定祸亡无日也。江充一日不除如置黎民水深火热此天下义士共知之。然观君之所为以私怨盖公利见小仇而忘大义岂英雄所为哉?” 伍定远看了“以私怨盖公利见小仇忘大义”这两行话仿佛当头棒喝忍不住嘿地一声身子震动。他低头读着信上最后一段话: “君本高节洁身自好待弟斧戎加身君可至坟前祝祷焚香聊尽往昔义理。弟肃观顿再拜。” 伍定远反覆读了几遍将信纸折起低头苦思前因后果此时朝廷双雄相争柳昂天既已出面拉拢卓凌昭这招险棋一走算来已与一代权臣正面开战如今柳门如要自保定需卓凌昭信守然诺。倘使剑神弃盟远走柳门一系怕如信上所言已至祸亡无日的地步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心道:“杨郎中手段虽然不光明但一切苦心意旨只为侯爷的事业奔忙此番用心却非我伍定远可及。”他站起身来反覆踱步又想道:“眼前朝中三派决一死战我若在此时背弃侯爷而去他会怎么想?卢兄弟、秦将军、韦护卫他们又会怎么想?这许多弟兄的性命都不看在我眼里了么?我这么一意孤行难道便是义气么?” 想着想:心中微软渐生回京之念忽地心念一闪又想道:“不成一样是性命燕陵镖局满门的性命却为何这般下贱?卓凌昭辣手杀死镖局老小杨肃观身为少林弟子却不把这段仇恨放在心里似他这般凉薄我伍定远能做得到么?我今日贸然回去京城又怎对得起无辜冤死之人?” 想起自己得了一身神功做起事来居然缚手缚脚比往日干捕头时居然还差了老大一截伍定远紧握书信雄浑的内力到处掌中信纸尽成粉碎。 他怒目冷视咬牙道:“杨郎中休怪伍定远无情了。”霎时推窗向外掌力送出满手碎纸随风飞去便如花蝴蝶般飘入院中。 伍定远既已做出抉择便不再多想什么他舒出一口长气正要阖上窗扉忽听一声叹息伍定远斜目看去满天纸雨中一人孤身悄立院中这人身穿白衣背上负着行囊却是杨肃观。 乍见此人伍定远不免大吃一惊他此时功力通神与卓凌昭、宁不凡等人相差无几哪知杨肃观悄声行入院中他竟会一无所觉伍定远愣了半晌道:“你……你不是回京了么?” 满天纸片飞舞杨肃观静静站立他伸出手来握住一小块纸层低垂凤目待见是自己写就的书信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俯身弯腰自行拾起满地散置的纸片。 伍定远见杨肃观神情平淡不露喜怒之情只低身去捡地下的纸屑。他看在眼里心头微感歉意只想跃出窗去和他软语相向转念想起燕陵镖局的案子:心头又复刚硬便硬生生忍住了。 良久良久杨肃观将碎屑一一拾起收入怀中他走到窗下凝视着伍定远。 伍定远此时已无歉疚之情冷冷地道:“杨郎中忽然回来莫非是想劝我回京么?” 杨肃观目光柔和道:“那倒不是。我此番折返只因心中害伯。” 伍定远哼了一声杨肃观位高权重城府又深便是江充也未必拿他奈何口出害怕二字未免做作。伍定远皱起眉头沈声道:“你怕什么?”杨肃观叹道:“你自己看吧”说着右手指天向上比去。 伍定远微微一奇不知他有何用意当下顺着他的指端往上去看霎时之间身子一震竟尔向后退开了一步。 莽莽星空中一只硕大无比的彗星横空而过彗光芒璀璨气势滂沱遮蔽了无数星辰长尾如帚绵延天际以明月的彩艳被那万丈雄光一逼竟也为之黯然失色。 天际忽生异象伍定远满心惊诧抬头看着难得一见的天文奇景。 杨肃观仰望星空面色凝重道:“典籍记载这彗星七十余年现世一回上次降临人间宫室便生骨肉之乱七十万军民陷于战火今次再度来临尚且直入紫微帝宫……唉……”他摇了摇头凝目看向伍定远怔怔地道:“莫非又要改朝换代了?” 伍定远听了“改朝换代”四字想起神机洞中的所见所闻饶他内力之厚世所罕见还是全身巨颤神色极为震恐。 杨肃观仰再看星象道:“肃观自幼受戒持身灵台清明了无牵挂。但方才路上行走见了这妖星降临我却忽地折返回来……定远你可知杨某的心意?” 伍定远静静听着如何不知杨肃观关心同僚的心情?他吞了口唾沫不由低下头去。 两人辞别在即杨肃观自知不必多言淡淡地道:“我走之后你专心养伤其余身外之事不必烦心挂记。”说着转身过去道:“日后能否相见一切随缘肃观绝无勉强之意。” 神光照耀大地映得杨肃观的脸颊更加雪白他仰头望着万丈彗芒霎时一声轻啸背起行囊悄然北去。 第二章 助汉则楚亡 景泰三十二年十月己巳钦天少监奏帝曰彗星见西北如火变白光芒长可六七尺正昼犹见卷舌入紫微垣竟天东行无所不犯十日而灭。 深秋星变客星陡至眼看彗孛横穿长空尚且直入紫微中宫帝象受侵黎民百姓得见奇观自是大为震动上起宫室大夫下至陋巷平民千万人仰头惊叹或谓妖星或谓瑞星各自议论纷纷。 “师父!师父!大事不好了!” 是夜三更铸铁山庄的几名弟子本在看守天炉哪知好端端的却见炉子忽尔腾烧起来众人见怪事生出火势更是越烧越烈忙匆匆回庄禀报登把熟睡中的欧阳南给惊醒了。 欧阳南缓缓起身让夫人披上了外衣推开房门待见弟子跪在门口沈声便问:“生出什么事了?这般大惊小怪?”一名弟子面带惧怕颤声道:“适才天炉不知怎地居然自行烧起大火冲天恐怕会泱及城内。” 欧阳南心下一惊忙道:“师父立刻过去。你们也去通知大师兄一声请他带人过来。”那弟子应道:“大师兄早已得知消息他怕火势一不可收拾此际已率人过去救火了。”欧阳南听说事态严重更不打话急急驾马出庄便往城郊疾驰而去。 赶到城郊距天炉尚有一里之遥已见烈焰冲天热气更是逼人欧阳南催马向前赫见大批弟子接力送水巩志正自指挥全场一桶又一桶的冷水浇下天炉全力灌救但火势兀自四下延烧周围百尺内的树木都已焚为灰烬众弟子见水桶无济于事便从庄里运来水龙打算直接抽出井水好来浇熄火头。 欧阳南行到巩志身边沈声便问:“怎会生出大火?可有人粗心大意弄出祝融之灾?” 巩志抹去脸上的飞灰喘息道:“弟子也不清楚天炉破损这几日师兄弟们都在出力修补好容易昨夜有个头绪哪知子时之际这天炉竟然无端焚烧至今不歇。” 欧阳南面色惨白道:“炉子里有东西么?” 巩志摇了摇头道:“除了铁精残渣炉内空无一物照说是烧不起来的。真不知为何会窜出火苗。” 欧阳南长叹一声摇头道:“错了错了咱们全搞错了。那些底料不是残渣而是千古难得的铁精骨。咱们差点糟蹋了奇珍异宝罪过啊罪过”巩志奇道:“什么铁精骨?师父的话好生难懂。” 欧阳南不去理他迳自提声喝道:“来人!去取雷泽刑天锤!”众弟子听师父要取来神锤那是有意造剑了众人答应一声便急急赶回庄去。巩志心中惊讶忙问道:“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可否明说?” 欧阳南神情凝重道:天地万物有正便有反有阴便有阳卓凌昭带来的那块铁精阴柔精华全给“神剑擒龙”得去余下的残存之物定是至刚至猛的骨渣却给咱们当成了废料。天炉灵性不泯不甘良质美才荒废其中这才自行冶炼烧起了大火。”巩志听得目瞪口呆骇然道:“这么厉害?那又会烧出什么样的兵刀来?” 欧阳南沉思半晌道:“我欧阳家故老相传这块风水宝地若有灵物冶炼便会造出一柄绝世神兵。名唤“擒龙”果然此剑降世便即睥睨天下无人能挡。只是万物依着阴阳五行的道理无不相生相克一旦生出天下无敌的物事造物便会另辟途径以求制肘。”他凝望天炉叹了口气道:“照此看来说不定天炉另行烧结了一柄兵刀以来抗衡擒龙剑。” 巩志吃了一惊那“神剑擒龙”已是怪异莫名的妖物若还另生一把威力无穷的奇形兵器天下岂不大乱?他还想再问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已是呆立当场。 过不多时神锤已然取来欧阳南走向天炉提声喝道:“大家各持一只水龙分占角落以水柱为我开路我要进炉!”众弟子闻言大惊巩志更是急急劝阻但欧阳南执意甚坚众人奈何不了只有听命行事霎时六座水龙同时洒水替欧阳南开道巩志更是亲驾一座水龙紧临欧阳南之旁水柱直直喷洒身上就怕师父年老有失别遭烈焰吞噬。 大火飞腾洪武天炉望之若同魔龙怪兽一时呼啸喷火似欲烧尽世间万物欧阳南行近炉口巩志喷洒的水柱尽成弥漫水气猛听欧阳南惨叫一声全身已然着火巩志急道:“快浇水!”六道水柱同朝欧阳南喷去已然扑灭他身上的火势。巩志怕师父受伤当下顾不得师父责怪拖着水龙也往炉口冲去。 大水冲下烈焰卷出水火交攻之间四处都是蒸水雾但旋即又给热气冲开。欧阳南仰天暴喝抱住神锤竟无视于高热烈焰猛朝火头下窜人。 巩志怕他有所闪失拖着一座水龙紧靠炉口猛将水柱灌了进去热焰烧来连他的衣角都已着火。 众弟子见师父奋不顾身的冲进大师兄也已面临生死大险心下都是惊骇震荡众人不顾己身安危无不朝炉口靠近一时之间众志成城六座水龙一同挤在炉口浇灌漫天水气飞扬齐心合力之下火头竟被压下。水气弥漫中但见一人朝外滚出此人全身焦黑一片身上衣衫被烧个精光连眉毛头也不能幸免这人模样狼狈却是一代铸剑宗师欧阳南怀中兀自紧抱那只刑天锤。 巩志靠在炉旁自也惨遭波及身上手上满是水泡他见师父滚倒在地生死不知顾不得自己身上疼痛急忙上前扶起叫唤道:“师父!你怎么了!” 他叫了一阵欧阳南却浑然不觉只是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巩志知道拖延不得当下剪开师父的衣衫取过清水将他上下冲洗干净跟着急急命人取过伤药替他细细擦抹。铸铁山庄整日与火为伍救治烫伤之术算是天下无双自来烧伤者多死于各种感染凭着伤药中防脓止烂的奇效只要欧阳南没给烧成焦炭在他们眼中都算有救。果然伤药擦在欧阳南身上宛如冰镇伤处的红肿糜烂更见消灭。 欧阳南给这么一阵治疗已然缓缓苏醒他稍一恢复神智立时指向炉口惨嚎道:“神剑现世魔刀随生……大家快逃呀!生灵涂炭啊!”说着双手连连挥舞宛如失心疯一般。 巩志等人闻言大惊急忙探头去看却见炉内一片焦黑除了满地铁渣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何怪异之处。 巩志咳了一声低声吩咐众人:“先将师父带下去歇着等火头降下咱们再进炉去找。” 欧阳南给弟子抬起眼神仍是惊恐无限喃喃地道:“神剑擒龙业火魔刀里头的东西是柄妖物……咱们决计不能让它现世否则天下要有兵祸……”他口角微动欲言又止霎时全身乏力晕了过去。 巩志望着黑沈的炉口想起里头的东西玄妙异常绝不在神剑之下心下自感惊骇他召来门人低声吩咐道:“大家听了师父方才所言绝计不能外泄否则各大门派前来劫夺神兵咱们铸铁山庄定有覆亡之祸。”众弟子答应一声心下都是惴惴不知炉里面的东西是何来历。 火龙窜天欧阳南身受重伤已被抬离火场余人犹在全力灭火巩志抬头望天只见彗星横空而过当此异象巩志想起师尊所言的“业火魔刀”心中只感忧虑良久良久仍是说不出话来。 却说秦仲海看过城西鬼屋之后心里只感烦乱不堪料知刘敬定有什么阴谋怕还是冲着自己来的秦仲海生来机敏警觉遇上这等事自是逃都来不及。他这几日专躲着刘敬只在西角牌楼喝酒足不出户连家也不回了。听了属下秉报彗星降临好生美丽要他到外头赏玩秦仲海也当屁一样来听全不理会。 连躲了二十余日这夜宫中无事虎林军众人心存孝顺知道老大这几日闷得厉害便从御膳房偷出好酒好肉取过大批赌具银两便想让秦仲海乐上一乐。秦仲海见大伙儿这般心意怎好推拒?当即第一个带头胡搅率着-众下属袒胸露肚群来赌博欢饮。直把牌楼深处当仙境虎林军中做天堂便天王也换不得。 诸人围坐三五桌你吃酒我吃肉众人神色紧张一时骰子乱滚银两推移直是“沧海桑田输脱裤泪眼犹湿钱复还”赌局直是起伏不定让人大喊痛快。 正厮杀间门口传来-阵敲门声此时夜深人静还有几名下属在宫中巡逻大概是回来歇息的一名下属哈哈一笑道:“他***大半夜的八成是回来拉屎的弟兄。”说着上前应门。 板门才一打开那人已挨了个清脆的耳光跟着向后滚出众人吃了一惊无不拔出钢刀翻身站起霎时一名太监跨入大门傲然望着众人却是薛奴儿来了。 深夜之际薛奴儿以东厂副总管之尊居然降尊纡贵亲自过来造访?秦仲海万没料到此节一时不及躲起:心下只是叫苦连天。薛奴儿见他嘴歪眼斜料来定在诅咒自己当下十分着恼骂道:“你装着一张怪脸做什么?心里骂我么?” 秦仲海心中烦躁口气却似没事人一般他哈哈两声道:“没事我见副总管大好了可以下床走路心里替你欢喜难免表情多了些您可别见怪。” 薛奴儿前些日子卷入祸端竟给皇帝送去毒打一百大板看他现下武功尽复旧观伤势定已痊愈。薛奴儿想起当日被秦仲海作弄的情状恨恨只道:“死家伙你上回偷看咱家的屁……屁那个给我小心点” 秦仲海听他支支吾吾立时笑道:“什么那个这个的不就是个屁股么?公公的屁股左边长黑痣右边生黑毛模样挺威严的跟面孔差不多。秦某真算有眼福了。”他笑了笑又问道:“公公深夜过来西角牌楼可是专程来谈这“屁经”的么?” 秦仲海说话荒唐不经大批虎林军手下自是掩嘴偷笑薛奴儿大怒欲狂他竭力自制喘息良久这才呸了一声尖声道:“混蛋东西!要不是刘总管有事找你你当咱家闲得无聊自愿上你这狗窝来吗?你再给我贫嘴休怪我赏你两个耳括子!” 秦仲海听他提起刘敬心下便是一凛他咳了两声推托道:“原来是刘总管召见他老人家平日公事忙得很吧?什么时候方便见我?” 薛奴儿冷然道:“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他现在便要见你!你乖乖跟我来别耍花招!” 秦仲海吃了一惊想不到刘敬竟会深夜召唤丝毫不让自己有推托的机会此番召见如此慎重定有大事生出。薛奴儿见他迟迟不移步便冷笑道:“怎么样?到底敢不敢来?” 秦仲海心下打量既然麻烦上门推也推不掉倒也不必再藏头露尾索性便来一探究竟。当下翻身站起道:“既然如此有劳薛副总管带路。” 虎林军诸人听了这话无不替秦仲海担忧薛奴儿平日手段凶狠性格残暴若是有意来害 秦仲海不免要糟。秦仲海见下属多有惶急之意便向他们暗暗摇手示意众人放心。上回刘敬自称替自己保举高升不会无端对自己不利只是刘敬要他过去城西鬼屋又称识得他的师父定是有备而来想到一会儿定有意想不到的大事还是忍不住忌惮。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秦仲海便跟着薛奴儿离去。 深夜之中二人在宫中行走他两位一是东厂要角一是禁军统领自无人敢过来罗唆只见薛奴儿脚下疾走却是往宫外行去秦仲海微微一怔叫道:“刘总管不在宫内么?”薛奴儿不去理会冷然便道:“你只管跟在后头问这许多做啥?” 眼见他行止神秘秦仲海更起疑心虽知东厂之人不会下手加害自己但刘敬安排得如此奇怪不能不叫他加倍提防戒慎。 行到承天门已要出宫门口侍卫见副总管过来自是赶紧让路连问也不敢问上一句秦仲海看在眼里自是暗暗摇头当时朝政大坏太监随意来去宫门众人习以为常早已见怪不怪。只是长久以往纲常法纪不免紊乱结党营私更是由此而生。 薛奴儿走了出去便换秦仲海了他虽与守卫相识却乖乖取出令牌送上缴验那守卫看过令牌低声便问:“将军也要出去?”秦仲海咳了一声道:“我有些急事回家一趟去去就回劳烦兄弟开门。”他平日虽然荒诞不经但遇上正事却仍方寸严谨一板-眼丝毫马虎不得。若非如此却要他如何带出纵横沙场的精兵? 那守卫知道薛奴儿与秦仲海一向不和岂知两人却同出宫门心下虽觉奇怪但也不敢多问急急开了宫门任他二人离开。 薛奴儿见秦仲海缓缓走出霎时冷笑不休道:“不过出个宫而已居然还要缴验令牌看你们柳门就是少了点人望真个可笑啊。”秦仲海冷冷地道:“薛副总管人望这般高何不上江太师府上晃去?每日喝骂属下专在自家地盘招摇这种祟隆声誉秦仲海可不敢要。” 薛奴儿气得脸色惨白可又答不上腔只得尖叫道:“少废话!随我过来!”只见他运起轻功左一绕右一拐便往城郊而去。秦仲海见他身法快绝便也提气直追紧跟在后。 薛奴儿方才给他讥嘲一顿:心下有气只想板回些脸面冷笑道:“好你个秦仲海!咱俩没打过架这下刚好比比脚力看看谁才是大内第一!”他脚下一点已如飞箭般向前射出。秦仲海哼了一声也是力急追。 秦仲海比薛奴儿年轻了二十岁体力健旺起初几里丝毫不落下风只是路程一长便不能没有内功相佐秦仲海虽有九州剑王这等名师点拨武艺但内力修为仍不及薛奴儿深厚果然行出十余里已是相形见拙。 薛奴儿见秦仲海坠后心下更是大乐他有意戏弄不停左右窜跃上下飞驰好让秦仲海追个脸红脖子粗。秦仲海跑得气喘吁吁自知不敌霎时停下脚来喝骂道:“操你奶奶雄!姓薛的!你再敢戏侮老子便自己去见刘总管!”薛奴儿是个暴躁性儿听他拒绝同往立时取出天外金轮尖声道:“杂碎!你轻功不及我正该乖乖认输向公公磕头请益现下却耍无赖?你不同我去休怪公公给你点颜色瞧瞧!” 秦仲海咒骂两声掉头便走连话也懒得多应一句薛奴儿见他对自己毫不理睬不由得慌了手脚忙道:“喂!姓秦的!你别生气了快回来啊!” 秦仲海呸了一声停下脚来往地下吐了口脓痰恶狠狠地道:“来不及啦!你现下抬八人 大轿过来老子也懒得理你。你自个儿去死吧。” 薛奴儿脸色又青又红不知该如何是好要他低头去求秦仲海不如跳崖自杀还来得爽利可要眼睁睁地看着秦仲海离开却又不能向上头交差他连连搓手全没了主意。 秦仲海满心得意左摇右摆大剌剌地离去正走间忽见路边坐着一名老者这人头上带着斗笠两脚却挡在路中若要正面行过定须跨过这人的双腿秦仲海不愿惹事当下侧身让开哪知那老者两脚忽尔抬起脚尖却是往秦仲海膝间点来秦仲海见这老者后先至已然算准他闪避路数当下微微一凛他抬起右脚便往那老者的脚尖踢去那老者不闪不避等他脚下踢实脚掌一侧已将脚跟对准秦仲海的足底秦仲海这脚若要踢下不免脚板受伤。 秦仲海见此人武功毫无霸气但招敷却是精奇沉稳他嘿地一声跳开两步手握刀柄冷笑道:“俗话说了好狗不挡路老兄行止这般凶恶却是哪家香肉铺里逃出来的?” 那老者再笨十倍也知秦仲海骂他是狗他听毕之后却不动气只哈哈一笑道:“秦将军说话实在难听咱家见你走得好急一时心急才把你留了下来倒没什么恶意。”说着解下斗笠秦仲海转目急看这人七十来岁年纪脸上没半根胡须正是东厂总管刘敬。 此时薛奴儿也已赶来他凑了过去低声向刘敬道:“总管这姓秦的小子脾气太坏嘴又贱得紧不教训一下不成。让我揍他一顿吧。”秦仲海挖了挖耳孔冷冷地道:“别那么小声说话薛公公倘要动手秦某立刻奉陪。”他给东厂两大高手围住了非但不让步反而主动搦战想来确是性格刚强吃不得亏当下拔刀出鞘真要干上了。 薛奴儿听他口气甚恶登时大怒他性格强悍王府胡同双战昆仑二三把交椅西域客店身受江系三大主将联手夹攻无不从容应付丝毫不落下风。武功之高自是不言可喻此时秦仲海狂言挑战他如何会怕?当下尖叫一声便要取出金轮杀人。 刘敬看在眼里忙拦到两人中间笑道:“干什么啊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争的?”说着左掌轻挥推开了薛奴儿右手便往秦仲海肩上搭去、秦仲海见他神态亲热讪讪便道:“刘公公别来这套了。我依着您老人家指示鬼屋也瞧过了您到底有何吩咐不妨快说吧!” 刘敬微微一笑道:“去过鬼屋了那你可见到鬼了么?”秦仲海呸了一声嘴上没说话心中却道:“老子活见鬼见了你这没鸟的烂鬼”刘敬看他满脸不忿便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好啦不管你有无撞上鬼怪咱家这便带你去开个眼界见识一下真正冤死的孤魂野鬼。” 秦仲海咦了一声正要开口询问刘敬已拉着他纵身朝西方一条小径行去。秦仲海有意把事情看个明白便任由他带着倒也不再多问什么。那薛奴儿却神态戒慎一路上四处张望不时跃上树梢眺头远望似怕后头有人跟踪。 三人行到一处地方已是黎明时分秦仲海藉着曙光望去眼前好一片湖水湖面如镜深秋破晓中湖水罩在薄雾中岸边矗着几间宗祠寺庙土墙红砖看来颇有诗意。 湖边几名汉子本在垂钓似是渔夫一见刘敬过来立时放下鱼竿过来相迎引着刘敬等人便往湖畔建筑而去。秦仲海跟在后头见这几名渔夫下盘功夫扎实武功竟是不弱心下暗暗警戒。 三人行到深处见是座小小佛堂门外两人自坐地下这两人光头秃顶一人手中編著竹篮一人拿着鱼篓洗刷。秦仲海见这两人低头不语面无表情但太阳穴高高鼓起目中神光湛然看来武功绝非泛泛。秦仲海吃了一惊想道:“好你个刘叭什么时候招揽这许多高手?这老家伙究 竟想干什么?” 正猜忌间刘敬已然走入佛堂跟着伸手召唤秦仲海秦仲海跨脚进去却见薛奴儿守在外头不曾进来。秦仲海犹疑片刻就怕里头有什么机关正要问却听刘敬笑道:“你莫理旁人只管进来。”秦仲海干笑两声只得拱手人内。 跨入门中只见佛堂里摆着张茶几两张竹凳。堂后挂了幅笑眯眯的弥勒佛像望之颇为简陋好似真是贫苦修道人的住处般。 刘敬招呼秦仲海坐下亲自为他斟茶秦仲海见刘敬一路不言不语好生神秘有心杀杀他的威风。当下伸手端起茶碗猛吸了一大口跟着漱了漱嘴呸地一声整碗吐到了地下弄得佛堂肮脏无比。 秦仲海眯起了眼懒洋洋地道:“刘总管大半夜地硬把老秦拉到佛堂里参拜可是要劝我出家么?”说着又咳了一口痰狠狠往地下吐去。刘敬看他举止粗鲁却仍笑眯眯地道:“秦将军说笑了你乃当世虎将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是块做大事的好料子谁敢要你长伴青灯?” 秦仲海把脚高高翘起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刘总管我这人性子直不喜拐弯抹角。前几日总管替我遮掩了文渊阁的丑事小子感激不尽今日你老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开门见山别来尔虞我诈好不烦人。” 刘敬微微一笑并不说话静静替他斟上茶水。秦仲海见他仍是阴阳怪气当下一把将茶杯抢过扔出佛堂讪讪地道:“别倒什么鸟茶了昨晚吃酒开心兴致却给你们打断爷爷还没喝够哪;有酒便取出来吧!” 茶杯飞出门外立时听到薛奴儿的咒骂声秦仲海哈哈大笑:“他***可是砸中这老贼的脑门了?”刘敬听他满嘴粗话又见了恶形恶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摇头道:“秦将军你如此粗鲁无文可是打小没了娘亲教诲方才野成这模样?” 这话要在常人听来刘敬自在讥讽秦仲海举止鄙俗毫无家教秦仲海自也该反唇相讥。但秦仲海自从在鬼屋中给人搅扰心神始终不宁此时听刘敬提起自己的娘亲莫名间身子便是一震但此刻他与权臣对席而谈万万不能示弱这惊诧神色一闪而过便即哈哈笑道:“不瞒总管吧秦某孤儿出身一向无父无母石头里蹦出来的。少了娘儿们过来罗唆管教恰好粗鲁痛快自在逍遥。” 刘敬听了这话却是一声轻叹道:“乡下人常说有娘的孩子像个宝没娘的孩子似颗草。可怜你自小没有母爱温暖风雨飘摇独个儿过活唉……这许多年下来可真生受你了。” 秦仲海精明老练旁人心里想的盼的他只要摸个片刻便能猜个**不离十哪知与刘敬相识以来始终落于下风不曾猜出这名老太监半点心思想。他听刘敬这话毫无来由直是莫名其妙当下喝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刘敬喝了口茶淡淡地道:“秦将军别生气闲聊几句而已。”秦仲海心里的疙瘩给他连番撩起颇感不快冷冷地道:“你再东拉西扯休怪我掉头便走。” 刘敬微微一笑道:“秦将军不喜欢谈家事那咱们便谈谈国事吧。”他凝目看着秦仲海 笑道:“秦将军冒昧问你一句你忠于皇上么?” 秦仲海听他这话又是天外飞来不由得皱起眉头不知这老太监何出此问莫非是要刺探自己他急忙定神冷笑道:“秦某奉公守法自问没半分对不起朝廷之处公公何须试探?” 刘敬面带微笑望着弥勒画像颔道:“你与柳昂天情同父子他忠于国家你秦仲海自也跟着效忠这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今日问你一句倘若皇上赐你一死你待要如何?” 刘敬这么说话要是卢云坐在这里定会全身巨震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卢云身为儒生自是深受薰陶若是皇帝下令赐死尽管百般悲怨他还是会引颈就戮。便是伍定远听了这话也会心口剧痛想着慷慨赴死的壮志豪情。 哪知秦仲海实是天生的土匪料听了这话却只嗤地一声把痰吐到了地下跟着冷笑两声睥睨斜视全不作答。 刘敬看了他一眼道:“看来忠君一事秦将军好像还差了那么点。” 秦仲海哼了两哼他从不是什么忠臣孝子的典范皇帝若要赐死管他天大理由他老秦自是左脚抹牛油右脚擦猪油当场溜之大吉但这话既是刘敬所问自也不好明说当下只嘿嘿干笑道:“公公你呢?皇上若要你死你会死么?” 刘敬昂向天凛然道:“士为知己者死我虽是个肢体残缺之人这点气节也还有的。” 秦仲海嘻嘻一笑假意哦了一声道:“了不起啊好一个士为知己者死啊却不知那日副总管差点把皇帝老儿切成两半这又算他***哪门知己啊?”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数月前皇帝狩猎忽遇双虎袭击那时薛奴儿以金轮救驾却差点伤及皇帝秦仲海始终怀疑此事有诈此时便提了出来要看刘敬如何应付。 刘敬听了问话神态一如平常。他斜了秦仲海一眼淡淡地道:“此事纯属意外将军休得讥讽。”秦仲海当场嗤之以鼻冷笑道:“刘老爹你瞒得过锦衣街那帮蠢才却瞒不过老秦的眼去啊。凭薛副总管的武功不过是杀只大虫焉有失手之理?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嘿嘿……你们***是不是想…想…嗯…啊?”秦仲海想将“谋害皇上”四字说出却又不敢开口便只“嗯啊”两声混过毕竟这事牵连太广岂能随意言之当下便不明说。刘敬面对森厉质问神态却是不温不火他淡淡一笑道:“秦将军难得有缘谈心别说这些恼人的。你静下心来先让咱家同你说个故事可好?”秦仲海听他面无喜怒只轻轻巧巧地转过话头心下暗暗敬佩:“这老太监行事沈稳等闲不露真性。那江充虽然厉害但与这老贼相较火候怕也差了一截。” 刘敬见他目光凌厉便微笑道:“怎么样?这故事将军听是不听?”秦仲海双眉一挑冷冷地道:“公公日理万机今日却好兴致。您要说故事在下自然洗耳恭听。” 刘敬微微一笑道:“你愿听便好。不过这故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你也听过了。距今三十二年前朝廷有场御驾亲征这事你知道么?” 秦仲海听他提起此事忍不住心下一凛颔道:“这事我听柳侯爷说过。听说先皇武英帝兵败西疆遭大臣反噬终于死在异邦。” 刘敬笑了笑说道:“你家侯爷说的不错不过这只是江充的说法。”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听总管这么说难不成还有别的俾宫野史传下么?” 刘敬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当年御驾亲征的惨祸牵动天下气运几达三十年之久余波所及非但弄出个怒苍山来还伤及无数英雄好汉的身家性命。说起来不只秦霸先便连江充、你家侯爷、我刘某人无不大受影响。甚至一些武林人物像是少林天绝僧、华山宁不凡“九州剑王”方子敬也都深受其累。” 听得这许多人物牵扯在御驾亲征的大祸中秦仲海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凝视着刘敬、知道他一会儿所言定与薛奴儿刺杀皇帝、琼贵妃偷人等情有关。当下正襟危坐不敢再有轻视之意。 刘敬往他看了一眼两人目光相遇刘敬忽地叹了口气道:“此事株连之大死伤之惨实非常人所能见。秦将军当年便你一个小小孩童也因而改变一生这你晓得么?” 猛听此言秦仲海忍不住嘿了一声前几日那老人将他误认为秦家二少爷已令他好生不快此时刘敬又影射自己与秦家有关直教他心中又恨又烦秦仲海伸手往桌子一拍怒道:“刘总管!你三番四次的影射秦某的身世究竟想说些什么?老子不过姓秦又***犯了天条吗?” 刘敬听他怒喝却只微微一笑道:“有空去看看师父方大侠会说个明白的。” 秦仲海听他提起方子敬更是怒不可遏他手按刀柄霍地站起喝道:“刘敬!我明白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师父反逆出身你便能挟制秦某人你如意算盘可打错了!” 刘敬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喝了口茶道:“你太多疑了。我刘敬若要挟制你方法何其之多真会用这蠢笨的法子么?”说着森然一笑眼神中全是奸狡。 秦仲海全身冷汗涔涔而下立时想起刘敬的诸多厉害手段此人若要对付自己确有无数法门实不必拿自己的师承来历作文章。他放脱刀柄坐了下来哼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有意整我那是找错人了秦某给逼急了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你硬来惹我那是自找死路。” 刘敬听他说得凶狠知道他心里暗自害怕反而笑了笑道:“你别生气咱家只是要你听个故事而已别无用意。”秦仲海嘿地一声他按耐住性子挥手道:“公公有话请说有屁快放。我一会儿急着回宫。” 刘敬喝了口茶道:“武英十五年腊月御驾亲征惨败前线飞鸽传书转送军情回京。信中指证历历言道武德侯谋害先皇亲手将圣上杀死。此事传出风云变色群臣哗然京城立即戒严。”秦仲海熟知此事便点了点头。 刘敬又道:“听说皇帝被害满朝文武无不骇然秦霸先一向忠于皇上如何无故反叛?虽说军情如此却无人相信此说。阁揆大人立即召集六部便要派人查证说不定皇帝仍然好端端地在西疆只怕有心人从中挑拨生事。”秦仲海冷笑道:“这位有心人姓江吧!” 刘敬哈哈大笑颇见欢畅道:“秦将军快人快语真是一言中的。”他有意缓和场面让秦仲海稍稍松弛便取过一只新茶碗替他倒了杯热茶又朝自己碗里加了水道:“当时朝廷快刀斩乱麻一方面派人赶赴玉门关要将事情查个明白二方面由老臣徐忠进、国丈琼武川领衔一同请出太后垂帘听政好来度过这兵荒马乱的大危难。” 秦仲海举起茶碗去喝听得大理寺卿徐忠进、国丈琼武川这几位老人出马顿觉放心他喝了口清茶降了降火气点头道:“几位老臣果然精明这当口正该如此办理。” 刘敬道:“不过事情毫不顺利朝廷人马尚未离开北京就出了天大的乱子。”秦仲海吃了一惊嘴里茶水猛地喷了出来他举袖擦拭惊道:“什么乱子?” 刘敬端起茶来轻啜一口道:“也先可汗兵临城下开始攻打北京。” 秦仲海茫然张嘴那时柳昂天曾提及武德侯杀害皇帝一事却未多谈也无攻打北京一节此时听刘敬提到此事秦仲海却是第一回听到。 刘敬道:“也先大兵杀圣京城朝廷上下无不惊恐国家已入朝不保夕的惨况。那时天下军马急急来援你家侯爷率领十万大军与也先激战城郊双方杀得血流成河此战若败京师必入蛮夷之手只怕神州百姓都要沦为异族奴隶。但我朝十七路勤王人马不能无人统帅几名大臣力陈国家下可无主须得拥立一人代位以保社稷此事送入景福宫太后便急急下诏立泯王为皇储暂由御弟监国。” 泯王便是当今的景泰皇帝他在风雨飘摇间接任皇位天下无不称道此事秦仲海自也知闻。 刘敬又道:“皇储接位一心三思地替他兄长报仇立即下令处死秦霸先满门老小当时我会同柳昂天、琼武川等老臣忠言极谏言道案情尚不明朗想请皇帝收回成命但皇上眼见兄长惨死这武德侯罪嫌最大如何忍得下这口怨气?他召唤四路军马入城封锁京中来往道路即刻将秦家满门处死不容走脱一人。”听得此言秦仲海登时想起城西鬼屋里的那个老头他身子-颤心头出了几个疙瘩竟似不太舒坦。 刘敬道:“那时大祸临头京城上下都为秦家满门忧虑。秦霸先的妻子颜氏听说大军入城就要过来抄家她一人挡在门口手持先皇赐下的免死金牌只想凭手上金牌救命好让满门老小逃过一劫。” 秦仲海十分关心颤声道:“后来呢?” 刘敬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有这胆色也算难得了。不过闯入秦府的军官多是凶狠暴戾之辈看也不看她手中金牌一刀便把她的脑袋砍了。”秦仲海啊地一声悲声道:“她……她死了……” 刘敬低声道:“人无头安能活?颜氏贤慧貌美聪明博学人人都对秦霸先好生称羡谁知她这样娇弱的女子到头来却成了刀下的无头鬼。可怜她两个孩子不过稚弱便成了孤儿。”说着又往秦仲海看了一眼那眼神满是怜悯同情。 秦仲海与他目光相接霎时心中一酸泪水几欲洒落他生性洒脱从小到大没哭过几次此时泪水满盈却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哀伤。他急急以衣袖遮面就怕给刘敬见了笑话。 刘敬殊无取笑之意他叹了一声转过话头又道:“城内军马杀人满门城外大军却要给人屠杀。当时也先已至城外百里情势危急景泰皇帝亲自领军接战双方大杀一阵胜负虽分难解之际阵前却出现了一人此人好生了得化千戈为玉帛居然说动了也先可汗让他不待胜负分出便自行率军离去。” 秦仲海抹去泪水神色已然宁定他知道当年双方决战江充曾在阵前出现当下清了清嗓子道:“此事有些悬疑据侯爷说江充给也先可汗在天山抓住便一路押解回国的。”刘敬嘿嘿一笑道:“这是王宁、梁知义这帮读书人查出来的吧?” 秦仲海点头道:“公公说的不错此事正是梁知府、王御史他们查出来的。只是他两人一得消息不久便已陨命。”刘敬摇头叹息道:“好人不长命蠢人兢投胎。又好又蠢的更要天生给人当箭靶唉……这帮书生只知气节义理却没半点手段没给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已算是好运了……”言下所指自是感慨王宁、梁知义这帮孤臣的下梢了。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好人不长命蠢人下场惨那又坏又聪颖的呢?” 刘敬哈哈一笑自嘲道:“那便是老朽与江充这等人了。看他江充年过半百咱家也有七十好几数十年来好鱼好肉日子快活得很将军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秦仲海纵声长笑道:“难得有人自承奸恶真是大大的不容易啊!” 刘敬听了嘲讽却也不生气只淡淡一笑道:“咱们说正事要紧别损我这老头了。”他苦笑一阵又道:“只是王宁那帮读书人虽笨却也不算白死他们查得不错江充甫一回京也先可汗便自行退兵此间定然有诈只是当时朝廷甫脱大难众人庆幸生还之余哪有余力查访内情?当时先皇下落下明泯王与太后心中挂念便明大臣四下寻访却始终找之不着过了不久眼见先皇实在踪影全失泯王爷只好以监国皇储之名正式登基接任皇位。”秦仲海哼了一声道:“你们这帮大臣便这么敷衍了事真是世态炎凉。” 刘敬道:“国家不可一日无君泯王爷拖了一阵才接位已算不容易了。只是说到接位一事你家侯爷也算立过大功念在他这份拥戴功劳上朝廷日后才有了三分局面。” 秦仲海沉吟片刻道:“那秦霸先呢?他那时究竟在做什么?为何不回朝廷替自己分辩?” 刘敬摇了摇头道:“据说也先围城之时他还有意杀回京城替国家解围但后来他听说全家惨死便杀向关内起兵作乱起来。” 秦仲海听了内情皱眉便问:“这秦霸先到底是何来历?”他曾听韦子壮说过这人出身武 当但除此之外却是一无所知此时便出言相询也好多探听一些事迹。 刘敬目中闪过一丝忧伤道:“秦霸先原名秦策官拜征西大都督爵赐武德侯霸先是他的号。当年他与你家侯爷并称双雄北昂天西霸先乃是武英朝廷的两大支柱。” 耳听柳昂天与天下第一大反贼并列秦仲海一时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敬叹了一声又道:“当年秦家满门抄斩天下无人能救秦霸先自是大怒欲征他率军打破五门关一路杀向关内两边激战数百回合朝廷节节败退一路退到了虎牢关此关坐拥天险守将也非易与之辈秦霸先纵然武勇一时间却也打不入关中。眼看是个僵局秦霸先索性立马怒苍广招天下勇士从此双方便开始十数年的对峙中问打了又谈谈了又打皇帝每次派使臣过去安抚都被秦霸先乱棒打回始终是个僵局。” 秦仲海在文渊阁见到这人的姓名时本恨自己生得太晚不能与他一决雌雄但连着几番事情下来对此人又是同情又是恐惧。他伸手抓起茶杯呼噜噜地喝个精光。 刘敬替他斟上了茶又道:“秦霸先造反等于默认他谋害皇帝。当年他起兵造反天下都曰该死我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朝廷名将虽多却无人能出其右你家侯爷一来需驻防北疆二来朝廷知道他们俩家有旧就怕他二人联手作乱始终不敢把柳昂天召回。直到景泰十四年……” 秦仲海跳了起来惊道:“景泰十四年?”刘敬奇道:“怎么了?”随即意会道:“文渊阁遗失的奏章全都是这一年份的文物是不是?”秦仲海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刘敬闻言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家伙连你也后悔了么?哈哈!哈哈!”此时天色早已大明刘敬转头望着窗外晨光暖和映在他的老脸上望之皱纹深刻更显出智慧来。秦仲海不知刘敬在说些什么自是不敢接口只静听他说话。 刘敬凝视晨上湖烟悠悠地道:“景泰十四年那年怒苍山一伙全力反扑攻下霸州直捣京师逼得皇帝召回柳昂天下旨天下兵马勤王。双方兵连祸结最后秦霸先惨死神鬼亭一切全在景泰十四年生的。此事诡谲多变比之三国里最精彩的桥段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秦仲海恍然大悟原来怒苍山之所以灭亡全在此年。他沉吟片刻问道:“究竟这中间有何隐密之处?为何有人要偷取奏章遮掩?” 刘敬冷冷一笑忽道:“秦仲海你若想知道其中隐情须得回答公公一事。否则“疏不间亲”刘某人没拿到证物之前绝不会明白告诉你。免得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秦仲海见他神色沉重浑不似平日笑咪咪的模样他心下一凛拱手道:“请公公公示下仲海定会审慎回话。” 刘敬听他回答的直接反倒不好开口他低下头去转动手中茶杯似在思索如何启齿。秦仲海不敢打扰只是静静等待。 过了良久刘敬缓缓地道:“生你者父母成你者朝廷倘若两者相冲相害你当如何?” 从城西鬼屋开始刘敬一路都在秦仲海身世上打转此时听他再次提起惶恐之情却不曾稍减秦仲海心头大震只是此刻不能露出惊惶之态以免落于下风。当下故做轻松摇头道:“刘总管多此一问我爹娘老早死了我不须烦恼这个题目。” 刘敬长叹一声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既然见过鬼屋里的老人心里便该有个底又何必装傻?我问你一句你父母若是死于朝廷之手你会替他们报仇吗?你站在朝廷这端难免成了不孝子孙。”他顿了顿道:“秦仲海忠孝难以两全你还想逃避么?” 秦仲海内心大震一时惊怒交进喝道:“放你妈的狗屁!老子明白告诉你我打小没爹没娘是个孤儿什么时候又生出这些狗屁不如的事来!” 刘敬冷冷地道:“有个女人脑袋被人砍落死后**示众羞耻难言。有个男子惨遭剥皮分尸葬在异乡大树下永世不得回归故土。这些你都当作是屁了?”秦仲海越听越惊越惊越怒霎时怒气冲天大喝道:“你胡言乱语什么?老子操你奶奶!”他站起身来转身便走。刘敬道:“不忠不孝不仁下义那便是天地不容的无耻之徒。” 秦仲海暴喝一声刀锋出鞘转身便砍轰地一声响过茶几已给他砍成两半。 刘敬面色不瞬举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道:“方子敬教你一身武功便是用来投靠权贵的么?”秦仲海心头震恐万端他压下怒火心道:“这老头不知从哪打听到我的师承竟想要胁老子说不得今日若不能杀他恐怕一生都要受制此人。”他手握刀柄沈声道:“刘总管你今日找我来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便是要威胁于我让秦仲海一生听命于你么?”只要刘敬一个回答不对秦仲海便要使出绝招“龙火噬天”一举将之击毙至于外头薛奴儿等人怎么处置自己那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刘敬道:“你多疑了我今日找你过来便是同你说这个放事你若不想理我那也无妨。只管转身便走无人会来扰你。”秦仲海不信此言冷然道:“你少放几个狗屁你刘敬阴谋诡诈何必故做善良却来诈欺于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刘敬哈哈一笑道:“我向来说话算话你怕什么呢?”秦仲海大声道:“话是你说的 老子现下就走!”说着转身走出。 正要跨出佛堂匆听刘敬轻轻一叹低声道:“若要洗雪家门仇怨三日后亥时打开承天门我们一起图谋大业。” 秦仲海如中雷轰全身冷汗飕飕而下心中的震恐责难言喻霎时想道:“原来如此他……他要造反!”先前刘敬问他家国之事又三番两次暗指他的身世与秦霸先有关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拉拢他一齐造反。 刘敬轻轻地道:“两百名武功高手一千名禁卫军足以济事了吧?”秦仲海面如死灰连话也不想答当下急急离去。 出得斗室已是午后那两名武功高手仍坐地下仍只呆呆望天竟连眼角也不撇向自己。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心道:“原来这座庙便是刘敬造反的根据地这些高手都是他搜罗来的我可不能与他们混在一起。”他急往庙门走出脚下渐渐加快忽听前头一人尖声道:“你为啥走这么快?”那声音尖利难听却是薛奴儿。 秦仲海见薛奴儿拦住去路登时大为戒备情知自己已有杀身之祸。 薛奴儿冷笑一声道:“你在怕什么?为何满身冷汗?”秦仲海呸了一声大声道:“谁 流汗了?回家问你妹子去?”薛奴儿长眉一挑只听咻咻两声秦仲海察觉背后生出两股劲风他斜眼偷看已见那两名秃顶高手掩身而来竟是有意动手。 眼见这两名高手分占左右与薛奴儿合为鼎足之势将自己围在圈内秦仲海自知双方若要动手自己绝难离开此地。薛奴儿取出金轮尖声道:“姓秦的我早知道你是个祸胎偏生咱们总管喜欢你现下看你这幅獐头鼠目的鬼样子当是容你不得了。” 秦仲海虽当逆境但这等凶杀拼斗之事他自是熟门熟路反不如方才与刘敬对谈时来的惊骇。他定下神来手握刀柄冷笑道:“凭你们三个人要拦我只怕还差了点吧!” 四人相互试探各自凝运功力在身秦仲海见那两名高手呼吸漫长内力怕不在薛奴儿之下他心中盘算打算使出绝招“贪火奔腾”趁众人挡架之时急朝外逃走。 薛奴儿暴喝一声:“杀!”秦仲海狂吼一声刀锋也已出鞘内力到处便要出招。 众人正要大开杀戒却听一人喝道:“且慢动手!”四人抬头急看却是刘敬来了。 刘敬飞入人群伸手护住了秦仲海。薛奴儿见状一愣道:“总管你这是干什么?” 刘敬望向众人摇头道:“你们不要为难他放他走。”薛奴儿气愤地道:“这人满脸惊惧决计会泄漏此间秘密咱们怎能留他性命?” 刘敬看着秦仰海道:“他若是讲忠尽义之人便会守门如瓶。他若要投靠仇敌做那无耻奸贼我也无话可说。”薛奴儿大声道:“总管你不能信他……” 刘敬面色一沉袍袖微拂将诸人震开几步说道:“秦仲海你可以走了。三日之后十一月初九承天门轮你驻防咱们成也在你败也在你。”秦仲海全身震动知道刘敬要他做内奸等乱事一起便要他打开皇城相迎慌乱之间掌心满是冷汗。 刘敬见他面色惨白凑过头来附耳道:“你这三日安安静静的万莫心慌动手前我会准备个东西给你瞧包管你看过之后心里再无犹疑。” 秦仲海不愿多说当下深深吸了口气微微拱手便自离庙而去。后头薛奴儿兀自喃喃不休在那埋怨刘敬举措不当。 第三章 煮酒论英雄 行回京城秦仲海只觉心中又烦又乱他既不想回宫也不愿回府更不希望碰上熟人一时之间偌大京城居然找不到歇息地方他在街上胡乱行走忽见街边有处烧饼铺子此时犹在早晨店家仍自招呼生意秦仲海见此地偏僻便走了进去也好歇息一阵。 秦仲海要了副烧饼吃在嘴里虽感酥脆芳香但此刻心头烦闷又怎吃得出滋味?他嚼蜡般啃着寻思道:“刘敬这老小子不知了什么疯这当口居然想造反嘿朝廷这下可多事了。”想起自己也涉在里头心头烦乱端起碗来把豆浆当作了酒水一饮而尽。 前几月薛奴儿以金轮暗算皇帝虽然瞒过江充等人却难以瞒过武功精强的秦仲海他早觉其中有诈恐怕薛奴儿真有意害死皇帝此时对照刘敬的说话果然如此。 那日皇帝命在旦夕自己赶到座驾之旁只要一伸手便能解了天子之危刘敬看暗杀难成索性抢先出手救人事后也好闪躲罪名至于薛奴儿的性命在弃车保帅的意图下自然随时可以舍去。看刘敬这人老奸巨猾手段阴险心机犹在江充之上。 秦仲海越想越惊用力痛咬烧饼直当成刘敬的肉来嚼想道:“刘敬这王八蛋好端端的为何要政变?他位高权重势力庞大皇上有哪点待他不好?他还能有什么不满?再说这老小子不过是个太监真要谋害皇帝之后难道还能取而代之么?到时天下英雄出兵讨伐他他又能讨得什么好处?”他猜想一阵想不出刘敬的用意何在心下只是烦闷。 他心烦意乱在那儿张口大吃老板见他咬牙切齿的吃着哪敢过来罗唆每逢一招手便急急送上一副烧饼一碗豆浆秦仲海无意间竞连吃了十来副烧饼把店中豆浆喝个一干二净店外行人见了这怪汉无不在那啧啧称奇。 吃喝良久肚皮快撑破了仰头看看时辰已近正午秦仲海举袖擦抹油腻跟着起身结帐那老板张罗了零钱塞在秦仲海手中。秦仲海正要收入钱囊心头忽起一个念头:“刘敬造反这事我该不该告诉侯爷?” 此念闪过全身忍不住一颤满手碎银铜钱翻洒一地。现下他若是透露机密给柳昂天刘敬必然东窗事罪诛九族死得惨不忍睹可他若不告诉柳昂天到时政权真要变动柳昂天一个不小心站错了边只怕也是满门抄斩的大祸那些知交好友不知还有几人能活? 刘敬政变在即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告知柳昂天此事可他心底却有些犹豫。 秦仲海呆呆看着满地碎银心中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对劲。他背上有幅来历不明的刺青他师父又是怒苍山的五虎上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都让他心里升起一股寒意就怕自己的身世真与秦霸先有关。 倘真如此那他秦仲海非只不能在朝为官还算是朝廷的敌人了。连带的柳昂天、杨肃观、伍定远、甚圣好友卢云全会视自己为乱党余孽。 秦仲海用力摇了摇头他举脚将银两铜钱踢散飞得满地都是。心道:“不会的我绝不是逆党之子这一切都是刘敬编出来骗我的。”想忘掉刘敬所言但耳边全是他方才说的那几句话:“有个女人脑袋被人砍落死后**示众……有个男子被人剥皮分尸永世不得回归故土……这些你全当作是屁了?” 那饼铺老板看他行止怪异只惊得呆了忙唤道:“客官您还好么?” 秦仲海握紧双争猛地一举打在桌上震得木桌裂了开来。他心里明白倘若他真是秦霸先之子那父母双亲死得如此之惨真算不能瞑目了眼前刘敬若要造反可说是间接为他报仇他自该与刘敬联手叛国。可他若不是什么逆党之后只是刘敬设计收编他的计谋到时一个不小心徒然害死了柳昂天岂下可笑之至? 那老板见秦仲海满面怒火只吓得全身软不敢再说一字只躲到店里去了。 秦仲海想起柳昂天对待自己的多年恩义眼中慢慢生出温情他俯下身去一一捡拾碎银捡着捡又想到秦家惨案眼前都是那一家孤儿寡妇的身影心中竟是难决。 助刘则国灭反刘则刘亡可怜天下气运竟压在他一人肩上直教秦仲海喘不过气来。 秦仲海蹲在地下想起师父心道:“如果师父在我身边不知他会怎么说?”想到师父心下一阵温暖好似汪洋中见了岸九州剑王从小抚养他长大虽然待他颇为严厉但两人仍有父子般的微妙情感。 秦仲海叹了口气寻思道:“无论如何天下问只有师父明白我的身世等此间大事一了我定要寻他出来把话问个明白。” 正捡拾碎银间忽然脚步声响起一双靴子停在眼前听得气喘吁吁的声音道:“总算找到你了!你这几日跑哪儿去啦!”秦仲海听这声音好熟抬头一看却是韦子壮来了。 秦仲海面色微微一变此时情势危急他本就不想见熟人哪知还是给韦子壮撞见了。他收敛心神随即宁定道:“怎么了?韦护卫找我有事?”韦子壮嘿了一声道:“当然有事了!这几日侯爷两次三番找你出宫议事你都推辞不到究竟在忙些什么?” 秦仲海不答只缓缓站起身来唤过了老板将满手碎银都赏给了他跟着干笑几声回话道:“前些日子文渊阁在整理文献真的走不开。”韦子壮伸手搭上他的肩头笑道:“真是这样么?你该不会是怕见我这债主吧?”那日韦子壮借了秦仲海五百两银子秦仲海至今未还此时便提了这桩公案出来想来定是怕他耍赖。 秦仲海想起此事不由得尴尬一笑道:“韦护卫韦大哥韦老爷下月就饷银了你可别催我。”韦子壮啐了一口道:“谁来催你了?杨郎中从江南回来了只在侯爷府里等你商量大事你快些去吧!”; 秦仲海心中微微愁知道该来的跑不掉他伸了懒腰道:“成这便随你过去。” 两人一先一后缓缓往侯爷府行去。 秦仲海跟在后头脚步越走越慢他望着韦子壮微微福的背影想起当年相识的情景心下不由得满是感慨:“自我艺成下山以来已有十年了唉……当年见面韦老哥才新婚不久我也还是个毛头小子……嘿嘿几年下来他孩子也该有个七八岁了吧?说起来我们也相识好久了。”忽然之间泪水涌上眼眶朦胧中似乎见到诸多好友死于战火的模样秦仲海心神激荡直想把内情透露出来。 正感难以把持匆听远处有人喊道:“肃敬-回避-闲人莫看-”大官出巡秦韦两人自是避在道旁只见远处抬来一顶轿子当先公人举着一面大招上书七字正是“京城秉笔太监刘”韦子壮吃了一惊道:“怎么刘总管出宫了?可有什么大事么?”秦仲海知道来的是刘敬的座轿他叹息一声不愿正眼去瞧只转过了头把目光掠在一旁。 三日后刘敬便要政变倘若他出卖此人其事必败;但他若隐瞒不说也许北京就要改朝换代满朝文武尽皆大祸临头。秦仲海心中只觉又苦又难不知怎地他就是不愿出卖刘敬对自己的信任但也不愿柳昂天等人陷入危难满心烦躁间不由得长叹一声。 待刘敬离去二人便匆匆行到柳府此时已是下午柳昂天、杨肃观早已等候多时。秦仲海见了柳昂天不免心中有愧连忙低下头去道:“侯爷。”柳昂天骂道:“这当口才来八成又去喝酒了!对不对!” 秦仲海给他胡骂一阵两眼忽地一红柳昂天待他的恩义着实非小柳门诸人中柳昂天虽最倚仗杨肃观但以情感而言向来与他最为亲厚总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秦仲海心想:“这十年来咱俩不知相骂过多少次了。唉……倘若侯爷有什么意外我……我对得起他吗……” 柳昂天见他虎目红忙道:“你干什么?眼睛红成那样可是偷看女人家洗澡长了针眼么?”秦仲海笑道:“你猜得没错我正是偷看你老婆。”柳昂天大怒拿起鸡毛掸子去打秦仲海哈哈大笑闪身躲开眼见柳昂天待他如昔:心中只有加倍苦闷。 众人笑骂一阵各自坐定秦仲海见伍定远不曾回来便问道:“怎么?没找到定远么?” 那日伍定远辞官南下恰巧给秦仲海觉便急命人通报杨肃观以免生出意外。此际杨肃观业已归来却不见了伍定远不免有些惊疑。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秦将军莫要担忧定远没事的现下只在卢知州府中养伤。”秦仲海惊道:“养伤?他受了什么伤?” 杨肃观叹息一声便把卓凌昭如何打造神剑伍定远如何约定比武两人如何在虎丘山激战等情一一说了。 秦仲海摇头叹道:“卓凌昭武功高强这下给他拿到神剑日后谁还能奈何他?” 杨肃观低声道:“此事不慌我这趟南下奉着侯爷之命已与卓凌昭和解。下月二十日卓凌昭若是信守誓约便会亲临大理寺揭江充的罪状。” 秦仲海陡听此事虽然心中另有大事还是吃了一惊他哼了一声道:“你***!这事如此重大你怎拖到现下才说?我是最后一个知情的吧?” 杨肃观看了柳昂天一眼却不答话。柳昂天轻咳一声道:“老夫吩咐肃观贤侄要他严守秘密不等卓凌昭肯盟约绝不外传此事。” 秦仲海心中不悦侧开脸去想道:“好你个侯爷居然也这般尔虞我诈把这等大事瞒住了我。”看来柳昂天知道自己性格刚强听这主意过于阴沈不免与他性情不合这才隐瞒不说秦仲海哼了两哼想起自己也有事瞒他只觉大家扯了个平谁也不欠谁。 杨肃观道:“论及卓凌昭之事不知秦将军有何看法?”秦仲海双手一摊没好气地道: “你们生米都已煮成熟饭我还有啥好说?难不成还能叫你撤手么?”杨肃观咳了一声道:“快别这样了你若有主意只管说了便是大家都等着听呢。” 秦仲海听了这话却只斜了杨肃观一眼拿起茶碗自行喝了起来。却是懒得应答。 柳昂天见秦仲海这般神气反倒放心下来知道他无意深入此事。当即咳了一声点头道:“仲海没别的主意也好只是江充这人心机深沉就怕他另出奇谋把咱们的局给搅了……”说着便自分析局面与杨肃观谈了起来。 众人说了良久都在谈如何对付江充秦仲海心事重重根本无心去听此时刘敬另出奇兵别说什么审判江充了连皇帝的性命都如危卵一般江充的死活根本不在他的眼下。只是此刻情势浑沌他也不便提起此事只是哼哼啊啊地胡混。 说到后来杨肃观话锋一转低声道:“侯爷我这几日探听了消息据说刘敬前夜曾邀熊飞营的将领密谈不知有何图谋。咱们可得小心了。”秦仲海听他提起刘敬的动静心下便是一惊想道:“杨郎中的消息果然灵通这事他也知道了。”想起杨肃观查知此事背后冷汗竟是涔涔而下。 那熊飞营的总兵姓李双名保正乃是前朝老臣曾受武英皇帝拔擢重用爵位虽不及柳昂天但军旅辈分绝不在他之下刘敬无端与他联系自是引人疑窦。柳昂天摇了摇头想起李保正不日便要受调进京驻防心中更觉纳闷问道:“仲海你这几日在宫中行走可曾听过什么风声?” 秦仲海知晓的事可多了上从薛奴儿刺杀皇帝下至琼贵妃偷人无一不是耸动至极的大事但此时局面险恶异常秦仲海自知一言一行足以扭转全局还未想通其中道理之前决计不能多言当即耸了耸肩敷衍道:“刘敬一直想拉拢军中将领大伙儿又不是不知道?想那李总兵不日便要进京刘敬身为大内总管怎能不多加联系?杨郎中未免过虑了。” 柳昂天听他言之成理便自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子这么猾头连你也没看出端倪想来真没什么事情。咱们是不该杞人忧天。”秦仲海听了这几句话心头忽然一悲不知自己这般回答会给柳昂天带来什么样的悲惨命运饶他面皮厚如壁板此刻内心也是波涛汹涌他双手微微抖登给杨肃观看了出来。杨肃观嘿了一声道:“仲海你有点奇怪”秦仲海举起茶杯装作漫不经心的神气道:“有什么奇怪?”杨肃观沉吟片刻道:“你今日有些不同。” 杨肃观目光如此锐利秦仲海自是暗暗吃惊口中却道:“什么不同?八成是老子痔疮犯了这几日好生疼痛这才不同吧?你可要帮我看看?”说着将面盆大的屁股对准杨肃观便要解下裤子杨肃观吓了一跳。忙道:“你……你别胡闹!” 秦仲海作弄他一阵口中哈哈一笑心头却甚苦涩、众人商议已定卓凌昭此番赴京到案前去大理寺指证只要江充一个应对不慎便会大祸临头。柳昂天得了这个上风心下甚喜笑道:“仲海今夜不忙着回宫留在我府里吃饭吧!”秦仲海想到为难无比的局面深怕酒后言语有失摇头便道:“不了今儿个宫里有事还是改天吧!” 柳昂天颇见失望摇头道:“好久没和你喝酒划拳了本来我找了瓶百年好酒要与你同醉一场真扫兴了……”说着在那嘀咕许久。秦仲海不敢再听就怕人情之下自己一个冲动便把刘敬嘱托之事丢到一旁当即向柳昂天告辞行出。 秦仲海走到府外自往大街行去还没走上两步路便见街边行来一名少*妇这女人衣着华贵带着几名婢女正要回府秦仲海见这女子生得好生貌美肤白胜雪身材玲珑约莫二十七八年纪正是那七夫人想起酒家里青青托他打听声息秦仲海竟尔害怕起来急忙转头跟着往巷中窜入。 秦仲海躲在巷里只等着七夫人离开站了半晌也是水喝多了又是豆浆又是茶水竟有些尿急当下拉开裤档便在巷中洒起尿来。正舒爽问匆听巷口一人道:“秦将军好端端的路上行走为何躲到这儿来了?”秦仲海不必抬头也知说话之人便是七夫人秦仲海吓得魂飞天外一泡尿洒得左右飞射他运起全身内力慌乱间急急洒完跟着将裤档一拉拱手回身道:“属下见过夫人。” 那女子走了上来凝视秦仲海柔声道:“你最近还好么?每回见我就跑让人怪担心的。”说着伸手出去替他整理了衣领。秦仲海满脸尴尬往后退开一步干笑道:“夫人多虑了。卑职一时腹痛想要解手这才往巷中窜来万请莫怪。” 那女子面色黯淡叹道:“现下四处无人你别再称我夫人好么?”秦仲海长揖到地道:“夫人乃是主上爱妾身居家长卑职便算胆大妄为十倍也不敢滥用昔日称谓。”言语之间十分恭敬丝毫不敢怠慢松懈往日的疲懒更收拾的半分不见。 那女子痴痴看着他忽尔身子一颤想起了往事霎时泪光闪动轻声道:“仲海…仲海……前夜青青差人过来找我她说曾在酒家里遇上你问我近日光景你却置之不理……仲海……我嫁入柳家一年了这一年来你从不牵挂于我全然不记得昔日情份了么?” 秦仲海别过头去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卑职福缘浅薄命数如此夫复何言?”七夫人哽咽出声哭道:“没有什么命数不命数你哪日要带我走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说着泪水洒下竟尔抱了上来便往秦仲海唇上吻去。 秦仲海吓得魂飞天外身子往地下-扑双膝跪地磕头加捣蒜慌道:“夫人万莫如此!卑职一心效命侯爷只把夫人当作母亲敬拜请夫人再别提起过往之事侯爷面上可不好看。”那女子泪如雨下垂泪道:“我嫁给柳昂天那是情不得已的只盼早晚都能见你一面那就于心足矣……可每回你都如此薄情好似世间没有我这人……秦仲海你……你叫我好生失望……”说着掩面失声转身奔出。 七夫人离巷而去秦仲海喘息不已犹在地下磕头不敢稍动。 好容易脚步声远去秦仲海松了口气:心道:“逃过一劫了。”正要站起忽听一人笑道:“秦将军怎么好端端的却跪在这儿啊?。” 秦仲海吃了一惊心道:“这人脚步声实在轻缓我居然没听到!”他猛地抬头去看却见那人面目英挺腰悬长剑正是杨肃观来了。 秦仲海慌忙爬起尴尬道:“他***老子走路走得累了便跪上一跪也好恢复精神。”杨肃观听他胡言乱语知道他向来如此却不以为意。微笑便道:“原来如此看你跪在这儿我还以为皇上忽然驾到呢。” 秦仲海见他凝目望着自己眼神颇不寻常心中便想:“这小于一向精明方才七夫人找上了我他定然看在眼里嘿嘿我可小心了。”他伸了个懒腰道:“啊天色不早了老子有些累了该回府里补一觉啦!改天再聊吧。”杨肃观似知他在回避自己微笑便道:“不过晚饭光景秦将军未免睡得太早了些这样吧咱们去暍上一盅小弟作东。” 秦仲海微微一奇这杨肃观从不找他喝酒赌博今日却怎地这么好兴致不由得心下一凛想道::“这小子向来谨慎无事下登三宝殿他今夜可有什么阴谋?” 杨肃观见他眼神满是猜疑便笑道:“难得邀你喝酒可别拒绝我。卢知州刚到任定远对卓凌昭的事情又是耿耿于怀这些事你不能不知咱俩便来聊聊吧。” 秦仲海这几日虽然事多心烦但仍关切众多好友的近况他打量半晌颔便道:“行既然杨郎中做邀咱们便去喝上一杯。”杨肃观哈哈一笑颇见心喜当下一同离去。 两人行到街上连逛了几家酒铺只因晚饭时分店中都挤满了人连张空桌也找之不着两人二人又走半晌匆见一处污秽小店空旷旷的里头没半个客人秦仲海稍一辨认便知这店不是别的地方却是往昔卢云惯常光顾的那家肮脏小店。想起年前与卢云初次相遇便是在这个地方嘴角忍不住泛起了微笑心道:“当年卢兄弟为情所困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现下却中了状元嘿嘿算来老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 正想问杨肃观已走入店中他转头看向秦仲海歉然道:“实在对不住我事先没安排一时又找不到好地方只有请将军将就吧。”秦仲海不以为意哈哈笑道:“讲究什么?只要有酒喝老子上哪儿都成别拉我去粪坑就成了。” 说话问两人找了张板桌秦仲海正要去坐杨肃观却拦住了他跟着取取出手巾四下擦抹桌椅。也是那酒铺着实污秽稍一擦拭便抹出一大片黑油渍不知积了多少年的陈污烂垢秦仲海见他兀自忙碌忍不住笑道:“别擦了!等会儿还要吃酒你这般擦不怕把老板的火气擦出来么?”杨肃观微微一笑将手巾折起道:“秦将军说的是入境随俗既来之则安之将军这便上座。”说着率先坐了下来。 杨肃观身穿淡黄长衫下摆袖口稍沾桌椅立生污渍痕印望之极是显眼。至于秦仲海这人衣衫无论何时何地向来都是皱巴巴地东一块油渍西一滩酱油料来便算跳入烂泥堆里怕也脏不到哪儿去这桌椅上区区几点油斑泥垢自也算不上什么了。当下一股脑坐了下来屁股如同抹布般擦过倒替老板省了许多气力。 两人坐了下来店主人便来招呼这客店没几张桌子也没什么掌柜伙计就只一人在那照顾生意也甚清淡。杨肃观要了几盆热炒又捡了三五样凉拌跟着取过了酒壶杯碗便要替秦仲海斟酒。 秦仲海见那酒杯甚小登即笑道:“用这等小杯喝算什么好汉?”伸手抓了两只饭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笑道:“文杨武秦便该有这种海量!”说着替杨肃观满满斟了一大碗。 杨肃观皱眉道:“这么大碗却要如何喝?”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一饮而尽方是真豪杰。”他举起酒碗咕噜噜地喝个精光跟着碗口翻转朝地下一比示意饮尽便等杨肃观来喝。秦仲海这几日心情烦乱早想伺机一醉偏生杨肃观自行撞了门来这当口寻他喝酒那是自找死路了。杨肃观见了流氓也似的拼酒法子如何不惊?当下摇手道:“在下酒量不及不能勉强……”话声未毕已听秦仲海两声冷笑眼神飘来满是不屑之意。杨肃观看在眼里只得苦笑道:“也罢今夜豪兴会饮肃观自是舍命陪君子。”举起酒碗霎时仰头饮尽神态甚豪。 秦仲海见他脸不红、气不喘地喝完这一大碗心下暗暗吃惊想道:“这小子定是每日在家中偷喝酒终于给老子抓到把柄了。” 正想间杨肃观已给他斟上了酒秦仲海见他举止温文周到便伸手去接酒壶笑道:“行了我自个儿斟酒不敢劳驾。”杨肃观却下放手摇头道:“难得能为将军效劳在下乐意之至。将军万莫客气” 秦仲海听他说得谦卑当即嘿嘿一笑道:“杨郎中跟别人一块儿你可以玩这套肉麻把戏在我老秦面前这些虚伪功夫全免了。”说着一把握住壶柄凝视着杨肃观;杨肃观哈哈大笑他将手指松开任凭秦仲海接过酒壶颌道:“秦将军和你在一块儿便是再阴沈的人也要开朗些;”秦仲海斜目看了他一眼抓起烤鸭腿大嚼囫图地道:“嗯……你这小子很阴沈……”杨肃观听了这话便是一声叹息道:“秦将军说真的我好生羡慕你。” 秦仲海听了这话忍不住便是哦了一声杨肃观文学既高武功也强人品更是俊雅迷人此时却无端来羡慕自己这个流氓头真不知是何用意。秦仲海笑道:“你羡慕我?我有什么好让你羡慕的?你羡慕老子常去宜花楼么?”这几句话倒也不是胡说他除了常去风月之地以外倒不知杨肃观要羡慕自己什么。 杨肃观摇头道:“你这不是取笑我了?我生来家教严谨难能自在若能似将军这般洒脱逍遥真不知有多快活。”他见秦仲海似笑非笑尽在瞅着自己料来不信自己的说话当即哈哈一笑道:“也罢便算羡慕你常去宜花楼好了来咱们这就敬宜花楼一杯。”说着举起酒碗霎时又暍个干净。 秦仲海大笑道:“看你这么痛快老子也开心起来了来!一会儿一起去宜花楼!老子介绍个姘头给你!”他平日少与杨肃观出门同游两人相识已达七八年之久此时却是头一回私下出来吃酒。哪知竟然十分投机一时雀跃连连。 两人喝了几盅秦仲海夹了一筷子牛肉丝边嚼边问:“怎么样?你这回去长洲到底遇上了什么事说来听听吧?”杨肃观听了这话却只叹息一声并不言语。 秦仲海见他面带苦闷想起顾倩兮已与卢云跑了忍不住笑道:“你干什么啊?长洲见不着心上人你老兄便成这龟儿子模样?”杨肃观知道他指的是顾倩兮忍不住眉头一皱道:“我哪来的心上人你可别胡绉。” 秦仲海嘻嘻一笑道:“好啦:心上没人下打紧床上有人就好了。你老兄既然号称“风流杨郎中”京里这许多姑娘哪个不是爱煞了你吃亏一回又算得什么?我明日帮你传扬出去包管因祸得福张家的闺女李家的寡妇全都往你床上挤来啦!没有心上人床上满是人哈哈!哈哈!”他越说越高兴直是欣喜欲狂。 杨肃观呸了一声拂然道:“你当我是什么?急色之人吗?”秦仲海笑道:“可你也不是什么专情角色老子又不是不知。”杨肃观长眉一挑道:“何以见得?” 秦仲海举起酒碗大口喝干笑道:“你这人重利害多于重情感爱名声甚于爱性命虽比老子小了七八岁却是个狠角色似你这般人怎会放不下情场纠葛?说你不专情那是抬举你了该说你天生无情才是。” 杨箫观听了这番话却是哈哈大笑只听他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仲海也!”举起洒碗道:“你我同是当朝的狠角色这碗不能不喝。”说着又是一大碗喝下可说爽气至极。 秦仲海见他一饮而尽却只含笑来看全不动身前的酒碗。 杨肃观见他不饮当即道:“秦将军为何不干?”秦仲海摇头道:“我秦仲海虽也计较利害但生性租疏只爱痛快豪迈的举动比起你杨肃观的心机城府那是差得远了这碗如何能喝?” 杨肃观笑道:“秦将军过谦了今日我找你喝酒那便是敬重你的人才武功阁下何须自谦?” 秦仲海心道:“他要说到正题了。”当下装作茫然不解道:“我天生粗胚有什么人才武功?杨郎中所言叫人好生难懂。” 杨肃观微笑道:“秦将军这般说话岂不愧煞天下英豪?”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你太抬举了。世间高人所在多有我区区一个小子却又算得什么?”那日他在华山斩灭烛火便曾出言自谦自承不敢与群雄并肩看来真有自知之明了。 杨肃观哦了一声道:“听仲海如此谦冲好似天下满是风流人物。却不知阁下心中的英雄是谁?可否托了出来也好让小弟瞻仰一番?” 秦仲海嘴角斜起:心道:“***这小于要点酒论英雄了。”当年曹操与刘备约在花园饮酒便有一段煮酒论英雄的豪举看来杨肃观有意效法先贤也想来品评天下风流人物耳听杨肃观催促秦仲海哈哈一笑随口敷衍道:“说起我心目中天下第一的英雄自然是当今圣上了!他年少时临危受命接任皇位一手文章又是盖世文才这般人品自是当今大英雄!你说是么?” 杨肃观听罢却是面带讥嘲道:“仲海之言莫非要逼我诽谤当今?”秦仲海心道:“这小于好狂。”口中却道:“你有话直说。我绝不会外漏半句口风。”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人生难得几回醉?趁着今夜酒兴我不妨明说。当今圣上气量狭窄用人目光如豆若非如此朝政怎会如斯败坏?官场风气又怎会如此贪婪?这般人若称英雄岂不令人齿冷?”这话犯了杀头重罪但杨肃观竟是侃侃而谈丝毫不惧想来是多喝两杯这才口无遮拦。 秦仲海情知如此连连点头道:“你所言不错。”这附和之言也是充军之罪只是秦仲海向来粗鲁也管不到这许多了。 杨肃观笑道:“还有呢?除了皇上以外方今能入你眼下的英雄不知还有几人?” 秦仲海目生异光嘿嘿冷笑道:“江充世之枭雄称霸当今无人能挡可称英雄矣;” 杨肃观闻言竟仰头大笑声震屋瓦只把泥沙震得飕飕而下。 秦仲海惊道:“你干什么?中邪了么?” 杨肃观冷笑道:“江充虽精权谋但为人多疑善变好利忘义这等人之能嚣张全因昏君所致。放眼明日不过一阶下囚而已。” 秦仲海悚然一惊道:“那刘敬呢?此人心机深沉谋划百出又兼武功精强可称英雄吧?”杨肃观嗤地一声道:“刘敬手段虽高格局却低只擅宫廷之斗却不明天地之变。是以身居内官之数年来不能培植亲信挟制江充。照我看来此人已是昨日黄花不堪一顾。” 秦仲海见他连着斥骂当今两大权臣:心下也是暗暗罕异当即道:“好吧!既然这两人都不入你的眼那咱们侯爷呢?他北抗蒙古西敌也先数十年来战功彪炳这种莽莽苍苍的英雄气魄当世能有几人?”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以表对柳昂天的敬意。 杨肃观也举碗痛饮却是不言不语、秦仲海笑道:“怎么样?侯爷该是你心中的英雄吧!”杨肃观叹了一声道:“我追随侯爷已有七年但他临事不决常自犹疑虽对下属亲爱却因气量有限不能重用奇人异士以致今日柳门人才虽多却难与江刘两派抗衡此吾心之忧矣。” 秦仲海情知杨肃观所言不假心下不禁微微叹息。倘若柳昂天是见机极快的人他今日也不会隐瞒刘敬密谋造反一事了。他摇了摇头道:“朝中三大臣都被你看扁了当今天下还有谁入得你眼?” 杨肃观端坐持酒沈声道:“当今天下英雄唯有你和我!” 秦仲海大吃一惊碗里酒水洒了出来。 杨肃观昂然道:“你秦仲海貌似粗莽实精心计权谋诡诈你一望即知。再加你量大如海视钱财美女如云烟唯有你这般见识狂士如卢云方能为你所用。秦将军你这般心机气度久后必成当世英雄!”他举起酒碗大口喝完。 秦仲海见他如此推崇自己心下只感骇异寻思道:“看他马屁拍得这等很今日必定有事。”他正自心疑猜忌又听杨肃观道:“仲海你我往昔虽不亲近但日后不妨多所交谊以谋重振大业如何?” 秦仲海早巳算到此节当即嘿嘿冶笑道:“什么重振大业?肃观说的可是干掉江充么?此事我一向赞同啊你何必忧心呢?”杨肃观哼了一声道:“仲海啊仲海你别小看我杨肃观。你今日有事瞒我当我看不出吗?” 秦仲海心下暗暗诧异嘴中遮掩道:“我哪有事瞒你?你可别胡思乱想。” 杨肃观嘴角微斜道:“在我面前你不必装傻了。这几日东厂与你走得近必有什么图谋吧!”秦仲海大吃一惊碗里酒水险些溅了出来他心念急转寻思道:“他若知刘敬密谋造反一事东厂诸人死无葬身之地。我得要探他一探。”当即抛出假绣球问道:“你说的什么同谋可是薛奴儿误伤皇帝一事么?” 杨肃观双目一亮道:“听说此事有诈却不知详情如何?” 秦仲海心下稍定暗想:“看他紧张成这个模样连这点老掉牙的消息也不知怎会晓得刘敬谋反一事。”他见杨肃观不知内情便随口胡扯道:“我是听别人说的好像薛奴儿净身时没割干净搞上了皇太后后来被皇上撞见脏事薛奴儿便想下手谋害皇帝还好给刘大人拦下来了。” 杨肃观半信半疑皱眉道:“没割干净?世上怎有这种事?”秦仲海低声道:“杨郎中有所不知听说他割的时候没割稳只割掉小部份后来又长出来了……” 杨肃观听他满口胡说八道摇头苦笑道:“你还是信不过我。”他叹息一声旋即站起身来拱手道:“今夜良晤十分尽兴。盼将军不弃来日还能再聚。” 秦仲海也自起身问道:“你要回去了?”杨肃观叹道:“今夜兴高言多必失恕小弟不胜酒力得早些回去安歇了。”说话间脚下微微踉跄竟有些站不稳了秦仲海哈哈一笑伸手扶住笑道:“你小心些可要我送你一程?”杨肃观摇头大笑道:“不过喝个几杯焉能有事?”他袍袖一拂俊目回斜当下便要离开谁知实在喝多了饶他平日精明能干此时脚下也是一滑险些摔倒在地秦仲海笑道:“还说不必我送?看你小于醉成这德行?”他自行唤过店家替杨肃观会了钞这才将他扶了起来二人直往杨府行去。 文杨武秦难得真心相谈秦仲海看着夜空只觉今夜星光灿烂真比平日更加动人一时之间嘴角泛起了微笑。 行到杨府秦仲海正欲敲门杨肃观一把拦住喘道:“别敲……我家教严一会儿我爹见我喝成这幅模样定会大大生气。秦仲海倒不知杨大学士管教儿子这般严厉他嘻嘻一笑暗自庆幸自个儿无父无母跟着手指高墙道:“你内力还在?可跳得过去吗?”杨肃观醉眼蒙胧点了点头霎时提气一纵飞身过墙。 秦仲海心下暗赞:“这小子不愧是少林寺出来的酒醉之下还能使出这等轻功。” 正想问只听哗啦一声杨肃观好似掉到了池塘之中秦仲海吓了一跳连忙跳上墙头果见杨肃观摔在水池里全身**地。秦仲海啧啧摇头下墙将他扶起杨肃观低声嘱咐:“小声点别让我爹爹听到了。”秦仲海笑道:“都这么大的人了你怕他个屁?”杨肃观叹息一声便要站起忽地酒意上涌昏昏沉沈间竟又摔在秦仲海怀里。 秦仲海拍了拍他的脸颊叫道:“嘿!快起来了!”叫了两声耳听鼻息细细杨肃观竟已熟睡。秦仲海凝目去看只见月光洒在他英挺的脸上看来好似个纯情天真的大男孩实难想像适才他在客店中口出豪语的模样。 秦仲海微微一笑:心道:“肃观虽甚聪明老练其实还只是个孩子。他父亲杨大学士管他太严才让他变得这般老气横秋。” 秦仲海仰望星空想起后日刘敬便要举兵谋反到时只怕柳门大祸临头非只柳昂天有事怕连杨肃观、伍定远、韦子壮、卢云等人也要受到牵连。此时此刻若不能透露一点口风日后好友死伤殆尽却要他心中如何不愧? 秦仲海咬住银牙浓眉纠结:心道:“刘总管啊刘总管非是秦某有意反叛我总得让自己兄弟准备一下也好应付变局。”他俯身到杨肃观耳边压低嗓音道:“三日之后午夜子时天地必有大祸你让侯爷到城郊威武兵营避一避。”他不言明何事生更只字不提刘敬要攻打承天门一事只稍稍提点让柳门诸人先行准备则个以免卷入祸端。 杨肃观迷迷糊糊地道:“什么三日后有大祸?你说什么啊?”声音低微难辨却是醉得厉害。 秦仲海识得杨肃观已久知道他心机深、城府重只要自己稍微漏个口风他定能不负所托自可将话带到当下也不再多说转身便行。 便在此时忽觉远处传来一阵阴侧侧的笑声秦仲海抬头一看只见一人站在远处树梢正自凝视着自己这人面目阴沈秃顶无却是刘敬搜罗而来的高手二人曾在庙中见过一面。 秦仲海心下暗暗吃惊才知自己的行踪已被东厂盯上。天幸适才自己说话之声极微又只贴耳说了一句想来不至被人现。 秦仲海见那秃顶男子望着自己神态下善便自哈哈一笑挥手道:“夜深了老兄一路盯哨可真幸苦啦!”那人森然一笑冷冷地道:“秦将军守口如瓶称君子背地中伤是小人。盼你记得。”话声甫毕双足一点霎时飘出墙去竟已隐没不见。 秦仲海见了这等轻功也是暗自吃惊。寻思道:“好险没在侯爷府上漏口风不然这条命怕已不在了。” 秦仲海冷汗流了一身提气纵身也往墙外飞去身法闪动中自回西角牌楼去了。 第四章 江海夜归人 却说杨肃观走後伍定远沈吟不决只在考量去留卢云有心做东道主便诚意相邀请他留在府里疗养。伍定远见卢云心诚倒也不便推拒这几日便都留在长洲养伤。 那艳婷一来受了师父嘱托二来念及伍定远相救自己的恩德这几日便留下陪伴伍定远伤势虽重但毕竟体质不同常人歇息数日功力便已恢复了五六成伤口更已慢慢凝合料来再过半月便无大碍了。 这日阳光普照伍定远见气候甚佳又嫌房里待得气闷便想出门走走。这几日艳婷没听他提起往後打算索性也不再问免得他又疑心自己别有居心。她见伍定远兴致甚高直嚷著出门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凶霸霸的倒也乐意相陪两人便一块儿出门。 伍定远行出府邸大门门口家丁识得他知道他是知州大人的好友一见他要出门忙问道:“伍大爷要出门?可要小人替您备车?”艳婷侧目望向伍定远微笑道:“要坐车么?” 伍定远见日头暖和只想多走几步活活筋骨他两手叉腰深深吸了口气却不打话。艳婷明白他的心意便向家丁摇了摇头跟著携了伍定远的手便往街上行去。 伍定远自从大脾气之後对艳婷已不再存有什么奢想他知道此女对杨肃观爱慕甚深两人实在没有婚姻缘份自己若要痴心反倒让人看轻了。他见艳婷握住自己的手掌举止颇为亲昵忍不住眉头皱起只想伺机将手抽出。 两人一路默默无言一来伍定远并非健谈之人二来艳婷与他年岁相差甚多伍定远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管低头疾走若非艳婷携著伍定远的手两人便似全然无关的路人。 走了好一阵行到一条岔路艳婷抬头问道:“伍大爷现下该走哪条路?” 伍定远给她这么一问竟是回答不出他一路低头想著自己的心事倒也不知该往何处去他微微苦笑道:“咱们随便走走吧。” 艳婷思了一声正要回答怱见大批乡民过来诸人各拉板车上头载满钢锹铁铲不知有何用途伍定远微感好奇拦住一名汉子来问那人笑道:“咱们知州大人传令下来说要找些耕地家伙来用我也不知要做什么。” 伍定远听了之後登时哦了一声艳婷望著伍定远问道:“卢大人是伍大爷的好友你可知他要做什么?”伍定远笑道:“卢兄弟做事一向出人意表谁也不知他心里的主意左右没事咱们不妨过去看看。”艳婷颇感好奇二人便随乡民而去。 行出数里已到城外只见江水浩荡此地正是运河与娄江相会之处碧波万顷中江水蜿蜒朝一处湖泊汇入那湖泊水面宽阔却不知是长荡湖抑或是阳城湖。 艳婷眺头看去只见大批乡民正自群聚听著一人派令那人长方脸蛋剑眉星口正是卢云。艳婷心下奇怪见洪捕头远远走来便叫住了他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怎地聚集这许多人?” 洪捕头识得艳婷知道她是知州府上的宾客看她如此貌美可别又是知州的心上人了忙陪话道:“回姑娘的话咱们大人前些日子过来运河巡查他见河水太浅不能行船须得大批纤夫拉纤便起意建造一处水闸把娄江大水引入运河之中一来方便行船二来灌溉田地可说好处多多呢。” 伍定远与艳婷听了这话都是大为惊奇伍定远走到高处眺头远观只见娄江水位比运河高了一些若能将江水引入运河再以水闸开关确可调节水位日後商船来往自当方便许多。 艳婷见此地颇多纤夫苦力不禁皱眉道:“卢知州工程一开这些纤夫平素拉船维生往後少了营生要他们如何度日?”洪捕头笑道:“姑娘多虑了那日卢大人过来视察一看纤夫生活辛苦当场就掉了眼泪直说要替他们找个好营生。听知州大人说他要纤夫出力挖河道衙门出钱盖水闸两边各出一半气力待竣工之後便让这帮苦力维护水闸向来往商船收些钱银所得一半归朝廷一半归他们所有以後再也不必过苦日子了。” 艳婷恍然大悟颔道:“卢知州果然是个好官这么体恤百姓。” 两人说话问怱听一人远远叫道:“定远、艳婷姑娘你们也来啦?”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卢云脱了上身手上拿著铲子正自快步行来艳婷见他**上身忍不住满脸羞红当下别过头去不敢多看心中想道:“原来卢状元肤色也那么白倒不输杨郎中了。”她满面娇羞不敢望向卢云过不片刻却又好奇难忍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脸色更见晕红。 伍定远见卢云过来立时满面微笑奔上前去拉住了他的双手笑道:“做这么大事业却不要哥哥帮忙你可太见外了。”卢云道:“你卧病在床怎好要你做这些粗活?否则伍兄那么高武功难得过来长洲想我会放过你么?” 两人相顾大笑卢云当下领著众人朝江边行去此时工程已到紧要处大批苦力正在河道中费力挖掘只等将运河娄江两端凿开江水便能一涌而入了。 卢云提起铁锹跃人河道之中检视运河这端情况此刻工程将峻只等凿开一尺厚薄的上墙便能打通河道。卢云吩咐巩志过去娄江那端察看只要两边同时凿通引江入河的壮举便将大功告成。 卢云站在沟里提声叫道:“怎么样?凿得通么?”远远传来巩志的声音只听他叫道:“有块大石挡在道中一下子凿不穿!” 卢云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几日众民工都在挖掘河道却没听他们回报此节当下急急奔去待见巨岩深藏泥土之下不由扼腕叹息道:“这可糟了顽石挡路难不成要另掘河道么?”巩志道:“这石头如此巨大那是凿不穿的看来只要绕道一途了。”卢云叹了一声虽知此举定要大费人力但当此情势也只有如此办理。 两人正自商议忽听一人笑道:“区区顽石岂能令天下英雄束手?卢兄弟让我来吧。” 众人听这声音满是自信急忙回头去看只见一条大汉缓缓行来这人身高膀粗一脸浩然正气正是伍定远。卢云知道他身上带伤不能使力忙摇手道:“使不得定远你好容易身子好转哪能干这些粗活……” 伍定远不去理他自行将上衣脱去只见他胸肌隆起筋骨雄壮上身虽然包著绷带却丝毫无损男子气概一众男子见他虎背熊腰更是心下称羡。 艳婷怕他伤势末愈正要上前劝阻伍定远却已解下铁手自行跃入河床向卢云摆了个手势大声道:“卢兄弟你自管去运河那头这头有我守著咱们一起打通河道” 卢云见他自信满满心下大喜便亲持铁锹行到河道另一端只等两边同时动手便要打破河壁让江水涌人道中。 卢云提声喊道:“定远!可以动手了!”吼声如雷远远传了过去他提起内劲力灌铁锹轰地一声巨响已将泥墙砸开一时间水势奔腾登从缺口涌了进来。 卢云见大水冲来已至面前当下伸足朝两旁上壁一点已如飞鸟般跃起巩志怕他被水冲走急忙伸手来拉两人手掌相握半空画过一个弧形卢云便稳稳落了下来。 运河大水已入河道伍定远那边却迟迟不动手只见他守在泥墙之前双掌成圆似在凝运气力眼见大水将至卢云急忙喊道:“定远!快些动手了!” 此时大水冲来若将河道淹没水底再想打通江河两侧必是难上加难。 岸上众人各有惶惑之意艳婷更是俏脸惨白她见水流湍急深怕伍定远重伤之下无力逃脱正想跃下接应忽听伍定远大吼一声一掌重重击落右臂仗著毒性猛烈登时将大岩腐蚀出一处深洞便在此时哗啦啦水声激响已朝伍定远背後涌来。 众人目瞪口呆不知高低只见伍定远不急不徐双掌贯通按在岩石腐蚀处猛地断喝一声掌力动那腐蚀处瞬即裂开身後水流冲来直朝裂缝灌入伍定远接连劲那裂缝越变越大只听轰隆一声那岩石竟尔向後翻倒滚入了娄江之中。便在此刻娄江大水朝著伍定远面前冲来背后运河大水也是汹涌急至已将伍定远四周包围。 艳婷又惊又急半空一个纵跃便要入水去救陡然间一个身影从江中跃起搂住艳婷的腰间将她带回了岸上这人身法如此快疾还能是旁人吗?自是伍定远出手了众人惊喜交集无不大声欢呼卢云等人急急上前向他问候致谢伍定远向众人颔示意不必多礼跟著向艳婷一笑道:“艳婷姑娘你别贸然下水犯险你师父要是知道了可会怪死我了。”说话神情自然丝毫不见往日的扭捏。 艳婷望著伍定远那张风霜老脸忽觉心头有些异样忙低下头去竟是有些害羞。 此刻数百人围在伍定远身边都在称颂他的武功胆识忽然一名孩童抢了上来手上拿著一只铁手套大声道:“大叔!你的东西!” 这铁手正是伍定远适才抛上岸去的没想给这孩子捡了起来。伍定远随手接过将手套戴起他见那孩子仰头看著自己神色满是崇敬不禁微微一笑伸手抚摸那孩子的头顶道:“多谢你了。”那孩子听了称谢一时大为兴奋两只手指纠著好似得了皇帝的圣旨一般直是喜形於色。 一众乡民围著伍定远只在那问东问西却让他脱不了身卢云见状便赶了过来笑道:大家别围著他!咱们的英雄肚子也会饿呢让他去吃饭吧。”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卢云便拉著伍定远直往岸边一处棚架行去只见里头人声鼎沸不少乡民拿著碗盘就地蹲食一名美貌少女带著几名家丁打理伙食却是顾倩兮。 伍定远吃了一惊没想这位官家小姐还能开伙煮食忙问卢云道:“怎么?顾小姐能烧饭?”卢云附耳过去低声道:“面是我煮的她只是做个样子。” 伍定远听罢竟是连拍心口好似颇为惊险。艳婷一旁听著不由得啐了一口道:“你们背後这般损人一会儿我跟顾小姐说去看你们怎么交代。”卢伍二人相视苦笑神态甚是尴尬。 众人来到棚架洪捕头替众人安排了桌椅顾倩兮携著卢云的手笑道:“你们可辛若了这便吃饭吧?i卢云颔微笑道:“你先招呼朋友们坐下我来盛面。” 伍定远听卢云与顾倩兮说话言语虽然平淡但话中不分彼此已如夫妻一般。看他俩情感如此深厚旁人便想另生波折也是万万不能了。 众人各自坐下艳婷与顾倩兮同坐一侧两人各自低声谈笑。伍定远听她们说的都是家常事如何插得下口?正觉无聊间撇眼望去只见一名孩童缩在人堆里正自偷偷看著自己这孩子约莫十岁上下黝黑瘦弱正是方才替自己拾还铁手的那名孩子。两人眼神相对那孩子脸上一红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目光相会。 伍定远微微一笑伸手招唤那孩子愣住了似不知他叫的便是自己左右看了看待见伍定远确实叫的是他画上一阵惊喜跟著蹑手蹑脚地行向前来站到了伍定远身前。 伍定远见这孩子衣杉褴褛当下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那孩子低下头去小声道:“我没名字。”一旁两名美女见了这孩子过来无下大为讶异顾倩兮凑了过去在那孩子身边蹲下笑道:“小弟弟你没有名字旁人要怎么称呼你?告诉姊姊吧?” 那孩子见她貌美如花肤色白皙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脸上红得更厉害了一张黑泥脸好似烧红的木炭嚅嚿地道:“大家都叫我小鬼。”顾倩兮噗嗤一笑又问道:“那你怎么会待在江边?你父母呢?” 那孩子微微一愣随口道:“我没爹娘打小就在这儿拉纤叔叔伯伯们会给我饭吃。”众人听他是个孤儿身世堪怜但回话口气平平顺顺似不以自己的处境为苦。 顾倩兮心生恻隐向艳婷使了个眼色艳婷登时会意取出了手帕替他擦抹脸颊的黑泥柔声道:“小兄弟小鬼这个名儿不好听咱们以后给你另取一个你说好不好?” 那孩子还没说话只听一声吆喝一人左右双手各持两只面碗大声道:“各位客倌小人的大卤面正宗山东口味不吃可惜哪!快趁热尝尝味道吧!”众人不必回头也知卢云这位知州大人再次干起老营生又来卖面了他呼啸一声四只面碗朝众人面前一搁笑道:“客倌们请吧!”说著拉开板凳便在顾倩兮身边坐下。 他见伍定远身边站著一名孩童知道是住居此地的孤儿便笑道:“小朋友还没吃吧? 来我这碗给你。”将自己的面碗递了过去示意那孩子来吃。那孩子却不敢应答待见伍定远向他点头微笑这才紧挨在伍定远身边坐下。 伍定远微笑道:“卢兄弟你那碗面给了这孩子自个儿可没得吃了。”说著将自己那碗推了过去道:“来你吃我这碗吧。” 卢云还没回话却见顾倩兮与艳婷同声道:“不忙吃我这碗吧。”说著又送上了两碗面卢云见自己面前搁著三大碗面不禁微微一愣他哪知顾倩兮等少女食量甚小一见这碗大如脸盆还没吃便已饱了一见有机可趁如何不来推托?这才全数搁在他面前。 伍定远见卢云面色难看登时一笑解围道:“两位姑娘咱们卢兄弟大卤面做得道地你们便算不饿也该尝个两口不辜负他的苦心。”说著自行端起面碗稀哩呼噜地吸起面条跟著渣吧渣吧地吃著口中还下住出喝叫好似极为美味。一旁那孩子看在眼里心中敬佩登也学著伍定远的模样端起面碗一时咀嚼声大起。 顾倩兮与艳婷见他俩吃得香甜便也举起筷子各自尝了一口卢云喜道:“怎么样? 好吃么?”他见两名少女眉头紧皱却又连连点头好似颇为可口卢云心中甚喜正要说明煮法却见顾倩兮将面碗推了过来道:“你干了一天活累得紧还是先吃一些吧。” 卢云不疑有他低头去吃却又见艳婷将碗中的面条大把大把地夹起送到了伍定远的碗中柔声道:“伍大爷身上有伤定要补补身子多吃些吧。”伍定远寒着一张老脸摇手道:“快别夹了你自己总要留一些吧。” 卢云惨然道:“有那么难吃吗?”众人同声颔道:“好吃得紧没吃过那么好的面呢!”卢云哦了一声这才放心下来。 众人吃过饭後又忙了一个下午这才将水闸细部工事安排妥当那孩子整个下午都依偎在伍定远身边不时抚摸他的铁手模样崇敬佩服好似把他当成天神一般。 时值傍晚众人伴著夕阳缓缓而归伍定远与卢云并肩同行顾倩兮与艳婷在前头行走二女一左一右携著那孩子的手晚霞照在五人身上说不出的和暖平静。伍定远这些年来宦海浮沈历经沧桑难得有了片刻的宁静他望著艳婷的背景忽地叹了口气。 卢云见他喟然便问道:“想起卓凌昭了?” 伍定远微微一笑却没说话。只是这么一笑便挤出了眼角旁深深的皱纹当年他从西凉接下燕陵镖局一案只有三十四岁上下几年过去了自己即将走到不惑之年岁月如梭但人生却还是满布疑惑是与非对与错没一样好懂。 此时柳昂天有意与他的仇人和解伍定远夹在中间要他如何自处?自然不便多言了。 卢云知晓他的心事劝道:“当年小弟沦落江湖怀才不遇定远兄劝过我要卢云多加忍耐学些人情世故终有苦尽甘来的一日。今日小弟斗胆也想劝勉伍兄别太为难自己了。” 伍定远遥望天边晚霞怔怔地道:“打啊…杀啊…斗啊……是是非非忠奸黑白人生难道没别的事好做了?卢兄弟……你可知道我心里好寂寞……”他摇了摇头眼中泛起泪光神情极是萧索。卢云陪著叹了几声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伍定远深怕失态急忙定了定神他转过话头微笑道:“卢兄弟别提我的事了。倒是你这趟下来怎么顾小姐居然住到你府上了?到底你俩是什么关系?” 顾倩兮是尚书府的小姐过去也曾被杨肃观屡次追求哪知竟会悄悄南下还住到卢云家里伍定远看在眼里自感惊诧难得抓到机会与卢云独处便启口来问只想探听一些内情。 卢云面色难看不知如何回话他与伍定远交情匪浅昔日一同亡命江湖自不能以表妹远亲之类的情由塘塞只得道:“我…我们在扬州便识得了……” 伍定远知道他不便多说自也不好让他为难当下哈哈一笑拍了拍卢云的肩头道: “难得有此佳人相伴赶紧成亲吧!也让哥哥我喝上一杯喜酒。” 卢云尴尬一笑道:“倩兮离家出走多少是我的过错日後返京之时我可不知要如何向顾伯伯请罪了。”i伍定远哈哈一笑道:“赶紧提亲便是请罪了。不然你下次返回长洲难道还要顾小姐没名没份地随你下来么?”卢云点了点头连连称是。 诸人行到城门那孩童停下脚来奔回伍定远身边道:“大叔谢谢你今天陪我玩我要回去了。”伍定远望著那孩童问道:“你要回去了?回哪儿去?” 那孩童抹著鼻子道:“我要回江边啊。那里是我的家。” 众人闻言都知这孩子无父无母便要回去过那孤儿的苦日子一时心下都甚不忍那孩童却浑然不觉只回问伍定远道:“大叔你呢?你要去哪里?” 伍定远听了问话忽地全身一颤低下头去。这个问题杨肃观问过卢云问过甚至艳婷也问过但伍定远却都置之不理直到这名幼小稚童开口来问他心中才生出一个念头:“是啊!我……我要去哪里?”先前那股举目无亲、寂寞凄凉的感觉又再次袭上心头。 那孩子见他怔征呆便拉著他的手再次问道:“大叔你住在哪里啊?小鬼以後想你时要如何找你啊?” 伍定远听他这么说话忍不住心中感动他抬起头来艳婷、顾倩兮、卢云等人目不转睛地望著自己诸人关切之情溢於言表伍定远全身颤动霎时之间已知自己的去向。 伍定远蹲了下来凝视那孩子道:“小朋友听过京城吗?” 那孩子愣了半晌傻傻问道:“京城?在这附近么?” 伍定远微微一笑摸著那孩子的头顶道:“京城便是皇帝住的地方好生热闹繁华孩子你我有缘可想随大叔去京城见识一下?” 那孩子听了问话却只面色呆滞不知要如何回话艳婷心下大喜知道伍定远有意收他为义子急忙蹲了下来贴在那孩子耳边轻声道:“傻孩子大叔要带你回家啊你要不要去?那孩子看著伍定远神色好似不信伍定远摸了摸他的脸颊颔道:“乖孩子以後便跟著我吧!”那孩子陡地全身震动这才信了霎时扑在伍定远怀里放声尖叫。 卢云与顾倩兮一旁听著都知伍定远有意返京为官心下都替他感到高兴。 伍定远把那孩子抱入怀中朝艳婷凝望而去。艳婷与他目光交会身子忍不住一颤伍定远的眼神不同以往那里头没有丝毫漏*点爱欲只有淡淡的寂寞好似怀抱孩子的他已是自己结缡多年的丈夫正痴痴等著任性的自己回到家中。 艳婷心下一动想要说话伍定远却已站起身子携著那孩子的手从她身边擦了过去。 艳婷回眸望去夕阳西下映在天山传人宽阔的肩上好似是一座巍峨的高山艳婷心里忽起一个念头只想走了上去搂住伍定远那粗壮的臂膀。她识得伍定远虽久却是头一回现出这种想法那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微妙心事…… 第五章 忠义孤臣枉痴心 景泰三十二年十一月初八北京紫禁城十一月初八冬至这一日照着习俗北京的百姓多会饮酒宴席庆贺冬日的到来上午时分天降瑞雪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好雪更让人感到风调雨顺早已忘了前些日子见到的客星怪象。 只是没人知晓明天十一月初九即将生一件改变天下黎民苍生的大事不论是王公大臣还是贩夫走卒无人能逃过命运的捉弄。佛的轮回正在应验…… 眼看明日便是十一月初九说好了便是刘敬约定动手之日此时京城局势外弛内张秦仲海更是密谋成功与否的关键之一虽说刘敬看重他但东厂上下依旧在西角牌楼布满眼线时时察看他的动静秦仲海心下了然知道东厂诸人怕他外泄讯息索性整日下出牌楼一步也省得让人起疑猜忌。他本是个豁达性子反正之前已点过杨肃观能做的也做了便下再多想只在脾楼里赌博的饮酒刘敬没掀出最后底牌之前他绝不会贸然做出任何决定。 待到晚问秦仲海镇日饮酒早喝得昏昏沉沈只在那蒙头大睡一名属下煮好了宵夜将他摇醒秦仲海揉着惺忪睡眼接过热腾腾的宵夜迳自吃了起来是夜万籁俱寂百般无聊中秦仲海一边吃着宵夜一边唤来下属与众人围坐赌博众下属见他主动邀战无不欣然答应。秦仲海向来出手毫阔便赢了钱也会自掏腰包请客吃红便输了自管摸鼻子认栽这等赌友便打灯笼也找不着当下便聚了十来人兴高采烈地聚赌起来。 秦仲海此时赌博只为了消磨时光省得记挂那些烦人事哪知无心插柳吃暍问竟然赢了几十两银子眼看手气好的不像话忍不住笑道:“嘿嘿!老子交上天王运了今日赌运不恶!”眼看身前堆着十来只元宝只要再赢个几把便能还清韦子壮那五百两银子一时更是大声吆喝准备把把通吃杀他个血流成河。 众人正自赌博喧闹忽听远处传来喊叫声好似有大批人马入宫秦仲海吃了一惊想起刘敬之事忙道:“夜深人静的怎会有人喊叫?你们快去看看。i两名下属答应一声立时奔了出去;秦仲海听这喊叫声越来越大似有人马朝前三殿广场奔入直是坐立难安他放下赌具沈声道:“大家带好家伙这就跟我来。” 众下属知道这名上司平日散漫怠惰但真遇上大事却是含糊不得乃是看大不看小轻重缓急抓得极准的人物听了吩咐当场齐声答应纷纷取过乓器便要朝外走出。 秦仲海不待下属出门他抽出腰刀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才到前殿广场果见大扯人马已然进宫足有数百名之众秦仲海大吃一惊想道:“糟了难不成刘敬提前动手?” 正要冲向前去猛见这帮人身穿红袍竟是锦衣卫的人。这帮人的职责向来是警戒禁城要冲若不得皇帝号令从不准随意入宫此时忽尔到来定然有事。 秦仲海怕刘敬东窗事急忙抓住一名喽罗暍问道:“你们这帮人干什么来着?是谁准你们进宫的?”那卫士见秦仲海身着统领服色倒也不敢造次忙道:“我等奉江大人之令前来禁宫拿人。” 秦仲海喃喃地道:“你……你们要拿什么人?”那卫上摇头道:“卑职只是随长官前来倒不知要抓的是谁。” 秦仲海料知逼问不出摔开那人冲向前去喝道:“安道京呢?快给我滚出来了!” 说话问一名肥壮的男子走了过来正是安道京。秦仲海奔到他面前提声暍道:“大胆安道京!禁城是御前侍卫守护的地盘你们来干什么?想造反么?”安道京知道秦仲海性子凶暴倒也不敢招惹忙摇手道:“秦将军切莫胡言乱语我等奉江大人指示前来禁城逮捕要犯绝非有意犯上。”秦仲海悚然一惊心道:“难道刘敬事机败露已给江充觉了?”他有意探话当即冷笑道:“捉拿要犯?禁城里全是皇亲国戚你们想捉谁啊?皇太后么?” 安道京听他随口编排连皇帝的娘也给扯进去了一时脸色惨白急忙摇手道:“秦将军别这样咱们真有公干请您别管这许多。” 秦仲海听他口风甚紧登即喝道:“放你娘的屁!要在宫里抓人那也是我们御前侍卫的差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进宫拿人?”别地一声已将腰刀抽出跟着冷冷地道:“我限你一柱香时分退出禁城否则休怪秦某刀下无情。”说话间凛然望着安道京只要他稍有不从便是一场好杀。他仗着自己职在身倒也不怕江充事后算帐。 安道京知道秦仲海武功了得见他挚刀在手心下也是暗自忌惮当下退开一步道:“你别这样强凶霸道大家擒拿犯人要紧有话回头再说吧!” 秦仲海冷笑道:“我方才说过限你一柱香时分退出禁城难道你聋了吗?说着喝来属下拦住了道路安道京身怀要务自也不能示弱他呼啸一声锦衣卫众人也都抽出了兵刃一时之间情势剑拔弩张。 便在此时一人急急赶了过来看这人形貌威武正是金吾卫的头领巩正仪。秦仲海见他到来还带着大批金吾卫的手下急忙叫道:“巩兄来得正好这姓安的乱闯禁城咱们职责所在快把这批妄人拿下吧!” 巩正仪听了这话却只满面惊惶。叫道:“别理这些人了!方才我得到消息说江大人亲入禁宫已到仁智殿抓人了!咱们快快过去吧!” 秦仲海眺了起来颤声道:“仁智殿?他去仁智殿做什么?”巩正仪不曾回话只快步离开。秦仲海面色铁青这仁智殿里藏有琼贵妃的**把戏若给江充掀了出来薛奴儿包庇贵妃偷人情只怕难逃一死刘敬更要元气大伤。秦仲海心下暗惊江充什么时候不好入宫抓人偏生选在刘敬举兵前夕出手莫非他早已得知内情? 眼看巩正仪已朝仁智殿而去秦仲海自也运起轻功紧跟在后安道京这厢也率领大批手下匆匆追随而去。 众人行到近处只见仁智殿四周满是人潮足有数百名兵卒竟已被人包围。那罗摩什、九幽道人等江系好手更已云集此地。秦仲海见了这等阵仗心下更感骇异一个箭步忙往殿内奔去九幽道人跳了过来一把拦住喝道:“没有江大人的令牌谁也不能进去。” 便在此时只听殿内传来一名女子的斥喝道:“你们抓着我做什么!不怕犯上吗?” 秦仲海听得这是琼贵妃的声音哪还管什么九幽道人、八爪乌龟双足一点便从众人头上飞了过去。九幽道人怒道:“你好大胆!”想要伸手阻拦却见一旁巩正仪、安道京等人也先后奔入殿去竟无一人理会于他九幽道人又急又气只有跟着进去了。 秦仲海行到殿中只见琼贵妃已被两名卫士架起大批火枪手指住一名高瘦太监正是“花妖”薛奴儿只见他脸上神气难看至极好似给冰水浸泡过一般惨白得吓人。秦仲海暗惊在心想道:“这下全玩完了琼贵妃与薛奴儿一起被捕恐怕东厂要糟。” 那琼贵妃四十好几的年纪见过大场面此刻给众人抓住了神态仍是无惧只冷冷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抓着皇嫂不放不怕抄家灭族吗?”她最后一句话声音提得甚高极尽威吓之能事那两名卫士闻言一惊急忙松开了手。 猛听殿上传来一声断喝朗声道:“冰清玉洁持身贞淑虽是乡野民妇也为天下人所敬但若淫秽后宫行止妖妄便是皇亲国戚一样为人所不耻。琼贵妃你以皇嫂自居眼里却有皇上么?” 说话问只见一人身穿蟒袍傲然前行正是那大奸臣江充。 琼贵妃听了森然质问脸色却一如平常。她深深吸了口气道:“江太师你莫要仗着官高权重便来血口喷人。我父乃是本朝功臣手握铁卷丹书你若敢扣押本宫休怪日后琼家灭你的族!”众卫士听她这么一说无下全身抖薛奴儿站在一旁帮腔道:“正是如此!大胆江充你若想活命便快快放开我们了!” 江充听了威吓却是仰天大笑道:“说得好!咱们两家不妨斗个法你琼家有本领灭我江充的族江某人自也乖乖认栽!”当下伸手一挥喝道:“给我押起来了!”那两名卫士本已放开琼贵妃此时有了江充撑腰胆子又大了起来登时定上前去将琼贵妃再次架起江充科目看着薛琼两人冶笑道:“现下咱们看个明白吧!看看谁要满门抄斩?谁要罪诛九族?”当下押着两人便往仁智殿深处走去。 秦仲海知道仁智殿里的秘密若给江充查出薛奴儿与琼贵妃两人非死不可。他奔上前去拦住了道路沈声道:“江大人这里是虎林军的辖地你想做什么?”秦仲海与薛奴儿向来不睦哪知在这生死关头秦仲海竟会为他出头薛奴儿忍不住咦地一声神色间有着七分诧异三分感激。 江充斜目看了秦仲海一眼冷笑道:“你这小子好大胆可是仗着柳昂天的势头来着?回家劝你侯爷一句没事别来扯这烂污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秦仲海哼了一声心道:“看他这个模样想来还未抓到奸夫。看在刘总管的面上说什么也要拦他一阵。”他横刀当胸沈声道:“江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但仁智殿是我虎林军的执掌便是太子到来一样非请莫入。请诸位离否则便以行刺皇上论罪!” 江充见他面色坚决一步不让登时哈哈大笑从怀中摸出一封公文丢向秦仲海厉声道:“把公文给我看清楚了!然后夹着尾巴滚!” 秦仲海心下一凛将公文接住展了开来还未读文字便见到玉玺宝印秦仲海心下惨然知道江充早已有备竟是奉着皇命来此。江充见他神色难看登即将公文一把抢回自行读道:“朕查薛奴儿、琼玉瑛行止不端盗卖宫中珍品特命十八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便宜行事详查仁智殿内一应物事诸卿听从调度不得有违。钦此。秦仲海心下了然看来皇帝已然知道琼贵妃暗中偷人只是此事过于淫秽不能任意外传这才以“盗卖宫中珍藏”来混淆视听否则在场众人听了这等**家务事恐怕个个性命不保。 圣旨当前锦衣卫诸人士气大振薛奴儿、秦仲海等人则是面如死灰。江充傲然上前将秦仲海一把推开暴喝道:“大家跟我来!有敢挡者立斩不饶!” 连声吆喝中大批人马向前行去众卫七半拉半拖将琼贵妃、薛奴儿等人带入殿内。江充行到那幅书画之前便自凝立下动。秦仲海心下一凛情知江充已然掌握内情。果听这奸臣笑道:“薛公公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你快些交代出来吧。否则休怪我下手不容情哦。” 薛奴儿先前甚是害怕此时大势已去反而尽去惧色他尖起了嗓子又恢复了高傲神态冷泠地道:“江充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从我这儿听到一字半句。” 江充哈哈大笑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伸手一挥暍道:“给我带上来了!”只听后头传来几声暴喝脚步杂沓中大批侍卫押上了一人薛奴儿见那人乖头丧气当场尖叫一声叫道:“奸贼!是你!是你出卖咱们!”说着扑了上去便想当场击杀。秦仲海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那人身穿太监服色正是胡忠。 薛奴儿气急败坏死抓着胡忠不放两旁侍卫过来拉扯竟都分不开二人薛奴儿叫骂道:“你这贼!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连珠炮的叫骂声中胡忠的哭声不住传来哭道:“没有我没有不是我……”薛奴儿怒不可抑尖声道:“卑鄙的东西敢做不敢说的败类!若不是你谁会泄漏秘密?”胡忠哭道:“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刚才给带来的!” 薛奴儿哪里肯信只是在那高声叫骂。 秦仲海生性精明绝非薛奴儿可比一旁听着心里登时生疑想道:“不对这胡忠不是才给刘敬收服了么?刘总管手上握着他亲友的性命胡忠胆子再大十倍也不可能背叛东厂叛徒另有其人。” 念头方动便听江充笑道:“你们别错怪胡忠了泄漏口风的不是他来人带上来了!”话声未毕只见一名小太监快步抢上向江充跪地叩唤道:“小六子参见江大人!”这孩子约莫十一三一岁年纪正是胡忠的义子名唤小六子的那名小太监。众人见他到来都是目瞪口呆。胡忠见义子忽尔出现登时惨叫道:“小六子你怎么也给抓来了!”江充斜目看了胡忠一眼笑道:“什么抓来了?说得这么难听。好孩子你向你干爹说说这里的秘密是谁透露出来的啊?”小六子高举右臂大声答道:“我!” 胡忠全身巨震一声惊叫之后当场软倒在地。薛奴儿与秦仲海对望一眼脸色都成惨白。 江充拍了拍小太监的头顶笑道:“好孩子你再告诉你干爹一句打入宫起是谁叫你同干爹亲近的?”小六子毫不犹豫大声答道:“是江大人!” 江充凝视着薛奴儿冷笑道:“你们刘总管千提防、万提防却万万料不到我江充在东厂里安的真正奸细乃是这个小小孩儿吧?”他见薛奴儿气愤已极登时哈哈大笑道:“这孩子每日套问他干爹日也问夜也问终于从胡忠口里套出仁智殿的脏事老早就传消息给我了。你们真以为我江充不知情么?告诉你们没到最后关头之前我是不会动手难的!” 薛奴儿心下了然知道胡忠定在无意间漏子口风才让小六子察知了秘密。他气得全身抖但此时给十来只火枪指住便想动手杀人也是万万不能了。薛奴儿垂下去不再言语但眼中却露出火焰般的恨意看来直是吓人。 秦仲海一旁看着自也目瞪口呆心道:“好一帮奸贼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那时刘敬抓到了胡忠的马脚自以为能够以小六子为胁逼迫胡忠来作反间哪知那毫不起眼的义子小六原来才是江充手下忠心耿耿的奸细刘敬如此失算自然一败涂地了。 以东厂总管行事的老道秦仲海目光的锐利居然都没瞧出这天真孩子暗藏鬼胎。其实别有心机江充也真算是用心良苦了江充见场面已在自己的掌握之下登时哈哈大笑手指墙上的书画道:“胡忠你不必袒护这帮无耻男女了快快把实情交代出来咱们这就去抓贼啦!” 秦仲海见大势已去实在难以阻挡只得叹息一声。此时巩正仪等人也已进殿见了江充横行霸道的模样如何敢多置一词纷纷让到了一旁。 胡忠神色凄然朝薛奴儿看了一眼薛奴儿面无惧色只冷冷地道:“咱们东厂几百人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胡忠听了这话身子一震转头便往小六子看去只见义子依偎在江充身边脸上还是挂着那幅童椎的笑容但那天真无邪却是世上最恶毒的虚伪做作胡忠泪水盈眶他望着小六子喃喃地道:“当年你给人欺凌侮辱爹爹见你好生孤独可怜这才起了保护你的意思……小六子……小六子……告诉爹爹爹爹这辈子没爱错你。”说话问泪水滚滚而下眼光只是瞅着义子。 小六子给他盯着却无不适之感只听他笑道:“干爹江大人在等你说话呢您别干耗着。”胡忠听他这么回话已知义子平日对他全是作假并无半分真情他惨然一笑举头便往墙上撞去砰地一声大响霎时问脑浆进裂已然死于非命。秦仲海、巩正仪等人没料到他会自杀都是为之一惊薛奴儿更是又惊又痛想要喝止却已晚了-步。 胡忠撞死墙上壁砖登给撞裂一处隐约现出暗门的痕迹江充哈哈大笑道:“好你个白痴自杀也不会挑地方可把秘密透出来了。”他一脚踢开胡忠的尸举手喝道:“来人!把这堵墙给我砸了!” 两旁卫士答应一声举起大铁锤猛力往墙上敲落只听轰隆一声霎时便现出暗门左右卫士大喜加力砸落一时飞灰四起暗门当场给敲开一块。江充仰天大笑道:“上天有眼终教你们这群贼子无所遁形。” 忮俩揭穿琼贵妃与薛奴儿对望一眼两人脸色惨澹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其余人等见了机关也是骇然出身。秦仲海看在眼里额头冷汗涔涔落下心道:“完了一会儿只要抓出奸夫刘总管定然垮台。”想要出手帮忙却又无计可施只有静观其变了。众人见密道现形一时连连挥锤霎时便将墙壁打个稀烂现出一个大洞来。江充长笑一声他命罗摩什率先走入跟着道:“你们看好了这里头藏有一只脏东西秽乱后宫无所不为。看我不把里头那人干刀万剐势不为人!”琼贵妃原本神色甚是镇静听了这话再也按耐不住冲向前去尖叫道:“你敢!你可知他是谁!” 汀充使了个眼色安道京立刻抢上掩住琼贵妃的嘴不让她多一声。薛奴儿见状大怒想要喝骂却给人用枪止住了一时气喘不休只得眼睁睁看着江充等人放肆秦仲海一旁看着也是心乱如麻眼见罗摩什、江充当先走入密道薛奴儿、琼贵妃也给锦衣卫众人押了进去。秦仲海心下着急便也想奔入密道两旁卫士急忙拦住喝道:“没有江大人的号令任何人休想妄动!”秦仲海哼了一声道:“这是我掌管的地方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江充本已走入一半听了外头的对话陡地停下脚来他微一沉吟便道:“不打紧。你们让这姓秦的小子进来让他看看里头的脏东西免得柳昂天说我栽赃政敌。” 秦仲海不待话说完便一把推开卫士大踏步朝密道走进。巩正仪见秦仲海走入便要抢上江充面色一变喝道:“你们把他拦住别让这人进来!”众人急忙冲上把巩正仪隔了开来。巩正仪满面焦急却不得其门而入秦仲海暗自纳闷江充既要找人进来见证何以不让巩正仪进来却要柳门嫡系的自己入内?他猜想不透眼前情势又紧张只得急急走入不再多想了。 那甬道也不甚长众人走了一阵便已进到一处密室江充回头过去冷笑道:“你们听好了这等目无法纪、**宫妃的无耻之徒最是该死不过。看我来个就地正法。”说着举起火枪喝道:“你们退开些!”霎时只听背后传来琼贵妃的尖叫大声道:“江充!你好大的胆子!快快住手!” 江充呸了一声立时往密室里疯狂射击后头火枪手也跟着动手只听轰轰连响室里已是堙硝弥漫。枪声震响中夹杂着背后琼贵妃的哭叫声听她声音满是绝望凄厉想来定是不忍奸夫惨死这才放声惨嚎。 秦仲海心道:“照他这般干法里头那人便是大罗金仙怕也死得透了这江充连口供也不要一会儿怎么揪出同党真是莫名其妙。” 此时琼贵妃早已哭晕在地众人不待烟雾退散便即走进密室江充面色兴奋大笑道:“世上与我江充为敌的全没一个好下场!” 秦仲海凝目细看石室四周霎时冷笑道:“江大人谁和你为敌了?你看看里头吧!” 江充一愣急忙往四下探看此时烟雾从甬道飘出已可看清室内景象只见房里摆了张木床一张木桌此外别无长物更没见到半个人影。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江大人啊你无端入宫把东厂副总管、先皇爱妃扣押起来便是要找这张烂床么?这等稀奇古怪的事我非同咱家侯爷说上一说不可他定也觉得有趣得紧。” 此时胡忠已给活生生逼死若是找不出奸夫的尸体事情恐难善了江充稍一推算知道要糟一时只感又急又气对着小六子叫道:“你……你不是说这里有人么?”小六子惊恐万状跪下道:“大人明查我听干爹说过他随琼贵妃前来此地时真有听到男子在里头说话的声音啊!” 江充听了这话霎时恍然大悟他沉下气来冷笑道:“刘敬啊刘敬算你厉害居然还是快我一步!”他低头探看四处沈声道:“大家给我搜!这地方决计有些古怪!”众人闻言登即在里头细细搜索。 秦仲海双手抱胸冷眼看着众人四下搜查只见这些人到处翻搜破坏就希望能找出蛛丝马迹。秦仲海心下暗笑想道:“好一个刘总管看来这名奸夫定是他弄走的。他也真神通广大不过刹那之间居然就把人藏得无影无踪不知是如何办到的。” 众人查了一阵却不见有什么可疑之处回秉道:“四下翻过了找不到什么可疑之处。”江充面色惨白道:“不可能这石室里头的男子一定还在宫里你们加把劲好好给我找!” 众人正自翻查寻找匆听远处脚步声杂沓竟有大批人马朝石室行来秦仲海心下起疑暗道:“这当口还有谁来?难道是刘敬么?” 秦仲海正自猜测不休猛听一人喊道:“圣上驾到!”众人闻得皇帝驾临莫不震惊江充惹出祸端自也面带忧色急急奔向门口等候皇帝到来。 秦仲海心下暗喜想道:“江充滥权妄为擅入禁宫搜查却没找出半个人这下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正想问黄袍闪动龙履入室来人五十出头年纪面貌英俊果然便是景泰皇帝到了。 江充立即跪下大声道:“臣江充恭迎吾皇万岁、万万岁。”众人见江充跪下霎时也都跪倒在地。秦仲海趴在地下眼角偷瞄只见皇帝青着一张脸神色颇不寻常。 秦仲海见皇帝气急败坏心下正感不妙果听皇帝喝道:“人呢?”江充跪秉道:“启禀万岁臣反覆搜查一遍都不见有人。”皇帝忽地怒气勃厉声吼道:“不见了?好端端的怎能下见了?”一脚便朝江充头上踢去江充受了这脚却是一动不动只是低头忍耐。 众人见了皇帝怒责大臣竟然还举脚去踢都是为之震惊。秦仲海心下自也骇然过去他与皇帝见面见他性好文学修养甚佳哪知却气成这个模样。便算皇嫂真的偷人他也不该生这么大气何况此时不曾抓到奸夫逼出口供如何能责打大臣泄恨?说来确实有些不合情理之处。秦仲海心下暗暗猜测只觉其中另有隐情恐怕不是贵妃偷人那么简单。 江充趴伏在地喘息道:“启禀皇上此人之所以消失无踪定是刘总管所为。请皇上将刘敬传来必能查个水落石出。”皇帝铁青着脸喝道:“传刘总管!”众人答应一声急急传下号令命人将刘敬带到、秦仲海心下惨澹想道:“完了刘总管这下功亏一篑了还没叛变便先闹出事来。”他暗暗愁就怕刘敬挡不过今天这-关到时撤职查办事小一个不小心只怕要落得抄家灭族的悲惨下场。 皇帝一言不双手紧紧握拳神色悲怒交集此时薛奴儿与琼贵妃已给押入密室两人低头不动料来心里定是害怕至极。 过下乡时一名近侍急急奔来皇帝喝道:“刘总管人呢?带他过来见朕!”那近侍跪地回秉:“启奏圣上方才东厂与刘总管的府邸匆起大火里头的公文悉数焚毁不知生了何事。刘总管更是下落不明不知去了哪里。” 此言一出众人莫不吃惊皇帝更是倒退一步撞在墙上。秦仲海心下震动冷汗涔涔而下心道:“完了大势已去刘敬见局势不妙已然弃职逃亡了。”情势急转直下远比想像中紧张秦仲海心下了然知道刘敬垮台已成定局朝廷三分局面终将结束。他心下暗暗担忧就怕自己也给牵连进去。 江充急急上前低声道:“皇上看来刘总管也牵涉在内已然畏罪潜逃了。” 皇帝握紧拳头大叫道:“刘总管!你去哪里了?”神态激动已极。众人大吃一惊霎时一齐跪倒颤声道:“皇上息怒!” 江充见皇帝忿恨难抑忙道:“皇上刘总管虽然不见踪影但他的手下薛奴儿却给臣拿住了皇上可要审他?”皇帝大声道:“带他过来!”江充急忙使个眼色两旁侍卫押上薛奴儿、琼贵妃二人送到皇帝面前。 秦仲海偷眼去看只见薛奴儿面如死灰嘴角微微颤抖琼贵妃却扬起下巴神态冷傲丝毫不见惧色。 皇帝看着薛奴儿森然道:“薛副总管你们刘总管上哪儿去了?”薛奴儿跪下道:“臣不知。”皇帝厉声道:“你不知?那你三更半夜的来仁智殿做什么?”眉宇之间满是杀气。众人见了皇帝的神态无下骇异恐惧就怕惹上杀身之祸。 当今天子亲口威吓薛奴儿只闭紧双唇拜伏在地竟是只字不答好似没听到皇帝的问话一般。秦仲海平日虽与他不睦此时也暗自为他担忧。 皇帝见他不言不语忍不住大怒欲狂喝道:“薛奴儿!你……你倒说一说你跟着我……朕多……多少年了?”他气愤之下语气微微颤说话时生出口误竟把朕说成了我想来气愤已至极点。听得皇上结巴众人心中都想:“皇上气坏了竟连话也说不顺。” 薛奴儿轻叹一声低声道:“臣跟随皇上已有三十二载。” 皇帝大声道:“好!你还算得明白!这三十二年来朕可有亏待你之处?”薛奴儿叩道:“皇上待臣恩义并重。” 皇帝眼中一红大声道:“你……你既知朕待你不薄可你……你为何要反朕?你心里有国家社稷吗?”薛奴儿一言不只是默默叩。秦仲海则是心下大惊暗道:“反?皇上怎会用到这个字?难道他已查知刘总管叛变一事?” 皇帝面色惨白道:“上回你差点伤了朕可知朕为何不来办你?只因你随朕多年朕不相信你真会下手来害才破例特赦饶了你的性命……可你……你居然如此回报……你这样对得起朕吗?”说到气愤处泪水竟尔流了下来。两旁侍卫听得皇帝语带哽咽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只是躬身垂深怕在这当口触怒皇帝。 薛奴儿仍是不言不语只是连连叩。 皇帝不去理他命人拖来琼贵圮暍道:“琼玉瑛!朕敬你是皇嫂从不曾管你谁知你却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你快快说出黄…这里头的…跑哪儿去了?” 琼贵妃听他支支吾吾登时冷笑一声道:“你问着这个做什么?你还有脸见他么?”众人听她说话大胆至极竟似豁出去了忍不住骇异出声。皇帝见了她森厉仇恨的眼神竟尔倒退一步江充冲了上来戟指喝道:“大胆女子!你胆敢狂言犯上不想活了么?” 琼贵妃抬头向天闭眼道:“江太师到底是谁犯上你自己心里有数。”江充大怒一耳光便挥了过去手掌堪堪及到粉颊匆地想起此女身分非常只得硬生生的收手。 秦仲海看在眼里:心头大疑想道:“到底这石室里的人是谁?怎地琼贵妃会这般说话?又怎会惊动皇上亲自前来质问逼得刘敬弃官逃亡?”眼看情势混乱已极秦仲海心中乱成一片却又理不出头绪来只有静观情势展。 皇帝给琼贵妃一瞪竟然生出惊慌之情他喘息半晌压下了怒气又恢复了当今天子的气派沈声便道:“琼贵圮你莫要仗着自己是功臣之女便敢藐视法纪目无伦常。朕现下给你个自新的机会你老老实实的说这石室里的人去哪儿了?” 琼贵妃冷冷地道:“我不会说的你杀了我吧!”皇帝嘿地一声沈声道:“你是朕的嫂子朕如何能杀你?” 琼贵妃面带不屑冷笑道:“嫂子?什么叫做嫂子?你少在那里假仁假义了。”皇帝大怒欲狂喝道:“你说什么?” 琼贵妃纵声大笑骂道:“乱臣贼子狼狈为奸!天下间最无耻的小人我说的便是你!朱谨!”耳听琼贵妃直呼御名皇帝已是怒火焚身霎时抽出一旁卫士的腰刀猛向琼贵妃砍落。琼贵妃神态冷峭不避不让竟是闭目待死。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宝刀入体血溅五步一人挡在琼贵妃面前那人脸上施着厚厚的白粉嘴角擦得红亮却是东厂副总管薛奴儿在这关键-刻他舍命救主替琼贵妃挨了这致命的一刀。 皇帝这刀穿体而过薛奴儿如何经受得起?他眼望秦仲海右手扬起似想说什么秦仲海想起往事一时心中大恸只想抢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但此刻局面紧张异常若要贸然出头定会给牵连进去当下硬生生地别开了头不愿与他目光相对。 薛奴儿老泪纵横摔倒在地性命已在旦夕问琼贵妃见他将死霎时伸手抱住了他痛哭失声。薛奴儿喘息连连霎时头一侧便已断气。 皇帝身居九五更尊生平从未亲手杀人此时见了薛奴儿的惨状忍不住大叫一声这才从盛怒之中醒觉他将宝刀摔在地下掩面叫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般做?朕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为什么啊?”又惊又怕间几欲软倒两旁侍卫大惊慌忙扶住。 江充走上前去低声道:“皇上现下抓人要紧刘敬虽然逃了但这女子定然知晓“他”的行踪且让臣来逼供一番这贱女人若再嘴硬咱们便将她送入军营充作营妓看她还说不说?”皇帝听了他的谗言只是神色凄然呆呆地坐在木床上宛若一座石像。 琼贵妃缓缓放下薛奴儿的尸身怒目望向皇帝那眼神冷峭好似有无限深仇。 江充见她兀自神态冰冷当即行上前来冷笑道:“姓琼的莫说你爹爹是什么顾命大臣、开国元勋今夜也救不了你的性命!劝你老实些否则便要把你送到边疆去让你落个千人骑、万人压的下稍看你还神气什么?” 琼贵妃闻言大怒尖声道:“大胆江充你敢!”江充冷笑道:“有什么不敢?你再要狂悖我现下就命人把你剥光看你还猖狂什么?”琼贵妃尖叫一声便向墙上撞去竟是有意自尽。 江充冷冷地看着她冶笑道:“想死?有那么容易么?”说着一把将她抓住跟着用力朝地下一推冷笑道:“还想留着贞操便乖乖交代事情不然一会儿把你拖下去明日就送入军营。”说着使个眼色左右答应一声便往琼贵妃身上抓去。 琼贵妃怒道:“大胆!有敢碰我者太祖高庙阴殛之!”每当皇帝无道当朝大臣将死之际多会以太祖高庙之名诅咒皇帝此时琼贵圮赫然说出一来点名她宗室之女的身分二来也有挑战皇帝权威的意思果然皇帝听了这话便已惊觉只是呆呆的看着琼贵圮。 那两名卫士闻言自感犹豫江充笑道:“有什么打紧的这等无耻女人你们尽量碰。”说着命人托起琼贵圮当场将她外衣撕破露出了里头的亵衣琼贵妃大声尖叫知道今夜一个不巧便会惨遭奸辱霎时泪水便已滴下。此时皇帝睁大双眼口中念念有辞对江充等人的恶行却是视而不见。 江充冷笑道:“你们两个把她剥光了今夜让大家瞧瞧琼武川的女儿是什么**模样。” 那两名侍卫见琼贵妃虽已徐娘半老但模样仍是十分动人待见了她白腻的软肉听了江充吩咐立时色眯眯地上前便要将她衣杉扒光。秦仲海看在眼里实在不忍但此时只要出一声劝谏便会给安上同谋大罪他轻叹一声脚步向后只想早些离开石室不愿再看下去。 正危急问忽听两声惨叫那两名侍卫身子往后飞出猛地撞在墙上跟着一条飞影窜起直朝皇帝扑去这人身法快得异乎寻常正是重伤垂危的薛奴儿。 秦仲海大为震惊:“好你个薛奴儿居然诈死!”众人见薛奴儿忽然活转无不大为惊骇皇帝更吓得全身软一时掩面大叫。江充见薛奴儿直朝皇帝扑去一时又惊又急颤声道:“快!快保护皇上!” 这薛奴儿武功高绝只比卓凌昭稍逊半筹一举手、一投足都能断木裂石杀虎屠龙若要空手杀死皇帝绝不是什么难事。众卫士未料薛奴儿还能暴起伤人不曾有备忙从背上解下火枪御敌但他手脚太快此刻已到皇帝面前三尺其势已有不及。 一旁罗摩什、九幽道人见状不好急急挡在皇帝身前薛奴儿一声尖叫左右两掌击出九幽道人与罗摩什各出一掌抵挡三人四掌相对薛奴儿掌力出九幽道人立时口吐鲜血摔在地下罗摩什功力较九幽道人为厚但受了这掌之后也是面色铁青腾腾腾地向后退出三步。 薛奴儿见无人阻拦自己狂吼一声便向皇帝扑去。江充吓得面无人色取枪出来直往薛奴儿射去只听轰隆一声那枪只打在墙上却没击中要害。 秦仲海心下大惊急急按住刀柄却不知要帮哪一方。 此时薛奴儿全身浴血身上伤口不住喷出血来但他拼出残余气力已然压住皇帝手指岔住喉头尖声道:“皇上!你…你可知道…她是你嫂子啊!再怎么样你……你也不能如此待她你好忍心!皇帝神色惊恐但喉咙给人岔住了竟是说不出话来。薛奴儿尖叫一声用力捏下只听喀地一声皇帝喉头软骨竟欲碎裂他吸不到气舌头已然外吐面呈青紫之色。 万岁命在须臾江充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冲上前来死命抓住薛奴儿的手奋力外拉想让他的手指离开皇帝的喉头但江充武艺低微如何拉得开?他又惊又怕惨叫道:“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左右虽已举枪在手但此时一枪下去虽能杀死薛奴儿却也会连皇帝一块儿射死一时无人敢开枪。 眼看皇帝将死罗摩什不及调匀气息当下翻身跳起一把推开江充使出“幽冥玄指”猛往薛奴儿背上点落。薛奴儿背后吃痛五指却更加用力皇帝手脚痉挛已要断气了秦仲海心中震撼想道:“我这刀下去定可救得皇帝一命我要不要救他?” 罗摩什大惊更是加紧出指一旁九幽道人也上来拉扯击打安道京最是机警心中登生一计。一招“九转刀”砍落猛地将薛奴儿双手剁下他身手分离。身子便落在地上。 江充惊惶不已一见薛奴儿摔倒在地立时暍道:“大家快开枪!”众人见状连开数十枪轰轰巨响将薛奴儿打得蜂窝也似。江充惊怒交进对着尸身一阵乱踢跟着暍道:“把琼玉瑛押去军营!” 众人暴喝一声便要上前忽听皇帝道:“且慢!”众人急急跪下都等皇帝圣裁。 江充喜道:“皇上是不是要杀了她?”皇帝叹息道:“薛奴儿说的对她好歹是我嫂子万万不可辱她你们把她押下去交给太后落。”江充急道:“皇上此女犯上作乱这……这怎么可以……” 皇帝神色萧索挥了挥手道:“别说这许多了你们只管照办。”江充悻悻然地道:“臣领旨。”使了个眼色两旁手下便押起琼玉瑛将她拖了下去一会儿便送到景福宫交由太后处置。秦仲海松了口气太后远比皇帝明理虽不会饶过琼贵妃但至少不会羞辱于她总算能保住清白了。 琼贵把给拖了下去口中兀自高声尖叫喊着皇帝的御名。皇帝伸手抚面嘶哑着嗓子喘息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他人都死了三十年了为什么还有人替他卖命?朕……朕真的这么不得人心吗?”秦仲海心下暗暗奇怪寻思道:“什么死了三十年?谁死了三十年?” 江充听皇帝言语有失忙上前低声禀报:“皇上人多口杂说话千万小心。” 皇帝呆呆坐着不言不语忽然间泪水洒下重重挥出一拳直往墙上打了一记只听砰地一响拳上满是鲜血已然受伤。 众人大惊急急上前察看。江充替他包扎伤势低声劝道:“圣上爱惜龙体切莫如此愤怒。”皇帝扬起脸来脸上神情既痛楚又悲哀好似心死一般。秦仲海看在眼里心里满是惊诧知道今夜之事另有重大内情料来日后定会牵连无数自己可要小心了。 一旁罗摩什见皇帝一拳捶下那墙竟有微微松动之象情知有异忙走了上来低声向江充道:“江大人这墙有点问题里头怕是空心的。” 江充今夜功亏一匮没能抓住生平死敌刘敬一听此言:心下大喜忙道:“国师若有主意只管来试。”罗摩什点了点头运起“幽冥玄指”一指便往墙上戳落这“幽冥玄指”专事内部破坏那砖头虽然厚实却也是寻常青砖怎耐得武林高手的一击?只见墙面震荡砖头尽成粉碎赫然现出一个空洞来。 江充大喜急忙挖开泥尘往里头张望一阵暍道:“来人!给我砸开这面墙!”众人提起铁锤猛往墙面砸下。只听轰地一声灰尘四散中又现出一条长长的甬道。 皇帝见了这条隧道心下大惊颤声道:“怎会有这条密道?这……这是做什么用的?” 江充仰天大笑喝道:“来人进去给我搜!刘敬定在里面!”火枪手冲了上来当先开路安道京、罗摩什、江充等人便也鱼贯行入秦仲海满心诧异自也跟随在后、只见这甬道好长直达里许秦仲海细看四处这甬道竟是新近所掘他暗暗吃惊知道必是刘敬暗中挖掘而成看来他此次密谋造反早已准备经年绝非临时起意。 行到远处空气渐渐清凉众人行出甬道推开一处暗门已然走入一问房舍。 秦仲海转头看着四周:心下顿时一凛此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那日他与刘敬密谈的庙中单堂。那弥勒佛像兀自笑吟吟地挂在墙上便如当日一般情景。 秦仲海面色铁青心道:“好一个刘总管原来还有这一手。无怪他能把奸夫接出宫去。”看来刘敬得到消息趁着薛奴儿、秦仲海等人拖延时光他便趁势把人带走看此处空无一人的情状刘敬已然远走高飞了。 大批锦衣卫人马四下察看但偌大的庙中竟无一人驻留刘敬早已脱身。秦仲海随着众人看了一阵只见几处厅房中满是刀枪兵器足供千人之用秦仲海心下了然这批器械当是供明日举兵之用谁知刘敬功亏一匮竟在此刻失足。 秦仲海回看着密道想道:“这条甬道地点隐密若要袭击皇宫定可从容遣入百名武功高手只要再有人袭击承天门移转禁军主力的注意声东击西之下皇上的性命便在股掌之间了。”他心下敬佩对刘敬的计策更是叹服不已。 此刻皇帝也已到来他见了这许多刀枪又见到新掘密道已知刘敬居心叵测竟然图谋不轨。想起平日刘敬恭顺的模样皇帝脸色惨白哭道:“刘总管啊刘总管枉费朕对你一片信赖你……你好狠心……”脚下一软竟要滑倒江充急忙上前扶住劝道:“圣上切莫悲戚让臣把事情察清楚您先回宫歇息吧。” 皇帝倒在江充的怀里喃喃地道:“江爱卿天地之间只有你对朕真正忠心……” 江充点了点头让手下扶住了皇帝跟着提声高喝:“东厂总管刘敬有意谋反行剌圣上经察属实即刻布全国通缉搜捕刘敬孽党!”锦衣卫众人答应一声各自出庙追查。 东厂总管密谋政变那是何等大事第二日清早宫中便已布戒严大批人马出城追捕刘敬皇帝命锦衣卫直接掌管禁宫反命御前侍卫离开禁城。众人都知皇帝不再信任宫中人马看来江充独大的时刻已然到来。 琼武川簧夜间便已得知爱女被捕火便往景福宫面见太后希望能救下女儿的一条性命但琼贵妃犯了这等叛乱罪行却无人看好她能逃脱劫难。 戒严消息一经传出无数东厂太监都被擒下那太监大宝是薜奴儿的义子自是当其冲连夜便已被捕。刘敬精心招募的武林高手或死或逃转眼间便已烟硝瓦解。大批锦衣卫高于提刀在京城捉拿人犯整个京城都是闹哄哄地。只是刘敬本人却像凭空消失一般无人查知他的行踪也找不出蛛丝马迹。江充明白刘敬潜力甚深就怕他另有图谋只是严命下属加紧寻访此人若是不死他便一日不得放心。 十日之内京城便已改头换面从原本热闹喜气的大城变为满是肃杀之气的鬼域。 情势如此紧张秦仲海身居虎林军领自也奉命出城搜捕此际刘敬倒台江充更是稳若泰山朝中三派去了一脚鼎足之势已成云烟下一个恐怕便是柳昂天倒楣了。 大军开抵城郊一众侍卫沿山搜索一遇可疑人等便自拦下盘问。秦仲海自坐一旁反覆推算局势。心道:“不知侯爷他们可曾接到消息?可别给此事纠缠上了。”他明白自己与东厂走的颇近眼下身处嫌疑之地定需谨言慎行千万不要给牵连在内。也是为此他也不便再与柳门之人联系以免他们惹祸上身。 正想间天边匆地飘下雪来秦仲海抬头望着落下的雪花初冬瑞雪本是吉兆但朝廷局势如此危急众人心里慌都是无心观看。 秦仲海坐在一旁忽听远处传来大声暍问便起身去看只见数十名男女老幼排成一列各自接受下属的盘问。这些百姓多是住在附近的乡民平日担着蔬果入城贩售维生只因城里戒严连着几日不放闲杂人等出入好容易部队打开城门此刻定是赶着回家的。只是刘敬多半还留在城里他若想离开北京定会乔装成贩夫走卒虎林军诸人不敢有失职守自定加紧盘问。 属下逐一询问乡民姓名来历待见无甚可疑之处这才放了过去若遇四十岁以上男子更须带到角落脱裤验身。众乡民见了朝廷摆下的阵仗都有骇然之感。各人给盘查一阵莫不急急逃窜。 正问话间对面走来一名老妇看她来的方位却原来是进城的。一名侍卫见她着背满头银手上提着只竹篮面色甚是慈祥。不由得心下一奇问道:“这位婆婆京城里一片大乱你怎么还赶着进去?”那老妇回话道:“老身本姓陈少年嫁入秦家先翁葬在城南今日是他的忌日老身缅怀秦家的恩德便想进城扫墓。”说话声音苍老用词遣字却颇文雅想来是见过世面的人那妇人自称嫁给秦姓之人秦仲海听在耳里早留上了神。那侍卫却不觉有异待见这老妇容貌慈祥便如自己的祖母一般他心下忽起亲切之感便道:“好了没你的事可以进城去了。” 那老妇微微一笑问道:“这位军爷这样便可以走了么?”此时等候出城之人纵列绵延直达数里真不知要盘查到什么时候另一名侍卫乃是虎豹之流-听那老妇罗唆更感不耐暴喝道:“放你走哪里还生出这许多废话?滚!”伸手一挥将那老妇推开一步那老妇给他这么推挤一个不留神便将手上的竹篮打翻香烛金纸滚得满地都是。 那老妇叹了口气迳自弯腰捡拾口中念念有词叹道:“人心不古啊!不过是进城扫个墓也要这般鸡飞狗跳的。唉……现下的人都不知慎终追远连祖上姓啥叫谁也忘了真是忘八德啊!” 秦仲海听她言中蕴有深意:心下登时一凛急忙细目去看只见那老妇越看越是眼熟两人四目相对赫然之间那老妇向他眨了眨眼目光中透出一丝狡狯秦仲海猛地跳了起来霎时已认出这老妇的身分来历。 “她”便是刘敬! 天下都在追拿此人他却好整以暇地在此晃荡? 那老妇捡拾香烛低声自言自语:“数典忘祖认贼作父老太婆活了这么大岁数真算见识了。”她叹息良久转身便朝城里行去。 秦仲海心下暗暗惊诧想道:“这刘敬失心疯了还是怎地?现下满城都在追捕他他还大摇大摆的回到北京难道不怕死么?”他虽认出刘敬却无意拿他到案反希望他能顺利逃离江充的追捕。眼见刘敬缓步离开便招来下属吩咐众人:“你们好生看着瞧瞧有无可疑人等我自去别处察看。”众下属不疑有他齐声答应各自干活去了。秦仲海放下心来当即手提钢刀缓缓跟在刘敬之后。 只见刘敬脚步蹒跚装作寻常老妇的模样一路行动迟缓好容易行到一处山坳四下已无人烟秦仲海便要上前招呼忽见眼前一花竟有一物朝自己脸面射来秦仲海吃了一惊慌忙问往旁闪开那物撞在地下当地一声大响激起无数火花。秦仲海低头急看却是只烛台。 秦仲海惊道:“刘总管你这是做什么?”刘敬冷笑一声猛地转身飞扑掌风已然扫过秦仲海慌忙向后退开口中喝道:“刘总管你别会错意了我无意拿你归案!” 刘敬呸了一声除下乔装假厉声道:“秦仲海!你还有脸和我说话么!”双手连舞招招都往秦仲海喉头锁去这刘敬不动手则已一旦出招便是雷霆万钧之势这人内力不如卓凌昭并无凌人霸气套路也不如薛奴儿那般紧迫逼人但一招一式的搭配却甚灵巧仿佛身上武功便如他这个人一般处处出人意料叫人防不胜防。 秦仲海给他抢攻一阵钢刀不及出鞘只得左右闪躲连番避让杀招他知道刘敬怀疑自己出卖他心下只是叫苦连天一边闪躲一边急喝:“刘总管莫要冤枉我你事情之所以败露全是因为胡忠的那个义子小六我秦仲海绝无出卖你的地方。”只听刘敬冷笑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这般幼稚日后要怎么在朝廷混?那江充什么时候不好翻脸偏生选在我举兵前一日动手拿人你不觉得太巧了些么?”秦仲海嘿了一声道:“刘总管你自己御下不严出了叛徒还想赖到我身上么?” 刘敬大怒喝道:“胡说八道!”霎时双腿连踢激起无数白雪阻住了秦仲海的视线。 秦仲海见他脚法精奇情知空手难以御敌忙往地下滚倒跟着拔刀出鞘空斩三四记将刘敬逼开一步跟着翻身跳起沈声道:“在下自问无愧总管若要不信我也没法子了。” 秦仲海此言倒也不假刘敬谋反一事他并未透露给任何人只含含糊糊地交代杨肃观言道三日后有大祸要柳昂天出城相避。他既未说出下手之人也未透露谋反情事不过含糊说了两句话若说如此便能坏了大事却让他难以置信。 刘敬呸了一声霎时一脚踢来秦仲海手上钢刀砍出一招“贪火奔腾”火龙闪过直朝身前三尺扫去刘敬知道这招厉害不敢正面抵挡往旁微微二让避开了刀锋。 秦仲海无意与他硬拼一见他退后便想收手罢斗哪知刘敬毫不放松瞬间揉身再上。只见他足掌下踢直朝秦仲海小腿陉骨踹来。秦仲海忙道:“刘总管事已至此你再生气也是无用。我劝你快快离京吧!”刘敬喝道:“无知之徒给我闭嘴!” 刘敬一身武功都在腿上足技千变万化秦仲海闪开了踢向小腿的那脚正要后退匆见刘敬脚尖提起已朝喉问踢来招招杀手攻势延绵不断秦仲海没料到他变招如此之快忙侧身斜让躲开了致命一击刘敬早已算到他闪躲路数当下一声泠笑原本金鸡独立左足举起猛然问右脚力身子高高弹起左足不及放落右足便朝秦仲海颈子斜踢过去秦仲海掼刀在地左拳挥出挡住了刘敬的右脚两人内力相激身子都是微微一晃。 刘敬身子落下举掌一挥五指牢牢握住秦仲海的左拳功力出竟以全身内力来袭。秦仲海嘿地一声想要劝阻但对方内力来自己实无余力再行说话当下急急运力抵御。 两人功力互拼秦仲海只觉对方的内力虽不刚猛却是悠长细腻运起功来绵密不断秦仲海几次运力甩开他的手掌却都难以办到。过了一柱香时分秦仲海已知对方功力高于自己“心想:今番也太托大了早知他对我误会有意下手害我我便不该贸然追来。” 两人相持一会儿秦仲海情知时候一长自己必会死于此人之手他暴和一声奋起生平功力左拳奋力一推将刘敬右手震开跟着举刀猛挥火贪一招第八重功力使出一招“龙火噬天”便朝刘敬门面砍去。这招是“九州剑王”的独门绝学当年秦仲海与煞金、言二娘对决不知多少次靠这招救命果然绝招使出一时火龙飞扑烈焰逼人饶他刘总管武功卓绝也给这刚猛绝招逼退一步。 刘敬一时占不到上风只哼了一声冷冷望着秦仲海。 秦仲海按连使出杀招先以拳力震开刘敬再以绝招将他逼退两招下来内力几已尽他气喘连连拄刀在地喘道:“刘总管你摸着良心问问秦某若真有心害你何不带着下属过来捉拿?又何必随你到这杳无人烟的鬼地方来?你……你可别错杀妤人!” 刘敬冷冷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纵然你不曾起意加害但你此番心念不坚这才害死了大家这个罪责该由你担。” 秦仲海听他指责心下登时一凛他将事情来龙去脉推想一遍摇头便道:“刘总管坦白同你说吧你要举兵一事我曾含含混混转告柳门一位兄弟言道三日后有大祸要咱家侯爷有个防备。若说这样便能坏事秦某实在不信。”他顿了顿又道:“你真要杀人出气只管去找小六子那孩子背反义父好生凉薄决计是个祸胎。” 刘敬呸了一声面色阴骛冶笑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好生不晓事你真以为江充靠个不济事的小鬼便能扳倒我刘某?枉费咱家这么看重你你若这般想那咱家真要心冷了。” 秦仲海摇头道:“小六子出卖义父我亲眼所见刘总管要不认栽我也没法子想。” 刘敬森然道:“你口口声声小六子坏事你可知仁智殿里藏的是什么?胡忠、小六子这帮人身分低微他们又能知道什么?真是妃子偷人、淫秽后宫?江充日理万机什么事情不好管专往妃子裙下钻?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把事情看得太浅了。江充选在这时候难没有三两三的把握他是不敢动手的!” 秦仲海听了这话脑中只是混乱一片他颤声道:“难道……难道柳门另有叛徒?” 刘敬哼了一声道:“此番举事我为了瞒住江充还故意作假专程联系熊飞营的李保正我如此大费周章便是要江充误判形势以为政变自外而起反而疏忽宫内。嘿嘿只是我用心良苦却给他轻而易举的识破了你倒给我说说若无其他管道泄密事情怎能展至此?”说到后来语气严厉异常随时都要翻脸。那李保正身居熊飞营总兵月内便要受调入京刘敬事前与他连络柳门诸人早已知情秦仲海心念急转确知事情另有蹊跷。只是此刻局势大坏东厂烟消云散便算找出前因后果也无济于事了。他叹了口气道:“刘总管便算真有人泄漏机密但现下江充掌握全局咱们还是保命要紧不知刘总管有 何打算?” 刘敬哈哈大笑道:“掌握全局?江充这免崽子这么容易就斗垮我?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太小看我了!”秦仲海听他口气甚为自信似乎还有王牌未揭不由得一惊道:“公公还想东山再起?” 刘敬睥睨冶笑颔道:“傻子只要你我两人未死这局便不算玩完了。”秦仲海听他牵扯自己更感诧异说来自己不过是个小官不知在他眼中为何如此要紧?他见刘敬满面肃然缓缓朝自己走近秦仲海心中一凛就怕他再次起意杀人急忙举刀当胸护住了全身要害。刘敬哼了一声道:“你紧张什糜?我冒着牛死大险入城就是为了杀你这小王八蛋?你以为自己这么值钱么?把刀放下我不会害你。”秦仲海心想不错刘敬此时逃命都来不及如何有心思对付自己当下还刀入鞘道:“公公既然这么说秦某便信你一次。” 刘敬微微颔道:“提得起放得下一言而决。秦仲海公公没看走眼你确实是块做大事的料。”此时他性命不保说话还是一派自信从容秦仲海听在耳里自感纳罕。 正想间忽听刘敬道:“秦将军刘某有件大事相托。不知你能否帮忙?” 秦仲海心下大奇想道:“他密谋已败性命都保下住了还想办什么事?买棺材么?这刘敬阴谋百出绝非易与之人眼前若有事情交代定是天大的为难事秦仲海是个明白人如何愿意惹祸上身当下敷衍道:“公公你逃命要紧快别挂怀这些身外之事了。” 刘敬略略听去便知秦仲海一心推诿毫无意愿替他办事刘敬淡淡笑道:“我话都还没说完你也别急着推拒先看过一件东西再说。”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只油包扔给秦仲海。 秦仲海伸手接过只觉那油包甚轻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物事。刘敬望着他道:“咱家说过政变那夜我会带样东西到承天门等你看过之后绝无三心二意。”他自嘲似地笑了笑道:“现下局给破了承天门自然去不了不过那也不打紧咱们便在这里看吧意思是一样的。” 秦仲海听这油包如此要紧只是将信将疑刘敬见他怀疑有诈便道:“你别多想什么只管打开包袱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秦仲海见他执意甚坚只得道:“刘总管等我看过这物事后你可得快些离开京城你留在此处一刻便是一刻的危险。可好?”他心里打定主意不管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只等看过之后便即护送刘敬离开北京反正自己所求无多只盼刘敬别死在自己面前至于这老头儿日后是要退隐山林还是继续结党作乱他也懒得多管了。 刘敬听他这么说便回话道:“咱家日后的行止自有打算下必你来操心你只管打开包袱。秦仲海叹息一声不再多言自将油包解开霎时间露出一张硝制的皮革色如人肤卷做轴状不知是什么怪东西;秦仲海颇感讶异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刘敬森然道:“这是一张人皮。” 秦仲海面色一变他战场上杀人如麻却没见过人皮此时乍然见到自也悚然他吞了口唾沫干笑道:“刘总管这等莫名其妙的东西你给我做啥?” 刘敬冷冷地道:“你别多问只管把人皮铺在地下便知端倪。”秦仲海满头雾水但听刘敬催促甚急只得依言蹲下便要将人皮张开把东西来历瞧个明白。 秦仲海蹲在地下正要铺开人皮忽见人皮上闪过一阵黑影好似鬼魂影子一般秦仲海忽起异感竟不敢展开背后刘敬沉声道:“你别拖延时光快把人皮展开了。” 便在此时人皮上的黑影急摇晃好似有什么东西作祟秦仲海全身鸡皮疙瘩冒了出来他吞了口唾沫心道:“***大白天闹鬼。”他抬头眺看日光猛然间只见树丛里冒出一个身影直朝刘敬背后杀去赫然是个蒙面刺客! 秦仲海大吃一惊他和刘敬都是武林第一流高手二人耳音灵敏机警过人孰料此地竟有刺客埋伏尚且能瞒过二人!看此人身法诡异无声无息地出手暗算刘敬不知怪客已到背后兀自凝视着秦仲海似不知他为何惊骇。 秦仲海知道刺客定是江充派来的百忙中不及暍喊眼见长剑闪动已朝刘敬刺落秦仲海当下暴喝一声手上钢刀猛地掷出便往刘敬背后扔去。刘敬吃了一惊急急回头去看只见半空杀来一个人影那影子躲开秦仲海的钢刀仍朝自己扑来。 秦仲海正要惊呼刘敬却已冷笑一声道:“想刺杀刘某人么?嘿嘿那真是强盗遇上贼爷爷了。”他提气纵起半空中一个筋斗翻过陡地身子一转竟已到了那刺客后方竟在一招间逆转形势。 那人见刘敬武功了得深怕背后要害受制急急往旁一滚跟着高高跳起霎时又跃上了树顶刘敬呼啸一声身子落下双脚在地下一点瞬间便高高弹起靠着这一下纵跃身子反而高过了树头。秦仲海看得心旷神怡自是暗暗称赞:“刘总管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尚比薛奴儿高出半筹要说谁才是东厂第一高手这老头当之无愧。”想着忽然醒起薛奴儿已然惨死不由得心下一阵黯然轻轻叹了一声。 此时刘敬与那刺客在树梢激战刘敬仗着身手轻盈脚法精奇已然占得上风。那刺客几次隐身树干之后都给刘敬左右连赐疾攻硬生生地逼了出来那刺客手中虽有兵刃但每回逼近刘敬三尺反给他跃上头顶倒陷绝境。看来不出十招那刺客便要落败。 猛听一声断喝刘敬双手拉住树枝左脚侧踢直朝那刺客脸颊踢去这脚力道扎实若给踢中了定会颈断骨折而死那刺客知道厉害忙向右侧树枝跳去刘敬何等精明早巳算定他闪躲的路数霎时右脚后先至已到胸口那刺客闪避不及冷不防已被踢中一声闷哼之后身子倒飞出去已然摔在树下。 刘敬见胜负已分便也飞身下树行到那刺客面前。他凝目看去只见那刺客头戴面罩看不清脸面只露出了一双瞳子那目光冷若秋霜只睁眼注视自己并无恐惧之色。 刘敬冷冷地道:“你既然替江充办事必定朝廷命官又何必藏头露尾把面目蒙住?你究竟是谁?”说着走上前去便往那刺客脸上抓去要将他的面罩揭下。 秦仲海本已拾起钢刀在一旁笑吟吟看着眼看刘敬便要揭开那人面目莫名之间秦仲海匆地生出不祥预感急忙叫道:“刘总管小心!”话声未毕只听刷地一声响寒光闪动中那剠客已然拔剑出鞘剑尖一晃笼罩刘敬上半身无数要害剑法竟是高妙难言。 刘敬大吃一惊本见此人已给制服没想他心机如此深沉竟先诈败倒地之后再出绝招抢攻此时刘敬与他相隔极近眼看剑尖如雪花般飘来端的是又急又紧刘敬知道只要一个闪失便会给割断喉咙惨死当场他身影连晃仗着脚法灵动须臾间躲开了当喉三剑但对方攻势无止连绵毫不放松刘敬把心一横矮下身子反向那刺客怀里冲去这招致死地而后生称作“投桃报李”专用在空手应付长兵刀之时一能闪躲敌手杀招二可贴身肉搏果见刘敬矮小的身子穿过无数剑花紧挨在刺客身前霎时左掌印上胸口一声轻响传过已将他击飞出去。 那刺客心机深沉手段阴狠至极若非刘敬武功精湛临敌经验丰富此刻早巳失手被杀秦仲海又惊又佩他急急奔来护住了刘敬问道:“怎么样?贼子伤到总管了么?” 刘敬摇了摇头正要回话忽感肩上有些疼痛他低头看去只见右肩擦出一个血痕却是给那刺客劫伤的。先前剑上寒星连绵下绝刘敬却只给擦伤皮肉武功之高自是不在话下。秦仲海见那刺客盘膝坐地动弹不得登时嘿嘿一笑道:“一剑换一掌总管这生意真是稳赚不赔了。”刘敬殊无喜悦之意皱眉道:“咱家行定江湖几十年不曾给人伤了-根毫毛没想会给这人割伤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凝望那蒙面人森然道:“若想死前少受点苦便把面罩解下让咱家看看你是谁。” 那刺客受了一掌此时盘膝坐在地下正自运功疗伤听了刘敬的质问却无回话之意。刘敬见他不理不睬登时哼了一声道:“你受了我的穿心掌内伤不轻还想起身再战么?咱家劝你一句你乖乖地…地……” 他连着两个“地”字说下却没了下文秦仲海微微一奇正要去看刘敬猛听刘敬呕地一声竟已捣住胸口摔倒在地。秦仲海大吃一惊暍道:“刘总管!你怎么了?” 刘敬原本好端端的说话一没受暗器暗算二没走火入魔哪知会忽然摔倒?便在此时猛听那刺客一个呼啸竟尔翻身跳起直朝刘敬刺出一剑先前这刺客受了刘敬重击居然还有气力再战秦仲海只感瞠目结舌急忙举起钢刀接过了战局。 雪花纷飞中秦仲海紧守刘敬身遭每逢那刺客靠近秦仲海便全力抢攻将那刺客逼开一时以快打快连过十余招那刺客身法快绝招数忽奇忽正有时像是名门正派的武功有时又像不曾习剑的疯汉竟连武功招式也是前所未见。 两人缠斗连连秦仲海将钢刀使得泼水不入百忙中朝刘敬看了一眼只见他脸上生出黑气好似中毒一般。秦仲海心下震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小贩的剑上喂有剧毒!”若非如此刘敬怎会一剑便倒?看来剑上的毒药必定霸道异常;此时雪势越下越大地下已堆出薄薄一层积雪两人互斗几招秦仲海脚步沉重只踩得雪泥四溅满是脚印。那人步伐却甚轻盈不曾踩出分毫痕迹秦仲海心下罕异寻思道:“这人到底是谁?江湖上有此武功的寥寥可数难道他是卓凌昭么?可他为何要蒙上了面?”想起卓凌昭有意与柳昂天和解心下更是茫然。 “当”地一声轻响刀剑相交那剑沿着刀锋擦下霎时竟把秦仲海肩上衣衫划破秦仲海心下越惊此人非只剑法高绝尚且剑上喂毒自己若要给擦破一点油皮立时便要落败更是紧守门户丝毫不敢大意。 秦仲海心悸之下不敢使出绝招硬拼一时险象环生好几次险些给刺中了。天幸这刺客挨了刘敬一掌身法不如之前那般快两人才勉强打成平手。激战之中秦仲海极力辨认此人身分只见那刺客身穿夜行装脸上还罩着黑布除了一双粲然生光的眸子其余五官都给遮掩了着实认不出此人的来历。 此刻已过一柱香时分秦仲海知道再过片刻刘敬便会毒毕命若不能全力抢攻抢夺解药到手否则万事俱往。他有意战决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提起真气纵身跃起一招“火云八方”便往那人身周削下。 这招“火云八方”乃是火贪刀第五重功力刀势极广散布全身八方可说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料来此招一过趁着敌手惊慌闪避之时他便能补上一招“贪火奔腾”刀锋连同火焰般的内力当可一刀斩杀敌手届时搜出解药自能救回刘敬的性命了:绝招使出那人却是不闪不避似乎胸有成竹秦仲海眉头一皱不知他打得是什么算盘正纳闷间咻地一声响长剑如鬼如魅竟然穿过火云般的刀网正中秦仲海手腕。 这受伤部位似曾相识秦仲海顿时醒悟一时惊怒交迸大声喝道:“***!又是你这贼!” 这名刺客剑法诡异难测竟与那日文渊阁中遇见的怪客一模一样便连腕上受伤的部位也是毫无差异。秦仲海那时看守文渊阁给那怪客连着刺伤两处乃是生平罕有的大败自将他武功招式记得清清楚楚待见此人剑法与那怪客全然一样便将他认了出来+那怪客冷冷看着秦仲海却不上前进击想来秦仲海手腕中剑不旋踵便会毒。那怪客不急着出手只等着敌人自行倒毙。 秦仲海虽然受伤却是丝毫不惧只听他仰天狂啸举刀便往那人头上直劈而下劲力丝毫不缓好似要将那人割成两半方才遂心。那人冷笑一声转身避开秦仲海哪肯放松火光闪过由左往右横斩气势奔腾已极。那刺客吃了一惊急忙举剑架住刀刃刀剑相交秦仲海刀上内力刚猛雄浑登将那刺客震退一步。秦仲海趁势冲上左拳重重挥出霎时打中那刺客胸口。 那刺客吃痛往后退开他见秦仲海毫无中毒之象自感诧异无比秦仲海哈哈大笑掀开夹袖露出戴在腕上的精钢护腕喝道:“老子前几日中了你的阴招哪还会给你的狗把戏得逞?去死吧!”一时狂吼连连举刀乱劈已是拼命三郎的打法。 那刺客先给刘敬打了一掌又给秦仲海击中一拳连着受伤身法便没那么快秦仲海接连抢攻转瞬间拆过数十招但那人调匀气息慢慢又恢复了气力一柄剑越使越奇森森剑花裹来只逼得秦仲海四下跳跃又给他扳回平局。 秦仲海撇眼看去此时刘敬已然毒倒地随时都能毕命。秦仲海咬紧牙关心道:“罢了罢了老子欠刘敬不少人情今日为他赌上一次性命吧!” 他仰天虎吼“龙火噬天”使出身子已如陀螺般地腾空飞起猛向那人扑去这招“龙火噬天”己达火贪刀第八重说来是秦仲海的必杀绝招但对方剑法精奇似有潜力未出此时忽使这等大开大阖的招式未必能占得上风倘对方另有破解妙方一招便能要了秦仲海的性命。只是此刻刘敬性命危急倘若出手还有保留待刘敬伤毒死日后自己回想起来只有徒乎负负了也是为此秦仲海只想为他拼命一场全不为自己留下余地。 “龙火噬天”使出果见那人不慌不忙似有破解之道秦仲海心下骇然这才知道糟糕待要收招其势已有不及慌乱间那人已然直剌中宫霎时剑光竟从火圈外透入猛朝门面刺来。看来自己也要追随刘敬的脚步一同命丧黄泉了。 眼见危急秦仲海怪叫一声:“操你祖宗!”钢刀掷出也往那人脸面扔去这下胡乱投掷兵刀纯是秦仲海打死不吃亏的脾气却非方子敬传下的武艺别地一声响刀身从刺客脸颊旁刮过劲风刮过脸上黑布竟给擦落。那人吃了一惊急忙回剑自救。 秦仲海着地滚去喝道:“下贱狗贼!今日叫老子看清你的脏嘴脸!”说着便要抱住那人的小腿那人一个惊吓双手捧住脸面急急往后一纵竟尔逃了开来。秦仲海拾起钢刀急急迫了上去暍道:“你***别走快把解药交出来!”大喊大叫间放足直追而去。 奔不数尺背后一声低喘叹道:“别追了你打不过他的。”秦仲海一愣回头去看说话那人正是刘敬只见他脸色已成深紫性命恐已垂危秦仲海旁徨无计此刻刺客已然远走身边并无解药救命饶他见多识广也只能连连搓手全没了主意。 刘敬见他满面惊惶却只微微一笑看了秦仲海一眼缓缓地道:“你将我扶起我要运功驱毒。秦仲海大喜知道刘敬还有自救的法子当下依言将他扶正。刘敬盘膝坐地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开始调息运功不多时只见他头上升起袅袅白气脸色匆尔红润匆尔泛黑似与毒伤全力搏斗。 秦仲海出身军旅与刘敬并无故旧渊源真个说来刘敬死活如何与他并无太大千系但秦仲海入宫以来连着几次与刘敬相处甚爱此人的气度风范眼看他在生死边缘:心中只盼他别死。秦仲海虽然不信鬼神但旁徨无计间也只有暗暗祝祷盼老天放他一马别把他的性命收去。 过了片刻忽听刘敬大叫一声:“天亡吾也!”四字一出那黑气竟又弥漫脸上秦仲海大惊不知如何是好猛见刘敬口吐鲜血身子缓缓往旁倒下秦仲海抱住了他咬牙唤道:“刘总管你撑住啊!” 刘敬倒在他怀里喘息道:“这是天竺海蛇的怪毒中者无不毕命。我……我没法将毒躯出看来是不成了……秦仲海不愿就此放弃当即握住刘敬的手将内力输了过去一时全力行功盼能替他驱毒救命。刘敬面色苍白若纸叹道:“没用的你省点气力吧!” 秦仲海又惊又急喝道:“你休要罗唆!放着秦仲海在这里我绝不能眼睁睁见你死!”说着将他抱起大声道:“刘总管!咱们赶回京里找大夫治伤!” 刘敬怔怔望着他摇头道:“放我下来时间不多了你好生听我吩咐……否则……否则咱家死不瞑目……”秦仲海听他提到了“死”字顿时全身一震心道:“他……他真要死了!”他蹲在刘敬脚边想说些什么喉头却似哽了竟不出一点声音。 刘敬喘道:“你把刚才那个油包拿出来。”秦仲海连忙将之取出又见到那张肉色的硝皮。 刘敬低声吩咐:“你……你将硝皮铺在地下……快……”秦仲海见他性命垂危点了点头不敢违背忙将那张皮铺在雪地上。 刘敬叹了口气道:“你看到什么了?” 秦仲海全身剧震颤声道:这……这是我…我背上的剌花…” 只见皮上刺着幅图一只插翅猛虎神态狞恶正自仰空飞上旁有两行血宇上书“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那股不屈不挠的凛然反骨正从图中傲然透出。 这幅刺青竟与秦仲海背上那幅一模一样。 刘敬微微一笑道:“你……你见过这幅刺花吧?”秦仲海喘息不止颔道:“这幅刺花从小便生在我背上我怎会不认得?刘总管这刺花是从何而来?”当年决战煞金这幅刺青还曾救他一命秦仲海自知这幅刺青必与自己的身世有着莫大牵连便急急出言相询。 刘敬叹了口气道:“这张皮是怒苍山头领秦霸先的遗物。” 秦仲海颤声道:“这是秦霸先的东西?”刘敬目露怜悯颉道:“正是。” 霎时之间秦仲海颓然跪倒心中再无半点怀疑他便是秦霸先的儿子。 他抬头望天喃喃地道:“我……我真是秦家最后一个遗孤?”刘敬叹了口气道:“当年秦霸先惨死神鬼亭尸体落入朝廷手中刑部公人便将之剥皮抽筋碎尸万段才有了这张皮留在刑部大牢里。好容易前两日牢中押入一名蒙古逃犯守卫栘转注意我才能差人偷出这张人皮;嘿嘿本想在承天门交给你的……没想……没想……”说到恨处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秦仲海虎目含泪他轻轻抚摸人皮哽咽道:“刘总管我…我父亲究竟是忠是奸?他真如外界所说是个大奸臣么?想起生父秦霸先便是朝廷反贼杀害先皇的元凶巨恶不由得心乱如麻就盼刘敬能说个“不”宇。 刘敬凝视着他霎时重重一叹摇头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怎地这般想不开呢?什么忠奸善恶那都是外人眼中的事秦霸先便算是十恶不赦的反贼他还是你的父亲啊!” 秦仲海霎时醒悟无论秦霸先是善是恶是忠是奸都是他这身骨血的生身之父。秦仲海紧抱父亲遗物大哭道:“爹爹!”声音满是悲凉痛楚远远传了出去。 刘敬喘道:“你父亲死得惨不堪言乃是天地一大冤案……等此事一了你一定要找出方子敬向他问个明白……我不明白他为何隐瞒你的身世不说他也许另有苦衷……” 秦仲海抹去泪水哽咽道:“刘总管我……我要是早些看到这幅剌青也许……也许我就不会把秘密说出去了……”他本以为小六子便是出事的关键所在但听了刘敬的说话已知其中另有变数虽不知是否与柳门有关但心里仍有难受之感。 刘敬叹了口气道:“你错了。就算那日我取出这幅刺青你还是会把秘密透露给柳昂天”秦仲海呆了半晌道:“为什么?” 刘敬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因为你是血性人。” 秦仲海纵声大叫一时痛哭流涕悲声道:“刘总管!是我害了你!” 刘敬微微一笑道:“秦仲海你不必自责。其实我这次拼命一搏也只是聊尽人事而已。”他说着说猛地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满地白雪秦仲海知道他死在眼前忙抓住他的双手急道:“刘总管你…你千万别死!” 刘敬喘道:“秦仲海念在令尊的份上再帮我最后一次忙……我这次冒险入城便是为了这件事你……你定要替我办到……”秦仲海拼命点头大声道:“公公尽管吩咐只要秦某一息尚存便会替你把事办好!”此时他满是愧疚之意不论刘敬说出的事何等难办他都会竭心尽力以竟其功。” 刘敬惨然一笑道:“把“他”带走。” 秦仲海惊道:““他”?“他”是谁?”刘敬口中冒血摇头道:“为了你自己好你……你不必管他是谁我……我将他藏在秦家大宅的密室里你只管把这人带出来送他到乡下安度余生我……我刘敬便感激不尽了……秦仲海见他出气多入气少转眼便要死去心中又惊又急大声道:“刘总管!你别死啊!” 刘敬紧握秦仲海的大手喘息道:“如果我料得不错除了江充以外还有一帮人马在找“他”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秦仲海……情势危险你和我走得近你得万般小心平安把“他”带出京城绝不能相信任何人……否则……否则连你都要出事……”秦仲海急道:“刘总管到底他是谁?你告诉我啊!” 刘敬并不回答他命在顷刻全身气力渐渐衰弱他缓缓挣扎起身朝京城拜了下去霎时面露悲伤大哭道:“皇上!老臣尽力了!”说着身子僵直再也下动弹了。 大雪纷飞慢慢盖在两人身上秦仲海呆呆的看着刘敬不到一个月内朝廷鼎足形势烟消云散东厂好手更是死伤殆尽刘敬双目未暝脸上兀自挂着两行清泪好似心中悲痛已极。 秦仲海哭出了声他抱住了一代枭雄的尸身啜泣道:“刘总管不论此人是谁我秦仲海绝不负你的嘱托定会替你完成遗愿!” 秦仲海满心激荡抱起刘敬的尸体缓缓往前行走。雪势越来越大已将眼前道路盖起深达膝问。秦仲海脑中乱成一片:心道:“刘总管政变失败真是我害的么?那秘密又真是杨郎中泄漏的么?刘敬托我带出的那人却又是谁?为何又藏在秦家大宅里?” 心思恍惚问已然行出里许不自觉间自己却是朝北京的方位而去。秦仲海低头看着怀中的刘敬想道:“我若带他回京只怕他还要遭到五马分尸之苦。说不得我就把他葬在这儿吧!”他走到树林里见一株大树参天而起气势磅礴他叹了口气想道:“这株古木好生雄伟也只有这般气势才配得上这位当世枭雄。”他取出钢刀挖了个洞跟着将刘敬埋人士里。 秦仲海跪在刘敬墓前:心乱如麻:“我是秦霸先的儿子此事已无疑问。等此间大事一了赶紧找师父问个明白。唉……宦海十年原是梦我秦仲海好容易干到四品带刀谁知竟是反逆之子。看来这官也不能做了……” 他过去为朝廷戮力征战今日却成幻梦一场秦仲海心绪烦乱想起全家惨死之状忍不住一声悲吼在树皮上刻下“忠义孤臣枉痴心”七字跟着提刀转身踏雪回京。 秦仲海回到防地与下属会合便往京城去了。只见他们面色悻悻神色气馁想来众人劳苦数日却仍一无所获不免躁闷。秦仲海望着众弟兄心中忽感战栗他是朝廷大敌之子一旦身分被揭这帮属下皇命难违定也会成为自己的敌人。秦仲海心下感慨摇了摇头想道:“便算真有这么一日我也不杀这帮下属。” 想起卢云、柳昂天与自己的情义心中更感烦闷恍恍惚惚间一名下属附耳过来道:“老大锦衣卫的人来了。秦仲海一愣抬头望着前方方才觉自己回到了京城连着几天生大事竟让他心神凌乱至此。 远处一人暍道:“兀那虎林军的狗!全给我滚了!”说话那人耳穿厂卫服色却是一名锦衣卫的校尉这人率领大批人马四处盘查逢人便打百姓见了凶狠情状自是纷纷躲避区区一个下级校尉怎敢如此嚣张?虎林军侍卫看在眼里自是大怒都有出手之意秦仲海嘿了一声低声吩咐道:“大家别动手回避则个。” 此时刘敬垮台天下无人能挡江充锦衣卫便算嚣张十倍自己也不能过去招惹当下只得率着部属自行让在道旁。众侍卫见锦衣卫猖狂至此想起日后定要给这帮恶贼骑在头上无不咬牙切齿在那暗自咒骂。 行到宫门秦仲海唤过众人吩咐道:“城里太乱我得去侯爷府上打探消息你们先回宫去吧。”众人听他要去柳府无不大为振奋秦仲海是柳门大将刘敬一死柳昂天便成了朝廷唯一的寄望自己日后能否有平安日子过全看这位征北大都督的作为了众下属急忙答应各自回宫去了。 秦仲海身处嫌疑之地哪有心思去找柳昂天一见下属离开心中便在盘算想道:“刘敬死前重托要我把那人安顿了。不管这家伙是谁看在老刘的面上我可赶紧过去秦家大宅把人弄出京城再说。”想起此行离京不知何时方能回来路上不能没有银两使唤反身便朝自己家里自出事以来秦仲海已有十余日不曾回到府上管家见他回来急急奔上禀道:“老爷啊柳侯爷几次差人过来说有大事商量请你一回家中立刻过去会合。秦仲海点了点头想来柳昂天得知宫中大祸自也惶急。只是此时已知自己的真实身世又处在嫌疑之地一切未明朗前还是别连络柳昂天为上以免替众人带来杀身之祸。 管家见他眉头深锁:心里有些害怕低声问道:“究竟京里生了什么事?怪吓人的……”秦仲海从怀中取出两张百两银票塞在那管家手里说道:“你把大门锁好一会儿先回故乡去。”那管家望着银票嚅嚿地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 秦仲海没去回话只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安慰。他换上便服将钢刀藏在包袱里身上带妥几百两银票又再吩咐管家几句便往秦家大宅而去。只等找到宅里的那人便要将他带离京城先避过风头再说。 行到街上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地下积了薄雪颇见寒意。秦仲海望着街道四处寻思道:“时光好快自返京以来已有半年多了。嘿嘿人世间的变幻无常那还真是说之不尽啊!” 他初回京城时还只是个自由自在的游击将军在朝廷三大派之间打混度日逍遥闲适无人管哪知半年不到物换星移自己竟成为朝廷反逆的遗孤在身世谜团之问挣扎秦仲海想着心中实是感慨良多。 来到秦家府宅大门深处萧条依旧和上次来时别无差异那行乞老人也不见踪影秦仲海见四下无人当即一个闪身躲进了院中。他走入屋内在主宅中绕行。想道:“刘敬死前交代过说他把那人藏在密室之中我可得用心寻找了。” 他四处探看只见大厅里满地泥灰不知多久没人打扫往厅房看去一间间都是破败不堪不少老鼠蜘蛛见人行来更是急急乱爬。秦仲海找了半个时辰实在擦不出那人的踪影心中只感烦闷。 秦仲海行到后院蹲在墙下呆此处残垣倾塌满布青苔地下搁着几只破烂竹篓更显得古旧凄凉。秦仲海叹了一声寻思道:“刘敬托我带走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那时仁智殿出事刘敬不顾琼贵妃、薛奴儿的生死孤身一人远走却又为了这人犯险回京这人到底是谁?怎会让刘敬如此重视?” 他思索良久想不出前因后果满心寂寥间手一挥好似打翻什么东西秦仲海低头去看只见地下翻倒了几只竹笼。他摇了摇头把竹笼拾起猛见笼下竟有一处洞穴不知是通往什么地方的。秦仲海心下大喜想道:“好啊!说不定这便是机关所在。”当下伸头进去便要细察一番。 那洞穴很是窄小秦仲海身形高大侧肩攀爬仍感不易他向前爬行几尺脸颊沾上了青苔又再往前挤出数尺赫然之间看到了两只裤脚正站在自己眼前。原来这穴是处狗洞一路通到外头的闹街上倒没什么隐密机关。 秦仲海缩头回来一个下留神脑袋在狗洞上撞了一下只感疼痛不已秦仲海呸了一声回到了院中。他摸着脑袋喃喃诅咒两句跟着一脚朝墙壁踢去啪地一响青苔泥灰飕飕而落陡然问露出一处记号模样颇似图画。 秦仲海大喜过望想道:“刘总管果然厉害便算死了还能留线索给我。” 他急急蹲下察看只见墙角用炭条画着些小猫小狗这笔迹幼稚拙劣哪是刘敬留下的痕迹却是孩童涂鸦所为。秦仲海又骂两声心道:“***哪里冒出来的猫狗?不知是哪个调皮小鬼干的该给爷爷重重打上一顿才是。” 他手上沾满青苔伸手抹了抹鼻子忽然之间一股味道冲入鼻端竟有似曾相识之感秦仲海啊了一声拿起手上青苔用力嗅了嗅心中震荡:“没错是这个味道没错……我记得这个味道……” 霎时脑中电光雷闪知道自己确是秦霸先的儿子两岁之前定曾住过此地再无疑问。 他痴痴望苦墙角的涂鸦已知是自己亲人所为他嘴角忽起微笑想道:“看这几只猫狗如此神骏难道是老子的杰作么?还是我那小鬼哥哥干的好事?嘿嘿……我们那么调皮娘亲定要生气了。” 秦仲海从小不曾有过母爱当此情景忍不住想像母亲的面貌:“听刘总管说我娘亲姓颜还是位名动公卿的大美人可不知是什么美法?她要是见了我这流氓模样可会吓得吱吱乱叫?” 他哈哈一笑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只见墙上攀着几只蜗牛在那儿吃草还是什么的。他双手叉腰怔怔出神忽然之间好似耳边有个温柔的声音轻声向自己诉说:“蜗牛来看蜗牛赛跑……” 眼前出现了一幅景象少*妇带着两名稚童三人仰头望着墙上蜗牛正自嬉戏指点。 秦仲海喉头哽咽霎时泪水盈眶已是跪倒在地。他双手颤抖轻轻抚摸那几只小猫小狗想起这些亲人无一在世偌大的人间只余下他一人孤伶伶地活着。悲痛难忍之际忍不住泪如雨下。 他压抑声息偷偷哭了一阵眼前情势紧张自不能太过失态心中便想:“他***人都死了我却哭个屁?这几日哭了好几回实在太也丢脸可不能再这般干了。” 秦仲海把泪水擦抹了翻身跳起直往大屋而去这下出手不再留情一见任何家具便即抽刀砍烂察看有无可疑机关一路拆墙裂板行到了厨房见到了一只水缸事隔多年没想到缸里还盛着水秦仲海看了一会儿心念一动伸手便去搬那只缸他力大如牛哪知却搬之不动好似缸底黏在地下一般。秦仲海运起内劲上下扳动扭扯一阵忽觉那水缸可以左右转动他用力转了一圈匆听柜橱传来几声嘎嘎怪响秦仲海心下大喜知道找着了刘敬所言的密室忙挺起钢刀往柜橱暗门走去。 行入门内只见那密室盖在地下深处当是秦家满门用来躲避灾厄之处秦仲海知道那神秘人物即将现身心下焦急脚步不自觉地放快想道:“这家伙先是跑到仁智殿搞上妃子后来又给刘敬藏了起来这人到底是谁?难道也是个姓秦的么?”想起或有亲人在世更是喜悦不定。 走过阶梯眼前又是一座铁门门上生满铁锈却不见什么锁孔铁链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想道:“只要我推开铁门便可以看到那人了。”他吞了口唾沫头怦怦乱跳好似自己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要去见梦中情人一般。秦仲海呸了两声暗骂自己不成气候霎时粗暴性起举脚一踢将铁门踹了开来。 碰地一响铁门撞在墙上那密室中却是空无一人只余下一张棉被几个碗盆。 秦仲海心下一惊暗道:“有人先我一步把人带走了!”他心念急转却又猜不透怎么回事看这局面只能先回宫里之后再行定夺了。 秦仲海将铁门掩上朝梯上走去。行过暗门他将机关锁起跟着转身走出。 霎时之间他张大了嘴全然不能置信眼前的景象! 一代奸臣江充正自冷冷地看着他身旁站着百来名火枪手京城好手全数云集。 秦仲海知道事机败露他虎吼一声拔刀出鞘便要斩杀这名奸臣钢刀才一举起数十柄刀枪指住了他全身要害跟着背后大力压下将他按倒在地手上钢刀已被抢过。 秦仲海自知无幸缓缓地闭上了眼。 第六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自伍定远离去后卢云便自专心整治州政他有顾倩兮帮着打点内外凡事自能驾轻就熟一连数月都在审讯断案处置民讼众百姓见他廉明公正从无收受贿赂的恶行心中自然敬服。闲暇时卢云又命人加筑水坝工事在娄江畔灌溉水利更使百姓感激称道。 秋去冬来转眼便入腊月这一个半月间顾家已送来几回家书都在询问顾倩兮的近况顾倩兮怕爹娘生气竟是不敢回信反倒卢云修书一封向顾嗣源频频致歉就怕未来岳丈不能原谅爱女离家出走到时他若要提亲求婚不免大费周章又要给二姨娘百般滋扰。 这日已到腊月初一依着朝廷往例卢云便要返京述职于大年初一百官迎春之时向皇帝禀明政务细节。家丁收拾了家当印信足足坐了两辆大车巩志一路送到城外临行前卢云细细吩咐州政反覆交代巩志打理这才放心启程。 下来时仅在九月回程却已是腊月时分天气早已寒冷异常不时落下鹅毛般的大雪越往北走气候越寒一行人探看车外只见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一片只是天地虽寒但车里却是和暖如春反增添了好些温馨之意。 行出十来日已入河北省境卢云回思长洲数月生活仿佛便是人间天堂他一生颠沛流离得中状元苦尽甘来滋味自是加倍甜美他望着爱侣问道:“倩兮下回我再来长洲你还会随我一块同行么?”顾倩兮微笑道:“你想让爹爹赶我出门么?” 卢云笑道:“你这样一个千伶百俐的乖女儿顾伯伯怎舍得赶你走?”顾倩号叹道:“我此番离家出走爹爹定是气坏了。可别打死我才好。”她久不见父母双亲自是心里挂记但想起见面时少不得一阵挨骂却又有些担心。 卢云握住顾倩兮的小手柔声道:“你别怕你若要挨打我一定陪你。” 顾倩兮笑道:“这是你说的可不许赖。”卢云神色郑重道:“我此次回京便要向顾伯伯提亲。只要他老人家恩准下回你来长洲便是我卢云的妻子了。”顾倩兮听他说得直接登时又羞又喜啐道:“你好不害臊我非嫁你不可吗?” 卢云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叫你不得不从。” 颜倩兮刮了刮他的脸颊正要出言取笑忽然大车颠簸竟然停了下来卢云与顾倩兮对望一眼都是微微一愣不知生了什么事。卢云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手指远方慌忙答道:“前头有人拦道不知是干什么的。” 此时已在河北省境离京不远向来少有盗匪出没卢云不知来人是谁便要下车察看顾倩兮与小红面色惨白拉住了卢云的衣袖都不愿他贸然下车免生危险。 卢云摇了摇手示意她们莫要害怕便在此时前头已传来说话声响只听一人喝道:“朝廷有命来人止步下车受检!芦云听说话之人是朝廷命官登时放心他探头车外只见道路尽头站着百来名军健四处栅栏刀枪已然设下重重关卡。卢云见他们面带杀气不知生了什么大事便向顾倩兮主仆道:“我先下去看看你们别出来。” 卢云才一下车几名军士便迎上前来对着车夫喝道:“兀你这下贱东西还不知道下来?”那车夫听这口气甚恶吃了一惊慌下迭地下车卢云看这几人行径恶劣十分扰民一时心下有气上前喝道:“你们是哪个卫所的?” 一名军士冷笑道:“军老爷的事你也敢管?快叫你车上的人全数下来老子要一个个搜!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全都要!”卢云听他口气实在太恶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凭什么?”那军士见他态度高傲先是一愣跟着大怒道:“凭什么?就凭老子手上的刀!”说着冲向前来一拳便要往卢云脸上打去。 卢云脚下一勾手上一扭已将那人摔倒在地。他伸脚踩住那人的背喝道:“大胆狂徒!本官是长洲知州卢云奉命返京述职你举止间莫得无礼!”说着朗声道:“此间官长是谁?过来说话!” 卢云正自怒一名军官急忙走来向他拱手道:“原来是知州大人的座车卑职真是得罪了。卢云进士出身七品顶戴比知县还大了一个品级那军官自然不敢得罪卢云听他言语行礼当下收敛怒容沈声道:“究竟有何大事却要设下关卡搜查?” 那军官回话道:“不瞒知州大人前些日子朝廷生出大事东厂总管刘敬密谋叛国行刺皇上宫里下海捕公文凡是出入京城的车马都需接受盘捡以防窝藏人犯。” 卢云听得刘敬反叛直是震惊难言颤声道:“刘总管叛国?这怎么可能?” 那军官摇头道:“这些王公大臣的事下官也不知晓知洲大人若要明白内情还请回京去问。” 卢云点了点头面色苍白若纸心道:“刘敬叛国此事非同小可不知顾伯伯、柳侯爷他们可曾有事?” 那军官秉过详情便向卢云躬身行礼道:“启禀大人眼前局势紧张您虽是朝廷命官下官职责所在还是须盘检则个请大人勿要见怪。”卢云点了点头道:“这我理会得。”说着便请顾倩兮、小红等人下车让那军官盘查。 虽说卢云是七品知州那军官还是查得严密无比毫无放松之意。举凡藏人所在无论是行李还是包裹无不被拆开细查只怕漏了一处半处连卢云的行囊也被翻及可说半点面子也不给。卢云眉头紧皱心道:“看他们紧张成这个模样朝廷这几日定是风声鹤唳了。” 顾倩兮满心纳闷过来问了内情一听刘敬造反也惊得呆了就怕父亲给牵连在内-行人悬念亲友都想急返京。 只是他们心里越焦急路程反而越慢这一路行去已是三步一冈、五步一哨端的是天罗地网一般卢云取出知州令牌希望守关军士能放行通融让他们早些返京但众军士毫不领情逢关必检短短三五里路竟然耗了整个上午。 行到未时好容易来到城门口卢云探头车外极目远眺霎时心下大惊眼看顾倩兮便要探头出来急急掩住她的双眼喝道:“快闭眼。”顾倩兮吃了一惊道:“你做什么?”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摇头道:“城上有些东西你千万别看否则会受惊吓。” 那小红听了这话登时自行捂住脸面就怕看了什么吓人的场面。 其余家丁就没这么好运了众人随卢云的目光看去霎时毛骨悚然纷纷惊叫只见城墙挂满了级看髻形式死者多是东厂太监想来这帮太监给刘敬一案牵连全数枭示众以敬效尤。 卢云细看一阵只见薛奴儿、熊飞营统领等人的头颅都在其中却没见到刘敬的级以此人的阴谋深沉定仍逃亡在外没给缉拿住。大车入城从无数级之下行过车夫家丁无不全身抖口中念佛就怕给冤魂缠身。 入城后街上空无-人竟无百姓上街只稀稀落落开着几家店铺但也无甚生意。几处民房已给烧成灰烬却不知是何人所为。道上尽是骑马飞驰的锦衣卫众满是戒严肃杀的气味卢云心下暗暗惊惧命车夫快快朝顾府行去走到大明门附近赫见一群无赖游手好闲只在街上晃荡几人模样猛恶形状不似中土人士正自放火烧屋殴打百姓。锦衣卫诸人见了扰民惨状却是不闻不问任由暴徒四下行走打杀。 卢云心下大惊急急吩咐诸女:“你们用头巾包住脸面别给这些暴民瞧见了。”他怕女眷给这些豺狼虎豹骚扰当下套上朝服手提钢刀亲自下车领路走不数步便有几人探头过来在那儿贼头贼脑地盯着瞧他们的模样定打着什么坏主意卢云吩咐家丁要他们全数下车手提棍棒随自己一路前行。众家丁虽然不敢但卢云口气严峻也只好照办了。 一路行去颇壮声势众暴民看了卢云手上白晃晃的家伙倒也不敢过来招惹虽遇上几人过来骚扰但多是落单流民三两下便给卢云打了倒不曾遇上乱贼主力。 路上心惊胆跳好容易返抵顾府却见大门紧闭并无一人看守卢云吃了一惊就怕顾家也出事了急忙上前打门喊道:“我是卢云带着你家小姐回来了!快快开门!” 这番话颇为直接无礼但此刻情势紧张不容人温吞吞地行礼如仪卢云喊了一会儿不见有人过来应门心下极是担忧顾倩兮坐在车里自也紧张万分正不知高低间那门嘎地一声开了条细缝跟着一张脸凑了过来却是阿福。 卢云惊道:“怎么了?老爷生什么事了?”阿福见是卢云回来连拍心口忙向后头高声叫唤:“老爷!不是坏人是卢公子带着小姐回来了!” 话声未毕大门已然打开卢云望向门内只见顾嗣源带着管家急急迎了出来。卢云见他完好无事登时放下心来急忙上前道:“顾伯伯小侄未曾禀告在先便大胆邀约令嫒南下还请重重责罚。”他怕心上人挨骂便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又在下人面前自派不是以免顾倩兮难做人。 正担心挨骂匆听耳边一个娇怯怯的声音道:“爹爹。”卢云侧头看去此刻顾倩兮也已下车只见她面带忧虑似怕给父亲当场责备。 哪知顾嗣源毫无生气之意只见他神色慌张连连往街边探看口中催促道:“回来就好你们快些进来别耽搁了!”顾嗣源平日清贵隽雅什么时候露出这等惶急神情好似大难临头一般?卢云看在眼里忍不住暗自诧异料想京城这几日定然大乱才让这位兵部尚书惊惧至此。 众人行人院中顾嗣源急命管家掩上大门卢云侧目看去只见院中围了数十名家丁人人手持锄头菜刀十来名随扈侍卫更是拔刀出鞘人人神情戒备如临大敌。卢云惊道:“这是干什么?” 顾嗣源见大门已然关紧上了又重又厚的门闩方才放下心来喘息道:“三天前京中来了一群暴民给一个叫“萨魔”的要犯领着这帮人无恶不作谁也不敢管。城里生出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皇上又称病不上朝大家只好自求多福了。” 卢云惊道:“萨魔?那又是谁?”顾嗣源紧皱眉头摇道:““这我也不 晓得这人先前给押在刑部大牢江充却把这暴徒放了出来任凭他在京城** 掳掠无人敢管唉……这些人好生残暴竟放火把礼部尚书的房子烧了。” 卢云想起今年同榜登科的胡志廉连忙问道:“胡尚书一家没事吧?”顾嗣源叹道:“那群暴民来势汹汹下纷青红皂白地冲进胡府当场便把胡家老太大杀了跟着放火烧屋把胡家兄弟打得遍体鳞伤跪地讨饶。” 说话问众人已进大厅顾夫人、二姨娘闻得小姐回家早在厅心相候顾倩兮见了娘亲想起自己的任性已然满面歉容。只是京城乱成这样顾夫人与二姨娘脾气再大也没心思多说什么眼见顾倩兮平安回来便已心满意足了。 卢云坐了下来下人便奉上茶来顾嗣源叹道:“我本已信要你们迟几日返京别在这节骨眼回来哪晓得京城内外道路都给锦衣卫封锁了根本无法向外传讯。” 卢云呆了半晌道:“京里怎会变得这样?刑部衙门、旗手卫的人都不出面管么?”顾嗣源摇头道:“我看这批暴民乱军根本是江充教唆的刑部、旗手卫芝麻点大如何敢管?这江充好不心狠他藉着京中戒严之便趁机动暴民四下清除异己。那萨魔武功又高寻常护院伴当根本不是对手。唉……胡尚书平日与刘敬走的近自是当其冲了。” 卢云心下担忧急问道:“柳侯爷那儿没事吧?”顾嗣源叹道:“唇亡齿寒你们侯爷现下是江充的眼中钉这些时日也挺为难。” 想到好友的安危卢云全身冷汗涔涔而下急道:“说不得我先过去采探情况。”顾嗣源面色犹豫劝告道:“云儿你好容易成了朝廷命官别牵连在斗争里头。” 卢云呆了半晌想到众人与自己的交情如何能撤手不管?他摇了摇头自管起身看模样竟要立刻出门前去侯爷府上探听声息。 顾嗣源吃了一惊伸手拦阻:“眼前局面为难云儿可别任性。”卢云嗯了一声敷衍道:“多谢顾伯伯提点。我此行自有分寸不会惹出事来的。” 卢云性刚好直顾嗣源与他相处经年如何不知性情?眼看难以劝说只得叹息一声取过一只令符道:“也罢你既然执意要去便带着这只令符这是我兵部的印信你路上若遇了为难事只管把这令符给他们瞧锦衣卫的人看了多少会卖我的面子。卢云接过称谢便要离府。 便在此时忽听道:“卢郎且慢!”卢云回头一看却是顾倩兮来了。 顾倩兮握住他的双手摇头道:“现下局势太乱你别急着过去过几日再说吧!” 卢云低下头去却不答话。顾倩兮见了卢云坚决的神色已知心意她叹了一声道:“非去不可?”卢云微感歉意温言道:“对不住……你知道我的……” 此时此景顾倩兮见识非常自知若要阻拦也是无济无事她伸手过去替卢云扎紧腰带正色道:“你执意要去我也不会拦你只是你须得依我三件事否则你走出顾家大门容易再要回来便算爹爹愿意见你我也不要再看你一眼。” 卢云听了这话自是悚然一惊忙道:“我这儿听着你只管吩咐。” 顾倩兮伸出食指道:“第一件事路上遇了不平事不管多为难我不许你出头。”卢云惊道:“这怎么使得?倘若暴民杀人放火我也不能管?”顾倩兮摇头道:“你多大份量自己个清楚么?倘若柳侯爷、孔阁揆都自身难保你还想如何?” 卢云情知如此只得叹了口气道:“说第二件吧。” 顾倩兮点了点头伸出第二根指头道:“今夜不许留宿柳府回我家来睡。” 卢云听第二件事极为容易忙道:“成路上再为难我也会回到府里守着你。” 顾嗣源一旁听着心下暗自赞许爱女见识独到朝中鼎足已去一脚柳门自然情势紧张顾倩兮担心情郎牵连其中这才要他远离纷争免生后患。 顾倩兮见他答应心下甚喜她走了上去柔声道:“卢郎最后一件事也是最要紧的一件我要你知道不管你生了什么事缺胳臂也好断腿也好我都会等你回来。” 卢云全身一震握紧她的手点头道:“你放一万个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的。” 顾家上下看在眼里自都感动二姨娘擦了泪水骂道:“姓卢的你这死没良心的小鬼柳昂天是给你什么好处了?你的状元又不是他赏的干么替他效死力?给姨娘乖乖留着吧!” 顾倩兮听了这话反而往卢云背上轻轻一推催促道:“你只管去旁人的言语不必放在心上。卢云转头看去只见顾嗣源也向自己微微颔他不再多言也不要家丁开门当下一个健步飞身上了高墙跟着纵入大街顾府中人多不知他身怀武功见了卢云这等身手多少放下心来想来他便遇上暴民拦路也能从容脱身。 卢云仓促离去顾倩兮却神色平淡面上表情无忧无喜只凝视着灰蒙蒙的天际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卢云离开顾府从小巷绕路而去他知道京中要冲已被暴民占据恐怕行不几步便会正面遭遇一路过了长安大街好容易来到王府胡同附近已在柳宅不远赫见一排房屋已给烧成灰烬路上更倒毙许多尸或官或民无不遍体鳞伤卢云心中忐忑知道情势严峻异常说不定柳昂天也已惨遭横祸。 正想问匆听一人暍道:“你是谁在此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卢云转身去看却是三名锦衣卫士正自横眉竖目地看着自己。卢云取出知州令牌道:“在下长洲知州奉命返京特来此地访友。二名卫士哼道:“访什么友?现下京城戒严你不乖乖的待在屋里便有乱党之嫌!”这几人隶属锦衣卫不比先前守城拦捡的军亡身分低微说起话来竟是霸道至极。 卢云心道:“这人说话好生蛮横不必多招惹。”他口袋中虽有兵部尚书的令符但这几人模样无法无天便算是当今皇帝的圣旨怕也派不上用场当下微一拱手转身便行。 那人喝道:“好小于!跟爷爷说话怎敢掉头便走?”伸掌出来便往卢云背上搭去卢云伸手格挡道:“阁下有话好说何必这般动手动脚?”那人见他还手登时大怒他使了个眼色另两人登时呼朋引伴大声叫嚣过不多时四周人群喧哗已然围上数十名卫士。 卢云见情势急转直下:心下大惊忙道:“你们要做什么?”那人冷笑道:“这几日江大人下令只要遇到可疑情状七品宫以下先斩后奏七品宫以上当场纠捕查办不须公文调令。看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又是几品宫了?”卢云沈声道:“在下官居七品知州。” 那人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个七品小宫。大家上把这狗官宰了!”众人一声喊纷纷街上前来。 卢云心道:“这群人疯了不必与他们多费口舌。”此时局面紧张异常官大官小不如拳头有用当下举脚一踢把那人踹了开来跟着着地翻滚从人群里逃了出来。 那人给卢云一脚踢上胸口疼痛异常登时高声怒喝:“大胆小贼!你胆敢殴打锦衣卫中人定是刘敬一伙乱党还想生离此处么?”百名锦衣卫士拔刀出鞘纷从四面八方追来卢云几个纵跃已到柳昂天宅邸附近凝目望去柳府却是大门深锁卢云心下暗暗叫苦后头追兵已到柳门又无人出来接应情况定是要槽。卢云心道:“这下糟了这些人都是朝廷命官不能随手乱杀我可要如何脱身?” 正旁徨间柳府大门打开里头冲出无数车健众人弯弓搭箭指住了一众锦衣卫士。众卫士见了这等阵式纷纷怒喝:“这是干什么?想造反了吗?” 柳府大门走出一条胖大汉子喝道:“滚!这里是征北大都督的官邸岂是你们这群狗子来的地方?”此人声若洪钟正是韦子壮。卢云陡见故人登时舒出一口长气。 锦衣卫众人不愿就此示弱当下自行商议:“传讯给安统领就说征北都督柳昂天有意造反马上调人来抓。”韦子壮却也不来怕只冷笑道:“你快传讯给安道京看他有无本领进来拿人?” 两人正自僵持陡听一声牛吼远远传来这声间低沉宛如妖魔现身一众锦衣卫听了这声音无不飕飕抖喃喃道:“萨魔……萨魔来了……” 卢云也曾听过这个名字不知是何许人正起疑间一声惨叫传来卢云急急看去只见一名锦衣卫七被人捏住头颅拖在地下行走伸手抓人的却是一名怪汉背后还跟着百来人个个满身血迹神情狰狞都做囚犯服色。 锦衣卫士见了这帮人模样竟是十分害怕锦衣卫带头军官喊道:“你们快别闹了!都是自己人!江大人放你们出来是要你们对付柳昂天啊!”话声未毕萨魔举脚重踏已将拖行的那名卫士一脚踩死。余下锦衣卫众不敢多一言急忙缩到街边去了。 卢云暗暗诧异眼见这条大汉貌如蛮牛身形长大举止更是残忍凶暴不分青红皂白直是见人就杀连自己人也不放过心惊之下不由得往后退开了一步。 猛听萨魔狂吼一声率着贼匪迳往柳昂天府上杀来韦子壮见状不好忙叫道:“卢知州你快些进来我要关门了!”卢云大声道:“你只管关门不必管我我一会儿自能翻墙进去!慌乱间萨魔已然奔到门口一掌便对韦子壮击打过去掌风刚猛力道雄浑来势又是奇快恐怕几掌之间胜负便分。 韦子壮自知掌力不如此人忙运起“八卦游身掌”的柔劲想要消解掉对手的内力所谓至柔克至刚或能稍阻对方攻势掌力对撞萨魔根本无意掌伤敌人只见他手掌挥出引开韦子壮的注意巨大的身子却趁势抢上已然贴身靠近韦子壮没料到他身材高大居然会来近身短打想要退后却迟了一步霎时腰眼竟被对方拿住。猛听萨魔一声大吼竟将韦子壮胖大的身子拦腰举起。 卢云一旁看着直是震惊难言韦子壮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哪料到世间竟有人能在一招间将他拿下卢云不待细想呼啸一声运起“无双连拳”使出拳腿双绝的功夫便往萨魔背后打落。 砰啪数声连响卢云接连施展重手萨魔后背连连受击手一松韦子壮便落了下来几名暴民见状急忙赶来助拳都给柳府兵士拦住双方杀红了眼只在混战不休。卢云急叫道:“秦将军与杨郎中他们人呢?怎么不见人影?”韦子壮喘息道:“杨郎中拿着柳侯爷的令符说要去找援兵过来咱们先撑住!” 说话问三人又过十来招萨魔武功太高拳脚路数又怪韦子壮正面抵挡卢云一旁掠阵两人虽然联手兀自遮拦多进攻少每回萨魔使出怪招韦子壮难以防御都靠卢云施展重手偷袭方才救了性命。另一厢暴民人多势众下手又狠众兵卒血战不敌渐渐退后看来大门是守不住了。 情况危急急听巷外传来阵阵马蹄声响竟有千余人行向柳府卢云心下一惊:“好一个江充援军居然来得这么快?”韦子壮见了大军行来也是微微一惊柳府若给萨魔强攻而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韦卢二人心中惶急却也无计可施。 马蹄声响中千余骑傲然行来众军盔甲晶亮腰挂钢刀当先两人领军一人身形高壮手上带着铁手套却是伍定远。另一名男子身穿朝服面如冠玉正是杨肃观。卢云大喜:心道:“原来是自己人真是吓死人了。” 锦衣卫众人见了这等阵仗只吓得魂飞魄散杨肃观提声喝道:“我等奉太后之命提兵进京保卫王府胡同安宁!你们快快离去!”他手举一面黄招正是景福宫下来的太后喻旨。卢云松了口气心道:“刘总管造反皇上在气头上什么都不顾了天幸还有太后在总算有人主持公道。” 锦衣卫人众见了太后的手谕自知难以抗拒只得悻悻离去萨魔这厢却不受朝廷约制仍在率人猛攻杨肃观摆下阵式命人放箭抢攻立时射死十来名暴徒萨魔大怒之下仰天一声狂吼便要往守军杀来便在此时一道紫光后先至挡在萨魔面前正是伍定远来了。 伍定远冷冷望着萨魔道:“你如果想打伍某奉陪到底。”萨魔吃过伍定远的亏见他忽尔到来只得往后退开一步看萨魔眼中惊怒不定对伍定远真是又怕又恨。 大援已到形势逆转锦衣卫与暴民凶徒先后离去杨肃观便命守军围住王府胡同保护一众王公大臣。情势棺定众人各自过来见面杨肃观、伍定远二人面容困顿看来这几日京城形势险恶他们定是劳碌异常。 局面混乱众人无心寒喧各自进府韦子壮边走边问向卢云道:“这几日宫中乱成一片大家都赶着离京避祸你怎么反而回来了?”卢云摇头道:“我人在外地没人给我报讯哪晓得生出这许多事来。” 杨肃观一旁听着便问道:“顾伯伯府上情况如何?”卢云道:“我刚从顾府过来天幸没给暴民滋扰。”杨肃观沉吟道:“这会儿没事你还是先回去。顾家侍卫虽多却无高手不能没人照应。” 说话间众人先后进厅柳昂天已在厅心相候一旁还坐着十来名家眷人人面色凝重。一名男子迎了上来卢云见他白白胖胖模样颇似柳昂天却不知是谁。韦子壮带着卢云拜见了原来那人便是柳昂天的公子名唤云风柳昂天官高爵重泽荫诸子柳家受封山西诸子世居封地甚少返京只因年关将届这才回来团聚。卢云这是第一回见到他。 众人坐了下来杨肃观秉道:“侯爷咱们已将威武兵营的军马带来这几日不论锦衣卫过来骚扰还是暴民前来生事都有因应之道。”柳昂天微微颔道:“辛苦你们了。” 卢云站起身来拱手道:“卑职匆匆回京未及禀明侯爷还请见谅。”柳昂天叹道:“卢贤侄来得不巧了京城兵荒马乱皇上无心早朝你这番返京述职恐怕要无所事事好一阵了。” 卢云想起腊月二十的审案当即问道:“现下刘敬已倒那大理寺会审江充一案是否还如期审讯?”柳昂天颔道:“目下京城虽是戒严但照徐忠进徐大人的意思他依旧要如期审案。”卢云赞叹道:“真不愧是徐铁头!现今江充势大他居然挑这时候办案?” 柳昂天仰天大笑意兴甚豪大声道:“这个自然否则他怎称得上铁头二字?” 卢云松了口气刘敬虽然倒台但朝廷还是有反制江充的正气想来众大臣尚有退路倒不至祸亡无日。 卢云转头望向四周问道:“秦将军呢?怎没见到他人?”众人听得此言面色都是一变各自低下头去。卢云心下奇怪问向伍定远道:“伍兄回来得早可曾见到秦将军?” 伍定远听了问话却是轻咳一声转头看向杨肃观并不言语。 伍定远比他早一月离开长洲自当与秦仲海照面卢云心下起疑不知生了什么事忙问道:“仲海人呢?究竟生了什么事?你们快说啊?”杨肃观叹息一声道:“你刚返京不久需先歇息一阵咱们慢慢再说不迟。” 杨肃观话声未毕忽听一声哽咽似有人在哭泣卢云转头急看却见柳门一名女眷泪洒当场哭泣甚哀。卢云吃了一惊待要相询柳昂天却是重重叹了一声挥手道:“卢贤侄这几日好生歇息过两日得了空闲老夫再与你说吧!” 卢云见众人神情凝重各自沉默不语料知必有大事生出他们既然不愿多说卢云便起意自行查访便道:“既然侯爷吩咐了下官便先走一步明日再来商量事情。”说着朝厅上诸人一一拱手便自出厅。 伍定远抢了过来道:“京城大乱路上歹徒极多让我送你回去吧。”卢云心下大喜知道伍定远私下有话要说点头便道:“如此多谢了。” 两人行出府去伍定远见后头无人跟来急急把卢云拉到一旁低声道:“秦将军被捕了!”卢云面色大变惊道:“被捕了?” 伍定远点头道:“我方回京城便见到朝廷贴出布告说秦将军参与政变有意谋反已被押入天牢问斩。”卢云听了这话脑中嗡地一声几欲软倒伍定远急忙扶住道:“你别慌镇静点。” 卢云心中难受至极喃喃道:“怎…怎会这样?” 伍定远道:“这事好生奇怪我回京之时秦将军已给抓了起来侯爷带着我和杨郎中过去找江充质问结果……结果……” 卢云急问道:“结果如何?见到仲海了?”伍定远叹道:“那倒没有咱们只看到了一张人皮说是从反贼身上剥下的……侯爷听说秦将军背后也有一幅同样的剌花当场就软倒在地。江充说秦将军非但参与政变还与朝廷反逆渊源极深这几日严刑拷打硬要逼他招出同谋……卢云又惊又急颤声道:“现下案情展得如何?仲海挺得过么?” 伍定远摇头道:“这我也不知情只知秦将军他……他明日便要问斩。” 卢云听了这话吓得魂飞魄散他连连搓手急道:“你们可曾探过监?” 伍定远道:“皇上知道秦将军出身柳门早在怀疑侯爷也是同谋杨郎中怕大家给牵累入罪要咱们别去探监。”此时京城株连祸结人人自危明哲保身尚嫌不及如何还有余力去照看乱党?想来情势如此严峻杨肃观情不得已才有这个吩咐下来。 卢云想起秦仲海与自己的交情心中悲痛颤声道:“定远我与仲海相交以义眼下他便要死了咱们便这样放手不管么?”伍定远叹了口气他压低嗓子小声道:“其实我前晚夜探大牢察过了地形可一来看守得严二来皇上又下了一道圣旨只要秦将军给人劫狱他便会找侯爷算帐唉……若非如此我已经……” 卢云怔怔听着知道朝廷防备森严已有株连之势想起秦仲海对自己的恩义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伍定远叹道:“情势如此你便算过去看他除了徒增伤心怕也无济于事。为了顾小姐为了你自己还是甭去了。” 卢云悲声道:“不成!仲海明日便要问斩了便算摘掉我的官帽打断我的腿我还是要见他一面。”说着双手紧紧握拳全身颤抖不止。 伍定远当年与卢云一同浪迹江湖几番受他相救恩情知道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如今秦仲海身陷牢笼怎可能要卢云撒手不管?伍定远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我便与你同行。一卢云拉住他的衣袖急道:“事不宜迟咱们快些走吧!一两人正要离去匆见巷口斜倚着一人道:“你们要去哪儿?”卢云抬头一看见是杨肃观。卢云知道杨肃观生性沈稳遇上这等事定会加以拦阻当即绕道避开不予理会。 杨肃观抢了上来伸手拦住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们执意去探监可曾想过侯爷的处境?”卢云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们若要怕事那我一个人去好了。我与柳门渊源不深朝廷要怀疑我是同党我自己出面担待便了。” 杨肃观听他说得轻蔑登时怒道:“你这是什么话?大家患难相持本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若生出事来我们怎好袖手旁观?” 卢云不去理他迳自跨步前行杨肃观伸手拉住大声道:“局面紧张啊!你万莫莽撞!”卢云嘿地一声手上劲力出便要将杨肃观震开但杨肃观功力深厚“无绝心法”出居然震之不脱。 卢云沈声道:“杨郎中你再不松手我可要动武了。”杨肃观冷冷地道:“你现下如此冲动定会害人害己。我不能放你过去。”卢云更不打话举脚便往杨肃观膝问扫去要逼他退开杨肃观右足轻抬微微闪过跟着使出“沾衣十八跌”的擒拿功夫便往卢云手臂抓来要将他牢牢制住。 卢云大喝一声下手也不再容情“无双连拳”使出力随意转便往杨肃观手上挡去。 伍定远见两人打了起来连忙拦在中间将他们隔了开来劝道:“大家有话好说干什么动手动脚的?”卢云大声道:“谁叫他拦我去处?”说着一举便往杨肃观击去这拳真力非小风声嗤嗤竟是用上了全力。杨肃观嘿地一声道:“我是好心拦阻你别不识好歹。”双掌一推掌风便向卢云扑去硬要挡下他这一拳。 伍定远忙道:“都是自己人怎好下这重手?”他快若闪电地采出左腕登时抓住卢云的肩头“披罗紫气”使出竟逼得卢云不能动弹。伍定远身为天山传人此刻小试身手果然一举压过卢云。 伍定远制住卢云右手探出也朝杨肃观抓去这爪快如闪电便算萨魔也难挡一击哪知一抓之下居然拿了个空! 伍定远心下大奇他自己武功来历甚奇趋退如神当日与卓凌昭的无形剑芒激战一样从容进退岂知杨肃观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居然抓之不着? 伍定远满心纳闷凝目往杨肃观看去只见他足不沾地退后之时烟尘不起竟有奇门玄功护身伍定远吃了一惊一年不见杨肃观动手倒不知他武功进境如此神。 伍定远一面暗赞少林手段了得一面道:“杨郎中看我面上不必动怒大家这就罢斗吧!”杨肃观立足凝身道:“我本就无意伤人只是怕卢知州莽撞冲动身陷案情不能自拔这才出手阻拦。” 卢云哼了一声凛然道:“我身受仲海无数恩情岂能不见他最后一面?杨郎中向知人情世故切莫再阻拦了。”杨肃观叹道:“你不知京城乱成什么样子。你贸然过去探监倘给江充抓到把柄日后给织罗罪名这又何苦来哉?” 卢云摇头道:“事情惹来我也不怕事。仲海明日便要给处斩了我若不能见他最后一面听他把遗言交代清楚这辈子都不能心安。”杨肃观大声道:“你当仲海是你一人的朋友吗?我识得他七年时日可比你久多了!” 卢云叹了口气道:“杨郎中我不想再听这些我要见仲海不是你能拦住的。” 此时天色将晚冬日晚霞映来将三入的影子拉成长长几条杨肃观低头望着地下霎时咬牙道:“成!既然你执意去看我便陪着你去免得你遭人诬陷留下话柄” 伍定远大喜过望忙道:“这可太好了咱们快些走吧别再延误时机。” 时近黄昏等天色全黑怕连牢房也进下去了三人便急急往刑部而去路上不少暴民过来罗唆三人使出轻功闪躲一众乱民见他们身法快极以为遇到什么冤死鬼魂都是骇然吃惊。 行到刑部天牢卢云想起秦仲海命运未卜心中直是忐忑不定三人朝大门走去远远门口守卫见他们过来立时提声喝道:“你们这几只小的想来干什么?” 三人此行过来都是身穿朝服但此刻京师大乱往往一个小卒便能扳倒一名王公大臣那是谁也不怕谁的局面是以这名守卫见了他们几人仍是一幅傲慢神色。 杨肃观向前一步拱手道:“老兄行个方便我们要进去探监。”那守卫冷笑道:“这当口乱成一片满城都是死人你们还探什么监?过几日再来收尸吧!” 卢云听他口气太坏忍不住气往上冲杨肃观一把拦住跟着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在那守卫手里。那守卫见有钱可拿心下大喜又看杨肃观连连哈腰用心颇诚立时改口道:“好吧看你们三人心诚我倒想帮忙了让我替你们通报一声。” 过不多时那守卫便已出来跟着放众人入内。想来干穿万穿金银不穿可比马屁管用多了.刑部天牢阴气逼人一路走去都是昏黑晦暗恶臭难言此际虽只黄昏却已黑沉得十分怕人。行到地牢门口一名狱卒拦了过来喝道:“你们三个有何公干?” 杨肃观取出银票塞在那人手中低声道:“我们要见犯人请大哥行个方便在下重重酬谢。”那狱卒抢过银票上下打量杨肃观几眼道:“你们要找谁?” 卢云抢上前去答道:“我们要见一位将军他姓秦官拜虎林军统领。” 那狱卒嗤之以鼻冷冷地道:“这里没什么狗屁将军只有贼子而已。”他见卢云满面不忿登把话重说了一逼大声叫道:“听不懂么?贼!只有贼!” 卢云大怒双手紧握拳头伍定远怕他打人忙挡在卢云身前深深一揖 缓颊道:“这位兄台我们这位朋友姓秦双名仲海。劳烦您了。” 那狱卒冶笑一声道:“这小子的亲友不少前些日子才来个女人在那儿磨磨蹭赠挨了大半晚才走怎么今天又来了三条大汉?他这条命还真值钱啊!” 众人听了这话心下一凛都没料到有人过来探监杨肃观忙问道:“有人过来探监?她是谁?”那狱卒将手一伸满脸狞笑杨肃观会意又取出一张百两银票塞入那狱卒手里。 那狱卒见钱眼开将银票往怀中一揣笑道:“看你是个聪明人这就告诉你吧。几天前来了个美女二十七八岁年纪长得挺标致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妾。” 杨肃观面色铁青望着伍卢二人低声道:“是七夫人来了。” 卢云与伍定远不知内情纳闷道:“七夫人?她来做什么?”杨肃观久在京城自然无事不晓他低声叹道:“七夫人嫁给侯爷之前乃是京城第一名妓也是这样她便识得仲海。唉……这当口仲海性命垂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听过便忘别再往外传了。” 三人说话间只听那狱卒暍道:“老爷我赶着交班你们想看人那便快快过来少在那儿罗唆!”此刻京城情势不比平时杨肃观家世再好卢云文才再高伍定远拳头再大都少下了挨顿排头众人听了怒喝赶忙闭口随那狱卒入内。 行到牢中秽气冲鼻满是粪便之味四处栅栏丛立铁门深锁一众囚徒浑身污秽俱都在里头等死。伍定远昔日是衙门捕头丰房是来多了闻了恶臭自是不以为意卢云也曾住在牢里月余对之毫不陌生杨肃观却是第一回入到牢狱忍不住取帕捂鼻。 三人行到最后一问牢房只见牢中有牢门中有门里里外外上了三道锁链牢门外还坐着十来名公人看守得极是严密。想来秦仲海便是关在里头了。 那狱卒道:“大伙儿让让有人来探监了。”几名公人让了开来让卢云等人行近。三人靠在铁栏旁只见一名男子趴倒在地面朝地下身上盖着条毯子上头沾满血迹。 卢云心中大恸低声叫道:“秦将军!我们来看你了。” 秦仲海听了叫唤却是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杨肃观见那狱卒守在一旁毫无开门之意当即递过银票低声道:“大哥行个好让我们进去。”那狱卒冶然以对道:“什么事情都好办此事恕难从命。”口中这般说却把银票一把抢过放入怀里全无归还之意。 卢云心悬好友生死忙道:“这位大哥里头那位与咱们交情匪浅大哥好人做到底便开个门吧!”那狱卒冷笑道:“里里外外三道锁你瞧瞧那锁上 还有火漆怎能随意开启?要是上头怪责下来却要我如何担待啊?。” 先前七夫人前来探监尚能进入牢房这人如此说话不过是想多捞几两银子卢云气往上街怒道:“你好大胆!到底要多少钱开个价出来!”那狱卒咦地一声道:“你凶什么凶啊?是你求我还是我求你啊?卢云见他死皮赖脸当下沉下脸来内劲动只想将他一拳打翻伍定远知道卢云的脾气见他面色不善急忙拉住低声劝道:“别气让杨郎中排解。” 果然杨肃观是个懂事的他从怀中取出剩余银票全数塞在那人手里陪话道:“这位大哥在下是兵部职方司五品郎中刑部也识得几个长宫你现下把锁开了日后京城安定了杨某自会回报。”那人听了甜头又数了手上银票反而贪念陡生摇头冷笑道:“说什么以后?咱们这些小人物只看今朝不问明日。五百两银子只能开两道锁。” 伍定远从身上掏出银票沈声道:“我这里有三百两劳烦大哥帮个忙。” 那狱卒嘿嘿一笑转向卢云道:“你几位朋友都懂事你呢?你这穷酸有多少两银子?”先前卢云说话冲撞他他便有意出言羞辱模样甚是冷傲。 卢云心中着急忙伸手去掏将身上银两都取了出来交在那狱卒手上。那狱卒见是些碎银随手掂了掂冷笑道:“不到三十两真是个穷鬼。”说着打开了锁道:“你们进去吧!”卢云第一个冲进那狱卒伸手拦住喝道:“他们两人可以进去就你不准!”卢云大吼一声反手抓住那狱卒便要将之痛殴那狱卒吓了一跳颤声道:“你……你要干什么?” 伍定远急忙拉开卢云劝道:“快别这样了。”跟着向那狱卒道:“这位大哥我这兄弟性子刚硬你别再激他了。否则真要生出什么事来我也没法子了。” 那狱卒听了狠话虽想反唇相讥但看伍定远身材高壮怕也不是好惹的只吞了口唾沫不敢多置一词。 此时卢云早巳奔进牢房将秦仲海扶了起来急急唤道:“秦将军!我是卢云啊!” 秦仲海给他摇了一阵缓缓睁开了眼他见到了卢云却是一脸茫然跟着又闭上了眼好似认不出他一般。卢云心中难过待见秦仲海满脸血污身上全是秽物忙取出手巾便要为他擦拭。 手触肌肤只觉秦仲海额上火烫卢云惊道:“怎么烧成这样?莫非是病了?” 伍定远与杨肃观听了这话也急急过来探望伍定远伸手一拨将秦仲海头撩开霎时见他额头上刺个血字恤定远吃了一惊把那字读了出来却是个“罪”字。 卢云大惊道:“这…这是刺的?” 额上刺字书写罪名杨肃观自也骇然出声自来纹面多是书写姓名与那配之地字迹最多小小一行却从未见过这般醒目的刺字。 那狱卒守在外头冷言冷语地道:“前些日子江大人过来审问咱们把这小贼的衣衫剥了江大人一见这贼背后的刺花只惊得他跳了起来说这家伙是贼逆之子罪不容诛当场便差人刺了这个字。” 卢云闻言泪下颤声道:“仲海仲海你到底犯了什么天条?”说着便要将他抱起他伸丰到毯下霎时只觉手上一空忍不住惊道:“腿!仲海!你的腿呢?” 伍定远急急上来将毛毯掀开。一见之下众人忍不住掩面卢云更是放声大哭。 秦仲海左腿齐膝而断已遭江充刖足。 那狱卒笑道:“你们哭什么?不过断了条左腿而已该看看他的琵琶骨哪!” 伍定远急忙扶住秦仲海赫见他双肩各被打了个洞中间穿了血淋淋的铁链霎时全身颤抖已然说不出话来。 那狱卒笑道:“穿了是么?懂得意思吧?”眼见卢云与杨肃观茫然不解伍定远久任捕头自是深知厉害他叹息一声低声道:“琵琶骨被穿秦将军一身武功全废了只怕以后连饭碗也端不起……”杨卢二人闻言都是大吃一惊。 外头那狱卒笑道:“老兄果然明白道理以前也是吃公门饭的吧!” 卢云见好友给折磨得不成*人形霎时紧紧抱住秦仲海哭道:“断腿残废、纹面刺罪……这要他以俊如何过活?”秦仲海闭紧双眼毫无知觉早已不醒人事自也不知卢云抱着他。 众人想起秦仲海过去豪放不羁的大笑现下却残废断肢成了这等模样心下都是叹息不已。 那狱卒听卢云说得悲伤便自笑道:“哎呀!什么以后怎么活?他明日乍时便要给处斩了你们何必什么愁?快些为他挑幅好棺材那才是真正的大事哪!” 说着朝秦仲海右脚一指笑道:“江大人说过了原本要将这小贼的四肢斩断千刀万剐好来凌迟处死要不是赶在腊月二十前处决这人哪有这么容易放他死啊!” 卢云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回过头去厉声道:“你再说一句试试!”那狱卒吓了一跳颤声道:“你想干什么?”卢云二话不说猛地站起身来他心中哀戚又给连番冷言冷语早巳气愤至极只想出手殴打这名狱卒。先前与顾倩兮约定的三件事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伍杨二人挡住了他低声劝道:“你别这样咱们便算打死这人也是无济于事。” 卢云给劝了一阵只得黯然罢手。杨肃观想问秦仲海遗言但他只是昏迷不醒非但认不出人连话也说不来。伍定远与杨肃观商议几句都是无计可施。 那狱卒在一旁唠唠叨叨道:“你们要看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也要睡在这儿么?快快走吧!” 他急着交班走人便不住催促众人离去。 杨肃观见天色已晚摇头叹道:“仲海成了这个样子咱们也没法子先回去再说吧!”卢云听了这话更是紧握秦仲海的手掌良久良久一言不只在凝视他的睑庞。 伍定远蹲在卢云身旁劝道:“杨郎中说的不错大家杵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先回去商量吧。”他劝了几句卢云既不答话也不移动脚步。杨肃观摇了摇头向伍定远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快走吧再拖下去可别把锦衣卫的人引来了。” 伍定远情知如此伸手便朝卢云拉去。卢云伸手一挥示意他们不要过来当下霍地站起自行走了出去。 出得大牢杨伍二人见卢云无言无语默默前行不知在想些什么杨伍二人对望一眼心下反增惊惧深怕卢云做出傻事。 杨肃观走到卢云身边劝道:“卢兄秦将军涉及叛乱犯下天条皇帝又定下连坐罪刑那是谁也没法子救的。你看开些吧!”伍定远也是低声劝慰道:“卢兄弟咱们现下唯一能做的事便是问出秦将军家里还有哪些人日后也好代他奉养。你说是么?” 卢云低头前行竟连应也不应上一句。 伍定远摇了摇头问向杨肃观道:“杨郎中可认得秦将军的家人?”杨肃观摇头道:“听说他老家在淮南父母也都亡故不知还有什么人剩下。秦仲海尚未婚姻孓然一身怕除了他们这几位京中朋友以外连收尸的人也找不到半个。 二人说话之间卢云已然离去伍定远心下担忧急忙追了上去叫唤道:“卢兄弟你要去哪儿?” 卢云停下脚来回头问道:“定远这几日城里大乱死了好些百姓你可知他们葬在什么地方?”伍定远见他神色变得极是奇异更是暗暗惊惧忙劝道:“朝廷大乱你千万别做傻事。”卢云淡淡地道:“别说这些了。你只管告诉我那些尸葬在何处?” 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道:“无辜枉死的尸全都埋在兔儿山附近。”卢云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便要离开。杨肃观向来精明一看卢云的神色哪会不知他有意劫狱他拦了上来厉声道:“卢云!你不为自己想不为侯爷想也该为顾家小姐想想!你一意孤行若要弄到丢官亡命的下稍你要倩兮日后怎么办?”杨肃观一向举止温文但此时担忧卢云的前程说起话来竟是一反常态教训之意甚为明显。 卢云听得此言却是坦然一笑他看了杨肃观一眼道:“反正还有你杨郎中在便要有什么大祸你也能护持她平安周全。是不是?” 杨肃观面色一变往后退开两步惊道:“你……你说什么?” 卢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先走一步了。”说着转身离开。 雪花纷飞卢云已然远去。只见地下留着他的两行足迹寒风冷雪中看来倍感孤寂。 杨伍二人对望一眼都是叹了口气。 第七章 兄弟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腊月寒风中顾倩兮见时候已晚已在房内歇息这日她被娘亲姨娘重重数落一阵小红也被罚了不能吃饭算是对她主仆两人的小小惩戒。家里的事情有个了结顾倩兮却还放心不下只因她心中挂念卢云眼见他下午匆匆奔出至今踪影不见心下不免惴惴。 她孤身坐在窗沿正自守候卢云忽听窗台传来一声轻响顾倩兮心下大喜料知是卢云回来了。她急急推窗探头果见卢云站在院中正自痴痴地看着自己。 寒风拂面雪花飞入房中顾倩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娇声道:“外头好冷你快些进来吧!” 卢云微微一笑道:“我是翻墙进来的没会惊动顾伯伯不方便进去。” 顾倩兮嫣然一笑道:“你不进来那我出去好了。”当下取了件毛裘披在肩上跟着爬窗而出。 卢云站在下头张开双臂示意她跳下来顾倩兮双眼紧闭纵身一跃正落在卢云怀里卢云笑道:“看你离家出走以后越学越坏了。”顾倩兮躺在他的臂弯里浅浅一笑道:“跟着你这无赖想不坏也难。” 卢云哈哈一笑抱着她的腿弯轻轻往树上一跳几个纵跃已然坐在树梢。 寒风袭人彤云密布遮往满天星月四下一片昏暗。顾倩兮靠在情郎的怀里朝廷局势虽然紧张她心中却觉一片平安喜乐。 卢云微笑道:“倩兮朝廷大祸你怕不怕?”顾倩兮摇颈道:“只要和你在一块儿什么都不打紧。”卢云在她粉脸上亲了亲道:“如果我忽然死了你会如何?” 顾倩兮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 卢云眼望远方面露苦涩却不答话。 顾倩兮生性聪颖听他如此”说已然猜中几分内情颤声道:“你……你的朋友出事了对不对?”卢云看了她一眼只是默默点头。 顾倩兮心中害怕紧紧抓住他的手掌颤声道:“卢郎…你……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傻事?” 卢云低声道:“不瞒你吧。秦将军被押入天牢明日午时问斩我要救他出来。” 顾倩兮全身震动道:“你要救人…!你……你这是去送死啊!” 卢云双目远眺天边淡淡地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舍生而取义可以近仁乎。”他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赌这把。” 顾倩兮垂下泪来啜泣道:“舍生取义?那我呢?”卢云轻怃她的稍黯然道:“你秉性聪颖姿容貌美倘若我失风被捕你便少了我也能独活。” 顾倩兮大哭道:“我不准你去做傻事!现下朝廷风声鹤唳你若要冒险救人那是必死无疑的!”说着抓住卢云的臂膀大声尖叫道:“你不许去!不许去!” 顾倩兮大声喊叫房内诸人听闻声响纷纷走到院中察看卢云知道顾嗣源便要出来忙道“咱们在院中相会别给人家撞见了我送你回房吧!”顾倩兮知道他此番离去便要去做赌命傻事当下死抓着臂膀不放哭道:“卢云!我不许你走!你乖乖留在我家哪里也不许去!” 卢云摇了摇头伸手抱住顾倩兮翻身下树跟着双手低垂便将她放落在地。众家丁听了小姐的喊声本以为有歹徒待见是卢云都知他是未来的姑爷一时纷纷退开不愿打扰他二人说话。 两人默默相望此时顾倩兮已恢复镇静她抹去泪水不再哭叫只俏生生地站在院中凝视着卢云。卢云不愿与她目光相对只侧过头去看着地下。 便在此时二姨娘也已出来一见卢云的面登时怒道:“又是你这小子!” 三更半夜的躲在我家院子干什么?卢云看了她一眼回思往事忽地有种亲切之感。在这乱世之中也许只有二姨娘这般泼悍性儿才能维护顾府上下周全他眼中露出温情柔声道:“姨娘小姐以后便拜托你了。” 二姨娘听了这番怪话先是一愣跟着呸了一声骂道:“你说这什么鬼话?小姐不拜托我还能拜托谁?难不成托给你这无赖么?”说着唧唧聒聒开始咒念卢云如何不守教养礼法如何拐带顾倩兮南下云云直是喋喋不休。 卢云向与二姨娘不睦过去一听她数落讥讽便要怒此时听了许久心里没有丝毫愤怒却只感到淡淡的离别哀愁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倩兮我这就去了。” 顾倩兮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颤她走了过去替卢云拢了拢衣领轻声说道:“你若念着这份情明日午时到城南凉亭见我。”说着转身进屋不再出言劝说。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明日秦仲海午时处斩他若要赶赴顾倩兮的约会定然无法救人他抬头望着二楼只见顾倩兮的闺房已然点上了灯火雪夜中望来让人倍觉温暖。 卢云轻叹”声心道:“情兮义理之前我别无选择求你原谅我。”霎时双足一点飞身出墙。 深夜时分卢云拉着一辆推车从街边一路拉过几名公人过来查问他都乖乖送上银两打。行到刑部左近他将推车停放街边跟着从车上提下一只大包袱。这包袱沉重异常饶他内功有成也须双手使力方能搬运却没人知道里头摆的是什么。 卢云带着大包袱行入街边客栈向掌柜道:“给间房靠街边的还有床及越大越好。” 这些时日京城大乱哪有客人上门那掌柜听了吩咐登时大喜:“客倌来得正是时候这个把月没半桩生意上门空房多的是哪!您要大床咱便给你个大通铺便十个女人也能应付。” 说着满面堆奢淫笑自管打躬作揖依着卢云意思给了间上房。 卢云见这房间紧临街道床板也甚宽阔、心下甚喜给过赏银便自关上房门。当下将包袱解开取出一应物事见是柄大铲子一份京城地图还有数十根木桩。只是那包袱里头似乎还隐得有物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卢书推开窗子往外望去只见刑部大牢只在对街不远卢云低声祝祷心 道:“成与不成全看上天的造化了。” 正要阖上窗扉忽听窗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卢兄弟算我一份吧。” 卢云吃了一惊忙探头出去只见一条大汉坐在窗下正自回望着自己。 这人肩宽膀阔一张凛然国字脸不是伍定远是谁? 时近正午刑部天牢开启一众官差只等着押出人犯便要送往午门斩。 皇帝下了连坐圣旨言明秦仲海若给劫狱便要柳昂天承担罪责以防柳门趁势作弊。只是江充心机狠辣虽有圣旨防备但他万般小心仍邀柳昂天一同监斩还指明伍定远、杨肃观同来观看。杨肃观来是不来江充并不在意他放心不下的便只伍定远一人。此人身为天山传人武功高绝倘若蒙起脸面劫狱怕没人阻拦的住也是为此这才要伍定远留在刑场也好来个紧迫盯人。 江充守在刑场眼看柳昂天坐在上旁伍定远、杨肃观、韦子壮分在身后便取笑道:“都说你们柳门人口过多这下少了个碍眼的果然清静不少。侯爷您觉得呢?” 众人闻言心下无不狂怒柳昂天面色铁青冷冷地道:“江太师您要说嘴腊月二十那日不妨上大理寺说去。徐铁头定想同你聊上几句。” 双方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只是今日处斩的不是别人而是柳昂天重用十年的手下爱将秦仲海柳昂天便算天生铁石心肠也不能无感何况他与秦仲海推心置腹情同父子?江充见他面色沉重说话时双手更微微颤抖得意之余自是没口子的取笑。 众人等了半晌人犯仍迟迟未来杨肃观咳了一声道:“怎地来得这么迟?定远劳烦你过去街口瞧瞧。”伍定远正要答应忽听江充冷笑道:“杨肃观啊杨肃观江某人面前你黄口竖子甭想搞鬼。安统领你陪伍制使过去。” 此时江系大将也已云集安道京身为锦衣卫统领自然也在现场。他答应一声便与位定远一同行出。两人来到街口并肩等候刑部官差。 守候一阵安道京有些无聊了他打了个哈欠道:“伍制使恭喜你了。” 同侪将死伍定远心下正感难受听了这没来由的一句怪话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恭喜什么?” 安道京哈哈”笑道:“你真是死脑筋。秦仲海死了以后你马上便要升官啦!柳门就那么几个人什么“文扬武秦”没两日便要成了“文扬武伍”你说我不该恭喜你么?” 伍定远气愤至极喝道:“无耻之徒!休来幸灾乐祸!”抡起拳头作势欲挥安道京知道伍定远武功高绝这拳挥下连卓凌昭也未必受得起何况自己这个小丑?当场吓得魂飞天外急忙掩住脸面惊道:“妈呀!别打我啊!” 叫了两声伍定远生性稳重毕竟不会真的来打安道京松开双手讪讪笑道:“好啦样子做过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好人啦我跟你说没事别假惺惺地镇日装成正人君子那多累人啊……”他正待唠唠叨叨地述说忽地心下一惊只见身边空无一人伍定远竟然不翼而飞了! 嘎地一磬刑部大门开启十来名公人鱼贯走出腰上带刀分列两旁跟着大批官差跨门出来众人半拉半址带出了一名重囚只见他面色迷茫虽给人拖了出来仍是昏迷不醒。看这囚犯毫无知觉左腿齐膝而断不是秦仲海是谁? 秦仲海给扔在天牢门口人才一放落便生一股可怖恶臭众官差闻了味道忍不住都掩上了口鼻。只见他腿上场处已然生蛆化脓腐烂见骨阵阵恶臭便是从伤口飘出来的。 领头官差拉过囚车喝道:“你们手脚俐落点!把这小子抬进来!”众官差抓住他的四肢便要将之抬起一名官差惨然道:“嘿!为什么是我抓他的断腿?味道真得受不了哪!”几名官差笑了起来道:“你若不抬总不能叫他自个儿爬进去吧!” 那抱怨官差骂道:“为什么不行?”他暴喝一声伸脚便往秦仲海身上踹落喝道:“爬!自个儿爬进去!” 秦仲海哪有半点知觉?只趴在地下挨了几脚身子却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领头官差骂道:“别再瞎搅和了江大人在等候监斩哪!误了时辰谁吃罪得起?快把人抬起来了!”一名官差笑道:“真是的老要把人送到午门真个麻烦。怎不在刑部大门问斩岂不方便许多?”带头官差喝道:“混帐东西!你们到底抬不抬?”众人不敢再说当下伸出手去抓起秦仲海的四肢齐声力便要将他抬起。 猛听“轰”地一声大响街边一辆推车忽地烧了起来烈焰冲天跟着四下延烧大火直往刑部大门烧来众官差见了情状忍不住吃了一惊叫道:“大家快去灭火!”领头官差却甚老练一看情势不妙立时生出警觉沈声道:“大家小心点可别是有人劫狱快把人犯带回去了!”几人答应一声便要将秦仲海拖回牢房。 便在此时推卓炸了开来直直喷出一团火球是只烧着的竹篮子那竹篮飞上半空忽然一股怪风吹来把竹篮吹了过去竟恰好落在秦仲海身旁将他罩了起来。众官差怕火急急往旁一跳领头官差见那火头直往秦仲海身上烧去大惊道:“快灭火!可别烧死囚犯了!”此时火势蔓延连刑部房舍也给烧着了四下火头窜出到处乱糟糟一片众官差手忙脚乱急急找来水桶沙包便往火堆上扔洒。 过不多时火势渐息。火堆中竟尔露出一个断腿焦尸。 众官差大惊失色叫道:“糟了这人活生生地烧死了这可怎么办?”领头官差自也惊骇莫名急忙喝道“来人啊!把四周街道全数堵死快去通报江大人!”霎时之间天牢所有官差一并奔出众人取出绳索将四周街道围起就怕有人趁乱劫狱。 却说安道京不见了伍定远先是大吃一惊之后阴冷一笑心道:“你***白痴你们这群人尽管去劫狱啊咱江大人早等着把你们一网打尽要你柳门死无葬身之地。” 安道京跟随江充已久如何不知顶头上司的心事?先前江充上奏皇帝费尽气力弄来连坐圣旨倒不是真怕柳门派人劫狱反而盼望柳昂天沉不住气真个遣人劫夺秦仲海只等抓到把柄江充便能一股做气趁势将柳昂天斗垮这才叫做釜底抽薪的毒计。 安道京等候半晌料知伍定远已然走远他嘻嘻一笑直直冲向刑场高呼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啊!生大事啦!” 此时诸大臣云集刑场俱在等候监斩刑部赵尚书职责所在自也到来。众人听了安道京的叫喊无不诧异纷纷抬头来看。江充睁大了眼问道:“怎么了?生出什么事了么?”安道京往地下一跪哭道:“属下方才一个不留神那伍定远不见踪影不知跑去做什么了。” 江充惊道:“真有此事?”安道京大声道:“千真万确决计错不了属下方才一个不留神他便…便……” 正想把“溜去劫狱”几字说出却在此时一人走到安道京背后道:“便怎么啦?” 安道京回头一看说话那人眉头紧皱只在望着自己不是伍定远是谁?安道京干笑两声道:“便唱起歌来了。” 众大臣闻言无不放声大笑杨肃观讪讪地道:“安统领伍制使刚才随你出去没半晌便回刑场来了比你还早那么会儿哪有时光去唱歌呢?”江充见属下丢丑实在气愤至极喝道:“来人!安道京说话没上没下给我掌嘴!” 劈啪声响中安道京给人乱打耳光脸颊登时高高肿起锦衣卫下属恨他已久难得有这良机出手无不加力去打一时打得满身是汗心下大喊过瘾。 正打间快马奔来一名官差翻身下马跪地道:“启禀大人刑合大门突起大火人犯己被活活烧死。”江充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有鬼他立时起身喝道:“来人!即刻往刑部进!”说着狠狠望向柳昂天森然道:“柳侯爷可别给我查出蛛丝马迹看你怎么向皇上交代。” 柳昂天脸色一如平常只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却没回话。 铜锣声响起太子太师江充已率大批人马到来大批锦衣卫士云集刑部大门登将街道挤得水泻不通。此时情况未曾明朗安道京便传令一众卫士吩咐他们牢牢把守邻近街道只要遇上路人不论身分高低一率带回衙门审问。 江充怒道:“你们这是搞什么?那姓秦的囚犯呢?”领头官差抬来焦黑男尸低声道:“人犯在此只是给烧焦了。” 江充低头看向尸身只见焦黑一片面目早已全毁实难辨认身分便问道:“怎会搞成这个模样到底怎么回事?”那官差道:“适才不知怎地街边忽有一物炸开跟着烧了起来。这才将人犯烧成黑炭。”他顿了一顿陪笑道:“大人啊反正这犯人处斩与烧死也没两样何必这么紧张呢?”另一名官差道:“是啊你看这尸体断了条腿还会有别人么?” 江充知道他们一心只想脱罪登时大怒一耳刮子打去喝道!“放屁!这人何等要紧我不亲眼见他人头落地那便食不落饭!”他唤来累下属大声道:“给我细细的查只要有分毫劫狱嫌疑咱们决计放他不过!”众人见江充脾气老大不由得吓了一跳急忙过去办事。 江充生了一阵闷气自知安道京敷衍懒散其他下属也是不长见识的当即吩咐下去传罗摩什过来验尸料来以汗国前国师的聪明才智定能查出这具尸的真正身分。 众人将街道堵死反覆搜索安道京命人搬来太师椅升上炉火让江充亲自坐镇调度。忙了一阵罗摩什这才赶到江充急道:“大师快过来帮我验验这尸的身分看他是不是秦仲海本人。” 江充站在罗摩什身边见他反覆察看尸忙道:“怎么样这人是秦仲海么?”罗摩什摇头道:“这人全身皮肤都给烧焦很难看出身分。”秦仲海额上刺罪背后刺虎身上两处刺青照理不难辨认但此时全身烧焦实难找到认记。 江充嘿了一声一来他深恨怒苍匪酋不能不认出真身;二来他有盖栽赃柳昂天只想找出证据趁机斗垮这名政敌便吩咐道:“大师看仔细些直到验出真身为止。” 罗摩什低头思量已有辨认法子便道:“大人不忙这秦仲海给刺穿琵琶骨肩胛骨定有破孔咱们不妨以此辨认。”江充大喜过望道:“没错还是大师心思周密。” 罗摩川不圬说话当下察看那尸体的双肩他细看良久赫然见到肩背破孔霎时站起身来道:“启禀大人这尸体肩胛骨已穿定是秦仲海本人无疑。”江充哦了一声亲自俯身察看他见那尸体断了左腿琵琶骨上破孔透肩地下还散置着铁链杂物无不给烧得漆黑损毁料来此言无虚这尸定是秦仲海看他死状如此之惨死前必是饱受苦难。江充想起秦霸先与刘敬的凶狠心下微感快意冷笑道:“看来真是这小子了嘿嘿倒给柳昂天逃过一劫了。” 安道京守在一旁一看罗摩什逞威心头便感妒嫉当下冷言冷语反驳道:“大师啊!你说这死尸是秦仲海可那推车又为何无故烧起这不太也奇怪了么?”说话间只瞧着江充满脸谄媚只盼这番责问能难倒罗摩什也好大展威望一番。 罗摩什听了质问便自察看推车他四下探看跟着从地下捡起一只物事送到江充面前问道:“大人见闻广博可知这是什么东西?”江先把那东西拿在手上低头细看又听罗摩什问道:“恕老纳眼拙!不曾见过这等东西。大人可知这物事的来历?” 江充叹了一声道:“这是节爆竹。大师久在外国自然不曾见过了。” 那物事外头包着厚纸里头藏着火药粉末自是爆竹无疑。看来案情已然明了年节将至那推车里放置爆竹却在押出犯人之时刚巧不巧地炸了开来还把房舍烧得一塌糊涂看来人犯真是给烧死的纯是意外所致。 江充把爆竹扔在地下摇了摇头道:“我三令五申不准百姓呜放爆竹居然还有人胆大妄为果然闹出了事情。安道京你给说说这事该找谁问?” 安道京责难不成反给罗摩什将上一军急忙推卸责任陪笑道:“大人莫要生气咱们明日便把旗手卫都统找来赏他个三十大板。来个杀鸡儆猴好不好?” 江充微微颔却没说话。此时天气酷寒众人身处户外已久嘴唇早已冻裂江充接过下属通来的热茶轻啜一口道:“无论如何今日杀了秦仲海也算喜事一件。这小子三十年前就该毕命拖到今日才死倒是便宜他了。”他伸了个懒腰吩咐安道京:“既然没别的事我这就回府了。你好生看着查查其他线索只要有任何可疑之处只管到府通报。” 天边落下大雪安道京早已冻得全身酸痛只想回家钻入暖被窝一见江充率领随扈离开哪管他先前的吩咐当即交代道:“好啦!大伙儿听了你们好好搜索现场本官还有些公务要办。你们若查到蛛丝马迹只管送到府里给我。” 江充前脚一走安道京后脚便溜余人心下咒骂待见长官走得一个不剩哪还管什么推车爆竹死尸焦尸霎时上行下效全数散去。偌大街道只余几名官差收拾器械整顿现场一人将焦尸拖过斩下级自管送到午门示众。 夜已深沉长长的街道冷冷清倩除了几名官差留守其他别无一人。天候酷寒大求注飘下众人手上提着酒葫芦你一口我一”口在那儿轮喝取暖。 “喀啦”一声轻响客房地板给人推了开来露出下头的一处深洞。一名男子从洞里窜出跟着拖出一只大包袱他抹去脸上的泥灰舒了一口长气神色颇见疲累。 这人长方脸蛋双眉紧皱正是卢云。他将包袱放在脚边跟着伸手一拉将床板推开只见床下堆满泥沙足可装满两大车。卢云抹去污水举铲填洞他仗着内力深厚手脚快不多时便将深洞填起。 卢云背起大包袱走出客房结帐。那掌柜忙道:“这位客倌白日里来了好些官差搜查我见你不在房中那些差老爷又一个比一个凶只好让他们进房搜索你可没掉什么东西吧?卢云摇了摇头并未答话只快手快脚地付了帐便往店外走出。 一名官差在刑部前留守见到卢云行踪诡异立时冲了上来他尚未说话卢云已然双足一点直朝屋顶飞去霎时隐没在黑暗之中。那官差目瞪口杲揉眼道:“***我是见鬼了么?” 卢云行到王府胡同便朝倾倒污水的水道跃下那年他与伍定远沿路逃命想不到今日今时竟会旧地重游重温亡命生涯。卢云泡在沟渠中将包袱举过头顶缓缓向前游出。 游出水道已是二更时分。卢云急急背起包袱赶赴城郊兔儿山不到半个时辰已到了一处山洞。 卢云将包袱解开跟着从里头搬出一人那人满面尘埃双目紧闭正是秦仲海。 原来这一切乱事全是出自卢云的谋划。昨夜他一离开顾家便去兔儿山的乱葬岗寻找尸体也是近日京城大乱暴民四处杀人死尸堆积如山没费多大气力便给他找到一具合用尸他见那尸体与秦仲淹身形相似便先用烈火烧焦再剁足断骨做得天衣无缝这才得以从容掉包将秦仲海救了出来。他虽知毁损百姓尸体甚是不该但秦仲海死在眼前他便再迂腐十倍也只有硬着头皮干了。 靠着卢云连夜挖洞掘道再靠伍定远侧面出手才合得现场火势焚烧一片大乱。若非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卢云便再神通广大十倍也难开启隧道偷天换日。他事前筹划虽久但中间惊险历程不到一柱香时分也是因此伍定远才得以来去自如仗着身法快缓居然在刹那间来回午门与刑部之间过程可说天衣无缝让人拍案叫绝。 卢云抹去污水只见洞里摆着许多物事酒水粮食一应俱全看来伍定远照着约定已虚柬西准备妥当剩下的事惰便要靠他卢云了。 卢云抱住秦仲海见他昏迷不醒急忙拍打脸颊大声唤道:“仲海你醒醒我是卢云啊!他连叫数声秦仲海仍是一动不动卢云见他呼吸迟缓只怕已是命在日歹卢云忙找了处平台在上头铺好毛毯将秦仲海放落他知道秦仲海好酒如命便从洞中取出一瓶酒倒在他的嘴里。 酒人喉头秦仲海干裂的嘴唇立时渗血但仍无苏醒之象。卢云心道:“不成得立时为他治伤。拖点起烛火将尖刀在火上一烤对准秦仲海膝间伤处割下腐肉割去本当剧痛谁知秦仲海仍是毫无知觉好似死尸一般。卢云摇头叹息默默为他清理伤口将腐肉烂蛆一一挑出跟着取出绷带将伤处包扎妥当。 从头到尾秦仲海都是紧闭双目不曾出声叫唤也不见他动过一根手指。 眼见秦仲海高烧不退呼吸越缓卢云耳边彷佛响起秦仲海狂放不羁的大笑他念及两人间的恩义霎时抓住秦仲海的双手大叫道:“秦将军!你决不能死在此处!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干啊!你快快醒来!” 最早两人相识卢云还只是个不得志的面贩那时秦仲海不惜簧夜遍走京城只为寻找自己做他的军师后来平反罪名、科考中第全出此人之功但眼前这人额上剌了一个醒目的“罪”字断腿串骨已同死人卢云情知他凶多吉少忍不住泪下。 相交虽只两年称谓虽非兄弟但早已是知己。 正垂泪间忽听一声呻吟秦仲海似要醒转卢云大喜连忙抓住秦仲海双手叫道:“塞将军!我是卢书啊!”秦仲淹缓缓睁眼他喘息半晌茫然道:“我……我在哪里?” 卢云忙道:“你在兔儿山养伤平安得紧。”秦仲海喘了几口气这才见到了卢云他挤出了苦笑低声道:“卢兄弟是……是你救我出来的?” 卢云点了点头温言道:“你什么都别问这就好好养伤吧!” 秦仲海微微一笑喘道:“老……老子给姓江的拿……拿住本以为死定了嘿……多亏你了……太地想要移动身子忽觉腿上一阵火烫甚是疼痛他呻吟一声缓缓低下头去猛见左膝齐膝而断的惨状秦仲海大叫一声惨嚎道:“我的腿!我的腿!” 卢云怕他伤、心急忙道:“你什么都不要想快快躺下吧!”秦仲海想起昏迷前的酷刑恨很地道:“江充……你这贼***狠……真砍了我的腿……” 他想抬起手来却牵动肩上铁链霎时又是“啊”地一声惨叫已是痛入心肺。 卢云见地疼痛难忍急忙握住他的手掌低声道:“你高烧不退先躺一阵吧。” 秦仲海喘息半晌定住-神道:“酒先给我酒……”卢云取了酒碗交在他手里但秦仲海手上无力竟连酒碗也拿不稳手上一颤酒碗翻倒只洒得满身都是。 秦仲海一愣不知自己为何没有气力二时只呆住了卢云哪敢明说实情只咳了两声另倒了一碗酒便要去喂秦仲海。 秦仲海自小到大什么时候给人喂过了?他哼了一声伸手去接酒碗怒道:“你……你别当我是病人我……我还没死哪!让我自个儿来喝!”卢云不敢违逆只得将酒碗交在秦仲海手里。 秦仲海伸手去接酒碗将就嘴唇忽然之间手上无力酒碗登时翻倒在地只泼得满地都是酒水。秦仲海大吃一惊颤声道:“这是怎么搞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肩赫见琵琶骨已给穿起他茫然看着卢云悲声道:“琵琶骨……我的琵琶骨结穿了?” 卢云泪眼盈眶知道瞒不住此事只好点了点头秦仲海啊地一声惨叫大声道:“老天爷我成了废人?” 卢云长叹一声颓然坐倒。 自古以来各门各派若要废去罪人的一身武功都以铁链穿透琵琶骨只要琵琶骨被穿任你天大的内力都不能再行运使。卢云心下明白秦仲海日后非只不能提刀动剑怕连端碗也有困难。 秦仲海心有不甘蓦地大吼一声便要站起卢云连忙道:“你……你别起来……”秦仲海大叫道:“我没有废我没有废!我秦仲海还可以打!”他想验证自己未成废人只想站起霎时身子一滚竟从台上滚落重重摔下地面。 卢云吃了…惊急忙靠了过来道:“你…你摔伤了么?”秦仲海狂吼道:“你别过来!我…我要自己爬起来!卢云与秦仲海相交极深知道他天性倔强是个打死不服输的性子此刻听他呼喊只得退开两步免得伤及好友自尊。 只见秦仲海两手挡在地下额上全是汗水他嘿地一声大叫只想挺起身子但连叫数声身子却是”动不动。秦仲海毫不认命他大喝一声仰头狂叫道:“我要起来!”他叫得声嘶力竭身子仍是分毫不动双肩铁链却已渗出鲜血染红了衣衫。卢云见了这幅惨状只得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只听一声长叹秦仲海已然软倒在地无力再行爬起。他自知一身武功不剩半点已成废人一个想起日后便要半身不遂的度日不禁面如死灰已说不出半句话来。 卢云叹道:“养伤之事急不得你先歇上一阵吧!”说着走上前去便要将秦仲海抱起。 眼见卢云靠向自己秦仲海眼中生出异光忽地大吼一声伸手向前二把抢过卢云腰上的钢刀便朝自己颈中抹去。卢云惊道:“你…你莫要这样!”他怕秦仲海寻了短见连忙出手阻拦谁知手指尚未碰到秦仲海身上“当”地一响那刀已自行落地。 秦仲海满面悲痛低头望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那昔日如铁似钢的两只臂膀如今上下抖动不止竟连一柄力也拿不稳卢云根本不必出手阻拦他手中的钢刀便已摔落。 当年“火贪一刀”屠龙斩虎威名所至孰敢轻忽?谁知今日沦落至此。 秦仲海虎目含泪仰头悲哭道:“老天爷啊!我连死都死不了我…我以后要怎么办?便要这样渡一生么?”他心下悲痛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卢云抱住了他低声道:“仲海山不转路转终有治好你的法子。”他这话不过是安慰之意连自己也骗不了虽想再说但喉头哽咽也是泪如雨下。 洞外大雪不住飘下两人想起日后艰难一齐抱头痛哭。 二人哭了一阵卢云急急抹去泪水心道:“这当口仲海神智已失一切全看我的了可须打起精神来了。他站起身来想将秦仲海抱起待见他目光死气沉沉神情杲若木鸡卢云低叹一声不知要如何安慰当下也不敢抱他起来轻声道:“仲海你先歇歇我去煮点东西来。你吃过之后咱们再做打算。” 眼看卢云走开秦仲海身子软下趴倒在地有若死尸一般。 他脸颊触地只觉地下冰凉寒冷酷寒彷佛穿心而过教他难以阖眼。想要爬起身来撑了半晌身子就是动不了分毫想唤卢云扶他起来却又丢不下这个脸面。 秦仲海茫然睁眼心道:“以后我该怎么办?难道真要事事让人扶侍成了个路也走不动的废人么?转念又想到刘敬、薛奴儿等人东厂诸人此番政变失利死得死散得散自己也给牵连成这个德性想起刘敬死前的遗言更感悲伤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 秦仲海压抑声息低低哭了许久心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这个模样连个三岁小孩也打不赢还能上哪儿去?天下虽大却有谁敢收留我?” 他望着远处卢云的背影知道他赌上了性命定会竭力安顿自己想起往事秦仲海心中更觉难受寻思道:“卢兄弟这般义气不怕丢官送命竟把我救了出来这种兄弟打灯笼也找不到……可秦仲海啊你就这样一直拖累他么?他真能照顾你一生一世么?他为了你流亡江湖连前程也不要了你对得起他吗?秦仲海、秦仲海你快快拿出法子啊!” 心念于此忍不住拼命挣扎就想让身子动个一点半点谁知双肩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任凭内心激荡悲愤身上就是没半点气力。 秦仲海心下惨然自知已成废人再也无药可救了。此时便算是个不会半点武功的寻常人照样能把他打得死去活来。从今以后武林中没了“火贪一刀”这号人物剩下来得不过是个残废而已。 秦仲海哀叹一声想起自己身世之惨更是心如刀割他咬住银牙心中悲吼无限:一***贼老天啊!你为何这般待我我爹娘仇恨未雪满身都是血债你要么…别让我知道身世……要么…让我完好无缺地报仇可你为何断我手脚让我终身抑郁?你待我何其残忍何其不公啊!” 霎时泪如雨下朦朦胧胧间彷佛见到未曾谋面的爹娘他心中悲愤已极纵声长叫:“**你祖宗啊!” 当此绝境蓦地激了英雄肝胆秦仲海狂叫一声双手奋力往下支撑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怪力竟给他缓缓撑起上身。 此刻肩膀上的疼痛不住传来直让秦仲海痛得双眼翻白险些晕了过去但他心中有股激昂的恨意好似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一股脑儿地泄出来霎时伸头出去用力僮上岩壁跟着用力顶住靠着头上的力目里缓缓让身子弓起。 剧痛之下秦仲海嘴角口水直流泪水混着鲜血一同洒落衣衫。他心中一个念头大叫:“杀!我要杀!杀!”他伸手抓住岩壁用力抓住霎时仰天狂吼一声双肩鲜血迸出终于挨挨擦擦地直起身子。 双肩穿洞左腿已断四肢去了三只照理绝无法移动身子但他凭着一股刚毅之气居然忍人所不能忍靠着心底深处的恨意终于站了起来。 卢云本在煮食听了叫声急急走了进来待见秦仲海竟尔站起身来不禁又惊又喜大声叫道:“仲海!你爬起来了!” 秦仲海适才重伤垂危命在日歹不过半晌之间居然便能站起不能不叫卢云悲喜交集他连忙冲上一把扶住秦仲海眼中全是佩服之意。 秦仲海扶着卢云肩头喘自心道:“卢兄弟帮我斩断铁链。” 卢书道:“你现下身子太虚怕受不住。还是等伤势好转再说吧。”秦仲海只觉全身烫胸口烦闷欲吐现下之能站起全凭胸口一股倔强之气此时若再倒下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勇气站起他咬牙道:“我身上伤重能活上多久还在未定之天你……你要我断气时还带这劳什子么?” 卢云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忍着点。”他取出钢刀奋力向铁链斩落。 “当”地”声大响铁链震荡牵动肩上伤处只痛得秦仲海纵声长呼但铁链被卢云浑厚的内力一斩也已断成两截。卢云面带不忍道:“仲海你再忍片刻。” 他见秦仲海点头登时拉住铁链一端使劲一抽鲜血四溅中伴着秦仲海的惨叫已将铁链拉出。 秦仲海满面都是冷汗已然咬碎银牙他抱住卢云喘道:“酒!拿酒来!” 卢云举起酒碗对着秦仲海嘴角倒下秦仲海任凭他喂着大口大口地吞落酒水。 卢云见他能吃能喝心下甚喜道:“我在附近准备了一匹马你先吃点东西歇息一会儿我再带你去乡下疗养。”秦仲海喘息”陈道:“不必吃了事不宜迟咱们现下就走。”卢云见他执意甚坚不敢相违只得扶着秦仲海的肩头朝洞外走出。 此时洞外微微光亮已在黎明时分。两人行到马匹旁秦仲海喘道:“扶我上马。”卢云伸手在他脚下一托已将他推上马背。 秦仲海趴在马上眺望远方他征战十载马背上翻滚如同儿戏哪知此刻上马却要旁人搀扶想起爱马“云里雒”下落不明更觉悲了。秦仲海叹息一声道:“卢兄弟把刀悬在我腰间。” 卢云明知秦仲海双肩残废再也无法用刀但这话又如何说得出口?当下只得取过钢刀依言绑在秦仲海腰带上。跟着取下背后包袱塞在马鞍旁的暗袋里便要翻身上马。 秦仲海见他包袱里露出银票一角见是百两一张的形式他嘿了一声低声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卢云听他说笑知道他多少恢复了往日风采心下甚是高兴当即微笑道:“我现下是卢知州了怎能没有家当呢?”秦仲海干笑两磬道:“可别是民脂民膏就好。” 说话间卢雪已将秦仲海扶正便要翻上马背与他共骑逃难。秦仲海忽地想起一事道:“洞里可曾清理干净了?”卢云啊地一声醒起洞中还摆着囚服铁链若要给人翻了出来劫狱换尸一事不免见诸于世到时株连祸结柳昂天定会大难临头。卢云、心下一惊忙道:“亏你心细洞里尚须打理一番。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他见大雪飘下怕秦仲海身上受凉忙解下外炮披在他肩上。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卢兄弟你待我真好。”卢云哈哈一笑道:“你这话感也见外了要不是你我今日还是个面贩哪!” 秦仲海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握住卢云的手掌道:“卢兄弟谢谢你。” 卢云微微一笑道:“快别这样了。能救你出来我实在太高兴了我先带你回山东咱们再合计将来。”秦仲海点了点头道:“你快进洞收拾吧!咱们得趁着黎明离开。”卢云不再多言当即转身急急回到洞中收拾。 秦仲海望着他的背影他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心道:“卢兄弟再会了。愿你日后官运亨通心想事成。”霎时轻提缰绳驾马便行。 卢云人在山洞细细收拾一阵他在地下掘了个坑将秦仲海身上铁链囚衣尽皆埋入跟着掩上了土。他儿洞中还有不少干粮酒水想来路上可以带着吃便引做一大包。眼儿四下干净妥当这才行出洞来。 南出洞外卢云一楞手上物事掉落一地只见雪地留下淡淡的蹄印秦仲海早已去得远了。 秦仲海不愿连累他竟尔自己走了。 大雪纷飞慢慢掩上了地下的蹄印卢云念及秦仲海此行的艰难急忙追了出去但见四下风雪交加白蒙蒙的一片哪还找得到人?卢云毫不死心只在山野间呼号喊叫多少往事飞入心中奔跑喊叫间已在痛哭。 卢云满怀忧伤遍寻不见秦仲海的踪影只有默默回到京城。 行经城南早已是午后卢云找了处客店坐下这才想起顾倩兮前夜与自己的约定他叹了口气心道:“倩兮前夜与我约在城南凉亭我却爽约了唉……她定会气坏了说不定咱俩就这么没了。这约会定在昨日正午算来已过一日夜顾倩兮定然早已离去。眼看凉亭就在不远卢云吃过午饭便顺道过去一看。 他行到凉亭附近眼见地下积雪已厚一株株枯树已成白头他不见顾倩兮踪影便自坐亭中赏雪。此刻乱党多已被诛京城戒备略略松懈远处已有不少游人出没卢云见他们双双对对自在冻湖上滑冰笑声不住传来他想到昨夜的惊险对照今日的景象直有恍如隔世之感。 卢云想起这回冒险行事定让顾倩兮伤心欲绝但形势如此总不能让他见死不救。其实他昨夜能平安救出秦仲海一半靠着自己的谋划一半却是靠着伍定远出手若非伍定远讲究义气又对自己信任备置少了天山传人的俐落身手此番救人根本毫无机会。再来便是运气了这些官差若把秦仲海放得远了不曾接近他挖掘的洞口那也是无计可施。算来天时地利尽皆相合这才顺利将人救出。 卢云想起秦仲海武功全废半生不死的闯荡江湖实不知今生能否再见此人心中又自悲痛忍不住潸然泪下。 便在此时一人伸手搭上了他的肩头柔声道:“卢郎你为何伤心?”卢云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少文怔怔地看着自己正是顾倩兮。她身穿裘袄面色惨白嘴唇已被冻裂看这个模样竟在雪地中等候了一日夜。 卢云颤声道:“倩兮你……你一直在等我?”眼见顾倩兮缓缓地点头卢云心下感动一把抱住了她大哭道:“倩兮……我…!我对不起你!” 顾倩兮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你要做傻事我劝不了你也不该劝你。可你若不回来我…我也只有一直等下去了。”面在严冬中守候一日一夜心力早已憔悴说完这句话便已晕倒在卢云怀中。 卢云泪如雨下紧紧抱住了她心道:“卢云啊卢云你欠她的恩情实在数也数不尽了!”寒冬冰雪多少伤心无奈卢云抱着顾倩兮回府心中有若痴了。 刑部大门深夜四更二名官差打了个哈欠啊地一声泪水登从眼角挤了出来讪讪骂道:一他***搞什么鬼大半夜的非要咱们排班轮守真是莫名其妙。” 那人身边另站一名官差模样甚是年轻只听他道:“蔡老你少说两句多喝点酒吧。”说着送过酒葫芦让那蔡姓官差喝了一口。 那蔡姓官差抹去嘴角酒水骂道:“真是莫名其妙不过烧死个犯人也要这般大惊小怪还搞什么轮班守夜真是狗屈不如……小廖你说说咱们以后还能过日子么?”那年轻官差不去理他只嗯了一声自管上下跳动活动筋骨。 老蔡怨天尤人骂道:“跳什么?回家往妹子身上跳去别再惹人心烦啦!” 那年轻官差笑道:“天候这般冷我可不想生冻疮。”说着手脚摆动上下纵跃跳得更加厉害了。那蔡姓官差呸了一声提起酒葫芦自管灌着却也不再多言。 忽然之间那年轻官差停下脚来好似看到了什么古怪神情甚是奇异。那蔡姓官差笑道:“总算停下来啦?可是闪到脚啦?”那年轻官差低头打量脚下好似在思索什么跟着又用力跳了跳。那蔡姓官差见他举止怪异登时骂道:“活跳尸大半夜跟你一同守夜***资我倒楣。” 忽见那年轻官差踬了下来细细察看脚下他看了半晌颤声道:“蔡老地板会跳。”蔡姓官差懒得理会只淡淡骂了一句:“跳你妈的大头。” 那年轻官差却不气馁他拨开了积雪泥土并命往下挖着霎时之间地下竟露出了一块木板。那年轻官差见了怪东西颤声便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会有块木板?” 那蔡姓官差低头去看霎时倒抽一口冷气他把年轻官差一把推开跟着趴在地下轻轻敲打那块木板他敲一敲听一听霎时哈哈大笑道:“了!了!咱们这下可了!”那年轻官差吃了一惊道:“什么了?怎么回事?” 那蔡姓官差不去理他自行将木板掀起霎时见到下头一条隧道他笑得人仰马翻好似见到了天下最开心的事情那年轻官差不明究理皱眉道:“不过是条通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那蔡姓官差笑道:“你这个白痴前两日不是有个要犯结烧死么?你不记得了?”那年轻官差又惊又喜这才把事情看清楚了只听他颤声道:“你是说……有人从这里把人带走?” 那蔡姓官差笑道:“说你蠢你又不算笨。咱们把事情往上报江大人这几日都在注意此事你看看咱们还不立刻升官财吗?”说着哈哈大笑起来。那年轻官差也是喜不自胜只在那儿搓手嘻笑直是欢喜到心坎里了。 两人正自喜悦忽听一个声音叹道:“唉……大过年的真不想杀人……” 那蔡姓官差听这声音忽尔出现事前没有半点痕迹忍不住心下大惊正要回头喝问喉头已然一凉再也不出半点声音手脚痉挛一阵便已死去。 那年轻官差见同伴忽然被杀登时满心恐惧他勉强回过头去只见一名俊美男子站在背后看他身穿淡黄衫子腰悬令牌却是一位贵公子来了。 那年轻官差知道自己将死他双手连摇跪地哭道:“我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贵公子仰天一叹摇头道:“对不住了。你的家人妻小我会给你照顾的。” 霎时长剑抖出已将那人了帐。 那贵公子还剑入鞘将两具尸踹落隧道跟着掩上木板泥土把模样遮掩了。从头到尾手脚俐落至极全无分毫犹豫。 满天星辰闪耀那贵公子仰望浩瀚银河轻声道:“方今天下英雄唯有你和我……仲海啊仲海你定要东山再起可别辜负我的心意了……” 第八章 仗义多从屠狗辈 腊月十五月围时分大理寺中传出消息外号“铁头”的寺卿徐忠进已决议开案审判江先当此京城动乱、奸臣独大的时刻此一决议实在振奋人心刘敬已垮江充无人能制倘若大理寺群臣能压制此人的气焰京城自当恢复平静。 此次审讯两案并陈一切关键只在一人这人不是什么忠义孤臣却是当世第一狠将世称“剑神”的昆仑掌门卓凌昭! 天下之间只有“剑神”倒戈方能给江充致命一击。只是无人知晓他会否依约前来。照着卓凌昭的傲性江充这些时日对他大加冷落他不无反叛可能但此刻奸臣势大他若是怕事畏缩想与江充和解那也是合情合理。 大理寺早收到燕陵镖局的状纸只等三日后审讯此案。柳门上下不论是否与卓凌绍有怨都在等候这名枭雄到来。 腊月十七日午后城里行来一群白袍客人人腰悬长剑神态傲慢守城士兵想要阻拦却给他们打得鼻青脸肿。锦衣卫众人见了无不大为震惊即刻通报安道京知晓安道京不敢怠慢旋即上禀江充。 顷刻之间消息传扬江系柳系无不震动。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这“剑神”卓凌昭毕竟还是到了。 柳门诸人闻讯立时赶抵城门果见卓凌昭率着门人已在一处客栈歇脚那卓凌昭自暖一壶酒坐在酒楼窗边看雪模样颇似清闲。远处锦衣卫众人包围客栈在那儿指指点点但诸人震于卓凌昭的威名无人敢上前喝骂就怕惹来杀身之祸。 此时秦仲海残废远走柳门四将只余三人卢云、杨肃观、伍定远都已到来。伍定远陡见卓凌昭往事飞入心中一时悲怒交迸卓凌昭一千人杀了他的公门好友黄济又在他面前灭人满门甚且逼得他走投无路娄江决战将他打入江中这口气着实叫他难忍。但此时此刻若无卓凌昭拔刀相助天地间又有谁能奈何江充? 伍定远叹了口气只觉为难至极。 杨肃观见他这幅神气心下暗自忧虑此时艳婷早回九华山去了少了这名女子相劝伍定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下便低声对韦子壮道:“看好伍制使别让他生出事来。” 韦子壮望了伍定远一眼大声道:“杨郎中放心伍制使是个顾大局的人绝不会在这个关头坏事。”他这话倒有一半是说给伍定远听的。伍定远听后果然面色一瞬杀气大减。 杨肃观知道卢云心思机敏与江湖门派间无甚恩怨便请他陪同自己一同往客栈行去。卢云自救出秦仲海之后这几日守在京城每日里除了陪伴顾倩兮以外便是无所事事此时杨肃观有事相求他自也不好推拒便随他一同过去会见昆仑门人。 两人走入客栈大门那钱凌异已然跳了出来喝道:“你们两只小的想干什么?” 金凌霜是个明白人杨肃观此时过来定是代柳昂天前来传话当即喝道:“四师弟退开让杨郎中进来。”钱凌异哼了一声冷冷看了杨肃观一眼道:“二师兄咱们真要与江大人干开么?” 金凌霜沈声道:“京城耳目众多你休得多嘴。只管乖乖听掌门吩咐犯不着多心。” 钱凌异口中咕哝几句但师兄已然吩咐了只得回座饮酒眼角却瞅着动静。 眼看昆仑众人各去饮酒打尖无人露出戒备之情。杨肃观微微一笑行入店中走到卓凌昭座位之旁躬身道:“卓掌门小侄来给您行礼了。”他有求于卓凌昭便执礼甚恭全以江湖晚辈的身分见面。 杨肃观是少林天绝僧亲传弟子辈分同于方丈此时如此谦逊自是为倒戈一事而来。但礼多人不怪卓凌昭虽知他别有用心嘴角还是泛起微笑道:“杨贤侄不必客气快快请坐。”说话口气也自居长辈起来存心占那灵智方丈一个便宜。 杨肃观对礼俗之事一向豁达倒是不以为意向卢云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自坐下。 杨肃观拱手道:“难得卓掌们驾临京城这几日若得清闲可愿与朝廷几位大臣见面谈心?大家说起卓掌门神功盖世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若蒙掌门不弃小侄可以引荐一番。” 卓凌昭听了这话自是心旷神怡笑道:“杨郎中太客气了来咱们今日不谈公事多喝点酒是真。”说着亲自提起酒壶便为杨肃观斟酒。杨肃观受宠若惊当即双手持杯道:“谢掌门赐饮。” 卓凌昭哈哈大笑道:“柳昂天有你这般机灵的手下定是无往不利了。”杨肃观察言观色连忙自行举杯一饮而尽。 卓凌昭与他喝了几盅酒兴甚高说道:“三师弟难得杨郎中过来你也来敬一杯。” 屠凌心寒着一张丑脸自行走来举起酒杯大声道:“杨郎中屠凌心跟你喝一杯!”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屠三侠武功高绝来日若有良机咱们不妨较量一番。”这屠凌心当年杀害燕陵镖局十八名镖师乃是伍定远不拿不甘的要犯杨肃观此时出言切磋颇肴挑衅之意屠凌心嘿嘿冷笑说道:“杨郎中好兴头可想与在下决个生死?” 杨肃观微笑道:“请屠三侠莫要误会素合阁下的“剑蛊”颇有独到之秘在下心仪已久早有意与屠三侠研讨武学绝无丝毫挑战报复之意。” 杨肃观出言讨好屠凌心倒不是随口来拍马屁而是另有深意在内他曾听灵音说过这屠凌心在神机洞时屡次出言冒犯江充端的是悍勇至极的恶汉自己若要挑拨昆仑与江先两边破脸屠凌心身为昆仑第一凶徒自须大力拉拢当下趁着见面便多说几句好话日后也好相处。 果然屠凌心听他称赞自己已然哈哈大笑很是乐意道:“杨郎中这么客气我屠凌心如何敢当?”当下举杯饮尽杨肃观也陪了一杯。 卢云见杨肃观言笑晏晏神态极为热络忍不住轻轻一叹转头望向对街只见伍定远也自眺望过来卢云见他神色激荡想来见了杨肃观与昆仑众人谈笑风生心有不忿之故。卢云微起叹息之意面上却不动声色自管低头不语。 卓凌昭攻于心计他见卢云面有不豫便知他对自己仍有恶感当即说道:“这位是卢知州吧!月前咱们在长洲见过一面给你添了好些麻烦来本座敬你一杯算是个赂罪。”说着举起酒杯向卢云一笑眼中全是试探之意。 杨肃观心下一喜卓凌昭主动敬酒真有意与柳门化解一干恩怨他连忙替卢云斟酒跟着连使眼色。 卢云曾受卓凌昭一掌情知此人心狠手辣实在不愿为伍但形势使然不由他硬颈不从。卢云咧开嘴皮却是皮笑肉不笑的神气。他举起酒杯道。“昔日种种譬如朝露车掌门既愿察暗投明仗义相助在下自当喝了这杯水酒。”说话间凝视着卓凌昭并不来动酒水。 卢云这番话颇有嘲讽之意“昔日种种譬如朝露”这八字更在讥讽卓凌昭过去的恶行言下之意如果卓凌咱不会倒戈他根本不屑与之共饮。杨肃观听了这话心下暗暗叫苦想说些话来排解却怕卢云又有惊人言辞脱出只得硬生生忍住。 果然卓凌昭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不乐他面带杀气冷冷地道:“卢知州说我是弃暗投明不知从何说起?” 卢云见他满面不悦倒也不怕沈声便道:“卓掌门昔日为江充办事成了他手中的杀人之力那便是暗今日愿意揭江充罪行为天下人除害这便是明。卓掌门今是昨非人神共知不知在下这席话有何难明之处?”此番话直指卓凌昭之过可谓气势凛然未有寸让只说得杨肃观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坐立难安。 卓凌昭给卢云责问一顿不怒反笑回话道:“卢知州此言谬矣。我杀人如麻昨日为江充杀明日为柳昂天杀都是一般的杀人有何是非之分?”卢云哼了一声道:“既然卓掌门如是观却又为何倒出江系转与柳侯爷共事?”这话问到要紧处关系着卓凌昭的真心本意杨肃观如此精明自也留上了神也在细细聆听。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难得卢知州性子直快人快语在下也坦白回话吧。我此次选择柳昂天说明白点绝非什么弃暗投明襄助义举老实说吧只因我厌烦了江充懒得再与他打交道如此而已。” 眼见众人都有不解神色卓凌昭淡淡一笑续道:“当年我为了江充徒然杀死燕陵镖局满门老小成了武林公敌弄到最后半点好处也无很是吃亏。但卓某身居一派之长这些蝇头小利我也懒得多加计较。只是江充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过河拆板、落井下石!一见我惨败宁不凡之手立时翻脸不认人从此对我派不理不睬。”他说到恨处眼中生出浓烈杀气阴森森地道:“只是江充忘了一件要紧事我卓凌昭既然自号剑神就非他江充所能玩弄!大家走着瞧吧!” 那日卓凌昭惨败江充便有弃他不顾的意思卓凌昭每每念及此事心中的忿很实是难以言喻。江充可以疏远他但绝不能轻视他更不能视他为一柄用后就丢的杀人之刀这要自号剑神的他如何吞下这口气?也是为此杨肃观一放话出来卓凌昭立时肯答应联手对付江充。 卢云心道:“狗咬狗一嘴毛。这卓凌昭与我们合作也不见得安了什么好心只不过要利用我们对付江充而已。唉……尔虞我诈无一人存心良善。” 卓凌昭见卢云摇头无语当即哈哈一笑举杯道:“好了咱们别说这些不痛快的眼下卓某得了神剑从此海阔天空无人可制也该是行侠仗义的时候了真不该再与江充混做一堆。来便看在。侠义。这两个字的份上大家与我喝上一杯吧!”卓凌昭先前话说得太过露骨又是斗争又是仇恨至不给柳昂天半点面子这一侠义士一字一说用意便是缓颊免得柳门诸人脸上太过难看。杨肃观连忙道:“正是。卓掌门行侠江湖从此成为正道豪杰共仰的大英雄。咱们这杯是结盟酒若不倒江势不甘休。”霎时众人一齐举杯连卢云也将酒杯拿起。 众人正待要喝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叹息道:“错了错了卓掌门你全然错了。”众人闻言霎时一齐转头。 只见门口站着一名喇嘛正是江充手下爱将罗摩什。 卓凌昭见他到来便自一笑道:“大师咱们好久不见了不如坐下喝一杯吧?” 杨肃观闻得此言心下微微一凛深怕卓凌照见了此人又要变卦。哪知罗摩什无意饮酒听了邀约却只缓缓摇头说道:“卓掌门我是来传话的。” 卓凌昭哦地一声道:“是江大人要你过来的么?”罗摩什点头道:“正是。江大人吩咐下来卓掌门若还记着昔年情谊明夜便到他府上一聚他有几句话说与掌门说。” 卓凌昭哦了一声道:“江大人若要见我何不自己过来。”此言自高身分挑明他与江充平起平坐。罗摩什听在耳里自是不加理会合十便道:“对不住了江大人忙于公务无暇亲访。” 卓凌昭面上青气一闪佯打个哈欠道:“原来如此不过本座最近也挺忙的不如腊月二十那日咱们大理寺再见好了。” 罗摩什面色一沉道:“卓掌门江大人已掌朝中大权刘敬倒台天下无人能挡柳昂天、徐忠进、琼武川这帮老人俱都无用我劝你别自找麻烦。” 杨肃观听他话说得太硬登时放下心来想道:“罗摩什枉称典籍精通明辨妙悟谁知口才拙劣至此连卓凌昭的性子也摸不透他这几句话已把卓凌昭重重得罪了。” 果然卓凌昭面带杀气他举起酒杯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诉江先神机洞的秘密我也知道休要意火卓某连你皇宫大内也鸡犬不宁。”罗摩什面色惊恐大怒道:“你好大胆京城里竟敢这般说话?不怕杀头么?” 卓凌昭使了个眼色屠凌心登时跳了出来恶狠狠地道:“操你祖宗的狗杂碎!罗摩什别以为你主子天下无敌。回去告诉那贼臣我家掌门得了天下第一神剑世间也是无人能挡!” 罗摩什深深吸了口气伸手一挥外头奔出百名火枪手举枪指向店内。这批火枪手仿照帖木儿开国编制由罗摩什一手调教出来近一年来习练不断已不逊于当年神机洞中的那批好手。 卓凌昭笑道:“大师要来硬的吗?”刷刷几声连响昆仑门下也是拔剑在手剑光森森已将罗摩什堵住。杨卢二人安坐不动静观其变。店中伙引则吓得飕飕抖立时躲到后田无人有胆出来看上一眼。 罗摩什喝道:“火枪手预备!”众军士举枪上膛枪口对准了店内诸人。卓凌昭有恃无恐迳自举杯对着杨肃观笑道:“杨郎中咱们喝一杯。”神态傲慢之至丝毫不把西域火枪放在眼里。罗摩什怒喝道:“卓凌昭!此处是天子脚下你莫要猖狂!” 卓凌昭取出蓝澄澄的铁胆哈哈大笑道:“话说公谨当年羽扇纶巾…”杨肃观顺着话头接口道:“谈笑问强虏飞灰湮灭!”话声未毕蓝光闪动只听叮叮咚咚之声不绝于耳百名火枪手的枪管已给砍断。 罗摩什惊骇之余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道:“神剑擒龙?”卓凌昭淡淡地道:“大师好眼力。”侠者以武犯禁卓凌昭有意仗着卓武功挑战江充惊动天地的巨大势力这场斗争实最世间罕见胜负之际恐怕更是难说。 罗摩什眼见硬来不成只好讪讪地留下一封书信拱手道:“老纳话已带到这里是张请柬卓掌门若肯赏光今夜江大人府上再见。”卓凌昭微微一笑命人将请柬收起却是不置可否。 眼见双方形同破脸绝无转圈余地杨肃观心下宁定当即起身道:“承蒙卓掌门高义在下代柳侯爷在此谢过。”卓凌昭点头道:“你放心好了腊月二十当日我定会到大理寺指认**到时只要审官清廉定能断出公理。”说着又补了一句道:“倘若燕陵镖局的案子板不倒他我这儿还有个大秘密奉上到时天地逆转形势可就难说了。” 杨肃观目中露出喜悦的光芒大声道:“承蒙高义肃观多谢了!” 卓凌昭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觉背后两道凌厉目光射来卓凌昭转头望向对街只见伍定远神情凝重也在凝视自己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卓凌昭哈哈一笑向他挥了挥手神态甚是潇洒。 这日午间一众京官忽地接到请柬只见上头写着短短两行字言道“隆冬雪景难得相约赏雪一叙”这种请帖谁不是每日收到百来张但细看署名一见“十八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十二字众人知道无可推托纵然宴无好宴也只有过去拜见了。 江充此刻邀约百官用意自是冲着大理手会审一案而来。众人若有意与之妥协目需赴宴出席表示忠心倘有抗拒不至者等同与江系诸人翻脸。众官虽然犹疑但此时江充权势薰天谁敢推辞不至?只有乖乖地到府“赏雪”了。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江府大门排了长长的两条队伍文武百官挤在门口都在等着大内只见吏部尚书到了、户部尚书到、某某侍郎到了……一时坐轿纷至冠盖云集。 宴席方开满堂宾客虽坐席上却无人敢动眼前的菜肴人人面色惨白不言不语好似囚犯一般。江充自居座傲然望着满堂宾客冷冷问向安道京道二人都到得齐了么?”安道京翻了翻手上名册道:“除了徐忠进、琼武川、柳昂天这些怪物之外五位当朝大学士只有杨远尚未到来六部尚书则只兵部尚书顾嗣源、礼部尚书胡志孝两位没到。” 那大学士杨远是杨肃观之父平日不与朝中三派走近算是中立之人。顾嗣源则是著名的特异独行之辈这两人如此风骨自不会过来低头。那胡尚书情况更是特殊他平日非但与刘敬交好前些日子生母更给江充派人杀死房子也遭焚毁如此深仇大很胡尚书心中怨恨早已豁了出去绝无可能过来与会。 江充冷笑一声道:“把这些名字都给记下了咱们可要反省反省看看人家为何不愿与咱们交朋友?”安道京道:“大人放心下官已将名字抄下了。日后定会过去请益。” 昔日刘敬挟制江充两派相互抗衡江充便不敢太过嚣张此时刘敬垮台天下间一人独大那是任凭奸臣予取予求的场面了。众人听他说得冷莫不心中一寒都不知江充要如何对付这批人。 江充转头看向满堂宾客笑道:“大家不必害怕尽管喝酒啊。”他话虽这般说众官却无人敢动酒菜只是垂不语。 忽有一人越足而出大声喝问:“敢问江大人劳师动众召集文武百官到府究竟所欲何事?便是要听你大言不惭地对付政敌么?”那人姓牟名俊逸约莫四十来岁乃是都察院的官儿他的妹子鄂妃更是当今皇帝的宠妃仗着皇亲国戚的身分平日倒也不怕江充过去更因妹子的缘故向与刘敬走得近。他此番与会只因督察院左御史大力相邀这才过来赴宴哪知江充行径如此冷傲直比昔日更加猖獗他心有不忿便来出言讥讽。 江充斜目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什么对付政敌?哪有这种事?我此番邀你们过来帖子上写的明明白白说是要来赏雪牟大人难道不识字么?”牟俊逸冷笑道:“此处乃是内厅如何见得雪景?大人若要赏雪何不到院子去?江大人既然别有用心便明白说了何必藏头露尾!” 江充嘿嘿一笑道:“你说对了我与其他这几位大人是别有目的不过对老兄你嘛!那纯是赏雪而已了。”牟俊逸冷笑不休道:“我是皇上的小舅子江大人说话可须检点一二。” 江充哪来理他当下提声喝道:“来人啊!这位牟大人要赏雪快把雪给我端出来了!” 众人心下一奇不知这雪要如何端出?几名朝廷老人知道江充手段厉害定是要对付牟俊逸心下都是暗自忌惮。 过不多时只见一名侍卫端着只海碗出来道:“启禀大人白雪一升已然备妥。” 江充哈哈大笑道:“牟大人你要赏雪现下给你送上来了。” 那侍卫将海碗端-牟俊逸低头。看碗里哪是雪了却是满满一碗白盐他正要说话却听江充笑道:“牟大人要赏雪现下雪已端来了你便给我安安静静地赏上一赏少在那里罗唆。” 牟俊逸怒道:“这是盐啊!怎地是雪了?” 江充哦地一声道:“这是盐么?”他走下堂来亲试一口茫然道:“这是雪啊!怎会是盐呢?” 牟俊逸大声道:“你休要戏侮我。你惹火了我休怪我找贵妃说去。”江充微微一笑唤来何御史这何大人当年也曾护送公主和亲算与柳门有些渊源江充有意试探便笑道:“何大人你说这是雪还是盐?” 何大人低头尝了一口道:“这是盐。”江充嘿嘿一笑道:“真是盐?”何大人见他面色不善吓了一跳忙道:“这是雪。”江充点了点头道:“不错还不算老眼昏花。” 牟俊逸怒道:“何大人这般指鹿为马的事你也干得出来?”江充啧啧摇头唤过一名官员问道:“这是盐还是雪?”那人尝了一口忙道:“入口无味是雪无疑。”这人甚是精乖眼看江先有意恶整牟俊逸如何愿意卷入其中立时出言附和。 江充哈哈大笑道:“大家都说是雪偏只你说是盐。”牟俊逸怒道:“既是雪那又为可不化?” 江充冷笑道:“要化还不简单?来人啊!把他的嘴给我撬开了。” 两旁侍卫立即上前一把将牟俊逸按住跟着拉开他的上下颚江充把大碗精盐都倒入他嘴里笑道:“这不是化了么?” 牟俊逸脸上涨得通红作呕连连挣扎叫喊道:“江充!你这般整我……我……我定要报复。大家走着瞧!”江充哈哈大笑吩咐手下道:“牟大人了得啊!来人把他的嘴堵上了!”两旁侍卫将牟俊逸上下颚按住不让他呕将出来硬生生逼他吞落一大碗精盐。 江充兀自觉得不足提声喝道:“来人啊!把他衣服剥了带到院子里赏雪让他货个够!” 众侍卫冲上前来将牟俊逸压出。此时适值隆冬气候正寒只怕他要给冻成冰棍一般。 江充有意大张气焰一举制住文武百官便先拿这牟俊逸开刀。众人见牟俊逸虽有鄂妃撑腰仍给整治得面无人色下一个若要轮到自己不知会有什么下稍当此权臣为祸满堂宾客面如死灰都在飕飕抖。 江充笑了一阵忽地问向大学土孔安道:“孔合揆听说你有个宝贝千金小姐可有此事?”孔安吓了一跳忙道:“不敢有瞒大人下官确实有个女儿。”孔安是当朝第一大学士算来是百官之众人听他自称下官那是自扁身价的行径忍不住都是一声叹息。 江充笑道:“听说令嫒孔小姐花容月貌肤白胜雪端的是美女一个是也不是?”孔安不知要生什么大祸双手连摇慌道:!大人过奖了这孩子血盆大口肤色如墨姿容奇丑哪称得上美人?” 江充啧了一声道:“你们读书人就是这么谦逊真没意思。”他拍了拍孔安的肩膀跟着附耳过去笑道:“孔大人我跟你说个喜事。”孔安急急陪笑道:“可是大人要小妾?” 江充皱眉道:“我跟你说正经的。” 孔安咳了两声急忙起身肃立拱手道:“下官洗耳恭听。”江充看他怕的厉害登时攀了上去搂住他的腰状极亲热笑道:“这桩喜事是咱们两家的。” 孔安听了这句话心头大叫倒楣嘴上却嚅齿地道:“真……真的么?” 江充笑道:“唉……说来真是难为情我家侄儿大清爱上你家闺女了。”孔安想起江大清不学无术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恐惧惊道:“怎有此事?大人说笑了?” 江充眉头一皱道:“你是说我骗人了?”孔安急急擦抹冷汗陪笑道:“下官岂有此意。 只是小女容貌丑陋至极令侄大清兄何等俊美如何能得垂青?”江充哈哈大笑道:“我那侄儿容貌俊美?这我倒是第一回听说孔大人真是好口才无怪能久居阁揆了。” 孔安吞了口唾沫呵呵呵地干笑三声道:“大人夸奖了。” 江充斜目看他一眼笑道:“咱们不说这些了小两口男欢女爱咱们做长上的快些让他们成亲也好成全我那过世大哥的一桩心愿。”孔安嘴角抖他自己就这么个宝贝女儿若要嫁给江大清这败类日后哪有幸福可言忙道:“大人有所不知啊小女已与户部陈尚书的公子定亲年底就要完婚。” 江充面带愁容摇头道:“可我那侄儿大清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就想你家闺女你说此事该怎么办?”孔安何等机灵一见江充咄咄逼人心中登生诡计忙道:“江大人明鉴并非下官不识抬举只因小女早经许配算来已是陈家的人了江大人若要迎娶小女下官心里虽然是一万个欢喜但放着陈尚书的面子咱们也不好不理啊!” 众人见他使出移祸江东的毒计此人身为阁揆居然没担当到这个地步都是暗暗摇头。 江充听了这话面上闪过一阵阴影森然道:“户部陈尚书何在?”陈尚书早听见二人的对答此刻闻召起身拱手道:“下官拜见大人。”看他陈尚书凛然无惧当是颇有风骨的文人。 江充伸手指他傲然道:“令郎与我家侄儿同时爱上一名女子你说该怎么办?”陈尚书站在道理的”边却也不来怕当下沉声道:“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犬子早与孔大人爱女定亲不知大人此言何意?”江充冷笑道:“听不懂吗?安道京你去帮帮他。” 安道京面无喜怒迳自走出躬身道:“陈尚书江大人的意思很是简单不过想请你玉成此事请你成全吧。”陈尚书哼了”声摇头道:“婚姻岂同儿戏?你退下去。我没空多说。” 安道京听他直言斥责声时哦了一声转身向江充道:“江大人陈尚书还是听不懂。” 江充叹自心一声道:“想来他年纪大了耳背的厉害你帮他治治吧!”安道京拔出宝刀便往陈尚书行来口中喃喃地道:“陈大人耳孔过小八成要挖上一挖不然听不懂我们的话。” 饶他陈尚书平日有守有为此时看着白晃晃的刀子也不禁倒抽冷气连连退后。安道京皱眉道:“大人听懂了么?”陈尚书心如刀割霎时撇开脸去叹道:“懂了。” 江充笑道:“也好既然懂了咱两家长辈也都算玉成此事这桩婚事也不好再拖。”霎时伸手一挥大声道:“来人啊!带上来了!” 话磬未毕远远传来一阵惊叫只见一对男女神色惊慌正给众武士硬架进厅那对男女形貌俊雅端的是一对璧人。孔安与陈尚书见了这对男女的面貌霎时同声惊呼一齐跪下道:“大人万万高抬贵手啊!”这对男女正是他二人的子女不知怎地却给江充拿来了。 江充笑道:“什么高抬贵手。婚姻不就是喜事么。还告什么饶啊。”他朝厅后呼唤:“大清孔小姐到了你快快出来吧!”话声未毕殿后笑嘻嘻地奔出一名肥大男子正是江大清看他口涎横流喜不自胜当是欢喜到心坎了。江充笑道:“你方才已听见了吧?人家陈尚书有意割爱要把孔家小姐让给你你还不快去谢谢他?”那对小男女听到此言面上已是惨无人色那陈公子惊道:“爹爹!你……你怎么说出这种话?” 陈尚书不敢面对爱子别过头去一言不江大清哈哈大笑伸手往陈尚书肩上一拍大笑道:“多谢啦”跟着便朝孔家小姐冲去模样粗俗不堪。 陈尚书惊道:“等……等一下……”他想伸手阻拦安道京已然重重一哼只吓得陈尚书哑口无言陡将那句言语吞落。 江大清走向孔家小姐垂涎道:“小美人儿今晚就住下来吧。”那女孩儿吓了一跳急急往陈公子背后一躲陈公子大著胆子说理道:“这位兄台孔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求您尊重点。”江大清一个耳光揭向那陈公子已将他打倒在地喝道:“你***我只要见到你这种小白脸心里就有气!”陈公子脸颊肿起却不屈服站起身来又挡在心上人面前竟是宁死不让。陈尚书怕生出事来急忙奔到江充面前颤声道:“江大人求你大人大量放过犬子吧!” 言语之间已在求恳。 江充笑道:“谁要为难他了?我侄儿只是要讨老婆哪碍到他什么啊?”江大清知道叔父给自己撑腰登时笑道:“是啊!我疼自己老婆这人却来捣蛋真是莫名其妙。”说着”把推开陈公子跟着搂住孔家小姐伸嘴便往她粉颊亲去。 孔小姐拼命挣扎哭道:“爹!救命啊!”孔安呆呆看着眼见江大清当众乱吻自己的爱女把他的掌上明珠当作酒楼陪笑的妓女一般对待孔安心如刀割霎时气急败坏指着江充喝道:“江……江大人你……别太过分了!”江充冷笑道:“怎么过分了?咱们有缘作亲家这便是过分了么?难不成非得做了仇家孔大人才会高兴么?”孔安面色惨澹气喘不止”时也不知要不要翻脸只在那里犹疑不定。 眼看岳丈无法保住爱妻清白自己父亲也是一脸怯懦陈公子是个年轻有血性的他不忍心上人惨遭凌辱登时大叫一声从卫士手上抢过一柄刀直直冲向江大清喝道:“大胆东西!你放开我媳妇!”他豁了出去竟是有意以死相拼。陈尚书见儿子狂一般霎时惊道:“住手!要文人还不多吗?快别做傻事啊!” 在众宾客惊叫之中陈公子已然冲向江大清丝毫没有退后的意思。 江充见多识广如何把一个文弱书生看在眼下?登时笑道:“好你个陈公子啊!这小朋友有意谋杀我侄儿若不就地正法怕是不行了。安统领把他的手剁了。” 安道京闻得此言伸手挥刀便往陈公子手臂砍去。 那陈公子是个读书人安道京却是当今锦衣卫统领京城有数的刀法高手却要他如何挡得下这刀?陈尚书见爱子有断手之祸一时吓得破胆已然晕去。其余厅上宾客或掩面、或闭眼无人愿见这等人间惨祸。 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鲜血长流溅满大厅众责容急急看去只见陈公子好端端的站在厅心彷佛没事人一般那钢刀却插在安道京手上那血竟是他流的。厅上宾客见状忍不住满脸诧异都以为那公子练有武艺居然能在一刀之间便伤了锦衣卫统领。 江充虽无武艺此时也知有异他勃然大怒喝道:“谁在捣乱?” 厅外传来一声长笑朗声道:“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每是读书人。你们这群士大夫我真是没眼瞧了。”江充认出这声音登时心下一凛道:“原来是卓掌门驾到。” 长笑声中一群白衣客走进当先一人手握铁胆神色倨傲正是“剑神”卓凌昭。 昆仑众人神态狂傲冷冷地看着厅上语人全不把江充放在眼里。几名侍卫上来阻拦都给他们踹得滚跌在地罗摩什心下生畏知道卓凌昭此番过来只要场面一个不好便会大开杀戒当场传令下去调派大批火枪手进厅。九幽道人、安道京等好手更是大为戒备。 第九章 人生三宝 卓凌昭站入厅心长眉挑起森然道:“江大人蒙你赐帖召唤卓某不敢不来。你若有话交代赶紧请说吧!”江充嘿嘿一笑道:“卓掌门别急咱们喝上一杯再说不迟。”说着便命人摆下桌椅便请卓凌昭上座。 车凌昭却不就座只是冷眼看着江充讪讪地道:“我今儿个忙得很怕不能久留江大人有话就说不必做这些虚功!” 江充合得此言忍不住有些恼怒但眼前形势微妙绝不能轻易破脸只得隐忍不。 江充心里明白此时刘敬垮台朝中残存大臣已在串连对付他徐忠进、琼武川两名老臣各有太后撑腰万万轻忽不得柳昂天手握十万大军也是个难缠角色。刘敬倒台后这三人为求自保定然互为唇齿卓凌昭若上大理手指证罪行以徐忠进断案之严只等证据确凿必然一状告到太后面前届时皇上看着太后的面自也不好替自己求情一个不巧说不定要给连降三级送去边疆放羊牧马。釜底抽薪之计要不派人暗杀徐忠进再不便收买卓凌昭。但徐忠进乃是三朝元老深受太后宠信若是贸然杀之只怕惹起轩然大波自己事后定难脱身。算来还是与卓凌昭妥协一途可行。 江充算清楚个中厉害登时轻咳一声道:“卓掌门柳昂天不过一介武夫见机缓慢已是黄昏之势。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又何必与他共事呢?” 卓凌昭听了劝说却只哈哈一笑道:“江大人你休要担心柳侯爷先为自个儿打量吧!”江充面上闪过寒气沈声道:“卓掌门我今日请你来此那是惜才之意难道你真以为燕陵镖局的案子动得了江某人?” 卓凌昭嘴角斜起微笑道:“江大人燕陵镖局一案不够看那么凭着“戊辰岁终”四句话总该够份量吧?”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江充手上一颤杯里酒水泼了出来转瞬之间便已面无人色。 卓凌昭冷冷望着他道:“谁是夕阳之势?谁是朝不保夕?江大人心里有数吧!” 当年江充与卓凌昭在神机洞里做过交易当时便把秘密转述出来此刻卓凌昭忽尔提出竟使江充惊惧骇异深宾客不明这四句话有何神奇之处一时面露不解各自低头议论。 江充喘息不止过了良久方自宁定。只听他干笑道:“卓掌门快别这样了大家都是好朋友何必说这些狠话呢?来来难得见面先让我送上几件礼品给您消消气吧。” 卓凌昭听他口气放软已有屈服之意登时冷笑道:“江大人何礼相送?” 江充咳了一声道“说来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人生三宝而已。”众宾客听了“人生三宝”都不知那是什么奇妙物事心下暗自猜疑。江充见卓凌昭面带不屑就怕他掉头离开忙叫道:“左右来人快送上东西来。”两旁家丁闻言立时扛出一只大铁箱抬到卓凌昭面前。 卓凌昭看着那只大铁箱皱眉道:“这里头是什么?”江充笑道:“人可胸无点墨却不能腰中无财。人生第一宝便是金银财。” 铁箱”开满室生辉。只见红是红宝晶莹剔透蓝是蓝宝大若卵黄圆是珍珠闪耀方是象牙凝脂箱中珍宝端的是入手难舍入眼难忘每一件都堪为传家之宝。看来江充富甲天下的传言果是无虚。 满堂宾客京官出身都是大有见识的人但见了这箱价值连城的珍品也不禁骇然出声昆仑门人乡野鄙人气度大大不如一见珠宝更是喜形于色急急向前聚拢赏玩。 眼见门人都有艳羡喜爱之意除了金凌霜、屠凌心、莫凌山等寥寥数人其余都已上前把玩卓凌昭便了个眼色金凌霜宣息当即喝道:“大家退开听掌门人吩咐!”众人依依不舍但掌门御下严厉不能稍违只得往后退了几步。钱凌异见势头不妙、心想:“糟了看掌门这等神气定不要这些宝贝了。”慌乱之中赶忙抓起几颗宝石便往自己怀里塞去。 卓凌昭仰天大笑道:“昆仑剑派乃是武林门户又不是开钱庄、做买卖要什么钱财使唤?这些珠宝全是身外之外留之何用!人生第一宝乃是知足乐。只要你能知足便是粗茶淡饭也能平安逍遥。若不知足便是金山银山犹觉不足。整日里财来财去难能脱如何求武学之进境?” 昆仑门下听了这话难掩失望神色钱凌异拍了拍心口暗道:“好险老子有先见之明不然又要来去空空了。” 卓凌昭本性虽贪但图的是武功剑法以求笑傲天下睥睨群雄这些金银财宝不过亮眼些、闪烁些”“剑神”如何放在眼下?自是不屑一顾了。再说卓凌昭武学造诣登峰造极皇宫内院自是来去自如若要抢些珍奇古玩在手也非什么难事。此时江充有意以财货收买他真算小看“剑神”了。 卓凌昭哼地一声冷冷地道:“财多败家招意杀机卓某宁可多练几套剑法让门人开一处武馆谋生那才是日后的生财之道。”说着命屠凌心抬起铁箱摔在江充面前。众官见卓凌昭满身凛然视钱财如粪土心下无不暗自佩服。 江充见他满睑不屑却也不气恼忙道:“卓掌门不喜爱珠宝那也没关系。”说着提声喝道:“送上第二件礼!”话声未毕众家丁又抬出一只铁箱送到卓凌昭面前江充笑道:“卓掌门这第二样大礼赞了我好一番苦心你心得笑纳啊!”钱凌异早已心痒难怪一见卓凌昭微微颔便慌不迭地上前开箱他探头去看箱里不见什么物事却是个活生生的人。 钱凌异见了那人脸色大变忍不住气血翻涌腾腾地退出数步。昆仑门下见他神情如此、心下无不震惊寻思道:“里头是什么人隔空便能伤人?难不成是宁不凡么?” 宁不凡退隐之后至今踪影全无江充若将这位天下第一高手送上卓凌昭天性好胜自会欣喜笑纳只是人家宁不凡武功凡入圣又岂能给人囚在这只铁箱中? 众人猜想不透不知箱中那人究竟是谁都想一探究竟。 便在此时只见箱中那人直起了身子对卓凌昭一笑卓凌昭见了此人忍不住也是脸色一变满堂宾客更是哗然出声大为惊叹。 这人到底是谁居然能让剑神变色、宾客大哗?说来毫不稀奇却也稀奇之至箱中之人正是一名倾国倾城的绝代尤物。 那女子唇若丹朱红颤颤地彷佛一点春露那张粉脸有如白雪两腮不施半点胭脂却是一抹天生娇羞。她那双清澈大眼并不怎么勾魂摄魄却总带点善解人意的温存似有千般柔情要同你诉说叫你不能不听不得不怜。 众人见了这等美女都是瞪大了眼珠只想再多看两眼。心中更一个念头盼望希望这可人儿能朝自己望来。 那女子向卓凌昭微微一笑柔声浅笑唤道:“卓掌门。”樱唇倾吐顿时满室生香众人与她目光相接心下无不震动心中都想:“昔年妲己号称一代妖姬当是这等美貌吧!” 众人细看这女子都觉她最最动人处不在美貌而在一股自然浑成的气质亲如长姐娇似么妹端凝时贵如国母慰解时柔似妾婢举止高贵心意温柔管你百年学究千年高僧一见此女之面也要陡生男子气概。果然上至阁揆下至家丁看了这女子的亲切笑颦无不全身抖脸色阴晴不定。 方才陈公子为了孔家小姐拔刀杀人一幅义愤填膺的神气此刻却不住眼偷看他与那女子四目相投顿时满面通红急忙低下头去。江大清更是急色之徒见了这等美女忙奔了出来叫道:“叔叔我要这女人不要孔小姐了!” 先前二郎争妻现下却弃如敝履那孔小姐只气得脸色惨白但真要与这名美女的绝代容貌相较却又不能不让她自惭形秽当此尤物除了低头遮面也是别无它途了。 钱凌异满脸胀红大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星目回眸温软轻叹道:“小女子无名无姓只盼能嫁人卓家为卓掌门洗手做饭养儿育女今生已无他愿。”众人全身软心中大感艳羡钱凌异更是百般责骂自己:“***以前怎不好好练剑这当口便换我做掌门了。” 眼见满堂宾客目瞪口杲卓凌昭登时仰头大笑声震屋瓦那女子见了卓凌昭的绝世神功更是满脸娇羞她跨出箱中向卓凌昭盈盈下拜道:“贱妾此生别无心愿盼为卓家侍婢求掌门收容。”众人听她吐嘱高雅彷佛还曾饱读诗书心下更是爱煞。 卓凌昭笑道:“江大人这等美女为何不留在身边?再不送到宫里也能讨好皇帝老儿却为何送到我家来?”江充嘿嘿一笑道:“自古英雄惜美女这等美人儿天下也只掌门道等武功才吃得消啊。” 卓凌昭哈哈大笑道:“无怪你前些日子气血败坏原来是沉迷女色以致如斯!”江充干笑道:“好说好说人生第二宝便是闺房乐。有此美女相伴不枉此生矣。” 卓凌昭放声大笑道:“闺房淫乐、床第打滚这是卓某做的事么?我说人生第二宝乃是志气高!温柔香枕莺啼燕叱不过心有窒碍何能求剑道之高远。美女为礼俗气!”说着袍袖一拂已将那女子摔向江大清江大清大喜一把将她抱住跟着伸嘴吻去那女子嘤咛一声粉颊已被江大清吻上陡然间江大清如中雷击一陈淫笑之后全身抖降酸软竟如烂泥般倒在地下。 一吻之功魅人若斯眼见江大清宛如脱力满堂宾客无不议论纷纷。 卓凌昭笑道:“好厉害的毒药啊!我卓凌昭百年功力可耐得住几个**?”江充干笑道:“卓掌门不爱金银珠宝不爱绝世美女我只好送上第三件礼了。” 卓凌昭眯起了眼说道:“金银财宝绝代尤物都送过了你还想送什么?” 江充淡淡地道:“不瞒掌门人生三宝最后乃是一句忠言奉告。”卓凌昭嘿嘿冷笑道:“你有话快说我生平最恨故弄玄虚之人。” 江充听了这话忽地摇了摇头叹道:“卓掌门你真要破脸么?” 卓凌昭袍袖一拂蓝光闪动猛地厅上地板裂出一条约莫三寸宽、长达十余丈的裂缝。众宾客心下震动都知卓凌昭这是“割席绝交”之意。 安道京怒道:“姓卓的!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安道京话声未毕一点蓝光立时转向猛向他身前刺来安道京大吃一惊急忙将身前八仙桌翻起只听剥地一声响桌面已被刺破跟着伸进”条蓝澄澄的剑刀安道京急急举刀挡架“九转刀”砍落刀剑相交刀身竟无声无息地断成两截。 蓝光势道不歇兀自向前戳来安道京吓得面无人色双定一点往后跃出丈余但那神剑来得更快转眼便在他肩上刺出一个血洞。安道京闷哼一声已然摔落堂前。 安道京武功绝非泛泛岂知连一招也还不了手顷刻间便已受伤败阵足见“神剑擒龙”的威力何其之大。 卓凌昭伸手朝地下一指冷笑道:“昔日本无古一情来日更无恩义你我之间如同此道鸿沟而已。”霎时带着门人转身便行。 江充双眉一轩使了个眼色门口便堵上百名火枪手后头九幽道人、安道京、罗摩什各自率领好手”同围住昆仑诸人。屋顶上脚步声杂沓不知有多少高手埋伏。众宾客骇然出声都在四下探看退路就怕给这场打斗牵连上了。 当此险境卓凌昭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道:“这几日道上奔波有些累了。众位弟子你们替我打吧。”说着取了张椅子坐下模样甚是悠闲。 九幽道人冲上前去喝道:“姓卓的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江大人府上嚣张你难道不怕……”忽听屠凌心暴喝道:“死!”身影”闪冲上前去提剑便对九幽道人刺落九幽道人急忙使动判官笔已与屠凌心斗在一起。 “剑蛊”使出风声劲急招式刚猛已极九幽道人内力虽然不弱但每接一剑胸口便是一痛有如针戳刀刺转瞬间两人拆了十来招他胸口已是疼痛异常。陡然间屠凌、心暴喝”声使上十成功力当头便往九幽道人头顶斩下九幽道人提笔挡过当地一响真力不济胸口血箭喷出竟被钻心剑蛊戳伤心脉霎时摔在地下全然不能动弹。 左右卫土上前急救屠凌心大喝一声剃光圈转已在众人兵刃上各撞一下只听惨叫声不绝于耳众卫士手搞胸口都已倒地不起。 屠凌心提起九幽道人一把摔向江充喝道:“姓江的!你家这几只狗只会摇尾乞怜难与虎豹匹敌!你快快撤下门口的阵仗省得我昆仑山血染京城!”众宾客见层凌心满脸刀疤神态凶狠残戾心下都是暗自害怕。此人生平残暴一向不爱女色财物只以杀人为乐真无愧昆仑第一暴徒的凶名。 金银财宝、绝世美人、威吓暴力江充以此三宝不知罗致了天下多少豪杰谁知却奈何不了剑神半点眼看难以为济江充却不慌不忙好似还有什么救命法宝未曾使出。只听他淡淡地道:“卓掌门我第三样礼要来了。” 卓凌昭自坐椅上傲然道:“还是那句废话么?”江充微笑道:“卓掌门人心叵测再所难防。”卓凌昭哈哈大笑道:“这两句废话便是你要送我的大礼么?”他提起神剑喝道:“卓某原封不动退还与你!” 蓝光闪动卓凌昭正要出剑杀人忽觉背、心风声劲急竟有人出手暗算自己卓凌昭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道:“门户有变三师弟为我清理了。” 屠凌心飞身下场提剑直劈已与一人斗在一起只见那人手持无影宝剑正是排行第四的“剑影”钱凌异。 卓凌昭叹道:“江充啊江充你居然买通我门人暗算我你身为朝廷大员不觉得可耻么?” 江充微微一笑道:“对付阁下这种人原就不必讲究什么道义。你说是么?” 卓凌绍冷笑道:“钱凌异这人好色贪财言行卑鄙对我殊无敬服之意这人我早就想下手除去了多谢你为我派除害倒省了我不少力……” 他正自说得高兴忽听刷地一声响背后似有人拔出长剑卓凌昭心下一凛知道门下还有叛徒他双目闭上嘴角斜起冷冷地道:“门中还有叛徒二师弟!为我出手料理了。” 金凌霜答道:“是。谨奉掌门意旨。”卓凌昭冷冷望着江充道:“你还有什么花招尽量使出来卓某这里接……”那个“招”字尚未出口只听扑地一声卓凌昭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他满脸诧异低头望着自己胸口只见一柄长剑穿胸而过。卓凌昭呆住了他转过头去只见一人手挺寒剑满脸泪水的看着自己正是“剑寒”金凌霜本人。 卓凌昭睁大了眼同门五十年他赖以为左右手的二师弟谁知竟会成为叛徒?聿凌昭想起江充所言的“人心叵测再所难防”忍不住身子一晃一口血喷了出来。 屠凌心又惊又怕颤声道:“二师兄。你……你这是做什么?”他与金凌霜交好特见他忽然无缘无故杀伤掌门实叫他惊骇莫名。 场面混乱卓凌昭的心中却是酸苦难忍他望着师弟低声问道:“你我相知相惜同门兄弟五十年你为何叛我?为了掌门之位么……”金凌霜垂泪道:“掌门人我对不起你。”他大叫一声霎时拔剑出来转往自己小腹刺落。 只见长剑透腹而过鲜血疾喷而出卓凌昭大为震惊抱住了他大声叫道:“你干什么?” 金凌霜身子颤抖老泪纵横对着江充叫道:“江大人请你依约放了我家老小。” 卓凌昭不知他还有家人亲属霎时身于巨震转头望着江充只听一代奸臣哈哈笑道:“卓凌昭啊这姓金的老家还有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你可曾知晓?他平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又何尝知道?你枉称心机在我江充面前直如三岁小儿!”说着伸手一挥只见一名兵卒走了出来手上牵着一条长长的绳索串在十来名老小的颈上便似俘虏一般。 卓凌昭恍然大悟他低头看向金凌霜问道:“他抓了你的家人?”眼见金凌霜含泪点头卓凌昭心下反而安慰师兄弟交情多年若非如此怎能叫金凌霜忽然叛变? 卓凌昭心结解开心神已然宁定他知道伤势沉重须得立时救治当下五指轻轮止住金凌霜小腹的流血跟着点上自己胸口的穴道金凌霜哭道:“掌门人你不让我死吗?”卓凌昭喝道:“此次是本座失算你情不得已我不怪你!” 卓凌昭运起功力握住“神剑擒龙”咬牙道:“昆仑门下一齐杀出重围!” 只听唱地一声暴响昆仑门下全数执剑在手那剑锋却是朝自己指来! 卓凌昭震惊之下忍不住向后倒退一步。 江充哈哈大笑道:“卓凌昭!当年你纵容门下杀人放火你门中还有忠义之士么?除了你与那姓屠的疯癫子还有谁是买不动、吓不倒的?管你武功练得多高我只要一伸小指头便要你众叛亲离。” 卓凌昭全身颤抖凝目看着众人眼中尽是疑惑只听钱凌异哈哈大笑道:“姓卓的。你作威作福镇日价打人骂人老子早想除掉你了。只是忌惮你武功了得这才难以下手好容易江大人出手相助有此大好机会你领死吧!” 卓凌昭受伤不轻但此刻的心痛却比剑伤更为锥心激动之下忍不住一口鲜血咳出全身气力登时消散众们人见他伤重莫不大喜登时挺剑刺去。屠凌心对掌门极为忠心眼看危急便要奔来保护。 钱度异冷笑道:“老三啊你再要冥顽不灵休怪我们连你一起杀。”他呼啸一声许凌飞、刘凌川登时挡住屠凌心的去路两人联手围攻登与“剑蛊”激战起来。 钱凌异哈哈大笑道:“大家快快动手等卓老儿死了之后咱们便是老大啦!一紧门人举起长剑又要往前刺下屠凌心见状一时大惊失色只想动手救人但两边相隔极远又给刘凌川、许凌飞等人拦住了竟是无能为力。 在这关键时刻猛见一人搀扶住卓凌昭将他护在身后怒道:“你们胆敢犯上难道没有门规了么?” 众人急看此人面目却是莫凌山此人向有侠义心肠从来与昆仑门下不睦此次钱凌异唆使门人叛变自然未曾知会于他。他见屠凌心兀在激战!卓凌昭又是伤重难动除非他出面”拼掌们人定然惨死无疑他想拉拢几人过来相助当即大声道:“大家快醒醒。不要再受人挑拨了!” 钱凌异冷笑道:“莫凌山你永远是个半吊子当年我们杀害燕陵镖局满门你龟缩不出只一昧地咒骂卓凌昭。现下我们联手反叛你又护住了他你到底想什么?” 莫凌山怒道:“我虽然不服卓凌昭却也不会背叛师门!你们现下这般干法那是天地最最不容的无耻之徒!你们死后焉有脸面见咱们祖师?”众人听他疾言厉色的指责心下有愧都是低下头去。钱凌异骂道:“祖个屁师!老子便是祖师!大家动手!” 众人暴喝一声一同举剑戳下莫凌山使出绝招“剑豹”剑光闪动有如千花飞舞一口气挡下了七八剑但钱凌异那剑乃是“无形剑影”却叫他难以阻拦霎时剑影及身嗤地一响已然透胸而过莫凌山脸色惨白鲜血狂喷软倒在卓凌昭怀中。 卓凌昭心下大恸叫道:“六师弟!”伸手抱住了莫凌山两人一同摔倒在地。莫凌山一向与他不利当年为了“燕陵镖局”案两人几成反目哪知他到了最后关头居然挺身而出卓凌昭、心中凄然才知“忠义”二字的意思。 江充见昆仑门下一个接着一个不停有人出面代卓凌昭一死忍不住皱眉道:“你们这些人反反覆覆到底在干什么?快快杀了他啊!” 此时火枪手围在外圈昆仑剑土挡住内圈金凌霜、莫凌山濒死屠凌心又给围攻再也没人能救卓凌昭了。江充笑道:“加把劲把卓老儿杀了大家都有好处。” 众人长剑正要递出猛听一声暴然巨响只震得众人耳中生疼纷纷倒跌那巨响越来越大桌上碗盘喀喀作响梁上泥灰为巨响所震更是飕飕而落。 巨响震耳欲聋厅上宾客自是骇异万分各自掩耳叫苦江充惊疑不定只缩在罗摩什怀里抖猛然间巨响止息跟着一声大笑响起厉声道:“你们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听好了我的名字叫做剑神卓凌昭!”众人只见一个身影站了起来正是卓凌昭本人!他森然望向江充内力灌注霎时使动“神剑擒龙”无数剑刀窜了出来护卫身周望之如同妖魔鬼怪。 方才卓凌昭怒极狂啸竟能生出惊世巨响众人见他杀气腾腾无不大惊一时急急退后。 卓凌昭面色惨白但睑上杀气却极浓冽他手指众人沈声道:“昆仑门下听好了反出我门只有一个死字!你们现下反悔我可以既往不咎。”说话间举起神剑更显出睥睨气势。 昆仑门人多是见利忘义之徒一见掌门起身喊话气便馁了积威之下实在不敢动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犹豫不决。 钱凌异见众人退缩登即大叫道:“卓凌昭命在日歹还在那装腔作势。大家不要怕他快杀了他啊!”他举剑向前奔出便往掌门胸口攻落。 卓凌昭怒喝一声:“大胆!”蓝光一闪“神剑擒龙”已然刺出只听剥地一声钱凌异忽觉身子一矮难以向前奔去他大怒道:“卓凌昭!你还敢顽抗?”耳听众人都在惊呼他低头往下一看只吓得魂飞魄散原来自己已给卓凌昭腰斩他大叫道:“姓卓的!你……”话声未毕“神剑擒龙”的剑力扑面而来钱凌异只觉眼前一黑已然身分离。 当年奸杀燕陵镖局满门钱凌异正是恶终也到了恶贯满盈的一日。 昆仑众人见钱凌异死状奇惨吓得浑身抖一时不敢上前。江充呸了一声催促道:“你们要封官荫爵那就快快上前啊!” 卓凌昭提声喝道:“昆仑弟子听了!只要大家乖乖听话一齐杀出重围本座可以忘掉今日之事!”众弟子听双方不断喊话人人都是犹豫难决既不敢攻也不敢退只是呆呆的站着。 江充见昆仑弟子都有犹豫之心打了个哈欠道:“算了这些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叫火枪手把他们全数杀了。”昆仑众人大惊失色刘凌川与许凌飞同声惊叫:“不要杀我们啊!”江充哪里管他们的死活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罗摩什立时唱道:“火枪手!射!”霎时枪声达轰然有声直往卓凌昭等人射去。 卓凌昭断喝一声纵身跃起跟着神剑飞出前排火枪手都给斩成两段场面乱成一片。 此时厅内大乱宛若屠场一众京官吓得魂飞魄散各自滚倒桌下寻找掩蔽。屠凌心抱着莫凌山也在急急闪躲。只是火枪如此密集其余昆仑门人却难幸免刘凌川当其冲登给打成蜂窝一般众们人大声哭叫外头火枪声声袭来内圈剑光飞舞过去赖为长城的掌门神剑朝外斩出匆忙之间已是见人就杀不再留情。 枪声哭声混成一片不少门人弟子已然烂死在地。众京官见昆仑门人死法如此之惨、心下暗自叹息:“这群人又奸又笨实在死有余辜。” 满厅死伤狼藉只有江充好整以暇兀自端着一杯水酒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屠场神态甚是清闲。 卓凌昭见门下死伤惨重虽说这些人反叛自己但多年情谊心中岂能无感?他见江充满面得意心下直是狂怒提声暴喝:“**!你好生奸滑今日要你陪葬!” 吼声未毕蓝光闪动直向江充刺去江充正在那儿指指点点与罗摩什谈笑风月哪料到两边相隔十余丈神剑却已袭来他大吃一惊便往桌下滚倒但蓝星来得太快已到喉前三尺罗摩什见状不好急急往前扑去寒星飞落穿过罗摩什腰间势道不休“啊”地一声惨叫又刺穿江充手臂只把一代好臣痛得高声惨呼。 罗摩什与江充两人全身浴血滚倒在地各自喘息不止。其实若不是卓凌昭有伤在身凭他的功力此剑足可诛杀两人绝无失手之理。 卓凌昭见江充已往厅内狂奔陡地追上前去只想将之杀死。屠凌心左手夹着莫凌山转朝门外奔出他见卓凌昭兀自不走忙叫道:“掌门人。不必与他们硬拼!咱们快走!” 卓凌昭大声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他吃了秤佗铁了心不杀江充绝不能甘休当下身影飞动连杀数十名武士鲜血狂流中已朝厅内追去。 江充见满地都是官兵的尸急忙按住手臂伤处惊叫道:“来人啊!救命啊。”安道京率领百名军健挡在江充身后只见卓凌昭几个纵跃已然奔近安道京喝道:“放箭!快放箭!” 弓弦连响百箭齐卓凌昭内力催动神剑幻化出百来只剑刃转眼间便斩下无数来箭跟着剑刀攻去蓝光闪动已将百名军士刺死竟无一个活口。 眼见百名军士居然挡不下卓凌昭一击安道京吓得话也说不出了他急急抱起江充便往廊下奔逃此刻罗摩什也已赶来他与安道京对望一眼都是铁青着脸不知能否挡下卓凌昭一剑。江充慌道:“你们快带我去书房那里有密道可走。”三人惊慌不已急向书房逃去。 背后卓凌昭大喝一声:“哪里走!”神剑斩来三人滚做一堆避了开来剑力所及已将廊柱砍断。江充“啊呀”一声惨叫半爬半滚之间已然逃入书房。 卓凌昭流血甚多头量眼花但此刻若不能斩杀江充实在心有不甘他勉力支撑也已冲入书房只见江充与罗摩什等人挤做一堆都在桌后飕飕抖卓凌昭大笑道:“**!你也有今日!”笑声牵动胸口伤势一时呛咳不止。 江充告饶道:“卓掌门请你饶过我一命我日后出钱出力让你重建昆仑。”卓凌昭骂道:“死狗贼!江湖下三滥也不如的脏东西!我卓凌昭若要重建门派哪须你这狗东西相助?看我今日将你剜心活祭洗雪卓某今日之耻!” 他大叫一声蓝光闪出忽地脚下一空身子便往下头坠去。卓凌昭心下一醒!知道江充在此设下陷阱他低头看去只见下头深洞寒光森森满是刀山剑山抬头眺望上空鱼网撒来左右长索卷到这书房竟有无数机关埋伏。 当此危境卓凌昭心下却不惊惧他举剑一挥神剑登时伸长刺中墙壁他籍力纵起已然跳出深洞便在此刻鱼网长索也已扑面而来卓凌昭一声轻啸举剑斜劈已将网索二物切为细碎。 卓凌昭人在半空赫然叫道:“江充!你纳命来吧!” 忽听细细破空之声入耳竟有暗器来袭卓凌昭半空一个筋斗已然闪过暗器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妖妖娆娆的女子行向前来正是江充手下女将胡媚儿原来这阴毒暗器正是此女所。 胡媚儿见他望着自己登时笑道:“卓掌门好久不见啦!” 此刻前有罗摩什、安道京后有胡媚儿一旁还有无数陷阱暗器等着算计自己卓凌昭审度局面自知讨不了好已有离去打算他哼了一声双足轻点便要飞上大梁破屋离去便在此时掌风扑面而来卓凌昭吃了一惊才知尚有高手埋伏此人功力强霸绝非安道京、胡媚儿之流可比他斜身闪避跟着落下地来。 只见屋梁上跃下一名巨汉此人身长九尺面丑如牛正是蒙古凶神萨魔。 卓凌昭嘿嘿冷笑他若是完好无伤便无神剑在手这萨魔如何在他眼下?此时胸口重伤强敌环伺再加昆仑满门死伤殆尽、心神俱碎之余却要他如何专心对付这名凶徒? 江充笑道:“卓掌门为了对付你我连这种妖怪都放出来了看你今夜怎么逃过劫难!” 卓凌昭捣住胸口伤处冷笑道:“连这等杀人**的盗匪你都能结交你死后不怕打入十八层地狱么?”江充哈哈大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要下地狱还有你卓凌昭先替我探路哪”说着伸手一挥大声道:“把他杀了。” 呼地一声萨魔抢先挥出巨掌直往卓凌昭脸上掴去安道京滚倒在地抽出宝刀砍向卓凌昭脚踝一旁罗摩什运起“冥玄指”便朝卓凌昭背后要害点去。 三人同时出招萨魔更是绝顶高手卓凌昭嘿地一声“神剑擒龙”窜出三道剑刀剥地轻响第一道剑刀刺穿萨魔掌心痛得他惨喷退让喀地怪响安道京宝刀已断肩膀给斩出一道缺口。罗摩什见对手兵刃实在太怪心下慌张他凝自去看第三道剑刀霎时高声大叫:“大人!小心啊!” 猛听“啊”地一声惨叫江充全身浴血神剑穿透肩骨已将他牢牢刺在墙上。 卓凌昭心机深沉绝非寻常武林人物可比这剑看似往罗摩什刺去其实只在诱敌用意全在格杀江充果然剑刃转向便给他一举得手了。 卓凌昭狂笑不止竟有癫狂之态持把江充砍为两截以泄心头之恨忽然之间背后一阵麻痒竟已中了几只银针。 卓凌昭嘿了一声这才想起了最最阴毒的胡媚儿一时大为悔恨恨自己不光下手对付她。却在这胜负将分的一刻给她硬生生打断诛杀奸臣的乐趣。 其实卓凌昭连战高手之下早已心神俱疲再加上身上阳重内力不如以往自无法察觉身周异状这才给胡媚儿侥幸得手了若在平常便是有千百根银针偷袭暗算他也有防御之道看来今日死面大于活面恐怕真要死于此处了。 麻木感急传来卓凌昭急于运气抵御便将内力收拢那神剑全仗深厚内力运使此刻他以内力为己疗伤一时间难以为继神剑便缩回铁胆模样。神剑回缩江充立时摔在地下浑身浴血间只在那儿哀号。 罗摩什、安道京一见胡媚儿得手立时反身杀出便要趁机坐收渔利胡媚儿怒道:“这人是我杀的你们怎好来抢功?”安道京碎了一口喝道:“谁割下他的脑袋功劳就是谁的!” 三人冲上前去都要一举杀死卓凌昭。 只见罗摩什运起“幽冥玄指”安道京使开“九转刀法”胡媚儿挥舞拂尘银针三人对卓凌昭大加围攻饶他剑神武功凡入圣此刻全力驱毒无暇运剑伤敌只好凭着灵动身法在三人的拳脚兵力间闪避。 眼看罗摩什一指戳来卓凌昭不敢硬接只有向旁闪开安道京举刀砍落卓凌昭双足”点纵身飞起明媚儿冷笑道:“哪里走?”拂尘一挥百枚银针又自飞出卓凌昭袍袖拂去挡下大半银针身形闪动又闪过小半眼看便要逃过劫难飞上屋顶离去猛听一声怪笑一只铁拳直朝胸口打来正是萨魔出手。 卓凌昭眼看闪避不及慌忙间举起膝盖便往那拳挡去只听喀啦一声响膝盖骨已然碎裂。 卓凌昭膝间粉碎痛入骨髓背上毒伤作已无抵御之力众人大喜各自运力杀下。江充更是兴奋大叫喝道:“杀了他!杀了他!”卓凌昭全身是伤再无余力出手自知大限将至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便在此时屋顶轰地一声破开一条绳索从天而降这绳索来得好快宛若半空飞出的一条神龙。罗摩什、安道京等人张大了口纷纷喝问道:“什么人?” 只见绳索从左到右的一甩已将萨魔等人逼开安道京、胡媚儿功力较弱给那绳索一带虎口热兵刀拂尘更已脱手。四人大惊之余只见绳索已将卓凌昭卷起跟着急向上退去瞬间便将卓凌昭带走。 胡媚儿尖叫一声手上银针又已射出忽然一阵掌风由上往下扑来将银针的势头带开掌力余波所及竟将木桌震裂。众人大吃一惊不知是何方高手驾临都不敢再追。眼见那人身影飘动便要远走而去。江充急急大叫:“你们别愣在这儿!快追啊!” 罗摩什等人急急翻上屋顶却已见不到那人的身影只是江充有命还是装模作样一番四下胡乱搜寻。 第十章 今夕复何夕 卓凌昭给那人抱着只觉来人奔行奇转眼便至城边霎时之间那人左足一点右足一撑已然飞过城头卓凌昭虽在困乏中心下仍是一凛寻思道:“这人武功好强究竟是谁?” 那人翻身过墙守城军士尚未警觉那人已然飞出城外片刻间便已远走。 那人又奔一阵来到一处山谷之旁跟着停下脚来。卓凌昭抓住他的手臂喘气道:“阁……阁下河人为何救我?那人将他放落在地俯身下望卓凌昭凝目看去只见此人一张凛然国字脸正自凝视着自己。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生死大仇西凉捕快伍定远。 卓凌昭见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口中吐出血来喘道:“好啊!原来是你啊!你要杀我报仇吗?快快动手啊!” 伍定远摇了摇头并不答话眼中却现出一丝怜悯。卓凌昭不愿受他的恩惠冷笑道:“你想替燕陵镖局报仇那便动手吧!免得我一会儿死了叫你终身遗憾。” 伍定远摇头道:“卓掌门你始终没搞清楚。你我之间的纠葛并非出于私怨。我若要害你又何必出手救你?” 卓凌昭想起他与柳昂天的约定登时闷哼一声道:“原来如此。你会救我全是出于柳昂天的授意?杨肃观人呢?快叫他出来见我!”伍定远摇头道:“卓掌门搞错了。柳侯爷得知你去太师府赴宴已命杨郎中与卢知州率人过去接应不过他们知道你我有仇怕我趁机出手加害事前连照会一声都没有哪敢要我出手救你?” 卓凌昭愣住了道:“那你又为何相救?你想折辱我么?” 伍定远一声长叹道:“错了错了只因你是昆仑派最后一个活口我才出手救你。” 卓凌昭颤声道:“你说什么?活口?我是活口?”他武功高强杀人如麻生平只有自己杀人害人却没想过有朝一日“活口”这两个字竟会掉到自己身上。 伍定远道:“太师府血战一场屠凌心与那莫凌山给人乱刀砍杀凶多吉少金凌霜身上重伤又给江充扣押起来料来死路一条。杨郎中虽然率人过去抢救却是为时已晚。”他顿了顿叹道:“昆仑十三剑连同数十名弟子全数战死只余你一人活着。” 卓凌昭啊地一声惨叫心下又痛又惊想起满门弟子全数覆灭口中鲜血更是狂喷而出。伍定远怕他伤重而死急拍他胸口穴道替他止住了吐血。 伍定远面露悲悯之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但也是昆仑满门的最后一人我伍定远虽视你如匪盗却不忍你昆仑山如此败亡这才出手相救。卓掌门你懂了吗?”卓凌昭呆了半晌霎时低下头去心中酸楚无尽。 当年为了一桩灭门惨案伍定远可以丢官亡命也绝不屈服在卓凌昭、江充的淫威下但现下同样为了“灭门”二字伍定远也可以舍去私仇前嫌将昔年的仇敌抢救出来。 只因他心中的尺告诉自己只要他一息尚存便不容世间有人斗胆灭人满门! 卓凌昭呆呆的望着天际满脸都是疑惑好似傻了一般。伍定远见他日光如同死灰只得叹自心一声道:“你先定一定神看有无法子将伤势镇住。一会儿我带你回京有柳侯爷保着你谅他江充也不敢过来罗唆。” 卓凌昭怔怔呆好似傻了伍定远不再多言细细检视卓凌昭伤处只见他膝盖已碎后背中针胸口中剑处穿透肺叶破胸而出若非卓凌昭功力深厚已极恐怕早已死去。 伍定远面色凝重明白卓凌昭伤势沉重难以解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卓凌昭望向无尽星空怔怔地掉下泪来凄然道:“我自号剑神纵横西域四十岁后不曾得败。本想一举称霸当今谁知先败于宁不凡后败于江充。满门老小无一得活。今日今时为我送终的更是昔年仇敌。这一切莫非全是天意……”将死之际再也按耐不住竟是泪如雨下。 伍定远叹息一声道:“你错了这不是天意这是报应。” 卓凌昭张大了嘴转头看向伍定远茫然道:“报应?” 伍定远点头道:“你还记得么当年你门下杀害燕陵镖局满门老小下手何其之毒何其之辣今日今时江充也以此相报这些苦果终让你们尝到了。” 卓凌昭面色惨澹脑中响起伍定远决斗时说的几句话:“你们辣手杀死齐伯川可曾想过他是齐家最后一个遗孤?你何尝想过多杀这一人却是灭人满门!” 卓凌昭一声长叹心中多少生出一股悔意当此绝境一代剑神傲气无存他面色凄凉怔怔地道:“我生平作恶多端死后盖棺论定伍捕头……世人会否嘲讽于我?” 伍定远见他后悔往日行径叹道。“可惜啊你若能早些体悟是非贵派也不会覆亡了。卓掌门趁你还有一口气快些向死者忏悔吧也好消除你一些罪业。” 卓凌昭愣住了他仰望天际痴痴地道:“忏悔?你要我忏悔?”伍定远点头道:“正是如此。你生平罪孽太多死前快些忏悔免得永世不得生。” 卓凌昭望着伍定远见他目光中满是同情怜悯他忽地哈哈大笑厉声道:“忏悔?凭你也想要我忏悔?我卓凌昭死便死了岂容你出言侮辱!”他毕竟是枭雄之性一听伍定远出言教训胸中傲气陡生当下潜运神功力灌双腿猛地站起身来。 伍定远见他还有气力站起忍不住讶异忙道:“你若还想多活片刻千万不要乱动。” 卓凌昭面带傲气凝望脚下深谷冷冷地道:“伍定远凭你这点道行想向卓某说教怕还差了一截。你可以杀死卓某却万万不能叫我低头。你懂了么?”他深深吐纳运气面色宁定又恢复成一代宗匠的气势。 伍定远摇了摇头心道:“这人到死都还要装模作样一番。” 卓凌昭面向西方昆仑静静地道:“弟子卓凌昭今日战败京城致令满门惨死无人得归本山弟子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今日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伍定远劝道:“卓掌门你的伤势虽重也未必全然无救让我带你回京请大夫会诊切莫轻言放弃……”他还待唠唠叨叨地再说卓凌昭却已仰天大笑道:“败军之将何颜偷生?伍捕头不必多言了!”伍定远轻轻一叹知道卓凌昭死志已决便不再做劝说。 卓凌昭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本经书扔给了伍定远道:“这是剑神古谱乃是我一生武学精华我死之后盼你能传之后世万莫落入江充之手。”伍定远微微颔应道:“卓掌门放心你死之后我定会择一英雄侠士传与神功使其行侠仗义以来补报你的杀业。” 卓凌昭摇头道:“剑本凶器出剑便是杀人没什么补报可言。”他不再说话运起最后功力内力到处“神剑擒龙”登出无尽剑芒夜空中加倍耀眼伍定远知道这是卓凌昭最后一次出手心中忍不住慨然。 卓凌昭飞身跃向深谷霎时仰天一叹泪水洒下轻轻地道:“愿来生来世再为一名剑客!”剑芒喷出却是朝自己身上刺来。 剑芒闪耀已是世间绝响烟消弥漫间一代剑神就此消失不见。 “啪”地一响“神剑擒龙”复为铁胆直直坠下山谷再无踪迹。伍定远想起卓凌昭一生事迹心中感慨万千此人杀人如麻绝非侠义中人但他武功卓绝性格高傲确是一代宗师的风范只是想不到凭他的绝世武功反在如此凄惨的处境下自尽身亡。 伍定远虽与此人有仇此时还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双手合掌向半空轻轻一拜道:“卓掌门再会了。” 剑神已死江充独大天地昏黑一片何时方能重现光明? 伍定远心下恻然将剑神古谱收入怀中摇了摇头便自转身回京。 一名男子身穿蓑衣蹲在地下望着一枚蓝澄澄的铁胆他细细抚摸只觉上头似还有着余温那男子双手合十喃喃祝福跟着将铁胆收在怀中转朝一辆大车走去。 那男子跨车入座提疆前行便在此时后头稻草堆中钻出一名中年女子她未施脂粉颇见蓬头垢面但一股天生高雅丽质仍是依稀可见。只听她柔声道:“怎么停下来了?可是生什么事么?” 那男子摇了摇头道:“一个朋友死了忍不住想停车凭吊。” 那女子听了个“死”字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道:“死了又死了……刘总管、薛奴儿一个个都死了……只留下我们孤零零地活着……”说着掩住了脸面低声哭泣起来。 那男子伸手出去握住她的手掌道:“你别哭我答应过刘总管只要我还活着便会扶持你平安周全。”那女子啜泣道:“可你过誓不再动刀动剑你虽把我们带出来了但现下前有狼后有虎大家都在找“他”你……你孤身一个人要怎么保护我们?”说着更是放声大哭其状甚哀。 那男子道:“此事你无须多虑我现下带你去的地方最是平安不过江充手下才智之士再多却无人能算到这个藏身之处。”那女子哦了一声抹去泪水问道:“什么地方?” 那男子咬着一株稻草含浑地道:“河南……”那女子颇见诧异问道:“河南?” 那男子将稻草抛开时将黎明他望着天边泛白鱼肚悠然道:“河南嵩山少林寺……” “待续” 第一章 爷爷生在天地间 却说秦仲海不愿连累卢云独自骑马离去他怕卢云百般搜寻又把自己找了出来便躲在森林深处待卢云走远后方才驾马离开。他心里只一个念头便算孤身死在客途也不能牵连旧日好友任凭卢云嘶声呐喊他也默不作声不应不答。 北风紧、天候寒雪势越大深夜之间秦仲海孤身上路他身上伤势沉重高烧持续不退疮口更已化脓腐烂行了半里路便感气力不济几次给大风一刮险些给吹落马下。他自知早晚会给颠落马背便解下腰带将自己牢牢系在马上只是手上这番用力又让他双肩筋骨煎熬直欲昏晕。 人生到了这个田地已是走一步、算一步能多活一时半刻也算自己运气秦仲海不管自己朝何处行去只知离开北京越远自己活命的机会便大一些。 浑浑噩噩间经过一里又一里路秦仲海早已昏迷也不知身在何方。行到深夜风势转紧只把他给冻醒了睁眼一看只见四下漆黑不见星辰除了风雪呼啸依旧其他别无人影秦仲海眯着双眼眼见那马与自己相依为命此刻却在道旁睡觉着实懒得厉害他心下咒骂:“操你奶奶雄老子都沦落到这个德行了你这贼厮马居然还敢打混**!”右腿轻踢马腹那马登时嘶鸣一声又往前行。 秦仲海也不管它往何处去只知情势紧张自己绝不能在北京一带逗留以免连累同侪只是连夜奔波之下腹中饥饿难忍便伸手到马腹旁的行囊中掏摸登给他找出一只冷馒头。秦仲海胡乱咬了几口但他手中无力稍一颠抖那馒头便坠到地下秦仲海身上重伤无力捡拾迷迷糊糊间又已昏迷过去。 便这样不死不活地行了几日夜秦仲海既不曾饮水吃食也不曾下马歇息只如死尸般挂在马上当年西夏国战士虽死马上犹不坠地现下却给秦仲海用来逃难倒也算是管用。 一日黎明秦仲海趴在马背上已是气若游丝迷糊间听得人声沸腾好似到了一处市集陡然问一人伸手拦住马儿暴喝道:“老兄!你死了吗?” 秦仲海给那人用力摇了一阵缓缓醒觉他抬起头来呻吟道:“你…你……是谁?”那人暍道:“我是谁?我还要问你是谁哪!你这病痨子要上哪儿去啊?”秦仲海勉强拾起头来茫然道:“我……我在什么地方?”那人嘿了一声人喝道:“你在黄河边上啦!” 秦仲海吃了一惊道:“黄河?”他极目看去只见大水滔滔浊浊东流真已到了黄河之畔。 原来拦住秦仲海的男子是个船家这日他见一匹孤马独行渡口马上却没乘客心下颇觉奇异靠近一瞧赫见马背上半死不活地挂着一人忙伸手拦住这才见到了秦仲海。 那人见秦仲海满面风霜双肩隐隐出血又断了只左腿心下对他颇为同情便问道:“老兄你伤得不轻可要下马歇息?”秦仲海全身高烧思心欲吐只想找个温暖地方躺下一听此言便轻轻点了点头。那人更不打话解开他身上绑缚衣索一松开秦仲海身子立时坠下摔入那人怀里。 那人抱着秦仲海见他伤势如此沉重心下只感骇异:“这人重伤残废怎会在严冬中跋涉?真是奇哉怪也。”渡口众船家见秦仲海形容憔悴又少了条左腿自也为之侧目。诸人低声议论都在猜测他的来历。 那人抱着秦仲海见他喘气不止好似随时都要断气急忙取来酒水倒入嘴中。秦仲海体格粗壮远过常人虽在伤病间仍是能吃能喝给喂了几口烈酒慢慢苏醒过来。他挣扎起身喘息道:“多……多谢了……” 那人皱眉道:“老兄伤得这般重可要找个大夫过来看看?”秦仲海知道自己是朝廷钦犯决计不能露面便只摇了摇头。那人嘿了一声道:“老兄别逞强哪!别要一个不巧真让你死在这里到时咱俩非亲非故可别指望我替你收尸啊!” 这话虽然难听却也是实情无疑。秦仲海叹了口气望向滚滚大河心道:“我现下死不死、活不活又是朝廷钦犯却该怎生是好?京城是回不去了旧日朋友也不该拖累我……我以后要怎么办?” 他心下一酸只感万念俱灰忽然之间脑中一闪想到了方子敬。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心中生出熊熊火焰:“师父!我怎么忘了师父?咱师父是朝廷大反贼江充那狗子根本不在他眼里眼下我既成了小反逆自该去投靠他了。”他这几日昏昏沉沈大半时间都在昏睡脑筋始终不曾清楚此时一见黄河精神略复便算定了日后行止。 秦仲海扶住那人肩头喘道:“你这船是上哪儿去的?”那人道:“我现下是朝山东走你要上船么?” 秦仲海的师父号称“九州剑王”向来居无定所这几年更是云游四海行踪甚是飘忽只是秦仲海幼年随师父练功时曾在兰州住过一阵若是运气不坏或可遇见也不一定他咳了一声道:“可有船往甘肃去?”那人哈哈一笑道:“算你好运道。今年暖和些黄河之水尚未冰冻搞不好还有船家走这条线。” 秦仲海从包袱中找出几两碎银塞在那人手上道:“劳烦替我打听一番五十两银子走这一趟。”那人吃了一惊道:“五十两?这么多?” 秦仲海无力打话已然坐倒在地随手挥了挥催促他去办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人到渡口喊了几声过不半晌便有船家过来商量秦仲海没气力讨价只低声吩咐:“舱行兰州每日给我料理三餐五十两银子。”船家闻言大喜忙道:“成!成!”寻常出船做活便是载满一船货物二十两白银便嫌多了秦仲海如此大方那船家自是大喜过望当下将他搬入船舱替他准备了软铺。 秦仲海高热不退已无暇顾及卢云送他的那匹马便胡乱给了方才那位热心人。那人只因一个好心便无端捡了个大便宜自是慌不迭地道谢更一路把秦仲海送上船舱这才挥手作别。秦仲海患难之际能遇上这个热心人运气倒也不算背到家了。 天候严寒船行逆流向西直往陕甘道进连着三日秦仲海靠着船家打理伙食沿岸采买药品终于把那烧高热挺了过去算是熬过了最最要命的一关。他从鬼门关旁捡回性命但病痛煎熬之余身子已然瘦了一大圈脸上也生满胡须直似变了个人。 秦仲海自知琵琶骨已穿武功不剩半点但他生性极是好强当此逆境却不低头认命逢得空闲之时必在舱中习练内功只是练来练去身上还是不出半点劲力每回内力行到肩井身体便是痛楚万状别说提刀动武了便在平日也仅能挨着舱板勉强行走吃饭时更是双手颤抖有如中风病人一般。那船家原本甚是殷勤待见他身有残疾慢慢冷漠起来平素叫唤时百呼方有一诺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下自然生气但此时手脚无力不比以往粗勇也只有任人摆布了。 船行数日已近岁末年关河面来往船只更少这夜到了一处小镇船行靠岸秦仲海命船家买些酒菜回舱拿了十两银子出去却只剩三文钱交回余下的自给人污了。秦仲海也懒得多问自在舱外痛饮酒入愁肠分外醉人不过喝了半壶酒便有醺醺之意。 喝到半夜雪势加大河面冰块不住撞击船身咚咚作响秦仲海望着大河冰雪:心中愁闷无限想到去岁今日自己还是护驾和亲的大军主将对照此时的孤单寂寥忍不住叹了口气。 秦仲海这人一向乐天达观性勇好斗生平从不知个“怕”字战场上身先士卒酒楼里烂醉如泥从未有过烦忧。但这几个月来先是觉自己与朝廷反逆间的渊源后又卷入刘敬叛国的密谋之中终至今日武功全废孤身一人漂荡江湖。念及柳昂天年事已高此番离京自己连声道别也不及说实不知此生能否再见霎时眼眶一红再也按耐不住怔怔地落下泪来。 秦仲海举起酒瓶胡乱喝了几口他手中颤抖无力每喝一口瓶口便溅出大半。他看着滚滚黄河心中感慨:“老子不知犯了什么太岁星一个月不到便活生牛地毁成这鬼样子唉……” 想到气愤处忍不住大吼道:“老子操你奶奶雄!”举起酒瓶朝船下一丢但手上无力那酒瓶不能及远只沿舷摔下河去。秦仲海见自己如此不济心中又气又恨只回舱闷闷睡了。 河水轻拍船身秦仲海裹紧棉被睁眼望着舱板在那儿怔怔呆。不多时听得船家解开绳索船身缓缓离岸往河心驶去。看这船家平日懒散今夜却忽尔勤奋想来适值年关岁末这船家定然心悬故里自想早些赶完这桩生意也好返乡过年。 想起岁末将至心里又是一酸。每逢年节之时他都是在外地渡过有时在军营有时在路上从不知与亲人团聚的滋味。他摇了摇头想道:“早知如此当年便该找个好女孩儿娶了省得这般形单影孤的。”但现下自己断腿残肢重伤颓靡哪里还会有女人想嫁他?看来注定是光棍一个了。 想着想匆地舱身震荡似被什么物事撞击此时天候严寒河面上满是冰块漂浮想来是河冰碰船这才出大响倒也不需大惊小怪。正欲闭眼再睡猛觉船身一晃似有人跃上船来。 秦仲海大吃一惊此刻忽有外人上船定然有诈。他武功虽失见识却还在立时坐起身来想道:“不妙可别坐上黑船了!”此时夜黑风高又在严冬之际夜半有人上船来者绝非善类可别是船家勾结盗匪那可大事不妙了。秦仲海想起那船家平日的嘴脸心中越是担忧。 甲板轻响秦仲海侧耳倾听察觉脚步声众多来人竟达七八人之多。他自知命在旦夕当下慌忙爬起手持钢刀躲在舱中杂物之后。 只听一人道:“李老五你说这羊挺肥真的假的?”那船家笑道:“废话。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你说肥不肥?” 秦仲海恍然大悟想道:“***老子出手这般阔绰无怪会引来杀机。”所谓财不露白秦仲海身上带着卢云给的数百两银票算得身怀巨款再兼身体虚弱重病不起给人瞧在眼里如何不想铤而走险?秦仲海暗暗懊悔痛骂自己粗心大意怪只怪他往昔武功太强只有他来招惹旁人哪有人敢太岁爷头上动上?也是这样终在人生最最病弱之时着上了贼人的道儿。 当此危机秦仲海心念急转只想找条脱身之计思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这帮小贼只是要钱与我无冤无仇一会儿把身上银两全数交出就是说不定能留下一条性命。”他颤巍巍地解下上衣仅穿了条裤子示意身无长物跟着取出银两物事一并放在甲板上。 他低头看了钢刀一眼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此时自己武功全失说来兵器已无用处只是练武多年有刀防身:心里便踏实许多当下将钢刀藏入杂物堆中以防万一。 脚步声响那船家当先走进猛见秦仲海已然端坐不由得吃了一惊道:“你醒啦?” 秦仲海宫居四品带刀生平不知见过多少大阵仗战场上力敌万军斩杀敌酋可称当朝罕有的虎将但此刻亮落平阳除了乖乖低头焉行其他法子活命?秦仲海哼了一声心道:“死杂碎你爷爷若是武功还在便梦游也杀光你们这群小贼。”但此时命悬人手这话如何出得了口便点了点头。 那船家瞧了他一眼道:“你脱光衣服做什么?”秦仲海把银两往前一推道:“我身上 所有物事都在这里。等会儿几位大哥若要取财尽管自便。” 那船家暗暗称异心道:“来了个懂事的倒省了一番手脚。”说话间大批盗匪也已进 舱众人见他脱了上衣自行坐在地下好似预知自己要给抢劫也都惊奇不已。 秦仲海咳了一声伸手朝地下银票一指道:“年关将至诸位寒夜来此卒苦这点钱财算是在下一点心意尽管拿去喝酒。”那船家笑道:“你这人倒挺大方。” 秦仲海干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诸位欠钱使唤小弟身上多了些银两怎好一人独占?还请诸位笑纳吧!” 那船家嗤嗤贼笑迳自上前取过地下银票便点了起来他数了半晌颔道:“这小子真有钱足足带了五百两银票哪!”两旁贼匪大喜道:“咱们这下可财了!”寻常商旅出门顶多也只带百余两出门要遇到秦仲海这等肥羊十回也撞不上一回人人点着银票嘴角泛起笑容想来真是欢喜到心坎里了。秦仲海自坐甲板也陪着干笑两声。 秦仲海大惊他此刻身有残疾便要走路也难如何能游得水?何况此际乃是隆冬若给他们扔入水里便不溺死也要给活生生冻死。饶他平日胆气豪壮此刻也慌了起来忙道:“小弟身上不太方便还请船老大行个好送我上岸吧!”二名贼人见他断腿残废若要丢入水里怕会害了性命便点头道:“盗亦有道咱们拿了人家的钱财不好下手害人这便送他上岸吧!” 那船家嗯了一声反手掀开舱帘但见河上波涛汹涌远处雾气弥漫若要靠岸定要多费手脚想来便叫人心烦他懒性大摇头便道:“我那口子等我回去过年没工夫耽搁。”秦仲海闻言大惊颤声道:“船老大你……你这话是……” 那船家嘿嘿一笑手指舱门道:“断腿的念在你爽快的份上留你个全尸。自己跳下水吧!” 秦仲海又惊又伯拱手低头道:“这位大爷在下身上有病实在游不得水求你送我上岸我日夜给你烧香祝祷感谢你的不杀之恩。”那船家打了个哈欠道:“别罗唆了谁要你烧什么香拜什么佛?快快给我跳下水去我还急着赶路哪!” 秦仲海又急又气想道:“好贼子钱财一到手马上翻脸不认人了。”那船家见他兀自不动举刀威吓道:“你快站起了!少在这里瞎拖着!”秦仲海叹息一声他伸手撑住舱壁只想勉力起身但重伤之下全身乏力一时擦擦挨挨竟是站之不起。 那船家冷冷地道:“你快些起来我没工夫与你耗。”秦仲海低头喘息:“我腿恁煞疼了站不起。”那船家冷笑道:“我昨夜见你到船尾解手怎会站不起?快别装死了!”说着举脚往秦仲海臀上一踢神态狂妄至极。 秦仲海本想静静待死此时给这人一踢心下不禁狂怒当下怒目回直往那船家瞪去。那船家见他眼中全是杀气又看他背上刺着猛虎不由得心生胆怯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人生得再凶再狠也不过是个残废瘸子自己又何必怕他?霎时喝道:“小子敢瞪爷爷?想死么?”一个耳光打去正中秦仲海脸颊登把他打翻在地。 秦仲海虽是能屈能伸之辈但生平何尝给人这般轻贱过了?连着几下侮辱心中既痛且恨一时引百般悲怨他气得全身抖想道:“你们要杀要抢老子都随你整治可你们这般狂悖却把我当成什么了?操你奶奶!我秦仲海不杀你一两只吞不落孟婆汤!”他眼中冒出三千丈怒火咬碎银牙全身颤抖不已。 那船家以为他心里害怕喝道:“废物!你再不爬起休怪爷爷揍你!”秦仲海趴在地下只是不应不答。那船家斥骂几声从舱后摸来一只棍棒对着秦仲海身上一阵乱打喝道:“废人!快给我爬出去!”秦仲海低头挨打只当自己已然死了全不理会。 众匪见两人拖拖拉拉自感不耐纷纷催促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一刀杀死下就得了?连个瘸子也摆置不定!”那船家回嘴道:“***!一会儿杀得满舱是血你来给我洗啊!” 群匪听他说得怠惰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你这小子又懒又坏连土匪也做不道地真***!”众人咒骂声中各自走出舱外懒得再去理会。 那船家给同伴嘲笑一顿自是又羞又怒一股怒气全往秦仲海身上去他举棍猛打口中暴喝道:“死肥猪!快快给我爬出去!”秦仲海抱住脸面在地下滚动闪游冷不防一棒打上脑门秦仲海登时惨叫一声已然昏死过去。 那船家扔下木棍皱眉道:“惨了这下打死人了可得搬他出去啦!”他生性懒散眼看秦仲海身躯高壮搬起来定费气力一时长吁短叹两手托住秦仲海腋下死命拉扯只是秦仲海着实高大那船家走不数步便已气喘吁吁力尽难动。 那船家抹了抹额角汗水矮下身去将秦仲海背起口中咒骂道:“死猪一头满身肥油生得这般壮大干啥……”那船家正自低头埋怨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冷笑道:“***贼!老子生得这般壮大便是为了赏你一刀!” 那船家急忙回头猛见秦仲海趴在自己背上手上拿着钢刀虎目暴睁神态恁煞凶狠那船家吓得魂飞天外方知秦仲海装昏卖乖正想讨饶秦仲海早已持住钢刀死命撞下刀柄随着身子压落鲜血四溅中那船家脏腑戳裂惨死当场便与秦仲海一同摔倒在地。 秦仲海兀自目露凶光冷笑道:“杂碎东西今日让你见识真正的魔头!”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上的鲜血好似厉鬼索命一般。 众匪等了一阵迟迟不见那船家出来众人心下奇怪纷纷喝道:“李老五!大伙儿没工夫陪你耗快些出来啊!”众匪叫了几声不听有人回话便自挺刀入舱过来察看。 众人进得舱里赫见秦仲海与那船家对面而卧两人都是一动下动。好似在睡觉一般。众匪心下纳闷不知李老五在弄什么玄虚。一人暍道:“老五!你不是要把他丢到水里么?怎么睡起觉来啦?”唤了两声眼见二人毫不动弹一名高壮匪徒走了过去蹲在两人中间将那船家身子搬正道:“李老五!快起来啦!” 此时众人看得清楚那船家脸面向上身上满是鲜血竟已气绝身亡。那高壮匪徒吃了一惊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蓦地秦仲海坐了起来对着他心口便是一刀这刀力道虽弱但方位拿捏极准恰从两条肋骨中刺入心口手上不必费力便能深入心脏若无多年刀法根基绝难办到。那匪徒想要喊叫却没了声息两手挥舞几下便自摔倒在地。 众匪大吃一惊纷纷叫道:“小贼杀人!”一连死了两名同伴诸匪又惊又气便要拔出腰刀对付。 秦仲海武功虽失见机仍是极快他见众人身子微动立时滚倒在地他自知双手无力御敌便把钢刀往嘴里一衔如恶犬般盯着众匪。 众匪见他怪模怪样:心下暗暗害怕一人鼓起勇气暍道:“大家杀啊!”喊声四起众人一同抽出钢刀便往秦仲海身上砍来秦仲海杀红了眼只想拼死一搏当下口衔钢刀好似野狗般冲向群匪。 一人怒道:“瘸子还敢撒泼!”狂怒之下挥刀便往秦仲海杀去只是舱中地势狭窄那人武艺低微出刀势头过大刀刀竟然砍中舱板秦仲海见有机可趁着地一滚反朝那贼腿上撞去 那人重心下稳立时摔倒秦仲海扑了上去右膝顶住那贼腰眼紧咬刀柄用力往那贼喉头抹去。 在那人的惨嚎声中鲜血溅满船舱又是一名匪人当场毙命。 众匪惊怒交集同时举刀砍落秦仲海顺势滚到桌下他两腿只余一只但这只脚完好无缺乃是四肢中唯一堪用的他狂吼一声右足踢出已将桌上油灯踢落灯火落到杂物之上登时烧了起来大火蔓延瞬间便波及船身众匪惊骇之下急急往后退开。 秦仲海趴在地下口衔钢刀转头瞪着众匪口中还不住呜呜低吼宛若野兽一般。众匪见他俯身趴地全身浴血背上还有幅狰狞可怖的刺青一时吓得魂飞魄散惊道:“这是鬼啊!”大惊之下直往舱外逃去。秦仲海三肢急爬-路追到舱门此时舱门火苗窜起已将去路堵住 秦仲海自也无法追出、那几名匪徒见他停步哪还敢恋战?只管上船起锚落荒而逃之余连同伴的尸都顾不得了。 琵琶骨被穿左腿惨遭刖刑四肢中废了三肢秦仲海却靠着不要命的狂性居然杀了三名匪徒陪葬他嘴上一松放脱钢刀满身血污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仰天狂吼大叫道:“来啊!过来啊!你们这帮奸臣贼子怎么不过来杀我啊!哈哈!哈哈!” 船身着火火势一不可收拾转瞬间便已烧到眼前秦仲海此时已有疯态霎时狂笑道:“老子便算死了也要死在黄河中!绝不跟你们这帮小贼死在一起!”怒吼声中举头往舱板一撞脑门鲜血长流那板壁却不曾破秦仲海狂叫一声再次用力撞下喀地一声大响登把壁板撞出一个大洞身子往前倾斜直朝河中坠落。 适值寒冬黑夜四下不见一物那河水宛若寒冰秦仲海泡在河水之中只觉全身颤呼吸更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转瞬间麻木感便至腰问。 河水打来身子竟尔漂起秦仲海自知死在片刻要不溺死要不冻死但不知怎地:心下只感一片宁静。他仰望满天繁星回思此生虽称不上英雄无敌但也是精彩纷陈痛快之至!他纵声狂啸霎时激了英雄肝胆高声唱道: 爷爷生在天地间!杀贼杀官把命玩! 阎王大帝奈我何?观音菩萨又怎般! 难忍世间无义事只为生平性情刚! 举刀乱杀随我心明朝便死又何妨? 秦仲海哈哈大笑纵声高呼道:“玉皇大帝你看好了!老子秦仲海来啦!” 河水漂荡秦仲海随波逐流只觉身子越来越泠他自知难以支撑便缓缓闭上了眼静待死神降临。 正要昏迷之际猛地一个大浪打来竟将他带上半空秦仲海双眼紧闭嘴角却泛起微笑:“老天爷看我不顺眼死前还要给我苦头吃。”想着想身子从半空坠下身上一痛竟似摔上了地面秦仲海吃了一惊他身在河中焉能忽至岸边莫非到了河底龙宫?他睁眼一看却见自己躺在一只冰块上。 秦仲海仰天大笑:“老天爷!你不让我死是不是?难道你冥冥中***天意还想让我干一番大事业么?哈哈!哈哈!”他笑得欢畅腮边却滚下两行清泪。 寒风袭来秦仲海上身**连打寒颤慢慢地睡意渐浓他知道此时只要一睡便会死在这悠悠河水上但他满心都是自暴自弃的念头根本不管明朝之事哼地一声迳自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第二章 风雨故人来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鼻孔一阵痒秦仲海暴喝道:“操你奶奶雄!谁敢吵你老子睡觉!” 猛地睁开双眼只觉阳光耀眼自己竟然倒在一处河岸身旁几名孩童拿着羽毛正拨弄他鼻孔为戏。几名孩童见他转醒拍手笑道:“鬼醒了!鬼醒了!” 秦仲海大怒暴暍道:“滚!”几名孩子吓得屁滚尿流急急往岸上逃去一名孩童年纪幼小实在逃不快小脚在石子上一绊摔了个狗吃屎登时大哭起来。 秦仲海哼了一声:心道:“这群孩子没义气留了个小鬼下来。”他勉强爬起身来看向四周只见远处有着炊烟料来附近定有城镇秦仲海嘘了口气想道:“***老天爷赏脸那冰块居然飘到了岸边。”他勉强打起精神察看身遭只见自己上身**全身上下除了这条裤子居然别无长物。 秦仲海苦笑两声他人在异乡身无分文又兼身体重伤真可说是身处绝境了只是他早已抱着烂命一条的想法能活多久便算多久倒也懒得愁眼见那孩童仍在啼哭粗着嗓子便道:“小鬼!这是他***什么鬼地方?”那小童见他望着自己只吓得全身抖放声哭道:“鬼大叔!别言我啊!别害我啊!” 秦仲海听他称呼自己做鬼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模样倒也有三分相似他啐了一口笑骂道:“你***!老子这般惨都没哭了你好端端的又哭个什么劲儿?快给老子住了!” 那孩童给他一骂哭得更加厉害了。秦仲海眉头一皱只想拿出糖果安慰一番但此时身上仅有一条裤子如何请得出手?他摇了摇头懒得再理那孩童从岸边捡了只破烂枯枝以之为杖半拖半爬间自朝镇上行去。 行人城镇路上满是行人摊贩想来是处热闹地方秦仲海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只想找人过来探问可路人虽多却无人敢答理。众人见他断腿裸身背后还有幅凶狠狰狞的剠花都当他做凶神恶煞看他朝自己探头探脑自是远远避开没人敢多看半眼。 秦仲海百般无奈只得蹲在墙角呆寻思道:“这下惨了老子钱也没了腿又断了这番兰州之行却要如何去得?莫非要一路爬去么?” 寒风阵阵吹来只冻得他直打哆唆他大病初愈如何耐得起这般风吹立时大声咳嗽起来。 秦仲海苦着一张脸想起师父行踪飘渺自己便能挨到兰州说不定还是见不到他人到时怕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了。 他眉头紧皱只感心头愁闷匆听路旁传来一声叹息像是妇女所秦仲海抬头去看只见一名少*妇望着自己手上牵着一名女童口中说道:“这人好生可怜孩子把这铜板给他吧!”那女童脸颊红通通地模样颇为可人她小手捧着几文钱走到秦仲海面前嘟着嘴道:“我娘说你很可怜要给你一些铜板吃饭。” 秦仲海见那女童可爱本想摸摸她的小脑袋一听她把自己当作乞丐忍不住勃然大怒暴暍道:“怜你娘的大头鬼!老子昂藏七尺之躯又不是乞丐!给我滚远点!”那女童吓了一跳手上铜板当啷啷地洒了一地慌张之下急急朝娘亲奔去那少*妇安慰女童一阵两人便急急走了。 那对母女离开后地下却还留着几枚铜板秦仲海看着地下的铜钱心中感慨万千:“搞什么老子过去是四品带刀在边疆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岂知今日给人当成乞丐。真***没天理了。” 秦仲海唉声叹气长吁短叹在那怨天尤人忽然之间远远飘来一阵香味那香味甜辣浓郁正是鲜美可口的羊肉羹秦仲海斜目去看只见街边有人摆着摊子十来名客人各自聚拢众人嘴上呼噜噜地在那儿蹲坐围吃。 在这无边苦海之中居然还有这等香气?秦仲海眯起眼来狂吸了几口甜啊、辣啊、羊肉的鲜味啊都在这香味里他眯眼吸气已是馋涎欲滴。 秦仲海食指大动他偷看地下的几文钱心道:“秦仲海啊秦仲海肚子要紧呢还是骨气要紧啊?”他左右偷看几眼眼见四下无人当下嘻嘻一笑自管爬向虬去将铜钱偷偷摸摸地收入手中。想起有肉羹可吃哪管什么死活?今朝有酒今朝醉便死也做饱死鬼。那才是快活人生。 秦仲海满心喜悦口中哼着小曲儿以杖拄地爬起身来一跛一跛地离开。 正走间忽听背后一个声音粗里粗气喝道:“你这家伙是谁?打哪儿来的?” 秦仲海转过头去只见一名猥琐男子盯着自己猛瞧那人身上衣衫破烂想来也是名乞丐。秦仲海不去理他自顾自地离开。那乞丐抢了上来恶狠狠地道:“大胆小子!谁准你在这儿行乞的?”秦仲海呸地一声自往地下吐了口脓痰喝道:“玉皇大帝。” 那乞丐茫然张嘴问道:“谁?” 秦仲海暴喝道:“玉皇大帝!”他懒得再理这人便要去买肉羹吃食。 那乞丐追了过去喝道:“你给我站住!你可知此地是蒋门神的地盘?没他老人家的许可谁也不准在这儿乞食!”秦仲海冷笑道:“滚你妈的什么门神灶神你爷爷还是阎罗王哪。”那乞丐听他口气好狂又见他背上刺着一幅凶狠的猛虎倒也不敢怠慢大声便问:“你是哪条道上的?” 秦仲海给这么一问反倒愣住了他眼珠一转笑道:“你爷爷出身西角牌楼好啦算是虎林道的吧。”那乞丐茫然道:“西角脾楼?虎林道的?江湖有虎林帮么?” 秦仲海只当那人是疯子全不理会迳去摊边对那摊贩道:“你这肉羹怎么卖?”那摊贩道:“五文钱一碗。”秦仲海数着手上铜钱却只有三枚他皱眉道:“我只买半碗好不好?”那摊贩见他断了条腿心下有些可怜他微笑道:“三文钱也成。”便端了碗羊肉羹过来。 秦仲海闻得肉羹香味大喜道:“多谢啦!”张开大嘴呼噜噜地喝着热汤他眯着双眼嚼了几口羊肉只觉嘴里辣呼呼地身上便暖了起来热汗冒出两耳鼻头也下再疼痛一时只觉人生好不快活便算身子残废了只要能有这几口热汤喝那又何必去死? 那摊贩见他吃得欢喜当下笑道:“客倌挺饿的不如再来一碗吧?”秦仲海哈哈笑道:“那不成我身上没钱了。”那摊贩是个好心人摇头便道:“客倌甭客气这碗我请客。”取过秦仲海的汤碗又为他舀了一大瓢。 难得遇上好样的秦仲海心下甚喜便要伸手去接忽然腰问一痛却是有人朝他狠狠地踢了一脚。秦仲海只靠单腿立地如何抵挡得住?当下摔了出去扑地倒了。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名肥壮男子狠狠看着自己身旁还跟着十来名喽罗其中一名猥琐汉子正自指指点点却是方才和他拌嘴的那名乞丐。 那摊贩见大批凶徒到来如何敢挡?惊怕之间急忙收摊逃走。两旁吃喝的客人也都闪到一旁就伯招惹了流氓。 秦仲海爬起身来喘道:“你我无冤无仇为何打我?”那肥壮男子沈声道:“没我蒋门 神的号令谁敢在这儿行乞?”秦仲海哦地一声才知这男子便是什么蒋门神了他干笑两声道:“原来这是老兄的地头。失敬、失敬。” 蒋门神冷笑道:“现下知道还不嫌晚你给我乖乖磕上三个响头叫几声亲爷爷老子便放你走路。否则……嘿嘿……”说着举起拳头朝天挥了挥模样甚是狠辣。 秦仲海眯起了眼心道:“好你个贼小子要狠要到老子头上了。”他细看蒋门神的手掌只见掌中隐隐有股黑气秦仲海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河南地方流传的黑风掌看来这个蒋门神武功不差怕还是地方上的一名好手。 若在往日他“火贪一刀”使出手来便十个门神也给他砍成灶神但此刻双肩残废左腿断折只剩下一条腿御敌若要与这等好手硬拼定会给黑风掌活活打死。秦仲海皱起眉头寻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群人全是无赖不必与他们拼命。不然枉自断送性命实在太过不智。”此刻不比河上遇匪的险状那时自己若不赌上性命必无生机眼前局面并下为难只要自己能够忍过一时屈辱日后便能海阔天空实在不必拼命蛮干。 心念于此秦仲海已然跪倒在地纳笑拜:“爷爷在上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爷爷这给您磕头道歉罗。”蒋门神哈哈大笑坦然受他叩拜正是得意洋洋的写照哪料到地下跪的秦仲海正自千般诅咒他的祖宗直是骂得难听到家:“你奶奶个雄你这歹命王八受老子一拜家里便死一人两拜死一对三拜死精光。你等会儿回家全家便要大出丧啦!”秦仲海心里咒骂不休嘴上却笑嘻嘻地兀自在那跪拜不休。 蒋门神见他乖顺登时大笑道:“狗杂碎知道厉害了吧!”说着伸脚出去踩在秦仲海背上直是狂妄不可一世两旁喽罗更是窃笑不已。 秦仲海嘴上虽然谄笑但毕竟不能尽掩虎狼之性给蒋门神一踩额头青筋立时暴起目中更是凶光乍现只是此刻敌众我寡又没到生死关头何须拼死搏命?当下默不作声在那低头忍受只求全身而退。 蒋门神见作弄他够了便道:“好啦!以后街角那处便给你行乞吧!记得早晚来给爷爷磕头问安。”秦仲海满脸疲懒仰头干笑两声心道:“老子早晚去你老婆炕上问安送你个便宜儿子姓蒋。”口中却道:“多谢大爷。” 两旁喽罗见他毫没骨气都笑道:“这瘸子好听话真个乖巧哪!” 秦仲海爬地而过跟着缩到街角这才缓缓起身。他挖了挖鼻孔虽说竭力克制心中仍是不免烦躁:“你***老子这幅鬼德行却要如何过去兰州?***难道真要行乞过去么?” 想到此行前去寻访师父不知有多少闲气要受一时间:心中竟有些气馁他摇了摇头连吐了几口脓痰也算去些霉运。 正寂寥间忽听对街传来一声尖叫似是女子所跟着喝骂踢打之声不断秦仲海侧目看去只见一名美貌女子给蒋门神拖着后头一名老者哭哭啼啼抱着蒋门神的腿秦仲海熟知世情不消说又是那蒋门神在使威卖狠玩那欺压善良的把戏。 只听那老汉哭叫不歇垂泪道:“蒋门神!您老快别这样我过两日便还你钱了求求你放过我闺女啊!”远处传来喽罗的声音暍道:“滚你妈的!你这老头整日拖欠钱银再不拿闺女来押!难道要拿性命来偿吗?” 此时正值白昼地方又是闹街路上却门户紧闭无人敢多看一眼更没半个人敢来多管闲事。秦仲海摇了摇头想道:“看这群贼子无法无天的模样八成与官府有些渊源否则光天化日之下怎敢如此无耻?”他见那女子楚楚可怜那老汉又哭得凄惨一时之间只想出手去管但转念一想醒起自己泥菩萨过江若非方才向人磕头讨饶此时性命哪里还能留着?他心下叹息便背转了身只作不见。 秦仲海闭上了眼不愿去看但那对父女呼天喊地叫声还是不绝入耳。只听蒋门神喝道:“滚你妈的!你这死老头别再死抱不放了小心我打死你!”那老汉不依只在啼哭不止秦仲海心下难受只掩住了双耳就盼能蒙混过去。 忽然之间远处响起一声断暍跟著有人滚了过来碰到了自己背后秦仲海回头看去只见那老汉倒在自己身旁却是给蒋门神踢了一脚竟尔骨溜溜地撞了过来。 那老汉倒在秦仲海身边满脸是血兀自啼哭道:“蒋老爷……求求你放过咱闺女啊!我不过欠你三两本钱你却硬赖我五十两纹银还硬要我拿闺女来还你不能这样啊!” 蒋门神不去理他迳自向那女孩儿一笑道:“走!你爹爹不济事咱们这就去洞房花烛吧!”那女子哭得死去活来大声尖叫:“爹爹!救救我啊!救救我啊!”她不知从哪儿生出的气力一股脑儿扑了出来趴在那老汉脚边哀哀啼哭。 蒋门神大怒喝道:“给我拖过来了!”几名喽罗吆暍一声便往前冲来那老汉急忙拉住女儿双手使力死命将她抱在怀里几名喽罗死命来拉却都分之不开。 蒋门神怒道:“搞什么!连个老头也摆不平!”他挥舞双掌便朝那老者走来。 秦仲海情知蒋门神掌力了得倘若一掌打在那老汉身上只怕当场便要了他的其叩他不愿那老汉如此丧命但自己武功全失若要上前助拳不过白饶一条性命而已。他轻叹一声撇开了头不愿去看那对父女的惨状。 猛听喀啦一声响那老汉胸口挨了一记黑风掌肋骨登时断折那女孩儿放声大哭尖叫道:“爹爹!”秦仲海侧目看去只见那老汉口吐鲜血两眼翻白但双手犹在紧抓女儿不放。 蒋门神喝道:“你放不放!”那老汉咬牙道:“你便打死我我也不放不放……” 蒋门神狞笑道:“打死便打死那有什么了不得的?”轰地一掌劈去正中那老汉肚腹那老汉如何吃得了沉重掌力身子如同破布袋一般登时飞了出去撞上土墙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眼看便是不活了。 蒋门神命人拉过他的闺女淫笑道:“你越费我气力一会儿你女儿越多折腾。”说着往那女孩儿脸上一摸笑道:“一会儿快活时你便要忘了自己姓啥名谁啦!”那女孩不住啼哭口中叫着爹爹脚下却给硬拉着走了。 那老汉听了蒋门神的无耻说话直是心头淌血他绝望惨嚎仰望穹苍悲声道:“老天爷……老天爷……都说你法力无边你的眼睛呢?我们穷人家却为何这般命贱生来便是给人做奴隶么?上苍啊上苍!我们也是人哪!”他悲声狂吼跪倒在地泪水却是滚滚而下显是悲愤已极。 秦仲海全身震动他看着那老汉的惨状心中直是狂涛怒波霎时之间想起了生平志向。 英雄志!快意恩仇而已! 秦仲海扶住泥墙霍地站起身来暴吼道:“狗杂碎!给老子站住了!” 众喽罗吃了一惊纷纷回过头来那蒋门神本待离去此时听得秦仲海的暴喝也不禁一愣登时停步。 众人见秦仲海瘸着一条腿满脸杀气的望来都不知他意欲为何一名喽罗笑道:“你这瘸子想要干什么啊?” 秦仲海冷冷地道:“放开这女孩。”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睑愕然眼看这瘸子适才磕头求饶是个没半点骨气的人谁知此际居然充起英雄好汉莫非是看上这美女了?众人忍俊不禁霎时同声大笑。 秦仲海双目生出凶光森然道:“再问你们一次放人不放?”一名喽罗走上前去对着秦仲海就是一耳光喝道:“狗一样的瘸子便你这残废儿也来逞什么英雄?”秦仲海嘴角流血仍是沈声道:“我再说一次把这女子放了。”那喽罗听他说得狂忍不住哦地一声涎着睑道:“老子不想放你打算怎么办啊?” 秦仲海淡淡地道:“那只有死了。” 那喽罗哈哈大笑正想打出耳光猛地秦仲海往前一扑已然压在那喽罗身上只听一声惨嚎那喽罗脸上竟给硬生生咬下一块肉来。那喽罗痛到骨子里了纵声惨叫道:“救命啊!快来救命啊!” 这群喽罗只是地方的流氓什么时候见过豪侠了?此刻秦仲海满嘴是血如鬼怪般嘶咬不休众喽罗吓得心惊胆颤纷纷往后退开。 蒋门神喝道:“你们还呆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去救人?”众喽罗答应一声急急抓向秦仲海秦仲海虎吼连连着地乱滚真个是逢人就咬。一时几个喽罗给他扑倒在地不论脸上臀上都给他硬生生地咬下肉来比之疯狗还要凶狠十倍。 蒋门神越看越怒大声道:“死小子!我弟兄你也敢咬!”他狂喝一声举脚便往秦仲海腹中踢去蒋门神身怀武艺岂是寻常人可比?秦仲海虽想闪躲却是晚了一步大脚踢下直把秦仲海踢得高高飞出。 秦仲海口吐鲜血摔倒在地蒋门神犹觉不足怒道:“你这小子好大胆非但到我地盘来捣乱还来咬伤我弟兄今日下活剥你的狗皮如何出得了老子胸口恶气!”当下伸起醋钵大的拳头便往秦仲海身上招呼。 眼看蒋门神挥拳欲打秦仲海着地滚开反朝蒋门神腿上撞去这下滚动身法乃是方子敬所传蒋门神如何躲得过?霎时便给他撞倒在地。秦仲海张开血盆大口奋力往腿骨咬落。蒋门神给人狂咬一口登时痛彻心肺一时长声惨嚎大叫爹娘。 两旁流氓见秦仲海如同疯狗都是惊得呆了蒋门神又哭又叫喊道:“你们快拉开他啊!快啊!几人慌忙去拉使尽力气分开两人但秦仲海拼尽全力死命啮咬之下谁能拉他得动?此刻大街混战不休秦仲海孤身一条疯狗在那血战数十人那女孩儿无人看管她当下趁着乱急忙扶起爹爹父女俩半滚半爬地走了。 蒋门神痛得眼泪鼻涕齐流尖叫道:“快!快杀了他!”众流氓取出木棍朝着秦仲海背后打落秦仲海吃痛心中的忿恨却更深了直把蒋门神当成江充来咬恨不得将之一口咬死猛听喀啦一声蒋门神的腿骨已碎当场大哭道:“妈呀!饶命啊!” 两旁流氓又惊又怕木棍打得更狠了秦仲海身上脸上无一不中额头更被打得鲜血长流但他只当自己是死人始终紧咬不放。 一人灵机一动举起木棍猛朝秦仲海断腿处打下那伤处日前才结了痂不曾痊愈此时给木棍打落伤处立即破裂秦仲海痛得仰天狂叫嘴自松了蒋门神急急把脚抽回也是疼得脸色惨淡他抓起秦仲海运起黑风掌猛力朝他胸口打下只听喀啦一声秦仲海胸口肋骨断折口中鲜血直喷而出。腿间软倒更已跪地不起。 蒋门神适才爹娘祖宗地乱叫着实丢脸已极又羞又怒之间放声骂道:“你这个狗残废!老子杀了你!”从路边抱起一块大石直朝秦仲海脑门砸落。 秦仲海望着迎面而来的大石此刻胸前骨折全无气力闪避大石砸落自己必会脑浆进裂死于非命。只是说来奇怪将死之际心里竟没半分感觉好似能这般放手痛杀便死也遂心。秦仲海索性仰头大笑形容如癫如狂。 便在此时街边行来三男一女。四人听到秦仲海的笑声忍不住驻足观看。一名男子指着秦仲海惊道:“大姊!你看那残废背上的刺花!”那人形貌如兔两颗门牙突起模样甚是怪异。 说了这话以后只在拉着一名女子不放。那女子“啊”地一声道:““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那是龙头大哥的刺花!” 那兔子般的男子皱起眉头道:“这刺花怎会在这儿出现?”那女子如何知情眼看那残废性命已在片刻当下双足一点飞身过去将蒋门神拦住喝道:“你干什么!这般欺侮一个残废?” 蒋门神雄霸地方什么时候怕过谁了一见这女子过来罗唆立时怒骂:“贱货给老子滚远点休来多管闲事!”那女子冷笑道:“看你身强体壮却只会欺侮残废人难道不知耻么?”蒋门神大声道:“骚娘儿回家给人压去少来这里卖骚!”说着便往她脸上掴去那女子听他骂得轻贱:心下狂怒霎时提声轻叱众人眼前一花陡地飞镖疾射而出蒋门神闪避不及啊呀一声惨叫手上鲜血淋漓已中了一枚钢镖。 那女子冷冷地道:“看你我无冤无仇这镖便没上毒。只是你要敢嘴贱休怪我下手不容情!”蒋门神喝骂道:“下贱婊子!妓女!没人要的烂……”那个“货”字还没说出那女子 呸地一声右手轻扬飞镖直朝他嘴上射去蒋门神先前吃过亏急忙侧头闪开谁知这镖只是虚招那女子还有后着咻地一声一镖后先至直朝嘴唇飞来。蒋门神闪避不开登给射破嘴唇飞镖力道不歇尚且撞落门牙直直射入嘴里。 这镖如此阴毒蒋门神如何承受得起?霎时“啊”地一声惨叫滚倒在地。 一名喽罗颇知江湖事见暗器手段厉害大惊道:“这是双喜燕子她是红粉麒麟言二娘!” 众人听了“红粉麒鳞”四字登时惊骇出声仿佛言二娘是三头六臂的怪物众人惊叫声中夹着蒋门神急急逃走。那言二娘的几名弟兄不肯放过手提棍棒一路上前追打一时大街上惨叫连连不少喽罗当场头破血流。 言二娘不去理会他们她蹲下身来低头朝秦仲海背后刺花看去喃喃地道:“这刺花真与龙头大哥的一模一样这人到底是谁?”她翻转秦仲海的身于陡地见到他高鼻阔口的一张脸言二娘全身一震颤声道:“是……是你……” 秦仲海紧闭双目满脸鲜血已是昏迷不醒根本答不上半个字儿。 那女子正是言二娘、自怒苍山毁败后她便带着弟兄四处流亡一年前她行刺银川公主不成与当时奉命护驾的秦仲海大打出手两人激战一场言二娘大败亏输心灰意冷之余竟在怒苍山顶自杀却又蒙强敌秦仲海出手解救是以两人曾有一面之缘。当年小兔子哈不二、铁牛欧阳勇、金毛龟陶清等人给秦仲海捉住了却又给银川公王释放此际早从天山返回中原没想却在此见到了秦仲海。 哈不二等人毒打无赖大呼痛快眼看流氓远走便各自走回待见了秦仲海的面貌众人都是为之一惊。哈不二茫然不解奇道:“这家伙不是朝廷鹰爪么?他武功高强怎会变成这幅德行?” 言二娘自也不知内情她望着秦仲海忽尔想起两人在怒苍山顶接骨的往事忍下住脸上一阵羞红伸手掩住了胸脯。哈不二看她脸色晕红不由愣道:“大姊怎么了?给黑风掌扫中了么?” 言二娘娇咳一声脸色却更显得羞红。一旁陶清心思细腻见大姊脸色有异料知定有心事忙圆场道:“别说这些了。这人当年放过咱们性命算是有些恩义先把他带回去吧!”众人答应一声“铁牛”欧阳勇身形高大当下便由他背起秦仲海一同回客栈去了。 秦仲海身子本虚又中了那蒋门神的黑风掌回到客栈后只是昏睡不醒言二娘怕他伤势加重连夜找了大夫过来治伤。那大夫见秦仲海**上身双肩破损穿孔之处清晰可见不由得大吃一惊道:“他琵琶骨被穿这是什么人干的?” 言二娘不曾察看伤势待细看了秦仲海的肩头也是赫然一惊颤声道:“真的被穿了……这……这是怎么搞得?”那大夫是个醒觉的见她不知内情倒也不便多问自管将秦仲海肋骨断处扶正架上了木板不敢多置一词。言二娘一旁守着低声问道:“他的伤严重么?” 那大夫叹了口气道:“这人肋骨折断、左腿齐膝被斩过几日都能愈合麻烦的是肩上的伤处他琵琶骨被穿终身使不出气力怕要成为废人了。言三娘惊道:“废人?你……你是说……”那大夫面带怜悯道:“恕在下见识浅薄这种外伤我无能为力。” 眼看言二娘茫然张嘴那大夫自也不敢多说他见秦仲海身上伤势怪异十之**是朝廷钦犯那大夫深怕惹祸上身当下开了几服药方便尔匆匆离去。 那大夫走后言二娘独守榻边她望着秦仲海昏迷不醒的面孔心道:“这人过去专替朝廷办事可身上又有那幅刺青……真是奇怪了。”想起那日自己在怒苍山上吊自杀若非秦仲海出手相救自己早巳死于非命事隔年余二人再次相见没想到是这个场面。言二娘轻叹一声心道:“他武功高强心地也算可以想不到却成了这模样唉……真是世事难料啊。” 却说秦仲海昏睡不醒身子更是动弹不得眼看便要活生生饿死哪知天外飞来好事竟有汤汁自行流入嘴中只是秦仲海这人不识好歹虽在昏迷间仍是极焉挑嘴遇上鲜肉汤咂咂嘴多吞两口遇上苦药呸地一声全数喷出嘴去。睡梦间还有人过来擦抹身体好似在为自己换药 秦仲海给纤纤素手一摸只觉舒坦之至非但忘了身上种种苦楚更常无端出淫笑。 这日气候严寒炕上暖和秦仲海身上盖着棉被自管呼呼大睡正睡得舒爽忽然有人抚摸自己胸口秦仲海给摸了一阵已觉身在仙境忽然问又闻到鼻端飘来的一阵淡淡幽香。所谓饱暖思淫欲秦仲海陡闻香气心中登起淫念他睁开了眼只见一张红扑扑的粉脸正往自己胸口探视。 天外飞来美女秦仲海自是又惊又喜他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脑中只胡思乱想:“老子不是在给蒋门神毒打么?怎会忽然冒出一名女子?啊!是了定是蒋门神的老娘知道儿子不肖特来给老子赔罪了?” 秦仲海心中狂喜眼见那女子仍在抚摸不休当下一把往胸前抱去大笑道:“蒋老母!别摸我了!换老子来效劳啦!”跟着凑出大嘴便往那女子脸颊吻去。 猛听一声尖叫那女子将秦仲海一把推开大喝道:“疯子!”秦仲海给这么一推立时撞上照壁胸口断骨移位煞是疼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那女子气急败坏怒道:“无耻轻薄!活该疼死你!”秦仲海抚胸喘息心道:“好泼辣的老母无怪会生出蒋门神这般下流的儿子。”他咒骂几声抬头去看那女子只见眼前的美女三十来岁年纪模样三分煞气、七分艳丽正是当年与自己大打出手的言二娘。秦仲海大吃一惊双手连摇颤声道:“你不是言二娘么?什么时候变成蒋大妈的?” 言二娘听他满嘴胡言乱语忍下住大怒欲狂喝道:“蒋你个大头鬼!胡说八道什么?若不是本女侠出手救人你早给人活活打死了还能在这里作怪?” 秦仲海啊地一声道:“是你救了我?”言二娘点了点头道:“一报还一报当年你救我性命我也还你一次恩情从此咱们两不相欠。秦仲海听她提起往事不由得尴尬一笑他望着自己的断腿叹道:“说得好正是一报还一报……只是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秦仲海此言满是凄凉无奈自有无限感伤但言二娘性子直爽乍听之下又怎知其中的弦外之音?当下只嗯了一声道:“我记得你姓秦好像叫什么……什么海来着的……” 秦仲海听她支支吾吾把自己名字叫得歪七扭八忍下住咳了一声接口道:“仲海。” 言二娘点了点头道:“对秦仲海好像就是这名字。”她说着话脸色忽然一红竟有些扭扭捏捏其实她对秦仲海记忆深刻怎会记不得他的姓名?只是自己身为女子若将人家的名字牢记在心不免惹人讪笑便只能套问姓名遮掩了。 言二娘低头半晌又问道:“那时你不是公主的侍卫么?怎么沦落成这个样子?”秦仲海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不是公主的侍卫。”秦仲海最后一个职务乃是虎林军统领官至四品带刀品秩比锦衣卫统领还大若要说出身分定会吓言二娘一跳。只是他一向不喜卖弄身分何况此时流亡江湖往昔便有天大的来历眼下也只是个笑话当下便不多提过去的事迹。 言二娘微微点头:心道:“他与咱们龙头大哥同姓背上又有那幅剌青说不定有什么渊源。 且让我来探一探。”她沉吟半晌又问道:“你背上刺花哪来的?” 一提背上刺花立时勾起秦仲海的心事他想起刘敬又想到未曾谋面的父亲心下一酸便只微微苦笑并不回话。 言二娘见他眉宇间满是愁苦登时留上了神轻声道:“我识得一个人他背上也有一幅刺花与你的一模一样秦将军你这刺花到底打哪来的?可否跟我说?” 秦仲海与她不过道上相逢虽不到素昧平生的地步却也没甚交情如何能明说实情他心下愁苦脸上却不动声色只装了一张笑脸随口胡扯道:“唉……不瞒你吧这刺花是我几个月前刺上的足足花了三万两银子说来真是贵啊……” 言二娘将信将疑道:“你可别诓我谁给你剌的带我去瞧瞧。” 秦仲海见她秀眉微撇好似信了自己的鬼话料知她是个老实人他天生最是捣蛋想起有乐子可搞更是装得百般为难叹道:“不能说啊我答应过人家的。”言二娘嗔道:“不过是个刺花师傅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还能杀了他么?你快快告诉我这花是谁刺的?” 秦仲海叹道:“好吧既然救命恩人要问我也不能不招啦。那地方叫宜花院是一位姓言的婊…姑娘给刺上的唉……也不知她还认不认得我……” 言二娘心下一愣想道:“姓言的表姑娘?怎么剌花师傅是个女的居然也姓言?”想着想忽地大怒一掌便往秦仲海头上打去啐骂道:“贫嘴!还敢戏要我!” 秦仲海脑门给她打了一记登时哀哀告饶言二娘呸了一声骂道:“你再不说实话我便把你丢回大街上活该饿死你!秦仲海见言二娘老实三言两语一激便给逗得团团转他心下甚觉有趣顺口调侃道:“你要舍得自管丢吧!” 言二娘听他满口轻薄言语忍不住又羞又气正想将他扔出房间眼角一瞄又瞧见了秦仲海的断腿方才醒起眼前这人早成残废若非天生豁达已极怎能与自己这般说笑? 她望着秦仲海暗生同情之意只是脸上不能露出怜悯免得被他多占便宜。当下娇哼一声道:“不说就算了。只是你既然是个朝廷命官又有谁能下这等重手把你害成……害得那么惨?” 秦仲海嘿嘿干笑摇头道:“朝廷的事还不就那一套你要给人斗垮了便成了丧家之犬路边的野狗有谁打不得?嘿嘿这等丢脸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言二娘叹了口气道:“朝廷这帮人最最恶毒不过那时你啊……还拼着老命劝我归降要真听了你的话啊包管下场比你还惨早成了乱葬冈的死尸啦!面说着说想起朝廷对待自己一家的恶毒心头越感气愤只在咒骂不休看来对满朝文武真个是憎恶万分。 秦仲海知道言二娘丈夫失踪兄长阵亡全为官府所害不免对朝廷中人憎恨仇视只是事已至此便算骂得口干舌燥也不过白费唇舌而已。秦仲海轻叹一声坐直了身子左右打量自己身处的房间他见窗边放着几株盆栽房里流香暗飘茶几摆着琉璃烛台火光映出好似灯笼一般。 秦仲海见房中布置得颇为雅致不禁心下一奇打断了言二娘的咒骂问道:“这儿挺漂亮的是你的闺房么?” 言二娘露出一抹微笑道:“这是我开的店。你住的是间上房。”秦仲海张大了嘴惊道:“你开的店?难道你找到老公了?” 言二娘听得此言却幽幽叹了口气道:“二年来我走遍大江南北仍旧找不到夫君的下落……唉……过了这许多年我也慢慢想通了兄弟们年岁越来越大总不成一直这样流浪下去。我思来想去便想找个地方落脚日后带着他们做些小买卖也好让他们娶妻生子安身立命。” 秦仲海左右探看客房笑道:“看你这房子布置得干净别致将来包管鸿图大展生意兴隆我看你这老板娘马上要财啦!”言三娘脸上一红似乎有些腼腆说道:“你别笑我了我这个料子只会杀人打架若非走投无路又怎会抛头露面出来做这些营生?” 秦仲海笑道:“这营生有啥不好?不偷不抢的哪里输人了?看你那几个弟兄又是酒保、又是大厨个个都是厉害角色你这般安排那可是替他们找了好出路他们都该庆幸有你这好大姊哪!”言二娘噗嗤一笑道:“你这张嘴真甜尽逗人开心。” 秦仲海听她夸赞自己登时哈哈大笑言二娘见他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尽在自己身上游来移去想起那日山上接骨的情事心下大羞伸手遮住了身子。 秦仲海见她本来英风爽飒却忽地露出小女子的羞态想来她非但天性老实还该是个十分娇嫩的女人。秦仲海微微沉吟想道:“这女人外冷内热其实生性很是温柔。看她这块料子定是靠着武功匠子硬不然怎能当人家的大姊?”当下脱口便问:“二娘你是么妹出身对不对?”言二娘啊了一声颔道:“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告诉过你么?” 秦仲海哈哈一笑随口扯道:“那倒没有我恰巧会相命一看你的眉毛便知你是个小么女了。” 言二娘与他相处时日不长还没见识秦仲海信口雌黄的本领听了这话只是半信半疑。其实秦仲海哪里懂得相命了只是看言二娘举止气质较常女为娇猜知她是么妹出身果然给他一举中的了。秦仲海笑道:“你要是不信一会儿把生辰八字给我我帮你起个卦包你趋吉避凶、财源广进你谢我都来不及哪。” 言二娘做了个鬼脸取笑道:“听你夸口的你要这么厉害又怎会弄成残废?” 秦仲海原本与她说笑心情甚是快活好似自己身体重新完好又变回那个自在逍遥的将军此时猛听了“残废”两宇霎时如同当头棒喝一时脸色恁煞苍白望来极为吓人。 言二娘心下愧疚知道自己无意问刺伤了他歉然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这样说的你快别难过了。好不好?”言二娘是个直性人却不知自己这般直言安慰不免真把秦仲海当作了可怜人反而更着形迹非但抚慰不了人家反而让他更加无奈。 果然秦仲海听了这话心中更感酸楚但他毕竟饱经历练等闲不露真性当下下动声色强笑道:“谁难过啦?你可别胡乱编排呀!我明白说了吧老子秦仲海身体虽残心却不残照样活泼泼地转坏主意你要小看我当心给我害了!再听了老子双手虽残嘴却不残一样开口骂人祖宗娘亲十八代中绝不少个半代!这叫做体残嘴不残懂了么?”说着说竟然仰头大笑起来模样甚是得意。 言二娘见秦仲海脸上挂着笑容但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凄苦她看在眼里心下更觉不忍了她知道自己口才不佳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叹息一声道:“别说这些了。我去拿些吃的来。” 当下替他拢了拢被转身走出房门。 秦仲海看着她苗条的背影泪水再也忍耐不住扑飕飕地落了下来当年他与言二娘见面时自己还是个武功高强的游击将军谁知现下却成了躺在病榻上的废人。他不愿人前失态便把眼泪擦在棉被上擦了几下恐怕留下痕迹索性连鼻涕一起擤了上去免得给人现自己掉泪。 过不多时言二娘瑞了碗稀饭进来正要奉上忽地惊道:“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在棉被上擤鼻涕?”秦仲海呸了一声讪讪地道:“什么鼻涕?我还尿床呢!快把吃的端来爷爷饿啦!”言二娘原本对他极是同情待见了无赖模样也不禁微感生气她摇了摇头把稀饭递了过 去没好气地道:“你身子不方便要不要我帮你?” 秦仲海伸手接过笑道:“不过吃个稀饭有啥大不了的?”他手端饭碗哪知手上实在无力连连颤抖之下热汤从碗里泼出只溅得满手都是。 秦仲海见自己如此不济心下如同刀割只是强笑道:“***!这鬼稀饭怎这般烫手?你扶我起来我上桌去吃。”言二娘微微摇头伸手接过饭碗柔声道:“你好好躺着我来喂你吧。” 秦仲海呸了一声拂然道:“我堂堂一条铁汉要你喂什么?”说着硬要起来。 言二娘不去理他迳在碗里舀了一匙稀饭送到秦仲海口边腻声道:“来张开嘴吃了吧。”秦仲海尴尬一笑道:“别闹了真当我是三岁婴孩吗?” 言二娘笑了笑凑上睑去与秦仲海相隔咫尺柔声道:“别要逞强乖乖把嘴张了。嗯?” 看她神态温婉真把秦仲海当成幼儿来看了秦仲海是个刀头舔血的狂徒此时身受女子细心照拂那是前所未有之事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番催促之下也不便拂逆她的好意只得依言张嘴那稀饭含在嘴里温温热热的却说不出什么滋味。 言二娘微笑道:“好吃么?”秦仲海做了个鬼脸只想说几句笑话调侃哪知一时之间心中突生异感感觉像是怪怪的不仅说不出半句话来连那口稀饭也是难以下咽。 言二娘却未察觉异状她又舀了一匙低下头去轻轻在汤匙上吹了几口柔声道:“来再吃一口吧。”她把汤匙送到秦仲海嘴边满面温柔地看着他。秦仲海痴痴望着言二娘霎时心中酸苦眼眶竟尔红了当下急忙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言二娘微觉奇怪道:“你别难为情快来吃吧!” 秦仲海把脸朝向照壁嘶哑着嗓子低声道:“谢谢你我已经吃饱了。劳烦你帮我雇辆车我有些急事一会儿赶着走。”言二娘心下诧异惊道:“你……你重伤未愈外头又是天寒地冻的你想去哪里?” 秦仲海面向壁板却是一言不。 言二娘摇了摇头霎时放下饭碗伸手出去硬把秦仲海的脸面转向自己凤眼低垂只在注视病榻上倔强的男子。 秦仲海避开了她的眼光神情竟有些慌张。 言二娘神色郑重摇头道:“你的性命是我救的你便得乖乖听我的话。我现下要你吃饭你便快吃哪里都不准去。”她不容秦仲海分说取起汤匙一瓢瓢送入他的口中每当汤汁溅出言二娘便取出手巾替他擦拭嘴角。 出道以来何尝如此狼狈?秦仲海被言二娘一口接一口喂着想要转头逃避却又抗拒不了人家的温情他口含稀饭想起日后便要这般度日一时心酸难忍残废以来的种种痛苦全数爆悲伤、无奈、绝望同时撞入心坎…… 秦仲海闭紧双眼他知道眼泪便要垂下。他用尽全身内力拼死不让泪水渗出但他内息荡然无存眼角哪还听半点吩咐? 终于眼眶一红腮边滚下了泪水。那威风的大老虎终于哭了竟在外人面前坠下虎之泪。 先前秦仲海谈笑风生装得没事人似的此时终于垂下泪来言二娘看在眼里心下也甚难过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握住秦仲海的大手低声道:“别哭了就把这儿当作自己家专心养伤好么?”她叹息良久伸手帮秦仲海擦去了泪水默默收拾碗瓢转身离客。 言二娘走了出去房里只剩秦仲海孤身一人。 在这宁静祥和的乍后秦仲海张大了一双眼怔怔望着窗外。他没有气力移动身子他唯一能做的只剩紧咬自己的嘴唇。 废了残了哪里也去不了。***你还能咬吧? 咬……咬到破咬到裂咬到渗出鲜血…… 血水混着眼泪缓缓流入嘴中秦仲海舔了舔只觉那滋味好生甜美竟比酒水还要醇…… “哈哈!哈哈!”他就这样笑了起来。 第三章 自古圣贤多寂寞 “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这段话出自中庸第二十章昔年哀公问政孔夫子便告诉他“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唯有勤修君子之道方能以爱人之心行仁者之政而使天下太平。 千百年来这段话不知有多少士大夫读过可古往今来世间读书人何止千万茫茫人海中真能切身履行的又有几人? 午后大雪纷飞雪花落在屋瓦上更显得静谧安详。顾倩兮守在客房里独自沉思往事。 这日正是己巳年除夕景泰三十二年的最后一天。爆竹一声除旧岁当此岁末时光顾府上下忙里忙外就等着今晚的围炉守岁。不过今年有些不同了家里多了一人过来守岁顾倩兮微微一笑心里现出了温情她放落手上的书本转头望着炕上的年轻男子。 “卢郎……”顾倩兮轻抚情郎的脸颊眼中露出了爱怜。 当年在扬州仰天悲吼的穷苦小厮在京城茶铺里掉头离去的傲骨书生现下终于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边。这一刻没有为天地立心的豪情、没有乱世文章的悲愤……剩下的只有午后的和煦阳光窗外的静谧雪景顾倩兮缓缓卧倒炕上躺在卢云身侧睑蛋儿枕上情郎宽阔的胸膛心中感到了平安。 顾倩兮望着卢云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坚毅的下颚再再点出他脾气的刚硬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心也是紧锁着好似有什么难言苦处。 顾倩兮轻轻颤抖:心中忽然感到忧虑:“卢郎啊卢郎你已经高中状元扬名立万了为何还不开心呢?究竟你在求什么?为何你总是不能平心度日?” 她轻轻叹了口气望着自己手上那本残破书册。也许答案就在这本书里头。那是再平常不过的四书了外观古旧书页里却写满了蝇头小楷那是卢云亲手记下的心得。 风骨、丹心、死谏、杀身以成仁宇里行间一个又一个飞舞的红宇再再让人怵目惊心。 “孔夫子啊孔夫子你究竟要把我的情郎变成什么样的人?你希望他毁了自己么?” 顾倩兮呆呆望着熟睡中的卢云好似痴了一般。 却说卢云无缘无故怎会睡在小姐身边呢?原来昨夜顾嗣源趁着佳节时光便宴请京中好友前来府里聚会饮酒诸人欢饮之余却把卢云灌得烂醉如泥终于醉成这个模样。顾倩兮虽也饮了些酒但毕竟没喝多少一早便起身照料情郎直到此刻都不曾离开半步。 说起顾嗣源的家宴却有些典故在里头了。原来腊月十九那夜“剑神”愤然出手卓凌昭仗着一身神功除了杀死数百名侍卫还险些把江充当场戳死据御医说道江充手臂、肩膀两处重伤将有三个月动弹不得非但不能批阅公文连下床行走也有困难。少了奸臣撑腰一众乱军暴民自然散去刘敬垮台后的乱局终于告一段落了。 当此天大喜事朝中大臣谁不是额手称庆?只是碍着江充的面子不好公然叫好而已也是为此顾嗣源才假借过年因头在府里好好庆贺一顿。 难得家宴诸位朝官心情激昂破口大骂江充之余自不免多喝了两杯卢云与顾倩兮陪坐在旁众家叔伯见了这对璧人心中称羡又听说卢云曾在柳昂天麾下为官军旅出身文武全才更拼命拿酒来灌顾倩兮虽然尽力阻挡但卢云是个老实头向来酒到杯干不懂推拒终于给灌得不支倒地让阿福等人抬回客房去了直弄到现下还没醒来。 顾倩兮昨夜不得好眠今日又起了个太早着实疲惫她环抱着卢云一时间睡眼惺忪慢慢也睡了。只是憩不半刻便听有人叩门顾倩兮吓了一跳急忙睁眼此刻自己抱着情郎虽无违礼之事却也不能给人撞见当下连忙起身稍稍整理了衣衫便迎上开门。 房门打开只见门口站着一名老者模样清翟瘦削正是她的父亲顾嗣源。顾倩兮福了一福轻声唤道:“爹爹。” 顾家是官宦世家讲究礼法纵然亲如夫妻父女日常无人时也不能少了应对久而久之自然生出一股教养自与江充那些横横破的匪人不同。 顾嗣源走入房来见卢云仍在昏睡低声便问:“怎么醉得这么厉害?”顾倩兮嗯了一声道:“昨夜你们十来人轮着灌他谁能撑得住?” 顾嗣源听女儿说话微有怨怼想起女大不中留的道理不禁摇头苦笑他拉开一张凳子自行坐下。顾倩兮一言不替父亲斟了杯热茶便也陪坐身侧。 顾嗣源见她神情不悦微笑便道:“多灌云儿两杯你就生爹爹的气了?”顾倩兮秀眉紧蹙摇头道:“女儿哪来的胆子敢生爹爹的气。”知女莫若父顾嗣源见爱女那幅神气知道她心里着实不开心他抚着女儿的小手道:“你别这样男子汉大丈夫谁不多喝两杯?也是你那些叔叔伯伯好生喜欢卢云这才多灌了几杯黄汤你该往好处想才是。” 听得父亲的朋友们欢喜卢云顾倩兮自是乐意当下哦了一声问道:“真的么?他们真欢喜卢郎?”顾嗣源哈哈一笑道:“这个自然了。云儿官居知州文武全能人又老实正直这样的女婿我上哪儿找去?” 顾倩兮娇嗔道:“我又没答应嫁他谁说他是你的女婿了?” 顾嗣源抚掌大笑顺着话头道:“原来你不欢喜他啊那爹爹也不勉强了。这样吧过年时让爹爹安排个聚会把你介绍给别人家的公子你说好么?” 顾倩兮知道他在取笑自己不由得满脸羞红嗔道:“爹爹您老是这样。” 顾嗣源笑了一阵忽地面色凝重道:“不说这些了朝廷情势太乱有些事情倒真的拖不得也不该拖倩儿爹爹想问你的意思。”顾倩兮见父亲神色凝重自也不敢说笑忙道:“爹爹有话请说。” 顾嗣源沉吟道:“这些时日看似宁静其实暗藏玄机等江充伤势一好必会生出无数争斗爹爹希望你离开京城到江南避一避。”顾倩兮何等聪明听了这话忍不住掩嘴娇呼心中怦怦直跳知道父亲真的要安排自己的婚事了。果见顾嗣源面带微笑道:“过完年后云儿便要回长洲去了。在那之前爹爹要让你俩先行定亲你说可好?” 顾倩兮虽然行事大胆但这种事总要有些矜持当下别过头去不一言嘴角却含着笑。 顾嗣源握着她的小手轻声道:“女儿啊爹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心肝宝贝一定要让你平平安安的。刘敬倒台江充已无后患未来一年柳昂天定然腹背受敌除非国内生了什么大乱抑或北境再起战事否则他的兵权定然不保。我不要云儿牵扯进去更不想你留在京城你们越早到江南爹爹越能放心得下。” 顾倩兮原本甚是欢喜听了这些情由脸上闪过一阵阴影低声道:“爹爹我们走了那你呢?”顾嗣源微笑道:“爹爹也是老狐狸哪这么容易给人斗垮?你放心一个柳侯爷就够江充忙了他不会招惹爹爹的。” 顾倩兮叹了口气她抬头望着父亲幽幽地道:“爹爹我好恨自己是姑娘。” 顾嗣源知道女儿生性好强从小便喜欢与男孩子一较长短他淡淡一笑摇头道:“你又这样了都快嫁人了怎还说这种话?爹爹从小教你读书写字男孩子能学的你哪样不会还有什么好恨的?” 顾倩兮道:“我不是真的恨我只是觉得难受。当个女儿家终究不能出仕为官。明知朝廷局面险恶却也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受苦受难……”说着望向卢云又叹了口气。 这几日卢云都住在她家里两人虽然天天见面但顾倩兮回想卢云那日的诀别心头仍感惴惴。倘若当时东窗事卢云被捕入狱恐怕他俩终身不得相见了顾倩兮虽知卢云有他的苦处至今回想起来仍感心惊不已。 顾倩兮伸出纤纤素手提起桌上的墨条在砚台上轻轻研磨她秀目低望轻声又道:“女儿打小读史从没看过一件好事只有你争我夺阴谋杀戮。那些王公大臣起起伏伏下场好点的自杀投环下场差点的满门凌迟……每回看到这些记载我心里就好烦……我不要你们也这样不管你们以后做多大的宫结果是输是赢我都不想见到这些……” 顾嗣源喝了口热茶低头道:“想得功名便需熬过这些苦。当年你祖母过世我返乡丁忧三年现下回想那段光阴还真是无忧无虑。唉……福兮祸所倚别说旁人了便是爹爹这个兵部尚书能做多久也还在未定之天……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顾倩兮听了父亲的泄气话反而微微点头道:“爹爹要是辞宫不做倩儿最是开心。” 顾嗣源呵呵一笑捏了捏她的粉脸道:“爹爹不做官那你的如意郎君呢?你快出嫁罗 云儿若不好好拼一番事业以后怎么安顿你?” 顾倩兮叹道:“我也不喜欢卢郎做官。最好大家都回扬州去过自己的平安日子什么也别管。那最是开心了。” 听了女儿的感慨顾嗣源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道:“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卷而怀之。倘若朝廷真的给江充把持住了爹爹一定立即辞官回乡好不好?”顾倩兮大喜道:“君子一 言!”顾嗣源笑道:“快马一鞭!”父女两人心意相通登时相顾大笑。 倘若国家有道政治清廉士大夫自该出仕为官但若国家为奸臣小人把持则当退隐求去不干禄、无志谷。以孔夫子见识之高也以君子当如是顾嗣源深明儒学时候一到自也该效法先贤了。 两人谈说一阵天色渐暗顾嗣源站起身来道:“差不多该围炉了咱们一会儿要上香祭祖爹爹得去换作衣裳。”说着朝卢云看了一眼道:“该把云儿唤醒了叫他好好梳理一番不然你姨娘又有得念了。”顾倩兮把他推了出去笑道:“女儿知道了。” 打扬州到北京从小厮到状元这段围炉夜话不知等了多久想起终能与情郎一同守岁直教人心花怒放。父亲一出房门顾倩兮立即坐到榻边此时卢云犹在熟睡顾倩兮望着心上人的面孔暗暗祝祷:“但愿老天爷保佑不求富贵不求显达只盼年年如今朝于愿足矣。” 她伸手轻抚卢云脸颊:心中满是柔情忽然之间卢云翻转了身子却是朝自己腿上倒卧过来一时间头脸枕在自己大腿上口中还打着呼。 顾倩兮微起害羞之意只是卢云昨夜给父亲的好友们饱灌黄汤情郎生性傲骨她是见识过的若非看在自己面上怎会甘愿给人作弄?顾倩兮心下怜惜便不忍将他推开任由他枕在自己腿上。 过了半晌眼看天下全黑不能下唤他起来便拍了拍卢云的脸颊道:“卢郎快起来了一会儿要吃饭呢。” 那卢云给叫了一阵却是听而不闻反往顾倩兮腿上挤去。他原本卧在枕上哪知一个侧身枕头便自行生出芳香还变得温暖柔腻好似软玉一般。卢云仿佛置身梦中桃源非只脸泛微笑不自觉间还伸手去抱想将枕头紧紧搂住。 卢云一把搂住香枕更是睡得神魂颠倒不片刻那枕头微微烫跟着一声嘤咛竟然远远逃开。眼看枕头居然会生脚逃走实在其哉怪也卢云心生不满虽在睡梦间兀自皱起了眉头喉间还出咿呜怪响。 顾倩兮站在床边满睑通红心道:“吓死人了。卢郎平日正经八百睡姿却这般难看东翻西滚的一会儿可别摔下床才好。”她摇了摇头正想把卢云叫醒忽听门口传来一个尖锐的嗓音道:“小姐新衣改好了小红请你过去试穿。”顾倩兮听是阿福过来当下答应一声便走出房去。 阿福见小姐离开正想转身离开匆听房里传来咿咿低吼好似有什么野兽躲在里头他吓了一跳蹑手蹑脚地走入房里只见床上躺着一名英俊男子剑眉紧蹙双手对空挥舞脸上神情不满不是卢云是谁?阿福心下一惊颤声道:“这不是阿云大人么?怎么喘成这样?给鬼压了吗?” 他低头近靠只想过去察看猛然间双手挥来竟给人拦腰抱住了阿福吓得全身软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卢云的脑袋往他的大腿枕来阿福大惊之下急急挣扎但卢云练有无绝心法常人如何抵御?终于给牢牢枕住了。 只听阿福惊道:“你别乱摸啊!搞什么怪痒的啊啊!” 顾倩兮本在试穿新衣才褪去衣裳便听客房中一先一后传来两声惨叫听来像是阿福与卢云同声惨叫她满心纳闷却也不知生了什么事可别情郎摔下床才好。 除夕围炉顾府家人满满坐了一桌卢云坐在下陪坐顾倩兮身旁侧目看去但看心上人身穿红袄罗裙未施困脂香腮却带赤回眸一笑星目自能传情。卢云宿醉方醒把顾倩兮的姿容看在眼里竟又有些醉了拿着酒水的那只手更是不听使唤抖啊抖酒都泼上了身。二姨娘瞧在眼里登时暗暗咒骂顾夫人却是笑吟吟地似乎不以为意。 顾嗣源哈哈一笑环顾众人道:“好容易除夕过年佳节欢聚咱们是书香世家不能不出点题目应景你们说如何啊?”他见家人拍手叫好当下手指卢云笑道:“除夕围炉云儿却睡昏昏连酒杯也拿不稳先罚他吧!” 卢云脸上一红知道顾嗣源把他的丑态看入眼了。他尴尬道:“顾伯伯要怎么罚?喝一杯还是一壶?”他昨夜给人痛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没半样事对的不知给罚了多少杯。一听要罚立时便要自饮三杯。顾嗣源笑道:“别忙着喝顾伯伯要你起诗应景七言下限律起不出罚三杯起得乱罚一杯。卢云是状元出身文才岂同小可顾嗣源要他应景作诗那是存心让他扳回一城了。他沉吟半晌回望着窗外道:“昔年在扬州过年今朝在北京贺岁我便以此为诗可好?”顾嗣源又惊又喜道:;云儿若有灵感自管说。” 卢云想起多年沧桑想也不想登时吟诗一:“去岁冷挑红雪去今朝离尘紫云来;蹉跎谁惜春风逝衣上犹沾牢狱苔。” 卢云这诗感慨际遇起伏又点出了自己的胸怀句子虽好却煞了风景众人都觉闷了顾嗣源回思往事更是长叹一声。 二姨娘暗暗诅咒:“这小子老是疯大过年的专讨晦气。” 顾倩兮见家人各有不悦忙缓颊道:“难得佳节我也起一。” 二姨娘拍手起哄笑道:“小姐好文才我们等着听呢。”顾嗣源哈哈一笑道:“是啊难得倩儿要作诗咱们快快有请。”当下与夫人相视微笑就等爱女大显身手。 顾倩兮思索片刻往卢云望了一眼霎时微启樱唇倾吐诗怀吟道:“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至蓬莱:不求闻达龙中路常开心田喜自在。” 这几句诗意境深远求的是平淡闲适自有隐士之风顾嗣源听了之后登时哈哈一笑道:“平稳中肯有些意思了。”众人听他这么说话那是不置可否了好似女儿快婿的诗都入不了眼众人好奇之下登央顾嗣源吟诗一也好让人开开眼界。 顾嗣源也是状元出身文才非同小可听了家人的请求自感得意洋洋他提起酒杯眼角转动已在思索佳句。 卢云一旁等着忽见心上人一双妙目撇着自己好似有什么话说。卢云凑过脸去低声问道:“有事么?” 顾倩兮附耳道:“难得过年该说的便说。不带喜的话那就别提了。” 卢云心下领悟知道顾倩兮担忧自己脾气刚直一会儿品评未来岳丈的大作时竟尔口无遮拦起来忙低声道:“你别担忧一会儿不管顾伯伯念得诗是好是坏我都拍手叫好。” 顾倩兮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刮了刮他的脸颊啐道:“你啊你真当自己是天下第一吗?”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腊月、送神、除夕好快啊又是一年了。 午夜时分爆竹响起顾府家丁侍卫难得休憩纷纷开局赌博卢云则与顾倩兮携手赏雪两人院中独处只感温馨。 这夜京中好友各自忙碌伍定远安顿了居所带着义子秉烛守岁杨肃观贵为京中豪门自与亲友欢聚一堂排场不比顾府小了。任凭天下起伏纷扰京城的这一刻依旧宁静祥和。卢云仰望天际雪花怔怔出神。 从戊辰到己巳……这一年天下真是多事啊!年初公主和番伍定远初探玄境二月宁不凡退隐八月自己高中状元十一月东厂政变秦仲海远定流亡到得岁末年终昆仑更是合派覆灭卓凌昭自尽身亡。 乱世之中熊虎横行稍一不慎便要家破人亡这一年天下祸乱不休有的升天有的坠地或生或死没人能忘掉这年的变故。 明年呢?岁次庚午世间又会生什么大事? 想到秦仲海卢云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千里之外也是一声叹息响起。 瑞雪飘飘降在荒芜的大漠上极目所见空旷辽远星光点点火光熊熊参天古木下蹲坐一条大汉他拿着纸钱送到了火堆里朔风吹起火堆里的飞灰伴着末烧化的纸钱舞上了半空。 背系双刀脚旁平躺一柄马刀十尺高的身躯蹲在地下也有常人高矮石像般的面孔不怒自威。他正是帖木儿汗国的勇士煞金。 数不清是第几回过来了自来西疆以后每至除夕深夜煞金总会孤身来到这株大树下替土里的一代豪杰烧化纸钱。 武功到了他这个境界练与不练也没什么不同开疆拓土、扬名立万反正都是为异族效劳也没什么值得夸口的做与不做俱都无妨。宛如苏武牧羊他心头唯一的寄托只剩这株大树。 纸钱染上了红火缓缓蜷曲虽然最后只会剩下残渣灰烬但此刻纸堆燃起的熊熊火焰却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风声潇潇煞金的神情也甚萧索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白雪便要伸手拾起脚边的马刀转身离开。 忽然之间背后传来一声低微异响煞金双眉一轩登时留上了神。 极细微的落地声不同于雪花触地也不似枯叶飘降这是行人的脚步声。 声音既低且细几非入耳能闻。若非煞金内力通神也决计听不到这下声响。 第一下脚步过后相隔良久方才出了第二下声响煞金侧耳倾听那脚步在地下一点细微的力声响过单足甫沾雪地便又重新高高跃起。煞金心下一凛已知此人以脚尖行走双腿迈步极远非只身材高大轻功也极高明。 煞金深深吸了口气将十二尺长的大马刀抄在手中。除夕雪夜腊月寒风在这己巳年的最后一夜谁会无端到来关外荒漠?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何况过来的人还是个武学高手?煞金提起内劲运行周天只等脚步声再次响起他便预备向后横扫一刀。方圆十二尺内中者必死。 来人落地脚步声陡地顿住与自己恰隔十二尺一寸不差。煞金暗暗钦佩背后那人武艺着实了得不过随意跨步便算准自己兵刀的长短此番停步展现此人武学根柢何其深厚。 煞金浓眉斜起嘴角也斜起马刀的机关已然松开随时可化为一柄刀索。 飞索攻敌方圆几达两丈。雪夜怪客若敢妄动便是一场好杀。 气氛肃杀背后却没传来丝毫的杀气良久良久那人只是站立不动。 煞金微微起疑背后这人武艺如此渊深却又毫无敌意来者究竟何人?能够无声无息踏雪行走又知道此座参天古木的来历他到底是谁? 是天绝僧么?不是他他受朝廷请托与怒苍山连年交战绝不会来此凭吊匪逆。是大名鼎鼎的宁不凡么?不也不是他这小于纵横武林二十年既然退隐了便不会无端扯入江湖事。是谁呢?听说卓凌昭已死那灵智叉不曾离开嵩山蒙古的萨魔也不曾来过西域更不可能知道这株大树的来历…… 煞金哈哈大笑将刀索损在地下转身暍道:“一别十八年剑王别来无恙?” 是来人必是方子敬无疑。天绝僧与怒苍有怨宁不凡已然退隐卓凌昭更已亡故在这寒冬冷夜四大宗师中唯有方子敬会来此地。 洪荒大漠中眼前站着-名高瘦老者煞金向前踏步与他对面站立。 两人一言不相互凝视十八年没见方子敬依旧满头乌丝不见一根白六十来岁的人目光还是晶莹温润让人不敢逼视。 岁月没伤到他大概伤到了自己。煞金眯起了虎眼他的眼神依然锐利如鹰双眉仍旧通天斜飞一切都与十八年前一个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那满头白以及那悲怆孤寂的一颗心。 方子敬似乎看出他的感伤他叹了口气望着地下的火堆问道:“你年年过来祭拜?” 煞金并非多话的人他双手抱胸点了点头却不多言。方子敬自行蹲了下来凝视着寒冻冰封的黄土堆若有所思。 煞金低下头去想起年前一场决战眼前忽地出现了一幅刺花问道:“少主近日可好?” 方子敬皱起眉头道:“少主?” 煞金哼了一声道:“我指的是文远二少爷。”方子敬哈哈一笑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膝问的雪泥摇头道:“我不识得什么狗屁少主我只识得我徒弟。” 煞金听他言语颇多冒犯森然便道:“方先生当年你斩断石虎便非怒苍山的人了倘若说话再不检点对大都督有所不敬休怨我怒动手。”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摆明上山造反的人你还唤他大都督?既是反贼便该有反贼的骨气一心牵扯朝廷徒然惹人耻笑而已。” 煞金怒吼一声将背后两只兵刃抽了出来双刀左上右下一长一短单看起手式便知双刀调和阴阳不同凡响煞金手提双刀冷冷地道:“方先生昔年大伙儿是弟兄彼此不便讨教现下山寨毁了你我再无关系剑王何不演个几招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方子敬微笑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这幅火爆脾气。” 煞金双刀成十暴喝道:“别说这些废话!你亮兵刀吧!” 煞金深知方子敬武功非凡若要以十二尺马刀决战强敌不免破绽极多当下便把双刀招式摆出唯有反璞归真的阴阳双刀方有可能克敌致胜。 煞金放手挑战满面杀气方子敬却是哈哈一笑霎时右臂平举食指向东好似要空手与他放对。 煞金冷笑一声森然道:“你不拿兵刀出来?你我伯仲之间不怕托大了么?” 方子敬微微摇头道:“看清楚些我的手指朝向什么地方?”煞金随着他的指端望去只见他手指东方那极境之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故土中国。方子敬见他双目生光登时缩手回袖道:“懂了么?我此番过来便是劝你回国的。” 煞金哼了一声道:“你倒忘得快大都督是怎么死的?奸臣不倒我一日不回中土。” 方子敬微笑道:“别再提秦霸先了该走的人便让他走吧。活着的人才是咱们心里的光。” 煞金全身一震颤声道:“你……你是说大都督的公子要……要……” 方子敬颌道:“京城大乱东厂造反你的少主牵涉政变侥幸逃过死劫以他的性子无论局面多艰难他都会东山再起。”他顿了顿又道:“兵祸一起中原定要烽火烛天你身为秦霸先的爱将能够袖手旁观么?” 煞金惊道:“东厂造反?少主……少主他还好么?” 方子敬淡淡一笑道:“他琵琶骨被穿武功全废至今下落不明。”煞金倒退一步颤声道:“老天爷他是秦家唯一的骨血咱们快启程找他啊!” 方子敬笑道:“你莫要急该来的自然会来。时候到了你自然能见到他。” 煞金心急如焚额头冷汗涔出眼见方子敬还是莫测高深的模样忍下住喝道:“方子敬!你徒弟琵琶骨被穿一身武功都没了你这师父不心急么?” 方子敬冷笑一声将上身衣衫解了下来背对着煞金。星光照耀煞金看得清楚他背后皮肤雪白除了肩膀上两处茶碗大小的红印其他别无印记。 煞金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你的肩胛骨……” 方子敬回望着自己肩井霎时放声大笑。 春暖雪融阳光普照一艘画舫在河中行驶忽听船上响起一名少女的惊叹。 “卢郎你看这条鱼!” 哗啦一声一只鲤鱼翻身跃起从黄河中跳了起来阳光洒上鱼鳞黄金闪烁衬得鱼身宛如金龙一般。 卢云喝了声采道:“鲤鱼跃龙门便该是这个样子!”那少女依偎身边回眸一笑两人手掌紧紧相握。 过完年没多久朝廷还未召见卢云述职他左右无事便约了顾倩兮主仆共赴黄河游览。诸人兴之所至有时夜宿船舱有时上岸投宿端看心意如何当真神仙也似。 这天已在第三日上来到了怀庆附近。此城位在河南若从北京到开封不论水陆两道都会路经此地。虽比不上洛阳等大城但城中的烧窑远近驰名所制碗碟不输博州、景德等地精品顾倩兮出身书香门第自然兴致高昂便有意上岸去看。 三人入城游览观光各自闲看顾倩兮喜爱精品雅物眼见店家摆设的瓷器不俗便与小红驻足赏玩卢云见街上人潮汹涌已是午饭时光便道:“街上人多你们先在这儿看着我先去饭馆找个位子。”顾倩兮答应了卢云便朝街上走去要找处像样地方吃饭。 卢云此番过来怀庆看似前来游览其实只是为下聘一事而来。前些日子顾嗣源找卢云说了言道十日后恰是吉日最宜定亲嫁女话只说一半卢云已是大喜欲狂知道顾嗣源已应允了这椿婚事。 顾嗣源喜爱卢云已非一日难得爱女与他情投意合顾嗣源看在眼里自想让他两人早些完婚也好了结一桩心事。此番先让俩人定亲卢云返回长洲时爱女便能名正言顺地随他南下也好离京避祸。 顾嗣源是兵部尚书卢云又是地方官员两家定亲自然引人注目。只是京城乱事甫歇顾嗣源不想太过招摇便只知会了自家亲友没曾惊动大臣。饶是如此还是整整寄了五百张名帖。天幸文定只须宴请女方宾客不然男方这边坐不满两桌那可难看得紧了。 有道是定亲容易提亲难当此喜事繁文褥节是跑不掉的。登门求亲更不能两手空空想到此节卢云更是大为头痛他身为朝廷命官出手自不能太过寒酸但他往昔是个穷光蛋着实挤不出什么银两韦子壮听说了便禀告了柳昂天这位征北大都督才一听说当场便掏出腰包重金相借韦子壮、伍定远、杨肃观也各送钱银济急也好让卢云从容打礼聘礼。 欣逢喜事好友们自须庆贺离京前伍定远、杨肃观约了他三人小小喝了一顿经历了许多事诸人更无芥蒂彼此也知心许多。难得饮酒更是天南地北地闲谈。 只是卢云心里明白这回人生大事少了一位最最重要的朋友过来祝贺一切都黯淡了。只因遇上了他自己一生际遇才得以改变让他由当年的落寞颓丧走到今日的扬眉吐气。少了这个人内心就是觉得遗憾…… 卢云长吁短叹低头走着匆听一个声音叫道:“众位客倌快快来啊!小店手艺道地包君满意!炒的、煮的、炸的应有尽有水里游的地下爬的天上飞的管他动静自如咱们全给他煮来吃了!您快来尝尝啊!” 卢云听这掌柜唱作俱佳抬头一看前头饭馆富丽堂皇楼高三层上书迎宾楼卢云见门口掌柜大声揽客神态热切便停步下来问道:“店里还有空位么?” 那掌柜闻言转头待见卢云身无绸缎指缺戒环顶上衣冠不见珠瓒料来是个穷苦书生便只有气无力地伸手出来懒洋洋地挤了个宇:“坐……” 卢云见了掌柜的神气知道他把自己当作了穷酸、只是此刻卢云贵为一甲状元一路走来早已看尽世间炎凉见了掌柜的势利情状却只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便自行朝店里走去。 堂里伙计见客人过来忙提茶壶迎上待见来客年纪轻轻料来是抖不出三两银的穷酸手上热茶砰地-声便住店门第一张桌子放落爱理不理地走了卢云微笑摇头自管提起茶壶斟了三杯热茶便等顾倩兮与小红过来。 一杯茶还没喝完门口走来一名少女看她容色秀丽脸上笑吟吟地却是顾倩兮来了。那掌柜守在门口一见美女楚楚动人腕上翡翠玉镯青绿晶莹料来是个官家大小姐赶忙匆匆迎上大声道:“哈!小姐快请座!”回头暴喝道:“赶紧送茶来!” 堂里伙计哦了一声他原本端着茶梗迎客赶忙换了壶香片招呼还没送上茶水门口又是一名少女过来却是名婢子。那掌柜眉头一皱正要伸手拦住那婢子却浑然不觉只从他身边绕开手拿着一只朝廷令牌笑道:“卢相公、卢知州、卢大人你老是把令牌忘在舱里一会儿给船家偷了怎么办?” 卢云生性朴素向不喜这些朝廷威仪甚少把令牌佩在腰上没想又给忘了他干笑两声接过了令牌眼望顾倩兮笑道:“是你叫小红回舱拿的?” 顾倩兮嫣然一笑正要说话猛听门口传来一声惨叫:“原来是大人驾到小人有眼无珠快请楼上雅座!”跟着背后又是一声耳光传出:“混蛋东西大人驾临小店谁要你拿这种烂茶!快快送上碧罗春啊!” 小红呆若木鸡不知生了什么事顾倩兮却已含笑过来拉着卢云的手道:“河边有间饭馆好生清静雅致咱们上那儿坐吧。”卢云嗯了一声跟着去了后头那掌柜慌忙追出口中大声嚷嚷也不知在喊些什么。 主仆三人穿过小巷来到一处饭馆还没进店便见门口种了几株银杏此时天气尚寒树上积着残雪但见四下清闲祥和颇为幽静。 行人店中只见后厨一名男子挑着水桶见了客人过来却只点了点头微笑道:“客倌宽坐我一会儿过来招呼。”卢云含笑点头三人便各自探看只见堂上空间宽阔桌椅临窗放置丝毫不显紧迫顾倩兮见地板擦得晶亮一尘不染心下更是喜欢。 卢云微笑道:“果然是个好所在。”当下携了顾倩兮的手便找了桌椅坐下。那小红碍着身分便只守在小姐身旁并不入座卢云拉着她的小手微笑道:“小红过来咱们一起吃饭。” 小红给卢云握住了手忍不住脸上一红心跳竟有些急促待见小姐也是含笑点头这才放心下来自行坐定。 三人方才坐下先前挑水男子便已上来招呼只听他含笑道:“几位客倌面生可是打京里来的?”卢云哦了一声道:“掌柜的眼光真利咱们还没开口便给您认了出来。” 那男子笑道:“客倌容貌英挺腰悬令符两位小姐又是秀雅宜人若不是京城来的人物哪里有这样的风流?” 卢云哈哈一笑转头凝视那男子只见他头颈甚短身材矮胖好似乌龟一般卢云心下一愣仿佛与他似曾相识便问道:“这位掌柜咱们见过面么?” 那掌柜笑了笑不置可否:“有缘千里来相会小人虽与客倌第一次见面已有亲切之感。请您这就吩咐几道菜小人这就安排去。”卢云见他甚是面熟脑中急急思索想把他的来历瞧出来。顾倩兮却已饿了便问道:“请教掌柜您这儿有什么清淡菜肴?” 那掌柜颔道:“小姐想吃清淡的那是找对地方了。小人给您荐上一道应景的菜称作“鲤跃三冬”包管您喜欢。”顾倩兮听这菜名不俗登时哦了一声道:“鲤跃三冬?我在北方好些年却没听过这道菜。” 那掌柜微笑道:“这个自然。这道菜是小店独门的菜色别地方吃不到的。尤其这三冬指的是三样特别材料都与冰雪有关还请小姐猜上一猜。”顾倩兮虽然不会烧菜但她出身官家什么稀奇古怪的菜式没见过?当即微笑道:“我猜第一样材料定是鲤鱼本身了不知是也不是?” 那掌柜哈哈一笑道:“小姐果然聪慧这鲤鱼得来不易称作冰鲤。若要捕捉须得凿开河冰再行垂钓每钓一尾往往耗上几个时辰。不过冬日天寒鲤鱼特别肥嫩吃来别有滋味倒也算是值得。”小红掩嘴惊叹:“这么难?倒与书里的卧冰求鲤差不多了。” 那掌柜微微一笑道:“说是卧冰求鲤那也大夸大了。只是这菜既然叫作鲤跃三冬总不好诓骗客人别的时节过来那便没这口福了。”他顿了顿又道:“第二样材料便是雪莲这雪莲生于高山之上也是性寒之物冰鲤钓起之后咱们就用雪莲来蒸火喉须得温巧雪莲香气清甜鱼肉滋味鲜美可说相得益彰。” 顾倩兮听这道菜如此难得自想尝鲜便问卢云道:“怎么样?你想吃么?”卢云若有所思只嗯了一声却没回话小红听得兴起问道:“你方才说了三样材料还一样是什么?” 那掌柜道:“再一样东西也与冰雪有关吃来滋味甜美却又四季唾手可得小姐公子不妨猜上一猜。”小红奇道:“与冰雪有关吃起来又甜?那是什么东西?”顾倩兮眼波流动霎时便已猜到了她微微一笑道:“可是冰糖么?” 那掌柜双手轻拍颔道:“小姐果然聪慧正是冰糖。”又道:“冰糖滋味不同蔗糖甜而不腻化开之后与雪莲泥搅配更能提味。” 小红目瞪口呆只想尝上一口忙道:“快别说了听得好饿呢赶紧去准备吧!”那掌柜哈哈一笑登时躬身道:“小人这就去配菜色请三位稍后。” 卢云此刻心神不宁犹在猜测那掌柜身分只见他行到后厨正与一名妇人附耳交谈卢云凝目看去那妇人三十五六年纪容貌颇美一双凤眼隐隐带煞也正凝视着自己。 卢云儿了这女子心下登时一惊这女子不是别人却是当年刺杀公主的言二娘。他心念急转立将方才那掌柜认了出来却是那“金毛龟”陶清。 卢云忽见反贼心下自是震惊此处若是黑店那可大大下妙当下站起身来神态大为戒备。顾倩兮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忙道:“卢郎怎么了?可有什么奇怪么?” 卢云不愿打草惊蛇以免当场动手便不回话只深深吸了口气盘算计策。 忽见那掌柜陶清走了出来手上端只盘子上头放满酒壶杯碗却是送酒来了。 陶清见卢云脸色阴沈登时一个躬身微笑道:“这位公子劳烦您坐下。先让小人送上杯碗。可好?” 卢云不言不动只是哼了一声陶清哈哈一笑送上了一只瓷瓶。只听他道:“白瓷胜金盆独爱洗手酒醉饮两相忘四海任遨游。”说着替众人倒了酒又自斟一杯躬身道:“大人海量小人先干为敬。”霎时举杯过顶酒水半空倾倒而下流入嘴中。 顾倩兮与小红听了说话又见他举止怪异心下都觉奇怪不知他在做些什么。 陶清喝完了酒便端上小菜让众人挑选。卢云捡了碟腌菜心跟着举起酒杯向自己照了照也是一饮而尽。 陶清原本面带忧色一见卢云喝酒便即大喜颔道:“多谢公子一会儿咱们便上菜 了这就请您慢用吧。”说着躬身离去不再多言。 顾倩兮见掌柜离开忙问卢云道:“你们在做什么?打哑谜么?”卢云微笑道:“没事 你别多心。”举箸夹起菜心自行尝了一口赞道:“手艺还不错你们也试试。” 顾倩兮与小红互望一眼都感茫然。 顾倩兮纵然聪颖又怎知这店里的人全数出身反逆适才那掌柜见身分败露便来向卢云表明心迹送上瓷壶时说那白瓷胜“金盆”独爱“洗手”酒又称醉饮两相忘自是表明“金盆洗手”的心意他举杯过顶更是请卢云高抬贵手莫再追究。 卢云见他表明心迹又见陶清待客熟练周到料来这帮反贼真有意开店营生从此退隐洗手。卢云一向与人为善也乐见反逆从良便不再为难他们当下捡了碟菜心又以酒杯自照自是“心照不宣”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陶清送上菜肴众人都知“鲤跃三冬”乃是名菜纷纷取筷去夹果然鱼肉多脂肥嫩入口便化雪莲香气配上香嫩鱼肉更增甜美众人都是赞不绝口。陶清另配了四色冷盘白黄绿红颜色恰到好处。白是杏雪蒜泥肉、黄是秋香嫩薰鸡、绿是松柏长年菜、红是赤云烤叉烧都是给卢云下酒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笼蒸虾一大碗鱼汤。家常菜色但材料鲜美手艺道地众人吃在嘴里都是眉开眼笑。 酒足饭饱之后陶清知道客人吃多了水产口中不免留有味道便又送上一壶香片让众人去腥。三人啜饮热茶临窗赏景寒冬白雪河冰漂荡别有一番风景。 三人坐了一阵卢云正想说话忽见小红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尽向自己笑卢云与她主仆在长洲相处月余知道她有些女儿私事要同小姐说却不便自己来听当下咳了一声道:“坐得气闷我出去走走。” 他站起身来在客店中来回踱了几步果见小红凑了过去只在小姐耳边窃窃私语两人脸带笑容却不知说些什么。卢云微微一笑便往门口走出。 行出店门一股凉风吹来竟是有些寒冷卢云把衣襟一拉仰头看去只见天上彤云密布好似又要刮风下雪了。 卢云想着自己的心事匆听一声哈嗤院子里有人打了个喷嚏跟着传来吐痰的声音。 卢云听了这声响一时全身大震他转头看去只见一条大汉坐在院里这人断了条腿脸上生着乱须正在院子里洗菜剥叶口中还不住喃喃低语。 乍见故人卢云激动之下已是泪水盈眶。 第四章 三十功名尘与土 秦仲海自从侥幸捡回性命以来便一直留在言二娘的客店养伤至今已有个把月了。只是秦仲海不愿拖累言二娘等人始终不愿坦白自己的来历只等养好伤后再行打算。不过言二娘见了秦仲海背上的剌花早已猜知他与山寨间的渊源极深秦仲海纵不明说言二娘这些日子仍是竭力照护不敢稍懈。 秦仲海是个识相的人自从在言二娘面前坠过泪后从此不再露出心事只把睑上悲苦收拾得一干二净整日价就是嘻皮笑脸。后来伤势好转他不愿白吃白喝便自愿找活来干只是秦仲海行动不便既不能稍重担米也下懂酿酒做菜便只能帮着做些杂事了 这日秦仲海便照着往常邋遢模样大剌剌地坐入院中拿着大白菜在那儿剥洗。他目光向地喃喃低语却没人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正剥菜间匆见一双靴子停在眼前看那靴子油光晶亮来人当是要紧人物。 秦仲海此时心灰意懒江湖上算没他这号人物了来人便算是少林方丈也不关他的事当下头也不抬迳自道:“客倌如要吃酒请从大门进去掌柜自会过来招呼。”秦仲海说了几句那靴子并无移步迹象仅直挺挺地站在面前。 秦仲海心头烦闷不知那人所欲为何他闷哼一声头也不抬迳自皱眉道:“老兄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是要买白菜么?” 话声未毕只听那人一声叹息轻声唤道:“仲海。” 秦仲海听了这声音登时全身巨震手上菜篮翻倒白菜叶瓣洒落满地。 来人目光含泪神色悲伤正自低头凝望自己不是那卢云是谁? 秦仲海手上拿着白菜梗子也不知要往哪儿摆他只觉喉头干涩勉强干笑两声慢慢挤出了三个字:“卢兄弟。” 二人四目交投卢云缓缓蹲了下来仰头望着自己神情极为激动。秦仲海泯住下唇只想说笑几句但就是说不出话来。霎时之间秦仲海心中哽咽想起了那鄩阳楼记: “少时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谁知刺纹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日若得报怨仇血染鄩阳江头。” 当年京城之会二人在污秽小酒家见面便有这番豪迈言语如今一个升天一个坠地两人再次见面却是如此凄凉光景…… 良久良久两人只是相互凝视。秦仲海给卢云这么盯着自也不感好受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卢云的头顶骂道:“***老子又不是鬼快别这样盯着瞧了。” 卢云听他调侃登时破涕为笑他擦拭眼角强笑道:“对不住……没料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心里有些激动了。”秦仲海点了点头微笑道:“是啊我也没料到。” 正月迎春气候严寒天边飘下一朵朵雪花卢云见秦仲海手里仍抓着白菜梗子忙弯下腰来替他捡拾满地的菜叶。卢云手上抓着一把白菜低声便问:“仲海……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仲海笑道:“那日离开北京一路搭船逃亡嘿嘿没想来到了怀庆便遇上疯婆子终于给她绑到这儿来了。” 卢云知道他喜说玩笑话倒也不会信以为真当下只默默捡拾白菜二放到菜篓子里。 秦仲海想起柳昂天等人问道:“大家都还好么?” 卢云听了这话眼前浮起了当年京中欢聚的景象他心下伤痛擦着红眼睛干笑道:“大家都好……只是年前卓凌昭和江充火并一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卓凌昭死了江充也落个重伤的下场。托他剑神的福江充不能作怪这个把月总算天下太平大家都过了个好年。” 秦仲海听得剑神巳死忍不住呆了。过了半晌方才怔怔再问:“卓凌昭……死了?” 卢云叹了口气道:“那时杨郎中出面说项终让剑神反出江系本以为他从此弃暗投明专与正道人士为伍没想此计反为他带来杀身之祸说来真是始料未及了。” 刘敬惨死卓凌昭身亡秦仲海忍不住微微苦笑。其实他与卓凌昭毫无交情彼此间恶感还多于好感但乍听剑神亡故对照自己残废的下稍竟有兔死狐悲之慨一时间只是低头不语。 良久良久卢云鼓起勇气终于启口来问:“仲海你……你以后有何打算?” 秦仲海微微摇头道:“以后怎么打算我也不知道……只是这几日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也该是走的时候了。” 卢云抬起头来紧握秦仲海的双手柔声道:“仲海跟我回长洲吧!”秦仲海愣道:“长洲?”随即醒悟卢云不日便要南下地方再去做朝廷官长了。 卢云睁眼望着他目光诚恳一言不只管紧握秦仲海的手掌。秦仲海给他牢牢握着一时之间只觉卢云的手劲好大用力捏来自己的手掌酸痛难忍虽想抽手但力量就是不及疼痛感传来脸上已然流下冷汗。 卢云兀自不察只是等着秦仲海回话。匆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厉声道:“放开他!”卢云愣住了回望去只见言二娘怒目看向自己森然问道:“你是他的朋友?” 卢云见她神态不忿目光严厉异常忙道:“怎么了?”言二娘将卢云一把推开冷冷地道:“你弄痛他了。”卢云醒觉过来慌忙去看只见好友的双手微起淤血卢云又惊又痛方才醒起秦仲海武功尽失根本耐不起自己随手一握他眼中含泪紧泯嘴唇也不知该说什么若要道歉反而更着了形迹一时心下甚是愧疚。 言二娘见他神情如此也不便再有责怪她站到秦仲海身前将两人挡了开来向卢云道:“你不必担心他什么。他在这儿很好有咱们照料着你快快走吧。” 卢云听她催促自己离去心下甚急只是拼命摇头他与秦仲海虽然相交不久但两人言语投机情感亲昵有如兄弟一般好容易再见面了怎能这样离开?言二娘见他要亲口询问秦仲海双手拦路将秦仲海遮在身后不让两人相见。 卢云心下大急叫道:“仲海你真要留在这儿吗?”秦仲海听了这话想起了京城岁月 往事浮现眼前他心中一动便想站起身来。 忽听一声长叹一个身影挡了过来却是陶清来了。只听他劝道:“这位小哥你朋友已非朝廷中人从此与官府径渭分明你硬拉他回去若给人查出身分不是活生生害死他么?你放他走吧!”陶清此言入情入理登让卢秦二人醒了过来卢云脑中嗡地一声想道:“是了秦将军再也不是朝廷中人我硬要带他回去只有害了他!” 回思往事卢云心如刀割默然无语。秦仲海也是怔怔坐倒在地只在茫然望天。 陶清轻推卢云的肩头低声道:“这位官人你看那儿。”卢云回看去只见院中站着一名少女正自凝视自己看她满脸担忧眼中却又带着安慰之意不是顾倩兮是谁? 卢云默默低下头去他想向秦仲海道别却给言二娘挡住了当下轻叹一声小声道:“仲海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秦仲海听了这话知道卢云随即便要离去他想伸头探看但言二娘挡在身前却见不到卢云的身影想要说话喉咙却又嘶哑只能啊啊叫着他双手连连挥舞像是要说再见又似要拉住卢云连自己也不知究竟想做什么…… 夜阑人静星稀月明秦仲海躺在床板上睁着满足血丝的双眼呆呆望着房顶。 他身旁睡着几人左边是陶清右边是欧阳勇再过去是哈不二大伙儿睡通铺已有个把月了平时他夜夜好眠总是一觉到天明为何今夜会忽尔失眠? 秦仲海缓缓闭上了眼脑海里浮出了一张脸那是卢云的同情之泪。 他烦乱难受情知再也睡不着当下悄悄爬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墙从陶清身上跨过去。 秦仲海赤着一只左脚摸到了拐杖高大的身子倚在墙上挨挨擦擦地往门口移他不愿吵醒众人只因这夜半无人的时刻方是他安心独处的时光。只有这一刻他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在 地下打滚更不会有人为他掉半滴眼泪。 走出后厨来到店里夜深无人之际桌上摆满板凳堂下地板却擦得干干净净。秦仲海孤身站在堂上缓缓转过身去望着一只橱柜霎时之间身子轻轻颤抖。 他走到橱柜从里头拿出一件东西。那是一柄刀一柄寻常不过的钢刀。 秦仲海眼中露出了光彩连刀带鞘紧抱怀里口唇低动不休好似那是什么宝贝一般。 来到了院子里秦仲海斜倚墙边仰望明月自八岁练刀开始算起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刀便如他身上的一块肉一根骨再也熟悉下过。他心生感触霎时双手高举持刀向天口中出噫噫声响。 从小到大不知用过多少柄刀了每当刀口缺了残了师父便再给他找一柄刀他便这样砍啊、杀啊、练啊直到刀口再次卷了、缺了再来一柄新的刀为止。 刀刀断了可以再铸可是那用刀的手断了还能再续么? 秦仲海仰望天际那闪耀月轮中仿佛出现一个身影正回头向自己笑着。 那人双肩宽阔身批胄甲两道浓眉斜飞单手提刀傲笑那笑容好生爽朗无忧无惧自信豪迈好似天下没事能放在他眼里。 这人不是他自己却又是谁? 秦仲海咬住了牙右手紧握刀柄刷地一声抽出了钢刀! 气沈丹田右手使劲钢刀如扇形画过这是“火贪一刀”的起手式。“侵掠如火噬血成贪杀人何用第二刀?” 九州剑王的谆谆教诲在耳边响起秦仲海轻喝一声便要力出招。 当地一声响钢刀落在地下黑暗中只剩下自己抖的右手掌中空无一物。 秦仲海嘎嘎叫着好像一只折翅的鸟莫名之间泪水落了下来。他力向前奔跑似要逃脱这一切霎时脚下一个踉舱摔倒在地。 他呼呼喘息用力撑起身体肩膀好生疼痛但他只想更痛最好就这样疼死刚好解脱了他嘶嘎怪笑有如夜枭。奋力举起拐杖直直向院外逃去来到了大街上。 走啊、跑啊、逃啊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巷弄孤单的身影在那不知名的地方穿梭着疯狂间他听到了水流声响朝着响声来处走去忽然之问眼前一花见到了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水。 轰隆隆、轰隆隆浪花飞溅波涛起伏长达千里的黄河巨浪正在自己面前奔腾窜流! 秦仲海痴痴望向大水河面壮阔水气飘渺大河的彼端是刘邦的关中、是李元昊的河套、 是马孟起的凉州……大河的尽头是天下英雄的故乡啊! 秦仲海哈哈大笑他举起手上的拐杖一步步向怒涛行去他要让无边怒海将自己吞没把他 残破的身躯卷向无边地狱…… 这夜言二娘正自熟睡却给陶清摇醒了言二娘不及问话便给陶清掩上了嘴跟着示意她去看院子。言二娘心知有异急忙探头只见秦仲海颤巍巍地走出院子不知要去哪儿。 此时哈下二等人都已转醒四人一路跟随而去待见秦仲海自行走入大河好似要去自杀一般都是惊得呆了。哈不二见秦仲海行止怪异登时骂道:“这家伙大半夜的不睡觉原来是跑来跳河自尽。这般没出息真枉费大姊救他性命。” 眼看秦仲海跨入大水一步接着一步转眼便要给淹没了哈下二啐骂两口便要起身去救陶清却将他一把拉住低声道:“咱们别急先让他下水去。”哈不二嘿地一声道:“你这是什么话?水势这么大不怕淹死他么?” 陶清目露悲悯摇头道:“他心里很苦就让他静静吧我一会儿会下去救的。 言二娘听了这话登时一声哽咽竟然低声啜泣起来众人听在耳里都感诧异。 言二娘痴痴望向大河轻声道:“秦将军你是不是很想走?你告诉我我……我要怎么帮你?”她珠泪低垂好似不忍再看下去霎时掩面掉头逃了开来。 说话之间只见秦仲海早巳跨入水中水势汹涌已将之灭顶拐杖更被冲得不见踪影过不半晌身子打横飘起竟要给大水冲走了哈不二惊道:“金毛龟你再不下去这家伙一会儿便要淹死啦!” 陶清见不能再拖旋即飞奔而出一个健步纵入水中便朝秦仲海游去。他身形若龟在水里载沈载浮其颇劲。过不多时便已夹住秦仲海高壮的身躯慢慢将他拖回岸边。看来他名唤金毛龟果然水性甚佳。 三人守在秦仲海身旁见他肚腹高高鼓起好似灌满了水面色更是惨白陶清在他胸口按了按秦仲海呕地一声吐出了几口水。陶清见他醒转便将之扶起让他坐在地下。 哈不二见秦仲海目光茫然一时按耐不住责备道:“老兄啊天下残废的又不止你一个你看咱们欧阳大哥不也是哑巴么?可他也没自尽啊!”哈不二虽然说话难听却也是一番规劝心意陶清听在耳里便也没劝阻只暗暗留意秦仲海的神色。 黑暗中诸人鸦雀无声却听秦仲海淡淡一笑摇头道:“谁说我要自尽了?” 哈不二听他兀自嘴硬没好气道:“那你跳到河里干什么?下水抓鱼么?”秦仲海微微一笑手指大河道:“我要过去对岸。”众人哦了一声齐声道:“对岸?” 秦仲海轻轻颔月光映照黄河滔滔浊流疾行向东望之奔腾澎湃秦仲海凝目望着大河轻轻地道:“总有一日我秦仲海会领着十万雄师从大河的那端过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回头望着众人微笑道:“你们相信么?” 秦仲海重伤残废连路也走不了如何还能带兵打仗?哈不二向陶清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陶清与欧阳勇自也暗暗感慨众人都怕说话刺伤了他俱都无言。 便在此刻陡听一个女子大叫:“我相信!” 众人急忙回过头去只见一名俏丽女子站在岸边正是他们的大姐言二娘来了。 哈不二心下一喜正想说话忽见言二娘背后火光烛天竟有大火焚烧。火舌飞舞光芒流窜只照得言二娘更加艳丽。 哈不二惊道:“怎么烧起火来了?可别烧到咱们店里了!”说着便要起身去看他奔到言二娘身边已被一把拉住只听言二娘淡淡地道:“不必回去了我把店烧了。” 众人闻言尽皆大惊不知何以如此。言二娘却不多加解释只缓缓蹲在秦仲海身边凛然道:“秦将军我相信你不是凡人。总有一日你定能领着我们大家一起杀回中原。” 秦仲海微微一笑颔道:“谢谢你。” 言二娘凝望着他忽然之间凑过头上竟在秦仲海唇上深深一吻。 哈不二与欧阳勇见了这情状忍不住张大了口不知大姊是疯了还是怎地直感惊疑不定。陶清却不惊诧只是笑吟吟地便把两名兄弟拉到一边去了。 良久良久言二娘放开了秦仲海轻声道:“我们走吧。不管去哪里我们都跟着你。”说话间目光温柔全是百转柔情。秦仲海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张开大嘴陡地放声狂笑。 言二娘是个重情义的女人此番为秦仲海亲手烧店重出江湖自有她的一番心路转折那是不足为外人道了。只是这么一蛮干却不免害得弟兄们无家可归了纵然天寒地冻也只能露宿野外。 五人围坐火堆天气寒冷没人睡得着言二娘见秦仲海眼望营火似乎满腹心事便也不多说什么只静静陪坐一旁。哈不二叹道:“大姊啊咱们不是要洗手退隐么?好容易买了块地现下什么都没了以后要怎么度日啊?” 陶清竖指唇边示意哈不二下要多口哈不二骂道:“死金龟你心里不烦我还替你愁呢你给我说说咱们以后要怎么办?” 言二娘为秦仲海放火烧店本就太过卤莽此时听了兄弟的责问也不知如何回答。秦仲海知道她口才不佳兄弟们若要见责定会难以招架当下微微一笑道:“诸位咱们上兰州去。” 陶清哦了一声道:“兰州?秦将军有朋友在那儿么?”秦仲海颔道:“老实说吧我要去寻师父。”众人闻言都是哦了一声秦仲海往日武功卓绝乃是朝廷倚仗的大将想来他的 师父必是当世高人纷纷问道:“究竟令师是谁?怎没听你提起过?” 秦仲海微笑道:“你们该认得他老人家的我师父姓方便是当今四大宗师之一人称“九州剑王”。”哈不二想起秦仲海背上的刹青霎时惊道:“原来方老师躲在兰州!他是我们山寨的五虎大将啊!你……你姓秦又是方老师的弟子到底与龙头大哥怎么称呼?” 秦仲海看着夜空想起了刘敬死前的悲切神色他面色黯淡摇头道:“这件事不方便提等见了家师的面咱们慢慢再说。” 哈不二满心疑问只想提问言二娘拦住了她也问过秦仲海的来历知道他心里另有顾虑不愿明说当下缓颊道:“说起方老师的为人处事咱们都是佩服的。山寨垮了以后咱们四下找不到他人。真没想到他是你师父呢。” 秦仲海知道师父是过去山寨的五虎上将陶清等人自当知晓他的事迹便问道:“诸位与我师父熟么?”陶清叹息一声道:“方老师一向神龙见不见尾当年他不住山上少与弟兄们往来只打仗时才现身战场上总戴着个鬼面具身手好生了得江湖中人不知他的身分只管叫他鬼头将军。后来……后来他离开寨子老寨主更不许咱们提他的名号……” 秦仲海心下一凛想起大殿上的断头虎忙问道:“我师父不是五虎之-么?他怎会离开山寨?” 陶清望了言二娘一眼见她微微颔方道:“当年山寨好生兴旺一路打到霸川方老师劝咱们龙头大哥杀入北京大哥不答允两人便争执起来方老师一气之下把石老虎的脑袋斩了说从此不问寨里的事。之后咱们兵败如山倒走得走散得散唉……” 言二娘听他说起往事眼角登时泛起泪光自也感慨万千。秦仲海满头雾水问道:“当年怒苍山好生强盛究竟是怎么垮的?你们可曾知晓?” 言二娘微微苦笑摇头道:“当年我只是个丫头除了带兵打仗其他什么都不知道。那年我刚嫁人没多久上半年寨里打了几个胜仗大家都说是沾了我的喜气。没想到隔了半年那年龙头大哥失踪了朝廷围起寨子猛打少了几个领头的没多久咱们就守不住了从此兵败如山倒……”秦仲海沉吟片刻道:“这一切都是在景泰十四年生的吧?” 陶清见言二娘面带悲苦泪水涔涔而下便向秦仲海使了个眼色要他别再多问。 秦仲海回想刘敬所言当年朝廷能剿灭怒苍山似乎牵涉许多秘辛。那时自己看守文渊阁也曾遇上匪人劫夺奏章看来景泰十四年间准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这才有人劳师动众地毁去旧日文献。 言二娘哭了半晌眼看众兄弟望着自己忙止住啜泣问向秦仲海道:“别说这些往事了。倒是你你跟方老师练了多久的武艺?”秦仲海道:“打小便练起一直到十八岁才下山。”言二娘咦了一声屈指算数道:“照这时光推算怒苍山垮时你也有十三四岁年纪啊!你既是方老师的弟子武功定也了得怎没见过你上山?” 秦仲海自也茫然不解其实若非他亲眼见了朝廷的名录怕还不知自己的师父居然与怒苍山有关。后来经过刘敬辗转安排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之后朝廷爆大祸非但刘敬惨死自己也被捕入狱。想到那时华山相会方子敬避而不见真不知师父心里在想些什么。秦仲海摇了摇头道:“这些事我也不知情只有找师父问了。” 众人想起往事都是心下烦乱一时无人作声。言二娘手握钢刀往火堆里拨了拨心道:“方先生神通广大也许能治好他徒弟的伤也不一定。说不定……说不定他知道我夫君的下落……” 想到此节身子忽然轻轻一颤若能得知夫君行踪一偿夙愿自该心喜激动只是她心中殊无欢喜瞅了秦仲海一眼却是低声叹了口气。 此后众人兼程倍道直往兰州而去此行满怀希望秦仲海的伤病、言二娘的心事、乃至于一众兄弟日后的出路全部依仗方子敬指点直说是重大之至。 行到西北地方秦仲海辨认道路引领众人远离城郭不过-个上午便已来到一处偏僻地方只见四下荒芜一片仅几处高高低低的山峰荒漠中颇引人侧目。秦仲海手指一峰微笑道:“我师父便住在那儿了。” 诸人望去见是座山峰这地方高耸陡峭光秃秃的一片不见有啥花木。言二娘见此处如此荒僻暗想道:“原来方先生住在这种杳无人烟的地方难怪这许多年来大家都没能找到他的行踪。” 这地方正是秦仲海当年的练功之地。十四年前艺成下山至今已有十多年。秦仲海见景物依旧回想当年自己下山时的意气风对照今日的残废落寞一时也有些感伤。他叹息一声想道:“当年师父不要我从军我却一意孤行现下他见到我这幅惨状不知要怎么骂我?”当年方子敬不愿他投效朝廷想来定是为了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世。秦仲海摇头叹息心中真有千言万语想问。 众人依着秦仲海的指点便朝山崖爬上。铁牛儿身子强壮便由他负着秦仲海这几人武功都算不弱那山崖虽有些陡峭却难不倒他们。不用多久便已爬到峰顶。 众人上得山顶只见山巅旁盖着一座茅草屋望之古旧破烂想来便是方子敬所居之处了。哈不二等人见那茅屋毫不起眼都不禁啧啧称奇想不到九州剑王名震天下住处居然简陋至此简直连个贫农也不如。 秦仲海要众人停下脚来吩咐道:“我师父不喜见外人你们先在这儿等上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言二娘等人也识得方子敬多少知道他的脾气当下便都守候在外。 秦仲海一拐一拐地行向茅屋来到门口只见房舍古旧肮脏比当日下山时更要破烂他心下微起恐惧伸手敲了敲门低声道:“师父仲海回来看你了。”敲了良久不见有人应门便自行推门进去。 秦仲海往屋内一瞧霎时低下头去苦笑不语。茅屋里空无一物墙上满是蛛网灰尘方子敬早巳不知去向。“九州剑王”居无定所一旦出门云游足迹遍布五湖四海自己却要怎么找他? 那日初离京城自己仗着一股硬气始终支撑不倒残废也好烂死也好全都无所谓那是豁出性命的想法。后来遇见了言二娘靠着她从旁照料秦仲海饱暖之余身体虽然好转但心里反生痛苦更是加倍憎恶自己的处境。尔后言二娘情深义重为自己放火烧店秦仲海便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方子敬身上谁知师父竟不知到何处云游去了更不知他何时会回到此处。 秦仲海举手抚面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脚下一软已然跌坐堂下。 过了良久言二娘等人不见秦仲海出来迳自走入草堂察看只见秦仲海嘴教带愁孤身坐在地下众人看了一阵不见方子敬的踪迹言二娘低声问道:“尊师呢?他不在么?”她直把话说了两遍秦仲海才嗯地一声道:“他……他不在这儿。” 言二娘见他满面愁容安慰道:“你别心急咱们在这儿等上几日说不定方先生会回来。” 言二娘原本已经洗手退隐却又为了自己重出江湖哪知现下却找不到方子敬的行踪秦仲海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回答只缓缓爬起身来便朝屋外走去。 言二娘转身望着秦仲海的背影此时方值午后山顶上起了大雾已成灰蒙蒙的秦仲海一人跛脚独行望之极为凄凉言二娘看在眼里自是替他难过。她低声吩咐陶清等人:“你们守在这儿我先过去陪着他。” 哈不二见她满脸柔情想起大姊在河边亲吻秦仲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陶清怕他作怪举起拳头便往哈不二脑门捶下颔道:“也好咱们便在这儿守着吧说不定方大侠立时便到。” 言二娘跟在秦仲海背后两人一前一后在山巅上缓缓行走言二娘虽然心里担忧却不敢太过靠近。心中只想:“当年他武功何等高强我连出十来招全都给他轻易破去现下他却连路也走不动了。秦将军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往后岁月要他怎么活?”心念于此更想上前搀扶他但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只好默默跟在后头。 两人定了一阵忽见秦仲海坐在悬崖旁身子一动也不动。言二娘怕他忽做傻事一个想不开竟往崖下一跳忙奔了过去挨着他坐下。 秦仲海看了她一眼笑道:“干什么怕我跳崖自尽么?”言二娘目露怜悯柔声道:“我知道你天性坚强不会做别这种傻事的对不对?” 秦仲海放声大笑他望着脚下的水雾淡然道:“二娘倘若你一辈子都是废人却又背负了满身血仇你待要如何?傻呼呼地活下去么?”秦仲海口气越是平淡越是让人心惊言二娘知道秦仲海已近狂不远她心念急转霎时樱唇微张腻声道:“搂住我。” 秦仲海原本满面萧索听了这话也不禁愣住了他转头看着言二娘茫然道:“你说什么?” 书二娘解开胸前的钮扣沈声道:“你若是个男人那便搂住我。” 秦仲海原本心灰意懒此时天外飞来好的登时“咦”了一声摸了摸脑袋。言二娘扬起脸蛋儿闭上了眼只等他伸手来抱。 秦仲海见言二娘一动不动一抹酥胸白腻饱满从敞开的领口瞄去直是若隐若现煞是诱人。秦仲海心头怦怦直跳他双肩虽然残废但下半身好好的又没给阉了当下舔了舔嘴嘿嘿淫笑伸出手去搂住了香肩。 言二娘眺望远方缓缓倒在秦仲海怀里她原本凶狠泼辣此时却满面柔情秦仲海想起她在河边亲吻自己额头的模样:心里嘿嘿两声以为言二娘暗恋自己想到得意处更把她的香肩紧了一紧。 山岚飘来雾气弥漫两人给裹在雾里真有伸手不见五指之感。迷蒙之中秦仲海心中更起淫念:“逗地方烟雨蒙蒙没人看得到咱们在干什么嘿嘿看老子更上层楼。” 虽说自己身子残废但指的是挑水担重、握刀握剑那档事至于香喷喷的好事便算手筋脚筋全给挑断了自也做得来。秦仲海吞了口唾沫偷眼望着四周正想放大胆子乱摸匆听言二娘叹了口气道:“秦将军这二十年来我始终东奔西走四海为家坚持不和朝廷妥协你可知我……我为何忽然洗手退隐?” 秦仲海听她忽然开口登时吓了一跳忙把手缩了回去干笑道:“你怕弟兄们一直流落江湖想替他们安身立命这才起意退隐?” 言二娘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这样的……其实……其实是因为我……”她满脸羞红低叹口气道:“我想和你在一块儿……” 秦仲海吃了一惊过去两人只有一面之缘言二娘便算花痴百倍自己也不可能有这份量他只感莫名其妙颤声道:“你说什么?” 言二娘幽幽地道:“还记得咱们在怒苍山脚大战一场么那时咱俩打得好凶后来却又蒙你解救性命那时你解了我的衣衫替我接骨还劝我一起投效朝廷、我看你模样粗鲁其实心里很善良又很善解人意当时我心里就……就有个念头想和你一块儿走……” 秦仲海心下一醒想起自己曾经触摸她的身子当时言二娘哭得好凶还急得昏晕过去没想这女人居然一直记得此事。言二娘脸上起了红晕她低下头去小声道:“那时情势不比现下我带着兄弟流落江湖你又是朝廷命宫来头太大我便算跟你走了怕也没有好下场弟兄们更不会答应……”她说着说握住了秦仲海的手微笑道:“天可怜见让你离开了朝廷又遇上了我。咱俩真个有缘你说是么?” 秦仲海听了她的心事忍不住张大了嘴万没料到言二娘好端端的居然会喜欢他这个满嘴污言秽语的大老粗?秦仲海干笑两声道:“好姑娘你……你这是寻我开心么?” 言二娘微微一笑正要回话忽听背后脚步声响似有人过来了言二娘脸上登时一红急忙把身子坐直就怕弟兄们见了自己的羞态。秦仲海虽是包赌包色的魔头此时旁人过来若给撞见了不免也有些腼腆。忙直起身子一动不动。 两人正感难为情忽听背后那人朗声道:“前面这位朋友可是昔日征北都督麾下辽东游击秦仲海秦将军么?” 秦仲海听那人以旧日称谓叫唤自己登时吃了一惊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言二娘扶自己起来他转身喝道:“朋友是谁?如何知道秦某来历?” 浓雾中走出一名僧人这人白眉长须容貌慈祥言二娘与秦仲海对望一眼都见到彼此眼中的纳闷想来俱都不识这僧人。 那僧人合十微笑道:“老衲白龙山止观和尚奉九州剑王之命特来迎接将军。” 秦仲海心下一凛道:“这位大师认得家师?”那僧人颔道:“多年故友岂同寻常?” 秦仲海过去不曾见过止观此刻听他自承是方子敬好友却只眉头紧皱不作应答。止观见他神色纳闷似有不信之意便解疑道:“秦将军切莫不信小僧之言。只因方大侠人在乌斯藏的扎布伦什寺一时走不开这才请我代他一行前来迎接将军。”猛听方子敬人在乌斯藏秦仲海与言二娘忍不住同声惊诧道:“乌斯藏?” 乌斯藏古称吐番又称西藏距四川马湖府千五百里距兰州达五千余里。地势高位中原西南。乌斯藏邻朵甘乃是佛国胜地民风纯朴多僧侣无城郭至今犹向朝廷来贡比之西域蒙古只有更为神秘。 止观合十道:“方大侠已在乌斯藏等候将军还请诸位及早动身与我一同过去会合。” 陶清等人听闻说话声响纷纷出来探看待听说方子敬远在异邦不由得满是诧异一时议论纷纷。 言二娘定了定神道:“方老师好端端的为何会到后藏去?” 止观道:“这便是缘法了。藏僧每多高人其中有能知三生者国人敬为活佛号为灌顶大国师。方大侠五年前在四川巧遇一位活佛名为大慈法王两人先是切磋武艺彼此佩服之余后又秉烛夜谈互相启蒙人生道理。从此法王便经常下帖邀约请方大侠前去日喀则的扎布伦什寺一来听讲佛法二来指点寺僧武艺。”秦仲海听得目瞪口呆:心道:“师父居然信起佛法了?该不会想出家吧?” 言二娘沉思半晌道:“方老师知道秦将军给……给逐出朝廷了么?” 止观合十道:“阿弥陀佛方大侠与秦将军师徒连心怎会不知此事?方大侠此番赴藏用意便是为秦将军治伤。”众人闻言大喜尽皆欢呼秦仲海更是喜形于色。 止观见众人欢欣便也微笑颔道:“相传乌斯藏蕴有“神山圣水”。神山指的是纳木 那尼峰与冈仁波齐峰相连山腹有座殿堂是为释迦讲经之处亦为天竺湿婆神修行之处。此峰一为神山一为雪山之王两山问有座玛旁雍错湖世称圣湖乃是佛祖赐予人间的甘露相传只要入湖沐浴便能医治百病。” 言二娘欢容道:“圣湖可以医治百病?莫非也可以接续琵琶断骨么?” 止观微笑道:“阿弥陀佛凡人若有病痛无论身心圣湖神灵都能为之开示。” 陡听世上还有什么“神山圣湖”好似能够救命一般。秦仲海大喜过望虽说只有一只脚还是跳了起来大笑道:“他***!老子有救啦!哈哈!哈哈!***好啊!” 言二娘自也欢喜异常她拉着秦仲海的双手两人圈圈打转神态极是亲昵。 哈不二与欧阳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诧异。陶清忙咳了一声道:“既然有这圣水救命那是再好不过了咱们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吧。” 哈不二暗暗叫苦这些日子奔波劳苦非只从怀庆远赴兰州现下居然要往青藏高原去了一时唉声叹气甚是烦闷。 第五章 当恨此身非我有 此行远去乌斯藏难免舟车劳苦不只哈不二疲惫不堪到得后来连那欧阳勇、陶清都是面有菜色。众人中只有言二娘神采奕奕她虽是女子但自幼出身军旅马背上骁勇作战根本不把这点辛苦放在眼里平日里起得早睡得晚尽在催促众人赶路。遇上露宿野外时更靠着她守夜巡逻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下自感佩服方才明白为何陶清的年纪大过言二娘却仍尊她一声大姊了。 路上众人问起止观来历方知他是白龙山的一位住持与方子敬多有来往但要细问其他事情止观话却不多都只淡淡几句交代过去并不热络。他对言二娘等人甚为平淡但对秦仲海却极是敬重平日言谈举止丝毫不敢怠慢。哈不二等人看在眼里都是啧啧称奇想来方子敬的面子很大才让止观如此恭敬。 众人由兰州至西宁越巴颜喀啦山入朵甘卫此后穿越青海行走驿路大道沿边入藏。从二月出来到前藏之时已在四月春暖时分。 前藏已位高原之上虽在四月暮春时节气候仍极寒冷此地世称千湖之国放眼望去草原辽阔一片湖光雪影尽收眼底好似塞外一般。但天边群峰连绵不断高耸巍峨有如巨人俯视大地却又大大不同于北方旷野的一望无际。除此之外路边行走的野兽更是前所未见让人叹为观止。 止观沿路解释风景道:“乌斯藏地势奇高位在冈底斯山、唐古拉山之间藏语称“姜唐”意思便是北方高地。中国朝廷在此设有乌斯藏都指挥使参赞军政事宜。”他知道秦仲海曾是朝廷猛将熟悉军政当下便举目来望等他开口评论。 秦仲海颔道:“乌斯藏确实有都指挥使不过这官儿是谁咱也不识、过去咱们这些武将只要犯了大错或是得罪了人往往便给送来乌斯藏驻守。明里升官暗地是帮你送终。”哈不二惊道:“送终?怎会这样?”秦仲海笑道:“这地方最多和尚喇嘛每日里阿弥陀佛来善哉善哉去久而久之你老兄还不呜呼哀哉一命归阴么?”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 此后十余日众人深入藏地只觉地势越加高耸非只风土人情透着神秘便连景观也是大异其趣。第一个察觉的便是天空的不同头顶蓝天全无云彩遮蔽望去深邃湛蓝横亘万里阳光更是耀眼刺目日夜温差犹大。再一个便是空气既干且冷稀薄异常若是贸然大口吸气不免一阵干咳。 言二娘等人身怀武功便连小兔子也有内力护身气候虽然异常众人却是不以为意。但秦仲海可惨了他身体残疾体力虚弱方入藏时还能说笑几句但时候一久便感难以支撑高山气候煎熬之下整日里头晕烧吃什么吐什么症状奇多晚间更是彻夜难眠。 高地气候奇特藏地饮食更是怪异众人每日吃喝胃口甚差。天幸哈不二是个道地厨子只要有米有火他便能烧出上等菜肴替众人解馋这才没弄出病来。 好容易到了拉萨众人便在旅店打尖稍事歇息。止观会说藏语凡事便由他出面言二娘等人倒是省了不少气力。诸人稍一住定哈不二等人听说城里有大昭寺、小昭寺都是兴高采烈嚷着要去观光。小昭寺供着尼泊尔公主带来的八尊佛像大昭寺更与中国渊源深刻寺里供奉着唐代文成公主带来的释迦等身镀金佛极其珍贵。 难得入藏众人自都过去寺庙参拜了。却只秦仲海一人动弹不得言二娘听说大昭寺灵验便也过去祝祷为秦仲海求了平安之后便足不出户专在客店里陪伴。止观知道秦仲海身子难受便替他抓药开方。秦仲海性命虽然无碍但每日里烧伤风除了吃药吃饭以外大半时候都在睡觉。 离闲拉萨后众人搭乘牛车便往日喀则行去他们本从青海带来十来匹骏马但入藏之后马匹习性与高冷寒地不和根本难以行走。此行便换上了牦牛这种怪牛平地见不到身上长满长毛体型硕大料来也只有这等怪物才熬得起高原严峻无比的气候。 行近日喀则风景变得更怪神峻高山已在眼前遍地更是布满冰河时时可见。晚间在荒郊过夜那高山便如天神般鸟瞰大地更让人心存敬畏。 这日气候忽变转为酷寒欧阳勇在前座驾车更是大叫起来众人心下好奇纷纷下车来看阳光照映只见眼前一道蜿蜒冰川森若蓝带绵延数里不绝。止观微笑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绒布冰川。再往下走咱们便能见到冰塔林了。那可是毕生难见的奇景诸位可要好生赏玩方不负上天赐下的奇景。”哈不二早已疲惫不堪听了赏玩两字立时嗤之以鼻低声咒骂:“什么冰塔火塔我只想早些回家。” 这夜便在冰河旁扎营众人从兰州出至今已走了两个月有余诸人神疲力乏纷纷倒卧在地。陶清虽然稳重此时却也按耐不住问向止观:“大师啊过两日便能见到方老师了吧?” 止观道:“前些日子我差人过去打听方老师已离开扎布伦什寺现下应在山里。咱们还得赶上几天路。”哈不二等人听得还要赶路无不暗暗叫苦可是口中又不便顶撞只得苦着一张臭脸在那儿唉声叹气。 日子不是说了那方老师要带我们去找“神山圣水”他便是去办这件事么?” 止观口宣佛号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诓语这件事小僧只是听方老师转述。是否真有其事不敢妄论。”言二娘“啊”了一声尖叫道:“你……你说什么?没有神山圣湖?” 止观见她神情恼怒忙咳了一声改口道:“圣湖之说小僧也曾听人提起此事应有无疑。”言二娘性子甚直听他一下东、一下西一时茫然睁眼转头只看着陶清全没了主意。陶清心思机敏见言二娘望着自己已知她心有疑窦却又不知如何探问当下便由他启口探话说道:“敢问大师在下过去人在中原也曾听说一些乌斯藏高僧的神妙传说都说藏圣法力无边能够起死回生不知是否真有这等事?” 止观宁定心神颔道:“这个自然乌斯藏乃是佛国自多神通之力。无须怀疑。”说着手指远方道:“从这儿出便会见到无数神奇山峰洛子峰、卓傲友峰、玛卡鲁峰、纳木那尼峰、无一不是险峻神异绝非人迹所能至。山里高人无数自也能帮着治病。” 陶清心下起疑问道:“大师咱们不去神山圣湖了么?” 止观咳了一声道:“心若诚便是土石也是神山:心若不诚神山也不过是土石而已。” 众人听他打起谜语来了心下无下懊恼。止观先前说得好听好似随他离去秦仲海便能药到病除哪知现下人到了乌斯藏一提什么神山圣湖却没有半分着落。 言二娘越想越气怒目去看止观只见他低头念经-幅道貌岸然的样子。她抓起一颗石子便往火堆扔去那石子撞上炭火啪地一响一块木炭陡地弹了起来直往止观脸上飞去正是绝招“双喜燕子”。止观吃了一惊急忙侧头让过。 陶清听他说法不断变化先是纳木那尼峰的神山圣水现下又顺着自己的话头变成和尚高僧过来医病他冷笑一声当下站起身来道:“大师你真的识得方老师么?” 此话一出已近破脸言二娘知道陶清性子沈稳此刻这般说话那是真的犯了疑。哈不二等人一路走来早巳气闷之至当下各自抓了兵刃已将止观围住。 止观见了这势头知道自己要槽这帮反贼过去反逆出身杀人放火稀松平常若要下手杀害止观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件。止观审度局面知道只要一个不慎自己便会惨死当场他合十礼拜道:“二娘且听我一言。” 言二娘本已暗恨在心听他叫唤自己只把怀中飞镖拿了出来冷冷地道:“大师有何吩咐?只要不是骗人的一切都好说。”说着夹住飞镖自在指缝间把玩藉着火光看去蓝澄澄的飞镖满是剧毒实让人心悸难当。 一片肃杀间止观轻轻地道:“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言二娘陡听说话登时全身剧震陶清、哈不二等人也是大为震惊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 你脸色阴晴不定。言二娘喘息良久颤声道:“你……你怎会听过这两句话?” 止观叹了口气道:“听过密十一么?”言二娘倒抽一口冷气与陶清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对方眼神中的诧异。 言二娘投入怒苍山时年方稚幼仅十四岁上下虽不曾参与军机却曾听兄长言振武提过怒苍山在江湖上设有一个隐密帮会名为“密十一”专门打采各方声息买卖情报。只因职责涉及枢机是以“密十一”的把子身分极为隐密除秦霸先本人与几名枢机头领外无人得缘识荆。方才止观说出的那两句话“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便是怒苍山毁败之日小吕布与言二娘的道别之言想不到居然给止观知道了他若非山寨的顶尖人物绝无可能知道。止观借此托出身分果然立即让人信服。 止观淡淡一笑道:“过去我为总寨主办事山上没几个人认得我山寨毁败后朝廷倒也不曾过来扰我在下看破红尘索性出家为僧。嘿……今日有缘相见却也不枉了。” 言二娘泪水盈盈悲声道:“大师……你……你知道我夫君的下落么?” 止观轻叹一声眼看言二娘如此痴心目中登时现出怜悯。只见他嘴唇轻动伸手出去朝地下一处指去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言二娘心中震荡随他的手指望去霎时只见地下倒着一名男子看他身上盖毛毯兀自沉睡不醒却不是秦仲海是谁? 言二娘颤声道:“大师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止观法相庄严说谒道:“一切爱憎会皆以因缘故你已经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言二娘心中大恸登时放声大哭。陶清一旁听着深知止观点化之意眼看他三言两语便解开言二娘多年心结心下也是暗暗佩服当下拱手道:“大师既是自己人咱们信得过你。”说着向哈不二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兵刀收起。 陶清多年追随言二娘怎不知她外刚内柔的性子?言二娘多年寻找丈夫不果眼看这生便要守寡到老抱着贞节牌坊入土也是上天垂怜年前一场恶斗却让这位烈性佳人与秦仲海照面了。 言二娘是么妹娇性长年寂寞之余其实早想找人依靠待见秦仲海英风爽飒模样看似粗鲁却对自己十分温柔照护心中竟然动情之后开立客店退隐江湖等节多也是受了此事的启。陶清看在眼里暗暗感慨自也希望她能早些找到归宿省得再受苦难。 也是机缘巧合众人在怀庆定居之后居然又与秦仲海见面了。喜的是秦仲海早巳脱离朝廷成为逃犯两人若要结合一个是造反寡妇一个是落难将军身分再相偕不过。可惜的是秦仲海武功全失终身残废不免让喜事蒙尘。也是为此陶清拼着性命不要也要随止观走这一遭总要治好秦仲海的伤势为止也好让大姊后半生喜乐平安。 自此一事众人已知止观绝无恶意便只随他西去不再多言又走数日地势渐高崎岖异常诸人不知止观意欲为何难免心中生疑但对方既与山寨渊源极深倒也不便直言逼问只有任他带着走了。 这日山路陡峭牛车行走困难行到一处地方已定动弹不得。止观便道:“方老师便在不远处这就请诸位下车步行吧。”众人听了吩咐鱼贯下车欧阳勇体型高大便由他抱着秦仲海。 陶清见眼前荒山冷雪一片寂寥登时皱眉道:“这是什么地方?莫非便是大师说得神山圣水么?”止观摇头道:“那倒不是。咱们身处的地方人迹罕见比起纳木那尼山的神山圣水还要让人崇敬。”哈不二心下隐隐害怕忙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止观伸手向上一指凛然道:“珠母朗玛便是此行终点。”说着合十顶礼向天膜拜。 众人随他的眼光看去霎时纷纷惊叫出声。此时恰在午后山顶天空湛蓝并无云雾遮蔽众人看得清楚此山状做锥形基地雄伟坡道高险陡峭山峰直达天顶好似一块通天大冰柱一路破天而出直逼穹苍。 此山如此险峻岂是一个高字了得?众人瞠目结舌心下只感震骇。 众人正看间一股猛烈寒冷的山风刮来那风带着冰雪直如刀割一般众人见峰顶处白蒙蒙的想来定有狂风暴雪肆虐心下更是暗自害怕。 止观解释道:“珠母便是女神之意朗玛译为第三咱们要去的地方世称神女第三峰也就是方老师、天绝僧等绝顶高手尊为“齐天”的险地。” 哈不二掩住了脸面放声叫了起来:“齐什么天啊!每天都是山啊峰啊我可受不了啦!方 老师到底在哪里!快叫他出来见徒弟啊!”止观手指连绵山峰微笑道:“方大侠人在山中咱们一会儿攀上山去便能见到他了。” 哈不二听了这话登时惨叫一声软倒在欧阳勇怀里哀号道:“不去了不去了这山高成这样谁能爬得动?你们喜欢自管去爬吧!”陶清看那山峰高达天顶心下自也暗暗骇异他知轻身功夫有限万难攀爬得上摇头便道:“止观大师秦将军身体有病禁不起这等劳苦你能否请方老师下山一叙?” 止观摇头道:“对不住方老师反覆交代定要秦将军攀缘入山这才能够见他。几位若不愿去自管沿冰川折返到绒布寺歇脚。等我们下山回来自会找诸位会合。” 哈不二没好气地道:“好话可是你说的我这就回去。”说着抓起毛毯便又跳回牛车去了。 言二娘一把拦住皱眉道:“费了几个月的光阴好容易来到这里哈兄弟快别闹了。”她望向止观自行道:“我这兄弟上不了抬盘大师不必理会咱们这就走吧。”止观微微颔背起行囊便要往山道走去。 言二娘正要跟上脚步猛听哈不二大声叫道:“大姊!要去你只管自己去可别再把咱们几个扯进来了!”言二娘又惊又气回怒道:“你说什么?” 哈下二大声道:“打怀庆遇到这残废你便好生偏心你眼里就只他一人全不为弟兄们着想!大姊我明说了你根本不配做咱们的头儿!” 言二娘气得险些没晕去怒道:“你哪来的胆子!这样跟我说话!” 哈不二满脸不忿倒似豁了出去只听他气愤愤地道:“好容易我们在怀庆开了客店安定下来你却为了这个姓秦的先把店烧了后来又到处东奔西跑简直是莫名其妙!”说到气愤处把身上毛毯往地下一扔竟已翻脸了。 言二娘给她这么一阵数说只气得全身抖泪水更已盈眶止观见他们内哄起来自知不便多言只管走得远远的等他们商议之后再行说话以免更添争吵。 陶清见言二娘眼眶红似要哭泣他是这群人的第二把交椅自须出来解围当下缓颊道:“哈兄弟当年秦将军救过大家的性命咱们这般辛劳也是为了报恩。大姊这么做哪里有错了?” 哈不二眼眶一红大声道:“什么报恩?大姊早把小吕布忘得一干二净摆明的只想嫁给这残废子!她以后相夫教子生儿育女哪会记挂咱们几个弟兄的死活!”陶清大怒道:“你胡说什么快快住口了!”说着向欧阳勇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伸手来拉。 哈不二闪了开来大声道:“金毛龟你还看不透么?大姊以后是人家的老婆了再也跟咱们没半点关系!女人就是女人:心里没有弟兄只有相好男人!大家今天把话说清楚这就分手吧!”他说到激动处泪水落下已在号啕大哭。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面色尴尬言二娘更是心如刀割一时泪如雨下。这四人中以哈不二年纪最小也最是依恋言二娘早先在怀庆看她对秦仲海的神态心里便有醋意之后他见两人越来越是亲昵众弟兄又有搓和之意更是心怀不忿终于找机会作出来了。 陶清怒目望向哈下二喝道:“你这张嘴没半点分寸!走开!”他走了过去劝向言二娘 道:“大姊你别去理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咱们现下上山要紧……” 言二娘叹了口气当下抹去了泪水摇头道:“陶兄弟我对不起大家害你们受苦了。” 陶清眉头一皱正要劝解匆见言二娘仰起头来望向高山叹道:“弟子言二娘今日向天誓我若自行嫁人出卖弟兄……” 陶清听她忽尔这般说话定是要罚下毒誓他心下大惊急忙拉住大姊立时便要阻止言二娘举袖将他甩开大声道:“我言二娘若自行嫁人对不起弟兄叫我这辈子……” 她喊得声嘶力竭正要罚出毒誓-个雄浑的声音从车蓬里缓缓响起接口道:“教你这辈子永远平安喜乐再没半分烦恼。”只见一条大汉缓缓爬出车里正是秦仲海来了。 哈不二陡见他来立将小老弟的哭态收拾了换上了小霸王的嘴脸哼了一声冷笑道:“劳什子终于醒啦!” 秦仲海不去理他自管走到言二娘身边低声道:“二娘你带着弟兄全数在山下守着我自个儿上去成了。”言二娘尚未答话哈不二已是哈哈大笑他指着高耸入云的峭壁笑道:“凭你吗?没有咱们一路带着你连山脚都来不了要怎么爬上去啊!” 秦仲海听了嘲讽并不怒只往哈不二斜睨一眼。哈不二本在出言嘲笑忽见秦仲海目光威严森然哈不二见了这眼神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明知秦仲海是个残废决计打不赢自己却还是吓了一跳他惧怕之余急忙缩到欧阳勇背后不敢再说了 言二娘听了秦仲海的说话只是又惊又急忙拉住他惊道:“怎么成?这山峰那么高你是上下去的让铁牛儿背你走吧!” 秦仲海微微一笑示意言二娘退开。他走到山峰旁伸手摸了摸山壁只觉山壁滑溜地势又是垂直陡峭此山满布冰雪正是大名鼎鼎的珠母朗玛秦仲海纵然完好无伤要爬这山也非易事何况此时武功尽失毫无气力? 秦仲海沉吟半晌忽然脱下外衣蹲地脱靴跟着双手扶着山壁赤脚起身。 哈不二缩在欧阳勇背后低声笑道:“看哪他要飞上去。” 秦仲海听了讥讽陡地狂吼一声双手各抓一块尖石嘶嘎怪响中双肩已在用力只想把身子撑起来哈不二嘻嘻一笑正想再出言嘲讽匆听喀啦一声秦仲海肩颈伤处暴开那伤处本已逐渐愈合此时却又破裂出血霎时已染红了背后刺花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秦仲海靠着这股怪力身子竟然缓缓撑起。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言二娘更是大惊失色正要上前暍止止观却走了过来他拦住言二娘摇头道:“让他爬别伤了人家的自尊。”言二娘闻言止步一时嘴角紧泯两手反覆纠缠竟比她自己攀爬还要难熬。 在众人的注视下秦仲海缓缓向上攀去。他琵琶骨已穿照理不能这般使力但他靠着一股硬气居然一寸寸往上攀爬每当身子下坠他便张开大嘴死命咬住岩壁尖角右脚足趾顶住岩石 这才撑住巨大身体。哈不二看在眼里纵然敌意再深也不敢再出言嘲讽。喃喃只道:“怪物……这家伙真是个怪物……” 万籁俱寂中只闻山风呼啸其他别无声响。此时秦仲海已爬上十来丈陡然间一阵狂风刮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便摔落下去众人见状都是大惊失色言二娘更急忙奔去接应。 便在此时一条绳索从山顶飞降而下套中秦仲海的腰间登时阻住了下坠之势。众人大吃一惊不知是怎么回事止观却是微微一笑道:“方老师在北坳处等着我们。他怕大家爬山辛苦这才放了绳索下来咱们这就上去吧。” 他簇唇作啃霎时又是一道绳索降下正落在众人面前。哈不二低声咒骂:“讨厌鬼明明有绳索早不放晚不放却偏偏选这时候放。”此时众人纷纷攀缘而上欧阳勇斜了哈不二一眼呜呜低吼两声似问他愿否上去。哈不二呸了一声嘟着一张兔子嘴往前一跳便也攀爬上去。 有了绳索倚仗攀山自然轻松许多那绳索中间打结一块块突了出来有如脚蹬一般脚下既能使力攀缘更是加倍容易了。 也不知攀了多久只觉风势越来越大几次把绳索吹得打横飘起天幸众人身怀武艺只牢牢抓住绳索这才没给吹落下去。秦仲海倒是轻松省力他身子给绳索吊住不必用力便能缓缓上升哈不二心下生羡只想跳了过去抓着绳索顺势上峰但此时身在高处他轻功根柢有限自也无胆去试了。 攀爬许久距山脚已有数百尺之高众人攀爬已久已感支撑不过一见眼前有处平台急忙攀上歇息。诸人疲累之余俱都在地下各自气喘不休连那止观功力不弱也在打坐顺气。 过了半晌止观调匀气息他将秦仲海扶起手指前方低声道:“秦将军你师父就在前面过去找他吧。”众人听了这话都知方子敬已在眼前连忙抬头去看只见前方不远处又有座峭壁上头小小一方平台看来“九州剑王”便在那儿了。 哈不二惊道:“老天爷!又要咱们爬了么?”止观摇了摇头道:“方大侠只见秦将军一 人还请快些过去吧。” 秦仲海仰天大叫单脚跳跃直直奔向峭壁霎时身子扑上峭壁便如疯狗般乱咬乱爬起来。 先前秦仲海之所以能爬上悬崖十来丈靠的全是一股血气只因言二娘被兄弟责难秦仲海不愿她受人轻侮便死也要替她出头也是为此尽管病体孱弱残肢断腿仗着血性仍能逐步爬上。只是此刻不比刚才双肩非但流血不止全身气力更已用罄要他如何能有寸进? 言二娘见秦仲海狂吼不止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她心下惶急顾不得止观先前的吩咐当下一个健步奔出来到秦仲海身边将他放在自己背上便往悬崖攀去。 止观看在眼里却也不来阻拦只摇了摇头叹道:“病由心中起……身体残废也就罢了倘连心都残了便神仙也救不得……” 陶清等人听不懂玄机禅语只眨了眨眼不知如何回话。言二娘背着秦仲海靠着双手攀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气喘吁吁地来到平台。 言二娘抱着秦仲海此时两人身在高处风雪交加四下雾气茫茫丝毫不见方子敬的人影。她见秦仲海上身**满是鲜血只在颤抖不止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当下提声便叫:“方老师!你在哪里啊!” 她叫了良久风声劲急哪里见得到半个人影更无人回答自己言二娘摇了摇头又慌又急间只见山壁内侧有处洞穴似可躲避风雪当下将秦仲海搬入洞里先躲上一阵再说。 两人行入洞中只见洞里黑暗深邃此时虽在白日仍是伸手不见五指。言二娘打着了火褶弯下腰去只想找些枯枝干柴好来生火取暖。 言二娘正自探看匆见前方立着一双脚直直站在自己面前看来竟有人隐在洞中。言二娘心下大喜不及细看抬头便唤:“方老师是你么?” 火折映照那人的面貌映入眼帘言二娘登时傻住了眼前那人不是方子敬却是一名小小孩童只见他垂看着自己目光黯淡脸上神情甚是悲戚。 言二娘大吃一惊:心道:“深山峻岭怎么冒个孩子出来?”她心下诧异手上火褶便要落下正在此时一只手缓缓伸出一把接住了火褶。言二娘定了定神撇眼望去只见秦仲海趴在自己肩上看他痴痴望着那名孩童好似伤痛至极。 言二娘惊道:“怎么了?你识得他?” 秦仲海悲声道:“他是我大哥!”蓦地泪水夺眶而出。 言二娘见他忽然落泪又称一名稚童为兄忍不住吃了一惊不知这孩子究竟有何古怪。她转头去看火光照下只见那孩童面色惨白脸上覆盖薄冰腰间更有处伤口似是枪弹所伤。洞中虽然火光黯淡那伤处深入脏腑仍是清晰可见。言二娘霎时懂了原来这孩童早已死去只因身在雪山寒地尸才得以保存不坏。 陡见冰尸言二娘纵然战场出身:心中仍感惊骇她全身抖颤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究竟是谁?” 匆听洞外传来一声叹息道:“秦文长秦文远一长一幼两人都是秦霸先的公子。这孩童便是秦文长死时年仅十二岁。”陡听说话言二娘急急回头过去只见一名清秀高瘦的老者跨入洞来手中提着一只火把正是“九州剑王”方子敬到了! 言二娘当年也曾在山寨待过自然认得这位绝顶高手猛一见他登时又惊又喜脱口唤道:“方先生!” 火光明艳映得洞中一片血红。方子敬将火把插入岩缝行到那孩童身边道:“当年我赶赴秦府想将你全家接出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满门老小中只活了一个孤儿文远那便是你了仲海。”言二娘心下震动:“果然秦将军是老寨主的儿子本名还叫做文远。”她侧目去看秦仲海只见他紧泯嘴角低头不动脸上神情极是痛苦。 方子敬指着那孩子道:“仲海这里站的便是你亲哥哥。三十年来我没让他下葬便是待你知悉身世后能来此地与他相认。”他取出三只火褶一一点燃放在地下说道:“这孩子死时只有十二岁倘若还活在世上也该有四十来岁年纪了。你从未祭拜过他现下拜吧!” 言二娘细看那孩子的面孔只见他双目迷蒙脸上满是痛楚想来死时心里定有什么不舍她原本甚是害怕这具童尸此时心中隐隐出了怜悯之意倒也不再觉得害怕。 秦仲海缓缓跪下仰望那名孩童忽然之间鼻端出现一股泥涩的气味这味道好生熟悉那是青苔的味道他在秦家大宅时便曾闻过。秦仲海脑中一片晕眩霎时煎熬难忍竟然呕吐出来。 言二娘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扶住秦仲海抹着嘴边的秽物低头咬牙想起家门怨仇无一得报霎时满面都是复仇怒火厉声叫道:“师父!我大哥死得这般惨我便算丢了性命也要杀光仇家让他满门鸡犬不留!” 方子敬摇了摇头叹道:“你说这狠话前先抬头看着你兄长。” 秦仲海心下一凛仰头望着那小童冰霜冻结那孩子面上肌肉早已僵硬但神色中那股悲悯不舍还是清楚可见。 方子敬道:“看出来了么?他死前在想些什么?” 秦仲海身子震动怔怔地道:“我不知道……” 方子敬叹道:“这孩子年方稚弱死时不过是个小小儿童。怜他如此年幼生命走到最后一段路:心里却还挂记着一人。那人比他更加弱小可怜犹在襁褓之中……仲海啊仲海你告诉我这孩子挂记的人是谁?” 秦仲海心中震荡已极霎时泪如雨下大哭道:“大哥!仲海已经长大成*人回来看你了!” 秦仲海满面泪水大声叫喊紧紧抱住那孩童的尸身。他身子长大那孩子给抱在怀里真似婴孩一般。言二娘深受触动忍不住也是哭泣出声。 秦仲海抽噎难忍他颤抖着右手欲待抚上兄长的眼皮但手上就是抖得厉害竟然盖之不下。方子敬缓缓伸出手去按住秦仲海肩头一股温和的内力行去登让他不再颤藉着火贪一刀的热气那孩子僵硬的眼皮慢慢软化终给秦仲海阖上了。 众人心下感伤各自低声祝祷忽然之间只见那孩子双目渗出清水看在眼里仿佛流泪一般。三十年前他舍命带走的婴孩如今已长成猛虎般的高壮男子回来此地祭拜自己。这孩子倘若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众人虽知这是冰雪为热气所逼这才融解渗出但此时此景这两行清泪陡地滑落真如显灵一般众人看在眼里都是为之鼻酸秦仲海更是放声大哭。言二娘心下凄然便也过来祭拜一番。 埋好了尸众人走出洞外此时已到傍晚山风凛冽太阳西沈远处五宝大雪山缤纷瑰丽真似宝玉一般。崖下云海千里变幻莫测。当此美景言二娘却无心多看她搀扶着秦仲海见他满面肃杀神情狰狞言二娘心下暗自害怕不敢多只言片语。 方子敬端坐大石之上他面向云海忽地双臂张开朗声道:“天下!” 秦仲海凝目眺望夕阳西照晚霞映得四下血红一片群山彷佛染血直如地狱一般。秦仲海心有所感霎时放声狂啸脱口喝道:“天下!”言二娘听他忽霹雳吼声登时吓了一跳心惊之间却也不敢放开手只管低头忍耐。 众人沉默良久方子敬神色肃穆道:“命中注定的怎么也逃不掉仲海当年你执意要投效朝廷现下可曾后悔?秦仲海闭上了眼回思十年往事眼前浮起众多好友的面孔他睁开双目摇头便道:“大丈夫生死无悔何况弟子十年间痛快度日今日纵使残疾一生亦无后悔之处。” 方十敬伸手入怀取出一团破布扔向秦仲海此时山风强劲刮面如刀那东西却仍缓缓向前飞行足见方子敬功力深厚至极。 秦仲海伸手揪住将破布展了开来言二娘急忙凑头来看待见旗面上写着一个血红的“怒”字登时大吃一惊叫道:“这是怒苍军旗!” 方子敬缓缓点头道:“这面旗帜便是秦霸先留下来的遗物自今而后由你保管。” 秦仲海望着布旗神态甚是激动却又不知该收到哪儿只紧紧抓着不放。言二娘面带怜悯叹道:“来把旗子给我吧。”当下轻轻扳开秦仲海的手掌将旗帜收入了怀里。” 方子敬凝视爱徒道:“你本名叫做文远。仲海二字乃是为师替你取的名字。你可知其中含意?”他见秦仲海摇头便伸出食指在地下写了道:“伯仲叔季仲这一字点明你上头还有个兄长。海这一字里头有个母亲便是要你记得死去的亲娘。”他凝视着秦仲海问道:“现下你得知身世可要改回本名?” 秦仲海长到三十几岁方知名字竟有如此深远的含意甚且牵涉了家门血仇他心下感慨咬牙道:“亲人血仇:永铭在心。仲海二字弟子终生不改。” 方子敬不见喜怒复又道:“怒苍山创立十四年以来你父亲曾经来看过你三次他亲手送来这面军旗的那年你只十四岁大那也是你父子最后一次相见”秦仲海心下一凛道:“我父亲来看过我?” 方子敬点了点头道:“每年中秋前后师父都会给你些铜板让你去镇上市集玩要你还记得么?”秦仲海回思童年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记得。”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那时你每回拿了铜板定要去买什么?”秦仲海嘴里似乎生出一股酸甜味道颔道:“玫瑰甜糕。弟子打小便爱吃。” 方子敬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那个卖甜糕的男子他便是你父亲。” 秦仲海脑中嗡地一响颤声道:“甜糕大叔这……就……就是他?”方子敬点头道:“每回你爹爹过来看你便会先在山脚下乔装打扮再提一担甜糕过来。趁着你买糕吃的时候便来跟你说上一回话。” 秦仲海呆呆听着眼前浮现出一个小老头笑吟吟地递给自己一块甜糕秦仲海忽地大笑不止道:“***……难怪那老头那么罗唆……哈哈!哈哈!原来是老子的爹啊!”他笑着笑泪水却从睑颊旁落了下来。 言二娘一旁听着只感诧异她低声问向方子敬道:“老寨主怎么这般奇怪?他怎么不点破自己的身分也好父子相认?为何要隐瞒自己的来历?” 方子敬道:“秦霸先这么做自有他的苦心。他怕儿子也走上反逆之路终身不能自拔便特意加以隐瞒。怒苍山之中除我之外便只潜龙军师知道此间秘密。” 秦仲海收住了泪回想父亲一生事迹他上山造反震动群臣又曾官拜征西大都督实是了得的大人物秦仲海满心骄傲双手握拳朗声道:“师父!爹爹很爱我对不对?- 方子敬听了这话却没回答。他仰望峰顶面色却甚沉重。秦仲海先前那一问本是兴之所至却没想到师父的神情竟会变得如此。言二娘看在眼里更是暗暗纳闷父亲爱子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不知方子敬何以不言不语:心下只感奇怪。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又问道:“师父我父亲很爱我是不是?” 方子敬忽地笑了笑他仰望天下第一高峰道:“秦霸先他孤高卓绝便像这座珠母朗玛又高、又沈、又冷让人喘不过气来。他心里总藏着一些事情没人猜得透……仲海你父亲究竟爱不爱你师父无法代他回答……”说着叹了口气目光更见深沉。 秦仲海跪倒在地竟似呆了他随着方子敬的目光望去暮色下的珠母朗玛宛若巨人正自俯视着渺小的自己。在天下第一峰面前除了自己的卑微以外还能感觉到什么? 秦仲海微微苦笑也许这就是他的父亲……一个他永远不能见面的人…… 言二娘见他神情黯淡急忙握住大手低声劝道:“秦将军我认得老寨主他是个慈祥的人向来爱护晚辈……你是老寨主的亲生儿子他定很爱你的……” 晚霞照来四下昏沉秦仲海与方子敬各怀心事两人都是沉默不语。只有言二娘在那低声劝慰方子敬也不过来打扰过了良久方才走到秦仲海面前沈声道:“你过来让师父看你的伤。”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当下缓缓起身。此行千辛万苦只为过来治伤现下终于到了关键时刻想到复原在即不免又喜又怕!言二娘扶着秦仲海便让他跪在师父脚边。 方子敬低下头去察看他肩头的伤势看了良久只在低头沉吟并不说话。 言二娘心下担忧秦仲海自也又惊又怕深恐师父说出“没救”二字那自己这生就算完了。 秦仲海等候良久不见师父说话当下鼓起勇气道:“师父若是有话但请明说。仲海禁得起打击。”他喉头干渴这几句话说得直是嘶哑之至。 方子敬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师父也不隐瞒了·你琵琶骨被穿内息不能贯通背俞肩胛诸大穴尽皆受损。左右井兰、养心、凤池、肩灵、乔肋不能复用。秦仲海听了这话一时哑口无言跌坐在地已是面如死灰。 方子敬毫不留情顿了一顿又道:“此伤非只断骨尚且损伤十二正脉世间无药石可治。你此生已废别说使刀动剑便是双肩使力也不能过五斤日后天寒时风湿酸痛尤其难忍。” 言二娘心生不满秦仲海便算无药可救也不该这般明说这不是要硬生生逼死他?她掩住双耳尖叫道:“别说了!” 方子敬不去理她迳自向秦仲海道:“你虽然残废了但性命还留着总算能保存秦家的一点骨血。为师点你一条活路一会儿我命止观送你离山找处乡下地方安居从此隐姓埋名传宗接代再不问江湖事也算尽了为人子孙的孝道。你说如何?” 言二娘听这条路如此无奈登时啜泣起来。秦仲海听了师父的规劝却只抬头向天两眼睁得老大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子敬见爱徒面无人色便道:“你心意如何?” 秦仲海忽地纵声长笑他斜望方子敬森然道:“师父啊你大老远把我弄来鸟斯藏便是想说这些废话么?”方子敬哦了一声道:“你这么说话又想如何?” 秦仲海仰天狂啸厉声道:“杀!” 言二娘闻言大惊秦仲海明明身体重残但此刻匆尔脱出杀字竟似鬼哭神号仿佛武林问便要腥风血雨一时间竟让她冶汗涔涔而下想要说话劝阻却又不敢。方子敬冷冷地道:“小子你重伤残废还想杀谁?江充么?” 秦仲海吐了唾沫在地不屑地道:“狗样杂碎焉值秦某一刀?”言二娘呆住了喃喃地道:“那……那你要杀谁?” 夕阳满天照得峰顶一片赤红秦仲海双手紧紧握拳暴吼道:“上苍!” 言二娘尖叫一声往后退开几步全身只在抖。方子敬却是个偏激的听了徒弟疯也似的怒吼仍是不惊不惧微笑便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顶撞穹苍上帝?你不怕天谴么?” 秦仲海斜起浓眉回望着师父霎时掀开额上乱露出了血红的“罪”字秦仲海虽没说话但意思甚是明白若真有天谴他已经领教过了。 秦仲海仰望苍天不作一声。忽然之间只见他虎目红泪水滚滚而下大吼道“老天爷!我不服气我不服气啊!”他内心激荡只是放声大喊那谷间回音不断满是悲愤叫声。言二娘急忙抢上将他一把抱住也是大哭起来。 方子敬静静听着两人痛哭只是不置一词。他待秦仲海声嘶力竭便笑道:“小子别再哭了。 师父教你武功便是让你成天哭哭啼啼么?·”秦仲海听了师父的嘲笑霎时怒火烧起把泪水一收反瞪着师父大声道:“残废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当然幸灾乐祸了。” 言二娘原本泪流满面听了这对师徒的对答忍不住也是目瞪口呆这两人说话非但毫无礼数甚且难听无比也难怪秦仲海平日里总是狂放不羁对谁都是没大没小原来对自己师父也是一个模样。 所谓知子莫若父方子敬与他师徒之亲自然深知秦仲海的性子先前那般冷语嘲讽纯是要激一激徒弟让他别再怨天尤人。待见徒弟又恢复勃勃生机当即一笑说道:“要你哭你便笑你这家伙打小便是个混蛋。也罢你既然不愿下山养鸡养鸭那为师便再引你一条路走只不知你这小鬼有胆否?” 言二娘不知方子敬还有什么古怪主意:心里隐隐害怕。只是秦仲海早想自杀哪管什么死路活路只要不让他养鸡养鸭什么都成。他斜目看了方子敬一眼却是点了点头。 方子敬微微一笑手指珠母朗玛道:“不想下来那便上去吧。珠母朗玛与天同高你心里若有话想与老天爷说那便爬上峰顶去喊上帝自会听见你的不平。” 秦仲海闻言震动他顺着师父的指端向上看去只见峰顶雾气飘摇杳无人烟正是与天同高的绝境。秦仲海自知身体重伤万难攀爬山峰:心惊之下便又往山下探看只见峡谷溪流淙淙绿意盎然却是一片温暖祥和。 方子敬见他犹疑当即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微笑便道;“上去还是下来自己选吧。” 四目相接秦仲海见师父眼光中隐隐有着轻视之意他嘿地一声已知师父在激自己霎时冷笑道:“***师父你要老子爬这鬼山明白说了便是又何必唠唠叨叨说这一大篇废话!” 师徒两人相互凝视霎时一起放声狂笑。言二娘不知他们师徒在搞什么把戏心里只是担忧。 营火堆中秦仲海**上身俯身跪地众人在一旁围观只见方子敬取出细长尖针往秦仲海背后大穴一一插下。长针一根接着一根直直通入经脉却不知要做些什么。 哈不二满心纳闷低声问向陶清:“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这是在治伤么?”陶清嘘了一声放低了喉咙细声道:“秦将军要去爬山。” 哈不二吞了口唾沫惊道:“爬山?爬得还不够高么?”陶清摇了摇头低声叹道:“听大姊说秦将军要攀上举世第一高峰。” 哈不二吓了一跳抬头望向山峰只见峰顶高耸入云此处已在千丈高地那峰顶又比此处高上百倍哈不二哑然失笑摇头道:“搞什么?这山峰高成这般没事干啥爬上去上头很好玩么?还是上面有什么神仙鬼怪能替这家伙治病?”陶清面露迷茫叹道:“听方老师说如果秦将军爬上去就可以和老天爷说话。” 哈不二噗嗤一笑道:“鬼话长那么大没听过那么蠢的事。” 话声未毕四道目光瞪来却是止观与言二娘怒目来看哈不二吓得连连摇手不敢再说了。 说话间方子敬插针已毕口中说道:“你琵琶骨被穿经穴已毁内力无法运转周天。为师现在替你针灸八大输穴打通内关、公孙、后溪、申脉、外关、足泣临、列缺、照海贯通十二经常脉与奇经八大脉使你内息暂得通途不受生理所制。” 言二娘闻言大喜道:“可以运使内力?那不是病好了吗?”方子敬摇头道:“银针一起内力便断。”跟着向徒儿道:“你运气试试。” 秦仲海调匀气息从止观手中取过钢刀双手抓住刀柄依言吐纳运气霎时间只听他放声惨嚎已然摔在地下身上插针处鲜血长流神态痛楚之极。 言二娘大惊她尖叫一声便要奔上相扶止观已将她一把拦住低声道:“别急方老师有他的用意。” 方子敬命秦仲海爬起道:“十二经常脉与奇经八大脉不相统属内力万难通关咱们靠着银针会合经脉自属逆天行事只要运气使力身上便会痛苦异常。”当下再次吩咐:“你若真有决志登顶那便再次使力。为师想看看你的气魄。” 秦仲海依言爬起他眼望山峰气忾陡生霎时再次力只听惨叫声撕裂夜空仿佛身受酷刑。言二娘不忍再看掩面哭道:“你们师徒俩在想什么?为何要去爬那险峰啊……” 正哭泣间忽听众人大声惊叫言二娘急忙去看登时低呼一声只见秦仲海手上钢刀更已燃起熊熊火光事隔月余火贪一刀竟然重现人间! 秦仲海见她哭泣不止当下忍住了疼痛走到言二娘身边微笑道:“别哭了你瞧老子不是好端端的?”言二娘又惊又疑又喜又悲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好、一下子坏的……”秦仲海哈哈一笑只伸手抚摸她的脸颊神色甚是温和。 方子敬走了过来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道:“你若想攻顶可得尽出。等明日这个时辰你身上的银针便会自行脱落。届时变回废人为师的可就爱莫能助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多谢师父了。徒儿重残已久能做一天的老虎胜过三十年的残废此生了无遗憾。”他转头看向言二娘柔声道:“二娘劳烦您吩咐弟兄替在下准备一壶水几个饭团我要过去了。”言二娘颤声道:“你真要登顶?”秦仲海咧嘴一笑却是点了点头。 言二娘心下惊慌大声道:“你既然要去不如我随你上峰!” 方子敬拦住了她摇头道:“这峰顶太险贸然过去有死无生。你不必枉送性命。” 言二娘尖声大叫怒道:“你也知道上头险恶那你又为何要他过去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究竟上面有什么?有神还是有鬼?” 方子敬眯起了眼淡淡地道:“上面有天。” 言二娘又气又恨只当自己遇上了疯子把脚重重一顿霎时掩面奔开。 风声潇潇夜幕低垂只见月光照在珠母朗玛峰上更显得凄冷孤高秦仲海临行在即忽起叹息之意他转过头去向众人逐一凝视。 眼前这群人奔亡多年无论武功高如宗师方子敬还是低如厨子哈不二三十年来都如丧家之犬一般暗无天日的过活。秦仲海回想自身沈沦的历程不到半年他从威名赫赫的朝廷命宫摇身一变也成了现下这个亡命天涯的残废。他心中感慨良多无限疑惑无尽无奈再再等着解答。 秦仲海向陶清、止观等人逐一拱手说道:“承蒙诸位高义相助让在下得见业师感激不尽。倘秦某不得归来明年今日请焚上一支香便知心意。” “铁牛”欧阳勇走了上来递过一柄钢刀跟着打了几个手势陶清解释道:“欧阳大哥说这柄刀很是锋利也许攀峰时有些助益。要将军尽管拿去用。” 秦仲海点头称谢正要缚在腰上忽然方子敬走了上来亲手替他缚上腰间。他不愿外人见到脸上神情身子只背对着众人更不瞧上秦仲海一眼只低头专心缚刀。 秦仲海望着师父的面孔:心道:“其实师父舍不得我却还怕别人见了笑话。” 他师徒两人都是倔强傲性名为师徒其实谁也不让谁。小时候秦仲海与师父赌气常常三五天不吃饭逼得方子敬把他吊起来毒打但不论如何毒打都是无用秦仲海说不吃便不吃每回方 子敬都靠激将法得手否则秦仲海老早饿死了。 秦仲海回思往事想起师父年老自己若死于道中他晚年必定寂寥难受。秦仲海心下一个激荡猛将方子敬抱住低声道:“弟子不能尽孝师父自己保重。”方子敬摇了摇头嘱咐道:“别想这些身外之事只管专心上山。记得珠母朗玛乃是人间第一圣地没到峰顶前绝不可半途而废。” 秦仲海听他吩咐得郑重登时微微一笑道:“峰顶上到底有什么?真***有神么?” 方子敬摇头道:“你去了便知不必多想。” 此行非但要徒手攀登神女第三峰尚且要在一日内登顶否则路上银针脱落复为废人可又徒劳无功了。 时值四月暮春天候变化多端月光照下只见山顶雪花纷飞似有狂风暴雪肆虐众人看在眼里都为秦仲海担忧。 性命堪忧秦仲海却只笑嘻嘻地不以为意仿佛送死的不是他一般。他左右探看只想找言二娘说个几句话这女人却不知跑哪儿去了秦仲海摇了摇头更不多言霎时左手持杖腰悬钢刀转身便行。 第六章 神女第三峰 劲风扑面大雪及身酷寒之中秦仲海只是默默上山。 自残废以来人生陡遭巨变秦仲海靠着倔强之气朋友屡次出手相助这才得以存活下来。只是要逃过死神的追捕简单若要平心静气的活下去那却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秦仲海是个豁达的人断腿折肢身心俱碎这些都打不倒他。倘没遇上故人机灵的他也有活命之道日后便算躲入乡下装疯卖傻行乞维生也能勉强活下来。然而机缘巧合也不知上天是可怜他还是捉弄他先让他遇上了言二娘后又撞见了卢云连番遇上这些不该见也不想见的人终于把他逼到了绝境。 人生便是这样看似幸运其实骨子里的辛酸又有谁知?自己非但成了废人面对昔日的友人还得强颜欢笑装作没事人一般秦仲海便算豪迈百倍面对这种锥心之痛却也难以自处。 眼前的情势很明白两条路摆在眼前他是要上去峰顶还是要下来凡间?秦仲海这几个月来饱受苦难也是心中悲愤已极自命不凡的他选了第一条路他要登顶问天做一件别人做不到的大难事。他要验证一件事他即使废了也比别人更狠、更强。他要告诉自己告诉世人告诉一命换一命的大哥他这辈子没有白活。 爬上峰吧至于峰顶有什么、没什么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最好上面有只妖怪把残废的他生吞活剥省得自己还要跳将下来那可麻烦多了。 活要活得痛快俐落死要死得轰轰烈烈当年坐在马背上心里便是这个想法感谢师父让他以猛虎之身赴死他可不想做个窝囊废。老天爷什么的呵呵随便吧。 山路崎岖秦仲海走了一阵虽说经脉已通但毕竟身上有伤内力大退慢慢地右腿隐隐麻肩膀也是疼痛不已。他脚下一个不留神陡地一滑只摔了个狗吃屎。秦仲海倒在地下已是疲累不已当下笑骂道:“***早知便带几壶酒上来便死也做个醉鬼。” 他咒骂两声正要爬起身来忽然一枚石子飞了过来当场打在他脑门上秦仲海摸着头上的肿包怒道:“***!谁暗算你老子!” 说话问又是一枚石子飞来秦仲海慌忙欲闪但那石子来路却是曲折回旋陡地又中头顶秦仲海大怒欲狂暴喝道:“操你奶奶到底是谁戏弄祖宗?” 风声呼啸中只听一个女子叫骂道:“混蛋东西!连两颗石子都闪不过你还神气什么?” 秦仲海听出这是言二娘的口音霎时目瞪口呆惊道:“是你这疯婆子?你来做什么?” 话声未毕果见一名女子从路边大石飞身出来对着他脑门就是一个暴栗嗔道:“笨蛋!我是来陪你的!” 秦仲海惊道:“陪我?我很忙哪没时光干那档事啊!”言二娘啐了一口满脸羞红怒道:“你胡说什么?”她情急生智登想了个情由骂道:“你在客店住了好久还害得我把店烧了一共欠我一百万两银子你没把钱还清楚姑娘怎能放你去死?” 秦仲海笑道:“照啊!所以你想跟着我一起去找阎罗王收帐了?” 言二娘呸了一声道:“晦气说话也不捡好听的。”她塞过一只包袱道:“里头有几个饭团还有一瓶烈酒怯寒咱们先吃喝一顿一会儿再商量怎么爬山。”秦仲海哈哈大笑翻身跳起道:“行!早想做个醉鬼天幸你给送酒来了。” 大雪随风飘至风势着实惊人一个不慎便会给吹下山去两人找了处大石躲在后头吃喝天气寒冷言二娘伯秦仲海伤重不支还没上峰就病倒了便让他挨着自己取暖。 秦仲海喝了几口冷酒吃着烧鸡笑道:“怎么样?你不吃么?” 言二娘摇了摇头她见秦仲海吃喝得十分香甜又见他身子颇能移动不似以前那般孱弱心里也甚高兴。她拿出一只饭团送到秦仲海手中问道:“到底你师父在想什么?为何要你攀上峰去?”秦仲海耸了耸肩道:“管***反正我师父明的暗的便是要激我上去。谁知他在想些什么?” 言二娘露出不满的神情道:“方老师打以前就是这样谁都搞不清他在想些什么。”秦仲海笑道:“可不是吗?那老疯子最是古怪我打小便给他揍一看他眉毛挑起便知要倒楣了。” 言二娘噗嗤一笑道:“看你这么大的一个人还是满口粗话一幅调皮捣蛋的模样小时候准是坏得不像话活该被打。”秦仲海哈哈大笑道:“我这人是越打越顽劣天生的坏胚子。” 两人说笑一阵言二娘忽然眼眶一红道:“秦将军我不要你死。”秦仲海见她珠泪欲垂心下也甚难受他轻抚言二娘的脸颊微笑道:“快别这样了我也下想死啊。” 言二娘叹了口气想起方子敬与他的对答:心里仍抱着一线希望。她紧挨着秦仲海低声问道:“秦将军你相信神吗?” 秦仲海哈哈一笑脱口便道:“神个屁老子便是神!”听了这等狂言言二娘大惊失色惶恐道:“你……你不是真的疯了吧?”秦仲海见言二娘吓坏了情知自己这番狂言惊吓她了当下歉然一笑柔声道:“对不住了我打小便是这等口无遮拦说不定真有神吧我也不知道。”他顿了顿问道:“你呢?你相信神么?” 言二娘连连颔道:“我希望有神。每次我经过寺庙都会进去烧香祈祷。” 秦仲海哈哈大笑:“真是去烧香拜佛?还是去顺道偷吃供品啊?”言二娘听他说话轻薄霎时大怒顾不得局面险恶狠狠拧了他一把怒道:“那是你啊!怎么赖到我身上了!” 秦仲海哀哀叫疼道:“好算我说错了你专往庙里跑不是要偷吃供品却是……要……嘿……”他本想牵扯到和尚身上去待见言二娘目光凶狠只得把话吞下去了。 两人相对无言秦仲海见言二娘真的生起气了身子离得他远远的便赔罪道:“好妹子好姑娘是我口无遮拦得罪了你。你小美人上庙里做什么?快跟我说吧。” 求了半晌言二娘终于叹了口气她看了秦仲海一眼低声道:“你还记得么?我大哥怎么死的?”秦仲海心下一凛叹道:“怒苍山惨败令兄惨死战场之上。” 言二娘哽啊出声垂泪道:“我每回到庙里都在烧香祝祷希望大哥死后能上极乐世界。等我以后死了终于能再次见到他……你知道么我看到你抱住你大哥的模样我心里好难过秦将军为什么咱们就这么苦命……”说着说登时哭出了声。 秦仲海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握住言二娘的手掌眼中全是安慰之意。 言二娘叹道:“当年一埸大战让我夫君下落不明也许……也许我这辈子是找不到他了。只是不管他人在哪里是死是活总希望老天保佑让他有个平安归宿我也心满意足了下……”说着慢慢侧过头去靠在秦仲海怀里。 这些日子两人甚是亲昵此时言二娘这般说话更似打消了寻访丈夫的念头秦仲海听在耳里自知心意。他把言二娘抱入怀里轻抚秀稍作安慰。言二娘则是低低啜泣只把脸蛋儿藏在秦仲海怀中背心起伏不定。 秦仲海伸手抱着她心下却暗起叹息之意。想道:“看她这个神色那真有心和我一块儿度日了。唉……可我残废一个便算此番活着登顶以后也还是个废人。除非……除非山顶有什么神仙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想着想忍不住烦乱起来原本此行上山已有豪迈赴死的壮志哪知此刻竟会心神不宁。秦仲海低头沉思:心里隐隐生出期待只盼峰顶真有造物大神能把自己一身武功赐还那真是无限恩德了。 两人歇息一阵便开始攀缘上山。他二人身在山峰北麓地形远比南麓险峻行不半里地势极陡已无道路可供行走山道间更是满布积雪滑溜不堪。山风狂劲刮面如刀又兼空气稀薄这番劳累只逼得秦仲海气喘吁吁言二娘俏脸通红。 两人走了一个时辰疲累之余自是大口吸气但那空气干冷异常好似冰刀入胸一入肺里立时化为剧烈的干咳更让人痛苦难熬。秦仲海担忧言二娘低声道:“你回去吧别跟我犯这等险了。”言二娘听了劝阻霎时目露怒色她拔出腰间的柳叶刀冷冷地道:“你再说这种话休怪我一刀杀了你。” 秦仲海见她神色凶狠倒也不敢再存轻视之意只得干笑道:“算你厉害。我可斗不过你。” 再走半时辰两人渐渐懂了这珠母朗玛攀爬之难不在一个高字而在种种天然绝境的考 验。两人虽然身怀武功秦仲海也得师父打通经脉恢复不少内力但大雪及膝狂风吹拂行走极是费力再加酷寒催心空气极其稀薄每走一里路便得耗费无数内力除非是绝顶高手否则万难在一日夜之间攀上峰顶。 又攀一个时辰已在半夜时分此时星月无光两人身在高处只觉风势转烈大雪扑面而来根本辨不清东西南北言二娘知道风势太强当下眯起双眼躬身行走但几次狂风吹来还是险些给掀倒在地。言二娘心下担忧提声便叫:“秦将军!风雪太大了!咱们先避上一阵!” 秦仲海虽在前头数尺但风声如雷呼啸而过根本听而不闻言二娘窜到他身边喊道:“秦将军!”秦仲海回过头去大声道:“怎么了?” 言二娘正要回话便在此时猛听她尖叫一声身子竟尔直直摔落下去! 秦仲海大吃一惊急忙去看只见言二娘脚下竟是一道冰缝下头竟是万仞深渊!先前秦仲海不觉有异哪知脚旁半尺处竟有这等玄机?他慌张之下不及细想急忙伸手出去一把抓住言二娘手腕。狂风直扑而来风势强劲无比几把两人一起吹落冰缝。 秦仲海狂吼一声举起腰刀运起刚劲锵地一声巨响刀锋直入地下岩石半尺之深靠着这一刀之力总算稳住身形保住了两人的性命。 言二娘拉着秦仲海的手腕身形拔起已然跃上。她心有余悸只在秦仲海身边喘息不止。此时风声狂啸暴雪袭身两人不过停留半晌便成雪人一般、秦仲海附在言二娘耳边大声吼道:“道路太险了!你紧紧挨着我别要乱跑!听到了么?” 言二娘生性要强本想回嘴反驳但想到秦仲海此行已甚艰难自己绝不能成为他的累赘当下乖乖闭上了嘴只管低头行走。 此时山路越来越陡峭风势更是猛烈至极两人无法直身行走秦仲海自也舍下拐杖手足并用一路爬将过去。满天风雪间匆见前头一块大岩石阻住了去路秦仲海伸手攀越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把他掀倒在地。秦仲海气喘吁吁抬头仰上霎时瞠目结舌只感心惊无比。 言二娘见他仰天摔倒急忙爬到他身边大声问道:“怎么了?” 秦仲海苦笑一声伸指向上比了一比言二娘抬头一看一时也惊得呆了。黑夜间面前矗着一座巨大岩壁黑黝黝地直通天顶不知有几百丈高。 两人极目望去都感心惊先前坡道陡峭却仍有路可走可眼前若攀上峰顶非得攀越此 处峭壁不可只是此刻风雪交加气候严酷却要如何徒手攀越? 直到此时二人方知珠母朗玛约可怖之处他俩不曾攀爬山峰不知山道的种种险难今日见识了方才明白登山有如比武其中艰险困难处绝不逊于高手较量。 眼看险关难过秦仲海不敢强攻当下拉着言二娘擦了处岩缝挤入。二人身在高山寒地气候酷寒只要稍一不慎便生冻疮两人顾不得嫌疑只得紧紧相拥取暖免得还要耗费体力御寒。 佳人倚怀娇喘细细秦仲海侧头望外只见狂风暴雪不断丝毫不曾缓歇。他皱起浓眉摇头道:“这山壁滑不溜手风势又这般大咱便算武功不失要爬这峭壁也非易事这下可怎么办才好?难不成要退回去么?”言二娘缩在秦仲海怀里只感暖烘烘地连动也不想动上一下一听秦仲海有意打退堂鼓忙道:“那好既然攀下上峰顶咱们这里歇一阵等风雪小了这便下去吧。” 秦仲海哼了一声冷笑道:“二娘你可知晓为何你复兴不了山寨?” 言二娘听了这话登时张大了凤眼大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秦仲海见她怒不愿多起争执摇头便道:“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言二娘见他皱眉不语更是大怒伸手抓住秦仲海的肩头大声道:“把话说清楚你方才说我复兴不了山寨那是什么意思?秦仲海适才一个不慎竟尔说话刺了她自觉有愧摇手便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可别在意。” 言二娘尖叫一声伸手把秦仲海推开自行跃到风雪中大声道:“你胡说!你根本看我不起对不对?只因我是女人家你就把我当笨蛋、当弱小当永远成下了气候的傻瓜!你以为我不知道么?”秦仲海急忙奔了出去歉然道:“是我说错了。请你原谅我。” 言二娘大哭道:“我不原谅你!谁受不得半点挫折?谁复兴不了山寨?是你还是我?你们男人残废了打仗输了就一味要死要活什么时候管过我们女人的处境了?自私凉薄无耻之尤!”此时风雪狂啸稍一不慎便会给卷到山下秦仲海不理她喊些什么只管连连哈腰大声道:“妹子啊现下什么局面了你还在什么威?快快过来好不好?” 言二娘见他一幅对付小猫小狗的神气心下更是狂怒当下戟指回骂:“秦仲海你给老娘听好了!山寨没我小兔子他们早就死光了哪轮得到你在这指东道西!你张大你的小眼睛给我看清楚!”言二娘又恨又气之间忽然往山壁扑去霎时手脚并用迳自朝岩壁攀爬起来。 秦仲海缩在岩下看着只见言二娘身子轻盈虽在风雪间居然攀上了丈余秦仲海目瞪口呆之余顾不得自身安危只得追了出去直往岩壁攀去。 两人爬了一个时辰言二娘只是一言不拼命往上攀爬。秦仲海见自己已在百丈高黑暗间伸手不见五指那岩石摸来真比冰块还要冷上百倍稍一抚触便升疼痛之感何况还要用力攀爬?秦仲海几次想要赶到言二娘之前但因狂风大作却都不得其便只得挨在她脚下攀动。只是书二娘不曾习练火贪刚劲少了烈火般的内力护身决计支撑不久稍不留神便会摔到万丈深渊之下秦仲海想到此节:心下只是担忧。 又攀十来丈果然言二娘身形凝住再也攀不上半寸了。秦仲海知道她体力已尽当下往上用力一撑单脚抵住岩石左手牢牢抓住尖角大喊道:“二娘过来抱住我!让我带你上去!”言二娘犹在悲愤只紧紧抓着山岩哭道:“我不要抱你!我宁愿摔死山下做个人人敬重的死尸也不要受你的活气!” 秦仲海啧了一声大叫道:“二娘别闹了!快快抱住我!”言二娘满脸倔强硬是不依只管抓住山岩丝毫没有移动身子的意思秦仲海靠了过去两人身子相贴额头相抵秦仲海睁着一双虎目凝视着言二娘。 二人呼吸相闻近在寸许言二娘给他的目光逼视只是别开脸去不做理会。秦仲海附耳过去低声道:“咱们照战场上的规炬不别扭不动气。我现下数到三你再不过来我便立刻投降下山从此只当个残废终身不动刀剑。”他不待言二娘答应立时数道:“一……二……” 那个“三”字还没数出言二娘已是心中一软想起秦仲海重伤残废此时赌命上山自己怎好再害他?霎时身子扑出纵身入怀已牢牢抱住秦仲海。 秦仲海心下甚喜正要说话匆在此时只听头顶轰隆隆地竟尔出现巨响。两人抬头一看面色俱都惨淡只见头顶黑压压地一片竟有大雪崩落。 峰顶雪崩势道何等厉害若给正面撞了定会给压在积雪之下成为千年不化的冰尸。言二娘吓得花容失色缩在秦仲海怀里尖叫道:“我们死在一起!”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心道:“师父啊!你帮我打通多少内力这下可得见真章了。”他提起钢刀护住头顶仰天暴喝道:“龙火噬天!” 火贪一刀第八重功力使出热气扑天护住了二人当先雪块给热气一逼尽为水雾但岩石仍是不绝落下全数打在刀刃上秦仲海自知若要撤招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当下全力行功不敢稍有怠慢。只是如此使力丹田立生痛楚背后插针处如火之焚筋脉更是酸疼紧绷好似随时都要断裂。 秦仲海重伤之下内力有限实在无法这般使力但此时若不全力一搏难道要死在这里?他咬牙忍受丹田内力全数搬运而出肩井穴伤霎时进裂出血已是全身浴血的惨状。 过了一盏茶时分好容易雪崩过去秦仲海喘息良久缓缓将钢刀插回腰问低头看向怀中只见言二娘面色惨澹早已晕了过去。 此地位处高山酷寒异常倘若言二娘真的昏睡过去那是死路一条了。秦仲海提起大嗓门奋力在言二娘耳旁一吼:“起来啦!他***天亮啦!” 言二娘给他这么一叫登时吓醒拍着心口道:“怎么了?打雷了么?” 秦仲海见她精神犹旺登时松了口气柔声道:“好好抱住我咱们过了这段峭壁再说。”言二娘给这么一吓早巳忘了先前的不快当下紧抱秦仲海二人便缓缓攀上。 又攀数十丈秦仲海已无体力背后插针处更是痛入骨髓每攀半尺便似剥了层皮一般地苦到得后来言二娘也帮着出力攀爬只是她也好不到哪儿每攀一尺便是气喘吁吁手指更是冰冻僵硬。眼看实在熬不上去秦仲海见山壁旁有处岩缝形状宽广当容两人栖身当下牢牢抱着言二娘纵身飞跃二人便扑到了岩缝中。只是风势强劲秦仲海给狂风一刮扑出方位不免偏斜只撞得他臂上、脸上全是擦伤淤血言二娘给他抱在怀里反倒没什么伤势。 两人倒在岩缝中紧紧相拥秦仲海见言二娘面上满是冰霜身子战栗抖想来自己的睑色定也难看得紧他握住言二娘的手掌将残余内力传了过去言二娘吃了一惊急急甩开他的手摇头道:“我上山是来帮你的你别为旁人多费气力!” 秦仲海见她嘴唇不自觉地颤抖原本粉红色的樱唇更是冻得毫无血色倘无火贪内力护身下山后鼻头手指定会烂掉。秦仲海纵然粗鲁十倍见了这幅神色自也万般怜惜他叹了口气将言 二娘放在自己腿上伸手摩擦她的鼻头低声道:“傻丫头好端端地弄成这模样。唉……以后别 这样脾气了好不好?” 言二娘听了他的温柔说话又见秦仲海面带爱怜之色只在望着自己。一时内心柔情忽动缓缓闭上了眼轻声道:“秦将军我喜欢你像这样像个翩翩君子。” 往常两人见面不是打闹便是吵嘴再不便是身边绕着一大群兄弟:心里挂着一箩筐恼人俗事哪能像这般相互依偎?秦仲海望着言二娘微笑道:“什么翩翩君子?老……老秦本就是个君子如假包换包君满意。”他本想自称老子转念想到言二娘痛恨自己的粗鲁便硬生生忍下来了。 言二娘噗嗤一笑知道秦仲海看重两人这段缘份这才特意改掉粗口。她握住秦仲海的大手放在脸上摩挲低声道:“你知道么?我好快活这二十年来就是现下最快活……” 秦仲海见她眼皮将张将闭说话声音渐渐低沉知道她体力耗竭已要熟睡当下以腿做枕让她躺得舒坦些跟着掌心对掌心将内力缓缓送了过去。 言二娘躺在秦仲海怀里身上暖暖的眼皮更觉沉重将睡将醒之际勉力低问:“雪那么大……咱们下山好不好……”昏沉之间似听秦仲海贴在耳旁轻声道:“别想这么多好好睡吧等你醒来什么事都没了……” 言二娘面带微笑她身上暖呼呼地轻握秦仲海手掌一时心中平安喜乐终于闭目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梦中似乎有人解下外袍盖在自己身上火贪一刀的内劲徐徐送来身上更是温暖舒泰半点不像身处高山寒境。梦中只觉自己又成了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只在兄长身边依偎撒娇。 睡着睡:心里起了柔情便想去抱秦仲海她伸手出去霎时却抱了个空言二娘吃了一惊她睁开双眼只见眼前一片灰冷山壁洞里空荡荡地竟没半个人影。言二娘惊诧之下急忙坐起她探头出去朝岩缝外张望霎时暴雪扑面而来只惊得她急急缩身退回。 风雪交加呼啸依旧除了身上披着秦仲海的外袍早已不见他的踪影。言二娘热泪盈眶实不知秦仲海生死如何。 狂风大雪漫天尽是白蒙蒙一片除了雪花冰珠天地别无颜色。风势持续不断如剃刀般扑来撕裂掀翻峰间万物。 苦寒极境非人所能至。天下花草飞禽何其之多走的、跑的、眺的……黄的、绿的花的……众生万物何其繁多却无花鸟走兽能至此间绝顶与天同高。 除了狂风之外此间唯一还有声音的便是他了。 气喘吁吁嘶声大叫这人**上身双手攀岩单脚使力身子缓缓向上爬行寒风卷来几次令他身子打横飘起但他依旧死抓岩石不放看他背后插满了八只银针入针处鲜血横流凝结成块更令人沭目惊心。 攀啊爬啊其寒彻骨恰是锻炼吾心天地独行正是任我翱翔。身上汗水给热气一逼顿成水雾但寒风扑来又成霜雪全数凝结在脸上身上。 是秦仲海么?是啊也只有他才会干这个傻事。 言二娘撑不住了秦仲海便让她留在山腰歇息至于他自己不到最后关头他绝不轻言放弃。这场仗是为他自己而打哪怕机缘渺茫也要一试。自己的命运若连自己都不赏脸那还有生机么? 秦仲海身在高处空气稀薄之至他攀缘已久又以内力替言二娘取暖丹田内息早巳耗竭现下仅靠五指紧抓山壁只觉费力之至如何能有寸进?他左手死命抓住缝隙嘿地一声正待力陡地肩上疮口破裂鲜血流得满身都是。他手上脱力身子便从山壁滑下。 眼看便要摔下万仞深渊秦仲海虎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往岩壁尖角咬下喀地一声大响两排牙齿险些崩落但靠着这么一咬下坠之势却也缓和秦仲海趁机力攀岩缝终让身形定住了。只是这么一个滑落却足足摔下了十余丈先前的努力全数化为乌有了。 秦仲海摇了摇头颇见气馁此时疮口裂开痛彻心肺内力更是荡然无存只能勉力附在岩上。自知若再滑下怕无勇气再往上攀爬。他仰天大吼双手力灌喀啦一声脆响琵琶骨好似碎了开来秦仲海口吐白沫右脚伸出踩住了裂缝左手牢牢抓住岩石身子缓缓上移半尺。 秦仲海悲恨交集:心道:“我为什么会成了这幅德行?到底是谁害我的?江充么?刘敬么?”他大叫一声双手奋力身子又往上移动一时肩胛骨又是剧痛那疼痛酸到骨髓深处随着呼吸一阵阵跳动逼得他额上汗珠滚滚直下。 秦仲海心道:“江充!一切都是这贼人害的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他狂吼连连身子里 竟然涌出一股力道疼痛感传来他只当狗屁霎时口足肢体并用半个时辰过去秦仲海竟已爬出十来尺但他肩上鲜血长流背后插针处如同火烧只痛得他面无人色手指也如同断裂。 此时天将黎明秦仲海又累又疼实不知自己爬了多高:心道:“***老子快累死了应该快到了吧!极舒出一口长气抬头往上一看赫然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上头山峰无止无尽路途迢迢不知还有几千几万尺等自己攀过。 饶他虎胆傲视此刻也是心如死灰全身没了半点气力。 秦仲海颤声道:“完了……我死定了……”虎目流泪身上滴血已连半尺也攀下动了只能凭着最后气力紧靠山壁。此时上不去、下不来局面尴尬无比就看自己何时支撑不住那便摔个粉身碎骨也算有个下稍。 此时指节僵硬好似失去知觉全身酸痛难以言喻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但眼前若要松手那便是一觉不醒的惨况了、他心中难受陡然间泪如雨下:“为何父亲要把我生下来?为何师父要把我救出来?干脆让我与娘亲死在一起我不就少了这许多苦楚么?” 越想越恨忽地又想到刘敬:“都是刘敬这狗子!为何要找我谋反?他又为何托我带出那莫名其妙的人?一切都是他都是他害我这般惨的!” 忽然之间眼前浮起刘敬死前的那双泪眼秦仲海心中一酸又是一阵不忍知道自己对不起他又如何可以怪他? 秦仲海叹息一声想道:“其实他会找我共谋大业只因他晓得我是秦霸先的儿子这才请我出手。这步棋也真算深谋远虑为了谋反他还把我送入宫里当差……可怜他阴谋妙算却也想不到事机竟会忽然败露……唉……”他叹息良久又想到了卢云:“卢兄弟待我义气深重不惜危及自己的前程也要救我出来。唉……卢兄弟我已经是朝廷罪人了日后皇帝老儿下令给你你会否下手抓我?” 卢云如此义气那是不会的……但柳昂天、韦子壮、杨肃观、伍定远他们呢?这些京中旧友皇命难违便算不来对付自己但也从此形同陌路……泪眼朦胧间秦仲海心道:“究竟是谁害我这般惨的?下手杀死刘总管的那个蒙面人又是谁?他为何要遮住面目?又为何要偷取奏章?是他害我的么?谁能回答我啊?” 又累又痛之余已在濒死边缘当此绝境秦仲海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忽地放声大笑暴喝道:“你们这帮王八听好了你们还想欺侮你亲爹那是甭想啦!只要老子不想玩了随时可以死那就不必再受苦了哈哈!哈哈!谁能奈何你祖宗啊!” 他又哭又笑其实心中甚是悲恨自知伤势全靠银针镇压只要到了晚间届时不论是否攀上峰顶银针效用一褪自己又要变回废人一个:心念于此更想往下一跳来个一了百了。 他心存死念慢慢止住笑声收了泪水回凝望天际神态甚是庄严。 日将东升又要黎明了。晨光映到背后隐隐有着暖意此时雪势缓歇万籁俱寂间连风声也停了人间之大别无声响只有他一人高挂天际与繁星为伍。 秦仲海心有所感低头俯瞰脚下云海只见万里澎湃一望无际仰头望去神女第三峰布满朝霞红晕。蓝天深邃点点星辰装饰山峰望之极为雄伟瑰丽。 秦仲海微微一笑心道:“够了够了人生走到这个地步还求什么?似我这般粗人能有这等壮阔风景陪葬老天也算待我不薄了。”他徒手抓住山壁疲累之至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他闭上了眼手指缓缓松开只等坠下万丈深渊便能从无边苦海解脱出来。 正要自尽忽然之间耳边传来呵呵怪响好似有股诡异至极的笑声直从山顶上传了下来。秦仲海听了这怪异的声响只觉毛骨悚然心底百般惊惧当下手指收拢便又撑住了身体。 秦仲海目瞪口呆提声叫道:“谁!谁在那儿笑?”他力去喊四下回声不断却没再听见那奇异笑声。秦仲海张大了嘴身体微微战栗想道:“***山顶上有妖怪!” 想起世间真有妖魔忍不住大感骇异只想逃下山去就在此时心念转动忽尔放声大笑起来。 那时方子敬百般激他上峰却又不明说峰顶有什么便连那止观也是神神秘秘的一路从兰州走来说话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秦仲海先前悲愤难当一味验证自己非人所能及不曾深思师父用意此番给妖怪的笑声-吓反把事情看得透彻方子敬之所以要自己爬上峰顶决计另有安排只是不告诉自己而已。 管他天仙神佛、魑魅魍魉秦仲海此行攀顶本就不抱希望而来倘使峰顶真有造物大神等着自己都是大大赚了。秦仲海撇了自尽的想法心中一个念头只想看看识界以外的物事哪怕是长翅乌龟还是乘云天佛都比现下凄惨光景强上百倍。他抓起雪块抹了抹脸大笑道:“***妖魔鬼怪老子来会会你啦哈哈!哈哈!你奶奶个雄!” 他拔出欧阳勇相赠的钢刀奋力往岩壁上一刺喀地-声刀锋竟已刺入岩中。 秦仲海呆了半晌全没料到这柄刀竟是锋利如斯。他自不知欧阳勇出身江南铸造一手打铁绝活名动公卿这刀既是他亲手所就自非凡物所及。秦仲海笑了一阵又在岩壁上砍出另一处裂缝当下左手抓在缝中右手挥刀入岩如此反覆不休竟给他攀上丈许。靠着钢刀的锋锐攀爬起来甚是轻松绝非适才手攀嘴咬的惨状可比。看他进展颇只要持续不懈当有机会于今晚登顶。 第七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却说峰下陶清、哈不二等人找不着言二娘已知她与秦仲海同去攀峰众人惶急之下纷纷来找止观说要上山搜寻。止观听了众人的主意心下大惊急忙阻拦道:“你们可别妄动珠母朗玛岂同寻常山峰你们武功不到若想徒手上山那是非死不可的!” 陶清想起言二娘处境堪虞更感惊慌忙道:“这山如此凶险那咱们大姊岂不更糟?说不得咱们立刻上去吧!”止观嘿了一声道:“你们若真要去得先折返绒布寺找寺里僧人借过绳索钢钉否则老衲不能答应!” 陶清举目眺望只见山顶白茫茫地自己若要折返绒布寺便算施展轻功往返也须三日以上到时言二娘如何还有生路?他咬牙转头霎时想到了方子敬以他武功之高上山下海如同家常便饭只能求他出手了他急急奔到方子敬面前唤道:“方老师!” 此时方子敬独坐大石之上双目半睁半闭似在入定。陶清唤了半天看他不言不动登时求恳道:“方老师我大姊人在山上生死不明请你救人吧!” 方子敬只管闭目养神、练气打坐仍是不理不睬也不知有无听见陶清的说话。 陶清见他冷漠更是惊惶。先前秦仲海孤身上山他看在眼里心中已是不解此时又见他一幅莫测高深的模样只感无计可施。 陶清正感旁徨哈不二却是个莽性子只听他尖叫一声奔了过来指着方子敬叫道:“姓方的!你让徒弟去死咱们这些外人自然管不着!可咱家大姊与你徒弟一同爬山现下生死未卜大家当年都是怒苍山的人你却要袖手旁观么?你这无耻的败类!” 止观听他说话无礼不由得暗暗心焦方于敬武功高绝当年以卓凌昭的盛气凌人江充的权势薰天尚且不敢冲撞挑衅哈不二武艺低微无拳无勇别要惹恼了剑王十个脑袋也不够杀当下急忙抢上把他一把拉开了。 便在此时方子敬双目睁开眼中神光湛然他往哈不二看了一眼跟着缓缓起身。 止观吃了一惊急忙挡在哈不二面前拱手求情道:“方大侠手下留情。” 方子敬并无伤人之意只斜目看了他们一眼跟着眺望天下第一峰神态肃穆。 陶清知道方子敬脾气古怪但此时言二娘命在旦夕不能不救当下硬着头皮道:“方老师你是本山五虎我陶清小小一个酒保连名号也排不上说来没有资格求你什么。但我家大姊多年辛劳只为山寨的事情奔走她现下性命垂危请你务必出手相救。”说着跪了下去向方子敬叩。 怒苍山豪杰多是桀傲不驯之辈等闲不向人下跪陶清这么一跪已然抛却了自尊哈不二见了急急唤他起身。陶清听了喊叫却仍双膝跪地对叫喊不理不睬。 方子敬冷泠望了陶清一眼并不言语。陶清并不气馁只是叩不止。眼看方子敬毫不理会欧阳勇口中啊啊大叫将陶清一把拉起大吼了几声。他口中虽然不能言语但神情气愤想来对方子敬也甚不满哈不二扶住了兄弟戟指叫骂:“咱们别求这群王八蛋!什么五虎上将比路边的野狗还薄情咱们自己上山去找!”哈不二硬拉着陶清众人便自掉头离去止观知道他们旋即便要上山虽想出面劝阻却也不知该如何说话。 便在此时忽听方子敬冷冷地道:“你们这群无知东西!我先前说过了这峰顶只能一人上去言二娘愚蠢坏事若要搅扰我徒弟治伤可别怪我找她算帐。”众人听他说话如此难听更是大怒欲狂都要反身叫骂。陶清却是个精明的忙拉住两名弟兄问道:“方老师要秦将军上山是要帮他治伤?i 方子敬冶笑一声将上身衣衫解下众人看得明白只见肩胛骨上两处茶碗大小的疤痕晨光照来倍感显目。 方子敬将衣衫穿上只静静眺望山峰不再多言。 众人目瞪口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哈不二吞了口唾沫颤声道:“这老怪物的琵琶骨给人穿了?老天方子敬居然是个残废……” 方子敬武功通神位列四大宗师他这般身手若算残废天下人岂不全数半身不遂?陶清心知有异转头望向止观低声道:“大师方先生叫徒弟攀爬高峰究竟有何用意?” 止观轻咳一声道:“方大侠同我说过琵琶骨被穿等同打通六经八脉算得上一条练功捷径。”他话声虽低但众人仍然听得清楚霎时一齐转过头来惊道:“你说什么?” 止观看了方子敬的背影一眼见他没有阻拦自己低声又道:“秦将军身体残废只是表象之状其实他琵琶骨被穿反能因祸得福只要他在绝境中激自己的潜力打通了阴阳六经尔后再连上八条奇脉全身经脉自能贯通从此便能进入武学的最高殿堂。” 众人只觉匪夷所思纷纷喃喃自语:“打通全身经脉这怎么可能?” 人身经脉内属脏腑外络肢节乃定气血运行的通路穴道则是经络通达体表的感应位置。由于经络联系全身内外每当疾病时只要针灸体表穴位便能通过经络调整气血以达疗病止伤之效。每条经络各有特色阴阳六经和奇经八脉不相统属各有各的路子。也是因此各门各派的内功心法便专挑一条经脉来走专练太阴的心诀不练太阳专练太阳的又练不到太阴更别说是任督冲带阴矫阳维等八脉。世上练功法子虽多却从未听过有人可以一举贯通六经八脉。 眼看陶清等人茫然不解止观示意他们往方子敬看去道:“你们莫要不信那儿便有个活生生的例子。方大侠全身经脉与常人不同。他身上三百六十一处穴位大相迳庭便是因为六经八脉全数贯通。”哈不二讪讪地道:“听起来好厉害只是搞成怪物一样那又有啥好处?” 止观微微一笑道:“常人运功最多以一条经脉搬运内力管你内力多厚潜力不免大大受制。方大侠却不同他能同时动六经八脉的内力如此行功力道自是排山倒海、丝毫不受限制。打个比方说拳头若是车子人家方大侠的拳头有六条猛虎八条牛来拖比起咱们的一只小毛驴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哈不二吓了一跳急急奔到方子敬背后在那上下打量好似眼前站的人是什么怪物一般。陶清暗暗颔心道:“难怪方老师武功如此了得二十多岁便已打遍天下无敌手原来是靠着这等练功法子。”他低声又问:“既然方老师要替秦将军治伤为何不明说出来?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 止观尚未回答只听一个冷硬的声音道:“玉不琢、不成器若非遭逢生死奇险如何打造百炼精钢?要过生死玄关便须决死壮志否则天下凡夫俗子个个自断琵琶骨岂不人人成为绝顶高手?”众人不必转头去看也知说话之人正是方子敬。 陶清惊道:“便是为此方老师才不明说秦将军上峰的好处?” 方子敬道:“欲练神功便不能不吃大苦头心里挂着好处手上抱着美女怎能生出必死之心?火贪-刀讲究心境仲海自小便是刚毅卓绝的性子唯有让他经历生死绝境方能有所大成。”他仰望山峰叹道:“只是他现下给二娘搅扰了心境不免大受干扰。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会否从万仞悬崖上摔将下来我也不知道了。” 陶清心道:“原来如此。先前方先生逼迫秦将军爬山咱们还好生奇怪其实我早该料到了他俩人师徒情深方老师又怎会逼他徒儿去死?” 只听方子敬道:“二娘这丫头心软多事可别阻碍了锻炼良机。仲海今次若不得神功等伤势完全愈合那就真的终身残废了。到时便算大罗金仙过来怕也救不得了。”他叹息良久挥手道:“算了事已至此不必多言咱们上山找人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古人们求神拜佛问卦占卜心里求的是苍天恩赐怕的是神降刑罚。人生自古谁无死在神佛的无边法力之前便是帝王将相也要低头退让何况自己小小一个游击将军? 秦仲海仰头望着峰顶喉头出了喘息。 那山峰如此之高如此接近穹苍造物秦仲海看到眼里:心里便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只想到峰顶去看……要看那上头是不是真有一个天一个道在那引领众生奖善惩恶制定轮回?他想知道满天神佛受人膜拜景仰为何他的子民饱受苦难之时他们总是沉默无语杳无痕迹? 嘿嘿真有天界的话是不是上面都是安道京一样的人?不然世间怎会乱成这样? 秦仲海放声狂笑怒目望着上苍心中再次兴起滔天巨浪。 这珠母朗玛何等之高站在上面疯狂叫喊老天爷该听得到他的狂啸怒吼吧? 问天命便是此行的用意齐天高便是心中的狂念。 也不知爬了多久白雪茫茫眼前模糊一片。秦仲海爬过北麓悬崖来到了陡坡。他上身**伏地爬行烈日烤下烧得额头一片焦黑寒风吹来却又奇寒彻骨内外交煎之下实是非人之境。 秦仲海呼吸困难神智渐失拼命提起内劲御寒只是内力枯竭丹田好似枯井一般只是空无一物。秦仲海口中不住咳嗽心里越来越恨自言自语道:“老子这么惨为何还要活着……***又是谁在整我?我好累柳侯爷、卢兄弟你们在哪里啊快快带我走……秦霸先、刘总管……你们老是阴魂不散……放过我吧……” 待到后来雪盲加重目不能视好似瞎眼一般。他实在支撑不住开始不断欺骗自己:“秦仲海!你再爬两尺你就对得起师父、对得起二娘、对得起自己了到时你便可以闭眼睡觉永远歇息了……”他不断的欺骗自己上得两尺喘个一喘想上一想便又开始爬行。 日升中天复又西下秦仲海终于失去神智只如蚂蚁般往上爬行山峰间的小黑点有时全然不动有时又缓缓往上移去他背上银针本有八处但他不断催熬内力竟有两根银针离身而去秦仲海浑然不觉只管趴地蠕动。 清冷的月光洒在峰顶一只满足鲜血的手掌陡地探出牢牢抓住地下一块尖石跟着崖下传来重重的气喘声霎时一声嘶嘎怪叫一条血淋淋的右腿跨了上来一条大汉骨溜溜地滚上峰顶正是秦仲海。 秦仲海面无人色缓缓在地下爬行他喃喃地道:“师父你看到了吗?老子爬上来了!爬上来了!” 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秦仲海办到了。他嘿嘿干笑有些神智不清极目眺望四周只见天下第一峰宽约三尺乃是条长约十余尺的山脊。秦仲海挖了挖鼻孔他手指麻木一时鼻血长流但疲累之余却是浑然不觉疼痛。他蹲在地下喘息仰天笑道:“喂!你***不是有神仙吗?快快出来啊?” 他满脸疲懒自管爬起身来向天顶挥了挥手只见天际繁星无限却不见神仙飞将出来。秦仲海舔了舔肿起的嘴唇看了良久越来越感茫然霎时暴喝道:“***!神呢?鬼呢?全部给我滚出来啊!”狂怒之下摔跌在地忽然间见到了一个人! 孤寂凄凉的峰顶一名披头散的男子望着自己这人额上刺着血红色的“罪”字左腿断折浑身浴血。这人好惨的模样不是他自己却又是谁?秦仲海呆呆望着地下那地面结了一层薄冰平滑如镜却把自己的丑态照了出来。秦仲海痴痴望着自己的倒影抚摸满是血污的面孔喃喃地道:“你***原来老子就是神啊?” 费尽辛苦九死一生看到的却是一个半死不活的自己。秦仲海忍不住哈哈大笑泪水滚落骂道:“操你***!师父!这算是什么屁啊!你戏弄我吗!”他举起拳头奋力往薄冰捶落霎时将之击为粉碎。 秦仲海爬起身来口中狂骂不休乱挥乱打之间一时全身脱力跪倒在地。他仰天叫道:“老天爷!你回答我!刺面流放这就是我秦仲海的下稍吗?”他纵声大叫陡地狂风击来好似正面给他一拳已将他吹翻在地。这风世间绝无仅有乃是万仞高空之上才有的气流风势急带动无数雪块泥沙全数打在身上比之绝顶高手的掌风还要猛烈。 秦仲海牢牢抓住地下岩石以免给烈风卷走一时风刮岩石起了尖锐怪响好似鬼魅笑声秦仲海恍然大悟这声响正是先前在山腰听到的笑声哪有什么妖怪了?不过是烈风呼啸而已。 无神无鬼无妖无魔焉有什么奇迹出现?秦仲海心如死灰霎时滚倒在地乱叫乱吼:“假的!***全都是假的!什么天命什么奇迹放屁!全是放屁!” 秦仲海苦笑一声颓然抱头。他刚从京城出来时伤得连路也走不动但方子敬一番言语相激却激他一身的倔强之气终使他攀上峰顶俯瞰天下。可再来呢?还能做什么?再去攀另一座山峰么?然后呢? 秦仲海怔怔出神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不论再爬多少山峰他永远都是一个残废一个穿了琵琶骨的断腿瘸子。秦仲海爬起身来悲愤大叫:“狗杂碎!你们这般待我终有一日秦仲海十倍报答!”他嘶声大吼难以自己忽然之间又从地下碎冰见到了自己的倒影只见自己跪在地下全身残废却还满面复仇怒火实在不自量力到了极点。 秦仲海呆了半晌软倒在地心道:“秦仲海啊你身体残废连山峰也下不去还想再杀人放火么?算了下山吧我这条命是大哥换出来的自该珍惜。秦仲海啊秦仲海乖乖回乡种田养鸡娶房媳妇度日。传宗接代隐姓埋名这便是你的天命……” 他嘴角泛起苦笑闭上了眼想像自己背着婴孩打水煮饭从此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他轻叹一声咬住了下唇霎时之间想到了娘亲。 秦仲海心下大恸泪水夺眶而出刘敬说她给人一刀斩去级死后**示众羞耻难言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罪?想自己哥哥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死前饱受惊吓腰间给人用火枪打出大洞难道这便是他的天命么? 这上苍何其残忍一样是人自己爹爹只是杀死皇帝一人却要用满门老小的性命来陪难道这便是公道?便是老天爷订下的规矩么? 秦仲海心中悲苦难言他是当世虎将身怀血海深仇哪知却沦落成这样苟延残喘的下稍他掩面大哭傲气荡然无存霎时跪地磕头叫道:“老天爷!求你开开眼我是当世虎将我不要种田养鸡我不要做残废我要为爹娘哥哥报仇……你开开眼把武功还给我吧!”他此刻神智恍惚如同癫狂一下子哭一下子笑全然制不住自己心神激荡间只是跪倒在地叩连连。 跪拜良久满空星光照耀峰顶山峰上一片寂静除了秦仲海抽抽咿咿的哭声四下别无声响他哭了良久呆呆望着天际上天却一如平常只冷冷俯视苍生疾苦。 秦仲海茫然张嘴蓦地心下一醒想道:“我这是在干什么?老子干么求神拜佛?这老天爷好生凉薄只会任那坏人横行霸道胡作非为便似衙门里那帮懒鬼一样。你跟他磕烂脑袋他理你个屁?你***求什么饶啊?” 天道无常岂有道理可言?看那世间万物强者生弱者死老虎吃绵羊绵羊吃青草谁要心软不吃谁便会活活饿死连带的断宗灭种从此消失不见。人世间不也是这样么?江充统治安道京安道京欺侮老百姓谁要心软下不了手谁就会给踢出大门从此了无生机。 上苍啊上苍如果仁爱是你的道你又怎会用这凶狠法子统治世间? 秦仲海怒目望向夜空霎时间竟是豁然开朗。那不是替天行道的念头而是一股与天同高的信念油然从胸中生出。 他将心一横爬起身来仰天吼道:“贼老天!老子秦仲海爬上天下第一峰便与你满天神佛同高!操!”他此刻已近疯狂霎时解下裤档哗啦啦地撒起尿来口中骂道:“老子是***尿神!你们撒尿时全要拜我!” 他哈哈大笑闹了好一阵一时甚感得意反正插针时辰已近等那时候一到自己又要变回残废了到时也不必麻烦老天爷降下什么天谴只要一个无知小儿挥挥拳头便能将他判生定死让他跪地求饶了。 秦仲海凝视远方静静回想一生事迹。他闭上了眼一时好似人在无尽草原之上天苍苍、野茫茫他驾着爱马云里骓白衣白甲前呼后拥左一面大招上书“兴兵雪恨”右一面锦旗上写“复寨报仇”。 秦仲海咬住牙关如果自己身无残疾如果武功尚在他定要起兵雪恨逐鹿中原为了自己为了爹娘他即将重建怒苍再制天道……他有好多好多事要做…… “天苍苍兮临下土胡为不救万灵苦?英雄便该凌迟死悲愤垂泪苦无语?我自横刀向天叫忠义孤臣枉痴心安得大千复浑沌莫叫我辈知天命!” 他低声念着几句话那是西域决战时听煞金唱过的却给他记在了心里此时心境相合便一一涌上了心头。 秦仲海怪叫一声单脚飞起猛朝崖边一跳身子离峰飞出急往下坠去。 当死之际秦仲海举起钢刀猛力向山峰劈下出生平最后一刀。 筋肉收紧气力爆蓦然间体内窜起八道热流急急冲向丹田六根银针给内力一逼全数离身飞起。火光烛天钢刀闪动秦仲海这刀好重直直砍入山峰一时间激起了滔天巨响无数雪浪随之崩坍而下。 明月当空书二娘气喘吁吁正竭力往上攀爬那秦仲海好生心狠竟把她撇了下来却让自己孤身一人去攀高峰言二娘又气又恨趁着雪势缓歇连忙自行上峰便要去找秦仲海。 她先前给秦仲海输了一阵内力丹田至今仍是火烫烫的身子也不甚寒冷靠着这股内力支撑这才撑了大半天只是越近山顶呼吸越是困难胸肺嗖嗖吸气时疼痛难忍好似哮喘重病一般。 好容易攀过悬崖忽见头顶大雪崩坍无数泥沙雪块直朝自己冲来言二娘大惊失色眼看附近有块巨岩底下有些空隙当下急忙运起残余内力匆匆朝岩下躲入。 言二娘躲在石下只听巨响不绝于耳大雪如潮水涌下瞬间便把出路盖住言二娘又惊又怕四下黑暗一片自己若要贸然破雪而出反而会给活埋。她自知要死再也忍耐不住登时大哭起来。 哭了好一阵:心里生出了悲愤想起秦仲海把自己孤零零地扔了又想到丈夫独自下山的绝情黑暗中当场破口大骂:“疯子!全是疯子!小吕布、秦仲海男人统通一样全都是些凉薄东西!卑鄙无耻!全部去死吧!” 又哭又骂间忽觉雪水融化一滴滴落到自己脸上言二娘哭得梨花春带雨哪晓得这些水珠哪儿冒出来的管它泪水抑或雪水只在那儿痛哭不已。 哭不片刻那雪水越融越快好似下雨一般把衣衫都给浸湿了她再钝十倍见了这等情状也知有异她只觉雪洞里越来越湿呼吸竟是有些困难言二娘心下害怕惊慌之间手足无措急忙跪倒在地低声祝祷:“老天爷在上弟子言二娘这里求恳请老天爷大慈悲带弟子远离苦难……” 她全身颤跪下祷告忽然间冰雪松动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喝道:“喂!老天爷挺忙没空听你的只有尿神老爷今天有闲特来英雄救美啦!”此地位在高山杳无人烟怎能有人过来相救?这声音若非是神却又是谁?言二娘心下又惊又怕想道:“世上真的有神么?老天爷啊你当真听到我的祝祷了?” 想着想那声音唱起了小曲儿言二娘又敬又怕当作天籁来听哪知听了一会儿只觉内容不堪入耳都是些淫秽歌词言二娘心中惊疑不定想道:“这神好生下流。怎么天界有这等龌龊人物?” 正想间忽然冰雪破开一条大汉探头进来看他**上身额头焦黑满面狼狈但眼神中却透出一股光华不是秦仲海是谁? 言二娘呆住了她凝视着秦仲海泪水涔涔而下霎时破涕为笑道:“不是神仙过来英雄救美吗?怎么又变成你这小鬼了?”秦仲海放声大笑道:“你没听老子说吗?老子是天界尿神!你们撒尿时都要拜老子!” 两人同声大笑:心神激荡间一时紧紧相拥。便在此刻头顶雪块崩坍直往两人身上压来秦仲海仰头骂道:“去你妈的!尿神你也敢压!”左掌挥起内力动激起一股灼热无比的气流冰雪给热气一逼立即化为淙淙温水滴落在两人身上。 眼看秦仲海内劲雄强武功非但全数恢复似还远胜往昔言二娘又惊又喜尖叫道:“天啊!你身子大好了!上头真有神仙么?” 秦仲海微微一笑正想胡说八道待见言二娘睑上挂着泪珠脸上爱怜备置饶他是个狂徒心下也不禁感动当即凑了过去在言二娘脸上深深一吻。 却说方子敬率人上山众人脚程甚快方子敬又熟悉路途半天过去已近山腰附近正赶路问忽见峰顶坠下一个小小黑点直朝崖下摔去陶清大吃一惊叫道:“有东西掉下来了!”众人睁大了眼欧阳勇双手紧揪哈不二连连跳脚神色都是紧张无比。 方子敬见了情状霎时纵声长啸喝道:“仲海!让为师看看你的潜力!” 啸声甫毕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好似在呼应一般只见红光泛天激起一股强韧至极的气流霎时雪块崩塌轰然有声:众人不知生了什么事只感惊疑不定。止观忙道:“方大侠方才那黑点是秦将军么?” 方子敬眉心紧蹙神色有些担忧听了问话却只驻足眺望不言不语。 正看间峰顶飘起大雾狂风吹拂之下竟是久久不散方子敬见状大喜脚下轻点急奔而去。止观心下诧异此刻云淡风清无风无雪焉能忽然起雾?众人情知有异便也急急跟随而去。 行出十来里已近北麓山坳风势转紧寒风猛烈异常陶清等人内力不到早巳坠后只在雪地里挣扎行走。止观深怕他们出事当即慢下脚步一路陪同照拂。 陶清等人气喘吁吁向前爬行止观内力较深仍能直身行走又走半里路上毫无人影只有漫山遍野的积雪景色实在荒凉。哈不二情知凶多吉少登时哭道:“完了这儿根本不是人来的地方咱们大姊在山上待了一日夜定是死了”其余众人神情沉重想起峰顶坠下的那人必是秦仲海无疑心下更感不祥。 又走片刻已到北麓悬崖止观忽地停下脚步低声道:“大家别哭了往前头看。” 众人屏气凝神一齐往前看去只见悬崖附近站着一名老者此人身形瘦削狂风刮来身子却是一动不动这人功力如此深厚不是方子敬是谁?他身边不远处缩着一名美艳女子躲在山壁之下看她面容憔悴眉宇间却带着欢喜正是言二娘! 哈不二又惊又喜欢声叫道:“大姊!”当下一马当先便要窜上陶清嘘了一声将他一把拉住示意他稍安勿躁。 哈不二醒觉过来眼见众人凝视崖边急忙随着众人目光看去只见悬崖旁立着一条虎样大汉这人双手抱胸单足立地背后挂着一幅**剌青上书两行鲜红刺字:“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人正是先前坠下峰顶的大汉昔年朝廷反逆之子官拜四品带刀的秦仲海。 哈不二惊道:“这家伙不是掉下来了么?怎地还活着到底怎么回事啊?”他连着几个问题问下众人如何能答?诸人神情凝重都在等候方子敬说话。 风雪之中方子敬缓缓向前与秦仲海并肩而立。四下水气弥漫大雪落在这对师徒之间登给蒸成水雾寒风袭来雾气凝结水雾复为细冰给狂风一吹立时打上众人脸庞火辣辣地好不疼痛。陶清等人见了这等异象无下骇然恐惧一时无人敢作一声。 风声呼啸雪势劲急师徒两人同眺远方。只听方子敬肃然道:“业火三千丈洗尽一身孽。仲海你活了。”秦仲海转过身来侧望师父微笑道:“我武功忽尔恢复正要请教师父缘由。” 方子敬道:“潜力出尽烧融筋脉在那生死存亡的一刻你的怒火已然贯穿阴阳六经打通正奇穴脉。从今以后天地虽大再无人制得住你。” 秦仲海喜道:“无人制得住我?”方子敬颔道:“正是。你此番熬过大苦功力直逼为师盛年之时便算少林天绝亲至天山传人出手也都未必能胜过现下的你。” 秦仲海暴吼一声抓起脚旁钢刀身子便如陀螺般转起霎时激起耀眼火光一时之间身边冰雪全数销融悬崖旁现出一个丈许开外的半圆。众人见他功力浑厚若此都是又惊又佩。 方子敬见他武功远胜往昔心下也是暗自赞许道:“你武功方复别忙着使力先歇一歇把心静下来咱们慢慢打量日后行止。”秦仲海嘴角斜起森然道:“打量什么?眼前只一条路走别无它途!”方子敬嘿地一声道:“你大病初愈已是侥天之幸还想如何?” 秦仲海大吼道:“我要造反!”那声音威震山冈远远传了出去。众人闻言都是大为震惊。 秦仲海举刀向天悲吼道:“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我秦仲海身负父兄血仇朝廷尚且断我生路逼得我有国难投有家难归今日我侥幸不死便以此刀向天誓!我秦仲海要重建怒苍举兵称雄逐鹿中原不杀光满朝奸臣誓不为人!” 钢刀挥出火焰燃起映得夜空一片血红陶清等人多年流亡耳听此言尽皆泪下。 方子敬走向爱徒凝目望着他叹道:“高处不胜寒你若要造反只怕会身心受苦终身郁郁寡欢。你的父亲唉……便是个例子。” 秦仲海掀开额上乱露出血红的“罪”字狰狞地道:“我现下就在受苦!地狱业火焚我残躯!这当中的苦师父啊你看到了么?” 方子敬闭目无言只轻轻叹了口气:心道:“自今而后天下又要大乱了。” 十八年前秦霸先兵败自杀流寇灭尽。十八年后秦仲海举刀立约誓言重建怒苍时值景泰三十三年四月初四恰逢文殊菩萨佛诞。 第二日早众人便启程返回日喀则预备在乌斯藏歇息一个月之后再返回中原。结局如此圆满言二娘自是言笑晏晏陶清等人也是暗自欢喜只有哈不二撅着兔子嘴眼看大姊与秦仲海日益亲近吃醋怒之余为秦仲海做菜时更是拼命吐痰以泄心头之恨。 到了日喀则欧阳勇便找了家铁铺为秦仲海打出一只义肢。欧阳勇手艺非凡那义肢长短合度有如真足一般只是秦仲海坚持要以精钢打造不免让义肢沉重至极足有九九八十一斤。这么一来秦仲海可就老实多了他原本喜欢翘脚上桌在那抖啊抖地铁足上身若还勉强提脚上桌不免掀翻桌面怕要弄得狼狈不堪。 众人在日喀则住下秦仲海调养一阵气血渐渐红润不再是苍白败坏的模样每日里看他荡来摆去尽在日喀则街上闲混又恢复成当年那个凶狠逍遥的恶徒。 这日万里无云众人嫌城里气闷便到郊外赏景、众人行到一处树林方子敬与秦仲海并肩散步他见日头温暖一时兴致甚高说道:“难得你功力大进身子又调理得当左右无事师父便授你“火贪一刀”最后几式吧!” 秦仲海大喜火贪一刀共分十二重功劲起手套路称为“飞火十二式”之后循序渐进“星火燎原”、“贪火奔腾”、“火云八方”乃至于秦仲海的护命绝招“龙火噬天”无一不是博大精深只是“龙火噬天”虽然雄强却只到第八重功力其余招式只因他功力不到当年师父便没把最后几式传给他。这几日秦仲海闲得慌早在动这套刀法的脑筋听得师父自己送上门来自是欣喜欲狂想道:“我此番下山须与天下英豪较量正愁没有压箱底的绝技师父要将火贪一刀的最后几招传我那就万事不愁了。” 此时众人围观言二娘、陶清、止观等人都在一旁方子敬却不怕师门绝技外传只命秦仲海细心观看道:“你看好了。这便是火贪刀第九重功力。”接过秦仲海手上钢刀深深吸了一口气举刀向空虚劈一记只听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众人瞠目结舌不知一记虚劈何以能出连番暴响。” 方子敬凝视爱徒道:“懂了么?”秦仲海心下一凛接过了钢刀霎时也是一劈只听劈啪两声巨响出登让众人吓了一跳。秦仲海将钢刀还了回去摇头叹道:“弟子功力不到还请师父再加教诲。” 方子敬笑道:“什么时候学得虚伪了?第一回试刀便得二连斩已是大大不易了。” 哈不二一旁听着只感纳闷低声向陶清道:“这是干什么的?砍一刀出两声这刀法有啥用处啊?” 方子敬听了哈不二的说话登时哈哈大笑提刀便向一块大石斩落咻地一声响那大石竟给切成十块碎屑。众人恍然大悟便连哈不二也懂了眼看钢刀出手大石断为十截才知方子敬出刀极快看似一刀斩下其实竟有九刀出手无怪会有如此连绵的响声。 方子敬还刀入鞘道:“这招名唤“火贪九连斩”一刀九斩威力傲视四海旁人挡你一斩却挡不下后头接二连三的重击便算对手是江湖第一流高手也接不下你这一刀。” 秦仲海大为欣喜正要接刀试炼方子敬却摇了摇手道:“不忙难得日头暖和咱们今日多练几招。”他提起钢刀对着半空再次虚斩这刀砍下却没丝毫声响众人都不知有何用处。 哈不二眉头皱起正要问忽见方子敬身前一处的大树猛地着火跟着缓缓倾斜。 众人大声惊叫这刀距树五尺有余但刀劲却能斩断大树引火燃烧足见威力之大。以此观之此招气势绝不在卓凌昭的八尺剑芒之下。众人见了这等刚猛绝招都是暗自惊叹。 方子敬微笑道:“出刀若能快极气流自会为之腾烧。这招称为“火贪虚风斩”乃是火贪一刀第十式厉害处不在钢刀本身而在于刀上的烈风。”他双足不丁不八再次虚劈一记这刀飘飘渺渺好似有气无力众人纳闷间轰第一声响地下赫然现出一只五尺火轮以方子敬为圆心将他夹在其中。 秦仲海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方子敬道:“出刀得法自能运劲成圆等你详加习练之后刀上烈风便能随心所欲了这招便是火贪刀第十一式“开天大火轮”算得上攻守具备的绝招。” 秦仲海大喜道:“日后便遇上宁不凡、卓凌昭这些高手我也不用怕啦!” 方子敬摇头道:“你切莫小觑天下群雄世间高手如云莫说天山传人难挡便算剑芒出手你也不一定能胜。若真要独步武林你还得参悟最后一式。” 秦仲海喜道:“还有最后一式啊!快请师父演招吧!” 方子敬一笑道:“这招名唤“烈火焚城”我只创出招式心法但因机缘没到连我自己也没使出来过。”众人闻言尽皆不解。秦仲海奇道:“师父也没用过?那又何必创这一招?” 方子敬道:“每门每派在武林里混总得有个压箱宝咱们爷俩人丁虽薄却不能输了门面。人家宁不凡有“勇剑斩天罡”卓凌昭有那招“霞光千道”咱们也有这招“烈火焚城”。”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烈火焚城”招式霸道异常所需的内力也极刚猛你现下虽然打通了经脉寻常时候却也不出这等雄浑力道唯有遭遇生死大险之时方有可能出尽潜力。仲海你日后如果遇上真正的死敌必能彻底挥出来。” 秦仲海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师父武功太过厉害遇不到像样对手这才没使出来过。” 方子敬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宁下凡、卓凌昭、天绝僧这些人位列四大宗师武功都很了得只是大家功力悉敌他们便算与我动手也不可能把我逼到绝境。心境不到自也不出这招生死绝学……唉……世间惟有他……惟有他才能让我出这招“烈火焚城”……” 以方子敬武功之高世间焉能有人将他逼入绝境?眼看众人各有纳闷之意方子敬低头叹息道:“老实告诉你们吧当年我创出这招“烈火焚城”的本意其实是用来和秦霸先较量的。” 众人吃了一惊齐声道:“方先生要与龙头大哥较量?” 方子敬点了点头道:“为了练成这一招我连自己的琵琶骨都挑断了才给我摸出了一条运气捷径……嘿嘿你们想想这是开玩笑的么?”众人惊叫声中秦仲海更感骇然师父是自己父亲的好友便算有心比武又何必拼到这个地步一时只感茫然。 方子敬微笑道:“秦霸先人都死了你们还担忧什么?嘿嘿本想靠着这招将他打得心服口服但一切都晚了他已经死了。”他低下头去幽幽唤着好友的名字神态甚痴。 秦仲海咳了一声问道:“师父怎么和那秦……嗯我爹爹相识的?”他从未见过秦霸先虽知他是自己生父但彼此间并无情感羁绊随口称谓差点连名带姓的叫了这个爹爹着实叫得勉强止观、言二娘等人与秦霸先相识一时都是暗暗摇头。 方子敬却是不以为意他将钢刀还给了徒弟道:“那可说来话长了。当年我与秦霸先识得他还只是个武当派的门徒年仅十八岁扎了个傻不隆冬的道士头看起来傻瓜也似着实可笑。”说着捡了块大石坐下嘴角却还挂着一幅笑。 听得秦霸先出身武当众人俱都吃惊纳闷秦仲海曾听韦子壮说过父亲的来历反而不感讶异。 方子敬续道:“那时他是个小小牛鼻子我也好不到哪儿只是个流浪江湖的小流氓那时我俩年少气盛在天津一处酒铺相遇两人坐在那儿彼此瞄了几眼登时生出厌恶之感。我看他唇红齿白尽惹姑娘家偷看准是个不守清规的败类当下便冷嘲热讽几句嘿嘿秦霸先那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骂起粗话来比我还溜两人一言不合登时打了起来。哈哈从此也结下了不解之缘。” 众人听秦霸先会骂粗话一时议论纷纷登感不信。言二娘却是翻起白眼心道:“原来老寨主也是这样的货色看他们秦家真是家学渊源了。” 方子敬见众人都有怀疑之意便笑道:“秦霸先这老小子很会装年纪越大越是虚伪。你们别看他平日道貌岸然的其实跟我老方也没啥不同。那时的他啊不叫什么秦霸先还是用着秦策两个字道号叫元冲什么的。”他向秦仲海一笑道:“你爹爹年轻时是条好汉仿佛就是你这个德行可比后来的秦霸先可爱多了。”方子敬平日眉头深锁提起了往事竟是一展难得的欢颜想来对这些陈年旧事很是怀念。 秦仲海道:“爹爹出身武当师父当年却师承何处?”方子敬哈哈笑道:“我这人狂傲无比向来是个孤魂野鬼谁想收容我?当年我入少林武当拜师还没进门便先揍人这些名门大派嫌我性子过狂都不愿收录门下逼得我独自一人在荒山野地练剑那时我心怀不忿只要遇上名门弟子便要擦他分个高低看看谁才是武林正宗。” 众人大为叹服才知方子敬一身武功无师自通那是江湖上罕见的异数了。秦仲海心道:“原来师父也曾走投无路他这般狂傲性子倒与我那卢云兄弟有些相似。”念及卢云不知他近况如何不由得有些挂记。 方于敬又道:“秦霸先从小在武当山出家绵掌功夫了得被目为日后武当掌门的不二人选也是我这般傲性才会找上秦霸先的麻烦第一年动手我俩功夫底子粗一动手便收不住可怜天津酒铺倒了大霉一连给咱们砸毁十来家。我见一时分不出胜负便威胁秦霸先说他若不跟比武我便要一状告上武当说他砸毁酒家调戏少女无恶不作武当山门规森严这小子定会给吊起来毒打了。他看我凶狠无赖只得约定明年再行较量……呵呵这混帐小子……”众人见他眼角闪起泪光回想老寨主的事迹心下都是感慨。只有秦仲海全不识得生父只在那儿一头雾水。 方子敬感叹一阵定了定神又道:“第二年咱们约到了无锡比武这次我有备而来自己又明了几套剑法本想打得他灰头土脸谁知这小子武功进境神还是奈何不了他两人激斗一日一夜依旧是个平手局面我俩无奈只好约定第三年再打。” 秦仲海微微一笑心道:“师父年轻时还真是闲居然有工夫和人死缠烂打要我的话老早便回家睡大觉了。” 方子敬见众人兴致盎然便又道:“连着干了两年已是不打不快倒也不必威胁什么了。第三年我还没找他他居然自行堵上门来说有些想我还带了坛酒过来说喝饱再打。我看这小子神情潇洒料来不会在酒中下毒加害便与他痛饮一番嘿这坛酒喝下咱们居然喝出情感来了。第二日比武时双方虽是出尽全力却没人想杀死对方。这大概是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吧!从此之后我俩聚会是真比试是假每回相约比武都要聚个三两日才走。” 秦仲海听到此处只觉喉头痒难忍问向陶清道:“你不是酿酒师傅么?什么时候酿坛酒给我尝尝?”陶清笑道:“秦将军有旨在下自当遵命。”说着从竹篮里提出一瓶酒送到秦仲海面前。跟着拿出饭团烧饼送到了方子敬手里。秦仲海见他早有准备一时又惊又喜急忙大口灌下笑道:“真好酒也!” 言二娘接过酒壶取出几只酒杯交到秦仲海手上微笑道:“陶兄弟酿酒工夫非比寻常只怕会把你醉死。”秦仲海哈哈一笑想说几句风月之言调笑旋即川想起言二娘是陶请等人的头领万不可在众人面前轻侮当下苦苦忍住。言二娘见他嘴角微笑忽又努力忍住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心下暗自奇怪。 方子敬拿着饭团微笑道:“仲海啊你好久没吃师父的山芋了一会儿练完武功师父烤几个给你吃怎么样啊?” 这烤山芒正是方子敬的拿手好戏当年便拿着只芋头大闹华山只把江充、安道京吓得屁滚尿流。秦仲海陡听山芋立时吓了一跳想起儿提时面黄肌瘦的惨状双手拼命摇晃。众人不知他师徒俩在弄什么玄虚都是暗自奇怪。 方子敬吃了几口饭团提着酒杯道:“我与秦霸先前后比了几年武始终比不出胜负只是彼此感情深了也当对方是朋友。比到第五年上咱们约在庐山相见这回秦霸先仍是依约前来只是过不两招他便气力不济摔倒不动我吃了一惊急忙上前察看才知他身上带着内伤。我看他这幅惨状自是纳闷不解当时我俩虽只二十三四岁但武功已非泛泛江湖上更是罕逢敌手怎能被人打成这德行?我问他是谁下的手他始终不肯言明只说自己依约前来比武不曾失了信约。可他重伤在身我怎能强人所难?当下便放他过去了。” 秦仲海骂道:“***谁那么大胆居然敢伤我老子?非杀了不可!”方子敬摇头道:“秦霸先是个聪明多智的人他不肯明说定有缘故。只是我见他身上有伤怕他路上遇着仇家便暗中跟随保护路上遇到了武当山的人马追杀他才晓得秦霸先已然反出武当他身上的伤原来是被同门长辈打的。”秦仲海想起韦子壮所言立时道:“他可是爱上了一名女子这才被破门出教?” 方子敬哈哈大笑道:“你也听说了。这女子正是你的亲生母亲她出身世家望族人称湖北第一美人便是。秦仲海听师父提起娘亲的风采不由轻叹一声。言二娘懂他的心事当下坐到身边握住了他的大手。 方子敬把两人的举止看在眼里只是微笑颔道:“秦霸先虽是个道士其实尘心不灭人又长得英挺俊俏看他风流倜傥的模样哪个女孩儿不倾心也是这样你娘便爱上了他两人私订终身从此私奔。”他看了秦仲海一眼笑道:“仲海啊!你虽是秦霸先所生但你容貌凶猛只像你外公比你那爹爹的模样可差远了。” 秦仲海想到那管家所言说自己长得与舅老爷一个样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干笑数声道:“我本来就丑长得怪鸟一样看来这辈子要打光棍啦。” 言二娘微笑道:“方老师这话就不是了。男儿汉重志气高本就该长得威武凶猛容貌虽不及潘安但只要志气比得天高也能让女孩儿家爱煞。”秦仲海听她替自己遮掩心中便道:“老子最爱喝酒吃肉志气不高不低女孩儿家也只爱个一半。” 方于敬又道:“那时你父亲带着老婆私奔你娘亲出身湖北颜家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家中长辈如何丢得起这个睑?连夜便上真武观告状武当掌门大怒欲狂自是倾力搜捕秦霸先武功虽高如何耐得住大批好手围攻只把他打得遍体鳞伤天幸他人缘不坏几名师兄弟不忍他给押回山去便偷偷放了他。与我碰面后我又暗中保着他这才让他小俩口远走高飞一路逃到西北地方去了。” 秦仲海微微一笑想到了韦子壮心道:“看咱们韦护卫那熊样八成也是个心软的当年定也放过我爹爹了。” 言二娘听得兴起忙问道:“后来呢?” 方子敬道:“后来可就出人意料了。秦霸先反出武当时只二十四岁自赴西北以后从此行踪便成谜团。过了两年京城传来消息说有个年轻人高中状元姓秦名唤霸先当时我人在京城恰好目睹状元郎游街赫然便见到昔日强敌的身影我心下好不奇怪这小子好好一块练武材料不去乖乖练功怎么跑去读书考试了?我怕他荒废武艺日后少了一名较量对手连夜便摸到他家里把他揪了出来喝道“你好端端的不去练功考啥劳什子功名?”秦霸先答的妙居然说道“我武功已然天下无敌再练下去也无进境实在没别的事好做了只好来当官啦!” “我一听之下只没气炸了胸膛他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居然敢夸口武功天下第一?当时二话不说立时出手教训他谁知打了一阵却觉得他的身手快得非比寻常宛如妖魔一般。不到一合便给他打翻在地。我大吃一惊两年前大家平分秋色怎地他进境如此之快?他坦承其事说在天山里找到一个神秘洞穴已在里头练成了绝世神功现下是真龙之体当世无人能敌。” 秦仲海心下一惊想到了伍定远忙问道:“我爹爹是一代真龙?宁不凡不也曾这么称呼伍制使?”方子敬叹道:“天山神机洞里藏有绝世武功这个秘密正是你爹爹挖掘出来的说来他该算是天山武学的第一代传人。只是神机洞的武功有些诡异据说常人碰不得非得机缘巧合、三奇盖顶之人来练不然碰者必死。也是这样才给那个伍定远得去。” 秦仲海想起伍定远的身手登时点头道:“伍制使武功了得连蒙古高手也败在他手里。确实有些门道。”方子敬叹道:“一代真龙岂同小可?眼下伍定远武功还嫩再过几年磨练必成当世第一高手。怕连宁不凡也敌他不过了。” 秦仲海哦地一声却是有些不服:“他比师父还厉害么?”方子敬如何不知他在激将当下把球踢了回去摇头道:“你师父年岁老了要靠你来较量啦!”秦仲海此刻神功盖世体力气血都是登峰造极的时候早有手痒打人之意听方子敬这么一说直是欢喜到心坎里了笑道:“这个自然。不过伍制使与我交情不坏人家点到为止好啦!” 方子敬哈哈一笑又道:“那时我与秦霸先动手给他打得头破血流心中只觉忿忿不平便回山苦思武艺想找个法子制住他。我整整花了三午时光创出了“罗喉剑”绝招我自觉功夫已深料来秦霸先便有真龙之体怕也不是我这套剑法的对手便兴冲冲地赶到京师与他比武谁知这小子得了皇帝宠爱居然调到西疆打仗去了。我毫不死心一路追到西疆去这王八蛋却又调回北京了一路追来找去始终遇不上人直把我气得七窍生烟。” 秦仲海曾听柳昂天提过这段往事知道那时父亲与柳昂天联手出征正和也先可汗大战自无暇理会这些江湖争斗。 方子敬又道:“匆匆数年过去我几次找秦霸先比武他都推辞不受只说自己有家有业不便再做这些比试我见他看我不起大怒之下便与他绝交自去找其他好手决战。”他说到此处脸上现出豪气干云的气色续道:“自此之后我四下征战逢人便打几年下来三山五岳都给我打遍了什么卓凌昭、宁不凡那时都是名不见经传的狗屁除了少林寺的天绝老僧以外江湖上根本没人能接我一招半式从此之后我便得了“剑王”的外号。只是我念及天山传人未曾与我较量便在“剑王”之前加上“九州”二字以示我为关内第一。” 众人纷纷点头露出崇敬的神色。方子敬不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也不曾有过什么巧合机缘全靠着自己的悟性习练武功直至今日威震当世的地位说来其余几名宗师各有门户师承独独方子敬是靠着一己之力开山立派比之天绝僧、卓凌昭、宁不凡等人可说更为可敬。 方子敬又道:“时光匆匆我号称剑王也有十年了那秦霸先也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官大家老死不相往来直到……唉……直到一日江湖传来一件大消息只把我惊得坐立难安寝食不稳。逼得我连夜往京城进。”言二娘奇道:“什么大事这般厉害?”秦仲海心思机敏已然猜中情由当即道:“这消息是说我爹爹密谋叛国一事吧?” 方子敬叹息一声道:“没错。江湖传言说了言道秦霸先密谋政变已然下手杀死皇帝当时我人在辽宁听了这个传言自是大为震动管他皇帝老儿是死是活连夜便赶往北京想把消息打听清楚。谁知赶到京城根本不必探听什么便已见到军马入城直往秦家大宅而去。”秦仲海泪眼朦胧低下头去。其余几人也都叹息出声。 方子敬道:“我见了这等势头知道秦家满门命在旦夕念及我与秦霸先的交情方某岂容旁人加害他的家属?当下便决定孤身前去救人。但那时京师戒严形势着实凶险非常如何能自由进出?我胡乱冲入城门当场杀他个血流成河把贼官贼兵砍得尸积如山好容易赶抵秦家却已晚了一步。秦夫人早给斩满门老小死伤狼藉只余下两个孤苦孩子唉……那群官兵好不狠辣一个冷枪放过当场便打死大的只留下-个婴儿给我。仲海那便是你了。” 众人听了这等惨祸无不悲愤。秦仲海虎目含泪跪地道:“秦仲海有生之年绝不忘师父恩义。” 方子敬叹道:“后来我带着你与你哥哥的尸身一路东躲西藏最后来到乌斯藏便躲入这处山头料来朝廷养的高手武功有限决计无法大举上峰。眼看风声紧急你父亲踪影全无便先把你哥哥藏在雪山上先保存他的尸体再找了个乳母来养育你那时我想找秦霸先的踪迹却又毫无音讯半年之后听说他造反进关开立怒苍已与朝廷大战数合我便带着你连夜前去找他。” 秦仲海啊了一声:心道:“原来我只几岁大时便曾上过怒苍山。” 方子敬道:“当时秦霸先见了小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可他军务繁忙无暇顾及一个婴儿便求恳我代为照顾。我见他大变之后明明三十四五岁的人却忽然变得小老头一般我看他悲伤过度也只好接下这个大任。几年以后你越活泼师父也好生欢喜你授业传艺之时不曾半点藏私。仲海不管你是谁的儿子师父教养你的心始终不变。” 秦仲海呆呆听着竟觉自己生父的面目好生遥远他望着眼前的师父见他面貌苍老比十多年前分手时更老了许多。想起从小到大蒙受抚养的往事霎时一个激动抱住了方子敬哭道:“师父你待徒儿如此你才是我爹爹!”方子敬伸手摸着他的头叹道:“方子敬无妻无子孩子啊!其实我早把你当作是亲生儿子一样了。那日听说你入狱你可知师父有多忧心?”念及师尊恩情秦仲海泣不成声众人也是为之鼻酸。 方子敬叹息一阵道:“两年后怒苍山势力越大朝廷派出大将刘梦龙征讨合计动用三十余万大军、数百名高手围攻山寨当时武林最有名望的几个家族也被征召出马。我见怒苍山危急便自行下山助战我与其余四虎大将联手只把各大门派打得屁滚尿流最后逼得天绝僧率军出山与我决一死战那场大战嘿嘿只打得昏天暗地死伤惨重。最后形势逆转朝廷惨败天绝僧见后援断绝也只能硬生生地退走了。” 他说到得意处望着言二娘道:“小丫头那时也在山上应该知道此事吧?” 言二娘点头道:“老先生武功非常名震天下山寨兄弟无不钦仰若非如此龙头大哥怎 会尊称先生为五虎之?”方子敬嘿嘿一笑道:“五虎上将那是你们山寨里的称呼我方子敬不是谁的手下大将只是仗义相助而已。”秦仲海听了这话暗想道:“其实师父武功如此了得足为一派之长又何必屈居他人之下?这口气可真忍得很了。” 方子敬见他若有所思当即一笑道:“小子啊师父之所以替你爹爹打仗其实一半也是为了你这小鬼。”秦仲海尴尬地道:“为了我?怎会这样?”方子敬笑道:“你小时很是讨我喜欢我怕你没了娘亲之后连爹爹也没了这才为秦霸先出力你知道么?”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师父你也太便宜了非但做人家的保姆还连保镖也干上了。” 方子敬哈哈一笑续道:“便这样怒苍山过了几年快活日子直到景泰十四年怒苍山惨败神鬼亭为止。”听到此处众人心下都是一凛怒苍山灭亡之时除秦仲海不在山上其余几人都曾亲睹山寨覆亡回想此事各人身上冷汗涔涔而下言二娘更是痛哭失声。 言二娘垂泪道:“方先生我始终不曾明了咱们何以败得如此之惨?以龙头大哥的武功加上左右军师的机智为何朝廷还能轻易得手?”陶清也道:“是啊!当年山寨一路打到霸州逼得京师戒严为何一夕间风云变色反而兵败如山倒?” 方子敬斜目看了止观一眼摇头道:“你是军机头子你来说吧。”止观叹了口气道:“一切只怪朝廷招安。”众人吃了一惊颤声道:“招安?” 止观颔道:“当年大军直入霸州进逼京师前后打死了几名总兵典史。江充见咱们要玩真的了便奏请皇帝派出密使上山言明要与龙头和谈。只是密使尚未进门便给人察觉消息当场给乱棒轰了出去皇帝先后派出三名密使都不曾成功。最后请出了太后的谕旨龙头大哥终于肯双方才约在神鬼亭谈判。”秦仲海回思文渊阁的怪客情知密奏被夺定与招安一事有关更是留神倾听。 方子敬接口道:“那时消息传来说秦霸先有意接受招安嘿嘿他这小子不顾妻小被杀居然还想投降狗皇帝这般死奴才我方子敬如何放他得过?连夜便赶赴山上当面表达反对之意。”他顿了顿面上露出杀气又道:“当时我明白告诉秦霸先朝廷既然杀了他全家满门他便不能与皇帝修好否则妻小家人不全都白死了?我闹得很厉害硬要山寨所有弟兄表明心意当时左右军师意见各是不同潜龙理都不理我只主张接受招安和议凤羽却说其中必有阴谋五虎上将也为之吵成一团。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言二娘插嘴道:“我夫君意下如何?”方子敬呸了一声:“韩毅那小子出身朝廷官拜应川都指挥使怎么不想归顺?也是主张最力的一人了。”言二娘叹息一声默默不语。 方子敬又道:“当时陆孤瞻、李铁衫两人大力反对招安韩毅赞同那“气冲塞北”石刚最是忠心凡事以秦霸先马是瞻自也表赞成之意。五虎中两人反对两人赞成。秦霸先见左龙右凤也是僵持不下便求恳道“大家再吵下去只怕招安未成山寨便先垮了。请诸位念在我多年微功便答应和议之请吧!”龙头既然如此说了众人自也不便多言。我看凤羽军师不一言陆孤瞻与李铁衫也是沉默不语都有让步之意全场只剩下我一个顽固当场便道“你莫要废话若要招安和议需得过我手中长剑否则此事休得再议!”秦霸先听后便道“好!既然大家都是学武之人今日之事便以武学高低做一决断吧!”当即取出长剑与我一决胜负。” 众人听得两位高手再度动手心中都是震惊下已当时方子敬名气之响早已震动大江南北以声势而论不知过秦霸先多少倍但秦霸先身负真龙之体武功自是惊天动地想来这场好斗定是精彩绝伦。 秦仲海微起叹息两大高手对决一方是生父一方却是恩师虽然事过境迁却还是叫他暗暗摇头。 方子敬遥想往事怔怔地道:“这场拼斗是十八年前的往事现下回想起来却似在眼前一般。那时秦霸先说道“我之所以接受招安实有不得以的苦衷既然方兄不能见谅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我也哈哈大笑道“莫说你是天山传人须知我手中长剑也非易与!大家分个胜负吧!”当下两人各出一招便在怒苍山大殿动手。” 他说到此处忽地叹了一口气不言不动。 众人急问道:“胜负如何?” 方子敬沉默半晌低声道:“天山传人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心下一凛都知他此战非只败北看来还输得极惨。 秦仲海见师父神色郁郁一时只觉心中万般愧疚想道:“爹爹这般做不对咱们秦家欠师父的实在数也数不清了怎能再与他动手?难道招安真的这么重要么?”他浓眉紧皱只是猜不透父亲的用意心里更透着不满。 方子敬道:“我惨败之后心里又惊又怒没想秦霸先居然强到这个地步气愤之下恼羞成怒一剑便将殿上石虎的脑袋砍去表明从此与怒苍山无关。那时众人急急相劝要我不可如此但他秦霸先能做朝廷的狗我方子敬自在逍遥又何必受谁管束?我愤怒无比大声道“方子敬自今以后与诸位恩断义绝。祝你们这群王八蛋早些加官晋爵每日替皇帝老娘洗脚!”操他娘的老子理都不理当场便离山而去。”激动之下竟是粗话连篇。 秦仲海听他谩骂不休:心下暗暗感叹:“师父如此痛恨朝廷无怪那时我要从军他会这么大的火气唉……原来有这许多往事……” 方子敬骂了半晌见众人各自低头不语便收了粗口道:“我回山之后只等他秦大将军早复公侯之位便要将他的宝贝儿子送还……”说到这里看了止观一眼又道:“谁知世事难料一日这位老弟跑来找我说神鬼亭一场谈判下来满山兄弟死得死伤得伤。我听说秦霸先战死只惊得呆了便急急下山去看那时山寨已被大军合围实在没法救了我勉强救了几人但朝廷下手实在太狠也只能撤手。从此以后怒苍山便烟消云散半点势力也不剩下。我深恨秦霸先一意孤行但事已至此除了徒乎负负又能如何?” 秦仲海叹道:“究竟朝廷用了什么计谋居然这等厉害?”方子敬冷冷地道:“管他的我既然不知情由也懒得去查访反正木已成舟山寨已毁便算我找出其中情由又能如何呢?” 他摇了摇头望着秦仲海道:“四年后你终于十八岁了一心想去投效朝廷我本来气愤填膺打死不让你去但后来转念一想反正山寨毁了你父亲人也死了往事烟消云散我又何必把你硬框在仇恨里替你父亲背这些无谓包袱?人生在世求的是快活你既想从军师父也不为难你也就任凭你去报效国家了……” 秦仲海回想几年往事低声道:“师父别这样说。柳侯爷待我情深义重仲海这几年为他办事心里很是快活此事我终身不悔。” 方子敬道:“不后悔便好。只要你活得开心师父也无话可说。”他叹了口气怔怔望向远方的珠母朗玛幽幽地道:“秦霸先咱们相交几十年你儿子算我替你养的你这老小子不要天伦之乐不要山寨弟兄你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言二娘见他望着天下第一峰一时兴起便问道:“方老师你曾以天下第一峰比喻老寨主你自己呢?你又是这群山峰里的哪一座?” 方子敬微微颔道:“方今天下武林人物荟萃便如群山之海……你们看那座山峰。”众人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远处一座高峰昂然巍峨隐隐与珠母朗玛相对似不输给天下第-峰一时都是啧啧称奇。 方子敬道:“这座山乃是干城章嘉汉名叫做五宝大雪山若非世间有座珠母朗玛压在头上它便是天下第一峰了。”秦仲海见他心有所感便道:“师父倘若我爹爹是珠母朗玛您便是干城章嘉了对不对?” 方子敬摇了摇头道:“真要打比方这座五宝大雪山也该是华山宁不凡也只有方今天下第二高手的声势才能与你爹爹一较长短……”秦仲海看他有些气馁连忙移转话头道:“别管宁不凡那猥琐家伙了这里好多山哪!师父您若要自况却是哪座高峰?” 方子敬了望群山怔怔地道:“我的山不在这里……”众人心下大奇纷纷问道:“不在这儿?那又在何处?” 方子敬道:“听过乔格里峰么?”他见众人茫然便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止观原本静静听讲此时忽然插口道:“乔格里峰位于喀啦昆仑山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峰。此山险峻未必在珠母朗玛之下但只因此峰远在西域不在藏边的群山之海是以不为世人所知。除了绝顶山客少有人听闻大名。”止观见众人纷纷颔又道:“天下人看的是虚名洛子峰也好雪山之王也好都因荟萃高地仗着天生地势这才广为世人推崇。诸君啊诸君恕我明说吧天下高手虽多却都各有凭藉真如方大侠这般自开局面的人物世上又有几人呢?” 止观这话倒非奉承方子敬独创武学自开门户乃是当代独一无二的开派宗师宁不凡天资虽高却多少靠着天隐道人留传的三达剑这才有了一身傲人剑法。天绝僧纵然了得少了嵩山嫡传的七十二绝艺武功也要大打折扣秦霸先、卓凌昭等人更是如此。 世间虽大却只有方子敬奠基于无以名门大派的弃徒身分空手起家练到了今日的绝顶之境。此番壮志豪气又岂是天下任何高手可比? 方子敬听了止观的这番话登时仰天轻叹似有无限感慨。 止观凝目望着剑王微笑道:“方大侠旁人不知也就罢了有句话我一定要说。其实您这十多年来武功大进在那招“烈火焚城”面前谁敢自称必胜?您又何必气馁呢?” 方子敬淡淡地道:“我没有气馁只是心懒而已。赢不是高输不是低武学高低不在生死胜负而在武学道法的领悟贯通那才是一代宗师所为。宁不凡以稚龄崛起江湖此人天资之高犹在方某之上似他这种天才之人只要练一天的武天下武学便有一天的进境等他到了我这个年纪不知还要创出多少心法武功?放着这种人物我怎好与他生死相拼?嘿嘿……倒是神机洞门重新开启天山传人再次行走江湖反而让我有些手痒了……” 他转头看向秦仲海微笑道:“我年事已高不该再做这些无谓争斗。当此风烛残年只希望爱徒能好好锻链武功让“火贪一刀”名震千古也算留了点东西在这世上。” 秦仲海心神激荡霍地站起身来道:“仲海不忘师尊教诲从此必会好自用功!什么天山传人什么天下第一弟子都要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叫他们知道九州剑王的厉害!” 方子敬轻轻点了点头神态竟有些腼腆当下将秦仲海带到僻静处细细将刀法口诀传他两人便自练起功来。 数日后秦仲海身上伤势已愈再兼刀法已甚熟练便向方子敬与止观辞行言道要早些返回怒苍察看情况。方子敬见他雄心勃勃的神气只淡淡地道:“政治之事师父是不懂的但这批朝臣远比江湖人物更坏你与他们交手时可要万般小心了。” 秦仲海拜伏在地道:“弟子出身朝廷自知此间伎俩请师父莫要担忧。等弟子事业有成请师父上山共享富贵。” 方子敬微笑道:“能见你好端端的活着那便是最难得的富贵了。”初见面之时方子敬全是冷冰冰的神气孰料离别之际却如慈父一般想来秦仲海此番活得性命他心中定是欢喜异常。 盛暑将至满地花开秦仲海急于返回怒苍山察看便与言二娘等人一同离去。 第八章 初出茅庐第一功 众人自西南出一路向北而去。这怒苍山位于平凉与天水之间距兰州约三百余里秦仲海护驾相亲曾顺道路过当年便上过山去是以并不陌生。 行入甘肃已近五月这日行过天水来到一处小镇仅离怒苍山二十里不到。只见天边雾蒙蒙地缓缓飘下细雨。言二娘见镇上老小杀鸡宰丰面带欢容她屈指算算时节再过两日便是端午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何况又是来到伤心地?言二娘心下伤感叹道:“又快端午了唉……” 年复一年好快啊……”秦仲海嗯了一声他是孤儿出身孩提时逢到端午每回吵着要吃棕子方子敬便把烤山芋胡乱包入棕叶拿来骗他吃了。长年恶整之下听到端午将临自是毫无感受。他看了言二娘一眼道:“以往寨里逢年过节你们都怎生庆贺?” 言二娘眼眶一红道:“往昔逢到三大节不管是端午、中秋还是过年寨里总挤满了好汉大家饮酒赌博恁煞热闹……”说不两句已是哽咽难言。陶清等人互望一眼回想昔年山寨盛况也都不胜伤感。 秦仲海摇了摇头心道:“他们流亡天涯四下里受气挨打今日回到故土难免有此感伤。”他有意为众人打气当下哈哈大笑道:“大伙儿好容易相聚为啥叹气?二娘你去准备准备咱们可得过个像样的粽子节。” 言二娘喜道:“你……你要上山过节?”秦仲海笑道:“正是!一来庆贺我重拾武功二来庆祝咱们久后重逢正该趁机喝上两杯吃上一顿。” 言二娘微微一笑她虽然脾气暴躁却不是笨蛋自知秦仲海要替大伙儿打气。她抹去泪水道:“哈兄弟你随我去买些蔬果鸡鸭咱们带上山去。”哈不二是怒苍山的厨子怀庆饭铺里的招牌师傅烧饭煮菜自是在行闻言笑道:“好啊!我小兔儿打仗杀敌是不行的不过做菜这档子事找我便成了!包君满意!包君满意!”当下众人便在镇上找了间客栈略事歇息言二娘则与哈不二同去准备酒食干粮以免上山后断炊。 秦仲海领着欧阳勇、陶清三人进了客栈各自坐定。秦仲海微望着金毛龟微笑道:“陶兄你们这群人中你算是第二把交椅吧?”陶清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宁定干笑道:“秦将军见笑了孤魂野鬼哪还分什么座次?留着性命便不错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那时公主审讯老兄我听你言语得体便知你是个人物来来先敬你-杯。”说着提起酒壶帮陶清与欧阳勇各倒了一杯三人人一饮而尽。 秦仲海替他们再斟一杯心头暗暗盘算眼前怒苍山就在不远若要返山察看那自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他日前扬刀立誓言道要重建怒苍那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秦仲海心里却只烦恼不休思索有无可用之兵。 秦仲海心下忽起叹息想道:“我那卢兄弟足智多谋武功了得人又讲义气。倘若他人在这儿当是大大的帮手。”只是卢云此时乃是朝廷命官没来捉拿自己已是大幸了哪能再想这些?当下把陶清当成参谋破题便问:“陶老哥年前我曾上山一回那山寨房舍破败荒凉旧日兄弟走得一个不剩究竟他们跑哪儿去了?你可曾耳闻?” 陶清心思缜密一听此言自知秦仲海急于重整山寨定要号召旧日弟兄。忙道:“不敢有瞒将军咱们这些年四下寻访只知几位大将走的走散的散有退隐不问世事的也有流亡异乡、不再回国的。一时之间恐怕很难找得全。” 秦仲海沉吟片刻问道:“当年山寨里共有多少兄弟?”陶清神态恭敬禀道:“极盛时 约有五万兵马。山上基业极大分内三堂、外五关马水步三军居中枢机之地称为忠义堂堂上龙头正是令尊老寨主秦霸先。此外尚有两位军师、五位马军将领、一位水军教头其他还有好些步军好手真是数也数不尽呢。” 秦仲海嗯了一声又道:“那你们大姊呢?她又执掌什么?”陶清道:“她是五关小彪将之-镇守懿德关以山寨里的职位而言她比咱们这些厨子、酒保、铁匠都高得多了。” 秦仲海眯起了眼:心道:“无怪言二娘的年纪比之陶清、欧阳勇还小了几岁可却给他们奉为领果然是职位之故。” 正皱眉间陡地想起一人秦仲海猛地一拍木桌大声道:“我记得怒苍山脚有座破庙里头好似还住个怪老头打死都不肯出来这家伙究竞是何来历?”陶清叹了口气道:“那人姓项名天寿武功高明乃是昔年山寨的天权堂主。” 秦仲海双眉一轩忙问道:“天权堂主?那又是什么玩意儿了?” 陶清道:“山寨昔年有天科、天权、天禄三堂一司功绩核考一司刑罚纪律一司钱银买卖。这位项堂主铁面无私见事明快早年便给龙头大哥拔擢为天权堂主兄弟们要有什么争执打闹一律送到天权堂受审。管你是五虎上将还是兵卒小厮他都秉公断案丝毫不差。” 秦仲海点了点头知道这二堂乃是仿效朝廷的三司又问道:“这人既然如此了得却又为何囚在庙里?” 陶清叹道:“此事也是个谜团。当年山寨袵破时大伙儿四散逃命项天寿便率着天权堂弟兄夺路下山。一场大战下来他的弟兄都已逃命离去却留下他一个人关在庙里十八年来一步不出据我猜测他定是受了什么委屈这才不便离开。” 正说话间言二娘等人准备了干粮酒菜恰好走入店里哈不二听他们在说项天寿的事情立时大怒呸道:“没事提那姓项的混蛋干什么?他长年躲在庙里老早失心疯啦!” 陶清听了埋怨想起项天寿当时的绝情忍不住微微叹息道:“也许真如哈兄弟说的吧搞不好项堂主已然疯了。那庙里别无长物好好一个人怎能长年熬在那儿?” 秦仲海听了说话:心中自有定见想道:“我父既然器重项天寿这人必是有谋有勇之人岂有自缚手脚的道理?看来其中定有什么隐情。”吩咐道:“不忙着猜一会儿咱们过去山脚先向这位项堂主打声招呼再约他一同上山举事。” 哈不二大声道:“不成哪!上回咱们不过跟他说几句话差点便给他打成重伤!等一下你要跟他拉拉扯扯八成会给他活活打死!”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哈兄弟别担忧姓秦的别的本事没有挨打的工夫倒是过人一等。你们等着看吧。”哈不二做了个鬼脸吐舌道:“吹法螺!” 言二娘见秦仲海自信满满凡事尽皆胸有成竹与当年自己走投无路的惨状截然不同想起日后局面定当大大不同心下自感振奋。 众人行到山脚四下莽莽黄沙破庙已在不远。秦仲海遥想当年自己曾与卢云、薛奴儿等人在此追捕言二娘没想到三人中薛奴儿已死卢云在朝为官自己这个游击将军反成了盗匪一路心念及此忍不住轻叹一声。 正想着往事匆听庙中传来一声咳嗽那声响虽低却没瞒过秦仲海的耳去。秦仲海暗暗冷笑想道:“好你个项天寿不愧是天权堂主武功果然不俗老远便听到我们的脚步声。”眼看项天寿武功高强远在陶清之上秦仲海不忧反喜自己若能收服此人山寨里又添一名高手了。他示意言二娘等人先行过去自己却躲在远处以免给项天寿觉自己。 行不数步庙里那人早巳查知有人过来开口便道:“二娘咱们不是约定过了要你们日后别再烦我怎地又来了?”言二娘听他单凭脚步声响便能认出自己心下也感佩服忙道:“项堂主莫误会端午佳节将至我们只想看看你别无他意。” 庙中那人一声叹息道:“孤魂野鬼破庙里了此残生又有什么好看的?” 言二娘柔声道:“项堂主别这般说话咱们昔日都是好兄弟逢年过节的怎好忘了你?” 项天寿长年孤单独处听了温柔说话好似心事被触长叹间轻轻说道:“好快啊……山寨毁后转眼便满二十年了……”他幽幽叹了口气又道:“二娘你呢?你找到夫君了么?” 言二娘听他提起丈夫不由得全身一震俏脸已成惨白。秦仲海虽隐身远处但仍在注意场中情势他看言二娘眼眶一红料来立时要哭便向陶清使了眼色陶清会意清了嗓门越众而出朗声说道:“项老我是金毛龟!咱们今日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您老一块儿上山团圆不知意下如何?” 项天寿嘿嘿一笑道:“命都保不了还求什么团圆?你们快走吧一会儿朝廷鹰爪撞见你们又要惹上麻烦。”陶清皱眉道:“项堂主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项天寿冷笑道:“我耐性有限你们少给我废话立刻滚!” 哈不二听他说话难听登时跳了出来破口大骂:“废话连篇!姓项的咱们不过要你出来吃饭又不是拿毒药害你你还在卖什么乖啊!”话声末毕忽听破空劲急一粒石子从庙中飞出看这石子的方位却是朝哈不二门牙打来看这飞石用意不在杀人只在惩戒他说话无礼。哈不二尖叫一声不知该如何抵挡。 正惊骇间秦仲海从地下拾起一把黄沙便朝哈不二身前撒去此时风声强劲那黄沙相距虽远但在秦仲海浑厚的内力驱使下却如沙幕般护住了哈不二那两枚石子给沙幕一阻力道减缓势头更是歪斜只落到地下去了。 哈下二救回两颗门牙一时连拍心口想道:“还好有这家伙在不然少了门牙小兔子的外号可要没了。看在门牙的份上以后做菜时不给他吐痰了。” 秦仲海见哈不二觑着自己便向他微微一笑眨了眨眼。哈不二脸上一红心道:“这家伙明明没大我几岁老爱装大哥真个讨厌死了。”想着想又往秦仲海偷看一眼见他神色自信豪迈忍不住又做了个鬼脸。 秦仲海出手救人项天寿武功何等高明自然察觉有异当下喝道:“朝廷的哪位高人驾临何不现身一叙?”言二娘忙道:“项堂主莫要多心这里只有山寨的弟兄没有旁人。” 项天寿素知言二娘是个老实性子自不会说话骗人。他嘿了一声笑道:“小娘子这几年武功越练越高有了这身功夫以后还怕什么?快快找个处所安身立命吧别再做孤魂野鬼了。”言二娘听他相劝勾起了昔年聚义的往事她眼角泛起泪光道:“项大哥请你出来吧我们大家真的好想你……”她言语真诚频频拭泪陶清等人回想往事心中都是一酸。 项大寿听她这般说话自也不好再逞威只低声道:“对不住我不能出来。请你见谅。”言语感伤自也不胜唏嘘。言二娘哽咽道:“项大哥……这儿有些酒菜给你留在门口你不愿出来也没关系……记得一会儿取来吃了……”她将竹篮里的酒菜取出放到庙门跟着掩面哭了起来。 项天寿似也难受至极霎时哽咽道:“二娘谢谢你。” 众人泪眼汪汪哭哭啼啼忽听一人放声大笑道:“人家是四郎探母你来个二娘探贼秃还哭得大出丧也似老子真***没眼看了。” 众人急忙掉转头去只见笑之人搔头摸腮模样疲懒正是秦仲海。项天寿听了秦仲海的说话登时又惊又怒暴喝道:“你是谁?我怎没听出你的脚步声?” 秦仲海此时武功非凡左脚虽是铁制义肢但靠着内功大成走起路来一样安静无声是以项天寿耳音虽灵却是听不出来。 秦仲海笑道:“老兄莫要惊慌在下是个无名小卒只因身上残疾便给人一路背过来。你们说是不是啊?”他这话半真半假身有残疾是实但给人背来却是假众人都不知该怎么答话。 项天寿乍听之下却是信了想他何等耳力居然没听到此人的脚步声想来这家伙定是给人背来的无疑。当即喝道:“既是无名小卒焉敢在此笑?快快给我滚了!” 秦仲海闻言更是捧腹大笑久久不止。项天寿狂怒不已喝道:“大胆小子你再敢笑上一句我便要你死!”语气转严更显杀气陶清素知项天寿之能虽知秦仲海有玄功护体心下还是暗暗为他担忧。 秦仲海勉强压抑笑意忍耐道:“对不住啊在下真的不是有意笑只因生平有个怪僻每次见到乌龟便会无缘无故大笑一阵实在难以抑遏实在对不住啊!” 项天寿大怒道:“你敢说我是乌龟?你到底是谁!”言二娘怕生出事来急忙道:“这位是秦将军与咱们山寨有旧……”秦仲海向她微微摇手要她不必说出自己的身分言二娘心下惊奇寻思道:“秦将军到底有何用意为何不让我说出他的来历?” 项天寿听言二娘支支吾吾登时怒道:“二娘这人到底是谁?是不是朝廷的走狗?”秦仲海笑骂道:“不是走狗是走龟会走动的缩头龟!”项天寿怒气冲天更不答话一枚飞石从门缝射出直朝秦仲海脸面飞来。 众人惊叫声中秦仲海却是不慌不忙只见他拔刀出鞘向前虚劈一记霎时火光闪起热焰喷出飞石竟然消失无形这招正是方子敬传下的“火贪虚风斩”。言二娘等人见秦仲海武功远过往一时心中更增敬畏。 虚风斩使出无声无息项天寿人在庙里自也看不见秦仲海出刀便只侧耳倾听留意外头的动静。秦仲海知道他在察看自己的生死当即呜呼两声出大叫道:“好厉害的飞石啊!老子肚子给打穿了胸口也破了嗯……啊呀!”胡乱喊出几声惨叫身子乱抖几下便不再出声了。言二娘等人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都是暗自诧异。 项天寿听了惨叫声想来秦仲海确已惨死立时冷笑道:“小子你口无遮拦屡次出言侮辱辱前辈休怪我手下狠毒了……”他冷笑连连喋喋不休急听门外又接连出呜呼惨叫那声音咿咿呀呀夹杂着吐痰声响连珠炮也似。 项天寿又惊又怒喝道:“搞什么鬼?还没死透么?”秦仲海有意锉锉他的锐气让他从此心服口服当下哈哈大笑道:“老子刚才下去地狱一趟还没过奈何桥想起没带钱包出门这又回来拿啦!” 项天寿大怒欲狂喝道:“滚远点!”霎时三枚石子扔出全数从门板缝中飞出众人见那门缝不过寸许宽项天寿却能从中击出飞石都是大为吃惊。言二娘自己是暗器高手见了项天寿这手听风辨位的神技:心下更是暗暗钦佩。 秦仲海听了破空声响知道石子上蕴有深厚内劲只是自己神功甫成又新练了方子敬传下的绝招对方纵然了得十倍他秦仲海焉有惧怕之理?他示意言二娘等人退开反往庙门跨上两步喝道:“今日不把你这乌龟拖出壳来誓不甘休。” 飞石及身秦仲海目光精准霹雳般地下了杀手咻咻咻三刀出手喀喀喀六石落地他有意卖弄刀法非只将飞石剖为两半刀锋更切过石子中线他拿起断石察看只见切口平滑大小工整足见刀上火喉更胜以往已到炉火纯青之境。 秦仲海武功本就精湛受伤前已能轻易击败言二娘此时初试刀法只觉自己内力远过以往出刀更是快了十倍不止。他心下甚喜将断石放在掌心抛了抛笑道:“老兄的飞石果然了得不过要杀我嘛只怕还差了那么点我看你还是快快出庙也能多些胜算。”说着便朝庙门走上两步只要略一伸手便可将庙门推开。有意以暴力打服项天寿。 项大寿更不答话飕飕之声连响转瞬间便飞出十枚飞石分朝秦仲海四肢打来。 项天寿身在庙中不能见物暗器居然仍有这等准头秦仲海心下也是暗暗喝采。眼看飞石行近面处他却不惊慌将掌中裂石掂了掂笑道:“老兄庙里石子不多我怕你家伙用完了这便还你吧!”他有意测试自己的功力运起全身气力举手一挥六枚断石便朝庙门飞去。 两方飞行对撞只听砰砰之声连响庙门前飞灰弥漫项天寿踯出的飞石竟遭粉碎! 断石对飞行秦仲海拿六吃十竟是大获全胜。言二娘等人茫然不解都感纳闷其实秦仲海此番以寡击众仗的绝非暗器手法而是过人的内力听致。 秦仲海掷出的断石准头甚差但大批石子丢出总有一两颗能击中对方但因他内力浑厚飞行给断石击中立成粉碎碎屑四散之下余波所及竟将剩余的飞石全数撞碎足见石上所附的内力何等惊人。 项天寿大吃一惊没料到秦仲海三十来岁年纪功力居然远胜自己正骇异间忽听风声呼啸那六枚石子完好无缺竟还向前飞来! 项天寿震骇不已对方非但破了他的飞石阵尚且行有余力他怎也想不到世间会有这等怪事慌乱之间六枚石子已将庙门撞成粉碎直朝内堂冲入。 眼看断石来势奇项天寿不敢硬接慌忙间趴地闪避飞石从头上半尺刮过烈风袭来头顶竟感火辣辣地项天寿惊怒交加还没决定该当如何掹听后堂传来喀啦巨响那人枚石子竟又打穿了照壁直从后堂飞了出去。 一掷之力势道强悍若此庙内庙外众人没见过这等霸道武功一时齐声惊叫。项天寿功力深厚昔年与薛奴儿较量尚且以飞石之力撼动天外金轮谁知此际与秦仲海的雄浑内劲相抗仿佛以卵击石伍定远便算贵为“一代真龙”见了这等霸道手劲也要人为震惊。 秦仲海看着自己的双手:心中大感欣慰。自知历经生死大险之后终于练成了盖世神功日后行定天下自当无往不利。 秦仲海武功根底本佳受伤前已在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当日跃下山崖之际更靠着心中的一股悲愤激了自身的潜能从此因祸得福打通了六经八脉。不论太阴、厥阴、少阴、阳明、少阳、太阳等六经还是任、督、冲、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等八脉此时内力都能来去自如再不受自然气血所制。照着那日止观的转述便如六虎八牛蛮力加身潜力自是惊人无比。 其实止观所提的好处还仅是其中一半寻常门派常有打通任督二脉之说便是希望运功时运转周天一来易于增强内力二来劲时也易于凝聚功力。此时秦仲海非只打通任督二脉内息尚且贯通全身同样的一拳打出六经八脉的内力全数灌注力道自是加倍雄强。同样的打坐练气一口真气导入六经八脉功效更是远过常人十倍不止。也是有这般便利方子敬才会以这等怪异法子练功也好求其效。 庙门已破众人便朝深处看去只见一名老者坐在地下看他形容枯槁胡须几达膝间头上毛更是掉得一根不剩这人模样虽然狼狈但细看他眉宇赫然却是当年的“天权堂主”项天寿。众人见庙中地下全是死鸟看来项天寿当是以鸟为食这几十年才得以存活。众人见了这等惨状无不唏嘘。 秦仲海拱手道:“庙门已破老哥便请出来吧!”项天寿怒道:“你给我滚!当年我立下毒誓此生不出庙门一步你想让我破戒么?”秦仲海心下一凛才知项天寿何以多年不离庙门一步只下知他当年为何立这怪誓了。秦仲海面上下动声色劝道:“哎呀怕什么啊?咱们现下不过是破个小戒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昨日才誓说戒酒戒色明朝便来吃喝嫖赌一口气把它破光正所谓不立不破不破不立。老兄快出来破戒吧明儿个心情好了团圆酒吃了再回庙里缩一缩那不就得了!” 项天寿大声道:“你当我是谁?与你一般无耻么?”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行无耻事胜于干无聊事那也没什么不好。快来喝酒喔!”双足轻点已然踏入庙内。 项天寿狂吼一声身子扑天而起直朝秦仲海冲来秦仲海见他盘膝坐地居然手脚不抬便能直冲而至:心下也是暗自惊奇。项天寿人在半空喝道:“你快快退出去!”说话间已然踢出三脚秦仲海轻挥猿臂一一架过甚是轻描淡写。项天寿越斗越惊两人掌腿相对项天寿的脚踝踢出如同碰上烙铁直是疼痛不堪他摸不清秦仲海武功师承一时不知该如何拆解已是大落下风。 项天寿人在半空须臾间便已拆过十招秦仲海早把项天寿的套路看得明明白白眼见他又是一脚踢来秦仲海忽地暍道:“小心了!”霎时右手探出急往项天寿胸口抓去这抓快若闪电力道十足项天寿大惊双足点地便要往后头窜去谁知秦仲海后先至脚下也是一点瞬间便已赶上跟着手指探出已然搭上他的胸口他暴喝一声劲力出力灌对手经脉霎时已将项天寿按倒在地。 言二娘等人尽皆惊叹秦仲海武功比之当日非但不见稍逊还有大胜往昔的气概居然在几招内便制服武功精湛的项天寿众人见他神功如此想起此人日后领导山寨定是无往不利百战百胜忍不住面露欢喜之情。 秦仲海一把拉住项天寿笑道:“老兄啊老兄何必在里头吃鸦吞鼠干那恶心难过之事快来一同饮酒欢唱共享团圆之乐吧!”项天寿不依只是喝道:“快放开我!” 秦仲海摇了摇头正色道:“别倔强了。人家言二娘-介女流尚且含悲忍辱复兴山寨阁下身为须眉汉却只会在这儿长吁短叹龟缩不出你若还知骨气两个字便快快随我走吧!” 项天寿又痛又悲大叫道:“你别再说了!我立誓不出庙门一步你若害我破了誓言我项天寿只有一死谢罪!”霎时逆运经脉已有自尽之意。 秦仲海吓了一跳心道:“这家伙玩真的。”他生怕活活逼死这人当下松开右手劝道:“有话好好说你可别干傻事。”项天寿摔在地下双手挥舞厉声道:“你们全给我走别逼我自杀了!” 秦仲海转头望向言二娘只见她也是摇了摇头丝毫没有办法。秦仲海叹道:“老兄我再问一次你真个愿出庙么?”项天寿厉声道:“十八年前我下重誓终身不出此庙一步请你别再扰我!”秦仲海点了点头颔道:“很好我不会让你破戒的。”转身便走竟似放弃了。 项天寿正自松了一口气猛听秦仲海大喝一声:“倒!”钢刀杀出红焰焰的火云往四方冲过正是“火贪虚风斩”。火云喷出庙中墙壁本已腐朽此时给那刚猛至极的刀风热焰吹过转瞬间喀喀作响不到片刻便成碎屑随即往外崩坍。 项天寿惊道:“你……你这是干什么?”秦仲海摸了摸脑袋双手一摊笑道:“老兄啊老兄你的庙……没了。你的誓言嘿嘿空了。” 项天寿转头看着四方果然破庙已成灰烬放眼望去身子已在旷野之中、他张大了嘴一脸茫然之色他曾立誓不出此庙一步但此刻庙已成灰却要他如何遵守当年誓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感惶急痛苦。 秦仲海眯着眼道:“庙即是空空即是庙。亏你老兄头顶光秃-幅和尚模样居然连这个道理也参不透你再不走我可要走了。阿弥陀佛再会了。”说着迳自转身迈步离去。言二娘等人望着项天寿只见他呆呆地坐在地下兀自满脸茫然。想来他多年苦心守戒转眼成空不能不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便成了这幅痴呆模样? 朔风吹来将烂为一团的庙门吹起哈不二惊道:“破庙跑走了这下真要破戒啦!”项天寿大惊失色急急往庙门追去忽然又是一阵狂风吹来将余下灰烬吹散转瞬间便已飘出数里全然不见踪影。 哈不二皱眉道:“完啦这庙飞到天边去了项堂主可有得追了。”项天寿闻言更慌急忙追出但灰烬细碎又要如何寻找?项天寿吓得面无人色四下乱窜乱滚悲哭道:“老天爷!我破戒了!我破戒了!”霎时伏地大哭悲不自胜。众人见他守戒如此之严都有骇然之感。 陶清向前扶起劝道:“项堂主看开些吧。这庙既已纷飞海角天崖项老何必还要为难自己呢?”眼看项天寿兀自低头不语秦仲海猛地跳了过来蒲扇大手往他肩头就这么重重一记大声道:“咄!痴人!现下庙门已到北极墙壁也到东海破庙既已飞往天涯四方这人间已成破庙破庙便是人间!阿弥陀佛老兄你只要不飞上九重天有何破戒之处!” 项天寿喃喃地道:“人间即庙庙即人间!”他猛地一拍头顶大喜道:“妙极!妙极!正是这个道理!”说着手舞足蹈口中唱起歌来了。 秦仲海胡乱明佛理只讲得他口干舌燥头晕眼花心中想道:“这个白痴总算开通了。” 只听项天寿仰天大笑大声道:“天绝老贼、灵音大师!你们听好了!并非项天寿没有遵守约定只因这庙自行生脚逃走我也没办法啦!你们可别来怪我!” 众人听了“破庙生脚逃走”这句话忍不住觉得荒唐但项天寿性子刚强言二娘等人怕他翻脸不敢放声大笑一时忍俊不禁只在掩嘴莞尔。 秦仲海听项天寿提到天绝僧心下却是一凛寻思道:“原来他是给天绝僧囚在此处的看来当年剿灭山寨高山少林也有份。” 想起杨肃观出身少林说不定两人便要为此大开杀戒一时心下竟有些不太舒坦。 第九章 狼烟再起 正想间项天寿已然宁定上前拱手道:“这位小哥蒙你点化项某实感恩德。适才若有得罪之处尚请海涵。”秦仲海见他执礼甚恭微笑便道:“好说项老守信重义一言九鼎实在让人佩服、在下若非为了山寨的前途岂敢随意得罪相逼?” 两人说话间陶清走上前来引荐道:“项堂主这位将军姓秦双名仲海便是霸先公的二公子昔日朝廷赖为长城的名将。有他这般家世才干咱们山寨定有重建良机。日后还请项堂主多多帮忙呢。”这回秦仲海倒没有打断说话任凭他介绍自己的来历。 项天寿听得秦仲海是昔日山主的儿子一时颇感讶异道:“真有此事?霸先公不是满门抄斩么?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出来?”说着上下打量秦仲海显是不信。 秦仲海被方子敬收养一事天下间没几人知道项天寿如此怀疑也属自然言二娘眉头一皱正待要说秦仰海却-把拦住笑道:“项堂主倘若我真是老寨主的儿子项老兄便会念在故人之情与我-同上山么?”项天寿点头道:“我身受霸先公重恩倘若阁下真是秦家后人自当追随左右”秦仲海哦了一声微笑又道:“那咱们掉个头倘若在下并非秦霸先之子只是冒名顶替的狂妄之徒老兄欲待如何?” 项天寿哼了一声道:“若真如此那我又何必跟着你走?” 言二娘暗暗叫苦不知秦仲海为何这般说话正纳闷间只见秦仲海昂然向天将手一摆做送客状。口中沈声道:“项兄啊项兄某姓秦也好姓龟也好阁下都不该以此计较。咱们江湖上行走讲究的是自己的眼光绝非什么狗屁身世!我即便是秦家后人但倘若庸懦无能贪生怕死众位便奉我为主焉能成得大事?”说着一拱手道:“项兄如此着重出身秦某不敢强留。这就再会。”蓦地转身走开。 秦仲海好容易把人弄出来了却这样放了过去。众人闻言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高低。言二娘又惊又急追了过去喊道:“秦仲海!难得大家团圆你这是干什么?”秦仲海却不理会只管自行上山。 项天寿望着他的背影忽地心有所感当下提声喊道:“将军且慢!”秦仲海转过头来拱手道:“先生何事指教?” 项天寿哈哈大笑奔到秦仲海面前抱拳道:“将军这般脾气实在让人喜欢!似你这等豪迈人品不论你是否真是老寨主的儿子项某都愿与你共创大业!” 两人四目凝视秦仲海纵声长笑大声道:“好爽气!打天下便是要这样!这才是咱们怒苍英豪!秦仲海是个爱才惜才的人当年身在朝廷尚且星夜寻访卢云怕他埋没如今为自己的志业拼斗更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共创大业的弟兄适才那般说话只是要表明心迹说他无意借父之名。眼看项天寿肯上山想起又多了一个豪杰相随更是大为兴奋。 两人相顾大笑立时勾肩搭背起来。只是项天寿身上跳蚤奇多秦仲海抱着他跳蚤还不趁机搬家?吸血小虫欢喜迁居秦仲海身上难免奇痒一时歪嘴斜眼抖手抖脚模样有点怪异。 言二娘见他两人重修于好心下甚喜她怕二人性子怪异一会儿又生出事来忙道:“秦将军人家都这么说了你怎好再瞒身分?快把背上的剌花露出来吧别让人猜疑了。” 秦仲海身上痒早想脱衣赶忙将上衣脱下两手还不住往背后乱抓。项天寿哪管他在胡抓什么刺花入目眼中登时泪光闪动他跪倒在地仰天哭道:“老天爷在上霸先公得子如此虽死无憾!”秦仲海听他提到父亲赶忙收拾丑态将他扶了起来微笑道:“项堂主错爱了小子日后得众位扶持自当好好经营山寨不负先父之名。” 言二娘嫣然笑道:“别说这些了。咱们这就上山过节了一起走吧!”项天寿听得过节两宇霎时仰天长叹道:“我有十八年没喝酒了唉……若有一杯好酒落肚死而无憾……”陶清微笑道:“别愁有我金毛龟在怕没酒喝么?” 秦仲海大笑道:“无肉令人瘦无酒令人苦!有这杜康好朋友咱们山寨人虽少却绝不冷清!”众人想起晚间欢聚一堂的场面心中都是雀跃无比。 众人回到山顶只见山寨破败依旧器物腐朽几无一件堪用欧阳勇取出钢刀劈竹砍木转瞬间便做出几张桌椅秦仲海见他器械应用极精心下暗自称许想道:“这位铁牛老兄着实了得日后由他总管兵械制作山寨兴旺可期。” 秦仲海自坐堂上只见众人洗手做饭清理打扫言二娘更笑吟吟地四下布置她把方子敬传下的那面旗帜高挂堂上那火红的怒字一现立时让众人欢呼起来。 秦仲海看着生气勃勃的忠义堂回思年前上山的破败嘴角泛起了微笑:“以后这里便是我的家了。当年爹爹创建此处与天下英豪在此相聚谁知功败垂成死于道上。今后便由我这儿子接手吧。嘿嘿不论日后情势多艰难我定要重建怒苍再起忠义之师!” 眼见天色将黑言二娘取出纸笔便请秦仲海挥毫写字秦仲海闻言大惊:“老子哪会写字?最多只会画几只乌龟而已你可要看么?”言二娘嫣然一笑知道这人文学甚低当下道:“你不想挥毫那便让我来写好么?”往日言二娘与他说话泰半凶狠粗暴今日却忽尔婉转温柔料来心情定是不恶。秦仲海见她眼波盈盈心中蓦地一动笑道:“你尽量写想写多少便写多少。最好把肉蒲团默出来了。” 言二娘听不懂他在胡说什么当下摇头一笑迳自写了起来。 秦仲海探头去看只见第一张纸上写着几字见是“怒苍山创建之祖秦公霸无之灵位”。 秦仲海啊地一声道:“多亏二娘心细否则我倒忘了祭拜先人!”言二娘微微一笑低声道:“你这人本来就粗心不过也没干系以后有我替你打理呢……”说到这里脸颊忽地晕红如火。她连忙定了定神继续往下写去见是她兄长言振武的灵位。秦仲海心想:“二娘与朝廷仇深似海她的身世如此悲惨倒与我同病相怜了。” 言二娘眼眶微红又提笔写道:“天禄堂堂主童新之灵位”、“大正关守将常飞之灵位”、“水军教头孟无痕之灵位”……一时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十人。秦仲海越看越惊心道:“当年山寨被破居然死了这许多弟兄!看来景泰十四年这场大战当真非同小可。”转看哈不二等人都已放声大哭连项天寿这等硬颈之人也在默默忍泪。 言二娘连写数十人忽地一咬牙霎时写道:“马军五虎将、西凉小吕布韩毅之灵位”。秦仲海大吃一惊心道:“这不是她的老公么?二娘怎地写下他的灵位了?”正想间陶清拉住了他的衣袖跟着凑过头来在他耳边道:“秦将军咱们大姊拜托你了。” 秦仲海何等聪明一听提点立时暗骂自己愚蠢:“秦仲海啊这等事情你也看不透可真越活越回去啦!” 言二娘十五岁守寡至今已有十八年岁月与小吕布欢好之门无多两人便已分离。说来这段婚姻实在可怜。此刻她写下小吕布的灵位从此自当解脱陶清知道秦仲海与言二娘彼此有情当下便来提醒一番希望玉成此事。 眼见言二娘泪水飕飕而落虽说心酸无限但也算是解脱了。秦仲海拍了拍陶清的肩头要他不必多虑。陶清则是报以一笑拱了拱手满是祝贺之意。 众人将白纸贴在木牌上一一上桌供奉。秦仲海当前焚香主祭颂祷曰:“秦某受刑下狱本当必死幸赖众家兄弟先后扶持诸位先贤天上护佑终令性命保全得还武功。当此大难不死秦某秉先父之名必重整山寨再举大业不负天下之望。”他跪了下去拜道:“今者项天寿、言二娘、欧阳勇、陶清、哈不二等人皆在堂前聚会共叙生平之义。祈吾父山主庇佑我等再举大旗一应战死弟兄英灵不远得已瞑目。” 主祭已毕众人各自上前焚香祝祷只见言二娘跪在小吕布灵前眼中泪光盈盈口中低念不休似有无尽的话要说。秦仲海自知不该过去打扰便走到一旁饮酒让她一吐心中悲郁。 端节畅饮雄黄酒浓众人欢聚一堂哈不二更包了好些粽子恶声恶气递给秦仲海看他脸上微红不住偷眼看他是否满意料来与他芥蒂尽释欧阳勇口中虽不能言语却拼命找秦仲海喝酒料来对他佩服之至。 怒苍山自景泰十四年破败以来近二十年来次有人在此聚烛光掩映好汉痛饮虽不见金碧辉煌的殿阁楼宇但众人的这份心情却足以让人咏怀一世了。 众人欢饮正酣哈不二见言二娘始终不曾过来便问道:“大姊呢?怎么不见人影?”陶清知道言二娘犹在小吕布灵前祝祷便往秦仲海看了一眼低声道:“秦将军大姊伤心过度能否请你劝她过来?”陶清追随言二娘多年若要自己去劝自然热门熟路只是他不自己过去却执意要秦仲海去找人用心自是不言可喻了。 秦仲海是个乖觉的起身便道:“陶兄不慌我这就过去看看。”正要转身忽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不用找了我来了。”众人回头疾视霎时同声惊叹。 只见言二娘睑上薄施脂粉换上了粉红色的袄子一头秀更是梳得乌亮正俏生生地站在秦仲海背后。哈不二等人追随她已久都不曾见她这般精心打扮心中自都罕纳。言二娘有些腼腆看了秦仲海一眼含羞道:“好久没穿这些衣裳了还能看么?”秦仲海见了她艳丽的神色又看她身材婀挪多姿只来拼命点头却是有些口水横流了。 言二娘微微一笑把羞态收拾了迳自坐在秦仲海身旁端起酒杯向众人道:“适值佳节二娘敬诸位一杯。”霎时一饮而尽。火光映上她的面颊更显得娇艳不可方物。秦仲海看得心旷神怡哈哈大笑间便也回敬一杯。 是夜众人喝得大醉各自倒在堂前沉睡。秦仲海酒量远胜诸人此时众人倒睡仅余他一人独坐饮酒。他见火堆将熄便添了些柴火含笑看着众人。 火光旁陶清、哈不二、欧阳勇个个睡得舒畅脸上都挂着一幅笑容秦仲海心道:“这许多弟兄的身家性命日后全着落在我身上了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他舒出一口长气只觉自己肩头使命重大万万轻忽不得。那日他跳下珠母朗玛举刀誓反本只为了心中的一股激愤但现下慢慢梦想成真更要百般小心绝不能再有闪失。 正想间忽听一声嘤咛却是言二娘的声音。秦仲海见她睡在兄弟间模样甚是娇憨。那小兔子紧挨着大姊来睡更是大揩其油。秦仲海微微一笑:心道:“这个傻大姊三十好几了还不懂得男女之隔。”当下将小兔子一脚踢开再将言二娘抱起送入了房中。 他在忠义堂旁找了个房间把杂物泥灰清理了便将言二娘放入炕上。秦仲海见她眼角有些湿润想道:“她本想带着兄弟安身立命不再江湖上打滚现下为了我又再次卷入是非之中嘿嘿秦仲海啊秦仲海你说什么也要让她平安喜乐绝不能再让她吃半点苦了。”伸手解下外袍盖在言二娘身上跟着自行走回大殿。 火光掩映偌大的殿上只余秦仲海一人孤坐想起这一年来的人生起伏不由得满心感慨缓缓走出殿外但见夜凉如水星光满天他眺望远山怔怔出神心里忽奇想:“倘若侯爷到山寨里做大王昔年众兄弟同来造反那该有多快意?” 他自知此念过于荒唐忍不住苦笑两声摇了摇头转念又想到刘敬他仰天祝祷:“刘总管那日你死得不明不白死前遗言我也没替你做到可我秦仲海终于活下来了。愿你在天之灵保佑让我干掉你生平死敌江充也好为你一吐怨气。” 正叹息间匆听一人道:“将军何事愁?”秦仲海回头去看来人却是项天寿。 秦仲海微笑道:“睡不着么?”项天寿哈哈笑道:“在破庙待了十八年换了新床有些不惯了。真是命贱啊。”项天寿内功精湛远非哈不二等人可比几壶酒自是醉他不倒再加他甫脱桎锆当此佳节欢庆自也难以入眠便来与秦仲海谈心。 秦仲海眼望远山道:“项堂主咱们虽然重回山寨但山上无兵无将寨中也无金银使唤咱们百废待举不知你有何高见?”项天寿见他微有愁之意忙道:“山寨重建绝非一日之功当年老寨主起兵造反也费了好些气力才有局面出来。将军不必急于一时。” 秦仲海叹息一声坐了下来道:“日间听你说起似乎你被关入庙中与那少林寺有关?”项天寿面色凝重点头道:“当年围攻山寨的除了朝廷军马之外尚有无数正道高手。非只少林武当这些名门大派出手围攻便连一些绿林人物也给朝廷征召出马。说来咱们是以一山之力对抗举国之兵。” 秦仲海心下烦恼想道:“杨郎中出身少林韦护卫师承武当这次我重建怒苍山不免与他们的师门冲突。嘿可别弄到不可收拾才好啊!”心念于此更感忧心。他叹了几声又问道:“老兄武功了得不知当年是怎么给少林和尚捉住的?” 项天寿微微摇头道:“我不是给人抓住的。姓项的虽然下才却也没那么不济。当年我是一命换一命把弟兄们赎出来的。”秦仲海吃了一惊道:“赎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项天寿回思往事道:“当年天绝僧受朝廷之邀率军直冲本山。我看山寨被破大批官军接连上山实在不能硬挡便率着寨里残存弟兄急从后山小径逃走本以为能够安然撤离谁知遇上了少林和尚埋伏一场大战下来兄弟们全数给人擒下只余我一人走脱。”秦仲海颔道:原来如此。后来你便以命相代把他们救出来?” 项天寿微微苦笑道:“我是天权堂堂主那时山上硬手都到神鬼亭去了寨里剩下的弟兄属我位望最高朝廷自是不拿不快了我见弟兄们被俘如何能一人远走?虽想救人但少林高手如云实在难以得手眼看双方僵持灵音大师便出面说项说只要我自愿投降他担保天绝僧会放走我天权堂弟兄。”秦仲海惊道:“天绝僧?是他逼你罚下毒誓的?” 项天寿凄然点头道:“当然是他了。也是我讲信重义江湖有些名气灵音又帮著作保天绝这才信了我的誓言。过了几年我那些老弟兄打听了我在这里便过来找我出庙嘿项天寿岂是反反覆覆之人?便都让我赶走了……一回逼得太紧我还打伤了几名弟兄消息传出江湖上都说项天寿疯了。唉谁又知道我的苦衷?” 秦仲海心下佩服想道:“此人虽只是个土匪却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我能与这般人为伍倒也不枉了。” 秦仲海眼望山下问道:“项堂主追随我父可知他昔年如何举事?”他对秦霸先的过去所知不多只晓得他得知满门被杀从此入关造反其余所知不详便启口来问。 项天寿沉吟半晌道:“我也不是一开始便追随老寨主的。听说当年令尊出兵关内身边仅有几名部属相陪。其中武功最高的便是石刚。这人号称“气冲塞北”五虎大将行二起初打天下的三万子弟兵全由此人率领入关老寨王以此为基这才能号召天下义士共响大业创立了怒苍山出来。”他望着秦仲海道:“将军若能仿效老寨主也从朝廷借几只兵马过来那就万事不愁了。” 秦仲海自己造反也就罢了怎能连累柳昂天?当下摇头道:“我过去虽是朝廷命官但权柄却不能与我父亲同日而语。这件事没处想。” 项天寿沉吟道:“那可不妙了咱们人少力孤朝廷却兵马雄强。将军有何妙策么?” 秦仲海眼望星空微笑道:“先别烦恼这些事了。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趁着夜色不坏咱俩先下山收些庄稼再说。”说着向项天寿眨了眨眼嘴角努了努。 项天寿原本满心纳闷待见了秦仲海眼中的狡狯登时哈哈大笑道:“将军要干这档子事找我老项真是找对人啦!” 两人相顾大笑登即联袂下山。 第二日早言二娘等人宿醉方醒稍稍梳洗后便到殿前相见。还没说上半句话便听殿顶叮叮咚咚似有人在敲打物事众人听了声响赶忙出殿去看只见一条大汉蹲在屋顶手拿榔头在那儿敲敲打打。言二娘吃了一惊秦仲海平素怠惰懒散哪知竟会亲手做这些杂事她抬头叫道:“秦将军你一夜没睡么?” 秦仲海哈哈一笑从屋顶纵跃下地道:“你们都醒啦?”陶清见他手上还提着那只榔头忙道:“秦将军你是咱们的大将不必做这些细琐让我们来办行了。” 秦仲海笑道:“山寨就咱们几只小猫小狗还分什么彼此?谁做都一样的。”他挥了挥手提着嗓门叫道:“老项!过来一会儿!”言二娘等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想:“老项?”目瞪口呆中只见项天寿匆匆走来微笑道:“老弟何事吩咐?” 言二娘听他两人称谓亲昵不由得满是诧异想道:“怎么一个晚上不见这两人好似便混得熟了?”秦仲海没去留意她的神色迳道:“咱们山寨刚起事情繁多我有些事情交代各位还请大家辛苦些务必尽心去做。”陶清大喜当下拉着哈不二提声答应:“将军放心我等竭心尽力必不有失!” 秦仲海微微一笑望着言二娘道:“二娘你与项堂主武功高、脚程快劳烦你两人这两日下山把附近百里的朝廷驻军情况查清楚。” 言二娘次得令自是精神抖擞忙道:“你放心我定会把事情办好。” 秦仲海颔转望哈不二吩咐道:“咱们山寨储粮不足也少了牲口家畜哈兄弟劳烦你与欧阳兄弟到天水一趟采买些家畜马匹回来。” 哈不二睁着圆眼茫然道:“咱们身上没钱买什么东西啊?”秦仲海使了个眼色项天寿立时搬出五只铁箱迳往地下一摔笑道:“这些够了么?” 陶清等人急忙抢上只见铁箱共计五只箱中整整齐齐排着二十只元宝每只元宝五十两重竟有五千两白银之数下由得骇然出声。 言二娘皱眉道:“这钱是哪来的?偷的么?”秦仲海耸肩道:“什么偷的怎说得这般难 听?咱们是跟地方豪门借的懂了么?”说着与项天寿相顾大笑神态甚豪、众人啊地一声。这才知道秦仲海昨晚一夜没睡便是去干这档子贼事看五只铁箱上贴着银铺的封条却不知是哪家行号倒楣了。 这五只铁箱沉重至极项天寿与秦仲海竟能带着来回疾奔武功当真了得。言二娘心下佩服拱手笑道:“项堂主身手高明小女子总算见识了。”项天寿微笑道:“偷东西容易买东西就难了。我和秦将军两个长相不好一个光头竖眼一个铁脚横眉一到天水城里怕会吓死老百姓只有劳烦你们去打理了。” 言二娘噗嗤一笑道:“成便让小兔子他们办吧。” 项天寿模样古怪秦仲海凶神恶煞但言二娘的弟兄们也不见得是什么慈眉善目的长相看那金毛龟体型矮肥哈不二形状滑稽铁牛儿貌似怪物个个都是怪模怪样。但比起秦仲海天生土匪的长相哈不二等人已能算是常人了当下便托他们入城买办。 这日吩咐事情已毕便让哈不二与欧阳勇同去天水书二娘、项天寿、秦仲海三人各自下山察看军情以明朝廷部防陶清生性谨慎便由他负责留守山寨眼见秦仲海分派得当心下暗赞:“秦将军不愧是朝廷出身的大将做起事来果然井并有条。”想起此人行事老练气量广大更觉山寨复兴有望。 这日各去办事到得夜间众人一一回山。哈不二与欧阳勇率先从天水回来看他们买了十来只马匹马上驮着大批干粮用品想来狠狠用了一大笔钱定是享了整日的大爷威风。 陶清迎上前去笑道:“怎么样?天水城还热闹么?”哈不二笑道:“那还闲说?酒楼妓院窑子赌场该有的没少半样。怎么你也想去玩么?” 陶清皱眉道:“老是提这些风月地方你们可没乱花银子吧?” 哈不二笑骂道:“嘿你可别胡乱编排咱们先去买面粉干粮再去买青苗种子你看看这么一大堆玩意儿沉得紧哪哪来时光干坏事……” 哈不二唠唠叨叨地述说陶清懒得多听自去取落马背上的物事他手上拿着两大担米正要弯身置地陡然问见到了马臀上的官记烙印。 陶清心下起疑唤来哈不二指着印记道:“这些马哪儿来的?不是抢来的吧?” 哈下二笑道:“你倒聪明。咱俩路上见了几只狗官差牵着好马看着不顺眼当场便出手抢了还顺手打了他们一顿哪。哈哈真是痛快呢!陶清心下大惊忙往欧阳勇看去见他也连连颔霎时已知哈不二说的是实情。 眼见陶清面色惨淡哈不二心下奇怪皱眉道:“看你怕得怎么样咱们不能招惹官府么?”陶清深深吸了口气道:“别说这些了先问你一句你俩出手时没提山寨的名字吧?” 哈不二笑道:“你这傻子好容易招兵买马上山结伙遇上这等威风场面咱们怎能不提山寨的大名?自然好好宣扬一下了哈哈不然咱们怒苍山的脸往哪儿摆去?” 陶清全身抖颤声道:“小兔子你……你给说说秦将军为何不自己去天水?他……他没长脚么?”哈不二哈哈笑道:“那倒不是。他长得不体面怕给朝廷认出身分这才叫咱们几个去。”陶清惨然道:“这你也知道。那你为何还下手抢马?你疯了么?” 哈不二咦了一声只伸手抓了抓脑袋脸色兀自茫然。二人说话问忽听一人道:“你们回来啦?东西买了么?” 三人回过望去只见言二娘与项天寿已然回山。陶清紧皱眉头往哈不二背上一推催促道:“自己去说。”哈不二兀自不知厉害大摇大摆地向两人走去口中笑道:“大姊啊你看看咱抢了好些官马回来呢!” 言二娘吃了一惊当下急忙奔去察看待见真是官马战栗之下险些软倒在地。哈不二奇道:“大姊你干什么?肚于疼么?”言二娘伸手掩面悲声道:“山寨重起没两天你们便来惹麻烦……老天爷你们忘了朝廷的狠毒么?”哈不二茫然道:“怪了你们在怕什么啊?秦将军他们不也去偷去抢么?咱们这样干有啥不对了?” 言二娘气急败坏尖叫道:“傻子人家是去抢银铺啊你抢的可是衙门呀!咱们这下要打仗了!”她又急又怒一个耳光挥出便朝哈不二脸颊打去。 这掌正要打落猛地一人伸出手来替哈不二挡住了这掌。众人急忙去看却是秦仲海回来了只见他面色凝重一言不想来已听到了众人的对答。 言二娘又愧又气低头道:“对不住了我这几个弟兄不懂事惹上了麻烦……” 秦仲海摇头道:“不打紧事情既然弄出来了咱们便来收拾。反正迟早要与朝廷决一死战早一些晚一些全都是一样的。”哈不二听了秦仲海的说话才知事情远比想像严重但他向来嘴硬兀自反驳道:“咱们不过抢了几匹马朝廷哪会当真?不会打过来的!” 秦仲海叹道:“我父昔年是朝廷死仇至今满朝文武提起怒苍二宇仍是戒慎恐惧现下官马被劫差人往上禀报消息定会传到江翼耳中。若不出我所料十日之内必有兵马围山。”众人惊道:“这么快?” 哈不二也是吓了一跳一时哑然无语、秦仲海拍了拍他的肩头叫他莫要自责。当下不再多言提声喝道:“项天寿何在!” 项天寿吃了一惊急忙向前拱手道:“将军何事吩咐?”秦仲海沈声道:“山寨旧日若是有事怎生传递讯息?”项天寿不知他何出此问呆了半晌才道:“山上有处烽火台只要燃起狼烟黑烟直冲百丈高百里内皆能仰望。” 秦仲海朗声道:“好!事不宜迟咱们便来举火放烟吧!”说着便要出殿。项天寿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拦住道:“将军且慢!狼烟放起只怕往昔弟兄没来便先把邻近州郡的兵马引来了到时咱们区区五六人却要如何抵挡人家的千军万马?”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要干大事岂能惜身?反正风声已然传出朝廷什么时候遣兵过来只是迟早的事。咱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制人!” 陶清惊道:“昕以……所以将军干脆放烟为讯号召弟兄回山?” 秦仲海微笑道:“正是如此。此番狼烟再起天下皆知。倘若朝廷比旧日弟兄快了一步那大伙儿别无他途只有弃寨离去、倘若昔年弟兄有情有义反比朝廷快了一步回山嘿嘿那咱们这番起事便算成了大半。”他说到这里双目虎视众人沈声道:“诸位咱们没得选这把非赌不可!” 众人对望一眼都是嚅嚅嚿嚿良久说不出话来。只有言二娘仇恨朝廷至极早把性命置之度外便一个人在那儿叫好。 众人行到烽火台秦仲海是游击将军出身自知如何放烟为讯当下与项天寿擦来干柴将之堆积排列跟着运起火贪一刀的刚劲猛地挥下。 只听“轰”地一声大响熊熊烈火腾空直扑九重云霄黑夜之际分外震人。 项天寿惊道:“好样的!这是什么工夫!”秦仲海笑了笑道:“不瞒项老哥这便是九州剑王亲传的“火贪一刀”还使得吧?”项天寿心下一凛忙道:“原来将军是方先生的弟子!真是失敬了!” 火光烛天染红了夜空以这火势之高百里之外亦能见闻想来邻近州郡官长见了这等异状定会震动不已。言二娘等人驻足观看虽说不知往后吉凶但山寨十八年来不曾燃起烽火此时大火重起仿佛便是当年怒苍山雄踞天下的气势。众人看在眼里自都又喜又怕。 烽火烧起后秦仲海知道朝廷立时会派探子前来察看便命陶清、项天寿下山看守来往道路若有异状随时回山通报。另吩咐哈不二准备迎宾酒食招待即将到来的弟兄。 夜已深沉秦仲海知道今夜难眠他交代过事情便搬过大石独坐烽火台旁心里反覆打量眼前局势。 他这人形貌虽莽其实颇有城府。此番朝廷得知消息数日内便会挥军攻打怒苍以他现下的人手根本耐不上一击但若燃起狼烟昔年弟兄看在义气两个字上或会回山一探究竟此计虽是行险却是招揽兵马的捷径。假使旧日弟兄们远比想像凉薄那也没什么只管带着言二娘、项天寿等人落草为寇。以他们这批人武功之强若要转到绿林杀人放火自也有一番局面。 秦仲海叹了口气他重建山寨的本意原在招贤纳士雄踞一方倘真沦为打家劫舍的盗匪那可无颜见他父亲了。他仰望烽火转念又想到柳昂天思道:“我这番燃起狼烟可别为侯爷惹来麻烦才好。唉……火烧眉毛了怎还想着别人的事明天能不能撑下来都还不知道哪……” 忽听轰隆一声天边亮起了一道闪电看来竟要下雨了。秦仲海嘿地一声心道:“好容易烧了大火老天爷可别来搅活。”所谓天有不测风云担心不过半晌果然大雨倾盆雨滴哗啦啦地落下只把秦仲海全身淋得湿了。他口中怒骂不休拼命在那里加柴添火就怕火势熄灭。 正忙间一人快步奔来惊道:“怎么样?火熄了么?”秦仲海抹去脸上水珠抬头看去见一名美貌女子**地奔来正是言二娘。秦仲海嘿了一声道:“雨势太大你快回屋里去可别着凉了。这里有我守着。” 言二娘啐了一口道:“你又来了我言二娘战场出身什么场面没见过不过淋个雨又有什么好怕的?”说着手抱干柴堆到烽火台旁的低棚下免得给雨水打湿。 两人忙了一会儿秦仲海见火头犹旺一时半刻下会熄灭忙拉着言二娘道:“好啦咱们到那边躲躲。”说着手指一处山岩看那底下有个凹洞足容两人避雨? 两人躲了进去紧紧挨着秦仲海见她浑身湿透忍不住笑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专找雨淋真个自讨苦吃啊。”言二娘哼了一声正想出口去骂忽见秦仲海满脸雨水当下取出手巾伸手替他擦拭了。只是那手帕也沾满了水擦了半天秦仲海仍如落汤鸡一般。 秦仲海微微-笑动身上内力不多时水气飘起身子竟已干爽。言二娘啊了一声笑道:“我倒忘了你有这身功夫倒糟蹋我的手巾儿了。”说着将手帕折起放回怀中。 秦仲海见她兀自湿答答地当下张开双臂微笑道:“过来让我替你烘干身子。” 言二娘见秦仲海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忍不住睑上羞红别开了脸蛋儿。秦仲海拉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别害羞咱们共过生死算是患难弟兄。不必怕羞。”说着手上使力将言二娘拉入自己怀里双手环抱她的身子。 言二娘给他抱着忍不住心头怦怦直跳过了半晌想起两人曾在珠峰这般依偎慢慢便换上了安祥的神色好似二人又回到巅峰寒境正在那儿相互取暖怯寒。 言二娘闭上了眼柔声道:“秦将军你以前替朝廷打仗时心里在想什么?” 秦仲海听她唤自己做将军当即低头望向怀里微笑道:“二娘你老是叫我秦将军要不便是连名带姓乱喊一气。今日以后管我叫仲海吧。”言二娘脸上微微一红道:“我喊你仲海那你……你又喊我什么?” 秦仲海笑道:“喊你一声二娘罗你要不喜欢喊你妹子也成。”言二娘今年三十有四比秦仲海尚且大了两岁听他把妹子两字一叫好似这人真是自己大哥一样一时竟把脸蛋藏在他怀里羞道:“现今兵荒马乱的大家随便喊吧。不用讲究这许多了。”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话是你说的吆那以后管你叫阿花啦。” 言二娘红晕褪去挣扎起身大怒道:“什么阿花?把我喊得那么土!你有胆再喊一声试试!”气愤之下竟要伸手来打秦仲海急忙闪过笑道:“好啦!不叫阿花也成!”他一把抓住言二娘的素手将她搂在怀里微笑道:“从今以后管你叫娘子成不成?” 言二娘听了这话只感全身酸软无力她娇喘挣扎气愤道:“你可别轻薄我!” 秦仲海见她俏脸含怒反把双手环紧纤腰微笑道:“二娘可别小觑我了。秦某何等人物怎会轻薄自己弟兄?我明白说吧咱俩三十好几也都不是孩子了………”言二娘拼命挣扎尖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仲海凑过嘴去在言二娘耳边吹了口气低声道:“我想娶你做老婆。” 言二娘愣住了虽说这几日两人日益亲近但眼下局面紧张朝不保夕实在料不到秦仲海会在此时求婚。她望着秦仲海那张高鼻鹰目的大脸自己若真的答应了这条大汉以后便是自己的丈夫了。忽然之间只感心头直跳全身更是无端烫。 秦仲海见她不言不语怕她不答允连忙把手紧了一紧道:“二娘我是真心的。姓秦的征战四海向来只知青楼女子的风情从不知世间真有巾帼英雄……自识得你以来我便不曾忘了你……”说着放开双手跪倒在地拜道:“怜我多年孤单乞二娘与某共驾一驹嚣战大江南北。秦某得妻如此终生无憾。” 言二娘又羞又喜自来求婚谁不是寻媒下聘往返答礼哪有人这般破口质问简直强盗也似她将秀脸侧过望着夜空中的雨丝低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别这样跪着怪难看的。” 秦仲海叩道:“能得佳人相伴黄金又算什么狗屁?你若不开口答应我便不起来。” 言二娘满心害羞她见秦仲海双目尽是求恳之意心下只想:“我该不该答应他?”想要开口答允却又含羞为难就怕陶清他们见了笑话可要一口回绝又怕秦仲海从此死了这条心也是她生性腼腆只想找个法子遮掩混过。 便在此时忽听峰下传来叫喊道:“怎么下起雨来了!可别让烽火熄啦!”跟着脚步声杂沓似有大堆人马上来。言二娘脸色一变忙道:“你……你……弟兄们来了咱们一会儿再说好不好……”秦仲海摇头道:“不成那我得跪着说。” 言二娘听众人越奔越近一会儿他们见秦仲海无端跪着必会出言质问她又慌又怕嚅嚿只道:“你别跪了我……我暂且答应好了等一下再从长计议……” 秦仲海呸了一声皱眉道:“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哪有什么暂且不暂且的?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一言而决你快吩咐一声吧到底做不做我老婆?”言二娘心下扭捏哪里听得出秦仲海的语病当下咬牙道:“好我……我答应便是可你得应允一件事咱俩完婚前你可不能举止下流若想轻薄于我休怪我放飞镖射你……” 秦仲海愣住了霎时哈哈笑道:“你这女人好怪我又没提洞房花烛的事你便要我别乱来!二娘啊到底是你比我急啊!”言二娘又羞又气登时一脚踢去秦仲海跪倒在地却要如何闪躲?立时给她踢出洞外。他骨溜溜地一滚霎时满身是水口中却还哈哈大笑。 哈不二、欧阳勇站在一旁只是满头雾水不知他俩在闹些什么。 大雨倾盆怒苍山烽火兀**烧不休黑烟直上青空望来有如怒龙啸天。 深夜风雨间山脚一名僧侣身穿蓑衣仰望天顶黑烟。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平静了二十年又要打仗了。”从竹笼中取出一只白鸽双手捧起向天一放白鸽登时振翅冲天从烟雨中飞了出去。远远看去仿佛要逃离黑龙的啮咬一般。 白鸽翱翔天际直向东方而去。黎明时分朝霞满天黄河大水已在眼前白影迅急来到了河边茅屋。一名僧人簇唇做哨信鸽闻声飞落停在那人手上。 那僧人中年岁数宝相庄严只见他眯起双眼从鸽筒取出字条。定睛细读之下霎时长叹一声摇头道:“第一个预言验证了。” 两旁僧人大惊失色慌忙站起同声道:“怒苍山真的举事了?” 耶中年僧人将字条收入怀里叹道:“不错。怒苍再起天下兵祸不远。当年山寨豪杰倘若一同归山天地形势必然逆转。”众僧面色惨淡合十道:“阿弥陀佛。” 那中年僧人目光向地摇头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朝廷残暴反贼便生。二十年前种下的孽因业果终于要到收拾的时刻了。” 他叹息良久转看群僧道:“事不宜迟灵音师兄请你即刻赶往京城要肃观师弟回来一趟。”一名高大侩人吼道:“方丈咱们干脆直接杀上怒苍山扑灭这股妖火!” 那中年僧人摇头道:“魔火降世乃是业报不是一两个人挡得住的。我寺当年牺牲惨重不必再替奸臣捐躯。”他眼望远方淡淡地道:“大家即刻返回嵩山本院请天绝师叔出关定夺。” 《英雄志》十一卷完 第一章 大敌当前 夏日午后雨过天青泥土儿透着香地下还湿答答地。 蓝天若海明亮如镜看这万里晴空好似被雨水洗透了凉风徐吹更是沁爽宜人。这般好日头恰是游山玩水的时节不然便缩身檐下小憩片刻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 当然得先把这讨厌家伙撵走才成。 众弟子皱起眉头凝视院中的怪汉。那是个大胡子看他软倒椅上半躺半坐眼神兀自飘忽脚尖更是摇啊抖地满脸悻悻无赖神色。 这不只是个大胡子而已还是个该死至极的大胡子。 说来荒唐方才这怪汉大摇大摆地跨入庄里屁股朝练武场的教头椅一放便大剌剌地坐了下来。几人去赶他老兄两只怪眼半眯半睁既不开口说话也不理睬旁人好似天将府是供人纳凉的茶水铺他老兄腿酸了便进来歇上一歇。 这怪汉模样狂妄任谁看在眼里心里都会不喜弟子们不知如何处置这名无赖只好请今日轮守庄院的十师叔出面了。 ※※※ “天成师叔。” 高天成点了点头示意弟子们退开。他定下心神凝目打量来人。 眼前这条怪汉蓄着络腮胡乱污秽胸前衣衫敞开露出满是黑毛的胸膛看来若给这家伙一柄丈八蛇矛便是图画里的莽张飞了。 高天成咳了一声冷冷地道:“朋友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怪汉伸手挠腮歪嘴扭鼻把脚抖了抖看这个神气全没把高天成放在眼里自然也没把话儿听进耳里。 “混帐东西!”左右弟子大怒欲狂纷纷上前叫骂高天成举手拦住了。天将府非只是武林世家尚是朝廷册封的地方望族还没打听清楚对方的来历谁都不该妄动。 “朋友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高天成耐下性子把话再问了一遍对方不知是装聋作哑还是失心疯癫仍是不应不答。高天成脾气再好火气也犯上了。他把脸色沉下森然道:“这位朋友高某人明白说了这里便是淮西天将府十二天将的总舵。你现下擅闯我庄一会儿咱们劝你不听休怪动手伤人!” “淮西天将府”五字一出怪汉面色微微一变喉间咳了咳似要开口说话众弟子暗喜在心天将府声威远播果然名号才一出口便能慑走群小鼠魂。眼看对方让步高天成自也面挂微笑颔道:“阁下既然识相我们也不为难你还请站起说……” 那个“话”字未了一口脓痰朝脸面吐来高天成吃了一惊急使铁板桥闪避嘴边“话”字陡成“哇”字险些把痰吃到嘴里。 高天成心下大怒来人如此狂妄何须多言赘语?事关脸面这怪汉存心挑衅今日唯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让他直的人进来躺的尸出去谁要惹火十二天将谁便倒大楣这便是高家天将府的规矩。 高天成大喝一声右足顿地点落力道出身形弹上半空跟着左足闪电探出直往怪汉胸口印去只等对手离座闪避他便半空急使一个回旋化左为右来个飞燕倒剪将这该死的不之客当胸踢死。 “飕!”一声轻响划破长空。 有暗器? 高天成面色惨白身子一转急忙落下地来傲人绝技“秋燕剪”没曾使出反给人将了一军。他强做镇静正想开口说话忽见额头长长的几条丝垂落在眼前迎风飘动。 高天成心底毛他不敢移动身子仅吊起眼珠向自己头上看去。 一根亮白的雪雉羽毛定在自己的髻上那是只白羽长箭。 箭簇晶亮箭羽随风迎颤在头上晃动不休高天成倒吸一口冷气敌手好高的箭法方才他出绝招“秋燕剪”身形急转其势颇哪知这只冷箭竟能正面穿透髻看来敌手非只准头惊人时机拿捏更是绝妙。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怪汉有恃无恐果然是有备而来。高天成挥了挥手示意众弟子退到屋檐下免遭冷箭偷袭。 此刻场中只余自己一人敌方随时能放箭暗算说来局面大大不妙。 虽然处于劣势高天成却没慌他是能争惯战的老将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他把心静了下来凝视远方觑着庄前绿油油的一片竹林。 这片竹林好生茂密乃是二十年前宗主亲自栽种而成多年繁衍之下竹叶苍翠青绿风过竹稍知了蝉鸣蝉儿求偶声此起彼落盛暑中让人烦躁尽去。 平常时候这片林子让人流连忘返但在这个要紧关头竹林却成了决死战场。 高天成明白竹林里隐伏浓烈杀机敌方箭手正在林间深处窥伺自己…… 一声断喝响起高天成双足轻点立时往后飘开三尺只要能退回檐下脱离对方冷箭挟制一会儿凭着己方人多势众定能将这帮不之客一网打尽。 眼看便要退出场外咻咻几声连响亮光接踵而来眨眼间大批箭簇已到眼前!这几支箭彷佛天上冒出势道快绝高天成不知如何闪躲心慌之下只得凝力不动。 脚边爆出四声响几似同时出竟无先后分别。高天成冷汗直流低头望着身周只见四支飞箭透土立地恰恰射在自己脚边。只见正前、正后、身侧左右各有一支四箭彷佛事先以墨斗计量各距身子三寸已将自己围在正中。 须臾间他的身子竟已被箭网包围! 高天成心下了然放箭之人无意杀他但他若再敢妄动下一箭便会透胸而过。 高天成又惊又怒他凝目望着大胡子颤声道:“你……你们到底要什么?”他堂堂一个天将居然在自家门口尝到这等羞辱盛怒之下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怪汉双目圆睁喀啦一声大响胯下竹椅已成粉碎。他缓缓起身伸出食指定向厅内照壁众弟子又惊又疑急忙回头去看。 午后阳光闪耀厅内两道光辉闪耀宛如明镜高悬。高天成愣住了:“你要子母阴阳刃?” 怪汉点了点头两手交握指节喀喀脆响入场以来第一回开口但刺耳的交待却只把众人的火气给激了。 “咱们杀上一场不然乖乖交出东西。你们几位……”怪汉环顾众人耸了耸肩:“没第三条路选。” ※※※ 从没见过这么狂的事…… 打出道以来还没见过谁在天将府这么说话。高天成握紧双拳额角青筋突起怒气让他的眼珠突出脸色涨得红中带紫“小……小子!”他的声音被怒气切得断断续续“淮西天将面前你……你也敢这么嚣张?” 那人摸了摸脸颊上的胡须眼皮缓缓盖上他不必说话盖上的眼皮已替他说了千言万语。高天成望着眼前的无赖汉也不再多说什么不该说话的时候那便闭上嘴。 高天成心下明白眼下他孤身在场暴露于敌方刺客的箭网之下已然形同人质天将府高手再多也不能下手围攻这名怪汉。 高天成咬住了牙此局绝非无解你有箭手天将府威镇淮西使阴的刺客还少了么? 风过竹林林间传出悉悉嗖嗖的响声高天成面色阴沉心中喃喃祝祷:“三哥拜托你了。” ※※※ 嘎…… 弓弦撑开石弹子已然满弦只等破空飞出。 十二天将不是摆着好看的“抚远四大家淮西高天将”景泰十四年天将府随军远征怒苍与河北祝铁枪、岭南赵醒狮、山东宋神刀一同血战沙场四大家牺牲无数人命终于换来满门富贵高家先人受封关内侯从此退隐歇手不问武林事。哪晓得虎落平阳今日竟被疯狗咬上门来。 “神弹子”高天业秉住呼吸缩身林间只等一个满弦弓便要将敌方箭手除去。 先前弟子仓皇来报说有高手入庄滋扰终于惊动了这位“神弹子”。十二天将各有所司高天业行三人如其号正是天将府中最擅暗器的好手。来人既以暗箭下手那便是“神弹子”出手的时候了。 使阴耍狠刺客暗杀江湖可属他内行。 大敌当前高天业眼角往两方飘移竹林左侧隐藏他的九师弟“扑天镖”高天羽右侧缩着他的十二师弟“火蒺蔾”高天芒同族弟兄各占东北西三角三人联手御敌其利何止断金?管他敌人技法再高也要给他们一举掠倒。 “神弹子”回去看校场此时场内情况未曾有变高天成依旧站立不动看他镇静自若当知大援已届毕竟师兄弟多年默契非常。 一片肃杀中怪汉与高天成都没说话两人只是僵持不动这厢“神弹子”师兄弟以三对一也与刺客相互对峙。 僵局已成谁都不能妄动。高天成身处射程之内随时都会挨上一记冷箭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敌人若要贸然箭必会暴露身形届时高天业赏出弹子自能将敌人爽快了帐。局面如此险峻惊惶也是无用只能看谁率先出手难了。 ※※※ 良久良久双方都没有动静。 人家耐得住性子“神弹子”老练过人也不至束手无策。对方既无动静便看自己能否洞烛先机抢先一步找出敌人藏身方位。高天业定下心来回望向场内打量着师弟脚旁的四只飞箭。 箭尾指向何方便是敌人藏身之所。高天业凝目细看便要把刺客的埋伏处找出来。 好了得……高天业暗暗赞赏这四只长箭不偏不倚恰把师弟圈在核心看那四株箭尾各朝东西南北四方彷佛是从四个不同方位出箭来人隐藏射箭路径箭法果然匪夷所思。 箭法若神时时别出心裁这是失传已久的“春藻箭”。 “嘿嘿厉害是厉害可也太过匠气了。”高天业心中生出冷笑刺客为瞒藏身之处竟让箭尾分朝东西南北四方东是正东西是正西南是正南……准头虽精箭法虽高可惜做得太过火了。要么箭头偏一些要么箭尾歪个分毫这番做作反给高天业看出端倪。 以地形度量竹林中能使出这种高箭法的处所除了最高的那株绿竹外别无其它地方…… 武林厮杀未必艺高者胜。所谓“斗智斗力”这个智字还在力之上。看来对方刺客一定年轻过于卖弄箭法反让神技泄了自己的马脚。“神弹子”嘴角泛笑双目如鹰扫过林间深处细细搜索蛛丝马迹。 赫然间茂盛竹林中露出了衣衫一角果然是在最高的那株绿竹上。高天业冷笑一声将弹弓对准过去。 六枚钢珠兜在指缝间中食两指将松未松双肩不用力钢珠凑在眼旁等衣衫一角与珠儿贴合神技“六连珠”便会验证高天业的神弹美誉。 便在此时一声细微响声传过左手三丈外一人抢先出手。只见红光扑天一物直朝刺客藏身处飞去。 高天业暗暗喝采来物如火艳红那是高天芒的“火蒺蔾”他也看到了敌手的踪影。 红物翱翔“火蒺蔾”势道猛烈冲入敌人藏身处眨眼间断竹斩枝竹林坍塌中“火蒺蔾”兀自向前飞行不坠。 天将府流传十二样绝技所谓明九暗三“钢弹子”、“火蒺蔾”、“扑天镖”三样正是十二天将的三大暗杀绝活。以力道来说十二师弟的“火蒺蔾”从来都是第一。高天业微笑颔知道师弟的武功更上层楼了。 他闭上双眼松了口气师弟既然得手自己也能休息片刻了。他将弹弓松开当下便要飞身下地前去察看敌人尸。 正要离开竹林忽在此时只听一声惨叫入耳高天业心下一凛立时凝住身形。 不太对劲“火蒺蔾”出手已有半晌怎还有惨叫声出?他静下心来倾听周遭声响。忽然间冷汗从额头坠下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 林间还有一股杀气弥漫这气息浓冽冷酷好生紧迫。 暗器不同于拳脚拳脚仗的是手沉力大、应变快急暗器讲究的却是腕松肩弛、心静如水正因刺杀敌人全在远处进行有时杀了人尚且不知敌手样貌更不知对方伤势如何正因如此生死直觉远较心思反应要紧。 高天业暗暗感到不祥他不敢移动脖子就怕颈椎响声会暴露身形。他移转眼珠以余光去看地下。 果然……高天业泪眼朦胧深深自责……重伤倒地的不是什么面生的敌人而是自己的师弟“火蒺蔾”高天芒…… 高天业又痛又惊咬紧牙关知道自己中计了。 适才露出的衣衫一角不过是敌人的阴谋用意仅在引出己方人马。可怜高天芒眼急手快反倒先一步中箭。恨只恨自己身为三师兄却不曾提防在先反让师弟中了暗算己方折了一员大将他却连敌人的身影也没看到。 高天业鼻梁皱起现出了怒痕。每回他要杀人前便是这个模样。他把弹弓再次拉满瞳孔紧盯竹林中央点子未必知道敌方有三人埋伏只要这名卑鄙刺客现身落地前去察看高天芒的伤势自己的连环六珠旋即出敌人势将死无葬身之地。 “嘿……” 果然有人飞身出来高天业双目光手指便要松开眼看钢弹子便要激射而出霎时之间心下震惊手指再次收紧。 来人身穿青衫那是他的九师弟“扑天镖”高天羽。看他面带喜乐兀自不知“火蒺蔾”已倒犹想过去察看敌人尸。 高天羽年轻识浅暴露了自己的身形敌人只要一个冷箭放过他便要一命呜呼。 要喝住他么?高天业犹豫了。此时自己若要呼唤师弟声响出暴露位置自己定会先一步遭殃等他倒地了师弟功力浅弱决计无法替他报仇天将府恐怕要一败涂地。 “天羽三哥对不起你只有请你做饵了……”高天业把弹弓拉得满弦高天羽若是中箭倒地他也会看出敌手踪影替师弟们手刃大仇。 竹林间鸟叫虫鸣午后流风徐徐吹来猛听破空声响飞箭已然射出高天羽必死无疑! 高天业咬紧牙关怒目看向声响来处。破空声起于竹林西北约莫十六丈外“神弹子”凝目细望果见竹林高处附着人影。 竹叶浓密几非人眼所能辨识但“神弹子”何等功力区区十六丈远近怎能让他束手?手指微松六枚钢珠接连射出全数往竹林飞入。正中一颗击碎竹干后头一颗瞄向敌身其余四颗分打上下左右六弹连珠无论敌手怎么闪躲决计挡不下这手绝技。 “狗贼便宜你了……”靠着九师弟舍命换来的良机才让“神弹子”一举得手。高天业轻声叹息泪光闪动中眼前浮起了手足相互扶持的陈年往事。 高天业摇了摇头低头去看两位师弟的尸体霎时间忍不住愣住了只见“扑天镖”好端端的蹲在地下手上抱着师弟高天芒正在替他包扎伤势。 高天业满心惊诧只是一头雾水:“这……这是怎么回事?” 忽听弓弦声响背后有人拉了满弓声响仅在一丈远近。高天业满心惊诧斜目去看背后只见一名汉子面带微笑提弓对着自己的后心。 可耻啊可耻又中计了……高天业气得七窍生烟索性转过身去凝视着强敌。 眼前的刺客长得很端正白白净净的含笑望着自己。高天业输得很不服气不知敌人是怎么觉自己的他目光直瞪视着敌人好似要喷出怒火一般。 那刺客见他目光带恨登时笑了笑嘴角一努示意高天业朝他腰际看去。 高天业心下一凛急忙看去赫然间一条绳索进入眼帘这索极细极柔色做深绿便与竹叶相似。也难怪自己没看出来。 高天业暗暗心惊沿线看去尽处却在一张轻弓上距己恰是十六丈。 难怪九师弟没事。敌人藏身远方却用绳索来拉动弓弦这箭毫无准头九师弟自是完好无伤只是可怜了自己……敌方一切布置安排只为引得“神弹子”出手。等最强的刺客倒下“扑天镖”、“火蒺蔾”两人功力浅薄自然手到擒来。 高天业嘴角挤出一丝苦笑霎时间翻身后仰一个觔斗翻出直往下头跃去。 肩井一痛飞箭射入肩头高天业纵声狂叫示警声如同水银泻地须臾间震惊了整座庄院。 情不得已只有惊动宗主了唯有头牌天将方能挡下这群不之客…… ※※※ 天威出马高家天将第一人! 高天业纵声惨叫头牌高手闻声出门看他迈步时双肩不动左右各执法器相随此人不愧是头牌高手一出场便让十二天将一字排开气派果然不凡。 天将府占地广阔田产连绵直达十来里十二天将同临练武场更是景泰十四年后前所未见的大事。 这头牌天将是个白老头身长不过五尺看似矮小滑稽但他目光略略撇过便让人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场中众人肃然无声只有怪汉还是懒洋洋的一幅爱理不理的神气。 白老头打量他几眼冷冷地道:“疯刀常飞的儿子?” 怪汉入庄以来不论是谁过来问话从头至尾尽皆散慢待人哪知此刻听了白老头的说话两眼登时睁得老大:“你……你识得我爹爹?”惊诧之中竟已站起身来。 双方还没动手对方随口一句话便让怪汉起身两方形势孰强孰弱已然分晓。 白老头听了问话却只斜着颈子笑了笑。这幅神态点出他的来历非比寻常眼前这名怪汉与他天差地远从武技到气量那是天王老子与门前守卒的差距。 白老头鼻中喷出浊气冷冷地道:“小子不想走你爹爹的老路那便爬出我的庄。” 没有什么轻视意思这是奉劝的话。怪汉呆了半晌霎时翻起怪眼怒声大吼便在此时竹林深处的刺客抢先一步只听半空传来咻咻连响破空声劲急已然放出暗箭。 白老头翻身跃起半空画过一道飞影只见他鞋底如弧形扫过踢落了半空射来的四只飞箭。这招正是“秋燕剪”先前高天成使将出来长箭穿髻而过硬教他丢丑露乖哪知同样一招在他脚下使来却有如此惊人的气象。 高天威把手一伸将四只长箭抄在手里冷笑道:“几年不出江湖花猫都能扮猛虎了!“九命疯子”常雪恨“火眼梭猊”解滔便你们两只不成气候的小鬼也敢上天将府撒野么?” 咄地一声怒喝四只长箭倒飞而出直往怪汉胸前插去箭羽嗡嗡作响去势快绝与大弓射出的势道相较竟是不簧多让。此时两方近在咫尺怪汉性命已在股掌间。 一个身影闪入场中猛然间怪汉衣领一紧身子忽尔平移三尺乱箭从身旁擦过实在险到颠毫。 场内众人见怪汉逃过死劫心中都是惊疑不定。凝睛去看但见一条大汉揪着常雪恨的衣领却是他在刹那间出手救人。这人出手快绝入场、揪衣、救人三式合一沉稳老辣宛如事先排练过无数回。 高天威见了这手硬功夫也知此人来历非小当下提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大汉左手鹤嘴右手蛇形由左到右一扫而过森然道:“前锦衣卫枪棒教头郝震湘特来领教天将府高招。” 高天威深深吸了口气道:“湖南的“蛇鹤双行”?”那大汉把右足向前重重一踏轰地一声尘土漫天泥沙四起料来这记踏足便是他的回答。 高天威嘿嘿冷笑将外袍解了下来缓缓跨入场中。时近黄昏两大高手相互凝视都在等着动手出招。 便在此时极远处传来啡啡马鸣高天威心下一凛知道还有人在旁窥探。他抬头远眺暮色迷茫中只见竹林外火光隐隐似有千军万马埋伏。风动竹叶现出了一个身影只见一人独坐马背这人满面雍容手提马鞭正朝自己这方望来。 “江东帆影”……这四个字在脑中浮起高天威矮小的身子颤动忍不住往后退开一步面色显得阴骛无比。 左右天将急忙抢上扶住低声问道:“宗主咱们要硬拼么?” 敌军压境天将府势孤力单恐难与之抗衡。高天威凝视暮色中的敌军摇道:“送上子母阴阳刃。”陡听此言众将尽皆骇然慌道:“使不得!前代宗主千辛万苦方才夺来这镇府之宝怎好随意给人?” 高天威眯起双眼淡淡地道:“东西怎么来便该怎么去。子母阴阳刃沾满反逆鲜血这种东西多留一日便有一日的祸害。不必多说了把双刀回给他们。” 众弟子不敢多言自管飞奔回府不多时便把双刀送上。 此役双龙战天将江东群豪兵不血刃便已压服强敌更显堂堂之师的绝伦气势。暮色茫茫敌军已然开拔马背上的那人有如一尊沉默的神像不动如山可又令人敬畏万分…… 高天威双手抱胸凛然无语只静静目视敌军向西而去。 ※※※ 胡天六月草原沧茫似海长城连绵无尽关门正前旌旗招展这里正是中国驻辽东守军第一线防地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 刘敬叛国以来善穆侯柳昂天次离京赴疆视察防务。皇帝按着朝廷往例遣左御史大夫何大人陪同赴边权做监军。 消息传出柳门众将皆赴山海关谒上。骏马一字排开但见柳昂天身边冠盖云集建州都指挥使左从义、中郎将石凭、先锋黄应等十余将领陪同身侧足见声势浩大。 大都督亲来视察柳门老将自是精神抖擞卖力操演点将台前大军数组在前左做蓝军右做白军两军兵强马壮相互对阵不动。高台上两名大员凛视操演何大人缩身在左柳侯爷豪笑在右二人目不转睛专看诸将展示中**威。 呜呜号角鸣响杀伐之声大起将士纵马飞驰来回作势冲撞厮杀杀声震天传向草原尽头引得无数边疆游民驻足观看。 ※※※ 此行演军耗费不辎所为何来?何大人官场混得久了事理自然看得明白。柳昂天此次忽尔出关矛头绝非指向鞑靼、瓦剌这些蛮夷。近三年北疆天候干旱鞑靼、瓦剌两国饱受饥荒国内变乱丛生食粮尚且不足何来余力侵犯中原? 既然如此这回劳师动众的召集防部究竟是冲着谁来?何大人向来聪明怎会不知其中道理?他望着台下呼号的三军心中微起惊骇…… 刀兵点水工两个字江充。演军阵式如此雄壮自是演给这名奸臣看的。用意只有那句话:奸臣你少来惹我。 何大人了然柳侯爷明白甚至天下群臣也都心知肚明。柳门真正的敌人绝非鞑靼瓦剌这些蛮族更非沿海作乱的倭寇水盗……飞鸟不尽良弓不藏说来可悲外敌一日雄强柳昂天就有一日的地位。 对柳门将领而言真正凶狠的敌寇不在千里之外反在身边三里不到那宁静祥和的禁城中才是强敌隐伏之处…… “杀啊!” 台下杀声大起惊醒了沉思中的何大人他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摔跌下去便在此时一人伸手拉住了他那人满面堆笑身形魁梧正是征北都督柳昂天。 “大人莫要惊慌。”柳昂天的笑容很是诚恳白在阳光下尤其闪亮“难得皇上派您同来您可得保重身子要有什么万一我可吃罪不起啊。” 柳昂天如此体恤何大人倒不是什么客气话何大人与柳门相熟天下皆知这回柳昂天巡边江充有意遣人监军哪知皇帝一口回绝提议另遣何大人过来。皇上如此圣明用意自不难明白三足鼎立虽已幻灭但他仍想借重柳昂天。此番遣何大人随军出意思便是要柳门诸人安心明白自己地位安稳皇帝对他们这帮武人仍极器重。 何大人思绪烦乱坐立难安恨不得军演赶紧结束。一会儿照着安排柳昂天定会让自己去辽东游览歇宿届时莺啼燕叱、温柔乡枕玉胳膊也不辜负自己舟车劳顿的辛苦了。 便在此时草原上奔来一只马队何大人凝目望去只见他们纵马飞奔好似身有要事不旋踵便至点将台前。 这队人马不做军士服色只穿黑衣劲装何大人也不是第一回见识自知那是中国驻军的探子。平常若无急事绝不在人前现身。 何大人生出不祥预感正猜测间只见马上军官神情凝重一言不径自翻身下马跟着从马腹的皮囊中取出一道公文急急朝点将台走来。看这情状当有要紧军情回报。 脚步声响起来人一级一级地踏过阶梯最后跪倒座前奉上了一道秘密军情。 何大人撇眼去看只见身边的柳侯爷霍地起身脸色微微白何大人眼珠骨溜溜地一转身子开始抖想道:“这下可惨了……紧急军情来报该不会鞑靼忽然狂竟选在这时候出兵攻打中国吧?” 想起了护驾和亲的往事何大人的脸色立时泛紫黑。当时四王子叛乱他便曾莫名其妙地卷入西域大战直到现下还惊魂未定。回忆战场上的凶险何大人飕飕抖口中不自觉地喃喃自语竟是念起了法华经。 柳昂天接过密报展开去读霎时只听他倒抽一口冷气倒坐椅上颤声道:“老天爷!” 连柳昂天都在叫唤老天了何大人胆小如鼠岂不连阿娘都要叫出口来?他喉头滚动冷汗直流心念急转间已将自己身后事全数安排妥当。大儿子平素精明能干给他京里大宅小儿子体贴心意那就送他老家田产女儿女婿还算孝顺给他们些珠宝字画变卖……至于天福号的五万两私房现银咳分给三个私生子好了…… 咦?送完了?自己辛苦了一辈子怎地什么都没留下? “我不要死啊!”伴随着这个念头满面泪水的何大人一把抢过军情公文奋力读出了声:“嘉峪关守军急报查西疆忽起不明敌军分四路迂回入关直犯西北而去。番兵数约三万月内至天水。朝廷各路军马闻报援。” 何大人呆了半晌忽地抹去泪水连拍心口道:“恭喜侯爷了!”柳昂天斜了他一眼叹道:“大人恭喜我什么?”何大人笑道:“嘉峪关是江充管辖的地方蛮夷潜入他的辖地皇上个火气来个降旨定罪他江太师呜呼哀哉那我还不该恭喜你柳侯爷么?” 柳昂天微微叹息道:“何大人你把公文看清楚那只番军打破关隘现今开往何处?” 何大人急看而去只见了“天水”两字这天水无甚奇特乃是西北穷苦地方除了牛羊皮革便是一片荒漠实在没啥稀奇之处何大人不知柳昂天为何有此一问他略略思索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一处地方。 何大人身子又开始抖颤声道:“天水城……老天爷他们……他们是去怒苍山?” 柳昂天不去理他转望向军情探子问道:“现下是谁据山造反?可是……可是他么?” 那军官答道:“侯爷所料不错正是秦将军。” 柳昂天长叹一声闭目不语。何大人则是吓得全身乱抖七魂六魄只余一半。 刑部一场大火烧死了虎林军统领也把反逆余孽化为灰烬哪知魔王之子非但不曾死去甚且还在蠢蠢欲动情势如此紧张也难怪柳昂天要震惊坐倒了。 半年前皇帝立下连坐罪罚倘若秦仲海给人劫狱便拿柳昂天是问。现下这人不只逃出生天居然还更上层楼在那儿聚众称反不知皇上狂怒之下柳昂天会有什么下稍。 何大人摇头叹息眼中露出了怜悯望着眼前的柳大都督。 听得昔年爱将向朝廷挑战柳昂天没有怒大吼他只轻轻一笑抬头望着一片晴空神色竟是十分寂寥。四下一片幽静只听他轻轻一叹道:“霸先公对不起了。” 何大人听他提起霸先公三字蓦地心下便是一凛便在此时他从柳昂天眼中看到了一丝光芒。这光芒并不陌生当今权臣江充、昔年要角刘敬、甚至三十年前在朝为官的武德侯秦霸先这些人的目光都如这般深邃幽远让人猜不透他们心中的想法…… 何大人心下大惊:“这是怎么搞得?柳侯爷一向忠厚怎么会有这种眼色?”正想开口询问忽见柳昂天转头过来朝自己看了一眼跟着缓缓闭上了眼。 何大人咦了一声便在此时几名军官走到何大人身前手指慢慢朝刀柄靠去。 何大人额角冒出冷汗牙关上下颤动喀喀作响在这生死绝命的刹那终于知晓柳昂天的意图了。这位精忠报国的大都督恐怕要学一学姓安的手段…… 姓安的很多有笨蛋安道京、神医安道全、大力士安士容当然还有一个名震千古、令各朝各代君臣念念不忘的人物。那便是大名鼎鼎的三山节度使安禄山。 要问谁才是两朝元老、国家基石看看台下的十万精兵就知道了。如要忠奸不分残民以逞真个惹恼了忠君报国之士那可不是东厂总管挖挖地道那么简单。 渔阳鼙鼓起边关待我重拾旧河山。 愤怒会烧起什么样的火焰征西大都督秦霸先已经展现过了。倘若柳昂天给逼急了怕会走上这条老路。何大人身为监军柳昂天若要称反第一个杀得便是他。 何大人全身冷汗涔涔而下眼中怜悯更甚不过这回可不是替旁人怜悯而是替自个儿的命运哀戚。他心中一酸双膝软倒跪地哭道:“侯爷!皇上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要当唐明皇的你可别做安禄山啊!”长恨歌的故事好生凄清景泰皇帝是个聪明人戏台上的剧码何其之多什么不好演他不会要这个角色的。 柳昂天不去理他自向手下喝道:“取绳索来!” 何大人拼命磕头抱住了他的腿哭道:“不要啊!别杀我啊!” 柳昂天听他大声哭嚎忍不住啧了一声将他一把扶起责备道:“何大人什么杀不杀的?您说得是什么话?柳某忠君爱国怎有谋反之心大人别要误会了。” 何大人嚅嚅啮啮自管低下头去此刻情势危急柳昂天倘不拥兵自重皇帝只要下旨夺他兵权定然万劫不复这当口谈什么忠君报国不免做作了。 柳昂天弯下腰去替何大人拍去膝间黄泥温言道:“何大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何大人心下害怕双手连摇但想起命悬人手又是拼命点头颤声道:“大……大人何事相托……”柳昂天将头上盔甲取下交在何大人手里跟着从下属手中接过绳索微笑道:“何大人请你将我押回北京老臣要向皇上请罪。” 何大人茫然张嘴心下只感惊诧。却听柳昂天淡淡地道:“我这个征北都督做了几十年实在倦得很了。此番管教下属不力自当负荆请罪。唉……还请皇上成全让我这个待罪之身告老还乡柳某于愿足矣……” 何大人嘿了一声急道:“侯爷你恁也天真了江充老早巴望接你的兵权你真想退隐也得安排个人选好来接替您的位子……” 说话之间柳昂天已自缚双手转朝自己走来看他嘴角带笑眼神飘往远方神态竟是十分轻松。何大人见了浑不在意的神色方才醒了过来。他急拍额头暗忖道:“我可傻了人家是以退为进啊!怒苍山造反各路反贼汇聚本山这当口火烧眉毛谁拿兵权谁倒霉江充便算猴急百倍也不会选在这时候接管兵权。” 姜是老的辣柳昂天两朝元老城府何等厉害?此番负荆请罪用意自在以退为进。江充想让柳门与怒苍山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再来渔翁得利心机必然付诸流水。 正想间柳昂天已然站到眼前只等自己上前押解。何大人干笑两声反往后退开一步。 何大人心下明白柳昂天此番辞去军权已将烫手山芋扔了出来满朝文武不管谁沾了恐怕死无葬身之地可千万别是自己才好…… 第二章 初生之犊 “嘘嘘过来这儿!有好东西给你!” “喂!你们别吵他让他自个儿选!” 大厅里人声喧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俱带欢容好似有什么喜事一般人头钻动中数十人挤在一张圆桌旁盯着桌上一名小小婴儿。 那婴孩倒也没三头六臂只见他圆圆一张脸白胖红润趴在满桌物事之中神色甚为呆滞。桌上左置笔砚纸墨、四书五经右见盔甲木刀、兵法军符文的武的都有。再看黄秤杆、红算盘放置中间却是商人用的器械。 士农工商、儒道僧法百来样东西把圆桌塞得满了直是应有尽有。那婴孩置身其中茫然地望着四遭嘻笑不绝的人群似不知他们为何围在自己身边。 那婴孩啊啊傻笑往前爬行忽然摸到了一只笔杆随手握住了。 “拿起来了!拿起来了!”那婴孩听了众人的喊叫登时一惊忙把毛笔扔了开来又往前爬动不休。桌边一名少*妇大怒高声道:“你们别吵!我儿子本来要拿笔杆儿的全都是给你们吓的!” 众人急忙闭上了嘴脸上却都挂着笑。都说母子连心难得喜获麟儿当此“抓周”关头也难怪她替儿子紧张了。 古有礼俗婴孩周岁之时父母尊长便会藉“抓周”习俗看看婴孩欢喜什么物事也好明了这孩子日后的性好成就。此时中国民风尚文尤重功名身分是以父母多盼小儿能在抓周时捡样文房四宝也好讨个彩头。 众目睽睽目不转睛只盯着婴孩瞧。那孩子神情呆傻往桌心爬入一路穿越笔砚纸墨却都视而不见陡然间那婴儿见了妇人穿的肚兜似乎有些好奇竟尔停下身来跟着低头去望。那少*妇如临大敌就怕儿子伸手去拿霎时连连挥手喝道:“不许碰那个!快快走开!”那婴孩听了娘亲的喊叫反而啊啊欢笑更把肚兜提在手上好似要穿将起来。 那少*妇见了儿子的举止登时惨叫一声惊道:“不行!不行拿啊!” 眼看少*妇泪眼汪汪面色惨白旁观众人纷纷哈哈大笑道:“淑姐啊这下可恭喜你啦!生了个风流浪子哪!”那少*妇淑姐掩耳大叫:“不算!不算!这鬼东西是谁放进来的?哪有人这般缺德?” 一人噗嗤一笑当即越众出来歉然道:“对不住这肚兜是我放的。” 淑姐转目一瞧这人约莫二十来岁生得是唇红齿白模样俊俏正是表弟杨绍奇她越想越气霎时哭出了声:“绍奇我和你有什么仇干么这样整你外甥?呜呜……呜呜……你这表舅是怎么做的?”杨绍奇面色尴尬忙咳了一声道:“我只是看桌上全是书本一时好奇便放了些旁的物事进去没想……没想……”身旁一人接口道:“没想这小小婴儿好生了得已是个登徒浪子啦!”众人闻言又是大笑起来。 淑姐往身边一名妇人扑去靠在她怀中哭道:“二姨妈表弟欺侮我儿子你要给评评理啊!”说着顿足嗔语硬是不依。那中年美妇皱起眉头望着杨绍奇摇头叹道:“看看你真没半点样子怎不学学你哥哥……二十岁的人连进士都中了还这么顽皮?” 杨绍奇听了母亲责备知道不好多说当下吐了吐舌头向那少*妇道:“淑姊是我错了这件肚兜就送给令郎算是赔礼了你说好不好?”众人望向那名婴孩只见他真把肚兜套上了身淑姊看了儿子的丑态更是放声大哭。 中年美妇嘿了一声有些怒了嗔道:“还敢贫嘴!这般不学好!等爹爹回来看他怎么罚你!”当下低声安慰只盼外甥女别再啼哭。 眼看表姊哭泣不止杨绍奇也知道这个祸闯得不轻他咳了一声上前劝道:“淑姊快别哭了这抓周做不得准的你可别当真。”那淑姊嗔道:“你自己是进士大官当然不在意了却把我儿子弄成……弄成……”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往儿子看了一眼只见他兴高采烈兀自把玩女子的亵衣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杨夫人忙安慰道:“别哭了。绍奇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抓周真做不得准的。你可知绍奇小时候抓的是什么?”淑姊泪眼汪汪没好气地道:“他那么会读书还能抓什么?不是笔杆便是书本了还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么?” 杨夫人微微一笑吩咐管家道:“老蔡取那只木箱来。”不多时那管家老蔡急急搬过一只木箱珍而重之的送到杨夫人面前。众人心下好奇都在等着看。 杨夫人微微一笑从箱中取出一件物事道:“淑媛你张眼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淑姊惊呼一声急忙伸手接过见是一张木制花脸却是小童拿来玩耍的京剧面谱。 杨夫人笑道:“那年绍奇什么不好捡偏偏挑了张花脸谱他爹爹见了可没气煞了。当场便要打他一顿呢。”管家凑了过来陪笑道:“可不是吗?那年老爷气急败坏说家里出了个戏子要活活打死小少爷。天幸夫人眼尖一看花脸上有个八卦印记认出是诸葛亮徒弟姜维的面谱赶忙向老爷说了咱们小少爷才没给打坏哪。” 淑姊哦了一声拿起面具左右瞧了瞧霎时破涕为笑向杨绍奇横了一眼道:“看不出来你还是诸葛亮的徒弟呢?”杨绍奇摇头笑道:“别取笑我了。人家的师傅是卧龙我的师傅是个老学究怎好相比呢?”他顿了顿微笑又道:“只是说来奇怪年纪越大越是觉自己欢喜唱戏你们可要听我来段空城计?” 耳听众人大声叫好杨绍奇伸出两指身子一兜身段放了出来但见他面目俊白模样十分漂亮杨夫人却一把拦住皱眉道:“不许唱了。你爹爹才说过你的怎么又忘了?” 众人一听之下便知杨远家教严峻不喜小儿子沉迷旁门左道果见杨绍奇叹了口气颔道:“好吧不唱便不唱那也没什么。”原本清朗的脸庞现出一丝落寞好似有些感伤。杨夫人微微一笑道:“这才是娘的心肝宝。”说着握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别要难受。 ※※※ 便在此时忽听大门开启却是有人回府了。此时天落大雨众家丁急忙撑伞出迎脚步声杂沓一人行入院中厅上众宾回去望只见一名男子身着官服缓缓行来看他俊眉星目右手举着油伞。正是杨家大少爷回来了。 淑姊今年二十有三虽说早已出嫁生子但此时一见表哥走入院中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隐隐有着喟然之意。她眼望杨夫人低声问道:“二姨妈肃观表哥做得那么大官人家都叫他风流郎中他……他抓周时拿的是什么东西?” 杨夫人眉头皱起道:“什么风流郎中别叫他这个外号我一点也不喜欢。” 淑姊脸上一红心里反倒生出盼望适才儿子抓的是肚兜八成也是个风流人物倘若长大以后真有杨肃观一半的英挺杰出她这个做娘的真可要心花怒放了。她拉着姨妈的手缠道:“姨妈快快说嘛肃观表哥小时抓的是什么?” 杨夫人禁不住烦将木箱再次打开只见箱里摆着一本书见是孔夫子的论语其它别无长物。淑姊啊了一声将书本拿了出来道:“他……他抓的是本书?” 淑姊随手翻阅只想品评几句霎时一样东西从夹页中滑下其状甚小眼看便要落地一旁管家目光甚锐忙把东西抄在手里。杨夫人面露不豫快手便将书本夺回跟着从管家手中取回物事慎而重之地夹回书去。 淑姊一旁看着只见那琐物状呈圆形约莫指甲大小好似是只布钮扣她满心好奇便想多问两句但察言观色中二姨妈神色好似不大自在。淑姊心生警觉忙把话吞了回去。 ※※※ 不知是谁说过的妇道人家若当乱世第一要紧便是觅个如意郎君替自己找个好归宿;若不可得那便退而求其次找个能彰显贞淑的高尚之地以成淑女之道。 贞淑、贤淑这些字眼对于氏来说便是她一生的写照。 嫁给大学士杨远匆匆已过数十载。昔年家中赤贫于氏含辛茹苦贩制羊皮维生终于结识当年风流倜傥的杨远。日后两人结缡二子成材终于苦尽甘来了。尤其长子更是名闻遐迩的“风流司郎中”更是羡煞了世间的贤妻良母。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不正是这句话么?杨夫人心里这样想着嘴角含笑替儿子把髻拢起母子俩同坐窗边小几阳光照来俩人一般的肤光胜雪一般挺直秀气的鼻梁让人一望即知他俩是对母子还是一对天下最漂亮的母子。 杨夫人望着镜中的爱子比起他弟弟杨肃观显得老沉许多低头思索时俊美中更透出一股智能来。这样的男儿怎不让女孩儿爱煞? 杨夫人满面柔情在爱儿面颊上轻轻一吻紧挨着他坐下。问道:“刚才淑媛还问呢前些日子你不是和顾家小姐好么?怎地好端端的她却和别的男孩定亲了?” 杨肃观咳了一声道:“娘可别多心。顾大小姐是孩儿顶头上司的爱女平日对她嘘寒问暖本属应然孩儿绝没别的用意。”杨夫人浅笑摇道:“别来那套大公无私的官场文章。你爹爹人又不在这儿别跟娘说这些。”她倒了杯热茶送到了爱子嘴边喂着他喝了一口问道:“观观跟娘说你到底有没有意中人?” 杨夫人出身江南说起话来轻声细气不管儿子做了多大官、长了多少岁只要四下无人她还是称呼爱儿的小名。那个观观两字第一声高第二声短更是加倍亲昵。杨肃观不以为意接过了茶杯摇头道:“娘别烦恼。我二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事打理不来?婚姻的事哪还需要您操心?” 杨夫人斜觑了他一眼温婉一笑道:“你啊打小读书考试、练武做官都有你爹爹管着娘没别的事好想当然挑你婚姻大事烦恼。”她把爱子的稍梳理了道:“上回你三舅提的事情你意思究竟怎么样?” 杨肃观把茶杯放了下来颔道:“也好便依舅舅意思请淑宁表妹上家里住一阵吧。” 杨夫人大为欢喜搂住爱儿的颈子笑道:“淑宁好生乖巧娘老早便有这个撮合意思你三舅几次向娘提娘怕你不高兴始终没答应……” ※※※ 两人正自述说房门忽地推开一名老者踏步入内神情严肃异常。杨夫人放开儿子急忙站到几旁与儿子分得远远的。杨肃观轻抖官袍站起身子向老者微微颔唤道:“爹爹。” 来人约莫五十来岁虽过半百模样仍是十分清秀正是五辅大学士杨远“风流司郎中”之父。杨远捡了张椅子坐下端起茶碗向夫人看了一眼示意她出去。杨夫人知道夫君有事交代爱子当下不敢久留便自转身离房。 杨远气定神闲提起茶碗径啜一口似在享用满口清香。杨肃观守在一旁却是端立不动看他两眼直视前方浑不似平日的从容潇洒想来杨远的家规定是森厉无比。 良久良久杨远终于放下茶碗他眼望爱子道:“人生在世习文练武所求为何?” 杨肃观低头向地答道:“所求无他力争上游而已。”杨远神情甚是嘉许又道:“居家待人官场处事所重为何?”杨肃观轻轻叹了口气答道:“侍父如君奉母以孝取财求官之际当局不能迷。” 杨远拍了拍手微笑道:“很好。不愧爹爹多年苦心教导。”杨肃观躬身道:“肃观不敢忘父亲教诲。” 杨远眯起双眼喝了口茶水道:“爹爹自小对你严厉全是为你的前程着想你得多忍着点。”说着站起身来拉住杨肃观的手掌牢牢握住了。 他父子两人修长身材高矮一般杨肃观给父亲的目光逼视竟有些不自在当下别开头去目光不愿相接。他俊美的脸庞带着笑容但表情有些僵直似连呼吸也要停顿。 杨远看了他的神色忽地笑了笑将手缓缓松开道:“你自幼替爹爹在少林寺出家十八岁才返回京城难怪咱们比寻常父子生份多了。” 杨肃观欠了欠身道:“观儿今年二十五六早已长大成*人不再是不懂事的孩子请爹爹不必担心。” 杨远微微点头他上前一步将窗扉掩上。霎时之间举掌重重往桌上一拍喝道:“你还说你懂事?到底有什么事瞒我!”茶碗禁不起震荡立时滚落到桌下打了个粉碎! ※※※ 场面急转直下杨肃观虽是沉稳老练之人脸上还是闪过一阵惊诧霎时举起双掌往后飘开三尺师门心法更已弥漫全身。陡然间想起眼前这人是自己父亲实不必如此戒备忙放下双手调匀气息回话道:“观儿不敢有事隐瞒爹爹请爹爹息怒。” 杨远冷冷地道:“肃观啊肃观你爹爹一生经过了多少大场面才干得这个五辅大学士。你心里藏着事情还想瞒住我么?”杨肃观听了这话身子忍不住一震拱手低头间只是不言不语。 杨远稳住了脾气他上前一步面向爱子冷冷地道:“打你替柳侯爷办事开始爹爹看在侯爷面上就没管过你什么事。你给说说今日爹爹为何这般气愤?” 杨肃观叹息一声道:“因为“他”很要紧。” 杨远颔道:“好你也知道“他”要紧那爹爹得问你……”他顿了顿语气神态极其冰冷。“告诉爹“他”……人呢?” 杨肃观闭上了眼摇了摇头道:“孩儿方才说过那日没找到“他”。” 杨远大怒欲狂喝道:“没找到“他”?那日明明是你先赶到秦家大宅为何还找不到人?肃观啊肃观你这孩子打小说谎需知你瞒得过柳昂天却瞒不过我杨远!”说到愤怒处手掌高高举起旋即便要一掌拍落直朝爱子面上击去。 杨肃观不挡不避只昂向天双目紧闭。眼看这掌便要打下杨远陡地醒了。他停下手来两手放上儿子的肩头叹道:“对不住爹爹一时心急老毛病又犯了。看在你娘的份上别来怪爹爹好么?” 杨肃观面上闪过一阵阴影道:“爹爹孩儿对您一向言听计从绝无欺瞒之处。那日我虽然急急赶去但却找不到那人的踪影。”他叹了口气摇头道:“爹爹孩儿本领再大也不知“他”上哪儿去了。您若是不信我也没法想。” 杨远听了这话一张脸变得冰冷僵直若非眼珠微微转动便似座石像一般。 良久良久杨远深深吸了口气道:“好你既然这么说话爹爹便信得过你。这件事到此为止。”说着握住爱子的双手面露慈祥之色。 杨肃观躬身道:“多谢爹爹。”他回避了父亲的握手侧开身子自在一旁垂手侍立。 ※※※ 杨远见儿子面色难看便拍了拍肩头以做安慰。他走回几旁提杯喝了口茶水道:“先别说这些了。昨晚灵音和尚到府找你究竟有何大事?”杨肃观将目光撇向一旁轻声道:“天绝师尊托师兄传讯要我回去少林一趟商讨朝廷局势。” 杨远面露佩服之色颔道:“天绝大师化外之人还能先天下之忧而忧真是了不起。”他微微一笑侧头望着爱子道:“过几日你娘要做寿家里有些事情要忙你早去早回也好替爹爹打点。”杨肃观颔道:“孩儿知道请爹爹莫要挂心。” 杨远微微一笑良久良久终于缓缓起身已要离开了。 杨肃观平素泰然自在但处在父亲面前却始终恭敬拘谨。他抢在父亲前头推开了门躬身等候。忽见杨远停脚下来侧目笑道:“儿子啊昨日爹爹在宫里见到一道机密奏章你想知道详情么?” 杨肃观心下一凛躬身道:“爹爹爱护观儿倘若您觉得孩儿该知必会提点。”他这话甚是厉害既不开口相求也不出言回拒只把话推了回去。 杨远听了说话登时微笑颔道:“这奏章是关于你的你当然该知道。” 杨肃观虽然精明此时也不禁微微一奇他只是个五品官员既非六部尚书也非内阁学士却不知这道奏章为何提到自己。当下只望着父亲眼神中满是疑问。 杨肃观凑过头去咬耳道:“孩子你终于出头了。柳昂天上书朝廷说自己病体沉重不能任事。他一力荐保要皇帝连升你一十二级好让你代理征北大都督之位。” 杨肃观满脸愕然霎时如同五雷轰顶已是作声不得。 杨远望着爱子微笑道:“国家中枢死生之地半点轻忽不得。你日后多加小心爹爹会从旁边辅助你的。知道么?” 杨肃观没有正面回话把头撇开了躬身道:“爹爹慢走。” ※※※ 极品大学士转身离开反手掩上了门房里只余五品郎中一人。 很静听不到别的声响当然也不会有人在旁窥伺。杨肃观倒了杯水正要去饮忽然间他面上现出了愤慨奋然将手上茶杯砸出当啷一声大响茶杯碰上墙壁瓷屑纷飞伴着无数水花全数洒在地下。 杨肃观软瘫椅上伸手掩住了脸面状甚疲惫。 很寂寞的感觉没人相信他…… 阳光映来斜照在挺直的鼻梁上。阴影下的嘴角微微抖也许是悲伤也许是怜悯也许……也许那里还有别的心情那是连他自己也看不到的颜色…… ※※※ 却说那夜大雨滂沱秦仲海燃起狼烟召集昔年弟兄归山言二娘怕火势熄灭本在一旁守护哪知秦仲海居然趁着两人独处时光在烽火下向她求婚。言二娘又羞又喜胡乱逼问之下便也胡乱答应了。 秦仲海是个痛快的人自从坦白心事以来便把言二娘当作情人从此再无顾忌。只是言二娘不比他这般爽直平素兄弟们相处时还算镇定但每逢两人独处时言二娘总感别扭每一醒起秦仲海将成自己夫婿莫名间便生许多女儿羞态。要她过来反倒退后妄想亲嘴耳光赏出伸手欲搂娇躯更见飞镖射来。真让人哭笑不得了。 ※※※ 自放起狼烟以来情势已然险恶异常朝廷兵马随时会杀上山来但说不定旧日弟兄念在情份上也会及时赶来助阵秦仲海等人为表诚心便轮流驻守山脚等候过往弟兄。 这日风和日丽除项天寿留在山上外其余诸人都到山脚等候兄弟。哈不二、陶清更准备了美酒佳肴只是足足等了一个上午仍没半个人影出现。 眼看午时将届言二娘秀眉微撇道:“真是怪了。守了几天却还没人过来难不成是烽火不够旺么?”秦仲海抬头往烽火台看去但见火势扑天而起势道雄烈便在里许之外也当清晰可见他哈哈一笑摇头道:“火头够旺怕只怕是情义忘了。” 言二娘听他这么说不禁微微一叹倘若弟兄们真个薄情寡义这番举事不免前功尽弃等朝廷兵马打来怕连这个总寨也守不住了。 正想间忽听马蹄声响哈不二惊喜不已叫道:“谁说弟兄们薄情?你瞧这会儿不是有人来了?”他满面欢容便要往前迎去。陶清将他一把拉住慌道:“不忙过去说不定是朝廷兵马过来呢。” 哈不二闻言心惊急忙停步他提起脚跟眺望只见远方烟尘弥漫似有军马到来。慌忙再看只见为一人身着军服腰悬直刀果如陶清所料真是朝廷的人马到了! 哈不二又惊又怕忙道:“怎么办?大军杀来了咱们要逃么?”言二娘哼了一声抽出柳叶刀立时便要上前杀人。秦仲海见他们举止无措登时咳了一声道:“大伙儿稍安勿躁照朝廷用兵的规矩这些人应是探子只是过来察看情势的。且放他们过来我一会儿有话要问。” 秦仲海出身柳门自知朝廷如何用兵言二娘等人给他叫住了只得凝步不动各自守在道旁。 过不多时当先军官驾马行来猛见一条大汉懒洋洋地坐在大石上旁边还站着一名美女、几名怪人。众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喝道:“你们这些人打哪来的?那烽火可是你们放的?”哈不二一心想出风头当下跳了过去学着秦仲海的模样登时戟指叫骂:“你们几只狗子听好了!咱便是怒苍山的哈不二早些夹着尾巴滚爷爷可以饶你们一命!” 耳听哈不二说得凶狠众军士面面相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便你这只兔子也敢称什么怒苍土匪?真个笑掉大牙了!”带头军官叹道:“真是荒唐了咱们劳师动众却遇着疯子唉……可真闹笑话了。” 众人讪笑声中哈不二自是惊怒交迸只在那儿破口大骂。 众军官本想察看情势也好立些功劳待见山脚只聚集三五只无名小卒忍不住感到扫兴。想来这些无知妄人打听了怒苍山的名字便也在那儿学人据山称反。带头军官白忙一场只在咒骂不休待见言二娘颇为貌美想起上司性情好色便道:“好了大家把这个女贼抓回去总算能交差。”众人答应一声各自驾马围拢。一名高大汉子叫道:“小娘皮!你叫什么名字啊!” 言二娘听他们言语轻薄心下大怒欲狂只想出手杀人却听秦仲海沉声道:“二娘你退下。” 言二娘听他语气带着杀气心下一凛知道秦仲海要亲自出面说话便退到一旁守候。 秦仲海此时虽已造反但他过去替朝廷征战多年军中人面极熟出手时多少留些香火之情绝非见人就杀的狂徒。只是这帮军官调戏妇女犯了忌讳秦仲海看在眼里已有下手杀害的念头。他拦在道上沉声道:“你们是哪个卫所的长官是谁?” 一名军官听他说话口气沉稳好似也是朝廷的人忍不住一惊道:“你是谁?” 秦仲海面上杀气大盛眯起了眼冷冷地道:“你家长官没教过你么?与人说话须得下马方不显得无礼!闭嘴、下马然后通报名字上来。” 那军官听他说话口气直如长官教训部属忍不住怒道:“混蛋!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这般说话!”秦仲海嘿嘿冷笑道:“想问我是谁那便照老规矩。闭嘴下马然后自报姓名否则你等调戏妇女照军纪论定斩不饶。” 此行军官足有三十来人听秦仲海说得狂又见对方仅五人其中还有个女子实在势孤力单之至纷纷大笑起来骂道:“这浑人哪里冒出来的?当真滑稽哪!” 言二娘忍耐不住大怒道:“大胆!他便是昔年朝廷四品带刀统领、当今怒苍山主秦仲海你们说话时可得小心!” 带头军官地位不到怎知眼前这人便是当年柳昂天麾下的猛将秦仲海他打了个哈欠笑道:“什么怒苍山主?便这三五只不成材的孤魂野鬼也敢称什么大王么?”众人闻言再次大笑起来。言二娘又气又恨取出了钢镖立时便要动手。 便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地道:“怒苍山主是谁……谁是怒苍山主……” 这声音悠长苍凉初话时仅在远处但说不两句声音却越来越响场中众人无论是朝廷军官、抑或是怒苍群豪心中都是一凛。众人转过头去日正当中一顶软舆缓缓行来前后各四名挑夫担着正中端坐一条白大汉看他身披斗篷盘膝而坐膝间平置一柄大铁剑虽然沉默无语但一股威仪油然而生让人不自觉地心惊怯步。 言二娘、哈不二等人见了这名白老者登时欢呼起来。言二娘欣喜之下便要上前相认哪知走不数步却给人一把拉住了她转头去看只见一人含笑望着自己那人身穿袈裟光头秃顶身形颇见瘦小正是前些时日一同前去乌斯藏的止观和尚。 言二娘大喜道:“大师也来了?”止观微微颔却把她拉到了一旁。言二娘不知他所欲为何正想开口去问止观却竖指在唇示意噤声。言二娘自知有异当下默守一旁静观其变。 ※※※ 众军官见那老者忽尔到来先是一惊待见他只几名轿夫相随登又狂妄起来一名军官驾马上前喝骂道:“老头你是哪条道上的?这般年纪不在家里等死却跑来这儿闹什么……”那老者置若罔闻他双目低垂道:“谁是怒苍山主?” 这话先前便已问过那军官呸了一声道:“老头!爷爷便是怒苍山主你待要如何?” 那老者虎吼一声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凶焰暴射而出。那军官先是吃了一惊但想起己方人多精神复又一振笑道:“怎么?爷爷是怒苍山主你听了不服气么?” 那军官正自讪笑忽听头顶风声劲急他抬头急看只见一柄铁剑狂斩而至宛如乌云盖顶那军官惊得面无人色他身带双枪一见黑影当头噬来急忙提枪去挡。 轰地一声响双枪与铁剑相接登时断做四截那军官连哀号也不及出连人带马便给劈为一团烂泥鲜血飞洒怵目心惊。 那老者深深吸了口气转望着众人森然道:“谁是怒苍山主?” 言二娘、哈不二等人与他目光相接心下都感震惊一时尽皆退后。 众军卒见同伴惨死一时又惊又怒带头军官提声喝道:“狗贼刁民竟敢杀害朝廷命官?大家准备弓箭把这人射死了!”众人慌忙答应当下弯弓搭箭刷刷连响中无数弓矢便朝那老者射去。 箭雨繁密那老者却是视若无睹只听他仰天大吼:“谁敢自称怒苍山主!给我站出来了!”他提起铁剑回旋一劈伴随着霹雳般的吼叫声尘烟弥漫中只见地下升起一道沙幕高达丈许众人未曾见过这等怪象纷纷尖叫起来马嘶人号中无数箭矢撞上沙幕纷纷坠地那老者兀自狂嚎不休好似妖魔一般。 过了良久啸声止歇四下哒哒声密如雨点那沙幕彷佛暴雨一般终于落回地下。众人心惊胆跳各自凑眼去望只见沙地上给铁剑砍出一道深沟纵横直达一丈敌我双方见了这等威势俱都面无人色只在暗自抖。 ※※※ 眼看那老者彷佛妖怪一般谁还敢动上分毫说个一字半句?那老者面带杀气望着带头军官冷冷地道:“是你自称怒苍山主?”说话间翻身下轿便朝带头军官走去。 这老者身材高大目光生威眼看一步步走来好似要张口吃人一般带头军官大惊自知死无葬身之地急急翻落马背双膝软倒拱手求饶道:“大王不关小人的事!”其余兵卒见状也是吓得心惊肉跳一时全数滚落马背只管跪地不动少时更有啜泣声传出。 那老者傲然上前冷冷望着言二娘等人道:“是谁自称怒苍山主给我站出来了。” 陶清、哈不二等人虽想答话但给这老者一瞪全身只感冷到口的话便又吞了回去。言二娘自来胆气毫勇正要上前说话一人已抢到前头沉声道:“朋友有话冲着我说。别找旁人麻烦。”这人气度沉稳神色丝毫无惧正是秦仲海来了! 那老者森然道:“你便是怒苍山主?”秦仲海微微一笑道:“我可没认那是旁人封我的号做不得准的。”那老者面上闪过怒气暴喝道:“狂妄!” 蓦地黑影一闪一物当头劈下众人大声尖叫:“小心啊!” 火光窜动当地一声巨响众人耳中剧痛却不知生了什么事。众人定睛看去只见秦仲海单手提刀已然架住了那道黑影。旁观众人看得明白那黑影却是一柄大铁剑剑长九尺若要立在地下怕比常人还要高上一个头重剑夹内劲之威奋力斩落着实让人骇然若非秦仲海神功已成绝无可能挡得住这等刚猛剑法。 那老者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好刀法这就是“火贪一刀”?”秦仲海听他叫破自己名号登时把刀一收拱手道:“正是在下。敢问先生高姓大……” “名”字未及出口那老者举起铁剑剑风狂啸中直向秦仲海横切过来秦仲海见来剑气势太强当即力灌左臂单手硬接这一剑。 刀往剑来当然巨响中一股刚猛怪力撞上自己的臂膀秦仲海面上闪过红光双足灌下力气断喝一声这才撑住了身体。 那老者将铁剑收起冷冷地道:“知道我是谁了么?” 秦仲海连番与他重剑对撞哪会不知此人来历?当即吐出一口浊气道:“无愧“铁剑震天南”之名前辈剑法果然了得。” ※※※ 来人正是“铁剑震天南”李铁衫。自离天山以后眼看奸臣当道中原无光李铁衫心灰意懒便率着门人弟子在西域定居。本想在异国了此残生哪知前些日子止观差人传讯言道怒苍山有意复振霸业他听说此事便率门人弟子一同返回中原察看情势。此刻便是他与秦仲海的第一回会面。 李铁衫双足跨开以剑做杖两手按在剑柄上仰望怒苍神火。日头高挂天际辉映他老迈深刻的脸庞更似当年雄距怒苍的猛将气势。只听他一字一顿缓缓地道:“朋友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今番你既燃起圣火老夫身为昔年五虎之一便不能置之不理。” 秦仲海听他说话爽快心下大喜忙拱手道:“承蒙高义在下不胜之喜。”李铁衫斜目望向秦仲海冷冷地道:“先别谢我想要老夫入伙须先回答一事。” 秦仲海咳了一声道:“前辈但问无妨小子据实以告。” 李铁衫白眉竖起仰望天际看他神情严肃当在回思往事。场中众人不敢打扰都在静静守候。除了狂风呼啸便只众官兵抽抽咿咿的哭声送入耳中更让人心添惊惧。 过了半晌李铁衫吐了口长气森然道:“制霸天下所用者三:一曰天二曰势三曰德。昔年山主秦霸先天势德三者兼备终得成就局面雄霸中原一十四年。你今日想举兵称反须得告诉老夫天势德三宝你有哪一条?” 秦仲海给他这么一问忍不住愣了。自己残废断肢命运乖离天命是差得远了再看形势己方只三五只小猫却要与朝廷数十万大军开战那更是空空如也。偏生自己又是狂嫖烂赌之徒如要谈德望那更是缘木求鱼了。 秦仲海尴尬一笑摇头道:“抱歉得紧这三样东西我统通没有。”李铁衫愣住了睁眼凝视着眼前的青年竟不知该说什么。秦仲海见他面色难看当下双手一摊耸肩笑道:“你别生气咱们上山起兵但求一场痛快什么天人鬼怪的我真的半样也没有。” 李铁衫见他飞扬跳脱凡事浑不在意心下已不舒坦待听他说话口气随兴忍不住眼中愠起怒火戟指骂道:“大胆狂徒!你既然一无所有怎敢上山称反?这些弟兄随着你岂不如孤魂随野鬼?你说你想举山复寨却是凭什么?” 李铁衫怒声大喝震得诸人耳中嗡嗡作响。只是此问虽然严厉却干系了山寨日后的进退方策言二娘、哈不二等人看了李铁衫的神态俱都感到心惊。陶清、止观却留上了神要听秦仲海如何回话。 秦仲海见他气得厉害怕他中风了忙将手上钢刀举了起来干笑道:“老哥别气好啦我有这个。” 李铁衫怒极反笑喝道:“好狂的小子!咱们便过个两招!” 当下更不打话他脱下了衣衫露出背后一大幅刺青见是只猛虎上书“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那猛虎额上却刺了个“南”字。 李铁衫提起铁剑眼中杀气腾腾秦仲海二话不说当下也除去外衣露出了背后的飞虎刺花见是“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秦仲海横刀在胸凝视着李铁衫二人相距丈许各自凝运内力。 ※※※ 众官军知道高手便要过招深恐被他两人的刀风剑气波及万分恐惧间只跪在地下抖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此时项天寿闻讯也已赶来山脚观看两大高手过招众人屏气凝神就等他二人分一高下。 言二娘哪有心思理会谁强谁弱一见他俩莫名其妙地杀了起来忍不住惊道:“这是干什么?怎地打起来了?”心惊之下便要奔去阻止止观急忙拉住低声道:“二娘莫急。李庄主只是想试试秦将军与他交个心你别去打扰。” 言二娘听了这话兀自感到惊惶。项天寿走了过来微笑便道:“二娘这不像平常的你哦。”言二娘心下一醒知道自己太过挂念秦仲海的安危竟尔忘了寨里的规矩。往年山寨弟兄见面自要列座排名这“以武会友”便是一等一要紧的大事了。且不论来人是否加入山寨秦仲海若不露个两手日后却要如何服众? 言二娘叹了口气当下不再多言只是静静观看。 ※※※ 双雄一动不动各自运气凝力只等着招。 李铁衫全身肌肉奋张头上白雾袅袅升起跟着缓缓举起铁剑这铁剑本已极重李铁衫这般举法更有如泰山压顶似蕴千斤之力。旁观诸人见了这等内力自是暗暗骇异。 此时场中除了秦仲海、李铁衫之外便属项天寿武功最高。他见李铁衫功力大进登时微笑颔:“多年不见铁衫将军功力更深了。看这千斤铁剑有谁能挡他一击?” 李铁衫提剑过肩眼望秦仲海森然道:“你我动手之前老夫可得劝你一句这柄剑曾斩断巨岩名动公卿一会儿若要砍落只怕你经受不起小子若是害怕不妨快些认输。”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不瞒前辈我这柄刀也曾伏狮屠虎边疆之上立威无数焉有退让之理?” 李铁衫本怕下手太重竟尔误伤了他待见秦仲海自信满满颔便道:“既是如此我就不多言了。” 秦仲海微笑道:“好说。请庄主招吧。” ※※※ 场内吼声暴响铁剑劈落风声如雷“当”地一声秦仲海举刀过顶单臂接下李铁衫惊天动地的一斩。这响声好生巨大只震得众人耳鼓几近破裂。 李铁衫吃了一惊他剑法刚猛便是当年卓凌昭与之放对也需行巧作弊实不敢正面顶他一剑谁知眼前这条大汉不过三十来岁年纪便能浑若无事地接下这刚猛一斩看来此人确实有些门道。 李铁衫收起小觑之心退开一步沉声道:“好了得再接我一剑试试!”他暴吼一声双手持剑从左至右横砍而过气势磅礴至极。秦仲海点头道:“好威风!”他弯膝沉肩立刀身旁又是“当”地一声大响。 火光四溅刚猛内力对撞李铁衫只觉虎口一热铁剑几乎脱手他心下暗自诧异想道:“这人好高明的武功到底是何门道?”眼看对手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李铁衫不再担忧误伤对方大吼一声霎时呼啸连连挥剑猛攻已与秦仲海激斗起来。 李铁衫年岁虽老但他身手矫健丝毫不下少年沉重至极的铁剑在他手下使开居然轻盈无比攻到快极更是剑光挥舞招式连绵不断威力却远非常剑可比。 秦仲海暗自佩服想道:“这人武功如此了得当不在少林四大金刚之下怒苍山果然是人才济济。”他想多见识李铁衫的剑法当下紧看门户专守不攻。 他两人一使刀一使剑武功强悍至极出剑挥刀时满天沙尘飞扬足见功夫走的都是最刚最猛的路子这两般重兵刃遇在一块儿每回碰撞都震出惊天巨响众人见两人武功太过霸道一招一式都足以斩铁碎金只要稍有不慎便有一人惨死当场。言二娘心悬秦仲海、哈不二、陶清武功有限诸人见场面惊险自都满头冷汗。 一旁止观与项天寿却心无窒碍难得遇上高手对决便抓紧良机凝目细看他二人招式各以自身武功印证。 ※※※ 斗到酣处二人已拆百余招李铁衫内力虽然深厚但恶斗之下一柄铁剑直是使得泼水不入却也令他真力渐渐不济。李铁衫知道久战对自己不利此战欲胜定须决当下灌注功力铁剑已如长枪般刺出面上真气大盛口中更是呼啸作响。 项天寿嘿了一声赞叹道:“毒龙潭!他要使绝命三式了!”众人多不知李铁衫武功底细听了“毒龙潭”三字只是满面茫然不知高低。 铁剑出招不是横砍便是直劈哪来的突刺?秦仲海见了这招“毒龙潭”忍不住吃了一惊急忙侧身闪过铁剑便从身边擦去相距不过数寸。 九尺剑身穿过一半已到五尺远近李铁衫提声暴喝:“虎横江!”刷地一声锐响铁剑拦腰斩来竟在须臾间转刺为砍足见剑上真力何等凶猛。 这招“虎横江”来势快极秦仲海紧邻铁剑相距仅三寸不到若要退后闪避脚步定没剑快若要纵身跃起不免暴露空门秦仲海咬住银牙竖刀身侧刀剑对撞巨响出霎时便以深厚内力接下这招“虎横江”。只是大力震来却让秦仲海眼冒金星五脏六腑一起翻转实在难受至极。 李铁衫毫不放松只听他厉声喝道:“定军山!”霎时奋起生平功力铁剑过顶已如泰山压顶般当头斩落。烈风卷来登令四下黄沙飞散端的是骇人至极。 “毒龙潭”、“虎横江”、“定军山”合称绝命三式先以突刺近身再以铁剑横身腰斩最后当头一击三式连绵快劲急自来无人可挡尤其最后一招“定军山”更见气势滂沱宛若天将下凡直让人心生惊惧。 言二娘大惊失色正要脱口叫唤猛听秦仲海纵声狂吼彷佛猛虎呼啸铿锵一声大响铁剑已然荡了开来。“定军山”被敌刃击回那是前所未见的事李铁衫大吃一惊正要出第二剑猛听秦仲海虎吼连连不待李铁衫招竟已开始全力抢攻。看他招式大开大阖一刀砍出登生无数巨响正是“火贪九连斩”的神技。 这番刀剑对砍全是硬碰硬的真工夫丝毫没有取巧余地。刀剑相交火烫的内力逼来竟让李铁衫虎口酸麻。李铁衫暗自心惊知道对方武功远在自己想象之上当下急忙奋力抵挡。只听当当连响不断秦仲海一刀快似一刀重刀斩落正面砍上十尺大铁剑响声如雷有如佛寺撞钟眨眼间铁剑已被重斩六记。 李铁衫虽然全力行功此时却仅能勉力防御一股又一股的巨力朝手腕撞来铁剑受力越来越是沉重转瞬间李铁衫面色惨白若非靠着一股刚毅支撑早已倒下。 斩到第七记时猛听秦仲海狂吼一声大力震来李铁衫实在抓不住铁剑手上一松五十斤的大剑登即脱手远远飞了出去。秦仲海毫不留情钢刀飞快斩下第八记口中暴喝道:“中!”眼看李铁衫性命垂危旁观众人齐声大叫:“刀下留人!” 李铁衫见这刀来势快极怕是收不住了只把他惊得面无人色闭目待死。 ※※※ 刀锋及胸陡然间停了下来李铁衫睁开了眼只见秦仲海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拱手道:“庄主武功卓绝果然名不虚传。若非我学了这招“火贪九连斩”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李铁衫见他刀法随心收自如这重重一斩说停就停武功真是在自己之上不由得骇然道:“好你个小子真已得了方子敬的真传。” 秦仲海哈哈一笑将铁剑拾起还给了李铁衫笑道:“好啦打也打过了李老爹咱们还是废话少说。您要是看得起姓秦的那便快快上山吧。”李铁衫听他把自己叫成了李老爹忍不住呆了过了半晌竟尔哈哈大笑起来。 秦仲海道;“好啦李老爹到底赏不赏光?”李铁衫一把拍上他的肩头朗声道:“就这么一句话以后山寨要有什么生意算我一份便是!” 秦仲海大喜喝道:“多谢啦!”他转头望向止观只想来个趁胜追击当即笑问道:“大师啊您虽是闲云野鹤但您看在我师父面上可愿一同上山助在下一臂之力?” 止观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提声喝道:“都出来吧!”霎时远处行来几辆大车车帘掀开涌出一批男女或作庄客打扮或做沙弥服色众人见了秦仲海各自抱拳为礼。秦仲海心下惊喜问道:“这些朋友是何来历大师可否引荐?” 止观微笑道:“这些是小僧与李庄主的门人秦将军咱们连家人弟子都带来了你说老衲还会不上山么?”秦仲海大喜欲狂狂笑道:“好呀!又凑了一群高手啦!”此时山寨除他与言二娘等人外尚有止观、项天寿、李铁衫等高手说来颇有声势与一般江湖门派较量更无畏惧之理。 项天寿、言二娘等人与李铁衫多年不见各自上前问好李铁衫一扫严肃神态对谁都是笑嘻嘻地。言二娘见他盯着秦仲海不放神态有些奇异忙问道:“李将军你好端端地干啥尽是瞧着他?”李铁衫笑道:“我说秦将军的长相真是难得。” 秦仲海长得流氓也似竟有人称颂他的长相众人闻言心下自是大奇。言二娘颇感诧异忙道:“难得什么?” 李铁衫笑道:“以前咱们霸先公什么都好就是长相太过斯文俊秀少了土匪味儿害我老是犯嘀咕。难得他的儿子长成青面獠牙的模样这下咱们怒苍山定会日益兴旺了!” 众人听了这话各自掩嘴莞尔秦仲海也不知该哭该笑只得吐了口痰算是回答了。 ※※※ 说话间忽听一名军官跪地哭道:“几位壮士既然相聚了可否放小人们回家?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爷们只是小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小实在不能死啊!还早您放我们走吧。”这几人先前给李铁衫逼下马来此时俱在抖哈不二跳了过去每人脑门各踢一脚骂道:“什么上有老母下有龟孙讨饶也不说些新花样!” 一名军官给他乱踢几脚忙道:“有有有这就端新花样来了。小人左有娇妻右有美妾实在舍不得死您这就饶我吧!”哈不二呸了一声正要再骂秦仲海出身朝廷不愿这帮武人多受无谓侮辱伸手拦住了道:“诸位是哪个卫所的?” 一名军官哀哀哭道:“启禀大王我们是陕甘提督麾下、平凉都指挥使前锋哨所……”秦仲海打断他的话头道:“平凉都指挥使?你们的头儿可是张方蒙?”那军官听他说出自己长官的名号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点头道:“正是张统领。大王果然渊博。” 秦仲海微笑道:“诸位过来察看必然带有公文吧。可否拿出来瞧瞧?” 那军官苦着一张脸低头把公文榜拿出来了颤巍巍地送上。秦仲海低头去读便是一声冷笑。言二娘见秦仲海面有愠色忙问道:“怎么了?” 秦仲海把公文送了过去言二娘、陶清等人纷纷凑来读道:“查怒苍山烟火再起唯恐鼠辈无知流窜上山令平凉都指挥使张方蒙领军二千荡灭群小日内回报。”官印处见是“陕西提督江”五个篆字这江提督不是别人正是江充的胞弟江翼。 哈不二怒道:“可恶!居然把咱们当成了鼠辈!实在看不起人!”言二娘见了公文也是怒火中烧看来朝廷不知怒苍旧部齐聚居然这般轻视他们实在让人颜面无存。 李铁衫听得公文如此写就登时跨步走来冷冷望向那军官道:“狗官。把手伸出来。” 那军官最怕李铁衫此刻如何敢伸手只在那儿陪笑抖李铁衫倏地探出掌去已将那人左手抓住跟着匕挥落已将那军官的手指削掉一块肉一时鲜血长流。 那军官惊声惨嚎叫道:“救命啊!别杀我啊!”李铁衫哼了一声提着那军官的手径自在公文上写着:“怒苍山领秦仲海诰命陕甘两道文武官员山寨初成欠银欠饷勒令提督江翼即日送上白银十万两马匹五千只以示跪拜之意。钦此。”跟着一脚往那军官踢落喝道:“把这公文送回去要你们提督自己看着办。” 那军官又痛又怕又惊又喜惊的是李铁衫如此凶狠残暴直视朝廷如无物喜的是他要自己送回公文那是捡回一条性命了当下率着下属急急抱头鼠窜而去。 李铁衫冷笑道:“弟兄们留下他们的兵刃马匹咱们山寨日后有用。”哈不二等人早有意出手打人当即抖擞精神一路追杀过去只听远处兵卒惨叫声四起料来又给他们毒打一顿。秦仲海平素虽然凶猛此刻见了李铁衫的手段却也自叹不如方才知道昔年怒苍英豪行事的手段。 ※※※ 众人上得山去李铁衫与止观各带家丁弟子入山总计达七八十人。幸好怒苍山房舍极广当下便由陶清安排住所将众人一一安置。 夜间开席诸人同坐饮酒项天寿问起此行由来李铁衫道:“那日止观大师找到了我把方老师的信给我看了信中说怒苍山已然复寨要我回山一观我收到信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啦!” 秦仲海听说师父写就亲笔信函邀请旧日弟兄一一出面不由心下一阵温暖想道:“师父虽没随我们上山其实早在出力打点就怕徒弟吃亏了。” 秦仲海见众家好汉群聚一堂李铁衫更是名列五虎想起年前所见的怒苍名录便问道:“我在朝为官时曾经奉命驻守文渊阁见过各位英雄的大名却不知诸位好汉有何英雄事迹?可否说来听听?” 李铁衫嘿嘿一笑道:“怒苍山好汉云集称霸当世要说风流历史哪只怕三日三夜也说不完呢!” 止观微微颔道:“我山初创时便有三万兵马待到后期更达五万之数忠义堂前左龙右凤分掌军机政要;座下五虎力敌万军;殿前三堂各有所司;五关彪将护卫安危。除这几条好汉外尚有无数营堂头领专责营造、打铁、军械、钱粮、畜马各有所司可说井井有条。”他向来职司军情打探山上一应故事自都详熟说起来竟是如数家珍。 秦仲海点了点头也甚叹服怒苍山人材之盛道:“可惜当年我年纪幼小不能追随诸位前辈如今却要这般艰难的起事。”止观微笑道:“凭仗父兄基业非好汉所为。将军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久后必传诵后世。”秦仲海听了这称颂不禁飘飘然起来心道:“止观和尚不愧是军机头目马屁工夫十分了得。” 项天寿不曾见过止观待见这和尚气度不凡当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可自己却认不出他来便问道:“这位大师是何来历却在哪处宝刹出家?” 言二娘曾听止观提过来历便替他答了笑道:“项堂主可曾听过密十一?”项天寿恍然大悟急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军机把子过来。恕我眼生。” 项天寿过去是内三堂堂主主管刑罚司法止观则是“密十一”的头目这“密十一”并非帮会亦非门派乃是怒苍山总舵外坛奉着秦霸先的号命打探声息连络江湖豪杰。除了秦霸先与其它几名核心人物外其余兄弟皆不知密十一把子的真正身分。项天寿地位不到自也不曾与闻。 止观见项天寿满面惊喜微笑便道:“好说老衲废人一个怒苍山毁败后尽在白龙山念佛。也难怪大家不识得小僧了。”众人说了一阵才知止观后来出家为僧不再涉足江湖。那李铁衫则是隐居西凉近郊与昆仑山着实交手过几次。 李铁衫昔年与韩毅同为马军上将先前见了言二娘早想向她打听小吕布的事情他举起酒杯问道:“二娘你这些年还在寻韩兄弟的下落么?”言二娘听了这话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尚未启口止观却代她说了合十道:“韩兄弟下落不明二娘苦了二十年却始终找不到半点踪迹。” 李铁衫听止观代她回话心下微微一奇他侧目看去只见秦仲海与言二娘举止亲密霎时已有领悟颔便道:“原来如此。也真辛苦你了。”便也不多提小吕布的事。 ※※※ 说话间忽见一人匆匆走进这人做沙弥打扮正是止观的弟子只见他附耳过去向师父低声说了几句话止观闻言面色立变众人见他神情有异都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么?”止观低声道:“朝廷前部军马已到山下十里咱们得立刻御敌。”此言一出众皆大惊纷纷离座站起。却只秦仲海一人端坐不动兀自微笑饮酒。 止观见他毫不惊慌便问道:“将军已然有备?”秦仲海冷笑道:“平凉都指挥使是个废人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他个屁?”提起酒杯一饮而尽当即率众出殿立在山边眺望。 只见远处一支军马缓缓开近约莫两千之数黑夜间难辨旗帜哈不二惨叫道:“完啦!我们这里不过百人人家却有数千兵马这仗要怎么打啊!” 那只兵马行到山脚却是无意扎营径自开往山道竟要迂回上山。众人见状无不大怒。看来敌方将领知道山寨无兵这才敢如此嚣张。 李铁衫喝道:“狗官恁也狂了!看老夫杀光他们!” 秦仲海久在朝廷过去也曾听过张方蒙的事迹知道此人傲下忍上绝非豪杰己方只要用几个计谋定能让他锻羽而归。当下仰天笑道:“庄主说得好狗官既敢黑夜上山如此贸然送死咱们怎好放过呢?”霎时提声喝道:“来人!备马!” 陶清牵来座骑秦仲海右足一点稳稳飞上马背朗声道:“敌将如此张狂咱们便来个瓮中捉鳖哪位兄弟敢随我下山诱敌?”在座皆是胆气豪勇之辈虽当大敌却无一人畏惧此时纷纷请缨都有意下山决一死战。 正激昂间猛听李铁衫愤然吼道:“全退下!老夫身为五虎谁敢抢我的第一功?”五虎上将出手余人自无异议尽皆退开。秦仲海哈哈大笑道:“铁剑将军同阵出战便有千军万马秦某何惧之有!”他转头喝道:“项天寿、言二娘听令!” 项天寿与言二娘等人听了他的断喝登时吓了一跳急忙拱手道:“谨听将军吩咐!” 秦仲海唤二人走近低声吩咐:“你二人即刻率领铁剑山庄家丁准备百只火把。只等我号令便须如此如此……” 言二娘虽是心上人但这等打仗杀敌之事却也容不下男女私情便当一般弟兄指派了。天幸言二娘是个识大体的人向来性子直爽从没什么心眼只欢欢喜喜地接令去了。看来唤她一声傻大姊倒也没叫错了。 项言二人接令而去秦仲海又喝道:“哈不二、陶清、欧阳勇三人听命!”哈不二等人急急上前拱手道:“属下在!”秦仲海低声道:“你三人率领止观大师的弟子准备二十尺长的大木只等我号令便须如此如此……” 秦仲海安排计谋调度有方止观一旁看着心中暗暗喜悦:“都说“柳门二将文杨武秦”看来秦将军不愧是朝廷出身果然详熟兵马。日后有这人带领我怒苍山兴旺可期。” 正想间只听秦仲海道:“止观大师。”止观正等着号令一听吩咐心下大喜上前道:“将军尽管吩咐老衲这里听着。”止观是师父的好友秦仲海倒也不敢失了敬意拱手便道:“事出匆忙不敢有劳大师出手杀敌还请大师代我下山打探看看这批军马后头有无援军。只要消息属实还请回报。” 止观闻得此令登时微微一笑心道:“未启战先观势这秦将军果然是战场老将。”当下颔道:“请将军放心。老衲这便去办。” 眼看分派已定秦仲海拍马向前高声道:“奉吾父之名我怒苍再起战火今夜之役我等必定旗开得胜!”众人听了这豪壮立约霎时也是热血沸腾。秦仲海看着李铁衫哈哈笑道:“铁剑将军咱俩打头阵!” 两人相视一笑一提大刀一举铁剑并肩往山下冲去。 ※※※ 山脚人声马鸣大军已然开近怒苍。此路军马来历不小乃是平凉卫所的江系先锋主将姓张名方蒙。此人军旅生涯多年算是名老将十日前见了怒苍山燃起狼烟便派下属察看哪知得回一张狂妄至极的血书上头还有着“秦仲海”三字张方蒙大吃一惊不知堂堂柳门大将怎会忽然叛国?他久在外地自不知此人业属刘敬逆党此际已成逃犯。张方蒙又惊又怒之余登即连夜出兵只想将秦仲海生擒回营也好向提督江翼邀功。 大军行到山脚忽听前头马蹄声响竟是有人杀来张方蒙命人停军等候过不多时只见两条大汉骑马而至借着火光看去这两人只是孤身前来竟无兵卒相随。 张方蒙心下暗笑:“原来只有两名贼人我居然还劳师动众率着大军过来着实好笑。”他摇了摇头提声喝道:“众军预备把这两名妄人踩成烂泥!”众军嘶声大喊提起缰绳便自向前冲杀。 大军涌来秦仲海当先杀出:“火贪一刀”动烈风逼来前头十来名兵卒登时摔下马来只吓得屎尿俱出。张方蒙大吃一惊这才醒起来将凶狠异常乃是昔日柳昂天手下头牌猛将秦仲海万万轻忽不得。当下急忙传令:“大家先停步布好阵式再说!” 众军闻得号令慌忙向后退开秦仲海也不追杀只勒强停步立在原地喝道:“张方蒙识得你爷爷么?”张方蒙呸了一声喝道:“大胆秦仲海你这叛国奸贼好生无耻下流焉敢喊我的名号!” 秦仲海骂道:“姓张的!你若听过爷爷的名字便该知道厉害!老子要杀的只是江充、江翼这对狗兄弟不想杀你们这帮无辜武人!快快退回去否则休怪你老婆变寡妇!” 张方蒙哼了一声想起秦仲海过去的事迹暗生畏惧之感转看敌方却只两人守山心中又生轻视:“这小子往日虽然武勇今日手中无兵无将谅他能变出什么把戏?我今日再不趁机生擒此人却要何日立这功劳?” 张方蒙杀机已定当即冷笑道:“秦仲海!你目无法纪聚山反叛已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心里若还有你家侯爷那便快快率人投降我留你们一个全尸便是!” 猛听柳昂天三字秦仲海全身大震想道:“糟了我恁也莽撞了怎把侯爷给忘了?咱此番起兵作乱还把名号传了出去侯爷定受我连累。”霎时冷汗涔涔而下竟有退却之意。李铁衫见他神色有异急忙驾马向前低声道:“秦将军主将贸然退却山寨弟兄死无葬身之地。”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急忙定下心神想道:“李庄主说得是。此时兄弟全靠我一人带领家仇未报旧怨未了如何能管身外之事?侯爷根基深厚自有他活命之道我又何须多虑?”他想通此节登时喝道:“姓张的我起兵造反纯是个人所为与柳侯爷绝无半点关系你少在那儿胡乱嚼舌。我现下问你一句你退兵不退?” 张方蒙冷笑道:“我职责在身如何能退?你快快投降吧免得死于乱军之中。”他见秦仲海不语立时暴喝道:“三军听命上前杀敌!” 人嘶马鸣中两方已要开杀秦仲海举刀向天无尽夜空中彷佛见到自己昔年为朝廷戮力征战的身影那斩向敌酋的刀锋终于要转向中原大地一时心头竟有些彷徨。他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老天啊老天我真的要反叛朝廷了。” 迷蒙之间朝廷大军蜂拥而来李铁衫纵声狂啸提起大铁剑愤然道:“死!”霎时已朝敌军杀入。秦仲海见他动手再无犹疑余地当下也驾马冲入敌阵。 张方蒙见他二人不要命似的冲来登即大笑道:“秦仲海你再武勇百倍如何挡得住这许多兵马?来人杀!”大军合围猛朝秦李二人扑去秦仲海飞驰向前容貌宛如死神厉声道:“挡我者死!”大刀砍出红焰火光闪过一时人头飞起当先军士无一不死数十具无头尸体便自摔落马下。 众军士见他武勇非凡都是急急退后李铁衫虎吼道:“想逃!有那么容易?”铁剑斩出一名副将提起铁锤去挡但铁剑威力实在惊人当场将他连人带锤斩为两段这剑好生残暴直让敌军胆寒退却。 张方蒙又惊又怒喝道:“来人!快快放箭!射住阵脚了!”后头奔出百来名马弓手乱矢飞出直朝两人射去。 秦李二人武功虽高但战场乱箭齐最是难挡不过一时挥舞兵刃挡架难以再进寸尺。张方蒙哈哈大笑喝道:“管你项羽在世也挡不尽天下兵马秦仲海你领死吧!” 一声令下马军借着弓箭掩护当先杀出大军列起长矛阵奋勇向前。蹄声隆隆中看那千根长矛寒光森森几达丈许直是中者必死远处弓箭手飞矢不断射出更是箭如雨下。秦仲海与李铁衫虽有通天武学但与数千兵马正面冲撞也不免重伤危殆。 秦仲海久在战场自知个中厉害当下挥刀急挡大声道:“李庄主!咱们快退!” 李铁衫答应一声袍袖急拂将当头射来的飞箭扫开跟着转身驾马急急往坡上逃去。秦仲海持刀断后一见长矛刺来立时抓住矛柄牢牢握住跟着使劲倒推回去当场以内力震死三四人。其余兵士不敢贸然抢攻秦仲海便也趁势上坡急急远遁。 张方蒙见敌将逃窜登时笑道:“有勇无谋枉费你是朝廷出身真个山贼也不如。大家给我追我要亲缚此人回京!”大军一声喊便朝坡上追去。 眼看秦李二人分往草丛窜入已是落荒而逃的模样。张方蒙大是喜悦笑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手下只有三两小贼居然敢挑战朝廷?听说你智勇双全我看是狗屁不如了。”得意洋洋间两千军马沿道上山四下拨弄草丛想将秦仲海赶出来。 追出数里大军已在山腰秦仲海却似消失一般全然不见踪影。张方蒙看着黑漆漆的山道情知若要找出此人定须大举搜山恐怕要费上三五日不止。张方蒙心下烦闷只想早些擒拿此人提声便喝:“秦仲海!你已经输啦!有种便快快出来别要在那里藏头露尾的!”他叫了良久仍不见人影当即改口激将:“秦仲海!别再做缩头乌龟了快快给我滚出来咱俩单枪匹马一对一放对如何?” 他知道秦仲海绝不敢出来挑衅便来个狂言相激日后也好向人说嘴自夸。 张方蒙不见有人回答登时笑道:“识相啊识相秦仲海你也知道本将的武功厉害还不算笨到家了。”正沾沾自喜间忽听林间一人笑道:“张方蒙你想跟我放对么?快过来啊!”张方蒙听出是秦仲海的声音登时大惊喝道:“大家快放箭把他射成马蜂窝!” 秦仲海缩身树林讪讪笑道:“好你个杂碎不是要跟我单挑么?怎地又后悔啦?” 张方蒙面红耳赤大声道:“大家快快放箭不要理会此人!”众兵卒闻言立时弯弓搭箭便往声音来处射去。 秦仲海此时已然下马只在那儿左闪右躲他身法灵动弓箭自是射他不着。张方蒙怒道:“死小子!”旋即一马当先提疆追捕才奔到树林之旁便听树林里传来一声断喝喝道:“白痴!你中计啦!”跟着四下笑声响起似有无数兵马埋伏。 张方蒙惊疑不定颤声道:“有伏兵?” 秦仲海远远叫道:“废话这里没有伏兵难道还有饭馆么?傻小子你死定啦!”张方蒙吃了一惊便要驾马回奔眨眼间火光四起竟逼得众人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便在此时两旁火把接连丢来几名下属身上着火惨叫连连大军慌忙四散众军惊惶叫喊:“有陷阱!贼子布陷阱啦!” 黑夜之间贸然攻坚乃是兵法的下下之策。张方蒙此番冒险上山果然大败。他满头冷汗心道:“唉……都说秦仲海老奸巨猾果然如此。原来他备有大批军马。先前却来骗我。真个可恨啊!”慌张之下只想急下山脱困当即纵马飞驰转向来路逃窜。 行不百尺又听一声大喝一名大将从道旁草丛冲出这人光头秃顶形容枯槁正是项天寿。只听他喝道:“大胆狗官!放我项天寿在此居然敢上山作乱!纳命来吧!” 只见项天寿背后火光闪动不知还有多少伏兵。张方蒙惊道:“这里也有埋伏!”眼见项天寿杀来属下全无斗志只想早些逃走。众军不及察看全数蜂拥逃亡。只把山道挤得满了。项天寿却也不追赶眼看众军远走便只停下脚步任由他们去了。 大军急急撤退行不半晌又听一声怒喝跟着一名女子从树林杀出看她香腮带赤娇美中隐着一股暴戾之气正是言二娘到来。话声未启钢镖已然飞来一时连射十余人张方蒙惊道:“搞什么到底秦仲海有多少人?” 言二娘娇叱连连已在放手大杀火光闪耀中林中还不时探出钢刀杀人不知有几万人埋伏山上。众军心慌之下竟无一人敢驻足还手众军低头急奔直朝山下道路逃去。一路横冲直撞不少人摔跌在地却无人敢停步救援。 此时官兵已然溃不成军人人争先恐后只想早些下山。张方蒙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好容易行到尽头已在山脚不远张方蒙松了口气心道:“好险毕竟秦仲海不善计谋还是给我逃过一劫了。”慌忙中加紧催疆急冲出背后军士欢声雷动也在全力奔逃。 眼看大军便要逃出生天忽听道旁草丛传来暴响:“怒苍山哈不二、陶清、欧阳勇在此等候多时!” 众人力叫喊数十人推出一根巨木直直拦入道中只见木头火焰腾烧已将下山道路堵住。张方蒙见了大火连忙拉住马匹正想转从两旁小径逃命猛见己方败军已如潮水般涌来张方蒙惊道:“前头有火大家不要推挤!”但众人惊慌之间如何懂得停步前后两路人马撞在一起不少人活生生地滚入火堆呼天抢地起来。 张方蒙叫道:“大家别撞!别撞啊!”但猛力推来已将他连人带马压入火堆张方蒙全身着火死得惨不堪言惨叫声中后头部队还在压来数百人摔在火上终把火势压熄了后头乱军便踩着尸身逃出全军纪律荡然无存。 眼看大势抵定秦仲海扬刀暴喝:“怒苍山全伙弟兄听命!上前杀敌!”众人抓起兵刃纷纷朝山下冲杀虽只百余人气势却如千军万马一般朝廷军马一来死了主将二来军心涣散人数虽多了十倍不止听了喊叫兀自一昧奔逃竟没人敢停步多看一眼转瞬间满地尸死伤惨重。 项天寿等人追出里许黑夜中忽见远处黑压压的蹄声隆隆间似有大军过来。张方蒙的残部向前奔逃登与来军主力相撞只听黑暗中惨嚎声不断一时人头乱滚数百名乱军竟给当场格杀。 星光隐隐敌军轰天震地而来金甲银盔名将前呼后拥当前主帅不着军装反穿官袍神色极是冷酷沉稳。秦仲海大吃一惊喝住了下属立马凝目去望但见极远处大军汹涌如潮水袭来黑夜间敌军高举一面大旗上书黄底绿字秦仲海看得分明见是“陕甘提督江”五个大字。 正看间忽见一名僧人骑马奔来看他神情狼狈正是止观和尚。陡听他提声叫道:“陕西提督江翼亲率大军五万正往山寨而来大家赶紧退上山!” 江家三兄弟长兄早死江充行二江翼行三这两人都是深沉阴险的权谋术士。此际江翼领军万余主力已至山脚看来张方蒙不过是前部探哨根本死不足惜。 两边相距数里随时都会接战敌军飞奔疾驰却是井然有序秦仲海久在朝廷自知江充能与柳昂天抗衡靠的便是这支精锐兵马。秦仲海全身冷汗狂流喝道:“大家快快退回山上千万不要硬拼!” 众人知道厉害自不敢正面迎敌当下掉转马头急急回山而去。 第三章 修罗王 清晨天光微亮残月冷照青松钟声清扬山顶佛院现曙光。 达摩院、藏经阁、大雄殿、罗汉堂……要说这座古刹的事迹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 大宋理宗年间华山天隐道人心有灵犀制三达剑传世百年前君宝三丰独领风骚立足武当仰望天下这几位都是武学的宗师豪杰世人提起他们的名字无不瞻仰敬佩。 江山多娇近代宁不凡以天才之姿崛起江湖卓凌昭以霸王气势纵横四海一时多少豪杰。只是千百年来江湖潮起潮落英雄人物多如过江之鲫却只有一个门派堪称中流砥柱始终在一**滔天骇浪中屹立不摇。 河南、嵩山、少林寺。天下第一大门派我佛千年的大慈悲。 自开山祖师一苇渡江以来历朝历代的高手中何尝少过嵩山门人?宁不凡也好、卓凌昭也罢真要以江湖势力论断谁敢与武林正宗相提并论? 水雾漂荡幽隐讳暗达摩院前四名僧人并肩站立此乃智定音真少林四大金刚。丈许外站立一名白衣青年正是天绝僧关门弟子杨肃观。 “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四大神僧群聚此地连朝廷命官风流司郎中也到了。今日少林脑云集本山必有大事。 天绝传闻中的山神十八年来不曾离山一步今时今地正是三宝圣开关之日以此人行事的果决天地必起狂涛怒潮…… ※※※ “师叔肃观师弟已到。请您开关吧。” 晨间薄雾水气弥漫灵智站在山门前合十说话任他宝相庄严方丈之尊那大门不曾应声开启仍是紧紧闭锁。众僧面面相觑不知高低。 灵定躬身上前正要再问忽然一阵山风徐徐吹来达摩院前水雾飘散现出了柔和曙光。 咩……咩…… 佛光暖和黎明曙曦中众人彷佛置身梦境伴随着远处的咩咩低叫一群山羊缓缓而来这是少室山野生的羊只。晨光中十来只大小白羊相互依偎让人倍感温馨。众僧脸上都浮出了笑容。灵音生具佛性眼见羊儿行到面前更伸出了苍斑大手轻抚羊身神色满是慈爱。 嘶……嘶…… 柔和梦境中忽听喷气声不绝传来这声响好生严酷似如阎罗将至群羊听了声响心中立生感应一时惊惶失措纷纷向前逃散赫然间一头猛虎从草丛窜出虎眼幽生碧光那是造物创出的食肉魔物。 羊群惊慌无措咩咩声响中猛虎飞扑而上须臾间压住其中一只便要张口大啖。 白羊痛楚挣扎蹄子在地下乱扑乱打但猛虎力大要它如何抵挡?眼看血盆大口将至颈间羊儿惊慌惨叫已在生死边缘。余下羊只无力相助只能仓皇逃入林间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吃。 众僧看在眼里无不震惊灵真大跨步而出霎时仰天怒吼:“畜生!” 灵真虽是莽和尚但毕竟是佛门中人一见弱小受欺心中便生恻隐他抓起地下一块石子运起大力金刚指飞石便如火炮般打出轰然巨响中已将猛虎惊退。降魔护法本乃众僧之职何况性烈如灵真?此番出手更见豪侠之气。 可怜白羊虽然逃过一死但身上给利爪扑过已然鲜血淋漓看它咩咩哀鸣竟已无力站起。 那猛虎本想饱食一顿哪知却给人打断了它心有不甘只在林间喘气徘徊低声嘶吼似乎随时都要扑将过来。灵真看在眼里便是一声冷笑:“什么玩意儿?你这家伙只会欺侮弱小且让佛爷熬你一身虎骨煎药。”抡起醋钵大的拳头只等三两拳把猛虎打死也算替山林除害了。 正要下手猛听一声幽幽叹息道:“住……” 语气平淡无奇不过是区区一个住字却令众僧闻声愕然。只因话声是从达摩院而来说话之人非同小可正是本寺辈分最高的天绝大师。 灵真本要开杀听了门里的喝阻忍不住便是一愣道:“怎么了?师叔不让我宰杀这畜生?” 达摩院里佛音低荡声音低沉缓慢断断续续但听它轻轻地道:“众生万物依天行事如同风吹草郾……虎吃羊羊吃草物性本来如此何罪之有?师侄岂能无妄杀生……” 灵真望着地下挣扎的白羊见它痛苦哀鸣一意求生他动了慈悲心摇头便道:“师叔我现下杀死一只老虎却能救得山中无数羊群一命抵百命说来不算坏是不是?” 那声音叹道:“错了……错了……虎吃羊多还是人吃羊多?若要一命抵百命京城涮羊肉铺子百十家为救天下亿万羊儿师侄何不下手毁去?”灵真听了这话不禁傻住了他咦地一声颔道:“是啊我怎没想到?赶明儿可得上京城去了。” 他生性卤莽不及深思说话一心只想扑杀猛虎他纵跃过去正要提脚去踹便在此时两只幼虎从草丛中窜了出来在母虎身边依偎玩耍。其中一只幼虎向灵真脚边靠来小爪子挥舞已在玩耍。众僧见这虎竟有二子直是震惊难言连灵真也缓下手来呆立不语。 那声音叹了口气道:“大千业报众生皆苦。三虎数日未食数日后便会饥渴而死可怜羊儿又是何辜要为母子三虎果腹?呜呼虎何辜?羊何辜?轮回一日犹在人间即地狱地狱即人间。天道如此诸君要如何播施佛法普渡众生?” 造物神通之前众人虽精修佛学但也是区区凡人却要如何逆天而行?众僧听了叹息却都无言以对。灵音号为“慈悲金刚”生来最具佛性当下跨步向前合十道:“天生万物无脱轮回苦。我辈求佛之人秉大慈悲一朝见万物相残当舍一己无用身。以求苍生普渡。”那声音叹了口气道:“你想投身喂虎?” 灵音更不打话当即解脱僧袍露出了干瘦背脊。他缓缓行到猛虎面前静待虎口加身竟是有意肉身布施。 那母虎原本等着吃羊忽见灵音无故走来竟似有些惊吓非但不曾往前扑咬反往后退开数尺。灵音跪在地下面露悲悯低声道:“别怕过来吃我吧。”那两只幼虎听了这话只在他身边扑戏玩耍却哪里有吃他的意思? 那声音叹道:“痴人啊痴人涅盘经有言“人身难得如优昙花”这虎不曾食人你今日妄自舍身让它无端吃了人肉可知这虎得了滋味日后有多少乡民要死于虎吻?” 灵音心头大震他一心存念赴死却没想过这些身外事猛听师叔当头棒喝一时呆立当场不知高低。 山雾飘渺众僧见地下羊儿哀鸣挣扎苦苦求生一旁猛虎腹饥难忍早已趴地喘息。 苦啊天生万物无一不苦被吃的临死垂泪、痛楚挣扎着实可怜。但那吃食的却又何尝不苦?看那三只恶虎相互吻舔母子亲情何尝少了?母虎饥火难忍只想张口去咬白羊可碍着众人在旁却又苦不能得。众僧满是无奈此时救了一端却又不免害了另一端四大金刚面面相觑却都束手无策满是彷徨之意。 佛祖啊佛祖众生无穷苦地狱即人间如来门徒信仰何等虔诚你为何还要开他们这么一个大玩笑? 灵音心头痛楚霎时悲声惨叫:“我佛慈悲啊!”举起左臂右掌满布真气便要将自己的左臂切下。 当此悲苦之刻佛院里传来滔天狂啸但听山门隆隆开启达摩院大门忽地粉碎只见一道布索如巨龙般盘来转眼便已缠住灵音的头顶。 那声音极尽悲吼厉声道:“神佛舍弃我等我等却不舍弃众生!少林门徒让老衲带你们杀出血路复位轮回大道!” 灵音还不及说话那布索震出巨力硬要逼他跪下。灵音面色惨白两手撑住地下只能勉强站立。那布索毫不放松逐步下沉一心让灵音五体投地。 那声音森然道:“灵音你误解佛法师叔今天要罚你的痴业……你贸然把左手切了明日这虎一样腹饥要吃你这痴人待要如何?把另一只手切下来么?割肉喂鹰投身喂虎不过是故事里的笑话你这般痴妄除了消解自己的无奈悲苦何益于天下云云众生?”那声音越说越怒说话间布索紧绷如同泰山压顶逼得灵音双膝及地那布索不缓下压之势力量迫来竟逼得灵音面露痛楚背脊如同断折。 灵定大吃一惊就怕师弟受了内伤慌张之下伸出双掌托住了布索想要分摊下压力道但师叔的内劲实在霸道真力到处竟把他震得气血翻涌往后退开了一步。 灵定知道师叔脾气怪异深怕师弟无端给他伤了当下顾不得禁忌猛一咬牙双手抓住了布索暴喝道:“师叔手下留情!”虎吼声中竟已动了邪功霎时露出凶恶法相。 世间惟有“修罗神功”这般禁传武学方能抗击本寺第一高人。 “修罗神功”激荡魔性功者虽然力大无穷却不免显出狂态。门里一声冷笑霎时布索力道更如排山倒海灵定面色涨红口中暴吼连连催动内力但布索实在太沉灵定给力道一带胸口气闷异常脚下竟也缓缓软倒。 灵定当年以修罗神功决战卓凌昭逼得剑神四下窜逃最后以“霞光千道”才分出胜负。哪知此刻在师叔面前功竟似不堪一击。众僧没料到天绝闭关十八年竟已练成这等武功心下都感骇然。 便在此时清和佛号响起只见一人伸手搭上布索一股温和内力传了过来这股内力泊然纯正绵绵不绝来得正是时候恰巧消弭双方紧绷的力道。两边力道相互抵消那布索便软绵绵地垂下。灵定、灵音二僧趁势急退各在一旁喘息。 出手之人宝相庄严正是少林方丈、四大金刚之的灵智和尚。看他容貌俊雅形如中年文士谁知武功却在几名师兄之上以内力观之更与天绝相距不远。几名师兄弟都是当代高手把方丈与天绝僧过招情状看在眼里俱都感到敬佩。 那布索倒飞回去门里传来轻声赞叹道:“难得啊难得阎浮提人间飘香你不过数月功夫习练香袖居然有此功力。” 灵智挡在两名师弟面前合十道:“灵音本菩提之心行佛门之法便算偏执一些也非罪业。师叔不该罚他。” 那声音平稳依然淡淡地道:“汝乃方丈既说不罚谁能异议?只是今番饿虎食羊活羊不能全虎活虎不能全羊两者将有一亡。照方丈高见又该如何?” 灵智望向母子三虎不见百兽之王衅衅吼但见饥渴难言锥心悲。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往白羊看了一眼只见可怜羊儿哀鸣低喘仅在向自己乞怜。灵智低下头去叹道:“万物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俱乃前生轮回所定……”灵真本是莽和尚一旁听着立时惊道:“方丈要让老虎吃羊?”灵智面露悲悯摇了摇头道:“不是我让老虎吃羊是老虎自己去吃的。轮回道法之前众生自有业报我等无法干涉。” 门里那声音哈哈大笑冷冷地道:“好一个方丈原来你读佛法、练武功便是来逃避世间悲苦?虎吃羊算是羊儿的业报那何不让灵真下手杀死猛虎不也算猛虎的业报?再看土匪奸杀妇女官府残虐忠臣一样是死者的业报你又何必干涉什么?灵智啊灵智你的这个智字便是你的业障!” 灵智叹了口气眼神满是悲悯但佛道如此制定轮回人力有时而穷却又能如何?他心中感慨一时低念佛号却是无言以对。 那猛虎本就等着饱餐一顿一见无人过来打扰便领着两只幼虎齐往羊儿聚拢。那白羊见自己即将身死众僧俱无干涉之意登时惊惶咩叫它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气力爬起身来直向众僧奔去。老虎见羊儿奔逃一时激了猛性四足力便要扑上啮咬。 便在此时刷地一声响长剑出鞘已将猛虎驱了开来那出剑之人白衣雪面却是天绝僧的关门弟子杨肃观。灵音、灵定、灵真等人见他出手心下都感欣慰只有灵智合十念佛恍若不见。 羊儿甫脱虎口仍是满心惊惶虽想急逃离但它背上伤重只能躺地挣扎良久不能起身。杨肃观将它抱入怀中作势安慰。羊儿哪里知道他的用意就怕杨肃观下手来害惊惶之间更是拼命扭动身躯。 杨肃观低声道:“乖乖别怕。”他手抚羊毛面露慈悲之色口唇轻动好似在诉说什么。羊儿听了安慰竟尔不再挣扎小小羊身倚在杨肃观怀里缓缓闭上了眼喉间咩咩低叫神态甚是安详。 杨肃观轻触羊儿颈间柔声道:“乖……好乖……” 忽然间喀地一声低响传过众僧看在眼里忍不住骇然只见杨肃观手掌轻轻扭动须臾间竟将羊颈折断让那白羊于寂静中往生。 众僧又惊又怕满心诧异间不知是否要出言指责忽见杨肃观抱起羊身将小羊送到了猛虎面前低声道:“吃吧。” 三虎急急向前张口大嚼看它们气喘吁吁拼命嘶咬羊身腹中饥火驱使之下比之地狱饿鬼还要不如哪还有百兽之王的半分威风?不过半晌羊儿血肉模糊已给吃掉一半。众僧满心悲戚当下低声诵念往生咒替那羊儿度。 晨光映照一片诵佛声中杨肃观静静看着造物天道他面无悲喜那双清澈俊眼彷如黑夜星空谁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阿弥陀佛……” 门里传来一声佛号正是天绝僧说话。晨间寂静只听他轻轻说道:“告诉师父你为何杀羊?”杨肃观缓缓上前跪地道:“欲救众生苦须持修罗法。修罗王临众生无惧死无惧死则无心苦无心苦则无悲无泪如此天下安乐矣。” 世间万物求生厌死本是应然。众僧听了杨肃观的说话都是茫然不解天绝僧叹了口气道:“何谓修罗法?” 杨肃观凛然道:“修罗王临生不能使之喜死不能使之惧。生者不恋生生非生。死者不惧死死非死。唯此万物停争息斗轮回终有休止一日。”众僧闻言无不震动。门里一声叹息又问道:“你便是修罗王?” 杨肃观跪地合十答曰:“愿天地罪孽尽归吾身。” 门内不言不语过得半晌布索轻挥功力到处已将杨肃观托起。只听天绝的声音在门内响起道:“真佛之子……进门吧……”那声音幽幽暗暗若有似无杨肃观微微颔向灵智等人躬身行礼便自跨入门内。 惟生不恋生死不惧死世间方无悲怆。众僧低声诉念那两句话俱现悲悯之情。也许惟有“生非生、死非死”的最后极境人间方能悲喜两忘天下才有太平宁日…… ※※※ 昏暗的斗室中淡淡晨光映照进来仰看去空旷高耸的墙上悬满朝廷赐匾有的是景福宫太后的赠匾有的则是武英、景泰两朝皇帝赐下的黄榜此处深受历代朝廷仰仗正是嵩山少林达摩内堂少林天绝的练功之地。 杨肃观望着对面老僧合十拜道:“弟子参见师父。” 对面那人点了点头和煦阳光映照他的右颊只见此人身穿僧袍形容枯朽皮肤满是绉褶彷佛早已入定坐化。乍见此人任谁都料想不到这名看来行将就木的枯瘦老僧竟是少林阖寺多年倚为长城的神僧三宝天绝。 ※※※ “汝称修罗道当知天绝法今日为师特来阐因证果开化汝心。” 杨肃观闻言赞叹道:“弟子谨聆师尊教诲。” 天绝左右掌心缓缓并起呈合十状丹田微微吐纳道:“昔有小沙弥念向佛祖辉。日日习佛法离家心不悔。” 杨肃观知道师父要以故事说喻佛道便只低头合十不敢稍动。 佛音嘹亮如同梵唱悠扬不绝于耳。但听师父道:“一日秋气爽沙弥出山游横天迈古道喜逢群羊归。人羊相见欢日夜亲亲爱沙弥喜不胜造物贺相会。” 四下一片宁静只听天绝语气渐渐沉重又道: “忽日双虎至威啸惊天雷羊儿徨惶走咩咩我心悲。狂虎嘶扑咬白羊血泪垂。孤寡哀山门求僧驱虎威。白羊哭哀戚沙弥动慈悲菩提禅杖落诛杀额王匪匆匆十日尽虎尸如山堆。 “大羊喜不胜咩咩食花蕾小羊走溪谷健步漫山飞。人间复极乐天地无邪狂。从此不闻猛虎啸但见群羊日日肥。” 远处佛音梵唱庄严神圣杨肃观叹了一声低声问道:“后来呢?” ※※※ “来岁天大寒漫地无绿黄群羊食无处声声转忧伤。辗转求果实方圆不复得。” 杨肃观摇叹息幽幽问道:“羊儿全死了?” 天绝微微颔道:“有生便有死有死便有生违者便当天绝。只因小沙弥一个心软灭绝了虎群终令生死轮回幻灭羊儿繁养太过食尽花草反而全数灭绝。”他眉目低垂合十道:“那小沙弥见自己闯下大祸心生自责从此动心忍性潜心轮回之道终一日大澈大悟遂改名为天绝。这便是为师法号的由来。” 杨肃观啊了一声方知为何上代僧人圆字定辈师父却号天绝原来其中竟有这段典故。 天绝僧又道:“天道轮回本就残忍异常万物相残相食唯强者生。我辈学佛之人唯令众生无乐生、不惧死方脱轮回之苦。”他站起身来推开了窗扉让柔和的晨光映入室内道:“观你今日所作所为为师甚是欣慰。知道你下山多年已有所悟。” 杨肃观跪倒在地肃然道:“弟子身为天绝传人一日不忘师尊教诲。” ※※※ 师徒两人默默相对过了半晌天绝僧递过一本经书道:“听过这套功夫么?”杨肃观急忙接过定睛看去书皮写着十字楷书见是“罗恸罗障月阿修罗心法”。 罗恸罗手障日月遮蔽其光乃是佛经中最为骁勇的阿修罗神。这套心法取名罗恸罗阿修罗足见威力如何。杨肃观常年受师门教诲自是深知其中厉害。忙合十道:“这套武功是灵定师兄的护身神功弟子曾见师兄在华山使出一次。” 天绝微微一笑道:“少林五大禁传神功尽在此地收藏。”说着又取出四本经书送到杨肃观面前。杨肃观面色铁青虽不知师父取出这几本经书的用意但好奇之下还是低头去看。只见第一本经书横写一列梵文上书“阎浮提南瞻部洲人间香袖”。 杨肃观吃了一惊“阎浮提”乃是梵语汉文译为人间传闻这套“人间香袖”修炼时业障重重习练者须经化生得“定、戒、持、忘、断”五层真我方修正果。 这套武功极难习练千年来阖寺僧人不少练至“戒我”、“持我”之后便生大凶险每往上多练一层便多心魔进而狂自杀者有之。五十年前罗汉堂座因之自尽后本寺高僧便将本经列为禁传不许僧人再行修炼哪知此刻竟会再现人间。 天绝僧并不言语将剩余经书缓缓摆开书名或汉或梵楷草不一本本皆难辨识。杨肃观勉力读去见是“底栗车卵胎湿化四绝手”、“泥犁耶十八泥犁地狱经”、“三障大威德饿鬼真昧火”。 杨肃观长年受佛门熏陶自知“底栗车”乃“畜生道”又名旁生含卵、胎、湿、化四兽形不消说那四绝手定是阴损诡异的极恶武学。泥犁耶则是地狱之名大威德更是饿鬼之最想来这几部经书所载的武学也非善类。 “人间香袖”尚有一个人字已令修炼者丧志灭性才给列为禁传看这三部经书全属佛家的“恶三道”又是畜生道、又是地狱道又是饿鬼道经中武学必属极恶极邪之术。 杨肃观毛骨悚然不知师父为何要取出这几本经书。 天绝僧口轩佛号将最后一本经书送上这一本杨肃观却甚熟稔正是师父的独门绝学“天诀”。 这部经书博大精深记载达摩一生武学要旨谓为“天诀”。天绝僧的拳掌剑三宝神通如意尽出所藏其中那套“菩提达摩三十三天剑”更是这部武经里的要旨。杨肃观数月前返寺便曾得传心法从此武功大进。他亲身领受自知这套神功的了得之处。当即定下心神问道:“师父您取出这些经书是何用意?” 天绝僧看了他一眼拿起第一本经书在杨肃观面前一晃微笑道:“罗恸罗修罗之道习之躁心。六百年来熬死十八修炼僧波及无辜枉死者三百余。百年前禁传寺僧。” 杨肃观面露茫然之色不知师父为何提这段典故。正想间天绝僧将经书放在自己身边跟着取起第二本经书道:“阎浮提人间香袖习之丧志。百二十年害六僧毁罗汉堂座一人。五十年前禁传。”说着又将经书放在杨肃观身边。 他接二连三拿起经书每提一本便加解释。霎时间六道法名及其来由不断在耳边响起杨肃观身边也摆满经书从罗恸罗到大威德五部经书将他围在核心正是少林禁传的五大绝艺。 杨肃观不明师尊之意只是安坐不动。天绝僧双手合十低声道:“武学并无善恶之分功者善则武学为善功者恶武术自然为恶。只是五大禁术躁心、丧志、败德、乱性、灭神修习者莫不神智狂悖。是以部部禁传不准寺僧习练。” 杨肃观也听寺里僧人提过这些典故当年师兄灵定与卓凌昭放对尽管局面不利还是不愿使出“修罗神功”御敌便是因为这个缘故了。他叹了口气道:“既然习之有害师父为何要拿出这些害人武术?” 天绝僧见他若有所思当即微笑道:“上回你归返寺门可知为何你功力不到师父仍执意传你“天诀”?”杨肃观沉吟半晌道:“师父知道我武功不足屡次行走江湖皆有挫败便生砥砺之意?” 天绝僧微笑道:“你莫要自责。当此乱世便不能墨守成规。我寺僧人前败于方子敬后败于卓凌昭若再食古不化定会自掘坟墓。灵定练有修罗神通月前师父也将其余心法传你三位师兄以智音真三僧功力这些时日当有小成。” 杨肃观大吃一惊额头冷汗涔下颤声道:“师父把禁传神功传下了?”天绝僧颔道:“师父要你们习练这些禁传武功甚且要你提早习练天诀心法用意只在六道轮回。” 杨肃观听他这么一说登已看到关键之处忙道:“还请师父开示。”天绝微笑道:“少林故老相传天下没有无敌的武功却有无敌的阵式。天诀引领菩提心启大智能令天、人、修罗、地狱、饿鬼、畜生诸道逆转终达六道轮回之境。”说着微笑颔将五部经书交在杨肃观手中。 耳听师父大费周章杨肃观忍不住吃惊忙道:“师父您要我们练这些邪功莫非是为了……”师徒连心天绝僧不必听完说话便已颔接口道:“你料得没错。此阵正是为怒苍山而设!” “怒苍山”三字一出杨肃观不禁全身大震正要回话忽听斗室下方传来一声叹息那声音如鬼如魅好生低沉可那音波到处却又震得茶碗喀喀作响水波竟尔荡漾不止。杨肃观面色一颤霍地起身大惊道:“下头有人?” 他自幼便常来此处斗室却不曾听过这等奇异声音饶他平日行止雍容见闻阅历远过常人此刻也不禁大为诧异。 天绝僧示意徒弟不必惊惶他微微一笑道:“此番怒苍再起虽说情由可原但一昧仇恨杀戮不过断送万民福祉岂能令死者回生?”他闭目含笑双手做捧物包合状道:“师父准备这个剑阵并非是要消灭怒苍山而是要开化他们。” 杨肃观大惊失色:“师父!您……您要收服怒苍山?” 天绝僧微笑合十道:“阿弥陀佛为师此番召你回寺便是为了这桩天地奇冤而来。盼死者往生生者臣服多年杀业终在你我二人手上了结。” 杨肃观瞠目结舌呆呆的看着师父过了良久灵台返空照明诧异渐去又恢复了沉稳心机他脑中几个念头盘转摇头便道:“师父据徒儿所知怒苍众人与朝廷仇深似海师父有何妙计却能收降这帮豪杰?”他虽没开口反驳但言中之意甚是明了自对师父不感苟同。 天绝僧看了他一眼霎时提笔挥毫在纸上写了四行十六字送到杨肃观面前。 杨肃观垂近望只见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句谒语: 戊辰岁终 龙皇动世 天机犹真 神鬼自在。 天绝僧道:“这四句话牵连天下苍生秦霸先造反神机洞开启、宁不凡退隐甚至刘敬政变莫不受这四句话引动……”说着举笔挥落一条黑线由右上往左下落去霎时间臂膀提起又一条线从左上画至右下。杨肃观沿线去读低声念道:“戊、皇、犹、在、神、机、洞、终……”他念了两遍忍不住全身大震颤声道:“吾皇犹在神机洞中?” 天绝僧叹了口气道:“当年举国扑杀秦霸先识他为天地第一大反贼其实这人忠心意旨一切只为武英皇帝奔走。”他沉默半晌目中现出了悲悯:“昔年我受朝廷之邀屡次出马与怒苍决战却不曾知晓这些内情。直到去岁神机洞门开启我才信了潜龙的话。” 杨肃观惊道:“潜龙?他又是谁?” 天绝僧并不回答他微微一笑凝视着徒儿忽道:“肃观你想见“他”么?” ““他”……“他”……是谁?” 杨肃观的声音不自觉地抖虽然这话只区区四字却花了好大的气力才说出口。 天绝僧微笑道:““他”便是朱炎。前朝的武英皇帝。”杨肃观啊的一声往后倒退一步砰地一声后背已撞上了壁板。 天绝僧又道:“乱世再起却非无解。世间唯有“他”方能扭转全局令反逆再次偃旗息鼓;也只有“他”才能定国镇魂令怒苍枭雄再为朝廷所用。” 他顿了顿又道:“此人藏身达摩院的秘密举世合你我在内只三人知晓。此事甚为隐密。连你方丈师兄也不得而知。时机不到万万不可外传。” 杨肃观纵然生性精明等闲不露心情此时听了这个秘密冷汗涔下呼吸更是粗重起来。他吞了口唾沫极力遏止激动低声说道:“师父此间大计牵涉过大徒儿虽然愚鲁也知权臣手段可畏请您务必谨慎从事。”他一字一缓只想全力劝说。 天绝僧见他面色惨白知道他心中另有疑虑当下安慰道:“你别担忧为师自有妙计。来看那儿……”伸手出去指向对面一处壁板杨肃观顺指回望赫见墙上挂着一面黄榜上书景福宫三字。杨肃观大惊道:“师父!您……您要将“他”交给太后?” 天绝僧颔道:“正是如此。等太后下旨调停定下朱炎皇太兄圣名从此景泰解开心腹之患必能重起仁治朝中群小自也无所造业了。”他缓缓起身轻拂僧袖道:“形势底定秦霸先心愿了结朝廷也能以“征西大都督”之位收揽反逆再复秦家忠义之名。师父这番苦心还盼你能知晓……” “征西大都督”便是武德侯秦霸先的官职杨肃观听得师父的话竟是要平反秦霸先的冤案再以爵位重赐秦仲海。杨肃观茫然张口细细推想师父的计谋忽地之间想起了一事他啊地一声全身气力松垮登时一跤坐倒颤声道:“师父不成的……不成的……他们……他们不会答应的……这会害死大家的!”他语带悲音心急之下彷佛已要垂泪。 天绝僧听他口中惊惶连连叫唤料知必有所惧。当下摇头笑道:“江充那儿莫需担忧。此次怒苍再起五虎归山必将重创朝廷兵马。依此天时、地利、人和大事可为。”杨肃观双手挥舞惊道:“不是江充不是江充师父你会害死自己的……” 天绝僧一把扶起徒儿温言慰道:“别怕凡事有师父在啊……只要收服这帮反贼便能为天下苍生消弭兵祸。二圣当朝景泰知所节制自也能成就仁君之道何乐而不为?” 他不再劝说左手扶着杨肃观右手便去动机关口中连连安抚:“观儿观儿……你现下跟着师父一起去见“他”……唯有见了“他”天下形势才能安定反贼才能止灭叛心……看啊……“他”正在等你哪……” ※※※ 伴随着师父的低沉话语嘎嘎声响中暗门已然开启。 只见地底缓缓分开现出了一条密道。隧道幽深望之无边黑暗……杨肃观望向地底深处霎时之间全身大震。 修罗王…… 那神魔彷佛隐身地底飞舞千眼千臂正向自己招手微笑…… 杨肃观热泪盈眶陡然间脑中一片混乱他面露痛苦之色伸手掩住了右耳跪倒在地抱住了天绝僧的腿悲声道:“师父徒儿求求你……不要……不要下去……” 天绝僧扶起了徒弟微笑道:“别怕……你不是要做修罗王么?见了“他”二十年来的孽因业果便得了结啊!等你见了“他”少林便能创制佛国令天下苍生再得福报!来……别怕……只管跟师父来……” 天绝僧低声念佛好似极乐之境的天籁召唤杨肃观欲言又止喉头已感哽咽。 他咬牙低头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悲痛陡然间两行眼泪坠落下来。 没法选了。 自今而后人生即将十面埋伏那条道路再也无法回避…… 满布鲜血的修罗之路。 仁义杨太师…… 第四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 “启禀提督平凉先锋张方蒙被杀贼匪约百余人至今据山不离。” 传令回报军情陕甘提督本营战将云集各人听得战况并无一人惊慌只等上前献策。 一人霍地站起只见他身穿官袍面上神色极其肃杀正是提督江翼本人。他坐定案前提笔挥毫霎时写就了一张字条吩咐左右道:“即刻飞鸽传书回京禀报太师此间情况。”传令跪地接过急急去办。 江翼不言不语低头走出帐外只见旷野间满是将士望之足有五万之数。大军此际业已拔营人人神情肃穆只等着提督一声令下便要兵征讨敌山。 夏夜燥热江翼望着夜空忍不住有些烦乱景泰十四年来江家富贵满门稳若盘石如今魔火却再次飞腾。江翼久在朝廷熟暗政事深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此战当胜不败唯此方不负当今圣上栽培江家一脉的恩情。 江翼宁定了心神望着下属朗声说道:“诸君!怒苍再起我等忠君报国之士绝不能坐令战火蔓延!今番出兵进讨诸君定要奋不顾身斩杀敌酋方不负吾皇所托!” 慷慨激昂的说话中大军只是静静听讲无一人敢任意言动足见军律之严整。江翼微微颔方才安下心来。他召唤心腹诸将旋即定夺战策当下军兵三路分东西南三方全面包抄怒苍。 ※※※ 深夜时分月光洒下众人聚在峰顶观看朝廷军马已在山下十里扎营。眼看各路兵马络绎不绝分从四方赶来会合依阵形计算约有五万军马之谱。看那张方蒙只是前锋而已江翼兵马才是真正的围山主力。 项天寿看了一阵摇头便道:“真是荒唐说来咱们不过百余人朝廷何须动用大军围山?那不太大惊小怪了么?”止观道:“这也怪他们不得。怒苍山名气太响趁着星星之火尚未燎原他们自要一股作气趁势扑灭咱们。”众人闻言各自沉默不语。看来江充对怒苍山真个心存忌惮稍有风吹草动便要风声鹤唳地对付。 言二娘见众人神情凝重她有意鼓舞众人大声便道:“大家别怕!朝廷这些家伙不过人多一点又有什么了得的?他若敢过来咱们照张方蒙那般办理来一个杀一只来两只杀一双何惧之有?” 止观、项天寿、陶清等人俱为谋略之士见了山下的阵仗自知万万不是对手听了言二娘的说话一时无人答腔。此时山寨上不过百余人山下却有五万精兵合围再看江翼精明干练麾下猛将如林谋士如雨先前计谋瞒得住张方蒙那蠢才却怎地瞒得住人家? 秦仲海曾是朝廷猛将自也知道厉害他低头沉思过了半晌却想不出什么救命良策开口便问:“当前局势困难恐怕难逃一死各位可有法子挽救局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摇叹息并无一人能献出半条计策。秦仲海情知如此当下叹息一声问道:“止观大师久闻军机可知山上有什么密道脱身?”止观摇头道:“不曾听过。” 其实以秦仲海的武勇只要给他五千军马决计能保着众人杀向山下但此时山寨方举万事尚未就绪连一千之数都凑不出来却要如何挤出五千军士?诸人沮丧之余只是嗟叹不已。 言二娘见诸人面色黯淡立时大声道:“大家叹什么气?大不了便是死在一起咱们当年早该追随龙头大哥于地下现下苟且偷生了十八年难道还嫌不足么?”这几句话掷地有声甚是激亢四座尽皆动容。 项天寿暗暗点头心道:“二娘真是女中豪杰平日虽然优柔寡断但遇到真正的大关头却是把持的住。”便道:“言家妹子说得是人生自古谁无死?咱们能为忠义而死也不负生平结义的豪情了。”众人听了此言都是大声叫好。 众人视死如归秦仲海听在耳里便是一声苦笑。李铁衫见他愁眉不展当下拍了拍肩头笑道:“老弟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那些家丁弟子也都是铁峥峥的好汉你可别看他们不起。”他转头看向众人喝道:“大家都死在这儿你们怕么?”陶清、哈不二、欧阳勇等人也都豁了出去登时大声喊叫以振军威。 秦仲海听了众人的说话心中更感烦乱寻思道:“若是爹爹在此他会如何退敌?唉……别提爹爹了只要昔日兵马任一只在山上我又何必怕他江翼?”当年他在柳昂天麾下卢云、李副官等人相随也曾在西域以寡击众大战叛军百余合只因手握兵马部众便不感惶惑只是现下强弱之势实在太过悬殊却不能不让他感到烦心惶惑。 黎明将至残星晓月冷咧的山风吹来备觉凄清。众人望着山下的严谨阵式料知天色一明江翼便要下令攻打山寨到时便是死路一条了。止观微笑道:“秦将军此间兄弟多是高义之辈便算明日便死那也不过是求仁得仁而已何苦之有呢?” 秦仲海苦笑两声心道:“怒苍山是守不住了不过好歹召回了几名弟兄。这番举事倒也不枉了。”他叹了口气又想:“现下可得想条计策至少让大家能够脱身至于爹爹留下的这处山寨只好任凭朝廷接管了。” 他细看山下布局江翼分三面围山东西南三方全给敌军包围北面一路却是江翼本寨若要正面冲撞上去定死无疑。秦仲海细细思量见地下有着许多绳索却是用来捆绑干柴的他想着想忽地心生一计提声便喝:“项天寿、欧阳勇何在?” 项天寿赶忙向前听命道:“将军有何示下?” 秦仲海将绳索拾起道:“请项堂主与欧阳兄弟率领铁剑山庄的弟子即刻将马匹连疆串阵阵长十列每列十匹……”话未说完众人已然吃惊低呼纷纷来问:“将军要组连环马阵?” 秦仲海微微颔略做解释道:“这马阵以绳索将众多马匹连起以之进退攻守无往不利。我昔日曾在北强用过。眼下咱们武功高手众多恰是施展连环马的良机。说不定能杀出一条血路!” 连环马阵专用在平原冲锋交兵秦仲海长年与北方蛮夷作战自知伎俩敌军每以连环马阵杀来己方防守阵地便要大乱同样的十匹马倘若连串一气共同冲锋往往比分散御敌强上十倍不止此时敌众我寡局面大大不利秦仲海便想了这条计策突围。 秦仲海眼望众人微笑道:“人家呼延将军以二十四匹连环马名震千古我们便来个百匹良驹闯江湖看看谁高谁低!”众人虽都抱着必死决心但人生在世能多活一日便有一丝希望听得秦仲海的计谋尽皆欢呼起来。 只是连环马阵虽然厉害却也有些缺陷。百匹连环马一组阵式不免庞大调遣极为不易尤其驾驭之人非只需精湛骑术尚要腕力过人方能一次驾驭数十匹快马。只是秦仲海这厢高手众多人人腕力惊人再加上铁剑山庄与止观弟子俱都身怀武艺此节倒是不足为虑。 众人先前从张方蒙手下夺来数十匹马加上寨里本就养了一些当下从马群中挑出良好未伤的便由欧阳勇制作器械、项天寿架疆置鞍组为马阵。秦仲海召集余人细说阵法要众人记熟了号令。此阵应左实右应右实左停为攻攻为停凡事都掉转来说更能让敌人措手不及。 ※※※ 日头东升渐渐天色已明江翼随时兵来攻大战已在眼前。局面险恶别无逃命法子唯有埋头下山硬杀一条血路出来。项天寿取出弓箭兵刃交予众人各人守在阵旁只等号令传出便要一齐上马。 此时山上弟兄未满百人连铁剑山庄的家丁弟子在内总计不过七十三人只是人数虽少却都是当代菁英此阵冲锋威力十足开路、断后两者最需高手领阵众人中以秦仲海、李铁衫二人武功最高当下便由“火贪一刀”秦仲海当头开道“五虎上将”李铁衫居尾断后项天寿当左止观居右言二娘率陶清、欧阳勇、哈不二等人暨止观、李铁衫弟子居中策应何处情况危急便即出手救援。 晨光映照已在炎夏时分秦仲海提声道:“诸位今日我等下山杀敌转进他方来日若有良机再行夺山回寨各位可有异议?”众人抖擞精神大声答应秦仲海微笑颔正待下令上马忽听一声娇叱:“且慢!” 秦仲海回过头去说话之人正是言二娘。他微微一奇问道:“二娘有何话说?”言二娘大声道:“秦仲海!你为什么把我放在阵式中间?你又当我是女流之辈么?” 秦仲海忙道:“没有的事咱们四方各一主将镇守中间需得一人策应只有劳烦二娘……”言二娘打断他的说话大声道:“你别说了让我和你一块儿打头阵你若死了我也不要活!”说着说眼眶已然红了。 这话一出口等同将两人的情意当众宣出但生死当前言二娘想起当年小吕布的惨祸如何放心得下?已然打定主意倘若秦仲海有何不测她也要一同战死绝不再孤零零地一人活下去。 秦仲海心中感激却也不便多言点了点头转而吩咐陶清:“请陶兄弟居间策应二娘与我并肩开路。”陶清跪地答应:“将军放心陶某虽死不降。” 眼看言二娘喜孜孜地奔了过来率先跃上马背秦仲海便也翻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 大敌当前虽说生死由命但美人香躯在抱丰腴柔臀坐正前方秦仲海这等酒色狂徒自不免坐怀大乱。只觉丝阵阵拂面更让人心神俱醉。秦仲海脸上一红心道:“**搞下去一会儿先来个欲火焚身哪还能烈火焚城?可别弄死自己了。”铁脚一点翻身跃上邻座马背不敢再坐美女身后。言二娘奇道:“你跳来跳去的却是做什么?” 秦仲海干笑道:“肉蒲团伤身肉马鞍败肾我这是在修身养性。”言二娘听不懂他的肮脏心事只在摸头呆。 说话间山下号角鸣响五万兵卒缓缓分开分三路蔓延上山正中一只兵马策应却是江翼本寨。过不多时山道大火焚烧竟是要将怒苍群豪逼将出来。 秦仲海见事不宜迟须得急离山当即喝道:“众将官一同上马!”众人坐上马背将兵刃盾牌分派了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纵声长啸率军直朝山下冲去。 此时朝廷全面围山每路万余兵卒阵长里许望之如同兵海连环马阵若要冲入敌军之中实如飞蛾扑火。秦仲海心中了然此刻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抢先杀出血路否则朝廷军马合围众人定会动弹不得。心念于此更是加紧呐喊众人手提缰绳全数催促马匹急奔。 隆隆马蹄声马阵已至山脚与东先锋部队正面遭遇那军马正在道间放火忽见马阵杀下山道转瞬便撞至眼前。带头将领吃了一惊尚不及回防刀光闪过脑袋已被砍落。 双边正面交战秦仲海举刀狂斩提声下令:“众将官听命有挡者杀!”百人吼声如雷漫天血海中秦仲海狂刀斩出如同虎入羊群立时为马阵开出血路一旁敌军想以弓箭暗算都被言二娘的钢镖料理了。此时连环马已然深入敌阵两边全面短兵相接。 怒苍山群雄武功高强绝非寻常军士可比敌我双方紧临交兵秦仲海等人自是大占上风一时刀锋斩落所向披靡七十三人协同出手马阵好似一只奔跑兵刃直直插入敌阵中央登让敌方大乱起来。 连环马冲杀一阵已离山脚半里此时前后左右都是敌军各路兵马受本营调遣皆来捕捉秦仲海等人。只是东第一路兵马与秦仲海正面冲撞阵式被破军心已乱已是溃不成军但此间合围兵马全是朝廷精兵主将虽死副将仍能从容指挥他见秦仲海等人武艺娴熟料知抵挡不过当即鸣金退兵要将两边距离拉开重新立定阵式。 秦仲海知道己方全仗冲锋威力双边相距一遥敌军仗着人多再加弓箭之利自能立于不败之地。当即喝道:“大家别放过他们快快冲啊!”众人急急驾马已在全力奔驰。 蹄声震地隆隆紧追不舍敌兵多是步卒又是倒退缓撤如何撇得开秦仲海等人给他们连着冲撞几次已然尸积如山死了千人之众。敌军副将急急传令要部队各自寻找掩蔽陡然间一只长矛雷电般飞至胸前已将他定下马去秦仲海大喜回头看去这长矛正是李铁衫所。无怪如此准头。 敌军正副将皆死说来已无战力秦仲海等人只要冲过乱军便能从容离山而去众人急催缰绳正要突破重围猛地左前方马蹄飞驰一路骑兵赶了上来箭矢急飞侧面攻打连环马阵十来名家丁登给当场射杀。项天寿大惊不已连放飞石去挡但敌众我寡局面大为困难。 秦仲海侧目急看只见来军将领虎背熊腰正气凛然却是当年的宫中同侪官拜金吾卫都统的巩正仪。秦仲海吃了一惊心道:“连他也给调出宫来了朝廷此次出兵定是名将云集!” 巩正仪带着骑兵放箭滋扰不时冲撞左右两翼逼得连环马阵摇摆绕行又过半晌只见他取出火炮向天扔出碰地一声炮响只见大批步卒如潮水般涌上道路足达万人之数列阵长达里许。秦仲海吃了一惊方才知道巩正仪的用意在出兵扰敌只要能阻扰连环马一时半刻步卒便能从容布阵看来朝廷竟有意活捉怒苍群豪。 秦仲海又惊又怒急急眺头去看只见大批步卒相邻如墙人人手举盾牌每面皆有两人高矮已如栅栏般守住道路。秦仲海转看四方兵卒前后左右各有盾牌阵靠近时候一久盾阵合拢之下己方再无生机当下提声叫喊:“大家别怕!冲过去!” 回山之路已封前头又有无数军士拦路除了硬碰硬一途再无别的法子活命众人一声喊便随主将向正前方冲锋。 ※※※ 四百只马蹄践踏黄沙漫天飞扬连环马全力飞驰已距盾阵不远止观军机出身向来行事谨慎眼看两军即将对撞他留神四遭赫见前方地下有些隆起模样颇不寻常。 止观心下大惊霎时急叫道:“将军小心前头有绊马索!” 秦仲海吓了一跳急忙探头去看便在此时一条钢索从地面升起离地约莫六尺上头布满钢荆看模样真是绊马索乃是对付马阵的头号利器。秦仲海面色灰败知道第一列马匹若撞了上去定会惨嘶翻倒前方一倒后头马儿撞了上来全军都要被杀。秦仲海冷汗狂流喝道:“二娘!准备钢镖!把持索军士杀了!” 绊马索长约二十余丈左右两边各有十名军士拉扯言二娘娇叱连连提镖狂射她准头奇佳当先持索兵卒中镖倒毙死伤狼藉。但敌军人数太多死了一人立时又有人抢上项天寿见情势不妙也以飞石帮着出手一时竟是杀不胜杀。 眼看马蹄已在索前不远只要绊上了全军定然覆灭秦仲海咬紧牙关心道:“爹爹啊!您定要保佑大家生离此地!”他右足落地左右两手各托一匹马腹愤然道:“起!” 在言二娘的惊叫中第一列马儿飞身跃起居然跳过了绊马索秦仲海大吼连连接二连三出力去托众人欢声雷动连环马阵居然穿过了绊马索逃过了生死关卡。 马阵践踏而过秦仲海纵然神功盖世但此番给乱蹄踏过不免全身疼痛只在原地喘休不止。马阵一过钢索羁绊便要远扬而去朝廷兵马又是紧追在后已近三尺远近转眼秦仲海便会陷入敌阵。李铁衫身为阵后主将自不能任凭少主给人俘虏他伸出铁剑凑到秦仲海面前喝道:“上来!” 秦仲海举足往剑身一踏身子离地飞起心下大喜:“有这位铁剑大叔做帮手当真无往不利。”后头骑兵见秦仲海落单便要趁机暗算李铁衫铁剑扫出烈风所至敌军纷纷惨死一时无人敢近十尺之内。李铁衫高声喝道:“秦将军!你到前头开路这儿有我守着!”秦仲海答应了马背上几个纵跃便又回到阵。 快马飞驰前有盾阵后有追兵端的是险恶至极。言二娘见他回来急急便叫:“前头盾牌密布咱们要怎么办?”秦仲海冷笑道:“***还能怎么办?”他提声暴喝:“陶清听命!列长矛阵!” 陶清居中策应听得叫唤自是高声答应当下取过长矛率着家丁众人纷纷趴到马背上十根长矛整整齐齐地凸在前方随马向前急飞势头厉害无比。 盾牌已在前方十尺两边立时便要对撞秦仲海暴喝道:“大家伸出左手肩搭着肩!”人人提声答应右手举矛左手搭住同伴肩膀便连言二娘也是一般。众人屏气凝神猛听秦仲海怒声狂啸:“龙火噬天!” 众人全身火烫强悍内力沿着同伴左手传到身上火贪一刀使动果然威力非凡众人的长矛附上秦仲海的浑厚内力赫将竹藤所制的盾牌撞裂碰翻长达里许的盾牌阵登时被破众人大声欢呼连连催促马儿便向东方奔逃。 正要逃出生天忽见一人快步追来这人腰上挂着两只金瓜锤身携重物之下脚法却静寂无声奔跑间更是尘烟不起。眼看他势道如飞转眼便追至马阵之后众人见他武功远寻常一时甚为骇异不知何方高人驾到。 李铁衫见来人武功奇高当下提声怒吼喝道:“退开!”他提剑去砍烈风扑面而去那人知道铁剑威力奇大不愿正面抵挡侧身绕路闪开了李铁衫的攻势只是他脚下丝毫不缓往前纵出丈许霎时便至止观座骑之旁飞身随马奔驰半点不见坠后。 止观吃了一惊叫道:“萨魔!”看这人形貌如鬼身形又极高大果然便是蒙古怪汉萨魔! 萨魔冷笑一声一掌便向止观打去止观慌忙欲接岂知敌人狡猾阴险身影微转双足飞起竟已翻身跃入马阵之中他出手好狠转眼便打死两名家丁尸身失了凭借立时坠到地下。止观又惊又怕急忙叫道:“大家小心敌人溜入阵中了!” 萨魔潜入马阵只在马背上奔跑众人全力抵挡止观在右、欧阳勇、哈不二居中众人急忙出力去杀但萨魔武功好高高大的身子在阵中翻滚众人居然打他不到他拿起金瓜锤打下却是要往马儿脑门打去只要砸死一两匹连环马阵不能贯连阵形定破无疑。 秦仲海身在阵中岂能任凭宵小作祟?他怒吼一声身形拔起半空一个倒翻霎时已到萨魔面前三尺铁脚更如雷霆般踢出。萨魔却不惊慌只听他怪笑一声使出摔角技法拉住秦仲海的铁脚两人便一同滚落马阵。看他好生卑鄙却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用心只在擒拿主将一人。 此时连环马已然冲出盾阵说来早已脱险哪知主将却忽尔坠落马下言二娘大声尖叫道:“大家停步秦将军掉下去了!”秦仲海是怒苍少主众人不愿自行逃生当下勒缰定绳只在等候主帅。 此时情况险恶朝廷军马全力掩杀而来巩正仪率军在左萨魔近身缠斗在右后头更见无数追兵赶将过来。秦仲海惊道:“你们快快走啊!我一会儿自能脱身?”他双手连连挥舞示意言二娘等人离开但诸人心悬秦仲海的安危如何愿意离去反而回军过来要将秦仲海接应过去。 秦仲海啧了一声足急奔便要与众人会合萨魔哪能放他过去举起金瓜锤只在死缠烂打便在此时巩正仪也已率军冲杀而至局面登时大坏。 当此逆境秦仲海放声狂吼全身神功动一招“贪火奔腾”身形如同着火反朝敌军冲入只听惨嚎之声不绝于耳“火贪九连斩”绝技使出第一排兵卒叫他连人带刀砍做两截连萨魔这等内力虎口也被震得破裂流血。 左右军士见他武功高强便远远避开改以弓箭对付。此时连环马阵也已过来接应言二娘攀上马头上半身前倾左手拉住缰绳右手伸得长长的大声道:“仲海!你快快上马!” 秦仲海二话不说一招“火贪虚风斩”逼开身前兵卒拉着言二娘的手便如大鸟般飞上马背。 就这么一缓朝廷骑兵军分三路再次将马阵包围。 巩正仪知道秦仲海武功厉害自知短兵相接情况不利便只率着属下隔空放箭。弓弦连响箭如雨下箭势忽高忽低秦仲海刀法俐落一刀一箭已将无数箭头砍落箭羽无锋入肉仅是一痛不曾伤了筋骨躲在后头的人众自都平安。但言二娘与他并肩御敌得不到秦仲海照拂闪闪躲躲之间全无挡架之力转瞬间肩头便已中箭。 主将尚且如此何况言二娘背后的家丁门人?满天飞箭落下霎时惨叫连连十来人中箭受伤。 秦仲海见状不好急忙举刀护住了言二娘替她拨开箭雨言二娘疼得面色惨淡喘道:“你走开别来护我。”秦仲海嘿地一声正要再说巩正仪哪容他分心一声令下十名骑兵挺起长矛直直冲向前来秦仲海暴吼一声:“大胆!”从后头家丁手中接过大刀霎时双刀齐下左护言二娘右斩贼官军眨眼间连杀十人。 巩正仪见秦仲海武勇非凡知道不能硬拼当即召旗一挥喝道:“大家避开前锋朝左右两翼冲杀!”秦仲海闻言大惊左右两翼是项天寿与止观护阵不知他们能否抵挡当下急急回头去看。 只见敌军主力重新布阵转朝己方两翼杀去项天寿守住左翼只见他武功精强一面以飞石杀人一面以单刀御敌虽在敌兵冲杀下仍是游刃有余丝毫不露败象。秦仲海松了一口气正要转头却听得右翼传来几声惨叫他心下一惊急急望去只见止观连连遇险右翼阵式已然松动。看来止观功夫逊于项天寿一筹大军杀来无力招架攻势情状已甚危急。 秦仲海眼看不妙这止观只要一倒连环马阵便会被破他虎吼一声从马背跃起猛朝右翼扑去。他人在半空一招“贪火奔腾”火热烈焰杀去当先官军惨叫不断身上纷纷着火。 秦仲海跃到右翼杀敌虽然解开止观的危厄但言二娘那边少了护持局面大见困难只见大批敌兵趁势冲上无数长矛戳来却要言二娘怎么抵挡?只听一声尖叫言二娘腰眼中了一枪登时摔下马去左右慌忙拉住这才保住性命。 主将一倒阵式立即大乱。朝廷兵卒一声喊全力朝马阵掩杀秦仲海大惊慌忙间又跳到前方举刀乱砍替言二娘解围。秦仲海见她腰上那枪伤势沉重血流不止忙将她抱起往中军送入吩咐哈不二道:“你们看好她了!”言二娘只是不依兀自尖叫道:“我还能打!你不要管我!” 秦仲海不去理她自行跃到前头开路。只是少了言二娘帮手铁剑山庄的家丁登时死伤惨重不少人被弓箭射中转眼间便死了十余人。 局势一片紧张言二娘受伤、止观遇险项天寿也仅能勉强自保无一不是大见为难众人中只有李铁衫仗着武艺渊深无论长矛飞箭无一能奈他何全然不须旁人支持在他的带领下欧阳勇、陶清等人并力杀敌这才保住后方阵式不乱。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下暗暗佩服:“此人不愧是昔年五虎上将之一能得他出手相助实是天幸!” ※※※ 众人且战且走斗得筋疲力尽秦仲海刀法虽精但杀了数百人后刀口也已卷起眼看敌兵仍是蜂拥而至不知还有多少人拦道秦仲海又累又气已感凶多吉少正想法子救命忽见一人立马后方观赏己方的困兽之斗看这人神态潇洒从容正是陕西提督江翼本人。 秦仲海心下大喜想道:“擒贼擒王我若能一举杀了此人必可扭转局面!”他咬住银牙提声大叫:“李庄主!换你去前头开路!我来断后!”李铁衫答应一声高大的身影跃起便从众人头上飞去两人换位秦仲海甫到后方立时从马背上翻身而起看他在一名敌兵头上踩落竟从人群中穿了进去径朝骑兵副将冲过。 那副将见他如飞将军般地赶到只吓得面无人色惊道:“快来人啊!”此言未毕秦仲海已然提刀斩落霎时将那副将斩为两截。余下士卒震撼之余全数逃散开来敌军不知前方有变后头兵卒却仍源源不绝抢上两相对撞之下阵式登即大乱。 秦仲海不待众人自相践踏立时朝敌军冲入用心只在江翼一人。李铁衫见他孤身杀回敌阵惊道:“秦将军!你做什么?” 秦仲海大声道:“我要擒拿主帅你快带着大伙儿逃命!” 话声未毕秦仲海已然着地滚落举刀掩杀无数士卒都给他砍断双足滚倒在地他任凭兵卒在地下翻滚嚎叫却不忙着结果性命只想以此扰乱敌方攻势。果然敌军见自己人倒在地下追赶的势头便自缓歇秦仲海趁此良机更是见缝插针左冲右突往江翼方向杀去。 江翼见他势如疯虎无人可挡忙道:“快放箭!”左右亲兵举起弓箭急急朝秦仲海射去秦仲海半空抓起一名副将挡在面前自己却缩起身子只将那人当作了盾牌。那人连中数百箭转眼便成刺猬一只死得惨不堪言。 秦仲海将那刺猬人丢出压倒当先几名士兵跟着嘶吼一声身子冲天飞起便往江翼扑去江翼大惊失色转身往后方逃去左右护卫齐来抵挡秦仲海铁脚踢出右手挥刀转眼便将他二人了帐他大叫一声:“姓江的!今日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仲海身影闪动左手疾探便往江翼背后抓去。只要能捉住此人局面定能逆转。 便在此时一柄刀砍了过来招数颇见精奇秦仲海心下一凛凝神还了一招只见来人身穿锦袍阴侧侧地看着自己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江翼面色惨白急急躲到他背后去了。 秦仲海冷笑道:“好啊!你这混蛋也来了!”安道京哼了一声道:“过去看你贼头贼脑本官早在疑心有鬼果不出所料你这小子真是贼出身!” 说话间安道京举刀抢攻秦仲海有意战决正要出招将他了帐忽然背后风声紧急又是一刀砍下这刀力道雄浑来人武功竟是不弱。秦仲海急急举刀挡住只见这人一脸正气凛然地看着自己正是金吾卫统领巩正仪。这人素来足智多谋一见秦仲海杀向主帅便知他有意挟持人质此刻早已赶来护驾。 秦仲海摇了摇头这人过去是自己的同侪一同在紫禁城办事算是有些交情谁知现下却成了阵前大敌?他大喝一声:“老巩刘总管一死你便成了江充的走狗么?”巩正仪铁着一张脸舞刀狂攻却不打话。秦仲海见他神情郁闷全不敢与自己说话料他担忧闲言闲语这才佯做不识。 秦仲海左挡巩正仪右抵安道京根本无力去管江翼反而身陷重围。他急于脱身登时骂道:“两个打一个要脸不要!” 安道京冷笑道:“便是十个打一个那也稀松平常!”秦仲海喝道:“无耻!”当下提刀便砍安道京斜肩闪开运起“九转刀”的招式也朝秦仲海攻去两人叮叮当当地连过数招巩正仪见安道京抵挡不住急忙出刀来救他怕江翼疑心自己不忠使的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秦仲海此刻武功大进虽在安道京、巩正仪的围攻下兀自占着上风但他要提防身边军士暗箭偷袭便不能不留力自保忽在此时后方吼声连连不少兵卒给扔走踢开只见一员虎将提着金瓜锤急赶来助阵却是那蒙古凶神萨魔!秦仲海适才与他过招情知此人武功非俗功力远在安道京之上着实是个劲敌。 三大高手联合出招猛攻不止一旁兵卒帮着戳枪放箭一时险象环生。 情势虽然不妙但秦仲海神功已成战况越是不利越能挥潜力那日他以残废之身尚且攀上万仞高峰此时身怀绝技焉有惧怕之理?安道京见他越斗越勇心下暗自惊骇想道:“这小子武功怎么高成这样?以前倒不曾听说啊。” 安道京每接一刀虎口便是一痛当下暗暗留力不与秦仲海硬拼对招把大半攻势都留给萨魔、巩正仪两人去挡。巩正仪虽知安道京弄鬼但人家是江充爱将如何是自己能比?一时只得拼死出力缠住了秦仲海。那萨魔却是个杀人狂徒哪管这些无聊心机一时间杀个淋漓尽致不时还顺手打死几名朝廷步卒神情好似鬼怪一般。 秦仲海看自己打不开局面转头便往李铁衫等人望去只见江翼逃过自己的暗算此刻早已掉转大军全力朝连环马阵攻去敌军密密叠叠如蚂蚁般一**涌上马阵全凭李铁衫、项天寿二人支撑其余众人气喘吁吁或伤或倒无一能战。 秦仲海心里凉了半截:“完了!完了!咱们没救了!”那止观身中数箭言二娘奄奄一息两人挂在马背上死活不明。止观倒下遗下的防守重任便由欧阳勇接去。阵式后方本有欧阳勇、哈不二、陶清三人抵挡欧阳勇一走只余二人防守更是险象环生大见危急。 朝廷大军接连冲击只等欧阳勇、哈不二等人一倒阵式便要被破到时李铁衫便再武勇十倍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秦仲海惊急彷徨眼看己方人马支撑不住阵式随时都会给人冲破。他把心一横暗道:“便算要死咱也和兄弟们死在一块儿!”大叫一声跃起身来在一名军士头上一踩便从万军头顶飞奔而过只听脚下兵卒惊嚎不断长矛大戟乱挥却哪里伤他得到? 江翼早已缩身阵后他见秦仲海如鬼如魅在己方阵地飞来纵去如入无人之境一时气得连连跳脚骂道:“安道京!巩正仪!你们两个废物是干什么吃的快给我杀了他啊!” 安道京与巩正仪二人暗暗羞愧当即举刀跃起学着秦仲海的模样一路从军士头上奔跑而过。那厢萨魔狂吼大叫把步卒一个个举起扔出也在人群中紧追不舍。 眼看秦仲海便要回阵朝廷军马更是加紧攻势直朝连环马阵扑杀弓矢飞射刀枪齐挥长矛大戟茂密如林李铁衫吼叫一声铁剑从左到右急砍而过立将前方十七八名兵卒腰斩。江翼看在眼里心下自是大惊寻思道:“怒苍群匪当真了得不提那秦仲海便这白老头武功也是深不可测无怪二哥这般惧怕他们。” 李铁衫武功太强敌军不敢正面硬攻便全力往最弱的欧阳勇杀去一时又是长矛、又是飞箭欧阳勇只凭单刀抵挡如何挡得下这许多攻势?过不多时只听他“啊”地一声惨叫已然中箭落马。 哈不二、陶清等人守在阵后一见欧阳勇坠落马下霎时纷纷哭叫:“铁牛!”哈不二心神略分竟也被飞箭射中陶清大叫一声:“兄弟!”双手抱出将哈不二接住两人一起摔下马去。 右翼守将倒地后头两员将领也已不支连环马已然被破。其实怒苍群豪以百骑冲杀敌军数万能支撑到这一刻已算难能的壮举了。秦仲海虎目含泪知道己方覆灭在即心中直是悲痛难忍。江翼则是哈哈大笑喝道:“来人啊!把这些人杀光了!” 一名将领纵马上前提刀便往欧阳勇砍去。李铁衫、项天寿等人自顾不暇秦仲海又给安巩二人缠住了都是难以上前解救。 大刀砍落欧阳勇死在顷刻陡听一声断喝:“中!” 吼声如雷一柄鬼头刀飞来刀刮劲风惨声大作一时鲜血四溅秦仲海、李铁衫、项天寿等人纷纷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猛听敌方惊惶大叫似有什么变故生出秦仲海吃了一惊急急探头去看这一望之下却让他也呆了只见江翼手下大将早已惨死马下身上还插着一柄鬼头刀。 鬼头刀重达二十斤哪知竟有人能当暗器扔掷秦仲海心下大喜情知有人出手援救他挥刀逼开安道京闪过萨魔挥来的金瓜锤提声大喊:“来将何人?” 远处一条大汉飞驰而来他抽起敌人身上的鬼头刀跟着将欧阳勇拦腰抱起喝道:“某乃“蛇鹤双行”郝震湘!特来解救贵山之围!” 安道京听得“郝震湘”三字登时面如死灰向后退开一步。 江翼大怒喝道:“不过来了只孤魂野鬼大家怕什么?再杀!再杀!” 众军一声喊又往郝震湘扑去飕飕几箭射来当先军士摔落马下颈子上都插了只血淋淋的箭杆江翼心下大惊回头急看但见远处人潮汹涌竟有大批军马杀来转眼便将郝震湘接应过去。 只见这路军马好生剽悍蹄声激昂大军掩杀左路一人手持大弓箭无虚正是“火眼梭猊”解滔;右路那人手提钢刀见人就杀却是“九命疯子”常雪恨。两人冲到郝震湘身边三人混作一路齐声喝道:“大胆奸臣!江东双龙寨全伙好汉在此要借你的头颅一用!”大军猛攻疾冲霎时便向朝廷军马正面冲杀。 江翼傻住了喃喃地道:“这是何方反贼?从哪儿冒出来的?” ※※※ 来军兵马娴熟身穿重甲已与朝廷大军全面混战后头部队源源不绝赶上保着正中一名儒将但见左右高举两面大招左那面写着“江东太湖双龙寨”、右那面大书“马军上将陆孤瞻”。却说是什么人这般了得?原来是怒苍山五虎上将之一:“江东帆影”陆孤瞻大军开到! 李铁衫得见故人自是放声大笑:“老陆啊你终于赶来啦!”远处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笑道:“怒苍山狼烟重燃陆孤瞻忝为旧将焉敢不至?” 秦仲海早知“江东帆影”陆孤瞻的大名想不到却在此处见面他大喜之下急朝来路奔去便要与众人会合。安道京上前阻拦喝道:“大家把这小子拦住了!” 安道京呼啸一声便与巩正仪、萨魔联手出招将秦仲海围在圈内口中冷笑不休:“贼小子江大人一心要你的命你想大摇大摆过去会合哪有那么容易……” 他正说得高兴猛听背后传来一声悲凉怒吼:“奸贼!你还记得我么?” 安道京回头一看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只见乱军中奔出一条虎样大汉领着数百军健杀来正是昔日锦衣卫的枪棒教头郝震湘。 安道京当年做了亏心事一见此人之面不免全身软颤声道:“郝教头你……你还活着?”郝震湘驾马狂奔手中大刀闪动怒吼道:“奸贼!你还有脸和我说话么?” 安道京一来心下有愧二来武功不及慌忙间不敢抵挡便想朝后头窜逃。郝震湘哪容他从容走脱一时接连猛攻数刀怒声便道:“安道京你为了一己荣华富贵却把自己手下活生生害死某今日要挖你心肝看看是啥颜色?”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年郝震湘出生入死全力替锦衣卫开创局面最后却给安道京一刀捅落落了个肝胆俱裂的下场此刻再见这名奸徒自是咬碎银牙只想将安道京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鬼头刀下鬼神泣只杀得当今锦衣卫统领险象环生。安道京料知抵挡不过趁着巩正仪过来协防急急滚落马背跟着抱头鼠窜窜回了大军之中。任凭江翼百般怒喝都是打死不出。 原本三人联手围攻秦仲海此刻少了安道京援手对方又多了一名好手助阵巩正仪与萨魔料知讨不了好便也往本营退去。 ※※※ 双龙寨好汉天外飞来战况急转直下军心已见涣散之象江翼惊怒交迸骂道:“你们怕什么?不过是几千人何足道哉!大家快加把劲把他们全数杀了!”怒吼之下军分三路又往秦仲海等人全力包抄。 郝震湘见大军围拢无暇多做打斗他召集了属下向秦仲海道:“敌军将至请将军随我冲杀出去与陆爷会合再说。”秦仲海哈哈笑道:“成!还请老哥开路。” 郝震湘更不打话鬼头刀使得泼水不入当下破阵杀出秦仲海跟在他背后给双龙寨好汉紧护核心反而无所事事。自十八岁上战场算起哪回大战不是杀得满身大汗何尝有这般清福享用?一时之间竟有些不习惯了。 江东兵马反扑而来数千之众奋勇向前已将秦仲海接应回阵。秦仲海哈哈大笑大声道:“哪位是江东陆爷?秦某这里拜见了!”正喊叫间一人缓缓驾马向前拱手道:“秦将军在下陆孤瞻。” 秦仲海凝目去看只见陆孤瞻须长三尺面如冠玉虽在大军厮杀之间气度仍是雍容华贵丝毫不见奔忙之情。秦仲海一见此人心中便生好感大声道:“陆爷高义援手仲海终身不忘!”陆孤瞻微笑颔道:“陆某身为怒苍山五虎之一闻得山寨重建焉有袖手之理?将军此言可把我当外人了!” 此时战场厮杀虽有双龙寨好汉救援但敌众我寡两边人数相差十倍有余情况仍见紧迫。陆孤瞻沉吟道:“贼寇势大平原作战不易取胜咱们先回山寨占据险要再说。”秦仲海早有此意当即哈哈大笑喝道:“正是!咱们一起杀上山去!” 李铁衫等人士气大振齐声高喊陆孤瞻举旗一挥提声道:“众军听命转进怒苍!”手下三千兵马暴起怒吼全数转进直朝山上道路行去。 己方士气松动渐露败象江翼想起亲兄长江充的嘱托自知承担重责大任绝不能任凭猛虎归山。他不顾局面险恶登时飞马上前高展军旗提声喝道:“我朝将士听命!某奉太师号令勒令诸君上前杀敌!有斩敌军一名重赏黄金百两擒杀敌将一员官升六品参将!诸君如战死本官上奏朝廷保你封子庇荫满门衣食无虞!” 众官兵战场辛劳为的不过是一口饭吃听得千载难逢的重赏诸人欢声雷动便又上前堵住道路。 秦仲海见敌兵顽强无比运起绝招“龙火噬天”直从马背上扑起如火球般杀向敌军刀光火光辉映一片转眼便杀十余人。陆孤瞻颔微笑向李铁衫望了一眼道:“年轻人了得咱们两个老的也不能丢份了。”两人一执铁剑一提铜鞭也朝敌阵冲入。 此际不比先前缚手缚脚秦仲海、李铁衫、陆孤瞻合力出招联袂杀敌这三人武功罕逢敌手钢刀、铁剑、铜鞭任一样兵刃都有石破天惊的威力联手冲锋之下直是所向无敌几名大将过来拦阻撑不过三合便给当场打死。 先前秦仲海人数不及只想弃山远走此时多了双龙寨好汉助阵只想早些夺山回寨以来占险称雄。江翼情知怒苍山多是熊虎之辈正面无法抵挡便转以弓箭抢攻但有这三名硬手当前开路一排重兵刃挥舞成盘箭雨再密却如何伤得到人?转瞬间虎将杀至敌阵竟逼得步弓手惊惶走避第一波阵式已然被破。 江翼见局面告急当下弃守阵地全军后撤半里跟着调出本营大军在山脚下组成第二波防御。朝廷这厢兵多将广足有五万之众后头援军源源不绝抢上连盾牌手、火枪手也准备了第三、第四波防御定是铜墙铁壁。 江翼名将出身绝非易与之辈他亲自上场调度高声喝道:“大家定要撑住为了朝廷安宁别让这帮反贼再次上山!”三军齐声答应如天雷震。 但见朝廷这方器械全出飞弩、弓矢、火枪、铁盾无一不备当先箭手一排又一排全数躲在壕沟之中阵中石机弦绷簧紧更等着放石杀人。这厢怒苍虎将又何尝退让半步?秦、李、陆三虎当前开路彪将奋勇攻敌但见“火眼梭猊”解滔、“九命疯子”常雪恨、“天权堂主”项天寿一齐戮力冲杀。郝震湘武功高强更由他率军押阵保着言二娘、止观等伤者平安。 两方人马舍生忘死全力厮杀一边要朝山上冲去一边却抵死不放道路这场好杀真个惊天动地怒苍山这方人马虽只三千兵卒但个个身怀武艺身穿重甲犹能来去自如朝廷弓箭虽利却也奈何不得。再加五虎上将威猛无比每回将领上前厮杀无人能挡三合靠着兵精将勇一时连连冲撞江翼的五万大军双方竟然打成平局。 ※※※ 两军士气高昂杀声震天正激战间忽听西方传来巨响双方众人心惊之下急忙转头去望但见远处烟尘弥漫轰隆隆、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似有无数军马向山脚行来。 怒苍山众人心下一惊颤声都问:“朝廷还有援军?”这厢江翼自是大喜过望想来兄长知道战况紧急这才派人过来驰援。唤来手下问道:“是哪路军马赶来助阵?可是玉门关守军?”众将面色茫然却无一人知晓。 蹄声隆隆溅起无数泥尘两方人马停下手来各自退开只想见识来者是何方神圣。 此时秦仲海、李铁衫等人身上都中了十余只箭满身鲜血言二娘、哈不二等人早已昏晕只给郝震湘、常雪恨、解滔等人保在军马中。远处马蹄声仍旧隆隆不断一步步地向前行近秦仲海等人面色惨白都知朝廷援军一到众人都要成了阶下之囚。 ※※※ 李铁衫见己方人马士气松动恐怕不耐久战忙奔到陆孤瞻身边低声便问:“怎么样?咱们可要退回去?”情势紧张倘若朝廷再有援军赶来任凭三千兵马再勇猛十倍只要时候一久也绝无幸存之理李铁衫久在战阵自知厉害便来询问陆孤瞻的意思。 陆孤瞻微微一笑从马背行囊取出两只兵刃跟着向李铁衫望了一眼。李铁衫大喜道:“他也来了?”陆孤瞻淡淡地道:“我与他约定了看两人谁先回山这老家伙晚我一步实在该罚。”其余众将听了二人的对答却只一头雾水十分摸不清底细。 漫天烟尘之中蹄声飞动万马奔腾大地几给震破一般大军已在眼前。猛听一声粗豪之极的呼喊:“加里拉歪歪儿!” 秦仲海心下一醒:“加里拉歪歪儿?这话好熟我在哪儿听过?”他眺头去看只见远处大军奔来当前一骑坐着一名威武大将这人紫面长须手提十二尺大马刀秦仲海立时醒起此人素有万夫不当之勇正是当年与他决战西域号称帖木儿汗国第一勇士的煞金! 煞金仰天高歌神态豪壮背后军马漫山遍野个个**上身披头散竟都是西域汗国的番兵。 这煞金向来是可汗身边倚重的大将不知何以现身中原秦仲海惊道:“这不是煞金么!他怎么来了?”江翼也是大惊失色道:“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一群蛮子?”朝廷众将惊疑不定数十名传令在参谋间奔来跑去人人都在相互打探番兵的来历。 ※※※ 战场静默无声只闻煞金一人的豪放笑声李铁衫心生感应登也哈哈大笑提声道:“老小子!你终于来啦!”怒苍众人面色茫然:“什么他也来了?这番将究竟是谁?” 煞金重重一哼撕裂上衣露出背后的一只猛虎那虎额上却刺了个“北”字。便在此时两名番兵手持大招纵马奔出左那面弯弯曲曲地写着番文见是“帖木儿第一武勇御赐战名煞金”另一面以汉文写着:“怒苍山五虎上将气冲塞北石刚”。秦仲海猛地醒觉心道:“***!原来他便是“气冲塞北”无怪那日他见了我背上的刺花立时便放我一条生路。” 正想间只听煞金大声狂啸:“奸臣!你们下手害死大都督逼得我投降番邦隐姓埋名二十年这番恩德今日我要好好报答!” 陶清、止观等人虽然重伤垂危此时见了煞金归来无不又悲又喜敌军阵营中见了这等态势却是军心大乱。颤声都道:“怎会这样?哪来这许多反贼?” 煞金仰天大吼举手狂挥以番话喝道:“勇士们!上前杀蛮子!” 这厢陆孤瞻提声呼应:“双龙寨的弟兄们大家并肩杀敌!别输给西域来的朋友!”郝震湘、常雪恨、解滔等人同声答应三千兵马立时转向直往朝廷大军杀去。 两方人马急于相会煞金远远叫道:“老陆啊!我迟到片刻这回较量可输给你啦。”陆孤瞻取出了双刃奋力扔出连过数十丈直从万军头上穿过只听他大声道:“甭说这许多咱们第二回较量看谁先杀了姓江的奸臣!”煞金接过双刀先是一愣跟着放声狂笑:“连子母阴阳刃都取了回来!老陆啊老陆我可受不起你这个大人情啊!” 说话间秦仲海与李铁衫早已杀入敌阵煞金不愿坠后他将双刀悬挂腰间嘿地一声马刀抖开已然幻化为一只刀索跟着拍马疾驰向前厮杀。 ※※※ 轰隆隆、轰隆隆蹄声震地而来数万番兵如鬼如魅朝江翼主力冲去。安道京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反了全反了!好一群贼子居然通番卖国!”众将见是帖木儿汗国的大将到来也都震惊不已一时不知该如何抵挡。 秦仲海当先冲出左路郝震湘、常雪恨护驾右路李铁衫、解滔随行煞金与陆孤瞻两人分从东西两翼包抄六员猛将轮番冲击番兵番将又是凶残毒辣三万番军杀来江翼如何守他得住?霎时溃不成军。 一名将领上前秉道:“番兵势大咱们先退向虎牢关再向朝廷求援!”江翼扼腕长叹摇头道:“不得已。大家撤军吧!”当下急急带着安道京、巩正仪三人携着千余名亲兵率先走了。萨魔又惊又怒不知该当如何只得朝小径逃窜。众将见主帅离去自然无心恋战纷纷叫道:“全军转进开抵虎牢关!” 朝廷军马仓促后撤虽不至丢盔弃甲却也颇见仓皇秦仲海等人纷纷追出剩余将领不敢顽抗急急驾马逃离。众人随番军追出三十里又斩杀了千名官军兀觉不足只想一路打向北京才能一吐心中怨气。 待得鸣金收兵时已是黄昏时分秦仲海等人清点战果一共斩杀敌将二十余名俘虏官军四千道上斩获财物兵甲无数。 近二十年来怒苍山次与朝廷开战原本山寨覆灭在即但侥天之幸凭借着两员大将及时来归终于扭转乾坤一举重创朝廷主力。李铁衫、项天寿等老将多年辛酸眼见此役战果如此辉煌山寨复兴终于在即各人心中激荡无不大为振奋。 ※※※ 众人回到山寨只见己方死伤也甚惨重言二娘、止观、欧阳勇、哈不二、陶清等人尽皆重伤秦仲海、李铁衫、项天寿等人也中了十来只箭。秦仲海望着东北两名上将叹道:“若无诸位及时来救只怕我们真要覆灭在此了。” 陆孤瞻与煞金相视一笑都道:“此乃份内之事将军又何必见外?” 李铁衫问向石陆二人道:“你二人离山已久一向不见踪影怎会这般巧恰好赶到此地?”陆孤瞻微微一笑取出一封书信道:“九州剑王亲笔来信说怒苍山重起大业要天下离散兄弟回山听命陆某身为座下五虎大将之一闻得剑王召唤岂能不至?” 李铁衫向与方子敬交好听了这话登时击掌赞叹:“好啊!果来是剑王的精心安排!” 陆孤瞻事业非小在江东也算赫赫有名的人物秦仲海若要求他入伙自不免大费周章但若由方子敬出面邀约却远较秦仲海出面管用。秦仲海想起师父照护的恩情心中更是感激万分。 ※※※ 众人说笑几句只听煞金叹了口气忽道:“这些家常闲话过些时候再说吧。咱们先来安顿大都督吧。”众人听他要安顿秦霸先心下都是一奇陆孤瞻却点了点头叹道:“你把大都督请回来了?” 煞金命人捧上一个石瓮道:“秦将军当年令尊兵败神鬼亭终于自尽身亡。此番我等再起山寨便不能任他曝尸荒野这便是他的骨灰。”说着便将骨灰坛子交了过去。 秦仲海抱着父亲的骨灰一时神情凝重也不知该说什么。陆孤瞻神色黯然叹道:“朝廷残忍你父亲无法葬回中原过去咱们只能在关外树下祭拜他。现下怒苍烽火再起咱们定须将他迎回本山好生供奉。” 煞金更不打话引着众人便往烽火台去了。 众人站上峰顶眺望山下的大千世界煞金拍着秦仲海的肩头道:“你父亲往日喜欢在这儿沉思事情咱们便把他供在这儿吧。”他接过骨灰坛将秦霸先的骨灰供在山顶最高处让这位一代豪杰得以瞭望山河永世庇佑自己一手创立的山寨。 秦仲海跪倒在地焚香祭天祝祷道:“上天垂怜今日怒苍弟兄得以杀退奸臣兴复大业。自今尔后本山弟兄秉持天意诛奸杀佞除恶移暴将百姓从昏君奸臣的手中解救出来!爹爹天上有灵定要护佑吾寨弟兄成此大业!”说着叩不已众人也随他拜了三拜这才站起。 秦仲海手持火把点起了狼烟他望着熊熊烈焰想起父兄血仇内心也如怒火腾烧直冲天界三千丈。狂风吹起将他额上乱拂开霎时露出了血红的“罪”字更显得他满面怒容神情极是肃杀。 ※※※ 怒苍山一举重创朝廷五万兵马旗开得胜这几日自是士气大振。此时山寨兵强马壮已非当日寂寥一片的窘境。以兵力而论有了煞金的三万子弟兵再加陆孤瞻的几千人马朝廷若要贸然来攻凭着山上天险大军居高临下若无名将出马、十万大军合围决计奈何不了他们。 局面稍定诸大领一面安顿新入伙的好汉一面疗养伤者。山上多了许多弟兄不免要大兴土木所幸怒苍山占地辽阔基业庞大稍事整顿驻营居处自也不虞匮乏。连着几日赶工众人已将大殿清理出来。 这日风和日丽恰逢黄道吉日止观建请秦仲海开办酒宴替众好汉接风洗尘。秦仲海每日里只想喝酒一听此言登时大喜便命陶清、哈不二安排宴席。 哈不二精于烹调陶清善于经理有这两人整治酒席再加双龙寨与番军原有的百来名火头办起事来自然俐落无比众人杀猪宰羊不过一日时光便治了千桌酒席出来。 是夜众人欢聚一堂怒苍山诸多老人数十年不见各自交杯畅饮述往忆旧。言二娘虽然有伤但大宴难得便也让秦仲海扶了出来与一众老将见面。 ※※※ 当年山寨毁后石刚便下落不明没想居然成了西域第一武勇的“煞金”。众人心中好奇均想知道别后情事。石刚听众人问起登时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唉……若非少主重起山寨我此生也不知能否再回中原……”秦仲海流氓一个什么时候当过少爷了?听石刚又以“少主”二字称呼自己不免有些扭捏想要他改个称呼却又不知如何说话方是妥当一时只是咳嗽连连。 项天寿问道:“早些听陆爷说了他是接到剑王的传书这才及时回山您此番回归中土莫非也是接到方老师的信么?”石刚嘿嘿一笑道:“小子把你衣衫解下来吧!” 秦仲海点了点头当即脱下上身露出背后狰狞的刺花。陆孤瞻见了上头的图文登时颔道:“方老师信上所言果然是真!霸先公真有后人在这世上。” 石刚颔道:“当年老寨主有两个儿子这位便是小少爷。过去山寨传闻说小少爷还在世上我听了以后也只是将信将疑直到年前我在西疆遇上了他两人动上了手一个不小心砍破他的衣衫见了他背上的刺花方才认出这孩子的身分来。” 秦仲海回思往事心道:“什么一个不小心?老子险些给你老兄砍成两半。”他现下是山寨的重要人物须得领导群雄这些玩笑话自是不便出口。但想起那日的奇险心中实在不忿便运起一口脓痰狠狠地朝地下吐去。 秦霸先乃是世间儒将双龙寨诸人都曾听闻眼见秦仲海恶形恶状心下不禁奇怪陆孤瞻暗暗摇头心中暗叹:“这位秦将军非但长得不像他爹连性子也大不相同。”只有李铁衫见识过秦仲海的粗鲁一时呵呵大笑甚见欢畅。 ※※※ 秦仲海这桌坐的都是山寨的头领众人自需上前敬酒陆孤瞻手下硬将最多便由他为众人引荐弟兄。只见解滔双手捧酒走向秦仲海躬身道:“昔年我在太湖之旁便曾听说“柳门二将文杨武秦”这八个字对秦将军心仪已久这杯非喝不可。”说着举杯一饮而尽神态颇为恭谨。众人心中都想:“看这人斯文周到好生有礼陆孤瞻治军有道无怪能称雄东南了。” 正赞叹间却见一个大胡子走了过来笑道:“解老兄又在拍马屁了!咱家老大每日都在骂你们这些朝廷狗官说你们全是酒囊饭袋哪!”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秦仲海过去出身朝廷这人如此说话自不免得罪了人。众人忍不住眉头一皱又想:“陆孤瞻是怎么教下属的?这人贼头贼脑说话实在不得体这般军纪真不知他们怎能雄霸江南?真是奇哉怪也。”却又把方才的赞誉丢到一旁改为一幅不耐神色。 秦仲海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问向那大胡子道:“老兄怎么称呼?” 那大胡子尚未回答陆孤瞻已然接口道:“这孩子姓常便是当年五关小彪将“疯刀”常飞的公子山寨破后便给我养在寨里。”席上众人大喜尽皆赞叹:“原来是故人之子!” 陆孤瞻续道:“当年他父亲过世我便带着这个孩子远走江南之后替他改名雪恨便是要他替父亲报仇雪恨之意。”他拍了拍常雪恨的肩头道:“来快敬大伙儿一杯。” 常雪恨手持酒杯尚未说话李铁衫已是满面激荡想起了常飞与自己的交情便把常雪恨拉了过来颔道:“好孩子昔年我与你父亲交情深厚日后你若有事尽管来找李伯伯吧!” 常雪恨皱眉道:“你***屁哪!爷爷啥事要托你这贼老头?先喝了这杯再说吧!” 李铁衫听他言语粗鲁无比已是惊得呆了陆孤瞻心下羞愧只管低头不语。言二娘皱起眉头心道:“真是江河日下。这等流氓再来几个咱们山寨真要成了土匪窝。” 秦仲海这厢却是满心欢喜他听了常雪恨的污言秽语彷佛见到亲人一般当即拉住常雪恨笑道:“原来常大哥也与山寨有旧不知贵庚几何?” 常雪恨笑道:“老子今年二十又七。” 秦仲海吃了一惊眼看常雪恨满面胡须有如四五十岁一般谁知竟然未过而立之年。 常雪恨见他面色讶异登即嘿嘿冷笑道:“他奶奶个雄你干啥满脸吃惊?可是见老子英俊要替我安排个姑娘相识么?” 秦仲海听他满口“婆婆妈妈”又自称老子在他面前来这个调调那是自找死路了。当下笑道:“你小子天生土匪模样还想识得什么姑娘爷爷看你认识婊子是真。回头咱们乔装回京爷爷带你这小鬼上宜花楼走走保你乐不思蜀连土匪也不想干了。”他听常雪恨喜欢自称老子便改口称自己为爷爷表示他还是人家的老子绝不吃亏。 常雪恨大笑道:“好!祖宗信你的鬼话赶明日你陪着祖宗那便去京城逍遥吧!”他自称祖宗那更是毫无相让之意。 众人见他二人言语粗俗无聊忍不住皱起眉头言二娘更是哀叹不已。陆孤瞻满心叹息:“霸先公过去是当朝状元文武全才想不到儿子竟是个无赖流氓几与我那雪恨孩儿一个德行……唉……他应该识字吧……”陆孤瞻向爱文学之士当年才会传授卢云一套“无双连拳”此刻见了秦仲海土匪的模样回思秦霸先的文采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 常雪恨正自吵闹忽见一条大汉走了出来看他虎豹般的身形脸上全是凛然正气料来武功必高。他手捧酒杯躬身道:“诸位英雄在下湘南郝震湘有缘与诸位英雄相聚幸何如之。” 李铁衫见他肩宽膀阔样貌不凡忙道:“这位兄弟是何来历?”陆孤瞻道:“这位是郝先生便是昔年的锦衣卫枪棒总教头他武功高犹精“蛇鹤双行拳”现下是双龙寨的兵马教习。只因朝廷奸贼量小气窄这才给逼得入寨造反。” 当年神鬼亭外一场激斗安道京给胡媚儿一阵挑拨居然下手暗算自己的大将郝震湘临危之际大受折辱若非陆孤瞻恰好驾临神鬼亭只怕已是黄泉路上的不平客了。 秦仲海听得来历情知郝震湘过去也是朝廷命官他想起一事忙拉着郝震湘的手问道:“郝教头你在干锦衣卫之前可是刑部的总教习?”郝震湘颇见惊奇忍不住啊地一声颔道:“那是多年往事了亏得将军还记得。” 秦仲海笑道:“我曾听京城伍制使提过阁下的大名一直想要登门拜见谁知昔年无缘识荆却在此处见面了。”郝震湘微微苦笑心道:“你我二人同是朝廷命官在京城不得相见却来土匪窝里碰头也算是命运坎坷了。”他摇了摇头道:“在下过去人在京城也知文杨武秦的大名闻名不如见面今日得见将军郝某快慰生平。”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郝震湘上山造反多少是被安道京逼迫的当年他身受重伤无路可去只得留在双龙寨养伤。陆孤瞻知道他心悬家小便将他的家人取回水寨郝震湘感激之余也不好再提离开一事从此便绝了返京之念成了寨中的一号土匪。 常雪恨见他二人颇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又自走了出来嘻笑道:“你两个朝廷狗官一般命苦咱郝教头在陕西给人捅了一刀命大没死你秦将军给人砍掉左脚脸上刺字也是一个惨字。说来你两位一般悲惨该当结拜才是。” 郝震湘摇头苦笑颇感尴尬。秦仲海听说他给捅了一刀忙问道:“谁这般该死居然敢伤郝教头?”解滔见郝震湘低头不语料来不愿多提过往之事便替他回答了:“不瞒将军郝教头是给安道京伤的!”说着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秦仲海听是安道京作怪登时大怒喝道:“又是这安道京此人无恶不作无耻之尤下次遇上非把他斩为肉泥不可!” 郝震湘摇头苦笑道:“多谢秦将军好意不过若有良机复仇这刀在下定要亲手为之。” 秦仲海笑道:“正是。大丈夫快意恩仇这刀定要重重捅入轻轻拔出才算如愿。” 郝震湘毕竟出身朝廷与常雪恨等人大不相同每每念及过往志向总有不胜唏嘘之慨此时见了秦仲海这位朝廷同侪莫名便生亲切之感。二人闲聊几句都在谈说京城人物言二娘一旁听着回思那日秦仲海与卢云见面的情景心中便想:“秦将军满口官场话儿该不会还想着朝廷的朋友吧?”秦仲海是个重情份的人万一日后战场上要与过去同侪交兵说不定会下不了手言二娘心下烦恼不免有些担忧。 言二娘正自担心却听秦仲海沉着嗓子说道:“郝教头快别想以前的事了。朝廷功名转眼便成过眼云烟。想我秦仲海昔日为朝廷打下多少边功干到了四品带刀一旦斗垮倒台还不一样断脚刺面?你我大难不死有缘在此相聚总比在十八层地狱相会强些说来该当大笑一场。你说是么?” 郝震湘微微一笑道:“秦将军教训得是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这杯酒便算与往事告别吧。”说着举起酒杯与秦仲海一齐饮尽。言二娘听他们这般说话这才放下了心事。 眼见双龙寨高手如云那“九命疯子”常雪恨豪迈勇猛:“火眼梭猊”解滔箭法如神郝震湘更是一等一的好汉。众人都是没口子的称赞连石刚、李铁衫都陪了几杯。 过不多时西域番将也上来敬酒五员猛将一字排开见是三女二男个个英风爽飒明俊开朗。众人靠石刚通译才知这五人乃是兄妹自幼随石刚南征北讨更拜他为义父。此番石刚匆匆留书可汗带着子弟兵杀回中原这五兄妹与他情同父子便也跟随而来了。 众人问过姓名方知他们复姓腾腾大哥叫古力罕二哥叫阿莫罕三个妹妹分叫明儿罕、阿青罕、宁宁罕反正罕来罕去阿阿呜呜一时也记不了那么多众人只能咿咿呀呀地胡叫。只是三名边疆女子容色娇艳身材饱满比中原女子更见高挑往大堂一站直似满室生辉。常雪恨、解滔等年轻之辈目眩神驰心仪之余只拉着石刚在那儿伯伯叔叔地乱喊看他们这般神情定是想拉拢人家的长辈也好探听有无一亲芳泽的良机。 ※※※ 席间聊起了秦仲海的身世煞金问道:“仲海啊!咱俩在西疆打斗时你好似还不知自己的身世你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可是剑王点破的么?”秦仲海摇头道:“那倒不是。家师盼我自由自在不想我去背负父亲留下的包袱始终不愿明说我的身世。” 他喝了杯酒想起了刘敬忍不住轻轻一叹道:“其实若无东厂刘总管提点恐怕直到今日我还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众人吃了一惊这刘敬向与江充制霸朝廷合称双奸谁知竟会提点秦仲海的身世来历。陆孤瞻奇道:“你的身世十分隐密连寨里也没几个人知道这刘敬恁也神通广大了他是怎么查知的?” 秦仲海摇头道:“这我也不知情。不过当年我受保入宫正是刘总管所为。他知道我是反逆出身老早便邀我出手政变准备以两百名武功好手、一千名禁卫军起兵举事。他计画周详还从城外挖了条密道进宫……嘿谁知江充还是棋高一着这才功败垂成……”他叹了口气自嘲似地一笑摇头道:“多亏了刘总管这番好心否则秦某好好一个朝廷命官怎会落得断脚刺面的下稍?” 陆孤瞻皱眉道:“刘敬密谋政变事情闹得好大连我人在江南也曾耳闻。只是他做到那么大的官儿了为何还要反叛皇帝?”秦仲海沉吟片刻摇头道:“这我也不知情了。” 李铁衫叹息一声道:“别说刘敬了便连卓凌昭这等见识眼力还不是害在江充手里?那时我在神机洞见过江充这奸臣此人气度雍容老奸巨猾果然阴险厉害。唉……江充如此张狂天下还有谁能制他得住?”秦仲海举起酒壶面露烦闷自饮自酌道:“一提这贼人我就心烦。昔年我在朝廷柳侯爷待我甚是亲厚唉……我此番上山造反可别让江充假借因头滋扰到时定会连累了侯爷……” 众人听他对柳昂天留有旧情心下都是一惊言二娘先前听他与郝震湘的对答本已放下心来此刻再听这番说话忍不住脸上变色。项天寿岔开话头道:“别说这许多了大家打杀了一日多喝两杯酒吧!”陆孤瞻也是精明之辈忙咳了一声道:“没错难得大家相聚今日不醉不休!” 众人相互敬酒划拳各自吆喝起来一时喝得畅快淋漓却没人再提朝廷的事情。 ※※※ 酒席将散山上弟兄各自回营去睡言二娘这几日都在房里养伤不免有些气闷便央秦仲海陪着两人只在山间漫步。 晚风徐徐吹送两人对坐石上但见夜色如水山上营火点点远非当日上山的凄凉可比。秦仲海握着言二娘的手指着远处一株大树笑道:“二娘当年你挂在那株树上要是我晚了片刻救你咱们以后可就见不到面了。” 言二娘微笑道:“我也救过你大家算是扯个平你可别夸口。”秦仲海回想怀庆客店的事登时笑道:“这可不成那时你胸骨断了还劳动我替你接骨你可没帮我干过这档事怎能说是扯平呢?” 言二娘听了这话登即满脸羞红想到秦仲海曾经触摸自己身子忍不住全身烧往秦仲海身上打了一记啐道:“你这人好坏也不怕丑尽来提这些事。” 秦仲海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柔声道:“现下山寨定了二娘等你伤势痊愈咱们便尽成亲你说可好?”言二娘啊地一声心中直是欢喜欲狂这些时日山寨安稳下来她每日每夜盼得便是这句话只是秦仲海迟迟不提此事自己也不便多问。嚅啮便道“你……你是说真的么?” 秦仲海笑道:“娘子啊这山寨又没青楼酒铺我还会跟自己过不去么?”言二娘最恨他言语轻薄呸了一声立时便要站起秦仲海却环着她的腰不让她离开一张大嘴便往她唇上吻去。 言二娘欲迎还接眼角却瞅着周遭就怕小兔子他们冒将出来那可难看了。 四唇婉转欲接忽听后头传来一声闷咳言二娘大惊之下急急往后跳开自做赏玩风景状。秦仲海翻起白眼心道:“***是哪个混蛋打扰老子?” 转过头去眼前立着一条巨汉正自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秦仲海干笑两声拱手道:“原来是石大叔有何贵干么?” 石刚含笑望着两人只是一言不过去小吕布是五虎之一他自然与言二娘的夫君相熟。言二娘看在眼里心中颇感尴尬忙道:“山上有点冷我先回房去了。你们两位慢慢聊吧。”说着向石刚微微颔便自急急走了。 原本娇躯在抱大有机会亲热哪知却给人打断了秦仲海望着二娘的倩影心中只是哀叹无限。石刚走了过来微笑道:“真是个好女人不是么?”秦仲海哈哈一笑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挠腮抚面却是有些难为情了。 石刚道:“男婚女嫁没什么好害臊的。小吕布与二娘欢好不过年余山寨便已败亡说起来二娘很是可怜。”他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道:“你们这段缘份我石刚衷心祝贺日后倘有弟兄背后闲言闲语休怪我双刀下手不容情。” 秦仲海生性精明自也知道石刚与小吕布必有深交眼看他也玉成此事那是万事不愁了当下喜道:“多谢大叔啦!” 石刚淡淡一笑忽道:“仲海咱可以这样叫你么?”他本以少主相称此刻改称仲海自有亲昵之意。秦仲海生平最恨少爷少主这些纨裤称号听他这般称呼登时大喜笑道:“***有啥不可以?别唤我娘子就成了。”煞金听他打趣忍不住哈哈大笑颔道:“无怪方子敬这般欢喜你你这孩子果然有些不同。” 秦仲海听他提起师父微笑便道:“石大叔和家师很熟吧?” 石刚嘿嘿冷笑道:“方子敬性情孤僻向来我行我素石某人也是个傲性的从来看他不顺眼。大伙儿脾气都不算好你倒说说我和你师父能熟么?”秦仲海微微苦笑心道:“这群武林高手真个莫名其妙每天傲来傲去也不知要傲个什么玩意儿。” 石刚见他出神不语又道:“仲海我有件事与你商量方才人多口杂我不方便提。 秦仲海心下一凛不知他何事相询忙道:“大叔有话只管说。” 石刚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听过羊皮的事么?” 秦仲海咦了一声道:“那羊皮是江充卖国的物证早给柳侯爷毁去了。这些陈年往事大叔干么挂在心里?”石刚摇头道:“这件事异常要紧咱们可别疏忽。仲海你爹爹何等人物却极为重视这个东西羊皮若是江充卖国的物证那根本不会放在他心里……”他顿了顿又道:“据我所知羊皮另有奇妙用途事关重大恐怕要查个水落石出。” 当年伍定远丢官亡命全因羊皮而起之后杨肃观与伍定远辗转赴边查访弄得鸡飞狗跳血肉横飞到得众人转回京城柳昂天却把羊皮销毁了哪知会惹得石刚这般重视。 秦仲海回思往事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大叔啊管它羊皮是什么狗屁咱们上山造反朝廷和咱们再没干系羊皮是屁也好不是屁也罢咱们还理这些杂事做啥?” 石刚神情凝重摇头道:“不对。你爹爹与刘总管都算朝廷忠臣据我猜想他们之所以反叛朝廷当与羊皮有莫大关连。咱们此番造反定须将其中详情查个明白。” 秦仲海啧了一声道:“大叔怎么这般说话?刘总管为啥造反我是不知道但我爹爹造反只是为娘亲哥哥报仇怎么会和羊皮有啥关连?恕我说话不客气那羊皮即便重要百倍也万万比不上娘亲哥哥的性命!”秦仲海的母亲兄长死于朝廷之手若说父亲忍心不替他们报仇反是为一块无名羊皮奔忙岂不让母兄两位亲人死得一文不值?秦仲海心下气愤说起话来自然带着不悦。 石刚叹道:“你别动气。我从出道以来便替霸先公办事主母便同我的亲大嫂霸先公的家人石刚何尝忘了?” 他眼望秦仲海目光甚是诚挚秦仲海给人看着自也想起了往事。当年他与石刚西域决战原本要出手暗算于他待见石刚在古木下跪地祭拜其情甚真竟让自己下不了手。此刻回想起来当时石刚自在凭吊自己爹爹这人如此重情又怎会轻辱自己的家人?秦仲海目光转和颔道:“大叔是性情中人我信得过你。” 石刚微微叹息道:“其实你说得没错起初你爹爹造反我也以为他要替家人报仇。只是几年下来我见你爹爹心有旁骛始终与朝廷留有修好余地。我思来想去恐怕你爹爹有事瞒着弟兄。”秦仲海惊道:“爹爹有事瞒着大家?此话怎说?” 石刚沉吟半晌似在思索如何启口过了半晌才道:“那时朝廷约你爹爹招安和谈你爹爹一开口答应我便知其中另有蹊窍。否则他与朝廷仇深似海为何要答允这些事情?那不是亏待了自己的家人?为了这件事方子敬先和你爹爹翻脸两人弄得好生不快右凤唐军师也是深为不满剑王离山时你爹爹居然也没挽留。咳……弟兄们虽然不说话心里却……却……”他又咳了一声续道:“出前那晚我找了你爹爹询问他其中原委他没说什么只淡淡吩咐我了说他此行若有万一须得将羊皮找回之后与潜龙军师会合把一人从天山里迎接出来也好了结他的心愿。” 听得“神鬼亭”三字秦仲海暗暗心惊知道朝廷当年阴谋暗算怒苍山一败涂地便是在这个不祥地方。他皱起眉头问道:“大叔究竟我爹爹为何要答应招安?朝廷到底允诺了什么事?” 石刚尚未回答便听背后传来一声叹息道:“秦将军啊你现下问的话恰是陆某长年来的疑问……当年咱们一败涂地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秦仲海与石刚回过头去来人身形高大正是陆孤瞻。只见他从山道走将上来与煞金并肩一站二人真似画中的门神下凡一般。秦仲海体魄虽然雄壮但与他们相比却也矮了半个头。 陆孤瞻叹息一声向秦仲海颔示意便问石刚道:“当年霸先公死于神鬼亭曾交代了四句话说是“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石兄可知那是什么意思?” 当年神鬼亭惨祸满山兄弟独独陆孤瞻一人陪伴在侧这才得回四句箴言。他借过石刚的刀刃在地下写了十六字谒语只在皱眉苦思。 石刚沉吟半晌道:“我也见过这四句话。霸先公当年入关也曾以此交代过我只是后来兵荒马乱倒没听他再提过……”两员虎将低头望着四句谒语各自沉吟不语。 石刚皱眉道:“当年大都督要我拿着羊皮与潜龙军师会合潜龙生来最是聪明大概也只有他知晓个中典故。” 陆孤瞻颔叹息道:“或许吧……大都督向来最是信任朱阳秘密应是传他无疑……” 秦仲海一旁听着忍不住心有所感眼前这两人位居马军五虎上将山寨覆亡后一个寻访羊皮一个牢记谒语始终不忘所托。可怜他们忠心耿耿却连山寨为何败亡也不知晓。看他二人目光萧索对父亲虽无怨怼却有深深的不解之情。 赫然之间秦仲海脑中电光雷闪想到了柳昂天。 秦仲海忽起叹息想道:“这些大人物都是一样的。当年我替侯爷办事还不是一个样子?每件事都是瞒东瞒西从不让底下人知道详情……”他不忍两员虎将如此伤神登即跳了过来喝道:“操他***狗屁不如!这四句话有啥了不起的老子偏也知道其中秘密你们看好了!”说着伸脚出去从左上往右下点过又从右上往左下一抹喝道:“听好了!吾皇犹在神机洞中便是这四句狗屁的典故!” 陆孤瞻听得此言全身剧震竟往后退开几步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原来是这样……”石刚也是面色惨白低声道:“吾皇犹在神机洞中……老天爷……大都督他……他……”一声哽咽泪水落了下来。秦仲海见了他两人的神情反倒吃了一惊忙问道:“我爹爹怎么了?你们把话说清楚啊!” 陆孤瞻面露痛楚之情叹道:“秦将军我终于明白你爹爹为何接受招安了。嘿嘿……也罢他人都死了咱们就当不知吧……”他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自行转身走开。 眼看陆孤瞻黯然离去秦仲海自是诧异难解当即转问石刚茫然道:“大叔究竟怎么回事?陆爷很不高兴么?”石刚抹去了泪水叹道:“仲海告诉大叔你为何造反?” 秦仲海咦了一声这话李铁衫也曾问过他当时自己想也不想便回答了问话。此时给石刚一问反而有些茫然他沉吟半晌道:“我父母兄长死于朝廷之手我身为人子自该报仇。” 石刚摇头叹道:“仲海老寨主人都死了。你便算杀光满朝奸臣也是于事无补啊。”他低叹良久又道:“我再问你假使江充站在这里让你一刀砍死报仇咱们再来要做什么?让弟兄们散伙回家?还是让那个柳昂天出面招安你便带着咱们乖乖回京做官?” 秦仲海呆了半晌倘使自己能一刀杀死江充了却心事确也痛快至极可之后呢……杀了江充之后他还要杀谁?难道杀死皇帝吗?还是一股脑儿拆山散伙大伙儿各自返乡耕田过着与世无争的好日子?而自己便能开始传宗接代养鸡养鸭? 秦仲海茫然望天那时方子敬给他两条路选他一听养鸡养鸭便要号啕大哭那时他说得好不是告诉自己那四个字么? 与天同高! 秦仲海热血沸腾霎时仰天一声大吼转头望向石刚哈哈大笑道:“大叔我想打仗!” 石刚眼中泪光闪动颤声道:“仲海……告诉我你是为何而战?” 秦仲海放声狂啸仰天叫道:“吾乃天地第一高!我此番起兵称雄断骨残驱岂假惺惺为人而战?我秦仲海领军出征只为己而战!只要天地间仍有对手我山兵马一日不散!” 石刚听了这番激扬怒吼忍不住全身激荡嘴角颤抖:“反骨……天生反骨……仲海啊仲海你可别忘了今日的承诺……” 良久良久石刚收了泪水微笑道:“听了你的话咱心里踏实许多。”他握紧秦仲海的双手道:“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个人和你一样也是天生反骨他若听了你方才的话打心坎里便会笑出来。”秦仲海听他说得神秘心下只是犯疑忙问道:“他是谁?” 石刚嘴角带笑道:“听过青衣秀士么?” 青衣秀士名头何等响亮乃是武林正道八大掌门之一秦仲海曾在华山见过这人自然知晓他的大名颔便道:“当然听过了!这人是九华山的掌门轻功甚是了得。” 石刚哈哈大笑道:“秦将军昔年司马水镜有言:“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咱们脚步可得快些别让七派掌门抢先一步那可万事俱往了!” 秦仲海咦了一声摸了摸脑袋满面茫然中只听石刚放声狂笑已然跨步离去。 第五章 乱世儿女 “呼……好热啊……” 溪水淙淙盛夏中就属溪水最能消暑了水花湍急冰凉沁心把那高山积雪化成的溪水往脸上泼一泼嗯……睡意全消了真个凉爽哪…… 他出了这样的赞叹伸出袖子往脸上抹了抹原本泥黑的脸颊给这么一擦登时露出下头雪白的肌肤他眯起了眼嘴角泛起了笑忽然之间从溪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嗯这个老兄年纪不小了…… 与脸上的稚气全不相称这个倒影鬓角霜白一双眼瞳又黑又亮看来好生精神雪白脸蛋上长了一对凤眼眼儿长长媚媚望来有点像是女孩儿怪秀气的。 要不是头上那顶傻里傻气的花冠这个倒影真算是美男子了。 哎呀一声低叫他怪里怪气地翻起白眼跟着便要拿下头顶的花冠。 “阿傻!你在干什么?” 他吃了一惊急急把双手放落规规矩矩摆在腿上脸上做出正经八百的神情。跟着偷偷回眸打量背后少女的动静。 “哼稍不留神你便想把花冠拿下来了对不对?” 他慌忙摇手惨然道:“没有啊我头痒想抓抓不是要把娟儿姊姊的花冠摘下啊!” ※※※ 眼前的小女孩长得一张漂亮鹅蛋脸酒涡儿明艳讨喜不正是自封“玉女神剑小精灵”的小淘气娟儿么?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这个娟儿向与傻大个形影不离那名痴呆中年男子必是阿傻无疑了。 娟儿大剌剌走到阿傻身边故做俨然道:“你们男人啊全没一个好东西姑娘我好心替你做了顶花冠你却拿来当笑话看不要就算啦!”说着气鼓鼓地作势去摘阿傻头上的花冠。阿傻闪了开来呵呵傻笑道:“娟儿姊姊你说话好生难懂什么叫男人不是好东西?” 娟儿听他装傻登时在他脑门上打了一记笑骂道:“连这句话都听不懂?你的疯病还没那么厉害当姑娘不知道么?”阿傻嘻嘻一笑眨了眨眼神色装得更加茫然。 娟儿闹了一会儿却也有些倦了她挨着阿傻坐下两人背对着背同时打了个哈欠。娟儿懒洋洋地道:“你干什么?我打哈欠你打呼样样事都学我?” 阿傻哈欠连连摇头道:“没有的事我刚才放屁你便没放我哪有学你啊?” 娟儿噗嗤一笑捏了阿傻脸颊一把道:“贫嘴。” 此时犹在午后阳光晒过树影洒在溪水上远处绿影幽幽伴着石上清泉更让人懒性大夏日炎炎正好眠二人相倚慢慢要睡着了。 阿傻睡眼惺忪低声问道:“娟儿姊姊你不练剑了吗?” 娟儿听了这话睡意尽失陡地跳了起来惊道:“哎呀你不提我倒忘了晚上师父要考剑法哪这可怎么办?” 这个娟儿长到十五岁大每日里还是迷迷糊糊她状似鬼灵精其实心思全都摆到杂事上真要练武练剑她小姑娘可是一个心眼都没开打死动不上半点脑筋。 想起师父平素温文儒雅但打起人来着实厉害娟儿吓得泪眼汪汪哀求阿傻道:“阿傻你可得帮个忙赶紧替我温习一下不然晚上没饭吃了。” 阿傻哦了一声眯着眼道:“没饭吃打什么紧咱们吃肉丸啊!”说他傻他又不傻这阿傻每回遇上旁人求他老有奇形怪状的话儿推搪。娟儿想起皮肉之苦哪来的心思斗口忙哀告道:“好啦帮姊姊一个小忙明儿个我买糕儿给你吃。” 阿傻双目喷出精光冷笑道:“不行我要上镇赌博你得帮我遮掩。”娟儿急得跺脚苦苦告饶道:“随你吧……快帮我把“倒卷珠帘”使上一遍这招是飞濂剑法第七式上回师父教我时你在旁边见过的。” 阿傻嘻嘻一笑道:“说好啰明儿个你得带我上镇去赌。”娟儿颔连连道:“成你快些把……”话声未毕阿傻巨大的身子一个回旋刹那间便将娟儿的佩剑抽了出来动作快捷无比但见剑光霍霍阿傻刷刷刷三剑出手霎时之间已将“倒卷珠帘”连使三遍。这招剑法本有女子阴柔之气阿傻虽然身材高大异常但他外貌俊美乍然使出却也有些脱尘之态。 娟儿揉了揉眼睛嗔道:“太快啦!你下手慢些使得这般快急谁看得清楚?”阿傻嗯了一声缓缓使出剑招他将手腕一抖先把剑花晃过尔后右脚向前一伸左手捏住剑诀弯身回腰提剑倒劈而下。正是这招“倒卷珠濂”的精华所在。 娟儿看得心旷神怡当下抢过长剑笑道:“这个容易换我啦!”说着依样画葫芦也来模仿一番她将手腕一抖那剑花只开了半朵右脚前跨剑诀却忘了捏倒劈那记倒是做得煞有介事。她还剑入鞘笑道:“你来品评一下我做得道地么?” 这招“倒卷珠帘”有两大要诀第一样在剑花那是练武人的基本功腕力不到剑花自然展不全急也急不来。再一样要诀便是左手的剑诀了。这剑诀绝非摆着好看的出手拿捏远近方寸全靠左手剑诀的指引便似火枪手的准星一般娟儿连剑诀都忘了捏却要如何使得全招式? 阿傻茫然睁眼摇了摇头他口齿不佳也不知该怎么点出症结。娟儿见他不语当即笑颦绽放先前剑花绽不全这下春花绽放反倒全了。也这么一笑就衬出娟儿日后定是美人胚子无疑。她此时年纪还幼但几年过后定如出水芙蓉当不在她师姐艳婷之下。 只听她拍手欢笑雀跃道:“太好了!我练成啦!这下可以睡觉了!”说着把长剑往地下一扔又开始歇息了。似她这般疲懒怠惰今晚一个不巧说不定会给青衣秀士活活打死。 娟儿练过剑后便在溪边午睡打闹一会儿泼水为戏一会儿拍手唱歌真把阿傻当玩伴一般。两人直到天色全黑这才回去吃饭。 二人沿道回山月轮初生银光闪耀映得路上雪白一片。娟儿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倒也没什么诗意她一蹦一蹦地回家行到练武场旁只见里头黑漆漆地空无一人想来艳婷早已回去吃饭。娟儿做了个鬼脸笑道:“讨厌的师姐自己还不是个懒鬼还敢说我?” 自张之越死后艳婷越来越有掌门人的架式原本还和娟儿有说有笑但自长洲归来以后平日里老板着一张俏脸数说师妹娟儿听了教训自是掩耳急奔这几个月除了游逛市集之外两姊妹从不一起出门否则路上老是拌嘴吵架那也真没意思。 此时已在晚饭时分娟儿自然饿坏了她携着阿傻的手便往观里行去。走到观门不远已听得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好重似在骂人一般。娟儿心下大喜低声笑道:“太好了师姐做坏事给抓到啦!” 艳婷平日乖巧听话行事益稳重难得可以看她挨骂娟儿自然乐到心坎里了当下忍着腹饥拉着阿傻两人偷偷摸摸地躲到了柴房隔着窥孔偷看堂上情状。 娟儿凑眼去望第一眼便看到了师姐只见她立在堂上东秀眉紧蹙似在烦恼什么。娟儿暗暗偷笑:“姊姊啊都叫你每天和我一起玩你却不听唉……还不是一样落得挨打?”武林中人高手不多若要找懒鬼不分男女老幼随时可以叫出一大排来只是懒人虽多却少有人能与娟儿相比。看她这般能耐多半能在八大门派中名列前矛了。 娟儿眼瞳溜溜直转便朝堂上师父惯坐的位子瞧去果见他老人家端坐不动脸上戴着一幅人皮面具却看不到脸上神情。娟儿原本嘻皮笑脸待见师父戴着面具忍不住微微一惊:“怎么搞得?只师姐一个人在师父干么戴面具?难道有客人么?” 正看间阿傻凑过头来不耐地道:“娟儿姊姊我肚子饿啦!”娟儿向他摇了摇手低声道:“别说话里头好象有客人咱们看看再说。”不知为何她一见师父戴上面具心里便有些不舒坦当下便要阿傻忍耐则个先把状况查明再说。 ※※※ 娟儿正自猜疑忽听隔墙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青衣掌门你考虑得如何了?” 这人声音好生难听有如乌鸦一般娟儿心下一惊忙又凑眼去看只见说话那人是个中年男子这人在堂上踱来走去面色蜡黄长得着实丑。娟儿凝目再看只见厅上另有三人一个青面皮老头子一个庄稼汉子另一人却是个油头粉面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大小。看那少年不住眼地偷看艳婷的丽色神色却是有些轻浮。 青衣秀士一向少与武林人物往来此时忽有三名客人到来已算今年难得的盛会。娟儿心下暗暗奇怪想道:“明明有人过来作客师父昨晚怎不先说?” 平常若有客人过来师父多会请饭馆的师傅上山开伙整治几桌宴席出来自己也能趁机大快朵颐娟儿心下纳闷眼珠转了转想道:“真是怪了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难道这些人是忽然上山的连师父事先也不知情?”她平日虽然调皮人却非常机警一见情况有异立时留上了神。 正想间那黄面男子咳了一声又问道:“青衣掌门你究竟考虑得如何?可愿意跟我们走么?”青衣秀士听了问话只低头不语一旁艳婷接口道:“这位宋二爷您说的话好难明白。家师好端端的在山上修道碍得着你们神刀门么?为何非要家师迁住京城?难不成九华山掌门是个三岁小孩连住哪儿也不知晓却要你来越俎代庖?” 艳婷这两年来颇经历练与武林大豪对面说话丝毫不惧看她有模有样字字清脆更把“越俎代庖”四字拖得极长自在讽刺神刀门行事不当。 娟儿凑眼去看只见那宋二爷给艳婷抢白几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寻常人若是恼羞成怒脸色定然红涨但这宋二爷好似生了肝病心下气愤脸色却更加黄了。娟儿却不知道这人姓宋名德光外号叫“黄面鬼”只因练功不慎误伤内脏才成了这等蜡黄模样。 宋德光想要出言反驳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说。正气躁间厅上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只见一名少年站起身来笑道:“艳婷师妹责备得是宋二爷确实说话不当。咱们此番长途跋涉过来九华一片诚心只想邀请掌门下山游玩哪知宋二爷说话太过直爽自然让人反感了。艳婷师妹我这里替他致歉还请你海涵则个。” 艳婷芳年十九这少年年岁甚轻看模样尚比她小了两岁哪知他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口口声声把艳婷唤成师妹躬身弯腰时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只盯着艳婷的秋水双瞳做得十分俊俏身段。娟儿看在眼里心下却是暗暗冷笑:“哪里来的小白脸真当自己是潘安再世么?人家伍制使喜欢师姐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你想讨我师姐欢心那可差得太远了。” 那少年代人道歉用意只在讨好艳婷但这番言语说出却不免开罪了宋二爷。果听他怒喝一声大声道:“好你个小鬼祝康!什么叫做说话太直?你这黄口孺子如此这般分派是非眼里还有我家宋大爷么?”话声未毕那少年身边站起一人正是先前看过的庄稼汉只听他微笑道:“二爷别动气我家小少爷没有恶意的。你神刀门与我祝家庄本为世交何必为一句话犯火?” 那宋德光听了庄稼汉的说话面上黄气更加浓浊冷笑便道:“好看你鲁教头的面子我便不再多言吧。”那庄稼汉自居仆佣彷佛是祝家的伴当其实却是祝家庄的武功教头此人姓鲁单名一个裕字正因祝家受过朝廷册封主人爵位在身乃是非同小可的大户人家鲁裕这才甘心为用甚且自居下人了。 鲁教头向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青衣掌门我家少爷歉也道过了场面话也交代了算是给足您面子。这就跟我们走吧。” 这鲁裕语气轻松其实说话的霸道更在宋德光之上艳婷听在耳里如何不怒正想出言讥讽青衣秀士却轻叹一声挥手道:“各位别再说了。在下接任掌门以来始终专心求道教化弟子不再过问朝廷之事。这趟京城之旅还是免了吧。”说着缓缓起身拱手道:“诸位高贤恕我待客简慢了。” 耳听青衣秀士下了逐客令再无转圜余地鲁裕缓缓站起双手叉腰微笑道:“青衣掌门不看僧面看佛面铁枪祝老夫人的面子掌门真不愿理会么?” 青衣秀士听他语带威胁淡淡便道:“祝太也好宋大也好来者既然是客焉有强要主人离山之理?还请鲁教头把我这几句话带回去祝家庄的面子虽大却大不过九华山的祖宗牌位倘若老夫人还一昧怪罪青衣秀士不敢失敬随时候驾接招。”他话声平静却把鲁裕的话原封不动地挤了回去登让他作不了。 眼看鲁裕语塞祝康是他的小主人已是不能不出面。他离座站起微笑道:“青衣掌门别生气其实祝家庄这回请您下山也是一番好意。这样吧既然您嫌京城太远反正祝家庄也在陕北与您隔不寸许不如咱们好好摆上一桌酒向您道个歉、行个礼您说好么?” 耳听这帮人一股脑儿地要师父下山反而更让人心存疑窦。厅里的艳婷、厅外的娟儿姊妹俩心中暗暗诧异不知这帮人打的是什么算盘。 祝康自信满满嘴角含笑只等对方回答。青衣秀士毫不领情摇头便道:“几位的诚心本座已然收下。至于那杯水酒还是不必喝了。天色已晚本山人丁单薄未替贵客准备酒饭还请早些下山吧。” 青衣秀士待人一向平和甚少露出不悦之情似他这般说话已算难得的大怒艳婷、娟儿见了这情状心下更感纳罕。不知这些人到底所欲为何竟让师父如此不快。 宋德光怒道:“青衣秀士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伙儿是看你无所作为有心向善这才饶过你你可别自找死路成了武林公敌!”这几句话说出已近破脸青衣秀士修养再好也容不得有人这般上门放肆当下冷冷地道:“艳婷替师父送客!” 宋德光冷笑一声露出了强凶霸道的神气便在此时堂上缓缓站起一个矮小的身影看这人面皮青入厅以来始终一言不但此时稍一起身便生一股威仪看来当是门户宗师绝非祝康、鲁裕、宋德光之流可比。 青衣秀士见了这个矮小的身影身子微微一震但语气仍是平淡如常:“高庄主你十二天将也要逼我下山么?”那矮小老者摇头道:“青衣掌门高天威坦白说了。你与那帮匪人的事情江湖尚未传开。烦请你看在朝廷的面子上随我等赴京一行免惹大臣猜忌。否则……你也知道下场如何。” 这矮小老者双目神光湛然说话语气更是自信之至正是天将府的头牌硬手高天威。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方才说过了在下不问世事已久无论天下是否乱起我也不会背离九华。阁下要是不信我也没法子。”高天威冷冷地道:“我再劝你一次跟我们走吧。倘使九华山给正道人士除名你要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眼看已无转圜余地青衣秀士登时摇头叹息道:“往日卓凌昭横行江湖说话也比不上阁下霸道。艳婷取我剑来。”艳婷又惊又喜知道师父已要动手青衣秀士名列武林八大掌门武功仅逊卓凌昭、方子敬一筹若真怒动手定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艳婷送上长剑烛光影动鞘上“九华山龙吟阁”六字篆文更显古拙。青衣秀士手提长剑缓缓离座道:“今夜良兴以武会友青衣秀士蒙诸位高贤赐教荣幸之至哪位朋友上来赐教?”说话间缓缓抽出长剑嗡地一声响剑尖微微摆荡彷如蛇信一般。 天下剑法何止一端昆仑剑气雄浑武当剑走轻柔华山剑法灵飘九华山则以轻功快剑搭配江湖上独具一格青衣秀士手腕一颤但见长剑摆动已如盘蛇般旋绕一圈莫名间厅上便生一股寒气娟儿虽然躲在隔房仍感心头惴惴艳婷人在堂内更是满身冷汗。 宋德光嘿嘿笑道:“高天威你上还是我上?”那矮小老者便是高天威了他听了宋德光的说话忍不住皱起眉头道:“青衣掌门咱们这边四人在场一会儿动手时你还要分心保护徒弟说来没有胜算的……” 这个“的”字一出陡地青光一闪长剑直往梁上飞去众人错愕之下都是抬头急看。便在此时一个身影如鬼魅般闪过已在宋德光面前一尺! 这下身法疾如飞箭快得匪夷所思正是青衣秀士出手。宋德光满心注意全在梁上长剑大惊下不及防备慌忙间提起双掌便向门面护去却在此时脚下给绊了一记霎时身子斜倒便朝高天威倒下。 青衣秀士武功卓绝出手时更以心机见长此时先以长剑扰敌之后再选宋德光动手定有什么奇谋妙计。高天威临危不乱左手扶住宋德光右掌提起护住身前正待去看敌人动静猛听嘿哈两声传过跟着传来轰然大响一名男子撞破了窗格已然倒飞出厅正是祝家庄的教头鲁裕。 看他壮硕的身子竟在一招之间给青衣秀士震飞高天威不禁又惊又怒喝道:“青衣掌门你真要干了么?”说话间全身劲真气鼓荡之下衣衫已然涨起好似皮球一般。 青衣秀士见了这等异状却是无忧无惧他伸手拉过一名少年温言道:“高兄说话恁煞难听了。兄台既然信不过我的话那便让祝家少爷来和阁下说可好?” 眼看祝家少爷落入敌手高天威恍然大悟一时气得全身抖心道:“都说此人智谋百出果然是条老狐狸!” ※※※ 青衣秀士智谋远虑动手前早把场内情势看得明白堂上四人以高天威武功最高祝家少爷地位最尊宋德光性情最躁青衣秀士适才扔出长剑只为移转众人注意之后假意攻向宋德光以这人的暴躁性情来看若遭暗算定会不加闪避反会出手硬拼青衣秀士武功本就高出此人一大截一看他拼出双掌瞬间便以脚法将他扫倒跟着踢向武功最强的高天威。高天威给这么一阻青衣秀士便趁机攻向教头鲁裕伴当保镖一倒最最要紧的祝家少爷便在掌握之中了。 三名好手合围高天威更是江湖罕见的硬手哪知青衣秀士从容不迫转眼间便已扭转劣势此战胜得如此轻松除开青衣秀士身形如电最重要的便是他过人的机心妙算高天威输得心服口服只能嘿嘿干笑。 青衣秀士伸手按住祝家少爷的头顶语气宁和道:“请高庄主带着几位不之客赶紧下山吧。”宋德光大声道:“你……你要拿祝少爷怎么样?” 青衣秀士道:“我先前说了在下早已不问世事谁造反谁当权一概与我无涉。只是你们硬不相信我自得找些东西质押典当免得说话没份量老是让人取笑。” 他话中之意甚是明白自是要扣留祝少爷为人质了。那祝家少爷一张面孔惨白无比原本老对艳婷眉目传情此时却面无血色比僵尸还要难看许多。 这模样本来十分好笑娟儿看在眼里自该放声嘻笑。只是她见师父无端与那么多客人动手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惊怕之间只睁着一双清澈大眼在那儿怔怔看着。 ※※※ 情势逆转高天威却不慌张森然便道:“青衣掌门恕在下劝你一句。你若想扣留祝家少爷不免招惹我四大家族。日后四族长上联手出马一同上山向你问好你难道不怕么?” 青衣秀士叹道:“我怕。”宋德光打蛇随棍上喝道:“那还不把人放了?” 青衣秀士忽道:“婷儿赶紧收拾细软咱们要下山。”宋德光嘿地一声道:“你这是搞什么?早些答应不就成了干啥和咱们破脸……”青衣秀士微笑道:“宋二爷我此番离山不是要去京城。” 宋德光愣道:“那你要去哪儿?”青衣秀士微笑道:“一个看不着你们的地方。”那个方字甫出猛听一声惨叫祝少爷的身子已向宋德光撞去此人身分要紧不能有所闪失宋德光不敢去挡只能以双手去抱。高天威看在眼里已知他要故技重施登时冷哼一声心道:“好个青衣秀士你想声东击西趁机暗算宋德光?没那么容易!” 青衣秀士仅孤身御敌堂上还有一个娇弱可欺的艳婷高天威冷笑一声运起双掌便要往艳婷打去打算以围魏救赵之策破解青衣秀士的声东击西。 正要动手忽然面前青影一闪青衣秀士已至身前三尺高天威大吃一惊万没料到此人竟是冲着自己而来此时两大高手相距太近二人内力相互挤压碰撞一时气流四窜高天威呼吸困难慌忙欲退便在此时胸口穴道微微一麻竟已着了敌人的道儿。 高天威武功高强景泰初年声名远播哪知竟会着了敌人的暗算?他又惊又怒急运内力冲破玄关也是他功力深厚不过眨眼间便已打通穴道正要怒出招猛听“啊”地一声惨叫那宋德光已与祝康一同滚倒堂上看两人动弹不得的模样当被青衣秀士下手偷袭制住了穴道。 高天威脸色难看才知自己一个粗心大意又着了人家的阴谋。 此时祝家教头鲁裕倒在厅外死活不知少爷祝康也给人擒拿在地便连神刀门的宋德光也无力再战。堂上除高天威一人以外所有好手已被剪除。适才敌方四人倘若同时出手青衣秀士要分心保护艳婷绝难全身而退也是为此他便低声下气只在伺机出手循序渐进剪除羽翼待到高天威孤身一人已是单打独斗的局面。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道:“高庄主九华山这个地方我们是不能待了。我想请你传个口信便说青衣秀士带着徒弟自杀了您说好吗?”高天威冷笑道:“你想装死法子还不多么?干啥要我当人证?难不成你怕我通风报信么?”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气道:“高大爷我不想杀人你别逼我动手。”说着往前站上一步双手缓缓举起。 高天威审度局面青衣秀士轻功天下无双廊庑进退如鬼如魅自己若在屋内与他打斗已然输了一半他身为淮西天将府第一高手应敌火候远非常人可比心念甫动脚下便是一个急点背上用力轰地一声已然破墙倒飞而出。 眼看青衣秀士不曾追来高天威松了口气正要立定身形忽然背后一股柔和力道推来登时止住后退之势。高天威大惊失色:“有埋伏?”他喉头干渴面色铁青颤巍巍地转过身去只见一名高大老者站在背后看他体魄威武高天威冷汗涔涔而下嘶哑地道:“您……您也来了?” 便在此时厅外教场传来豪迈笑声一时无数人影现身高天威又惊又喜慌忙拱手道:“惭愧惭愧几位宗主同临九华我居然事前不知可真让我无地自容了。” ※※※ 高天威破墙离开说来强敌已然退却艳婷松了口气正要询问师父内情忽听门外传来雄浑笑声却不知又是何方高人驾到。 艳婷脸上变色正要提声喝问师父听了笑声却是目光黯淡。他拉住了徒弟的手腕轻声道:“婷儿、娟儿分别的时候到了。日后不管你们身在何处别忘了师父给你们的锦囊。”说着走到墙边敲了敲壁板墙外的娟儿听了这话珠泪已是盈盈欲坠。 双姝心下明白每逢过年时师父总会给她们师姐妹一个红包另带一个绣花锦囊言道他身死之日便要两姊妹开启来看。娟儿大悲之下只想出声叫唤忽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吼道:“青衣掌门在下山东宋公迈这里给您问好了。” 艳婷见一名老者走入门来此人身材高大入堂时尚须弯腰体魄着实骇人。她正想缩到师父身后又听窗外响起笑声一个尖锐的嗓音道:“掌门啊我那祝康孩儿着实无用可真让您笑话了。”艳婷急忙转头只见一个人影在窗格外隐隐闪动好似鬼魅一般。 脚步声杂沓大批好手奔入厅来艳婷又惊又怕颤声问道:“师父这……这是怎么回事……”青衣秀士凄然一笑摇头道“孩子们你们要吃苦了。” 艳婷心下大惊眼看厅里厅外挤满虎豹个个不怀好意只盯着她的娇躯猛瞧那眼神好生贪婪艳婷生来貌美对那种目光自不陌生那是狼是饿狼的眼色……她尖叫一声紧紧抱住师父乞求他的庇护。 朝廷官府便是天下最大势力即使强如卓凌昭雄如怒苍山若与之正面碰撞谁不飞灰湮灭?青衣秀士微微苦笑轻抚爱徒的秀眼中露出一丝凄苦。 正教好手合围饶他聪明百变却要如何脱身?难不成真能化作一只凤凰冲天遁地而走么? ※※※ 月升中天凄冷的月光照入空无一人的大堂几上烛火兀自未熄只在随风飘摇望之更为凄清。 一名少女奔入了大堂哭叫道:“师父!师父!”先前师父师姐给人包围娟儿又惊又怕却又不敢出声只能压抑声息哭泣眼睁睁看着至亲挚爱给人带走。 几个时辰前这堂上还是自己撒娇依偎的地方现下却再也见不到亲人的影子了。此时此刻哪怕是师父的责备也好师姐的奚落也好她都愿意听上千百句。娟儿心悬亲人的生死心酸难忍间坐倒地下双手掩面已然啜泣起来。 泪眼朦胧间忽然想起师父方才的嘱咐娟儿心中生出希望忙从腰间摸出锦囊急急打开去瞧但见里面放着字条上头写着八个蝇头小字:“缘尽爱灭投怒苍。”娟儿看不懂上头的意思更不知怒苍山在什么地方惶惑之间再也按耐不住终于大哭起来。 便在此时一个傻呼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娟儿姊姊怎么了?有谁欺侮你么?” 娟儿听了这话心中忽感宁定还有他还有他能保护自己…… “阿傻!” 她纵身入怀紧紧抱住阿傻泪如雨下间即使幼小如她也知前所未见的大难已然降临…… 第六章 智敌群雄 怒苍大殿好汉云集复寨以来今日正是头领次议事。 忠义堂前名将会五虎中除了方子敬性格孤高、小吕布下落不明以外其余三名猛将尽皆聚会本山。 怒苍再起重新往日气象大殿阶下五只石老虎给搬入殿角殿旁石壁照着先前的商议便改悬山寨众将的名牌。排名第一为秦仲海的恩师方子敬其次为威震汗国的煞金石刚其三则是开立双龙寨的陆爷孤瞻其四为秦霸先之子、“火贪一刀”秦仲海其五则为“铁剑震天南”李铁衫其六为内三堂的“天权堂主”项天寿再下则是前锦衣卫枪棒教头郝震湘、“密十一”头领和尚止观、“红粉麒麟”言二娘、解滔、常雪恨、煞金麾下五名忠心番将、陶清、哈不二、欧阳勇等人共计一十四名汉军头领五名番军彪将。 大殿高台本已破败秦仲海看着不顺眼索性命人拆除台上也不再摆设大位只如寻常大户人家厅堂模样左右对置十来张桌椅茶几。眼前众家好汉各有来历有的甚至语言不通但诸人心下明白此番各方豪杰能再至怒苍相会仗的全是秦仲海舍命举事煞金、陆孤瞻等人虽不明说但心里早已认定秦仲海是本山之主只等他立下大功之后便要公开推举让他稳坐头牌山主的大位。 只是山寨虽有虎将却不能没有智谋远虑的谋士入伙当年怒苍山两大军师合称左龙右凤乃是山主秦霸先的左右手。这两人文滔武略聪明绝顶在寨中地位高绝除秦霸先本人外便属他二人地位最高权柄也极重。前夜秦仲海听了煞金的说话问明青衣秀士与本山的渊源赫然觉他便是当年的右凤唐士谦。 秦仲海当年簧夜寻访卢云自然深知智囊的要紧得知此事后自是大喜欲狂次日便找齐众将会商打算即刻启程前去九华山也好探听青衣秀士的心意。 ※※※ 此刻厅上众将云集只秦仲海尚未到来诸人便在殿中闲谈等候常雪恨午睡方醒顶着蓬乱须搓*揉惺忪睡眼匆匆奔入殿来眼看一人背对自己随手拉了过来问道:“今儿个是干什么?怎地把大伙儿都找来了?”他问了两句那人却不回话常雪恨嘿了一声把话再说了一次却听那人骂道:“加里拉歪歪儿!” 秦仲海吓了一跳急忙去看眼前这人体格壮硕容貌不似中原人士却是煞金手下番将古力罕乃是腾腾一家的大哥。他听不懂常雪恨问些什么耐不住烦便自出言来骂。 常雪恨听了番话自也茫然不解问道:“家里拉什么?拉屎吗?” 正疑惑间一人哈哈大笑走到常雪恨身边道:“常兄弟人家拉你奶奶你还挺开心的啊!”常雪恨呸了一声回头去看但见说话之人容貌威武身穿胄甲正是秦仲海看他身边站着一名美娇娘身穿淡紫绸缎罗裙却是言二娘。 常雪恨正要开口去骂秦仲海却已坐了下来跟着向堂中一名男子点头示意看那人身材高大满面怒容却是“煞金”石刚。他咳嗽一声道:“人到齐了请诸位就座。” 常雪恨啊了一声知道众人立时要议事他左右探看忽见一名美艳女子坐在西却是古力罕的妹妹宁宁罕他嘻嘻一笑便即晃了过去凑着美女坐下。 才一坐定便听石刚道:“此次寻访左龙右凤为表诚心须得秦将军亲自过访。诸位身怀绝艺谁愿与秦将军一同下山?”常雪恨哪管什么龙凤乌龟他闻到宁宁罕身上的香气只感全身软当下挤眉弄眼做出浪子风情微笑道:“小姑娘天气不坏啊。” 宁宁罕见他模样低俗不愿多加理会只睁着一双水瞳大眼静听石刚说话。常雪恨哼了一声心道:“你这番女又听不懂汉话装什么正经。” 他咳了两声正想再说却见堂中一人缓缓起身问道:“敢问石将军左龙右凤失踪已久咱们有何线索却要如何寻访他们两位?”这人神态沉稳身形却甚滑稽正是“金毛龟”陶清。眼见宁宁罕神情疑惑似不认得这人常雪恨有意搭讪便道:“他是金毛龟陶清来我教你说汉话龟……金龟……” 宁宁罕睫毛轻轻一眨转头望向常雪恨霎时露出了如花笑容。常雪恨看得心旷神怡伸手朝自己指了指笑道:“公叫老公。”说着眯起了眼朝秦仲海等人指了指讪讪地道:“龟……他们全是龟……”眼看宁宁罕樱唇微颤口唇欲动常雪恨更是欣喜若狂涎着一张脸等着佳人出言叫唤也好怡然自得一番。 猛听啪地一声大响常雪恨脸颊高高肿起那宁宁罕走入场中挨着石刚高大的身躯腻声道:“干爹那人好生无聊一直风言风语的女儿能不能换张位子坐?”语音清脆说得却是一口道地的汉话。常雪恨没料到她懂汉语一时惊得呆了心下只是叫苦连天。 石刚大踏步走来喝道:“大胆小子!咱们在说正经事你怎敢趁机滋扰宁宁?”他把拳头握紧冷冷地道:“看在老陆的面子上给你个自新良机。方才咱们说什么来着你给重述一遍。”常雪恨吓得全身软慌忙道:“我那个……你……你娘要抓龟……” 石刚拳头抡起作势欲挥怒道:“好好的左龙右凤什么时候变成龟的?混蛋东西!”常雪恨出身双龙寨哪知龙凤名号那煞金又是满口北方乡音他闻之不清惨然叫道:“别打我啊!什么酌龙油凤的可是菜名么?可我只听过油鸡啊!” 众人闻言登时哄堂大笑常雪恨出身双龙寨行径如此丢份陆孤瞻、解滔、郝震湘等人都是面红耳赤。解滔是个乖觉的他急于挽回双龙寨的颜面沉声便问:“陆爷都说左龙右凤乃是本山两大支柱属下耳闻已久却不曾得知详情。您老人家可否解说则个也好解开属下心中的疑惑。”他说话十分得体仪表又修饰得整齐端正宁宁罕看在眼里登时出赞叹常雪恨适才吃了闷亏此刻犹在留心美女举止一见她对解滔的这番神态登感嫉火焚烧:“死火眼的来日别落入老子手里要你大大出丑连裤子也没得穿!” 陆孤瞻听得下属问忙道:“解兄弟问得好。当年本山左军师姓朱名阳道号潜龙右军师姓唐双名士谦外号“凤羽”这两人神机妙算智谋百出兵法道术无一不通。可惜当年神鬼亭一役之后踪影全失再没人见过他们了。” 陆孤瞻学识渊博乃是五虎中仅有的儒将智谋胆识称雄江南解滔与郝震湘听他十分推崇龙凤都是哦了一声想来这两位军师定有过人之处才能让陆孤瞻如此佩服。解滔面露神往之情赞叹道:“这两位先辈若在山上那可是十分快意之事了。” 陆孤瞻微微一笑道:“左军师虽然不见踪影但右凤却在掌中。” 解滔闻言大喜登即拍手道:“这凤军师在哪儿?陆爷快快请说!” 陆孤瞻微笑道:“各位识得青衣秀士么?” 众人心下奇怪好端端说着左龙右凤却怎地忽然提到此人不由得一脸诧异。解滔吃了一惊忙道:“他是九华山的掌门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与山寨有旧么?” 陆孤瞻微笑道:“你可知他为何要戴着一幅人皮面具?”解滔心念一动若有人长年遮掩本来面目定是怕给人认出他的面貌他心下一醒颤声道:“难道…难道他便是右军师?” 陆孤瞻笑道:“没错。他便是右凤唐士谦当年山寨里的第三把交椅。”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哗然青衣秀士剑法独步轻功更是傲视宇内乃是名门大派的掌门谁知他竟然是昔年怒苍山的右军师一时间难以置信在那儿议论纷纷。 煞金见众人各有怀疑便道:“诸位不必疑心。唐先生进士出身历任翰林院修撰、左都御史等官他官职显赫曾蒙先皇赐下凤羽亲手插上顶戴是以有个外号叫做“御赐凤羽”。”常雪恨惊道:“***原来是个大官那他又为何做土匪?” 言二娘啐了一口道:“大胡子口无遮拦谁是土匪了?”常雪恨嘿嘿冷笑正要反唇相讥解滔是个懂事的在酒宴上见了她与秦仲海的神色早知他两人关系深刻常雪恨若要满口粗话招惹佳人不免冒犯了猛虎当下一把拉住要他安静闭嘴。 煞金没有理会常雪恨又道:“这位唐先生是个文弱书生阖山中只他一人全无武艺但他攻于心计长于谋划对朝廷情势了若指掌便给大都督拜为右军师。”说着眼望止观道:“沐先生我说得没错吧?” 止观是昔年的军机头目自然无事不晓这沐字便是他出家前的俗姓。只见他微笑点头道:“石将军所言不错。山寨毁败后唐先生从此退隐遁世求道于九华。数十年过去终于练成绝世武功成为正教八大掌门之一号为“青衣秀士”。” 众人闻言都是议论纷纷秦仲海早知详情此时便只微笑不语。解滔忙问道:“青衣掌门出身怒苍难道武林正教都不知晓么?” 陆孤瞻眉头深锁道:“你这话说到了要紧处。咱们此番离山求教便是怕这帮人抢先一步把他劝走了。”常雪恨惊道:“怎么?八大门派的兔崽子会招他入伙么?” 陆孤瞻颔道:“当年朝廷招安唐军师面子上虽给说服了其实心里早已心灰意冷便向咱们几位上将告明心意说等大事底定大家有了归宿他便要隐姓埋名上山求道。后来他果然出家离尘从此不再过问山上的事。”他叹了一声又道:“也是他退隐之心甚是坚决当年唐先生拜师求艺时便曾应允九华山前代掌门言明他不再与旧日弟兄牵连。此后他多行善事行侠仗义赢得正教中人的敬重待他接任掌门之位时少林方丈与武当掌教还曾应邀观礼丝毫不以他的出身为意。” 众人听了这些典故心下都感不祥照此观来此番怒苍再次举事青衣秀士未必愿意再次上山说不定还会给名门大派拉拢过去反来对付自己人。哈不二惊道:“那咱们手脚可得快点要是少林和尚抢先了一步那局面就玩完啦!” 秦仲海见众人议论纷纷当下不再多言自行往厅中一跨沉声道:“诸位此番下山谁愿与某同往?”常雪恨第一个冲了出来大声道:“我要去!我要去!人家刘皇叔有伏龙凤雏我们也有潜龙凤羽***人家一个人就抓了两只快活得什么也似咱们可快快去抓一只回家!可别给人家抢走了!”众人听他说得粗鲁忍不住大笑起来。李铁衫笑道:“咱们这位小朋友办事挺来劲儿看来倒是个帮手。” 陆孤瞻皱眉道:“李兄却不知晓。这小子往日多爱坏事上次在山东还失风被捕这回秦将军要去干正事万万不能携他同往。”前回常雪恨给押在山东省城刚巧不巧正是与卢云同牢为友秦仲海虽与卢云相熟却也不知此节。 常雪恨啐了一口道:“陆爷你不知晓这回秦将军下山远游倘少了我小常那是办不成事的。”陆孤瞻哦了一声道:“你又有什么能耐了?” 常雪恨道:“你们听了一来我能解闷开心秦仲海路上要去风月之地少了我这因头不免玩得不快到时心头苦闷难免生出病来他人都生病了如何抓得住龙凤?再说我酒量不坏一路上若遇上江湖好汉的鸿门宴咱还能替他挡酒消灾让他安安心心抓龙捕凤你说咱有这两样好处还能不陪他下山么?”他左一句抓龙又一句捕凤直把两大军师当作禽兽看待众人听在耳里都是皱起眉头。 解滔心道:“常兄弟平日里乱七八糟我看秦将军外表粗暴定也是流氓一般的人。这两个人物混在一起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这“九命疯子”还是别去得好。”正想开口劝阻哪知秦仲海已然哈哈大笑他本怕路上气闷听得常雪恨有意同去登时大喜只听他道:“难得常兄弟这番好意我怎好推拒呢?咱们快快走吧!” 常雪恨奔到秦仲海身边霎时淫笑道:“宜花楼!冲啊!”两人嘻嘻一笑便要离山。 忽听一名女子喝道:“且慢!我也要去!”众人听她声音中气不足却是言二娘。秦仲海心下大惊慌道:“二娘身子不曾痊愈还是不要去了。” 言二娘瞪了常雪恨一眼摇头道:“不成你们两人混在一起定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我非跟去不可。” 陆孤瞻与石刚对望一眼两人都感莞薾。言二娘与秦仲海相互爱慕一事寨中早已传开若有她一同前往秦仲海做起坏事来不免多有忌惮二人心念及此当即异口同声:“如此甚好不如项堂主、陶兄弟也一块去吧!到时若有什么情况也好有个照应。”以陶清行事的稳重项天寿的高武术到时路上若有什么危机定也能化险为夷平安渡过。 此行人数众多又是怪异光头又是凶狠婆娘路上少了花头定会气闷无比秦仲海与常雪恨苦着脸只在那儿唉声叹气。 ※※※ 当下秦仲海领头率同言二娘、陶清、项天寿、常雪恨等人浩浩荡荡地往九华山出。这些日子他人不在山上便请陆孤瞻代为主持局面止观在旁襄赞。这两人都是智能深湛之人料来定能不负所托。至于山寨巡防、教练士卒的重任自由“煞金”石刚领头李铁衫、郝震湘两人陪同帮办。为防路上有甚意外陆孤瞻另请解滔下山陪同众人前去九华山路上若有什么大事“火眼狻猊”轻功了得自也能来往传讯不至受困。 众人晓行夜宿一路朝九华山而去只等遇上青衣秀士便要恭请他回山任职。 路上项天寿细细解说青衣秀士的过往事迹众人方知昔日山寨风貌。过去左龙主外右凤主内一掌军政一握枢机两人各有所长各有所司从不干涉冲突。这青衣秀士主管山寨防务凭着一己的聪明才智为山寨制造了无数器械火炮更料理得内外钱粮一应俱全使众家好汉毫无后顾之忧。 秦仲海听得暗自点头想道:“难怪过去山寨固若金汤朝廷百攻不下原来是有这等人材在运筹帷幄。嘿嘿我爹爹能有这等豪杰相随真是不枉一生了。”其余众人心仪之余想起见面在即无不大为兴奋。 项天寿知道青衣秀士性子特异若要请他回山不免多费周章问起秦仲海有何妙策却听他冷笑道:“心诚则灵哪要什么计策?人家刘备三顾茅庐把诸葛亮弄了出来青衣秀士若是推辞不出老子便要百顾茅庐、千顾茅庐、万顾茅芦直接住在他家里看这老家伙出是不出?” 项天寿苦笑道:“将军这番求贤若渴的心意真是叫人感动万分啊!” ※※※ 九华山位于陕北与怒苍山同在一省说来路程不过数日。这日午后来到甘泉府离九华山脚不远。只是此际已在申牌时分若要贸然上山过访会面时恐怕已至晚间说来极为失礼。陶清便道:“秦将军我看不如这样咱们今晚先歇一歇明早我持你的名帖先去探听人家的心意你说可好?”秦仲海自知陶清行事稳重天幸有他同来诸事自多便利。当即喜道:“好!便这么办理!” 众人安排妥当便到镇上一处客店打尖要等明日再行过访。言二娘与项天寿正自安顿住处那常雪恨却是个好酒如命的人只见他冲向酒保大声怒喝:“***!快给老子拿酒来!” 那酒保见他满脸胡须凶神恶煞一般忍不住吓了一跳道:“客倌要什么酒?”常雪恨喝道:“取坛白酒出来!再给老子送上三只大碗炒几个热炒!”那酒保心下暗自害怕连忙送上酒菜。 秦仲海早感喉头痒一看常雪恨弄了酒菜便也一屁股坐来笑道:“原来常兄弟也是酒国高手啊!咱们可真是知己了。”常雪恨耸了耸肩懒懒地道:“高手未必不过与老兄相比只怕还胜过那么一点。”秦仲海嘿嘿冷笑常雪恨竟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那不是自找死路?当下伸手搭上肩头笑道:“老弟这般厉害啊?那醉八仙会不会?”说话间解滔也已过来坐下秦仲海却不理会只与常雪恨低声说话。 常雪恨眯起了眼满面高傲道:“醉八仙俗得佷咱们江南时兴猜酒令那可文雅多了。”秦仲海奇道:“行酒令?怎么个玩法说两句听听。” 常雪恨用力咳了几声朗声道:“听了!王家姑娘穿青裙李家老娘换衣裳快快换你了……”秦仲海听他言语下流忍不住又惊又喜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常雪恨嗤嗤淫笑道:“你要这样接侯府小弟破裤档张府老爷脱落裤咱们这酒令讲究声韵对仗选词嘛随你说成语俗话还是他***诗词歌赋无一不可。”秦仲海笑道:“这个够粗俗对老子的调儿。”两人手持酒杯淫笑连连登时污言秽语地说了起来。 ※※※ 所谓酒令自古便是文人欢饮聚会的助兴游戏古诗云“城头稚子传花枝席上搏拳握松子”便是描述行令的情趣。若遇上卢云、顾嗣源这般才士自有“白毛分绿水红掌拨清波”这般诗雅辞达的名句应景但秦仲海与常雪恨这两个流氓粗俗无文能有什么好话出来二人大声嚷嚷都是些“女儿哭嫁个男子是乌龟”、“老娘笑闺房冒出三只猴”之类的低俗言语。 解滔坐在一旁早已听得面红耳赤他左右探看只见店中客人无不朝他们这桌望来脸上还挂着一幅笑想来定在嘲笑他们。解滔唉声叹气心道:“常雪恨这小子以前独个人搞不出什么花样现下给他遇上秦将军两人一般低俗真个投缘了。唉……这两人形状恁煞难看我可得换桌坐坐。”心慌之下急忙坐到另一张空桌跟着叫了酒菜只在那埋头苦喝对秦常二人直做不识。 常雪恨见他躲了开来登时一举冲上指着解滔怒喝道:“嘿!你这是做啥?怎地一个人溜得老远?”解滔低下头去咳嗽不断哀叹道:“我伤风头晕想要静一静。” 常雪恨大声道:“静你个大头!你昨日里生龙活虎的伤个屁风?想要静除非先对了老子的酒令!”解滔见四下客人指指点点连忙低声道:“对就对你说话小声点。” 常雪恨扯开嗓门喊道:“听好啦!左边肉肉是棒槌你给我对!”解滔惊道:“什么棒槌铁锤的?这……这算是什么酒令?” 店中酒客听得这下流言语忍不住皱起眉头。秦仲海却是大喜欲狂哈哈大笑:“哎呀!解兄弟外貌斯文怎么文才这般差劲连这令儿也对不出来。”他摇头晃脑一阵道:“你们给老子听啦!“左边肉肉是棒槌”便该答道“右边肥肥是乌龟”!” 常雪恨是个不学无术的文盲听了秦仲海的回答登即仰头狂笑:“好!好一个右边肥肥是乌龟!妙啊!”霎时竟然鼓起掌来了秦仲海洋洋自得在那儿抱拳答谢。 店中客人听了这两人的对答谁不大惊失色?众人议论纷纷只在打探这群无聊男子的来历。解滔满脸羞愧只管低头不语。 秦仲海兴致高昂笑道:“我帮解兄弟答了可有什么奖赏?”常雪恨望着解滔怒喝道:“火眼的!你这小子文才太差丢尽了双龙寨人马的脸他***该罚一杯!”说着塞过一只大酒碗暴喝道:“快喝!” 解滔苦笑道:“你们别胡闹了明早咱们还要赶路哪!” 常雪恨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挥舞铁拳怒道:“你不喝么?莫非看不起老子?”解滔怕他闹事忙道:“喝就喝你乖乖坐着可别乱来啊。”当下举起酒碗咕噜噜地灌下。 ※※※ 却说言二娘安顿好行李自与项天寿、陶清走了出来三人听得外头店中喧哗似有人在那儿胡闹。陶清皱眉道:“这好象是秦将军的声音?他们在做什么?”言二娘哼了一声知道秦仲海素行不良此刻多半在带头捣蛋当即走入堂上要狠狠数说他们一顿。 言二娘行入堂中正要提声怒喝却见秦仲海与常雪恨两人安安静静的对饮只有解滔一人满脸通红在那儿大声叫嚷好似醉眼朦胧的模样。言二娘吃了一惊这解滔平日模样斯文行止稳重哪知稍稍离山便成了这幅鬼模样看来陆孤瞻定是少了管教。 那解滔不知喝了多少酒只见他手指着九命疯子大声道:“可恶的家伙你这混蛋每日里专来欺侮我现下换我出令了你给乖乖接着!”只听他摇头晃脑唱道:“美人儿赛西施浓妆艳抹两相宜你给我答!”他文学略高说话稍为文雅行的酒令自有两分诗韵。常雪恨听了令却只嘻嘻一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听好啦“王八蛋比龟蛋油炸清蒸都完蛋!你给我吃!””秦仲海听他回的妙霎时放声大笑。 言二娘听他们口无遮拦赫然怒道:“你们在讲些什么?这等无聊话也敢说!” 秦仲海见言二娘来了一时吓得满身冷汗想起自己已是山寨中的要紧人物忙装作神色俨然的模样伸手朝解滔指去沉声道:“解兄弟喝多了人在兴头上咱们不忍坏他酒兴只得在这儿照料相陪。”说着凝目望向常雪恨道:“常兄弟你说是么?” 常雪恨急忙颔帮腔道:“是啊!都是解兄弟言语下流举止卑鄙害得咱们好生丢脸现下全在帮他收拾呢。”这两人好不奸恶不说自己喝酒胡闹却把罪名往解滔身上一推自己全不担半点责。言二娘心下起疑问道:“解兄弟你真的喝多了么?” 解滔醉眼惺忪斜视着言二娘忽地冷笑道:“陈皮梅和稀泥黑泥料底豆渣皮看了难堪!”看来真是喝多了这几句话都在嘲讽言二娘徐娘半老。言二娘听他调笑如何不怒喝道:“软脚虾浸油炸红光粉面烂泥肚吃也白痴!” 解滔怒道:“你敢骂我?”言二娘脾气暴躁有什么不敢的?大怒之下**踢来解滔已然着地滚了出去。言二娘正要补上一脚忽见解滔酒气上涌呕地几声秽物大口喷出只见左一滩面渣右一洼烂汁左右摆头间转眼便把自己陷在吐堆里一时臭气熏天。言二娘尖叫一声急急往后闪开险些给秽物弄脏了罗衫。 店中客人见了秦仲海等人恶形恶状心中已感害怕此时又见恶婆娘打人吓得面无人色全数夺门而逃。陶清见大姊兀自气愤上前劝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快别这样了。”这解滔是双龙寨新入伙的好汉便看在陆孤瞻的面上也该让他三分绝不能趁他醉酒时责打陶清是个晓事的便急忙上来劝阻。 ※※※ 项天寿捏着鼻子扶着解滔喝了醒酒汤热汤入肚神智已然清楚他见自己满身污秽言二娘又是满面怒气地望着自己解滔不知所以心下只感骇然。 正想去问秦仲海忽听店门口马嘶声响一人喝唤道:“快!明日大会便要召开了咱们可别迟啦!”众人听这话声好急各从窗口望外只见三匹高头骏马行过店门身上打扮却是点苍山的人。 秦仲海等人心下一惊他们此时业已造反说来是武林正道的公敌点苍山位列武林八大门派之一自与怒苍山是敌非友。秦仲海不动声色便向项天寿、陶清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行到街边观看。 才到店门便听人声马鸣街道中又有几骑飞驰而过马蹄践踏只惊得百姓仓皇走避。陶清心下一凛走到秦仲海身边低声道:“此处是九华山脚下怎会有武林人物在此骑马奔驰?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这般无礼岂不轻看了青衣秀士的名头?” 武林中人约定成俗来到其它门派附近必当偃旗息鼓尤其不能招惹百姓哪知这些人行径居然嚣张若此秦仲海看在眼里自也暗暗奇怪。 过了一会儿不见飞骑过来秦仲海心下隐隐觉得不祥皱眉便道:“看这等势头可别是九华山出了什么事事不宜迟咱们须得连夜上山。”吩咐诸人准备兵刃家伙不顾天色将晚便即延道入山。 ※※※ 行入山道路上羊肠小径满是岔路众人走走停停着实找不到去处好容易遇上乡民言二娘急忙上前问道:“敢问大哥可知九华山龙吟阁在山上什么地方?”那村民哦了一声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唇红齿白容色秀丽心下有些好感便道:“这位少奶奶您找青衣菩萨有何贵干?” 秦仲海知道言二娘生性老实多半说不了谎便要凑来说话那乡民见他横眉竖眼还没开口便已十分怕人一时双手连摇连连向后退开。秦仲海呵呵笑道:“老兄别怕咱们这趟是来还钱的。只因青衣掌门借了我三千两银子上回又来得急没把道路记清楚还请您指点去路。”一听是来还钱的那乡民哦了一声换上了俨然脸色道:“看不出来啊你等外地来的居然也受过青衣菩萨的好处?”说话尾音提高却是打起官腔来了。 常雪恨凑了过来奇道:“你怎老是唤他做菩萨?青衣秀士有法力么?” 那乡民道:“青衣菩萨虽无法力但慈悲心肠与菩萨无二。他向来体恤百姓每逢收成不好来春便会给我们种仔耕作绝不让村民典押土地。正因如此这一带的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有地耕无人沦为佃农。大家感念恩德当然叫他做菩萨啦!” 秦仲海倒不知青衣秀士如此受百姓爱戴他暗暗点头想道:“好一个青衣掌门这般干法可连朝廷也比下去了。”眼看天色将黑众人不再多言言二娘细细问过龙吟阁去处便即启程上山。 一路行去只见两旁道路灿烂锦绣夕阳西下更照得奇花异草缤纷艳丽言二娘左右探看心下赞叹:“唐先生还是这般神奇总是为人所不能为。” 众人纷纷点头先前山脚风景恶山恶水荒芜干燥哪知山上却花木扶疏满是奇罕树种想来定是青衣秀士栽种而成。 秦仲海指着一片树林道:“大家看那儿!”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好大一片树林树上满是奇珍异果似桃非桃似果非果尽皆罕异。 秦仲海道:“九华山物产富饶名满天下京城里的王公贵族逢年过节时都会差人来买九华山的灵芝糖、人参果、蟠桃茶看来便是这处树林了。” 常雪恨笑道:“人参果?就在这片树上么?”秦仲海耸了耸肩道:“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听人说过这人参果一个值得百两银子好似吃了会延年益寿还有壮阳补身之类的奇效。”常雪恨听得壮阳二字心下大喜欲狂当下冲进树林立时往树上攀爬。 项天寿怕他闯祸大声道:“常兄弟快快下来吧!咱们上山有正事你别要胡闹了!” 常雪恨哪里肯听猛见树上结了一棵拳头大的果子红亮亮地娇艳欲滴好似香甜可口。常雪恨喜道:“壮阳了!”他这人平日里甚是节省要他花钱买书读书半点也舍不得生平积蓄全都用在吃喝嫖赌四字箴言上听了滋补壮阳那是欢乐之源自然乐不可支。凑上鼻子一闻更觉果子清香无比他心下大喜想道:“这般香吃了定然不得了!”霎时淫笑连连便要伸手去摘猛见那果子颤抖一阵忽地往旁让过竟尔闪了开来。 常雪恨吃了一惊心道:“***!这果子居然会走!”急忙伸手去抓那果子却四处飞跃逃得更加快了。 秦仲海等人见他在树上飞来跳去心下都是奇怪纷纷问道:“你在干什么?” 常雪恨怒吼连连喝道:“我在捕果子!”秦仲海与众人对望一眼奇道:“捕果子?”从来只听过摘果子什么时候会用到“捕”这个字? 猛听常雪恨叫道:“我抓到了!抓到了!”言二娘劝道:“这果子栽种不易又是人家山里的东西你可别胡乱吃了。”常雪恨哪里肯听只喀啦啦地啃了起来跟着跃树下地朝秦仲海等人走来。 秦仲海笑道:“好吃么?”常雪恨吐出几口果肉骂道:“闻起来香吃起来却难吃得紧比狗屎还臭。”项天寿闻言一奇道:“你吃过狗屎么?” 常雪恨骂道:“老子打个比方你啰唆什么?”说话间他忽地跳了起来颤声道:“这果子咬我!”众人大奇道:“什么果子咬你?” 常雪恨张开大嘴只见他舌头已然高高肿起好似真给什么物事咬了一口。秦仲海惊道:“***果子有毒咱们快快上山!”常雪恨嘴里肿得黑胀异常定已中了奇毒倘若不得解药怕有性命之忧。 众人背起了常雪恨运起轻功急急往龙吟阁而去常雪恨趴在解滔背上含糊不清地道:“混帐东西!居然陷害我!老子操青衣秀士祖宗十八代……”他口齿不清却仍咒骂不休不曾少歇。解滔喝多了酒兀自头晕脑胀听了许久心下着实不耐忍不住骂道:“听说九华山开山祖师也姓常你再这般操下去怕骂到自个儿祖宗了。” 常雪恨大怒喝道:“我先操你姓解的祖宗!”说着污言秽语地骂了起来解滔叹了口气只运起轻功快步向前。言二娘翻起了白眼心道:“老天保佑最好把这讨厌鬼毒死了也算替咱们山寨除害。” ※※※ 行过练武场见到了一处宅院看这建筑不俗好似庙宇一般想来便是九华山龙吟阁了。众人行到门口却见门户紧闭彷佛四下无人。秦仲海使了个眼色陶清立时走上叩门道:“有人在么?”敲了良久却不见有人。他毫不死心又打了一阵仍是无人应答。 陶清摇头道:“看来真个不巧青衣掌门不在山上。”解滔急道:“可咱们常兄弟又中了毒这要如何是好?”众人见常雪恨脸色黑漆全身不住颤抖看来若无解药真会伤毕命。 秦仲海沉吟道:“说不定他屋里有解药情况紧急咱们只好进屋去搜。”当下举起铁脚便要往大门踹落。 猛听一人急急叫道:“别踢!别踢!这就来了!”众人回头急看只见一名老汉奔了过来身旁还跟着几个妇女孩童。那老汉见了秦仲海等人慌忙鞠躬神态甚是害怕。陶清忙道:“这位老丈咱们是青衣掌门的朋友今日特来上山拜访敢问掌门仙踪何在?” 那老汉抹去额上冷汗道:“老头子听山脚开店的说了前些日子山上来了几个武林人物把掌门请下山去。只因他走得急事前也没交代老头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哪。” 秦仲海吃了一惊道:“武林人物?来的人是少林和尚么?” 那老汉摇头道:“对不住了老头子是山脚的乡民专帮掌门打理房舍什么武林人物咱们一个也不相识。”秦仲海见这几人下盘虚浮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看来真不是九华山的门人他与项天寿对望一眼都是摇了摇头。秦仲海踌躇片刻问道:“敢问老丈九华山还有两名小姑娘一个叫做艳婷一个叫做娟儿她们人上哪儿去了?” 那老汉道:“掌门下山时大师姑跟着走了。小师姑却不知跑哪儿去了。这两位师姑平日里待人和气模样又生得标致大家都好生欢喜她们呢……”秦仲海见他说话不着边际又看常雪恨面色黑不能再拖忙道:“老丈咱们这位朋友吃了毒果子现下命在旦夕青衣掌门又不在山上这可要如何是好?” 那老汉走了过来朝常雪恨面色一望颔便道:“我看他面色黑八成是偷吃了蟠桃甲虫这毒伤不难解救。几位大哥莫要操心。”众人闻言一惊齐声道:“蟠桃甲虫?” 那老汉点头道:“只因不少歹徒经常前来偷吃王母蟠桃、人参仙果青衣掌门便在树林里养了些甲虫以来防备。这些虫长得与蟠桃一个样子平日咱们若要分辨需用火烛试探才能分出真假。”众人听了这话只感匪夷所思。常雪恨嘿了一声含浑地道:“难怪那果子好腥好黏壳又生硬吃起来臭得不得了原来是***甲虫**他甲虫祖宗……”一时骂得声嘶力竭气喘吁吁。 那老汉见众人各有惶惑之意便道:“诸位莫要担忧你们既然是青衣掌门的朋友老头就不能见死不救。”说着唤过一名孩童往他肩上一拍道:“去救人吧!” 言二娘奇道:“这孩子懂得医术么?”那老汉摇头道:“不懂。” 言二娘茫然道:“那他要怎么救人?” 那老汉笑道:“少奶奶别慌他随身带着解药。” 眼见那孩童衣衫褴褛身无长物模样甚是天真哪像身怀灵丹的模样忍不住都是起疑。项天寿怕那老叟昏庸到时反而加重常雪恨的病情便蹲下身去向那男孩道:“小弟弟你真会救人么?”那男童大声道:“当然会!”项天寿皱起眉头低声道:“人命关天小弟弟可别信口开河。”那男童嘻嘻一笑大声道:“我正是要开河!” 众人心下一奇正要问猛见那男孩跳到常雪恨面前跟着解下裤档竟尔对着常雪恨的大脸尿了起来言二娘又羞又惊连忙呸了一声别开头去不敢再看。 常雪恨可倒霉了此时倒在地下难以动弹便给尿了一头一脸。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喝道:“这是干什么!”那老者笑道:“诸位朋友莫要惊讶这位大胡子老弟误食蟠桃甲虫便需用童子尿解毒。寻常村民前来偷吃人参果多半带着孩童过来。” 常雪恨平素恶形恶状比秦仲海还惹人厌此时给整得面无人色众人看在眼里各自低声偷笑。只项天寿一人满脸关切就怕常雪恨性命不保。 那男童哗啦啦地尿着口中兀自大声数说:“嘴巴张开点啊!你不张口喝毒怎么会解?”常雪恨原本不会动弹给人浇了一头尿水猛地暴吼一声将那男童狠狠揪住喝道:“操你奶奶!老子杀了你!”那男童吓了一跳颤声道:“救命啊!坏人啊!”一时尿得更加急了只淋得常雪恨更加狼狈难堪。 解滔见常雪恨忽然能动大喜道:“常兄弟!你病好了!”常雪恨一愣松手放开那孩童摸着大脸道:“是啊!老子的舌头像是不肿了。”众人见他脸上黑气已褪说话声音也不再含浑想来童子尿甚是对证直似药到病除。项天寿大喜忙鞠躬答谢道:“多谢老丈高义援手我等感激不尽。”说着从怀中取出银钱便要做为赠金。 那老叟慌忙摇手道:“诸位朋友万莫客气你们是青衣掌门的朋友老头子没曾招待已是过意不去怎好再收你们的钱两呢?”说着坚拒不收。项天寿劝了几次眼看对方心意甚诚只得把钱两揣回怀里不再坚持了。 众人找不着青衣秀士便要下山而去。却见常雪恨原地大嚷大叫兀自在那孩子身边绕来跑去不知又在胡闹什么。解滔大声道:“常兄弟俐落点!别要坠后了。”常雪恨呸了一声道:“老子舌头还有点肿得要这小鬼帮帮我。”他一把拉住那孩子道:“小兄弟老子舌头还有点疼你可否再赏一些解药老子要喝大口的!” 那孩子先前给他凶过一阵心中犹有余悸当下别开头去哼道:“你是坏人解药不能给你。”常雪恨怒道:“你神气什么?老子宰了你!”说着拔出钢刀直直砍了过去。那孩子吓得屁滚尿流顿又湿了裤子。常雪恨大喜欲狂张开虎口便要扑去痛饮。 言二娘脸色青急忙拉开那孩童喝道:“解滔你们双龙寨出身的全是这种不要脸的货色么?”解滔面红耳赤拦住了常雪恨低声道:“别再瞎搞了!大家都在等你哪!” 常雪恨呸了一声道:“我舌头还肿着毒还没清干净呢!” 解滔死拖活拉拼命哀求就差没跪下常雪恨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 行到山脚已在夜间时分。此行非但没找到青衣秀士便连艳婷、娟儿也不见踪影众人心下担忧都有愁之意。 正烦恼间忽听马蹄声响道上两骑缓缓行来马上乘客身着劲装正自高声交谈想来定是武林人物。秦仲海大喜知道来人必与九华山有关忙示意众人噤声跟着缩身街边要把马上乘客的对话听个明白。 马蹄杂沓间那两人已然行近只听一人道:“都说九华山财宝堆积如山这回帮主派咱们过来咱们可得加把劲好好捞些油水。”另一人笑道:“可不是么!等祝家庄审判一了大家便能分派九华山的金银珠宝那可大大财了。” 秦仲海听他们提起九华山心下一凛便向项天寿使了个眼色。项天寿会意当即装作一名村汉径自蹲在道中佯装穿鞋模样身子却刚巧不巧地挡住二骑去处。 马上乘客喝道:“兀你这老头儿老爷在你面前经过你怎敢大模大样地在此穿鞋?快快给我滚开了!”项天寿乔装耳聋痴呆茫然道:“谁在叫我啊?怎地好象有人说话?”那人大怒马鞭猛地朝他挥了下来项天寿身子微斜闪过了鞭头跟着举脚一踩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已将鞭头定在脚下。 那人喝道:“你找死么?”项天寿笑道:“不过穿只鞋而已怎么会是找死呢?”那人骂道:“该死的狗东西!”一时怒喝连连手拉长鞭拼命往后回夺那鞭头却如压在千斤大石之下全然不为所动项天寿待他使出全力忽将脚底一松那人用力过猛重心不稳登时摔下马去他脑袋撞在石上鲜血长流之中已然昏晕。 另一名乘客怒道:“你是谁!怎敢招惹我们三江帮?”项天寿身分已漏也不再乔装痴呆他走到马旁笑道:“三江帮?那是什么东西?莫非是江充、江翼、江大清这朝中三江么?”说话间项天寿手拉缰绳:“嘿”地一声神力灌注那马被这股大力一扯身不自主地跪倒在地那人又惊又怒拔出腰上短刀便往项天寿刺去项天寿左手一挥后先至已将这人一把揪住跟着随手掼在地下那人摔得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身。 眼看项天寿武勇非凡秦仲海心下暗赞:“项堂主武功了得虽比不上五虎这般勇猛但与一般江湖人物较量那可是绰绰有余了。”怒苍山高手如云上有方子敬、石刚、陆孤瞻、李铁衫等五虎下有言二娘、解滔等一干彪将项天寿身为“天权堂堂主”武功见识自也不凡当足以在江湖上独当一面此刻稍试身手秦仲海便有惊艳之感。 解滔出身江南听了三江帮名号便认出这两人的来历当即道:“启禀秦将军。这三江帮是江南一带的帮派总舵只在钱塘江附近。这两人一个叫“神水鳅”王二、另一个叫“水里横蟹”谢七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秦仲海昔年是朝廷命官多在边疆活动自然不识江南人物便问道:“这可怪了这两人既在江南地头讨饭吃怎会跑到西北来了?” 项天寿听到秦仲海的问话当即低下身去向谢七道:“谢老兄神色匆忙可是有何公干么?”谢七喃喃地道:“没……没有公干……”项天寿笑道:“原来没有公干?那可是有什么私干么?”谢七低下头去却是一个字也答不上。 项天寿见他不理睬自己登时打了个哈欠道:“咱说话乡音太重这谢老兄江南人士听不懂我的土话。”他退开一步向常雪恨笑道:“常老弟啊还是你来问吧!你们都是江南来的风流人物聊起来定当对盘。” 常雪恨性情狠戾素来凶狠好杀一听项天寿要让他逼供自是大喜欲狂当下便冲上前去一幅要生吞活剥的模样。 那“水里横蟹”谢七本来无精打采一见常雪恨满脸胡须的外貌已将他认了出来惊道:“你……你不是双龙寨的九命疯子么?怎会跑来西北地方?” 常雪恨嗤嗤地笑了起来道:“问得好!老子一路从江南来到西北便是专程来捕你这只大肥蟹的。”左手揪起谢七右手提起尖刀笑道:“这几日人在西北吃不到鱼虾水族口中馋得紧一会儿清蒸烂泥鳅火烤大毛蟹滋味大概不坏。”说着举刀挥下就要将他这只大横蟹当场宰杀。 谢七尖叫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他给常雪恨这么一吓顿时尿湿裤子。众人见谢七怕得如此厉害忍不住好笑。 常雪恨一见裤子湿了登时想起自己余毒未清忙问道:“你是不是童子?” 谢七不明究里颤声道:“我……我这般大年纪很少人这样叫我了。我家有锅子、铲子、娘子壮士若是要用只管随我去取……” 常雪恨怒道:“谁问你这些了我问你是不是童子身!” 谢七吓得面色如纸寻思道:“这家伙怎么忽然问这个?我每日里荒淫酒色哪还能是童子身?”他见常雪恨神态凶狠忙摇手道:“是…不…我…”嚅嚅啮啮之间只是一昧抖全然不知所措。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那是何等文雅景象这厢常雪恨殷问童子意欲采药也算差相彷佛了。旁观众人忍俊不禁登时捧腹大笑。 ※※※ 常雪恨见逼问不出心下只感着恼陡然间福至心灵想到了一条计策忙伸手朝后头一指大声道:“看!可人儿来啦!”谢七一听美女到来色心顿起喜道:“可人儿在哪?快快指给我看!”说话间探头去望神态猴急无比。 常雪恨见谢七满脸急切定已破身哪还能身藏“解药”心中直似大怒。这厢谢七兀自不知大祸临头他见道路空无一人哪有美女翩然走来却只言二娘一名女子瞪视自己。谢七怅然若失叹道:“哪里来的可人儿?只有老太婆没瞧见半个美女啊!” 常雪恨冷笑道:“小子你想瞧美女慢慢去地狱找吧!”刀光一闪便要将谢七当场斩杀冷不防背后挨了言二娘一脚竟尔扑倒在地言二娘余怒未消更按住谢七毒打。众人见了荒唐情状无不笑得打跌。 ※※※ 闹了一阵项天寿又上前问话。他将谢七一把拉起微笑道:“这位谢老兄我好心好意地问你话你却不理不睬一会儿我们肚子饿了难免又想宰你下酒到时我可帮不上忙啦!”谢七此时怕言二娘尤甚余人颤声便道:“不…不…老兄你行个好我不要留在这儿……她会杀了我的……”项天寿微笑道:“要不要帮忙全看你这张嘴了。” 常雪恨凶狠、言二娘泼辣、秃顶老头深不可测都不是好惹的人物谢七心惊之下急忙撇眼去看只见道旁另站着几人其中一个高鼻鹰目站在言二娘身旁笑嘻嘻地望向自己倒似是天生的一对雌雄大盗只把谢七惊得头皮麻蟹脚酥陪笑道:“大爷有啥要问只管说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项天寿见他懂事登时微微一笑道:“听你们二人方才的对答好似与青衣掌门有关究竟是何大事?”谢七皱眉道:“这……这是本门的机密帮主交代了要我万万不能传扬……”项天寿轻咳一声朝言二娘一指谢七最怕此女一看她要过来立时大惊道:“没有机密没有机密大爷要知道小人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 常雪恨笑道:“老兄识相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谢七吞下一口唾沫苦着脸道:“不瞒大爷这几日咱们帮主传话过来说有几个大门派捉住九华山师徒说他以前是怒苍山的反贼怕他贼性不改便约在祝家庄公审。咱帮主便要我们过来此地看看有无需要仗义相助的地方……” 众人只听了一半脸色便已白。项天寿哼了一声问道:“人家审讯青衣掌门你们三江帮来凑什么热闹?”谢七笑道:“九华山上满是不义之财须得劫富济贫一下我们三江帮见义勇为便想来奉献心力……”常雪恨嘿嘿冷笑道:“不必奉献什么心力了大家肚子饿了就等你老兄奉献两只蟹脚出来也好拿来下酒哪。” 项天寿看谢七怕得厉害便挡开常雪恨问道:“这件事是什么人主持的又是谁揭内情?你可知晓?”谢七颤声道:“我……我也不知道好象……好象是祝家庄出面邀集大家的。反正青衣秀士给人捉住了我们也搞不清楚……” 秦仲海暗自推算情势想来怒苍山复兴在即正教高手自然全力搜捕反逆余孽青衣秀士过去坐了怒苍第三把交椅现下又是八大掌门之一身分一旦给人知晓自不免当其冲。只是看他过去与人为善同正教几位掌门都有交情却没料到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倒是始料未及了。 项天寿又问谢七几句他却嚅嚅啮啮地答不出来料得三江帮身分低微以谢七这等小人物这等大事自也不会知晓太多。当下将他点上穴道扔到路边水沟免得他去通风报信。 项天寿走到秦仲海身边低声道:“青衣掌门身分败露被各大门派联手围攻怕是凶多吉少了。人家那儿高手如云咱们若要贸然动手只怕占不到便宜这可如何是好?”他过去吃过少林寺的大亏想起要与这些名门大派放对竟是未战先惊。 秦仲海沉声道:“项堂主莫慌。青衣掌门是本山军师他若遭逢危难我们决不能袖手旁观。”他伸手招来解滔嘱咐道:“解兄弟你脚程快些现下赶紧启程回山请寨里兄弟率领兵马前来祝家庄相助。”解滔轻功盖世当代除青衣秀士怕属他轻功最是了得若由他施展轻功回去不出二日定可回山。解滔答应一声双足点地已如轻烟般遁走。 秦仲海望向众人道:“现下情势危急青衣掌门命在旦夕咱们可得快快赶到祝家庄。” 常雪恨听得有架可打笑道:“好呀!老子生平最是痛恨名门正派的兔崽子一会儿非杀他个血流成河不可。” 诸人略做乔装各戴大毡遮住门面当即匆匆赶路直朝祝家庄而去。 第七章 血战通天塔 正教武林四雄四强。 武林门户何止千万然以正教八派最为著名“四雄”分为少林、武当、昆仑、华山“四强”则为九华、崆峒、点苍、峨眉。天下四大宗师三人出身八派足见四雄四强领袖群伦地位非凡。 只是奸臣独大正教武林未必全受制约景泰三十三年初宁不凡退隐景泰三十三年底卓凌昭战死京城昆仑、华山两派脑分与奸臣反目疏远从此江充对八大门派心生猜疑再不愿加以重用四雄四强不复往日风采。 朝廷育养天下万民王座之下能人无数岂华山之倾、昆仑之覆便能折损天威? 王镇天下抚远四大家! 景泰十五年朝廷敉平怒苍当今圣上感念群臣功劳除赏赐正道门户以外另以爵位追赠死伤惨重的四大家族太史列册如下: “山东宋神刀淮西高天将、河北祝铁枪、岭南赵醒狮。” 忠烈英魂灵位供于宗庙受后世万民景仰。 四家功臣侥幸未死者皆封百里侯另赏千亩良田免子孙赋役赴省县衙门赐坐。 今番怒苍再起江充急急传书四家后人祝家庄、天将府已然卷入战火抚远四家是否联手出征自然备受瞩目。 大风起兮云飞扬或许四方猛士重出江湖之日已在不远…… ※※※ 怒苍群英深夜赶路直往祝家庄而去众人想起正教好手必然云集己方只秦仲海、项天寿、言二娘、陶清、常雪恨等五名好手。除秦项二人之外其余诸人武艺有限若与对方宗主过招怕连一柱香也撑不过去众人想起局面为难心下不免惴惴。 路上问起祝家庄的来历项天寿道:“将军久在朝廷当知“河北祝铁枪”的名头。当年神鬼亭大战四大家族联手征讨祝家三兄弟自也奉命出手。不意祝家大哥、二哥都已战死只小弟祝弘一人逃脱大难。前些日子听止观大师说道这祝弘心中郁闷回家不过两年便已自杀仅留孙儿祝康一条血脉。祝老夫人伤心之余索性迁居陕北不再涉足江湖。” 秦仲海叹了口气心道:“当年朝廷与爹爹激战兵凶战危双方死伤都极惨重。” 想起日后山寨要雄距天下不知得杀死多少英雄豪杰到时旧友牵涉进来自己可没退路走了。秦仲海想着想不免有些烦闷。言二娘知道他的心思当下挨了过来附耳道:“你莫要烦心你那些朋友多是正直之辈不会与咱们交手的。” 但愿如二娘金口若得如此那是万事不愁了。秦仲海轻叹一声只是沉默不语。 ※※※ 行出十里已至破晓时分。盛夏黎明早寅牌天光已现但见道上行人渐多这批人脚程颇显是身怀武功。秦仲海不愿与武林人物朝相便率众躲入长草丛中等他们行过再说。 群英缩身观看半个时辰过去已过百来行人。这些人个个携刀执剑服色不一看来各有统属众人心下暗自忌惮已知祝家庄的约会非同小可若想救出青衣秀士恐怕难上加难。 曙曦晓雾中忽见道上一名老者快步行来这人眉蹙脸沉身形矮小两旁行人见了他却都慌忙让道神态甚是恭敬。秦仲海心下一凛忙问道:“项堂主可识得这老人?” 项天寿见了这人的身影身躯竟是微微一颤:“连高天威也来了四大家族可别再次联手那情势就有些麻烦了。” 常雪恨伏在两人中间听了这话却丝毫不显得怕。只听他嘻嘻一笑道:“项老哥啊什么天将府地藏府的咱们双龙寨上个月过去闹场打得他们灰头土脸你未免太胆小啦。” 项天寿却不反驳低声只道:“但愿如你所说敌人不堪一击能让我们全身而退。” 项天寿行事稳重此时这般说话情势必然紧张常雪恨哼了一声虽然装得漫不经心却也暗暗留上了神。 ※※※ 又过小半个时辰路上已无行人过来众人从草丛穿出秦仲海见局面不利此役敌众我寡须以奇兵制胜沉吟便道:“陶兄弟、二娘你们一会儿别进庄里烦请你两位到城郊准备百匹快马在城南三里外相候。”陶清吃了一惊道:“百匹马?为何要这么多?” 秦仲海沉声道:“一会儿咱们若能救人出来大批追兵必然出门追杀百匹快马分八方逃窜或能略分敌众。”陶清听他言出有理赶忙答应了。言二娘却走到秦仲海面前两人四手交握只怔怔地望着他。 秦仲海知道她担忧自己当下环住她的纤腰柔声道:“二娘莫要害怕。八大派虽然人多势众但他们死了个卓凌昭、那宁不凡又已退隐好手尽去余下崆峒、点苍、峨眉那帮人没啥本领看你老公打得他们落花流水要他们这伙贼自讨没趣。” 言二娘听他说笑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她握住秦仲海的大手轻声道:“仲海……仲海……你答应我……不管生了什么事你都能传讯给我。” 秦仲海在她脸上亲了亲将她一把抱入怀中微笑道:“我秦仲海出马打仗一向都能活着回家。别担忧我不是小吕布绝不会一去不回。” 言二娘叹了口气她原本甚是腼腆但此刻众目睽睽下给秦仲海抱住却无不适之感她闭上了眼倚倒怀中彷佛两人再不亲昵温存此后便再无机会了。 秦仲海抚摸她的秀心中隐隐生出烦闷之感。适才他提了峨眉、点苍、崆峒这些门派却独独漏去少林二字不提自不想二娘替自己忧虑。 此番硬战倘天绝神僧率众亲赴祝家庄与那四大家族联手围攻恐怕自己这条命也难保住了。 ※※※ 秦仲海吩咐下去要言二娘、陶清安排退路余下三人遮掩本来面貌一路缓缓行去不久便至祝家庄。众人停下脚来从道上远眺庄内黎明时分但见庄院四角灯笼尚未熄灭晨烟灯晕更显出祝家的阔气来。 走近百尺已听人声喧哗门口人潮络绎不绝看来足有数百之谱。秦仲海嘿嘿冷笑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倘若今日是青衣秀士的寿宴恐怕来的人连一半也不到了。”这话虽然难听却也是实情无疑九华山富可敌国寻常武林人物早已眼红此时有现成便宜可捡如何不来凑这个热闹?适才那谢七远从江南赶来便是其中之一了。所谓人情冷暖总到寒冬时才尝得出滋味。 秦仲海四下看了一阵见庄外每隔三丈便放一只水缸里头盛满了水这陈设与京城一模一样料知陕北天干物躁这些水缸专防祝融之灾以备不急之需。秦仲海心生一计吩咐常雪恨道:“常兄弟你一会儿溜到庄里后院等我讯号一起便向马房、主宅下手纵火。火头越狠越好。”常雪恨大喜知道他要趁乱救人当下嘿嘿一笑道:“放心吧。杀人放火这档子事找九命疯子就对了。看我不烧几只烤乳猪出来便跟***祝老龟姓猪。” 秦仲海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眼见常雪恨贼恁兮兮地离开他便率着项天寿两人直朝庄内行去。 秦仲海此番兵分多路用意再明白不过敌方高手太多全是当今武林的顶尖儿人物双方若要正面开打言二娘、常雪恨武功有限必然碍手碍脚除了自己与项天寿两人其余同伴全无能力自保只因这样便找个因头把人支开了以免出手时还要分心保护他们。 行到门口只见场内人头黑压压的项天寿低声道:“怎么样?咱们要混进去么?” 秦仲海摇了摇头他出身朝廷正道人物多半与他熟识若在人堆里打转三两下便给人认出了身分他抬头四望寻找可供藏身的地方。忽见庄院围墙高耸约莫丈许高矮黄瓦朱檐格局宽阔当容自己隐伏当下急急招呼项天寿两人便自闪身出庄。 二人沿墙行走待见墙外别无看守急忙翻身上墙隐身在朱檐之上。 ※※※ 两人躲稳了忽听场内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道:“青衣掌门按着咱们的约定你这局通天塔若要败了便须与我们回去京城永世不得为贼匪设谋你可不能违背承诺。”秦仲海听了说话急忙探头出去往场内望过此地居高临下场中众人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但见广场正中搭了处台子高约五尺形如戏棚台上两名男子对面站立相距五尺左那人头戴书生巾身穿黄袍脸上笑眯眯地却是峨眉掌门严松。 这严松曾帮着卓凌昭在华山争夺武林盟主之位算是个厉害人物秦仲海见了这人登感不妙他往右看去果见那人宽袍大袖面带人皮面具正是九华山掌门青衣秀士。 只见两人脚旁各摆一只大铁箱里头放满了骨牌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严松微笑道:“青衣掌门这局你玩是不玩?”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转头往台下一名女孩看去摇头道:“我还有得选么?阁下请吧。” 严松闻言登时哈哈大笑他从铁箱里拿出大把骨牌双手一松一合只听哗啦啦声响不绝于耳无数骨牌在他手中飞舞猛听啪地一声数十张骨牌合为长长一条严松提声喝道:“通天塔第一局站!” 他口中呼啸双手便往地下一掼猛听一声大响赫见地面现出了一座牌塔这塔由数十张骨牌层层相叠竖立在地已有半人高矮想来便是他口中的“通天塔”了。台下众人见了这手绝技登时鼓起掌来峨眉弟子更是大声喝彩。秦仲海却是不明究理看这严松行止好生奇怪彷佛在叠积木一般。他与项天寿对望一眼心下都感茫然。 正猜想间场内传来严松的声音说道:“青衣掌门我派门人精擅“通天塔”所传已有百年您若想弃手认输也无不可没人会来笑话你的。”青衣秀士叹道:“严掌门见笑了。在下虽然不才但为了九华命脉却也不能勉力一试。” 严松扔了一枚骨牌过去笑道:“掌门可别小看通天塔了。叠木虽为小技其实也有机心学问我可提醒在先了。”青衣秀士伸手接住他凝望严松放立的牌塔颔道:“输赢胜负自有天定。一会儿在下若能赢得此局还盼掌门信守诺言不可再骚扰我山。” 严松自信满满微笑便道:“掌门放心严某自来说话算话。” 秦仲海与项天寿听了对答登即恍然大悟才知他们两人正以“通天塔”为赌局以来一决胜负。 所谓“通天塔”乃是峨眉独传的戏法以骨牌为戏参赛者轮将手中骨牌放落落手处须在下方骨牌上面一人一回便似叠积木一般直到弄垮天塔为止。除此之外参赛者起手后记数三下天塔若能不倒便该下一人出手当然也不能触碰旁人放过的骨牌其它别无规矩。 前些日子恰逢端午传闻端节正午那一刻世间鸡蛋可以竖立起来山寨好汉喝酒欢饮之余也曾以鸡蛋立地秦仲海试了几次只因手粗脚重便都没成功。眼看台上骨牌薄薄一张约莫一指长半指宽厚仅三枚铜钱交叠说来十分单薄哪知严松却能让它们层层相交垂直立地说来大大不易。想来这人若非技艺惊人便是练有什么作弊技法。 项天寿叹道:“峨眉山武功偏向阴柔一路门派里的女弟子犹精刺绣让严松玩这通天塔那是再妥切不过了。”秦仲海听了这话心中便想:“难怪这姓严的家伙会以“通天塔”为注看他这么精道根本是稳操胜卷。这人当真奸诈不过了。” 严松这局虽称赌注其实只是幌子他熟门熟路凭仗天下罕见的阴柔内力要令骨牌交叠立起那是易如反掌的事了说来绝无失手之理。赌局云云只是拿来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免得有人说名门正派以多欺少恃强凌弱。 秦仲海见青衣秀士行止如常身上穴道并未受制以他的盖世轻功身法自可从容离去却不知为何要做这险恶赌局?他撇眼看去待见艳婷坐在台下不远登即恍然想来正派高手人数虽众却难以拦下轻功高绝的青衣秀士此番定以艳婷为质若非如此也不能强逼青衣秀士留在场中了。 ※※※ 双方已做约定青衣秀士便不再多言他拿着一张骨牌思索自己该要如何放置。 天塔摇摇欲坠若有风吹草动不免坍塌秦仲海等人都替他捏把冷汗。旁观众人多是名门正派的弟子眼见青衣秀士迟迟不出手登时轰然大叫:“快快投降吧!你斗不过严掌门的!”吵嚷声中青衣秀士却丝毫不受打扰只在低头思索对这些叫声充耳不闻。 良久良久只听青衣秀士叹了口气道:“严掌门我有一事相询不知阁下能否回答?”严松胜卷在握神色甚是轻松点头便道:“只要无关于朝廷正义青衣掌门但问无妨。” 青衣秀士望着高高立起的牌塔叹道:“在下二十年前出家身分来历一向隐密你们这回联手围捕我却是从何得知的消息?”严松哈哈一笑正要回话忽听一人道:“青衣师兄你莫要责怪旁人你身分外泄正是我山掌教真人元清师兄所为。” 青衣秀士撇头看去只见说话之人满面歉意却是武当山的元易。 秦仲海见了元易到来心下不免一惊暗拊道:“武当高手也到场了难道少林人马也已齐聚?”他急看场内赫见台下站着几个熟面孔赫见崆峒邢玄宝、点苍七雄的海川子、赤川子、玉川子以及先前见过的高天威等人都在其中一时却没见到华山、嵩山两派人马。 眼看少林门人不在场中秦仲海稍感放心只是天下第一大派的脑未到眼前的阵仗还是异常为难一会儿双方若要打斗起来凭着怒苍山区区两名援军未免太过自不量力。秦仲海武功虽高但在大批高手围攻之下恐怕也难以脱身至于项天寿那是更加没有指望了。 ※※※ 当年华山之会元易便曾代表武当出言难指责卓凌昭不公不义哪知现下居然自承武当山是泄密元凶?青衣秀士摇头叹息道:“元易师兄我俩算是有些交情的你却为何拆我的台?难不成九华山有何对不起你武当之处么?” 元易摇了摇头拱手道:“掌门错怪我们了。这回元清师兄透露阁下身分用意绝非要对你不利更不是觊觎九华山的财宝。只因怒苍再起天下将乱正衰邪长之间本山掌教真人担忧您再次误入歧途才会出此下策。还请见谅。” 青衣秀士淡淡一笑道:“这般说来元易师兄是为我好了?” 元易颔道:“道兄多年修为已成正果切莫如我那秦师……咳……那般无法自拔。” 元易原本说话平稳哪知提了个秦字便急急打住好似口吃一般。场中众人听了这话自然纳闷不解这厢秦仲海心下却是了然想来元易一时口快差点把秦霸先的事说了出口。此间正道人士多不知秦霸先与武当的渊源若要传扬出去不免惹出无数纷扰便是为此元易才急忙改口。 青衣秀士听了元易的一番话便只淡淡一笑他转头望向高高一叠骨牌不再多言。 ※※※ 此时场内众人鸦雀无声都在等着青衣秀士放落骨牌。他沉吟不语伸出指甲在牌上画了几条线。过了半晌他将手中骨牌举起缓缓下落。这回却不将骨牌直立仅横面向下要将之拦腰平摆放在下头骨牌的上方。 一片寂静中两只骨牌一横一直缓缓靠近随时都要相接。青衣秀士的手掌彷佛冻结仅一分一毫地落下霎时之间直横两面相接下方牌塔受了外力登时激荡摇摆随时都要倒下众人惊叫声中青衣秀士把手一撤那平摆的骨牌摇摇欲坠便如儿童嬉戏的翘翘板一般左右晃荡不已。 一阵摇晃中严松开始计数只听他念道:“一……二……”三字出口那平摆骨牌终于安定下来。只见它左右重量相称恰以下方骨牌为基稳稳托住中线重心。场内众人见了这等神技虽说都是严松这边的人却还是爆出了一声彩那艳婷坐在一旁一看师父脱险惨白的脸上登时现出红晕情势如此惊险也难怪她心惊肉跳了。 秦仲海暗赞在心这回青衣秀士能够脱险靠得并非什么奇妙武功而是过人的算术心法。他先用指甲去画木块横面便是要找出重心所在反复探看竖立骨牌更是在细细计算基座是否安稳看他如此神机妙算真不愧是“御赐凤羽”了。 严松见他脱险登时哈哈一笑道:“聪明、聪明阁下不愧是天下争夺的大军师片刻之间便让你找到“通天塔”的关键所在。” 轮到严松出手场面却轻松许多他提起一只骨牌再次以垂直之姿放下正摆在青衣秀士放落的骨牌上看他举轻若重手起牌落直是稳扎稳打视天塔如无物。这峨眉阴劲轻缓巧妙果然是非同凡响。 严松笑道:“青衣掌门又换你了。”青衣秀士微微颔道:“严掌门当真好功夫实在让人大开眼界。”他从木盒中取出骨牌这回也是以横为面放在严松的骨牌上有了上次的试练此次下手便快了许多只见天塔新加三牌底横、中直、上横丝毫不让严松专美于前。 万籁俱寂中两人相互比试毫不相让不过一盏茶时分骨牌横直交陈已叠得比人还高足足有四十来条看这骨牌陈叠得通天而起倒真似一座通天塔了。 ※※※ 斗到酣处已过辰牌时分骨牌早已叠近丈许。放落骨牌时更须提起脚跟晨光映照之下“通天塔”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要崩坍望来极是诡异。 严松提起脚跟小心翼翼地放落手上骨牌笑道:“青衣掌门又换你了。”青衣秀士抬头去看几十根骨牌参差摆置已比自己高了两个头不止此时若要把骨牌放上定须纵身跃起但天塔稍受激荡便会坍塌说来局面大为险恶。 青衣秀士手执骨牌深深吸了口气过了许久仍是不见动手。 台下众人鼓噪起来大声道:“青衣秀士!你快快投降吧不要拖延了!”吼声如雷更让人掩耳皱眉青衣秀士却只不言不语仅在低头沉思。 便在此时一名男子奔了出来怒道:“别让这种奸滑之徒拖延时光他再不动手咱们一刀杀了他徒儿!”说话之人神态愤然胸口又扎着绷带正是前些日子给青衣秀士打伤的宋德光。他心怀不忿一心只想杀害九华山师徒此刻见了良机便自出面吆喝煽动。两旁众人闻言起哄叫道:“是啊!少看他玩把戏快快杀了他!杀了他!” 艳婷听了雷动一般的巨响心下只感害怕泪水滚来滚去几要坠下。但她生性坚毅当此逆境只是拼命强忍泪珠绝不在敌人面前示弱。 正忍耐间忽听身边一个声音道:“别怕有我在这儿没人敢动你的。” 这人说话声音十分稚气恰从艳婷背后传来。他弯下腰身侧面望着艳婷看他油头粉面打扮得十分入时正是先前在山上给师父擒住的那名少年。不过这祝康来头不小祖母正是祝家庄的宗主说来也算半个主人若想保住艳婷的性命倒不是没有可能。 祝康笑了笑眼看艳婷脸颊羞红如火一时心中动情竟尔低下头去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艳婷给他亲吻登时尖叫一声把身子缩了缩祝康见她害怕伸手便搂住了肩头笑道:“你别怕我我不会害你的。” 若非师门大祸艳婷好好一个名门正派的徒哪会给人擒在这里动弹不得?艳婷泪水盈眶只把手中一块令牌牢牢握住。那令牌镶着“兵部职方司”五字正是杨肃观在长洲土地庙送给她的。她全身颤抖上下排牙齿含在舌头上一会儿倘有人过来侵犯身子她便要当场嚼舌自尽绝不苟活在人世间。 ※※※ 徒儿连番受辱说来是九华山的奇耻大辱只是青衣秀士脸戴面具旁人自也瞧不出他是惊是怒过了良久忽听青衣秀士一声清啸霎时提起真气便往天塔顶端飘去。 天塔比人还高若想放落骨牌便须纵跃跳起只见青衣秀士足不沾地彷佛盘天神龙越飞越高他在半空旋转一圈终于把骨牌放在天塔之上这才落了下来。眼看青衣秀士滞空如此之久真如长翅一般正教中人目瞪口呆之余竟连赞叹也忘了出。严松自也惊诧难言心道:“这人轻功天下第一的传闻果然无虚。我可要处于下风了。” 正诧异间忽见青衣秀士上前一步拱手道:“严掌门承让了。” 场内众人闻言无不“咦”了一声同声道:“你说什么?”青衣秀士拱手依旧却不言语。严松皱眉道:“青衣掌门天塔虽高却不能拿严某奈何。你可别小觑峨眉。”青衣秀士摇头道:“严掌门莫要动气还请下场吧。” 严松冷笑一声更不打话便走到牌塔之旁严松身形高瘦过人玩这“通天塔”时大占居高临下的便宜。只是此刻牌塔已高若想提起脚跟放落骨牌不免有些为难。他哼了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往地下用力一掼跟着飞身站上剑柄他身高八尺三寸剑长四尺便又高过了天塔当下提起骨牌又要往上安置。 剑刃柔软剑柄仅寸方大小严松却能站立其上这下轻身功夫一露众人都是暗暗颔只是先前他们见识过青衣秀士的腾空神技此刻再见严松的轻功却也觉得不过尔尔。众人之中只有峨眉男女弟子大声赞叹在那儿稀稀落落地叫好。严松脸上一红心道:“这青衣秀士好生猖狂一会儿定要让他心服口服否则峨眉的脸面往哪儿放去?” 当年严松学这“通天塔”本意只在煎熬耐心、锻炼柔劲哪知越玩越觉奥妙无穷待得后来苦心钻研更觉当世无敌手岂知今日与人同台较量竟有人敢轻视自己。严松自知若要败了日后武林地位必定一落千丈想到江充对他的期待更是满心激昂。 他站在剑柄之上身子已高过天塔正想拿出阴招对付莫名之间心中震惊万分竟从剑柄上摔了下来。峨眉弟子大惊失色纷纷奔出问道:“师父怎么了?” 严松全身颤动已是心如死灰他向青衣秀士拱了拱手道:“青衣掌门在下技不如人甘败下风。”众人大惊失色严松自始至终谈笑自若彷佛通天塔已在他股掌间这下怎么忽尔认输?莫非塔顶有什么机关不成? 点苍掌门海川子快步抢上急急喊道:“严掌门这通天塔不是你的看门绝活吗?你怎能莫名其妙地认输?快快上去放骨牌啊!”这海川子平素庸庸懦懦哪知心急之下说起话来便如教训子侄一般峨眉门人闻言各有不悦之色。 严松却是叹息不已他坐地抚面拱手道:“海川道长教训的是。在下不才哪位高人愿替本人下场峨眉上下感激不尽。”旁观众人听他这么说更是纳闷不已不知天塔上有何古怪不少人心存好奇只在那儿跳跃不止想把上头情况看个清楚。 忽听一人纵声大笑道:“峨眉掌门不济让我来!”说话间一名矮小老者迈步而出正是十二天将之淮西宗主高天威来了。他朝严松斜了一眼冷笑道:“几年没出江湖猴子也能称霸王这些雕虫小技居然能分啥高低?” 峨眉众弟子听他说话无礼无不大怒高天威却只蔑笑几声忽然之间刀光闪过众人看得明白他弯刀挥出已从铁箱里扫出一张骨牌只直挺挺地立在刀背上。高天威向祝家门人借过铁枪嘿地一声断喝铁枪倒插入地身子如同旱地拔葱霎时高飞过塔便在此时刀过塔顶刷地一声刀背上的骨牌随刀送出已然稳稳放在塔顶之上。 高天威常笑称自己是“刀切豆腐两面光”虽有调侃之意其实是在炫耀自己的刀法以他家传刀法的缓、绝、轻三大诀区区一块骨牌自不在他眼下。场内满是四大家族的知交好友众人见了这手绝活无不暴雷也似的叫好。 高天威得意洋洋地退到台边望向严松笑道:“严掌门小孩子的玩意儿亏你们川人拿来当宝?可真笑煞天下人了嗯?”严松听他说得狂却只擦去了冷汗拱手微笑道:“多谢高先生解围。此番放走青衣秀士的罪责当由阁下出面担待我峨眉可吃罪不起。” 高天威斜目瞪他一眼口中更是呸地一声这严松无缘无故损他高天威如此傲性焉能不怒?正要开口怒骂忽听背后传来嘎嘎轻响高天威耳音过人已察觉这声响是从塔中传出当下急急转头赫见笔直一线的牌塔已然斜倾随时都要倒塌! 高天威大为震惊道:“不可能!我手劲向来沉稳不过放个骨牌怎能出事?” 严松喟然道:“高兄看清楚吧。人家青衣掌门架好了陷阱只等你跳进去哪。” 高天威咦了一声急忙定睛去看他越看越奇赶忙举起食指比在两眼之间霎时之间身子竟尔巨震! 高天威以食指为准心一路瞄望而去只见青衣秀士放的木块参参差差每块骨牌虽做平躺但一块比一块朝右偏置所差虽只分毫但几十块放落整座天塔的重心早已右倾若非严松摆的骨牌笔直如线天塔早已倾倒。 高天威这才明白适才自己放落的骨牌已是最后一根稻草哪怕这只骆驼再大此刻也要烟消云散!直到此时方知适才严松为何忽尔罢手青衣秀士为何自信必胜这两人阴谋老沉却拿自己这个粗人来当祭品了高天威尴尬之下忍不住苦笑不语。 ※※※ 场边项天寿与秦仲海二人隐身观看眼看青衣秀士击败强敌己方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人带走心下无不欢喜。两人正要说话忽见台上走来一名白老头这人好生高大竟不在陆孤瞻、煞金等虎将之下秦仲海低声道:“这老乌龟是谁?” 项天寿深深吸了口气颤声道:“老天山东宋神刀要出手了!” 听了“宋神刀”三字秦仲海也是啊了一声颔道:“好小子原来他便是宋公迈。” 抚远四大家除了淮西高天将便属这个宋神刀最是了得。宋公迈继承父祖之业将“神刀门”办得好生兴旺四大家族中更只神刀宋家还在江湖行走。只因宋公迈年老这几年不再过问世事已算是隐退了没想又在此时跑了出来想来十之**是受奸臣撩拨专来对付本山英雄。项天寿摇头叹道:“当年围攻山寨的好手甚多这宋公迈便是主将之一。看来鹿死谁手还不能分晓。”秦仲海听了这话却只嘿嘿冷笑他手握刀柄只等时机一到便换他下场大显神威了。 宋公迈走到台上此时骨牌缓缓倾斜天塔即将倾塌宋公迈忽地虎吼一声双手按在矮几上暴喝道:“神刀劲!” 雄霸无比的内功灌入那天塔原本已要倒塌内力隔物传劲彷佛从中支撑那天塔倏地凝住顶端骨牌原本滑动不止此刻却似黏住了。只见整座塔倾向右侧凝定不动蔚为奇观。 宋公迈动内功不能开口便望了高天威一眼示意他替自己言。高天威大喜急忙口中计数跟着转望青衣秀士冷笑道:“青衣掌门我已放落了骨牌现下换你出手了。”青衣秀士哼了一声道:“贵方三人出场联手对付我一人这算是公平么?” 高天威笑道:“你要觉得不公平那便叫几个同伴过来帮忙啊!要不唤你徒儿过来也成哈哈!哈哈!”秦仲海人在左近听这高天威说话极是无耻忍不住大怒项天寿却把他拉住了低声道:“稍安勿躁且看右军师手段。” 此时场中情况急转直下高天威与宋公迈联手上场一个以深厚内功定住斜塔一个专责堆牌积塔以宋公迈的功力高天威不管怎么摆置骨牌在内功支撑下这牌塔绝不会倾倒反倒是青衣秀士这厢极尽困难他只要放落骨牌宋公迈若把内力一撤那斜塔要不半晌便会自行坍塌届时自算青衣秀士输了。 局面有败无胜青衣秀士戴着人皮面具旁人自也看不到他的惊惶之情。高天威冷笑道:“作法自毙怪不得别人姓唐的当年你设下无数计谋害惨了咱们四大家族你想我们会放你活路吗?”说话间面带肃杀好似有无尽血海深仇。元易、刑玄宝等正教人士听了这话都是暗自心惊。 正教人士之所以揭露青衣秀士的身分绝非与他有什么怨仇一切用心只在悬崖勒马以免这位正教掌门给人劝回山上再为匪寇。哪知四大家族此番别有居心一心只想借机杀人料来青衣秀士这局若是输了依着赌约性命自当凶多吉少。 眼看青衣秀士这局是输定了一名老者越众而出急急劝道:“青衣掌门趁着大家没伤和气你就快快认输吧。反正这几年你已经改过向善到时老头子出面说项找大臣帮你说话保命谅这帮人也嚼不动舌根。这就把赌局撤了和我们走吧!” 众人转头急看说话之人满头白约莫八十来岁正是崆峒掌门刑玄宝。这人风吹两面倒骑墙工夫十分了得。那时宁不凡退隐正教人士便曾见识这人的丑态哪知当得关键时刻他竟会出面替青衣秀士缓颊已算生平难得的侠义之举。识得他的人更感诧异。 邢玄宝如此说话自也有他的私心此时怒苍再起四大家族定会重出江湖这些人深受朝廷倚重日后颐指气使难免爬到正道门派之上。八大派折了卓凌昭、宁不凡若再少了青衣秀士人才更见凋零邢玄宝心忧于此便来提点一番。 青衣秀士听他这般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手上骨牌举起放下心中十分难决。若要他答应邢玄宝从此自己再无自由可言若要硬拼到底怕连艳婷也葬送此地。邢玄宝知道元易与他交好便要他过去相劝元易上前一步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只是皱眉不语。 高天威见他迟迟不动手登时笑道:“掌门多所拖延无益大局非正人君子所为。让我来催催你。”霎时提声高喝:“来人把他徒儿押出来!” 青衣秀士身子震动转头望去只见天将府诸人越众而出高天成、高天业两人带出了艳婷将她送到台上。高天威笑道:“青衣掌门我跟你说了以前咱们四大家族只要抓到怒苍山的女贼一律剥衣火焚枭示众你现下若不知进退一旦给打入妖匪一流你也知道你徒儿下场如何?” 那祝康本对艳婷有意待见她惊惶流泪神态痛楚当下慌忙走出躬身求情道:“高世伯请看小侄面上饶过了这名女孩如何?”高天威笑道:“你看上她了?”祝康面色微微一窘道:“高世伯取笑了。九华一脉本是武林正道咱们何必赶尽杀绝?” 便在此时猛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没志气的东西!妖魔一流咱们便是要赶尽杀绝!”这声怒喝尖锐至极好似铲刮铁锅众人回头去看只见人潮分开一名老妇从人群间踏步走出她手提拐杖躬身行走脸上却满是仇恨怒火艳婷与她冰冷的眼神相对冷不住打了个寒噤。连那邢玄宝、元易等正教人物也是面色微变料来这老太婆定是凶狠异常。 祝康叹了一声道:“奶奶。” 那老妇用力打了他一个耳刮子骂道:“没出息!你爹爹、大伯、二伯是怎么死的?看了漂亮女人便连自己姓啥名谁也忘了?祝家没你这种无用的畜生!”祝康给她一个耳光打落几乎摔跌在地一旁教头抢上扶住低声劝道:“主母莫要生气且看高大爷、宋大爷手段便了。” 那老妇提声叫道:“唐士谦!你给我听好了!限你一柱香时分动手否则看老娘亲手剥光你徒儿便似秦霸先的那个贱婆娘一样!让天下人看个够!” 项天寿听她当众侮辱秦家主母赫地便是一惊他慌张之下急忙去看秦仲海。只见秦仲海低头无语只是双目圆睁怔怔望着地下。项天寿见他兀自镇定稍感心安。 便在此时忽见秦仲海身子一颤双目竟尔坠下两行清泪嘴角更渗出血来项天寿大惊失色才知秦仲海悲愤之际竟把牙龈咬出血来。 项天寿全身微微抖知道秦仲海杀机已动以这人的武功一旦决心杀人今日场中众人至少会死上大半届时人头乱滚遍地死尸双方的怨仇恐怕越结越深了。 ※※※ 秦仲海悲恨无限青衣秀士却是心如死灰。只见祝太夫人满面仇恨地望向台上满是仇恨之意一旁艳婷则满面泪痕娇小的身子不住抖大见稚弱。 青衣秀士长叹一声自知今日若要抗命不从这群人决计会出手杀死艳婷他缓缓放下手中骨牌叹道:“我个人早已看破生死这局是胜是败于我都是无妨只怕九华山从我手中而绝。列位今日青衣秀士向你们认输要杀要剐要囚要禁随你们处置。只求你们放过我徒儿。”这话无泪无恨无悲无喜全然听不出悲怒哀痛声音也不曾颤抖恐惧。 高天威见他镇静若此心下也是暗暗佩服他微微一笑道:“我抓这女孩儿做什么?只要你乖乖随我们走咱们自会放了她。” 众人听青衣秀士自承败北无不大声叫好。高天威使了个眼色台下走来一名男子身上扎着绷带却是给解滔射伤的高天业。只听他哈哈大笑道:“都说青衣秀士智计绝伦原来不过尔尔。”他手持牛筋走了上来暴喝道:“你既知道输了那便束手就擒吧!” 青衣秀士轻轻吐了口气摇头道:“给我个面子把我徒儿带上来我有几句话和她说。” 高天业冷笑道:“败军之将还讨什么脸面乖乖伸出手来。”他正要上前元易已是大怒把他拦住了冷冷地道:“高天业这里还轮不到你放肆。” 高天业哼了一声转头便往宗主看去高天威微微一笑知道这些正教人士唇寒齿亡乃是强弩之末卓凌昭已死、宁不凡隐退这青衣秀士旋即更要垮台日后朝廷下旨征讨怒苍又是四大家族的局面了。他想到快活处登时挥手示意要门下不必与这些人正面冲撞。 青衣秀士向元易点了点头以示谢意。艳婷一得自由立时扑到师父怀里大哭道:“师父!你行侠仗义生平救过多少乡民你快快告诉他们你不是什么反贼啊!”她激荡之中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师父仍是以前那个受人敬重的掌门自己也还是无忧无虑的女孩儿。一时紧紧抱住了师父全身更是颤抖不止。 青衣秀士伸出双手在她秀上轻轻抚摸叹道:“师父本名唐士谦原是朝廷命官武英十四年的进士。只因师父替秦霸先上奏辩护被景泰皇帝贬为庶人配贵州充军这才有了今日之事……”艳婷大哭道:“师父!我不管这些我只要回家!” 时近午时阳光灿烂青衣秀士听了徒弟的哭声心下自也感伤。他仰望蓝空轻声道:“孩子啊孩子师父这几年来隐姓埋名日夜担忧始终怕身分暴露便连你师叔过世也不能替他出头师父对不起九华山……”说到后来声音越悲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再也按耐不住竟尔流下泪来。 艳婷自小蒙师父养大平日只见他足智多谋定力深厚哪知他竟会悲声啜泣师徒二人悲戚难忍艳婷更已放声大哭。 青衣秀士叹息不答他轻抚艳婷的背脊转头望向元易道:“道兄在下向你讨个人情。”元易与他交情深厚听得垂询立时上前道:“掌门有何吩咐?” 青衣秀士淡淡地道:“请道兄念在昔日的交情日后多多提携九华一脉。”刑玄宝等人与他相识经年此刻见他已在托孤心中无不感慨。元易愤然便道:“掌门莫惊!有我武当保着你谅这些小人也不敢动你分毫!”四大家族门下闻言莫不大怒纷纷喝道:“谁是小人!把话说清楚了!”双方门人怒目相视各自叫嚣起来场中登时乱成一片。 青衣秀士听元易答应得爽快淡淡笑道:“闻君一席话不枉我投身正道多年。在下先谢过了。”他站起身来伸出双手向高天业道:“阁下可以动手了。” 高天业哈哈笑道:“如此得罪了。”当下取过牛筋将青衣秀士牢牢绑起。这牛筋入肉便紧紧绷住手腕任凭青衣秀士再大的内力一时半刻间也挣之不断已算将他制住了。 高天威走上前来手指远处囚车道:“青衣掌门劳驾你到京城走走江大人有几句话问你。” 艳婷见师父就要给人带走心下大悲大叫道:“师父!师父!他们要把你怎么样?”她拼死抓住师父任凭高天成、高天芒等人来拉却都分之不开她心里明白师徒两人命运乖离今日一分离恐怕再也见不到面当下只是紧紧抱住师父难舍难分。 场中众人见这对师徒如此悲戚心下都是暗自怜悯但此刻只要出言替他求情难免会被扣上同情反逆的帽子众人噤若寒蝉无人敢一声。连那元易也在咬牙忍耐。 青衣秀士目光满是爱怜只是他双手被缚虽想抚摸爱徒脸颊却已不可得。他弯下腰去贴在艳婷耳边轻声道:“等你脱离险境记得打开师父给你的锦囊。你记得九华山一脉绝不能断。”他交代已毕更不多言缓缓推开艳婷面向高天成等人凛然道:“诸位久等了。咱们走吧。”艳婷见师父已要离去登时伏地大哭。 青衣秀士慷慨赴义神态从容旁观众人见了口中虽没言语内心却都暗生敬意。 ※※※ 青衣秀士正要跨入囚车忽然一名老妇仰天大笑跟着越众而出正是先前扬言要杀艳婷的祝老太婆。青衣秀士吃了一惊急忙定下脚来不知她所欲为何。 正猜疑间猛听祝老妇手指艳婷喝道:“来人啊!把这女子也押了起来!”脚步声杂沓十余人已将艳婷围起。艳婷见了这等阵仗忍不住面上变色登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青衣秀士悚然一惊颤声道:“不是说好放我徒儿么?你们怎可出尔反尔?”祝老妇冷笑道:“那是高天威说得话与我们祝家庄毫无干系。”她转身喝道:“来人啊!给我押下这名女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咱们要来个斩草除根!” 青衣秀士虽是著名的大军师却万万料不到对方身为堂堂耆宿行事竟会如此无耻。他又惊又急连忙往元易看去目中全是求恳之色。元易是武当元老从来言出必行自不能坐视不理。他伸手护住艳婷沉声道:“老夫人放我元易在此便没有食言而肥的事。请尊驾莫要为难这名女孩!” 祝老妇不加理会自行使了眼色几名手下答应一声便随一名教头上前当场要将艳婷押走。元易嘿了一声双掌轻推将祝家门人挡开。他拦在道中护住了艳婷喝道:“武当弟子言而有信!你们想要带走这名女孩除非杀了我!” 祝老妇见他丝毫不让登时冷笑道:“元易道长要死还不容易么?你再不退开休怪我把秦霸先的事情抖了出来看你们武当山还有什么颜面立足江湖?” 元易惊怒交迸颤声道:“你……你恁也狠毒卑鄙了……”高天威见了这情状更是落井下石笑道:“这下好了。八大门派要与怒苍山联手了武林还有正道人活命的地方么?” 元易面色惨淡全身抖点苍七雄熟知江湖典故自知情况如何几名师兄弟赶忙过来众人伸手拉开元易低声都道:“算了咱们别淌这混水。免得惹祸上身。” 元易武功高强太极拳剑号称双绝怎会怕什么祝家庄?但当今江充势大只要给人参上一本目为反贼到时武当可要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了。心念于此虽是一千个不情愿也只有让人拉开了。旁观众人心知肚明从此武当山与四大家族结下梁子日后两方人马道上遭遇定有一番恶斗。 ※※※ 眼看元易给几名同道劝开仅余艳婷一个孤女在场她泪眼汪汪颤声道:“帮我……你们帮帮我好不好?”正教中人稍有义理心的无不心如刀割只是朝廷是非之前众人如果贸然出头一个不巧说不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稍此刻听了艳婷的哀求也只有置之不理恍若无闻了。 艳婷面色惨然却是逃无去路那祝家教头高声笑道:“小姑娘没人敢帮你的这就乖乖跟我们走吧!让老夫人好好教你一身道理把你这身贼性子洗洗干净哪。” 艳婷听他言语轻薄一时气得面色惨白她虽非金枝玉叶但也是名门弟子当年便在神机洞时卓凌昭也是以礼相待不曾受过昆仑弟子的轻薄侮辱哪知此际落入名门正派弟子手中反而要受人调戏一时又急又气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那人五指搭上她的肩头狞笑道:“咱们走吧!” 便在此时众人听得剥啦一声跟着眼前一花那人身子忽地颤抖不止一道血箭从胸口激射而出。众人急急看去只见一个青影挡在艳婷身前正是青衣秀士。 场中众人见情势忽地逆转无不吃惊诧异不知青衣秀士使得是什么奇妙手法居然能在刹那间出手救人众人中只有宋公迈、元易、秦仲海几个绝顶高手看的明白方才一眨眼时光青衣秀士先以内力震断牛筋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飞入场中破缚、入场、杀人三连一技所用招式之精认位之准已到化境。 青衣秀士沉着一张脸将艳婷拉在身后他一双凤眼不再温和只恶狠狠地盯着场中众人神态大不寻常。 那教头软瘫在地血流如注祝康急忙抢上将他抱了起来。祝老妇戟指怒骂:“青衣秀士放着天下英雄在此你居然敢出手伤人看我不把你斩成碎片誓不为人!”她口中怒骂手上也没闲着霎时举枪刺出这枪却是朝艳婷戳去。 祝家以铁枪闻名于世枪法使出果然又阴又狠祝老妇身为女子更把那阴狠两字诀挥得淋漓尽致。方一出招便挑对方弱点痛下毒手。 青衣秀士哼了一声身影一闪拉着艳婷侧身躲开跟着凌空还了一掌这掌风好生强劲直朝敌人胸前撞去。祝老妇冷笑道:“区区劈空掌力如何奈何得我?” 她年岁甚老功力自也不凡左手拿住铁枪右掌高举要以掌力挡住对方的掌风双掌相接只听嗤地一声轻响莫名之间剧痛传入掌心手掌竟喷出血来鲜血飞洒中祝老妇身子摔跌而出已然吐血倒地。 众人吃了一惊高天威急忙上前从地下拾起了一枚暗器却是一枚骨牌。 青衣秀士一动手便把不可一世的铁枪祝家打得一败涂地四大家族门人弟子又惊又怒人人拔出兵刃严阵以待。元易、邢玄宝等人惊惶失措也不知要不要上前相助。 青衣秀士仰天长啸喝道:“世人虽当我是乱臣贼子唐某却不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过往在怒苍山如此现下身在九华山更是如此。今日你等如此相逼竟连我的徒儿也不放过休怪唐某杀无赦!”言毕右手一抹将面具解了下来露出隐藏多年的面目。 只见他云鬓斑白清瞿俊秀右颊上却刺了一行金字上书“罪囚唐士谦贬庶人配贵州”一十二字令他好好一张文秀面孔如同贼徒一般。众人恍然大悟心中都想:“原来他长年带着人皮面具便是为了颊上这行金字。” 青衣秀士袍袖一拂指着远处沉声道:“婷儿你尽管走有师父在这儿没人敢拦住你。”他解下面具之后言语中竟也变得粗犷许多丝毫没有顾忌。艳婷颤声道:“师父那……那你呢?”青衣秀士摇头道:“甭问这许多你只管走。” 高天成哈哈大笑大声道:“谁都不许……”那个“走”字尚未出口一条青影飞过正是青衣秀士来袭。天将府众人见状不好一时火蒺藜、扑天镖纷飞而至只想将青衣秀士阻拦下来。 只是敌人身法实在太快暗器出之时青衣秀士已到面前只见他左手抱着艳婷右掌已然打来。高天威知道对方武功既阴且高见状不妙身形拔起运起十足十掌力便要替师弟接下一击猛听“哼”、“嘿”两声传过高天威掌力传来青衣秀士半空一个转折气沈丹田借力打力两大高手合力之下艳婷的身子登给远远扔出已然飞出二十来丈。艳婷身在半空兀自大哭道:“师父!师父!” 高天威心下一醒这才知道他在借用自己的掌力好让徒弟逃生咬牙喝道:“来人把这小丫头抓起来了!”青衣秀士此时坠下地来已给人群包围他随手打翻一名天将府弟子抢过长剑厉声道:“你们谁敢为难我徒儿唐士谦担保他满门鸡犬不留!”嗡地一声大响手上长剑连开数十朵寒花彷佛一个大光球一般。 青衣秀士陡然自称唐士谦乃是入场以来第一回虽在千军万马的包围之中仍是毫无惧色这几句话更满是威吓之意众人见他眼角满是怒气再不见慈和之色都知他绝不非虚张声势一时间场内数百人无一敢动各自静默无声。 艳婷远远飞了出去不旋踵便已落下地来她落地处本站着几名江湖人物但这些人一来忌惮青衣秀士的武功厉害不愿惹祸上身二来其中多有正直之士他们不愿与高天威、祝老妇同来欺侮孤女便往旁让了开来更有人示意她快快离开。 艳婷茫然望着四周人群竟不知何去何从只呆呆站在原地一众好手看着她既无人上前阻拦也无人出言相慰。一名点苍弟子心生不忍低声道:“小姑娘九华山已经亡了你若还不走却要你师父如何安心赴死?”此言一出艳婷登时泪流满面情知今日之后九华山的兴亡已在她的肩上了。她痛哭失声盈盈跪倒啜泣道:“师父育养之恩艳婷无以为报还盼来日找到师妹将她教养成*人绝不让九华山香烟就此而绝。” 旁观众人虽然事不关己但听她说得悲苦也都有鼻酸之意。 艳婷爬起身来频频拭泪走两步回头望一望有如海国千山行一般。 便在此时天将府与祝家庄两路好手已然赶到当头之人正是高天业只听他暴喝道:“弟兄们!拦住这丫头!”十余名好手分两路包抄正教好手多半可怜艳婷孤苦不愿她给敌人抓住只站定脚步趁势阻挡追兵。四大家族的人马大呼小叫在人群中拼命向前推挤。 艳婷见实在不能再拖大哭道:“师父!再见了!”她慌忙使出轻功急朝北方飞奔而去她身法快绝一旦施展轻功转瞬身影便已不见。高天业等人追赶不及又给人潮挡住了一时只有徒乎负负在那儿指天骂地。 第八章 双雄会 眼见艳婷已然远走青衣秀士便放落心来便在此时忽觉背后传来一股杀意他急急回头却见“宋神刀”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边。适才高天威、祝老妇言而无信大见无耻之态这“宋神刀”却不随着出手只在一旁静静观看。看他气度不俗当是一号劲敌。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宋先生青衣秀士号称轻功独步武林若是要走岂是你们拦得下的?”宋公迈摇头道:“别说青衣秀士信义卓著便是当年的右凤军师也是名满天下岂是失信之人?你既然自承认输便不会背信逃走。” 青衣秀士哈哈一笑当下身影一闪又已飞回台上众人见他身法实在太快如入无人之境心下都是骇然。 此刻台上围着八名神刀门弟子人人以功力灌注都在维系斜塔不倒宋公迈缓缓走回台上指着天塔道:“青衣掌门依照咱们的约定你若胜了这局咱们自当恭送你离去只是你方才不幸败北便须随我等回京面谒江大人。这便随我们走吧!” 说话间上来十来名好手一齐举刀对着青衣秀士只要他稍有动弹便要乱刀斩下。 青衣秀士往前跨上两步仰望骨牌堆成的高塔森然道:“你等出尔反尔加害弱女我本可拂袖而去但今日今时若不破解这局怕你把“九华山”三个字看得小了!”他仰天长啸袍袖一拂功力到处骨牌震动斜塔竟要倒塌众弟子大惊纷纷退避。 宋公迈双掌推出口称:“下!”一股柔和的罡气压下骨牌竟尔落了下来又恢复斜塔原状。两人略一较劲不分胜负彼此暗自钦佩。 此时高天威也已转回台上蔑笑道:“青衣秀士你还想怎地?硬撑下去么?” 青衣秀士怒极反笑袍袖拂出登从铁箱中卷出一张骨牌冷冷地道:“看清楚了。“青衣秀士”斗不过你们那便由“唐士谦”来破这个局!”宋公迈摇头道:“时至今日你还不知悔悟难道不知自己已坠入魔道了么?” 青衣秀士嗤地一声道:“魔道?什么叫做魔道?朝廷狠毒残害贤良这就是魔!今日你等孽因既种世上终要反逆集结以为孽果。”他取起骨牌厉声道:“我现下这步便是天下英雄豪杰的血泪!你给接着了!”高天威听他叫得狠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宋公迈手按地下内力动登把局面接过。先前负责的八名弟子有如虚脱急急下台休息。此时天塔以内力镇住才令骨牌牢牢凝定始终不倒倘若内力一撤斜塔立时便要倒塌可说胜负全由宋公迈来定。青衣秀士若想赢得此局绝无机会可言。 众人屏气凝神都要看青衣秀士如何应变。 忽听一声轻啸青衣秀士伸指一弹那骨牌嗖地一声直往上空飞去霎时隐没不见。 众人神色茫然都不知他此举何意高天威哈哈笑道:“亏你号称凤羽怎地这般愚笨?宋兄咱们撤塔!”说话间宋公迈举起双手内力松弛天塔登时崩坍。 青衣秀士嘴角斜起俊挺秀气的面孔露出难得的杀气他袍袖一拂喝道:“天下英雄!全数起来!” 袖风到处骨牌尽皆飘起只见无数牌点飞舞半空跟着一张张往下落去井然有序中第一张骨牌平躺在地接着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层叠坠落而下霎时之间上百张骨牌全数横列整整齐齐地叠成一座七尺来高的“通天塔”! 青衣秀士抬头仰上轻声道:“下来吧!”便在此时半空落下一只骨牌不偏不倚地插在天塔上方这张骨牌却非横倒而是以尖锥一角斜插倒立阳光照下但见骨牌锥角隐隐生辉更让场中人士诧异莫名。 高天威骇然吃惊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武功?” 青衣秀士不去答理只眯起了眼淡淡地道:“在下放落骨牌现下换你们了。” ※※※ 场内众人定睛去看眼前天塔高约七尺顶端骨牌斜倒竖立好似戴了顶官帽直是不可思议。这幅骨牌以四川红桧制作上裹红漆坚硬似铁却又滑溜如油却不知青衣秀士是怎么办到的。众高手思来想去那骨牌定然附有青衣秀士的深湛内力方能刺穿下方牌木以之安稳座基。众人猜疑间却听严松叹道:“了得了得这招“金角锥”都能无师自通青衣秀士无愧是天下谋士。”旁观众人听他如此赞叹想来“金角锥”真是大大不易的绝招一会儿无论是宋公迈下场或是高天威出手局面定然困顿。 此刻天塔顶端已成尖锥再要放置物事非得置上尖角不可可这骨牌滑不溜手稍一摆上尖角当场便要滑溜坠地。说来已是无解。青衣秀士微笑道:“诸位你们谁愿下场玩上一玩?” 高天威嘿了一声万没想到世间竟有这等怪事他不知如何应变便只沉默不语。 却听宋公迈哼了一声沉声道:“老夫来接你的招。”说着提起骨牌便往天塔旁一站。他身材高大足有煞金那般高矮此时站在塔边竟比天塔高出了半个头但见他举起骨牌拳头运劲紧握当场便要出手。 众人暗暗诧异此刻塔顶如锥根本不能放置任何物事按着规矩宋公迈定要摆上一张骨牌却不知他要如何落手?难不成要让骨牌凌空漂荡么?几名心思机敏的人都在急急思索破解之道刑玄宝想了许久不得其解登时咳了一声问向严松道:“严掌门这局有法子应么?”严松颔道:“我派前代高手练有神力可用“弯儿碗”来破“金角锥”。”众人听了“弯儿碗”却不知那是什么奇妙招式心下都在猜测不休。 只是台上高天威却没这般好兴致心下只在暗自叫苦。这宋公迈刀法虽然厉害却仅擅长外门武功这等堆塔积木的细活他一个虎样壮汉如何讨得便宜?正要出言阻止却听宋公迈仰天喝道:“神刀劲!” 但见他举手捶落轰地一声大响牌塔震动不已摇摇欲坠宋公迈立时提声计数跟着喝道:“青衣掌门我已经干了!现下当你的回合!”众人见他三两下便摆置完毕自感惊诧各人急急去看塔顶霎时惊呼起来。 只见塔顶骨牌形状弯曲竟给宋公迈的雄浑内力捏做碗形。那骨牌兜在尖角上兀自摇摆不定。众人哗然出声纷纷赞叹才知严松所称的“弯儿碗”是什么意思。看来要将骨牌放上尖角形状定须成碗做钩否则万难办到。只是这骨牌是红桧所制硬如核桃想将之捏弯握曲倘无天大气力决计无法办到。 眼见宋公迈握力远常人足与少林硬功相比众人无不大为钦服。 ※※※ 形势逆转先前青衣秀士倒置骨牌尖角向上已是难以化解的绝招但这宋公迈实在匪夷所思竟以外门硬功将骨牌捏为碗状滑溜溜的碗儿兜上塔锥背成弧形任谁都不能再放物事上去了。说来此局已然无解。 邢玄宝情知严松精擅“通天塔”忙问道:“怎么样?这局还有得救么?”严松咳了一声道:““金角锥”一旦被“弯儿碗”破解通常便算玩完了。”旁观众人听了这话纷纷点头。看严松见识老道连他都说此局无解青衣秀士这边应是无救了。 宋公迈冷笑一声心道:“青衣掌门任你心机再深这当口也无计可施了吧?” 这招“弯儿碗”着实诡异非只解开对方布下的难题还反将敌手一军。一会儿青衣秀士想把骨牌放落不管怎么干法都是必输无疑。青衣秀士虽然聪明绝顶此刻也只能拿着骨牌在那儿怔怔出神。想来他才智虽高却也无法解开难题。 高天威最喜冷言冷语登时笑道:“你还想撑什么?快快认输吧。难道非要出丑卖乖把这天塔弄倒弄坍你才懂得服气?”青衣秀士微微苦笑他低头细观骨牌叹道:“情势如此在下别无选择只有尽力一试了。” 宋公迈听他还要再试忍不住哦了一声道:“掌门一定要应我也无异议这便请吧。” 此刻天塔顶端弯滑如碗青衣秀士如果放上骨牌立时便要滑崩倘若他真有破解妙方宋公迈自也想见识一番当下伸手肃客请他下场出手。 青衣秀士轻叹一声更不打话霎时看也不看随手将手中骨牌往半空一扔跟着闭上了双眼。 这下骨牌冲天飞出根本不是朝牌塔扔去而是往院子一角落下这下非但宋公迈惊讶便连高天威、元易、严松等人也是大为惊奇众人纳闷之间都在看着青衣秀士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哪知青衣秀士却恍若不闻只是闭目不语。 宋公迈嘿地一声皱眉道:“你不是说好要破这个局么?怎地胡闹起来了?”青衣秀士闭上双眼道:“门主不急这骨牌一会儿就回来了。”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哦了一声不知他有什么诡计。台下高天业等人耐不住烦登时大声咆哮:“你要动手便快少在那儿装神弄鬼!”青衣秀士任凭众人叫骂却只闭目养神一幅老僧入定的模样。 宋公迈皱眉道:“严松师兄青衣掌门不曾弄瘫天塔但他也不曾把骨牌置上塔顶这个胜负怎么算法?”严松向来智谋多端口才更是厉害此刻却神情尴尬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在下从来没见过这等事。” 这话倒是实情无疑自来叠牌架塔谁不是心惊胆战地拿着骨牌小心翼翼地放上塔顶却哪有人这般乱扔乱丢?严松悔不当初只恨自己设下这“通天塔”的比试法子在这帮武林奇才面前竟然怪招纷呈让人大喊不可思议却把自己这个提议人逼得无地自容了。 ※※※ 青衣秀士忽尔将骨牌扔出秦仲海自也暗暗吃惊不知他有何救命绝招正想间忽然颈后落下一个东西冷冰冰的甚是坚硬吃惊之下急忙伸手往颈后一摸抓起了一张物事却见那东西状若直条四端成角竟是一只骨牌! 秦仲海心下一凛思道:“青衣掌门知道我来了他这是在向我求援!” 一旁项天寿探头过来惊道:“这是什么东西?”秦仲海嘿嘿一笑道:“这是咱们山寨弟兄的血泪啊!”常雪恨惊道:“血泪?那是什么?” 秦仲海望着台上只见台里台外合计数百人又是正道八派、又是四大家族诸人紧围台边更有不少人开口喝骂更显得青衣秀士的形单影孤。秦仲海一咬牙:“***!这群人枉称名门正派居然敢这样欺侮我山弟兄放我秦仲海在此绝不饶过他们!”想起先前祝老太婆侮辱母亲更是大怒欲狂虎吼一声纵身离墙便朝台上扑去。 ※※※ 众人见青衣秀士闭目打坐神态大是清闲不由得暗怒在心高天威正要开口去骂忽听一声巨响陡然间一人从天而降这人直直落在台上彷佛飞将军一般手上却拿着一只骨牌口中兀自哈哈大笑:“他***!总算换你老子上场啦!” 台上众人大惊失色急急相避。只有青衣秀士兀自打坐恍若不觉。 场内场外众人又惊又怒都不知来人是谁。宋公迈满面讶异道:“这……这位是……” 青衣秀士缓缓起身道:“门主莫要惊讶只因这张牌关系气运唐某不敢擅自作主这才请枭雄过来代应一着还请莫怪。”宋公迈一愣问道:“枭雄?” 青衣秀士淡淡地道:“市井之中每多藏伏枭雄朝廷虽然森厉终将制压不住。”说着轻推那人的背脊道:“秦将军放着天下正教英雄在此这回便请你出手吧!” 来人神情粗豪神态威武脚上却还装了只铁脚不是朝廷反逆之子、当今怒苍山头领秦仲海却又是谁? 秦仲海行到宋公迈身边一把攀上这老汉的肩头状似亲热地道:“老小子听了秦仲海三字总算认得我吧?”宋公迈脸色难看神刀劲动已将秦仲海震开勉强咳了一阵道:“柳门二将文杨武秦武林谁不知晓?素闻秦将军仲海骁勇善战有胆有谋敝人今日见得虎颜不胜之喜。” 此话一出口场中众人尽皆大喊起来高天威、祝老妇等人听了“秦仲海”三字忍不住大为震惊。秦仲海平日多在军中少在江湖走动旁观众人除了脑人物以外并非尽识此时纷纷交头接耳各自打听秦仲海的来历。 秦仲海忽地到来这人乃是怒苍山领此番飞蛾扑火那是自找死路了。高天威不惊反喜当即冷笑道:“秦仲海你要自投罗网可别怪我抓你回去了。”秦仲海哈哈大笑:“你老兄动起手来像只三脚猫说起话来却像狮子大开口快快闭嘴滚开吧!省得老子杀你的徒子徒孙出气。”高天威贵为四大家族的脑想不到秦仲海竟尔出言轻蔑脸色登成铁青之色。 说话间项天寿也已飞身过来来到秦仲海身边守护。 秦仲海望向天塔把手上骨牌抛了抛道:“唐先生你可是要我来玩这一手?” 青衣秀士点了点头道:“为了你攀上朱母朗玛九州剑王邀集旧日山寨好汉石刚、陆孤瞻、李铁衫云集忠义堂大势颇有可为。今日天下英雄引颈眺望都在等你的一手好牌。” 宋公迈虽不解青衣秀士的用意但此时局面尽在掌握之中不管是谁过来结果都是一样。他说话不失礼数气度当即颔道:“听说将军乃是怒苍山老寨主的后人这回若由秦将军来应那是再妥当不过了。还请秦将军起手吧!” 秦仲海哈哈大笑:“甭急!想要认输还怕没机会么?”他学着青衣秀士的模样把骨牌往半空一扔众人抬头眺望只见那骨牌直冲云霄竟尔隐没不见。 众人咦了一声都不知秦仲海在搞什么鬼便在此时只见半空传来嘎地一声怪叫一只燕子急急冲来衔住了骨牌它嘎嘎鸣叫几声半空盘旋一阵便要飞去。众人见状忍不住放声大笑。 秦仲海却无羞惭之意在众人的大笑声中他陡地气沈丹田竟尔提气狂吼起来。 吼声如雷彷佛龙吟虎啸过去秦仲海远征西域万军中声怒号便能震动敌酋当时神功未成便有如斯天威气势今日打通玄关全身阴阳六经应运自如吼声更如万虎咆哮只震得平台隐隐震荡众人兵刃喀喀作响除了元易、宋公迈、青衣秀士等高手余人都已掩住耳孔在那竭力忍耐。 秦仲海怒吼不休那燕子吓了一跳鸟喙一松骨牌便又坠了下来。 潮水般的吼声中只听宋公迈淡淡地道:“秦将军恕我提醒一句。照着先前的约定你只要弄垮了天塔青衣掌门便要随我们回京还请你小心。”此时秦仲海仰天狂啸宋公迈这几句话却清晰可闻更难得的是话声平淡丝毫不显霸躁之气此人身居四大家族之功力果然非同凡响。 秦仲海歇止了啸声心道:“这老狗果然有两下子倒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便在此时骨牌飞坠而下秦仲海伸手接住暴吼一声喝道:“火贪刀!” 万籁俱寂中秦仲海身长八尺比天塔高了一些右手高举塔上寂静之中众人忽听哒哒声响一声接着一声似有什么水珠滴落。宋公迈心下大奇便往天塔旁走近他身形高大稍一低头便已见到塔顶情状。 情况入眼宋公迈嘿地一声面色变得惨淡之至拱手道:“神技!神技!在下佩服之至。”场内其余众人听了这话都感诧异高天威向不服输听得此言登时冷笑一声他身形矮小便以铁枪跓地攀上塔顶去看。 便这么一瞧连高天威也是倒抽一口冷气登时坠落下来。台下门人弟子心中大奇不少人叠起罗汉纷纷探头眺望。 ※※※ 众人定睛望下无不大声惊叹只见天塔顶端红烟纷飞热气弥漫秦仲海手中的红桧骨牌却已烧融红漆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正打在天塔顶上。 红漆烧为黏糊状沾上了宋公迈捏成的弯儿碗立时凝结成珠好似蜡烛烧融一般秦仲海把手上的骨牌轻轻放落靠着烧黏的红漆登时黏住弯儿碗一阵摇晃之后终于牢牢定住了彷佛蜡烛一般。众人错愕之间都不知该说什么要说秦仲海此举作弊却也算合了规矩一不曾弄塌天塔一点半点二也稳稳放落了骨牌说来算是过关了。 秦仲海内力骇人听闻掌中热力竟能烧化红漆想来掌温定是烫如烙铁。宋公迈自知不敌他摇了摇头叹道:“想不到天下有这等武功在下真是大开眼界了。秦将军你既然技压全场便请带人离开吧。”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老兄说话爽快秦某倒是佩服得紧日后遇上神刀门徒老子就少杀两个人吧。”宋公迈嘿地一声眼中闪过怒色只是自己已然答应让人离去却也不便反悔他闭上双眼摆手道:“将军不必多做口舌之争这便走吧。” ※※※ 在秦仲海的大笑声中三人便要离台而去青衣秀士行到元易身旁忽道:“道兄这次大难临头阁下始终维护本山虽没救下我徒儿但您这份心意唐士谦收下了。”元易听他用旧日名号自谓又看他随秦仲海等人离开忍不住惊道:“你……你要投上怒苍山?” 青衣秀士淡淡一笑:“正道中人不过尔尔往昔卓凌昭在世虽然杀人如麻却也非落井下石的凉薄之人与这帮人为伍岂不愧对神明?”言毕袍袖一拂便尔转身离开。 元易心中有愧自知无法相劝只是低下头去默然无语。 正教八派不愿背信宋公迈也已答允对方离开却只祝老妇一人放声尖叫。她听往日仇人便要大摇大摆地离庄如何不恨气交加?秦霸先一伙人害死她的三个儿子乃是她生平死敌恨意到处直似全身毛孔都竖了起来。她冲了上去尖叫道:“大家看好这群贼!可别走了一个!” 秦仲海认得这个老妇先前便是此人侮辱他的生母狂怒之下铁脚一点身影飞起直朝祝老妇飞去。旁观众人见他来势劲急都是大吃一惊祝老妇身上虽然带伤但仇人到来焉有惧理?纵声怒叫:“贼子!我杀了你!” 眼看秦仲海当头飞来祝老妇奋起铁枪猛向秦仲海击去只听“当”地一声火光闪过红焰焰地刀锋砍来已将她的铁枪震碎刀锋到处又向胸口斩去这刀若是斩实只怕这位祝老夫人便要断为两截死得惨不堪言。高天威、刑玄宝、元易等人有心相救却都晚了一步。 黄影一晃一人后先至硬生生地将她拉开但见刀锋砍落地下竟给秦仲海劈出三尺来深的长沟。秦仲海见有人下场阻拦更不打话立刻再一刀猛烈的刀锋虚斩而去热腾火焰弥漫四周正是方子敬传下的绝艺“火贪虚风斩”。 对面那人举袖拂出嗖地一声轻响气流传出已将火焰推向两旁火光一闪而过热气异常逼人却也消解了秦仲海的虚风烈斩。 众人急看那人却见他身穿僧袍宝相庄严正是嵩山少林住持四大金刚之的灵智大师!场中众人见他忽尔到来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灵智法号有个“智”字平日里看似迂腐其实算得佛门中的谋略人物此刻他忽地现身场内的青衣秀士、秦仲海、项天寿无不感到讶异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连元易、刑玄宝等正教中人高天威、宋公迈等家族宗主也都感到纳闷。 只听灵智合十道:“秦将军这位女施主一时口快并无该死之处。还请将军高抬贵手。” 秦仲海尚未答话那老妇已是大怒喝道:“你嘴里小心我祝家庄与这帮人仇深似海要他们饶?”她想摔开灵智谁知在这高僧的挟制下身上竟使不出半点力来只红着脸喘气大见恼怒之情。 秦仲海不知灵智何以到来他心中暗自忌惮口中却冷冷地道:“老贼婆既然不领方丈的情一会儿你划下道来要软要硬秦某都奉陪到底。”身影一闪便又纵回青衣秀士身边中途还踹倒三名祝家庄的门人。 众人见他来去自若武功出神入化都是暗自心惊。偌大场中只余祝老妇一人大声嚷嚷在那儿咒骂不休。 灵智忽尔到来情势又有变故。青衣秀士上前一步沉声道:“灵智大师莫非您也要阻拦我们么?”灵智合十微笑道:“少林弟子慈悲为怀岂有此意只是咱们见几位施主叠塔为约很让小僧心仪。可否也让少林和尚玩上一局算是成全我寺上下思念掌门的一番心意?” 此刻灵智提议下场众人无不诧异先前众家好汉全力厮拼又是倒插骨牌又是怪碗悬空又是红漆淋漓牌塔能拖到这时还保存完好已算大大不易了。青衣秀士不知灵智为何要下这个苦海便自一笑颔道:“方丈如能破解此局在下自也乐见其成还请下场吧。” 灵智含笑合十提声唤道:“灵真师弟劳烦你过来吧。” 众人听说少林还有好手在场急忙眺头探看果见几名僧人从台下跨步而上正是灵定、灵音、灵真等四大金刚宋公迈暗暗诧异却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到来的自己竟然一无所觉。看来武林间只要还有一座少林寺四大家族要想称雄称霸怕还是力有未逮。 正想间灵真已然合十走上躬身向众人道:“青衣掌门不是我要找你麻烦只是怒苍山这帮人无恶不作咱们方丈怕你给带坏了这才要我出马还请你别生气。”青衣秀士见他面色真诚倒也不似作假当下也合十为敬道:“大师尽管动手在下拭目以待。” 万籁俱寂中众人都等着看灵真的手段只见他提起骨牌缓缓走到天塔之旁此时塔顶一张弯曲骨牌渣汁上黏着一块不成模样的烂骨牌要不多久这塔便会自行崩坍众人素知灵真乃是莽和尚向无聪辩智能不知他要如何化解本局。 众人屏气凝神但见灵真跨步上前缓缓将骨牌放下底端登与秦仲海放落的烂骨牌相接。他动作轻缓口唇低念不休脸上更隐隐泛起黑气虽在白日间犹似与鬼魂说话一般。这人以往痛快豪迈现下模样却让人毛骨悚然众人心下暗暗害怕各自往后退开一步。 天塔饱经摧残稍有风吹草动便要倒塌倾崩如此情势不知灵真还能做些什么但看他煞有介事却又不似戏弄众人。正起疑间忽听一人惊道:“裂痕!天塔裂开了!” 话声未毕又是一人惊叫起来众人吃惊之下急忙往天塔去看只见塔顶真的生出无数细小裂痕便如蛛网蔓延向下分向四面八方裂开。 青衣秀士颤声道:“泥梨耶?”灵智含笑点头道:“正是泥梨耶。施主果然见闻广博小僧佩服。”宋公迈也是武林耆宿听得他二人的对答登时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们说得是少林禁传神功?” 眼看灵智不置可否宋公迈额头坠下汗珠竟尔往后退开一步。 ※※※ “泥梨耶”乃是梵文便是汉名的“地狱”之意全名唤叫“泥梨耶十八地狱经”正是少林五大禁传神功之一看灵真脸上黑气隐隐口唇低颂经文内力源源不绝出竟让红桧所制的骨牌全数碎裂。阴劲传来手中的骨牌更已震为木屑余波所及连青衣秀士的金角锥、宋公迈的弯儿碗、秦仲海的烂骨牌全如粉末般洒落塔顶。只是灵真内力虽然强霸但下方骨牌却依然立为塔状丝毫不倒不散只一路笔直立地看这股内力如此阴狠无怪会以“泥梨耶”这等凶名相称。 场中众人不曾见过这等怪异情状无不飕飕抖那严松虽是此道高手但他做梦也想不着这通天塔竟能玩到这个境界不消说此刻早已喃喃自语神情迷茫。 灵智微笑合十转向青衣秀士道:“灵真师弟已然堆栈骨牌该请施主出手了。” 青衣秀士嘿地一声他长年带着面具面色自然苍白听了这话更是毫无血色。 ※※※ 泥梨耶内力过后牌塔已如沙塔一般稍加一指外力便要崩坍倒地便不提骨牌碰撞一会儿便有什么风吹草动天雨阴霾怕也会让天塔坍塌。在少林五大禁传神功之下对手实在万无生机。灵智见怒苍三人俱都无言微笑便道:“青衣掌门我师叔别无用意此番命我等下山只想请掌门到寺一叙以求善尽前缘不知掌门意下如何?” 青衣秀士转看局面此刻少林武僧群聚灵智、灵定双僧更是绝顶高手这两人武功都足与四大宗师较量联手来攻自己纵然轻功高绝也难飞遁离开何况一旁尚有宋公迈、高天威、元易、邢玄宝等正教高手虎视眈眈?却让己方三人如何生离此处?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眼前只有两条路走不然死拼一场让秦仲海、项天寿陪自己葬身祝家庄再不便随少林僧返回嵩山让天绝裁断自己的命运。前有狼、后有虎四大家族凶狠阴险少林天绝行事冷酷这两方都非易与之辈却要如何逃出生天? 青衣秀士稍稍打量便有腹案。他合十躬身道:“方丈大师请你大慈悲让秦将军、项堂主离开我便随你回山如何?”灵智尚未说话已听高天威喝道:“大胆!这里是祝家庄外人谁敢号施令?”灵智听了这话眉头微蹙料知四大家族定会向己方抢人。 青衣秀士叹道:“方丈信义昭著天下知名只要能答应在下请求自当随贵寺僧人离去。” 灵智尚未回答高天威等人又已喝骂起来吼道:“打什么如意算盘哪里都别想去你只能去见江太师!”叫骂声中忽听一人冷冷地道:“青衣掌门你何苦去求这帮混帐!秦某人千辛万苦来此便是为了带你走岂容旁人一指欺压于你!”众人急急回头去看来人却是秦仲海他左手提着钢刀右手拿着骨牌眼望天塔神态极为肃杀。 灵智见他面色带煞登时微微一笑道:“将军若想破解此局也无不可不如你我也打个赌……”青衣秀士听得赌约深怕秦仲海中计忙道:“秦将军此事与怒苍无关。你不必理会此局快带着项堂主走吧……”他还待要说猛听秦仲海霹雳般地暴吼:“烧啊!” 他举起手上骨牌奋力砸向天塔霎时之间拔刀出鞘身边五尺注销火花火光耀眼形如正圆已将他围在核心那天塔被火花波及登时起火腾烧先前扔出的那张骨牌飞到半路早已烧得不见踪影竟连飞灰也没剩下。 台上台下众人见了这等怪事无不齐声惊呼这才明白秦仲海那刀蕴含深厚内力刚劲传出竟令天塔剧烈焚烧。场中众人大惊失色蓦地乱成一片。 这招正是火贪刀十二式“开天大火轮”。天塔被毁正教中人额头冷汗涔下不知该当如何一旁高天威叫嚣起来喝道:“作弊!这小子犯忌了!”秦仲海不去理会旁人他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灵智道:“老方丈打我爹爹算起三十年来咱们不管做什么你们总是看不顺眼。不如今日你我狠狠杀上一场拼个死活痛快你说怎么样!” 众人见他言行猖狂贡高自慢丝毫不把正教人众放在眼里场内场外无不震动。 那灵真原本守在一旁待见秦仲海这般嚣张不禁狂怒攻心大声道:“大胆反贼方丈之前居然出此狂言!让佛爷来教训你这狂徒!”他暴吼一声霎时众僧一齐取出兵刃纷纷往亭中奔来台下数百名正教好手也是大声呼喝将秦仲海等人团团围住。 秦仲海斜目看着台下冷笑道:“我明白说了你们这帮贼子人多当然可以杀光咱们三人不过秦某这里立个生死状嘿嘿今日我大开杀戒不分男女老幼要你们三百人陪葬!”说到后来须俱张神情如同魔王众人与他眼光相接心下无不惊惧。 项天寿听了说话当下脚尖连踢激起地下大批石子众石跃至胸口项天寿中指连弹无数石子便往台下飞去他知道正教高手如云倘不能先杀一两人立威恐难吓阻众人几十枚飞石绝技便灌入生平内力直如流星般往人群撞入。霎时逼得台下众人惊慌走避。 场面大乱猛听秦仲海暴吼一声身子飞扑而出直往高天威脑门砍去。 高天威没想到他会暴起伤人吃惊之下身子矮倒急忙向后滚开轰地一声大响戏台已给砍为两截台上众人全数往下摔去。霎时鸡鸣狗叫人声喧哗已然乱成一片。 混乱之中庄院后头炸出大火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秦仲海知道常雪恨已然得手大喜之下登时喝道:“怒苍兄弟今日血战祝家庄!” 此际大火腾烧多方人马混战秦仲海等人全力往外冲杀四大家族各出高手抵挡秦仲海刀法凶狠青衣秀士身如鬼魅便连项天寿也是拳脚狠辣登让场面凶险异常。 秦仲海杀红了眼直直往人丛奔入霎时拖出一人正是那祝老太。但听秦仲海厉声道:“老虔婆!你适才辱骂我娘老子今日先拿你这贱婆娘开刀!也好祭拜我那无辜枉死的娘亲哥哥!”祝老太满面惊惶尖叫连连两旁众人想要上前抢救却又怕秦仲海一刀将她砍死众人面面相觑却都不知如何是好。 ※※※ 在这乱糟糟的一刻忽听一人朗声道:“诸位且慢动手!且听在下一言!”这声音清脆优雅悦耳动听登时将杀伐之声掩盖下去。场中众人听这说话不急不徐转头急视却见一人从庄门行入此人貌如其声清隽悠扬彷佛便是个贵公子。 秦仲海见了这人忍不住便是一愣来人正是他昔日的柳门同侪号称“风流司郎中”的杨肃观。只见杨肃观走到自己面前躬身道:“秦将军权看在下面上且慢杀人。” 年前杨肃观到刑部探监是为两人最后一会当时秦仲海生死关头气息奄奄不能辨人此刻却又意气风与同伙狂战群豪。说来两人虽只半年不见但此际再会却有隔世之感。 陡见故人秦仲海便缓下手来不再争打他哼了一声点住了祝老妇的穴道一把推向项天寿。其余四大家族仍想上前夺人少林僧众登时拦在道中将两边人马隔了开来。 黄昏时分杨肃观往场中一站满天晚霞映照更显得玉树临风。他环顾场中向秦仲海拱了拱手叹道:“秦将军京城匆匆分离别来无恙?” 秦仲海往自己的铁脚一指冷笑道:“杨郎中也是来拿我的么?” 杨肃观摇头道:“忝为旧友怎能绝人活路?我奉家师之命今日有样东西要奉给将军。” 天绝僧与本山有仇哪有什么好东西送给自己?秦仲海哈哈一笑道:“你师父要送我什么东西?血淋淋的一把刀么?” 杨肃观摇头叹息道:“将军莫要疑心我等绝无恶意。”说着伸手入怀取出一只信封双手奉给秦仲海。 秦仲海不疑有他便将信纸取了出来大声念道: “君子危难不适仇国。日前闻君扬刀约反意欲据山争衡称雄宇内贫僧秉菩提佛心为天下苍生请命盼君赴嵩山达摩院合参佛法以求正果。少林天绝顿。” 秦仲海念得口干舌燥登时咦了一声道:“他在说什么?”他文学低落虽非目不识丁但这段信文颇有艰涩便让他满头雾水了。青衣秀士听毕却不禁双眉一轩昔日怒苍山与武林正派间恩怨无数天绝此刻出马邀约定是要双方做一了断。 那厢项天寿曾被天绝僧俘虏此刻听了“少林天绝”四字法号身子竟是微微颤旁人看在眼里也不知他究竟是惊是怕、抑或是悲是恨。 秦仲海把信纸反复又看了几遍这才搞清楚了。天绝邀约自己上山念佛料来定有什么阴谋只听他哈哈一笑道:“杨郎中你师父要我来研读佛经?他***他既然这般好心为何不去感化皇帝、江充这帮昏君奸臣却独独来惹我这土匪?”他手指杨肃观喝道:“回去告诉你家老头秦某人不吃这套!” 杨肃观摇了摇头道:“秦将军切莫动怒。据家师言道贵山有一人长年在我山聆听佛法只因他与贵山有旧便有几句话想同秦兄说这才作兴相邀。请诸位定要赏光。” 秦仲海哼了一声讥嘲道:“咱们有人在少林寺念佛?那是谁啊?难道是言八娘么?” 杨肃观淡淡一笑转头看向灵智方丈道:“方丈师兄此事我不便多言还请你来说吧。”灵智叹了口气他眼望青衣秀士悠悠地道:“青衣掌门出家人不打诳语这人与你有旧昔日还与你并称龙凤你应当还记得这些往事吧?” 青衣秀士神色凛然只点了点头并不回话那厢项天寿却已大吃一惊颤声道:“朱军师人在少林寺?” 怒苍山潜龙凤羽昔年辅佐山主智退万军端的是威震天下的谋臣但二十年前怒苍山败亡凤羽出家求道潜龙下落不明如今好容易找出道号“御赐凤羽”的唐士谦却又听得潜龙落在少林手里怒苍三人心下一凛只觉棘手之极。 杨肃观不再多言朝秦仲海拱了拱手道:“家师诚心相约还请秦兄率领阖山弟兄同来礼佛参拜敝寺上下竭诚招待不敢有分毫失礼。” 秦仲海心道:“***原来潜龙在少林贼秃手里这下可有得打了。”他心下虽然烦躁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道:“杨郎中订下这约会来是要咱们现下就跟你回寺么?” 杨肃观躬身拱手道:“家师言道贵山能人众多若只请了寥寥数人不免失礼便想请贵寨所有弟兄同来敝寺盘桓数日再走不迟。” 听得此言怒苍山众人无不大怒照天绝僧的意思来看竟是有意一举挑倒整座山寨了。秦仲海嘿嘿冷笑道:“尊师好大的胃口只是咱们身上的肉多得很他一口吃得完么?” 杨肃观微笑道:“秦兄若要担忧害怕那便不必来了。” 秦仲海暗自盘算山寨复兴不过月余说来根基未定各方豪杰散居四海未闻怒苍复寨者所在多有方今若想提振声势定须开战立威少林要以江湖规矩邀战倒不失为一个便宜的宣扬法子一来少去许多兵马损伤二来又能迎回本山军师何乐而不为? 秦仲海武功大成之后早有意与天下豪杰较量心念于此登即朗声大笑喝道:“好!就请杨郎中传话回去便说七月一日鬼门开之时我怒苍弟兄自会到少林拜山与你师父谈武说文讲古论今!”杨肃观欠身道:“秦兄快人快语在下在这里代家师谢过了。” 双方约会已定杨肃观便拱手肃客道:“诸位可以离去了。”高天威等人见他喧宾夺主不免面露怒色宋德光更是大声叫道:“这帮贼人好生可恶怎能放他们离开?” 杨肃观微微颔朝祝家老妇一指道:“诸位咱们既定约会不必在此刻多起争执不知几位能否看在家师的面子上放过这位婆婆?”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好!就看你杨郎中的面子!今日且放这贼婆回去!”他深恨这名老妇说话侮蔑自己母亲有意狠狠惩戒一番说着便揪起她的衣领伸臂一挥将她奋力掷出在那老妇的尖叫声中身子直朝高天威等人飞去。 高天威等人见祝老夫人直直撞来势头实在太强不敢伸手硬接便让了开来灵智站在一旁眼看情况危急当下袍袖轻拂劲力到处已将来势消解那老妇的身子便跌下地来她虽然身怀武艺但秦仲海这么随手一抓内力直透体内经脉只摔得狗吃屎一般弄得狼狈无比。 秦仲海喝道:“这老贼婆口无遮拦正该教训她一番!大家这便走吧!” 正教诸人见秦杨二人已做约会知道正教即将与怒苍山开战届时双方龙争虎斗只怕是江湖难得一见的大厮杀当下便都让开道路无人再上前阻拦。 那祝老夫人最恨怒苍群匪想起三名爱子死于这帮人手中内心直如泣血只见她孤身缩在角落脸上神情悲苦口中低语却没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 杨肃观见自己随口一个请求秦仲海便尔释放人质料来他对自己还念着旧情。他望着秦仲海的背影眼看他便要离庄而去忽地脱口唤道:“仲海!” 秦仲海听他以旧日称谓叫唤自己心中也是一动忍不住停下脚来回道:“杨郎中还有事么?” 杨肃观并不言语只缓缓上前与他并肩站立。 时值黄昏二人各怀心事同望满天晚霞。 “柳门二将文杨武秦”过去多少回并肩同眺?自今而后两人是敌非友。人生沧海桑田潮起潮落真如春梦一般。一旁有识得他俩的无不暗暗感喟。 杨肃观低声道:“仲海你怨我么?” 秦仲海摇头微笑他拍了拍自己的铁脚道:“套一句你们和尚庙的说法咱俩各有各的缘法不羡不怨。你有你的为难我有我的命数秦某便算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来怪你。” 夕阳无限好晚霞映上他们的面孔竟让人睁不开眼。杨肃观眯起了俊眼忽道:“还记得京城那家小酒铺么?” 秦仲海哈哈一笑那夜杨肃观作兴相邀两人喝得酩酊大醉乃是相识来第一回共饮哪知道命运乖离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从此秦仲海断体残躯受难离京直到半年后才再次相会。秦仲海拍了拍他的肩头取笑道:“不说别的你的酒量实在差了点喝得乱呕乱吐全身肮脏还要劳动老子送你回家。可真羞得很了。” 杨肃观嘿了一声佯怒道:“哪有这等事你可别胡乱编排。” 回思往事两人同声大笑秦仲海挂念卢云、伍定远等旧日弟兄便问道:“大伙儿这些日子怎么样?你和卢兄弟、伍制使还常去喝酒?”言语之中竟似有些热切。杨肃观淡淡一笑道:“伍制使外放辽东卢知州也定亲了。大家都忙得紧哪来时光饮酒?” 听得故人尽皆安好秦仲海脸上露出微笑问道:“韦子壮那小子呢?又生儿子了?” 杨肃观道:“他托我转告一事说你欠他的五百两银子甭还了。”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亏他还记得我倒全忘了。” 两人说笑一阵杨肃观忽地叹了口气他眼光向地轻声道:“保重了。咱们少林寺再会。”说着自行转身眼看灵智等人在等候自己便自行走了过去。 秦仲海抬头望去只见青衣秀士与项天寿也在相候他迈步过去忽然之间眼前光芒闪耀落日余晖洒上脸庞一时间好似回到了熟悉的京城只要穿过眼前的小巷再朝右转过弯便能来到柳昂天府上听见那爽朗豪迈的笑声看到那帮熟悉的弟兄…… 迷蒙之间泪水竟已盈眶。 秦仲海缓下脚来转身便往杨肃观看去。也在此时杨肃观恰好回转身凝目朝自己望来。 青山依旧夕阳依旧天边云彩也依旧唯一不同的只有你和我…… 双雄相互凝视点了点头霎时不约而同一齐转身离开。 天下英雄唯你我…… 时值景泰三十三年六月少林之役前夕。 第九章 很久以前有一只公鸡它喜欢吃米。 东边一颗碎谷糠西边一点残米渣公鸡咯咯欢喜拼命去啄。它的眼力特好别的鸡看不着的米它总是能瞧见。在人家饿肚的时候它总能吃得喙满翼肥。 有一天鸡儿们饿得火了也忽然开悟了大家疯也似地跟着公鸡去跑只要看它低头去找吃食鸡儿们一涌而上把地下的米糠抢先啄去。 公鸡吃不到东西越来越饿越来越瘦后来它也懂了它不再费力去找吃的管他满地碎谷糠只管随着鸡群守候一切都好办了。 咦看那边啊!有个笨蛋低头去啄米大家快上啊! ※※※ 江充的嘴边泛起了微笑嘴角边沾着一粒米。 对面的黑衣人咳了一声面罩下的双目生辉伸手朝江充的嘴角一指江充哦了一声伸手往嘴边一抹把白米放入嘴里舔嘴咂舌间犹在回味白米滋味。 谁知盘中飧粒粒皆辛苦世人多以为江充奢豪糜烂其实他是个苦过来的人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知饿肚子的苦楚。 黑衣人再次咳了一声道:“江大人深夜匆匆传唤究竟有何指教?” 江充嘴角泛起狞笑:“柳征北的奏章嘿皇上照准了。这事你知道么?”黑衣人听闻大事却是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道:“柳昂天早有意试探我父子。这是迟早的事没什么大不了。”江充嘿嘿一笑道:“可不是么刘敬垮得这般快柳昂天再笨十倍也要疑心身边另有敌人窥伺。这些日子你可得小心了。” 听了刘敬垮台一事黑衣人只闭目养神不多理会彷佛此事与他无关。 江充见他气定神闲登时冷冷一笑。都说朝中江刘柳三大臣何其了得其实眼下这人之狠之辣恐怕还在三大脑之上。江充咳了一声瞅着眼前的黑衣人:“不说这些闲事。我问你一句这回柳昂天保举你儿子你打算如何应变?” 黑衣人将手拢在袖中淡淡地道:“无须惊慌。凡事以不变应万变自有折冲之道。” 江充抓到了上风登时取笑道:“儿子是你的可不是我的当前反逆气势已成绝非易与。到时一个不巧皇帝亲下圣旨硬要砍掉小朋友的脑袋你难道不心疼么?” 黑衣人斜觑江充一眼道:“江大人天下最惹人厌的莫过幸灾乐祸之徒。” 江充放声大笑所谓虎毒不弑子一个人要是连儿子的米也啄那还算是人吗?他江充虽然狠毒这等事情却还做不出来。他笑了一阵道:“罢了罢了到了这田地还不求我你这做爹的也真嘴硬。这样也好我便等着看少林寺的手段说不定英雄出少年真能给小朋友杀出一条血路那也说不定啊。” 江充笑得好生快活直是意气风只是任凭他狂笑嘲弄黑衣人依旧默默无语。 面罩下幽幽暗暗黑衣人双目精光闪烁。会吠的狗老是张牙舞爪如何咬得到人?那安静无声的石头往往才是砸死人的凶器。看着吧谁才是当朝最可怕的权谋术士即将分晓…… ※※※ 群豪迎回青衣秀士两大军师已到其一五虎上将得其四再加上“密十一”领止观、双龙寨教头郝震湘、“火眼狻猊”解滔、“九命疯子”常雪恨以及煞金的三万兵马山寨直可说是声威大振比起当年的盛况也仅一步之隔而已。 有了杨肃观与少林寺作保三人便自从容离庄。少林寺既已出面邀约定了来月在嵩山会面四大家族虽然暗恨在心却也不便当着灵智方丈的面翻脸动手便只忍气吞声目视三人离开。 正走间一名大胡子奔了过来笑道:“他***老子这把火烧得鸡飞狗跳真***过瘾。”这人满口污言秽语自是常雪恨来了。他见了青衣秀士登时奇道:“这位就是右凤大军师么?身上怎么没有羽毛?” 秦仲海笑骂道:“你***什么羽毛屁毛咱们快去和二娘会合吧。”常雪恨笑道:“是啊你老婆担心你给人家宰了这当口别哭得泪眼汪汪那可难看了。” 两人哈哈大笑勾肩搭背而去背后青衣秀士听得“二娘”两字却是全身一震他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二娘已回山寨?”项天寿颔道:“是啊。秦将军那时重伤垂危便是二娘带他去找方老师的她待秦将军情深义重当真羡煞人了。” 青衣秀士听了“情深义重”四字更是全身大震面色铁青。项天寿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唐军师可有什么奇怪的么?”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上天捉弄剑王行文天下却没提到这件事……算了生死名节老天自有安排……”众人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都是一头雾水。 ※※※ 说话间树林四周传来低响众人侧耳倾听只闻林间隐伏着呼吸声响听来约有十来人个个呼吸悠长料来内力不弱。项天寿皱眉道:“兔崽子又来找死了先杀几个再说。” 秦仲海暗暗冷笑这些人不忿青衣秀士投上山寨料来不杀他们不能甘心当下招来项天寿低声道:“看在少林寺的面子上不必杀人。大家兵分两路你先带着掌门回去山寨我和常兄弟去找二娘碰头。”项天寿与秦仲海动过手知道他的武功不在方子敬之下不论局面多难都能来去自如颔便道:“如此有劳将军了。” 商量未定便听树顶杀声四起林中窜出十来名好手各朝众人扑来只见祝康、宋德光等人都在里头料来他们不忿老太太受人侮辱趁着敌人未曾远走便率众过来报仇。 秦仲海喝道:“大家分头行事!走!”项天寿手持飞石当先开路青衣秀士知道自己是众矢之的便不正面交锋只让项天寿保着自己朝林外奔出。几人想去追赶却给秦、常二人挡住了。 晚风吹拂林间虫鸣鸟叫吹在身上颇有凉意。秦仲海把袖子拉上露出了粗壮的臂膀笑道:“你们是要单打独斗还是一块儿上啊?”众人包围成圈互望一眼同声呐喊招。常雪恨拔刀出鞘正要御敌秦仲海却将他拉开口中哈哈大笑钢刀往前一劈怒喝道:“倒下!” 钢刀斩出刀风自是雄烈难言众人先前便曾见识过火贪刀的威力。祝康见这刀当头劈来别要把自己烧成了乳猪他吓得魂飞天外慌忙间滚倒在地。只是他这么一闪避包围阵式已然被破众人既惊且馁一声喊脚下往后退开一步。 祝康咬牙切齿大声道:“众家弟兄大伙儿再上!”宋德光大起了胆子奋力向前冲杀秦仲海老神在在待他近靠三尺再次举刀威吓宋德光吃了一惊眼看后头同伴大呼小叫喊得十分卖力却无人随自己上前杀敌慌张之下“虚空斩”绝技已到眼前宋德光面色惨淡只得着地滚开恰恰巧撞着了后头的祝康两人滚倒一地。 秦仲海见他们如此脓包登时眯眼笑道:“好啦!既然你们一心要带我回家老子也不客气了这便去找祝老太太磕瓜子啦!”当下提刀暴吼领着常雪恨便朝祝家庄的方位杀去。 祝康吓得面色惨淡惊道:“大家快退!退啊!” ※※※ 眼看众人跑的一个不剩秦仲海与常雪恨登时哈哈大笑。常雪恨笑道:“赶跑了贼子咱们可要追上项堂主他们?”秦仲海沉吟半晌摇头道:“宋神刀与高天威还在左近咱们先避上一避等天色全黑再走。”宋公迈武功高高天威也不是易与之辈自己既然脱身便无须与他们正面开战当下在树林里找处地方狠狠睡上一阵再说。待得天色全黑再与言二娘、陶清两人会合。 仲夏昼长夜短待到夜幕低垂已在酉牌时分。秦仲海睡得饱了摇醒了常雪恨两人这才懒洋洋地离开。 先前言二娘奉命夺马已在城郊南麓等候。秦仲海怕给人认出来了路上便找了黑泥抹脸又偷了两顶乡农斗笠遮掩。此时天色昏暗料来除非正面朝相否则应无人能察觉他二人的身分。 ※※※ 秦常两人沿道入城直往城南而去。只是他们怪模怪样打扮既不似僧侣也不似乞丐一路不免引人侧目天幸没曾欲上武林人士否则少不了又是一场好打。 走到一处馒头铺只觉香味弥漫常雪恨道:“***饿得很了吃些东西吧!”秦仲海颔心道:“二娘是北方人喜欢面食买些给她吃吧。”当下取出钱银叫道:“店家给拿几个白肉馒头过来!另再捡几个花卷!” 这几日江湖中人聚集祝家庄那店家早已看得惯了虽见两名斗笠怪客在门口呼喊倒也不觉得害怕。赶忙答应了一声拿过两只油纸袋便让他们从蒸笼中自行挑捡。 秦仲海与那店家算过钱银忽见一名小乞丐冲了过来往常雪恨手上一夺抓着袋子狂奔而去。常雪恨是江洋大盗哪知有人敢太岁爷头上动土忍不住吃了一惊道:“***这不是活腻了?” 秦仲海见那店家张口欲叫便拍了拍肩头道:“没事几个馒头而已。不必慌。” 那店家摇头叹息:“世风日下现下的乞丐们可真越来越不成话了居然敢当街行抢。唉……真不知王法上哪儿去了?”常雪恨嘿嘿冷笑道:“不打紧王法不济事便看土匪的手段。强盗遇上贼爷爷这小乞丐要糟了。”那店家惊得面色惨白颤声道:“您……您方才说……说什么……” 常雪恨不去理他径自提气奔出秦仲海也紧随在后两人跟随那小乞丐要等行到无人之处再来好好教训一番。 ※※※ 秦常二人一路跟随而去只见小乞丐东躲西藏窜入了一条无人小巷常雪恨嘿嘿冷笑挥舞拳头便要上去揍人秦仲海知道他出手不留分寸可别无端打死人了当下微微一笑道:“不忙让我来吧。”铁足一点直直冲天而去霎时间已然拦住去路。 那小乞丐大惊失色没料到会有人过来追赶他退开一步登时掉头就跑。 常雪恨哈哈大笑道:“小杂碎抢了爷爷的馒头还想跑哪儿去?”双足一跨拦在小乞儿面前小乞儿没料到竟有两人拦路慌张间右足在墙上一点竟尔飞上墙头。 秦仲海暗暗心惊:“这孩子身法不俗他是什么人?”常雪恨哪容他走脱?右臂暴长抓住了小乞丐的背心衣衫嘶地一声竟将衣衫撕裂了那小乞丐尖叫一声便给他硬扯下地。 那小乞丐拼命反抗口中大声叫骂:“不要脸的东西!无耻下流!你快快放开我!” 秦仲海听他口音甚娇又见她背心肌肤白细柔嫩光可鉴人实在不像个乞丐。他心中微微一动急看而去只见那小乞儿脸上虽脏却生得一张鹅蛋脸脸上带着甜甜的两个酒涡这哪里是个乞儿?正是九华山的娟儿! ※※※ 秦仲海吃了一惊这娟儿是青衣秀士的高徒常雪恨可别下手不知轻重竟尔打伤了她忙叫道:“常兄弟放开她!”常雪恨咦了一声手上略松娟儿一脱桎梏急忙逃窜出巷她怕后头怪人追来慌慌张张地躲入人群矮着身子跑了一阵就怕再次给人抓到。 连过了两条街娟儿惊魂甫定气喘吁吁地朝后望去她见追兵已给甩开忙拍了拍心口喘道:“好险哪!差点给瘟神撞着了。”忽听前头一人道:“唉……明摆的是五路财神却给你当作是瘟神老子真是难过啊!” 娟儿抬头急看一人龇牙咧嘴地对着自己猛笑不是那斗笠怪人是谁?她啊地一声尖叫又往后头奔去。 她运起师传轻功全力向后奔逃路上行人见她一个小乞丐却在满街乱跑都是为之侧目。跑了半晌娟儿急急回头就怕秦仲海追来天幸没见到他的影子瞧来应是放过自己了。 她正自回头探看一个不小心猛地撞上一人她连忙定神跟着福了一福道:“对不住撞了爷台。”那人笑道:“没关系不疼的。”娟儿听他话声好熟抬头一看又是怪人来了! 娟儿惊叫起来大声道:“救命啊!抢人啊!”这女孩儿做贼喊抓贼秦仲海听在耳里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下牢牢揪住了掩上樱唇娟儿年岁虽稚但此时身形逐渐育已算得十分动人给人这般拉住了料来定遭侮辱她又惊又怕奋力便往秦仲海手背咬落秦仲海筋肉缩紧那手臂自是硬如钢铁娟儿这么恶狠狠地一咬只疼得泪眼汪汪贝齿生疼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秦仲海满脸尴尬心道:“***疯婆子什么招式都来。”他把斗笠解下附耳过去低声道:“别哭了!我是秦仲海不是坏人。” 娟儿正在大哭大闹听了秦仲海的说话急忙抬头去看果见眼前这条大汉英风爽飒好生面熟正是当年西疆一同归返的朝廷将军秦仲海。 陡见故人娟儿痴痴望着秦仲海两眼一红登时纵身入怀大哭道:“秦大叔!” 娟儿芳龄十六秦仲海今年三十好几了说来两人相差十多岁叫声大叔也是应该只是秦仲海给这么一喊不免觉得自己当真老了他干笑两声待见娟儿满脸泥灰身上衣衫破烂忙安慰道:“先别哭告诉大……大哥你怎么会弄成这模样?” 娟儿泣不成声悲声道:“秦大叔我师父被坏人抓走了!我和阿傻没地方去只有躲到城里来了我们没钱也没东西吃只有去偷东西了……呜呜……呜呜……” 此时常雪恨也已赶来低声问道:“这小姑娘是谁?”秦仲海叹道:“她便是青衣掌门的小徒弟名唤娟儿。” 秦仲海听她说起别来情由登时了然。先前青衣秀士给人围在祝家庄身边只见艳婷一人相陪却不见娟儿的踪影原来这小孩已然逃下山去了。可怜她一个女孩儿少了师父师姐在身边照护纵然平日是个小精灵这关头却也没了主意终于沦落成小乞儿镇日偷抢维生。没想却招惹了常雪恨这个魔头才让自己见到了她。 娟儿抽抽噎噎道:“师父要我带阿傻去一个地方叫做什么怒苍山可我也不认得那是什么地方问了几个路人也没人听过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怎么走……”常雪恨哈哈大笑道:“小姑娘问对了咱们正是怒苍山的人!” 秦仲海微微一笑心道:“好一个青衣掌门原来他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之事已然吩咐过徒儿了。可怜小姑娘人面不熟绕来绕去还是在陕西省境打转。” 娟儿拉着秦仲海的手茫然问道:“你们是怒苍山的人?秦将军你不是住在北京么?”常雪恨正要解释秦仲海打断他的话头拉着娟儿的手微笑道:“你别多想什么。一会儿先把肚子填饱再找衣裳换上打扮得干净整齐咱带你去找师父。” 娟儿听他要带自己去找师父忍不住又惊又喜道:“你……你知道师父在哪儿?”秦仲海哈哈笑道:“这个自然。咱俩是好朋友以前在华山见过面的我还会骗你这小丫头么?” 娟儿破涕为笑揉了揉眼珠道:“大叔谢谢你。” 秦仲海过去见到这小姑娘总见她天真烂漫此刻听她楚楚可怜地向自己道谢那是前所未有的事想来这段时日如此煎熬竟让她一夕之间长大许多。 秦仲海听了道谢心下更起爱怜伸出衣袖替她擦去脸上污泥柔声道:“先别说这些了咱有个朋友在城南等着你这便跟着大哥快快过去会合。”他前脚迈步正要离开娟儿却拉住他的手道:“大叔等一下阿傻还在破屋里。我要回去找他。” 听了“阿傻”二字秦仲海忍不住哦了一声想起华山上见过的那名疯汉。登时笑道:“阿傻?便是那位疯疯癫癫的老兄吧?”娟儿鼓着腮梆子面带不悦道:“大叔不许笑他。” 秦仲海见她生气当即微微一笑道:“老……老秦说错话了。你别见怪。” 娟儿拼命点头道:“阿傻人很好的你可不能欺侮他。”携着秦仲海的手从大街穿过便去寻找阿傻。 三人施展轻功快步行走走不数步常雪恨已然凑过头来取笑道:“你这怪物狂嫖烂赌什么时候疼起小女孩儿了?可是想要老牛吃嫩草啊?”秦仲海铁脚踢去怒道:“去你妈的!满脑子邪念早些去死吧!”常雪恨闪躲开来脸上却还挂着一幅奸笑。 ※※※ 路上东转西绕行入一条狭窄陋巷。只见四下烂屋破瓦黑沉沉的甚是怕人。正看间娟儿已朝一处破屋奔入那地方断壁残垣也不见门板遮掩实在简陋得很。秦仲海暗暗摇头:“亏得这个小姑娘了。带着一个疯汉东奔西跑这苦头可吃大了。” 秦仲海跨门入户眼见常雪恨也要跟入忙挡开了他摇头道:“你这家伙性子暴躁给我等在外头。”常雪恨口中哈哈笑道:“嫩草香得很老哥慢慢吃啊。” 秦仲海呸了一声斜目瞪了他一眼便往里头走去。只听屋内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低声唤道:“阿傻、阿傻娟儿姊姊找来吃的了。你快快出来啊!” 她语气温柔好似把阿傻当作了孩童哪知叫了两声却不见有人回答娟儿皱眉道:“糟了阿傻该不会又跑出去玩了?”那阿傻性好赌博只要找着良机定要作怪一番秦仲海摇了摇头房里昏暗他正要以火贪功劲照亮屋内忽听角落传来一声呻吟似有什么野兽隐伏。 秦仲海吃了一惊把娟儿拉到背后沉声道:“什么人?”那娟儿却不觉得怕从油纸袋里取出一个馒头抢前道:“阿傻你看姊姊给你带了什么回来?白馒头呢!” 话声未毕黑暗中一个巨大的身影站了起来这人威武昂藏身形高壮足与煞金、陆孤瞻鼎足而三。秦仲海心下暗暗赞许:“这人如此壮硕巨大当是万中选一的先锋良才。” 娟儿见了那高大黑影反而迎了上去笑道:“你可是睡着了?叫了半天都不应。” 那人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道:“娟儿姊姊可回来了。阿傻睡了又睡头疼、肚子疼全身都疼呢。”娟儿嘻嘻一笑拿起了白馒头便想交给阿傻待见他两手肮脏便撕开馒头提起脚跟塞到阿傻嘴里。 阿傻身形实在高大娟儿虽然提起足跟仍构不上阿傻的嘴边她示意阿傻弯腰这才把半只馒头送到了他的嘴里。阿傻眯眼微笑扎巴扎巴地吃了起来。 娟儿喂了他几口秦仲海觉得房里气闷便掀开窗边杂物让清凉晚风透入。星光点点映入了屋内秦仲海上下打量阿傻那日华山上匆匆一会不曾细看这名男子此时近望之下这人虽然衣衫褴褛满面泥灰但他轮廓深刻脸上污尘再多却也不能尽掩英气星光下目朗生辉英挺过人虽然有些年纪仍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秦仲海知道娟儿腹中饥饿但她满面柔情只在喂着阿傻吃食自己却不动手上馒头。秦仲海微微一笑想道:“看这小丫头的模样定是对阿傻动情了。这老小子好生了得摆明疯子一个居然还能引动芳心真可与咱们杨郎中一较长短了。” 娟儿见阿傻吃得欢喜便在他的大脸上吻了一下道:“你今天很乖没有到处乱跑。” 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中更是狂羡想道:“***好艳福下次老子也装白痴好了。”他心生艳羡脸上便也露出痴呆神情张开大嘴似等娟儿过来亲吻。 柳门中人多曾与阿傻照面各得不同心事。伍定远当年在大同府遇上此人看了阿傻的福态便是一阵长吁短叹卢云在长洲见了则是满面惊奇诧异不已。此时秦仲海在陕北小镇撞见了便来满脸疲懒有样学样一番。 阿傻见秦仲海怪模怪样忽道:“娟儿姊姊他看起来傻呼呼的是谁啊?”秦仲海听得此言心头火起暗道:“老子傻呼呼你也傻呼呼莫非你是我的种?”他心中这般想脸上便现出凶恶神情。阿傻吓了一跳惊道:“坏人!” 秦仲海抓了抓脑袋心道:“说你傻你却精还认得老子是坏蛋。” 便在此时门外常雪恨耐不住烦凑头进来讪讪骂道:“嫩草到底吃好了没?***老子尿急啦!”阿傻见了常雪恨登时惊道:“好丑的坏人!”常雪恨满头雾水道:“这死王八是谁居然骂老子丑?”秦仲海哈哈大笑伸手挥了挥示意他别吵嚷。 娟儿微微颔拉住了阿傻道:“阿傻咱们走吧。”阿傻见屋内的秦仲海满面狞恶屋外的常雪恨满面胡须不由得有些害怕颤声道:“去哪儿?” 娟儿指向秦仲海微笑道:“他是姊姊的朋友要带咱们去找师父。” 阿傻往后头退开一步双手连摇道:“他是坏人我不要跟他去。”秦仲海皱起眉头便要伸手去拉娟儿惊道:“大叔不能碰他!” 秦仲海咦了一声回转头去正要问便在此时一股强猛掌风扑扫而来冷不防正中右肩。秦仲海一阵剧痛身子倒飞而出眼看便要撞上墙壁他急运神功阴阳六经内力涌出双足灌力这才立定了脚跟。 娟儿奔了过来惊道:“怎么样没打伤你吧?”秦仲海嘿了一声这一掌好生厉害只打得他眼冒金星若不是他打通全身经脉内力无须转念便能护体恐怕这掌已让他身受重伤了。常雪恨听得响声急忙奔了进来待见秦仲海挨了一掌虽说两人平日嘻皮笑脸但兄弟之情却甚浓厚他吃了一惊大声道:“秦老大怎么了?可是给伤到了?” 秦仲海提起右臂上下挥动一阵虽然皮疼肉痛倒也不曾伤了筋骨。他微微一笑道:“这位傻老哥武功不弱这掌倒也了得。”娟儿怕他生气忙劝道:“大叔阿傻脑子不清楚你方才贸然去拉他心里害怕这才出手伤人。你可别怪他了。” 那阿傻拿着馒头大嚼丝毫不知自己已经闯祸常雪恨戟指暴喝:“***混蛋!少在那里装疯卖傻爷爷看了就头大快快跟老子走了!” 眼看娟儿一股脑儿维护阿傻若是言二娘在这儿定要跟她翻脸了。秦仲海是豁达心性倒也不会真的在意当下拉开常雪恨吩咐娟儿道:“时候不早了你这就带着他咱们快快走吧。” 娟儿答应一声便缓缓向阿傻走去阿傻见她过来二话不说便往杂物堆里窜去巨大的身子躲在里头一幅打死不出的模样。 秦仲海见阿傻缩在里头若要拉他出来不免多费手脚忙道:“咱们没时光耽搁快把他带出来了。”娟儿听他口气有些不耐忙叫道:“阿傻快出来!这位大叔不是坏人你吃的馒头便是他给的快随咱们走吧!” 话声未毕忽然有东西飞了出来便往秦仲海脑门打去却是两只馒头。只听阿傻叫道:“有什么希罕的!阿傻不吃坏人的东西!” 常雪恨大为光火狂怒之下钢刀斩出两只馒头给他斩成四只他把半只馒头往嘴里一塞含浑不清地道:“老疯子你再敢招惹秦老大看我把你活活打死……” 话声未毕又是一张破烂椅子扔了过来常雪恨骂道:“去死!”再次举刀去砍刀物相交正要斩做两截猛然间那椅子飘了起来暗劲传到竟然砸上常雪恨的脑袋一时鲜血长流。 娟儿吓了一跳忙要相劝常雪恨又气又恨哪容旁人多说他把鲜血擦去跟着推开娟儿大脚踹出轰地一声大响杂物一扫而空。冷笑道:“傻小子你打了咱们老大一掌现下又再卖乖快给老子快起来否则休怪横着出去。” 杂物飞出只见阿傻孤身蹲在地下好似野狗一般。眼看有人拿刀对着他眼神回望间竟是十分锐利。常雪恨举起小指勾了勾傲然道:“起来咱们过个两招。” 阿傻仰天大吼霍地飞扑过来势道快如闪电常雪恨见阿傻迎面扑来心道:“老子现下拿刀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疯子日后传扬出去有失陆爷的脸面。”把钢刀往地下一掼当即举拳挥出朝他胸口打落。 阿傻大喊一声:“杀啊!”不挡不避也是一拳挥出他身材高大足比常雪恨高了一尺正拳当胸挥出却是朝常雪恨门面轰来风声劲急之至。两人拳头半空相遇常雪恨只觉对方拳力大得异常两人拳头若要相撞自己的手骨定会断折慌忙之下化拳为掌双掌同出已是用上了全力阿傻哈哈一笑单拳挥去轰地一声已将常雪恨震退数步。 秦仲海双手抱胸一旁守护他有意把阿傻的武功来历看个明白便不喝止两人。只是常雪恨脚下不住后退有些招架不住口中兀自骂道:“***这疯子好生厉害!” 阿傻得理不饶人一看自己居于上风手脚更是加快十倍只逼得常雪恨狼狈不堪眼看难以支撑当下一腿踢出将阿傻逼开跟着从地下拔出钢刀刀光闪动由下往上斜劈出去家传疯刀使出已是全力求胜。 阿傻嘿地一声左掌轻挥右脚微抬一个金鸡独立转瞬便躲过绝招。这下功力一显哪里还是个疯子直如武学宗师的气派。眼看阿傻非但不倒还越来越占上风常雪恨咬牙道:“这番托大了早知道便把解兄弟找来咱俩人一同出手决不输这疯子。”他见自己绝招出尽居然还奈何不了一个疯子忍不住有些气馁。 两人激战间忽听娟儿却只叹了口气道:“秦大叔阿傻武功很厉害的一会儿你朋友若要有事你定要出手救他。”秦仲海听了这话登时咳了一声常雪恨更加不是滋味他身居太湖双雄之一武功岂同凡俗?听了娟儿的说话更是疯狂抢攻寒光闪耀间已是毫不留情只想保住一些颜面。 ※※※ 二人身影翻翻滚滚都是以快打快转眼间又拆了十招斗到酣处阿傻卖了个破绽常雪恨大喜心道:“毕竟是个疯子脑袋还是不清楚!”他飞出右拳便往阿傻肚腹击去拳锋将至忽见阿傻深深地吸了口气跟着小腹内缩居然避开他这拳。 常雪恨心下大惊知道中计他来不及回防陡见阿傻一掌探出直往胸口而来常雪恨面色惨然心道:“今日死在疯狗手里。” 阿傻掌力出这掌若是打实了只怕会把常雪恨的脏腑硬生生的震碎。娟儿又惊又急叫道:“阿傻别要杀人啊!” 就在此时一人从半空中飞了过来五爪成勾直朝阿傻背后抓下阿傻急忙回身去挡但这人身法好快却是慢了一步登给拉住后心衣衫力量到处将阿傻拉开三尺。 常雪恨靠着这么一缓已然着地滚开救回了性命。他抬头急看那出手之人稳稳地落下地来正是“火贪一刀”秦仲海来了。 秦仲海手指加力正要点住阿傻的穴道猛听他狂声大吼身子向前纵出嘶地一声大响背后衣衫已然破裂但也脱离了对手掌握。娟儿拉起常雪恨问道:“你没事吧?”常雪恨又恨又怒骂道:“操他伊拉娘!谁要你这小贱人假好心了老子非杀他不可!” 娟儿忙道:“你莫要生气阿傻性子本来就怪别和他计较。”常雪恨呸了一声朝秦仲海叫道:“秦老大现下到底要怎样?这小子疯成这德行还要带他走么?” ※※※ 常雪恨大声喊叫却见秦仲海面色迷蒙呆呆的望着前方神色竟是有些凄苦。常雪恨愣了与娟儿对望一眼都不知生了什么事。两人顺着秦仲海的目光望去霎时见到了一幅刺花。 星光点点映照只见阿傻背后刺着一只下山猛虎上书“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那虎额上却刺着一个“西”字。常雪恨心下一惊想道:“咱们老大是江东帆影虎头上有个“东”字。这疯狗背后有个“西”字难道他……难道他便是……”想到此节忍不住张大了嘴往后退开了一步。 娟儿见秦仲海若有所思登时喜道:“秦将军你认得这个刺花么?” 秦仲海微微苦笑点了点头他正要开口回话却见常雪恨冲了过来喝道:“且慢!”跟着一把将秦仲海拉到屋角睁着一双大眼用力瞪着他。 秦仲海给他看得难受当下别过头去叹道:“怎么样?有什么事么?” 常雪恨一把抱住了他低声道:“***秦仲海老子和你相识不久可从来喜欢你的痛快俐落你可知道么?”秦仲海苦笑道:“常兄弟你爱上我了么?这当口说这干什么?” 常雪恨搂住他的肩头附耳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们马上走人当作这一切都没生过。”秦仲海惊道:“你……你说什么!” 常雪恨冷笑道:“操他娘什么小吕布大吕布操他伊拉娘老子只认得你秦仲海!这疯子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咱们就当没遇见他快快走吧。” 秦仲海微微苦笑只是摇头不语。常雪恨一把拍上他的肩头咬牙道:“老大!你***想清楚二娘还在等你啊!” 秦仲海全身大震念及这些日子来的深情蜜意心中一酸霎时双腿酸软坐倒在地以他现下的武功便算正面挨了天绝僧一掌受了宁不凡一剑也不至于这样失态。若非心中酸苦已极却怎会摔跌在地?常雪恨面露不忍将他扶住了低声劝道:“秦将军听我的话没错咱们快快走吧。” 秦仲海叹了口气他低头望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 这下倒轮娟儿吃惊了她听了两人的对答好似要做什么不利阿傻的事忍不住颤声道:“秦将军你……你不是要带我们去找师父么?你……你不去了么?” 秦仲海抬头看着娟儿只见她满面泥尘彷佛是小乞儿一般眼中哀怜悲戚一心只想寻访亲人一旁那阿傻全身肮脏缩在娟儿身边眼神甚是害怕好似丧家之犬一般。 这两人的命运全在自己一念之间。秦仲海目光黯淡他站起了身子走到阿傻面前抬头望着眼前这人。 阿傻原本天不怕、地不怕哪知秦仲海一走过来便让他心生惊惧当场便要闪避秦仲海知道他害怕自己便自行向后退开低声道:“你别怕我不会害你的。” 娟儿不知他要做些什么连忙护在阿傻身前颤声道:“秦将军你……你要做什么?” 秦仲海见阿傻一脸茫然轻声又道:“山寨再起将军过去在我父麾下效力今番可愿再回本山共聚生平大义?”这几句话本该说得慷慨激昂但他喉头哽恶语气更是微微抖。阿傻根本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躲在娟儿身边身子飕飕抖。 娟儿见秦仲海眼中满是凄苦她过去与这人相处总见他豪放快乐从不曾有过难受娟儿心中暗自纳闷忍不住问道:“秦将军你到底在伤心什么?” 秦仲海再也忍耐不住眼眶径自红了他微微苦笑向娟儿挥了挥手低声道:“娟儿姑娘请你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着转身踏出破屋。 常雪恨啧了一声急急跟了出去一把拉住秦仲海大声道:“秦将军你到底要如何打算?”秦仲海叹道:“常兄弟你想劝我不忠不义么?” 常雪恨嘿了一声急道:“什么狗屁忠义少跟我来这套。你硬把这王八蛋弄回山寨一会儿他醒了找你要老婆你要二娘怎么办?” 秦仲海一脸平淡仰望着星空轻轻地道:“我也不知道。” 常雪恨死抓着他劝道:“你别说老常是小人我也懂得许多道理的。二娘好生喜欢你老子看到眼里知道你们拆不开。你现下把这疯狗弄回来对你对二娘都是不好……咱们当作不知道这件事青衣秀士那里让我遮掩你说好不好?” 秦仲海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好。”常雪恨又惊又喜道:“真的好?” 秦仲海却不答话脚下轻点已然去得远了。 ※※※ 夜深时分大街上静无人声店家更已关门歇息空荡荡的街心只余秦仲海一人独行。远处打更的声音不绝传来已在二更时分了。 今儿个是几号了?秦仲海眯眼望着星空心里忽然这样想着。 重建山寨有多久了?一月、两月、三月?忘了……真的忘了…… 唯一还记得的是二娘……和她相处已经半年了……这半年不比旁人的半年那是铭心刻骨的六个月是生死相知的百八十天…… 要让小吕布回来么?还是照着常雪恨的话儿把他与娟儿弃之不顾让他们继续流落街头过那不见天日的日子? 秦仲海微微苦笑这不是他行事的法子他不可能这般做。 可二娘呢?小吕布是她的丈夫今番把他带回山寨该要二娘如何自处? 秦仲海低下头去嘴角露出了苦笑。或许不该问二娘如何自处该问的是他自己……秦仲海啊秦仲海你要问的是没了她你日后该当如何自处啊! 遇上这样的事也许一年前的秦仲海会哈哈大笑但经历过人生波涛起伏的秦仲海现下却只想哭。 这一生逍遥自在并未真心爱上任何女子直到自己流亡江湖落魄潦倒孤身赴死的那一刻终于见到了今生的挚爱。眼前的那个背影并不十分美丽却是如此的毅然深情。 两人共辔驾马飞驰草原的那一幕让他永世难忘。 扔下小吕布吧他有他自己的造化关你什么事呢?可秦仲海啊你在山上喊的是什么?你不是说要举刀称反嚣战宇内说你的肩头可以挑大担么? 秦仲海虎目含泪再也按耐不住终于在空旷的大街中飞奔起来。 “仲海!” 当这一声叫唤响起秦仲海已知地狱之门已然开启。他心中悲伤转头看着眼前的言二娘。她眼中满是欣慰奔了过来握住了秦仲海的手。 按着约定言二娘与陶清早已等候多时远处群马嘶鸣他两人果然不负所托风尘仆仆地办好事情了。 言二娘笑道:“你们怎地拖得这般久?害我们好生担心呢。”秦仲海听了这话却只低头不答。言二娘心下奇怪正要问陡见秦仲海眼神中的凄苦忍不住大吃一惊颤声道:“怎么了?生了什么事?” 秦仲海想要开口想把刚才生的事告诉她但他就是挤不出气力。 自我了断?这要他怎么办得到? 秦仲海望着言二娘娇艳的脸庞那红润欲滴的嘴唇忽然之间他张开双臂将言二娘紧抱怀中跟着吻了上去。 言二娘不知生了什么事只任凭秦仲海吻着自己。过了良久两人终于缓缓分开言二娘柔声道:“仲海不管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秦仲海听了这话只是一言不泪水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 言二娘虽与秦仲海相识不久但两人一起渡过无数惊涛骇浪相知相爱间关系岂同寻常男女?当日秦仲海残废断腿也只坠过几滴泪水此刻见他当众哭泣言二娘自是震惊难言慌道:“怎么了?有什么不顺遂的事尽管告诉我……”她抱住了秦仲海轻抚背脊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口中不住安慰。 陡然间耳边响起师父那日的说话:“高处不胜寒你现下若要造反只怕终身郁郁寡欢你的父亲……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懂了就在这个刹那。 当你的肩膀担上一群人的命你就不再是自己。你只是一个悲伤的空壳而已…… 如果可以选择是不是该回到怀庆客店里做个快乐的残废?如果可以是不是该听师父的话乖乖从朱母朗玛下去做个养鸡养鸭的平凡人…… 秦仲海泪如雨下他心里明白眼前已经没路走了因为时光不会倒流他已经选了他要走的路…… 铁与血的道路…… 第十章 圣旨到 “圣旨到!” 景泰三十三年六月十二午夜紫禁城中大臣深夜会集御门听政情势非比寻常。 子时诏书送出干清门定明日晨间昭告天下。文书事涉官员百名定当震动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善穆侯柳昂天病体沉重朕悯忠直特擢兵部职方司正五品秩郎中杨肃观暂代权符行管征北都督一应文武参赞事宜另设剿匪诸员额如下各省官员一应查照便宜行事: 剿匪中军本营统帅一员代征北大都督职杨肃观 剿匪中军本营总兵二员辽东前锋营总兵左从义 辽东都指挥使司石凭 剿匪中军本营前锋一员直隶征北检教制使伍定远 剿匪中军本营参谋二员玉门关本营参谋钟思文 长洲知州卢云 剿匪本营监军一员某某、剿匪左路军统帅一员某某、总兵一员某某、剿匪右路军统帅一员某某、总兵一员某某……钦此。” 朝廷破格拔擢所用不分江系、柳系皆为世间名将军分六路起兵十万向南而去。 天下兵祸将起少林三战已在不远…… 【待续】 第一章 天涯共此时 打开衣箱陈腐的霉味儿冲鼻而来凑眼望去入眼的是件大红袍。金线绣花喜气洋洋那是去秋攒花宴的衣裳。天下间除开一甲状元无人能穿。 卢云将状元袍抖了抖拍落了上头的灰尘双手捧开。他再次伸手出去又往衣箱掏拿这回取出了一件官袍。看那胸前绣着一只鸟儿这是件朝觐礼袍。 文武百官最重品级服色记号万万逆乱不得。所谓“文禽武兽”便是说文官以禽别品武官以兽做秩。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皆珍禽大鸟也专供膜拜赞赏。再看四云雁、五白鹇、六鹭鸶皆益鸟也倒也能帮着吃些蝗虫蛀虫。最后看垫底的彩鸂、黄鹂、鹌鹑……这些小鸟啾啾鸣叫悦耳动听那是让皇上听来高兴的。 看这袍上绣着彩鸂正是自己这个七品知州的朝觐礼服自去年返京述职后再没碰过半回。卢云拿着手上的官袍嘴角泛起了苦笑上三品是拿来给人看的中三品是用来办事的可这彩鸂么……卢云叹了口气他十年苦读圣贤书可不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啾啾唱歌翩翩起舞。彩衣娱圣这等事他可做不来。叹息之间随手将鸟官袍一扔丢上床去了。 再往衣箱掏拿霎时眼前一亮终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阳光透入窗儿照得那件衣衫隐隐生辉如梦似幻。 一面东风百万军当年此处定三分。手上拿的是件铠甲。一时之间耳边人声马鸣内心战志激昂彷佛回到了西疆战场自己足跨骏马手提长枪正于万军之中放手一搏。 卢云望着手中的铠甲慢慢回过神来。几年安逸下来没想这身铠甲朽旧成这模样。看那胸甲锈蚀肩铜泽绿实在不能看了。他摇了摇头取了牛油出来就沾着棉花只在细细擦抹。自西疆归来后还没上阵打过仗也该把戎装清理一番了。 细心擦着翻转了盔甲见到了背后的一处箭孔。 那道箭痕透甲而入依稀可见当年弓箭之利。卢云轻轻抚摸破孔脑海中浮起一张秀美高贵的脸蛋儿。 银川公主…… 往事历历在目回思那生死相依的几日天山激战、大军厮杀、林间分手好似昨日才生过。 “但愿老天有眼你与顾家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待你成婚之日请人稍信过来汗国我自也替你欢喜。” 当年两人分离之时公主便曾为自己诚心祝祷。言犹在耳如今人生真个否极泰来自己非但贵为一甲状元更与心上人定亲一切真如公主金口半分都没差。 卢云擦着盔甲默默思念远在异乡的佳人莫名之间泪水便已盈眶。 ※※※ 往事一一飘过眼前手上铠甲也已隐隐生辉。卢云舒了口长气缓缓放落手上棉花便要开始着穿戎装。 摘我乌纱帽、宽某青禽袍、除余书生巾脱那一身文弱装方知原本英雄貌。 卢云赤着上身望着镜中的自己。他深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去从抽屉中取出一道公文低声读道:“查怒苍群小据山作乱秦匪仲海率众犯事为祸多端不日侵州犯界着长洲知州卢云即刻北上河南听从调遣不得有误。” 卢云闭上了眼将公文放了下来。 怀庆店里的残废儿雪地里孤身离去的背影如今终于找回自己的人生再次引领万军与天同高。知己东山再起说来真该替他高兴才是…… 只是故人这回选择的道路却成了一道十万火急的公文朝自己的衙门火送来…… 卢云睁开双眼蓦地一声轻啸满心激昂中正拳击出震脚踏下碰地一声大响竟将盔甲震得跳将起来。这招正是“拳腿双绝”当年西疆大战的救命绝招。 “无绝心法”还算使得“无双连拳”也有模有样拳脚还不算生疏看来这几年虽在官场度日却没忘了昔年志向。 卢云向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彷佛眼前这人无所不能凭着一身忠肝义胆终能扭转乾坤为万世开太平。 ※※※ 自唐代以来天下读书人便分两大宗一称山东经生一称江南文士两者一北一南一通经史一擅诗词各有所长。看卢云北方出身性刚好直自属山东经生无疑。 这些年来南方人物独占鳌头金榜题名者大大多于北方卢云这帮经生中举倍难平日便只能耕田维生苦待出头之日。长年贫苦煎熬之下虽练就了满身筋肉却也造就了一身愤世嫉俗的死硬脾气。 论灵性山东经生不比江南大理的人情秀巧讲才气更不及苏扬两州的文章耀眼。差堪一提的恐怕便是那打死不低头的硬气与那下田农耕苦熬出来的铁骨。 果不其然看卢云这位状元高头大马体格精壮将那束带环腰重盔厚甲一一戴上腐儒书呆拿起腰刀狠狠往刀鞘一插霎时摇身一变成了个虎视鹰扬的大丈夫。 穿好了军装大踏步走到内厅顾倩兮与小红已在相候。顾倩兮走了过来眼望着情郎日光照上黄甲胸口护心镜闪耀更显得英姿勃。自两人相识以来这还是第一回见卢云身着戎装没想衣着一换文诌诌的书生竟有这身男子气概让人不觉多看了两眼。 卢云见这对主仆目不转瞬只在看着自己忍不住奇道:“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 顾倩兮心头有些异样脸上起了羞红别过头去轻声道:“没事。” 卢云不觉有异只喔了一声自问小红道:“洪捕头他们到了么?” 那小红平日专见卢云无病呻吟早把他当成腐儒一样哪知此刻与未来的姑爷目光相触忽尔脸红心跳满脸娇羞间只是低下头去竟没回答卢云的问话。 卢云咦地一声有些纳闷了。他却不知此刻自己气象一新左悬钢刀右挂箭袋满身钢盔铁甲不过往厅里一站便似凛然生威小红这个小丫嬛哪里敢与他目光相接?一给他的凤眼盯住芳心早已怦怦乱跳全身更是酸软无力。 卢云满头雾水当小红耳背了他用力咳了几声再次问道:“洪捕头呢?” 小红忸扭捏捏细声道:“洪……洪捕……那个头在外……外面……” 卢云听她一句话说得歪七扭八好似口吃一般更感奇怪他满心疑惑便往顾倩兮看去。顾倩兮看入眼里忍不住也笑了她走到小红身边羞了羞她道:“好羞呢话都说不清楚。”当年身在扬州小红何等威风如今却身子烫两腮火红低声道:“婢子看卢……卢大人好生威武心里有些……有些害怕……” 顾倩兮面带微笑伸指在小红面颊上轻轻刮了刮算是小小惩戒。 顾倩兮生性大方从不是个小气姑娘更非善妒之人情郎能令女子仰慕心仪她只会欢喜自得绝无吃醋忧虑之情。也是为此每回她以公主的往事取笑情郎从来是骄傲多于妒嫉一切只在自信二字。 ※※※ 府中虽然温馨其实天下情势极其严峻。兵祸将起朝廷为挡怒苍军马早已号令朝廷群英齐聚河南为少林高僧助阵。卢云乃是柳门大将之一自也接到了朝廷圣旨此际便要由长洲启程出。 顾倩兮缓步行上亲手为卢云整理胄甲她俯身弯腰替心上人把刀鞘环扣锁紧这还是她生平第一回触碰兵刃不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卢云见未婚妻替自己做这些琐事心里有些怜惜握住玉手道:“别忙我一会儿就走了。” 顾倩兮回握他的手掌柔声便道:“此去务必珍重朋友情义固然要紧但自己的性命前程更是要紧你定要平安归来。好么?” 顾倩兮是兵部尚书之女这几日早把详情打听过了此行朝廷起兵十万远征怒苍说来大占赢面反贼想要以寡击众恐怕大是不易。说来军情并不吃紧。顾倩兮自不担忧。 其实便算朝廷吃了败仗顾倩兮也不会害怕凭心上人与敌方脑的私交便算兵败被俘性命也无危险。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反而是卢云那身脾气此行出征龙蛇混杂倘与那些奸臣小人犯冲争执说不定会惹上事端那才是真正让人愁的事。 卢云见顾倩兮凝视自己目光隐带忧虑他轻抚秀温言道:“你别烦恼。此行有杨郎中做咱们的主帅他办事一向俐落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想起杨肃观那张俊脸顾倩兮登时松了口气她与杨肃观相处年余自知此人性情沈稳精明多智有这人领军自己的心上人定能平安。顾倩兮稍感安心颔道:“小心使得万年帆。不管怎么说谨慎些总没错的。你知道……咱们中秋时就要……就要……” 卢云抱住了她微笑道:“咱们中秋时便要成亲了我怎会忘了呢?放心吧就要成家立业的人不会贸然犯险的。” ※※※ 两人说过了话卢云便与顾倩兮同到外厅。知州大人携眷出来厅上两人立时起身相迎。其中一人面貌凶猛身穿官差服色正是衙门属下洪捕头另一人却是个军官看他面长如马却是当年护驾和亲的那位李副官。 当年众人西疆归返各有各的际遇看半年后卢云高中状元秦仲海也升任禁军统领这李副官终也得了封赏官拜九品都尉这几年只在江夏驻防。只是没想两人这回见面居然是托了秦仲海造反的福说来真让人唏嘘不已。 卢云尚未坐下那洪捕头立时秉道:“启禀卢大人巩师爷交代属下说他一会儿有件东西要呈给知州请大人相候则个别急着走。”卢云哦了一声那巩志是自己的师爷前两日早将州政托付给他大小事井井有条却不知启程在即却有何事要他相候? 卢云此时官居知州行事多少也有些派头便只微微颔示作会意跟着自行走向李副官。待见这位同侪神色郁郁料知李副官烦心军情当即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李兄别愁咱们这趟是去做和事佬的。打不起来的。” 李副官自从接到令书以来想起要与昔日上司开打始终愁眉苦脸听得此役另有内情心下立时一喜忙道:“大人此话怎说?”卢云庄容道:“杨郎中修了封密函过来说他师父有意与怒苍山和谈只要调解得当双方各做让步这仗未必打得起来。” 李副官啊了一声细声便问:“听大人的意思难不成朝廷有意招安?” 卢云缓缓摇头道:“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杨郎中信中交代咱们只需盯紧江充那厢人马别让他们无端开启战端其余事情少林寺自有折冲。”他顿了顿又道:“无论朝廷奸臣心意如何有杨郎中主事安排加上侯爷与诸位大臣的力道此战必有转机。” 顾倩兮顺着话头接口道:“正是如此。便算他们几位大臣使不上力朝廷里还有我爹爹帮着只要那位秦将军真个有心投效朝廷有众大臣一齐作保事情定有转折。” 顾嗣源乃是兵部尚书说话自有份量满厅人众都松了口气。非只小红、洪捕头等人大感心安便连李副官久历沙场此刻也是连拍心口料来都放下了心中重担。 李副官哈哈大笑正要接口洪捕头已咳了一声低声道:“李大人您还没拜见顾大小姐吧?”眼看李副官满面茫然洪捕头附耳过去低声道:“顾小姐是未过门的太座知州又是兵部尚书的千金。军爷可得小心伺候着。” 李副官望了顾倩兮一眼当场哎呀一声道:“我可粗心了该死!该死!”顾倩兮名门出身李副官的官碟上还盖着顾嗣源的大印便不看卢云的面子自己也该拜见。忙向顾倩兮躬身哈腰道:“末将拜见顾大小姐知州小姐佳偶天成珠联璧合这里向您贺喜了!” 顾倩兮回了一礼嫣然笑道:“多谢李爷金口。小女子常听知州大人提起军中往事都说李爷英勇非凡。今日一见果然是忠义大将的气度。” 李副官草莽出身不曾读过什么书一听美女称颂便即飘飘然起来。笑道:“卢大人过誉了!当年护驾和亲时他卢大人那才叫神勇哪!看他万军之中狂战番僧把咱们公主娘娘抱在怀里一路翻山越岭不眠不休真个让人佩服万分!小人不过躲在阵里射射弓箭哪比得上卢大人的万一啊!” 眼看李副官比手画脚说得口沫横飞顾倩兮也连连称是只是这个马屁却把卢云的俊脸给拍肿了。他脸上青红不定咳了几声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启程了吧?”李副官哈哈笑道:“军马早在城外相候只要知州高兴随时都可以出。” 众人正要出门忽听一人叫道:“知州大人留步!”卢云尚未回话只见厅门匆匆奔入一人抹汗道:“幸甚幸甚总算没误了事儿。”看这人神色匆忙手上捧着一柄宝剑正是巩志。众人见他携剑入府不由一怔都不知他的用意。 正猜测间巩志两手捧剑弯腰躬身沉声道:“此剑名为“云梦泽”家师听闻知州即日远征特以此剑相赠还望大人笑纳。”巩志的师父便是欧阳南此人铸剑之术名闻天下极见精湛众人没料到欧阳老爷如此多礼都是暗暗纳罕。 欧阳南如此诚心卢云自不免受宠若惊只是他精擅“无双连拳”不闇用剑再加接任知州以来少涉江湖之事想起自己剑法如此粗疏怎好暴殄天物糟蹋人家的宝贝?摇头便道:“宝剑赠烈士我的剑法稀松平常切切菜或还使得怎能用得这般神物?” 巩志早料到卢云必会推辞自也不觉诧异。他向顾倩兮望去道:“大小姐此剑切金断玉实乃护身利器知州大人随身带着凡事趋吉避凶有利而无害。” 顾倩兮听了宝剑足以护身立时留上了神。她与卢云两地相隔分离多年好容易相聚了对心上人自是爱渝性命只要对卢云有利的事便要她倾家荡产的维护也是甘之如饴何况是人家送来的一片诚心?当下走了过来低声嘱咐道:“人家欧阳老爷专程送礼怎好推托什么?快快收起吧。”巩志听了这话自也忙着帮腔:“知州大人望重乡里战场上若有闪失我等定会痛心疾深以自责。这是家师的一番心意还请收下吧。” 卢云听顾倩兮这么一说自也不好推托。再看巩志的模样好似自己若要推辞不受他便无法回去向师父交差卢云这些年也学了不少人情世故铁头书生的模样收拾了不少当下咳了几声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师爷传话回去便说下官拜领盛情当用此剑自卫防身绝不辜负老爷子的一片厚爱。” 巩志大喜道:“谨奉宝剑望知州旗开得胜。早日平安归来。”说着捧剑过肩连剑带鞘交到卢云手里。卢云单手接过掌心微微向下一沉心下登时一凛:“这剑好重。” 众人围拢过来各自细看赏玩只见剑鞘乌木所制通体黑褐既无花纹缀饰也无剑穗连附形状朴素好似黑黝黝的一根大木头不知有何高妙之处。巩志见众人各有疑惑忙来解释道:“此剑长四尺二只因剑身锋锐剑光若水宛如大泽之美家师遍查古书终以“云梦泽”名之。宝剑难得还望知州大人试剑。” 卢云更不打话登即拔剑出鞘只听嗡地一声堂上精光暴现果然剑刃若水映得大堂流光隐动。众皆大惊赞道:“真好剑也!”卢云看在眼里自也暗暗称异他提剑虚劈陡听呼地一声轻响彷如流风轻送足见剑刃之柔之韧已达极境。 原来这剑来历不凡正是“剑神”卓凌昭留在铸铁山庄的五件兵器之一。当年洪武天炉重起神火铁精为骨终在当朝第一炼铁师手中打出十多柄兵刃其中一柄王者利器便是旷古绝今的“神剑擒龙”。后来卓凌昭试剑出招虽然毁去了大批兵刃但铁精造出的利刃极多终于还是留下了五柄完好无缺的便一一让欧阳南打出问世。这柄剑便是其中之一。 这“云梦泽剑”曾被误认为“擒龙”一旦出鞘如同出水芙蓉极尽光彩夺目此剑若在天下排名定在前十之列无论是点苍镇派之宝“赤龙”抑或是神刀门的“天雄”全都无法相提并论。只是巩志知道卢云性子刚直定不喜此剑与卓凌昭的渊源此刻便隐瞒不说以免他又弃而不用。 卢云正要还剑入鞘忽见巩志伸手入怀取了个信封出来塞入卢云手里。口中低声道:“这封信拜托知州大人。”卢云见他模样鬼鬼祟祟一时颇感错愕他随手接过信封见弥封处写着“乞转铁牛儿欧阳勇”。忍不住咦了一声不知巩志用意为何。 巩志满面殷切附耳贴身低声道:“这位欧阳勇是我师父的儿子。他昔年受奸人所害以致误入歧途投上山寨。至今离家已渝三十年。我师年岁已老日夜悬念爱子近况却又找不着门路送信问讯还乞大人可怜他老人家一片爱子痴心成全则个。” 卢云听了这番情由心下已是了然。当年朝廷一场大祸不知拆散了多少人家卢云也曾听青衣秀士提过那时欧阳家的大儿子受“洪武天炉”一案牵连硬遭鸠毒喑哑充军流放想来不堪朝廷荼毒便也投上怒苍山去了。卢云虽是朝廷命官但他性情耿介深恨奸臣为恶面露悲悯之余点了点头便将信封揣入怀里。 巩志见他慷慨相助丝毫不以反逆之意一时满面钦仰拱手道:“知州仁义之名小人见识了。”卢云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师爷何出此言?卢某是儒生不是刀笔吏。” 他怕众人起疑当下不再多说自行转过身去朗声道:“蒙欧阳老爷赠以宝剑有此神物照拂卢云此行必定平安而归!” 在李副官、洪捕头的叫好声中顾倩兮已盈盈走来两人双手交握相视良久彼此虽无只言词组但一切爱意眷恋尽在不言中。 洪捕头、小红等人望着两人的神态嘴角都泛起了微笑。只有巩师爷一人眉心深锁他把目光撇开转望窗外只见乌云遮日随时要起暴雨。 天有不测风云此去少林恐怕艰难无比知州大人您要多多保重啊…… ※※※ 雨云横亘南北万里江山都为之笼罩黑影重重京城日月无光明明是午后时光此际却黑沉沉地彷如深夜大都督府点起了烛火更显得天色的阴森。 “嘿看那模样八成要下雨了。”这嗓子带着湖北口音调子拖得慢长长看那说话之人生得张圆圆胖胖的大脸正是柳昂天的头牌护卫武当出身的韦子壮。 一旁坐着高大男子右手戴了个铁套却是伍定远。他看着阴霾天色皱眉道:“这可烦了这两日我还得出京路上可别积水才好。” 话声未毕轰隆一声巨响窗外暴闪亮光众人惊呼声中只见天际闪电飞来如同神龙探正爆在京城半空刹那间染白了天地万物。 雷神咆哮巨响轰然天边大雨坠檐啪哒哒地甚是密集。 “啊呀!” 雷声隆隆中一声稚嫩惊呼在厅上响起只见小小孩童往伍定远怀里钻去径自起抖来。伍定远拍着背心安慰道:“莫惊打个雷而已。”韦子壮见那孩子好生胆小不由取笑道:“真是的快十岁的人了怎还怕打雷?过来给韦伯伯瞧瞧。” 伍定远将那孩童轻轻拉开了温言道:“快过去见过韦伯伯。” 窗外暴雨如瀑天边雷电轰闪那孩童兀自害怕皱着一张黑炭脸低声唤道:“韦伯伯。” 韦子壮望着眼前干瘦的孩子嘴角不禁泛起了笑。那时伍定远从长洲返京没带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回来身边却多了个干瘪瘪的小鬼。看他好生疼爱这儿子还特地找了算命先生为儿子取了个堂堂正正的好名叫做什么“崇卿”想来伍定远望子成龙定也想义子好好读书日后学着卢云的路子考试应举没准也能弄个功名什么的。 韦子壮正要逗那孩子忽听脚步声响大雨飞洒入厅几名家丁忙去关窗掩门韦子壮猛地暴喝:“甭关!一会儿闷!让厅上几扇窗开着。” 暴雷也似的吼声传过家丁赶忙照办改置干布于窗边地下韦子壮嗯了一声甚是满意忽觉身旁那孩子不住抖一双大眼盯着地下直似泪眼汪汪。韦子壮醒觉了自知惊吓了孩童他从怀中取出一锭小小元宝塞入那孩子手心温言道:“别怕韦伯伯是在管教他们不是凶你懂了么?” 那孩子嚅嚅啮啮手上捧着元宝也不知该不该收起便往伍定远望去。 伍定远捕头出身向知人情世故微笑便道:“伯伯打赏还不快道谢?”那孩子又惊又喜忙把元宝捧过头顶慌乱间跪在地下叩道:“谢谢伯伯。” 韦子壮一把将他拉起笑道:“真是乡下孩子一个元宝便让你磕破头了可别让人看了笑话。”他手指厅角一名婢女温言道:“跟那位姊姊玩儿去伯伯和你爹爹有事要谈。” 那孩童哦了一声转头望去只见那婢女满面笑颦模样甚是亲切这孩子一向害羞虽看姊姊貌美仍不敢与人家多说一字半句自管缩身低头任那婢女携手走了。 大雨稀沥沥地下着到处都水蒙蒙的。那孩子随婢女离开偌大的花厅更无人声水花四溅院中一片雨景衬得大堂加倍寂静。十来张桌椅空空荡荡此时只伍定远与韦子壮二人对坐望来倍觉幽深。 伍定远两手抱胸凝目望着空旷的大厅满心寂寥间只在怔怔出神…… 一年之前对面的大位上端坐一名威风老者左手陪坐一名俊秀公子爷右手椅上跨着条凶猛虎汉再看那耿介书生、刚直捕快各在下相陪众人欢笑吵嚷好不快活…… 雨水声哗啦啦地响着脑海中的那幅景象也渐渐淡去现下厅上冷清寂寥眼前除了韦子壮那张胖脸再也看不到旁人。伍定远伸手抚脸叹了口气。 韦子壮见他目光呆滞忍不住咳了一声他取起了茶碗问道:“什么时候过去少林?” 伍定远觑着厅心淡淡地道:“明儿吧。”韦子壮喝了口茶颔道:“早些过去帮手怒苍再起那可不是闹着玩得。” 伍定远神态萧然自顾自地望着院中的暴雨。雨花四落院里水珠倒弹起来从这儿看去彷佛成千上万人立的小小兵儿正在院中列阵激战。 砍吧、杀吧……天下群雄会少林此战会是什么下稍呢?奸臣当道英雄豪杰却要互相凶杀连自己都要下这苦海世上还有谁能自外这场混局? 国破山河在尽管战火尚未腾烧便已毁去无数家园。念及那位佳人伍定远忍不住感伤他这些时日辗转难眠心中悬忧挂念只要想起她下落不明便似如坐针毡。 眼前浮起艳婷那张端鼻樱口的雪白脸蛋伍定远伸手掩面手掌下的大嘴轻轻抽*动。 “艳婷……你在哪儿啊?” 九华山惨遭正道人物围攻青衣秀士弃山远走艳婷、娟儿两名少女下落不明。消息传来惊得他寝食难安半个月来到处奔波打探却还是找不到佳人芳踪…… ※※※ “定远你来了?” 一声威严问话响起赫然打断了伍定远的沉思。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老者身着缓袍正从内厅走将出来正是柳昂天来了。伍定远赶忙起身拱手道:“侯爷。” 柳昂天微微颔示意伍定远坐下。看柳侯爷好生福气尽管称病不出身边仍见群美服侍左一名女子四十来岁正是四姨太。右侧一名女子容貌清丽三十上下却是小妾七夫人。伍定远凝目看去见她肚腹隆起竟已身怀六甲当有七八个月的身孕。 在这乱世之中居然还有喜事?伍定远又惊又喜忙问韦子壮:“七夫人有喜了?” 韦子壮尚未回答柳昂天已然哈哈大笑道:“当然是有喜了还能是胖了么?”看七夫人面红过耳颇见娇羞。伍定远急忙起身躬身拱手道:“卑职恭喜侯爷了!” 柳昂天哈哈大笑颇见得意。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柳昂天六十好几的人了此番老当益壮床第上虎虎生风自然要大肆宣扬一番伍定远又惊又佩这声道喜更见诚挚。 柳昂天畅怀大笑其状甚豪大堂上便响起了无数回声。伍定远听在耳里不免又叹了口气。此刻喜事临门若照往昔模样柳门定会热闹非凡看顶头上司老蚌生珠秦仲海如此捣蛋还不第一个带头作乱?不把临老入花丛的丑态加油添醋来说定不甘休。柳昂天受了捉弄自也会作势打人再看杨肃观周到定赠名贵药材卢云穷酸只能拿着典籍讲说医学安胎……众人打打闹闹谈谈说说不知要有多快活…… 只是今朝不比以往看现下门可罗雀车马凄清非只“文杨武秦”踪影全无便连卢伍两名新人也只自己一人陪同在侧。满厅寂静中只听柳昂天一人哈哈笑着那笑声稀稀落落越来越低越来越干终至寂静无声…… 哗啦啦……除了院中暴雨不绝于耳再无其它声响。 ※※※ 柳昂天擦拭眼角也不知是笑得太过开心抑或是心中隐感悲伤竟然流泪了。他缓缓就坐拍了拍手边的茶几大声道:“定远你来陪老夫说话解闷。”那位子紧临柳昂天左侧向来是柳门中第一张大位过去坐的人自是杨肃观无疑如今“风流司郎中”上少林去了位子自是空无一人。伍定远不及深思当即躬身拱手便自入坐。 两人隔几相邻柳昂天探头过去拿起伍定远的铁手细细打量啧啧赞道:“以往没瞧仔细倒不知这手套纯钢打造挺沉的吧?”伍定远摇头道:“十来斤而已一点不沉。”一只义手十来斤自不能算轻伍定远这般回话不过是谦虚之词而已。 韦子壮见他俩就坐当下提起茶壶便为柳伍二人斟茶。柳昂天笑道:“定远啊听韦护卫说过好似你武功越练越高了现今中原武林没几人打得赢你。这话是么?” 伍定远一向内敛听了嘉言赞誉赶忙起身拱手道:“韦护卫过誉了。正教掌门个个本领通天武功何其了得。属下这身粗浅武学如何与人相比?”伍定远一身武功实乃天授与秦霸先同为天山传人他这般身手若要自况粗浅天下有谁敢自居高手?韦子壮此时正在斟茶听了这话忍不住用力咳了两声想来不表苟同。 柳昂天哈哈大笑拍了拍伍定远的肩头道:“定远你的霸气呢?想在朝廷里混没点霸气是不成的。这里就咱们几个在说你强那便是真心夸你强何必谦让什么?” 伍定远听他责备慌忙起身道:“多蒙侯爷指点属下知错了。” 柳昂天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双眼却盯着伍定远不放。 柳昂天久在朝廷带过的属下不计其数正直的、阴险的、鲁钝的、勇猛的……多如过江之鲫。眼前这位伍定远虽有些世故却不是奉承谄媚之人。看他几年官场历练下来却没什么长进仍是一幅乡下捕快的土模样老实如故。但掉句话来说官场这个大染缸也没弄污了他。这是难得的事情。 想着想柳昂天嘴角泛起了微笑他看了伍定远一眼忽道:“定远你老实回答老夫倘若你与韦护卫过招你俩谁胜谁负?” 伍定远啊了一声尚未回答韦子壮已然说了:“属下不是定远的对手。”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好那老夫再问一人你若与当年的卓凌昭较量可有把握取胜?”伍定远摇头叹息低声道:“剑神若持神剑卑职不是对手。”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能打得赢空手的卓凌昭那也不是容易的事了。”他眯起了眼喝了口茶低头道:“那我再问一个人好不好?”伍定远忙道:“侯爷请说。” 柳昂天抬起头来朝他斜觑了一眼低声道:“你若与仲海较量谁输谁赢?” 此言一出韦子壮忍不住吃了一惊伍定远也是咦了一声两人正要询问详情猛听当琅一声大响厅侧一只茶碗坠到了地下打了个粉碎。众人回头看去却是七夫人。只见她掩嘴惊呼睁着一双妙目神色显得十分讶异。 韦子壮慌忙起身行到两位夫人身边拱手道:“二位主母天落大雨外厅湿滑别要一个不慎摔跤难免动了胎气。还请到内厅歇息吧。” 四姨太知道老爷有大事相商她一个妇道人家自是不敢多听当下急急站起便往后厅去了那七夫人面带犹豫脚下虽望前走眼角却不离柳昂天身边似乎不很情愿走。韦子壮见了更是一路扶着她把她请入了后厅。 ※※※ 过了半晌韦子壮转了回来伍定远见厅中别无旁人当即惶恐站起低声道:“大人您……您要我和秦将军较量可是想抓他么?”柳昂天摇了摇头道:“你别胡思乱想。我要抓他何必还要你出手?他的兵法是跟我学的咱爷俩真要较量兵法他打不过我的。” 伍定远忙道:“侯爷那您……您为何要我……” 柳昂天叹了口气眼角泛起了泪光说道:“说来你们也许不信我有些挂念他。” 耳听众人惊呼柳昂天自行低下头去叹道:“仲海这孩子和我投缘我带过这么多下属没一个像他这般讨我喜欢。那年他残废坐牢听他要死我心里好痛可现下他活了偏又走上他爹爹的老路我听了心里更烦……”伍定远心中同情当下大着胆子伸手出去握住了柳昂天的手略做安慰。 柳昂天浑然不觉他撇望着院中暴雨幽幽地道:“我年纪老了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定远……你如果遇上仲海请你代老夫转告一声就说……就说我累了想和他一同归隐……”一时之间泪水夺眶而出竟是老泪纵横。 柳昂天一向疼爱秦仲海两人言语投机情同父子柳门中人自是深知。伍定远听在耳里心下也甚明白。想来柳昂天将兵权传给杨肃观便是不想与昔年爱将正面冲突。伍定远低声道:“侯爷杨郎中办事很厉害的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您别烦忧。” 柳昂天茫然望着院中忽然伸手出去按住伍定远的手背幽幽地道:“定远老夫身边没人了。现下只有你只有你最可靠……你生来是个老实人比谁都有侠烈之气不论此战胜负如何等你回来以后老夫都要重用你……”说到此处他紧紧抓住伍定远的臂膀咬牙道:“居庸关!待你回京老夫传令下去从此居庸关军马便让你接管……” 这居庸关何等要紧非只紧临京城兵马众多更是柳门数一数二的大位伍定远啊了一声颤声道:“这……这怎么使得?”柳昂天喘息道:“当然使得。老夫不会看错人的。” 自赴京以来伍定远始终在运粮运米的杂事上打转不曾掌过什么兵权万没料到一旦受人器重第一个职务便如此吃紧茫然之间只是张口无语连谢字也忘了说。 ※※※ 众人说谈一阵时候已在傍晚眼看柳昂天入厅去了伍定远便也携着义子告辞。 韦子壮张伞相送一路来到了大门。家丁才一开门大雨立时溅洒进来。伍定远怕韦子壮淋湿了拱手便道:“韦护卫留步咱们自个儿走成了。” 雨势甚大伍定远的义子尚未行出身子便湿了半边韦子壮心下怜惜轻抚着小脑袋道:“你这回过去打仗带个孩子定不方便。要不把他留在北京吧我帮你看着。” 一听此言伍定远登时大喜这话他是求之不得只是不好启口而已。他蹲下身去问向义子道:“卿儿爹爹要去河南你这几日乖乖随着韦伯伯好不好?” 那孩子看了韦子壮一眼心里有些怕低声便道:“爹爹您……您什么时候回来?”伍定远温言道:“爹爹没两日便回来了。你这几日乖乖听话爹爹回京时给你带些好玩的嗯?”那孩子虽不很乐意但他乡下出身向来听话温顺眉心紧蹙间还是点了点头。 伍定远站起身来微笑道:“多谢韦大哥了。”韦子壮握住他的铁手嘱咐道:“转告杨郎中一声凡事多加小心。这仗我们输不起。” 两旁家丁抢上自将大门阖起。伍定远站在门外回头向门内看去只见雨水不断落下彷如水帘一般门里的义子张着大眼满脸都是不舍。伍定远向他微笑摇手那张小脸张口欲叫便在此时大门缓缓合起那张小脸也慢慢隐去终于看不见了。 闪电交加大雨滂沱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自管踏步出门此刻狂风暴雨街上行人早已跑得一个不见。伍定远无须照顾孩子索性连伞也不撑了只在街心大步行走。此时了无牵挂又似恢复了当年孤身赴京的痛快心情。 雨点实在密急好似当头泼浇而来伍定远不曾练过“火贪一刀”自不能凭借热气蒸雨水但他贵为“一代真龙”自也有御水之道他略提内息真气鼓荡之下衣衫灌满了内力彷如钢盔铁甲雨水难浸衣衫便顺着袖口洒落地面直似透水不入。 当年受难来京如今神功盖世尽管一路走来风风雨雨但这几年也不算白过了。 ※※※ 一路沿着长安大街行去身上都甚干爽他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间已然来到了大明门却见不远处矗着一栋大宅正是大学士杨远的府邸。 伍定远凝视着雾蒙蒙的豪宅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上回入得杨府还只去秋的事情当时柳门众将同去饮酒卢云在杨府巧遇顾倩兮一时大见失态弄了好些事情出来最后靠得秦仲海侧面帮忙有情人终成眷属总算有个美满收场。 伍定远回想这些往事嘴角起了微笑。 便在此时忽听杨府门前传来叩门声响听得一个声音道:“这位大哥敢问……敢问杨郎中回家了吗?”那声音是个少女说话时颇带鼻音好似伤风一般伍定远低叹摇头想来杨肃观受人爱慕便在大雨淋漓的傍晚也有少女登门求见。 门口传来家丁的声音冷冷地道:“这位姑娘你问了好几回啦我不是说过了么?咱们大少爷不在家里。”那少女啊了一声道:“对不住那……那我改日再来吧……” 嘎地一声大门关上了。雨声淅沥沥的伍定远人在街心侧目看去只见那少女苗条的身影在街上缓缓行走手上却也没拿伞只淋得她落汤鸡一般。 伍定远凝视那少女的背影心下暗暗叹息。杨肃观如此家世武功岂是寻常百姓女儿配得上的?看她如此痴心妄想恐怕有得苦头吃了。 那少女走着走街上行来一顶轿子那女孩儿赶忙让开自行躲到街边观望。她驻足不动痴痴望着杨家大门八成以为轿中人是杨肃观。过不多时那顶官轿停在杨府门口里头行出一名老者却是杨大学士回府了。 主人回府大批家丁忙着举伞出迎那少女没见到人神色落寞间忍不住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声满是幽怨却有着无尽相思。伍定远心生恻隐当下回去看这名痴心女孩。 大雨之中只见那少女秀**地贴在前额上看她长长的睫毛姿容艳丽不是艳婷是谁? 伍定远全身大震双膝一软正是踏破铁鞋无觅路佳人原在灯火阑珊处。 自从接到九华大难的消息以来伍定远早在出力寻访艳婷此行赶回京城更是逢人便问其间还花了大把银子托人探听九华山两名少女的下落哪知竟在此地遇上了她伍定远心中激动不知有多少话想说当场便要奔将过去。 脚步才动便见艳婷伸手入怀取出一块令牌跟着低头啜泣起来。 伍定远眼力远常人举手投足都有石破天惊的大威力此刻稍一凝力无数雨点彷佛半空静止目光飞出直从迷蒙大雨中穿过他把令牌字样看得明白见是“兵部职方司”五字篆文。 伍定远本要过去相认但这令牌一出登让他脚下软竟似动弹不得。他苦笑两声把脚步缩回了一时心中也如天雨般阴霾。 四下闪电交加雷声隆隆中杨远早已行入府中大门便紧紧关上了。艳婷看在眼里却无移步的意思只痴痴地守在门口她手中紧握令牌看来还在等着杨肃观回家。 “傻孩子杨郎中人到少林去了你怎还等得到人啊?” 伍定远望着丈许外的艳婷心中这般喊着。雨势不歇两人各自守在一处屋檐下水瀑如帘把两人隔了开来。伍定远侧头望去佳人虽在咫尺之外但水气蒙蒙艳婷苗条的身影却已逐渐模糊彷如天涯海角之隔。 伍定远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忽听一声咳嗽那艳婷低头抚胸模样竟似十分难受。伍定远回想方才她与家丁的对答那时听她的鼻音极是沉重说不定已受了风寒。 伍定远摇了摇头把左手伸了出去触碰檐下倾落的雨水不觉叹了一声。 这雨水冰凉彻寒好生透心连“一代真龙”也觉得冷可怜艳婷一个小女孩儿身上全湿透了却要她如何支撑? ※※※ 天色将暗已在晚饭时光艳婷低诉徘徊始终不肯离去慢慢华灯初上街边窗户一间又一间地亮起杨府大门终于打开了艳婷神色激动正要奔上前去却见一名家丁走出点上了门口灯笼的烛火灯光晕映照得地下一片金黄。 天色已黑看来杨肃观今日是不会回来了。艳婷淋着雨水垂头丧气终于低头走了。伍定远心中担忧自在背后远远跟着。两人一言不各怀心事一前一后地离去。 行出了城门二人已到荒郊伍定远四下打量只见附近杳无人烟望来漆黑一片除了雨水溅响其它别无声息。他不知艳婷为何来到这等地方过夜心中只感纳闷。 眼看艳婷穿过了荒烟小径伍定远不敢跟得太近只与她相隔十来丈再行不远来到一处草棚只见艳婷缩入棚中一角从乱草中找出包袱取了个馒头出来低头啃着。 那草棚极为简陋伍定远凝目去看却是一座废弃马槽早给人弃置多年。伍定远心下难过才知艳婷落魄潦倒这几日都在这破烂处所过夜。 雨水阵阵哗啦啦地打在草棚上听来彷佛琵琶连珠。黑暗中艳婷一人独坐草棚身影望来倍加孤单。伍定远看入眼里心中酸苦眼眶径自红了。 艳婷满身雨水不断咳嗽她拱了个火堆便在棚中生火取暖只是连着几日大雨落下柴薪早已湿透打了几下火石却始终生不起火来。艳婷孤身坐在地下心中万般无奈再也按耐不住两手掩面终于哭出了声。 忽然间一个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跟着一双大手扶住了她低声道:“乖孩子别哭了。” 艳婷回过头去眼前那人眼角含泪满面关切地望着自己不是伍定远是谁? 陡见故人艳婷放声大哭霎时纵身入怀悲声道:“伍大哥!” 多少年了自己这个伍大爷终于变成了伍大哥。伍定远心中大恸一把抱住艳婷哽咽道:“可怜的孩子你吃苦了。” 艳婷趴在他的怀里哭道:“师父被人围攻我实在没法子只有自己走了……路上找不到师妹又有好多坏人过来抓我我一路躲躲藏藏和他们打了几场伍大哥……我该怎么办?”伍定远目光温柔握住她的小手轻声道:“先别说这些。你上京城多久了?” 艳婷啜泣道:“我来京城几日了这里到处都是官府衙门我怕朝廷的人找我麻烦也不敢住客店又找不到熟人……”她回顾身周待见自己的潦倒模样一时深为羞愧痛哭道:“伍大哥我……我真没用……” 伍定远伸出左手轻抚她的面颊柔声道:“乖别哭了。先让大哥安顿你好么?” 艳婷看着眼前的汉子只见他眼神中满是关怀那是极为真诚的神色。她心下感激泪流满面间只是连连点头。 伍定远见她手中兀自抓着那块令牌不由想到了杨肃观便道:“等你住定下来日子安稳了大哥再带你去找杨郎中好么?” 艳婷听得这话一时又惊又喜霎时便是一声低呼。伍定远心仪自己已久艳婷怎会不知心意?哪料到此时此刻自己受难蒙尘伍定远却无趁人之危的念头艳婷又是感激又是高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伍定远伸手出去把艳婷的手掌紧紧握住低声道:“别担心什么但教伍某人一息尚存天下便没人动得了你。来这就跟伍大哥走。” 当年神机洞里一命换一命那时伍定远还只是个武艺低微的捕快尽管生死危难加身却始终信守诺言不曾相负。如今贵为天山传人说起话来更是一言九鼎面色更透出一股坚决。他拉住艳婷的小手便要带她离开。 艳婷却没移步脚步她抬头看着眼前粗壮诚恳的汉子嘴角微微颤动。 伍定远面露不解问道:“怎么了?冷么?” 艳婷泪流满面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伍定远的脸颊。 人生总是这样总要到那受难蒙尘的一刻方知世间真情。 ※※※ 伍定远见艳婷哽咽啜泣却又迟迟不移步伍定远满心茫然猜不透心事他咳了一声道:“你先收拾一下看看有没少了东西。”说着站到草棚一角任由艳婷哭着。 艳婷低下头去背转了身子从怀中取出师父给她的锦囊。她轻轻打开师父最后的叮嘱先看到了锦囊中的那份藏宝地图以及那张早已看过无数次的字条。 那是一份细心爱护也是一个极有远见的叮嘱上头只写了三个字:“伍定远”。 泪水滑落面颊艳婷仍是一言不缓缓将字条放了回去。她转望掌心的令牌在这泪流满面的时刻嘴角竟是苦笑起来。 那五字篆文好生繁复直到现今她还是看不懂上头的文字。她痴痴望着珠泪顺着雨水落下滴到了令牌上那五字篆文变成了美丽的迷蒙图画再也不能辨识。 艳婷忽然掩住了脸伸手一挥将那令牌远远扔了出去。 伍定远吓了一跳惊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艳婷一双美目回斜凝视着眼前的大汉霎时一声嘤咛紧紧抱住了伍定远。伍定远见她突如其来的抱了过来心下赫地慌乱起来忙道:“艳婷你……你怎么了……” 他还不及说话怀中少女提起脚跟双臂绕上后颈樱唇近靠已然吻了上来。 少女吐气如兰一点朱唇柔软芬芳贴在嘴上直似烫入心魂。伍定远心惊手忙待见艳婷满面柔情闭紧双眼只在专心吻着自己更有不知所措之感。 人生难得几回醉?当此美梦成真伍定远却显得十分惶恐。他虽是三十五六的大男人但这般情真意切的与女子拥吻却是人生头一遭。他既不敢推开艳婷也不敢伸手去搂纤腰两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去中指只得紧贴裤缝好似在立正听训一般。 ※※※ 大雨中飞来一样物事咚地轻响那东西正坠在草丛之中。一双修长手掌伸了出来缓缓将之拾起低头去看那令牌上刻着几字见是“兵部职方司”五字篆文。 将令牌揣入了怀中跟着一个身影转了过来那人左手打伞身穿黄衫看他模样沉稳俊脸英挺正是令牌的主人来了。 雨夜寂寥“风流司郎中”身怀讨逆要务却在深夜来到荒野莫非有甚图谋? 杨肃观淡淡一笑回头朝草棚看去。黑夜间营火升起远望过去火光暖和看来好生温馨。 没什么图谋簧夜来此只是为了两位故人而已。小不忍则乱大谋人海茫茫不该相认的人那便不能乱了方寸。哪怕是万人咒骂那也不必在乎。 愿天地罪孽尽归吾身杨肃观既能说出这等话人生如何下场他早有觉悟。他向草棚里的两人微微颔霎时袍袖轻拂飘然远飁。 ※※※ 杨肃观满腹心事缓缓朝京城走去。 大战将起天下风起云涌少林一战生死难卜江充也好、怒苍也罢甚至连师父的计策也让人放心不下。此战如此凶险为求避人耳目杨肃观便伪离京城这几日只在京城暗中走动。他私下差人察看艳婷的动静直至伍定远现身接手这才放下了一桩心事。 该做的都已做了心事已了再无旁骛便该嘱咐自己的身后事了。 身后事便是交代遗言。自从看过达摩院的那人以来他已有必死觉悟。以当年刘敬的声势手段只要误触朝廷陷阱还不是给人群起攻之落个一败涂地的下场?杨肃观自知一只脚已踏入了鬼门关少林之战若败代罪羔羊必死无疑便算侥幸险胜为了达摩院里的那人怕也难逃厄运。也是为此离家时便已交代胞弟绍奇要他今夜子时到东华门的广南客栈相候为了娘亲弟弟他有几件大事要亲**代。 ※※※ 时值深夜天雨路滑大街上见不到半个行人。杨肃观手中打着油伞彷如清莲般飘过街心。他看似神色从容其实眼角不住打量身遭脚下更是渐渐加快陡见他提身一纵跃过了房顶隐身后巷之中。 杨肃观才一藏起身影便听大街上传来呼啸口哨人影闪动四周民房跃出大批探子看这些人神色惊慌俱都现身出来只在察看自己的踪迹。 自接任“代征北”的大位以来江充的眼线满布身遭时时刺探声息只要一个不小心军机随时都会外泄。杨肃观自是加倍谨慎。 过了良久脚步声渐远杨肃观这才走出巷外他望着黑漆漆的大街神色甚是孤寂。 乱世之中身不由己有时连自己都不能相信何况他人呢? ※※※ 行到了客栈杨肃观不从门口进去他从后院翻身过墙跟着从厨门闪身入内。 脚步方入便见一名老妇蹲地洗碗她见一名贵公子无故入内霎时大吃一惊便要出声尖叫。杨肃观竖指唇边示意噤声跟着从腰囊中取出几两碎银塞在老妇手中。那老妇见他形貌尊贵本已心生敬意待见了银子心下更是大喜一时只向杨肃观哈腰连连再不多问一字半句。 丙字三房位在楼上弟弟绍奇已在相候杨肃观不愿惊动掌柜放缓了脚步直似落地无声从楼梯间匆匆行过便往客房走去。 来到了门口杨肃观四下打量见四周并无旁人窥伺这才闪身入内。 方入房中掩上了门正要出声叫唤弟弟猛见屋中黑沉沉地一片并无半个人影。 杨肃观心下微起疑惑按着两人的约定弟弟绍奇当在房中相候怎会不见人影?难不成有事绊住了?杨肃观颇感纳闷便要点上烛火。 赫然间背后生了一股寒意。 好冷……冷得心头寒……这股寒意好生逼人彷如背后鬼魅吹气颈间登让“风流司郎中”冷汗直下…… 从小到大时时觉得背后传来一股寒意便连睡梦中也不得稍瞬。十余年苦熬下来那无数惊惧的寒夜令人魂胆冻结的鬼魔永远挥之不去。 面对无穷无尽的恐惧一个人可以抱头鼠窜也能哭诉求饶当然也可以…… 嗖!伞尖直扫背后全身功力灌注天诀正宗内力爆出。 “除灭它!” 当琅一声碎响背后传来花瓶落地的声音后头并没有敌人。 杨肃观心头大震他伸手按上剑柄正要拔出长剑忽然眼前光芒刺目一盏孔明灯赫地亮起那房内原本黑暗阴沉乍出耀眼光芒只逼得杨肃观紧眯双眼他看不清眼前景象当即双手护住胸前要害便往后头纵开。 忽然间背心一凉背后碰上了一只铁条那东西长管成圆透骨之寒杨肃观嘴角颤身上冷自知后心撞上了火枪管子背后只要一个冷枪放过自己必死无疑。 便在此时火光再次熄灭房里又成了灰暗一片茶几旁传来一声叹息那声音好生低沉轻轻地道:“别想和我斗。你太嫩了万万斗不过我的。” 没听过的苍老口音像个湖广人但口气却让自己好生熟悉。杨肃观全身颤抖来人实在厉害根本没一招半式便牢牢制住武功高绝的自己。他自知没有胜算当下低头垂手右手放脱剑柄左手将油伞扔出已然认输了。 那声音叹道:“想要通风报信么?你啊你逃得掉么?” 杨肃观没有回话也不愿回话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稚气口音唤道:“哥哥我依约来了你在里头吗?”这嗓音官话道地字字清脆来人正是杨绍奇。 耳听绍奇便要推门入房手足情深杨肃观不禁冷汗直流却听那声音幽幽叹道:“为了妈妈弟弟着想做大哥的总该乖一点不是吗?” 杨肃观双目生出怒光再也不管背后火枪会否打死自己霎时向前扑出直朝声音来处扑去乒乓之声大作房内乱成一片门外的杨绍奇大惊失色急忙推开房门尖叫道:“哥哥怎么了?” 杨绍奇手提油灯只见房里倒着两人一个是自己哥哥看他满面肃杀紧抓着一名老者不放好似要勒死他。杨绍奇定睛看去只见那老人满面惊惶舌头外吐双手拼命摇晃好似快死了一般。杨绍奇惊叫道:“哥哥这人是楼下掌柜的别打死他了!” 杨肃观听了这话霎时清醒过来他瞪了那老人一眼放开了双手自行跃起。 杨绍奇奔上前去打量着老人这人满面皱纹确是两日前订房时看过的掌柜。杨绍奇惊道:“掌柜的这是做什么?谁让你进到我房里的?” 那掌柜揉着喉头面色难堪嘶哑地道:“对不住有人给我五十两银子要我到房里守着说有人进来的话我就……我就……”杨肃观不愿弟弟多听江湖事登时夹手抢过掌柜手中的字条冷冷地道:“你就照着这张字条把这几句话念出来是不是?” 那掌柜神色惶恐连连颔道:“是……是……” 杨肃观深深吸了口气他将掌柜一把拉起跟着指着门外森然道:“出去。” 掌柜满面堆笑只得慌忙出门杨肃观不愿多加理会他低头探看字条果见上头写着几句话从房门开启、花瓶碎裂、一路写到点上孔明灯所有情事依序写就这张字条的主人着实可敬可畏乃是天下难得的权谋术士。杨肃观深深吸了口气转头望向房里只见墙边立了座半人高的橱柜看那柜上放着一根物事却是根拨弄炭火的铁条。 方才制住自己的东西哪是什么火枪却原来是这样不起眼的玩意儿。 来人神机妙算既没用一招半式也没用半样兵器法宝仅凭事前臆测敌人举措便让自己一败涂地。杨肃观大败亏输咬牙忿恨间眼中杀气大现已是震怒欲狂。 杨绍奇急忙上前低声道:“哥哥到底生了什么事?” 听了弟弟问话杨肃观登时收敛怒容摇头道:“没事只是想见见你而已。” 杨绍奇满面狐疑哥哥前晚百般郑重吩咐要他偷偷摸摸地半夜出门前来此地相会哪知大半夜辛辛苦苦地过来却似没事了? 油灯闪烁不定杨绍奇凝望自小景仰的大哥只见他的目光也随着灯火隐隐流动那眼神好生奇怪似有些恐惧、又似有些兴奋不免让人更加不解了…… 第二章 秦霸先 好大的雨地下积水盈尺。 从昨日算起这场大雨已然下了一日夜深夜间犹未停息看来是百年罕见的暴雨。 雨水倾盆深夜之中临街的二楼客房灯火未熄。水气漂荡窗外雾蒙蒙的那房内却是灯晕暖和只见一名美女斜倚炕边她解下髻将一双浑圆嫩白的玉足坐在臀下看她满面娇羞水嫩的面颊白里透红梳理着一头流云乌似在等候什么人过来。 嘎地一声房门忽地打开一团火焰旋了进来一条虎样大汉全身**地大踏步走了进来。那大汉目光如炬跨门入户反手便将房门掩上。他把满手物事朝桌上一放忽见美女脱了鞋袜露出一双纤美玉足登时两眼直咦了一声。 那美女脸上闪过红晕将玉足缓缓伸出雪白的脚背上缀点青葱更见风流。她媚眼横波觑了那大汉一眼娇声道:“瞧你那双贼眼溜溜坏得紧。”那大汉仰头笑道:“什么贼眼溜溜?老子是闻了房里臭心里有些奇怪便来闻闻是谁的臭脚这般恶酸?” 这话阴损无聊低俗难言人家玉趾留香脚指头儿玫瑰粉红指甲瓣儿更修剪得整齐端庄再看足踝浑圆**修长这双赤足多少外人想瞧还瞧不着若非彼此爱慕眷恋哪里会露给你看?这般柔情美意竟遭无情取笑炕上美女啐了一口轻嗔薄怒中一枚飞镖扔了出来那大汉兀自哈哈大笑一时冷不及防竟给射个正着当场倒了下去。 那美女又惊又慌收拾了泼辣神态叫道:“喂!跟你闹着玩得怎么不躲啊!” 猛听那大汉一声惨嚎中毒后似要伤毕命了。美女心慌之下急忙下炕来看哪知没动上半步那大汉嘻嘻一笑陡地翻身跳起抱住美女腿弯往上这么一使力竟将佳人一把抱起。看那飞镖好端端的夹在指缝原来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 那大汉笑道:“没事别乱射飞镖真该打顿屁股。”美女轻抒玉臂勾住了大汉的颈子笑骂道:“没把你这坏蛋毒死真算便宜你了!”那大汉往她的赤足望了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光闻一闻就臭死了还毒什么?”那美女大怒登时乱抓乱咬弄得一片狼狈。 客店温馨满是醉人风情看那大汉英风爽飒粗豪模样中带着几分捣蛋自是秦仲海了不消说那美女定是言二娘无疑。 秦仲海把美人放了下来笑道:“不是喊饿么?看我买了什么给你?”说着从竹篮中取出碗盘朝桌上摆开见是些卤味另有瓶竹叶青几盆热炒。言二娘早已饿了一见有宵夜可吃便喜孜孜地燃起两只红烛烛光影动中两人对座饮食更添情趣。 言二娘吃了几口卤味想到了哈不二问道:“这客栈好生气闷无趣咱们怎么不回山寨镇日却留在这儿?”秦仲海笑道:“这雨下得***大咱们怎生赶路回山?再说难得可以独处咱俩便多留个几日那又有什么不好?” 言二娘微微一笑她与秦仲海相处日久深知此人外貌粗莽实善谋划与这等男子相处凡事自也不用她来操心。她伸了个懒腰腻声道:“随你吧!我要喝酒替我倒。” 秦仲海听她向自己撒娇登时哈哈大笑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水又拿过一只小瓶斟和玫瑰清露道:“来咱俩干一杯。” 言二娘伸手接酒随口喝了。那玫瑰卤子尝在嘴里自是甜到心里。 深夜时分喜气洋洋两人对面喝酒秦仲海也不怜香惜玉看他酒量惊人又来拼命劝酒专以大杯来灌美人想来定有什么图谋。言二娘双颊晕红如火低声笑道:“你干么拼命灌我?今晚想占便宜么?”秦仲海笑道:“老子想占便宜自管开口直说干啥要把你灌醉?”这话好生卑鄙若照平时言二娘非赏他三个大耳刮子不可但现下两人独处还没喝酒便已醉了一时毫无生气之感看她眼波流动举起筷子夹了一口韭菜腊肉送到秦仲海嘴边径喂着他吃了。 眼看秦仲海扎巴扎巴地嚼着言二娘登时想起怀庆客店的往事那时秦仲海倒在病榻上动弹不得自己也曾亲手喂他吃粥看他现下神情爽朗身子早已大好事业更是辉煌宏大言二娘心中柔情忽动倒在秦仲海怀里便往他唇上吻去。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慢点、慢点咱们先拜拜。”他搬开了桌椅伸手朝两只大红烛指了指。言二娘奇道:“拜什么?哪有人晚上拜土地公的?”秦仲海在她粉面上轻轻一吻笑道:“二娘咱们是拜天地啊。” 言二娘听得此言立时醒悟了知道秦仲海立时要在房里拜堂。她一颗芳心怦怦跳动颤声道:“这么仓促?”秦仲海微笑道:“磕几个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便成了。” 言二娘当年下嫁小吕布山寨难得喜宴婚礼自是热闹无比便以方子敬的孤僻也曾喝上一杯喜酒足见盛况空前。不过昔日越是热闹现下越不该招摇毕竟是再作人妇嫁的男子又比自己年轻两岁为免招惹议论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轻轻叹了口气手抚秦仲海的面颊悄声道:“你是寨中老大又是头一回成亲却要这般委屈我真对不起你……” 秦仲海笑道:“咱不是皇帝你不是公主爷爷奶奶凑不到一块儿大家甭说这些废话磕头便是了。”说着拉住言二娘一起跪倒在地。秦仲海二话不说自行俯身磕头言二娘也跟着盈盈下拜。他俩先朝窗外苍天拜了三拜跟着对面拜了几拜这才缓缓站起。 言二娘满面红晕娇怯怯地道:“这就成了么?”秦仲海哈哈大笑从怀中取过一个锦盒送到言二娘手中道:“不然要怎么样?非脱了裤子才算数么?” 言二娘羞红过耳啐了一口狠狠捏了秦仲海一把。 在秦仲海的笑声中言二娘自行接过了锦盒。看那木盒鹅黄漆金沉甸甸地拿在手里便觉尊贵她知道里头必有珠宝珍品心中欢喜便要打开来看。秦仲海见她有些醉了登时笑道:“别急明早再看吧。”说着将木盒接过自行塞到枕头下。 言二娘借着三分酒意胆子也大了许多她躺到了床上在棉被里褪下罗裙跟着把裙子往锦帐外一扔裸了双粉嫩修长的美腿。腻声道:“仲海你来。” 秦仲海哈哈大笑依言坐在床边言二娘除去外衣露出里头的亵衣肚兜笑道:“咱俩是天生一对谁也拆不开。对不对?”秦仲海握住言二娘的手凝视着眼前的佳人无言之中却是点了点头。 言二娘如痴如醉伸手抱住秦仲海将他拉上了床一来也是酒醉二来心中情动手上用力大了竟将秦仲海上身衣衫撕破。只见虎汉露出满身刺花肩胛骨上两道红印依旧醒目望来恁煞心惊。 言二娘轻触秦仲海的伤疤叹道:“这伤还疼么?”秦仲海摇头道:“下雨时有些酸其它倒是还好。” 言二娘浅浅一笑吻着他肩头的伤痕跟着伸手到自己后颈便要解开肚兜绑缚。 ※※※ 风光绮旎在这荡人心神的一刻客房门口响了起来却是有人伸手打门。秦仲海翻身站起便要过去开门言二娘心头烦闷大声怒骂:“大半夜的是哪个讨厌鬼?” 门口传来陶清的声音歉然道:“对不住是我。”言二娘骂道:“半夜里大雨倾盆为啥过来敲门可是谁家闹水鬼了么?” 陶清听了责骂却不答腔只咳了一声道:“秦将军青衣秀士他们到了。” 陡听青衣秀士到来言二娘这才醒悟。看来这几日留守客店定是在等候这名军师她啊了一声慌忙便道:“唐先生来了?可要我过去拜见?”秦仲海摇了摇头道:“时光晚了你且别忙着见他。咱先和他碰个面、点个头一会儿便回来陪你。” 天雨路滑言二娘本就不想出门听了这话登时笑道:“要没别的事你快去快回。我这儿等着你。”秦仲海走回床边替她拢了拢被柔声道:“乖妹子好生睡吧一会儿醒来便会见到老公了。” 言二娘听他调笑登时嘻嘻一笑做了个鬼脸。秦仲海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会儿便自行过去开门。言二娘怕春光外泄忙把棉被一拉遮住了白嫩滑腻的大腿。 桌上红烛影动房中一片平安喜悦言二娘满心欢愉也是累了一天听着稀沥沥的雨声闭上眼帘沉沉睡去。 ※※※ 深夜大雨伴随着杂沓脚步声大批人马向前行来看这群人个个样貌不凡体型更是远过常人或见相貌堂堂、身负重剑者或见凶神恶煞、提刀虎视者却不知这帮人是何门何派竟尔簧夜在此群集。 人群缓缓分开一名清翟老者双手拢袖缓步向前。屋边的矮胖男子见了这老者过来当下急忙躬身拱手道:“启禀军师人已经找到了就在破屋里头。这几日咱们细心看顾不曾出过乱子。”看这人如此外貌说话却甚得体却是“金毛龟”陶清。 那老者顺着陶清的目光看去只见废墟中矗着一栋旧宅这房屋毁损破败好似被大火烧过一般。他凝望破屋良久不语似乎有甚心事。 人群中传来一个苍老口音催促道:“唐军师祝家庄离此不远敌方好手若得讯息必然赶来围杀。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唤醒小吕布早些带他回山吧。” 那老者回望去背后那人体魄威武身负铁剑正是“铁剑震天南”他身边另站着几人却是项天寿、常雪恨、解滔等人另二人轮廓深刻不似中原人士却是煞金的义子古力罕与阿莫罕两兄弟。 十日前陶清传书出去说找到了小吕布人更在祝家庄左近听得这等大事寨中立时遣出大批好手右凤军师亲自出马李铁衫率领煞金手下番将领军一千前来此地迎接虎将归山。今夜便是众兄弟与小吕布的次相会。 此时众人俱在等候号令城外明儿罕等番女率着兵马早在埋伏看来确实拖不得。青衣秀士点了点头转问陶清道:“秦将军人呢?”陶清躬身道:“回军师的话这几日将军专在客店守候只等诸位过来。”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二娘还不知此事吧?” 陶清点了点头低声道:“是。” 青衣秀士听了这话眉毛微微一扬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同她提?”陶清面色犹豫不知该如何接口却听一个低沉声音道:“不劳军师担忧秦某会亲口告诉她。” 众人不约而同地回转身去望向街边一名男子。来人不怒自威正是秦仲海到了。 ※※※ 暴雨倾盆浇灌着世间万物伴随着低沉话声天边惊起闪电大雨哗啦啦地落了下来。这片雨云横亘中原非只北京雨势滂沱便连西北地方也是风雨交加。 秦仲海双手抱胸神态凛然雨声凄凄中陶清低头无语常雪恨唉声叹气更无人敢说上一字半句。过了半晌青衣秀士沉声道:“秦将军借一步说话。” 秦仲海微微颔跨步迈出便随青衣秀士行到街边。两人并肩站立同望夜空雨丝。青衣秀士手撑油伞仰天道:“秦将军昔年令尊与我相交名为主从实乃知己。为了故人之子一生幸福今夜我须得相询一事。”秦仲海叹道:“军师有话直说仲海这里听着。”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秦将军你真要让小吕布醒来?” 青衣秀士语音清缓却又字字穿心。秦仲海全身已给大雨浸湿雨水顺着脸颊滚落彷佛垂泪一般。无言之中却是点了点头。 青衣秀士低声道:“小吕布是二娘的丈夫你一会儿把人弄醒了他定会问你妻子下落。二娘跟着人家走了你愿意么?”他见秦仲海垂无言迟迟不答便又道:“我来这儿之前已与大伙儿商量过了。乱世之中胡涂过日有时反而是种福份小吕布如何?阿傻又如何?便算重拾当年英雄身分也不见得快活……” 青衣秀士正要再说秦仲海却打断了他的说话他低下头去轻声道:“凤军师的好意某心领了。只是我得问您一句倘若是我爹爹遇上这桩事情你说……他会让小吕布睡下去么?”青衣秀士听得这话已知秦仲海心意他轻轻一笑道:“好吧便照你的意思。” 人生如梦但那醒醒睡睡之间都是自己的一生岂能让他人决定?秦霸先号称仁义之师绝不会做这等无义事。青衣秀士无意多劝便走回人群道:“诸位咱们走吧。” 李铁衫、项天寿等人听了这话登时大喜过望小吕布若要醒来秦仲海不免受创可这人果然不愧当代豪杰的美名看他提得起、放得下实乃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想来山寨弟兄都是多操这个心了。 秦仲海既无异议李铁衫便是一声大喝:“好!既然没事了大伙儿这便走吧!”李铁衫一个心念便是让韩毅重回英雄身份只要五虎归山群雄归心山寨大事必能顺当。至于其它林林总总他可没想那么多当下第一个跨步离开。 ※※※ 深夜之间大雨漫天洒落李铁衫心无旁骛率先朝破屋走去。项天寿望了秦仲海一眼只见他兀自站在街角远远望去背影竟似有些驼了。项天寿与秦仲海相识虽然不深却十分喜爱此人的性子现下看他消沉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摇了摇头便跟着李铁衫离开。 解滔向来心细他见秦仲海停留原地神态好似苦闷异常不觉心里有些担忧便缓步行了过来伸手朝他拉了一下。 秦仲海给人拉着脚下却无移步的意思。解滔怕他生气忙道:“秦将军一起来吧你是昔日山主的公子小吕布若要清醒第一个拜见的便该是你……”他还想再说那常雪恨使劲往地下积水一踢伸手朝解滔身上大力推落暴吼道:“人家已经充好汉了你们总该知足啦这还来啰唆什么?走啦!”常雪恨满面不忿推着解滔离开他与秦仲海擦肩而过往他肩头便是狠狠一拳骂道:“***混蛋早叫你听我的……” 解常二人相继离去秦仲海给打了一记却只如石像般立在原地好似傻了一般。 过了半晌又是一人走来停在他面前却是陶清。秦仲海见他望着自己低声便道:“快走吧别耽搁了……”陶清望着秦仲海想要安慰几句但搜索枯肠却是无言以对。 自怀庆到兰州再从兰州赶赴朱母朗玛一路多少故事。大姊、小兔子、铁牛儿、大老虎……众人结伴而行经历了无数生死大险终于重建怒苍。哪知此刻团圆却是别离今日之后景物依旧人事却要全非。回思前尘往事陶清泪水迸出他撇开头去哽咽道:“秦将军我代大姊和小吕布谢谢你你永远是咱们的头儿。” 秦仲海闭上双眼缓缓点头低声道:“陶兄相识以来蒙你一路照护扶持这份恩情秦某永远记得。”听得这话陶清已是泪如雨下他不愿多惹秦仲海伤心当下一个躬身便自转身奔离。 ※※※ 夜阑人静雨声不绝于耳秦仲海抬头向天任凭那漫天雨水打落面上在这孤寂的时刻耳边蓦然响起了一句说话。 “秦将军恭喜你了。” 在这一刻居然有人向自己道喜?秦仲海愣住了回过头去望着眼前的青衣秀士。 “你已经是秦霸先了。” 秦仲海听了这话更是一脸愕然不解他话中意思。 “要做真正的大人物第一个杀的便是自己。您已经过关了。” 秦仲海闻得此言不觉大惊失色脚下一软已是跌坐在地。 爱人者人恒爱之杀人者人曰可杀。是啊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舍去了天下间还有什么舍不得、杀不得的? 秦仲海垂无语宽阔的双肩隐隐颤抖。 青衣秀士目光低郁望着眼前的虎汉。看他低头苦笑伸手抚面那暌违已久的悲凉神情正与他父亲当年一个模样。 这对父子一个在武当长大一个蒙剑王收养两人非只样貌不似便连说话口音也大不相同但在这心境相通的一刻竟让人感到他俩如斯相似。那低缓疲惫的语气那苦痛深沉的目光再再让人想起当年的秦霸先。 青衣秀士迈步离开临行前回眸过来望了秦仲海一眼轻声道:“秦将军保重了。” 在这悲郁的刹那秦仲海紧握双拳竟尔仰天狂笑起来。 天上鸟儿对对翱翔林间鹿儿依偎成双却独独那高岗猛虎永远形单影只在那荒野间孤身低吼。 千辛万苦到头来原来这便是自己追逐的人生? ※※※ 雷电轰闪而过照得破屋一片明亮雨点坠落打得台阶一片清响众家好汉无人言语各自包围破屋只等着青衣秀士的号令。 大雨哗哗下着屋内传来阵阵笑声那房舍虽甚破败此刻却显得十分温暖。只听一个傻呼呼的声音道:“娟儿姊姊你说师父要带我们回山怎么还不来啊?”一个调皮稚气的声音响起笑道:“耐心点!那个秦将军不是说了么师父这两日便要过来到时咱们又可以回家啰!”那傻子笑道:“回家好!回家有衣穿有果子吃再也不必挨饿了!” 青衣秀士听了这番幼稚对答心中隐隐生出感慨。离开山寨近二十年自己已成九华山的正教掌门岂知风云际会大批正教好手苦苦相逼终于逼得他返回山寨再为怒苍运筹帷幄。只可怜自己第一个苦差便是要拆散秦仲海与言二娘这对爱侣。再看平日娟儿对阿傻的神色恐怕又是一桩冤孽了。 项天寿问道:“唐军师这小吕布疯得十分厉害您有何良方让他醒转?” 青衣秀士目光如冰道:“疯病并不难治难治的是心病。当年小吕布脑门挨了一掌从此浑浑噩噩不醒人事。后来道上遇着了我终得醒悟。只是他大梦方醒耐不住家破人亡之苦竟尔屡屡出手自杀……”众人听到此处忍不住都是“啊”了一声甚感惊愕。李铁衫叹了口气道:“这也不怪他当年神鬼亭惨祸谁不是饱受折磨?” 他这话倒是实情以方子敬的孤高、煞金的刚勇、陆孤瞻的沉稳这些年来谁不是反复沉沦漂荡四方?便他自己也曾满心悲苦除了归隐西凉聊聊度日实在别无排遣更何况是年纪轻轻、有家有世的韩毅? 青衣秀士屡遭苦难自是明了心情他微微苦笑又道:“我见他痛苦难当便以银针替他镇神让他继续沉睡下去。几年下来他虽然痴痴呆呆但日子却快活了许多。当个阿傻毕竟比韩毅好……”众听此言尽皆搓叹。看来疯病并不难治难治的是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天幸言二娘已在左近想来小吕布清醒后得见妻终能平复过来。 青衣秀士不再多言派令道:“铁衫将军、项堂主。这当口韩兄弟神智不清我一会儿要在他玉枕穴上扎针为免他暴起伤人请你两位埋伏屋外伺机将他制服。”李项二人答应了青衣秀士又吩咐常雪恨、解滔:“倘若韩毅走脱必会从巷口逃离你们两人埋伏着随时听我号令。”四人得令各自过去准备青衣秀士转望古力罕以番话道:“你们两兄弟把“方天画戟”准备了一会儿情势若要有变便拿画戟给他看自能让他想起许多往事。” 两名番将各自点头径自从背后取出一柄巨大兵刃。这柄兵器好生威武正是欧阳勇连夜依着图式打造出来的大戟单以锋利而论自不在当年的那柄神兵之下。 诸人准备妥当青衣秀士便向陶清使个眼色示意他过去打门。 陶清吞了口唾沫缓步走到破屋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板低声道:“娟儿姑娘你师父来了。” 门板嘎地一声打开一个小女孩儿奔了出来欢声大叫:“师父!你终于来了!” 小小身影直奔而来扑到了师父怀里看她面上满是泪水当是又喜又悲。娟儿趴在怀中欢容叫道:“师父!我们可以回家了么!”青衣秀士听了这话脸上现出一丝阴影他没有回答反而别开头去脸上神情黯淡彷佛又戴上了面具。 娟儿咦了一声隐觉师父的神色有些不对她急忙转看四周却没见到师姐艳婷的身影她大声问道:“师父师姐呢?她怎么不见了?”青衣秀士抚摸她的秀轻声道:“孩子你师姐已经走了。” 娟儿不明所以喃喃地道:“走了?师姐去哪儿了?”青衣秀士微微摇头却没回话。 娟儿听不懂玄机她茫然看着周遭只见身边围着几人看那白老人身形高壮秃头老者目光深沉两名番人凶神恶煞这几人模样颇似坏人让人心生害怕。娟儿似知厄运将临不由得全身抖悲声道:“师父……他们……他们是谁?我们……我们不是要回家么?”娟儿正自害怕便在此时破屋内传出脚步声一个傻气的声音响起:“娟儿姊姊你在哪里啊?”正是阿傻找不到娟儿便要出屋来看。 眼看高大无比的身影便要走出青衣秀士目如寒冰冷冷地道:“动手。” 方才跨步出门便见李铁衫斜身扑上两道掌风当面打来阿傻急忙转身去挡哼嘿两声闷响两条巨汉以力相持碰撞挤压之下四周房舍壁板登时碎裂。阿傻自痴呆以来从未与这等高手较量他全力抵挡李铁衫自知敌人武功厉害口中大叫道:“娟儿姊姊有坏人来了你快逃啊!”娟儿又惊又怕尖叫起来:“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打他?” 阿傻正与李铁衫僵持忽然间背后风声劲急竟有两枚飞石射到只是他此刻全神贯注全无余力抵挡霎时闷哼一声背后连中暗算疼痛下再无气力出手身子向后便倒。 李铁衫见机不可失旋即扑向前去将阿傻一举压倒在地。青衣秀士从怀中取出银针沉声道:“别点穴道把他的手脚按住。”自来针灸疗伤定须气血畅通不能对患者再行点穴此时只能凭着暴力将阿傻压住其它别无办法。项天寿见阿傻手脚挥舞挣扎得极是激烈他怕李铁衫支撑不过便赶忙过来帮手。 眼看师父手持长针与几个大汉联手对付阿傻好似要做什么可怕的事。娟儿又惊又慌冲了过去挡在师父面前尖叫道:“师父!你要做什么?” 青衣秀士右手轻挥道:“把她带走。”陶清立时抢上将娟儿架了开来。青衣秀士手持银针逐步朝阿傻走去。阿傻心中害怕手脚却给人制住了一时拼死挣扎口中叫道:“放开我!放开我啊!”李铁衫、项天寿纵然神勇但阿傻怪力惊人着实难制项天寿咬牙道:“大家快快过来一起把他压住了!”解滔、常雪恨答应了便也来帮着按住手脚。 娟儿给陶清牢牢抓住了眼见师父好似变了个人非只说话奇怪连举止也让人害怕。看他手中长针一步步刺向阿傻娟儿心下惊恐万分尖叫道:“不要啊!阿傻快点逃啊!”阿傻倒在地下哪里挣扎得脱一时也是满面泪水大哭道:“娟儿姊姊!娟儿姊姊!救命啊!” 长针将至已到关键时分此刻更是放松不得李铁衫等人出尽全力奋力压住四肢就怕阿傻忽尔逃脱。 “滚开啊!” 陡听一声霹雳般的狂吼阿傻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气力震开了李铁衫飞身纵起健步便往娟儿奔去陶清又惊又怕慌忙挡在道上叫道:“韩大哥!” 阿傻哪来理他?高壮的身子扑来肩头侧过当场便能将陶清撞死解滔眼明手快赶忙纵身扑上便将陶清按倒在地轰地一响阿傻已从身边半寸穿过可说惊险之至。 乱世小儿女相互靠近立时抱在一起二人大声哭叫彷佛末日降临。李铁衫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喝道:“大家上!别让他走了!”一声令下诸人围拢过来随时等着出手拿人。 娟儿看了这阵仗心中怕了起来哭哭啼啼间赶忙躲到阿傻怀里那阿傻看了李铁衫凶狠的模样要他如何不惊?两人慌张恐惧缩身相拥模样极是可怜。 陶清险些给人撞死他爬起身来定了定神眼看娟儿与阿傻哭泣不已二人脚下不住退后霎时背心碰上了屋墙已是退无可退。当下劝道:“娟儿姑娘别误会你师父不是要害这位傻大哥而是要帮他治伤。你懂么?”娟儿受了惊吓此时只在啜泣不已平常小精灵的可人模样荡然无存陶清说了半天却似对牛弹琴一般。 项天寿见她目光呆滞便亲来劝说他行向前去低声道:“小妹妹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专程来替这位傻大哥治伤的你别缠着他好不好?”说着伸手出去便要分开两人只是手指一触娟儿登听她出锐利尖叫。阿傻狂吼一声扑出一掌喝道:“滚开!” 项天寿往后退开一步叹道:“小妹妹别闹了你拉着傻大哥要去哪儿?你知不知道九华山已经散了啊。”陡听此言娟儿如中雷击连那青衣秀士也是身子一震。娟儿这几日只想着回家听得人家开口诅咒已是惊怒交迸霎时便回过神来娇声喝道:“胡说!你胡说!你们家才散了!” 项天寿面露不忍口中却道:“九华山真的散了你要不信问问你师父。” 娟儿呸了一声转头便往师父看去大声道:“师父这人胡说八道他说九华山散了那是骗人的对不对?”她叫了几声却见青衣秀士不言不语娟儿毫不气馁犹在尖叫不止:“师父你说话啊!”只是不管她怎么叫青衣秀士仍是低头无言目光更见黯淡。 娟儿见了这神态也知有异她喊叫口气慢慢缓了下来她掩住了脸悲声道:“师父求求你告诉我他是骗人的……对不对……”说到后来已是放声大哭。 没有师父没有师姐也没有家了剩下的只有空屋子而已。 ※※※ 大雨飞溅而下破屋前水气弥漫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是沉默无语。只见娟儿趴倒在地抽抽咿咿她尽管幼小在这无家可归、亲人各奔东西的一刻也知真正的苦难已然到来。阿傻见她哭得悲切忙弯下腰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大声道:“娟儿姊姊不哭!娟儿姊姊不哭!”娟儿紧紧抱住唯一的亲人悲声道:“阿傻师父不要我们了我们自己走我们自己回家!” 阿傻大声答应抱起她娇小的身子便朝后巷窜去。这阿傻武功高绝此行遣出大批高手围捕便是要将他生擒回去万万不能放他离开。李铁衫怒吼一声喝道:“***!好好一个高手搞成白痴也似老子偏不信邪!”从阿莫罕手中抢过画戟跟着奋力扔出。 怪吼一声传过人群中飞出一柄重兵直从阿傻头上飞越过去那兵刃着实沉重飞不两丈便已力尽落地。 那阿傻本已抱着娟儿离开忽听地下一声闷响眼前一柄重兵倒插在地正把去路挡住了。阿傻正想绕路离开忽然雷光闪动刃面闪过一道光芒刺得他眯眼停步。 阿傻深深吸了口气怔怔望向眼前的重兵只见双刃月牙隐隐生辉戟柄极长虽是斜插地下兀比常人高了个头。青衣秀士淡淡地道:“你认得它么?” 阿傻嘶哑着嗓子拼命颔大声叫道:“我认得它!我认得它!” 李铁衫哈哈大笑喝道:“你当然认得它它可是你的手脚啊!” 这柄神兵形式如此威武正是当年银戟温侯赖以耀武扬威于三英战吕布中名震千古的“方天画戟”。电光闪耀间多年未见的随身兵刃现身阿傻彷佛看到了至亲他心中震荡登时啊啊大叫起来。 青衣秀士上前一步温言道:“韩兄弟几十年了它一直等着你。过去摸摸它吧。” 俗谚有云“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便是说武者与兵器间的相思之情。江湖风波险恶真正患难相随的不是那些会溜会跑的弟兄而是那柄不会言语的兵器。刀也好剑也罢锋利与否尚在其次一次次的性命相搏武者与兵器一同写下荣辱与共的故事。兵器便是自己的春秋道尽了主人一生的沧桑。 大戟倒立在地雨水打落沿柄下垂似泣平生不得志。阿傻心生感应泪流满面间便要走将过去。背后娟儿抱住了他哭道:“阿傻你不是要带姊姊走么?我们快逃啊!” 阿傻呆住了茫然望着背后的娟儿又看了看地下的方天画戟神色有些犹疑。李铁衫跨步迈出随即从背后抽出大铁剑轰地一声巨响斩碎了屋墙这剑气势十足正是成名绝技“虎横江”。李铁衫戟指暴喝:“看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兵刃!你的兵器呢?你看看它是不是在呜呜哭泣它在等着主人来用啊!” 阿傻眼中泪水闪动茫然看着方天画戟娟儿急急拍打他却置若恍闻。青衣秀士轻声便道:“阿莫罕、古力罕出阵!把他打醒。” 风声大作两柄重兵器奋力挥出左是“立瓜骨朵”右是“纯钢镋耙”一柄是四十斤重的骨朵金瓜锤一柄则是生满利齿的镋耙大叉两柄重兵同声出手当头重击之下却要小吕布如何抵挡? 伴随着霹雳般地暴吼阿傻已将娟儿推开看他满面激昂霎时便将绝世神兵拔出。只听铿鏮两声巨响力道相撞骨朵已然受震脱手远远飞出十来丈撞破了旧屋墙壁直直滚了进去。众人见了方天画戟的大威力都是骇然无语。 这“立瓜骨朵”顶如蒜瓣重达四十来斤此刻却给震飞十丈有余足见阿傻内力何等雄浑。那铛耙给大力一震则是向外荡开尺许旋即力尽垂地把地下砸出个坑来。两员西域虎将虎口剧痛面露痛楚只在一旁喘歇。 戟者号称“仪仗之王”乃是上古车战最为雄猛的利器开宝四年宋太祖列戟开封赐皇弟一十四支大戟以威尹门此时名将风流搭配“仪仗之王”的大威力更见气势非凡。 那阿傻好似打得狂了眼看阿莫罕、古力罕不堪一击霎时便往常、解两人杀去。暴喝声中常雪恨手持“凤嘴长刀”也已下场出手看他身边另有一人护驾此人左提麻背弓右执甩手箭正是解滔。 常雪恨长刀加力出手当场便来抵挡。这“凤嘴刀”形状威武乃是常雪恨家传兵刃这厢“凤嘴刀”抗击“仪仗之王”不知谁输谁赢? 当地一声轻响“凤嘴刀”已给画戟的月牙刃夹住这招正是画戟的独门锁拿只待一个翻转便能解下常雪恨的兵刃解滔吃了一惊提起“甩手箭”便要当胸刺落霎时雷过天际精光耀眼戟面反射电光竟刺得解滔眯眼难睁便在此时大戟绞住凤嘴刀一起朝自己面前砍落解滔大吃一惊急忙以手上兵器去挡轰地巨响一声解滔虎口剧痛大弓长箭俱已冲天飞出。 神兵出手国士无双小吕布放声长啸虎将风采终于再现江湖!李铁衫哈哈大笑喝道:“好一个小吕布!这才是五虎上将的威风!” 阿傻纵声大叫他单臂提起画戟右手自然而然回向胸前脚下向前跨步嘿地一声大戟飞舞如盘缠头近绕如痴如醉正是失传已久的“温侯戟舞”。兵谚有云:“剑不缠头戟不舞花”双月牙平衡不易这大戟若要舞花重心立失阿傻却能把重兵使得飞天纵地如此戟法若非小吕布亲来出手世上谁能办到? ※※※ 阿傻好生快活自在兵器中沉醉娟儿却满身雨水孤身跌坐在地下神色甚是茫然项天寿心下不忍蹲在娟儿身边低声道:“小妹妹别哭你看看他多么威风啊?” 娟儿抬头望去只见阿傻手执大戟摆了个立马式左足上举脸面向右急看喝地一声看他虽然衣衫褴褛但手执古拙神兵之下哪里还是个傻子?真是英姿勃勃的大将军场边彩声连连众家好汉纷纷拍手叫好。 娟儿痴痴看着眼前的玩伴那柄兵器好生巨大阿傻却能挥舞劲疾旋转成盘娟儿与他相处经年除了赌博之时从不曾看他这等喜悦。项天寿手指阿傻温言道:“你这位傻大哥不是普通人他本姓韩单名一个毅字曾是朝廷的应州指挥使后来更是怒苍山的五虎上将。过去出马打仗他向来是我们的先锋。你看看他像不像个大将军?” 娟儿哭哭啼啼泪如雨下中却还是点了点头。项天寿微笑道:“小妹妹你想不想让他醒来再一次变成大将军?”娟儿摇头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当年这疯汉上得九华山来艳婷见他模样肮脏行为幼稚便离得远远地不耻为伍。娟儿这小小孤儿却心有灵犀一见这人的面便知仪表堂堂的他绝非凡人。起初她会接近这人还只是好奇他武功高强模样好笑谁知相处半年之后每回只要与阿傻聚在一块儿便觉说不出的投缘慢慢已有不见不快之感。她虽然年纪幼小不懂得男女之情但也知自己只要和这人分离便会心生痛苦难过不知不觉间已然情根深种。 去秋在长洲城隍庙里阿傻便曾醒来过一次那时真把她吓坏了那个阿傻好生可怕非但不认得她说话更是凶霸霸的直到现今她心里都还惦记那个可怕景象。此刻若让阿傻再次醒来真不知他还认不认得自己这个姊姊。娟儿想到此处两只小手紧紧揪着脸色已成惨白。 猛听场内传来啪地一声众人急望过去只见阿傻仰天狂叫身上衣衫尽裂露出了背后的刺花那只额西猛虎步下山丘神态狞恶登时惊吓了娟儿。她心中害怕飕飕抖正要往项天寿靠去却听他口中出暴雷也似的喝彩娟儿听了大吼又给吓坏了一时缩身不敢稍动。她偷眼去看场内众人只见四下人众欢欣鼓舞全都在高声叫好。项天寿满面怡然摸着娟儿的脸颊微笑道:“英雄好汉铁打的小吕布咱们的猛虎总算回家了。” 听得这话娟儿忍不住张大了嘴她望着项天寿又朝其它人看了看霎时便已懂了。 师父也好、阿傻也好还有这一大堆不认识的人他们全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老虎他们不是凡人。 把老虎圈在家里养老虎会哭的现下阿傻的同伴来了只要随这些人离去他便不再是只人人笑骂的脏兮兮野狗。让他威风凛凛地回到山林吧跟着大家一起吃肉捕羊老虎才会快活啊! 娟儿呆呆看着天空竟是苦笑起来。 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师父变了师姐走了连阿傻也要变成大将军舍己而去只有十六岁的小精灵现下只能孤坐地下茫然望着夜空雨丝。 项天寿伸出衣袖替娟儿拭泪道:“小姑娘别哭和我们一起回家吧。山寨上有好多好玩的有许多哥哥姊姊大家都会照顾你……让你每天开开心心……” 说话间娟儿忽尔站起身来自行向前走着项天寿吃了一惊追了过去问道:“小姑娘你要去哪儿?” 娟儿低下头去轻轻地道:“我要回家。” 项天寿急道:“你师父人在这儿他的家便是你的家啊快跟我们走吧。” 娟儿回头望了青衣秀士一眼幽幽地道:“他不是我师父。” 青衣秀士听了这话身子登时一震项天寿嘿了一声责备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怎说这等话?” 娟儿不去理他她呆呆望着前方轻声道:“师叔师叔你知道么九华山已经散了师父也不要我们了……不过娟儿不怕娟儿要自己一个人回家只要有娟儿在九华山就没有散……” 张之越在世时尽管敌人百般折侮至死犹不辱师门他倘若人在此地会任凭九华山散掉么?场中众人多知这位“快剑”的刚毅性格听得娟儿道出师叔之名心下无不肃然。 见了徒儿的痴态任他青衣秀士老谋深算心机城府无一不备此刻也不禁心如刀割。他不愿弟兄们见到自己失态霎时背转身去掩住了口鼻一时涕泪纵横。 梦耶?幻耶?在这似曾相识的一刻彷佛轮回降临。去秋阿傻清醒跪地痛哭之际青衣秀士手抚痴人的头顶把他点悟开化了。哪知一年过后怒苍神火再次焚烧余波所及却将九华山一把烧成了灰烬。 人生在世彷如一场春梦青衣秀士想起当年拜入九华的誓言如今形势严峻逼得自己再次上山背叛诺言。却要他何颜面对祖师?泪眼朦胧间真盼有人拿着一根银针让他从此昏睡过去再也不用面对这无穷无尽的苦海…… ※※※ 娟儿行到巷口临行前回眸一眼欲待向阿傻道别但那阿傻早已忘了自己便在身旁只自顾自地挥舞兵刃对身周之事一概不闻。娟儿自知今日一别再要相见不知何年何月。她眼角含泪伸手出去轻声道:“阿傻姊姊要走了你以后要照顾自己知道么?” 场中虎吼声不断阿傻哪里听闻了只拼命把玩家生。那兵刃扫来更险些打上娟儿的手掌。娟儿缩手回去她眼望阿傻低声倾诉待见阿傻仍是不知不觉娟儿两行泪水落下霎时咬住了牙狠下了心肠当场飞奔离去。 小吕布重回山寨与言二娘破镜重圆说来乃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场内众人看了娟儿的痴态又想到秦仲海的心伤心下都感难受。项天寿面露不忍解滔沉默无语便连陶清也别过头去不愿去看娟儿的神态。那常雪恨却是个直性子他深恨青衣秀士无血无泪登时跳了过来戟指骂道:“***贼军师!你徒儿跑了你这老混蛋不去追么?” 青衣秀士格于门规自不能劝徒弟上山为寇听了这话却是颓然无语。李铁衫转头吩咐解滔道:“解兄弟这孩子是咱们军师的徒弟万不能让她落入贼人之手。劳烦你一路跟随过去把她落脚处看个明白。一会儿回报过来。” 解滔答应一声便自足追出想来娟儿轻功虽佳却比不过解滔的身法定能将她看住。 ※※※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傻总算将一套戟舞使全他抹去头上汗水好似玩得过瘾了这才回过头来他不知娟儿早已走远兀自哈哈笑道:“娟儿姊姊好好玩哪!你看我厉不厉害?” 他问了几声却没听娟儿回答凝目看去只见四下寂静寥然除了雨声稀稀落落哪里还有自己姊姊的踪影? 阿傻惊叫道:“娟儿姊姊你在哪里啊?”慌张之下口中大喊大叫看他手上抱住方天画戟便要飞身去找娟儿竟想来个大小通吃。 李铁衫哪容他再次走脱一看他茫然若失少了防备霎时快如闪电地出手一把揪住阿傻脉门。阿傻心下激动他暴喝一声内力激竟尔震脱李铁衫的五指跟着一个转身右拳便往他面上击来。 李铁衫见他这拳力道刚猛万万小看不得急忙举掌相格碰地一响大响两人功力相若各被对方力道震退一步。 阿傻看着漆黑的道路登时狂叫道:“姊姊呢?是谁把姊姊藏起来的?是谁啊?”喊叫之间提起兵刃乱挥乱打“方天画戟”夹着雨点杀出力道几达千斤逼得众人仓皇走避。眼看他狂态已成李铁衫身为五虎之一自须由他出面抵御。他提起铁剑暴喝道:“韩兄弟!住手!” 轰地一声铁剑横劈而出阿傻纵声大叫画戟也是重重斩落当然巨响中二人内劲含入重兵力道正面相撞如同两只大象对面冲撞两人虎口剧痛胸口气闷各自往后退开一步面色都甚惨淡。 阿傻怒吼一声再次向前出绝招丝毫不留余地李铁衫也杀红了眼狂啸之下使动了“必杀三式”再也不容情面。 此时两大高手各以阳刚力道相拼重兵相击胜负全在力大最是凶险不过。月前秦仲海曾与李铁衫决战一场一凭火贪刀一仗重铁剑只因秦仲海功力炉火纯青尚胜李铁衫一筹攻守得法之间便不曾让李铁衫身受内伤只是现下小吕布与李铁衫功力相近一个疯一个猛两人势均力敌一路砍翻砸烂身边物事破屋给他们高壮的身子接连挤撞砖瓦壁板早已碎裂料来时候一长两大高手都要不支倒地。 此际场面大为凶险陶清怕他们有何闪失忙道:“唐军师请您下场吧。”青衣秀士微微颔道:“项堂主劳烦你飞石出手打他肩灵、凤池。” 肩灵凤池一在肩胛一在后背俱是人身要穴项天寿闻言断喝飞石直往阿傻身上射去青衣秀士沉声又道:“李将军使“铁牛犁地式”。”此时大戟当头砍来但李铁衫素知右凤之能当下不闪不避铁剑反落地扫出左右砂石飞溅中已朝阿傻足径掠去。 阿傻嘿了一声眼看石子朝肩灵而来当即铁戟斜挥用月牙刃挡开了一枚飞石大戟借势下垂架住了李铁衫的铁剑。便在此时朝凤池射出的那枚飞石已到面前阿傻吐气扬声画戟往地下一撑身子如同旱地拔葱直直往上翻起几达丈余之高登时避开了那枚飞石。 好容易逃过杀手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碰地一声大响脑门居然撞上了硬物阿傻只感天旋地转立时摔了下来。场中众人看得明白方才青衣秀士料敌机先后先至早已飞身跃到阿傻头上他手举长剑却不除下剑鞘仅以守株待兔之势停在半空阿傻提气跃起反而是拿脑门去撞剑身大力相碰之下登时摔落在地。 这厢李铁衫、项天寿乃是沙场老将看青衣秀士轻易制服武功高的韩毅诸人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方才青衣秀士要项天寿飞石出手李铁衫铁剑下扫用意只在逼迫“小吕布”飞身闪避看场内三大高手的武功尽在掌握之中真无愧神机妙算的军师美名。 趁着阿傻倒地昏晕青衣秀士立时取出银针在他后脑后颈等处扎了几回。陶清等人心下担忧各自过来询问青衣秀士竖指唇边示意他们不要多话自行道:“先让他睡。一会儿我会唤他起来。”众人不知高低自也不敢多言只耐心在一旁守候。 过了小半个时辰青衣秀士见天将黎明当年小吕布脑门中招便在这个时辰当下蹲在阿傻身边伸手拍了拍低声道:“韩兄弟强敌已退快醒来吧。”那阿傻听了说话蓦地低吼了几声他张开双眼翻身跃起仰望即将黎明的天空神色极见痴盲。 众人见阿傻起身便又围了上来青衣秀士挥了挥手将他们驱开吩咐道:“古力罕把他的兵刃拿来。”古力罕答应一声双手拖着方天画戟送到了阿傻手中。 阿傻喘气不休原本甚是慌乱手上拿到了方天画戟神态稍显安心。他摸着脑袋四下望了望忽地咦了一声劈头第一句话便问:“大都督人呢?” 众人听得这话立时大喜道:“他醒了!” 韩毅茫然张眼左右看了几眼李铁衫第一个抢上大声道:“韩兄弟你还认得我么?”韩毅听了李铁衫的声音慌忙转头过去霎时全身颤一把抱住了他大哭道:“铁衫!你可来了!”李铁衫又喜又悲往后退开一步他双手扶住多年的好弟兄忍泪道:“醒了你可终于醒了不枉我一路从山寨赶来终于把你救醒了。” 两人四目相望阿傻忽然吃了一惊他伸出手去在李铁衫的头上抚摸不休神色既慌且乱。李铁衫不知所以怕他又无端起疯来忙道:“怎么啦?有啥奇怪么?” 韩毅又惊又急连连问道:“铁衫生了什么事?为何你的头全白了?”李铁衫啊了一声一时只是惊诧不语。韩毅见他不答当下转过头去霎时又见了项天寿忍不住惊道:“项堂主你……你的头呢?你不是留守山寨么?怎地几天不见你就成了这模样?” 听得此言众人心下都已了然。此时的韩毅早已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他还活在二十年前神鬼亭旁的那场激斗里。李铁衫抱住了他哽咽道:“兄弟啊已经过了二十年了你醒醒吧。”韩毅面露不解茫然道:“二十年?什么二十年?咱们不是在神鬼亭么?” 李铁衫摇了摇头自将盔甲除下取过了胸口护心镜低声道:“好兄弟你自己看吧。” 韩毅接过护心镜朝自己的面貌看了一眼。晨光将届镜面如雪镜中的男子两鬓霜白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他如中雷击这才明白李铁衫的意思。一时呆立无语悲声道:“二……二十年了?” 眼看李铁衫点了点头众人垂泪无语韩毅放声大哭泪如雨下间身子向后便倒。 ※※※ 大雨渐渐缓歇晨间阳光灿烂客店里的烛泪却已枯干终于坠满了烛台。 阳光从窗缝里透入室中照在言二娘雪白的粉脸上她揉了揉眼珠缓缓起身眼看已在清晨时分桌上兀自摆着残酒盘碗这一夜却没见秦仲海回来。 她有点纳闷了眼看自己还裸着双腿脸上微红忙穿着了衣裳当即开门走出。 方才启门便见一人坐在门边守候看他面容憔悴似是一夜未睡却是“金毛龟”陶清。言二娘愣住了道:“你这是干什么整夜蹲在门口?” 陶清微微苦笑他站起身来低声道:“大姊我带你看个人。” 言二娘见他神神秘秘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登时笑道:“瞧你神神秘秘的不就是唐军师来了么?昨晚仲海老早跟我提了……”言二娘叼叼絮絮陶清却不多话自管行入客房将窗扉推开低声道:“大姊你自个儿看吧。” 言二娘见他眼中泪水滚动好似有什么苦楚她满心纳闷复感好奇便凑头过来朝窗外望去。 晨光柔和斜照在院中的榕树上蝉鸣声声绿影丛丛一名英俊男子斜倚树下但看他剑眉薄唇侧脸眺望远方星目回斜间好似若有所思。 言二娘倒抽一口冷气在这震骇的一刻一颗芳心彷佛停止跳动眼前更是一片空白。咚地一声脑中昏沉晕眩已然跌坐在地。 陶清见她茫然张口眼神朦胧好似傻了一般赶忙上前相扶手指还没触到言二娘身上陡听她放声尖叫霎时便从窗口跃了出去。陶清又惊又急却也不及拉住她百忙中急从窗口探望只见大姊已颤巍巍地走向树下看她面色迷茫好似要看看眼前这人亲手摸摸他好来确信他是否真是活人。 那男子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又听啜泣声隐隐传来他回身转头眼前佳人芳华已逝但眉宇间的不让须眉却与当年的红脸姑娘并无二致。 两人相互凝望俱都无言。昔年一见钟情的爱侣各经大难此时也只能默默打量对方。 言二娘珠泪欲垂伸手轻抚那人的面颊哭道:“是你么?是你么?”那男子轻轻点头握住了言二娘的手叹道:“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二娘……这些年来辛苦你了。”说着往前跨上一步将言二娘抱入怀里。 在这满是意外的人生中处处藏着惊奇却也处处透着无奈。寻寻觅觅整整执着了二十年如今梦想成真最后却是这样的解答。 人生如萍飘浮不定有时连自己何去何从也不知晓却要自己怎么望前看?言二娘此刻芳心凄凄只是不知所措她仰头望向早已陌生的丈夫嗅着似曾相识的气味往事如同浮光掠影尽已朦胧双手掩面间终于低声啜泣起来。 那男子搂住她的腰将她紧了紧低声道:“二娘你吃苦了。等咱们回了山寨我定要好好补报你。”言二娘听了“山寨”两字蓦地心下一醒她尖叫起来往后退开了几步。小吕布见她神情如此不免大为错愕还不及说话妻已然飞奔逃开。 ※※※ 陶清始终守在客店里陡见言二娘掩面奔回当下急忙迎上低声道:“大姊你先定定神……”言二娘又恨又悲登时一个耳光打出大声尖叫:“出去!” 陶清自知她心神激动难免有些疯态又知自己这些日子也将她蒙在鼓里说来很是过意不去当即闪身避让他不再多做劝说自行走出客房反手掩上了门。 窗外一片宁静祥和昨夜的风雨早已止歇言二娘的一颗心却已被撕成碎片她咬住了下唇泪水朦胧间从枕头下取出一个木盒。那是秦仲海昨夜亲手交给她的。 她双手颤轻轻打开盒盖取出了里头的物事。 霎时之间言二娘扑在床上已然放声大哭。 木盒里一张图画一个女人身上负了只大猫正缓缓向山顶爬去。看那大猫满身是伤断折了左腿所指自是不言可喻。画旁另写两行字:“姐弟情深永志毋忘。” 那画风狂放字迹拙劣但笔力却甚刚劲一望便知是秦仲海所为。 昨夜一场香烛对拜原来不是夫妻结缡却是义结金兰。怀庆店里为他重出江湖朱母朗玛生死相许在这相知相惜的半年最后得回了这八个字。 言二娘将图画抱在怀里哭道:“仲海你回答我这……这就是我的人生么?”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在这满是意外的人生里随遇而安吧…… 第三章 龙潜大海 空旷的院子里传来一声低咳跟着响起一个北京来的嗓音喝哩渣呼的。 “赵爵爷到底您家老六……”江充清了清嗓子“成不成啊?” 对面站着一个高壮胖子年莫二十七八他皱着眉斜着眼大脸模样开阔但他方言浓重一口呵嗨唔嘻的官话嗓子全掐到一块儿去了。听他大声道:“江大人哪赵醒狮虽远在天南却也有些谋生法子虽不比少林武当的威风却也不容旁人小看。” 江充听出他的不悦立时笑道:“别动气“抚远四大家岭南赵醒狮”江某身为太师却也耳闻已久谁又敢小看赵老弟?”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老弟啊咱丑话得先搁在前头儿您六弟这回要是失风被擒坏了我的事儿皇上那儿问起我可不好交代了。” 六代赵醒狮双名称任勇这赵任勇今年二十又七五年前接任家长这位少年英雄出身世家脾气自比常人为大听了奸臣质问脸色登时沉下神态竟是有些冷。 赵家一向自高身分便在权臣面前神态也不见卑屈寸让。其实倒不是赵家人自命清高实乃赵姓一族曾为皇族胄裔若非蒙古铁骑南下烧杀赵族也不会南迁湖广成了今日的岭南赵家。便连领受朝廷爵位都让这家人感到屈就却要赵家子孙如何把江充放在眼下? 耳听江充不断怀疑挑衅赵任勇再也沉不住气只见他壮大的身子缓缓站起道:“江大人跟您说件往事吧。”他见江充嘴角含笑模样不屑登时手指门上对联大声道:“这联子有个来历您要是听了便能信我赵家的能耐!” “哦?”江充故意眨了眨眼脸上泛起了微笑。 中原之大无奇不有便随意挑一座庄从里头扔出一块砖往往也有三五百年历史。这赵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自也有说不完的故事看赵任勇这般神气这门联八成有什么奇妙之处。江充本意只在激将听他中计便自嘿嘿一笑抬头去看那对联。 那对联左右各一门楣上另加四字横批初看乍见倒也没甚稀奇江充打了个饱嗝高声念道:“古往今来盘龙舞狮称第一。” 当年赵家南迁湖广皇族身份不再几百口人坐吃山空再多家产也不够使天幸赵家有个武功高手他把太祖拳法融入舞狮阵创了醒狮团出来这便是第一代的“赵醒狮”。赵家无所不练梅花阵、力马阵、八卦阵、蜈蚣阵无一不精也难怪要自夸“盘龙舞狮称第一”。这话虽不免有些狂气但赵家族人舞狮确实精到也不能算他们吹牛太过。 这上联不见奇怪之处江充又打了一声饱嗝探头再看下一联忽然间咦了一声念出了荒唐的下一句:“天上地下装神弄鬼我最行。” 读到这里任谁都会相顾骇然江充再去看横批更是忍俊不禁霎时捧腹大笑。 “万莫回头”这便是赵家的横批。 这幅对联既粗且怪读过的人自是诧异不解不知这是什么浑人写的江充大笑道:“万莫回头?你家也养了怪物么?”当年神机洞里有只“长右”一见生人回头立时扑上便咬想不到岭南赵家也有这等悬疑却让江充忍俊不禁了。 “江大人别取笑在下。这是我五年前接位时写就为了这幅对联我还立个门规下来。” 江充看了横批一眼笑道:“什么门规?万莫回头么?” 赵任勇啐了一口道:“江大人别闹了不能转头还了得?那不连马都不能骑了?咱的门规是:“严禁背后吓人”!” 江充听了这话只感莞薾不已以为他有意说笑。 赵任勇却没多说什么是不是说笑唯独赵家的老奶奶知道了。 ※※※ 事情要从十年前那个既闷且热的下午说起……那年赵任勇不过十七岁…… 炎夏午后热得紧恰是午睡的好时光嗡嗡蝉鸣中只见一名老奶奶躺上后院凉床正自呼呼大睡。看这老太婆睡得口水横流一旁又有大批婢女煽风纳凉能有这般好清福享用这老婆婆自是赵家的老太君无疑。 凡人年纪越大脾气越拗自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怪僻生出。这老婆婆年过古稀七十又三更是怪中之怪癖中有癖不管吃喝拉睡习性都与常人大大不同其中后院午睡这一条更是老太婆的最大癖好不论刮风下雨、天暖天寒她老太婆日无间断一过午时便去躺下。赵府上下都知老太太火气大便严禁调皮的孙儿在院中吵嚷。 赵家有七个孩子老大便是后来名震华南的赵任勇老二则是日后狮团的武功教头赵任通赵家的孩子们打小就有出息当然也不会有人忤逆家规过去找老太太晦气。 天知道事情便是从午睡里闹出来的…… 那年太后老佛爷做寿醒狮团方从北京归来带回宫中不少赏赐。其中更有只来头不小的毽子那毽子白金所就雕做孔雀形状雀眼镶着两只红宝雀尾更是真正的孔雀花翎。光看便知价值不菲七个孩子见了自是大声嚷嚷无不要父亲赏给自己。 “五代醒狮”赵全笑了笑随**代围拢过来的子女:“别吵、别吵咱家有七个孩子毽子却只有一只。爹爹不管赏给了谁都是偏心。”他摸了摸孩子们的小脑袋笑道:“这样吧你们比一比谁要踢得好爹爹就赏谁。”说着把毽子往天一扔便自转身离开了。 七个孩子欢声大叫便在天井里踢起毽子。赵家醒狮为生家中不分男女老幼自小便练武强身毽子有助腿力身法尊长早已教导他们玩耍。此时有了赌注孩子们更是加倍卖力。 孩童们来回玩耍你一记我一记大的踢给小的依次以下事先还言明了谁让毽子落地谁便随二娘到后厨帮伙这活儿光听便累人孩子们自是使尽了全力。 咻地一声毽子往老六那儿飞去五妞儿是个十岁女孩向来喜欢欺侮六弟这一踢既斜且歪登让老六赵任宗慌了手脚。情急之下拿着脑袋奋力顶去毽子飞上半空直直落到后院去了。 “哦……你完了……”其它几个孩子同围上来对着赵任宗指指点点。 赵任宗涨红了脸:“什么完了?我接了五妞的招下个该是老七接哪里输了!” 老七是家中幺儿一向备受父母宠爱他听了这话登时扁嘴要哭五妞儿与他是一母所生自然要出头维护只听她嘻嘻一笑道:“老六你可傻了大家是说你完了又不是你输了。你耳背啊怎么连话也听不清楚?” 赵任宗年纪虽小脾气却不小他一把往五妞儿身上推去喝道:“你胡说什么贱婆娘!”老三冲了过来喝道:“你干什么?动手打人么?” 大户人家姬妾极多赵全有三个老婆共生了七名子女几个孩子年纪虽小但眼看生母彼此钩心斗角长年耳濡目染之下早已按着母亲的心情分帮结派这老三与老幺一个长相自也是三娘所生。此时见六弟威自来帮弟妹们出头。 赵任勇身居长子比六个弟妹大了七八岁眼看弟妹们打成一团自要出面调解。他咳了一声道:“别吵了老六毽子是你踢到后院去的你去捡回来。” 连素来公正的大哥都这么说了赵任宗自是吓得全身软。捡毽子简单但后院那个鬼婆可不简单了。想到后院的暴躁老太婆赵任宗面色青只想出言拒绝一旁五妞儿语气不善冷笑道:“把太后赐下的宝贝搞丢了一会儿爹爹问起你还想活命么?快去捡吧!” 赵任宗苦着一张脸想起这毽子非同小可别说值得几百两银子还是太后赏下的宝贝实在丢不得当下只得哀叹两声点了点头。 ※※※ 一柱香时分过去了赵任宗心惊胆战地蹲在后院偷眼打量院中情势。 大大的榕树遮住烈日树荫下躺着一个老太婆正在凉床上呼呼大睡两旁婢女手举蒲扇徐徐煽凉模样很是清闲。 日光照耀凉床下射出两道红色光芒正是白金毽子的孔雀眼在光。赵任宗又喜又怕白金毽子就在眼前只要自己能爬到床边东西自也能到手了。 只是天下事知易行难便连捡个毽子也是一般。老奶奶脾气大火气足生平只爱外甥女三娘对大娘、二娘恨之入骨见面便骂对她们的子女自也透着不善。只是大娘出身淮西天将府有大哥高天威背后撑腰又生了老大赵任勇双重屏障之下那是谁也不怕的局面说来说去便只可怜二娘一个人了。 那赵任宗是二娘的独子平日自被家人排挤欺侮惯了往常只要见了老太婆立时脚底抹油开溜哪料到今日却要落入她的魔掌之中。 赵任宗深深吸了口气看老奶奶这懒模样八成已经睡熟了。他趴在地下拿了只荷叶盖在头上把自己当作一朵大荷花跟着缓缓爬向凉床朝那只白金毽子蠕动而去。 夏日炎炎婢子们眼神松散煽凉时有气无力不曾现荷叶竟在自行爬动赵任宗心知肚明他最要担忧的唯有老奶奶一人。老太婆武功高强目光锐利要给老虔婆撞见自己届时只要往自己头上安个吵嚷午睡的罪名他老六没准玩完了。赵任宗心念于此登时憋住了气加倍小心爬动。 五尺、四尺、三尺自己已在凉床旁二尺远近白金毽子触手可及赵任宗正想伸出手去忽然老太婆身子翻转脸面转动却是朝他这面看来。 赵任宗大吃一惊吓得全身抖当场把荷叶盖在脸上管他是死是活心惊之下先来个掩耳盗铃再说。 过了良久倒没听到老太婆的怒吼声赵任宗大着胆子把荷叶推开凑眼去望只见老太婆睡得横七扭八梦中睡姿丑恶两腿敞开立起着实难看至极。 赵任宗小嘴一歪想起娘亲平日专给这老太婆欺侮登时低声作呕。眼看老奶奶不曾觉自己他便定下神来再次伸出手去朝凉床底下的白金毽子摸去。只等找回毽子他便要溜之大吉一会儿自能过去耀武扬威了。 摸了良久迟迟没有东西入手。赵任宗皱起小小眉头又往床下乱摸一阵只是捞来掏去还是只有黄软软的泥土。赵任宗心慌起来赶忙趴到地下凑眼去望这一看之下身子却凉了半截。 床下空荡荡一片别说毽子连只虫子也没有。 怎么搅得?白金毽子不见了?方才还看到的东西哪知竟会杳然无踪?想起这东西是爹爹带回来的宝贝要是在自己手上弄丢不知会有什么大祸。赵任宗泪眼汪汪拼命在地下搜寻。 “你在干什么?”凶狠的声音赫然响起赵任宗知道玩完了他红着眼眶抬头望着祖母小声回话:“我在找毽子。” “找毽子?找毽子找到我这儿来了?该死的浑孩子不晓得你娘怎么教的?” 伴随着老太婆的指责他的耳朵已给拎了起来赵任宗惨叫道:“不要这样…我只是在找毽子啊只是找毽子…找毽子…毽子…呜呜…呜呜……”他断断续续已然疼哭了。 毽子啊…… 你在哪里啊! ※※※ 白金毽子就这样不见了赵任宗也给打得死去活来爹爹骂他粗心大意奶奶说他不守家规几个兄弟姊妹更说他是贼竟把白金毽子独吞了。爱子既是小贼从此二娘地位更低赵任宗更加孤僻再也不和兄弟姊妹玩了。 三年后母亲积劳成疾终于病死临终前赵任宗独守病榻低声问她:“娘你也当我是贼么?” 二娘微微一笑抚摸着爱子的脸颊说出了最后遗言。 “傻孩子毽子是奶奶拿走的你还想不通么?” 赵任宗放声大哭在那一刻他忽然长大了。泪如雨下中他心里暗暗立誓他要把毽子讨回来他要告诉家里每个人他不是贼奶奶才是贼。 从此赵任宗像是疯了他每天挂着重重一串铃铛在家中四处徘徊叮叮当当的声响中铃铛老六的外号不胫而走…… ※※※ “怎么讨?”两年后从北方回来的大哥过来看他这样问着六弟。 “当然是光明正大的讨回来。”景泰二十八年已经十五岁的赵任宗沉着嗓子回答着正直的大哥。长兄如父赵任勇是家里唯一还关心他的人。 赵任勇叹气摇头:“别傻了。老太婆凶得很你娘便是给她活活整死的你可别自找麻烦。” 赵任宗的嗓音更沉“大哥放心我轻功天下第一。靠着绝活我定能把毽子讨回来。” 赵任勇愣住了登时嘿了一声:“这话家里说说可以莫到外头丢份去!你可听过九华山?人家青衣掌门才是轻功第一!老六你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说话可别太狂了。” 赵任宗冷冷一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高谁低空口无凭总要比上一比不是么?他淡淡地道:“大哥要比飞得高、纵得远我当然比不过青衣秀士。” 赵任勇哦了一声问道:“莫非你跑得比他快?” 赵任宗摇头:“论快我也比不过江东解滔。” 赵任勇忍不住咳嗽一声:“那你还敢说什么轻功第一?” 赵任宗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大哥哪……轻功之所以叫做轻功正是因为那个“轻”字啊……”他眼中燃起了火焰凝视着大哥的双眸。 赵任勇这两年不在家里自不知六弟挂着铃铛四处跑的事情眼看六弟神色执着倒也不便泼他冷水只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赵任宗知道他不相信自己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但他的眼神执着依然带着完完满满的自信。 ※※※ “毽子还我。” 那天风和日丽正吃着早饭的老奶奶神清气爽老迈年高的她一向耳背哪知先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么一句怪话跟着左肩更被人拍了一记。她咦了一声急忙回过身去只见远处婢女在那哼歌摇摆背后别无他人。 老奶奶怒道:“大胆!谁让你碰我的!” 那名婢女当场被打折了一条膀子再也不敢靠近老太太。 正午时分老奶奶上茅房解手这会儿轮到她嘴里哼着小曲儿了忽然之间又听到那句一模一样的话: “毽子还我。” 老奶奶大吃一惊陡然间右肩又被人重重打了一记慌忙回头之下除了茅房门板依旧空山寂寂。老奶奶脾气不好咒骂几声之后决定找个道士过来驱鬼。 下午时分老奶奶纵然心情烦躁凉床上的那场午觉还是要睡的有了先前鬼惊妖声的例子她找来十名婢女前后左右围在床边层层守护之下自己终能放心呼呼大睡。 睡熟了身子翻过脸面朝下霎时又听到那句话: “毽子还我。” 伴随这句怪话她的脑门又给拍了一记。老太婆大怒欲狂霎时睁开双眼眼前没人她坐起身子回转头去这回却见到了鬼。一张挂在榕树枝上的鬼面具。 万莫回头啊老奶奶真给吓死了。遗物中果然给人搜到了一只毽子。却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据婢子们说道那日午后她忽然正坐起来之后便自行倒了下去再也没动上一下半下。 事后赵任勇找了六弟来问老六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出来。还加了这么几句话。 “大哥若说盘龙舞狮当世你第一要论装神弄鬼天地我最行。” 看着六弟身上挂满铃铛在校场里奔来跑去那铃铛却没出半点声响赵任勇自是骇然无语。既能轻便能巧然后动静自若行止如魅数年来赵任宗苦练不坠加上天赋异禀终于无师自通练就了这身说嘴的本钱…… 赵任勇没有惩罚六弟也未将事情泄漏出去。六弟不是老太婆的眼中钉真要说谁是老太婆最痛恨的人那就是大娘生的自己。少了老太婆撑腰平日嚣张的三弟再也无法造次。待赵任勇接下“六代赵醒狮”的大位登即写下这幅怪异对联还立了一道奇怪门规严禁背后吓人。 江充听完故事登时哈哈大笑道:“赵爵爷果然精明你六弟哪天要是觊觎庄主大位往你肩上就这么一拍那可不是好玩的。” 江充老谋深算才把故事听过便知赵任勇这幅对联是写给六弟看的。一来表明对他一身轻功的敬意二来也提醒六弟别来对付自己。江充日理万机宫廷争斗在他都算家常便饭何况这些闲事?三言两语间便已看破赵任勇的用心。 赵任勇咳了两声道:“江大人取笑了。只是您说说凭着我六弟的身法天下还有他进不去的地方么?” 江充看着门上的对联点了点头。霎时间嘴边现出一丝冷笑。 当年刘敬这般厉害手段还不毁在江某手里?区区一个天绝和尚却凭什么心机城府居然想与我江充斗? 嘿嘿任那“潜龙”潜得再深王座之下能人万千终能揪出海底下的神龙尾…… ※※※ 羊群中走出一名男子身上挂满铃铛看那人左侧距母羊半寸右侧邻小羊毫毛不到但一路行去羊儿却分毫未惊只任凭那人缓足移步。 炎夏燥热树荫下却甚凉爽。此处距达摩院已在百尺自须万般小心。那人停下脚来彷如一棵无声古树。他四下打量几眼确信四周无人便朝达摩院行去。 这人身法不见得快却非常柔静也只有这般身手江充才会惊为天人。 大汉将军御前四品云都尉这便是赵任宗从江充手中得来的富贵。 昔日不管是刘敬还是柳昂天对赵家这个六弟都曾耳闻也都曾差人过来询问赵任宗是否有意任官只是赵醒狮一家不愿扯入朝廷三派恶斗自不愿六弟到京城办事。但天不从人愿年前刘敬垮台怒苍再起江充独大的时刻已然到来赵醒狮不敢忤逆权臣也只有荐保六弟为官了。 达摩院实乃武林传说的圣地若非赵任宗这般身手谁敢贸然去闯? 赵任宗望着眼前的达摩院心里反复思量江充交代的几句话。据这位权臣言道达摩院里关了一个要紧人物便是曾让天下群豪闻风丧胆的魔头人称“潜龙”的大军师朱阳。今番天绝出手怒苍群豪之所以心甘情愿来到少林便是为了此人而来。 只是江充心中猜疑这天绝僧闭关多年少与朝中大臣往来今番忽尔多事莫非其中另有隐情?也是为了解开疑窦便要自己出马打探把个中内情查明了。一来察看“朱阳”是否真在达摩院二来弄清楚天绝的用意以免情势有变反而给人将上一军。 既要打探声息便要深入龙潭虎穴只是少林寺不比别的地方甭说四大金刚武功高强、天绝师徒智勇兼备便是“潜龙”自己怕也是罕见了得的可怖人物。看这达摩院阴森至此谁敢贸然去闯? 赵任宗微微一笑狼吃肉狗吃屎鸡鸣狗盗之徒虽然模样难看却也有生存之道。他赵任宗虽只二十一二但面对那帮吃肉虎狼之时他可一点也不怕。 赵任宗提起真气脚踏干枝枯叶肩膀四肢不用力提气轻身从枯叶上直滑过去这一路滑来轻飘飘地竟未出半点声息。解滔当年与杨肃观激战一场曾以“足立针”的绝技傲视群伦此时若要见了赵任宗这手寂静无声的轻功怕也要自叹不如。 ※※※ 无声无息地浮上墙头静悄悄的黑影飘入院中。赵任宗打量着四周达摩院古旧窄小梁宇樯檐颇有残破。这等老旧房舍最难侵入非只因建物腐朽实因四下老鼠众多这些鼠辈机敏过人只要稍稍不慎便会受惊四窜届时吱吱声响出定会给人知觉。也是为此赵任宗便带来细小铃铛这种铃铛以声音低微著称纵使猛烈摇晃身边之人也闻之不清赵任宗便以此留神自己的脚步以免生出意外。 穿院进门缓步入堂赵任宗隐身门板之后屏住了呼吸。天绝僧号称寺中第一高手耳音必定灵敏异常自己的呼吸若要稍稍沉重便会给人察觉此刻已入虎口定须万般谨慎小心。 赵任宗静下心来听见了院中风动林稍、蝉鸣鸟叫之声他再侧耳倾听察觉了墙下鼠洞中的老鼠鸣叫那啾啾鸣响虽甚低微在他听来却似震耳欲聋。 再静下心来方圆百尺内没有那股冷冷的寒意。天绝僧不在堂内。 耳朵不如心灵管用赵任宗自幼在长辈打骂下过活早练就一套察言观色的妙法。旁人还没怒斥骂他身上的寒毛便会自行竖起寻常人的心境尚能知觉那帮武林高手的杀气浓如鲍鱼之肆百尺外便能让他寒毛竖立更是易于趋避许多。 大剌剌地走入堂中赵任宗四下探看只见达摩院内梁高庭深墙上挂满朝廷黄榜太祖、太后、皇上历代的封赏馈赠不计其数此处果然是朝廷倚仗的圣地。 依着江大人五千两白银买回的消息堂上似乎有只木鱼机关只要拉动了便能开启密道。赵任宗左右探看半晌便已觉了佛桌上的木鱼他再次聆听四周确信院内无人窥伺登即拉起木鱼动了机关让堂内的暗门升起。 墙壁下果然现出了一条密道望之幽暗深邃。赵任宗嘴角泛起了微笑少林寺的密道名闻遐迩哪知即将被外人闯入看来满山和尚都要灰头土脸了。 ※※※ 赵任宗缓缓跨步行入甬道之中他没有蹦跳纵跃只老老实实的拾级而下。行不数步果见黑暗中几只老鼠伏伺梯旁彷如守卫一般。方才自己若要卖弄轻功纵跃不休此刻定会惊动鼠群。 好热…… 这甬道青石所就既陡且长里头更是气闷。赵任宗行过百丈忽然一阵凉风吹来气息忽尔通畅许多。他往前再走几步眼前赫然开朗。只见前方一处天然石穴空旷宽敞仰头看去上头日光隐隐这穴顶竟有数十丈之高看日光从缝隙晒入这石穴必然直通山顶。 赵任宗不知这石穴作何之用当即伸手抚摸四周石壁入手处颇见湿滑却没摸到青苔。他心下一凛知道这地方经过一番清理想来是为了对付怒苍群匪只不知个中奥妙何在了。 赵任宗自知猜想不透摇了摇头便顺着甬道往下走去。少了日光映照眼前倍加昏暗越走越难辨认道路他从腰囊取出璘粉朝半空挥撒过去磷光照耀之下前方现出了两条去路。 赵任宗有些纳闷了若照江充大人的交代这地方本是座地牢专来看守怒苍山的潜龙军师照理来说信道越少越易于看守怎需挖出两条信道来? 嘿嘿有点意思了赵任宗眼中闪烁精光。他抚摸岩壁虽然看不清晰但入手摸来一处满布青苔泥灰一处却甚平滑想来也是新近挖掘而成时辰有限不能一条一条地探查只能任选其一察看了。他望着眼前两条信道心中暗暗盘算。 自己排行老六那是偶数偶为右奇为左那便往右边走吧。 既然下了赌注倒也不必再多想什么自管放步潜行。江湖中人出外行走生死间多少看点运气他自信老天爷定会眷顾自己心中倒甚宁定丝毫不感惊惶。 走过百尺甬道间越来越昏暗地势也笔直往下忽然间眼前闪动着火光赵任宗心下一凛知道前头有人登时放缓了脚步不敢稍动。 哒、哒、哒背后脚步声响起赵任宗听了一阵已知来人身体轻盈这步伐如此密集细碎自不是传闻中高瘦过人的天绝僧。赵任宗秉住呼吸后背贴墙把身子隐在黑暗之中来人不管是谁达摩院中都没有好惹的人物自己若要给人察觉踪迹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脚步声越来越响忽然鼻端闻到一股幽香赵任宗心下一凛:“怎么搞得?这和尚擦得这般香?”他心下正自起疑忽见一名女子从面前穿过手上还拿着一只竹篮看这女子面容艳丽年约四十好几却是一名标致动人的中年美女。 赵任宗大吃一惊不知少林寺严禁女子入寺这里怎会藏有女子?而且藏的还是个大美人?实在不能不叫他满心诧异。 赵任宗正自疑惑那美女却没察觉自己只往甬道下头去了。赵任宗放缓脚步便从背后一路追踪行走。 走不数丈那女子伸手推开一道石门轻声道:“皇上咱们吃饭了。” 皇上?赵任宗听那门里非但有人甚且还让那女子唤做皇上忍不住大为诧异吃惊之下身上铃铛便响了起来。 赵任宗面色铁青全身冷汗涔流当下急忙定下心神就怕给人知觉了。 天幸那铃铛只响了一两记声音也甚低微自不曾惊动门里的人。只听石门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叹道:“唉……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实在想出去晒晒日头。” 那人说话声音有气无力浑似个重病之人赵任宗心下暗暗奇怪想到那女子方才的那声叫唤忖道:“这人到底是谁?怎会给人唤做皇上?难道也跟咱太爷一个疯样么?” 他赵家是皇族后裔小时太爷疯疯癫癫喜欢自充皇帝还自号“宋德宗”便要他们这帮小辈唤他皇上后来五岁时家里受了朝廷爵位这才停口没叫。照此看来门里男子八成也是个失心胡涂的。 正想间那女子道:“皇上喝点汤吧您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可别搞坏了身子。”猛听当啷一声响好似打破了什么碗盘那男子大声道:“不吃!不吃!好容易从神机洞出来却又跑到了达摩院一样的不见天日!天绝大师人呢?叫他过来!” 那女子慌道:“皇上息怒。怒苍山的人马不日便要上山大师这会儿在安排双方会面想来事情只要一妥当您便能离开了。”那女子跨门入内声音越来越低依稀听那男子道:“躲躲藏藏几十年朕实在心灰意冷。武德侯死了刘总管也成不了气候这回天绝大师若再失手朕实在撑不下去……”那女子低声道:“皇上放心这回天绝大师找了您的堂弟做帮手那是万事不愁了。听大师说他这几年改名换姓在朝廷埋伏已久谁都不知他的真正身分说来比刘敬的城府更加厉害定能对付江充……” 那男子哦了一声低低问了几句话接下来那女子将石门关上便已一字不闻了。 赵任宗反来覆去地想着那几句对话“躲躲藏藏几十年﹃朕﹄实在心灰意冷……” 想到那个“朕”字赵任宗登感全身大震心下着实骇然。小时候太爷喜欢关起门来做皇帝却也不敢言必称“朕”否则日常出门见客万一说溜了嘴那还不落个杀头下稍?只是门里那人并无分毫做作随口说话间屡次称“朕”显得十分自然这口头禅若没用上几十年要他如何能够? 赵任宗惊疑不定这里既是达摩院当只有少林和尚住居按江大人的说法最多再关一个潜龙军师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美貌女子尔后又有人自称是朕?赵任宗有意查个水落石出便行到石门之旁贴耳倾听只是他内力有限却不能听闻门里细微声响想要推开石门却又怕惊动天绝大师思来想去还是只有火离开少林一途想来只要能面谒江大人把此间情事全盘托出料来以当代权臣的心机定能猜知其中奥秘。 赵任宗心念甫定立时便往后头转身赫然间鼻中一痒甬道中飘入了一股香味他嗅了嗅却是一股淡淡檀香乃是出家人身上独有的味道。赵任宗慌了起来知道天绝僧已在左近方才那记铃铛声虽低却瞒不过绝世高手的耳去想来是把他引来了。 他心中忐忑不定知道立时便得离去。他不敢沿原路退回眼看甬道笔直望下地底应当另有出路赵任宗加紧脚步便往下一路奔去他身法虽疾身上铃铛却分毫未响足见身法之轻盈几与虫蝇相似。 又奔片刻眼前已有点点光亮看那光芒明亮刺眼正是炎炎盛暑的炙人烈阳赵任宗大喜知道出口仅在丈许之外。 赵任宗脚步加快正要奔出忽觉背后一阵寒意作这杀气好生逼人直从甬道迫来忍不住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惊之余自知背后高手已在十丈不远他憋足了气把身子向前狠狠纵出霎时双手触上冰冷石墙举掌力推嘎然声响中石门已然打开。 赵任宗松了口气自知救回了性命。只要离开达摩院仗着自己的无声轻功山林泉水皆可藏身在那大千世界里谁还抓得到一只小跳蚤?他嘘了口长气斜身闪身跨出了石门。 烈日逼人耀眼阳光照上脸庞赵任宗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把双目闭紧身子背转急急掩上了石门。当下略略放松心情缓缓转过身去便要离开。 却在此时身子碰上温温热热的东西。 老天爷!背后站了一个人! “你……是……谁?” 赵任宗的声音带着惊恐绝望以他的心思机敏居然没查出背后有人埋伏?他想把对方的脸面看清楚偏偏日光刺目自己方从黑暗出来目不能视当下茫然张眼两手乱挥乱抓好似盲了一般。 耳边传来一声苍老低笑跟着一只手摸上了喉咙笑道:“你又是谁?” 自弱冠之年练成轻功赵任宗向来迂回御敌从不曾真刀真枪的与人正面硬干更不曾被人拿住要害那人手指一摸上喉头赵任宗惊怕之间双足一点立时朝背后纵去要离开那人的掌握再说。 碰地一声轻响背心不及碰上石门便感一股剧痛传来那疼痛直传后心逼得他几欲惨叫。这门是他亲手掩上的可直到此刻赵任宗方知门后安了一柄利刃直戳后心要害。 玩完了。方才目中刺痛没曾留意门上有无机关谁知背后竟多了柄杀人利器。 鲜血从背后滴落利刃随时透心穿过在这生死绝命的时刻一生勤修苦练的轻功终于派上用场。赵任宗的身子赫然凝住他双足灌力仗着身子灵巧过人硬生生凝住了后仰之势。看他脚尖翘起身子后仰双臂撑开全以脚跟力量支撑身子只要重心往后一倒利刃穿透身体必然当场惨死无疑。 前额冰凉一根手指推来抵住了自己的额头只听那人笑了笑问道:“想活命么?” 这根指头只要稍稍用力自己重心不稳便会往后倒下当场便活活戳死赵任宗泪水洒落慌忙间只在点头不止。 那声音淡淡地道:“谁派你来的?” 赵任宗世家出身无须替江充出死力哽咽便道:“是江大人。”那声音哦了一声道:“他派你来作什么?”赵任宗又怕又惊忍泪道:“他……他派我来找“潜龙”……” 那声音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啊您可辛苦了快回去交差吧。” 那手指微微用力向前压落虽仅蝇虫微力但赵任宗身形本就不稳全仗着轻功心法维持不倒手指赫然推出力道虽轻却已让赵任宗往后摔下他尖叫起来扑地一响后背撞上石门霎时身子一寒利刃已然透体没入。 ※※※ “救命啊!” 赵任宗大哭大叫他没有死他只是奋力向前一扑连滚带爬地逃走。 赵任宗狂大叫疼痛惧怕间自然不敢回头去望。只见背后石门血迹斑斑哪有什么匕利刃却只突了根一寸不到的卯钉。看那卯钉两面成尖一面钉入石门一面朝外突出尖锐处不足一寸纵使全数没入体内也要不了性命。只是赵任宗给人一吓从死到生走了一遭骇然之余心念早已溃堤一时只知全力奔逃更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远处溪水淙淙伴随着赵任宗的惨叫听来倍觉怪异。看这位都尉受惊过度可别失心疯了。 ※※※ 嘎地一声轻响石门再次开启这回门里行出一名老僧这人面容枯槁神色凛然正是天绝到来。他陡由黑暗现身日光如此刺目双眼自也刺痛难当。不过天绝毕竟是饱经历练的武学宗师当此险地索性闭紧双眼一股气劲向前扑出方圆五尺内无人可近。此刻便有大批人马手持弓箭暗算自也奈他不得。 天绝目不能视却知身边有人隐伏他闭紧双眼冷冷地道:“你来迟了。依着约定你两日前便该抵达。”尽管面对四大宗师那人语气依旧无畏无惧只听他微微一笑道:“大师可别强人所难。朝廷有点事公务繁忙一时走不开。” 天绝哼了一声道:“当年让你下山老僧可不曾出言推托。”那人听他提起往事笑声登时转为阴沉回话道:“当年是当年现下是现下何必混为一谈?大师明人不说暗话宁不凡把人交给了你等于是交给了我你不必拿我当外人看。” 陡听此言天绝僧双目睁开眼中神光暴射而出赫然间便已见了地下流着一行血迹他怒气勃森然便道:“你又杀人了!当年放你下山你过什么誓来着?” 那人耸了耸肩笑道:“是他自己撞上去的怪我不得。” 天绝僧面色阴森当下推门肃客示意来人进入洞中。 那人见天绝脚步迟迟不动登时微笑道:“大师啊便你这般高的武功也怕走在我前头么?”天绝并不受激合十便道:“潜龙凤羽单凭智谋便能杀……”那个“人”字一出左手已扣住那人手腕手法快若闪电。他语气转为平淡说道:“阁下便算手无缚鸡之力老衲也无半分轻视之意。”说话间掌中加劲似要狠狠惩戒那人一番。 那人却无惊慌之意只听他淡淡笑道:“大师我手腕上抹了毒药哦。” 天绝身子一震脸上闪过黑气正要动神功驱毒那人又笑道:“骗你的。” 天绝大怒欲狂脸色更如山神凝重森然便道:“潜龙……潜龙……为何你父子都是聪明绝顶之人……”他顿了顿将那人脉门放开眼中杀气却更浓洌:“性子却相差如此之远?” 那人轻松如故只听他森然一笑反问道:“你说呢?”袍袖一拂径自跨门入洞极见潇洒之能事。 天绝深深吸了口气他不再打话便也行入门中跟着反手轻推掩上了石门。 第四章 大犄角 盛夏午后窗外蝉鸣鸟叫韩毅手捧一碗清茶斜倚客店窗台静静凝望窗外景致。 名将风流果无虚传此人形貌俊美难绘威武中不失斯文果是“人中吕布”的气象。此时阿傻摇身一变成了当年的威武大将自不再傻不隆冬。只是少了往日傻气蠢笨的笑容却换了幅深沉忧郁的神情。看他凝视窗外俊眉深锁似还比不上过去的阿傻快活。 自大病初愈以来已有五六日了听得众人说起往事韩毅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受伤昏迷足有十来年之久。回思这些年如何渡过他却一片迷惘怎么也想不起来。好似自己睡了长长一觉足足二十年方醒。 不过他虽记不得近年之事却对山寨被毁前的大小情事了如指掌他与众人聊了一阵听得言振武被杀、怒苍山被毁、言二娘多年寻访自己等情忍不住伤心泪下。众人怕他悲哀过度不免再度病便不再提这些伤心往事。 此时大战将届山寨弟兄秣马厉兵不日便要杀上少林与诸大神僧一较短长陆孤瞻知道韩毅病体未愈自不要他多费心神只吩咐陶清、哈不二、欧阳勇等人要他们带着小吕布与二娘出外游玩。一来让言二娘散心二来让韩毅养病三来让他夫妻俩多些独处时光。此行人多热闹陶清办事又周到把细自能打理得安安稳稳。 只是少林之战不日将起怒苍山乃是朝廷大敌诸人自也不敢随意进入中原这些时日只在西北地方游玩。这日来到敦煌眼看人烟稠密市镇烦嚣便在客店里歇憩一宿明早再去游览佛窟。 ※※※ 韩毅临窗眺望正自思索间忽听背后有人叩了叩门韩毅微微一怔转头回望却见门口倚着一名三十四五的妇人看她端着汤碗走进正是二十年来反复寻找自己下落的爱妻二娘。韩毅见她亲奉汤药当下连忙起身歉然道:“好端端的怎好让你侍奉。来……把碗给我吧。”说着走到言二娘身边伸手欲接。 言二娘低声道:“这药方是唐军师开的他交代要趁热喝你把药吃了我这就去张罗晚饭。”看她虽然面带微笑其实愁容难掩言语间更是若有所思。把汤碗放在桌上便自转身离开。 韩毅虽然有病眼光仍是十分厉害见她便要离去忙追了过去轻声道:“二娘且慢。” 言二娘停下脚来回眸道:“还有事么?” 眼前这人是自己多年来朝思暮想的丈夫过去十多年来寒夜孤枕深闺寂寞哪夜不是思念往事在哭哭啼啼中入睡?哪知现下见面了却有种莫名的陌生之感。想起了秦仲海更感心酸难忍相逢却是别离却要自己如何自处? 韩毅凝目望着她看出她目光中的悲伤低声便问:“二娘你好象不开心?”言二娘摇了摇头强笑道:“哪里的事你身子大好咱们又重建山寨了我怎会不开心呢?” 韩毅星目回斜望了她一眼口中却没说话。 言二娘这几日专躲着丈夫非但夜间不愿与他同床连白日说话也要陶清、哈不二等人在旁相陪众家兄弟看在眼里也不知从何劝起只有顺其自然了。想他俩夫妻情深只要相处时日一久说不定便会旧情复燃再无生涩之感。 韩毅见她眼光向着门外柔声便问:“你想出去么?”言二娘想起了往事自觉不该如此躲着他忙道:“别胡思乱想。快把药喝了。过些时日咱们要上少林你不早些把身子养好到时谁来打架?”说着拿起汤碗送到丈夫嘴边喂着他喝了。 韩毅喝了几口汤药喟然道:“寨里高手多了哪里还用得到我?十八年下来谁的武功不是突飞猛进?独独你夫君年纪老了又糟蹋了好些年月现下已经不成啦。” 桌边放着一张圆镜韩毅侧目望去但见镜中身影憔悴当年风流潇洒的自己如今早已两鬓花白大见老态一时更是叹息不已。 言二娘见他感慨把汤碗往桌上一放劝解道:“快别叹气了你虽然四十好几仍是俊美得紧。比起寨子里那些土匪流氓你的形貌还是称得第一呢!” 韩毅叹道:“老便老了也没啥大不了。神鬼亭一场大战你大哥连命都没了我现下还能坐在这儿已是侥天之幸怎能念念不忘自己的外貌呢?”想起言振武与自己的交情心中更觉感伤不觉又叹了口气。 当年韩毅与言振武交好这才结识了年方稚龄的二娘。三人不论出游打猎、还是出阵打仗总是形影不离。言二娘听他提起大哥自也想起往事。她幽幽叹了口气走了过去替丈夫梳理仪容夫妻俩脸颊相贴容貌同时映入镜中。言二娘凝望两人身影现下虽不再是金童玉女但以形貌而论也算是对人人称羡的中年夫妻。 言二娘轻轻地道:“其实你鬓角白了反而好看些。以前你模样太过俊俏总少了份稳重现在才是堂堂大将军的仪态。” 说到将军二字忽然想到秦仲海。自祝家庄遇见丈夫之后秦仲海便尔离开这些时日两人不曾碰上一面。听陶清转述秦仲海连山寨也没回去好似去找方子敬了。言二娘听在耳里心中自感担忧簧夜间辗转难眠一颗心就是悬在他身上。此时想起秦仲海满心记挂之中不禁又生悲苦。她怕小吕布察觉自己神态有异忙掉转头去把泪水擦抹了。 ※※※ 言二娘私下拭泪韩毅却似不曾知觉他仰起头来哈哈笑道:“十八年过了大家都变啦看你这张嘴变得多会说可比以前那蠢笨丫头强得太多了。”言二娘最是好强听得丈夫嘲弄登时板起俏脸嗔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说我笨?” 韩毅知道她最易受激当年便是这般与她调笑这才掳获佳人芳心。此时这么说话其实只是让她松弛心神别再害怕自己。他揽过妻子纤腰柔声道:“你是笨啊你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要是聪明些何必还辛辛苦苦的找我早些改嫁不就成了么?”他口中虽然调笑脸上却露出感激的神情。 言二娘听他称赞自己样貌心下暗生欢喜之感。她轻轻挣脱开搂抱在韩毅额头上一点啐道:“你啊你!当了十八年的傻瓜一醒来便嘴里沾蜜专讨人好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韩毅哦了一声笑道:“我本性难移?当年你老是说我色眯眯的不怀好意现下我可要本性难移一番啦!”说着将她一把抱起放在自己腿上跟着便往她唇上吻去。 此时两人感情未复行止生疏言二娘见他要和自己亲热一时又羞又气将丈夫一把推开尖叫道:“别碰我!”说着往后急急退开竟尔撞翻了茶几登让韩毅满面尴尬。 娇妻如此惧怕自己韩毅看在眼里心中自感难受但他毕竟体贴温文潇洒大方这才替他赢了个“小吕布”的美名。眼见言二娘怒先是向她深深一揖聊表歉意旋即又将茶几扶起神态不温不火。 言二娘看在眼里反而有些愧疚便也帮着收拾。韩毅既不拦她也不谢她只是向她微微一笑。他提起茶壶送了杯热茶过来柔声道:“如果不生我的气就把茶喝了。” 言二娘脸上一红伸手接过了茶杯左顾右盼间有些不知所措忽听有人伸手敲门叫道:“大姊!外头几个马贩子过来说有几匹上好货色要咱们过去看看!”这人正是陶清他听到房里的异响又听了言二娘的尖叫也是心下担忧立时便来解围。 言二娘这几日最怕与丈夫独处听得陶清过来自想早些溜出门去忙提声回话:“你且等会儿我这就过来。”她匆匆转向丈夫歉然道:“铁衫大哥老嫌寨里的马儿不好难得敦煌有几座马市便要我替他好好捡上一匹。我这就过去看看一会儿便回。” 韩毅与李铁衫乃是过命交情听他有事相托倒也乐意帮忙他眼望娇妻微笑道:“赶紧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言二娘回眸望了丈夫一眼低声道:“我在桌上留了些银两一会儿你要是饿了尽管上街去吃不必等我了。” 韩毅哈哈笑道:“什么时候小吕布连吃饭也不会了居然还要你来提点快去办事吧!” 言二娘知道丈夫体贴自己处处依顺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专躲着他不免微感愧疚。慌道:“那我……我走了……”韩毅含笑颔目送她离开。 房中空无一人只余下方才递过去的那杯茶水二娘毕竟没有动上一口。 当年秦霸先慧眼独具挑出的马军上将俱都有胆有谋韩毅身为五虎自也精明过人怎会不知言二娘有心躲着自己?否则以“小吕布”骑术之精既要相马何妨找他一块儿过去?他望着桌上的茶杯心中感慨万千寻思道:“多年没见大家都生疏了唉……算了不管怎么说咱都不该怪她。二娘奔波多年她死了哥哥又不见了丈夫一个人领着弟兄四处受苦受难……说来都怪我这些年来神智不清这才害苦了她……” 他独坐店中难免胡思乱想起来转念想到少林大战心中泛起兴奋之情寻思道:“听陶兄弟说来石老、陆爷、李大哥他们各练了几套神功等咱们上得少林定要好好见识一下。嘿嘿朱军师神龙见不见尾等他也上了山寨谁还挡得住我们?” 韩毅呆呆地躺在床上反复打量往事眼见夕阳映照店中当真有些饿了。他望着言二娘留在桌上的银钱心道:“算了独个儿留在店里气闷干脆上街吃顿东西吧!”当即翻身跳起一把抓起银两自在大街上行走晃荡。 韩毅本是朝廷名将上山前便已官拜应州都指挥使举手投足气宇不凡以他如此阅历吃饭时难免挑剔些。沿街走了老远都捡不上中意的食铺他反复探看忽见间糕饼铺子开在路旁他嘴中生出甜糕滋味一时竟觉得嘴馋便行入铺里找店家装了满满一袋。 韩毅左手捧着油纸袋右手拿起一块桂花糕自放嘴中细嚼入嘴时只觉满口清香滋味甜美吃了一块不觉又是一块。正吃间忽地醒起一事:“怪了我从前不爱吃糕怎地二十年下来口味好似变了?” 想着想不自觉右手伸出便往身边去握好似想牵什么东西。韩毅咦了一声心中暗暗惊奇寻思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似全身都不对劲?难道这些年我浑浑噩噩的有啥不寻常的事生么?” 他一路行走而去心中反复打量忽觉背后脚步声细碎似有人跟踪自己韩毅侧耳倾听来人步履轻缓轻功竟是不弱。他位列五虎武功何等高强一觉形势不对不待转身回头右足一点身子倒飞而出跟着反手一拉已将来人脉门扣住。 朝廷凶残狠毒韩毅是见识得多了当即冷笑一声便要狠狠折磨敌人正要出内力忽觉入手处极为柔腻韩毅定睛去看赫觉掌中抓得竟是妙龄少女的手腕。韩毅见这女孩儿约莫十五六岁上下长相甚美但容情有些憔悴一双大眼满是泪水只怔怔地望着自己。 韩毅纳闷不解只哼了一声沉声道:“姑娘有何指教为何一路跟随在下?” 那少女本在凝望着他陡听这句喝问忽地身子剧震垂下头去低声道:“你……你不认得我了?”语声愁苦竟与她的花样年华大不相称。 韩毅双眉一挺提声道:“认得你?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为何有此一问?” 那少女眼眶红了低声道:“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韩毅听她说话奇怪便将手撤了只见那少女伸手掩面霎时飞身离去。 韩毅见她轻功底子极佳当是名门弟子摇头便想:“这年头当真怪了好好一个小女孩儿却怎地上街跟踪男子?莫非有人指使么?”他是怒苍山反贼向是朝廷的眼中钉莫要让人认出身分不免惹来无穷杀机。他一时猜想不透内情只得摇了摇头径往街心走去。 来到一处面食铺里头挤满了人瞧那店里生意兴隆料来口味道地手艺当是不差韩毅掏出银钱便向店家要了几张大葱面饼另切两斤牛肉便要拿回客店吃食。 正等候间忽觉背后两道目光射来似有人在旁窥视韩毅不动声色侧目看去只见对街大树旁露出黄衫一角。韩毅留上了神眼角略斜不多时只见大树后一张甜甜的少女脸庞探了出来看那双大眼不住往自己偷看不是方才那女孩儿却又是谁? 韩毅摇了摇头心道:“这少女到底有何居心?三番两次跟来实在太也奇怪待我过去问问。”他与店家会了钞提起面饼大剌剌地朝那少女走去毫无遮掩的意思。 那少女见自己行踪败露一时神色慌张忙躲入一旁小径的柳荫下她躲在丛丛花木之后却又不时探头出来偷看自己。看她两只小手紧紧揪着好似不敢与自己相对却又舍不得走。韩毅微微一笑他自来英俊潇洒昔年京城一趟面圣不知掳获多少美女芳心怒苍马上出征风流大名更是传遍五湖四海此时见了那少女的羞态自不觉陌生他提气一纵霎时稳稳地落在那少女身前。 韩毅斜靠墙边抱胸笑道:“小妹妹究竟有何大事?在下与你素昧平生何故一路相随?”那少女给他一双俊眼盯着忽然泪水盈眶只低下头去紧闭朱唇间只是不言不语。 韩毅见她如此悲苦倒不是装出来的他心中略觉诧异当即弯下腰来凝视着她柔声问道:“小妹妹怎么了?有啥不开心的么?告诉大哥吧?” 那少女忍泪道:“没事。我很好。”说着便要转头离开韩毅见她容颜娇艳红扑扑地甚为可爱登时一把将她拉住微笑道:“小妹妹你一见我便哭偏又拼命跟着我可是给谁欺侮了?”说着伸出右手在她下巴上轻轻一勾将她的俏脸托了起来。 这个举止稍嫌轻挑韩毅才一出手心中便感后悔言二娘待他情意深重自己怎可再与美女调笑?他暗自责备自己便要收手回去忽然那少女身子一扑竟尔抱了上来。 韩毅吃了一惊正要将她推开那少女却伸了双手在自己面孔上轻轻抚摸看她眼中满是泪水口中还不断低声呼唤神情既爱且怜容情似痴若梦。 这清秀可人的脸庞映入眼帘韩毅虽是情场百战的老手但此刻心头仍起一股莫名异感一时之间只想把这少女抱入怀中在她白嫩的雪颊亲一亲。念头甫生他的臂膀也已伸出正要抚上那少女的腰际霎时心下一醒硬生生地缩手回去身子往后闪开沉声道:“姑娘究竟是谁?为何三番两次跟着我?” 那少女微微苦笑只怔怔望着地下过了片刻忽问道:“你……你这些日子开心么?” 韩毅纳闷不解不知为何有此一问皱眉道:“在下再好不过了。”他咳了一声反问道:“姑娘何故相询?你识得在下么?”那少女轻轻颔脸上露出了一丝凄苦笑容低声道:“好……那我就放心了。”她不再多言竟尔转身离去。 韩毅心下大疑正想上前去追却又想道:“朝廷待我狡猾狠毒别要设下毒计对付我我可得小心些了。” 心念及此便凝身不动他望着空无一人的绿柳荫摇了摇头便自离去。 回到了店中此时言二娘尚未返回韩毅便独自饮食。他张口嚼着面饼牛肉也是穷极无聊便想找些书本打时光他伸手到行李之中翻找忽然间衣物中落出一只金锁片当地一响正掉在地下。 韩毅伸手拾起见那锁片不似什么值钱东西却是一般父母赠与小儿的平凡物事。 韩毅微微一笑心道:“这种东西该是二娘的。却不知山寨上谁讨了老婆生了孩子却要拿这种无聊玩意儿送人。”他随手翻看那锁片只见上头铸着几个小字韩毅面带微笑读道:“阿傻不傻嘻嘻哈哈岁岁年年永保安康。己巳年九月娟儿姊姊赠。” 这几句话甚是幼稚登让韩毅微微一笑心道:“今年是庚辰年……己巳年九月这锁片是去岁深秋的东西。”他打了个哈欠正待将锁片收起忽然咦了一声心中有些异样好似那锁片有些机关。韩毅生性精明忙取出锁片再次观看。自行将上头文字念了一遍察看其中是否另有玄机。 来回读了几次却是一无所获。他叹了口气把锁片扔到一旁自行拿起面饼嚼着。 吃着吃面屑落上了衣衫韩毅将衣衫抖了抖忽然耳边响起一个清脆嗓音笑道:“阿傻!你又掉饭粒了!”韩毅大惊失色竟尔脱口喝道:“谁?” 他咦了一声不知自己为何要声喊叫他望着身上的面屑满面茫然中又把锁片拿了起来喃喃地道:“阿傻不傻嘻嘻哈哈岁岁年年永保安康娟儿姊姊赠……” 娟儿姊姊…… 恍恍惚惚间泪水已然盈眶好似只要呼喊这个名字心中便觉平安喜乐。 便在此时房门喀地一声打了开来却是言二娘回来了。韩毅心下一惊隐约间似知此物不讨老婆欢喜急忙擦去泪水跟着将金锁片藏入怀里。 言二娘看了他一眼奇道:“怎么了?神情这般奇怪?”韩毅乃是情场百战的老手如何会露出马脚当即强笑道:“我见你出门太久心下有些担忧面色才变得怪了些。” 言二娘放下手上包袱摇头道:“看你这般模样倒似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韩毅心下一惊慌忙摇手道:“天地良心我什么也没干!” 言二娘淡淡地道:“说着玩得。看你怕的。”她从包袱中取出油纸包道:“吃过了么?路上经过面食摊子怕你饿了买了些面饼回来……” 韩毅听着妻子的说话只是不住点头心中却起了奇妙的思念那是种雀跃心情彷佛儿提玩伴已在门口等候只等着自己出门去玩…… 韩毅望着窗外璀璨的阳光竟是有些按耐不住了…… ※※※ 夜黑风高星光凄冷达摩院门嘎地一声终于缓缓打开。 里头行出一名高僧月光照映看他面上宝光湛然那是方丈灵智。 左右行上两名僧人二人面色忧虑只在躬身相候灵定忙道:“方丈没出事吧?” 灵智叹了口气摇头道:“没事。方子敬只进到了内院还没进到密道便给师叔察觉了。两人没有动上手。”灵音沉吟半晌便问道:““九州剑王”夜探达摩院究竟有何用意?他想救出潜龙么?”灵智摇了摇头道:“这几日好些人想闯入达摩院这位方先生不过是其中之一。大家多提防点。加派人手看管后山以免一再惊扰师叔。” 灵定等人心下一凛想到怒苍山高手如云非只方子敬武功了得看那青衣秀士心机深沉石刚骁勇善战陆孤瞻智勇双全都是难缠的角色更别提秦仲海本人打通阴阳六经熟知朝廷部署更是让人烦心。 灵定自知大战为难忙问道:“方丈师叔可曾交代什么必胜良方?” 灵智摇头道:“世上焉来必胜之事?不过师叔百般吩咐要咱们务必将怒苍脑带上山。尤其是那个秦仲海俘虏也好诱骗也罢总之不计代价一定要将他带到达摩院来。” 灵定忙道:“要死的要活的?”灵智面色闪过阴影摇头道:“师兄咱们虽是江湖中人却也是出家人岂能无端杀生?当然不能坏人家的性命。师叔私底下有话与他说。” 听得天绝要与秦仲海私下说话灵音以为自己听错了登时咦了一声。灵定慌道:“这……这莫非……莫非师叔听了潜龙的教唆要与怒苍山联手造反?” 灵智身子剧震脸色大变急忙摇手道:“师兄切莫胡乱臆测师叔可没这么说。” 眼看他们还要再问灵智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再问。 他凝神望向天际星光闪烁即将入秋了。看那七月一日鬼门开师叔却选在这一天动手说来实在不祥。灵智低下头去低声祝祷:“佛祖保佑少林让师叔解开局面万莫起了乱子……否则……否则奸臣枭雄一同破茧而出我们都要成了帮凶……” ※※※ “快!快!人在哪儿?” 江充匆匆翻身下马高声怒骂中推开两旁轿夫直往大门走去。这奸臣平日坐在官轿子上快意闲适哪知今日竟会亲自驾马神色尚且匆忙若此。门房官差见了自是大为诧异忙道:“启禀大人人已经在房里了。”江充伸手推开禀告之人半奔半走间急急朝一处卧房行入。 自景泰五年算起江充前后派出六名探子刺杀“潜龙”却没人能够生还。赵任宗果然厉害他活着回来了。只是……唉…… “太爷!太爷!不要杀我啊!” 床上一人张着茫然双眼除了太爷两个字什么也认不得了。一名胖大汉子伸手过来按住那人手脚口中喝道:“六弟!你定定神啊!我是大哥啊!”赵任宗见了大哥仍是大叫:“太爷!太爷!不要杀我啊!”几名太医上前围拢各自触诊把脉。那胖壮男子又惊又怕神色关切大声道:“怎么样?还能救么?” 群医会诊诸人出身太医院功力自非常比。只是失心疯既非气血不顺也非外感风寒众御医互望一眼却是摇了摇头。那胖壮汉子悲声道:“没救了?” 太医叹道:“这种事没人说得定。也许明日便醒也许永远不醒有辄没辄没人知晓的。”那胖壮汉子面色狂怒霎时伸出醋钵大的拳头重重一记敲在桌上砰地一声大响拳力到处砸得檀木桌崩坍在地。那太医吓得面无人色更不敢再说一字。 江充劝道:“赵兄不必气馁你六弟好端端的出门现下成了这样江某自担罪责。你把他留在大名府我一会儿带他回京不管拖上多少年总之治好为止。” 赵任勇满面怒火咬牙道:“江大人我兄弟自小相互扶持我六弟若是不活了嘿嘿……我赵家爵位在身……”霎时戟指江充暴喝道:“定跟你没完!” 这赵任勇心急之下竟尔当面怒骂权臣江充知道他心悬胞弟倒不会真的在意。想起了死去的大哥心中非但不气反感怜悯当下拍了拍赵任勇的肩头以作安慰。 ※※※ 大战将起风起云涌江充特遣高手进入达摩院只想将详情查个明白。谁知又被倒打一耙。 “潜龙”朱阳秦霸先的左右手怒苍山的第二把交椅便是最让奸臣深恶痛绝的人。 江充满腔烦恼自行走回了大厅此刻厅心左右列着大批官差陡见大臣到来霎时全数跪倒在地齐声叫道:“江大人!”江充本在沉思无端听得震天大吼直似吓得魂飞魄散他见众官差盯着自己心下登感烦厌霎时连连挥手喝道:“别烦我!全给我下去!” 众官差听了这话脚下却无移步迹象只见他们涎脸谄笑目光却不离江充身边想来是要讨些赏银。江充掏出银票往半空一撒喝道:“滚!” 众官差大喜欲狂眼看银票五十两一张只在半空飞舞不定霎时全数伸手抢夺模样急切有如虫蚁附毡看得让人直摇头。 ※※※ 大名府衙门空旷江充独坐厅心伸手掩面一时颇感烦忧也真是劳碌命作祟前些日子给卓凌昭刺出的伤势未曾愈合今番便要赶来大名坐镇指挥这个奸臣干得真苦绝非外人想象得春风得意。 自与秦霸先交手以来从来都是屈居下风自己屡次派出探子上山非死即降不然便是下落不明从没人能留下只言词组给自己。哪知赵任宗活着回来却成了个傻子。偷鸡不着蚀把米看赵醒狮的那幅怒色八成要上皇帝跟前告御状了。 “江大人。” 江充抬起头来赫见面前站着一位高僧正是西域出身的智囊罗摩什。江充慌忙站起道:“你可来了什么时候到的?”罗摩什合十躬身说道:“小僧比大人早到一日昨日便在衙门守候。”江充此时又慌又乱早已不知身外事他定了定神忙道:“照大师看来赵任宗的伤势如何?” 罗摩什缓缓地道:“老衲解过赵六爷的衣衫察看他背后给人戳出一道伤口约莫寸许看来像是给钉子伤的除此之外身上别无伤势。老衲猜测这伤与他的疯症有关便以银针扎刺试探然伤口并无毒药痕迹。”他望了江充一眼叹道:“少林寺高手如云或精拳脚或通刀剑却没听过谁擅尖钉器械。” 江充面色铁青深深吸了口气道:“不必想了这事是他干的。”罗摩什低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江充呼出一口长气幽幽地道:“靖江王阳道号“潜龙”便是他干的。” 罗摩什吃了一惊道:“靖江王阳?这……这是什么意思?” 江充没有回话只是闭上了眼。敌人既然了得自己更不该心存恐惧。他提起指节在桌上敲了几敲面色慢慢宁定如常。他沉吟半晌道:“大师久在西域可曾识得什么名医圣手却能治这失心疯症?”罗摩什沉吟半晌道:“当今天下医术第一当是九华山的青衣秀士若由此人出手自能怯除病根还六爷本来面貌。” 江充嘿了一声大声道:“混帐东西!你这不是消遣我?青衣秀士便是唐士谦人都给逼上山去了难道还能把他抓下来么?” 罗摩什见他怒只得躬身合十自行退到一边去了。 江充久在高位自知蠢才易为天才难当的道理眼见罗摩什面色阴晴不定好似颇有心惊忍不住略感歉疚。当年罗摩什位居国师口才心机让人折服现在自己麾下为官可别让自己制压侮辱终又成了另一个唯唯诺诺、一问三不知的大蠢才。想起安道京平日因循苟且、奉迎无耻的模样江充心中暗暗感慨忙道:“对不住。本官有些心急出口难免无礼。请大师莫要见怪。”罗摩什听他说得客气躬身便道:“老衲身居下属难得江大人金口教诲老衲欢喜都来不及岂敢心生怪责呢?” 江充听了满口废话自知官场积习害人恐怕罗摩什也要有样学样了。他叹了口气吩咐下人奉茶上来要罗摩什坐在下相陪。 茶水泛着碧光幽幽绿绿江充望着水中漂浮的茶梗子忍不住苦笑起来。 “太爷!太爷!不要杀我啊!” 远处不绝传来赵任宗的惨叫声这小子的疯话到底有何玄机?他脑子昏了却还记得一个太爷究竟这老太爷是谁是天绝僧?是“潜龙”?还是达摩院里另有高人? 再不两日怒苍便要与少林开战可直至此刻自己还猜不透天绝僧的意图。这老僧早已收手退隐此番重出江湖究竟所为何来?若说他大费周章只为杀害秦仲海一人此事实在说不过去。要说这老僧想要重振少林声威此人既已不问世事更没半分道理可言。 江充沉思半晌眼前浮起黑衣人的那双眸子那对眼眸精光闪烁似藏无限杀机江充猛地一醒想到杨肃观手握十万雄兵大军俱在山脚驻扎霎时之间全身冷汗狂流。 一环扣着一环九连环相扣相锁这下惨了腹背受敌犄角之势已成。这几人若有什么阴谋恐怕会让自己措手不及。 情势如此为难只要稍一不慎自己必会作法自毙亲手布下的暗桩便要反噬过来。江充心里烦恼忍不住卓凌昭在世的好处一时低声喟然。 那萨魔武功虽高却是一介莽夫除了杀人凶狠外其余一无是处。那罗摩什心机虽沉武功却不能与四大宗师相论。当此为难关头只有卓凌昭能扭转乾坤这人若在便算仗剑勇闯少林单枪匹马独上怒苍那也不见得为难。 可惜人被他亲手害死了用得还是最卑鄙的手法此刻再想剑神的好处不都是在自打耳光?江充懊悔之余只在吁叹不已。 江充叹了良久忽道:“罗摩大师传令下去我要启程回京。” 罗摩什咦了一声问道:“少林之役尚未了结大人怎么急着走?” 江充叹道:“这仗打完了恐怕我也玩完了……唉……这当口得赶紧返回京城唯有请一个老朋友指点迷津才能找出一条活路。”罗摩什哦了一声不知江充这等厉害人物当朝谁还能出手点拨于他?忙问道:“大人要去见谁?孔大学士么?” 江充眼望空无一人的厅心叹道:“那个老废物成什么用?我要去见柳昂天。” 罗摩什纵然聪颖此时也是震惊难言。 朝中三大派合称江刘柳说来柳昂天乃是江充一系的死敌以江充之尊居然要去拜会这位政敌?他呆了半晌方才问道:“大人您……您要去见柳侯爷?” 江充自顾自地叹了口气道:“情非得已也只有请柳昂天帮忙了。天绝僧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盘我实在是看不懂也猜不透现下只有请柳昂天帮忙了。只有把当年柳昂天和太后之间的密约弄明白咱们这个朝廷才能平安啊……” 昔日之友今日之敌正反相合间还有谁能信得过?罗摩什又惊又怕都说自己心机厉害真要与朝廷这几位要角相比那还真是天差地远了…… 第五章 怒苍山兴兵雪恨 景泰三十三年七月初一民间传俗鬼门开 “凡吾目视犹能动者皆杀凡吾耳听闻尚能言语者定斩不赦。” 景泰十四年三月丙午怒苍魔王下令屠城。 那年贼犯霸州双方激战半年眼看己方死伤惨重朝廷军马顽抗不休秦霸先终于下达屠城血令消息传出临州援军尽皆胆寒无人胆敢驰援霸州。三月底贼陷大城典史李延战死副总兵马宝、张委自尽满城俘虏不论军民老弱皆押城南广场引颈就戮。 屠城令已达霸王驾车入城直往点将台而去。凡魔眼所见皆杀凡魔耳所听皆杀满城俘虏胆战心惊却无人敢做一声便连儿童也给大人捂上了嘴就怕出了半点声响定会被反贼乱刀砍死。 十万军民跪地不动飕飕抖之中整座城池宛如鬼域。 魔驾乍停秦霸先步上高台广场旁的枪林刀海应声高举众百姓心下明白魔王脚步声歇止之刻鬼门关便要开启此地即将成为血肉模糊的地狱屠场。 时值正午脚步声停下魔王终于行上高台他背对着众人缓缓就坐。军令既出驷马难追妇孺弱小眼角含泪闭紧双目只等寒刀落颈的那一刻终能解脱满心的恐惧。 万籁俱寂中秦霸先不言不动满身盔甲的身影远远望去如同神魔。 一柱香已过俘虏屎尿俱出魔神并未回。 一盏茶尽了百姓面面相觑霸王依旧不动如山犹未回眸。 一个时辰后城门打开四下响起仓皇脚步声秦霸先还是背对众人不曾回身转头。 暮照西山晚霞满天之时秦霸先终于缓缓起身回过头来望着寂静的城南广场。 场中空无一人除了夕阳把自己拉成长长的一条黑影子不见一个人影。 百姓们走了。入城前早已密令唐士谦开启城门任凭十万军民从容逃离诸军不得拦阻。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望上一眼。他没看到一个会动的人也没听到一句说话哭声他并没有违反自己的屠城军令。 凶狠吓人的屠城令震慑了朝廷援军击溃了敌方百姓士气也惊吓了紫禁城的皇帝哪知到头来却是一场谎言。他毕竟下不了手。 这便是武德侯生平仅有的一次屠城。 霸州之役奠定了英雄仁义美名却也注定了秦霸先的下场。 ※※※ 宋公迈掩上了卷宗轻轻地叹了口气。 秦霸先不爱杀人他说自己是儒将不是盗匪。他说自己忠君爱国只是惨遭群小构陷他说自己始终不忘百姓疾苦愿与朝廷留有修好余地。这样的人物算得是有守有为的反贼。 不过越是有守有为的人往往越容易惨败秦霸先被暗算了在神鬼亭中惨遭高手群起围攻之后剥皮毁尸沦为异乡大树下的无主孤魂。以秦霸先的精明睿智无人知晓他为何要答允招安除了奸臣的讥笑流传世间的只剩一片叹息秦霸先死得不明不白。 错误不会再犯第二回。秦霸先不爱杀人那么秦仲海呢?这位同是朝廷出身的猛将他杀人也和他爹爹一般客气手软么? ※※※ “宋爵爷。” 宋公迈抬起头来望着说话之人。那人长方脸蛋剑眉入鬓身穿重甲正是己巳年一甲状元及第、长洲知州卢云。望着这位俊眉星目的同乡宋公迈忽然感到心安朝廷这些年还是晋用了许多正派人物这位卢云正是其中之一。有了这些有志之士入朝为官沉痾难起的朝政或有转机。 卢云向他躬身拱手:“少林寺的接引僧来了。” 宋公迈微微点头站起身来踏步出营。 ※※※ 满天风砂吹拂不断营幔霍地掀起一名红甲老将掀帐而出此人身长十尺出营犹须弯身俯腰正是威武过人的“山东宋神刀”看他身边一名参谋相随正是卢云。 远方号角呜呜鸣响帅帐之外名将云集看一人肩披黑甲嘴带冷笑不消说自是阴险多诈的“淮西高天将”再看后头胖大男子两眼望天双目冷视却是年少气盛的“岭南赵醒狮”。 远处站着三名黄甲老将为一人正是“辽东总兵”左从义另两人则是“先锋使”黄应、“建州都指挥使”石凭。各人率领十名副将一路从辽东出此刻已驻扎少室山脚。 去岁隆冬之际刘敬政变失利终令京城大乱。余波所及秦仲海受捕入狱以残废之身流亡江湖。转看今朝盛夏当年受难离京的游击将军已然东山再起先是重燃狼烟召集旧部后又重创江系兵马收纳西番叛军此刻人间即将大乱社稷江山更是危在旦夕。 少林寺位于河南离京城不过数百里怒苍匪寇这几日化整为零一路翻山越岭沿河东进中州朝廷为保北京安宁特遣军马驰援起兵十万军分六路四路护卫嵩山四方一路沿线牵制怒苍军马一路伺机西进天水老巢此刻“代征北”与宋公迈的主力军已在山脚扎寨列阵只等流寇到来。 中原二十年未起战火此战邻近北京自然事关重大。天下百姓能否安居乐业还是要再次流离失所战后便知端倪。 ※※※ 风势劲急漫山旌旗飞舞大军遍布四野大批僧人穿营过帐来到帅营之前。只见为一僧合十下拜道:“小僧灵音率同众师兄弟参见宋爵爷金安。”说话僧人慈眉善目正是号称“慈悲金刚”的灵音大师身边几人跟随其中一人身材胖大正是灵真。 宋公迈微微颔他眺头探看却没见到杨肃观的影子。此刻大战将起杨肃观却不见人影宋公迈心下微感纳闷皱起了眉头提声便问:“大师杨郎中人呢?” 灵音躬身答话:“杨师弟此际尚在达摩院与我天绝师叔共商大局。只因师弟不便亲自下山便由小僧过来带路一会儿接引怒苍英雄上山礼佛还望爵爷给个方便。” 宋公迈哦了一声倒没料到杨肃观不克下山指挥他尚未问话背后安道京已然叫嚣起来:“荒唐!可笑!满口的胡说八道!秦仲海这帮匪徒何等狡猾哪会平白随你们上山?你们这帮蠢和尚莫要痴人说梦了!” 听了安道京大声斥责灵音等人脸色难看灵真却不怕他立时怒喝道:“混蛋东西!佛爷手上抓着潜龙要他们往东他们谁敢往西?”安道京骂道:“那好你要他们去死他们去是不去?”两人相互叫嚣登时吵成一团。 卢云一旁听着此时无论谁对谁错都不该如此争执吵嚷看这般混乱场面这仗要如何打下去?卢云熟知兵法自知用兵最忌内斗他叹了口气转望左从义希望他出面调停。这左从义官拜总兵乃是柳门此行军职最高者一见卢云脸色登时会意上前便道:“安统领说得有理、几位大师也有道理不过毕竟是打仗不是江湖厮杀一意孤行总是不好的咱们先坐下来好好参详合计一番……”灵真傲然依旧冷冷地道:“参详个屁?抓到了潜龙那便足够了!他们难道敢不听话么?” 此言一出帅帐前立刻响起一片骂声众人戟指暴喝互相抢白谁也压不住谁。 左从义不去理会疯和尚转望慈悲金刚劝道:“大师此刻贵寺人质在手照理怒苍山应会乖乖听话……不过……不过这人性命再怎么要紧毕竟也只有一人怎么也抵不过人家满山好手的身家。”他顿了顿合十道:“大师秦将军过去是我们柳门的大将咱们最知道他的性子这人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大师若要让怒苍脑上山定须从长计议。” 左从义这番话虽不好听却也是实情无疑。秦仲海等人虽为潜龙而来却不是事事受制于人的善男信女。若要他们轻易上山一会儿寺中若有埋伏却要他们如何脱身?莫非要全数给人擒下一起和潜龙关入大牢?柳门老将熟知秦仲海性子虽无意为难灵音但素知旧日同侪有勇有谋绝非易与之辈此刻便来出言相劝。哪知却惹得灵真胡乱叫骂倒真让人难堪了。 眼看宋公迈、卢云、左从义一起朝自己看来灵音低眉垂目合十道:“诸位施主莫要担忧。我等邀约怒苍英雄是为天下百姓请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佛祖上天保佑秦将军定会答应上山。” 听得此言场中众将无不哈哈大笑左从义瞠目无言卢云废然无语。高天威只笑得肚子疼了喘道:“大师啊大师怒苍匪寇桀傲不驯行事最是顽劣。你们眼光如此幼稚误了自个儿的性命也罢了可别连累咱们四大家族啊。” 灵真伸手入怀取出一样物事狠狠摔向高天威怒道:“矮子!把你的狗眼张大了瞧瞧佛爷手上是什么东西!”高天威个子虽小本领却不小生平最恨人家戏侮他的身材他目中喷出怒火呸了一声将那东西抄在手里睁眼一看却是代征北都督的印信。 见了杨肃观交下的信物场中立刻安静下来众人再无争执。此际“代征北”杨肃观候于达摩院安排少林、怒苍两方脑相会事宜不克亲自下山指挥这才让宋公迈出面调遣大军倘若宋公迈等人执意不听军令总帅必有军法伺候。 帐前众人心知肚明今日唯一要务便是将怒苍脑接引上山至于这帮匪逆是否欢喜听讲佛法愿否与朝廷大臣和谈那是天绝僧和杨肃观的事自己再闲再无聊也不必淌这个混水。 宋公迈深深吸了口气颔道:“好既然大师已有安排那咱们也不再多言了。” 灵音合十道:“多谢爵爷。杨师弟吩咐下来一会儿有请诸位朝廷长官上山同参慈悲佛法。”众人尚未回答安道京已然嗤了一声低声咒骂道:“连咱们也想感化?天绝可是老来疯?” 安道京话声虽低却给灵真听见了他铜铃般的大眼一瞪鼻中喷出火气怒道:“嘿!你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安道京撇开头去自做不知嘴里倒也不敢再说了。 ※※※ 情势虽然紧张但朝廷各方人马依然不能齐心看安道京打浑插科、高天威阴险冷笑用心纯在搅局一会儿上阵杀敌必是阻力多于助力。再看宋公迈老迈年高、祝康黄口孺子、赵任勇年轻气盛这三人纵然有心作战料来也是无济于事。 这厢柳门中人最是忠直此战出兵最多照理应是军马骨干胜负关键。哪知这帮老将满心寂寥全不见半分豪迈赴死的决志。先看卢云意兴阑珊凡事不置可否;再看左从义来回踱步眉心紧蹙。诸人目光黯淡并无一人商讨军情。 说来也怪不得他们谁要秦仲海是柳门旧将却要他们怎么满心激昂一念杀敌立功? 局面分崩离析几近四分五裂恐怕这一仗不必开打胜负便已定了。 ※※※ 正烦闷间忽听营寨外传来号角声响探子吼声自远而近霎时已如潮水般传来。 “怒苍匪寇已至阵前十里!” 众将得知讯息不待探子奔入本营便已一同起身。宋公迈高举右臂提声道:“传令下去剿匪四路军开寨出阵全军御敌!”旌旗招展炮声连响正中寨门打开宋公迈当先行出高天威、左从义、石凭等人紧随在后诸将马队各自散开上前布阵。 万里无云草原上视界清晰朝廷军马设下前后两波阵地总计六万兵马只等敌人现身犯界便要予以迎头痛击。 宋公迈驾马入阵亲来指挥钟思文、卢云两名参谋随侍在侧阵前独子宋通明领红甲军两万神刀门弟子为辅玉门关守军为用只在护卫主帅。 转看阵左阵右高天威面带冷笑赵任勇意气风两人一带黑甲军一领青甲军各引兵一万安道京领刀斧手五千缩身阵后谁敢退却逃窜便成刀下冤魂。 上拨阵地由四大家族率领已见精锐之貌下拨前锋兵马更见堂堂之师、大将风范。 此次朝廷出兵前锋军马全由柳门大将担纲一片旷野中只见先锋中军列做三千这路军马乃是双方接战的第一线说来最是吃紧只是当前大将虽担大任却是面无惧色看此人肩宽如山国字脸凛然生威自是那武功高强、号称“一代真龙”的伍定远。 先锋三路军除伍定远的中路军外身边尚有两只军马相辅相成左由左从义亲率右由石凭引军两人共率军万五护卫伍定远的三千兵马。 伍定远到得少室山的时光甚早尚且比卢云早了半日此刻看他心无旁骛神态威武卢云自是心中暗赞:“定远虽是捕快出身但战场较量之事却是一学即能全不显得生嫩。” 正看间背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人转问卢云:“知州大人在下这个犄角阵如何?可能守得住怒苍山的攻势?”卢云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军师嘴角含笑正自望向自己。这人面色青白神态悠闲却是玉门关守军多年倚仗的大军师钟思文。 此间阵式排列全依钟思文所荐此人深受江充、江翼重用众将自无异议。卢云听他相询心下便是一凛拱手道:“先生身经百战岂是小可的书生之见可比?今日正要向先生请益一二。”钟思文听他说得客气一时目光如电上下往卢云身上扫过微笑便道:“知州大人客气了。您过去随军远征西域岂是寻常读书人可比?钟某才得向您多多讨教。”两人口中各自客套了几句较劲意味却甚浓厚。 说话间大批步卒已然上前列在安道京的刀斧手之后这帮人携带器械团团守卫百辆大车正是“河北祝铁枪”的门人。祝家庄上代高手凋零殆尽祝老夫人又给青衣秀士下手打伤那小少爷祝康除了逞派头、使帅气也无其它用处除了把他派去守粮料来也无其它用处。 诸人正自守候忽听宋公迈深深吸了口气道:“怒苍山到了。” ※※※ 三月春花漫山遍野天边远处飘起一物见是面军旗正自冉冉上丘。 “怒!” 大旗招展军旗正中白底鲜红见是个血红“怒”字。旗面纯白旗字艳红本该是风和日丽的时节但日头映照那鲜红怒字彷佛染血望来倍显森厉。众将想起秦家与朝廷的恩怨心下无不忌惮。 日正当中怒字旗随风飞扬便在此时远方烟尘弥漫霎时轰隆隆巨响不断地面上下震荡彷如地牛翻身。敌军兵马未至威势已然震动中原直是让人胆寒恐惧。 烟尘飘扬中两面大招率先上丘布幡两行文字大如斗笠众人眼里看得明白见是: 怒苍山兴兵雪恨、秦仲海为父报仇 ※※※ 这十四字入得眼中朝廷众人一时掌心出汗卢云、伍定远心中难受二人别开头去不愿多看。左从义幽幽叹了口气道:“秦仲海好大的架式真是为他爹爹报仇来着!”宋公迈、高天威、赵醒狮等人想起秦霸先惨死的往事都是凛然无语。 “兴兵雪恨、为父报仇”这两行话点名敌军来意二十年前秦霸先受抚招安却在神鬼亭外受人围攻终于惨死道上。现今山寨再起番军为骨旧将为用再加双龙寨新入伙的好汉实力绝不容小觑。看那怒苍英豪打着“复寨雪恨”的大旗来攻不将“潜龙”带回如何吞得下这口气?今日敌我双方龙争虎斗定有一番激战。 众人想到此节脸上都甚惨淡卢云则是暗暗叹气显得有些落寞。 敌军行上山丘一员虎将凛视四方飞马出阵但听一声长啸丘上传来纵声呐喊: “怒苍----全伙好汉到!” 此人声若洪钟威震四野看他紫面银须足跨青葱宝马手提一柄十二尺大马刀身后红旗白字大书“气冲塞北石”。此人正是雄霸西域数十载、五虎上将排名第二的“煞金”石刚! 石刚提起马刀勒马山冈之上朗声道:“奉天承运吾等好汉今日迎回本山潜龙军师!有敢挡者杀无赦!”高天威等人闻言尽皆勃怒宋公迈素来沉稳自持当即挥手喝阻冷冷地道:“诸君不必妄动且看过敌方虚实再行应变。” 话声未毕但听一声炮响左翼大将也已驾马出阵背后绿旗白字大书“江东帆影陆”。此人白面黑须温文儒雅正是“江东帆影”陆孤瞻。此人称雄江南转战百合朝廷始终剿之不灭直可说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看他手提长鞭气度雍容朝廷众将想起两虎并力心下各自一凛卢云更是蹉叹不已。 陆孤瞻方才行出猛听战鼓如雷怒苍右翼大将也已现身其人目如星朗跃马而出看他神采奕奕真美男子也!此人背后黄旗白字大书“西凉小吕布韩”正是昔年穷困身乏漂泊江湖的“阿傻”韩毅。 高天威当年与怒苍交战多合自知韩毅来历。只听他嘿嘿冷笑摇头便道:“君本佳人奈何作贼?这小子十多年来踪影全失哪知怒苍山才一造反却又赶着出来造反作乱当真是死性不改。”卢云自也见过阿傻万没料到他居然是怒苍大将一时满心寂寥低叹无语。 正叹息间号角声响起敌阵飞出二骑左骑老者仰天大笑身负铁剑见是“铁剑震天南”李铁衫右骑大汉神色豪勇手握钢刀却是“蛇鹤双行”郝震湘。 安道京与郝震湘仇深难解一见他面登时呸了一声喝道:“李铁衫是贼也就罢了!这郝震湘往日是刑部教习却怎也投上山寨?反了当真反了!真该抄他满门才是!” 李铁衫武功雄强曾以一柄神威铁剑力斩巨岩名震天下那郝震湘昔日则是锦衣卫枪棒教头又曾教习天下捕快武艺他与朝廷如此渊源谁知竟也投上山寨?安道京一见郝震湘的面想起这人曾在自己麾下为官登即抢先指骂就怕给人背后指指点点说他御下无方那可要吃不玩兜着走了。 李郝两骑飞驰纵出行到阵前霎时往外一分让了开来。 “咚!咚!咚!” 战鼓敲打不断两军一片宁静全无半点声响都在等待怒苍山头领行出。 马鸣风潇大军肃然一人不急不徐缓缓驾马而出。阳光映上他的铁脚光芒倍觉刺目。 柳门诸人低声道:“他来了。” 一头猛虎低吼而来。此人高鼻鹰目额上刺罪左腿少了半截换了只沉重铁脚看他背后白旗红字正是“怒苍秦仲海”五个血红大字。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秦仲海当年受尽委屈九死一生地逃离京城此刻却能意气风地引领万军来到少室山脚挑战天下第一大门派说来当真恍若隔世。卢云看在眼里昔年京城往事飞入心中已是泪眼盈眶。 众人正看间嘎嘎之声响起秦仲海背后却还有一人到来。看怒苍诸将让开道路来人当是要紧人物。果见一名老者端坐孔明车上此人轻摇羽扇轻松闲适车上还插一面小旗却是“凤羽军师唐”五字。宋公迈、高天威等人见了他的面貌想起祝家庄一场血战诸人神色大变更显得十分忌惮。 九华山本是武林正道一脉哪知祝家庄一役弄巧成拙竟把人逼上山去正邪间一消一长说来实在得不偿失。伍定远、卢云等人想起此事心下更对高天将、祝铁枪不满。 ※※※ 此时怒苍山尚未列阵灵音奉命接引群豪上山见机不可失连忙率着众僧行出大军提起内力高声叫道:“秦将军!我等奉天绝大师暨代征北杨将军之命前来迎接诸位上山还请秦将军与诸位英雄出阵相会!” 灵音内力雄浑万军之中提气喊话声音清晰可闻高天威、宋公迈等人都是识货的心下自是暗赞。 哪知灵音喊了几声对方却是置若恍闻他毫不气馁又把话再说了一遍只是怒苍诸将仍在静候号令一时无人答腔也看不出心意如何。安道京吃吃低笑道:“活该叫佛祖保佑你啊白痴。” 灵音暗暗惶急不知高低那厢高天威与怒苍仇深似海早想出面搅局最好惹得少林怒苍两方大杀一场来个同归于尽那才叫称心。他哈哈大笑自行驾马出阵来到两边阵地中线扬鞭喝道:“刺面小儿聋了么?人家在叫你啊!倘若不敢答腔那便快快下马磕上三个响头束手就缚否则休怪这里十万大军将你踏为烂泥!” 眼看对方仍是不言不动似乎怕了自己高天威哈哈大笑更是驾马向前与怒苍大军相距不过百尺勾指笑道:“怕了啊?你们这些人全是聋子天绝大师要和你们讲说佛法恐怕是对牛弹琴了。” 正得意洋洋间怒苍阵中传来一声怒吼一柄长枪飞掷而至直朝高天威门面射来。看那枪势头快绝隐带风雷之声高天威却是不怕大笑道:“哪来的杂碎居然想暗算高天将?”霎时双足一蹬直从马背上跃起伸手便朝枪柄抓去。看他身法灵动目力精准天将府精通十八般武艺的美名果然是名下无虚。 手指堪堪抓到枪柄猛然间沙尘飞扬一个身影直朝高天威欺来霎时只见飞脚踢出便往高天威喉头踹落竟比长枪还快了一步。 高天威呸了一声半空中身子微斜左掌虚劈挡过了这记弹腿各自落下地来。 二人站上战地中线相互凝视只见怒苍勇士双手抱胸沉着一张风霜老脸正是前锦衣卫枪棒教头双龙寨兵马教习郝震湘来了。 高天威冷笑道:“蛇鹤双行!又是你这厮!” 不久前双龙寨一路打入天将府当时郝震湘差点与高天威打杀起来只因陆孤瞻兵马窥伺在旁这才逼得高天威忍气吞声不得不低头此刻双方势均力敌各有大军凭借那是谁也不必怕谁的局面。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高天威放声大笑喝道:“听说你这厮反叛朝廷丢尽了湖南郝家的脸面。老子今日先杀你再将你湖南老家的亲人一个个送去充军你说怎么样啊!” 郝震湘最恨旁人欺侮他的家小此刻闻言大怒二话不说右手鹤嘴左起蛇拳便往高天威胸口打去两招相辅相成各补招式破绽一动手便用上了绝招。 高天威见敌方招数精妙登时怪叫一声往后一让便从马背上解下大刀要凭兵刃之利招架对手。看郝震湘空手御敌先前扔出的长枪又没抢回此刻必定吃亏。 高天威不守江湖规矩怒苍阵营好手如云如何耐得?马蹄震响猛听当地一声高天威还没出手手腕便是一麻大刀更已荡开只见一骑飞奔而出马上乘客大声道:“高天贼!人家和你空手较量你偏想玩兵刃?刚好让姓李的陪你两招!” 这人说话声若洪钟手执一柄九尺大铁剑正是“铁剑震天南”李铁衫出场来了! 李铁衫从马上解下一柄鬼头刀扔给了郝震湘口中讥讽道:“高矮子当了这几年缩头乌龟滋味如何啊?”高天威身边强敌环伺却不显得怕只听他厉声吼道:“李铁衫!当年恩仇未了你还敢过来招惹?今日刚好拿你的人头祭旗!”看他面带怒火厮声厉吼想来过去吃过李铁衫的大亏却不知内情如何了。 李铁衫更不打话虎啸霹雳铁剑直斩而出看他一出手便是绝招“定军山”想来要在三两招之内将强敌了帐这招剑法刚猛无匹高天威若要冒失中了一记定成肉饼模样。 高天威身陷重围朝廷立时有人出来救援只听一人喝道:“大胆!两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蹄声激昂一员大将领军杀来看他手提“天雄宝刀”以铁铲架住了大铁剑轰然巨响中众人把这人面目看个明白此人正是神刀门少门主山东宋通明到了。 双方势均力敌名将一个接一个出场局面大见紧张。那厢灵音看在眼里自是暗暗惶急他此行过来山脚旨在迎接敌将入寺哪知竟会生出这些无谓打斗? 灵音正想奔出却听怒苍阵营又是一声怒吼马蹄狂震中一骑飞驰而来铿锵巨响传过方天画戟由天而降直往宋通明门面刺去。来人体格高大足跨高头红马正是“西凉小吕布”到了。 怒苍以三对二“赵醒狮”如何忍得?闷哼一声登也跨马上阵奋勇向前。霎时之间敌我双方数组在前各自以三对三。看朝廷宋赵高三大名将联手天雄神铲、多节狼筅、眉尖大刀三刃俱是罕见奇兵。这厢怒苍李郝韩三人各为熊虎名将岂有退让之理?三人杀气腾腾各自拔出兵刃但见九尺铁剑、鬼头钢刃、方天画戟同举过肩三大重兵给阳光照耀彷如三只大火炬刺得敌方诸将无法逼视。 眼看双方便要打杀起来灵音深怕大战一起非但师叔与师弟的美意尽失中原百姓更要生灵涂炭他外号“慈悲金刚”便算投身喂虎也是舍得当此黎民百姓的疾苦更是奋不顾身霎时以肉做盾挡到了两方人马之中他双手高举过肩大声道:“诸位高贤且看小僧面下暂且罢斗如何?”他见诸人冷笑不休无人理会自己立时望向李铁衫求恳道:“李庄主昔年共抗强敌大家都是好朋友让我一步吧。” 李铁衫与灵音是旧识交情可说十分深厚此刻陡见老友现身喊话自是不能坐视不理当即翻身下马低声道:“大师别来无恙。”韩毅与郝震湘见同伴下马自也不好再作厮杀二人互望一眼各自将兵刃放落。 高天威最是狂妄早有意争夺武林领袖之位此刻见灵音现身说话却是一幅幸灾乐祸的神色笑道:“苦啊苦啊灵音大师自称是反贼的好朋友传入江湖同道耳中不知大伙儿要怎么颂扬啊?”那灵真随着师兄入场一听高天威冷嘲热讽立时大吼一声点出大力金刚指便往高天威抓去。 高天威吆了一声笑道:“干啥?少林寺要和怒苍山联手么?你想清楚啊。” 灵音吃了一惊自己是过来调解的岂能率先开打?急忙抱住师弟将他拖了开来。他叹息良久垂手躬身目光向地道:“李庄主念在旧日情份劳烦您回去禀报一声便说我山天绝大师已在相候请诸位英豪念在潜龙先生的份上早些上山相会。” 李铁衫拱手道:“念在故人之情我不得不实话实说天绝僧昔年杀了我们太多兄弟大家恨这老……老僧都来不及你要咱们贸然上山恐怕无法照办。”郝震湘也道:“正是如此。灵音师傅将心比心倘若今日是贵寺来到怒苍岂会不加防备贸然上山?还盼师傅传句话就说咱们已经到了山脚要请天绝大师下山会面意思是一样的。” 灵音面露犹豫那厢灵真已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不成!师叔说过了一定要你们上山听他说法倘若你们还念着潜龙的生死那便快快上来!”众人听他出言威胁脸色都沉了下来。 灵真把话说破了那是没有转圜余地了高天威处在一旁观看立时讥讽道:“怒苍山的胆小狗子说什么兄弟义气都是臭呼呼的屁。我看不如早点把大水蛇一刀宰了一会儿煮上一碗蛇肉羹那才叫做香哪。”韩毅怒道:“我们和少林大师说话你插什么嘴?”举起方天画戟奋力斩落高天威驾马闪避口中兀自讥嘲:“我插什么嘴?我这张嘴忙得紧一会儿还等着向天绝僧讨碗蛇肉羹好好尝上一口哪!”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高天威说话虽然难听却把局面点破了。倘若怒苍山硬颈不从迟迟不愿上山天绝僧一个大怒“潜龙”的性命自是堪虑。韩毅面色一变想起左军师受人囚禁生死全在人家的一念之间不由得缓下手来退让了几步。李铁衫呸了一声往高天威斜视几眼自想将他一剑腰斩但此刻受制于人自也不能贸然动手。他咳了几声向灵音道:“也罢看在左军师的面上咱们先回去商量一阵请大师相候则个。” 灵音松了口气合十便道:“多谢施主明理。”说着又向高天威道:“多谢施主说理。” 高天威咦了一声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此行本意只在撩拨直似见人就损哪知无心插柳柳成荫居然说得这三个反贼掉头回去倒真让他意想不到了。 ※※※ 李铁衫驾马返阵想来定在劝说灵音素知怒苍英雄重情尚义对旧日弟兄定不相负看来师叔以“潜龙”挟制敌方确实是个大大管用的妙策。 正看间怒苍阵营已有动静灵音心下大喜正要上前问话忽听阵后传来阵阵击鼓声只见“煞金”石刚亲自下马击鼓口中高呼道:“众兄弟!少林寺恃强相逼威吓我山弟兄大家怕不怕?”满山军马提声高呼:“不怕!不怕!” 灵音听了漫山遍野的喊叫自是大惊失色他与灵真面面相觑两人都是一脸茫然。又听石刚阵前怒吼:“少林和尚引君入瓮咱们若不自投罗网他们便要杀死咱们的军师大家说我们该怎么办?”吼叫声中三万大军振臂高呼喊道:“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灵音慌忙大叫:“不是这样的你们别误会……” 陡听杀声大起敌军扑天盖地已如潮水般掩杀而来灵音吓得面无人色灵真也是慌了手脚高天威见敌我双方终于打了起来一时大为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掉转马头向赵宋二人道:“赵庄主、宋贤侄咱们不必淌这混水这就走吧。” 三人马蹄轻快声声拍打之中便朝本营退去。灵真见情势无法挽回只得拉住师兄的臂膀大叫道:“这些人疯了咱们不必理会快快走吧。”灵音兀自不肯只是张口欲叫脚下却给师弟拖着走了。 ※※※ 那边怒苍既然举兵随时上前厮杀朝廷这厢立生反应看“宋神刀”驾马上前举臂高呼:“三军听命!怒苍匪孽据山造反惑乱百姓罪不容诛我等今日战死沙场报答吾皇圣恩!”六万大军提声呼应一时喊叫连连杀声大起。卢云见双方便要开打心下甚是惶急便想出言规劝。一旁安道京见了立时送上一句冷笑:“卢参谋通敌卖国满门抄斩哦你可别害死顾嗣源那老儿了。” 眼看怒苍大军冲杀而出朝廷军马也是寸步不让两边战地烟尘大起敌我双方嘶声怒嚎三军如潮水般对冲而来马蹄震响杀声如雷漫山遍野都是兵卒直似威动天地。 灵音退到中途已与己方先锋军马遭遇他见一人驾马奔驰形貌威武手上带着铁套一时又惊又喜宛如海中抱到了浮木又似大难中见到了救星他口中大叫急急拦了上去对着那人不住哀求。那人见灵音过来登时翻身下马与他低声交谈。灵音垂泪道:“天下万民生死如何全在施主肩上了。” 那人微微颔请灵音坐上他的座骑霎时更不打话陡一转身呼啸声中尘烟如黄龙卷地已然直冲而出。看他一纵一跃直达丈许兔起鹘落脚下远比马儿奔驰为快须臾之间便甩开朝廷大军霎时已至敌军面前十丈。 那人驻足不动孤身站立战场凝视面前狂冲而来的敌军。此时身边并无一人相随随时会被淹入阵海之中再看背后朝廷大军也在挺枪举刀一片寒光之中刀枪剑戟全数戳上全无留情之意看这人性命堪虞恐怕会给双边人马撞为烂泥一般。 前有反贼后有官军双方人马满心仇恨嘶声大吼都要将强敌杀为碎屑。当此生死玄关那人提起双臂左手抚胸右手触腹抬头望向上苍蓦地出了震天长啸。 嘎然巨响传出“一代真龙”昂长吟威力震慑万军龙吟一波接着一波如同雷电轰爆又似海啸翻腾此时双方各有数十名先锋开近巨响冲来好似耳边炸开了火山马儿当其冲耳鼓晕晃之下各自翻滚摔趴马上兵卒弹落马背滚得满地都是。 满地兵卒掩耳哀号后头军马一近中线立时被啸声震倒看这人仰天长啸力敌万军直似神威凛凛正是“一代真龙”伍定远前来调和鼎鼐化干戈为玉帛! 这厢伍定远宛如天神降世欲以卓武力震服群雄只是那厢怒苍阵营满是英雄豪杰难不成便要低头退让?只见大军缓缓分开似有什么人要出来了伍定远心下一喜自知秦仲海要出阵相会正要收住长啸忽然一声哈哈大笑传了过来那笑声好生雄浑直对着伍定远喷来。伍定远知道来人有意与自己较量当下抚胸加气全力以赴。那笑声也是越来越响中气越见充沛两人分庭亢礼谁也压不过谁。 两边巨响隆隆啸声狂笑相互激荡穹苍彷佛变色大地似起波涛。两边声音虽响却非震耳欲聋反是音波轰轰震跳冲击一波接着一波令得众人全身骨骼腾腾欲散好似要给震飞一般。 此人内力刚猛若斯运使起来霸道无比彷佛数十名好手合力正是秦仲海纵声大笑。两大高手学成以来彼此初次较劲果然惊动天下。看这个是一代真龙、天山真传那个打通阴阳六经全身气血应运自如单以内力而论场中豪杰虽多却没第三人插得下手。 过了良久巨响终于缓歇但听四下群马哀鸣俱都四肢趴软伏倒喘息。众兵卒不分敌我此刻耳鼓受震只能蹲地呕吐全无力再次起身作战。一时哀鸿遍野秽臭熏天双方军马动弹不得场中便空出一大块地方。 伍定远双足往前一跨提声喝道:“秦将军在下西凉伍定远特此求见!”这回他无意长啸挫敌但随意开口说话便似狮吼出只惊得两方兵卒神色大变哀号声中一齐掩上了耳孔。 伍定远龙吟过阵后便出虎啸之声。只听一个低沉声音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伍制使果然是硬功夫。”这声音低沉缓慢不似过去的飞扬跳脱但口音却是秦仲海无疑。 伍定远听不出他的喜怒又不见他现身出来提声便道:“念在侯爷的份上可否请秦将军出阵在下有几句话说!”伍定远以柳昂天之名邀约照理秦仲海自须领情只是他此刻已是反逆岂能事事受制于人?平淡便道:“伍制使你是朝廷命官某为当朝反贼咱若与你相见难免惹人物议。还是请你回去吧。” 朝廷奸臣不分青红皂白一意只想剿灭怒苍自己若是调解不成恐怕山脚下必成一片尸山到时天绝僧与杨肃观用心再高也不免付诸东海。伍定远自知无力多做劝说当下走向阵后对着一人轻声低语。那人听了吩咐更不打话自管翻上马背孤身出阵。 ※※※ 局面剑拔弩张随时都会开战此人视敌我万军如无物单骑来到阵中。怒苍诸人见这人独个儿行来连刀剑也没携带不禁微感奇怪都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那人单骑行来如入无人之境左右兵卒上前拦住正要喝问身分那人马上一个欠身拱手道:“烦请通报秦将军一声便说山东卢云求见。” 来人正是当今状元郎长洲知州卢云。 陡听卢云声音不待来人传报阵后已然传来一个笑声喝道:“三军听命全数让开!”阵式转动众将勒马向旁一分一骑飞驰而出马上乘客哈哈大笑提声叫道:“他***卢兄弟老子来啦!” 那年秦仲海沦入牢狱若非卢云不计生死利害舍命相救秦仲海早成黄泉路上的不平客如何能在此威风凛凛引领万军?但若无秦仲海甘冒大不讳替卢云平反罪名如今的卢云恐怕还是流落江湖的面贩又何能成为新科状元尚且入幕参军为朝廷所用? 两人俱是血性人念及彼此的恩义此际纵然千夫所指也要见上一面。 ※※※ 狂笑声中一骑飞奔而出远远望去来人不怒自威正是秦仲海亲来相迎。卢云大叫一声霎时滚落马背秦仲海也翻下马来两人相互靠近各自伸手出去紧紧相握。 怀庆客店里那双紧握的手掌如今终于再次交会。当时秦仲海落难蒙尘沦为客店里洗菜的帮伙卢云不过轻捏好友的手掌便把秦仲海握得淤血肿胀如今秦仲海生龙活虎手劲更是雄强无比随手捏来便把他握得隐隐生疼。卢云眼光向地赫然见到了秦仲海的铁脚他啊了一声弯身去瞧只见那铁脚打造得十分精细好似真的一般。回思秦仲海离开京城的狼狈霎时眼眶一红大声道:“天可怜见!你真的好了!”两人再次相见第一句话既非场面问候更非什么江湖打杀俗事却是一句知心言语。秦仲海往卢云胸口打了一拳笑骂道:“废话!老子病要没好还能在这晃荡么?” 两人哈哈大笑登时搂抱在一块儿。当年京城中最让秦仲海割舍不下的便是柳昂天与卢云二人。一人待他如子一人目他为兄此刻自己虽已反叛但卢云仍不舍旧情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中之喜乐兴奋实非外人所能想象于万一。 京城互为知己西域袍泽情深今朝纵使天地逆转谁又忘了昔年真情? ※※※ 卢云抬头眺望怒苍万军只见兵强马壮军勇将足军容之强之盛远在当年西域出征之上。卢云面露感叹道:“每天带着这许多弟兄很不容易吧。”这人无愧是知己一语便道破自己的心事。秦仲海微微一笑握住了卢云的手道:“不管怎么打、怎么杀咱们都还是弟兄。” 二人相互打量卢云仰起头来凝视着眼前的好友。几个月不见秦仲海虽然气色红润面颊却消瘦许多原本就是高鼻鹰目的长相现下更显得轮廓深刻了。看他嘴上虽然挂着笑其实目光中隐藏一股沉郁神气远不同往日落拓豪放的神态。卢云低声道:“仲海有什么不快活的么?” 秦仲海听了这话眼眶忽地一红前几日言二娘终于寻到丈夫身不由己中也只能挥别这段情愫。人生打击如此沉重但寨里全是弟兄自也不好乱说纵然簧夜悲苦也只能闷在心里无人可诉衷肠。此刻陡听故人问候满腔心事全数涌出一时泪水几要落下。 卢云见秦仲海几要垂泪一时大惊失色慌忙道:“仲海怎么了有什么伤心事么?” 秦仲海性子沉向来少露真心情心里便再悲苦十倍也不会当众说出心事。他咳了一声把凄苦神态收拾了搂住卢云的肩头挤出了笑容反问道:“别问我的俗事了。倒是你与顾家小姐如何了?打算何时成亲啊?” 卢云听了这话登时面泛微笑颔道:“托你的福。那时咱们在怀庆店里碰面我便与顾小姐定亲了。若无别的事阻扰当在今年中秋完婚。”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当然是托我的福了!不然还是托姓杨那小子的福么?”他凑过脸去淫笑道:“你***要不是那日老子心肠好硬把你塞到美女床下你这小子哪来的好艳福?你老实说那日你熬了一整晚究竟掏了几碗生米煮了几碗熟饭啊?” 卢云听了“几碗熟饭”这等怪话不由得一愣旋即想起“生米煮成熟饭”那句典故一时满脸通红戟指骂道:“什么米啊饭的!你可别满口胡诌!” 秦仲海这人粗鲁异常当日谪仙楼下见卢云与佳人擦肩而过也是福至心灵便将这古板书生劈晕了跟着往小姐床下塞去想来夜深人静美女酣睡之际这小子见了红肚兜必如饿狼般飞扑上床等狼爪子吃干抹尽之后再来个嘿嘿两声淫笑顾小姐哭诉无门一切自也水到渠成了。 秦仲海自行想象当夜场面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伸出拳头狠狠往卢云肩上敲了一记笑骂道:“你小子好艳福!这回娶了美娇娘老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时成亲之日可别忘了给我一张帖子!” 卢云听了这话登时报以苦笑他俩人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山寨匪寇秦仲海说来喝杯喜酒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 两人阵前靠近说话直视万军如无物。两边数万双眼睛目不转瞬宋公迈也好、石刚也罢都在猜想他俩的对答众人或忌惮或猜疑无一不是心机大现。唯独言二娘一人凤眼含泪两手紧紧揪着只在凝视秦仲海与好友说话的身影。 自出征以来言二娘虽然不离丈夫身边但眼角却始终不离秦仲海周遭半尺。此刻见他与故人相会心中不禁替他暗暗欢喜。过去每见秦仲海与朝廷故友相遇她心中便生不安但现下不知怎地心头竟然替他高兴起来。 言二娘虽不曾细细思索其实心里也隐隐知晓秦仲海没了自己日子定不能快活山寨弟兄虽多但毕竟相处时日短讲起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交情还是不能与这帮朝廷挚友相比。 言二娘心中默默祝祷但盼秦仲海今生都能平安喜乐无论这人是自己的老大还是丈夫她这辈子都要从旁照料永不相负。 ※※※ 二人说话中背后马蹄声响听得一个嗓音响音沉声道:“秦将军别来无恙?”这人说话带着西凉土音秦仲海不必回头也知是伍定远来了。适才伍定远作啸相邀秦仲海却相应不理直至卢云出面相邀这名当朝廷反逆方才出阵相会。只是伍定远身受柳昂天、杨肃观重托无论秦仲海是否防备于他都要过来说上几句话。 眼看伍定远翻身下马径朝自己走来秦仲海与伍定远虽非过命知交但彼此也算旧友同侪说来是有些交情的。人家既然过来了却也不好冷落。当下迎了上去口中笑道:“伍制使气色不坏啊?看你老兄好高的武功方才啸声当真厉害可把老秦比下去了。” 适才二人以啸声交手可说不分轩轾秦仲海说得自是客套话伍定远摇头便道:“将军武功大进言语又何必太谦?” 伍定远性子不同于卢云行事向来稳重自持大关头尤其把持得定。此刻众目睽睽万军当前若非要务在身绝不会过来招惹麻烦。秦仲海熟知伍定远的性子索性自行破题:“定远急着见我可是来当杨郎中的说客?”此言一出伍定远登时咳了一声朝卢云望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都是点了点头。 伍定远叹道:“秦将军大家都是好朋友彼此相让一步何必见生死呢?” 秦仲海却不回话他嘿嘿干笑朝卢云撇了一眼跟着向天上烈日指了指道:“卢兄弟啊要是连你也来对付老子哪怕这日头再晒老子全身可也凉得紧了。” 卢云忙道:“仲海别多心据杨郎中言道他们并非有意对付贵山英雄只是想让大家促膝长谈以免生灵涂炭。希望你信得过他能与几位头领上山相会。”秦仲海打着哈哈笑道:“卢兄弟少林寺几千个和尚咱这些兵马开不上去你要我深入虎穴么?” 卢云行上前去握住秦仲海的大手轻声道:“仲海别这样想。不管你心里多恨朝廷念在咱们好朋友的面上总算试试这步好么?”伍定远也帮着相劝:“正是如此。秦将军大家都是好朋友能少凶杀便少凶杀万莫让奸臣得利了。” 秦仲海听了这话忍不住便是一顿笑骂讪讪地道:“好你们两个死家伙做人还真偏心啊!杨肃观是给你们什么好处了?以前京城喝酒**又没让你们少摸了大腿尽帮着姓杨的来对付我可真没味了。” 秦仲海这话虽是说笑却也不失为一针见血。昔年柳门四少性情各异卢云聪明绝顶伍定远神功盖世但他俩一个性情中人一个忠义之士均非心狠手辣之辈自不会下手来害自己。唯独杨肃观心机深、手段强再加见机明快能屈能伸下手杀人之际从不心慈手软。眼前秦仲海要与朝廷交手杨肃观便成了头号劲敌。厉害之处绝不在江充之下。 ※※※ 阵后青衣秀士始终在留意三人的谈话一听卢云与伍定远话头转到朝廷的事便知该要入场替秦仲海缓颊以免主将独受人情之苦。他步行入场稽为礼道:“卢知州伍制使许久不见了二位英雄少年英俊如故。” 卢云见了这位掌门到来立时醒起往事忙躬身道:“晚辈拜见青衣掌门。” 青衣秀士见他还用着往日的称谓便自抱拳一笑摇头道:“卢知州在下现是怒苍山的右军师为了九华山的名声知州万不可再称我为掌门。”卢云听了这话忍不住叹了口气纳头便道:“唐先生。” 青衣秀士不去理他自行走到伍定远面前向他微笑示意。伍定远见了青衣秀士过来一股亲切油然而生若从艳婷身上算起这青衣秀士便如岳丈一般伍定远虽是世故老沉此时仍是大见激动立时下拜道:“定远见过掌门人。” 青菜萝卜各有所好秦仲海对伍定远不假辞色这厢青衣秀士则对伍定远情有独钟。他满面微笑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温言道:“伍制使你找到艳婷了?” 伍定远吃了一惊抬起头来颤声道:“您……您怎么知道?” 青衣秀士料事如神见了他的神态自是含笑不语。他深知伍定远钟爱自己徒儿倘若他现下还在奔波找人此刻见了自己必显彷急之色但看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亲近多于惶恐想来**不离十定已找到了人。当下出言试探果让伍定远大为叹服。 青衣秀士问道:“你把她安顿在京城?”伍定远听出他的托付之意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道:“掌门您老人家不回九华山了?” 青衣秀士摇头道:“敌我分明我若回去了反而害得本山从此湮灭。今后九华能否重振全看艳婷这孩子的作为了。”说着向伍定远望了一眼目光颇见深意。 ※※※ 此时伍定远乍然见得故人那厢卢云游历天下难道没有旧识?众人说话间陡听马蹄声响阵中一人驾马过来听他吟道:“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 卢云正与秦仲海谈说听得这两句话心中登时剧震他转过头去只见一名高大男子坐在马上看他气度雍容手上带着汉玉指环不是那陆爷是谁?陆孤瞻望着卢云颔笑了笑:“怎么了?几年不见便答不出下联了?”卢云更不打话霎时拜倒在地大声叫道:“陆爷!” “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磨石麻粉分米庶可充饥。” 便是这幅对联为卢云开启了人生新路让他与兵部尚书结下不解之缘也将他由穷苦书生一路带入了江湖这位“江东帆影”说来正是卢云生平第一位贵人。 陆孤瞻翻身下马将卢云扶了起来笑道:“起来吧。你身为朝廷命官怎能跪拜盗匪?别让陆爷替你惹上麻烦了。”卢云回思前程往事心中大为感慨当年江南饱受苦难靠着陆爷一语点醒梦中人终传自己一身武功后来京城流浪、西域血战不知多少次靠无双连拳救命他心中感伤竟是良久不能言语。 秦仲海笑道:“你***你怎么会识得陆爷?” 卢云叹了口气摆了个“无双连拳”的架式道:“若无陆爷提点我至今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此番授艺恩情小子终身受用不尽。” 话声未毕忽然后头窜上一条怪汉笑道:“***为天地立心小子!还认不认得你老子啊?”卢云吓了一跳赶忙回头去看正是常雪恨来了看他身边跟着一名年轻男子却是解滔。这两人也与卢云相识常雪恨更是山东省城的牢友此时见陆孤瞻出阵相会自也忙着过来会面。常雪恨笑道:“状元郎!你可得意啦找到颜如玉没有啊?” 解滔见卢云颇感诧异拱手便道:“卢兄那年你高中一甲状元陆爷听说了高兴得什么也似大伙儿还在山寨里替你庆贺呢。” 当年卢云落魄不得志苦郁中饱受富贵人家辱打陆孤瞻得知此事便过来探望于他。一来也是有缘二来也是惊艳于这位潦倒书生的才学便曾点拨过卢云武艺算是卢云半个师父。卢云没想到这位陆爷始终挂念自己不曾相忘。念及高义心中大见激荡。 陆孤瞻摸了摸他的脑袋微笑道:“人生不相见难得今番豪兴有缘再见便是战场上你我也须喝上一杯。”秦仲海与常雪恨两人皆是酒鬼一听要喝酒登时欢喜起来。秦仲海笑道:“正该如此!来人送上酒碗!” 众兵卒端出酒坛海碗斟得满了一一送到众人面前。秦仲海当先取过仰天大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诸位朋友死也好活也罢咱们这就干啦!”说着大口饮尽神态甚豪。常雪恨颇见惊讶道:“你可长进了居然能念诗?” 秦仲海端过酒碗朝他手里一送笑道:“借问酒家何处去牧童遥指杏花村常兄弟要**么?”这模样放浪不羁玩世不恭彷佛便是京城的秦仲海众人看入眼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孤瞻替卢云亲斟两碗含笑持酒道:“卢兄弟今日纵使敌我分明但你我俱为豪侠磊落之人绝不忌惮世间的闲言闲语。难得良晤我俩喝上一碗。”卢云接过酒碗心中更见伤感寻思道:“当年陆爷不辞辛劳簧夜前来传功说来我欠他的实也太多了。可朝廷要与他们交战倘若他们有何闪施?却要我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喉头竟似哽了那碗酒居然难以吞落。 陆孤瞻见卢云容情愁闷当即安慰道:“我们这帮强盗土匪自有生活之道你回去后多多照顾自个儿是真懂了么?”卢云既未点头也未摇径自举起酒碗随口喝干了。陆孤瞻拍了拍他的肩头以做安慰跟着仰起头来也是一饮而尽。 ※※※ 伍定远把众人的情状看在眼里心中却感烦忧。此刻故友把酒言欢诸人旧情拳拳都非绝情之人说来乱世能有这份真情着实不易了。只是卢云当众与反逆饮酒分毫不知避嫌日后要给人参上一本却要如何自处? 伍定远正自思索忽听豪迈之极的一声大笑一名身负铁剑的高大老者跨了过来他取起一碗酒水向伍定远道:“好老弟难得大家见面怎地愁眉苦脸的啊?”伍定远不必抬头也知眼前这人必是李铁衫。昔年他流亡天涯便曾受过人家的救命恩情他叹了口气躬身道:“李庄主。”言语之中愁苦多于欢喜直似怅然若失。 李铁衫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咱俩喝酒吧趁着你还用两只脚走路等四只脚爬的时候再要见你就难啦。”言中隐隐有讥讽的意思。伍定远神色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正烦闷间忽听后头脚步又起这人来得好快轻响传过便已来到背后三尺伍定远忙回过身去眼前那人满面风霜慷慨磊落中极见男子本色正是“蛇鹤双行”郝震湘。 伍定远咳了一声道:“郝教头。”郝震湘见他满面苦闷微一拱手淡淡地道:“昔年你为柳昂天办事我为锦衣卫效命今日阁下为朝廷先锋在下却变为怒苍勇将。不管走到哪儿咱俩就是不对盘。”他自嘲似地一笑送上了酒水道:“咱俩没缘不打紧做人只要快活便成。来姓郝的敬你一碗。” 伍定远别过头去嘴角挤出了苦笑秦仲海是自己的旧友青衣秀士是心上人的恩师那李铁衫更是自个儿的恩人。便连眼前的郝震湘也算与自己相熟这仗却要如何打下去? 他叹了口气眼看李铁衫、郝震湘各自饮酒便也回敬了两碗。他见秦仲海兀自与卢云说话便持着两碗酒水自行走到面前道:“秦将军咱们俩还没喝过这碗酒便算敬你的吧。”秦仲海接过了酒他见伍定远神色郁郁微笑便道:“定远不忙喝方才咱们正经生意谈了一半你现下还有什么话尽管说。故人一场力之所及定让你回去交差。” 伍定远自知口才不佳秦仲海又是十分厉害的人便往卢云看了一眼。卢云抢上道:“杨郎中修书过来说念在旧情要将军赶紧上山……” 这事方才便提过了秦仲海佯打个哈欠伸手轻挥制住卢云的说话。他手指远处朝廷大军道:“卢兄弟、伍制使这儿三万个弟兄性命全担在秦某人肩上你两位要我上山不难甚且要我退军也不难。只是我得问上一事你们两位……”他转头凝望伍卢二人语气变得冰冷之至:“可敢担保我山弟兄的性命安危?” 少林寺卧虎藏龙十八年前天绝曾率军围杀山寨弟兄更逼得秦霸先自尽神鬼亭此次邀请怒苍山豪杰来此绝非喝茶赏景这般简单今日一个不慎说不定会血流成河举山都要覆灭此地。若是别的事儿也就罢了此事如此重大自不能单凭交情说了便算也是为此秦仲海便有此一问。 卢云本是秦仲海的参谋如今却替朝廷运筹帷幄当此难堪忍不住别开头去竟感难以作答。伍定远长叹一声坦然道:“仲海要说什么担保那都是骗你的。”他低下头去道:“只是仲海……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非要走到那一步不可?杨郎中怎么思想我是不知情至少……至少侯爷不愿和你开杀……” 秦仲海听他提起柳昂天双眉登时一轩凛然道:“侯爷怎么说?”伍定远程起酒碗眯起双眼叹道:“我临行前与他会面他曾亲口吩咐说想与你一同退隐。”说着说自行饮下大碗苦酒跟着碗口向地示意秦仲海来饮。 秦仲海嘿嘿干笑道:“侯爷要我退隐?”伍定远不置可否只是微微苦笑。 风声潇潇远处山岭绵延平野几达里许。秦仲海手持酒碗凝目望着远处的雄山想起家仇国恨受难离京的往事一时心火焚烧举起手来便将酒水倾覆在地。 卢云大吃一惊伍定远目中也闪过一丝惊诧青衣秀士有意缓颊便伸手出去朝远处指了指伍定远撇向己方阵地霎时心下一醒只见安道京已在指指点点料以此人奸滑狡诈必会把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加油添醋之下恐怕自己和卢云都要糟糕。 伍定远叹道:“秦将军你究竟愿否上山?” 秦仲海哈哈大笑朗声道:“此事不必问我!”伍定远吃了一惊尚未说话秦仲海已回马过去提臂高呼:“诸位弟兄咱们此来少林所为何来?”怒苍英雄听了问话齐声吼道:“我等此行只为解救潜龙军师回山!” 秦仲海抽出钢刀奋然道:“正是如此!咱们一会儿开上少室诸君可曾惧怕!” 三万大军闻得此言无不提刀暴吼喝道:“不怕!不怕!” 今番上山一为解救潜龙二为扬威天下少林威名再盛怒苍英雄也无示弱之理念及“潜龙”与本山的渊源便有千难万难也不能掉头回去。秦仲海振臂高呼三万军马放声狂啸人嘶马鸣中古力罕等人更击鼓助阵只惊得朝廷中人面色如土伍卢二人低头无语。 秦仲海提声喝道:“灵音大师!” 灵音早在留意场内局势一听召唤便与师弟奔出人群拱手道:“将军有何指教?” 秦仲海并不下马冷冷地道:“大师若要怒苍弟兄上山须得答应我一事。”灵音此行一心一意只求自己能将怒苍群雄引领上山若得化解双方恩怨便要他当场身死也是死而无憾。他面露乞求之色低声道:“只要能让将军上山听讲佛法便要老衲当场自杀抑或自断一臂我也别无怨言。” 当年灵音几番劝说让项天寿以身相代救下天权堂无数弟兄的性命之后又不计身家安危与李铁衫共抗昆仑无论谁当权掌政灵音始终不改仁侠初衷一心维护心中正道在这惊惶乱世之中这等英雄之色尤让人感佩。怒苍群雄听了这话无论是否与他相熟心下都是大为感动。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要是朝廷中人都像大师这般慈悲世间不知要省去多少无谓凶杀。”灵音面露悲悯之色叹道:“将军别这样说话您要是能第一个慈悲老衲不甚之喜。” 秦仲海面上闪过一阵火色他冷笑一声霎时提鞭向前指向朝廷军马冷冷地道:“命他们退出三十里。”灵音愣住了茫然道:“什么?” 秦仲海沉声道:“大师我山脑贸然上山贵寺千名和尚杀来我等必死无疑。实在话一句姓秦的已将性命已交在天绝僧手里秦某死不足惜只是我这里许多弟兄的身家却要作何着落?贵山将心比心也得将阖山僧侣的性命做个质押。” 灵音脑中嗡地一声这才明了秦仲海的用意。卢云与伍定远对望一眼两人都是叹了口气。 秦仲海果真是枭雄之性当年替朝廷护驾和番不曾有寸土之失今朝为反逆效命更见虎狼之色。他要朝廷大军退开三十里等同是要少林暴露于怒苍战火的包围之下此番用意不难明白倘若少林设下阴谋陷害甚或不守江湖规矩来个以多欺少谋害了上山脑怒苍军马便会挥军上山以三万雄师击杀千名僧侣料来满山和尚武功再高也要被他们屠戮得一干二净。 众人正自犹疑只听灵音咬牙道:“灵真师弟持杨师弟令牌命朝廷军马后撤三十里。” 灵真虽然鲁钝却也不是傻子他见了怒苍兵马的雄壮军容心中早已忌惮此时听了师兄的吩咐自是大吃一惊慌道:“师兄这怎么使得?” 灵音低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天下苍生我们便算死在人家手里也是值得。”灵真原本等着叫嚣陡听佛谒心中也生感应他茫然望着山顶怔怔叹了口气口中却也没有反驳。 ※※※ 过不多时灵真拿着印信回去自将秦仲海的请求说了。宋公迈等人听后自感目瞪口呆。钟思文熟知兵法深知敌人居心叵测自是力陈其非。只是灵真执意甚坚屡劝不听宋公迈叹道:“贵宝刹无愧佛名诸高仁民爱物实在让人佩服。” 高天威专打落水狗登时笑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阿弥陀佛诸位高僧一会儿如要逃命可别找不到密道才好。”灵真脸上闪过怒火冷冷地道:“高爵爷不必幸灾乐祸我灵音师兄方才也曾邀你上山观礼你现下可别想赖帐。” 高天威面色微微一变适才灵音出言相邀众人不疑有他立时便开口答允了哪知现下情势陡变却是要自己往火坑里跳。他想开口狡赖却见身边并无一人反悔连那安道京胆小如鼠此刻也面色如常想来是受了江充之托自要去打探军情所致。 高天威故做镇定当下咳了一声冷冷地道:“上去便上去反正你们有潜龙当人质这帮反贼总算有些顾忌。” ※※※ 灵真说了一阵果见朝廷人马向后撤退双方人马既做约定怒苍山这方人马便要出阵。决战在即怒苍诸大脑无不大为振奋。陆孤瞻当年随秦霸先激战神鬼亭外忍辱负重二十载终于有扬眉吐气的良机。那韩毅受了二十年浑浑噩噩之苦更有意大肆复仇。众人摩拳擦掌都在等着上山。 一片轰然中“煞金”第一个下马听他朗声笑道:“嵩山天绝与我山本为旧识我山潜龙军师更受人家款待多年这许多新旧恩情累累相加我等好容易复寨了岂能不上山聆益?”李铁衫也在大声呼应喝道:“正是!我山弟兄义气为先生死为后少林虽然高手如云但咱们弟兄兵勇马壮岂同易与?今日他们不交出朱军师咱们一把火烧光少林寺!” 秦仲海更不打话朗声便道:“卢知州、伍制使!请你二位回去转告少林高僧怒苍英雄即刻拜山!”只见秦仲海为行出右凤军师尾随在后石陆韩李四虎各自下马其余郝震湘、解滔、常雪恨、言二娘、陶清等小将也自出阵全军总计一十一名好汉出列均由灵音带领上山。 此行脑尽出堂主以上仅留项天寿、止观坐镇另遣哈不二、欧阳勇、番军五将等七人一同协防。看项天寿武功高强止观见识机敏少林寺若有阴谋变故必能一举出兵上山以谋反制之道。 朝廷这厢人马也有八人受邀观战宋公迈、高天威、赵任勇各为抚远四家脑伍定远、卢云、左从义、石凭、安道京各为江柳两系要角便由灵真带领鱼贯上山。 两边大军主脑尽出各余数将镇守朝廷这厢虽已退开三十里此刻仍不敢掉以轻心便由钟思文领军自行挖掘壕沟立栅安营就怕对方趁势偷袭。 ※※※ 秦仲海已要出阵卢云、伍定远等人便自告辞离开。 卢云正要上马忽地想起一事霎时伸手入怀取了封书信出来递给秦仲海。秦仲海微微一愣道:“这是什么东西?”卢云低声道:“这是长洲一位老爷托给我的书信说他有个儿子在怒苍山要我转呈过来。还请将军帮忙。” 秦仲海接过那信封眼看上头并无署名便随手拆了开来只见信中有信那信封上却写了“欧阳勇”三字。秦卢二人见了忍不住一同惊呼方知欧阳勇与江南铸造一家有旧。 卢云叹了口气道:“即使战乱相隔万夫指骂也隔不断一家人的亲情眷恋。” 二人默默相望各怀心事秦仲海忽问道:“卢兄弟我冒昧问你一句此战你盼谁赢?” 卢云低声道:“此战没有胜负无论结果是何柳门都是输家无疑。”他拍了拍秦仲海的臂膀道:“仲海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盼你动手杀人之际能深思再三。”他不再劝说轻提疆绳便自回阵。 阳光普照秦仲海却是满心萧索他回头望着背后两面飘扬大招“怒苍山兴兵雪恨、秦仲海为父报仇”那一十四个大字如斯血红阳光下望去更显夺目。 漫山军马白衣白甲阖山高手尽皆云集当时自己以必死决志孤身攀上朱母朗玛临死前便曾见到这幅壮阔景象。只是无论自己怎么想象都料不到现下会是这幅心境。 秦仲海心中感慨万千他拿着信封回头便要去找欧阳勇才一行步便见铁牛儿挤在小兔子与陶清之间三人如同以往模样自站言二娘背后。 此时言二娘正与陶清说话侧脸望去更增丽色。秦仲海凝望良久忽尔微微一笑他唤来止观吩咐道:“一会儿转给欧阳兄弟这是他家里人写来的信。” 止观颇见诧异正要问话秦仲海已提疆出阵自去得远了。 第六章 上少林 若问谁为镇国之神护卫万民千年不改其志天下虽大唯少林是。 渡己渡人造化万物少林僧学武不只为了强身更不只为了忠君报国他们学了一身本领只为履行心中的慈悲之念以一己肉身对抗世间强权这是何等的大功德? 自梁朝达摩祖师开派至今少林立寺已达千年除达摩留下的基本功外寺僧温故知新另辟蹊径创出一套又一套的绝学这些武术博大精深一言以敝之便是名闻遐迩的七十二绝技。除此之外尚有无数奇功密法流传于世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少林五大禁传绝学如今在天绝的启下终于一一现世。 少林怒苍俱为当世枭雄如今终于要正面对撞天下武林人物虽不曾尽来此刻却用尽法子只想早点得知谁胜谁负看来今日大战结果分晓必将轰传天下。 ※※※ 却说怒苍群豪跟在灵音身后一路缓缓上山方才行入山脚便见眼前好一条阶梯绵延上山一路通天直似无止无尽。那日光辉映山道更辉映得巍峨壮阔。众人才入少林便得见如此奇观无不啧啧称奇。 秦仲海是第一回来到嵩山见得这山道的气势颔便道:“常听杨郎中自夸他少林如何神气今日一见倒也让人惊叹。想来少林僧众非但武功了得连挖路都挺厉害。”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秦将军误解了。这山道不是少林僧所为而是唐太宗李世民替他们建的至今已有五百余年历史。”众人纷纷惊呼忙朝脚下阶梯看去只见石阶青苔密布大有古意看来真达数百年之久。 青衣秀士又道:“当年李世民逐鹿中原少林便遣一十三名高手下山相助号称十三棍僧。后来李世民登基为帝便曾临幸嵩山礼佛以表对少林的敬意。这山道如此宏伟正是为封禅而建。从此千年以降少林与朝廷的渊源日深每逢皇帝封禅嵩山总不忘对少林封诰赠赏少林的庙宇建筑自也日渐宏伟。难让其它佛寺望其项背了。”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也难怪每回天下一乱天绝僧便要出手干预原来这帮和尚与朝廷的关系渊远流长还可上溯到数百年前此处倒真让人意想不到了。 众人走着走解滔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当年玄武门政变李世民下手杀害亲兄弟这十三棍僧也曾一同出手么?”少林僧本听青衣秀士讲说十三棍僧的往事心下都觉与有荣焉哪知听着听解滔却忽尔提起这桩失德旧闻诸僧听在耳里心中都甚不悦。 常雪恨读书不多忍不住惊道:“李世民不是好皇帝么??他为何要杀死亲兄弟?” 陆孤瞻道:“当年诸子相争皇位东宫太子李建成便与齐王李元吉联手合力挟制李世民李世民深怕他们先制人便在玄武门政变一举将两位兄弟杀死随后兵临皇城逼迫老父下达“诸军并听秦王处分”之令这才得以顺利登基。”常雪恨摇头道:“***!连亲兄弟也杀干这皇帝也没啥滋味了。我还当这姓李的是好人呢他***狗屁不如!﹂ 忽听秦仲海淡淡地:“常兄弟错了正是为了当皇帝这才要杀人。为保自己的权位有时连兄弟的性命也不能顾了。”常雪恨听他口气平淡好似此事理所当然忍不住惊道:“老大你……你不会想干皇帝吧?”此言一出满场众人都是为之悚然非只少林和尚面色惊恐纷纷偷眼向后便连青衣秀士、石刚、陆孤瞻、韩毅、李铁衫等老将都留上了神。 常雪恨问得太冒失但也不失为一针见血。此番起兵造反只要能顺利击溃朝廷军马说来与称帝也不过一步之隔。众人屏气凝神都要听秦仲海怎么说。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多言一片寂静中秦仲海抬头遥望山顶殿宇脸上神情极为沉重。诸人看在言里心中自感担忧一时无人作声。 言二娘见秦仲海面色抑郁始终一言不好似心事极为沉重她心念一动便想过去安慰。只是脚步一动立时醒起丈夫便在身旁便硬生生忍住了。陶清见了大姊的模样忍不住咳了一声他怕小吕布察觉异状当下隔在两人中间以免生出什么尴尬。 众人各怀心事不知高低又过半晌听得秦仲海笑了笑道:“皇帝皇帝头顶珠帘手掌天地家住琼楼玉宇。天下男人由你割有鸟变没鸟千万美女一句话个个上床吻……嘿嘿这种人…这种人…”常雪恨忙道:“这种人怎么了?”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这种人连狗杂碎也不如!便江充都没那么坏!却要老子怎么干得?”霎时咳出一口浓痰便往山道喷去眼中满是凶杀之气。 什么清君侧、什么灭群小那都是骗人的幌子而已。保皇反帝?去死吧!管你替天行道管你杀人放火全给我滚! 今日战场上挥别的弟兄昔日生死相知的爱恋只要能共聚一堂那便是快活人生。 ※※※ 少林僧众听了回答都是松了口气怒苍众将却各有所思解滔见气氛凝重异常赶忙咳了一声问道:“陆爷咱们现下要见的这位潜龙军师究竟是何来历属下在江湖行走怎地从未听过这人的传说?”解滔掉转话头自在移转众人的注意果然众人大感兴趣常雪恨第一个竖起耳朵笑道:“是啊到底这老小子是胖是瘦是男是女大伙儿都没提过。陆爷您可说说吧。” 陆孤瞻向青衣秀士望了一眼道:“唐兄与朱军师并称龙凤还是您说。”青衣秀士面无喜怒淡淡地道:“石将军跟随霸先公多年最是清楚朱军师的身分事迹还是他说吧。” 众人一个推一个轮到了石刚说话他却沉默不语好似有什么为难这下不只解滔、常雪恨心中奇怪便连秦仲海也有些纳闷他凝视着石刚低声道:“石将军可有难言之隐?” 石刚笑了笑道:“都是自己兄弟哪有难言之隐。潜龙军师有个自封的爵号叫做“靖江王阳”。这便是他的身世由来。”常雪恨奇道:“靖江王阳?这是什么鬼东西?他不是姓朱么?怎么又改姓王了?” 石刚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傻小子咱们朱军师之所以上山造反便是为了这个自封的爵号少林寺这些年来只敢关他分毫不敢动他也正是因为这个“靖江王阳”。”众人闻言尽皆不解纷纷要问青衣秀士咳了一声向前头少林僧众看了一眼低声便道:“此处并非说话之地。等咱们把人带出来慢慢再说不迟。” 常雪恨本待追问此刻兴头被人打断不由得心下不悦霎时跑到少林僧背后提声暴吼:“前头***贼秃!爷爷们说话说得高兴你们偷听什么?出家人专长兔耳朵成何体统?”众僧听他出言无礼一个个回头怒目而视常雪恨狞笑两声勾了勾小指头道:“你们瞪什么?嫌我说得不对么?快快过来杀上一场啊!” 他满口挑衅言语都在激少林僧众动手群僧作不是不作也不是只有掩耳疾走以免活生生地气死。 常雪恨在山道间蹦跳吵闹拿着石子四下乱扔乱砸有如疯狗威。忽听一人道:“阿弥陀佛施主有缘前来少林不知礼佛敬拜却存狂妄之意罪甚罪甚。” 只见道上一座凉亭数十名僧人列队亭前状似看守山门。右一僧面目阴沉隐隐带着青气年莫四十来岁看来适才说话的便是他了。灵音驻足停步伸手摆向山门旁的两名僧人引荐道:“这两位是本寺十八罗汉老衲右手这位是灵难师弟左手这位是灵空师弟他二位山门知客已达数十年之久。” 少林寺除四大金刚外武功精强的灵字辈高僧尚有数十人这灵难、灵空便是其中之一众人见灵难太阳穴高高突起有如藏了两颗核桃都知此人外门功夫甚为深厚实非常比。再看那灵空面白若纸彷佛便是地狱图里的白无常形貌更见诡异。只是怒苍诸人无一不是当代豪杰这两人形相纵然特异却也吓不倒他们众人便从凉亭前走过不加理会。灵难、灵空向群豪一一合十却又双目如炬地盯住各人似在察看什么。 行到言二娘时忽见灵难跳了出来跟着伸手拦住。 言二娘吃了一惊喝道:“你做什么?”灵难上下打量她几眼沉声道:“施主可是女子?”言二娘颇感纳闷不知这和尚想作些什么常雪恨已然转了回来戟指暴喝道:“混帐东西你是瞎子么?人家身上擦得那么香还会是***男人吗?” 言二娘虽有些年纪但她姿容貌美仍是个如花美人除非是瞎子否则谁人不识她的身分?看这和尚的模样纯是要找她麻烦。言二娘沉下气来合十道:“大师有何指教?” 灵难斜睨着一双冷眼傲然道:“女施主听了女子不得入少林须在此处凉亭等候。” 言二娘咦了一声道:“女子不是人么?为何不能入寺?”灵空走了过来尖声道:“女子生来体污恐玷辱佛寺清静少林千年遗规从不接待女客请女施主见谅。” 言二娘听他二人出言侮弄一时气往上冲怒道:“什么女子体污?你不是女人生的么?怎么不污了?”灵难冷冷地道:“女施主不必多做辩解我寺规矩向来如此还请遵守。” 眼看言二娘又惊又怒怒苍群雄心中多有不悦常雪恨第一个难他随手从路边摘了只野花便往头上一插怒喝道:“**的老贼秃!老子现下是***女人你要不要查上一查!”说着跃上凉亭石桌作势解开裤带便往灵难面前靠去。 灵音吃了一惊连忙将常雪恨扶了下来替他将裤带绑起圆话道:“几位施主别动气。一万个对不住自达摩老祖以来我寺遗规不能接待女客还乞诸位施主稍加遵守。”说着连连弯腰目光望向言二娘只在乞求她下山。 灵音不惜座之尊卑颜屈膝只在出言求恳青衣秀士不愿招惹事端走到秦仲海身边低声道:“看来少林寺门规如此确实更改不得。咱们来山是客让主人一步。”说着往韩毅看了一眼。韩毅见众人望向自己点了点头便往言二娘走去低声道:“二娘山下人手不足只有项堂主、止观大师看管军马可否劳驾你下山帮忙?”言二娘低下头去低声道:“连你也要我下去?”韩毅见她面色苦闷忙探手出来将她抱入怀里安慰道:“你只管放心下山吧咱们此行旗开得胜一会儿便也下山来了。” 言二娘倚在他怀里不置可否目光回斜便往秦仲海望去只见他背对自己只在眺望远方对自己和小吕布的亲热之态视而不见。言二娘心中一酸知道秦仲海和自己生份了她内心难过泪水几要垂下。小吕布见她眩然欲泣不由一惊忙取帕出来替她擦拭口中只在低声安慰。 言二娘受了丈夫一顿温柔对待内心反而更难受她轻轻推开丈夫自行跳入场中叉上了腰大声喝道:“你们全给我听了!老娘我不下去!”眼看娇妻忽然撒泼韩毅自是一脸错愕不知该当如何正想再劝却听灵空冷冷地道:“可叹啊都说怒苍英雄见多识广本以为是讲理的人谁知却是如此无礼狂徒。汝等若不想解救潜龙那便早些下山吧莫在这里磨耗时光。”言二娘有意大闹一场当下从怀中取出飞镖冷笑道:“姑娘明白说吧咱们又要救人又要上山你想怎么样?” 灵空取出月牙铲森然道:“女施主想上少林闹事恐怕还差了一点。” 李铁衫是个大马金刀的性子一听灵空说话无礼便已暴起动手轰地一声九尺长的大铁剑横斩而过直向灵空砍去。灵空当其冲料知抵挡不住急忙闪向一旁。铁剑夹着轰然巨响便朝背后群僧扫落看凉亭旁只留了几名低辈弟子下来李铁衫这剑势道快绝必要砍死一两人方能收场。 正危急间只听当地一声一人双手高举降魔杵挡下了李铁衫的铁剑。此人神情悲悯正是诫律院座人称“慈悲金刚”的灵音。灵音降魔杵一挺将李铁衫的铁剑荡开摇头道:“李庄主你我曾经同甘共苦共抗强敌难道今日非要兵戎相见么?” 当年卓凌昭魔爪伸出灵音与李铁衫互相扶持二人同在昆仑地牢囚禁半年谁也不肯独自逃生此时两人四目相投心中都是不忍。李铁衫轻叹一声径自将铁剑放下往后退开了一步。 场面僵持言二娘叉腰傲视硬是不肯离开忽见秦仲海缓缓走来与言二娘对面站立。言二娘心下一喜只凝目望着秦仲海一时眼眶竟是红了。二人自小吕布归来之后这还是第一回面对面说话。言二娘心中激动之下不知有多少话想同他说。 秦仲海睁着一双虎眼也在凝视佳人他看了几眼忽地转过身去沉声道:“陶兄弟你陪二娘下山。”陶清闻言立时答应了。言二娘见秦仲海背对着自己口中却下了这等号令她尖叫一声大声道:“秦仲海!” 秦仲海听了呼唤只是不应不答。言二娘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要我来便来要我走便走我便算是一匹马也有些情感你们这些好汉……”霎时手上钢镖射出当地一声清响正正射在凉亭顶上尖叫道:“全都不是人!”跟着掩面哭泣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衣秀士咳了一声道:“陶清还不跟上?”陶清自知又有苦差当下慌忙追出大叫道:“大姊!你等等我啊!” 灵空见凉亭上多了枚飞镖立时怒道:“好一群大胆狂徒!居然敢毁损本寺物事……”他还待唠唠叨叨再说秦仲海已是一脚踹来当场将石桌踢得翻倒跟着斜目睨了灵空一眼。 灵空见他挑衅自是大怒欲狂灵音却知其中另有隐情连忙拉住了师弟示意他别再多言免得惹祸上身。 眼看秦仲海大踏步离去众人揭过事情便随着灵音上山。常雪恨追到秦仲海身边偷眼去看他的神情只见他眼中满布血丝神态甚是可怖登让常雪恨心中一惊。 那灵音率队离去韩毅却不迈步只驻足原地看他眉心深锁眼望娇妻下山的身影似在沉思什么。李铁衫慌忙走来道:“韩兄弟秦将军与你家娘子有……有仇两人言语不和以前打过几场架你别放在心上。” 韩毅听了这话反手拍了拍李铁衫的肩膀自行迈步离开。 ※※※ 此后一路行去再不见机关阻挡也无人过来生事两方人马自也不再冲突。众僧自管低头疾走对怒苍众人不再闻问;那厢群豪也一路无话只管跟随在后。 众人又走数里黄顶佛寺已在不远眼前也只余下一条长长的阶梯看来行过此处便要抵达嵩山本院。怒苍诸人自知大敌在前纷纷凝神守志提转真力。 秦仲海把手一挥沉声道:“举旗!”解滔赶忙答应了从行囊中取出布旗悬在凤嘴长刀上常雪恨长刀高举大旗迎风招展正是个血红“怒”字。 灵音守候一旁见众人高举军旗却也没阻拦合十只道:“路上招待简慢诸位贵宾原侑。敝寺只在不远还请入殿饮茶方丈已在等候。” 李铁衫自知强敌已在眼前当下提了口真气低声问向青衣秀士:“唐军师你前些日子差人过去兰州可曾找到剑王了?”青衣秀士摇头道:“方先生行踪飘渺一时半刻找不到人。我也不知他会不会过来助阵。” 眼看李铁衫心下烦恼陆孤瞻登时走了过来微笑道:“李兄别愁了。剑王与秦将军师徒情深他这般高明的见识怎会坐视徒儿不管呢?”李铁衫低声道:“都到了这当口还没见到人影我可难免担心。”陆孤瞻哈哈大笑回望着一片幽幽森林笑道:“神龙见不见尾我看时候到了他老兄自会冒将出来。” 李铁衫恍然大悟看这个模样也许方子敬早已抵达此间那也未可知。 众人不再多言便各自随灵音入寺。 ※※※ 不旋踵怒苍群豪以秦仲海为青衣秀士居次依序行入殿前广场。众人转看四周赫然便是一惊只见广场上密密麻麻地满是僧人不知有多少和尚在此。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少林两千三百名和尚看来都在此处了。” 群雄打量周遭只见大雄宝殿旁搭着凉棚远处宋公迈、高天威、左从义、伍定远、卢云、安道京等人早已坐定想来等候已久。 常雪恨手扛大旗四下瞄了几眼冷笑便道:“***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许多和尚尼姑这下真是够本了。” “阿弥陀佛!” 忽听一声佛号响起直是震耳欲聋正是千余名僧侣同声宣佛。少林僧侣内力深厚数千人同时运气声如同雷鸣比之战场上数万人的嘶嚎还要慑人。群雄饱经历练但听得这等惊心动魄的佛号还是为之一震。常雪恨更是魂飞魄散张口便骂:“操你祖宗!哪来这么大声的阿弥陀佛不怕把佛祖叫得聋了么?” 佛号过后寺钟悠扬飘送众僧缓缓散开一群僧人向前行来为一名老僧神色凛然正是少林四大金刚位居罗汉堂座的圣僧灵定。看他左右两旁各随九名僧人却是少林十八罗汉到来。这些人都是罗汉堂护法向来归由灵定管辖便行到座身后各依班辈站定。 十八罗汉行过又是三名僧人缓步行出。只见塔林守护灵真侍奉在左诫律院座灵音伴随在右正中一名和尚法相庄严神态慈和正是当今武林第一大门派的领袖少林方丈灵智大师。 方今武林之中华山宁不凡虽称天下第一但以势力而论正教各派仍以少林寺最为雄强。江湖俗谚有云:“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这五名僧人各有各的绝活硬底以武功较量寻常门派的掌门帮主都要瞠乎其后。除此之外寺中灵字辈高僧尚有数十人也都是成名江湖之辈。便以当年“昆仑十三剑”的阵式上少室山挑战双方差距仍极悬殊。天下间除怒苍群豪之外别无单一门派足与抗手。看来今番一场龙争虎斗定然精彩纷呈。 ※※※ 灵智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笑向群豪恭敬合十说道:“诸君不辞远道劳苦前来嵩山随喜少林合寺深感盛情。”说着伸手肃客道:“诸位难得入寺这便请来大雄宝殿拈香。” 艳阳高照热气逼人大殿佛像隐隐生辉望之金碧辉煌。众僧两边分开躬身道:“燃起佛前灯灭去心头火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请进。”众僧合十宣佛只等怒苍英雄入殿。 群豪心下忖测这礼佛本为庙中礼数自来客随主便众人自当入寺拈香随喜便奉百两香火钱也算应该。只是此时兵凶战危防人之心不可无群豪距大殿约莫百尺若要穿越人群对方忽起杀手实乃凶险无比一时无人移步。 灵智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怒苍这方已然走出一人朗声道:“大师且留玉趾在下一事相询。”这人身形高大容貌俊雅说话间威仪自然而生俨然便是个儒将。正是“江东帆影”陆孤瞻来了。 少林僧众见了这人的体面形貌无不生出赞叹。武林高人或庄或谐形貌迥异不尽而同。有卑猥似宁不凡者有邋遢似方子敬者再看天绝枯瘦灵智文弱武林高手能长成陆孤瞻这般威武端正直可说是百中无一。群僧看了敌方大将的模样心中暗暗称羡:“都说怒苍山这帮反贼如何了得看这人仪表出众威风凛凛土匪窝里果然也有些人才。” 灵智见了陆孤瞻面上闪过一阵阴影当下合十见礼道:“陆施主有话要说何不先上香礼佛再说不迟?”陆孤瞻摇头道:“礼佛时时可为警语却非日日得听。灵智大师在下明白说吧怒苍少林昔年多有争执然君子和而不同彼此虽有杀伤却不失为正大光明的君子之争然见诸天绝大师今日所为以世外高人之尊秉箕山之志却行假道灭虢之举如此用心岂不招惹世人非议?陆某心中疑惑尚请方丈指正。” 陆孤瞻文能写、武能斗正是文武双全的大英雄昔年秦霸先在世多由他来打理山寨的一应外交以此人文学之高辞令之雅这时当众点破天绝僧居心叵测一番言语说来真如唇枪舌剑让人招架不住。 灵智咳了一声道:“陆先生言重了。我师叔不忍天下苍生坠于苦海之中这才起意相邀欲以慈悲佛法化解众位英雄的戾气此诚菩提佛心何罪之有?” 陆孤瞻冷笑道:“方丈啊方丈您几位高僧是菩提心肠难道我山弟兄便都是狼心狗肺?今番我怒苍英雄倒持泰阿授人以柄处处容让并非是怕了少林寺。我等不辞劳苦来此龙潭虎穴所求不过义气团圆、兄弟聚而已!”他拱手向天朗声道:“我佛在上如来见证。古人不以义害人不以利陷罪天绝大师却以友朋义气制肘本山这等的佛法无边不如回头是岸来得好。” 灵智听了这话饶他修养甚佳脸色也是微微一变。那厢青衣秀士、韩毅等人却是暗暗叫好大呼痛快。 耳听陆孤瞻与灵智你来我往说话文白相杂虽不至诘屈聱牙文意却也颇见艰涩。场中大半人出身武夫平日只知打熬气力哪能听得懂半句?秦仲海、常雪恨几个文盲见他们吵得十分厉害自己却连半句也听不懂二人只好装得十分专注拼命颔说是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伍定远也是似懂非懂忙问卢云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卢兄弟可否解释一番?” 卢云饱学之士自知二人说话典故便道:“陆爷方才说话意思只在指责天绝大师的不是。他以为天绝大师居心叵测以兄弟义气引诱群雄上山之后再鸣鼓而攻如此倒行逆施不免有失出家人的慈悲心肠。”伍定远啊了一声颔道:“原来如此我可明白了。” 二人说话间却见安道京探头探脑地过来冷笑便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亏你做得朝廷命官居然如此无知?”说着叹了一声神态怜悯摇头道:“唉……无知之徒纵然不耻下问却还是脱不了愚昧可耻的身分啊!” 高天威最爱与安道京斗口耳听安道京得意洋洋伍定远面红耳赤便来如法炮制一番只听他赞叹道:“安大人学问渊博让人佩服得紧啊!敢问什么叫做“倒持泰阿”您可否解释一番?” 安道京脸上一红道:“泰阿就是泰阿。“倒持泰阿”就是把泰阿倒持这你都不懂么?” 高天威茫然道:“不懂。”他问向赵任勇道:“赵爵爷听懂了么?” 赵任勇摇头道:“恕在下愚鲁还请安大人多加解说。” 此刻众人目不转睛只在望着自己便连左从义、石凭等人也转过头来。安道京脸皮烧烫好似中了朱砂掌红得快滴下血来了。卢云见他嚅嚅啮啮地说不出话来登时咳了一声解围道:“泰阿是柄宝剑汉书梅福传有云:“倒持泰阿授楚其柄”所谓“倒持泰阿”是说一个人把有利的情势让给对方自己反被制肘了。”安道京松了口气口中却呸了一声冷笑道:“姓卢的我还没开口你怎地把我的话给抢了!真是个无礼的小子!” 高天威哈哈一笑道:“安大人不必着急方才那姓陆的还说了句成语叫什么“假道灭虢”这四个字简直莫名其妙却又是什么意思啊?” 眼看又要丢人现眼安道京心生一计慌忙间把身上钱囊解下跟着暗使内劲自扔凉棚后头去了。他两手往身上一摸故做惊诧状口中大声道:“糟了钱包不见了你们等会儿我去去就来。”正要起身去找忽在此时人群中伸了一只手出来手上还拿着安道京的钱囊听得宋公迈问道:“这是谁的钱囊怎么随手往后扔来了?” ※※※ 陆孤瞻口舌便给直似舌灿莲花打得灵智难以招架他思索良久正要回话忽听宾客席传来一声惨呼宋公迈等人纷纷惊叫:“安大人可是中暑了?怎么口吐白沫啦?” 灵智听他们叫得惨自也不知生了何事他咳了一声不做理会自行道:“陆施主言重了。我师叔闻得贵山再起大业英雄沓至纷来便以一纸相邀纸短情长处只恐众英雄不愿纡尊降贵何来胁迫之有?”他自知对方口才厉害当下不多做口舌之争伸手肃客道:“几位施主入寺不礼佛如入宝山空手回还请几位施主入殿上香一来沾染慈悲之气二为天下苍生祈福三求消弭少林怒苍过往恩怨不知心意如何?” 说话间背后又涌出十名僧人看这十人列队相迎各捧玉盘上敬香烛等礼佛之物。十座香台各自镶刻群豪姓名依序看去见是“火贪一刀”秦仲海、“青衣秀士”唐士谦、“气冲塞北”石刚等人各按班辈排序分毫不乱。只是诚意用心有了却又不免让人心存疑窦不知佛殿里是否别有布置。陆孤瞻与青衣秀士对望一眼两人微微一笑料来又有话要说。 陆孤瞻口若悬河咄咄逼人一旦开口少林僧侣无人能够招架恐怕会给他一路牵着走。灵定知道方丈说不过他此时便由他出面下场道:“几位朋友少林是主贵方是客自来客随主便各位既然上山便须照本寺规矩礼佛万万推辞不得。” 这礼佛与否尚在其次便算佛殿里有些机关怒苍群豪也未必束手无策说来无须为此大动干戈。只是双方于此较劲用意自在压住对方的气焰要一举占得上风往后较量的规矩也好办了。耳听灵定说话强硬陆孤瞻不愿孤断独决转头便朝群豪看去待见秦仲海伸手横比陆孤瞻登时哈哈一笑他回过身来微笑道:“灵定大师对不住了。咱们本想入寺礼佛哪知听了你的一番话冲着这“规矩”两字我们又不想进去了。” 灵定双目圆睁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道:“我寺方丈始终以礼相待诸位岂能不入境随俗?”陆孤瞻自知此刻万万不能退让否则以后一路给人牵着走必会退无可退他含笑摇头讥讽道:“出家人不动嗔念未闻有寺僧强押香客拜佛之事大师可是要开先例?” 灵定森然道:“你们到底拜不拜?”陆孤瞻笑道:“那要看大师的诚心了。” 两边说得僵了灵定是个硬颈的一听陆孤瞻语带调戏登时怒火冲心他转头一名僧人冷冷地道:“灵玄动手。”那人走将出来双手轻扬猛地无数佛珠飞射而出直往常雪恨飞去。 怒苍众人大吃一惊正要拉开常雪恨韩毅站得近把暗器来路看得明白当即喝道:“别动!”话声甫毕果然佛珠狂射而来只从常雪恨身边擦过丝毫没伤到皮肉。 常雪恨惊得魂飞魄散口中兀自不软骂道:“操你***偷袭你老子!” 灵真冷笑道:“有空说嘴不如抬头看个仔细吧!”众人吃了一惊急急抬头看去只见常雪恨扛着的那面军旗上现出一字众人看得明白那旗面赫然钳着一个大大的“天”字! 场内外高手无数众人见多识广个个都是识货的这“天”字由二十颗佛珠所成密密麻麻地钳在布上说来这暗器手法并不稀奇难得的是佛珠所酝力道非小却能遇布不破恰恰钳在布上这份柔力当真了得足与太极心法相提并论。 众人急看那出手之人见他不过四十岁年纪听方才灵定称呼好似叫做灵玄谁知此人名不见经传武功却能刚柔并济看来少林正宗之名当之无愧。 灵定合十道:“二十年前我寺天绝大师总帅三山五岳之正教英雄与贵寨山主秦霸先决一死战当时胜负如何诸位定当知晓。今日各位一昧霸道难道不怕旧事重演么?” 怒苍群雄闻言大怒若要提起当年招安之事诸人皆有满腔怨恨那小吕布、李铁衫等人气愤至极眼中如同喷火一般。猛听一声狂吼怒苍阵营飞出一柄长枪直朝灵玄射去那长枪附满真气破空之声极是尖锐灵玄吃了一惊正要举手去挡灵音眼明手快急忙将他扑倒口中喝道:“别硬接!” 嗖地一声大响那长枪夹带风雷之势直从众僧头上刮过猛听如雷暴响众僧回头看去那铁枪飞上佛殿定在大雄宝殿的匾额之上看铁枪没匾几达其半着实让人骇然。 众人正自骇异忽听一人冷冷地道:“叫天绝滚出来。什么礼佛不礼佛咱们没功夫闲耗。”说话间天空飞下一只雄鹰停在那人手臂上众人疾视其人正是“气冲塞北”石刚。 灵定又惊又怒指着满山和尚怒道:“这里几千名学佛之人你胆敢如此无礼?” 石刚手抚雄鹰双翅淡淡地道:“管你几万个和尚我传个讯息下去三万兵马杀上山来你少林转眼便成瓦砾。”石刚自入寺以来始终一言不此刻大敌当前他却第一个难看他神态倨傲目光扫荡间极尽剽悍之能事众僧心存惧意不由向后退开一步。 以智折人国士之风这煞金行事如此强硬登让灵智叹了口气。他自知道行不足无法点化顽石合十便道:“阿弥陀佛既然诸位不愿礼佛我等也不强人所难。各位要见潜龙军师这便随我来吧。”说着伸手一挥千名僧人便自让开灵智口宣佛号率先从人群中离开。灵定神态肃杀灵真满心怒火定音真三僧便紧随方丈之后相继离场。 此时杨肃观、天绝这对师徒尚未现身场面便已十分紧张不知一会儿会生出什么事来卢云、伍定远等人心下担忧便也起身出棚随行离开。 想起要与天绝交手怒苍众人醒起少林禁传神功的大威力心下无不忌惮。只是既来之则安之惊惶恐惧也是无用诸人对望一眼当下便由秦仲海领军一路跟随过去。 ※※※ 群豪各怀心事便随灵智向后山行去本以为达摩院肃杀凶险哪知一路走去却甚宁静祥和。只见后山云深雾蒙远处传来诵佛之声四下岚气飘渺伴随阵阵山茶花香有如世外桃源。众人杀气大减慢慢生出喜乐心各自眺望山景。 陆孤瞻颇感心旷神怡点头道:“此地山清水秀地灵人杰。在此修道想不成正果也难。”灵智走在前头听得陆孤瞻此言微笑便道:“陆先生若是喜爱后山不妨在此长居求道少林僧众竭力招待。”陆孤瞻哈哈笑道:“方丈这话就不是了。“不成赤松子安得归山林”?陆某俗事未了岂能贸然归隐?” 赤松子是张良出家之后的道号陆孤瞻以此自况用意再明白不过他若不能打下江山成功立业绝无可能退隐罢手。 灵智闻得此言只得轻轻一叹不再多说什么。 ※※※ 众人再往山腰走去只见树林间现出了一座房舍望之古旧腐朽远不比嵩山本院的富丽堂皇。想来这精舍便该是名闻遐迩的达摩院了。 自景泰十四年以来天绝僧将自身囚于寺中从此不离少林一步至今已近二十年。江湖为此生出许多传说或说天绝僧自觉杀戮太重不愿再造杀业只在面壁思过。或说天绝自知功夫不及宁不凡便躲在达摩院中创制武学只等成就之日到来便要下山争夺天下第一的名号。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待到祝家庄之役江湖群豪经灵智转述方知这位神僧蛰伏不出只在看守怒苍第二把交椅“潜龙”这才解开了众人心中的疑团。眼前这一战便是天绝僧二十年来头一次出手。 众人行到近处常雪恨忽地叫了起来:“***!门上有字哪!”众人急忙去看果见达摩院门上写着四行谒语上书: 潜龙不称龙反匪非逆忤正邪本相生苍天无尽处。 ※※※ 众人见了谒语无论是朝廷人马抑或是怒苍匪逆无不各自低诵。陆孤瞻念道:“潜龙不称龙……反匪非逆忤……”心中模模糊糊好似有个念头却又抓之不定他走到青衣秀士身边低声问道:“这几句话有些怪军师可有主意?”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气口中并未回话目光却朝秦仲海望去似乎大有深意。 众人看了谒语实有不知高低之感猛听铿地一声大响一柄刀索横入场中人未到刀先至来人正是最为傲性的“气冲塞北”。只听他冷冷地道:“天绝神僧不必装神弄鬼我山兄弟已如阁下吩咐到来。你要单打也好群殴也罢快快吩咐一声我等奉陪到底。” 石刚这番话说出门后却无声响更无一人说话响应他按耐不住霎时气沈丹田仰天狂吼音波动登以石刚为圆心直向四面八方震去吼声到处门板竟被震得喀喀作响足见威力何等惊人。 此际石刚以啸声向天绝挑战威力竟不在先前伍秦二人之下只听啸声震耳欲聋灵智、宋公迈、高天威等人各自运气护身并无勉强之处。灵音知道左从义、石凭等将领并无内功根柢深怕他们抵受不过便伸手握住他俩的手掌以内力护住心脉免遭巨响震伤。 啸声甫歇石刚扬声大吼:“天绝僧!出来接招吧!”刀索斩出急向门板而去霎时刀破木门木屑纷飞爆开石刚知道天绝僧随时都会出手反制当下将刀索急急抽回当地一声大响机关锁紧组为一柄十二尺长的大马刀横刀当胸只等着开杀。 石刚出手破门举止大大无礼天绝僧神功盖世随时会以绝世内力反攻回来哪知过了半晌门内非但不见人影更无分毫声响石刚嘿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场内响起一片惊叫众人眼里看得明白只见门内立着一堵照壁那壁上清清楚楚地绘了幅图画图若正圆正中一只人蛇身的怪物徽旁另有血字围绕见是: 戊辰岁终 龙皇动世 天机犹真 神鬼自在 ※※※ 血字入眼石刚、陆孤瞻、青衣秀士等人同声惊呼全数向后退开宋公迈、高天威等人暗自起疑柳门中人交头接耳场中群雄不分来历都在猜测天绝僧的用意。 此刻虽在午后场中气氛却甚诡谲四下风过林稍彷佛飘起鬼魅低笑。场中众人看着达摩院的大门真如地狱之门打开一般心中更感戒慎。 卢云也曾见过这四句谒语当时还是他揭破谜底让众人得知“吾皇犹在神机洞中”这八字真谛他正要说话忽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颤声道:“伍……伍定远……***那个图徽……好象是神……神机洞的东西……”卢云听这口音似是是安道京所急忙回头去看果见这名监军躲在“宋神刀”背后说话间面肉颤抖好似恐惧惊骇无以复加。 安道京来头不小乃是江充跟前的佞宠谁知此刻魂飞魄散彷佛达摩院里隐伏着什么怪物。卢云心头疑惑他见安道京呆呆的望着伍定远当下便也转头去看哪知一望之下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只见伍定远脸上满布紫气模样激动好似见到了鬼一般。 ※※※ “戊辰岁终龙皇动世”这四句话牵动天下先以羊皮带出了天山的绝世武功后又令刘敬中计惨死昆仑满门自灭说来大大的不详。众人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故老相传的谒语一时莫不惊疑交迸以高天威、宋公迈这等武林耆宿的见识此刻也感纳闷不解。 万籁俱寂中灵音、灵定低头诵经只在渡亡魂更显得场内一片阴沉。在这诡异难测的一刻猛听场中响起一个笑声一条大汉跨步行出笑道:“天绝大师要咱们猜谜么?咱们忙得紧没工夫磨耗这潜龙军师到底在哪儿?还请早些说吧。”这人神态豪放言语带着几分说笑正是秦仲海来了。 灵智行入场中合十答道:“秦将军潜龙便在达摩院中随时等着见你。” 秦仲海听他说得大方忍不住笑道:“方丈啊您别故作玄虚了咱们都是识相的您吩咐吧我们要见左军师到底得打多少场啊?” 灵智听他说话讥讽却是面无喜怒他凝目望着照壁幽幽地道:“秦将军别急着动手先回答我一件事好么?”秦仲海笑道:“但教与军情无关与生死无涉方丈但问无妨。” 灵智低下头去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你可知道是谁害死你娘亲哥哥?” 怒苍众人听灵智忽尔提起往事心下一凛各自留上了神。秦仲海也是惊疑不定他双眉挺起森然道:“大师人死不能复生我这几个亲人死得好冤请别随意提他们的名字。”灵智却不理会只淡淡地道:“秦将军请你回答我是谁害死你的娘亲哥哥?” 秦仲海听他一再相询霎时咬住银牙厉声道:“奸臣江充!我至死不饶他!”说话间怒目往朝廷众人看去安道京见了他的凶狠眼色自感害怕忙缩到伍定远背后去了。 场中众人听了秦仲海的怒吼都是暗自骇异灵智却不害怕只听他轻轻地道:“错了错了秦将军害死你娘亲哥哥的不是江充。” 秦仲海森然道:“那照大师说却是谁下的手?” 灵智轻声道:“是你爹爹。” 此言一出满场众人尽皆惊呼秦仲海怒目圆睁咬牙道:“方丈大师饭可以随便吃不过有些话……”他抽出钢刀奋力斩出怒吼道:“说不得!” 轰然巨响中刀风直扑而出便向灵智而去灵智袍袖轻拂将来势化解了。他叹息良久合十道:“秦将军我无意损及令尊威名。但我今日想要劝你一句若非你爹爹执迷不悟始终从官场中解脱不了那个忠字哪里会害死他?又哪里会波及他一家老小?你娘亲温柔秀美你哥哥稚若孩童可你爹爹眼中只有国事终于弃他们于不顾……” 秦仲海满心不忿哪有余暇深思说话厉声便道:“灵智老贼秃!你再损我父亲一句休怪我把少林踏为平地!” 灵智听得秦仲海的怒吼反而向前走上一步他面色慈和低头垂目道:“秦将军王图霸业转眼成空。你父子本是正道中人何必越陷越深呢?苦海无涯请你放下屠刀吧?” 秦仲海出身朝廷追随柳昂天直达十年秦霸先贵为征西大都督更是国家倚重的大将。父子两代如初一彻皆为朝廷忠臣出身最后却都上山造反惑乱天下看来灵智选在动手前最后一刻问话用意自在点化这名朝廷命官。 卢云、伍定远等人听了这话心下都是一动一时纷纷转头凝视着秦仲海。怒苍群豪听灵智当众劝说众人关心秦仲海造反诚意自也沉默无声要听他怎么回话。 秦仲海自造反以来今日是次与柳门中人碰面他看了看好友又看了看山寨弟兄两边人马将他夹在中间他脸色却不见为难霎时之间微微一笑伸手出去握住了灵智的手。灵智见他开悟了忍不住心下大喜他紧紧反握道:“秦将军你若愿意放下屠刀便请入达摩院来。我师叔有话与你说。” 卢云等人听了这话都是喜形于色只要秦仲海开口答允一切自都好办了。 秦仲海笑了笑忽道:“大师你可知我为何造反?”灵智面上闪过阴影将手缓缓松开低声道:“将军为父报仇天下谁人不知?”秦仲海听了这话却是微微摇头黯然道:“老实说吧我没有见过我爹爹我是剑王抚养长大的。” 灵智愣住了茫然道:“将军若不拘泥家仇莫非……莫非……”他往秦仲海的铁脚看了一眼叹道:“是为报逐出朝廷之恨?” 秦仲海摇头微笑道:“方丈啊您想开导我却连秦某想些什么也不知晓你要如何作得说客?”眼看灵智满面茫然秦仲海自管踏步行入场中朗声道:“诸位我这里问你们一句秦某好好一个朝廷命官有福不去享却为何要吃尽苦头来造这个反?你们看看我的脚看看我的脸我这是何苦啊!”卢云满面泪水喃喃点头道:“是啊仲海……你……你这又是何苦……”伍定远见他难受登时伸手出去握住了卢云的手掌以作安慰。 秦仲海自顾自地笑道:“诸位我坦白说吧!不管姓秦的吃了多少苦头可只要我夜里想到一事我还是会偷偷地笑哪怕再断一条腿再刺十个字我还是觉得值得!”他见众人目瞪口呆霎时双手撑开一字一顿喝道:“那便是秦仲海此生不必跪人!” 众人听得此言心下都是一惊只见秦仲海站立场中续道:“好好想吧!你们这帮人书读得再多、武功练得再高这辈子还是得跪人!不过求一口饭吃头便要按得那么低你们甘心么?大家一样是人那帮贼只不过投胎投得好了便能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你满腹经纶一身武功却要日也怕、夜也怕忍气吞声这种人生便如在猪堆里打滚纵使富贵满门却又有何滋味!来!学我吧志气点将那一把怒火烧起来打打杀杀一样可以度日谁能奈何你呢?”说着说竟是哈哈大笑起来怒苍群雄更是高声叫好。 灵智摇头道:“将军此言大谬。“宁为太平狗勿为乱世人”将军为了一己喜乐却误开了鬼门关那一把战火烧将起来天下多少百姓要死于非命你于心何忍呢?” 秦仲海怒道:“错了!全错了!什么太平狗强过乱世人照老子看战死的一条狗也比苟延残喘来得强!“宁为战国魂莫为太平奴”。世上会有这许多奸人便是你们这帮乡愿宠出来的!卑颜屈膝苟且偷生嘴里拼命骂着权贵心里巴望着好处生女为富人妾生子做贵人奴狗爪鹰爪帮办为恶这般下流堕落不如死在战火里来得干净!” 灵智叹道:“将军一意孤行恐怕亲痛仇快到时就后悔莫及了。”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造反便是造反哪有什么亲不亲、仇不仇的?大师说得“亲痛仇快”四个字只有两个字是我要的。”说着竖起中食两指厉声道:“痛快!” ※※※ 满场众人静默无声怒苍群雄则是大为振奋灵智长叹一声自知无力劝说当下道:“将军执意开启战火小僧言尽于此。你要带潜龙离山当以武力论断。”秦仲海哈哈大笑道:“成!等你这句话好久了你划下道来咱们兄弟随时奉陪。” 灵智颔道:“将军既然爽快小僧也不客气了。”他伸手往达摩院指去道:“贵我两家相争我的注码便是潜龙。倘若阁下胜出潜龙自任你带走阖寺僧侣绝无一句怨言。”秦仲海颔笑道:“方丈倒也爽快得紧。” 灵智微微一笑反问道:“秦将军我以潜龙为注却不知你的注码是什么?” 青衣秀士听得这话忍不住咦了一声正要开口阻止却是晚了一步果听秦仲海大笑道:“方丈啊方丈你也不必激我!姓秦的既然造反便没拿性命当一回事!这场大战是我爹爹起得头你们若是赢了秦仲海任你们处置便是!” 双方约定一出口满场众人登时哗然青衣秀士自知晚了一步登时扼腕长叹。灵智则是大喜过望万没料到秦仲海如此爽气颔便道:“将军如此义气小僧佩服万分。” 青衣秀士上前一步挡到秦仲海身前森然道:“灵智大师不必佩服谁倒是您这个智字厉害了得说来才该让大家佩服再三。”灵智听出他的讥讽登时微笑颔回敬道:“唐先生怎么这般说话?秦将军义气为先那是了不起的军师难道不佩服么?” 两人相互讥嘲众人听入耳里方才恍然大悟怒苍众人更是面无人色。看秦仲海非但是怒苍头领尚且是秦家唯一骨血此战若要失手非只脑被擒恐怕山寨也要被毁万事俱亡矣。想来秦仲海答应为质已然掉入灵智的算计之中。 其实秦仲海也不是看不透灵智的用心以地位论潜龙是怒苍山第二把交椅双方若要对赌除非秦仲海以命为注也找不出别的法子折服少林僧众便算以右凤代左龙人家也不见得领情也是这样才让灵智一举得手了。 ※※※ 情势既然如此狡赖也是无用石刚、陆孤瞻两名老将对望一眼二人暗下决心此战便算失了性命也绝不能任凭秦仲海被俘否则不仅无颜面对秦霸先于地下从此山寨少了领袖更要一败涂地。青衣秀士心下暗暗愧疚他急于扳回劣势拱手便道:“方丈大师事已至此那也不必多说了。现下咱们要怎么玩还请吩咐吧。” 灵智微微一笑转头便向灵定望去。灵定踏步而出朗声道:“唐军师莫要着急!少林弟子与人较量从不以多胜少!”他兜指为数道:“六人对六人我山六人下场贵山六人御敌不知此议如何?” 青衣秀士心中微微打量怒苍群雄此行上山好手尽出其中武功最强者当是自己、秦仲海、煞金石刚、陆孤瞻四人若再凑上李铁衫与郝震湘合为六人之数未必便输正要答应忽见灵智与灵定眉来眼望两人口唇低动似在以传音入密之法交谈青衣秀士心下一凛料知少林定有什么厉害招数当下转过话头摇手道:“以六对六何其烦琐?六场较量徒然打成三胜三负劳心费力却又难分胜负。此举万万不可。” 灵智合十道:“唐先生所言差矣即便六人出手亦可一场决胜绝无平局之理。” 青衣秀士微微一奇留上了神道:“大师这话怪了。既要一场决胜不拘人数何不派三人、五人却独独是六人?”灵定把话接了过去冷冷地道:“老实说吧。贵山几人出场都是无妨咱们还是六人应付。” 听灵定这么一说青衣秀士已然看破用心料知少林定有一套六人阵法只等怒苍群雄往火坑里跳。冷笑便道:“听大师说得这么狂干脆大家群殴好了又何必假惺惺地分什么人数场次?咱们杀上一场怒苍山九个人在这儿等着你少林寺几千人马过来大家胡打一气图个生死痛快寺中尸横遍野岂不是美?”石刚哈哈大笑喝道:“军师何必跟他们客气?他们六个人要挑倒咱们弟兄我这里传令下去三万军马放手大杀他们还是六人应付着那才叫好看哪!” 耳听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各在人数场次上打转。灵智听了石刚的喊话登时叹了一声道:“也罢既然我寺六人之议军师深觉不妥我们也不强人所难。却不知阁下有何妙方?能让我两家心服口服?” 青衣秀士心中微微打量若以一战分胜负对方定会遣出天绝神僧己方以方子敬武功最高至今却不见人影若要六人决战对方又有厉害阵法他思来想去心中登生一计微笑便道:“少林之战人多不妥人少不当贵我双方何不三仗两胜以定输赢?” 灵智听得此言正中下怀慨然承诺道:“成!依阁下所言便是三战两胜!” 青衣秀士微笑道:“贵山是主人可能事先言明出场人选?” 灵智何等聪明如何听不出敌方套话只是本山高手何其了得出场皆是当世菁英倒也不怕对方上驷下驷的计谋颔便道:“少林弟子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此番较量我方先由罗汉堂座灵定出阵。老衲忝为少林方丈第二仗自该由我献丑了。至于最后一仗……”他伸手朝达摩院摆去道:“天绝师叔为达摩院主人又邀约贵山到寺我辈弟子岂敢争先?这第三场自该由他出马了。”说着合十道:“灵定、灵智、天绝谨奉指教。” 灵定、灵智、天绝这三人乃是当今少林寺中最强的三大硬手。年前华山玉清观一场激战灵定曾与“剑神”卓凌昭放对此僧武功之强之勇武林间有目共睹。至于灵智方丈此人既居四大金刚之武艺更只在罗汉堂座之上若再加上个天绝老僧少林以此阵容行走天下几可说是万无一失。怒苍群豪便算打赢第一场怕也过不了灵智这一关更别说是向天绝僧挑战了看来怒苍好手再多输面也是多于赢面。 青衣秀士自也无惧颔便道:“好灵定、灵智、天绝这便是贵山三场的人选。”说着自行走回阵中。李铁衫心下忧虑忙来相询:“怎么样咱们赢得了么?” 青衣秀士低声道:“方老师还未到来咱们前两战全力求胜避开天绝老僧。” 众人听了这话方才明了青衣秀士的用心看他要灵智坦承出战人选便是要他敲砖定脚。以天绝的辈分而言三战中绝无可能担任先锋灵智亦无可能自居大将说来说去天绝定会给排到最后一场。只要怒苍高手能避开这名神僧此战说来尚有胜机。 双方议定场次只等着第一场先锋战开打。此时非只怒苍英雄摩拳擦掌便连少林僧众也是神态雀跃再看四大家族坐观虎斗人人都是全神贯注却只有卢云与伍定远愁眉苦脸两人对望一眼各自叹了口气。 卢伍二人与双方皆有交情。处境自是尴尬无比。看同侪杨肃观出身少林灵定、灵音又为旧识二人自不乐见少林门人死伤。但那厢怒苍豪杰交情又何尝少了?伍定远身受李铁衫救命恩情卢云获陆孤瞻传授武艺皆是永志难忘的深恩要他们如何忍得怒苍英豪大败亏输?眼睁睁看着秦仲海给人抓入牢中? 情势如此为难卢伍二人各自低头无语只盼这场打斗能以平和收场纵有胜负分出也不要见了生死。 第七章 闯将 少林寺爽快定下三战人选自是有备而来看那灵定气定神闲早早下场等候敌手较量。怒苍众人见这和尚颇为自满有意出手教训他一时都在摩拳擦掌。 此次怒苍山举寨复兴早已惊动正教英雄祝家庄一役更打得四大家族灰头土脸算来武林虽大也只有少林一脉能独力与之抗衡。此役不论是少林击溃怒苍还是怒苍一举压下少林都算是震动天下的大事。旁观宾客知道怒苍山即刻有高手出阵众人引颈盼望都想见识怒苍山战的人选。 ※※※ 秦仲海见众人磨刀霍霍大笑便道:“东坡说了不秃不毒不毒不秃少林和尚果然又秃又毒又毒又秃竟把老子的性命当成了赌注!弟兄们!谁愿上前打头阵?也来喂你老子吃颗定心丸!” 话声未毕猛见左右各跃出一人同声大喝道:“某愿往!”众人探头急视只见左男子高大威武手提方天画戟正是昔年惯冲第一阵的“西凉小吕布”韩毅。右那人神态沉稳两足不丁不八却是新近入伙的“蛇鹤双行”郝震湘。 韩毅将方天画戟掼在地下拱手喝道:“韩某深受正教荼毒几十年来浑浑噩噩不能为兄弟出力报仇今日少林战权乞将军之命且为山寨立下第一功!” 韩毅曾经沦落江湖宛若行尸走肉有意藉此战扬名立万以来重建往日声威。旁观众人知道他的心情自都有意成全。李铁衫与韩毅交情匪浅更是大声叫好。 李铁衫正要出言荐请郝震湘已然大踏步走上喝道:“小吕布心中有气某非不知然郝某昔年也是朝廷命官被这些奸臣贼子凌辱谋害有气不能有冤不能报也是满腹怨毒。今日只盼将军授命让郝某血战少林以报大仇!”众人听他语气刚毅满腔复仇血志心中都是为之一动。 郝震湘武功高数年来含悲忍辱始终默默无名此刻他要上阵杀敌陆孤瞻岂能不加袒护?当年他收罗郝震湘之时见他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只因官运不济命运乖离方才沦落到这个下场陆孤瞻此刻自有成全之意只盼郝震湘能替山寨打响仗常雪恨、解滔两名小将与郝震湘交好更是大声喝彩。 韩郝各有所恃两人互望一眼殊无相让之意。 秦仲海心中略略盘算这小吕布戟法如神旧日是山寨中仰仗的大豪杰以武功名望而论当不在灵定之下若由他出手对付灵定自是恰当;但郝震湘武艺高强曾任锦衣卫枪棒总教头江湖名望也不见得弱于韩毅自己若要他无端退下不免得罪了双龙寨群雄。 秦仲海不愿开罪任何一方便哈哈一笑把烫手山芋丢给青衣秀士:“两位师傅同愿上阵这可如何是好?”青衣秀士微笑道:“韩兄弟与郝教头两人武功高明各有所长不管谁出阵比试都是一样的。”这人无愧是军师谋士转眼间又把山芋扔了回来。 秦仲海咳了几声心念转动间便已想出办法调解当即笑道:“我寨复兴本是天意可咱们第一战只能一人出阵却是没法子的事。眼下我想请两位弟兄挚签中者上阵不中者退场如此可好?”韩郝二人尚未答话陆孤瞻已接口道:“正该如此。咱们复兴山寨本是奉天行事两位兄弟挚签便等于老天替咱们挑选头阵人选。说来最是吉祥不过。”旁观众人闻言无不点头称是都觉这个法子公正谁也不偏袒。 秦仲海哈哈大笑俯下身去随手拔起一丛长草递到韩郝二人面前笑道:“两位老大哥你们各抽一株草谁的草长便由谁来出阵!”眼看秦仲海握草成束倒也瞧不出个中玄机端倪韩郝二人互望一眼当下各抽一株青草自藏掌中。 秦仲海微微颔道:“愿赌服输两位既已挚签便请张手相较吧!” 韩郝二人嘿地一声同时张开手掌只见郝震湘手中的青草约莫寸许却比韩毅那株长了小半截秦仲海哦了一声道:“看来上天属意本山第一阵该由郝教头上场了。” 郝震湘大喜拱手道:“郝某不辱使命定当得胜而归!”双龙诸将袒护自己人登时欢呼起来。常雪恨最是痛恨韩毅这小白脸此刻更是高声叫好。 郝震湘正要出阵却听“小吕布”大喝一声:“咱们男子汉岂能躺着比!要比也得站着比!”众人一愣都不知他此言何意却见韩毅掌中运劲那株青草猛地弹了起来有如铁针般地立在掌中。四下山风吹拂那株青草却硬挺挺地立在掌中不曾折腰摆动好似铁铸一般足见掌中真力何等惊人。 众人见了他这等功夫不由得齐声叫好便连少林僧众也是面露赞叹。这手功夫仗的纯是雄浑无比的真气内力方能立草如针闻风不动若无数十载寒暑的苦修决难办到。 韩毅望向郝震湘沉声道:“此战关乎山寨气运岂能以天命评断?郝教头技高者胜你敢不敢比上一比?”言下之意竟要以雄浑的内力压得郝震湘自行退下。 郝震湘是个傲性之人如何受得激?他听韩毅言语轻蔑登时嘿地一声颔道:“好郝某恭敬不如从命。”将长草抛上半空刷地一声钢刀出鞘便往长草虚斩过去那草给这刀风一激便尔飘上半空。 众人见他行止有异忍不住咦地一声不知都他劈出这刀的用意。 长草飘上半空郝震湘深深吸了一口气闪电般地探手出去将那草抓入手里沉声道:“小吕布既然划下道来郝某岂敢不从?且看我这株草!”睥睨之中开掌示众。 只见那株草软趴趴地垂下不见半点内力真气众人正自起疑却听郝震湘暴喝一声:“起!”霹雳声响宛如半空打起焦雷只听嗤地一响那草冉冉增长一路往上暴长原不过寸许之长此时一停、二停、三停足足向上冒出一尺有余宛如受了春雨滋润忽尔拔高生长一般。众人见了这等变故自是张大了嘴。韩毅惊道:“你……你这刀法是……” 原来郝震湘方才将长草抛上半空以快刀手法接连斩落在草上切了十来记不止这刀法阳刚中不失细腻令长草将续未续似断不断成了绵绵相连的细须。待以内力灌下自是高升了十倍不止。秦仲海也是用刀高手早已看出个中机关他嘿嘿一笑心道:“这郝震湘当真了得无怪当年能居锦衣卫第一高手之名。”怒苍山群豪互望一眼都是暗暗点头。常雪恨与解滔更是大声喊叫以助声势。敌我众人武功不到的兀自不明究里犹在探听郝震湘手上的魔术。 韩毅见了这等手法心下自也钦佩他拱手让道叹道:“好刀法、好见识韩某心服了。郝教头祝你旗开得胜!”说着双手向旁摆去示意郝震湘上场应战。 郝震湘微微欠身道:“承蒙相让郝某性命不在此仗也不敢有失。”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心结尽抛九霄云外。 ※※※ 此时灵定早在场内等候郝震湘更不多言旋即走下场中将衣襟束起朗声道:“久闻罗汉堂座武艺盖世今日郝某斗胆讨教。” 灵定无喜无怒合十便道:“郝教头不必客气。” 两人互相凝视各自运气护身郝震湘刀锋正欲出鞘待见灵定仍是空着双手并无取出兵刃之意忍不住愣道:“大师恁也托大了。郝某手上有刀烦请大师去取兵刃来以示公平。”灵定微微一笑摇头道:“老衲向来空手御敌郝教头不必在意。” 郝震湘听他要空手与自己放对忍不住哼了一声灵定虽非出言轻视自己但此时此刻自己若无异议岂非矮人一截令得山寨弟兄颜面无光?他摇了摇头冷然道:“大师是罗汉堂座郝某是双龙寨教头你我皆为人师表说来职责一般郝某如何能占这个便宜?”他不愿授人以柄便将佩刀解下扔给常雪恨当下也要空手应敌。 灵定身居罗汉堂座平日寺僧遇到武学疑义多由他出手点拨以武功之渊博而论合寺无出其右者郝震湘带刀也好空手也好于他都是一般。此时郝震湘执意空手决战灵定自不在意只微微颔并不多置一词。少林僧众见郝震湘也要空手放对忍不住暗暗冷笑暗忖道:“咱们座何等武功?便当年“剑神”与他动手也靠长剑之利方能胜出。凭你郝震湘一只三脚猫居然想和四大金刚平起平坐?一会儿有你苦头吃了。” 郝震湘见众僧面带冷笑意存不屑不禁心下大怒暗道:“胜便胜负便负你们少林便算是武林正宗也不该意存轻薄将郝某视若无物!” 正所谓“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管他灵定是神是佛都不过是个较量对手而已郝震湘心中狂怒当即暴喝一声左掌虚圈幻化为一只鹤嘴右拳探出狡如一尾灵蛇正是湖南郝家的正宗绝艺“蛇鹤双行拳”。 灵定见他出手刚柔并济当即点头赞道:“好手段。” 郝震湘见灵定兀自好整以暇心下更怒想道:“好你个贼秃!便是达摩祖师复生怕也挨不起郝某的“蛇鹤双行”!你灵定不过是个罗汉堂座怎敢狂妄至此!” 大怒之下那蛇拳挥舞更急一时飕飕作响。郝震湘蛇拳堪堪击出灵定深深吸了一口气刹那间五指挥出直朝郝震湘胸口扫去这招刚猛渊深乃是少林寺的“菩提千叶手”。 这一扫的来势虽然厉害但郝震湘内外兼修又加体格粗壮挨得起开碑手、裂石掌根本不把五指攻势放在眼下他有意显出山寨威风当下凝力在胸对灵定的阳刚指力不避不让心下暗暗冷笑:“和尚指力再厉害至多不过与大力金刚指相似今日拼着受你一指也要打得你灰头土脸!” 也是深恨对方连番轻侮郝震湘对指力不避不让只把蛇拳加力打出堪堪击上灵定下颚便在此时五指也已拂过胸口郝震湘拼死受力拳中劲道加紧打出正要打落灵定满口大牙蓦地胸前一凉一股阴柔内力竟从指端传来这内力好生险冷旋即连破玄关胸口穴道赫然被封。郝震湘大吃一惊方知灵定指力别有洞天这指看似阳刚实为阴柔最是欺敌不过。此时郝震湘穴道被封丹田气力不济百忙中撤下拳头急急往后退开要先打通胸膛气血再说。 那灵定何等厉害一见郝震湘往后退让不待对手运气调和“大金刚掌”得理不饶人排山倒海的内力推去便要将郝震湘一举击倒。郝震湘见情势危急慌忙间提起一口真气双手成圈向前挥挡便要硬接灵定大开大阖的掌法。 四掌交接无声无息郝震湘只觉灵定的掌力大得异乎寻常直是生平所仅见。掌力震来郝震湘胸口气血翻涌登时腾腾腾向后退开三步。他先前胸口中招气血未通此刻又以掌力对拼自是相形见拙。 一旁少林僧众见座大占上风区区一记“大金刚掌”出手便将不可一世的郝震湘打得气血翻涌连连倒退众僧惊叹座的绝世武功忍不住高声叫好。 灵定临敌时虽然空着双手但靠着凌厉的内力双掌利如刀枪招式变幻莫测比诸寻常武林人物身携刀剑只有更为可怖。众僧先前见了郝震湘的刀法本想他有些取胜之道谁知这人生性高傲竟舍己长不用看来已然未战先败。 灵定不待他歇息当即喝道:“郝教头第二掌又来了!”呼地一声又是一记“大金刚掌”打来郝震湘不及调整气息只得举手挥去。 双掌相接这回却是轰然巨响郝震湘脏腑震动脚下一个松软几乎跌了出去所幸仗着自己下盘工夫练得极稳这才没有摔倒。怒苍群豪见郝震湘面色泛紫心下不禁忧虑都怕他战失利。 灵定微微一笑道:“郝教头老衲的第三掌要来了。”他踏上一步又是一掌推出这掌笔直向前掌却又奇慢正是少林寺中最为闻名的“安禅制龙掌”。 这路掌法平淡无奇只是正正一掌推出并无拳脚招式搭配看似简陋其实个中大有学问。掌力出分短、冲、长三重劲寸劲破体冲劲制压长劲灭敌三重大浪接连出威力石破天惊合寺没几人使得全。少林僧众见灵定使出这路掌法已知座有意一举压倒强敌要把郝震湘打得心服口服。 ※※※ 眼看本山弟兄各有惶惑少林僧众更见高傲之色郝震湘自出江湖以来还没给人这般小看过了大怒之中一时气血上涌内息走通玄关打通了胸口被封穴道他非但不作避让反而仰天狂叫向前迈步直朝灵定的掌力迎了过去。 狂叫声中只见郝震湘衣衫鼓起全身骨骼如暴豆般脆响刷地一声右掌向前劈出单掌迎向对手双掌硬碰硬之下两大高手内力相互激荡各自僵持不动。 轰地一声巨响传过一人脚下松动望后退开。众人以目视之却见郝震湘站立不动那身子晃动退让的反而是圣僧灵定。场内场外众人大为诧异纷纷惊叫起来。 常雪恨又惊又喜大声道:“这是什么武功?怎地这般厉害?”陆孤瞻微微一笑道:“郝家武功由外而内乃是武林异数。今日少林寺若要小看天下英雄可有苦头吃了。” 原来湖南郝家武功独树一格练功法门由外而内方才危急之时郝震湘以外门硬功激毕生真气丹田内息全数搬运而出令得全身骨骼劈啪作响。灵定的“安禅制龙掌”虽然厉害却如何经得起人家毕生功力来袭?三掌相撞管你寸劲、冲劲、长劲全数让你撞上万里石墙烟消云散。若非郝震湘先前气血未凝穴道未通灵定非要连退三步不可。 ※※※ 两大高手内力不分高下便改以招式对决“蛇鹤双行”本以招式精奇著称郝震湘一占上风出手更是快若闪电只见鹤嘴连出直点灵定上身十三处大穴蛇拳迂回向下横扫下腹要害左右两手招式相辅相成精严狠辣无以复加灵定见避无可避霎时一抖手右运“珠玑佛指”左使“宝盖手刀”便与郝震湘的“蛇鹤双行”激战一处。 只见两人双手分使一套武功郝震湘以蛇拳对手刀;鹤嘴对佛指四只手甫欲相接各自变了几十个方位一下攻向穴道一下转打要害只看得众人心惊肉跳目瞪口呆。 少林众僧见郝震湘武功根柢奇佳方知他身负惊人艺业绝非泛泛之辈便也收起小看之意。灵真皱眉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以他这般身手怎会与怒苍山盗匪为伍?” 伍定远与郝震湘熟识一旁听着当即解释道:“这人过去是锦衣卫的手下比当年薛奴儿的武功还强堪称京城厂卫第一高手。只因受不了奸臣毒害这才投奔双龙寨转为盗匪。”少林众僧闻言都是哦地一声颇有惋惜之意。安道京闻言大怒喝道:“谁是奸臣了?姓伍的你可把话说清楚!” 两人以快打快四臂交缠撞击声劈劈拍拍如同炒豆招招都是狠辣杀招只看得众人眼花撩乱。 朝廷中人一旁看着各以自身武功印证。高天威眉头紧皱道:“这灵定当真了得不过片刻之间便已换了十来套武功天下有谁及得上他?”宋公迈叹了口气道:“传闻此人练有少林二十三项绝技七十二门绝艺三得其一。以武功的渊博而论中原无出其右者。”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暗暗点头。看那灵定随手撵来都是精妙招数尤其难得的是套路虽多却能搭配得妙到颠毫这人武功繁而不杂招式博而不乱实让人心悦诚服。 ※※※ 场中两大高手互斗百余招仍是不见胜败。忽见灵定右脚一扫上直下横方位连转极尽变换之能事竟是一门凌厉的腿法。少林僧众欢喜大赞叹齐声道:“佛座孔雀!”怒苍群豪听这腿法唤做“佛座孔雀”又见其精准多变大开大阖诸人心下暗惊都为郝震湘捏把冷汗。 郝震湘双手正与灵定缠斗忽见对方腿法华丽如孔雀开屏般扫向自己下盘他心下一凛只得侧身避让。灵定二话不说左足方一沾地右脚跟高高举起如轰天雷般朝脑门砸下。郝震湘大吃一惊忙举左臂挡架喀地一声脆响脚跟撞上了臂膀只震得郝震湘筋骨欲折左手防御溃堤。疼痛彻心间身子几乎软了下去。 灵定趁势抢攻“珠玑佛指”直往胸口扫来郝震湘左手兀自疼痛只能以右手蛇拳去挡忽听风声劲急灵定右手霹雳般地打出一记“罗汉铁拳”郝震湘只余单手抵御实在架不住这招铁拳只得双足一点后跃丈许相避。 灵定步步进逼佛指、钢拳、铁掌、手刀四大套路飞舞不尽脚下时而“佛座孔雀”时而“莲座菩提”让人眼花撩乱。郝震湘招式虽精却已相形见拙此时敌人一套又一套武功穿插使出郝震湘单靠“蛇鹤双行”抵御恐难出奇制胜众高手暗自推算料来不过十招郝震湘便要倒地。 果听灵定大吼一声登启连环抢攻之势手刀直向敌人后颈钢拳横扫千军足底再起孔雀振翅之姿硬往小腹踢来。三招连绵多路强攻威力何止倍数?郝震湘面色铁青此时便算挡下左侧攻势也难逃右翼杀手闪过左右连环躲不开足下急攻非但败象已成尚且有性命之忧。郝震湘自知性命岌岌可危霎时咬住银牙心道:“都到这时候了我还隐瞒什么?” 他掌心向上十指收拢奋力向前推出霎时纵声长叫:“五行拳啊!” 这招似拳非拳若掌非掌方位却精妙难言灵定与他激战百招不曾见他使出“贯手”招式本想郝震湘败象已呈哪知还有突如其来的杀招?这下出其不意贯手已到面前灵定只得侧让闪避斜退了半步。 郝震湘调匀气息他不再双手分使两套武功双掌虚拟如鹤嘴堪堪要出又成蛇拳最后扑面而来却是形若虎爪一掌一式间暗藏数种变化变招之快如梦似幻。旁观众人看入眼里心中直感惊诧灵定见“蛇鹤双行”忽尔生出繁多变化也是大为诧异骇然道:“这便是五行拳?” 宋公迈与高天威互望一眼心中均想:“好一个郝震湘这人既得湖南本家密传。看来今日之战胜负很难说了。” 湖南郝家有套“蛇鹤双行拳”武林中人自多知闻。却少有人知晓“双行”实乃源出“五行”。郝家高手若达绝顶之境便能练成“蛇鹤虎豹龙”五行神拳。只是百年来郝家不曾有人达此绝顶境界江湖中人便慢慢淡忘其中典故此时绝艺再现江湖诸人方知郝家真有这套传说中的绝学惊诧之中不由多了几分敬意。 战局忽转郝震湘双手连使“五行拳”灵定见他攻势转趋猛烈急忙踢出“佛座孔雀”腿法要以脚下功夫取得上风猛听郝震湘一声暴吼喝道:“佛座孔雀何足道?且看我的“豹子连环穿心腿”!”双腿穿出宛如长枪大戟只只奔向灵定要害竟比手上的招式还要凶猛厉害。 灵定料不到他还有这许多看家功夫只有往后疾退只见郝震湘脚法宛如雷霆闪动足背、足趾、足跟交叉变化狂烈攻出。灵定避无可避一招“孔雀行空”侧腿踢出双腿半空相交忽听郝震湘一声轻啸蛇拳从中穿出已至灵定面前三寸灵定使出“珠玑佛指”去挡未料蛇拳一扭已成“飞虎长啸式”虎形堪出又成鹤嘴灵定冷汗涔下不知如何挡架手忙脚乱间只得向后急退郝震湘丝毫不让揉身再上灵定连换十来套武功却始终打不成平局只能步步后退。 郝震湘有意一举压倒强敌登时喝道:“大师若无压箱宝在下十招之内便要取胜。” 灵定身居罗汉堂座乃是少林三大顶尖高手之一郝震湘武功再高安敢自称必胜?少林僧众听得此言登时哗然几名低辈僧人性急更是当场大骂起来。 郝震湘不多理会霎时轻叱一声一招“猛虎爬山”猛向灵定抓去灵定运起“大金刚掌”便往郝震湘腕上格落。便在此时那神鬼莫测的“豹子连环穿心腿”飞来灵定一个不慎腰间已给踢中一记他面色铁青百忙中使出杀手却只抓下郝震湘半幅衣袖便在此时又是雷霆一脚踢来正正印上胸口灵定一声闷哼传过险些摔倒在地。 高手对决一招便分高低郝震湘此时大占上风灵定若再缠斗下去只有败得更惨。郝震湘见胜负已分当下也不再抢攻便自止步收招抱拳道:“大师承让了。” 此战胜负连番逆转一来五行拳确实了得颇有神鬼莫测之势二来郝震湘始终隐藏不用直到最后关头方才使出得了个先声夺人的好处竟尔顺利击败灵定。场中众人见了这等变故不由得张口结舌良久说不出话来。 高天威见安道京神色又妒又羡又似后悔无穷便在他耳边一笑道:“安统领你锦衣卫前教头大展声威居然打下罗汉堂座阁下用人的眼光当真了得在下佩服啊。” 安道京怎会不知高天威有意损他?他嘿嘿干笑却也不知怎么回话。一时只感悔不当初心里千百遍地骂胡媚儿。 ※※※ 灵定颓然低头面色已成铁青。此战非只关乎少林名望余波所及尚足牵连天下气运实在败不得。他嘴唇颤动转头看着方丈似在询问什么。灵智与他目光相接轻轻叹了口气无言之中却是点了点头。 郝震湘不知他二人在弄什么玄虚只皱眉道:“大师还要打么?”灵定低头垂口中念念有词对问话置之不理。郝震湘嘿了一声更不打话旋即跨步下场一招蛇拳飞舞而去。那灵定见敌人强攻而来仍只垂站立不知趋避彷佛傻了一般。 郝震湘是个老练的冷笑便想:“和尚想卖弄苦肉计郝某可不吃这套。”他毫不留情蛇拳一收反而双掌排出并力向前趁势便朝灵定胸前推去。口中喝道:“倒下!” 眼看这掌威力至大灵定若不能闪开恐怕胸前肋骨尽断死于非命少林僧众惊慌失措却又不能出手相救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听碰地一声大响灵定胸口吃了一记硬手料来是凶多吉少。少林僧众纷纷闭上了眼不敢再看。常雪恨欢欣鼓舞大笑道:“宰啦!宰了这老贼秃啦!”他正要下场庆功哪知郝震湘却退开了一步脸上神气颇为异样。 常雪恨见郝震湘皱眉凝思既不招抢攻也不下场歇息只是呆呆站立原地好中邪了一般。他心中奇怪便问解滔道:“郝教头这是干什么?他既然赢了怎还不下来?”解滔听了这话却不理会常雪恨见他神色凝重好似在担忧什么便顺着同伴的目光转头往场内望去茫然道:“不是赢了么?这是搞什么东……” 那个“西”字还没出口忽然间“咦”了一声连他也叫了出来。 常雪恨看得明白只见灵定身上筋肉暴起背心衣衫已然绷破常雪恨揉了揉眼细目再看赫见灵定身子竟有缓缓胀大之势。常雪恨又惊又怕一时全身颤抖道:“他***这……这老秃驴在干什么……” 说话间灵定昂长笑身形已然膨胀而起瞬间便如巨人一般怒苍众人见他神情狰狞望之有如妖魔鬼怪。霎时同声大叫:“修罗神功!”常雪恨见了这等神奥武学惊骇间脚下一软摔到解滔怀里去了。朝廷这边见了异状也在低声呼喊极见惊叹之情。 少林五大禁传绝学最著名的便是这套“修罗神功”梵文称“罗恸罗障月阿修罗心法”罗恸罗手障日月大战天神乃是骁勇无比的战神灵定现出法相登让满场人众大惊失色。那日华山大战灵定曾以“修罗神功”与卓凌昭放对这套武功使出身子便如金刚不坏体以卓凌昭剑法之利竟也无法相抗。看来少林此役志在必得竟连这等禁传神功也拿出来了。 郝震湘此时当其冲孤身在场面对怪物心中不由起了惧意喃喃地道:“这……这就是少林禁传的“修罗神功”么?” 灵定更不打话一声狂吼咆哮巨灵神掌拍出力大无穷便往郝震湘脸上掴去。 郝震湘见他出手轻薄一时又气又怕他不愿输招大叫几声鼓舞自己士气侧身闪过敌掌右手打出虎拳奋力朝灵定回击过去。“啪”地一声大响正中灵定胸口。 郝震湘嘴角露出微笑稍感安心却听耳边传来一声低笑郝震湘惊怒交迸抬头去看却见灵定不痛不痒竖指轻摇似在嘲弄自己。郝震湘倒退一步只感难以置信。 灵定哈哈大笑双掌并排推出郝震湘并不气馁有意试探对方功力当下出掌侧拂其锋哪知掌力在外围轻轻一碰手臂已感酸麻跟着巨力压下直震得他滚了开来。 郝震湘慌忙站起慌乱间已失分寸。他走遍天下却不曾见过这等怪异武功实不知该如何抵挡。灵定不容他喘息蓦地一掌拍来他此时身高足有十二尺随手一挥都是朝敌手顶门压落郝震湘心存胆怯急急闪开只见地下沙尘飞扬已被灵定的掌力击出一个深坑。 郝震湘一路仓皇闪避好似小孩与大人对打强弱之势实在太过悬殊。他满身冷汗寻思道:“方才我那“虎爬山”力道何其雄浑便是外门高手也经受不住怎地灵定好似没事人?这“修罗神功”到底是什么来历?我该如何破他?” 灵定使出“修罗神功”之后慈悲渐去魔性渐长出手虽是凌乱无章但却刚猛无畴只听“轰隆”、“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地下给他击出一个又一个坑洞郝震湘仗着出手快捷连连打中灵定的身上要害但灵定不知疼痛虽然身上被击下手却只有更加凶狠郝震湘东躲西藏窜上伏下神态大是尴尬。 少林僧众见平素慈悲的灵定已如妖魔心中都是暗暗吃惊暗忖道:“这修罗神功果然可怕无怪师父不许我们来学否则功者一旦兽性大世间有谁制他得住?” 怒苍众人见灵定武功太怪无不想指点破敌之道但“罗恸罗障月阿修罗心法”乃是古天竺流下的秘法着实神奇难言诸人苦无对策只有干着急的份了。 ※※※ 双方激战数十招郝震湘越来越居下风待得后来已是挨打不还手的局面。眼见灵定蒲扇大的手掌打来郝震湘伸足一点半空翻了个觔斗往后跃出数丈已是不架而走。 灵定狞笑道:“想逃么?你能逃到哪儿?”他虎吼一声握紧双拳大踏步走来。 郝震湘回头朝同伴看去只见群豪面色难看想来都在担忧自己的生死。郝震湘深为自责想起此战攸关秦仲海的一生更是心生悲恨:“我奉命前来迎战此人此刻却无招架之力这战毁了我的名声事小连累山寨弟兄事大。说不得便算打死在这儿也只能拼上一拼。”心念于此双脚扎下马步双掌交持成圆跟着深深吸了一口真气竟是要正面招对抗。众人见他此刻煞有介事地扎马运气都是暗自奇怪不知他还有什么绝技救命。 灵定哈哈大笑巨掌扑出看他魔性大现非但要击败强敌尚且有意将他一举杀死。郝震湘咬牙喝道:“你少林有禁传神功!难道郝某便没有救命绝学?”正拳奔出气势磅礴中指突起寸许有如龙敌我众人同时大惊齐声道:“龙拳!” 这正是湖南郝家“五行拳”的最后一式:“锁龙”。 灵定以“修罗神功”抗敌狂性大哪管什么龙拳、虎拳仍旧一掌摔去他此时神力惊人手脚劲力大得异乎寻常这掌运足十成功力打起来更是轰然作响。 拳掌相擦场中众人屏气凝神都为己方高手担忧。 猛听“嘿”、“哈”两声闷哼灵定站立不动郝震湘却往后摔出远远飞落在地转瞬之间口中鲜血狂喷。怒苍山众人喟然长叹心道:“看来还是“修罗神功”技高一筹得了上风。” 少林僧众见状大喜心下都想:“赢了第一场余下便好办了。”灵智方丈深得前代圆字辈长老真传武功最是正统不过说来只有比灵定更强料来怒苍山高手再多至多不过与郝震湘功力相仿无人足以击败方丈。三战两胜已在眼前。 众僧正自喜悦忽见郝震湘缓缓撑起身子竟是有意再战。 众僧见他口中鲜血喷出想来灵定不必出手只要撑过片刻这人便会自行倒毙。灵音生性慈悲为怀当即上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郝教头不必勉强。还请退下吧。” 郝震湘伸手一挥示意灵音退开咬牙道:“灵定和尚你放马过来。”说着双手成圆扎下马步还要再接灵定的招式。怒苍众人见他执意再打深怕他战死此间常雪恨等人便想下场阻止却见陆孤瞻跨入场中双手撑开示意众人莫要打扰。 常雪恨满面焦急低声道:“陆爷再打下去郝教头便要死了。”陆孤瞻沉声道:“耐心看着谁胜谁负还未分晓。”众人见郝震湘面色惨淡吐血不止哪里像是还能再打的模样?只是碍在陆孤瞻的面子上众人不便入场相劝只能强自忍耐。 灵定咆哮一声飞身冲来常雪恨惊道:“快闪开!”可怜郝震湘身上伤重只知喘息捂胸吐血不止似连闪躲的气力也没了。 眼看灵定便要奔至忽见郝震湘昂起来怒目圆睁暴吼道:“我偏不信邪还不给我倒下!”两人尚未交手灵定听了吼声忽然间巨大的身子颤抖不止莫名其妙中口中喷出血来竟尔摔倒在地。郝震湘见灵定先一步倒下霎时身子向后便倒再也动弹不得了。 敌我双方见了这等变故无不瞠目结舌不知生何事。 ※※※ 灵真暴喝一声冲下场中一把抓起郝震湘戟指骂道:“你这贼厮鸟!居然敢用暗器恁也无耻了!”说着一爪便向郝震湘门面而去。郝震湘身受重伤连站也站不稳了怎能挡住灵真的虎爪手?当下闭目垂捂胸待死。 便在此刻一条青影闪入场中伸手架住了灵真的虎爪手众人疾视其人却是怒苍山右军师人称“青衣秀士”的唐士谦来了。 灵真喝道:“青衣掌门!这郝震湘暗器伤人出手歹毒还有江湖道义么?”他一向称青衣秀士为掌门十余年来叫的顺口一时之间竟还改不过来。青衣秀士不以为意微微笑道:“灵真师兄说郝教头暗器伤人何以见得?” 灵真呸地一声道:“他大喊一声倒咱师兄好端端的一个人便纸糊般地摔在地下这中间若无作弊谁人信得?”青衣秀士哦了一声颔笑道:“灵真师兄教训的是不如这样口说无凭且让咱们验验伤。也好看看谁对谁错。”他解开郝震湘的上身指着他肩头的一记乌青掌印道:“这是贵派的修罗神功果然力大无穷伤人入髓。” 灵真冷笑道:“知道厉害就好。”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伸手指着灵定道:“请师兄帮个忙解开灵定大师的衣衫瞧瞧。”灵真哼了一声伸手出去解开了灵定的僧袍霎时之间只见灵定胸口正中一个黑色淤血看那淤血不过拇指大小却如蛛网向旁散开从正中往外延伸而出血丝满布胸膛望之诡异无比。旁观众人无分敌我都是暗暗惊呼。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这伤是不是暗器所为大家都是练武人应当看得明白吧。” 灵真面肉颤动少林上下默然方知这场胜负的道理。 方才郝震湘与灵定各出一拳正中对方要害以出拳的劲道而论“龙拳”与“修罗神功”介乎伯仲之间难分胜败。但郝震湘中掌之时急忙往后跃开趁势卸下对方的劲道十成掌力只受七成受伤较轻中掌处更不在要害;可那灵定运使“修罗神功”后只知凶狠好杀神智已失全然不知退让消解的道理竟然以胸口硬生生挺下龙拳的刚猛力道龙拳以中指使力劲处不过指尖大小力道灌入脏腑伤处已成粉碎灵定纵然内力了得又有外门硬功护体但这十成拳力破入体内绝非金钟罩所能挡尽一时落得胸口重伤、倒地不起的下稍。 郝震湘勉力起身眼花目昏之间兀自关心胜败他问向灵智吐血道:“方……方丈你……你还要我……打么?” 灵智叹了口气合十道:“施主武功高强少林上下同感佩服。” 郝震湘惨然一笑口中直直喷出鲜血霎时身子往后一倒已然晕死过去。 此役双方生死相搏两败俱伤看灵定连禁传招式也用上了却不能击退强敌无论如何这场比试都算少林输了。 第八章 硬将 灵智身居方丈说来乃是此间主人纵然灵定惨败也须出来说上几句场面话。只听他叹息一声道:“难得郝教头这般高明的武功居然能击退本寺罗汉堂座真是让人佩服万分。”他转望怒苍众人道:“依三战两胜之约贵山已胜出第一场还请下一位英雄上来赐教小僧在此恭候大驾。”说着微微躬身模样更见平和。 少林第一仗落败第二场只要再输胜负便见分晓届时便算天绝僧武功已至天顶也已无济于事。眼看非赢不可灵智却无不适之感他双手合十心平气和地站立场中既不见咬牙切齿之恨也无骄矜惧怕之情全如平常模样。怒苍高手看在眼里心里反而加倍忌惮。 这灵智方丈年约五十出头与宁不凡、卓凌昭同辈但接下门户的时光却比他们早了十余年。以少林高手之众名望之响灵智能以壮年接任方丈大位足见悟性何等惊人。其人领袖武林洞见观瞻堪称正教武林第一号人物只是一来他生性谦和不喜争斗二来头上又有个天绝僧压着这才没列入四大宗师之位。 青衣秀士、石刚、陆孤瞻等老将心里明白少林三战要能胜出其实关键只在第二战天绝僧武功已入化境临敌经验丰厚无比此时秦仲海虽已练成绝世神功但以武技的圆熟老辣而论仍与天绝僧相距甚远双方若要硬碰硬恐怕难有胜机。倘若怒苍以石刚、陆孤瞻、青衣秀士等老将上前邀斗局面也不见得有利除非方子敬赶来否则第三仗怕连打都不必打了。 好容易郝震湘以死相拼把对方打下马来战赢得如此艰难群豪更不敢贸然自请上阵。毁了自个儿名声事小连累山寨前程、耽误秦仲海性命事大。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言语。 良久过后群雄仍无一人上前请缨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好你个少林方丈居然把咱们兄弟唬住了这场便由我来吧!”当下提起钢刀径往场中走去。想以“火贪九连斩”、“开天大火轮”等绝技或能与方丈一搏。 ※※※ 秦仲海正要下场忽听一人厉声道:“且慢动手!”众人听了声响疾视其人只见说话之人须长及胸器宇轩昂正是“江东帆影”陆孤瞻。 秦仲海微笑道:“原来是陆爷来了您可是手痒想揍人了么?” 陆孤瞻摇头道:“灵智武功深不可测江湖名声又响将军切莫贸然上场。”秦仲海微微耸肩转望青衣秀士道:“秦某若与方丈放对凤老爷以为胜负如何?” 青衣秀士沉吟片刻道:“灵智方丈成名多年这十年来武功更是突飞猛进一会儿动起手来威力绝不在卓凌昭之下。”秦仲海笑道:“便算比得过宁不凡老子至多给人宰了那又有什么为难?”青衣秀士摇头道:“将军不必气馁。胜负之事玄机难测将军若执意下场不如我这里献上一策依此而为敌人手到擒来矣。”秦仲海听了这话一时又惊又喜忙道:“秃驴手到擒来?听来可妙了您快快说吧!” 此时场内场外众人引颈眺望都在等候怒苍高手上场谁知青衣秀士竟在场边大言不惭自称有击败方丈的必胜良方少林僧众人听了心下自感不悦。只是青衣秀士向精智谋说不定真给他找到灵智武功的破绽那也不无可能。 秦仲海听他别有计策忙催促道:“军师若有取胜妙方只管请说。” 青衣秀士抬头看了看天际见乌云密布看来午后大雨将至。他向陆孤瞻微微一笑又朝石刚看了一眼跟着从怀中取出大把铜钱说道:“世间武学皆有破绽可循。灵智方丈不同于灵定座自幼天才洋溢招式挥洒自如临敌之镇静更是世所罕见。”他把手上的铜钱掂了掂笑道:“如此人物将军若想克敌致胜唯有…唯有……” 此时场中众人专心聆听那高天威、宋公迈等人有意与少林争雄神态自是专注只在细心听讲那厢少林和尚听了方丈武功大有破绽更怕漏了一字半句。只是众人听了半天却没了下文秦仲海听他忽然语塞忙问道:“唯有什么?” 万籁俱寂中青衣秀士把手一抛大把铜钱飞撒半空怒苍群豪与少林和尚各自仰头去看诸人猜测不透青衣秀士的用意无不满面讶异。 便在此时青衣秀士双足轻点身子向旁飘开长笑道:“诸位朋友若要胜得方丈唯有出其不意攻敌不备方能夺得先机!” 铜钱飞上半空众人只是大惑不解猛听场边一人喝道:“方丈快闪开!”听那说话声音颇为年轻正是卢云!众人心下更奇正不知高低间猛见场边刀光一闪大批铜钱中急急飞出一物那物带着森森寒光来势奇快却是一柄飞天刀索! 灵智本在仰看铜钱蓦然间刀索飞至已到喉头旁半寸不到只惊得灵智面色惨然当下急忙后仰弯腰千均一之间总算闪了开来。 灵智才一闪避那刀索却紧追不舍急转而下直朝喉间刺落。此时灵智弯身后仰眼看挡无可挡避无可避灵智身居方丈又不能以狗吃屎的招式滚开闪躲正危急间右掌虚劈一股无形掌力击出登让那物偏开半尺避过了喉头要害。 此时灵智后仰弯腰满头冷汗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逃过死劫猛听背后一声冷笑一人森然道:“灵智方丈替你自己渡吧。”灵智此刻身子尚未直起眼珠上翻只见眼前一条大汉面挂冷笑正是“气冲塞北”石刚来了! 石刚无声无息地下场已抢到灵置背后半尺听得狂吼大作铁拳挥砸直朝灵智太阳穴打去已然用上最强最狠的杀招灵智惊慌之间不及直起上身右足一点身子便要平空移开孰料石刚早已有备看他左手轻抖刀索如同天龙盘空竟朝灵智腰间斩落。 石刚杀招连环步步出人意料场内众人见他现身方才把事情看得明白。原来适才青衣秀士抛掷铜钱上空用意只在移转众人心志只因怒苍尚未议定出场之人那青衣秀士又自称有必胜之法众人心中好奇自然探头去望便在心驰神摇的一刻煞金的十二尺飞索追魂而至尔后人刀一体全力厮杀靠着青衣秀士的阴谋此战先声夺人出其不意恐怕方丈真要毙于石刚刀下。 秦仲海又惊又喜暗暗叫好:“拳中刀刀中拳原来石大叔还有这手“刀拳”绝活我以前倒不曾见识过。”他曾与“煞金”激战自知刀索功夫底细哪知此刻见他全力下手方知石刚的武学尚有无数奥妙绝不只一柄刀索那么简单。 左路刀索右路铁拳霎时已将灵智所有退路封死。少林门人担忧方丈生死诸人掌心出汗放声惊叫灵真更是怒喝:“卑鄙无耻!作弊小人!”霎时便要下场援手。 灵真脚步尚未跨出忽听当琅琅之声不绝于耳却是先前青衣秀士抛出的铜钱落地来了。伴随着叮当声响场内传来一声闷响好似刀索撞上了棉花声响怪异前所未见。众人吃惊之下无不急急去看胜负。 午后乌云密布太阳已被遮起灰蒙蒙的天色中只见灵智已然合十站立看他脸上容情慈和安宁身上更无半滴鲜血面色一如往常。众人不明究理急忙探头去看石刚赫见“气冲塞北”面挂冷笑那马刀索头却只剩半截余下部位已成粉碎竟给人硬生生震断了。场内诸高手不知生了何事彼此相互探询却也无人知晓一时都是又惊又疑。 灵智舒出一口长气转朝青衣秀士望了一眼合十道:“两军相交兵不厌诈。右凤军师果然了得小僧险些栽在你手下。”青衣秀士微笑稽回礼道:“方丈客气了。您习练神功大成仗此人间香袖世间有谁能挡?” 先前三招决胜青衣秀士下手设谋与石刚一搭一唱险些坏了方丈的性命。若非卢云识破计谋提醒在先灵智恐怕真要中了暗算灵智整理了僧袍转朝卢云躬身颔说道:“承蒙施主点破机关。救了小僧一命。”以石刚下手之狠若无卢云喊破机关灵智便算不当场毕命怕也要重伤不支。旁观众人见卢云心思缜密见机极快心下无不暗暗佩服。卢云受人道谢却分毫不见喜悦之情他朝灵智拱了拱手口中却没说话。 秦仲海眯起了眼便朝卢云望去只见他一言不自站左从义、伍定远之间低头出神间直是心事重重的模样。秦仲海心知肚明料以卢云的仁厚心性定不愿敌我双方任一人受到损伤看一旁伍定远容情郁闷八成也是同样心情。 秦仲海摇了摇头苦笑两声此时常雪恨的凤嘴刀立在面前秦仲海斜目去看刀刃映照那条嘴角带愁的苦闷大汉不是自己却又是谁?? 大敌当前秦仲海不愿烦恼这些身外事把头撇了撇自将这些心事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 少林门人见了怒苍群豪的阴险手段想起适才方丈险些被杀诸人惊怒之余无不提声叫骂。灵音向称慈悲金刚行事光明磊落更是合十叹息说道:“唐军师本为正教掌门之一今日为求胜果不择手段如此阴毒面目岂不愧对九华授业恩师?” 青衣秀士面色如罩寒霜庄容道:“师兄不提九华恩师也罢今日既然提起在下便有一事相询。汝等既目我为正教中人何以在祝家庄残虐我山女徒?别说当时唐某尚是九华山掌门便真算是邪魔外道诸位也不能以此相待。灵音大师与这帮人为伍难道不愧对达摩祖师么?” 众人听他怒气勃都知他深恨祝家庄一事少林门人闻言立时便要回嘴灵智伸手一挥制住了众人淡淡地道:“大家不必动气。兵行诡道当机必断本属应然换做小僧运筹帷幄也会以此相报。”这话气宇不凡无愧武林第一大派的掌门肚量众人都是暗赞在心。 灵智揭过此事转头望向石刚合十道:“久闻“煞金”威震西疆老衲早想拜见只没想异国高人却是昔年旧识。今日能与阁下同场较劲不胜之喜。” 这番话由少林方丈说来自是给足石刚面子石刚却不领情看他神态冰冷只将刀索扔回人群跟着双手伸到背后缓缓抽出两柄长刀。 二十年前“气冲塞北”四字散布天下真可说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自从怒苍山为人剿灭以来石刚便自行出关从此遁迹江湖是以江湖低辈弟子多不知他的来历一时场中众人交头接耳卢云、伍定远二人也自低声询问都在探听石刚的成名事迹。 ※※※ 若问谁是当世内力第一不是天山传人、便是少林天绝要问谁是当世剑法第一除了宁不凡、卓凌昭当世别无第三人可想。可要问谁杀人最多、下手最狠世间却无人能出石刚之右。 宁不凡号称长胜八百战他石刚则是生死数千战人家孩提时喝得是娘亲的奶水他石刚喝得却是塞北尸堆里的血水。自五岁杀人算起石刚每次动手都是生死之战实乃鬼门关前的常客。正因胜负即生死只要有助于得胜无论手段多么卑鄙定须大力应用否则便是自杀。看他适才以青衣秀士的奇谋为佐趁势大下杀手对旁人的指骂讥嘲全不在乎正是实战高手的典范。举凡兵法的欺敌、诱敌、诈骗、暗算、埋伏尽皆应运自如靠着临敌时的心机诡诈敌人内力纵使比他深招式比他精却往往死在一个小疏忽里若说他是“使三刀的”不如说是四柄刀才是他石刚本人才是最狠最刚的一把大利刃。 正因石刚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实战高手青衣秀士与陆孤瞻心下所属都要他打这场中坚战。虽说灵智方丈武功直逼天绝僧但这方丈毕竟少在江湖行走天资悟性再高禁传玄功再奇说来也不过是个两脚书橱而已。料来以石刚出手的狠辣一会儿定有机会扭转乾坤将灵智一举打下马来。 ※※※ 场中杀气弥漫两大高手相互凝视都在沉思制敌良方。灵智想起石刚成名事迹心中自是暗暗戒慎此人位居五虎纵横西域无敌手每次动手总要见生死方能收场自己若是一个不慎恐不只惨败而已怕还要给人当场杀死。一时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抢攻。 此时石刚刀索已毁只余背后的双刀看他手执双刃刀身左长右短色泽惕透一做暗红一做青白那刀穗更是怪异几达五尺来长几乎垂在地下却不知有何妙用。 年前秦仲海曾与石刚激战百合见识过他的刀索妙着却不曾见过阴阳双刃的能耐此刻看他慎而重之的拔出背上神兵自感好奇怒苍群雄见石刚取出宝刀更是精神大振众人目不转睛都在等候石刚大展神威。 石刚深深吐纳道:“实不相瞒神鬼亭一役死伤惨重我这“子母阴阳刀”也给鼠辈夺走足有十八年不曾现世今日用来决战贼人正是时候。”说着朝陆孤瞻看去两人目光相接都是微微一笑。远处高天威听石刚以鼠辈相称想起夺刀之仇对石陆二人真是恨得牙痒痒的。 石刚举起双刀左上右下天阴地阳就这么一个架式便见其刀法刚柔并济互补破绽。灵智面露赞许颔道:“素闻“子母阴阳刀”非同凡响小僧恭逢其盛当能一饱眼福了。” 石刚听他兀自文诌诌的忍不住便是一声冷笑他左手微动短刀挥出刀头迂回拖迤难测去向。灵智料知对方刀法有异当下便只凝神守志不敢怠慢。 正警惕间猛听头顶上轰地一声阳刀急斩而来已到头顶三尺气势雄浑之至。灵智大吃一惊心道:“这刀怎能够这般快?”慌张之下却也醒得了双刀的罕见之处。 凡人练武拳快则腿快心急则手急便算左右手分使不同武功也是左快则右快便如奔跑时双手随足摆动此乃气血所致最是逆乱不得。哪知石刚练有独门心法刀法自成一格一手长刀快如闪电横劈直切如痴如狂另一手短刀却迂回缓慢彷佛太极剑法缓中有急急中带缓对手挡得住缓慢迂回的阴刀套路便挡不下刚猛凶狠的阳刀硬斩这套“伏兵杀”正是刚柔并济的独门绝活。灵智见这套双刀套路太怪一时不敢硬挡脚下轻点身子便往后飘开三尺。 灵智方才后退避让煞金立即抢攻陡听他大喝一声向前跨出三尺阴刀由慢转快狂斩敌人腰间阳刀却由快转慢以逸待劳等在灵智喉头之旁只让他自行撞上。看这双刀便如螃蟹的两只巨鳌霎时便能将强敌牢牢钳住。 此刻灵智闪得过阴刀急劈却避不了阳刀缓刺。旁观众人见他空着双手难以招架敌刃都要看他如何逃出生天。 情势大大不利灵智却不惊慌眼看刀刃便要加身灵智单脚提起脚踏“魁星踢斗”双手内圈纳头便拜却是“罗汉拜堂”看他身子一动竟在间不容之际躲开下路阴刀“罗汉拜堂”低头弯身更让过了当面刺来的阳刀锐锋身形潇洒从容不迫旁观众人见了这招无不暴出一声彩便连怒苍众人也是暗自点头。眼看灵智抢入内圈双掌向前推出直朝自己胸膛印来石刚嘿了一声斜让半步喝道:“好一个少林方丈!佩服!” 灵智在一招之间反守为攻“魁星踢斗”与“罗汉拜堂”都算罗汉铁拳的起手式乃是入门生必习的粗浅武功只是他出手时机妙到颠毫竟然破解了对方奥妙难言的双刀绝招少林僧众看在眼里自是大为震动。诸人谁没习过这套罗汉铁拳?但谁又敢在激战中拿出这等浅薄招式尚且轻而易举地化解对方的绝招众人心下叹服都在大声喝采。 就这么平凡一招使过怒苍群豪已知这位方丈非只禁传绝学了得自身天资悟性也是凡入圣料来今日之战石刚定然陷入苦战。 灵智闪过绝招石刚却也不感讶异。对方既是方丈若连“伏兵杀”也无法招架拆解还有什么颜面领导满山僧侣?他嘿地一声双刀回转便要再次招这回灵智却比他快一步动手只见他袍袖轻拂直朝石刚胸口扫去。 石刚不敢轻敌短刀当胸竖起便来抵挡灵智的袖劲。猛听“嗡”地一响那刀给袖力一撞居然朝石刚倒弹回去。 石刚内外造诣俱达巅峰当年初出造反之时马上斩杀敌有如探囊取物素有“气冲塞北”之称山上除秦霸先、方子敬二人便数他武功最高岂知双方以内力相抗灵智却能以袖劲震回手上宝刀?眼看这手武功匪夷所思石刚惊疑不定问道:“阎浮提?” 灵智微微一笑颔道:“施主好眼力。” 石刚嘿嘿冷笑心下暗暗忌惮。若非是“阎浮提人间飘香”世间哪来这等可畏袖力?众人看灵智内力鼓荡僧袖如风帆涨起禁传神功之前谁不是面露惊诧议论纷纷?众人直至此时方才知晓了道理原来先前石刚的刀索忽然断裂却是被无形袖力毁伤所致。 “人间香袖”柔中带刚刚中带柔内力灌注之下柔软的僧袖凝如铁锤钢刀其中行云流水、变幻莫测之处尤为少林前辈高僧所推崇。这套武功虽然高明却因过难习练需得“定戒持忘断”五大真我方有所成练功者废寝忘食如痴如狂往往有碍禅定修行便给少林长老列为禁传。正因戒传已久这回“人间香袖”功算得是百年来次在江湖现世登令满场高手惊叹艳羡。 眼看灵智武功如此高妙陆孤瞻与李铁衫对望一眼都是摇了摇头。想到后头上场的天绝僧只有更加厉害一时心中都是又烦又忧不知该当如何。 ※※※ 灵智神功盖世众人喝彩声此起彼落大见敬佩之情。石刚听在耳里好似气馁万分他长叹一声放落了双刀却似投降了。灵智皱眉道:“施主怎么不动手了?” 石刚低叹道:“方丈我……唉……”灵智见石刚垂颓丧似乎眼中含泪他往前走上一步皱眉道:“你不打了么?”石刚无言以对哽咽垂泪道:“方丈……我……我要……” 灵智柔声道:“你要什么?认输么?” 猛听石刚哈哈大笑暴喝道:“我要杀了你!”霎时双刀狂攻直向灵智脑门夹去。 灵智大惊失色慌忙向后闪开石刚哪容他走脱狂吼之下如同猛虎吃人只拼命砍杀过去看他状如无赖汉场内场外一片惊叫少林僧众更是大骂下流。 眼看石刚双刀雷霆霹雳杀得自己险象环生。灵智满头冷汗暗忖道:“这人堂堂一个武学宗师行事却如此卑鄙他难道不知羞耻么?” 灵智却不知道这石刚与他出身不同练武路子不同临敌心态自然透着相反。看灵智自幼打坐炼气练武只为禅修打架杀人自是不可便遇上师兄弟过招习练也只是点到为止哪里见过生死真章?也是为此他生平从未杀过一人。那石刚却恰恰颠倒他自小战场长大自五岁杀人算起两手早已沾满鲜血当年他小小一个孩童行走战场若不练武便只有死路一条。也是为此动手于石刚而言便如老虎捕捉猎物只有抓得到抓不到哪有对错可言?非但连耍花腔的招式都不愿学连对文诌诌的武学心法都是深恶痛绝可见一般了。 灵智养尊处优自幼练得都是最高明的武功便如佛堂里的一朵尊贵昙花;石刚却是石头砖块无所不用只要能让自己活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正是荒野间苦苦求生的一株乱草。看此战如此凶险灵智若迟迟不能体会生死之道在怒苍战神面前必败无疑。 ※※※ 双刀连连夹杀带着强烈猛恶的劲风逼得四下泥沙飞舞煞那间已将灵智拢在其中刀锋更将他逼到绝处。灵智深深吸了口气霎时展现了无与伦比的聪明悟性轻拂袍袖柔和袖风袭来正是“人间香袖”再次出招。 禁传神功二度出手岂容强敌放肆?看石刚双刀未至那袖风却已隔空扑来直达八尺有余竟如劈空掌力一般。石刚运劲在胸便要硬挡这记袖功猛听他闷哼一声身上经脉给外力入侵一时酸软难受内力运使竟隐隐有不顺之相。 灵智有些生气了却不抢攻只向前走上一步道:“石将军我俩比武较量你却屡次不守规矩欺侮于我你不怕毁了自个儿的名声?” 石刚干笑两声道:“方丈教训得是我不敢了。”战到此刻石刚虽然身经百战也知此役不易取胜他落居下风装作十分羞愧但眼角四处打量只在伺机偷袭。灵智见对手并无移动之象当下也不趁胜追击只在一旁耐心等候。 石刚佯作喘息向后退开两步灵智这回却学了个乖丝毫不敢靠近。二人正自僵持忽听“喀啦”一声大响天空亮起一阵闪电如神龙般跃过天际跟着雷声隐隐哗啦啦地下起大雨来了。石刚心下大喜忖道:“天助我也此战必胜无疑!” 此刻大雨倾盆场中众人衣衫早已湿透石刚与灵智却无出招迹象。少林怒苍两方人马关心主将生死大雨虽然当头落下却是无暇理会。灵音怕朝廷诸人受雨着凉便命人送上油伞让左从义、宋公迈等贵宾遮雨。 过了一柱香时分地下积水寸许生出一个又一个水坑石刚提起脚跟缓缓向左斜移半寸脚尖探入一处水洼。这步伐极轻极缓移步时双肩全然不晃场边几乎无人觉他在移动脚步。 秦仲海凝神去看只见石刚状似喘息其实只在缓缓吐纳看他一呼一吸间那水洼里的积水隐隐颤动秦仲海暗叫妙计自知石刚一会儿脚尖轻扬便有大批水珠随势飞出以此人内力之强飞水急洒之下岂止能遮蔽视线?怕连对方的眼珠儿都能坏了。 石刚稍有动静灵智便生感应看他双眉一轩两掌上托向空任雨水落入掌心看这个情状定有将计就计的妙招应对。秦仲海一旁看着心下也是暗自钦佩:“这灵智方丈当真了得既不出招抢攻也不授人以隙若是我在场上怕已沉不住气了。” 两大高手过招胜负全在须臾之间只要分毫不慎轻则落居下风重则当场丧命。此时秦仲海把两人对阵的模样看入眼里更加明了青衣秀士等人要石刚下场的用心。照此看来尽管自己练成了强悍内劲但高手争斗并非全靠力气招式其中的心机手段自己还有得学。 ※※※ 良久良久石刚都不曾动招式少林门人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心下都是暗暗奇怪。高天威见石刚不敌登时哈哈大笑:“气冲塞北!你往年何等嚣张今日怎么如同丧家之犬?快快动手啊!”高天威才一吼叫猛听天边打落闪电雷声炸响登将高天威的冷嘲热讽掩去。石刚忽然哈哈大笑伸手一挥手中短刀便向高天威射去这刀去势快绝出其不意又附上了浑厚内力直如飞箭一般。 高天威怒道:“好杂碎!居然想暗算老子?”更不多言双足纵起身形拔高丈余已然躲开阴刀。只是高天威起身闪躲背后的少林弟子却是要糟眼看一众低辈弟子惊惶大叫灵智心下着急喝道:“不可如此!” 灵智飞身纵起袖劲拂出已将短刀势头扑缓旋即伸手探出将刀柄抄入手里跟着回过身来大声道:“施主屡次出手卑鄙休怪小僧不容情了!”这方丈平日迂腐说话从不见疾言厉色之情少林弟子此刻听他怒声说话不少人居然是生平头一回看灵智如此愤怒已是要使出看家本领那石刚武功再高却也难挡一击。 灵智一声清啸手握石刚的随身短刀动全身内功便往他身上招呼。 石刚却不惊惶铿地一声长刀出手此时灵智手持阴刀石刚手执阳刀两人各以兵刃相击伴随着天边雷震猛听石刚暴喝道:“天雷落!” 天边一道闪电打落正中双刀交接处霎时一道白光沿着刀刃两端朝石刚与灵智二人身体导去。场边众人见了异状无不惊声大叫。 但听劈啪暴响众人鼻中闻到一股焦味却见灵智面色惨淡身子摇晃欲坠手中短刀更已落地。传向石刚的那道白光却绕开了他的身子顺着长及触地的刀穗导入地下霎时消失无踪。石刚哈哈大笑一把将短刀抄起喝道:“灵智啊灵智你以为只有你会高深武功么?我石刚号称“气冲塞北”仗得便是天雷落!” ※※※ 这下战情忽转众人不禁大吃一惊正惊疑不定间天边又是一道闪电打落石刚举起短刀大喝一声子母双刀合拢刀头相抵阴阳际会场内暴响又起这次众人看得明白赫见刀头交接处射出一道光彩夺目的精光直向灵智冲去。 那精光来得好快灵智竟是闪躲不及他急急劈出一掌想要阻下精光但掌力稍微触碰便见脚下踉跄踏地处更是焦黑印紫。石刚狂吼连连双刀相抵伴随轰天雷声又是一道精光喷出灵智脸色惨淡急忙跃起闪避波地一声响过地下再次现出焦雷痕迹。 一旁常雪恨骇然道:“这是什么怪异招式?”陆孤瞻哈哈大笑朗声道:“这帮少林和尚虽然渊博却不知咱们老石“子母阴阳刃”的神奇之处。这两柄刀一为阴一为阳阴阳相交引雷下击故所以名之。便是大罗金仙转世怕也不能挡他一招。” 众人这下方才明白原来石刚的子母阴阳刃之所以了得不在双刀招式而在于双刀阴阳合气时能够引雷下击灵智内力虽深招数再精但对方能借天地之威他虽贵为方丈也要徒呼奈何了。 方丈无力还手甚且有性命之忧少林僧众自是惶急无比先前灵定已吃了一场败仗要是方丈再败少林连输两场根本轮不到天绝僧出场己方便要俯称臣了。众僧又惊又急但石刚武功如此神奇此刻除了暗自惶急却也无计可施。 ※※※ 天雷乍现电光闪耀伴随石刚双刀上的焦雷更显得威力震慑令场中众人骇异动容。只见双刀上一个又一个雷电出灵智时而侧身闪避时而跃起离地饶他内力深厚也不敢再以肉身承受只不断迂回闪避寻找反击之道。 眼看怒苍众人面带喜乐彷佛胜负已定朝廷众人想起“潜龙”即将归山自有惶惑之意。宋公迈沉声便道:“大家沉着点胜负还没分晓。子母阴阳刀虽然高明却不能阻住近身攻势依我看来方丈三招内定要抢入内圈与石刚贴身肉搏。” 果不其然眼看子母双刀正要相触灵智已然箭步向前他身形好快霎时便已跨入刀圈香袖拂出更往敌人下颚扫去。只是石刚早已有备双刀早成剪形直朝灵智身子夹落口中更是冷笑连连竟是要将灵智减做两段。 双刀正要及身灵智吐气扬声两手向外一挥袖劲拂出已将双刀来势微微一阻靠着这么一缓灵智手腕翻出十指伸长径自拿住刀锋牢牢钳住了。少林众僧见了这招“空手夺白刃”登时大声叫好。 石刚冷笑道:“方丈大师你若以为这样便能挡住我的阴阳刀那是大错特错!”他暴喝一声:“阴阳汇聚!震!”内力出沿着双刀急急而去拨啦一声怪响不必靠着天雷下击居然也出了雷电般的阴阳气劲霎时以灵智为交会点在他体内冲撞起来。 灵智再次中计霎时深深吸了口真气便要以多年修为承受对方刚猛无俦的内劲。 ※※※ 大雨落地直如泼水也似灵智脚下却干燥异常雨点每一落下立时给蒸成一团水雾足见体内所受的真气何等强劲。常雪恨看入眼里登时哈哈大笑道:“灵智老贼不成了!可别给蒸熟啦!”灵真听他说话轻薄登时喝骂起来:“小贼说话小心!谁给蒸熟了!”两方人众远远指骂常雪恨更是满口污言秽语不堪听闻。但双方脑人物何等身分自无暇理会这些无聊争斗只在专心观看场内比试。 先前石刚虽仗奇门兵器之便出手时大占上风但此刻双方以内劲相拼兵器已成无用胜负便看彼此的内力修为深浅了。两大高手全力以赴拼死对峙石刚仗着阴阳双气的偌大威力一个个雷电在灵智体内撞击不休灵智却以佛门罡气谨守门户伺机反攻回去。 “阎浮提”与“罗恸罗”一般同为少林五大禁传绝技正因威力太大练功者动辄玩物丧志练不成的灰心自残练成的却又心骄自满寺中长老见这套武功害处太多遂禁传人间。只是灵智悟性奇高实乃少林中百年难逢的奇才靠着天绝老僧侧面启虽只获传“人间香袖”月余便已屡破玄关此刻功更把精微处挥得淋漓尽致看来此人能以壮年接任方丈果然是有过人之处。 双雄内力灌注力道绷紧竟使石刚双刀慢慢弓起。看来灵智内力果然深厚凭着无上修为终于逐步扳平局面。石刚见钢刀将断霎时断喝一声真力疾驰而出力道灌入刀背便又平复如常。众人见石刚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现头上更冒出袅袅白气都知他内力挥已至极点。那厢灵智面色凝重口中不时深深吐纳想来也已到了紧要关头。 这场恶斗纯以内力交战虽不比郝震湘与灵定的血战好看但个中凶险之处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一个不慎两人定有一亡。 秦仲海暗暗惶急心道:“为了一个左军师却要折损我山一条猛虎这仗未必划算啊。”只是此刻万万不能喊停一来天绝僧技压全场怒苍无人可与他较量;二来石刚生性好强若要出场干预反会激得他更加疯狂一时只能暗自忍耐静观场中变局。 雨势越下越大伴随天边雷声隆隆石刚大声呼喝内力如惊滔巨浪一波又一波袭向灵智双刀沉重直如无尽众人见灵智脚下地面微微颤动似欲崩裂可见身上所受力道何其之重但他自始至终不曾出半点呼喝足见尚有潜力未出。 正激战间忽听灵智叹了口气摇头道:“石将军我有句话奉告请你务必听从。” 石刚听他在激战之中尚且能声说话忍不住愣住了灵智这份功力之纯之精实在自己之上。他吃惊之下气力内缩功力大褪那灵智却不趁势抢攻只牢牢防守门户并不暴起伤人。 武林高手任凭功夫再高一旦内力运至极境不曾听过有谁还能声说话即便武功高如宁不凡也未必能够办到。耳听灵智说话清晰宛若平常怒苍群英上起秦仲海下至常雪恨无不相顾骇然。看来灵智所修的“阎浮提香袖”绝非凡物果有独到之秘。 石刚虽想声答话但自忖修为不到这等境界若要一意逞强恐怕说不半字真气松动当场便要七孔流血而亡他不敢出头逞强只得强自忍耐。 灵智叹了口气道:“石将军小僧生性懦弱不善比斗然观今日比试情势你我二人若无一人亡故只怕分不出胜负。如此杀生流血岂为佛门中人所愿?还盼施主手下留情点到为止如此可好?”灵智口气一如平常好似闲话家常看他功力如此高深自然大居赢面谁知居然开口讨饶难道是故意造作?石刚以为他有意讽刺心中更是大怒只是自己功力不及对手虽想开口响应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冷笑一声以示不屑。 奈何便这么一个冷笑刀上真气略褪眨眼之间灵智的内力便如排山倒海涌来压得石刚喘不过气来。观战众人见状都知石刚功力远逊方丈此战只须拖延一阵定由灵智胜出。 石刚面色铁青自己纵横西疆二十年打遍百国无敌手没想初次返回中原便遇如此高强对手毁了一世英名也就罢了倘若累得秦仲海被俘自己何颜面对秦霸先于地下? 石刚咬住银牙心道:“这贼秃不过是少林寺的二号人物武功便已这般厉害一会儿天绝老贼出场咱们有谁是他对手?石刚啊石刚今日你便算全身内力耗竭武功尽失也要和这贼秃拼个两败俱伤至少拿个平局!” 天绝僧威名太盛除非方子敬现身出来否则孰能抗手?石刚自知此战关系太大这场中坚战万不能败除了和灵智拼个同归于尽保住双方和局否则秦仲海必受俘虏。心念于此数十载内力奔出丹田一时如同拼命。 灵智只觉对方传来的内力更为雄浑刚猛石刚竟是有意以死相拼当即口轩佛号道:“施主万莫误解我少林虽与贵寨为敌却无意杀伤人命……”石刚听他喋喋不休满口的仁义道德忍不住大怒。他豁了出去喝道:“放屁!”他大声开口说话内力运转不顺胸腹好似被铁锤打了一记忍不住喉头一甜眼前金星乱冒嘴角迸出了鲜血。 陆孤瞻一旁看着忍不住惊怒交迸自知老友生性高傲受不得激登时喝道:“灵智方丈!你恁也用心机了!”灵智轻叹一声道:“几位施主莫要误会老衲这般说话只是为天下苍生请命绝非激将……”他还要多做劝说石刚想起阖山弟兄这几年际遇之惨一时悲怒交加全身内力倒灌而出暴喝道:“贼秃!闭上你的狗嘴!受死吧!” 啪地一声石刚满腔热血倒喷而出只吐得灵智满脸都是。英雄临危石刚仰望天际想起秦霸先与自己的交情满面血泪间已然决意自尽只听他大喝一声鲜血吐出气势反而暴长那内力势若雷震直朝对方撞去。饶那灵智修为已至化境此刻脸上沾了鲜血身子晃动不休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石刚是个硬性人处境越是不利越能激他的斗志灵智几次劝降对他几同侮蔑更激他“毋宁死”的决志。石刚抛脱生死荣辱之后如同负伤猛兽垂死扑咬内力挥得更加淋漓尽致。大雨倾盆旁观众人只觉四下气流逐渐转向都朝灵智与石刚而去大雨顺着这股气流顿成漩涡之势宛若奇观。 猛地天边一声巨响闪电飞驰照耀得四野一片明亮石刚怪吼一声纵声叫道:“霸先公!”双眼翻白便要拼出全身功劲青衣秀士与陆孤瞻相望叹息都知生死攸关之刻已然到来。秦仲海听他呼喊自己父亲两代老臣点点丹心登让他热泪盈眶难以自已。 灵智摇了摇头对方起意同归于尽欲置自己于死地当此局面也只有自保的份他深吸一口罡气双掌功运起数十载勤修的内力便要将石刚的内力撞回。 怒苍山众人闭上了眼不敢再看。秦仲海大叫一声:“住手!”他怕石刚当场战死便要入场解救纵然给少林僧众指骂作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轰隆声响大作电光闪耀大雨飞洒而落秦仲海却迟了一步入场只见灵智的内力全数动已将石刚的劲气震回。石刚眼前一黑口中鲜血狂涌而出将死之际只在纵声长嚎那声音低沉悲凉孤臣血泪斑斑似泣平生所受之屈让人听来为之鼻酸。 秦仲海跪倒在地涕泪纵横忽然一个黑影飘动已然窜入场中。看他身法也不甚快但靠着时机拿捏极准竟然恰巧挡在两大高手之中。 那人右手挡住灵智左手架住石刚已将两人的力道全数消弭雷光闪过那人的面貌入得眼中场中登时欢声雷动秦仲海慌忙站起大喜道:“师父!” 却说是谁有这般通天撤地之能?竟能在刹那间扭转乾坤?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九州剑王”方子敬到了。 第九章 上将 雨声渐渐缓歇已是黎明时分了。 从树颠望去天际朝霞隐隐将起辉映着晨星晓月嵩山晨光美得让人屏息。 四下宁静平和远方虫鸣隐隐这是一个仲夏清早。 “大家快!快!快!” 黎明清晨四下祥和声声叫唤喊破了宁静转过头去只见树下奔来大批僧人围拢着大树喊叫道:“方丈!咱们找到了!这孩子就在树上!” 树底下奔来好多的和尚为的那人面目苍老好似有几百岁了身边还围着几十名僧人人人指着树顶高声叫喊一名和尚身形壮硕约莫二十来岁只听他喝道:“小朋友你快快下来!这里就是你家没人会打你的!” 那和尚喊了半天眼看没有动静他啧了一声颇见不耐立时便要往上攀爬。忽在此时众僧高声惊叫:“灵真快别爬了!他要掉下来啦!” 那壮硕和尚闻言一愣急忙止步一名面貌慈和的僧人走到树下张开双臂温言道:“好孩子别要害怕乖乖下来让灵音师兄陪着你好么?” 那僧人好生慈祥让人觉得可以依靠……只是他身边的那些和尚好生可怕个个横眉竖眼都不像好人…… 还是这里好又温暖、又安静…… 转过头去旭日东升晨光中一片静谧只有这里是平安的高高的树颠上没有人会打他只有满天星辰会陪伴他照顾他…… 一声叹息响起身边多了一个人。伴随着一声尖叫眼前景象晃动不休身子已然坠下树去。 忽然之间身子凝住了霎时又坐回了树梢。 好奇妙啊……这人会变法术? 侧头望着那人这人是个老和尚他的模样好枯瘦不知有多老了。他的眼神好温暖不像是树下那些和尚反像是大殿上佛像的眼神暗暗的热热的让人想多看一眼。 ※※※ 正想间手上多了一枚松子糖。 老僧的神情很祥和他俯微笑:“孩子吃吧。” “我为什么要吃?”稚气的声音响起说出今生在少林寺的第一句话。 “吃下它你就会长大。”老僧来回摸着头顶温温热热的:“长大了就没人敢打你你就不会再哭了。” “不会哭了?” “对。不会哭了。” 嘴里出现了甘甜滋味松子糖入口即化满口清香。 “喜欢这个滋味么?”僧人摸着孩子的头笑问道:“长大的滋味?” ※※※ “师父我喜欢。” 低沉的声音响起漫天朝阳中树顶上站着一名男子这人腰悬长剑俊美的面上满布晨光。 此刻人生即将逆转。伴随这个决定天地气运也将逆转。这一刻是生死的一刻。 光阴寸寸流逝走到了这步再无反悔的机缘了。哪怕再为难、再痛苦他也必须做出决定。 他紧握长剑回望着脚下的达摩院脸上现出了坚决的神情。 “师父我答应你我不会再落一滴泪。” 他深深吸了口气把长剑拔了出来转身面对达摩院口唇轻动:“只因我是一块钢。” 钢! 是不流泪的! ※※※ 眼看石刚将死方子敬陡然现身出来将老友的性命救下。他望向灵智微笑道:“方丈好厉害的禁传神功得理不饶人啊?”这人无愧是剑王甫一出手便让场内情势逆转看他左手按在石刚的肩上右手架住灵智的双掌已然接下两边全力施为的绝招。 此时局面间不容缓双方内力更是雄浑强猛只是方子敬神态潇洒虽在两大高手的夹击下仍是气定神闲彷佛行有余力。少林众僧皆是高手把他的模样看在眼里已知他出手时机拿捏极准。灵智与石刚激战之下气力相互抵消方子敬恰在相抵时刻出手相隔神情自是轻松如意。 方子敬将石刚微微推开霎时动了阴阳六经的内力这力道如同百川汇海又似天雷霹雳登将灵智压得退开一步方子敬向前一步微笑道:“方丈不是喜欢劝降么?怎么不开口了干脆连方子敬一起收服了那不挺好么?”灵智先前虽在激战间依然谈说自若但此刻给方子敬的霸气内功压制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眼看剑王武功大开大阖见识更是卓越非常场边众人都是为之一震。灵音、灵真等人更是暗暗叹息心中都想:“此人忽尔到来胜负真可难说了。” 论内力深厚方子敬实为怒苍第一仅爱徒秦仲海一人可望其项背。论招式精妙方子敬仍为山寨第一除石刚、陆孤瞻等寥寥数人外再无人能与并论。再论练武悟性此间除开青衣秀士阖山并无第三人足与相比。 猛力、狠辣、精招、绝智“九州剑王”一人出手威同众家合力兼秦仲海之猛力、石刚之狠辣、陆孤瞻之精招、青衣秀士之绝智力大无穷却又机巧多变再加招式精妙、心狠手辣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实乃天地间最为可怕的对手方子敬若要全力拼斗连秦霸先、宁不凡也要忌惮三分何况其它? ※※※ 方子敬救下石刚的性命便向满场众人拱了拱手微微一笑间撤下双手任凭灵智回力收招。场边众人震于他的绝顶武功竟无一人说话。高天威、宋公迈最怕此人此刻更是面如死灰神情大不自在。 灵智身居方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见了方子敬到来也只缓缓退开一步合十道:“方施主驾临老衲不曾远迎当真失敬。”方子敬微微一笑稽道:“方丈不必客气。”他转头看向石刚见他全身鲜血却仍是满脸杀气便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 石刚比武时向来不喜旁人插手当年在西域便曾因薛奴儿一个多手他便放过罗摩什不杀此刻被方子敬公然打扰要他如何放得下面子?他一声闷哼厉声道:“我与少林方丈生死相搏你怎地过来打岔?莫非看我不起么?” 方子敬淡淡地道:“赢了面子输了性命那里值得?” 石刚吐出血来喝道:“死得其所心之所安性命何足道哉!” 方子敬哈哈一笑伸手朝怒苍众人指了指道:“别说这些了看看他们。” 石刚捂住胸口回身转头只见秦仲海虎目泛红常雪恨、解滔满面泪水其余老将无不满面关切。方子敬将他搂住了温言道:“什么叫做死得其所?你今日死得不明不白你带来的几万番军听谁号令?现下朝廷兵马包围山寨弟兄少了你的人马咱们怎么抵挡人家?你自己死便死了却要连累满山弟兄一块儿死你要拿什么去见秦霸先?” 方子敬接连几个题目问下却要石刚如何回答?他醒起自己肩担之重全身冷汗涔涔落下寻思道:“他说得不错。当今山寨初举我那些子弟军只听我一人号令我若战死此处他们未必肯听少主调派。石刚啊石刚你这把年纪了行事怎还如此浮躁?” 心念于此已有悔悟当下长叹一声道:“方兄教训的是石刚知道错了。” 众人见方子敬几句话之间居然说服了桀傲不驯的石刚都是大为佩服看来这“九州剑王”确足与秦霸先平等论交绝非寻常山寨人物可比。 二人说话间这厢灵真已跳了出来只听他戟指叫骂道:“你们两个打一个算得什么英雄好汉?你们可说个明白这场胜负如何算法?” 常雪恨扭着一张嘴回骂道:“***!你家老秃驴没死我家大将军也活着当然是平手了!你是瞎了么?”灵真怒喝道:“满嘴胡言!无耻卑鄙!” 常雪恨还待叫骂青衣秀士却止住了他淡淡地道:“方老师插手比试我方说来理亏这场算我们输了。”少林僧众听他自承败北这才止歇骂声方子敬转过头去向石刚微微一笑道:“都怪老夫不好方才技痒难搔多出了一手却害你输了这场。”说着向他做了一揖聊表歉意。 其实场边高手心知肚明这场比试若无方子敬插手石刚早已死于灵智手下但方子敬为了顾及石刚的脸面便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言明自己违规之故方致石刚败北用心自在为弟兄遮掩。 石刚惨败灵智之手说来也没什么可耻这方丈贵为天下第一门派的掌门便与天绝僧相抗他也不见败石刚输在此人手里可说虽败犹荣。陆孤瞻知道老友生性高傲又兼身上内伤自须早些调养便使了个眼色让解滔、常雪恨将他扶下来了。 ※※※ 灵智并非气量狭窄之人听得对方自承败北也不多加一辞评论合十便道:“承蒙贵山相让现下双方一胜一负结果尚未分晓。依着两边约定这便开始第三场比斗吧!” 方子敬微微一笑向青衣秀士等人招手示意道:“人家找了天绝出场这场便由老方出马应战大伙儿可有异议?”怒苍众人闻言登时轰然叫好李铁衫更是纵声大喊:“多年不见剑王出手今日咱们擦亮眼睛正要好好见识一下!” 此时三战两胜双方各得一败眼下第三场便要开打怒苍山第一号高手“九州剑王”方子敬已然赶到自是冲着天绝僧而来。方今武林四大宗师中宁不凡退隐卓凌昭身亡只余方子敬与天绝僧犹在江湖行走。这两人互为多年死敌几十年下来彼此相互较量互有胜负看来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方子敬见山寨弟兄别无异议便自哈哈一笑他迈步行向达摩院拱手叫阵道:“天绝老僧方子敬过来领教你的“天诀”大家都等着看你快出来相见吧!” 方子敬喊了半晌不见有人出来他心下微感纳闷咳了一声便要反身询问方丈忽听达摩院中传来脚步声响这声音一沉一沉步步低缓众人心下暗自忌惮暗忖道:“这天绝僧终于要现身了!”卢云、伍定远屏气凝神秦仲海、青衣秀士掌心出汗高天威、宋公迈心存惧意众人都在等着山神现身。 当年华山一场决战“天下第一”与“昆仑剑神”激斗千招惊动五湖四海。此战方子敬与天绝僧决一死战凶险处绝不稍逊华山之会料来此战定将轰传天下。 脚步声慢慢缓歇照壁后转出了一人场中众人见了他的面貌忍不住同露惊愕。 这人肤色白皙长眉俊目却是一名俊美青年。 少林寺不是横眉竖眼的光头便是道貌岸然的秃驴谁知此刻居然出了这等俊美男子?常雪恨哈哈大笑:“***天绝僧什么时候返老还童变成一只小白兔了?”解滔咳了一声低声道:“快别胡说了。这人是秦将军的旧日同僚当今朝廷中军主帅杨肃观乃是天绝僧的关门弟子。” 常雪恨哦了一声颔道:“文杨武秦那个杨字指的便是他么?” 解滔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场中众人屏气凝神都在等着杨肃观说话。 ※※※ 杨肃观身为少林俗家弟子难得返寺自然深居简出看他腰悬长剑身穿粗布长袍只是他容貌着实清秀衣衫虽不醒目却更显得出尘之气。杨肃观向方子敬微微躬身合十道:“晚辈杨肃观见过前辈。” 杨肃观虽是朝廷大军主将但在武林较量之前也不过是少林寺的低辈弟子如何入得“剑王”眼里?方子敬斜睨杨肃观一眼冷冷地道:“小朋友你回去禀报师父就说老方在这儿等着请他快些出来较量。” 杨肃观听了这话却是微微摇头躬身答道:“不敢有瞒方老师。在下已奉家师之命特来迎战强敌。” 方子敬听了这话忍不住咦了一声双眉挺起道:“你想和我过招?” 杨肃观躬身道:“不敢。只是晚辈奉家师之命前来抵挡第三战强敌贵山不论是谁出马在下都需一决胜负。” 此言一出敌我双方无不吃惊杨肃观武功如何众人自是熟知他昔日与昆仑山激战曾给卓凌昭轻轻巧巧地破去“涅盘往生”武功大为不如再看他年前走访西疆更被郝震湘打得破屋飞出此刻面对的强敌乃是号称“剑王”的方子敬这人武功之高绝不在宁不凡、卓凌昭之下杨肃观狂言挑战莫非失心疯了不成? 杨肃观这话既已出口那是绝无转圜余地少林僧众自是为之耸动灵智、灵音等僧都有不解之情。卢云、伍定远二人向与杨肃观相熟听得对答更是满面惊诧良久说不出话来。杨肃观浑不在意转头望向怒苍众人道:“方丈之前与诸位约定三战人选此刻在下身替家师不免违背承诺诸位可有异议?” 常雪恨哈哈大笑道:“去了个大高手来了个小白痴咱们敲锣打鼓都来不及哪有什么异议?方老师快快下场咱们今日有兔子肉吃啦!” 听得杨肃观狂言放话方子敬却是哼了一声双目森然斜起低声道:“小子你师父鬼鬼祟祟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杨肃观合十道:“方老师放心葫芦里的不是毒药而是解药。大家尽管放心吃。”方子敬听了这话却是冷冷一笑道:“你听了怒苍山开大门走大路不扯朝廷烂污我奉劝你一句莫把我徒弟卷进去。” 杨肃观双手一摊故作茫然道:“方老师的话儿好难懂。您究竟愿否下场教训在下?” 方子敬听他说得轻松反而犹疑起来。他自恃宗师身分如何能与晚辈过招?此战胜之不武败了无地自容以他剑王的地位又何必糟蹋气力来打这一仗?再看天绝僧的用心更是让人不解一时沉吟不止难以决断。 陆孤瞻虽不解他二人的对答但心下暗暗猜测也知方子敬无意下场。他斜目过去转看杨肃观只见这人眼神闪烁似有无穷心机。江湖传言这位兵部郎中诡计多端看他这幅模样一会儿八成要靠晚辈身分装死卖乖倘若再以厉害口才僵住剑王说不定能让这小子拖成平手。陆孤瞻智计百出自要提防这等下流伎俩他束装入场朗声道:“不劳剑王出马这碗饭我来吃。” 杨肃观年岁虽轻江湖辈分却高说来与灵智、灵定同辈陆孤瞻若要与之动手并无欺压之处不似方子敬那般树大招风易惹争端。何况两人曾在神鬼亭交过手陆孤瞻对杨肃观的心性习性自是熟稔当下便有意下场惩戒此人。 灵智见陆孤瞻出场心中暗叫不妙这陆爷武功之强绝不在石刚之下两人便要约定百招内取胜也无不可。强弱太过悬殊灵智担忧之下撇眼便朝杨肃观望去却见这位师弟满面怡然似乎不感忧心。灵智不知高低更不解天绝僧的用意他咳了一声摇头道:“不如这样灵音师弟请你去接陆施主的高招。” 灵音乃是四大金刚之一武功根柢虽不及天绝、灵智那般功夫却也是江湖上难得的高手尤其练就“底栗车四绝手”这门禁传奇功后这个把月来武功突飞猛进说不定能克制陆孤瞻的鞭法也未可知。 灵音听得方丈叫唤立时便要入场却听一人笑道:“大家别急先请退下去。我们这儿有位英雄要上场。”众人回头急看来人却是青衣秀士。 陆孤瞻笑道:“军师也想玩这一场么?”青衣秀士微笑摇头道:“陆爷怎地这般说话?灵音大师也好你陆爷也罢都不该打这场仗。”陆孤瞻沉吟道:“军师的意思是……” 青衣秀士笑道:“杨郎中代替天绝师傅出战那是孝顺师父的意思让人好生钦羡。只是咱们方老师传道授业威震四海难道没有徒弟么?”他走入场中轻推秦仲海背脊道:“秦将军人家扬郎中是天绝僧的徒弟你则是方老师的爱徒咱们第三场便请你出手吧!” 听得此言陆孤瞻登时恍然大悟他仰头大笑抚掌道:“唐军师教训得是。是该让小一辈英雄较量的时候了。”说着挥了挥手笑道:“秦将军请你上来吧。” 秦仲海听青衣秀士要自己下场登时放声大笑自行跨入场中。 ※※※ 青衣秀士身为怒苍山军师自要运筹帷幄眼看杨肃观出场陆孤瞻搦战对方却又要改以灵音应付对方既有怪招青衣秀士看入眼里自是暗暗冷笑索性来个将计就计把秦仲海送入了场中。 秦仲海内力之高直追业师刀法之强更不在五虎上将任一人之下倘由他与杨肃观同场较量可说稳操胜卷差距还大于陆孤瞻对灵音这场何况两人一是天绝的门生一是剑王的爱徒这当口把秦仲海推出来料来灵智也推托不了。 青衣秀士见灵智低头不语灵音面有难色登时笑道:“方丈大师我怒苍英雄从不以长欺幼。既然天绝僧不愿下场改以徒儿出阵那咱们也请方老师的高徒入场过招两家辈分相当谁也不占谁的便宜。您说如何呢?” 江湖中人最是信奉伦理此时方子敬、天绝僧各派弟子出马双方不卑不亢谁也不占谁的便宜。灵智自也不能推辞否则更显出己方的气馁。只是秦仲海武功高祝家庄血战群雄威武之名早已轰传江湖武林小一辈人物虽有英杰但除开“天山传人”伍定远能与秦仲海较量其余人物都还不成气候。此刻“文杨武秦”若要杀上一场秦仲海仗着神功大成恐怕是未战先赢了。 灵音、灵真心下担忧正要出言阻止杨肃观却已接口道:“既然青衣先生如是说了在下自当奉教。”灵真性子卤莽听了这话当场便要反驳灵智心念转动忙把师弟拦住了低声道:“师叔既然如此安排必有他的用意大家静观其变。”众人虽想再说但连方丈都已肯自也不好当众反驳只得退下去了。 杨肃观向灵智微微一笑缓缓走入场中。 ※※※ 此战尚未开打两师徒几个月没见自有一番心事要说。方子敬抓住时机将秦仲海拉到场边他摸着徒儿的脸颊微笑道:“这些时日好么?” 秦仲海强笑道:“好得紧哪。每日里早晚用功拼命苦练师父的刀法好得不能再好哪。” 方子敬上山前曾与止观碰面自也知道言二娘与小吕布的事他见了爱徒眼神中的凄清自知他这些时日心境不佳。秦仲海不愿他担忧当下转过话头道:“我一会儿上场师父有没什么叮嘱?”方子敬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低声道:“师父打听了一个消息天绝僧好似有件大事要同你谈。” 秦仲海吃了一惊道:“天绝老贼有话找我说?那是什么事?”方子敬皱紧眉头道:“师父来过达摩院一次一时也弄不清楚。反正这老贼劳师动众的便是要与你见上一面。” 秦仲海满心纳闷正想再问忽听背后同伴呼唤之声传来方子敬回头看去只见场内外几百只眼睛目不转瞬都在望着自己师徒。他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哈哈大笑道:“师父与天绝老僧打了十几年这套老戏码大家看得也腻现下咱们年纪大了该让你们这些弟子动动筋骨的时候了!”说着轻推秦仲海的背脊道:“去吧!让师父看看你有无用功还是在偷懒打混?” 秦仲海笑道:“师父放心吧我就算每日狂嫖烂赌也不会丢你的份!” ※※※ 情势急转直下文杨武秦竟要同场较劲。众人心神专注都在等候两大主将下场。 山风吹拂雨势止歇众人身上都有凉意阳光从雨云后透出脸来映得场内更加明亮。只见杨肃观举止斯文他将长剑悬在腰间自在场中相候先向灵智方丈合十见礼又朝场边众人微微欠身杨肃观是朝廷主帅卢云、伍定远、宋公迈等人都算是下属此时便起身回礼连安道京也站了起来。 秦仲海手提钢刀行止却甚豪迈他大踏步跨入场心将钢刀往地下一掼肃然仰天不一语神态大异平常。 此战意义非凡秦仲海是方子敬爱徒、怒苍群雄主将杨肃观是天绝关门弟子朝廷军马统帅任一方获胜非只显出师门的能耐更能显出正邪气势的消长看来此役非仅关乎潜龙一人的去留尚有无数深厚寓意说来万万败不得。 只是战局虽然紧绷战果却依稀可见。秦仲海自习得火贪刀后三式以来先败李铁衫、后破朝廷大军三大绝招可说应运自如一体随心。杨肃观虽有“菩提三十三天剑”但功力尚浅说来不足为惧秦仲海深知同侪武功底细自敢拍胸担保断言必胜。 雨云散开阳光从云儿中露脸出来暖暖映到两人身上。昔年并称文武的二人如今各为道理同场较劲群雄回思往事无不喟然长叹。卢云与伍定远同在柳门为官往事历历在目更是暗自叹息。两名同侪若有一人死伤都是生平的憾事。 杨肃观凝望天边淡淡地道:“秦兄你我相识七八年同为柳侯爷办事想不到会有今日之战。人生真是事事难料不是么?”秦仲海哈哈笑道:“别说这些了。今日我为潜龙而来你为少林出战咱俩成王败寇谁也不必让谁。”当下刷地一声拔出刀来将刀鞘远远扔了出去。杨肃观微微颔解下佩剑也是挚剑在手。 双雄凝视片刻霎时齐声清啸同时递出一招。 ※※※ 只见杨肃观剑走轻灵剑化七路身边飘出了七朵寒花寒花摆荡各点出七点寒星转瞬间身边便幻出一个大光罩竟然一出手便是杀招正是“达摩三十三天剑”最后一式:“涅盘往生”。 秦杨二人一个授业于方子敬一个传艺于天绝僧只因过去同为柳昂天办事不曾切磋过武功彼此孰高孰低江湖无人知晓。这回算得是两人第一回动手。 众人见杨肃观开招起式无须运气凝力直似剑随意走想他这些时日定在苦练武艺未受俗事羁绊武学进展。少林僧众本有忧心之意待见杨肃观剑法大见纯熟之态各人暗自赞许都觉此战未必便输。 杨肃观深深吸了口气霎时一声清啸无数寒星便自向前杀出。 秦仲海见寒星袭来其势又快又急他微微颔笑道:“杨郎中武艺进步好快啊!且让老秦会会你!”他提举钢刀用力挥了挥跟着懒洋洋地收刀回肩神态颇为无礼。 “涅盘往生”傲视武林乃是杨肃观护身绝招照理无数寒星出秦仲海非得仓皇闪避不可却怎么随手一刀挥出便算挡架了?满场高手见秦仲海如此托大一时惊疑不定都不知他作何打算。 寒星正要飞出忽然一股炽热气流朝杨肃观面前冲来须臾之间便已烧起一团大火。饶他杨肃观定力深湛此时也不禁大吃一惊当下撤剑弃招急急往后跃开剑招撤落劲力消弭“涅盘往生”出的无数寒星也随之陨落护身绝招竟在一招间被人破解。 秦仲海这招正是“火贪虚风斩”足以攻敌身前五尺连刀长合度出手方圆计达一丈杨肃观佩剑约莫四尺来长又不曾练过“剑芒”之类的绝技此刻自是相形见拙。 少林僧众见了这招无不张大了嘴这招“火贪虚风斩”自方子敬创制以来还是第一回在武林同道前面世。方子敬见爱徒这招法度严谨深得自己真传忍不住抚须微笑暗暗点头。群僧骇然之下各在打探这招的来历。 杨肃观心中暗暗计较数月不见秦仲海此人武功果如传闻般大进。卢云、伍定远久不见秦仲海动手过招此刻见了他新练成的绝招心下更感惊诧。 杨肃观面无喜怒他手按剑柄似在苦思御敌之道。秦仲海轻咳一声道:“杨郎中不是老秦卖瓜我现下武艺大进绝非你所能抗衡的为了大家的和气我看还是算了吧!” 杨肃观嘿了一声昂然道:“秦将军此言谬矣。杨某为朝廷尽心为侯爷尽力便算打不过也绝不能罢手。”他更不多言提起长剑凛然便道:“秦兄我这第二剑来了。” 秦仲海与他有旧不愿让他过分难堪当即点头道:“杨郎中不必客气。” 杨肃观深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挽了个剑花右手一挺剑身长驱直入正是“达摩三十三天剑”的“极乐天”这招身法飘逸一点剑尖如同天女散花笼罩秦仲海上身要穴算得是少林嫡传的精妙剑招。 倘若对手不是秦仲海而是寻常江湖豪客杨肃观这招“极乐天”使出少林僧众定要大声喝彩只是方才秦仲海的刀法怪异难言功力套路都在设想之外众僧不免忌惮在心就怕秦仲海还有什么怪招破解。 果然秦仲海刀锋一转先向左侧虚劈而后往右疾抽这招名唤“魔火燎原”乃是火贪一刀的第二式说来平平无奇但此刻秦仲海内力雄强几可直逼业师方子敬随手一刀劈下气势非同小可转瞬间刀锋撞上剑刃刚猛力道碰来登让杨肃观手腕酸麻霎时逼得杨肃观再次收招自行往后跃开。 杨肃观面色凝重举剑望向秦仲海一时也不知该要如何出招。怒苍山诸人都想:“杨肃观一下场绝招便被破解此刻已是黔驴技穷之势看来这场不必再打了。” 秦仲海也是心下暗暗笑忖道:“杨郎中自来好面子虽然出身名门但限于功力武功还是有限。我一会儿手下留情让他多杀个几招好歹面子上好看些也算尽了同袍之义。”他飞身纵起提刀虚斩一招“火云八方”便往杨肃观上身要害杀去这招刀势涵盖极广对手若无十足十的眼力见识着实看不出他刀锋的去处。 杨肃观见了他这招当下一个转身跟着双足点地往后飞出了数丈。众人见他不架而走料来自知功力不及不敢与秦仲海硬拼绝招。常雪恨看在眼里忍不住大笑道:“他***这兔子轻功好厉害!” 秦仲海无意让杨肃观出丑太甚当下也不追杀只立定原地好整以暇地抓了抓头少林僧众见杨肃观武功大为不及秦仲海更有轻视之意无不惊怒交迸。杨肃观见秦仲海凝足不动当即运起轻功纵跃到秦仲海身前跟着递出一招“欢喜天”便往秦仲海下腹袭去秦仲海嘿嘿冷笑猛使一刀“龙火噬天”直朝他手中长剑斩下。 这招“龙火噬天”乃是秦仲海过去的护命绝招半年前使出威力已是非同凡响此时秦仲海内力雄强武林罕见杨肃观若不知避让恐怕剑身立折要不便会虎口破裂他识得厉害慌忙间又往后头跃开神色颇见尴尬。 两人又过十余招杨肃观每次攻到秦仲海身前三尺都给他一刀逼开武功大为不及此战是少林与怒苍决战的最后一役谁知比起前两战非但精彩不如连斗志也大有差距众人看了一阵忍不住议论纷纷。江湖有言:“柳门二将文杨武秦”两人都算是柳昂天手下大将照理这场硬仗应是平分秋色孰知甫一过招杨肃观的武功便显得大为不及。 常雪恨打了个哈欠向解滔道:“看这般打法没到明年分不出胜负。我这儿先睡一阵一会儿这兔儿爷跑累了你们再唤老子起床吧!”说着往地下一躺自打起呼来了。 少林僧众大怒欲狂但杨肃观不敢出招硬拼一昧闪躲避让如何能怪旁人出言讥嘲?众僧心中均有埋怨:“杨郎中到底在想什么?他若自知不是人家对手便不该强自出头硬要扛下第三战胜负。看他把少林的脸面都丢光了却要我们如何在江湖行走?” 众僧满心怨怼杨肃观却佯作不知只顾在秦仲海身边绕圈游斗每逢出手良机便杀出一招半式倘若秦仲海举刀还击他便飞身离去绝不正面过招。怒苍众人看杨肃观全无拆解之法想来这场比试的胜负已晓己方必胜无疑。 两人又过十来招秦仲海见日头偏西阳光渐渐隐没心道:“朝廷人马诡谲多诈再这般无止无尽地打下去别要让他们趁黑偷袭。”他怕朝廷别有居心己方中只有止观与项天寿二将驻守防备若有差池不免全军覆没他大喝一声:“杨郎中小心了!接招!”霎时刀势转急全力抢攻竟要在数招内取胜。 秦仲海大吼一声沉肩弯腰一刀斩向杨肃观腰间这刀狠辣快绝若要砍实了定是腰斩惨祸杨肃观识得厉害慌忙间往上一纵那刀便从脚下削过秦仲海早已料到他要跃上相避他脚下一点身形也自纵起钢刀横斩依旧朝杨肃观腰间砍落。 杨肃观见他轻功远胜以往说起便起变招更是奇快他人在半空无处可躲只得把长剑一沉便往秦仲海钢刀架去。 “当”地一响刀剑相交杨肃观虎口剧痛手中长剑竟被硬生生地震断大力传来整个人更被刀上刚劲震飞出去只见他直直摔落地下只倒在一处青石板上良久起不了身。 秦仲海好容易将他打倒便想趁势将他牢牢制住以免夜长梦多。他提刀纵起运起火贪刀第六重功力一招“贪火奔腾”直朝杨肃观拢去。 此时杨肃观倒在地下全无招架之力火红的刀光照来映得杨肃观一张面孔倍见惨淡。少林僧众深怕秦仲海杀人无不大惊失色卢云与伍定远也是万分担忧二人同声喝道:“秦将军!刀下留人!”灵智、灵音等人虽想出手相救但格于场内规矩都是爱莫能助。 秦仲海素来重情念旧岂会下手残害旧日同僚此刻钢刀套路连绵看要伤人其实用意只是在罩住杨肃观秦仲海深怕他左右晃动身子便来出言示警喝道:“杨郎中若要留下性命千万别妄动!” 两人相距已近只在三尺远近秦仲海将刀身一侧伸手过去抓人便在此时只见杨肃观翻身跳起嘴角微斜竟向自己笑了笑。秦仲海大吃一惊方知他留有余力只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想到师父临敌前与自己的说话心下更是惊疑不定。 只是此刻“贪火奔腾”既已出回力已有不及尽管避过杨肃观的身子刀身还是往地面斩了下去巨响带起无数泥尘一时土石四散沙尘飞扬看来胜负已然分晓。 常雪恨鼓掌大笑第一个冲入场中叫道:“老大干得好宰掉兔儿爷啦!” 灵智低头不语宋公迈掩面叹息朝廷中人、少林寺僧无不面色沮丧便连卢云与伍定远也相顾茫然。少林三战怒苍三仗两胜依着双方约定“潜龙”必将回山从此五虎聚会龙凤归心再也无法奈何这群反逆了。 ※※※ 过了半晌尘埃渐定现出场内情景高天威定睛看去霎时吃了一惊喝道:“他们人呢?” 众人陡听此言无不诧异卢云、伍定远关心同僚灵智、灵音心悬师弟生死怒苍众人更怕朝廷设计加害敌我两方人马一同奔上各自低头探看。 只见地面留下一处深洞秦仲海与杨肃观早已消失不见众人极目去看只见洞内幽暗深不见底就着日光看去底下似有一个平台除此之外却也看不到人影。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地下怎会冒出一个深洞常雪恨惊慌不已一时趴在洞旁大声叫道:“老大你在下面么?”他喊了几声只听回音缭绕却没听到秦仲海的回答好似他已坠入了无边地狱从此消失不见。 常雪恨惊疑不定李铁衫已手举铁剑大踏步走来戟指怒喝道:“贼秃!你们比武不胜便来暗算害人算什么江湖好汉!”灵智忙道:“李施主误会了这洞打哪儿来的我等也是不知。岂有加害之意?”众人听他推说不知都觉不信李铁衫喝道:“你是少林方丈居然这么推托你还有半点担当么?” 秦仲海坠入深洞焉知少林寺无意出手暗算?两边人马忌惮之余纷纷相互叫骂这厢急于进洞找人那厢却抵死不放道路常雪恨怒道:“***!你们再挡路老子第一个杀人!”举起凤嘴刀便往众僧砍落灵音架住了慌道:“诸位息怒这后山是我师叔的地方没有他的号令便算方丈也不得擅入我们真不能放各位进去。” 场中乱成一片众人指责叫骂随时都会打将起来。陆孤瞻见局面不利立时簇唇作哨从天空唤来飞鹰便要将此间战况传递下去。灵音又惊又忙想要灵智出面说话却见方丈低头沉思好似入定一般。他心下惶急转望宋公迈等人却见他们一脸错愕却也没了分寸。 此刻场面紧张倘若陆孤瞻传令下去以怒苍三万军马合围之势只要一举杀上山头众僧都无生还之理。在这乱糟糟的一刻只见一人奔向前来大声道:“诸位稍慢动手!且让在下入洞找人!” 众人转过头去来人却是卢云。灵音心下一喜忙道:“施主要下去?” 卢云用力点了点头大声道:“在下奉皇命来此便是要看个结果出来。只是杨郎中与秦将军同失踪影可别生出了什么意外。诸位若是信得过我且让卢云入洞察看。” 卢云自愿入洞找人场中众人听了这话各自望着深洞低头打算。 局面紧绷此时秦仲海孤身入洞天绝僧、杨肃观同为少林门人这对师徒若要联手对付秦仲海这位怒苍少主定是有死无生。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那山脚下怒苍军马虎视眈眈少林僧若有什么图谋山上不免成为一片火海。双方各有所恃少林和尚可以杀死怒苍脑可怒苍军马也能敉平少林彼此都有忌惮。 众人打量场面此时若要找出一条折冲之道必须找出一位公正无私的高人出来调处这人非但要性刚正直还须与敌我双方有故这几个条件如此为难看天下虽大恐怕只有卢云一人能够办到。少林僧众心念于此都是点了点头。 陆孤瞻第一个上前颔道:“这样也好咱们派自己人下去少林高僧信不过可要咱们放着不管于心又是不安。卢兄弟愿意下去那是再好不过了。”陆孤瞻算是卢云半个师父对他的人品坚信不移一听他有意入洞登时肯。他转望方子敬问道:“方老师心意如何?” 方子敬曾在华山会过卢云自知眼前这名青年行事正派绝非朝廷匪类一流更与徒儿交情深厚料来绝无加害之意。登即点了点头他望向深洞想起天绝僧的用心心里倒也不慌便道:“挺好的这当口赶紧下去吧。别再拖延了。” 卢云见双方脑俱都信任自己心下一喜便要往洞口行去忽在此时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卢兄弟且慢过去。”此时场中无人出言反对这人却忽尔出言阻止卢云心下一凛回头去看只见说话那人身穿盔甲年莫三十五六正是伍定远。 卢云不知他为何反对心下甚感茫然。忙道:“伍兄情况紧急耽搁不得你若有甚吩咐可否一会儿再说?”伍定远摇了摇头转朝照壁那四行字看去霎时脑中电光雷闪神机洞里的事情一一飞过眼前。他深深吸了口气森然道:“卢兄弟请你别下去下面恐怕……恐怕……” 远处安道京等人本在议论局势听了伍定远与卢云的对答纷纷围拢过来倾听说话。卢云见伍定远面色凝重心中更感忧心不由慌道:“恐怕什么?定远快说啊!” 伍定远面色犹疑他朝安道京等人看了一眼低声道:“恐怕……恐怕下面有怪东西。” 安道京听了这话一时吓得抖高天威却是哈哈大笑少林僧众则是嗤之以鼻场中众人满面讥嘲灵智与青衣秀士却同时对望一眼两人咦了一声留上了神。 卢云满心疑惑彷如坠入五里雾中。伍定远是个沉稳世故的人此刻这般说话自有他的忧虑。只是秦仲海与杨肃观一同坠下深洞实在不能放着不管。否则双方若有死伤天下兵祸旋即爆世间万民定会坠入苦海之中卢云不知伍定远在弄什么玄虚当下摇了摇头便往深洞行入。 卢云将“云梦泽剑”悬挂腰间向寺僧借过绳索绑得牢靠便要放绳下坠。伍定远见那洞口有如地狱血门他心中忽生不忍想起当年京城同甘共苦的往事当下抢了上来咬牙道:“要死不如大家死在一起。” 卢云惊道:“你说什么?” 伍定远更不打话左手搂住卢云的腰间仰天大叫一声身子便如飞鸟般纵下霎时无影无踪。 第十章 鬼门开 却说秦仲海一刀砍落脚下顿空身子失了凭借竟尔直直摔落下去。他人在半空自怕有人偷袭刀转如意:“火云八方”使出护住身周要害跟着举刀往洞壁砍去铿地一声响泥沙飞扬洞壁已给他斩出一道裂缝下跌之势旋即止住。 秦仲海蝠悬洞壁垂下望他身在半空不见杨肃观的身影想来这小子比自己先一步摔下或已到了洞底。秦仲海呸了一声心道:“少林寺这帮王八比武不胜便来趁机作怪这等三流伎俩要能整到姓秦的岂不把老子看得小了?” 他见这洞深达十来丈不知下头有何埋伏正想往上攀爬忽地心念一动想到摔下洞前杨肃观露出的那幅怪异笑容好似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秦仲海恍然大悟心下暗忖:“好呀!无怪这小子装模作样什么代师出征看他那鬼模样纯在引君入瓮一心一意便是要把老子引到这鬼洞来!” 他哼了一声有心找杨肃观把话说个明白当下双手微松身子急坠直下他沿途拍打洞穴坠落之势忽缓忽急霎时脚下一实当已来到洞底。 洞中若有敌人埋伏此刻最是暗算良机秦仲海脚沾实地身形便即翻倒看他往前一滚拔刀虚斩连出九刀刀光火光一片护住了全身要害。 “火贪九连斩”使出秦仲海借着刀上火光已然明了四下形势只见洞穴方圆约莫八尺头顶上一片昏黄晚霞洞深约有二十丈看形状当是天然而成。 洞顶崩坍泥沙还不绝落下打在头上甚是疼痛秦仲海闪到了角落呼出一口气算来自己已到少林后山的山腹。秦仲海左右看了几眼提声喝道:“杨肃观!你***小白脸把老子弄来这里到底有何屁话要说?快快交代明白了!” 喊叫一阵却听不到有人回话秦仲海往前方看去见到了一处甬道心下更是猜疑难解想道:“真可怪了杨肃观倘若有话要说这儿别无旁人窥伺自该出面交代了。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正自思索间忽听甬道深处传来低微轻响好似有脚步声传过秦仲海跨步过去霎时间只见甬道闪过一道人影须臾便已消逝这人身法好快如妖似鬼若非秦仲海机警过人恐怕还难以知觉。 七月初一鬼门开阴曹地府的鬼怪八成都出洞来了。眼看这影子真如鬼怪若是平常人见了自是全身软吓得呼爹叫娘只是秦仲海向是胆大包天的狂徒看了小鬼的飞影也只当面汤里的花葱他抓了抓脑袋心道:“这影子快得不成话八成是天绝贼秃了。这对师徒到底打得是什么算盘?难道他们自知独个人打不过我便想联手干掉老子么?”他有心把事情看个明白满面冷笑中径往地下吐了口脓痰大踏步朝前行去。 秦仲海对自己的武功深具自信凭着他刚猛无俦的刀法便算十八罗汉群起围杀亦能从容而退。当下便有意深入虎穴一来把情况察个清楚二来瞧瞧有无机会救出潜龙倘能顺利得手那更是无上之喜了。 一路朝隧道深处行入只见道中昏暗无光颇见气闷从那处天然洞穴往外走一路延绵不断足见工事浩大。秦仲海伸手往两旁壁上摸去入手处苔青茂密可见此处甬道开凿已久绝非新建。 秦仲海摇了摇头想道:“这隧道究竟是做何之用?难道我无意间闯入什么禁地了么?” 自古少林寺便与帝王之家亲近当年唐太宗临幸少林便曾开凿一条宏伟至极的山道以这隧道的规模观之若无朝廷动民夫前来帮办仅凭数千寺僧之力绝难办到。 此时身在险地他无心胡思乱想脚下渐渐加快直往下头奔去。 行出百尺忽见前方道路岔开竟有两座阶梯在前一左一右各往地下深处延伸却又不知通往何处。秦仲海这人专用右手吃饭拉屎用的都是同一只当下想也不想便往右侧阶梯踏入一脚踩下陡听喀地一声空旷甬道中听来那声响竟是有些怪。 人生道路往往在刹那之间做了选择有时事过境迁回思前尘往事方知抉择之刻竟在无心之间。秦仲海吓了一跳又把脚缩了回来心中竟微微有些犹豫不知该从哪处阶梯行下。 自艺成出山以来秦仲海行事果敢从不曾怕过什么。便是那日断腿残废、落拓江湖也不曾害怕畏惧此刻犹豫之心陡生不免让自己吃了一惊。他摇了摇头心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怎么武功练得越高胆子反而越小了?” 他冷笑一声心道:“***老子找得是左军师便朝左边走吧。操!”提起真气运行周天护住了全身要害信步便朝左侧阶梯走下。 那阶梯也不甚长不过百来级秦仲海皱眉走着倒也看不出什么玄机不多时便已站上一条甬道。秦仲海抬起头来霎时之间眼前赫见一个人影秦仲海大吃一惊举刀护住了要害喝道:“什么人?” 叫了两声甬道里满是回音那人却不曾回话秦仲海满心纳闷往前走近几步猛地见到了一幅画像。 甬道墙上悬着一幅画像上头绘着一名戎装男子。看他年莫三十七八浓眉斜飞容貌十分英挺只是这人好似有什么伤心事看他双掌交握眼角含泪只在凝视着前方。秦仲海见这画栩栩如生那眼眸尤其传神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秦仲海心道:“这老小子是什么人?怎地给人画在这里?难不成是他***寿像么?”他往前走近两步细目去看赫然见到了几行字秦仲海念道:“早岁哪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秦仲海读书不多自不知这四句诗摘自陆游的“书愤”看画中人的悲愤神态自该以这等悲愤诗词相衬。他张嘴啊了半天再看落款人见是“时穷节乃现朱阳悼征西大都督于嵩山。己酉年正月草。” 秦仲海跳了起来望着画里的人物惊道:“爹爹!” 征西大都督姓秦名霸先爵赐武德侯这人自是秦仲海的亲父无疑。秦仲海不曾见过父亲的样貌此刻陡然见了心中自是又惊又喜他凝视着父亲的画像一时摸了摸自己的浓眉心道:“老子的眉毛浓得两条黑毛虫也似原来是从爹爹身上得来的嘿嘿看咱们父子真是一个样儿了。” 他嘿嘿一笑想起方子敬同自己说得话那时师父吩咐下来说天绝僧有意与自己会谈秦仲海朝那画瞧了瞧嘴角微微一笑看来这画十之**是天绝僧悬在此处看他的用意自是要借父亲的形貌来定他的心神。 秦仲海放松了心情转头去看署名霎时又见到了“朱阳”二字秦仲海心道:“好一个潜龙军师原来还是个丹青手这人生花妙笔定也是个读书人了。”看这画是己酉年正月所绘推算年岁当是二十年前所成。 秦仲海心中又想:“这位天绝神僧劳师动众一路把老子请到了达摩院他到底有什么打算?不会是要我吃斋念弥陀吧?”从祝家庄算起直到方才的三场大战天绝僧始终不曾亲自露面秦仲海虽不曾眼见这位神僧但一路打杀过来心中对这位神僧越来越敬畏只是看他行事神神秘秘个中藏头露尾之处倒与柳昂天、江充这帮大人物一个模样。 正看间忽然间后颈湿滑似有水珠落上了衣衫秦仲海不以为意此处已在山腹料来山泉引流难免洞中有些湿闷。秦仲海正要离开便在此时又是一滴水珠落下这回却落到了脸上。 秦仲海伸手去擦随意看去忽然间跳了起来只见自己满手鲜血他大惊之下抬头往上看去蓦地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开一步。 只见甬道顶端飞洒鲜血偌大一片血迹溅满墙顶血色兀自未干只沿着壁缝向下滴流秦仲海暗自诧异不知这血迹从何而来莫非是杨肃观身上的血?可方才自己出刀时小心留神并未伤到了他何况这鲜血喷洒得如此之高若非此间有场激战却要这摊血如何飞上道顶? 秦仲海心惊胆颤自知猜想不透只能沿着甬道行去。只是一路走去那血迹淅淅沥沥沿途洒落想来流血者伤势必重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秦仲海越看越是心悸莫名之间心下大起不妙之感便急急追查过去。 他延道行走转过一个弯已不再见到血迹秦仲海松了口气再往前走了一阵忽见前头有座石室格局宽阔室内灯火隐隐竟似有人。秦仲海又惊又喜知道天绝僧必在眼前当下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去。 前脚方入室中眼前灯火熄灭秦仲海见室内漆黑不由吃了一惊正要退将出去猛听背后轰地一声大响竟尔落下了一面墙已将退路阻住。 秦仲海大惊失色霎时抽出钢刀身周左右各劈一刀刀锋砍出背后石墙接连给他砍了几记当当声响不断那石墙竟甚厚实一时砍之不穿。 秦仲海一路行来心中满是疑窦登即吼道:“***妖魔鬼怪快快现身出来!老子这就和你斗一斗!” 话声未毕眼前灯晕闪过现出一处斗室。秦仲海往后退开一步只见面前地下摆着张石桌内里靠向墙壁处一名男子正坐炕上这人面向墙壁满身鲜血散未髻。那人身边斜置油灯昏黄灯光照来将那人影子映上石墙望来黑黑长长的一条模样更似鬼怪。 达摩院里处处透着怪异让人暗生惊怕之感。秦仲海见这人长及肩心头更是暗暗毛想道:“这地方好生阴森怎么冒出个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的家伙?老子可得小心了。” 秦仲海提起钢刀正要声喝话忽然耳中剧痛嘶嘎摩擦声中锐响直入耳膜秦仲海大惊失色急忙往后退开那响声又已消失不见。 秦仲海心下一凛自知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看来或是眼前这人所。秦仲海猜不透那人的来历登时怒喝道:“装神弄鬼的东西究竟是谁?可是天绝老贼么!” 那人并无回话之意只是面向石壁不言不答。秦仲海呸了一声厉声便道:“我计数三下你再不转身休怪老子背后杀人!”他口中喝数喊了个一口中尚未计二手上便已力所谓兵不厌诈便要凭着“火贪虚风斩”将敌人斩杀。 忽然之间耳中生出音响听得是声叹息。那声音却已柔和许多不似先前那般尖锐。秦仲海缓下手来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妖怪么?” 耳中那声音甚是低沉只听它道:“我是谁并不打紧要紧的是你是谁唯有明白你父因何而死方知你日后为何而战。你可知晓天下气运全在你一念之间。” 秦仲海听他提到自己的父亲想起门外见到的画像霎时大喜道:“你……莫非你是朱阳?”当年怒苍山盛极一时轰传天下三山五岳不知多少好汉前来投奔山寨之主自是秦霸先第二号人物则是神鬼莫测的大军师“潜龙”。所谓“左龙右凤座下五虎”只要这位左龙军师重归山寨与号称“御赐凤羽”的青衣秀士一同主持寨务怒苍山兴旺可期。 秦仲海正要上前相认忽见面前那人仰起头来霎时放声大笑。这下并非以传音入密说话一时声震石墙回音缭绕宛如数百人同声笑让人心悸难当。秦仲海面色惨白心念急转此地乃是达摩院地底眼前这人若非“潜龙”便是“天绝”看他这般武功还能是杨肃观不成? 秦仲海惊疑不定运起了内劲大声道:“回答我你究竟是谁?”这下叫声如同狂龙呼啸劲气喷出室内气流转向已将无数笑声压了下去反震得自己耳中嗡嗡作响。 那人轻啸一声从怀中取出本籍往后抛出秦仲海伸手接就低头去看赫见九字楷书灯光掩映见是:“景泰十四年剿匪密奏。” 这九字楷书入眼秦仲海脑中登时嗡地一声往后倒退数步喘道:“你……是你……” 秦仲海非但识得这个神秘人物甚且还与他交过手这人正是杀死刘敬的黑衣蒙面客! 当时文渊阁中血战一场景泰十四年密奏全给人夺走销毁秦仲海奉命保卫奏章便曾与一名蒙面怪客大打出手尔后刘敬东窗事惨死城郊也是出自怪客之手。眼前这人忽尔取出一本遗失密奏他若非是那神秘人物却又是谁? 秦仲海咬牙切齿满面愤慨文渊阁中自己大败亏输三个月后刘敬中毒韵命全是被这无名怪客所害不只如此当时自己赶赴秦家大宅岂知螳螂捕蝉那江充竟已埋伏在后?若非蒙面怪客杀死刘敬后犹在窥伺自己焉能让他失风被擒? 秦仲海与这人交手多次从来都是惨败收场但他此时神功大成已是武林间顶尖儿的人物自无惧怕之理。他有意为刘敬报仇反把忿恨收了他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握住刀柄冷冷地道:“是你杀死刘总管的是不是?” 万籁俱寂中那人依旧背对着自己并未回话。 大敌当前最是忌讳慌乱恐惧秦仲海身在险地立时把心神定下细细思索前因后果。想道:“刘总管死前遗言交代说北京城里还有一帮人埋伏看来八成便是眼前这贼了。***刘总管再神通广大也不知这狗杂碎躲在达摩院……” 秦仲海森然道:“朋友把姓名报出来!老子的刀向来不杀无名之辈。”功力灌注之下钢刀立时生出焰火红光。 那人一声叹息幽幽地道:“罗恸罗……”秦仲海惊道:“罗痛罗?” 话声未毕幽幽蓝光在那人身前飘起跟着一条蓝澄澄的缎带缓慢伸出从那人身边迂回延展只听嗡地一声响那缎带竟如长枪一般直挺挺地立在那人身旁。 室内幽暗蓝光隐隐那兵刃柔若丝绸却又坚硬似铁看来那人非只身分奇、来历怪便连兵刃也是从所未见。 秦仲海怒道:“什么罗痛罗?你别故弄玄虚***把话说清楚!”他叫了两声那人都是不理不睬秦仲海大怒之下便要出手杀人。 秦仲海往前跨步正要出虚风斩忽听铿地一声脆响一道蓝光飞驰而出霎时便到秦仲海面前三尺跟着凝力不动。这道蓝光来得好快几乎刺穿了右眼。秦仲海满面骇然想起了江湖上传说的那柄神兵他往后退开一步颤声道:“神剑擒龙?” 蓝星闪过地下忽地裂出一道细缝宽寸许、长盈尺料来这道缝便是他的回答。 那人背对着秦仲海缓缓站起身来一道又一道剑刃在身前探出。模样极尽诡异。 秦仲海又惊又怒慌忙往后退开。他曾与这名怪客交手多回每次都落得大败的下场此刻再见怪异兵刃料知这怪人的武功又有大进展怕比当日交手时更为难缠。他退了几步不自觉间后背已撞上石墙。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秦仲海全身冷汗涔涔而下情知今日凶多吉少。 那人手执铁胆剑刃只在身前摆荡不休只听耳边那个低沉声音再次响起听它道:“你莫怕我今日无意杀你来日也无意害你。此刻把你囚于石室之中那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安危。你定要相信。”那人先前说话用上了全力听来倍觉刺耳此时声音却低沉缓慢料来有意安秦仲海的心表明他无意杀人。秦仲海听这人说话口气渐渐温和似对自己颇为友好只是局面着实险恶他无暇深思只在潜心打量脱身之道。 那声音似知秦仲海心中所思说道:“你不必急着走。我还有事借重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秦仲海愣住了反问道:“借重我?你想干啥?” 那声音顿了顿森然道:“今日邀你过来一来是为借用秦霸先之名二为是想借重贵山的三万兵马。若得阁下肯大事可图不知心意如何?” 秦仲海咦了一声眼前怪客武功极强绝非善与之辈却难以猜透身分。若说他是天绝僧何以留着头又为何不自道身分?若说这人是潜龙那更说不过去这人既是父亲的重臣元老又何必与自己兵刃相见?再说他长年被关入达摩院要他怎么偷窃奏章杀害刘敬?秦仲海满心疑惑茫然道:“你……你想借用我山兵马?你到底想做什么?” 耳边的声音消失了只听眼前那人轻轻一笑道:“我要复辟。” 秦仲海听他回答的爽快一时反而支支吾吾颤声道:“你……你要复辟?复…复谁的辟……” 那人纵声喝道:“武英皇帝!”说着仰头大笑起来。 这笑声好生惊人音波荡来只震得屋内天摇地动好似地牛翻身天下江山即将易主。那人歇止笑声朗声道:“秦霸先兵败惨死、刘敬政变失利谁都没能成功秦仲海合你我之力大事可图也!” 秦仲海傻住了他呆呆回想种种情事眼睛眨了眨霎时之间好似看到了什么荒唐事竟也纵声长笑起来。他笑得欢唱笑得打跌笑得挤出泪水。直似人仰马翻无法抑遏。 那人听他狂声大笑森然便问:“你笑什么?” 秦仲海提起钢刀大笑道:“我笑你的屁好响却连个味儿都没得嗅!死王八蛋听好了!老子管你是谁?你既然害死刘总管又害老子坐牢受苦便是我的仇人!现下我杀你都来不及你居然想跟我打交道你去死吧!”大吼声中惧意尽去手中钢刀再次燃起熊熊怒火。 那人冷冷地道:“错了错了本末倒置是非不明。你看看你手上的东西。”秦仲海冷笑一声侧眼望下只见自己右手拿着钢刀左手却拿着一本册子正是方才藉以识破此人身分的那本奏章:“景泰十四年剿匪密奏。” 那人语气平淡道:“令尊终身劳苦只为此事奔忙。你读过奏章之后自会明了朝廷的是非善恶更会答允我的请求。”秦仲海极是痛恨此人登时打断说话骂道:“藏头露尾的东西老子偏不答允你看你又能怎地?跪下磕头么?” 猛听一声冷笑六道寒光全数飞出只在那人身边摆晃。一片幽沉阴暗中那人声音冰若寒霜一一数说六道法名。 罗恸罗、底栗车、阎浮提、大威德、菩提天、泥梨耶…… 六道法名一一响起蓝光笼罩身前那人好似八手神佛一柄又一柄蓝刃各依法号回旋扭动彷如孔雀开屏。那人手握铁胆肃然仰天冷冷地道:“你别逼我动手。我一向不喜杀人可一旦非动手时……” 秦仲海嘿嘿一笑替他把下半截话说出了口:“绝不会心慈手软!” 那人似知秦仲海性格刚强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来道:“我最后一次劝你你我和战之间攸关天下气运令尊一生为武英皇帝奔走那是何等忠义?等你观过密本便知朝廷是非善恶……”秦仲海打断他的说话把密本往地上一扔怒道:“放屁!你这狗杂碎给老子转过身来!管你什么是非善恶老子造反是造定了便天王也拦不得!武英也好、景泰也罢在老子眼里都是屁!” 那人听得狂吼怒号霎时深深吸了口气他也不再隐藏面貌转过身来面对着秦仲海。 满室蓝光照得那人面目更加阴森秦仲海见了那人脸面不禁全身巨震如中雷击。 “是你!” “是我。” 这偷窃奏章于前毒害刘敬于后令得自己坐牢远走的大仇人居然是他? 秦仲海咬住了牙为何刘敬会兵败如山倒……为何天绝强邀自己上山……此刻都有解答原来自己早已被人狠狠掐住直如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他脸上肌肉扭动极见咬牙切齿之恨面色却又隐含无尽悲凉。 秦仲海昂起来把手上钢刀握紧须俱张神色如同魔王。沉声道:“为什么?” 那人摇了摇头道:“不为什么。人生有许多无奈事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秦仲海豁了出去霎时放声大笑厉声道:“说得好!” ※※※ 方子敬曾经说过当你遇上这一生的死敌之时你便能练成那招: “烈火焚城!” 秦仲海举刀过肩仰天怒吼道:“不必废话了!少林第三战这就来吧!” 悲愤之下怒火直冲三千丈但见内力泉涌如同惊涛翻江阴阳六经真气搬运势若百川汇海。霎时已出火贪刀最后架式此招气势虽雄名仅四字而已。魔曰:“烈火焚城”。 那人微微颔当下不再打话擒龙剑刃旋转如盘此阵形式虽繁其名不过四字而已。佛曰:“六道轮回”。 景泰三十三年七月初一王朝末日。此战之后正统王朝即将开启…… 第一章 超世志 世间没有无敌的武功却有无敌的阵法。号称“六道轮回”。 天诀正气引领、佐以阎浮提之妙奥、罗恸罗之威猛兼加“恶三道”之种种不思议奇招便成了这套集天竺、中上两大源流于一身的无敌阵式。 “六道”渊远流长阵式险奇精严杀人动辄于无形之间是以除非遇上武功盖世、所作所为却又令人指的狂徒否则以少林正宗之尊断无道理以众凌寡以六敌一。也正因条件鲜罕六道阵虽享大名至今仍不曾结阵杀敌真正与人一较长短。 百年前机缘巧合曾有一次出手良机。当年少林武当相互争雄张三丰技击之术冠绝天下便有寺僧倡议六道合击以求压制武当气焰。只是此议一出便给寺中长老驳斥毕竟门户之争非为正邪之斗加上以六敌一大损正宗颜面是以错过了第一回出手的时机待得秦霸先崛起机会已然到来敌是强敌人是邪魔理应结阵诛敌。只是寺中长老念念不忘“正宗”美名只愿以一敌一不愿“六道”出手。待得几回大战下来眼见寺僧伤亡惨重无以为继方丈才癌定思痛毅然决然结阵除魔。可蓦然回之时却赫地惊觉元老耆宿死的死、伤的伤竟然凑下齐六人出战。是以又错过第二回出手时机。 前后辗转百年六道阵一再错过现世机缘眼看又要再次烟没可上苍垂怜一人使动六柄剑刀的梦境赫然降临。少了种种无谓约束真正出手的时机才算到来。 对手是谁呢?谁的武功高到这个地步胆敢与“六道轮回”并驾齐驱? 一个比剑王还霸气的人号称天下第一大反逆正是这个一身热血的魔王挚刀在手“烈火焚城”才能挥十足十的威力前来抵挡当世无敌的阵法。 “火贪刀”讲究临敌心境唯有绝境激刀中鬼神的内力才能翻江倒海、扑天盖地而来。 方子敬创得出“烈火焚城”却练下成“烈火焚城”便是为了这个缘故;少了大敌侵逼到下了临危绝境纵使功力再深、悟性再高也走不通最后玄关。 “烈火焚城”便如一桶火药以怒火为引点燃丹田内的暴戾之气沿阴阳六经爆而出蓄毕生功力于一击气吞泰斗力拔山岳一刀之威如千刀气势总和若说这一刀能够毁天灭地、诛种杀鬼想来也绝不为过。 这不叫杀人何用第二刀杀得若是人“九连斩”、“大火轮”等绝招便已足够“烈火焚城”杀的根本不是人那是一刀焚人城、那是一刀灭人国那是天下至雄至霸的盖世一击。 谁会赢呢六道战焚城?是旋转如盘的蓝光剑刀还是熊熊怒火的泣血钢刀? 这一场斗当真让人屏气凝神再也移不开目光。 一双目光眨了眨缓缓从石墙上的裂孔移开嘴角泛起了诡谲的笑容。 一群笨蛋…… 全是输家啊。不管你们怎么打、怎么杀都还是输家啊。 赢的人站在这里这个人才是天地间最大的赢家景泰王朝唯一的大赢家。 大赢家泛起了笑容他脚步轻快如轻烟般飘入甬道、轰然巨响中斗室里的龙虎嘶咬了起来大赢家笑得更开心更像赢家了。 烈火焚城、六道轮回大家的武功都好厉害哪!不过大赢家很忙没时光看你们打架一个忙着收拾渔利的人怎么抽得出空呢?哈哈!哈哈! 大赢家一扫二十年来的严肃沉郁现下的他眉开眼笑心中更是满怀感激。 他想要大笑可又不想惊动斗室里的笨蛋们笑的冲动变成下弯的嘴角他在强忍着。 大都督先感激您父子俩的提携。没有您创立怒苍、抵挡朝廷没有令郎攀上险峰重建怒苍便没有今日的风云际会小弟更不可能轻易得手。这里衷心向您父子俩致谢。 天绝僧第二个要感谢您师徒俩感谢您引狼入室、投身喂虎。没有您慈悲为怀、教了个厉害徒弟出来小弟再能干十倍、聪明百倍也不能坐享其成啊。 啊还有、还有那个刘敬、还有那个江充还有那个柳昂天谢谢你们的雄心、黑心、狠心。 否则光靠太后的偏心、皇上的痴心大赢家也不能变成大赢家啊! 大赢家忍下哈哈大笑的冲动他压抑气息快步向前行走。 收割了!收获了!望着咫尺之外的斗室大赢家忍不住喜上眉梢几乎要手舞足蹈厂。 一袭龙袍、一方印石等于二十载的等待、一甲子的辛劳。熬过了无数岁月终于等到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哈哈老天爷啊这下终于要开花结果、改朝换代了! 彷如采茶少女又似秋收老农快活的大赢家推开了石门雀跃地蹦了进去。 “皇上住得还惯么?” 大赢家面朝斗室先是微微一笑然后咧嘴轻笑最后是弯腰抚胸哈哈狂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太过激昂的笑声听来仿佛是哭。 呜呜……呜呜……大赢家真的哭了起来。 因为……因为…… 因为斗室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天山里伍定远穿上一身龙袍京城里秦仲海摸到一床棉被现下自己这个大赢家来了却只能见到一面空洞灰冷的墙壁其他什么都没瞧到。 失手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抢先一步把人带走了。 大赢家变成大输家。二十年的耐心等待一甲子的血汗辛劳全部落空了、改名换姓忍辱负重杀了多少人却是这样的下梢? “噫呀呀!”大赢家尖叫起来。 是谁?是谁抢先一步?精心布置了一辈子最后到口的肥肉被人夺走大输家回望向甬道双目中的恨意燃烧起来。 “杂种……你想玉石俱焚么……” 火苗四起烈焰窜流霎时恨意将他吞入火海烧为不成*人形的妖魔。 嘿地一声一条黑影凌空坠入黑洞来势迅捷无伦。 力灌掌心吐气扬声霎时一股掌风由上朝下压出伴随地下的滔天风砂大汉如飞将军般跃入洞中瞬间站上实地。 烈风四窜气流旋转不定直往洞顶冲去。那大汉气势凛然双手撑开雄浑真气灌注经脉顿时护住了全身要害。 “天山传人”驾到“一代真龙”面前鬼神也要怕他三分。 景泰三十三年七月初一四下一片迷茫。 眼前阴森森的黑洞不像佛门宝地反倒像是无边地狱的入口。天色尚未全黑夕阳余晖映照进来幽渺的光芒没能让人心安反将眼前染为血红一片。 “一代真龙”驾临少林圣地他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望上向同伴轻打手势。 头顶传来一声轻啸黑影飞闪而过洞壁旁落下一名青年此人长方脸蛋腰悬绳索正是朝廷命官、一甲状元卢云亲来洞底。 达摩院中风云会天绝神僧、潜龙军师文杨武秦各方高于聚集此间再看洞口少林怒苍双方脑屏气凝神山脚两边大军严阵以待都在等候一个结果出来。 天下一治一乱和战之间今日便知分晓。 夕阳西下黑暗如潮水瞬即淹没洞中。卢云取出火折霎时眼前现出了一条甬道想来秦仲海与杨肃观必在道中深处。当下手提火把直向甬道奔入。 脚步还未移动手上一紧却被伍定远一把拉住。卢云转头过去却见伍定远摇了摇手示意他莫要闯入。卢云微微一愣催促道:“咱们快些走吧外头灵智大师还在等着别让仲海和肃观有了闪失那可糟糕了。” 甬道黑洞洞地道中满是绝世高手个个都非易与之辈伍定远向来谨慎自不愿冒失犯险他蹲下身来目光凝向黑暗口中淡淡地道:“卢兄弟实在话一句人家杨郎中何等城府仲海也是雄才大略他们这些虎狼之人自有打算。你犯不着为他们烦恼。” 卢云心有不解不由皱眉道:“定远大家都是好朋友你……你这话是何意思?” 伍定远听他颇有怨怼霎时叹了口气反问道:“兄弟你天生聪颖可曾深思天绝大师定下这约会的用意?” 卢云不假思索立时答道:“灵智方丈不是说了么?天绝神僧慈悲为怀不愿百姓坠入战火这才邀约怒苍英雄上山想要一举收服他们。”卢云此言不虚适才灵智出面约战便是以秦仲海与“潜龙”的性命对赌双方各自展开三战若非中间变故陡生此刻胜负结果早巳分出自也不用他下来察看了。 伍定远闻书哂然叹道:“这话对外人说说可以对咱们柳门中人可就说不通了。你与仲海相处日久你且说说以仲海的性子能被旁人收降么?” 卢云回思秦仲海的为人处事心下一凛自是摇了摇头。好友天不怕地不怕生性飞扬跳脱别说天绝僧要收降他便算要他安安静静地听讲佛法怕也是天大的难事何况要让他臣服少林? 卢云也看到了要紧处忙道:“那照你看来天绝大师的意向究竟如何?他想趁势消灭怒苍山么?” 伍定远摇头道:“那也不见得。”他凝视着漆黑阴森的甬道神态凝重异常沈声道:“卢兄弟还记得那张羊皮么?” 卢云微微一愣那羊皮早已是过往云烟华山之会后再也不曾听人提过。他没料到伍定远会提及此事顺口便道:“当然记得。当年你我京城相遇九死一生全是为了那张羊皮。” 那年卢伍二人京城相会结为生死莫逆之交之后惨遭昆仑高手全力追捕当时伍定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切生死险难全是为了那张羊皮卢云回思前尘往事自也感慨良多他眼望好友问道:“定远为何提起此事可是羊皮与此间情势有关?” 伍定远眯起了眼颔道:“我有个预感那羊皮藏着的秘密恐怕躲在这达摩院里。” 卢云满心诧异不由咦了一声。他曾听柳昂天提过好似那羊皮是江充卖国的物证云云当时听过便算也没多问慢慢便淡忘了。此刻听伍定远一提好似还别有玄机。他眨了眨眼满心好奇当即问道:“羊皮里藏有秘密?那是什么?” 伍定远叹道:“那羊皮害死无数高手引大臣觊觎抢夺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卢兄弟你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从头到尾不曾牵连进来。我话说到这里为止请你莫要再问。” 卢云嘿了一声他入洞前便曾听伍定远说了好似洞里有什么“怪东西”莫非便是羊皮里的秘密?他听伍定远说得郑重反而更感纳闷便道:“定远我不是个怕事的人你只管说吧!”伍定远轻轻苦笑摇头道:“你不该这么说话知道太多真个不好。” 卢云有些不高兴了他眼望好友神色凛然道:“定远你是第一天认识卢云么?” 两人对面站立容情皆甚凝重。伍定远微起嗟然之意眼前这人忠肝义胆舍命护己在先搭救秦仲海于后现下又冒生死之险探入玄境确非胆小怯弱之徒。自己若要隐瞒不说倒似小觑人家了。他点了点头道:“也罢你一定要听我也明说了。”当下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兄弟听了那丰皮里藏着… …藏着一个人只要把他找出来人间便会大乱。” 卢云听他说得荒诞不经忍不住噗嗤一笑万没料到羊皮的秘密原是如此倒似是聊斋里的“画中仙”。他眨了眨眼心里有些不信含笑便问:“羊皮里藏得有人?那是谁?美丽的仙女么?”伍定远听出他的嘲讽登时微微苦笑顺着话头道:“仙女对了第一个字。” 卢云笑道:“对了第一个字?羊皮里的真是仙?” 伍定远见他轻蔑也不多加争辩只淡淡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羊皮里的那人姓朱名炎武英十五年腊月失踪至今已有三十余载。你说他是谁?” 卢云跳了起来惊道:“先帝?” 伍定远点了点头正色道:“此人连动天下气运只要咱们还在朝廷一日就别拿他当玩笑看待否则必有大祸。” 卢云得悉秘密不由得冷汗直下这才收起了小觑之心。也才明白羊皮何以引大臣屡屡劫夺追查原来其中涉及到正统更迭、皇权归属。打王宁、梁知义、齐润翔等人一路算起直到刘敬、卓凌昭两大枭雄管你权势薰天武功盖世无论谁沾上了秘密一个个都落得惨死的下场从没人幸免于难。 卢云听毕之后忽然有些后侮不知自己是否会因此惹祸上身一时脸色已成惨白。 只是卢云适才说了大话此刻便想推拒不听也是有所不能。果听伍定远叹了一声续道:“那年我闯入神机洞便曾见到秦霸先的遗书他说谁能握得羊皮再取谒语沥鲜血投冥海连过四险四难这人便是天命所归的“一代真龙”。也只有这人才能继承他的志业重起朝纲成为武英王朝的……的…… 中兴大臣……”他越说越是小声支支吾吾间终于把最后四个字说出了口。 卢云颤声道:“中兴大臣?你是说……你……你……”伍定远闭上双眼低声叹道:“没错那中兴大臣指的便是我伍定远。” 眼看卢云张口结舌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伍定远喃喃地道:“过去刘敬曾经找过我也许他也听过这个传说。只是卢兄弟不管这些是不是无稽之谈我都不想牵扯进去。谁当皇帝谁做大官全与我无关。我没那么大志气也不想背那么大包袱。若非你今日贸然下洞我绝不会跟着进来的。” 卢云满心迷蒙眼前情势太过怪异又是先皇又是羊皮加上神机洞里的“潜龙”乃是昔年秦霸先的左右手这些情事丝缕相连却又推敲不出他长叹一声只是皱眉不语。 忽在此时隧道深处传来咚地一声闷响那声音虽然低微却逃不过两人的耳去卢云心下一凛道:“甬道里有人。” 伍定远做了个噤声手势两人屏气凝神侧耳倾听霎时又听到那咚地一声那响音并不刺耳只是一沉一沉地好似有人拿着铁锤正自敲打墙壁。 卢云大吃一惊正待要间忽听轰隆一声暴响那响声剧烈至极仿佛洞中的神武巨人已然敲碎牢笼破茧而出、顷刻之间泥沙坠落地下也隐隐震动。 二人面面相觑俱都愕然卢云颤声道:“出来了?” 伍定远嘿了一声他二话不说旋即解下铁手提气纵声道:“西凉伍定远奉方丈之命特来拜见天绝大师!各位若听到说话便来现身相会!”伍定远厉声说话一股气劲对着甬道直喷出去回声四起洞壁嗡嗡大响卢云没料到他会忽巨声一时给震得头昏眼花若非内功根柢极佳恐怕早巳摔倒。 吼声如雷威震四壁只是过得良久道中却是无人回话。伍定远心知有异当下俯身向地拾起一枚石子只听他大喝一声手中石块便如炮弹一般直直射入甬道。 轰地一声巨响飞石撞壁喀喇喇声响接连冒起大片乱石震落在地直朝甬道深处滚落声势甚是骇人、卢云心下大惊赶忙拉住伍定远慌道:“轻手! 可别打伤自己人了!” 伍定远并不回话反而抢过卢云的火把往地下一扔三两脚便踩熄了眼前顿成漆黑一片卢云喃喃地道:“定远咱们是来调停的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伍定远低声道:“洞中情势诡异万万不可暴露身形你一会儿跟着我千万不要乱走。” 卢云又惊又疑只是看他神色极其谨慎自也不敢多说什么当下随着伍定远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行入甬道。 伍定远当前领路眼前昏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他深深吸了口真气霎时动夜眼目光急扫而出视界之内尽为青红两色。伍定远体质异于常人纵使黑夜无光也能辨识蝇头小楷路上若有强敌埋伏自也逃不过他的眼去。 万籁俱寂两人直朝洞中深处行去。眼前黑暗一片越走越是湿热。卢云目不视物耳不闻声好似瞎了聋了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全给伍定远制止。走了百来丈心里只有更加烦躁。 适才有人破墙而出声势骇人莫非便是名闻天下的怒苍高手“潜龙”?可说来悬疑那天绝僧本在看守这位左军师又怎会任凭他逃离牢笼?难不成其中另有隐情?回思适才伍定远提起的羊皮秘辛卢云心中又是疑惑又是忧惧。 先前凭着一股豪勇义气跳入洞中此刻看来恐怕是卤莽至极的举动怕就怕自己调停不成反也卷入疑团之中那可万事俱亡了。 走着走伍定远忽地停步卢云脚步太快险些撞了上去。他停下足来问道:“找不到路了么?”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伸手在墙上摩挲道:“你过来瞧瞧这墙上有些古怪。” 卢云苦笑道:“这里四下无光我什么都瞧不见。”伍定远点了点头当即打着了火折光芒闪耀卢云凑眼去看霎时也咦了一声道:“这……这是什么?” 石墙上好长一条裂缝深达数寸丈许之长望之不似天然生成延道连绵行云流水着实让人惊骇。卢云伸手抚触只觉那裂缝入手光滑一无青苔泥垢二无扎手石屑好似是新近生出。他吞了口唾沫转看四周更是愕然:“好多……这裂痕好多……” 伍定远仰头看去只见道中东一道西一记每道斩痕皆达数寸之深满布洞壁。二人把这情状看入眼里心下再无疑问这痕迹决计是高手所为方才定有一番激战。 卢云提起“云梦泽”朝墙上划过一记霎时削出了一道淡淡的痕迹只是人石不深远不及墙上斩痕惊心动魄卢云喃喃地道:“这是花岗石墙啊斩岩如削泥……世上什么兵刀这般锋锐……” 伍定远低头思索蓦地身子一震灵光闪动四字脱口而出。 “神剑擒龙!” 世间宝剑多如繁星要论切金断玉所在多有可要在墙上斩出丈许长的刮痕形状有如流水波纹却非“神剑擒龙”莫属。 大战即将爆这洞里却似疑云重重杨肃观、秦仲海不见踪影“潜龙” 又似破茧而出现下连这柄妖剑也已现世卢云心惊颤喃喃地道:“神剑擒龙……这……这剑不是在卓凌昭手里么?” 伍定远嘴角颤抖却也说不出话来。当日亲眼所见这柄怪剑随“剑神”坠入深谷从此销声匿迹再不见踪影。岂料七月初一鬼门开神剑却忽尔现身莫非是卓凌昭回来索命?想起当年“剑神”手仗“神剑”打得自己不支倒地伍定远自是满心恐惧霎时手一颤那火折落了下来甬道里复为昏黑一片。 卢云嘿了一声正要打火突见伍定远背后飞过一个光影霎时一闪而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卢云心下疑惑不知方才是否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眼赶忙去摇伍定远的臂膀。伍定远微微一奇道:“什么事?”卢云适才并未看清楚情状自也不敢多言只喃喃地道:“方才……方才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伍定远心下一凛旋即闭目倾听。只是隔得良久洞中寂静依旧并没分毫声响。他睁开夜眼摇头道:“你看走了眼没有人。”卢云嚅嚿地道:“不… …我真的有见到……” 伍定远不愿多加争辩以他现下的武功只要潜运神功丈许内任何异响都无法瞒过他便以虫蚁爬行的微声也能知觉何况是个活人?想来卢云心中慌乱这才看走了眼。 伍定远见卢云满面汗水似乎很是担忧他拍了拍卢云的肩头微笑道:“不打紧我这就去查上一查你且等着。”他也不多说什么自行转过身去向前行出十来尺一路行去都甚宁静夜眼望来也不见异状他又走数丈忽见眼前道路分岔竟有一左一右两条通道伍定远心下微微一奇道:“怎么有两条路?” 正要往前探看猛听绷地一声轻响一道寒光竟向门面飞来! 伍定远大吃一惊以他现下的武功方圆一丈内无论虫蝇飞鸟无人能瞒住呼吸声响除非躲在暗处的不是人而是……而是…… 一时间冷汗顺着鼻梁坠到了唇边。那兵刃也已逼近前额不到一寸远近。 生死玄关间不容伍定远大吼一声霎时显现出真龙身价他急急向后翻仰身子倒栽葱倒下脚尖自然而然扬起如长枪般向前踢出这一踢关乎生死自是用尽全力中招者若是受实了非但当场惨死恐怕断骨还要破体而出。 “天山传人”果非凡比竟在一招之内起死回生。 便在此时脚尖处传来当地一声劲响这一踢没有伤到人却将来袭兵刀荡了开来。伍定远靠着这一踢已知长剑所酝力道不重敌人武功竟颇平庸。他察觉来者不是鬼魂怯意尽去胆气陡生听他暴吼道:“大胆狂徒武功如此而已也敢下手偷袭?让伍某会会你!” 他不待翻身跳起旋即着地滚去右手毒掌后无至掌风向上扑出紫光到处横扫千军石墙立蚀缺口。伍定远靠着毒气掩护霎时尚入道中要凭近身肉搏生擒刺客。 灰尘漫天眼前一片泥蒙蒙地既黑且脏伍定远才一站起忽听四面八方传来轻响无数剑刀朝向自己杀来好似甬道中埋伏着千百人。他大为惊诧先前听甬道里别无声响此刻怎能另有埋伏?慌忙间不及细想仗着身法快绝接连闪避近身而来的大批兵刃。 伍定远惊怒交进暍道:“贼子到底是谁?给我滚出来!”怒火上涌登时全力反击黑暗中叮叮当当之声下绝于耳伍定远拳狠脚重既猛且快武功套路更是一套接一套使出他下手奇凶对手若要挨上一拳一脚那是必死无疑。 兵刀拳脚交击碰撞满是锵锒之声。只是说也奇怪伍定远拳脚奇快那人竟比他更快一时响声急如密雨仿佛面前那人手握无数刀刃挡之不尽挥之不绝。伍定远每回加紧出招对手立生感应反而更是成千上万的剑招杀出压得伍定远抬下起头来。 来人身手奇快以“一代真龙”的江湖名号竟然相形见拙。卢云满心骇异想要插手助拳但洞中漆黑一片双方你来我往招招快得异乎寻常着实插不下手。他掌中满是汗水忖道:“这是怎么回事?定远身手之快天下无双便算与擒龙剑较量也不曾如此狼狈。不对这中间另有玄机!” 伍定远当年与卓凌昭放单对决曾以迅捷无匹的身手穿越绵密剑网身法之快世间再无第二人及得上以青衣秀士轻功之高也要甘拜下风怎可能有人在“快”字上赢过他? 卢云又惊又疑赶忙取出火石去打要把敌人的面貌看清楚但洞中灰尘漫天气闷异常竟是烧不起来火石声与刀刃脆响此起彼落伴随伍定远的闷哼一时连绵不绝卢云慌乱之下那火更生不起来。 猛听伍定远闷哼一声左手被划出一道口子已然受伤。卢云慌乱间心生一计他拿起火石奋力朝墙壁扔去。跶地一声响火石撞上墙壁甬道中现出微弱光芒卢云慌忙去看霎时吃了一惊大声道:“定远住手!别再打了!” 敌方攻势不绝而来如何能够停手?伍定远不解卢云说话意思反而加紧攻势。卢云自如解说下及当下解开盔甲便往伍定远身前扔去。 嗤地一响如同裂帛卢云的革甲并未落地反而上下荡摇卢云喝道:“定远!你快快退开!”伍定远满心迷茫趁势向后退却说也奇怪原本快若闪电的兵器渐缓渐静伍定远看不懂眼前的道理只是瞠目结舌良久说不出话来。 卢云借过伍定远的火石打着了火道:“你自己看吧。” 伍定远心下一凛急忙抬头去看眼前空荡荡地一无神剑擒龙也无凶狠强敌除了十来柄兵刃悬在洞中道中竟是空无一人。 伍定远目瞪口呆适才自己身在阵中一心反击闪躲眼里只看到一道又一道剑刃竟没留意另有玄机、他伸手朝一柄剑刃推落但听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兵刃一受碰撞分向四面八方荡开旋向自己刺来伍定远不敢再以手脚触碰兵器仅以灵动迅捷的身法闪避十来柄长短刀刃在他身边晃荡不休但洞顶绳索却不相互纠结足见刃刀悬挂方位大有道理绝非随意所就。 卢云早已料到如此并不显得讶异。他叹了口气道:“以你现下的武功若非自己打自己谁能比你更快?”说着从怀中取出手帕撕了开来便要替伍定远包扎。口中又道:“一来甬道里太黑你对自己的耳音太过自信二来你见了神剑擒龙的斩痕心里先入为主这才不知不觉地坠入圈套之中……” 伍定远点了点头正要接口忽听背后传来一阵低微笑声道:“说得好。 没有你这聪明娃娃帮着谁杀得死“一代真龙”呢?” 甬道中蓦地冒出声音卢伍二人自是大为震惊伍定远内力深厚卢云也有相当造诣只是两人心神松弛分心说话竟没听出道中有人。二人正要反应蓦地背后风声暴响一柄利刃直朝伍定远背心刺来! 这回已是第二次遇袭变故忽起伍定远有了先前反败为胜的例子自也无惧知道凭藉他的真龙之体只要凭偌大内劲向右平移三尺便能轻易闪开杀招。 正要纵身闪避在这一刹那伍定远忽然呆住了。 原来如此背后刺客选在这一刹那下手原来是这个用心…… 面前一人直挺挺地站着正是卢云。 只要自己闪开了卢云必然中剑无疑。 好阴险……这才是真正的刺客啊!背后那人算准了出手时机竟要用卢云的一条命逼死自己。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已是--命换一命的见真章分毫含糊不得。 伍定远不知该当如何他不闪不劲将死之际眼前浮起一生大小事迹从西凉到京城从小时到今日最后停在眼前的却是那张柔美动人的脸庞。 艳婷啊…… 猛听耳边暴喝一声:“定远!你让开!” 大力推来伍定远凭空横移三尺已然躲开一劫。扑地一声响那兵刀已然刺入卢云的心口鲜血飞洒全数溅在伍定远的脸上。 伍定远呆呆望着同侪见他张着嘴鲜血狂喷而出伍定远好似傻了只是这样看着便在此时背后那刺客拔出剑来叹道:“傻子坏我的事。” 伍定远听那声音凉薄阴毒霎时醒觉过来当场厉声惨叫:“兄弟啊!”他疯似地向后扑出一掌毒气弥漫中左腿又已奋力扫出紫光伴随飞腿踢落整面石墙已然碎裂那人并不硬接绝招趁着四下碎石纷飞旋即冲向左侧甬道一时不见影踪。 伍定远逼开强敌当下急急抱住卢云大声叫道:“兄弟!你还成么!” 卢云嘴中鲜血直冒但那嘴角却仍挂着笑他气喘吁吁将胸口内衫撕破霎时露出了一面护心镜只见镜面破碎已被利刃刺穿但靠着这么一记阻挡并未刺穿心脏总算保住了一命。伍定远又喜又悲垂泪道:“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卢云强笑道:“定远此言不是了……老天真要保佑我……便该保佑我不中剑才是……”他说了几句笑话猛然间一口鲜血直喷而出这剑毕竟刺得不轻。伍定远咬牙道:“兄弟忍着点我带你出去……” 卢云摇了摇头捣住胸口喘道:“你别管我这伤死不了人的……刚才… …刚才那人定是潜龙一定是他……你千万别让他离开少林更不能让他投入怒苍他……他不是好人他会害死大家的……”伍定远嘿了一声有些犹豫难决卢云见他兀自迟疑不动当下伸手轻推低声道:“快去吧别让我白挨一剑… …” 伍定远自知使命重大咬牙间运指如飞替卢云点穴止血旋即运起轻功直朝左侧甬道追出。 伍定远咬牙飞奔直向强敌追去他脚步奇快心中更是一片激荡。 没错卢云所料不错那人定是“潜龙”无疑。也唯有这等神机妙算的军师方能以奇门遁甲的阵式伤人他没有使动什么妙招也没有遮掩什么呼吸声响他只是远远地躲在甬道深处遥遥地荡来一剑凭着巧妙的布置果然便重伤自己的同伴更刺伤了自己的自信。 尽管无人知道但伍定远自己心知肚明方才的生死一刻他迟疑了。 卢云以身相代分毫没有迟疑可是他迟疑了。 当年神机洞里坠海自杀、娄江畔从容赴死种种豪情何其激昂?不说此刻自己贵为真龙练成了盖世武功便看那时武艺低微的西凉捕头不也在马王庙前慷慨赴死?可现下为何会……会…… 定远却没有什么恨意荡漾心头的只是一片自惭一片疑惑。他狂吼连连低头向前冲出砰的一响脑门撞着了一面石墙。 头顶隐隐疼痛眼前那面墙却也给自己撞坍了伍定远喘息不定凝目向前看去只见墙上地下满是鲜血到处石层纷飞打斗痕迹极其激烈。直似两头怪物在甬道里大肆厮杀这才搞的天翻地覆。 伍定远缓缓向前走去终于走到甬道尽头只见地下倒着半面石门上方那截断裂飞出远远摔在地下这刀以刚猛见长威力大得不可思议正是“火贪一刀”的硬功夫。 伍定远啊了一声心道:“仲海来过这里!” 强敌便在眼前无论此人究竟是何来历自己都不能掉以轻心不管他是潜龙是天绝是文杨武秦甚至另有其人总之这人已成妖魔恐怕连自己也敌他不过。 想起自己的武功传自天山曾被方子敬许为日后的天下第一伍定远豪气陡生他提起右掌一招“天罗紫”使出紫光如水银泻地般笼罩全身这紫气满含毒性稍一沾身便即筋烂肉腐最能吓阻暗处偷袭。仗着绝招护身伍定远当下大著胆子缓缓跨过石门。 强敌现身之刻一切秘密也将揭晓想起天绝僧在照壁上写下的四句谒语: 心中直是忐忑不定。这达摩院隐伏着无数玄机奥妙久未现世的神剑、天山玄地的神机图徽、乃至于自己的两名同袍无数疑团如浮光掠影在眼前一闪而逝。 真是像啊此刻就像马上庙前的那一幕……即将接任甘陕总捕头黑白两道谁不敬重大名然后……然后就生了那件大事逼得自己犹豫难决落荒而逃…… 伍定远面向斗室自知只要跨门入户便会解开一切谜团。他双手紧紧握拳霎时热血上涌纵声长叫便这样正正冲入斗室之中。 景泰三十三年七月初一伍定远见到了…… 无上正觉。 我建世志必至无上道。 斯愿不满足誓不成等觉。 今为大施主普济众穷苦。 命彼诸群生长夜无忧恼。 众生闻此号惧来我刹中。 虚空诸天神当雨珍妙华。 斗室中空无一人鲜血飞溅对面石墙上写满了无数血字。 那是一篇誓言佛告阿难之“无上正觉”。 伍定远呆呆看着心里一片迷蒙便在此时斗室里传来吱吱渣渣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陡然间斗室角落流出一大片黑影来势快绝无比。伍定远吃了一惊急忙往后纵跃脚步才一抬起赫见地下涌来的黑影竟是一大群黑鼠上千只黑鼠惊惶四窜密密麻麻如潮水般一路流下全数往甬道里奔逃。 伍定远满心疑惑他也听过鼠儿机敏异常灾祸未临未卜先知莫非有什么大祸不成?他望着斗室角落。有意把事情看个明白当下提气一纵跃了过去右掌一个力猛听轰的一声巨响伍定远自入洞以来始终恐惧不安连他自己也感不耐。此时一见还有通路想起方才那名阴毒刺客霎时大吼一声飞也似的向上纵去不杀那人他誓不罢休。 阶梯尽处是一座暗门伍定远举掌去推霎时掌心一疼竟是有些烫手。他冷笑一声奋起右掌之力轰然巨响中。已将暗门震开。 “老天爷……这……这究竟……” 伍定远张大了嘴须臾之间神情已如痴呆。 却说卢云胸口挨了一剑虽经伍定远点穴止血但伤口过深鲜血仍是不绝流出。卢云望着黑沉沉的通道心中盘来转去的便是秦仲海与灵智方丈的那几句话心烦意乱之下对这个“潜龙” 直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勉力直起了身子想道:“怒苍中人多是光明磊落之辈便不提仲海看青衣掌门人品俊雅陆爷泱泱大度谁不是铁峥峥的好汉? 可这“潜龙”行事如此阴毒实在有愧英雄美名……” 自朝廷与怒仓开战以来卢云始终仅守分际不曾偏向任何一方直到与潜龙交手方才第一次对怒苍英雄生出恶感。他背靠石墙神疲力乏心智却是不失反覆想道:“这潜龙军师不是好端端地关在牢笼里么?怎会忽然放出来了? 难道……难道仲海把他救出来了?可天绝大师又去哪儿了?” 达摩院里情势着实诡异卢云一时也是猜之不透。秦仲海的用心不难明白不过是要营救军师出山而已。可天绝僧的意图却好生模糊着实让人不解。再看那“潜龙”也是谜也似的人物现下自己给人刺了一剑却连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摸不清楚真可算是灰头土脸已极。 山脚下朝廷官兵与怒苍大军对峙形势一触即倘若有人从中挑拨一场大战恐怕难免了。 卢云深深吐纳几口侧头望向右侧甬道忖道:“仲海……现今之计只有找到仲海……凭我与他的交情定能劝他一劝……” 卢云越想越怕历朝历代的反贼虽多却只两个下梢。要不杀人百万南面称王要不杯酒释兵权落个饮岛自尽的下场。卢云熟读史书自不愿好友沦落到这个境地他满脑子昏昏沉沈却仍执意起身心里一个顽固念头便是要找到秦仲海。 卢云手扶石墙一路挨挨擦擦地走着鲜血洒落把身上衣衫都染红了。他胸口伤势不轻再加失血过多脚下更感酸软百来尺行去几将体内气力用尽。 卢云走了好一阵子那甬道仍是无止无尽他抚胸忍痛提气叫道:“有人么?仲海……天绝大师……杨郎中……” 卢云身上有伤内力不纯喊叫有气无力不能及远喊了几声仍然无人回答。卢云有些气馁他眼前黑气力慢慢离体而去当下背靠石墙想要撑住身子。哪知墙壁嘎地一声不过给自己一靠竟尔打了开来卢云站立不定便顺势滚了进去。 眼前一片黑暗不见分毫光芒。卢云又累又怕也认不清这是什么地方想要爬出去却又使不出气力。匆在此时百年佛音幽幽响起弥漫着耳中:“天生万物有时穷……人心欲无穷……” 卢云吓坏了不知这是谁在说话他勉力拔出“云梦泽”胡乱地指向前方嘶哑地道;“谁……是谁……谁在说话?” 他问了几声忽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只听它渐渐低缓又道:“欲而不得心生苦苦化嗔嗔化贪贪化争有争则战争而无道是故天下有人必有争有争必有战人人相残相食是为炼狱……” 听到此处眼前忽然亮起了光芒卢云眯眼看去只见一只佛灯幽放光芒不远处端坐一名老僧看他目光低垂嘴角含笑好似要抚摸自己的头顶。 卢云又惊又喜叫道:“天绝大师!是你么?”他身上伤重虽不知那老僧的身分但料来**不离十必是天绝。当下爬向前去向那老僧叩。 卢云额头触地匆觉额间湿黏黏地好似沾了什么卢云心下一惊凝目去看只见地下满是血迹顺着那血痕往上看只见眼前的老僧僧袍早已染为血红正不住渗血出来。 卢云颤声道:“大师您……您怎么了?” 那老僧微微一笑道:“孩子我在等一个人” 卢云喃喃地道:“等人?你在等谁?” 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独行于黑白之间的人…… 那人…… 不属于朝廷不属于怒苍他是天地最后的圣光。 卢云茫然道:“圣光?” 那老僧面带悲悯他右手微抬轻抚卢云的头顶低声又道:圣光不灭黑暗不至修罗不临……、南瞻部洲就不会陪葬。 那老僧说着说忽然轻轻一笑低声道:“老衲兵败如山倒今朝将死夫复何言?只可怜天下大乱芸芸众生从此非黑即白别无旁类……孩子我无人可托唯有把这两句谒语传给你。请你务必善记。”他伸手一推佛灯倾倒在地火焰顺着油汁缓缓流到自己面前。刹那间鼻中闻到了一股辛辣气味面前热焰窜流现出了两行谒语见是:“金水桥畔龙吐珠少林佛国大早年。” 光芒闪耀仿佛这就是最后的圣光。 卢云心中又是害怕又是迷惑他缓缓抬起头来与那僧人目光相接。 四下阴暗老僧双眼不见分毫宝光只如石头也似灰冷。卢云吞了口唾沫他伸手轻触老僧的手掌惊觉大手冰冷僵硬已无分毫暖气。 卢云张大了嘴一颗心彷佛停了跳动。他连连摇动老僧的身子但那老僧容情木然没有分毫言语卢云惊怕之间已是泪如雨下。 “不必看了他已经圆寂了。”背后石门打开响起一个冷峻的声音卢云目光迷蒙回过头去霎时见到了满身鲜血的同侪。 黑暗无光的斗室中天绝端坐室中仿如音容犹在。趴在地下的是自己侧立墙边的却是…… “仲海啊!” 卢云此行千辛万苫便是为了见秦仲海一面乍见了他旋即奋力上前一把抓住秦仲海的肩头嘶哑地道:“仲海……到底……到底生了什么事?天绝大师为何……为何死了?” 秦仲海并未回话只是目光向地神色极是凝重。卢云见他不住回避自己的目光:心下匆起惊疑之感颤声问道:“仲海人……人该不会是你杀的?” 卢云内心恐惧就怕秦仲海轻点个头、答个诺字那非仅自己不能再与他为友从此正道武林与怒苍也将势下两立再无转圜余地秦仲海没有回话只是握住卢云的手低声道:“别管是谁害了他。相信我你务必忘掉他的遗言无论任何人问起你都不能说。否则……”卢云喉头干涩挤出了气力低声问道:“否则什么?” 秦仲海忽然仰天大笑道:“否则天下江山即将易主从此改朝换代啊!” 卢云气喘吁吁他一路走来早巳心力憔悴此时听了秦仲海的吼声只是坐倒在地喃喃地道:“仲海……我不懂……”秦仲海叹了口气道:“你若还信得过我那便保住这个秘密。你知道自今尔后我与朝廷恩断义绝唯一的友人恐怕就只剩你了……” 卢云正要闭上眼皮猛听了秦仲海这句话双眼立时睁开慌道:“仲海你说什么?” 他满心害怕伸手向前去抓忽然手掌一紧已给秦仲海牢牢握住了跟着身上暖和和的好似有内力不绝传来。卢云紧紧握住他的手垂泪道:“仲海… …我们一起走一起回北京就像以前一样……” 秦仲海没有回话他只是轻轻抚摸卢云的面颊低低一笑然后放开了手缓缓起身。他背对着好友轻声道:“卢兄弟京城的秦仲海已经死了。世上人心险恶请你自己保重。” 仲海不可以啊你这一走那就是真正的反贼了…不可以啊…… 卢云啊啊叫着连他也听不清楚自己在呜噎什么。虽想阻止秦仲海离去但他流血过多眼皮渐渐沉重微微抬起的手终于落了下来…… 天地昏黑不见星月万里江山沉默寂静猛听山门嘎地一声惨叫缓缓向旁移开。 当代第一大反逆跨步行出他从腰间摸出一本册子临崖眺望人间。 眼前一片黑暗仿佛一个大染缸将每个人浸得泡得乌漆脏黑。浊浊尘世没有人能全身而退。那人低声叹道:“有因便有果有果便有因……爹爹你造反是假的侯爷你招安是骗的。 你们播了这个毒种便该吞这个苦果。休怪我与朝廷……”他泪如雨下霎时把奏折揉成一团咬牙道:“恩断义绝啊!” 内劲到处火光飞腾郡奏折受魔火所侵竟尔焚烧起来。 便在此时仿如呼应他的怒吼一般天边双龙窜起左红右蓝震醒了穹苍。 半空焰火爆出那是开战的讯号、那人望着天边的红焰满面震惊慢慢地诧异渐减怒火陡生霎时纵声狂啸:“潜龙!你想向我挑战吗!” 大赢家站在火海之中听着远处的怒号忍不住笑了起来是谁在挑战谁呢? 情势一触即那就让它触一触、一吧。不然大赢家还叫什么大赢家呢? 他举起手掌隔空轻抚山下对阵的兵卒开战讯号爆起双方将领已在调兵遣将四下仓皇奔走。大赢家笑嘻嘻地望着那容情好生喜悦如同孩童玩戏泥兵娃娃既天真、又残忍。他自顾自地笑着:“你们等着看吧。我如果输了大家都要输没有人能赢的就像那一年一模一样……” “方丈大师?你们在哪儿啊!” 轰隆一声巨响梁柱倾倒正正打在伍定远脚旁眼前大火漫天焰火半空炸开两相映照直如地狱一般。伍定远全力闪避火势脸上满是惊惶大声道:“方丈大师!青衣掌门!你们还在吗?” 达摩院烈火飞腾方丈不见了青衣秀上也不见了伍定远才从密道转出来到达摩院内堂他没见到正邪双方脑也没看见天绝神僧却见到这幅惊人景象。 伍定远不断闪躲烈火一心寻找众人下落他窜到山崖之旁眼看火势大大正要躲入小径离开掹然间山下杀声响起伍定远慌忙向下眺望忍下住便是一声苦笑。 “玩完了……” 景泰三十三年七月初一无尽火光染红了中原大地山脚下人嘶马鸣万军凶杀朝廷怒苍终于开启大战谁也拦不住了。 第二章 人贵自知 谁是世上最传奇的人物? 是卢云么?贫微出身却能大魁天下手无缚鸡之力却又练就了一身武功这算是传奇人物吧?还是秦仲海?这人以残废之身流亡江湖最后却能攀上险峰与天同高如此逆天而为该算是大大的传奇吧? 不是都不是卢云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秦仲海胆气过人玩命赌命如家常便饭这两人要不成功立业那是上天刻意折磨哪里是什么异数。 到底谁是传奇?是独力挑战百万军的秦霸先么?还是悟性百年难逢的宁不凡? 抑或是后起之秀杨肃观?甚或是命数缘奇的伍定远? 都不是啦景泰王朝最大的传奇不是反贼名将也不是剑客书生而是这个人。 “启禀太师前线送来的飞鸽传书。” 江充点了点头缓缓接过字条。 便是他刀兵点水工两个字江充。一个文不比衙门师爷武不比厂卫喽罗的奸臣他便是本朝最最著名的传奇人物。 秦霸先天纵英明开创千古大局本就应然柳昂天武勇过人、宁不凡悟性非常这些人或凭先天资质、或靠后天修行这才有了无上地位却独独江充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如此无拳无勇、一无可取的三流人物居然凭空崛起这不是传奇是什么? “嘿呀烦死了。” 尽管三十年来无敌于天下先灭怒苍后败东厂连剑神也死在他手里现下的江充却仍不敢掉以轻心自己能否安然渡过景泰王朝最后一场斗争一会儿解开字条便知端倪。 江充高坐案头缓缓打开字条罗摩什、九幽道人随侍二芳时时等候进言。 奸雄屏气凝神将字条剥开六只眼睛凑近去望霎时三声惊呼一同出彼此对望一眼全都痴呆了。 军情十万火急送来的却是一记晴天霹雳。 “天绝已死!” 这真是谁也意料不到的大事江充便算老谋深算十倍也万万想不到这名老僧侩竟会忽尔亡故。 今番兼程回京便是为了防备此人岂料双方还未开打揣想中的敌帅便已自灭? 三人对望一眼慢慢从惊诧中回神渐渐地面露笑容忽然之间只见江充捧腹、罗摩什眯眼、九幽道人打跌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堂上响起一片赞叹:“恭喜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绝老僧心怀不轨果然得了天谴可喜可贺!”“贺喜大人!敌将已倒余下诸人不成气候若想联盟倒江势如痴人说梦!” “天意啊!天意啊!”江充笑得眼泪直流挥手道:“还有什么好的快快送上来!” 一旁探子急忙向前又送上一道军机低声道:“这是宋神刀的公子宋通明送来的。” 江充满心喜乐凑眼去看霎时连拍大腿更是暍道:“好啊!干得好啊!” 罗摩什与九幽道人对望一眼二人面露笑容便也凑头去看。 “怒苍启战!” 天绝已死怒苍启战。少林怒苍一个是正道领袖一个是当世反逆这两路人马全都不服自己现下却互相砍杀起来天下还有比这更乐的事儿么?江充抚掌大笑大声道:“天佑吾皇!天佑江充啊!哈哈!哈哈!妙!妙!太妙啦!” 情势如此大局已算抵定了剩下只要把少林怒苍各个击破又是三十年好江山。 绷地一响书房里酒香四溢绍兴女儿红、山西二锅头百年弥封已然拍开诸人笑声连连当场便要大肆庆贺。 “大人还有一道军机是安统领送来的。” 江充手举酒杯斜目望着探子冷然道:“安道京那废人送来的啊?念来听听。”那探子低头往字条一看神态尴尬道:“启禀大人这字条……这字条……小的念不出。” 江充咻地一声狠狠吸了口酒挥手道:“不识之无啊?九幽道长劳烦你了。” 九幽道人满面雀跃兴冲冲地接过字条他低头看了一会儿皱眉道:“圆圆的。” 江充大笑道:“圆圆的?还没过中秋哪!安道京那小子便想吃月饼了?”九幽道人慌忙道:“大人别误会。真是圆圆的。”江充望向罗摩什笑道:“又是个目不识丁的东西还是国师您学问渊博劳烦瞧瞧是圆的方的?可别是软的才好。” 罗摩什心下起疑接过字条定睛一看霎时倒抽一口冷气道:“圆的!” 说话之间满面惊愕竟已跌坐在地。江充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冷笑道:“干啥、干啥、干啥子啊!圆也圆不过你的秃头去怎么头晕啦!”他伸手接过宇条啐道:“不过是道军情瞧你们愣得……” 说话问眼睛往字条一瞪霎时双目圆睁惨然叫道:“真是圆的啊!i真是圆的也真的念不出。 字条上绘着一只圆形图徽正中龙蛇身昂然吐信。这是安道京从达摩院中火送来的军情一字未描却已震动京畿。 “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 吾皇犹在神机洞中景泰王朝最大恶梦如今随着天绝之死竟尔重现江湖。 九幽道人兀自不知死活仍在那儿谄笑不休:“大人安统领真会画圆哪画得很圆啊!” 他笑了许久江充与罗摩什却无喜悦之情两人各自低头沉思模样竞似十分忌惮。九幽道人有些诧异自也不知他二人何以装模作样忙问道:“大人。 天绝已死心腹之患已除您还有何烦恼? 可是担忧怒苍匪寇么?” 九幽道人如此愚鲁江充自无接口之意只是叹了口气朝罗摩什望了一眼道:“罗摩大师即刻替我送口信便说江充在永定河相候不见不散。”九幽道人不明究理忙问道:“大人夜深人静的您这是去见谁啊?” 江充重重往桌上一拍怒道:“闭上鸟嘴!”罗摩什见上司怒神色更是紧张只急急步出书房九幽道人更如惊弓之鸟把颈子缩了半天吭不出一个字来。 七月初三江充怒气冲冲。 乌云满天星月无光大批云都卫好手静默无声各自操桨行船护卫权臣驶往河心。秋夜沁凉永定河上波涛荡漾方才下过大雨河水湍急高涨此刻绝非沿河游览的好韶光却不知江太师为何赶将过来。只是众下属素来听命行事太师面前谁又敢贸然置喙? 四下无光连灯笼也没点上江充端坐船头若有所思。 九幽道人随侍一旁眼看罗摩什不见踪影安道京又到少林去了只余自己一人随侍在侧难得有机会媚上自要抓紧时机。他见江充眉心深锁似有无限烦恼忙抢上说话道:“大人所谓兵来将挡水来上淹有我们这群大将守着您还怕什么?” 江充闭上双眼叹息道:“谁说我怕了?江某人白手起家无敌于天下只有别人怕我没有我怕别人。”九幽道人第一个马屁落空心下却不气馁赶忙改口道:“是、是江大人学富五车英明神武天下无人能及小人说错了。” 江充依旧闭目养神淡淡地道:“谁说我学富五车、英明神武了?道长啊道长要学人奉承拍马多用些巧心少些陈腔滥调。听了让人烦。”九幽道人听得责备慌乱问只得连声答应看那八字成语不管甩一会儿定要揣摩上意找些厉害的词儿出来应景。 夜黑风高江充缓缓站起远方河水奔腾湍流他怔怔瞧着不由叹道:“人家是三十功名尘与土我江充是八千富贵险中求。你们说说我这八千个晨晚稳坐太师宝座靠的究竟是什么?” 众下属跟随他已久少见他叹息气馁此刻看他面露疲惫之色无不惶恐。 众人旁徨无言九幽道人却是个心急贪功的他忽然想到了好词当场叫道:“大人凭什么做太师那还用想么?您老人家第一个丰功伟业号称无双第二个雄才大略却又名动四海黎民百姓真爱戴啊天下英雄齐来拜……” 去了个英明神武来了个雄才大略看那九幽道人谀词如潮滔滔不绝定要升官财了。果听江充微微一笑道:“瞧你辛苦的来人。”九幽道人大乐知道他要犒赏自己登时笑道:“小的在。” 江充斜目看了属下一眼泠冷地道:“把这牛鼻子抓起来了。”此言一出只听刷刷连响左右云都尉拔刀出鞘已然架在九幽道人颈上。九幽道人惊道: “大人饶命啊!我……我又怎么了?”江充叹了口气道:“道长人丑不打紧怕就怕东施效颦专拿胭脂白粉朝黑炭上涂涂抹抹、那不只丑还是怪。若非用人在即我真想扔你下船喂王八。” 九幽道人尖叫一声当年他也曾入神机洞见识过安道京的谄媚伎俩岂料不过多学了几句奴才马屁便要惹来杀身之祸?他又惊又怕慌忙便道:“大人……您……您不讲道理啊……您不是说自己无敞于天下么?怎地小人说您一句英明神武一句雄才大略您……您便要这大脾气? 您……您好偏心啊!”说到伤心处竟然放声哭了起来。 江充叹道:“道长奉承讽刺两者都是个奉字。奉劝您一句傻人别干聪明事。”九幽道人擦去了泪水哽咽道:“我本就笨要是像您那般聪明那是我做太师了。”江充摇头叹道:“我聪明?这倒是第一回听过。这里问你一句您说我孩提时读书写字聪明何如?” 九幽道人哽咽道:“您能做到太师那还不是样样拿第一么?” 江充淡淡--笑道:“道长此番可料错了。江某弱冠之年给先生赶出私塾我爹娘看我白痴也似无可救药根本当我废料一块。”九幽道人气愤填膺怒道:“大胆!他们才是白痴废料居然把您这个神童看走眼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掹听扑通一声九幽道人已给扔入水中。江充脸上泛起怒火喝道:“混蛋东西!居然敢说我爹娘是笨蛋?你不要命了?狗屁当马屁用九幽道人自要倒霉。远远听他哭喊道:“大人文武圣贤、德配天地快快捞我起来啊!” 耳听新的阿谀又起江充火气更是暴涨他转问众多下属喝道:“文武圣贤?我江充行走天下靠的是这些屁话么?你们这帮笨蛋给我说说我究竟凭什么干到太师?说!给我说!”他见诸多下属低头缩颈不敢言动当下抓来一人抢刀架上颈子怒问道:“你说!我凭什么做这个太师!说!”那下属满面刀疤哪里知道什么道理?一看明晃晃的钢刀登时咿咿啊啊地哭道: “大人饶命啊我不知道啊!” 江蛮子怒火上升把刀勒紧了怒道:“你不说今日就宰了你!”刀锋转紧那人脖子登生血痕他又痛又怕霎时哭道:“救命啊!大人武功高强千万别杀我啊!” 江充哦了一声道:“你说我武功高强?这倒是新玩意儿。”那人见他露出笑容登时恍然大悟想来江充心之所系必以为自己武功高明。当下打蛇随棍上笑道:“属下知道了大人武功厉害所以能安居太师。”江充哈哈大笑道:“你说我武功厉害咱问你了咱俩要以武功较量谁胜谁负?” 那下属嘻嘻一笑道:“大人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属下跟大人较量当然是大人赢。” 江充勃然大怒喝道:“该死的东西!连我也打不赢还养你做什么?扔下去!” 河面上又是扑通一声那人与九幽道人一同载沈载浮只弄得狼狈不堪。江充犹在怒他又抓住一名下属怒喝道:“你说?你也觉得我武功高强么?” 那下属见了先前几人的惨状忙干笑道:“是……不……是……” 江充怒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这几年便是养了你们这帮一问三不知的混帐朝廷才败坏成这个模样!你给我说明白!我武功高么?”那人低头干笑: “高得很。” 江充哈哈大笑怒吼道:“好!那咱俩武功较量谁输谁赢?”那人大惊失色若要输给主子不免成了无用废物可要赢了主子却又成了狂妄凶徒他心生一计慌忙便道:“属下与大人打成平手激战一千招呢。” 江充呸了一声大声道:“混帐!赢便是赢有什么平不平手!你蒙混!” 当场一刀斩去那下属急急闪过身法竟是高明无比他又慌又怕赶忙往地下一跪红着双眼道:“大人饶命! 小人与大人激战七天七夜趁着大人打盹以卑鄙手法略胜一招半式小人赢得侥幸赢得无耻大人虽输犹赢啊!”那个啊字宛如尖叫江充听了自是哈哈大笑提声再问:“好!你既然赢得了我现下却为何跪在地下求我饶命? 你倒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那人嚅嚅嚿嚿把实情说了出来:“成者为王败者求饶您是当朝太师小人只是个无名小卒当然要请您饶命了。”江充笑道:“说得好可你说!你既然武功胜过我拳脚强过我为何是我当这个太师不是你这小子?” 那人尴尬地道:“皇上……皇上和您投缘所以……所以您是太师小人是奴才……” 江充气得炸了重重一耳光抽去怒喝道:“投缘?投你妈的屁缘!当年爷爷初入京城皇上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闲王哪里是当今天子?他和我投缘有什么用?操!老子同你妈投缘!”那人滚跌在地吓得全身抖颤声道:“江大人我娘七十好几您要与她投缘那是晚了些……” 江充狂叫一声一脚踢出将那人踹下水去。他怒气未消抽刀指向众人怒道:“说!你们全给我说!为何我是太师你们全是奴才?说!”他举刀指着一人冷冷瞪去那人全身软慌道:“大人记性人过目不忘又兼文才出众……”话声未毕江充已是大怒:“放屁!我连你叫什么名字也记不得?我哪来的记性!你这王八敷衍我!” 眼看腰刀砍来那人惨然一笑自往船下一跳便与九幽道人游成一列。 扑通扑通河面上满是厂卫高手--时蔚为奇观。江充兀自不歇犹在怒喝:“回答我!为何我是太师你们个个本领高过我却全是奴才?回答我!为什么?” 余下部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傻了。照江充自己所言他的文才不过尔尔武功更是稀松平常此人文不行武不就仪表不如人、聪明也不如人、莫非他是白鼠精投胎、还是癞蛤蟆转世?否则要如何混到这个高位? 眼看一众下属因循苟且江充仰天大叫:“混蛋东西!全是没见识的!统通给我眺下去!” 众人满面惨然蹑手蹑脚正要往水中一跳忽听一声巨响传来船身震荡不已众人惊愕之下回头望去只见船身旁现出庞然巨物赫然是只高桅大舰。 众下属吃了一惊顾不得上司正自疯威赶忙围拢过来严加保护。 蒙蒙水雾中船头又是一震赫然望去竟是多了一道木板只见两名男子一前一后正自行上船来。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江大人你这些下属答不出让老夫来答吧。你之所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因为你有“自知之明”啊!” 耳听贵客到来江充满面激昂慌忙守候船头躬身道:“恭迎前辈驾到。” 哈哈大笑声中罗摩什当头领路引着那人上船。来人形貌威武身材高大过人足足比江充高上一个头听他朗声道:“江大人讲口才你比不过刘敬论滔略你及不上秦霸先交才武略你江充一无是处着实是块大大的废料。” 那人出言侮辱众下属群情耸动皆露愤怒之色。那江充却只躬身聆诲毫无反驳之意。 那人哈哈大笑神态转为严肃他拍了拍江充的肩头凛然道:“不过正因你是废料而你也懂得自己是块废料人贵自知为了这个长处朝廷上无人斗得过你三十年来你稳若泰山。 江大人老夫说得对么?” 满场下属目瞪口呆江充却是长叹一声拱手道:“侯爷此言深合吾心。 江某心服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与江充鼎足而三的大权臣征北大都督到了。 善穆侯战功彪炳拥兵十万江充簧夜驾船过来永定河原来等的便是他。 柳昂天淡淡笑道:“江大人能吞下这几句话果然有“自知之明”老夫又更佩服你三分了。”江充叹了口气伸手肃客两人便往舱里去了。却把一头雾水的下属愣在当场。 这帮下属平庸无能不求甚解自然不解柳昂天的意思。江充之所以可怕绝非是口才了得心机厉害此人之所以能独霸朝廷正因他那过人的“自知之明”。 人贵自知先知已再知人。懂得自己的短处所以敬重别人的长处所以能听言纳谏重用贤者进而称王称霸傲视天下。这便是江充干到“三师三少” 的不二法门。 刘敬深谋远虑千决万断仅一失但那一失足成千古恨。秦霸先目光远大看尽万里江山千古事却不见身周舆薪可怜寸许误差便致饮恨黄泉一目不瞑。 谁都会败唯独江充不败天生废料却有自知之明靠着百来个臭吱匠江充三十年来打倒无数诸葛亮即便以秦霸先之能、刘敬之毒却都扳之不倒。 江充之所以强正因他自知很弱。他自知笨得紧所以聪明的不得了。 江充是无敌的。 船舱密不透风燥热难当自景泰十四年来这还是江柳两系脑第一回私下碰面。二人对面坐下只听柳昂天大笑道:“江大人说你是混帐王八加笨蛋那是抬举你了。你那些下属不知情定以为老夫在损人了。哈哈!哈哈!” 这话决计是在损人江充又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来?他也不怒只哈哈一笑解嘲道:“多谢侯爷在下官做得越大越容易忘了自己是个笨蛋不免越活越回去了。” 柳昂天大乐更是笑道:“说得好!你越笨老夫越怕你哪日你烧坏了脑子硬生生成了白痴我可得退隐了哈哈!哈哈!” 江充满面难堪正要掉转话头突见柳昂天沉下脸来道:“江大人您深夜差人过来到底有何指教这便说吧。”柳昂天不失武人本色说起话来开门见山翠刀直入。江充微微一笑道:“不瞒侯爷今日相邀只想求您高抬贵手救下官一命。” 柳昂天嗤之以鼻冷冷地道:“这可折煞我了。你江大人称霸朝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要你的命?” 江充叹了口气望向柳昂天淡淡地道:“便是杀死天绝的那人。” 柳昂天面上闪过惊诧旋即一隐而逝。只是这神色虽然细微却没逃过江充的眼去想来柳昂天也已得知此事。江充也不点破也不说话只静静等候柳昂天开门。 过了半晌征北都督咳了一声道:“江大人……可是怕怒苍山下手杀你?” 这话决计是敷衍。万恶归于匈奴一切坏事都是蒙古人干的大家要消灭万恶坏人啊。江充久在朝廷怎会不知这些伎俩?他眯起了双眼模样有气无力叹道:“秦匪霸先、万恶渊薮我家姨娘偷人您家亲友被杀什么坏事都往他头上一推……”他摇了摇头叹道:“难得见面别打马虎眼了。这套官样文章你要不烦我可真腻了。侯爷咱们说正经的吧?” 柳昂天哼了一声道:“柳某人行得正做得端什么时候说话不正经了?” 江充微笑道:“行您快人快语我也直说了。”在本朝最为闻名的勇将之前这奸臣显得十分瘦小他谄着一张脸从几上大碗取出一只菱角手上缓缓剥着:“那年怒苍山攻下霸州太后不是召见您么?” 柳昂天闭上了眼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江充见他镇静自若有心激他一激便道:“当然有这么回事啊剿灭怒苍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哪!想皇上屡次派人招安秦霸先都置之不理为何太后召见您善穆侯一出马却立时让他慨然答应?嘿嘿这中间的道理有无卖那个求这个还请您指点一二吧。” 柳昂天大怒重重往桌上一拍厉声道:“姓江的!什么叫做卖那个求这个? 你究竟想说什么?”江充望似低头眼角却偷偷去瞧柳昂天的神色。只听他笑道:“侯爷别难为情啊这朝廷哪……谁没一本大烂帐?真要掀开了您五十步我一百步全都是好弟兄呢。” 他把白腻腻的菱角放入嘴里慢慢嚼着:“咱明白讲吧这景泰十四年的密奏是您差人…… 嘿嘿……那个的吧?” 柳昂天大吼一声一拳把木桌槌得跳将起来他咬牙切齿愤怒已极霎时转身过去反手掀开舱廉自望波涛汹涌的河面不再说话了。 江充见他不理睬自己登从桌下取出一柄长剑牢牢握在手上。柳昂天虽然面向窗外却也知晓江充的诡计听他嘿嘿冷笑说道:“江大人别想妄动老夫力搏狮虎你要与我动手那便是自杀。” 江充哎呀一声摇手道:“误会了误会了。您方才不夸我有自知之明么? 什么时候江某自不量力学得在老虎嘴上拔毛了?”他将剑柄转向柳昂天庄容道:“这柄剑有些来头在下只是要您过目一会儿别无用意。” 柳昂天随手取过将长剑抽出鞘来却也没见到什么稀奇之处。他摇头道: “怎么?这剑有何古怪?”江充嘿了一声将长剑取过道:“侯爷您是水仙不开花还是真个不晓?” 柳昂天怒气上冲喝道:“你含沙射影的究竟想说什么?把话说明白。” 江充心下一凛慌道:“真不是您做的?”柳昂天有些想揍人了他握紧拳头沈声便道:“有话直说。” 江充喃喃自语他见柳昂天一脸肃杀倒也不似作假当下缓缓抽出长剑叹道:“好吧算我信您一次。这柄宝剑……便是杀死刘敬的那柄剑。” 柳昂天闻得此言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汪充见他眉毛向上一挑之后瞳孔放大霎时已知实倩刘敬绝非柳昂天差人暗杀的。他手指剑刃道:“这剑上沾着海蛇剧毒前些时乡民在城郊挖出刘敬的尸身我找了高手查验中的毒便与剑上剧毒一个模样……”他还剑入鞘双目直瞅着柳昂天道:“侯爷我此刻句句肺腑外界一直以为刘敬是我差人杀的其实是抬举我了。江某手下并无这等绝世高手。” 朝中若论实力向以三大派马是瞻。刘敬政变失利受剌身亡若非江充派人暗杀便该是柳昂天幕后主使看江充适才多方试探用意纯在考究征北都督的用心。 柳昂天深深吸了口气道:“江大人你找我来便是查这件事?” 江充轻轻颔道:“对不住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下手杀死刘敬的是谁总之他既能做掉刘敬便能对付江某。现下连天绝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我是越想越烦为了朝廷的安宁侯爷您要是知道下手之人便请明说。” 柳昂天叹了口气道:“江大人我老了。” 江充面肉颤抖知道他再推搪低声便道:“侯爷引我一条明路走。” 柳昂天幽幽地道:“求人不如求己明路就在你身边。过去你要是下手轻些刘敬、卓凌昭也不会死了。他们要是还在你又怎会孤立无援呢?”江充虽给讽刺却无怒之意只是慌道:“侯爷!送佛送上天您别这样说话你不怕那人转而对付你么?” 柳昂天掩面长叹颇见疲惫之色。拱手道:“老夫年近七十早已看破世事不管谁要对付我那也由得人家。江大人反正朝廷还有您撑着。恕柳某年老体衰不能奉陪了。” 江充哪里能让他从容离去当下顺着话头叹道:“侯爷怎么专说泄气话? 眼下七夫人便要替您添个丁。您官做了福享了那您的儿孙呢?百年之后总不能让您那小妾重操旧业吧?” 七夫人过去是青楼出身江充这么一说不免冒犯了柳昂天。果见征北都督怒气勃伸手掀翻茶几厉声道:“姓江的!你说话恁也无礼了!”声响传过门外护卫大惊失色众人急急推开房门探头问道:“大人没事吧?” 江充自知戳到了柳昂天的痛处他一挥手制住了下属的说话众人不敢打扰连忙掩上房门一个个退了出去。 房内寂静无声只听柳昂天喘息沉重似是无尽疲累。江充假意叹息道: “对不住了。若非事关重大我也不想翻这些陈年往事。侯爷请您帮我这一回吧。我至死不忘你的恩情。” 柳昂天嘴角斜起眼中生出怒光他取起茶壶朝桌上倒下森然道:“把小眼张了这里写个名字给你要你江充夜不成眠!”柳昂天面带不屑当下指蘸茶水在桌上来回画着江充又惊又喜又慌又怕急急朝桌上望去。 杨刑光? 他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道:“您……您是说杨五辅……” 杨远字刑光隆庆年间生于北京景泰十七年皇门御榜进士出身原来他才是最后一场斗争的要角儿。 柳昂天面无喜怒道:“什么杨五辅该说是杨五奸吧?你老实告诉我这位五辅大人便是您安在柳门的耳目吧?”江充干笑道:“您误会了我与此人相交不深……”他正要说谎忽觉柳昂天的眼神隐带轻视江充干笑两声忙改口道:“我想起来了……这两年为了编纂史书咱们确实有些来往。吃过饭喝过酒。” 柳昂天冷冷地道:“不必你招柳某也知情。那年东厂败得如此之惨若非有人里应外合把仲海的身世套出来焉能让刘敬一败涂地?嘿嘿江大人啊我总以为人家替你套出了消息剩下的事便该由你料理。却没想您江老爷天生的好福气居然从头到尾躺着干您还真会坐享其成啊!” 江充听得调侃一时干笑数声忽然之间他神态大变须俱张目光极见凶暴。 号称无敌的江太师直至今夜方才惊觉自己被人一路耍着玩……向来借刀杀人的他如今给人玩弄于股掌间成了驱虎吞狼的那只笨虎这真是前所未见的奇耻大辱! 刘敬之后下一个就是自己了。刀已经到了背后…… 此刻想想杨远这人的身世当真奇怪朝廷大臣谁不是宦海多折要不默默隐忍要不告老还乡只要在朝廷待上十年谁能全身而退?只有他杨远此人官居极品仕途扶摇直上自景泰十七年中举以来历任翰林院修撰、户部侍郎、光禄丞寺卿景泰二十八年升任五辅大学士十五年下来赢回一个“杨五辅”的名号。 没有父丧母丧自无须返乡丁忧宦海生涯中杨远不曾犯错大灾大祸也不曾找上门来不争功、不推诿不怎么长袖善舞却也不怎么树立敌人。正因如此杨远有孔阁揆难以企及的好名声五位大学士之中只有这个人是独来独往的。 若说王宁、梁知义像是迎风不摇的苍松杨远便像是一颗软绵绵的藤蔓风吹两头倒却也不曾断了根本大风一过不知不觉间他又爬上墙头轻轻缓缓地探出头来。 江充伸手抚面低声道:“侯爷打刘敬一死您就疑心杨五辅了?” 柳昂天嗤地一声凛然望着江充道:“你毕竟是年轻。杨远是什么角色他会心甘情愿做你的鹰犬么?打这人进朝廷的头一天柳某便在留神他。”江充全身抖喘道:“所以……所以你留他儿子在身边帮办现下又让他和怒苍交兵……您……您这是拿他儿子当人质?” 柳昂天叹了口气他拿起一只菱角道:“这菱皮是黑的。”霎时手上微微用力将之折为两断又道:“瞧果肉是白的。” 他见江充茫然不解当即正襟危坐肃然道:“江大人这便是柳昂天与你不同之处我有心机、有手段但我也有一颗赤子心。文杨也好武秦也罢也许因缘际会也许轮回报应这两个孩子都到我手底下做官十年下来我与他们真心相待不曾有亏。” 江充干笑道:“好样的您可别告诉我您这辈子绝不杀他们。” 柳昂天睑上闪过一阵悲伤低声道:“错事做过一回便已足够了江大人除非到了抄家灭族的地步柳某绝不下手害他们。”他拍了拍江充的肩头淡淡地道:“江大人官场上除了自知之明还该有点良心。大人久在高位多替自己的子孙积点阴德百姓会欢喜的。” 眼看柳昂天从容离去江充登时废然软倒。 本朝开国以来历任阁揆还没一位能够善终无论是总管太监、还是六部尚书官越大命越薄抄家灭族的往往三中有一宦海本如修罗场要能全身而退那是谈何容易? 最后一场硬战了……江充望向悠悠河水忍不住叹了口气在这一刻眼前居然闪过那可耻可笑的两个字。 退隐。 第三章 天命如此 算过命么?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近来手气不顺白日里钱如流水走小人汹涌来晚间辗转反侧头疼牙疼兼撞猛鬼看那幽冥鬼魂招手微笑天哪还能不去卜个卦么? 待到颤巍巍地坐上算命摊子眼前赫见一位道貌岸然的神人拿了生辰八字在那儿掐指捏算正心头惴惴间忽见那人面带惊诧食指举起笔向鼻头大呼道:“你!要呀!!” 了?真了?还是别有玄机啊? 故事的主人翁姓范号麻子这日听说要登时眉开眼笑喜不自胜。他老兄算了几十年的命每回郎中不说他撞邪便说他遇鬼难得遇上好样的还不笑得晕了么? 范麻子喜欢相命一年总要算上十数回。倒非这人天性无聊有钱没地方使只因此人实在霉运过人打小参上了“人参运”方才养出这般怪异癖好。 什么是“人参运”?看范麻子的际遇便知晓了。这位仁兄打出生那天家里便与人参结下不解之缘。那日东厢房婴儿呱呱落地西厢房老头咻咻狂咳这里吃奶水那里喝参汤。好似在较劲似的。 人病了便得吃药吃药便食人参爷爷一个人吃不痛快之后数年不到奶奶也咳了一日吃半根再一年爹娘也咳了一根两日三人合吃。 家里一个接一个重病仿佛事先排队讲定照轮而来人参自然日日往家里跑。看那人参如流水一根根从药辅飞出直往家门送来之后注入夜壶再由范麻子亲手倒出去做了杜鹃花肥。 日夜浇花施肥门口杜鹃花受了人参滋补长得自是锦绣灿烂美不胜收四邻都是啧啧称奇不过家中田产却是一日比一日薄了。范麻子三十岁那年家中田产终于吃得精光病人们好似责任已了两腿一伸各自往西天见佛祖去了。 除了山边多出的几座坟墓便似什么事也没生过。 眼见那药铺老板暗暗偷笑分号接连开张范麻子连哀叹的气力也没了把最后几两银子换成纸钱烧了便也开始他的佃农生涯。 人生到了这个田地也不再想什么出头越每日干完活后范麻子便是找大夫问诊再不便找相士闲聊就怕自个儿也忽然重病却让那游手好闲的儿子再次倒楣。 这日土地庙旁来了个摸骨摊子范麻子趁着农闲自要过去给人摸摸看看运数如何。哪知今日合当该板凳还没坐熟半仙李瞎子瞪着一双翻白瞎眼大喝道:“了!” 范麻子眼前黑四肢软颤声道:“……了?” “当然是了!”李瞎子吼得声嘶力竭“恭喜官人你范家即刻要!快快往西横走三里便会交上官运快快快官居极品啊迟了便来不及啦!” 范麻子大喜若狂听了官运要来如何不兴冲冲地起身狂奔?管他刮风下雨当下低头连走三里不止心中更是欢喜不定。 轰地一声朱员外的座车当头撞来范麻子飞了出去连惨叫也不及出当场睁眼死了。 惨哪李瞎子说的官运呢难道是骗人的? 官运才开始哪范麻子惨死轮下朱员外是个有良心的立时拿出银钱抚恤遗族眼见范麻子的老婆貌美过人、模样又是楚楚可怜员外更加过意不去了只想就近看顾。后来果然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半年不到便已到床上照料去了。 阿爹给车撞阿娘要嫁人可怜范公子便成了孤儿。泪眼汪汪之余范公子反而不再游手好闲他没跟着过继只入了破庙苦读从此愤图强。 十年寒窗过后水面烟波飘渺湖上传来一声长叹但见那范公子独立楼头一声“先天下之忧而忧”范家果如李瞎子所言真出了个大学士范公子非但官居极品文风更列唐宋古文八大家今犹受人称颂。 这日到了范麻子的忌日范公子率同大批娇妻美妾一同祭拜先人。只见他双手举香跪地道:“爹爹孩儿官至宰辅还替乡里办了义仓。您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说着痛哭不已。 “瞑目?放你***闷响屁!老子当然死不瞑目!” 咚地一声祖宗牌位摔到了地下。 妻子有了归宿儿子也成了大官唯独范麻子还是一样倒楣只是当日他便算长了十个脑袋也料不到自己竟要成为一张祖宗牌位方能换来儿子的一身官运。倘让他事先知晓了可会抱头鼠窜拼命来挡这天王运? “吴半仙啊……”喧哗的市集中传来一声唉叹“小人沦落成这个模样您干啥还消遣我啊?” 闹市喧嚣人声鼎沸丹阳小镇上挤满了人潮。只见街角算命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看他背后树了面招牌上书“铁口直断吴半仙”却是当年替柳门四少相过命的吴安正。 吴安正瞪着面前的一名汉子冷冷地道:“这位张官人我特地为你说了大宋宰相范仲淹的故事醒世良言苦口婆心用意便是劝你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度日不要做非分之想。” 那张贩子抖了抖手上的三两碎银哀叹道:“大师啊咱连吃饭营生也给官军扣住了您要我怎么办?指引我一条活路吧。”说着死缠烂打直是打死不肯走的模样。 这丹阳镇位在中州距嵩山约莫三十里人烟稀少向无商旅出没谁知拜了少林一场大战所赐今日丹阳镇上却引来无数人众。不只逃难的百姓来此躲避祸火连武林高手也来此地观望局势再看买卖棺材的、吃喝玩乐的、便连算命卜卦的也都闻风而至若非丹阳镇如此热闹吴安正世居西岳张贩子行走嵩山两人一个中一个西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儿。 眼看张贩子苦苦哀求吴安正看在眼里自是暗暗摇头。天下即将大乱世间凡夫俗子却只知蝇虫小事分毫不知大祸临头吴安正此行过来嵩山实受故人之托前来少林传信哪知竟给这些闲人缠上了。吴安正给那人连番滋扰也是耐不住缠登即道:“好好好算便算别这般大呼小叫的。”他叹了口气伸指便往那人左腕搭去。 那张贩子大喜欲狂却又心惊胆战双目紧紧盯着吴安正颤声道:“大师小人……小人什么时候要啊……” 吴安正眯着眼忽然双眉一挺似乎看到了什么要紧物事挥手便道:“等会儿。”张贩子吞了口唾沫怔怔便道:“等会儿?好……我……我等……” 过了半晌吴安正仍是不见动静只自行翻阅经书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张贩子慌道:“大师我等了好久怎么没下文了?” 吴安正笑道:“真是笨啊我是说你等会儿便能。不是要你等。”张贩子跳了起来大喜道:“真……真的么?”吴安正点了点头又道:“不过这件事有些奚窍你这回虽是交上大富运只是千万记得万万贪不得人心不足蛇吞象无论有多少金银珠宝取足了便走。倘若贪了八成会有……”他顿了顿迳把下半截话说了出口:“麻烦。” 哪知“麻烦”两字说出却没听到惊诧之声吴安正抬起头来眼前风声潇潇对座早已空无一人。看这张贩子好急一听自己要居然一溜烟走了连银两也没付清。吴安正摇了摇头这等市侩人等他可是见识得多了倒也不以为意。 吴安正缓缓起身自行走到街口抬头眺望远处的嵩山。此时朝廷大军封锁道路纵然再想知道局面变化却也苦无门路。吴安正眉心深锁想起那日见到的魔火降世又想到那双九纹丹凤眼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说起张贩子这人倒也没范麻子那般倒楣。此人自小身强体健平日里做些小买卖过活整座少室山的白米白菜全是他送的。少林寺两千名和尚照外人看大师傅们耕地不足食粮外买张贩子自是招财进宝财源广进其实张贩子经手生意多年深知这桩买卖仅仅面子皮好看里子里全是一蹋糊涂。先看和尚小气香积房火头刻薄整车白菜上去东挑西捡之后倒有半车退回?每十日辛苫押上一车利头却不足三两银子虽不算舍本生意但也沦得一穷二白、两袖清风三月不知肉味四壁一片萧然。再看前日更是倒足大楣赶着官兵封锁道路前上山哪知才到香积房还没来得及下货火头硬说什么怒苍大魔头上山今日无暇收货便将他轰出门去。听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贩子给人赶出山门下山不足半里路偏又遇上官军退却三十里骡车财物硬生生给人扣了下来。 一股霉气冲天直上九重云霄怕连嫦娥都闻到了。张贩子平日本就辛苦现下少了骡车生财日子恐怕更难熬他本想找个安静地方上吊自尽哪知绝处逢春无意间竟然听了要心头暗暗生出希望寻思道:“大是不敢想了先能把骡子拿回来那便是上上之喜啦。”他鼓足勇气一路朝山脚行去走不半里便见前方营寨鳞次栉比层峦叠嶂正是朝廷大军驻扎之地。 此时贼匪与官军前锋正自激战杀声震天自远而近不绝传来听来自是惊心动魄。张贩子手脚软一路念佛疾走。他这人自幼日子辛苦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心白米油盐酱醋茶件件都努力纵然天下大乱只要火没烧到自己头上哪管什么怒苍、朝廷?他--路想着自己的生计不知不觉间便已来到营寨大门。心思恍惚间猛听一声暴喝:“来人是谁?怎敢擅闯军营? 难道不知正在打仗么?” 张贩子见了门口守卒心中只是害怕登想掉头逃走但想起吴安正的预言却又生出无限勇气他做足了苦脸低声下气道:“这位大哥小人是做买卖的先前骡车给军爷们扣在营里我想……我想取回来……”他大著胆子说出这几句话低头缩手间只等挨几个耳光哪知等了半晌却没听到声响张贩子咦了一声斜目一看那守卒竟已中箭死了。张贩子又惊又怕又慌又疑吞了两口唾沫左右瞧瞧无人便鬼头鬼脑地往军营里走了。 才入营中便听远处震天价响潮水般的杀声中夹杂着朝廷人马的喊叫:“来人!贼匪要劫粮了大家死守栅门!”张贩子见大批兵卒全数往营寨后方奔去偌大的营地竟是空无一人他没料到竟有这等好事儿一时喜出望外忖道:“照这局势看说不定老天赏脸真能把骡子拿回来。”他搓着手、低着头心头怦怦跳着自在营中四处探询。 正察看间猛听一人喝道:“你是干什么的?”张贩子回过头去心中叫苦连天只见一名军官横眉竖目手提大刀正自恶狠狠地瞅着自己张贩子低头缩手苦着脸道:“爷……小…… 小人来拿骡……骡……”那军官见他来历不明连句话也说不明白登时怒吼道:“怒苍贼匪!”二话不说大踏步地走来便要朝张贩子砍落。 张贩子吓得屁滚尿流跪倒在地口中哭道:“不是啊!小人不是匪啊!” 泪眼汪汪中心中千百遍地咒骂吴安正:“什么算命仙纯是骗人的哪里要? 难不成是纸钱么?”那军官哪来理他刀光闪动便要将张贩子就地正法张贩子大哭道:“我不要死啊!饶命啊!” 便在此时轰隆隆地声响冒出眼前窜出大批马蹄那军官钢刀不及斩落身子便已飞上半空已然身异处。听得四下喊声大作到处冒出火头延烧有人喊道:“大家别急着杀人赶紧去烧粮草!”张贩子目瞪口呆只是跪在地下不敢动弹忽然间一匹白马朝自己奔来马蹄狂震便要踩到自己头上张贩子吓了一跳慌忙中急急闪躲脑袋碰地一下不知撞上了什么硬物登时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贩子终于醒转他眼望四下只见营寨全给焚毁也没见到半个步卒不知人都上哪儿去了。张贩子摸着头上的肿包疙疽哎哎叫疼心道:“给算命仙骗了哪来财? 不过头顶个大肿包而已唉……我可倒楣了。”此时已是午后看这模样营里大概没什么财物剩下自己的骡车八成也给毁了张贩子苦着一张脸自在营中穿梭寻找出路离开。 正走间忽然背后挨了一记闷腿张贩子扑地倒了他没料到有人隐伏在侧慌忙便喊:“饶命啊!大爷饶命啊!”还没哭得两声便听背后传来咕噜噜地叫声似是什么畜生所张贩子惊疑不定撇眼看去只见背后一只骡子又瘦又干撇着一双眼珠瞪着自己看那狂傲模样背后还拖着一辆板车赫然便是自己养的那只死硬东西。 张贩子放声大哭抱住那骡子喊道:“老天有眼咱爷俩终于团聚啦!哈哈!哈哈!”此刻营中残破好似随时都会冒出军官杀人张贩子也不敢多哭便急急驾车走了。 连着赶出三里路已然逃离战地张贩子自也慢慢松懈下来。忽见天边乌云阴霾竟是下起雨来了。张贩子苦着睑忍不住又唉声叹气起来。这趟载了满满一车米粮出门却又载了满满一车回家这趟生意算是白做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那雨下得好大张贩子心中着慌就怕白菜淋雨腐烂赶忙加催缰绳便要赶回丹阳镇去。 连着催了几下缰绳那骡子却是懒得理会反而走得更慢了。这骡子吃得多睡得多睥气又凶又拗张贩子每日里跟这畜生斗气早已恨之入骨。一看这家伙又来威登把先前喜相逢的心情扔到天边去了心里暗暗着恼:“那吴半仙说我一会儿要却哪里是财了?原来不过是火而已。”他这人最大的心愿便是要将骡车换成马车早些把这死硬骡子踢出家门只是马儿一匹五十两银子自己每月不过挣个三两白银看来这个美梦还有得熬。 淋了满身雨苦苦支撑着走忽然骡子脚步一颠直把张贩子震下地来张贩子摔得满身烂泥实在气愤不过爬起身来指着骡子怒骂道:“混蛋东西! 今晚不给你吃饭了!”那骡子打了个饱嗝斜目看了张贩子一眼好似不太希罕想来是在军营里吃得饱了。张贩子神疲力乏连咒骂的气力也没了待见车上米包翻落下地只得冒着大雨将米包抱回车上。 白米好生沉重却换不到几文银子张贩子愁眉苦脸使着干瘪肌肉将米包扛上了肩一一往车上送去忙了半晌正要反身驾车忽然间眼睛一眨见到地下黄澄澄地滚着几只东西。 世上黄澄澄的东西可多了那骡子边走边拉一天少说掉个三五斤臭屎下来张贩子每日捡回家做柴火烧自是看惯了只是此刻的黄澄澄玩意儿却不是烂泥般的臭屎而是两边棱角的金元宝! 张贩子慌乱间狂叫一声飞身扑地去捡他将小小金元宝捧在手里大哭道:“了!真了!”当时金贵银贱一只金元宝值得二十来两银子看地下足足躺着三只少说能换上六七十两龙银这下非但买马的钱有了恐怕连房子修缮的钱也有着落。 张贩子又喜又悲伸脚便朝骡子踢去骂道:“死东西!看我今晚什么不吃偏吃骡肉!” 那骡子挨了一脚鼻中冷气--喷后足倒踢过来直直蹬上了板车。张贩子拿起鞭子骂道:“死家伙脾气好大啊!看老子今日怎么教训你!” 正想提起鞭子乱抽乱打忽然后头传来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张贩子心头忽起异感慌忙间转了回去猛见地下滚了十来只金元宝黄澄澄的满地都是。 张贩子大喜欲狂当下再次飞扑过去不顾满地烂泥将金元宝全数抱入怀里看这黄金足有十来只足足值得百两银子有了这笔钱非但买马修房的钱有了怕还能讨房媳妇度日。想起邻村阿花饱满丰腴的身材张贩子自是乐不可支只在地下打滚。他凑嘴过去亲吻元宝赫然之间只见元宝上打着印记上书:“武英通宝。” 张贩子满头雾水不知武英这两个字是何意思。他眨了眨眼想道:“对了这金元宝是哪里来的?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我可得查上一查。”他茫然摇头伸手翻动米包上下搬动一阵便见下头压着一只布袋看袋子破了个角不太像是自己的东西张贩子就着破孔凑头看去猛然间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里头堆满了金元宝足有数百只之多!张贩子大哭大笑叫道:“有了!全有了! 盖祖祠、当员外的本全有了!老天爷!我真了啊!” 他哭了一阵慢慢静下心来却也把事情看得明白:“看这模样敢情是官军爷爷放错了东西却把军饷扔到我车上来。今天可了一笔横财。”他把东西抱了出来看这包黄金五十来斤勉强扛得动他怕后头军士追来便想解下板车套锁骑着骡子急急奔逃。 脚步方动他回头望着满满一车货物贪念陡生:“我可傻了既然军爷们弄错了搞不好车上还有别的宝贝我可别错过了。”好容易入得宝山岂能这般离去。张贩子顾不得手上的宝贝便掀开油布爬到车上翻看。蓦然间见到了一只大木箱。 看这木箱好生巨大足足可以放上几千只元宝张贩子惊喜不定料来里头必有奇珍异宝那非但可以当个员外恐伯还能富可敌国、雄霸一方了。他深深吸了口气伸手将木箱打开凝神去看这回不见满心喜乐反而是悚然一惊。 里头坐着一名五六十岁的男子睁着一双凤眼只在望着自己。 张贩子愣住了只见那男子一张俊脸苍白无血眸子却隐隐生光张贩子惊道:“你……你是谁?”那人闭上了眼低头叹了口气道:“你又是谁?” 张贩子咦了一声他细细打量那男子只见这人身穿僧袍左手拿着只饭团右手提着水壶不知在自己车上藏了多久。他咳了两声问道:“那些金银珠宝是你的?” 那人幽幽地道:“率土之滨尽为王土。天下万民万物皆为朕所有。” 这人说话语气活脱是个大富翁想当然尔元宝必是人家的东西。张贩子心里凉了大半截想起到手的钱财便要凭空飞去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虽不是坏人但富贵之路已在眼前挺而走险的念头不由得窜了出来。寻思道:“看这人模样八成是金银珠宝的正主儿。我今日若要一刀杀了他四下兵荒马乱的谁会知道是我下的手?” 心中恶念渐生嘴角冷冷上扬正要去抽车上的柴刀心下忽地一醒又想道:“我这是干什么?姓张的打小不偷不抢日子虽然辛苦却也不到饿死的地步。何必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儿?” 想到今日是七月一日鬼门开倘若真的下手杀人日后不免被厉鬼纠缠冷汗直流之下便将柴刀松开了。 箱子里的那人见他忽尔呆立不语忽尔泪眼汪汪忍不住皱眉道:“你是宁掌门的人还是天绝大师的人怎地见了皇上还不知叩拜?他们是怎么教你的?” 张贩子望着地下的金元宝伸手挥了挥当作再见跟着恶狠狠地撇了那人一眼:“**的宁掌门!老子要回家了你快快给我滚下车!” 箱里那人愣住了道:“你说什么?”张贩子怒道:“说什么?要你滚下车啊!老子平白无故载你这瘟神一程真***霉了!操!”说着将元宝踢开伸手揪住那人的衣领便要将他扔下车去。 便在此时背后传来--阵掌声好似有人在鼓掌拍手此地荒郊野外怎会忽然冒出人来?张贩子愣住了慌忙回头过去霎时心下惨然已是软倒在地惨叫道:“天啊!” 眼前现出一柄晶亮亮的长剑止自指向喉头。 张贩子吓得双腿软大哭道:“坏人啊!歹徒啊!救命啊!杀人啊!” 那长剑缓缓移开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你不必害伯。看了你适才的作为我无意杀你。”张贩子偷眼去看只见来人模样俊秀只是衣衫上沾了鲜血看来有些怕人。张贩子面皮颤抖慌声便道:“你……你是谁?” 那人微微一笑道:“财神爷。” 张贩子又惊又疑他打量那人几眼摇头便道:“你少来胡说。人家赵公明有胡子关老爷使大刀文武财神都不长你这模样。”那人淡淡笑道:“小老头儿我没工夫陪你闲扯。这里有个好差使给你只要做了这桩事情那些元宝全归你。” 张贩子听了真个要一时心惊窃喜颤声道:“有这么好的事?不是骗我的吧?”那公子爷淡淡笑道:“我有事托你又何必骗你在下要劳你的驴车送箱里的爷抬去一个地方。事成之后金元宝归你使唤。” 张贩子大喜过望忍不住跳将起来大哭道:“了!真了!”他抹去泪水慌道:“快说、快说你要我去什么地方?上刀山、下油锅哪里都行!” 正哭闹间忽见那公子眼角有些异样心中又怕了起来--时嘴角僵软声道:“算了算了你别哄我了……老兄是要我去鬼门关渡那奈何桥吧?这桩生意我不做。” 那公子爷噗嗤一笑正要说话忽然间捣住了嘴口中直直喷出血来。张贩子吓了一跳慌道:“你……你得了痨病么?”那公子不去理他只捂胸喘道: “你给我乖乖听了我有气力说一遍……”他附耳过去低声道:“把人送到北京东顺门……济山胡同总兵府……” 张贩子茫然覆述:“北京东顺门济山胡同总兵府?这总兵是谁啊?”那公子爷喘道:“这总兵姓伍双名定远半月内便会走马上任……你把人送到府上便说车里这人是西凉来的老乡要请他安排做园丁……”说到此处大口鲜血喷出已然摔倒在地。 张贩子慌忙抢上惊道:“这位公子!你……你怎么了?”那公子爷将他推开喘息道:“盖上木箱装作平常模样出。记得这件事绝不要跟外人提……” 张贩子虽是一头雾水仍是答应了一声。看这趟货送得是活人想来再怎么糟糕总不会遭人退货吧?他将白米搬上了车向木箱里的那人咳了一声道:“这位老哥忍着点既然财神爷吩咐咱们这就走了。你路上若想拉屎小便还是肚饿口渴便打打箱子顶咱听了便会停车……”叨叨絮絮中张贩子盖上了木箱便自上路。想来一路要与那骡子斗法斗气这趟路定有得熬了。 张贩子走了敌军也退了偌大的荒野只余公子爷一人孤身淋雨目送骡车离去。 居庸关、总兵府、老园丁……现下只差最后一关了。只要过了这关刘敬跨不过的门槛便不再碍眼过了这关文武百官全数俯称臣中兴大业便在眼前。 那公子深深吐纳从怀中取出一只黄金宝盒他颤抖着双手缓缓将盒盖打开。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这便是最后的东风白玉方印、古体大篆、开国受命之宝当年潜龙换得自由身便是靠着这块方印一身龙袍、一方印石加上内外军马策应大事可期。盒 盖向天开启大雨淋漓电光急闪而过只见盒里垫着大红绒布里头…… 空无一物! 眼前浮起老僧悲悯的目光那公子茫然向天嘴角泛起了苦笑他缓缓跪倒在地掩住了脸面霎时呕地一声鲜血直喷而出瞬将双手染为血红。 望着满手的鲜血他自知没有回头路。赌上了一切眼泪也已流干这一关纵使弹尽粮绝玉石俱焚他也…… 非过不可! 第四章 萧墙之中 七月七日七夕佳节最是赏星谈情的好韶光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牛郎织女星。只见天上喜鹊银桥地下营火点点放眼望去直是灿烂一片。 “杨郎中……”娇喘细细星眸带笑万般绮旎之中玉臂绕颈而来说出了下一句话。 “嗯……你使坏……” 去岁此刻若有人轻呼“风流司郎中”的大名想当然尔出言叫唤的必是红粉佳人无疑。满面的柔情怜爱中佳人娇躯委身而来。当此七夕良夜管那娇娘是好人家的千金抑或是名门大派的女侠只要面前站的是那个风流身影耳里听得是那低沉和缓的嗓音总能让少女倾吐诗怀笑颦绽放如花。 “杨郎中……” 今岁此时七夕佳节又是一声叫唤响起不过这喊声不似莺啼燕叱反倒有些阴风惨惨。 星光洒下喊的人一脸坑疤没有柔云秀也没有绸缎华裳那人身材不满五尺横眉竖目手提大刀一头稀疏白人称“淮西高天将”的便是他。 “你使坏!”轰地一声刀斩如雷霎时重重一记砍落在木箱上。 砰地一声那木箱跳了起来木屑洒得一地都是望之恁煞骇人。 大火整整烧了七日了。放眼望去帅营一片狼藉满是火烧痕迹。锋锐箭羽兀自钉在幔上若非帐外那面帅字旗兀自迎风招展谁也辨不出这里原来堂堂的本部帅营。营帐外兵卒不住往来奔跑望来更显得纷乱。众将满身疲惫各坐地下有如楚囚相对。只听各人咒骂叹息或叹生不逢辰或哭生不如死只是不管嘴里念的是什么只要想起日后朝廷降下罪罚人人痛不欲生。 “高爵爷咱们沿嵩山脚下找过都没查到杨郎中的踪迹。” “***杨肃观!”那传令受了一脚登时滚了出去高天威跳了起来破口大骂“这小子再使坏老子一状告到金銮殿!要他杨家满门抄斩!” “别气了……说不定杨郎中生出什么不测也给贼匪害了……咱们可别错怪人家……”这人说话有气无力却是赵任勇。他生平第一回随军出征谁知却打了个大败仗自要感慨生不逢辰了。 宋公迈双手掩面叹道:“赵老弟啊达摩院里没有他的尸山上山下都不见他的行踪倘若他……他畏罪潜逃咱们一个个都要有事。”赵任勇眼望卢云叹道: “卢参谋杨郎中下落不明您也以为他畏罪潜逃么?” 卢云听了问话却一反平日口若悬河的模样只安安静静地躺着有若死人。这位副参谋在达摩院里受人暗算身上重伤给人抬了回来后至今只躺在软垫上每日里便是昏睡。看他睡得容情祥和应该已到了南天门正准备给传令迎进去。 宋公迈神色凝重、赵任勇抚额深叹连那安道京也是茫然无语众人望着高天威大脾气却无一人出言劝慰。 七月初一正邪脑会面约定三场较量最后一战变故陡生“文杨武秦”坠入达摩院密道众人苦苦等候两人出面结果一个都没出来反倒看到达摩院烧起大火以及一红一篮两道号炮。 有人放炮意思便是开战嵩山被敌军包围朝廷众将担忧少林僧的安危不敢率尔出兵只遣人上山查证哪知探子还没来得及离开本营怒苍那群亡命之徒便已偷袭阵地。这些贼人好不狠辣第一道计谋便是纵火烧粮。朝廷措手不及食粮辎重给人一把火烧得精光这些时日各路军马面黄肌瘦上下都在苦撑。高天威也才有那么一句吼。 文杨消失无踪武秦也不再露面达摩院无故烧起大火少林众僧自是惊疑不定众僧与伍定远会合了一同入院去找没瞧见“潜龙”的半根龙角却见到一个端坐的死人一个躺倒的活人。众人惊吓之余不敢惊动天绝的遗体便只把躺活人卢云抬了出来。 没有奸臣作祟也无朋党为奸主帅自始至终藏头露尾神神秘密再看天绝老僧行径荒诞高深莫测。有了这对宝贝师徒百般制肘朝廷众高手空有一腔热血、一身武艺在种种匪夷所思的愚蠢布置下谁能不败?现下老和尚自己双手一摊阿弥陀佛魂归极乐乐了那群魔头苦了满朝文武这算是什么鬼把戏? 十万兵马轰轰烈烈南征未建寸土之功看柳昂天荐举不力杨远管教无方不知有多少人要被杨肃观连累。偏生这位中军主帅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好似潜逃了。只急死了朝廷众将。 事情弄到这模样众人嘴里没说话心里对杨肃观、天绝这对师徒直是痛恨已极。恨不得将之鞭尸三百生吞活剥方才稍解心中悲怨。 帐外又来了一名传令听他道:“宋爵爷石凭大人传讯回来说河南布政使不敢擅启粮仓除非有代征北统帅的大印否则恕他不能借粮。”宋公迈没有把他踢出去只是挥了挥手低声道:“知道了……知道了……” 少了杨肃观的令符邻州县官不愿开仓济急自也合情入理。只是满营兵马怨声载道却要如何打?兵卒饿起肚子来定会宰马来吃一匹军马最少值得五十两白银两千只马便是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可强迫他们忍住不吃饥寒交迫之下必去抢劫百姓生灵涂炭。 找不到食粮也不能做鸟兽散两害相权取其轻宋公迈老泪纵横他唤来传令从行囊中取出厚厚一叠银票约莫一万两白银低声道:“大家赶紧回京吧。这是我私人的钱。逢州过界便向百姓调粮。银子要是不够尽管再跟我说。” “多谢宋爵爷。”其余众将含笑观看把手环抱胸前齐声说出这么句话算是总结了。 “启禀方丈伍施主来了。” 七夕佳节却是少林寺近三十年最为凄怆的一夜。三场大战下来弄得达摩院一片火海朝廷大军仓皇北归那杨肃观本是中军统帅却没回到本营达摩院里也没他的尸整整七日下落不明着实让人烦忧。 伍定远合十道:“晚辈西凉伍定远拜见方丈。”当下候于一旁等待灵智吩咐。灵智合十回身凝目看去三人并肩走入斗室当前两位是和尚却是灵音、灵真背后一人身形高大正是号称“天山传人”的伍定远。 镇寺之宝殒落罗汉堂座身受重伤杨肃观至今不见踪影阖寺上下别无依靠只能看灵智的作为了。寒气森森飘来灵智的眼神也甚茫然。伍定远偷眼看去只见这位方丈面色憔悴想来他这几日不曾歇息只在烦心日后种种大事。 微弱烛光照下天绝早已气绝多日甚且尸身已飘出腐味但他的面容依旧栩栩如生那低沉含悲的双目好似还在怜悯世人疾苦。 灵音是诫律院座天绝已死灵定重伤现下已成寺中第二号人物。他见方丈沉默无言便道:“杨师弟至今尚未现身究竟师叔死于何人之手无人能知内情。”他顿了顿望向伍定远合十又道:“伍施主你在公门多年能否替方丈分忧解劳?”伍定远捕头出身向与仵作为友验尸办案自是在行想来为了这个情由方丈才请他同来勘验尸体会商大计。 伍定远点了点头依言俯身下望。只见天绝身躯饥瘦如柴那枯瘦的胸膛前却有一道伤口前窄后宽深达寸许却是一处刀伤。这伤毋庸置疑必是死因。伍定远额头冷汗涔下达摩院中当时高手虽多但要问谁是用刀第一高手那是不必想了。 灵真大声道:“伍定远!你说是谁杀了我师叔!”天绝德高望重这老僧虽然风烛残年但他是少林第一高手、傲视天下的大宗师是谁有这个能耐杀了他?伍定远叹了口气自知灵真言下所指一时神色沉郁并未回话。 灵真见他不语当下用力抓住他的衣领喝道:“好你个伍制使!连你也想包庇凶手么?” 伍定远嘿了一声铁手轻挥将他推开一步。灵音赶忙拉开师弟合十道:“伍施主那日我天绝师叔过世便只卢施主一人守在身侧。或许他见了真凶也未可知。他现下身上伤重我们自也不方便问他……只是……只是贫僧听说他与那人交情匪浅……”说到此处似不知该如何措词便只低头宣佛。伍定远微微摇头索性替他说了:“大师要我劝服卢兄弟让他出面指认真凶?” 灵音合十道:“施主言重了。我们只是怕这位卢施主误入歧途想请伍君从旁开导别无他意。” 人生走到这个田地真个乏味了。伍定远感慨万千只是低头不语。 倘若天绝真是秦仲海所杀少林必与怒苍全面火并。只是少林是武林门派怒苍却是个小朝廷没有几万兵马出手天下英雄助阵怎能成就大事?但要让群豪心甘情愿地送命便不能没有一个有力证人出面。 人证有了、物证有了天下英雄同仇敌忾朝廷大军鼎力相助一切自能水到渠成。 灵音、灵真见他点头都是面有喜色灵智却仍一言不。伍定远望向方丈待见这位高僧目光深沉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却又难以启齿。伍定远微微一愣心道:“不对。方丈要我过来绝非是要我说服卢兄弟这么简单他定是另有用意。” 伍定远心中醒觉又恢复了机警神智赶忙朝四下探看霎时心下一凛忍不住咦了一声。灵智沉声道:“施主看到了什么?” 伍定远浓眉紧蹙道:“诸位可曾留意这里没有打斗痕迹。” 此间斗室一如平常一无打斗痕迹二不见刀剑斩痕地下许多瓢盆瓦器完好如初实不似武林高手对决之地。伍定远合十拜向方丈道:“并非在下要替人开脱。只是这石室全无打斗之象。秦仲海武功进展再快要说他能一刀杀死天绝大师让他全无反抗之力实难让在下置信。”灵智听了这话登时合十颔。一旁灵真大怒喝道:“放屁!人死以后随便你要搬便搬秦仲海杀了师叔以后再把人扛来这里故布疑阵这又有什么难的?” 伍定远叹道:“灵真大师您瞧天绝神僧的模样……”他朝尸体望了一眼低声道:“难道是可以搬得么?” 三僧心下微惊一同朝天绝看去。眼前这位神僧盘膝坐地右手微抬似要抚摸什么一般。伍定远道:“在下在西凉干了七八年捕快少说处置过百桩凶杀可也没见过这等死状。” 灵真正要指骂灵智却双手合十道:“施主若有见解但说无妨。” 伍定远道:“人死前脱肛断气全身气力消散十之**会倒地不起。除非是冻死、暴毙抑或死前大悲大恨否则绝无可能长立不倒。”他顿了顿又道:“看天绝大师的情状必有什么心愿未了这才死不瞑目。” 灵智面露叹息之色道:“伍君果是西凉名捕非同凡响。我师叔确实有个大志愿。” 伍定远面色一变想到那日见到的血字当即道:“世志?” 灵智与灵音对望一眼霎时同声宣佛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建世志必至无上道斯愿不满足誓不成等觉。 灵智低头垂目幽幽颂念解释道:“这几句话出自“无量寿经”摘于“必成正觉第七”乃是我师叔最欢喜的一篇经文。法会圣众、德尊普贤师叔一生心愿便是创建佛国令普天下王公大臣至心精进、终得正觉。” 听了天绝僧的大悲宏愿伍定远自是满心佩服。那日他朝左侧甬道奔出第一眼便见到这篇“必成正觉”血字狰狞龙飞凤舞没想却有如此深奥的典故。伍定远低声道:“依方丈所见那血字是谁写的?” 灵智微微叹息道:“据老衲所料这篇“必成正觉”乃是潜龙所为。”伍定远哦了一声反问道:“何以见得?”灵真面露忿恨大声道:“还有什么疑问?这人在嘲弄师叔!” 灵智知道师弟粗鲁无文忙解释道:“施主且想想。写就此篇文字的绝非常人。若不是学问渊博精通佛典要他如何通晓无量寿经?背得出必成正觉?当时甬道中除了文杨武秦、便只师叔、潜龙二人。想那秦仲海虽然行事狂悖但要以佛经典籍留书示威谅他也有所不能。”秦仲海粗鲁无文狂暴凶猛这经文自不可能出自他手。伍定远点了点头喃喃地道:“照方丈意思天绝大师是给谁谋害的……” 灵智深深一叹道:“施主请你看着我师叔。” 伍定远满心疑窦当下蹲了下来朝天绝尸身望去他看了半晌没见到什么异状正要反身去问灵智刹那间电光雷闪一道蓝光照入眼来眨眼之间竟又一闪而逝彷如鬼魂显灵一般。 伍定远大吃一惊急忙运起夜眼凝目便往天绝尸体看去只见那道蓝光虽然细微却是从伤口深处反射而出虽只小小一截断片却没逃过他的眼去。伍定远脸泛紫气转头望向两位高僧只见灵音面色茫然好似不知生了何事那灵智却紧泯下唇点了点头显然早已知情。 伍定远面色震恐全身轻轻抖心道:“神剑擒龙……老天爷天绝大师到底是谁杀的?”灵音与灵真互望一眼都不知他们在弄何玄虚灵真面露不耐大声道: “方丈!你婆婆妈妈地在干什么?管他师叔是谁杀的?反正不是秦仲海便是潜龙!咱们赶紧冲上怒苍将他们全数杀光报仇!怎还在这儿穷磨蹭?” 灵智听了他的怒吼霎时厉声道:“出去!” 灵真闻言一愣软了下来忙道:“方丈你……你这是做什么?”灵智森然道: “我以方丈之名命你等离去!”这莽和尚给方丈驱离自是颇感恼火那灵音却知有异当下轻推师弟低声道:“咱们先出去。别惹方丈生气。” 灵真、灵音相继离开伍定远知道灵智必有大事交代他慌忙起身说道:“方丈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灵智叹了口气他来回踱了几步似在思索如何启口伍定远不敢打扰只是低头垂手心里反覆盘旋的便只是那柄“神剑擒龙”想到这把怪剑的大威力心中更是万分恐惧。 密道幽暗沉闷凝重除了灵智低沉的脚步声其余别无声响。过得许久忽听灵智一声长叹道:“伍施主你可知天下最最可怖的刺客是谁?” 伍定远缓缓摇头正要推说不知忽然心下一醒颤声便道:“您……您是说潜龙……” 灵智面色沉重轻轻颔道:“你们那日下到密道吃过潜龙的亏吧。” 伍定远悚然一惊忙道:“那日我们走到密道尽头觉左右各有通道。还在商议去路时便给一个怪阵偷袭了。若非我那兄弟眼明手快恐怕在下……嘿……”想起卢云给人刺中一剑至今未醒忍不住叹了口气。 灵智沉声道:“下手之人选在三道交会之地出手无论敌人从何而来他都能守株待兔以逸待劳。这正是潜龙的作风无疑。”伍定远闻得此言自是心有余悸那日“潜龙”所布阵法匪夷所思好容易自己脱出困局他却又忽然刺出一剑果然是一等一的心机计算。 灵智又道:“潜龙动手不讲招式从来只暗中出手。山林泉水、天上地下无一不是他的擂台战场。此人暗杀之术鬼斧神差乔装易容信手撵来。昔年朝廷远征大军未行主将每多暴毙帐中便是这位潜龙军师动的手脚。” 伍定远转望天绝尸身面露不忍:“方丈你们也太仁慈了当年抓到这人一刀杀了不就得了?这位潜龙军师如此阴险厉害为何要养虎为患呢?” 灵智摇头叹道:“施主啊施主你也太瞧得起少林寺了。这许多年来少林只能关他不能杀他。关他还得礼数周到一不得拷打、二不能屈辱。否则刑法伺候。” 伍定远满面惊诧:“刑法伺候?” 灵音见他一脸骇异当即垂手指地道:“施主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伍定远茫然道:“这不是地牢么?”灵智叹道:“本寺堂堂佛门又不是衙门何必建造牢房?”他低头向地轻声道:“这里本是少林寺的狗洞。” 惊奇接踵而来伍定远自是目瞪口呆茫然道:“狗洞?” 灵智道:“百年前少林弟子若被逐出师门必从此处密道离开。遇上这等叛徒长老前辈下手也不会客气便会设下机关伏击号称“十八铜人”、“三十六桩”。直到景福宫太后下旨朝廷动民夫前来扩建这条密道才改作牢房再不让人进出。”伍定远满头冷汗颤声道:“潜龙与太后……太后……相……相识……”他不知该如何措词这两人一个是母仪天下、坐镇禁城的老妇一个却是指挥万军、杀人如麻的魔头要说这两人有甚牵连实难让人置信。 万籁俱寂中只听灵智幽幽地道:“施主且用心想想。怒苍第一把交椅是秦霸先此人爵号武德官拜都督向与你家柳侯爷并称。那第三把交椅则是“右凤”士谦此人进士出身贵为武英朝文臣你看这两人身分好生尊贵那潜龙能坐上第二把交椅能没点来头么?”伍定远满心惊愕骇然道:“他也是朝廷的人?” 灵智微微一叹道:“岂止是朝廷的人而已。他便是靖江王朱阳。” 伍定远大吃一惊颤声道:“他……他是王室的人?”灵智颔道:“不错。“潜龙”本姓朱单名阳自封“靖江王”。这位怒苍右军师身分尊贵乃是前朝隆庆帝的第三子。” 这话一说如同响起了一记霹雳登让伍定远茫然无措良久作声不得。 隆庆帝乃是本朝王室正朔育有武英、景泰两兄弟。多年前武英受难景泰继任三十年来风雨飘摇、国政不安便是为了这两人。看这世间已如此纷扰岂料他还有第三位皇子? 伍定远全身抖颤声道:“原来如此难怪……难怪你们不敢杀他。” 灵智低声道:“当年抓到此人江刘柳三大派一同议决都说要将他软禁。这才把苦差事送到少林寺来。皇上还圣旨吩咐要我们善待此人切莫凌辱虐待否则刑法伺候。” 听了这么一大段故事伍定远已是呆立无语。他左右看了看低声便道:“方丈他……他现下去哪儿了?是不是再次投上怒苍了?” 灵智忽尔笑了笑道:“现今的怒苍山不同以往少了秦霸先主政不过是座匪寨而已潜龙贵为帝王胄邑你想他会甘心受秦仲海驱使么?便在当年若非看在“戊辰岁终龙皇动世”那几句话他又何必屈居秦霸先副手与平民百姓并称龙凤?”伍定远全身剧震颤声道:“您……您说他……他是为了武英皇帝才造反……” 灵智点了点头霎时伸手出来放在他的头顶上沉声道:“施主啊施主当年你我相见老衲一望便知阁下必是大富大贵之人。伍君你何等福泽得见天颜啊!”伍定远惨然一笑他抱住了头缓缓坐倒在地道:“大师你……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事?”灵智蹲了下来附耳道:“老衲近日上观天象眼见彗星入斗紫微受侵已知天下必有大祸。如今魔王秦仲海已然降世那一统朝政的奸臣也将破茧而出从此生灵涂炭谁也挡不住。”伍定远惊道:“您……您是说江充……” 灵智面露怜悯道:“江充虽坏其实对今圣很是忠心老衲怕得另有其人。这人一日隐伏不出便没人对付得了。即便江充出手恐怕也抵挡不了。”他顿了顿目光定在伍定远脸上叹道:“形势如此天下正道英雄若想活命唯有一条路走。”伍定远面色铁青喉头干涩嘶哑地道:“方丈请说。” 灵智叹道:“方今之计唯有“一代真龙”出面号召天下正道之士否则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伍定远眼前一黑如中雷击想起当年为了羊皮冒险犯难险些惨死神机洞烂成无皮白骨一时全身冷汗冒出。慌道:“大师……您……您在说笑么?”灵智毫不理会霎时面向伍定远躬身下拜合十道:“老衲灵智拜见正道武林第一人。恭请真龙领袖群英抗妖除魔。少林弟子任凭差遣绝无怨言。” 伍定远见他模样认真霎时更见惊怕大声道:“方丈!此事万万不可!定远才疏学浅官职卑微干不了大事的!” 伍定远并非不识抬举只是乱世中身居高位往往便要身不由己有时更会惨遭陷害死法惨不堪言。看二十年前的秦霸先、一年前的刘敬如今的秦仲海日后的杨肃观哪个不是水深火热?却要他如何愿下苦海自往火坑跳去? 灵音劝道:“吾兄此言大谬伍君贵为真龙传艺天山想当年秦霸先名为匪孽其实心中时时以天下为念比他儿子强上太多了。施主也是天山之人自该报效当今为万民谋福、天下谋福。”伍定远大声气喘慌张摇手道:“方丈我求求你不管是谁杀了天绝大师伍捕头都可以替你抓人就是……就是别把我弄出来……” 灵智叹道:“伍君啊伍君你还不懂么?秦仲海也好怒苍山也罢如要对付他们少林也有良将人才应付。”说着朝天绝看了一眼重重叹了口气:“吾心之忧只在萧墙……” 伍定远大叫一声霎时掩耳飞奔便要夺门而出灵智挡住去路却不让他走。 神剑擒龙、无主龙袍、无端惨死的天绝神僧、来历诡异的朱阳这些怪事哪件不骇人听闻却全让自己遇上了眼看灵智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口中还低念不休伍定远急汗满身已然浸透衣衫。 第五章 败战将不死 以前扬州家里养了只大黄狗毛茸茸的名字忘了。 大黄狗很骄傲给它吃不吃非得等它脾气好了心情舒坦了才肯动上眼前的食料。 尽管这样疼它大黄狗还是常常溜出门去三天两头的不见狗影。每次回来了身上都脏得一遢糊涂满身伤痕也不知是跟土狼打架了还是跟老虎较量去了。 一回下着大雨天又寒实在担心不过就把大黄狗绑了起来不让它出门晃荡。 那夜大黄狗不得自由一直哭、一直叫逼得顾倩兮陪了它一整夜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就这样守在后门陪着大黄狗直到高烧倒下给娘亲抱了回去。 长大以后誓再也不养狗了。本以为自己狠得下心肠谁知啊来了一只比大黄狗骄傲一千倍、任性一万倍的东西。而且讨厌的是它还会说话还会讨自己欢心这次自己要受的苦恐怕不是烧倒下那么简单了。 顾倩兮望着担架上昏睡的情郎轻轻亲吻着他眼中又是泪又是爱。大小姐旁若无人一旁左从义、石凭、黄应等人噤若寒蝉有的苦笑有的肃立却没人敢说上一句话。 “他是怎么伤的?”顾倩兮目向左从义语气平平淡淡只是不自觉地让人怕。 左从义第一个干笑:“我……我哪里知道……您……您别问我……”眼见尚书府的千金转向自己望来石凭心下一寒登时慌道:“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当然不关他们的事了躺在担架上的又不是他们。大黄狗若是死了这些狐群狗党只会竖起爪子大声说:“好狗!”然后去找下一只笨蛋大黄狗再让它倒在担架上再来段一模一样的故事那又有什么难的? 众人一个接一个闪开担架旁只余伍定远一人他行到顾倩兮面前低头望地叹道:“卢兄弟为了救我所以……所以拼死挨了一剑。顾小姐若要责怪只管怪我吧。” 顾倩兮把眼光别了过去口中并没说话。 伍定远没有错人家要为他而死他又能如何呢?大黄狗也没有错舍己为人舍生取义黄狗天生是这样的性子。 说来说去错的原来是自己…… ※※※ 卢云终于醒来了自从达摩院挨了一剑之后他始终昏睡不醒此时双眼张开只见晨光映照床边坐着一名娇俏可喜的女孩儿正自含笑望着自己却是顾倩兮。 卢云虽不知身在何方但只要见到了顾倩兮心里事便放落一半。他缓缓伸出手去抚摸顾倩兮的脸颊道:“你……你怎么来了?”顾倩兮将卢云扶了起来又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含笑道:“你伤得那么重我能不来么?” 卢云微起歉疚之意他打量身周只见房间窄小紧蹙对面一扇窄门窗边搁着木桌如此窘迫穷酸的所在已知是在北京自己的住处。当年他高中状元时曾经买下一处房舍便是这处地方了。 卢云斜坐炕上忽然有些渴了一见床边搁着汤碗便颤巍巍地伸手出去。却听顾倩兮道:“你别起来让我来服侍你。”卢云脸上一红道:“你要服侍我?” 顾倩兮微微颔柔声道:“做卢家的媳妇当然得服侍你了。来喝汤吧。” 喝了口汤没想却是黑浓的伤药只苦得他直喷出来霎时弄脏了衣衫。顾倩兮取过布巾替他擦拭嘴角道:“良药苦口多喝点伤才好得快。”说着将棉被掀开拿过卢云的衣衫便要替他更衣。 卢云双眼瞪直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顾倩兮聪明不让须眉向来我行我素。扬州拜师学画、京城里离家出走哪件事称不上胆大妄为?孰料这位自有主张的大小姐忽奇想现下竟要服侍自己穿衣?卢云见她拿着衣裳一双媚眼瞧着自己一时之间竟有些害怕慌忙道:“成了我自个儿穿便行了你饶过我吧。” 顾倩兮不假辞色道:“我说要服侍你那便含浑不得。你不必多说什么。”当下将卢云的扣子解开露出了**的胸膛。 衣衫解开霎时闻到一股药味卢云低头去看只见胸口包着干净绷带那伤药却是不久前换上的。卢云喃喃地道:“这是你帮我换的么?”顾倩兮替他脱下外衣手上忙着随口道:“不是我是伍定远你的好朋友替你换的。” 卢云没听出她的口气不善只微微颔心道:“定远当真细心。居然会做这细活。”他侧目去看顾倩兮又问道:“我睡了多久?”顾倩兮把他的衣衫折起重重往桌上一放悻悻然道:“问我做什么?去问伍定远。问你那些狐群狗党。” 卢云又不是白痴一看她生气了登时醒悟过来:“她这些时日都在照料我。” 房内天光微亮不过清早时候那顾倩兮却已穿戴整齐不消说她昨夜不曾回家只在用心照料自己。大小姐彻夜未眠情深意重卢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紧泯下唇低头无言。 顾倩兮也不多说什么只拉住卢云的手替他穿上袖子卢云好似木头人一般只是任由摆布。顾倩兮怕弄痛了他便道:“伤口要是疼得跟我说。知道么?”她问了两句却没听卢云说话垂目看去却见情郎别过头去紧泯下唇好似在默默忍泪。 顾倩兮柔声道:“伤口痛了?” 卢云低下头去小声道:“没事的。你别管我。” 顾倩兮偷眼去看情郎只见他别过头去不愿让自己看到他的神情。这模样好生熟悉不正是扬州那个倔强不屈的小厮么?为了这幅神态自己才始终忘不掉他。 顾倩兮心下渐软只想在卢云脸颊上一吻身子微动正要靠将过去忽地醒起情郎屡屡犯险赌命从不怕与自己天人永隔她心中一酸便硬生生忍住了。 两人沉默良久顾倩兮越想越是无奈她叹了口气挨着卢云坐下悄声问道:“卢郎如果我离开你你一个人过得下么?” 卢云大吃一惊赶忙回过神来。两人便要大婚未婚妻忽出此言如同当头棒喝。他深深吸了口气道:“倩兮我若有什么过错请你直说无妨。” 顾倩兮眼望地下幽幽地道:“你没有错。你讲信讲义对得起天地君亲师大家都佩服你一点错也没有……”她这些日子照料情郎见他神智全失不能言语心中的酸楚一言难尽说着说泪水险些流了出来她举袖遮面不愿卢云察觉。 卢云自知她说的是反话登时软了下来求恳道:“倩兮我……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你……你一定要跟我说……”他握住了心上人的小手语气颤大见惶恐之情。顾倩兮见他如此心下自也不忍她转过头来忍泪道:“卢郎我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女人。可我问你一句当年你去救你的朋友时你可记得……我……我在雪地里等了你多久?” 那年京城大乱秦仲海失风被捕大寒之中两人相约城南会面只因卢云不顾一切地动手竟让顾倩兮痴痴等待整整在寒风里守候了一日夜。 卢云垂泪道:“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不回来你便这样无止无尽地等下去。” 顾倩兮苦笑道:“你还记得?那你为何三番两次这样?伍定远也好秦仲海也好路边的行人也好你都可以为了他们不要性命……”说到悲痛处终于掩面哭了起来大声道:“我……我便算是铁打的、石造的我也熬不起这种苦……卢郎我不要嫁给你!” 说到悲恨处一个转身便奔出房去了。卢云又慌又急从床上滚了下来砰地一声身子重重摔在地下伤处登时破裂。吃痛之下忍不住闷哼起来。 磕头没用哀号没用赖在地下打滚最管用大黄狗拿出绝招果然小女孩挂着两行泪哭哭啼啼地回来了。“对不起你……你摔伤了么?” 好容易骗得佳人回来大黄狗飞扑而上乱咬乱舔。果见卢云将她拦腰抱住强吻樱唇顾倩兮哭得梨花春带雨也任凭他吻着两人轻怜密爱相依相偎再也分不开了。 房内两人泪如雨下房外也有一人默默饮恨。 “卢兄弟对不起……” 尽管房内两人渐渐情浓他俩却不知道一条大汉正自守在窗外。他听了两人的对答也自低头忍泪铁塔般的身躯轻轻颤抖。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大汉望着手上的经书轻轻点了点头。自知该是替剑神寻访传人的时刻了。 无双连拳护不了你天山传人也保不住你那便让最狠最辣的卓凌昭助你一臂之力…… 卢兄弟仁厚不足以济世乱世之中唯有绝世神功才是保家保命的不二法门…… ※※※ 八月初一云淡风清。仗打完了胜负也分了又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怒苍返寨、朝廷撤兵双方再次泾渭分明又回到了当年秦霸先初创怒苍的对峙僵局。朝廷与反逆各自调兵遣将相互防堵自不在话下。 无论仗怎么打日子总还是要过大乱局之中先是传出卢云的喜讯这位状元知州终于要在中秋佳节完婚迎娶江南名媛顾倩兮京城名流听闻自都向顾嗣源道贺顾家这些时日自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卢云即将完婚伍定远也接下了大职缺。尽管局面动荡人人自危柳昂天还是凭着无比雄强的人脉手段让伍定远顺利接任居庸关总兵此地拥军两万乃是中国北方的大屏障伍定远接位之后以他的敦厚性子必能按柳昂天的意思办事进一步控住北方军权。 眼看伍定远不日便要走马上任。朝廷依着惯例便将济山胡同的总兵府移交供伍定远一家居住。伍定远欣逢升官乔迁又得了艳婷芳心官场情场两得意喜逢新居启用之日便邀了卢云等人来到家里一来为卢顾两人大婚祝贺二来也庆祝自己升任新职。 “来跟姑姑念北京东顺门济山胡同总兵府。”小小孩童眼光直看着艳婷手上的公文封却是伍定远的义子在那认字。艳婷煞有介事教得认真崇卿却小脸通红老半天吭不出个气来。想来不识文字之故。 府邸宽阔颇见气派众人各自闲坐看西母子亲匿温馨自是崇卿与艳婷东璧人天作之合却是卢云与倩兮再加上个老脸威严的伍定远仿佛便是两家五口的模样。 卢云见崇卿哼哼唧唧不识之无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这孩子也有十岁了该送去私塾了吧?”伍定远叹了口气他每日里忙碌公事多少疏忽了义子颔便道:“这倒是。兄弟哪日有空先替我教教他。这孩子老腻在姑姑身边总不是个法子。” 卢云学究出身打小便给师长锻炼考验两只手心不知给打过多少回教起孩子自也严厉无比他点了点头想起当年私塾里的苦日子起身便道:“成让我来试试。” 眼见卢叔叔朝自己走来嘴角还挂着可怕笑容崇卿自是骇异万分。这位叔叔虽非满面横肉的长相但他面白无须脸做长方正合了“学究白脸狠太保黑面辣”的孩童耳语想到白面书生的藤条最是狠毒崇卿一时着慌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便朝艳婷怀中钻去。 艳婷宠着崇卿便在他脸颊上香了香安慰道:“怕什么没事的。” 伍定远见了这熊模样如何不怒?霎时一声断喝:“男子汉大丈夫专往女娘怀里钻成何体统?过来!”雄狮威真龙咆哮崇卿吓得慌了赶忙从艳婷腿上跳将下来畏畏缩缩地走向伍定远。 艳婷秀眉微蹙又把孩子抱入怀里嗔道:“这么大嗓门不怕吓坏了孩子?” 美女威胜过翻江倒海的神龙怒号果然伍定远歉然一笑瘟神恶貌一不见踪影真比小蛇还乖巧三分。 河东轻轻小吼真龙便已摆尾臣服顾倩兮大感佩服心下暗暗琢磨艳婷的降龙手段正含笑揣摩忽听大门脚步声仓皇一名家丁快步行来禀道:“老爷柳侯爷到了。” 伍定远啊了一声颇感意外今日府邸宴客本只请了卢云与顾倩兮两人却没料到柳大都督会亲来道贺。伍定远霍地起身赶忙出门相迎。那艳婷没见过这位当朝大脑自是心下惴惴便也带着崇卿起身就如一家三口模样自在门口相候。 卢云拉着顾倩兮的手缓缓起身问道:“以前见过侯爷么?”顾倩兮微笑道:“爹爹每回做寿柳侯爷都会亲来道贺。”卢云心下一醒想起当年初到京城之时便曾随伍定远前去顾家祝寿当时便也见到了柳昂天。看心上人出身尊贵打小便惯见王公贵族柳昂天来头虽大却也吓不到她。 诸人尚未出厅便听门外传来一个笑声道:“定远不必忙了老夫只是顺道过来瞧瞧你坐会儿便走!” 话声甫毕当先走进一个熟面孔看他满月脸、一身福体态正是韦子壮来了。头牌护卫入厅之后大批随扈进门石凭、左从义、黄应等老将也在其中人潮簇拥中一名高大老者行入厅来此人身着戎装不怒自威正是当今征北大都督、善穆侯柳昂天大驾光临。 虽说柳昂天称病不出现下却是精神奕奕全无病容。他方才坐定下人便送上茶来。伍定远上前拜倒道:“卑职伍定远拜见侯爷金安。” 柳昂天淡淡一笑挥了挥手他斜目看去忽见伍定远身边站着一名美女正朝自己望来。此女艳光照人实乃国色天香柳昂天心中暗赞当下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锦盒塞到艳婷手里微笑道:“您是艳婷姑娘呗?在下柳昂天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柳昂天乃是朝中脑说来是一等一的身分岂料竟会自道“在下”二字?艳婷听他说得客气忍不住慌了忙福了福道:“艳婷……艳婷见过侯爷。”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别跟侯爷客气。姑娘玉雪聪明对了婆家么?”说着握住了艳婷滑嫩的小手双眼直瞅着人家。看他温柔款款竟颇有“风流万户侯”的风采。想来他七个老婆便是这样娶来的。 伍定远与卢云面面相觑却都有些愣了两人过去跟随柳昂天只见他与军中将士相处不曾见过他与年轻女子说话却没想是这个情状一时都看傻了眼。 柳昂天越聊越是开心手都快搭上肩去了伍定远看得面色惨澹忍不住咳了一声柳昂天醒觉过来自顾自地笑了笑顺手再赏崇卿一个红包便朝顾倩兮走去。手上却又变了个锦盒出来。直似魔术一般。 老头子爱吃嫩豆腐卢云自是心头忐忑正怕间柳昂天已开口说话又是那温柔款款的腔调:“好久不见大小姐了。令尊近况如何?身体康泰么?”顾倩兮大家闺秀这等场面自是见多了便即捡衽为礼答道:“托侯爷的福家中一切平安。” 她含笑收下柳昂天的礼便也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送了过去。她伸手缩手都快便没让柳昂天趁机捏手。心上人平安无事卢云看入眼里自是松了口气。 柳昂天接过锦盒不由微微一奇道:“这是什么?” 顾倩兮微笑道:“柳门大喜七夫人为侯爷添丁这是给小公子玩的。”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顾倩兮消息如此灵通自是二姨娘的功劳了。眼看卢伍二人啧啧称奇韦子壮解释道:“上月初七夫人临盆顺利产下一名男婴母子俱安。”左从义也道:“是啊老蚌生珠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孩子好生健旺全不怕生我今儿个瞧他才被这黑小子尿了一头一脸哪。”众人听了这话无不笑了起来。 柳昂天年过六十育有二子三女却无一个成器。三个女儿本就文弱不必多提那长子云风世袭爵位最该奋图强可偏偏这孩子娇生惯养不堪大任让人失望。那次子正风武功虽高福泽却又单薄少时与无赖斗殴意外被杀身亡。柳昂天悲痛之余更不愿长子犯险以致柳门虽然人才济济却全是外家人。 本家无人继承衣钵柳昂天口中虽然不提其实内心暗自郁闷。本想今生命数如此再无痴心妄想哪知临到老来居然还能生个黑壮虎小子自是让他喜出望外了。 众人听了弄璋之喜无不大喜当下诸人以茶代酒各自上前道贺场面登时热闹起来。 左从义、石凭、黄应等人与伍定远都是老相识不少人驻扎过居庸关便各自坐下闲聊述说北疆局面。伍定远唤来家丁奉茶伺候艳婷也亲捧点心招待几名英俊军爷见她貌美如花温柔婉约待人十分客气周到一听此女尚未嫁人不免存了妄想纷纷要伍定远引荐。伍定远如何愿意心上人坠入虎口自是哼哼哈哈胡混双方用尽法子推拉扯。 众人正笑闹间家丁又来秉报:“老爷门外有位客人求见说是您的同僚。” 伍定远微微一怔柳昂天不请自来已让他大为意外岂料还有外人过来?当即问道:“是哪位贵客可曾问过?”那家丁道:“那公子说姓杨是兵部的文员。” 姓杨的公子多了可既要认得伍定远又要在兵部主事说来便只有那个人了。听得此人过来卢云自是心下一凛伍定远则是神情凝重厅上众人全数变色一时俯贴耳都在窃窃私语。那家丁有些着慌忙道:“老爷要让这人进来么?” 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挥手道:“快快有请!” ※※※ 柳门四少观海云远这位排名第一的大将终于现身出来了。 自七月初一战败后无论怒苍远走粮草被烧还是师父惨死这位“代征北”始终没有现身。方丈寻他皇帝找他任凭天下人议论纷纷这位中军统帅依旧音讯全无好似他已羽化成仙世间俗事与他再没瓜葛。诸人想起达摩院里的疑团无不留上了神卢云与伍定远更是全神贯注不知有多少事想问他。 脚步声缓缓响起众人从厅门望去只见院中行来一名公子此人身穿白衣腰悬长剑正自侧望满园芳华。秋日斜阳映照更衬得他肤色极为腻白。“柳门二将文杨武秦”此人形貌尊贵俊美中不失端凝正是“风流司郎中”到来。 石凭抢先站起便要过去询问柳昂天见状当场咳了一声左从义会意赶忙拉住示意石凭坐下。众人本有要起身的一见柳昂天心意如此便又全数安坐不动。伍定远身为主人自须迎接他行到门口拱手叫道:“杨郎中里面请吧。” 杨肃观远望园中的花草听了叫唤便缓缓转过头来向伍定远颔。伍定远见他兀自站在院中忙行向前去道:“侯爷恰在府里杨郎中难得过来一块儿喝杯茶吧。”说着伸手肃客示意杨肃观进厅。 杨肃观摇头一笑道:“不之客不必进去了。”伍定远听了这话不免心下一凛正要说话杨肃观已岔开话头他手指园中花草微笑道:“这些花木修剪得不坏。不是么?” 伍定远颔道:“是啊。一个西凉老乡打理的。挺勤快。”他拉着杨肃观的手又道:“大家都在屋里来碰个面吧。”伍定远把话说了两遍眼看人家如此诚心杨肃观自也不好推却当下作揖道:“不之客给您添扰了。” 二人行礼如仪先后进厅。风流司郎中久未现身跨门入户第一个见到的便是韦子壮。杨肃观官场八年从来礼数周到当即含笑拱手道:“韦护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韦子壮哈哈笑了笑打了个手势却没多说什么。 杨肃观含笑作揖道:“一会儿与您喝茶。”他脸上挂着笑容一路拜会柳门诸将。众人表情不一左从义微微颔石凭欲言又止那黄应却是心直口快之辈他慌忙站起大声道:“杨郎中!你上哪儿去了?大家都在找你……”话声未毕左从义已一把扯住将他硬拉回座。黄应虽不机灵毕竟也是官场滚出来的一看情况有异便也不再吭气。 厅上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场面颇见尴尬杨肃观却无不适之感他行向柳昂天来到面前三尺躬身道:“卑职肃观参见侯爷。” 风流司郎中柳门排名第一的大将此时躬身谒上柳昂天自不能置之不理。只听笑声爽朗激荡厅心听他道:“好孩子啊!看你黑炭也似的却是谁把你捡回家的啊?”众人听了这话无不感到愕然。凝目去看却见征北都督笑吟吟地望着一名孩童不住逗弄嬉戏。那孩子却是伍定远的义子崇卿。 满场鸦雀无声杨肃观自也无语只凝视上司与儿童逗弄玩闹只听崇卿大声回话道:“回爷爷的话是爹爹把我带回家的!爹爹武功天下第一爹爹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 柳昂天笑道:“好孩子懂得孝顺啊。以后爷爷看在你的面子上专门提拔你爹爹你说好不好啊!”崇卿欢容道:“好啊!爷爷你可不能耍赖!” 爷儿俩有说有笑只是从头到尾柳昂天没有看过杨肃观一眼好似厅上没有这个人似的。杨肃观静静听着似乎若有所思。他二次躬身拱手道:“下官肃观拜见侯爷。” 柳昂天却没回话只见他面向崇卿笑道:“乖孩儿替我取水来。”杨肃观心下一凛伸手去取茶碗却在此时那崇卿抢先了一步看他捧着茶碗稚音道:“爷爷!水来了!” 柳昂天哈哈大笑道:“乖!还是崇卿懂事!”当下咕噜噜地牛饮模样颇为快活。杨肃观面色却甚平淡看他仪表如常眉宇间一无伤心二无烦恼好似玉石雕成无血无泪。他向柳昂天躬身行礼自行转过身来便要在厅上找个位子坐下。 大批武官入厅花厅早已座无虚席杨肃观目光掠过却无一席之地让他安坐众人与他目光相接各自别开了头除了柳昂天与崇卿有一句没一句的对答其他别无声响。 杨肃观自来泰然自若从未有过失态眼看情势若此却也不嗔不怒当下便要离去。便在此时却有一人行到面前拉住了他的手温言道:“杨郎中。许久不见了。” ※※※ 杨肃观凝目去望只见来人长方脸蛋、剑眉星目正是卢云。山东经生刚正好直柳门中人越是弃杨如敝履他越是要出头当即搂住杨肃观的腰将手摆向自己的位子沉声道:“坐!” 杨肃观听得说话却只不言不动并无就坐之意。 卢云握住他的手皱眉道:“坐吧。别老杵着。” 顾倩兮也站起身来柔声道:“是啊快来坐下喝茶。大家好久不见了呢。” 杨肃观低头望地一时之间嘴角抽*动眼眶竟似红了。卢云认识这人也有几年了从没看过他有半分失态不由心下一惊便在此时杨肃观已宁定如常他向卢云看了一眼附耳道:“卢云谢谢你。”反手拍了拍同侪的肩头霎时袍袖轻拂便自掉头离开。 伍定远忝为主人怎能任他如此离去?当即追了过去喊道:“肃观留步!用过饭再走不迟啊。” 脚步方动却被人拉住了他转头望去却是韦子壮。伍定远不知他为何阻拦自己忍不住急道:“韦护卫若还有事可否一会儿再说?”韦子壮摇头道:“你别追了没有用的。” 伍定远沉下脸来反问道:“什么叫没用?你们从头到尾不理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韦子壮听他说开了倒也不必隐瞒什么当下耸了耸肩叹道:“什么意思?你还不懂么?他已经垮了。” 伍定远浓眉抖动往后退开一步苦笑道:“垮了?” 韦子壮叹了一声不知该怎么说却听堂上一声长叹一名老者缓缓起身喟然道:“定远啊定远你要帮他就别在这节骨眼上和他牵扯。朝廷上下都说天绝僧害己误人杨肃观不堪大任少林寺徒有虚名。他若还想保住官职这几日定要闭门思过想清楚如何向皇上交代。你现下缠着他不免让他分心于人于己都是不好。” 伍定远微微苦笑柳昂天收留自己保举为官乃是生平头号恩人自也不好违背他的意思。伍定远满心寂寥转头便往卢云看去。两人目光交会心意相通霎时一同点头。 卢云袍袖一拂转望顾倩兮却见顾大小姐微微一笑也是点了点头。 厅上诸人喧哗如故卢云出门相送却也没人阻拦。看柳昂天逗弄孩童左从义、石凭喝茶谈心谁不是神态悠闲。顾倩兮看在眼里自是暗暗感慨世态炎凉。正要起身告辞忽在人丛中见到了一个身影。 人声语嚷那少女却只躲在厅柱之后偷眼往门外瞧着看她双肩轻轻颤动想来也是个重情的人了。 ※※※ 卢云本是义气之人心之所至哪管旁人背后议论?何况头上有位尚书岳丈便算惹得柳门众人不快自也挺得过去当即跨门出厅追了过去。他赶出门去却见园中仅一名老园丁守在道旁并未见到杨肃观的身影。卢云慌忙上前问道:“这位大叔方才一名白衣男子匆匆出府您曾否见到?” 那园丁低头垂手好似耳聋一般直到卢云把话说了两遍方才抬起头来。 夕阳映照只见那园丁六十来岁年纪一张脸孔苍白无血眼中满是沈郁之气。他看了卢云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对他的问话毫不理睬。 卢云愣住了道:“老丈适才一名公子走出门来您有见到么?”那老人好似聋了一般尽管卢云三次来问仍是爱理不理的神气卢云啧了一声颇见不耐霎时伸手去摇。 手指才一碰上臂膀那人身子一震手中镰刀坠到地下他转头望向卢云眼中满是怒气。卢云见他神色凛然一时心中竟是有些害怕他往后退开一步不由自主地拱了拱手道:“对不住。老丈不理我……所以我就……我就……” 那人目光缓缓从卢云身上移开低头道:“不打紧郑年岁已……”他咳了咳、顿了顿改口又道:“郑某年纪老了苍视茫、力乏耳背听不到说话。还请爷台见谅。” 卢云呆了半晌心道:“这园丁说话好生文雅。”看这老人眉清目秀气宇不凡别要也是个落第秀才出身。回想自己当年不得志心中微生同情眼见那人缓缓弯腰俯身去取地下镰刀卢云眼明手快当下抢先蹲下便要替他捡拾。 正在此时一只手挡了过来在两人之前抢先拾刀卢云心下一凛沿着那人手臂看去面前一张尊贵清白的面孔含笑望向自己正是杨肃观。 卢云见他还未远走一时又惊又喜笑道:“你连椅子也没沾边走得恁煞急了。”说着携住他的手道:“你要不喜欢待在府里不如咱俩去喝杯茶。” 杨肃观微微一笑从卢云掌中抽出手来道:“卢知州您是真不懂还是故意不懂?” 卢云淡然一笑道:“杨郎中该懂的卢云一定懂。”他向前一步搂住杨肃观的腰道:“不该懂的卢某比牛还笨就是开不了窍。” 杨肃观望向卢云两眼睁得大大的好似极为诧异。慢慢地只见他面泛笑容竟尔大笑起来。卢云也陪着笑了几声他想起杨肃观这几日行踪不明便问了。“这几日你究竟去哪儿了?大家都好担忧呢。” 杨肃观听了这话霎时收拾笑容神态极是庄严。秋日傍晚晚霞绚烂远处皇城楼阁光芒返照帝王天威望之极为刺目。卢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一人躬身驼背偊偊独行正是方才见到的那名园丁。 卢云低声道:“杨郎中你师父究竟怎么死的?你可知道么?” 杨肃观静默半晌并未回话。过得良久忽道:“卢兄你饱读诗书一向极有见地你能否告诉我这世上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卢云有些愣了什么好人坏人、是非分际当属崇卿这年纪的孩童来问杨肃观堂堂一个大进士微言大义入目何止万千竟会问下这道题目。卢云沉吟一会儿答道:“杨郎中既然问了我这也答了。儒家言道求本于仁。能得“仁”者便是好人。” 杨肃观侧目看了他一眼道:“仁?那是什么意思?” 卢云含笑道:“夫子有言:“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乎心止于行可以近仁乎。”他见杨肃观不置可否当即蹲在地下就着泥土写了个“仁”字。 卢云伸指向地道:“您瞧这个仁字左边是个人右边是个二仁者二人也。两人之间的事便是“仁”了。凡事都替另一人想那便是乎心。待得所作所为皆是为旁人好那便是止于行。两者皆备也就差相仿佛了。” 杨肃观哈哈一笑道:“知易行难恐怕天下没几人做得到。” 卢云伸手自指又朝杨肃观一指道:“杨郎中此言大谬。仁无所不在便仅你我两人在此也可以有“仁”。”他见杨肃观衣襟上沾着枯草当下举手起来伸手替他拍落。道:“仁不见得要抛头颅、洒热血也不见得要英雄伟业。便是虫蝇小事也可以近仁。只要心里存着善念即便施舍一碗饭、送出一杯水在那舍己为人的一刻都能让夫子动容。” 杨肃观默默望着他忽地颔道:“卢云您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无怪仲海这般敬重你。” 二人相识以来什么时候这般情真意切地说过话?卢云脸上微红有些受宠若惊摇手道:“书呆子一个有什么了得?杨郎中如此谬赞可真折煞我了。” 杨肃观微微一笑霎时低下头去闭上了双眼。卢云见他似在思索什么一时不敢打扰只静静等候说话。 天色渐晚远处家丁提着灯火过来秋日凉风徐吹让人胸怀大畅。卢云一旁守着只见杨肃观仍是一动不动只在垂闭目好似老僧入定。卢云见伍府中灯火亮起想起顾倩兮还在等候自己回去便道:“天色暗了我得走了。咱们改日再聊吧。”他正要起身忽见杨肃观双目睁开他伸手出来拉住了卢云道:“卢兄你若当我是朋友可否回答一事。”卢云过去虽不与此人亲近但现下杨肃观故旧凋零处境大见孤单如何能弃他而去?慨然便道:“杨郎中只管问。在下只要知道便不会隐瞒。” 杨肃观露出欣慰的笑容当下颔道:“吾师身死之时你是第一个见到他的人。你能否告诉在下他临死之前可有什么遗言?”卢云心下一凛竟是有些犹豫。只因自己是第一个见到天绝尸身的人这些日子彷如众矢之的。非但灵音、灵真等高僧纷纷遣使来问便连宋公迈、高天威也曾屡次相询。只是当时秦仲海郑重嘱咐要自己绝不可对外人提起天绝遗言否则天下必有大祸也是为此卢云始终守口如瓶不曾向人提过那两句话。 眼看卢云沉默良久杨肃观也不催促只是守在一旁。 卢云见他容情平淡毫无套问自己说话的意思反而更感犹豫。以杨肃观的深沉多智要是一上来便大加拐骗逼问以自己的驴性子必然万般防备打死不说。可偏生此人权柄不在处境凄凉却不免打动了卢云。 于情于理人家本是天绝的爱徒师父的遗言自己凭什么隐瞒?卢云心念微动正要说话忽又想起秦仲海所言的“改朝换代”他心下一惊又把话缩了回去。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卢兄我从小就是个守规矩的人。只要是父母尊长订下规范我一定遵守。现下我长大了知道得多了父母慢慢也管不住我了……如今唯一还能给我规范的只剩下……”他顿了顿仰望无尽晚霞轻声道:“上苍。” 杨肃观轻轻一揖好似想说什么却又有些心懒便自走了。卢云怔怔望着只见同侪转身行向院中角落天色将暗黑影掩来霎时便将他的身影吞噬。卢云心念一动忽然有些不忍赶忙追了过去拉住了他。 卢云心里难受已是不吐不快咬牙便道:“不瞒你吧那日尊师说了两句话第一句叫做金水桥畔……”杨肃观神情错愕喃喃地道:“金水桥……” 便在此时背后传来一声大喝:“卢兄弟!”卢云回去望背后脚步杂沓大批武官走出厅来当前两人一老一壮并肩行走都是方头大耳身材魁梧。左的是柳昂天右却是伍定远。看来方才喊话的便是他了。 眼看伍定远赶将过来杨肃观不愿与众人照面当下纵身跃起身子飘出了十来丈如纸鸢般飘上墙头。卢云心下骇然不知杨肃观何时练成这般身法他自忖轻功不及身上伤势又未痊愈只能快步追到墙下急急叫道:“杨郎中!我话还没说完你要去哪儿?” 一轮红日即将入山杨肃观单膝蹲地垂望向卢云那夕阳照来只耀得他满身光辉极显尊贵之气。两人四目相望听他轻轻叹道:“你不用为难。上天如果垂怜我便会让我得到我该得的。反之我也不会强求。” 他伸手向下轻触卢云的面颊又道:“临别之际赠你一言。” 卢云不知为何只觉杨肃观即将一去不返他热血上涌只牢牢握住他的手。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听我的劝离开京城你不合适这里。”霎时身影纵起已然下墙去了。 卢云啊了一声正要追出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叹息道:“卢贤侄别追了。”卢云回过头去却见背后站着一名老者正是柳昂天。他伸手搭上卢云的肩头道:“他心里难受让他去吧。” 墙头落叶纷纷除了秋日晚霞哪里还看得到“风流司郎中”的身影?卢云嗯了一声一旁伍定远见他若有所思当下行到卢云身边轻轻将他的手握住了。 ※※※ 原本艳婷烧了一桌菜只想让众人留府吃饭只是经此一扰谁都没了心思只有各自告辞。那艳婷也没留人只是怔怔不语好似有什么心事。卢云也不多说自与顾倩兮并肩回府。 卢云此时伤势复原许多顾倩兮这些时日不必照料他便返回自己家中去住。二人沿路回家落叶斜阳青石道上一片秋凉。卢云愁容满面却无心多看想起先前杨肃观的说话更觉闷了。 顾倩兮听他唉声叹气便问道:“你在烦恼杨郎中的事对不对?” 卢云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天绝僧害己误人、杨肃观不堪大任、少林寺徒有虚名这三句话断定战果。自今而后武林间继昆仑、华山之后又多了一个垮台的名门大派。想起少林倾蹋加上受秦霸先连坐的武当、被青衣秀士连累的九华四雄四强接连垮了五个剩下的点苍、峨眉、崆峒全是虾兵蟹将却要如何与人争斗? 卢云满心忧愁叹道:“这次朝廷打了个大败仗杨郎中是大军主帅真不说皇上要如何定他的罪。”两人双手交握顾倩兮察觉卢云掌中满是冷汗登劝道:“你别烦恼。杨郎中家世非凡他爹爹是中极殿大学士和众位大臣交情匪浅不会坐视儿子受苦的。” 杨远地位然形势稳若磐石朝中三大派看他面上必会手下留情卢云心念于此自是放心许多。顾倩兮对卢云的性子了若指掌就怕大黄狗再次作怪她不愿情郎再挂心旁人的事大眼溜溜一转霎时转到卢云面前倒退着行走。 卢云见她直路横路全不走却来倒退行走不由愣了。顾倩兮仰头看着情郎笑道:“卢郎看着我。”说话间水潼大眼眨啊眨地直是娇憨可人。 卢云见她好生奇怪不由茫然张口道:“你干啥?练轻功么?” 顾倩兮嫣然一笑啐道:“你别损人。看着我。” 卢云见她忽然撒痴撒娇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故做呆滞状缓缓低头道:“这样么……”顾倩兮噗嗤笑道:“看你傻的。真个笨蛋也似。”说着朝他脑门打了一记。卢云虽是古板书生最怕在外人面前露出儿女私情但他毕竟年轻此时爱侣便在身旁前程灿烂似锦心境平和下来不由也起了童心。便与顾倩兮玩闹一阵。 两人一路说笑已然回返家门。顾倩兮见了门口的大红灯笼脸上忽起羞红。再不数日自己便要嫁作人妇从此“顾小姐”不复在矣天下只有一个“卢夫人”她心中喜悦却又怕羞只是望着地下含笑不语。 二人站在顾家门前正要开门间忽听大门砰地一声自行打了开来跟着门里行出个中年妇人看她虽往前走脸却朝向一边口中江南土话喋喋不休正自训斥下人。不消说自是二姨娘来了。 二姨娘才一出门便见卢云的手扶在顾倩兮的肩头上小俩口当天化日下搂搂抱抱自是让二姨娘眼睛一亮。她上下瞄了瞄卢云冷笑便道:“杵在门口干什么?十八相送吗?” 顾倩兮脸红过耳自顾自地道:“卢郎今晚娘要我陪她出门可不能让她久等了。我先进去了。”说着自行进门去了却把卢云一人留了下来。 眼看二姨娘凶神也似地霸住门口卢云倒也不敢尾随进去当即缩头道:“姨娘好。” 二姨娘嘿嘿两声笑正要接口忽见卢云向后退开一步拱手道:“告辞了。”霎时运起轻功便要开溜。 二姨娘心头火起看卢云第一句话是“姨娘好”第二句话便是“告辞了”直把她当成瘟神看待当下尖叫一声喝住了他怒道:“蒙混!敷衍!堂堂一个状元书读到哪儿去了?给我过来!好好向姨娘问声好!”卢云微微苦笑他是顾家未来的姑爷说来是二姨娘的晚辈自也不能失礼当下老老实实地站好拱手至胸弯身下腰朗声道:“姨娘在上晚生卢云特来给您老人家问安。姨娘身体康泰早晚平安。” 二姨娘见他神态恭敬只差没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颂辞火气自也消减不少含笑便道:“原来是姑爷啊。姨娘这几日没见姑爷过来心里老挂着你哪一块儿吃晚饭呗。” 卢云一见她便心头寒没病也给磨出病来何况胸口伤势还在隐隐做疼?当即陪笑道:“甥儿晚间与人有约这当口不太方便过两日再来给姨娘请安。” 二姨娘哎呀一声还待要说卢云挂着一幅笑脸胡乱地道:“姨娘神功盖世万夫无敌晚生这就告辞了。”二姨娘听他满口称颂却又听不清楚说些什么正纳闷间卢云已一个转身飘然遁走。身法之快实所罕见。 ※※※ 卢云伸了个懒腰抛开了恼人俗事只在街上闲踱着。 自中了状元以来还不曾有这般清闲时光。算算日子再没几日便是中秋了等自己成婚之后他便是有家有业的人届时身为人夫人父再要有这么清闲一刻不知要何年何月。卢云伸了个懒腰朝对街的酒家望去喉头却是痒了起来。 好久没喝上一杯了…… 自赴江南上任以后身边围绕的不是女儿姑娘、便是部众下属何时有过共饮同醉的好兄弟?回想当年英雄颓靡、怀忧丧志自己那身无长物的时光便是在此间酒家打卢云微起怀旧之意便伫在店外侧头往里探看。 两年没来光顾那酒铺却不再是往日的污秽模样只见红墙青砖陈设一新居然搭建到了二楼店内更是高朋满座若非以前来过现下决计认它不出。那店家见有人在店门口张望登时笑道:“爷第一回进来?小店手艺道地您只管来试试味道。”店里焕然一新那店家却已老了。看他身材福虽是当年的同一人但如今皱纹层叠着实老了许多。卢云望着店家含笑道:“老主顾了您真记不得?”那店家听卢云这么一说登时上下打量几眼只是他再眼尖十倍如何认得出眼前这器宇轩昂的公子爷原是当年烂倒桌边的醉穷酸?一时只是面露疑惑挠腮抓面。 店新了人也新了谁也认不得谁。卢云见他满面纳闷登时笑道:“几年没来您难免忘了我。劳烦给张窗边桌椅再送上一瓶茅台一只山东醉鸡。”那店家听他说得熟悉好似真是老主顾他摸了摸脑袋陪笑道:“成成客倌请上座小人一会儿奉菜过来。” 卢云走入店里正要找张桌子坐下忽听背后有人唤道:“云儿!你也来了?” 卢云听这是顾嗣源的声音登时大喜难得遇上岳丈大人非但饭钱省了还能好好吟诗作对高谈阔论一番卢云赶忙回过身去躬身道:“顾伯伯。” 话声未毕听得一人笑道:“还叫顾伯伯?月中便要做半子的人该叫声爹了。”卢云红着俊脸凑眼去看只见窗边坐着两人上一名俊秀老者却是顾嗣源身旁另坐一名老人也与自己相熟正是当年和亲保驾随行的何大人方才出言说笑的却是他了。卢云不敢失礼拱手便道:“何大人。” 何大人仍是不改往日长乐侯的作风朝廷纵然有事依旧笑容满面。他站起身来向顾嗣源拱手一笑道:“顾老这件事便说定了。”顾嗣源起身笑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卢云一旁看着不知这两位大臣有何要紧事恐怕自己不便多听正要避开何大人却走了过来笑道:“别走别走。你们翁婿两个私下吃酒老头子怎好在这儿瞪着?你过去坐下陪你爹说两句笑话。我这就走了。”说着哈哈大笑掉头便走。 卢云陪了一阵笑便去桌边坐下。顾嗣源道:“怎地那么巧也来“风鸣楼”喝酒?” 卢云微微一笑想道:“风鸣楼?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当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连名字都文雅了。”想当年这店污秽肮脏便杨肃观、秦仲海过来共饮时也是百般无奈自己则是光杆子穷酸这才不得不来。敢情这老板生意越做越大看他风生水起居然名动公卿起来了。 何大人离去铺里伙计便来收拾碗盘另又送上新的碗筷。卢云前线重伤个把月来不曾与岳丈深谈此时自有许多话说。顾嗣源望向酒壶淡淡地道:“伤势怎么样了?可以喝酒么?”卢云忙道:“好得多了决计能喝。”说着取过酒壶便替顾嗣源满满斟了一杯。 顾嗣源拿起酒杯向卢云一比跟着一口喝了。淡淡地道:“酒味淡了点。”说着望着窗外卢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对街楼阁灯火通明却是顾家上下住居之处。卢云见他无喜无怒莫测高深浑不似往日亲切和蔼的模样忍不住心下惴惴不知他有什么吩咐。他又替顾嗣源倒了杯酒破题道:“顾伯伯您不开心么?” 顾嗣源淡淡一笑反问道:“云儿你中状元多久了?” 卢云忙道:“去岁中秋中举至今恰满一年。” 顾嗣源轻轻叹了口气道:“很好很好。”卢云见他这般神态一时心里更怕只缩手缩脚不敢稍动。顾嗣源把酒水喝干了忽然把酒杯重重一放悲声道:“孩子观你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顾伯伯后悔自己老眼昏花居然把女儿托付给你了!” 卢云大吃一惊顾嗣源向来疼爱自己什么时候疾言厉色过?卢云慌忙起身跪倒桌边叩道:“顾伯伯!您若有什么责备还请重重数落云儿这里听着!” 顾嗣源叹了口气道:“孩子我常在想自己的女婿该是怎么样的人?你文学高骨气强每件事都让顾伯伯欢喜可是啊……孩子……”他抚摸卢云的面颊低声道:“没人会把女儿嫁给文天祥的。”卢云张大了嘴茫然道:“顾伯伯您……您这话是……” 顾嗣源苦笑不语自饮自酌。过得良久眼见卢云跪在地下模样十分害怕便将他一把拉起让他坐回位子上。卢云垂泪道:“顾伯伯您要打要骂云儿这里都听着只是请您别一语不云儿心里好难受……”说着举袖拭泪一旁客人都为之侧目。 顾嗣源叹了口气道:“圣贤道……圣贤道……孩子啊孩子你瞧瞧窗外。瞧瞧你时时挂在口中的百姓。”说着推开窗扉让街景透了进来。 卢云凝目朝窗外望去此时才过晚饭时光只见道上行人携来往攘开铺子的、做买卖的生意热络如常。非但不见去岁京城大乱的模样反更有欣欣向荣之态直如太平盛世一般。顾嗣源悠悠地道:“告诉我奸臣为祸反逆再起这些百姓为何还笑得出来?” 卢云低声道:“他们有饭吃心里快活所以就笑了。” 顾嗣源颔道:“正是如此。百姓们心中所系便是有一口安稳饭吃谁当权、谁主政于他们都是一般。改朝换代也好、吊民伐罪也好这些都是王公大臣的事。谁能让大家吃得饱孩子平平安安长大闺女稳稳当当出嫁谁便是孔子周公这你懂了么?” 卢云眼望大街眼中悲悯无限过得半晌他低声一叹道:“顾伯伯只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便算为政者是大奸大恶之辈咱们也不该管?” 顾嗣源知道卢云个性刚硬为官必惹祸他有意解开女婿牢不可破的忠奸思想便道:“能把百姓喂饱怎还能是大奸大恶之徒?照我看便算异族占领国土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有饭吃有衣穿也能是百姓心中的好皇帝。” 卢云目向窗外轻轻笑道:“所以……所以只要朝廷能喂饱大多数的人便能任意杀戮小部份的人不管手段多么无情残忍百姓也会视若无睹对不对?” 顾嗣源面色一颤竟是作声不得过得良久他挥了挥手却没回话。 卢云肃然仰天说道:“顾伯伯我今日若敷衍你我便不是儒生了。某读圣贤书并非为皇上办事也不是为百姓办事。什么民为本、君为本我全都不要。” 顾嗣源面色一颤道:“那……那你要什么?” 卢云仰望夜空凛然道:“一个高乎这世间的东西我称他为正道。” 顾嗣源把酒杯放落惊呼道:“正道?” 卢云望向自己的双掌低声道:“正道就是对的事情。大是大非之前并非拳头大小、人多人寡便能左右。皇帝也好、百姓也好都不能折我分毫。”他举起酒杯仰手而尽道:“求不到我心里的道我可以回去卖我的面便算世人说我是孔门叛徒我也不在乎。” 一不哗众取宠二不媚俗谄上管你人多人少拳头大小吾虽千万人亦往矣这便是孔门儒生的志气。顾嗣源心中感动正要出言附和猛然想到自己是来劝说的连忙往桌上一拍责备道:“不许这么说话!没人要你做坏人可也没人要你做傻子!乱世之中咱们只要本本分分保住自己保住家人那便是第一伟大的志业了。懂么?” 卢云转头看去只见顾嗣源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爱怜又是疼惜又是担忧就怕他毁了自己的前程。卢云心中感慨想道:“顾伯伯爱我之心与亲子并无二致。”他垂下去无言之中却是点了点头。 顾嗣源松了口气道:“倩儿不久便是你的妻子了。你若再满脑子乱想成日惹是生非顾伯伯第一个不饶你。”卢云微微苦笑道:“小侄答应顾伯伯不管生什么事一定守着妻小。” 顾嗣源甚是满意他点了点头望向窗外。过得半晌忽道:“云儿顾伯伯有件事要告诉你。”卢云心下一凛忙道:“顾伯伯请说。” 顾嗣源凝视着卢云道:“三日后御门大审皇上要在干清门召见剿匪众将论功行赏、有罪……咳则罚。”卢云啊了一声此次朝廷出师不利杨肃观身为中军主将自是当其冲他心中慌乱正想问忽见顾嗣源望着自己的目光极为严厉。卢云恍然大悟已知顾嗣源先前说的一大篇全是要套自己的话要他不可涉入政争。 果见顾嗣源寒着脸森然道:“顾伯伯问你一句如果杨郎中被判死罪你待要如何?又想出手救人么?你刚才答应什么来着?” 卢云低头望地却是良久无语。其实他与杨肃观并无深交向不喜此人做事的手段年前为了顾倩兮的事更与他大起疙瘩。只是眼前杨肃观处境凄凉反而让他大起怜悯之心一时之间竟有不知所措之感。 顾嗣源又道:“你天生是个讲情讲义的人顾伯伯爱你为此气你也是为此。以前秦仲海的事生得突然我事前不知事后也没跟你计较可这次你要再往苦海里跳顾伯伯决计不答应。”卢云听着听忽然坠下泪来。柳门同侪一个个倒台或远走他乡聚众造反或大难临头性命不保卢云心中酸苦霎时之间泪水滚滚而下。 顾嗣源见他面色悲苦当下长叹一声从衣袖中取了张字条道:“别慌、别慌顾伯伯只是试试你。先看过这个再说。”卢云不知这字条来历但想顾嗣源亲手交下必定重大异常当下慌忙去读念道。 “败战将不死难尽去后福来月下玉立展颜笑逐开。” 眼看爱婿面露不解顾嗣源解释道:“顾伯伯也不瞒你。这是御书房里传出来的御批。内侍抄了出来私下送到兵部。”他将字条取了回来温颜道:“照这字条来看数日后的御门大审杨郎中应能平安渡过顾伯伯方才那样问你只是要听你的真心话。” 卢云啊了一声心中又是激荡又是惭愧杨肃观本就是兵部文员说来是顾嗣源的下属原来岳丈早在替他奔走还特地托人到上书房打听。卢云破涕为笑立时举起酒杯大声道:“世人凉薄!顾伯伯高节!小侄以做您的女婿为傲!这里敬你一杯。” 两人放落心事各自欢饮说笑直到深夜方归。只是顾嗣源深怕女婿又来作怪席间反来覆去只在耳提面命教导他种种为人处世之道绝不让他再去惹是生非。 ※※※ 整整忙了一日先去伍府后又与岳父喝酒回到自己住处已感疲惫。 顾倩兮此时不在身边照料但她行事周到早将伤药收在桌上让情郎自行涂抹。卢云解开衣襟自行换过伤药这才过去躺下。看这些时日好吃好睡伤势复原得极快料来到了中秋便能将绷带拆了。 卢云除下靴子望着黑漆漆的房顶心道:“好快啊我就要成亲了做人家的丈夫了。”当年从山东大牢逃出的那一刻何尝想过自己会有今日?他倒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几年来的往事精神反而越来越旺索性坐了起来点着烛火只想提笔作文抒这几日的郁闷。 卢云状元出身挥毫落笔如云烟他研了浓浓一砚墨沾上了毛笔忽然心中一动把顾嗣源给他的御笔金批写了下来。见是: 败战将不死难尽去后福来月下玉立展颜笑逐开 卢云微微一笑想道:“老天有眼看皇上这个意思杨郎中只要能熬过难关日后必会否极泰来大受重用。”他低声读了几次又想道:“大家都骂皇上昏庸其实以文学而论咱们圣上真是了不起。”景泰皇帝性好文学平日喜欢吟诗作对前朝武英皇帝批阅票拟往往一两个字草草带过不是个“准”字、便是“如拟”、“照奏”不似这个御弟总爱长篇大论下笔辄行。 此时朝政虽然败坏但皇帝袒护文人对科考尤其珍视也是为此奸臣才没阻绝进仕之途自己这个穷苦书生才没给人压着终有出人头地的一日。想着想对皇帝更是爱戴。 他打了个哈欠正要回去睡倒忽然眼睛一眨好似有什么怪异之处自己却又说不上来他眨了眨眼低头再往纸上看去轻声读道:“败战将不死难尽去后福来……”他来回读了几次霎时心下大惊颤声道:“败战将不死难尽去后福……” 卢云心下惊疑不定看这几句话似有深意当下改了句读再读道: 败战将不死难尽去后福来月下玉立展颜笑逐开卢云喃喃地道:“来月下玉立展颜笑逐开……这是什么意思?”想着想霎时心中震惊。竟尔站起身来。 “来月下狱立斩?” 卢云满头冷汗急急取出纸笔再次写了一张他读了一遍霎时抱头趴倒桌上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败战将不死难尽去后福来月下狱立斩颜笑逐开 直至此时卢云方知御笔眉批大有玄机不过几字更动句读稍改文意便即大异。顾嗣源何等文学岂会读不出个中玄机?可他为什么不点破呢?当然……那是因为…… 卢云拿着手上的纸条脸上神情犹豫苦痛。 今日一路看来见到了世间百态从柳昂天算起、再到左从义、石凭、韦子壮甚至素来与世无争的顾嗣源每个人都在回避杨肃观足见他的处境堪虞。 该怎么办?救他么?替他奔走么?可是……可是要怎么做才好呢? ※※※ 夜阑人静烛火影动窗格上的影子手持字条低头沉思仿佛便是皮影戏的角儿。良久良久那影子看了看天看了看地看了看手中的字条终于影子抬手起来霎时光芒闪耀窗格上透出淡淡的火光似有什么东西烧着了。 一缕轻烟飘起窗格里的烛火灭了室内漆黑便如窗格外一般昏暗。 最后的圣光熄灭霎时黑暗如潮水淹没了京城。 第六章 谢主隆恩 “押司!押司!来了个疯子啊!” 今夜才过酉时刑部大牢便来了个怪人。属下见了无不大惊失色旋即上秉天牢的小头目王押司。 没有重枷脚镣、也没有随行公人押他进来这人不知是从哪儿冒将出来的他直挺挺地走入天牢最里一间跟着就地生根打死不出好似在里头安居乐业起来。 眼看几名下属鼻青脸肿来人必是练家子无疑可别是来劫狱的。王押司惊怒交加抽出了腰刀带同百名官差一同冲到天牢底间。 “疯狗在哪?” “那儿那儿就是那小子啊。” 王押司定睛望去心里去了一半忧虑多了几分悬疑。嘿真个是怪了本以为牢里来的必是穷凶极恶、满脸横肉的狂暴之徒却没想里头那人一派斯文穿着打扮还颇为华贵只是他面向壁板背对着众人倒也看不清正脸。 众下属吃过亏不敢与那人近身搏击当下取来铁棍长枪便要往牢笼里乱刺乱戳王押司见里头那人模样不凡料来是号人物别要是什么权贵子弟居然上自己牢房闹了。当下慌忙制止道:“大家别乱来先让我试试。” 众人缓下手来王押司提声便喊:“牢里的朋友敢问您姓啥名谁是何来历?这里可是天牢不是客房您可不能乱来啊!” 喊了几声那人依旧不言不语好似真疯了。王押司用力抓了抓头却也不知如何是好一名下属问道:“怎么办?就任凭他住下去么?”王押司往那人头上便是一拳骂道:“混蛋!他住得可是天字一号房呀!以前关过怒苍头目、囚过朝廷要员能随外人任意来去么?” 那下属脑袋肿了个疙瘩一时哎哎叫疼:“那……那咱们该怎么办啊?难不成用烟薰他出来么?”王押司也是满肚子纳闷不知这人是来凭吊风景的还是来自掘坟墓的他叹了口气道:“算了拼着挨顿刮也强过脑袋挨刀。来人去刑部禀报上级请他们派人过来察看。” ※※※ 酉牌过了一半刑部来了个冯主簿已是上了品级的官员。 冯主簿瞪了王押司一眼怒道:“像条猪……一样!连牢门也看不牢!里头跑出来也算了还让外头的跑进去像条猪……一样!”王押司听他那个“猪”字拖得又尖又长着实滑稽只得干笑道:“是、是小人本就属猪像条猪一样。只是想劳烦主簿大人替咱们拿个主意。”冯主簿咒骂几声替众人一一更改生肖之后方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来到牢门外冯主簿见了那人的怪异模样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喊了几声那人仍是不理不睬想来此人非傻即疯绝非常人。冯主簿骂道:“这般疯子拖出来不就成了?还劳动我过来。你们这群人像群猪……一样!”王押司干笑两声当即唤来一名下属道:“给主簿大人瞧瞧你的脸。” 那下属缩头缩脚地过去冯主簿一见他嘴歪眼斜鼻青脸肿已知他给里头那怪人打过一顿他哼了一声道:“贼子有武功。那干脆拿刀枪过来痛快宰了吧。”王押司等的就是这句话便算牢里怪客是皇亲国戚天塌下来也有冯主簿这句话顶着当即笑道:“多谢主簿!来!大伙儿准备家伙一起上!” 眼看百来人手提长枪同往牢门冲去冯主簿这才醒觉不妙正要唤住却是晚了一步。只听王押司提声喝道:“刺啊!”众官差大声呼喝无数长枪已然戳了进去。 “妈呀!” 只听乒乓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长枪不知怎地居然倒撞出来。几名官差胸口被枪杆倒撞当场肋骨便裂了无数官差呼天抢地纷纷往外退却。王押司慌道:“这家伙好厉害咱们怎么办?任凭他住下去么?” 冯主簿苦丧着脸怪事生出官大责任大这里几百人见过他来想赖也赖不掉总不能一个个杀了灭口吧?冯主簿惨然叹道:“没法子了再往上报。” ※※※ 酉时末刑部裘侍郎到来。这已是从三品的大员更有无数随从同来。 “猪吗?牢里看不住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客人溜进来?这是天牢大客栈么?” 冯主簿陪笑道:“大人责备的是。小人本就是猪生平最爱吃猪肉。只是想请您指点则个看看有无法子把那人赶出来。” 裘侍郎见了满地的长枪、跌打药味四下弥漫自也知道里头那人不是好惹的。他毕竟见过场面当即沉着下来道:“先带我过去瞧瞧之后本官再行定夺。”冯主簿与王押司对望一眼两人都松了口气。知道有替死鬼来了。赶忙带着裘侍郎下去就怕他临阵脱逃了。 三人行到天牢裘侍郎站在牢门外看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行到栅栏边极目朝那人脸面望去王押司陪笑道:“怎么样?这小子生得俊么?”霎时脸上一痛莫名其妙地挨了一记耳光裘侍郎面色铁青快步冲了出去口中不住喝道: “快!快!快报给赵尚书知道请他定夺!” 冯主簿吐了吐舌头王押司吞了口唾沫看长官这个模样来人好像真有些来头。 ※※※ 戌牌时分已是深夜。刑部天牢外来了一顶八人大轿一名中年男子缓步行来人还未进左右侍卫便把牢房站满了王押司当先跪倒冯主簿慌张下拜裘侍郎与赵尚书一同上前躬身行礼道:“参见江大人!” 来人正是江充景泰王朝最有实权的大奸臣。 眼看江充直往牢里去了一旁闲杂人等便要跟上江充使了个眼色爱将罗摩什、九幽道人纷纷挡了过来赵尚书情知有异当即喝退下属命众人到地牢外等候。 江充孤身入内缓缓行到牢门外牢里果如下属所言真坐了一个怪人看他面朝壁板不言不动有如失心疯一般。不过要是别人在里头他江充或真以为来人是条疯狗不过既然是他那擅闯天牢非但不是疯还是一条大有道理的计策。 “杨郎中。可以转过身来了。” 牢里的怪物不是别人正是那五辅大学士之子、少林嫡传弟子杨肃观。 江充把话说了一遍杨肃观仍是不理不睬好似聋了一般。江充知道他身怀武功倒也不敢过于靠近当下来到牢门前隔着栏杆喊道:“杨郎中!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转过身来。” 第二次说话杨肃观依旧不言不语。江充心下暗暗推算这杨肃观一向有谋有勇却为何装疯卖傻自行蹲这苦牢?江充微微沉吟当即道:“你是不是在躲什么人?” 江充向精智谋三言两语便能抓住门窍以这个情状来看杨肃观定有什么图谋要不藉刑部牢房的地方要不借众官差的眼想来若非要躲避仇家便是要闹个惊天动地让大家亲眼看到他也好做个人证。 江充沉声道:“杨郎中江某虽不知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我明白说了你打了这场大败仗性命已在旦夕之间你师父死了少林当不了你的靠山现下柳门也保不住你令尊又是……嘿嘿……自顾不暇你若还想活命那便早些投靠江某。我可以帮你一把。” 怒苍战火飞腾没能斗垮奸臣反让局势更加浑沌先看少林寺垮台、再看柳门形势危殆江充反而稳如泰山他有意拉一个打一个当下起意招降要先收了柳门大将再说。只要这人一来天绝僧的死因、秦仲海的动向甚至杨远的图谋全都会落入掌中。 眼看杨肃观背对自己依旧不言不语江充苦口婆心仍不放弃提声便喝:“你听清楚了!朝中局势风起云涌绝非你能想像!你爹爹、柳侯爷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若在你的处境必然自保为上为了你自己的性命安危过来我怀里吧!” 说了良久有些口干舌燥了只是杨肃观的背影不动如山。江充叹了口气道:“随便你吧败战将反正这几日你用心想只要回心转意江充的大门随时为你而开。” ※※※ 江充走了。午夜时分牢门口传来幽幽地哭泣声那是女子的哭声。 “观观、观观娘来看你了!” 地牢外坐着一名少年早已哭红了双眼那是弟弟杨绍奇地牢里奔入了一名中年美妇紧紧抱住那端坐不动的背影来人正是杨肃观的生母于氏。 爱子一生无往不利文武皆有大成岂料打了败仗之后一夕间忽然变了个人。杨夫人心痛之余早已哭得泪人儿一般。她抱住石头也似的爱子拼命唤着他的乳名: “观观跟娘回家你吓坏娘了……” 牢门内的背影还是没有转过来只是他的双肩隐隐抽*动好似也在哭泣。 “观观你在怪娘么?你在恨娘么?观观你说话啊!” 杨夫人搂着他在他耳边低声倾诉只是刀枪威吓无用、权臣利诱无用料来亲情母爱便再动人也无法让他离开此间牢房。他已经吃了秤柁铁了心他不会离开半步的。 ※※※ 二更时分官差闹了一整夜全都在打盹休憩杨夫人也哭累了几名家丁从家里拿来草席让夫人与小少爷稍事歇息两人神疲力乏也都入梦了。 万籁俱寂中牢门前出现一个身影这是最后的一名访客。 那人蒙着面寒着眼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煞是吓人。他并未携带刀剑只是双手抱胸凛然望着牢门内的背影。 “孩子区区的刑部牢房拦不住我的。” 那声音低沉苍老却又带着暴戾之气那是杀人凶徒才有的嗓音。 “傻孩子大家在达摩院见面时你便该认份也该认输。天底下每件事都在我的算计中你师父如此秦霸先如此刘敬也是如此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厉害角色却都败在我手中。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真想与我斗么?” 那人放了一大段狠话杨肃观却丝毫不予理会。押司主簿也好侍郎太师也好于他都无甚差异。甚至生母杨夫人亲来他也不为所动。从威逼到利诱从劝说到温情他统通不在乎。因为他手中还握有…… ““他”啊!“他”到底在哪儿啊?”那声音软弱下来“便算我求你快快说吧。” 那声音带着悲音带着求恳之意。“孩子啊孩子算是可怜我吧。我真的好累好卷。 羊皮的消息是我放出来的刘敬也是咱设计杀的用意便是“他”呀你瞧费了多大的劲儿杀了那么多人好容易失而复得“他”又给送回达摩院里又回到咱们掌握之中……” 那声音叹了口气又道:“可你呀……你怎么把“他”藏起来了呢?你这般做咱们不是前功尽弃了么?快啊快把人交出来咱们有正经事要干啊。” 任凭说好说歹有辄没辄浪子依旧不回头蒙面人轻声叹息摇头道:“你那么心狠我也没法子了。我计数三下你再嘴硬不说我便请你娘过来咱俩一招一招差演便像小时候那样好么?”他干笑几声屈指去数才动了第一下指头霎时一道蓝光飞闪而至指向蒙面人鼻尖。 神剑擒龙! 蓝光闪动照耀得满室阴森杨肃观依旧背对着蒙面人只是蓝星幽幽杳渺如同毒蛇昂即使主人不曾转身它也不减半分威力。 无敌神兵现世除非四大宗师在此秦伍二人出手否则谁堪抵挡一击? 强弱之势太过悬殊蒙面人却笑了起来道:“好了得啊禁传神功加上无敌宝剑孩子啊孩子你真吓死人了……”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面前的蓝星微笑道:“没关系快快杀我吧你连师父都舍得下怎会舍不下妈妈呢?来你越心狠手辣我越是欢喜。这就动手吧快啊。” 呕地一声斑驳的墙壁喷上了鲜血点点滴滴垂落下来溅满了牢房。 听了那人胸有成竹的说话那蓝星仿佛吃了毒药泄了元气霎时间坠落地下宛如病死的软蛇。便在此时脚步声响起一只手搭上杨肃观的肩头阴森森地道: “乖……这才乖你有你的王牌我有我的底牌咱俩谁也不闹谁好么?” 杨肃观低头垂鲜血不断从嘴里涌出。蒙面客拍了拍他的后背微笑道:“自己想想吧没人帮得了你的。秦仲海恨死他爹爹了你师父又是个老糊涂柳昂天更不是好东西真正的大赢家只有我。乖把人乖乖交给我一切都能平安嗯?”魔手朝后颈伸来冰冷可怕的感觉让人绝望。 在这一刻有人解救了他。猛听隔邻牢房忽起大响:“杀人啦!杀人啦!快快来人啊!”脚步声仓皇响起无数官差急急涌入惊道:“怎么了?谁杀人了?” 那蒙面客啧地一声霎时影子一闪已然遁走。只留下了修罗王一个人他望着空洞灰沈的墙壁嘴中的鲜血还在冒出。 很孤单的感觉独自生在这黑暗无情的人世间孤寂地让人想哭。 “佛……我想要同伴……”修罗王流着红色的泪向上苍祝祷着。 好像是梦境一般斑驳破败的墙缝里缓缓伸出一根枯干的手指。便是这根指头解救他的吧?那根苍老的指头好似要触摸自己。似要抚慰悲伤的修罗王让他不再孤单。 杨肃观张大了嘴望着眼前奇妙的景象。 温暖的指头说话了。 “你……为何泣血?” 杨肃观缓缓伸出指尖与那不知名的手指相触。轻轻地道:“因为我是一块钢。” 钢是不流泪的…… 不流泪的东西便只能流血…… 温暖的手指轻抚杨肃观的手背它叹息着:“你如此倔强倒很像我们掌门人。” “掌门人?他是谁?”杨肃观眨了眨眼轻轻地问着。 温暖的手指啜泣了:“他姓卓他已经死了。” “你是谁?”杨肃观的语气急促起来。 “我姓金我已经被囚禁很久了。” ※※※ 我始终在等……等改朝换代的时刻那一刻……我就会被放出来。 你说是么?神剑的新主人…… 御门大审前修罗王不再孤单只因他找到了第一个同伴。 ※※※ 八月时节秋高气爽中国朝廷的第一桩大事便是大审剿匪诸将。 大军远征出师不利终于惨败而回。其中几场败战输得莫名其妙传闻主将临阵脱逃江柳两派主帅阵前不和众将怠惰散漫。如此荒唐举止朝中大臣谁不担忧龙心震怒诸人特请内侍探听讯息得了这么张字条回来。 “败战将不死难尽去、后福来月下玉立展颜笑逐开。” 景泰皇帝文学深厚词雅意达这字条如此写就诸大臣自是颜笑逐开想来剿匪诸将定会平安无事。却只有几个通晓内情之人眉心深锁深知其中另有密情。 八月初一奉天门下见真章。 站在午门眺望便能见到皇城全貌。从大广场向北望先见到一座汉白玉高台台高两丈七共分三层每层皆有汉白玉栏杆围绕。三台顶端便是俗称的“金峦殿”。 大殿巍峨耸立睥睨天下。隔着皇城广场遥遥相对的乃是一座雄阔正门。熟知朝廷事的都晓得这座楼门造价九百三十万两乃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一座门。它的名字也很崇高便如它的造价一般称为“奉天”。 九百三十万两值多少?值八百万贫农一年口粮国库一年岁入。不是这样的价钱叫不起“奉天”这样的名字。 ※※※ 天色昏暗秋日的晨曦还未绽放郊外的军官穿过永定门来到内城与百官会合大批人马顶着晨间雾水朝午门步行而去面前一条大水碧波荡漾那是“内金水河”河上五座汉白玉石桥那是“金水桥”百官停下脚来远远望着河面对岸的那座门。 辉煌耸立、巍峨壮阔朱檀紫楹反正随便用什么字眼来说那便是很大、很吓人、很庄重的一座门那就是“奉天门”。 那可以是通往人间仙境的福门也可以是下到地狱的鬼门端看门下的那条龙怎么思想。 ※※※ 奉天门下灯火煌内侍跪地不动恭迎山河到来。 香烟缭绕一座香炉缓缓前行穿过了金水河来到奉天门下。香炉上刻山河之形炉底却给十根手指捧住那是双颤巍巍的手。 “安定了!” 御门金台内侍手捧香炉跪倒置榻之前奏秉天下君臣的心里事。 霎时之间金水桥内外百官闻声跪地齐声诵号:“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门本朝天子常朝所在今日景泰皇帝御门决事看他升座金台之上顾盼自雄真命天子显出的贵气岂止九百三十万两银?而那九五之尊握有的生杀之权又何止是八百万贫农的性命而已? 天子目望西方龙目隐生怒意霎时手一挥喝道: “宣三公三孤晋见!” 喊声一波隔着一波井然有序声音传过一名朽得不能再朽、举手投足都要断气的老人抖将过来此人正是本朝官职最高的一位元老耆宿“少傅”陶显祖。 太师、太傅、太保合称三公少师、少傅、少保合称三孤。其职至重是以无定员、无专授除开国时三公俱全之后便再也凑不齐了。百十年算来除那些开国功臣外只出过一位少师英国公张抚庭再来便是这位陶显祖了这位陶公福大命长撑过了四朝皇帝整整熬到八十五岁才弄到了一个少傅头衔若非如此便算今日满朝文武再多十倍恐怕公孤高位仍要出缺。 “陶少傅!”皇帝奋力吼出龙吟:“听得见朕说话么?” “皇……皇……皇……皇……”陶少傅竭力挣扎双手连连挥舞想要下跪气力却又不济在满朝文武的冷汗之中终于喷出了下一个字:“上。” “少傅!今日御门听政乃是国家第一等大事您可知道!” “知……知……知……知……”他知了半天霎时身子颤抖头往颈边一歪再也不动了皇帝大惊失色急向近侍传动目光内侍们慌慌张张正要奔出忽见陶少傅挺直脖子朗声叫出一个字:“道!” 文武百官相顾骇然皇帝也不敢再问了当即挥手道:“陶少傅年长体衰朕特赐座!另宣太子三师三少、暨五辅六部百官晋见!” 铜锣声响起金水桥上不慌不忙正正行出两位品大员一人唇蓄短髭双目炯炯正是十八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另一人体魄高壮白白须中不失威武正是五军都督府排名第一人称柳征北的“太子少保”柳昂天。 两大权臣并驾齐驱背后便转出五位大学士此时阁权极重声势还在六部尚书之上五大学士多历尚书、侍郎、左右都御史等官方能升任内阁。依序是东阁、谨身、文渊、文华、中极五殿大学士由宰辅孔安领衔带队鱼贯走出那杨远为中极殿大学士属第五辅便站排班最末。 五大学士行出下面便是吏户礼兵刑工等六部尚书六部职权历代演变开国时属正三品尔后改为正一品内阁兴盛后又再变为正二品每部尚书一人主政另设侍郎之职参赞每部或一人或两人。官制每每因人易动繁不备载。 金台下重臣齐来朝见东则六部、翰林院、衍圣公五经博士、大理、太常、太仆、光禄、鸿胪等五寺寺卿西则内阁五学士、五军都督、督察院、应天府、通政司、尚宝司、五军断事。百官俱按“常朝仪”站定所立之处法规森严便一步之差也是万万不可。 皇帝见众臣站定了当即一挥手沉声道:“宣!” “宣!”远处内官提声附和听来仿佛尖刀交磨。 “宣剿匪中军兵马统帅、杨肃观晋见!” ※※※ 剿匪诸将站在金水桥外听得杨肃观受召各人愁眉苦脸纷纷低下头去。此时不论有无爵位护身高天威也好宋公迈也罢心下同感惴惴。安道京、卢云、伍定远等人互望一眼面色更是苍白无血都知一会儿必然大祸临头。 鼓声隆隆金水桥畔行来一人看他面如冠玉身穿白鹇朝袍每行一步便在桥边栏杆微一驻足。行行止止止止行行桥上栏杆左右各一十二只龙头他便停下一十二次。 杨肃观行止有异文武百官看到眼里自是议论纷纷。柳昂天、杨远、顾嗣源等人与他有旧不过三大臣各有自救法宝倒也不慌只见柳征北神色坦然、杨五辅闭目养神、顾兵部眉头轻蹙想来各人心事大不相同。 圣驾召唤杨肃观却在金水桥上摇摇摆摆迟步怠慢直似亵渎天子威信却要皇帝如何忍得?霎时听他喝道:“来人!这人意在拖延磨蹭传刑杖手伺候!” 话声甫毕大批侍卫匆匆奔出人人手提水火棍卢云等人见状无不暗叫糟糕看杨肃观还未替自己辩驳便已惹火了皇帝一会儿不知他要怎么替自个儿开脱?主帅有罪其余诸将也不见得会有好下场安道京与高天威面面相觑两人神色俱甚惨澹。 刑杖残暴动辄打死百来名大臣杨肃观见了这等阵仗神色却是平淡如常依旧一行一停。内侍正要责打他恰也行下桥来缓步朝奉天门行去却是逃过了第一劫。 御门前鸦雀无声彷如深夜文武百官见他过来纷纷让开道路仿佛此人染了瘟疫谁要沾染了霉气谁便大祸临头。此刻门下安谧静悄似连一根针落地也得听闻。 “败战将不死难尽去后福来月下狱立斩颜笑逐开。” 卢云想到这几句话心中隐生恐惧不知皇帝要如何对付杨肃观更不知这同侪有何妙计却要替自己开脱罪名。 ※※※ 满朝文武人心惶惶只听皇帝森然道:“杨肃观朕若没记错你出征前本在兵部任职乃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远之子是也不是?”杨肃观伏跪地面朝地下不知是怕得厉害还是突然哑了既未点头也未摇头竟未回答皇帝问话。 皇帝微微一奇圣天子问话岂有人胆敢不答?便一条亵渎圣聪的大罪也足以将他打上二十大板他嘿了一声再次问道:“杨肃观回答朕的问话!” 百官屏气凝神只在留意杨肃观的举动但见这位兵部郎中依旧趴倒在地好似聋了哑了竟是全然不加理会。皇帝大为光火当下三次垂询喝道:“杨肃观!朕最后一次问你你再敢不说话朕便割去你的舌头!要你一辈子吭不出气!听到没有!” 满朝大臣多与杨肃观相识自知这青年口才便给手段厉害此时遭逢人生最最艰难的险境势必竭力为自己开脱哪知到了皇帝跟前却似没辄了。金水桥内的顾嗣源、孔安金水桥外的卢云、伍定远众人见了这等异状无不大为诧异皇帝吼了一阵杨肃观仍是分毫不动。皇帝越看越怒喝道:“来人!拖到午门乱棒打死!”孔安、顾嗣源等人大惊失色纷纷向前跪秉:“圣上息怒不教而诛圣天子所不为还请万岁爷耐心圣裁之后再行责罚不迟!”一时间跪了十来名大臣都在请皇帝收回成命。 杨肃观二甲进士功名又是大臣之后按着祖宗规矩自不能无端将他打死只是他如此桀傲不驯却要天子的脸面往哪儿摆去?皇帝又恨又恼一股气憋着不知怎么作面色已成铁青。 江充见场面僵持心下暗暗笑想道:“好你个杨肃观摆明了能言善道此刻忽成喑哑之徒还能有好心么?看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他有意把场面闹大当下故做森然状冷冷地道:“大胆杨肃观皇上既然问话你耳聪目明却为何不答?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据说你平日在家孝顺侍亲从不曾忤逆父母今日见了皇上却为何礼教荡然无存?”说着斜目朝杨远看去尖声道:“难不成奉天门在你眼中却还比不上杨家后厨小门么?” 江充老奸巨猾果是笑里藏刀的个中翘楚听他的意思下一句话便是“难不成皇上在你心中却还不及你爹爹要紧么?”这话大逆不道他便只起了个头余下便让群臣在心中自行补足。果不其然话声甫毕皇帝便已怒目瞪向杨远霎时厉声道: “杨远!滚出来!” 爱子装聋作哑江充又是虎视眈眈杨远纵然百般无奈也只能行出臣班跪地道: “臣杨远见过圣上。”皇帝指着杨肃观怒道:“朕三次问话你的宝贝儿子却一字不吭。他是聋子?是傻子?这个进士却又是怎么考出来的?你给朕说明白!”杨远面色凝重当即咳了一声道:“小儿生性顽劣见不了大场面以致今日天威垂询大见失态还请圣上息怒。” 皇帝厉声道:“生性顽劣?劣到连话都不会说了?这般人品居然还考得了进士干得了朝官顾嗣源!你出来!”卢云守在金水桥对岸听皇帝召唤顾嗣源心下便是一惊只是自己官职不到说不上话纵然忧心如焚也是束手无策。 顾嗣源躬身向前温颜拜道:“微臣兵部顾嗣源参见圣上金安。” 皇帝手指杨肃观怒道:“这人以前在你兵部手下办事也是这般又聋又哑么?” 顾嗣源微微沉吟皇帝如此问话自己若要答是想杨肃观一个聋哑青年居然能行走兵部、办理职司说来成何体统?皇帝要是以此追究自己不免大大遭殃。可若要答否看杨肃观平日风流倜傥文采翩翩今日却来乔装痴呆岂不是个欺君死罪? 当此两难顾嗣源心念微转便道:“圣上明鉴古有名训巧言令色鲜矣仁杨郎中平日虽有机锋口才但因出师不利有负圣望是以跪地垂无颜面对当今更不敢以一词答辩此乃躬身自省之心比起尸位素餐、寡廉鲜耻之徒反而是大大的难得。” ※※※ 顾嗣源这番话轻轻巧巧既不得罪人也为杨肃观开脱了众大臣都是暗暗叫好江充心下暗笑:“好你个顾兵部看不出来平日谨言慎行原来也是个角色啊。” 皇帝听了这话又见杨肃观趴地不动好似真有意忏悔他略略退火闭上双目沉声道:“好既懂得自省朕也不急着剥他皮。”当下龙目半睁半闭沉声道:“是谁荐保这黄口孺子的给朕站出来。” 轮到柳昂天倒楣了大臣一个接一个给人唤出来责备却不知柳昂天又有什么下稍他不动声色自管跨步出众躬身道:“老臣待罪之身恳请万岁责罚。” 皇帝取出一道奏折迳往地下扔去冷冷地道:“念。” 柳昂天久在朝廷连他也受了闲气想来皇帝来势汹汹今日必然有备而来。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噤若寒蝉。 皇帝怒气勃柳昂天自不敢当众顶撞当下俯身向地拾起奏折读道:“臣山东奉来侯宋公迈谨呈圣聪剿匪出征兵败河南计三失六不查以致大军溃散。盖三失者一为智、二为和、三为信……”皇帝越听越火霎时暴跳如雷大喝道:“宋公迈!” 一名威武大将奔过金水桥慌忙跪倒御门叩道:“老臣候旨。” 皇帝怒道:“几年没上朝连奏章也不会写了?什么三失六缺、四维八德胡闹!你这是在考进士、还是在打仗啊?给朕反省了!”宋公迈满面惭愧连连叩道:“臣知罪。” 皇帝眼中带煞见柳昂天垂手一旁不再诵读登时吼道:“愣着做什么?念啊!” 柳昂天咬牙切齿装作温顺模样念道:“七月初一贼至嵩山我军早早安寨本当以逸待劳迎头痛击孰料中军主将应允撤军退山三十里是以失机于先、自乱于后此主帅智计之失也。” 皇帝挥手断喝:“且慢!你说这胆大妄为的中军主帅是谁?” 柳昂天低声道:“中军统帅为兵部职方司五品郎中代征北都督……”他念了一大串终于吐出三个字:“杨肃观。”皇帝森然道:“代征北都督职?这征北都督又是谁?” 柳昂天面色难看登时低下头去不做一声。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杨远冷冷地道:“中极殿大学士!朕要你说这中军统帅无能至极该当何罪?” 杨远步出行列低头拱手道:“按本朝刑律主帅有过刑杖五百鲸面配边。”皇帝喝道:“好一个鲸面配边!这人如此冥顽不灵偏又能骗取朝廷功名以致兵败如山倒?你说!这杨肃观的爹爹又该当何罪?”杨远脸上闪过阴影一时无言以对。 柳昂天受责、杨远也给牵怒旁观众人噤若寒蝉却只江充暗暗颔对杨肃观的计策大为佩服。心道:“厉害好一个无声胜有声这小子已然占上风了。” 江充自己是斗争大高手自然看得明白。杨肃观若自以为是一上来便口若悬河大放厥辞反会引起群臣舌战徒然惹人憎厌而已。但他一上来便往地下趴倒死气活样闷不吭声皇帝有气没地方必会迁怒他人。看柳昂天荐举有责、杨远家教有亏剿匪诸将作战不力一会儿杨肃观若给判死这些人也都讨不了好去。这招围魏救赵之计已然奏效。 皇帝怒火中烧转望台下咬牙道:“自刘敬作乱后朕心中一直在想究竟谁才是朕的忠臣?你们这帮人食君之禄却不能忠君之事心里只想着升官财……”霎时重重一拍龙椅喝道:“朕一个都不饶!” 座下大臣心中有愧霎时由孔安带领百来名文武要员同声跪倒喊道:“圣上恕罪啊!” 旭日东升晨曦照耀禁城只见满朝文武高呼万岁众人惶恐惊怕只在叩不止。 卢云虽也跪在地下眼角却在远眺天际。一时之间耳边响起了秦仲海的笑声…… “你们听了!我秦仲海只要想到一件事夜里便会偷偷地笑哪怕多刺十个字再断一条腿我也感到值得!那便是……秦仲海此生不必跪人!” 卢云心中感慨霎时闭上了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 众臣跪在地下良久不敢言动皇帝重重叹了口气挥手道:“全都起来吧。”众大臣面面相觑却无一人起身皇帝怒色闪过又要威江充体念上意登时道: “大家起来吧万岁爷宽恕咱们的罪了。”说着缓缓起身模样气定神闲。众人见他站起才一个个爬将起来。看来江充能拉帮结党、称霸朝廷果然有其高明之处。 皇帝审了良久却还没判刑定罪他接过内侍送来的参茶轻啜一口道:“寡人性情宽和从不妄杀大臣只是今番匪寇再起、朝廷惨败却不能不追究刑责以儆效尤。”重臣听了这话无不起抖来不知会有什么惨祸。 皇帝将茶水喝完道:“杨肃观身居中军主帅不能保住朝廷威望屡犯大错不堪重用第一个该死。中极殿大学士杨远教养无方兵部尚书顾嗣源御下不严二人当受连坐。” 他伸指轻轻敲着茶碗容情平淡道:“征北都督柳昂天识人不明在先督促不力在后理该罪加一等。其余宋公迈、高天威、赵任勇、安道京等监军主将并左从义、石凭、伍定远、钟思文、卢云等协办副将均应一一受罚绝不宽饶……” 皇帝牵连如此众多臣子连江充也颇感意外虽说事不关己但能干的全都灰头土脸日后还有谁愿意投效当今?他想要出言调停但想起上回胞弟江翼才打了个败仗一会儿出言求恳可别让人落井下石又把这件公案托了出来当下三缄其口按兵不动以来静观其变。 皇帝洋洋洒洒念了一大串名单他目向群臣冷冷地道:“朕意如此诸卿可有异议?” 霎时之间众大臣一同跪地颂号:“天子圣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千百人额头触地面露悲痛之色。大难不止、株连祸结满朝文武如丧考妣受累的魂飞天外无事的连拍心口。卢云、伍定远、左从义等人则是低头无语自知已是大难临头不知一会儿罪状确凿会有什么刑罚下来。 皇帝见群臣跪拜登时轻挥龙袖道:“既然众爱卿无异议朕意已决着……”正要定下刑罚忽听台下传来一声轻啸道:“圣上。臣有异议。” 皇帝说话给人打断不由吃了一惊其余大臣更是失心丧胆眼前皇帝才把受罚名单念出尚未下旨判刑说来正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万万不可犯冲这人胆大包天居然选在这关头拊虎须莫非活得腻了? 众人斜目偷看只见说话那人面如冠玉双目凛然直视正是杨肃观! 众大臣大惑不解心中却又诧异难言只能呆呆地看着不知他意欲如何。 皇帝勉强压抑怒气道:“先前问你话你一字不答现下又想干什么?” 杨肃观凛然道:“古圣辄言天下治乱本在人为。今朝廷气运衰微邪说暴行大行其道圣天子不修己安人反鼎镬群臣为乐业不唯法是修唯礼是克反憎怨臣民为经纬臣以为圣上应当收回成命免受臣民怨怼。”众人听他侃侃而言一反先前趴地默然的情状无不大为震骇卢云等人听他直言犯上更是心下惊恐良久作声不得。 “你……好你个大胆狂徒!”龙怒咆哮圣颜转青紫之色怒吼道:“先前几番问话你都抗旨不答现下圣裁已定你……你又来抗旨犯上你……你……”怒到极处说话声音微微抖霎时将手一挥厉声道:“来人!剥下杨肃观朝袍打断他的脊骨!” 杨肃观闻得此言当下缓缓起身背对着皇帝。众臣见状更是大惊失色皇帝狂怒不已霎时站起身来怒吼道:“大胆!居然敢背向天子!来人!给我乱棍打死!” 刑杖手急急向前将杨肃观按倒在地杨肃观也不反抗任凭他们剥衣裂帛须臾间外衫尽除露出内里光滑晶莹的肌肤众人看入眼里心下却是一凛只见杨肃观背后赫然有处刀伤那疤痕尚未痊愈直由肩胛划到腰际端的是怵目惊心。 皇帝悚然一惊坐倒下来喘息道:“这是战场上受的伤?”杨肃观虽给按在地下双目却凛视苍天竟是分毫不让。皇帝嘿了一声喝道:“杨肃观!望着朕!” 杨肃观仰视苍天仍旧不理不睬。皇帝森然道:“来人!按下他的头!” 左右闻言一起施力去按杨肃观身不由己俊脸给人压住便低下头来。 皇帝凝目看去只见杨肃观唇红齿白容貌英俊可偏偏一双俊眼无忧无惧眼中既无求恳也无哀戚便如一泓清澈的湖水全无半分杂念。皇帝本性并非残暴之人此时见了他的澄澈眼神一时为他的俊美所动不由起了爱才之心。当下凝眸回视着他问道:“杨肃观朕只要说一句话便能要了你的性命。你可惧怕?”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回圣上的话。臣不怕。” 皇帝皱眉道:“你不惧死?” 杨肃观闭上双眼淡淡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臣死于桀纣之手万古流芳。” 咿…… 皇帝尖叫出声狂怒之下随手抓起茶碗奋力向前扔出当地一声大响那碗撞上了杨肃观的面孔打得粉碎瓷屑刺破眉间血流眼皮染红了双目。 尧舜禹汤、内圣外王哪个皇帝不想为后人称颂为史家所称道?谁知自己励精图治、一心求好却给比成夏桀商纣两大暴君?景泰皇帝咬破了下唇鲜血迸了出来厉声道:“打死他!打死他!将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杨肃观给人托起正要送去午门临刑前却又回眸朝皇帝看了一眼看他嘴角带着不耻不屑好似眼中看到的真是位杀人暴君。 皇帝见了他的眼神登时惨叫一声他双手抱头喝道:“慢……”他气喘吁吁亲自走下台来凝视着杨肃观的双眸狠狠地道:“你想死……想沽名卖直……想名留青史朕不会中你的计……朕不砍你的头不剥你的皮朕要让你这辈子一无所有生不如死朕要你的家人亲友全数离你而去要你任人轻贱任人不耻比苦牢还惨……” 皇帝握紧双拳狂吼道:“来人剥下他的官袍顶戴削去他的功名官职将他废为庶民万世不得录用!”他指向群臣厉声道:“只要与此子有关之人、事、物一率不准过这午门!否则定斩不饶!谁敢为他说情便是与他同声出气!与国家为敌! 听见了么?” 天威震怒黄龙咆哮在这一刹那五品职方司郎中的一生已经结束。 功名爵位、家世财富全数剥除。此人是死是活已不再重要。谁敢与他婚姻来往谁便是皇帝眼中的仇人。众臣心下了然杨远若不将他逐出家门恐怕连自己的官位也保不了。 此人年仅二十五六却已被盖棺论定。人生漫漫长路虽生犹死从此一无所有。 群臣震动杨肃观却淡然依旧。血流满面中只见前兵部郎中俯身叩说道:“臣杨肃观谢主隆恩……” 第七章 金水桥畔龙吐珠 大清早天边还灰蒙蒙地后院便传来呼喝声响那响声随着呼吸一沉一扬不消说自是有人在打熬气力了。 秋晨天凉艳婷披上了外衣缓缓从暖被窝里移出脚来脚趾才一触碰冰凉的地板全身便也冷了起来。她着上了罗袜略略梳妆打扮这才推窗望外朝院子里瞧去。清晨雾蒙蒙地不管瞧什么看上去都是灰蓝蓝地一片只是院中那个身影实在壮硕那结实雄伟的筋肉一举一动都如此沉重即使天光晦暗一切蒙蒙隆隆这个人还是那么地实在。 实在质朴、木讷老气这方方正正却又拙于口齿的感觉恰似小时邻家挑担的叔叔又似江湖打滚十年的老镖师再平凡不过了。 这个不苟言笑、乐于助人的老男人便是自己未来的丈夫?“你醒了?”高大的背影转过身来国字脸上带着笑容“昨晚睡得好么?”艳婷缓缓走到院中抬头望向这个比自己大了近二十岁的男子点了点头。 伍定远哈哈一笑将铁手戴了起来示意艳婷过来。艳婷微微一笑轻轻枕上伍定远宽广的胸膛任他满是老茧的大手环上自己的纤腰。 滔滔乱世不敢巴望有什么惊喜也不敢盼望一个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情郎就这么平平凡凡的过一辈子吧。 干燥的大嘴吻上自己的粉颊胡渣子刺来却是有些疼了。“姑姑我……我可不可以回家?”伍定远去都督府了按他的意思崇卿一早便给送去认字习文想来伍定远一心寄盼就望义子允文允武将来也能出人头地。可怜崇卿拉着自己的手哭丧着脸打死也不离开半步却让艳婷没了主意。 眼看私塾教师已在门口相候艳婷叹了口气蹲身下来凝视着眼前十岁的男孩柔声道:“崇卿听话姑姑在你这个年纪时便没了爹娘独个人过了好些年姑姑一个女儿家都不怕了崇卿堂堂的男子汉怎地这般胆小?”崇卿听了这话却是有些羞愧了艳婷在他脸颊上一捏:“快些过去吧别让人看轻了丢了你爹爹的脸。”崇卿低头下去细声道:“对不起我这就进去。”艳婷见了他的小可怜模样忍不住微起怜悯她将小男孩抱入怀里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示作奖赏跟着拉着他的手送到了私塾老先生手里。晨光照来身上暖暖的艳婷独个人在京城走着伍定远公务繁忙无暇陪她崇卿也去习字了只能一个人上街闲走了。 八月时节落叶飕飕沿途走去商家都已开铺做买卖艳婷驻足看了会儿见了好些稀奇珍饰瞧在眼里倒也喜欢。只是钱囊里虽有些银两但毕竟是伍定远塞来的自己一日未成伍府的女主人名分不定一日不便使想到此处也没什么好瞧的便自转身离开。 不知不觉间已然行到外城永定河大水便在眼前毕竟是天子脚下河岸旁不见舢舨渔家也不闻鱼腥腐臭河心波荡秋光岸边银杏白桦让人胸怀大畅。 艳婷含笑望着河边一处酒楼美景当前她自想驻足赏玩虽说只有自己一个人过来少了人说话解闷但总是强过在城里乱走当下便行入酒楼捡了张桌子坐了。 那伙计见她一人过来倒是有些愣了当时女子出门多有男子陪同若是大户小姐一个人出门也必有丫嬛下人相陪那店家不知如何招呼不由得有些慌艳婷过往在江湖走动倒也遇过这些事情当下取了碎银出来交在伙计手中温言道:“劳烦送两幅碗筷。我哥哥在城里当差与我约定在河边相会一会儿便会过来。”伙计听了这话赶忙答应了自去张罗茶点此时尚未过午店里稀稀落落的没几个客人艳婷这张桌子位于二楼风景甚佳她自行斟了杯热茶轻轻啜饮。 此时艳婷身穿淡红罗衫她人在京城腰上便未悬剑。乍然看去便似大户人家的好女儿容貌秀丽高雅怡人满是温柔风情。店中客人望向自己的眼光中又是仰慕又是赞赏艳婷看入眼里心里倒也暗暗欢喜。 师父远走怒苍山定远替她在战场上拜见了师妹下落不明也由定远差人去找这个伍捕头永远世故永远周到硬是不舍得自己吃到半点苦直把她当作娇贵公主来服侍也是为此尽管没了江湖她还有个家心情也不曾忐忑不安平平淡淡的日子虽闷但也十分踏实。 艳婷举杯啜饮举目往窗外看去。天空湛蓝一片河面渔船点点让人不觉陶醉。正看着河边风景忽然眼睛一眨一个身影沿着河岸走来那人身穿青袍腰杆挺直举止端方中不失潇洒艳婷见了他的面貌举着茶碗的纤手不由得微微颤抖她的目光紧随那人的身影心中更是怦怦直跳。 那公子沿岸漫游跟着驻足下来只在眺望河景端立不动。过不多时他转身过来背倚栏杆一手叉腰另一手却放在石杆上轻轻地敲着。看他俊目回斜侧眼含笑路上行人不分男女对他都多看了几眼。 艳婷紧泯下唇凝视着河岸旁的那个俊美身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激荡。 “杨郎中……”自相识以来还不曾这般细细看过他艳婷人在远处自也不怕被人瞧见她的一双大眼眨也不眨舍不得离开半晌。 战败了被削去官职了原以为他会颓靡沮丧到处向人乞怜结果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还是那个胸有成竹的杨肃观就像珍罕的宝石灿若星辰如梦似幻。被废为庶人又如何褪下戒座的宝石依旧是宝石一样那么的尊贵、那么的光彩夺目、那么的让人喜欢……艳婷心头怦怦跳着想到杨肃观已是平民身分她心中忽然起了个念头只想走下楼过去邀他上来饮杯热茶只是这个念头一动却又在刹那间嘎然而止。 脚步没法子移动轻功高妙的她感觉膝间好沈。是什么拉住了他是伍定远的一片真心还是崇卿孩儿的亲情还是……还是她那忐忑不定的一颗心?满心迷惑中忽见杨肃观缓缓离开脚下却是朝向自己这个方位行来艳婷的心又怦怦地跳了起来他看到自己了?不会的两边距离那么遥远路上又有些行人他没道理见到自己。 慌乱间杨肃观已来到楼下不远处艳婷怕他看见自己只把身子藏在窗边小心翼翼地望着楼下。只见杨肃观停下脚来左右看着。模样像是要饮茶却又不知要走入哪一间。 艳婷又慌了起来。路边茶铺十来家他会进来自己这间么?想着想杨肃观来到自己这家茶铺楼下好似要走上来。艳婷不敢再看只把头低了下去望着自己面前的点心。她的手掌满是汗水又盼杨肃观走将进来又盼他过门不入心里浑没了主意。 如果楼梯响起那个身影便会行上楼来然后与自己不期而遇。那一刻他一定会大方招呼也许他还会坐在自己身边同眺风景。可是……可是自己该怎么面对他?装作十分讶异?还是拒绝和他同席?到底应该怎么办呢?过得良久楼梯那端迟迟无声寂静如常。艳婷泯住下唇心里黯淡了杨肃观并没有上来。他走了。 艳婷心里知道她与这人擦肩而过了就像过去的多少年永远都是擦身而过。 也好想起伍定远对自己的心意不正该如此么?艳婷嘴角挤出微笑伸手拿起茶壶自行斟水只是那手掌却不由自主地着抖连她自己也制不住。她轻轻啜饮茶水百般寂寥间再次往窗外看去。便在此时杯中的茶水溅了出来她也险些惊呼出声。 对过一楼的茶铺里就在自己窗格的斜对面那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正与店小二说话。 那是杨肃观啊。 艳婷大为欢喜杨肃观没有远走也没有让自己为难他就这样坐在自己眼前任凭她怔怔瞧着。天涯若比邻在这美好的晨光里两人便如隔席相坐共赏秋日怡人风情。 店小二送茶来了。杨肃观没有客人只是自己一个人独坐。他从怀中取出一本书自管低头读着。时候近午楼上客人慢慢多了起来艳婷就怕无聊闲人过来打扰自己便又赏了伙计一些碎银另又点了些茶点。那伙计好生懂事登时加取两副碗筷一张方桌四个位子全摆满了一免登徒浪子前来啰唆二免其他客人过来占座。 凉风徐徐吹来不躁不热天边白云悠悠飘过二楼窗中的少女一楼茶铺里闲适潇洒的公子仿佛这是个静谧的京城没有分毫吵嚷没有人心险恶便如图画里的故事一般。 杨郎中明日我还会看到你么?带着崇卿回家已在傍晚时分崇卿见她满面微笑便笑道:“姑姑你在高兴什么?”艳婷若有所思竟没把话听入耳去。崇卿粗着嗓子学着伍定远模样吼道:“姑姑!”艳婷吓了一眺拍着心口道:“怎么了?有事么?”崇卿大声道:“姑姑我说你像是很开心!是不是捡到糖果了?”艳婷慌道:“没有的事……我很好。”崇卿咕哝一声喃喃地道:“我又没说你不好。”回到家里便有下人过来伺候。总兵府上奴仆俱全倒也不必自己费心张罗晚饭本想伍定远定会回来吃饭哪知管家过来禀报说他与柳侯爷同去京畿大营了要深夜才回来。母子俩听说此事便各自上桌吃了之后便如平常日子一般陪着崇卿玩了一会儿然后各自回房去睡。 说也奇怪很难熬的一晚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艳婷望着窗格外的树影心头扑通扑通地跳着眼前仿佛还是那蓝天若海的河岸低头望去便能见到那埋文翰的身影。 “他没有官职了又给父亲扫地出门……为何看起来还是那么从容不迫?他是不是装出来的?其实他的心里好孤单、好害怕?就像我一样?”不会的他不会孤单的他什么都很在行什么都十拿九稳明明与自己年岁相当却能指挥得动那些武林大豪。伍定远听他的灵定、灵真也听他的便连卓凌昭、江充这帮恶人也不敢轻视他他永远有这个份量。 很烦恼的夜晚拿出师父给自己的锦囊不知为何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沾湿了枕边。 也在这一夜艳婷重新开始练剑离开九华之后第一次辛勤练功。即使没有师父在旁督促她还是那么勤奋努力就像是当年的那个好姑娘。第二日清早天色依旧灰蒙蒙地后院的呼喝声又响起来了尽管深夜才睡这人依旧黎明即起如此勤奋好似公鸡报晓一般怕连闻鸡起舞的祖逖也要自叹不如。 如同过去个把月艳婷揉着惺忪睡眼给伍定远吵起床后便自起身更衣只是不知为何今儿个换衣裳时她偏是挑三捡四好似穿什么都不对劲儿磨蹭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走到院中。 “嘿喝!”拳风刚烈刮面如刀只见院中的壮硕身影翻来覆去铁肘忽而向后正拳不时飞冲而出国字脸凶霸霸地虽是一套平常不过的师传拳法但他出拳踢腿快绝无伦气势远非常比料来以他今日的身手便不除下铁手套也能轻易击溃武林各派的一流高手。 猛听一声吼伍定远脚尖扫出将地下一枚石块挑了起来他举掌扑出那石块明明正面受力却飞到伍定远背后去了陡见他身形回旋单指立地刹那兼倒立踢腿鞋底从石块上扫过那石半空画过一个弧线转眼又飞回了原地位置分毫不差。 凉风吹过那石子化成了灰忽尔随风飘散。艳婷惊得呆了一时掩嘴惊呼。只是眼前这男子武功再强容情再狠艳婷都不会怕他。因为艳婷知道他欢喜自己他再凶再狠也只是对敌人凶、对坏人狠在自己面前他是很听话、很温柔的。伍定远招式越练越精官位越做越大那诚恳笑容却丝毫不改他缓步朝艳婷走来微笑道:“起来啦?昨晚睡得安稳么?”千篇一律的问话艳婷也一成不变地点头柔声道:“昨晚伍大哥回来的晚可真辛苦了。”说话间两人都带着淡淡笑容挺客气的。 伍定远笑道:“再没几日咱们便要去居庸关了怕就怕公文下来得早人家卢兄弟八月十五成亲我要是喝不上这杯喜酒那可万分过意不去了。”艳婷听得此言登时啊了一声:“我都忘了咱们要离开北京了……”伍定远笑道:“可不是么?昨儿侯爷吩咐下来说要咱们好好准备……”伍定远说话便像他的做人扎实平实一口西凉乡音又慢又长用字遣词也是慢慢的。艳婷茫然听着却是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听到自己要去居庸关心里只是慌张根本没心思再听什么。 伍定远正自说话忽听一个男孩的声音喊道:“姑姑换新衣裳了!今儿个好美啊!”两人回望去后院里奔来一个小小男孩儿正是义子崇卿他活蹦乱跳地奔到艳婷身边拉着她的手左旋右绕好似在察看她的打扮。伍定远哦了一声这才留意艳婷换了水绿绸缎脸上施了淡淡的腮红一身打扮焕然一新。伍定远拙于口齿倒也不知该如何称赞只哼哼哈哈几声不置一词。 艳婷噗嗤一笑捏了捏崇卿的面颊道:“你这小鬼灵精居然也知道姑姑美?”崇卿笑道:“当然知道了!昨儿姑姑带我去私塾那些孩子们见了都嚷嚷咱姑姑美呢!”伍定远听得哈哈大笑艳婷也给逗乐了一时腰枝轻颤烦恼一扫而空。辰牌时分艳婷按着昨日的模样又把崇卿送去了私塾她孤身单影无所事事怀想昨日的邂逅脚下不知不觉地又往永定河畔行去。 她沿着河边行走今日天色阴惨河上起了大雾自不比昨日的阳光普照芳草凄凄树枯叶黄瞧来份外秋凉。艳婷驻足下来伸手轻抚栏杆心里感慨无限。 这儿正是杨肃观昨日站的地方当他悄立栏杆他看到了什么?极目所见一条大水正面横过正是永定河另一面有条小河侧向交会却是金水河。此地两水相交远远看去金水河有如一条神龙正张嘴咬住永定河身。看来是处风水宝地。 艳婷叹了口气她回身过去瞧向远处一座茶楼那儿正是自己昨日坐的地方天际阴霾河边一片水气什么也瞧不真切。自然也看不到昨日的那个身影。 再过几日便要离开京城了虽然明知不该但还是希望再见他一面和他道别。 艳婷低头思念着往事脚下缓缓离开眼前浮起昔日的点点滴滴。 “这位姑娘您又来了?”耳边传来说话声响艳婷心下一惊抬眼望去只见自己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昨日那处茶楼她没有答理伙计只痴痴地走上楼去那伙计昨日领了好些银两打赏眼看财神到来自是嘻嘻哈哈地陪着。 店中客人稀稀疏疏寥若晨星与昨日并无二致眼见窗边那张桌子并无客人艳婷便走了过去自行坐下。 那伙计陪笑道:“姑娘还是在等兄长么?”艳婷眼望窗外嗯了一声那伙计见她神色俨然脾气不太好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赶忙取过茶点一一奉上。 灰蒙蒙地窗外起了大雾看模样好似要下雨了。艳婷啜饮着热茶凝望着对街楼下的那张空桌细细回思昨日的巧遇相逢心头忽尔甜蜜忽尔酸苦宛若痴了。 烟雨蒙蒙终于下起雨来了。对街店家赶了出来将雨棚搭上便什么也见不到了。艳婷闷闷地坐着也没心思吃什么茶点匆匆唤过伙计会了钞便要下楼离开。 那伙计干笑道:“小姐令兄还是没来么?”九华山徒脾气犯上艳婷自是狠狠白了他一眼那伙计心下一惊给美女瞪个几眼不打紧可金元宝生气万万不能等闲视之忙笑道:“小人闲得无聊狗嘴乱叫娘娘可别火啊。”艳婷不愿理会自行走下楼梯。店外大雨倾盆自己没有带伞倒有些麻烦了。 正想要伙计替自己买把伞便在此时店外行来一人艳婷莫名之间心头紧张起来那个身影停在门前把伞抖了抖跟着走入了一个大胖子。艳婷满心寂寥别过身去道:“伙计。”奇了背后有人比自己抢先一步叫唤伙计莫非是那大胖子么?可这声音好生沈雅胖子不都是声若洪钟么?怎会有这种声音?艳婷又紧张起来她回望去只见一个男子行入店里将手上的油伞甩了甩那人穿着一身淡绿长袍肩上别着白麻握着伞柄的五指修长雪白有若玉葱。艳婷低呼一声霎时停下脚来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 那公子爷将油伞收拾了转身入店他目光一撇霎时见到了艳婷忍不住双眉一轩自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她。艳婷又惊又羞又喜又怕想把目光转开却又有些舍不得只这般怔怔地望着杨肃观虽在阴冷时节兀自脸泛红霞。 两人对面相望尚未开口说话忽听那伙计道:“姑娘啊外头雨下得大您老人家又没带伞不如买小人这把伞好用又实在还有上好牡丹花图一两银子而已半点不贵。”听得这大煞风景的废话艳婷自是气急败坏正要开口去骂忽见杨肃观含笑走来将手上的油伞递了过来口中却没说话迳自走上楼去了。 那伙计没好气地道:“来路不明的伞没准是破的再不便脏摸起来手疼……”说着说脑袋忽然给伞柄重重一敲那伙计吓了一跳慌忙摇了摇手不敢再说了。雨势越来越大艳婷手上拿着油伞望着店外淅沥沥的雨帘她怔怔看着忽然一转身登即飞身上楼。 来到了二楼只见店中阴沉沉地并无其他客人只临窗边一张桌子点起了烛火一名英俊男子侧目望着窗外手上端着热茶。那张桌子却是自己适才坐过的。“他……他昨天就看到我了……不然……不然他为什么坐这里……”油灯掩映杨肃观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温柔艳婷想要过去说话却又不敢想要找张桌子坐下那伙计又给她打得不见人影说来真是万分尴尬。 过得半晌杨肃观转过头来含笑望着艳婷向她微微颔。艳婷泯着下唇不知该说什么却见杨肃观拉开了木椅艳婷凝目看去那桌上却摆着两幅碗筷。 艳婷啊了一声却不就座低声问道:“你……你在等人么?”杨肃观颔微笑:“是。我在等你。”艳婷凝目望着他只见杨肃观神采如故仍是一派从容但见他桌边搁着一袋行囊好似要出远门一般。艳婷想起伍定远自知不该过去但心念一转想到杨肃观的处境如此悲凉她心中忽生不忍当即在他身边坐下。 杨肃观淡淡地道:“京城里住得惯么?”艳婷嗯了一声道:“伍大爷对我很好什么都不缺。”她有些坐立不安心里乱得紧低声问道:“你呢?你以后有何打算?”杨肃观听了这话只转头望着窗外并不言语。 艳婷见杨肃观沉默无言她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低头不语。 当年长洲城隍庙里艳婷曾向眼前这位男子开口示爱哪知得了个婉言相拒。后来伍定远出手挑战卓凌昭杀得天昏地暗这人又恳求自己要她出言相劝。相识虽久只因身分天差地远彼此始终无缘。直至此时……直至此时……杨肃观师父过世战败失利御门前被削官职……所以……所以……过了良久艳婷鼓起勇气道:“杨郎中你若有什么苦恼尽管告诉艳婷好么?”杨肃观淡淡笑着侧目望着艳婷道:“艳婷姑娘你为什么坐在我身边?你不知道皇帝恨我么?”艳婷别过头去低声道:“我知道。”杨肃观微笑道:“那你为什么敢坐下来。你不怕被牵连么?”艳婷望着眼前的男子微微苦笑那笑容却是有些凄凉。她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我已经被牵连了。”说着说泪水滚落下来。 大雨迷蒙室内昏暗杨肃观微微一笑伸手出来顺势将烛火捏熄了霎时眼前一片漆黑。艳婷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间唇上一热那杨肃观竟尔吻了过来!艳婷尖叫一声慌忙向后闪躲她又惊又怕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便在此时背后响起那伙计的声音陪笑道:“公子爷这就走啦?您的伞给了姑娘不如买小人这把伞将就着用……”耳听脚步声响艳婷急忙回望去杨肃观头也不回已然缓步下楼。 艳婷抚着自己的双唇那温温热热的感觉犹在唇边她泯着下唇全然不解杨肃观的用心一时又是惊诧又是迷惑一会儿想到伍定远一会儿又想到杨肃观她望着大雨倾盆的窗外忽然一咬牙登即跳窗跃出追了上去。 风吹雨大路上行人稀少只是杨肃观却已不见踪影艳婷不顾一切一心只要找到他把话问个清楚她轻身功夫乃是青衣秀士嫡传脚步轻盈非常沿街飞奔过去不曾溅起地下积水宛如凌波仙子般追出。 一路奔到了河岸只见一人淋着大雨满身**地眺望河面正是杨肃观。艳婷站到他背后大声叫道:“杨肃观!”那身影依旧远望河岸不曾回身艳婷再次大叫:“杨肃观!”过去两人客客气气从来是杨郎中长、杨公子短今生第一次呼唤他的名字却似唤过了千百遍丝毫不感陌生。 雨势越来越大雨点打在河面上激起一片水气波涛汹涌中仿佛水底下潜着蛟龙水妖杨肃观却只望向大河对艳婷的呼唤不理不睬。 艳婷情急之下登时奔到杨肃观面前挡住了河面景致尖叫道:“杨肃观!”滂沱大雨中杨肃观满脸水珠只低头望向自己艳婷又是激动又是迷惘正要再说却见杨肃观双手捧来轻轻将她的俏脸托起让她望着自己又在她唇上吻了吻。 艳婷满面雨水哭道:“当初你既然不要我如今为何又来招惹我你要我做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么?”杨肃观凝视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又听艳婷哭道:“定远待我很好我也不要对不起他……”她用力往杨肃观胸膛打去放声哭道:“你说!你为何要招惹我!为什么?”艳婷又是恨又是爱只泯着下唇仰头望着面前的无情男子。杨肃观叹了口气低声道:“艳婷我……”说到此处忽听远处传来碰地一响好似响起了爆竹随着声音响起杨肃观身子晃了晃话声从中断绝脸色变得苍白之至。 艳婷尖叫道:“你为何不说话了!你说啊!说啊!”她双手抓住杨肃观的臂膀拼命摇晃她正要再说却见杨肃观低头望着自己的胸膛嘴角泛起了苦笑。 艳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霎时尖叫起来只见杨肃观胸口鲜血直流。 冷枪……有人放冷枪……艳婷双手摇晃像是要说不惊怕之间一步步退后撞上了栏杆。 杨肃观微微一笑颔道:“很好、很好终于要杀我了么?”雨水顺着面颊留下他双膝软倒跪倒在艳婷面前艳婷见杨肃观口吐鲜血又见他背后血红一片想来那枪从背后灌入脏腑已受重伤。 碰……碰……耳边枪声仍是不绝于耳艳婷不管自身安危只把杨肃观抱入怀里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哭叫不休仿佛是问为何有人要下手杀人又似在问杨肃观为何亲吻于她慌乱之下已是不知所云。 杨肃观死在旦夕已无余力支撑身体他软倒艳婷的怀里低声道:“相识满天下今日却是你替我送终艳婷姑娘……艳婷姑娘……”眼看杨肃观目光渐渐黯淡嘴角笑容也逐渐僵硬艳婷泪如雨下只是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两人命运乖离好容易这段情终于有了点眉目刹那之间变故突来却又成了生离死别。 杨肃观气息渐低他仰望天际喃喃自语:“师父……观儿对不起你……师父……”说话间右手抬起双目含泪便要坠落面颊当钢铁流泪的一刻它便会生锈便会死亡……艳婷牢牢握住他的手痛哭失声尖叫道:“不要!我不准你死!不准!不准!”忽然之间又是碰地一声大响枪炮击来打得身旁栏杆石屑纷飞艳婷先是一愣但她激动之下对外界变故全不理会那栏杆本已朽旧缺了一角后再也受不住力霎时倾塌倒落滚到杨肃观身边。 杨肃观缓缓醒转凝目望着身边断裂的栏杆水气飘渺中只见石栏裂开露出淡淡的青泽之色杨肃观嘴角颤抖运起最后内力使劲握住那截栏杆啪地轻响石灰泥屑尽落霎时眼中看得明白手里握着的不再是圆滚滚的石杆而是一座拳头大小的方印。 泥灰满布雨水阵阵洗刷露出了六大篆文。 “皇帝正统之宝!”将死之际极目瞭望远处金水河浩浩荡荡源源不绝地注入永定河中那模样好似是一条神龙正自张嘴衔着什么东西却要交给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抛去了官职舍弃了亲人的性命自己终于跨过刘敬也不曾跨过的一关。 今时今地正统天命降临。耳边枪响不断杨肃观奋力坐起身来纵使满身浴血他眼中的神光仍极骇人。他拼出气力拉倒了艳婷两人一同滚倒在地躲在栏杆之下。杨肃观血流满身喘道:“艳婷你若爱着我便替我办最后一件事!”变故连连艳婷只不住啼哭:“你说!你说!便要我死了我也心甘情愿!”大雨飞洒身边水雾朦胧枪声更是接连响起杨肃观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当京城燃起蓝光的那一夜你要……你要伍定远尽起居庸关军马南下北京!”艳婷惊道:“南下北京?”杨肃观喘息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秦霸先遗言交代唯真龙方能复辟成功你……你……”他紧紧抓住艳婷的手厉声道:“要替我降龙啊!”艳婷全身大震又惊又怕只想开口再问忽见杨肃观背转了身子纵声狂叫道:“天不绝我!天不绝我杨肃观啊!”他面朝河水霎时纵身跃起旋即坠入河中。艳婷呆呆看着忽然间醒觉过来她高声尖叫:“杨郎中!”一时间奋力跃起追随着杨肃观的脚步扑通一声那修长的身躯坠入水中眨眼间便给大水吞噬。 枪声终于停了路上行人大声惊叫纷纷在看那一男一女的落水之处。“观观啊!观观啊!呜呜……呜呜……”凄厉的哭声悲悲切切杨夫人跪倒在地掩面痛哭。伴着诀别也似的啜泣永定河畔仿佛飘起了鬼火无数火把映照数百人聚集此间都在打捞河中尸。 究竟是谁这般狠心居然忍心下手刺杀杨肃观?他已经无权无势了朝廷削去他的官职顶戴杨家长辈将他逐出家门这般处置一个“败战将”难道还嫌不够么?非要杀了他将他的性命了结这些人才会“颜笑逐开”么?谁下的手?是皇上么?他深恨杨肃观出言忤逆是以派人杀他泄愤?还是江充么?只为削弱柳门势力是以先下手为强以免这位兵部郎中日后东山再起?究竟是谁?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杀了杨肃观究竟会有什么好处?“来先喝了这杯茶。定定神。”两手捧着茶杯铁壶淅沥沥地倒着热茶掌心慢慢暖了起来僵硬冰冷的指节给热气滋润好似全身都舒坦了干裂无血的樱唇就向茶水轻轻啜饮。 “艳婷姑娘肃观中枪之时你刚巧在他身边吧?”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永定河畔的风声柳昂天的声音听来让人好怕。虽然竭力克制牙关还是颤抖起来。伴随着身体的抖动茶水立时溅上了纤纤素手刹那间茶杯翻倒直往地下摔去。 “小心些!可别烫着了。”一只大手凑了过来当场将茶杯接住杯口虽然热烫那手掌却似毫无知觉足见内力修为甚是了得。只见那手捧着茶杯缓缓移回艳婷面前温言道:“侯爷在问你话你慢慢说别要害怕。”艳婷看着眼前的满月脸那是柳昂天的护卫韦子壮一时之间艳婷苍白的俏脸更是毫无血色慌乱之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闪避。 假人……全部都是假人……“唉……”背后一人扶住了她低声叹道:“白人送黑人人生痛苦莫过于此。艳婷姑娘我儿肃观真的死了吗?”艳婷全身冷虽然她知道背后那人便是杨肃观的父亲但她心里还是害怕还是一股脑儿地冷她急忙挣脱背后那人的掌握便往道中飞奔而去。“江太师到!”黑夜中火光隐动大队人马出现在艳婷眼前。当先一人足跨骏马身形肥胖自是安道京车边另有一名喇嘛打扮的僧侣相随却是罗摩什。看这等阵仗车中之人必是太子太师本朝第一权臣到了。 连他也到了……死有重如泰山也有轻如鸿毛杨肃观地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眼看艳婷满面惊惶不住退后江充翻身下马口中高声问向下属:“就是这女孩?是她见到杨肃观坠河的?”罗摩什等人提声答应那江充便快步朝艳婷行来面对本朝最著名的坏人艳婷泪水盈眶不知该往何处逃去一时只能蹲在地下看她两手捧住茶碗双肩不住颤抖想来真是怕得厉害。 便在此时肩上一阵温暖有人替她盖上了毛毯艳婷又惊又怕回去看入眼的却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却是顾倩兮来了。看她身旁一名青年目光炯炯把江充挡在一旁正是卢云。艳婷大叫一声扑倒顾倩兮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江大人深夜过来岂敢劳驾!岂敢劳驾!”杨远叹息着。 江充干笑着“哪儿的话侯爷不也在这儿么?本分而已本分而已。”“别说这些了快去瞧瞧夫人那儿?节哀顺变、节哀顺变啊。”柳昂天感慨着。 三大臣你一言、我一语面上堆着歉意却又不时含蓄地笑着。那艳婷听着三人的说话霎时眼眶一红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顾倩兮懂得她的心事当下端着热茶不住喂她去喝只是茶水入口却有大半溢出了嘴角竟是难以下咽。一片哀哭中三大臣联袂行来只听柳昂天叹道:“下手之人丧心病狂令人指。居然光天化日下公然行凶?这缉凶追捕之事柳某定会竭尽全力还请杨大学士放心。”江充颔道:“正该如此。人死为大我明日上奏朝廷请皇上收回成命还赐杨君生前官职。”杨远闻言立时答谢道:“多谢太师盛情多谢侯爷仗义。在下替犬子向两位致谢了。”诸人目光相交脸皮都裂着笑好似木然麻痹。 忽听一名女子尖叫道:“不许烧!不许烧!他还没死不许你们烧!”卢云侧目看去只见几名家丁手拿纸钱正要点火燃化一名中年美妇满面泪痕伸手不住挥打却是杨家的主母杨夫人。只听她尖叫道:“肃观!都是娘不好!娘不好!你快快回来啊!”据说这名妇人平日端雅雍容现下却形同拼命想来不信爱子便如此死了家丁要烧纸钱她自是不依。母亲已有疯态杨绍奇拼命挡着也在默默饮泪。 杨远却是定力过人之辈爱子惨死他只叹了几声并未多说什么。除了和江充、柳昂天等人寒暄之外大半时间便是在检视儿子中枪之处好似要查些蛛丝马迹出来。星月无光四下晕暗这一刻的景象不太真切好似虚幻梦境一般。卢云坐在河岸旁怔怔望向深夜中的永定河也似痴了。 据旗手卫官差禀报案情今日午后永定河畔枪声大作当时路人惊惶走避纷纷寻找掩蔽纷乱间却见一男一女先后跳入水中衙门得报达才从河中救出**的女子尔后问出落水男子的身分却是被革籍为民的前兵部郎中五辅大学士之子杨肃观。之后惊动大臣不只杨远、柳昂天到来连江充也来了。 卢云微微苦笑低下头去。 生前无人闻问弃若敝屦便算死后倍极哀荣那又有什么用?正想间突见水面裂开一条大汉破水而出此人身手矫健之至自是伍定远来了。他才跃上岸来便见众人急急围拢过来有的惊、有的急、有的怕、有的慌众人异口同声都在问道:“怎么样?有无见到人影?”伍定远**地他伸手拍落水珠摇头道:“我细细查过了河底没有尸。只是他胸口中了一枪先前背上又有伤我看……唉……”他虽没把“凶多吉少”四字说出但意思也是差相仿彿了便在此时忽听一声悲叫:“你胡说!他没死!他没死!”跟着身子向后便倒却是杨夫人。 伍定远暗暗叹息又见卢云对自己猛使眼色改口便道:“也许杨郎中安好无恙那也说不一定。河底太深夜里又暗一时半刻找不到人我看明日一早再过来吧。”伍定远虽是真龙之体但他寻访一夜天寒水冷也不免筋疲力竭。他摇了摇头便朝艳婷走去忽然有人伸手拉住了他伍定远回头一看却是柳昂天。 伍定远疲惫之至无力多话拱手便道:“侯爷。”柳昂天觑了艳婷一眼附耳道:“出事之时这艳婷姑娘……咳……恰恰陪在肃观身边。看她受了不少惊吓你可得好好安抚一番。”一句话断了两次用意是什么自是不难明了。伍定远听了这话登时低下头去。柳昂天拍了拍他的肩头欲言又止间目光颇见深意。 夜黑风高远处艳婷蹲在地下哭着好生柔弱可怜。别说她与杨肃观幽会便算她与杨肃观同床共枕那又如何?便算这女孩儿永远不欢喜自己那又如何?伍定远忽然轻轻一笑他轻轻挣脱了柳昂天的手掌转朝艳婷走去。 艳婷一见他来立时扑入怀抱放声大哭:“伍大哥快带艳婷走艳婷不喜欢京城!不要留在这里!”伍定远看着几位大臣又朝艳婷看了一眼他轻抚佳人背心低声道:“你放心大哥带你去个平安的地方明日便走。”眼看艳婷破涕为笑连连点头伍定远却叹了口气目光更见深沉。 假人……全部都是假人……艳婷……连你也是假人么?黎明时分干清宫一片寂静大内门禁森严龙帐内嫔妃受幸倦极而眠。 景泰皇帝忽尔失眠他宽袍缓带独个人在御花园行走今夜龙心郁闷想要独自沉思国是。众太监远远跟随人人神情谨慎不敢相随过近以免打扰圣聪可也不敢距离过远以免听不着皇上的吩咐亦步亦趋之间大见随扈学问。 干清门为大内守卫分界门南归御前侍卫管辖门北归东厂内侍守卫只是刘敬已死东厂高手烟消云散御前侍卫也惨遭整肃此时门北仅有一批内侍看守武功都是平平。这些时日江充虽然大肆搜罗高手但一般江湖人士毕竟出身草莽一不曾净身二不懂礼数自也不能让他们看守后宫以免更增纷扰。也是为此禁宫防卫第一线也是最后一线所有高手全数布置在宫墙沿线可一旦刺客潜入墙内圣驾必然堪虞正因防线薄弱皇帝现下所用的贴身内侍皆是精忠之士百中选一时时以肉身为盾以命换命替皇帝一死。 景泰行入花园月光皎洁照得兔儿山一片清朗只是九五至尊心事重重纵然美景当前神态也甚怃然。少年之时景泰仅是个无权闲王对皇兄朱炎大为艳羡平日里闲来无事总爱想像自己漫游后宫逍遥自得的好模样。美人嫔妃任己挑选禁城之中唯我独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男的替自己打仗种田女的替自己传宗接代真是天下第一极乐啊。 谁知真个接任皇位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儿虽然手掌万里江山大怒之下杀人万千大喜之下随幸嫔妃但日子久了再曼妙的事也变得索然无味。三十年下来嫔妃虽仍绝美但体力日衰床第滋味日益淡薄。杀人太多夜间独处不觉潸然泪下礼佛时更是大感惶惑就怕死后轮回业报来世不得生。 唯一的寄托居然变成了这个。 心中所求就盼江山太平社稷安乐那盘绕心中屡屡挥之不去的渴望竟是盼得臣民的诚心称颂、真心爱戴。倘若后世史家缅怀悼念敬自己一个圣宗、一个仁宗那更是死而无憾了。 来到了御书房大批内侍守在门外门内一个不知名的小太监打着盹儿他惊觉皇帝到来当下慌忙行来恭恭敬敬地点着了烛火旋即奉茶过来。 这样的小太监三十年来不知换过了多少个景泰自也不认得这人是谁。他向小太监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小太监又喜又怕便要往地下一跪景泰却顺手把他扶了起来。含笑道:“不是上朝的时候无须多礼。”二十年前自己心境不佳破口大骂一个孩子那小太监羞愧无地连夜跳井死了从此景泰再也不曾凶过内侍。他从女儿银川那里学了一句话:“生在帝王家真是一种孽”。 也许是这样吧尽管那日兵部郎中犯上忤逆他却饶过不杀。那许许多多战败的臣子他也宽恕他们的罪业让他们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般胸襟气度多少个皇帝能够?景泰嘴边泛起了微笑缓缓坐上案头。 取起奏章一一细读夜深人静之时最是思索国政的时刻心平气和三省吾身先不求大功但求为政少犯错少犯错就少杀人少杀人便是大功德五十来岁的他这般告诫自己。 第一道奏折是孔安上的内容不外太后寿诞庆贺筹备云云内容枯燥烦闷但文章反来覆去就是要讨三十万两银子。皇帝叹了口气他没批“可”只批了个“厚仁则孝人”用意则让孔安自行体会了。 再看第二道却是江充上的说是要修建长城西段需银四百万两皇帝摇了摇头江系中饱私囊已非一日当下写了五字:“民心强不墙”。江充能否体会端看他自己了。 匆匆阅览读了十来道奏章却是有些倦了他将奏章放回案上忽然之间厚厚一叠奏折中滑出一张纸片正正掉在桌上。皇帝咦了一声看那纸片薄薄一张模样简陋却不知这是谁送来的。满心纳闷之间他伸手捡起细目去读。 那上头只有六个朱红大字圈在一只方格里。一个又一个字去读霎时读出了……“皇帝正统之宝!”天下第一正统烟没无踪的传国玉玺居然在此现世?景泰吃惊之下连忙细细去看。那雕刻半点没错正是隐没多年的正统传国玉玺。尚宝监共藏御宝二十有四枚其中最最要紧的一枚却早于武英十五年御驾亲征中失落这枚与先帝一同失踪的御宝便是俗称的“正统之宝”。此玺传于唐代乃开国大诏祭祀之宝至今烟没已达三十余年。虽然朝廷仍藏有其余二十三枚御宝但这些典玺皆是后制或称“皇帝信宝”、“尊亲之宝”、“敬天勤民之宝”纵使制作精美文字繁多却万万不及开国正统典玺来得要紧。 “正统之宝”乍然现世这是喜兆还是凶兆?皇帝心下疑惑不知这是何人所为。倘是尚宝监找回传国玉玺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只是说来悬疑这帮臣子要是得了功劳那还不大肆渲染岂会不动声色地夹入奏折?他猜想不透这纸片从何而来当下翻动大批奏折翻着翻忽又找到了一张纸片。他嘿了一声当下低头细读。 “还我河山?”纸上文字龙飞凤舞书法苍浑有力彷如一柄利刃正正插入了心口。 这是……这是武英皇兄的字迹……“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黄龙向天哭喊呼救尖叫声划破夜空惊醒了无数沉睡中的嫔妃太监。皇帝震恐社稷不安自刘敬死后京城即将二度戒严。 第八章 一切爱憎会 呜呼杨君不幸夭亡!念昨幸会吾极心伤。惜君高材寄泪千行。衰君别世百结愁肠。魂如有灵必告凶狂。呜呼痛哉伏惟尚饕! 却说杨肃观中枪坠河不见踪影自那夜之后柳门连着几日调出部队搜寻卢云、伍定远等人也在费力打捞几日下来却始终找不到杨肃观的踪影。又过三日眼看还是毫无下落众人领的是朝廷薪俸与杨家交情再深十倍也不能这般无止无尽地干下去便推举了卢云出来由他向杨大学士禀明放弃之意。 卢云找杨远说了才提个开头杨夫人已是伤心欲绝那杨远倒是没说什么仍是一幅平平淡淡、莫测高深的模样全无半分失态。人家镇静自若定力过人卢云怎好说什么?秉过意思之后也只有悻悻然离开了。 不知为何卢云心里始终有个感觉似乎杨肃观并未死去也许是这位同侪往日精明厉害若说他便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实难让自己置信。也许他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只等时机到来他便会现身降临就如昔日的“风流司郎中”那般神出鬼没。 闲里时光易过搁下了杨肃观的事情便该为自己的婚事打算了。卢云大婚在即这几日不再方便借宿岳丈家中便搬回自己的住所。 此番大婚郎是状元郎、娘是美娇娘卢云文章博达顾倩兮雅擅丹青二人门当户对都是秀雅之人自是难得一见的天作之合。只是美中不足两人的新家着实破烂不堪看卢云拿来迎娶未婚娇妻的正是当年高中状元时买下的那栋小屋。这屋子两大坏处第--个是木头对大门格局蹙酸入门便见--炕;第二个坏处是窄小拥挤窗边一张寒桌吃饭写字全在上头这般破烂房舍拿来迎娶佳人当真难看。果然二姨娘过来视察之后只气得没晕过去拿着鸡毛掸子便往卢云头上扫落差点没惹出了风波。 二姨娘气呼呼顾嗣源笑眯眯老丈人何等眼光行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新房是否富丽堂皇那是其次了要紧的是男的实在、女的贤淑两人相爱便行。顾倩兮天生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儿这几日看过洞房新居之后也如爹爹般笑吟吟地不以为意卢云便也放下心来反正自己是在长洲为官月底便要带同娇妻离京勉强凑合几日算算还能应付着用。 这日已是八月初十再过五日便要大婚顾嗣源早已吩咐过来要管家一路照看不准有失。 聘礼、媒人、婚宴全由他顾尚书暗中打点除非卢云临阵脱逃不见踪影否则这桩婚礼必定妥妥当当只是思来想去这等赔本生意一桩便嫌太多天幸只生了一个宝贝女儿要是连生四个四千金一同出嫁棺材老本恐怕全没了。 大事有顾嗣源照顾小事有管家帮办新郎官这些日子无所事事只能捡些琐事来做这日晚饭过后他先剪了几个喜字又铺上大红鸳鸯绣花被褥卢云坐在床上眼看红罗锦帐床头贴喜红烛在桌自行幻想洞房花烛的情景内心自是温馨不尽喜悦无比。 只是温馨归温馨内心却也不免小鹿乱撞那鹿好生会跳直似上下左右乱撞乱冲想想还有五日要熬这鹿再跳将下去到时不免跳出病来。卢云咳了一声心道:“人生四大喜事我已经历三样了当此佳辰以茶待酒来上一杯吧。”当下准备了热水自行煮茶品茗也好定定心神。 何谓人生四大喜?正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卢云手持茶杯嘴边带笑。这金榜题名的滋味他早已尝过果然是大悲大喜酸甜苦辣一应俱全还险些在承天门给人脱了裤子。至于故知、甘霖这两样他人生备尝辛劳感受自切算来还剩最后这个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却不知个中滋味如何了。 想着想全身又烧起了大火卢云已至而立之年平日多读医书男女之事自然通晓绝非无知少年。但要说到亲身经历这却是头一回。当年虽给秦仲海屡次押入妓院但卢云靠着轻功不弱脚底抹油功夫精湛始终在最后关头逃之夭夭不曾给污染了。想到顾倩兮的花容月貌举止间的娇俏宜人这洞房花烛夜必然耐人寻味。卢云心摇神驰拿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茶水都溅上了身。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外头传来一声笑这嗓音好生低沉一听便知来人是条大汉卢云啊了一声知道有客人过来忙问道:“谁在外面?”那嗓音哈哈一笑道:“是我。” 卢云大喜赶忙打开了门果然眼前站着天塔股地一条大汉看他身材着实高壮国字脸正气凛然正是伍定远来了。 这几日伍定远忙于公务始终没有过来瞧卢云难得他忙里偷闲卢云自要好好招待一番他慌忙取过茶壶替伍定远满满斟了--大杯有些手忙脚乱。伍定远自行坐下左顾右盼含笑道:“你这房子挺别致我倒没来过。” 卢云陪坐一旁干咳两声道:“反正在京城的日子也没多久了将就点也就成了。” 伍定远笑道:“是了你成亲后便要返回江南这两日有地方住便成了。确实不须大肆铺张。”说话间从背上解下一只包袱打了开来只见里头摆着一只锦盒伍定远双手奉上送到卢云面前见是一对雌雄玉狮。卢云是鉴玉名家一看那雄狮脚踩乾坤雌狮携子游嬉立知这是五代雕功的“夜明锦玉狮”纹理细腻用的更是上好的和阗美玉。 伍定远微笑道:“卢兄弟大哥几年来受你许多恩情你过几日便要大婚这是一点心意。” 卢云慌忙摇手道:“这礼太贵重我不能收。”将锦盒推了回去神态甚是坚决。 伍定远不急着和他吵只握住卢云的手温言道:“胸口的伤好些了么?” 卢云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如何会中计?仍是一股脑儿不从道:“定远咱俩是过命的交情你送这般贵重的礼过几日你和艳婷姑娘好事近了我还不一样要大张旗鼓地费心张罗你可行行好吧。” 伍定远听了艳婷二字脸色忽然微微黯淡低声便道:“若有那么一日我死而无憾。” 卢云见他神色有异登时咦了一声。杨肃观失踪之日艳婷刚巧陪在身边说来有些悬疑之处。想起长洲城隍庙里的所见所闻不由有些担忧低声便道: “定远你和艳婷还好么?” 伍定远微微一笑先前那异样神色一闪而过刹那间便又宁定如常。他凝视卢云又把那只锦盒塞了过去含笑道:“卢兄弟柳门四将观海云远现下只剩你我两人了。眼前你要大婚再重的礼都是应该来收下吧。” 卢云还要推却伍定远摇了摇头道:“兄弟别急着推托我这儿还有样东西你看过之后非收不可。”卢云有些纳闷世上岂有非收不可的礼品正想一概推拒伍定远却已弯下腰去自行取出一罐事物道:“九转正气丹我向侯爷求来的。” 卢云听这药名大义凛然想来是治伤圣品当下只哦了一声摇头道:“我胸口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何须大费周章?”伍定远裂嘴一笑附耳道:“兄弟误会了这不是治胸口刀伤的。” 卢云茫然道:“不是治胸口的那是治那里的?”伍定远神神秘秘地一笑目光向下一扫跟着含笑不语。 卢云全身颤抖惊道:“什么正气丹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伍定远微笑道:“你还没听说么?侯爷老来生子让七夫人生了个小少爷这一切全拜“九转正气丹”的大威力。”他见卢云嚅嚅嚿嚿当下把药罐子塞了过去低声道:“九转正气丹养精补元精选九种珍贵药材经八卦炉九九八十一日炖煮莺啼九转正气不散乃至正至阳之物故以正气名之。若非我向侯爷苦苦哀求人家还不肯给哪。” 卢云听了大威力不由心中犹豫将药罐子捧入手心低声道:“如何服用?” 伍定远容光焕一幅老马识途的模样低声又道:“半个时辰前服用即可切记药性太强不可多吃否则必有大祸。”卢云惊道:“什么大祸?”伍定远故做神秘低声道:“我也是听人转述好似有一回侯爷服用过量致使七个夫人迭有怨言?你试过便知。”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一时诧异不语伍定远义加了一句嘱咐:“兄弟你若把“玉狮子”还我这“正气丹”便不能给你鱼与熊掌必须兼得。知道么?” 卢云双眼圆睁内心煎熬难决想起卢家三代一脉单传日后若要多子多孙定须此宝相助当下一声长叹道:“为了列祖列宗只能收了。”当下将药罐子揣入怀里直是慎而重之的模样。 伍定远望着卢云的窘态忽然便是一笑卢云回望过去脸色也甚尴尬二人四目相望忽感莞尔一时忍俊不禁竟是相顾大笑起来。 伍定远原本有些阴霾这下忧虑全消散了。他哈哈笑着道:“卢兄弟下回我返京之时你可得抱个儿子给我瞧。否则休怪我灌你吃药了。”卢云也自笑着正要按口忽然心下一凛愣道:“下次回京之时?定远你……你要离开北京了么?” 伍定远叹了口气道:“没错我明日一早便走卢兄弟我今夜是来向你道别的。” 卢云吃了一惊慌忙问道:“怎么走得这般急?”伍定远目光向地轻声道:“朝廷公文连日催促要我早些过去居庸关上任。我这几日一直拖延只想喝过喜酒再走奈何北境边关不能无将驻守过几日江充又会差人过来探查只能先走一步了。” 卢云听了这话登时垂下去。杨肃观挨枪秦仲海造反柳门几人一个个或走或散现下连伍定远也要离开京城。卢云别开头去黯然道:“定远我本想请你当傧相的。” 伍定远听了这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面面相对俱都无言。 过了半晌伍定远缓缓起身道:“我明日一早离开艳婷受惊太过这些时日有些……有些心神不宁我得回去瞧瞧。”卢云叹道:“她也跟着去么?” 伍定远嗯了一声道:“我这回过去少说一年半载不只是她连崇卿也得跟我走。” 卢云一路送到门外此时天候转寒夜间霜寒露重伍定远见卢云衣杉单薄便道:“你早些睡吧这几日没人帮你打点自己多担待辛苦。”卢云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我理会得。” 伍定远凝视卢云似乎欲言又止又似有些不忍离开过得许久他忽然走将过来一把抱住卢云低声道:“兄弟大哥走了你好自珍重。”他不再多说什么便自转身离去。 卢云独立巷口望着伍定远离去的背影想起二人从此一个调任北疆一个远在江南再要相聚却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一时有些感慨忍不住叹了口气。 忽听脚步声响起卢云拾眼望去只见巷口奔入一个孩童的身影听得稚气的嗓音唤道:“卢叔叔!”卢云微微一笑自知面前这红扑扑的孩子是伍定远的义子崇卿他俯下身来笑道:“好孩子你爹爹刚走呢你来找他的?”崇卿摇头道:“不是我是来找叔叔的。” 卢云眨了眨眼笑道:“你找我?想跟叔叔认字么?”猛听读书写字崇卿登时“噫”了一声好似不寒而栗卢云哈哈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好啦什么事找卢叔叔?可是你爹爹忘了什么东西?” 崇卿摇头道:“不是爹爹掉东西是姑姑要给东西。”卢云假作不解道: “姑姑?谁是姑姑?”崇卿做了个鬼脸笑道:“卢叔叔装傻姑姑就是姑姑你见过的。”卢云一拍额头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那个姑姑啊?对不住我还以为那是你妈妈呢。” 崇卿听了这话先是呵呵笑着好似甚为欢喜过得半晌却又低下头去不言不语。 卢云蹲下身去含笑道:“崇卿喜欢姑姑当妈妈么?” 崇卿黯然道:“崇卿喜欢没用要姑姑喜欢爹爹才管用。” 卢云陡听此言心下登时一凛想道:“艳婷对定远不假辞色连孩子也看出来了。” 本想艳婷住到伍定远家里两人情感定是一日亲过一日没想个把月过去仍无重大进展。他叹了口气捏了捏崇卿的脸颊道:“好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管。你方才说姑姑有东西要给我那是什么东西?” 崇卿嗯了一声急忙脱下外衣此时不过中秋那孩子已裹着厚厚的棉袄卢云忍不住一笑道:“才入秋呢怎么就穿冬衣了?”崇卿道:“姑姑见我怕冷这才给我穿的。”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盒交到了卢云手里。卢云奇道: “送我的么?” 崇卿道:“不是呢是给爷爷的小弟弟。”卢云奇道:“爷爷的小弟弟?那又是谁?” 祟卿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道:“姑姑说了要叔叔帮她去爷爷家送礼把这盒子给爷爷的儿子一个小弟弟。”卢云哑然失笑这几句话里又是爷爷又是叔叔还杂了个小弟弟直是夹七缠八一遢糊涂。卢云摇头笑道:“什么爷爷?哪位爷爷?” 祟卿道:“就是那个柳老爷爷啊。姑姑说柳爷爷生小弟弟要请大家喝酒可是我们一早就走了要请叔叔帮她送礼。”卢云啊了一声心道:“是柳侯爷摆满月酒。”他正要再问忽地寒风吹来祟卿寒噤抖过鼻水再次喷出险些射中了卢云。 卢云慌忙闪开正要数说忽听崇卿嗨了--声自运一口痰便往地下吐去卢云心下骇然想道:“这孩子倒有怒苍风范。”看这孩子打小没人教果然粗鲁无比。他拉过了祟卿嘱咐道:“听好了以后要学规矩不许随地吐痰。” 言者谆谆听者邈邈那祟卿只嗯了一声拉起卢云的衣衫便把鼻涕拧了上去跟着打了个哈欠好似有些倦了便自走了。 卢云苦笑摇头当真是人善被人欺看崇卿平日对伍定远敬若天神却对自己这个卢叔叔如此随性看来自己平日必要多扮冷面知州也好重振声威要人知所戒慎。 回入房里卢云随手将那玉盒收起只见上头醮着金漆想来里头物事颇为贵重卢云起愁来寻思道:“侯爷是我的主婚人明日是他小儿子的满月酒礼尚往来我也得准备些礼品过去。”此次卢云大婚虽在多事之秋柳昂天还是多方关照非只慨然承诺主婚私下还送了好些礼品过去顾府俨然以男方家长自居。尊长如此照拂卢云自是感激不尽自要备妥珍物馈赠。 卢云身为长洲知州此次难得上京自也带了许多名产回来其中最大一宗便是茶叶。想起柳昂天颇爱品茗登将行囊里的茶罐全数取出要挑出极品茶种相赠。 茶叶虽非什么昂贵之物但江南茗茶也有昂贵希罕的如金镶玉、碧罗春、六安瓜片、梅坞龙井等号“绿、郁、甘、美”四绝极品以两计价远近驰名京城不易采买。卢云此次带回茶叶用意自是替长洲地方打响名气那些王公大臣喝得好了乡民得个“上品御用”的彩头日后也能多挣些生意绝不让别的地方专美于前。 卢云打开行囊将茶叶罐子一一取出只待挑出其中珍贵的明日便作赠礼他四下翻捡一罐罐打开闻香忽然之间竟见茶罐中卷着薄薄的书册卢云微微一奇他见书页古旧泛黄书皮上却不见文字不知是什么东西。若说是长洲府上的家丁误放却又不像。卢云满面疑惑当下行到桌边就着烛光匆匆翻动。 这一看之下更感诧异只见内页空白一片并无半个文字彷如无字天书一般。 卢云呆了半晌猜不透这本书是何来历更不知是什么人放入自己的行囊之中他翻看良久却也瞧不出什么道理当下将古册随手放上窗台不再理会。 搅了这么一阵已然深夜秋夜寒凉卢云虽有内力护身不怕着凉但毕竟冷板凳比不上暖被窝他伸了几个懒腰匆匆将外衣褪了便要上床卷棉被去也。 还没上床忽然鼻中闻到一股香气那味道不似佛堂檀香也不像茶叶清香反倒似夜间花圃间的点点芬芳闻来沁人心睥醉我柔肠让人心生异想。 卢云微微一惊忙嗅了嗅自己的衣衫霎时皱眉摇头昨夜入睡前并未擦洗虽不至恶臭薰天却也没啥好滋味这味道如此芬芳幽渺绝非是自己的体味。 他再嗅了嗅忽觉棉被里有股香气侧耳倾听更似有人盖着棉被将呼吸声遮掩了。 卢云大惊失色心道:“棉被里有杀手?”他怕胡媚儿忽尔出现慌忙间向后一滚摆出“无双连拳”的架式沉声道:“尊驾何人?何以扰人清梦躲在棉被之中?” 那棉被轻轻一颤好似传出了笑声跟着棉被一角露出晶莹剔透的肌肤细目看去却是一双裸脚。卢云嘿了一声心道:“杀手的脚很小。”他挥舞拳脚道:“尊驾再不出来休怪我不客气了。” 便在此时棉被住下一拉露出了一张咯咯娇笑的柔美脸蛋听她笑道:“什么尊驾不尊驾的看你吓得。”卢云定睛一看床上躺着个美女却是顾倩兮来了。卢云脸上一阵羞红道:“你……你怎会来我床……床上?” 顾倩兮睁着一双妙目含笑道:“卢郎我想和你一块儿睡。成么?” 卢云一不知她为何来此二不知她为何央求共枕一时面色泛紫:“出然… …成……不…… 成……”语不成声词不达意脑中一股热气冲出脸红脖子粗之余竟起抖来了。 顾倩兮见他呆立不语低声便道:“好容易溜出家来。倦得紧。你再不过来我可要走了。” 说着爬起身来便要从窗格子钻出。看那窗扉未曾紧闭想来她十之**是从窗口溜进来的。 秋夜寒冷顾倩兮才从棉被里采出头来立时打了个哆嗦。卢云怕她着凉支支吾吾地道:“别……别回去了你……你便睡我房里我……我到桌上睡成了……” 顾倩兮语音妩湄轻声道:“那怎么成?我这不是鸠占鹊巢么?你过来吧。” 卢云别开了头脑中一片晕眩:“倩兮这是怎么了?再几日咱们便成亲了她怎会忽然找上门来难道……难道……” 顾倩兮不耐久候忍不住嗔道:“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你若不喜欢我这便回去了。” 既是人家的一片诚心怎好推辞不受呢?卢云扭扭捏揑一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待听方圆丈许并无异响这才放下心来。他低头垂手模样恭谨挨挨擦擦地走向床边。正要躬身行礼忽见顾倩兮温婉轻笑将棉被略略掀开露出一双美腿含笑道:“卢郎你来。” 卢云大惊失色气血波涛腾腾腾地退回三步当场踢倒两只茶叶罐子。又听咚地一声怀中的“九转正气丹”掉了出来。 房里茶叶罐乱滚霎时见连倒了十来个顾倩兮微微一奇道:“好端端地为何搁这许多茶罐子。”说着将“正气丹”捡了起来她见那瓶灌黑黝黝地甚是粗陋又道:“这是什么新种茶叶?罐子好丑。” 卢云忙道:“那是药不是茶叶。”顾倩兮哦了一声自管开罐察看待闻那药丹透着一股辛辣登时蹙眉道:“好难闻的东西这真是药么?”随手将罐子还给卢云卢云正要去接忽然间碰到她滑腻的手腕心惊手颤之间那罐子竟尔翻倒了霎时倒出十来颗药丸骨溜溜地朝四面八方滚去。 卢云大吃一惊灵丹妙药得来不易万万不可遗落当下展现了暌违已久的拳脚身法只见他抄起罐子卸肩回手扑向地下霎时连接七八颗药丸眼看脚边三颗药丸便要落地沾尘他右掌在地下一撑一推身子倒射而出当场又接住了两颗。 卢云松了口气张嘴道:“好险这药很是难得可不能少……”那个“了” 字还没出口一粒丹药滚下桌来当场坠入喉咙去了。 卢云心下大惊急忙倒立起来拼命去呕哪知那药入嘴即化霎时便已消失无踪。卢云又怕又慌只是叫苦连天霎时盘膝打坐打算运功驱出体内药力。 顾倩兮见他忽然盘膝坐下无端打起坐来她急急下床道:“怎么了?那药有毒么?” 佳人迎面而来有如出水芙蓉身子更靠在自己肩上温温软软的。卢云偷眼去看只见情人一双香肩滑啊滑地明媚大眼眨啊眨的加倍妩媚动人。 毒气上涌快要毕命了。卢云勉力运功抵挡心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卢云饱读诗书坐怀不乱虽妲己玉环之魅不能淫西子昭君之美不能屈卢某誓遵礼法教养天地……”他心下略感舒坦便又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可就槽了只见顾倩兮娇怯怯地站在眼前一双**肤泽晶莹光可鉴人玲珑娇躯近在咫尺只要自己鼓起勇气温香软玉便能抱个满怀。卢云嘴角抖全身一阵抽*动忽然心有灵犀便从怀中取出一只铜钱口中默默祝祷自往地下扔去。 顾倩兮奇道:“你在做什么?”卢云不应不答只爬将过去看那铜钱霎时惊叹道:“是正面哪。”说着双目出异光大剌剌地站了起来。顾倩兮呆呆地看着只听卢云口中念念有词诵道:“夫子诲我天阴地阳两情相悦自生相长孝经有言无后为大周官有言子孙满堂……今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具备天上地下祖先父母保佑我卢云完成大业……善哉善哉……”他好似婆子念灶经大踏步奔向门口快手快脚地锁上了跟着又急劳劳地行到窗边迅不及掩耳地扣上窗扉待见窗扉稳如泰山房门锁得密不透风猛地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望向顾倩兮好似变了一个人。 顾倩兮佯打了个哈欠讪讪地道:“人家好心来瞧你你却老是怪模怪样我不管你了。” 说着回上床去将棉被一卷面向内壁自管入睡了。 房里一片昏暗有若深夜床上香气袭人佳人已在鼾睡。卢云见房门窗扉已然锁起便算皇帝带人过来攻打怕也攻之不入。药力攻心穿肠而过顾倩兮早将髻挽起露出白腻诱人的后颈卢云血气上涌霍地一声已然飞身上床与未婚妻同席而枕二人相距三寸五分。 近香情怯卢云来到佳人身畔却又怕了起来他嘶哑地道:“倩兮、倩兮你睡着了么?” 待听枕畔鼻息沉沉顾倩兮似已沉睡了卢云吞了口唾沫颤巍巍地伸出手去便想去抱她的身子。 三寸五分不过巴掌远近伸手可过此刻却如三万五千丈让人难以跨越。 卢云靠着正气丹的大威力勉力出手好容易碰到香肩便觉顾倩兮身子微微一动似要醒了。卢云大惊之下忙将手缩了回来身子躺正双眼瞪着天花板。 过得半晌顾倩兮不曾转身仍在熟睡?卢云不敢再动万般迷惑中只得再次向天祷告:“列祖列宗在上我卢家薪火相传香烟万万不可断绝。爹琅在天之灵保佑孩儿今日务必完成使命不付所托。”跟着向天花板拜了三拜低声祝祷。 正颂祷间忽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道:“你在拜什么?床头有神么?” 卢云咦了一声慌忙间转过头去只见枕边佳人单手托腮正自笑吟吟地瞧着自己卢云一身火焰全消散了尴尬地道:“我……我手酸想要合掌动--动。 哪你瞧便像这样。”说着双手合十再次阿弥陀佛起来了。 顾倩兮含笑望着他一动不动。卢云干笑道:“你瞧只要多拜两次手便不酸了精神还越来越好你要不要试上一试?”情郎在床边蠢蠢欲动顾倩兮却也没生气她那双大眼聪慧明亮很是善解人意。过得半晌忽听她轻轻一笑道:“卢郎你想抱我对不对?” 卢云悚然一惊摇手道:“谬!谬!余岂好色哉!余不得已也!君子正其气、止于丹虽九转八荒不能及也……”满口胡言乱语中却听顾倩兮微微一笑腻声道:“卢郎你要真敢抛下礼教过来亲亲我我一定依你。” 卢云咦了一声不由得又惊又喜伸手抱了过去顾倩兮靠在他的胸膛上满面娇羞轻声道:“伤好了么?”卢云大喜道:“好了早就好了。” 他翻过身子面向情人只见顾倩兮一头秀散在枕上面颊隐带火红卢云欢喜得快哭出声了正要凑嘴去吻说时迟那时快却听顾倩兮一声哽咽竟抢先哭了起来。 卢云惨然道:“你怎么了?我……我还没非礼啊。”顾倩兮不去理他只环手抱住卢云不住饮泪抽噎。卢云慌张之下自也不敢再使坏赶忙躺好了跟着轻抚秀柔声安慰道:“有什么不开心的同我说吧。” 顾倩兮凝视着卢云啜泣道:“卢郎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眼皮一直跳总觉得有大事要生……”卢云心下一凛当场醒觉了。他坐正身子左手搂着顾倩兮的腰身吻了吻她的面颊道:“你怕我也出事了对不对?” 顾倩兮靠在他的胸膛上娇躯微微颤抖却是点了点头。 卢云心下了然喟然低叹一声。乱世之中时时都是生死之斗。杨肃观广结善缘城府手段俱达一流境界以他这等见识人品尚且被刺于永定河畔何况是刚正不阿的自己?倘若自己遭逢绝境却要如何脱逃?想来顾倩兮心中害怕这才背着礼教前来与自己相聚。 顾倩兮抬眼望着他轻声道:“答应我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好么?” 卢云微微一笑摇头道:“倩兮你真不该说这种话。”顾倩兮慌了起来忍不住面色一颤泪水迸出小手紧紧抓着卢云的臂膀慌道:“卢郎你…… 你又要做什么傻事么?” 又惊又怕之间忽觉脸上一阵温暖卢云的手掌轻轻抚来似在安慰自己。 顾倩兮忍住了泪抬头望着情郎。只见他低头下望伸手轻抚自己的头眼中满是柔情怜惜。 卢云含笑道:“一年前也是在这北京城吧你还记得咱俩头一回见面是在哪处地方?” 顾倩兮叹了口气道:“在一家小茶铺上。” 当年扬州别离不得再见直至年前茶铺相遇两人才得以见面。谁知傲骨书生毫不珍惜良缘两人坐不片刻他袍袖一拂便自傲然离去却把她扔给了杨肃观。顾倩兮至今回想此事仍感心酸难忍她别开了脸泪水险些又落了下来。 卢云摇头笑道:“倩兮啊倩兮你总以为那是咱俩第一回见面其实啊我老早就看过你了。”顾倩兮啊了一声低声道:“你有来找过我么?我……我怎么不知情?” 卢云轻轻笑道:“你不会知道的我若不说你也永远不会知道。”顾倩兮见他含笑不语登时央道:“你说嘛别卖关子。”卢云摇头道:“说来一点也不光彩不想提。” 顾倩兮在他脸上亲了亲道:“不许你耍赖越是不光彩我越是要听。” 卢云禁不住缠忍不住笑了他轻抚顾倩兮的面颊道:“当年我初来北京日夜挂着你却又不敢见你。唯一能做的便是到你家对门的小酒铺里守着盼能见到你的身影。” 顾倩兮堂堂的官家大小姐哪知家门附近竟有个污秽小酒家听得此言却是愣住了。 卢云自顾自地道:“那时每到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便到店里守着瞧着你家窗儿一盏接一盏亮了我便这样傻傻地坐着看那窗里的人影走来走去猜猜谁是谁想像着里头的情景。直到夜深人静那些灯火一盏一盏地熄了、暗了我也喝得醉了才独个儿回家……” 他第一回吐露往事说着说竟是有些哽咽了。顾倩兮心下大为感动她从来以为卢云这么个傲骨书生情场上来便来去便去从不知他原是如此深情。 一时心中激荡只是紧紧抱住他。 卢云轻抚爱妻的脸颊柔声道:“离开扬州以后没了你我的心也死了待要靠近你又怕害了你想要掉头走开心里又好难……我行尸走肉有如活在地狱之中直到遇上一个人点醒了我我才重新活了过来。”顾倩兮擦拭泪水问道:“他是谁?” 卢云轻轻地道:“你知道他的他便是秦仲海。” 顾倩兮掩嘴惊呼没料到秦仲海在情郎心中原是如此要紧。卢云叹了口气道:“定远是患难弟兄、肃观也算有些交情只是他们全比不上仲海知心。当年他坐牢入狱我心里很苦明知很难可也要赌上一把你知道他……他若是孤孤单单地死在刑场我……我这辈子都不原谅自己……”说到此处虽已事过境迁眼眶仍是红了。顾倩兮听他说得义气忍不住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即使再也见不到我你也不在乎对不对?” 卢云摇头道:“如果仲海死了我会替他报仇会替他养儿子他远走天涯起兵造反我也默默为他祈祷。可你不一样我看不到你我会一直想着、念着不论你到哪儿我都要找到你。哪怕是躲在角落里偷偷瞧着你给人讥讽笑骂我也心甘情愿。” 顾倩兮啊了一声颤声道:“你……你是说真的……” 卢云点了点头他抱住了爱侣将脸埋在她的秀中低声道:“相思多苦啊我此生遇过无数艰难波折却不曾这般记挂过一个人……睡时也想醒时也想当年为了爱你别人总笑我痴心妄想当我萎靡颓废倩兮不管他们怎么看我我全不在乎……”他口唇轻附顾倩兮耳旁轻声道:“卢云爱你之心至死不渝。” 顾倩兮又悲又喜霎时用力抱住了他已然吻了过去。 也是累了一夜两人面对面地躺下心中都是平安喜乐。顾倩兮便以情郎的胸膛为枕让他环着自己的肩头两人再没几日便成夫妻彼此也没什么顾忌当下手脚都抱了上去这才放心睡去。 屋内一片昏暗满室柔情中窗台上却泛起淡淡的碧光。只见那古册如夜明珠般隐隐浮起了几个篆字。 幽杳磷光飘起彷如剑神复生正自守卫着乱世中的爱侣…… 这一觉好生酣畅足足睡到天明只是卢云吃了丹药不曾消解“正气丹” 的药性便转为蛰伏等待爆时刻。果不其然也不知睡了多久鼻端飘来一阵幽香让人心魂俱醉。卢云心下一荡脑中浑浑噩噩有些不知身在何方霎时“九转正气丹”药力引动全数爆梦中不及睁眼匆匆翻转身子使朝枕边人身上抱去。 正激动间忽听床边传来一声娇笑道:“你抱着枕头做什么?睡昏了么?” 卢云醒了过来警觉自己抓住枕头猛啃模样可笑之至他咳了两声赶忙坐起身来。 屋内阳光普照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只见顾倩兮坐在床边正自含笑望着自己。卢云脸上一红道:“你起来了?”顾倩兮微微颔苜柔声道:“看你睡得好沈不忍心唤你起来。” 卢云喔了一声正要起身却见顾倩兮嘴角含笑伸手招了招道:“连枕头也抱看你可怜的。过来姊姊疼你。” 正气丹药力再次爆卢云身影一闪已坐在顾倩兮身边喜道:“你要疼我?怎么疼?” 突见顾倩兮俏脸一板喝道:“这么疼!”霎时喉头一凉惊见顾倩兮右手抓着一柄刀已然架上喉头。卢云惨然道:“快把刀子放下可别谋害亲夫啊!” 顾倩兮手中拿的却是柄剃刀她笑吟吟地端来一盆水道:“一柄小刀便要了你卢大人的命啦?来乖乖坐着姊姊帮你修面一会儿瞧你好乖说不定奖你什么香的。”说着替卢云围上了布巾兴高采烈地等着动刀。 顾倩兮手挚利刃将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一双晶莹玉臂听她娇声笑道:“早想试这么一回了。每回瞧姨娘替爹爹修面总觉得挺好玩似的。今天小姐也来试试。”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卢云心下毛深恐今日流日不利居然惨遭断颈之厄当下低头垂手苦脸不动任凭人家大肆宰割只是说也奇怪顾倩兮竟是天生的用刀好手脸上非但不疼不痛素手摸上脸颊更感轻柔舒坦。卢云生性朴素挑过面担、扛过锄头什么时候享用过这等温柔?一时双眼微眯几要睡昏过去。可惜他白面书生一个自没多少胡须三两下便干净清爽不留半点渣屑。 刮完了面那便是更衣了顾倩兮玩得兴起硬要卢云穿上朝服这下团领衫、彩鹳袍一一套上又多花了小半个时辰。顾倩兮上下打量卢云颔道:“其实见你脸蛋方有些胡子反而更俊。再过个几年等咱们有孩子了咱们便来蓄须。”看她俏梁微侧眼中满是喜悦似在思索郎君该蓄什么形样的胡须可真把卢云当布娃娃来看了。 穿戴已毕已过午时两人也不怎么饿便只沏了壶茶卢云将窗子推开了凉风吹入屋内更有舒爽之感。当年的书僮与小姐便连同桌饮食也感不妥如今这对恋人打破重重身世之隔终得长相厮守。两人默默相望都有心满意足之感。 卢云眼望爱妻心中既是喜乐又是安慰。他握住顾倩兮白腻的小手含笑道:“倩兮晚上还睡我这儿么?”顾倩兮满睑羞红啐道:“你自个儿跟爹爹说。他要准我便留。” 卢云见了她的羞态忍不住哈哈大笑。他适才一问本属玩笑顾倩兮过几日便要出阁不知有多少繁文缛节还在等着她。他微微一笑道:“你昨晚一夜没回家要是挨了爹爹的骂只管往我头上推有我担待便成了。” 顾倩兮俏目流转横了他一眼嫣然道。“你能担待什么?还不一样陪着挨打?” 卢云笑道:“小姐此言大谬不然。我皮粗肉厚比你挺得过爹爹要是狠心打断我的右腿我这条左腿随时奉上让他打个痛快。” 顾倩兮噗嗤一笑道:“我要跟爹爹说去听你把他说得多残暴。”两人正自说笑忽听门板碰碰地响了起来却是有人上门了。卢云面色一颤方才的镇静全飞到天外去了慌道:“惨了岳丈大人真来要人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顾倩兮微笑道:“此事不劳知州大人操心。来者是友非敌乃是小女子的爱将。” 卢云微微一奇不知顾倩兮一个官家小姐什么时候学起江湖人物拉帮结会正要开口询问内情忽听门外传来小红的声音道:“小姐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可要回去了。” 卢云莞尔一笑才知顾倩兮口中的爱将是何意思顾倩兮眨了眨眼微笑道:“昨夜娘去庙里过了一夜爹又进宫面圣家里没人小女子这才得了空闲赶着来服侍卢大人啊。” 卢云松了口气忽又想到二姨娘这虎婆要是不见了小姐那是杀千刀的惨事正要相询顾倩兮却已说了只听她笑道:“姨娘那儿别愁她的亲戚搬进北京了昨夜姨娘忙着替他们安顿哪有空闲理会我们?” 卢云略略舒坦道:“姨娘还有亲戚?我识得么?”顾倩兮小嘴一扁道: “怎么不认得?当年差点把你打走的那一个。”卢云啊了一声道:“你是说裴盛青他们父子俩?” 顾倩兮蹙眉道:“没错正是那纨绔小子。卢大人你不记仇我还等着帮你报仇呢。”卢云赶忙摇手道:“当年是当年现下是现下。事过境迁可别惹是生非。” 顾倩兮还待要说门外小红等得有些不耐了听她哀叹道:“小姐您可快些了要比姨娘晚一步回家小红这可怜丫头又得背诵宝典了。”卢书听她说得古怪不由得哑然失笑道:“什么宝典?”顾倩兮翩然出门高声道:“此乃姑娘独创之晚归辞典专教夜不归营者自救之道卢知州来日若是要用不妨借来一观。咱俩切磋则个。” 临行前两人四目交投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窗外阳光灿烂这一刻竟显得如此隽永再再让人难忘。 顾倩兮随小红回家了卢云兀自大笑不止看顾倩兮整日给娘亲管着若想出门定须捏造无数因头想来经年累月之下必有无数心得。卢云笑了笑忽然面皮一颤太座乃是捏造情由的高手自己日后若想夜不归营可不知要如何脱罪了。 忽在此时门板又响了起来卢云脸上带笑道:“倩兮么?怎地又来了?” 门外传来男子的嗓音笑道“欠西?知州在打马吊牌么?”当时马吊牌分作东北西南、春夏秋冬各几色骨牌为戏便与百年后流传的麻将牌相仿。那人如此说话自是打趣之意卢云脸上一红起身道:“哪一位?”那男子笑道:“认不出我的声音么?我是韦子壮。今晚侯爷请客喝酒特地找你一块儿过去。” 柳昂天生了儿子今夜请满月酒这事卢云自然知晓赶忙过去开了门果见门外站着一条胖大汉子正是柳昂天的头牌护卫来了。韦子壮向门内一探待见并无外人忍不住有些纳闷道:“你不是在打纸虎么?怎你独个人自言自语?” 卢云笑道:“我睡得迷糊了。你别理我。” 韦子壮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讪讪地道:“昨晚定远找过你吧?”卢云叹道:“是啊。他走得好急连我的喜酒也来不及喝了。” 韦子壮啐了一口道:“赶着投胎也似前天就向侯爷禀报要走。也不知这小子在想些什么又没人赶他走真是。”卢云心下微感好奇昨夜伍定远自称是朝廷下了公文听韦子壮这么说好似另有隐情正要问忽听韦子壮道: “听定远说好似长洲欧阳南赠了你一柄名剑唤叫“云梦泽”。可有此事啊?” 卢云见他搓手挠面心痒难搔料知他定想借来赏玩登时笑道:“韦护卫消息可真灵通了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当下从衣柜里取出宝剑随手递了过去。 韦子壮愣住了骂道:“亏你还是练武人?居然把神剑收在衣柜里不怕它晚上悄悄地哭么?”卢云干笑道:“我本就不懂剑法这剑若要有灵早该痛哭流涕了。” 韦子壮哼了一口双手接过霎时只觉长剑沉重他见“云梦泽”通体黑褐有若一根黑木颔便道:“了得真的不是凡物。”他缓缓拔出剑刃剑身离鞘仅半便听嗡嗡之声不绝于耳韦子壮心下一凛惊道:“它……它在感应我的内力!” 卢云这些时日也在把玩这柄剑自知其中奥妙当即笑道:“骇人的还在后头。你把剑抽出来。”韦子壮不敢怠慢霎时拔剑出鞘猛然间堂上生辉水波流动彷佛室内生出一个大池塘只照得韦子壮目瞪口呆。 韦子壮虽非用剑的大行家却也习过武当的两仪剑法剑法上多少有些造诣。 他不曾见过如此诡异的兵刃忍不住惊道:“这光好怪这……这是怎么回事?” 卢云将长剑接过搁在桌上慢慢那光芒隐隐消褪竟成了一柄毫不起眼的灰黝黝生铁。 韦子壮更见纳闷只是猜想不透他想问卢云却见这腐儒笑吟吟地兀自不肯说。韦子壮知道他在卖关子穷吊自己胃口当即恨很地道:“好啦咱们先去侯爷家再晚便要迟了。”说着将“云梦泽”悬在腰上斜睨了卢云一眼骂道:“你不给我说明白这剑绝不还你!” 卢云哈哈大笑自将房门锁上了临行前突见那本无字天书还放在窗台卢云心道。“这不知是谁遗失在我这儿的难不成是定远么?说不得一会儿人多找人问问吧。”当下将书册揣入怀中。 卢云反身锁门最后一眼望去阳光照耀墙上的喜字金带红腰喜气洋洋辉映得如此鲜艳醒目映在眼里竟是久久不褪。 一路朝柳府走去两人都是有说有笑章子壮乃是老江湖若真要逗起人来自是说学逗唱样样俱能。卢云自也长了不少见闻。 正走间忽见面前道路行来一辆马车四周跟着些儒生打扮的男子。车上却坐着一名威严老者模样好生眼熟卢云看了几眼忽然认出此人低声道:“这不是琼国丈么?”章子壮微笑道:“知州好眼力正是琼老爷子。” 卢云见四周并无回避肃敬的牌子也无官差兵卒不由得有些诧异忙道: “皇亲国戚的怎么出门没有轿子仪仗?”章子壮叹道:“听侯爷说这位琼老爷今不如昔了。上回琼贵妃扯出纰漏之后又跑得不见踪影太后一气之下便把国丈身边的仪仗全撤了。你瞧身边人全是紫云轩的徒弟连个官差也没有。” 琼国丈便是琼武川此人功臣之后创立书斋紫云轩又是前朝武英帝宠妃的父亲向受太后宠信。只是年前爆东厂大祸把琼贵妃扯了进去没想却害了她的亲爹爹。 卢云见琼国文身边另坐一名白皙少年十三四岁年纪紫衫紫袍又扎着紫头巾贵气中透着一股俊美。不由得心下好奇道:“这男孩好漂亮他又是谁?” 章子壮笑道:“什么男孩兄弟看女人的眼光可真差劲得很。这孩子叫做琼芳是琼国丈的孙女儿。只因爷爷拿她当男儿养时时扮作男装。”卢云满心诧异这等牝鸡司晨之事只在书上瞧过没想居然亲眼见到不由睁大了眼。 那少女双目清澈一双瞳子黑白分明端坐车上虽只娟儿的年纪却是老气横秋。她见卢云凝目望着自己便也报以一笑阳光闪耀紫头巾更见醒目了。 卢云脑中微微一醒已然想了起来数年前自己与伍定远受人追杀亡命京城之时使曾在一处客店见过紫云轩的门人。当时一名少女连番作弄华山双怪想来便是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俏姑娘了。 四目相投不过刹那车队便已过去。卢云问道:“今晚宴客琼国丈也来么?”韦子壮笑道:“那是后日大宴的事情咱们今日是家宴。只邀了自己人。” 卢云哦地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后头尘烟大起国丈车子行得慢把道路堵住了后头一大排车子急急涌上只听怪呜怪叫此起彼落牛拉四轮车、骡拖高椅车、人推二轮车贩天走卒一股脑儿奔上喧哗四起吵得卢云头晕脑涨。 过得半晌道路渐空卢韦二人互望一眼便又一前一后地离去。 行到王府胡同已在柳门附近家丁张灯结彩门口车水马龙左从义等人都已到来大都督府一如平常情状仍是尊贵气派。 门口左从义挥手笑道:“这不是卢知州么?你可是最后一个到的。该罚两杯。” 韦子壮快步走上笑道:“这是什么话?人家少林寺受伤何等功业。你居然要罚人家。” 左从义笑道:“罚酒不喝喝敬酒那也没什么不同。”韦了壮啐了一口却没回话。 众人谈笑之间卢云坠了后眼见几名家丁列队门前俱在等候自己进来。 卢云伸手扇了扇日头有点晒身上的官袍又厚实身子出了汗他打了个哈欠缓缓跨入门中入门前最后一眼回顾今日京城蓝天白云对街少女欢声玩耍这一刻如此安详静谧让人嘴角不自觉地泛起微笑。 碰。 终于柳家大门关上了。留在眼前的只剩一片血红那是大门的颜色。 第九章 大轮回 到了侯爷府堂上家丁来往忙碌已在布置大堂料来虽是家宴排场却也马虎不得。 卢云问道:“一会儿还有谁要过来?”左从义屈指算道:“都是些自己人。 黄先锋会来石中郎会来、赵制使会来差不多两桌吧……”韦子壮接口道:“本来定远也要过来哪晓得艳婷姑娘嚷着走这女人家……真是没劲儿……” 卢云有些愣了问道:“不是朝廷催定远上任么?怎地又变成艳婷姑娘了?” 韦子壮索然一笑拍了拍卢云的肩头道:“女人啊心眼最是多了谁晓得艳婷这小娘皮在想些什么?唉比起她师妹娟儿吆这个师姐可真不讨人喜欢。” 韦子壮过去远赴西凉一路便以逗弄这个女孩儿为乐心里更有意思收她做义女天晓得九华山毁弃娟儿下落不明想来天下虽大心里还记挂这个小丫头的怕也只剩他一人了。 卢云睁大了眼一脸错愕。心道:“照这么说定远是突然起意走的。他为何这么急?艳婷又为何急着要他走?”卢云细细思索内心忽感不妥那日杨肃观中枪失踪艳婷恰恰巧陪在他身边只因事关伍定远的颜面便无人追问内情此时回想起来竟似有些玄机。一时之间心头紧紧揪着已是茫然不语。 卢云正自杲忽然肩头给人重重拍了一记听韦子壮笑道:“卢大人啊到底这剑有什么神妙你可快快说吧!”卢云还未回神那左从义已然走来他见“云梦泽”黑古古地不起眼登时笑道:“这剑挺神妙?可否借我一观?” 韦子壮哈哈一笑当下慷他人之慨随手送了过去竟没问过卢云。卢云生性大方不拘小节自也不以为意。 此刻旁观众人见了新奇物事纷纷围拢观看左从义接过长剑双手不由往下一晃他微微一奇当下刷地一声将长剑抽了出来。 不拔剑还好长剑出得鞘来更不见稀奇之处日光反照只见剑刃灰沉沉地望来竟颇黯淡肮脏好似一根硬绷绷的大黑铁。石凭皱眉道:“知州啊再好的剑也要砥砺擦抹你瞧这剑灰雾雾的当真暴殓天物了。” 卢云微微一笑他将长剑接过伸指在剑刃上一弹猛听嗡地一声响土时间剑光隐动有若流水生波众武将目瞪口呆不知何以如此一旁韦子壮却已明白了霎时高声喝道:“了得!好柔的一柄剑!” 石凭等人都是战阵杀敌的武夫向来惯使长枪大刀听不懂“柔”这个字的好处更不解那剑的高妙之处一时只感纳闷。左从义皱眉道:“很柔么?待我来试试。”他从卢云手中接过长剑用力挥了挥只觉那剑**地挥砍之时不闻呼啸声响并无特异之处。 卢云道:“诸位看出这剑特异之处了么?”左从义耸了耸肩道:“恕在下眼拙除了挥起来没啥声音安安静静不吵以外着实瞧不出好处来。” 卢云只想捧腹大笑勉强忍住了顺着话头道:“总兵说得对极。这剑的好处正是“不吵”。寻常利刃锋芒毕露未出剑锐便闻其声彷如市井之徒自我标榜只恐旁人不知己身所长可真要拿出真才实学之刻却又暴躁空洞惹人讥笑。”左从义当年与卢云在江夏河边辩论惨遭修理讥嘲此刻听他如此说话不免有些火气冷冷地道:“听知州把这生铁夸上了天可否露个两手让咱们开开眼界?” 卢云见他神情隐含轻蔑挑衅倒也不生气他倒持剑柄霎时一声轻啸回身出剑卢云虽无剑法根柢但手腕随意震去那剑尖自然而然地摇摆颤抖一时之间剑光返照那水波般的波芒竟尔再次出现。众人看入眼里都是暗暗喝彩。 直至此时即使最没内家底子的也明白这剑的好处了。此剑至柔是以至静只要挥动时催使内力剑刃自然微微颤荡光芒映照上去自如河水返照流波生光。也因这个柔字剑刃挥动时并非笔直削出气流而是在颤抖中迂回破空只因剑锋极柔时时随着出剑气流颤动呼啸锐响便大为褪减。 想以此剑之柔之静便算剑法平庸之人应用此剑也能挤身一流高手之列。 便在此时听得院内传来阵阵掌声诸人回看去只见一名高大老者含笑趣看看他身旁站着一名柔弱少*妇手中抱着一名婴儿却是七夫人来了。 卢云赶忙收剑入鞘拱手道:“卢云拜见侯爷、夫人金安。名将不老忠臣弄璋此天厚耆德祥瑞喜兆也。非只柳门一家之幸实乃本朝普天同庆之大幸事。下官于此恭贺侯爷吉祥。”柳门众将文学根柢有限此刻听他口若悬河出口成章无不嘿嘿干笑暗自揣摩。柳昂天心下喜乐握住卢云的手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状元郎这张嘴当真带喜邀你来准没错。”七夫人听卢云如此称赞自也满面喜悦含笑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卢状元?” 卢云拱手道:“贱名不足挂齿在下正是山东卢云。” 两人行礼如仪七夫人走到卢云身边凝目细看这名儒生心下暗生比较之意。当年柳门四将或文或武样貌大不同。秦仲海粗勇豪莽伍定远刚稳持重都属体魄威风、虎背熊腰一流。比起这两个满面横肉的野人那两个文的却俊得多了看杨肃观唇红齿白体态修长卢云剑眉星目宽肩细腰都归于白面书生一类。七夫人见卢云长方脸蛋端鼻薄唇虽不比杨肃观秀美白皙但举止间自有折人气度却也称得上美男子一个。 七夫人笑看儒生那厢卢云自也暗暗打量对面的美人。过去两人仅有数面之缘称不上相识此时卢云站得近方有良缘一睹芳容。只见七夫人与自己年岁相若约莫三十上下看她虽只产后一月却已气润血足已恢复得十分姿容肤色更如少女般白皙凝脂并无分毫风霜。 两人相互打量忽听一阵咯咯笑声传来七夫人怀中婴儿挣扎着双手对着卢云挥动不休七夫人噗嗤笑道:“哎呀我儿子欢喜你想要你抱呢。”说着将婴儿送到卢书手上示意他来抱。 卢云见婴儿朝自己送来只吓得他慌忙摇手:“晚生粗手笨脚千万别给我。” 卢云着了慌只是百般推拒敬谢不敏那婴儿见卢云把自己当成了瘟神猛地放声大哭四肢乱舞。旁观众人起哄笑道:“都要做新郎的人连抱个儿子都不会!那生儿子会不会啊?可别笑死人啦!”柳们中人都是武夫出身平日都是玩笑惯了说话自是粗鲁无比。 卢云见众人讥笑嘲讽一时满面尴尬只得将那孩子抱入怀中说也奇怪那婴儿给他抱入怀中立时止了泪水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似与他极为投缘。 众武官看入眼里登时又乐了看他们歪嘴斜眼十之**要说些不中听的好似“嘿这小子爱你哪该不会是你的种吧。”柳昂天见他们獐头鼠目立时哼了一声双目精光暴射而出孩子的爹官高爵重吓得众人噤若寒蝉只见他们一个个低下头去彼此眉来眼去脸上却都忍着笑。 卢云自幼父母双亡少年时庙中苦读少与妇人相处自也不曾抱过孩子此时第一回怀抱婴儿自然拍弄哭了他一时只感戒慎恐惧。哪知那孩子却不怕生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不住望着自己。卢云见那孩子高鼻阔口虽还只是个孩子却已看得出日后容貌必然雄奇卢云心下赞叹夸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这孩子长相如此威武将来定是有守有为的大丈夫。” 举凡世间贤母无不欢喜旁人赞美自己的子女七夫人极是欢喜笑道:“多谢你的金口我真该包你个大红包才是。”众武将相顾大笑:“夫人这般说话可把状元郎误为算命郎啦!”七夫人有些腼腆卢云也是一阵脸红柳昂天也甚欢喜便从卢云怀中接过婴儿自顾自地逗着。 说笑间众人一齐回到厅上还没坐定下来便见柳昂天转入内院去了卢云正感纳闷突见门口行来一名家丁看他手捧玉盘含笑走到众人面前跟着立定不动。 卢云不知这人意欲如何正想出言询问忽见众人纷纷打开包袱各取物事奉上那家丁笑着唱名将东西一一收到托盘之中。 卢云恍然大悟知道家丁是来收礼的无怪柳昂天要先行回避。当下取过茶叶又将艳婷托自己带来的玉盒放入盘中。那家丁唱道:“卢状元赠罐子一只盒子一只。”卢云慌道:“您说错了是极品茶叶一罐。”那家丁懒懒地道:“罐子是茶盒子是啥?”卢云却也不知盒里是什么物事只得道:“我……我也不知道那是艳……伍总兵的夫那个人……那个朋友托我的。”他本想说艳婷临到嘴边忽觉不妥便又改成伍定远的夫人再到嘴边还是不妥?便成了朋友终于说得颠三倒四待要重叙却听那家了打了个哈欠道:“卢状元…… 茶一罐某某的老婆的朋友……盒一只。” 卢云叫苦连天便要他更正那家丁哪有空闲理他?便自大摇大摆地走了。 鸡犬升天的年头打狗要看主人面可怜品大员家有恶犬登让状元满头伤。看卢云唉声叹气一旁左从义等人也是泪眼汪汪他们身为朝官赠礼手笔自不能寒酸诸人脸皮肿肿心头疼疼看柳昂天再多生几个儿子众人都要倾家荡产了。 送过了礼看看时候还早众人便闲坐谈天。只是卢云性子冷硬过去与这帮武人格格不入先是在江夏与左从义舌战后又在北京与石凭争锋此刻虽已时过境迁但毕竟多闭嘴、少惹祸便借口厅上气闷走入院中自愿自地赏花。 穿过花园才一行上走廊便见一名女子迎面而来正是先前见过的七夫人。 卢云见她孤身一人并无丫鬟跟随手上也没抱着孩子卢云赶忙退到一旁躬身道:“卑职见过夫人。” 七夫人微笑道:“你要找侯爷么?”伍定远走得好急却不知内惰如何卢云闲来无事有意问个明白便道:“有劳夫人了。” 七夫人嫣然一笑轻轻巧巧地背过身去示意卢云随自己过来。 卢云跟在背后只见七夫人脚步有些软弱想来产后体力犹虚心下暗想: “她也真是产后不过一月便已下床四处行走难道没有婆婆管着么?”想到此处不由得哑然失笑:“我可傻了柳侯爷多大年纪哪里还能有娘?目没人唠叨她了。”想着想又转到了自己身上寻思道:“我娘也已过世了倩兮日后嫁来自也没有婆婆好孝敬唉……娘要是见了倩兮不知有多爱她……”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婆媳之更是千古第一难事。你当家我管钱你退让我拿翘要不相敬如宾时时退避三舍要不貌似祥和其实血流成河一百对中找不出两对好的。这节卢云却是不知一时只是唉声叹气自行想像母亲与妻子相亲相爱的场面。 正想得美好梦幻七夫人已然停下脚来卢云四下探看却见自己来到了后花园却没见到柳昂天。卢云满头雾水茫然便道:“夫人侯爷呢?” 七夫人儿自背对着卢云听了问话却迟迟不曾转身。卢云更感纳闷正要开口再问忽听一声哽咽那七夫人低下头去竟尔哭了出来。 卢云大惊失色慌道:“夫人怎么了?身子不舒坦么?” 正要呼唤下人过来忽见七夫人一个转身哽咽道:“卢大人他……他还好么?”卢云听不懂问话皱眉便问:“夫人问的是谁?可否说明白点?” 七夫人凄然一笑侧头向地轻声道:“仲海。” 卢云大吃一惊眼前七夫人的幽怨模样好生无奈竟是无尽相思、无尽眷恋卢云见她神态甚痴心下登时一动醒道:“她与仲海有情!” 年前秦仲海被捕待死当时柳门三人同赴牢房探监卢云便曾听杨肃观提起往事好似七夫人青楼为妓嫁给侯爷前甚是欢喜仲海却不知内情如何。只是现下秦仲海造反杨肃观失踪自己便想探听内情那也不得其门而入了。 卢云见七夫人满面幽怨只在凝视自己当即叹道:“夫人莫要担忧仲海很好他武功大进带着弟兄逍遥快乐怕比咱们都好呢。”七夫人低头听着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不管多苦多难他从来都能打胜仗没人能为难他的……” 她喃喃自语呆了半晌幽幽又问:“卢大人你……你还会再见到他么?” 卢云沉吟半晌眼看七夫人目光殷切说不定有意要托自己做信差。卢云低声道:“夫人恕在下冒昧说一句您既已嫁给了侯爷便不该再念着他。我虽是仲海的朋友却也是侯爷的下属。”此话不难明白自是希望七夫人规守妇道莫要与别的男子牵扯不清。 七夫人望着卢云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掩面道:“对不住我不是要为难你……我实在找不到别人来问又听说你是他真正的知己这才……这才……” 卢云叹了口气眼前的妙龄美女与自己年岁相当当此花样年华却要嫁给一个老人侯门一入深似海这漫漫年月真不知要她如何排遣了。七夫人福了福低声道:“卢大人请你保守秘密别跟人家提今日的事好么?”卢云颔道:“你放心卢某守口如瓶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若有半点外传夫人唯某是问。” 卢云言出必行乃是天下第一等守信的人七夫人听他说得斩钉截铁自是暗暗松了口气当下转身离开。卢书见她形孤影单想到她的苦处心下登时大怜当即唤住了她道:“夫人留步。”七夫人转过身来叹道:“大人还有什么指教?” 卢云微微一笑躬身道:“夫人日后若觉得日子闷便来我家坐坐吧。内子略通丹青倘若蒙您不弃不如也学着画上几笔可好?” 七夫人柳眉一动喜道:“你是说真的?” 卢云见她开心心下忽也高兴起来微笑便道:“这个自然。” 七夫人官家生活每受其他六名夫人排挤虽说衣食无虞但人生不光吃吃喝喝每感内心苦闷无从宣泄眼下若能寄情丹青与卢云这对文雅夫妇结交自是无上快事。七夫人笑道:“我笨得紧字也写得丑到时要请卢夫人多指点了。” 卢云哈哈一笑正要回话忽然之间只觉四周安静下来原本街道上车水马龙此时却一不见踪影。柳府占地虽广但也在王府胡同之中院外便是闹市向来人潮喧哗此刻却悄然无声如同深夜自不免让人奇怪。 两人面面相觑都感诧异。七夫人强笑道:“住这儿几年了难得这般清静。” 卢书心下起疑正要询问忽听街上传来阵阵响声听来一顿一顿整齐划一好似几百人同声踏地。七夫人心下有些怕不知那是什么怪声便往卢云身上靠去。 卢云扶住了她将“云梦泽”解下腰来拿在手上低声道:“别怕我过去瞧瞧。”七夫人见他连剑也拿了出来心里更是着慌。卢云向她摇了摇手示意她莫要妄动跟着窜身跃起飞上墙头去看。 七夫人守在墙下见卢云的背影微微颤抖娇声便道:“怎么了?外头那是什么声音?”话声未毕卢云已然跳落地来一把拉住七夫人神色凝重异常。 七夫人见卢云如此神态更强拉着自己的手不由满心疑惑慌道:“到底怎么了?” 卢云右手拉着她左手不离剑柄沈声道:“别慌过去前厅再说。”七夫人又是疑惑又是害怕只能让卢云拉着走了。 来到了前厅七夫人见大门深锁家丁神色震恐全数挤在院里一旁左从义、石凭、黄应、韦子壮等人都已会合过来全在交头接耳。七夫人慌道:“到底怎么了?你们谁跟我说啊?”声音急迫颇见尖锐想来心中惶恐已极。 她喊了两句仍无人理会自己正要尖叫忽见卢云走向韦子壮沈声道: “外头是哪路军马?怎敢包围柳府?”七夫人听了这话全身如同雷亟惊道: “大军包抄?是……是江充的人么?”众人自也不知一时无人答话七大人心下害怕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眼看韦子壮也是没理会处良久说不出个道理来。卢云便攀到梁上朝院外看去只见大门前挤着五六百名兵卒个个手提刀枪。左从义乃是柳门元老自恃军中资历地位倒也不怕当下问向卢云喝道:“到底是哪些兔患子放肆? 可是锦衣卫的?” 卢云悬在梁上摇头道:“不是锦衣卫这帮人穿着禁军的衣服不知是哪个卫所的。” 石凭大喝一声奔向大门向家丁喝道:“管他是哪里的人反正还不都姓江!他***打开门爷爷倒要看看是哪路人马敢来放肆!”左从义大声道: “说得好!太岁爷头上动土征北大都督府是他们碰得么?” 黄应、赵制使等人也在大声呼应十来名将领相互壮胆果然气势高涨不少众人拔出兵刃齐向大门行去。石凭一马当先冷冷地道:“来人开门。” 家丁吞了口唾沫不知是否要依言开门正在此时大门碰碰地敲了起来石凭吓了一跳反而望后疾退。大厅众人满心惨淡竟没人敢动上一下半下。韦子壮从头到尾面色铁青心中只感不对想起秦霸先一家的惨祸此时听了那碰碰声响全身冷汗更是涔涔而落。 卢云见他们色厉胆敛登即抢上前去提声叫道:“门外是哪一位!” 外头传来一个沈稳的声音道:“诸位高贤下官是金吾卫都统巩正仪奉皇上之命特来贵府找样东西。还请诸位行个方便。”卢云咦了一声他本以为是江充作祟哪知却冒出个名不见经传的巩正仪?卢云正自疑惑忽听侧门处脚步声杂沓似有什么人过来了。 众人心下一惊急忙回望去只见一名老者大跨步行出正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 卢云还未来得及躬身行礼只见柳昂天手一挥背后大批军士匆匆涌上望来也有三四百人霎时便将前院、大厅等处挤得满了。 柳昂天不改往日威风只冷冷地道:“大家莫慌把门打开让姓巩的进来说话。” 背后士兵嘿地一声瞬即接管前院卢云等人都见过这批兵卒这些人住在柳府别院一墙相邻乃是柳昂天军旅多年收下的死士个个都是忠心耿耿。当年刘敬惨死京城大乱便是靠这批步卒守卫柳府此刻局面稍有不稳又给柳昂天调了出来。 柳昂天使了个眼色部众便将大门略略打开哪知才开了一条缝外头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便如大水般泄入杀声四起门板大开无数兵卒便要趁势涌入柳昂天怒吼道:“大胆!给我挡在门外!有敢擅入柳府者格杀匆论!” 大都督一声令下柳门死士奋力向前只听怒喝斥骂之声不绝于耳双方人马互相推挤门口乱为一片柳昂天怒道:“巩正仪!我柳家大门是你们这些蹄子踏得么?给我独个人滚进来!”老将不老霹雳般的吼声出虽无盖世内力却也让众人心头一震。门外传来一个军官的声音大声叫道:“大家听侯爷的话! 退后!统通退后!退后!” 乱了好一阵子门外跌跌撞撞地颠入一人看他身穿金甲腰悬钢刀果然是当今四大禁军将领之一、金吾卫都统巩正仪。这巩都统才入院中全身上下立时被刀枪指住柳昂天喝道:“关上了门!”百名军士声呐喊门板推挤撞开了门外无数兵卒轰然巨响中再次牢牢紧闭。 左从义等人见来将落单纷纷冲上前来对着他上下斜觑不住冷笑挑衅。 巩正仪独自站立院中面色有些惊白他向柳昂天挤出笑容拱手道:“侯爷。” 柳昂天哼了一声以巩正仪的身分倒还不必他亲自问话他使了个眼色那石凭明了意思霎时横手横脚晃到了巩正仪面前傲然道:“巩都统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还是活得烦腻了?居然来侯爷府上撒野啊?”说着伸手拍打巩正仪的面颊直把这位禁军统领视若无物。 巩正仪面色难看他缩头缩手取出一道公文道:“对不住。皇上有旨要咱们四位禁军都统封闭城门在城里寻找一物。在下身受皇命奉命过来搜查府上绝非有意得罪。” 左从义走了过来接过公文一看迳自扔在地下戟指骂道:“一派胡言! 找东西找到咱们侯爷府了?莫非你收了江充的好处想要栽赃什么是不是?” 大怒之下一脚便往巩正仪身上踹去。巩正仪满面汗水慌道:“误会!误会! 此事与江大人无关。现下太师府也给皇上派人搜查诸位若是不信只管派人过去问问那便明白了。” 听得江府也被波及满场将士都是为之一惊齐声道:“江充也被搜了?” 巩正仪喘道:“岂止江太师被搜现下虎林卫奉命搜索内阁学土羽林卫去搜六部尚书只要查到皇上要找的东西满门立时下监。”众人大惊不已卢云听说顾嗣源也给波及自也感到惊愕骇然问道:“皇上到底要找什么东西?” 巩正仪干笑两声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送到了柳昂天面前。众人急急围拢过来霎时见到了一只方印拓文六字阳刻大篆数十双眼睛看得明白却是“皇帝正统之宝”! 柳昂天深深吸了口气道:“皇上要找传国玉玺?” 巩正仪干笑道:“侯爷英明。”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却没几个人想得懂皇帝的用意。那正统之宝淹没已久早随武英皇帝一同陨落岂料事隔三十余年今圣竟要硬搜出来?却不知是哪个奸臣谗言上奏竟尔惹出这等天怒人怨的事惰。 柳昂天几十年没见过这等宝贝自是毫不在意。他微微一笑道:“当年正统之宝遗失老夫也曾出力去找只可惜探听多年却是徒劳无功倘若东西在我家里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当下伸手揖客道:“都统要搜尽管搜别说我怠慢你就成了。” 眼看柳昂天胸有成竹巩正仪自是心头惴惴皇芾这次诰命颇为古怪被搜的人莫名其妙搜的人自也一头雾水。他里外不是人却又不能不搜只得陪笑道:“多谢侯爷明理。在下只要五个人便够了。”柳昂天不去理他自管行入大厅喝道:“来人!他们搜得痛快咱们也喝个痛快大伙儿今日不醉不归!上菜!” 巩正仪苦着一张睑自从门外调来五名军士诸人悄没声地在屋内走动。这回皇帝不按牌理出牌胡乱整肃大臣不只惊动柳昂天连江充也一同受累明日早朝群臣激动江柳两派同声叫苦皇帝非得收回成命不可届时大臣追究罪责巩正仪等人负责搜查全都要成了代罪羔羊他自知处境为难自是加倍小心谨慎免得来日遭人挟怨报复。 柳昂天意兴甚豪当下把七个老婆唤了出来满满坐了一桌。柳昂天的儿女世居封地无人在京不然满月酒加上团员酒儿女媳婿、内孙外孙齐聚一堂必可坐满三桌。总帅神态自若其余众将气势大振便也坐下饮酒一时猜拳喧嚷根本不把巩正仪放入眼里。每回巩正仪率人经过左从义等人便赏他一阵冷嘲热讽着意让这人难堪。 巩正仪奉命而来用意也只在官样文章只要在皇帝面前奋不顾身那便有了个交代。他无心搜索屋内屋外应付一阵便行到柳昂天桌边躬身道:“启禀侯爷里外都看过了。”看他模样恭谨直似下属回秉上司柳昂天却不领情只冷冷地道:“没找到?” 巩正仪陪笑道:“回侯爷的话没找到。”他想反身离开柳昂天却不让他走当下喝了口酒淡淡地道:“巩都统我老婆的床单是什么花样啊?” 巩正仪慌道:“侯……侯爷您……您这话是……” 柳昂天叹道:“您搜了半天却连我老婆的床单也没瞧过一会儿皇上问你话你答不上来到时龙颜大怒硬派老夫怠慢钦差柳某人可吃罪不起。都统再加把劲吧。” 巩正仪知道他有意恶整自己一会儿说不定设下什么计谋却来倒打一耙。 想自己这个金吾卫统领巴掌点大实在得罪不起征北都督当即求饶道:“侯爷您……您饶过小人吧……” 柳昂天双目翻起重重往桌上一拍喝道:“废话什么!要你搜便去搜!” 柳昂天神态凶狠好似他不是这屋子的主人反倒是带头搜查的将领一般。巩正仪苦着睑带着兵卒匆匆绕屋一圈敷衍过后便又陪着笑脸回来轻声道:“侯爷还是没瞧到哪……” 柳昂天冷冷一笑将小儿子抱上膝头道:“大人啊就这么算了么?”巩正仪哈了哈腰擦去了额头冷汗尴尬地道。“小人……小人该……该……” 他该了两声也不知该些什么。柳昂天好整以暇他喝了口酒在儿子脸上亲了一亲道:“该怎么样啊?怎地不说话了啊?”他问了两声却只听巩正仪牙关打颤好似十分害怕柳昂天心中得意当下斜目去看巩正仪只见他双目瞪直神情异样只在凝望着自己的膝头。柳昂天微微一奇便也朝自己腿上望去。 一望之下连他自己也咦了一声身子竟是僵住了。 柳昂天神情有异桌边将领心下纳闷齐朝柳昂天望来霎时之间喷酒的喷酒颤的颤诸人满心惊诧无不全身大震。满厅人众原本喧哗吵嚷此刻见了主桌的情状全都静了下来。 各人睁大了眼几百双目光定来都在望着柳昂天的膝头。 “呀哈哈!”万籁俱寂中小小婴儿哈哈欢笑看他高举小手捧着一方印石好似拿到了什么宝贝玩意儿真个开心了。 玉色温润形做四方上刻六大篆文曰: “皇帝正统之宝!” 正统之宝……居然在这儿? 柳昂天一颗心彷佛停止跳动左从义、石凭等人也是面皮颤厅上不闻一人说话粗重无比的喘息声此起彼落让人更感心慌。过得良久左从义第一个说话只听他语带哭音呜噎道:“搜出来了……”巩正仪并无分毫喜悦只喃喃自语寒声道:“是啊搜出来了……” 厅上众人面面相觑便在此时猛听一声尖叫一名女子抱住那婴儿哭道:“搜出来又怎么样?不过是一块玉石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说话那女子放声尖叫正是七夫人看她泪如雨下怀中的婴儿却仍呀呀笑着双手兀自抱着印石不放分毫不知大祸临头。 柳昂天叹了口气道:“傻丫头这东西随武英先皇出征玺在人在玺失人亡现下东西重见天日先皇恐怕也要……”说到此处已是颓然坐倒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皇帝日夜忧惧先皇复生三十年来悬心挂念现下正统之宝在自己家里被搜出来事涉皇权归属那比聚众上山的罪名还要来得惨。众人想清楚了道理无不牙关颤抖左从义呜噎啜泣韦子壮呆若木鸡连卢云也是一脸惊愕众人一个接一个垂下去无论搜的人、被搜的人、旁观的人此时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 “怎么办?” 左从义全身抖语带哭音颤声道:“巩都统如果事惰传出去咱们… …咱们还能活么?”巩正仪摇了摇头黯然道:“实在话一句皇上连江充都疑心了各位与玉玺牵连上了日后会有什么下场自己想吧。”左从义目中含泪他眼望巩正仪哽咽道:“巩部统咱们是被嫁祸的。” 巩正仪倒也没有趾高气昂只是微微苦笑摇头道:“别跟我诉苦我帮不了你们的。” 众人互望一眼想到刘敬与东厂诸人的下场无不全身抖猛听一声大吼韦子壮当机立断先制人霎时拔刀出来架住了巩上仪的喉头逼勒他坐下。 他便了个眼色黄应沙场老将出身应变也快霎时拔出钢刀将巩正仪的部下捕捉在地不许他们通风报信。 众人有的急于查出真相有的惶惑害怕不能言语满堂人心惶惶却只有那个小婴儿仍旧拿着玉玺嘻嘻哈哈地笑着。 左从义哭道:“为什么?这东西不是失踪了么?为何又会冒出来?”管家抱头大哭。“小少爷贪玩自己从礼品堆拿出来的我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啊……” 听得此言众人心下了然已知有人移祸江东藉送礼之便趁机嫁祸给柳昂天。石凭双目喷火怒目望向众人厉声道:“是谁!是谁把东西带来的滚出来!”众人见了他的眼神都是为之一惊虽然知道事惰与自己无关却还是怕了起来。 砰……砰…… 便在此时突听大门再次响起硬生生打断石凭的说话。打门声中夹杂一个吼声喝道:“老巩啊!到底查得怎么样了!有无瞧见东西啊!” 情势再变又有人过来支援了柳昂天沈声便道:“来人守住了大门。” 勇者死士涌了上来全数埋伏在大门之旁个个拔刀出鞘等着下手杀人。门外那人没听得回答登时叫道:“老巩大家都查完了就你还没回报!你到底在搅什么?” 韦子壮怕巩正仪大呼小叫登把钢刀紧了紧低声道:“这大嗓门是谁?” 巩正仪慌道:“门外那人是府军卫的都统李扬鹰。这回大家得了号令各自行事咱们金吾卫查侯爷府府军卫搜太师府其余五大学士、六部尚书的宅邸则由虎林、羽林两军专责查访。一有消息即刻上报万岁爷。” 众人听得声势浩大心下都是暗暗害怕想来皇帝此番劳师动众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绝无轻易罢手之理。韦子壮倒不显得怕他冷笑一声将刀子略略松开附耳道:“想活那就把人打走。” 巩正仪命悬人手却又不堪坐以待毙正想找个密语向外传讯韦子壮已然靠了过来又加了一句狠话:“别想掉花枪这帮人要是进来了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巩正仪满面冷汗看韦子壮的狠模样绝非玩笑之言此时此刻只有听命行事再说了。他吞了口唾沫提气叫道:“李都统!咱也没找到东西!劳烦你先带兵回去我在侯爷府还有些私事想坐会儿再走。” 那李扬鹰却无意离开听了说话反而斥骂道:“别搅和了!宫里还有多少事等着回报你快快出来吧!”巩正仪有些犹疑韦子壮却不容他退让他重重哼了一声霎时手上钢刀加紧割伤了喉头。 巩正仪又慌又怕韦子壮心狠手辣随时会杀了自己当下喘了喘又叫道:“李都统别不近人情!侯爷今晚摆满月酒我想留下来喝一杯聊表祝贺有何不可?” 门外李扬鹰啧了一声跟着脚步声响起换了个人过来说话。巩正仪管他是谁此刻性命垂危便算亲爹娘过来也不管用当即叫道:“你们先走吧!我今夜不回宫了。大家好歹是同僚皇上那儿替我遮掩着行么?” “不行……” 大门外传来低低的话声听来中气颇为不足可这个嗓音好熟悉好像是… …好像是…… 巩正仪起抖来了已是泪如雨下花厅里四品以上顶戴的无不面色惨淡因为……因为…… “圣上驾到!” 门外一片当琅琅的响声千柄腰刀触地无数官军叩三呼圣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爷来了。形势抵定再也无法顽抗。门内众人闻声震动七个夫人自知要死一齐放声大哭。韦子壮也呆了索性放开了钢刀怔怔坐倒。此时无论武功高低、才略优劣胆大胆小每个人都是目中含泪面如死灰。 “柳昂天!你也步上刘敬的后尘一起来反朕么?”黄龙悲吼重重一脚踢在门上。 “开门!你若没做亏心事现下就给朕开门!开门!” 一响接着一响皇帝对着大门连连重踢每一下都踢到了男女老幼的心窝里痛得心酸凄惨。七夫人忽然尖叫起来她抓起玉玺奋力砸下尖叫道:“祸端! 祸端!看我砸烂你!”只听碰地一响那玉玺摔在地下却只砸破了青砖并未破裂缺角。七夫人哭叫道:“来人!快拿槌子来!快拿槌子来!咱们砸拦它扔到井里去!皇上问起来咱们便说不知道!”说着大呼小叫到处寻找铁槌。 旁观众人低头苦笑并无一人援手。众人心里明白此时便算砸烂了玉玺矢口否认怕也无济于事。毕竟藏得起玉玺藏不起巩正仪纵使把他杀了灭口门外那个李扬鹰亲眼见同僚进屋却要如何料理?便算也赏他一个冷枪那成百上千的兵卒都听到了说话该要怎么办? 皇帝越踢越怒霎时吼道:“柳昂天!你这奸臣居心叵测以为朕不知道么? 要不是太后保着你朕老早就杀了你!就像杀掉秦霸先那样杀了你!” 满厅众人极其慌乱有的默默饮泣有的眼珠急转亟思脱身之道。柳昂天却显得极为沈静只见他大踏步行入院中站在大门之前似在思索什么。 主公不见应变诰命夫人自不能坐以待毙她奔入屋里过了半晌手上抓了块物事便又急急忙忙奔回院中她满面泪水悲哭道:“老爷……老爷…… 这是隆庆帝赐下的免死金牌……咱们用这个救命……”厅上众人见了救命法宝无不欢呼起来。知道还有一线生机。 柳昂天笑了笑接过了金牌他忽然大吼一声将金牌奋力砸出那牌子飞越大门坠入了外头的人群中。 救命金牌弃若敝履柳夫人放声人哭:“老爷你不要命了么?” 柳昂天哈哈大笑厉声道:“傻瓜!这种东西要能救命秦霸先一家也不会死了!真正救命的东西是……”他走向院内一角伸手握住一柄大刀霎时奋力拔起厉声怒吼:“朱谨!老子当年能拥立你今日就能杀掉你!你有种滚进来!” 柳昂天怒言挑战当今皇帝闻言狂怒正要下令攻打柳门猛听轰隆一声大响后院直直射出一道蓝焰炸上了半空。 最后的机关已然动蓝色焰火照得夜空一片明亮城郊威武军营的三万死士即将杀入北京当京城被染为血海的时刻一切都将玉石俱焚。 征北大都督或许无力争斗无能自保但要玉石俱焚善穆侯可是绰绰有余。 左从义等人又怕又惊全都滚跌在地。韦子壮泪流满面眼前出现自己师哥的身影如今斗转星移轮回却来到了自己身上他奔了上去大声哭道:“大家今日放手一搏虽死无憾!” 柳昂天手持大刀喝道:“韦子壮听命!”韦子壮拜倒在地咬牙道:“属下在。” 柳昂天拉住了元配夫人一把推向韦子壮厉声道:“保着我的妻小走!来日替我报仇!” 韦子壮大惊失色颤声道:“侯爷……你……你……” 柳昂天不去理他自管大踏步行向大门便在此时又是一声巨响门闩已然断裂大门随时都能倒塌。突听柳昂天怒吼道:“走!”情势紧张再也拖延不得韦子壮拖着元配夫人手上另抓了一个尖叫道:“大家快随我走!从厨房密道走!”他见卢云呆立不动霎时重重踢了他一脚喝道:“帮帮我!救一个算一个啊!” 卢云醒觉过来他见七夫人兀自尖叫不已当下拦腰抱住了她随着韦子壮仓皇逃离。 便在此时大门传来碰地一声那是重物撞门的巨响震耳欲聋。后院脚步声无数已被包围韦子壮掀开后厨的一处土灶现出了一条通道大小仅容爬入听他喝道:“进去!快进去了!”老弱妇孺惊怕莫名一个个爬将进去遇到年纪长的韦子壮便一脚踢入将人硬塞进去。 “轰隆”伴随最后一声巨响大门向两旁倒下烟尘弥漫中当前走进一名腰悬弯刀面目阴沈的男子。他手指柳昂天冷冷地道:“我等奉皇上之命前来擒拿善穆侯满门有敢抗旨不从者定斩不饶。” 好生熟悉的景象三十年前的秦征西三十年后的柳征北当年那一幕老弱妇孺引颈就戮秦家主母无辜断颈。而如今……而如今这里站的人却是…… “**啊!”大刀狂烈杀出鲜血洒过半空那锦衣男子的级落了下来柳昂天伸手抓住狠命扔向皇帝霎时喊出今生在朝廷里的最后一句话。 “弟兄们!咱们今日杀死昏君!自己做皇帝啊!” 杀声震天三百名死士随着主公向前冲杀如同千军万马柳门已成战场火海左从义等人又哭又笑有的逃、有的战有的却如失心疯一般竟只茫然坐地等候斧戎加身。 大难临头里里外外都是逃难人群大批军士从门口杀来院外无数兵士翻墙入屋一个个跳将进来。韦子壮见卢云兀自呆呆站立登即大吼一声:“还不走?你也想死吗?”将他一把拉住两人一同滚进密道。 卢云向下倒落临别前最后一眼回顾京城只见夜空一片蓝光彷如魔鬼的诡谲笑容正自诅咒着人间…… “皇上啊皇上!” 蓝光满天江充抱头痛哭望着里许外的都督府。三足鼎立双雄对决江刘柳三派历经三十年对峙终于烟消云散了。王朝的三大支柱被砍倒了两根他责无旁贷从此以后便要独力撑起朝廷。这听来像是大喜事可是……可是…… “皇上啊皇上!”江充放声大哭:“一只鼎少了两根脚那就不再是鼎了… …那是倒在地下的废铁啊!” 一方印石、一袭龙袍三十年来的寝食难安终于把皇帝逼到角落了。他连忠心耿耿的江充也信不过也要软禁家中也要削去大权皇帝已经疯狂了。 他正在摧毁自己一手创建的太平乐业景泰王朝。 第十章 投怒苍 却说卢韦两人进入密道后头兵卒已然涌上韦子壮肩膀顶住石门喝道: “卢云!跟我一起出力!把门阖上了。”嘎嘎声响中“武宫内劲”与“无绝心法”一起动石门终于缓缓阖上了。任凭外头杀声四起门里却也听不到分毫声响。 密道关闭柳昂天便有通天本领那也逃不掉了想来是凶多吉少了。只是若无他率人抵挡朝廷兵马满屋子家小也不能从容离去。说来征北都督临危不乱至死不辱威武之名。 韦子壮掩住了脸面好似在啜泣一般想来他追随柳昂天已久乍然生离死别心中必定酸楚。卢云虽也难受但毕竟追随柳昂天不过两年平日也不算亲昵自没韦子壮那般撕心裂肺。当即劝道:“韦护卫这里都是老弱妇孺只能看我俩的作为你快别伤心了。” 韦子壮掩面不语过得良久方才定下神来。卢云拍了拍他的后背以作安慰问道:“这密道什么时候建的?”韦子壮凄然一笑道:“当年秦霸先满门抄斩哪个大臣不是提心吊胆侯爷第二年便秘密盖了这条通道。他在出口处安排了一个老人最是忠心不过几十年来都在等这一刻。” 正在此时甬道中传来大声尖叫韦卢二人对望一眼都是大惊失色就怕前头有人伏击慌忙下提气一纵两人墙边几个起落赶到了人群之中猛见一名武将蹲坐在地手上抓着一柄刀却是中郎将石凭。韦子壮怒喝道:“石凭! 你不到前面杀敌逃到这儿干什么?”石凭慌忙摇手喘道:“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树倒猢狲散看那石凭全身血污说话时不住抖全没以往的半分威风。 卢云起了怜悯之意道:“此刻多一个帮手便多一分生机别为难他。”韦子壮叹了口气这人既然来了便想把他轰出去也是有所不能。当即道:“也好我到前头带路你和这石凭断后。” 韦子壮手提长刀便往前头去了一行人除了柳门七位夫人外尚夹着许多家丁下人这些人多是老弱妇孺有的过于娇贵难耐久行有的惊吓过度不住晕眩呕吐一行人孱老稚弱甬道里又气闷不过行走小半个时辰便已动弹不得。 柳门七个夫人趴倒地下哭声震天。只是甬道里又不只柳门一家一户那韦子壮、卢云、一众家丁谁又不记挂自己的家人?那石凭自也有亲人家小眼看这些女人吵嚷得厉害霎时吼道:“你们这些贱货快快闭嘴!要哭等滚出去再哭别再惹人烦!” 一名女子尖叫起来正是柳昂天的爱妾五夫人只听她叫道。“滚出去!贪生怕死的东西!给我滚出去!”霎时扑了上去对着石凭又咬又叫颇见疯态。 石凭抓住五夫人重重一耳光扇出喝道:“侯爷死了你们这些青楼卖笑妁妓女还神气什么?你少***春秋大梦?去死吧!”石凭当众打人其余几名夫人慌忙去拉七夫人尖叫道:“卢云!卢云!你快来啊!” 众人惊吓过度一个个都有疯狂之相卢云平日静心养性多读圣贤书此刻灵台尚称清明神智自是不乱。他听得叫唤当下抢了过来右掌扑出便朝石凭身上击去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扣住他的右腕功劲到处已把兵刀夺了下来。 卢云多年未与高手较量但他精通内家拳法毕竟不同凡人果然三招内便已制服老将。他点住了石凭的穴道把刀子交给了七夫人道:“这人再有无礼言行一刀杀了他。” 石凭又惊又怕怒道:“姓卢的你……你也和这贱人搞上了对不对…… 你这下流东西……”几名夫人听了这话无不朝七夫人望来。那元配的眼神尤其严厉。七夫人面色一寒急忙缩到卢云背后去了。 卢云听这石凭满口无耻言语忍不住眉头一皱顺手点出使封住了他的哑穴。 甬道狭窄黑暗无光道中又多是女流之辈众人挨挨擦擦勉力前行。四周饮泣声不绝于耳让人更加心烦。只是乱归乱那婴孩却始终不哭不闹看他睁着大眼只在七夫人怀中探头探脑好似颇为好奇。卢云心下大慰:“果然是将门虎子这孩子如此骁勇将来必可为侯爷复仇。” 又行一阵地下**地两旁墙壁甚是阴潮看来密道挖掘入地已深达护城河下。卢云曾亡命天涯见识远过常人自知京城防卫以内城、外城两处最是森严只要能顺利逃离这两处关卡生离北京便有了希望。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一行人已至密道出口韦子壮当头领队侧耳倾听不闻有啥声响便推开密道石门缓缓爬了出去。卢云此刻也已挤到队前一见韦子壮出去立时竖指唇边示意众人噤声跟着摆出“无双连拳”的架式只要门外稍有动静他便要趋前杀敌。 等了半晌不闻异响卢云便也爬将出去只见自己身在河岸深秋夜寒此际已是中夜秋风吹拂河面激起阵阵寒波。侥天之幸此地已在永定河畔并无追兵赶来。 远处一间小屋韦子壮正与一名老人说话想来那人便是柳昂天安排的忠心部属了。卢云放落心事便将柳府老小一个个接出密道。 众人爬将出来个个灰头土脸卢云替石凭解开被封穴道嘱咐道:“大家同舟共济石将军别再惹人心烦。否则休怪我下手不客气。”石凭苦笑两声只蹲坐在地不言不语。 万般悲苦中一行人围住柳昂天的元配各自抱头痛哭。眼下主公生死不明那诰命夫人身为主母自须拿捏主意只是她一来年老二来富贵从未经历风浪此刻仅垂饮泣半天说不出话来。 卢云远比这些人来得镇静。他反复踱了几步唤来了老管家道:“你们带得有钱么?” 乱世逃难第一要紧的便是拳脚功夫此节倒不必多虑以韦子壮的身手见识便遇上十来个土匪也能保住老小*平安。除此之外银两便是第二要紧的东西。这一大群逃难老小足有五六十人每日里光是要吃要喝便是一笔花费何况中间遇上州官罗唆、知府为难不能没钱打。卢云曾经流落四方是以第一句话便问到要紧处。 那管家慌道:“走得好急老朽也不知带了什么。”说着唤来一名家丁取来一只大包袱众人聚拢过来观看虽说没来得及准备但柳府富甲一方里头还是放了厚厚一叠锟票另有些珠宝饰。 猛听元配夫人尖叫一声从包袱里取出了一方玉石尖叫道:“是谁?是谁还把这祸害拿出的?”众人定睛一看却是玉玺想来家丁走得实在匆忙收拾满月酒的礼品时一个不察却又把玉玺放进了包袱。那元配狂也似狠狠将那玉玺扔入密道。放声哭了起来。 几名夫人过来相劝那元配却不领情只见她暴跳如雷尖叫道:“石凭说得对!你们全都是贱人!你们嫁给老爷不就是要钱么!看!看!这里都是钱你们拿了就滚!滚!”跟着拿起包袱乱抖乱砸口中又哭又叫。众女神色黯淡大为难堪七夫人更哭了起来。卢云想要相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干着急了。 便在此时听得一声吼跟着一个耳光抽落已将那元配打晕过去。卢云又惊又喜赶忙回头去看下手之人却是韦子壮只见他背后跟着一名老人却是方才见到的那名忠心下属。 韦子壮将那元配一把扛上肩头厉声道:“听了!这里给你们立个榜样!侯爷生死如何尚未分晓你们这些人谁敢再闹!再提要拆这个家须过我韦子壮这关!”韦子壮厉声怒吼一旁石凭干笑两声正要讥讽韦子壮一个健步过去将他踢翻在地跟着怒目望向众人森然道:“这便是第二个榜样!谁还想试试那便滚过来。” 章子壮为人圆滑岂知今日逢上大关头先是刀擒住巩正仪控住了局面现下又压住了众女的争执看来柳昂天选了他做贴身头牌护卫果然是大有眼光。 眼看众女噤若寒蝉家丁也不敢吭上大气卢云自是暗赞在心他迎上前去问道:“安排好了么?”韦子壮收敛了怒容舒了口气道:“侯爷当年吩咐过了只要生出大事便要几位夫人搭船离开先与云风少爷会合之后再行打算。” 柳昂天长子名唤云风世袭爵位久居故里听韦子壮的意思当是要折返山西封地前去投奔这位大少爷。 韦子壮吩咐几句那老人便去船坞准备。韦子壮凝望卢云道:“你要和咱们走么?” 卢云听--这话身子忍不住一阵颤抖他虽与柳门有些渊源但毕竟资历尚浅此刻若要抽身尚能全身而退韦子壮猜知他的心事登时叹道:“卢云你过几日便要成亲倘若要走那便走吧。我们不会怪你的。” 卢云当年初来京城本是一贫如洗的寒微小厮投入柳门之后仍是个无足轻重的马弓手并未得到厚爱赏赐如今的状元功名更是凭着一己的才智得来说来与柳昂天并无干系他叹了口气回头望着七夫人只见她怀抱着孩子睁眼望着自己目光中全是求恳看她如此殷切必也不想自己离开。 卢云反身望向北京但见远处的京城巍峨耸立不见火光大起只黑沉沉地一如平常。想来乱事还未波及全城顾家老小应能平安。他心中茫然想道:“我该怎么办?跟他们一块儿走么?还是回去守着倩兮?” 此刻兵荒马乱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回去守着亲人只是这话要如何说得出口?他怔怔犹豫颇难决断。韦子壮却不强人所难他见卢云犹疑不决登时搂住了他的腰附耳道:“傻子啊陪到这一步你已经对得起侯爷了。趁着还能走那便自己走吧。没人会怪你的。” 卢云望着韦子壮心里一阵难受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人家韦子壮的老婆孩子全在北京只是他为了柳家老小竟尔舍弃自己的家人。想来他心中的痛楚无奈绝非外人所能想像。卢云哽咽道:“韦护卫我……我……” 便在此时渔船已然开到石凭第一个抢上这石凭乃是柳门大将官职更是柳昂天一手举保的此番若要回京决计死路一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果然快手快脚模样俐落分毫不见迟疑。却听他问道:“韦子壮!咱们现下要去哪儿啊?” 韦子壮不喜此人的凉薄头也不回迳自喊道:“去山西!” 石凭唯唯诺诺自管躲入舱中。韦子壮叹道:“老弟大难忽起事事难料谁也信不过谁。你说……如果咱们找不到云风少爷可以投奔伍定远么?”卢云听了这话登时一凛此时柳门最后一只精锐部队握在伍定远手上倘若他要出手救人柳门老小自能安然无恙。 卢云沉吟半晌道:“正远生性忠义必定愿意援手此节不必多虑。” 韦子壮苦笑道:“定远那里是没问题只是你说……艳婷姑娘靠得住么?” 卢云微微一奇道:“韦大哥为何说这话?艳婷姑娘有什么不好的?”卢云与艳婷算得上熟识两人虽不曾深谈却也知这女孩儿朴实单纯绝非奸佞一流他心头纳闷不知韦子壮何以信不过人家当下便出言反问。 韦子壮正要说话却听石凭喊道:“你们婆婆妈妈地干什么!再拖下去可别把追兵惹来了!”韦子壮欲言又止只反手拍了拍卢云的肩头叹道:“兄弟没空跟你说了咱们得走了。” 卢云见他便要离开心中忽然不忍只想替他做些什么当下奔了过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韦护卫你的家人孩子我一定替你看顾。你放心走吧。” 韦子壮听得此言登时泪流满面。卢云向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他等了许久便是在等这句话先前劝卢云留京多少也是存了这个私心。韦子壮满面感激连连点头低声道:“世上人心险恶你自己保重。”当下也不再多说便自上船去了。 柳门老小缩入船舱甲板上便只余下寥寥数人韦子壮上上下下点过人头却还少了一个他厉声道:“还有谁没上船快快过来!” 话声甫毕一名女子慌慌张张地从密道奔出正是七夫人却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跑进去的。她行到船舷驻足看着韦子壮神情有些害怕。韦子壮沈声道: “你怎么了?为何还不上船?”七夫人似乎有些犹豫不决只是低头望地不言不动。 韦子壮看破了她的心事登时跳下船来拉着七夫人摇头道:“如玉嫁做人妇便有三从四德要守。那人要是爱你当年便娶你了。你再想着他也是没用。” 七夫人给他拉着脚下便跟着走了只是她目光不住回向卢云好似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启齿。卢云见她模样楚楚可怜望着自己的目光满是求恳他心中突然一个冲动便想随上船去但转念间想到顾倩兮便又忍了来。 大船驶离河畔直朝河心驶去。卢云孤立岸边心中百感交集。柳昂天凶多吉少这一大群寡妇全都仰赖韦子壮照顾了。他又是内疚又是心伤一时双手握拳怔怔地落下泪来。 他站立许久眼看大船已然驶入河中远远离开。卢云放下心来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眼前闪过光芒对面河岸竟然亮了起来极目望去林中似有无数火把高举跟着岸边放落了十来艘小船直向大船划去。 卢云大惊失色知道朝廷追兵已然到来他放声大叫:“不要啊!不要啊!” 满船的孤儿寡妇单凭韦子壮、石凭两个人如何是朝廷兵马的对手?卢云心急之下霎时跳入水面狂也似地振臂疾挥直朝河心游去。 卢云拼死去游只是他北方出身水性不佳虽然划得气喘吁吁却难以抓定方位他边游边喊:“韦护卫!韦护卫!快快逃啊!” 喊着喊泪水已然流了下来只见河上火光烛天十来艘小船射出火矢围着大船猛攻不止他在水中沉浮漂荡想要游过去偏生水流湍急始终距离甚遥卢云双手连挥大哭大叫:“皇上!求求您饶过我们!饶过我们吧!” 大船着了火远远望去甲板上一个个黑影坠入了河水旋即给冰水吞噬。 卢云仰望苍天只是咿咿啊啊地哭着身子却也沉了下去。 天将黎明夜幕已褪河面上只余下点点滴滴的残木破甲以及载沈载浮的尸。远处小船来往搜捕仍在寻找活口。 卢云**地爬回岸上他双手抱头跪倒在地面容呆滞已如死尸一般。 几年下来尽管无数生死大事在身边飘摇但卢云仍是一本初衷为所当为不曾有过疑惑茫然。卓凌昭死了刘敬死了秦仲海残废了杨肃观失踪了纵使天地逆转他还是人间最后的君子莲淤泥再多十倍在他看来也是云淡风清始终不曾让他的志向动摇。 今夜今时卢云知道自己错了。作为一个儒生作为皇上钦点的状元父母官他见证了景泰王朝的最后一宗惨案也见证了政争的残酷无情。卢云大叫一声他拔出“云梦泽”奋力斩在地下只是泪眼朦胧中他居然不知要杀谁。 在这一刻几十年来的寒窗苦读显得如此可笑忠君报国、为天地立心这些是非固执全没了颜色。留在心里的只是一片灰蒙蒙连他也不知那是什么。 万籁俱寂死气沉沉卢云便这样倒在地下此刻要他折返顾倩兮身边再去做个幸福的新郎他却要如何快乐得起来?天下人个个受苦受难只有他一个平安逍遥这要他的良心如何平安? 卢云想到痛苦处只呜呜地啜泣起来便在此时远处似有人附和自己居然也传出了哭声却是从密道里传出来的。卢云心下大惊他把长剑扔开又滚又爬急忙冲入密道霎时之间只见眼前一个婴儿哈哈笑着正在甬道里玩耍。 七夫人没有把孩子带走她把孩子留给了自己。 卢云大叫道:“老天爷啊!”他一把抱住那孩子已是泪如雨下。 她信任自己还胜过相信柳门中人她要自己带走孩子。 卢云怔怔流泪心道:“这孩子死了爹娘现下却托给了我不论如何我都得照护他平安。”那孩子兀自不知母亲已死在河中只在地下四处爬行卢云见他爬入一堆礼品之中又在那儿翻翻找找只是家丁早已把珍贵宝贝拿了出来地下全是弃置不用的空盒那孩子自也找不到什么好玩东西。 卢云呆呆看着忽见那孩子拿起了一只锦盒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正是艳婷托给自己的礼品。景物依旧人事全非卢云接过锦盒回思那夜的情景心中更感酸楚。 他叹了口气此时已在救亡关头自不能再有这些无聊心事当下将那盒子随手扔开便在此时盒盖翻了开来露出盒底的红缎内里十分讲究里头还有个四方凹槽想来之前必定放着什么贵重物事却给人取了出来。 卢云咦了一声心头大起异感他四下去看便在此时见到甬道角落里滚着一只玉石却是方才被柳家元配扔进密道的那方玉玺。 卢云将玉玺捡拾起来放入手里细看只见这印石也是四四方方的模样卢云牙关颤两腿软他缓缓拿着玉玺放入盒内。 玉玺放落霎时与凹槽紧紧密合大小天造地设尺寸分毫不差。 毫无疑问这锦盒子正是祸。 卢云全身抖眼泪扑飕飕地落了下来他举起脑袋用力撞在墙上惨叫道:“侯爷!是我!是我害死你们的!是我啊!”那小婴儿听了他的叫声心中受了感应登也哭了起来。 卢云如同痴狂一时脑门用力只在墙上接连撞击一时咚咚有声。他眼中又是悲伤又是愤怒好似要喷出火来了。他用力一拳捶在墙上悲吼道:“艳婷!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们?你难道不知这盒子有多可怕么?柳侯爷与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啊要害他啊!” 卢云咬住银牙满面自责如果自己把火漆拆开如果自己没把东西送去这件事就不会是这样……艳婷……你好狠心你好狠心…… 突然之间卢云心下一醒不对……不对艳婷小小一个姑娘她能有什么仇恨她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卢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霎时之间他已看到了答案。 “是你么!武英王朝的中兴大臣是你下的手么?” 卢云望着地下的婴儿绝望之中终于张开了嘴放声大哭起来。他想杀到那个人面前大声责问他为什么他要那张国字脸说出真心话。 神机洞里的一代真龙武英王朝的中兴大臣你好毒辣、你好忍心啊! 在这心智溃决的一刻忽听远处脚步声杂沓竟有大批人马行来卢云大惊失色此刻生死关头命悬人手绝不能意气用事。他将王玺藏人怀中又那小婴儿紧紧抱住缩身密道偷眼望外果见有大批好手沿河行来似在搜索什么东西。 这些人并未穿着厂卫服色全都是无名高手。只是这帮人脸上的冷酷无情与朝廷豢养的杀手并无二致。这帮人决计是皇帝派来的。 卢云怔怔望着洞外心道:“当此乱世谁能保护这孩子平安?” 他若潜逃回京把这孩子送到顾嗣源家中凭他兵部尚书的职权或能保他一命只是风声若要走漏祸端牵连到时满门抄斩的惨祸定会降临在顾嗣源一家身上。卢云心中害怕想道:“不成便算要死死我一人就好了。绝不能连累倩兮。” 今生所爱便只顾倩兮一人宁可千刀万剐也不要连累她。 脚步声越来越近自己到底何去何从究竟要回京城还是要逃到哪儿须得有个定断。否则给这些人抓住那非但自己没命还要把这小婴儿害死卢云满心烦乱不知何去何从忽然心念一动眼前登时雪亮。 “怒苍山!” 卢云欢欣鼓舞几乎要叫了出来。“朝廷再强也打不下怒苍山来天下间只有仲海能救这孩子!”想到世上还有个怒苍山心中直是大喜欲狂。以怒苍山的雄强兵马连皇帝都敢打杀若要保护一个婴孩那是绰绰有余了。 卢云心中喜乐越想越觉此计大妙此刻局面诡异皇上喜怒难测随时会株连大臣柳门案之时自己身在现场加上他与柳昂天渊源颇深当此乱事本就该先行离京避开风头。否则一个不巧顾嗣源必为自己所累。 卢云想定日后行止有意离京先把小孩子安顿了再说。他听洞外脚步声尚远眼前一处草丛离自己约莫一丈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倒退几步跟着奋力一纵飞身坠入了草丛便在此刻那婴儿受了震荡便要大声哭泣。 卢云左手握住云梦泽右手掩住那婴儿的口鼻急在草丛中爬行。他附到婴儿耳边低声道:“好孩子别哭叔叔带你去吃香喝辣找美丽的仙女玩儿去你快别哭了。” 慌乱之间把孩提时的梦想说了出来说也奇怪那孩子居然止了泪水不再哭泣。卢云又爬了一阵忽听背后一人提声喊道:“大家看!这里有条密道!” 脚步声杂乱眼看众人围拢过去卢云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下运起内力奋力向前冲出本想背后必有人大呼小叫哪知奔了片刻居然没有声响卢书回头去看大批人马全数涌入洞里居然不曾留人把守洞外。 卢云放心下来但脚下依旧不敢稍缓他低头去看怀里只见小婴儿手舞足蹈啊啊欢笑想来眼前景物纷纷倒退而过让他大感兴奋。 卢云接连狂奔赶路足足奔出三十来里直到身在荒山方才缓下脚来稍事歇息。 此时已近辰时天色阴霾漫天大雨下落秋风秋雨最是凄苦卢云用力摇了摇头撇开那些悲苦想法眼前乃是人生前所未遇的大逆境只要一个不慎必然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万万不能再怨天尤人。他行到一处树下忽见自己还穿着官服赶忙脱下顶戴衣冠打做包袱模样将之埋入地底。 十年寒窗苦读承天门下金榜题名无数风霜劳苦终于换来这身华冠。那不只是富贵功名而已里头还有着此生笃信的志业。 卢云跪在地下将泥土一泼泼掩上了眼看顶戴入土慢慢隐没不见茫然之中只觉得身上有块地方死掉了再也不属于自己。 卢云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多想什么当即怀抱婴孩二人仓皇出奔一路翻山越岭而走。只等去到了天水便要投上好友创建的山寨先把婴儿安顿了再说。 此行为免朝廷追捕尽挑荒烟小路逃命。这条道路倒不陌生当年与伍定远受人追杀时走的便是这条路。只不过这回没有同伴并肩而行反换成一个小小婴儿陪在身旁。 一大一小仓皇西去路上甚少人家道上饥饿时也只能捕兽摘果为食卢云精擅烹煮食材料理于他自是易如反掌他将果肉撕烂烹煮待成黏糊模样方才送入婴儿嘴里喂食。那孩子尚未长牙找不到奶娘哺乳除了此法也别无别的法子喂养。天幸这壮小子胃口奇佳来者不拒看在卢云眼里倒也欣慰。 饮食容易但心里的重担却始终放不下来。卢云离京已有数日却始终不曾传讯回去柳门爆大祸顾嗣源、顾倩兮父女得知消息却又找不到自己必定忧心如焚、寝食难安行到第四日眼看已是八月十五正是原先预定的成亲之日卢云实在无法忍耐顾不得佳叩安危便折返城镇无论如何都要写封家书回去纵使拼掉性命他也再所不惜。 天幸镇上一如平常也没有什么捕快官差。卢云找了间客栈细细写落书信虽只三数日不见顾倩兮但心中的悬忧挂念实非外人所能想见。写着写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思念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直把墨水都荫开了。只是他怕顾倩兮担忧信文反倒只寥寥数语言道柳昂天卷入政争自己先赴江南避难、来日再聚云云。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封信送达顾倩兮手中的刹那必让她放声大哭在这大乱世中这封信有如一条薄弱的丝线把彼此的思念串连起来黄金与之相比却又算得什么? 写罢之后卢云却不把信交给店小二他此时颇经世故已知人心叵测的道理这帮店小二市侩俗利越是重金嘱托越惹小人贪念当下找了个乞丐赏了几两碎银要他把信送到北京兵部尚书府。说是个山东书生送来的信只要找到一个小红姑娘便能以信换银。 那乞丐收了碎银已是大喜过望又听说这封信值得百两龙银更是惊喜有加。反正他每日里闲来无事便是在街上行乞这京城不过百来里路一里一两银子天下岂有这等妙事?便忙不迭地走了。 卢云见那乞丐纯朴想来必能办好事情多少放下一桩心事。只是自己此行前途茫茫不知何时才能与顾倩兮相会想到此节仍是不免郁闷。 两人一路西去又走十来日一大一小已如野人一般。大的不曾刮脸修面也不曾洗澡更衣自是衣衫褴褛如同乞儿。那婴儿更惨了不过满月的孩子使日日吃着果子糊尿布换来用去的更是同一件。到得后来眼看尿布脏得不成话索性弃置不用每回那孩子要拉稀卢云便单手将他提起离得远远的任他拉屎撒尿事后再替他拿枯叶擦抹一番。反正身在旷野四下无人倒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了。 卢云游历四海吃喝拉睡这些琐事自然难他不倒可时序入了九月节气霜降露浓风寒天候乍暖还凉这就无能为力了。他仓促离京路上不曾带有冬衣自己仗着内力护身自不把区区风霜看在眼里只是那小小婴儿可就惨了纵使真是虎豹之身却要如何熬下去?果然天候转凉不过露宿几夜便已满脸鼻涕卢云每日将那婴孩挂在怀里赶路一路听他咳嗽心里更是担忧。 这日行经庆阳此地乃是内地小城向无驻军卢云便起意入城预备买些冬衣再走。 行入庆阳城但见地方贫瘠也没多少居民瞧来望去秋末冬至家家户户都腌着白菜一瓮瓮埋入地洞一时也分不清谁是店家、谁是百姓。找了大半天方才寻到一处破烂客栈看土堡模样十之**是民房改建而成卢云也无力挑三捡四当下便住了进去。 一入客店便听一声招呼卢云回头看去只见一名少*妇望着自己看她脸上生着雀斑约莫二十来岁背后带了个襁褓。卢云此时生满短须蓬头垢面倒也不怕有人认出自己他见那少*妇手端木盘多半是老板娘无疑便道:“安排间上房在下要住店。”说着行向柜台先将婴儿解下又把包袱、兵刀一一扔上了桌这才稍稍喘息。 那少*妇瞅着桌上的婴孩笑道:“好可爱的孩子。怎么没瞧见娘?”此言一出店里七八个客人全都望了过来卢云自知他一个男人带着婴儿道上奔波不免引人注目当即咳了一声道:“这孩子的妈妈回天水娘家了。我现下便是要带他找娘去。”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锭龙银扔上了桌。 那少*妇倒也不似寻常伙计势利对银两竟是不看一眼反倒伸手逗弄那婴孩一旁掌柜似是那少*妇的丈夫赶忙将龙银收下笑道:“孩子的娘啊客官累了还不赶紧带人家歇去。” 那少*妇见卢云满身污秽好似烂泥堆中爬将出来登时醒觉过来她歉然一笑问道:“这位爷台可要洗澡?”卢云一听此言全身忽然痒了起来慌不迭地点头那少*妇便搬了木桶入房让卢云与那孩子洗澡。卢云又取了银两出来请她一会儿帮忙哺乳只是这种事多少有些唐突自又费了一番口舌。 忙了好一阵卢云抱着那婴孩终于平平安安地坐入木桶好好地泡着热水。 风紧天寒连着十来日餐风露宿能享这平安一刻那是上天赐福了。那婴儿自离娘亲以后整日里便是给当成货物般拿来运去此时在热水里载沈载浮直是欢欣鼓舞一下子挥手舞脚一下子嘻嘻傻笑。卢云见他有趣忍不住伸手逗弄陪他玩了一阵。 眼前的孩子天真烂漫不知父母横死家破人亡眼下便要给自己送入怒苍山交到一群陌生人手里。他如果懂事是否会撕心裂肺仰天哭喊?他若有一朝得知自己的身世是否会抑郁终身再也不能自拔? 卢云抚着那孩子的脸颊心中忽尔一悲泪水落了下来。 在这无名的西北店里轮回一幕幕回绕当年的剑王与文远如今的知州与婴孩。人生要怎么走下去剩下的全凭“良心”两个字了。 洗过澡后找了那少*妇过来哺乳那婴儿如同吸血僵尸一般一看**咬住便不放了。卢云也如饿死鬼模样只在客堂里痛嚼菜肴一口气连尽五大碗饭兀自嫌不足。一大一小狼吞虎咽比之难民都还不如。 爷儿俩吃饱喝足那婴儿体魄强健吃完便拉拉完便睡着实是天生的虎狼大有乃父之风。卢云守在炕边将行李一件件翻将出来他身上虽带有不少银票但这些银票打着知州大印只要送入票号立时便会给人知觉身分虽不知朝廷是否有人追查自己的下落却也惊动不得便要把碎银捡出来瞧瞧还有多少可使。 解开包袱还没找到银两便落下了一本书卢云拿起一观手中拿的正是那本“无字天书”一时之间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书来得莫名其妙从茶叶罐子里里蹦了出来那日自己随手带出没想它居然“忠心耿耿”一路跟着自己逃到西北来了。 回想半个月前的平安日子卢云微起唏嘘他抹去眼泪将怪书收回包袱里自从包袱里找出碎银算算还有三十来两当足撑到怒苍山。他忙碌多日早已疲惫不堪将“云梦泽”擦拭后便要宽衣歇息忽然眼角一撇又见到那块玉玺。 烛光影动那玉玺碧幽幽地大有古意。卢云熟读史书自知这玉玺雕于唐初至今已传二十余代君王虽说本朝历代君王无不大造御宝还特设尚宝监看管诸多符印直达二十四方之多但这些自制明的信宝毫无尊贵可言。要说正统第一唯有这只“正统之宝”堪足传世。否则人人自称帝王毫无规矩章法却要臣民百姓如何是从? 卢云抱头苦思:“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何艳婷要差人送这玉玺过来?难道她真想害死侯爷么?可她只是个小小女儿家有何深仇大恨非要对付侯爷不可?” 那日他一察觉玉玺与艳婷的关连心里立时生出个可怕念头就怕伍定远也涉在其中。伍定远匆匆离京事出突然若说他事先不知惨祸着实让人不信想起那日伍定远在达摩院里说的“中兴大臣”卢云更是全身抖一颗心悬了起来只想抓住伍定远的肩头大声责问。 卢云想着想莫名间火气冒起只想下手毁去传世御宝。武英也好景泰也好此时在他眼中都是妖魔也似的暴君。他心里有个念头只想让这玉玺从此烟没让这些人再也找不着。他拿起炕边的一块砖头正要挥手砸落忽然心念一动想道:“这东西如此要紧既能害人说不定也能救人。我可别冒失。” 想到顾嗣源一家若要有事说不定能以玉玺向皇帝换命当下便忍手不砸。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是恨恨地一脚踢出那玉玺登时飞了起来撞在墙上。 想了一阵夜色已深。反正玉玺落人谁的手里皇帝给谁抢去做了统通不关他的事只等把这孩子送上怒苍自己找个时间返回北京察看心上人的景况那才是第一等的大事。 人生到了这个田地有官也好无官也罢根本不必在乎。便算给皇帝罢黜无官反而一身轻届时带着心上人一同退隐。那也不是坏事。卢云这几年来学得豁达许多对逆境尤其能够忍受当下沉静了心情不再胡思乱想便要上床去睡明早再行赶路。 正待宽衣邻房传来开门声响似有什么客人过来了。这客店本就常有人进出只是卢云此时已成惊弓之鸟稍见情状有异登起戒备之心想道:“大半夜的庆阳又不是什么大地方怎会有人投店?我可留神了。”如当下和衣躺倒手中抱着“云梦泽”倾听隔邻动静。 隔房脚步声凌乱好似在安顿行李听来也不只一人想来八成是路过的商旅卢云不见异样慢慢眼皮渐重便要睡了正在此时忽听隔墙传来一个声音道:“天成宗主什么时候到?”卢云一听这话睡意全失当即睁开了眼:“宗主?隔壁的是什么人?” 那“天成”笑道:“三哥放一万个心。宗主人在平凉一日路程而已随时都会赶到。” 先前说话那人嗯了一声道:“等宗主到来咱们十二天将会合那是谁也不怕了。” 这天成说话声音颇为年轻语气却自信之至卢云听在耳里登把他认了出来这人高家行十正是天将府的高天成。“抚远四大家淮西高天将”听他们说来那头牌好手高天威更似在平凉一带随时都能赶来庆阳。卢云心里着慌寻思道:“这些武林高手好端端地为何要赶来西北荒芜小镇?难道朝廷要再次与怒苍开战么?可少林大战才刚打完用兵怎能如此急促?” 天水、平凉、驿马关三镇相拱是为西北剿匪第一线倘若前线开战道路必然封锁到时自己不免受困卢云满心惊怕当即侧耳去听有意把消息查个明白。 正惶惑间原先说话那人咳了一声又道:“咱们天将府几十年蛰伏不出难得皇上亲下圣旨咱们这回定要大大逞功把东西抢先夺走绝不让江蛮子压在咱们头上。” 那“天成”笑道:“三哥放心昆仑灭了少林垮了峨眉点苍根本不是东西谁能压过咱们抚远四家?”那三哥哈哈一笑道:“可不是么?便是江蛮子自己还不是日落西山瞧他这些时日大权旁落皇上跟前根本说不上话。我看这老贼已是昨日黄花马上要随柳昂天、刘敬的脚步一块儿归西见祖宗啦!哈哈! 哈哈!” 卢云又惊又疑听他们说话意思好似要抢夺什么他朝桌上的玉玺撇去心头忽有不祥之感。隔房两人正自口沫横飞大肆渲染突见窗外飘过一个人影停在树上身法颇见飘逸。卢云吃了一惊不知是什么人过来了忙把剑抄在手里蹲到了窗下。 方才埋伏好便听一个女子道:“高天业、高天成便你们两只不成气候的小鬼居然敢背后说长道短安咱们江大人的不是?你们真要带种怎不到江大师面前说啊!”这声音柔中带嗲言语却颇为辛辣卢云暗暗叫苦心道:“这是百花仙子。她也来了。” 簧夜之间大批高手云集又是武林名门耆宿、又是朝廷豢养的杀手自己孤身一人双拳难敌四手要怎么打他们得过?胡媚儿乃是江系大将她只要过来此间安道京、罗摩什等人必在左近卢云亟思脱身之道他把包袱背在身后左手握住剑柄只要情势一个不妙立时便抱起婴儿逃之夭夭。 胡媚儿陡地现身隔房的高天成却不诧异只听他干笑两声道:“仙姑您也睡不着啊?”胡媚儿讪讪地道:“前辈子没积德才和你们这帮狐群狗党一块儿办事。一个残暴无耻两个言语无聊比安道京都还不如。” 高天业听她口气傲慢登时冷笑道:“胡媚儿你说话检点些。明白告诉你吧。安道京怕你我高家可没当你是回事。你再敢说话无礼神弹子便教你两招。 让你领教男子汉的真功夫。”卢云微微一惊胡媚儿身分非常江湖传说她与江充有染这高天业不过是个世家弟子居然敢狂言冒犯难道不怕江充事后算帐? 卢云低头揣想心中微起惊骇之意莫非江充真如此人的冷言冷语一般竟已大权旁落再不受皇帝重用? 胡媚儿听得高天业狂言自夸却也没有反驳浑不似往日嚣张卢云听在耳里更感心疑。只听胡媚儿打了个哈欠道:“好啊好啊你们天将府当真了得啊。算姑娘招惹不起。只是你们那么带种为何不找萨魔算帐去偏在这里欺侮女人家?那又算是哪门子的好汉啊?” 高天业呸了一声道:“你不必挑拨离间大家一路走都是听皇上的意旨办事又何必计较这许多?”卢云听得一头雾水正思索间忽听门外传来碰碰声响那声音极重极沈好似大象行走震得门板嘎嘎作响。卢云心下大惊:“又有高手来了。” 这声响沉重若此来人绝非寻常胖子必是外门硬功极其深厚之人。那脚步声在自己房门略略一停过不多时便已离开。高天成听了脚步声慌忙便道: “那是萨魔他……他又要干那无耻事么?”高天业嘿了一声低声道:“不关咱们的事他要干便干千万别招惹他。” 萨魔深夜走动好似瘟神出巡捕猎登让四下噤若寒蝉。这怪物武功高强下手残暴足与伍定远、卓凌昭一较高低绝非胡媚儿一流可比。眼下这人居然给放了出来想来朝廷为了钳制怒苍已然无所不用其极。卢云心下暗忖高天将好挡胡媚儿也不足畏惧真正要命的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卢云偷眼去看婴儿天幸这孩子睡得熟了不曾出分毫声响否则要是惊动妖魔不知会有什么下稍。 耳听隔房高天成低声叹息连胡媚儿牙尖嘴利此刻也是不一言。这些妖魔鬼怪遇上吃人魔物真似猫鼠遇上了猛兽纵然凶狠狡猾也只能闻风丧胆退避三舍了。 万籁俱寂中突听萨魔大吼一声似有门板爆开的声响。跟着店中响起一片尖叫:“杀人啊!救命啊!”听那喊声是个女子跟着脚步声仓皇大批客人奔了出来那客店老板的声音远远传来哭道:“不要啊!不要啊!饶过我老婆啊!” 卢云啊了一声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名少*妇传闻萨魔残忍好色曾杀入鞑靼国行宫**宫妃此刻百般无聊定然起意杀人大干无耻勾当。卢云心中又是恐惧又是不忍右手虽然使劲握住剑柄还是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高天成年轻正直听了隔房传来的惨叫声登时颤声道:“三哥咱们…… 咱们又要……又要置之不理么?”卢云听了这话登时全身冷已知萨魔从中原一路来到西北必然沿路奸杀妇女那高天将等人与他同行却都坐视不管。 若非朝廷另有吩咐便是这两人贪生怕死自知不敌便纵容暴行四下蔓延。 那胡媚儿坐在树梢上不言不动只低低地叹了口气看她早早离店上树想必已预知店中将生灾祸这才先行避开。看来这女子虽然心狠手辣却也见不得这种丧尽天良的惨事。 隔房衣衫破裂声响起砰乓巨响中似有什么人滚跌出去十之**必是店中伙讦只是说也奇怪这些人一个个不曾出叫声连那少*妇也是一般好似这些人已给人点上了穴还是已经给人折断颈骨只是静得让人怕。 卢云心中又痛又悲此刻若要出手非但打不过萨魔还会引得大批好手群起来攻自己死了不打紧这无辜小婴儿更要为之丧命。电光火石之间京城风华在眼前一一流过顾倩兮的笑颦、墙上的喜字、知州的官袍……卢云压抑声息左手掩面已是泪如雨下。 啊呀啊!正道啊! 刷地一声“云梦泽”出鞘房中精光暴现卢云须俱张纵声挑战满面都是肃杀小婴儿受了惊吓登时哭叫起来。 卢云右手仗剑左手环抱婴孩霎时踢破大门大踏步向前迈出。 正道!不是夫子赏的是用鲜血守卫的! 卢云咬牙切齿来到一处房门只见店中老小泪如泉涌全都跪倒在地不住低声哭泣。卢云顺着他们的眼光去看只见房门正正打开一只**妖魔背向众人手上却拖着一名少*妇正朝床边行去。 “外道……”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这样说了“住手。”他的声音出奇沈静心情异常宁和连他自己也觉得意外。 “什么人?”便在此时背后房门忽然打开却是天将府一帮小人小丑跳梁不闻妇孺哭声只闻壮士悲嚎想来他们听到卢云的怒吼便赶忙出来察看。 “读书人!” 卢云右脚扫出房门倒飞也似地关起轰地一声登将天将府两人撞了回去。 卢云不再拖延一个箭步跨出剑光斩动斜斜朝萨魔劈去只要这剑砍实了必能让他当场腰斩。 突听大笑声响起床上那少*妇飞了起来在她的惊惶惨叫中身子直往剑刃撞去。卢云深怕伤及无辜一时慌忙收剑猛听砰地一响腰间竟已挨了一脚。 卢云吃痛之下身子倒滚出去那婴孩虽没给压伤但身上受了震荡哭得更加大声了。 萨魔一招之内逼开卢云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见那女人仍在半空当下左手探出将之抓入怀里跟着压回床上又要行那无耻之事。 卢云惊怒交迸他爬起身来举剑朝萨魔砍落便在此时萨魔在床上一个翻转让过了这剑卢云若不撤招收手必然误杀那名少*妇。 卢云惊惶之下急忙缩手那长剑掠向一旁门户登时大开。萨魔嘶嘶冷笑又是一脚踢来卢云先前中了一脚腰腋之间痛彻心肺如何还能再忍一记?他忙中不乱脚步一错匆匆向旁让开萨魔本性奸滑武功尤其出人意料卢云才一让开陡听这妖怪一声大叫身子直从床上弹起双脚蹬来如同一头大水牛迎面撞上。 卢云见他招式既蛮且怪前所未见只是他怀抱婴儿深怕这孩子受伤一时又避不开来慌张下两腿跨下马步力灌右侧臂膀锁紧硬生生接下这石破天惊的一踢猛力撞上身子脏腑一同翻转霎时身子向左侧飞出撞破了泥墙直直滚到了店外。 这下不只卢云受伤连那婴儿也受了擦伤一时哭得更加凄厉了。烛火照上窗格房里的萨魔狂声大笑霎时又转过身去便要奸污无辜。 卢云倒在地下口吐鲜血想要站起再打但他体力耗损身受内伤几次想要立起身子却都挣扎不起。正爬地喘息间忽听头顶一个声音冷冷地道:“没用的这世间就是这样弱的人便要懂得顺从你越是反抗他们就越是惨。” 卢云抬眼望去只见一名女子坐在树头怔怔地看着窗格里的凶影正是胡媚儿。卢云见她神情黯淡望着那窗格的容情里有着三分无奈、七分怜悯全不似往日那般冷峭。 胡媚儿似没认出卢云只听她幽幽地道:“你自以为见义勇为!其实你只是害死他们。那个女人只要忍过一时日后还能留得性命可你现下把那妖魔的凶性激了那店里的老老小小全都要跟着陪葬。你以为自己保护了谁你又以为自己改变了什么?你啊你真是个……”她轻轻叹了口气撇眼朝卢云望去低声说道:“笨蛋。” 二人目光相接胡媚儿掩嘴惊呼:“是你!”卢云趴地喘着忽然之间竟是哈哈大笑起来。他仗剑拄地喝道:“是我!正是我!不是我卢云天下哪来这种笨蛋啊哈哈!哈哈!”说到激昂处他咬牙怒吼从怀中取出玉玺仰天叫道:“邪魔外道!统通给我住手!皇帝正统之宝在我手中!想要的人全数跟我来!” 此言一毕旋即抱住婴孩全力朝西方狂冲而出果然窗格儿人影一闪萨魔已然破墙而出急朝卢云追去。一时之间石弹子、飞天刀隔空射来全数钉在卢云脚旁。 卢云正是要把萨魔引出免得这怪物再去奸杀无辜果然玉玺出手立时把这群妖魔引来。卢云低头狂奔口中却哈哈大笑叫道:“快来啊!快来啊!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统通过来杀我啊!”自从见了柳门惨案之后卢云一直恍恍惚惚深为自责直到此时奋力出手保住那女人的清白卢云才似活转了过来。 他此时虽是性命垂危其实一扫心中郁闷活泼泼地甚是激昂。 背后数人全是高手却以胡媚儿轻功最高不过几个起落便已追到卢云背后拂尘几次扫来险些打中卢云的后背卢云知道她的银针厉害可此时只要停步御敌登会受人包围一时只是忍力在背等着挨她的毒针。 过得半晌背后却一如平常并无疼痛之感那胡媚儿竟似手下留惰。卢云有些诧异忍不住回去看只见胡媚儿近在咫尺那拂尘只要奋力一砸便能将自己打成重伤只是她迟迟不动手一双媚眼只凝视着自己好似有着几分佩服。 两人都在全力奔驰无法开口说话便在此刻远处传来号角声响好似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卢云正自忌惮忽听背后高天业等人欢呼大叫:“宗主来了! 宗主来了!”卢云面色惨淡此时萨魔等人紧迫不舍倘若前头还有个武功厉害的高天威拦路自己如何还有生路? 前方蹄声激昂黑夜中火把无数真有大军过来卢云又惊又怕前有狼后有虎却要他退到哪儿去?他抱紧怀中婴孩咬紧牙关低头直冲便算给马蹄踏为烂泥也胜过落入萨魔之手一切全是命数夫复何言? 叱! 伴随一声断喝一柄镖枪掷在自己脚边卢云不顾生死脚下避开仍是向前直冲便在此时脚边沙尘飞洒几声闷响接连传出面前整整齐齐地定着一排镖枪。卢书自知万难反抗当下长叹一声垂手待死。 便在此时后头的脚步声竟也乍然而止不再朝自己追来。卢云微起疑惑赶忙回头去看只见胡媚儿、高天业、高天成等人神态惊诧个个停下脚来面前却都插了一柄镖枪。那萨魔武功远胜众人却把镖枪接在手上嘴上兀自挂着一幅凶恶冷笑。 正诧异间猛听滚滚荒漠上蹄声如雷呼啸声急传来卢云抬眼去看只见烟尘弥漫中无数蛮子驾马掩杀带头将领面目狰狞好似是异族人士。卢云不知道又是何方神圣正要闭目受死忽然一个熟悉之极的大字飞入眼中卢云大叫一声满心激荡之中已然坐倒在地。 黄烟漫漫千骑快马簇拥着血红的怒字旗正自飞驰过来。 终于到了…… 怒苍山天下英雄的故乡。 第一章 大施主 景泰三十三年九月九日重阳黎明政变前十日北京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孤独的龙它隐伏于大地之下。 龙尾西起天山龙身蜿蜒一路沿黄河东进穿过了河南来到了北方。千万年来那只龙怒张血盆大口衔吞一颗明珠。 那明珠有个名字古称“苦海幽州”数百年后改称“南京”又经数百年改称“大都”今日的名字依然简洁明快那是如雷贯耳的两个字: “北京”。 孽龙横亘中国时时为恶威力所及这条龙不知为中原带来多少浩劫无论是谁坐在孽龙头上一个个都成杀人妖魔。自三镇节度使攻入大唐长安之后起算直到异族南下长安、开封、临安、金陵一个又一个繁盛王朝给孽龙摧毁扬弃不复再矣。 无论圣贤愚劣只要坐上龙背便成丧心病狂之徒每每为恶人间为了消弭这个可怖传说本朝开国太祖收复半壁江山时便已决意毁弃北京。他先立安徽凤阳为中都后于南唐都江宁扩建宫室号称“龙蟠虎踞城”为灭北方王气攻入大都后更下令拆毁故宫凡王室格局建筑概不允存。除此之外尚内缩北城五里使其腹地紧促不利展。 虽说如此太祖心中依然存忧北京紧临蛮夷万一这帮贼孽又打破居庸关再次骑上龙背大好江山势必毁于一旦他仔细盘算便以最为骁勇善战的燕王镇守北京想以燕王的英才加上六十万雄军的兵威一能镇压孽龙二能防备番邦使皇孙正统永传万代。 好容易太祖苦心布局结果传说中的孽龙不曾现身凶狠的蛮夷也没侵州犯界真的造乱的反而是燕王自己。军权不均北强南弱燕王率领北方军马南下“龙蟠虎踞城”叔侄相残天下战火爆太祖之孙飘摇迁徙从此下落不明。 燕王靠着孽龙起家顺利平定天下便想学着太祖模样将都城牵至南方可想起孽龙传说却也不免忧虑起来。这北京形势异常森严乃是蛮夷南下的第一线也是中国君王北伐的第一站不能无人镇守。可谁来看守呢?若要把军权交出让自家人坐在龙背上那七国之乱、八王之祸、靖难之役便在眼前。可要把军权交给外姓之人安史之乱、藩镇割据又是历历在目。该怎么办呢?索性一个心狠把北疆防卫撤除好了可一旦蛮族打破居庸关轻易骑上龙背想那靖康耻犹未雪南宋大臣背负小皇帝跳海之恨又要重演。燕王越想越烦日夜悬心便找来国师研议占卜之后终于得知了天意也让历代帝王明白了一件事。 北京乃王气所在绝无可能以人力消弭。而那条怒龙不是什么孽龙而是真正的中国之主天子唯有亲自骑在孽龙背上江山才能久长。 终于本朝定都北京由天子手掌六十万大军正面对向北方蛮夷国都定于防卫第一线国在天子在反之国亡天子亡。这才是堂堂国君的气势。只是燕王想起孽龙传说仍不免心惊胆战就怕龙脉翻腾将他震下地来为求镇压孽龙他召集了天下才智之士以刘国师的灵感为图样仿八臂哪吒的外貌依“三头六臂二足”之形造设宫城十一门以来踩住龙背。另以金水河为缰绳勒住永定河的龙嘴最后再以石板遮盖掩住龙眼孽龙从此目盲再也不能观看人间悲喜。 “八臂哪吒”稳坐龙背驾驭瞎眼怒龙皇帝便也安心即位。从此开坛兴木堆秀山、千秋亭西苑北海、金鳌玉蝀北京再次定为帝王之都监管天下。 百年了孽龙一直紧紧闭目默默流泪等待奸雄开启玄关的一刻。待得那时孽龙即将掀起千涛万浪人间也将为战火所吞噬。 ※※※ 黑暗中有人静静计数。 一、二、三、四、五……不不上次数到了一亿三千四百五十二万该把计数加上去才是。五十二万又一……五十二万又二…… 到底多久了?除了水波无奈地拍打岸边这里什么都没有。 幽暗、沉静眼前看不到景象耳里听不到声响心死绝望悲伤无奈尺许见方的泥湿地将他包围于孤岛。除了抱膝静静坐着口中默默计数他什么都不能做。 老天爷…… 为什么还要活着?是为了面对无止无尽的黑暗么?还是要来偿还自己的无边孽债? 迷蒙仰天眼前什么都没有。孤寂令人茫然黑暗使人疲累就这样继续念吧…… 一亿三千四百五十二万又三、又四、又五…… 一亿三千九百九十九万又一、又二、又三…… 忽然之间计数停顿了。 喀喀喀……头顶传来声响石板终于要开启了。头顶坠落了泥灰好像黎明将至黑影仰向天看着神佛给他的慈辉。 抬头往上看那久违的蓝天圆圆的、小小的虽只巴掌见方但那迷人的色泽依旧是蔚蓝的。 头顶洒下了神佛的福赐降临到面前的水光上。龙的眼泪在亮。 阳光闪耀碧波荡漾脚边的水洼虽也圆圆小小但那深不见底的波光依然是清澈的。 孩子……是你么? 嘴角颤抖着黑色的身影啊啊嘶嘎已是喜形于色。 ※※※ “喂!”尖利的嗓音坠入井中“井里有人么?” 头顶冒出了喊声虽是童稚的微弱语音却激得四下一片回音。嗡声缭绕嗓音来到了井底却让那人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不是……不是他要等的人…… 回音慢慢消散过了半晌又来了一声呼唤。心底的希望又燃了起来。 “喂!井里有人么?” 换了幅嗓音过来喊话的人虽然换了但那语音急促依然。 不是……两手捧住了脸面……这依然不是他要等的人…… “呸!”一口唾沫吐出从天上坠落打响了面前的井水激起了小小的涟漪。 “杨绍奇!你不是说你家后院闹鬼么?”吐口水的孩童讪讪骂着:“费了那么大劲儿硬把这鬼井的石板搬开怎没瞧见半个鬼影子啊!” “我……我也不知道……”嚅啮的孩子语气尴尬“我也是听我娘说的她说这井里闹鬼闹得凶要咱们平常别来后院玩儿。” 先前说话的孩童哦了一声笑道:“这样啊。搞不好太阳还没下山鬼还不敢出来。”说着说又往井底叫了一声“嘿!有鬼吗?赶紧出来哦!” 头顶上的两名孩童探看不休小小的黑影蔽住了难得的日光黑影在池水上漂荡不停仿佛嬉闹的小鬼正在捉弄着地狱里无奈的牢笼客。 轰地一声石板阖上了头顶又是黑沈一片。 顽皮的孩子们走了。 黑暗降临心也沉了下去此时睁眼还是闭眼俱都无妨。反正眼前全是黑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算算全是黑的这双招子有或没有并无差异。 一亿三千九百九十九万又九十七、又九十八、又九十九……害怕的感觉袭来是不是念到两亿、三亿、四亿他都见不到心里的记挂?双手掩面黑暗的身影哭泣了。 便在此刻好似神佛听到了他的哭声石板又开了。 蓝天映照头顶传来一声低低呼唤。 “大叔我来了。咱弟弟没见到你吧?” 天顶传来了天籁清脆悦耳的声响中孽龙看到了一个孩童那张俊美尊贵的脸孔靠向井边低低呼唤:“大叔你还好么?” 孩子、孩子……泪眼朦胧中黑影拼命点头双手向上挥舞似乎想抱住那孩子。 一道绳索飞降而下打起了幸福的涟漪。小小的身影攀爬下来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是张孩童的红脸蛋俊美可爱的小公子正对自己笑着。 不由自主地伸手出去轻轻抚摸他的小脸小公子从怀中拿出一只鸭腿凑手送到面前喂着嘴中出现了油腻腻、香喷喷的好味道渣吧渣吧虽然是冷的鸭肉滋味却是如此甜美。 “大叔慢慢吃还有酒呢。”聪明的面孔泛起了笑容小手拿出一个小葫芦送到嘴边喂饮呼噜噜、咕嘟嘟甘醇甜美这是真正的上等美酒。 吃饱喝足再来便是最开心的时刻了。小小的身影抱了过来依偎自己胸前。暖呼呼的孩子永远那么体贴人意这是上天给他最大的恩赐黑影笑了小公子也笑了一年到头两人就真心笑这么几回。 轻抚眼前的孩童再也舍不得放开。三百六十五天四千三百八十个时辰只要有一刻这般光亮其余的三百天全都有了颜色。就像暗室里的一点烛辉不用照得满间明亮只要面前的方桌亮了一切都是美的…… 孩童仰头望着他幽幽说着。“大叔……我……我……” 怎么了呢?小公子秀气的双眉紧蹙他揉着自己的耳孔好似有些疼痛。 “我要离开家了。” 咦?晴天霹雳响起黑影怔怔地抖。 “因为……”小公子低头向地鲜血从右耳渗出“我要去少林寺了……” 不、不、不可以……去了少林寺你就不能来看我了啊……不由自主间喉间出了呜呜的声响黑影抓住孩童的臂膀咿咿啊啊地叫着。小公子仰头望着他埋入怀两人紧紧相拥。黑影的肩头上下起伏纵使无法言语他的脸上依然热热烫烫他知道自己在哭泪水翻腾沾湿了脚边坠入了深井。 “大叔不哭……”孩子的语气十分柔缓他掩住了右耳说道:“总有一天……” 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会打破这口井把你带离无边苦海…… 我会带你回到人间回到你该有的荣光…… 黑暗中俊美的身影跪在地下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本经书玉白的手指将折页翻开捡出了一颗钮扣。 针线穿过了扣钮细细柔丝仿佛亲情相思来到了面前破旧朽烂的衣衫上衣衫上整整齐齐地排着两排钮扣胸口的那颗却早已遗失。修长的手指轻和缓柔过针补线他要缝回那失落已久的东西。 俊美的面孔靠向黑影亲吻那早成骷髅的尸身。 “爹观观依着承诺回来带你走了……” 地下的文碟书写着主人的身分。杨远啊他那与恶魔订下天真交易的俊美父亲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井底……等候自己回来…… ※※※ 隆隆声响中神佛开启了天关霎时之间黑影飞坠而下脚边有很大的水花溅起那是一条巨龙般的绳索连接了地狱与人间即将引渡自己返回杀戮的修罗场。 贵公子抱起了骷髅残骸左手握住绳索他轻轻拉扯巨龙旋即缓缓上移巨龙背负着父子亲情将他们缓缓载回人间故土将他们领往该去的地方。 二十六年的生命里曾有人拦阻过他那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八方锁链、将他紧紧绑缚。 父亲的权谋、母亲的凉薄、上司的猜疑、师父的执念、同侪的妒嫉种种绑缚随着朝廷局势的起伏将他拖向无边地狱。人人都在运用他、污染他让他成为黑污罪业中的一把血刀。经过了无数年的煎熬折磨没人留意到刀口已经卷了代罪羔羊的心也已碎了。 当漩涡旋到了最紧处痛苦与挫败达到了最顶峰纵使上天不给他活路他还是会凭着自己的本能杀出重围让他从十面埋伏中破茧而出再次回到他该有的位置。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孽龙即将苏醒由“修罗王”亲手将它唤醒让它再次向空怒号。 重重一脚跨出古井踩碎了井边不知名的紫花。阳光映照辉映得俊美面孔如同神佛。面前伸来一双温暖的大手将残骸尸身接了过去。 空下的右手轻轻一挥一旁传来急促脚步声跟着跪地声响起面前呈来一柄剑。 “人……”他接过杀人凶器轻轻地问道“都到齐了么?” 那老人躬身弯腰道:“奉主公之命我等三十九名志士全数在此候命。” 嘿地一声回身向后面前黑压压的一片眼中所见满是坚毅的身影。这些人或高或矮样貌虽有不同但他们的眼神并无二致那是曾被世人抛却的悲愤恨意。 没齿难忘的志士们个个**上身右臂上烙着小小的孤鸿燕雀岂知鸿鹕之志他们烙印志向烧烤肉身当符印转为无畏无惧的信仰勇士们的名字就会变成…… 镇国铁卫! ※※※ 三十九条性命加上他自己这一条四十个人赤膊上身连他自己也解开了上衣苍白的胸膛上留着圆红伤疤那记穿胸而出的枪伤正是世人遗弃给他的一道印记。 场内八十只眼睛相互凝望没一只是惧怕颤眨的。 他的双肩隐隐颤抖猛然间纵声长啸厉声道:“我建世志必至无上道!” 刷地一声长剑出手剑尖直向天际上苍一时之间三十九柄长剑应声出鞘全数指向大红日轮众人形如鬼魔纵情悲吼:“斯愿不满足誓不成等觉!” “诸君为神佛所弃为世人所不齿长夜漫漫如坠尘埃……”冬日将近远在城郊的杨家故宅中扬起一片饮泣声钢铁坠下了泪水语声哀戚三十九人呼应主公的苦难或泪流满面或低头饮恨个个面蕴悲愤神态激昂。 “我建世志”修罗王神态静默双掌合十道出了心中志向。“必至无上道。” 斯愿不满足誓不成等觉 今为大施主普济诸穷苦 命彼诸群生长夜无忧恼 众生闻我号俱来吾刹中 虚空诸天神当与珍妙华…… 十日之后九月十九恰逢观世音出家之日在那大慈大悲的深夜之中最后一只精锐部队即将来到京城少壮派志士旋即要逆转全局。 景泰是他们铲除政敌的剑武英是他们收降群臣的网。 正统……则是他们安定天下的年号。 当来自地狱的飞影降临京城的时刻当少壮军人接管宫室的那个刹那天下百姓就不会再忘掉这一日。 此后的千秋万载人们会记得这群人…… 千古英雄志士的楷模世称“镇国铁卫”。 第二章 万夫无敌 景泰三十三年九月十日傍晚政变前九日陕西长安。 秋冬交际长安城里匾额高悬闹街上悬着三个烫金大字那是一个老字号。 “大洪堂!”门口伙计这样吼着。“上好的药酒大贱卖!大洪堂!” 匾下传来声嘶力竭的吼声长安城里的老铺号生意兴隆虎鞭鹿茸药酒滋补大洪堂正是间专卖药酒的商行。“来啊!来啊!这位大哥好生勇猛一口气买十罐快快给他包----起来!” 街上的人群慢慢围拢过来伙计满嘴大话口沫横飞男男女女进进出出贩夫走卒四下喧哗。夕阳余晖照来“大洪堂”的匾额出金光更衬得老字号的身价不凡。 高悬百年的匾额满是岁月痕迹长安居民打小便把匾额看得熟了便如日日可见的太阳除非天狗偷吃了任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正因如此这里才是个藏身的好所在一等一的好所在。 晚霞照耀陡然间匾额后闪过一道光芒。 那不是匾额反射的金光而是冷冷地寒光。那光芒隐伏于匾额左上角细细弱弱藏在蜘蛛丝网后头望来迷蒙晦暗可那确实是寒光无疑。 街上虽有几千双眼睛走着却没人留意到匾额里的古怪。 当然更不会有人留神到寒光后的那只大弓。 铁铸石造的臂膀握住了大弓动也不动晃也不晃顺着手臂瞧去现出了两道浓眉以及一双眨也不眨的俊眼。 这是一名刺客。非但是个刺客还是个容貌英挺的刺客。 左手持弓右掌拉个满弦凝如石像般的身影他便这样蹲身苦熬伏在匾额之后足足一个时辰之久。 天下虽大然世间能以缩身之态拉满弓弦还能箭无虚正中红心之人却非解滔莫属。也唯有江东“春藻箭”才会如此锻炼弟子。 江东双龙小彪将“火眼狻猊”解滔此人箭法通神轻功高明单以脚程迅急而论阖山中除军师本人以外怕属他最有门道。也是为此解滔这回奉命出手直从河南嵩山一路出尾随一名男子最后来到陕西长安就近与大批同伴会合。现下这一刻便是分出胜负的时刻强敌即将现身。 敌人虽强但己方的阵式却也非同凡响。解滔深深吸了口气他拉着大弓瞅着一双俊眼凝目望向喧闹的大街。 ※※※ 对过是家面馆屋顶搭盖到了三楼红瓦之上伏着衣衫一角那里还藏着一个自己人若非解滔已知同伴藏身之处纵使目光锐利十倍他也决计看不出端倪。 对面的高手擅长飞石一弹打去浑厚内力灌注石块真足以穿胸破体杀人于无形之间单以威力而论怕比自己的“春藻箭”还要慑人。有了这位“天权堂主”过来帮手那还需要愁吗?解滔嘴角起了微笑想起更远处的第三道埋伏几乎要哼起小曲了。 第三名刺客手持西域十字弩隐伏北布庄藏于绫罗之中。威力虽不比项天寿的飞石但埋伏之人却以缜密心机闻名于世行事手段还在项天寿之上。那人可不是寻常人乃是山寨的军情头目止观和尚昔年霸先公赖为左右手的“密十一”头领沐先生。 头一回随山寨高手出征凡事自有前辈高人料理。自己这个小老弟便算失手上头还有项天寿、止观两位老大哥顶着只是敌人过于厉害行前军师千百遍交代吩咐要众人务必谨慎从事否则一旦兵败如山倒连军师自己的性命也要断送在此。 想到此处解滔将身上的雪蛛丝衣拉整了。那是青衣秀士吩咐他穿上的。据说过去怒苍刺客出征必着此救命衣装。解滔满怀感激眼光飘移瞄向远处的一座酒楼。 酒楼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二楼里临窗孤坐着一个青衣身影。那人单手持酒垂啜饮看他眉目低沉但凤眼移挪之间神光仍极慑人。解滔偷眼去看军师陡然间青衣身影抬起头来目光凛然生威竟似觉了自己正在打混偷闲。解滔吓得面色白不敢再有胡思乱想赶忙专心守志再次将弓箭对准闹街角落。 箭簇瞄向街边一角那是个摊子距大洪堂七丈五距对街面馆十丈七距布庄却仅两丈不到。三样暗器交织成网无论是解滔、止观还是项天寿三名刺客的凶器全数指向一处摊子那是处算命摊子。 “铁口直断吴半仙”算命解盘的好手只是这位吴老兄便算是真仙下凡怕也不知自己早已缠入箭网之中便如蜘蛛丝上的虫蝇随时要大祸临头。 ※※※ “大师……”不知死活的吴安正摊前正坐一名貌美少女听她柔声问道:“小女子年过双十芳华良人至今无缘来父母却是声声催不知何时可遇如意郎?” 长安卫旁酒楼林立晚饭时光四处客店高朋满座街上挤满了人。那少女坐上算命摊子皓腕玉臂任凭面前庸俗的中年男子抚摸好似不知男女受授不亲只等着受人非礼。 “嗯……待我瞧瞧……”吴安正道貌岸然自管闭上双眼摇头晃脑中手指搭上面前美女脉门肌肤滑嫩却是摸了个痛快。 这位“吴半仙”不学自能异禀号称“通天目”专观善男信女魂气只要让他摸上一摸便有感应。果然指端触肤立察异样脑中电光雷闪眼前见到了好一面镜湖。 烟波浩荡山水如画眼前游来一对悠哉鸳鸯艳羽丽色相依相偎。湖光山色中鸳鸯爱侣静静划过湖水游向天边远处慢慢隐没不见了。 “好!”吴安正重重一拍大腿忍不住喜形于色。每回替人算命见的不是烂泥野猪便是粪堆笨牛难得遇上这般优雅景致内心着实欢喜了。鸳鸯本是富贵鸟两只恰恰好。晨雾露水鸳鸯悠游数目又对了自是大喜之兆。吴安正喜孜孜地拿起那女子的生辰八字细细去翻经书登时给他找到了绝配。 他望着眼前的小美人儿翻开了手中经书笑道:“恭喜姑娘了您的如意郎君便是此人。” 美女掩嘴轻呼凝目去看只见小小的算命摊上搁着纸墨将桌面挤得满了眼前搁着一本经书正翻到第五章三百四十七页图绘一名阳男面相。那美女满心期待赶忙凑眼去看一望之下不觉心下大惊颤声道:“这……这就是我夫君?” 书页上绘着一名男子只见此人尖嘴猴腮目光呆滞如牛唇厚牙突似兔这已非寻常人样貌了谁知此人左嘴角还长了颗天大圆痔直似烧饼上的大芝麻恁煞丑陋了。那美女见此人长相如同鬼怪想起日后要与这人长相厮守忍不住满心骇异全身抖。 “恭喜姑娘了。”吴安正指着图画旁的姓名栏哈哈笑着“这位仁兄名叫廖一化。 我适才替您细细推算了廖君乃是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的生辰与您八字最是相配不过命中注定的事怎么也跑不了。” “逃不了……”那美女媚眼噙泪哽咽道:“我不要……” 吴安正不知死活兀自笑道:“当然逃不了啊。您便算事前得知着意闪避反而更会歪打正着。月下老人牵的红线谁能闪得掉呢?” 那美女听得命数如此更是放声大哭。她长年受父母催婚早觉生不如死好容易找了闲暇过来相命却又得了这么个凶兆回去。气急败坏之下哪管吴安正说长道短三两下便将算命摊掀翻了当场掉头就跑。 吴安正惊道:“姑娘我话还没说完啊!请你留步啊!” 那美女听他呼唤只掩住了双耳更如插翅飞逃。正低头狂冲间忽在此时迎面撞上一名男子小脚一个不稳向后便倒。那男子大吃一惊赶忙伸出右手将她拦腰搂住沉声便问:“这位姑娘您还好么?” 泪眼朦胧间那美女睁眼一看只见眼前一名高大男子侧目望向自己看他一张瓜子脸蛋鼻梁挺秀星目辉朗竟是个十分俊秀长相的好男儿。 这男子一张嘴唇圆润饱满形若菱角望来红润润地竟是有些鲜艳欲滴那美女瞧着瞧脸颊忽起羞火想起自己倒在无名男子怀里赶忙站了起来欠身道:“对不住惊扰公子了。”那男子不以为意只转过面来向那美女微微一笑轻声道: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小姐不必多礼。” 眼看那人正面望向自己那美女不由掩嘴惊呼她眼中看得明白只见此人左脸雪白嘴角却有个风流痔看那黑痣小小一点颇为圆巧秀气好似雪地里的一剪梅直似画龙点睛的妙笔。那美女娇躯颤喃喃地道:“公子您……您是不是……是不是姓……姓……” 美女问名怎好不答?那公子拱手作揖朗声道:“贱姓廖河北沧州人双名一化只因先祖乃是蜀中大将廖化这才以名志之。”人家不过随口一问这位公子便把祖宗十八代的事迹全盘拖出想来若非性子质朴便是对眼前这名美女大有好感。 那美女听了“廖一化”三字忍不住放声大哭只是这回泪中有笑笑中有泪绝非适才的阴风惨惨可比。 那公子见面前的少女哭笑不休可别是失心疯才好。他满心诧异正想问话忽见街边奔来一名男子看他手捧经书却不知又是何方神圣。正起疑间那人已笑吟吟地奔将过来笑道:“哎呀正主儿可来了。您瞧我这不是铁口直断是什么?” 那男子将经书硬塞过来那公子不明究理只得凑头去看霎时之间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只见那图页上明明白白的却绘了只兔唇妖怪看那妖魔尖嘴猴腮嘴角还有颗天大的黑痣如此丑恶骇人的样貌谁知图边竟写了莫名其妙的三个字: “廖一化。” 那男子面皮抖惊疑不定却听吴安正笑道:“月下老人牵的红线怎么也闪不掉。这位公子在下亲笔泼墨将您描得如此神骏又给您配了个美娇娘今日算您便宜点一共一百两银子还请您快快付……” “钱”字出口忽然眼前黑影闪过眼眶正中一拳霎时向后便倒。 ※※※ 眼看鸳鸯手拉着手欢喜扬长而去却把吴安正一个人留了下来。他摸着黑眼圈自在地下爬行口中咒骂不休:“当真狗咬吕洞宾什么玩意儿。” 想他吴半仙天赋异禀威震天下寻常王公大臣若要相命谁不千里迢迢前往华山脚下?岂知虎落平阳竟在长安闹市给无知男女毒打当真气煞人了。 堂堂术数天师竟遭凡夫俗子痛殴若要传扬出去恐怕面子难看吴安正叹了口气心道:“我那化忌大运将届必有十年苦难看这拳便是第一劫说不得可得好好排个盘、解个运。也来趋吉避凶。” 命理诡谲应验多端经书里看似明明白白的一句天机却往往有许多教人匪夷所思的解答书里说娶美娇娘却可能娶了个丑陋骇人的“梅娇娘”看自己能活一百岁但谁知会是怎么个活法?吴安正心头毛想起自己一个不慎说不定要落入天牢让狱卒拷打百年。他有些心惊肉跳当下急急掐指捏算看看自己运数如何。 寅午戌、申子辰、亥卯未卦相一出吴安正喃喃地道:“景泰三十三年庚午今日是九月十日嗯……现下是戊申时一会儿是己酉时……”他细细算了算翻开了经书不觉大惊失色:“戊里看花……花申拳己身难保……酉难来。” 此际正是戊申时果然香花伸拳打得自己眼冒金星再看下个时辰“酉难来”想当然尔必是凶兆无疑。吴安正慌张不已当下急急收拾摊子便要逃回家去。 ※※※ 正忙碌间忽听摊边传来一个嗓音那声音咳了咳似是个十分年老之人。吴安正满心惊怕急忙凑眼望去只见眼前站着一名老者约莫六十来岁尊贵脸上挂着清白微笑来人却是个高雅文士。看他身穿黄袍质料华贵剪裁合宜当是官宦人家的服饰。 吴安正善观面相一见这黄袍老人天庭饱满眉清目秀已知此人智慧精湛学识渊博。骚人墨客自来弱不禁风自己一个小指头戳出怕能戳掉这老斯文的半条命。吴安正放下心事换上了俨然面孔冷笑道:“来相命的么?” 那黄袍老者微微一笑摇头道:“那倒不是。在下是来帮你相命的。” “替我相命?”吴安正张大了嘴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什么东西!”吴安正重重一拳敲在桌上虽然拳头隐隐生疼却也有几分威风。 吴半仙行走江湖多年自也遇过无数同道前来挑衅但这般公然踢馆的却是头一回。只是自己非但道法精湛更曾服食过灵丹妙药一身法术无师自通便算嵩山方丈灵智与之相比也要瞠乎其后何惧一个无名老头?当即坐了下来依着行规冷冷地道:“要跟我比功力你是自讨苦吃了。小老头伸手过来!大家比上一比!” 那黄袍老者不言不答自坐摊旁举手上桌。吴安正呸了一声心道:“好你个老贼看我算破你祖宗十八代的丑事没把你老娘通奸的事抖出来老子给你洗脚当奴才。” 他嘴中冷笑伸手便与那老者相握。管他是茅山术士抑或是北派仙法只要给他的通天目瞧过这人的身世来历必然落入自己的掌中再也无法遁形。一会儿不把他满门脏事掀将出来自己真算白混了。 两人双掌交握霎时脑中灵光闪动再次见到了一面镜湖。 吴安正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只见眼前明月高悬天际水面波光隐隐却不见什么异状。他看不出所以然自觉纳闷当下固守元神潜心再看忽然脑中一阵晕眩只见湖水隐起波涛水花荡漾中似有什么东西藏着。 吴安正微微一奇赶忙低头细瞧便在此时赫见水面下露出一双眼眸却是双黄澄澄的蛇龙眼! 吴安正大吃一惊忍不住嘴角抖正要松开手指便在此时江面裂开一只巨大龙头探了出来神凶貌恶扑头张嘴间直朝自己喉间咬来! 吴安正慌乱间大叫一声赶忙把手指撤了一时竟已滚倒在地。 水底暗藏蛟龙这人是……是…… 吴安正吓得全身软他蹲在地下望着眼前的老者悲声道:“潜……潜……” 那黄袍老者竖指唇边轻轻嘘了一声脸上却还挂着笑。他将吴安正一把拉起含笑道:“吴半仙您功力通神道法精湛可曾算过自己的死期?”那人口气阴险却又隐带几分调侃吴安正心惊肉跳正待声惨叫听那老者提起“死期”二字忽然心下醒觉想起自己适才的推算。“戊里看花花申拳”此刻不过傍晚还在戊申时分了不起香花打人“花申拳”小小皮肉苦倒也无须惊惶。 吴安正哈哈一笑当场站起身来术数断果不断因自来只要应了命数征兆便算得解他指着适才给廖一化打黑的左眼圈笑道:“左边黑右边白不免难看来右眼给你砸个一拳算是解吧。”说着从怀中拿出猪油球对着右眼圈擦抹不休。看那“花申拳”不过轻轻一记吴安正打小给华山师长吊起毒打如何看入眼里?霎时冷笑连连便又趾高气昂起来。 都说得意生风吴安正得意洋洋果然流风便来轻送。深秋晚风徐徐吹拂伴着远处佛寺晚钟轻响听来加倍悠扬。 当……当……悦耳钟声敲入耳里却把吴安正当得心魂欲碎牙关竟是颤抖起来。 黄袍老者轻声一笑:“大师戊申时已过现下是己酉时。不如您再起个卦吧。” “戊里看花花申拳”下一句:“己身难保酉难来”。吴安正先前早已卜算吉凶醒起那“酉难来”三字不由全身颤抖慌声干笑:“爷饶命。”那黄袍老者轻抚吴安正的面孔叹道:“善相者不善相己谋人者不闇为家谋半仙啊半仙为了自己后半辈子的平安顺遂乖乖听话好么?”吴安正面肉乱弹咿咿呀呀地胡混陪笑: “爷您……您到底要什么?” 那黄袍老者淡淡一笑道:“宁失之繁勿失之略。半仙听懂了么?”眼看吴安正惊疑不定那老者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轻声读道:“不凡先生钧座亲启天下事宁失之繁勿失之略贫僧忝为方丈汗颜无地非蒙先生明见万里赐信指教不能明敝派先觉身故情由……方今战火将起达摩院事涉气运灵智簧夜省思深以为忧……” 吴安正伸手到怀里一揣惊觉掌中一空忍不住放声大哭:“还给我还给我那是方丈要给小狗子的信还给我!还给我!” 那黄袍客微微一笑把信还了过来淡淡地道:“别怕没人要吞没你的。” 吴安正牙关颤抖当场大叫一声掀翻了桌椅向后便跑。 那老人却不起身追赶只把手上的锁匙抛了抛胸有成竹地笑着。 吴安正见他不曾起身来追更是慌张出奔哪知脚下拉扯猛然间踝骨一痛竟已摔跌在地那算命摊更无缘无故地坍塌翻倒直朝身上压来沦落得狼狈不堪。 吴安正惊疑恐怖只见自己的脚踝连着一条铁炼另一端却系在桌脚上一时间竟是甩脱不开。他软倒地下双手连挥喃喃地道:“别过来……别过来……” 黄袍老者蹲身下地含笑道:“从嵩山到长安这路程可远得紧。好容易咱们碰头了请您别再拒人于千里之外那老朽可要寒心了。”吴安正又惊又怕哭道: “你……你到底要什么?”黄袍客嗤嗤地笑了起来摇头道:“半仙不过是引个路、见个人。您却老是装傻到底“烦”不“烦”啊?”吴安正听他择字停顿登即哭道:“不烦、不烦宁死也不烦。” 黄袍客微笑道:“乖孩子这便请您起来吧。我俩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便去寻未归人。” “小狗子对不住了。”回思三十年前的往事吴安正擦抹泪水只感愧疚难言怪都怪他算命成痴每日里专往闹街人堆钻终于把妖魔引来了。 小安子趴倒在地正泪眼汪汪间忽见面前停下一双布鞋在这生死一刻又有人过来了。吴安正哭得凄凄惨惨哪管那人是算命客倌还是路边闲人反正自己落入魔掌一条命已去了九成正想掩面痛哭忽见那鞋尖在板桌上一个轻点莫名间一股力道传来那板桌竟尔自行立起吴安正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吴安正茫然呆立他脚踝本受铁炼锁缚桌子扶正猛力拉来照理自己踝间油皮必受擦伤谁知那股气劲传到只让他如僵尸般挺立起来竟连膝盖也不必弯曲出力好似背后有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托推起身。 吴安正满心惊诧凝目去看只见桌边站着一名怪人这人脸罩面具身着青衫竟连五官也遮掩了模样好似僵尸们的祖宗。那怪客双手拢袖与那黄袍老者面面相觑。 两人隔桌站立一动不动场中莫名生出一股森寒。那闷气极其玄怪虽只傍晚时分却如午夜般的阴森怕人好似恶鬼即将现身作孽。吴安正给寒气一逼登如坠入冰河牙关喀喀不止。 过得良久黄袍客率先说话他含笑揖身温言道:“士谦二十年不见君风采依旧。” 吴安正听他以“士谦”称呼青衣怪人想来两人必然早已相识只是他性命堪虞此刻只想脚底抹油倒也没心思多加理会只盼这俩个怪物同归于尽也好让自己从容逃离。 青衣人听他以“士谦”相称不由微起哂音幽幽地道:“伏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霸先公两者兼得却连性命也失去了。”他叹了口长气目光直向黄袍客:“朱军师您说那是什么缘故呢?” 眼看青衣人目光凛然他自顾自地笑了笑道:“士谦霸先公答应招安那是那是他亲自做下的抉择谁又能强逼于他?”他耸了耸肩淡淡又道:“秦仲海既然读过密奏便该知道我不过是个小角色真要说起来还有人的罪孽在我之上您硬要派我做代罪羔羊我也无话可说。” 黄袍客不过微起笑声便让人不自觉地眉头紧锁大起厌恶之感。吴安正稍一感应便知眼前这人城府深沉亟善**心术必是天下难得的权谋策士。他心头毛面色变成铁青那青衣人却脸罩面具难以看出喜怒哀乐听他道:“阁下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又何必向我解释什么?倘若您真想辩解不如当面找霸先公说吧。” 黄袍老者哦了一声含笑道:“你要替霸先公报仇?” 青衣人淡淡一笑双掌交击轻拍了一记。猛然间街边闪过阵阵寒光破空锐响生出哆哆连响黄袍客脚下竟已多出几道长箭。看那箭尾白羽兀自迎风颤动竟有刺客下手示威。 吴安正吓得全身软急忙缩到桌下再也不敢动弹了。 青衣人幽幽地道:“阁下已身陷重围如今有何话说?”黄袍客伸了个懒腰哈欠道:“陈年老招啊看得腻了。想杀我可得认真些。要嘛便把箭头射向心口别尽使些无用虚招。” 青衣人更不多言指节轻扭打了个响亮霎时对街飞出三只箭矢直朝黄袍客背心射来。正中那路势道快绝其余两只箭簇旋转甚急正是世间最难闪躲的“春藻箭”。 后心要害被袭黄袍老人面带微笑却是分毫不慌。猛听碰地一声暴响似有爆竹响起。便在此时地下坠落了几样东西滚到了吴安正的脚边。这位半仙满心惊诧赶忙低头去看映入眼帘的竟是几只飞箭! 吴安正目瞪口呆便在此刻远处又是砰地一记暴响枪声甫过对街大洪堂的匾额晃动不休跟着滚出一个身影直直摔下地来。那是江东解滔他射出飞箭身形暴露霎时挨了一记火枪已然坠落地下。 “火眼狻猊”怒苍山第一道埋伏他被解决掉了。 眼看强敌别有布置青衣人叹了口气道:“大家都是练武之人拿着西洋火器较量不太没规矩了么?”黄袍老者淡淡笑道:“战场较量生死便是规矩。当年你我辩论多少次了今日还要再逞口舌之能么?” 青衣人叹道:“说得是咱若若不露个两手确没资格来这儿说嘴。”中食两指扭动再次打了个响亮猛听风声劲急对街一枚石子破空急射啪地轻响传过跟着听得一声惨叫斜对面一处客房窗扉破开一名刺客直直摔出窗外手上却还端着柄火枪那枪身却已折断了。 情势急转直下吴安正自是看得呆了只蹲在地下抖。 项天寿出手飞石威力奇大竟连铁枪也挡不下飞石撞击之力。黄袍老人的属下中石坠地情势便又回复原状。眼看青衣怪人已然制住全场黄袍客身陷重围神色却仍平淡如常听他淡淡地道:“你稍有进步了。不枉和我并称。” 青衣人听他说得狂忍不住摇头道:“贤兄天绝已死柳昂天垮台阁下众叛亲离强弩之末所有的布置也都破灭了。何必还这么骄狂呢?” 黄袍客笑了起来摇头道:“破灭?你真这般想?”眼看青衣人略带轻蔑黄袍客反倒叹了口气摇头道:“士谦你聪明绝顶武功也好兵法也好学什么都比常人快十倍一直是个好人才。不过人才再怎么高明再怎么拼命却也斗不过……”说着举起右手轻轻一招说道:“天才。” 手势一打猛听暴响传过对街竟又有人放出冷枪。枪火连打得街道行人一片惊惶。吴安正吓得屁滚尿流正缩头闪避陡听远处屋顶传来一声惨叫那里竟还隐伏着一个光头男子!看他震碎了屋瓦身子坠到了脚下的屋子里靠着反应快绝总算没给打成烂泥。 黄袍客幽幽地道:“你养一个彪将要多久?十年?二十年?凤兄啊凤兄我练一个火枪手只需半年。我这儿一共十六柄枪。你还要斗么?” 火枪神射望风披弥枪子儿已然制住全场黄袍客哈哈大笑他神态从容霎时凑手过去居然将青衣人的面具拉了下来。青衣人被迫露出本来面貌。吴安正向精命理如何愿意错过相面良机?慌忙去看登见眼前这人俊秀文巧面颊上却写着一行金字见是“罪囚唐士谦贬庶人配贵州”。这金印极其显目若非如此损毁面相以此人的俊雅形貌当是进士胪传的文学才子。 龙飞凤舞龙凤呈祥怒?“右凤”对“左龙”两人虽说师出同门但毕竟飞龙还是永远排在前头一举压过了五彩黄凤。 ※※※ 黄袍客微微一笑将人皮面具扔还回去神色甚是不耻。青衣秀士露出本来的文秀面孔倒也没有惊惶之色他接住面具自行戴了回去听他淡淡地道:“贤兄神机妙算让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在下心中有个疑问……”他的眼神带着笑又道︰“您如此天才可知永定河旁那几记毛手毛脚的暗算竟是何方愚昧凶徒所为?都说虎毒不噬子却又不知那条又笨又毒的疯虎从何而来?这还真想请教了。” 那“请教”二字声音拉得极长用意自在讽刺。此言一出那黄袍客登时动了真怒他双目生出火光自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咬牙道:“你可小看我了!自断手脚这等事岂是权谋术士所为?明白告诉你那几枪……”他将铜钱掷上半空森然道: “不是我开的。” 铜钱飞天而起眼看便要坠地忽听一声枪响那铜钱挨了枪子儿好似生了翅膀霎时高飞冲天便于此时又是一声暴响那铜钱旋转不定又往上飞出丈许。闹街中的男男女女闻得巨响无不慌张奔逃。枪声接连大作彷如爆竹响起街边共射了十来枪那黄袍客却只张掌向天从头到尾凝立不动不旋踵那铜钱半空画过一个弧线便又自行坠回掌中。 从抛出钱子儿直到接回钱子儿那黄袍客不曾移动一步半步那铜钱却如放出门的鸽子一般竟尔自行返家归来如此神妙枪术当真世所罕见。 黄袍客下手示威震慑全场用意倒也不是卖弄手下枪法他只是要说一句话潜龙若要杀人绝无失手之理。永定河旁的那场刺杀不是他遣人做的。他森然呼吸沉声道:“记得我是永远的大赢家。我不管要杀谁谁便看不见明日的朝阳。”他怒目瞪视青衣人自行解开了吴安正的脚链那吴半仙有如待宰牛羊自是吓得魂飞魄散一时又哭又叫。 青衣秀士静静旁观也不干涉忽听他道:“朱军师可以问您一件事么?”黄袍客冷冷看他一眼并未接口青衣秀士叹了口气低声道:“您这些年来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一个人在北京过活心里很苦吧?” 黄袍客没料到他会突出此言他愣了半晌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听他道:“你可怜我?我倒还可怜你哪!大名鼎鼎的右凤军师上山下山、出家还俗没一样由得自己我扪心自问好歹还明白自己在赌一局你呢?一辈子东摇西摆又想赌又不敢真赌堂堂的权谋术士搞到这个地步当真让人捧腹笑。” 青衣秀士听得讥讽倒也没说什么只静静地道:“最后再问你一句话那几年同甘共苦的日子你开心么?”黄袍客原本神态嚣张无论什么话都以讽刺口吻说出陡听此言忽然双眼微眯目光竟是十分深沉。青衣秀士见他如此神情却也不多话只是静静旁观。过得半晌黄袍客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那几年……我确实很快活。” 青衣秀士幽幽地道:“那你又为何背弃弟兄?” 黄袍客笑了笑容情竟是有些苦涩他回眸望着青衣秀士叹道:“士谦啊……家家酒虽然好玩可终究不能长久不是么?”青衣秀士闻得此言双肩竟是一阵剧晃。 黄袍客拉住了吴安正幽幽地道:“念在昔日的兄弟情份上我俩难得见面特奉一个消息给你。”他斜目望着青衣秀士道:“九月一十九天地情势便要逆转。知道意思么?”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你说得是政变?” 黄袍老人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无论情势如何在下还是一句忠言相劝如果秦仲海不知悔悟还要玩秦霸先那套家家酒把戏怒苍山即将片甲不留。到时筹码用尽莫怨敌人心狠了。”他目带轻视当下拉住了吴安正迈步便行。 眼看黄袍老者便要离开青衣秀士忽道:“别走还有位老弟兄等着见你。”黄袍客哦了一声笑道:“还有人想见我?是止观和尚呢?还是沐先生啊?”此次青衣秀士一共带了三名刺客过来止观便是第三位他出家前俗姓沐黄袍客如此说话自在表明他早已掌握全局只是不点破而已。 耳听对方叫破布置青衣秀士却没答话只是轻轻摇头。黄袍客微笑道:“士谦我一直很喜欢你压根儿不想杀你。别为难我好么?”他拉着吴安正便要行去忽在此时半空坠下一样物事正正打在面前地下。黄袍客咦了一声低头去看那东西却是颗煮熟的芋头他双目瞪直心底一寒便在此时背后又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竟是掉了几柄火枪下来。 黄袍老者面色铁青抓着吴安正的臂膀不由自主地起抖来。这不是故弄玄虚也不是滥摆空城计怒苍还有最后一道埋伏。在这颗熟芋头面前什么心机诡诈全不管用。他一不求官、二不爱财、三不好色无妻无子了无牵挂他是天下最自在逍遥的人。 闲人莫看生人回避“九州剑王”方子敬…… 驾到! 轰地一声一片火云从背后直扑而来。与“剑王”为敌便如生死簿上少了十年寿算黄袍老者自知命在旦夕他左手拖过吴安正使劲向后一推。跟着双足力撑身子斜向左前方扑出。身形才一倒落便从怀中掏出两柄短枪砰隆隆地双响齐。 风声枪声轰然而过吴安正放声大哭尖叫道:“救命啊!” 青衣秀士赶忙扑出伸手拉过吴安正二人一同扑倒在地。一时之间算命摊子便成灰烬闹街火头四起伴着老老小小的慌张奔走竟如末日般景象。 热气腾腾大火分开只见一名高大老者双手抱胸冷冷瞧着满街惊惶闪避的百姓。 此人容情执拗正是“九州剑王”驾临长安。区区一招“火云八方”出手便逼得天下第一谋士仓皇走避。从来独行于天下的绝代高手一旦出剑杀人就是这个势道。 这才是怒苍最后一道埋伏先前三道机关不过是诱饵而已。 ※※※ 青衣秀士怕方子敬出手太重居然一招之内杀死黄袍老者赶忙拦了过去道:“剑王手下务必留情。”方子敬斜觑他一眼道:“不过宰尾水蛇比杀猪还容易为何砍不得?” 青衣秀士见他目光暗藏凶暴之色忙道:“北京情势瞬息万变此人手上握有几张王牌还能牵制大局咱们得靠他争取时光。倘要将他一刀杀死恐怕局面更乱。” 方子敬最恨这些父子兄弟相残的丑事他挥了挥手制住了青衣秀士的说话示意他懒得再听。此时止观、项天寿等人都已现身出来那解滔腰间中了一枪虽靠宝衣救住了性命但内伤淤血却仍难以行走当下便由项天寿背负照料。吴安正松了口气道:“谢谢大家救小人一命我可以走了么?”青衣秀士含笑蹲身道:“当然可以走了。来……大家一块儿去见宁大侠这就请您带路吧。” 惨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甫脱狼吻又入虎口这己酉时当真凶得可以。吴安正心头一寒忙道:“领大虾?领什么虾呀?草虾还是大明……”虾字未出忽然脚底离地而起身子居然被方子敬拎了起来这邋遢男子左手提着吴安正右手拿起大洪堂的药酒咕噜噜地喝着。听他懒洋洋地道:“来脑子坏了多喝几口药酒提点记性刚去大洪堂买的。”说着酒葫芦塞来自往吴安正嘴里灌去。 那葫芦嘴给方子敬喝过竟是奇臭无比吴安正双脚悬空嘴中给乱灌药酒登时哎哎啼哭。方子敬喝道:“又不是婴儿不许哭闹!”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一颗芋头塞在吴安正嘴里。吴安正拼命去呕急忙去拉方子敬的大手便在此时两人手腕相触剑王魂气直冲心坎吴安正大受感应一时之间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听他牙关颤果然收住了哭泣。 方子敬拍了拍他的面颊森然道:“小子咱的芋头好吃么?”吴安正换上了一张笑脸他双手捧着芋头欢喜道:“好吃呀!王爷小人姓吴名安正难得吃您的芋头三生有幸呢。”方子敬满心诧异奇道:“什么王爷?你在说些什么?” 吴安正干笑道:“难得玉皇大帝准假您老凡间多走走以后咱下去报到您可手下留情不能拔我舌头喔。”方子敬咦了一声只是满头雾水自将吴安正放落当作小狗般蹓着一行人便随他离开。 ※※※ 有了青衣秀士的神机妙算加上方子敬从旁出手吴安正自然乖乖给人押着走只见这位算命天师当头领路止观、方子敬、青衣秀士诸人随在身后。诸人连过闹街巷弄行出越远建筑越见朽旧又走半里不到来到一处死巷目中所见却是一处大宅院。项天寿低声道:“人就在这儿么?”青衣秀士等人却不答腔只凝目望着巷内一个个神态凝重。 天下气运将换国家形势有如危卵这一切全起因于达摩院的那一夜。当时天绝猝死局势急转直下之后玉玺现世朝廷爆大乱无数谜团都在少林第三战里。此番青衣秀士、方子敬等武林大豪前来长安便是要拜会当时隐身于达摩院的绝代高手。那人非但见证了少林第三战尚且出手挽救了局面他便是那早已退隐的天下第一高手宁不凡。 众人来到巷口驻足观看只见巷内房舍黑脏一无绿竹、二无杨柳只有满地的竹蒌子再看大宅院门漆斑驳泥墙上搭着几道竹竿旧衣破衫悬竿晾风兀自吹舞飘摇。吴安正陪笑道:“小狗子住的地方不挺体面大家如果怕脏那就别进去了。” 方子敬满身污秽什么时候怕过脏了?当下打了个哈欠第一个走进。青衣秀士微笑道:“脏不打紧咱们替您收拾。”跟着第二个走进他见解滔身上带伤便请他留在巷外项天寿、止观等人便也一同行入。 众人站在巷中眼前市井之地非但是座陋巷还是个十来户人家合住的大杂院。晚饭时分但见炊烟袅袅提锅翻铲之声不绝于耳间杂婴儿哭泣、爹娘吵嚷种种喧嚣冲耳而来闹哄哄地甚是扰人。 都说“大隐隐于市”但也是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不改其乐的颜回之志哪知这位天下第一高手性子古怪非但藏身市集尚且与贫民一同起居成日听那张三财、李嫂偷人的故事想来真把自个儿视作了小人百姓。止观与青衣秀士对望一眼都是摇了摇头。 项天寿长年囚禁在破庙中自不认得这位宁大掌门。不由皱眉摇头:“这样也是天下第一高手?当真几年不出江湖老猫都能充猛虎了。”吴安正干笑两声解释道: “光头爷咱小狗子虽然聪明却是个怕寂寞的性子。您可别小觑他。” 眼看项天寿还要再说青衣秀士拉住了他含笑答道:“半仙言重了。掌门道号不凡行事出人意表谁又敢小看他?”他见吴安正拼命颔颇见得意当下话锋一转含笑道:“真让咱们讶异的是琼贵妃如此尊贵身分居然也耐得起市井起居此事在下倒是佩服得紧了。” 吴安正听了“琼贵妃”三字脸色猛地一变。青衣秀士微笑道:“半仙还请掌门快些出来吧。咱们有几件事要请教他。” 吴安正茫然道:“出来?老早出来啦您在说什么啊?”项天寿听他装傻不由皱起眉头正要喝问忽见吴安正面向一处地方张口欲喊便在此刻方子敬脸色大变脚步微纵高大的身子向后直飞而出瞬间便退到巷外。其余众人大为诧异无不问道:“怎么了?” 吴安正不知他们何以惊奇更不知方子敬何以飞身倒退只摸了摸脑袋他提起脚跟面向一条水沟挥手叫道:“小狗子你的朋友来啦别再洗锅子了。” 众人听他提声叫唤无不大感意外青衣秀士心头一凉第二个醒悟过来他长叹一声颔道:“佩服、佩服。”止观与项天寿二人犹在梦里两人对望一眼稍斜颈骨目光掠向身后一时之间不觉也是愣了。 身后一处肮脏沟渠约在五尺开外赫见一名男子蹲身在地正自清锅洗铲。吴安正走到那人身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众人眼里看得明白此人虽然背对自己但那痀偻矮小的身形却是宁不凡无疑!项天寿嘿了一声道:“他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怒苍此行高手众多各有所长其中耳音一项尤以项天寿最为精到。他在破庙苦蹲二十年早已练就了一身听音辨位的神技要说宁不凡竟能瞒过自己静默无声地来到背后三尺实让他难以置信。更何况巷内还有一位轻功冠绝天下的青衣秀士却要他怎么一举瞒过众人? 青衣秀士尚未回答巷口传来方子敬的叹息他缓缓走回说道:“他没有冒出来从咱们入巷以来他始终都蹲在那儿。一步也没动过。”项天寿与止观面面相觑都感瞠目结舌。二人异口同声均道:“不可能!方才入巷时不曾见到他啊。” 青衣秀士微微苦笑道:“这就是华山的藏气功夫吧。宁先生不露锋芒、不显杀气果然是天下第一。” 直至此时众人方知实情原来他们走入这条巷弄之前宁不凡早已蹲在路边洗铲刷锅只是说来匪夷所思众高手目光一个个锐利如鹰居然无人留意到此人的身影便在路旁? 此事说来玄怪其实半点不奇。江湖人物藏身法术无所不有上到树丛天顶下至地底水间无处不可为敌穴。也是为此越是宗师人物越以形而上的气劲来探查身遭便在闭眼鼾睡之间只要气息稍异便有感应。只是宁不凡的武功平凡朴实身法行止全与常人一般。随意朝地下一蹲自然而然便成路边的一块石头毫不显眼。 武林高手虽然目光如鹰但这帮人眼力再强十倍也是追着杀气源头去瞪朝着可疑之处猛盯谁会对路边的一块顽石多看一眼?正因如此反倒是毫无武功的吴安正瞧到了人影。 怒苍四大高手入巷有心细如的止观、暗器快绝的项天寿有算无遗策的御赐凤羽更有霸气绝伦的九州剑王谁知宁不凡根本没上一招半式便已占得上风。 众人虽未动手但双方若在巷内实战项天寿与止观都已死了青衣秀士也要身受重伤唯独方子敬一人得以脱身以此观之宁不凡能稳坐“天下第一”之位着实有其不凡之处。 ※※※ 宁不凡背对众人兀自卖力洗刷铁锅不曾反身。吴安正摇着昔年同窗的臂膀慌道:“小狗子!你的朋友来了你和他们说话啊。”青衣秀士听吴安正叫得慌想来是把怒苍众人误作了仇家他笑了笑道:“别怕。我们是来谢谢他的。绝不是要找麻烦。” 方子敬、青衣秀士等人亲来拜访宁不凡却无回身之意只将铁锅倒翻过来却是洗起锅背来了。青衣秀士昔日为九华山掌门二人辈分相当方子敬更是武林前辈于情于理宁不凡都不该失礼。青衣秀士心下了然明白宁不凡不想见外人当下咳了一声朝项天寿使了个眼色这位天权堂主立时会意当下扣住一枚飞石便朝宁不凡背后瞄去。 请不如激激不如逼果然威吓一作宁不凡便已长叹一声他将铁锅煽了煽抖落了上头的污水铁锅挥动处却又恰恰挡住了要害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众人见他能藏气、也能察气无愧“智剑平八方”之名心下自是暗暗佩服。 便在此时宁不凡终于缓缓起身回头望向众人。青衣秀士见他面容苦闷登时拱手微笑示意友善道:“宁先生莫要忧心在下并无恶意仅是奉我家秦仲海秦将军之命前来感谢阁下的恩情。”宁不凡叹了口气道:“在下退出江湖废人一个贵山秦将军又何必谢我什么?” 青衣秀士摇头道:“掌门客气了。性命之事岂同寻常?若无阁下于达摩院内代挡绝招我山秦将军恐怕已死于非命。”说着躬身行礼稽道:“大恩不言谢日后掌门若有什么难处请上怒苍山来本山英雄随时听候调遣。”吴安正呆呆听着乍闻“秦将军”三字想到那日所见的魔火飞腾之象却又起抖来了。 宁不凡微微苦笑摇头道:“共历患难而已说救命不也言重了?”说话间回望向群豪诸人与他目光相接心下都是一凛只见宁不凡光华内敛与常人并无不同只是眼白处却有几道血丝。方子敬料知有异当下闪电般探出手去已将宁不凡的脉门牢牢扣住。吴安正见阎王爷抓人自是满心惊骇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大宅院中家户比邻吴安正才一破口喊叫已然惊动四邻果然院里几户人家探头出来都在察看巷内情状。项天寿拱手作揖道:“众位乡亲请回这里没事、没事。” 项天寿光头秃顶形若高僧众乡亲听这和尚说话自然无人理会几名青年呼喝连连都要出来察看忽在此时方子敬咳了一声两道目光飘来随意往众人看了一眼莫名之间无数百姓心头忽生异感当即缩回屋内无人再置一词巷内自又恢复沉静。 宁不凡藏气方子敬却恰恰相反霸气之强里许内的婴孩都能感应大老虎从门口行过众小童受惊尿床看明日大宅院必然晾满了棉被料来臊味冲天。 四下噤若寒蝉一片寂静中方子敬却只握住宁不凡的脉门过得半晌突见他招了招手示意青衣秀士来看。青衣秀士精通医道当即探手竖指断查脉象。他搭指触诊忽然之间长眉一挑笑容竟是僵住了。 青衣秀士深深吸了口气道:“泥梨耶?”宁不凡面带苦笑低头向地却是点了点头。青衣秀士低声道:“可以瞧瞧伤处么?” 宁不凡缓缓放下铁锅解开衣襟露出胸口的一道黑印淤血。 泥梨耶又称十八地狱经看那阴劲震入经脉竟在天下第一高手的胸膛上留下印记。宁不凡低声道:“不瞒各位“仁剑震音扬”对上“六道轮回”便是这个下稍。” 青衣秀士、止观等人震惊不已连方子敬也是目光沉重诸人面面相觑俱都沉默无言。 宁不凡败了? 华山三达剑号称无敌其中一招“仁剑震音扬”更以王道服人之姿慑服天下无数英豪非只“九州剑王”为此弃剑从刀便以卓凌昭的神剑霸术却也惨败于仁剑之下不得不俯折腰。说来那“仁剑”便如世间武学的一道极界三十年来并无一名高手足以跨越。 宁不凡号称“天下第一”华山两面锦旗至今高悬如故“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这位当世最为知名的传奇剑客一旦给人出手击败那非只是不败神迹幻灭而已恐怕世间武学也将跨入崭新境界。方子敬与青衣秀士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惧。 ※※※ 方子敬心中一个意念只在深思“六道轮回”的奥妙。说来“仁剑”乃是天下最柔的守招御剑成圆柔韧如网便以卓凌昭的剑芒与之相撞却也奈何不得却不知敌手是如何破招的?他出神半晌问道:“当时动手详情如何?” 宁不凡淡淡地道:“对方身有天命我等凡人肉身实难阻挡。”这话太玄无人能解只听得众人一头雾水青衣秀士皱眉道:“请恕我等愚鲁可否说清楚些。” 宁不凡道:“六道本是一套阵法讲究心念合一化六意为一念。只是这阵法有个天生的缺憾便是禁传神功本身太独太专招式又过于诡谲六名僧人各以阴损武功出手心存邪恶意念决计无法相通。是以千年以来此阵虽享大名却始终无法组成阵式。只能算是武道传说不能真正用于实战。”项天寿忙道:“那……那你又为何败了?” 宁不凡叹了口气道:“神剑擒龙。” 众人闻言尽皆大惊又听宁不凡道:“神剑在手以一驭六独独一人便足以组成一个阵式阵随心转恰恰补上了心念不能合一的缺憾。一人带动阵法正邪相生、阴阳互补攻守之严密实为宁某生平所仅见。在下的仁剑能守不能攻纵使拖得再久也不免落败。”说着叹了口气又道:“这“六道轮回”原本不该存于人间如今居然组成阵式想来上天属意已要那人独霸天下。” 看这“六道轮回”搭配“神剑擒龙”天地间所向无敌再无任何高手可挡纵使卓凌昭在世抑或方子敬出手恐怕也是输面多于赢面无济于事。 方子敬沉吟半晌想到那柄怪剑来历不明便问道:“擒龙剑是你交给天绝的?” 宁不凡颔道:“我本是退隐之身终生不该提刀论剑纵使霸住神剑不放也不过多带颗沉重铁胆而已。不如拿来赠给英雄侠士那才不至埋没。”他顿了顿又道: “不过在下把擒龙剑交给天绝时压根儿没想过这几套禁传武学更没想到神剑竟能应用在六道阵法之中。” 众人闻言无不感慨想那天绝神僧收留了烫手山芋宁不凡便以神剑相赠以为回报对照后事展却不免让人扼腕再三。 方子敬有意探个明白便又问道:“难道我徒弟的“烈火焚城”全没用处?” 宁不凡微微叹息登从脚边拿出一只绣铁送了过去却是方才拿来洗锅子的铁刷。 众人心下奇怪不知好好说著「烈火焚城”却何以拿出这东西来?只是方子敬素知宁不凡之能料知必有深意当下拿起烂铁细细观看。半晌不到方子敬忍不住啊了一声跟着便是一声苦笑。 止观等人急急围拢观看不由也是一惊那铁哪里是什么绣铁了却原来是一柄刀只见刀柄处全数焦黑隐隐有着火烧痕迹那刀身更是残破不堪好似铁匠锻冶太过竟将好好的刀身焠熔变形。止观慌道:“这……这就是秦将军当时用的佩刀么?” 宁不凡颔道:“那时双雄对决贵山秦将军以“烈火焚城”去挡“六道轮回”才要招刀便给自己的霸道内力给毁了。”他眼望方子敬道:“方前辈“烈火焚城”太过霸气犯了人刀不能合一的忌讳。这火贪一刀是您创制的您自己难道不知这个缺憾么?” 方子敬听了说话却是颓然摇头低声道:“对不住我自己没使过这招。”旁观众人听了这话都觉不可思议。 众人颇感诧异方子敬自己却是喟然无语好容易爱徒跨越难关练成了如梦似幻的绝招哪知却不能运用于实战之中。想起人家手握神剑日后若要再与强敌较量务须访出一柄无上宝刀方能与之匹敌。可一时之间却要上哪儿寻找这等神兵?眼看剑王怔怔不语止观便问:“那“神剑擒龙”名头好大到底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宁不凡道:“我曾亲眼见过擒龙剑这柄怪剑由无数细条柔钢打造而成形状浑圆有如一团线球钢质柔软全以内力催动江湖上可说绝无仅有。” 止观叹息不已:“若不是卓凌昭那稀奇古怪的人怕也搞不出这等莫名其妙的东西。” 宁不凡道:“说起来我倒很佩服卓凌昭这位剑宗。他人虽死了但冥冥之中却还把世间武学推进了一大步。他在世的时候虽然败给我但死后却一样打倒了我真无愧“剑神”之名。”他自嘲似地一笑道:“说来说去当时真正救了我俩性命的反倒是贵山秦将军的心机。若无他在一旁偷袭暗算趁着敌人与我全力激战时痛下杀手我俩都是难逃一劫。” 听到此处众人才知少林第三战真相如何原来当时怒苍总帅与华山掌门联手出招谁知两大绝世高手合力抵挡强敌一个未战先败钢刀毁烂另一个绝招被破竟被“泥梨耶”的诡谲奇功暗伤。最后还是靠着秦仲海偷袭暗算这才逃过性命。 虽说敌人罕见厉害但众人对宁不凡仍感景仰。回思他胸口伤处形状并非为擒龙剑刃所伤而是受阴劲侵袭所致看来这人无愧于“天下第一”的美名即使对方手仗神剑另加禁传玄功却还无法正面伤到他的皮肉仅能以阴劲隔物伤敌。 青衣秀士沉思半晌又道:“天绝神僧身死之时先生行踪如何?” 宁不凡说道:“七月初一前三日贵山英雄还未来到河南我便已抵达嵩山与天绝僧碰面了。”他拍了拍吴安正的肩头又道:“贵山英雄上山前我早把贵妃带离了达摩院将她送到丹阳小镇交给我这位老同窗看顾之后便守在达摩院内堂等你们到来。天绝僧事先吩咐过了要他徒弟下场打第三战想以贵山的豪爽必会让秦仲海出来决战之后等他坠入陷阱一切便能水到渠成……” 方子敬哦了一声道:“难怪杨肃观那小子会出来挑战我原来是这个用心。”众人听得此言心下各自一凛才知天绝神僧早有布置绝非莽撞之举。恐怕连灵智方丈也被蒙在鼓里了。只是越是缜密的心计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众人想起天绝的死因无不叹息。 止观暗暗推算又问道:“宁先生小僧心里有个疑惑天绝大师中伏之时你为何不救他?凭你的绝世武功若要在旁照看必能扭转形势你为何放过不救?” 宁不凡苦笑道:“对不住下手之人的心机远在你我想像之上。少林大战当天清晨他便已抢先动手了那时我人在丹阳小镇要我如何出手救人?” 众人听得此言无不震撼万没料到事之时早在少林三战之前。宁不凡喟然又道: “这件事大出意料之外本来事情按着脚本走一切都如事前推估当时我守在达摩院里一路品评贵山高手与少林和尚的决战直到第三战开打我都不知天绝神僧早已遭人暗算之后秦将军坠入洞中我赶着下去碰头看到了地道的一大片血迹才知……唉……自己晚了一步……”说到此处语音忽然哽咽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竟不知该如何说将下去。 怒苍英雄多与天绝僧有仇听他说得伤心自也不好太过冷硬只陪着干号几声也算是个应付。止观想起宁不凡与那人的一场大战当即口宣佛号道:“您受伤之后便离开达摩院了么?” 宁不凡回思当日情状不由叹了口气又道:“那人用阴劲伤我的时候被我以仁剑的内劲缠住无法脱身秦仲海当机立断瞬间拔出匕抢先在他背上砍了一刀那人被火贪刀的猛力暗算内力大为受损无法再战只有先行离去。我见情势太坏朝廷与怒苍开战在即眼看先帝下落不明就怕贵妃也生出意外便也赶紧前去丹阳小镇会合。事后再以书信知会方丈让他知晓内情说来真是过意不去了。” 青衣秀士听他提起先皇心下便是一凛他沉吟半晌问道:“那年刘敬政变死前苦苦相求托我家将军从北京带走一人后来秦将军受此牵连断腿残躯却没瞧见踪迹。宁掌门这件事是你插手的吧?” 宁不凡颔道:“没错。刘敬一死贵山秦将军立时暴露行踪大祸时时降临我见情势太过恶劣只有抢先一步将人带走。”青衣秀士皱眉道:“你以为天绝神僧与太后相熟所以把人送入少林好来扭转乾坤重定朝纲?” 宁不凡摇头道:“那倒不是后来的计策是天绝神僧订下的。我之所以把人送上少林实在是朝廷搜捕森严宁某武功再高却也无法日夜随侍在侧。当时怒苍尚未复寨天下间除开天绝神僧我想不出谁有胆子收留他。” 方子敬静静听着忽道:“小子你可瞧不起方某了你若把人带来我定会收留他。” 宁不凡苦笑道:“你的性子谁不知晓?你只会喂他吃地瓜山芋还会日日毒打他。我若把他交给你还不如往永定河一推来得干净。”方子敬闻得此言登时放声大笑起来。巷内众人面色一寒心道:“九州剑王当真名不虚传看他这般神气便玉皇大帝也打得。” 青衣秀士细细思索前因后果已知天绝僧邀约怒苍英雄必有深意当即问道:“宁兄天绝大师这回邀约我山弟兄前去少林究竟有何打算你能代他说一说么?” 宁不凡颔道:“天绝大师过去虽与贵寨为敌但这回他与秦将军会面存心极为良善他期待一个大佛国。”众人心下一凛同声道:“佛国?” 宁不凡颔道:“多年来政局歪曲肇因于当今圣上的一个心结那结缠得好紧不只害了皇上也害苦了天下人。诸位历经无数变乱自也知那是什么。”他见众人默默颔又道:“天绝大师秉慈悲心便想一举拔除祸患解开死结。他心中宏愿便是令二圣当朝、收降怒苍重赐秦家爵位还给秦霸先一个清白。他心中所盼就是让天下人同领慈悲佛法。” 众人闻言尽皆震动青衣秀士也是肃然起敬他微微颔道:“了得神僧当真是慈悲为怀只是自古帝王何等小气岂容卧榻旁有人鼾睡?他一介草莽却要如何安排此事?” 宁不凡苦笑道:“这就是他行险的地方了。他要面见太后另以潜龙来挟制江充再以爱徒连络柳侯爷最后只要得贵山相助天下军马三得其二形势便在掌中。”他抚面叹息又道:“本想他徒儿是“代征北”父子两人都有实力加上太后、琼国丈等人出面说项必能让天下再次安定岂料……岂料……”青衣秀士双掌合十把话接了过去道:“岂料天绝老僧引狼入室竟尔死在“神剑擒龙”之下。”听得此言场中诸人面面相望想起天绝僧居然死在挚亲挚爱之手一时同声叹息。宁不凡更是泪流满面极见哀痛。 止观口宣佛号问道:“宁先生天绝神僧与怒苍交手多年当知潜龙手段厉害绝非善男信女俗话说疏不间亲人家父子之情他难道不知防备么?” 宁不凡哽咽摇头道:“这件事我也劝过他父子同入达摩院若要联手挟制势道厉害无比。可不知为何我虽然屡屡相劝但他对徒儿极为信任无论怎么劝说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说着说不由低声叹息道:“人心诡诈神僧如此惨死必定死不瞑目。” 青衣秀士摇头一笑道:“阁下不必这样想。我倒以为天绝死得其所。” 众人闻言莫不一惊都在望着他宁不凡惊道:“军师何出此言?”青衣秀士淡淡地道:“诸位天绝大师看得透人心喜怒却勘不破权谋利害他是死在那本密奏手里。” 众人闻言心下都是一凛宁不凡不知密奏内情一时眉心深锁不明所以。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道:“照密奏所载太后也好、朱阳也好甚至是那柳昂天都不会乐见二圣当朝。就看潜龙吧武英无子朱阳号靖江王诸位以为他用心如何? 真会甘心当个闲王么?”他轻轻摇又道:“这些人尔虞我诈无一良善可怜天绝神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要走错一步必定兵败如山倒。反倒是下手之人已知计谋必败反能当断立断毅然割舍亲情以图谋夺先机。如今他形势已成连朱阳算无遗策却也措手不及。此人行事之果决足称人中之雄而无愧。可敬、可佩。” 说着露出神往之情竟是赞叹不已。宁不凡、项天寿二人听他如此推崇强敌不免为之悚然。 ※※※ 众人谈说一阵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多已知晓青衣秀士见宁不凡身上有伤说起话来始终中气不足当下从怀里取出一罐伤药说道:“这是敝派的“九华玉龙散”养阴怯伤颇有奇效您将就着用……”拿人手软宁不凡见了伤药却不伸手来接他眼望地下过得良久方才道:“青衣掌门你们老远赶来长安不会是专程来送药致谢的吧?” 方子敬豪爽项天寿朴直青衣秀士与止观却都是老谋深算的权谋之辈山寨多少大事等着他们决定绝不会无端赶来看自己这个废人宁不凡索性一语道破免得更增纷扰。 果然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宁先生快人快语在下也不客气了。方今朝廷魔物将出局面朝不保夕咱们要请你帮个忙。” 宁不凡一听“帮忙”二字连听也不听内情反身去提铁锅跟着朝吴安正瞪了一眼目光中大有责备之意。青衣秀士淡淡地道:“您别怪他这位小哥才给灵智方丈送过信便给人一路盯上了。便算咱们不抢先押人北京的大人物也会跟着过来。” 吴安正听得自己已是众矢之的一时吓得浑身抖慌道:“大人物……您……您是说方才的那个黄袍老人?” 青衣秀士颔道:“他只是其中之一。阁下把信交给灵智方丈时好几路人马便同时盯上了你若非咱们一路暗中保着你恐怕阁下走不出河南省境。” 怒苍豪杰凡事谋定而后动此行一路紧盯吴安正远道前来长安自是有备而来。宁不凡颇见无奈当即淡淡地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青衣秀士使了个眼色止观登时走到破宅前将大门推开一线众人从门缝中望去只见破败的大院里一名中年美妇蹲坐在地身边围满了孩童。看他们吃饱了晚饭便来游玩嬉唱。人人手拉着手面上俱有欢容。院内欢喜温馨对照院外的肃杀更让人加倍神往。 宁不凡全身震动颤声道:“你……你们要她……” 青衣秀士微笑道:“先生一人照拂贵妃不免有失何不让怒苍兄弟为您分忧解劳?” 宁不凡全身颤抖听这位右军师的意思竟是要把贵妃带回山寨当作人质以来牵制局面。他目光低沉已是悲凉无语。吴安正手无缚鸡之力自是满心害怕慌道: “小狗子大家都要抓她你……你还要逞强么?” 宁不凡苦笑摇头他这人看似憨傻其实见识之精明远在当年的卓凌昭之上正因如此他才选在天下爆大祸前从容退隐以图保存华山满门。只是事与愿违朝廷似虎怒苍如狼政争大战便在眼前现下为了琼贵妃自己又要被扯下水。 止观合十劝道:“宁先生政变在即。那人已成魔态旋将破茧而出请您把人交给我们怒苍虽也有些私心但我等敢以性命担保绝不会对贵妃不利。对您、对华山满门都好。” 宁不凡并无一句言语只是凝视院内的孩童妇孺。他外貌庸琐身形矮小但望向那美妇的时刻平俗的脸上却生出一股光辉让人不自禁地动容。他默默无语忽然抄起了地下的大铁锅淡淡地道:“诸位不必多说了。你们若要带走他须跨过我的尸身。” 止观摇头道:“施主误会了。我山英雄并无恶意。您又何必……” 宁不凡伸起右手制住止观的说话他生性柔懦从来明哲保身但此时神色竟极坚决听他静静地道:“诸位宁某号称天下第一劝你们一块儿上可以多点胜算。” 宁不凡武功高强剑法尤其精湛纵然身上有伤也非易与。青衣秀士等人自忖武功逊他一筹便算联手恐怕也难以胜出。诸人正自犹疑忽见一个高大身影走了过来那人年过六旬却仍满头黑正是方子敬。 剑王跨步巷内杀气腾腾院内的几名孩童受了感应登时大哭了起来。 宁不凡如中雷击霎时已是垂头丧气有如死了。 方今天下四大宗师只余这两人硕果仅存九州剑王身手高绝实战之狠之辣更让人敬畏三分。宁不凡与之一对一单打独斗也无必胜把握更何况要受人围攻?宁不凡心知肚明一旦方子敬下场只要加上项天寿、青衣秀士任一人自己别说要保住贵妃便想生离此地怕也大为不易。 眼看方子敬站在自己面前随时都要开杀宁不凡咬住了牙眼眶红颤声道: “为什么?姓宁的孤独了一辈子难得有这几日温柔时光你们……你们就不能饶了我么?” 忽然脑袋温温热热的竟有人在抚摸自己宁不凡抬头看去只见方子敬目光温厚竟无动手的意思他摸了摸宁不凡的脸颊跟着反手过去将宅院大门轻轻带上了。 门板关上院内儿童的哭声渐渐隐去不再听闻。宁不凡喃喃地道:“方前辈您……您……” 剑王身材高大站在宁不凡面前真如大人对小孩也似。听他笑道:“xxxx祖奶奶哭什么?四十几岁的人羞也不羞?” 剑王何等身分话一旦说出青衣秀士、止观等人都无反悔余地。宁不凡一脸感激竟是难以自已他眼角湿润有些不知所措忽然间抓了抓脑袋细声道:“方前辈没吃晚饭吧不如……不如我请你吃馄饨好不好?”他不待方子敬回答当下掏出身上铜钱嘱咐道:“小安子去买几碗馄饨回来。” 吴安正见阎魔王无意杀人早已松了口气他见了宁不凡的铜钱登时呸了一声道:“还要你请客?我身上有得是钱。看我把你们喂得饱。”说着取出大叠银票自从巷口离去了。 ※※※ 时近月中玉盘将圆夜色皎洁众人虽在陋巷之中身上却也银白一片。方子敬出面缓颊众人登时杀气大减青衣秀士与止观已知剑王心意自也不便多言。方子敬拿出大洪堂买的药酒自灌一口跟着递给宁不凡道:“老弟现下各方人马都要你你日后有何打算?” 宁不凡接过葫芦低声道:“我行踪暴露长安是不能留了我在贵州找了个隐居地方看看这几日便去那儿躲藏……”他正要说出日后藏身之地忽见青衣秀士望着自己便又闭上了嘴自拿酒葫芦去喝不再多言。 青衣秀士微笑道:“宁先生唐某是军师不是妖魔。运筹帷幄职责所在您别这样怕我。”猛听宁不凡呸地一声喊道:“好臭!”众人闻言无不愕然却见宁不凡转向方子敬煽鼻道:“方前辈您是吃了什么?为何这酒葫芦臭成这样?”方子敬咦了一声把葫芦递给项天寿道:“臭么?我怎么不觉得?”酒未至薰先来登让光头老者掩鼻逃开众人见状都是笑了起来青衣秀士也是为之莞尔。 便在此时一人拎着竹篮子快步奔了回来却是吴安正。他端出一碗馄饨递给了宁不凡低声道:“干什么啊?每个人都在煽鼻子?”宁不凡苦笑两声把手上馄饨递给了方子敬道:“来难得大家过来长安作客一块儿吃馄饨吧在下请客。” 吴安正啐骂道:“胡说八道这钱是我花的你这穷光蛋哪来的钱……”他将馄饨分派了每人都拿了一碗连解滔守在巷口也都分上了一碗。唯独止观茹素自不方便接。 止观见众人都笑吟吟地吃着馄饨汤只自己一人闲着当即咳了一声又道:“宁先生既不愿相助怒苍形势如此我等自也不便再多劝说。只是小僧一事请问政变在即那人左掌神剑右拥先皇天下还有谁能抵挡一击?”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哎呀一声或泼出汤水或烫伤嘴角每个人唉声叹气目光撇向止观的秃头只感食不下咽。 天下江山即将易主倘若局面急转直下从此朝廷定于一尊江湖必也为之一统。想起局势险恶便方子敬这般豁达人物一时也是眉头紧锁。宁不凡心中多少有愧他沉思半晌道:“朝廷的事在下无能为力。不过要说那人已成武林至尊那也未必。” 青衣秀士微微一笑道:“您说得是勇剑么?” 宁不凡颔道:“不敢。只是敝派三达剑传世已久除智剑、仁剑之外尚留最后一式称作“勇剑斩天罡”在下虽已归隐但日后若有人悟出其中道理或能与“六道轮回”匹敌。”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低声咒骂。华山等了一百四十年方有宁不凡一人悟出三达剑奥秘想来要悟出勇剑非要是盖世奇人不可看现任华山掌门苏颖乃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要等此人领悟神剑奥妙却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宁不凡见众人面带不豫忙望向方子敬咳道:“倘若勇剑不成咱们还有方老师在。令高徒此役失利非战之罪。“烈火焚城”功力太霸寻常钢刀不耐一击若有惊世宝刀相匹配说不定能克敌致胜……”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暗暗诅咒。神剑来历非凡非只耗尽卓凌昭心血尚集铁精、神锤、宝炉等灵气于一身加上天下第一炼铁师的巧手这才打出威震当世的神剑擒龙令得“六道轮回”梦境成真。仓促之际却要如何寻出一柄宝刀前来抗衡神剑? 想起那神剑主人心机深沉行事阴毒如今更要控住朝廷全局诸人心念于此无不面色如土。 方子敬叹了口气自把大洪堂药酒倒入馄饨汤碗一同掺着喝了。 ※※※ 宁静的月光中人人手拿一碗馄饨却无一人拿起汤匙动手来吃。 黑暗降临修罗现世南瞻部州即将大乱屹立达三十余年的景泰王朝也将落幕。 在这浊浊尘世之中景泰与武英便如两道绳索把每个人的命运牵连在一块儿。好似一道不得不过的关卡无论狡猾如江充、聪明似刘敬、还是忠诚如武德侯、武勇似柳昂天不管人在庙堂抑或是亡命江湖只要还活在世间每个人都会遇到一次无路可逃的生死抉择。 当命运之神降临的时刻每个人物都会面向审判的殿堂把自己的志业交出去。然后用眼泪与鲜血写下属于他们的…… 英雄志。 第三章 邀杯 景泰三十三年九月十二日深夜政变前七日怒苍山脚 大漠如海快马纵蹄飞驰那是古力罕的军马千名骑兵下山巡查奔向浩瀚银海。月轮照耀四千只马蹄震天落地千骑奔腾溅起丈许高的银白大浪沙海银浪冲天而起。沙漠上奔跑的五人纷纷停步只见当前逃亡的那个身影手举一方印石逐渐软倒在地他胸前挂着婴孩正是卢云。 怒字旗飞扑而来卢云软倒在地已无动弹余力其余诸人见了军马到来无不骇然只见胡媚儿、高天业、高天成逐步退却只等情势不对便要转身奔逃。那萨魔却面带冷笑只听一声怪吼这暴汉扔出镖枪“嗖”地锐响传过枪若飞龙直朝快驰而来的军马射去。 标枪当头飞来马上将领夹紧马腹腰腿一个力连人带马翻倒这才救得了性命。 那将领正是煞金的义子古力罕庆阳离怒苍山约莫百里古力罕奉命下山巡查沿边探看朝廷布置没想遇上了卢云等人。他见萨魔如此狂悖惊怒交迸之余旋以番语喝道:“套住这人!” 千骑快马散开布阵无数绳圈飞来套住萨魔硕大的形体古力罕怒道:“拉!”马鞭挥甩夜空窜起一记亮响正中马臀五匹骏马吃痛之下分向五个方位直冲而出古来死刑手法成百上千有千刀万剐的凌迟有百斤锁骨的重枷只是种种酷刑之中却以五马分尸死状最惨。看萨魔受了大力身子必然惨裂五块再难拼凑得全。绷地一响绳索受了大力打得横直悬空突见五匹马人立起来大声悲鸣。古力罕又惊又怒大声喊着回话:“出力!出力拉!”手中马鞭抽落靴上马刺连踢虽然不住加力使唤那五匹马儿却只气喘吁吁给萨魔拉得向后退却。 西北大宛盛产名驹马儿腿长体高虽未比得蒙古马儿吃苦耐劳但以力量相较仍是远胜中土、蒙古等地所产马匹甲于天下。岂料今日五匹大宛良马遇上这只野牛竟尔甘拜下风。众人生到了这么大还未见过这等蛮事无不惊得呆了连胡媚儿、高天业、高天成也都茫然无语。 五马分尸不成便来个万枪穿心古力罕喝道:“动手!”咬牙切齿一柄镖枪直向萨魔扔去霎时间寒光闪动四下破空声大作百柄镖枪飞出封住了萨魔前后左右的退路。陡听一声怪叫沙漠中央的那个黑影回绕成圈五道厚重绳索来回摆动竟似长鞭旋荡瞬间挡开无数镖枪。 弦月如勾高挂天顶萨魔奋力运劲怪吼声传来沙幕中五马惨嚎纷纷倒翻在地一片飞沙扬起银尘幕了丈高须臾间遮蔽星月沙漠中央的那只妖魔回头朝卢云望来嘴中挂着狞笑。 卢云瞠目结舌怔怔望着星光下的妖魔身影握著「云梦泽”的右手微微颤怀中的婴儿见到了铜铃般的野兽目光登时呱呱地哭了起来。萨魔可怕绝不是单单力大无穷而是他行止极其卑鄙面对如此妖魔连伍定远也曾吃过大亏却要卢云如何是好? 萨魔嘶嘶冷笑凑嘴到手腕上的绳索霎时张嘴一咬竟将厚实绳结咬断。他张口嚼着嚼扑地一声将绳结吐在地下看他矮下身来又将脚上的绳索撕裂。眼前这野人着实残暴竟连初生之犊也懂得怕它。一旁高天业、胡媚儿等人与它眼神相会竟也暗生恐惧之意。 眼看怒苍军马非但不能捕捉高手恐怕还要给它折伤大半卢云惊惧无已当即怀抱婴儿奋力向西方逃窜背后萨魔仰天大吼脚下连点直朝卢云扑来。 卢云挨了萨魔两腿身受内伤功力不纯先前赌命狂奔早已耗尽体力。此时心神疲累更难持久。果然逃不数尺背后风声劲急萨魔斗大的拳头竟已到后心数寸。便在此刻胡媚儿也已拦到面前卢云气喘吁吁不知如何抵挡却听她尖叫道: “笨蛋!你还想活命便立刻投降!不要逞强了!”胡媚儿口中虽在叫骂但言中规劝之意却甚显明料来心中所盼自不想让卢云这般惨死。 卢云命在旦夕自知若要中拳必连婴儿一起打死他大喊一声便将婴儿抛出萨魔此时只想抢夺玉玺自不去理会那孩子的动静那高天业却是个阴险的他见这男子身怀玉玺却又带着一个无名孩子奔逃早已留上了神忖道:“这人身上带着玉玺那永定河里的尸身又少了几具……莫非这孩子是……”他心下醒悟霎时喊道:“快拿住这孩子!这婴儿说不定是柳昂天的遗子!”说着脚步一纵飞身去抢那婴儿。 眼看婴儿遇险卢云也是性命垂危生死一刻间突见一个黑影后先至已将婴儿抱走竟比高天业快了一步卢云又惊又喜慌忙去看那婴孩好端端地抱在一名女郎手里。高天业正要去抢陡听一声娇叱:“中!”面前一道蓝光飞来逼得他惊慌走避却是枚毒镖。这暗器望来却不陌生但看镖之人只见她容貌甚美眉宇却隐隐带煞自是怒苍山的“红粉麒麟”到了。 卢云呆呆看着婴儿的生死对萨魔的重拳竟是置之不理眼看便要中招忽然寒光一闪一柄长刀横入半空将萨魔逼退一步。但见一名小将跳了过来大声道:“哪里来的丑牛?居然上怒苍山撒野来了!” 怒苍第二波强援到来卢云见此人满面胡须正是“九命疯子”常雪恨!卢云见了他来那是多了个抗敌伙伴欣喜之下登时欢呼起来。常雪恨见这人一脸胡须好似是自己的亲兄弟不由一惊道:“你是谁?” 卢云还未来得及答话那萨魔起一柄镖枪当头砸来常雪恨举起刀头两边力道相触登震得他手腕麻兵刃险些脱手。常雪恨惊道:“好厉害的蛮牛究竟是打哪来的?”眼看萨魔杀得常雪恨险象环生卢云脸上变色拔出“云梦泽”便要冒死顽抗。正在此时听得一人喝道:“大家退开让我会会他!” 话声未毕一个高大的身影跃入场中竟比卢云快了一步那人甫入场中霎时身影旋绕如同陀螺一时激起了无数寒光看他双手抓着一柄巨大兵器似刀非刀若枪非枪寒光眩如白龙满场兵刃交接脆响中已然接下萨魔无数杀招。 果然是他言二娘既已现身此人必在左近来人四十岁年纪体魄巨大容貌俊美却是“西凉小吕布”韩毅到了。 言二娘现身常雪恨下场自都不足为惧。言二娘再狠再辣却不一定强得过胡媚儿两人同是女将惯使暗器一对一自是不惧那常雪恨更不见得是高天业的对手只是“小吕布”却不是寻常江湖人物可比此人位列五虎武功高强万万不可小觑胡媚儿自知不妙已然决定退却当下双足一点向后跃开丈许。高天业、高天成等人目光闪烁料来也有撤退之意。那萨魔却是蛮狂之徒听他哈哈大笑迳自从地下抄起两柄镖枪左右两手挥舞如盘直直朝小吕布走去竟要与他一较高低。萨魔身长九尺乃是世间罕见的巨汉使动镖枪时力大无穷真如人面兽身的怪物一般只是小吕布乃是怒苍先锋武将英雄肝胆身长十尺尚且比萨魔高了半个头体型只有更加威风巨大眼看妖魔挑衅如何会怕?当下傲然出手“方天画戟”接连抢招萨魔两手镖枪扫过但见两个巨大黑影翻翻滚滚三样兵刃挥舞如盘半空中拉出一道又一道寒光不住鏮锵对撞。 两人连过五招以蛮力而论却是萨魔略略占了些上风小吕布不愿与他斗力仗着兵刃神奇画戟月牙刃一个翻转登时锁住一柄镖枪大力传到扯得镖枪脱手飞出正要依样画葫芦将另一柄镖枪解下忽见萨魔怪吼一声自行扔开兵刃健步向前竟要以近身短打的功夫厮杀。 韩毅冷笑一声他手上大戟虽长却是游身远攻无往不利当下沉膝绕戟轰地一声戟棍倒打过来扫向萨魔的脑门。萨魔狂叫一声闪避不及硬生生受了精钢铁棍的一砸。 砰地大响中鲜血长流众人纷纷高声喝彩哪知萨魔绝不平白吃亏脑门虽然挨了重击双手却趁势揪住“小吕布”的衣襟脚下一扫已将韩毅摔倒在地。这正是**门的摔角技法专用于贴身肉搏之中果然便给他得手了。 萨魔压在韩毅的身上扭住臂膀便要趁势折断众人都知萨魔力大如牛先前以一己肉身拖住五匹快马足见蛮力惊人常雪恨又慌又怕正要下场援手言二娘却淡淡地道:“别怕要比摔角他打不过我夫君的。”言语之中对丈夫的武功极尽信任。 话声未毕果然小吕布单手撑在地下狂吼之中背上虽坐着一头大牛身子还是离地而起萨魔没料到身子下的这人如此悍勇忍不住便是一怔便在此刻韩毅回身翻倒把萨魔颠下地去靠着这么一记扭转反而是他睡躺在萨魔身上以后背之力将他压制在地。 韩毅得理不饶人右肘如雨向背后接连撞击只打得萨魔满脸是血那铁锤般的左肘却拼死暗顶萨魔腰子招式阴狠无比只顶得这怪物口吐白沫。小吕布虽然厉害但萨魔还有无数阴招未出果然萨魔双眼翻白又恼又恨之间伸手便往小吕布下阴拼死抓去。韩毅见了这等下三滥手法自是大惊慌忙间向旁闪滚二人距离稍稍拉开萨魔见机不可失膝盖狠狠向前一顶正中后背碰地一声大响韩毅一个觔斗翻出全身空门大现。 敌人手段卑鄙异常韩毅自是惊怒交迸眼看萨魔怒吼大叫身子向自己直扑而来竟要痛下杀手奈何此刻翻倒在地破绽已现却要如何是好? 此行怒苍好手甚多除“小吕布”外还有言二娘、常雪恨、古力罕等人随伺在侧只是萨魔招式又蛮又怪猝不及防转眼便到生死关头竟无一人来得及援手。 言二娘花容失色急忙伸手入怀堪堪取出飞镖那妖魔的铁拳已然击向夫君百会穴竟是晚了一步百会穴乃是人身要害重击之下必定脑浆迸裂旁观众人惊惶失措便在此时忽然凌空飞来一物见是根马鞭霎时拖住了韩毅的脚踝将他拉离了三尺。砰地一响萨魔的重拳虽仍挥击而下却是打了个空。 众人惊喜不定慌忙去看月色中只见一名儒将跨坐马上此人气度雍容右手握着马鞭想来便是他出手救人了。卢云陡见故人眼眶一红慌忙间急急滚倒大叫道:“陆爷!” 怒苍第三波强援来人正是双龙寨领、五虎上将之一“江东帆影”陆孤瞻是也。韩毅给对方的阴招暗算自是气恨异常当场翻身跳起抄起方天画戟狠命便朝萨魔杀去那陆孤瞻的马鞭却快了一步只见鞭头扫出一个半圆跟着半空回旋啪地一响抢先打中妖魔。 怒苍强援已到小吕布一个已经难缠何况再来一个陆孤瞻?胡媚儿、高天业等人见状不妙全数转身奔逃萨魔再蛮再笨也知双拳难敌四手当下狂吼一声两足往地下重重一顿便即远遁而去。小吕布吃了他一记卑鄙阴招如何放他过去?当下怒极反笑喝道:“妖魔!这么便算了?再吃我一记大戟!”不顾自身安危竟尔驾马追出。古力罕等人吃了一惊深怕韩毅孤身有失便也急急随去。 陆孤瞻咳了一声道:“九命疯子还不过去援手?”常雪恨嘻嘻一笑自向言二娘道:“咱替你夫君打架你欠我一回人情……下回老子约女人下山吃茶你可得帮我送信……”唠唠叨叨之中便也驾马提缰追了过去。 众高手追杀强敌卢云却早已趴倒在地已没半分言语好似死了一般。陆孤瞻适才听这人呼喊自己的名号早已留上了神只是看他满脸短须却又认之不出当即翻下马背将卢云一把抱住沉声道:“这位朋友你还成么?”说着在卢云脸上拍了拍将他救醒。 陆孤瞻抱着卢云还没认出他来那卢云便已醒觉过来他目光茫然倒在陆孤瞻怀里眼神慢慢凝和霎时见到了传授自己武艺的陆爷。他啊啊喘息紧抓大手道:“陆爷!陆爷!救救我们!柳都督被人害死了……你带我上山我要找仲海……”卢云自睹惨案以来整整一月不得家人音讯既苦且悲却又找不到人诉说猛见了陆孤瞻心中自是激荡。陆孤瞻心下一凛此人既认得自己又以“仲海”二字呼唤山主料来必是朝廷中人正要再说卢云已是双手握拳霍地起身狂叫:“仲海啊!”内伤作之下全身脱力身子向前便倒。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将他扶住。陆孤瞻抱住卢云上下打量一阵颤声便道:“云儿?” 言二娘瞧了半晌也是悚然一惊慌道:“真是卢状元他不是朝廷命官么?怎能搞得这般潦倒?”她昔日曾见过卢云三回一次是刺杀银川公主一次是怀庆客店饮食最近一次则是少林大战只是不管什么时候相见卢云总是一派温文从不曾如此狼狈言二娘心下骇异不知朝廷生了什么大祸。 陆孤瞻眉心深锁心下暗暗思量不知这许多人为何追杀卢云满腹疑团之中便吩咐背后兵卒牵马过来跟着双手抱起卢云将他挂上马背先行回山疗养再说。 便在此时忽听咚地一声卢云怀中坠下一样物事陆孤瞻撇眼向地细细察看见了一方印石逐字读去正是“皇帝正统之宝”。陆孤瞻大吃一惊双肩竟然起抖来。传国玉玺来由隐密绝非常人尽识言二娘看不懂篆字自是满心疑惑慌道:“这是什么东西?” 陆孤瞻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不祥之物。” 眼看言二娘满心惊诧陆孤瞻自也不便多言当即向诸人轻打手势众骑簇拥便保着卢云与那婴孩回山。 ※※※ 月轮高挂中天极目所望天地交接处赫地黑沈眼前矗立一只伏地黑虎那庞然巨物伏于西疆大漠正自虎视眈眈威瞰中州大地。 军情急报探子带回了噩耗皇帝的恨火被引燃了征北都督成了复辟故事的第一位殉葬者。 火神祝融貌如天仙天下乱起起于皇帝的一个心结天子终日惶恐遂被火神引诱它用温润的玉玺当火折用天子的悲哭引火苗更拿着天下人的尔虞我诈当柴草。朝廷被烧为一把恨火那动乱之火毁败了京城现下正飞驰疾扑烧往朝廷四境。 北境居庸关西疆玉门关一切都成火海大火步步侵逼乍然间火焰止住了停顿在一处沙漠之中。 八方鬼域九州禁界东南西北四方路尽于此火焰再猛再烈也烧不着此处这里是怒苍总寨朝廷眼中的罪恶渊薮也是天下草莽的故里原乡。 “你再狠也烧不着你老子。”月光照耀人间那足与修罗王较量的威武身影便这样站立于黑虎的头顶细细估量着天下形势。 柳侯爷垮了。 善穆侯便如景泰王朝的一大磐石天下要走到动荡不安这一步征北都督非倒不可。唯有柳征北的十万军马成了无头苍蝇奸雄才有崛起的可能。可悲复可叹柳昂天的垮台不是因为谁的仇恨而是为了他手上的十万雄兵这就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真狠……刘敬都做不出来的事那个人居然做得到?黑虎头上的男子叹了口气那叹息带着惋惜与愤慨更多的却是对敌手的敬畏。 拔除了刘敬下一个却跳过了江充直接来到了柳昂天身上好辣好毒刘、柳两派轮番垮台那最有警觉能耐的江太师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势逆转。现下他孤掌难鸣已成废人恐怕再也施不上力了。 征北都督垮台连江充也已受黜文武百官朝不保夕形势岌岌可危。挡在一统江山大门外的那块顽石只剩下了自己。换句话说天下唯一还能与修罗抗衡的也只剩下自己。 秦仲海镇住天地局面! 黑虎头顶的男子双目生出了光芒凝视着远境东方的京城。 ※※※ 烽火台旁的探子急急来报接连奏出军情:“右凤军师传书回寨北京政变在即请将军即刻起兵布置。他三日内便会赶回山寨。”青衣秀士何等功力有着此人帮手万事不出掌握中。秦仲海听得军情登时眯起双眼自顾自地幽幽叹息:“天下英雄唯你我……小子你果然说到做到真的要复辟了……” 达摩院里强敌一度起意向自己借兵当时想也不想立时出言拒绝。如今形势逆转那人连破玄关已然所向无敌看他政变之后下一步便要来对付自己了。 “来吧你毒我便辣你狠我更强。咱们好好斗一斗。”怒苍总帅双手抱胸冷冷一笑斜睨着万里之外的强敌。 “尽管政变吧怒苍早已有备。你让皇帝替你开路咱便让你做工架桥……你借刀杀人、我暗渡陈仓、你直闯京城我杀入关中你做无本生意咱便干便宜买卖。”天赐良机坐收渔利的时机终于来了。 谁管谁是圣天子呢?朝廷局面越乱怒苍英雄越是欢喜。北京政变新皇急复辟、旧帝忙剿敉双方打个你死我活朝廷自顾不暇他老秦便趁机占山据险、招降纳叛。当兵马杀入关中之后东进时机成熟怒苍大军随时可以开进洛阳从此与朝廷平起平坐。 “你呀你以为自己最毒辣么?要比心眼、斗权谋你还差得远了。” 怒苍总帅凝视着辽阔的大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此生不必跪人的怒苍总帅他可不同于父亲秦霸先他是真正的反贼啊! “加把劲吧北京布军几十万啊你能拉得动几只军马呢?别三两下就给搞死了撑久一点吧。”秦仲海朗声大笑便要反身下峰忽然一名传令奔来慌声道:“启禀山主忠义堂里有您的客人。”秦仲海有些纳闷反问道:“客人?” 那传令连连颔道:“正是。陆爷请您赶紧下去。” 秦仲海点了点头自重建怒苍以来忠义堂广开大门时时有三山五岳的好汉前来投奔没想深夜之间也有好汉慕名来投。却不知是否地方官府追捕得紧居然簧夜之间上山。 秦仲海心情愉悦笑眯眯地行入忠义堂先见一名女子怀抱婴孩娇怯怯地望着自己正是言二娘。秦仲海咳了一声嘴角挤出了微笑自也没多说什么正要唤来属下问话突见一名男子软瘫木椅之上已然睡倒堂中。 那人脸做长方虽然颏下生满短须面貌英俊依旧难掩那人是……是…… 便在此时陆孤瞻虎掌伸来手中托着一方印石秦仲海暴睁虎眼微笑的嘴角僵住了。 卢云来了!带著「正统之宝”来了! 原来如此这才是强敌最后的权谋。秦仲海拿起玉玺已然呆愕无言。 复辟政变谁最有嫌疑?二十年前谁的父亲拥立先皇、据山造反与景泰大战不休?一个月前又是谁的上司窝藏玉玺挑战当今终于满门被诛? 完了知己投山居然带来这份大礼。怒苍本就是皇帝的眼中钉现下收容婴儿包下玉玺这方印石如同火引只要几下挑拨令得谣言满天飞皇帝的猜疑与恨火全都会泄在自己身上。 北京的几十万布军不会乖乖地守在家里他们出门来了。怒苍身处嫌疑之地毫无转圜余地必然正面干上。可恨扑天盖地的兵马包围而来怒苍危在旦夕京城防卫反成空虚…… 坐收渔利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家伙……他要自己和皇帝打得死去活来好让他轻轻松松下手起义坐收一个太平佛国。可怜卢云忠肝义胆千里迢迢却是坠入了人家的算计中。 平静的夜空里浮现出一个高傲的背影。那自信满满的修长身影含笑回他举起手上的酒水向自己邀杯示意。秦仲海仰望天际咬牙切齿中双肩颤抖不休。 “杨肃观!老子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秦仲海虎目忿恚双手握拳向夜空里的身影怒声厉嚎。堂上众人不知他为何怒无不悚然一惊却只有卢云睡得安详分毫不知危难已在眼前。 第四章 共饮 景泰三十三年九月十三日政变前六日怒苍山脚 九月十三清早黎明天光之中朝廷第一只大军开抵怒苍。此路兵马起于天水共计三万骑兵主事为天水新任都指挥使四品总兵陈锣山。 天水、平凉、驿马关是为朝廷剿匪第一线三处守军势若犄角合围怒苍。半个时辰过后平凉、驿马关二地总兵各率军两万也已赶抵此间前来与天水军会合。朝廷压迫敌方腹地必有深意果然不到下午玉门关的神武炮车也已运抵。重炮驻守长城向用以抚远镇边除景泰十四年大战之外这还是近三十年来头一回用于内战。 二百五十六门火炮上阵威势惊人大大不同于“投石机”飞天坠物之粗陋。重炮曰“神武大炮”轻炮称“旋风炮”、“流星炮”这些炮台轻则数十斤重则数百斤均由军器监打造开国初由交趾太子黎澄传下制法列本朝机要非要员不能参阅。火炮前膛填弹燃药后射出炮火及远炸力沈猛轰破寨门之后配合骑兵冲锋最具杀伤威力。 自昨日起算至今日夜间为止一共赶抵四路兵马。合计十二万大军。 八月中秋前夕柳昂天叛国京畿大营三万军马怒闯北京双方激战一场皇帝逮捕无数柳门亲信陛下余怒未消岂料三日不到竟又接获不明线报说那怒苍山手握玉玺随时要拥立新帝向北京挑战。 消息传出皇帝震恐不安无数探子便已赶往西疆查探消息是否属实天下军马旋即待命只要查认确凿立即整装西征。 九月十二深夜安徽护庸侯高家门人飞鸽传书群鸽八站接力回秉北京言道玉玺并同柳家余孤已然投入怒苍。今圣狂怒旋即下旨征讨怒苍誓言踏平山寨生擒秦仲海。 西疆前线兵马已然围山这十二万军不过是个先锋真正的主力起自京畿尚未赶到计神策、凤翔、熊飞、威边、宁远、赤麟六路大军二十万御林禁军连夜进现已通过虎牢关即将于九月十九傍晚抵达。 此战牵涉皇权归属实乃国家第一要务自要倾全国之力征讨连长城驻边的军马也已调回军容之盛为三十年来所仅见若不能一次平定乱匪彻底剿灭妖火皇帝绝不罢休。 ※※※ 月朗天静怒苍山脚营寨连绵鳞次栉比。帅帐里笑闹声不绝于耳只见营中杀猪宰羊直如流水宴席。帐中坐着几员大将诸人高谈阔论神态欢畅却只有一名将领不言不语看他低头不动更没动上酒杯菜肴面色里隐隐透出气苦。 “江----提督……”官话的卷舌腔响起冷冷地道:“陈大人如此安排您可有异议?” 听得说话江提督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一名男子说话那人姓冯单名一个治字长得是獐头鼠目。只见那冯治喝了酒水擦去唇边油腻又把话说了一遍:“江提督安排您的军马做先锋您到底有无异议啊?” 江提督便是陕西提督江翼太子太师江充的胞弟。包围怒苍的兵马中最雄壮的一只便是江翼带领的江系亲军。此路援军近在咫尺向驻于陕甘等地计五万余人乃是此行讨逆的主力之一。 征讨怒苍先锋便是送死江翼面色铁青不住回避面前那冯治的目光。只是冯治毫不放松居然一再催促。听他道:“江提督可别拒人于千里之外若非咱们钦差陈大人一心提拔你怎会让您的手下打第一阵?他好心提拔你你可别不识相啊。” 听得“提拔”二字江翼脸色青紫当真气到说不出话来了。想他江家威震天下兄弟深受皇帝仰仗早是国之重臣向来只有他提拔别人什么时候给谁提拔过了?江翼深深吸了口气压抑怒气道:“多谢钦差陈总兵的好意这里多少英雄先锋大位我不敢坐还是让给你们吧。”那冯治嘿地一声道:“江提督您可别推拒军令如山呢。” 提到军令几无转圜余地江翼摇头道:“冯兄不必再说了请恕江某不能答应若要攻坚咱们同时出。不必分什么先后。”冯治脸色难看还没作便听一声冷笑:“提督大人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陈某来。” 江翼凝目望去说话之人姓陈名锣山总兵顶戴这人便是冯治口中的那个钦差了看他不住斜睨自己大有挑衅意味。 滥竽充数之辈俯拾皆是这陈锣山并非柳门出身也非江系保荐却是七日前才给皇帝升任的下级军官。江翼来此之前根本不识此人。他沈敛怒目不去理会双手抱胸沉声道:“听好了天下除开圣旨陕甘兵马只听太师调度阁下所言请恕江某不能奉命。” 陈锣山把酒杯往地下重重一砸喝道:“江提督这帅营里的主事便是我天水新任都指挥使天子钦差陈锣山!你如此说话不怕犯上么?”对方神态张狂入朝以来所仅见江翼震怒之下一时已是面色泛青当下站起身来怒目回望陈锣山。 “给我坐下!你不怕军法么?”陈锣山怒喝尚方宝剑亮了出来他要一次压倒江翼…… 尚方宝剑之前江翼并未屈服这种神气玩意儿江家多得是便是自己手中的宝刀、腰间的匕哪件不是御赐?他将酒杯拿起狠狠往地下一砸森然道:“姓陈的我江家称霸朝廷之时你这乡下乞儿还不知在哪儿蹲窑子。怕这个字姓江的不会写!” 陈锣山忍不下这口恶气一时怒吼连连:“来人啊!把他押起来!” 营帐里百名亲兵挚刀在手都要过来抓人江翼手按刀柄霎时背后刷刷数声十名江系副将抢先拔刀出鞘。情势森严双方剑拔弩张陈锣山震怒欲狂命人严守营帐不许任何人离开。 便在此时两名老将掀帐入营左那人身长十尺身穿金甲却是宋公迈右那人极为矮小黑甲白正是高天威。抚远四家的两大宗主老将入得营中便见双方咬牙切齿欲待相互砍杀宋公迈慌道:“这是干什么?大敌当前咱们正是要携手同心的时候这是做什么来着?”眼看江翼与陈锣山两人怒目相对火气十足高天威赶忙率领门人隔在两方人马之间宋高两名老将各自安抚都在劝慰。 良久良久双方终于放下屠刀只是彼此仍不愿对面说话。宋公迈扶住江翼的肩头温言道:“江提督快别气了大家喝杯酒当是和解吧。”江翼别过头去挥了挥手低声道:“不了末将有些累了爵爷您自管喝吧。”说着头也不回迳自带着属下离去。 冯治叫道:“提督大人咱们约好的事儿您可得照办啊。” 眼看江翼头也不回地走了高天威忙问道:“他干啥气成这德行?” 冯治干笑道:“也没什么咱们心肠好把先锋大位让给陕西军马让他们夺个头号战功哪晓得这小子倚仗他哥哥的势力硬是不识咱们的好心……”陈锣山冷笑道:“可不是么?给脸不要脸!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以为他那二哥有个屁用?”听得实情如此高天威嘴角下弯向宋公迈使了个眼色。两名老将口中没说话心里却是暗暗摇头。 眼前要打的地方不是别处乃是天下第一难攻的怒苍总寨先锋队便是敢死队陈锣山这帮人硬要拿人家手下的性命当垫背无怪会吵成这个模样。 ※※※ 朝廷大乱柳昂天已死江充、江翼兔死狐悲江提督率着属下返回本部众将神情苦闷各自回营歇息一路无话。 江家三兄弟大哥早死江充行二江翼行三三人中向以二弟江充见识最远、权谋最高但以战阵较量而言却以这位三弟江翼最为高明。此人精于阵法兵马娴熟乃是当朝名将之一。自秦霸先死后更为朝廷镇守西疆数十年来未有大失。数月前与怒苍一场激战在煞金与陆孤瞻的大军联手夹攻下江翼尚能从容调度大军虽败不溃足见此人颇有真材实学绝非逢人说项的弄臣小丑。 江翼孤坐营帐暖了一壶酒自饮自酌。他怎么也料想不到今夜不过入帐参军便要吃上一顿排头。想起陈锣山的霸道、冯治的轻薄江翼恨恨一拳捶在几上泪水夺眶而出。 柳门惨案之后皇帝龙心猜疑不再重用朝中旧臣二哥江充从此大权旁落他既是江充的胞弟此战奉召出征自然动辄得咎。想起兄长情势堪虞富贵岁月嘎然而止等在前面的怕是艰难无比的崎岖路程。江翼双手掩面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江提督别哭。咱来与你……”对座传来低沉的说话声口音前所未闻。 “喝一盅。” 营帐之中居然会有不之客江翼大吃一惊急忙放下双手睁眼望着矮几对座。对面传来两道火焰般的目光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放来。 对座一条大汉斜肩侧坐单手放置几上看他嘴角带笑横眼睥睨侧脸望去高鼻倍加醒目江翼见这人满面胡渣屑子约莫三十来岁一头浓密黑双目不必圆睁威势便已十分摄人他想不起营中哪位将官生得这等威武形貌嚅啮便问:“阁下……阁下是谁?” 那人嘿嘿一笑将额上乱拨开霎时露出一个血红的“罪”字江翼冷汗流了一身慌忙去看他的左腿果然见到铁脚义肢霎时惊惶失措正要大声呼救忽然喉头一凉竟被人用刀子架住了。 江翼回去看背后不知何时竟然躲着一名和尚看他面容慈和却不知是谁。江翼自知生死全在一念间当下不顾一切推开了钢刀拼死往帐门扑出忽然一阵劲风传到帐外走入一人却是一名文士打扮的男子看他脸带面具正是怒苍山的“右凤”唐士谦。江翼牙关颤抖正要去拔腰刀却又有一只大手伸来轻轻巧巧地夺过他的兵刃那人面貌堂正身形巨大正是“气冲塞北”煞金石刚。 前有狼后有虎江翼心中黯淡自知难逃一死当下嘴角泛起了苦笑低声道: “诸位好汉请高抬贵手赏在下一个痛快。”说着闭上眼皮洒下了两行悲泪。也好二哥把秦家满门害得好惨死在秦仲海手里总强过被陈锣山送去做炮灰。江翼泪流满面毫无求生之欲只等斧戎加身便算一场解脱。 只是等了许久对方的屠刀却迟迟不饮颈血江翼睁开双眼望着眼前的世仇低声问道:“将军身世坎坷、家门不幸我江家兄弟难卸其责。好容易可以为父报仇了结你我两家恩怨为何迟迟不下手?” 秦仲海目光霸悍在他身上转了转却不知有何用意。江翼心头暗暗惊怕就恐自己死前还要饱受折辱。正恐惧间只见秦仲海举起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淡淡地道:“江提督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可否告诉秦某阁下虎狼天性适才自饮自酌时为何掉泪?” 江翼咬碎银牙举杯喝干眼中的热泪却又涌了出来。 秦仲海也举起手来自饮一杯道:“目中流泪若非心生恐惧便是心有不甘提督大人您既连死也无惧莫非是在恨谁么?” 江翼久在朝廷尝闻秦仲海的大名但他俩人一个是江系大将一个是柳门英豪又因自己驻派西疆多年是以两人虽在战场上交过手今夜却是头一回对面说话。江翼暗暗打量眼前的怒苍总帅只觉这人不似传闻中那般粗豪反而目光中有种深不可测的威势压迫得自己难以喘息。 眼看江翼低头垂目眼望茶几嘴角微带愁意。秦仲海使了个眼色背后止观手提酒壶又为江翼斟酒。过得良久只听他低声道:“家兄虽是天下人口中的奸臣但在下只是个武夫对政治之事不甚喜爱。”秦仲海微笑道:“江提督是个有本领的人在下当然知晓。” 江翼听强敌称赞自己对比适才陈锣山的凶霸更感叹息。他幽幽地道:“您过去是本朝将官也当知晓我辈武人的心愿倘这生不能死在家中便盼为国效忠马革裹尸……咱们武人心中最怕最恨就是担心死在……”秦仲海叹了口气接口道:“刑场之中。” 江翼奋力颔一时泪水滚滚而下咬牙道:“死于强敌之手毕竟是战死沙场江某虽死无憾但要死在那帮鼠窃狗偷的三流小丑手下江某宁可现下引颈就戮!”自古武将最让人钦羡的莫过于郭子仪。此人生前君王信宠死后百姓追悼临终时七子八婿同来送终倍极哀荣是为第一等将官。下场差点的如狄青此人力抗大辽万箭穿心而死临终时虽无百姓同声一哭但生前为敌国君臣所敬畏死后朝廷百官齐来追思可说虽死犹荣算得第二等。下场更差的如大汉李陵此人投降匈奴武帝将之满门抄斩他则目汉天子为生平死仇分毫不让。虽然最后孤寂老死异乡但死前有番邦爱侣陪伴匈奴可汗为之一哭还不算太差。 第一等倍极哀荣第二等轰轰烈烈第三等孤单寂寥但真要说到痛不欲生死不瞑目的那便是活活给自己人整死连报仇的机会也无。死前皇帝抄家天下百姓咒骂史家大笔一挥背负千古骂名。如此死法北宋岳武穆是其代表死时一目不暝满腔悲怨虽千百年后得以平反但那早成千段细碎的尸骨却要他如何知晓?秦仲海幽幽地道:“江提督您现下知道先父的苦处了么?” 秦霸先一生戎马却为国家所弃。江翼全身震动当下闭了双眼低声道:“令尊之死江氏兄弟罪无可恕冤有头债有主能死在你手里江某算是死得其所请下手吧。” 秦仲海颔道:“好看在你坦承其非的份上秦某杀你之后不再寻你家后人报仇。” 江翼哽咽道:“如此多谢了。”说着双膝跪地趴倒桌边伸长了颈锥只等着受斩。 秦仲海从煞金手中接过了钢刀默默地道:“江提督此刀过后你我再无仇恨从此互不相识你可能做到?”江翼垂头向地自知后颈一阵剧疼之后自己便要身分离。一时只是轻声啜泣全身抖之下根本答不上话。 秦仲海叹了口气霎时扬刀而起一声轻喝钢刀重斩直下。 江翼咬紧牙关霎时之间脑中闪过的全是死后世界的景象种种地狱业报、轮回转世之说在这一刹那间竟尔如此清晰一生享用不尽的美食佳肴、拿来宣淫泄欲的娇柔美女在这一刻全都变得如此模糊仿佛梦境迷惘再也想不起半分滋味。 喀地一声后颈一阵痛楚鲜血喷洒而出江翼放声大哭疼痛恐惧之中营帐中传出一股尿臊味在怒苍好汉的观看之下这位陕西提督竟已失禁了。 江翼没有死后颈也未断折他趴倒在地目如死灰怔怔望着地下早成粉碎的钢刀他口中喃喃自语又似哀哭又似忏悔良久良久仍是起不了身。石刚蹲了过来大手捏住江翼人中接连挤搓内力到处让他气力渐复止观伸手过来将他搀扶起身。 眼看怒苍好汉望着自己江翼嚅嚅啮啮想要说话忽然呕地一声再次跪倒在地当场吐了大堆秽物出来。青衣秀士精于医道自知他受惊太过当下取出银针在他耳垂扎了几针替他镇心宁神又在他胸腹之间略略按摩令他烦恶之状稍减。 石刚一把抱起江翼让他坐回席上止观烧了热茶送到他唇边喂了他几口江翼从死到生走了一遭容情如遭雷亟一时只能低头垂泪也不知该说什么。 便在此时营帐外传来亲兵的呼喊:“提督大人!您怎么了?”江翼咳了一声勉力喊道:“我…我…没……没事你…你别打…扰……”昏乱之下口齿不清言语能力大失竟有些不知所云。虽说如此江翼毕竟治军严谨绝非安道京之流可比几个字吩咐下来几名亲兵无人敢置一词各自退开。怒苍众人见他乖觉识相都是微微颔。 江翼口吃难言他眼望秦仲海泪水滚下嚅啮地道:“你…不……不杀……”过得良久仍是气喘不休难以言语。秦仲海微微一笑在江翼面前坐下温言道:“江提督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从此秦家与你江家两不相欠再无瓜葛。只要你不来害咱弟兄我怒苍英雄也不会加害你江家老小。”江翼哭道:“我……多谢……”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提督不必谢我秦某杀人如麻绝无半分妇人之仁今夜饶过阁下性命自有我的用意。”他提起杯子朝江翼的茶杯轻轻一碰道:“实在说吧咱潜入朝廷营帐是为了和你当面一叙以来共商天下大计。” 江翼啊了一声他此行奉命前来西疆正为剿灭怒苍而来说来双方旧怨未解新仇更增他望着秦仲海那截断腿目光满是疑惑不知他有何用意。 秦仲海使了个眼色青衣秀士登时坐了过来缓缓地道:“江提督咱们明白说吧朝廷局面大乱阁下形势为难我们要请你投入怒苍。” 江翼听得此言如同耳边响起一记霹雳他张大了嘴惊道:“你们……你们疯了么?” 江系与怒苍向为世仇两派人马尔虞我诈相互争杀已达一个世代眼看怒苍众人目光凛然似无玩笑之意他干笑几声想起二哥在朝为官自己若要造反必然连累他。江翼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定下心神一字一句缓缓低沉摇头道:“诸位英雄在下虽然不才却也不会陷家兄于不义。你们若要借江某的手害死家兄请恕我不能答允。” 青衣秀士叹了口气道:“江提督咱们用意不在杀死江太师。令兄今非昔比朝不保夕不等我怒苍好汉杀他他的余日也不多了。”江翼嘿地一声二哥江充目下虽不受皇帝器重但他基业深厚毕竟是景泰朝的老臣故旧说来绝不到抄家灭族的地步摇头便道:“阁下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家兄虽无力左右朝政但自保绰绰有余谁能杀他?” 忽在此时石刚从怀中拿出一纸细小卷轴形状仅小指长宽封口却盖了火漆。江翼吃了一惊那字条正是江系一脉的飞鸽急报看模样当是二哥的亲笔书信。他急忙摊开卷轴低头去读霎时热泪盈眶哭道:“二哥……二哥要把大清托给我……那他自己……” 青衣秀士低声道:“江提督要杀令兄的绝非怒苍好汉也非景泰皇帝。数日之内北京政变将起新皇即将复辟届时令兄身为景泰朝第一号辅佐大臣非要抄家灭族不可。” 江翼闻言面色大变颤声便道:“这……这是谁的阴谋?” 怒苍群豪对望一眼都是叹了口气。秦仲海幽幽地道:“那人居心叵测有意一举打垮天下所有敌对人物。他先借江充之手灭刘敬再借皇帝之手灭柳门现下江充自己孤掌难鸣已是自身难保。江提督你若不帮秦某这一回等令兄倒下大家都是个死字。” 江翼心神不宁这才明白秦仲海何以要他带军投上怒苍他回望着营外慌声道:“你要我上怒苍此事不难可……可我那五万军马未必听话他们不会答应的……”当时朝廷御下森严每逢将领出征便以对方的家小亲人为质倘若大军投上山寨消息传回必是满门受诛的惨祸。 秦仲海压低嗓子道:“你莫慌咱不会让你为难的。咱们只要你设法拖延缓住局面让朝廷大军七日内不兵攻山。北京政变之后人心惶惶天下风雨飘摇形势便有转机。” 江翼毕竟是江充的胞弟脑袋甚是机灵稍一转念便已懂了当即道:“你的意思是……你要等北京政变之后再藉机收降在下的五万兵马?” 秦仲海淡淡地道:“不是你的五万兵马我要你们全部三十万人马。”江翼大吃一惊全身冷汗涔涔而下看秦仲海狮子大开口竟想海吞天地。止观与青衣秀士对望一眼两人都是微微颔。石刚蹲了过来瞪视着江翼冷冷地道:“看你还不算笨猜得透咱们的用意。” 江翼苦笑不已北京政变再起新旧皇帝轮替之际天下军马定成无头苍蝇届时拥护旧帝的、转投新皇的一株株墙头草必是随风乱舞不知有多少无耻戏码等着上演。趁着国家大乱秦仲海诱之以利威之以势必能一举掌控大批部众到时怒苍山实力岂止大了一倍恐怕还能与朝廷一较短长了。 青衣秀士淡淡地道:“江提督倘若朝廷这几日全力进攻怒苍山纵使得胜也要元气大伤到时贵我双方两败俱伤坐等强敌过来收拾残局阁下非但要死无葬身之地恐怕连令侄探花郎也要一并送命。那又是何苦?” 江翼情知如此这十路军马中就只江系部众无法见容于武英也难怪怒苍豪杰专程找上自己原来便是要他效忠投诚也好来个里应外合。他吞了口唾沫将面前茶杯一饮而尽喘道:“你们……你们要我拖延七日不兵这事有点难处实不相瞒在下如今权柄不在帅营里很难说得上话……” 话声未毕只听秦仲海嘿嘿冷笑他举掌向天轻轻抛了抛只见一方印石在他掌中上下跳动看那篆文竟是那引得皇帝眼红狂的“正统之宝”! 江翼张大了嘴喃喃地道:“你……你要把玉玺交给我?”秦仲海微笑道:“玉玺不过是块死石头只傻子才会牢牢抱在手里。这等惹祸的不祥物咱留之何用?” 江翼大喜过望此行出征一半是为“正统之宝”而来。众将心中所系便是替皇帝夺回传国玉玺只要能把东西送入帅营不世奇功在前那怒苍打与不打便不是这般要紧。他微微颔道:“有了玉玺这事说来成了一半……” 众人奇道:“成了一半?”江翼沉吟半晌道:“要拖住朝廷军马还有点小难处不知几位能否相帮?”青衣秀士淡淡地道:“但叫力之所及必定照办。” 江翼咳了一声道:“几日之前一名短须男子保着婴儿玉玺投上怒苍此事高家两名门人亲眼所见现下消息也已传开我问过胡媚儿她也说确有此事……诸位那小小婴孩是柳昂天的小公子吧?” 众人面色微微一变并无一人回话。过得半晌秦仲海森然道:“你有话直说。”江翼道:“皇上疑心柳昂天涉及不法早已下旨通缉柳家满门那长子云风被捕几名女儿也都给下监却独独漏了最小的一个永定河里也没捞到尸身……”秦仲海全身冷当下以手掩面咬牙道:“你……你到底要说什么?” 江翼低声道:“北京传来的谕旨要咱们抓回柳家余孽。” 此言一出登如五雷轰顶只让众人作声不得。江翼又道:“诸位要拖延局面便须把人交出那婴孩与那男子……咳……两个都要。”他见秦仲海咬牙切齿目光极见凶暴忙道:“这事有难处么?”青衣秀士与止观、石刚互望一眼三人不约而同齐声轻叹那秦仲海则是怔怔不语。止观向来心细忙问道:“等会儿你们查出那短须男子的身分了么?” 江翼摇头道:“这倒没有胡媚儿说她认不得那人。也许是石凭、也许是黄应也许是卢云。”众人听得此言多少定下想来事情还有转机。江翼见众人面色铁青忙道:“到底如何?你们能交出人么?” 青衣秀士拍了拍江翼的肩头低声道:“你给咱们一日夜的时光明晚此时我们会把三样东西带到。”江翼颔道:“如此就好。你们可得快些……这几日陈锣山那混帐催得好急硬要我差人抢攻……我今夜还差点与他打杀起来……” 在江翼的唠叨之中秦仲海已然转身离去他身法好快只在营帐门口轻轻一点便已隐没在黑暗之中看他如此身法无愧“百万军中擒上将级”之号当真是世之熊虎。 ※※※ 却说那夜言二娘等人星夜保着卢云上山还没过牌楼卢云便已晕死过去众人吃惊之下赶忙替他诊伤才知卢云早已挨了萨魔两脚身上受了内伤加上他连日奔波饱受惊吓早已憔悴不堪。此时医术第一的青衣秀士还在路上众人寻了几味寻常伤药喂着卢云吃了之后便将他送入客房让他自行休憩。 次日清晨已是九月十四卢云未至黎明便已睁眼这回转醒过来颇感神清气爽。他身上虽有轻伤但好好歇息了一夜体力已然尽复。抬眼看去只见桌面坠满烛蜡光晕影摇虽在清晨间烛火兀自未熄。桌上另摆着几色点心想来怒苍众人怕他夜间腹饥这才着意准备。卢云微微一笑心道:“大家待我如此客气可把我当外人了。” 他行到桌边吹熄了烛火跟着取过外衣缓缓着穿。陆孤瞻是授业恩人秦仲海则是知交好友卢云此时满腔心事只想与故人来说只是还在大清早人家未必起身了他怔怔坐下眼看自己的包袱与长剑都置在几上当下伸手取过自将包袱解开。 打开了包袱第一眼便见到那本无字古册。这本书由京城携来怒苍却始终不明来历卢云打了个哈欠随手翻了翻忽然之间只见书页青璘璘竟似有什么图示字样闪过卢云微感诧异赶忙揉眼再瞧那磷光却已消逝不见书页一如平常仍是无字天书的模样。 此时心烦意乱虽说书本有些古怪却也没心思多理会他将册子塞回去正要翻出银票忽然包袱里落下一根长卢云茫然间取起去看那丝柔细滑顺却是顾倩兮的秀。 卢云轻抚秀眼角已然含泪。两人别离已近一月不知佳人是否安然无恙他轻轻吻着那丝只觉稍隐隐有着一股香气却是顾倩兮身上的体香从扬州到北京从北京到长洲两人相爱至深。卢云再也忍耐不住想起这些时日的种种苦痛泪水一滴滴的坠落下来。他低头哭了许久当下撕开了枕头套将那丝包入布里珍而重之地收入腰囊自己孤身流落他乡不知何时方能返回北京说来这根唯一仅有的秀包藏了无限回忆。 卢云擦抹了泪水再往包袱里搜索这回却没找到那块方印卢云咦了一声不知传国玉玺好端端的却掉到哪儿去了。他站起身来反覆搜索床上地下将棉被抖开察看只是找了良久却都不见玉玺的踪影。 卢云满心诧异心道:“难道我与萨魔激战时上下窜跃不慎遗落这东西了么?”回思那时情景自己明明死抓着玉玺这才引得胡媚儿、高家将这一干人追来怎会忽尔不见?他越想越是纳闷有心找言二娘、小吕布等人问个明白当下走向门口便要推门出去。 手掌才一触门便听门外响了一声口哨旋即有人拍手呼应一响接着一响四处竟有十来个岗哨。卢云心下一凛想道:“有人打暗号?山上有外敌闯入么?”他有些惊惶便要朝门外冲去正在此时忽然一人开门进来险些和他对面撞上那人身材矮胖却是“金毛龟”陶清。此时犹在清早陶清却身穿军装见他躬身道:“知州起身了。昨晚睡得好么?” 卢云见了故人稍稍放下心事便问道:“秦将军人呢?他起身了么?”陶清躬身回话道:“将军公务繁忙今晚特为卢大人安排接风宴席席上再行欢聚。”卢云听他说得生份客气全是官场文章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嗯了一声又问道:“陆爷呢?” 陶清躬身道:“陆爷昨晚深夜方睡他交代下来说今夜宴席与您痛饮千杯一醉方休。” 卢云昨夜才与陆孤瞻会面只是当时疲惫难忍未曾深谈他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又问道:“我带来的孩子呢?现下是谁在看顾?”陶清躬身道:“咱大姊很欢喜这孩子昨夜带他回房睡了。知州大人一会儿用过早点咱们再去瞧他。”卢云心下稍安想来那玉玺定在言二娘那儿自己倒也不必多问。反倒显得小气了。 想着想陶清从门外端入了盘碗见是一大锅稀粥另有些馒头酱菜。卢云坐下饮食问道:“一块儿吃吧?”陶清答应一声取过一只空碗便也稀哩呼噜地吃了起来他低头饮食却不与卢云说话。 两人默默无语各自吃食忽听极远处传来喊叫声那声音惊心动魄所过之处盘碗竟然微微震动。卢云放落了筷子惊道:“这……这是什么声响?”陶清低声道:“这是本山李铁衫、郝震湘两位教头教练士卒众军士气抖擞举足顿地是以有巨响生出。” 卢云惊疑不定那响声着实巨大若无数万人同声怒喊决无法震动杯盘他咀嚼馒头有些食不知味又道:“贵山现下有多少军马?”他问了一遍陶清却只仰头喝粥并无言语卢云毫不放松当下再问一次。却见陶清取帕擦抹了嘴角低头道:“小人非属军部恕在下不知情想来有个几万几十万吧。” 从几万到几十万这个马虎眼打得也太大了卢云猜想他若非不知便是对自己的朝廷身分仍有忌惮这才不愿言明。他也不多问匆匆吃完馒头道:“劳烦陶兄在下要去瞧孩子。”陶清这回倒是答应得爽快他收拾了碗盘便领着卢云走了。 两人并未路经大殿只沿小径行走却是朝后山行去走着走忽听轰然大响山下极远处又传出嘶声呐喊卢云急忙从树丛里偷眼探看他把山下场面收入眼中不觉便是大惊。 此时犹在清晨日光照耀只见山脚万头钻动不知有多少营寨人马看正中帅旗高挂日月统帅将领竟是皇帝钦差前锋兵马更是玉门关的驻防大军。那怒苍兵马守在山边隔着栅栏险要布置弓箭陷阱时时戒备双方虽还未开战但情势已大见紧迫。 卢云呆立良久那日他上山之时山脚下还是空旷一片怎地现下却给官军包围了?眺看远方似还有部队源源不绝赶来。他满心惊疑慌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这许多军马?” 陶清淡淡地道:“这些是本山士卒扮作朝廷部众相互交战演练知州大人莫要疑虑。” 卢云见陶清神态从容分毫不慌好似真有此事他撇眼再看只见山下马步兵三军已然开始列阵营中一辆辆大车缓缓前行上架长渝四尺的百斤火炮神武炮现身战阵卢云不由便是一阵惊愕颤声道:“你胡说!这明明是朝廷的兵马!”他心中既感骇然复又惶惑忙道:“秦将军呢?他人在那儿?” 陶清咳了一声道:“卢大人莫要疑心这些炮是本山军师监造的。唐先生擅长器械欧阳勇弟兄精熟铸造本山监制之火器向不输于西域南洋所造之物。大人一会儿不妨见证一番。搭配骑兵步军冲锋守山布阵犹有奇效。” 卢云听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好似若有其事却不知真假如何他撇眼去看山脚心下仍感烦恼。这批火器若真是朝廷携来攻寨的则玉门、嘉峪两关驻军必已遣出只是少林大战过后朝廷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正该是休养生息的时机却怎地再起战事?何况朝廷若将戍边兵马全数调出内战难道不怕蛮夷忽尔生事? 卢云猜测不透连番去问陶清偏生这人满口官话只让他满腹疑团更加不得要领。 ※※※ 行到后山只见四下屋瓦房舍林立虽在山寨内格局仍似寻常家户陶清微笑躬身说道:“卢大人孩子便在屋内请您过去吧。”卢云听得一处房舍传来阵阵笑声想来言二娘就在里头当下三步并做两步赶忙朝屋内奔入。那陶清却只留在原地并未跟来。 才入门内便听一人哀哀叫疼慌道:“你们别小气让老子逗逗孩子成不成?”那声音粗糙听来仿佛乌鸦啼叫卢云定睛一看眼前那人满脸胡须容貌凶恶之至正是“九命疯子”。卢云当年与常雪恨一同关入山东大牢曾有患难之谊这大胡子向来乐天胡闹从无心机城府举止言行种种无赖粗暴处怕还在秦仲海之上。卢云一见此人莫名间心下便是一喜他转头看去只见房内另有几人一位俏脸带煞揪着常雪恨的耳朵正是言二娘另有三名容貌艳丽的番女围着婴孩说笑。看这小小婴孩闭目熟睡面貌俨然头却枕在一名美貌番女的怀里几名番女七嘴八舌轮番逗弄想来这婴儿洪福齐天小小年纪便大享齐人艳福。陶清人在屋外敲了敲门低声便道:“大姊卢大人来看孩子了。” 卢云还未说话众女一看爹爹来了纷纷凑上问道:“这孩子是你生的?”、“他叫什么名字?”、“他平日专吃什么?”、“他和你长得不像啊他娘很黑么?”群雌莺叱番汉双语齐飞间杂着常雪恨的淫笑与言二娘的怒斥登让卢云慌了手脚。他本想探问山下军情哪知反成了众人的箭靶当下往后退开一步忙道:“一个个来……你们……你们要问什么?” 一名番女脸上微红听她以汉话问道:“大家欢喜这个孩子可不知怎么称呼他的乳名……”卢云正要答话猛听常雪恨哈哈大笑抢先说了:“称呼什么?听老子唤他!”当下伸指一戳正中襁褓粗声道:“兄弟!***吃奶了。” 那婴儿本在那番女怀里熟睡给常雪恨无端戳了一记一时倒也没哭只啊啊呼唤睁开了眼想来真要吃奶了正待张开小嘴忽见一张毛茸茸的黑脸凑了过来笑道:“兄弟睡醒啦。来爷爷教你说人话第一个字……”霎时虎嘴一张喷气道:“操。” 那小婴儿呆呆望着常雪恨忽然小嘴一扁竟是大哭起来。言二娘怒道:“讨厌鬼!走开些!”众番女也甚愤怒举拳挥掌纷纷来打。常雪恨抱头鼠窜慌张闪避哀声道:“咱打小住山寨第一个字学得便是这个操啊你们要不喜欢那咱便从第二句话教起……”说着窜到那婴儿身边笑道:“干……” 杯字未出那婴儿已是呱呱大哭众女接连踢打常雪恨只能缩到卢云背后去了。众女听那婴孩哭得凄惨无不慌声哄劝却都不见用处。卢云见她们粗手笨脚拿着婴孩左摇右晃抖得小骨头都快散了。男的粗女的蛮卢云苦笑轻叹摇道: “来把孩子给我。” 一名番女赶忙把婴儿送了过去说也奇怪卢云将他抱入怀里在背上拍了拍耳边低语几句那婴孩便即忍住了哭众番女见状无不赞叹言二娘一旁笑看微笑便道:“这孩子很黏你。昨晚他瞧不见你人哭了许久才睡呢。” 卢云俊脸一红他年纪比言二娘小了四五岁便如遇上大姊一般他轻轻哄着那孩子微笑道:“这孩子其实不太哭也不怕生是个了不起的乖孩子呢。”那婴儿听得称赞忽地哈哈欢笑好似已能听懂人话。 卢云见几名番女满面钦羡料来群英巾帼战阵之事不学即能然要照料童婴怕还不能与自己这个男子汉相比。含笑便道:“你们也学着抱他记得出力轻些左手托住后臀别使劲压他的胳肢窝。”卢云当年随军西征曾向乐舞生习过番文这话便以回语说出。 众番女听他回话流利无不又惊又喜待见卢云面貌英挺脸上蓄着短须仿佛便是回疆男儿的好模样众番女自是交头贴耳口中窃窃私语眼角不时瞧着卢云嘴角都带着笑。 那宁宁罕年纪最小却也最为聪慧她通晓汉语便学着中原姑娘的模样捡衽为礼向卢云道:“这位哥哥您过往可曾住过回疆?”卢云见她姿容妩媚便也报以一笑道:“去过帖木儿汗国一回不知贵国宰相阿不其罕近况可好?” 两人这番话却是以汉语说出宁宁罕正要答话猛听常雪恨怒喝一声吼道:“好个屁!阿你娘罕最希罕!”他镇日价无所事事早对几名番女生出情意一看卢云秋风扫落叶大小通吃来者不拒心中醋意暴生当即朝宁宁罕的玉臂拉去口中警戒道:“大家留神了!这老白脸早有老婆不是好东西你们小丫头甭给他骗了!”宁宁罕不去理他反而轻移莲步绕开了常雪恨仍要与卢云对面说话常雪恨实在气愤不过登时窜来双手撑开隔在两人中间喝道:“你没听见么?他有老婆了!” 宁宁罕长长的睫毛一眨叹道:“回疆男儿汉奉古兰经教义可娶四名娇妻。”说着朝卢云望了一眼脸上微起羞红。常雪恨怒道:“放屁!这姓卢的王八摆明是中国人!什么时候变成回疆番狗了?”宁宁罕仰望着云幽幽地道:“他脸上蓄须看来雄姿英像是回部英豪。”常雪恨扯住自己的乱须暴喝道:“老子的须比他长十倍!你怎不当爷爷是英雄?” 宁宁罕微起叹息轻声道:“鼠须非虎须蓄与不蓄并无不同。” 常雪恨又恨又悲忽地放声大哭喊道:“你们全欺侮我啊!我恨哪!”卢云与言二娘见了疯态无不哑然失笑三名回女也是放声大笑。便在此时忽听房门打开跟着行入一人却是那“火眼狻猊”解滔。那解滔才一进门三名回女同声呼唤:“解大哥。”诸女咬字虽有纯正之别但言中的温柔妩媚却无二致。解滔向众女抱拳微笑正要开口忽见常雪恨哭得呼天抢地狂吼道:“老子杀了你!”抓住了解滔胡乱揪打一顿泄恨。 过得半晌常雪恨大哭而去那解滔自是衣衫不整连头巾也给扯落他咳了半晌干笑两声拱手道:“卢大人秦将军在烽火台前相候请您过去聊聊。” 众女一听山主有命立时噤声言二娘则极低极低的叹了口气她转过面去自行逗弄孩童。解滔见卢云面带诧异登时解释道:“我怒苍治军严谨军令如山只要是头领传唤部属定须凛遵。”卢云过去曾出征西疆做过秦仲海的参谋熟知他办事的法子自是不以为意当即颔微笑:“不劳解兄召唤我这就过去。” 卢云随解滔离去想起方才见到的围山大军便问道:“解兄山下那些军马是怎么回事?为何围着山寨……”话声未毕解滔已然含笑躬身道:“卢先生秦将军只在附近等候在下先告辞了。”对卢云的问话竟是一字不答便已倒退离开模样甚是恭谨。 卢云茫然张嘴不知他为何走得这般急正迷惑间忽地肩头受人一拍卢云大吃一惊当即身形前倾左腿微抬便要向后踢出身子更要趁这一踢之力顺势向前滚倒。还未踢腿出去只听背后那人笑道:“停停停踢伤你老子了。”卢云听那江淮口音响起急忙回身后望果然面前站着一条八尺来高的大汉正自抱胸笑望自己。卢云大悲大喜一把将那人抱住叫道:“仲海!” 秦仲海左手搂住了弟兄右拳朝他肩膀捶了一记笑骂道:“兄弟每回和你碰面你总一脸倒楣狼狈可什么时候才达啊?”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印石抛给了卢云。陡见故人过来卢云不知有多少话想说哪里还管什么金玺玉玺随手接了竟不多看一眼。秦仲海笑道:“对不住昨晚我一时好奇把这玉玺偷去瞧了。”卢云微笑道:“还喜欢么?”秦仲海搔头挠面苦笑道:“咱看不懂上头的篆字你说咱喜不喜欢?” 眼见秦仲海一如往常模样卢云眼眶却是红了想起柳昂天的事心中更是酸苦难忍霎时泪水滚落啜泣道:“仲海你……你听说侯爷的事了么?” 秦仲海轻轻点头握住卢云的手道:“我都知道。”卢云咬牙道:“明明事情好好的可不知为了什么皇上忽然派人来搜什么玉玺接着禁卫军便包围了侯爷府……”他想到伍定远胸中一阵酸苦忍泪道:“仲海你可知道玉玺是怎么到侯爷家里的?” 秦仲海目光怜悯默默无语中只拍了拍卢云的后背示作安慰。 卢云放声大哭垂泪道:“是我……是我亲手送进去的……那夜艳婷托人把东西送到我手上要我转给侯爷……仲海我……我好怕定远也牵涉在里头……” 秦仲海低头静听却也不加一字评论只任凭卢云哽咽垂泪过得半晌方才道: “兄弟你莫要自责这件事错不在你。”他拍了拍卢云的肩头略作安慰又道:“整件事打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你也好、定远也好甚是侯爷也好都只是人家的棋子。”他带着卢云并肩往山边走了几步伸手望山下的军马指去淡淡地道: “连这些兵马也都是棋子。” 卢云擦抹了泪水心下有些惊诧更不知山下的军马与此事有何关连忙问道:“棋子?什么意思?”秦仲海笑了笑道:“卢兄弟还记得我在达摩院里和你说的话么?” 卢云心下一凛那时自己见到了天绝的遗嘱秦仲海便曾谆谆告诫要他绝不可对人提起否则天下江山即将易主。他叹了口气道:“记得。”秦仲海微笑道:“可你后来还是把谒语说出来了对不对?”卢云无言以对只能点了点头。 秦仲海淡淡一笑道:“你一向聪明书读得也多可惜就是心太软否则必然是个厉害军师。定远也是一般虽说世故老练但他根柢不够狠字上输了老大一截也不能和人家较量。说来说去只有瞧我的了。”卢云不明究理奇道:“较量什么?和谁较量?” 秦仲海制住他的说话霎时转望万里江山朗声大笑:“兄弟别烦恼!日后有啥事全都包在老秦身上。”他目光剽悍伸手抓向山下军马喝道:“看我一次压平它!” 卢云见他自信满满登时大喜秦仲海办事一向俐落从来都是柳昂天的心腹爱将若有他出头必有奇妙招式制住大局当即颔道:“仲海如有用得着我的尽管吩咐。”秦仲海点了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可放心多了。”他携着卢云的手含笑道:“难得你到山寨来咱带你左右逛逛别想这些了。” 秦仲海自知卢云这些时日饱受惊吓不愿他更添烦忧便打住了话头对山下局面更是绝口不提。两人随口闲谈听他道:“兄弟还记得上回你来怒苍山是什么时候?” 卢云微起哂然低声道:“西关和番之时。” 秦仲海点头微笑指向一处广场道:“你瞧那两个字知道是谁写的么?” 卢云顺着指端望去见了座巨大牌楼上书“怒苍”二字。卢云并非第一次上来怒苍山上回来到此地乃是保驾和亲之时当时自己为寻秦仲海一路冲风冒雪来到山顶那牌楼更是坍塌在地有若废墟岂料今日竟是这等宏伟气象回思过往当真恍如隔世。他眼望牌楼苍雄的字迹赞叹道:“这两字英气勃勃可是陆爷的手笔?” 卢云见秦仲海摇头微笑便道:“可是青衣秀士的墨宝是么?”秦仲海笑道:“兄弟此番可料错了那两个字是老子写的。”卢云大感诧异秦仲海虽非文盲但全身上下毫无文采别说要他写出这等雄浑有力的斗大文字便要他老老实实在格子里爬出怒苍两字怕也会写成“恕沧”当下摇头笑道:“我不信你写两个出来瞧。”果然秦仲海随手捡起树枝嚅嚅啮啮间眼角还偷看着牌楼想来要依样画葫芦过得半晌终于将树枝往地下一扔却是要藏拙了。卢云含笑道:“到底这字是谁写的?”秦仲海干笑道:“真是老子写的啊。”眼看卢云一脸不信秦仲海只得咳了一声道:“咱是说老子的老子懂了吧。”卢云恍然大悟才知这是秦霸先的亲笔字迹。 行到山巅已在烽火台不远秦仲海捡了块大石拉着卢云坐下。两人肩并着肩秦仲海朝烽火台上的骨灰坛望去含笑道:“兄弟你可知道你和咱爹爹真是一个样。” 卢云听得此言自然一脸惊奇道:“我和令尊相似?可是样貌长得像么?” 秦仲海脸上一红这话要是卢云来说自己来听必然哈哈大笑若不当场喷出五字金言大呼“你是我的种”决计放他不过他眼珠子一转干笑道:“他***你别占我便宜我是说你的性子啊那股驴傻劲儿……”他眼望天际摇头道:“实在太像咱老子了。” 秦霸先的生平事迹卢云不甚明了自也不知如何接口更不知此言是褒是贬。又听秦仲海道:“家父是个英雄了得的大人物可他始终活得迷茫他想造反却放不下朝廷忠义他心里挂着家人妻小却又不舍心中是非似他这般人一辈子都只能在角落里喘息杀不出局面的。”他斜目觑了卢云一眼幽幽地道:“兄弟你是真正的血性人当年秦某沦落江湖北京城里没舍弃我的就你卢云一人。咱盼你今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一辈子别受我爹爹的苦。”卢云听他诚心为自己祝祷心中不由感动颔便道:“仲海我也盼你这辈子都能平安喜乐。” 秦仲海微微苦笑:“造反的人谈什么平安?”他目光黯淡反手拍了拍卢云的臂膀道:“你若还想返回京城与顾小姐团聚厮守这几日便乖乖听咱安排什么也别想。懂么?” 卢云微微颔当年秦仲海星夜出兵为自己报仇才有了后来的功名说来好友始终替自己着想不曾有过半点私心。卢云笑道:“仲海你这话可怪了这里是你的地头我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秦仲海哈哈一笑起身道:“我这几日公事缠身怕不能陪你。你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去找陶清。过两日我替你排个英雄大宴让弟兄们见见你。大伙儿喝上一杯。” 阳光下两人相顾微笑便如京城时候一个模样卢云目送秦仲海的背影心中只觉一片平安有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友替自个儿撑腰想来无论什么难处自己都能平安跨越。 第五章 东风吹醒英雄梦 九月十八傍晚政变前一日。江翼遣了密探上山言道驰援军马已然全数赶到钦差手握三十万雄军不可一世今晚将要开打。 夕阳照下烽火台下的四个身影尽皆沉默。当前一人面罩假皮仿佛晚霞拉得长了硬生生成了他的五彩面具。此人智谋远虑正是正教八掌门之一人称青衣秀士的“右凤”唐士谦当今怒苍头号智囊。 山寨来了个要紧人物更带来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一方碧玉晶莹的玉石逼得诸大元老寝食难安青衣秀士闻讯急忙从长安赶回山寨。危机在前转机也在前众人夜探敌营已与陕西提督江翼会晤若要反将敌人一军那也未必不能。 只是整件事有些难处……而这个难处关系着主帅的一生无人能替他决定。 左是止观、煞金右是青衣秀士这三人各自经历无数大风大浪全是当代第一等的权谋术士。止观是军机“密十一”的头领见识过无数阴险暗杀的手段青衣秀士则是怒苍头号智囊一旦安排起连环妙计也是奸狡机诈无一不备。那煞金石刚更不消说乃是北国出身的英雄豪杰更是满手鲜血战场杀人何止万千。只是这些人虽是当断则断之辈但当此要紧关头却无人能拿定主意。三人望着烽火台下的那条虎汉这是他的山寨也是他的人生如何取舍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良久良久青衣秀士幽幽地道:“秦将军你究竟如何打算差不多该决定了。” 众人听得此言无不凛然。诸大头目眼望山下极目所见尽是黑压压的寨帐营火朝廷尽起天下兵马合计三十万大军再次包围怒苍这是前所未见的攻势。那伏地黑虎在大军包围下宛如海上孤岛。 秦仲海听了这话只背对众人面向烽火台高大的背影一动不动。 秦仲海口中虽未言语其实众人都甚明了他的为难。这些军马是谁引来的?三十万大军猛力开战之下怒苍虽占据险要易守难攻但毕竟这是场仗毫无意义便算打赢了也还要应付那真正的强敌。 修罗王……战后才是他现身之刻。届时权臣率军围山山寨才打退景泰的兵马又要面对新皇的禁军那时元气大伤如何还能招架第二波攻势?想来只有覆灭一途了。 要活下来便得壮士断腕。否则只有轰轰烈烈战死沙场让修罗王轻轻松松一统天下。 秦仲海沉吟良久低声道:“诸位我想和师父谈谈。”青衣秀士摇头道:“秦将军方老师向来直性不善政治之事您若想请他指点解脱之道不如咱们现下就散伙也许死伤还少些。”秦仲海闻得此言头垂得更低了青衣秀士叹了口气望向止观使了个眼色。 止观会意当即道:“将军潜龙朱军师与我等会晤时说他有句话要转告你。” “左龙右凤、座下五虎”嵩山三战大战惊天动地少林更为此折了一名元老重臣足见潜龙的要紧此人目下虽非山寨部众但他手段心机都属第一流所言必定有物。秦仲海垂下去低声道:“大师请说。”止观咳了一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过了许久方才咳道:“他说……他说家家酒虽然好玩毕竟……毕竟不能长久。” 秦仲海全身剧震霎时回过来眼中满是愤怒。他嘿嘿干笑道:“他真的这样说?”止观默默无语却是点了点头。秦仲海仰望烽火台叹道:“人生……当真苦啊……”霎时之间须俱张仰天狂啸神色如同魔王。 众人明白主帅已有决定当即鱼贯下峰再无一句赘言。止观向青衣秀士说了几句话便也自行下山看那身影似乎是向朝廷大营而去。 ※※※ 九月十八晚间卢云在陶清、解滔的陪伴下来到了忠义堂。仰望忠义二字卢云自是感慨万千想在少林战前自己还是朝廷命官替国家运筹帷幄如今物换星移柳门惨祸之后自己居然成了山上的贵宾想来不免令人唏嘘。 此时婴儿给山寨军眷看顾卢云无事一身轻便由陶清陪着自在主桌坐定。堂中人来人往忙碌异常每人见到了他无不躬身问好或称“卢知州”、或曰“卢大人”诸人如此恭敬必是看秦仲海的面子了。卢云见怒苍兴旺人才济济名将谋臣如云如林对照已成废墟的柳门心中自是一片萧条。他撇眼看去只见高墙悬挂名牌照序读出却是方子敬、秦仲海、青衣秀士、石刚、陆孤瞻等字号依次以下井然有序。 陶清一旁静观解释道:“秦将军尊师重道现下山寨的头牌大位其实是秦将军自己坐着。”卢云哦了一声看秦仲海虽仅列名第二其实真正的山主还是“火贪一刀”秦仲海。 此时大堂灯火通明堂中摆了数十张圆桌想来一会儿必要举行英雄大宴。常雪恨、言二娘等人俱已到来那“小吕布”韩毅这几日都没瞧到人影此时终于现身出来。 只见这位阿傻早已是英风爽飒的大豪杰看他身着戎装盔甲上满布泥尘颇见奔劳之色言二娘在一旁帮他解革宽甲神色颇为亲匿。卢云虽与秦仲海相熟却不知山寨还有段“还君明珠”的往事自也不晓秦仲海曾与言二娘有过一段铭心刻骨的恋情。 陶清见他看得出神又道:“卢大人咱们山寨现今武将多于文臣那潜龙又不曾归山说来唐先生与止观大师很是劳碌。如果还有位文武双全的英雄入伙秦将军一定心花怒放陆爷必也额手称庆。”卢云听了这话心下醒悟想道:“他这是在劝我入伙。” 卢云一甲功名七品顶戴文才深得皇帝喜爱前程可说灿烂似锦。陶清若是一个月前同他劝说入伙自如缘木求鱼只是现下朝廷情势不再皇帝已如狂龙大臣接连遭到整肃卢云早有归隐之意听得陶清相劝口中却也没反驳心里暗忖:“其实投上山寨倒也是条出路倘若顾伯伯也给皇上牵连那咱们也不必再顾虑什么了到时把顾家老小全数接入寨里往后我与倩兮同住山上逍遥自在日子恁也快活。” 卢云现下虽不急着答应却已在揣摩日后情势。倘若顾嗣源获罪入狱说不得自己拼了性命不要也得将他抢救出来。到时留在北京死路一条不如投入山寨虽说需要一些口舌但歹活总强过好死以顾嗣源的见识只要能保住一家老小*平安未必不肯。只是那二姨娘若给绑来山寨却不知作何反应会否与言二娘大打出手? 卢云想着想嘴角起了微笑便在此时忽听脚步声响起大门处现出了几个高壮的身影当先一名白老者跨门入户正是老将李铁衫身旁一人神态严肃浓眉极具威势却是郝震湘。卢云见他二人身穿军甲身上隐隐带着血迹心下自是一凛忙问陶清道:“到底怎么回事?山下打起来了么?”陶清听得问话忽地微笑道:“宴席快开始了在下是山寨的酒保可得带着弟兄招呼准备。”说着向卢云拱了拱手便自离开。卢云嘿地一声有些生气了忽然一只大手搭上肩头微笑道:“兄弟别担忧山下的全都是咱的人马。” 卢云回头看去那秦仲海却已来了他换上一身黑甲左手拿着钢盔模样十分威风。只见他背后跟着一名军师却是青衣秀士。几名兵卒抢了上来替他俩拉开座椅过不半晌石刚、陆孤瞻、韩毅、李铁衫等大将俱已到来虎将一字排开气势极其凛然。众人面向堂内俱都躬身等候只见一名老者身穿长袍缓步行来却是方子敬到了。 九月十八酉时忠义堂前灯火明双龙寨小头目、西疆汗国番军校尉全都齐聚堂中席开数十桌足见盛况空前。 主桌坐了八人除卢云一人外全是当今怒苍脑。那言二娘、项天寿、郝震湘、常雪恨各有所司众人带同手下分散各桌。哈不二是怒苍大厨此时自要看他大显身手果然主菜还未上光看开胃凉拌便达十数种当真让人眼花撩乱。陶清又送上佳酿一桌两坛看怒苍英雄大半是酒鬼便书生和尚也多能喝上几杯想来两坛不过是打个底一会儿拼起酒来才真要喝得杯盘狼藉。 正看间秦仲海唤来一名僧侣打扮的男子低声在他耳边嘱咐几句那人躬身行礼便自离殿。秦仲海见卢云目不转睛只在望着自己登时哈哈大笑他离座而起朗声道:“众位兄弟今日秦某与诸位引荐一位好朋友此人过去与在下同门之宜、生死至交年前我受难京城更是靠他不计前程出手相救咱们怒苍才有今日的盛宴。”说着走到卢云身旁微微一笑道:“卢兄弟让大家瞧瞧你的三头六臂吧。” 卢云听秦仲海如此推崇自己却也有些难为情当下双手举杯站起身来道:“不才卢云星夜投奔贵山今夜豪兴欣逢盛会幸何如之?”说着先干为敬仰手饮尽。 卢云乃是当今状元柳门四将之一陆孤瞻、李铁衫、韩毅、解滔、陶清、常雪恨、言二娘等人俱与他相识当下纷纷鼓掌。方子敬举杯微笑道:“小朋友难得过来山寨又蒙你救了我徒弟的性命老头子这里也敬你一杯。” 方子敬何等地位一举酒杯满堂数百人立时起身朗声道:“敬卢知州!”卢云着了慌不知如何是好陆孤瞻微微一笑替他斟了满满一碗酒水:“来群雄大会当浮一大白。” 古来名士皆擅饮卢云向来酒量不弱大碗饮酒自也无惧当即举碗咕噜噜地饮落众人都是拍手叫好。喝过了酒哈不二便开始上菜山珍热炒无奇不有一时各桌划拳吆喝当真是兴旺气象。 饮不许久卢云心情舒坦正要向秦仲海敬酒忽见门外匆匆奔入一人见是僧侣打扮那人急急行近主桌自与秦仲海低声说话。卢云手拿酒杯呆呆看着只见二人附耳言语秦仲海迅即起身向师父打过招呼便朝殿后行去跟着青衣秀士、石刚两人也自离座却不知有何大事。 三人一走主桌便只剩方子敬、陆孤瞻、卢云、韩毅、李铁衫等人那常雪恨、解滔两名小将一见主桌空了位子出来立时奔来坐下常雪恨更对方子敬东拉西扯想来十之**必想瞧瞧还有无机会投入门下也好做个关门弟子。 众人欢饮卢云却有愁容他见秦仲海离座恐怕是为山下局势烦恼他见陆孤瞻坐在身旁忙问道:“陆爷山下那些军马究竟是什么来历?怎地始终包围不走?”陆孤瞻拊须笑道:“造反便是打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越打越是兴旺。何惧之有?” 卢云自知陆孤瞻之能听他胸有成竹自然放心许多再看众兵卒欢声谈笑并无一人在意山下军情想来怒苍豪杰征战多年当真马革裹尸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陆孤瞻为卢云斟了一大碗酒含笑道:“云儿你现下官做过了状元也考了只差还没尝过造反滋味可想试上一试?”当年陆孤瞻曾劝卢云投入双龙寨只因那时他心系功名便不曾答应如今几乎水到渠成说来仅是一步之隔此时柳昂天垮台朝中大臣朝不保夕卢云早有此意举碗敬道:“为举正字旗晚生义无反顾只是届时家中人多口杂还得请陆爷帮个小忙。” 陆孤瞻自也知晓卢云的心事登时哈哈大笑道:“小事!小事!顾尚书群而不党独善其身算是本朝的正人君子我在江南便有耳闻。到时你若劝说不动瞧你陆爷的。”卢云大喜当下三两口把酒水喝完了陆孤瞻也敬了他一杯两人谈文论武一会儿考上几句对联一会儿说两句无双连拳模样好不快活。 正饮间一名兵卒来到卢云背后行礼道:“卢大人秦将军有事与你商量请你出来一会儿。”卢云哦了一声只望向陆孤瞻却见他满面笑容道:“快去快回陆爷在这儿等你。” 卢云放落了筷子当下便随那传令离开两人一前一后便往殿后行去。途经西疆番将那桌古力罕、阿莫罕等人都在饮酒见了卢云过来登时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来喝酒卢云笑道:“大哥不必打手势在下通晓回语。”古力罕大喜他自上怒苍之后每日里啊啊咿咿过着哑巴吃黄莲的日子难得遇上同乡登时大喜急切地道:“这位兄弟听您口音可是东城来的?”卢云笑道:“大哥可料错了在下是汉人过去随公主和亲是以通晓回语。” 宁宁罕等人又惊又喜纷纷说道:“您是说银川公主?”卢云颔微笑道:“诸位也识得殿下?”那明儿罕乃是大姊急忙点头道:“我们三姊妹奉命保护公主一年多呢她人最是亲切了……”诸人拉着卢云坐下拼命谈说那传令咳了一声向卢云道:“卢大人秦将军还在等您呢。”卢云啊了一声当即向众人拱手陪话道: “对不住在下还有些事一会儿再来饮酒。”众女依依不舍却又不能强拉不放又多喝了两杯才让卢云走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卢云已喝了两大碗另又饮了数十杯酒气上涌已感头晕目眩一会儿秦仲海再来灌他恐怕当场呕吐。他微微苦笑随那传令走到殿后只见大殿后乃是一处巨大无比的厅堂梁高厅深寂静无人与外头的喧闹大异其趣。 “卢兄弟。”沉雄的呼喊打破沉静空旷中听来秦仲海的声音好似有些寂寥卢云回头望去只见堂边一角分置几椅怒苍脑三人都坐在那儿。卢云走了过去向青衣秀士与石刚躬身行礼自坐秦仲海身边。一旁兵卒送上热茶卢云接过了当即啜饮一口笑道:“仲海你找我?” 秦仲海斜坐宽木椅高翘二郎腿看他两指托腮含笑道:“兄弟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卢云左右看了看只见此地幽森空旷却没什么家生摆设当即笑道:“这般空旷可是练武的所在么?”秦仲海笑而不答那石刚却替他说了听他嗓音低沉激得大厅一片回声道:“这里是怒苍兄弟停灵的地方。” 场面急转直下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卢云毛骨悚然四下望了望道:“停灵的地方?”石刚点了点头青衣秀士又道:“我山将士倘若战死一率送来此间让众兄弟凭吊。”他手指厅心道:“有一年朝廷围山兵凶战危整整打了半年有余这整个大厅摆满了尸卢知州你能想见那惨况么?”卢云噤若寒蝉自行想像死伤狼藉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青衣秀士叹道:“卢知州在下身为军师为了山寨弟兄的身家性命这许多年来身不由己盼你谅解我的苦衷。”卢云奇道:“苦衷?您的意思是?” 青衣秀士听得此言登时摇头不语秦仲海却低低叹了口气。石刚低声道:“卢大人为了我山弟兄的将来咱们想求您一事还请您答允。” 卢云与他不甚相熟听他说得客气不由慌道:“若须在下效命之处将军尽管吩咐。” 石刚不再多言伸手轻挥向后打了个手势霎时脚步声响只见几名兵卒低头缩身送了几样东西过来放上了茶几。卢云眼里看得明白只见其中一只正是自己携来山寨的包袱那包袱已被解开玉玺印石、经书古册、官饷银票、云梦宝剑排列得整整齐齐。卢云满心纳闷正要问忽然听得哈哈欢笑卢云侧眼看去茶几上放来一个孩子看他手上抱着一颗木球正自嘻嘻哈哈地玩着。 又在此时几名兵卒抬来一只大木箱却又不知作何之用。卢云抱住了婴孩心中慌疑不定他吞了口唾沫低声道:“仲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仲海低头饮茶淡淡地道:“你不必多问。只管听我吩咐便能与家人团圆重聚平安渡过大难。” 卢云心中有些害怕便朝青衣秀士望去只见那九华掌门面色凝重不住回避自己的目光。便在此时秦仲海霍地抬起头来目光如电直朝卢云凝视卢云有些慌怕忙道:“仲海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秦仲海目光低沉静静地道:“实不相瞒我要请这婴儿救咱兄弟一命。”卢云喃喃地道:“救命?他不过是个孩子他……他能救你们什么?” 秦仲海眯起虎眼道:“朝廷开战在即我遣人缓兵求和钦差开下三要件……”他拿起玉玺轻轻抛了抛说道:“这是第一样。”他微微斜目一旁兵卒立时会意随即打开那只木箱一时间臭味扑鼻腐臭四溢卢云慌忙去看里头赫然是个男子尸体看他面貌稀烂身上却穿着自己上山时穿的衣衫。秦仲海叹道:“这是第二样。” 卢云牙关颤抖悲声道:“那第三样呢?” 秦仲海伸手朝那婴儿指了指却没再说话。 卢云张大了嘴霎时便已懂了他热泪盈眶颤声道:“你……你要把这孩子交出去?” 秦仲海闭上双眼却是点了点头。 好友一字未却如晴天霹雳响在耳边。卢云如中雷击他软倒椅上已是废然无语。 大厅上一片宁静似连呼吸声都沉重起来过得良久卢云率先声却是一声悲泣呜噎他伸手掩面喃喃哭道:“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 青衣秀士低声道:“皇帝与柳昂天早有嫌隙过去有太后顶着是以不曾爆冲突。 如今柳大都督涉入政争皇帝深为憎恨下令要杀他满门老小不得走脱一个。” 眼看卢云面如死灰两手抱着婴孩不住抖石刚叹道:“对不住了。咱们下山寻找童尸替代奈何道路封锁百姓迁徙寻来找去似这般满月的婴儿方圆百里内只见到两个小女婴实在不合用便也没抓上来。情不得已还请见谅了。” 眼看兵卒走来已在等候卢云忍不住痛哭失声。近月以来他不顾生死一路看照那孩子两人无形中生出深厚情谊有若父子一般现下要他怎么舍得那婴儿去死? 他抱住那孩子垂泪不已那小婴儿听得哭泣立受感应当场便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厅堂里响起一片哭泣更显得阴森可怖石刚不知如何劝说他当场起身低声道: “你们先聊聊我出去喝杯酒。”气氛如此肃杀青衣秀士叹了口气正要劝说秦仲海知道青衣秀士心机深沉必会出言欺骗卢云他伸起手来制住了说话。跟着走到卢云身边蹲了下来亲自劝说。 秦仲海面向卢云道:“兄弟我俩是过命的交情咱今日也不骗你这孩子若送入了军营必死无疑。”卢云泪流满面已无法言语。秦仲海蹲在卢云身边握住了他的手道:“我白日里告诉过你秦某盼你这辈子都能平安喜乐。我是真心的。” 卢云怀抱着婴儿嘶哑地道:“仲海我知道可是……可是咱们就这样舍弃他吗? 他是柳大都督的公子啊。不能啊!你要帮助他啊!”秦仲海见了他的悲伤泪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兄弟我可以放过他。但是……我要你拿东西换。” 卢云咬牙忍泪道:“仲海只要能救这孩子卢云愿以身相代!” 秦仲海微微苦笑:“兄弟你只是在赌命而已那是不够的。你必须拿你最不舍的东西出来。” 卢云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秦仲海目带怜悯轻诉道:“顾大小姐状元顶戴我要你拿出你的女人你的功名。从女人到顶戴到名声到钱财你要拿出全部。”卢云一脸诧异只是愕然不解又听好友幽幽地道:“懂了么?我的好兄弟你眼前只剩两条路一条路是舍弃这孩子然后平平安安地回去做知州、做军师做新郎一辈子欢喜。可另一条路却是……”他轻抚卢云的脸面柔声道:“全部都没有。身体打得残废了女人走了顶戴丢了光光的像只没壳的乌龟。” 卢云全身大震嘴角喃喃抖又听秦仲海道:“兄弟只要你能抛下顾家小姐舍弃你的志业一个人孤独战死我就把全山兄弟一次赌上陪你一起去死。”他凝视着卢云又道:“相反的……如果你只是个半吊子只想把人扔在我这儿要我山弟兄白白丧命自己却想回北京做员外、抱老婆兄弟啊兄弟请宽恕秦仲海的无情。 我不能答应。” 两人四目相投秦仲海的眼神虽然温和却甚坚决他牢牢握住卢云的手道:“选吧咱的好弟兄。” 卢云全身抖目光中又是害怕、又是不解猛听他放声惨叫霎时甩开秦仲海的手尖叫道:“我不要选!”他抱住婴儿抓起包袱低头冲出后厅。 眼看好友如此撕心裂肺秦仲海喟然叹息一时也不追出只是低头不语青衣秀士拍了拍秦仲海的后背低声道:“走吧去做个了断。止观还在敌营时时都有性命危险。” ※※※ 此刻满山英雄仍在饮酒突见卢云咬牙狂奔直从殿后冲了出来脸上更是满布泪痕几名厨子本在上菜险些给他撞着了。石刚见卢云奔将出来心下一凛已知秦仲海劝说不力。他拦在道上沉声道:“小兄弟有话好说。”卢云放声大哭喊道:“别拦我!我要下山!” 石刚怕他惹祸当下大手快若闪电探出有意制住他。卢云一来心神凌乱二来石刚武功确实高强脉门当场便被扣住。那婴儿害怕起来更是惨然大哭。 卢云虽然要穴受制手脚依旧激烈挣扎他离言二娘那桌最近脚下乱踢当场踹倒了几张凳子。言二娘听得婴儿哭叫慌忙转头去看陡见卢云被煞金抓着诧异之下放下了酒杯慌道:“怎么了?生啥事了?”正要站起那陶清已拉住了衣袖摇头道:“大姊别过去。”陶清向来把细虽不曾知闻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这两日青衣秀士吩咐他随侍卢云身侧已将若干机密转告给他是以一看卢云的情状多少便已猜知情由。 石刚见卢云有若疯癫不由叹了口气只想以内力将他震晕让他暂时不能动弹。偏生卢云的无绝心法乃是自创功力虽不如五虎上将深厚但也有其独到之处一时居然奈他不得。石刚怕震伤卢云的经脉当下探指过去便要点住穴道。 便在此时一个高大无比的身影挡了过来架住石刚的手沉声道:“放开这孩子。” 石刚回看去来人面如冠玉体魄却与自己一般巨大正是“江东帆影”来了! 卢云陡见救星登时滚倒地下放声哭道:“陆爷!救救我们!他们要把大都督的儿子交出去!救救我们!”此言一出满堂众人登时议论纷纷言二娘也是大惊失色赶忙去看陶清却听“金毛龟”叹了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陡听卢云说话陆孤瞻虽是山寨第一号儒将却也未闻此间大计自是大为愕然。他沈目望向石刚森然道:“石老此话当真?” 石刚面色萧索低声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要插手。”陆孤瞻森然一笑:“荒唐。怒苍山哪件事与陆某无关?”一时只把卢云护在身后毫无移步之意。 石刚靠了过去两大高手各出一掌双掌相抵同时劲雄浑无比的真气相互激荡巨响爆出震得堂内无数碗筷上下动荡。响声大作这下终于惊动了所有人。堂中将士本在饮酒吃肉陡听滔天大响各自慌忙去望赫见石陆二人相互对峙无不惊得呆了。 东北两名上将追随秦霸先乃是山寨一等一的元老重臣真要算起来山寨现今的将士兵马全是两人的子弟兵眼看两名重臣杀气腾腾毫不相让登让众将慌了手脚李铁衫也是山寨元老第一个奔将出来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怎地打起来了?”小吕布、郝震湘、项天寿等人满心惊愕各自交头贴耳打探内情。那方子敬却只静静旁观不置一词。 陆孤瞻面带不豫冷冷地道:“石老这几日山下兵马不攻咱们也不打鬼鬼祟祟地僵在那儿便是为了这婴儿?”石刚眼中悲闷并未回话只是眼望殿后等候秦仲海出来陆孤瞻怒气勃喝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说明白了!” 大吼之下威势凛然猛然间仿佛呼应陆孤瞻霹雳雷霆的怒吼忠义堂外竟有什么物事炸开了轰隆一声巨响梁上木屑飕飕落下大殿竟为之震动不休。项天寿惊道:“这是神武炮!朝廷开打了!”众皆大惊纷纷起身探看石刚撇眼望向陆孤瞻低声道:“懂了么?”陆孤瞻冷冷地道:“不懂。”石刚叹道:“老兄弟三万打三十万你还不懂?” 陆孤瞻淡淡地道:“敌人便算有三百万陆某也无惧。” 石刚哈哈大笑厉声道:“你当我是在玩笑么?没什么三千三百三十万咱们的强敌手中只握着一张天牌那便是……武英皇帝!”他戟指向前暴喝道:“懂了么?” 陆孤瞻全身震动便在此刻山下又是一炮炸来这炮恰恰打在忠义堂附近竟如天崩地裂更衬得此言之威。满堂兵卒听那声响天崩地裂威力慑人霎时纷纷呐喊全都要下山杀敌。石刚喝道:“大家安坐不动等秦将军出来吩咐!”众人听得此言赶忙坐定了只是眼角兀自瞅着殿外想来心中很是惊烦。 眼看卢云兀自躲在陆孤瞻背后石刚跨步迈出森然道:“老陆你让开。我们不会为难这位卢大人我们只要这个婴儿。死一个小孩保我山寨几十年基业这种生意为何不做?” 陆孤瞻摇了摇头把手拦在道中却是寸步不让石刚咬住银牙别过头去道: “罢了、罢了照当年的老规矩咱们打吧。”他不再多言当场将刀索亮了出来陆孤瞻一字不却也把马鞭解了下来。 项天寿、言二娘、李铁衫等人把这情状看在眼里无不热泪盈眶每名老将心里都明白此刻与当年情景一模一样那招安前的一夜秦霸先与方子敬二人以武力定断最后剑王斩断石虎退隐江湖随后怒苍便为之覆灭。一模一样的情景如今竟要重演…… 此时青衣秀士也已回入大厅一见两名老将大打出手其余山寨英雄议论纷纷他心下明白已知怒苍气运全在今晚只要处置不慎山寨便要分裂。他身为山寨智囊自须力劝当即上前道:“孤瞻政变在即咱们就算挺得过三十万官军强攻但几个月激战下来我们还剩几个人到时朝廷真正的主力军到来谁来应付他们?怒苍若要覆灭你这些子弟兵死无葬身之地。你怎么说?”连着几个问题问下伴随着轰天炮响更显得形禁势格。 石刚咬牙道:“老陆!你也知道密奏了!那柳昂天是什么人值得你这样保他?回答我!” 最后几句话口气严厉已如斥骂一般陆孤瞻眯起了眼过得良久忽地摇头道: “诸位有些事不管多为难那都不能做、不该做咱们若是做了死后岂有颜面去见大都督?” 秦霸先一生仁厚创山之主大名一出登令众人哑口无言。猛听“当啷”一声石刚已将刀索抛在地下他掩面狂啸悲声道:“妇人之仁!又是妇人之仁么?柳昂天是招安的保人啊怒苍为了他的儿子再次覆亡大都督就会高兴吗?”言语之间竟似在哭喊一般。 猛然间卢云怀里的孩子感应了众人的悲伤登又哭了起来众人眼光纷纷转了过去卢云眼里看得明白这些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眼里却弥漫哀恸或是怨怼或是不解好似在恨他为何投上怒苍。卢云害怕起来他惊惶大叫抱起孩子直直冲向殿门竟要逃下山去。石刚醒了过来登时喝道:“拦住他了!” 解滔、陶清、项天寿三人率先抢上慌忙去拦卢云形容如癫左手环抱婴儿右手拔出“云梦泽”哭叫道:“走开!我要下山!我不要在这里!”卢云乃是秦仲海的救命恩人说来是本山的贵客众人自都不敢真与他动手陶清慌忙劝道:“卢先生别害怕我们不是要抓你请你先定一下神。”卢云哪管他说东道西霎时大叫一声便朝大门奔去。 卢云转身飞奔险些撞上了一人面前是堵凛然高墙八尺四寸单手持刀那是秦仲海。 秦将军与卢知州两人对面站立八尺二寸的状元郎右手持剑环抱婴儿放声大哭:“仲海!你也要拦我么?”秦仲海摇头道:“把孩子放下你会害死自己的。” 卢云毫不理会反而向前行上一步他将那婴儿高高举起送到了秦仲海面前悲声道:“看着他!”他见秦仲海不理会自己登时厉声狂叫:“看着他!” 秦仲海浓眉微微一挑凝目望着那孩子。此时那婴孩就在面前与他相距不过数寸只见那孩子啊啊哭泣手脚不住抗拒好似十分害怕自己。卢云咬牙忍泪哽咽道: “看他他不过是个孩子……他的爹爹是柳昂天他的妈妈是七夫人你全都认得的你忍心让他死么?”听得“七夫人”三字秦仲海忍不住双肩轻颤。他撇开目光低声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卢云悲声道:“仲海!昔年你我同生共死你若记得咱们的交情那就放过这孩子!” 炮声隆隆情势危殆秦仲海仰天无语神态静默中带着严肃满场众人鸦雀无言都在等他回话过得良久秦仲海背转身子低声道:“好兄弟让我帮你吧。” 他背对着卢云轻轻叹了口气。猛然间只听他大吼一声身影回转刀光闪动那刀锋却直朝婴儿脑门砍落。 变故陡生满堂将士无不大惊秦仲海刀法通神打通阴阳六经之后武功更达宗师境界便要当着卢云的面前斩杀婴儿也是轻而易举何况他事先回转身子松懈了对方的防备?便算宁不凡亲至卓凌昭复生此刻也只能杀伤秦仲海却无人能让他收住钢刀。那婴儿已是非死不可。 卢云惊骇莫名眼见那钢刀已至婴儿额头眉间更被砍破流血卢云狂啸一声赫地向前扑出竟以自己的额头去挡刀锋!电光雷闪之间钢刀染红卢云的眉心喷出热血他目光悲凉带着深深的不解霎时身子晃了晃向后缓缓软倒再也不动了。 秦仲海看着血水从好友的额头流出沿着鼻梁流下他张大了嘴满脸都是错愕。二人自京城相会以来从此结为生死莫逆如今自己的钢刀竟然斩在他的额头上?秦仲海嘴角抽*动握着刀柄的大手更是微微颤抖良久良久竟都无法动弹。青衣秀士等人大惊失色纷纷抢了上来。常雪恨颤声道:“老大你……你杀了他……” 秦仲海震动之下竟已无法言语他蹲在地下便要去抱卢云正在此时一个女子扑了过来将他一把推开跟着又打又咬大哭道:“不要、我不要这样的山寨!秦仲海我宁愿回去开客店!你不可以变成这样……不可以啊……”那女子满面泪水正是言二娘秦仲海咬牙低头任凭言二娘挥打自己面颊。满堂英雄有的震惊有的惧怕陆孤瞻掩面不语煞金低头叹息此时连炮声都停了除了言二娘的哭叫声其余别无声响。 青衣秀士取出手帕抹去卢云与那婴儿脸上的血迹霎时见到了两人额上的刀痕秦仲海那刀劈得太快先中婴孩再中卢云都是正正砍在眉心之间长约半寸。只是说来侥幸之至那刀虽然砍入额头却未破脑想来秦仲海内力之强已至收由心的境界竟在卢云冲来的刹那收刀止力这才保住了两人的性命。只是青衣秀士心里明白秦仲海出刀如此之重真是有意杀死那婴孩说来若无卢云那奋不顾身的那一挡天下间无人可救那孩子。 猛听殿外传来探子的呼喊:“秦将军!止观大师说不能等了!朝廷大军要杀上来了!” 大敌当前秦仲海蓦地醒觉过来他推开了言二娘低身向地便要抱起婴儿。正在此时一只大手抢先伸来早一步将那婴孩收入怀中。秦仲海凝目看去眼前站着一名老者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 师父来了。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道:“师父把孩子给我。”方子敬眯着老眼道:“仲海我如果把孩子交出去你早就死了。”秦仲海听得此言只是一脸不解方子敬将小婴孩举起在徒弟面前晃了晃淡淡笑道:“还记得么?那个叫做文远的小婴儿?” 眼看徒弟全身大震方子敬微微一笑自将卢云扛上肩膀又把他的包袱塞入怀中便要转身离开。 秦仲海低头咬牙霎时挡了过去双臂撑开竟不让师父走。方子敬笑了笑凝视着徒弟问道:“仲海想闯最后一关吗?”秦仲海双目圆睁却不知他话中的意思方子敬面向爱徒微笑道:“舍弃了情人扔下了弟兄你呀你还差最后一关……”剑王解开衣衫在徒弟面前袒露胸膛含笑道:“来吧杀死师父吧。只要跨过最后一关你就天下无敌了。” 秦仲海眼睛睁得老大方子敬则是哈哈大笑一步步向前迈出两人相距越来越近由尺入寸呼吸可闻终于秦仲海斜肩侧身往旁让开了。 师徒两人擦肩而过方子敬拍了拍徒弟的肩头静静地道:“仲海再会吧。咱们师徒已经不同道了。”霎时跨门离殿旋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听得师父最后一句嘱咐秦仲海如中雷击身子摇摇欲坠。猛听砰地大响炮声如雷正正打在忠义堂上远处传来山寨兵卒惊惶的喊声便在此时一人浑身浴血匆匆滚入殿门正是止观听他惨叫道:“秦将军!您到底在做什么?敌军已经要杀上山了!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啊?”大殿里惊呼哭叫夹杂英雄好汉的斥骂怒吼已然乱成一片。青衣秀士与煞金对望一眼都是苦笑无语那陆爷则是软倒椅上脸上满布迷茫泪水口中似在向秦霸先倾诉什么。其余韩毅、李铁衫、郝震湘等英雄或目瞪口呆或满心惊诧全都不知如何是好。 止观冲了过来抓住秦仲海的肩膀呐喊道:“秦将军!该怎么办?回答我啊!” 秦仲海呆若木鸡他没有回答止观的问话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 师父走了好友走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凌乱一片哭喊简直像是恶梦一样。他怔怔望着堂上惊惶四措的人群这些人的性命全担在他的肩上可没有了玉玺没有了婴孩这场斗争……终究还是输了么?重建怒苍终究还是一场家家酒么? 输了怒苍山一败涂地秦仲海枉称英雄与景泰斗得两败俱伤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秦仲海面露苦笑仰望无尽夜空那雄霸北京的高傲身影就这么笑望着自己他不只拆毁了柳门兵权他还要摧毁怒苍山。他赢了一旦下手杀人从不心慈手软那人终于一举击灭天下军马即将顺势收下一个太平佛国。 强敌的笑容带著作弄带着轻视那身影手举酒杯好似轻声诉说:“天下英雄唯有你和我。” 秦仲海浓眉紧皱鼻梁现出怒痕忽然之间双目燃起熊熊斗志陡地提声怒吼: “来人!打开寨门!让朝廷的军马上来!诸军不得拦阻!” 众人闻言俱都震惊不已秦仲海朝殿外走去伸手高挥喝道:“将怒苍军旗降下改悬朝廷日月旗!”石刚牙关颤抖慌声道:“秦将军……你……你这是做什么……”青衣秀士拉住了他苦笑摇头中示意石刚莫要拦阻。 秦仲海不言不语他看着山道里师父孤独的背影霎时双膝触地竟已跪了下来。众人从未见过秦仲海下跪不由大惊失色。乌云遮月秦仲海的身影隐入夜色之中只听他的语音低浑几不可辨。“止观……请你下山通报便说秦仲海开寨投降跪迎钦差……” 耳听善男信女呐喊尖叫那里头有煞金的怒喊李铁衫的劝阻言二娘的哭泣小吕布的惊呼。只是无论众人如何作声沉入黑暗里的嘴角都不会回应。 这场斗争还没完咬住银牙的怒苍总帅正在挣扎于最后的生机。 ※※※ 九月十八酉时末朝廷钦差三十年来次踏上怒苍大寨他望向跪倒在地的总帅笑问道。 咦?你就是秦仲海? 是我就是秦仲海。 我瞧不像啊你不是才三十来岁么? 钦差大人在下三十又四。 呵呵那你的头……怎地白得这般厉害? 东风吹醒英雄梦明朝泪湿满头白。在这两鬓成霜的时刻天边已然升起光芒万丈的雄星自此之后天下二分朝廷与怒苍分庭亢礼乱世终于到来。 第六章 最后的旅程 九月十八戌时入冬以来最宁静的夜晚接任太师几十年第一回这般清闲。 “大清呀你有无想过……”往日太师一见那宝贝侄儿探花郎不是打、便是骂更多时候是气得抖但今夜有些不寻常他望着侄儿的目光中满是爱怜带着深沉的关怀。 “如果没了叔叔你要怎么办啊?” 火锅热烫烫江大清吃得悉哩呼噜他放下了象牙筷子茫然望向叔叔说出了从小到大最常出口的那句话:“叔叔不知道欸。” “嗯……说得也是。”江充倒也不意外要是侄儿忽然开窍竟尔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他才会吃惊诧异。眼看江大清挟了一块白肉沾就调料大口囫囵吞了起来江充微微叹息他转头望向罗摩什道:“罗摩国师说呢?咱这侄子要没了叔叔以后能做啥?” 江大清天性散漫生得胖大憨傻倒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长年娇生惯养不免有些“何不食肉麋”罗摩什叹了口气低声便道:“大清兄读书不成练武也不行不过他有一双巧手工艺之事应当一学即能。倘要学做裁缝木匠时候还不嫌晚。” 江充叹了口气道:“说得是。也怪我把他宠得坏了。”他静静提起酒杯一口饮完望着圆桌旁的一众爱将。那里头有安道京、有罗摩什、有九幽道人……众心腹全数到齐。 江充命人为一众爱将斟酒又道:“我大哥命薄留了这个遗腹子下来。江某三十年来竭力照护不敢有失……”他望着那傻呼呼的笨侄子温言道:“大清金山银山都有吃完的一天你本性只是傻憨不是坏孩子以后学了一技之长更要懂得安分知道么?” 今夜星光闪烁叔叔的言行也有些奇怪。江大清嚅嚅啮啮不知该说什么一旁九幽道人也是一头雾水道:“大人您……您到底要做什么?”话声未毕只见江充和颜悦色地望来他浅浅尝了杯酒反问道:“道长你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九幽道人咦了一声往常他嘴巴张开还未说话便要挨打挨骂今日太师却一反常态居然问起自己话来了。九幽道人满面惊喜忙朝罗摩什望去只见这光头妖僧别过头去那目光中却带着泪水九幽道人咦了一声又朝安道京瞅了一眼却见这胖呼呼的锦衣卫统领低头望地面肉颤抖不休好似在哭泣一般。 九幽道人急急思索:“他们这是干什么?吃火锅吃到哭?太呛鼻么?”他一拍大腿陡地醒觉过来:“了!我了!他们见江太师器重于我一个个妒嫉不堪这才落泪啊!”他哈哈大笑朗声道:“启禀太师!小人日后的打算只有一个那便是终身追随大人不管天上地下天涯海角刀山油锅芝麻绿豆小人都紧紧守在您身边片刻不离哪。” 江充惊喜交加道:“你真这样想?”九幽道人大笑道:“大人莫要怀疑小人赴汤蹈火再所不辞!”江充含笑颔便也不多问他撇了安道京一眼淡淡地道: “你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安道京一反平日的小丑模样只双手放置膝上静静地道:“下官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以后便没有官职一样能凑合著过。” 江充叹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到了这一刻你也不必瞒我你以后要投效新主子么?” 安道京忽地轻轻一笑那笑容却是有些苦涩。听他叹道:“大人是看得起我了。江系诸将中以我名声最差日后便算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他们也不见得要我。” 听得两人的对答九幽道人茫然张嘴睁大了眼却是一句也听不懂。江充拍了拍安道京的肩头示作安慰跟着转向罗摩什微笑道:“国师从来都是栋梁人才以您的才能便算没我日后仍居高位这点我是很放心的。”罗摩什听了这话忽然双手掩面涕泪纵横竟是良久不能自已。江充低声叹息又道:“国师念在这几年共享富贵的情份上日后江家老小落入你的手中请务必高抬贵手善待我的家人。” 罗摩什别开头去泪流满面中却是点了点头。九幽道人听了妖僧的午夜哭声自是瞠目结舌。想这罗摩什西疆伪死、转投中原哪日不是一脸宝光岂料这妖僧好端端与众人吃饭居然失声哭了起来?九幽道人心下惊骇想道:“老天!饭菜有毒么?”当下从怀中取出银针偷偷往火锅里试了一试就怕有啥意外。 正察看银针颜色又听江充叹道:“胡媚儿呢?”安道京拱手道:“百花仙子人在天水还在为大人劫夺那块玉玺。”江充微微苦笑道:“孤军深入也真难为她了。”他双手掩面深深吁了一口气道:“安统领、罗摩国师你们该动身了。” 安道京低声惊呼:“那么快?”江充眯起了眼道:“赶紧走吧军马入城到时恐怕脱不了身。” 一代权臣背向众人挥了挥手。安道京与罗摩什含泪起身向江充躬身行礼跟着拉住了江大清低声道:“大清公子该走了。”江大清还在吃火锅嘴里正忙着囫囵地道:“去哪儿啊?”安道京泪水滚滚而下低声道:“去抱美人儿。”江大清又惊又喜道:“马上来你们先等一下等我这块肉吃完……”唠唠叨叨中手上拿着汤碗便跟着安道京走了。 罗摩什缓缓朝房门行去最后一眼回望江充低声道:“大人放心老衲性命不在也会平安护送大清公子前往西疆绝不让江家香火断绝。”江充无喜无怒不哭不笑他只是双手抱胸凝视着照壁上的泼墨山水。罗摩什擦拭泪水向他合十行礼霎时转身离开。 过得良久远处江大清的笑声渐渐隐去换上了沉重的军靴踏地声江充霍地起身面向房门只见一名军官穿厅入堂此人腰悬短刀左肩悬强弩右肩挂火枪手仗长矛腿缚箭筒竟是全副武装。一旁云都尉却无一人喝止反而躬身向那人行礼。 那九幽道人先前银针试毒觉火锅毫无毒性此刻兀自吃得痛快眼看那军官过来忙道:“兄台吃过了么?”那军官没有理会只行到圆桌之旁拱手道:“人都到齐了。”江充微微一笑道:“一共到了多少人?”那军官凛然道:“回太师的话一共是两千兵马。” 人虽少但也足够了。江充早知情势如此却也不显得诧异他缓缓起身轻轻地道:“来人取我火枪来。”一旁下属送来锦盒奉上一柄火枪江充揣入怀里向九幽道人微微一笑:“道长现下我身边没人了说来您便是第一爱将。道长若想追随我现下就来吧。” 听得顶头上司出言召唤九幽道人大喜过望忙问道:“大人!您到底要去哪儿啊!”江充伸了个懒腰笑道:“咱要去干清门!”他自行迈步便往门外而去。身旁几名死忠随扈亦步亦趋跟随太师的脚步一同行出大门。 远处传来江充的笑声九幽道人心下更喜想起干清门乃是皇帝的寝宫太师此番过去谒上必有国是相商这等美差过去全由罗摩什、安道京两人独占岂料物换星移居然会轮到自己出头?九幽道人越想越乐急起直追赶上了江充的脚步。九幽道人搓手谄笑望着身边的江太师只见他仰头不动似在眺望夜空。九幽道人笑道:“大人在看星象么?” 江充没有回话只是微微一笑九月霜重秋冬之交天顶的星光如同过去三十年依旧向他眨着眼便如亘古万世般璀璨耀眼。 第一颗巨星升起然后陨落那是秦霸先。第二颗彗星划过长空尔后烟消云散那是刘敬。再来的将星坠地那是柳昂天。三十年来一颗又一颗星辰在自己面前升起也在自己手底陨落。无敌于天下的江太师终于斗垮全数强敌也捏熄了所有的星辰。可笑复可悲这片无尽黑暗的三千里夜空成了空荡荡的戏台等着最后一颗星坠落大地。 当代权臣全数谢幕戏台上只剩下最后的一个主角这人姓江名充他也要下台了。 柳昂天错了打从一开始就料错了。景泰王朝最后一场斗争要角儿根本不是杨刑光也不是他江充这场斗争根本不属于他们这一代。连番的失算已经让柳昂天垮台惨死也让自己再无翻身机会。强敌的阴沈与可怖越了这一代的每个奸臣、能臣、弄臣与权臣。阴沈的夜空里那巨大无比的将星即将升起再也无法阻挡。 谢幕时刻到来江充心里明白作为景泰王朝的始作俑者他绝不会逃避也不会哀求。 怀中的火枪已经预备好了新王朝诞生的那一刻他会是天下第一个向新皇祝贺的人。当枪口爆出鞭炮般的庆贺声响时太阳穴里的美艳血花会泊泊流出。那时他会坦然地、从容地挥手向天下苍生一笑。 能够这样过一生痛快!江充拍着九幽道人的肩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哗啦啦……一滴滴雨点打落。在漫天大雨声中九月十八过完了。现下这一刻已是新的一天到来。 九月十九子时西疆下了今年最后一场雨……再来就要下雪了。 冰凉的雨水打在面颊上卢云在喘息中醒转过来他睁开双眼头顶上一片水气乌云遮月银河隐讳只余下无数雨点朝着自己打落。卢云额头上火烧也似的疼痛他想起那婴儿慌忙起身嘶哑喊叫:“还给我!还给我!不要碰他!不要!” 悲喊之间背后传来一声轻叹卢云急忙转头却见一名高大老者凝目望着自己怀中正抱着一名孩子那人一头黑目光极见清澈正是“九州剑王”方子敬。 卢云先前给秦仲海砍了一刀此时又见了方子敬自然心中害怕他把身子一缩喊叫道:“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方子敬微微一笑将那婴儿送了过去。卢云有些神智不清抱住了孩子才惊觉自己已在旷野之中大雨倾盆而落四下水气弥漫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卢云眼望四遭只见怒苍已在远方成了黑沈难辨的巨人正自低头俯视自己。 卢云满心迷惑喘道:“这里……这里是哪儿?” 方子敬解下斗篷披在卢云肩上。道:“孩子你已经离开怒苍也闯过朝廷万军你又回到了尘世。”卢云茫然张嘴道:“尘世?”方子敬轻抚他的面颊轻轻颔却没回话。 卢云低头去看那婴儿却见他小脸泛白呼吸甚是急促额头上的伤口浸了雨水竟已起高烧。卢云又惊又急他眼望方子敬面露求恳含泪道:“前辈!请你救救这孩子。” 方子敬眼望卢云淡淡地道:“为何要求我?你自己不能救他么?” 卢云身子一震喃喃地道:“我……我救他……” 方子敬拾起“云梦泽”交在卢云的手里轻声道:“孩子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剩下的路你必须自己走完。”他缓缓起身临行前最后一眼回望声音变得十分柔和嘱咐道:“最后的旅程也许很苦也许孤单但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必须自己一个人独自把它走完……” 方子敬走了。 卢云泪水滚落腮边他望着手里的云梦泽双肩轻轻颤抖。 旷野中剩下自己一个人以及那高烧不退的婴孩。 卢云仰天大哭他抱着那孩子拾起了包袱开始人生最后一段旅程。 “再会了孩子。”即将退隐的方子敬藏身树丛目送荒野里的孤客向他轻声道别。 曾有一个人他不属于朝廷也不属于怒苍。他独行于天地黑白之间他是最后的圣光…… 孩子啊……你必须把自己选择的路走完你才能找出自己的道…… ※※※ 卢云怀抱婴儿痀偻前行眼前水气渺茫旷野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心里很慌、很怕不知该何去何从投入怒苍之时只想把孩子交给别人从此自己无事一身轻便又可以回去京城和爱侣长相厮守。如今孤身行走荒野非只期待落空心里破灭的还有好多好多…… 泪水顺着雨水垂下脑中盘旋的尽是往事。当年秦仲海深夜寻访自己两人在兔儿山一同仰天长啸结为生死莫逆后来西疆出征京城大乱两人一同经历了多少故事如今这些义气与友情成了一道铭心刻骨的印记永远留在自己的额头上。 卢云泪流满面望着怀里的孩子他惊觉自己在哭那孩子却没哭他快死了。 小脸紫高烧与刀伤让他病重再不给他诊治这孩子必然撑不过今夜。 卢云醒了过来眼前迷蒙的景致全数清晰起来。打在身上叫雨水踏在脚下唤泥壤怀里孩儿要吃药。在这冰冷的大尘世中倒在地下的只有两种人乞丐与弱者此刻别无选择他必须以这个肉身面向天地万物。 把长剑缚回腰间自己拥有八尺高的魁梧身材还能遮蔽这个孩子卢云将婴儿收在衣襟里让他藉自己的体温取暖霎时双足迈力向南飞奔而去。 天水城里有许多药铺那是他的第一站。 ※※※ 至荣参行面前的店招写着这几个俗字。大雨里的药铺看起来很冷清里头没什么人。卢云躲在街角隐身在摊车杂货之后偷眼看着十丈之外的参行。那里面有解救婴儿性命的伤药也有滋养润身的人参鹿茸。心里没有壮志豪情只一个小小的心愿为孩子拿到药料。 卢云取出包袱里的银票不由低叹一声。这些银票打着长洲知州的大印一旦送入银铺兑换身分即有可能泄漏。该怎么办……身上除了银票别无碎银这口“云梦泽”形状古拙俗人怎知价值不菲?行乞么……可一帖伤风药便值得半两银子一时半刻怎凑得齐? 对街一处酒楼人声喧哗里头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那里有许多富贵人或许也有不少善心人。卢云咬住了牙他使出轻功身法偷偷摸摸地奔将过去眼看窗边有几名男女正自高谈阔论看来是对夫妇与一对青年男女。卢云满身雨水伏在窗下偷眼瞧向店内。他抓起脚边石块扔向店内碗柜当然声响中打破了碗盘。临窗那桌的四名客人吓了一跳同朝响声来处望去卢云见机不可失快如闪电地送出婴儿放到了桌上起身、送人、伏身、趴倒全在刹那间完毕。他滚到另一处窗下伏地偷听说话。 “咦!这是什么?打哪来的?”一个稚气的声音问着。一名少女解释了:“这是个孩子!” 同桌四人面面相觑满心迷茫都不知这孩子何以冒将出来。那对夫妇同声喊叫: “伙计、伙计!你来啊!”伙计的脚步声响起那夫妇齐声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为什么会在这里?” 伙计的声音很是茫然可以想见他面上的疑惑。听他道:“我也不知啊真可怪了。” “抱走、抱走搞什么。”脚步声再响那桌四人又说起话来了便似什么也没生。卢云泯住嘴角一颗心往下沉他知道那孩子未被收留。忽然间远处又传来掌柜的惊叫:“干啥?干啥?病成这样的小鬼你还给送来柜台?想讨晦气啊!去! 去!” 伙计的脚步声再起来到了店门口那婴儿给装入了木箱又给放到了地下小小身子下垫了伙计单薄的外衣。那人无奈的神情让卢云想到了客来轩的自己。卢状元低头垂泪躲在远处偷眼望着孤寂将死的大都督遗子。 行人一个个路过不时有人停步察看待见那孩子紧闭眉目面色泛紫匆匆惊呼几声迅即离去。状元大人心如刀割参药铺明明便在隔壁却无法解救那婴孩他痴痴守候默默祝祷就盼有个好心人能带走这婴孩带他过去问诊。 终于芸芸众生中来了一个人那是个乞儿只见他蹲在那孩子身边嘻嘻笑着他左右瞧了瞧舔了舔舌好似要抱他起来。 大千世界啊卢云起抖来了他惊恐万状霎时飞扑过来抢先夺过那孩子。那乞儿慌张不已喝道:“你干什么?这块肥肉是咱先瞧见的!”卢云怒了他举脚一踩将木箱踏为粉碎又将那乞儿踢滚开来跟着大踏步迈出直朝参药铺行去。 砰!参药铺的大门向两旁撞开一名短须男子怀抱婴孩静静站在店家面前。 “犬子将死恳请掌柜赐药。”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这样说着。 掌柜瞧了他的短须又看了看他怀中的婴儿倒也没大声嚷嚷只拱手道:“至荣参行开铺三十年药材千百种应有尽有客倌要什么?”卢云见他神态颇为亲和心里隐隐生出希望赶忙作揖道:“婴儿吃不了丹丸酒锭。如有外敷膏剂请赏一些如有内服露水请再给些。”药者八形曰汤、丸、散、膏、丹、酒、露、锭掌柜听他术语精准不由哦了一声颔道:“客倌倒是行家不过参行只卖生药没有方锭。” 卢云神态平静轻声道:“不打紧有药便好。请店家给我捡三两赤石脂二两芍药二两山药另冰糖、桑葚、干柚子皮若干另备玉竹艾叶、地骨皮、地黄、牛黄各一钱。再替在下准备半桶羊奶。”卢云一连说出七八项药名内含君臣佐使内擦外敷可说一应俱全店家听他说得精熟不免有些心惊道:“这许多药你都会用?” 卢云道:“赤石脂、玉竹、地黄这三品止血强心最有奇效劳烦赤石脂捡黏土原形的莫要粉散玉竹粗大为佳。”那掌柜干笑几声道:“真是行家。”他打了打桌上的黑木算盘微笑道:“一共十五两银子。”卢云听他要钱只是目光苦涩不言不语那掌柜咳了一声又道:“客倌一共十五两银子。”卢云别开头去抚摸那孩子的额头低声道:“在下是朝廷官员恰巧失落了钱包今日权且让我赊一回。” 掌柜摇头道:“对不住了。世道不靖咱赊不了。这样呗您要手头不便咱这趟生意不赚钱药材本金共计十两半我赔给你算你十两。”他不再多说唤来伙计二人忙前忙后一个在柜里抓药一个到后院挤奶那掌柜笑道:“羊乳算是送不收客倌银两。” 卢云听他说得客气反倒踌躇起来他本已打定主意只等一会儿下手行抢哪知入门一见那掌柜客气本分并非势利之徒反倒僵住他了。卢云沉吟良久心道: “世人百态并非人人皆是凉薄之徒我又何必事事提防?”他深深吸了口气当下也不逞凶自从怀中取出银票递了过去:“劳驾店家同你兑银。” 户部本票价同黄金卢云手上拿的绝非寻常飞银而是户部衙门签的正本银票、长洲知州的官俸月饷。店家惊呼一声拿起银票细细观看票子百两一张打得更是户部衙门的大印来人学养不俗气宇非凡果然是顶戴在身的朝廷要员。 卢云淡淡地道:“掌柜爷在下与您兑现一百两换你三十两。如何?”天大的好事飞上门来那掌柜自是目瞪口呆慌道:“这位公子银铺离此不远只在城东转角处您为何不自己去兑?”卢云低头垂目轻声道:“在下不方便过去。”那掌柜心下一凛留上了神问道:“不方便?啥意思?”卢云抱起婴儿淡淡地道:“阁下莫要多问。您若有意兑银在下感激不尽。” 耳听伙计连声催促那掌柜却不急着答应只上下打量卢云的形貌反覆沉吟。卢云倒不怕他看只是闭目不语。过得半晌那掌柜咳道:“这样呗票子是真是假咱也分不清您既不便亲自兑现不如小人替您过去。真金不怕火炼票子若是真的咱一两银子也不吞污照价算给您。但若是假的嘿嘿休怪我轰你出门了。” 此人正直公道毫无趁人之危的念头倒是难得一见卢云心下大喜忍不住有些感激。眼看那掌柜从柜台后头匆匆奔出与自己擦肩而过卢云拉住了他道:“且慢。” 那掌柜面色一变道:“客倌还有什么吩咐?”卢云微笑道:“没事在下只是想谢谢你。”那掌柜咳了几声却没多说什么自朝门口匆匆奔出。 卢云从伙计手中接过药包又吩咐他提桶羊乳过来。他取过牛黄试味但觉苦中带甘确是上品无疑那牛黄乃是牛只胆囊的结块专用以强心镇静解毒犹有奇效他先放入嘴里嚼烂便又喂那婴儿吞食看那婴儿失血甚多气血虚弱牛黄自然对症。 药分“君臣佐使”那羊乳温和便是佐使卢云见堂中锅铲俱全当下取瓢勺水生火煮水一会儿先把玉竹烫熟再将伤药熬为汤汁混入羊乳之中好供婴儿饮用。 忙碌已毕卢云捡椅坐下面色平和自在额间伤口擦抹生药。他将婴儿抱上膝头细细去看只见这孩子仍在熟睡红扑扑地脸蛋甚是安详只是那眉心正中却和自己一样留下了一道印记。 人生到了这个处境也不需再思索什么。卢云端过了火盆怀抱着孩子爷儿俩静静烤火烘衣等着锅里热水沸腾。身子暖呼呼的慢慢眼皮渐重已要熟睡。 突听脚步声杂沓几人嘶声呐喊:“人在哪儿?人在哪儿?”卢云惊醒过来听得门外传来掌柜的声音:“人就在里头你们快去瞧。”卢云张大了嘴万没料到那掌柜好端端的竟会去衙门通风报信他面皮颤回头望向伙计竟也已经逃得不见踪影偌大的堂上只余自己孤身一人。 “就是他!银票就是他的!”店门口的身影又跳又叫数十名官差手持器械已然涌了上来听得官差暴喝连连:“着来人报上名来!为何会有长洲知州的银票?” 门口官差提声斥叫这一幕当真熟悉之至从那年的落榜逃犯一路成为大魁天下的状元唯一不变的仍是那炎凉世态与自己的悲凉眼神。卢云目中含泪他左手环抱婴孩低头面向滚滚沸水如诉如泣轻声呼唤:“人间……人间……” 众官差面面相觑都感疑惑只见面前的短须男子口唇轻动喃喃自语对门口的百来人视若无睹看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却拿着锅铲自在那煎药烧水。一名官差嘿了一声喝道:“问你话!没听见么?”他耐不住烦当即举手去抓猛听大堂上传来一声怒吼。 “药还没煮好!” 啪!云梦泽连剑带鞘打出脆响传过那官差惨叫一声手骨已被打折当场滚倒在地。 卢云目光狠恶满布血丝过了半晌他放下右手里的长剑眼神转为温和。他取过汤碗倒了半碗羊乳又把药勺入碗中静静搅拌。只见他怀抱婴儿低声哄弄: “乖乖咱们吃药了。” 百年孤寂的旅人手拿汤匙轻轻摇搅看他目光茫然一切举止都是慢缓缓的一无逃跑意图二无惶恐神态好似失心疯了登让官差看傻了眼。过得半晌汤药梢凉那旅人终于轻舀一瓢送到口边吹了吹低头去喂那婴儿。旁若无人之至。 “还看什么?快押他回去啊!” 陡然间几名官差急急奔来伸手朝卢云抓落卢云不言不语随手抽出“云梦泽”刷地一声精光暴闪而过铺中的瓦罐药坛碎了一排余波所及身边一面砖墙更已坍倾露出了隔壁饭馆的大堂景象吓得众官差滚跌一地。那掌柜又惊又怕慌道: “完了!我的店啊!” 堂上的孤影缓缓站起他目光黯淡垂望地落寞的身影怀抱婴儿手中却紧握长剑众官差慌张起来逐步向后退却。隔壁几十名客人满面惊愕都在望着药铺里的短须男子。众官差惊怕之余竟无人敢提刀再上。 卢云见无人打扰自己喂药便又把长剑放回桌上默默无语中拿起手上汤匙张嘴啊声终于喂了那婴儿一匙。只见孩子咕噜噜地吞下汤药那药的苦味给羊乳与冰糖镇住了入口居然甜中带香那婴儿吃得愉悦虽然烧带病小嘴却又张开了。 卢云心下甚喜又舀了一瓢起来正要再喂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此时官差都已退却了来人脚步声沈缓必是练家子无疑。只见三名黑衣劲装的男子走了过来正中一人手持银票冷冷话问道:“阁下可是卢知州本人?” 卢云没有回话只默默吹着匙上热汤又喂了那婴儿一瓢。嘿地一声对方抢先动手兵刃破空劲急来的是红缨枪卢云双目泛红鼻梁怒痕大现霎时也拔剑起来回了一招。 一声闷哼传过对方的红缨枪竟被砍为两截枪尖断裂倒撞反弹刺中那人手腕一时鲜血四溢。卢云将长剑放落再次去喂那婴儿竟连一步也未起身。 寂静无声的大堂卢云武功显露震慑了局面受伤的黑衣男子退了开来剩余的两人各持钢刀一语不挺刀再上。这回一左一右联袂出招。嘿哈大响暴起三柄兵刃交手双刀对孤剑叮当乱响中双刀变四刀又被宝剑斩断一名黑衣人倒下滚开另一人肩头冒血仓皇后退。卢云身子晃了晃他斜目看了看众人自在那婴儿脸颊上轻轻亲吻跟着取出牛黄嚼烂后再次送入了他的小嘴目光极是温柔毫无杀气。 仓皇的后退声响起沉重的踏地声过来。药铺里站着九尺高的象形巨汉背后另缩着两名黑衣人一人高瘦见是高天成一人短小却是高天业。正中那座铁塔自是萨魔无疑。 高天业冷冷地道:“卢云玉玺不在怒苍山上可是在你身上么?”卢云自知大限将至低声求恳道:“玉玺给你们请诸位饶过这婴儿。” 高天成望向三哥听他示下那“神弹子”语气冰冷摇头道:“卢大人别为难我们。不如大家打个商量请您把婴儿与玉玺一并交出咱们可以替您遮掩今日之事。 以后朝廷上还好见面怎么样?”眼看卢云既不点头也未摇高天成对卢云颇有敬重也来劝谏:“状元大人皇上有旨谁能不从呢?您这又是何苦?趁着事情还没传开早些投降吧。” 卢云默默垂忽然间他口中暴喝一声左手怀抱婴儿连人带剑扑了出来直向萨魔杀去这招“驴儿滚”不是剑法却是出自陆孤瞻传授的“无双连拳”专攻对手下盘。 砰地一声萨魔举脚踢出绝世高手何等武艺力道灌入卢云的身子飞了起来重重撞在柜台上药罐坠落统通摔到身上头上卢云趴倒在地勉强护住了婴儿。 瓦屑散落锅碗药包、玉玺包袱滚得满地都是卢云爬地蠕动兀自挣扎不休。高天成年轻热血把他的惨状看入眼里登时面露不忍劝道:“卢大人连怒苍山也已投降了您这又是何苦?” 卢云口吐鲜血倒在地下双眼兀自圆睁。萨魔虎吼一声一脚重重踩在他的背上又逼得卢云再次喷血。高天业、高天成则在瓦堆里俯身寻找要把那玉玺搜将出来。 啪地一声卢云趴倒在地面前坠落了一本书正是“无字天书”却是高天业从包袱里搜出来的。这“神弹子”只要玉玺对其他物事看也不看一眼入手便扔。那天书摔在卢云眼前书页摊开火盆翻倒烧红的木炭落在书上转眼便会起火。卢云自知要死只这样睁眼望着涣散的目光里浮起了秋日斜阳在扬州的白桦树下他看到了顾家小姐的倩影。卢云目光呆滞口涎横流一无忿恚二无悲伤只等自己尽了职责便能放手离开人间。 眼皮渐重面前的册子给碳火烧烤忽然萤光闪动浮出了夜明珠般辉耀的一十四个字。 没有什么是非与坚持那是一股让人震慑的勇力。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卢云双目睁得老大读著「剑神”卓凌昭最为得意的两句箴言。他茫然观看赫见纸面浮起两幅萤光图画第一幅图绘着一名男子只见他双手持剑回转身形手腕一道箭头意示内息从气海连贯玄关直至手腕列缺。第二幅图也绘了一名男子却见他跨坐马步剑指腰际那气箭却由丹田经肩井直抵腕间诸穴旁书:“剑浪翻搅瑶池碎波”。 便在此时萨魔脚尖一踹将卢云踢翻过来大手却往卢云怀中的婴儿抓来卢云啊呀一声大叫翻身跃起想也不想放脱了婴儿让他滚到自己的脚尖跟着双手持剑身子一个回旋直向萨魔砍去。 双手持剑内力全数灌入云梦泽剑感应了无上怒气堂中流水生波嗡嗡之声不绝于耳直向萨魔劈去。这妖魔吃了一惊双足一点向后便闪卢云不加理会咬牙怒视高天威脚下马步跨开横剑斩过这剑上下颤抖摇摆辉映着云梦幻光宛若滔天大浪众人见了这等剑**力无不大为诧异。高天业惊道:“这是剑浪! 你……你是昆仑的人?” 卢云更不打话双手持剑旋身斩下高天业急忙向后避开卢云马步跨坐横剑劈出再次出滔天巨浪高天成大吃一惊赶忙以腰刀来挡当地一声响兵刃已被云梦泽斩断。卢云得理不饶人左足顿地身转旋风旋即飞脚扫出正中高天成胸口喀啦声响传过肋骨折断高天成已然翻倒重伤。这招却是无双连拳的“回风蹬腿”混入剑招来用实让人防不胜防。 卢云怀抱婴儿抄起经书将玉玺举脚一踢碧幽幽的玉石画过绿影飞上了板桌。 敌我双方对峙不动各与方桌相距五尺萨魔、高家二将与官差虎视眈眈都在等着抢功。正于此时店外又传来脚步声第三批高手赶到了想来必是对方的脑人物无疑。 说也奇怪陷入了绝境心中却没有分毫悲伤只有一片寂寥。 卢云心里明白自己什么都没了。他选了秦仲海说的第二条路。顶戴、情人、朋友全都没了。此刻不同于西疆血战也不同于流浪卖面眼前已经没有路走了只有一路打下去打到底、打到死…… “杀呀!”举脚重踢玉玺连同板桌飞出众官差无不伸手抢夺卢云疯也似地冲向众人手中长剑竟在突刺冲锋那是战场上的长枪招式没人会拿来应用在柔软的长剑上。 玉玺飞上半空刹那之间卢云面前的万物好似凝结一般只见萨魔巨大的重拳让过了剑刃朝着自己的门面打来转瞬间便会把他的俊脸打得粉碎两旁十来柄刀枪斩向自己怀里的婴儿因为惧怕已然哭叫起来。 轰地一声药铺旁的墙壁破开一道衣索当空直飞抢先卷住了玉玺跟着板桌横挡过来隔开了敌我双方卢云茫然之中已被一只手拉住当下顺势滚出店外。 店外寒风冷雨一人双手托住卢云的腋下急拖拉那人身形不高卢云给人拖着两脚兀自垂在地下。他心下迷惑不知还会有谁出手解救自己?眼前这人比自己矮了半个头手上力道甚是微弱却是谁有这个胆识救人呢? 在这最后的旅程中出现了意外的过客。卢云凝目望去眼前那人身穿蓑衣遮住了曼妙的身影。她非但是个女子还是个雪白貌美的女子正是人称“百花仙子”的狠辣姑娘胡媚儿! 卢云睁大了眼茫然道:“你……你为何要救我?” 胡媚儿不理不睬将卢云抛了下来尖叫道:“笨蛋!谁想救你了!姑娘只是顺手拉开你而已。想要活命自己找出路吧!”她无暇理睬卢云便自行逃窜而去。背后传来高天业等人的呼喊:“妖女!你莫想独占功劳!把玉玺交出来!” 卢云不知这妖女为何要解救自己他既迷惑又孤单眼看胡媚儿窜入小巷不及深思怀抱着婴孩便随着救命恩人奔跑。 那巷弄狭窄已极仅容一人奔行胡媚儿手握玉玺狂奔而出她连转了几条巷弄已然甩脱了追兵正惊魂甫定间回头一看那卢云竟然紧追不舍一路跟在自己后面。胡媚儿不由慌道:“大家各逃各的别缠我走开!走开!”说着拿出拂尘接连挥驱只是卢云豁出了性命拂尘几次扫到了面前都当扫帚一般全然置之不理。胡媚儿俏脸惊白娇声怒骂:“你想做什么?姑娘只是一个好心顺手拉开你! 你别缠着我!烦死了!”说着举脚踢出要将卢云逼开。 卢云没有闪避腰间硬生生受了她的一脚他身有内伤霎时喉头一甜忍不住喷出血来。他蹲在地下凝望着胡媚儿低声道:“胡姑娘我……我没地方可去……” 说着咳血不止。胡媚儿打量面前的男子只见他那双俊目带着恳求之意似要自己带他逃走。胡媚儿见他一脸狼狈怀里又抱着那名婴孩十足十的可怜模样她越看越是心软可一醒起背后的追兵却又不免害怕霎时尖叫一声转身便逃。 卢云满身雨水竟又追了上去。胡媚儿停步下来尖叫道:“瘟神!你别缠着我!快快给我走开!”她伸手去推卢云偏生这书呆子又不肯走两人拉拉扯扯那玉玺在怀里一个不稳竟然坠落下来。卢云眼明手快抢先接住了却把玉玺收入怀中驻足不动。胡媚儿哎呀苦叫道:“还我!还我!”卢云摇了摇头低声道:“请你带我一程救我离开天水。” 两人便这样相互凝视胡媚儿气急败坏正要取出银针对付他忽然背后脚步声大响听那高天业大声喊叫:“胡媚儿!大家一人一件功劳!玉玺归你小孩归我见者有份你别太自私了!”追兵赶到不旋踵又是一场好杀胡媚儿怒气冲冲伸足往地下重重一顿尖声道:“算你狠跟我来吧!”卢云面露喜色当下迈步追去可怜这位沧海漂泊客无助之间竟把人见人怕的魔女当做了救命浮木。 其实胡媚儿哪有什么好心?先前卢云一入天水城胡媚儿早已觉了他的踪迹之后一路跟随只想下手毒死了他再把玉玺夺走。谁知她躲在暗处把卢云种种苦状看入眼里居然让她心怀不忍生出了迟疑。后来卢云与萨魔等人动手胡媚儿伺机抢走玉玺眼见卢云便要横死只因心中一软这才顺手救了他一命却没料到一个手贱竟为自己招惹了瘟神。 两人一路奔逃胡媚儿熟悉天水地势所行全是巷弄小径不久便从城内穿出二人沿着城郭逃难又过数里眼前已是一片岩壁杳无人烟胡媚儿却从一处岩缝钻了进去。看西北苦寒之地百姓往往筑穴为巢此地正是一座废弃不用的窑穴。 卢云慌忙随入只见洞内昏暗不见人影当下低声喊道:“胡姑娘胡姑娘你在里头么?”话声未毕陡然间风声劲急一柄拂尘当头打到卢云听风辨位身子微侧探手向前一抓靠著「无双连拳”应变奇竟将拂尘柄抓入手里。正要夹手夺过却听胡媚儿冷冷地道:“你别不识好歹我只要机关动立时便能杀了你。” 胡媚儿的拂尘满是阴毒把戏又是毒针、又是迷香号称“救命三连环”当年杨肃观便曾吃过苦头卢云江湖阅历远远不及同侪如何能是对手?当下放开了手不再出力拉扯。 胡媚儿哼了一声点着了火折卢云看得明白此处洞穴还算宽敞约莫十尺见方有炕有灶只是地下满是泥灰想来久无人居。正看间忽听胡媚儿冷冷地道:“拿来。” 卢云别开头去道:“拿什么?”胡媚儿见他佯装不知不由怒道:“玉玺啊!我已经带你逃离毒手了你还不把玉玺交出来?你当姑娘闲得慌么?” 卢云眼望黑沈幽暗的洞穴心里满是寂寥忽然间微微苦笑对问话毫不理会。 胡媚儿大怒她生平杀人不计其数锦衣卫中人便曾吃足她的苦头当即冷笑道: “傻子你不给我难道我不会自己抢么?受死吧!”拂尘挥出便往卢云脑门扫落。拂尘握柄乃是精钢所制兼夹内力重击而下自能将卢云当场打成重伤。堪堪打到脑门之际那卢云仍是不理不睬只是低头领受。胡媚儿惊怒交加喝道:“你干什么?为何不挡?” 卢云将婴儿放了下来黯然道:“胡姑娘你一会儿拿着玉玺回营他们必然问你孩子的下落。你与其两面为难不如现下打死我。在下性命是你救的现下还给你别无怨言。” 胡媚儿笑了起来啐道:“傻子我要那孩子做啥?你以为陈锣山那帮疯子支得动我?我夺这玉玺是为了江大人。”卢云醒觉过来反问道:“江充也在找玉玺?” 胡媚儿叹了口气道:“江大人情势危急不能没有玉玺救命。我此番替他出力也只是聊尽故人之情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他。”卢云面容苦涩自知柳昂天死后朝廷局面已然大乱便以江充之尊也是自身难保。他想起顾倩兮一家的安危幽幽便问:“胡姑娘北京情势如何了?”胡媚儿冷冷地道:“戒严啊还能如何呢?”说着又喝道:“姑娘没空与你闲聊!快把玉玺拿出来了!”卢云嗯了一声当下从怀头拿出了物事胡媚儿定睛一瞧他手中却是个药包却是先前在参行里拿走的哪里是什么玉玺了? 胡媚儿见卢云装疯卖傻自在那婴儿额头上擦药不休直把自己当作了木石人忍不住尖叫一声伸足便朝卢云穴道踢落。卢云这回却不坐以待毙身子微斜便已闪过胡媚儿连踢数回却都踢他不着忍不住大怒道:“你不是不怕死么?怎又闪躲了?” 卢云回望着胡媚儿两人目光相对胡媚儿原本冷笑不休待见卢云的目光满是孤单悲苦似有无数心事等着倾诉。胡媚儿心里微软冷傲的笑容渐渐止歇。她避开卢云的眼光低声道:“卢云我……我已依约带你离城你……你是不是也该把东西给……给我?”说也奇怪原本理直气壮的事此刻她却口气低软似在求恳一般连胡媚儿自己也觉得纳闷。 两人默默相望各自无言。洞内火烛隐隐洞外雨水淅沥胡媚儿静静听着雨声西北少雨严冬将至这场雨恐怕是今年最后一场甘霖了。她又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卢云道:“胡姑娘多谢你救我性命外头天黑雨又下得大不如你留宿一晚等明早雨停了之后拿着玉玺再走可好?” 胡媚儿咦了一声不知卢云有何阴谋不由眨了眨眼。她身为江充手下爱将更是武林间人人不耻的妖女卢云让自己这个诡计多端的魔女陪在身边绝难讨得什么好处。她醒起了一事登时叉起了腰媚眼横视冷笑道:“好呀堂堂的状元郎也想趁机学坏么?” 假借天雨留宿趁机**偷香胡媚儿多历江湖怎会不知这些下流伎俩?这帮坏男人性好渔色要不趁夜间饮食偷下迷药再不半夜持刀过来逼奸想来十之**这状元郎也是一般货色。她瞧着卢云见他约莫八尺身材比常人来得高大再加剑眉薄唇宽肩瘦腰颇有英俊之气。这般好模样的男儿不易勾引半夜若趴了上来算得上自投罗网。胡媚儿心里开心媚眼登时生波嫣然笑道:“行姑娘陪你一晚明日一早你可得把玉玺给我。” 两人面面相觑卢云再也忍耐不住霎时眼泪夺眶而出掩面道:“谢谢你。” 前程茫茫在人生最后一段旅程中失去了故友与功名孤独旅人难耐悲伤终于泪洒衫袖。 ※※※ 胡媚儿见卢云生得体面本想多说几句调戏言语待见他哭了出来不由心下一惊话到口边居然莫名其妙地缩了回去。她难耐好奇想道:“好端端的这家伙怎么掉眼泪了?” 她行上两步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想问什么却是毫无头绪。胡媚儿向来口齿伶俐每日里与王公大臣打情骂俏无往不利岂料此时想同卢云说话居然找不到因头当可算是生平第一怪事。她满头雾水猜不透情由忽然醒起一事忙道:“姓卢的……你……你饿哭了么?要不要姑娘帮你找东西吃?”此言一出自觉荒唐不堪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卢云听她笑登时醒觉过来忙道:“是该吃饭了……在下过去准备请您替我看照着孩子。”说着将云梦泽挂在腰间便又朝洞外去了。 卢云痀偻着身子离开他知道自己逃过了第一晚的悲苦。 不知为何他今晚很怕独处他就是不敢独自面对黑沈的山洞。胡媚儿虽是人人恐惧的魔女但有人陪伴说话总比自己一个人呆害怕来得强。 闹哄哄地吵嘴打架都成就是不要一个人。 ※※※ 眼看卢铁头返身离开此时婴儿玉玺全在洞内统通留给了自己倘要偷窃自是易如反掌。胡媚儿满心惊愕寻思道:“这人是疯子还是傻子?本姑娘杀人不眨眼他难道不怕我把玉玺带走么?啐想在旁窥伺存心试探看我吓死你。”她向来毒辣什么时候把人命放在眼里?当即冷冷一笑取出银针便往那婴儿刺去想瞧瞧卢云是否窥伺一旁。 银针将落那婴儿睁眼望着蓝晃晃的尖针一时颇感好奇小手一挥便朝银针摸来胡媚儿尖叫一声忙将银针荡开她虽然随身带着解药但那药性异常霸道倘若那婴儿无端中针便算给她救活了日后怕也体质受损再也长不大了。 胡媚儿惊魂甫定连她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卢云要是躲在洞外必然活活惊死。她哼了一声想道:“这姓卢的当真出洞去了。这疯子倒也是个人物明摆是柳昂天的走狗却能信得过我。”她嘴角虽然挂着冷笑却把银针牢牢包入手帕之中收入了腰囊就怕无意间弄伤婴儿。 胡媚儿打了个哈欠正想着要如何对付卢云忽听啊啊欢笑声传来胡媚儿咦了一声低头去看只见那婴孩伸着双手好似要自己来抱。看他吃了药后精神复振已然活转过来了。胡媚儿微微一笑逗弄道:“小鬼你小小年纪也想占阿姨便宜么?”她心存温柔便想抱他正要伸手出去忽然心下一醒连忙缩手回来。想道:“好端端的可别动了温情无端惹祸上身。” 胡媚儿低头不动只细细回思卢云的举止她行遍江湖年前毒死张之越残害过郝震湘不知与多少男子汉交过手可却没见过这般奇怪的男子。这人说勇不勇说怯不怯先前与萨魔激战虽死不降可现下却像只丧家之犬连番求恳自己此人用意奇怪让人猜想不透。 她冷眼望着婴儿只哼了一声暗忖:“这小鬼是柳昂天的种真可怪了这姓卢的既和秦仲海那魔头亲近却怎地不把孩子留在怒苍山?却要下山来东奔西跑?”瞧着瞧忽然看到那婴儿头上的刀痕想到卢云额上也有一记同样的刀伤心下登时了然:“我可傻了秦仲海那魔头何等厉害怎会为了一个孩子和朝廷无端开战?管他卢云多大面子八成是不肯收了。”她暗暗冷笑心道:“世上的傻子毕竟不多姓卢的既疯又傻白痴也似。看这帮疯子再多几个歪路都给他们走直了。”她嘴角斜起冷笑中胡骂一气无聊间伸了个懒腰心道:“姓卢的家伙真慢不过去捕只小鸟来烤怎地这么久?”她纤腰后仰双臂伸直正要出哈欠忽然间灵光闪动忍不住站起身来惨叫道:“完了!完了!这帮无情无义的男人哪能有什么好心好啊!姓卢的家伙把孩子扔给我自己逃走了!” 几个时辰前冷眼旁观只见这位状元大人百般无奈偷偷将那婴儿送入客店只盼好心人将那孩子抱走。那时胡媚儿看到眼里眼眶儿都红了。本想卢云是个好人哪知世间男子最是凉薄一看她还有点良心立时把这个婴儿扔了下来他却独自逃之夭夭。胡媚儿自知坠入烂摊自己若想脱身唯有忍心扔下这无辜孩子。她听着洞外淅沥沥的雨声想来此刻卢云早已逃回天水说不定还已雇了车正在返京路上热呼呼地睡着胡媚儿越想越怒霎时尖叫道:“卢云!” 忽听走道外传来脚步声卢云那卷舌官话响了起来:“姑娘何事吩咐?在下这里听着。”胡媚儿斜目望去面前一个高大男子满身雨水手上提了两只死兔正自缓缓入屋。胡媚儿脸上一红自知错怪了他她呸了几呸整理了衣衫站起身来。喝道:“拿来我来烧烤。” 卢云摇头道:“不劳姑娘。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吃饭打杂之事在下最是详熟。”胡媚儿听不懂他说些什么冷眼旁观中但见卢云在灶下掏掏摸摸居然找出了两只破瓦盆他从洞外接来满满一盆水自行剥皮生火便要烤食。 此时已在深夜天黑雨大料来敌人不易察觉炊烟。卢云便烧烤起来不多时香气四溢卢云便取出“云梦泽”切了盆香喷喷的烧肉另又烧了几只肥大菇覃胡媚儿见他拿着宝剑切兔不免有些突兀正想出言取笑忽又想起药铺里的那场打斗忙问道:“喂!你怎么会使昆仑剑法?” 卢云忙于烧煮陡听问话登时醒觉过来。方才他与萨魔放对危急中居然从那本经书里找出活路这才以神奇招式杀退了高家两名好手他放下长剑打开了包袱将那经书取出口中说道:“那时我性命垂危无意间从这本书上看到剑招便依样画葫芦一番。” 回想“剑神”卓凌昭在世之时的威风胡媚儿不由心中称羡忙道:“可以给我瞧么?” 卢云想也不想随手便把经书送了过来胡媚儿接到手里心中一个兴奋寻思道: “我现下要是出银针一下子杀了他这本书便是我的了。” 恶念甫出正要偷偷杀人忽听卢云道:“在下不善剑招这本书姑娘若是喜欢不妨拿去吧。”胡媚儿大吃一惊武林秘笈价值连城高手为求一套精妙武功上天下海无所不求这人岂能如此大方?她揉了揉眼好似见到了什么怪物慌道: “你……你自己不练么?” 卢云背着身子自在切肉烧煮听他道:“此书并非在下所有不知是谁错放在我的行囊中本是无主之物。现下兵荒马乱我也无暇寻访失主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喜欢不如收下吧。日后也好代我物归原主。”胡媚儿听他说得十分大方不由得满心迷茫忖道:“这人与我萍水相逢怎能这般好心?看他八成是录了副本再不便是在纸上沾了毒药却来对付于我。”她冷冷一笑自己毒功威力无穷怎怕这些雕虫小技当下便展页去读。 书本打开纸面上却是空无一字胡媚儿气得炸了奋力去扯那本书尖叫道:“空白的!你戏耍我!”只是那书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就居然扯之不破愤怒之下随手将书册当作了银针狠狠砸向卢云。卢云慌忙接过解释道:“这书平常读不出文字那时我倒在火堆旁……” 耳听卢云叨叨絮絮胡媚儿恨透此人的假好心哪有心思多听当下连连咒骂:“住了!世上的人口惠实不至全是些骗徒!”气冲冲地坐下自捡兔腿嚼着。卢云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多说自行回去烧水。胡媚儿边骂边吃也是饿得紧了竟把一盆兔肉吃得精光眼看卢云那盆兔肉完好未动便道:“你在忙些什么?难道不饿么?”不待卢云回话自行抓了一只香嫩兔肉吃了来个先嚼为赢再说。 卢云将那伤药取出分做了几分就着瓦盆烧煮。道:“这孩子还在烧。这两日万万不能断药。”跟着抱过了婴儿以热水替他擦拭身子。胡媚儿见卢云照顾婴儿之法颇见熟练全不似个进士状元。她向来多与王公大臣交往不曾见男人做过这等鄙事不觉有些诧异她干笑几声道:“你可乖巧了连孩子都能养谁要嫁了你这辈子准是少***福份。” 卢云望着灶里的瓦盆就怕吃火太过竟尔碎裂。他微微叹息摇头道:“在下的未婚妻是兵部尚书的千金不缺下人服侍。”胡媚儿咬了一口兔肉笑道:“你可傻了。下人归下人好汉归好汉越是英雄气魄女孩儿家越欢喜他们低声下气殷勤服侍。” 卢云摇头道:“不就是吃饭饮水么?谁来服侍都是一般哪有什么不同?” 胡媚儿哈哈笑道:“大大不同。下人替你办事看得是银两英雄好汉替女儿家捶背煮饭瞧的却是真情蜜爱。越是铁打的好汉脸皮越嫩姑娘我呀也偏爱这帮人来服侍。” 卢云想到了秦仲海忽地心头黯淡忍不住道:“你错了。这些英雄豪杰不是一般人他们的内心刚硬得紧女人情、兄弟义全都舍得下。”胡媚儿啐了一口道: “傻子民不斗官女不斗男要让这帮熊虎低头可得花点脑筋。懂么?” 卢云见那水要沸滚自将伤药放入盆中手提长剑搅拌胡媚儿叫道:“喂!我和你说话你别老是没精打采的!”卢云背着身子淡淡地道:“你说我喜欢听你说话。” 胡媚儿听了这话心下没来由的一喜登时笑道:“我说啊似我这般弱女子要让真正的英雄豪杰俯称臣可得用些手段。正面斗不赢侧面挑不动难道不能踩到他头上么?” 卢云眉头一皱并未回话胡媚儿媚眼生波直是兴高采烈听她笑道:“越是自命英雄豪杰的人越舍不下本领志向。这帮人替朝廷办事替主子办事偏又干不了真正的坏事他们出不了头成日里便只能唉声叹气当个怨天尤人的傻瓜。你要与他们打啊杀啊这帮好汉最有本领准是死路一条。可你搭上他的头儿这些可怜虫还不乖乖听你摆布么?到时你小指头一勾他便仙姑长、仙姑短乖乖替你端洗脚水了哈哈!哈哈!” 卢云低声叹息道:“胡姑娘你这生除了争来斗去没别的事好做了么?”胡媚儿尖叫一声把手上的瓦盆放了下来冷冷地道:“你说什么?你看不起我的为人么?” 卢云凝目望向胡媚儿他虽未说话但那眼神却道尽了一切。 胡媚儿起怒来她举起拂尘厉声道:“卢云辱我百花仙子的人还没一个能有好下稍你想试上一试么?”她提高了嗓子语音尖锐那婴儿受了惊吓竟尔哭了起来想来是听到了两个大人争吵心生害怕所致。 卢云见胡媚儿满面怒火但眼中却蕴着泪水他心下微微一醒已知此女看似冷傲其实内心十分单薄。他走了过去蹲在胡媚儿腿边轻声道:“胡姑娘你我不过萍水相逢适才卢某将死你为何甘冒生死大险出手救我?” 胡媚儿别开头去恨恨地道:“我只是顺手之劳你别自鸣得意。”卢云蹲在地下仰望着胡媚儿柔声道:“胡姑娘适才卢云将死之刻若非你的善心我与这孩子都已死了。不论你自己怎么说旁人怎么说你在卢某心中永远都是个好人。” 胡媚儿原本咬牙切齿似有无尽仇恨听了卢云的说话不由自主间竟是愣住了。 她目光慢慢转为温和低声道:“你当我是好人?”卢云颔道:“再好不过了。” 胡媚儿咬住红唇忽然间竟是放声大笑起来只见寒光闪过她手上的银针已然激射而出正正钉在卢云身旁的岩壁上看她随手一针出入岩便达半寸那针当真锋锐已极。听她尖叫道:“傻子!你去死吧!谁是好人了!我压根儿就不要做好人!” 那毒针最是阴狠当年张之越不过中了一枚瞬间便伤毕命便以卓凌昭功力之厚陡然中针也要全力运功驱毒卢云要是中了一记恐怕真是死路一条。胡媚儿怒气不消狠狠将手上瓦盆扔出霎时打了个粉碎兔肉滚了一地都是她迳自背转身子冷冷地道:“姓卢的把玉玺准备好了明儿一早天一亮姑娘就走。” 卢云默默点头在婴儿的哭声中自行弯腰捡拾破盆碎瓦并未多言。 深夜时分雨声仍是不绝于耳各人俱都安歇了。只见卢云睡在地下怀里紧抱婴儿却把那暖炕留给了胡媚儿。寒气森森一阵冷风灌入洞来时在初冬此地又处西疆当真彻骨之寒胡媚儿这些年来养尊处优这乡下黑炕自是睡不惯长夜漫漫一时反来覆去缩着身子不住抖竟是十分难熬。 她自知卢云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半夜过来骚扰偷袭心里倒也不怕。一时只是面向内壁左手揪着自己衣襟右手死抓着拂尘想起卢云对自己的目光满是劝慰开导好似小时候见过的私塾教师。她烦闷不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莫名间眼眶几次湿润竟然想哭了。 她睁开了眼咬牙切齿心道:“我这是干什么?胡媚儿啊胡媚儿你堂堂的金玉之体谁不巴望与你磕头相好却为何要苦挨在这儿陪这一大一小蹲寒窑?”她呸了一声坐起身子心道:“姓卢的姑娘没功夫跟你玩把戏了我可得走了。” 胡媚儿眼角微微转动眼看包袱便在洞内一角想来玉玺便收在里头。她深深吸气当下蹑手蹑足来到包袱之旁搜里搜外找到了方才那本无字怪书另有十来张银票其余别无长物。这书呆子竟把玉玺藏了起来。胡媚儿大怒心下暗恨:“这帮贼没一个好东西明里跟你说好的背后还不是十分提防说得比唱得好听当我是好人?无耻!”一时媚眼凶光十分气愤拿起了拂尘便想大开杀戒胡乱将卢云了帐。 转过身去正要射出银针忽见炕上碧幽幽的搁着一块石头眼里看得明白正是那方玉玺。胡媚儿掩嘴惊呼原来卢云早已醒了。若非如此那玉玺又怎能无声无息地现身出来? 胡媚儿斜目去瞧却见这男子卧躺地下手中抱着那婴儿兀自装着熟睡。胡媚儿哼了两哼也不知该不该道谢当下拿起了玉玺便要离开。行到卢云脚边忽听一声叹息胡媚儿回头看去只见卢云双目睁开只在凝视自己。胡媚儿有些慌张道: “姓卢的我……我先走一步……再……再见了……”卢云并不起身只是微微一笑颔道:“胡姑娘谢谢你陪我这段路。祝你一路顺风。”说着转过身去面向内壁又闭上了眼。 胡媚儿听他道谢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望着卢云也不知该说什么当下低头走了内心好似有些闷却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来到了洞口只见漫天大雨下落洞外竟如雨帘水瀑一般寒风吹来更让人身子寒。正于此时忽听远处土狼呼号不休似要成群结队而来而来胡媚儿脸色一颤便从路边搬了几块大石置于洞口想来可以防备狼群。 忙了好一阵子胡媚儿也不知自己在忙碌什么。反正都要走了不是么? 她望着地下的石块忽地轻轻叹了口气心道:“江大人不知如何了?我这番回去北京还能过以前的好日子么?”想起离京前江充的吩咐自知朝廷情势危殆倘使江充倒了自己该怎么办?若要投靠陈锣山受那高天将的气怎么也不愿意。还不如返乡回家日子来得痛快。满心烦乱间竟然蹲了下来眼望洞外的水瀑却是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她两手托着下颚闭上了眼仿佛卢云还蹲在身边用那恳求的目光望着自己。胡媚儿痴痴地道:“好人?我是好人?”她回头望向洞内那孤单的旅人兀自怀抱婴儿倒卧地下好似还在等着自己回去。 莫名其妙泪水迸了出来胡媚儿忽地拿起拂尘狠狠地往岩壁上敲去哭道:“我不要做好人!我不要做好人!” 苦熬十年动心忍性终于成了杀人不眨眼、冷血顽硬的女魔头一旦前功尽弃自己又会变回当年那个任人宰割欺侮的好姑娘……胡媚儿哭得泪人儿也似越想越恨只想将那私塾老师毒打一顿霎时冲入洞中怒吼道:“卢云!” 第七章 浊浊尘世 却说寒夜漫长胡媚儿离去之后卢云无奈之中便自行抱起婴儿回到炕上睡卧哪知才躺了不过半晌背后脚步声响卢云赶忙回转身去却见炕边已然多了名凶狠女子正自满面怒气地望着自己。 卢云见胡媚儿去而复返不由有些诧异忙问道:“忘了什么东西么?”胡媚儿一见他那唉声叹气的模样心中便有怒气当即拂尘一挥尖声道:“忘了取你的狗命!”一时起蛮来拂尘胡挥乱打模样十分凶狠吓得那婴儿又哭了起来。 卢云慌道:“你……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不是把玉玺给你了么?”胡媚儿斜觑了卢云一眼恶狠狠地道:“你去死。”说着伸手出来冷冷地道:“把孩子给我。”卢云错愕之间不知她有何用意胡媚儿娇声斥道:“给我!” 卢云沉吟半晌便将婴儿送了过去心里却暗暗留上了神。只见胡媚儿哼了一声在孩子脸颊上亲了亲道: “乖乖宝贝别跟臭男人睡和妈妈睡妈妈香你。”说着怀抱婴儿自行回到炕上。那婴儿给她一阵温柔款待好似很舒坦竟然闭上了眼自顾自地睡了。 卢云坐在冰冷的地下只感瞠目结舌不知这女人是疯了还是傻了愕然之间便也躺倒在地不旋踵便已熟睡。 次日天才刚亮卢云背后忽然挨了一脚他大吃一惊猛地抄起长剑回看去惊觉胡媚儿已然醒了只拿着拂尘恶狠狠地瞅着自己。卢云惊道:“你……你要做什么?”胡媚儿冷冷地道:“姑娘饿了你还不去烧早饭?” 卢云一脸惊骇不知这女人究竟有何意图慌道:“你不回北京了么?江大人不是在等着玉玺用?怎地不走了?”胡媚儿冷笑道:“我爱走便走爱留便留你凭什么管我?”她见卢云张嘴茫然只在望着自己忍不住脸上一红啐道:“赶紧去烧饭抓兔子!否则把你宰来吃了!”卢云不敢违背当下又照着昨日傍晚的模样自去摘了些野果生覃回来。 眼看卢云手捧素果匆匆奔回胡媚儿骂道:“怎么只见果子不见肉?你偷懒!”卢云咳道:“你别老是怒。外头雨停了一烧柴火踪迹便露你若想吃肉晚间我再去捕猎。” 胡媚儿脸上一红心道:“三十老娘倒绷婴儿我江湖行走十年居然还比不上这个书呆子。”她自也不知卢云熟闇军务便于战阵之中亦能参酌军机这些江湖琐事自也难他不倒。她嗯了一声将婴儿送回卢云怀里让他喂食。 卢云将果肉嚼烂之后再送入那孩子嘴中。胡媚儿蹲在一旁怔怔瞧着不知不觉间嘴角泛起了微笑。她看了好一会儿忽问道:“卢云这孩子与你无亲无故你干啥待他那么好?” 卢云微微一笑道:“我也与你非亲非故姑娘又为何出手救我?”胡媚两手捧着脸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随手就拉开了也没想什么大概觉得你这种人不该死吧?” 卢云淡淡一笑道:“胡姑娘我也是一般啊。”胡媚儿喃喃地道:“你也觉得他不该死?”卢云没有回话只把果子送了过去问道:“你想喂他么?”胡媚儿咦了一声自行接过了果子她想了半晌摇了摇头便把果肉递了回来。 两人用过早饭各自稍稍歇息胡媚儿拿起银针把玩问道:“姓卢的你现下带着孩子东奔西跑可曾想过日后要怎么安定?” 卢云听了“安定”二字忍不住苦笑一声。最初他离开京城只为投上怒苍之后再行打算哪知变故忽起自己居然被迫仓皇离山这倒真是始料未及了。此刻北京回不去怒苍投不得故乡又远在千里之外偌大的天地中竟又只剩自己独个人。孤寂之感飞入心中卢云目露迷茫之色竟不知如何接口。过了半晌胡媚儿又问道:“卢云你很想回家么?” 卢云伸手掩面却没回答胡媚儿的问话。他缓缓取出腰间的一块布巾解了开来轻抚布巾里的秀丝。胡媚儿见他举止有异忍不住笑了道:“想起未婚妻了?” 卢云啊了一声道:“你……你也知道她?”胡媚儿微笑道:“顾尚书喜帖得广姑娘想不知也难。”回思成亲在即不过月前之事如今却似隔世。卢云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本该于中秋成亲若非大难忽起此刻业已完婚。” 胡媚儿见他面色愁苦忽道:“卢云你如果没地方去可以帮我驾车么?”卢云奇道:“驾车?”胡媚儿神神秘秘地一笑道:“年底我姨妈要过七十大寿姑娘一向孝顺这几日得赶紧动身返乡探亲正愁找不着马车夫驱策你若找不着去处不妨跟着来。” 卢云诧异不已迷惑地道:“便你……你这样的人也有姨妈?” 胡媚儿大怒不已喝道:“什么话?我不是娘生的?我娘便不能有姊妹?胡言乱语惹人厌?去死!”寒光闪动银针飞出登又插在卢云面颊之旁。卢云抚着面颊骇然道:“你别再扔了这银针再扔下去怕要没了。”胡媚儿怒道:“你到底来不来?我这两日便要走了!” 卢云听她心意如此已是又惊又喜料知她有意陪自己逃难忙道:“你……你老家住哪儿?”胡媚儿面露高傲之色道:“姑娘出身贵州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这才养得出我胡媚儿这般精彩人物。”她伸手拍了拍那小婴儿笑道:“我老家有几个姊妹不曾出嫁这孩子没爹没娘你一个大男人养不活他刚好过继给她们当儿子。” 卢云怔怔地道:“你……你还有姊妹?”胡媚儿怒吼起来喝道:“这是什么鬼话?我没有爹娘么?我爹娘不能生女儿么?我为什么不能有姊妹!”寒光一闪银针正要出忽然醒起怀中暗器所剩无几这才强忍下来喝道:“你究竟来不来?赶紧说句人话出来!不来我自己走了!”卢云其实早已雀跃不已忙道:“这个自然姑娘救了卢某一命。在下自当为您驾车戮力以报。”他满怀希望倘若这孩子能有栖身之地自己对柳昂天有个交代便又能回京寻找心上人了。他一脸感激当下赶紧收拾包袱竟是一刻也等不得。 两人商议了行止自也不再拖延略作乔装便南下赶路预备朝贵州省境出。只是经过了天水城便见到了钦差的日月旗二人知道朝廷还在缉捕自己自也不敢再入天水当下改沿荒郊行走。到得傍晚眼看行出百里这才找了处荒僻县城预备入城买车。 地处西北荒漠居民本少时近冬日街上更是寂寥一片虽说大战将起倒也看不出风声鹤唳之态。二人提心吊胆路经一处衙门赫见大门紧闭并无官差驻守全不似天水那般风声鹤唳。卢云四下探看竟没见到朝廷的日月旗不免奇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儿的县官还未上任么?”胡媚儿自也满心诧异她来到衙门布告前张望只见榜上空无一物大小公文竟一不见踪影。卢云没见到自己的大名上榜自然大大松了口气。 那胡媚儿神色却有些异样她凝望布告低声道:“看这模样也许我没回京是对的。”卢云奇道:“此话怎说?”胡媚儿摇了摇头幽幽地道:“说不定改朝换代了。” 卢云惊道:“改朝换代?”当时他人在达摩院便曾听秦仲海提起此事好似那“金水桥畔龙吐珠”的谒语一旦说出天下形势便要转换。他满心惊骇想起包围怒苍的朝廷兵马不由有些记挂虽说与秦仲海不再同道但旧情拳拳岂能尽忘?忙问道:“胡姑娘朝廷包围怒苍现下情况如何了?”胡媚儿冷笑道:“你还有空管别人的事?像秦仲海、郝震湘那种男人死了也是活该。” 卢云听得此言竟不知如何接口只是低头不语。他叹了口气又问道:“胡姑娘那萨魔可是给江充派来的?”胡媚儿摇头道:“那倒不是。江大人形势不在高天将、萨魔这几人早给皇上收罗去了现下都由钦差直辖。”江充大权旁落一事卢云投上怒苍前便已听说此时倒也不感诧异他嗯了一声问道:“他们都由钦差管辖那你自己呢?” 胡媚儿呸了一声道:“就凭陈锣山那点料也想支动百花仙子?我告诉你姑娘不吃朝廷的饭一样饿不死要我给他们当奴才门都没有!”她骂得厉害便见到路人朝自己望来胡媚儿别过脸去低声道:“算了别管这些王公大臣的事了局面太乱谁都不知明天会是什么景况先保住自己再说。咱们赶紧走吧。” 两人买了车马连着十数日都在急南下。此时胡媚儿绝口不提返京之事三人便如一家三口模样只往道上进。只是算算里程从陕甘前去贵州路途仍极遥远便算每日赶路百来里到得遵义恐怕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说来胡媚儿乃是江系大将卢云则是柳门四少却没想到天下形势连番巨变生死世仇竟会联袂南下一同逃难倒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了。只是卢云却不知晓这胡媚儿舍弃北京的荣华富贵绝非单单因为朝廷局面紊乱而已。她心中自有一番思想只是没到最后关头自也不便启齿。 车入汉中已在十月下旬料来要穿越四川全省尚须十余日。只是路上渐渐寒冷赶路越难果然是夜大雪纷飞这个寒冬居然来得颇早。深夜之中两人见道路昏暗着实辨不清东南西北便找了处荒郊歇息商议日后行止。 两人生了火堆取暖荒山野岭人迹罕至倒也不怕追兵瞧见雪花纷飞火光映照胡媚儿卷着毛毯正要睡了忽见卢云从行囊中取出一本经书放在火堆旁受热胡媚儿骂道:“又是这西贝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卢云不应不答只以枯枝引火自在书背下方微微烧烤那书隔火受热霎时间光芒闪耀古册上竟然出阵阵磷光。胡媚儿满心惊诧颤声道:“这……这好像是夜明珠……” 卢云含笑道:“不瞒姑娘在下那日使的昆仑剑法便是从这书上瞧来的。” 胡媚儿诧异不语那夜明珠便是圆形磷石白日里受了阳光滋润夜间便会散热光倘若扔入热水之中烧煮更能生出耀眼光芒看来这本经书大费周章竟是用磷粉写就。卢云将经书打了开来摊在胡媚儿面前温言道:“来咱俩一起来瞧。”胡媚儿吃了一惊道:“你……你真要让我一起看?” 卢云微笑道:“胡姑娘卢云虽是穷酸却不是小气之人你又何必见外?” 胡媚儿内心震动武林人物敝扫自珍谁不藏私?越是高明的武艺越是藏入心中甚至传子不传女师徒之间一脉相传往往还留下几手压箱底绝招谁知这卢云大方至此?竟没把自己当外人。胡媚儿傻笑几声心道:“难得遇上疯子我也不客气了。” 二人细目去看只见这经书约莫百来页书皮上写着古篆字曰:“剑神古谱”旁以楷书附言曰:“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想来此书已非最早的古谱当有卓凌昭增补修订之处。卢云随手去翻只见纸页上绘着一个又一个男子图像经脉穴道一应俱全胡媚儿看入眼里自是啧啧称奇回思卓凌昭的武功颔便道:“这确实是昆仑剑法无疑。” 昆仑以剑法闻名于世卓凌昭更是自号“剑神”向以“剑芒”绝技闻名于世除此之外昆仑另有大小套路一十二种分传师兄弟号“剑寒”、“剑蛊”、“剑影”、“剑浪”、“剑豹”、“剑蟒”等两人花了小半个时辰匆匆观看反覆对照果然书上记载的剑法博大精深一十二路剑法一应俱全。昆仑剑法气势凛人雄奇见长大大不同于华山的灵动亦不同于九华的轻柔算得是天地难得的神奇武术。卢云心下感慨道: “卓凌昭乃是一代枭雄武功更是了得只可惜他用来为恶了。” 胡媚儿自己也是大恶人哪管什么善恶只哼哼哈哈地敷衍趁他分心说话时拼死强记招式只是先前几章的“剑飞”、“剑舞”还能勉强以记心揣摩待到“剑寒”、“剑蛊”等上乘剑法眼里却只见到一条又一条经脉图线全然不见真实剑招望来让人眼花撩乱。她前后翻阅却没见到入门的启蒙功夫也未传授内功心法哎呀一声跺脚道:“这些招式太难我内功根柢有限恐怕学不全了。” 百花仙子所擅只有毒功、暗器、拂尘三大毒技内力拳脚颇为平庸看昆仑上乘剑法精严异常自须内力配合照应可怜她并未习练上乘心法若想学习自是难上加难。 卢云沉吟半晌道:“你若内功不足日后不妨练我自创的“无绝心法”或许使得。”胡媚儿一听这是他自创的武艺不由讪讪地道:“无绝心法?听起来名字挺差不想练。” 卢云苦笑几声举掌虚劈掌风呼地一声扑出瞬间便将火折熄灭。胡媚儿见他掌力颇有独到之秘不由惊喜交加改口便道:“无绝心法这名字好棒哪卢老师赶紧教我吧。” 卢云生气了装得十分俨然道:“一备束修二备礼仪三得瞧你的资质了。” 卢云天资过人下笔能得盖世文章聪明悟性远胜常人百倍当年扬州书房一场苦读加上陆孤瞻从旁点拨竟从武当掌门元清赠给顾嗣源的养生经书中悟出一套心法虽不比天诀的精严、也不比火贪内力的刚猛但以绵密细致而论却如武当心法一般颇有独到之处。若要以“无绝心法”为根基搭配昆仑一十二套剑招想来武功必能倍进。 胡媚儿本想卢云呆头书生一个武功自然有限却没料到他还有这手压箱底的功夫忙道:“我练不练不打紧倒是你这几日赶紧用功要是遇上了追兵临危抱佛脚总胜过给人宰割。”卢云想起萨魔、高天将等人的武功自也连连称是。 贵州距北京七千六百余里距南京也有四千二百里路程颇为遥远加上两人身怀玉玺那孩子的身分又颇为特殊路上自是加倍小心夜间只在野外露宿从不驾车入城。便要买些食粮用品也多由胡媚儿乔装入城绝不犯险。也是风声太紧卢云中间虽然写了两次家书却都托不到人送出唯有把孩子安顿后自己亲返京城方能再见顾倩兮一面。 两人相处日久作息都在车上彼此慢慢也脱了生份路上兴起那胡媚儿便把家乡事说了方知这魔女并非汉家女郎而是边民苗女。卢云倒也不吃惊想那贵州地属蛮荒共领七十六处“长官司”设宣慰使司管辖胡媚儿既是贵州人士嗓音既嗲且柔本就像极了苗女乡音待听她自承身世自也不感讶异。 路上一得空卢云便是练剑不坠。大难临头自保尚且不暇自当练武强身卢云便痛下苦功钻研把十二路剑法当成文章般考究研读。他这几年都在考试做官武功多少搁下与伍定远、秦仲海、杨肃观等人相较自是有所不如但好容易得了“剑经”启真正有了名师指点剑法自是一日千里。那胡媚儿闲来无事更常陪着试招有时卢云得空自也点拨她一些内功呼吸之法只是这等炼气打坐之事急也急不来也非一日所能竟功尤其卢云所习的内功属道家一路那“忘我无心”、“存意不存念”等口诀更须定性耐力与胡媚儿泼辣刁蛮的性子大大不合想来她慢慢习练日后必有所悟。 路行越远慢慢已至川中这夜来到成都一带两人又在荒郊歇息天候寒冷营火熊熊胡媚儿坐在火堆旁休憩眼看卢云一招“剑豹”使去内力灌注“云梦泽”光芒闪耀须臾之间连出一十三剑火光映照之下有如火树银花登让胡媚儿花容失色。 胡媚儿暗暗诧异本想卢云匆匆学招、临阵磨枪又无高手在旁点拨进境必然有限岂料这人悟性如此惊人靠得这本经书的引武功竟有惊天动地的转变。她心下颇感骇然砸舌道:“我现下要是和你打架怕要打你不过了。”卢云微笑道:“这剑豹其实不难练腕力大小尚在其次要旨仅在你全身如何力。”胡媚儿喜道:“不难练?那你可以教我么?” 卢云颔微笑递过长剑自站胡媚儿身旁演招道:“你现下意守丹田函胸拔背身子略向后仰左腿弯曲右脚蹬直右掌内旋并由前向上左手出剑诀向身后抡臂……” 胡媚儿听得耳中痒慌道:“慢点、慢点一样样来。”她照样学式摆出了当年莫凌山的架式又道:“然后呢?”卢云又道:“再来功夫就在手腕了腕走金四路行一进三退二进五似我这般摆动……”说着手腕上抖下翻、左转右屈如灵蛇般旋绕摆动又道:“先记口诀再记剑招记好了么?” 胡媚儿听得方寸严谨不由慌了手脚咋舌道:“这许多步伐手势要人怎么记得全?”她自来练眼力、扔飞针、使拂尘全以苦功勤练加上师传机关奇妙这才得以行走江湖。哪知头一回练剑便遇上一大套文诌诌的口诀。卢云握着她的右腕在她耳边道:“昆仑傲视天下靠得便是这许多特异法门。你只要学得全了日后便算遇上萨魔这帮贼人也有抵御之道。” 胡媚儿听他口气严峻好似在教诲徒弟一般忍不住心中一动。此时卢云紧靠在她的身后两人身子相依偎胡媚儿只觉他的胸膛宽阔颇为暖和她雪白的颈子后仰腻声唤道:“师父。”说着掩住嘴角嘻嘻地笑了起来。 卢云皱眉道:“练武须得专心守志莫要任意言动。”他伸手扶住胡媚儿的纤腰沉声又道:“你腕力不足更须函胸拔背这才借得到腰力。”他放开了胡媚儿行到她面前手腕再次绕摆转动道:“这就是金四路剑豹另有木三路、土五路、水二路等五局两两相加三三相加便得不同招式倘若一口气走完金木水火土五路剑招能得八八六十四剑当年卓凌昭决战宁不凡便曾以此招惊动天下那时我一旁看着……” 他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篇回朝胡媚儿望去却见这魔女早已放下了长剑嘴角含笑只在凝望自己卢云道:“记好金四路了么?”胡媚儿把剑柄交给卢云微笑道:“我笨怎么也记不全你再使一次给我瞧。” 胡媚儿一向高傲凶狠什么时候自承愚昧?卢云摇了摇头不知她何以转性自行接过了剑柄快剑出手刷刷连响剑豹光华照耀快若闪电竟颇有当年莫凌山的架式想来功力日深说不定追得上卓凌昭了。卢云要把剑柄交给胡媚儿却见这女子已然坐回车上脸上笑吟吟地自在逗弄婴儿。 卢云走了过去茫然道:“你怎么了?不练了么?”胡媚儿好似倦了竟然毫无兴致她含笑凝视着婴孩过得半晌忽道:“卢云这孩子一直没有名字咱们替他取个名儿吧。” 这婴孩乃是柳昂天的小公子照着俗例满月酒宴里便要替他取名只是大难忽起这些时日众人颠沛流离始终没给他取名。卢云沉吟半晌脑中闪过了无数名号有文有武或圣或贤他正要一一说出猛听那婴儿哈嗤一声打了个喷嚏胡媚儿拍手笑道:“阿嗅!阿嗅!咱们就叫你阿秀!” 那婴儿听了阿秀登时又哈嗤哈嗤几声满脸鼻涕算是回应了。卢云满脑子术数嘉言、天文地理却比不上一个喷嚏只得苦笑道:“也罢阿秀便阿秀只是不免秀气了点。”胡媚儿笑道:“你知道那个杨肃观的乳名是什么?叫做观观哪那才更是秀气。” 卢云回想京城往事不觉叹了口气颔道:“我再赠给这孩子一个字儿便是神。他处境堪虞却始终化险为夷有如神助。咱们以后便唤他神秀。”胡媚儿喜道:“神秀柳神秀这名儿不坏。”说着对那婴儿笑道:“神秀胡阿姨唤你了。” 那婴儿一脸茫然看了胡媚儿一眼小嘴啊了啊打了个哈欠自管入睡了。胡媚儿笑道:“这孩子好生疲懒柳大都督小时候是这个模样么?”她笑了笑跳下车来竟是一脸喜悦向卢云道:“卢夫子、卢先生您剑法练好了么?” 卢云听她以“卢夫子”三字相称忽地精神一振当年孩提志向便是拿着教鞭毒打坏孩子想着想忽然神色俨然起来拿起长剑当作教鞭挥了挥道:“昆仑剑法博大精深不过习成区区剑豹岂能自称尽练?” 胡媚儿与卓凌昭相熟当年众人合力暗算剑神她更有一份功劳当下嗯了一声道:“卓凌昭名列四大宗师武功确实不只如此。” 卢云点燃了火折朝经书最后几页照去道:“要想习得卓凌昭的武学精华须得破解这篇经文。” 胡媚儿凑头看去只见经书最后一页写满了文字低声读去念道:“恨怨悲苦憎怒嗔、仁爱慈孝耻义廉……”这文字读来极为生涩拗口胡媚儿念了两遍方才通顺。她喘了几口气接力再读:“是故恨人所以得仁无爱者必不怨不慈者必无悲孝而有苦憎后耻来义自怒生廉人心嗔。夹天地七大苦破人情七大碍遂舍善恶之心得称剑神。” 胡媚儿一脸迷惑慌忙去摇卢云的臂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好像是一篇文章呢。”卢云叹道:“这是篇劝世文它要人们舍去善恶之分忘记七大悲苦才能成为剑神。”胡媚儿茫然道:“练剑不就是拿着宝剑挥来砍去吗?怎地有这许多讲究?” 卢云翻开下一页叹道:“你自己看吧。”胡媚儿低头去望更是悚然一惊只见下一页绘着个人偶那人形挺胸凸腹丹田却散出七道笔直光芒那光气不按经脉运行只如太阳散射直朝全身去。胡媚儿见一旁另有些文字想要去读却觉文字之拗口难解还在那篇文章之上不由瞠目结舌慌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卢云低声道:“还记得卓凌昭的绝招么?”胡媚儿回想华山一场大战不由又惊又喜道:“你是说剑芒?” 卢云翻开经书指着上头的心法道:“这剑芒便是剑士以内力逼出的无形兵刃芒光一出灿烂夺目卓凌昭喜欢在剑上擦抹磷粉用意更在炫耀功力。只是剑芒不只要把内力灌注兵刃更要凝为有形有质的气劲却不知是怎么办到的。” 胡媚儿看那心法密密麻麻想来便是练成那无上剑气的关键所在。忍不住笑道:“你不是很聪明么?多瞧几遍不就得了。”卢云摇头道:“我这几日按图索骥潜心习练却没有分毫进境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胡媚儿笑道:“卓凌昭是坏人你却是好人。搞不好你也要变得卓凌昭一般坏那才练得成剑芒呢。”卢云苦笑道:“这事可有些难处了。恐怕再投两次胎也难。”卢云虽是聪明妙悟反覆看了几次经文却也参详不透。一旁胡媚儿帮着乱出主意却也无甚帮助。 入汉中越四川大车翻山过岭在无数惊奇之中终于来到了最后一站贵州。 此时已在十一月上旬入得贵州之后卢云靠着胡媚儿引路直朝遵义行去。胡媚儿少小离家如今虽非衣锦还乡但腰缠千两银票却也不算太过寒酸想念家里的人事竟似近乡情怯。卢云见她神情如此这几日都是缓缓驱车并不催促赶路。 这日傍晚依着指点来到一处山谷时在冬日天候本该十分寒冷那谷旁却隐隐有股暖气地下也不见什么霜雪想来必有地热硫磺。 眼见四下鸟语啾啾树稍盈绿两人松弛下来便停车歇息。卢云听得流水淙淙沿着水声走去穿过了丛丛花木忽听胡媚儿叫道:“留神!别再望前走了。”卢云悚然一惊低头看去脚下赫然是道万仞深渊与对岸相距约莫百丈看那深渊之中水流湍急浪涛起伏那疾行深水切割了大地一路澎湃而去却不知尽头究在何方。 胡媚儿怀抱孩子走了过来道:“这是白水河有时流上地面有时窜入地下河里还有许多瞎眼怪鱼你没事可别下去。”卢云听这是条地底河不由咋舌忙道:“姑娘放心在下便算要死也不会选这种地方怪怕人的。” 胡媚儿微笑道:“那倒可惜了。据说这条河的尽头乃是地狱入口咱们家乡的女子每回受了薄幸对待都是望里头一跳呢。”卢云心下一惊还待要说胡媚儿已然笑道:“赶紧走吧只剩几十里路了我姨妈还等着我回去过寿呢。”卢云惊道:“你真有姨妈?” 胡媚儿扮了个鬼脸作势射针卢云吃了一惊连忙低头上车不敢再说了。 冬日晚霞伴着难得暖风那婴儿睡得安详两人驾车前行俱有醉意。看胡媚儿的故乡已在眼前车上裘暖厚被饮水食粮一应俱全。美景当前连胡媚儿那妖女也一派斯文自在车里斜卧不时看顾孩子。卢云内心忽起温馨之感脱口便问:“胡姑娘你今年贵庚?” 女子过了二十五最恨旁人来问年纪果然胡媚儿俏脸微秧并无理会之意。卢云忙道:“在下并无不敬之意只是想你我患难相交这才多此一问。”胡媚儿哼了一声道:“你先说你今年好几。”卢云屈指计算道:“我是正月生的过了年该有三十二三了。” 胡媚儿眉开眼笑道:“我刚巧与你同年比你小一个月。”卢云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可昏头了我是亥年生的可多算了一岁。”胡媚儿花容失色慌道:“我……我也多算了……”卢云咦了一声道:“姑娘究竟芳龄好几?”胡媚儿脸上一红细声道:“比你小一个月哪。”她提起拂尘胡乱挥了挥过得半晌忽然轻轻一叹道:“一年复一年当真恼死人了。” 过去胡媚儿一派威风见人非打即杀哪里像是有苦恼的模样?卢云见她神色痴茫忍不住心中好奇便问道:“姑娘在烦恼什么?” 胡媚儿忽然脸上一红别过头去竟是有些害羞卢云又问:“姑娘若有烦恼尽管跟在下说也许我帮得上忙。”胡媚儿低头捡着拂尘里的钢刺幽幽地道:“卢云你……你有想过收房小妾么?”卢云皱眉道:“在下尚未娶亲孤家寡人何来的小妾。” 胡媚儿嗯了一声她顶着寒雾冷风以手支额又问道:“我说得是以后的事都说大官喜欢纳妾等你娶了顾家大小姐以后心里痒还会再娶小老婆吧?” 路面颠拨卢云专心驾车随口答道:“在下只有七品顶戴不是大官。”胡媚儿道:“那……那倘若你已经是一品大员腰缠万贯你会不会纳妾?”卢云头也不回淡淡地道:“谬矣我这辈子都不会腰缠万贯。” 胡媚儿生气了用力往他背上捶了一拳恨恨地道:“***!老娘问你话你推三阻四的做什么?说!你有没有想过纳妾?”忿恨之下竟然粗话连篇全然不顾淑女身分。胡媚儿掌力虽不见得雄浑但练武之人手力自也不小这一拳只打得卢云背心麻若非内力颇有根柢只怕早已摔下车去了。 卢云伸手抚背回望胡媚儿慌道:“在下纳不纳妾却关姑娘什么事?你干啥这般打我?” 胡媚儿听得此言忽然哼了一声自把车帘阖上了。卢云忍着疼掀开了帘子皱眉道:“你又怎么了?”忽然寒光一闪银针竟又射了过来卢云急忙撇开头去险些给她射伤了他冷汗直流心道:“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此话当真不错。” 卢云皱眉摇头只想提声斥责但转念一想自己患难间无意得了这女子的帮助便算她使些小性子自己也不该兴师问罪他拉住了马把车停在道旁忍下了怒气翻帘入内柔声道:“胡姑娘怎么了?为何生气?”卢云软语相向胡媚儿却没好气只狠狠瞪了他一眼森然道:“走开不然我射死你。” 卢云平日对这女子嘘寒问暖执礼甚恭此时仍是一派温文他坐入车内温言道:“胡姑娘你一路不辞劳苦先救在下的性命后又引我生路此恩此德卢云永记心头。”胡媚儿冷冷地道:“永记心头有什么用? 能当饭吃么?”卢云忙道:“在下若能逃脱大难生回北京必为你起个长生禄位日夜替你祈祷。” 胡媚儿呸了一声怏道:“替你娘烧香念佛去吧我才不要什么牌位。”卢云大著胆子握住胡媚儿的手掌柔声道:“那姑娘要什么?在下力之所及必然为你办到。” 胡媚儿等得就是这句话一时媚眼带喜道:“此话当真?” 卢云双手抱拳凛然道:“山东卢云言出必行四海皆闻。” 胡媚儿睁大了眼用力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你这人真的很好既仁慈又体贴不同于那些凶霸霸的坏家伙。”卢云再次拱手作揖道:“姑娘金口称赞在下十分荣宠。”他眼望胡媚儿又道:“姑娘究竟有何愿望?可以说了么?” 胡媚儿脸上带笑别开头去柔声道:“卢大人你说……我这回救了你的性命顾小姐会感激我么?” 卢云咦了一声好端端的说着愿望却怎会扯到顾倩兮身上?卢云一头雾水只得据实以答:“贱内见识不让须眉生性更是大方来日我俩若能返回京城内子必重重致谢。”胡媚儿俏脸含喜羞道:“重重致谢就不必了只要她欢喜我。我就感激不尽了。”卢云连连颔道:“这个自然她一定欢喜你。” 忽见胡媚儿嫣然一笑低下头去眼角偷偷望着卢云脸上却有些晕红。卢云见她这幅神情不觉悚然一惊忖道:“这模样好熟却是在哪儿见过。”正慌间忽听胡媚儿轻声软语道:“卢大人做人要知足以后两个服侍你便够了不准再纳妾了。” 卢云惊道:“什么两个三个?不准什么?”胡媚儿娇躯松懒软腻在卢云怀中轻声道:“卢云……我觉得自己欢喜你我想……我想嫁给你。”说着此处双手更抱了上来。 卢云听得此言不由得脸色大变忙将她一把推开惊道:“姑娘此言大大不可!”胡媚儿听得此言全身好似被泼上了冷水一张俏脸恁煞惨白。卢云见她神情巨变不由慌道:“姑娘您不是对杨郎中情有独钟么? 杨大人乃是人中龙凤世所罕见对姑娘也是温柔有加在下朋友义气为先不敢夺人所好。” 连杨肃观都能拿出来搪塞还有什么不能推的?莫非一会儿要推给伍定远?胡媚儿大声尖叫霎时又是一道寒光射来卢云靠得近赶忙向前扑倒无意间却把胡媚儿压在软垫上正待爬起胡媚儿却摸出了一柄匕喝道:“别动就这样抱着我。不然姑娘杀死你!” 两人咫尺相隔身子紧紧相贴胡媚儿扯开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软红肚兜喝道:“抱我!”那卢云却毫无搂抱之意只是苦笑连连道:“姑娘快别这样了。当真难为情。”胡媚儿又羞又恨她凝视着卢云一语不眼看卢云伸手过来替她穿回了上衣胡媚儿再也按耐不住忽然泪水涌出哭了出来。卢云哄道:“姑娘别哭别哭了。”那胡媚儿却把他推了开来自行双手捧面抽噎哭泣卢云几次伸手轻拍她的后背胡媚儿却都置之不理。 胡媚儿哭得伤心垂泪道:“做过坏事的人终究改不回来么?” 卢云正要安慰忽听车外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低声道:“没错木已成舟如何还能回头?你是永远改不回来的。”那声音来得无影无踪老迈低沉似有无限伤感卢云与胡媚儿听入耳里都是大感震惊纷纷喝道:“什么人?”问声一出那声音却又隐去再也不闻。卢云拔出云梦泽低声道:“你在这儿护着孩子我下去瞧瞧。”不待答应当即挥舞剑光护住全身要害便往车下跃去。 甫一下车只感寒风扑面丈许外一名黑衣人迈步飞驰直朝远处奔去。卢云冷汗直流好容易摆脱了朝廷追捕终于与胡媚儿平安来到贵州倘若给人识破行藏惹得大批追兵赶到以后却要如何安顿孩子?卢云有心杀人灭口当即抽出长剑全力狂奔。 此时卢云飞奔追敌胡媚儿便跃下车来察看眼见那卢云已然追出十来丈她心中忧虑就怕卢云有何闪失但转念想起他方才的说话心中忽又感到酸楚。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其实胡媚儿适才所言不过是寻常风尘女子心中所盼。这些姑娘多半情非得已并非个个玩世不恭一旦遇上仁慈善良的郎君往往心中生出期待就望能尽去昔日之非再作人妇。她回思生平自己杀人如麻为恶着实不少更因性子自卑暴躁害了无数好汉江湖上与她有仇的岂止一家一姓?看来若要退出江湖嫁入官家做姨娘这辈子是休想了。她心中悲凉复又刚硬起来反正既然错了那便错到底沦落成娼妇又如何?万劫不复又如何?咬牙切齿之中恨不得再杀它几百几千。 她恶狠狠地踢开了地下的石子掀开车帘便又行入蓬内猛然间身子一震竟尔倒退了一步口中更险些尖叫出声。 车里不知怎地竟然坐着一名蒙面人看他双目精光闪烁正自凝视着自己。 胡媚儿尖叫一声霎时银针便要出便于此刻那黑衣人左手一伸举起了一样物事淡淡笑道:“动手吧。” 胡媚儿看得明白那黑衣人手中举的不是什么兵刃宝剑却是给自己唤叫阿秀的那名婴儿。此时卢云已中调虎离山之计只余胡媚儿孤身御敌她投鼠忌器深怕误伤婴儿当即尖叫道:“你要杀我尽管冲着我来!你……你放下孩子……” 黑衣老人听出她的柔弱只淡淡地道:“胡姑娘你生平杀人何其之多如今为何吝惜一个孩子的性命?你回答我。”听他声音老迈竟是方才车外说话的嗓音胡媚儿目光望向婴儿心里又慌又怕颤声道:“我…… 我不知道……”黑衣人冷冷地道:“胡媚儿只因你心中存了非分之想。你想借这孩子赎你的罪让你往上攀爬重新做人可老朽得告诉你你太天真了这是没用的……”他口气转为低沉幽幽地道:“胡姑娘既已坠入孽海便无回头之路沉沦下去吧……沉沦下去吧……” 胡媚儿听他说破自己的心事登时放声大哭:“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淡淡地道:“我是你的同伴。”胡媚儿泪如雨下已然软倒在地哽咽道:“同伴……” 黑衣人缓缓起身将衣袖撕开了霎时露出一只孤鸿烙印听他静静地道:“胡姑娘来吧带着玉玺随我回去无边地狱去见你的新主人。” “新主人?那江大人他……他……”胡媚儿全身抖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眼前的老者虽然看不清脸面说话声中却有一种无形的劝慰之力形势已成万难反抗除了投靠新权贵一途别无法子活命正要含泪答应陡然间那小婴儿竟然呱呱地大哭起来。 胡媚儿脑中电光雷闪想到卢云对自己的信任不由尖叫道:“我不要主人!我不要主人!走开!别烦我!” 只疯般扑了出去。那黑衣人抓着婴儿侧身闪过叹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难道不知这个道理么?”说话间手按剑柄旋即要拔剑出鞘料来胡媚儿必定凶多吉少。 正在此时车蓬外传来一声大叫:“谁在里面!”跟着剑光闪动车篷的帆布竟给这剑斩裂不旋踵一名青年飞入车中正是卢云。他手腕颤动剑豹使出十来道剑光反射而出照得满车生辉那黑衣老人吃了一惊慌道:“六师弟?” 卢云大喝一声趁着他心神略分脚下扫出“旋风腿”正是陆孤瞻所授的“无双连拳”那黑衣老人没料到他会化剑为拳慌忙向后急闪陡然间卢云进步插掌身子赫地向前一挤一靠左手已然拿住婴儿肩头重重向前一撞怒吼道:“破!”那黑衣老人沈力在胸硬接他惊天动地的一撞砰地一声响身子如纸鸢般向后飘出但见他半空扭腰复又坠下地来此人竟是败而不乱极有大将之风。 卢云稍一试招便得奇效看那“昆仑剑法”融入“无双连拳”拳掌内劲无所不用颇见融会贯通果然无愧这一个月来的苦练修行。卢云占得上风便要追杀出去忽然臂膀一紧回眼去望只见胡媚儿拉住了自己垂泪道:“别追了他们人很多你一个人打不完的。” 卢云见她颓丧黯然不由慌道:“伤到哪儿了?”胡媚儿低垂柳眉摇头不语过得许久只见她自行止了泪水容情变得十分僵硬。卢云正要再问那胡媚儿竟已自行跳到了前座轻提缰绳一声娇叱自行驾车前行。 深夜之间胡媚儿一语不仅在驾车赶路。几次问话她都不加理会好似那黑衣人惊吓了她。卢云望着她的背影不由低声叹息他与胡媚儿相处日久已知这魔女看似凶暴其实大半时是装出来的内里不知何故很是自卑。回思她哭泣时的柔弱一时更感怜悯。 他闭目凝思方才共有两名黑衣人前来夹击第一个是饵用意只在引他离开第二个才是正角儿。这两人的身法十分精强适才若非醒觉得快怕真中了声东击西之策。卢云陡遇强敌心里不由烦躁起来车里的婴孩驾座上的胡媚儿生死安危全压在自己肩上眼前并无退路这趟旅程是否能平安渡过端看自己的武功造诣。生死造化命数安危一切全在剑上。 卢云静坐车中听着木轮阵阵滚动。他满心烦乱无助之间又从怀中取出那本剑经他打着了火折翻到了最后几页低声默念:“恨人所以得仁无爱者必不怨……遂舍善恶之心得称剑神。”他这些时日按着经书所载运气练功只感头绪纷纷却都不得其门而入卢云阖上经书双掌合十心道:“卓掌门请你大善心保佑我练成神剑救下这些无辜性命。”远处寒鸦啼鸣听来仿佛是卓凌昭的高傲笑声正自取笑软弱的自己。卢云躺在车中一时翻来覆去心中极感无奈。 连着一月赶路都由卢云驾车难得落个清闲慢慢已是半睡半醒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光微亮已在黎明时分听得马嘶声响大车缓缓停了下来卢云睁开了眼探头望外四下环山眼前却有一座吊桥黑夜间望来颇为狭长却不知通往何处。 卢云揉了揉眼问道:“咱们到了么?” 只听胡媚儿低声叹息点了点头。卢云见她面色黯淡当下翻开车帘跃到了前座问道:“怎么不走了?” 胡媚儿苦笑一声幽幽说道:“卢云你把孩子留下来以后就会离开了。对不对?”卢云咳了一声道:“在下还要回北京一趟您是知道的。” 胡媚儿微微苦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她掩住了脸不住饮泪哭道:“那个黑衣人说得没错我本就是个人尽可夫、低三下四的妓女原就不该有痴心妄想更不该指望自己变回一个清白好姑娘不过……不过……我要你明白……”她仰头望着卢云脸上现出毅然神情拭泪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一辈子记得我的好处再也忘不掉我。” 黎明天光胡媚儿面上满是泪水这妖女望来竟是如此深情柔弱。卢云见了她的神色不由心头大震他伸手出去回握胡媚儿的素手道:“胡姑娘不用等到那一天……”他跃下车去俊目回望颔道:“我这辈子已经忘不掉你了。”胡媚儿樱嘴微张满心惊诧慢慢嘴角泛起了笑容道:“你……你是说真的?” 卢云把她抱下车来微笑道:“别胡思乱想了。咱们这就去你家你那传言中的姨妈在下可是耳闻已久今日得去拜见一番。”胡媚儿给他抱在手上登时破涕为笑道:“我……我真的有姨妈我可没骗你……” 这两人来历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个是自命刚正的孔家门生一个却是人人不耻的妖**女两人如此温言软语当真是罕见至极的怪事一个月前若有人把今日情状告知这两人必被斥为无稽之谈只是此时两人含笑相对却觉得再自然不过竟没一分一毫的突兀。 两人并肩同行来到吊桥之前那桥颇见狭窄长宽仅容一人通行。卢云藉着天光探看峡谷只见脚下悬空高达百丈谷底波涛翻腾却是一条大水想来便是那白水河了。 胡媚儿微笑道:“你瞧这桥的模样可像奈何桥?”卢云问道:“你家乡便在对岸?”胡媚儿嗯了一声道: “我爹娘都不在了家里还有四个姊妹她们性子不像我这般凶狠可却比我美多了。”她看了卢云一眼眼见他一幅误闯盘丝洞的高僧模样忍不住笑道:“算了本想劝你大小通吃看你木头一根说了也是白说。” 两人跨步上桥那木桥嘎地一声上下晃荡不休颇见老旧看这年久失修的模样想来地方官员必不曾拨款修缮。卢云问道:“你是几岁离乡的能说说么?”胡媚儿望着吊桥对面的村落道:“我十八岁离家至今已有十三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回来。” 卢云见她举止妖媚又常做道姑打扮没想真的比自己小了一岁想来这回无意间说出应非虚言。当下咳道:“当年姑娘为何离家?”胡媚儿讪讪地道:“当然是穷啊咱们苗人耕地少养不活那么多孩子自然要送几个赔钱货出去了。难道还能去做官考试么?” 这贵州紧临四川、云南与这两大行省相比只能算是小地方那时胡媚儿自况身世便以“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自谑只是她却漏了最最要紧的一句便是那“人无三两银”卢云出身山东生活虽不富裕却还不至要送子过继他眼望胡媚儿喟然道:“想你这般娇滴滴的弱女子也真难为你了。” 胡媚儿笑道:“做女人有女人的好处谁要你可怜了?”她眼望卢云忽地笑道:“卢大人啊咱俩一男一女我又抱着婴孩回家一会儿我姨妈见了你恐怕要误会了。” 卢云奇道:“误会什……”那个“么”字未出心下已是一醒想来旁人见着了两人的神态十之**真会把他们当成夫妇。卢云想到了顾倩兮她若知道自己与妖女同车共寝一个月不知会否气炸了一时嘴角微微苦笑摇头道:“误会便误会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胡媚儿嘻嘻一笑颇见得意跟着又道:“咱姨妈精擅药酒一会儿你可得多喝两杯也好强壮身子。”这几日辛苦赶路卢云滴酒未沾听得有酒心下自是一喜正要答应那胡媚儿却笑眯眯地掩着嘴看她这模样想来是要姨妈把相思蛊毒准备好一会儿也好下毒。 两人并肩走着胡媚儿忽然取出一罐清露便往卢云身上洒了洒卢云奇道:“这又是什么?”胡媚儿笑道: “咱家养了些毒蜂平日就在村子旁飞绕专钉生人。这气味是驱赶毒蜂的。”卢云哦了一声笑道。 “原来如此。” 黑暗的道路中陡地生出一个陌生口音竟把卢云的话抢了去。卢云怔住了胡媚儿也是悚然一惊她见黑沈的道路中似有大批强敌想起家人的安危不禁害怕起来喃喃哭道:“不要……不要……”卢云自知前头必有埋伏心里也是冷了半截当下取出长剑将胡媚儿护在身后。 双目刺痛眼前光芒大现无数火把高举过肩那村子里果然有大批人马驻守等候。卢云咬牙切齿急忙去看只见这帮人约莫两百余人个个身穿胄甲那高天成、高天业等人都混在人堆里却没见到萨魔眼看为的是名军官面貌不识卢云拉住胡媚儿的手正要慌忙奔离那胡媚儿却呆呆站立不动卢云慌道:“怎么了?为何不走?” 胡媚儿哽咽无语那军官却替她答了听他淡淡地道:“这位胡小姐的家人亲友已被全数擒下。”他眼望卢云淡淡地道:“您说她还能去哪儿呢?卢----大人!” “卢大人”三字一出已然点破了自己的身分卢云好似被戳中了一刀不由全身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那军官微笑道:“状元大人在下冯治六品顶戴奉钦差陈锣山大人之命追捕两位整整一个月之久。卢大人给我个方便自己方便还请交出玉玺和那孩子念在您的状元功名皇上或许会从轻落。”冯治说了许久登时轻轻挥手道:“把人带上来了。” 终于到了最后一刻卢云牙关颤抖那胡媚儿更是泪流满面。 一旁有人大声呼应只见大批劲装男子走了出来想来都是武林人物。为一人牵着绳索绳上绑着几十名男女老幼的颈子想来都是胡媚儿的家人。其中女子有老有少更有不少衣衫不整看几名孩童面颊高高肿起想来都已吃足苦头。 高天业喝道:“胡媚儿敬酒不吃你吃罚酒你这淫妇当真可恶居然吃里扒外害得大家费了一个月工夫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会儿瞧我如何连本带利地炮制你!”看“神弹子”面有菜色身上又有着毒虫螫咬的痕迹入村时必然花了些气力。再看其余将士也多衣衫褴褛想来这些追兵远从天水赶来一路深入云贵真已耗费了一月之久。 冯治使了个眼色大批兵卒奔了上来将卢云与胡媚儿团团围住更外围一圈则是那群武林好手强弱太过悬殊一家老小又被人擒住胡媚儿只能掩面哭泣毫无战志。冯治微笑道:“卢大人当年金銮殿上皇上如此疼爱你你为何还要逃呢?别连累顾兵部也别连累这些男女老幼我给您一个面子不让人押你请你自己把玉玺和孩子带过来。” 这趟最后的旅途终于走完了。什么是非善恶美梦前程在这一刻全数成灰。胡媚儿啜泣不止她扑入了卢云的怀里放声哭道:“卢云!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不要做好人!不要!不要!”她拼命捶打卢云的胸膛好似要他把自己坏人的身分还回来她不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胡媚儿哭哭啼啼自把婴孩放到了地下。卢云眼望四周只听满场男女老幼哭泣不断那小小孩童坐在自己的脚边正自回头望着自己两手张开兀自要他来抱。 苦笑吧……这当口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呢?在京城有顾嗣源护他、在怒苍有秦仲海保他、在天水有胡媚儿救他现下这些人都被自己的任性牵连个个都要大祸临头卢云啊卢云你是犯了什么瘟病呢?你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呢? 自己必然做错了什么一定是这样的不然为何会有那么多不幸围绕自己?为什么? 卢云低头流泪八尺二寸的身材看来如此渺小像只卑微的蚂蚁。他泯住下唇跪倒在地垂泪求恳:“冯大人我可以随您走只是请您务必高抬贵手放过这些男女老少他们是无辜的。” 冯治摇了摇头冷硬的声音响起:“卢----大人。”卢云求恳道:“冯大人请您做一次好人好不好?” 冯治叹了口气他眯起双眼嘴角斜起竖指轻摇道:“滥好人不是人。” “冯…大…人……”断断续续夹杂着哽咽身上似有千斤之重。 “卢----大人。”那声音畅快悠扬充满了光辉与胜利就像千百年来的王者。 冯大人站着卢大人跪着冯大人与卢大人就这样对望着。 卢云苦笑垂泪自知无力转变局势他跪倒在地仰望上苍。旁观众人目不转睛都在望着场中的卢状元。满场寂静中只听他轻轻向上苍诉说:“老天爷终究是不成的吗?”他双眼微眯凝视穹苍泪水从小小的眼缝中涌了出来他忽然撕破了自己的上衣大声哭号:“老天爷!想要做好人终究是不成的吗?” “烦死人了抓起来。”冯大人皱眉摇头打了个手势数十名兵卒暴喝一声全数涌了上来。在小婴儿呆滞目光的注视下眼前的卢云放声大哭陪伴着他的哭声的则是满场老弱的惨叫哭号以及高天业伸手去撕胡媚儿衣衫的声响。 谁能解救自己呢?在这濒死绝望的一刻脑中闪过了无数往事有顾倩兮温柔的鼓舞有顾嗣源多智的嘱咐更有银川慈爱的目光而最后停在眼前的却是他。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侠就是夹左边是仁右边是义头顶灰天脚踩泥地。只因存爱所以存恨只因心慈所以心悲只因成王败寇所以济弱扶倾只因天下无道所以以武犯禁。 好似卓凌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满身杀业的剑神向自己谆谆诉说。迷茫之下经脉好似被锁紧了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寻不到出路的方刚血气在体内挤压冲撞。那忿恨血气化为形质一点点地催促自己。卢云大声喘息双手向空挣扎。 悲怨是空、仁义是梦只因信仰剑所以贯彻道。 “呀啊啊!”猛然间大声惊呼传入耳中跟着一名兵卒飞了过来正正撞在冯治背上冯治心下一惊急忙转过头去只见场中光芒闪耀卢云手上的宝剑陡然上升了三尺有余成了一柄精光耀眼的大火炬。 卢云泪水滚滚落下口中却哈哈大笑他举起长剑精光一闪竟已划破自己**的胸膛剑尖向地长剑沾了鲜血沿刃滴洒霎时在脚旁画出了一道血线好似一道界限将满场兵卒与那婴儿隔了开来。满场众人不解用意都是看傻了眼。 卢云一边哭泣一边擦抹泪水模样如同稚童。忽然间只听一声断喝场中的身影不再啜泣他单手提剑剑尖却正正指向冯治。冯治皱眉道:“卢大人你想反抗么?” 卢云满胸鲜血仰望天际只见他掌中如持火炬静静地道:“我卢云以性命誓你等敢过这条线必被我手中长剑腰斩。”他横眼睥睨望着场中兵卒仿佛便是当年“剑神”的傲然神态。 卢云双目满是血丝咬牙道:“胡姑娘过来!把你的家人带走了!” 胡媚儿从未见过卢云如此愤怒便在药铺里也仅见他频频拭泪不曾这般悲号。胡媚儿又惊又怕又喜又爱她蹑手蹑脚地走向自家亲人忽听一名兵卒喝道:“你大……”话声未毕剑芒催动那人身子竟已断做两截烂死在地。 剑芒重现江湖高天业、高天成等人都是识货的霎时全身抖无不向后退却。众人大惊失色万没料到卢云竟有如此神功护身连胡媚儿也看傻了眼。冯治尖叫起来慌声道:“大家一起上!杀了他!杀了他!” 卢云杀红了眼抢先一步动手听他纵声长啸拔出长剑第一个对着冯治杀去众官兵没料到一个文弱书生居然敢如此杀人慌忙间过来拦阻猛见卢云手腕颤动霎时“剑浪”横切而过滔天巨浪中宝剑加上剑气面前十来柄长枪已然断做两截卢云扫出重脚将十数名兵卒全数踢滚在地那冯治面前无人保护已被卢云一把揪住髻拖地行走只听他又哭又叫惨嚎道:“壮士饶了我!饶了我!” 卢云沉着一张俊脸看也不看左手用力向下一掼将冯治在地下重重一摔。他手指地下血线再次说道:“胡姑娘把你的亲人带走了。” 眼看卢云势若疯虎武功更是高强无比一众武林人物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无一人敢动。高天成识得卢云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嚅啮地道:“卢……卢云!你莫要妄动!你没有胜算的!”此言一出更衬得众人的气馁卢云将冯治高高举起示意满场兵卒莫要妄动胡媚儿浑身抖一步步朝家人行去这回官兵无人敢挡众人一来投鼠忌器二来贪生怕死眼睁睁看着胡媚儿带着满门老小直朝吊桥奔去。卢云虽怒不乱便以冯治的性命做盾一步步向后退却也已来到了吊桥之旁。 便在此时一道长枪疾射而来鲜血迸洒当场将冯治定死众兵卒又惊又怕无不慌忙回望却听背后传来滔天巨笑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人海中穿出两旁人众有走得慢的全给他举掌挥开。那人大步一跨来到了血线之前举靴抹地将卢云的血迹擦了去。 萨魔来了。 卢云放声怒号提气挑战萨魔也是森森冷笑突听他虎吼一声向前飞奔而来两只妖魔便在桥前奋力开杀。冯治已死那带队副官立时呼喊道:“大家别理这家伙去追玉玺!分两路包抄……”满场高手醒觉过来不再与卢云正面较量全数朝吊桥直奔而去分从四面八方涌到有如潮水一般。 卢云给萨魔缠住了一时无法分心阻挡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兵卒攀上桥去有如虫蚁附毡。那胡媚儿一人站在桥中央抵挡拼命射银针去挡只是来人太多暗器随时都会用凿其余老弱妇孺簇拥着婴儿口中哭叫不休全数朝对岸奔逃情状大见危急。 卢云怕胡媚儿支撑不住霎时豁出了性命不顾萨魔的拳脚重击接连冲杀所使的招式全是最险最凶的绝招“剑豹”、“剑浪”接连动加上剑芒的威力竟是所向批靡寻常兵刃与之相击无不一碰就断萨魔过来追击他便急避开顺手再杀一两人如同虎入羊群眨眼间人头乱飞满地断手残肢转眼便窜回桥上高天业、高天成各以暗器偷袭但满场都是自己人每回出手反而误杀同伴。 卢云生性温和仁慈除了在西疆战场上被迫杀敌以外从不曾如此下手屠杀看他此刻身影如同鬼怪早已杀红了眼那疯狂厮杀的怒号身影与当年的卓凌昭并无二致。 卢云几个起落连杀数人抢到了胡媚儿身边霎时便将追兵隔开。两人站在吊桥中央相互凝视眼见卢云那俊脸沾满了血水有如着火一般胡媚儿又慌又怕哭道:“卢云……卢云……我们要去哪儿?” 背后兵卒不绝赶来可见到了卢云的身影却又无人敢上。便在此时一个黑壮无比的身影走上桥来那蛮牛也似的脚步每一踏下便令吊桥颤震不止众兵卒来不及避让的无不给他扔上半空旋即坠下深谷满桥兵卒大为慌张赶忙攀上绳索急急让开。 萨魔现身这回已是两人第三次正面交手只见这妖魔深深吐纳双掌向外一分凄厉风声大作竟已运上了十成十的功力。 胡媚儿尖叫道:“这妖怪又来了咱们快走!”卢云咬住牙龈大敌当前退无可退若要让萨魔杀到对岸老弱妇孺必然血流成河此刻别无退路须得数招内分出胜负他大叫一声反而向前奔跑一剑抖出直向萨魔咽喉而去剑尖颤抖迂回让人看不清去路正是昆仑十三剑的“剑蟒”。这招虽是初学乍练但赫然使出颇见惊敌之效。 萨魔断喝一声斜身闪避跟着从背后抢过长枪直朝卢云脑门砸来卢云举剑去挡当地一声大响宝剑附上真力登将萨魔的长枪削为两截只是枪杆巨力震来卢云虎口也已隐隐生疼。便在气血翻涌的一刻那萨魔举起手中的断枪趁势朝卢云胸口一刺喀地一响那枪虽仅剩半截断杆但大力传到肋骨已然断折。胡媚儿大声哭叫喊道:“卢云!”她想要出银针相助奈何卢云挡在面前身影翻滚不休实在不敢下手。 卢云虽得昆仑剑法奥妙但毕竟所学不久尚未融会贯通那剑芒绝技更是须臾之前才得妙悟若非连连行险狂冲滥打又靠着卓凌昭的威名惊吓群雄才能战到此刻。否则众高手一涌而上高天成、高天业等人加上萨魔出手早将他杀了。 萨魔得理不饶人眼看卢云受伤剑尖垂地趁势便要抓起他的身子将他扔下桥去卢云见萨魔靠向自己霎时狂吼一声绝技剑芒再次出那剑竟不挺起光芒吞吐不定宝剑升起三尺精光直向强敌而去。萨魔没料到他还能使出剑芒慌忙向后滚开手上抓着一名兵卒挡架听得一声惨嚎人盾已然开膛剖腹只是剑芒何等锋锐穿过人盾后还是刺中那奸恶至极的妖魔须臾间透胸入体已然重伤强梁。 两大高手各受重伤只在喘息不休。 此时卢云胸口受伤那剑芒更是耗损内力连番使动之下非只胸口受伤连丹田气力也已薄弱眼看萨魔与自己相距一丈随时还要再上卢云褪下血衣擦抹了脸上的血水望向胡媚儿温言道:“胡姑娘卢云求你一件事。”胡媚儿怀抱婴儿哭道:“你……你要做什么?” 卢云把玉玺递了过去低声道:“倘若顾家老小有难请你用玉玺救他们性命。”胡媚儿颤声道:“为什么要我救?你……你不走了么?”卢云忍泪道:“对不起这个时代容不下我这种人。我要走了。”胡媚儿惊道:“你……你说什么?”卢云泪水滚滚而下道:“烦请转告顾小姐就说卢云累了去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请她莫再挂怀。”胡媚儿知道他要自杀忍不住放声大哭尖叫道:“不行!你不能死啊!” 卢云低下头去背对着胡媚儿轻声道:“胡姑娘去你家人的身边。走吧。” 胡媚儿悲痛之下只是不肯走突听卢云大吼道:“走啊!”胡媚儿掩住了脸哭叫奔向对岸。卢云撇眼向后一见她脚踏实地登时吐气扬声剑芒闪过重重向下一斩。当地一声锐响那桥好生厚实这记剑芒功力不纯竟然无法一次斩断。卢云提起残余内息恨恨再斩那吊桥虽然巨大却也禁不起两番砍动一时木板碎裂、钢绳绷断旋即向两旁裂开。 断桥崩裂卢云内力用凿第一个坠下众兵卒原本不住奔逃惊觉脚下一空无不大声惨叫纷纷坠下桥去。那萨魔没料到卢云竟会自杀大惊之下奋力向前一跳抓住了断桥下方的一节绳索竟然逃过了死劫。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此刻妖魔尚能存活卢云身子坠下无意间靠着萨魔的一扑居然给他撞向桥绳一时身子摇摇摆摆悬于半空竟给断绳卷绕住了。胡媚儿欢呼起来她把婴儿扔给了姨妈尖叫道:“卢云!爬上来啊!”眼看卢云好似昏晕她对着背后的一众女子大叫:“姐!你们快来帮我啊!”众女子惊惶不已一个接一个拉住了胡媚儿的脚踝将她垂下悬崖。 胡媚儿与卢云相距数尺连着几番伸手却都拉他不到登时尖叫道:“卢云!你醒来!”卢云使出最后一招剑芒已无分毫气力听得叫唤只抬头看了胡媚儿一会儿便又闭上了眼胡媚儿尖叫道:“卢云!你上来!你不上来我便去害死你的顾小姐!你上来!上来!” 卢云勉强睁眼缓缓向上攀爬他伸出手去仍与胡媚儿差了两尺胡媚儿尖叫道:“笨蛋!伸剑过来!”卢云见长剑兀自悬在自己腰间他迷迷糊糊地举起长剑剑锋便往胡媚儿移去“百花仙子”不顾疼痛当即以掌心顶压锋刃五指夹紧剑面她勉强撑住了咬牙道:“快点上来我手疼。” 卢云右手拉住剑柄勉力向上胡媚儿疼得泪眼汪汪哭道:“快!快!”卢云正要向上攀爬忽然间脚踝一紧竟被人拉住了。卢云低头下看那人却是萨魔。胡媚儿又恨又怒左手掏出银针拼命望下去扔只是掌心疼痛身子倒悬却都毫无准头。连着掷出五枚再要去扔怀中却空无一物。只是手掌的疼痛越来越甚忽然间猛听轰隆一声巨响断桥吃力太过已要崩塌卢云身子向下一沉反而坠低了半尺胡媚儿又慌又怕尖叫道:“上来!上来!” 呼唤之中一个黑影飞身而上来的人不是卢云却是萨魔他狂声大笑便要往胡媚儿抓去只吓得她花容失色。便在此时萨魔脚踝一紧这回轮到他被卢云抓住了。卢云抬眼望上向胡媚儿挤出了微笑霎时使劲往断桥一踢轰然大响中两人一同坠下山谷转眼无影无踪。 胡媚儿倒挂崖边茫张樱唇手上兀自拿着那柄“云梦泽”可怜卢云早已消失无踪了。胡家姊妹拉着胡媚儿先负了卢云的重量后又吃上萨魔巨大的身子。此刻两名男子虽已坠下但众女已然浑身乏力竟无余力拉人起来。胡媚儿呆呆望着峡谷心下茫然不知所以忽然间身子受了一股大力身形急飞上崖上竟有人出手相助。 胡媚儿此时有如痴呆给人救起只呆呆地躺倒茫然望向四方猛见自家的老弱妇孺全数跪在地下不知生了什么事。胡媚儿迷惑之中只是向前爬行便在此时喉头给人架上了一道寒锋听得一个苍老的口音道:“胡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胡媚儿听这口音好熟连忙抬头去看只见身边蹲坐着一名黑衣老者看他脸带面罩右手持剑左手却抓着一块方印正是玉玺。胡媚儿泪眼朦胧低声道:“你……又是你……” 这人正是那夜见到的黑衣无名老人地狱使者已临胡媚儿心如死灰只软倒在地等着被杀忽在此时眼中看得明白只见崖边还有一个黑衣身影那人体魄粗壮左手提剑剑尖却穿透婴孩的襁褓正将他凌空悬举起来。这婴儿阿秀便如卢云的遗爱胡媚儿仿佛被刺了一剑慌声哭道:“不要杀他!不要杀阿秀!” 黑衣老人将胡媚儿按住沉声道:“安静些主公来了。”胡媚儿哭道:“不要杀他啊不要杀他啊……”受惊过度已然疯癫一般。 便在此时悬崖对面传来阵阵惊叫胡媚儿趴倒在地眼里看得明白晨间雾气蒙蒙对岸行来一个巨大无比的人影水雾之中那巨人又瘦又长足有十来丈高好似真是地狱魔鬼现身。吓得峡谷对面的官兵一个个跪倒在地无人敢动。胡媚儿惊愕之下心跳几已停顿胡家老幼妇孺更是心惊胆战全数飕飕抖。 巨影现身两名黑衣人登时面向峡谷对面似乎在迎接魔神的到来。 那巨人行到峡谷旁忽然身子向下倒落硕大无比的黑影由空坠下砰地一声大响头顶已然撞落崖边。胡媚儿错愕之下急急去看只见那巨人哪里是巨人了却是数十人叠起的罗汉竟如人桥一般瞬间架住了峡谷两端。胡媚儿全身抖喘道:“你们……你们到底是……是什么人?” 那黑衣老人微微一笑自将头罩解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沉稳强干的面孔胡媚儿眼里看得清楚这人正是昔日昆仑第二把交椅“剑寒”金凌霜。胡媚儿没料到此人居然活着不由得张大了嘴她转头去看另一人只见那人嘶嘶冷笑也已将面罩解下惊见此人满面刀疤竟是那最为凶狠残暴的暴汉“剑蛊”屠凌心。胡媚儿害怕之下想起卢云已死这帮妖魔鬼怪却都冒出来了忍不住放声大哭。 咚、咚、咚正于此时对岸鼓声隆隆掩住了胡媚儿的哭泣鼓声忽起崖边众女惊疑不定凝目看去峡谷对面竟有一个身影缓缓行来。 火神祝融貌如天仙那人影身穿白衣雾气飘渺中让人倍感惊怕脚下无数人众给他踩过却无一人不适更无人出怨言。金凌霜见了那白影霎时单膝跪地双手高托玉玺一旁屠凌心也已跪在地下自将那婴儿举在头上。 那白衣人踏上了峭壁他不见喜怒目光挪移间取过了玉玺跟着展开一道黄榜金凌霜从怀中取出印泥高举过顶那白衣人将玉玺沾上了红泥便往黄榜重重盖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行大统再复皇位钦此。” 白衣人口唇轻动含笑望向胡媚儿跟着从怀中取出一道令牌扔了过去。令牌坠到了裙摆上泪眼朦胧中那令牌上书篆体见是“正统王朝之令”六个大字。 胡媚儿呆呆坐着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便在此刻嘶地一声上身衣衫尽裂胸脯椒乳已然**猛然间右臂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阵阵烙印焦味扑鼻而来胡媚儿已然倒卧在地神智未失前的最后一句话却是那白衣人的一阵安慰。 “欢迎你为我镇国铁卫一员从此戮力为国共效皇命。” 第八章 放逐 上苍啊! 从断桥上坠下想死的卢云没有死他坠到了大水之中。轰隆隆的急流激荡卢云在水中翻滚他全身乏力直向一座大石撞去无力闪避之下碰地一响后背正正撞上大石只痛得他眼冒金星奈何冷水浸入口鼻却又让他胸恶烦躁正要窒息间大浪打来身子飞上半空卢云眼里看得明白自己正在怒涛中翻滚白浪滔滔无止无尽白水河绵延数百里不知要将自己卷到何处卢云终于害怕起来哭叫道:“救命啊!” 话声未毕身子又已坠入了水中急流湍湍将他拉向无边苦海。 水势越来越快身子越来越沉沦一里又一里忽尔光明忽尔黑暗须臾地上须臾地底猛然间身边冒出一座巨大岩石真正濒临死亡时求生之欲竟是如此激昂他自知生死全在一举当即左手挥出往岩石抓去霎时惨叫一声大水灌入喉咙那岩上尖刺也已戳入了掌心这疼痛激卢云的内力登也动“无绝心法”突生黏劲卢云疯狂使劲抗拒了无边急流浑身湿软中终于攀滚上岩。 这里是哪儿?地狱么?天堂么? 极目所望三面全是大水面前凌空自己居然孤身处在一座巨瀑之上。脚下惊心动魄竟在瀑布边缘看那巨瀑不知几百丈高水气弥漫望不见底。卢云满心愕然再次惨叫起来只是耳中轰隆巨响又将他的叫声掩去。 卢云脚踩圆桌大小的孤岩惊怕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哭。正哭叫呐喊间忽然有人来了。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冲向瀑布边缘眼里看得明白那不是什么救星而是自己的生死强敌萨魔卢云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要不要救他眼见萨魔便要冲到大石边已在五尺那妖魔拼命挥手似要自己救他倘若忍心不拉这恶徒旋即便要坠下巨瀑。 五尺、四尺、三尺、两尺卢云忽然趴倒岩上奋力伸手右手探拉嘿地一声大叫已然抓住了萨魔的臂膀两人同声怒喊大牛飞天而起滚落了岩石之上。 极恶之徒与仁慈使者同来地狱边缘二人相互凝视相距三尺不到四只腿都在软俱在水雾里喘歇。卢云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救这凶徒也许是场面太过骇人自己孤身一人心里实在太怕。他眼望萨魔正要说话忽然那恶徒目露凶光看他反覆打量脚下跟着抬眼起来恶狠狠地回望自己嘴角更现出狞笑。 卢云醒悟过来想道:“我这傻子这大石头不过圆桌大小怎能容得下两条大汉他要推我下去。”果然萨魔狂叫一声拐子直向自己打来卢云又惊又怒:“忘恩负义!卑鄙无耻!”提膝挑掌便以无双连拳招架一个九尺身高一个八尺二寸两条大汉一路从桥上打到崖下直至生死关头仍在相互扭咬。只是卢云肋骨断折萨魔胸口也被刺出血洞两人各有伤势内力微弱打得虽然凶狠却不见什么惊天动地的绝招只如疯汉般扭打。 扭动滚打一会儿萨魔脑袋泡在水里啊啊呼救一会儿卢云悬挂瀑布之外哀哀啼哭两人各以凶狠招式啮咬对方正杀得满心恨仇忽然之间远处传来轰隆隆地巨响二人相互扭打却不约而同地停下手来两条怒汉面向远方只见天边白浪汹涌一道高达丈许的水线如同高墙直向瀑布边缘汹涌冲撞! 两人啊啊大叫都是慌得哭了霎时一同向前趴倒各自紧抱岩石轰地大水冲来口鼻都被淹没水势奇高劲力强暴两人全身都被淹没各以十指之力紧抓岩石仿佛身遭苦刑。卢云口鼻淹没想哭都无法流泪萨魔恨得心火暴涨却也骂不出口半盏茶时分已过那水反而涨得更高分毫不见消退卢云泡在水下吸不到气心肺几欲炸裂他紧紧挨着萨魔那丑牛的肩膀也在晃动想来也快死了卢云咬碎银牙忽地左手牢牢抓住岩石右手抱住萨魔的腿弯跟着身子靠了过去用牙齿咬了咬他。 二人近在咫尺身子都泡在水下各被巨浪冲刷卢云眯眼望向萨魔连连向上仰示意他起身透气那妖怪愚昧如冢居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卢云几欲昏晕虽说多读圣贤书心中仍是千百遍地诅咒他他无法呼吸只拼命用肩膀去顶。终于萨魔醒悟了他缓缓起身靠着卢云死力抱住他的小腿这才没给冲下瀑布。 萨魔小腿抖动好似呼吸得爽快了可这无耻妖物自己吸饱了气却不蹲身下来。此时卢云赌注已下倘若萨魔自私凉薄只顾自己透气卢云必然被水淹死只是他一旦死了那萨魔必也随之灭顶卢云见他透气透得爽快了却始终不蹲身下来可怜自己双手挣扎肺中已要没气了又过小半刻终于油尽灯枯脑中渐渐空白终于断气。 忽然身子破水而出竟给人高高举起卢云哇啊一声大叫霎时狠狠吸入一口凉气他眼泪鼻涕直流呛咳不断虽说大水通天高但萨魔身高手长一旦举起自己的身子还是能让他吸到气。卢云又哭又笑更多的是拼命呼吸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愉悦间忽地惊觉萨魔身子微微颤抖想来要死了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跟着沉入水里却又把萨魔托了上去。 如此反覆不休大水长达一个时辰之久终于消退了。两个生死强敌喝了满肚子水各自倒在石头上极善之徒与极恶之徒身子紧紧相挨如同两条丧家之犬。地狱边缘没有是非黑白自私卑劣者必死择善固执者必死。要活下来便要越善恶是非。 天色渐渐黑沈明月当空四下夜枭哭喊两岸悲猿呼鸣两人仍无气力爬起只是肩挨着肩各以一只脚悬在石台外一手抓着尖石。都在休养气力。 正睡间陡然萨魔睡梦间一个翻身手肘正正打来击中卢云门面当场打得鼻血长流看这恶汉好生凶霸便在石台上也如此嚣张卢云大怒之下膝盖便是一顶重重撞上萨魔的腰子。两人大吼一声各自翻身跳起便又开始第二回合厮杀。 二人胡乱揪扭不时拿着石块乱砸乱打只是双方体力未复打起来不免有气无力打到后来更感腹饥两人做了最后一回扭扑便各自停手下来。彼此占据岩石一角相互蹲坐瞪视如同狂犬。 卢云饥饿不堪肋骨疼痛又恨又悲不由怒骂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和你这疯狗一起坠入地狱?”他手指上天狂吼道:“老天爷!你瞎了眼么?你好可恨!”他喊得声嘶力竭老天固然无言连那萨魔也懒得答理自己只低头垂不住喘息。 眼看萨魔胸口伤势沉重被剑芒戳出的血洞深达寸许想来比自己伤得更重。卢云哈哈大笑手指萨魔喝道:“恶人!你终于伏法了吧!”萨魔呼吸间咻咻作响想来那伤直达肺叶想到此人奸杀妇女无恶不作卢云越听越是快意这人死前折磨越多老天越是开眼。当下笑眯眯地望着强敌口中嘻嘻哈哈竟也如同疯癫。 正僵持间忽见一道金光飘来卢云咦了一声凝目去瞧却是条半死不活的怪鱼登时狂喜呼喊:“天降甘霖!”那萨魔也虎视眈眈两人各据一角互相抓住对方的肩头都等着扑倒抓鱼。 那鱼飘流快来到了河水中央忽然朝左方飘动却是向卢云这边流来萨魔又惊又羡口中出怒号卢云右拳作势欲挥左手一捞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怪鱼抄入手中他见那鱼一尺来长颇为巨大当足撑上几日当即张口痛咬鱼肉肥嫩油脂饱满吃入肚里更是暖烘烘地想来还能强身补体。卢云吃得欢畅萨魔自是惊怒交加当下伸手抢夺只是他身上伤重血流过多两手一同力却被卢云单手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鱼肉吃到别人嘴里吞落肚的却只剩满口馋涎。 那鱼颇为巨大卢云独个人吃不完只是这鱼既入御膳珍馐之列便要保藏留待明日早午晚三餐之用当即将大鱼抱入怀里哈哈笑道:“上苍眷顾得享美食。今夜当有好眠。”萨魔又痛又恨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吃饱便睡这便是地狱旅程的第一夜看那萨魔身上伤重卢云自也不怕他偷袭当下倒在石头上大手大脚地横睡着萨魔几次出手抢夺鱼肉但他身上伤重体力逐渐虚弱每回都给卢云夹头夹脑地打了一顿看那妖魔一世嚣张此刻却敢怒不敢言只能缩在石台上苦苦支撑。卢云哈哈大笑一来满心激愤二来疲累已极也没心思想什么明日之事迷迷糊糊间已然酣眠。 睡至中夜仿佛返回了京城正受着心上人的照拂他嘴角含笑自是睡得酣快正要翻身手指一阵冰冷泡到了水里跟着一股旋力拉来险些把他扯了下去卢云惊醒过来再次见到了地狱般的巨瀑。 悬空巨瀑倾泻而下夜色中水气漫天映出一片昏黄月影竟是十分迷蒙。卢云愕然中出苦笑他抱头蹲地撇眼身旁那萨魔紧挨着自己也已熟睡看这人伤势沉重呼吸间咻咻哮喘夹在轰然水声中让人不自觉地烦乱。 卢云捞了一把冰水抹了抹脸转头朝岸上看去只见两岸离此处各有一里水势倾倒江面浩大水流自是湍急无比此时管他什么帝王将相王图霸业只要能去到岸上倒在草地里睡觉那便是金榜题名般的喜乐了。卢云忽奇想:“搞不好可以游过去。”他侧过上身浸泡水中猛然间一股强力旋到险些把自己卷了下去。看这水势如此湍急数万斤大水从高处冲下力道之大远非世间任何高手的掌力可比卢云惨然摇头想道:“这儿离岸上这般远水势又强我是过不去的。”他呆呆看了良久想要冒险下水尝试却又不敢一时只能远望岸上心中烦闷异常。 他目望江中忽见十余丈外另有一处巨石形若孤岛约莫二三十尺见方地势宽敞更妙的是那儿岩石高耸尚比此地高了许多。卢云想起昨日大水汹涌冲下的惨状自知若要活命定得设法过去那座孤岛。再看两地相距十丈或有机会可以横渡。 正看间耳边传来一声牛吼那萨魔梦得咬牙切齿八成又在吃人了。卢云摇了摇头忖道:“这世上坏人何其之多安道京、罗摩什、卓凌昭都是坏人却没人坏得过这个家伙。” 人世间强生弱死强是弱非自己不知见证了多少回这萨魔强*奸民女杀生无数更是没有半分道理可言的极恶凶徒。孟子称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可坏得像这样的人实在少见。卢云摇头叹息:“世上怎会有这种人呢?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安道京坏是因为见利忘义罗摩什坏是因为贪慕虚名可这只妖魔毫无人性却又是什么道理?莫非他是天生的坏人么?”撇眼去看只见萨魔手捂胸口虽在睡梦中兀自身子蜷缩想来他肺叶破洞一呼一吸间必定痛苦异常。想来天道轮回老天爷正在折磨这个恶人。卢云微微苦笑抚摸自己疼痛的肋骨倘若真有什么天道他卢云又干了什么坏事却要给这般折腾?没道理上天根本没道理。卢云苦笑抚面怔怔望着萨魔正看间忽地咦了一声只见萨魔的内衫上绣着一只小小鸟儿却是小时候妈妈买过的黄鸟内衫。卢云微微一笑心道:“这衣衫是穷人家穿的这妖魔有钱得紧可太也不讲究衣着了。”他望着那小小鸟儿耳里听着萨魔痛苦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间想起了妈妈眼泪竟已盈眶。 天生万物难道真是要让大家相互残杀?看自己多读圣贤书方才桥上一场大战只因给逼急了竟又走上了卓凌昭的老路杀了多少人?卢云眼望萨魔满心茫然中不由叹了口气。倘若自己仍在尘世一有机会杀死这人决计放他不过可现下两人孤守苦岛竟然成了天牢难友。他望着那条鱼肉怔怔不语。 该怎么做? 卢云微微苦笑当下也不再多想伸手摇了摇萨魔的手臂喊道:“喂!给你吃鱼。” 萨魔给摇了半晌忽地虎吼一声这才醒了过来他睁眼望着卢云眼神兀自凶狠。卢云拿着鱼肉左右晃动慌道:“给你吃鱼给你吃鱼。不要再打了。”这萨魔是蒙古人也不知是否通晓汉话但鱼肉滋味鲜美总晓得去吃吧?卢云知道这家伙自私凉薄倒也不敢整条给他吃当下站起身来撕下一块鱼肉张嘴啊道:“来先给你吃一块。” 萨魔哼了一声别开头去模样很是不屑想来不食嗟来食。卢云笑道:“你有骨气那我扔下水了。”萨魔又哼了一声这回张开血盆大口蹲坐地下如恶犬般让自己来喂。 卢云苦中作乐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拿着鱼肉送到了萨魔嘴边道:“来给你吃慢慢嚼…”话声未毕一阵剧痛传入手骨竟是大声惨叫起来卢云急着拉出左手只因那本已受伤的左掌竟给萨魔齐腕咬住! 卢云痛得眼花撩乱眼泪鼻涕直流哭道:“放开我!放开我!”那萨魔却满面得意眼中凶光乍现看他上下排牙齿力竟要把卢云的手齐腕咬断卢云大怒之下正要举掌朝萨魔脑门打去忽然之间左手摸到了什么不由自主间竟是一阵错愕。 难怪……难怪这人只会吼叫原来如此…… 萨魔先前被卢云毒打早已恨之入骨好容易得到良机自要将他的左手咬碎上下排牙齿待要加力咬下突听一声叹息跟着脑门一阵温暖竟有人抚摸着自己的头顶。 萨魔不知咬过多少人一咬之下耳里便听大声哭喊再不便是咒骂不休却没听过有人被咬出叹息声萨魔满心诧异忍不住仰起头来凝视眼前的男子。 月光映照只见那人目光悲悯正自低头望向自己。 “萨魔你没有舌头?” 萨魔不会说话卢云与此人交手无数次却只听过这人的吼叫从未听他说过一句人话。原来他根本没有舌头。两人目光相接萨魔讶异之中大嘴不由自主地张了开来。卢云把左手抽了出来蹲在地下柔声问道:“是谁割掉你的舌头?”眼看卢云的目光带着怜悯。萨魔忽地狂吼一声只低下头去并未回话。卢云拿起了鱼肉送到了萨魔口中喂着他吃了左手骨虽然疼痛但不知为何他也不再害怕只是一块又一块喂着。那萨魔茫然间也只是张口吃着。月光映照巨瀑湍湍急流中两人一个喂一个吃都是默默无语。 吃过鱼肉两人敌意减褪不少卢云便道:“你受伤不轻让我瞧瞧你的胸膛。”萨魔吐了口脓痰出来差点射中脸颊。卢云骂道:“嘿嘿嘿你吃了半条鱼不过要看看你的伤却小气什么?”眼看萨魔不理不睬卢云双手一拍故做惊喜状:“我晓得了原来你是个姑娘。所以怕我瞧。”说着眯眼望着萨魔叹道:“萨魔姑娘。晚生有礼了。” 萨魔大怒欲狂霎时暴吼一声自行拉开衣衫露出雄壮无比的胸膛。卢云哈哈一笑看来请将不如激将连对妖怪也是一般。 衣衫拉起眼里看得明白只见剑芒刺出的血洞深达数寸伤势竟是不轻若非萨魔功力深厚身体又极为强壮恐怕早已死了。卢云沉吟不语自知此地没有药石伤势若要愈合恐怕难上加难他叹了口气凝目再看嘴角却是僵住了。只见萨魔背上胸前满布无数细小伤痕已成淡红之色想来是幼年时受过的伤或鞭打或火烫却不知是什么人做的。 原来如此……孟子说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可一个人若给割去了舌头毒打得遍体鳞伤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一定会仇恨所有的人举凡两脚走的一定都要杀死他们、吃掉他们。这就是萨魔。 卢云垂泪不语只因这世间已然歪了、不正了不知从哪一刻起规矩破灭道理不再人性仅有的一点良善已被彼此的恨意所淹没然后彻底歪斜。 ※※※ 经过此夜无言的对谈卢云便也不再毒打萨魔心下时时留意便是在寻找逃离的道路。岩石便仅几尺见方两人要不背靠着背要不紧紧挨着睡觉只是卢云心里明白那萨魔绝非一般坏人要是起疯来必会把自己抓来吃掉倒也不能掉以轻心。 石头上度日如年不过三日过后两人便已困顿不堪。阳光曝晒虽在冬日之中兀自十分烤面夜间风寒更如刀割不过数日已感生不如死天幸自己怀中还带着卓凌昭遗下的剑经白日里给阳光晒烤夜间便生磷光卢云便趁机推敲武学倒也能自得其乐。 那萨魔却没这般好运了他胸口重伤迟迟不能愈合慢慢便已生了脓疮卢云知道伤口化脓最是致命当下大著胆子几次以尖石替他刮疗痛得他嘶声惨叫却仍于事无补。 到得第五日夜间听那妖魔飕飕喘息如扯风箱白日里黝黑大脸逐渐惨白渐渐连吼声也不出了卢云心下明白萨魔数日内必死无疑。 当日与他激战恨不得将他砍成两截如今却要眼睁睁看他一寸寸地苦熬至死自己却无法相救等这人死后这天地间就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了。卢云茫然垂泪才知眨眼间的义愤填膺是何等的薄弱。那萨魔却蛮不在乎。这狂徒虽然自知将死仍是十分睥睨神气望向自己的眼神更满带不屑想来必在嘲笑自己是个胆怯懦夫。 他大概不怕死吧……那么自己呢?卢云望着天边的乌云自知这两日大雨将至他低头苦笑从腰囊里取出那块手帕亲吻着里头的丝。 也好快下雨了干脆一起解脱吧那也是个了局。 第二日正午开始雨势连绵不绝接连下了几个时辰卢云反正要死也懒得理会多活一刻算一刻这日中午抓了一条死鱼吃了眼看水势越涨越高自知大水再来自己必死无疑。刚坠入急流的那一日靠着萨魔与自己联手两人才得以撑过难关现下萨魔重伤垂危自顾不暇看那水势涨起两人都要一起毕命。 大雨哗啦啦地直落水势越来越高卢云看了看脚下的巨瀑不知摔下去是什么滋味几千万吨的大水压在身上不知死前会不会很痛?卢云心头毛他望向杳无人烟的对岸张口叫道:“喂!有人吗?”瀑布水声虽响但他内力深厚叫声还是远远传了出去只是良久良久直到嗓子喊哑都不见有人过来。看来此地太过荒凉绝不可能有人过来。 卢云叹息不已转头再望十丈外的孤岛看那儿地势高复又宽敞若能飞渡过去当是长久之计。只是瀑布之旁水势实在惊人自己绝不能下水唯一的机会便是跳过去。 水势越涨卢云心意已决便向萨魔道:“老兄我要赌一把我如果死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萨魔虽然伤重无力听了说话兀自睁着双眼一脸惊奇卢云挥了挥手道:“再见。那里有鱼饿了自己吃。”说着说忍不住哈哈笑了。他眼望雄壮无匹的急流自知每步都是生死玄关他提起真气往后退了三尺眼看退无可退猛地狂吼一声奋力跳出。 一丈、两丈、三丈、四丈、五丈、六丈不行了开始下坠霎时扑通一声坠入了急流之中胸口像是被狂牛撞上大水扑上来了那不是冲而是扑、是撞、是顶、是压那股力道太强太猛……直似一堵墙压上来让自己全然无法动弹。身子立时被冲了回来。 水力推挤身子每一寸都在承受万斤之力卢云自知要死心有不甘连连挣扎之中忽地想到了顾倩兮霎时血气上涌双目圆睁按着剑芒的运气之法狠狠向前劈出一掌。 猛然间掌力激起一股水流面前的大水在这一刹那分开了居然看到了阳光。卢云大吃一惊万没料到剑芒神技竟能化于掌力惊愕之中还来不及思索那水波合拢又把自己冲到瀑布边缘。将死之际忽然手腕一紧竟给一只大手牢牢抓住跟着啪地一声自己已然破水而出滚回了石上。却是萨魔把自己拉上来了。 眼看萨魔使力太过已是气喘不休无力动弹卢云心中感激当下替他点穴按摩略略消弭痛楚。他一边替萨魔止痛心中却暗自喜悦方才那剑芒破水穿出打开了一条生路。倘若自己能练成卓凌昭那开天辟地般的内力或能分江裂水扭转乾坤。 可怜剑芒虽强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午后雨势越大两人都**的看那河水一寸寸高涨今晚无论如何都是一场硬仗要不被淹死要不被冲到瀑布之下。卢云眼望那万丈深渊也似的巨瀑自知若要摔将下去不免给亿万斤水柱压入瀑布底部永世不见天日想想还不如活活撞死在这石头上那还来得干脆。 反正横竖是个死也不必再想什么卢云喂过萨魔鱼肉便也卧倒歇息。傍晚时分身子一阵冰冷卢云醒了过来只见水势已到脚边。石面越小可供站立之处越少卢云转头去看萨魔这妖魔定力十分过人将死之际却只盘膝打坐似在固本培元。卢云却没这般好定力他满心焦虑只不住测量水势只觉每过一刻钟那水便上涨数寸料来一个时辰过后必有大水冲下。 果不其然未至午夜时分听得远处轰隆隆地巨响不绝于耳转瞬间水势暴涨已至腰间那大石紧余一小块停脚之处其余全给急流覆灭卢云与萨魔各自提起脚跟背靠着背情况大为紧迫。卢云咬牙忍泪心道:“倩兮、倩兮我要死掉了你现下在做什么?” 大水越涨越高已无法两人站立两人转过身来面对着面各以单脚站立。卢云面露苦笑眼望萨魔此刻若要多活一时片刻只有把身旁同伴推入水中否则万难活命。卢云心道:“我该怎么办?把他推下去么?”心念才动萨魔已然抢先动手他一把抓住卢云将他高举过肩。 卢云叹了口气他望向万丈深渊那大水瀑有若鬼门随时会吃掉自己。心中虽然害怕但此刻又能如何?就算打死萨魔顷刻间大水再涨还不一样要死又何必争什么? 算了就这样。仰望夜空看看这三十二载的总结是什么? 今夜云深雾锁四下一片迷茫。就这样。 卢云泪水滚落哈哈大笑起来。 霎时间身子飞了出去卢云闭目大笑飞啊飞啊身子开始下坠万斤水力即将压扁自己把他送入地狱。 砰地一声背后传来一阵疼痛身子赫然停下了。卢云大为诧异不知生了什么事赶忙张开双眼去看。 滚滚急流中自己倒在一处孤岩上正是先前竭力过来而不可得的那处岩岛! 他飞过了十丈距离被扔到这处孤岛了。萨魔把他扔过来了! 卢云啊啊抖怔怔望向十丈外的牢友。赫然之间他尖叫起来只见狂涛冲来已将瀑布旁的萨魔包围巨岩上仅余小小的方寸之地站立。卢云惊慌喊叫:“跳过来!快!快!”他趴在孤岛边缘拼命伸手向前就盼奇迹出现十丈外的萨魔能够一举飞渡滚滚大浪。白浪扑天而来生死已在一线卢云哭叫道:“快点来!这里很大啊!晚上睡觉可以翻身啊!” 听着卢云的悲哭萨魔报以一笑。水势越来越高连最后一寸立足之地也要被淹没了萨魔仰望夜空对这个害人也害己的大尘世他没有分毫的眷恋。猛然间大水将至已在面前萨魔双手张开哈哈大笑起来他双足力蹬翻空后仰身子在瀑布上旋过了弧影霎时直直坠入了巨瀑之下。卢云放声大哭连连尖叫:“不要死啊!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啊!” 萨魔救了他却也抛弃了他让他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奋战下去。 萨魔死掉了天地之间只余自己孤身一人。卢云呆呆地坐着不停地哭泣。四周一片黑暗剩下来陪伴自己的只有无尽孤独以及永无止尽的汹涌怒涛。 一直哭一直叫……流浪、落寞、孤独、潦倒全部痛苦加总之后得回了两个字。 流放…… 河水还在高涨似要淹没世间一切眼望天边一道道滔天大浪冲来直达丈许之高淹到了膝盖卢云哭叫着:“带我回家带我回家……”滚滚急流回应着他似要把他冲下瀑布把他的尸带回北京。卢云紧抱尖石不住抖哭泣。他仰望夜空忽然间他的两眼张得大大的再也闭不起来。 水雾盘旋夜空里有很亮的飞影那显得圣白的影子在头顶飞翔旋绕像是死去的狱友回来看他告诉他那独自受苦的难友一句话。 人间的善恶是非仅在一线间。 懂了……我懂了……卢云泪如雨下连连颔。 宽恕、怜悯、慈悲……在这浊浊尘世中他已经找到了自己追求的道。 慢慢收止了泪水卢云拿起尖石神态沉默静静在孤岛的岩石上划下印记第一道印记刻画出来也开始了第一天孤单的旅程。 百丈巨瀑倾泻而下天地一片黑沈流放天涯的孤臣孽子双掌向天深深吸了口气。 “啊呀呀!正道啊!” 万里惊涛中水浪分开孤岛里亮起了绝世光华。这也是南瞻部洲里最光亮的地方。 第九章 魁星战五关 “许久许久之……之……哈……”嗤地一声一名小童打了个响亮喷嚏他抹去鼻水又道:“这后院住了个恶鬼……” 雪花纷飞洒在连绵不尽的大庄院里两丈来高的围墙上堆着厚重雪块寒冰霜雪层层叠叠望来好似白头的巨人。只见墙边生着火堆五名孩童围火取暖四男一女约莫**岁年纪。看他们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袄服饰颇为华丽想来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那鬼啊……他没有脸没有舌也没有双手他是个干干瘦瘦的骷髅头……” 一名小童正说着鬼故事他举高两手至肩做阴森厉鬼状口中吱吱作态惊吓听众。几名孩子寒毛直竖却又聚精会神就怕错过了一点半点。却见火堆旁另躺了个男孩身上铺着毛毯好似睡熟了。 那小童见同伴神情专注都在聆听自己说话一时大感得意。又听他道: “那鬼整年住在井里好寂寞、好孤单于是每到深夜时分月亮出来的时候他就这样哭喊着儿子啊……儿子啊……你下来陪我啊……” 耳听那说故事的孩子叫得凄惨几名小童都是为之一惊。却听一名小女孩儿呸了一声骂道:“胡正堂听你胡说八道!那鬼不是没舌头么怎又会说话了?” 那胡正堂一脸尴尬撇眼朝火堆看去只见红艳火光照来一名小女孩儿撅着嘴儿呼着热气严冬寒风吹来将她的粉颊冻得红烫烫地。看她年岁虽小鼻梁却极为挺直两只辫子乌黑油亮与白雪般的细嫩肤色一相对照虽只**岁年纪便已出落得十分美貌可人。 胡正堂满脸火烫不知如何圆谎他咳了几声道:“鬼又不是人不靠舌头也能说话。”那小女孩儿哦了一声道:“听你信口胡诌你见过鬼么?”几名孩子听了这话登时议论纷纷都朝胡正堂望来都在等待他回话。那胡正堂丢不起这个脸也是下不了台只能一拍胸脯大声道:“怎么没见过?三岁就瞧过了!”众童闻言都有惊叹之意那胡正堂更是得意洋洋更要大声说嘴却听那小女孩儿冷冷地道:“一派胡言。这世上压根儿就没鬼你要三岁就见过赶紧找一只出来给本小姐瞧瞧。” 那说故事的男童姓胡双名正堂父亲乃是朝廷官员家教一向森严。好容易腊月将至学堂夫子启程返乡过节胡正堂这才蒙双亲恩准前来同窗好友家中过夜本想众童群聚院中烤火游嬉必有一番乐子没想小美人儿一本正经凡事都冲着他来自是让他恨得牙痒痒的。 胡正堂见众孩童目光一瞬不瞬都在等着自己回答一名鼻涕孩童更是叫道:“是啊!正哥哥快抓一只鬼出来大家都想看哪!”胡正堂一脸慌张不知如何应付当下先学着大人模样仰天三笑:“哈!哈!哈!”那胡正堂在双亲面前十分乖巧私底下却爱学武师伴当的言语平日专来江湖人物那一套众童见他模样神气更是敬服哪知胡正堂的小脑袋一片空白拼命思索只想找个法子蒙混过去那小女孩儿识破他的阴谋登时笑了道:“算了饶过你吧。大家再来玩儿。”正要取出布娃娃来玩却听胡正堂喊道:“谁要你饶!你……你听了!你既然敢说这世上无鬼不如咱俩打个赌看看有无魔鬼敢不敢!”也是丢不起人当下便做出赌约盼来讨回一城。一旁孩童登感兴奋纷纷拍手叫好。 同伴满嘴挑衅那小女孩儿将门虎女生性豪迈胆大自也不来怕当下叉起了腰扬眉道:“有什么不敢?谁怕谁!你划下道来怎么赌?”胡正堂冷冷一笑道: “怎么赌?当然是捉鬼!一会儿少爷入院抓鬼我要没从井里拖出一只我就……我就……”他连着两个“我就”忽地面色惨澹居然不知如何接口。 看这世上鬼神都在庙里一时半刻间哪能找出一只半只?那小女孩儿嘻嘻一笑:“你就怎么?快说啊!”胡正堂喃喃地道:“我就……我就……”他坠入自己的陷阱只感头皮麻嘴角苦忽然灵机一动拿出了绝招朗声大喊:“我要捉不到鬼我就当场脱光衣裳在这院里走上三圈怎么样!”众童听他说得神气大胆自是拍手欢呼雀跃无比。 胡正堂气喘吁吁双手高举做胜利状得意了好一会儿便冷冷望向那小女孩儿道:“华妹啊我已经做了赌约愿赌服输谁输谁脱脱还要脱得光溜溜你敢不敢啊?” 那小女孩儿本想与他对赌银两童玩两不惧哪知罚约竟然下流至此。她虽然胆大却不是笨孩子一见几名男童目光不善当下别开了头娇叱道:“无耻!我不玩。” 胡正堂早已料到她不敢答应当下暗暗松了口气道:“不过就是脱件衣衫你怕什么?瞧我现下就脱给你瞄瞄!”说着便往自己裤带扯去小女孩儿呸了一声双手遮脸把头别开了。胡正堂打蛇随棍上冷笑便道:“华妹你既然不敢赌那便开口道歉我胡正堂是你随便损得么?”小女孩儿对他的喝问置若恍闻只哼了一声别开脸面。 胡正堂知道自己大获全胜当下学着爹爹的模样仰天大笑起来。大声道:“胆小婆娘!回家找娘亲喝奶吧!”说着几名孩子起哄纷纷叫道:“胆小鬼!开口道歉!开口道歉!” 小女孩儿给众童出言相激自是又恼又气慌张之下急忙去搬救兵自对一名男孩唤道:“阿秀!他们欺侮我!阿秀!”她唤了两声只见那阿秀缩在火堆旁自管呼呼大睡。看他卷着毛毯儿好似冬眠一般。小女孩儿抓了雪块便往火堆旁扔去闷响传过正正打在那阿秀头上。雪块绷开洒得满脸哪知那男童真似昏晕一般仍无知觉。 “死相。”那小女孩儿有些着急了喃喃哭骂。 几名孩童相顾莞尔胡正堂嘻嘻直笑:“华妹啊我娘每回骂我爹也总是说这两个字呢。”另名孩子学着那小女孩儿的腔调吱吱尖叫:“死相!” 那小女孩儿听他们言语粗俗只气得脸色惨白那胡正堂牙尖嘴利仍不放她过去只戟指冷笑说道:“小妮子别想相好的会帮你你要真带种那便定下赌约要不便开口道歉否则我明日便上大街说去要全北京都知道你伍崇华是天生的胆小鬼!怎么样?” 那小女孩儿气往上冲喝道:“你敢?”胡正堂笑了笑道:“有什么不敢?”当即双手箍嘴圈呼道:“北京街坊老小听了!伍家大小姐羞羞脸……没种……是天生的胆小鬼!”他人机灵口才佳损起人来词藻丰富全是大人那套羞辱把戏。 那小女孩儿大怒欲狂随手抓起脚旁的枯枝狠命便往那胡正堂戳去。那孩子斜身避开做了个鬼脸笑道:“打不到!胆小鬼打不到!”说着吐舌摆臀更是着意欺侮。 那小女孩沉下气来看她左手捏着剑诀却是隐隐有着武功底子。她看准方位霍地出手抽打啪地一声胡正堂臀上竟被狠狠抽了一记火辣辣地十分疼痛。胡正堂惊怒交加随手抓起雪块便往那女孩儿砸去骂道:“贱婆娘偷袭暗算卑鄙无耻! 不守妇道!” 那小女孩儿听他骂得难听目光满蕴怒火她沉下俏脸学着爹爹的狠模样压低了嫩嗓子粗声道:“胡正堂你这般欺侮我我不会饶你的。”那胡正堂哈哈大笑: “谁不饶谁呀!我好好地说故事你这疯婆硬来打岔活该给我取笑活该!胆小鬼活该……”几名孩童排做一列学着他的模样舞蹈摆臀只在加倍戏弄。 那女孩儿将门虎女一旦动了真怒一心只要对方流血对无聊叫骂一概不睬。突见她半空一个旋身手中枯枝飞快送出这回不再容情那枯枝方位精准竟是朝胡正堂眼珠而去。几名小童见状无不大惊失色纷纷喊道:“快住手了!” 眼看便要刺中眼珠惹出大祸忽然一只手探了过来将那女孩儿的枯枝抓个正着众人转头急看出手的正是方才睡得昏死的那名男童阿秀。 那阿秀双手叉腰怒目圆睁看他身穿绿袄虽只是个孩子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头上系了条红带带上缝了块方方正正的美玉正正遮住了额头。他面有愠色沉声道:“干什么!干什么!我才睡了一会儿你们打打杀杀地干什么?”看他疾言厉色地数说其余几名小童却是肃然静听并无一人反驳足见这孩子身分不同当是众孩童的领袖头目。 那阿秀狠狠喝骂一顿又往众孩童瞪去斥道:“到我家来玩就要守我家的规矩是谁先作怪的?”众孩童手指华妹喊道:“是她先打人的。” 那华妹急急摇手道:“不对……不是这样……”还未出言反驳却听阿秀啧了一声凑手抢过枯枝随手折断了骂道:“华妹你明明有武功底子出手怎没半点分寸?” 那华妹给数落一阵眼眶竟是红了。阿秀不察兀自脸泛怒火又道:“我好心邀大家来家里玩儿你却出手欺侮我的客人你对得起我吗?你要刺瞎了胡正堂一会儿人家爹爹找上我家来你又想我给爹娘活活打死么?”说着狠狠往华妹瞪去喝道: “去给人家道歉了。”那华妹用力别开了头神色极其倔强却是不依。阿秀喝道: “还不去!” 华妹眼中珠泪欲垂已在勉力强忍忽给阿秀这么一吼再也忍不住泪水竟低声呜噎起来。一旁小童们哈哈笑道:“胆小鬼哭了!胆小鬼哭了!”说着手舞足蹈又来取笑。 阿秀见小女孩儿泪洒当场不由有些诧异这华妹天性强悍向来少哭若非心里受了委屈绝不会当众哭泣想来其中必有内情正要询问华妹已咬住下唇狠狠推开众人便要足飞奔阿秀反手将她拉住温言道:“别哭究竟怎么回事跟秀哥哥说了好不好?” 华妹忍着泪只是抽抽噎噎实在无法言语眼看旁边几名小童兀自指点嘻笑阿秀一拳便往身旁小童脑门打去喝道:“闭嘴!”说着随手揪住其中一个流鼻涕的喝道:“阿元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那阿元适才陪着欺侮华妹此时给老大抓住了自是胆战心惊当下挂着两条鼻涕干笑道:“方才秀哥睡觉时那胡正堂在说鬼故事华妹打断了他两人便吵起来了……”阿秀懒洋洋地听着又道:“再来呢?” 那小童干笑道:“后来胡正堂要和她打赌华妹不肯大家都笑她胆小鬼这就打起来了……”阿秀哦了一声道:“华妹一向很大胆啊什么时候不敢赌了。你们赌啥呀?” 一名男童嘻嘻笑道:“谁输了谁脱光衣服……” 阿秀听得赌约如此忍不住面色惨白霎时纵身跳起暴喝道:“胡正堂!你当我家是什么地方了?给我滚过来!”那胡正堂便是说故事的小童此时早溜得不知去向阿秀大喊大叫推开众童便要去找胡正堂忽见华妹背转身子竟要走了。阿秀赶忙将她拉住慌道:“华妹对不住是我不好没先听你说分明快别生气了好么?” 那华妹紧泯下唇只是忍泪摇头道:“我要回家跟爹爹说。”那阿秀惶恐起来众小童设下圈套要将人家女儿剥光地方又是在自个儿家里这等事传扬出去恐怕自己会被打断一条腿他原本模样威风此时大感惶恐慌道:“求求你可千万别找伍伯伯我爹娘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这样吧一会儿我去厨房里拿些吃喝的孝敬您绝不贪睡好么?” 华妹见阿秀陪足了笑脸怒气消减了许多只是要这样放他过去未免不甘仍摇头道:“你方才那般数落我我可吞不了这口气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听得此言虽在大寒冬日那阿秀还是流了一身冷汗忙道:“行上回我答应帮你买糖葫芦明儿个便给你买去。” 华妹听他推托立时掉转身子啜泣道:“耍赖我要回家找哥哥说你们欺侮我。”阿秀惊道:“别!别!你那崇卿哥哥怪物也似他会打死我的!”一旁几名孩童想起那高壮无比的身影一个个面带惊恐纷纷出言道歉。华妹其实气早已消解了她装作十分悲切兀自哭道:“好……只要你依我一件事我一个字儿都不说好不好……” 阿秀苦着脸垂着手低头道:“你要什么说吧。” 华妹嘻嘻一笑泪水一不见踪影她指着阿秀额头上的玉佩娇声道:“我要这个!” 阿秀再次跳了起来摇手慌道:“不成!不成!这是我娘打小做给我的!不能给你!” 那华妹家世非凡爹爹英雄武勇乃是当朝品大员打小是要什么有什么其实她也不希罕那块玉只想瞧瞧自己能否支得动阿秀眼看他打死不从当下小嘴一扁又要放声大哭。 想起娘亲对自己的慈爱如何能把玉佩随意送人?阿秀忝为主人没想却替旁人背了黑锅一时苦着小脸叫道:“胡正堂给我滚过来!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快过来求情啊!” 他叫了两声却不听同伴答腔这胡正堂平日聒噪吵嚷每回只要有他在必有乐子可找哪知忽地哑然无声?阿秀大感诧异随手抓了一名同伴问道:“胡正堂去哪儿了?” 那男童抹着鼻涕指着围墙底下一处地方笑道:“你看狗洞呢。” 眼见地下积雪松动似有爬行痕迹阿秀心下忽起不祥预感颤声道:“他爬进去了?” 那男童笑道:“你可聪明了他怕你揍他便躲进去了还说要找井里头找没脸鬼出来好帮他打架呢。”阿秀惊得飞了起来神情又急又怕道:“该死!该死!什么找鬼抓鬼的那废院去不得啊!” 众小童纳闷不已摇头道:“为什么啊不就是废院么?” 阿秀竖指唇边示意众人噤声跟着伸手向远处一指低声道:“你们瞧那儿。”众童极目望去却见园中几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巡逻察看华妹自家也养着大批卫士一望即知这些男子的身分登时颔道:“他们是来看守的?” 阿秀叹道:“还是华妹懂事我爹爹千吩咐万交代要咱们绝不可以进去废院玩还要这些大哥们过来看守围墙胡正堂溜进去了我爹要是知道这件事非得打死我不可。”想起爹爹的手段不由双手掩面哀哀苦嚎:“这下惨了!你们怎不拦他啊。”几名孩童见阿秀怕得厉害倒也有些慌了华妹忙道:“你别怕不如我钻进去找人把他拖出来。”说着矮下身去便要朝狗洞钻入。阿秀赶忙收拾了泪水一把拉住她摇头道:“去不得。” 华妹柳眉微蹙噘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怎地?”这阿秀年纪虽小行事却甚沉着他擦抹了泪水眼珠儿转了转低声道:“咱们先在这儿等他待这小子回来大家立个誓就当没生过这件事。”华妹听他语气郑重想来这后院古井真是禁地一会儿可别惹出什么纷争赶忙颔道:“大家听了就听阿秀的吩咐一会儿胡正堂回来可别让他大声嚷嚷。”众童都是世家出身家教森厉异常听他们说得惨自是慌不迭地颔只等胡正堂回来便要一同立言誓以免阿秀惨遭家法毒打。 ※※※ 等了许久胡正堂仍没回来众童想起后院的传说心下暗自害怕。华妹低声道: “阿秀你家后院真有鬼么?”阿秀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清楚。咱家搬来旧宅也是这三年的事听奶奶和叔叔说像是古井闹过鬼什么的我懒得挨骂听过便算可也不曾多问。” 众童面带忧虑想来胡正堂鬼主意最多却不知从哪儿打听了鬼故事居然惹出灾祸看一会儿东窗事每个孩子都要回家挨板子。 又过良久雪势加大天色渐黑那胡正堂却似给鬼魂招走迟迟不见踪影阿秀心中烦恼就怕他一个失足居然摔到井里去了。当下咬牙道:“不成你们在这儿等着让我进去找他吧。”说着吩咐众童道:“要是我也没出来你们便到东厢房的书斋找我叔叔说去先别让我爹娘知道。” 众童答应一声心里却不自禁地慌不知一会儿要生出什么祸事出来。 眼看阿秀便要钻入狗洞华妹心中忧虑就怕他也给鬼抓了忙道:“阿秀我跟娘新学了几招剑法要是遇着坏人能帮你打呢。让我陪着去吧。”阿秀沉吟半晌道:“也好多个帮手你去找几根结实的树枝咱俩一会儿防身。” 华妹生性大胆最爱冒险寻奇当即欢容道:“成包在我身上。”说着矮下身去便在围墙旁探看搜索瞧瞧有无合用物事。 那华妹蹲在地下正凝目寻找间忽在此时一张脸从墙里凑了过来睁眼瞪着她。 虽说华妹将门虎女此刻陡见妖怪仍不禁放声尖叫大呼道:“救命啊!”跟着纵起身来便往阿秀怀里扑去。阿秀也是吓得面色惨白凑眼去看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胡正堂看他一张脸恁煞惨白正从狗洞里探了出来众童惊慌不定急忙伸手去拉几个使劲拖扯终于将那小童拔了出来。 胡正堂倒在地下气喘不咻阿秀扶着他低声问道:“正堂你还成么?”眼看胡正堂不言不语一名孩童流着鼻涕凑脸过来道:“喂!你见到鬼了么?他真的没手吗?” 胡正堂转过面来霎时呕地一声大口秽物直喷而出正正射在那鼻涕小童脸上那孩子吓得滚地爬开胡正堂也是全身乏力一时软倒在地。阿秀与华妹对望一眼两人都感心惊诧异正迷蒙慌忙间听得胡正堂哭道:“好多……好多……” 阿秀颤声道:“什么好多?你说清楚点!” 好多……好多…… 井里好多…… 鬼…… 大雪纷飞围墙下小童们全身颤抖面面相觑众人再也忍耐不住霎时全数尖叫起来。 ※※※ “叔叔别一直拉着我怪疼的。”阿秀抬头望着身边的男子哀哀告饶。 人声吵杂偌大的京城教场挤得爆满。只见校场正中搭着一座大擂台场边锦旗飘扬悬满布招旗面图样全是锦毛狮锦狮背驮大将大将手舞关刀左书“魁星战五关”五大汉文水墨飞舞苍雄有力。右侧则是须须弯弯的几个外国文字长长一串想来必也是同样意思。擂台四方各搭高台层分六级彩绘龙凤看台上人声语嚷观众云集望之黑压压的一片。 “你呀……”看台楼梯传来一声叹息一名男子拾级而上那人身着朝袍左手牵着一名男童那孩子约莫十岁年纪额上系着玉佩缎子正是阿秀两人背后却还跟着几名家丁。阿秀苦着小脸仰头看着叔叔听他叹道:“不看紧点成么?” 阿秀的叔叔是个英俊男子年莫二十**柳眉如画雪肤星目竟如姑娘般的美貌。这叔叔看似文秀说话口吻却甚老沉他把阿秀那虎壮小子一路牵来最后将他按倒椅上跟着交代身旁老汉道:“刘管家好生看着神秀别让他乱走闯祸。” 那孩子见自己有如人犯只得拉着青年的手求情道:“叔叔您别这般无情嘛。” 那青年捏了捏孩子的脸颊责备道:“阿秀呀你上回闯得祸还不够大么?你想邀请学堂小朋友回家过夜叔叔还不帮着向你爹娘求情?可你看你干了什么?人家胡正堂好好地来家里现下却痴呆了可别想叔叔会再帮着你。” 那阿秀苦着脸低声道:“叔叔那胡正堂糊涂自个儿溜到废院去的可不是我怂恿的。” 那青年摇头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是你朋友惹得祸便该是你的罪责。自己反省了。”说着吩咐管家低声道:“老爷吩咐了要这孩子长长眼界。一会儿武校开打你便陪着他看比试一完立刻把人送回家绝不准他四处晃荡。”那管家答应一声道:“老朽知道了。”那青年整理了朝袍望着阿秀道:“叔叔还有事你可乖乖的。”阿秀愁眉苦脸也没回话自顾自地喃喃低语那青年往他脑袋一拍叹道:“小鬼灵精少惹点祸省得每天让你娘烦恼。”当即走下台阶自入场中去了。 叔叔离开了那管家却又凑了过来只一股脑儿地挨在身边手还搭在肩上如同看守犯人。阿秀苦着小脸四下偷眼去看霎时心下大乐嘴角露出了笑容。 看台搭建颇高共分六层阿秀坐在四楼探头向下眼里看得明白二楼处坐着一名女孩儿看她愁眉苦脸却是华妹只见她身边坐着个老嬷嬷想来闯祸之后这华妹也给当成*人犯押着。两名孩子一在四楼一在二楼远远相隔难以言语阿秀只想与同伴打声招呼当即拉了拉管家的衣袖低声道:“管家伯伯我想解手。” 管家奇道:“少爷出来前二爷不才带您把过尿么?忍会儿吧。” 阿秀见计策不管用登时苦着脸他双手掩住小腹低声道:“管家伯伯不知怎地我肚疼。”那管家叹了口气当即探头出去自朝楼下大声喊道:“拿盆子来!”过不半晌几名下人气喘吁吁手端大脸盆急急奔上。管家把大脸盆放在地下又从怀中取出草纸含笑道:“神秀小少爷这儿解吧。一会儿我替您擦着。” 阿秀惊得呆了四下衣香鬓影满是名流仕女更别说华妹就坐在下却要阿秀如何当众解裤却在这儿公然大解?这要传到了学堂除了羞愤自杀一途别无第二条路走了。管家见他低头含泪忙道:“少爷快脱裤啊可别拉在裤子上了。” 阿秀咬牙切齿恨恨地别过头去道:“肚子忽然不疼了。”管家笑道:“不药而愈此乃天佑少爷真可妙了。”当下挥了挥手示意下人端着脸盆离开。 自那日后院闹鬼事之后这阿秀已被禁足一月有余。那日胡正堂爬出狗洞来来回回便是那句话:“好多好多鬼……”竟如痴呆一般。胡正堂出事之后家中尊长自是暴跳如雷这胡家官职显赫胡正堂的生父名唤胡志廉乃是礼部侍郎当朝从三品的大员伯父胡志孝官职更高却是当今大理寺寺卿胡家书香世家洞见观瞻岂料孩子去别人家过得一宿居然成了话也吭不出的白痴胡家大怒之下一方面寻访名医诊治一方面上门兴师问罪天幸阿秀的父亲也是当朝大员笼络手段甚是高明这阿秀便只给吊起毒打没给胡家人带去赔命。 难得今日朝廷比武中原蒙古的高手汇聚一堂阿秀才能出来透气露脸增长见闻好容易与华妹见到了面阿秀一个月不见她自有无数话想说但管家奉命死守身旁屎遁尿遁却不管用却要他如何脱逃? 眼看华妹身边也有下人跟着想来**不离十必也株连祸结让爹妈重责厉罚。阿秀气鼓鼓地坐着不知这牢狱之灾还要多久阿秀愁眉苦脸一旁下人端着大脸盆行开脸上却挂着一幅讥笑。阿秀越瞧越怒正看间忽见一名美貌女子行来便坐在华妹身边。阿秀心下狂喜:“娟姨来了我可得赌上一把!”也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忽地起蛮来他狂吼一声一脚朝家丁踢去脸盆登时鼓咚咚地滚落台阶那管家吃了一惊大手微松阿秀见机不可失当场双脚蹬出倒栽葱也似地飞身离座直朝华妹头上坠落。 阿秀身子飞坠而下势道甚快倘若与华妹撞个正着两名孩童都要重伤便在此时一双素手伸了出来左手在阿秀背上一托登让他身子转向那阿秀受了外力斜向一旁坠落便在此时那右手拢了过来又将他半空兜转一圈卸去大半力道这才稳稳将他接落下地。 阿秀如同飞天小猴自是玩得痛快正要哈哈大笑却见一双媚眼瞪了过来腻声道:“阿秀这么高地方跳下来可是想找死么?”面前好一张鹅蛋脸只见这女子二十六七年记秀眉微蹙嘴角轻撇一对酒涡十分动人那双大眼却直瞪着自己不假辞色。 阿秀见了这女子立时欢笑道:“娟姨好久不见了!”阿秀倒也不是傻瓜自知华妹家世渊源父母武功极其高强眼前这位“娟姨”更是华妹的师姑。名门大派出身以她一身高明武功怎会不救自己? 别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那“娟姨”皱着秀眉正想把他拎回去便在此时背后响起大批脚步声阿秀吓得魂飞天外却是管家领着大批下人匆匆奔来想来是要抓自己回去。听他口中大喊:“少爷啊!您可是尿急啊!我带你去解手呀!”语声如雷让人羞愧无地阿秀面红耳赤正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一旁华妹却凑了过来低声道: “快装脚疼。” 阿秀立时醒悟赶忙把脚高高举起惨然道:“扭了!扭了!摔下来时不慎扭歪了! 没准断了!可真疼死我啦!”那华妹这几日也给父母责罚好容易阿秀冒死过来瞧自己如此心意怎能放他离开?当下只在一旁装腔作势不住询问病况。管家更是呼天抢地吩咐下人急取药箱过不多时又有人端着大脸盆过来这回盛的却是热水想来是要泡脚之用。 阿秀正自胡喊胡闹忽见一名公子爷行到看台下向那娟姨一笑拱手道:“娟掌门一会儿比武可要瞧您技压全场了。”阿秀见那公子爷面白如雪一双大眼灵动传神头上还绑了条紫头巾虽在寒冬左手兀自轻摇折扇。阿秀见这公子好生貌美怕要把叔叔比下去了。慌忙瞪目去看又见那公子爷的折扇绘了幅泼墨山水旁书“紫云轩”三字却不知是哪家的风流人物。正要去问华妹那娟姨已然回头望向华妹笑道:“娟姨先下去了一会儿你娘过来叫她看我大显身手。”那华妹啊了一声叫道:“姨!您等会儿我娘交代了要您出场前和她碰个面……”话声未毕那娟姨已然飞身跃起她不待老老实实地拾级而下身形纵出轻飘飘地跃出看台只见她身影曼妙半空一个回旋衣影闪动烟尘不起霎时便落在那公子爷身旁。 那公子爷含笑拱手:“九华山轻功独步天下在下今日可见识了。”娟姨羞了羞他的脸蛋笑道:“别装了。这般老气横秋小心吓跑你家的苏大公子。”那公子爷故做茫然疑惑道:“苏大公子?他是谁呀?娟儿姑娘可否引荐一番?”娟姨笑道:“我没法引荐去找华山双怪吧。”两人对面相望想起肥秤怪的怪模怪样一时忍俊不禁都是笑了出来。 眼见这公子爷与娟姨神态亲匿阿秀坐在看台上不免瞧得目瞪口呆他拉着华妹的手低声问道:“这位公子是谁?可是咱们娟姨的情郎么?”华妹故做神秘道: “这位公子姓琼不过他不能做娟姨的情郎做情敌倒是可以。” 阿秀一脸茫然眼看娟姨与那公子爷手拉着手两人有说有笑明明是对璧人那华妹好好一双水翦大眼怎能明眼人说瞎话?他想了想忽地惊道:“我知道了!他是太监!” 华妹一听此言若非家教森严几要捧腹大笑她忍住了笑当即起身离座向管家道:“你们家少爷脚疼可得帮他好好捏捏。”那管家满心欢喜颔便道:“成! 一定加力搓*揉。”说着奔来三条大汉急急将他两脚鞋袜除去在阿秀的惨叫声中已是狠命揉捏起来。 ※※※ 那厢孩子们打闹这厢娟姨与那公子爷并肩而行已然走入校场。此时东西两侧棚架已坐满了人两帮武夫满面横肉虽在冬日兀自赤膊上身颇见穷凶极恶。那琼公子手摇折扇一路望向众武人眼光竟是十分敏锐。听他问向娟姨道:“一会儿比武你排第几场?” 那娟姨啊了一声掩嘴笑道:“你没提我倒忘了瞧。”那公子叹了口气拿着折扇便往娟姨脑袋轻轻一敲摇头道:“都要做掌门了还这般小迷糊。” 那娟姨容貌娇嫩虽是十分标致动人的美女却仍不改顽皮模样当场做了个鬼脸笑道:“那好快去请我师姐收回成命。这是她硬塞给我的我可没心思抢着做。” 那公子爷叹道:“你呀你呀难得你师姐苦心经营“九华山”这块金招牌可别给你砸了才好。” 娟姨掩嘴笑道:“怕什么?真要不成了再把我姊夫拖出来不就得了天下有谁打得过他。” 那公子眼望擂台边的锦旗见到了“魁星战五关”几个大字想起了娟姨姊夫的武勇登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此时朝廷尚武对正教武林一脉尤为见重这“魁星战五关”乃是车轮擂台专让中国蒙古两国高手上场较量以武会友可说是当今天下最富盛名的比斗之一。说起娟姨的姊夫恰与“魁星战五关”大有渊源他倒不是什么擂台盟主而是催生创制这“魁星战五关”的要紧人物。 中国与蒙古本是世仇。蒙古铁骑南下烧杀中**民北进屯垦两国交战百年时时兵戎相见说来绝无可能以武会友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十年前机缘巧合娟儿的姊夫深入北境无意间居然给了可汗偌大一个恩情。可汗事后感恩图报便允准中国和议之请两国撤兵避战此后有识之士更一一上奏从此便开通边关、互通有无两国交往密切日益亲近。 只是朝廷事每每上热下冷纵使双方朝廷有意和解但两国武将交战多年仇怨太深仍常私下斗殴毫不容情边关更时时为细故爆凶杀眼看情势如此为消弭仇怨减去彼此暴躁血气两国朝廷索性化暗为明自八年前岁末开始便定下“魁星战五关”的大擂台从此一年一校中国鞑靼两国轮办大会也好让双方武人都有个宣泄忿恨之处。 ※※※ 那公子爷一路回想往事便与娟姨行到西棚布告下先瞧过蒙古出场人选再说。二人依次望去读道:“蒙古五关出场人选:阵先锋宗泽思巴……次阵翼锋金察钦……三阵中坚呼林特罕……四阵羽锋无也明王……”娟姨瞧了半天那蒙古一方虽有五名出场好手她却无一识得瞧了半天忍不住皱眉道:“呼噜噜的鸟儿话谁是谁啊。没半个认得。” 五关战为两国菁英群斗为显国力强弱不彰个人胜负遂以“车轮战法”拼斗。分先锋、次锋、中坚、羽锋、大将等五关双方打起来往往谋略百出谁能克制敌手武功谁能游斗气力莫不精心安排打法极为讲究。料来蒙古这方如此安排必有什么用意。 娟姨凡事大而化之那公子与她相识近十年自也知晓她的性子当下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他凝目去看伸手指着最后一个姓名颔道:“你瞧这人总听过吧。” 娟姨抬头去看霎时掩嘴惊呼:“啊这是哲尔丹他也来了。” 那公子想起哲尔丹的成名事迹自知有些棘手一时皱眉不语。 哲尔丹号称蒙古无敌手乃是鞑靼国可汗大为重用的御林军领算是蒙古名气最响的一名高手这人年过六十位列北国宗师过去八届比斗多遣弟子门人下场从不曾亲自出马看他亲自领军过来北京想来这次的“魁星战五关”蒙古这方定是志在必得。 娟姨叹道:“蒙古鞑子连祖师爷也派出来了要脸不要?我可不想上场送死。”那公子微笑道:“别叫人家鞑子被听见了可会挨骂呢。”娟姨笑道:“不唤鞑子那要唤他们什么?蛮子么?”此地乃是西棚每多蒙人出入那公子忙道:“小声些给人听见了说不得先打一场。”娟姨哦了一声眨眼道:“会这么倒楣么?” 正说间忽听背后传来一声闷哼道:“骂人的小姑娘。”那公子与娟姨听这话腔调怪异不禁皱起眉头二人回头去看身边却仅一堵高墙并没见到人。正疑惑间那墙缓缓向前移步登令两人大吃一惊赶忙抬头去看那墙却是个喇嘛此人身高九尺满面胡须偏又身穿大红袈裟站在西棚架前衫色宛如布告红纸一般。娟姨眨了眨眼惊呼:“这不是布告!”那番人哼了一声道:“布告不是我。”娟姨连连颔道:“我知道、我知道。” 那公子见两人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忍不住笑了她附耳过去低声道:“蒙古这回只有一个喇嘛过来这人八成便是无也明王走咱们不必和他讨晦气。这就走吧。” 娟姨向那布告挥了挥手道:“再见。不是布告大师。”那喇嘛咦了一声左右瞧了瞧好似不知那“不是布告大师”唤的便是他。 ※※※ “魁星战五关”家喻户晓打了八届北疆也停战八年。这擂台比斗用意只在“以武会友”就盼在打斗中显出王道仁德所谓“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胜要胜得气度从容败要败得心平气和但盼两国打得越热交情越浓纵使分出胜负也不要见了生死。 也是为此当年第一届比斗两国君主心想和尚最是慈悲必能点到为止蒙古便以红教五活佛出征中国则以少林五高僧应付结果少林和尚果然是慈蒙古高手果然是悲嵩山群僧不过出到第三名高僧便打对方五名喇嘛点倒为止。可汗见中国和尚揖让而升蒙古喇嘛下来饮药酒偏生自己还要去做君子陪笑祝贺狂怒之余便不再揖让什么下令第二年全力求胜。 第一年输得莫名其妙第二、第三年便打得惊天动地就差没带火枪上场而已可怜有少林寺这块大石头横在路上无论可汗如何费心硬是连输三年不论在翁金城较量还是在北京城打斗均遭震慑蹂躏。蒙古上下非但不曾赢过半面锦旗更没一回撑到最后一关想来真令人心灰意冷。 胜负悬殊一目了然蒙古君臣悻悻然锻羽而归可汗也不再热衷“魁星战五关”只每日里静静演兵时时眺看中州大地。朝廷大臣得知此事心里自甚忧虑就怕鞑靼国吞不落这口恶气不免又要兴兵开战。群臣上奏之后皇帝便暗下圣旨从此不许少林和尚出阵改由礼部侍郎招募人选输赢不计就是别让战况一面倒免遭友邦记仇暗恨。 自此之后钦点出阵大将的重责大任便一股脑儿压在胡志廉头上中原武林人物若想借“魁星战五关”一举成名无不私下拜访都想请胡侍郎玉全。胡志廉答应了这个得罪了那个年年比试年年忧直是不堪其扰。 武林高手又是贿赂、又是求情朝廷各方势力也是各自施压第四年比试胡志廉在众多人情请托之下煮了锅大杂烩上阵这帮人以峨眉掌门严松为主力另以三江帮、洞庭水坞等门派辅佐结果自是一目了然四字箴言大败亏输而已。 都说物极必反中国连胜四年之后原本唾手可得的胜仗变成一胜难求可汗见自己人大逞神威欣喜之余又对“魁星战五关”热衷起来。更常与大臣对赌胜负。自此中国连败三年蒙古红教支派“大轮门”独占鳌头其中更有一年打了通关从中国先锋一路打到大将五战全胜直是所向批靡。 消息传出中国上下无不震动。眼看社稷无光、百姓议论一年外国使臣来朝更以此事调侃皇帝龙颜震怒之下险些把胡志廉送去充军这只代罪羔羊大叫倒楣自知形势已然转换待得去岁第八届比武胡志廉也不再畏畏尾便以圣旨之名调出举国精锐由武当掌门“太极拳剑”元易领军搭配少林灵音、灵真两大金刚另以“淮西高天将”为先锋、“山东宋神刀”做中坚轰轰烈烈开抵翁金城只等大开杀戒。 中国高手尽出任一人都是当代宗师对方还是那个叫“大轮门”的支派当场便给打得稀烂。先锋高天威更是大神威一路从头打到尾单骑过五关元易、灵音、灵真、宋公迈等人喝了一壶又一壶的热茶全无上场机会便带着锦旗归返北京。 中国五战全胜高天威更将对方大将打成重伤言语间更是百般奚落。强弱悬殊输赢惨烈“淮西高天将”威名远播鞑靼国却又成了各国使臣闲谈的笑柄可汗震怒欲狂今次第九届比校便尽起北国全境高手从高丽至西域五十六国精选五名神将一同前来挑战中原武林若不夺回锦旗绝不罢休。 大军压境胡志廉见了这势头自是心中叫苦大获全胜不行一败涂地也不行既要顾得可汗金面又要保住皇上龙颜百般苦恼中只有去找本朝国丈琼武川诉苦届时若要惨败也有皇亲国戚保命。果然姜是越老越辣琼国丈金口一开便是一条明路。 “中国展天威可汗怨恨苦蒙古临城下皇上心生怒最好的法子便是混个借口。” “混个借口?”胡志廉那日听了怪话自是满心诧异。 “傻子何必上嗣对上嗣你避开各门各派的老手尽管挑些青年男女出来将就着用赢了算是捡到了输了也好找理由推搪。”眼看胡志廉目瞪口呆琼国丈又加了这么一句吩咐:“要能一个侥幸拖成平手两国皆大欢喜那可真是吾皇万岁万万岁了。” 胡志廉一向聪颖当场便领悟了便定下这么个阵容见是: “中国五关出场人选: 阵先锋贵州点苍七雄玉川子 次阵翼锋山东神刀少主宋通明 三阵中坚陕北九华掌门释娟神尼 四阵羽锋河北铁枪少主祝康 五阵大将华山玉清掌门苏颖” 此时娟姨与那公子站在西棚望着皇榜眼看阵容如此那公子爷自然暗暗佩服胡志廉的苦心想以玉川子老将身分多少打得下一两人神刀宋通明大有乃父之风必也能撑住场面要是运气不坏说不定这两人便能拖到哲尔丹那关届时娟儿、祝康上场邀斗胡混最后再让华山掌门压阵双方都有面子胜负如何倒是其次了。看这计策苦心意旨自是让人赞叹不已。那公子爷看了几眼心下甚喜颔便向娟姨道:“你给排到了中坚看来你师姐的面子不小。” 那娟姨殊无喜悦之意猛听她尖叫一声拔出了长剑气冲冲地奔向一处棚架戟指怒骂道:“哪个是胡侍郎给姑娘滚出来!”两旁侍卫大惊失色无不跳了起来又见她服色华贵胸前一串珍珠项炼温润莹辉倒也不敢造次慌忙便道:“姑娘何事寻找胡大人?” 娟姨怒骂道:“谁是释娟神尼?释你个大头鬼!姑娘我不过二十来岁便给你们咒成了尼姑老太婆!叫姓胡的滚出来!”九华山新任掌门怒气冲冲礼部官员无不惶恐只见一名官员赶了出来谢罪慌张道:“女侠啊女侠咱们不是不知您的身分可您送来的名录上只两个字唤叫“娟儿”咱们翻遍百家姓查不到这个娟姓本想学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唤您叫娟子可后来想想又是不妥只能给您安了个释字绝非有意不敬……” 这姑娘正是当年的小精灵娟儿早已长成十分动人的美丽女郎此时哪来理会那官员说长道短三两脚便将他踢开了跟着大剌剌地冲入棚内要将胡志廉拖将出来当面责问。 那公子爷大惊失色当下也奔将过来问那礼部官员道:“没伤到吧?”那官员陪笑道:“回少阁主的话下官没事倒是咱们侍郎大人那儿请您多担待了。” 那公子爷微微一笑道:“别怕我理会得。”当下脚步加紧便往棚内行去。 才一掀开帘幕本想定是大声吵嚷说不定还打了起来哪知娟儿只不言不动手中拿着张信纸并未高声怒斥。那公子爷心中赞叹:“胡侍郎官越大口才越好居然说得动咱们娟儿。”这娟儿自幼天真烂漫行事不按常理江湖人物老远见了她无不退避三舍。也是为了她刁蛮顽皮尽管天生貌美追求者众至今仍然待字闺中无一人能够赢得芳心。 正想间那公子爷已然行入棚内陡一入内便见了一名呆滞孩童只傻傻挨着一名官员那公子爷心下一凛当即认出这孩子的身分。这儿童聪颖过人乃是胡志廉的幼子名唤“正堂”只因前些时过去五辅家中作客顽皮跌伤了脑袋好好一个孩子竟变得如此木傻。 那官员听得脚步声当下回身过来拱手道:“下官见过少阁主琼芳小姐。国丈金安皇后圣安。”那公子爷听他祝祷自己的两名亲人当下含笑欠身将折扇一挥啪地一声亮响扇面张了开来只见扇面泼墨丹青妙笔好一幅云里紫阁正是“紫云轩”。 这公子爷哪里是什么公子爷了原来她便是当朝皇后侄女三朝元老之孙开国功臣之后人称紫主琼家大小姐琼芳便是。琼家藏有铁卷丹书更有太祖赐下的二十四节龙头金鞭可说是当朝第一显贵的大户人家。胡志廉与她说话自是加倍客气谨慎。 琼芳正要说话突见胡志廉眉头深锁那娟儿也是手持信纸蹙眉苦思忍不住奇道:“怎么了?蒙古人下战帖么?”胡志廉尚未说话娟儿已将手中信柬送了过来低声道:“你瞧这信好生奇怪。” 琼芳向来见多识广精明过人她父母早死打小便让爷爷当成男儿汉教养称得上是文武双全的奇女子中国满朝名门之女中决计找不出第二个。她见娟儿神态有异不知那信纸有何奇妙之处当下接了过来自行低头去看。读道: “令郎正堂误跨禁界擅闯鬼门近有大祸秧。闻报离京城可免一死。” 琼芳吃了一惊不知这是什么人写就的赶忙再看署名传信者自道名号曰:“善穆义勇人”。她一时看不出端倪也不知那署名是何意思忙问道:“这信什么时候来的?” 胡志廉叹道:“这些日子焦头烂额忙里忙外方才家人送来这封信我才得知此事。” 琼芳低头思索胡志廉虽然行事谨慎但这几年为了挑选“魁星斗五关”的出阵人马这位侍郎大人吃力不讨好得罪了无数武林同道看这模样八成有人挟怨报复那也未可知。当下沉吟道:“我瞧这是熟人做的事。八成是有人与您结怨趁着令郎病重之时前来落井下石自是要让您心神不宁。”娟儿颔也道:“可不是么?我瞧这十之**是蒙古鞑子写的他们怕胡侍郎运筹帷幄又把他们打得一败涂地这才写信过来扰人。” 胡志廉听了二姝劝说却只叹了口气他抚摸爱子脸颊缓缓地道:“您知道我胡家命运多艰当年奸臣为祸暴民乱政活活打死了家母好容易仁君当朝可别再有什么劫难波折……”他回思昔年往事叹了几声忽然双眉一轩咬牙道:“也罢!兵来将挡真要有什么事胡某也不来怕!什么误入鬼门我一会儿安排了太医院的几名圣手请他们替正堂孩儿治病。我偏要瞧瞧那禁地里有什么妖魔鬼怪!” 琼芳点了点头蹲身望向那孩子柔声道:“正堂还认得阿姨么?”这胡正堂每逢过年定会随父母过来紫云轩拜年每年都拿了红包打赏回家说来自该识得琼芳哪知他听了呼唤却只低头望地不言不答。娟儿低声道:“好孩子你到底瞧到了什么?” 胡正堂面色一寒喃喃哭道:“好多……好多……” 琼芳与娟儿对望一眼二姝面向男童同声道:“好多什么?” 那男童口唇欲动还未说话猛听棚外碰地一响号炮已然炸响胡志廉赶忙道: “阁揆大人亲来视察。我先过去了。”说着唤来侍卫命他们严加保护儿子这才稍稍安心。 ※※※ 午时已届炮声响过中国阁揆大人驾临胡志廉身为中国这方主事自须入场迎接那蒙古钦差也已到来东西两棚高手便全数肃立场内一时鸦雀无声。 今日两国比武何大人身为阁揆自须与蒙古使臣过来主持盛会那何大人取出圣旨宣达旨意听他大声念道:“奉天承运我中国大汉天子诏曰:我朝……咳…… 威胜五霸明继三王方今以武会友贵于相交九州豪杰习武从戎是以普天同庆有凤来朝……” 何大人摇头晃脑唧唧聒聒脚下还打着拍子台下哪里有人听了?武林人物一会儿都要上场较量各人打坐运气砺刀磨枪看台上家眷百姓每多藉机赌博的自是交头接耳议论胜负。连那阿秀、华妹等一干孩童也在打闹嬉戏更是不在话下。 场内场外人人神色平淡无人理会何大人念得是什么料想他便算夹了一两句粗话在里头怕也无人知晓。只是那蒙古使臣却越听越怒圣旨里好大一篇又是“移风感俗、诲化蛮邦”又是“四夷勇士、投明事主”中国皇帝哪句话不是自尊自大?直把蒙古当成了奴邦蛮夷。 那使臣钦差怒火中烧待何大人读毕立时手捧鞑靼可汗亲手圣旨气冲冲地奔上擂台也是大声念了起来。看他义愤填膺指天道地想来所言全在反驳中国君臣只是他满口蒙古语言场中无人能懂众百姓自是当成笑话来听除了几名太常寺的通译乐舞生在那儿低声商议全无一人理会。 娟儿听得哈欠连连她揉了揉眼珠道:“再听他们念咒语我可要睡着了。” 琼芳与娟儿相识颇深自知她剑法轻功都有一流师承根柢极佳但临敌经验尚浅届时擂台上敌手忽出怪招不免吃亏。便道:“一会儿你也要上场我瞧你赶紧温习一下剑法。可别有什么乱子。”娟儿听了这话假意打了个哈欠道:“放心啊有那位苏大掌门在能有什么乱子呢?”说着合十顶礼又道:“小女子一会儿给人打下台来还请苏夫人念在十年交情的份上早些让苏大侠登台上场替小女子雪耻报仇区区在下纵使魂归九泉也能瞑目了。”说着向前欠身便朝琼芳拜去。 琼芳脸上微微一红啐了一口道:“便要损我也挑吉利的说没轻没重专来招凶。”说着提起手上折扇便往娟儿的小脑袋打去。娟儿做了个鬼脸咯咯娇笑起来。 ※※※ 这两名少女乃是闺中密友私交甚笃说话玩笑居多自无恶意。那琼芳毕竟是皇亲国戚一阵脸红之后便又宁定。她拉着娟儿的玉白雪指朝东棚望去含笑道: “先别损我了。倒是你也二十好几了究竟心里欢喜谁可曾想定?” 娟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两名青年凝目朝自己望来一个体型威风年莫三十四五满脸阳刚肃杀;另一个面貌清白端稳文秀二十五六上下。两人目不转睛都在凝视自己。 琼芳微笑道:“山东宋通明武勇过人河北祝康风流潇洒你究竟欢喜哪一个可有主意?”娟儿一脸苦恼以手支额讪讪地道:“讨厌死了都是师姐一天到晚相亲可真害死人了。” 琼芳亮开折扇掩嘴轻笑道:“红颜祸水绝代妖姬你可别惹得四大家族比武求亲到时又是一个擂台。”娟儿头皮麻眼见宋通明咧嘴大笑山东大汉满嘴葱蒜腥味无远弗届相距虽达丈许兀自随风飘来。她心中叫苦左手掩鼻忽又见祝康略摆稍单手轻托下颚一幅顾影自怜的俊公子模样娟儿哀号一声赶忙右手遮眼自便匆匆逃离而去。 琼芳看入眼里忍不住娇声大笑只是忽然想起“华山三怪”的事迹却也不免心下一寒。 这娟儿看似不减娇憨其实她屡经变故颇经人事。那年九华山爆大祸门人或死或散那娟儿虽是小小女孩儿却有骨气便以芳华之龄独守师门。可怜她武功微弱人又幼小便遭各大门派欺侮诈骗抢劫财宝田产一空。只是她自始自终咬牙苦撑坚持不走后来师姐打听到消息便赶忙回山团聚师姐一到姊夫强援立至情势旋即逆转吓得各方强敌退避三舍。之后师姊妹先把师门留下的武功秘笈掘出又将山上的珍宝财物一一夺回才有了今日九华山的强盛面貌。武林人物每回与她师姊妹相遇每回醒起她们背后的那个雄伟身影无不害怕忌惮这几年九华门人行走江湖竟是无往不利。 ※※※ 比武便要开始琼芳心悬自家人便朝东棚望去只是瞧着瞧那华山门下不见踪影竟只一位赵老先生到来。看他独个人坐在棚内打盹其余人等却不知去向。琼芳心里有些慌想起情郎年岁越大行事越疏忽赶忙行到赵五身旁抱拳道: “五爷爷。” 那赵老先生便是当年的赵老五算来已有七十来岁年纪一旦打起盹来当真劈雷也打不醒。琼芳见赵老五身上肮脏倒也不敢用手触他左右看看无人拿着扇子便往他脑门敲了一记再次喊道:“五爷爷!” 赵老五睡得酣畅猛然给人打醒登时睁开睡眼皱眉道:“哪一位?”琼芳含笑以对温言道:“五爷爷。”赵老五见了这张清秀脸庞赶忙直起身来大声道:“大小姐!” 琼芳身着男装自不喜人家如此相称但赵五是长辈也只有忍住了当即问道: “你家掌门人呢?”赵老五揉了揉惺忪睡眼茫然道:“怎么还没来吗?”琼芳一听此言想起华山之中满是精灵古怪之辈可别又去惹是生非忙问道:“他们还没进京么?” 赵老五年轻时脾气暴躁乃是华山小一辈最为害怕的人物此时年岁已老却显得十分慈祥听他呵呵笑道:“当然进京了咱们那华山双仙起哄说三个月没见您如隔八秋便要苏掌门给您准备些礼物他们逛了好些店铺都没挑到合意的一路从大明门走到承天门又从承天门走到左顺门我年纪老陪不动……” 耳听他叨叨絮絮言不及义琼芳自是不胜其扰当下匆匆拱手告辞急忙离开校场便去寻找玉清观众人下落。 ※※※ 琼芳离场而去那蒙古使臣却还在拿着圣旨拼命颂念又过得三盏茶时分念得口干舌燥眼歪嘴斜终于读毕。谁知那何大人找了乐舞生通译登又怒火中烧便要长篇大论地反驳。那胡志廉心下一惊就怕双方你来我往不免耽误时辰赶忙拦了上来陪笑道:“阁揆大人留步吧。”何大人怒道:“你干什么不顾圣上的面子么?” 胡志廉榜眼出身雅擅政论朝廷典故最是详熟当即搬出往事低声道:“大人前年翁金城的事儿您给忘了?” 何大人心下一凛这才醒起往事。前年北京城比武武人未开打文臣便已斗起嘴来双方大臣相互讥讽你来我往整整念了四十余道奏章正午比试大受拖延竟延至夜间方才开打。后来到了翁金城鞑靼国礼尚往来也找了人上演歌舞娱宾剧中所演全在讥讽北京时事中国大臣狂怒之下全数退席比试受此一扰竟延后七日再开。从此两国彼此约定了日后“魁星战五关”礼节一率从简除见证大臣、钦差宣旨之外管你太师大学士、五军大都督一概不得到场滋扰。另定规矩双方出战高手不受朝仪约制面见两国钦差不下跪免生争执。 何大人醒起往事勉强按耐了怒火挥手便道:“也罢你是主事这便让你主持吧。” 胡志廉早有此意稍一躬身行礼便即行入擂台朗声道:“诸位英雄豪杰承蒙二君圣恩得令“魁星战武关”连年举办请诸君下场之时务须体念“以武会友、点到为止”八字真谛。一不得阴招偷袭二不许运使暗器二不能兵刃喂毒凡事光明磊落无愧君主重托四境苍生之景仰。” 胡志廉虽非江湖人物但他连年举办比校规则详熟绝非初窥门径的文臣可比。他讲解了一阵比试法则便行向台边一张长桌向桌边六名文臣行礼温言道:“几位大人一会儿请见证输赢下场将士若有违规之举还请当场举莫要偏废。”这长桌上共坐了六名官员汉蒙各半无独有偶多是老态龙钟之辈。六员见证中却只一位少壮青年看此人白面无须、面如冠玉身穿五品白鹇朝袍正是杨绍奇。诸人听得请托各自起身回礼均道:“我等竭心尽力必使竞试公平绝不有失。” 那杨绍奇行礼之后便又坐了回去目光一撇却是朝阿秀那儿瞧去要看这孩子是否又跑得不见人影。 此时阿秀早给家丁狠狠捏过脚只哎哎叫疼无法再行作怪便只老老实实地坐着。 那管家见杨绍奇看似正襟危坐目光却不时向上瞄来显在留意阿秀的动静。那管家心中一寒忙向阿秀道:“少爷安分些二老爷在瞪你了。”阿秀伸了个懒腰自知叔叔个性温文一向疼爱自己给他瞪个几眼倒也不来怕反正只要没遇上爹爹那是为所欲为的局面当下哈欠连连不置可否。 正疲懒间看台走道却传来一阵骚动只见几名高大军官腰悬钢刀身穿铁甲正自当前开路人潮簇拥中一名美妇向前而来那女子肩披黑毛雪貂艳丽照人才一入场便让无数宾客起身行礼便在此时一名小女孩儿扑了上去欢声道:“娘! 您可来了!” 阿秀见华妹跳了过去搂住那那美妇不住在她脸颊上亲吻母女俩容貌极为相似一时艳光四射。那管家赞叹道:“人比花娇当真是京城最漂亮的母女俩。” 那美妇一到大批随扈涌入场中便将四周团团护卫旋即驱离生人。眼看那美妇携了华妹的手便朝座席行来那管家长揖到地慌道:“伍夫人。”那美妇见阿秀坐在一旁登时轻轻一笑道:“小调皮你也来了?”阿秀咧嘴一笑干笑道:“伍阿姨。”那美妇微微颔自管坐下。那华妹见了母亲到来只缠着妈妈说话不再理会阿秀。 阿秀自坐席上四下探看心道:“怪了那崇卿大哥不是最爱练武么?怎地今儿个这般热闹场面他却不见人影?” 正想间忽见擂台上锦旗一招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喊道:“中国蒙古双方先锋出阵“魁星战五关”就此开打!”铜锣响亮场内场外人士无不心头一震。阿秀虽不曾拜师学艺却也曾随父亲练过一些入门武术一看有架可打自也大感兴奋忙凝神去看擂台上对其余身外之事不再理会。 铜锣响过东西双棚各自行出一员先锋大将东是主位见一名道士手提长剑躬身行出却是点苍山七雄之一的玉川子。西蒙古来者是客待得玉川子上台方才行出一条大汉拾阶而上双方高手都是老老实实不曾卖弄轻功身法。 自“魁星战五关”开打以来八年来点苍山不曾遣出高手与会赢也沾不到光输也挨不着骂直如局外人也似。想那峨眉、崆峒都曾遣出门人出征虽说有赢有输总强过摇旗呐喊围观助阵。好容易“魁星斗五关”由点苍山派任第一阵大将玉川子自是想尽办法软求硬逼这才得了掌门海川子亲口允诺得以担当先锋大任。 那蒙古好手名唤“宗泽思巴”手持双刀目光如鹰拱手行礼过后便只低头向地等候玉川子招。想来此人必是寡言慎行、谨守份际之人。 那点苍本是武林四雄四强之一历经多年栽培派内除七名高手外另有许多二代弟子崛起江湖这回他见场内宾客云集阁揆大人亲来观看己方门人也都满面仰慕都在等着自己大显神威。玉川子虽已年过五十但他一生龙套哪里经过这般场面自是抖擞精神寻思道:“去年高天威一举打垮人家五大高手江湖地位暴起天将府老小可得意了。看咱今日定要威风凛凛少说轰他两个大将下来回去也好大开祠堂上香祭祖……” 他思量着自己的丰功伟业笑吟吟地抽出剑来伸指向宗泽思巴微笑道:“这位老兄贫道便是点苍七雄行三的玉川子人称“飞剑夺红”便是。老道三岁打猛虎五岁斩蛟龙七岁行上贵州遵义力战百名儿童抡过婴儿武赛大头牌遇上贫道算您不运气。” 比校开打胡志廉便退回东棚架他身受皇命中国这方的出阵人选皆由他一力荐保自要与诸大门派的弟子门人共观战局、研策拟略。第一阵开打这玉川子身为老将担负先锋大任按着原先拟定的方略自该由他出手打下敌方一两名好手哪知不过才上台便听那玉川子喋喋不休直如老太婆出门买菜哪里像是绝代高手的风采?胡侍郎不由有些惊慌忙问身旁的点苍掌门道:“海川道长您这位三师弟……咳……成么?” 海川子面色不豫还未回话场内刷地一声长剑吐鞘玉川子已然挚剑在手胡志廉看他轻轻巧巧地挽起剑花年岁虽老身法却颇精妙想来武艺不俗自己倒是小觑他了。海川子见他颇有惊叹之色登伸出了小指朝台上点了点俨然道:“侍郎啊侍郎想我点苍威震西南所向无敌您言语如此轻薄岂不让江湖英雄心冷?” 胡志廉给顶了回来心里不怒反喜忙道:“道长责备得是下官确实失言了。” 他擦抹了冷汗又见一旁宋通明、“娟儿神尼”都在准备上场心下稍安想道: “国丈大人这回的计策颇有行险之处无论如何至少得撑到第四场战局可别一面倒才好。” 台下胡志廉冷汗直流台上玉川子却仍笑谈风月。只见这老道神态潇洒道:“宗泽先生还是思巴先生我一会儿使的招式实乃双招合壁的奇招左路称“点苍玉袖功”右路是“回龙十八剑”苍劲古拙气势凛人只因我乃上国第一先锋特说与你知晓以免你招架不及致有死伤不免伤了和气……”他说得痛快了当下左袖闪动亮出一根赤针正是从师兄赤川子那儿借来的神物跟着右手剑刃平举喝道:“宗泽兄!不思巴兄!在下可要失……” 话声未毕猛然间听得一声怪吼宗泽思巴双脚一蹬大脚直向门面而来霎时正正印上胸口玉川子左右两手使招招式全用到了人家背后去了只听他哎呀一声大叫喊道:“礼!”身子如同破布袋般直直飞出滚回了东棚架一路碰翻无数桌椅。玉川子倒在地下嘴皮颤众人不知他死活如何当下急急去看猛听这位好手双目圆睁大喊道:“了!” 一句“失礼了”玉川子便已倒在棚架之内给人抬上担架送去疗伤场边宾客无不骇然。其余武林中人则是议论纷纷。对手武功强猛诡谲中国出场诸将无不大为震动。胡志廉惨然一笑心道:“敌强我弱吾命休矣。”醒起蒙古君臣此战势在必得更有惶恐之意。 ※※※ 胜负分晓那厢见证朝官商议了一名官员步入场中此人面如冠玉神态从容正是杨绍奇。他将锦旗送入蒙古钦差手里朗声道:“魁星战五关先锋第一战恭贺蒙古国胜出。” 那蒙古钦差得意洋洋斜目觑了中国阁揆一眼。那何大人见惯大风大浪倒是不慌不忙他见杨绍奇经过台前顺势便握住他的手低声笑道:“杨郎中您可越来越有令兄的架式了。”杨绍奇含笑拱手回礼道:“家兄文武全能岂是小子的手无缚鸡之力可比阁揆大人可是错爱了。”何大人哈哈大笑道:“还说?瞧你这般谦逊不就是那一套?你杨家兄弟啊可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还要再说杨绍奇身为见证自有要务却也不便再陪话当即作揖拱手自行回座去了。 ※※※ 第一战胜出那宗泽思巴照着车轮战规矩便在台上等候下一仗敌手。只见他两手旋转刀柄看也不看双刀回送刷地一声便与腰鞘稳稳相合。他怒目望向东棚以汉语喝道:“在下姓宗蒙名泽思巴父为汉人母为蒙人乃漠北开平“双刀会” 舵主还请下一位英雄上场赐教之时莫再满口无聊言语。否则休怪我下手不容情!”这人汉语流利言辞达意偏又满脸横肉胡志廉心下暗惊慌道:“这人模样好凶咱们打得赢么?” 话声未毕听得一人冷冷地道:“胡侍郎劳烦您闭上嘴。”耳听来人说话无礼胡志廉满心惊诧还待说话棚内一条九尺大汉已然跨步出场铿地一声响精光暴起“翔鹰宝刀”破空斩出单刀舞动如轮便与宗泽思巴激战一处。 中国次锋宋通明“山东神刀”二代少主下场这才是真正中国高手的风采。 单刀对双刃双方身影交错三件兵器此起彼落打得极为激烈。那“翔鹰宝刀”锋锐无比曾受江南欧阳家的“洪武天炉”铸造锻冶刀头宽大形若铁铲又号“天雄”配上宋通明豪快至极的刀法一时竟是毫无破绽。 宗泽思巴见对手兵刃厉害双刀每回与他手上神兵相触便生火花缺损他这双刀乃是父祖所传刀法世袭眼看大受损伤自感心疼当下便改采近身短打一来保全双刀二来要以蒙古摔角之术占得上风。 蒙古民风纯朴性尚武勇最精骑术、摔跤二技。举凡蒙古出身的好手无论该人师承何方自小多习摔跤之术待到成年之后往往便以自身武功搭配摔角招式衍出无数特异杀招当年萨魔内外精修更是个中翘楚。若非近年与蒙古武林多有来往中原人士怕还不知世间竟有这等打法。 眼看宗泽思巴贴身而来他双手倒持刀柄锋刃平贴手臂一个回旋之下呼啸风声大起。这记“北风抽”握刀有如刽子手斩头一刀之力含入了内劲、腰力、腕力加上身转甚急自是勇猛异常。宋通明自来性格刚烈与乃父性情相似眼见对手要以近身决战分出胜负一时不加退让反而迎上前去。宗泽思巴心下大喜:“我双刀素来力大北国无敌手这人却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亏得他担任二战次锋行事却如此疏漏。” 宗泽思巴战已胜只要次战再胜看三战乃是九华山的一个丫头必然连抡三元一想便让人心中大喜。胜负时机已近刀光影动中彼此兵刃已至对方面前一丈一丈便是十尺但这两人身形极为高壮两手张开几达丈许加上手上持刀十尺于他们而言直似伸手可过宗泽思巴身形虽然旋转甚急但脚步暗含奇招猛见他左脚前探插入宋通明马步之间竟已暗使摔角招式。 宋通明见对方脚步占了上风心下自是一凛这摔角自来最重脚步只要脚下站得稳当对手气力再大一倍也难扭动分毫眼看对方兵临城下正要斜步退让忽然眼前一花单刀已然当头劈来。正是那刽子手也似的“北风抽”。当地巨响传过宗泽思巴单刀挥来大力撞下宋通明上半身吃力太过胸口气血翻涌不由得一晃宗泽思巴见机不可失当下左脚斜踢便往宋通明足胫扫落。 旁观众人见状无不面露惶急之色对手回身出刀腕劲雄强加上内劲腰劲三力齐宋通明已是相形见拙看他吃力太过重心偏斜脚胫若要再受外力自是非倒不可。 猛听一声闷响小腿扫出已然踢中宋通明脚骨宗泽思巴嘴角含笑只要宋通明倒地他便要半空旋翻痛下杀手届时双刀同出足跟撞落无数强猛招式齐宋通明非但要败怕还有皮肉之秧。 胡志廉叫苦连天这下连败两场如何了得?忙向娟儿道:“姑娘您快快准备了一会儿赶紧上场耗他些气力。”娟儿却单手托腮没精打采地道:“急什么呢还有得打哪。” 胡志廉咦了一声赶忙望向场内只听砰地一响那宋通明胫骨挨了一记重扫却如铁塔一般仍是长立不倒。正迷惑间那宗泽思巴半空飞转已如圆球般砍向敌手。 宋通明怒喝道:“神刀劲!”刀柄飞快如闪电般点出重重向前一撞霎时正中宗泽思巴胸口喀啦一声怪响蒙古前锋胸骨折断如皮球般倒弹出去跟着骨溜溜地滚入西棚架内。蒙古众高手大惊失色一时乱成一片。 宋通明神威凛凛右掌怒挥将“翔鹰”掼入擂台跟着冷眼望向西棚道:“下一个。” 原来这“神刀门”练有一项不传密法称为“神刀劲”气力灌入直如泰山之尊便天崩地裂也奈何不得对手要以气力动摇下盘自是毫无机会反而给他抓到破绽当下便将宗泽思巴打下马去。 双方各败一场多少探知对手虚实当下蒙古这方便细细商议起来看下一场对方乃是次锋出阵此人名唤“金察钦”看姓氏是个高丽人却不知使得是什么奇妙武艺。那宋通明倒是自信满满也不催促只在台上等候较量。 ※※※ 场内烟消弥漫华山门人却还迟迟不至琼芳只得一路沿着校场寻找她沿着外城探看心里倒也不慌。想来这几人贪图北京风光必是入城游览了。 琼芳行入城内沿街寻找她向来轻车简从少携婢女家丁出门加上身有武功倒也不怕什么歹徒。再说这几年祖父琼武川年岁已高体弱多病琼芳怕爷爷有何闪失便命门人随侍在侧。是以今日盛会除一位剑术师范之外并无其他门人到场。 想着想脚下已然来到城内不必去问路人便见城墙脚挤满了人全都挤在一处酒家里众人安静无声俱朝门外望来模样颇为怪异。琼芳微微一笑自知有华山门人处便有荒唐怪事当下便朝店里行去。 琼芳才一探入脚步便听满店老小全都欢呼起来人人仰天大叫:“赢了!赢了啊!” 琼芳心下大奇不知这些人好端端地为何见到自己如此开心。正起疑间一名瘦长老者手提金算盘直直朝桌上一叠银两扑去哈哈笑道:“大胜!全胜!统通都是老子的!”便在此时又是一名老者滚来此人形若橘子圆滚滚地甚是滑稽却是名大胖子听他吼道:“放屁!这些才是我的!” 琼芳不明究理随手拉来一名弟子诧异道:“这是干什么?你们掌门呢?” 那弟子二十来岁年纪姓陈名得福乃是苏颖同窗同年门生自来精明干练深受掌门器重他见了琼芳登时满面喜色正要呼唤猛然间身子给人抓了起来跟着扔了出去。 琼芳还没说话那橘子老人已然靠了过来躬身道:“大小姐!” 琼芳秀眉轻蹙摇头道:“叫我少阁主。”那胖老人面色带喜忙道:“您不是大小姐。” 琼芳不置可否却也不明他的用意只将折扇轻摇淡淡地道:“叫我少阁主。” 大橘子仰天狂笑霎时面向众人厉声道:“看吧!她不是小姐这是她自己说的!”那瘦长老人冲了过来怒道:“放屁!放屁!她当然是女人你没瞧她走路东摇西摆不是雌的是什么?”橘子老人冷笑道:“胡说!老子走路也东摇西摆难道是女人么?” 瘦长老人虎吼道:“我瞧你便是!贱人!”橘子老人大怒欲狂连声喝道:“胡说! 你才是贱人你偷汉!你淫荡!你勾引祖师!”两人各执一词霎时激战起来。其余门人弟子也在怒喝不休店内桌椅齐飞酒坛乱舞望之恁煞骇人。 琼芳满面惊奇眼看方才给人扔出去的弟子爬将过来忙将他一把搀起低声问道: “究竟怎么回事?”陈得福苦笑道:“他们在赌局。”琼芳颇为错愕道:“赌局? 怎么扯到我身上了?”陈得福干笑两声道:“他们在猜下个进来店里的客人是男是女刚巧您来了……” 这回轮到琼芳苦笑不已她虽是女子却做男装打扮无怪会生出争执了。二人说话间那算盘怪与肥秤怪已连番辩论听那肥秤怪吼道:“走路看不出雌雄打扮瞧不出男女那看撇尿总成吧!”算盘怪喝道:“好!就这么办理!”说着向琼芳直冲而来怒吼道:“小妮子!你撒尿是蹲是站给老子瞧瞧……” 其时重男轻女琼芳听他侮弄自己的女子身分登时大怒折扇使力挥出便朝算盘怪脑门打落这一挥看来随兴其实法度严谨乃是琼家祖传的如意扇法挥、拍、点、戳扇面开阖之间暗藏无数妙着。算盘怪乃是华山上一辈人物武功自也不弱当下斜身避开向大橘子吼道:“大家空口无凭眼见为信!不等亲眼见她洗澡更衣分不出胜负!”肥秤怪脸上一喜身子却又一颤便道:“主意可是你出得我只是被迫为之!”算盘怪狂笑道:“迫什么!大家牢牢跟着她!” 琼芳气得炸了自问那陈得福厉声道:“你们掌门呢?这般胡闹!他也不管管!” 陈得福苦笑道:“掌门说他苦思剑法要我们别扰他现下在店后的树林里歇着呢。” 琼芳哼了一声眼见算盘怪冷笑不休似是不怀好意她伸足一踢将桌椅扫了出去趁着众人给桌椅绊住登时斜身飞出从窗格里跃了出去。店里老小大喊大叫喝道:“大家追!不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善罢甘休!” ※※※ 当年宁不凡退隐苏颖以稚龄接任华山掌门此事轰传天下堪为武林奇谭。之后琼武川经常往返华山时时带着孙女琼芳同行琼芳自小便聪慧过人眼看这位华山少侠天性害羞一见人面便磕头道歉自是大加调侃。也是如此这对金童玉女打小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 两人自小相识每年都要见上几面过个几招原本功力匹敌不分轩轾但几年过后苏颖忽然领悟了华山至高密宝“三达剑”习成了屈敌神技:“智剑平八方”从此武功造诣一日千里一年强过一年数年不到非但远远过琼芳更成满门第一高手无人能望其项背。 宁不凡退隐前兀自稳坐“天下第一”之号连挑选徒弟的眼光也是不同凡响苏颖年幼之时便曾与少林灵真对过几招虽不曾得胜但天资之高展露无遗便让群雄大为惊叹。果然苏颖自习成智剑之后辗转三十余仗至今不得一败虽不比乃师的八百战但几年下来也算小有斩获想来再过些时日华山必能重列四雄之尊。 武功高了自是让人欢喜但不知为何练成智剑之后这位华山掌门日日沈淫剑法之中从此疯疯癫癫行径诡异竟似返老还童起来以致门规松弛肥秤派、算盘派四下胡闹这才有了今日的怪事。 琼芳给华山双怪连番侮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偏生这两人算是长辈自也作不得只能拿苏颖出气了。她一路奔到店后树林娇声呼唤:“苏颖怪!出来!” 时近年关白雪飘飘阳光照上雪面加倍耀眼枝桠上垂挂水晶冰珠京城冬日别有一番风华。眼看这小子躲了起来迟迟不出琼芳无心多看只管纵身入林要将苏颖揪出来。 四下白蔼蔼一片极目所望林里却不见苏颖的身影琼芳倒也不慌她凝目细看忽见林中一株苍松高耸虽在隆冬之间仍是松针茂密不见枯萎。琼芳心道: “小猴子专往高处爬且待我抓他出来。”当下手握折扇悄声行向松树跟着身形一纵跃上了枝桠。 琼芳家学渊源除了世袭琼家武艺琼武川更为她重金礼聘名师练的都是武林第一流的武艺举凡内功心法、轻身工夫无一不是名门正派的大师点拨是以年岁虽轻火喉虽嫩但一举一动间功底纯正身法严谨自不是寻常武林人物可比。 她樱口紧闭憋住呼吸屏气凝神中便往树枝上一步步跃去这几下起落看似简单其时大有学问凡人提气纵跃必然深深吸气藉以轻身力但她曾经武当山元易道长十日教诲传她一套“燕长青”的呼吸法术能以一口内息走通玄关不必如一般名门弟子般屡屡呼吸换气果然此刻一经使出便收极静之效。 她捡着牢靠松枝跃上一路脚下都甚宁静不曾碰落积雪她行到两丈高隐身在树干之后偷眼望上登见树顶隐隐露出衣衫却是有人坐在树头沉思不消说必是古怪情郎又在疯。琼芳微微一笑心道:“三个月不见还是稀奇古怪。八成又要自创剑招了。” 苏颖练剑成痴悟性之高直逼业师。三达剑失传百四十年后经宁不凡破解奥妙门人便又开始习练只是剑如其名“智剑”讲究的是悟性满山高手拼死习练日夜废寝忘食只是人人天资有限仅有皮毛之功唯独苏颖一人得其大成。 练剑便如读书下棋、书画算术自来最是讲究天分。华山剑法从不打熬气力向来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用最平凡的虚招破得敌手惊天动地的杀招更是天下悟性道法的翘楚。琼芳自也知晓情郎武功奇高恐怕还在爷爷之上要以临敌实战而论威力更是大得惊人她有心试探自己的武学进境便提气一纵运起了娟儿点拨的九华轻功身法直往树梢飞去。 九华轻功独步天地果然身子才一扑出便感轻飘飘地如同御风飞行不过眨眼间便已来到树顶琼芳嘿地一声回身树梢拿出家传扇功使个“戳”字诀便往前方打落。 苏颖贵为门户之长年岁虽轻武功造诣却在江湖大豪之上这一戳自然伤不了他只是说也奇怪扇柄点出却只扑了个空树顶上竟然没人了。 适才见到衣衫鞋袜怎能眨眼不见人影?要说苏颖的轻身功夫高过自己琼芳可是不信正要寻找人影忽然脚下传来一个笑声听他悠然道:“公子爷我在这儿呢。” 琼芳微微一笑凝目望向脚边只见一人仰躺在树枝上约莫二十五六年纪。看他双手交握脑后以臂做枕双目半睁半闭冬日寒雪岁寒松友眼前竟是个十分潇洒的俊俏少年。 物换星移如今庙堂上的美男儿已是二十**的杨绍奇而今江湖上最为风流倜傥的美少年便是眼前的好儿郎。智剑平八方天下第一的关门弟子华山苏颖。 苏颖深得业师真传藏气之法极玄极妙稍一隐身便如树枝上的残雪让人视而不见琼芳自知和他武功天差地远倒也不再逞强便蹲了下来笑道:“坏孩子成日往树上钻不知“魁星战五关”已经开打了么?” 苏颖伸手朝琼芳腕上一拉让她伏到自己胸前微笑道:“有宋通明在轮不到我出场的。”琼芳枕在他的胸前面色竟是十分温柔她握住苏颖的手掌柔声道: “人家蒙古国高手众多他一个人打不完的。”苏颖淡淡一笑眼中露出一丝狡狯道:“打不完那不刚好么?恰巧让娟儿姑娘大展威风。”琼芳听他言中大有醋意忍不住噗嗤一笑知道自己平日多与好友亲近多少疏忽了情郎当即趴到了他的面前两眼直瞅着他含笑道:“那好你们都别打了让我上场吧。” 苏颖双手环住她的腰间怔怔望着她忽地叹道:“芳妹几日不见你你又更美了。” 琼芳心中大为欢喜手上却拿起折扇便要往苏颖额上一敲道:“苏掌门这话当真难懂在下可是琼公子英姿勃、羽扇纶巾哪里来的美?”苏颖伸手出来抢先握住玉腕便往她唇上吻去琼芳婉转欲接便也凑了过去。 这对小儿女自幼相识十数年相处下来两小无嫌猜早已暗生情意非只华山上下知道掌门的心事便连紫云轩门人也知晓大小姐的心事。只是琼芳身为朝廷功臣之后家世异常显赫苏颖虽是华山掌门但说来资历尚浅颇有不足。琼武川有意玉全这桩婚事平日自是多方提携。也是有了这番私心便命胡志廉安排让华山掌门担任“魁星战五关”的最后大将只要孙女婿能压倒强敌顺利夺魁明年春暖之时便要让两人完婚。 香吻方酣如痴如醉琼芳怔怔望着情郎一脸娇羞。雪地树梢两人耳鬓厮磨紧紧依偎。忽然间琼芳一声嘤咛惊觉亵衣里传来阵阵热烫看情郎好生大胆手上不守规矩居然探手入衣。琼芳娇喘细细伸手挡住了他附耳腻声:“别乱来。” 寒天冷风苏颖口中的热气加倍灼人他朝爱侣的颈间吹了口气含笑道:“芳妹多少年了真想瞧你着上女装。” 琼芳眼角含笑斜了他一眼道:“你要打得赢哲尔丹我穿肚兜给你瞧都成。” 苏颖眨了眨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神色颇见欢畅忽在此时他微微一凛道:“等一会儿你方才说的是“哲尔丹”?” 琼芳知道激将法管用当即颔微笑:“没错正是哲尔丹蒙古不世出的无敌高手。他就是最后一关的守将。” 苏颖大喜若狂霎时欢呼一声将她横抱起来笑道:“妙哉!这人硬功了得早想找他较量了。”琼芳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听不远处传来苍老口音低声道: “***差点脱光了。那可知道雌雄了。”另一人细声道:“别扰他们说不定还有得瞧耐心点……” 华山双怪专事偷窥已非一日苏颖怪也也有整治之法当下脚尖一扫两团雪块飞出便朝林间打去霎时传来两声惨叫一胖一瘦的两个黑影摔下地去。 苏颖仰天望去今日蓝天白云四下白雪蔼蔼好一幅冬日风情。他低头吻了吻琼芳横抱腿弯当即半空一个纵跃便向地下落去。 第十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妈巴羔子地操你娘!”轰隆巨响擂台上木屑纷飞“山东熊”火并“蒙古虎”北国大汉手上打得凶暴嘴里骂得粗鲁你问我伯母我探你亲娘各以家乡话辱骂对手。铁拳相拼两败俱伤一个打伤对方嘴角一个重击敌手小腹。这便是“魁星战五关”第四场恶斗“中国次锋”宋通明下场激战“蒙古中坚”呼林特罕。 此刻擂台上已连战四场除了第一仗玉川子给人踢下台去蒙古抢得头彩之外其余全是中国独占鳌头。看那四大家族非同凡响自去岁高天威连破五关之后今年轮到宋通明大神威他先以“神刀劲”震伤宗泽思巴替玉川子报了仇之后再凭“翔鹰宝刀”的真功夫击退次阵翼锋“独螫大蝎王”金察钦现下正与三阵中坚大将呼林特罕决战。 蒙古连败两场呼林特罕再要败阵便只剩四阵羽锋的无也明王与那压阵大将哲尔丹蒙古众将想起去岁连输五场的惨案自是大感惶急一时众人交头接耳谋思对策。 那哲尔丹却不言不动只如石像般静坐看他面向地下不动如山全然瞧不出喜怒。 宋通明吼出了粗口一拳击出正中呼林特罕嘴角打得这蒙古硬手口吐白沫只是这人着实是悍勇之徒虽然面上疼痛兀自挥出一掌重重击上宋通明小腹。 眼看宋通明向后退开呼林特罕怪叫一声猛地飞身凌空双腿灌力如同大象般当胸踹来宋通明此时全身乏力闪避不开情急之下怒吼道:“神刀劲!”功力弥漫胸膛内劲到处竟将强敌的腿骨震断呼林特罕惨嚎一声倒飞出去直直滚入西棚。宋通明挨了重腿自也口吐鲜血滚跌台下。 台下见了同归于尽的惨状无不骇然出声这两人先前以兵刃对砍不分胜负便以拳脚功夫较量哪知也是打得这般腥风血雨飞沙走石。杨绍奇等人身为朝官自须见证胜负只是牛鬼蛇神手底打得难看嘴里骂得污秽仿佛无遮大会教人不堪入目。场边几名见证官员会商了当下推举一人起身便道:“两国将领重伤倒地无力再战此战不分胜负平局!”当地一声铜锣响起胡志廉擦去了冷汗命人收拾了场地朗声便道:“下一场中国中坚对蒙古羽锋请双方将领上场。” 众人引颈眺望只见西棚里行出一名番僧这人身穿袈裟手提禅杖身形高大双肩更异常宽广便是先前与娟儿斗口的那个喇嘛“无也明王”了。这僧人光头秃顶容貌粗野下颚满布胡须再看那络腮浓须根根如铁望之蜷曲浓密还没动手便已十分怕人。 虎狼在前不知中国这方如何应付想来此战若非侠士下场便是名将出手众宾客正自猜测忽听一声娇叱东棚里飞出一个身影眨眼间便已跃入擂台只见来人眼若秋波腰挺背直竟是个样貌极为娇美的女侠客。 那女侠客嘿地一声拔出了长剑身法极见曼妙台上台下登时欢声雷动只听看台上几声童稚呼唤最为响亮喊道:“娟姨把那光头和尚打个片甲不留!”那美女给人称作“娟姨”自是方今九华山初接任的掌门娟儿她听得呼唤媚眼微斜便见到了看台上的几名儿童那阿秀与华妹正自拍手叫好神色兴奋只等自己大神威再看华妹身旁却坐了个美艳绝伦的少*妇正是自己的师姐来了。 娟儿微笑颔正想挥手示意却见场下众人交头附耳几人相互探问:“不是释娟神尼么?怎地还俗了?”娟儿心里有气恶狠狠瞪向胡志廉目光满是怒气。那胡侍郎干咳几声赶忙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娟儿眼望番僧正要说话便在此时台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抱拳道:“娟姨。”娟儿斜目去看不由一声低呼眼中一条高大壮汉生得是浓眉大眼宽肩膀粗约莫二十岁上下肤色黝黑正自凝视自己。娟儿微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那高壮少年一本正经抱拳道:“爹爹知道娟姨要比武便要崇卿过来看着也好多学两招。”娟儿含笑以对眼前浮现出一张国字脸那老脸满布风霜却又带着深深的温情关怀让人不得不领受。娟儿脸颊上浮起酒涡心道:“姊夫当真多心居然还要儿子过来照看我。”娟儿见那少年目光关切登向他一挥手微笑道:“好好看娟儿打胜仗回头等你爹返京了可得一五一十告诉他……”正想间对面那番僧恶狠狠地道:“你小小姑娘打不打到底?”娟儿酒涡消褪换成白眼一翻心道: “讨厌死了每回都遇上这种夹缠不清的家伙。”她将秀轻轻梳了梳学着番僧的语气娇斥道:“你胖胖和尚人话说不说到底?”那番僧虎吼一声登时应了句番话听那怒骂咕噜噜地虽不解意思但料想不是什么好话她做了个鬼脸向前行出一步猛然间那番僧抢先动手禅杖砸出势道快绝劲风扑面而来火辣辣地甚是疼痛。眼看粗如海碗的铁杖砸来娟儿轻叱一声双足一点反而对着禅杖直扑而去台下见了险招无不放声尖叫。 那禅杖如此沉重当场便能把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砸得脑浆破出烂为血肉模糊的一片那华妹吓得全身抖便往妈妈怀里缩去颤声道:“妈阿姨要给打死了。”那少*妇在女儿脸颊上香吻含笑道:“傻孩子咱们九华山的功夫才要出来呢快快抬起头看了。”那华妹见那番僧满面横肉只感害怕兀自趴在娘亲怀里良久不敢探头却听一个男童笑道:“胆小鬼娟姨要赢了呢。你可别错过了。”华妹最恨人家唤她胆小一听阿秀调笑立时从妈妈怀里爬起狠狠瞪了阿秀一眼这才转头去看台上。 这一望之下华妹登感诧异不已只见娟姨早已闪开禅杖的当头一砸以极险身法沿杖掠开看她轻功曼妙姿容秀丽转眼间剑光出手已然指向“无也明王”的喉头。 那明王没料到姑娘家武功高强若此大惊之下只得急急闪避靠着手上禅杖旋转飞舞使得泼水不入这才逃过性命。只是娟儿倏来忽去擂台上趋退如电如入无人之境轻功剑法搭配得无懈可击只杀得无也明王进退失据只能凭着蛮力硬砸对手剑刃倘若两人兵器重量相当抑或娟儿毫不爱惜手上长剑恐怕无也明王早已惨败。 场边众人见她容貌娇美不过是个弱女子多多少少有些轻视待到见了她的身法方知此女武功十分精奇万万小看不得。台下蒙古高手都是识货的无不赞叹。 那宗泽思巴颔便道:“都说青衣秀士轻功高明果然名不虚传连徒弟都这般厉害。”他话声响亮四座皆闻哪知“青衣秀士”四字出口便听一片低呼只见见证席上附耳议论远处看台上钦差使臣皱眉摇头显有不悦之色。再看东棚里几名高手目光悲怨眼中更似喷火。宗泽思巴心下一凛暗呼不妙:“我可傻了怎么来提中国朝廷的禁忌一会儿可要挨骂了。”那华妹满心惊奇不知那番僧何以一提这四字便让众人胆战心惊她转头去看母亲只想问话母女俩人目光相对却见妈妈目光悲郁好似十分难受。华妹向来聪颖慧黠看了母亲的神态立时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问一字了。 台上娟儿听了这四字一时也是面罩寒霜大显愤怒之态那明王本已不敌待得娟儿恚忿抢攻气馁之下更是连连败退。娟儿有意战决当下提气飞跃身形一路盘旋竟是越飞越高这下身法一露照理场边必要大声喝彩只是众人想起那忌讳名号彩声到了嘴边自然而然地缩了回去竟无一人叫好。 娟儿身形飘逸只见她飞上半空长剑点出散出点点剑花看她手腕隐含余力招中必有变着。那明王自知败北在即情不得已只得行险当即矮身盘膝手中禅杖竖立便要以怪招封住娟儿的剑路。 激战之间坐倒在地这个破绽卖得却也太大眼看禅杖立地迎面而来娟儿自也不怕她有意卖弄身法霎时间反朝禅杖迎去身子急坠而下场边众人惊叫出声眼看要穿胸破体惨死当场陡然间娟儿娇躯轻扭已在间不容之际避开戳体而来的铁杖跟着长剑沿杖削下眨眼间便会废了那番僧的五指。 高下已判眼看胜负已在须臾忽见无也明王松脱禅杖双膝力身子竟然凭空跳起原来此人一身功夫都在膝间精擅印度瑜珈打坐之术此番行险全在等娟儿坠下身形他便要以奇门怪招分出胜负想以这套武功的诡异难测中原高手必然中计上当。 两人一个坠下一个跃上身形半空交错娟儿没料到对方竟能以双膝之力高高跳起一时惊惶失措猝不及防无也明王一声冷笑双掌直直排出却是朝娟儿柔软的胸脯打来已在刹那间转居上风看这双掌印上胸口非但会将娟儿打成重伤更有轻薄之意。 这胸脯乳间乃是女子尊严之处绝不容陌生男子一指稍沾台下自然响起一片惊呼。那阿秀与华妹双手紧紧相握这两名小小孩童本见阿姨大占上风料来必胜孰料一个变故生出娟姨居然大有性命之忧两个孩子一脸惶恐连话也说不出了。那美妇却含笑不语分毫不见忧虑只伸手抚摸女儿头示意她莫要害怕。 眼看娟儿便要重伤便在此刻一股气劲暗暗射来直朝无也明王胸膛打去那气劲夹在黑影之间看那形状浑圆竟是一枚指头大小的沙丸那气劲力道虽强沙丸却无破空之声那番僧竟然不知不觉兀自双掌排出。 啪地一声轻响那沙丸撞上身来登时破裂四散但那丸中所蕴力道却如排山倒海气劲灌入眨眼间便封住无也明王全身经脉。 无也明王动弹不得但心中的惊骇更是难以言喻不知娟儿两手不动何以能凌空制住自己穴道?便在此时娟儿已然坠下地来听她娇叱道:“倒卷珠帘!”右脚向前一伸左手捏住剑诀弯身回腰提剑倒劈而下。三招快绝无伦刷刷刷三声过去如同一招使出这招“倒卷珠帘”本有女子阴柔之气乍然使出恁是仙子脱尘之绝色。霎时剑花绽放寒光弥漫在满场众人惊呼中无也明王鲜血直喷而出胸口竟然连中三剑身子向后便倒伤势极为沉重。 娟儿吃了一惊尖叫道:“这……你……你为何不躲……”先前两人过招娟儿已试出对方功力高强绝非寻常江湖人物可比这才使出自己的得意绝招挡架岂料两人各以精妙招式相抗那明王竟在激战中凝住身形分毫不知闪避娟儿又怕又愧慌声便道:“大叔对不住。”当下赶忙抱住了明王急急从怀中拿出伤药立时为他擦抹。那明王气息渐低缓声道:“姑娘小小…劈空掌力大大…和尚佩服……”中国蒙古相较武技绝非性命相搏自来都是点到为止不曾见过生死。众人没料到变故忽生堂堂明王竟会惨败美女剑下惨烈之处更在先前数仗之上。惊骇之下竟是鸦雀无声竟无一人喝彩。 娟儿见对手伤势沉重自责之余泪水潸潸竟是哭了出声。胡志廉、海川子等人怕弄出了人命无不急急上场都来为无也明王救治一时手忙脚乱绷带伤药齐飞。 胜负分出杨绍奇等人都是朝廷命官如何识破另有玄机?当即商议一阵便已判定娟儿获胜场中当然一声又响起一记铜锣这场中坚对羽锋却又是中国胜了。 明王惨败蒙古四将全倒仅余最后一人。在众人的催促中娟儿满面泪水哭哭啼啼地上场等候最后的对手出来较量。 西棚里巨大的黑影站立起身那黑影褪落上衣裸露出宽阔结实的胸膛霎时跨步迈出。 无畏者无敌也。鞑靼国第一高手哲尔丹下场候教!哲尔丹行上擂台一语不只凝目望向娟儿。此人乃当代宗师不过随意跨下马步纵无一句言语无伦气势之下便让娟儿有些害怕。 此时无也明王兀自倒在擂台上只是给娟儿擦抹灵药之后身上血流大缓已无性命之忧哲尔丹抱起无也明王命人带了下去。跟着拾起他遗下的禅杖斜目朝擂台边望去。 霎时间虎吼如雷手上禅杖奋力射出轰隆一声大响那铁杖斜插擂台地下烟消弥漫灰尘大起众人极目看去那禅杖却是立在一名高壮少年面前。台上娟儿惊疑不定台下旁观者议论纷纷无人知道哲尔丹的用意。 哲尔丹凝视那少年两人远远相望只见漠北第一人伸出食指指端定在那少年身上。良久良久回手颈间自向喉头比了一横模样竟是异常挑衅。那少年低头向地不应不答只是嘴角斜起似乎隐带冷笑。 娟儿见他举止有异忍不住满心惊诧道:“这位大叔您……您的较量对手是我……”哲尔丹似乎不解汉语待得娟儿说了两次这才扭颈回望朝娟儿看了一眼虎目生威凛然生光不过一眼瞧去娟儿便不自觉地退开几步。哲尔丹微微一笑忽然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话口气虽然温和但这人形貌威严仍教人不敢逼视。娟儿心里害怕一时只能手握剑柄全力戒备。 便在此刻哲尔丹大步纵出已然向前欺来这人身长九尺乃是罕见的虎汉比诸先前几名下场人物身材都还要来得高大只是此人身子虽然沉重脚步却是奇快擂台长宽十尺哲尔丹不过一步飞纵便到娟儿面前。 娟儿大惊失色手腕轻送剑光飞射而出忽然眼前一花黑影绕步成圆滑向自己身侧霎时两人面面相觑仅在三尺远近娟儿身形娇小纵使提起脚跟还只能及得到人家的肩头想起自己杀伤了人家的大将不知会有什么惨祸她心中寒便要向旁窜逃。 九华山轻功傲视当今起纵奔转皆有独门心法娟儿脚步一点正要逃离哪知脚下一声巨响传过擂台震动令得娟儿脚步一虚竟是跳不起来。 对方似有妖术魔法娟儿不知何以如此只呆立擂台茫然张口。哲尔丹双目半睁半闭微微一笑中却是摇了摇头模样如尊长告诫晚辈莫要再行顽抗。 强弱虽极悬殊但两人正在比武无论如何不能投降娟儿面色惨白脚下轻点又要飞身离开突听哲尔丹暴吼一声伸腿朝擂台奋力踩落轰地一声大响擂台再次震动娟儿跳跃不起竟又落了下来。 直至此时东西两棚的高手方才明白哲尔丹是以“坠鸟”之术制住娟儿。众人心下震惊一时鸦雀无声蒙古诸将也看傻了眼竟是无人喝采。看台上阿秀、华妹等人关心阿姨的胜负无不张大了眼恐惧之下只是拼命祝祷就怕她给打死打伤。 常人行走跳跃无论力多大、迈步多远起初第一步都需脚踩实地倘若地下虚空便如身处大海浮舟地下无法受力自然无法奔跑跳跃那擂台基座虽然扎实却也耐不住哲尔丹的重腿每回娟儿试图起跳擂台便是一阵摇晃娟儿脚下空荡根本无法力便算轻功再高十倍也是无法移步。 娟儿嘴角颤动接连去跳哲尔丹震脚落地却让娇美姑娘难以起身两人连试五回终于漠北第一高人伸手过来温柔款款只在轻抚娟儿的粉嫩面颊看这位蛮夷大将如此神色有如父亲对待爱女一般场外四座无不大哗。 双方武术相差过巨虽未真正动手过招胜负却已见诸台上。杨绍奇等朝官交头附耳都在商议战果。那高壮少年停在擂台边低头望地却也没多说什么。 此时胜负虽分但毕竟娟儿不曾受伤倒地也未曾真正出招较量她若要坚持再战自无不可。只是对手已然出手相饶娟儿若一昧邀斗只有逼得人家痛下重手恐怕一场皮肉疼痛再所难免。娟儿面色白想起自己身为中国第三阵中坚后头还有两名同伴自己职责所在好歹要耗损对方一些气力。她咬住下唇正要提剑招便在此时听得身边一人冷冷地道:“放开她我来跟你打。”铁枪影动直指哲尔丹鼻端众人听得嗓音清亮想那下场之人必是丰神俊雅之辈娟儿回去看果见一名白面少年手提铁枪冷冷瞪视哲尔丹正是那中国第四阵羽锋“河北祝铁枪”下场来了!祝康早有意追求娟儿难得有机会英雄救美自要大大逞威果然那铁枪举得如山之凝如岳之尊十成十的英俊气派。 这祝康虽只二十来岁却是当今祝铁枪的唯一传人看他白面斯文枪法俐落又兼世袭爵位乃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玉面郎君。枪是红缨枪郎是斯文郎祝康右手持枪左手搂住娟儿的腰间将她轻轻带开旋即喝道:“蒙古人休得猖狂!在下便是河北祝铁枪三代门主祝康便是!今日与你一较雌雄让你知晓上国的威风!” 此言一出东棚内立时传出女子的娇呼:“康儿好好打娘在这儿看着!”打擂台还带着娘亲场上场下自是满面惊奇无不回去看只见几名美艳妇人簇拥着一名白头老妇正自鼓掌欢呼却是祝家的一门忠烈来了。祝康满面通红一时故做不闻。 这“祝铁枪”家业虽大嫡系血亲却早已凋零数十年前天下大祸祝家三兄弟相继过世或死于战场或忧愤而亡仅余老奶奶与孙儿相依为命家中男子汉全数归阴一门寡妇满心悲戚便将泪水化柔肠三千溺爱全投到祝康身上。除祖母稍有严厉之外其余母亲、叔母、伯母无不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只是这些女人如影随形不免处处制肘也是为此祝康始终无法真正赢得江湖人望每回追求女子更常因此坏事自是深感烦闷。 也是如此此战乃是祝康独立门户的一役万万败不得。想起荣辱都在此仗上头祝康自是拼出全身功力一时双手持枪扬起枪头直向哲尔丹鼻头相距不过寸许看他内功灌注之下铁枪红缨竟然微微竖起有若狮鬃。 哲尔丹年过六十算来也是北国江湖的宗师前辈祝康如此挑衅西棚架里的蒙古高手无不怒斥叫骂一时番语叽叽嘎嘎。祝康听了叫喊却无移开枪尖之意他俊眉斜挺双手交握枪杆只待哲尔丹稍动脚步他便要招抢攻。 两人相距尺许哲尔丹忽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见他伸指出来轻触枪尖看他言语虽然不通但手上的意思却在示意祝康收回兵刃。 祝康冷笑一声他好容易得了个上风如何愿意平白放过?霎时喝道:“蛮子! 看招!”枪尖轻点红缨颤如彤云便朝蒙古宗师喉间卷去。 便在此时哲尔丹轻轻一笑手指微微一弹猛听嗡地一声怪响传过祝康只觉虎口烫手上长枪急荡开。祝康又惊又疑复感慌张赶忙手上加劲死命握住铁枪只是怪力传来脚步不稳一个大回旋过来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一圈。 眼看祝康身如陀螺骨溜溜地转了起来台下众人无不放声惊叫祝康努力想站定脚跟但那力道过于雄强纵然奋尽丹田之力仍无法制住脚步。正害怕间哲尔丹探手过来随手握住枪柄一股霸道力道灌下登时止住旋转之势。祝康面色惊白天旋地转之下只感胸恶欲呕便在此刻哲尔丹左手身来握住了铁枪的另一端两只大手一左一右各如铁钳般握住枪柄。祝康全身抖喃喃地道:“你…… 你要做什么?”哲尔丹咧嘴一笑忽然双手力纵声怒吼那铁枪受了通天大力逐渐弯曲变形眼看那枪柄越来越弯过不多时竟如绳索一般在祝康的身上围了一圈。 哲尔丹哈哈大笑手上加劲转眼之间丈许长的铁枪绕卷三圈已将祝康捆绑起来。祝康面色惨澹欲哭无泪那哲尔丹意犹未尽单手提起他的衣领随手往东棚一扔朝众寡妇掷去。 只听一声悲呼:“我的儿啊!”惨叫声中祝家少主飞出三丈来高旋即摔跌下来只是他下坠势道虽快却未压垮木椅只稳稳坐在娘亲身边看哲尔单并无伤人之意手上劲力暗藏玄机这才让铁枪少主安然无恙。 祝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才一坐倒便给妈妈抱了个满怀连声呼问:“伤到哪儿了?伤到哪儿了?”祝康又急又气偏给自己的铁枪捆住了一时动弹不得棚里满是自家亲人教头年老丑恶的是奶奶年少美貌的是阿娘男男女女急忙来拉铁枪却如蜻蜓撼柱全然不能扭动分毫遑论将之拉直扳平。祝康羞愧无地只想出手自杀双手偏生给缚住了悲愤之下便要嚼舌自尽祝家几名寡妇慌忙劝阻一时哭声震天。 宋通明忍住了笑登时凑头过来学着女子的腔调嗲声道:“康儿啊!你可万万不能做傻事啊!”祝康给情敌这么一喊更是放声惨叫只想找个地洞钻入娟儿见祝家几名夫人泪眼汪汪同向自己使动眼色她颔会意柔声来劝说道:“祝公子乖乖别哭你瞧我不也打输了么?可我也没哭啊一会儿咱们找铁匠过来帮忙你先忍着些好么?”这娟儿最不懂宽解人心几句劝慰说来竟似讽刺一般。果然祝康听得此言真似戳到了心坎痛处终于啊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那祝三夫人面色惨白却也不知该当如何只得拼死拉住老奶奶别让她再打孙儿耳光。 哲尔丹谈笑用兵北国第一高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已连破中国女侠少侠看他游戏斗场分毫未把中国的少年英雄们视作对手。杨绍奇等人看入眼里自感骇然这回连商议也不必迳自布达战果。 败便败了岂能败得如此颜面尽失?那蒙古使臣哈哈大笑便从何大人手中抢回锦旗那何大人又恨又恼暴跳如雷双手只是紧抓不放。四座宾客也是议论纷纷。 胡志廉唉声叹气想这“魁星斗五关”涉及两国利害赢也不是输也不是这才遣了一批青年俊杰出来本想拖到第四阵便算平局哪知敌方最后一阵大将着实武勇非凡接连戏侮中国高手便如大人与孩童玩闹一般。待得此事喧腾江湖中国上下必定颜面尽失胡志廉越想越慌忍不住问道:“华山苏掌门呢?怎还不上场?” 他问了几声却没听华山门下答腔胡志廉干咳一声问向华山赵五:“贵派苏掌门人呢?怎还没过来?”赵五听了问话却只嗯嘿嘿地闷哼胡志廉又气又恼大喝道:“赵老先生!苏掌门人呢?”他连连大叫说也奇怪每喊一声“赵老”便听一记“妈呀”再听一声“儿啊”好似唱曲儿一般。胡志廉定睛去瞧那赵五站在祝康身边正与祝家门人出力拉扯祝康身上的铁枪只是那铁枪缠缚甚紧每一拉扯便疼得祝康哀声大叫妈妈柔声安慰。 胡志廉掩面苦笑正不知如何是好叹道:“苏掌门呀你再不过来可如何得了?”正自言自语间身边传来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道:“侍郎大人莫心焦我家琼小姐已去寻苏掌门了。去去便回。”胡志廉回过头去只见面前这人形貌俊雅心下登时一凛赶忙欠身道:“傅师范。”胡志廉看得明白面前这人姓傅名元影号“雨枫”须长二尺生得是丹唇凤眼容貌清雅此人是昔年“天下第一”的师弟也是现今掌门苏颖的师叔那年宁不凡封剑退隐傅元影奉掌门之命辅佐少掌门长达五年之久待到苏颖成年之后方应国丈之邀前去紫云轩担任剑术师范向与妻小长居京城。乃是华山上一代的风流英杰。 耳听傅元影口称琼家大小姐的芳名胡志廉反感苦闷华山有琼国丈撑腰说来苏颖便如驸马爷相似谁敢招惹他?这帮皇亲国戚爱来便来想打便打一会儿这位掌门若要奔得不见人影挨罚的却是自己他唉声叹气却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静静等候苏颖到来。 哲尔丹乃是御前虎将最受可汗重用眼见华山掌门迟迟未至倒也不以为意便向己方人马招手示意大批门人便来服侍祖师或扛椅端茶或捶背揉腰哲尔丹便斜躺椅上双目半睁半闭不时喝上几口热茶真把擂台当成了自家后院可说目中无人已极。 无畏者、无敌也。哲尔丹一生只在大漠行走眼看中原高手名声虽响手里却是斯文秀弱不堪一击他眯着双眼那雷电般的目光却不时扫向台下朝一名黑壮少年斜觑。 那少年身材极为高大几达九尺之高不比哲尔丹矮了。虽给蒙古第一高手睥睨斜觑却无不适之感。一时只是双手抱胸面向地下。再看他身上穿了件全黑长袍腰间系了条龙纹红带形式尊贵望来极为精神。想来这少年出身官宦人家必是中国朝廷的一号人物。 过得许久苏颖仍未到来蒙古使臣耐不住烦不住催促中国这方遣人上阵胡志廉也知对方大将来历不同乃是昔日鞑靼国的禁卫将军己方第五仗人选迟迟不来未免失礼他叹了口气只得遣出一名乐舞生请他转告哲尔丹要他稍安勿躁再等片刻。 那乐舞生前去西棚对哲尔丹说了几句那蒙古第一高手含笑回话胡志廉见哲尔丹颇为有礼自是暗暗松了口气不多时乐舞生返了回来道:“启禀侍郎大人那位哲尔丹将军说了华山掌门若是不来那也不打紧他想自己挑对手不知道您能否玉全?”胡志廉慌道:“这……这怎么可以?这老东西要是挑个文弱书生上场那不是占咱们便宜么?”才一生出小人之心猛听对面擂台传来一声怒喝黑影晃动一样物事对着胡志廉直飞而来吓得胡尚书啊啊摇手此时“剑术师范”傅元影自坐身侧点苍掌门海川子也端坐在旁加上神刀门的“二老爷”宋德光也在身旁不远三人看那黑影旋转急促破空奇猛却是个茶杯三大高手怕胡志廉给砸伤一时急忙起身。傅元影站得最近深怕茶杯上蕴有内力不敢伸手去接正要拔剑去斩忽见那茶杯半空绕过一个大弧形嗖地一声去路怪异竟是朝场边一名黑衣少年直撞而去。看来哲尔丹心中所属却是要这人出场较量。 众人惊疑不定那黑衣少年却毫无诧异之色他嘴角微斜颇见冷峭霎时闪电般探手出去眼角竟不去看茶杯单臂平举五指张开便要将茶杯抓入手中。 便在此刻一只手抢先横过在那少年之前握住了茶杯那少年微微一凛抬眼去看霎时一个平平淡淡的声音响起。“对不住了。请您退下离场这场较量是我的。”众人听这人说话语气自信之至无不探头急看却见一名青年右手持杯左手提剑含笑回望场内诸人此人二十六七年纪身后不远处又站了名秀美过人的贵公子那琼芳既然站到了台下这青年若不是那华山掌门苏颖却又是谁?“天下第一”的关门弟子到来一时间东棚众人无不高声欢呼想来苏颖人缘不坏。 苏颖做了个四方揖正要行上擂台忽然手上一紧却惊见那少年握住了茶杯面上弥漫杀气苏颖微微一笑含笑道:“朋友喜欢这杯子么?来送给你了。”说着将茶杯松开交到那少年手中。 苏颖存心作弄那少年如何不怒?霎时一抬眼双目怒翻两眼精光暴射而出苏颖虽不认得此人但看那含胸拔背脚下凝如山岳自是个练家子无疑他微微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含笑道:“朋友你的目光太冷这会妨碍你的武学进境的。”那少年闻得此言两眼更是神光暴涨那不悦之色竟是毫不隐藏。苏颖微微一笑大敌当前自无暇理会这些无聊事情当下提剑上台。竟把那少年僵在当场。 那少年嘴角下弯紧泯黝黑的脸上闪过一阵火色身上红带原本软软地下垂一时如同微风吹送竟然隐隐漂浮。他抬起左足正要迈出龙步忽见面前行来一名美貌女子腻声道:“崇卿人家要比斗了来咱们到那儿去坐吧。”这女子说话声音娇嫩清脆却是阿姨娟儿她携着那少年的手笑吟吟地替他整理了衣衫含笑道:“前线战况如何了……你爹爹过年时会回来吧……”台下柔风轻拂有如初春台上却是杀气腾腾宛若严冬。 擂台上一个身影缓步行来华山掌门提剑行步转望那无畏无敌的北国高手蒙古压阵大将哲尔丹。两人相互凝视哲尔丹忽地开口道:“拎、扑、翻?”拎、扑、翻拎扑翻哲尔丹不闇汉语腔调怪异但他问的确实是那个威镇四海的名字。 宁不凡“天下第一”的名号。 苏颖微微一笑双手挺举长剑兜兜地转了一圈跟着左脚前探竟是跳起舞来了。 这是“鹤舞七星步”十二岁的宁不凡破解了华山百四十年的难题从此将当代武术与天隐道人的三达剑衔接起来华山门下见了庙会祭神般地舞步无不高声欢呼起来。 苏颖没有说话但这一舞已然道尽了一切:世间虽大却只有他承接了宁不凡的绝世剑法也唯有他方能自称是“天下第一”的继承人。 哲尔丹倒没料到宁不凡的传人如此年少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如常。他拱手抱拳慢慢两手撑开左拳上举过肩右掌守至小腹这是他自创的新招也是他从惨败中领略的新武术“大黑天拳”。 两大高手相斗在即万籁俱寂中无论是年幼可爱的阿秀华妹还是位高权重的何大人场内数百只眼睛全在凝视着擂台上的两个人。 这个常人高矮约莫七尺那个身如熊虎高达九尺那个年过耳顺这个未临而立相差了三十岁。老骥抗击少年两人功力深浅自是一目了然。只是场内场外无不明白这回的较量绝非岁数的比拼也不是老迈年高的内力大赛这是场跨越武道的较量剑术与拳法的抗衡。 武术极境空手至尊。分娩来到人世中那一刻便是空手而来。无论拳脚锤肘只要空着双手便是反璞归真存乎自然。这就是哲尔丹练的功夫。 恰恰相**山没有空手武术华山上下全是练剑的。 苏颖没有除下剑鞘他只是握住剑柄默默望着比他高了两个头的对手。七尺高的苏颖没有雄壮厚实的胸膛也没有大象般粗壮的臂膀与九尺身高、形貌威武的哲尔丹相比他只是个凡人。来到了狮子老虎面前的小孩子。 不过他手中的剑让他不再弱小也不再是个凡人。哲尔丹若是猛虎他便是个猎人。 天道藏于剑道以剑知天以剑求道凡夫俗子因剑而不凡。寒光闪过再柔弱的孩子也能力战猛虎。寒锋在手每个人都有爪子没有高矮胖瘦、力大力小之分唯一的分野只有悟性高低之别。 良知、怜悯、悟性这就是人兽之间的不同也是天才与俗人的差异。 剑是天才的武道。猥琐瘦弱的“天下第一高手”他是这样谆谆告诫苏颖的。 “魁星战五关”最后一仗“三达剑”斗“大黑天”此战关乎两国胜负自是干系重大非只是苏颖与哲尔丹的强弱之争更是空手武术与剑法的对决说来意义深长。 岁末年终欢欣鼓舞这个年关必然喜气洋洋。擂台上精彩纷呈两旁看台上的众人也是目不转睛阿姨也好妈妈也好连妹妹也在专心观看比武自无人留意到他已经离开了。 黑衣少年孤身行出校场来到一处无人树林霎时解开了长袍只见他胸膛肌肉贲起两只手臂青筋缠绕有若蟠龙绕柱。那身铜筋铁骨竟如此雄壮慑人。他取出夜行紧衣缓缓着装雪地阳光映照但见他右臂上的烙印振翅高飞更显出他一飞冲天的锦绣前程。 全身黑衣手握黑头罩少年双目璀璨晶亮。那带着冷笑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将手上茶杯向空一抛。陡然间他伸手抓住高壮的身子举杯向天仰头去饮。 漫天白雪纷纷那模样好生豪迈好似他要向满天神佛干杯一同庆贺这个年关的到来。 第一章 魔讯 春秋时有个尊崇的姓称做“师”。这个姓氏取自乐官之名如晋国的师旷、鲁国的师乙、郑国的师融都是乐师且是百年罕逢的音律名家。流风所及举世雅好乐音的风流文士皆改姓“师”师姓便如乐神地位崇荣。 说完了倍极尊荣的“师”姓再说个姓氏称作“帅”大元帅的“帅”、帅金藤的“帅”。 帅姓还真是少见。从小到大帅金藤从没见过和自己同姓的。李皇爷、王老板张贩子、刘二哥再加上个陈大帅这五家人之多半满天下。相形之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帅金藤都盼自己能有这么个威风八面的姓儿大元“帅”么。 虽说姓氏威风其实帅金藤心里明白他很厌恶大元帅。 憎恶之心其来有自这段典故得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句话说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坏人叫做司马昭生了个坏儿子叫做司马炎!做了龙椅之后叫做“晋武帝”。这个晋武帝很孝顺虽然篡了位!却还知道是阿爹的功劳便急急追赠了帝号。后来想想光凭爹爹一个人的阴谋也不能成事伯父拼了大半生不好抹灭他篡位的功绩于是也尊之为皇帝称作“晋景帝”。 事情闹出来了这日来了个倒楣鬼尚书!罢巧不巧上了奏章皇帝一看署名赫然见到了“师昺”两个字龙颜大怒之下将这师老儿唤到了龙庭厉声道:“师爱卿!朕想借你的头一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师昺泪如雨下此人大有祖宗遗风当下便如竹林七贤般哼了几哼算是替自己奏起哀歌。皇帝皱起龙眉道:“别忙着哭你脑袋都要给人摘了难道不想知道自己为何惹祸么?”师昺垂泪道:“臣一向愚鲁叩请圣天子赐教。” “师爱卿………”皇帝幽幽叹息“你的姓名不好。” “这……臣的姓名不好……”师昺急急思量霎时一拍双手!颤声道:“可是这个昺字么?臣办事不力日日拿大丙……” “去管你甲乙丙朕烦恼的是你这个师字。” 师昺惊疑不定慌道:“圣上是嫌臣师心自用、师出无名、师其故智不求长进所以要砍臣的头?” “你扯远了。”皇帝哈哈大笑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师昺的脑门:“知道朕的伯父叫做什么名字么?” 师昺恍然大悟方知缘故喃喃便道:“圣上的伯父是……是司马……司马……”那个“师”字还没说出已听得龙鼻喷出两道重重的龙吟当场震得师昺魂飞魄散。 没法子帝名庙号须回避“司马师”当上晋景帝师字便成一家专用李世民做天子观世音还得改名做观音。连神明都要回避了何况是你凡夫俗子小老师?可怜师昺泪眼汪汪!虽然留了脑袋下来姓却给砍头了。为了这件事!日后史家留了这么一段记载下来:晋有尚书师昺避晋讳改为帅氏。 “**的大人物永远都是这个德行。”数百年后少了一撇的帅金藤喃喃自语“怎么不叫司马龟那就碍不着别人了。” 帅金藤解开裤档如祖先般唉声叹气热腾腾的尿水淋下把树下的积雪浇出个一尺二寸的深坑。他打了几个寒噤朝手上喝了呵暖气跟着又拉起了裤档系紧裤带。 解手过后舒坦许多帅金藤戴回了面罩从黑暗的深林走将出来。 雪花飞舞树影随风飘飘冬日寒夜里通天古木遮蔽了点点星光四下更显得昏暗了。 沙沙……啾啾……深林不知处好似聚集了大批魔鸟王维诗曰:“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这片树林总是阴森森地让人背脊凉。 不过便算有鬼怕得也该是别人不是他帅金藤。通身黑衣头戴黑面罩除了一对锐利的眼神外人什么都瞧不见。说来他才是旁人眼中的恶鬼。 恶鬼夜游帅金藤惯常在这片深林里巡视半夜在森林里遇上他算是触大霉。遇上乡民男女来这儿亲热他便咿咿啊啊地作祟吓得小男小女落荒而逃。森林鬼魂憧僮消息传开乡民绘声绘影!包是让人不得不信。 夜半装鬼倒不是穷极无聊而是别有居心。帅金藤是个武功高手他精于拳脚轻功尤其练有不少暗器技艺长程火枪、甩手袖箭亦为所长。他看了看手里的“六血铁筝”这种家传兵器比真物略小一些两面锋锐可用于近距搏斗琴弦则以血蚕丝掺和铜线制成随时飞射而出。这只铁筝弹出来的声音极为悦耳往往是“啊呀”、“呜呼”这样的声响他练武多年自也听得习惯。 帅金藤叹了口气。好像姓氏那一撇给摘掉后师家人便成了这个模样连祖宗十八代的姓氏都保不住人生索然无味还求什么荣耀呢?索性干得彻底些。奏乐还是杀人并无不同都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何况在俗人百姓眼中杀人的还比弹琴的威风些。 “君临天下!”寒夜里忽然有人拦路一柄寒刀霸在眼前。帅金藤倒也没吓得跳起来他转过头去望向一名黑衣蒙面人答出了暗号:“一世辛劳。”那蒙面人拱手躬身当即退开。 君临天下未必要一世辛劳投对胎了也行说来这两句话不过是个岗哨切口专来辨识身分。帅金藤按着上头的交代早午晚各打开一次密册召集下属更换切口虽说烦琐不堪但“客栈”的规矩便是如此帅金藤镇守此地从来不敢怠慢。 寒风雪夜树林里外巡逻了一遍附近全无异状。一众黑衣下属也和自己一般兢兢业业纵使冷得抖人人还是精神抖擞寒夜轮班职守夏日岗哨曝晒大家都很认份努力熬着十年期限。 “第十年了………”喃喃自语问一路向前行去连过十来处岗哨远处现出了一座大炉。这便是名震遐迩的“洪武天炉”。 调派长洲已到最后一年。无论如何惨无人道辛苦的日子总算要熬过了。再过一个月他就可以扔掉血琵琶改拿真琵琶回家与妻小欢聚围炉。至于这座可恨的鬼炉子轮谁来围那可不关他的事了。 天炉四周绕了一圈十年荒废天炉除了越来越朽烂实在瞧不出当年风光。倒是邻近栽植的树木益茂密那才有了点生气。他向天炉行近眼里瞧去黑暗中隐隐坐着六个人前三后三乍然现出倒也让自己吃了一惊。 四下一片黑暗对这六个人的视野却无分毫妨害他们全是瞎子。称作“镇墓兽”乃是“客栈”里精心挑出的好手专来镇守炉门。这些人眼睛瞧不见听力却精湛无匹六人或听远、或听细各有所司互补不足。尤其睡觉时眼皮闭得起耳孔关不起时时都能提防戒备远比明眼人更加可靠。 不过本领越大下场越惨这几人任重道远管他狂风暴雨还是大雪纷飞他们都不能离开洪炉十尺连吃喝拉撒都在一旁完事每回帅金藤看了总是摇头叹息一阵。 “算你们倒楣了瞎子老兄……”帅金藤行向炉门只是他既不打暗号也未说话招呼只是一言不。这是上头订下的规矩七人之间彼此不准交谈帅金藤自也不敢违背他偷眼去看众瞎子只见他们扬起脸来深深吐纳各人或手拿木鱼或端持法器只在侧耳倾听探查自己的脚步呼吸以来辨别身分。 帅金藤自也有些愁要是那六人误认自己忽尔下手出招那可难办了。这六人的功夫很是玄妙单打独斗没一人能在自己手下走过十招。可一日联手攻击便会动一套阵法据说此阵精奥微妙乃是“大掌柜”创制的便十个自己也挡不过一招听上头说这六个怪物为了练这套险峻无匹的阵法还不惜刺瞎双眼方得阵随意转、心念相通的境界。说来着实骇人听闻。 “大人物就是这样谁也信不过!唉!”师金藤微微耸肩低叹摇头。彼此间不能交谈彼此间相互克制这是为什么呢?在外人看来找这六人守阵便已足够何必再找个帅金藤过来?只是真正详熟朝廷事的都该明白“上头”的用心他们在防备自己人。 单独一人叛变容易众人齐心协力则难。一旦六只“镇墓兽”生出异心只要帅金藤能离间一人瓦解阵法便能逐一击破。反之倘若监守自盗的是帅金藤六只镇墓兽合力出手自也能将他剪除。总而言之七人间不准交谈彼此制衡、相互干预谁都不敢贸然叛变。 强弱随时易势更易确保忠诚。上头的人不要下面有“大哥”!也不要下头每天相互争打他们要“乱中有序”。唯有听上命方能留小命。帅金藤轻轻叹息反正自己绝无2心上面的人要怎么整治自己一切随他去。 想着想六只镇墓兽已然垂下脸面各自打坐想来认出了自己。帅金藤放下心来便从炉口行了进去。炉门很大倒也不必弯腰只是炉心便在眼前自须加倍谨慎。 面前一片黑暗帅金藤留意脚步口中默默计数。 一二三跳。嗖嗖两声锐响传过大批寒刀利刃从走道刺来身前身后上下左右全是飞舞寒光。帅金藤闭上双眼!如舞蹈般向前行进却在间不容之间躲开机关。四五六停。他忽地凝步不动一道栅栏由天坠降距鼻端前不到一寸轰然摔落在地。 这就是炉心关卡除了帅金藤与“上头的人”无人知晓如何进来。 帅金藤嘘了口长气一切完好唯独栅栏慢了点机簧老旧恐怕得换上新的。 推开密墙拉动了绞绳将栅栏稍稍升起跟着矮身爬了进去。这里就是炉心了帅金藤打亮了火折察看自己十年来的艰苦宿命。 那是一大块黑布罩在棺材也似的东西上头。 若说彩霞凤冠是新娘的盖头这块黑布无疑是恶魔的法冠把可怖骇人的鬼脸隐藏起来。 幽暗的火折照下面前的阴森让人不自觉地怕。帅金藤虽不曾揭开黑布但他心里明白黑布下的东西是魔王的权杖也是足以抗衡朝廷的法器。四个字…… 业火魔刀! 魔物出土以来便给“客栈”盯上了随着客栈日益壮大十年下来这东西也守护得如同铜墙铁壁。无人知晓世间有这玩意儿。他们不只要守住魔物还要严防消息走漏先是栽种树林再来装鬼吓人所有从事者一率不准与家人联系便如开凿帝王陵寝的苦工一切低调?绝不泄密。可怜帅金藤为了看守这东西由壮年入老年人生全耗在那个吩咐上头。 “唯机密恒为机密方保朝权于不坠。”北京的大人物这样交代自己。“大家辛苦了。” 十年不得返家孩子是否长大也不知晓妻子是否守贞也不知晓长年陪伴自己的只有寒风冷月以及这样苦中作乐的三个字:“辛苦了……” 恨……我要杀……杀死……杀光…… 帅金藤热泪盈眶双手紧紧握拳便在此时黑布下的魔物似在低吼什么彷佛在呼应自己的悲愤。帅金藤呼呼喘息他想一鼓做气冲上前去拔出魔刀从此成为一代天骄…… 后背撞在墙上帅金藤掩面喘气每回都会这样只要靠近魔刀即便胆小如鼠的自己也会突生热血整整十年帅金藤不只一次想掀开黑布瞧瞧“魔刀”的真实模样他想明白这柄与“神剑”一母所生的“魔刀”究竟有什么神通法力……他更想弄明白“上头”的用心何以他们忌惮这柄刀却只派重兵看守却不下手毁去…… “管他的……我只是个小人物……”帅金藤有脑子、没胆子正是“上头”最疼的宝贝。他叹了口气臂膀上的烙印可以成就他也能毁去他。“师”字头上已经少了一撇想得太多难免“帅”字脑门再来一刀。 擦抹了泪水汗水查过了炉内便又退了出去。今晚已经巡了第六回可以稍稍歇息了。 沿着原路走了回去忽然之间赫见雪地里自己的足迹有些奇怪。好似比寻常深了六分。帅金藤眨了眨眼蹲身望地赶忙拿出铁尺来量。 帅金藤是个毫不爽利的小气之徒素来怨天尤人心中每多埋怨似他这般人为人必量窄处事必计较不过也是为了他锱铢必较眼里不容沙“上头的人”才会派他过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反过身去留意自己的足迹。 帅金藤趴地察看细目瞧了瞧忽然咦了一声赫见自己每一步脚印中都还有着一处较小的印记那踏痕轻缓直似无迹可循他揉了揉眼赶忙朝树林望去惊见林中另有一行淡淡的脚樱这行印子极缓极微一路从林间穿出与自己的脚印会合之后便消失无踪朝炉门而去。天边雪花降落只要自己再迟片刻这道印子便要给掩去了。 大事不妙一切线索看来这意味着…… 有人跟在自己背后! 老天爷!自己武功高强六只“镇墓兽”听力过人能够亦步亦趋守在自己背后的人那是什么样的轻功?他吞了口唾沫急忙转过身去正要去喊下属赫然间却是停住了。 面前站着一人这人与自己一样并无五官面孔。只是不同于黑面罩那是张人皮面具。 籍着星光去看这人身形瘦削腰间悬挂一柄长剑身穿青袍夜色里看来如同僵尸。 帅金藤全身抖对方若要杀他适才至少有一千个机会下手。电光雷闪之中帅金藤也已拟定了对策他缓缓摸上腰间扣装“六血铁筝”的机关正要提声狂叫向属下示警那身影迅即探手扣住自己的脉门跟着身影向后轻飘将他带入了炉门。 飕飕……走道间的机关接连动那人全数闪过好似还行有余力。看这人一路跟在自己背后如影随形所有布置机密全被此人掌握了。 两人来到了炉心彼此面面相觑帅金藤惊恐不已他压低了嗓子问道:“你……你想杀我?”那人轻轻笑了笑面具下的目光从容不迫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帅金藤嘶哑喘息斜目朝棺材也似的大黑布瞄去。他虽然没有说话但这一眼已道尽了一切。那人淡淡一笑道:“谁说我要劫刀的?帅先生您会说出这话十之**没瞧过那柄刀。我说得对么?”帅金藤咦了一声正诧异间黑布轰然而落十年来隐藏的魔物陡地现身占满了自己整个视线。 魔王的法器就在自己面前帅金藤全身震动耳中嗡嗡大响拿着血筝的双手不住摇晃。听那身影含笑道:“为何你们大掌柜不毁掉这柄刀我也拿不走这柄刀。这下你懂了吧?” 倘若魔王降临此地亲手取回宿命中的法器……帅金藤缓缓点头目光极见悲怨。 十年镇守期限将过熬了三千多个日子却是这样的下场等在面前。魔刀出土的刹那自己与那两百名属下一个也不能活全数要成为祭品。 “你别怕。我家总帅不在此地。”人皮面具下的声音平平淡淡:“我今夜不会杀你也不会硬闯门口那六道阵我只是来瞧瞧你们的布置看过便走。” “为……为何……放过我?”帅金藤有些愕然。 “为了大家着想。”那身影淡淡地道:“杀了你你们的防备必然转紧除了饶上一条性命我又有什么好处?好容易十年换防期限将过咱俩打个商量我不动你让你平安交差你也当我没来过此地好么?”帅金藤牙关抖他知道对方在引诱自己慌声道:“你……你要我蒙混过去……” 那身影微笑道:“何必用这两个字儿?你们客栈的人全是心狠手辣之辈你把消息往上报除了证明自己是个废人惹得满门遭殃又有什么好处?不如你现下安安静静地闭嘴省得为自己惹麻烦………” 这人好阴险……帅金藤脑中不住推想霎时心下一醒已然知道这人的来历眼前敌人以轻功、快剑、智计三样绝活闻名于世他如果暴起动手自己一招之内便会死。 来者不善对方夤夜来此果是有备而来。倘若自己瞒住了消息上头不知防备明日强敌便会率军过来全力抢夺这柄刀。可是……可是自己若要往上报此番看守不力上头一定会重惩自己师字砍了一撇成了帅字帅字再去一撇那会是什么字呢?帅金藤嘴角苦:心中出现了一个“溜”字。 那嗓音含笑道:“帅兄行事帅气些。你过完年后便要交差到时魔刀被夺又不关你的事儿你却是怕什么呢?” 帅金藤犹豫不决他放下了兵器低声道:“朋友…我很想答应你…可是…可是我…我是…”霎时双手按上琴弦厉声道:“镇国铁卫!” 霹雳般地喊声破空响起铁筝的琴弦也全数飞出帅金藤情知必死仍是奋力出手一击。 青衣人淡淡一叹伸手按上了剑柄。帅金藤没有选择前有狼、后有虎两样东西都让他恐惧可他深信一件事对方纵使可怕却不会比“大掌柜”更可怕世间没有比“大掌柜”更可怕的东西…… 刷地一声面前精光闪耀长剑离鞘而出人影闪动之中宛若鬼魅欺来这是天下最可怕的人剑合一剑中藏招招中含剑血琵琶在此人面前不过是孩儿的童玩。无所谓“投店”之时便知此生不能“退房”这便是“客栈”的规炬。此刻自己惨死还能挣个“壮烈成仁”的美名但若投降敌人东窗事满门都要死。 铛地一声刺响耳边传来了天籁帅金藤惊喜交加凝目去望只见黄金指环闪耀生辉面前挺来一柄剑寒气森森中有人替他挡住了杀招。 “四帐房”来了。虽然那人掩住了面貌但看那冰凉的目光还是一望即知身分。 “金凌霜……”青衣身影含笑道:“几年不见你武功大进了。” 黄金手指冷冷回话:“退回去告诉你家总帅他没有分毫胜算。” 寒气弥漫大批杀招闪过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寒气内劲四下弥漫帅金藤只能勉力向后闪躲提劲护住自己的元气以免被两大高手的绝招波及。 砰地一响青衣身影借势向后一纵已然飘渺远遁洪武天炉出事魔刀消息若要传出自己十个头也不够杀帅金藤拿着血琵琶第一个飞奔追出口中怒喊道:“来人啊!追贼子啊!” 来到了树林外正要冲入忽然手臂一紧却是给人拉住了。帅金藤回头一看眼前却是上司看他眼神凝重虽无一句言语却在示意自己莫要过去。帅金藤面露不解喃喃地道:“四当家……点子孤身一人咱们未必便输您……您为何不让我追?!” 黄金手指定向夜空静静地道:“不必了。” “不必了?”帅金藤满心雾水正疑惑间树林里传来阵阵声响似有什么野兽正待穿墙而出那声响啪啦啦地阵阵不休世间绝无野兽能出这般怪声那是亟欲现身的魔王么?帅金藤满心惊骇率着下属望后退却。只有四帐房一人孤身在前双手抱胸凝视着林间。 枯叶半空飞洒赫见巨大白影幔住了夜空。巨大白影分散开来化作无数细小影子一一振翅向空。霎时四散飞去。 不是妖魔那是鸽子。树林里藏着一座巨大鸽笼数以百计的鸽影翱翔天际其中一只却是为天下带来动荡讯息的信差。 师金藤牙关颤办事不力必受重罚他自知小命将休两腿竟是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纵使灌进全身内力也还是止不住颤动。 “二十三……”背后传来呼唤喊出了自己的身分天下是一座大客栈百姓是房客老板是皇上总管权事的叫做大掌柜他有六个收钱的帐房另有无数跑堂眼前这人便是其中之一而帅金藤则是他们手下的跑腿伙计座次二十三。 连个姓名都没有的帅金藤回身跪倒哽咽道:“小的在。” 指头穿上黄金指环出神圣的光芒在帅金藤眼前骄傲地亮。它说话了。 “当初投店时你说过要替朝廷除灭烦恼还记得那是什么吗?” “记得……”帅金藤解下了面罩露出汪汪泪眼他学着老祖宗哼了几哼哀歌向指头叩下拜。低声回话:“围堵勇剑看守魔刀遮蔽圣光。” “结果呢?”手指头幽幽叹气。帅金藤全身抖忽然间拿起血筝铜线动便往自己喉咙射去。自我了断一途在客栈里算是至高极乐三两下把气咽下便能去西天极乐报到还可以为儿孙留个忠烈待遇添衣买房还有点便宜可捡。 为人父为人夫死而后已。 正要以钢弦自裁黄金手指说话了一个“慢”字响起当地一声长剑向地剑尖已然点中钢丝牢牢按压在地。这钢丝何等细小对方却以一点剑尖将之阻住足见眼力剑法均达第一流境界。帅金藤大感骇然复又惊惧哑声道:“四帐房……恳请您网开一面让我以极乐之刑自己了断!” 帅金藤满头冷汗对方却只淡淡一笑没有回话蓦然间吱地一声锐响四帐房撮唇做哨。哨音辗转上天久久不灭空中传来呼啸一只形凶貌恶的猛禽翱翔盘旋吓得帅金藤放声大哭。“活天葬”乃是天下酷刑!他抱住了上司的腿喊道:“不要!不要!” 黄金手指抚摸雄鹰淡淡地道:“你别怕要不要退房不是我俩说了算。” “是除了大掌柜……”大人物就是天、就是神。不管刮风下雨、天寒天暖想要什么就是什么说你是谁你便是谁。帅金藤哽咽道:“没人可以让我……退房…………” 黄金手指没有理他只从飞鹰脚爪除下竹筒黄金手指取出字条低头读着引火烧了。帅金藤不知一会儿有什么惨祸彷佛等候放榜的贡生满脑子胡思乱想一颗心怦怦跳着。 这条命值得万两白银还是两个铜钱片刻便知分晓。 耳中传来让人头皮麻的声音:“报你个消息二十三……”师金藤牙关颤抖喀喀呜了呜耳中听道:“咱们要解决第一个烦恼。”帅金藤呼出了恐惧的长气:“您……您是说三达剑……” “没错……”黄金手指语气平淡:“天下第一的传人修炼到什么地步能否勇斩天罡咱们很快就可以知道。” “呵呵那真是太好了……”去你妈的管你谁是谁老子哪来空闲理你谁是谁?师金藤假意陪笑心中咒骂赶忙问自己的命运:“四当家……那小人……小人……” “你还有点用处。” 有用处了!有用的人不是废料废料便不会被扫地出门帅金藤的身价大幅跃升从两个铜板升为万两白银他破涕为笑抖擞了精神大声道:“属下为国为民再所不辞!” “你要将功折罪……”指头定向帅金藤的脸“把魔刀掘出来运抵北京。倘若失手提头来见。” 帅金藤高声欢呼手舞足蹈正喜乐间忽见黄金手指送入嘴中须臾之间冒出了淅沥沥的鲜血。帅金藤又怕了起来颤声道:“四当家……您……您要……” “别怕不是要施你血刑……”黄金手指蘸就鲜血于手巾上画了几笔暗号道:“大掌柜吩咐下来说有个大人物即将返国我要传令给各地分舵未雨绸缪。” 帅金藤惊道:“您……您指得是谁……” “我不晓得大掌柜没有明说。”黄金手指叹了口气向上一晃荡锐唳划破夜空啪啪双翅拍振飞鹰扑天而起瞬间化作黑点消逝不见。“这回魔刀的消息走露我们中间恐怕有叛徒三个烦恼纠缠在一块儿……我担心大掌柜吃睡又要不好了。一烦恼接踵而来最后的烦恼也是最大的烦恼圣光不灭黑暗不至修罗不临南瞻部洲就不会陪葬。帅金藤身为客栈的一员自也听说过这个传闻。 这个年关……恐怕不好过…… 帅金藤喃喃自语惧怕的冷汗涔涔而落须臾之间汗水滑落脸庞彷佛满面泪痕。 第二章 智剑平八方 晌午时分阳光映照雄鹰盘旋飞绕陡地它对正方位向下俯冲飞入了人堆之中。 哎呀……锐响从教场上空传出惊动了看台上的人群也吓得阿秀弹了起来。 “什么玩意儿?”看台上男女老幼大惊失色阿秀自也目瞪口呆啊着一张小嘴傻傻望着那只怪鸟它正正停在华妹身边的美女手上那是她唤做妈妈的那个女人。 “飞鸽传书!飞鸽传书!”华妹喜悦拍手欢容笑道。 阿秀慌忙去问华妹:“这……这是鸽子?”华妹微笑便道:“可不是么?大家都说飞鸽传书不是鸽子哪里会传书?” 鸽子汤鲜肉美阿秀打小便吃听那怪鸟便是盘中飧阿秀自是偷眼去望不过一转头便见那鸟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好似随时会啄上来。阿秀心下一惊却不知鸽子原来长成这等凶暴模样不由吞了口唾沫喃喃地道:“鸟大王我……我没吃你太多同伴你别这么凶……” 两个孩童傻里傻气地对话伍伯母笑了她解下飞鹰脚下的字条将猛禽交到一旁军官的手上含笑道:“傻孩儿听了这是大老鹰不是小白鸽。” 阿秀哦了一声原来伯母手上的是只飞鹰无怪眼神会如此凶狠。只是他仍旧满心好奇都说鹰凶鸽柔那真正的鸽子却是生成什么模样呢? 他把目光撇向台下赫地之间惊见自己叔叔手上停着一只白鸟。阿秀拉着管家低声问道:“这就是鸽儿么?”管家笑道:“少爷想吃鸽肉么?一会儿我向夫人说去。” 阿秀也没回话只是呆呆望着叔叔但见他满面含笑摸了摸白鸟的头顶伸手一放那影子又冲上天。阿秀茫然道:“大家都有鸟儿这是干啥啊?” 他望着天边翱翔的白影看它消逝在万里晴空里……也许……遥远天边的另一端也有人在想念他随时也会送来一只小小鸟儿让他好好神气一番…… 鸟儿来来去去台下自是骚动不休但擂台上的青年仍是置若恍闻分毫不为所动。这个青年名叫“苏颖”现任华山掌门也是“魁星战五关”最后一战的主将。 相传十六年前宁不凡第一眼见到他便从这孩童的眼中见到了自己。大喜之下便将三达剑传给了他从此视为开门弟子。 “从别人眼中见到了自己”许多人以为这句话是个恍喻想来这名青年很能讨人欢心方才得了褒扬。不过见过苏颖的都明白这句话不是比喻宁不凡真的见到了自己。 说来悬疑宁不凡样貌猥琐苏颖玉树临风师徒两人样貌大异其趣除了圆颅方趾之外绝无相似之处。宁不凡却为何看到了自己?莫非他见到了私生子不然怎能这样说话?。 毫无夸大只要在三尺内与苏颖对面说话全都会看到自己。不只是宁不凡便连当年的琼芳看到这名少年的第一眼全都为之一愣然后才回过神来。 原来这少年有双很大很明亮的眸子。大得像是两泓镜湖也因此所有与苏颖对面说话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苏颖的长相反而是自己的形貌。或许是这般感受太罕见了!下回再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像当年的少女琼芳一样先是点点头然后脸上起着红晕幽幽回答爷爷的问话。 “颖碍我记得这人嗯他……挺不同的。” 蒙古第一高手哲尔丹正在领受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知觉。他正从敌人眼中观看自己。 自己在对方眼中像什么呢?是否还像过去一般仍是那剽悍的漠北英雄?哲尔丹眯起双眼凝神去看霎时间他见到一只大虎凶猛地立在少年的眼眸里。 岁月不减男子气概自己仍是神威凛凛的天将。哲尔丹双目生威忍不住有着几分自得。 忽然间好似回应着哲尔丹的得意少年的眼皮眨了眨像是狡狯地微笑、抑或是在讽刺什么。那亮晶晶的眼眸略略一移朝自己的头望去哲尔丹看得明白少年眼中的英雄根稀疏银白雪亮蒙人髻式尤其滑稽。 转眼之间自己从漠北宗师变为一个蛮夷老头。 哲尔丹怒了他的笑容敛起从得意洋洋变为怒气勃眼神也透出了些许杀气。 便在此时轻缓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 “前辈。打斗已经开始罗。”哲尔丹心下一凛在刹那间醒了过来。面前生出一张孩子气的含笑脸庞不知不觉间对方已经靠近三尺自己居然没有察觉。 嘿地一声“魁星战五关”最后一战开打苏颖也刺出了第一剑。 “三达剑”对“大黑天”两人还没有过招哲尔丹已经向后退让了不只如此他还避开了对手的目光。“观其敌必观其眸”漠北宗师虽然这样告诫弟子但现下他必须避让。 已经占了先机了……苏颖微笑出剑连鞘斜挑距哲尔丹心口三寸七。 正如传说“智剑”第一招必定是虚招此剑并未使力剑尖飘渺不定看得出来苏颖意存试探智剑平八方专攻天下敌招破绽。他随时会转动剑尖朝自己最弱的地方进击。 此时自己已经后退了再要应付不慎便会落于下风。哲尔丹深深吸了口真气右掌抬起守护前胸跟着左拳平置腰间喉头低吼一声瞬间灌注内力。 江湖阅历丰厚的老将都明白对付“壶中藏宝”必须“守中带攻”。这招称作“达达奇围辣”汉译“秘刀”、“隐藏之刀”他要以右掌牵制对手只等剑刃给掌风荡开隐藏的左拳便要中宫直进。铁拳如炮必使对方重伤倒地当场分出胜负。 “秘刀秘法绝无破绽。”哲尔丹自信满满他绝非莽撞暴徒相反的他攻守兼备此刻以逸待劳深深吐纳随时反制敌手。 飘飘荡荡果然剑尖转向了它要寻找自己架式的空隙…… “抱歉得紧小朋友!”哲尔丹嘴角冷笑“我的招式没有空隙、也没有破绽!你想攻哪里呢?”猛吸一口真气左拳力便要狂击而出。 刷长剑转向刺向自己的左拳。 “这是干什么?”哲尔丹纳闷了。钢铁般的拳头不是自己的破绽他为什么要刺来?这拳头丝毫不惧锋锐。他难道不知道么? “一定有阴谋……”若是一般人使动这般稚嫩剑法哲尔丹多半会回击一拳一招之内便要打烂对方手中的长剑顺手还要将之羞辱一番。只是哲尔丹来到中原之前便已听过智剑的传闻自己万万不可小觑。 哲尔丹大起戒备之心收起左拳向后退开一步。 脚步还没站稳刷对方加快攻势连剑带鞘飞送而来那剑尖却指向了喉头。 “操……中计了…!”哲尔丹怒气勃暗骂自己老糊涂。 破绽不在招上破绽存在自己心里……用脑不用手的“智剑平八方”不会坐等对方生出破绽他会引出对方的破绽…… “撒尔金!”猛听一声暴吼哲尔丹喊出了招式名称这是“蒙古烈风”须臾间他已飞奔而上不顾一切反击。纵使对方刺出长剑他也要用森森利齿咬住敌刃勇者一向欢喜冒险他要赌上一把。 拳腿头膝肘肩足齿八大器一同杀出此人身为漠北宗师这一纵身的威力自是非同小可左手如爪右手成槌脚下隐含摔角圆步随时能够转向。看似莽撞的飞扑其实用尽了毕生武学精华。 哲尔丹太强了也许那钢铁般的额角、那厚实的胸膛也都藏有上乘武学。苏颖好似忘了自己正在激战只是把长剑掠向一旁面露惊叹有意无意间还向前行走了一步这毫无防备的呆傻模样简直像……像…… “送死么?小子!”宗泽思巴等人坐在台下不由大声怒骂。 眼看对方白痴也似竟然朝自己面前晃来哲尔丹更是怒气冲天他出招前早有了万全准备。敌若向左蟹爪钳腰敌若向右铁槌砸顶敌若矮身相避斜肩重力轰撞总而言之不管苏颖是出剑、是闪避、是跳跃没有一件事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结果准备了许久傻瓜竟然呆呆走来精心布置的后着全都派不上用场 这算是什么?难道他想自杀?还是另有阴谋? “你想死便去死!”有了前一次被人耍骗的教训这回哲尔丹吼出了番话全身力随时要把强敌撕裂杀死。该用哪只手宰杀小丑呢?左手?右手?左脚?右脚?还是额头肩膀一起撞出?管他的全部一起上打成烂泥再说!轰然巨响中哲尔丹拼出全身凶器所有绝招一同动左右双爪齐下尾螫奋力刺出前额再压一记头槌模样天下无敌。 “抓龙虾啊不能躁……”眼前浮起宁不凡的笑脸“这虫子好凶全身都是兵器又夹又螫又咬的很难抓……”苏颖口中喃喃覆述师父的说话。 “所以我们不能让它夹也不能让它螫……必须耐心逗弄……”刷地一声长剑再次扫出。“等它气鼓鼓地又夹……又螫……又咬……便会……自行打结了……打结以后……连婴儿都能抓了……” 招不在多有用为宜。气得脑子烫的哲尔丹此刻拳脚齐出当真像是打结的大龙虾他再次被骗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剑穿破拳网直向门面而来。 哲尔丹气愤之下赶忙定神思量。此刻情势堪虞只能大步斜退他双臂交持如十急急向左方闪避这一闪之后便要立即招抢攻。苏颖早已料到如此左手叉腰长剑抢先一步出招早已守在敌手必经之途等他自行撞上。哲尔丹怪吼一声双足重重顿地身子转朝后方跳跃一时用力过猛险些摔落擂台模样大见狼狈。 “好呀!” 东棚欢声雷动看台人人叫好连那阁揆何大人不懂武术此刻也是抚须微笑。 华山少掌门骗人不用嘴他一向用脑子。面对攻中带守的绝代高人他很难找到对方的破绽于是苏颖选择了“迷”当局者迷唯有自己先迷糊人家才糊涂。 第一剑迷迷糊糊刺向敌人最强的铁拳第二剑糊里糊涂随意向前一走这两招莫名其妙宛如自取其辱连苏颖自己也不知出招的结果更何况是别人? 可怜哲尔丹老谋深算却把糊涂当阴毒自乱阵脚的结果已经自陷绝境。 场内情势一面倒哲尔丹险些滚下擂台模样难看之至那苏颖却好整以暇虽在擂台上兀自向琼芳眨了眨眼嘴上带了抹微笑。少掌门随意一眼望来四下便出惊叹但见姊妹仰慕、姑嫂倾倒满是爱恋之色。娟儿掩嘴低笑:“琼公子狐狸精成群结队而来您可有什么妙方应付?”四周闪闪晶亮一片少女的仰慕眼光琼芳看入眼里却是浅浅轻笑不以为仵想来阿婆阿妈要抢情郎随时双手奉上绝不吝啬。 阿秀见众家女子东倒西歪那华妹也是一脸陶醉好似全数中了怪毒他看得恶心想吐正作呕间忽然灵机一动心道:“大哥哥威风八面小弟弟脚底抹油管你谁输谁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也是这几日给关得狠了眼见管家专心观看打斗阿姨、叔叔也都心无旁骛咻地一声便从看台椅下钻了过去他人小身矮沿着坐席滚将出去却也无人知觉。 惨碍…哲尔丹气喘吁吁爬将起来。 堂堂的漠北宗师胆气过人身兼数家之长只要跨入他身前三尺便如来到了悬崖边缘步步都需留神谁知悬崖自己滚倒坍塌连打也不必打了。哲尔丹满脸通红气恼无比想起自己使命重大身负可汗付托如何能败在少年手下?当下双膝灌力!弹跳起来跟着重重一拳回击过去不论对手怎么使招他就是要打到人已然了蛮性。 右拳重击而出含入无上内劲威力自是慑人苏颖轻回长剑斜身避过杀招剑尖转朝哲尔丹手腕削落随时能将他的一只手卸下。 对手变招太快哲尔丹出拳太猛已然闪避不及当下斜仰上身双手下掠以极险身法闪避剑锋。 苏颖笑道:“好软的身子再接我一剑试试。”剑刃转向直朝哲尔丹喉头刺来剑道便如弈道招人悟性越高棋步益广算计越精只要第一剑占到上风第二剑便能压迫对手等出到第三、第四剑便能蚕食鲸吞、攻城掠地。此刻哲尔丹才从前一剑的危难中闪出前力已尽新力未生身体重心早已失衡已是任凭对手予取予求的局面。 长剑将到喉间说来胜负已分哲尔丹又惊又怒慌忙间朝地下看去只见木造擂台满布木屑却是上一场比斗时所遗他自知胜负在此一举当下顾不得颜面哇呀一声索性身子顺势倒落半空扫出拳风大批木屑飞洒半空如飞箭般射出直朝苏颖门面而去。 木屑飞来有若暗器但这些木屑木块乃是擂台上数场激战所留并非哲尔丹携来的暗器场边众人虽知哲尔丹行巧却也不能指责他作弊。众人大感惶急苏颖却无惊怕之意自知对方黔驴技穷想来要以木屑抵挡自己也好逃过“智剑”的妙招。 漫天木屑飞洒便如飞刀模样直朝苏颖面上射去。哲尔丹神态激昂已将木屑视作唯一生机他半空翻转身子双足重重着擂台一踏靠着木屑掩护再次向前冲来。 苏颖心生怜悯摇头便道:“没用的智剑不止如此。” 大批木屑飞来哲尔丹也已冲到身前五尺苏颖头一偏避开第一枚木屑跟着双脚大跨矮身闪避形如蹲弓射箭无数刺屑便从头上飞过。长剑提起斜斜劈出这一剑却是以剑面平挥打落了一记木块。 哲尔丹微微一怔惊见那木块锐角飞向右眼直插而来还不及闪避对方剑鞘挥动又朝自己小腹斜斜挑来。哲尔丹大为震撼自己处心积虑的布置反让人家暗度陈仓。现下长剑搭配木屑再次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智剑无敌天时地利无一不入掌中计算。哲尔丹落败在即他险中求生当下怒吼一声对木块长剑不避不让反把右脚提起奋劲朝擂台一踩狂喝道:“喀!” 巨力传来擂台摇荡不休苏颖脚步晃动手中长剑竟然偏了一寸未能挑中对手要害。哲尔丹冒死行险总算躲过了一剑。只是擂台震动能干扰对手出剑那木屑半空飞来却不受分毫左右木块疾射仍朝眼中插去瞎眼之祸便在面前蒙古第一高手毫不慌乱!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霎时鼓荡真力扑地一声嘴中气劲喷出竟把那木块吹得倒飞回去反往苏颖眼中插去。苏颖二十来岁年纪临敌经验毕竟有限怎也料不到对手竟有这等怪招一时难以趋避只得狼狈翻倒在地总算躲过了这招终于还手了哲尔丹森然一笑两脚如同劈腿自往地下坐倒重拳轰然直朝少年英侠打去。苏颖眉头一皱左手撑地向后飘开五尺乃是入场以来第一次退后。哲尔丹哈哈大笑双腿连扫擂台上木屑飞舞听他拳风呼啸步步进逼杀得苏颖险象环生。 终于扳回平局了哲尔丹靠得不是什么高妙绝招凭得全是实战的狠辣。 萨魔、煞金、哲尔丹全是身经百战的塞北虎狼先以种种不可思议的狠招掩护再以必杀绝招奋力一击唯有如此打法方能于绝境中逆转劣势。苏颖悟性再高只要经验稍稍不足误上恶当当场便要惨败。 双方斗到酣处哲尔丹好容易扳回了平局却忽然停下手来不再追击。苏颖见他举止有异便也收住了剑拱手问道:“前辈有何指教?” 哲尔丹伸出食指朝苏颖手中的长剑指了指好似要对手撤下剑鞘。 佩剑形式尊贵四尺来长乃是琼国丈亲手所赠自是罕见名物。苏颖微笑便道:“您要晚辈拔剑?那可会伤了和气的。”先前苏颖手下容清便让哲尔丹左支右拙倘若寒锋现世却不知他要如何抵挡了。台下中国高手见蛮夷不自量力无不嘻笑指点娟儿与琼芳对望一眼眼角也都带着笑。 哲尔丹生性刚毅双目所见只在敌手的身影对旁人的无聊神态过眼不入。他既然主动要求对方拔剑自有抵御之道。眼见苏颖迟迟不动好似颇有轻视霎时怒吼一声重脚前踏轰然巨响中右拳直击而出。 一股旋力凌空转来!带过了一片黑影。 内力传到劲风连过两尺苏颖的长剑受了旋力剑鞘居然自行弹开露出了锋芒。 “大黑天”气劲如黑幕笼罩拳锋二尺这是一套前所未见的拳法。 苏颖心下一凛自知遇上了麻烦。眼前这人始终没有拿出绝招原来这才是压箱底的本领。 漠北之人性勇好武武功多走刚猛路子那哲尔丹天生勇力号称“北境匈奴第一能打”更是刚中之刚勇中至勇寻常武者若以蛮力与之相抗无不落得以卵击石的下常靠着一身刚猛哲尔丹所向无敌称霸漠北直到五十七岁那年惨败于那只妖魔手中为止。 刚强易折在“蒙古凶神”萨魔面前哲尔丹成了祭坛羔羊也拿来验证了中国的至理名言:“刚不可久”。经历了生平第一次惨败哲尔丹被迫开始追逐更高的武术境界。他舍弃自尊寻访后辈重新拜师学招。他想找到一套武功以来截长补短。 先练太极拳后习八卦掌哲尔丹拼命练“柔”字盼在暮年跨过自己的极境。只是世间高手一日达到顶峰往往生出门户成见哲尔丹原有武功太强武学障尤其顽固练起别派武功竟如吃坏了肚子非只招式牛头不对马嘴更常心不在焉益学得慢了。 来来曰回磨蹭三年勉强学会柔劲可原有的武功不进反退与人较量时更常犹豫不决竟连自己的徒弟也打不过了。 到底该怎么办?刚不刚、柔不柔哲尔丹不知如何是好他舍弃刚强却又找不着柔弱迷惑的他不再寻找别派宗师求艺他离开皇宫抛下妻小从此日以继夜只是不住苦思。 半年过后他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念头他之所以会败给萨魔只因他不够刚强。 刚强就是哲尔丹的一切当刚强被人击败表示刚不够刚所以强不够强当钢铁存有杂质心有杂念便该是重行淬炼之时。从此哲尔丹不再乞求他人指点自己他只求回到自己的信仰在更刚更猛更硬更强的信条中求得进境。他苦熬气力忍受疼痛一拳又一拳地打出有时风声呼啸有时寂静无声一个时辰打出千拳一日击出万拳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万拳。拳力藉此不断进展不断增强。 三年了当正拳挥出一千万次的刹那事情有了一些转变哲尔丹的正拳出现了异变。 与第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拳截然不同第一千万次挥拳孵化出谁都料想不到的怪物就像小小的蝌蚪谁都料想不到那圆圆滑滑泥鳅般修长的身子最后竟会成了四足着地的长舌怪物。 拳黑影威力广被无形气劲凌空劈敌号称“大黑天”! 哲尔丹仰天大笑隐藏七年的绝招原是练来对付萨魔的谁知这妖魔消失无踪不见人影如今拿来对付“三达剑”也算刚好? 强敌拿出绝活苏颖也颇兴奋他凝视着哲尔丹拱手道:“老英雄蒙您看得起我也不客气了。”两人言语虽然不通苏颖言语仍见恭敬。他先礼后兵霎时手腕微送又是一剑刺出这剑去路轻缓看似也是恭恭敬敬其实剑招已指向哲尔丹最弱的下盘。 二人相距十尺剑尖迂缓行过中线便向下盘飘来哲尔丹知道以眼前少年悟性奇高自己绝不能任凭这人主攻。他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握拳暗运“大黑天”的无形拳劲时时准备以凌空气劲反击。 寒锋终于来到面前六尺哲尔丹身高手长加上两尺无形拳锋已能打中对手霎时深深吸了口气喝道:“喀!”吼声未毕重脚已然抢先踹出哲尔丹开窍了拳头是假的他也用上了欺敌虚招。 漠北宗师身高腿长这一踢有如长枪飞戳瞬间穿过剑网苏颖不以为意当下转守门户哲尔丹若不收腿便会被削下足掌当场残疾。 长剑奔出胜负瞬息哲尔丹却是自信满满眼看剑光堪落脚掌不保忽然黑影闪过“大黑天”气劲出直朝剑刃打去。 嗡地一声强猛旋力卷来“大黑天”无形无质无上刚劲震荡剑锋苏颖虎口为怪力所激一时隐隐生疼。长剑竟被荡开。 仗此神术漠北宗师能攻能守已然掌握胜机。哲尔丹哈哈大笑眨眼间激舐血之性容情转为凶暴听他呼啸一声揉身再上巨大的身影全欺来已然冲入了剑网。 情势大见危急苏颖一身武功全在剑上若要贴身肉搏华山掌门施展不开剑法性命便在对手的股掌之间。苏颖自知屈居下风方今之计唯有拉开距离重起阵式。心念稍动脚步便要后撤忽听哲尔丹嘶嘶冷笑举脚往擂台踏下一阵巨响传过地下震动不休苏颖竟然纵身不起。哲尔丹纵声长笑瞬间打出十六拳将苏颖拢于拳风之中。 两大高手相隔寸许角抵相扑拳脚头肘无一不用已在全面贴身短打苏颖无法还手只是拼命闪躲从头到尾剑尖都朝地下垂落。中国臣民惊惧不已上起胡志廉、下至华妹无不满头冷汗只是华山门下却是一片寂静连那琼芳也是从容镇定想来众人对苏颖的剑法深信不移相信他绝不会就此败北。 二人又过十招苏颖仍然拉不开距离哲尔丹有意逼迫对方撤剑出拳抬膝更是快若闪电猛听嗡地一声“大黑天拳”再次出猛力传来剑刃弯曲手腕疼痛苏颖面色惨白长剑已然脱手落地。哲尔丹入场以来便等这一刻当下露出森森白牙飞扑再上左拳朝对手胸口打落手法竟是毫不容情。 大敌将至猛见苏颖双掌向天单脚提起形如金鸡独立口中更是大喝:“鹤舞七星拳!”眼看这位剑客露出了拳脚架式满场众人无不哗然华山门人更是一个个跳将起来惊道:“这……这是………”苏颖幼年时学过一些拳法中原好手多曾听闻只是三达剑威名太盛却没听过这套“鹤舞七星拳”眼看华山门人震惊不已料来是套极为厉害的神术一时高声喝彩替苏颖打气。 哲尔丹知道这少年心机诡诈料来这拳法多半有鬼自己既然猜不透那也不必猜以快打快便了。当下大手探出直向对方胸前抓落。苏颖见敌人掌力将来旋即左足放落持掌相迎众人见他身法不俗掌力必也精妙必能与哲尔丹僵持。 啪地轻响苏颖双手给人震开哲尔丹长驱直入铁掌已然拍向气海。 变故忽起旁观众人无不大为愕然看苏颖拳法架式不弱必有抵御之道岂料两人手臂相接力量竟是不堪一击?众人震惊之下无不慌忙起身。娟儿惊得俏脸惨白眼看苏颖性命危殆当下抽出长剑便要朝擂台抛掷而去手指才动便给人拦住了。 娟儿急转目光拦住自己的却是琼芳慌忙便道:“快松手颖恐怕不行了。”琼芳摇手道:“别怕你得相信他他有自己的用意。”娟儿惊疑不定耳听场内传出一片惊叹赶忙撇眼去望擂台上两大高手宛若老僧入定彼此面面相觑竟是一动不动。 娟儿大为诧异此刻哲尔丹铁掌探出掌握气海苏颖却是单足鹤立全无反抗余地说来哲尔丹已是大获全胜只是看这两人宛如石像一旁赵老五、傅元影等人气定神闲个个笑吟吟地好似又有什么玄机。她满心迷茫凝目看去霎时“啊”地一声已然懂了。 苏颖金鸡独立左脚虚提右足却压在剑柄上那剑刃受力直起无声无息地抵向哲尔丹的小腹。 智剑平八方果然什么都是虚招。什么“鹤舞七星拳”全是欺敌伎俩看苏颖以双掌引诱对手再趁机放落脚尖踩动剑柄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以脚下长剑制住了对手。此时哲尔丹若要出掌力苏颖也能把长剑踢起深深戳入对手的小腹届时双方都是个死字。 和战分际全在一念间。哲尔丹若要意气用事双方自会同归于尽但若惺惺惜惺惺自也能握手言和。两人按兵不动相互凝视看哲尔丹嘴角带着一抹冷笑不知心意如何苏颖倒也豁达只耸了耸肩眨了眨眼。浑不似生死关头。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台下千人冷汗满身都在等候双方的决定。 猛听擂台上传来哈哈大笑一老一少、心心相印双方不约而同地放下兵刀互握双手面对面地大笑起来。 娟儿右手一按把长剑送回了鞘里啐道:“什么鹤舞七星拳还真唬住了我。”琼芳脸色潮红含笑道:“他便是这个性子每日里东拐西骗也不知脑袋里在想些什么。”这话听似不置可否其实琼芳内心已欢喜得炸开也似心头更是怦怦地跳着。 胜负揭晓杨绍奇等人商议一阵登时宣达战果:“魁星战五关中国蒙古最后主将战双方平局!”铛地一声铜锣大响看台上百姓满面雀跃纷纷鼓掌喝彩。哲尔丹宝刀未老、神勇过人苏颖初露锋芒悟性绝妙无论他俩用得是何种拳术运得是哪套剑法均已堂堂迈入武学至高殿堂足称一等豪杰而无愧。 胡志廉摸着稀稀疏疏的山羊胡须如沐春风。此战以少年英侠出征却能与蒙古宗师打成平手非但显出一国的人才济济也省去了许多无谓争执火气。想来一会儿上报战况皇帝必然大喜。 四下一片祥和双方主将笑吟吟携手下台。两国英雄全数过来见礼彼此互道仰慕甚显热络。此时祝康兀自啼哭不休看他给铁枪卷绕身体竟是动弹不得。娟儿拉着哲尔丹朝祝少主一指咋舌道:“这东西好紧没人拉得开你可以帮忙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哲尔丹微微一笑运起了神力将那铁枪缓缓扳回原状。东棚中国高手见他神力如此心下无不骇然可怜祝康虽给释放却是一脸尴尬茫然之中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苏颖与宗师高手打为平局此时自是忙里忙外四下接受道喜琼芳一旁含笑看着好容易他得空了这才迎了上来。虽说是最后一个迎上却递来了第一条手巾。听她啐道:“什么鹤舞七星拳亏你想得出来。”苏颖擦抹污水道:“咱们华山拳法毫无名气说了也唬不住人。倘要喊声“如来大神通”、“阿弥陀佛**”恐怕人家一头雾水只好编了这个新玩意儿出来。”他将手巾折起收到了怀里笑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却只打成了平局我可没法子向爷爷交代了。” 琼芳嫣然一笑靠到情郎身边附耳道:“别太客气了……你方才那剑要是早些踢出那蛮子的性命哪里还在?你放水蒙混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本阁主。” 琼芳虽是心上人此话却无夸大之处鹤舞七星拳是个骗局对方中计出招苏颖只要抢先一步踢出长剑早已要了对方的性命。只是琼芳素来知道苏颖的脾气想来他爱惜哲尔丹的武勇方才手下容情任凭对方打成平局。 苏颖生平出手三十余战并无一场败绩说来此役算是第一回平局他听心上人戳破此事心下不由大感欢喜低声便道:“旁人的言语我也不放心上。有你这句话真不枉我擂台上辛苦一场!”琼芳心头甚是甜蜜微笑道:“我当然知晓你才是第一。” 苏颖爱意大动伸手环住了她一把抱入怀中。琼芳低声笑道:“喂!我穿着男装两个大男人当众搂抱成何体统?”苏颖向来想爱便爱哪来理她?只凑嘴过去附耳笑道:“还记得咱俩的约定么?”听他口气不怀好意好似想做什么坏事琼芳不由微微一奇道:“什么约定?” 苏颖在她烫的耳垂轻轻一吻又朝她耳孔吹了口气沉嗓道:“肚兜唉!” 琼芳脸色大羞那秀白的耳垂烫得火烧也似。适才两人相约苏颖若能打赢哲尔丹便要琼芳着换女装相陪当时玩笑戏言琼芳便做了这个亲昵约定。苏颖见她那大眼转了转好似在思索是否要履约也是怕她出言反悔忙道:“君子之言……” 那“快马一鞭”还未抽落琼芳便已含笑接口:“其臭如兰。” 苏颖剑客出身掉书袋绝非所长居然听得莫名其妙。情郎一头雾水琼芳却是轻咬下唇看她露出了晶莹的贝齿眼波流送腻声道:“听不懂活该可别怪我爽约了。”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好似含着一抹取笑。 苏颖盯着她自行想像琼芳肚兜加身想来那身雪白肌肤必然晶莹细嫩他急于一探究竟慌忙之下拉住肥秤怪低声道:“师叔祖什么是其臭如兰?”肥秤怪哈哈大笑:“这你也不知道?亏你还做得掌门?就是兰花放屁啊!” “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眼看佳人掩嘴轻笑翩然远走可怜苏颖喉头干渴连一句话也吭不出了。 第三章 人间恶来 太医院的内堂传来一声叹息只见胡志廉起身行走背手来回兜圈耳听老婆哭哭啼啼儿子哼哼哈哈他自要呜呼哀哉了。良久良久胡志廉快步绕圈始终一语不神态甚是愁闷。一名公子爷替他说道:“袁大人您医道精湛华陀在世这孩子的病究竟什么来由您能道个分明么?” 那公子爷美目流盼却是一名美女打扮而成不消说自是琼芳来了。她望着眼前一名年迈圣手正是太医院里资格最老的神医袁川八品顶戴。若非胡志廉是礼部侍郎又靠着兄长胡志孝面子决计请不动此人出面。 那袁太医与琼国丈相交多年眼看胡志廉请来大小姐陪诊自也不好推托。他眯起老眼细细打量只见面前儿童目光呆滞口水流到嘴角沿着下颚滴落沾得皮裘黏呼呼地。袁太医皱起眉头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好多……” “郝多?你不是姓胡么?” 那妇人忍住了泪哽咽道:“袁大人这孩子叫做胡正堂。”那袁太医皱起眉头示意家属莫要插嘴打扰他伸指拨开那孩子的眼皮左右瞧了瞧又问道:“孩子你今年几岁?” “好多……” 还是那言不及意的两个字袁太医清了清嗓子:“你爹爹是谁?” “好多……” “好多爹爹?一共几个?” 这哪里是问诊简直是吃豆腐胡志廉恼羞成怒只是有求于人却也作不得。袁太医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俨然再问:“孩子爷爷不跟你打谜到底好多什么?” “好多鬼……” “说清楚点什么鬼?” “好多井里好多鬼…………” 袁太医沉吟不语解开正堂的衣服全身上下细细去看赫然间伸指定向一处地方众人睁眼去看惊见他后背有处小小的红点。此时娟儿、苏颖也都过来陪诊房内连同胡家夫妇在内一共五人十双眼睛眨了眨心底都生出寒意。 胡志廉慌道:“大人这……这是什么?”袁太医叹了口气摇头道:“这是个难字。” 那妇人放声大哭一把抱住了孩童叫道:“造孽啊!正堂你到底怎么了?” 这痴呆孩子本来能言善道更是说故事的好手只因一日到小朋友家里玩儿无意间说了个鬼故事哪知便成了这等鬼模样也不知是给鬼压了还是给上身了除了那个“好多”十天半月说不出别的话来。却让一众大人束手无策了。 方今中国医术昌明由内而外疗法独树一格这太医院更是中国医道圣堂内有两名六品院判、十员八品御医这位袁大人出身世家做过太医院院使更是当今京城第一耆宿圣手要是连他也不能救那是万事俱往了。胡志廉满面关切恳求道:“袁师傅请您务必救命在下终身不忘恩德。” 袁太医凝目望着那小红点口中喃喃自语说道:“医道分医官、医生、医士内含十三科曰大小方脉、曰眼口齿耳、曰妇人疮伤、曰咽喉伤寒、另有铁灸、接骨、按摩……我做了三十年!这才成了席太医……”他不着边际越说越远胡少奶奶越听越哀孩子口水越流越多众人火气也是越来越大。眼看胡志廉面色难看琼芳也不便插嘴苏颖含笑便道:“袁大人您到底想说什么?” 袁太医斜目望向苏颖见他英雄少年腰悬长剑倒也不敢造次只咳了咳道:“这位公子爷老夫方才数了十三科您却听了哪科可以治这失心疯?”胡志廉听了这话已然掩面叹息胡夫人更是啜泣不已苏颖摇头便道:“大人这话倒不是了天下疯人所在多有难道全都无药可救么?” 袁太医不多辩解只吩咐了一名童子道:“去把六爷请出来。让大伙儿见一见。”那童子嘴角挂着笑登时点了点头匆匆奔入廊中。娟儿与琼芳对望一眼二姝心下一奇轻启四张红唇问声未出忽听走廊里脚步细碎传来阵阵铃铛响声好似有什么怪东西来了。 铃铛脆响好似猫狗娟儿茫然便问:“这位袁大人六爷是只猫么?” 袁太医竖指唇边示意噤声众人静了下来忽听门外有人喊道:“太爷…”一个黑影摇头晃脑晃荡而来听他幽幽再道:“太爷……太爷……不要杀我碍”那声音有如鬼哭房门里胡正堂受了感应登时呼应道:“好多……好多……井里好多鬼……” 两人彼此唱和有如孤魂配野鬼众人不由骇然。袁太医叹道:“这位六爷不是一般人乃是岭南赵醒狮赵爵爷的六弟世家弟子。那年咱与四名名医赶到大名府出诊便把这位老兄带回太医院这许多年来一直照料着他。”胡志廉心下骇异与老婆对望一眼同声问道:“他这模样多久了?” 袁太医掐指去算:“那年是庚午年今儿是己卯年……”村须便道:“过了年恰满十周年。”众人面色惨然尖叫道:“十周年?”袁太医叹道:“您知道这人本来连饭也不会吃咱们细心照料这才有了起色现下他自己能下床走路也能穿衣了!有时还会学猫狗叫……” 正说得高兴那胡少奶奶惨然尖叫:“我儿啊!你命途多舛呀!”说着直直对着墙壁冲去便要撞壁自尽苏颖眼明手快袍袖拂出已将她卷了回来。 那胡少奶奶脚步一软跌入了苏颖的怀抱中放声哭道:“我不要活了!你让我死啊!”说着拼命往英俊少年怀里钻去又摸又咬好似要撞死在他怀里才甘心。 苏颖满面尴尬人家的丈夫便在身旁自己的情人也在房内观看如何能与这女子搂搂抱抱当下袍袖一拂将她推了回去这次却是朝娟儿飞去。哪知这位九华女掌门迷迷糊糊不改往日性子此时只顾瞧着胡正堂竟不知胡家少奶奶朝自己飞来猛听砰地一声那女子撞在墙上已然昏晕。 九华准掌门大为生气戟指华山领怒气冲冲:“你干什么摔人家一跤?你还嫌胡家母子不够惨?你的人性呢?”苏颖轻咳一声低头饮茶故做不知。那袁太医哈哈笑道:“诸君莫忧跌打损伤属金簇疮伤两科下官最是拿手再撞十次也救得活。” 胡志廉又恨又恼恨不得往袁太医、苏颖两人脑门各赏一拳。他双手掩面咬牙道:“到底该怎么办?连你们这些大夫也治不了天下还有谁能帮手?” 袁太医取出伤药棉花自替胡少奶奶擦药低头说道:“别急。他这病不钩两生管你们来太医院那是找错了人。”众人齐声道:“找错了人?” 袁太医颔道:“当年为了六爷的病我走访武林门派什么崆峒武当、峨眉少林全都踏遍了……据江湖耆宿言道三十年前朝廷有个死对头练有一门针术邪功专能封锁经脉让人瞬间疯癫呆傻。那位六爷除了背上一处小伤痕其余全无外伤脑子也未受震荡可说与令郎病况如出一辙我思来想去他们当是为人所趁……”这话倒提醒了琼芳她双掌一拍道:“胡大人你还记得那封信么?”胡志廉啊地一声忙道:“照啊!可别真是给人害的……” 众人想起那封怪信的内容心下均是一凛胡志廉看到了希望既有人会这门武功必然有人能解。忙道:“请大人指点迷津不管谁能解救小儿在下重重酬谢”袁太医摇头叹道:“这可有些难处西天极乐世界你要怎么找人?”众人闻言尽皆大惊纷纷问道:“此话怎说?” 袁太医黯然道:“这门武术很是邪恶天下唯一能解的唯有少林寺天绝大师一人。可那年七月初一他便已往生圆寂。”胡志廉扼腕咬牙:“这…这可难办了……”他转望苏颖着急道:“苏掌门你华山可有人习练相似武功?”苏颖摇头道:“对不住了。玉清观精擅的只有剑法这些害人邪术我们并未习练。” 胡志廉扼腕道:“这……看来只有去求少林寺了我请人找灵定老方丈说他也许会帮这个忙……”袁太医摇头道:“灵定方丈武功虽高见识却有限举世只有天绝一人能解。” 天绝早已圆寂这话直如泼冷水也似。正烦恼间忽听娟儿幽幽叹了口气胡志廉素知九华山之能忙道:“姑娘可有主意?”娟儿微微苦笑只是欲言又止过得半晌见她摇了摇头哂然道:“对不住我可忘了朝廷的规矩当我没说好了。”胡志廉空欢喜一场自是大叹道:“娟女侠!小儿的命是拿来玩笑的么?” 眼看胡志廉一脸恼火只在喋喋不休琼芳出来打了圆场道:“快别动气了只要知道了病因必有法子治疗……过些日子我替您打听说不定爷爷知道什么治病妙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议论不休那娟儿却只低头无语似在怔怔出神…… 堂内唉声叹气苦脸相对堂外却是热闹哄哄只见太医院里如食堂大院里摆了十来张红木圆桌五十八名高手全数到齐。原来皇帝得知双方战成平局龙颜大悦之余便赐下御酒宴席让众家好手吃上一顿美食。只是衙役人手不足却不免劳烦一足少壮弟子四下张罗权充跑堂了。 炭火锅盆热气直冒羊肉药膳连肉带骨端得是滋补无此。听得一个嗓音喊道:“添…汤。”陈得福提着大茶壶四下询问。点苍门人提声呼应:“加…肉。” 药补不如食补武人最信各类补品寻常时便自行炼丹制药以求功力大增。只是倒也没听说谁吃成天下第一。反倒是“赤面使君”、“黄皮尊者”、“青脸蝙蝠”等中毒外号纷纷生出。看这鲜肉以葱姜蒜三味炒过香气四溢再以胡麻子、五香、八角、当归、党参、黄耆等药材熬煮大补神丹在前正是太医精心调配的药膳“病则怯伤无病强身”众家高手一心提升功力自是慌忙去抢汤水淋漓之余就怕慢了半步。 晚饭时分药膳让人食指大动!只是陈得福的食指提拿大水壶想动也动不起来眼看汤水倒尽了只能哀叹几声自行来到院外烧汤煮水一会儿再来服侍大爷们。 “得福、得福成不了高手得了福……”陈得福斜躺地下懒懒地煽风加火眼角却在瞧着远处的皇宫。上山十二年武功练不好剑法没根柢再不乐天知命又能如何?他率着几名弟子趴在地下诸人手持蒲扇模样懒散各自闲聊。 此地距承天门不远趴地远望而去几百双鞋子来来去去大街好生热闹无愧是天子脚下往来人物的脚下多也华贵女是仕女男是名流绝非乡下的破烂草鞋可比。 眼前行过一双绣花锦鞋鞋头鹅黄里衬绒毛那足踝好生纤细陈得福嘻嘻一笑色心顿起拼命来瞧小脚脚可惜雪白的脚背给罗袜遮住了却是瞧之不见。 陈得福贼眼兮兮自是瞄得痛快他想瞧瞧女孩儿的模样抬眼去看赫见一名美女回眸着自己看她俏眼颇带玩笑之意却是娟掌门。陈得福满头冷汗什么不好瞧瞧到了武功高手的小脚脚可别给活活打死才好。他舔嘴刮舌干笑道:“娟掌门。不吃涮羊肉么?” 那女郎正是娟儿倒也不知陈得福心思不属只在瞅着自己的小脚。娟儿蹲身下地含笑道:“好辛苦哪。这般服侍那帮大爷。”陈得福练剑不成练武不就但经理之事却颇精湛忙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能服侍各家兄弟………低碍…” 那个“弟”字长长一声已然魂飞魄散。原来娟儿蹲身下来上身衣领略略前倾贼眼只要大起胆子便能撇见胸前的晶莹肌肤。陈得福先把双眼一闭心中猛念阿弥陀佛想看不敢不看不甘正迷魄慑魄、急于张眼去看猛听一声清咳一个声音笑吟吟地:“得福真苦了你。回头叫颖奖你些什么。” 不必去看也知是谁眼前来了面折扇上书“紫云轩”三字华山日后的太上掌门驾到。看她身着男装蹲在地下上身衣领也颇敞倾只是陈得福哪来的熊心豹子胆眼睛直盯着火炉干笑道:“本分而已少阁主可愧煞小人了。” 琼芳收起折扇在他脑门上敲了敲笑道:“做人要本分非礼勿视别丢师门的脸。” 陈得福一张脸涨得肿了虽给黑炭染过兀自显出红来。眼看娟儿兀自不解琼芳携了她的手一同站起笑道:“里头全是大男人别和他们混咱俩去街上遛哒。” 两大娘娘远走陈得福自松了口气心道:“好险差点给活活打死。”他拿起蒲扇懒洋样地煽了几煽满心邪念中又往街上瞧去看看有无便宜可捡。 面前又行来一只绣花鞋只是这鞋面广宽肥鼓鼓地甚是臃肿陈得福嘴角淫笑心道:“脚肥人必肥**不离十此女必是胖子。”想着想斜目往上一看果然太医院门前行过一名壮硕女子后头几名丫媛家丁相随想来八成是官宦人家的妻妾。 陈得福哈哈一笑心道:“中!瞧我这眼光真可练智剑了。”那女子走过之后却又走来一双素净草鞋。此时乃是大寒冬日身穿草鞋之人若非僧侣必属穷困之徒。果不其然只见一人面黄肌瘦状似穷苦书生一路蹑手蹑脚泄泄沓沓自朝街角去了。 不到一柱香时分来来往往行过了数十人或穿军靴或着布履只是多半质料华丽想来京城富庶富贵人远多于困穷者。陈得福煽了煽火又见了双黑头靴料来是官场人物斜目去看果然是太医院的衙役想来是当差的过来轮值换班。 陈得福打了个哈欠无聊的傍晚汤水终于滚沸了。他伸了个懒腰便要爬起身来。 正在此时又来了一双鞋穿在一双大脚里只离自己七尺远近。 盎贵人鞋面油亮辉光照人一望便知身分困顿人鞋头打钉皮面破烂也是一眼便知囊中羞涩。只是说也奇怪这双鞋却让人猜不透来历。那双鞋灰黄黄地前窄后宽有些像是军靴但质料却又不是牛羊皮革色泽形状更不似布鞋草履不知是什么东西做成的。 今日一路看来虽见了百双鞋却没见过这等形款陈得福微有诧异自然多看了两眼。 忽然之间鞋跟处露出斑驳黄泽忍不住让他瞪大了眼。 这是一双铁鞋钢铁所制的大靴。陈得福歪着大嘴慌慌张张爬起身来他露出上下排黄齿抬头仰望铁鞋的主人。 虽然只看到了背影但第一个感觉是那个人很高至少比自己高两个头。 陈得福九岁上华山时曾经量过身长那时他只有四尺多一些之后一年一量直到十八岁为止。六年来他虽不曾再测过身长但日夜从玄关门口进进出出难免对着门口铜镜顾影自怜一番。那铜镜约莫一丈二镜上有一处碎裂痕迹据说是给天隐道人打的不偏不倚不多不少离地恰有七尺刚巧比陈得福高一些了所以陈得福明确知道自己的身长六尺九的轻盈体态常人六尺以下算是矮八尺以上称得高陈得福不高不矮他是个一般人。 可是那遍体黑衣的背影实在太高了陈得福必须昂吊眼直到颈锥酸痛他才能看到那人的全貌他测出面前那人至少比自己高了两个头他该有九尺以上的身长。 九尺……朝廷武将挥舞沉重铁金刀无不蛮力过人这些猛将大多号称八尺身长。而长得比八尺还高的他是第一次见到。 傍晚时分晚霞映照那人双肩宽阔如山臂膀粗壮如柱威武的身影好似天神下凡陈得福满心好奇他想瞧瞧那个人的长相是否也是这般威严。 好似听到自己内心的期盼黑衣人缓缓转过头来朝自己斜观了一眼。而陈得福也因为这一眼而慌张退后险些尖叫出声。 没有脸。黑衣人夜行打扮脸面五官全藏在黑面罩之后。通体黑衣头带黑罩除了一双精光璀璨的眸子什么都瞧不到。 浓黑、黝黑连那威风凛凛的浓眉也全是黑的。黑衣人便如挑错时辰作祟的恶鬼本该是午夜出没的恶灵却选在这个携来往攘的傍晚时分透气露脸那如同服丧的打扮更惊煞了即将过年的欢趣。 陈得福实在太过惊诧了他必须搓眼揉睛他要确信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还是真个活见鬼。 没有看错也没有眼花因为大街的老百姓开始议论纷纷大家都瞧见他了。 那黑衣人朝太医院行去然后在门口停下脚步陈得福龇牙咧嘴不知此人有何意图?他是来问诊的么?可他为何要遮住脸面?他是来送药的么?那为何要穿成这恶鬼模样? 在满街行人的惊诧目光中黑衣人仰望天际缓缓举起了蒲扇大的右掌。夕阳西照陈得福凝目望去那人掌中握的却是只茶杯。看他模样竟似在邀老天饮酒一般。 到底要干什么?陈得福满心迷惑还在猜测那黑衣人的用意猛听一声脆响瓷屑坠得满地那茶杯已然爆裂碎散竟给黑衣人硬生生地握碎了。铛琅声响中一道黑影冲天而起黑衣人形如大鹏展翅右脚上踢高举过顶直向太医院的匾额破去。 砰隆大响三道黑影飞坠下地正中那个是人影身旁两侧各坠下一道断裂木板左是个“太”字右是个“院”字中间的那个“医”字早成粉碎木屑再也拼凑不全。 这简直不是人………太医院梁深门高那匾额离地至少两丈五可这黑衣人人没有一寸的助跑只是凭着原地力起跳便如冲天炮般飞向门楣前踢过顶轻易便踹破了匾额。如此惊人的身手吓得陈得福龇牙咧嘴全身乱颤。 黑衣人解下腰间佩剑缓缓挂上后背开始向前行进。陈得福啊啊嘶嘎他因惊而怕因怕而醒很快便明了到自己处境不善。急忙缩到火炉后头的他立时与五六名点苍弟子相拥抖。众人眼睁睁瞧着黑衣人跨入太医院竟无一人敢声示警。 吱呀!面前的铁壶已然沸腾了那热烫的茶壶好似声大笑正自嘲弄陈得福等人的胆怯懦弱它喷出火气如战地号角般向天怒嚎。 水在沸、火在烧真正的“魁星战五关”……… 即将开打! 事的时候太医院里有多少人呢?据事后高天威点名估算连后来赶到的琼芳、娟儿两人一起点入门内共有六十四人。除了衙役、太医、朝官剩余的全是武林人物。这些好手分属不同门派合点苍、九华、玉清、山东神刀门、河北祝铁枪与紫云轩等六个中国门派!连漠北的五大帮会算入在场一共有十一个门户。 太医院是朝廷衙门分为三进建筑第一进自然是朱红大门门内是处青石地板广场当时有五十八人围炉饮酒!辈份九桌主桌坐的是海川子、玉川子、赤川子、宋通明、呼林特罕、无也明玉等人!举凡出场将士与门派脑大多在这主桌吃食。其余八桌各在院内角落客人虽多但场地宽阔却也不显得拥挤。 第二进是衙门也是太医院平日洽公问诊的所在。此地与第一进大门相隔二十丈映粱条长廊相连。当时哲尔丹正在堂内与一名熟谙蒙语的御医闲谈!另有两名衙役孔目在场相陪。 第三进则是收藏名贵药材的内堂称为惠民药局那时琼芳与娟儿先行离开堂里仅余几人两个是夫妇一个是太医一个是孩童四人手无缚鸡之力但堂里还有一个苏颖这一进便如铜墙铁壁。 陈得福是第一个见到背影的人。而第一个撞上那黑衣人的却是这个倒楣家伙。 匾额坠下来的时候赤川子从主桌起身来到了大门他正要找地方撒尿。 点苍七雄掌门是大师兄海川子今日上场的玉川子则是三师兄。这位起身撒尿的赤川子刚巧夹在中间恰恰行二。只是熟悉西南事的都知晓说起武功赤川子其实还在掌门之上乃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只是武功再高凡人年纪大了身子还是有些毛病这位点苍高手近年来为频尿所苦平日出门在外甚少饮水但宴会时又是羊肉鲜汤、又是御赐美酒却是难以忌口加上同桌英雄满嘴奉承马屁随着一杯水酒送上自让他腹中水汁饱饱。也是喝得多了赤川子只得借故离桌找处无人墙角舒坦一番。 也是这样匾额坠下来时几乎砸中了赤川子也让他看到了一堵墙。 说也奇怪明明没有醉意门口却冒出了一堵高墙。赤川子满脸纳闷凝视着眼前不到三寸的壮实黑墙。那墙给黑布覆盖望来结实宽阔几乎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赤川子望着地下裂成两块的匾额在刹那间醒觉过来眼前不是一堵墙而是强一个真正的强人。 赤川子年过花甲江湖阅历足有四十年心中惊归惊却也在一瞬间宁定下来。他往后飘开三尺打量着不是高墙的高强。那是条门神也似的巨汉。 肩宽体高头戴黑罩此人背后还带了柄利刃。除了一双神光湛然的眸子这人什么都不愿露出来。毫无疑问黑衣人必然满怀敌意。 大敌当前赤川子不至于笨到向他问好他挺举宝剑露出了防御身法。跟着以江湖前辈的身分喝问:“你!是干什么的!” 黑衣人踢破匾额必有什么用意赤川子当然希望弄明白。只是这人没有回话也没有动手魁梧过人的黑衣一言不!低头瞄望矮他一个头的点苍耆宿目光极为平淡。 “你!难道不知!”赤川子嘴角冷笑不休伸手朝那人胸膛拍去“已惹出大祸了么!” 此话一点不假因为场内五十八名好手已经半数起身一百另一十六只眼珠子都朝大门瞪视而来人人眼神惊奇但那目光仅仅带着讶异、带着错愕可没有一只眼珠带着畏惧连一分一毫都没有。 黑衣人依旧伫立大门精光闪烁的目光看不出喜怒他淡淡回望场内的一百一十六只眼。他的眼神也无分毫畏惧就像面前是一座坦荡无人的广常 “你!误闯鬼门!必须……”赤川子伸指向地狠力怒点“跪、下、谢、罪!” 跪下谢罪一字一顿声嘶力竭。这样的劝说并不算过分对方踢破太医院匾额存意挑衅跪下求饶便算了结已是便宜生意了。总比当场提剑杀了他抑或让数十人围殴致死来得强。 黑衣人居然没有回话也没有下跪他只是面向赤川子迈步向前。赤川子武功绝非泛泛尤其拔剑之快还在掌门之上他见黑衣人迈步走来瞬时左手拇指向上轻推顶开了剑柄放声狂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 “地狱无门!”西南第一拔剑法使出右手探落按剑握柄暴喝道:“你闯进来!” 刷!四尺青锋出鞘那黑衣人微微颔粗壮的右腿也已抬起看模样便要踢出。 说到剑法高强赤川子不是天下第一甚至连天下第十都难列名。但要说到“拔剑技”这位点苍掌门却大有门道。此人拔剑之快天下罕闻非但凭仗手腕之力还仰赖了师门密传的特制剑鞘。只要左手拇指一弹机簧动便不用右手拔剑长剑也能离鞘。靠着这手拔剑密技点苍七雄才能行走江湖于武林间寻得立足之地。 点苍掌门抄起长剑哈哈大笑四尺剑光闪耀听他挥剑怒啸:“傻子!看招!” 剑光闪出黑衣人的右脚也已高举陡然间身影闪动那人开始飞快倒退竟然退缩了。赤川子半空漂浮仰天大笑看黑衣人装模作样最后还不是慑于自己的赫赫威名? 门下的黑衣人越来越小相距越遥身影益模糊不清赤川子仍在大笑正要再次喝话忽听当啷一声大响传过黑衣人的身子倒了过来成了头下脚上赤川子满面诧异不明究理忽然背后一阵烧烫居然听到这样的惊呼:“赤川道长你还好么?” 这位点苍高手撞翻了火锅、碰碎了盘碗一路滚进人群之中口中鲜血直冒却还在大笑不止。十来双手掌半路拦阻都想拉住他却没一只手拉得住 黑衣人右脚高踢过肩兀自举在半空。情势急转而下全场宾客本在划拳敬酒此时都已鸦雀无声连肥秤怪、算盘怪这等滑稽人物都已停下酒杯以赤川子的江湖辈份居然挡不住一踢?众人或惊诧或好奇目光都已望向大门。 那黑衣人放落了右腿拍了拍黑裤上的泥灰再次往场内行入。当地几声响主桌的几只酒杯砸在地下霎时四条高壮身影霍地站起圆桌木椅都已搬开。 “朋友站住!” 低冷的嗓音响起。黑衣人停下脚来他的面前立着一只大虎霸住了去路。这人腰间悬着翔鹰宝刀双手抱胸斜立在前他的眼光略带杀意冷冷打量眼前的黑衣人。 这人身穿盔甲几与黑衣人一般高矮双肩厚实也与黑衣人同样宽阔。横眉竖目说明了他的身分这位是力战蒙古三大高手的铁汉山东神刀少主“天雄”宋通明。 巨汉对峙广场里三道黑影窜出无声无息地过来包围左边是金察钦右边是呼林特罕背后是宗泽思巴熊虎狮豹四兽包夹之下黑衣人已如野狗般孤立无援。 宋通明虽是袭爵世家出身但他自小好斗偏爱街头混战专与地痞太保撕打见了黑衣人直闯大门的蛮事倒也不感吃惊。反把年少轻狂的傲性激起来。 宋少主微举右掌示意众人退下他要独力解决眼前的狂徒。 “兄弟……”宋通明把宽阔的肩膀抖了抖旋即向前一步与黑衣人对面站立。他右手轻挥拍了拍对方的胸膛轻蔑地一笑:“老子操……你娘。” 第一句话便是最恶毒的侮蔑这就是街边恶战的挑衅调子一把无名火烧将起来双方可以结下百年难解的血海深仇。宋通明狂妄挑衅黑衣人却未开口回骂仿佛他是个聋子哑子抑或是个外国之人听不懂旁人对母亲的问安。 宋通明冷冷一笑伸手抓向对方的衣襟黑衣人也缓缓探出左手迎向宋通明的右掌。顷刻之间两人双掌相握各自凝举半空。宋通明蔑笑道:“不肖孙子想比手劲儿?” 黑衣人的目光如冰仍未回话手指却开始收拢力宋通明嗤嗤冷笑神刀少主年过三十战场力敌万军江湖狂战群雄从未怕过谁。瞬间也已出雄浑内劲。 蛮力大战开始黑衣人对宋通明左掌对右掌十指交握僵持这等腕力比试身高者必占优势不过宋通明体型巨大几与那黑衣人一般高矮谁都没占便宜。 一呼一吸之间猛听“神刀少主”厉声暴喝:“神刀劲!” 眼前的场面再干脆不过他要折断那黑衣人的右腕再将这不之客交由点苍落也好让赤川道长一吐怨气。 嫡传心法出功力灌下尽管身上有些内伤但无碍于“神刀劲”的运用何况身旁强援无数根本不必留下余力。“神刀劲”暴起黑衣人的手腕向后退缩这是落败的前兆。 宋通明哈哈大笑厉声再喝:“神刀劲!”霎时又是一股强悍内劲出怪力紧压黑衣人手腕向后再溃此人再不屈膝卸力手腕必折。宋通明嘿嘿冷笑眼前这人越是傲慢无礼他越要大大折辱不让黑衣人双膝跪地绝不善罢甘休。 “神刀劲!”暴吼声三次传过手腕趁势向前一推对方并未应声跪倒黑衣人目光平淡缓缓闭上了眼他要反击了。 黑衣人的左手开始推进一寸一寸排山倒海之力回传过来宋通明的鼻端则现出了怒痕他在咬牙切齿霎时仰天怒喝:“神刀劲!” 这是最后一次狂吼赫然间膝盖弯曲传出喀地一声脆响少主双膝向下弯沉了一寸。 此人手腕力道之雄远在想像之上宋通明惊怒交进狂吼连连狂涛怒号掩没了膝盖的声响只是他虽然吼得声嘶力竭但双膝下坠之势分毫不减越来越快越来越弯手腕疼痛欲断已被蛮力全面制压。 神刀少主世袭爵位宋通明可以败可以死但双膝万万不能触地。宋通明冷汗冒出顾不得脸面只得赶紧举起左手托住自己的右腕盼能以两手之力撑住场面。 撑住了膝盖可是脊椎怎么回事?为何越来越弯身子越来越仰自己会被折成两断…… 猛听一声断喝场边有人下场救援了一只大手抓向黑衣人门面那是蒙古次锋金察钦也是全场唯一无伤的好手。 北国成名英雄下场救援虎吼声中“大蝎王”的独螫探出已与黑衣人右掌僵持。金察钦武功高强性烈如火他非但是个左撇子且生就异禀左手之力几达右手的五倍这才赢得“独螫”大名。但听他吼声如雷分外慑人料来有此人援手宋通明必能扳回平局逃过跪地之厄。 三条大汉以力较力黑衣人一左一右两手各与一人相抗只见他左手五指紧缩牢牢扣住神刀少主的右掌右手则在力抗大蝎王的猛力独螫。宋通明得了援手身子逐渐直起正要一鼓做气扳回局面猛见黑衣人双目闪过火光无声无息中喀地一声脆响传过宋通明惨叫一声再次向下沉膝金察钦的上半身也不听使唤竟已逐渐后仰。 直至此时场中众人方才惊觉黑衣人武功奇高绝非单打独斗所能抵挡。 场边又传来一声怒喝宗泽思巴不忍同侪受辱狂吼一声“开平双刀会”总舵把子拿出绝活霎时身子如圆球般旋转飞起双刀同出直朝黑衣人头顶杀去。看黑衣人抽不出身左右两手各与一只蛮牛较量决计无法闪避双刀旋转攻势说来已是死路一条。 便在此刻黑衣怪客身子前倾两手翻转喀喀两声脆响传出宋金两人高声惨嚎手腕竟被扭得脱臼跟着黑影闪动黑衣人一个筋斗翻出后脚跟画出弧影一声重响传出宗泽思巴眼前一黑背后惨遭重击当场趴倒地下。宋通明与金察钦则是口吐白沫。三人俱都软倒在地已然昏晕。 黑衣人放脱了手掌自顾自地拍了拍衣襟再次向前迈步。强敌来到呼林特罕与无也明王对望一眼两人自知不敌慌忙向后退开玉川子、赤川子等人簇拥掌门急向门外奔逃其余肥秤怪、算盘怪也在慌忙闪避满场人众牙关颤抖俱都喀喀作响。 第一进高手已被彻底击溃。强弱太过悬殊黑衣人如同虎入羊群围炉饮酒的五十余人全数遭到震慑竟无一人敢动。连宋通明这等虎汉也已倒地谁敢挡他一击? 我敢挡我的名字叫做哲尔丹。 匾额坠地声与打斗声不住传来惊动了衙门里的衙役太医耳听弟子慌忙冲入回报“蒙古第一高手”来到了长廊末端。他双手抱胸隔着花园的白雪树桠冷眼察看广场局势。 长廊彼端有动静低缓的脚步声响起黑影现身了。那是个无名怪客。 此端至彼端两百尺远近两大高手隔着二十丈的长廊彼此相互凝视。 虽然不知来人是谁更不解此人的用意不过黑衣人只有一条路可走。 哲尔丹点出了那条路他没有说话只是平举手臂戟指敌寇示意对方退回去。 对手没有理会他只是站立不动黑面罩下的目光满是挑衅。 哲尔丹冷冷一笑蓦地断喝道:“答银!” 答银即开战双足重重一顿全力向前飞冲。此处是太医院乃属中国衙门重地为免几位大夫受到惊吓哲尔丹心中属意只在战决他要在长廊里解决掉黑衣刺客。 哲尔丹身高腿长迈步极远随意跨足便达十尺全力飞奔之下其势疾渝飞马。以奔跑之此人堪称北境匈奴第一别无第二位高手可及。 仅仅奔出两步二十尺距离眨眼而过便在此时对手右脚跨出竟也开始迈步飞驰直向自己冲来。哲尔丹厉声虎吼旋即连飞五步转眼再过五十尺陡然间眼前不到三丈之处赫地闪过一个巨大黑影!敌人已在正前方! 不可思议对手在刹那间连过一百尺比他整整快了一倍! 哲尔丹心下虽惊却不感到慌乱这位漠北第一高手身经百战不骄不馁最善体察情势一见对方练有绝学登时转攻为守他双足急顿轰然巨响中长廊地板给脚跟震出了一个怒坑。哲尔丹深深吐纳向后让开一丈双腿凝如基地须臾间左拳上举右拳收拢腰间“秘刀”使出“大黑天拳”的狠辣功劲弥漫全身。 对手越奔越快还在飞扑而来哲尔丹冷冷一笑当下以逸待劳左拳护住了门面右拳运上了十成功力只等一个正拳飞出两尺无形拳劲爆当场便能把无名敌手震死。 四十尺、三十尺、二十尺嗡地一声眼前精光暴闪而过黑衣人从背后拔出一柄利刃由左向右急抽而来。 “飒银!”哲尔丹暗暗喝彩敌人背负宝剑果然是有备而来。 利刃全砍杀剑光画过扇形哲尔丹全神贯注两脚不动上身后仰急让剑锋仅距鼻端两寸不到竟以极强的眼力腰劲闪避敌招。 “漠北第一高手”艺高人胆大距离极险招式强劲但他还是躲过了。 高手激战之中一寸之差便能要命何况两寸之远?眼看敌人的身子还在扑向前来哲尔丹嘴角泛起了冷笑霎时左拳如铁炮“大黑天拳”重击而出直朝对方要害打去。雄浑刚劲灌入柔软的小腹必能将敌人当场打死。 堪堪得手之际对手的身子忽然凝住了。四下木屑纷飞黑衣人身在半空倏地踢出右脚如蝠蝠般勾住了长廊梁柱前冲之力消减身形陡然凝滞竟以奇妙身法躲开“大黑天拳”的致命一杀。 哲尔丹心下暗自惊诧正要再起攻势陡见剑光再起那敌手蝠悬廊柱竟不下地重整阵式宄猎倒立之姿出剑剑尖更向喉头而来。 对手招式怪异哲尔丹却无半分惧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天下剑法虽多但能让他心生忌惮者唯“智剑”一技耳其余剑法均不在眼下。他左手运气无形拳锋击出有意硬碰硬打上一场在一招之中分出高下。 寒剑来到面前一寸哲尔丹的拳锋也已出大黑天刚力到处立时能将对方的长剑震为数十截。双方正要交锋突然剑光消褪对手竟然松开了五指放脱剑柄任凭长剑直直坠下。黑衣刺客竟在紧要关头弃剑。 哲尔丹双目睁得老大不知这人有何诡计?弃剑便成空手一会儿却要如何抵挡自己的拳招? 莫非他想认输?漠北宗师冷冷一笑斗场之中非生即死对方既敢在自己面前拔剑便要有惨死的觉悟何必客气什么?“大黑天拳”仍是飞快击打毫不顾忌对手的性命。 拳锋将至剑锋也已坠至胸口高度黑衣人空手御敌情势大大危急。生死一线间猛听黑衣人吐气扬声半空虎腰扭动凌空飞起左脚嗡地一声响脚尖踢上了剑柄勇力灌注长剑竟如飞箭般迎面飞来。 脚尖踢剑原来如此……哲尔丹暗暗惊诧才知黑衣人的用意他想凭怪招取胜。漠北宗师临敌经验非比寻常那惊诧一闪而过旋即以内力催动腰劲身形向左急闪让过了直冲而来的剑锋。 哆地一响长剑定在背后的廊柱上锋刃兀自颤动。 哲尔丹九死一生自是满头冷汗正要出手反击忽在此刻不可思议之事生出了。 黑衣人左脚踢中剑柄身子立时向下一沉赫然间黑色身影半空翻转头下脚上形如倒挂金勾在哲尔丹的目瞪口呆中右腿横过半空重重扫中漠北宗师的面颊。 空中翻转回身换腿对手体型如此巨大滞空还能如此之久这是……这是…… 非人之境! 乒乓巨响中哲尔丹压垮了园里花木滚入了白雪蔼蔼的院中。 漠北宗师又惊又怒这一脚虽然沉重却也伤不到他的铜筋铁骨大怒欲狂中哲尔丹翻身跳起旋即撕破上身衣衫露出一身钢铁筋骨登以啸声向强敌挑战。 “无畏者无敌也!” 狮子吼震响回廊哲尔丹杀气腾腾怒目望向前方正待开杀一时之间竟是愣住了。 怎么……长廊里没有人影? 飕飕锐响从脚边冒出惊诧之中脚旁现出一个精光闪烁的圆盘。哲尔丹张大了嘴原来黑衣人早已抽出长剑静悄悄地来到花园之中。看他连人带剑旋动如盘寒光飞动直削自己脚骨着实无从挡架。哲尔丹惊怒交进他狂啸怒号不顾一切向下出一拳便算脚给人切断他也要将那黑影打为肉泥。 拳力落下来到膝间高度圆球般的寒光忽然凝住眨眼之间球影变幻那圆盘让过了大黑天拳的魄力转化衣影竟在哲尔丹面前复为人形。 眼前这刺客动作之急变招之怪实乃生平所仅见。 哲尔丹再次挥了空拳心里也凉了半截。两人相距三尺面面相觑黑面罩下的目光带着挑衅带着冷笑哲尔丹豁了出去他不顾一切地虎吼狂叫正要击出“大黑天拳”对方已抢先出招右掌按上哲尔丹的胸膛。 黑衣人嘶嘶冷笑他举起左掌食指伸出朝哲尔丹颈间画过。哲尔丹瞠目结舌这手势好生熟悉不是自己惯常轻侮强敌的动作么?他醒悟过来怒喝道:“师逆!” “师逆!”师逆是你。漠北人物不合华语自然说不明白只听碰地一响哲尔丹给震断了肋骨巨大的身子向后飞出压碎了砖墙直直滚到街上去了。 蒙古国第一高手三招之内惨败。 黑衣人整理了一下衣衫拍落了肩头白雪转朝第三进行去。 太医院里第三进房舍人称“惠民药局”这也是此行的最后一关。 最后的大将叫做“苏颖”他是天下第一的弟子、也是华山三达剑的独门传人。单凭这两个名号太医院的最后一关便足称“铜墙铁壁”而无愧。 事情生的时候苏颖正在倒茶。 心上人琼芳替自己张罗晚饭与娟儿同上棋盘街她们知道自己欢喜烤鸭便要为他准备。苏颖就这样嘴角带笑静静坐到门口的长桌凳上替自己斟上一杯暖暖的热茶。 开始斟水时太医院的大门传来重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给人踢破了堂内的胡志廉夫妇听闻了二人与那袁太医匆匆行出三人面带惊诧同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苏颖摇了摇手道:“没事你们先进去。一会儿我过去瞧瞧。”胡志廉夫妇面色惊惶二人抱着儿子只在门口议论纷纷。 猛听院外传来一声巨响似有什么物事翻倒了跟着传来打斗声响胡夫人颤声道:“这……真的有人该……该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胡志廉脸色白想起自己接到的怪异书信不由害怕起来。万一真有人要杀胡正堂那可怎么办呢? 眼看众人满是惊惶之意苏颖却泰然自若依旧端坐倒茶。这倒不是他定力过人也不是故做闲暇而是太医院里高手众多便算真有杀手潜入滋扰外头有宋通明、宗泽思巴、赤川子这些强将管那杀手是何来历想来必能挡下此贼。 自己是否赶到前院并不要紧怕只怕有人声东击西那才是唯一要提防的事情。 苏颖嘴角兀自带笑他静静望着手中倾泻而下的茶水忽然之间耳中传来了异响。 怒喝声。那是高手招时的吼叫声。苏颖心下一凛侧耳倾听没错前方花圃真个传出了怒喝蒙古第一高手嗓音很沉这吼声决计是哲尔丹的嗓音。 哲尔丹遭遇了强敌来人已到了衙门第二进。这意味宋通明、赤川子、无也明王这些人全都失守。来人闯过第一进接连击败门前广场的数十名高手必有惊人艺业。 不过苏颖仍无起身之意他缓缓倒着茶水模样斯文秀气因为他还有一个不必起身的理由。 哲尔丹这就是他不必起身的理由。凭藉此人的绝世武功决计能让自己从容喝完这杯茶然后再去察看敌手的尸身。危难中能有这样的高手做伙伴便如避居在万里长城之后闲得让人慌。 茶水浙沥沥地注入杯中约莫斟了八分满便在此时前方二十尺处响起脚步声苏颖心下一凛抬眼去望赫然间眼中出现了一个黑衣身影。 恶鬼画行那高大如虎的身形就这样挺立在惠生药局的院门。胡夫人登时放声尖叫那胡志廉惊怕之间连话也说不出了那孩子虽给妈妈抱在怀里兀自浑身抖颤声道:“鬼……鬼……” 袁太医起慌来赶忙尖叫道:“来人啊!来人啊!”喊了几句那院子里没有半个人过来接应衙役、高手、官差全都不见踪影整整百人云集的太医院现下如同深夜里的乱葬岗。袁太医惊恐万状一时间头也不回直直冲入房舍之中。 这黑衣人既然来了哲尔丹必然惨败无疑。苏颖明白自己的处境不善倘若他也守不住局面胡家三口必成祭品无疑。他眼角微转轻声吩咐:“胡大人请你带着夫人公子进屋没我的吩咐绝不可探头出来。” 两夫妇等得就是这句话一时如得皇恩大赦三人学着袁太医的模样谢字不及说便已簇拥着孩子一股脑儿飞身进门跟着将门户牢牢关起上了又厚又重的门闩。 黑衣人站在院门外凝立不动用一双冰寒目光盯着华山掌门。这是个吓死人的场面不过苏颖仍无起身之意。他闲坐椅上缓缓举起茶壶慢条斯理地斟上一杯热茶听他含笑来问:“朋友天气冷得紧一起喝茶吧?” 大敌当前对方明明身怀绝艺自己却在从容饮茶这当然是故做闲暇。哲尔丹不是三脚猫“大黑天拳”精湛高深黑衣人必有令人惊叹的神妙武功否则断无可能在数招内分出胜负。 黑衣人很强也有自己看不透的绝招。只是苏颖若要先制人便需激怒对手。对方越是高傲狂妄他越是要激智剑讲究心战“敌不乱、我不动”强敌火气爆便会未战先乱。唯独如此才有可能一举攻克强敌。 苏颖提起热腾腾的杯子轻啜浓郁香茶不住点头称赞一幅很好喝的模样。这样挑衅神情很少人能不动气。只是不论气愤动手、抢先招、抑或是大声怒骂对手都坠入苏颖的心战之中。 黑衣人没有理他面对挑衅他双手抱胸眼神凶且冷如同暗夜的怒龙。 苏颖暗暗颔心道:“好样的遇到高手了。”对方并末趁机招也未提声怒骂他在等自己喝完茶。这个人气度不凡一不趁人以隙二不授人以柄当是个真正的强敌。 苏颖一边饮茶一边打量敌人。单以立姿而论这人便足以压倒江湖无数好汉。左脚猫足立右腿微屈后弓一以轻灵、一以刚猛。黑衣人是一堵有形有质的矗立高墙也是一阵无影无踪的狂风暴雨。这般凛然气势无怪能击败蒙古第一高手。 不过苏颖并不在乎他也有自己的凭藉。 “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宁不凡以此击退昆仑剑神苏颖仗此扬威四海师徒两代全是用剑名家在“智剑平八方”的威力下他实在没有怕的理由。 茶杯放落铿地一声大响精光暴起黑衣人做出了选择。他亮出长剑来势奇快直朝苏颖门面杀来。 面对黑衣人的抉择苏颖也做了回应。他右腕微动长剑连鞘点出竟不起身离座便朝黑衣人的肩头刺去。 对方的剑招很快只是再快一倍却又如何?不必怀疑“智剑平八方”之前天下没有破不了的绝招。 黑衣人剑招被破脚步踉跄向后退开一步。 黑衣人深深吸了口气九尺高的雄壮身躯再次向前扑出眨眼间连出五剑惠民药局前满是闪耀剑光苏颖端坐不动剑尖指出顷刻间破入剑网逼得黑衣人向后急退。 黑衣人三招之内击败哲尔丹靠的是一个“奇”字。哲尔丹年过六十江湖阅历甚广可经验越老越是先入为主偏生黑衣人身手怪异万万不能以常理度测是以漠北宗师虽然功力深厚还是必败无疑。 一物降一物在“以智取胜”的苏颖面前什么都是临机应变没有人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黑衣人武功越奇怪华山掌门越欢喜。 黑衣人毫不气馁当下又是一剑刺来剑尖旋转快急以此剑的力道观之那黑衣人的腕力过人必达百斤之雄当真江湖罕见。苏颖却无分毫惧意他眼望黑衣人左手支额横剑在胸轻轻向前一扫那剑后先至已然削向敌人小腹。黑衣人闷哼一声旋即翻身跳起半空一个回旋霎时倒立出剑剑尖却指向苏颖喉头。 苏颖暗暗赞叹此人身高手长身形却灵活无比若非身法如此神妙也不可能在数招内击败哲尔丹了。苏颖好整以暇有意把对手的武功家底瞧个仔细当下对来剑不闪不躲只把剑尖轻送沿着黑衣人手中长剑回掠而去。 剑不相交只掠向对方手指黑衣人兵刃所附内力越强越猛手指越不能保全。 剑身朝手上打来黑衣人身子一颤似没料到世间竟有这等剑法危急之下身形翻转左手暴长向后急挥侥幸中拉住院中大树的枝干藉着一拉之力身形向后退开五尺这才保住了手指无伤。 强弱已分、胜负已定苏颖根本无须起身单凭寻找敌手破绽的能耐他便能彻底占得上风。这场比斗根本不必再打了。苏颖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跟着缓缓抽出长剑:“朋友我要来真的了。” 长剑争鸣出鞘荡寒光大盛苏颖面上神色虽然平淡但一剑在手气势竟如宗师凛然。 华山掌门若要出手杀人三招内便能见红。两人相互凝望苏颖手持青锋仍旧坐正不动。 听他淡淡地道:“我生平从不杀人今日也不想破这个戒。现下给你一次机会阁下只要转身便走我就饶你不杀。” 话声未毕黑影一闪敌人好似打得蛮了竟然不顾一切地冲来手中长剑更是狂剌猛戳苏颖摇头轻笑对方既然不顾性命安危他又何必留情什么?当下提剑回刺这剑不再留情方位精妙直朝黑衣人喉头而去。敌人若不弃剑投降便是个“死”字。 双剑对刺各向敌人喉头而去但苏颖的剑尖方位精妙硬是比黑衣人快上一步正要见血收场陡然间眼前精光闪过只见对手剑尖蓦地暴长数倍竟无缘无故成了长兵刃直朝苏颖面前飞来。 苏颖大吃一惊眼看黑衣人手中长剑无端暴长迳向喉头戳来整整长了三倍有余慌张下不及细想急使一个铁板桥让过了这剑。便在此刻黑衣人倒披剑廉已将长桌斩为两断苏颖见情势陡然逆转霎时翻身跳起。 两人交战以来苏颖次起身离座。他吁出一口长气颔道:“奇门兵刃了不起。” 只见黑衣人脸面向地眼中神光闪烁那手中的剑身却如三节棍模样成了三截钢丝相连的寒光利刃。 苏颖呼出一口长气缓缓定下神来。智剑傲视天下举凡敌手出招使刃无一不脱算计之中可兵刃里暗藏机关除非事先打听却也无从得知。他心里明白此刻能够侥幸不死靠得是基本功扎实若非眼力过人脚步奇快夺命怪招倏忽而至自己早已无幸。 黑衣人神兵在手兵刃长达丈许自己若要获胜唯有贴身短打一途。嘿地一声苏颖抢先出招他举剑急刺脚下更藏七星步法随时预备欺入内圈。猛听嗡地一声黑衣人的三截剑刃飞来。苏颖早已料到如此当即斜身闪避瞬间抢上数尺他自恃剑招精妙只要敌我双方对面交锋三截神兵必成累赘一招之内便可扭转胜负。 黑衣人飞剑射出两截寒锋绕到苏颖背后仅余一截剑刃挡架胸前那截寒锋短小呆滞极难抵挡“智剑”的精妙剑招眼看得手蓦然间黑衣人腕力动绕剑旋转飞剑如伞面开绽旋动剑刃化白光白光化如森森大嘴直向苏颖面前嘶咬而来。 绝招现出那剑刃能伸能转圆盘转动之快绝非肉眼所能察。苏颖悚然诧异他十年来行走武林还未见过这般怪异兵器自己虽能刺伤对手但自己的头颅恐怕会被剑刃削掉一半情不得已只得收住饱招变式防守。 当当数响传过鲜血从手臂流下自己挂彩了。 十年来破解过无数毒招暗器却没见过这等怪异兵刃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黑衣人使开了机关便缓缓转动剑柄看那剑光飞舞急旋如盘招式一体随心。握住剑柄的那只手臂更不时前推后缩使圆盘忽大忽小变幻莫测。 嗖地一声猛听破空声大作那黑衣人再次出招长剑连伸三截直向苏颖喉头刺来逼得他回身让开便于此刻剑尖抖散旋为伞形又朝脸颊疾刺须臾间如鸟啄、如鱼网招招进逼。 苏颖靠着脚步接连闪避但几次不及反应肩上手臂鲜血淋漓大见狼狈。 对手见了红腥赫如猛狮狂瞬间强攻不断。 兵刃接连交击惠民药局传出无数爆响十余剑过去苏颖不住倒退仗着七星步的奥妙勉强逃过了寒锋追杀。 脚跟踩上了门槛已然退到了惠民药局的门口这是退无可退的局面。 黑衣怪客一样冷静残酷他默默无语以左手拉线控绳右手仗剑使招一口长剑忽长忽短时而伞面旋张时为幻化三截寒刃威力广被几达方圆一丈。 苏颖暗自盘算强敌的招式太过诡异自己再不能破解对方的破绽今日一个不慎必定命丧京城。 可怜自己还没收徒……恐怕一死之后“三达剑”便要失传了…… 第四章 花满池塘得自由 却说阿秀受了胡正堂牵连足足给关了个把月难得随管家出门那还不好好透气利用一番? 当然便从校场逃之夭夭一路逍遥活泼躲入了北京大街。眼看天色还早想来自己只要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必可找管家伯伯圆谎倒也不必担心给爹爹吊起毒打了。 从东门玩到西门由南门逛到北门最后还是回了学堂寻了交好的一群孩儿赌弹子。正赌闹开心间忽见自己的影子已成长长一条晒得弹子有些模糊不清。他啊了一声回头去看太阳爷爷赫见这位红脸老头打烊回家了一张圆脸几乎隐没不见。阿秀慌得手脚软道:“完了!完了!不是要你们提醒我早些回家么?怎地没人理我呀!”一名鼻涕小童茫然道:“月亮姊姊又还没出来提醒你什么?” 阿秀想起爹爹那付冷笑不由慌道:“不成!不成!我得回家了要是比我爹爹晚上一步没准你们明日要来上香祭拜。”连弹子也不及收拾急急飞逃而去。背后众家小童兀自叫道:“秀哥!你的石弹子啊!”阿秀双足如飞头也不回地道:“送你们啦!” 阿秀慌不择路沿着棋盘街飞奔而去他心乱脚急连抄小巷捷径走过王府胡同之后眼前道路有些眼生居然迷路了。日头西沉闪耀白雪地倍加刺目看那大街上叔叔阿姨纷至沓来却是一个不识。 寻常小童遇上这等绝境定要放声大哭那阿秀却是个天生的油皮他叹了口气缓下脚步抓了抓脑袋心想:“算了赶不回去只有离家出走了。” 正想着以后流落荒野的日子街角处转来了一对青年男女两人服饰华贵容貌俊秀。但看那男子手摇折扇一张脸蛋白皙温秀身旁那女子脸带酒涡腰上悬着长剑却是娟姨。 他乡遇故知难得遇上了熟人阿秀不喜反惊:“完了!爹爹的眼线来了可别给捕获了。” 眼看一旁有处果子摊也不管是否给人责骂赶忙蹲到了老板脚旁连连陪笑。 那摊贩倒是个好人眼见一名孩子钻到自己脚边涎着一张小脸倒也没把他赶走反而递给了他一颗李子含笑道:“小朋友玩捉迷藏啊?”阿秀干笑两声趴在果子摊下不置可否正等着瘟神过去忽听那老板招呼道:“客人今儿李子香甜色泽鲜丽来尝个鲜?” 喀喳脆响好似有人咬了一口鲜李听得一个女子道:“这果肉不坏买个几斤回去。”说话之人正是娟姨接着东挑西捡起来听她与身旁之人闲聊:“这回输给哲尔丹师姐不知要唠叨多久想来就烦。” 摊子旁传来个娇嫩嗓音想来是先前见到的那个公子爷了听他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俗话不说了么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瞧那祝康如此脓包现下不也没事人一般?”娟姨笑道:“说得是反正我打垮了无也明王多少赢了一场总算能向师姐交差了。”阿秀面色惨淡心道:“娟姨能交差我可不能交差阿弥陀佛你们快快走吧。” 那娟姨挑了半天却是不买了。听她拍了拍手娇声道:“这李子好酸不好吃我不买了。”那老板哀声道:“哪儿酸?甜得紧甜得紧。”阿秀躲在果子摊下正等两人过去哪知那公子爷又停下脚来说道:“今年的枣子大红大亮吉祥。倒是可以买些回去。” 阿秀听去了李子又来了枣子心中叫苦不知这儿到底卖多少种果子?耳里又听喀地脆响绢姨八成又咬了一口果听她囫囵地道:“是不坏店家给准备两斤。” 好容易作成生意那店家赶忙取铲盛秤那公子却唤住了听她道:“不必秤了。你这车枣子我全要了。劳烦一会儿送到太医院去。”说着取出金叶子塞到那店家手中。这公子出手阔气非但店家大吃一惊连阿秀也是咋舌不已娟姨忙道:“怎地要这许多枣子?咱们不过三两人哪里吃得完?” 那公子爷笑道:“宋通明打得卖力你请他不请?祝康哭得泪眼汪汪你请他不请?无也明王给你砍了三剑大难不死你请他不请?华山老小那么多张嘴你请他们不请?”阿秀听她口才便给这段说话清脆俐落心中暗暗想道:“本少爷肚子好饿你请我不请。”眼看一颗枣子突出摊外正要伸手取拿忽然想到娘亲平日的教诲只得勉强缩手回去。 那摊贩好生忙碌脚下来来回回阿秀自是拼命闪躲又听那娟姨笑道:“你呀就是心思周到。能主外、能主内将来谁要娶了你当老婆定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那公子微笑道:“贤妻良母便要主内哪能内外兼修?有人肯娶我这么个母老虎已是千恩万谢了还说什么福气。” 那公子明明男子打扮却想着做人家老婆阿秀脸色一变摔倒在地震得满车枣子咚咚地滚落下来他哎呀呀地叫了几声猛见一张鹅蛋脸探了过来奇道:“这不是小阿秀么?怎会在这儿冒出来了?” 阿秀哈哈干笑道:“好巧呀!北京真不大。哪里都遇上娟姨。”那公子爷听了阿秀二字连忙探头过来笑问道:“阿秀?就是杨五辅的公子么?” 双姝一同蹲身那公子有意逗弄孩子含笑便道:“小朋友我是琼芳你是谁呀?” 这公子早已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现下却来多此一问想来是把自己当成了无知稚童阿秀心中暗暗笑面上却做天真状憨声道:“大哥哥你好!我是阿秀呢。”那公子和他玩儿当即笑道:“原来是阿秀真是久仰了。”阿秀哪来理她拱手便道:“啊呀啊呀幸会幸会再见再见。”霎时脚底抹油便要溜之大吉。 脚步才动面前人影一闪娟姨已然笑嘻嘻地拦路娇声数说:“有个坏孩子跑得不见人影害得叔叔管家找得人仰马翻小阿秀你说那是谁啊?” 阿秀如何不知她说得自己当下低叹三声说道:“唉唉唉……又有孩子离家出走么?世上有不孝父母就有这种可怜孩于。八成父母责打太过家里没果子吃这才逃得不见人影……”唉叹两声忽然矮下身子转身向后便逃猛然间闷哼一声撞上了一人。 这一撞却分毫不痛反而软绵绵地凝目望去面前却是琼芳。 阿秀用力吸了吸气鼻中更有芬芳他心下一惊细目去看那公子但见她柳眉含笑端鼻樱唇竟是个美人胚子他看傻了眼寻思道:“这公子爷好生白嫩怕不比妈妈差了。”转念又想:“妈妈和男人一样美我该哭该笑?”胡思乱想中只见琼芳一双慧眼直瞅着自己竟然有些脸红心跳。 琼芳见他脸颊红烫忍不住拧了拧他的黑脸笑道:“小调皮目瞪口呆可是觉得芳姨美么?”阿秀心道:“原来是个假扮男人的女人。私塾老师说得没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琼芳见他歪着一张小脸想来内心打着古怪念头当即拉住他的手交到娟儿手里笑道:“这儿离长安大街有几里路我瞧这孩子是迷路了咱们把他带回五辅家去。” 回家便要吊起吊起便要挨打阿秀惊道:“别!别!我回家晚了爹爹会打死我的!”娟儿笑道:“谁要你贪玩?一会儿娟姨帮着向爹爹求情让你少挨两下鞭子好不好啊?” 阿秀慌道:“不管用啊我家大老爷表面应付你等你掉头一走更狠十倍!狠抽!大凶神也似你把我领回家明日就要来祭拜我啦。”双姝闻言无不放声大笑绢儿道:“胡说八道你爹爹是白面书生大学士哪里会这般凶。”阿秀忙道:“你可孤陋寡闻了黑脸打老婆白脸揍小孩脸越白心越狠你可不能害我啊!” 三人正自讨价还价忽听大街上铜锣阵阵好似有车仗仪队来了听那锣鼓之声来人必是大官无疑。阿秀面色苦心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别要遇上爹爹那小弟可必死无疑。”一时拼命想逃偏生又给娟姨牢牢拉住了直是避无可避眼看死定了只得苦着小脸等爹爹过来拎回家。 马蹄踏地打得路上一片脆响阿秀的心头也是怦怦跳着正怕间听得一人提声喊道:“肃敬……回避……”阿秀眯着小眼偷眼去瞅只见一名威风武官骑在马上四下跟着百来名官差两面大木牌威风凛凛左书“护国保境爵赠四方威武侯”右言“泽民安生御赐五军大都督”虽说阿秀读书日久过目必忘二十六个字里有一半认生此时还是哈哈笑了起来一时连拍心口大笑道:“不是爹爹!不是爹爹!是爱挥百姓的伍大阿姨!”眼看娟儿面色困窘已然别开头去琼芳不禁奇道:“什么爱挥百姓?说明白些。” 阿秀笑道:“挥百姓就是用手向百姓挥舞啊!你瞧就是这模样。”说着鼓起腮梆子露齿含笑怪模怪样地高举右手前摇后摆娟儿见了猴儿把戏登时怒道:“难看死了快住手。”阿秀故做呆滞手指远方鬼声鬼气地道:“姑娘叫我住手……不如叫她住手吧……” 双姝回去望道路一片喧哗大批武官开道护卫车仗仪队夹在人群之中缓缓向前行来。 素手启珠帘一名美妇坐于大车正向满街百姓挥手示意。看她星目回眸含羞带笑指上宝石闪耀生辉正是都督夫人到来。 那果子摊老板大为兴奋赶忙爬到了车上拼命来看美女。带队军官也不驱散人潮只任凭众人围拢道旁。锣鼓喧天父老夹道欢呼儿童蹦跳玩闹鞭炮声串串暴响直如新娘出嫁也似。琼芳掩嘴莞尔阿秀自也嘻嘻贼笑。看这伍伯母一向自负花容月貌欢喜阿谀奉承过年时自己砍联快马加鞭好好拍上一拍。也好多领红包。 都督夫人凤钗玉冠肤光胜雪轻颦笑颜中当真是一代骄女。那卖果子的老板见得绝色天香自是竖起拇指大赞曰:“京城第一名花果真爱民如子名不虚传!”美女游街自有好色之徒到来听得一声笑:“爱民如子那多没劲儿?你瞧她这白白小嫩手这么招了几招咱的魂儿都飘过去了这般美女要爱民如夫那老子才大欢喜……” 那人唧唧聒聒正说得起劲间忽然脑门剧痛好似被人重重敲了一记他怒目转身喝道:“是谁?”眼见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人人目光大是奇怪那人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惊见自己光溜着下半身裤带居然莫名其妙地断裂霎时惨叫一声急忙要逃却给自己的棉裤绊倒只能半滚半爬地走了。 琼芳轻摇折扇掩住了嘴笑道:“娟掌门好高的剑法。”娟儿双目半睁半闭俨然道:“好说。这就是轻辱我师姊的下场。”说着朝阿秀斜睨一眼冷冷一笑:“把手举起来给我好好挥。”阿秀心下害怕一手抓着裤带一手向车队摇晃摇荡真如招魂也似。 正招得有气无力突见车窗里送来两道羞愧目光看那女孩儿缩着脸低着手躲在娘亲怀里窘不是华妹是谁?阿秀心下大乐忍不住圈嘴高呼:“华妹快挥百姓啊!不然回家要给阿娘挥耳光了!”那华妹已然看到自己她从车里探出头来叫道:“阿秀!你跑哪儿去了!你们管家到处找你呢!” 阿秀惹祸上身果然那伍伯母听得自己在场立时吩咐驾车军官好似要停下车队。阿秀深怕给她抓住忙朝娟儿喊道:“娟姨快走!不然你也要给押上车一同挥百姓了!”娟儿咳了一声忙向琼芳道:“时候有些……有些晚了你那口子等着吃饭。我们得走了。”琼芳眨了眨眼微笑道:“怕手酸么?”娟儿听她取笑恨恨一跺脚气愤道:“你再取笑我师姐我可不和你好了。”说着掉头转身便朝人堆挤去。 众人连推带挤一路闯出人潮过得几个街口娟儿方才停下脚来看她兀自撅着小嘴想来心中仍是不悦。琼芳忍住了笑躬身作揖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姑姑也是一般模样镇日里神像出巡游街示众我每回看了都好笑。”娟儿白了她一眼道:“你姑姑是国母皇后哪她要不游街百姓还能瞧谁?” 正说话间忽听地下传来说话声道:“好啦游街示众大家有份就别吵啦。倒是少爷我肚子好饿你们请我吃饭去吧。”双姝垂目去看说话的却是阿秀。娟儿骂道:“小调皮要再取笑大人休怪我打你屁股!”阿秀见她这幅神态忙做愧疚状低声垂泪道:“人家只是饿得慌娟姨恁凶哪……”假戏真做阿秀红了眼眶说到心伤处更似泪如雨下。娟儿最是心软忙道:“对不住快别哭了娟姨唱歌儿给你听。” 几条儿歌轮番唱来阿秀听得小老虎、小山羊蹦蹦乱跳一时破涕为笑啊啊笑了起来。心中却想:“无聊愚蠢本少爷四岁就拒听这等荒唐东西了这女子当真幼稚可悲。”想起吃饭要紧喉头却也挤些声音出来算是为五斗米折腰了。 三人牵手同行娟儿口哼小曲儿琼芳滑腻腻的手掌伸到面前阿秀来者不拒当下左手牵琼芳右手拉娟儿左右逢源耳中还听着曲儿享尽齐人之福。他有些志得意满俨然道:“先说了一会儿吃饭我喜欢涮羊肉、桂花糕、不喜蔬菜鲜果你们可得记好……” 自言自语间却听娟儿道:“五辅家在城郊一会儿咱们从百岁楼经过刚好把这孩子送回去。”琼芳也道:“可不是么?他家里瞧不见人这当口一定找得急切……” 阿秀惨然道:“不是说好去吃饭么?你们……你们出卖我……”慌忙间只想逃窜奈何左右两边各有一名高手挟持功力到处逼得他无路可逃。连拖带夹好似重囚一般。 一路给人拖过了大明门积雪蔼蔼望去一片银白娟儿与琼芳无视地下的拖行痕迹自来赞叹冬日美景。阿秀只是拼死寻找因头逃命他喊了几声腹痛却都不管用处忽然间行经一条小巷他朝巷中深处望去忽地大喜大叫:“等会儿!我要找娘!” 黔驴技穷娟儿睬也不睬讪讪便道:“你娘在家里。要找她便回家。”阿秀抵死不从双脚蹲地惨叫道:“真的!我要去找娘!你们两个妖精放开我!”说着尖叫道:“拐带婴儿啊!当街勒赎啊!”杀猪也似地呐喊起来路人无不为之侧目娟儿嘿嘿冷笑正要点上哑穴琼芳却格开了她蹲地问向阿秀微笑道:“好孩子你娘在哪儿?可不准骗芳姨喔。”阿秀一本正经手指小巷大声道:“我娘真的在巷里我瞧见灯亮着。” 双姝微起诧异两人转头望去只见巷中一片积雪深处真有处小屋看那窗格上透出点点灯晕冬日里望来倍加温馨。琼芳微笑道:“姑且信你一回去吧。”当下放开了他那阿秀如获大赦拔腿狂奔而去。白雪飞溅地下便留了两行小小的足迹。 双姝一同眺看那房舍格局窄小并无庭院屋内屋外更只一张薄门板相隔阿秀乃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母亲怎可能在这寒舍之中?琼芳心中迷惑忍不住便问娟儿:“这孩子可是在说谎?” 娟儿耸肩道:“谁晓得?这小子从来淘气镇日领着孩童作乱。京城里是出了名的。” 两名姑娘都是身怀武艺要在小巷中抓回孩童自如探囊取物却也不怕他跑远只在背后缓缓跟随。 地下积雪滑溜阿秀奔了一阵来到那小屋门口但见他两足立定咻地滑向房门双手向前顶住了墙壁可真帅气十足。琼芳见他呆在门口料来这孩子说谎便道:“玩够了么?可该回家了。”阿秀却不理她只清了清嗓子整理了衣衫上下拍落泥灰白雪又将腰带扎稳正襟端形这才伸手轻敲房门低声道:“娘您在里头么?” 双姝见他如此作态均是微微一惊万没料到阿秀的母亲真在此处。再看阿秀温柔款款的神色不觉又看傻了眼。没想这小男孩儿蛮牛一头与娘亲说话时却是这等柔声细气。 阿秀说了话门内便传来一个柔和嗓音道:“是阿秀么?怎知道娘在这儿?”那声音温柔端淑不带分毫火气想来说话之人必极秀雅。听得脚步声细碎嘎地一响木门已然开启。 那房舍并无外院便只一扇薄门相隔琼芳拾眼去望门中娇怯怯地倚着一名妇人见她凤目温柔香腮微赤秀黛娥眉身穿素净藕绿棉袄约莫三十出头年纪虽说未施脂粉但气韵娴雅淡淡的很是恰人。她低头望向阿秀含笑道:“真是你。” 阿秀仰头欢容抱住那美妇的腿笑道:“娘!”看这男孩平素调皮顽劣遇上了娘亲却是一脸孺慕眷恋想来对娘很是不同。 那美妇回眸巷口一见琼芳与娟儿两名女郎停立等候登时懂了她拉着阿秀带着他鞠躬作揖歉然道:“这孩子一向胡闹劳烦你们了。”娟儿笑道:“小调皮就是小调皮每回都赖娘……”说着走向前去和那美妇说话二人言谈亲切看来定当相识。 天候寒冷那美妇把娟儿引入屋里待见琼芳伫立巷口迟迟不动便向她福了一福含笑道:“小姐若不嫌弃还请入屋一坐。”琼芳身做儒生打扮但身份给人叫破自也不好伪装。 当即欠身裣衽温婉笑道:“如此僭越了。” 此处虽是寒宅但看这妇人天生秀气料来屋内必定雅致。果然行入房门便见窗明几净四壁悬挂书画一幅幅江南春景点缀登让屋中沐如暖春。琼芳含笑便道:“夫人妙笔生花真让小女子佩服。” 阿秀嘻嘻笑道:“琼姨假惺惺开口拍马屁我娘最讨厌别人虚伪了。” 猛然头上一个暴栗阿秀自是哎呀一声抱着脑袋喊疼。那美妇掩嘴轻笑转问娟儿:“这位小姐好生秀美却又做公子打扮不知如何称呼?” 琼芳不待娟儿回话当即自道名姓:“紫云轩上琼下芳拜见夫人清颜。”她向来先开折扇再道字号但此举过于无礼在这美妇人的面前竟然自行收敛了。 那妇人含笑便道:“原来是琼小姐不曾远迎当真失礼了。”她语气虽然客气却不以少阁主相称想来过去不曾听闻琼芳。 琼武川这些年身子不如以往早将紫云轩大小事情托给孙女琼芳克绍父祖基业说来名气响亮在京城颇有名望哪知那美妇却似不识。娟儿知道好友讲究身份正待解说琼芳却拉住了她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那美妇整理杯盘温颜道:“两位先宽坐喝杯热茶暖和身子。”娟儿忙道:“别忙了!我们只是顺道路过把阿秀留在这儿一会儿便走……”那妇人并不答应早已行入后厨娟儿见阿秀兀自懒洋洋打哈欠登时瞪他一眼森然道:“小懒鬼怎不去帮忙?”阿秀揉着一双腿哀哀告饶想来玩了一整日却是累坏了。 琼芳四下探看布置只见这屋子摆设简单入门处一张木桌桌上却还搁着字画水墨兀自未干想来那美妇雅擅丹青寄情书画才到这小房舍里消磨时光。 琼芳行到画旁低头去瞧却见到了一幅鱼儿。 水面一泓明月倒映渔人坐岸垂钓一尾锦金鱼悠游水中水上稀稀疏疏地散着几朵荷花琼芳细细去看那月儿映照水上彩晕随波颤扩散做一抹银黄。红锦金鱼则是悠然自得脸上好似带着笑望来童趣可爱。 琼芳出身京城世家自也学习丹青虽不怎么精到眼光还是有的。她见图墨或轻或重、顿挫不一却透出一股秀静。她含笑赏析鉴读题辞低声道:“小小鱼儿过钩钩西江月俺凉舟悠悠漫漫篓了清风笑碧波无浪叶伴蛙友花满池塘得自由。”那字迹圆润劲拔半草半楷墨色犹新琼芳低头咀嚼文意心道:“鱼儿过钩不吃虽在小小池塘里却能自在。作画人自比若愚此乃隐士之风。” 她怔怔出神正想问忽见桌面虫蚀朽旧桌脚处却颇新亮好似新钉补修琼芳心下大奇:“这桌子早该扔了堂堂官家夫人何须如此寒酸?”寻常官家便算节俭却也没听说这般作态的她满心好奇便来探问阿秀口风道:“你娘常来这儿么?” 阿秀早已躺在炕上他大刺刺地卷着毯子脑袋枕在娟儿的大腿上哈哈笑道:“常来啊一个月四五回吧。”娟儿拧了拧他的小鼻子啐道:“没大没小和大人说话坐直身子。”那炕正对房门上铺暖席阿秀大大开腿正对着琼芳模样难看至极他脸着鼻孔哈哈笑道:“谁理谁啊娟姨也是小孩啦啦来唱儿歌。” 得意洋洋便听后厨传来一声咳嗽道:“阿秀过来。”那声音秀气文雅于阿秀却如闪电劈雷他嘴角颤当场两腿一并把鼻屎塞回了鼻孔自作天真乖孩儿模样蹑手蹑脚地去了。 琼芳心下不解那美妇官宦人家若想吟诗作画怎不在家里书房为之却要来这处市井之地?她见那木桌有张抽屉自也不好贸然开启美目流转间赫见桌下有些杂物当下玉足略伸将桌下物事踢倒假意啊了一声自行弯身蹲地趁机去看。 地下搁着些一箱箱活字版旧书典籍一捆捆扎起整整齐齐放在桌下却给自己踢散了。看书背上书名不一下方却都印有“书林斋印行”五个小字。琼芳醒起那美妇的家世微微颔:“这是她父亲的东西。”她悄悄将书本放回正挪动间却又在桌下看到了一柄剑。 她低垂凤目凝神去望那剑身约莫四尺通体黝暗如同一根黑木剑鞘并无镂刻花纹不似古物再看桌下物事满布尘埃那柄剑塞在内里却不见一点灰模样大为不称。 琼芳心中暗暗起疑那美妇斯文温柔绝不可能身怀武功房内怎会有这杀气腾腾的东西?要说是玩赏假物却又不似。她越看越奇便将长剑拾起。 剑柄入手玉臂不由自主地垂下琼芳心下大惊:“这剑好沉!”实在按耐不住刷地一声便将宝剑抽了出来。 剑刃出鞘璀璨闪亮一时流光眩目仿佛斗室里现出一个大池塘映得波光点点。手上非但是柄真剑还是柄锋锐无匹的宝剑。琼芳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这兵器是何来历居然宝异若此。正看间却听一声惊叫:“芳姨!放下那柄剑!” 琼芳不及回应背后阿秀已从后厨奔出他直直跑来朝琼芳身上一推大声道:“放下这剑!我娘不喜欢人家碰它!”阿秀高声呐喊琼芳自是尴尬正慌间背后传来柔声:“阿秀不得对客人无礼。”琼芳转过神来那美妇已然煮好了香茶回入房来。娟儿见琼芳闯祸赶忙站起身来从她手中接过长剑回入鞘里。 那美妇见娟儿双手捧剑眼光四下探看似不知要收于何处当即伸手微笑:“来把剑给我。”娟儿知道琼芳面子薄便替她道歉了:“真是对不住冒犯您了。” 那美妇微微一笑却也不见得生气只从娟儿手中接过长剑。她捧起长剑霎时双手环合将那剑紧抱怀中。琼芳看得明白在那刹那之间那美妇眼眶竟似湿红了。 琼芳暗叫不妙自知这剑必有重大来历。她明白自己闯祸了赶忙吐了吐舌头眼望地下歉然道:“阿秀你来。”芳姨顾左右而言他小阿秀立时知觉他有意移转众人注意当即一个筋斗翻出喊道:“呀呼!芳姨传唤小人可是要打赏钱么?” 琼芳颇为感激朝他脸颊上香了香道:“没错!正是要打你赏钱。”阿秀故做惊诧道:“怪怪隆地东给毒蛇咬了需要解毒啦。”说着朝娘亲跑去喊道:“娘!香一个解毒!” 众人给他这么一闹无不笑了眼看那美妇搂着儿子琼芳自是松了口气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忙朝娟儿望去眨了眨眼。 二女正待起身忽听打门声响起又有客人来了。此间并无男子也不好让那美妇应门琼芳咳了一声正要越徂代庖那阿秀已然跳了出来粗声道:“外头是谁!报上名来!”正得意间耳朵已被阿娘拎起正叫疼间听得门外一人上气不接下气喘声道:“请……请问紫主可……可是在这儿……” 阿秀耳朵疼哎呀一声道:“在这里……在这里……”琼芳听是来寻自己的赶忙起身打开了房门只见门口一名男子满面惊慌却是华山弟子陈得福。琼芳奇道:“怎么是你?” 陈得福气喘吁吁道:“我听伍家小姐说五辅公子和您一块儿就跑到五辅家中去找那杨二爷说小孩子溜了不在家指引了这个房舍我实在急不等他过来带路便……便……” 琼芳听他语无伦次不由皱眉道:“便寻到这儿来了?这可是别人家里。有甚大事么?”陈得福吁了口长气喘道:“太医院出事了……您……您赶紧去看……” 娟儿笑道:“宋通明醉酒了?是不是?”双姝相视一笑蒙汉两国高手多是粗鲁之辈饮酒吃饭时兀自粗话满嘴言语若是不和不免打了起来。却听陈得福道:“不是、不是和宋少主没半点关系。是外头闯入了怪人一路打杀进去……” 娟儿与琼芳对望一眼两人都感纳闷同声问道:“怪人?”陈得福喘道:“那怪人好生厉害从大门一路杀进去没人挡得住他一招半式先是打翻了赤川道长后来宋少主也给他折断手腕……” 听到这里两名少女已是大惊失色以宋通明的豪勇蛮力世上居然有人能折断这大熊的爪子?娟儿不待听罢慌张便道:“说不得赶紧走!”不及向那美妇招呼便要直奔而出琼芳将她一把拉住沉声道:“别忙。”她大大的眼瞳转了转对方武功如此高强自己便算与娟儿急赶去那也派不上用常她略略思量当即问道:“对方一共来了多少人?” 陈得福面色惨白低声道:“一个人。” 娟儿悚然一惊怔怔地说不话来。琼芳却只点了点头低声道:“杀手到了。敢情那封信是真的。”娟儿醒悟过来不由大惊道:“你是说……你是说……这人是冲着胡家公子来的?” 琼芳却不多言只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交到了陈得福手里嘱咐道:“宋神刀与高天将在我家作客你拿这玉佩去紫云轩找傅师叔他自会安排接应。”火烧眉毛情势当真危急陈得福慌忙接令全朝门外奔出琼芳忽地醒起一事赶忙道:“等会儿。” 陈得福慌道:“还……还有啥事?”琼芳嘱咐道:“千万莫嚷嚷别让我爷爷知道此事。” 眼看陈得福飞身离去琼芳望向娟儿低声道:“你姊夫人在京城么?”娟儿与姊夫久未见面却也不知行踪只得蹙眉摇却听那美妇道:“定远人在襄阳前线过年时才会回来。” 琼芳扼腕不已娟儿的姊夫威名赫赫曾以单骑杀退万军力保天子性命无论战场杀人抑或是单打比武均称当今第一武勇的神将只是这位绝顶高手此刻不在京城再想也是无用当即道:“事不宜迟咱们先过去察看别让胡侍郎夫妇有甚意外。” 娟儿点了点头第一个奔出琼芳却显得镇静她先向那美妇致谢又与阿秀道别。那美妇颇见关心忙道:“究竟怎么回事?需要我帮忙什么?”琼芳微笑道:“夫人放心。天下虽大却还没有事情难得倒琼家。” 这是豪气干云的话确实琼芳也有这个自信。她低头望向那美妇怀里的宝剑心头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好似拔出那柄剑的时刻无心的她已然开启天地玄关……那滔天巨浪即将朝北京扑来随时要淹没她熟知的一切…… 第五章 天外之人 “颖啊打架的时候……”景泰三十年天下第一笑问徒儿:“脑子里该想什么?” “杀!”十四岁的少年血气方刚他手握剑柄猫儿眼瞳收缩慑出了杀气:“打架的时候当然要想杀死对方!” “哎呀哎呀……”宁不凡拼命摇手:“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打架的时候不可以想这个。” “不杀他?”杀气消褪猫儿眼瞳孔放大成为宁静的一片镜湖听他纳闷问道:“难道要帮他不成?” “对了对了。”宁不凡嘻嘻一笑:“真不枉你的好资质咱们就是要帮他……”要帮他想想他少了什么、缺了什么……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咱们要诚心诚意设身处地为人想想出他缺什么、少什么再用心帮他矫治唯有这样……人家的武功才会进步日后再出手较量他的性命才会保全唉… 嗖对方的长剑飞来逼得苏颖急闪开险些滚跌在地。刷旋转成盘的剑刃劈来差点把自己的脑袋砍掉。 苏颖不断闪躲一颗心却活泼泼地只在思索黑衣人的剑法。 面前这人身长九尺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他非但高壮还极为敏捷手上那柄剑由钢丝相连组为三段锋刃右手使剑左手控线杀招方圆几达一丈。这样的剑不算绝快却很古怪力量沉重却很灵便时时上天下地时时旋转如盘让人目眩神驰。 他缺什么呢?寻常人右手使剑左手便有空门长剑斜劈腋下便出空隙可这人出招时灵动变幻那剑刃并非直进破空而是无止无尽地转换方位靠着左手操控三段剑刃矫若灵蛇破绽全被补去了。 怎么办?敌人左右两手相辅相成几无破绽可言…… 师父……对不起你我也许要败了…… 黑衣人毫不放松猛见他左手一放钢丝瞬间松弛三截剑刃回旋不定便朝苏颖的长剑飞来钢线随时要缠住自己的剑。智剑讲究灵动最忌讳与敌手兵刃相交届时力大者胜高下立判。 当地一声长剑已经被扯祝这黑衣人力大无穷连宋通明的蛮力也难以相抗苏颖体型如同常人自是难以抵挡。果然给大力一拉脚步跌跌撞撞更见蹒跚之态。 一声呼啸黑衣人左手急拉钢丝蛮力动苏颖连人带剑摔跌过来黑衣人右手旋绕三截剑锋瞬间转向转朝苏颖身上杀来。他不只要夺过长剑他还要人家的性命。 长胜八百战即将终止在这一刻苏颖茫然张嘴怔怔望向敌人的手腕猛然间脑中电光雷闪嘴里竟是“啊”了一声。 懂了。对方还是有破绽左右两手相辅相成破绽就在这句话。 眼前浮起师父的笑脸好似听到他的谆谆嘱咐苏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生死一刻苏颖忽然朗声大笑黑衣人重重一哼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手上加紧力道更要藉着钢线缠绕将他的长剑一举夺过。苏颖气力比不过人家索性将手一松含笑道:“想要我的吃饭家伙么?来送你吧。”刷地一声自将长剑扔了出去。 飞刃盘旋直指要害苏颖照理更要死守长剑以图自救岂料竟在最后关头弃剑?黑衣人也擅长此计当即冷哼一声看他眼力奇准眼看苏颖的佩剑朝向自己扔来左手两指探出便朝剑刃夹去。 没了长剑的苏颖不过是个凡人他死定了。 堪堪便要夹中剑锋忽在此时原本半空飞舞的三截剑锋全数转向转朝自己身上回戳过来。 黑衣人大惊失色左手急忙抽*动钢丝啪地一声飞剑回组复为寻常利刃。身子却险些给苏颖扔来的长剑刺中一时手忙脚乱狼狈无比。 黑衣人满身冷汗急急退开转看那苏颖却已笑吟吟地捡起长剑神态从容不迫。 “左右两手相辅相成”靠着左手控线飞剑才能飞上坠下如影随形。苏颖先前与敌人的右手缠斗打得灰头土脸险象环生。对那偷偷摸摸置于腰际的左手他却视若无睹、放过不攻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何必去和右手招式白费气力那左手才是背后主使。这只手操控钢线动所有绝招自己何必比快比狠破绽就在眼前。 刷地一剑苏颖直直劈向黑衣人的左侧竟是要切下他的手腕。黑衣人急忙使动招式飞剑旋绕半空转向苏颖。哪知华山掌门根本不理不睬只是朝他的左腕猛攻。 苏颖这招两败俱伤以一条性命换得对方一只手腕说来很是吃亏。只是说也奇怪剑刃朝左腕削去黑衣人左手被迫闪躲钢线移位那钢丝相连的剑峰立时慌乱转向飞剑阵式瞬间溃决。 飞剑连线钢丝连手左右两手看似相辅相成其实已成相互牵制破绽更远远大于寻常一口长剑。胜负已经分晓了。 苏颖微微一笑不住削向对方左腕对黑衣人杀向自己的招式全不抵挡这下“智剑”专攻不守更如猛虎出柙让人无从逆料。黑衣人虎吼连连索性组回了钢线仅以寻常一口长剑模样抢攻。只是少了种种匪夷所思的杀招又如何是“智剑平八方”的对手苏颖轻描淡写送出几招便逼得黑衣人上窜下伏辛苦异常。 苏颖好整以暇淡淡笑道:“朋友你年岁很轻吧?”那黑衣人左支右拙不能答话苏颖收住了剑又道:“杀人的刺客绝不会从大门一路打杀进来。只有血气方刚的少年才会这般试探自己的武功。我说得没错吧?” 黑衣人听了说话却只目光向地默默无言之间好似默认了。 苏颖微笑道:“老实说似你今日干的蛮事我十八岁时也想做只是没你的胆子而已。” 他放落了长剑含笑道:“你很狂也很有趣我非但不想杀你还很欢喜你。趁着还没闯下大祸赶紧走吧。” 黑衣人凝视对手过得半晌终于开口说话了:“在下仗剑出手全力以赴却仍奈何不了你。”他目光向地欠身道:“阁下剑道高妙让人惊艳。以剑法而论你确实远胜于我。”那语声极其平稳一不露年龄身份二不透喜怒哀乐。好似也带着面罩。 苏颖微笑道:“承让了。阁下的剑也很高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俩握手言和吧。”黑衣人摇了摇头猛将右肩衣衫撕了苏颖微微一怔不解其意正纳闷间眼里看到了一幅印记那是幅飞鸟图样正烙在黑衣人的臂膀上直如牲口打印。 苏颖大为惊奇看那江湖帮会成千上万以刺花纹面等法子认记的所在多有却没见过这等怪异符印更何况烙铁烧烤何其剧痛却有哪个帮会门人熬得住苦?苏颖满心疑惑凝目回望那黑衣人等他出言解说。 “你已经打败了这幅烙印不过别急着庆功。为了四个宇我们还得打下去。” 苏颖颇感诧异他向来与世无争从不与人结怨实不知这人为何要找自己麻烦。他眨了眨眼耸肩道:“哪四个宇?穷极无聊么?”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天下第一。” 黑衣人不去理会对方的嘲弄一字一顿语气冰冷。 “只因你是‘天下第一’的传人所以我必须击败你。” 苏颖眨了眨眼微笑道:“为什么?我师父是天下第一这也碍得着你?” “碍到了。因为我师父也是天下第一。” 苏颖哈哈大笑笑得有些狡黠。“尊师也姓宁?可我不记得有你这个师弟啊?” 黑衣人没有回话只将长剑抛在地下沉声道:“苏君我会验证我的每一个字你等着看吧。”他低头望地伸直臂膀猛听铿铿两声轻响双袖破开袖口寒光直射而出个中乾坤竟是两柄袖剑望之锋锐异常。 苏颖曾与双刀技法激战多回年初才连破孟家寨七名双刀高手对这等打法最是熟悉不过他看了看黑衣人的架式颔道:“了得我生平所遇双剑高手中以你的身法最俊!” 黑衣人两手回旋摆出了拳脚架式双刀寒锋各长两尺一时左掌承天、右掌抚地脚是猫足立袖藏短锋刀须臾间全身紫光弥漫回复丹田。 天上地下、神完气足精气神三者兼备黑衣人的架式…… 无懈可击! 飞影瞬起如海上惊涛黑衣人单脚踢出右脚尖直朝苏颖纵来。 这人起跳奇一弹便是一腿招式快绝无伦苏颖拔剑手法不及点苍高手之快如何能与黑衣人争先?当即斜退半步争取时光跟着平举长剑守住了胸腹要害。 智剑乃是天下最平淡的剑法但也是最高妙的剑法。方位虽仅寸许变换但剑尖扫来守中带攻此时黑衣人以弹腿之姿右脚直飞反倒是拿脚尖去撞苏颖的剑刃以剑锋之锐一招便能切断脚骨说来黑衣人已落下风。 强敌若要自救此刻别无他法除了坠地闪躲便要断送一脚。苏颖只要趁胜追击从此便能予取予求。他微微一笑正要出剑伤敌突在此刻黑衣人身形扭动不可思议的身法赫然展现。 右腿扬起高踢数寸黑衣人在电光火石间避开了剑锋跟着身子在无可借力之下陡然以腰力半空回旋左脚无影无形却又势若闪电斜朝苏颖胸口踢来。 来人空中换腿腰腿力道之强实乃前所末见九华山轻功虽高讲究的却是身法轻灵要在半空变换腿技尚且出如此刚强力道怕也有所不能。眼看强敌滞空奇久苏颖大惊之下赶忙举剑反刺转朝黑衣人左脚掌削去。 黑衣人左脚足跟上举一来让过剑刃二来伺机招看那脚跟无声无息地来到苏颖头顶半尺猛然间风声暴响脚跟已然重重轰落只要正中百会穴便有“金刚不坏体”护身主人也非死不可。这招全在意料之外苏颖只能急忙撤剑向后闪躲便在此刻那黑衣人终于落下地来只是他单脚甫一沾地身子陡然加如炮弹般朝自己撞来双手更是挺举袖剑直如莽牛的两只犄角硬生生地挺刺而来。 苏颖虽惊不乱长剑随手弹出便朝破绽而去。却在此际黑衣人陡然向前扑出旋即趴倒在地这招惊险之至额头距剑尖仅半寸不到竟在间不容之际闪过了来剑。 黑衣人既快且强、又猛又蛮这一躲看似冒险却已抢入了苏颖撒下的剑网。强敌潜入方圆长剑反在背后这是前所未见的大惊骇。 苏颖自知生死在此一举双足一点便要急退猛听一声虎吼黑衣人抢先招只见他身形滚倒双腿如铁枪穿出碰地一响身子倒立而起脚底踢出正中华山掌门胸口。 苏颖眼冒金星肋骨几欲折断眼看强敌犹在倒立他败中求生剑招旋即转向改朝黑衣人小腹扫去。正于此际黑衣人陡然变招双腿收起地下一个盘旋如圆球般朝自己冲来。苏颖变招也快当即拄剑在地要让那人自行撞上。 嗖地一声黑衣圆球乍然凝住黑影须臾翻起幻化人形已与苏颖对面站立。而那华山掌门的护身宝剑却给他踩在地下。 喝!黑衣人举头撞来额头正中“智剑”鼻梁霎时鼻骨剧痛鲜血直冒。 苏颖上身后仰目光中没有恐惧却满是迷惑。讲究意境的华山武学练心不练体求意不求力谈笑间便知武学真谛便如泼墨山水向来只知潇洒自在什么时候被蛮子的头捶撞过了? 中!膝盖如铁锥般顶入小腹强猛力道灌入胃袋酸苦黄水涌上喉头。自小到大笃信的教条被人击破那一败涂地、却又让人不能置信的感受正如眼见了白羊吃猛虎般的…… 不可思议! 最后一击迅捷而来对方的铁肘正中华山掌门右腋肋骨断折少侠苏颖宛如断线风筝身躯飞滚出去撞翻了桌椅瞬间趴倒在地。长剑脱手正正落在面前五尺的青石地下。 “必须拿回剑来……必须……”华山少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是生平第一回倒地不起也是生平第一回遭逢如此逆境。苏颖口吐鲜血挣扎向前缓缓在地下蠕动。陡然间黑衣人抄起木椅重重砸在他的头上砰啪大响中木屑纷飞洒落得满地皆是。 这不是武功较量……高手可以杀人但不会拿椅子砸人…… 这一砸只是一种羞辱彻头彻尾羞辱苏颖也在羞辱华山百四十年来的武学。 黑衣人的用意很明白他要击碎“长胜八百战”的万里荣光。 苏颖满头鲜血但也终于握住了剑柄。他抹去额角鲜血拂开面上泥灰头晕目眩之中依然挣扎起身。“智剑平八方”度被破也是苏颖第一回想起自己还有那一招……那一招非只堪足护身尚能逆转局面折服强敌…… “仁剑震音扬”!那是天下最强的守招也是王道服人、无所不败的一招。 持剑如持香剑刃贴紧前额当剑光成圆如佛晕光轮般旋动之时柔韧的气劲便会让强敌跪地臣服在“仁剑”面前天下没有同高的敌手。 黑衣人眼瞳亮仿佛等候已久。他深深吐纳真气蓦地撕裂外衣此人衣装单薄但凉衫上下却满是环扣绑缚。啪啪断裂声响起十二处绑缚尽皆打开黑影鹍落一身黑衫坠到了地下传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将晚时分夕阳温暖映照闪耀得惠民药局如同梦境。 满地兵刃生辉那身黑衣岂止是铁甲而已?腰间不曾束腹独见铁鞭缠绕;胸口不着马甲唯覆黄褐重铅。袖里寒光称袖剑、背负锋芒唤翼刀衣衫夹层里的小刀层层叠叠是不是唤叫梅花镖?再加上腋下紧缚的铁牌、脚下着穿的铁鞋黑衣人一共带了七种兵器连同先前那柄怪剑全身至少负重一百二十斤。 现下他扔弃了满身兵器空下了两只手这不是自废武功而是放手一搏。 没有了沉重兵器的束缚黑衣人的身手可以快到什么地步无人知晓。 苏颖当然也不知晓。 嘿!黑衣人重脚向前赫地踩碎青石地板他鼓动气力筋肉纠结喉头更出雄狮般的怒吼。 哈!从来在实战里心平气和的苏颖不曾动过分毫怒气可现下的他不由自主地出断喝对手如此羞辱师门不得不让他怒火中烧。舍下潇洒倜傥愤怒的华山掌门已要大杀四方。 胜负就是生死杀人与被杀二者择一苏颖猫儿般的眼瞳逐步收缩镜面般的眼眸返照了对手的凶狠他要用“仁剑”击败强敌守住华山不败的名声。 “住手!” 一名美貌女子纵入院来双手撑开将苏颖护在身后这女子以爱意守护情郎不是琼芳是谁?黑衣人冷笑一声正要痛下杀手忽见剑光霍霍另一名女子已然抢上来人身法轻盈以快打快对着黑衣人全力抢攻正是九华山的娟儿到来。 苏颖擦抹了嘴角的鲜血赶忙推开琼芳以黑衣人的可怖武术娟儿决计挡不了一剑。正要下场援手一时间却也呆了。只见黑衣人不住闪躲娟儿的攻势非但还不上一招半式尚且背转身子根本不愿与娟儿朝相。他好似自知不敌当下双足力撑嘿地一声黑影冲天而起竟达丈许之高不必分毫助跑便已飞上墙头。 苏颖凝目望着一时却也猜不出其中缘由。便在此刻那黑衣人蹲在墙头如大鸟栖停他回凝视着苏颖缓缓伸指出去定向他的脸面目光燃起挑衅之火。 娟儿纵身跃起尖叫道:“大胆妖人!哪里走!”她轻功曼妙轻飘飘地飞了上去纵跃之高还在黑衣人之上只是势道度大有不如料来力量远远不及。黑衣人转过头去不再恋战当下力向前纵出须臾间逃逸无踪。 望着强敌远走的背影苏颖不由满心诧异。此人便算退走也要退得惊天动地仿佛说他另有苦衷这才无法决一死战。只是究竟是什么逼走了他?是“仁剑”的正气?还是因为自己另有帮手到来? 苏颖面色凝重却又一脸是血只是猜想不透。琼芳惊怕之下慌忙抢上问道:“你还成么?”苏颖抚摸着心上人的面颊低声道:“我没事。”琼芳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就知道没人奈何得了你……”那满是信赖钦仰的目光送来登让苏颖勉强一笑他左手伸出搂住了心上人的肩头这是温情搂抱也是不能明说的搀扶…… “快来救人啊!” 院外传来玉川子的尖叫。太医院真正忙碌起来了。药局里的袁太医第一个奔出其余衙役闻讯赶到人人手忙脚乱替大批高手诊治包扎。一时人声鼎沸如同闹市。 “太医院遭逢浩劫。”一名文吏朗声颂念“歹徒破损匾额一面造价三百二十两。” 旁观众人低头望去只见那匾额断裂在地中间的“医”字不见了其状甚惨黏也黏不起来更衬得此言之悲。 “小子瞧清楚!”忽在此时趁火打劫的声音赫然响起:“这可是永乐大帝亲题的匾额你敢说只值三百二十两?”那工部吏员闻言悚然忙拱手道:“蒙高爵爷指点歹徒踢破无价之宝一面银钱损失难以估算。”老头子形貌俨然拊须冷笑:“这才像句人话。”老迈年高的家伙落井下石四下官员听得此言内心惊恐不定头垂得更低了。 太医院聚集无数人等门里门外全是旗手卫官差诸人前来察看线索自是忙碌异常。只见刑部尚书坐镇指挥工部侍郎视察损失大门前两名白老人率同门人弟子正自指点说话。 一名弟子抢了上来躬身向矮小老人行礼作揖道:“华山陈得福拜见天威高爵爷。” 二老一高一矮高的不消说自是宋公迈那矮的一脸高傲神色却是那威名赫赫的高天将。 矮小老人洋洋得意扬起坑疤老脸问向陈得福森然道:“你说那个人不是用兵刃打破匾额而是用脚踢的?是也不是?”淮西宗主亲来问话陈得福急忙陪笑:“正是那人飞脚前踢一下子就踹破了匾额跳得好高呢……” 高天威哦了一声道:“跳得很高是吗?”他抬头望向两丈高的大门忽地退开丈许双足迈步瞬间急冲而出。“嘿呀”一声狂叫矮小的身子飞身跳起晚间灯笼映照黑影如弓弹腿掠过门楣旋即落下地来。这记弹腿飞踢确实精气神三者兼备彷如武术师范教诲弟子。 旁观众人见高天威老迈年高身手却分毫不减当年无不鼓掌赞叹。高天威着意卖弄自是哈哈大笑说道:“那黑衣人起身高踢姿态可有老夫这般道地啊?” 陈得福连连作揖陪话道:“高爵爷好漂亮的身手不过那人的踢法咳……有些不同。” 高天威长眉一挑冷笑道:“有啥不同?他跳得没咱高可是这样啊?”陈得福干咳两声道:“回爵爷的话高不高小人不知道。不过他没有借跑他是原地这么一跳两脚一蹬身子便弹上去了。” 闻得此言旁观众人为之哗然都感难以置信。高天威呸地一声喝道:“你眼花了!”当下不再多言第一个跨入大门其余众人鱼贯走入纷朝院内广场视察。宋公迈最后一个入内才跨槛入院便见到宝贝儿子通明。 宋通明腕骨脱臼右手早已扎上绷带只在门旁守候。伤在儿身上疼在爹心底宋公迈叹了口气道:“通明手还痛着么?”宋通明一脸羞愧只得点了点头细声道:“我等以三围一却仍不敌。孩儿丢了神刀门的脸请父亲重重责罚。” 高天威嘻嘻一笑笑声才一传出数十道愤怒目光全数射来。玉川子、赤川子、宗泽思巴、金察钦等人或面泛怒火或杀气腾腾诸人咬牙切齿横眉竖目似乎要宰了高天威。 场中弥漫不平之气赤川子等人更是江湖老将个个都可以和他翻脸。高天威再不识趣百倍此刻也不敢开口嘲讽以免遭人围殴便把笑声化哀叹陪着呜呼几声聊表同仇敌忾之心。 宋公迈低头思量通明这个儿子神力过人靠着天性勇猛一股“神刀劲”练得极为精湛狠辣比起壮年的自己可说不遑多让。但说来奇怪堂堂的神刀少主却为何败得如此之惨?要说当时身上有伤敌手趁人之危但己方人多势众“独螫大蝎王”金察钦完好无缺加上“开平双刀会”宗泽思巴的援手怎么也不该落得断手折臂的下场如此重挫只有一个理由。对手太强了。 宋公迈长声喟然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倒也没多加责备他是个明理的人自知人生挫折难免儿子能保住双膝不触地在父亲眼里便仍是铁峥峥的好汉无辱“神刀宋家”的威名。 看过了大门、大院诸人继续前行来到了长廊放眼望去但见廊无狭长起尽二处几达两百尺之遥。宋公迈等人察看地下的脚印痕迹对面八道足印沿道而来每步相隔约有十尺那是蒙古第一高手哲尔丹踩下的痕迹众人细细去看只见靴印到了长廊八十尺远近便已寂然顿止再看附近漆栏破损廊柱满布剑痕料来两大高手便是在此遭遇之后陷入激战。 哲尔丹奔出了八十尺那黑衣人纵出多远呢?众人察看黑衣人的足迹算来共只六步最后一步来到了长廊中央。这人迈步极远区区六记步伐踩出便能连过百尺算来每步长达十六尺之远。 一名官差骇然道:“这家伙步伐好大身长挺吓人的吧?”陈得福陪侍在侧闻言便答:“是差不多九尺高矮。” 耳听众人议论纷纷高天威哈哈两声便来嗤之以鼻他转望宋公迈笑道:“九尺算得什么?宋老还比您矮些哪。不如您老下场演个两招也让这些后辈开个眼界?” 宋公迈虽已八十好几但他壮年时乃是剿匪名将身长九尺六号称十尺门神。以体格而论朝廷几十年来无人能出其右。耳听高天威要自己下场示招当下也不隐藏身手自提了一口真气挥手道:“大家退开些。” “宋神刀”威名赫赫此刻欲待试招余人满面尊崇各自屏息以待。 陡听嘿地一声老将飞身跃出第一步便踩在黑衣人的脚印上跟着半空迈出第二步旋即踩中黑衣人的第二记脚印宋公迈年岁虽高腿力仍是强猛两步跨出连过三十二尺众人采声如雷纷纷高声叫好。 正要跨出第三步猛听喀地一声响宋公迈脚下却已陷住了众人探头急看那长廊地板受力过猛竟被宋公迈的内劲踩破木板翻裂毁损夹住了“宋神刀”的虎头官靴。 耳听工部侍郎提声道:“毁损长廊木板一处银二十两。”宋公迈将脚跟提了起来扔了张百两银票过去淡淡地道:“不必找了。”说着朝高天威望了一眼道:“高老来人的身法有些……有些古怪。”高天威望向地下的凹坑破损面色铁青中却也点了点头。 旁观高手心下了然倘在石子地上奔跑“宋神刀”靠着功力深厚、身形长大或能追上黑衣人的脚步但来到这处木造长廊之中却要望尘莫及。毫无疑问那人脚下轻飘飘地直以沙尘不起但抬腿落足之际却又力道万钧足见此人下盘之稳彷佛山岳轻功复高如同飞鸟已揉轻灵刚猛两大长处于一身。武林间高人虽多但刚者恒刚柔者恒柔如此刚柔并济、内外兼修的好手说来屈指可数。 众人正自推测黑衣人的身份忽见高天威眯起了眼问向赤川子:“那人多大年纪瞧得出来么?” 赤川子面色尴尬嚅嚿地道:“这人……这人是个老头儿武功挺有门道若没个一甲子功力要他怎么能够?”宋通明听那赤川子信口开河明明毫无凭据却把黑衣人当做了老者他心下不以为然双眉一轩登时张口欲说“老神刀”却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莫要多话。 宋公迈是个老江湖自然心知肚明。黑衣人打得大批高手退避三舍他便只能是个老人绝不能是个少年否则区区一个小表威震太医院消息传开却要这些武林耆宿的脸面往哪儿搁去?高天威那一问不过白问而已。 宋高二将默默无言率领大队人马前去拜会哲尔丹。三大高手行礼如仪高天威虽然嚣张成性但他自知武功颇不及此人会面时更加不敢造次。宋公迈唤来了通译劝慰道:“敌人练有玄奇武术心机复又深沉是以先生意外受袭非战之罪胜败无须介怀。” 漠北宗师惨败宋公迈出口宽慰但徒子徒孙仍是高声痛斥极见悲愤之情。那哲尔丹本人却默默无语听得宋神刀的安慰只略做欠身算是答了个谢字。 哲尔丹看似不置可否其实双目的凶焰已替他说了千言万语。他自败给萨魔之后早在寻访仇人下落却都不知所踪。现下旧怨不解新仇又添居然有人自行惹上门来。哲尔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十年来的复仇怒火全算在黑衣人头上。只等内伤痊愈他便要四下搜索杀戮报复。届时中原武林连番凶杀必起狂涛怒潮。 哲尔丹来头不小又有蒙古大汗撑腰谁也劝他不动。宋高二人不敢多说当下拜别了哲尔丹自往第三进建筑行去。那是最后激战之地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是处红砖房舍下头盖有地窖专用以收藏名贵药材此际已在夜间便由官差提灯带路将众人引进了内院。 夜中本该幽静那惠民药局里却是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十来名华山弟子围在院中各自议论。其中两名老者大剌剌地提声嚷叫看模样一胖一瘦便不细瞧脸面也知是华山双怪无疑。 宋公迈借过了官差的灯笼细细勘查赫见地下满是脚印当是苏颖与黑衣人打斗的痕迹除此之外更见大批兵刃散置院中一柄柄形制古怪前所未见。高天威瞧了半晌不由皱眉道:“贵山苏掌门不是只练剑么?怎会用这些奇门兵刃?” 陡听一人喝道:“放屁!咱徒孙掌门干啥要这些破铜烂铁?瞧清楚了这是狗杂碎携来的家伙!”高天威听得恶言顶撞自是愣住了。他撇眼过去一见说话之人乃是肥秤怪登即冷冷地道:“我留心什么?倒是你要留心自个儿的嘴别惹来杀身之祸。” 肥秤怪还没回话。那算盘怪已然大怒喝道:“三寸钉、谷树皮留意自己的屁不要薰死地下的蚂蚁了!”这段话没头没尾着实怪异。高天威愣住了眼珠转了转猛地醒起对方在讥嘲自己的身材大怒之下眼看地下躺着一柄袖剑顺手抄起便要往算盘怪身上招呼。算盘怪知道对方武功高强当下喝道:“师兄咱们联手上!”肥秤怪抽出家伙便要与高爵爷一较长短。 旁观众人见两边人马无怨无仇却要为了一个屁字打杀起来当真是无聊之至正要上前拦阻忽听高天威咦了一声已然缓下手来面上神色颇有讶异。算盘怪怒道:“高矮子!你也懂得怕啊!” 高天威心胸狭窄秉性暴躁绝无道理率先示好宋公迈与此人相识多年深知心性当下行了过来低声问道:“可有什么古怪?” 高天威皱眉不语自将袖剑倒持交入宋公迈手中。宋公迈单手接剑剑柄入手陡地掌心向下一沉那袖剑竟是沉重异常。宋公迈转望地下长短兵刃散置满地不一而足。他沉吟半晌只见一柄长剑倒插在地藉着灯火去看那剑身隐做透明竟是薄如蝉翼却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就。 宋公迈伸手握住正要提起猛然间听他大喝一声身子竟是向后急仰。众人大惊之下不知生了何事慌忙去看赫见那剑刃已然爆开竟成三段飞射而来若非闪避得快恐怕已刺伤了脸面。 宋神刀擦去冷汗嘿嘿干笑:“好家伙险些坏了我的招子。”这些兵刃形式奇异连宋公迈这等见识都险些受伤旁观众人无不急急避开就怕误触了古怪机关惹出祸事。 高天威凑到身边低声道:“怎么样?看得出是何人下手么?”宋公迈拾起长剑再次动了机关皱眉道:“这种钢丝操控的兵刃虽说形式繁复天下却只有两种起源。”高天威低声道:“您是说刀索……”宋公迈神色凝重附耳细声:“还有飞天银梭。” 高天威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了。宋公迈唤来陈得福问道:“贵山苏掌门何在?老朽有几句话请教。还请他拨冗一见。” 华山掌门乃是中原武林第一等人物这苏颖更是琼家未来的乘龙快婿身份说来尊贵异常宋公迈便以“老朽”自谓分毫不敢失礼。陈得福快步抢上说道:“我家掌门身上受了点轻伤现在太医院包扎还请爵爷这儿来。”说着拱手作揖便将宋公迈引了进去。 看宋公迈欲言又止此事必有大悬疑高天威等人全不如“宋神刀”见多识广自然不敢多言除了华山双怪犹在喝骂场内不闻分毫声响。 众人行入药局只见一名青年端坐堂上头上扎着绷带隐隐有着血迹看面目正是三达剑传人华山青年掌门苏颖。身旁另有两名少女相伴一个做男装打扮正是紫云轩琼芳另一位也是武林门户的执掌却是九华娟儿。 宋公迈来到面前苏颖方才起身作揖道:“门主怀凉跋涉何以克当。苏小子愧甚。” 他虽以小子自称但手上却大有文章只见他双手抱拳平举至胸不高一寸、不低一寸此乃“王者对揖”不同于仰手过胸之“天揖”、亦不同于“士揖”、“旁三揖”取意不卑不亢委实大有学问。 这倒不是苏颖故做姿态江湖走动之际掌门人一举一动莫不代表门派尊严苏颖年岁虽轻毕竟贵为华山之长除亲人尊长之外等闲不能以晚辈自居否则华山满门行走江湖之时岂不无端矮人一截?宋公迈见了这位少年掌门的礼数自也暗赞他见识不凡当下便以平辈之礼相见丝毫不敢倚老卖老。娟儿新任掌门不久不知江湖规矩便也暗自留神观摩方寸。 诸人行礼已毕华山弟子便抢上服侍一时圆桌旁各坐一名脑见是点苍、九华、神刀门、天将府、华山玉清观等五人余人纵尊贵如琼芳、年长如华山双怪却无处可坐只能列于堂内各站掌门身后。 诸人宽坐饮茶略做寒暄。高天威眼神飘忽率先破题道:“苏掌门当时阁下与强敌遭逢不知动手情势如何?看阁下头缠绷带您可是……”他微笑抚掌淡淡地道:“败了么?” 那黑衣人闯入太医院之后大战众家高手除哲尔丹曾与他相抗数合其余如宋通明、玉川子、宗泽思巴无不一战即溃想来苏颖也是讨不了好。众人听那高天威幸灾乐祸一时群情耸动。 苏颖幽幽叹了口气替高天威斟上了茶水道:“高兄何出此言?胜则胜败则败蒙家师教诲苏某自知谦冲之道……”正要往下说去忽听傅元影咳了一声插话道:“掌门师侄适才我听娟女侠提起强敌退走之时您正要使出‘仁剑震音扬’可有此事?” 傅元影口称仁剑之时更是双手抱拳以表敬意。苏颖大眼闪过一阵郁闷正要答话却被琼芳按住了手背示意他莫要言语。一旁娟儿大声道:“那还有假么?招式还没出手便把刺客吓得落荒而逃。” 高天威嘻嘻一笑还想再说却听琼芳重重一咳道:“高爵爷寒舍还住得惯么?” 高天威啊了一声醒起苏颖乃是琼芳的心上人赶忙干笑数声拱手道:“苏掌门神功盖世杀退强敌佩服、佩服。” 琼芳只想逼他封口免得情郎再受骚扰听他闭嘴了当即取出一封书信交到了宋公迈手里说道:“烦请宋爵爷过目。”宋公迈奇道:“这信是……” 琼芳解释道:“数日之前胡侍郎家人收到这封怪信当时不以为意之后太医院果然爆事端也许这封信便是祸。” 宋公迈哦了一声他此行过来倒还不曾得知此事。当下展信颂念读道:“令郎正堂误跨禁界擅闯鬼门近有大祸秧闻报离京城可免一死。”宋公迈放落了信纸皱眉道:“擅闯鬼门?胡家这小孩儿不就是个顽皮小表么能闯什么禁地?你们没问过他么?” 娟儿一旁听着便答道:“问是问了不过他不会说话了。”高天威自也认得胡正堂不由奇道:“不会说话?这孩子伶俐得紧什么时候不会说话了?”琼芳接口道:“据称这孩子到别人家里作客无端跌伤了脑袋从此木讷傻气不能言语。” 宋公迈双眉一轩忙道:“等会儿这孩子到谁家作客?” 琼芳与娟儿对望一眼齐声道:“五辅家中。” 宋公迈听得此言竟是“啊”了一声面色变得苍白之至。海川子满心好奇便也接过信笺读了一遍听他笑道:“你们砍敛扯得太远了。我看这封信是个幌子我瞧十之**定是胡侍郎与人结怨再不便是苏掌门和人结仇这才惹得仇家过来滋事。” 琼芳摇头道:“道长此言就不是了。且试想倘若您与人家结仇您会选在何时何地动手?”海川子咳了一声还未说话傅元影便已接口道:“我若与太医院的人物结仇必选无人之处下手暗杀再不济也会夜访府邸无论如何下手之地绝不会选在……“琼芳接口道:“六十名高手汇聚之处。“ 两人你问我答字字合情入理登让众人称是。海川子沉吟半晌道:“你这话对却也不对倘若那黑衣人真如书信所言确是要杀掉正堂那道理是一样的他何不选在无人地方下手?偏来这里自找麻烦?”海川子这话点到了要紧处琼芳也只能颔曰是。众人猜想不透黑衣人的用心一时纳闷不已。 众人还要再说忽见宋公迈伸手一挥低声道:“事关重大劳烦取纸墨过来。老朽要确定一件事。”堂内众人心下一奇不知宋公迈这当口却要写些什么?苏颖倒也不多问便请门人向太医商借。过不半晌文房四宝一一呈上陈得福躬身道:“仓促之际遍寻不见皮纸便以药笺替代。还请见谅。” 宋公迈接过笔砚颔道:“有纸便成。不打紧。”他提笔就墨便在纸笺上轻轻描绘。海川子见他好似要画图忍不住咦了一声问道:“爵爷认得那贼的面貌?” 宋公迈并未回话只凝笔细描过得良久纸上慢慢现出一幅图样他颤抖着手掌将药笺递给苏颖嘶哑地道:“苏掌门你……你和黑衣人动手时可曾见过这图样?” 黑衣人勇破数关全场与他交战最久的却只苏颖一人若要勘破此人身份也唯有华山掌门说得准了。苏颖微微颔取起药笺便与琼芳、娟儿一同观看。三人交头贴耳低声议论肥秤怪嘻笑不绝道:“掌门徒孙那黑衣人可是高天威么?你快快指认吧让大家一起围殴他。”高天威怒道:“闭嘴!”当下夹手夺过药笺急急就来看。 肥秤怪假意大惊:“大家快拦住他他要把证物销毁啦!”其余众人按耐不住纷纷过来围观几十只眼睛同来探看一时间东边咦一声西边哦一记四下都在议论不休。 众人眼里看得明白药笺上绘的却是一只大鸟。但见那猛禽昂扬喙双翼全展形如大鹏展翅。众人瞠目结舌也是不解其意。 宋公迈低声轻咳问道:“苏掌门莫管别人请你告诉老夫你见过这图样么?” 苏颖颔道:“爵爷所料不错在下见过这幅烙印。”此言甫出宋公迈神情如遭雷击登时面如死灰废然坐倒一旁高天威也是全身剧震面皮竟无端颤抖起来。 苏颖道:“当时我与此人激战双方互居上下风酣斗之际此人自称其师武艺天下第一便将上衣解下当时他的臂膀上烧烙了这幅记号我看得很清楚。” 宋高二老年岁相加恐怕有个百六七十年此刻却似三岁小儿般两人面面相觑四双眼皮颤抖不休毫无言语之能。过得半晌海川子嘿了一声慌道:“这……到底那黑衣人到底想干什么你们……你们说明白啊…” 众人催促不休宋公迈却是迟迟无言苏颖道:“宋爵爷大家都是自己人您有话只管直说无妨。”宋公迈目视群宾低声道:“诸位你们都料错了黑衣人要杀得不是正堂。”娟儿皱眉道:“不是正堂却又是谁?宋爷爷可否把话说清楚些。” 宋公迈叹了口气先朝苏颖一指又朝自己一指再朝海川子指去连着几指点出堂内脑人物全遭波及。群情耸动海川子满头冷汗惊道:“你……你是说黑衣人要杀我……” 宋公迈低声道:“不只你也不只我。他们的用意是要一举震慑天下人物让四海义士不敢动弹。”赤川子面色青红不定道:“若真如此……那未免也太狂了些。” 宋公迈幽幽地道:“震慑群雄最快的法子莫过于杀一警百只要挑选顶尖高手将他们打得一败涂地余人谁不闻风丧胆?”他叹了口气又道:“论起世间顶尖高手云集之处!又岂有一处地方过于‘魁星战五关’?” 满堂人物一片寂然听宋公迈言中之意黑衣人之所以选在这个节骨眼过来滋事用心便是一举打垮蒙汉高手逼得天下英雄伏地称臣。果真如此此人凶焰之烈委实空前绝后。 傅元影细细思量宋公迈的说话霎时皱眉道:“等一会儿爵爷说得是‘他们’?” 宋公迈低声喟然颔道:“没错我说得是‘他们’。”海川子茫然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宋公迈微微苦笑黯然道:“他们什么都干……”这句话说得细如蚊鸣几无一人听闻他自行起身向众人拱手欠身歉然道:“诸位英雄宋某老迈年高不能任重且恕早退。” “神刀门”与“天将府”俱是抚远四家之一近年风生水起深受朝廷器重岂会这般无故退缩?旁观众人看入眼里自是大感惊奇。眼看宋高二人都要离去海川子嘿地一声起身拦上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人家把你儿子打伤了大家同遭劫难正该齐心协力、歃血为盟二位爵爷怎可说走便走?” 众人喧哗叫嚷都不让宋公迈离去。抚远四家论武功、讲资望江湖俱称第一流与少林武当的势力相较也已不遑多让倘若连宋公迈也不愿插手这局面却怎么玩得下去? 宋公迈不加理会仍是执意离去眼看右脚已离门槛堂内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听得一人道:“来人请胡侍郎夫妇入堂宽坐请他夫妻来给爵爷送行。”说话之人正是琼芳。此话方才出口傅元影等人心下纷纷叫好当此关头不必外人出面劝说若要动之以情唯苦主方足济事。果然陈得福等人才一转身宋公迈便已面肉颤动怔怔地停下脚来。 饼不多时堂后传来脚步声响听那踏地声松弛迤逦来人自是毫无武功的胡志廉夫妇。 一家三口行入堂内胡正堂早已傻了只能啊啊咿咿地口沫横流那胡夫人一张福态圆脸此刻也是毫无血色全不见三品夫人的仪态。众高手见胡家三人如此柔弱自是暗暗叹息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胡志廉取出手帕擦抹了头上的冷汗颤声道:“怎么了?莫非黑衣人去而复返么?” 琼芳微微一笑柔声道:“侍郎大人莫要担忧这儿好多官差、又有几位武林前辈在此便算那黑衣人回来也没人动得了您。” 胡志廉回想那黑衣人的身手忍不住又颤抖起来了他虽非武林人物但这几年举办“魁星战五关”自也见识过江湖打斗自知那黑衣人连破玄关身手之勇之强绝非几名武林人物所能阻拦。颤声便道:“不管用的……那黑衣人武功好强连苏掌门这等身手都没留住他你们……你们这些人能成什么用?他要是回来了你们还是快逃吧……” 此言一出惠民药局响起一片咳嗽之声。看海川子第一个轻咳。其余各人上从宋公迈、高天威下至华山弟子、旗手卫等官差数十人面色铁青嘴角紧泯想来这话确实不中听。 琼芳却不以为意只见她轻摇折扇含笑道:“侍郎大人有所不知。旁人武功如何我们眼力低微自也无法定断但放着绝世高手在此您却有眼无珠没把人家认了出来说来真是大大不对呢。” 胡志廉哦了一声强睁一双小眼缝茫然道:“绝世高手?”他眼光掠过众人好似鼻头痒只伸指搓了搓过得半晌转问琼芳道:“你说得是苏掌门?他没抓住黑衣人啊!” 眼看胡志廉这幅熊样高天威登时大怒喝道:“胡家的二小子!认不得爷爷了么!” 胡志廉还有个长兄胡志孝长辈多称二小子胡志廉惊道:“对不住!对不住!高爵爷您矮我方才没见着您……”高天威气得胡须飘起两拳紧握喀喀作响眼中彷佛喷出火来了。琼芳与胡侍郎大唱双簧登把这人逼了出来她自知得计便向胡志廉一笑道:“瞧高爵爷侠肝义胆却又神功盖世如今他便要替您扛下这个场子侍郎大人怎么说?” 胡志廉颔连连还未道谢却听背后胡夫人哭道:“不成的这老人恰似三寸钉要怎么与人撕打?” 轰地一声高天威举掌怒劈手刀扬起落下瞬间劈烂堂内圆桌看那木桌裂为两半旋即倾塌在地果无愧“淮西高天将”头牌宗主的凶名。高天威厉声喝道:“当年剑神横行天下高某也不见得怕他?何惧一个黑衣小子!叫他滚过来!” 琼芳率先叫好满堂华山弟子也跟着鼓起掌来了。高天威哼了两哼忽听工部文吏朗声喊道:“毁损紫檀雕漆剔红大圆木桌一张龙银一百二十两!”高天威怒喝一声胡志廉已然掏了张银票出来递了过去陪笑道:“对不住高爵爷义愤填膺一切全是为了下官一家人这银钱该让我来出。” 高天威原本嘴角斜起听得此言忽又下弯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好似泼猴闯大祸有些举止无措了。众人正自戏弄高天威忽听一声长叹堂内踏步声响起一名高大老者缓缓起身正是宋公迈。这老汉面色俨然一路行到胡志廉面前淡淡便道:“侍郎大人您今年贵庚?”胡志廉吃了一惊没料到他陡出此问一时干笑道:“回老爵爷的话晚生四十过一。”宋公迈微微颔不置可否转头朝胡夫人看了一眼又道:“贤夫人芳华几何?” 胡志廉更是一头雾水喃喃地道:“拙荆方过三十爵爷……您……您何出此问?” 宋公迈叹了口气目光凝向胡正堂幽幽地道:“很好你们夫妻俩年少还能生孩子。这位正堂便当他没来过这个世上吧。”满堂众人闻得此言无不诧异胡志廉也是目瞪口呆一旁胡夫人又惊又怒顾不得宋公迈身份崇隆大声尖叫:“你这老不死的胡说什么?” 胡夫人放声怒骂宋公迈倒也没动怒他伸手指向那张坍裂木桌淡淡地道:“孩子们你等想要插手此事宋某无法劝阻只能提醒你们一句话……”他顿了顿斜目朝众人撇去低声道:“日后抄家灭族之时可别怨我不曾提醒在先。” 彷佛寒风吹过满堂众人尽皆寒噤。这几句话若是出自高天威的口没人会当回事但说话之人是宋公迈向有见识素养的耆宿。一时之间四座静谧无声无人敢答一字。 啪地一声折扇亮了开来“紫云轩”三字如花朵绽放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主人翁三分娇、七分贵瑰丽秀雅头上扎着紫网巾正自轻摇折扇。听她淡淡地道:“多谢宋爵爷提醒。不过天下能抄我琼家的人物……”她煽了煽凉风微笑道:“怕还没有生出来。” 这是句傲气绝伦的话但也有她的凭藉。紫云轩天下第一书斋;琼武川当朝功臣国丈琼家是皇室姻亲满朝文武出身紫云轩的不知凡几。这样的大豪门岂同朝不保夕的寻常人家? 众人闻言都知琼芳这件事已然管到底了想起琼武川的势力精神无不为之一振。 宋公迈听得此言只点了点头提起茶碗去喝突见茶水从他的嘴角溢出竟已朗声狂笑起来他功力深厚便这么一声堂上众人心头怦枰跳着脸上无不变色。宋公迈放下了茶碗他斜觑着琼芳静静地道:“小阁主啊小阁主过去几十年来要说权势薰天、手掌生杀大权的人物老夫见得还少了吗?”霎时袍袖一拂厉声道:“听过‘江充’么?” 江充二字一出堂内三十岁以上的莫不声惊呼人人向后急退只听咚咚声响不断堂内桌椅尽皆翻倒。众人惊怕似鼠琼芳却神态如常但见她环顾群英伸手轻挥叱道:“住了!区区前朝旧臣诸君何惧之有?”将门虎女说话时直视宋公迈凛然无惧果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 宋公迈给她瞪着也是毫不在意他伸手指向胡志廉道:“少阁主年方幼稚不解政务你是景泰榜眼、两朝臣子你来告诉她江充是什么人?”胡志廉给这么一指委实凉了半颗心他缩头吞沫寒声道:“此人曾为十八省总按察心机手段当世无匹称霸朝廷足达三十年剿东厂、灭匪寇……位列三师三少官至太子太师……”他解说良久终于顿了口气总结道:“此人实乃开国以来第一大权臣。” 宋公迈微微颔:“照啊…好一个第一大权臣只是侍郎您说太师他……” “今安在?” 闻得此言满场老将全数噤声无论是滑稽如肥秤怪、沉稳如傅元影、狂妄如高天威皆已低下头去连苏颖年岁不足而立也是怔怔喟然。 人世间沧海桑田其之变幻无常岂三言两语能尽?前朝第一权相如今销声匿迹不闻声息。足见富不久盈、权不足恃。人人默不作声琼芳却只别开头去自行煽了煽凉倒不知她心意如何了。 宋公迈不去理会琼芳只静静地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涉入王权政争便如闯入鬼门。莫道什么五彩火凤、铁卷丹书真要遇上大政争都只累赘无用反为招祸之物。宋某诚心劝告听不听在你们自个儿。” 宋公迈虽未指名道姓言下之意却是在讽刺琼氏一族。功臣世家相互争锋余人乡野黎民自不敢惹祸上身竟无人敢替琼芳声援。琼芳毕竟教养出众没有十成十把握绝不贸然争执。当下双手合十做受教状:“承蒙良言芳儿必一一据实转述不敢稍有隐瞒。” 堂内众人听她如此言语必会把宋神刀的无礼言语转回家中届时皇后埋怨、国丈见责不知宋老头要如何招架了。宋公迈却无惧怕之色他撇眼看向琼芳淡淡笑道:“小阁主尽管把老朽的话一五一十转回去。国丈非但不会埋怨还会感激老朽管教你的苦心。” 这话实在太过无礼便算瞧不起人也不该如此说话。琼芳生平所受侮辱以此言为甚再不威日后怎么待人处世?霎时美目沉敛举起茶杯正要狠狠砸将出去忽然间眼前雪花飞舞腊月冷风吹入大堂宋公迈竟然背转身子自行推开了大门。琼芳给冷风一激头脑也清醒许多一旁苏颖伸手过来将她的手握住了。 寒风拂面吹起了奉莱侯的官袍玉带。宋公迈满面白雪衬得白更加银辉。他背向众人低声道:“小阁主别恨我老朽话虽重却没有分毫恶意。盼你体谅。”琼芳泯住下唇把苏颖的手挣脱了当下也背转身子面向大堂不再理会宋公迈。 宋公迈微微苦笑喟然又道:“宋公迈生于永乐年间历五朝四帝经沙场百战数十年下来见识了无数风云可怜英雄也好圣贤也罢这些叱吒一时却无人能留到今日陪伴宋某颐享天年。” 他回望向堂上诸人轻声道:“孩子们来日宋某临终你们却无人来吊唁送行那老头子九泉之下可要死不瞑目了。” 他目望众人不再言语袍袖拂动之际迳自跨门出户这回再也无人阻挡人人静默无言只在目送宋神刀离开。 第六章 永不服输 这是很特别的一天苏颖本已与漠北宗师打成平局谁知却在同一日华山少侠也见识了天外之天那“人上之人”已达武术极境以越想像的能耐连破玄关那身武功震惊了苏颖如果娟儿没有赶来谁也不晓得胜负究竟会如何。 练剑以来不曾受过一分一毫的外伤现下额头裂开了寸许长的伤口嘴唇也肿起破损这是生平头一回给人打伤也是生平头一回包扎绷带什么都是头一回…… 对琼芳来说这也是很难得的一日生平头一回被人轻蔑、被人恶狠狠地教训回思宋公迈说话的嘴脸琼芳心里就有气。 回到了紫云轩华山上下各自安歇苏颖与琼芳暖了一壶茶怔怔对坐。 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众口铄金至今没人说得准。目下旗手卫官差大张旗鼓四处搜捕嫌犯阁揆何大人也差人过来致意只是众人口惠实不至连宋公迈也扛不起的重担谁又敢贸然去管?胡正堂茫然呆傻太医们也许有心推诿也许功力不逮总之他们推称无计可施。傻孩子还是傻孩子惊弓之鸟还是惊弓之鸟看来胡家老小只能自求多福了。 大败亏输……黑衣人以人武术威震京城也凭着诡异的身份恫吓了中原耆宿逼得众家武林高手噤若寒蝉。只是黑衣人没有料到一点他的霸道惹恼了琼芳。这位姑娘或许一个人不能成事可只要让她遇上了心爱的情郎事情便会有所不同。 在这悲苦的世间中琼芳受过一些挫折但这些挫折并未强悍到足使她惧怕怯步相反的黑衣人越是恐吓胡家老小越会让她茁壮就像是小小的种子只要有情郎的照拂与支持种子便能芽长大生出勇者的艳花灿果。 琼芳有着热情与自信。无论那黑衣人是何方神圣她都不在乎这不单单为了胡志廉而是为了她自己。她要告诉那群坏人人间不是地狱众生不该流泪人生该是热情洋溢、欢笑不绝的喜乐天堂。救助胡家孩子只是她想做的第一件事。不管事情多么艰难在她也是甘之如饴。 “哥我们出去走走。” 琼芳仰望着她的依靠紧紧抱住了苏颖情侣手牵着手一同走入满是霜雪的院中。 雪势已停藉着天光望去屋外积雪盈尺树头枝桠银白一片深夜中四下无人两人缓缓踱步紧紧依偎。琼芳默默望着情郎忽道:“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敢做。” 苏颖轻轻叹了口气他望着满天星光任凭雪花飘落掌中。琼芳见他有些郁闷可别是给宋公迈唬了她大眼溜溜一转眼看地下积雪颇厚拍手便道:“好啦先别理这些烦人事!我们来堆雪人玩儿!”不待苏颖说话自行捧厚实白雪堆到面前三两下便拱了个雪堡出来。琼芳忽道:“还记得么?上回咱俩堆雪人是什么时候?” 苏颖并未回话心中却满含浅菱。 当年华山上大雪纷飞苏颖这位少年掌门苦练剑法不成烦恼之余别无消遣便自行奔入后山逃避堆了一个又一个雪人出来。哪知深夜之间无独有偶居然遇上了另一个烦恼啼哭的丫头也在那儿闷闷地积堆雪人那便是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俏姑娘了。 这两人青梅竹马一个是天才剑客一个是玉雪阁主乃是天生的金童玉女二人在星空下含笑相对便让紫云轩后院生出诗情画意。琼芳捧了白雪过去笑道:“换你堆了。” 苏颖伸手接过默默无语间只是眼望琼芳。只见她含笑叉腰道:“怎么了?不会堆了?”苏颖哈哈一笑忽也起了童心。两人你加一堆我捧一团将那雪堡越堆越高不多时便已堆了个雪人出来。 苏颖捡来枯枝往那雪人头上一插做了个鼻子。他左手搂着爱侣右手指着雪人打趣道:“瞧这雪人气鼓鼓地模样好凶你说像不像哲尔丹?”琼芳哦了一声道:“我倒觉得它傻不隆冬挺似宋通明的。”说着拿了颗石子往雪人嘴里一塞道:“吃大蒜。” 两人互望一眼想起宋少主一口酒、一口蒜的凶暴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功告成两人相视相依内心万缕情丝当下凑头近靠在对方唇上轻轻吻了一吻。眼见苏颖嘴唇兀自肿着琼芳取帕裹入白雪替他冰敷止伤。 琼芳微笑道:“哥你怕么?”苏颖微微一笑道:“怕什么?怕你么?” 琼芳听他装傻登时不依当下摘了网巾使劲甩了甩一头秀媚声道:“哥当年我换上男装的时候心里就了誓只要受到了委屈我一定打回去。”说着凝视苏颖淡淡地道:“这你应该知道的。”苏颖搂住她的纤腰柔声道:“又想你爹爹了么?” 琼芳无语只从雪泥里脸掘黑土替那雪人画眉做嘴须臾间雪人浓眉下弯笑呵呵地成了个弥勒佛。苏颖低声道:“芳妹爷爷老了再多的仙丹妙药也不能让他返老还童现下很多事情都要靠你了。你得学着退让。懂么?”话声未毕便听琼芳大声道:“我偏不要!”她见苏颖脸色一颤忙趴到他背后秀散在情郎身上幽幽说道:“对不起!我不是要凶你。只是我觉得……我们不能让这些坏蛋嚣张下去你说是不是……” 苏颖低头一笑却没打话。他拿起地下的松子把玩过得半晌方才启齿道:“芳妹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苏颖平日笑吟吟地胸有成竹甚少露出为难容情。琼芳陡见了这幅欲言又上的神气心下自是一凛她有意掉转话头便朝他胳肢窝呵了呵痒取笑道:“有事瞒我?可是你和哪家姑娘相好却来哄我骗我?” 苏颖一把抓住她的手微微叹道:“芳妹我很思念师父。” 琼芳心下一凛赶忙正襟危坐不敢再胡闹了。苏颖十六岁接下掌门从此自习武艺宁不凡虽是他的师父师徒相处却不过几个寒暑说来时日甚短。琼芳与他交往多年自是熟知这些事情当下嗯了一声搂住了苏颖的臂膀在他脸上轻轻亲吻说道:“宁老师是天下第一高手长胜八百战要是他还在你便不会那么辛苦了。” 苏颖面露神往之色叹到:“可不是么?师父打遍天下无敌手生平不曾一败……那是何等豪气……“他把松球抛了抛怔怔又道:“当年他与剑神对决两人互问剑道真谛那剑神说‘神剑如我吾即剑神’好生霸气震住了满堂宾客。可咱师父却老老实实、平平淡淡地回了八个字……”琼芳打断了话她接过松球替苏颖剥了几颗松子送到他嘴里喂了。含笑便道:“你说了好几回啦他说‘我就是剑剑就是我’。吓得剑神脸都青了……” 苏颖静静地道:“剑神本来脸色就青不是给谁吓得。”琼芳知道情郎见贤思齐含笑便道:“别提这些往事了。你还那么年轻总有一天也会是天下第一。” 苏颖微微苦笑他抬眼起来眺望夜空脸色转为严肃。低声道:“芳妹作为一个剑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师父有剑神也有。每个人都必须明白他的剑是什么他又为何练剑这是剑客的第一关也是最后的一关。”他手抚长剑幽幽地道:“跨不过这关别说是天下第一恐怕连剑都练不下去了。” 琼芳见他一脸沉郁心里有些担忧忙道:“宁老师告诉你答案了么?” 苏颖摇头道:“每个人的剑都不同纵使师徒之亲也不能瓜代。这个答案只能自己寻找。”他又捡了枚松球起来轻轻抛了抛叹道:“我至今练剑已有十二年日夜沉思我的剑是什么?我又为何练剑?我好几次以为自己找到了可每到夜半无人、心头孤单之时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我还不能回答那个疑问……”琼芳柔声便问:“什么疑问?” 华山掌门两手捧起长剑抱入怀里自问自答:“苏颖你为何练剑?你真喜欢练剑么?固然赢的感觉很好可习练的路程好难熬更别说是输的时候了。那么辛苦煎熬你图的是什么?你死掉以后你希望留什么东西下来?”琼芳知道情郎剑道造诣极高如果能跨过这关必入无上境界。当即柔声道:“不要勉强许多事情慢慢想总有融会贯通的一天。” 苏颖浑似不觉他手握剑柄怔怔又道:“有时累了、想要放弃了可蓦然回赫然惊觉自己早已无路可走……不知何时剑已是我的一切逼着我不得不练它、不得不拜它……”说着说眼中含泪大眼灵气瞬间消灭竟然变得黯然无光。他转望琼芳低声道:“我一直有个感觉师父找错传人了。” 琼芳啊地一声慌道:“你别胡思乱想宁大侠是天下第一高手他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苏颖也没反驳只是怔怔出神。过得半晌忽道:“芳妹你见过我师父么?” 宁不凡最后一次露脸乃是在封剑退隐大会上。琼芳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当时更只是个小小女童自是无缘赴会。她摇了摇头道:“我福薄无缘识荆不然要能让这位祖师爷点拨一二定有无限益处……唉恨只恨自己年岁小不能和豪杰并肩……” 她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段却听苏颖轻轻一笑打断了她:“那你可错了。如果你真想成为一个剑客便不该认得师父。”琼芳不知他何出此言一时樱口微张无法接话。 苏颖淡淡一笑将长剑放落道:“与宁不凡生在一个年代那是一种大不幸。” 琼芳有些诧异喃喃地道:“你……你这话是……” 苏颖叹道:“举个例吧我那傅师叔剑法高说来也是一等一的名家可惜他千对万对却生错了时代。你且想想在我师父面前连剑神也不过是个庸才更何况是我那傅师叔?师叔辛苦练了一辈子剑道造诣极为深厚可天下有了宁不凡谁还在乎一个傅元影?最后只能籍籍无名地沦落到北京替你爷爷办事……每回瞧见他我心里都很难过……” 玉清观豪杰辈出赵老五、华山双怪都属上一代门人青壮一代则有十八位师兄弟同门虽多但宁不凡武功绝天下其余门人难望项背诸兄弟按着华山的祖宗规矩艺成后便只能离开本门。那傅元影便是其中之一。直到前掌门退隐诸大长老奉召返山傅元影才携家带眷、千里迢迢回观一连辅佐苏颖数年之久。琼芳虽然熟悉这些事情心里却怎么也没料到那位温文儒雅的傅师范竟有这段心事。 苏颖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自行走到院中他左手持剑右手握柄铿地一声大响剑刃出鞘迎向了无限繁星。他凝视自己的长剑凛然道:“芳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我也一样。我如果找不到自己的路子我将什么都不是连影子都不是。” 雪花遍地漫天星光陪伴着华山第十代掌门。只见他双手高举剑柄贴额持剑如持香。琼芳轻呼一声心头不由怦怦跳着。她心里明白情人要使出那招剑法那号称武学极界的无上绝招。 三达剑第二式“仁剑震音扬”。号为前朝第一武学至今无人跨越的武道玄关。 在心上人的注视下天才剑客使动了绝学只见剑刃旋转如盘掌心那点黏劲攸关成败气不能过脸、力不可萦弱须得体悟“仁”这一字方能恰如其分。 剑刃旋动奇快却不闻分毫破空声响腊月寒风吹拂雪花渐落轻轻坠上了仁剑光盘。 飕地锐响破空院子里生出了惊诧哆地一声飞出的长剑戳刺枯木惊起了树洞里歇息的松鼠小兽。这一剑力道过猛剑柄兀自震颤不休。 这不是王道服人的招式所以也不是天下第一守招…… 第十代掌门愕然坐倒怔怔望着满天繁星。 这不是仁剑所以他彻头彻尾败给黑衣人大挫败。 琼芳从未见过情郎这般颓丧一时心生不忍低声道:“走了咱们回房吧。”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唤在琼芳的搀扶安慰下苏颖被迫起身他脚步迟缓左手攀在情人肩上琼芳吻了吻他让苏颖靠在她的怀里。 苏颖微微苦笑不过几步过去喉头便已微微喘息。 那响声不似叹息也不像是啜泣反倒像是……像是…… 呕!大口鲜血直喷出来那是吐血声! 在琼芳的尖叫声中苏颖的双膝再也撑不住身子的份量咚地一声已然跪倒在地。 绷紧的弦已经断了整整十一年的艰苦宿命无止无尽地护卫“天下第一”的不败名衔那越年龄的沉重巨担终于压垮了少年的双肩…… 从十六岁就接下了华山门户失去了师父的少年独自带领同门渡过乱世在一场场惊涛骇浪中等待破茧而出的一天。如今他终于败了。 鲜血从喉头冒出喃喃无语灯笼微光将苏颖的身子晒在地下成了沉默的黑影。 影子不是真正的天才也不是“天下第一”败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当长胜不败中断之后是否便要输个不停、从此兵败如山倒…… 面触尘埃黑影与本人合而为一成为一动不动的卑微石块。琼芳望着倒地不起的情郎一时双手掩面放声痛哭起来。 傅元影把苏颖抱了回来让他卧床回力琼芳虽也忙了一晚但此刻仍强打精神她手持棉花坐在榻边腻声道:“颖来先擦药。”房门阖上了夜深人静别无旁人打扰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方能止痛疗伤。只是苏颖并无一句言语听得叫唤仅面向照壁不曾转过身来。 琼芳又唤了几声却是声声唤不回她紧泯下唇痴痴望着苏颖的背影。她不知该怎么办她从未看过情郎这个模样。他本是从容大度、自信乐观的一个人可现下他变得如此颓丧痛苦连话都不和自己说…… 琼芳放落了棉花眼角忽然湿润了。这一刻让她想到爷爷。 当年爹爹病危之时爷爷就如这般傻傻地坐着。他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彷如坐着的死人。悲苦往事重演琼芳便如二十年前束手无策的自己只能珠泪暗弹。 华山门人围在病榻旁眼见琼芳满面泪水算盘怪大声便喝:“徒孙啊人家琼小姐和你说话哪你这是什么死样子?面壁思过么?”说着举脚上床便要去踹众人急忙拉开了。肥秤怪不知他得了什么怪病忙劝道:“掌门徒孙莫愁?你瞧那哲尔丹给人打得灰头土脸什么宋通明、宗泽思巴全都不堪一击却只你一人守住最后关卡嘿谁才是魁星战五关的赢家日后大伙儿不难明白了。”算盘怪哈哈大笑喝道:“天下第一!便是这四个字!” 算盘怪向来说话毫无遮拦但此时却也不是胡言乱语黑衣人所向无敌下手奇重无论是哲尔丹、宋通明、抑或是玉川子、宗泽思巴汉蒙两国高手或脱臼、或中掌无不落得重伤惨败的下场却只有苏颖守住最后的门户击退黑衣人保住了胡志廉的爱子正堂。如此功绩自该大力宣扬一番。 “大家出去!”众门人听得此言无不愣住了诸人回目望去只见傅元影目光沉敛手指门外低声道:“你们先出去让掌门独处一会儿。”陈得福素来干练当即抢了上来同两位师叔祖低声说话自把两个老的引开了。 门人一一离去傅元影见琼芳兀自留在房中他叹了口气道:“小姐你也必须出去。”琼芳慌道:“为……为什么?”傅元影眼眶微微一红低声道:“因为他是一个剑士。” “剑士?”琼芳泪水涌出霎时嘤咛一声哭道:“我才不管什么剑!”小女儿的身影扑上了床紧紧抱住她内心的依靠悲声道:“颖!望着我和我说话你不可以倒下去!不可以!” 爹爹死掉的那一天琼芳献出了女儿家的裙裳她代替了爹爹成为紫主从此也替爹爹担下爷爷的期待让老人家满怀希望地活下去。如今为了最心爱的情郎她不只可以扔下胭脂腮红连最宝贵的性命她也可以抛下…… 颖告诉我你一定能够站起来…… 腊月初一的紫云轩蒙蒙天光从窗格儿里映照进来远处也传来阵阵爆竹声天将黎明、年关不远这一夜终于过完了。 琼芳倒卧香闺怔怔不语。 在这一夜自己熟知的情郎不见了。那个从容自信的青年剑侠已被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身来。琼芳很久没哭了自从接下紫云轩之后她几乎没有掉过一滴泪。可今夜她着着实实哭了一场。 好奇怪这里还是北京城么?情郎可是堂堂的华山掌门、魁星战五关的最后主将那胡志廉更是名满天下的进士榜眼礼部赫赫有名的侍郎大人怎么会沦落到束手无策的地步呢? 琼芳的火气不断上涨又恨又悲讨厌这一刻讨厌那种无奈、讨厌那种痛苦、讨厌那种束手无策的悲淳…… “打回去!” 轰地一声桌子给掀翻过来秋风扫落叶桌上茶碗全都摔落在地当啷啷碎裂声开满一地。她意犹未尽恣意刁蛮登又踢破了衣柜狠命将里头的儒巾衣裳全数扔出霎时之间寻出了一只大木箱。 当朝第一权贵世家珍藏着无数神器宝物这只木箱装着爹爹传给她的遗物也装着琼家的镇府之宝。 漂亮的凤眼闪烁生光琼芳蹲地俯身从宝箱中拾起一柄神物。 “怎么输掉的咱们便怎么讨回来!”琼大小姐杏腮火红望着寒气慑人的鸟铳。 双管火枪传于西域后膛填装乃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连枪也是她十六岁生日收下的礼物。这柄火枪如要让宋公迈见了定然惊得这老头跳将起来因为枪柄上镶了两个最让他畏惧的镂金字儿称作“江充”。 这柄鸟铳正是前朝太师的随身佩枪也是他唯一遗留人间的足迹。 纤手翻开枪柄填入双火弹她扬起火枪咬牙切齿准心对正窗外血债必须血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才是她的信条。 此时琼芳只想不择手段狠狠把黑衣人宰成十七八块什么江湖规矩武林教条她才不想管。开枪射打、陷阱捕捉无论用什么法子总之她要抓住黑衣人。 没有什么敢不敢只要下定决心的事她就一定办到这便是少阁主琼芳的脾气。 她不只有独生女的娇还有一脉单传的专。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管得动她一个是爷爷一个是姑姑还一个是情郎。倒不是她怕这些人而是她深爱这些人她不愿挚爱们受到一点损伤。也是为此只要能让情郎好转过来她什么都愿意。 把枪塞入腰带正要掩上宝箱忽然眼皮一眨看到了箱底压着的另一样东西。 “玉如意”。这是大户人家赏玩的吉祥闲物或为玉器、或做漆器平日执于掌上示意身份显赫尊贵。这只玉如意正是琼家先人所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忆纵使年岁轻如琼芳也无例外。这只玉如意是爹爹的遗物也是他在世时永不离手的宝贝只因那是娘亲手赠给爹爹的。 没有见过母亲自己来到世上的时刻母亲便死了从此只有一幅仕女画像陪伴她以及那捧着如意怔怔无语的爹爹。 琼芳颤抖着双手将那玉如意捧入怀里忍不住泪如雨下。 说来她不该哭爹爹已经死去十多年了有时候午夜梦回她甚至想不起爹爹的样貌。但也许正是如此……她才更想哭…… 香闺门口传来叩门声响琼芳收拾了泪水把如意藏入了枕下跟着打开了门。眼前这人面貌清隽正是“雨枫先生”傅元影。 琼芳心里挂记苏颖眼看傅元影面色凝重忙问道:“颖好些了么?”傅元影正要说话忽见琼芳满面泪痕又见满地碎瓷烂瓦桌椅东翻西倒好似打了一场大仗。 他怔怔推想便道:“大小姐我们出去走走。”四下无人之时傅元影一向称她“大小姐”不管琼芳愿不愿意。久而久之琼芳倒也习惯了。 两人离房出门那紫云轩位在京城近郊占地广阔傅元影却越走越远穿门出户居然朝城郊行去。此时犹在清晨天候又寒不见半个行人琼芳实在按耐不住登时抢上拦路娇声道:“傅师范!到底颖怎么了?” 傅元影见大小姐满面焦急便报以温颜微笑道:“别着急咱俩一会儿说得话儿很是要紧万万不能给外人听到旷野去。”此刻街上不见半个行人傅元影尚且如此慎重琼芳心下微微一凛方才知晓事情非比寻常。 一路行出傅元影脚下渐渐加快竟是运起了轻功这位剑法师范虽不以轻功见长但他年过五十内力精湛长力尤其稳剑琼芳急起直追奔得面红耳赤她一夜未睡颇感困顿偏生天色又昏沉只得死熬着气力去追开头几里尚能亦步亦趋不旋踵便已坠后。 数里过后河水声声放眼望去面前白茫茫地一片冰霜水雾全不见师范人影琼芳奔跑之下早已娇喘不止她缓步回力调匀呼吸张嘴轻呼道:“傅师范你在何处?” 喊了几声不见人影心下正感纳闷正待反身寻人陡听刷地一声身旁黑影闪过风声呼啸竟有一柄长剑直刺而来!琼芳心下大惊:“这是什么人?为何要埋伏在此?” 天色阴霾将那人的身影裹为雾蒙蒙的一团霎时剑光闪动连连抢招。琼芳急忙回身闪避跟着铁扇使个战字诀便向敌人攻去。那人变招也是奇快长剑一让避过了扇面仍是直刺而来分毫不见缓歇。对方功力沉稳精明老辣远在自己之上。琼芳不惊反笑道:“师范您同我闹着玩么?” 她虽然点破了对方身份那人却无缓手之意琼芳恁也胆大心中一存定见当即凝立不动任凭敌人朝自己杀来。长剑将到面前性命大见危急琼芳却摆出了大小姐的架子分毫不闪陡听那人喝道:“快使挥字诀!” 这套“铁扇功”乃是琼家世传的武艺分点、戳、刺、挥、扫、打、扑、提等十六字诀外人无从得知来人必是傅元影无疑。琼芳早已料到如此心中便笑:“你要真杀了我那算我认栽。”左手挥开了铁扇一时火花四溅扇面如盾恰恰挡下了剑尖跟着莲步近探曼妙身影一个回动扇柄点落已然打向敌人。 两人以快打快那人不住喂招试探琼芳也把一套扇法使得淋漓尽致双方连过数十招堪堪使到最后一招“秀凤戏凰”忽觉手中铁扇僵住扇骨竟给两指夹住了当下收敛娥眉抬去望果然眼前那位剑侠丹唇凤眉五十多岁年纪便是爷爷重金礼聘的家臣傅元影。 苏颖与黑衣人较量本只受了些许轻伤不似宋通明等人折腕断骨但他不知为何居然吐血倒下昏迷不醒这才让傅元影满心烦忧把自己引到永定河旁。琼芳收回了铁扇左手置在腰间秀目回眸含笑道:“傅师范你险些打坏了我。不怕我回家找爷爷说么?” 但见琼家小姐左手叉腰星目彗眼含媚带娇虽着男装却比寻常女子更加美艳。 傅元影不敢多看她的丽色当即还剑入鞘咳道:“傅某失礼了。少阁主武功大进不枉平日苦练勤修。国丈若是得知必庆琼家后继有人。” 琼芳轻摇铁扇含笑道:“好个‘哄’字诀。”铁扇功点挑戳刺、挥扫洒旋共分十六字诀却无这个“哄”字如此说话自是说笑之意。 冬日酷寒永定河上冰雪漂荡载沉载浮有如冰川。两人站立河边眼看傅元影抚须无语颇见哂然琼芳挂念苏颖便道:“师范颖究竟如何了可以说了么?” 傅元影不言不语只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交到琼芳手里。琼芳凝目去看但见木漆斑旧形状古朴看得出年代久远她心下微微一凛已知盒里所藏物事必有重大来历。 傅元影解释道:“当年我山前掌门不凡师兄封剑退隐传下了两样要紧物事。”他伸手过来打开木盒露出了盒内的衬里。盒内置了本经书另有颗泥丸两样物事都给丝缎覆盖极见慎重。傅元影取起经书低声道:“华山三达剑古谱这是第一样。” 看那册子古境领常正是玉清镇山之宝“三达剑”原文古册。天下第一剑便在眼前。琼芳掩嘴惊呼好奇之下便想伸手去翻。傅元影向来精明登时看破她的心思当即微笑道:“小姐本是我山之人便要翻看也没什么。”琼芳眨了眨眼甜甜一笑却没伸手出去。当年两小无嫌猜这居中搓和之功却非傅元影莫属。说来便似两人的媒人一般。傅元影见她缩手含笑便道:“大小姐尽管翻不打紧的。” 琼芳脸泛红晕摇了摇头含羞道:“过完年再翻。”过年之后自己便要嫁入苏家届时苏颖不只是华山掌门也要成为紫云轩的男主人而自己也算是华山门下的一员倒时再来瞧个痛快那也不嫌晚。 傅元影不置可否便把经书收了回去。琼芳见盒中还有一颗黝黑泥丸模样粗陋之至丹不似丹药不似药全无特出之处她有些好奇复感纳闷便问道:“这又是什么?” 傅元影将泥丸拿在手里轻轻一笑道:“这是苏掌门心里的依靠。” 琼芳啊了一声反问道:“依靠?”傅元影微微颔他拿起泥丸道:“当年师兄退隐临走前留下了一颗泥丸说将来我山弟子要是遇上不能解决的事便把这泥丸捏破自能找到解决之道。”琼芳颇见惊奇她虽与华山上下相熟却也不知此事。 傅元影道:“这十多年来江湖门派屡屡倾轧每回遇到练武不顺、同门不服之时颖都会独自走到旷野之中拿着这颗泥丸沉思。”他把泥丸捧在掌心低声又道:“颖第一回拿出这颗泥丸只有十七岁。那年他苦练智剑不成只能避开门人私下来到后山我偷偷随着他看他坐在山巅捧着这颗泥丸整整哭了一个多时辰。” 琼芳惊道:“哭?颖他会哭?我……我不相信……” 傅元影微微一笑道:“他是个好强的孩子。人前人后一派从容绝不显露半点心事。只是他怎么瞒却都瞒不过我这个师叔。” 当年宁不凡退隐华山举派为之倾颓着实销声匿迹了几年事隔多时好容易靠着苏颖的“智剑”再次打响名号固然可说宁不凡果然有识人之明所托得人但换句话说苏颖身上的担子也不是外人所能想像于万一。琼芳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大起怜悯之意。 傅元影又道:“一回又一回每逢他失败了、不顺遂了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拿出这颗泥丸不知有多少次想捏破它。只是这泥丸再好再管用终究也只能捏破一次日后再要遇到困顿没了泥丸他也没了最后一道依靠……”他叹了口气续道:“年复一年这泥丸始终保存不动拿着泥丸的孩子也渐渐长大成为我山第一高手……”琼芳默默听着情郎的心事心里生出了万端柔情幽幽地道:“傅师范颖他到底怎么了?” 傅元影叹了口气道:“他病了。” 琼芳心下一凛忙道:“病了?莫非……莫非那黑衣人使毒了?” 傅元影摇低叹道:“那倒不是。他是生了心他迷失了。”眼见琼芳怔怔不语傅元影低声又道:“这次败北不只击败了他也毁去他的剑道。如果他不能再次找到自我……恐怕……恐怕……”霎时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道:“永远都不能使剑了。” 琼芳忍住泪水别开了头低声道:“傅师范……告诉我……我们要如何帮他?” 傅元影叹了口气道:“我要向前掌门求援。”猛听波地一响手上一用劲那泥丸竟尔碎裂。琼芳掩嘴惊呼道:“你……你捏破了它?”傅元影右手握拳面向琼芳毅然道:“整整十一年宁师兄杳无踪影。如今该是找他回来的时候了。”琼芳啊了一声道:“他……他不是退隐了么?真会愿意回来么?” 傅元影摇头道:“不管他回不回来我都有办法逼他回来。”琼芳喃喃地道:“你是说颖?”傅元影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是。”他伸指朝琼芳一指含笑道:“你便是我的王牌。只要你愿意出面说项他就必须回来。” 琼芳满面好奇倒不知自己有这等神奇法力她虽然聪慧解事却对宁不凡一无所悉别说这位高手的天性喜好连他的形貌高矮也不曾瞧过却要她如何找人出来?她茫然不解一时只眨了眨眼望着傅元影。傅元影含笑道:“我不是开你玩笑。你有两个身份宁掌门只要见了你必然跟你回来。”琼芳嫣然一笑:“我很丑还有我很笨。” 傅元影哈哈大笑道:“小姐艳冠群芳秀外慧中实乃千中选一的美女若要言丑岂不愧煞天下女儿家?”琼芳含笑道:“傅师范这般口才不入朝做官恁也可惜了。” 傅元影被她逗得说不了话他笑了一阵方才正色道:“其一你是我华山未过门的媳妇我家苏掌门心中的唯一挚爱。为了这个理由只要你找上了门宁师兄不得不见你。”琼芳脸上羞红心中满是甜蜜忍不住低下头去低声道:“那第二个情由呢?” 傅元影道:“第二个理由再简单不过了。你姓琼为了这个字他决计推托不了。” 琼芳原本芳心含羞陡听此言心下也是一阵诧异忙道:“他……他欠过我爷爷的人情么?” 傅元影凝视着琼芳娇美的脸庞摇头道:“你别多问。有些事不方便说也不能随便说。总之宁掌门只要见到了你无论他躲在天涯海角必要束装出决无推辞余地。” 傅元影张掌向天那泥丸里赫然是张字条。听他毅然道:“来吧我们一块儿来找人。” 琼芳这才明白先前傅元影为何要试探自己的武功原来只是看她根柢如何能否吃得了跋涉之苦。只是她自来胆大冒险什么也不瞧在眼里便算不会半分武功她也绝丕言退。欣喜之下当即展开字条想来宁掌门的行踪便在这条子里。无论他躲在何处只要有了讯息自都能将他找出来。 字条如此重大两人不感怠慢一同低头去读。只是字迹入得眼里却让两人面面相觑琼芳慌道:“这几条黑线歪歪曲曲可有什么玄机么?”傅元影干笑两声却也傻了。 纸条上的既非文字也非图画只来来回回画了十来条黑线蜿蜒弯曲如同泼墨委实怪诞莫名。琼芳满心惊诧傅元影也是一脸迷惑这两人均是智慧之人一个是道行深湛、一个聪慧解人在这字条前却都没了主意。 傅元影反覆踱步这泥丸如此要紧关系着华山满门的气运师兄便再任性怪诞十倍也不能草草书上几笔应付了事。只是纸条没有一字交代连地图讯号也未瞧见却要他如何找人?傅元影低头思量自知师兄悟性高绝行事一向不按常理想来其中必有深意只是参不透而已。 琼芳怔怔地道:“除了这字条你们完全没有宁大侠的消息么?” 傅元影沉吟许久道:“大约是**年前吧那年天下爆兵祸贼匪占领甘肃全境直逼陕西而来。观里乱吵粱片我为了迁山之事与几位耆宿连络了便曾去寻师兄的下落……只是咱们正主儿没瞧见却在长安遇上了一位同门。”琼芳惊道:“同门?也是个高手么?“ 傅元影拿起字条细看摇头道:“我那位同门不会武功却是个奇人他昔日也在华山待过只因熬不住苦便下山逃溜后来成了个算命术士。只因他一直与掌门交好是以宁师兄退隐之后曾有几年与他一同住居。我们遇上了他便从他口中探听出了消息。”琼芳大感惊奇华山怪人极多双怪已是难得一见的为老不尊却不知还有个算命术士倒不知此人道行如何了。她眨了眨眼微笑问道:“后来呢?那算命的替你们卜出卦象了?” 傅元影摇头道:“据这位同门透露好似宁师兄不愿留在北方退隐之后第四年便到夜郎之国去了。”琼芳喃喃地道:“夜郎之国?你们是说黔中?” 傅元影颔道:“正是黔中郡。咱们听说他去了西南前后三次遣人南下只是这贵州省境何其之大我三访遵义、镇远等大城却都没见到人却不知行踪究竟何在……”他低声述说琼芳有些心不在焉她忽然柳眉一动道:“傅师范劳烦把字条给我。” 傅元影向知少阁主之能一听她别有洞见一时心下大喜急忙递了过去。琼芳接过字条仰手过顶就着天光去看只见笔墨苍劲一直一横一勾越看越感玄妙。 傅元影忙道:“少阁主瞧出什么了?” 琼芳心有灵犀当下横持字条去看忽听她啊地一声低声道:“你来瞧看这几道笔画像是什么?”傅元影接过字条陡见那几条粗墨黑线如同流水一路浩荡而去行到纸条中段忽地向下倾斜跟着向上勾起之后又一路绵延而去看这图样好似……好似…… 傅元影看不出端倪正要开口询问忽见琼芳掉转了头直往城内急奔。傅元影吃了一惊赶忙追上问道:“怎么了?到底有何古怪?”琼芳毫不理会脚下反而加快加紧朝城内奔去。 两人奔入城中此刻天色早已大明城内携来往禳行人无数琼芳推开了几名行人匆匆朝一处地方奔去傅元影急忙相随奔到近处却是一处书铺。 琼芳一股脑儿奔了进去店里只一名少年看着。他正要迎上琼芳却自行奔到书堆里拼命翻找。那少年吓了一跳慌道:“公子!您要什么尽管同小人说。”傅元影从怀里取出一小锭元宝塞在那少年手中示意他莫要打扰。 那少年喜出望外正要道谢猛听哗地一声店里长桌杂物一扫而空代之而上的却是一张地理图。傅元影急忙抢上只见琼芳伸指沿图向下修长玉指缓缓挪移沿北京一路南下越黄河、过两湖缓缓定下。 指端定住却是停在贵州之上。傅元影看不出玄机尚在皱眉苦思琼芳指端缓缓移动来到了一条浩荡大水之上。她娇声喘息连连唤道:“傅师范…快来……快来瞧这里……” 白水河!大河连绵而去琼芳的玉指缓缓下移终于到了浩瀚的河水尽头。 大水奔腾而下水雾弥漫千丈之高通天落地如神佛之泪傅元影终于懂了他赶忙横持字条细细去看果见那几道墨迹如同山水奔腾豪放气象万千果然便如… … 天下第一大水瀑! 两人心意相通一同点了点头。贵州孕有天下第一大瀑按图索骥必藏有天下第一高手的行踪! 什么都不必怕了……只要找到宁不凡别说什么黑衣人、白衣鬼从此华山大杀四方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至高荣境终要重返而来! 第七章 黑契丹 鄂图曼、土库曼、大食、波斯粗糙的指端一路东移缓缓凝下来到了蓝色的里海。 指端持续东移穿过了黄烟漫天的大漠定向天国花园。 指节收拢束起手上的地图霎时之间一双锐利的豹眼凝视前方。 冬日过午时分身穿白衣的正教徒回到了王都。天光辉映皇宫尖塔绽现帝国天威这里是富庶之乡西域第一大国传奇之城撒马尔罕。王宫正门的那个剽悍身影奉召返京即将为帝国写下新的一页传奇。 “帖木儿灭里”。蒙可汗恩赐他是第八代“煞金”。 长覆盖正教英雄的前额垂到了面颊的两侧宽高的衣领竖起掩住了满是胡须的下颚与嘴唇除了那双明亮的眼神豹将军什么都不愿显露出来便如回部的女子一般羞涩。 女人以面纱隐藏美艳的面孔为了严格的诫律她们把**的美好留给丈夫那英雄呢?用浓须遮盖坚毅的嘴唇用长覆盖英俊的面颊帖木儿灭里那剽悍的脸孔却是留给谁呢?难道是为了无所不在的安拉大神么? 将地图收入了怀中第八代“煞金”叱退了随从直朝王宫迈进。 行上宽阔的瓷阶地下那片宝蓝瓷砖激起光芒彷佛辽阔的蓝色裹海。军靴一路踏踏亮响勇士归国身旁侍卫一个个提枪肃立豹将军是他们心目中的天神无人胆敢失礼。 斑大的身影无畏无惧帖木儿灭里昂阔步向前侵袭。陡然间脚步声停顿帖木儿灭里深深吸了口气肃身转向瞻仰那面令人屏息的大血墙。 好久没看见这幅壁画了两年了好像出使鄂图曼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都城瞻仰这连绵不尽的血腥大壁画。 一幅又一幅的图画描绘了汗国的传奇他是英俊的、勇猛的、高大的、博学的英雄……但描绘他不需五颜釉彩只需割开羊颈让鲜血般的烫红泼洒上墙那便足够了。 一切传奇的起源“跛者”描绘他的凶颜只需一种颜色大血红。 西方圣人诞生后的第一千三百七十年统一回纥人、波斯人、普图什人“跛者”创建了蒙古第二帝国这就是壁画里的故事。“跛者”踩过了满地的死尸惩罚了北方钦察国侵略了南方的天竺屠戮了西方的奥斯曼与伊儿汗杀人王自称是成吉思汗后裔他就是第二帝国的开国圣君帖木儿大帝。 让人惊怕的凶狠面孔连第八代煞金也无法匹敌他被迫向后退开一步内心出现了悸动。 “跛者”几乎统一了正教疆域剽悍的鄂图曼、勇猛的赛尔柱这些枭雄在他眼中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这位大帝杀了很多人他连自己的祖先都杀死了自称是蒙古王公直系子孙的帖木儿他的轮廓一点也不像尊贵的成吉思汗他是突厥后裔。 “跛者”征服了无数人却无法征服自己他连自己的身世都必须伪造。 突厥人伪称蒙古人波斯人改装大食人不幸的时代总有许多的悲哀。也许这样的无奈安慰了自己让他选用了这位征服者的名号从此自称…… “帖木儿灭里!帖木儿灭里!” 沉思被打断了背后喊起了自己的姓名虽然从出生就用了这个姓名至今他依然感到陌生。帖木儿灭里低声叹息他回转身子单膝跪地等候着西域第一强国的君王到来。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空旷的宫殿长廊里激起阵阵回音。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大胡子大胡子兵卒簇拥着一个大胡子来到自己面前。帖木儿灭里低头垂目双手交叉胸前称颂道:“伟大的可汗陛下帖木儿灭里不敢直视您雄狮般的尊颜。” 眼前这个宽厚的男人叫做“达伯儿罕”他就是当今汗国之君。面对称颂国主只如平常点头他拍了拍帖木儿灭里的肩头吁出了一口长气:“你可从西方回来了……” 面向可汗帖木儿灭里也如平常一般紧紧地眯着豹眼。耳中彷佛响起了那场激辩…… 木里诧可汗如是说:“杀戮就是愚昧!汗国够强大了掌管帝国的男人不必骁勇善战西域要想繁荣富庶就必须选择一位仁慈的君王。达伯儿罕他就是朕的决定!” “仁慈就是懦弱!草原是残酷的仁慈的狮子没有食粮。它会被别的公狮子吃掉它的配偶会被强*奸!”如同天竺猛狮的四王子向佛祖般的父亲出狮子吼:“你的决定错了!” 帖木儿灭里跟随在可汗背后口中不由出幽幽叹息。身为勇士的他毋宁相信了四王子。胆小鬼不会动战争却也无法保护汗国达伯儿罕不是英雄他的见识不如父亲才干不如祖先他无力维持帝国。 怎么办呢?佛祖的无边法力也无法解开的难题木里诧可汗要如何解决? 答案是一个宝藏帖木儿灭里下弯的嘴角微微平复眼前闪过了宝藏的容情。 那年宝藏站在空旷贫瘠的大地上天真地回答本里诧:“我们不是狮子啊我们没有锐利爪子可是我们……”宝藏举起白嫩的两只小手笑道:“有这个啊!” 十一年来汗国不曾动过一场战争但它的领土却变大了物产增多了。凶暴的土库曼人驯服为温良农民桀傲的突厥人成为巧手工匠。当他们放下了反抗的刀刃拾起了牛犁从内心呼唤宝藏的名号时对木里诧可汗的感激就更加真诚。 “银川我们的母亲、我们的长姐。感激你为我们带来食粮” 银川公主她就是这道难题的解答也是木里诧可汗留给臣民的宝藏。 帖木儿灭里眼中闪动着笑意脚步不由得跨得更加大了。 第一次听说宝藏的故事是在新王登基的宫殿里。 当年自己编入了卫队奉召参见中国公主见面谒上之前帖木儿灭里便听过了传说据称这名女子来到西疆之时便以母仪天下的气韵惊动万军连最剽悍的“勃耳嗤亲王”也曾目眩神驰。 误把枕边驯羊当宝藏这岂止是天大的笑话而已?恐怕还是个亡国警讯。那时的帖木儿灭里忍不住要哈哈大笑。冷傲自负的他心里也有一个宝藏不过这与女色无关从波斯到土库曼无论是南方的天竺女人、抑或是北方的钦察女子他连正眼都不想多看一眼。 如同骄傲的突厥人、蛮横的蒙古人这位名将也有属于祖先的光荣过去他之所以投效汗国只为了一个埋藏已久的湮没宝藏。银川是干什么来着他懒得理会。 立在殿阶下等候谒见高高在上的公主当遥不可及的眼神望来帖木儿灭里便如其他侍卫一般唱名只是不同于他人他不愿王妃对自己有任何印象。早以长覆面的他唱名之时嘶哑嗓子帖木儿灭里五个字低沉快绝浑不可辨。 汗国里这样的名字成千上万谁也记不得连他自己也经常忘记何况别人? 伪装了一切并不是来玩的。四王子叛乱他并未追随新王当政他也没有欢呼谁当政、谁反叛于他都无涉。心中记挂的只有那个宝藏它夜夜哭诉不住纠缠自己终于让他甘冒生死大险孤身投入汗国成为王宫侍卫。 一年后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这是千载难逢的一晚今晚围猎大批侍卫都保护陛下去了整片花园只有自己看守。如果今夜不能得手下回又要等五年。 依照父亲的遗言来到了那株大树下他拨开泥土拔掉了几十朵金雀花。在那一刻眼前闪耀生辉百年来的传说被证实了而内心尘封的往事也被揭开了…… 帖木儿灭里咬牙忍泪花费了十年的心力辗转五个世代它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孤独的武士紧紧抱住他的宝藏泪水不自觉地坠落下来。 几乎要啜泣的一刻帖木儿灭里被惊动了咬住银牙斜目向后花圃里高挂明月月下有个闪耀生辉的女人。柔光使她的丝亮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嫩。 万里西疆卷女子无数但秀能如水瀑般垂落双肩的美女举国却只有一个。 银川来到御花园漫步的她居然没有宫女陪伴。 第二次相会无疑让帖木儿灭里看得更加真切自十二岁母亲过世后便再也不曾看过来自东方的美女所以帖木儿灭里虽然带着诧异他的目光却情不自禁地停下驻留在如瓷器般闪耀生辉的美女身上。 也许是看得太专注了当中国美女回过身来觉了蹲在树下的自己帖木儿灭里居然不及回避。他现出了惊惶也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 没有一个侍卫应该坐着。侍卫应该站、应当走他们的职责是巡查。帖木儿灭里迅捷低头让长盖住自己的面孔他不要招惹麻烦更不要王妃认出自己。 脚步声响起美女缓缓行来王妃的影子停在怠惰侍卫的脸上。 “你在偷懒。”字正腔圆的回回话悦耳动听。 宾……帖木儿灭里口中没有说话只是在内心出哼声。沉默无言的他缓缓起身有些冷漠有些无礼但也不至于招惹冒渎的罪名。在凶狠豹眼的注视下中国美女望着满地的金雀花问道:“这些花木可是你弄死的么?” “伟大的殿下她们太过娇弱……”帖木儿灭里森然摇头冷冷地道:“风吹草动就能让她死亡。” 听得这样的回答中国美女怔怔不语。她摇了摇头道:“正因为娇弱所以更要保护她们你说是么?”她蹲身下去一朵一朵捡起了死去的花儿良久终于捧着满手的金雀花转身离开了。 帖木儿灭里冷冷瞧着霍地出断喝:“请留步!殿下。” 中国美女回眸过来望向树下的虎豹。听他道:“把花留下来。” 无理也无礼这个要求很是奇怪。公主有些诧异一双美目眨了眨问道:“为什么?” 帖木儿灭里低下头去右手缓缓移入上衣内袋扣住了十字镖:“这里是我看守的地方即使是你也不该攀折花木。”自己明明是毁坏花木的人却只能这样直截了当地喝止。他不善于说谎也不知该怎么诈骗总之他不会任凭王妃捧着金雀花离开。 必须保护自己的秘密……那些花卉必然引起旁人的注意很快就会招来宫女。届时脸掘花圃的事情泄漏自己受到惩处事小万一泄漏了来历那可事关重大。此时此刻必须确认这个女人对自己无害否则……他也没什么选择。 帖木儿灭里很凶王妃好似有些诧异她点了点头双膝并拢微做弯屈在凶狠的目光注视下满手的花朵放回了地下。这个女人的仪态确实高雅即使垂手落花她也没有弯腰她的上半身依然挺直那双素手温柔地让花儿睡在一起像是替她们做了个窝。 很好……帖木儿灭里略略放心。“殿下小人在树下睡觉一事您不会告诉别人吧?” 豹眼如刀驻留在王妃雪嫩的面颊上这是极为犯忌的举动但他必须确保平安他不想招惹麻烦。倘若王妃把消息传出去抑或在王宫里大声嚷嚷他还是必须做出决定。 善变的女人……只要现出了狡狯的神色抑或是忧虑的容情那不管回答什么字句都不必听了帖木儿灭里不愿冒一点险尤其是在脸出宝藏的一刻。 王妃的笑容一如平常听她微笑道:“你很懒惰又很会毁损花草王宫里几百个侍卫没一个人像你这般恶劣……”豹眼微眯十字镖缓缓掏出衣袋耳中又听道:“不过您莫要担忧……我不喜欢有人被鞭打所以我不会说出去的……” 这声音极为诚挚绝无虚假之处听得出来这女人天生不会说谎。帖木儿灭里松懈了利爪回缩放开了十字镖。正要答谢王妃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最为惊怕的几个字。 “您现下放心了么?帖木儿灭里。”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再次让他的右手收紧。连自己都会忘记的名字王妃却能记住她不是寻常女人。树下的侍卫显得极为不安他眼中现出了惧怕脚下不由自主地踱步像是徘徊的豹子。 “你……你为何记得我的名字?”帖木儿灭里喘息不已。 “在我的国家里勇士们不会隐藏他们的面孔……”王妃含笑停顿目光轻掠转朝自己的覆面长望去:“你很不同你用头盖住了脸所以我记得你的名字帖木儿灭里长的帖木儿灭里。” 不曾那么怕过……自小到大始终隐姓埋名倘若把戏被人揭穿那自己便不能待在这个国家了帖木儿灭里咬紧牙关双手握拳。现下有两条路立时离开汗国不然坐以待毙等候被人揭穿身份。他在思索自己要不要当场逃亡离开这块令人疲惫的土地。 “帖木儿灭里你的目光像是忠直的臣子可是你却遮掩了面貌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面前的女人活脱是个笨蛋她还说着令人更为不安的话她替自己的命运下了决定。 帖木儿灭里没有选择他亮出了树下掘出的宝藏也为这个宝藏找到了高贵的祭品。 这是个危急时刻。四下无人月过中天地方是幽静的庭院无人能救王妃一命。 手指按上了自己多年来的苦衷只要寒光亮起这个美女便会身异处。 “好别致的刀……”中国公主掩嘴惊叹她望着即将吃人的凶器露出好奇的神色:“我没有看过这样的刀。可以借我瞧么?” 操……傻子……“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的殿下。”帖木儿灭里冷冷一笑将多年来的辛苦横在王妃面前:“你可以尽量看看个够。在你……嘿嘿……之前……” 月光照映神物公主手上沉甸甸的凤眼挪移间即使富贵如她也是暗暗惊呼。 这柄刀不只是凶器还是件珍贵文物刀身满是装饰刀鞘阳刻文字刀柄阴雕花纹鞘口缠绕金丝排列了十二颗红宝刀鞘正中则是一块翡翠古玉只是鞘身颇见缺损可以想见饱经战火。 刀鞘上的楔形镂刻极其繁复形状颇似汉字却又不是汉字吸引了女人的眼光。 王妃凝视着闪闪生辉的文字神情专注好似想要读懂它。 “王妃陛下不要白费气力了没人能懂这些字的。”帖木儿灭里露出了骄傲的神色:“如果您看够了臣现下就要让您……” 死字还未出口王妃忽然樱唇微启抢先吐出了两个字。 “耶律?” 这句话说出之时号称无血无泪的西疆绝世高手也不得不为之震动。几十年了没有人知道他的氏族早已烟没的光荣身世在这一刹那被人叫破。帖木儿灭里的钢刀缓缓放下下他张大了嘴望着博学的公主。 王妃眨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直接了当地问着:“这是契丹文是不是?” 帖木儿灭里裂开大嘴出了喘息。银川低声问道:“你是契丹人?” “错了我的殿下……”帖木儿灭里掀开覆额的长面纱露出了真实的虎貌“我是黑契丹在这万里西疆……仅存的黑契丹。”刷地一声月光照亮了宝刀勇士昂向天毅然道:“百年前这柄刀曾叱吒一时威震南北天山。而这柄刀也是我家的世袭宝刀。” 聪彗的大眼凝望神物来回打量着眼前的勇士她啊了一声掩嘴轻呼:“我知道了你是西辽王的后裔。” 帖木儿灭里微微苦笑望向手中高举的光荣神色显得万般落寞像是斗败的公鸡。 西辽黑契丹……没几人记得或许根本没几人知晓曾有一个孤臣独自把大辽国祚绵延下来。在大金女真人南侵、天祚帝被俘之时最后的孤臣率领十六骑独自穿越荒漠远去西域只手开辟了享国百年的西辽朝廷史称黑契丹…… 这段百年功业早已湮灭全天下无人记得可却日日夜夜活在他的心底。这个苦衷把他召来皇宫掘出早被烟没的传国宝刀。 宝刀好似有着千斤之重压得黑契丹眼中含泪肩膀微微颤动。 “帖木儿灭里……”王妃柔声说道:“您的名字不会叫做灭里您的本名是……” “我叫做崇真。”尽管地方是最不能透露秘密的皇宫对方是汗国的大人物他还是说了实话:“崇仰真实的耶律崇真。绝不说谎的耶律崇真。” 血腥的西疆里历史的光荣只是恶毒的诅咒在耶律大石开天辟地后的两百五十年国家早已覆灭于成吉思汗之手西辽全族只剩一个耶律崇真。父母过世后他便成为万里天山之中唯一流着契丹血、讲说契丹话的勇士。 尊贵血统越是纯正他就越像个怪物。为了让自己像个维吾儿人耶律崇真扔下祖先遗留的黑色战袍从小被迫蓄上浓须改穿回民的衣衫并用长掩饰自己不够高耸的鼻梁。 这位来自北国草原的契丹皇族自欺欺人地伪装为一个西域突厥他尽可能忘却自己是皇族血裔唯有把武功献给征服者以骗子的身份度日人生还能勉强过下去。 他比天祚帝还惨。战死的皇帝好歹是死于故乡但帖木儿灭里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故乡究在何方。他脸出了宝刀想要找回祖先的光荣过去眼下他终于找到了可是除了找回了更多的乡愁他还有什么? 宝刀放落下来生平不说一句谎言的黑契丹哈哈笑着笑的是帖木儿灭里哭的是耶律崇真不管他是谁他都与“跛者”帖木儿大帝一般是个无颜面对祖宗的懦夫。 眼泪一直来回打转黑契丹笑得沧桑中国公主的眼中则现出了悲悯。她正要说话忽然远处传来说话声有宫女过来寻她了。天真烂漫的公主啊了一声掩嘴道:“我得走了。” 流泪的耶律崇真醒了过来变回了冷笑的帖木儿灭里。 现下要不要杀她必须做个决定。如果扑过去一刀砍死她自己还能急逃亡。 帖木儿灭里再次握住了刀柄沉声道:“殿下你会替我保守秘密么?” “嗯……”公主低头皱眉望着地下的金雀花“你为了找出这柄刀弄死了许多花……” 握刀的手掌开始出汗。这个愚昧的女人居然在威胁自己要不要杀要赶快做出决定。 “这样吧我们打个商量。”公主好似不知大祸临头她还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含笑说道:“如果你愿意把花栽回去我就替你保守秘密好么?” 黑契丹愣住了问道:“就这样?”中国公主含笑点头覆述他的话:“就这样。” 帖木儿灭里犹豫片刻眼下宫女快来了他知道自己无法杀掉这个女人反覆思量之下终于单膝跪地双手交叉胸前毅然道:“我愿意相信你一次殿下。” 帖木儿灭里怀藏心机跪倒在地面前一个身影蹲了下来那是尊贵的公主帖木儿灭里皱起浓眉不知她想做些什么正要问话忽听一声柔弱的呼喊:“崇真……” 几十年了母亲死后就再也没有人叫他这个名字帖木儿灭里呆呆地握住传国宝刀听那温柔的语调道出安慰。 “你不可以向我叩拜。别忘了你是西辽国的王子。” 公主的黑让他想起母亲闪耀如星空的动人丝没有国家的契丹王低下头去掩住了脸面终于啜泣出声。 崇真就是灭里灭里也是崇真从那天以后灭里与崇真合而为一他们全是黑契丹。西辽王开始苦练刀法他把耶律大石留在传国宝刀里的恩泽吞下来。终以一身霸悍武功威震西域也以“帖木儿灭里”的身份赢得第八代煞金的尊号。 耶律崇真忠于自己所以也忠于汗国尊贵的黑契丹毋需国家因为他已经有了公主。 美丽的公主三年了整整三年没有见到您您还好么? 穿过了长廊来到了后花园众侍卫停下脚来高大的黑契丹王凝神看去眼前站了十余人一名老者守在人群之前这位是汗国元老聪明睿智的阿不其罕。帖木儿灭里别开眼光他在等候那个充满光辉的身影。 “父王、父王……”一群小小的身影围向前来抱住了可汗的双腿吵闹哭泣帖木儿灭里认得这些孩子他们是小王子与小公主虽然不是王后亲生却都视她如生母。 孩子们低头哭泣几名年轻嫔妃眼眶湿红也在不住饮泪。帖木儿灭里心下疑惑在王后的教养下后宫这些妇孺一向举止高雅不曾在人前坠泪如今为何当众哭泣? 他撇眼望向丞相阿不其罕走上前来低声叹息:“他们还没告诉你么?” 灭里将军心下一凛他双眼微微眯起内心略带警戒。 丞相叹了口气低声道:“王后病了病得不轻。” 灭里将军如中雷击全身微微颤抖。他还不及问话大批卫士已然簇拥过来陪着大汗走向花圃帖木儿灭里醒觉过来赶忙直起身子随着众人向前。 烦恼的可汗定下脚步抬眼望向院中帖木儿灭里略站皇帝左后方引颈望向院中当那个身影进入眼帘之时他的掌心不自觉地出汗。 园中的秋千坐着温柔的背影她未着罗袜**双足沉默地望向遥远的天际。黑如夜空的秀并未梳拢只如水瀑般垂泻肩头。 眼看高贵出尘的王妃露出玉趾园中男子状似回避其实一个个情不自禁还是寻了机会偷眼去瞧。他们很想知道除去罗袜的皇后是否依然高贵出众让人不敢仰望。 而窥视的结果也未让这些臣子失望。那双玉雪嫩白的玉足并未减损她分毫的性灵。除了让男子们更加腼腆秀美的她并无不同从稍到足趾都足以让人再三爱怜。 “第几天了?”可汗嗓音呜咽带着悲伤的哭音。 “回秉可汗自从皇后做了那个怪梦之后这已是第三天了。”可汗掩面叹息忍泪道:“三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你们说……这该怎么办?”帖木儿灭里内心关切低声插话:“丞相皇后做了什么梦?” 阿不其罕微微苦笑道:“看皇后是在瞧什么地方?” 午后昏暗的冬阳从西方照下把皇后的影子拉为柔弱的直线笔直地指向遥远的东方。 帖木儿灭里立刻懂了喃喃地道:“她……她梦到了故国?” 可汗叹息摇头低声道:“她……梦到了她的父亲。梦到他在受苦。” 灭里将军喉结滚动怔怔地望向皇后内心起了无限的怜悯整整十年不得回归故土必然有着无尽的乡愁。这种相思之苦他非常明了。多年来他始终没有娶亲即使大臣与教长暗示过许多姻缘他还是装傻蒙混。他当然知道那是为什么。 银川……如果可以他想在这个女人的生命里留下一点足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可是她病了…… 契丹王正自低头叹息突然肩头给人轻拍一记帖木儿灭里回头看去只见丞相凝视着自己嘴边却挂着笑。灭里心下一凛自知元老有大事吩咐他单膝跪地双手交叉胸前:“忠诚的臣子以安拉之名效忠可汗愿意赴汤蹈火。” 阿不其罕显得很客气他蹲了下来附耳嘱咐:“灭里将军我要你即刻召集手下勇士。” 帖木儿灭里昂然起身这样的事不须一分思索他正要跨步离开却给丞相拉住了听他干笑道:“我话还没说完真是。”帖木儿灭里满脑子昏昏沉沉不由得脸上一红丞相附耳过来低声道:“我要你带着百名高手秘密护送皇后返国。” “秘密返国?”第八代煞金全身震动深深吸了口气:“为什么不知会中国?” 王后探亲这是何等喜事?此行既要秘密归国便不能照使节礼俗办事。万一返乡中途出事受了贼人挟持亵渎可汗非但要天威尽失两国恐怕还要大起战火。帖木儿灭里满心迷惑凝目望着丞相。 “灭里将军……”丞相啐了一声替国主责备了:“您是出使鄂图曼过久还是失去了智者的目光?” 帖木儿灭里心下一凛登时啊了一声:“对不住我久不在国内倒忘了中国的局势。”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低声叹气。银川早就回不去了。熟知中国朝政的都知道她不该回去也不能回去如果当年的公主贸然回国会让中国朝廷爆动乱也会为汗国带来难以预料的兵祸。她不能回国而中国的大臣也不会任她返国。汗国才是她的故乡。 然而亲情是斩不断的如果她不能返回故乡前去寻找她生身父亲的下落这位仁慈美丽的皇后即将枯萎汗国也要丧失这个珍贵的宝藏。 当此两难阿不其罕附耳过来低声道:“我与哈里教长会商了大家决意让皇后返乡解忧无论能不能找到她的父亲这是唯一治病的法子。”他拍了拍灭里的肩头:“咱们唯一能信任的部属也只有武功高强、勇不畏死的灭里将军。阁下您必须接下这个重担。” 帖木儿灭里奋力颔此行能与皇后朝夕相处纵无逾越之心也能日睹芳颜。这是天下最快活的旅程他当然不会推却。 他皱眉沉思忽然想到了一处地方全身寒毛赫地直竖。 避不开返乡之路避不开那个地方车队从玉门关入境必然穿越那可怖的地方…… 魔境动荡之土……那里住着传说中的可怕魔王他也是个“跛者”当他的勇猛大军包围了自己第八代“煞金”要如何带着王后脱身? 这趟省亲之旅即将引中国的忌惮还会引起草莽的觊觎。腹背受敌两面开战不只有北京的“大掌柜”还会有魔域的“跛者”那几个让人惧怕的枭雄联手夹杀届时会生什么惨祸实在难以逆料。 阿不其罕知道他的畏惧低声便道:“你别担心汗国五十万大军做你的后盾真要出事我国兵马随时越过荒漠必定为你援手。”他将金牌交入大将的手里语带鼓舞:“煞金放手去干你可是咱们唯一的希望。” 眼见可汗带着子女蹑步行向花园只在窥看他们的亲人挚爱。帖木儿灭里咬住银牙自知生平最为艰难的旅程即将开始而他……也绝无推卸的余地…… 第八章 千锤百链出深山 “宋通明!”狂风呼啸掀得车篷几欲碎裂雪块不绝飞入车里祝康攀到前座顶着狂风破口大骂“赶着去投胎么?” 深夜刮起暴风雪路况险恶马车一路颠拨地下早已结冰宋通明坐在前座驾车却对恶劣天候视若无睹兀自冲锋陷阵也似祝康气急败坏却听这怪物口中不住哈哈大笑当真疯癫也似。祝康劝说无用掉头去找傅元影却见车中火光阵阵看肥秤怪举剑削柴算盘怪照料炭盆车蓬内升起了熊熊大火随时会把车子烧为灰烬。 祝康怒道:“不许玩火!”算盘怪嘻嘻一笑道:“糙泥猪炕耐耐隆替通浑屁!” 祝康怒道:“说官话!”官话即“公话”是为天下最多百姓之口语。那算盘怪操起乡音说话有若前朝古人却不知是哪儿的方言听他笑道:“泥年不过死尸当前年顷凶啥!”说话间车子颠波火盆里红星飞窜随时起火祝康大声叫苦慌道:“傅师范我要去坐另一辆车我不要和他们同车。”宋通明怒道:“混蛋东西!又想去和姑娘勾搭对不对?老子杀了你!”说话间加提缰绳马车更是横冲直撞颠得众人弹了起来。 傅元影苦笑不休却是摇了摇头。 那夜苏颖使动“仁剑”不成终于吐血倒地却把琼芳逼了出来。为了卸下情郎心上的重担便执意找出宁不凡。好容易得知行踪便邀了娟儿同往贵州。琼家知道这位姑爷要紧自也不敢阻拦只遣出贴身随从“三棍杰”陪同南下。这三人乃是崆峒掌门邢玄宝的师侄年少时便追随琼家办事一向俐落有他们过来护卫阁主自能安心许多。 有了琼芳领军事情自然好办傅元影除了找来双怪援手尚请紫云轩众老臣出面邀请漠北第一高手哲尔丹同行。这位硬手给黑衣人打了个出其不意一听琼芳属意对付此人立时慨然允诺。之后消息传出祝康听娟儿要去贵州便也自告奋勇而来宋通明深怕情敌捷足先登便与乃父大打出手一路闯了出来。也是高手云集车中满聚冤家这才惹得争吵连连。 黑压压地乌云盖顶道上雪花飞飘蒙不见路宋通明这辆车忽快忽慢左冲右突乘客无不叫苦连天只是丈许外另一辆车则是平稳安宁大见稳重之态乘客一个个都睡得香甜。傅元影掀开车帘去看驾车人双目炯炯暴雪之中有如两盏明灯却是哲尔丹本人。若非他亲自驾车这马车自也不能如此稳剑傅元影微微一笑向他挥手招呼哲尔丹则微微颔视作会意。 此行南下共计一十二人武功最强的是哲尔丹阅历最丰的则是傅元影。这两人各率一车哲尔丹师徒、琼芳、娟儿、三棍杰同坐一车。傅元影、双怪、祝康、宋通明、当地向导另坐一车。众人兼程南下沿运河启程过通、沧、临清、济宁等州郡之后转赴长江快船快马路不喘歇来到贵阳已在二十一深夜预定明日一早便能抵达白水大瀑。各人都是武林好手自也熬得住辛苦只是没料到南方地方居然大雪天候异常彷佛老天不愿他们找回宁不凡这才刻意刁难。 傅元影眼望阴冷天际心道:“这几年天象诡异连皇历都不准了。今冬大雪冰寒明春雨水越稀我瞧又要干旱了。”唤来向导取出地图去看看明日一早争取时光先沿白水河主瀑寻访依着宁不凡留下的字条观之那白水河大主瀑必有干系上游没有便查下游左岸不见便看右岸若还不见人第二、第三日则分头行事各去陡坡塘、螺丝滩、滴水潭、吊水瀑、星峡瀑等地。纵使不能亲睹宁不凡至不济也要找出他曾经落脚的地方日后也好追踪下去。 又过一个时辰风雪已停轮到傅元影驾车了。夜色中似乎不见什么住家商号酒铺更是付之阙如景象有些荒凉。余人疲累一夜各自呼呼大睡。看祝康与宋通明相互搁脚上身梦中不时踢踹当是心中有恨。那向导夹在脏臭难言的华山双怪之中兀自呼呼大睡想来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傅元影不只武功精湛办事也甚俐落路上大小庶务全是由他出面打理。行前更以国丈之名行文各地文武官员路上无往不利乃是琼芳最能倚仗的重臣。他含笑望着众人转念想起了苏颖忍不住叹了口气。 哲尔丹败了、宋通明败了、赤川子败了这些人或折腕、或淤伤所受伤势远较苏颖为重。 但如今这些人早已回转过来一个个生龙活虎好似没事人一般。只有华山少掌门只有他垮了下去至今不能恢复生气。 若非自己点破也许琼芳一辈子都不会知晓她那自信满满、凡事浑不在乎的情郎其实内心如此悲郁。那天下第一的威名、三达剑的传说再再仰赖他的守护如今随着太医院这一战双肩扛起的万斤重担终于坍塌压得他兵败如山倒再也爬不起来。 傅元影默默祝祷:“宁师兄回来吧!这是你自己的徒弟啊!” 天光大亮之时已听得震耳欲聋的瀑布水声傅元影唤醒向导那人打着哈欠不住捶背揉腰想来睡歪了筋骨。傅元影问道:“这就快到了么?”那人察看地形道:“咱们现下走得是白水河上游一会儿便到瀑布顶端。”傅元影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市集?”那向导颔道:“下游犀牛潭有个小镇想来有些渔家酒铺。”傅元影心下一喜料知宁不凡多半住在镇上不觉加快了车马自想早些赶抵。 两人说话间祝康已然醒转一见宋通明的臭脚搁在自己身上立时尖叫起来。宋通明斜目微睁喝道:“兔儿爷!没闻过臭脚么?”两人相互推挤抢夺毛毯口中却又吵了起来。傅元影微微苦笑心道:“这两个活宝也跟着来了宁师兄要见了他俩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又行半里山道更加艰险雪地初化地下更显湿滑傅元影便停下车来让众人步行过去。 两辆大车停在山边祝康向来爱洁一下车便取回泉水洗脸漱口宋通明则是无礼之徒大剌剌地对着榕树解裤施肥再看华山双怪两个歪嘴斜眼地滚下车料来十之**睡扭了颈子。 琼芳与娟儿两名姑娘倒是天生丽质虽然一夜不得好睡依旧十分艳丽容颜傅元影见她俩挽着手下车上前含笑问早:“睡得安稳么?”他把话问了两遍忽见娟儿苦着俏脸取下耳中的丝巾朝哲尔丹的徒弟指了指。傅元影哈哈一笑哲尔丹此行轻车简从只带了个徒弟随行通译没想此人汉语能说呼也能打却不知梦话说得是哪国语言了。 山泉淙淙娟儿手拿丝娟与琼芳并肩梳洗。琼芳脸上泼了冷水精神为之一振。她远眺山峦只见四下山峰笔直向天裹于云雾之中极见孤高之感。颔便道:“不来贵州当真不知天下之怪倒真开了眼界。” 那肥秤怪、算盘怪、宋通明三人轮着施肥撒尿一个个湿着双手回来肥秤怪打了个通天哈欠讪讪地道:“咱那小狈子师侄最是古怪什么地方不好钻偏偏要来穷乡僻壤害得我们这几个老的长途跋涉当真莫名其妙。”算盘怪也不擦手**地拿着馒头啃食他听水声如雷茫然便道:“雨枫啊这哗啦啦的水声便是白水大瀑布么?” 傅元影也是第一次过来如何能答那向导咳了一声解释道:“白水河一带地形陡峭传为岩熔所成土人称为‘无山不洞、无洞不奇有水皆成瀑’或险妙如螺丝滩、或宽大如陡坡塘、或湍急如星峡瀑等各位当是久闻其名了。”众人无精打采都只闷哼了几声随口敷衍道:“如雷贯耳水声果然响得很。” 众人闲聊梳洗己毕便朝主瀑而去走不数里瀑布之旁风大水急天上便飘起无数水花。那向导早已有备命取出了蓑衣一人上一件。虽说有了雨具越往前走雨珠越大待到后来乌云漫天竟是落起冰雹寒雨来了。肥枰怪骂道:“昨日下雪今日落雨明日是不是大干旱?老子操你祖宗。” 众人各有内力护身倒也不把区区雨水看入眼里又走不到半个时辰水声巨响之中便已来到了白水河旁。 瀑布分为顶、底两处时在上午天光明亮众人伫立瀑顶左岸从悬崖下眺但见白水河连绵而下水势极为湍急那河水来到悬崖尽头登时泻往无底深渊好似老天爷开了一张嘴将那无尽流水吞入地狱。 急流湍湍雄阔高绝绝在一个“险”字妙在一个“难”字娟儿脚下有些软忙问道:“这河水好怕人冬日会结冰么?”虽是贵客问话那向导仍不免莞尔一笑道:“姑娘异想天开了。西南不常落雪若要水瀑结冰恐怕难上加难。” 琼芳带着西洋远筒朝着水面去看雾气弥漫中河上怒涛汹涌一不见行船渔夫二不见游人住家。她反覆看了一阵将远筒递给了傅元影摇头道:“除了滔天大水什么都没有。”傅元影伸手接过了举筒远望眼前滚滚怒涛难以垂钓捕鱼自无百姓居住入眼全是一片荒凉。 肥秤怪突异想拿起了大石头奋力往瀑布下一扔扑通一声巨响那石头给急流一激登时朝瀑布下滚落霎时无影无踪。算盘怪看入眼里心下称羡笑道:“妙啊!师兄这手可真帅且待我来试上一试。”说着又扛起另一块巨石便要依样画葫芦。 那向导慌忙拦上劝阻道:“老丈此举万万不可。”算盘怪轰地一声将那巨石放落险些砸到那向导脚背上听他讪讪地道:“他可以我便不可以?你欺侮我瘦么?看我脸长么……” 当下取起了大石狠命砸了下去果然声势惊人二怪为老不尊轮番举石要砸猛听背后一人道:“大胆!圣地在前快快给我住手!别再扔了!” 众人听这嗓音稚嫩语气却甚严厉诸人心下甚奇回头去望只见一名孩子体型瘦弱右手提拿拐杖左手搭在儿童的肩上正自一拐一拐地向前行来。看他年莫十四五岁双眼黯淡无光却是个小瞎子。算盘怪笑道:“什么圣地?瞎眼说瞎话小小孩子不学好……” 他满口胡言乱语那少年却不理他几名孩童从竹篮里取出鸡鸭鱼肉又拿出线香纸钱迳自跪倒在地、朝那大水祭拜起来。 算盘怪满心诧异不由笑道:“你在干啥?拜你娘的祖宗么?”一旁孩童怒道:“死老头!嘴里放干净点!我们在拜水神师父!”众人异口同声奇道:“水神?”那瞎眼少年低叹一声泪水滚滚而下。其余孩童面向大水齐声唱道: “拜水神、求恩德水神怒天大旱家家户户吃卯粮。” “祭水神赎罪孽水神流泪天大雨淹入缺德百姓家。” 众人听那童歌纯真辞义却极为怪诞迷信忍不住都皱起了眉头。 这几年来天候偏冷夏日干燥、冬极酷寒每每全国飘雪南地如广越一带亦然。四季失调收成大坏便有不少百姓兴建龙王祠祭拜水神类似歌谣也曾在京城流传禁不胜禁朝廷中人多曾耳闻。 那向导见众人面露不解便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咱们贵州地方向来祭拜龙王相传那水神龙王爷就坐镇瀑布之中千万不能戏侮。是以来到河岸切莫轻蔑游戏。” 算盘怪呵呵大笑道:“游你妈的大头老子不砸石头撒尿总可以吧混帐东西……”也是此人天生顽劣众孩童越是数说他越是威当即解下裤带便在河岸旁撤起尿来众人见他如此鄙俗无不大摇其头一旁琼芳、娟儿面红耳赤两人走了开来自去赏玩风景。 算盘怪下车时才撒过尿此刻自是有意气人听他哈哈大笑喊道:“龙王爷在哪儿?显露给老子瞧啊!你爷爷来给你送茶水啦!”正自舒爽通畅忽然一个黑影窜向前来砰地一声算盘怪下巴剧痛身子向后翻仰错不及防间竟然中了一拳。 众人赶忙回头去看却是那小瞎子下手打人。区区一个目盲少年居然能听风辨位认声出拳?众人大为诧异心下均是一凛:“这孩子有功夫。”仔细去看那少年的形貌只见他一双眼睛黯淡无光但动手时眼皮兀自十分紧眯料来这双眼不曾全盲还能勉强辨认些模糊景物。 那小瞎眼偷袭得手算盘怪身为华山耆宿自是惊怒交迸他大喊大叫出手去抓己然揪住那小瞎子众人怕他打死人了慌忙劝道:“轻手些!”算盘怪骂道:“老子要向他收帐!他打我一拳我折他一条手臂让他学个……”乖字未出小瞎子顺势跌入算盘怪怀中只见他身形旋转腰力、腿力、臂力连动喀地脆响算盘怪大声惨嚎当场右肩脱臼已然痛得蹲下身去。 那小瞎子微微一笑淡淡地道:“马脸老头还想收帐么?”算盘怪大意轻敌竟尔落得折臂下场自是大怒欲狂左手抄出金算盘喝道:“操你奶奶!偷袭暗算……”那小瞎子听他骂不绝口听声辨位飞脚直踢而来宋通明怕他吃亏赶忙入场还招将那小瞎子逼开一步一旁肥秤怪赶来自将算盘怪的臂膀接上了。 小瞎子微笑道:“人挺多的下个换谁上?”宋通明哈哈大笑正要踏步下场祝康却己抢先一步、听他淡淡地道:“不劳通明兄出手这场让给我吧。”不待宋通明答允便已行向小瞎子微笑道:“小朋友年纪轻轻却在路上做恶霸不怕官府抓你么?” 小瞎子听得“官府”两字嘴角斜起倒转拇指朝地下比了比自啐了口唾沫出来。祝康惊道:“这算是什么?”小瞎子笑道:“不算什么。你若是怕了我尽管过去报官。”祝康嘿了一声心道:“目无王法不教训一下日后怎么得了?”他行走天下还没听过这等狂言二话不说左拳使个虚招右掌直进便向那瞎眼少年门面招呼。娟儿慌忙叫道:“明眼人不打瞎子别伤他了!”傅元影料知那孩子身份有异当下拦住了娟儿低声道:“别慌先让我看看这孩子的武功家数。” 那瞎眼少年眯起半盲瞎眼双足跨步不动侧耳倾听敌声待到掌风逼近猛地断喝一声震脚踏出正拳直向祝康的右掌击去。眼看那少年拳力不俗祝康心下暗自一凛手掌成抓便朝他拳头兜拢要藉着抖枪的“圈儿劲”控住对手。 手指才一触碰对方的拳头那瞎眼少年含笑道:“你暴露位置了。”候忽之间黑影飞天而起左足顿地右腿旋风砰地大响祝康竟被狠狠踢中一脚看这瞎子变招之快堂堂河北祝铁枪居然一招不到身上便被踢中。祝康受了一脚连忙退开三步跟着吐出胸口浊气免得受了内伤。 先前那瞎眼少年打了算盘怪一拳众人还只是惊奇这少年身手奇快待得他踏出震脚祭出旋风腿满场高手都是识货的无不议论纷纷。宋通明低声来问:“这瞎孩子好生邪门却是哪家的弟子?傅元影细细思量这小瞎子的身法看似险急难测其实并无邪气尤其方才让祝康触碰拳头再后奇招制人用得当是一套上乘的拳脚招式。沉吟便道:“他用得是内家拳法只是招式新颖我过去从所未闻。”那哲尔丹江湖资历过人自也与弟子交头贴耳臆测那少年的师承。 祝康惊怒交加他今年二十七八岁年纪乃是世家弟子岂料竟在西南乡野给一个无名瞎子打退?他丢不起这个脸当下从怀里取出一根尺许铁棍刷地一声拉开了棍身瞬间便成长达丈许的铁棍。他吐气扬声棍头飕飕数声颤动已然亮出了家传本领凛然道:“河北祝铁枪谨接兄台高招。” 莫说对手是个瞎子以祝康的江湖地位而论此战万万不该出到器械。琼芳暗暗摇头正要相劝那瞎眼少年忽地微微一笑转问身旁儿童道:“圣地在哪儿?” 说话间一名孩子伸手出来带着那瞎子转身众人顺着方位瞧去那少年面向东北方河心处却是一座荒石。看大石二十尺见方不住承受湍流浪花冲打。众人慌忙去看只见白水河从一处小瀑坠落再朝主瀑冲来倾斜之大、水崩之勇石头一会儿给惊涛覆灭一会儿显露出来如何够站人?放眼望去自是一片光秃空无一物却不知何以被他称作圣地? 正纳闷间那瞎眼少年己然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叩合十说道:“水神师父在上只因宵小欺压徒儿不得不抵抗一会儿若有杀死杀伤还请见谅。”众人见他一本正经地叩头说话无不看傻了眼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祝康咳了一声道:“小兄弟你若是怕了只管说一声……” 话声未毕那瞎眼少年自行起身将拐杖拿了起来他低声问向身边少年道:“他用得是什么兵刃?”众少年异口同声来答:“长长的熟铁棍!” 瞎眼少年含胸拔背面向祝康道:“阁下久等了。来我俩对个几招。”言语沉稳大见老气祝康飕飕转动棍身招数颇见精妙听他喝道:“我现下先攻你下盘再打你左右两侧你可听明白了?”那少年听出祝康的维护之意忍不住笑道:“多谢你的好意不过阁下还是替自个儿担忧吧。”说话间两指捏出剑诀拐杖引绕圆圈大开大阖旋转不休再看杖头微微颤动竟是一套高明剑法的起手式。 这少年的手法大为奇妙他拐杖不住旋绕好似不管祝康如何出枪随时都会碰上他的兵器傅元影暗暗忖道:“先布网随即后制人。这套心诀是……”不待双方开杀赶忙跃入场中他把祝康隔开面向那少年高声诵道:““华山剑道天机藏”半念半唱上句是“华山剑道天机藏”下句则是“前三后五转两旁”却是华山入门的剑法心诀。华山双怪心下一凛均知傅元影对这孩子的师承起了疑心。 众人屏气凝神来听却听那少年冷冷一笑道:“藏什么藏?要打便打不打便退开吧!” 说着右杖轻挥低声呼啸手腕加力瞬间上旋下绕颤震不休目眩神驰之中那拐杖竟尔变了十七八个方位极见奇幻之能事。众人见了这等架式无不大为震动宋通明惊道:“这是什么武功?”娟儿喃喃地道:“这……这像是剑法……” 傅元影见了这手法却也不禁愕然那瞎眼少年见他站立不动登时绕开了看他脚步轻纵身子却是朝地下滚去竟要以下盘功夫抄到敌人身边。傅元影心下骇然先前那少年布网守招后制人此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抢攻所练武术全都弥补了视力的不足。他有意把少年的武功看得明白便也不喝止只静静旁观随时下场救人。 祝康此时已收了小觑之心铁棍向下荡落挡住对方进击那少年听得明白旋即身子驴滚双脚翻爬压上了铁棍跟着整个身子坐倒以全身力道来卸祝康的兵器跟着嘿地一声叫拐杖运出七记飞影直朝祝康而去。 众人大惊失色都没料到胜负来得如此之快。祝康给对方奇招抢攻得手正要飞身避开忽在此时一个身影飞下场中大手抓出己然揪住那少年的背心衣衫一个用力单手便将他提了起来。众人急看面目来人面貌威武身形高大正是“漠北第一高人”下场出手! 那瞎眼少年给他抓在手上也是惊骇无比听他慌声道:“你是谁?我为何没听出你的脚步声?”哲尔丹冷冷一笑掌中力内劲透入那少年的经脉逼得他不能动弹听他问了两个字出来: “捆……论?” 那小瞎子两脚离地给哲尔丹抓在手里兀自骂不绝口听他怒道:“放开我!放开我!” 哲尔丹微微一笑倒也不欺侮他只稳稳将他放落地下。那瞎子蹲地喘歇忽然一个弹跳直直向后滚出口中高喝道:“扯风啦!大家快走!”几名孩子高声叫喊霎时逃得一个不剩满地香烛鱼肉不及收拾兀自散置地下。 哲尔丹说话不清不楚旁人都是不得其解可此人稳重果决言必有中这两字定有深意。宋通明问向那弟子:“你师父在说些什么?他想捆啥?”那弟子也是一脸茫然只摇了摇头料来蒙古话里也没这两个字。 傅元影早在打量那少年的武功当下走向哲尔丹二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傅元影虽不曾正式习说蒙语但蒙古统治中国长达九十余载当时仕绅仍有不少精通之人。傅元影年岁稍长自也耳濡目染日常会话也能应对几句。 过得半晌傅元影与哲尔丹谈说已毕众人迎上细问都想探知那孩子的来历祝康惊魂甫定问向傅元影:“刚才那是什么招式可与你们华山有关?” 肥秤怪抢答了说道:“不是、决计不是这剑纯以手腕使力与我们华山武功大不相同。” 当年双怪悟心太差练剑不成本门师父便为他们打造一对奇门兵刃盼能以器械之利补其灵动不足尽管如此仍要他们练心不练力方才那少年纯以手腕使动锐利剑招确非华山本门心法。 娟儿想起那“捆论”忙问道:“那刚才哲尔丹先生喊得又是什么意思?傅师傅问出来了么?” 傅元影颔道:“他说得是昆仑。” 众人大惊失色无不议论纷纷。“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这套前朝第一狠辣的剑法早已失传昆仑全派更已烟消云散岂知竟在这少年手下重现江湖?祝康惊道:“你说他是昆仑山的人?” 傅元影道:“剑神门徒中宫直进剑是恨之剑道是怒之道单练绝招不练虚招与我们华山剑法恰恰相反。那孩子的剑招行走偏锋倒与昆仑门人有几分相似。” 肥秤怪喃喃地道:“可卓凌昭老早便死了那孩子不过十来岁少年怎可能是昆仑门人?” 傅元影如何知道自是耸肩摇头余人满心疑窦听那算盘怪大喊大嚷喝道:“什么剑神屁神反正都是咱们宁师侄的手下败将不管他了!咱们先办自个儿的事!下回遇到那小鬼老子决计打拦他的门牙!” 此行本就是为宁不凡而来众人不再多想当下各自探看地形瀑布顶端杳无人烟一望即知琼芳拿起远筒拼命去看两岸寒风冷水那向导早己缩回车内众人立于水瀑之旁已达一个时辰虽说多练内功少有风寒但寒气阵阵侵袭自是有害无益。眼见此地确实无人当下便鸣金收兵要待明日再去下游寻找。 这一打道回府却再也没有分毫讯息众人兵分多路可上游不见踪迹下游也不见影踪。访问土人多听了好些乡野奇谭连何处闹恶鬼、何处有凶宅都听说了偏偏亲眼看了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天下第一”缈如黄鹤傅元影想起那日见到的瞎眼孩子料知其中必有古怪这几日便四下寻访要把话问个明白。 只是人生地不熟连着几日下来非但找不到宁不凡连那瞎眼少年也无消息。这日到了正午傅元影百般无奈料知师兄不在贵阳便率着官差收拾行李预定转到遵义探访。 找不到宁不凡索性便来苦中作乐。各人难得有了一日空间各自抓紧时光入城游览。琼芳感激漠北宗师南下随扈更打算午时宴请哲尔丹师徒聊表谢意。 少阁主出门“崆峒三棍杰”忠职守卫自然如影相随娟儿不想独坐空房便也相伴相陪。九华女掌门前脚一出抚远两少主后脚便到。华山双怪见这三个青年男女出门必有乐子可寻登也闻风而至一时之间哲尔丹师徒在前走着背后男女老幼整整列了一大队足达十一人之多。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一路游街。漠北宗师笃信佛学逢寺必拜华山双怪不学无术见庙则撇。这个逢僧行礼那个见人就吵有样学样如影随形终于逼得漠北宗师运起了轻功率着弟子掩耳狂走。前头脚步一动余人急忙追出霎时十一人在大街上追逐吵嚷引得百姓侧目嘻笑。 好容易有了乐子华山双怪自是拼命叫嚷急起直追众人一个转一个全数朝街角奔去双怪玩乐不落人后转过了弯算盘怪一个不慎撞上了一人只听哗啦声响地下翻倒了一只篓子赫见鲜鱼满地蹦跳模样活煞狼狈。 那鱼贩是个孩童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拼命在地下捡着鱼只。算盘怪问向师兄道:“撞到了人该说什么?”那少年拾起头来喝道:“对不起!”算盘怪哈哈一笑挥手道:“行了就等你这句话原谅你了。” 眼看华山双怪便要离开那少年满面怒气大声喝道:“站住!你们撞了人就这样一走了之天下焉有是理?”肥秤怪见他喊得凶狠只哦了一声道:“小兄弟脾气不小啊那你要如何呢?划下道来吧!” 那少年怒道:“我这鱼见不得光给你们一撞全都卖不到价钱了!你们全得买回去!” 肥枰怪笑道:“见不得光?天下有这等怪鱼么?我瞧是你的生意见不得光吧?”算盘怪打了个哈欠道:“师兄肚子饿得紧了咱们快去追人吧别和他罗唆了。”二老懒得理会迳自迈步离开那少年情急之下急忙冲向前去揪住了肥秤怪的衣衫喊道:“不许走!除非你们买下这些鱼!” 前几日算盘怪给少年孩子打了老脸无光肥枰怪早有意横扫西南一给他拉住了登时叹了口气道:“小弟弟什么不好惹偏来惹我?”双怪年岁虽老其实功夫底子甚是厚实尤其内力经年累月的苦练更见江湖一流的根柢肥秤怪摇了摇头左手挥出右脚轻勾已将那贩鱼少年摔倒在地。 那少年跌得哼哼唧唧却不服输霎时簇唇做哨街边脚步声杂沓竟然奔出了十来名儿童。 肥秤怪笑道:“好呀怎么还有徒子徒孙?”眼看几名儿童探头探脑不敢过来那少年大声道:“这两个老头不是好人快去禀报长老请他老人家过来教训这两个混蛋!” 儿童闻讯旋即快步逃走对方既然做了约会华山双怪自也不便走人一时哈哈大笑道:“快快把人带来!爷爷教训你们。”当下大剌剌地原地等候管什么帮主长老区区西南名不见经传的穷门弱派至多不过三江帮、水沙坞一流便来个十几二十人也不在眼下。 正打着哈欠那祝康已然转了回来他见地下滚着名孩童想来为双怪所殴当下皱眉说道:“前辈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下手殴打百姓。华山门规向来严禁私斗两位如此作为有违练武人的本分。”他唠唠叨叨地说了一大段蹲地搀扶那少年要瞧他的伤势如何。 正看间忍不防眼前一黑拳头狠狠砸向前来一来靠得太近二来万万料不到会有狗咬吕洞宾之事倏忽之间拳头已到面前一寸祝康慌忙间急使铁板桥终于勉强闪躲开来他保住眼眶不黑。心头却是大怒眼见那少年兀自破口大骂、一幅张牙舞爪的凶狠模样忍不住赏下一脚怒道:“小子失心疯了么?祝铁枪你也敢打?看少爷活活打死你!” 正怒叱喝打间背后传来一声喊叫:“大人打小孩!要脸不要?放了我弟兄!”众人回头望去赫见一名壮大少年奔了过来看他年莫十二三满面稚气想来便是什么“长老”了。华山双怪听先前那贩鱼少年喊得殷切这长老总该是个孔武有力的大人哪知也还是个孩童忍不住有些诧异。 祝康不及说话辩解那“长老”已飞脚踢来喝道:“我打你这无耻东西!”这脚踢向下阴手段甚是狠辣祝康乃是世家弟子对这些下三流伎俩甚是厌恶当下两手成圆将那少年的飞足转了一圈摔得他直落下地。 那“长老”动弹不得这一摔毕竟沉重等闲经受不起。祝康正要说话猛见那少年长老倒在地下右腿回旋向祝康直扫而来。祝康心下一凛:“乡野少年变招恁也快了。”他有内力护身这脚却也伤他不到索性沉力在膝反把少年给震了回去。 那少年满面惊诧似没料到世间竟有这等武术。他身子倒滚回去可刹那之间右脚点出一个借力身子弹跳起来肩膀更朝祝康胸口撞上。闷响传过那少年虽然撞着了祝康但抚远四家的上乘内力护身反震却把他倒弹回去。 连着两次吃亏那少年已无力站起他倒在地下气喘不休怒道:“来人!去请帮主过来!把他揍上一顿。”孩子们大喊大叫瞬间跑得一个不剩。 此时大街已有无数人围观娟儿、琼芳、哲尔丹等人都已赶了回来。娟儿与琼芳见祝康当街打人便来问起缘故肥枰怪落井下石数说道:“祝康啊你好歹也是名门弟子这般辱打一个渔家少年成何体统?你家祝老奶奶听到八成又要伤心欲绝了。”祝康大怒:“若非你们两个老的惹是生非我会出这个头么?居然还赖在我身上!”算盘怪叹道:“粗暴无礼打小孩必然打老婆打老婆必然打娘亲你祝家老小不长命了。”说着向娟儿连连眨眼示意她绝不要嫁给此人。 祝康气得跳脚正要转向打人忽听背后敲锣打鼓十来名孩童欢唱道:“拜水神、求恩德水神怒天不雨家家户户吃卯粮。祭水神赎罪孽水神流泪天大雨淹入缺德百姓家。”歌声歇止儿童蹦蹦跳跳地朝街道分开听得脚步声沉缓间杂着拐杖声响一人幽幽问道:“谁打我兄弟的?”那声音低沉乍然听来好似有些悲凉。众人转头看去只见眼前这人也是个少年看他双眼黯淡无光却是那日在瀑布旁见到的小瞎子! 琼芳忙拉住了娟儿低声道:“快取请傅师傅过来就说找到了人。” 娟儿轻功高绝前脚才走祝康便己出头他与这瞎子旧怨未解新仇又增登时冷笑道:“好小子咱俩可真有缘今日杀个痛快。”那小瞎子认出祝康的声音想起哲尔丹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登时冷冷一笑道:“你们是要单打独斗还是要一涌而上先给说个明白。” 祝康怒极反笑左脚斜踢从街边挑起一根晒衣竹竿双手抓住朗声道:“放马过来今日我要有人帮手河北祝铁枪跪着向你叩头。”小瞎子微微一笑道:“有种我喜欢你。”从同伴手中接过了拐杖左手比出二指猛地右脚在地下一踢激起了大批泥沙直朝祝康射去。祝康视线给遮住了一时连连急退怒道:“好小子使这等卑鄙招式……” 那小瞎子笑道:“明眼人打瞎子偏又人多势众却是谁卑鄙了?”说话间欺了上来左手更从怀中取出石灰包狠命朝祝康扔去祝康急急闪躲口中慌声连连拼死闪躲。 琼芳知道此人剑法颇有造诣深怕祝康失手忙向崆峒三棍杰使个眼色三人呼啸一声联手抢上棍杆使开上下连动呼应竟是一套厉害阵法。那瞎眼小帮主听不出长短方寸脚下险些给砸中了那少年长老喊道:“帮主小心些!这些人都是使棍子的!”那小瞎子不住倒退口中大声问话:“棍子多长?”几名孩童年岁幼小抓不准方寸一时答不出忽听一人道:“这些杆棍无刀无刃前头成尖七尺长短约莫比你高一些。” 众人转头去看却见巷内缓缓行出一名男子此人含笑拊须样貌清隽正是傅元影。 那小瞎子不愿领受恩情登时喝道:“住口!我自己不会听么?谁要你讨好了!”他怒喝一声身子有若挺尸连人带杖向后倒下一时直直躺于地下众人都是惊疑不定不知有何玄虚。 祝康喊道:“这孩子武功硬得紧你们可别让他骗了!” 三棍杰互望一眼手中杆棒向下点出不过轻轻扫过那三只木棒便如灵蛇般蜿蜓潜行宛如活了一般。看那崆峒号称四雄四强之一果然有些人材绝非浪得虚名。众人看在眼里各自暗赞在心。 八棍分从三个方位而来转眼便会将少年绞住他却不动声色反而闭起了双眼。众人都知这孩童眼睛不行虽非全盲却也不甚管用不知他此时闭眼却是有啥意图。 摈身将及那孩童身子旋动陡地向旁睡卧身子居然压在棍棒之上正是当日对付祝康的手法三棍杰心下一凛没料到他会拿“驴儿滚”的招式出来抵挡。三杰赫地变招一人半空提起棍棒重重向地下抽打便在此时那瞎眼少年睁开双眼喝道:“中!” 只见他跳将起来手中拐杖却是朝敌人双目刺去这下变招后先至又快又急居然算准了敌人的破绽。傅元影微微颔心道:“好厉害的心眼。”他一旁观看战况早在推算那少年的步数见他冲了过来当即进步向前凑手轻挥屈举中指关节轻轻一响传过那少年胸腹穴道受制内力到处便给牢牢抱住了。 这下手法显露深得“心静明算”的华山妙诀彷佛是那少年自己举着身子朝傅元影的手指撞落。旁观大为佩服若非他的对手是个少年定要大声赞好。 那瞎眼少年手足无力口中却还能呼喊听他放声尖叫:“无赖骗徙说好以一对一又来以多打少!不是好汉!放开我!放开我!”看那少年撒起泼来便又回复成无赖神色直如杀猪也似。众人虽感好笑但想到他的拳脚功夫心下复又暗起敬意料知这少年的师父定然大有来历若不是“天下第一”便该是“昆仑剑神”。 傅元影自也猜测不休听他问道:“好孩子咱俩又见面了。你可否告诉叔叔你师父是谁?”那孩子不住挣扎喘息道:“先放开我我便同你说。”傅元影武功根柢深厚自也不怕那孩子走脱当下将手松开那孩子喘道:“好……我便告诉你咱师父便是……”陡听他大喊一声:“你祖宗!”双手旋动向下一转一翻当场扣住了傅元影的脉门竟是十分高明的擒拿手。 众人大吃一惊适才傅元影以真气灌入那孩童的经脉照理他定要全身酸软良久不能动弹万没料到须臾之间这孩子便已突破玄关再次出手招。傅元影任凭对方力细细体受只觉这股力道不同于华山之精亦不似昆仑之悍更不同于少林的正大路数各门各派的“纯”、“霸”、“正”与之相比不尽而同。 傅元影心下暗暗纳闷寻思起念心想:“这孩子的内力温而不弱内敛中藏无怪能瞬间回力。可这套心法不曾现世莫非宁师兄又创制了新武学么?” 小瞎子控住了傅元影的手腕随时能将腕骨折断却见这位“雨枫先生”闭目思索好似浑不在意那瞎眼少年大喊一声便要动手傅元影临危不乱双膝向下一沉右手低垂卸下了少年的猛劲儿须臾间左手搭出反而按上那孩子的肩头将他的身子重重向下一压再次制住了他。 那少年满面诧异已知对方武功高强绝非自己所能对抗忍不住干笑道:“很厉害嘛。” 他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师父是谁快快放开我我输你了……”傅元影颔微笑略略放松陡然那孩子小腿后踢却是朝傅元影下阴而去。傅元影早已有备左足封住了他的脚尖向下借力倒踢回去那孩子重心不稳登时摔了个狗吃屎。 打到这个地步那瞎眼少年已是满心骇然自知万万不是这人的对手他咬住了下唇霎时放声大哭几十名孩童个个垂头丧气也都呜呜咽咽地坠下泪来。众人见这少年先前威风八面此刻却如小童一般哭哭啼啼忍不住都感好笑。 傅元影蹲下身来含笑道:“孩子你哭什么?”那少年哽咽道:“既然输给你了我也不想活了。你动手杀我吧。”傅元影笑了笑道:“小弟弟打输便得死在场的全是死人了。”这话虽然难听却是实情无疑武林间一山还比一山高谁不是多遇强敌?此间第一强手乃是哲尔丹连他也曾两度挫败更何况其他? 那孩子啜泣道:“我和你们这些庸才不同我是水神弟子决计不能输。” 这段话与苏颖的心事如出一辙琼芳忍不住啊了一声傅元影自也看到了要紧处他扶起那孩子道:“孩子我是你师父的朋友有事找他请你说说他在什么地方好么?” 众人睁大了眼都在等那孩子说话那少年却一股脑儿摇头哭道:“你骗人我师父说他没有朋友!”傅元影皱眉摇头正要再问娟儿见那孩子一脸悲愤赶忙推开傅元影低声道:“让我来问吧。”傅元影也没理会处只得嘱咐道:“留神些这野孩子时时能伤人。” 娟儿微微颔示意理会这女郎善与儿童傻瓜相处当即扶起那少年后背拍了拍柔声道:“小朋友别难过了打输便打输来听姊姊唱曲儿。” 那少年听娟儿嗓音柔媚含笑便道:“姑娘你的嗓子很好听。”娟儿听他口气转为温和微笑便道:“谢谢你了。”那孩子好似悠然神往忽然伸手出来朝娟儿粉颊摸了一把。 娟儿还未生气宋通明已然恨入骨里不由大怒欲狂吼道:“油嘴滑舌的小妖!”祝康也气愤不已喝道:“哪里来的登徒小鬼当真该打屁股!”两名少主奔了过来提脚来踹那少年慌忙欲逃却又给三棍杰按住了一时滚做一堆。 打闹吵嚷间当地捕快已然闻讯赶来众小童怕了全都躲到巷子里。那捕快指着瞎眼少年怒喝道:“又是你们这帮小鬼早要你们别闹!把我的话儿当耳边风么?” 傅元影迎上前去表明了身份问道:“这些孩童到底是打哪儿来的?他们的父母呢?”那捕快见是北京的大人物过来自然不敢失礼忙道:“有父母还能这般胡闹?他们全是孤儿。大多是打西北来的。” 众人啊了一声道:“西北?”那捕快颔道:“这些年西北打得厉害不少百姓流离失所便朝贵州逃来。他们养不起孩子只能把儿女送去大户人家做仆佣。也是人数太多大户家里管不住这些孩子又熬不住辛苦终于一个个逃将出来成了咱们城里的小混混。” 肥秤怪骂道:“你这捕快恁也无用了摆明无赖作祟怎不去抓人?”那捕快面上一红道:“这些儿童很有本领咱们县太爷吩咐打不得。” 肥枰怪悻悻然道:“打不‘得’还是打不‘过’说清楚点。” 那捕快听他着意讽刺脸色自是由红转紫忙道:“官人见笑了。这小瞎子虽是难缠但真要布下天罗地网谅他也跑不了。实在话一句县太爷舍不得抓他们却是为了这些孩童的抓鱼本领。”算盘怪色眯眯地笑了起来道:“可是抓龙宫的水娘娘么?” 那捕快咳道:“官人想远了。这盲孩子能深入地下河道抓些前所未见的洞底鱼出来这些鱼不见天日见光便死长年住在瀑布下的深水洞里滋味鲜美品种希罕每条都值得数十两银子乃是地方珍馐。寻常人想捕却都寻无觅处。”说着又指向那瞎眼少年道:“深水漆黑水流地底若非这孩子弱视半盲听力过人寻常人根本不敢进去。” 众人心下了然想来这野孩子捕鱼功夫精湛仗着鱼肉鲜美县老爷贪吃这才从衙门里换来一身平安。也难怪平日聚众滋事、有恃无恐了。 傅元影毫不气馁当即蹲了下来又问道:“小兄弟你是打西北来的么?”那少年冷冷地道:“西你个大头。去喝西北风吧。”娟儿怕傅元影怒赶忙唱了段小曲儿拿着少年的两只手拍了拍腻声道:“大人问话小朋友要答喔。”那瞎子原本模样威风给她抱入怀里碰到她软腻的身子一时浑身酥麻笑道:“答便答。不过姑娘要香一个。”话声末毕风声脚声飕飓而来宋通明、祝康两只大脚一同来踹眼看又要打做一团琼芳拦住了众人示意娟儿放开孩童含笑道:“让我来试试。” 众人都知她手段厉害便各自让开几步。琼芳大眼儿转了转忽地欠身拱手说道:“这位少侠在下河北琼芳这里向你问好。”那少年听风辨位确知面前这女子向自己欠身来者温文有礼还以少侠称呼自己如何能以无赖嘴脸应付?当下起身肃衣恢复成帮主气度拱手便道:“您好我是贵州小白龙。” 三言两语之间琼芳便已套问出对方的来历登让众人大为惊叹。琼芳向娟儿、傅元影微微一笑低声道:“少年汉子最讲自尊骂他、打他、宠他全都无用不如以礼相待更容易成事。”她收拾了笑容抱拳道:“原来是白龙少侠在下如雷贯耳当真久仰。” 小白龙咳了一声拱手又道:“女侠何事吩咐?”他听对方声音颇似女郎便以女侠相称。 琼芳一本正经说道:“实在话在下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没见过少侠这般身手心里着实艳羡不知少侠师承来历如何?可否提点一二?” 那少年脸上泛起了微笑他举起手来忽地喊道:“兄弟们咱的师父是谁?”不过略略举手便听“长老”敲锣打鼓那贩鱼少年跳了出来指挥大批儿童同声高唱:“浪里一条真好汉水神弟子称英雄白水河里是老家大家唤我小白龙!”琼芳与娟儿噗嗤一笑二妹对望一眼同声道:“场面浩大啊真难为你了。” 小白龙背负双手微微一笑脸上颇有得意。琼芳含笑又问:“原来您是水神弟子无怪武功这般厉害。”小白龙淡淡地道:“好说、好说。”琼芳手指傅元影道:“这位大叔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师弟你能在他手底下闯过数招已经是轰动中原的大事了。你师父要是见了心里一定开心。” 那少年听得此言面色一阵黯淡低下头去含泪道:“可惜……可惜他已经看不到了。” 众人听得此言均感诧异肥秤怪茫然道:“看不到了?你师父也是个瞎子么?” 那少年听出肥秤怪的取笑登时眼眶一红大怒道:“没人生来就瞎眼的。我到石头上的时候眼儿还勉强能看!”琼芳听得“石头”二字想起那块被称为圣地的大石岛忍不住心下一凛忙道:“石头?什么石头?” 那少年瞎白的眼珠泛着红听他忍泪道:“我打小眼睛便不好瞧什么都模模糊糊年纪越大越是瞧不清东西慢慢朦胧胧地看不到了整日里只能傻坐着……爹妈说养不起我就说要把我送给水神龙王爷。”众人惊道:“送给龙王爷?”那瞎眼少年道:“就是装到木桶让水神龙王爷接我走。”街边十来名孩童们听了这话一个个擦着眼睛全都哭了起来娟儿想起自己的孤儿身世忍不住也掉了眼泪。 那小瞎子低声又道:“妈妈盖起木桶时一直掉眼泪我心里也难过就问妈妈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她。她说不能了因为算命师帮我瞧过说我福气大一定会给龙王爷捡走。我不相信只是一直哭、一直嚷她也跟着哭了她用力把木桶关上说我如果好运一定会有好人家捞我去养……之后我就被扔下水……” 那少年睁着半盲瞎眼怔怔叹道:“下水以后我就飘啊飘、飘啊飘……我的运气不怎么好大概有钱人都死光了飘了好几天都没人把我捞起来龙王爷也不见踪影。我把妈妈给我的饭团吃完了想要逃出去木桶却封得好紧后来水流急了我心里也急了想咱妈妈八成骗我结果碍…呵呵……妈妈果然疼我一点都没说谎。我真的给人捞起来了。”他转头望向潭里喊道:“兄弟们!谁捞你老大起来的啊!”众小童欢呼道:“水神龙王爷!” 那小瞎子哈哈大笑道:“师父真是水神只有水神才会住在那种地方。那是块大石头。呵呵到处都是水全是水轰隆隆轰隆隆望来望去都是水气那时我年纪小只有五六岁眼前白花花的像是给纱遮了耳里又轰隆隆听不见说话每日里就是哭师父担心我哭坏了就拼命抓鱼给我吃……师父待我真好……师父……师父……”说着放声哭了起来。琼芳贴到傅元影耳边低声道:“看来是那处瀑布石岛。” 众人听得瀑布里面住得有人都感不可思议。娟儿抚着那孩子的背柔声安慰:“再来呢?你怎么离开师父的?” 那少年擦去泪水低声道:“我跟着师父住在石头上没天没地的师父就教我练功夫说这样可以打日子。我就练啊练啊的过了几个月天气慢慢热了起来每天中午都下雨一天打了雷下了好大好大的雨那水轰隆隆隆隆轰冲得很厉害怕死人了……”那孩子说得神态激动把手比得半天高慌声又道:“那水一直涨、一直涨、涨得通天高石头上都待不住了师父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说我一定会淹死他要赌一赌……”众人大惊道:“赌?怎么赌?”小瞎子流泪道:“他……他把我装回了木桶就这样直直地朝岸上走去……”众人相顾骇然那大瀑布湍急汹涌虽在冬日之际水势兀自慑人此乃亲眼所见若说夏日大雨之中还能行走直是匪夷所思。如此功夫也无怪那孩子会称师父为水神了。 那小瞎子忍悲道:“他顶着我走一路走了几百尺后来……后来他好像快没气了就使劲把我扔了出去……”众人听到此处都是啊了一声想来那师父气力不济水势又如此湍急必给水流冲走了。 那孩子垂泪道:“我给扔了出去在水上冲了几冲桶子就停下来了我爬出桶子摸到了地心想大概上了岸一直叫师父却也没人应我哭啊哭地爬啊爬地不知爬了多远闻到有人在吃东西怪香的我肚子饿就用师父教我的武功揍人啪啪劈劈拼命抢东西吃谁都抓不到我……后来弟兄们看我武功高强全都来投靠我我就成了大英雄了……” 琼芳颇起怜悯她摸着那孩子的脸问道:“后来呢?你又回去找师父了?” 那孩子黯然道:“我活下来之后立时带着几个孩子回到瀑布边找人可大家都告诉我说那石头上没人……我心里急拼命喊着师父可是没人回我应我……”他流下了眼泪低声道:“日子久了眼看实在找不到他人只有死了这条心逢年过节便来祭他……师父教我一身武功口诀要小白龙奋向上拼命活下去。这份恩情我一辈子不忘。”琼芳慢慢深入那少年的内心已能感同深受她低声问向那少年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儿?” 一旁孩童替老大回答高喊道:“八年了!” 琼芳呆了半晌喃喃又道:“八年了……你师父叫什么名字?他有告诉你么?”那少年摇头道:“没有师父除了传我武功平日很少说话半夜里我倒常听他偷偷地哭。”琼芳惊道:“哭?”小白龙坠下泪来哭道:“师父说他没有朋友了天下人也都不要他了只剩一个妻子等他回家要是连她也嫁人了那他是死是活……也不打紧了。” 此言之酸苦直直逼入琼芳心头她莫名间热泪盈眶凄然道:“孩子我想找你师父你可以引路么?”那少年拭泪道:“没用的没用的他已经回到水里成了真正的水神龙王爷……你们就让他安息吧……”他挥了挥手弟兄们将他搀扶起来傅元影等人也不拦阻只是目送一行孩童离开。 众人怔怔不语此行南下正是为“天下第一高手”而来原本见那少年身手高料来有些渊源可现下不管那人是不是宁不凡万斤水力压下恐伯是凶多吉少了。众人木然呆立想到日后那黑衣人再要肆虐江湖无人可挡心中都感无奈。过得半晌祝康低声问向捕快道:“大哥久在贵阳可曾听过有人从瀑布坠落下水还能保住性命的?” 那捕快摇头道:“瀑布落水一半机会是摔死一半机会是给万斤水流压入水底。传说过去有一男一女在这儿殉情自杀怎么也捞不到尸。”他双手一摊又道:“结果一年天旱无雨瀑布水流大缓才给人觉尸体压在瀑布水底早已烂为白骨了……” 众人哑然无语算盘怪问道:“现下该怎么办要过去犀牛潭捞人么?”傅元影与肥秤怪面面相望二人都是垂头丧气怕就怕那人真是宁不凡那可呜呼哀哉了。宋通明见士气低迷忽地大喊一声:“吵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至多是寻不着尸又少不了一块肉这便过去大水瀑弄个明白再说!” 众人闻言无不颔反正便多耽搁几日也碍不到什么事当下更不拖延便请那捕快雇车带路宋通明更去采买大批绳索万一要入潭捞人自能派上用常 众人溯河而上二次造访白水大瀑上回众人是由瀑布顶端观看结果一无所获这回便改由瀑布下方探查也许从水潭由下向上仰望可以看出什么端倪。 这白水河号称天下第一奇水只因当地土壤奇异万年来受河水侵蚀以致一路翻上窜下又有地底河之称。那官差一路解释行出数十里先抵冒水潭续朝上游而去傍晚时分终于见到了一处潭水形如马蹄不必解说也知此处必是那大名鼎鼎的马蹄潭了。 众人毫不停留一路穿过三险摊不到半里耳中再次听到隆隆水声这回由瀑布下方过来水瀑声响更加惊人听来有如千人击鼓又似万马奔腾渐渐说话已要用上气力否则听而不闻。 腊月二十四深夜众人穿过了一大片树林月光照耀映得山谷满是光辉一片赞叹中各人眼中现出了天地奇景。 云雾漫山月儿高挂瀑布天顶玉辉银带彷佛天神降下了银水大桥前来接引众人前往极乐世界。此处正是白水大瀑也是方今世上第一大水。大水澎湃汹涌浪涛之急水花之大着实都是天下第一弦月皎洁星光灿烂众人衷心赞叹:“难怪宁大侠要选这个地方退隐果然是神仙住的地方。” 肥秤怪皱眉道:“大家先别忙着瞧景现下要怎么找人?得想个法子出来。”宋通明指着祝康道:“把这小子带到瀑布顶端咚地一声扔到犀牛潭里看他飘到哪儿没准就找到人了。” 那捕快忙道:“官人别开玩笑了这瀑布好生险峻倘要坠落十之**要给摔死便不摔死也会给瀑布大水压入水底一万年都透不出气来那可糟糕透顶了。” 肥枰怪面色铁青手指深黑潭水问向那捕快:“那这犀牛潭呢?总可以下去游水吧?”那捕快呵呵两声劝阻道:“想死没比这个更快的。老先生以为这潭水碧悠悠地挺平静是吧?等您把身子往水里一跳几十个暗流漩涡卷来那可哭笑不得了。到时水龙宫里又多了个驸马爷您可神气了。” 看那犀牛潭里暗藏无数湍流众人心下骇然各自往旁退开几步。那捕快望向傅元影道:“我瞧诸位官人也别勉强便从小径蜿蜓上山瀑布底、瀑布顶各瞧一遍死者见了你们的诚心那也心满意足啦。” 这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是实情无疑。众人唉声叹气只得沿瀑向上攀行路窄湿滑水流急切一旁水花不住飞溅而来虽然穿上了蓑衣兀自满身湿透。琼芳、娟儿、傅元影等人细细留心经过之处虽说那神秘人物恐怕早己死去但他们一个心念仍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便算是一个刻字一个记号也万万不能错过。 众人身怀轻功黎明天光方才照下便已攀上山顶回到了当日观看水瀑的所在。瀑布震天隆隆水花飞溅之下众人早已满身湿透。只是一路攀爬劳苦除了一身淋湿有如落汤之鸡其余别无所获。祝康幽幽叹道:“看来又白来一趟了。” 迢迢远征两度探访此地却又落得无功而返的下场琼芳想起苏颖兀自躺在病榻忍不住烦恼起来她坐在河岸旁随手拿起石子不住往瀑布急流扔去娟儿走了过来劝道:“大家都要下崖了咱们也走吧。”琼芳连日赶路此刻也难掩疲惫之色心力憔悴之余抓住了娟儿的手便要缓缓起身。 正在此时手上湿滑竟没抓稳娟儿的手腕身子向下一滑左腿竟然泡入了白水河。娟儿目光怜悯低叹道:“快上来吧你累了。” 琼芳叹了口气正要提起脚来忽然一个湿滑身子向下摔跌已被水浪冲倒看这大河疾行东流水浪力道雄强无匹琼芳半身才入水中立时便给浪花卷入河中娟儿心下大骇赶忙伸手去拉却差了数寸之远她嘿地一声便要扑下水中去救祝康撇见了慌忙抢上惊道:“莫要妄动!白饶一条命!” 众人本待下崖惊见浪涛滚滚的白水河中赫然多出了一名女子看她拼命挣扎身子却朝瀑布边缘冲去随时都会惨死。宋通明大惊登时抛出绳索喊道:“拉住了!”他运起内功“神刀劲”动那索头连飞十丈霎时便落到了琼芳身边。情势危急琼芳虽然抓住了绳索但她不善水性浪花翻滚暗潮拉扯却又让她沉入了水中。 宋通明拼死去拉想将琼芳拖将起来奈何水力太大宋通明纵然神勇脚下却朝水里滑去三棍杰一齐扑上绳索死命来压这才勉强撑住了。 傅元影惊惶不已小姐要是有了万一却要他如何向国丈交代?他不顾一切便要往河水跳下便在此时一人抢先飞身入水正是哲尔丹。 哲尔丹水中翻滚沿着绳索去游几个振臂划出用上了“大黑天拳”的神力顺水加力那琼芳离岸边约莫十余丈转眼便追上了。他大吼一声将琼芳扛上肩头令她破水探头透气呼吸。跟着将绳索绕上了她的纤腰来回缠了几缠。 哲尔丹左臂紧夹琼芳右臂拉住绳索盼能逆水而上。岸上众人拼死拉绳也在加力拉扯只是顺水行舟容易逆水欲行寸尺纵是漠北宗师却也难动分毫。须臾间水势冲来哲尔丹连番使动“大黑天拳”的无形气劲但老天爷降下的神奇岂是凡人之力所能相抗?几番以拳劲逆势划水都只能勉强撑住身子不动想要往前一寸却是万万不能。 不到一盏茶时光哲尔丹气力用尽再也不出力水花翻滚洪流冲激转眼便把两人冲下水瀑一旁祝康、娟儿、傅元影同声惊叫六只手臂一齐加力连同先前的宋通明、三棍杰众人齐心协力拉住绳索这才制住了下坠之势。 二人时时都有性命之危傅元影慌忙喊道:“大家听我号令一同使劲儿拉!”他口中计数应声至三霎时众人同声出力“神刀劲”加上傅元影数十载内力连同崆峒三棍杰、祝康、哲尔丹弟子、华山双怪等人气力足抵万斤之雄大水虽是汹涌水里的两人仍能寸尺缓移傅元影心下大喜一声令下众人奋力再拉猛听嘎地一声响绳索居然滞住了。 傅元影心下大惊慌忙探头去看赫见绳索刚巧不巧居然缠入了乱石之中若要贸然去拉恐怕绳索吃力太过便要当场撕裂。宋通明慌忙制住众人又从车上取来一条绳索天幸有先见之明这回预备的绳索足有十捆之多合计数百尺之长他急忙将绳索打结喊道:“哲尔丹!我这就下来援手你务必撑住!” 祝康见他又要下水赶忙拦住了惊道:“下去一个少一个可别再冒险了!” 大水不住冲来绳索逐步撕裂麻纤瞬间分为十来束已是将断未断。众人不敢再拉眼睁睁看着绳索散裂宋通明取起绳索急忙再抛此时哲尔丹已离岸边三十余丈水湍风劲两边距离又远几次抛出绳索却都毫无准头。众人心下明白绳索一断哲尔丹内力便再深厚十倍也要坠下水瀑河里的两人都是个死字。 傅元影心下沉吟自知水里无法救人当今之计唯有半空飞荡过去或能由瀑布上空拉人。 他唤来那蒙古弟子低声嘱咐了又将绳索绑在树上那弟子以蒙语喊道:“师父!绳索要断了一会儿你顺势向瀑布外跳出傅先生要从半空接应你。” 哲尔丹听得半空秋千接人着实太过惊险只要自己手短个半寸抑或傅元影撑不住自己的份量那是必死无疑。但此际生死交关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当下大喊道:“洒银!洒银!” 琼芳此时也是性命危急虽给哲尔丹抱在手里仍是喝了一肚子水早已半昏半醒。她听哲尔丹破口喊叫便也清醒过来低头探下脚边是万丈巨瀑抬头上看水声隆隆之中无数白烟水气笼罩了视线真如地狱景象。 琼芳命在旦夕内心慌了起来霎时间想到了爷爷。自己若要死了爷爷便要替她送终可怜他老人家早年丧子晚年又要孤苦却如何禁得住打击?琼芳想到害怕处只是牢牢抓着哲尔丹。 她泪如雨下樱口一张立被水花淹没五官全被泡入水里琼芳心中哭喊:“颖、颖我今日为你而死你以后会记得我么?”想到苏颖年少英俊日后在门人请托之下多半要另结新欢更是拼命挣扎大声喊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忽听耳边传来低声说话好似在安慰自己莫怕琼芳呆呆抬头去望看这位漠北宗师虽在激烈挣扎脸上神情却不见一丝恐惧。琼芳大声哭喊:“救我!你们一定要救我!”正想间岸上传来大声惊呼琼芳转头去看那傅元影抓着绳索已要冒险荡来倘若一个闪失他也要为自己送命。 “少阁主!”大声哭叫中忽见半空荡来一名男子却是傅元影。听他喊道:“你们跳过来!抓住我的手!”哲尔丹临危不乱他左手抱住琼芳右手拖拉绳索一个使劲身子破水而出高过瀑布三尺只是手下一空却没抓到傅元影霎时两脚悬吊在瀑布之外大水淹没头脸两人凌空承受万斤水力痛苦万分全靠绳索悬吊。那傅元影给瀑布一冲也险些也给卷了进去性命大见危急。 傅元影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此刻惨死了家里便成孤儿寡妇。哲尔丹更是死得莫名其妙只是他虽然性命垂危却始终不放开自己琼芳喃喃呆心道:“他们心里也有记挂却一个个冒险赌命他们为何不怕死……为什么?是因为爷爷的权势吗?”她望向这些忠勇的面孔心下忽地醒觉:“他们不伯死是因为知道自己为何而活。所以他……他们只要死得其所便没有分毫惧它……” 生死只在一瞬间乃是生平前所未见的情势琼芳却是悚然一惊她喃喃自语:“大家都不怕死大家都知道为何而活……我呢?我又是为什么而活?是为了爷爷、为了颖么……我活在这世上全是为了你们么?” 来到了鬼门关之前才赫然惊醒自己是个空壳每个人都知为何而活为何而死却只有自己不知道。 活了二十四年全在为别人活为紫云轩活如今更要为情郎而死这样的一生就是她要的么?她望着滔天大浪:心里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有一天爷爷病死了情郎病死了你以后要怎么办?和他们一起死么?” 不知道……这辈子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别人没了他们自己便成了空壳子。 练武、读书这辈子全都是为了别人连性子的豪迈任性也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她拼命挣扎抵死去想一件自己真心事与别人无关与紫云轩无关只是自己真心想做的……偏生脑中一片空白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练武是为了爷爷、读书是为了紫云轩和颖相识、爱恋结合也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事儿难怪……难怪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原来这辈子所有的路都早被安排好了…… “快!快伸手过来!”傅元影荡回了悬崖再次狠命扑出哗啦一声滔天大响水花泼上了脸面琼芳也醒了过来眼前一名急切的男子半空飞来正是傅师傅。看他好生行险身子离瀑布太近水势已然冲上身子。哲尔丹右手抛开绳索冒死飞渡瀑布。傅元影急忙去抓琼芳身子摇晃随着哲尔丹奋力纵出满脸水花之间也随着飞了出去。 三人半空相遇在万丈高空之中连吵粱线说来已然脱险。岸上众人大喜欲狂全数高声欢呼。琼芳微微一笑正要抱紧傅元影忽然腰中一痛一股大力扯来竟将她拖拉回去。哲尔丹大惊道:“绳!”傅元影直到此时方才醒觉琼芳腰里还系着绳索另一端却在岸上眼看琼芳荡回水瀑他急忙喊道:“宋通明!拉住绳索!”众人急急去扯却反而雪上加霜那绳索本已欲裂大水冲刷岸上拉扯两端力量相持嘶地一声裂响绳索己然断裂。 大瀑之前琼芳毫无反抗余地瞬间便给水浪冲下地狱。 完了最不能死、最不该死的尊贵姑娘居然死了……傅元影心跳停顿想到了“自杀谢罪”四个字便在此时哲尔丹冒险赌命他放脱了傅元影半空旋翻身子向下坠落直朝琼芳脚下抓去。眼看哲尔丹头下脚上傅元影一手拉绳一手死抓着哲尔丹的脚踝盼能生出奇迹。 两大高手齐心协力漠北宗师右手暴长全力去抓小泵娘的脚踝。 嘿!抓到了!手里抓到了皮靴却也扯住了琼芳。 永远都穿男人皮靴的美貌姑娘鞋子的尺寸永远宽松水远都大一寸。 要命的一寸。皮靴滑脱鞋子的主人失去了凭藉已然坠下水瀑。 悬崖上众人一个个坐倒在地同声惨叫:“少阁主啊!” 被瀑布大水撞上那是什么感觉呢? 琼芳向来聪颖过人但天地巨变之下此刻却如蝼蚁般卑微她闷哼一声背后先被重重砸了几十拳接着万斤重担压上双肩闷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男儿汉的皮靴己被扯脱大水冲到儒生网巾也已松落猛烈的冰水灌入眼耳鼻让她全然不能动弹连呼救也不成她就这样紧闭双眼直直坠入地狱般的水瀑深处。 脑中不再想到爷爷也不再去想情郎心中最后一个念头只剩下自己。 马上要死了……有没有遗憾……有没有想做却还没做过的事儿? 有了……长大以后还没穿过女装……连自己都没见过自己有多么漂亮…… “不要死啊!”狂涛大水压得她气闷欲死琼芳却也开始拼命挣扎她两手乱挥口中灌满了冰水将死之际陡然间手上一紧好似给什么东西拉住了竟被一股气力卷入了水瀑之中。 琼芳满心惊骇偏又无法张眼暴水激刷身子半空旋转便这样摔入了水帘之中。 身子摔上了湿淄溜的地面一路飞滑出去蓦地后背剧痛撞着了石壁终于停了下来。 琼芳慌张睁眼四下一片黑沉什么也瞧不见四下轰隆隆地巨响震耳欲聋面前仍是那片大水帘将她与尘世隔得开了。 她身在诡异险地自是惊惧无比赶忙从怀中取出火石接连去打奈何身子浸湿全无火花。她把火石扔开藉着洞中微光勉强去看所处之地。 那是处狭长洞穴约莫几十尺长宽却仅五六尺阴森潮湿洞里还有着鱼腥恶臭。 便在此时火石被人捡了起来答、答、答火石不住碰撞。 瀑布里有神?真是水神?怪异声响出彷佛好奇的水妖欲待玩火。琼芳登时牙关颤抖她喃喃地道:“宁师父?是……是你么?” 没有人回答只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瀑布水声虽大却掩不住那一沉一沉的踏地声每一记都踩痛了琼芳的恐惧。 琼芳两手抓着铁扇想要使出武功御敌偏生想不起一招半式。她心中害怕喃喃地道:“谁……到底是谁在里面?” “窝……窝……锅……火……” 琼芳面色惊白哑声道:“什么是窝窝锅火?谁?你是谁?”那怪声喘息道:“窝……窝……”水瀑魔洞里传来让人害伯的悲音好像妖魔口吃用那不成*人声的腔调前来招魂。脚步越来越近琼芳勉力压下尖叫她明白自己一旦大叫出声在那长声锐响之后便要放声大哭。 被异象震住的琼芳成了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儿。她口中喃喃呼唤这感觉像是小时候睡在黑房里心里只是怕鬼想哭却哭不出声想逃却又无路可去…… 黑影出现在面前笼罩了视线她不住挣扎终于放声大哭起来:“爹爹!救我!” 尖叫以后一定会哭的果然再也制不住泪水。琼芳坐倒在地在水帘洞里放声大哭:“爹爹!救救芳儿!你来保护芳儿碍” 悲哀袭上心头泪珠不住洒落。十岁以前她也曾经穿着女装依偎在爹爹的怀里做个撒娇的乖女孩儿。可如今她早已不知什么叫做依靠……爹爹已经死掉了碍 肩膀上放落了一只手这是令人恐惧的一刻照理她该要昏厥可心中弥漫哀恸居然连恐惧也不知道了。琼芳恨恨一咬牙猛然回过头去她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不管是给妖怪咬死还是给一刀砍死她都要看清楚敌人的脸面。 咦? 她微启樱唇呆呆凝视面前的景象。在这一刻她居然没有尖叫。 面前是一对凤眼眼瞳很漂亮、很有神温润如玉就这样和自己对望着。 眼眸很温和不太像是野兽不太像会咬人。在这黑暗无助的时刻眼瞳眨了眨好似要她别害怕跟着一双温暖的大手摸上了脸颊安慰着自己。 那感受好温柔……就像小时候看过的爹爹…… 莫名间琼芳居然扑了上去她想把脸埋在眼瞳主人的怀里那定是个宽广温暖的胸膛。她满面娇羞拾眼去看眼帘里看得明白…… 全是毛……那人脸上全是毛…… “轰隆颅轰隆颅” 耳边传来了阵阵巨响也把琼芳拉回了尘世洞外是大水瀑洞内必定是大水妖。 “救命啊!”琼芳尖声大叫须臾之间她先出了尖叫跟着狠命推开怪物手中折扇虚点运出了“戳”字诀脚下运起了九华身法急退开。她拼出了所有知道的武功招式终于逃到洞穴一角她缩着身子手脚抖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喊道:“救命啊!妖怪啊!妖怪那怪物不太敢靠近想来也给琼芳吓坏了它嚅嚅啧啧出怪音说道:“窝……窝果……丝……师师……”窝果丝师师?琼芳一直哭这个怪东西舌头麻痹不解言辞咬字之模糊比哲尔丹还要不如若非是那水中妖魔还能是什么东西?她大声尖叫不顾一切向前飞扑忽然脚下一空跌了出去大水帘冲刷下来正正浇在脸上慌张之间竟尔忘了自己身在险地居然又坠入了瀑布。 堪堪要死之际一只手搂住了腰间将她轻轻缓缓地抱了回来。琼芳撇眼地下惊见地下有着死鱼骨头看这水妖把自己拖回来定是要吃掉自己。她吓得魂胆俱裂大哭道:“别过来…别吃我…我没几斤肉的……很难吃……千万别吃……” 那怪物听她出尖锐呼喊好似有些着慌了它喉头出了异响牢牢抓住了琼芳。紫主又叫又跳拼死挣扎那怪物终于抓她不住一把放开了她。嘶哑地道:“憋…瘪…别……” 琼芳哪管它哼什么妖怪话连滚带爬奋力尖叫以来宣泄心中的恐惧过得半晌终于不出惨叫喘息之中只听那怪物道:“憋、憋……啪…怕…别…别怕……” 琼芳咦了一声心道:“这好像是人话!”她惊觉对方似在言语便制住了尖叫。过得半晌琼芳抹去了冷汗颤抖着牙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要我别……别怕……是……是不是?” 两人一个惊、一个哑相互感染之下均成语焉不详之辈那怪人听她辛苦熬完这段话登时嘘了口长气点了点头好似如释重负。又听它道:“别怕、别怕、别怕。” 连着三个别怕果然别怕了她稍感安心寻思道:“这玩意儿会说别伯应该不是妖怪。” 她凝目打量眼前怪人只见它的眼神极为温和寻思又想:“这怪物的眼睛像是兔子马儿应该吃素。”她拍了拍心口正要说话那怪人却抢先开口喘道:“伊、泥……你威尾…为喝可…” 那怪物步步靠近伸手挥动看它口吃难言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说得诘屈聱牙之间还夹杂无数喘息好似欲待吃人。琼芳又怕了起来猛地醒起怀中还有火枪急急去掏天幸这枪没给冲走大喜之下当场亮了出来喝道:“往后退!退远点!不然我打死你!”那怪物居然知道枪子儿厉害往后略退几步。琼芳喝道:“不够远!再退!退!”怕眼看那怪物离自己足有数丈琼芳稍觉平安她喘息半晌:心道:“这下可是我占上风了。” 当下定了定神恢复少阁主的气魄厉声便喝:“说!你是宁不凡吗?” “窝……窝果扑……扑丝……师……”那怪物喉头出异响双手摇晃不休却不知要干些什么。一听“窝果扑丝师”琼芳气往上冲厉声道:“不准说怪物话说人话!”怕那怪人呀呀嘎呜好似想说什么偏又说不明白山洞里怪声怪调伴随轰隆水声登让琼芳烦躁无比她掩耳尖叫道:“住口!不许出声音!”那怪人给她一喊登又垂望地静默下来。两人面面相觑琼芳怕得想哭偏生情势恶劣无比委实不能放松心力她咬牙切齿道:“你……你不准说话现下我来问话你只管点头摇头。” 那怪人连连颔道:“凹毫……毫……好……好、好、好……行!”怕琼芳正要喝止哪知此人嗓子里又冒出个“行”字咬字居然颇为清楚。此人之怪委实讳莫如深己非语无伦次、牙牙学语等情可描。她用力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安静!”那怪人急忙点头不敢再做一声。 琼芳怕给他感染口吃当下特意卷舌脆声道:“我来此地专为一人而来。此人姓宁名不凡你认得他么?”那怪人拼命领道:“窝……果…我扔…人忍、额得塔他……”举凡言语无味之人面目必然可憎听那怪音从喉头冒出琼芳心中毛全身痒尖叫道:“不许说话只准点头摇头!”少阁主威那怪人急忙点头示意明了。琼芳再次问道:“你是不是宁大侠?” 那怪人听得此言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琼芳看在眼里苦在心底暗暗忖道:“倒楣了九死一生却还白跑一趟。”她心下叫苦连天口中又道:“那你又是谁?可以说说么?” 那怪人好似得了皇恩大赦它神色焦急双手挥舞口中嘎嘎呜呜似想长篇大论但一急之下嘴里更是含浑不清一时呜呜呱呱鸡鸣狗叫琼芳大为后悔不知这些怪话要伊于胡底琼芳大怒之间用力挥手:“不许说话了!”手指用力居然不慎扣动扳机喀地一响枪口没有火光。惨了火药浸水枪子儿射不出来。琼芳心下大叫凄惨深怕那怪物觉赶忙胡乱喝话:“滚开!你往后滚开!滚!滚!不然姑娘打死你!” 那怪物给她连番逼喝只得一路退到了洞壁已是退无可退。琼芳也往洞穴另一端行去她又累又苦登时颓然坐倒。 此刻耳中没有苏颖的温柔腔调也没有爷爷的耐心叮嘱更没有傅元影等人的谆谆劝谏此刻只有水瀑的一片轰隆巨响。眼前是黑暗无光的洞穴没有了宁不凡却有一只口异声的水妖想起自己处境之惨;心下一酸琼芳珠泪潸潸终于低声啜泣起来。 “堆腿对……扑不猪。”怪物再次声吵嚷琼芳擦抹了泪水怒道:“不许说话!”“ 窝果柯可……”那怪物还在吵闹不休登时激怒了琼芳她霍地起身喊道:“闭嘴!” “对……”怪物吞咽口沫喃喃又道:“不……篆…”这不是妖怪话琼芳啊了一声又听对面那人道:“虾……吓……”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一字一缓吐出清清楚楚的三个字儿:“吓了你……” 很低很缓的几个字儿这嗓音非但清楚尚且十分温和瀑布大水之中听来居然有些悦耳。 琼芳大为讶异她张大了眼慌声道:“你……你会说话了?”那怪人咳了咳嗓子轻润许多听他放缓了腔调道:“我许揪……久没说话。口齿有点……扑不领……灵光……” 琼芳破涕为笑心道:“这是人。不是妖怪。”她擦去泪水又问道:“你是人对不对?”那怪物颔道:“堆对我当……然是……”琼芳听它口吃得紧不待说完忙道:“你既然是人那为何要住在水洞里?”那怪人低叹一声伸手朝上指了指。琼芳啊了一声道:“你本在瀑布上头?” 那怪人颔示意低声道:“洪暴……水毒漂流……坠瀑不见归家路……” 又来了一段妖怪话没一个字儿听得懂琼芳欲待尖叫猛听到归家路三字赫地醒觉过来已知它并非口吃而是说话文白相杂。琼芳心下醒觉:“这怪物会做文章这话却是说大水急流把他冲到这里所以回不了家。”听他用词虽短却颇为考究不知是哪一国的妖怪忍不住哑然失笑。 琼芳害怕渐减好奇便增想到了小白龙低声便道:“外头的人说这里有个水神可是你么?”那怪人闻言一愣眨了眨眼却是答不上话。琼芳怕他又忽然狂却也不敢再说了。她四下看了几眼低声又问:“这洞穴有……有别的出口么?” 那怪人低叹一声伸手抚摸石壁摇了摇头。琼芳听这叹息声无尽苍凉想来这洞穴定无出路想到此地如同一道天牢有进无出自己花样年华却要长伴怪物身侧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不知几年之后是否也会成为茹毛饮血的妖怪镇日里哼哼哈哈说那“窝果不丝师”的妖怪话? 正想着当妖怪的滋味了忽听一声狂叫赫见怪人冲到自己面前双目朝她的身上猛瞪口中喝喝低响好似有些激动。琼芳怕了起来慌道:“你……你又怎么了?” 猛听那怪人狂吼一声直朝琼芳扑来竟是势如飞虎琼芳魂飞魄散尖叫道:“救命啊!救命啊!”那怪人抓住了琼芳蓦地伸手一扯已将她腰间衣带扯落看模样竟要非礼。琼芳急急挣扎拼命去推那怪人的臂膀贝齿正要咬落却在此时那怪人忽地放开琼芳跟着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人家是前倨后恭、先礼后兵这怪物却是先咬后哭不知在弄什么玄虚琼芳好容易逃过魔掌惊魂甫定赶忙向后退开左手抓折扇右手拿火枪全心全力戒备。只是防备良久那怪物却不再扑来黑暗中只是不住呜咽哭泣好似悲喜交加。 琼芳心下茫然寻思道:“这又是怎么回事?怪物也会疯么?” “上天……我……终于要回家了……” 黑暗中怪物仰天跪倒大声悲号两手却高举一样物事琼芳看得明白那是条绳索正是从自己腰间解下的。琼芳满心疑惑正自猜测那怪人的用意忽见那怪人站起身来行到水帘之前看他半身前倾右手探出已将一条臂膀放入大水。 通天大水坠落由几百丈高空一路冲刷而下巨力撞落什么东西都会翻倒滚落哪知那手臂竟如铁打石造哗啦啦水花四溅它只横在瀑布之中一动不动。 琼芳看得呆了她曾亲受巨瀑威势便以哲尔丹的深厚内力却也无法抵挡水力冲刷岂料此人竟能以单臂抗拒天威?琼芳张大樱口满心呆滞便在此时那人深深吐纳赫然间双臂向前挥动两道劲风飞过洞中精光闪耀瀑布大水竟在刹那间断绝。 轰隆颅水势衔接上了琼芳的小嘴却迟迟不能阖上。方才那一刻瀑布大水好似被怪人的劲风扑断亲睹异象她只能张口结舌任凭尖叫声从喉头宣泄而出。 那怪人竖指在唇示意噤声琼芳却不理他只管放声尖叫便在此时水瀑外传来呼喊听得喊声隐隐约约:“大小姐……大小姐……你在哪里碍” 声响不歇隐从水瀑间传来。那怪人站立瀑布之前单掌击出啪地一声瀑布水帘给掌风激出一处圆孔裂孔虽只一瞬琼芳眼里却看得明白水瀑外是处险峻山崖崖间十来人散布搜索见是傅元影、哲尔丹这些同伴诸人四下提声喊叫正在搜寻自己。 琼芳大喜欲狂登又大叫起来只是这回叫声绝非惨惨哀号而是雀跃欢呼。她手舞足蹈如小仙子般兜兜地转了圈内心欢喜无比拼命呐喊:“傅师范!傅师范!我在瀑布里!你们快来救我!” 喊了许久众人迟迟不做回应好似没听到自己的呼唤。琼芳怕他们走远了一时叫得声嘶力竭奈何人小声弱全然无法穿透震耳欲聋的水声那怪人挥手示意请她站到自己怀中。琼芳最怕此人碰她玉臂稍受沾指登即尖叫:“走!去!滚!闪!”连用好些辞汇驱赶那怪人却似听不懂人话只是毫不理会。它两手伸来把美女拉到了怀里拇指按住了她的耳孔中食两指压上眼眶琼芳吓得魂飞魄散喊道:“不要挖眼珠!不要!不要!” 那怪人任凭她慌声尖叫忽听他断喝一声头顶传来激烈爆响那声波直直震出琼芳五脏六腑一同倒转耳鼓鸣响头痛欲裂天幸那怪物压住自己的眼眶否则连眼珠都要给震脱了。 叫声既猛且沉又似尖锐无比好似头顶传来雷声爆炸无止无尽琼芳浑身骨骼四散欲裂不住声尖叫。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全身软倒已要口吐白沫。那怪人怕她受了内伤这才停下了啸声。他放开了琼芳任凭她坐倒在地。 琼芳气喘不休满面呆滞喃喃自语:“傅……傅元影……你再不过来……我跟你没完……”这怪人出如此震天巨响除非众人溜下山喝茶去了否则定能察觉。她泪眼汪汪心中催促不歇猛然间山崖对面传来啸声应答同伴们终于听见了咒骂赶忙向大小姐请安。 琼芳破涕为笑一行人中能出这等雄浑啸声的想来仅哲尔丹一人。可漠北宗师亲来作啸在这瀑布巨响的掩盖下啸声却甚微弱功力与那怪人差了偌大一截。琼芳醒觉过来她上下打量怪物寻思道:“这人武功比哲尔丹还高许多一定是宁不凡只是不认而已。” 想到带回了宁不凡琼芳心头怦怦地跳了起来知道颖有救了。转看那怪人却也是喜孜孜地模样看他手上几个拉扯已将绳索卷了起来。那绳索原本一端垂在琼芳腰间另一段垂在水里虽已断做两截绳长仍极可观。琼芳满心好奇忙道:“你……你要用这绳索做哈?” 敝人并未回话看它手握绳头蓦地张嘴吸气胸腔鼓起好似要潜下水一般。 琼芳呆呆看着这怪人一口气好生悠长直似无止无尽她心生好奇便也学着怪人模样仰天吸了口长气只是吸到胸腔疼痛肺部欲裂那怪人的一口气仍无止歇。琼芳虽也见过无数武林好手却没看过这等异状一时心下骇然:“好呀!这人一定是水妖只是装成宁不凡的模样而已。” 正胡思乱想中那怪人已吸足了气陡听唆地一声他伸手一扬那绳头随着一口真气飞出赫地穿破水瀑直向悬崖射去。沉重水瀑压在绳上却无法让绳索弯曲半寸足见绳上所附真气何等惊人。 绳索宛若飞龙随那怪人的长声吐气一路向前飞出也不知过了多久绳子定下另一端似给人牢牢抓住了那怪人侧耳倾听隆隆水声中对岸传出啸声应答他拉了拉绳索做了回应便在洞中寻了地方打结紧缚。琼芳见绳桥已然搭起不由张口结舌问道:“你……你要走出去?” 那怪人哈哈笑了跟着又在绳结上叠了一块巨岩以免松脱。看他力大无穷百斤岩石说提就提举重若轻这景象十分慑人琼芳却已视若无睹。连着几番惊吓她对这妖怪已是敬畏有加便算亲睹怪人张翅飞走怕也见怪不怪。 那怪人站到水帘之前回望向琼芳天光乍亮黎明曙光从水帘中照耀进来琼芳也在打量眼前的男子只见他身长约莫八尺体型虽然高大却极为瘦削。再看此人赤着双脚胡须蓬生外貌极为潦草丑陋。 眼看那怪人张开双臂眼角含笑好似要搂抱自己。琼芳尖叫一声越看越觉此人模样古怪如何敢迈步向前。那人却不焦急仍旧展开臂膀等候她过来。 琼芳迟疑半晌:心道:“看这水妖的模样十之**要带我出去。说不得我得忍耐则个。” 她心中默念阿弥陀佛颤抖着脚步朝那怪人身前靠去。两人双手相接那怪人手掌粗糙生满了硬茧琼芳抬眼去望眼前这人乱长须垂落胸前可说极尽蓬头垢面之能事。琼芳忍不住又怕了起来尖叫道:“救命啊!” 忽然间那怪人矮下身来好似向自己笑了笑。琼芳掩住了脸恨不得取出火枪把这脑袋打得稀烂。 “别怕。” 低沉柔和的嗓音安抚了琼芳。微弱天光映到面前琼芳给嗓音安抚下来虽然双手掩面仍然偷偷睁开了眼从指缝中瞧了出去。 眼前是一双眼瞳。那双瞳子并不大却很黑亮。尽管生了一头乱长了一片潦须但有了这双凤眼眼前这人便能镇神定魂让人不再害怕。琼芳轻轻拍了拍心口:心道:“这人不算太丑比华山双怪稍好一些…… 正想间那怪人已然转过身去自行蹲在地下琼芳诧异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那怪人拍了拍自己的背缓缓地道:“上来。” 若要自己爬上怪物的背不如一头跳入瀑布摔死。琼芳脸红耳赤摇头道:“不用你负我自己能过去。”那怪人哦了一声朝偌大水帘指了指眼神带着询问。琼芳呸了一声她素来胆大当此开头更是一步不让咬紧牙关往后退开几步嘿呀一声大叫奋力朝水瀑跳去。 面前大水赫然止歇那怪人动了内力果然让自己飞过了水帘。琼芳松了气正要去抓绳索蓦地手中空荡居然扑过了头一时无从借力便朝瀑下坠去。 正要放声尖叫半空里一人如同大乌飞来须臾间抱住了自己将她带上了绳索。琼芳天旋地转给那怪物抛了起来霎时稳稳坐到他的背上。眼看那怪人用手勾住她的臀腿琼芳满脸通红她怕身子与那人贴合拼命向后去仰一时带得怪人左右摆荡若非他武功奇高恐怕早己坠下深谷摔成烂泥也似。那怪人勉力平衡脚步大喝道:“姑娘!求你别动我想回家。” 琼芳眯起双眼低头下望不由得悚然一惊只见两人悬于高空脚下一片迷茫水气那怪人单足踩在绳上另一脚金鸡独立端得是惊心动魄。抬眼去看水气漂荡对面悬崖迷蒙难辨两边相隔不知多远加上山风强劲吹得绳索不住摇荡琼芳自知危险只能勉强按耐下来道:“好我不动就是了。” 风力越来越大那怪人深深吸了口气嘱咐道:“抱住我的颈子我要撑开手了。”琼芳双腿跨在那人腰间早已面红过耳想起要抱住那怪人的颈子更感迟疑。她倒不是坚守妇道而是眼前那怪人委实脏乱。看他一头乱潦草打结里头藏污纳垢说不走住有水蛭怪虫光是瞧瞧便要作呕了如何能靠近一寸? 此刻情势不容稍有犹疑耳边风声呼啸吹得她摇摇欲坠想起性命垂危终于恨恨闭上双眼一咬牙将脸面向前一贴撞上了那人的针琼芳紧闭双眼直欲作呕心道:“忍一会儿!忍一会儿!”玉臂狠命缠住那怪人的颈子好似要勒死他才甘心。 那黑登时剌上脸孔照理必有大批跳蚤蚂蚁爬将出来只是忍了许久面颊却并无剌痛麻酸之感琼芳咦了一声惊觉那人的头十分柔软全不似外观那般针黑纠结。 琼芳心下大感惊诧一时把脸贴了过去黑丝擦面如触鹅绒她怔怔出神寻思道:“奶娘说过男人如果丝软耳根必软十之**会听女人的话。” 此行过来贵州正是为了找出宁不凡好来对付黑衣人琼芳心下怦怦跳着寻思道:“要是这人愿意听我的指令那日后遇上黑衣人可再也不伯了。” 想到此处胆战心惊地伸手出去一把拉住那人头胡乱扯了扯果然入手颇为柔软一时心下大喜更是加力拉扯。那怪人闷不吭声只当自己死了一时撑开双手凌空虚步一停一行盼求稳步行到对岸。 此行千里迢迢终能拖个绝代高手回去琼芳满心喜乐回望向大水瀑黎明时分阳光从天边照下只见自己正从通天大水里行将出来水花四溅玉洗珠帘背后瀑布只在十尺不到彷佛白龙倾泻正不住打向自己。琼芳怔怔转望脚下只见山谷浮起了一道彩虹光晕绝美七彩变幻好似自己坐在虹桥之上正要往天堂行去。 此时危机四伏背后是天下第一大瀑脚下是万仞高空自己又趴在吃人大水妖的背上。这是令人惊骇的一刻却也是人生难得的一刻。琼芳忽然微微一笑双手成圈搂住那怪人的颈间跟着身子倾倒紧紧趴在那怪人背上。 除了小时负在爹爹背上十多年下来不曾这般趴负于一人身后。便算是至亲至爱的情郎她也不曾如此放心地把自己交出去。可此时此刻她却很想这般趴着她打量着身遭的奇景嘴角合著笑好似自己变回了小女孩儿什么都不必想、不必愁再平安不过了。 那怪人步步为营越走越见心得脚步也越来越快此时己能听得宋通明的大喊大叫琼芳醒觉过来只见自己离崖不远已然回到了尘世。 对面同伴大声喊叫纷纷预备绳索勾网想来怕那怪人一个不慎居然害得自己坠落下去。她脸上微起羞红:心道:“我今日给人背在身上这事要传扬出去颖非气死不可。”两边距离尚远水气弥漫想来同伴瞧得见人影却瞧不见自己给人背负。琼芳趴到那怪人耳边低声道:“放我下来剩下的一段路让我自己过去。” 此处离悬崖还有十余丈算来足达百尺那怪人颇见踌躇低声道:“你成么?”琼芳板起脸来沉声道:“不管成不成放我下来。” 那怪人听得口气严峻便握住她的手掌力轻轻一带已将她横抱手中转到身前琼芳心下嘻笑:“这人当真听话。以后紫云轩行走天下无往不利。”那怪人两手怀抱琼芳忽然右手一伸便朝她的脚上摸去。琼芳惊怒交加喝道:“大胆!放开你的脏爪子!”那怪人摇头道:“赤脚走绳容易平衡身子。”说着便将她的罗袜扯了下来露出了晶莹秀美的足踝玉趾。那罗袜算是贴身衣物也是全身上下唯一着穿女装之处。她羞红了脸喝道:“别开头去不准看。” 那怪人生死一线哪有心思去看光脚丫子?他吐气沉膝捧住琼芳的纤腰将她缓缓放落口中吩咐道:“身子中线对着绳索双手张开。万莫望下瞧看。”琼芳呸了一声她的轻身功夫大有门道年前更受娟儿教诲颇有九华山的曼妙身法当下反而着意卖弄身子半空旋转霎时站上了绳索。只是脚下有些不稳那怪人急忙凑手过来将她扶住了。 此时已近悬崖狂风大减琼芳双手平衡已能站稳脚步听她提气喊道:“傅师范我回来了!” 声音一出悬崖对面满是叫喊喝彩声传自宋通明、祝康之口那惊呼声却是傅元影、三棍杰所各人职责不同心事自然不一。傅元影大声道:“小姐你抓好绳索我过去接你!” 琼芳喊道:“你们别过来这绳索吃不得这许重。” 背后那怪人道:“吃得住的你该让同伴过来接你。”琼芳哼地一声自管向前迈步一时连过五尺她身轻脚小走这绳索本就大占便宜。又听背后那怪人谆谆劝告:“慢慢走别要心急。”琼芳听他口气满是教训之意心中很不乐意忖道:“这当口若不能将他收服上岸之后我也支不动他了。”当下回目身后将腰间折扇抽了出来啪地一响局面已然打开。傲然道:“朋友你可知道自己是跟谁说话么?” 扇面张开露出了三个字儿那怪人惊呼出声:“紫云轩?”琼芳微微一笑:心道:“太好了他也知晓紫云轩那可少了一番口舌功夫。”她见自己衣衫不整便略作整理毕竟自己与陌生男子同处山洞倘若内外衫有凌乱迹象那苏颖可是吐血而亡了。 眼看头巾已失秀凌乱琼芳从怀中取出紫手帕自行绑了个髻。看她站于高空之上秀飞扬紫巾紫衫阳光返照映射望来倍加耀眼。 那怪人痴痴瞧着忽地全身抖惊道:“你……你……”琼芳微感奇怪回望向那怪人只见他满面激动好似目瞪口呆更似惊艳于自己的美貌。琼芳生平不以女子自居除在苏颖面前绝无分毫羞弱美女之态此刻见了那怪人的眼神:心中忽然暗暗喜悦她举起折扇掩住了樱口含笑道:“别愣在那儿了快快过去对岸吧。” 那怪人眼望琼芳眼中带着迷惑喃喃地道:“你……你和琼……琼武川如何……如何称呼?”琼芳抛开女子柔色又成了少阁主听她嘿了一声沉嗓道:“不许提我爷爷的名讳!” 那怪人如中雷击霎时苦笑起来他垂头丧气喃喃地道:“你是国丈的孙女叫做琼芳……对不对?”琼芳奇道:“你认得我?”那怪人双手掩面泪水滚滚而下悲声道:“今夕何夕……今夕何夕……”此时位于高空之上须臾间便能平安渡过悬崖哪知那怪人却似痛不欲生身子更是摇晃不休琼芳不由惊道:“喂!快别这样了!你不是要回家么?” 那怪人听得“回家”两字立时惊醒过来他两手挥舞嘶哑着嗓子问道:“告诉我……今……现下是……是哪……什么时候?”那怪人好似又犯了口吃这几句话说得结结巴巴竟是词不达意。琼芳心道:“这人真是个怪物。好容易出来了却又起傻来。”她见脚下实在太高当下两手撑开平衡了身子忍耐了脾气说道:“今儿是腊月二十四。” 那人喘息道:“不是日子……我是问你……是哪……哪一年……” 此问太过怪异琼芳眨了眨眼:“哪一年?”她愣了半晌方才答道:“正统十年。” 那怪人愕然无语过得半晌方听他嘶哑地道:“正……统?那…那景……泰……呢?” 琼芳心下纳闷寻思:“景泰?”她眼珠子转了转登时想了起来随口道:“你是说前朝的皇帝?他十年前就退位病毙了你不知道么?” 那怪人听得此言忍不住张大了嘴喃喃地道:“十年了碍”他苦笑几声眼里垂下两行泪来一时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抬头看了看上苍陡然掩住了脸身子摇晃不休。 琼芳见那怪人全身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坠落悬崖。她惊慌不已忙道:“你定下神莫要乱动……”动字方出那怪人竟已闭上了眼身子失了平衡瞬间坠下高空。 琼芳放声尖叫全身凉了半截万没料到此人神功盖世居然会失足坠落山谷?她赶忙伸手去拉只是她武功有限万仞之上自保尚嫌不足哪能出手救人?果然还没抓到衣袖脚步己然滑动险些摔下绳去眼看也要步上那人后尘忽然一人伸手拉住了她厉声道:“少阁主定神!莫要妄动!” 琼芳惊醒过来凝眸去看眼前却是傅元影。她喘息不止尖叫道:“傅师范!他掉下去了!他掉下去了!”傅元影不愿旁生枝节一个点穴出手制住了她跟着将琼芳横抱入怀快步朝崖岸行回。 十来丈距离须臾便过琼芳一站上实地众人纷纷围了上来问道:“那只猴子是谁啊?怎会住在瀑布里?”琼芳大声尖叫:“别问了!快解开我的穴道!快!快!”傅元影不敢违背赶忙出手推拿琼芳一得自由立时又跳又叫喊道:“他掉下去了!我们快去捞他起来!”宋通明愕然道:“捞那只大猴子么?他到底是谁啊?” 琼芳自也不知那人是谁情急之下立时便要寻路下崖众人寻了她一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她平安归来如何能让她犯险?傅元影拦了上来劝道:“少阁主不管那人是谁你都得定神回力。一会儿我会去犀牛潭找人。” 琼芳恨恨推开了他咬牙道:“不行!现下就去找!”众人累了一夜好容易琼芳脱险归来自想歇息只是看她如此心急只得一个个跟将上来。 琼芳满心烦乱已然攀下山道娟儿与她交好便也急急相随双姝一前一后娟儿追前来问:“到底那人是谁?你在那瀑布后面遇到了什么?”琼芳不理不答只管急奔而下来到了潭边她张口大呼:“大水妖!你还活着么?” 漫天水花飞溅而上白龙般的水柱灌入犀牛潭四处全是漩涡暗流看这水流如此强猛若要失足坠下定然永世不见天日。琼芳又叫了几声忽然坐倒在地当众哭了起来。 众人见琼芳泪洒当场无不大为震惊此女任性刁蛮胆大妄为什么时候露出过半分女子柔弱之态?傅元影怕她跳入潭里急忙拦了过去低声道:“少阁主你若再有什么危险傅某只有以死追随请你莫要任性。” 宋通明附耳过去问向傅元影:“方才那长须男子武功很强可真是宁大侠本人么?”傅元影摇头道:“那人身材高大恐过八尺比我师兄高了一个头决计不是他。” 众人议论不休各自猜测那人身份忽听岸边传来孩童喧哗众人转头去看见了一群孩童看他们一个个**地携竿带网却是前些日子见过的那群少年。想来小白龙便在左近。 这偌大的人间除了琼芳一人便只剩那小白龙关切怪人的生死琼芳心下激动高声便叫:“小白龙!快来!快来!”众童日昨与双怪、祝康等人斗殴一见这些凶神恶煞便在左近早是慌忙欲走琼芳急急赶将过去喊道:“小白龙!小白龙!出来说话!”人堆里传来一声闷咳一名少年走将出来看他神态沉稳双眼眯为一线正是那小白龙! 琼芳一见他来赶忙拉住了他尖叫道:“你师父坠到水里了!你能游水不是?快将你师父捞出来!”小白龙半信半疑皱眉道:“我师父**年前就坠到瀑布下了你要我怎么捞他?” 琼芳奋力摇大声道:“他没有死!他躲在瀑布后头的水帘洞里!方才我还见到他!”小白龙惊得呆了一旁孩童纷纷议论:“水帘洞的传言是真的!” 琼芳正要再说扑通一声响小白龙拉住了绳索已然飞身入水几名孩童见头目下水便也纷纷游入潭里找人。琼芳惊喜交加没想这少年如此重情尚义说走便走只是她不善游水便只能坐在岸边满面焦急等候。 大水奔腾怒瀑由九天之上倒灌潭水单是溅起的水花便达百丈之高足以想见犀牛潭里暗潮汹涌水势湍急无比那小白龙虽然目不能见却以鱼网在潭下拖曳想来若有异物也能打捞出水。只是暗流险急几名孩童水性虽精却也无法靠近瀑布几次给漩涡暗流一卷更已沉入水中若非身系绳索恐怕早已灭顶。琼芳惊惶不已急忙转向哲尔丹尖叫道:“大师傅我求求你快些下去救人!” 琼芳慌不择言以她的尊贵身份岂能轻易说出“求”逗个字?哲尔丹眼望傅元影见他微微颔当下脱去上衣露出精壮无比的上身他见水势汹涌不敢怠慢便取起绳索绑缚腰间一步步朝潭水行去。 忽于此刻众人眼前一花好似潭水变得清澈些了哲尔丹也是面露诧异便又退回岸上。众人瞠目不语却听琼芳跳了起来喜道:“他还活着我就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话声未毕潭水又是一阵摆荡众人眼里看得明白水中漩涡好似受了什么大力赫然缓下虽只刹那之间但水流方位一变却让潭水色泽有些变化。祝康望向宋通明喃喃地道:“你看到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宋通明干笑道:“你问我?我可去问谁?难道上庙里抽签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没个理会水面哗啦一声小白龙飘了起来他**地带着几名孩童上岸神色甚是凝重。琼芳慌道:“找到人了么?” 小白龙低声道:“我不知道。可是水底下有股激流。把整潭水翻搅了。”众孩童想起水神传说无不怕了起来一个个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匆听娟儿惊叫道:“有东西飘起来了!”众人眼里看得明白只见潭水深处当真飘出--些东西先是一艘小船缓缓浮起船身早已腐朽之后又有不少浮木飘将起来一件件古旧腐烂望来极为怕人。小白龙听了属下报来消息更显得神情凝重只侧耳倾听潭水好似要查出什么异状。 陡然间一具物事飘了起来看那东西脸面朝下却又长了四肢好似是具浮尸。琼芳惊恐害怕正要下水拖拉傅元影急忙拦住低声道:“别忙着过去。”琼芳心急如焚只得眼睁睁看那东西飘到岸边。宋通明、祝康等人站得近三两下把那物事捞了上来各自聚拢围观琼芳亟欲过去却被三棍杰挡开了。琼芳急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退开!”一旁宋通明咧嘴干笑道:“这东西很难看的他们是为你好……”琼芳哪有心思听他喋喋不休赶忙推开众人靠近去看赫然之间把那人的脸面看入眼里竟是一声尖叫险些晕了过去。 地下哪里是个活人却是一具陈年尸脸肉早已腐烂见骨衣衫更见朽蚀。肥秤怪啧啧称奇道:“这死人好壮大你瞧这条腿骨多长……”哲尔丹心下一凛便也过来察看他凝目察看那巨大尸体又掀起那人的衣衫察看过得半晌忍不住啊了一声那弟子走了过来师徒两人低声交谈几句吐了两个字出来各人侧耳细听却是“萨魔。” 眼看众人满面惊奇那蒙古弟子解释道:“这萨魔是蒙古第一恶徒十年前天下爆大难这人就此行踪不明。我师父虽想将他正法却都找不着人……唉踏破铁鞋无觅处却在此地见到他的白骨。”萨魔乃是恶贯满盈的暴徒众人多曾耳闻事迹看这尸体腐烂见骨压于万斤大水之下想来报应不爽此人死前必受重大折磨。 算盘怪自也听说此人残暴登时嘻嘻笑道:“原来你师父和这贼子有仇啊那好咱们现下来鞭尸吧。你打个三下我抽个五记您说如何……”话声末毕瘦削的身躯向空飘起竟给单手提开了。 在琼芳的惊叫之中只见一名男子浑身是水正自行将上岸。看他披头散长须及胸一头毛水湿沾黏全数覆在脸上竟连五官也看不清了。众人吓了一跳都喊道:“水鬼!” 几十名儿童抬头去看各露崇敬畏惧之色。看这怪物衣衫褴褛袒胸赤脚这模样不像水神反倒像个水鬼人群中听得一声欢呼却是琼芳那小白龙多年不见师父却也不敢贸然相认一时呐喊道:“师父!是你么?我是小白龙啊!” 那怪人从人群中一拐一拐地上前好似摔伤了身子。众人害怕之余各自朝后退开。那怪人一路行到那尸脚边蓦地双膝跪倒拜了下去。看他肩膀颤抖不休竟在低声哭泣。 旁观众人满面惊奇不知他与萨魔有何渊源良久良久只见那怪人缓缓趴下与那具尸体并肩倒卧再也不动了。 宋通明心下疑惑忙唤道:“这位仁兄你还成么?”叫了几声不见理会。此人模样着实太怪却也无人敢上前碰他--碰。肥秤怪惊道:“***!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拿起石子便扔那怪人背上中了一记仍无知觉。算盘怪叫骂道:“管他活人死鬼入土为安咱们把他一起埋了吧。”琼芳大怒欲狂还未说话几十名孩童拿了石子便砸扔得双怪左闪右躲。 小白龙目不能见听得众人的怒骂声只奔到琼芳身边慌喊道:“怎么了?我师父怎么了?”他伸手去推那怪人却也不见动静。小白龙趴在怪人身上哽咽道:“师父!师父!小白龙长大了你起来和我说话啊!徒儿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 少年哭喊推摇那怪人却真似死了一般琼芳也是没理会处。傅元影上前察看把脉说道:“这人脉象不稳体力微弱咱们把他带回去请大夫诊治再说。” 众人交头贴耳一来猜不出萨魔的死因二来也不知那怪人的身份来历都是议论纷纷。哲尔丹虽与萨魔有仇却也不愿此人曝尸荒野便请那随行捕快安排将之择穴安葬。 琼芳此刻已定神下来她吩咐三棍杰将那怪人抱起送回车上。那小白龙自是不依登时拦了过来大声道:“你们干什么?想把我师父带到哪儿?”琼芳回思那怪人的言语柔声便道:“孩子你师父病情不轻我们得带他找大夫瞧瞧。”小白龙垂泪道:“小白龙也有钱。我会供养师父让他吃好喝好。” 琼芳抚摸那孩子的面颊温言道:“孩子你要相信我。等你师父大好了我一定会让他回来这儿与你相认好么?” 小白龙拉住琼芳的衣角只是不住啜泣琼芳低叹一声伸手抱了抱他视作安慰。 撇眼看去那怪人卧倒车中背对众人看他无言无语不起不动却不知此人究竟是死是活……是梦是醒…… 第九章 魔域 捞起这怪物的一日恰是腊月二十四民间传俗“灶君上天”时在年关当日回到贵阳居然找不着大夫开业傅元影代做诊治看那怪人大体无恙除了身子虚弱饮食不足外似无内外伤迹象。只是这人浑浑噩噩乍梦半醒却不知是否另有怪玻此行辛劳备尝不曾找到“天下第一”宁不凡却带了个怪人回来。众人本不想多事奈何琼芳执意要带这人走诸人无可奈何也只有错把这冯京当马凉差堪仿佛一番。 众人由贵阳出沿驿路北上年关已届不数日便要除夕众人身处异乡虽知决计无法在五日内赶抵北京但年节终究要紧这几日心无旁骛便也星夜奔波能早一日回家团聚也是好的。 这日过得常德下一站便是荆州众人走到傍晚看看距离荆州还二三十里路前下着村后不着店连赶了几程路好容易到得一处小镇便打算夜宿此地。 众人驾车入镇看此镇商业不盛村落居民务农维生并无客栈驿馆众人全是老江湖便娟儿这些年也经常道上奔波此地既然无处可宿二话不说便问了路人直朝寺庙而去。 江湖强人多这帮匪寇不是躲在庙里便是住在山里是以逢山过庙皆须结伴而行。只是这行人兵强马壮多是当今武林数得出名号的人物若有土匪强人自作孽恰巧用来服侍烧饭倒可以省去不少气力。 来到镇上居然不必问了便已见了一座大庙只见庙门广场长宽百丈青石地里满是汹涌人潮。细细数去广场里聚集了百来处摊贩丝竹悠悠东传来喝彩掌声撇眼去看又见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头大约三四百人男女不一。 肥秤怪哈哈笑道:“妙啊!庙里看妙戏!今晚可有得热闹了。”时在年关想来这镇上定有什么风俗喜事这才办了贺岁庙会。众人年关赶路原本个个唉声叹气从那人潮中一路走过听那戏台上锣鼓喧天摊贩喊嚷叫卖四下一片喜气洋洋自是笑颜逐开颇有爽利之感。 来到了寺庙却是座观音寺傅元影找来庙祝禀明借宿之意那庙祝还未说话便见到琼芳左手拈香右手朝香火筒里扔下三片金叶子金叶飘飘庙祝神魂荡漾大喜过望之下自是竭力招待不敢有失。 那庙乃是当地乡人搭建格局颇见狭窄众人只能在大殿席地睡卧虽不比客栈暖炕却也强过露宿荒野三棍杰将那怪人放在地下自行烧饭煮水服侍小姐哲尔丹的徒弟也过去帮忙。那华山双怪饭来张口倒顺便沾了琼芳的光自是大老爷的命了。 祝康从未出过远门年节时更不曾在外地渡过自然归心似箭启口便问:“傅师范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赶回北京?”傅元影心下暗自盘算这琼芳乃是功臣世家的唯一传人年节时礼俗繁多加上元宵还得入宫贺岁剩下的路程自是越快越好。当下取出地图便来寻找北返捷径。 宋通明多年前曾在军旅作战地理甚是详熟便道:“从荆州归返北京没有比穿过驿道更快的了。傅师范若要赶路不妨抄这条近路。” 众人闻言各自过来围观一行人先前南下贵州先由运河水路转至东南尔后穿越大半中国连过数省这才来到贵阳若照宋通明所言从驿路直接北返这趟路乃是笔直而上经四省便能直达北京。两者相较驿路北上虽然辛苦路途却短近许多。祝康第一个拍手叫好双怪、三棍杰也是颔连连。 众人神情振奋傅元影自不好违背众意正要答应匆听一阵番话响了起来声调浑浊说话之人自是哲尔丹无疑。众人眼望那弟子听他通译道:“傅先生我师父说钦察部的马儿走得快可容易颠波乘客。蒙古的马儿走得慢却能让骑士平安到达。还请您多想一想不要冒失了。” 那弟子言语有些夹缠但此话道理不难明白便是“小心驶得万年帆”之意。傅元影尚未回话那肥枰怪已是哈哈笑了起来道:“蒙古人的马儿慢钦察人的马儿颠咱们中国的马儿却是又快又稳。请你师父乖乖听咱们的有啥好担忧的?” 中国习俗之多最最要紧的便是新年。游子每每干里返家众人归乡情切无不颔连傅元影、娟儿、琼芳也都意同称是。哲尔丹听了弟子通译却只皱眉不语。哲尔丹此行多立功劳先擒小白龙后救琼芳傅元影自知欠了人家的情不愿怠慢忙道:“前辈若有指教还请直说无妨。” 哲尔丹叹了口气接过了地图放在木箱之上。陡见他伸指出去直朝地图定下那指力好生霸道咚地一声竟连图下的木箱也刺破了。 木层纷飞粗大的指端越过图上驿路图文已然毁损不清但那指端停留的地方却是西北无疑。肥秤怪笑道:“这是干什么?你想练大力金刚指么?” 哲尔丹不善汉语也不去理会肥秤怪他伸指定在甘陕两省目光凝在傅元影脸上静静地道:“拔阿图儿。卧里朵。”漠北宗师神态慎重说这几个字时目光更是一瞬不瞬。算盘怪愕然道:“拔光秃头窝里躲?窝里躲谁啊?老娘么?”说着说自与肥秤怪相顾大笑。 傅元影却无笑之意他凝视着西北一角眼中隐隐带着烦乱。 “拔阿图儿”又称“拔都儿”女真语称“巴图鲁”西回语称“煞金”汉语一概驿为“壮士”、“勇者”。那“卧卫朵”三个单音则为“殿堂”之意。 “拔阿图儿。卧里朵”意思就是“勇者之殿”。 傅元影低声说出这四宇须臾之间殿里安静下来。众人望着哲尔丹的指端想起那辽阔的西北大荒漠脸色竟都有些惊白。 过得良久大殿里传来一声呸却是算盘怪当场倚老卖老听他嗤之以鼻骂道:“咱们几个过路人一不是大将军、二不是大元帅不过走个路也不是去打仗送命?怎能招惹什么麻烦?” 肥秤怪也道:“可不是么?现下边线好端端地没事也没听说开打了干啥绕路?” 两名老者絮絮叨叨那弟子照实通译了哲尔丹却不理会一双虎眼只凝望傅元影要听他怎么说。一旁“崆峒三棍杰”也凝望着剑术师范神情凝重。 事已至此傅元影自也不敢冒失想起这几年边防生出的种种传闻心里生出了忌惮当下顺着话头颔道:“前辈的顾虑确有道理我等此行北归……”正说话间突听一名女子轻声道:“傅师范且慢答应。” 一片寂静中紫主缓缓起身她面向哲尔丹将地图提了起来。含笑道:“大叔路既然是直的想来你们蒙古人骑马走路便不会歪歪斜斜的来走是么?”说着将地图折起交给了傅元影道:“诸君不必顾忌便依宋通明的意思直接沿驿路行走。” 哲尔丹咳了一声那弟子劝道:“少阁主家师请你切莫意气用事。” 琼芳淡淡地道:“这不是意气之争而是道理之辩。路是供人走的我琼芳身为朝廷之人行得正、坐得端一无伤天书理二无杀人放火便算手无寸铁我也不会绕路而行。”她眨了眨眼含笑道:“更何况如今还有哲尔丹老师在我又怕什么呢?”那弟子为之语塞把话通译了哲尔丹自也不好再说只得勉强一笑算是答应了。 众人赶了一天路商页粱定便来吃饭饮酒。庙门外摊贩云集自也有不少吃食三棍杰便拎了不少回来。众人席地饮酒虽非山珍海味却也满溢肉香羹汤眼看观音菩萨坐神坛善男信女把肉啖那庙祝自是叫苦连天若非看在金叶子的面子上早把他们轰出去了。 此行虽不曾找回宁不凡但众人劳苦功高琼芳便亲向众人敬酒聊表谢意。但见少阁主谈吐豪迈落落大方一时樱唇行酒令纤手来猜拳酒到杯干来者不拒真如男子也似众人自都啧啧称奇。琼芳怕适才说话惹恼了哲尔丹更向他连连敬酒赔罪哲尔丹本就没什么气喝了几盅之后竟也健谈起来。却把那弟子忙得坏了。 一大壶烈酒喝下琼芳酒量甚豪并无半分醉意只是身上难免香汗淋漓虽着男子儒装却芙肌微红难掩天生丽质羞态。娟儿递了手巾过去含笑道:“你要是好好整理打扮决计是个迷死人的美姑娘。”琼芳听了称赞只微微一笑替娟儿斟了杯酒道:“多谢你了。”一旁祝康赶忙抢上笑道:“娟掌门风情袅娜琼阁主粉蒸朝霞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祝小子与你两位佳人共处一室快慰平生。”娟儿笑道:“瞧你这张糖嘴你娘镇日里给你拍哄定是开心得很了。” 众人闻言纷纷偷眼打量琼芳烛光中但见佳人豆蔻年华芙蓉美黛以姿容而论确实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女。只可惜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剑客带笑看众家青年醒起“三达剑”的大威力一个个干笑饮酒管她琼芳多美也只是色字头上的那把刀不可不成。 傅元影一旁听着却是低声叹息。这位琼小姐自小男装打扮不施胭脂不戴饰便在苏颖面前却也不曾着穿女儿服色。生平只有人夸她武功高强、性格剽悍又有谁赞过她的样貌?看她未到出嫁生子之前这身男装是脱不下来的。 正说笑间琼芳见菜肴甚丰却不见那怪人的影子便问三棍杰道:“那个人呢?还在睡觉么?”三棍杰尚未说话肥秤怪已是笑道:“躺在偏殿里睡呢。这怪物成日僵尸模样他要爬将起来那才吓死人哪。”琼芳轻叹一声又喝了几盅便借故起身自行过去查看。 走不数步便听背后宋通明问道:“你们说这老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处处透着悬疑。”肥秤怪笑道:“住在水帘洞里准是妖不是人我瞧咱们拎了只山海经的怪物回来了。”那怪人当时横绳过谷轻功自然是了得的啸声也颇有威势武功大有门道只是一行人除琼芳外余人不曾亲睹他斩水断流、掌破瀑布的大神功此刻聊起话来虽感兴趣却是玩笑居多双怪更是满口胡言大议论。 琼芳不去理会他们自揣了一壶酒轻移脚步来到了偏殿门口她驻足观看但见殿里一片漆黑不见人影琼芳略感害怕当下向神像“借”过了烛台点着火光这才敢朝殿内走去。 灯光照下只见地板上摆着一幅担架那怪人背对着自己乱披肩赤足污衣那身影既显孤单复又寒怆琼芳瞧入眼里心中微起怜悯:“好好的一个人却为何这样糟蹋自己?” 回思水帘洞里相会那怪人武功之强实为生平所仅见以哲尔丹拳法之刚傅元影剑术之精恐怕都远远不如此人。谁知当时兀能说笑的一个人如今却成了这模样? 想起了苏颖琼芳以手支额不由怔怔无语心道:“男人们好似都是这样受了委屈吃了苦便一个个自暴自弃。唉……好容易给颖请回了这个大夫哪知这人自己也是个病人。”烦闷之间又猜起那人的来历当时心里把他想成了宁不凡可后来又似不是便把他当作了大水妖看他现下复为人形真不知他到底姓啥名谁有何身世典故。 那人状似昏睡始终不动。琼芳瞧了一阵便要出言叫唤只是声音到了口边却不知自己该如何称呼此人。看他满面胡须自非弱冠少年可是说他年过半百偏又一头黑不见一根毫白。 琼芳猜不透他的年纪当下摇了摇头蹲到担架旁柔声道:“这位大爷咱们在外头宴席好生热闹你也一块儿来好么?” 喊了半天那怪人对自己不理不睬想来是熟睡了。琼芳早知如此倒也不以为意从怀中拿出了一壶酒自顾自地道:“你若喜欢一个人独处我也不勉强不过年节将至这儿给您留了瓶酒要渴了便喝些解闷要饿了这里有片金叶子自己去买肉汤吃好么?”她柔声呼唤眼见那怪人毫无动静便将酒壶轻轻放在担架边又从怀里捡了片金叶子塞在那怪人的衣袋里这才放下心来。 回入了大殿庙门外广场兀自喧闹门内众人也饮得醉了那宋通明满脸酒气与华山双怪联手作怪三人按住祝康拼命拿酒去灌。一旁娟儿打着哈欠与傅元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再看哲尔丹席地打坐练气运功三棍杰则与那徒弟清理碗盘收拾睡铺。众人各忙各的当真热闹得紧。琼芳心中忽起温馨想道:“今千年虽赶不及陪爷爷、颖过节但有了这许多好朋友相伴路上也不寂寞了。” 眼看琼芳转回殿来娟儿早在等候当下笑吟吟地走了上来看她轻启朱唇正要说话陡然闾哲尔丹双目圆睁已然站起身来大踏步奔到庙门前一脸肃杀戒备。琼芳见他不明究理地站将起来兀自一脸杀气自是吓了一跳茫然便道:“怎么了?好端端的……”话声未毕傅元影也已翻身跳起手握剑柄沉声道:“大家留意庙外有事!”琼芳喃喃地道:“庙外有事?” 大殿里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高低俄顷之间庙门外传来一声凄厉女声啊地大响过去虽说广场庙会喧闹依旧清晰可闻。 这声响如此凄惨自有什么惨祸生出但外头至少有两千百姓门内自哲尔丹、傅元影起算亦有十来名高手人多势众却也不怕。庙门紧闭傅元影正要开门察看猛听广场上一声怒喊响起:“男女老幼听着……”声若洪钟登让整个广场静了下来。唯独戏台上的戏子还在作戏听来是出“三顾茅庐”。 庙内众人一脸愕然听得广场上的那个声音兀自大吼厉声道:“所有人脱去全身衣衫不分男女全数排做两列静候检查!”那伤天害理的嗓音又加上一句吩咐:“有敢违命者!杀无赦!” 这些人说起话来简洁俐落、冷酷无情比上匪更蛮更凶登让琼芳、娟儿等女子掩嘴惊呼。庙外一名妇女惊道:“脱衣衫?你们是谁?却是凭什么?”这些疑问字字要紧也是满场百姓心**同的迷惑随着啪地一记耳光传出惨烈的尖叫出百姓的疑惑全数消解了原来那些人凭的是这个。 摊车翻倒在地、男女老幼被迫分开惊惶呼喊四下响起“别碰我娘子!”、“啊呀!”“妈妈!”哭声、叫声、呼救声声声入耳。虽然相距遥远但庙里众人还是听到了他们能想见老弱妇孺奔跑哭嚎的景象。 宋通明最是义勇登即怒道:“**的狗!这还有王法么?”管他门外是谁抄出了兵刀便与祝康并肩冲出。傅元影、娟儿也拔出了长剑随时加入战团。 砰地一声庙门抢先被人撞开了。脚步声杂沓大批人群涌了进来。众人眼里看得明白只见庙门口里站了数百名步卒带队之人体态高大面貌威武身穿重甲腰间却悬挂“正统之令”。来人是本朝武官琼芳心下一凛低声传令:“大家别忙着动是自己人。” 军靴踏地声响起刀枪如海浪前涌而来单是庙门口便达百名步卒庙外更是黑压压一片不知有多少人。那带头军官举起令牌喝道:“奉前线指挥使之命我等入庙搜捕辽匪!汝等莫得抗拒!”他抽出钢刀喝道:“召庙祝!”一旁兵卒同声怒喝:“召庙祝!” 那庙祝本已入睡一见大门被破慌不迭地带了几名童子一齐奔来察看哪知还没来得及入殿便在院中给人压倒刀枪架上脖子几名兵卒喝道:“交验度碟!”威风凛凛的喝话足已喊破人家的魂胆那庙祝吓得全身软嚅嚅啮啮地说不出话来那兵卒耐不住烦登时喝道:“没有度碟便要脱衣!脱!”说着伸手去撕他的衣衫。 那庙祝慌张道:“为……为什么?”那兵卒亮出令牌沉声道:“这就是为什么你脱是不……”那个脱字还没说出忽然间惨呼一声身子已给人高高举起听得宋通明冷笑道:“当然脱老子脱你这狗崽子的裤子瞧瞧有无屁眼。” 宋通明才一动手猛听带头军官怒喝道:“大胆狂徒!拦下了!”刷刷数声响十来柄钢刀出鞘直朝宋通明杀来神刀宋家威名赫赫“翔鹰天雄”出手当当几声响已将大批刀械砍断宋通明使出神刀劲自是威风凛凛。 来人武功高强那带头军官却不讶异只点了点头道:“原来是练家子。很好。”伸手一挥暴喝道:“来人!此人乃是嫌犯疑匪!将他拿下!” 霎时之间地下传来咚咚声响音如击鼓先前吃亏的兵卒全数退下庙门外抢来第二批士兵烛光照去精光闪耀一片来人手举钢盾一奔一顿砸得满地巨声。看那钢盾达两人高矮须臾组成盾阵之势已将宋通明围得密不透风。 宋通明单手提起那兵卒也不显得怕冷笑便道:“哪一路混帐军马居然敢在太岁爷头上动上?”他戟指暴喝朝那军官怒吼:“吾乃山东奉莱侯之子宋通明着来人报上名来!” 宋通明吼声如雷那军官却是置若恍闻听他冷冷地道:“管你什么猴放下刀来伏地投降你已闯下大祸了。”宋通明还没说话祝康声援友人已是“我呸、我呸”地几声那军官扬起右掌传令道:“盾阵……蹲地!”场中碰地大响无数盾牌同时落地百同一声倍觉震耳。那军官又喝道:“弓箭手、缚绳手……上前备战!” 众人眼里看得明白盾牌缝隙间伸出了亮晶晶的箭簇再看数十根钢杆挑着绳索高高举过盾牌随时等着缠缚。阵仗骇人前所未见再看那钢盾厚达数寸便以宝刀重砍也未必劈得裂更别说是数百面同时包夹。当是专来擒拿武林人物的。宋通明与祝康两人当其冲已是目瞪口呆。 宋通明把手上那俘虏高高举起喝道:“你们别过来!我手上有你们的人……” 喊了半晌手上那人却不答话末通明心急之下赶忙去看那人满嘴鲜血双目圆睁竟已嚼舌自尽了!宋通明颤声慌道:“宁死不降…这…你们……你们是哪路军马……” 此时弓箭手已然预备只要狂射而出必将他俩射为蜂窝也似。琼芳怕出事了赶忙奔出人群喊道:“众位军爷且慢!我等是北京过来的……”话声未毕喝地一声那军官右手已然放落霎时百箭齐宋通明大惊之下赶忙使泼水刀法力图自保祝康也在旋枪自卫傅元影怕那庙祝枉死了赶忙冲了过去冒险将他带开众人或靠身法精奇或赖剑术深湛这才保住身体无伤。 庙门外哭喊吵嚷庙门内打杀一片年关将届这无名小镇无故给人闯入却又无端生出大祸琼芳与娟儿一头冷汗只能躲在大殿角落喘歇身旁箭羽飞洒而过双姝彼此互望一眼惊怕之间心里都没了主意。琼芳见弓箭稍稍停射忙提声叫喊:“本人是北京国丈孙女、紫云轩琼芳你们到底是何路军马!”那带头军官好似听不懂人话听得盾牌声声撞地大批步卒步步包围又自喊道:“着来人脱解全身衣衫恭候查验!可免一死!” 来人如此狂悖自让琼芳惊怒交进看这阵仗如此整齐习练有素专事对付武林豪杰众人各自躲在角落却也不敢冲上前去。娟儿心下害怕喃喃地道:“怎么办?咱们真要脱衣么?” 那军官兀自高呼:“无论男女……脱衣解裤……”、庙门外传来相应呼喊:“分作两列……可保不死!”琼芳越听越怒心道:“你们听不懂人话总听得懂这个。”掏出了火枪枪口向天砰地一声大响火药爆烟消弥漫大殿一时声闻数里早已盖下那军官的喊话。 火枪制作费时乃是希罕珍物尤其短枪更是珍贵若非朝廷要员民间之人纵使富有也绝少有这等防身利器。琼芳此举自是要压下那几人的气焰她赌上了性命自从殿里行将上来朗声道:“请你们上司过来说话!便说北京来的琼阁主要见他!” 那带头军官喊道:“预备射箭!”弓箭手行伍出身只奉上命不论其他号令一出早已弯弓搭箭。琼芳俏脸惊白心道:“遇上疯徒吾命休矣。”琼芳非但是开国大公的嫡系后人也是当今皇后的侄女这些人要是射死了她不仅要赔上自己的性命恐怕还要祸延子孙。只是看他们如此凶狠的模样想来职级不到多半不曾听过“琼阁主”三字今日恐怕真要惨遭横祸。 杯箭正要出场内纵出两道黑影左是铁拳挥打右是寒剑飞送砰隆隆地一拳挥出巨力撞下盾牌受力弯曲压倒了持盾兵卒眼看盾阵露出了一处缺口剑光旋即扑向兵卒之中瞬间刺伤十余名弓箭手剑法之快世所罕见。庙内众人欢呼起来均喊:“好呀!” 两大高手联袂出招势道果然厉害一个是漠北宗师哲尔丹一个是华山剑客傅元影也只有两人齐心协力方能克制这等怪异盾阵。此刻盾牌已给打翻盾阵现出破绽哲尔丹、傅元影放手痛殴弓箭手、缚绳手都被点上穴道制服在地。余人一涌而上双怪、三棍杰直朝庙门冲杀那带头军官连连指挥阵式却都被宋通明、祝康等人阻下双方各自叫骂全面短兵相接。 那带头军官怒吼道:“反了!反了!杀死他们!”对方不再容情哲尔丹也杀红了眼一时间连下重手已然打伤三数人每回给他的“大黑天拳”打中伤者必然直直飞出连着压垮十余人。 哲尔丹意犹未尽挥出双螫直往带头军官脑门夹去刚力出登能将他夹得脑浆进裂而死。 猛听门外一声断喝:“且慢动手!”那声音来得好急人影来得也快一名军官飞入场中双掌对双拳内力掌风相互激荡哲尔丹上身一晃来人向后斜退两步卸下了哲尔丹刚猛无俦的雄浑内力。 哲尔丹乃是武林间有数的宗师“大黑天拳”已有劈空掌的气劲当足与“少林大金刚掌”对撞以苏颖武功之高也不敢正面拂其锋芒岂料一个无名武官竟有如此身手?众人看入眼中自是面露讶异之色。 人潮分开那武官向前迈步问向那带头军官厉声道:“适才是谁开得枪?”那带头军官手指琼芳喝道:“这雌!”两人近在咫尺对答时却各自提声叫喊声嘶力竭料来这帮武人举止粗鲁习惯如此。那武官望向琼芳已然认出她是女子又喝问道:“可知这妇女身份?”那带头军官大声道:“自道名号说是琼芳!” 那武官朝琼芳看了几眼登时啊了一声陡然间单膝弯曲跪倒俯朗声道:“五军都督麾下、河东游击将军熊俊参见琼阁主!”膝盖才一触地猛听殿上传来当琅琅几声响腰刀触地大批步卒随那那军官拜倒。 那指挥之人单膝顿地行的是“九拜”之一的顿向为营中将官所行之大礼。前一刻杀气腾腾哪知上级一拜倒不必只言片语吩咐满场士卒便已随之下跪迳向敌人叩拜连先前那凶狠嚣张的带头军官也无例外。众人见了情状一则以喜一则以惊喜的是总算来了个识相的惊的则是这只兵马纪律如此严明当真是举世难得一见的精锐。 治军第一要件便是军法严整将命传下无须一字解说这批步卒以上念为己念全无自身思想作战之时必定全军奋勇毫无私心。琼芳看得暗自害怕心道:“这批军马如此精良不管在谁手中谁都能自立为王这领头之人到底是谁?”赶忙去看那熊俊的服色此人三十出头年纪唇上蓄着短髭相貌堂堂虎背熊腰正要再看却见了腰间那条龙纹黑带。琼芳啊了一声赶忙拉住了娟儿低声道:“是你姊夫的属下。”娟儿慌忙去看果见那人佩刀上有着龙镂刻真是五军大都督麾下菁英无怪号令整齐纪律如此严命。 琼芳沉吟半晌便向傅元影使了个眼色这位“剑术师范”最是精明每回遇上大事一定让他出面说话。傅元影还剑入鞘上前寒喧道:“这位熊将军公务繁忙却还劳驾您远道过来如何敢当。”那熊俊不去理他只淡淡地道:“你没有官职在身退下去请琼阁主上前说话。” 两旁军士大声传令:“请琼阁主上前!” 这口气活脱便是升帐上堂、军法审问却要琼芳如何甘心屈从?少阁主怒火中烧好容易忍下了气此刻却又不得下作娇叱便道:“傅师范替本座把无礼狂人的来历问清楚!咱们回京奏明国丈一律究办!”她从不以“本座”自称此刻对方既要摆足架子气愤填膺之下自也不必客气。傅元影得了令箭等同有皇后国丈撑腰当下整理了衣冠拱手作揖上前含笑道:“熊将军您军职不到劳请退下去请您上头的人过来便说琼国丈有话请问要问他何以纵容下属欺侮皇后侄女?”傅元影向来笑吟吟地与人为善此时却词锋锐利料来已有为难对方之意。 国丈威那熊俊当知厉害哪知他无意多说只淡淡笑了几声转朝地下尸看去那兵卒先前被宋通明俘虏之后嚼舌自尽性刚行烈。熊俊神色凛然沉声道:“要见熊某上级还不容易?谁违反乱纪谁便站出来随我回营受审!” 傅元影这厢话还没说完对方居然又开了一条公案出来。傅元影叹了口气淡淡地道:“熊将军你真不听道理么?”熊俊冷冷地道:“军法便是道理闯祸的人站出来。”双方面面相觊都知今日事情甚是难办。只是熊俊手握数千兵马琼芳却只有十来个人硬碰硬之下想来要吃亏了。 轰地一声地下飞出了一枚石块直朝熊俊而去。正是哲尔丹举脚来踢。看他满面火气已想放手大杀飞石力道刚猛那熊俊不敢用手去接只以钢刀隔开火光四射刀身晃动不休熊俊向后退开一步冷冷地道:“你们又犯错了来人!除琼阁主外余人全数擒下问话!” 刷刷数十声连响满殿兵卒都已举起兵刀熊俊瞪视琼芳要听她意思如何琼芳审度厉害不得已问已要屈从哪知那哲尔丹不受管束大怒之下已将上衣撕破看他大踏步走入场中。看他双拳上举黑影笼罩拳锋想来定要打死百来个士兵泄恨。反正他有可汗撑腰届时杀人逃亡返回蒙古中国朝廷又能奈他何? 看两方说得僵了又是一场好杀。傅元影心下暗暗盘算己方还有一张王牌料来熊俊不能不买帐。他连使眼色娟儿登时意会赶忙跳下场中喊道:“这位熊将军我是九华山前掌门的师妹请你稍慢动手。” 那熊俊原本威风八面说起话来更是中气十足陡见了娟儿却是轻呼一声大都督就这么一个貌美小姨子军中芳名远播众将官便没见过面也曾听过这位娟二小姐。熊俊第一个带头满场兵卒躬身行礼同声暴喊:“娟二小姐!”眼看娟儿嚅嚅啮啮回了半礼琼芳蹙眉诧异忖道:“看来在军营里头娟儿的面子比我还大。” 大都督的小姨子稍一露脸便让大批军士哑口肃立。宋通明冷眼去望看那熊俊脸上有些红想来十之**存有邪念冷笑便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的去死吧。”娟儿怕双方大打出手忙圆话道:“这位熊将军我姊夫近况如何?身子还好么?”熊俊不去理会无聊讥讽拱手回话:“回娟二小姐垂询都督政躬康泰日食十斤肉夜饮十升酒强逾少年我等自愧不如。” 耳听庙门外哭声震天娟儿偷眼去看只见一名又一名男女脱衣检验大批人潮乱糟糟地不少*妇女掩住了裸露的胸脯哀哀啼哭许多男子滚倒在地想来都被打伤了。眼看琼芳等人连使眼色忙道:“熊将军我姊夫不是要你们善待百姓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赶快住手了。”熊俊却往后退开一步唤来了带头军官沉声道:“你的案子你来说。” 那带头军官朗声道:“奉上命!贼匪潜入荆州烧毁粮草我等追捕贼人一路前来此地。是故搜索百姓便宜行事。”祝康摇头叹息:“便宜行事也不该脱女人家的衣衫。如此荒腔走板聚众扰民贻羞朝廷不怕你家大都督杀你的头么?” 那带头军官双目圆睁怒道:“大胆狂言!”祝康吓了一跳慌忙向后退开缩到傅元影背后去了傅元影挡到那军官面前也不同他争吵只转望熊俊叹道:“熊将军奉劝你一句这名军官做事莽躁阁下回营之后务须法办此人。”傅元影向来温和周到若非对方言行不妥已至极点必给对方留下后路。连他也这般说话可以想见琼芳等人的心情了。 熊俊目光沉敛却是摇了摇头不置一词。傅元影有些不悦了还不及作猛听那带头军官双目暴睁须俱张步步向前怒喝道:“奉本朝律典!荆州乃前线紧急战地末将奉行上令、宁死毋降、便宜行事!得此三条便君命亦有不受!如今贼匪身有刺花或做猛虎或做熊马故须脱衣验身!我等纪律严明何存一寸不轨之心岂下三滥之乱法恶军可比?便大都督亲来此地吾何惧之有?”众兵卒提声高嚷举起盾牌撞地以振军威。 眼看琼芳等人惊得呆了熊俊微微一笑解释道:“诸位战时不比平时沙场也不是官场我等军官出征不讲什么交涉机巧职级大者在场便须担负全责。也因军法如此只要大都督不在现场每个指挥都该勇于任事自任大都督。”他手指那位带头军官道:“倘若他今日抓不到烧粮贼匪明早便要判斩……”他问向那军官道:“邹东你怕么?”那军官原来姓邹名东看他肃立仰天大声答应:“为国战死虽死无憾!”熊俊笑了笑道:“他身为领头今晚抓不到人自然人头落地而如今换末将过来了我的职级较他为高……”当下举手自指含笑道:“若有差池惟某是问。诸位我等上得战场人头便寄下了你们还有异议么?” 众人听得军法如此严谨无不大为骇然琼芳沉吟半晌料来这些武官奉令行事却也怪之不得。但门外百姓如此可怜又是不能不救缓颊便道:“不如这样本座随你去见大都督替你说项……”话声末毕熊俊已然举起手来沉声道:“住口!” 琼芳一脸错愕那熊俊口气转为森严说道:“说情说项、违法乱纪那不是帮我而是侮辱我的武名。少阁主再提此事休怪我将你提报军法究办。” 熊俊这样说话却是要逼琼芳翻脸了。眼见这帮武人个个铁打也似全数是些死脑筋的顽硬之徒傅元影等人个个叫苦连天都在思索解围之道。琼芳压抑怒火咬牙切齿一阵她调匀呼吸颔忍气道:“你们家大都督呢?我立刻要见他。” “回秉阁主。”熊俊将目光回向地下答道:“无可奉告。” 琼芳双眉一轩只当自己听错了提起嗓音大声再问:“恕我耳背!劳驾再说一回!”熊俊也大起了嗓子朗声道:“末将奉朝廷之命率兵协防荆州!只问战务不问其他。伍大都督行踪不定忽尔北上匆尔南下阁主欲知详情不妨回京去问兵部。” 众人瞠目结舌这熊俊要么便推称不知要么含糊其词这“无可奉告”四字一说直似把琼芳当成了奸细。娟儿见琼芳双手握拳已是忍无可忍赶忙圆场道:“没关系……我……我回家去问师姐……” 她转头望向熊俊拼命来眨眼睛慌道:“熊……熊大哥前线打仗了我……我姊夫过年时可以回家么?” 熊俊低头向地双手拱举过肩道:“回娟小姐的话前线战况除兵部要员参酌军机其余军务所涉无可外泄。”听他如此说话竟连娟儿也瞒住了直是不可理喻。肥秤怪低声笑骂:“去你妈的那你今早拉屎了没?这也是军机秘密么?”算盘怪低声笑道:“他痔疮犯疼上场打仗没气力要给敌人听了那还得了?当然是秘密了。” 场面实在太僵这批军官眼中只有军法全然不顾人情众人默默无语忽见熊俊指向庙后道:“诸位荆州已然封锁百姓准出不准进请你们由后门离开本镇即刻东行。”语气听似温和其实已下了逐客令。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祝康见庙门外无数百姓给分作两列个个衣衫不整提声便道:“这位熊爷在下是河北祝家后人身有世袭爵位今日你要我们走我等自也不敢多言。只是容我斗胆求情外头那些百姓很是可怜你们可否网开一面让他们回家?” 熊俊悍然摇沉声道:“战场生死一瞬若要保国卫民便不能稍有放纵。今日枉纵贼人最后苦得还是百姓自己。他们日后会感激我的。”祝康无言以对宋通明却是怒气勃喝道:“**的屁老子剥光你娘来瞄你日后会感激我是不是?” 熊俊冷冷地道:“我对你已百般容忍切莫再行放肆。请诸位现下立从后门离去倘若滞留不走我便照外头百姓办理。”他斜睨宋通明淡淡地道:“届时搜身脱衣绝不容情。”宋通明手指娟儿哈哈大笑道:“**你祖宗十八代!若是娟掌门留在这里!你也敢扒衣?伍定远那王八蛋若是在这儿甘心他小姨子给人脱得精光?” 大都督受辱那熊俊怒吼一声已然抽出刀来满殿军士厉声道:“大胆!不许提大都督名讳!”娟儿怕了起来赶忙拉住宋通明慌道:“我走!我走!你们别替我担心……” 熊俊动了怒大踏步上前咬牙切齿挥手道:“众将官大声报数从一至百计数之后此间若有外人伫留一率擒捕拘留军法办理!”众士卒士气大振纷纷提声吼叫众属下一五一十地计起数来几人更当着宋通明的面当场抓起庙祝撕裂他的衣衫。其余数百人全数冲入大殿偏殿前去搜索贼匪对众人已是视若无睹。 场面激烈众人眼望琼芳要看她如何示下娟儿不愿与亲人的部属冲突只一股脑儿劝着走。琼芳见对方带有大队人马个个习练有素此时若不知避其锋芒委实自讨没趣。她使了个眼色众人掉转了头便要离庙而去。 大批兵卒兀自一五一十计数堪堪数到二十忽听偏殿里传来大声惊呼好似有人摔倒了。华山双怪欢呼起来:“是那怪小子!” 此行尚有一人一个无人知晓身份的怪物。那怪人镇日睡在担架里不食饭不言动当真天王也吼不醒这些时日全靠“三棍杰”耐心服侍熬了浓粥喂食这才活到这时候。却不知那些兵卒要怎么对付他了。 熊俊听那殿里还有别人却是一声冷笑大批部属口中一边计数一边朝偏殿行去声势惊人。傅元影担忧那怪人的处境忙道:“咱们把人带走别要惹出祸端。”想起那怪人在瀑布里的盖世神功琼芳却是微微一笑大眼瞳转了转淡淡地道:“你们放心我这里人头担保他们决计动不了那人。” 众人仍有疑虑琼芳啪地一声把折扇亮了开来扬风纳凉笑道:“十万个放心。我琼芳看中的人决计差不了。”当下袍袖一拂率先朝偏殿走去。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华山双怪眼看有好戏可瞧如何放过一前一候急急跟随而去。 来到殿外但见人潮汹涌偏殿里已无立足之处全是兵卒。琼芳等人站到神坛上去瞧眼里看得明白只见一人睡在担架里侧身倒卧正是那怪人。熊俊正在他身边大声报数已然数到八十。身边满布缚绳手随时预备抓人。 堪堪数到九十听得熊俊喊道:“大胆刁民!起身候检!”那怪入睡佛涅盘兀自闭眼不动好似昏睡八百年的睡神彭祖。众兵卒一路计数越念越快越念越怒熊俊喊道:“……九十八、九十九预备绳索!” 五条绳索套出已然圈住敝人的头颈四肢竟以五马分尸之势缠头缚肢。殿内喊声震天数十名军士手拖绳索等候指令。熊俊冷冷一笑斜目望向琼芳要听她如何求情哪知这女子浑不在意兀自打了个哈欠。熊俊怒不可歇挥手喊道:“一、二!动手!” 绳索绷紧嘎滋声响传出二十名兵卒合拖五条绳索四人一绳但见诸人面红耳赤上身后仰个个奋力朝殿外方向去拉巨力传到那怪人喉咙受勒四肢被缚定该惨嚎挣扎哪知他梦色安详好睡香甜众兵卒徒然气喘如牛脚下却只踩出了空步。 那怪人明明头颈四肢给绳索缚住却仍侧睡不动。熊俊心下暗暗吃惊喊道:“再上去二十人!”脚步杂沓又加了二十名生力军四十人合力拉动狂声怒喊之下那怪人终于身子一颤右臂举了起来众兵卒高声欢呼:“动了!动了!” 却见怪人的右手朝向后背抓了抓痒过得半晌好似舒坦了便又伸了回去。 华山双怪看得哈哈大笑熊俊又气又羞赶忙唤人再上不到一盏茶时分熊俊又增派数十人殿里几无立锥之地众人加力拉扯却无法让那怪人转身。牛吼般的喘声此起彼落那怪人倒也没打鼾否则更让人无地自容。 宋通明笑得打跌喊道:“姓熊的这位老兄是我的好朋友只有舔他的脚板才能弄醒他你可辛苦点吧。”熊俊怒声大吼像是扑向羔丰的猛狮重脚直朝怪人背上踢落一声闷响傅过熊俊面露痛楚之色单刀拄地低头喘息不已想来内力反震一定吃了大亏。 众人又感好笑复又骇然照着小白龙转述那人若真在瀑布里待过以白水大瀑的万斤大水也不能冲垮他几十名兵卒的气力却又算得什么?琼芳把这等异象看入眼里大喜之下已是脸泛红云。 傅元影暗暗去看只见那人身下的砖石受力太过竟隐隐有碎裂迹象他啊了一声心道:“借力导力这是武当的功夫。”本以为此人是以“千斤坠神功”对抗一众将官依此瞧来这怪人却是以内家心法抗衡把众士卒的力量导入地下这才令得砖石受力崩碎。 熊俊惊怒交迸喊道:“拔刀!此人大胆犯禁涉有重嫌粮草决计是他烧的他只要再敢抗拒不从我们就杀了他。”偏殿刀光闪动数十柄钢刀全数出鞘。 琼芳一口气出得透了忍不住噗嗤一笑高声喊道:“熊将军这人昨日还躺着不会动哪里能烧粮?你是梦见到的么?”熊俊面红耳赤第一个拔刀去斩喊道:“看你动是不动!”猛在此时那怪人呼地一声瞬间直立而起那怪物双膝不必弯曲只脚跟微微力便如强尸般起身众人见状无不大感骇然全数向后涌倒。 不动如山一旦动作便以惊天之势站起那张胡须丑脸由地下飞起险些把熊俊撞个正着他慌张下急使“张果老倒骑驴”以醉八仙身法向旁卧倒这才闪避开来。 傅元影心下暗暗推较已知这是内家黏劲的应用当是以后足跟为支点方能如车轮般旋转起立。自忖勉强能够办到但要似他这般行云流水却是万万不能。 此时百来名兵卒兀自拉扯绳索那怪人陡然站起众人慌忙向后退开用力过猛一时人仰马翻顺延百来人的跌势向后绷拉在怪人身上扯紧绷直反又把百名兵卒倒弹回来。看那怪人孤身立于人海有如千年古木、盘根错地人人惊惶喊叫撞跌滚摔偏殿里满是狼狈兵卒。熊俊生平未曾见过这等怪事提刀再上咬牙道:“你…你好大胆…” “大胆”二字一出那怪人忽然双眼睁开好似大梦初醒琼芳虽然站得远却见那怪人的目光极为清澈便如那日水帘洞里所见相同温润晶莹目光扫过偏殿众人熊俊当其冲竟如惊弓之鸟慌得向后急退。 那怪人朝众人看了看又朝地下担架瞧了瞧眼见有瓶烈酒便取了起来轻轻喝了一小口。 看他喝得满意了居然把瓶子揣入怀里当作枕头抱着慢慢闭上了眼好似要睡卧回去。众兵卒大惊道:“又睡了!又睡了!”熊俊急道:“把他的床搬走!快啊!”众兵卒叫苦连天喊道:“拉开担架!拉开担架!”众将士给那怪人逼得手忙脚乱丑态百出琼芳等人忍住肚子不笑痛高声喊道:“天子呼来不下床自称臣是睡中仙!” 大殿里阵阵喧哗又是骂声、又是笑声那人谁也不理会本已躺回了担架欲待再睡忽然之间竟又坐起身来眼睛望着庙门外侧过脸庞好似在倾听什么。 那人不动不说有如一颗石头随意一个神情一个手势都足以让众人屏气凝神。陡见他神情若此却不知又有什么怪事正好笑间哲尔丹忽也咦了一声低低说了句番话自行侧过了脸望向庙外又过片刻傅元影、宋通明双眉一轩连那熊俊在内全都转望庙外。琼芳满心茫然正要问话忽见娟儿竖指唇边示意琼芳噤声跟着闭上双眼低声道:“有声音。” 琼芳眉头一皱正要再说忽然之间耳中传来了一阵低响她也察觉了。 那是一种低响既闷且沉说不出是什么前所未闻不太像是这世间的东西。琼芳撇眼望向庙外天际声响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出却不知起于何处。 怦……怦…… 响声再起乍然听来好似太古魔物蠢蠢欲动又似天界巨人双手合掌仿佛直直震入耳鼓随着心脏一跳一跳。众人便掩上了耳孔身遭也能知觉异响。两名少女对望一眼心头起了异感肥秤怪慌道:“这是什么声音?可是快过年了年兽爬出来了么?”熊俊脸色铁青嘶哑着嗓子:“两军主力已到荆州大战随时开打……”听得此言那怪人忽然双肩颤动迳自跨步向前直朝庙门走出。熊俊醒觉过来怒喝道:“拉住他!不许过去!” 话声甫毕绳索摔落在地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瞬间便已解脱麻绳。看那污秽身影已在刀枪之中消失众人惊疑不定转瞬间喊声从庙外传来那人竟如穿墙而过。所有的禁令全被怪人破除此时根本管不到琼芳、娟儿他们了。熊俊又惊又怕双足落地高高弹过庙门直直追入场中众人惊奇之下便也一个接一个奔出庙门。琼芳挤在人群里站在石阶顶端美目挪移只在看那个佝偻驼背的身影但见那人右手拿着酒瓶正自低头去喝左手向前推挤面前十余面盾牌立地若墙却不住被迫退却。 人海拥挤数达千计那怪人默默向前如裂海而行盾牌后的数百人全是壮硕大汉军旅精锐此刻声嘶力竭千人勉力以肩膀身体去顶却如蜻蜒撼柱全然无法阻止那人前进阵式接连受挤受压随时都要溃决。 这场面实在太怪广场中男女老幼呆呆地看着全都静了下来。此人动静自若睡卧如山岳之尊起身行走如大河奔腾不受节制。看到此处任谁也都满心骇然。宋通明干笑道:“这……这是怎么练的?”众人鸦雀无声却听傅元影低声道:“天下第一大水造就的吧?”众人闻言却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若非天然险境煎熬锤炼谁也修炼不到这个地步。 俄顷之间那怪人仰天长啸形若猛虎悲嚎声波震动之下当场人仰马翻阵仗里便给他逼出了一条通路。众百姓见有机可趁一个个携家带眷全都躲在那人背后随他向前行进场面已然大乱。 突然间那人飞身跳起直从众兵卒头上飞跃而过吓得众人慌声大叫。肥秤怪惊道:“喂!那小子跑起步来了!咱们要不要追啊?”琼芳有如遇上新奇童玩的小孩儿此时满脸兴奋不住大叫:“不能放他走!大家过去抓他把他带回北京!”当下第一个奔将出去双怪互望干笑:“人家几百个都拦不住我们怎地抓他啊?”祝康笑道:“他不是一路跟着我们来么?哪还需要抓!快走了!”背后傅元影、末通明、三棍杰抢上护驾随着琼芳的脚步挤开人潮直向怪人追去。 那怪人开始力奔跑身手既快且怪跃起飞奔便在兵卒头上跳跃不休此刻荆州方向似有异动非但上空隐隐有着火光那低沉闷响更声闻数里不歇不断那怪人沿着声响源头奔跑横冲直撞间转瞬奔出兵卒阵式自行落地冲刺熊俊此时也率军追赶众人大呼小叫追跑不休。 敝人飞身向前面前却是座戏台后头搭了棚架高达丈许熊俊大喜道:“围住他!”黑影将至台上的假孔明吓得手足无措一时慌忙蹲倒正要惨叫间那怪人双脚腾空竟从高台上飞跃过去此人纵身之高几达数丈假孔明自是瞠目结舌。又在此时众军官飞奔而来众人一齐跳跃却纷纷撞在戏台上一个个坠落下地惨不堪言。 假孔明惊魂甫定与假皇叔面面相觑二人相互扶持正要起身蓦地又是一个黑影扑来飕地振衣声响来人二十来岁看她身穿儒生服色容色俨然只从高台上飞身穿过形如大鹏展翅。 这人正是“紫主”国丈孙女琼芳。 飞过了戏台面前已是一片平野那怪人平地里短程冲刺越奔越快如离弦之箭背影越来越模糊。琼芳心中慌张拼命追赶陡然间身旁两个身影抢先过一个飞身飘出宛如蝴蝶曼妙却是娟儿另只蛮牛伏地加长腿大步纵跃却是哲尔丹。这两人一旦赶上眨眼间便把琼芳远远抛在后头。长力奔驰最是讲究内息连过五里路功力深浅便已分出那哲尔丹脚步稳健始终追在那怪人背后相距约莫百尺。琼芳满面通红竭力调节呼吸奈何胸肺疼痛几欲炸裂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娟儿原本居于领先此刻也已缓下脚步反被傅元影前。 琼芳、娟儿轻功心法卓呼吸气息、力纵身的法门远一般江湖人物。但她俩年岁尚轻内力不如这些高手悠长此时已有脱力之象便一路喘气缓步行走宋通明、双怪等人又一一了过去背后“三棍杰”赶了上来便陪同少阁主身畔以防不测。 离前线越近耳中低响越见劲急一记接着一记啪啪踏踏益沉重琼芳见沿途已如废墟民宅焚毁树林尽伐火焚痕迹四下可见不由得心怀恐惧娟儿看入眼里也是俏脸惊白缓缓又过一里已能望见荆州城池。琼芳等人见宋通明等人立于道上却已裹足不前忙问道:“怎么不走了?” 宋通明伸指朝向天边示意琼芳去看。她心下纳闷抬头望去赫见荆州夜空满布黑影笼罩了整座城池形如妖魔天降。双姝心下害怕喃喃问道:“这……这是什么?”宋通明吞了口唾沫低声便道:“这……这好像是狼烟……” 众人驻足观望又听闷响不断好似前方隐藏着什么巨大妖魔让人不敢贸然过去。正犹疑问匆听道路上哭声震天道上匆匆驶来数百辆板车竟是些逃难百姓。眼见一名妇女携家带眷哭哭啼啼而来琼芳拦住了问道:“城里怎么了?”那妇人惊恐不定好似受猛虎驱赶只不住望向背后慌声哭道:“又来了!又来了!你还愣这儿做啥?快快逃命啊!” 那妇人哭喊得极为凄惨更让众人心里慌祝康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忽然间耳中嗡地一声那低沉闷响竟已停顿。那妇人本在啼哭忽然间也已感到异状竟然忍住了泪。 荆州方位一片悄然可此时此刻却只有更加诡异天边白雪飘飘风过焚林静谧得让人慌。 祝康按耐不住干笑道:“好静。”这两个字明明压低了嗓子乍然一听却有些刺耳。 琼芳见那妇人嘴角抖正想再问内情赫于此刻砰地一声大响传过大地匆尔震动不止夜空里传出锐响数千只唢呐划破夜空呜呜刺耳赫然便是敌我双方万军同擂战鼓如天雷轰然如火山喷震耳欲聋原来先前众人在镇里听到的低响便是这沉猛鼓声。 那妇女大惊道:“来了!来了!快逃命啊!”推开了琼芳急急奔逃而去其余百姓簇拥接踵沿道推挤全数朝小镇方位奔逃。 眼看双怪抱吵粱团祝康也缩在宋通明背后三棍杰护卫小姐把她裹在核心那琼芳紧紧握住娟儿的手掌中满是汗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不知如何是好猛听荆州方向响起雄浑歌声竟有数万人齐声高唱! 拌声沉郁不能辨认只见黑暗之中远处黑雾般的山野亮起了一片又一片鬼火看军容之盛直是前所未见。火蛇长龙逐渐盘旋下山沿途缠绕好似要勒死荆州城。 琼芳取出远筒去看入眼所见那漫山遍野间全是魔兵鬼卒这些人有的**上身矗举大毳利刀有的做回民服色头缠白巾有的却如寻常乡长百姓只是不论何种装扮口中都在不绝高歌。宋通明借过远筒一望之下身上便已微微颤:“几年不见……长得蝗虫也似这可怎么得了……” 便在此际背后冲来一人正是熊俊他带了大批兵卒提声喝道:“你们别再搅和了!怒苍贼匪立刻要攻城了!还不快快掉头!”琼芳尚未说话耳中爆响一声雷城池上轰隆爆炸巨响传过南城一角开始坍塌坠落了无数泥沙石块。 大战已然开打杀声大起琼芳等人挤在道路上只见面前百姓络绎不绝全数朝自己这方涌来转看背后从小镇方位过来的朝廷援军不住跟上两边人潮对撞军士们提鞭挥打驱散百姓逼得他们惊伏乱窜一个个滚入道旁的田梗。 亲眼目睹乱世战火琼芳等人面面相觑都感忐忑。祝康怕了起来他握住宋通明的手掌喘道:“宋……宋兄……我……我可不要和……和那些人照面……”宋通明醒觉过来忙道:“琼阁主前方情势纷乱大家先回小镇再说!”琼芳想起傅元影慌声道:“不成傅师范还在前头……”宋通明一股脑儿摇头:“傅元影这般武功定能保住自己我们走自己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中都有惊惶之意正待掉头离去却听一声尖叫娟儿不知怎地竟然推开了众人自管飞奔向前。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喊道:“你这是干什么?停下来啊!”娟儿毫无理会之意她脚程奇快区区双眼一睐便已奔出百尺迎面奔向逃难人潮须臾间不见踪影。 琼芳怕娟儿出事只得急起直追双姝一个跑、一个追随时会奔入战场之中宋通明、祝康无奈也只能飞奔过去。过不多时三棍杰也已赶到众人沿途推挤百姓一路叫喊只是离战场越近杀声越是震耳欲聋到得后来喊声连自己都听不清了。更别说是娟儿了祝康大声喊问:“她为什么要望前跑?她想找傅师范么?”琼芳茫然摇却也不知是何缘故。 又过数百尺前方现出了日月旗栅栏壕沟连绵数里数万名重甲步卒提刀带枪躲于壕沟之中严阵以待。人数虽多却是悄然无声。琼芳一行人来到阵式背后猛听一人提声暴喝:“口令!”琼芳吓了一跳还未及说话大批箭簇已然掉转过来将众人全数指祝一名将领见众人回答不出便将右手高高一举众人心知肚明这人右手一挥落便是万箭穿心的惨况宋通明慌忙去喊:“我们是朝廷的子民!别乱来!” 那将领不去理会登时喝道:“搜身!”大批兵卒涌了上来逐一搜查琼芳不愿这些人触碰自己的身子只得向后闪避忽然刀光一闪雪白的颈间已被十来柄长刀架祝三棍杰上前欲救几百柄长枪拦住道路无数钢刀指住全身要害顿也动弹不得。 这就是战地数万人对面开杀讲究的是杀敌之毙敌之众寻常武林人物若不精擅长刀重戟单靠区区近身搏击之术根本难从人海闯出。若是膂力弱小之辈更是死路一条。 琼芳已被制住眼看大批男子伸手过来随时都要受辱猛听一声娇喊:“别碰她!她是琼国丈的孙女琼芳!谁敢碰她的身子!诛杀全家!”琼芳凑眼去看人群中一名女子放声高喊冒险替自己解围正是娟儿。看她左手仗剑脉门却给一人扣住了。那人身穿僧袍头戴钢盔原本坐在凳子上听闻“琼芳”一宇赶忙起身慌道:“琼施主到了?” 琼芳拾眼去望那人身穿僧袍手提丈许钢茅他走到自己面前使了个眼色大批长刀离颈无数兵卒便守到一旁。那人解下军盔露出了戒疤秃顶果然是名和尚。琼芳惊魂未定勉力凝神强笑道:“大……大师法号如何称呼……”那秃头男子合十躬身自道法名:“小僧灵玄见过琼施主。”宋通明等人此时也给放开了听得“灵玄”二字无不又惊又喜:“少林寺的灵玄大师来了?当真久仰!” “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琼芳虽不曾去过少林寺却也听人提过当今的四大金刚乃是“真玄如识”眼前这位灵玄大师便是罗汉堂座位列四大金刚。众人才一说话壕沟里爬出了一名将领听他大声道:“又是你们这些人?大战即将开打请你们早些离去要有什么万一我等如何向朝廷交代?”众人听这人口气悻悻转头去望又是那熊俊来了。 这灵玄地位远较熊俊为高神色却颇为谦逊听他温言道:“不打紧咱们还没有冲锋这几位施主还有时光离去。”大敌当前灵玄不改少林武僧本色仍与诸人一一见礼行的全是江湖礼数。他命人放开了娟儿合十欠身:“一万个对不住战场之中小僧不能任凭娟施主犯险只有得罪了。” 琼芳见娟儿完好无缺登时放落了心事忙道:“这儿……这儿究竟生了什么事?” 熊俊一听琼芳来问军情登时连使眼色灵玄却毫无顾忌说道:“不瞒施主。怒苍贼匪月前攻破汉中三面围困襄阳。只要荆州城被破运输之路断绝襄樊随时断粮。” 襄阳城高水深居民多达几十万户从来第一难攻谁知居然惨遭敌军包围。这西南第一等重镇若要失守天下必然震动。众人闻得战况如此紧急自都骇然无语。灵玄手指荆州又道:“这荆州城过去数月里来回受围不下三次至今战死二十几名督军百姓颠沛流离贼匪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城内早已残破不堪。”祝康慌道:“我们过去人在北京从未听过这些消息……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熊俊听得此言登时咳嗽连连灵玄道:“朝廷不愿百姓惊恐这才瞒住了消息。诸位施主们左右没事那就快些回去吧。”宋通明低声问道:“荆州守得住么?” 灵玄一脸茫然转朝熊俊望去。众人颤声道:“不成了么?”熊俊语气平淡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咱们几名将领南下之前都已嘱咐了后事何惧之有?”几句话一说更显出凛不惧死的武人气魄。众人想起往昔京城安逸的岁月转看这些将士的沙场辛劳均有肃然起敬之感。 众人正自说话忽然喷呐齐鸣战鼓同响黑暗中敌军同声怒吼惊心动魄的巨响传来天地黯然不再存有别的声息众人心摇神驰极目远眺但见旷野中黑影散开炮车一辆辆拖将出来敌军已在布阵。大战开打城池战与平原战随时出阵琼芳害怕起来正要说话猛听己方阵地传来暴雷也似的呼喊背涟十余里无数将士拔刀向天狂声呼喊。 琼芳掩住了双耳那灵玄的喊话声响穿过手掌直直震入耳里听他高声道:“众将官听命! 冲垮炮车、推倒云梯为保四境万民平安吾等为国捐躯日后永登极乐!”众将士声呐喊霎时打开了栅栏直朝战地冲出。一名军官嘱咐琼芳:“攻城战开始我军已然冲锋无力保护几位还请快快离去。”但听敌方步卒高声呐喊数十丈高的妖物从人海中行出正是攻城云梯一座座均如通天高塔直耸城头云梯之后则是炮车数达百辆一辆辆给人拉入战地靠着兵卒冲杀开道方才一尺又一尺朝城下推进料来城池一入射程便要开炮轰炸。 战场乱糟糟地兵刀碰撞中四下满布厮杀攻方急于立阵开炮轰垮城门守方全力冲撞敌阵绝不让他们安下炮车。熊竣灵玄等人皆在杀敌只是敌方强悍果敢纵以灵玄武功之高居然也有人能和他单打独斗连斗数十合不落下风却不知来人是谁。 琼芳等人呆呆看着陡见敌方掉转炮口想来觉了此地的埋伏轰隆炸响火光闪过琼芳耳孔麻痹也似迷蒙之间但见鲜血火光漫吵粱片栅栏旁烟消弥漫尸体飞上了天支离破碎。 琼芳一向胆气豪快此刻却也面色如土双肩更是微微抖。她赶紧去拉娟儿只想带她急逃回小镇至于这里谁胜谁负荆州守得注守不住那也不是她管得着的。 琼芳伸手去拉哪知掌里却拉了个空。她慌了起来目光挪栘惊见一个女郎急欲穿过栅栏似要朝前线行去看背影正是娟儿。琼芳强扑而上一把将她拉倒尖叫道:“停步!不准过去!” 如此厮杀场面这娟儿却似失心疯一般只想飞蛾扑火琼芳死抓着她娟儿却是挣扎不止两人一个推一个拉便从小山丘上往下滚落直直坠入了战场之中三棍杰与宋祝两人慌声大叫便也穿过栅栏急急来寻。 琼芳与娟儿滚入草丛眼见好友举止异常琼芳喘息不已奋力抱住她厉声便道:“定神!你到底想做什么?”娟儿放声大哭:“走开!我好想师父、好想阿傻!别管我!别管我!” 琼芳“氨了一声已然懂了原来如此两人相识十年头一回见她哭泣原是为了这个情由。 “御赐凤羽”唐士谦怒苍山第二把交椅人称“青衣秀士”。这位惊动正教的术士不是别人正是昔年九华山掌门也是眼前这位少女的嫡传亲师。 娟儿痛哭不已趴在好友怀中啜泣琼芳听她哭得辛酸正想出言安慰惊见眼前火把映照亮晃晃的刀山枪海朝草丛缓缓行来看旗帜上绣“西三路”瞧来绝非朝廷兵马。琼芳生平第一次与逆匪当面遭遇全身不禁起抖来了。 猛听号角鸣响敌军已然察觉自己黑影滚滚不知有多少人琼芳惊惶大叫眼看己方阵地约在背后数百尺此刻要想生还只有急逃回去她拉住了娟儿全力朝小丘奔回。 嗖地烈风扫来背后大刀横斩却是朝自己身上砍来若要中实了恐怕不是断成两截而是给厚重的刀刃撞死。琼芳心里慌张只得提起铁扇去挡当地巨响传过这铁扇乃是精钢铸造不虞毁损只是对方大刀委实沉重手腕剧痛之下再也握不住扇柄护身兵器竟已落地。 风声飕飕大刀震落了铁扇之后瞬间加力直朝琼芳的脑门砍下。双方无冤无仇对方却如此凶暴琼芳虽曾行走江湖却末见过这等无端仇杀一时只能抱头尖叫坐以待毙。 当地一声巨响长剑横空架住了来袭兵刀出手之人却是娟儿她将琼芳护在背后眼中强忍泪水喊道:“不准碰她!不准!”敌将安坐马背黑暗中瞧不清面貌看他一言不只是加力砍杀手中大刀居高临下不住加力娟儿虽然轻功高绝但敌阵之中如何得用?手上长剑更被巨力震得歪曲扭折琼芳从怀里拿出火枪喊道:“娟儿!我来帮你!” 正要开枪猛然间天摇地动夜空里飞来一物霎时间鲜血四溢洒得双姝满面都是面前却是一块惊天大石竟活活把敌将压成肉饼。双妹还没来得及掉头尖叫身旁炮弹炸开正正打在身边二十尺远近震得双耳几欲聋聩二女震骇之余只能相互搂抱大声痛哭。 “杀啊!”旷野里一路朝廷军马赶来了全力与逆匪周旋厮杀肉搏战血淋淋地开始。 双姝相互扶持在战场中拼死奔逃杀声盖住了双耳听觉正前方却又满布火光琼芳根本不能辨别敌我一时只是哭叫不休大声道:“告诉我?这就是前线么?” 江湖的拼斗与这儿相比仿佛是儿童的戏打。眼前这些人脸上满布仇恨怒火彼此不管是否相识见面即杀没有招式没有规矩四处可见全是人头满天残骸遍地。弱的、小的在这里只能死只要摔倒地下瞬间便给站立的一刀捅死而那站立的兵卒又给魔龙般的骏马吞噬…… 没有感人肺腑的诀别也听不到挥别妻小的遗嘱死者中刀之后喉头哼出嘎啊啊地怪声瞬间又给凶嚎怒喊所淹没连哭声都无能出…… 琼芳惊吓过度不能言语反而娟儿给刺激之后脑子已然清醒许多大半时候都靠她保着琼芳。两人靠着长草掩护一路伏地爬动美腿嫩手都被干草芒剌割伤。好容易见了小丘已近己方阵地正想一鼓做气冲回去忽听战场上传来阵阵欢呼好似有什么变异双姝心下害怕偷眼回望只见遍地死尸中一辆高耸城头的云梯车穿过火海一员威武大将站立车顶扬鞭指挥众匪群起欢呼呐喊如雷:“小吕布!小吕布!” 娟儿听得这三个字如中雷击她满面泪水痴痴望向云梯上那位高高在上、器宇轩昂的大将但见他取起长矛用力抛掷黑电也似的飞影直直射向城头须臾之间矛头刺穿高悬巨匾“荆州城”三字轰然坠落竟被长矛戳落下地。众匪士气大振喊道:“下来了!下来了!” 霸王气势睥睨城头小吕布气运丹田嗓声连过数里浑声道:“弟兄们!今日夺下荆州!为襄阳之战铺路!”敌军欢声雷动炮声炸响“小吕布”提鞭半空虚打啪地一声亮响听他纵情呐喊:“推!推下荆州、攻占中原!打!打下城头、杀敌万千!” 云梯车缓缓前行无数士卒冒死拉动绳索霎时同声高歌: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两;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食无肉哭无泪天下贫汉尽悬梁;杀牛羊备酒浆早开城门怒一场怒苍入城不纳粮!” 歌声悲愤隐带激昂却又夹杂着无数哈哈大笑让人倍加骇然。终于轰然大响云梯已正正架上城头。“小吕布”提声高喊:“天下义士听命!不当差不纳粮好酒好梦睡华堂痛痛快快怒一场!”方天画戟砍过连杀数十人纵声喊叫:“全军进城……劫掠荆州!”大批反贼一个个爬上城墙全数殊死冲锋。“小吕布”守护云梯车更是见人即杀凶勇无比。 战况急转直下荆州守将急急调出“八牛火弩”箭头点燃火光影动直朝云梯车射去。 这弓箭号称千斤之重张弦需百人合力又称“三弓床子弩”只要一箭正中便能射翻云梯车。那“小吕布”一马当先画戟打出狠命去砸火箭粗大如柱的箭杆受力挥打已然射偏但巨力传到也将他震得蹒跚欲倒整辆云梯车受了猛力登时倾斜摇晃大批步卒便坠落下去。 “小吕布”全身着火口中却在哈哈大笑形容如同癫狂左右解下水囊纷纷朝他身上浇灌他都置之不理只昂大叫:“破城!攻破荆州城!西路军加把劲儿!第一个踏上城头!” 城墙敌将毫不气馁也是高声回应:“烧死他们!来人!全军准备火弩烧掉云梯车!” “疯了……全疯了……” 东门坍塌守军一个个殊死抵抗竟无一人投降。西门占了上风火弩把云梯车射翻摔死了上千敌寇那些惨死的将士却还在哈哈大笑。眼看“小吕布”一脸亢奋率着属下冲向城头分毫不在乎性命琼芳颓然无语她抱住掩面痛哭的娟儿也已怔怔坐倒在地。 打仗的人疯了……看戏的人也疯了……她怔怔望着敌我双方眼前那厮杀怒号的斗场如同地狱却也如同天堂让英雄们一个个哈哈大笑然后纵情**惨死沙场之中。只是这场战究竟是为什么?为了君?为了民?还是为了什么伟大崇高的东西她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抚着娟儿的秀泪水不自觉地落下…… 陡然间一声长啸破空而来好似石上清泉登使万军心头一凉好似一股狂风带走了沙场的呐喊杀声这宁静来得好生古怪仿佛哑病转为瘟疫染伤了数万人的嗓子。 片刻之间风声呼啸沙场上只余那空旷悲凉的啸声其余别无声响。琼芳茫然起身惊见城池北方行来一只军马烟尘漫漫中琼芳啊了一声低低唤道:“他来了……” “大都督!大都督!” 战场再次爆起了呼喊或满怀喜悦或充满惊诧从宁静到暴乱那热切呐喊直似迅雷不及掩耳瞬间把整个战场烧得火红。琼芳手拿远筒痴痴望向那个身影不只是她全场数万人的目光都定在那人身上好似他是无上神明只有他才能终止这场无止无尽的大战。 龙手大都督一个值得勇士追随的人也只有他才能为这场战争的是非做出了断。 率军远征百匹骏马坐正一十七人十乘十的方阵快马中端坐着让人闻名丧胆的“一代真龙”那面做四方的男子宽肩厚腰身穿布衣那令人鸦雀无声的悲声长啸正从此人口中出。 “龙皇动世保国卫民的时刻到来!”一十六名属下同声长啸大都督现身整座城池已然沸腾。此时不需兵法不用权谋四方城门打开大军杀出城里城外全面巷战肉搏。 胜负就是荣誉熊俊也好、灵玄也罢朝廷每个武将都在等这一刻盼能与宇内无敌的大都督并肩作战在这慷慨激昂的一刻人人都是“一代真龙”。荆州是否落陷已不再那么要紧要紧的是自己死得其所为百姓光荣战死为正义二字献身从此便能流芳万古成为忠烈堂中的英魂。 守城一方士气大振人人如同癫狂攻城这厢别无二法求胜之道唯有消灭气焰来源全力围攻“一代真龙”! 此时此刻城池不再是进攻标的真龙一垮士气崩解荆州便要自行落陷。怒苍西路主将合力转进全面包抄龙手大都督。 在战场万军的注视下大都督空手离鞍孤身翻下方阵快马天塔般的身影大剌刺地迈步前进看他迳朝敌军招手似在示意对手放马过来。 正统王朝第一勇将单挑从来不遇对手。“一代真龙”欲待以一敌众众贼西路主将不能示弱便由“小吕布”带领全力合围开杀。他们不再骑上马背高手对绝马匹只会妨碍手脚。叛军高手如云刀光剑影、气功飞掌将场中的灰衣汉子紧紧裹祝 包围圈子逐步收紧一套又一套精妙的招式施展出来剑、拳、戟、枪、鞭十几个沉默身影翻翻滚滚场内爆出一个又一个火花。真龙不仅被袭也不断反击他的武功没有分毫花巧拳是拳腿是腿一招一式直收直进既沉且快一会儿铁手轰然劈落与重掌正面对决一会儿飞脚狠戾扫出荡开百斤金刀雄浑内力所到之处痛楚闷哼不绝传来。 至阳至刚的勇力交揉敏捷无匹的脚步身法再平淡无奇的武功也是当世最巅峰的绝招数十招过去一个又一个同伴无声无息地惨死一个又一个死士揉身再上。只是不管来了多少人都无法伤他分毫。连“小吕布”身为主将也是接连中掌仅能勉强自保。而最最可怕的是那闻名于世的龙手还蛰伏在铁套里至今未曾使将出来…… 总归一句话…… 真龙坐镇在此正统王朝固若金汤! 双妹茫然呆立怔怔望着“一代真龙”放手大杀过去琼芳也曾见过这位伍大都督当时仅觉得这个方脸男子宽厚慈和让人想不起他的五官可现下一眼看去琼芳却再也忘不掉他的形貌。 也许龙神属于战场只有在修罗场上见到他方能看到真龙的真貌…… 琼芳喃喃自语身子摇摇欲坠突觉身上一紧竟给人抱在怀里。她醒觉过来赫见两旁景物倒退而过转头看去马背上的却是傅元影。一旁娟儿也给一人抱起看他手提大刀满面沉稳却是哲尔丹。两人全力护卫须臾间便把双姝带回了阵地。 此时肥秤怪、算盘怪、三棍杰均在马上五人各驾一骑全力向那小镇奔逃琼芳想起那怪人慌道:“那……那个人呢?找到他了吗?”傅元影低声安抚:“他应该回庙里了我们回去再说……”琼芳受惊过度一时嚅嚅啮啮答不上话她坐在马背上耳听战场杀声远讽回去望微弱天光照下敌兵不知怎地好似不敌早已沸腾的朝廷军马此刻已逐步后撤。荆州守军源源不绝朝远处山丘挺进想来要确保今夜战果。那“龙手大都督”并不随军追赶只昂然战阵之中一动不动。 天色已近黎明经过一夜血战到底死了多少人……快要过年了他们的家人会不会哭? 琼芳转回头来幽幽叹息正在此时又听战场杀声大起炮声不断琼芳等人相顾愕然不知此时战事已定却为何另有变故? 众骑一同停下回眺望但听惊惶喊声不断一只又一只军马从山丘逃了回来天边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偏又看不明白琼芳再次取出远筒去看两片西洋镜钳在竹筒两端她稍稍转动赫然间眼里出现一片黑色盔甲。 青黄红白黑天边冉冉上来了一道军旗黑底红宇的旗帜那是……那是…… “怒”字旗!遍属怒苍本部的总寨军旗! 来自天地杆秤的另一端来自朝廷王法的正对面那引得世间英雄惊惶失措、令得无数志士立誓正法的大反贼终于要现身战场! 琼芳两手颤抖远筒险些摔落在地。傅元影见她这等神态便要捡起去望便在此刻远方传来滔天大笑激昂的马蹄践踏仿佛要以无比怒气踩破中州大地。 光明之所以是光明正因世间有黑暗。怒王现身战场真龙带来的士气全数浇熄沸腾的热血逐步平静化为一片冰凉冷汗。傅元影嘴角抖竟不敢拿远筒去看。 朝廷众将眼望西方眼中隐带恐惧。士气即将崩解陡听城门口传来长啸:“荆州本部军退入城中!协防军马汇聚西门!”龙手大都督一声令下荆州大军重整阵式严阵以待。众将官想起本朝武神在此便算反逆魔王到来那也未必便败满场将帅士气一振四方城门重新阖起城头炮台也已填弹上膛只等敌军开来。 傅元影惊恐不定怒苍主力已从襄阳转来这场战争却要怎么收场?他拉住了琼芳大声道:“大伙儿快走!朝长江出!” 马儿前行琼芳也不知是兴奋抑或是害怕全身抖的她此刻却仍回眸去望。 据说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在庙堂中看过这个传闻的人物。她想亲眼目睹这个爬过九重天、坠过无边地狱的大人物是否也如传言一般的残忍无情?她很好奇也更想明白当黑与白、光与影、对与错、是与非全面对撞之时这个辽阔的天下…… 会变成什么颜色? 第十章 十年一觉 辗转逃回到了小镇但见庙前广场满聚逃难百姓。众百姓经历了战火此刻若得一家团圆自当庆贺不幸与亲人失散的则在四下寻爹呼娘哭声喊声此起彼落一片狼藉。 昨夜的脱衣候检与烽火连天、遍地死尸相比究竟哪个好些?琼芳一行人也没气力多想了一路在难民潮中蹒跚推挤回入了观音庙筋疲力竭之余无不坐倒在地。三棍杰埋锅造饭打水洗脸让众人略做歇息。 眼看怪人踪影全失琼芳却仍怀抱一丝希望庙里庙外找了一遍盼他早从战场自行归返只是回入偏殿地下仅余一张空担架一只翻倒空酒瓶流洒遍地遗渍兀未干涸。琼芳沮丧万分回人大殿坐倒那娟儿一脸沉郁好似也受了什么打击全没心思说笑两人肩挨着肩相依相偎又累又困间眼皮早已半睁半闭。 众人或倒或卧连哲尔丹也不例外。只有傅元影仍在忙进忙出他是此行军师就怕战火蔓延竟尔打到此处小镇来了半个时辰不到便安排了车马早早启程改转水路而去。 从荆州搭船东行之后再沿运河北上来到扬州之时已是腊月二十八。时近除夕众人虽不愿在外地过年但总不成大年夜在外奔波便预定在扬州留到初三之后再行北返。 一行人唉声叹气下了渡口便雇车来到扬州城。时在午后时分那知府听闻琼国丈的孙女驾临便亲来城门迎接甚是恭敬周到。这知府年岁甚轻约莫四十岁上下琼芳听他通报姓名才知此人姓李名如风过去也在礼部任官。琼芳没有心思应酬听说他要安排驿馆便道:“年关已至不耽误大人过节了咱们自个儿在城内寻找客栈安歇便了。” 李如风慌忙道:“不成!不成!下官多年来深受国丈提携未能远迎已属罪甚万请阁主玉全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琼武川面子极大文武百宫多半受过他的恩惠自己若不受人心意倒显得见外了琼芳便也不再推辞任由那李知府安排。 那李如风办事周全事前早已打听清楚此行人数早备了五辆大车专供众人乘坐。 车行入城众人听他一路解说:“扬州又称广陵自唐代便是商业名城名商巨贾乔寄居者不下数十万可说富甲天下。”同车除琼芳外尚有娟儿、傅元影两人相陪李如风说得爽快了兀自伸出食指定向车外道:“诸位请瞧那座高塔。”三人抬眼去望那运河东岸搭盖佛塔塔高数层已然建筑大半规模宏伟想来所费不辎。 此刻兵荒马乱人人看似专心聆听其实多半神思不属。琼芳听他喋喋不休只得勉强一笑:“这要几十万两银子吧?可是朝廷出钱建的么?”李如风笑道:“小姐料错了。这是文峰塔乃是僧人自行募款兴建的其他地方官员也出了些银两倒不劳朝廷费心。” 众人有气无力地点头轮到傅元影答腔听他低声道:“难得扬州之富非同小可。” 李大人笑道:“过没两日便要过年这天宁寺也在城内年节最是热闹。阁主闲暇无事倒可以去瞧瞧。”他见众人一个个无精打采想来是自己说话不够响亮当下吊起嗓子尖声道:“说起天宁寺嘛此乃扬州第一名刹这寺庙历史古远乃是晋朝太傅谢安的居所太元十年改宅为寺名为谢司空寺数百年来屡次改名直至宋代徽宗之时方命名为天宁禅寺……”娟儿愁眉不展听得李如风滔滔不绝长篇大论冷冷便道:“古庙泰半闹鬼大过年的还是不去得妙。” 李如风听她口气不善忙陪笑道:“无佛又无僧空堂一盏灯确实寺庙气闷得紧花样年华的女儿家不去也罢。照下官看不去天宁寺便去瘦西湖所谓“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十里长湖无一寸隙地……”他先开车帘吟道:“昔年杜牧游扬州证以诗曰:“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大名鼎鼎的二十四桥引得游人诗兴大自也是瘦西湖美景之一……”娟儿忍住了哈欠摇头道:“看个景也要作诗扬州这许多风景名胜岂不做了满满一大本?” 李如风抚掌大笑道:“小姐慧黠!正是有诗为证。一景三百诗一湖三千词光是平山堂便有秦观、苏彻、王安石、欧阳修等人作诗留念其余炀帝陵、隋宫、隋堤、雷塘、谷林堂莫不有诗有文单红桥一地便有一本“红桥诗驯可见一般了。”一路摇头晃脑如数家珍。娟儿听得头痛欲裂尖叫道:“住口!谁记得这么多!” 李如风惊道:“对不住对不住不才说得确实快了些这儿有三本下官亲笔的“如风诗驯贻笑方家。”说着从车中取出三本诗册一人赠了一本堂印题字无一不全。众人口唇喃喃娟儿仰天张大嘴琼芳低头掩小口不约而同打了个哈欠。 扬州古称江都几百年下来引了无数骚人墨客前来赏景。大哥大姊游扬州自李白、白居易、杜牧、李后主起算名人谁不写描扬州?扬州又何能少了名人?大人物来园赏景小人送笔端砚美景抬诗文、诗文抬官人官人复抬美景循环加乘自是相得益彰。只是寻常百姓毫无文名若想东施效颦学人家在风景名胜狂涂滥抹却不免给送入衙门究办不可不慎。 一路耳根不净众人勉力支撑终于来到了今夜下榻之处。车马停下便有大批官差过来搬运行李门前车马喧腾甚是热闹虽在异乡驿站却也有些年节气氛了。 琼芳立在门前仰看但见此处宅邸宏伟园林建筑精雅当是大户人家住居之处便问道:“素闻扬州园林造景巧妙号称“园林多是宅”莫非这也是哪位前朝古人的故居么?” 李如风拍手大笑:“照啊!绑主果然目光不凡这豪院正是前兵部尚书顾大人的宅郏。” 众人哦了一声均有惊奇之意。肥秤怪问道:“顾大人还住在里头么?”肥秤怪模样古怪但国丈交游广阔向喜结交江湖中人李如风倒也不敢怠慢含笑便道:“老爷子可说错了。这栋大宅早已卖给了朝廷现为扬州驿馆。” 肥秤怪心下一奇问道:“这顾大人是个大官吧?他好端端的干啥要把房子卖了?” 李如风微微耸肩淡淡地道:“他死了。” 肥秤怪心下一惊还待要问一旁傅元影登将师叔架开示意他莫要再问。众人沉默半晌琼芳咳道:“扬州地灵人杰今夜得宿状元宅却也不枉来了扬州。”李如风微笑道:“说得是。少阁主如此身份贵人贵地两相宜。这状元府给您一住可更加金碧辉煌了。” 行人厅里家丁早在守候俱由一名老人率领看这人形貌端稳状似文士当是此间驿馆的总管。 李如风一见此人登时啊了一声讶道:“裴先生还在这儿?没回家过年么?”那老人虽是管家下人见得李如风却无下跪之意只向众人微微拱手道:“诸位远来扬州还请入内安歇。一会儿酒饭招待。”那管家言语冷淡毫无热络之意李如风听入耳里却也不敢责备赶忙将那老人拉到一旁轻声道:“裴先生这位可不是寻常客人乃是紫主……”那老人不待说毕自向琼芳躬身作揖温颜道:“琼大小姐光临扬州裴邺岂能不知?此番正是为此而来。年节时若须导游观光老朽听任差遣。” 琼芳听得“裴邺”二字忍不住惊呼一声道:“原来是修民先生。”华山双怪不解朝廷人物忙问傅元影:“怎么啦?这位管家是什么大人物?”他两人话声虽轻那裴邺却已听闻当下转身拱手:“老朽不是什么大人物前工部员外郎开过几家不称头的学馆文堂如此而已。”说罢冷眼朝李如风望去道:“李大人大门近在咫尺不送。”袍袖一拂自行率着家丁入内。 李如风满面难堪陪笑便道:“对不住逢年过节本以为咱们裴先生回杭州去了不巧又碰上了……”娟儿与双怪目瞪口呆纷纷问道:“裴先生同你有仇么?”李如风忙道:“哪里的话?老先生性子冷了些对谁都是这幅神态。辞官之后偏又自甘大材小用专来看管这间驿馆。 朝廷前辈谁也管不祝阁主若是住不惯不如到下官家盘桓数日……” 琼芳笑道:“不打紧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便住下吧。” 那裴邺对谁都颇为冷淡不论是宋通明还是双怪全数让家丁打但他不知何故对琼芳却很是亲切亲自替她安排住房。琼芳给他领着一路行过花厅转过几处廊檐听得寒水淙淙花圃深处却是一座厢房。虽在冬日兀自寒梅扑鼻透香。琼芳微微一笑:“此处好生清雅可是当年大小姐的香闺?” 裴邺取出锁匙打开了房门又是一股香气沁人心脾扑面而来。命人将行李送了进来说道:“有一阵子没住人了。昨日才让人打理过。盼阁主睡得习惯。” 窗明几净香闺如昨琼芳想起那日见到的美妇四下探看果见墙上悬着不少绘画或山水花鸟或人物仕女琼芳细瞧书画但觉笔致嫣然颇有妩媚之态题款或是梧桐居士或单落一个“倩”宇。似与京城所见略有不同便问裴邺道:“顾小姐画了几十年有吧?好似画风有些不同。” 裴邺取下一幅五彩山水解释道:“这幅是她少女时的工笔画“向阳晚山青塘”乃是其中最精妙者。”琼芳见那图画缤纷绚烂又听是工笔画想起了唐代大画家李思训四处去看果见房里工笔画占了大半。这工笔画求真求美求其形似雅致以之描绘石林山木轮廓形状之后敷彩上色缤纷灿烂号称“金碧青绿”。其他如宫殿人物、花鸟建筑亦属工笔画之列。琼芳见笔触细腻繁复不由颔微笑:“好漂亮无愧金碧山水的美名。” 裴邺抚须微笑:“好漂亮……她少女时最恨这俗不可耐的三个字为了转攻水墨还曾拜梧桐居士为师改习清雅不过她早年写意功力有限反不如工笔画来得高妙。”他耸肩一笑:“咱们这些话要在当年给她听到了非让她生气不可。” 琼芳哦了一声道:“当年会生气那现下呢?”裴邺眯起老眼摇头道:“多少年过去……她早已长大了。”他站上了凳子把那幅“向阳晚山青塘”挂了回去又道:“这十年来她功力大进人生经历多了不求形皮颜色困苦时越见美满富贵时反得凄美。现下她自成一格不再拘泥这些流派宗法。” 琼芳赞叹道:“原来已经是大师了。下回再见顾姊姊非缠着她求画不可。” 裴邺微笑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请她指点一二阁主将来自个儿也能画。听说她这两年还有收些弟子。”琼芳手提折扇笑道:“我是小猴儿向来坐不住她可管不了我。” 裴邺笑道:“那可未必那可未必。”说话问忽觉言语逾越忙道:“小人言语忘情少阁主莫要见怪。”琼芳也甚欢喜这位裴先生觉得他言语自然远非李如风之流所能相比听他言语谦卑起来当即笑道:“您一时忘情我也讨点便宜回来。裴伯伯我可以这般唤你么?” 裴大人心下大喜忙道:“少阁主如此称谓可真折煞老夫了。”琼芳嫣然笑道:“裴伯伯是朝廷前辈何折之有?我俩打个商量您不见外侄女不见怪如此可好?” 裴邺哈哈一笑道:“行那我们便来个‘见外不怪’吧。” 谈笑之间众官差已将行李挑入房中眼看已在晚饭时分裴邺便携着琼芳回入花厅。时将年节大菜碗碗应景琼芳请裴邺一同上桌陪话这老人神态本甚冷淡可与琼芳相熟之后却又妙语如珠唱作俱佳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这顿饭倒是吃得颇为欣喜。 食过了晚饭众人闲来无事各自寻找乐子。宋通明便约了双怪赌博凑庄想来是要联手欺骗祝康。眼看娟儿无精打采琼芳灵机一动提议道:“走!难得过来扬州上街逛去买它个够!”女孩儿家每回怒恼必以银子出气。九华山财宝虽多却大半给师姐扣着娟儿这个准掌门自是两袖清风。但琼芳可不同了此女富豪之家生平不必愁的便是这个“钱”字。果然这招甚是管用登让娟儿嘻嘻一笑烦恼一扫而空。 回到了驿馆娟儿提着大包小包琼芳却已累瘫了便吩咐丫鬟备妥热水让她入盆沐裕那老嬷嬷一旁伺候眼见琼芳解下巾褪去儒生装露出了玉肌柔肤那头黑云般的秀更是垂肩而下。那老妈妈本看她男子也似此刻见了如此娇雪**自是衷心赞叹:“小姐好秀气虽是北方大妞模样却似咱们南方姑娘。”琼芳凤眼低垂双颊晕火轻声道:“我爹是京里人我娘可是杭州姑娘。”说着说忍不住笑了:“其实咱琼家祖先是马背出身南征北讨来京之前也不知他是哪里人。” 老嬷嬷也听过开国大公琼鹰的威名嘻嘻一笑正要再说却见琼芳从衣袋里拿出了一柄铁扇之后又摘下火枪一件件塞入枕头下那老嬷嬷惊嘴咋舌:心道:“这姑娘的先人必是土匪出身。”骇异之间嚅嚅啮啮地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称是。 漫房水雾中琼芳坐入热水里怔怔望着人家的闺房心想:“原来官家小姐的香闺都是这般秀气我回去以后可是要学着些。”她打小便当男子教养只有随从下属没有贴身丫鬟名义上虽是大小姐却不曾享过一天小姐的福。 扬州寸土寸金顾小姐的香闺精巧雅致虽然不甚宽敞却合了琼芳的心性她自小住在大宅院里厅堂深广梁柱也高墙是厚实火红砖地是大绿青花瓷看似华丽其实多半阴森。白日里阳光再亮却也射不入厅心黑夜里燃起红烛大堂角落里也好似蹲着一个人随时等着呜呜地飘将起来。似琼家这般名声屋子里非但阴暗还随处可见吊死鬼也似的祖宗遗像。太祖太婆、高爷高奶、曾父曾母、两三人高的大卷轴老祖宗的可怖脸孔四下悬吊回廊里有、花厅里有连转角处儿也有随时等着惊吓他们的后代小孙儿。 身为功臣之后打小住在四百年岁月的大宅里琼芳最是深解个中三味。从小便给吓怕了长大以后她心里一个念头来日不要大房子只要小屋子。一张小木桌、一床暖暖的小炕铺上厚厚实实的绒毯墙上不许悬挂人像至多像顾小姐这样悬些山水花鸟。在这样的好地方她要点上温温红红的烛火和情郎相依偎下棋读书什么都行。 闭眼含笑心里想着想险些在浴盆里睡着了。老嬷嬷怕她受凉端来了炭盆将琼芳唤醒了让她暖呼呼地擦干身子。 房里暖和如春换好了睡衫竟是有些出汗了。那睡衣短袖月白圆领绣花穿在身上衬得小姐人比花娇琼芳有些难为情便请老嬷嬷退下自行坐理红妆。 面照铜镜轻起玉梳将自己的黑拢为一束缓缓地顺了顺。琼芳瞧着自己的身影镜中那花样年华的俏佳人白肤雪肌只是脸上不施胭脂、未染寇丹不免辜负了这身好样貌。她低下头去幽幽叹息:心道:“今儿个没买胭脂水饼不然倒是可以试试。”夜深人静也不好找娟儿去借一时开启了木桌抽屉只想找些胭脂来用。 开了抽屉里头不见胭脂粉饼却又是几幅宇画。 这几幅字画收得极为慎重并非捆做卷轴而是细细折叠上覆丝绢护盖琼芳心里有些好奇看墙上悬挂的字画都称精品这幅画如此珍而重之定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琼芳无觊觎之心却是个好奇心重的姑娘当下便将字画展开来看。 凑眼去看却不禁咦了一声只见这几幅画支离破碎每幅都撕得稀烂之后再用胶水黏糊很是耗费工夫。琼芳连着翻了几幅全没一幅完整模样她满心纳闷不知顾小姐闲来无事却为何做这苦功?莫非又是要练什么奇特笔法了? 满心纳闷间一路向下翻看旋即来到最后一幅图画琼芳细目去望却见这幅图完好无缺并无胶水痕迹。只是图画线条刚硬画风狂放画得却是一条浩荡江水无数纤夫拖拉大船沿岸苦行笔法大异其趣。琼芳心道:“这是男子的笔墨。”去看落款处却见了两个字:“卢云。” 这“卢云”二字笔意温柔墨色与图画颇有深浅之别看来好似香闺主人所落并非作画之人亲笔署名琼芳心下一凛喃喃地道:“卢云……卢云……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以手托腮望着镜中的自己忽想找娟儿借些水红眉笔正要起身却又自觉好笑反来覆去起身坐下终于拿出了剽悍天性迳自往床上一跳卷起了棉被自管去睡了。 累了整整一日本想沾枕即眠谁知辗转反侧香闺上阵阵芬芳迷人让她一直脸红心跳她拿着棉被掩住了头脸心道:“爷爷和颖的近况不知如何了写封信回去问问吧。” 正想掀开锦帐突然间房里传来一声苦叹幽幽暗暗若有似无。 琼芳吓了一跳夜半无人悲声荡气回肠若非窃贼闯入便是鬼魂作祟赶忙从枕下摸出了火枪牢牢握在手上。 她不敢掀帐去看枪口对向帐外勉强眯眼窥伺但见锦帐外一片晦暗似有鬼影在悄踱徘徊。琼芳怕了起来:心道:“这是鬼不是人。”她缩在棉被里抖忽听一声低响抽屉已被拉启纸页翻动传来阵阵悉窣低响琼芳心下醒觉忖道:“他在偷东西!”脑中清醒过来管他是人是鬼偷东西的便不是好样她大起了胆子右手举火枪左手掀开了锦帐目光挪移正要喝话却不由自主地险些惊呼只见铜镜前站着一名男子乱过肩赤脚污秽不是那怪人却又是谁? 那怪人在荆州战地失影无踪久无归讯本已不存希望岂料又会在扬州重逢?此人远从荆州赶赴扬州必是专程过来见自己一面。琼芳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她望着那人的背影想起悬崖上两人的对答举止好似那人的一双凤眸还在眼前心中不由怦怦一跳嘴角起了微笑:“他一定是来谢谢我的。聊斋故事里猴子衔果送人蚂蚁尚知报恩这水妖法力无边八成是要送我礼物。” 正要开口娇唤那怪人走到了铜镜之前缓缓坐了下来看他凝望图纸似在怔怔沉思。琼芳本要说话一见这怪人行止有异便也把声音压了下来。 那怪人孤坐铜镜之前掩上了脸面轻轻低叹。那鼻音哽哽沉哀苦闷似泣平生所受之屈又似满腔悲怨咽不入琼芳怔怔听着不由眼眶湿红心中竟也酸苦起来。 这不是人间的声音人生在世岂能如此艰难无奈?阵阵心酸催泪琼芳再也忍不住悲两行珠泪竟也扑飕飕地滚落下来。那怪人听她醒转立时低头垂手掩上了纸绢脚下静谧无声已然滑向了门口。 琼芳如大梦初醒她擦抹了泪水掀开锦被急忙唤道:“别走!你……你这几日去哪儿了?”那怪人背转身子聋耳哑口推开了房门缓缓行出香闺。 琼芳见他落地无声双肩不动乍然去看真似古屋幽灵。她心里有些害怕转念寻思:“好容易他自投罗网又给姑娘撞见了说不得今夜得把他的来历问个明白日后也好做帮手。”她怕怪人走得远了竟不及穿鞋左手持枪右手提灯便要赤脚夜游闹鬼屋。 寒冬冷夜小脚丫子踩上木板冰到骨子里去了。咚咚几声跳到了门外长长一条走廊空荡荡眨眼之间又已不见那怪人的踪迹。琼芳揉了揉眼喃喃地道:“真是活见鬼了怎么一会儿便没人了。”她毫不气馁只是左右探看可那怪人真似幽脸粱般仿佛已飘空远遁离开这悲苦的人间。 神龙见不见尾瞻之在前匆焉在后却要自己从何找起?琼芳怔怔思量有些想放弃了转念之间忽然激倔强脾气咬牙恨恨想:“死水妖!臭水鬼!大半夜扰人清梦瞧我一定揪你出来抽你三个响耳刮!”她哼了几哼想到那人的一双黑脏大脚板登时冷笑暗忖:“好呀!你这家伙武功再高也不可能足不点地吧。”提起油灯去照果然五丈之外有着小小一点黑足印琼芳嘻嘻一笑:心道:“活该不洗脚管你跳得多远都逃不过少阁主的法眼。”当下运起九华轻功便也赤着脚追出。 琼芳半跑半跳沿着黑脚印追出连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处走廊脚印却已消失不见了琼芳沉吟半晌眼看两旁各有一扇门各自紧闭却也不知那怪人是否躲在门里正沉吟猜测后头行来脚步声这脚步缓慢无力却是个老人。琼芳心下暗叫不妙自己深夜不眠却在尚书府里穿着内衣赤脚蹦跳若要给下人撞见却要如何分说?正要想个法子闪躲背后已然响起苍老口音问道:“是少阁主么?” 这人一口江淮乡音却是裴邺无疑琼芳赤着两脚身着内衣一时俏脸飞红只得伸手掩住了领口回身道:“裴伯伯。”裴邺见她手举火枪另一手提拿油灯一幅抓贼打扮不由惊道:“府里闹偷儿么?” 琼芳尴尬一笑她平日一派威严便在武林耆宿面前也是不让分毫哪知来到了尚书府丑态全给一个管家看去了当下含浑其词:“我……我睡不着半夜里想散步……”裴邺奇道:“带枪散步?”琼芳满脸通红便胡乱点了点头。她赤足出房地下偏又冰寒彻骨便只单脚立地说话时一双玉足互换跳跃乍然看来好似翩翩舞蹈模样甚是娇俏可爱。 裴邺也不为难她微笑便问:“冷么?”琼芳伸了伸舌头干笑道:“确实冷得紧。” 裴邺含笑点头取出了锁匙便朝琼芳背后行去。正要开启门锁那房门却已自行打开透出了书霉味琼芳心下一凛想道:“这里是书房。”裴邺道:“这样吧刚巧老朽也睡不着。不如我们到书房里喝杯茶可好?” 那房门原本有锁一时半刻怎会开启?想来那怪人必在房内。琼芳抢先一步蹦跳入门提起油灯去照登见书架长长一列黑暗隐讳便十个人也能藏得。 琼芳挪移眼光但见窗扉紧锁怪人先前若已入房此刻已是瓮中捉鳖。琼芳心中笑:“这水妖害羞得紧比我家的梅花鹿还怕人我可耐着性子逗弄别要逼他撞墙了。”正想间背后那裴邺也已进房听他喃喃唠叨说道:“女儿家还真娇憨多可爱。唉……老朽偏只生了个不成材的犬子成日打架闹事惹是生非看了便头疼……” 眼看裴邺坐入房中琼芳微微一笑便捡了张木椅坐下。也是脚趾太冷当即两腿屈弯将那对玉雪秀足坐于臀下稍做润暖。存意和那怪人耗到天明不把话问个明白绝不罢休。 裴邺生起炭火煮了壶暖茶道:“可把你冻坏了。”琼芳凑手过去烤火咋舌道:“寒得紧比北京还冷。”裴邺拨弄炭火道:“今冬确实冷了些我在扬州几十年从未见过这等寒冬。”过不多时茶汤已然煮沸裴邺便暖暖斟了一杯递给了琼芳。 琼芳轻啜一口忽尔转头望向书架娇唤道:“嗯好茶汤又香又暖不喝好可惜呢。” 大水妖飘渺无踪裴邺却愣了听他奇道:“恁香么?不如老朽也来一杯吧。” 琼芳将暖茶靠在脸旁不时呵着热气看那头黑柔秀垂肩而落烛光掩映双颊隐带娇红更显出丽色。裴邺文雅名士七老八十的人只知鉴赏美人莫有一寸色心他含笑望着琼芳拊须道:“瞧见你的娇俏便让老朽想起倩兮。” 背后书架悉悉窣窣琼芳也是心中一奇:“倩兮?”转念醒悟:“他是说顾小姐。”她嗤嗤笑了:“裴伯伯这般说话莫非我和她生得像么?可我上回同她见面一点也不觉得啊!” 琼芳与顾倩兮毫无相似之处顾倩兮脸蛋较尖凤眼韵长略显上钩琼芳面颊较腴鼻梁挺直杏目大而圆秀除了都是好看的女人外容貌大相迳庭别无半分近似。 裴邺笑了笑也不回话自管取杯去饮问道:“房里睡得还惯么?”琼芳呼着热茶含笑颔:“我很喜欢她的卧房别致文秀就像她的人。”裴邺微笑道:“状元爱女扬州第一佳人名下岂能有虚?” 房里烛火晕暗裴邺眼望书房好似怔怔出神琼芳忽道:“裴伯伯你和顾尚书是好朋友对不对?”裴邺点了点头道:“我俩均为扬州人自幼相识。我的表妹还是嗣源的姨太太。” 琼芳嗯了一声道:“顾尚书望重士林每回听爷爷提起他总是又敬重、又惋惜。” 裴邺提起砚墨随手研磨微笑道:“敬重他的人品学养惋惜他英年早逝对不对?”琼芳点了点头低声道:“应该是吧。” 两人低头饮茶琼芳留心房内动静正自偷眼打量背后书架忽见裴邺拿起桌上的经书随手翻了翻问道:“读过顾尚书的‘疑公论’么?”陡听千古文章琼芳自是肃然起敬忙道:“当然读过顾先生的文章拗口艰涩每回背他的书总要多挨爷爷的几回板子呢。” 裴邺忍不住哈哈大笑:“顾老死都死了九泉之下可还害人不浅。”他见琼芳扭捏不安登时取笑道:“来难得来了人家的书房背几句听听瞧瞧板子有无白挨。” 琼芳吐了吐舌头娇声道:“背错了裴伯伯可不能打我。”少女俏皮本是玩笑裴邺便也笑答:“这般可爱姑娘疼你都来不及了谁舍得打呢?” 这段话若是年轻男子来说琼芳非得开枪射他不可但裴邺有种文人儒性言语间不卑不亢昨日虽才相识言语便已十分亲切。虽只是个管家却让琼芳甘心自居晚辈不见少阁主的架子。 偷眼去看裴邺眼光好似颇为热切琼芳心道:“也罢应付几句吧。”她凝神思量取了“疑公论”的知名段落微启樱口颂道:“吾本息机……息机……”裴邺倒了热茶提点道:“忘世。” 琼芳面泛红云心中大羞:“第一句话就错丢脸丢到家了。”她喝了口茶水用力咳了咳朗声叉道:“吾本息机忘世、槁木死灰之人也念念在滋于…古…嗯…古之忠臣…” 绕口令也似的古文每回读来痛苦不堪眼看又要丢丑忙偷眼云瞧裴邺只见这老人自顾自翻食聋茶嘴角却挂着一幅笑。 琼芳气得炸了好胜心大炽:“你以为姑娘背不出偏要让你大吃一惊。”当下专心守志潜心思索又道:“念念在滋于古之忠臣义士、侠儿剑客读其遗事亦为泣泪横流痛哭滂沱而若不自禁今虽不能视富贵若浮云然立心之本岂能尽忘?我身入梏炬我心……我心嗯……受……受嗯…天氨自来背文章一旦滞涩多出嗯啊之声果然绞尽脑汁后头便是一片嗯埃天幸她容貌秀丽口齿清脆嗯来啊去倒也称得上好听。琼芳满头大汗却是想不起半句了。裴邺赶忙解围拍手鼓掌道:“背了这许多真难得。” 琼芳自知他说得是客气话忍不住羞道:“七八年前背的可贻笑方家了。劳烦拍手小声些。” 裴邺哈哈笑道:“不容易了我那儿子只知干些坏生意读书写字一概不通要他来背恐怕开头四字都不成。”琼芳笑道:“令郎是做买卖的?什么样的买卖?”这回轮到裴邺窘了他咳了一声道:“他是做银两生意的。”琼芳眨了眨眼惊呼道:“失敬、失敬可是钱庄么?那可是大买卖。”裴邺苦笑道:“差相仿佛吧。他是开赌场的。”眼看琼芳哑然失笑裴邺清了清嗓子道:“好文章背过了咱们来说故事可知“疑公论”是为何而写?”琼芳听他连番来考忍不住啐道:“裴伯伯大过年的饶了侄女吧。” 裴邺提笔沾墨边写边说:“疑公论的这个‘疑’本做‘遗’‘公’字起自‘宫’所谓疑公便是遗宫这是正统三大案之一你也该听过吧。” 琼芳颔道:“遗宫案说得是景泰帝的那些妃子吧。”裴邺颔道:“正是。顾尚书写了这篇‘疑公论’便是为了针贬这件时事。”他拿起书籍又道:“来我们再瞧另一篇文章……”眼看裴邺掉过话头琼芳却是不愿三大案威震天下牵连无数她虽也听过名头但自己是当朝国丈爱女旁人不好当面谈论案情是以仅知其表不悉详情。 她沉吟半晌便道:“裴伯伯我很少听闻这些朝廷时事您可以多说一些么?” 老学究有些迟疑琼芳登时撒娇央道:“裴伯伯半夜里仅你我二人……”说到此处脸上一红撇眼朝书架后头望了望道:“难道你信不过侄女么?” 裴邺面望琼芳见她神态真切绝非心机狡诈之人登时叹了口气便道:“乡野村夫还怕什么呢?”琼芳微微一笑见他取起茶壶替两人各斟一杯热茶杯中汤水渐渐满溢耳中听道:“三大案……便是三样关于前朝皇帝的事儿……正统元年二月废陵案……三月挺殛案不过年底便生出遗宫案。”琼芳听得事涉当今是非想起亲姑姑乃是当朝国母满心忧惧之间更想多听一些内情忙问道:“什么是废陵案?”裴邺低头饮茶细声道:“就是拆毁先帝的陵寝。”琼芳啊了一声颤声叉问:“那挺殛案呢?”裴邺面无表情:“废掉景泰的太子。” 琼芳陡听两案内情如此已是嚅嚅啮啮当即低头道:“遗宫案……便是……便是要赶走他的嫔妃……是么?”裴邺微微苦笑道:“岂止嫔妃?连他的元配国后也要驱离禁城。这三个案子便如三个大关卡每过一关都会让朝廷少掉一些人能撑过三关不倒的若非是侥天之幸……便是……嘿嘿……” 琼芳内心一片难受裴邺见她眼中噙泪便道:“不关你的事儿别放在心上。”琼芳双手握紧茶杯低声道:“原来…原来顾尚书写这‘疑公论’是为了她们。我倒也没背错它了。” 裴邺大著胆子伸手出去轻抚琼芳的秀谆谆说道:“嗣源并非是天生豪侠之人但当时也是别无选择了。他忍气吞声撑过了前两关但第三关来了却是躲也躲不掉那时钦点三名尚书经办此事嗣源不幸成为其中之一。”他怀想往事叹道:“这些嫔妃多半年长毫无谋生之力离宫之后别无去路一旦娘家不愿收容恐怕坠入风尘再不便沦为乞妇下场堪忧……大臣们虽想劝谏但废陵案、挺殛案连番生出已逼垮了一名宰辅、十来名大臣那时皇上又不准任何人辞官嗣源自知抗命必死可又不愿与人联手为此缺德之事当下便绕路来走盼能两全其美既能保住辟职也能救她们一命。” 琼芳啊了一声道:“您说得是书林斋……” 裴邺颔道:“两代朝议书林斋专论天下不平事。嗣源开办书斋私下匿名印行刊物便是要以舆论牵制朝廷让皇上不敢妄动。”他意兴甚豪仰头喝完了茶水又道:“那时嗣源决意放手一搏我劝他谨慎小心他回话道:‘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春;兄弟两人不相容这世道如何得了?朝廷如何得了?此乃救时政之弊早该如此做了。’当下筹足了三万两白银自己掏钱印书倡议时论……结果……嘿嘿……” 琼芳别过头去低声道:“被抄家了……” 裴邺点了点头黯然道:“正统二年正月嗣源被捕罪名是擅讽时政。此罪可大可小只是多半不及死。皇帝知道把人交给大理寺多半轻轻落便自己下手蛮干他指挥御前侍卫抓人之后没人书刊停下俸禄。不许任何大臣插手。此案不经大理寺未审先判胡乱清算家产已有不按章法之处众大臣自是议论纷纷。早朝时有人大胆询问皇上大动肝火一边打落廷杖一边交代下来嗣源若想活着离开牢笼便认错谢罪起草移宫诏书否则一辈子耗在牢里。我托人传话嗣源居然扔了个字条出来说他牢坐了祸也闯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想回头也没用只要遗宫一日不保他便坐牢明志。”琼芳摇头道:“太乱来了他坐牢也就罢了家里老小怎么办?” 裴邺幽幽叹息:“照啊咱们这些大臣怕的就是这个。大户人家那是百来口人啊!嗣源不认错皇帝不放人顾家没了俸禄北京的官宅又给抄没百十口人蹲在客栈里开销哪里吃得住?眼看娘亲以泪洗面姨娘东借西凑便把倩兮逼了出来。”琼芳啊了一声道:“是顾小姐!” 裴邺遥想当年叹道:“嗣源也该引以为傲他虽然没有儿子却还有个能干女儿。顾夫人富贵福态禁不起大场面惊吓家里只剩倩兮与姨娘管用这两个女人平日看不对眼患难倒也能见真情。当下商议了先领着老小迁居租下一处旧房子之后变卖所有饰姨娘主内倩兮主外两个女人便开始多方奔走。”琼芳低声问道:“她们还能找谁?” 裴邺道:“我是第一个不请自来的老朽与嗣源何等交情她不找我我也会找她。我那时向她剖析局面朝廷里若要论到实力只有几个人说得上话除了你爷爷以外、何宰辅、陈二辅都能救不过与顾家有交情的只有两个一是威武侯大都督伍定远另一个则是监管舆论的五经博士杨肃观。若要救人必须从他俩身上着手。”琼芳听这计策甚是对盘连连颔问道:“他们怎么说?”裴邺道:“那时伍定远去西北打仗了没有一两年是回不来的一时找不到人。再说这人官场手段刚硬远不如杨肃观机巧管用……顾小姐知道爹爹情况危急便去拜访他盼他出力救人。” 琼芳微微一笑插话道:“他还能拒绝么?杨五辅不就是顾小姐的……” 说到此处背后书架一阵轻晃琼芳赶忙回头去望却又没了动静。她怕裴邺知觉忙道:“后来呢?杨五辅答应了么?”裴邺道:“杨五辅说他会尽力。”琼芳大喜插口道:“我就说嘛他一定答应的后来顾尚书就放出来了?对不对?” 裴邺苦笑道:“我话还没说完他是说……他会尽力……尽力劝劝顾尚书让步。” 琼芳愕然无语裴邺叉道:“杨肃观这句话一说已与推搪婉拒无异。倩兮大为生气要是她爹爹愿意认错自己早就出来了哪还需要求人?顾家父女天生一个孤傲脾气当下也不乡做争执拂袖便走。”琼芳摇头道:“杨五辅居然见死不救实在不敢相信。” 裴邺咳了一声道:“杨肃观天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一颗心长了十七八个窍。他这么说话大有用心。当时我也不谅解隔日杨肃观找我说了他说自己早已奏请上命把这个案子转入大理寺。只要不让御前侍卫插手顾尚书就不会被虐打也不会被人下手刺杀。他不敢担保顾尚书何时出狱但他可以保证他在狱里一定平安。”琼芳啊了一声喃喃地道:“原来他早有安排……那……那他为何要气顾小姐?” 裴邺道:“想要和皇上斗那是跟自己的脑袋犯冲。整件事若要善了嗣源非让步不可。倘若杨肃观大卖故人情一股脑儿跳到顾家父女那一端说不准倩兮起小姐脾气硬把事态闹大到时圣天子下不了台杨肃观手段再高也要引火**。所以他要顾小姐死心绝望好来帮着劝她爹爹。”琼芳怔怔地道:“她照做了么?” 裴邺叹了口气道:“她要这般干法她也不是嗣源的女儿了。故人见死不救爹爹也不愿屈服。倩兮也不来怕她去狱里见父亲探明心意。嗣源那时也很犹疑便问女儿怪不怪他倩兮倒很坦然她说事情都到这个地步只有挺下去她会让爹爹没有后顾之忧。 琼芳点头道:“难怪爷爷说她比男子还强真是有胆识。” 裴邺叹道:“难处才开始哪顾家上下食指浩繁租了个大房子光是三餐起居每个月都是一大笔开销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省也省不了。眼看钱两即将用凿又不能尽赖我们这些亲友接济倩兮便返回扬州先把祖宅田产全变现了换得六千二百两银子。一切所作所为只为爹爹安心坐牢。”琼芳望着身处的大宅点了点头才知这大房子为何会转到朝廷手中原来是当时售卖的。 裴邺叉道:“房子卖了六千两稍稍解了燃眉之急只是这些银子一个人好使一百多口来花又能撑得多久呢?三个月之后便已捉襟见肘待要拮据开支家丁们却都闹了起来一个个嚷着走倩兮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便与姨娘商量把剩下的银钱一次散让下人返乡自己带着几个死忠家人搬到一处小屋子预备卖画度日。”琼芳拍手赞道:“妙计!彼小姐画风高妙这倒是门好生意。” 裴邺摇头道:“你同倩兮一样年轻啊不想爹爹成了皇上的眼中钉哪里还能从容风雅?顾小姐大张旗鼓皇帝一听她要卖画自是大为恼怒当月勒令京城书画买卖一率课以十倍重税又动些酸儒去讥讽她的画。眼看门可罗雀全是些旧日朋友捧场倩兮没法子只得被迫停下生意。”琼芳全身凉了半截想那顾小姐一个柔弱女人家没了俸禄家产连画也不能卖却要如何是好?她喃喃地道:“那……那她怎么办?” 裴邺道:“山不转路转她找了朋友学手艺。改卖豆腐。”琼芳目瞪口呆道:“豆腐?” 裴邺回思往事含笑便道:“那时顾家住的旧房子有一口磨很是合用她就带着贴身丫鬟磨啊磨又弄了些古怪方子东西居然香嫩好吃顾小姐生得又貌美往街坊娇声一吆喝每天都卖得精光。眼看生意兴隆皇帝傻眼了便又下达怪令不准百姓卖豆腐我这宝贝小姐不慌不忙便改卖豆浆朝廷禁豆浆她小姐又卖豆腐脑、豆腐乳、卤豆干、香豆皮皇帝暴跳如雷朝廷禁不胜禁总不能禁食黄豆吧?终于给她打赢了这一仗。” 眼看琼芳错愕不已裴邺更是逸兴揣飞他喝了口清茶又道:“朝廷让步禁令一开北京街坊敬重嗣源的风骨更是拼命来喝这个“尚书豆浆”买些豆干豆皮回去吃。每天一大早人山人海排队人龙整整两街长当真门庭若市……” 琼芳呼出一口长气笑道:“亏得顾小姐棋高一着!不然我小时可没豆浆喝了。” 裴邺哈哈大笑道:“可不是么?那时嗣源没有了后顾之忧便又无止无尽地撑下去皇帝莫可奈何只得眼睁睁拖着‘遗宫案’任凭先帝那些嫔妃快活逍遥。” 琼芳静静听讲又听裴邺道:“转眼又过了几个月嗣源牢也坐了一年牢总不能无止无尽地关着他吧?大理寺按着祖宗规矩已是开案在即只是一旦要论法判罪非得放嗣源出来不可。 眼看这场斗法胜负分晓输家居然是当今天子这可怎么得了?几名卑鄙大臣趁机谄上他们自知奈何不了尚书大人便差了地痞流氓半夜便去顾家砸店。要逼嗣源让步。” 琼芳大惊失色道:“来阴的?那顾小姐怎么办跟他们打架么?”裴邺摇头道:“她不会武功只是个弱女子。那时顾家上下剩没几个家丁她们几个女子无法拦阻恶徒报了官叉无人理会。到得后来变本加厉大白天里便有人过来滋扰调戏……连着闹了几天百姓们怕了全没一个客人……”琼芳咬牙切齿恨恨地道:“我若是顾小姐一定杀光他们!” 裴邺摇头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皇上的意思很明白了。他虽然不能杀死嗣源但只要嗣源一天不屈服他的妻女便不会有好下场圣天子动了真怒朝廷上下噤若寒蝉谁敢去管?可怜豆浆生意实在太差姨娘与小姐只得到处张罗借钱日子便又难过起来了。”琼芳叹道:“后来呢?杨五辅想出办法救人了么?” 裴邺道:“那时皇上动了怒谁也无法独力劝说。那年十一月恰逢五军都督轮调期满由西北返京一听顾家的处境忙与杨五辅联名上奏请求天子放出嗣源。伍都督乃是当年第一号起义大臣身份非比寻常天子一来看重他二来也不想背负千古骂名便先退让一步他下了懿旨言明不必嗣源认错只要他愿意起草移宫诏书朝廷非但放他出来还要升他做一品光禄寺卿加封男爵。”琼芳拼命颔:“皇上圣明!早该恩威并施了!” 烛光闪动故事也说到了要紧关头裴邺双手置膝深深吸了口气凛然道:“正统三年嗣源入狱已达一年半。五经博士杨肃观衔奉上命率同老朽、吏部赵尚食粱同入狱探监那时嗣源吃睡不好人很憔悴听我们说了原委也知事情严重。赵尚书明说了:“和皇帝明着干古来没一个能活。靠着咱们这些朋友替你奔走才换来这个良机。不要为难自己活路就在笔下写吧。以后大家又是同朝臣子了。” 琼芳满心担忧低声道:“他答应拟诏了么?” 裴邺摇头道:“赵尚书把宣纸笔墨留下让嗣源自己思索。我和他交友多年一见他默默无语的神气已知他另有打算杨五辅也很烦恼他知道我与嗣源是多年知交便请我留下再劝。我等他们走了便私下同嗣源说:“新皇政变旧帝禅位帝王家相争相斗我们这些臣子人微言轻只能随波逐流如今你家里人都要保不住了可万万不能再逞强便答应草诏吧。”嗣源听我口气转紧只是一语不。我急了只是拼命催他“值得么?都到了晚年还有什么事比得亲人的幸福?写吧不写才是傻子啊?”琼芳想起爹爹的遭遇忍泪道:“没错没有比亲人更要紧的。” 裴邺叹了口气又道:“嗣源听我问得急切倒很平静只引了‘疑公论’里最有名的几句话回答我。他说:‘吾本息机忘世、槁木死灰之人念念在滋于古之忠臣义士、侠儿剑客读其遗事亦为泣泪横流痛哭滂沱而若不自禁今虽不能视富贵若浮云……’”琼芳啊了一声霎时想起了后半段文字两人异口同声念道:“今虽不能视富贵若浮云然立心之本岂能尽忘?我身入梏炬我心受梏方天地大无耻吾对之以二字曰……” “正道!” 裴邺热泪盈眶仰天大恸伸手打过火石啪地一声孔明灯散出耀眼精芒满室生辉琼芳抬眼望见裴邺背后的那面砖墙竟是惊得呆了。 墙上血泪斑斑贴着一张又一张的奏折全数写着“正道”两字或以血书或布泪纹整面墙上至少有四五十来幅。裴邺放声大哭嚎啕道:“我走了以后嗣源就一直写这两个字他不吃不喝一直写一直写当天晚上终于……撞死在狱中……” 满墙血泪斑斑仿佛幽灵悲泣哭喊琼芳神为之摄气为之夺颤声道:“老天爷这些士大夫……”裴邺泪如雨下仰望满墙血字悲声道:“嗣源一辈子独善其身晚年却不能保住顶戴他给关入了天牢给罢去了俸禄一切苦痛起源便是为了这两个字……”他握紧双拳悲声道:“正道!就是做……” “对的事情。” 便在此时房里传来一声低沉说话裴邺与琼芳同吃一惊急忙取灯去照房内深处站着一名乱须男子他凛身仰颈泪流满腮只在凝视墙上的血字。 裴邺大惊之下随手抓起桌上的裁信刀慌道:“你……你是什么人?”琼芳见那怪人现身出来一时惊喜交进忙道:“别怕他……他是我的朋友。”裴邺打量那人的形貌只见此人衣衫褴褛虽在大寒冬日身上却只罩了件破烂外衫乱未髻蓬头垢面实不像北京过来的官人琼芳只怕裴邺赶他出去忙道:“裴伯伯继续说故事他不碍事的。” 耳听琼芳连连催促裴邺上下打量那怪人几眼擦抹了热泪沉默半晌又道:“嗣源死的那天清早北京下着大雪天还没亮顾家门口便像往常一样开门只是说也奇怪原本惯来滋扰的恶霸全都散了门口空荡荡地只余下漫天大雪。顾家上下不知生什么事他们像往常一样熬着豆浆等候客人上门。” 琼芳一边偷眼打量那怪人一边听讲但见那怪人低头垂默默无语却不知心事如何。 “天刚亮新下的雪地一片银白没有一点足迹。寅时刚过雪地里来了第一个客人那是一顶大官轿就这样停在豆浆铺门口大家睁眼看着也不知是哪位达官贵人来了……倩兮那时深居简出全不与故人连络她见了轿子过来便自己忙自己的不多理会。结果轿帘掀开里头走出了一人……” 琼芳微微颤抖问道:“他……他是谁?” 裴邺低声道:“杨肃观他来给顾小姐报丧。” 琼芳闻得此言虽说事不关己却也禁不住心中酸苦裴邺又道:“杨肃观一言不自朝板凳坐下大家一看是他来全都哭出声了。杨肃观是此案的审官之一奉令不得与顾家联系此刻若要过来一定有事情生出了那时顾夫人晕过去了我表妹也哭得不能说话只有倩兮没有哭她压抑悲痛端了碗豆浆走到杨肃观面前。杨肃观坐在那儿低头喝着那碗豆浆他喝得很慢很慢。过得良久终于放了铜板在桌上留了四个字给顾家老少他说:“我尽力了。” 琼芳咬住下唇悲声道:“他没有尽力!他没有尽力!顾尚书为什么要自杀?太傻了!” 裴邺垂泪呜咽:“嗣源自杀是意外也不是意外……每个人都该料到他会寻死可偏偏大家都睁着眼坐在那儿盼他草诏让步盼他低头求饶终于逼死了他。我……我也是其中之一……” 他泪水滚滚而下满面自责哽咽道:“嗣源自己比谁都明白世态炎凉他如果不愿拟诏皇帝的面子就放不下……只要这场政争继续下去他的家小就不会平安一切的一切都必须用他的死来解脱。他只要死了皇上安心了大臣放心了他也能对得起妻孝对得起天下人对得起自己他不得不死……”琼芳用力摇头哭道:“不对!不对!他一死了之他的女儿妻子还不一样要过苦日子他这样不值得……不值得……” 裴邺擦拭泪水摇头道:“你错了。嗣源留了一样东西给他的家人。” 琼芳哭道:“留什么?”她指着墙壁的血字放声尖叫:“正道么?”那怪人原本低头不动听得此言忍下住全身大震喉头出嘶嘶声响只是在琼芳的悲喊下却是无人察觉。 裴邺摇了摇头低声道:“自嗣源死后每日天色方亮无论天寒风紧还是大雨滂沱顾家门口就会停下一顶官轿子轿中人风雨无阻每日清晨总要喝完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再去奉天门下面圣。”琼芳啊了一声叫道:“是杨肃观!” 裴邺颔叹道:“是他。他毕竟没有完成付托。嗣源用死来消弭政争大家都欠了他的人情。这碗苦豆浆杨肃观足足喝了四年。”琼芳喃喃地道:“四年……整整四年……” 裴邺怀想往事怔怔地道:“嗣源死后倩兮变了许多从此不和故人往来她也不要别人接济每日里只是默默卖着豆浆杨肃观不管刮风下雨每天早晨都来。接待他的若不是顾夫人便是我表妹倩兮就算撞见他了也只平平淡淡地勉强一笑不曾和他交谈。几年过去……肃观官位越做越大升任为太常寺寺卿倩兮也攒足了钱两便又仿着父亲的遗志重新开办书林斋。”琼芳惊道:“老天爷!她……她又拼上了?” 裴邺道:“杨肃观说他尽力了但倩兮不这样觉得。她要为难朝廷为难全天下的人。肃观当时监掌天下舆论倩兮却想尽法子刻印**她非但把父亲遗留的手札出去还不断转新稿李笃吾、颜山农、梁汝元……她一直挑战朝廷权威等杨肃观下手抓她……” 琼芳幽幽地道:“杨肃观很爱她吧?” 那怪人听得此言双肩便是一震裴邺却不见讶异听他叹道:“也许吧。至少看在顾夫人眼里便已坚信不移。日子一天一天过倩兮始终平安无事杨肃观每日清晨的那碗豆浆也不曾间断。他官位越大那碗豆浆越显得突兀朝廷上下看入眼里更不敢去为难书林斋。到得后来普天下莫不知晓北京曾有这么个清议地方那是读书人心中的宝殿。” 琼芳频频拭泪颇见感动裴邺又道:“日子一天天的过倩兮也越来越年长了不复当年的黄花大闺女。大家瞧在眼里一个个都感担忧。到得正统六年底顾夫人病重临终前最后一桩心愿便是求杨肃观照顾爱女。这位杨大人慨然允诺便当着夫人的面向倩兮求婚。两人整整隔了四年才再一次说话。之后肃观按着古礼定亲下聘终于在夫人灵前娶回了当时年已二十七、芳华将逝的倩兮。”琼芳怔怔听着没想到杨肃观人中之龙文武全材这段追求路程却如此凄苦。 她想起那美妇的浅浅愁容低声又问:“顾小姐为何要委身嫁他?她是怕母亲不能瞑目么?” 裴邺幽幽叹息道:“我起先也是这样想。但后来转念思索我想倩兮之所以选择杨肃观托付终身便已原侑了对方的罪同时也宽解了自己的痛把所有往事全数抛却。”琼芳反覆咀嚼这个“痛”字低声又问:“这几年好像有人私下写书专来骂杨五辅是不是?” 裴邺微微苦笑挤出了满头皱纹道:“不只现下有人骂他当年杨顾两人乘亲骂的人又何尝少了?那时杨肃观已是中极殿大学士倩兮则是书林斋主人岂知望重士林的风骨大儒独生爱女、居然要嫁给监管舆论的当朝权贵?这段姻缘太过不偕非但朝廷大臣反对在野的读书人也反对人人都说杨肃观别有居心想趁机抬高自己的名望。” 琼芳啐道:“真是无聊这种事也好骂。” 裴邺低声道:“在朝当权便要面对天下舆论没有人骂那就不叫朝廷了。” 天色早已大明雪光晨光辉映一片四下一片宁静。琼芳好似大梦初醒只是低头望地她怔怔回思裴邺的说话。想到动容处眼角竟已湿红。 “裴先生……”正想间书房里响起一个低沉嗓音静静说道:“在下想请教三件事。” 话声并不响亮却激得茶碗杯盘微微颤震裴邺与琼芳闻声惊觉转头去望却是那怪人声说话。看他双手环胸神态无喜无怒早已端坐椅上。 那怪人一脸乱须一身腐朽当是浪迹天涯的颓倒乞儿。但此人一旦开口说话房内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压迫。目光挪移之间更如天火之威如冰雪之洁逼得裴邺满头冷汗。他虽不解武功却也知眼前这怪客神气如斯慑人必有惊天动地的技艺随身他不敢稍有怠慢忙欠了欠身道:“壮士……想……想问什么?” “这些年来……”那怪人自取茶杯自斟自饮:“天下还好么?” 这段话当真怪异仿佛要向天下人问安也似裴邺乍然一听自也不知如何启齿琼芳也是错愕木傻想了许久替他答了:“应该……应该不算坏吧……” 那怪人听毕之后好似不置可否。他缓缓闭眼眼皮稍一盖上便掠去了湛然神光过得半晌又听他道:“容我再问一句景泰的妃子们……现下还在禁城么?” 此话一出登让裴邺吞了口唾沫这件事干系了顾尚食粱家堂堂兵部尚书为了正统第三案而死倘若最后还保不住这群嫔妃真可说是冤枉白死了。 万籁俱寂中裴邺点了点头低声道:“她们还留在后宫里皇上没有为难她们。” 琼芳欢呼起来笑道:“我就知道!皇上还是英明的!”她见裴邺低头无语忙咳了咳那怪人神态沉静问道:“是谁保住她们的?是书林斋?还是顾尚书?” 裴邺掩上了脸摇头道:“保住她们的不是舆论是西北叛军。” 琼芳大惊失色:“怒苍山?”裴邺微微颔道:“嗣源死后朝廷局面很不好新皇重政民心不定可皇上还是一意孤行他选在嗣源丧的当天预备把先帝遗宫赶出禁城这不只是羞辱嗣源他还要警告天下人他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正道。” 琼芳喃喃地道:“结果怒苍山打来了……” 裴邺颔道:“不错。那个月西北叛军占领甘肃全境高举景泰先帝的旗帜自封“怒王”逼得皇上收回成命以免更给这些人作乱口实。”琼芳低声道:“他们是真心效忠先帝么?” 裴邺嗤地一声冷笑道:“权谋全都是些权谋……景泰与这些匪逆有不死不解的深仇大恨他们什么时候有过忠心了?这帮人只是要拿他来做个幌子……”琼芳颤声道:“幌子?” 裴邺叹道:“那年王朝复辟他们本已成了阶下重囚一看景泰的钦差有意投降便暗中连络先帝的忠心部属联手杀死了陈锣山重起阵式之后更以先帝暴毙为由屡屡指责当今皇朝德行有亏以来笼络前朝旧臣收编整军、扩增实力……短短几年拥军七十万从西北回部、前朝武将再到受灾难民全数投奔匪寨进而自号曰“大公天道无私忠勇怒王”。叛军与朝廷时而谈判时而开打加上这几年干旱得厉害这个天下啊…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治……” 双雄交战人间是非颠倒错乱天下情势如何自是不言可喻这段解说等同回答了第一个疑问。那怪人细细思量忽尔双眉一轩沉声道:“先生何以言旱?尚祈解说。” 裴邺道:“正统元年夏京城井水忽然干涸之后不断连绵扩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此之后冬日越冷夏日越躁这些年来打井越凿越深水量却稀少黄褐加上天候偏早农作难生米价已从每石二两龙银一路上涨为五两。” 那怪人淡淡地道:“六两曰荒七两称灾八两以上就要易子而食了。” 琼芳听他熟悉政典自也惊奇。裴邺叹道:“老天爷不赏饭吃食粮一少西北战事便越加紧急正统二年甘肃全境沦陷纵使伍定远武勇异常却也阻不住蝗虫也似的叛军终于退守潼关。而朝廷管制也越是森严两者相为因果一路朝坏处去三大案才一一生出。” 那怪人闻言默然淡淡又道:“裴先生容我再问最后一件事可好?”裴邺微微颔听那怪人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倩兮……现下幸福么?” “倩兮”两宇乃是闺名外人岂能叫得?裴邺咦了一声反问道:“阁下何出此问?这是人家的私事此问不显得无礼么?”那怪人收敛全身异象一时宛如废人。听他低声叹息道:“在下敬重顾尚书的为人盼他的爱女能得幸福。还请裴先生不吝指点。” 裴邺听他语气真挚可那乱须乱中的两道目光却又满是悲凉。裴邺凝视那人面貌心中隐生异感忖道:“不对这人必与顾家相熟。”他上下端详那怪人脑中念头盘旋急绕只在思索往事。那怪人低下头去轻声道:“裴先生可是不愿明说么?” 裴邺凝视那怪人摇头道:“对不住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那怪人低声道:“为什么?”裴邺抬眼望向满墙正道静静地道:“我说不出幸福是什么样子。如何能回覆你?” 那怪人缓缓起身身上挨挨擦擦好似身受万斤锁链眼看他缓步行向门口裴邺沉声道:“朋友你到底是何来历可以说一说么?”那怪人低声道:“我的名字已经在房里了。裴先生若还记得我自当想起。”言迄便从房门离去。 琼芳惊道:“别走!你等等……” 裴邺凝望那人背影沉思无语半晌不到已是“啊”了一声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卷轴摊平桌上琼芳甚是好奇急忙去望只见那白纸早已泛黄纸面写了两行宇微启樱唇读曰:“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这字迹瘦骨嵚崎却是顾嗣源亲笔。琼芳心道:“这是对联。”转看下联纸上龙飞凤舞草书如云风飘逸再读道:“磨石麻粉分米庶可充饥。” 这卷轴竟是幅精彩对联琼芳满心迷茫慌道:“裴伯伯那人是谁?” 裴邺满面苦涩只是连连摇头哽咽道:“是他……是他……”琼芳听不懂所以然自知那怪人脚步奇快稍纵即逝当下先不多问赶忙掉头出门。 追到了廊檐风雪萧然却没见到那怪人的影踪琼芳来回奔跑探查非只廊廪屋檐都已瞧过连下人住居的后院都已查遍却没瞧见那怪人的踪迹想来真个不见了。 她在走廊里慌忙狂奔险些撞上一人瞪眼一看却是算盘怪看他低垂着一张马脸手上端着些稀饭油条想来要食早点了。琼芳忙道:“你有无见到那怪人?”算盘怪见她打着赤脚登时笑道:“怪人不就是你吗?还要找么?”琼芳呸了一声转头再奔口中想要出声叫唤却连那人的名字也不知晓。她气急败坏终于气得一跺脚停下步来。 最早南下寻访只是为了找出宁不凡之后找出怪人与他相处数日益觉得此人言行透出古怪那不是特立独行的怪而是莫名的生疏仿佛此人根本不属于这个人间而是天外飞来、意外坠入尘世。 琼芳忖道:“我可傻了这怪人为何会来到这处大宅为何会知晓小姐的闺房、老爷的书房?他一定与此间主人有些干系……” 这时琼芳也不打算留住这人了她只想知道自己究竟从贵州带了什么“东西”出来此人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兽她一定要搞明白。 她筋疲力竭缓缓走回书房要找裴邺问个明白。只见房里空无一人下人正在收拾打扫眼看老嬷嬷从桌上卷起一张白纸琼芳心念一动唤住了她自行接过凝观但见纸面还是那两句对联琼芳眯眼苦思忽然眼角一撇惊见纸角处墨泽新黑好似是裴邺写就的。琼芳低声去读又读出了昨夜见过的两个字儿。 “卢云?”琼芳满心茫然:心道:“又是这个人他便是那大水妖么……可这卢云到底是什么来历?”她看不出个所以然一夜没睡脑中也如草书般撩乱一双大眼半睁半眯浑浑噩噩地回去闺房唤人打水濯足这一晚赤脚蹦跳可难免也加入了乌脚帮。 洗过小脚趴上了香枕盖着顾小姐的香锦鹅被琼芳哈欠连连终于模模糊糊地睡了。 身边热了起来……炎炎夏日喧哗燥热自己来到了一处大街四周全是百姓咦自己坐在车上身边有个高大老者那是爷爷啊身子摇着摇车子走啊走的然后停下来了。 道路拥挤……前头堵住了……有些无聊四下看看吧嗯路旁站着两个堂堂正正的男子左边是个圆肚大胖子右边还有个高高的男人…… 很显眼的一个人……八尺有吧他穿着彩鸂官袍看模样是个年轻官员瞧他侧着脸和大胖子说话脸上含着一幅笑他的脸颊有些瘦削鼻梁挺直挺英俊的。 咦大胖子伸手朝自己点了点那年轻官员好似听了什么只慢慢回过头朝自己望来看他脸上还带着惊讶那大胖子在他耳边说啊说两人脸上都带着笑……讨厌极了…… 唉……那对晶莹的眸子转向了自己……没法子向他挤个笑脸吧…… 劈劈啪啪……鞭炮响起锣鼓喧天惊醒了琼芳。她睁开了眼眼前一片晕黄晚霞照入顾小姐的闺房这一觉睡来竟已过了一天已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了。 爆竹闹耳琼芳头痛欲裂勉力掩着耳孔缓步行到窗边她凑眼望外却是扬州街上庙会游街。不少百姓鸣炮庆喜。想来快过年了方才吵得这般起劲儿。琼芳皱眉掩耳正要牢牢掩上窗扉跳回床上补眠忽然之间街角的一个身影映入眼帘让她再也移不开目光。 斜阳西晒大队欢腾百姓游街街角寥寥落落站着几个人其中一名男子侧在铁铺门口身穿褐布长袍弓背曲腰脚旁立着扁担正拿着木板铁锅拼拼凑凑。看他身旁有名师傅手拿金叶子不住用嘴去咬好似怕拿到了假铅废铜。 铁锅竹木一一拼起转眼之间扁担成了个面担子。琼芳呆呆凝望心道:“这是个面贩。” 那人扛起面担从铁铺老板手中接过零钱晚霞彩辉映照那面孔一点一点入得眼帘…… “这位公子爷呢便是一甲进士及第奉调北返的长洲知州……”窗扉微启寒风阵阵不绝从窗外灌进来在这一刻琼芳啊了一声耳边响起了爷爷的说话。她终于醒了过来景泰三十四年中秋前夕在那个燥热恼人的炎夏午后自己早已见过这个人。 “卢云!”站在窗边的琼芳用力推开了扉扇朝着香闺主人的情郎大声呐喊:“还我钱来!” 正统十年腊月二十八行将过年前朝最后一位状元爷抬起头来他白面素净一头黑那剑眉依然凤眼依然阮囊羞涩也依然。除了眉心多出的那道神眼也似的伤印一切全如往昔…… 楔子 小姑娘最恨黑漆漆的卧房。尤其是白日里睡得太多、夜里玩得太调皮的小姑娘。 滚啊滚翻啊翻今夜一如往昔小琼芳蒙著棉被辗转反侧、东滚西翻偏偏怎也睡不著。 “讨厌白天睡太多了。” 寻常孩子黎明即起天黑就寝总是沾枕得眠小琼芳却大大不同。爷爷忙爹爹忙打小又没了娘亲正因少人管教白日里不睡到日上三竿决计爬不起床。可怜贪睡懒起的结果便是半夜里目光炯炯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入眼了。 快闷死了棉被盖头半时辰实在睡不著便想纵下地去蹦跳玩耍。才一掀开棉被探头来望惊见一个老太婆瞪著自己登时把小琼芳吓出一身冷汗。 可恶……老太婆高居墙头嘴角斜起望来好似冷笑不休琼芳回过神来认出那是挂在墙上的先人遗像好似是高奶奶还是祖婆婆不知谁挂在十岁小女孩儿房里的当真可恶极了。 白日里熟悉的景物到得晚上全活了树是树妖画有画仙连桌椅都会斜眼冷笑随时等著吓死她。琼芳把棉被蒙住了头:心道:“公鸡!公鸡!怎麽还不叫啊!”正自幻想鞭打公鸡逼迫它早些报晓忽听门口传来脚步声房门却又开启了。大半夜的却又是谁呢?小女孩儿微起惊骇心惊肉跳间偷偷掀起棉被一角再次偷眼去看。 月光照上房门送来一条黑影儿映上了床头。传说中的无脸鬼徘徊踱步随时要走将进来。 小琼芳吓得六神无主正要放声尖叫忽听门口传来一声说话:“芳儿睡了麽?” 好险好险……不是鬼、不是鬼小琼芳连拍心口大大松了口气。她擦去冷汗赶忙装乖扮巧自把棉被盖好了假作十分熟睡。 黑影打开了房门一步步走了进来他来到帐外低头望向自己小琼芳嘴角含笑右眼紧闭左眼却悄悄睁开一缝偷偷瞄望那个黑影儿。 黑暗幽森的睡房里有双眼睛在瞧著自己。这可不是怪物的铜铃牛瞳而是一双漂亮凤眼很有神、很柔和温润晶莹那是爹爹的眼睛呢。 小琼芳虽然装著睡心头却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爹爹回家了比预定还早了三日才从南京宗人府回来他果然第一个来瞧自己这个亲亲小宝贝儿。 父女连心琼芳只想扑上前去依偎在爹爹的怀里要他抱抱亲亲;正要扑入怀中忽然之间心里生起气来。 不行!才不可以那麽便宜!爹爹要不忙於公务要不久在外地自己要是趴了过去笑眯眯那不太傻呼了?十岁的小琼芳暗自生气改打其他的坏主意。 这样吧一会儿爹爹要是过来香一个小琼芳便要提起棉被一下子蒙住他狠狠惊他一回。到时爹爹定是“啊呀”一声惨叫没准还要摔下地去。 就这麽著小琼芳心中哼了一声闭上了眼儿。 没法子啊爹爹谁要你和芳儿聚少离多呢?可别怨女儿欺侮你了…… 眼看爹爹毫无防备只在床边坐下。正要伺机而动忽觉被子往上拢了拢变得舒服些了。小琼芳不敢妄动继续假作熟睡。 便在此时爹爹俯身下来小琼芳也闻到那熟悉之至的鼻烟壶香气她心中一动便也悄悄睁眼窥看她的生身父亲。 面前的爹爹很英俊也很忧郁除了和爷爷争吵他平日很少开口只有望向自己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含著一抹笑。这时的爹爹当真好看极了…… 黑暗之中父女相互凝望。忽然间小琼芳的嫩脸一阵痒居然给爹爹偷偷香了一记胡渣子刺来痒到心窝里险些让她笑出声了。 哎呀小琼芳强忍著笑忽然觉自己输了一招她忘了吓爹爹了。 算了全都原谅了……只要爹爹肯陪著自己什麽都可以原谅。有爹爹在身边黑房就不黑老太婆的画像也不再可怕了。 黑暗之中小琼芳依偎在爹爹怀里闻著他身上鼻烟壶的香味平安温暖的感受让她嘴角带著笑眼皮渐重慢慢鼻鼾将起真的要睡了。 “芳儿……”忽然耳中听到了什麽爹爹像是说了一句话自己听不清楚。小琼芳睡眼惺忪急忙睁开双眼却觉迟了一步房门口有著爹爹的背影他要走了。 爹爹来得急、去得快琼芳忍不住眼眶微红心里非常非常生气。要不陪女儿说故事要不等她睡著哪有这样来去匆匆的爹爹?不原谅了!小小姑娘愤怒地哼了一声决定狠狠吓爹爹一跳。她蹑手蹑脚地爬起身来穿上了鞋子一路尾随爹爹而去。 穿过花圃经过假山瀑布爹爹没有进主屋去他来到一栋大庙前面轻推月下门。 月光照耀红漆大门映出了点点亮光。小琼芳当然知晓这座庙那是家庙祠堂供奉著琼家的列祖列宗每逢过年除夕爹爹爷爷都会把她押进门来左手塞过三只香右手按著小脑袋儿要她朝一堆木牌子跪啊拜啊的。向来是小琼芳最怕来的地方。 大半夜的爹爹来这儿干什麽呢?莫非他要提早过年了?小琼芳一脸好奇静悄悄地溜到祖庙门外偷眼朝里头看去。 爹爹打著了火燃起红烛迳自取过线香烧了。就像过年那样子香烟缭绕裹住了爹爹的背影依稀看到他朝牌位跪了下去下拜磕头间好似在向老祖宗们诉说什麽。琼芳蹲在地下只在呆呆看著过得许久爹爹终於缓缓起身看他神秘兮兮又从供桌底下拿出一瓶酒跟著拿过了空杯洗也不洗便替自己斟了满满一大杯。 直至现下直到二十四岁琼芳都忘不掉那瓶酒的模样青花白瓷绒漆木塞封口镶绕金丝线酒瓶上还绘了一只大大的红火凤那是景福宫太后赐来的御酒。 原来如此爹爹大半夜里不睡觉却是来喝闷酒的。 小琼芳叹了口气早慧的她侧过了雪白的脸蛋只在凝视爹爹的身影心中微起爱怜:“爹爹你又想起娘了是不是……” 像是听到女儿的呼唤爹爹转身过来遥望庙外的灿烂星空。 身长九尺几乎有大门那麽高京城的一甲状元爷生得非常魁伟琼家的祖先马背出身儿孙後代无论是爷爷还是爹爹一个个都是这般威武雄壮。 爹爹双手持酒昂身肃立那凛然无畏的骄傲神气登时震动了庙外的女儿琼芳凝视著爹爹的身影不知不觉间心中怦怦直跳早巳羞红了脸。 她喜欢这时候的爹爹英俊挺拔无畏无惧他是个骄傲的男儿汉…… 爹爹凝视著星空眉宇间带著严肃星光之下他深深吸气像是有话对老天爷说可又说不出口。琼芳年岁还幼只是看不懂爹爹的容情迷惑之间只见爹爹转身回去面向满桌的祖宗牌位。忽然间他的肩膀颤动不休像是在哭琼芳望著他的背影心里更奇怪了。 爹爹叹了口气两手提起酒杯高高举过肩膀他一动不动好似成了石像那杯口却又正对屋梁像是要喂梁上的老鼠。 小琼芳蹲得过久脚酸腿麻她咕哝几声:“讨厌要喝快喝腿酸了。”正自分心拍打大腿爹爹好似听见女儿的催促他仰起头来把那酒灌到了嘴里。 咕嘟小琼芳咽下口水像是也喝了一杯。她笑眯眯地看著只见爹爹一动不动半晌不到他忽然退开一步。一步之後再也停不下来了两步、三步、四步……爹爹不住後退英挺的背影撞翻了桌椅踉跄摇摆像是喝醉了。 琼芳看过爹爹醉酒呕吐却没见过这般厉害的醉法她不住揉著眼睛呢喃迷惑:“爹爹、爹爹……你怎麽了?” 很快地爹爹蹲了下去捧住肚子出低微闷哼。 爹爹……爹爹……呼唤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害怕开始夹杂了哭声眼看爹爹睡倒在地小女孩儿再也按捺不住她终於奔入门内伏趴爹爹身上放声大哭:“爹爹!” 第一章 英雄坟场 蒙古名将阿里海牙如是说:“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唾手可得。” 这句话点明了一座城池。它傍水而建它硬若顽石它是诗人孟浩然、诗圣杜甫的故乡也是天下战火的必经之途。整整一千年这座城池卡住了无数南来北往的大人物。 蒙古铁骑南征精忠武穆北讨云长於此水淹七军符坚就地火焚檀溪为了一统大业、称王称霸无论是勒马江边的北方枭维、亦或是挚刀船头的南方英杰人人都须来此杀上一遭。 百折不挠的铜墙铁壁它耐得起重炮轰击熬得住饥荒战火它是光辉军旅生涯的起点也可以是异乡埋骨的终站为了葬身城下那千千万万的无主孤魂人们如此称呼它----英雄坟场大名襄阳! 正统十年腊月二十八晚霞漫天万军阵列在前面向古城襄阳。 “英雄们!”怒苍经略使跨马前行扬鞭高呼“全军戮力、诛奸杀佞、今日替天行道!” 万军呼喊之中城头响起了英勇回应。 “众志士!”爱国老将提刀怒喊“保国卫民精忠赤诚吾等为国殉道!” 两军对决城上城下响起一片激励喊话。四个字的漂亮辞句响彻云霄。 将晚黄昏从城头向下了望数十万怒军兵临城下营帐怒海绵延数十里宛如星垂平野辽阔伟大。 折叠桥、填壕车数以千计的攻城器械趴伏在地好似一只又一只黑大的吃人甲虫时时都要吐毒伤人;数十尺高的云梯车阵列其中更似那诡异瘦长的鬼面巨人随时等著挥出魔拳一举捶烂襄阳。 城下阵仗震慑了朝廷勇士但面前的襄阳古城却又岂同寻常? 黑气弥漫城头这座城是正统王朝的铜墙铁壁也是阎罗殿的分尸刑场夜叉檑、狼牙拍利牙若隐若现那帮牛头马面正自看守刀山油锅随时要惩罚自己。再看城下的铁蒺藜、陷马坑、羊马墙一只只躲於地底随时等著张开血盆大口欲将自己咬为两段。 大战即将开打攻城一方饮血啖肉守城一方残忍狰狞温柔晚霞拂过战场霎时之间无分敌我双方无论先来後到数十万名沙场将士同刻闭眼一齐默默祝祷……。吾妻吾爱吾父吾母你们的儿子、你们的丈夫他现下对天罚誓他要活著回家。 鼓声隆隆喊话益激昂攻城战便要开打新入伍的少年呼吸急促沙场老将敛目低唢呐的锐响刺入耳孔双方将士一片寂然。 “全……军!”万众屏息人人紧握钢刀俯身下腰……“冲啊!”如雷般的杀声响起第十二回攻城战开打。 成千上万的步卒向前冲刺炮火将城池炸出坑洞飞索勾住了凹坑步卒嘴衔钢刀戮力向城头攀爬。 “向前一步!”敌军冲锋襄阳守将立时挥舞旗帜传令曰:“倒!” 哗啦啦有东西倒下来了一众步卒同时扬起脸来他们望著冒烟的东西面色惊恐。 “啊呀呀!”热油从城上泼来立时传来大声惨嚎可怜的小卒攀爬云梯当其冲立时被烫油泼中了。剧痛之下他再也抓不住天梯粗壮的身子向後翻倒。转眼便要摔为烂泥。 一尺、两尺、三尺……少年坠身而下堪堪摔死城下陡然间巨灵神掌半空探出有人一举拉住了他的背心此人正是怒苍三大先锋“西凉小吕布”出手救人。 西路军大将攀於云梯之中扬万军之上。他右手拉住少年兵卒左手挥舞斗篷替脚下的部属挡开烫油。一阵烧臭传过滚油溅上韩毅的手臂登时让他进出了水泡。 烫疼攻心撕身裂肺可他无法做声因为手里的孩子已经替他出了哭嚎。 “娘!我好痛、痛、好痛、痛!”少年手脚挣扎锥心惨叫敌军没有丝毫怜悯滚油仍是不绝浇落。韩毅挥舞斗篷抵挡劲风到处热雨四散脚下兵一半惨叫不绝大批人众皆被热油烫伤此时此刻唯有急抢攻城头方是活命之道。 可韩毅抱著那名小卒却已卡在梯子上动弹不得一众部属急火焚心忍不住放声呐喊:“韩将军!放开那孩子快快攀上去啊!” 韩毅低头去望怀中的小卒可怜他脸肉烂了双眼瞎了无法掩住五官的双手挥舞不休像是想遮盖什麽却又不敢触碰。最後他连娘亲也叫不出口来只能激烈挥打四肢凄厉哭喊:“啊呀!啊呀!”耳听孩子凄厉哭叫韩毅的眼眶迳自红了他委实放不开手这孩子还有娘纵使双目瞎了、五官毁了自己也该带他回家。 在这无法抉择的一刻一声闷哼传过肩头进出鲜血城头的暗箭手抓准时机登时赏了犹疑的“小吕布”一冷箭。肩膀箭羽颤动鲜血不绝流出韩毅虽然痛入心坎却只咬紧牙关毫无松手之意。 “放了他!”脚下传来呼声一条大汉窜了上来此人双脚凌空五指如勾仅凭指力便能攀爬百丈城墙。看他武功如此高强正是新路军先锋主将“蛇鹤双行”郝震湘大军开到! “放了他!”冷箭一又一射来郝震湘左手五指力稳住了身形右手扬刀挥舞替小吕布挡开了冷箭听他大声道:“这孩子活不成了立时松开他!” 耳听同侪催促韩毅却低下头去他心里明白只要自己松手那可怜孩子便会坠入无边地狱成为襄阳城下的无主幽魂。 “攻城便是闯鬼门百者难全一二!”郝震湘眼泛红丝厉声再促:“松手!你没得选!必须自保!” “韩将军!没得选!没得选!松啊!松啊!”脚下兵卒不停呼号身边火矢不绝飞来一锅锅热油倒下手里孩子还在哭叫不歇韩毅好似身受拷打只是犹疑不定。 郝震湘又急又气攻城已达十二回次次艰难合合死伤不知还要战死多少人岂料“小吕布”竟在关键时分手软…… “韩毅!”郝震湘终於怒吼起来大喝道:“你混蛋!” 怒汉火目圆睁霎时抽出腰刀狠命扑了过去鲜血迸出“小吕布”手上的孩子不再挣扎他的身子微微抽搐嘴角泛起一抹愁苦那让人悲悯的哭声终於隐没不闻。 少年不再挥舞手脚也不再哭喊妈妈他已经解脱了。 “兄弟!”腰刀插入墙头郝震湘面带愤然往同侪肩上重重拍落一掌厉声道:“咱们在打仗啊!” 打仗便要杀人杀人也会被杀真是没得选。 韩毅微微苦笑仰天望去冬日难得晴阳霞光眩烂远处倦鸟归巢让人忽起思乡之情。他轻轻向那小卒告别低声道:“回家吧孩子。” 松开了右手让手中的少年坠落下去。可怜孩子成为孤单黑点慢慢便要消逝不见…… 浑浑噩噩的一瞬轰隆巨响传过乌云似的巨石直压而下。 敌军毫不容情又有人要死了。 这次会是谁呢?乱石崩云乌云盖顶却是要把谁压为烂泥呢?韩毅满心迷茫定睛一看不觉大吃一惊那巨石竟是冲著郝震湘而来!看他凌空攀墙当其冲性命岌岌可危。韩毅醒觉过来急忙伸出右手对著“蛇鹤双行”纵声呼叫:“跳过来!” “不必!”郝震湘睥睨斜觑冷冷地道:“看好你自己!” 虎吼之中“蛇鹤双行”提气纵跃反朝巨石迎了上去但见他右足伸出迳朝巨石一点勇猛腿力踢出大石居然偏移方位先行碰撞城墙复又飞滚落地。众兵卒欢声雷动郝震湘半空翻过筋斗左手提拿大弓右手绷弦搭箭遂以凌空之姿射出冷箭。 嗡地一声响城头响起哀号惨叫。鲜血淋漓五六具尸体应声落下这箭内力深厚威势惊人连著射穿一排敌兵。让杀人者追上少年的脚步同去阎罗地狱报到。 郝震湘出手杀人敌军立时反击城头弓弦连响火矢毫不留情一枝枝射落下来“蛇鹤双行”仗著强悍指力迳在城墙凌空虚抓四处移窜弓箭自是射他不著。可怜“蛇鹤双行”闪得开脚下兵卒却能望哪儿逃?天梯上挤满了勇士此刻却如剜出去一肉随时供人取食临危时分勇猛的仰天狂叫怯弱的抱头掩脸箭簇、油锅、火矢、落石四种死法交互轮替一个个身影摔向城下临死前最後一声痛喊响彻云霄。 少年并不孤独被油锅烫死的他有许多人陪葬…… 夕阳西沉士气低迷身边同伴越来越少郝震湘咬牙切齿奋力向上攀爬身形陡一暴露便引得满天弓矢狂射而来。漫天花雨中郝震湘身上连中三箭但他奋不顾身衔刀入嘴单手攀住城墙跟著从腰间掏出一枚号炮。 中指屈弹号炮从指端射出连飞二十丈霎时城头亮起了一道焰火宛如一盏明灯。 “中军!”郝震湘振臂昂向天怒嚎:“为我开道!” 轰隆!怒苍主阵指挥大炮旋即轰击城头大批石块泥沙坠落城上敌军死伤狼藉。靠著郝震湘这记舍命焰火城下炮车也找到了炮方位。 郝震湘低头传令:“新路军!抢攻城头!” 无数尸坠落城下敌军攻势大为缓和郝震湘身中数箭却仍大声呐喊急急领军夺城。城下李铁衫见机不可失便也率众直闯城下铁剑力砍铁门当当金响声如崩雷。 云阳大战由怒苍经略使江翼领军率同三大敢死先锋联袂攻城。此刻李铁衫、郝震湘都在奋勇杀敌韩毅於三大先锋中排名第一却只攀在天高地方一脸迷蒙。 万里江山、锦绣大地啊……为何天下如此浩荡几十万人却要挤在一块儿努力地、勤奋不懈地让对方死亡?为什麽啊?聪明的儿郎门谁能说出个大道理…… 眼看韩毅身为三大先锋之却只傻在这里。脚下部属大喊大叫:“韩将军!咱们到底上不上?” 远处郝震湘怒号传来叱骂道:“韩毅!你要不上来趁早滚回家去!” “上不上……上不上……”韩毅昏了过去又似醒了过来他用力击打自己的脑门喃喃自语:“上麽?不就是上麽……手掌重拍脑子益浑噩他终於举起方天画戟仰天长啸:”全军……“ 严冬寒风吹来口中呼声凝为团团暖气继郝震湘之後再次有回音威荡远山。 “攻破襄阳啊!” 神智不清的小吕布成了英明睿智的大阿傻。方天画戟挥出啊呀一声怪嚎轰然声响中城墙裂出碗大破口。 第一下顶撑韩毅的身子如同旱地拔葱瞬间高飞三丈;再一下顶撑火光飞溅赶过了郝震湘;最後一下顶撑城头守军惊惶後退口中高声慌喊:“小吕布!”。 绝望之中眼前出现一条大汉那惯冲第一阵的牛头马面双双高飞而起远城墙。他身长十尺束金冠身穿银镜龙鳞甲这是“西凉小吕布”他来招魂了啊!…… 眼看韩毅拔身而起第一个飞上城头。朝廷守军源源不绝抢上百来面钢盾竖立面前盼能挡下一击。 韩毅哈哈大笑怒吼道:“滚了!”方天画戟奋力直劈巨响声中面前钢盾火花四溅一面又一面盾牌脱手飞出。守卒虎口破裂再也使不出气力阿傻像是要泄心里的怨恨他单手持戟拼命向残余盾牌抽打吼声如雷刀斩如电。 “冲!杀!冲!杀!”那粗如人臂的“方天画戟”在他手中直似轻巧马鞭般飞舞闪急挥打声与怒喊声此起彼落须臾间城墙崩坍人头齐飞城头兵队不断尽是腥红一片。 盾阵烟消云散除了满地尸只剩下一个金鸡独立的男子兀自仰天狂嚎。 杀红了眼的韩毅我身与尔曹俱灭怒苍三大先锋向以此人最勇最悍只是他总要等到这迷迷糊糊的一刻方能从傻子变疯子化身那无慈无悲的凶狠魔将。 大敌当前魔军大将低吼一声斜目望向残余士卒他的眼神很清楚他要血洗襄阳。 “来人!挡住他!挡住他!”朝廷守将连声指挥千名兵卒急来应援可那城头地势狭窄无法以箭弩伤敌小吕布左冲右突似虎食羊朝廷人数虽多却已无法组为阵式几名副将奋起胆气拼命来挡可怜诸人还未冒死冲锋便听一声暴雷大吼:“吾乃西凉小吕布!孰敢当吾!” 小吕布凄厉惨叫再次向前冲杀奋力一戟斩过面前无数敌兵飞滚出去霎时已收下十来条性命。他怒气不消转身一脚踢出油锅受了滔天大力正正飞撞敌军之中。沸油倾倒数十名兵卒凄声嚎叫一个个滚倒在地。 小吕布杀红了眼他提起右臂方天画戟当头砸下这一砸会抽死丈八方圆内的所有兵卒运气好的会给刀刃切成两半运气差的会给压断脊椎终身残废。 方天画戟抽下四下卷起一股烈风小兵小卒抱头跪倒全数呜噎哀哭。将死之际忽听一声闷响传过杀人凶器赫然凝住了。 凝住了那丈八来长、近五十斤的重兵端凝不动竟给人牢牢握在手里。 “来将何人?”韩毅俊目恶瞅画戟回抽激得劲风大作:“报上名来!” 当代虎将愤然邀斗敌方兵卒又哭又叫全数向後窜逃。人墙逐步让开面前跨出了一位大将小吕布一脸惊愕红的瞳孔逐步缩起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开。 岂有此理……又遇到他了…… 手中的兵刃垂软在地韩毅无法言语他张大了眼望向襄阳城的最後屏障。 正统王朝的中兴大臣他官拜大都督艺承秦霸先他爵赐威武侯功柳昂天承继日月旗下所有的忠臣血脉如今的伍定远双手抱胸气势凛然。岂有此理……脑中一片凌乱小吕布面颊冷汗不听吩咐一滴滴滑落颈边。 伍定远不该在这儿荆州失守、襄阳便要断粮此时“怒王”既已前进荆州战场“真龙”便该牢牢守护粮道绝不该在这儿冒将出来除非他不怕粮食断绝不怕西南沿线一十三座大城一起崩坍……不可能…… 一代“真龙”小心翼翼他用兵绝不敢这般大胆。除非他已击败怒王方才敢转战此地… …可火贪刀何等魔威这又怎麽能够?想不通却没时光猜想了“真龙”越走越近双方狭路相逢已是单打独斗的局面。 小吕布努力调匀气息但手汗还是湿了画戟。在一代“真龙”的不败传说前方天画戟仅是戏台上的把子不堪一顾。 数日前荆州前锋大战自己徒然给这人打死十数名手下却无寸尺之功。自己虽是人间罕有的熊虎名将但他的对手根本不是人面对五爪金鳞韩毅只能出大吼大叫这吼声是喊给自己听的他要鼓舞自己的士气。 六神无主的时刻到来生死绝命的时刻也已到来。一辈子勤修苦练谋的便是此刻先机。 “嘿呀!”方天画戟斜持在手正要放手一搏。猛听背後传来虎啸有人抢先出手了!韩毅又惊又喜回头去望赫见一条飞虎扑身向前来人弹腿力道沉猛半空踢出一脚他是… …“蛇鹤双行”郝震湘!他也攀上城头成为第一位挑战“真龙”的先锋勇士! 前锦衣卫枪棒教头左肘扬後右拳护胸看他擒贼擒王直向伍定远飞踢过去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郝震湘极具胆略此刻抢先出招绝非莽撞之举。 “小吕布”对决一代“真龙”以韩毅的优柔寡断一旦失神心软几招内便要被杀。郝震湘心下估量与其折掉己方一名大将不如让自己上前动手一来消耗强敌气力二来替同伴争得余裕待得“铁剑震天南”赶上城头三大高手分进合击或有取胜之机。 弹腿堪堪纵出五尺对方身影微动似要反击了。对手是一代“真龙”交手便是赌命。郝震湘江湖经验老道不待招式用老猛地身子下沉左脚才一踩上实地旋以双手为支点嗖地一响壮硕的身子已如陀螺般旋动煞那间俯身扫腿转踢强敌下盘。 “豹尾脚”激出劲风威力更胜往昔。看郝震湘变招之快、劲道之雄委实江湖罕见只是豹子腿快急“真龙”如何会慢?看他偌大的身体轻轻一弹也已上跃数尺郝震湘明白强敌厉害他不愿坐以待毙当下双掌暴举护住身前跟著提气大喊:“铁衫!争取时机!” 老铁剑没有让自己失望在这生死攸关的一战他也翻上了城头前来为自己援手。两人心有灵犀果然喊声方过老将双手紧握铁剑马步跨开立时开始吞吐罡气。 “铁剑九式”大开大阖正因威力奇大出手前须有灌气时光此时郝震湘赌命出手求的便是挡下对手片刻好替李铁衫挣得余裕。一二三四五六只要六下计数过後李铁衫便能运足气力从容出绝学届时“定军山”当头重劈便能立下屠龙不世功! 一!倒退计数开始一片惊惶喊叫之中真龙扑天而起来到了头顶。二!郝震湘虽惊不乱须臾间弹跳起身兔起鹄落“豹子连环穿心腿”使出右足上踢过顶直取敌手下颚。 三!真龙避开下颚要害半空旋转四!郝震湘瞬间收腿双掌排出直击伍定远背心……计数第五嘿哈哼三响连如一气“真龙”急坠下地右肘回身扫过以肘架掌双方招式徒一交锋伍定远左拳立时打出重拳迎面逼得郝震湘後仰避让。 烈风刮面擦过了脸颊郝震湘左颊满布血痕看他身子犹在後仰陡然对方右手提起再出一掌龙手带著铁套炮弹也似地撞上门面郝震湘避无可避让无可让只得双臂成十硬生生接下这记铁掌。 城头爆起轰然巨响雄浑掌力开碑裂石郝震湘咬牙忍痛脚步向後滑开他虽败不乱霎时左手蛇拳右手鹤嘴正要摆出看家本领哪知伍定远右手铁掌放下左拳又起攻势再次冲撞门面。太快了区区一下计数伍定远拳起掌落直收直进宛如闪电竟己连下三记重手。嘿哈哼第六下计数开始巨力传到雷霆掌风压上脸面轰然炸响紧随而来郝震湘眯起双眼此时命在旦夕别无选择他只有拿出…… “锁龙啊!”计数完毕郝震湘全身关节暴响中指屈节突起已然拼出五行神拳最後一式。 蛇鹤虎豹龙救命便瞧这招。计数最後一下“锁龙”抗“真龙”郝震湘拼右拳伍定远出左掌惊天动地的内力对撞双方拳掌相接竟是无声无息。 一声闷哼传过伍定远脚步松动身子向後一晃竟给猛悍“龙拳”逼开一步转看郝震湘此时下盘兀自牢牢稳固昂然无退让之象。 双方绝招相拼郝震湘以“龙拳”击退了伍定远破解了一代“真龙”的不败传说。 “好呀!”小吕布高声欢呼抄起了方天画戟正要下场援手猛然间紫光闪动伍定远回力奇快竟然又出了一拳。对手说打便打那郝震湘却双目光呆滞双手下垂浑然不知趋避。 韩毅一旁看著忍不住心下大骇。失神了!“锁龙”抗“真龙”郝震湘得出滔天拳劲却禁不起回震大力两股巨力相撞真龙之体禁得起“蛇鹤双行”的凡夫肉身却承不住後锉力道太强竟让郝震湘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郝震湘逼开了对手却已失去了知觉。韩毅既惊且怕“蛇鹤双行”何等神功却在几招内给人震荡了脑子他怕郝震湘给人杀了。慌忙间解下背後铁胎大弓飞羽纵驰飕飕弦响已在瞬间连五箭只是伍定远功夫强到这等地步实不知这几记冷箭能否救下同伴。 “真龙”疾如风火身影旋转细弱飞箭还未射到身上便给劲风逼开韩毅冷汗流了一身正要扔出画戟去救猛在此刻劲风扑过有人出手救命了。 大铁剑横空而来怒砍伍定远腰腋。这是“绝命三式”出手“虎横江”下场救人! 铁剑天威李铁衫终於运足内力重斩强敌。只是他年岁老迈先前运气一共用了七下计数可怜稍慢一步便折掉了猛将郝震湘。心生自责之下铁剑更是砍得虎虎生风如痴如狂。 当地碎响一声双方真力对撞李铁衫砍中了“真龙”霎时无数铁屑飞天而过带出了一片紫光。韩毅又惊又喜正要欢呼却听朝廷兵卒抢先叫好:“龙手大都督!龙手大都督!” 午夜时分月黑风高满地叮叮当当声响中城头弥漫了一股紫气。拜李铁衫重击所赐对方的铁手已然粉碎城头紫光弥漫龙爪终於绽放眼前。 李铁衫确实砍中了伍定远只是不巧得紧他把伍定远的铁手砍破了。龙爪无敌十年前已能打平宁不凡、抗击卓凌昭如今苦练大成天下间除“剑神”手持“神剑”谁堪抵挡?紫光隐带风雷龙爪直取郝震湘韩毅吓得傻了急忙压倒了同侪提声大喊:“全军听命!撤军!” “乌……丁冤!你狂!”苍老乡音夹带悲愤李铁衫破口大骂:“恨老夫当年瞎眼救你!没让卓凌昭宰你这狗官!李铁衫怒了不顾一切动手出招韩毅大惊失色一代”真龙“武功如何他久随秦霸先身侧自然深知眼下李铁衫年岁老迈贸然与当代”真龙“单打放对如何会是对手?情势太过不利只要一个接应不及”李铁衫“三字便成绝响。 郝震湘已倒李铁衫遇险此时只能看自己的小吕布赶忙放下郝震湘双手紧抓画戟便要纵跃来救。两边相距约莫十丈韩毅纵然身子长大却也需五步飞驰方得赶上相助。 绝命第一步相距八丈“真龙”错身回旋紫光吞吐不定已然笼罩老将身前。 绝命第二步相距六丈李铁衫重剑斩来龙手却已按上剑身神光毒气迅如紫电延锋疾爬。 区区第三步“披罗紫气”已如藤蔓进袭直取敌腕眼看便要烂肤蚀骨韩毅放声大喊:“铁衫!撤剑!你会死的!” 不用五步真龙紫气出区区三步李铁衫大限已到。两边相距约莫两丈却也是鞭长莫及的两丈。李铁衫若不自断一臂便得撤剑认输死与降、二择一别无第三条路…… 李铁衫哈哈大笑反正自己垂垂老朽又何必爱惜性命?听他怒吼道:“走啊走啊伍定远大家一起去见卓凌昭!”五十斤的铁剑横切怒扫反以万钧之势迎向一代“真龙”。他宁可毒气加身也绝不弃剑认输。韩毅又惊又怕他拼死向前扑出最後一步张口狂喊……“冲啊!” 一条人影抢先飞出怒吼声中“锁龙神拳”再次出击。 郝震湘醒来了! 他比韩毅更快一步已然抢到李铁衫面前须臾间中指力如迅雷、如闪电猝不及防“锁龙”连出八拳劈劈啪啪声响不断敌方要害接连中击先破气、再破体便金刚不坏体也难抵挡。李铁衫扔下铁剑避开了毒气大喜道:“赢了!” 八臂连“锁龙”重击强敌要害。胜负分出对方却没有倒下一片惊愕之中但见郝震湘面露苦楚反朝後头退开一步。韩毅颤声道:“怎……怎麽了?” 郝震湘苦笑不已霎时双肩向前微动一声痛嚎之後关节脆响生出便这麽一下子已让一众高手明白了内情郝震湘关节脱臼了。 “锁龙神拳”确实打中了要害但在力道爆、真气濯入的一刻对方的筋肉却不住颤动。 所有中击处都差了一分半毫非但不曾重伤要害反因双手力过猛肩膀关节为之受震脱臼。 韩毅气馁无力忍不住脚下一软嘶声道:“这……这还是人吗?” 眼前这人身法之快、拳脚之重俱达非人之境可怜众人殚精竭虑以毕生绝学联手御敌却无法取得一丝一毫的上风。 郝震湘摆出架式只想运气再战李铁衫重拾铁剑但求最後一击。怒苍三大高手虽将强敌团团包围心里却气馁难堪毫无斗志。 “投降吧……”“真龙”目光带著一丝怜悯他面向昔年的三位故人摇头道:“你们已经尽力与‘一代真龙’对面而立如囚狮虎牢笼。士气崩解怒苍众将虽然以三对一却如负隅顽抗。” 郝震湘仰天长叹形如神鬼亭外的孤臣孽子任人宰杀。韩毅目光呆滞却又变回了笨蛋阿傻束手无策。 为何怒苍高手如林、谋士如雨却还不能夺得天下?眼前这名男子正是解答。 比卓凌昭还可怕……李铁衫掩面苦笑喃喃自语。风水轮流转就像当年吓死朝廷的秦霸先如今“真龙”反成国家栋梁。惊骇无地的不再是那些朝廷奸臣而是怒苍英豪。 一人足抵百万师“真龙”每回现身战场总能勇冠三军逼得怒苍虎将会合协防。石刚、陆爷、韩毅、铁衫、震湘、双英三雄都吃过他的亏。若非怒苍还有那把刀铁手早已荡尽匪寇一统天下。 怒苍里最强的勇者便是秦仲海。每回少林武当的高手遇上他也是这般的痛苦神情。 无论敌我双方若想打赢这场仗便须杀死对方脑几年来“火贪刀”与五虎将联手四处设计暗杀“真龙”同样的真龙也与正教高手合力出击也在拼死猎捕那柄刀。双方一是将、一是帅彼此用尽心机计谋都想一劳永逸一举格杀对方的主将。 这是场随时都在下注的战争为求出其不意闪电围攻数年来“真龙”行踪隐密、怒王也是神出鬼没你走东、我去西你北进、我南防……猫捉老鼠的把戏日日都在上演。两边军师费尽心血每回设下毒计可到了那王见王的摊牌时分却总是惊觉这场戏演之不尽。 将帅对决之时双方总是布置周全你有双英三雄我有四大金刚硬碰硬下来除了飞沙走石就是走石飞沙。无论朝廷抑或怒苍谁都无法突击得手一举格杀对方主将结束这场十年大战。 战火延烧到今日“真龙”越烧越旺、怒王越打越强两边副将们却已精疲力竭郝震湘勉力调匀气息喘道:“伍……伍定远你……你怎会赶来襄阳?你不要荆州了?” 上回怒苍主帅直取荆州用意便是要牵制伍定远好让江翼从容攻取西南第一大城。岂料伍定远居然孤身驰援襄阳?形势诡异郝震湘猜不透内情只能抚胸低喘等候伍定远来答。 “念在故人香火我不想瞒你们。”伍定远双手抱胸静静说道:“秦仲海行踪暴露一不在荆州二不在襄阳。汝等孤立无援只能投降朝廷了。” 郝震湘愕然道:“你……你胡说他不在荆州还能去哪儿?” 伍定远摇了摇头:“还弄不明白麽?他舍下你们过去夺那柄刀了。” 那柄刀莫非便是……怒苍三大将倒抽一口冷气一时面面相觑尽皆无言。只听伍定远幽幽又道:“懂了麽?为何那柄刀藏得好好的朝廷却忽尔走漏消息?嗯?” 中计了……主帅孤身前去江南却舍下了荆州战场形势前所未见各人心存惧怕李铁衫却率先怒吼起来但见他须俱张喝道:“别听他放屁!秦将军此时一定打下荆州城了!你们走!让我挡下这狗贼!”李铁衫年事已高耐不住单打独斗郝震湘虽知不敌却仍抢先一步斜挡李铁衫身前。 敌方两大高手摆开架式伍定远叹了口气反而上前一步低声道:“诸位伍某若要杀死你们早已下手只是念在……还没来得及诉说故人之情冷不防一条黑影冲上前来这人脚步并不怎麽快时机却算得极准趁著伍定远开口说话心神略分右脚已然插人敌人腿间跟著臂膀锁上喉头嘿呀一声狂吼两条大汉一同倒地。 泥沙漫天伍定远给一人牢牢抱住了。来人体格雄伟尚比伍定远高了半个头正是“小召布”出手。先前郝李轮番上阵全都无功而返韩毅窥伺在旁便给他算定了御敌路数。 “真龙”神武昂藏内力拼不赢拳脚斗不过唯有以摔角突袭方能取得上风。果然靠著十尺身材趴地缠斗登已纠住了“一代真龙”。 韩毅手脚并用牢牢压在伍定远背上身上运起了“千斤坠”更是力拔山兮听他大声喊道:“郝教头!快快过来解决他!快啊!” “好样的!”郝震湘大喜欲狂立时奔上援手。 怒苍九大名将合称双英三雄四招抚双英是石陆双元老三雄则是韩李郝三先锋这九大名将虽说各有本事但个中最难测料者便是这位韩毅。他有时勇猛有时浑沌傻起来如同失心疯精明起来却能料敌机先。看怒苍三大先锋以韩毅为果无愧秦仲海的识人眼光。 机不可失郝震湘再次运起了“锁龙”绝技匆匆攻向伍定远此时“真龙”关节被锁牢牢受地制压谅他本领再大却也不能闪躲杀招。 锁龙挥出重击而下陡听喝啊一声龙吟震得城头天崩裂“真龙”背负著“小吕布” 一同向後翻出筋斗眨眼间躲开郝震湘的龙拳却也撞塌了城头砖墙。 郝震湘瞠目结舌韩毅身长十尺内力连同身子压下真有千斤之重岂料伍定远说翻就翻好似还行有余力?郝震湘怒喝一声赶忙补上右脚伍定远却带著韩毅往旁一让二人东滚西翻撞得墙崩城塌惊得众兵卒慌忙闪避。 韩毅拿出了傻劲一时如跨疯马抵死不放。伍定远却是气力惊人连连翻身撞墙盼能甩落“小吕布”眼看同侪迟迟不能赶上韩毅急忙大喊:“别管这厮!调军过来等千军万马闯上城来谁还怕他!” 李郝二人醒觉过来“真龙”受缠攻城时机便在眼前一个急急砍杀敌兵一个牢牢守护天梯都在提声高喊:“全军上城攻破襄阳!” 杀声大起李郝联手御敌二将勇猛异常朝廷兵将无人能挡伍定远见城头缺口越来越大强弱即将逆转胜负全在自己一人可背後那小吕布却仍死缠滥打毫无松手迹象。伍定远不再留情当下沉声警告:“韩将军你若想活命立时放手。” 韩毅嘿嘿冷笑全无理会之意伍定远一声断喝铁肘向後急送霎时後颈一热韩毅口中喷血已然染红了自己的颈子。 伍定远森然再道:“最後一次劝你松手!” 韩毅虎吼一声猛地探头过来大嘴咬上敌颈已如疯虎一般。 伍定远怒了听他喝道:“阿傻!你真傻麽?”奋然昂巨力到处真龙背起小吕布两条大汉双脚离地已如人鸢般颠向半空。“砰”地一声大响两人一同飞撞城墙可怜韩毅给夹在中间前有钢铁“真龙”压落後有坚硬城墙顶撞两厢包夹疼得他双目翻白口中冒血已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伍定远迈步离开那小吕布仍不死心只抓住了他的脚踝竟给拖著走了。 伍定远不再容情当下手指李郝二人厉声道:“弓箭手全数上城!遇有不降者格杀勿论!” 大都督以一敌三打得韩毅垂死倒下三大先锋仅存李郝二人更加无能抵挡朝廷这方士气大振千百名士卒重起阵式齐来围堵城头缺口。 敌方杀声如潮水郝震湘估量形势已是不得不退兵他抄起军旗正要率众撤退忽听伍定远提声怒喝:“郝教头!有种放马过来伍某左手让你!” 两人相识经年郝震湘还曾点拨过伍定远的功夫此时听他说得狂忍不住心头大怒他豁了出去内力倒灌全身关节如爆豆连响便以长啸相应:“伍捕头!姓郝的奉陪到底!” 郝教头对伍捕头两人俱为公门出身如今各为道理便要性命相搏。双方冲向前去李铁衫也拖起铁剑三人正要大厮杀猛然地下窜起一条黑影巨大的人影奋不顾身抱住伍定远的小腿怒吼之中瞬将他掀翻在地却又是“小吕布”来了。 韩毅专打烂仗看他头锤撞下正中强敌眼角嘴里却传出哈哈大笑听他喊道:“郝教头走呀!别中王八羔子的激将法!” 伍定远动了真怒他扭动身躯立时将对手压制身下他凑过头来大怒道:“束手就擒!秦仲海是什麽人值得你替他送命?” 韩毅原本神态激昂满面血污听了对方的说话忽地沉默下来。他目望伍定远淡淡笑道:“秦仲海不值得难道杨肃观就值得?” 伍定远睁大了眼一时无言以对。小吕布纵声大笑顺手扯开马甲只见他掌心张开手里赫然多了一枚号炮听他纵声呼喊:“铁衫……替我传话给二娘!” 李铁衫如中雷击悲声大叫:“兄弟!别做傻事啊!” 小吕布深深吸了口气中指屈弹那号炮受了指力直冲天际而去瞬间半空炸开亮起了璀璨烟火。信号已出随时都能引来中军远射。郝震湘大惊失色眼看李铁衫作势欲冲赶忙一把拉住要他千万别去送死。 将受炮轰之际众人浑身颤抖听得韩毅清楚叫出了最後遗言:“哈哈!二娘啊!小吕布不吃年夜饭啦!” 跟前飞来了火光巨声炸响城头赫遭炮击。惊天动地的爆声传过城池坍塌大都督与小吕布同受炸击一并飞上城头须臾间泥沙漫天遮蔽视线两条大汉已然不见人影。 炮声隆隆火光焚烧四下满是惊惶喊叫襄阳城已是一片凌乱但见郝震湘狂刀杀出血路李铁衫招聚败卒都在觅路离城。 两人虽在激战中心中却都在高声悲号:“谁能告诉我?这场无情的大战究竟还要打多久……” 第二章 观海云远 黑天白地小年夜的扬州降落了鹅毛大雪厚绒绒地铺上了街。 四下悄然静谧无声行人一个个瑟缩弯腰疾行而过。冬日一片萧条里猛见一颗大橘子直从门里滚了出来口中兀自大吼大叫:“他***师弟找着人没有?” “操他祖宗!我怎么找得到啊!” 静谧雪景成了小孩儿的闹场江南冬景全毁败了能有如此威力的大橘子自是华山双怪的肥秤怪无疑只见对面走来一名马脸老者正是那个“他***师弟”算盘怪回来了。 扬州驿馆吵吵嚷嚷众宾客全数上街找人。却原来少阁主琼芳傍晚时跳出窗去直至现下还不曾归来。哲尔丹的弟子问过了缘由回秉师尊二人见了众人的惶急不免暗暗奇怪琼芳身怀武艺别说跳出二楼窗口纵使从三楼宝塔一跃而下怕也摔不死她。却不知这帮人在焦急什么。 正想间却听一名女子喊道:“找着人啦!找着人啦!快去烧些热茶出来!”那弟子侧头去望却见两名女子相互搀扶正从大街上缓缓归来其中一人脸色冻得僵紫正是琼芳另一人腰悬长剑容色甚美却是九华山的准掌门娟儿。 那弟子正要再看却听师父咳了一声将他拉了开来。那弟子不明究理侧眼偷窥惊见琼芳赤着一双脚身穿月白内衣竟尔衣衫不整他心下一惊这才明白这帮人在急些什么原来琼芳变得有些“古怪”这才让众人满心焦急。 琼芳一脸狼狈终于给扶入了大厅看她肩披娟儿的袍子兀自喘自心不已。此时家丁全给驱开了除了老迈年高的华山双怪便只娟儿、傅元影在旁相陪。傅元影端过了热茶蹲在琼芳身边柔声道:“少阁主究竟怎么了?” 傍晚时琼芳从窗口跃下仪容不整、衣衫不全若非遇上刺客暗算便是撞见了什么人众人关心内情纷纷围拢过来琼芳低头喘气自从袍子里拿出一本厚书轰地放上了桌。 桌上搁着一本四方书厚厚脏脏的像是废墟里捡出来的大砖头。算盘怪大为纳闷拿起那厚书一瞧低头去读书名迳自念道:“景泰人物纪谱?”他咦了一声笑道:“这是啥屁啊?” 傅元影也是心存讶异他展开书页去读但见第一页里写着几行字低声念道:“景泰三十四年正月丙寅臣等经筵讲官、谨身殿大学士孔安奉勒今喻纂修百官人物志告竣恭呈睿鉴、谨奉表恭监修四大臣列名如下……” 谨身殿大学士经筵讲官孔安十八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提督东厂掌印秉笔太监刘敬一等善穆侯爵征北都督柳昂天油灯掩映入眼而来的全是一排又一排的人名排排躺尸也似。没有绝世武功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宝藏琼芳怀里带的只是一本前朝人物记谱那一段又一段的生离死别、前尘往事尽数藏于黄纸页当中等候来人意外相逢。 眼见傅元影蹙眉无语肥秤怪等人全凑了过来诸人面面相觑却都傻了不知垫床脚的烂东西却怎么给琼芳慎而重之地藏在怀里?算盘怪咦了一声颤巍巍地伸手出去便去摸琼芳的额头。 正想瞧瞧她是否烧得厉害猛见美女扬起睑来怒道:“滚开!给我滚开!讨厌鬼!滚----开”尖叫响起算盘怪也险些给她咬中了手指琼芳夹手夺回了厚书起身四叫:“裴伯伯!裴伯伯!你快快出来我有事问你!” 众人听了“裴伯伯”三字莫不一头雾水傅元影却记得驿馆管家姓裴名邺他走了过来禀道:“少阁主裴先生去见扬州知府了说要除夕傍晚才会回来。”琼芳听得此言只气得一跺脚当下揣着那本书便自飞奔回房。却在此时怀中落下了一页纸片飘落在地。 众人议论纷纷只听算盘怪道:“t.m.d这小丫头到底怎么了?”眼看众人都在望着自己娟儿强笑道:“我方才在一家旧货铺里找到她那时她就捧着这本怪书。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肥秤怪沉吟半晌忽地双手一拍大声道:“中了!”算盘怪向来有问必答忙道:“中什么?可是中风么?”肥秤怪干笑道:“她几岁年纪哪来的风好中? 我瞧是中邪了。“ 肥秤怪平日言语一塌糊涂此时众人闻得此言却是连连颔。看琼芳面色惨澹魂不守舍若非中邪却又怎会如此?算盘怪颔道:“是啊、是啊。老子今儿一早遇上她瞧她打着赤脚东晃西逛逢人便问有无遇上怪人他***准是鬼压身要不给压了几压、睡了几睡哪里会成这鬼模样……” 耳听华山双怪细细研议鬼压身细节傅元影却懒得多听他俯身弯腰自从地下捡起一张纸片却是方才从琼芳怀里掉出来的。他反覆看了几眼见了一排又一排官名委实读不出门道便将纸片交给娟儿。 满纸人名瞧不出什么特异之处娟儿低头喃喃忽然啊了一声叫了出来。 “卢云山东青州府景泰三十二年一甲状元进士及第任长洲七品知州。” 耳听娟儿读出了这个人名诸人面面相觑虽觉这名字有些耳熟却也说不出此人是谁有何事迹来历。傅元影沉吟道:“卢云?这人也是扬州的地方官么?”众人满面好奇娟儿却是无精打采她叹了口气自将纸片收入怀中低声道:“先别多问让我去瞧瞧吧。” 手提晚饭竹篮娟儿来到了小姐闺房。此地是驿站也是扬州顾大人的旧居娟儿站在房门前不由轻轻叹息。她当然知晓这处闺房是谁的。老主人早已过世他的独生爱女又远嫁北京说来此处闺房历经沧桑早已成了朝廷宾客寄居的上房。 据算盘怪说琼芳一大早神色惶急四处找人想来昨夜一定遇见了什么怪事可她遇上了什么?她看到了顾大人的鬼魂?还是……还是她遇见那早已过世的可怜人…… 不甘心的冤魂悲伤孤寂四下漂浮索命……想到怀中那张纸片心中不由微起惊怕。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娟儿望着面前的门板好似自己只要推开房门便有吓人一跳的事儿生出。 轻轻打了门房里没人答应。娟儿心下一惊赶忙大脚踹开房门一个健步冲了进去凑眼急望不由惊叫一声便又往后倒弹而出。 房内点了一盏黄晕晕的小腊烛一名女子披头散自坐窗边的小圆桌前望来好似女鬼梳头。娟儿吓得脸色白她双手遮面偷偷来瞄只见烛光隐隐将少女的倩影映在窗纸上。那影子果然便是琼芳瞧她低垂秀面嘴角含笑正不住翻着那本大砖头。仿佛她不再是少阁主而是十年前那个知书达礼、千依百顺的闺房女主人。 娟儿越看越怕琼芳平日砍砍杀杀今日却在窗边读书真似鬼附身了。她嘶哑呼喊:“喂!给你送晚饭了。”琼芳听了喊叫长飘散便要转过头来娟儿掩上了脸尖叫道:“等一等。”打着了火点上大油灯眼见满室明亮方才道:“好了慢慢转过来不可太快。” 哈嗤一声琼芳非但转过头来还打了个喷嚏自来女鬼只会呜呜作祟双眼垂泪却没听过谁会流鼻水娟儿拍了拍心口终于放下心来她打开了竹篮晚饭一字排开但见小米粥、腊肉卤菜烈酒一应俱全她笑眯眯地招手:“来吆好好吃呢。”琼芳斜目瞧了瞧上兴阑珊间竟又转回头去自管用功读书去了。 娟儿哼地一声三两步跳了过来夹手夺过破烂砖块琼芳跳起身来慌道:“还我!还我!”娟儿尖叫道:“不还!你不吃饭我就把这儿东西扔出去!”两人一个扮亲娘一个扮小女倒也有模有样眼看琼芳终于乖乖坐下娟儿颇见满意她陪坐在旁随手拿起厚书翻了翻蹙眉道:“你昨晚到底遇见了什么?瞧你变得多古怪。” 琼芳趴在桌上东边看看粥西边瞧瞧碗动也不动上一口正想打哈欠娟儿冷冷地道:“你到底吃不吃?要是不吃我就把书扔掉喔!”琼芳叹了口气她双手托腮忽然间凤眼一亮抬眼望向娟儿上道:“啊呀!我可傻了裴伯伯出门了可我还有你啊!” 琼芳怪模怪样说起话来无人可懂娟儿叹道:“喂你真撞邪了?”琼芳不去理她只笑嘻嘻地道:“你和顾小姐很熟对不?”娟儿满面疑惑:“是啊上回咱俩不是带着阿秀找她你问这做什么?”琼芳笑道:“你别管我反正我想听一听她以前的事儿。” 此问大是奇怪当日若非阿秀带路引得众人意外一会至今琼芳还与这位杨夫人素昧平生。 区区一面之雅真不知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好奇心。眼看娟儿一脸迷雾琼芳催促道:“说嘛我好喜欢她的闺房。你定得说说她的往事。” 娟儿支吾半晌道:“行只是……只是你得喝掉这碗粥。”琼芳吹了几口热气跟着仰起头来咕噜噜地喝完米粥她笑眯眯地左手叉腰右手倒持汤碗示意饮尽。 娟儿颇见满意她抬眼望向闺房沉吟道:“其实顾姊姊以前的事儿……我也不是挺清楚好像她是兵部尚书的女儿后来父亲过世了她就卖了几年豆浆之后嫁给杨肃观大致就这样了。”老掉牙的往事琼芳昨夜早已打听得一清二楚她拿着筷子敲了敲便又拿起那块大砖头细细翻了起来。娟儿一见那本旧书心里便犯害怕忙道:“这本书专触霉头全是死人赶紧扔掉吧。” 琼芳横眼含笑啐道:“谁说全是死人的张大你的猫眼儿瞧瞧这名字是谁?” 娟儿哦了一声凑眼来望只见黄脏脏的纸上写了一个“陈旋”此人却是不识撇眼再看又见一人姓马名秋马蹄下踩了个“王顺二”她懒得再看王顺三、王顺四仰起颈子小嘴打个大哈欠摇头道:“土不拉叽的大老粗又蠢又臭。管他是谁啊。”琼芳笑道:“好一个大老粗再望下瞧吧。这家伙也是蠢蛋么?” 修长玉指缓缓下移来到了一行小字上娟儿凝目来望登时腰肢乱颤娇笑道:“别胡说我可没讲他。” 伍定远陕西凉州卫景泰三十二年同武举出身授直隶征北九品检教制使灰黄黄的一行字迹夹在无数武官人名当中分毫不感显眼若非琼芳眼尖恐怕一掠而过。琼芳双手捧书朗声道:“伍定远字老粗号笨公西凉蠢州人。”她从书后冒出头来娇声道:“太妙了!令师姐挑婿的眼光如此高明她要知道自己的老公是个白痴心里一定高兴死了。”娟儿听她说得阴损一时笑得眼泪渗出拼命来夺那本书双姝闹做一团。 好容易抢到了书娟儿低头望向那行字迹微笑道:“直隶检教什么的好像真有这么个官最早听人唤他‘伍捕头’后来又是什么‘伍制使’……再几年又是伍总兵、伍都督、伍侯爷……总之长长一串儿除了我那个师姐啊谁都记不得。” 荆州战场亲见亲闻伍捕头不再是伍捕头而是手握天下雄军的大人物。琼芳哈哈一笑举筷夹菜凝望纸上的名字迷蒙之际耳边再次响起那重重的…… 轰踏!轰踏!踏步声震动京城远方传来嘹亮口令:“全军……” 慈和的爵爷容貌渐渐隐去不由自主间听得那声叫喊:“转进禁城!” 惊天动地的踏步声踩醒了全北京的百姓。琼芳从睡梦中醒来惊见窗纸上飘过一面黑黑的东西引得她推窗来望只是一看之下却也让她尖叫出声。 **的血旗画出了龙舞般的“柳”字不知是用人血还是羊血总之那面旗子吓坏了小琼芳她呆呆看着窗下的少壮军官看着大雨倾盆而落然后给老家臣一把抱起藏上了阁楼。 轰踏!轰踏!九月十九深夜子时复仇者入京政变大雨倾盆的夜里复仇者左手横比胸前右手扬举巨大血旗上高指向前方的禁城口中不住出凄厉悲啸…… 琼芳越想越怕拿着筷子的右手微微抖在那个可怕的夜晚爷爷跑得不见人影只有蒙蒙细雨陪伴自己十四岁的她满心恐惧只能从那细细长长的窗缝儿和小蚂蚁、小蜘蛛一齐偷窥改朝换代的大事…… “喂!喂!”娟儿见好友茫然出神忙道:“你在想什么。不会还在记恨吧?” 琼芳醒了过来反问道:“记恨?记什么恨?”娟儿有些心虚低声便道:“熊俊啊就是荆州庙里的那几个军官你不会还记在心里吧?”这话反倒提醒了琼芳。那时人在荆州前线曾给都督爱将熊俊百般刁难想起那人言行无状委实让人气结。撇眼去看娟儿见她脸色难看琼芳登时阴侧侧地一笑道:“娟掌门饶不饶人怎能问我?该问大姊你啊。”娟儿慌道:“你……你想干什么?别为难我啊。” 琼芳嘿嘿一笑忽然哈嗤一声打了个喷嚏咳道:“我有几个问题请教……你只要老老实实地说了我便不为难那姓……姓……”熊字未出却又打了个喷嚏想来昨夜赤足游鬼屋终于伤风了。娟儿递了条手巾过去苦笑道:“行了你想问什么只管说吧。” 琼芳用力擤了擤鼻涕喜形于色便又急急翻阅武官名录她伸手招了招娟儿笑道:“来再看这儿。这个人是谁啊?”娟儿见她有备而来心下自也惴惴她低头去看纸面不知琼芳有何计谋哪晓得一望之下却也不禁啊了一声。 难怪琼芳要问了纸页上黑污污的一块竟用墨渍污损了一处姓名。低头来读见是:某某某南直隶凤阳府景泰二十二年授辽东游击、三十二年升羽林军从四品带刀 琼芳满面兴奋低声道:“快跟我说这人是不是……是不是……” 娟儿听得问话却只低头吃菜不愿来答。琼芳催促道:“喂你答应过我的!”娟儿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方才低声道:“他的名字是忌讳不能说的。” 琼芳舒了一口长气喜道:“果然是他。” 看这三字何以被一笔勾消原来天下第一大反逆便在眼前若非魔名污秽又何必给他这等待遇?琼芳放落了碗筷悄声来问:“你人面好广以前也见过他吧?”娟儿一不知她为何好奇二也不想多提往事摇头便道:“你好狠心想害我坐牢么?” 琼芳蹙眉道:“你又来了四下无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怕谁偷听告密?”她凑过粉脸又擤了擤鼻涕低声道:“这姓素的是什么长相他是不是很英俊、很冷酷啊?” 冷酷的魔王白面英俊瘦瘦高高左手搂美女右手提大刀脚下还骑着一只厉害白马。娟儿想到了这幅景色一口酒倒喷出来险些呛死了。眼看琼芳拼命来缠娟儿叹道:“行了、行了告诉你吧。”她四下望了望屋顶瞧了瞧确信四周并无密探方才压低了嗓子道:“老实跟你说吧姓秦的满睑胡渣子头又卷又密浓得髻不起来那个鼻子啊……高得可以停小鸟我姊夫跟他相比都能算美男子了。” 举世第一魔徒威震天下、杀人盈野岂料竟是这幅德行?琼芳大失所望叹道:“朝廷老说这人青面撩牙不可多看想来也没说错了。”娟儿叹道:“可不是吗?我以前和他一块儿去过华山这人身子脏、嘴巴臭一身军装从来不洗不熨薰得要命谁要嫁给他不给胡渣子戳死也给臭脚活活毒死……”想起床上躺了一双大臭脚脚皮破脓黑脏毒臭却还要往美女的纤纤秀足靠来。琼芳不由得寒毛直竖惊道:“别说了吃不下饭了。” 双姝相顾大笑琼芳想起荆州战场的事:心念微转便又握住娟儿的手柔声道:“说说你师父的事吧?”娟儿原本嘴角含笑听得此言脸色竟尔慢慢黯淡看她目光望地却不说话了。琼芳催促道:“说嘛、说嘛有什么不能说的?”娟儿怃然摇头:“芳妹你别强人所难如果我来问你爹爹的事儿你会说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琼芳也不例外她脸色微微一变心下拂然正想作忽然醒起是自己开的头怎能来怪好友?她深深吸了口气拿出了少阁主的气度便又换回了笑脸。她翻了翻书页道:“行……不提便不提我再问你一个人。” 杨肃观京师顺夭府景泰二十六年三甲同进士出身授兵部职方司从五品郎中王指挪移指端下有个玉树临风的名字此人风度翩翩来日方长他是本朝开国来第一年轻的大学士也是朝廷人人称羡的美男子。琼芳微笑道:“杨肃观、杨绍奇两兄弟都美得像画里走出来的这人不脏也不臭吧?”娟儿听得这话却是若有所思不曾来答。琼芳有意逗她含笑道:“喂你拖了这许多年没嫁该不会是偷偷欢喜他吧?” 娟儿听她胡乱编排霎时面有怒色叱道:“胡说!我又不是傻师姐专爱这等虚腔假调的骗子!”说到此处惊觉自己说溜了嘴一时别开头去不再言语。琼芳倒是又惊又喜没想又听了一桩陈年密闻正要再问娟儿却不上当冷冷道:“你找出这一大堆人名儿到底想做什么?”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琼芳脸上微起羞红她随手翻动书页却找不着那张纸良久良久只得停手不动。她低头喝了一口粥细声道:“我听说柳门共有四个年轻官儿杨肃观、秦仲海、伍定远好像还少了一个人是么?”娟儿叹了口气迳从怀中取出那张残黄纸片说道:“柳门四将观海云远你说得是卢云。” 卢云山东青州府景泰三十二年一甲状元进士及第任长洲七品知州残缺纸片里卢云二字上桌登让琼芳心头一跳脸上有些潮红。她凑了过来悄声道:“你以前见过他么。”娟儿望着桌上的纸片静默半晌轻声道:“见过又如何?他已经死了。” “死…死了?”陡听状元爷的死讯登让琼芳愕然无语喃喃反问:“你……你听谁说的?” “差不多十年前吧……”娟儿学着姊夫的模样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仰头饮了听她幽幽说道:“柳侯爷给景泰皇爷抄家他那时身在柳府便给卷在事情里头终于也…也……唉……”她神色悲悯摇了摇头低声道:“总之那一天后他就不见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柳门四将观海云远”在那段王朝复辟、怒苍归降的惊涛骇浪中柳门三位都是天下瞩目的角色却独独缺了那朵云。像是给风吹散了还是羞了脸躲到蓝空背后总之他失踪了十年下落不明。全天下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埋尸何处。 琼芳紧泯下唇双目凝视烛火她没有反驳娟儿也不曾透露那个秘密。 傍晚亲眼所见卢云挑着一幅面担从她的窗下飘然经过逼得琼芳不及更衣便一举跃下窗扉直追而上。纵使全天下都当他死了琼芳心里却是明明白白卢大人没死他只是跨入了天下第一大水瀑里修炼成精成了那个不言不语的大水怪……也害自己傍晚时连追了几个路口最后只能聊胜于无带回了这本人物纪谱来瞧。 想起昨夜卢云与裴邺的对话琼芳怔怔沉思她抬头望着闺房忽道:“娟儿……你说顾小姐她是不是……”她反覆打量措词低声便道:“是不是认得这位卢大人。” “你可神通广大了……”娟儿戟指琼芳杏眼圆睁:“连这等事都打听了。” 琼芳心下大喜想起昨夜大水怪的悲苦神情更有意查个水落石出忙道:“他俩有何瓜葛?可是情人么?”娟儿不太愿意说只叹了口气:“你究竟打哪儿听来的?可是这府上有谁多嘴么?” 琼芳死缠烂打笑道:“你别管我睡觉时梦见的快说吧。”娟儿神情有些不忍她迟疑半晌叹道:“也罢反正人都死了就照实跟你说吧……”她眼望顾小姐的香闺幽幽地道:“卢哥哥和顾姊姊以前是未婚夫妻文定过的。” 虽说早已料到如此琼芳还是“啊”了一声。谜底揭开为何卢云会千里迢迢过来扬州为何会潜入顾姊姊的闺房又为何会因顾尚书之死而流泪原来他与顾府渊源如此之深。 毋庸置疑大水怪心里挂着一个人这才让他沉默不语废然如死。想到大水怪默默倒睡的背影琼芳心生恻然眼眶不由红了。眼见好友有些失常娟儿开口呼唤喊道:“芳妹!”琼芳定神过来反望着娟儿只见她一双妙目一瞬不瞬只在盯着自己。琼芳叹道:“又怎么了?”娟儿咳了一声庄容嘱咐道:“芳妹我方才告诉你的都是十年前的往事你听过便算以后绝对、绝对不可以去提。你晓得的顾姊姊已经是人家的……” 琼芳叹了一声道:“我懂她已经嫁入官家成了人家的妻子了。” 娟儿放落心事颔道:“你晓得便好那我就不多说了。” 当时女子看重名声嫁出的妇人便受桎槁顾小姐既是杨夫人外人便不该斐短流长更不该提她的旧日恋人。琼芳身为紫云轩的小主人通达政务如何不解世故?她趴倒桌上拿着筷子敲打碗盘忽道:“娟儿杨大人待顾姊姊如何?”娟儿微微一愣反问道:“你问这个做啥?”琼芳摇头道:“没什么好奇而已。” 娟儿嗯了一声她怔怔望着顾小姐的闺房迳自道:“杨肃观打以前就是个体贴的人他不像我姊夫女孩儿不管心里想什么他多半都能猜出来当年顾姊姊嫁给杨肃观可气坏了北京那些姑娘你倒想想她的日子会过得差么?”琼芳打量着娟儿反问道:“你也羡慕她么?” 闻得此言娟儿自是狠狠白了琼芳一眼。琼芳笑了笑心中浮起杨大学士的英俊样貌。这人位高权重文武兼资乃是当今第一奇男子顾小姐能嫁这般丈夫自然让人打心里艳羡。她以手托腮心中微微叹息:“大水怪啊大水怪你可得看开点罗。” 大水怪一穷二白刚从瀑布爬出来头脸还湿着却怎么比得上人家的万一?琼芳怔怔瞧着墙上的字画心思却又转回自己身上去了。 倘若她是顾小姐那一定很好玩夹在杨大人、卢大人之间她才不愁。私下会情人气得老公放火烧家闹得北京人尽皆知那才叫做轰轰烈烈。 只要是她想做的谁都拦不住千夫所指、亲人憎怨、朝廷责打场面越是浩大她越是过瘾。因为一辈子就只能有这么一回光阴似箭她才不想虚度…… 眼见琼芳嘴带含笑娟儿奇道:“你又在高兴什么了?”琼芳把玩着酒杯含笑道:“我哪里高兴了?只是幸灾乐祸而己。”眼看好友一睑不解琼芳睁大了慧眼忽道:“你有没想过要是有一天卢大人回京那会是什么光景?”娟儿本在饮酒陡听此言酒水险些倒喷了出来她把杯子重重放落大声道:“喂!”琼芳学着她的模样娇声道:“喂。”娟儿气急败坏:“你还喂!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疯疯癫癫地到底想干什么?”琼芳耸肩笑道:“你管我总之好玩嘛。” 娟儿心中微怏责备道:“你啊你当年卢哥哥失踪我姊夫还有杨大人谁不是心急如焚?若非整整六年找不到人大家哪会当他死了。顾姊姊又哪会嫁作人妇?你啊你人家顾姊姊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你老提这档事可曾想过她的心情?”眼见娟儿动了气琼芳自知理亏赶忙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了。 两人对面而坐一时各怀心事。忽然寒风袭来又让琼芳打了几个喷嚏娟儿回头去望但见窗口白茫茫一片雪花吹入窗内无怪屋子会冷成这模样。她起身掩窗啐道:“瞧瞧你多大的人连窗儿也不晓得关?无怪要受寒生病。”正唠叨间却听背后传来一声笑。 猛听一声“娘”娟儿不由吃了一惊回眸去望只见琼芳趴上了桌看她枕臂含笑正自瞅望自己。娟儿睑上一红嚅啮道:“你……你干啥这般唤我?”琼芳微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娘忍不住就叫了。” 娟儿这辈子红蹦乱跳没想“娘”这个老字会与自己扯上边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打扮蹙眉道:“这可糟了我今儿打扮得老气么。”琼芳微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娘要还活着说得大概便是你这几句话。”她作势仰柔声道:“娘女儿想要养小狗狗好不好么?”听得琼芳连番来损娟儿自是满面怒红喝道:“还养?你不是饲了一只苏小犬了?怎么又不要他了?”琼芳嘻嘻笑道:“好哇你这张嘴真毒赶明日我得跟哥说去小心他拿智剑揍你。” 听得打架带帮手娟儿悻悻便道:“那个姓输的管什么用?一会儿我找大老粗姊夫哭诉去瞧他赶上门来轻轻吼个一声吓得你家大眼猫变眯眯鼠。”两人连番阴损却把身边男人全骂完了双姝面面相觑忍不住放声大笑。 两人说了几句笑话娟儿便也离房而去却把琼芳一个人留了下来。 喝了几盅酒琼芳独处顾小姐的香闺听着远处的爆竹声不由忆起了北京的亲人。 她趴倒桌上随手翻开人物纪谱她想瞧瞧那个名儿瞧瞧那个己身所出、日夜悬念的那个人…… 找着找找着找往事也浮上心头。琼芳忽然用力阖上了书趴倒桌上低声哭了出来。 推翻了烛台火光熄灭了这里又成了黑房可是啊…可是啊……没人会来看她了啊…… 泪流满面间琼芳颤巍巍地来到窗前她使劲推开窗扉坐上了冰冷的窗台。 寒风阵阵雪花吹上她的长也让她看到了无尽晦暗的万里夜空。 抬眼望上想在满天繁星里找出那个身影却怎么也瞧不着。小女孩儿双目泪垂终于跪了下来她紧紧怀抱那本人物纪谱请求天上的人儿开示指引让她见到她思念已久的亲人。 泪眼朦胧中天际流星飞逝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回答。 第三章 黑太子 十岁时常听这样的呼唤:“崇卿、崇卿、出门前该记得什么……” “书本子!”小红脸哈哈笑答。娘把小红脸拉到跟前笑道:“错了是香一个。” 娘是个女人不管生得多美就一定婆婆妈妈白日里罗唆晚上也不忘唠叨她老是笑着说:“崇卿、崇卿、裤子不要玩得那么脏还有啊要记得多读书喔……”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小红脸每天蹦跳跳然后有一天下午在巷子外头娘紧紧拉住自己的手压低了嗓子急切嘱咐:“崇卿……这件事情……千万千万不可以告诉爹爹……” 不太像是平常的娘她显得很慎重:“答应娘你一定要乖乖听话知道吗、知道吗……” 知道吗……崇卿……娘做的每件事……全都是为了你好啊…… 轰飕……狂风暴雪之中耳边传来凄厉的风声白茫茫的雪块扑面而来。狂风掀翻屋顶撕裂树干屹立不摇的少年心生感应霎时仰天怒号如颠似狂。 风雪交加河水成冰一脚朝小溪踩落便像踏上硬石。今冬酷寒若此明春想必又是大旱年。 冬日越冷夏日越干年年都是大旱年老天爷真是神威莫测啊。 好像是爹爹说得吧他说这是天罚……这偌大的人世间只要有一个人选了凉薄成了坏蛋第二个人很快就会跟进然后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如同瘟疫感染只要有人跨越了那条线每个人都会跨过去……最后天下就要满布恨火直到招来修罗降下天罪为止。 罪与罚……爹爹说这三字时眼角噙着泪水一边喝着老酒看来像是很无奈。那时心里很好奇就这样问了:“大家都跨过了线那爹爹也过去了么?” 还记得爹爹宽阔的肩膀驮了下去嘴角挤出深深的苦纹就没说话了。 听这话时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如今几年过去了身子越长越高直到比爹爹还高还壮他才懂了那件事。 爹爹早就跨过去了不管为了什么理由他早就跨过去了成为当今的大人物。 懂了爹爹的苦恼如今他也来到悬崖之旁等着跨过去。 不过有一点不同他没有犹疑更没有爹爹的惆怅。为了那个理由他已经琢磨自己七个寒暑扔掉了童玩吞下苦得不像话的毒虫即使要跨越界线百趟千回他也在所不惜。 必须赢、必须不断赢……什么哲尔丹、什么苏颖他根本没看到眼里为了打败爹爹打不倒的人为了做爹爹做不到的事纵使全天下都说他是个坏蛋他也会冷冷地回答…… “那又怎么样?”少年仰望天际咬牙切齿牙龈里渗出愤怒的血丝。 通体黑衣头戴面罩即便是望向老天爷少年的眼神也不忘挑衅。 吹足了风心满意足了黑衣少年跨过地界前去寻找他要的东西。 村落里有面大红砖墙那里有着石灰粉绘的记号。一只扬喙振翅的猛禽就这样缩在墙角儿等候“晓事”的人过来。 “东西”应该便在左近…… 蹲身下地审视墙角沿着鸟喙去看不过略略张望便已瞧到异样之处。 地下有着奇异痕迹。入地三寸红中带黑浑像地面受了魔火焚烧方才生出这道裂痕。 黑衣少年深深吸了曰气只在低头察看地下异状赫然间他的眼皮颤眨不休。 真没料到会见到这玩意儿大狼蛛本该在冬日沉睡的毒虫此刻居然爬入裂缝盘据不走。看那张牙舞爪的狠样狼蛛好似睡饱了觉直待泄那多余的精力气血。更令人惊奇不解的八脚虎明明坐镇在此远处居然还有大批蚂蚁成群结队而来看它们好似受了火痕召唤竟然忘了狼蛛残忍好杀的凶性更似忘了自己闻风丧胆的鼠性只一只只涌入裂缝之中要与那天敌决一死战。 千万年来做人家的米饭血海深仇今日一次了断。大批兵蚁好似欲待复仇瞬与巴掌大的八脚毛蛛对峙。虎吃羊、羊吃草天道即轮回这是神佛订下的懿旨谁能说个不字?黑衣少年睁大了眼只在细细观看裂缝里的生死搏斗。他想瞧瞧会有什么事情生。 混战开打可怜胜负立分。看大批兵蚁断脚残肢却挡不住大狼蛛的威力。上天很不公让怪物生得这般凶狠巨大双方体型相差千百倍兵蚁们好似被火痕骗了只能一只又一只挣扎战死全都无能为力。 很快地裂缝里仅存一只可怜虫。壮烈的场面吸引了面罩下的目光失去兄弟的小蚂蚁单独面对大狼蛛最后的小小孤军要如何奋战下去?黑衣少年双手握拳咬紧牙关他想知道小蚂蚁的下稍。 如同过去的百万年大狼蛛挥爪挑衅戏弄玩耍无助的小东西只能惊吓退后哀哀哽泪。一步又一步退后陡然间小蚂蚁惊吓了它踩到了同袍弟兄的残骸尸身也已见到自己的结局。 天道轮回猛虎吃白羊亿万年来恒久不灭的故事便在背后的尸堆里。将死之刻小蚂蚁听到慈悲的呼唤天边传下极乐天籁它们一起催促着:“别怕、别怕……乖乖被吃吧……乖乖被吃个几次下辈子就有机会投胎当狼蛛了那样你也可以吃别人了……快啊……” 小蚂蚁跳起来了! 百万年也见不到一次的景象就在面前生出。面罩下的双眼微微一怔他见过生翅飞蚁却没见过蚂蚁能似蚱蜢一般飞身扑起纵跳。只见小蚂蚁扑上狼蛛的脑门像是要对上天示威看……蜘蛛的甲壳被咬破了它倒地了不动了、僵死了……筋疲力竭、断了三只脚的小兵蚁摔滚在地仿佛淌着泪水向那满天神佛悲声哭嚎…… 最后的孤军打破了上天给它的界限。因为它不愿成为命定的输家。 热泪盈眶中伸指轻触蚂蚁尸体体会那濒死的心境。 “杀!我要杀……杀死……杀光……”死前的一刻小蚂蚁像是声嘶力竭湍急诉说殉了它活腻了它破不及待地想把这身血肉还给老天爷吃来吃去的把戏它不玩了。 黑面罩下的泪水不住落下泪水化为热油添浇那股不平火气……霎时拳头喀喀作响喉间爆出“声雷。 “杀!业火魔刀!” 神佛舍弃我等魔刀不舍众生地下的火痕来自业火魔刀小蚂蚁的胜仗验证了传说魔刀引人入魔能够焚烧万物血性。只要绝望临身心中不平那把业火越能烧得通天高从此以小搏大以弱击强以寡敌众挑战满天神佛定下的规矩。 魔刀在手便连妇孺也敢放手一战。更何况是他?勇闯太医院的无敌天王! 黑面罩下的目光泛起怒火血丝他遥望远方但见绵延不断的火烧痕迹一路向北直指三里外的山神庙。 狂风暴雪中雄伟的身子俯体下弯对准三里外的那处地方。须臾之间重靴踏地全身紫光弥漫地下深坑一个个践踏出来雪花扑面转眼又被抛到脑后他像雷电般奔腾而去。 到了年久阴森的山神古庙屹立在前。那里有他要的东西。 积雪盈尺庙门外杳无人烟在这白茫茫的黑夜里最合适干些不为人知的勾当。黑衣少年有如捷豹自于庙外快步绕行来回一圈望过已将庙旁守卫探查清楚。 就是这地方没错。屋檐上、廊庑下、山门前、广场后满是黑衣高手。 四面把持、八方守卫这座古庙何其有幸却又何其不幸成了“镇国铁卫”今年最后一回的聚会之地。 风声呼啸而过黑衣少年蹲身下来暗暗盘算方略。他要无声无自心地潜入古庙。 抬眼望上屋檐趴伏两人山门外的树林另藏八名好手这十人当属客栈“第二楼” 的人物虽非顶楼的绝世高手但他们的职责本就在探查并非要与敌人放对。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入庙里怕比直闯太医院还来得更难。一旦东窗事给人揭穿了身分定会惹出轩然大波再让爹娘大吵一架。想起爹爹那张诚恳木讷的老脸他就不忍心。 该去么?少年有些犹疑但这迷惑很快便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无与伦比的自信。 真龙亲传这便该与“无敌”等义!欲穷千里目他必须更上一层楼! 蓄势待屈膝向下开始深深吐纳。依着爹爹教导的密法锻链筋骨从小忍耐无数外人不能想像的苦痛他才能做到许多常人不能及的事儿例如像这件…… 左右两手各扣一枚梅花镖筋肉锁紧全身经脉灌注内力药酒泡出来的外门硬功让他全身散出隐隐淡淡的傲人紫光雄浑内力加上雄壮筋肉两股气力加总便能…… 嗖!中指弹射梅花镖旋转不定破空而出。须臾间连过五十丈一望树林天际一望庙顶屋檐钢镖旋动越来越快终于半空绕出一个大弧旋直朝黑衣人众而去。 钢镖来势迅捷望来便如有人隐伏西北角正自出手暗算没人能料到这原是五十丈外东南角射来的暗器。 果然黑衣人纷纷转头各由高处跃下前去察看敌踪。这些人手脚俐落不到十下记数便能一一返回自己必须在刹那间连过五十丈尤其难处在于地下一脚踩落下头可以是松软及膝的白雪也可以是个大深坑没人知道下头会是什么。 管你的!紫光弥漫全身真龙亲传的神功动铁靴飞踏而出脚步越来越大步伐越来越猛两旁景物呼啸而过什么都不想的少年如同一尾疯龙。 五十丈、三十丈、二十丈庙门迎面飞来他必须找到入庙之处他不能硬闯进去。 最后十丈逼近眼里也见到了一面气窗从那儿可以溜入神殿藏身大梁之上。 嘿……吐气扬声起身纵跃两手射出了绳索勾住屋檐一角身子晃荡不休也消弭了飞冲而来的猛劲。他悬吊檐下凝视五丈外的气窗霎时瞳孔收缩牙龈轻咬。 糟了……气窗太窄自己肩膀过于宽阔恐怕穿不过去…… 该怎么办呢?硬撞上去定会给人现行踪可要撒手认输这又不是他的性子黑面罩下的虎眼微起犹疑正在此时屋顶传来细微的落地声适才离开的探子回来了仅需几步路走来他们便会现自己。 倘若失手他会被数十名绝顶高手围攻平常口中的那些叔叔伯伯真到翻脸不认人的时候他们会打断自己的四肢废去自己的武功再到爹爹面前推称不知……当然他们会誓缉凶然后暗地拿许多事情要胁自己…… 来吧看谁狠……黑衣少年目露挑衅之光他凝视着五丈外的气窗狠命握住拳头。 无声无息向后一荡少年顺势前扑已如闪电般凌空飞向气窗。眼看身子便要撞破窗弦在这生死一刻真龙弟子展现了无比身价他举起右掌重重一拍硬将左肩打落脱臼。 喀地一声轻响剧痛攻心之间身子也已穿过了窄小气窗而那悬空摇摆的两道绳索也像是自己饲养的小蛇龙乖乖随入大殿藏于腰中。 好容易闯进神殿黑衣少年痛得双眼翻白眼见大梁便在面前但此刻自己左肩脱臼仅余右手可以出力情急下只能探出两指迳往大梁一勾指力到处便也让他凝身不动凌空悬梁。 正要滚上大梁躲藏忽然头顶传来呼吸声只惊得他险些坠下梁去。 抬眼望上大梁上还有一个人他也和自己一样藏身屋梁只是不同于自己两指蝠悬的窘迫神态这人容情悠哉只懒洋洋地睡在梁上一双眼睛好似含着笑只在打量自己。 不之客身穿白衣长披肩年约三十出头黑衣少年大为震惊他一不知来人身分二不解对方为何来此此时此刻敌友不明他只能…… 咬紧牙关两只指头出了雄浑力道紫光弥漫间黑衣少年身子挺起缓缓高过横梁他凌空劈腿右足指向梁上君子鞋尖亮出了寒锐冰刀。 足刀已出黑衣少年的意思很明白他要在刹那间解决不之客唯独如此方能确保此行的平安。筋肉紧缩他慢慢调匀了呼吸立时要展现他那不可思议的身法…… 正要力扑前猛听梁下传来一记呐喊:“停!” 黑衣少年愣住了那白衣大汉咧嘴一笑伸指向梁下点了点示意他低头去看。黑衣少年满心惊疑眼珠子略略下垂霎时见到了一块大黑布。 诡异的大黑布居于神殿中央看它正中隆起四角隐见烧焦蜷曲像是盖了一只烧火大铁盆这才把黑布烤得焦黑。 找到了!黑衣少年瞳孔放大掌心不自觉地出汗因为他见到了“东西”!他望着大黑布莫名间热血沸腾只是目光略略挪移便又在刹那间冷静下来。 黑布旁站着一名男子看他腰悬琵琶右掌高举仿如大日如来般凛示众生那个“停”字便是出于此人之口。黑衣少年深深吸了曰气顺着那人的手掌去看只见殿门口停下了大批人众这帮人也做夜行打扮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客栈的爪牙。 十八学士、十二药叉无论名字是什么总之都是六大帐房豢养的密探。黑衣少年冷冷一笑他既然打得垮太医院的六十名高手又何必怕这三十个宵小?此时能让他小心在意的只有…… 眼光从殿上扫过最后回到了大黑布旁便在此时眼睛一眨却也见到了那六个黑影。 像是蹲在地下的石头这六人一身黑衫乍然望去好似是黑布的一部份怎么也瞧不到人。 六道轮便在眼前今日只能智取不能力敌黑衣少年默默翻身大梁朝那白衣怪客瞪了一眼警告对方莫要妄动。那人倒也没有趁隙出手只向自己笑了笑示意友善。 黑衣少年曾一举摆平六十来名蒙汉高手人面不可说不广他反覆打量白衣怪客的形貌只见对方与自己相距八尺此人鼻梁如虎颧骨似豹一头长垂在面颊旁形貌可说极为威武可他连番思索却怎么也瞧不出这人的来历。 神殿里一片宁静梁上两名高手窥视梁下十八学士、十二药叉尽数到齐再看镇墓兽也已牢牢看守着魔刀场面肃杀当直静得让人怕。 嗖地一声大黑布旁的那只手放落下来便又肃立不动好似卫兵一般。门口的黑衣人众睁大了眼只在盯着黑布旁的七个男子各自议论纷纷。神殿门口传来脚步声人群中走出一名男子他手持铁伞盯着黑布旁的男子大声道:“你到底是谁啊?四当家又上哪儿去了……” 他一边说话脚步一边上前猛听一声凄厉尖叫:“停!” 停字之后面前拍来一掌险些打上了鼻梁。靠着这么一声大喊黑衣少年也接上了自己的关节他痛入心坎额头滚落冷汗低头窥看却见那琵琶男右手高举面貌阴森好似吊死鬼的阴森模样。 那手持铁伞的男子给阻住了去路自是一脸惊惶他睁大了眼喊道:“小子!你阴阳怪气的到底是干什么来着?这大黑布又是什么东西?”正唠唠叨叨间猛听啪地一声响琵琶男挺胸肃立鞋跟并起大声道:“奉上喻!属下帅金藤!座次二十三!” 对方自称姓帅偏生行径古怪毫无帅气可言。那铁伞先生惊疑不定他用力哼了哼冷笑道:“原来只是二十三啊你这小小东西可知我是谁?” 对方打起了官腔那帅金藤却似聋了看他目光平视立正不动也不知是否在听人说话那铁伞先生道号“晴天遮伞”眼见对方无礼心头自感不悦便道:“你听了! 论起座次我可比你高多了。本人座次一十八乃是三当家座下十二药叉将之一的高手‘宫毗罗’便是!你记清楚了么?“ “晴天遮伞宫毗罗”长长一大串的得意名号当真绕口令也似正等着帅金藤出声赞叹突见他张大了嘴喷出了一声吼:“奉----上喻!”说着鞋跟又碰出了一响喝道:“未时到!” “宫毗罗”吃了一惊道:“未时到?所以呢?” 好似在回答他的问话背后六名瞎子全数起立那“宫毗罗”大吃一惊正要望后退开忽见帅金藤双膝并拢右手带头一抽七名男子应声解裤竟在大殿里坦身露体露出了毛茸茸的十四条丑腿。 当众脱裤意欲何如?黑衣众人无不目瞪口呆正要问话忽听哗啦啦之声响起这群人竟然就地洒起尿来。 尿水四溅骚臭冲天眼看这七人毫无羞耻之心极尽伤风败俗之能事“宫毗罗” 慌忙举伞遮水口中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疯了么?”话声未毕帅金藤双手拉裤喝道:“穿!”七人动作整齐划一裤腰高提、双手左圈右系便在刹那间穿回了裤子。 黑衣鬼众哑然失笑都不知这七人是疯子是傻子居然在这儿狂?正耻笑间又见帅金藤领队七只手掌七饭团一同抛入七张嘴里渣巴渣巴连嚼二十一下便又吞落下肚。 “奉上喻!”帅金藤嘴角沾着饭粒朗声喝道:“正统十年腊月二十九未时中餐完事!” 洒完尿、吃完饭六名瞎子便又盘膝坐地迳自念起经来了。黑衣众忍俊不禁顿时槌胸擂地全数哈哈大笑起来那帅金藤则是含胸拔背如镖枪般立在黑布旁对笑声充耳不闻。 可怜的七个傻瓜默默忍受讥笑辱骂这一切苦心意旨说明了他们的八字职责曰:“寸步不离岂敢有失。”黑衣少年藏身梁上把这七人的情状望入眼里心中暗生同情之意。 天下是座大客栈躺着睡觉的是皇上总管权事的叫“大掌柜”他有六个精明帐房。这六人管了六件事二当家控兵众、三当家管禁宫、四当家握厂卫加上刺探敌后的老五、计算国库的老六、横扫江湖的老七大小权事全给他们抓在手里无论是六部尚书、抑或是锦衣卫统领身边都给他们安插了一个眼线这就是客栈无孔不入的手段。 镇国铁卫就是一个小朝廷若非这般森严残酷岂能养出这些木偶也似的杀手? “很好人都到齐了。”黑衣少年正自低头思索忽听神像后头传来了说话声想来是上头的人到了霎时全场肃立再无一点笑声。 大殿一片宁静但闻脚步阵阵黑衣少年屏气凝神极目而望只见殿后转出了两名男子前头那人黑衣蒙面体格胖壮似比自己还要雄伟黑衣少年当然认得他这位便是外门功夫练至顶点的七当家一身铁布衫堪称刀枪不入。黑衣少年正盯着七当家忽见身旁白衣怪客直起腰来这人原本雍然闲适半躺半坐此时却如花豹栖树目光一瞬不瞬只在盯着七当家背后少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登时见到了一名老者。 不同于七当家的宽肩厚背第二人却是个高瘦老者他并未戴上面罩一头霜腰悬长剑约莫六十来岁年纪看他身穿大绸便如大户人家的员外一般怎么也不像镇国铁卫的人。黑衣少年陡见这人到来心下却是一惊赶忙趴倒梁上秉住了呼吸。 此行的指挥现身了他是全场职级最高的人。黄金指环是他的认记这位便是客栈初创的第一位元老重臣“剑寒”金凌霜! 老者缓步行上大殿站到了第四张蒲团轻举右手微微向下一指霎时在场四十八人同声坐地动作之整齐划一丝毫不让帅金藤等人专美于前。 众所周知金凌霜出身昆仑服侍过前后两代的神剑主人可说是大掌柜最为信任的心腹。据说昆仑覆灭之后此人苦练剑法有成已能在剑上运出半尺青芒黑衣少年武功虽高却没把握一定赢得过他更何况此刻高手云集万万不能冒然出手。转看那白衣武士目光也甚肃穆想必也知晓金凌霜的手段厉害。 众人就座七当家也盘膝坐上了第七张蒲团。金凌霜游目四顾眼见全场安静无声缓缓便道:“适才前线传来消息……”他作势鼓掌轻声道:“襄阳之战大获全胜。” 四当家带来了好消息黑衣恶鬼立时拍手鼓掌掌声虽响不乱齐声而来同声而毕足见四当家御下颇具威势。金凌霜目光扫过大殿悠悠又道:“怒匪为夺西南第一大城先破汉中后转荆州前后攻城不下一十二次此战之后形势消长便该是我们反攻了。” 朝廷反攻西北一统江山便在眼前。黑衣众鬼便又大声鼓起掌来。金凌霜笑了笑又道:“诸位先不必急着鼓掌你们之中有谁知晓咱们此战为何获胜?” 若要让场面安静无声最快的法子不是呼喊而是问一道题目下来。果然四当家垂询一出满场人众全数低头。客栈中人出身朝廷自知“言多必失”的道理。一时间大殿一片萧条除了北风呼啸余无声息。金凌霜久居四当家自也毫不惊讶当下伸出手指便朝人群点去。 黄金手指随手挥来那帅金藤原本坐地不动一见顶头上司伸指定向自己霎时好似身受隔空拍力双靴并拢啪地一声亮响全身肃立如僵尸般跳了起来。黑衣鬼众见了活跳尸无不心下一惊。金凌霜微笑道:“咱们为何会打赢襄阳之战说起来和二十三有些干系。”他撇了帅金藤一眼淡淡地道:“二十三告诉弟兄们你过去驻扎在什么地方?” “奉上喻!”帅金藤又喊起来了他双手贴紧裤缝朗声再道:“属下前赴南直隶长洲至今已达第十年!” 襄阳与长洲相距千里一处江东一在西南彼此怎会相互牵扯?黑衣鬼众听得此言自是满心诧异金凌霜也不解释迳自再问:“二十三告诉大家你这十年在长洲做些什么?”帅金藤把军靴一并大声答道:“未将十年来尽忠职守只在看管那柄刀!” 全场原本交头贴耳陡听帅金藤口称“那柄刀”一时之间全场鸦雀无声好似吃了哑巴药。 长洲有座大炉名唤洪武乃是十余年前神剑诞生之地此事人尽皆知只是想到“那柄刀”却不能不让人心中犯疑。殿内诸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人人都想开口问可话临嘴边、却都缩了回去。宫毗罗咳了一声他眼望那块大黑布嘶哑地道:“四当家这……这块黑布究竟是……是……”帅金藤不便回答只得转望上司却见金凌霜上前一步坦然道:“你们猜得不错黑布下头便是业火魔刀。” 大黑布就在面前望来好似盖着一桶炸药满场人众干涸嗓子全都傻住了。 围堵勇剑、看守魔刀、遮蔽圣光。这便是“镇国铁卫”最最挂心的三样大事十年过去了勇剑不成气候圣光仅止谣传连魔刀也是不见踪影本以为可以太太平平稳渡下半辈子谁晓“业火魔刀”居然存于人间甚且早在“客栈”的掌握之中! 金凌霜微笑又道:“诸位襄阳大战之所以能够获胜!便是仰仗了这柄刀。大掌柜担心天炉人手不足这才召集大伙儿同来江南将魔刀平安运回北京。”众人中稍有见识的无不寒了一双眼却还有不晓事的兀自纳闷来问:“对不住咱还是弄不懂为何……为河这柄刀放在这儿便能帮忙打嬴襄阳贼匪?它能千里做法么?” 金凌霜微笑道:“说得好它确能千里做法。不是这样咱们怎么引得开那个人呢?” 饵这是饵。这下全场都懂了。诸人眼光直痴呆之中却也把关连看得明白。 业火魔刀出土专来引诱魔王有了诱饵大掌柜便能算定魔王行踪让西南前线的大都督打赢那场关键会战。这确实是一招妙棋也能反将敌人一军让对方顾此失彼。可是……这招棋也有不妙之处它好像有个名目叫什么弃……什么保……弃车保帅?众人大惊失色:“老天爷!难道大掌柜要咱们集合长洲便是要对付秦……秦……”没人敢说那个名字却只有金凌霜笑眯眯地说了:“没错正是要对付秦仲海。咱们加把劲儿好好让人家见识一下客栈的待客之道懂了么?” 大事不妙襄阳既然败北魔头八成来到了江南四下阴森好似那跛者随时会冒将出来全场高手毛骨悚然连梁上少年也感到了凉意。猛见一人手持铁伞慌张站起正是那“晴天远伞”宫毗罗听他喊道:“因达罗快快快!赶紧砸烂这柄刀!别让魔王拿走了!” 一名黑衣人闻声起立此人身高体壮宛若巨人手上却拿了一只朱红宝棍想来便是十二神将中的“因达罗”了。他冲上前去一棍便朝黑布砸下却又听得一声怒喊:“停!” 帅金藤高举右掌单手挡住了朱红宝棍这下功力一显果然极有门道。不过众人心慌意乱谁都没心思喝彩那“宫毗罗”吞了口唾沫慌道:“请问四当家这东西好生邪门你怎不让因达罗下手毁去?” 神剑魔刀一母所生两柄神兵并驾齐驱传说“业火魔刀”引人入魔小孩子拿了可以杀人弱女拿了可以伏熊屠虎如果落到真正的勇士手里天下却是什么个惨况?众人想起魔王的凶貌无不齐声高叫:“快啊!快快毁去这柄刀啊!” 金凌霜笑了笑摇头道:“傻小子你想害死因达罗么?”众人满面疑惑不解其意。金凌霜手指大黑布淡淡说道:“若想毁掉魔刀第一步便是要掀开这块大黑布先瞧瞧它之后再拿着铁棒重重砸向刀刀诸位说是么?” 不掀黑布自然不能下手毁物这话再平常不过了众人都是点了点头金凌霜含笑道:“诸位当年欧阳南便是第一个摸到魔刀的人你们可知他的下场如何?” 欧阳南便是铸铁山庄之主也是打出神剑的一代宗匠众人听得大名莫不心生凛然。一片宁静间只听金凌霜叹道:“他疯了。”众人惊道:“疯了?” 金凌霜微微叹息道:“十年前彗宇横空东厂造反魔刀便在动乱中出土那一夜欧阳南目睹魔刀降世却也给业火烧成了重伤。此事你们可曾知晓?”多年前“洪武天炉”忽生大火非但烧裂了炉身也焚尽了炉畔树林帅金腾等七人长年镇守炉门自是深知典故。只是诸人职在看守魔刀虽听上司提起典故却也不便言语。只听金凌霜又道:“那夜欧阳南身受重伤动弹不得但病榻间辗转反侧就是放心不下那柄刀第二日便吩咐徒弟巩狮儿命他将魔刀带回府里他要亲自藏入剑坟。” “铸铁山庄”乃是武林第一铸剑世家如今的少主欧阳洵更是朝廷册封的兵器使众人听起典故自是兴味盎然金凌霜又道:“巩狮儿听师父说得郑重第二日午后便亲去天炉查访谁知这么一瞧便惹出祸来。”诸人厂卫出身多是幸灾乐祸之辈闻得此言眼角无不泛起了笑意纷纷问道:“什么祸事?” 金凌霜叹道:“魔刀不见了。” “不见了?”诸人异口同声心下自是大感惊奇金凌霜颔道:“正是不见了。那时巩志进了天炉眼看满地铁渣却无宝物的踪影慌张之下便急急上秉师父欧阳南一听东西无故消失自是勃然大怒也不听徒弟的分说便硬派他一个监守自盗的罪名痛加责备之余更要他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便要逐出师门。” 众人听这巩狮儿倒楣之至无不干笑几声那“宫毗罗”道号“晴天遮伞”闻得此言却是心有灵犀听他赞道:“好一个巩狮儿这人胆识不同凡响居然连师父的东西也敢偷!都说家贼难防!厉害!厉害!后来呢?”晴天遮伞见不得光这“宫毗罗”果然满脑子的黑暗却听金凌霜冷冷地道:“你说话得留神些这位‘巩狮儿’便是巩志他若是这等无耻宵小岂能受大都督重用?” 龙手大都督有四名随身参谋参与机要巩志正是其中之一没想这人竟是长洲炼铁师出身外号还叫什么“巩狮儿”。那宫毗**笑道:“哎呀!开几句玩笑而已别误会了。巩参谋生平正直我早料到他是给人栽赃的厉害厉害。” 金凌霜见惯了顺风使舵之辈听他改口改得生硬却也不以为意。正要再说却听一人笑道:“妙极!妙极!我知道了!我知道是谁偷走魔刀的了!”说话那人法号“珊底罗”十二神将排行第七!只因下巴外突客栈上下多昵称为“焉知非福”。金凌霜哦了一声冷冷地道:“你晓得谁偷的?说来听听吧。” 那人哈哈大笑拱手道:“四当家您老人家总是不居功啊。看这手法天衣无缝当然您亲自偷取的吧?事成之后顺手再嫁祸给巩狮儿神不知、鬼不觉、阴险狡诈专挑人性弱处着眼当真让人敬佩啊!”众人听他言之凿凿无不目望金凌霜眼中露出佩服之色。 金凌霜大为恼怒冷冷地道:“客栈是哪一年创立的?” 众人啊了一声这才想起客栈创立是正统朝的事儿那魔刀出土却该是景泰朝的事情眼看金凌霜目光满是鄙夷那“珊底罗”不禁脸上一红天幸自己戴着面罩否则更加无地自容了。 客栈失马、焉知非福这等蠢人少一个是一个“珊底罗”开口丢丑便听“宫毗罗”接口道:“那倒可惜了这个案子做得好生漂亮却原来不是咱们客栈下的手。依此看来这案子必是怒苍山的‘御赐凤羽’下的手对么?”御赐凤羽老谋深算轻功高绝若要行窃栽赃自是易如反掌众人正要称是却听金凌霜叹道:“唐士谦当年还是正教掌门人称‘青衣秀士’他隐瞒匪逆身分都来不及怎会下手来夺魔刀?” 十年前怒苍山还是一片废墟五虎上将分居四方确实无力劫夺魔刀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众人无不睁大了眼纷纷来问:“到底是谁偷的?可是少林方丈么?” 金凌霜勉力按耐性子。他昔年是昆仑第二交椅门中虽有急功近利之徒却少有愚笨之人听得一群笨蛋连番开口不免内心微怏摇头道:“你们别再猜了魔刀既非巩志监守自盗也非外人偷取它是欧阳南自己盗走的。”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大感惊疑连梁上的两名君子也是微微一愣。听那珊底罗惊道:“这不是荒唐么?这欧阳南既然打出了魔刀那柄刀便是他的东西他想拿便拿爱扔便扔干啥要偷?”同伴天真烂漫宫毗罗登时笑道“还不懂么?欧阳南的武功才几两重哪能保得住魔刀?他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里嫁祸给徒儿暗地却把魔刀藏起来!哈哈!哈哈!厉害啊厉害!” 晴天遮伞见不得光宫毗罗心肠虽黑果然看得穿所有阴谋毒计。众人心下一凛方知欧阳南心机深沉想他自己无力保住魔刀便伪称东西给徒儿盗走来日若有武林高手上门逼问他便推称不知确实是条釜底抽薪的妙计。 客栈失马焉知非福那珊底罗愚笨至极却还没听懂道理蹙眉便道:“不对啊这柄刀既然是他自己偷的他又为何来责骂徒弟?他不怕徒儿造反么?”宫毗罗哈哈笑道:“傻子!不牺牲自己徒儿的令誉哪能取信于外人?这欧阳南好毒好辣为了保住魔刀不惜让自己的徒儿背黑锅说来咱们客栈该请他来当军师才是哈哈!哈哈!厉害啊厉害!” 世上最惨的事莫过于给人栽赃更何况下手之人还是自己的师父?众人听得巩志成了替死羔羊无不暗暗摇头。珊底罗蠢得无救宫毗罗却又精得黑金凌霜越听越恼冷冷便道:“你们全说错了。欧阳南是拿了这柄刀没错不过他并非刻意嫁祸给巩志他没这般阴毒。” 众人大感诧异纷纷问道:“此话怎说?”金凌霜淡淡地道:“道理再简单不过了他根本不知是他自个儿偷取了魔刀。”众人听得此言莫不笑了起来金凌霜又道:“当年我听大掌柜提起此事心下也感不解以为他有意玩笑事后问过巩狮儿才知事情真是如此。” 他开口说话众人便又静了下来听他道:“当时魔刀不翼而飞巩狮儿也蒙上不白之冤他推测案情要不门内有人捷足先登抢先一步盗走魔刀再不便是师父老眼昏花其实炉内根本没有宝贝。他身处嫌疑之地有心查个水落石出便找来了衙门的洪捕头商量。” 场中一片宁静连两名不之客也只伏梁不动都在专心听讲金凌霜又道:“当时东厂政变朝廷大乱长洲知州上北方述职去了地方上便属巩志最大他私下找来了长洲的捕头请他安排眼线牢牢钉住门内上下想来贼人瞒得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久而久之定会露出马脚。”珊底罗呵呵傻笑道:“会露出马脚的哪算贼那是蠢贼。” 金凌霜淡淡又道:“也许如此吧。果然那位洪捕头足足查了一个月全都找不到可疑人等只得依实告诉了师爷。巩志身受师父猜疑偏又无法洗刷自是烦恼不已那洪捕头安慰道:”你也别慌我瞧尊师也不见得真个疑心你否则他又何必每晚亲自出马查访贼子的踪迹?‘“众人心下一凛均知上司说到了关键处宫毗罗冷笑道:”老家伙为德不卒这可现出原形了。“ 金凌霜点头道:“当时巩志一听内情如此便也留上了神赶忙再问详情这才知道师父每晚三更之时必会离庄出门行踪颇为隐密。只是洪捕头知道他是苦主身分又高自也不好盘查。巩志精明过人隔夜众人熟睡之后他便暗中跟随师父果见他三更半夜悄悄出门却不知要去何处。巩志一路随着师父师徒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深山这才见到欧阳南从地底下掘出一柄刀之后抱着魔刀欢歌载舞闹了大半夜之后方才把刀埋了回去。” 众人满心纳闷全在猜测欧阳南的用意金凌霜又道:“当夜巩志见了异状自是大感惊讶不知师父在弄何玄虚。第二日早他趁机旁敲侧击向师父探问魔刀下落老人家一听宝物二字却又了脾气狠狠赏给徒儿一顿白眼。”众人闻言便笑:“这巩志真是老实吃亏吃大了。” 金凌霜叹道:“巩志是个孝顺的人他起先深感悲愤以为自己做了师父的替死鬼只是隔了几天却又察觉另有隐情。他每晚跟随师父现老人家非但夜夜出门把玩魔刀的时光更是越来越长到得后来居然三五天不见人影可回来之后却总是神思恍惚问起他去哪儿了他却一脸茫然。至此巩志已然明了师父确实不知魔刀的下落因为他早已失心疯了。”众人议论纷纷各有不信之意宫毗罗冷笑道:“骗小孩的疯话这对师徒串通好啦!” 金凌霜也没反驳自顾自地道:“短短一年不到欧阳南晨昏颠倒白日里睡至中午夜半却来出游好似蝙蝠一般。铸铁山庄上下都知有异却也不敢声张此事都怕给人听说了笑话。巩志有心替师父治病便私下托人前去战场盼能找回失踪已久的大公子或能以亲情挚爱唤醒他。” 众人多不知欧阳南还有个儿子此刻闻得巩志的孝心自都悻悻以对。珊底罗呵呵笑道:“后来呢?魔刀便给四当家偷走了?”金凌霜斜睨他一眼摇头道:“天不从人愿巩志虽然孝顺朝廷与怒苍却择战开打天下爆大祸师弟回不了家师父也只能白日里正经、半夜里疯狂日夜荒唐过下去。待得怒苍崛起改朝换代后欧阳南的疯病益沉重一日大刺刺地扛着魔刀回家说要北荡少林、西灭怒苍自称武林盟主。当时师父力气大得怕人几十人都拉不住巩志吓得傻了他听说本朝武功第一的大都督恰在江南便急忙向他求援之后真龙出手一举降伏了欧阳南魔刀的消息这才传了出来。” 众人听得大都督出手自是面露敬意。此人武功高绝虽不以天下第一自居却也差相仿佛了想来欧阳南纵使左手神剑、右手魔刀伯也要给打得满地找牙。 金凌霜又道:“伍爵爷制服了欧阳南便也将魔刀带回北京。他见这柄刀满是邪气便想下手毁去奈何前后拖了半年每回找了匠人下手这些工匠却是偷的偷、盗的盗反而引无数事端大都督自知镇不住魔刀又伯家中妻小给魔物引诱无奈之余只好将这柄刀交给客栈由大掌柜亲自看管。”奇事接踵而来众人偷眼来看大黑布想起魔刀如此神奇内心虽感害怕却也隐隐生出一股期待就盼一会儿能亲睹魔刀真貌。虽无寸尺觊觎之心但能瞧上一瞧、摸上一摸总算也不虚此行了。 金凌霜又道:“魔刀主宰七情六欲见到魔光之人无不想据为己有只是魔刀再神奇百倍却也奈何不了大掌柜。他手握神剑乃是天下唯一不受惑之人也是因此他并不似伍都督那般忌惮魔刀当下便起意藏入天炉留待来日大战之用。” 众人颔称是看这柄刀威力果然不凡居然能左右千里外的战局。想起襄阳战事已定自是暗赞大掌柜见识高远。只是赞归赞想起跛者将至却也不免心生害怕纷纷问道:“请问四当家大掌柜什么时候到?” 魔刀出土魔王将至此时大都督人在前线唯有仰赖大掌柜出手方能克制魔头。 眼见众人屏息以待!金凌霜却摇了摇头道:“抱歉了大掌柜很忙没空过来。”众人闻言呆傻一时面面相觑慌道:“没空……他……他在忙什么?” 金凌霜淡淡地道:“他说他得去见一个绝世美女。恐怕抽不出空来。”宫毗罗惊道:“美…美女?她……她是谁啊?”金凌霜摇头道:“我不晓得大掌柜没说姓名我也不方便问。” 操……死定了…… 这十年关于“跛者”的传说不计其数据说这人什么都杀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飞的爬的管他公母黄绿飞禽走兽一旦向他挑战都切瓜砍菜似地剁得稀烂。天下间除了龙手都督本人谁也不敢与他单打独斗。可怜那一篇又一篇故事从幸存高手口中传出总让听过的人夜不成眠最后逼得朝廷下达禁令严禁提及此人名讳否则战士心存害怕来日要如何面对魔王大军?想起要独力应付魔王黑衣众鬼一时如丧考妣没戴面罩的一脸鸟云戴着面罩的黑脸惊长都觉祖上不积德这才倒了大霉。 “***!”猛听脚步声急急响起一名高手冲了上来喝道:“老子在战场冲锋陷阵大掌柜在大后方猛操女人!横竖是死!老子今日决意反了!”刷刷刷金光闪动六道金轮脱手飞出直向大黑布而去来人以死相拼竟要下手抢夺魔刀。听他吼道:“大家上啊!左右是死早晚是死不如干掉姓金的走狗总强得过拼上秦仲海啊!” 真正硬底子的高手来了黑衣少年大为振奋自知来人是二当家手下客栈座次第九的“诸葛天环”仗着一手“诸葛九连环一的功夫这人打遍川中无敌手连峨眉掌门严松也败在他的手里足见武功如何。 须臾之间诸葛天环抛出六道金环直朝黑布飞去本人双环护身一个筋斗飞来便已跃至黑布上空随时能掀布夺刀。 “镇墓兽……”金凌霜双手拢袖淡淡地道:“结阵。” 六道黑索闪过索环相交六响同鸣如一声出竟打得六枚金环倒弹过来。诸葛天环自知危在旦夕索性豁出命来对金环不闪不避反而下手来掀黑布。 魔刀到手强弱易势仗着天下第一刀的神威诸葛天环必能扭转全局。 “帅金藤……”金凌霜蹙眉叹息摇头道:“抓人。” 嗡地轻响传过帅金藤拿出了血琵琶伸手一扣琴弦已然射出眼看便要杀人封喉破体见血诸葛天环怒道:“泥娃娃的小玩意儿!滚了!”手中金环一晃大环生小环一分为二当地一响双环交扯竟在半空锁住琴弦时机算得极为精准。 帅金藤琴弦被锁对手身形却已坠落随时便会降落黑布之上陡在此时帅金藤伸指轻拨琴音袅袅手中却传出了一股凌厉内劲那琴弦本给双环绞住了此刻却如毒蛇昂正中对方胸口。诸葛天环为救性命只得倒飞闪避却也被迫远离了魔刀。 眼看对方坠下地来猛听绷地一大响四弦一声如裂帛帅金藤立抱琵琶来遮面竟弹了一曲“十面埋伏”出来。琴音大起嘈嘈切切五弦纷飞如密雨倏忽间人影飞动广陵客当先震开了子母金环跟着身形旋如舞蹈起跳、回旋、飞踢右脚后抬正中敌人胸口。 看这位帅副统长相含糊手下毫无含浑之处无怪会给大掌柜请来镇守业火魔刀。黑衣少年暗暗赞佩:“好身手这二十三武功不算太差”一黑衣少年自己勤修苦练傲气过人能给他称做“不算太差”那已是江湖第一流的境界了。 诸葛天环座次第九此时身子却倒飞而出帅金藤武功竟是略胜一筹他打败了九当家忍不住振臂高呼:“帅!”正庆幸得胜惊见诸葛天环身子飞落却是朝大黑布压下他心下一惊慌忙哭道:“衰!” 诸葛天环虽败不乱正要去掀黑布须臾间六条长索飞射而出半空控住叛徒但见诸葛天环四肢被俘其中两条更勒住他的颈间一左一右逼得他舌头外吐想来随时都能扯断他的颈子。 六道轮回阵!最后一道机关现出来势却是如此之快。黑衣少年虽然自忖武功高强此刻见了六道阵法的严密精巧却也不免大为震惊。据说这六人为求心念相通不惜自毁双目是以联手出招时毫无缝隙更见无上威力看来这趟路要能顺利夺刀必有无数麻烦。 正忖量如何对付敌众忽见那白衣武士转面过来口唇低动轻轻向自己诉说两个字…… 歇……歇……谢谢?黑衣少年大为讶异不知他要谢什么正于此时喀啦一声巨响不知怎地大梁好似给砍了一刀泥沙纷坠屋梁断裂黑衣少年大吃一惊霎时脚下一空便已失足摔下。转看那白衣武士却已逃逸无踪了。白衣武士拿着自己当垫背黑衣少年自是气得七窍生烟还不及应变猛听一声怒吼:“有刺客!” 梁上君子现身梁下立时响起一片怒喝铿地一响寒剑出鞘金凌霜本人已然纵起出招此人年过六旬身手却矫健如少年区区一个起跳剑尖荡如蛇信裹住了身周上下势道十分厉害。转看其余黑衣鬼众也已跳跃起身一时铁伞、铁杵、铁槌纷纷闪动全来包围黑衣少年。 此时四面八方全是兵器六道轮回阵与那只血琵琶包夹随时都要让自己挂彩。黑衣少年半空坠落金凌霜却已飞身直上双方一个下坠一个起跳三尺之内便要对面照会黑衣少年临危不乱但见他半空后仰双手绳索射出勾住了气窗一拉一扯间全身闪过紫电身子宛如飞箭便从窗口倒飞而出。 砰地一响木屑纷飞气窗给撞出了一个大洞庙外喊声四起屋檐上几名探子已给敌人踹了下去。庙中高手大惊失色正要出庙追敌金凌霜猛地提起手来喝道:“镇墓兽结阵、帅金藤护刀!余人看守古庙内外出路!”众人醒觉过来这才想起“调虎离山” 几个字要是庙中空无一人魔刀无人看管哪可大事不妙了。金凌霜指令既出迳自还剑入鞘转身便朝山神像走去。 此时若想下手偷取魔刀没有比神像后更容易的地方“宫毗罗”等人随行保驾一行人来到神像后方赫然便是一阵低呼。 只见红砖满地神像后头的庙墙竟尔破了个大洞看雪花随风舞进尚未在地积叠想来这洞新生不久。众人纷纷醒觉过来方知刺客共计两人一个是诱饵另一个才是正主儿倘若金凌霜晚个片刻警觉魔刀便要给人盗走了。当于诸人分从墙洞跃出四下察看可疑线索。 满地破砖烂瓦一片狼藉。金凌霜细看四遭他见其中一块砖完好无缺当即俯身拾起但见砖头正面受了一记刀痕受力沈猛砖身虽然不损却引得上下砖石坍塌倒地。 “珊底罗”最是胆小陡见这等刀法不由大惊道:“四当家!这……是不秦……那…… 那怪物来了?“金凌霜不动声色他伸手唤来一人却是十二神将排名第一的招度罗。 招度罗面貌阴沈耳大如鼠只因身材不满五尺便给大掌柜匿称为:“一目了然”。明里是说他身形瘦小一目便得视之暗里却是赞誉他办事牢靠凡事于他眼中一目了然。 招度罗形貌虽不称头举止却极见沈敛想来是真正的厂卫能人。金凌霜俯下腰去低声道:“殿下行踪如河?”招度罗附耳过去细声道:“各地分舵来报有人说她身在九江有人却说她出现在山东没人说得准。” 两人低声交谈几句金凌霜取过纸笔匆匆写了几字跟着火漆封印反手便交给了招度罗。众人久在客栈眼见四当家如此慎重想来是要与北京联系宫毗罗大喜道。“四当家您要搬救兵么?”金凌霜淡淡地道:“信文一来一往少说要二十个时辰这当口我能向谁讨救兵?” 诸人心下一寒全都没气了。珊底罗喘道:“四当家究竟谁来了啊?”金凌霜将砖块拿了起来淡淡地道:“放心这不是火贪一刀而是排名第二的那柄刀。”众人纳闷道:“第二?” 金凌霜叹道:“刀中之皇托帕金玉。上月大掌柜飞鸽传书通令各地分舵迎接一位大人物咱们也许是遇上这帮人了。”听得来人身分如此众人反而更加忌惮。想起一个魔头便能要掉自己的小命却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大人物”过来觊觎神物一时内心无不颤。 为国捐躯是死犯上杀人也是死宫毗罗号称晴天遮伞自是不愿坐以待毙颤声便道:“四当家强敌纷至这……咱们……咱们还有援军么?” 军心动摇金凌霜却无意多加解释只撇眼众人反问道:“你们在怕什么?”众人嚅嚅啮啮一个个把头低了下去无言以对。金凌霜又道:“我问你们吧设若要与文杨武秦单打独斗你们选谁当对手?”怒王凶狠恐怖大掌柜阴险毒辣没一个好应付眼看众人缩头寒声无人能答金凌霜把手一挥淡淡地道:“七当家替他们选吧。” “泥梨耶啊!”背后一声怒号出但见七当家跨正马步双掌合印击出神通佛力所向之处却是那古庙砖墙。 在四当家的注视之下一声闷响传过砖墙隐生裂痕碎声剥剥阴劲如藤蔓四下疾走须臾间整面石墙满布裂纹仿佛妖魔鬼面吓得黑衣人众一齐望后退开。 七当家收功止力缓缓舒出一口长气。但见他双臂交叉右臂在上双掌各以拇指轻压小指甲余指各呈三钴形此即佛门密法之一军奈利明王大手印。场中高手如云或能额碎青石或能空手断剑但如此凌厉的阴劲却是生平所仅见。 黑衣诸人内心惧怕竟然忘了喝采。宫毗**笑道:“四当家这……这就是泥梨耶?” 金凌霜淡淡地道:“没错。十八地狱经一层一招大手印。”他撇了七当家一眼!问道:“地狱共分十八层老七下到第几层了?”七当家大声答话:“我受限资质忍心有限只能下到第九层。” 金凌霜微微“笑他拍了拍”宫毗罗“的肩头轻声道:”懂了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咱们的头儿连第十八层地狱都下去了你们选在他这一边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统朝廷三大派的人物岂同易与之辈?想到了大掌柜的手段黑衣人众自是冷汗直流只是怕归怕转念想到敌人也是这般畏惧他心里居然多了几分庆幸。 时在午后大队人马不再多言旋即上路。六只镇墓兽腰悬绳索自将魔刀延地拖出。其余各人各有所司前导、居中、断后便也分批离去。 主队人马走了只是金凌霜行事小心却还留了几个探子下来。庙前庙后里里外外各有探子驻地看守。大雪飘落万籁俱寂中远处小溪寒封冰冻雪花层层堆叠一寸、两寸、三寸越堆越高探子来来回回始终不肯离去。 一柱香、两柱香、堪堪要到三柱香猛听喀啦一声碎脆厚冰破开溪水里坐起一只**的僵尸此人头戴黑罩满面冰雪身上更结了一层薄薄寒冰他用力扯下面罩仰天大口呛咳险些给溺毙了。 整整等了两柱香时分最后一名探子方才离开。金凌霜老谋深算办事确实牢靠。 黑衣少年手脚僵硬勉强滚出冰冻溪水他缓缓爬起身来挥动手脚驱寒。 非常险适才古庙高手云集四当家与七当家联手夹攻加上六只镇墓兽从旁掠阵自己武功纵使再高一倍却也万难脱身。也是为此他才必须躲上一躲。 打了一套拳法黑衣少年逐步驱出体内寒气他斜自去瞧那座古庙赫见泥墙满布裂痕仿佛一张大蜘蛛网爬满了整面庙墙。 “泥梨耶?”黑衣少年哦了一声微微颔。他凝视破庙忽然童心大起他扬举右拳扎开马步霎时吐气扬声霹雳一声龙吟正拳已然隔空击出。 紫光弥漫拳力刮出劲风威力所过之处地下白雪飞散竟给拳风逼出一条长长的痕迹黑衣少年收拳回力淡淡说道:“少林禁传神功…”拳风撞上庙门听他哈哈大笑:“值得见识!” 笑声大起凌厉拳风隔空扑上墙砖第一块砖受力滚落第二块随之坍塌、第三块坠地散倒、第四块、第五块……须臾间烟尘弥漫梁柱折断整座古庙竟给黑衣少年一拳击垮成了一片废墟。 古庙年久失修先遭白衣武士撞墙而出建筑大损随后七当家神功裂砖最后再挨了黑衣少年一拳终于土崩瓦解再不复存。黑衣少年哈哈大笑他活动了筋骨又成了那只精力弥漫的虎豹。便又去寻地下的火烧痕迹预备跟踪而去。 反覆找了半晌地下那条火痕却失了踪影黑衣少年倒也不慌不忙只从怀里取出一只油布锦囊珍而重之地打开跟着低头纳读:“真龙之子……为谋先机君当北趁扬州布置周详……谨颂顺绥……” “反杨十大臣善穆义勇人。” 尔虞我诈的人间朝廷巍峨如高山怒苍翻腾如大海便连这张字条也像荒漠的海市蜃楼时时让旅人心存希望却又时时引人失足坠下流沙。 不必相信谁此身宛如月夜孤舟想要闯过面前的汪洋大海唯有仰赖自己的拳脚。 心念于此龙爪一个紧握功力到处已将锦囊捏为一手碎屑。 解下面罩目望北方黝黑的面孔虽然年轻幼稚却也显得十分志气十分无畏。 京杭运河第三站世称月城扬州。那儿有魔刀、有魔王、有白衣武士、有镇国铁卫……总之不论这场除夕围炉来了多少客人他都不会缺席。 无息间袖中两道寒光缓缓送出赫是两柄袖剑。 龙牙已现森锐异常。他检视袖中短剑察看腰间铁鞭待见全身兵器整齐无缺便即启程离开。 第四章 京杭大河 “望北方啊……” “年底最后一趟船……望北方……”远处传来船夫的呼喊悠悠扬扬宛如歌唱这是京杭大运河第三站扬州渡年底最后一趟船即将开航。 明日便是除夕了该返乡的游人都已离开船夫反覆吆喝却没几个客人过来看这冷清模样想来这趟船是坐不满了。 今夜确实冷得紧那船夫懒洋洋地守在渡口白雪激起阵阵寒雾漂荡河面之上冷得他鼻中痒正要打出喷嚏却听背后哈嗤、哈嗤几声竟有人抢先打了个响亮。哈嗤一声船夫不落人后当下拧住鼻子狠狠擤了几下鼻涕出去回头来望却见一名美女佳龄曼妙身穿斗篷伫立岸边却是她在打喷嚏了。 寒风不绝吹来那美女拿起手巾擦去了鼻涕咳道:“您……您这船有望山东走么?”那船夫看她双手环抱了一本厚书并未携带行李一点也不似未坐船的不由微微一奇:“船到徐州为止离济宁也不算远怎么?您也是要上船的?” 那美女一张粉睑冻得通红闻得此言忽尔仰起头来微张樱口轻轻地道:“哈……”山东土话管喝水叫哈水想来这美女口渴了莺啼燕叱端鼻樱唇那船夫见她朱唇微启望来当真动人得紧他心中不由一动笑道:“哈哈?您是山东人士么?” 那船夫正要靠近猛听“嗤”地一声那美女竟是打了个喷嚏出来。 哈……嗤……哈……嗤!哈嗤!哈嗤!哈嗤! 连打五声雷果然下起雨来了人无分美丑岁不分老幼只要伤风一定得流鼻水看那美女脸蛋白里透红姿容秀丽鼻头却挂着两行鼻涕望来委实突兀。 那美女举帕擤鼻喘了喘气嘶哑地道:“我上船找个朋友你……你一会儿要见到卖面的过来搭船赶紧通报一声。”那船夫奇道:“卖面的?”那美女无力多话只从怀中扔出碎银赏给那船夫那人双手捧过心下大喜正要开口答谢猛见那美女仰起头来再次哈了一声那船夫面色一变深怕给感染伤风便急急走了。 那美女举帕掩鼻伤风得十分厉害果然是少阁主琼芳来了。练武人身强体壮等闲不生病但她赤脚夜游闹鬼屋傍晚又穿着内衣追赶卢云硬要与身子作对再大的家底也不够使终于落得伤风害病的下稍。 大雪漫天飘落在大江之上望来有几分诗意。琼芳手中环抱着那本人物纪谱却是三步一喷嚏五步一哆嗦只得瑟缩甲板角落等待那个讨厌鬼过来。 昨夜为他伤风今夜为他奔忙……那个他还真是混蛋啊……一会儿若要撞见那人倘不对他连打十个喷嚏双手奉还伤风难泄心头之恨。 他会来吧……想起那张忧郁的脸庞琼芳忽然低下头去轻轻咬着下唇。 大树千丈落叶归根齐鲁出身的孔家门徒只要大难不死必会设法回到故乡……而这扬州渡口也是返乡归家最近的一条路。 为何要找他呢?琼芳无须思索随时可以找出一百个理由。紫云轩缺个武功总教头爷爷少个状元门生自己还欠一个大保镖连颖也要找个切磋剑法的对象反正不计代价、不择手段自己就是要看到他把他拖回北京。 额头像是火烧一样可怜琼芳守株待兔兔子没见到自己怕要晕倒了。迷迷糊糊之间眼前出现了幻影好似大水怪正在紫云轩讲坛上高声说法爷爷在一旁笑吟吟地举起大拇指连颖也是满面佩服自己则一股脑儿跳到大水怪的背上让他背着走…… 全都有了呢……琼芳低头幻想嘴角带着一抹傻笑好似又成了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 星眸轻阖嘴角含笑今夜的她身穿斗篷遮住了男子的儒生装。今夜她看来就像那个皇后姑姑白里透红轻颦巧笑那双红润樱唇好似会勾魂摄魄让人不自禁想要托起她小巧的下巴深深烙上一吻…… “姑娘!姑娘!”背后传来喊声琼芳却是浑然不觉。她平日人前人后左一声爷台、右一声公子从没人唤她姑娘何况此时昏昏沉沈却要她怎么听得到? “姑……娘!”背后再次响起喊叫脑袋更被人拍了一记琼芳微微睁眼大喜道:“卢云?你可来了!”急急回转头去面前站了一名公子看他头擦得油亮身上又抹得浓香哪里是卖面穷酸?却是一位阔爷来了。 琼芳打了个喷嚏斜目瞄了瞄那人冷冷地道。“哪只手打我的伸出来。”正要把爪子砍掉却见那公子露齿而白笑殷勤地道:“姑娘您在等人么?”琼芳咦了一声擦了擦红鼻头颔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那公子笑道:“我见姑娘拿着手巾儿独个人在船上垂泪哽咽一望便知您在等人了。” 琼芳低头去看果见自己拿了条手绢儿望来倒与哭泣有几分相似。她擤了擤鼻涕道:“嗤。”嗤就是滚滚最好快滚那男子听她口气严峻却也不急着走他上下打量琼芳忽地面露惊诧之色慌道:“姑娘您……您长得好像一个人……” 假借因头三**第一条称“人生面最熟”路上美女乍然相逢要不似娘要不像婆琼芳听得此言忍不住哑然失笑心道:“原来是来搭讪的终于被我遇见了。” 往日若遇上无聊男子先得闯过傅元影那关老牌剑客只要过来轻咳两声有意无意地露出腰间长剑来人大惊之下必会抱头鼠窜而去。若有苏颖相陪在旁凭他的俊雅形貌更不会有人过来自讨没趣。没想今夜落单居然撞上了传闻中的无聊男子倒还真是意外。 琼芳一生没给男人搭讪过心中有些好奇不禁笑道:“我长得面熟可是像你祖宗么?” 那人听这美女说话粗鲁不由面色一窘忙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姑娘年轻貌美家严却是花甲老妇半点不似、半点不似。”琼芳嘟起了小嘴悻悻地道:“可惜了我还以为遇到孙子了直是讨厌哪。”正要掉头离开忽见那公子爷眼眶湿红哽咽道:“姑娘等一等你长得很像……很像内……内……”琼芳听他欲言又止不禁奇道:“内什么?” 那公子含泪道:一内人十年前过世我方才一见到您觉您和她生得一模一样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对方死了老婆琼芳自也恻然柔声便道:”原来如此爷台很想她吧?“ 美女目生柔光怜声来问那公子心中自也生出无穷希望哽咽便道:“是啊有诗为证呢。”当即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这人功力高深拿着这招东坡创制的“江城子”果然打遍大江南北无往不利眼见琼芳蹉叹不已便放大了胆子伸手搭上香肩继续诵道:“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还未来得及梳妆背后受了一股大力整个人便飞出了船舷。 扑通水响河面上现出了两只兽爪子上浮下沉间恰也背到“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一旁船夫听得背书声无不惊问道:“怎么回事?他干啥泡在水里泪千行?” 琼芳面带怜悯幽幽地道:“这位公子思念亡妻他去找老婆了。”众船夫惊道:“找老婆?找到水里去了?”琼芳叹道:“没法子。幽冥歧途阴阳异路我不忍看他伤心只好送他一程了。”说着掏出火枪目望一众旅人船夫叹道:“你们之中还有谁死了老婆的一并上来吧?大家路上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呢。” 众船夫大惊之下自是一哄而散眼看兽爪子给人捞了起来自去岸边烧烤兽毛琼芳闭上了眼幽幽叹道:“卢云……你再不来我可要生气了……” 寒风吹来实在头痛欲裂偏偏小年夜里往来船客稀稀寥寥就是瞧不到那个身影。 正烦闷间忽然臀上给人碰了一下。 牡丹花下死风流鬼真多?琼芳怒道:“大胆!谁又死老婆了?”大怒之下左肘向后一撞身形旋动怒拳击出纵使眼前站的是卢云满嘴兽牙也要不保。 堪堪打中一名倒楣鬼忽然间她收住了拳头呆呆望着面前的一顶轿子。 船身微微震荡身边没有人轻薄她却只有一顶八人大轿上来甲板。看这轿子好生威仪红楹雕漆顶镀金铜尤其轿边四角高悬灯笼照耀得甲板一片红晕望来极为引人注目。 难得贵客上门船老大早已满面堆笑双手捧着金元宝笑眯眯地指挥船夫帮伙一箱箱行李便搬上了船。琼芳暗暗罕纳忖道:“这人好大的排场可是亲王出巡么?” 当时法制森严寻常知州知县出巡顶多是双人肩挑的软舆不到三品以上坐不得四人轿以这排场来说轿子里的若非郡王嫔妃便该是极品尊爵、三公三孤。只是说也奇怪当朝三公只有一个“少傅”陶显祖。这耄耋老人九旬高龄俸禄十万石活到老领到老子孙奉如祖先牌位岂能放他离京?再看天下郡王各有封地谁又敢擅下扬州? 琼芳熟知北京人物却怎么也猜不透轿中人的身分一时暗暗迷惑:“轿里人到底是谁?难道有妃子私自南下么?” 想着想眼光便朝轿夫瞧去只见诸人头缠白布身穿白袍她心下一奇暗忖道:“异族人?怎会这样?”扬州贸易繁盛虽有大食、波斯、天竺商旅在此聚集可外国人坐轿游街未免太过招摇。她揉了揉眼心道:“怪了这到底是谁的轿子可得瞧个明白。” 此时华轿早已停上甲板主人却无离轿之意依稀可见帘后端坐一人蒙蒙隆隆地瞧不见面貌。几名轿夫围拢过来先放落了脚踏又在轿旁燃烧炭盆添火取暖。行舆座驾全依古礼分毫不差这下子却让琼芳看懂了门道不由心下大惊:“皇族的人!” 欲知士大夫教养高低不必当面观其谈吐单看仪仗、舆服、车驾三者!便知端倪。 月前娟儿的师姐出巡游街当时琼芳冷眼旁观只觉都督夫人场面浩大开道兵马众多却因主事者少了学问徒然引得百姓嘻笑指点全不见半点威严。反观这顶轿子极为沈敛不必敲锣打鼓歌笙舞乐只需几个小安排便已衬出过人威仪单以学问来说不知高过艳婷几百倍。 琼芳看得一头雾水心中便想:“原来是异族王公难怪我不认得。一会儿请哲尔丹过来看看吧。”哲尔丹出身北方蒙古这些轿夫却身穿西回衣衫望来好似是突厥人只是琼芳身为中华上国的天之骄女管他东夷西戎、南蛮北夷全做一气看了。至于哲尔丹的蒙古话能否说得通头晕烧之中哪还有余力深思? 管他谁是谁琼芳今夜只为卢云而来只要大水怪没躲在轿子里那便不关她的事。 摇了摇头揭过了事情便又专心等人。 雪势越大河面上蒸起一片寒雾这雪再落将下去说不定水路交通断绝这趟船便开不成了。琼芳举起手来不住呼着暖气就盼风雪更大倘若卢云受困扬州那更容易找到人了。 正守候间忽听天宁寺钟声响起那船老大领着几名稍公迳从后舷转了出来一时解绳的解绳收锚的收锚船老大上下点过了人头这趟船随时启航。眼看卢云迟迟不来琼芳自知白跑一趟也是烧得厉害连脾气也没了便想匆匆下船先回家睡上一觉再说。 正要走上船板忽听对岸一声大喊:“且慢!”雪花飞舞浓雾漂荡雾中人影一片朦胧但听脚步阵阵却又有人过来了。 “卢云?”琼芳心头坪坪一跳满心期待之中便让开一步要让来人上船。 浓雾破开面前走来了一名男子只见这人腰间带了只铁琵琶愁眉苦嘴眉毛下弯配上那似眯未眯的老眼哪里是卢云却是一只黑乌鸦飞来了。 世道不靖美男子全都不见了却只有乌鸦到处飞舞。琼芳瞪了贼乌鸦一眼芳心郁闷之中便要走下船去脚步才动却见乌鸦男子直挺挺地站在船板上却把自己的路给挡了。 船板窄小若要两人同行自己便得紧紧挨着对方任凭人家乱吃豆腐。琼芳辛苦大半夜伤风头疼兼加心情不好一见恶犬挡路登时怒道:“闪开!” 琼芳脾气不小恶形恶状说起话来自也冲得紧正等着对方让路哪知这人当真大胆居然双手贴紧裤缝立正端形置若恍闻好似吃不到豆腐绝不甘休。 琼芳心下叹息忖道:“这人八成也是个死老婆的说不得早些让他夫妻团圆吧。”正要将那人一脚踢下水去忽在此时那人双靴并拢啪地一声大响传过跟着将琵琶高举头顶。 那人解下琵琶好似要奏乐了。琼芳见这人怪模怪样不由微微一愣道:“你想做啥?” 猛听琵琶爆出一声刺耳怪响激得琼芳双手掩耳尖叫道:“啊呀!” 琵琶叮叮连珠本该悦耳悠扬岂料竟能出这等凄厉之声?五指拨送琴音有如尖刀交磨又似铁铲刮锅让人牙齿酸寒毛倒竖难听得无以复加。琼芳忍不住纵声尖叫:“别弹了!别弹了!” 那人毫不理会只是不住弹奏魔音穿脑激荡耳鼓琼芳己然一跤坐倒满船客众也已掩耳坐地。眼看哀鸿遍野那人却无收手之意琼芳脸色惨白颤巍巍地取出一物忖道:“要比大声你赢得过我么?” 要说天地最能爆响之物莫过于手中的宝贝这是琼家传下的护身法器握柄镶以金字上“江”下“充”不消说这正是太师遗物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双短枪。 劝君早让路莫做无名尸琼芳怒火冲天正要掏枪向天击。忽然琴音乍然而止那人好似懂得枪子儿厉害居然不再拨弄琵琶。琼芳火气高涨不管这人弄什么玄虚正要逼他跳落水去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炮响跟着两道红光燃起烧得渡口夜空一片暗红。 满船人众见得异状莫不议论纷纷。琼芳也是满心讶异还来不及问话便听岸上响起低沉喘息一阵一阵由远而近浓雾中竟有什么东西欲上大船。琼芳心头毛正要向后退开猛听吱地一声闷响似有什么重物行上船板竟然压得木板受力变形。 船板连接船舷岸上专供乘客上下行走眼看受力过重木板弯曲真似一头大象过来了。满船人众惊疑不定全数起身来看忽然甲板传来碰地一声跟着大船摇晃不休缓缓向右舷倾斜船老大惊道:“船要翻了大家快向朝另一边去!快!快!快!”船夫客人跑得一个不剩全数挤到船舷另一端水手更已抛下大锚忙碌了半晌终于止住斜晃之势。 怪事接踵而来偏偏浓雾中什么也看不见船老大又惊又怒破口大骂:“t.m.d混蛋!是哪个王八蛋爬上老子的船?给我滚下去!”他冲上前去正要喝骂哪知脚步一顿竟然倒退了一步一众船夫怕老板吃亏了便手提棍棒赶将过来。琼芳怕他们挨打正要随行过去忽见众人一同掉转回来齐声尖叫:“湘西赶尸!湘西赶尸!” 琼芳心下大奇她也曾听过赶尸之说传闻湘西道士练有法力能让客死异乡的尸身起跳行走自行走回故里。本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真有此事想起僵尸蹦跳的情景虽然心中毛却又大感好奇反而望前走上了几步。 琼芳躲在人群里细目来观只见甲板上多了一块大黑布阴森森地罩在船头。好似底下盖着一幅巨大棺材!难怪会让人满心害怕。她眼光撇过忽又见棺材旁坐了六名男子一个个低垂脸面僵硬如尸吓得她大声尖叫。 僵尸到来琼芳生平最是怕鬼正要快步逃下船去猛见一只大手赫然挡到面前怒喝道:“停!” 琵琶男子傲然举掌警示众人望来直是威风凛凛。琼芳吓了一跳只得向后退开。 船老大脸色惨澹看今夜遇上赶尸人不免载了满船鬼怪回家赶忙叫道:“老兄。我这船是上山东去的可没去湖南啊你可走错路啦!” “奉上喻!”那人双膝并拢啪地一声亮响口中还未说话众船夫已是大声惨叫:“僵尸起跳!僵尸起跳!”看那男子怪模怪样双膝并拢身僵体直果然与僵尸有几分神似他见众人喊得惊怕赶忙从怀中取出令牌大声道:“奉上喻!本官姓帅名金藤奉命接任锦衣卫副统领!绝对不是僵尸!” 深夜之中冒出一名赶尸人自称是“锦衣卫副统领”众船客心里自是不信船老大瞄了瞄他的令牌却也不知真假只得干笑道:“哎呀!原来是锦衣卫的僵……帅副统您老人家有何贵干啊?” “奉上喻!”帅副统开口说话了这人举止委实诡异不管说什么都要先把鞋跟一并爆个亮响出来他举令高喊:“锦衣卫漕运北上特此征调本船着无关人众即刻离船上岸不得有误!” 原来不是僵尸而是朝廷命官。那也没什么好怕的。众人放落了心事在帅副统的呐喊之中满船客人笑吟吟地聊天说话船老大则是率众收锚拆板等候开船竟无一人理会自己。 帅副统大感惊讶万没料到自己支不动百姓他咦了一声拿起了令牌再次喊道:“奉上喻!锦衣卫特此征调本船限无关百姓一柱香内离船不得有误!”哈欠四起仍旧无人理会一名船夫走了过来笑道:“这位官爷劳烦您到舱里歇着吧那儿有火炉暖得紧哪。”帅金藤茫然无措喃喃说道:“奉上喻……锦衣卫漕运北上你们全都得下船不得有误……” “钦此。”琼芳打了个喷嚏拿者手巾擤了鼻涕。 甲板上有人出言挑衅自是容他不得帅金藤手持令牌立时转向了琼芳喝道:“奉上喻命你立刻下船。”琼芳斜目看了他一眼淡淡掩上芳唇却又闭起了眼。帅金藤怒道:“奉上喻!你若敢胆不从便要受苦受……”难字未出琼芳已从腰间取出一面银质令符朝他面前一晃懒洋洋地道:“乡巴佬识字么?” 银令出于北京宗人府牌面雕饰凤纹金嵌“功臣铁卷”四字。帅金藤揉了揉眼呆了半晌赶忙打开随身册子见是本“正统符印图鉴”。上载各类宝玺铁卷、印信符节专兹辨识正统朝廷上下官等。想来帅副统新官上任不久规矩还没摸透便随身带了本册子。他眼角瞅着琼芳的令牌上时急手翻书对照有些手忙脚乱。琼芳叹道:“笨啊别尽从后头找从前三页翻。” 帅金藤哦了一声赶忙翻开第一页但见内页画着二十四只灰格子里头各有一只玉玺望之高贵不可凛犯。转到第二页却见了无数尚方宝剑型类俱全满是肃杀之气。 翻到了第三页赫然便见到琼芳的“一等功臣紫凤丹书”格子旁写满小字又是什么“历履天恩、详载其功”、又是什么“免罪无刑、入衙赐坐”……帅金藤面色灰败赶忙去找自己的令牌这回从最后一页翻起一会儿便找到了只见自个儿的令符蹲在倒数第二页第六格好似小松鼠般望着自己。 小松鼠面露惊怕大小姐则是伸了个懒腰淡淡地道:“想要我下船得请南直隶宗人府过来说话好么?”说着打了个哈欠便又闭上了眼。 武英朝侧重宦官景泰朝看重权臣正统朝里却以外威地位最尊。对方既然不是僵尸便归得皇帝管。只要归皇帝管的人便得让琼小姐三分。也是有恃无恐便把场面接了去。帅金藤面无容情只得双膝一并便又绕路行开。他见甲板上停着一顶大华轿望来甚是碍眼便举起令牌大声道:“奉上喻!命此轿立刻下船!” 轿子不动回疆轿夫也只静静坐地好似听不懂汉语。帅金藤大声欲喊忽听两旁客人笑嘻嘻地道:“帅副统瞧清楚人家的轿子几人抬可别闯祸了。”帅金藤吞沫寒声好似乡巴佬进京先数了数人头眼看是八人大轿到来赶忙低头去瞧册子!惊见后记里清楚写道:“天子仪卫龙辇甲士一十二人诸郡国亲王行舆玉辇甲士八人。”八人大轿列属王公贵族眼看自己又遇到大人物了帅金藤目光呆滞只得转向众船客低声道:“奉上喻你们立刻……” “下船”二字未出一名白衣武士走了过来望他手上塞了一样物事跟着转身走开了。帅副统满心迷惑低头去望赫见掌心金光闪闪居然多了一只金条? 帅金藤咦了一声纳闷道:“这是什么?”满船客人笑了起来:“还装啊?给你的酒钱啊!”帅金藤恍然大悟这才懂了道理。这位帅金藤名中虽有个“金”字口袋却向来少金看这金条重达二十两抵得上好几个月俸禄慌张之下只是双手连摇忙道:“奉上喻……奉上喻……” 忽听一声叹息响起船老大斜起了眼幽幽地道:“帅副统……”手指定向鼻头轻轻摇了摇:“帅----扑通!”最后双手高高举起向前揖拜大呼道:“摔饭桶啊!” 帅副统、率饭桶船老大乡音浓重说起话来自然难听无比。听他大吼道:“大头要来小卒要、三节过年全都要、为国为民天天要、精忠报国一样要、要完还说没有要逼得老子命不要!”说着拍了拍帅金藤的肩头淡淡地道:“要亦有要快滚吧人家不会多给的。” 帅金藤张大了嘴呆呆看着手中金条含泪道:“我不能要啊因为我是镇…镇国……”正要把身分说出满船客人却替他说出了身分。“正牌傻子啊!”人人捧腹大笑:“不要白不要啊!” 金光掩映甲板上的僵尸很是弱小他望了望手中的金条泪水竟然扑飕飕地坠落下来。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寄托帅金藤能够熬过十年期限忍耐离乡背井之苦当然更有他坚信的东西。一旦失落了他便会落得哀伤无助茫然不知去向。 哈哈大笑之中帅金藤一手擦拭泪水一边弯下腰去轻轻把金条放落在地他脚步软溜回了熟悉的大黑布旁霎时之间看到了十年的志业他奋力并拢了靴子厉声道:“奉上喻!” 众人含笑来看不知这小松鼠还能命谁管谁正在此时黑布旁缓缓冒起六只身影六具僵尸转向满船客人脸上满布怒气。帅金藤举起手指厉声道:“全给我打啊!” 咻地一声一名船客给扔下水去啪地一响水手飞上了天。帅金藤生气了东一句奉上喻西一句你下去果然一个又一个船客给抛入水中望来恁是威风众人又惊又怒无不放声大喊:“好小子!僵尸作怪了!”几名船夫叫道:“来人啊!快去牵条黑狗来!” 上有政令下有对应朝廷养僵尸民间便饲黑狗总之有法子应付。果然船夫中有机灵的便已冲下甲板想来要取夜壶泼粪。甲板上一片凌乱琼芳忍不住哈哈大笑眼看六个僵尸大打出手竟无人看管那块大黑布满心好奇之下便溜到了黑布之前想瞧瞧下头有什么。 “小阁主……”手指才一碰到了黑布耳边便传来一声叹息:“别欺侮我们……” 身子忽然冷了起来琼芳呆住了她望着自己的喉咙不知不觉间连牙关也起抖来了。 颈间寒光森森雪白的脖子上多了一柄剑耳边叹息继续述说:“别笑我们这些人直的……”苍老口音带着一抹悲伤琼芳浑身冷只能颤巍巍撇眼过去忽然间眼里见到了…… 黑衣人!面前的人没有五官面目除了那双凝视自己的冰寒目光什么都瞧不到。琼芳放声尖叫她奋起气力拼命向后去逃忽然身子给人一撞已然摔倒在地。她愕然仰颈去望霎时间尖叫声从喉头宣泄而出再也制不住。 黑衣人……面前全是黑衣人数之不尽的黑衣人脚步杂杳一个又一个奔上甲板那一双又一双恶狠狠的眸子一身又一身的夜行装全和闯入太医院的怪客一个模样。 琼芳像是误闯地狱的小女孩终于放声惨叫起来。 单单一个黑衣人便让哲尔丹倒地、苏颖卧床甚且捣烂整座太医院更何况他们巢穴一空、菁英尽出现下还有谁能救得了她? 黑衣鬼众沉默无声已将甲板全数包围。耳听琼芳放声尖叫那黑衣老人叹了口气迳自走到身边幽幽地道:“找到宁不凡了吗?”琼芳软倒在地颤声道:“没……没有……” “很好……”黄金指环缓缓伸来在她的粉颊捏了捏柔声道:“既然还没找到人那就乖乖‘滚’到一边去……你说好不好啊?” 琼芳毕竟将门虎女一听对方出言侮辱心下怒火陡生她不假思索立时去掏火枪尖叫道:“大胆!你们到底是谁!”还没来得及拿出火枪手腕便给人握住了。 掌心多出一块东西琼芳低头去望眼前双翼全展大鸟睥睨横视赫然是上回在太医院里见过的那张图样只是不同于宋公迈在纸上描绘的这回大鸟旁多出了四个字…… “镇国铁卫?” 全天下最高的令牌不会列在符印图鉴之上因为它的权威并非来自朝廷而是来自于摩婆娑宫的阿修罗王只有它的使者才有资格佩戴。有生以来第一次目睹黑衣鬼名琼芳全身剧震已是哑口无言正惊骇间耳孔忽然一阵冰凉黑衣老者贴嘴过来轻声道:“小阁主我叫做金凌霜镇国铁卫的四当家。我现下请你双手抱头跪在地下不然我就杀死你。嗯?” 琼芳身分尊贵天下除了皇帝以外谁受得起她的跪拜?听得此言自是勃然大怒正要开口来骂那金凌霜却不多劝只缓缓起身开始屈指计数。 一。食指举起黄金指环闪耀亮;二。食指旁来了个同伴那是个凶狠高个儿。 三!没有看到无名指无名指在剑柄上!刷地风声暴响寒剑如电直朝琼芳头颈斩落少阁主大声尖叫双手抱头急忙扑倒在地。 一丛秀迎风飞舞随着雪花飘落在地。对方是认真的。 在北京官场里小女孩儿可以扮娇憨在荆州战场里少阁主可以脾气如今来到这艘暗夜黑船面对举国最森严的势力琼芳却连动都不敢动上一下。她趴在金凌霜的脚边可怜得像是待宰的无助羔羊连哭也哭不出…… 摆平了紫云轩的皇亲国戚甲板上便只剩一顶华轿金凌霜缓缓来到了轿前他凝视着地下的金条摇头道:“谁行贿的站出来。”白衣武士好似听不懂汉话一时无人答应。 “来人……”黄金指环竖起金凌霜叹了口气传令道:“打。” 打字一出一名白衣武士傲然站起右拳怒勾直朝金凌霜面颊击去。只是这位四当家居然不避不让只把冷眼横斜好似目光含有无形气劲随时可以接住这拳。 碰地一响一只怒手横空而来挡住了白衣武士的拳头看那人怒眼横眉挺着一个大肚子赫是镇国七当家到来。他捏住了对方的拳头嘶嘶冷笑问猛力到处只握得白衣武士口吐白沫骨骼更出一片脆响。其余几名武士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抢救。 “七当家……”金凌霜幽幽叹自心摇头道:“太慢了。” “梵光聚顶呀!” 威响巨震之下船舱白雪松塌滚落看那七当家肌肉贲张虚心合掌两手无名指、小指收入掌中食指却又拱起附在中指背上赫然使出了“梵光聚顶印”。可怜大批白衣武士给巨力一震全数飞出了船舷但闻扑通之声不绝于耳一行人全数坠于水中上浮下沉。 这就是“镇国铁卫”无论哪一个武林门户无人能独力与之抗衡。甲板上无声无息满布黑衣恶鬼。前有四掌柜后有帅金藤黑衣恶鬼大驾光临已然震慑全场。 “众将官……”金凌霜低沉令黄金指环举起向前扫荡:“清场。” “妈呀!鬼来啦!”船老大干笑两声不必黑衣鬼来抓随手抓起地下金条急急奔向船舷扑通一响传过第一个跳入冰水之中。大批稍公见了老板下水谁还想拼死力众人一声喊咚隆隆咚逃老虎似奔身而过哗啦啦哗跳鲤鱼般纵水而游。 眨眼之间甲板净空大小人众全数溜个干净。琼芳蹑手蹑脚正想望水里跳落却给帅金藤拉住了听他问道:“四当家怎生处置她?”金凌霜沉吟道:“这小丫头老是招惹麻烦她还有几个厉害同伴别把他们引来了先押起来。” 号令一下美女少阁主锒铛入狱。没有不敢杀的人也没有不敢做的事在这帮黑衣恶鬼面前傅师范无能为力情郎不堪大用什么哲尔丹、宋通明什么“魁星战五关”、全都成了孩儿把戏。琼芳垂头丧气头晕烧之中便给黑衣恶鬼拖走了。只是绝望之中她的心里还有最后的一点光因为她相信那个迟来的船客一定会赶上船期为她递来一碗热热的大面…… 此刻船夫逃亡、轿夫落水连琼芳也被抓起来了甲板上只剩一顶华轿看它孤立无援已是四面楚歌声。脚步声一沉一沉踏得甲板上下震动却是七当家来了。他盯住那顶轿子粗声道:“滚出来!” 扬州寒水暗夜鬼哭轿帘里的人影依旧安坐如常一未惊叫二未逃跑想来若非定力凡之辈便是天生哑巴。七当家冷笑一声便要望前动手。以此人举止的粗蛮管他轿子里坐的是王公贵族、三公三孤全都要给他拖将出来一股脑儿扔入寒天冰水里。 正要出脚踹烂华轿忽然一人缓缓走来黄金指环拦在路上却是四当家来了。七当家附耳过去问道:“怎么了?”金凌霜并未回话他来到华轿之前三尺凝步不动忽然举起脚来自朝地下踩了踩口中说道:“草民金凌霜叩见殿下千岁、千千岁。”殿下二字一出场内无不愕然七当家眼中犯疑宫毗罗张口结舌连琼芳虽在困顿之间也是诧异不已。 殿下二字专以称呼帝王子嗣只是正统皇帝膝下无儿女东宫无太子皇城无公主却不知四当家何以道出这两个字来?喀喀声响不绝于耳金凌霜犹在踩动甲板伪做叩之声。他解下了面罩沈声又道:“殿下草民行礼已毕还请出来相会如何?” 一片宁静之中轿中人毫无动静也不知是怕极了黑衣恶鬼裹足不出抑或是在轿子里睡着了这才没听到说话。金凌霜又把话说了几遍眼看轿中上毫不理睬便向一名矮小男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去领人出来。 这名矮小男子法号“招度罗”十二神将排名第一谨言慎行办事牢靠金凌霜便属意由这人出手。招度罗奉命行事便要往华轿移步金凌霜望着华轿隐隐间好似见到轿子里有抹光芒他忽尔双眉一轩登又举起手来喝道:“且慢过去。”他朝七当家撇了一眼沈声便道:“招度罗退下让七当家上去。”金凌霜行事沈稳老辣此刻却有些举棋不定众人满心疑惑一不知上司何以前后反覆。二也猜不透轿中人的身分只是碍于职级尊卑却也不敢多言。 那“招度罗”客栈排行第八虽只比七当家低了一个座次但以武功而论却与七当家天差地远。只是老七举止粗鲁武功刚猛一会儿过去抓人倘若一个手重不免捏死金枝玉叶的轿中人。金凌霜也不多解释一时默默调度全场但听脚步声大作十八学土围拢内圈十二神将看守外圈如临大敌。万籁俱寂中连琼芳也给掩上了嘴金凌霜向同伴使了个眼色示意上前。 万事具备在一众黑衣人冷眼盯视之下七当家大吼一声嘶地一响兽爪似的大手撕破了薄纱便在此时一股幽香飘出众人闻到了沁鼻淡香已知轿中人必是个高贵女子。七当家微微一愣便朝金凌霜望去两人眼神交会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便即上身前倾探入了华轿。 轿中一片幽香想来必有高贵美女一片宁静中七当家上半身趴入轿中又听撕裂一声却不知是轿帘还是衣衫给拉破了琼芳见兽爪大手便欲轻薄轿中人她心中惊怕一时尖叫道:“住手……”才出了声音喉头又被利刀架住逼得她把下一个字吞入嘴里。 轿子轻轻摇晃传来几声闷哼七当家原本只有右手伸入轿中此时却连左手也进去了。诸人目不能见各在猜想轿中光景。那宫毗罗转了转手上的铁伞嘻嘻淫笑道:“老七啊老七滋味如何?入手舒坦么?”晴天遮伞见不得光果然便想到邪处去了。一旁“招度罗”身为十二神将之登时斜睨同伴一眼冷冷地道:“咱们打个谜什么人打伞无法无天?” 无无天?宫毗罗心下一醒这才想起七当家的身分不由干笑两声闭上了嘴。说话间七当家好似拖住了人终于缓缓向后退出黑衣众鬼见轿中人给抓住了无不喜形于色。金凌霜却嘘了一声听他低声传令:“镇墓兽退守魔刀十八学士上前一步。” 外圈收拢魔刀也加紧防护金凌霜深深吸了口气左手拇指轻推剑柄使剑锋鞘略略离鞘神态竟是大为戒备。 在诸人的注目之下七当家一步一步倒退离轿只见腰间退出来了胸腋退出来了慢慢颈间也退了出来终于全身退出华轿。众人虚惊一场无不松了口气只是看七当家模样恭敬双手高举在胸似怕触碰了轿中人的尊贵身子上身更是极力后仰。那宫毗罗笑道:“干啥啊?便算轿子里坐得是菩萨娘娘老哥也不必这般多礼吧?” 正说笑问忽见轿帘微动内里缓缓伸出一柄刀居然抵住七当家的喉头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喝道:“什么人?” “傻子们……”轿中传来低声叹息幽幽地道:“轿子里没有公主只有……”轿帘亮起光芒猛听轰隆一声巨响整顶华轿赫然碎裂漫天木屑飞舞听得豪迈嗓音笑道:“王子啊!” 惊天大喊传出陡然人影翻空向前纵跃竟已扑向魔刀全场恶鬼慌张叫喊金凌霜早已有备当下喝道:“镇墓兽结阵!”六道黑索飞来旋即抓住了一人正要力将他撕成两半猛听那人大声吼叫:“泥梨耶啊!” 禁传神功动六只镇墓兽也在动内力两股雄浑力道僵持嗤嗤几声轻响黑索已然断裂。众鬼自知抓错了人大惊下转去寻找轿中大汉却见那影子早已飞到黑布之旁随时都要下手劫刀。帅金藤大吃一惊眼看黑布旁只剩自己一人赶忙举手怒喝:“停!” 人停了拳头却不停一记重拳击出狠狠砸在掌心之上只震得帅金藤气血翻腾竟然跪倒下来。二十三临危不忘职责赶忙取出血琵琶正要出手御敌猛听铿地一声大响黑夜中降落了黄金羽毛仿佛是大鹏金翅鸟开翅飞翔亮得众人眯起了眼光。 血琵琶飞了出去坠下船舷一路沉到了龙宫。黑衣鬼众目瞪口呆一齐望向刀鞘上的契形缕刻无人认得出那是什么。却只知道它很管用。 来人故布疑阵之后闪电一击竟然连破玄关。长大汉哈哈大笑正要下手掀开黑布忽听一声叹自心响起:“朋友你还有一关没破。” 面前站来一人他指戴黄金戒环手提寒光长剑正是“剑寒”金凌霜到来! 双雄对峙金凌霜守住了最后一关场面便又回到了原状。诸人惊疑不定上下打量那名男子只见他长随风飞舞凶眼回斜怒容十分逼人。珊底罗颤声便道:“你是秦……秦……” 左腿重重一踏地下甲板破裂翻起长大汉举脚扫出那木块竟似长枪般飞射而来。珊底罗尖叫一声急忙斜身闪开背后宫毗罗见状不妙急开铁伞去接当地一声响整柄伞歪曲破烂虎口更已破裂流血一时身子向后飞出竟然连着压倒了三五人。 雷霆左脚提起狠狠踏在地下长大汉跨踩船舷怒道:“瞧清楚!这是‘跛者’吗?” 大汉神情粗野长披肩不曾束髻冠再看那左腿筋肉雄壮气力十足随时还会踹将过来。众人骇然无言哪管他是断腿跛者、抑或三脚老猫全数望后急退。慌忙大叫:“魔王来了!大家快逃啊!” 当代雄豪驾临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琼芳虽在危境心下仍感悸动一时急急打量那人的形貌。她幼年曾在京城见过秦仲海一面但十年过去乍然相遇反覆看了几眼只觉面前这人形凶貌恶身高体壮似与传闻中的魔王有几分相近。满心猜疑间却也说不准。 正怒吼间却听金凌霜叹了口气道:“煞金将军请别欺侮我的手下。这儿不是西域没人应该认得你。”七代煞金坐镇总寨五虎上将行二号为“气冲塞北”黑衣鬼众听得“煞金”的名号反而更为慌疑。长大汉微笑道:“老兄这话有语病。这儿不是西域可大伙儿不也认得你么?”说着双手抱胸含笑道出四当家的来历:“您说是么?西域昆仑的好汉‘剑寒’金凌霜。” 昆仑阖派覆灭已久早不复当年雄霸气象金凌霜听他以往日称谓招呼不由微微苦笑。那珊底罗尖声道:“四当家他……他到底是谁啊!”金凌霜叹了口气撇眼便朝对方腰际望去。 金黄宝刀形式古老不知有几百年了只见刀身略显弯曲刀鞘花纹繁复一十二颗红宝如环拱列围绕鞘中那块黄玉诸人定睛细看鞘上居然还有两个字金丝镶钳似汉字不是汉字想认念不出却又不似大食文字一般横写。众人盯着那两个怪字惨然便道:“秦……秦仲……” 两个字念成了三个字立时引来剽悍目光但听一声怒号粗壮左腿雷霆来踢踹得珊底罗向后滚飞帅金藤想要将人挡下猛力传来却也将他一块儿撞倒在地。金凌霜微起哂然他向前一步站出也替众人读出了怪形楔字的真谛。 “不之客”帖木儿灭里他是今夜遇上的第一个强敌。而他腰中的那柄刀则是黑契丹的传国佩刀世称“刀中之皇、托帕金玉”在魔刀现世之前号称“天下第一刀”。 女真是金蒙古是银便如楚文王的和氏璧契丹人也有一块托帕石。二者同样是传国宝物只不过前者雕成了方方正正的皇家印玺托帕石却成为一柄凶器。 两样宝物虽然形状不同但都有一些传奇故事。和氏璧害得卞和断了两条腿托帕石也曾带来牢狱之灾。这块大石虽然内里藏有黄玉但外头却裹了一层灰黝黝的泥壳坚硬逾常无惧强酸无畏斧钺以槌力砸便只微微凹陷久后遂复其形。辽国君王不知关起了多少玉匠却都取不出石中宝玉。莫可奈何之下便罚它做了脚几专供喝茶翘脚之用。 不遇明君愿不出世托帕大石默默垂泪它每日睡在后宫看着辽国君臣淫乐游嬉每日里要不给妃子的丰臀坐上去再不便给龙足臭脚放过来不堪时更要成为临幸欢好的卧床。万劫不复数十年后直至大金崛起女真南下它才遇到一个人。这人与托帕石有缘因为他也叫做“大石”他便是日后开辟西辽朝廷的第一名君“耶律大石”。 当年耶律大石立下大功皇帝召见入宫问他求何赏赐耶律大石左瞧瞧、右望望眼见皇帝赐来的都是金银珠宝想起大敌便是金国自己却来膜拜黄金不免有些提不起兴致。正沈闷间忽见茶杯底下的大石头散出了光芒他心下讶异便向皇帝讨了。皇帝笑曰:“爱卿眼光虽高却也不免低得紧。大石内藏托帕黄宝价犹胜金可又因硬壳顽劣难取石中玉可说不值寸金。” 耶律大石沉默以对只尽弃封赏载石而归家臣问起大石来历答曰:“世人皆鄙俗只知金之美。此物价犹胜金亦不值寸金是为天地独一无二之反金圣物。”遂将其抛入洪炉七日后开关而出果然得出了反金圣物也解开了玉铁共生之谜。 灰黝黝的硬壳不是硬壳而是世间神物铁精内里的黄宝受火而焚便与铁精混生终于得出空前绝后的神奇铁料世称“托帕金玉”。刀身金玉交熔兼得托帕石之硬与那铁精之韧刚柔相辅便足以斩铁裂钢而刃口不缩。从此这柄珍刀便成为西辽王的护身兵器开展了威震天山的反金大业。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就是大汗座下第一猛士帖木儿灭里腰间佩刀的由来。 金凌霜微微叹气转望灭里腰间望去看那鞘镶一十二颗红宝排列成环那两个形似又不似的古字说明了来人身分。他便是西辽后主黑契丹如今的“八代煞金”帖木儿灭里便是。 没有文弱可欺的美貌公主轿里只有一个凶暴粗野的黑王子。看天下情势再再难测一柄魔刀牵动全局却不知这人为何过来搅局?金凌霜微微叹气问道:“灭里阁下簧夜忽临莫非也想夺刀么?”帖木儿灭里将宝刀一挺傲然道:“谁说我觊觎魔刀的?” 金凌霜久在西域自也听过“托帕金玉”与黑契丹的传说这柄刀号称“刀中之皇”非但是惊世宝刀尚且是契丹一族的家传宝物。魔刀威望再盛却也不能引他千里跋涉。何况这人若是志在夺刀他的下属武功太过平庸难与“镇国铁卫”的精锐抗衡。 金凌霜反覆忖量忽道:“灭里阁下殿下的玉辇进京了吧?”此言一出灭里肩头微动长便即垂面听他淡淡笑道:“什么玉辇啊?她可是坐骆驼回来的连骆驼都偷偷喜欢她哪。”说着仰头狂笑起来声势甚为惊人。黑衣鬼众见了这个势头心下骤然之余无不向后疾退。一旁金凌霜却多少看出了端倪。他撇眼朝“招度罗”望去两人不约而同全都点了点头。 难怪找不到那个“大人物”也难怪各地不断传来军情总说“她”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行踪遍布全国想当然尔自是帖木儿灭里这帮臣子在到处搞鬼了。若非西域进关人马兵分多路哪来这许多假轿子神出鬼没?而客栈上下又怎会盯丢了人?不消说灭里煞费苦心掩人耳目如今他的主子必已暗渡陈仓顺利进入京城了。 金凌霜想通此节便也不再多言只淡淡说道:“也罢公主殿下行踪如何不归我管。既然阁下不是来夺刀的咱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请你即刻下船。”灭里双手抱胸斜倚船头淡然道:“那倒不成我还得等一个人。” 琼芳此时虽给抓住了耳中却还能听讲她听灭里仍在等人心中不由坪抨一跳不知他是否也在等那碗面。正想间金凌霜已代她问了:“阁下要等什么人可以说说么?” 灭里微微一笑迳自伸手出去便朝那块大黑布指了指。客栈失马焉知非福珊底罗登时怕了起来尖叫道:“老天!黑布底下有人么?” “一群猪……”灭里嗤地一笑摇头道:“我在等这柄刀的真主懂了么?” 对方意欲等候魔刀真主此言一出众皆哗然金凌霜冷冷地道:“阁下他可是跛者吆你不怕他么?”满身大血红的跛者拥有帖木儿大帝同样的称号连“七代煞金” 也只是他的臣属灭里想要向他挑战未免不自量力。灭里听得此言不由笑道:“金兄这话可怪了。我又不是来比武打架的怕他做什么?”金凌霜长眉微挑哦了一声反问道:“那你为何要见他?”灭里哈哈一笑伸手向上指了指耸了耸肩。 众人看不懂他的举止金凌霜却是心下一凛已知是银川公主要见怒王。 前朝皇帝的长女便是公主殿下银川若非大掌柜再三交代不可伤害这个女人先前华轿上船金凌霜也不必两次猜谜更不会差点闹得阴沟里翻船只不知这个秀雪女人究竟有何图谋却为何要见满身鲜血的怒王?她难道不怕被活活捏死么?金凌霜叹了口气想起自己职责重大委实管不到这许多当即道:“来人招呼这位灭里先生把他请入客舱让他与琼阁主一同赏雪。” 终于要开打了赏雪是假抓人是真灭里朝琼芳瞧了瞧眼见这名姑娘形貌端丽虽然伤风得厉害却仍不掩绝色忍不住微笑道:“金兄不愧是西域来的待我这个外国人不坏。” 金凌霜听他说得潇洒却也笑了笑当下逐一派令:“老七上前招呼客人镇墓兽、帅金藤看守东西宫毗罗、珊底罗打扫甲板一刻钟之后打烊。” 客栈打烊夜宿旅客自要回房歇息只听哈地一声那七帐房挺了一个大肚子再次纵了出来想来是要收房钱了。灭里见这人满身肥油兀自张牙舞爪不由奇道:“掌柜的就这么个胖伙计过来招呼我?你们客栈不太寒酸了么!” 灭里言语张狂金凌霜却比他更狂十倍当下头也不回竖起黄金指环迳向七当家打了个手讯。金凌霜竖指成三意思不难明了他要七当家在三拳内收拾敌人。 “呜哇吼!”七当家眼珠外突跨马步、冲正拳轰然拳劲出似要将敌人一拳打为烂泥。 灭里惊道:“嘿你是要带我去客房可不是要送我去坟场啊!”嘴中说笑拳头却也抡了起来。风声飕飕一个马步冲正拳那个弯腰挥勾拳二人各自击出一拳全都望对方身上招呼却对攻向自己的拳头不避不让。 武林高手对决有所谓文比武较意在胜负分出点到为止。乡野村夫却没这许多讲究你一拳、我一脚看谁先活活踹死对方。旁观众人见这两条莽汉专攻不守已然拿出了疯打无不瞠目结舌不知一会儿下场如何。 砰砰两声前后响起声如击鼓这个左胸挨毒拳那个右胁遭狠打两人各中要害想来都痛到心坎去了。 灭里胸口挨打痛彻心肺他俯身舒出一口长气眉心一展将满头长拨了拨嘴角居然挂起了笑仿佛回味无穷。众人看傻了眼。只见灭里从怀中取出两颗药九一颗送入嘴里另一颗却抛给七当家笑道:“吃吧。楼兰古方调理内伤有奇效。”灭里气宇非凡看他腰间虽系着宝刀但对方未持兵刀他便也虚悬不动仅以空手回击意示公平。想来这人秉持武者之风此时送来的丹药绝不至藏毒。琼芳等人一旁观看自对此人的气度大感心仪。 七当家把药九接入手里也不张嘴去吃迳自抛药落地一脚踏为烂泥喝道:“奸贼!谁要你讨好了?受死吧!”正要上前动手忽听一个清脆的嗓子响起哼道:“小气啊小气不收人家的心意大可双手奉还岂能这样作践糟蹋?小姑娘也似别扭。”说话之人伶牙俐齿正是琼芳。她虽给黑衣人押住了却还是能言善道便把七当家狠狠损了一顿。几名黑衣人听她说得有道理非但不曾开口斥骂反而还点头称是。 千夫所指无病而死想来七当家人缘极差。他又窘又怒虽想反驳琼芳想了半天却又肠枯思竭找不出辞句应付只得“啅”地一声怒喊:“狗贼放响屁!受死吧!” 七当家性莽气躁拙于言辞开口若非“奸贼受死”便是“小子看招”了无新意只是这人毫无机锋口才手底功夫却极为犀利一声大喊方过右脚前跨一尺震得甲板破裂翻开跟着左手提护胸前掌心向外右掌随势缓慢推进赫是一套古拙掌法。 右臂将出不出五指将拢不拢转看七当家掌心却又满布罡气隐隐震动不休。灭里心下一凛忖道:“安禅制龙掌这人是少林寺的。” 此时少林方丈乃是灵定下辖“真玄如识”四大神僧看七当家虽然藏起了睑面却瞒不住手底功夫区区一掌击出便已暴露少林武僧身分。只不知这人是“灵真”还是“灵玄”了。灭里无暇深思当下深深吸气上身后仰再次拿出了勾拳架式。 中土武功门户虽多却少有勾拳打法七当家见他换汤不换药老瓶装臭酒毫无攻守法度可言不由冷笑几声示意轻蔑便在此时灭里一声大吼右拳抢先打出刻意朝七当家掌心撞去。 这个是中原正统那个是西域古宗胡汉对决双方第二回出手交锋架式依旧大得怕人。碰地炸响爆出掌力雄浑勾拳凶狠双方拳掌僵持各凭功力全面对决。 “安禅制龙掌”练有三重劲寸劲破体、冲劲制压长劲灭敌最是厉害不过。只听七当家呼吸悠长寸劲转瞬爆压得灭里上身微微晃荡七当家怒号一声顺势再第二波气劲冲力排山倒海而来逼得灭里上身后仰额头冷汗涔下。 天下五大宗心体气术势少林武僧无所不练尤其精于禅定一道。气劲凝聚之刻宛如古树大石难以撼动。果然几个呼吸间七当家双目神光暴涨胸腔高高鼓起料来第三波长劲一旦出必如泰山压顶之势。 灭里上身后仰眼见败象已成旋即抽拳脱身七当家当仁不让顺势一掌拍去掌力骤然来袭竟尔重重印上对手肩头只打得黑契丹下盘险些溃决。灭里忍痛咬牙反手也是一拳挥出刷地一声轻响拳锋勉强擦过七当家胸前脚下却咚咚咚地退开七八步面色已成惨白。 胡汉高手气力相较孰高孰低已是一目了然。看这少林三大掌功一是“罗汉铜锣钹”二是“大力金刚掌”最神奇的便是“安禅制龙掌”果然威力非同凡响七当家见自己旗开得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得舒爽间忽听剥剥声响不断身上衣衫裂开一条大缝从胸前连绵而来好似为利刀所割不旋踵又听剥拉一响连那黑面罩也破为两半露出了光头秃顶。满场人众见变故忽起无不咦了一声。 琼芳偷眼去望只见这位七当家约莫五十来岁满面横肉面颊肥鼓鼓的看这人如此丑恶难看那个黑头罩倒也没算戴错了。 七当家赤膊上身他被迫露出面貌自是满面讶异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怒道:“小子!说好了空手较量你怎么使阴刀?”灭里腰悬宝刀七当家的衣衫却给割破了想来他趁人不备悄悄出刀这才伤了七当家。眼看黑衣敌众心存鄙夷灭里却只低头不语。毕竟他挨了一记重掌内息尚未调匀之前万万不能开口否则淤血内伤一会儿绝难再战。 七当家犹在喝骂金凌霜却已走入场中问道:“你方才使的是什么功夫可以说说么?”七当家哈哈大笑道:“我使得是一套掌法名曰……”黄金手指轻轻摇了摇转向灭里指去轻声道:“我不是问你我问得是他。” 灭里没替自己辩解金凌霜却把情状看得明白。适才那“安禅制龙掌”确实了得以力较力自是七当家占了上风。但灭里的勾拳也非凡物。他虽然挨了一掌却也送出致命一拳。拳锋触体之刻手腕内缩并不正面碰撞敌体而是以拳锋擦过敌身一扭二送最后才震出气力。靠着抽拉之力便在七当家身上撕出一道痕迹以外家流派而言已属空手武术的登峰之作。 灭里吐出了浊气挥了挥拳脚淡淡答道:“这是狮牙我从西方古国习来的还使得么?”金凌霜虽然久在西域昆仑却也不知“狮牙”源于西方古国亚述这套拳法形如狮爪扑敌至今传世已达两千余年要论渊远流长绝不在天竺武术之下。 听得四当家与敌人交谈却把自己视若无物七当家自是勃然大怒:“什么猪牙狗牙刚巧拿来塞牙缝受死吧!”正要上前再战金凌霜摇了摇头黄金手指轻轻回旋已然握住了剑柄看那剑锋将出鞘中竟然隐隐散出青芒听他叹道:“老七你打不过他的退下。” 金凌霜适才看得清楚七当家虽凭掌力震退了对手但灭里拳劲有异只要出手时力道稍重狮牙便能将七当家开膛剖腹。对方既然手下留情金凌霜身为此行指挥已是不得不下场。 十年已过卓凌昭已死昆仑第一高手便是这位“剑寒”他的功力到了什么地步值得一探究竟。金凌霜上场候教却不啻打了七当家一个耳光果然他大怒欲狂拿出了看家本领奋力吼道:“泥梨耶啊!” 七当家双手握拳昂狂啸面上弥漫黑邪妖气功劲到处宛如邪魔降世。满场黑衣人见他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无不高声欢呼喊道:“禁传神功!” 武林帮会虽多但门墙内列有禁传武功的派别举世却只那一个。而其中以“泥梨耶”作为护身神功的人物该门也只这一个。不消说此人便是出嵩山少林四大金刚之一虎爪灵真。 泥梨耶全称十八地狱经乃是天下五大邪功之一。护身神功动七当家等同自道来历两旁黑衣人大为振奋金凌霜也不再上前干预只双手拢袖等候双方分出胜负。 十八地狱经第九重功劲使出双掌虚合食指、小指弯曲藏入掌心这是护世八方天之一的“焰摩天**印”。灭里见对方拿出绝学却也不惊不怕只淡淡地道:“阁下身怀秘技不过我西域也有独门的禁传神功你想见识么?” 西域高手专凭蛮力对招一无分寸、二无气功岂有什么禁传之术?眼看众人眼带讥笑灭里却不多说他拉起左臂衣袖深深呼吸吐纳那左手本与右臂一般粗细但反覆握拳用力之下筋紧肌崩青筋竟尔缓缓涨大勒得左臂红烫。金凌霜心下一凛暗忖道:“左撇子!” 世人以右为正以左为佐中外皆然。左撇子并不稀奇可一旦左撇子把右手练得如同常人那就难得了。灭里始终以右手御敌说明他的右手受过多少严厉矫治方得这身傲人武功?可转个头来看也说明那只遭到主人弃置的左臂该有多么悲伤。 被禁的左手、被禁的姓氏、被禁的长相眼前的灭里不只保不住他的惯用手他还保不住他的姓名血脉自幼被迫移宗改姓、改穿回民装束讨好满天满地的委吾儿人……无数悲恨灌入这只左手有朝一日正拳击出该是什么样的气势?在这只被禁的左手之前千年禁传神功又算得什么?灭里才是天生被禁、一身是禁啊! 禁传神功对受禁左臂七当家拿出绝学已然满身黑邪之气。灭里则是面色悲郁目光凛然。这个黑气弥漫面如松墨泼铁锅难看可怖。那个铁臂烧红却如飞龙盘火柱威势冲霄。青筋纠、黑气涨双方各以惊人架式运气料来最后一次对掌必是石破天惊之势。 吼声震天两人拼出全身功力各朝对方拳掌击打真力未曾对撞但凭气劲相触便已激出一片向上旋风逼得旁观众人屏气后让。眼看拳掌将接胜负欲分猛听江面上哗啦一声竟有一人破水而出!来势快如闪电竟已窜跃甲板直取魔刀! 第三路人马到来其势不及掩耳!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转头去看只见不之客面戴头罩身穿黑衫赫然也是个黑衣人!不同的是他身手更快目光更准区区一个鲤鱼翻身半空旋腰头下脚上便已扑出了一丈远近。这人也似的身法一露四当家不由“啊”了一声琼芳也是一声低呼:“是他!” 是他!这人浑身湿透身上更结了一层薄冰不知在水里撑了多久此时两大高手对决他便趁机破水而出竟要趁双方分神之际一举夺下魔刀。 来人深谋远虑身法更是雄健无匹说来已是一击必中。最后的不之客到来满船鬼众莫不纵声惊叫:“秦仲海来了!秦仲海来了!大家小心啊!”一个又一个怪物窜出人人身怀绝技好似到处都是跛者、到处都是魔王。魔王接踵到来不免让人慌了手脚。 黑衣鬼众口中叫得激动脚下却不由自主望后退却眼神全都透着惊怕。 众人猝不及防连镇墓兽也迟了一步但见灭里收不住拳七当家也回不了掌只能眼睁睁见那怪客扑向魔刀两大高手面面相觑霎时心意相通同声怒喝:“休想!” 拳掌同时转向齐向黑衣人打去那黑衣人分毫不乱反而加坠下甲板前拳后掌纷来夹杀黑衣怪客吐气扬声双掌提胸便以全身内劲拂开两股巨力。 喝哈!八代煞金挥左拳七座当家出右掌三大高手拿出看家本领各以一手攻向身周左右。这个左打怪客、右击莽汉那个东拒魔功、西抗神拳一时红神臂、璘璘紫光、禁传邪气相互夹攻三人各以肉身承受两股猛劲。 三大高手功力悉敌对峙成圈内力所过之处黑气同紫光弥漫、气流随呼声齐啸船头狂风大起大黑布居然不必伸手去揭便给气劲卷上夜空!而那黑盖头下的魔刀真貌也将惊世而出! 魔王会合魔刀天下却是个什么景况?一片惊惶失措中唯独四当家静默不动他望着冉冉上天的大黑布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自语:“大掌柜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全来了……也许这一局……” “咱们要中计了……” 第五章 怒者道之勤 很久很久以前当人们还吃不饱的时候没人听过什么叫“仇人”。 没有“仇人”是因为仇敌不是“人”人们憎恨的是四肢脚的狮、是没有脚的蟒……却不是两只脚的人…… 千里之外响起了温静的嗓音有个人在说故事。他的嗓子静静的、缓蹬的听来斯文柔和让人有些想睡觉。听他催眠又道:“在那洪荒古纪里猛兽当道灾祸肆虐百姓不会打仗他们刚会种稻谷……” “一次又一次老虎行上家门爹爹眼睁睁望着女儿被刁走母亲看着爱子惨死爪下无人比得过猛兽的神力他们心存害怕只能暗夜啼哭……有一天雨季到来千万猛兽如洪水般冲向人间逼得全天下的百姓一齐向天哭喊悲声激昂震勤了满天神佛于是天界遣下了人间第一位勇者他的名字叫……” “英雄。” 距离北京城三百里霸州碉堡里挤得水泄不通人人屏氛凝神都在望着说故事的那个人。这人约莫六十上下年岁虽长体魄却极为威风高大说起话来透出一股端正庄严。不消说他也是一个英雄。 唯英雄者方能论英雄老英雄双手抱胸容色沈静只在望向堂下。 堂下一共放置十排木椅每排横坐十名军官百人端坐沉默望来好似专心听讲其实臂膀早已锁紧气力全数按上刀柄。堂边竖立了百来只长矛倚立亲兵胸前反照了一道又一道寒光尽数映上说故事那人的脸庞。转看大堂四周窗缝里更凸出了一只又一只蓝森森的锐铁数百道密密麻麻的寒光让人分不清哪些是弓箭的冷毒光、哪些是饿狼般的凶眼光。 刀藏鞘里、箭在弦上情势一触即。百来名听众鸦雀无声或低头或瞄眼全在等候总兵大人的号令。 没有人在听讲故事堂下如临大敌宛如行军打仗。他们的指挥名叫钟思文此人气定神闲身居碉堡之中端坐高椅之上他凝望着面前的老英雄随时等着下令抓人。 该怎么说这回事呢?钟思文瞧着堂上莫名其妙的老英雄眼中泛起了迷惑。 一个时辰前城门口出现一匹马马上坐正一员大将此人身披盔甲手戴汉玉指环一入城便自道身分自称是怒苍本寨的“江东帆影”欲见此城总兵钟思文。 怒苍高手辈出正所谓“双英三雄四招抚”纵是守城小卒也曾耳闻“陆孤瞻”三字一出如雷贯耳小兵小卒吓得连滚带爬旋即上报将领众将赶来城门一瞧惊见马上乘客鹤立鸡群身高几达十尺那胯下玉骢四足骏长形体宛如大象。众将吓破了魂胆慌张之下一边差人上报总兵一边调兵遣将将这名十尺儒将团团包围。 消息送入总兵府钟思文自是大喜过望。陆爷仁侠磊落凡事与秦仲海透着相反今日既然单枪匹马而来若非有消息相送便有拨乱反正之举欣喜之下险些倒履相迎了。也是怕对方反悔一面派重兵将他“迎”进了碉堡一面写了加急密件火送往北京。 迎来了敌方脑双方正要辟室密谈哪知陆爷忽然交代下来说他要讲个故事给众人听对方行止怪异钟思文自是啧啧称奇不知他是了高烧还是哪根筋给挑断了只是自己等了十年难得遇上升官财的良机怎能在枝微末节上争执?于是便依着陆爷的意思让满城将领排排坐于堂下学着小孩儿模样听讲故事。 兵不厌诈陆爷是否另有阴谋呢……钟思文身为兵法名家心中多少犯疑正忖量间身旁一名参谋靠了过来低声道:“总兵这人该不会是假扮的吧?” 钟思文心下一凛凝目去瞧堂上的正人君子只见他白面黑须孤身坐堂一股仁侠磊落之气透骨而出。那椅子坐于胯下更若板凳般低矮。没错就是他他便是昔年的五虎上将今日的本寨双英“江东帆影”陆孤瞻便是他。 这位陆爷温文尔雅仁义为先麾下一弓一刀弓是解滔刀名雪恨。每逢临敌交战之时必定严守分际一不教唆反叛二不阴谋陷害无论战况如何紧急必为对方留下后路从不赶尽杀绝。为了这等仁义作风朝廷上下多尊一声“春秋君子将”只是私下聊起来莫不讥为“裹脚娘子军”。 无论是春秋君子还是裹脚娘子总之这人就是陆孤瞻。可此时钟思文认出了人却猜不透他的来意为何陆爷要深入敌营说故事呢?他是来投诚的?还是另有图谋? “陆爷啊陆爷……”钟思文终于忍不住了听他咳了一声摇头道:“我瞧您也别说什么劳什子故事了倒是您只要愿意……‘那个’……在下敢拍胸担保您至少封得子爵。” 左一句这个右一句那个钟思文口气暧昧说得自非光明之事。陆孤瞻听得劝降却只面容沈静他轻轻转动指上的汉玉环摇头道:“总兵容我说完故事诸位之后要杀要剐陆某悉听尊便。”听得陆爷说得坦荡满堂将士眉来眼去嘴角无不泛起了笑。 钟思文却是智足多谋之辈对方越是示意大方豪迈!他心中反而越感猜疑。 陆孤瞻不是普通武将这人战场上手持大铜鞭一挥一扫便要打死百来个人平日江湖走动更常拿着马鞭抓人随手一抛一扯正教人士手到擒来。以武功而论这人足与“煞金”石刚平起平坐万万小觑不得。 此时此刻最要提防的便是他忽然暴起难以这人的武功身手一旦起意刺杀自己碉堡内抢先冲上的几十人非死不可。下属死伤惨重也就罢了万一自己这条老命断送在这儿那可大大不划算。钟思文打量了情势便缩到后排椅子上躲到一名高大武将背后他召来参谋附耳悄声:“传赵教头准备鱼网过来埋伏门外咱们先任他装疯卖傻等他松懈之后咱们便如此如此……” 赵教头便是赵任通此人出身岭南醒狮团排行老二乃是“铃铛老六”任宗的二哥“七代醒狮”任勇的弟弟。见事机敏武功卓绝尤其要紧的他是“客栈”的人乃是大掌柜亲自安插在霸州的探子。整日刺探军情、打听**钟思文自己出身军部平日自是少与赵教头往来只是不世奇功在前此刻若要生擒五虎大将便不能不靠这人的武术。 想起抓住了“双英”之一的陆孤瞻堂下众将一个个眉开眼笑有些按耐不住了。那陆爷浑似不知大难临头竟无不适之色他见众人窃窃私语沈声便道:“总兵大人我的故事说到哪儿了?” 陆孤瞻受围受困一切只为讲说那个故事。只是众人急着升官财谁又来听了?钟思文听得询问不免大吃一惊只是嚅啮啮地回答不出他搜索枯肠忙道:“阁下适才提到狮子老虎……像是蚩尤率领百兽大战黄帝三百回……”正不知所云间一败涂地急忙低声送讯:“总兵大人他方才说到英雄降世。” 钟思文醒觉过来忙道:“是是是英雄阁下适才提到英雄。” “英雄!英雄!何谓英雄!”陆孤瞻仰起头来蓦地轻啸一声只震得碉堡桌椅隐隐作响众将脸上变色就怕他暴起伤人一时大为戒备。 陆孤瞻沈静了容情他凝视堂下众人!朗声道:“何谓英雄?出类拔萃谓之‘英’有长才不世出洞烛机先、明情察事卓卓然如鹤立鸡群英姿勃可得其英字。”他撇眼众人冷然又道:“雄者!父权千姓万家志于九州、气吞海内识人而复容人容人而复用人天下群英无分男女长幼甘愿纳侧妻身如此霸气吾得尊其‘雄’!” 陆孤瞻厉声说教只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他撇望众将缓声又道:“英这个字说得便是出类拔萃的大本领。雄这个字则是吾等豪杰的大气概。少了‘英’字志向再大也要抑郁难伸;反之没了父怙万家的担当无论闯下多少丰功伟业都只能算是自个儿的淫乐业百年过后坟前凄凉天下谁还会感念他?” 堂下众人等着立功哪管自己有无英才、有无雄魄自是不以为意。陆孤瞻目光如电在众人脸上扫过一遍冷冷地道:“我今儿跟你们说的故事便是英雄的故事。请诸君务必细听。”眼看众将心有旁骛陆孤瞻情知世道如此只得低声叹了口气又道:“太古洪荒之世英雄自天而降他身负神力气宇凛然百姓问其名姓籍贯英雄手指苍天豪笑再三百姓大惊下不敢再问只能视若熊虎。” “英雄身无长物却能父怙天下虽英俊却不雄染人妻勇猛豪强却不欺贫压弱心悬路人命运大地以一肩扛。百姓见他自视奇高每日里只知打抱不平不事谷粮、不贩有无饥吞腐肉渴饮泥洼久而久之必然一命呜呼众人怕无端死了便推举长老与他商议只要他能屠狮伏虎百姓便会替他起造一座大庙让他衣食无虞安心做他的豪侠。” “英雄一听请求便即慨然应允他高歌而起拔剑出征果然八方猛兽难以抵敌一见英雄仗剑到来莫不落荒而逃。从此英雄无敌于天下人间丰衣足食他便荣归故里成为庙中供奉的传奇。” “没有狮子老虎的人间一天天过着春去夏来秋收冬藏人们也按着约定年年推着谷车送往大庙前去孝敬英雄。这天有个聪明的孩儿跟着来了他拉着父母哽咽问道:”为何要给别人吃?这是我们辛辛苦苦种的啊。‘“ 故事讲到了紧要关头碉堡外脚步杂杳那位赵教头终于赶来了。传令来来去去!想来随时都要动手陆孤瞻面无容情只举起手来示意众人把故事听完。 “童言无忌却也说出了心里话。天下安定了却为何还要供养这不事耕作的家伙? 大家越想越迷惑想起自己年年要向这人磕头叩拜心中更是不平。于是第一声附和响起有人呼喊道:“是啊!太没道理了坐享其成的家伙不就是土匪吗?‘孩子急了老婆气了第二声、第三声声声附和有如排山倒海逼得长老们噤默难言面对怒的百姓他们真不知该怎么解释毕竟野兽已经给捕杀了啊!” “英雄被捕了。罪名是不用他了。人间不需要那么强的东西大家都吃饱了。” 众人听得故事如此进展不由微微一惊陆孤瞻凝视堂下众将静声又道:“宰杀了北海蛟龙、砍烂了南山猛虎人间最后一害也被缚入刑场。英雄被处死了他的妻子**示众他自己则被剥皮分尸扔到异乡大树下永世不得返回故土……” 悲戚的故事让人禁不住想哭。碉堡外的兵卒受了感应无不哽咽啜泣。堂内众将能高升到校尉多半铁石心肠一名将领嘴泛狞笑起身便道:“姓陆的屁放完了么?” 陆孤瞻闭上双眼摇头道:“别急故事还没完……因为……” “英雄的儿子回来了……” 一众武将闻言吃惊莫不抬起头来。 “不同于惨死的父亲他不再逞英雄。他带着百万饿鬼过境即将昭告世人他是魔。” 魔字一出堂上众人俱有不安之意陆孤瞻凝视众人静静又道:“魔者也天下孕生之物。人们既然舍弃了第一个英雄破弃他所信仰的道。他的儿子就不会再走父亲的老路。不做傻子的他和百姓一样精明厉害……不过他和凡人有点不同他是英雄他有父亲传下的智与勇……”故事说完了!众人面面相觑心下俱有寒意陆孤瞻望向堂下众将总结道:“由是乎人间就成了今日的模样战火四起万民凉薄危害天下苍生的不再是狮子老虎而是我们自己。自今而后人间起了大杀戮连神佛也无法收拾了。” 猛听一名将领喝道:“t.m.d陆孤瞻!你究竟想放什么屁明白说吧!” 陆孤瞻摇了摇头淡然便道:“本朝第一个英雄便是秦霸先。他是仁义使徒也是忠勇烈士可他所笃信的志业却遭天下人破弃终让他惨败于神鬼亭死法极惨极冤。” 说到此处一双神眼森然吊起瞪视着满堂将领。 众人哑口无言全都懂了。秦霸先若是第一个英雄那第二个英雄不就是……想起那西北七十万叛军之天下罪人共主众人面色一变全数安静下来。 “霸先公一意孤行致为奸人所趁固然死不足惜……但他因仁义而死那就不再是一家一姓的小事了。”陆孤瞻叹了回气幽幽又道:“试想行仁义者受天罚还有谁愿成仁尽义?非只秦仲海见到了父亲的死连那江充、刘敬、柳昂天、卓凌昭、杨肃观、伍定远……天下每一位英雄豪杰都亲睹了傻子的下稍。诸位你若也是英雄你会怎么做?” 此言一出堂下噤若寒蝉竟无一人回话。陆孤瞻长叹起身他目向上苍轻声道:“当年霸先公死于神鬼亭时天下便已注定了这个面貌。如今大贤已死正道已崩当普天下人人信奉强生弱死的那一刻我佛必会呼应大家的期盼诞下一位最后的强者过来收拾我们每个人。”说到此处须俱张泪水滚滚而下悲声道:“诸君!这场谁都逃不掉的劫难就是轮回道上的罪与罚啊!” 大道破灭之后天下必有大灾。孔丘言仁却为春秋诸侯所共弃当那些骄狂君主逐出仁者之日何尝晓得战国之火正悄悄烧入门来?而不耻言仁的他们又何尝能够想见那苦口婆心的孔老疯子或已亲眼预知:最后强者始皇的崛起之日已在眼前?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大儒已死人间不怜弱小所以战国君王尽残暴。只因强生弱死、物竞天择所以全天下最嗜血的始皇得以脱颖而出从容杀戮六国每个后人、每个输家……自此九州化炼狱全天下连同始皇在内一同领受那轮回道场的“罪与罚”。 “罪与罚”便才智高绝如赢政下令屠杀儒生的那一刻不啻也谋杀了自己的满门。儒生奉信仁义却得惨死以报忠义如此下场后世遂无一人舍身护道满朝更无一字仗义之言致令日后赵高嚣张狂妄指鹿为马而举国噤默以对终使子婴受虐大秦十五年而亡。 说到底孔丘失守的那一日轮回便已开启这便是谁都无法挽回的“罪与罚”。 “放屁!”听完了解说一名将领霍然起身戟指怒骂:“我等精忠报国之士岂能听你妖言惑众?来人啊!将他抓入牢里割除双耳、刖斩双足!便拿一条入营不拜的罪名也得让他生不如死!”口沫横飞之中陆孤瞻叹息摇头低声道:“擒我容易擒怒王难。” 怒王二字现出如同打了一记间雷钟思文心下一凛忙道:“等等你到底想说什么?” “善游者溺、善骑者坠在下由衷相劝……”陆孤瞻回望满堂人众轻声道出来意:“诸君若心系霸州满城百姓还请即时开城投降切莫自误。” 终于说出来了!开城投降四字一出碉堡里爆出了哄堂大笑人人捧腹喘气笑得眼泪流出骂道:“陆孤瞻!都说你是个人物谁晓得他***你这老狗连混蛋也不如啊!”刷刷数十声连响堂下刀光辉映俱已出鞘堂外兵卒也预备了弓箭绳索随时等候进来拿人。 虎落平阳陆爷身陷重围想来武功再高十倍也已插翅难飞。当此绝境陆孤瞻依旧镇静听他道:“诸君请听了在下今日冒险入城一不为怒苍打算二不为一己之私一个赤心诚愿就是盼保全霸州满城百姓。盼诸君得以成全。” 保全城中百姓?这话倒转来说便是敌军已要进城。眼看对方孤身一人拿着三寸不烂之舌胡说八道堂上众人纷纷叫骂:“放屁!你拿什么打下霸州?就凭你一张臭嘴么?大家把他抓起来啊!“一片叫骂之中正要起身抓人钟思文立时举起手来沈声喝道:”且慢!“ 怒苍众将有分教号为“双英三雄四招抚”朝廷将领私下称为“智狠毒疯皆豪猛”“毒将”有征东招抚江翼“狠将”有总山战神煞金“智将”有御赐凤羽唐士谦除此之外更有满地的疯将、猛将、勇将一旦联手出征任谁看了都怕。只是在这群打仗杀人六亲不认的将领中唯独一人是君子儒将他便是坐在面前的陆孤瞻。 钟思文沉吟半晌便道:“陆先生你要钟某开城投降不难你要摘钟某的人头也不难。你只要回答我三个字:”凭什么‘?霸州与贵寨东西相隔几达千里你凭什么打下霸州?“说着双手环胸淡淡地道:”陆爷你只要答得出来钟某人甘心束手就缚。“怒苍远在西北霸州却是京畿重镇藏于潼关之后中间相隔无数关隘敌人若要进攻霸州少说得打个十年方得逼近城池。眼看陆爷沉默不语钟思文催促又道:”说吧陆爷凭什么要我开城投降?“ “人品。”堂下爆出轰然大笑声闻数里一片笑骂中听得陆孤瞻幽幽叹道:“我以人品担保你必须相信我。”众将怒道:“屁都不如!你的人品值几文?” “行了。”钟思文微微蹙眉制住众人的叫骂。他久在军中深明陆爷作风此公一不烧杀、二不劫掠人品若何满朝知闻岂能让他受人羞辱?他满心烦乱又问道:“好吧就当钟某信得过你的人品只是你还是得告诉我此刻贵寨大军犹在襄阳厮杀南进自顾不暇我真要请教你秦仲海要如何北趁霸州?” “用飞的啊!”碉堡里再次爆出大笑几十名将领同声捧腹一笑陆孤瞻狂妄自大二讽他不自量力。眼看陆孤瞻垂下去无言以对钟思文秉持谋士风范却也没随着众人笑摇头道:“陆爷非是钟思文不给你面子。就算秦仲海武功高强真能凌空飞行他的军马呢?贵寨七十万大军南下激战克与伍大都督对决汉中、荆州、襄阳、驿马关沿线如火如荼秦仲海若想攻打霸州借问他的军马从何而来?还请回覆此事。” 钟思文确实斯文荒唐无比的事情他却还认认真真地出口相询。良久良久陆爷面色默然低声道:“事涉军情陆某不能说否则便对不起霸先公。” “所以呢?”钟思文叹了口气又听陆孤瞻道:“所以在下只能以人品担保各位只要广开城门一得图全百姓二能保住家小性命务乞总兵怜信。”劝降如劝婚须得你情我愿。说来说去对方还只是那句老话毫无说服之力。钟思文忍住了哈欠摇头道:“陆兄在下好话说尽了。”说着举起手来轻轻招了招。 手势一出左右随从暴喝同声并力上前数十名将领看管孤客堂外兵卒更是成千上万碉堡内外已是水泄不通。陆孤瞻神色黯然并未显露武林高手的杀气只静静喟然:“总兵我这趟过来事前没有知会总寨我只是担忧百姓……” “抓起来了!”钟思文终于耐不住脾气吼了这句话出来。 “霸先公……”陆孤瞻含泪起身仰天悲凉道:“我尽力了……” 什么鸟样子让人越看越火午后时分敌将终于给押出大门一股脑儿关入地牢众将火气满满一同步出碉堡。 莫名其妙的一天行将过年众人的家属都驻扎城中本来心情欢愉有说有笑谁知给姓陆的王八胡扯一顿好似真要生什么怪事。眼看诸人愁眉苦脸一名将领安慰道:“大家愁什么?怒苍本寨双英自投罗网咱们一会儿报上战功大家都记上一次嘉奖!”听得好处在前众将心中窃喜脸上泛出一丝笑容另一人也道:“正是如此!岁未年关秦仲海怕咱们没钱花特地送来这个大红包咱们可也不必客气。” 众人哈哈大笑脸上的乌云全散了。一名参谋见钟思文默默无语好似心中烦闷忙道:“总兵您还担心陆孤瞻么?”钟思文摇了摇头道:“不我压根儿不信他的话。” “哦?”众人睁大了眼一个个伸长了颈子要听这位兵法名家如何解说。 “不瞒诸位秦仲海的行踪……”钟思文眉毛轻挑冷笑道:“早在朝廷的掌握之中。襄阳大战之前我便已得知消息。”听得此刻众人无不松了口气那参谋慌忙来问:“秦仲海的行踪已在掌握?他现下上哪儿去了?” “江南。”钟思文胸有成竹淡淡回话。众人闻言大惊纷纷覆述道:“江南?他去江南做什么?捕鱼吃么?”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自是议论纷纷。钟思文摇手吩咐:“你们职级不到不必深究。总之秦仲海气数已尽不足畏惧。至于这个陆孤瞻据我推算定是一道烟幕专来牵制朝廷逼得北方兵马不敢南下驰援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了这话此刻便算最谨慎小心的也已安下心了。钟思文乃是三朝元老武英时驻派西疆景泰时转投江充麾下现下又成了正统朝的霸州总兵说起话来自有一股威严。 他手指城池总结道:“秦仲侮用兵一向大胆虚中藏实实中带虚不惜拿老将的性命来唬弄人。咱们若不想提心吊胆这两日更得加紧防御察看有无可疑之处那才是根本之道。” 诸人颔连连纷纷道:“是啊天下没有自投罗网这等事大家吩咐下去这几日多多留意一有异象立时上报。” 霸州虽非剿匪第一线却因地近京畿来往军旅极为繁多西北嘉峪关、东北山海关、正北居庸关三地军马东西往返调度戍守皆需途经此处这钟思文身为前朝旧臣如今反受重用尤其感恩戴德诸将明白上司的心事当下簇拥着钟思文视察城内防守。 只是众人嘴里虽然勤劳脸上神色却甚轻松毕竟天兵天将只在戏台上见过与其担忧秦仲海从天而降不如小心路上石头绊脚那才是正经。 行入大街便由总兵带领四下视察。众将忍着哈欠自做军纪森严状钟思文拊须顾盼眼看城中一如平常心下甚喜颔便道:“咱们正统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当真是皇上鸿福……”正要继续称颂忽听街角传来微弱声响细细听来好似是阵阵呻吟。钟思文咦了一声率领众将转过大街赫见一名乞丐瘫软地下正自哀声行乞。 寻常乞丐浑身脏臭这人却比乞儿还要不如看他形容枯槁手臂细瘦肚腹却高高隆起好似是地狱图里的饿鬼几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足辨认。霸州城六畜繁昌耕民十数万乞丐向来少见众将没见过这般苦状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钟思文内心怜悯便蹲身下地从口袋里拿出碎银温言道:“来拿去吃饭。” 那乞丐茫张双眼气息微弱一见钟思文的右手伸出猛地扑将上来死命抓住迳朝嘴里咬去。钟思文大吃一惊看那乞丐如此污秽黄牙咬落下来必有怪病缠身忙道:“来人!”亲兵急忙举脚来踢怒道:“混帐东西是给你银两吃饭!不是让你吃手!” 那乞丐好似饿昏了头却把思公的贵手当鸡爪迳要抓来吃了。受了几脚自行滚向道旁钟思文惊惶缩手银两没曾抓牢便自坠到地下骨溜溜地滚至那乞丐面前。 白晃晃的银子滚在面前那乞丐一脸迷茫自管俯身拾起但见他颤巍巍地举起元宝却不见兴奋神色只把元宝往嘴里塞好似当作了饺子一股脑儿要吞落下肚。 众人纷纷惊喊:“这小子饿傻了!”连着几番怪事生出各人慌忙踢打又把银子抢了回来。那乞丐浑似失心疯挨了几下责打也不见他哭喊呼疼只是双目茫然趴倒地下口中还在喃喃不休。 众将咒骂不已又待下手痛殴钟思文却摇了摇手道:“算了可怜人一个莫与他计较。”他反覆看了那乞丐几眼拊须蹙眉道:“来人将这人带回府上让他疗养生息。” “总兵大仁大德……”众将见了正义之举莫不衷心叹拼命来颂:“大慈大悲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钟思文面有得色俨然道:“想吾等为国为民之士求得不就是‘天下为公’四个大字么?待得天下为公世间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奈河西北乱事不平?家事国事不靖?”他仰天拊须摇头晃脑吟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啊讲信修睦……” 总兵大人作文章满场将士把嘴张长篇大论之下众下属无不疯狂颔点得脑袋都快落地了。钟思文洋洋洒洒说了好长一篇不免有些渴了眼看左近一处茶水摊另卖些糕饼当下取出银两吩咐道:“来人去买些茶水点心来大家边吃边聊。” 一名将领笑道:“买什么?那多费事要吃要喝瞧我过去吭个气儿……”话还含在嘴里总兵已然凶眼怒瞪大喝道:“大胆扰民恶行!你想害我被革职查办么?” 当时朝廷管办森严!官员一瓢一饮皆有约法若有巧取豪夺之事动辄抄家灭族。钟思文为官多年深知皇帝手段阴毒派有大批密探监管群臣秘号“客栈”为免厂卫举滋事便来当头棒喝以儆效尤。 众将闻得主上怒心中有愧一个个低下头去不敢应答。钟思文哼了几声亲手拿了银两便往茶摊而去。看他手持银两兀自回瞪向众人责备道:“什么是买什么是卖!给我看清楚了!”他行到茶水摊前回头数落了半天却没听见店家过来招呼。 说也奇怪钟思文身为总兵平素店家一见大人到来那还不全家慌张出迎老婆女儿排排跪了一地?岂能这般置之不理?钟思文满心纳闷当即蹙眉转头沈声道:“店家!” “咕……噜……” 有怪声?钟思文满心惊疑霎时扬起脸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人看他嘴里塞满糕饼正自大吃大嚼半点也不似店家。钟思文吃了一惊凝目细看赫见此人身瘦如柴却又挺了个大肚子竟又是只饿鬼冒将出来! 钟思文大惊失色“啊呀”一声叫急急退开忽然脚下一绊立时摔倒在地瞪眼一看脚边竟又趴了一只大肚饿鬼看他手抓糕饼趴地啃食模样如颠似狂。钟思文吓坏了惊叫道:“来人啊!来人啊!”左右亲兵抢上救起其余众将也都赶将过来一个个睁大了眼都在瞅着面前的异状。 情势有些诡异街上接连冒出三只饿鬼却是从哪儿溜进来的?钟思文满面冷汗使了个眼色亲兵赶忙上前对着茶水摊喊道:“店家!店家!有人在吗?” 茶水铺里无人应答店家居然消失无踪了那亲兵抓住了一只饿鬼喝道:“你姓啥名谁为何来到霸州行乞?那店家呢?他上哪儿去了?”连着几个题目问下那乞丐却只茫然张口喉头勉强出些声响想来是给糕饼噎住了。 一旁将领大怒重重一耳光煽落喝道:“还不说?”那人呛住了霎时咳咳不休双手挥舞面色转为青紫钟思文吃了一惊使了个眼色亲兵狠命一拳打落捶在那人背后。糕饼吐了出来那饿鬼倒在地下身子蠕动不休眼中却在淌泪。一名将领重重踹落大脚怒道:“贱民!说话啊!” 背后受了踢踩泪水霎时扑飕飕地流下饿鬼四肢趴地目光悲凉喉头出了喃喃呼唤但听他含泪哭诉似在唱些什么。钟思文嘘了一声众人无不安静下来一个个侧耳倾听霎时之间耳中清清楚楚听道…… “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 “西北来的!”众将俱惊同声暴喊。 来人口唱“怒苍颂”必是西北难民无疑。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凉了半截。 西北干旱日重耕地长年无雨饥民灾户四下流窜时时爆民反众人听那歌声悲郁似在向魔神倾诉恨火此人必是灾地饥民无疑。只是那歌词满是仇恨尽在诉说对朝廷的憎恶不满众人越听越怒一名将领举起脚来恶狠狠往那饥民身上踢落叱道:“妈巴羔子饿死鬼踹死一个少一个!” 那饿鬼受了重脚一时趴倒在地脸上泪水混入泥尘再也动弹不得了。 钟思文眼珠略略转动醒起方才陆孤瞻的劝说心里犯了疑惑当即沈声道:“来人!先将这些难民带回牢里审讯其余诸人预备刀剑随本官过去城门察看!”众人暴喝一声随总兵快步行去。 钟思文一马当先看似威风凛凛其实心中又是猜忌、又是惊疑只不住推算局面。 好端端地陆孤瞻为何孤身过来霸州?这人身为怒苍第一儒将翩翩君子不欺不诈脑子也没烧坏到底有何图谋呢?会不会……会不会…… 钟思文越想越怕脚步越来越急直向城门奔去。众人簇拥总兵沿途去看说也奇怪路上始终瞧不到行人。明日便是除夕这偌大的街上却一无百姓、二无士兵虽在傍晚竟如午夜般寂寥安静。众将惊疑不定实在按耐不住眼看道旁有处民宅便即一脚踹开喝道“有人么?” 有人门里坐着一群大肚饿鬼茫然望向众将官口中却在咀嚼吃食。 饿鬼闯入城中望之有如地狱图怪诞异常。众将面色青白均是惊惶失措一人怒道:“这家人上哪儿了?说!”大肚饿鬼专心吃食无人回话。钟思文不待多问立时喝道:“来人!去把卫所兵马尽数调出全城戒严!”众人听得总兵派令自知事情闹大了纷纷赶将出去。钟思文望着屋内的饿鬼喘息道:“来人去把陆孤瞻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霸州城拱卫北京位于潼关之后只因地处关内山隘屏障这十年里从来不见敌军来袭兵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共三处卫所合计两万四千士卒。倘若秦仲侮真个冲将过来那可如何是好?钟思文满心烦乱便又朝军营匆匆奔去就怕另有灾厄。 来到军营只见营门敞开不见一个守卫。众人越来越是慌怕霸州共有两道城墙外三内四合计七门要是外城第一线兵马不见踪影那霸州已是岌岌可危了。亲兵不待吩咐率先挺刀抢入厉声道:“总兵驾到此处长官来迎接!”众人随后奔入慌忙去看只见哨所虽然阴暗却是人头钻动一时纷纷松了口气抚胸笑道:“可有人了。” 渣巴渣巴吃食声从角落响起地下坐着无数大肚饿鬼人人手拿军用干粮东一堆、西一簇有的哭坐在地有的凶眼瞪视人人披头散面黄肌瘦除大小之分根本难辨男女老幼。众将亲兵无不大惊道:“妈呀!” 乱岂一个乱字得了?众人惊怕尖叫钟思文则是哑口无言此地乃是外城哨所兵卒却似消失无踪了。众人醒起城里藏有家眷无不担心受伯。钟思文第一个醒觉过来喝道:“调出内城兵马即刻接管外城!东西南北四门封闭严禁百姓商旅进出!”另又吩咐亲兵:“即刻找来赵教头要他来保护本官。” 入夜时分最后一道晚霞被夜色吞没钟思文率众狂奔群将沿路高声呼喊只是道上总是宁静无人一不见百姓二不见士卒一行人越走越是心惊不知生了什么事。 钟思文状似镇定其实内心已如翻江倒海想他昔年镇守西疆之后投效新皇转派霸州无论景泰还是正统始终为朝廷倚仗不负所托。他双手合十默默祝祷:“我佛慈悲钟恩文一生宫运亨通秦霸先叛国没能连累我江充垮台不曾拖倒我无论如何得安然渡过这关别出乱子。” 一路提心吊胆好容易来到城墙众人却都下敢上前了只躲在碉堡之后偷眼去看。要是一个不巧居然见到城门洞开强敌百万军破城而入的惨况自要抱头鼠窜而去。 几十双眼睛眨啊眨几十只脚抖啊抖一只只脑袋从碉堡后头冒了出来不住偷眼察看。忽然之间这边喔一声那边咻一记这一望之下诸人阿弥陀佛一声无不大大松了口气。 城门紧闭一无敌军攻城二无褴褛乞儿聚集看那干斤铁门牢牢关起门间兀自上了一尺直径的大木梁钟思文拼命拍着心口啐道:“自己吓自己可别惹出病了。” 他略略思量眼前城门紧闭并无外敌可兵卒却消无踪想来必有内情。正猜测间忽听参谋道:“启禀总兵有人在煮东西!”众人咦了一声纷纷仰头闻嗅确有阵阵酒肉香气飘来寒风中倍觉滋味。一名将领惊道:“大家快瞧城头!”各人仰头去望惊见城墙上火光隐隐歌声不绝传来果然有人在那儿烤肉饮酒。 何方大胆狂徒居然敢在城头嬉戏?原来是朝廷守卒。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都叫骂起来了。一名将领怒道:“好家伙!怎说不见半个人影原来是溜到那儿喝酒去了!当真该死!”说着第一个奔上石梯料来要重重惩处。 钟思文苦笑几声却也没破口大骂。行将过年爆竹催春下级兵卒思乡情切心情怠惰之余自要寻找因头作乐。只是乐归乐却怎也不该擅离职守想来当真该打。 没事了看四门安然紧闭城池毫无异状一切全因士卒怠慢这才招惹事端。可怜一连串怪事冒出来加上陆孤瞻的危言耸听却险些把钟思文吓出病来。当下众人兵分二路一路前去内城调派军马一路过去察看城门。只留了钟思文一人坐地喘歇正擦抹冷汗间又听亲兵来报:“启秉大人赵教头过来了。” 城池旁出现一名干练的中年汉子此人正是武功高强的团练赵任通这人是客栈的人每日盯着城内众将钟思文平日自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是今日情势不同毕竟暗巷里闹鬼闹得凶有个密探偷偷跟着自己那也不算坏事。眼看赵任通行上前来目光满是关切钟思文松了口气问道:“内城还平静么?” 赵任通颔道:“一切如常!总兵莫要担忧。”钟思文安心下来又道:“陆孤瞻呢?没逃走吧?”赵任通静静地道:“这人上了脚链枷锁早已押入大牢我已通知‘上头’请他们明日派人过来押解。”上头的意思便是那只大老鹰钟思文安下心来便也闭目养神不再说话了。背后亲兵见他疲惫立时蹲在地下替他拍肩搓腿赵教头静静看着忽道:“行了这是你妹子的差事这会儿给你这大哥干完了总兵回府之后她要做什么?” 那亲兵低咳一声总兵大人则是睑上一红这对兄妹都在钟思文手下办事靠着职权便利长官又是风流斯文妹妹陪上床哥哥随上堂没想这些丑事全给赵教头看入眼里想来也已传入“大掌柜”耳中。 丑事给人揭开钟思文面皮烧烫急于岔开话头随口搭话道:“赵兄北京有无军情下来?”赵任通摇头道:“暂且没有。大过年的没消息便是好消息。总兵无须多虑。” 钟思文干笑道:“说得是说得是咱们快上城去吧。”他擦抹冷汗率先行上阶梯便在此时城头歌声终于止歇火光黯淡阵阵斥骂不绝传来想来抓到了怠惰小卒众将正自出言教训。忽然之间几声惨叫划破夜空想来有人给处死了。钟思文眉头一蹙便要声喝止那赵教头伸手拦住了摇头道:“军心散漫纪律松弛须得处死几个怠慢兵卒以儆效尤。” 是了该处死的绝不能留情否则便是妇人之仁。钟思文微微一笑便也不说话了。 亲兵搀扶之下众人并肩拾级鱼贯行入城头。好容易走到墙上那亲兵抢先一记高喊:“总兵驾到!” 霸州城道宽敞足供马匹飞驰随时有数百兵卒驻守此刻亲兵喊声嘹亮便等着衣甲振响寒刀触地之声。只是等了半晌城头黑暗一片四周安安静静不闻人语响。 怪了刚才还有声响的?人呢?钟思文望着空旷城头见了满地火堆灰烬却没瞧见下属。他心里有些惊疑赶忙使了个眼色亲兵提声再喊:“总兵驾到!守城军官何在!” 寒风飕飕四顾眺望偌大的城楼昂然矗立良久良久没人回答问话。钟思文陡见此状内心又忌惮起来。他越来越焦躁亲自喊道:“有人么?有人么?快快出来本将重重有赏!” 城墙连绵数里宛若一条黑龙诸人在城头奔跑叫嚷激起了一片空旷回音钟思文越来越怕、越来越烦。正要尖叫宣泄恐惧猛听亲兵大喜道:“有人了!大人那儿有人了!” 钟思文大喜之下急急去望赫见城郭远处立着一名男子看他满头白银辉背向众人却是名老卒。钟思文急忙奔向前去喊道:“老丈!老丈!” 那老者距离众人约有十数丈听得喊声却不回头来答。看他仰着下巴侧肩靠墙双手抱胸似在眺看满天星辰。那亲兵暗暗诅咒便也急奔而来破口喝骂:“小老头儿你耳聋了么?总兵大人在唤你啊!”钟思文咳了咳忙道:“别凶他老人泰半耳背不打紧。” 亲兵压抑火气率先奔到那人背后再次暴喝:“老头!”喊声凄厉声只在背后只要此人不是全聋必能听闻声响。果然那老者动了动肩膀想来听到了说话。 “老头!”那亲兵厉声再喊:“这里生了什么事?人都上哪儿去了?” 那老者听了喊话兀自背对众人他举起手指慢慢朝一个方位指去。众人顺着指端去望赫见一条大水沟绵延下城尽头却是一处大坑。 粪坑?赵任通与钟思文对望一眼无不满心疑惑。却不知那老人手指粪坑水道究竟是何意思?那亲兵怒道:“死老头!两三百人全都上茅坑拉屎去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老人背对众人耳听对方不断辱骂陡然间昂然直身轻轻叹了口气。 直至此时众人方才惊觉那人体型高大看他背对自己白生辉双肩宽阔料来绝非寻常兵卒。那亲兵拔出了钢刀厉声怒喝:“死老头!转过身来!” 老头没有转身、也没有应答那亲兵气愤不过当下重重一脚踢出踹往那人左腿喀地一响身子倒飞而出头下脚上栽入粪渠一路滚到城下粪坑去了。 “铁……铁……脚……”赵任通嘴角喃喃似已认出那白男子的身分他嘶嘎了嗓子迟迟说不出下一个字。 白男子听得哽咽哭泣便缓缓转头过来凝视着眼前两名朝廷中人神态默然。 钟思文望着那双眼眸心头有些异样说不出像什么这人的眼神好似懒洋洋地无所谓可目光回转之间又似见到了雷电轰闪的猛虎隐隐藏着凶焰火光。 面前的人不是兵卒也不是老头儿他是……他是…… “秦仲海啊!”赵任通哑然钟思文哽咽两人对望一眼一同出惨厉尖叫。 两名男子拔腿飞奔四腿快旋如轮一路由南门奔向西门远处鼓声间歇不定让人更加害怕。正哭喊逃命间忽见西门城头立着日月旗旗下聚集了大批兵卒人人身穿朝廷衣装望来足有数千之众。钟思文见了救星拼命挥手道:“来人啊!来人啊!” 声声呼唤下大批步卒列阵转向霎时之间一个个俯身向地单膝跪倒竟都向自己参拜起来。养兵千日用于一时这些军士从不喜欢跪拜谁知大敌当前却又一个个跪倒在地仿如打混装死。钟思文大声道:“别多礼了!平身!平身!快快过来保护本官!” 总兵号施令众兵卒却神情肃然无人言动钟思文尖叫道:“赵教头!赵教头! 快叫他们过来啊!“他叫得声嘶力竭却迟迟不听教头说话转头去看惊见赵任通也已趴倒在地这个赵醒狮平日威风八面如今却像矮脚虎四肢着地脸上更满布惊恐。 背脊凉后头像是有什么东西来了钟思文两腿开阖颤抖身子晃荡摇摆呆呆傻傻之间低头望地只见地下来了一记影子它有一个头、两只膀、三柄刀便如戏台上的天将一般。魔将魔影笼罩背后钟思文心跳停顿他忽然提起手掌狠狠望自己面颊抽落一记耳光笑道:“不痛嘛哈哈幻影是幻影全部都是幻影瞧城池大门关得好好的根本没有敌人嘛……” 正要哈哈大笑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叹息跟着一只大手放落脑门那手掌大得离奇握住了整个脑袋之后五指居然还伸到了眼珠儿好似要施以挖眼剜目的酷刑。钟思文脑中一阵晕眩他居然没哭没叫只歪嘴斜眼嘶嘶笑道:“谁……谁啊?” “我叫做煞金……”怒苍双英到了关起了仁慈博爱的儒将孤瞻却引来了举世第一凶豪的狠将石刚。大水缸似的脑袋靠到了耳边在他的身上嗅了嗅如熊似虎欲将食人。害怕达到了顶点钟思文居然自欺欺人起来听他笑道:“胡说八道你才不是煞金门关得好好的你打哪儿进来的?” 巨灵神掌搂住总兵大人的肩头听得石刚叹了口气轻声道:“启禀总兵城门是我关的。”钟思文苦笑道:“你……你关的?”石刚朝他耳孔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你娘没教过你么?最后一个回家的人便该随手关门……” 将死之际钟思文终于放声哭叫起来狂声道:“骗人!骗人!秦仲侮早就去江南夺刀了才不会过来霸州城!你们全都是假扮的!假的!幻影!妖法!”巨大的身子趴俯过来按住了钟思文的脑袋把他的脸面转了过去轻轻说道:“乖乖别吵瞧自己瞧瞧瞧咱们少主。” 深夜无光鼓声隆隆黑暗中有人擂起了战鼓咚咚咚咚咚咚伴随地下沉重的踏地声响万军已然拜伏在地静候黑暗之主降临。 来了铁脚踏地一沉一沉有人一路行上城楼他解下了盔甲随手抛给兵卒露出满身狰狞的刺花那凌云之志冉冉上升随着主人行入城楼。须臾间鼓声止息来人面向北京那铁脚高高提起重重踏下踩得城楼护栏破裂炸开。 钟思文牙关喀喀颤抖他跪倒在地望着那只忿恚铁脚顺延脚踝望上去看眼里见到了一只粗壮大腿再望上看见到了一只满布火纹的怒掌再望上看……见到了略带愁意的嘴角满布苍凉的虎眼以及那一头黑白杂生的浓密灰。 “瞧。”石刚笑了笑附耳述说:“瞧他的模样他还要抢什么刀吗?” 昔年火贪刀攻守不必第二刀;今朝秦仲海杀人何须再用刀? 大地黑沈天下万物一片寂静灰男子单足傲跨城楼俯身凛视西方。陡然间他提起了一只火把熊熊焰光好似带着无边怒火照亮了天下。 一片宁静中灰男子高举火把嗓音雄浑悲凉高呼曰:“罪人们!” 罪人们……罪人们……西方远处传来无数回音灰男子举火向天悲声怒号:“与我同受天罚的罪人们!神佛舍弃吾等我却不舍众生!”火把从城头抛了出去轰飕飕地连过数百丈飞向幽暗无边的西北大地。 火把坠入地狱瞬间消逝熄灭钟思文喃喃自语:“他……他要干什么?” 仿佛在回答钟思文的疑问火炬坠落处现出小小火星黯淡光芒颤抖微弱堪堪熄灭之时又是一道星火燃起须臾之间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魔火以那火炬为圆心分向四方侵略大地火光来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终于在霸州城下燃起一片浩瀚火侮。 不是一只不是两只而是大海一样的汹涌人潮!那数不清的饥民手捏草梗低头流泪只在守护他们心中的微光。怒火包围霸州占满了视界的每个角落。钟思文也大声尖叫起来。 “天下受苦受难的罪人们!”怒字旗扬天而起仿佛向那满天神佛示威听得石刚纵声呼喊:“神佛不赏路咱们自闯路!太师不给吃咱们自己吃!”怒字漫天挥舞号召天下罪人十年干旱摧残没了食粮的灾民跪地哭喊回应着他们的救世之主:“上苍不给活!咱们自己活!” “兄弟姊妹们!杀啊!”旗帜飞扬一声令下无数饿鬼奔向城门一只只用力拍打尖叫道:“肚子饿!肚子饿!放我们进城!放我们进城!”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更何况此地聚集了百万饿鬼?数不清的贫农低吟哭喊虽然声声微弱但那卑微哭泣一点一滴汇聚成川终能合为一道不平天雷一举震醒大佛国。 回思陆孤瞻的劝说钟思文心中悔恨骨气己是荡然无存。他一把抱住了石刚的双脚哭道:“不可以!不可以放他们进来!他们比野狗还能吃啊!” 蝗虫过境之处猛虎狼群退避三舍饿鬼无地可耕无饭可食遂只能煮草为米捡梗做肴等吃到寸草不生之时先吃过路商旅、后吃隔壁四邻最后易子而食。如今来到霸州城却是什么个了局?想起一家老小还在城内钟思文悔不当初已是泣不成声。 听得对方以野狗二字相称石刚不由叹道:“总兵大人您别瞧不起他们人家不过肚子大其实食量哪里比得过你呢?”钟思文闻得此言只是愕然不解石刚大手伸来用力拍了拍斯文脸颊摇头道:“要让你这三八蛋好吃好喝让你十个八个老婆安心下蛋咱们一年少说得耗掉十亩良田、屠宰千只鸡鸭三节加菜进补还得砍掉百头牛羊……” “阿弥陀佛……”剽悍脸庞垂下望露出难得的怜悯之色合十道:“宰了你钟思文一家老小鸡鸭不必变鱼肉畜生们会感激我的。” 死不可怕死得尸骨无存沦为茅坑大粪那才是最最让人寒心之事。钟思文趴地惊叫:“不要!不要!我不要被吃!”耳听钟思文哭叫不休石刚却也没打开城门听他笑道:“好啦吓吓你而已瞧你怕的。”钟思文大喜过望正要答谢却见石刚俯身过来含笑道:“来赶紧替灾民修书一封要保定军马打开关隘让他们自己去找吃的吧。” 保定关隘一开道路尽头便是北京届时一片鬼海淹没良田直隶省境也不成为炼狱?钟思文不敢设想后果尖叫道:“不行!别把灾民送入北京!他们会吃人的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正哭叫间胸前衣襟一紧双脚赫地离地。眼前缓缓靠来一张虎面森然道:“你要这些人怎么办?” 猛虎额上有个“王”字这人额上却有个血红的“罪”字钟思文两脚离地胸腔紧缩一时喉头出气多、入气少随都要断气。 “传话给杨肃观。”魔眼冒出凶火:“佛国不能只有天女散花。” 不收大肚饿鬼的大佛国会见到老子的大慈悲…… 比弑师弑父更大一百倍的…… 大慈悲…… 砰地一声魔爪松开钟思文滚跌在地忍不住放声大哭。 襄阳大捷却换来了霸州大劫靠着怒苍三千猛士声东击西百万饿鬼即将化整为零而来北京虽然繁华富庶却耐得住几只蝗虫?西北灾祸即将蔓延钟思文内心疯狂呐喊:“太师!太师!魔王来了您快快来解救我们啊!” 第六章 修罗天之罚 “快!快!快!”大库房里罗摩什又跳又叫像是监工的卒头他伸手往一名属下脑袋一拍喝道:“云南土司好了没!” “好了!好了!”属下慌张忙乱急急将笔杆放落下来手上没端来吃食却送来一本簿子。眼看墨色雾自未干罗摩仆赶紧翻开内页急急呼气来吹他见身边众人呆立不动霎时怒声厉喝:“去把本子排好一会儿大掌柜就来视察了!” 忙碌半天远处脚步声响起长官已然驾到。罗摩什行色匆匆忙将本子扔给属下自到库房门口守着。天日虽冷兀自满头冷汗就怕耽误了期限那可大大麻烦了。 啪啪……过了很久很久又有一记脚步轻响……啪啪……啪啪…… 侧耳再听脚步声没了光头上却传来一阵冰凉罗摩什吊眼来望但见一只玉白手掌轻轻摸上脑门在光头上轻轻敲了敲。 “有人在家吗?”优雅的嗓音响起罗摩什赶忙直起身子陪笑道:“在家、在家。” 催魂判官来了他英俊也阴森英明神武也阴魂不散他是天下排名第一的特品怪胎大家都这么称呼他……“大掌柜”啊! 正统朝复辟十年别人老了这人却是老天爷情有独钟的宠儿别人岁月染白头刀刀刻年轮一刀一刀乱七八糟老天爷却只送给大掌柜一幅短髭横在那红润如玉的唇上。 漂亮的短髭修剪合宜向来属于大人物江充留过卓凌昭蓄过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轮到这家伙了。看他轻抚唇上短髭那模样让他更加稳重、更加精明、更加位高权重也更加像是大魔头……江充与卓凌昭合而为一的…… “启秉大魔……大……大掌柜!”罗摩什躬身拱手险些说错话了他双手贴紧裤缝大声凛答:“各行省土司、州县衙门帐本全都妥善了!还请大掌柜过目!” 这日一早天没亮三十六岁的“大掌柜”精神奕奕一大早便来库房视察了。 大掌柜脚步轻缓来到了一叠本子前他提起玉白的手指朝面前的帐本点了点问道:“北直隶?”罗摩什慌张地道:“嗯……是……喔……不是……”他运起毕生功力捧起了一叠八尺来高的簿子塔摇摇晃晃轰然放在大掌柜脚边喘道:“还有这些…… 北直隶衙门多六部五院、内宫外廷加起来才是北直隶的。“ 每年此时罗摩什都要陪在大掌柜身旁一同巡视那堆如山高的帐本没法子罗摩什职司府库他是客栈的六当家专来管帐。 所谓的管帐那可不是笑死人的闲差而是真正的明细簿记。叠起通天高、铺地四面广西起朵甘东至琉球北起建州女真南至川滇黔三土司举国上下的帐都在这儿查完。自宋代出了一本“神宗会计实录”之后这套查记手段便一路流传下来遇上精明若鬼的“大掌柜”他可爱死了。 罗摩什口中呕呕不停泻出一夜未眠积下的晦气大掌柜倒是神清气爽沿途视察只见山东江西、河南湖北各地帐本排立在地宛如群山之海他拍了拍罗摩什的肩头微笑道:“辛苦你了六当家不愧西域出身果然精于算术。”罗摩什垂手答谢:“多谢大掌柜赞誉本分而已。”大掌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走到小山般的帐本旁随手翻了翻问道:“军部的帐本呢?”罗摩什急忙取过一本薄薄的册子送到了大掌柜的手中。 无论是五辅还是六部每个官衙门都缴了厚厚一大叠帐本不过军部就是不同每年送来的帐册都这么薄“五军大都督”最能干了薄薄小小的册子中总能记载百万军卒的配给粮饷干净俐落最清爽。正陪笑间忽听大掌柜轻轻咳了咳低声道:“取算盘来我要对帐。”罗摩什早有准备当下从怀中取出一只红木算盘又取过朱砂笔一并交到了大掌柜手中。 劈劈啪啪、啪啪劈劈大掌柜坐了下来一手算盘一手笔点批挑阅之间已然开始查对。 玉白的手指翻动如电区区十九页帐本如烟飘过在一目十行的大掌柜眼中十九页等于常人的半页。一众帐房满心推崇都在瞧着大掌柜的手段一时惊叹四起。 每回目睹大掌柜算帐之时罗摩什必然生出一个疑问这人还是书生吗? 书生出身科举都会吟诗作对大掌柜考中了进士理当读过四书五经可罗摩什没看过他作诗只看过他记帐。每回见他一手拿着朱砂笔一手闪电般拨着算盘罗摩什总会心生疑问这个人到底还算不算儒生?或是说他到底还算不算“大人物”啊? 大掌柜喜欢作帐。过去江太师虽也精于此道可他不会亲力亲为大掌柜却不同他喜欢簿记、喜欢算帐遇到这种干系风宪的大事他从不假手他人他谁也信不过。 也许……这就是江太师输给大掌柜的原因而罗摩什也付出了他的代价在这十年里夜夜秉烛累牍的结果非只耗尽他的目力连那“幽冥玄指”也回归幽冥以前戳得爆一块砖现下除了假帐以外真不知自己还戳得破什么。 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差堪安慰的只有儿女多了。江太师死的那一天罗摩什看破红尘决定还俗了。 越来越俗的罗摩什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大掌柜也已对完了帐本他翻到了最后一页眼前现出了整齐划一的数字读作“九百五十万两银”。 没有一点零头杂乱九百五大都督无愧是本朝第一号的起义大臣漂亮的数目显出了军纪森严凭着深厚交情为了爱护“大掌柜”的目力他才缴来薄如蝉翼的小册子。 想起“纸短情长、义气深重”这八个字罗摩什内心更加感佩起来了。 大掌柜招了招手问道:“是这个数字没错?”罗摩什干笑道:“没错小人加过了。”大掌柜以手支额沈声道:“冲销签函何在?”罗摩什道:“参谋说全部遗失了。” 大掌柜点了点头低声又问:“单据誊本呢?”罗摩什道:“被怒苍贼匪烧毁了。” 啪地一声大都督送来的帐本飞上了天落到小山上去了。大掌柜无言无语窝回他惯常算帐的太师椅里。以手托腮模样有些像打盹又有点像沉思。罗摩什守在一旁问道:“大掌柜您还要看别的衙门帐么?” 玉白的手指摇了摇大掌柜不急罗摩什也松了口气。 厚得压死人的帐本纵使一目十行如“大掌柜”也还是得在寒冬冷夜里拿起冰算盘一路从小年夜拨到元宵夜……纵使双目红、头晕眼花气得他拿出那套传说中的“六道轮回”他还是仅仅能把帐本砍得稀烂却也找不出府县衙门的个中奚窍。想到这儿罗摩大师忽然有些庆幸他只是小小的六帐房可不是什么大掌柜。 小年夜的下午窗外雪花纷房里静谧无声只见“大掌柜”轻轻托着他那秀气的下颚好似在闭目养神。罗摩什一旁守着却也不免哈欠连连。连着两个月耗费心神加上昨晚一夜没睡此刻自也想早些回家睡去。 明日便是除夕了大掌柜万一睡在这儿任谁都回不了家众下属满心催促都在盼他早点醒来早些离开。 正想法子叫他起床忽听叩叩声响库房开启了回头望去一名蒙面人躬身而进正是客栈豢养的密探。看他手持机密文书想来有什么要紧公事秉报。罗摩什心下一喜正要伸手来接公文那密探却摇了摇头迳朝文书弥封处点了点。 手指落在圆圆的东西上罗摩什低头下望见到了一只龙形图徽。 “四爪金龙印”这是军部送来的消息。 客栈列层分级大掌柜统帅天下万物无论大小公事于他都不算机密其余六名帐房彼此间互不统属各有所司机密公文却也不能任意翻看。罗摩什自知地位与二当家天差地远赶忙退开一步干笑两声。那密探捧起密件跪于脚边悄声道:“启禀大掌柜襄阳城回来的军情。” 此时怒苍贼匪全力开打一路从荆州杀向襄阳此刻送来加急密件大战结果必然分晓。众人听得紧急军情来报无不屏气凝神全都安静下来了。 大掌柜好似睡眼惺忪直至探子把话说了第二遍方才睁开了眼接过了公文。 府库一片噤默俱在等候“大掌柜”拆封批示。他瞄着“四爪金龙印”拆也不拆读也不读批也不批迳自扔到公文堆里上了刚巧不巧恰恰压在大都督送来的帐本上。 既是飞鸽传书军情必然十万火急大掌柜居然不看不批不理睬?众人望着那高如小山的公文堆都感目瞪口呆。那探子不敢多话只得叩三次便自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密探已然走了。大掌柜再次闭目养神鼻息沉沉竟然又睡了。库房里静得怕人罗摩什与属下面面相觑却都不知如何是好。 正想找机会尿遁忽听脚步声阵阵响起又有人过来了。众人回去望来人却又是那蒙面密探罗摩什不知此人何以去而复返皱眉便问:“不是才送过文书么?怎又回来了?”那黑衣人微微一愣奇道:“回来了?我什么时候来过了?” 罗摩什睑上一红先前密探的口音是西北腔这人却是江南嗓。此黑非彼黑原来这位蒙面人不是方才那条黑狗而是一只黑猫。罗摩什咕哝一声正要接过文书那密探却不给他只伸出手指又朝弥封处点了点。 火漆印记四四方方却也点出了来历这是四当家的“黄金指环”。罗摩什大惊之下急急让到一旁那密探单膝跪地又将文书呈给大掌柜。 罗摩什心下紧张四当家职责重大此番南下护卫那柄鬼东西想来战况凶险。“魔刀、勇剑、圣光”为了那柄刀朝廷十年来耗费百万两白银。现下金凌霜若有什么不幸消息传回必是震动人心的大事。罗摩什暗暗愁他与金凌霜算是老相识了彼此虽没什么交情但前朝老将死一个少一个不免兔死狐悲转眼又要过年了只盼事情俐落别要出了乱子。 玉白的手指接过信封大掌柜举手一看一见是四当家送来的公文再次不拆不读不批示迳把信封抛上了公文堆。 快垮了……罗摩什望着通天高的公文帐本只感骇然大掌柜举止莫测高深好似要瞧瞧公文能积压得多高硬是不睬。罗摩什吞了口唾沫正想出言探询忽然之间便又闭上了嘴。 管他的……这人可是“大掌柜”啊……连江太师也败在他手里自己还怕什么呢? 大掌柜生平缜密绝不出错他不像江太师一般说学逗唱大掌柜的话很少一旦开口上下凛遵一招使出众皆惊服比起前朝厂卫“镇国铁卫”更干净、更廉洁更噤若寒蝉也更唯命是从。 唯命是从的意思就是不可胡思乱想。有诸葛亮当老大自己何妨做傻瓜?就算“大掌柜”脱裤子放屁、穿裤子拉屎大伙儿也不该多问一句。因为“上头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有一些大道理在内只是自己这个白痴琢磨不出而已啊! 江充在上满朝尽成安道京有口无手;大掌柜指挥朝廷便多了一堆帅金藤有手无脑。 总而言之一句话地狱一共十八层大伙儿还没逛完啊! 正乔装哑巴间“大掌柜”轻轻打了个哈欠终于站起身来想来要走了。罗摩什大喜欲狂自知可以回家泡热澡他痀偻着身子大声道:“恭送大……” 掌柜还没说玉葱般的白手指招了招却要自己跟上来。罗摩什心下叫苦连天只得随行上去。背后下属倒是把声音拖得慢慢长长一路把自己恭送了出去。 来到门外寒风阵阵刮来凉意直从裤脚里钻了进去冰得自己脚步蹒跚。只见软轿已在府库门前相候这四名轿夫望似寻常其实个个武功精强全是金凌霜精心选出来的好手。罗摩什向屋顶上偷瞄一眼果然又见到了一个黑影那是“六丁六甲”也是大掌柜贴身保驾的随扈死士。 “大掌柜”今日兴致好迳从轿旁擦过却没坐上去。眼看大掌柜不入轿罗摩什脸上挤着强笑道:一大掌柜您……您现下要去哪儿?“大掌柜撇了罗摩什一眼轻轻说道:”咱们去迎接一个人。“ 平辈送往迎来称作接风送行以下对上方得迎接二字。罗摩什心下微微一奇不知“大掌柜”身为本朝第五辅官职显赫却是要迎接什么人?罗摩什咳了一声想起自家老小还在等他回去过年当下大著胆子低声道:“大掌柜小人年岁老迈模样不称头还是别去吧。” 十年过去罗摩什皮肉松垮身形福瞧他眼窝多了两个重重的眼袋头却怎么也长不出来望来既光又丑确实不称头。正等着躬身告退大掌柜却摇了摇头道:“别走你认得这位大人物一会儿可以帮点忙。”罗摩什越听越奇却不知江充一死树倒猢狲散自己还认得什么大头?悄声便问:“我认得他?他是谁啊?”大掌柜容情平淡道:“护国天女。” 长官故弄玄虚罗摩什不免又吃一惊。国字辈的人物他只认得杀人成狂的“镇国铁卫”却哪里认得什么“护国天女”?也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挖了挖耳孔满心都是疑惑。 大过年的一定没好事。罗摩什愁眉苦脸心中不住叫苦只能跟着走了。 寒风吹来罗摩什如履薄冰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正怕踩中大掌柜的后脚跟忽见路上行人目不转睛全朝自己这方望来。罗摩什心下暗暗惊疑忖道:“怎么了给人认出身分了?” 镇国铁卫行事低调等闲不露脸瞧今日大掌柜不必上朝着穿了一身便服自己也是身穿寻常布袍路上却怎么有人认得他俩? 凝神回望正想找出理由来冷不防见到了一名少女正自满面晕红地望向自己看她双颊羞火好似烧了。罗摩什眉心微蹙忖道:“天候太冷风邪四下蔓延么?”他懒得理会撇眼再看霎时又见了一名少*妇瞧她低下头去不住以眼角偷看自己那脸颊却也红通通的好似左右开弓给人抽了两记大耳光。 罗摩什高僧出身自是大为惊讶正纳闷间忽见路旁的太婆阿妈双目亮全数朝自己瞅望。罗摩什六十好几的老头了不知自己怎能临老人花丛、吸引大批女人的目光? 陡见怪异情状急忙换了摸自己的秃头就怕上头停了只虫子。说也奇怪头顶光溜溜一如平常转看裤子却也牢牢系着裤带不曾精光光。 他呆了半晌脚步缓了下来便在此时但见老妇少女目光转向而过全数随“大掌柜”而去。罗摩什啊了一声却也看懂了道理。 毋庸置疑她们瞧得不是老迈光头的自己而是面前的那个美男子。 狮虎鹰隼世间越是凶猛的东西越是光彩缤纷英俊的大掌柜顾盼自得沉雄若定真是一等一的权臣气派。看他那身玉雪肌肤、明亮双眸尽管今日身着便服宝蓝长袍还是如此夺目赢走了满街娥眉粉黛的眼光。 “狐假虎威啊……”罗摩什笑了笑他平日少和“大掌柜”出门自不知会有这种怪事情。也难怪金凌霜这老贼总是跟着他想来沿途晃荡必也偷吃不少。罗摩什微微一笑转念想到了大掌柜的风流情史眼前登也浮起了“书林斋”三字。 大掌柜是个奇男子他虽然位高权重对女子却甚专一。不爱姑娘也就罢了一旦真心相待便要爱得轰轰烈烈举国皆知。也是为了这等古怪性子他才为了“书林斋”一事挨尽了皇上的刮不过也为了书林斋门口的那碗豆浆天下女子莫不暗暗仰慕大掌柜都晓得他是个痴情男子。 痴情男子最疼老婆为了“书林斋”那份铭心刻骨的恋情这几年大掌柜始终没讨小妾无论谁来搓和他全都加以婉拒。满朝文武明白他眷恋娇妻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北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听闻此事更是爱煞了他人人都尊他一声“仁义杨太师”。 “放屁……”罗摩什喃喃自语踢开了路边的小石子。 哪个男人不好色只是胆大胆小而已。大掌柜成亲前号称“风流司郎中”潇洒倜傥更是如假包换的风流浪子。这等人嘴中蜜里调油区区收房少妾哪怕老婆同他来吵? 床头吵床尾和届时十个八个为国为民的大理由扛出来还不家和万事兴么?也是这人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客栈上下便生出了传言都说他之所以不收小妾纯是因为他早已养了个秘密情妇这才止住了痒。 据说这个情妇不是普通人长得虽美醋劲却是奇大虽想一股脑儿嫁给大掌柜却又怕惹出轩然大波只能勉强忍耐做小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有老公的据说那情妇还有个武功高强的丈夫足以一拳打烂崇文门。想到此处罗摩什忽然心下一醒忖道!“啊呀!什么护国天女该不会是……” “秘密情妇”四字飞入心中罗摩什吓了一跳连念十声阿弥陀佛。 越是秘密越是瞧不得这个什么“护国天女”十之**便是他的秘密情妇。万一自己不小心撞见了床第丑事这双老眼哪能拿来记帐?纵使不给大掌柜刺瞎怕也要给那个情妇挖出来。罗摩什心中大喊倒楣早知如此他宁可去江南押送业火魔刀那还少惹一点麻烦。 在满街美女的流连注视之下大掌柜落落大方沿途含笑而过。众家美女一见他的目光无不掉头避开可待他走过却又全数转过头来。罗摩什一见少女幽幽情思便想拿起脑袋撞墙最好晕倒在地那就不必见那“秘密天女”了。 正想着寻墙撞壁忽然大掌柜袍袖轻拂却已驻足下来。罗摩什赶忙停步陪同身侧顺着大掌柜的眼光去看却见远处有座衙门正是朝廷的太医院。 太医院可以治百病可大掌柜练有玄功诸毒不侵却为何要来这儿?他是来抓药的、还是来访友的?想到“护国天女”四字眼前忽又飞来一个“孕”字吓得罗摩什冷汗流得一身。 正害怕间忽见几名衙役端过木梯正在门口装架匾额。前几日太医院里生出打斗据说有个黑衣人原地跳跃起身居然一举踢破匾额想来是在整修了。罗摩什虽也知晓此事此刻却无心理会只不住低头咳嗽。 “好孩子……”大掌柜幽幽说道罗摩什一听“孩子”两字心下大惊:“果然有了!”正慌乱间又听大掌柜道:“先败哲尔丹后挫三达剑我在他那个年纪可万万没有这个功力。了不起、了不起。” 牛头不对马嘴原来他说得是另一档事罗摩什身居六当家自也听闻过“龙影太子”的传说他干笑几声自管低下头去不一词。大掌柜忽道:“你怎么了?满头冷汗的?” 罗摩什鼓起勇气合十道:“胎可安不可打上天有好生之德无论生母是谁父亲都是同一人。”大掌柜听得怪话只睁眼望着罗摩什眼中满是疑惑瞧了半晌自管摇了摇头便自掉头离开。罗摩什干笑几声只得抢上随行去也。 来到了广安门大街经过一处池塘忽见大掌柜驻足下来那目光却朝池塘望去罗摩什随之去望但见白雪蔼蔼堆积池底那池水却早已干凋了。 冬日越冷夏日越干罗摩什每年看着帐本天下谷粮收成自是倒背如流。他望着大掌柜的背影忍不住苦笑几声。这人再精明、再能干还是得看天吃饭。如今老天爷出了难题怕也要无计可施了。正想问大掌柜目望干凋池水忽道:“小小鱼儿……” “小小鱼儿?”大掌柜每句话都有深意罗摩什间得此言自是心下一凛忖道:“鱼?是于还是余?这是什么意思?”也是饱读经书立时想到朝廷里的于余双姓正推测是谁犯上作乱忽听大掌柜低声吟道…… 小小鱼儿过钩钩西江月伴夜舟悠悠漫漫篓了清风…… 笑碧波无浪叶伴蛙友花满池塘得自由大掌柜忽清兴居然吟起了童词罗摩什一脸茫然悻悻听着一路听到“得自由”三字登已恍然大悟:“暴政必亡他的情妇受不了荼毒虐待这当口想要自由了。” 他心中“啊呀”几声却也推算起大掌柜的心事。为何他今日收了几封密报却都无暇处置?为何他老谋深算今日却对着池塘喟叹?想来他的情妇受不了荼毒这当口终于想逃走了。 照今日的情势来看“护国天女”私通成孕想把孩子生下来。偏偏大掌柜天性凉薄执意要她打胎却难免引起天女憎恨这会儿必是来收拾她了。至于为何找自己过来想来家丑不能外扬这等私事不便带着随扈过来只有找自己这个守口如瓶的老帐房方才可靠。 罗摩什过去是俨然高僧每日猛敲冷冰冰的木鱼自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俗后娶妻生子每日抱着会哭会叫的小婴儿居然成了慈悲父亲想起除灭情妇有损阴德居然低声叹了口气。 好人难做坏人易为果然叹息才出大掌柜立时撇眼过来问道:“你叹什么气?你不喜欢这词儿么?”罗摩什吓了一跳忙道:“不是不是、大大不是。”正努力推卸间大掌柜又道:“罗摩国师都说您文学渊博经史子集无所不知您觉得这词想说什么?可以替我解一解么?” 罗摩什喔了一声想到“得自由”三字正想依实解说忽见大掌柜盯着自己眼神有些不善也是他聪颖过人便把话头压了下去他低头算了算全词字数合十道:“启禀大掌柜方才那词儿一共三十七个字字字珠玑所言大大有物。”大掌柜颔道:“我也知大大有物再来呢?罗摩什是簿记行家文史算术无一不精平日自是口若悬河只是想起秘密情妇得自由这当口却似噎了个大馒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有意敷衍拖延当下合十躬身跟着取出手巾细细擦抹冷汗眼见大掌柜目光越来越冷索性将心一横两手一拍行险道:”恭喜大掌柜!贺喜大掌柜!“大掌柜俊居一轩冷冷地道:”你恭喜我什么?“罗摩什喜道:”据属下再三推敲这词儿蕴有深意恐怕是赞扬朝廷德政、弘扬中华文化之意。“ 小小鱼儿游来游去居然与伟哉中华有关?眼看大掌柜颇有诧异罗摩什赶忙摇头晃脑吟道:“管子有言:”浩浩者水育育者鱼‘这就是说君臣之间如鱼得水想咱们中华上国辽阔宏大有月儿有花儿有钩儿什么都有了便如花开池塘般锦绣盎然……鱼儿们心存仰慕自然鱼贯而入鱼游釜中阿弥陀佛全都自由罗。“ 满口胡说八道言不及义“大掌柜”却也没脾气他摇了摇头莞尔一笑便自掉头走了。罗摩什逃过了一劫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行到了广安门游艺园当地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却是要过年贺岁了。大掌柜转了几处街角眼前现出一排糕饼铺想来是要视察了。罗摩什躬身道:“启禀大掌柜此地共有八十七家点心铺去年六家旧铺关门新开店铺三家合计上缴银税一千八百七十七两……” 正洋洋洒洒倒背如流却见“大掌柜”走到了一旁的点心铺里问道“店家东西准备好了么?”一名店家迎了过来他推来一辆小车忙道:“好了!好了!豆沙包、蟹壳黄、马蹄爽、豌豆黄、年糕每样两大包早备好了。” 若是别人走入点心铺里罗摩什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可这人是“大掌柜”罗摩什却不免满心讶异。大掌柜出门后从不取用外食便是御赐酒菜也只作势欲沾。岂料他今日这般好兴致居然要买点心吃? 正想问大掌柜推着一辆小车出来上头放满了糕饼点心。大头目亲来操劳罗摩什内心震撼慌忙抢上前去大声道:“大掌柜这等贱役还是让属下来吧!” 大掌柜摇了摇头道:“一年一次别抢了我的乐趣。”他支开了罗摩什便推着满车点心直向安定门而去却是要出城了。 莫名其妙的一天客栈第一号大人物前推点心车六当家背后默默随行这事若要传将出去怒苍群匪定要笑破了肚皮。罗摩什望着上司的背影不由摇头苦笑。大掌柜日理万机今日却为何推着点心到处跑?襄阳城战况紧急扬州渡口魔刀遭劫他难道毫不关心?想到一家老小都在北京定居罗摩什只得行到推车旁低声问道:“大掌柜到底西南战况如何咱们是不是打输了?” 大掌柜自顾自地推车淡淡便道:“国师多虑了。若依吾所料襄阳之战应当赢了。” 罗摩什听得南方大捷自是又惊又喜怒苍南下血洗襄阳此役战况胶着已达数月之久看定远大都督好生了得居然在年关前击破敌匪那可真是天下最大的红包了。 想当然尔胜利不会无故到来大掌柜一定做了什么手脚朝廷这才旗开得胜。罗摩什又惊又佩喜道:“恭喜大掌柜、贺喜大掌柜西南一定天下便要太平了。”大掌柜摇了摇头低声道:“天下能否太平那还言之过早。”陡听此言好似怒苍还有什么阴谋罗摩什老眉颤抖慌道:“您……您是说四当家他……他保不住魔刀……” 腊月初敌方军师东进长洲逼得金凌霜赶赴江南押送魔刀北上倘若己方拿下了襄阳城却输掉了那柄大凶刀怒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得失之间倒真是难说得紧。眼看罗摩什满心担忧大掌柜目望推车上的糕饼幽幽地道:“你别怕秦仲海若要过来夺刀杨某人求之不得。”他拍了拍罗摩什的肩头示意安抚。 寒的手掌拍得罗摩什身子冷、心头热。看这幅阴森森的模样想来大掌柜另有毒计对付怒王。罗摩什擦抹冷汗干笑道:“大掌柜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属下有幸跟随您当真是一千个幸运、一万个感佩……”大掌柜听得称颂却没什么喜色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料事如神……要是我真的料事如神……那天下也不会是这个模样了。” 罗摩什咦了一声忙道:“大掌柜情势已定您还有什么忧虑么?”魔刀已有后着防备襄阳战况更已明朗说来大势已定哪还能有什么变故?他眼望大掌柜心头满是纳闷。大掌柜深深吐了口气让口中热气凝为团团水雾一片水气之中他眯起了眼说道:“你晓得的秦仲侮不是平常人他绝不玩旁人布置的棋局。”罗摩什心下一凛躬身道:“属下愚鲁还请大掌柜多加开示。” 大掌柜微起哂然低声道:“当年景泰皇爷的军马包围怒苍他跪得下来就已大出我的料想之外倘若这回他突奇招朝廷恐怕满盘皆输。”确实如此秦仲海一生大起大落断腿残废、落魄江湖可无论战况如何凶险却怎么也杀他不死。罗摩什心下一惊不由得吞吞吐吐寒声道:“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大掌柜淡淡地道:“方才不是同你说了么?咱们现下去见谁?”想到“秘密情妇”四字罗摩什满面尴尬喃喃地道:“护……护国天……天女……”大掌柜颔道:“正是护国天女。只要能迎来这位仙子无论秦仲侮怎么出招咱们都有法子应付。” “是小人知道了。”罗摩什听了怪话自是苦了一张脸无言以对。 荒唐无比的一天连情妇也能上战场了还有什么不行的? 经过了钟楼来到了国子监二人便从安定门离开北京。沿途大掌柜都捡小路来走绝不与熟人照面。才一离开京城天候转为阴寒大雪扑面而来大掌柜越走越快明明手推小车浑无用力哪知却如风雷电掣又似风中魅影转眼便消逝在大雪之间。罗摩什急起直追却仍跟随不上气喘如牛之间只能延道查访足迹。 罗摩什武功绝非泛泛也不知是自己怠慢多年还是大掌柜进展神区区轻功较量便给人打得一败涂地。他拂开睑上的白雪满心烦乱之间只得驻足下来猜测大掌柜的计策。 依着大掌柜的意思护国天女可以牵动全局甚且能够协助朝廷敉平怒苍之乱。并非罗摩什执意怀疑上司实在是这话太玄让人难以置信。 猜不透却也不必猜了。大掌柜不是普通人他活到三十六岁所有压在他头上的人全无一个善终他的父亲失踪了他的师父无端死了连他最为亲近的长官柳侯爷、岳丈大人顾尚书全没一个好下场……秦仲海既然算是大掌柜的好友最后一定会死在大掌柜手中。 罗摩什松了口气正要放落心事忽然脑中微微一醒却又转了个念头。 不对……秦仲海未必会死……柳侯爷不只是大掌柜的上司他还与“火贪一刀”情同父子可他最后落得家破人亡……为了那无情无义的一晚方子敬选择和徒弟分道扬镳还有那个叫卢什么的倒楣鬼他也挨了魔头的一刀…… 背叛了朝廷抛下了旧友与恩师反目成仇连旧日上司的儿子都能见死不救……秦仲海什么都不在乎他如果真心承继父亲留下的志业他早已接受正统皇帝的招抚又何必扛起景泰的旗帜与朝廷拼到这个地步?想当然尔他早已背叛父亲的志向。 大掌柜和这种人交朋友难保不被他下手宰掉。 文杨武秦实在太像了……苦笑之中罗摩什却也不敢多想了他察看大掌柜留下的足迹缓缓追踪而去。约莫又过三里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寺庙三面环山一面傍湖却是红螺寺。 红螺寺又称护国寺。只因方今皇帝信仰佛法即位后便下旨重修佛寺潭柘、戒台、卧佛、碧云等五大古刹均蒙圣泽诸多庙宇中更以这座“红螺寺”最为要紧。此寺于正统年间改名定为“护国资福禅寺”住持由皇帝钦定官封六品领袖天下十方普贤号称京北第一宝刹。 想起“护国寺”之名罗摩什心中一醒已知护国天女必与此地有些关连。他心中存疑赶忙上山入寺。此时雪势渐大来到殿前广场四下更起了大雾罗摩什循着大掌柜的足迹而去又走数百尺忽然眼前一亮惊见阴霾雪花之中山顶亮起一片红光眼前却是两座宝塔望来古意盎然。罗摩什心下一凛自言自语道:“红螺天女。” 原来如此大掌柜口中的护国天女真有其人原来他指的是红螺女。 相传玉皇大帝生下两位公主只因喜欢这座红螺山便化作了两只美丽的大水螺栖在寺中的珍珠池里夜间红光璘璘堪为异象。之后天女回归天界后世为了感念这两位天女娘娘便搭盖了这两座宝塔盼她们有朝一日重回凡间再为众生庇护。这就是红螺寺香火鼎盛的由来。 一路走到红螺塔下。忽见塔门外搁了一辆推车塔门却只虚掩着再看车上大小点心少了一半毫无疑问大掌柜进塔去了。罗摩什暗暗想道:“好你个大掌柜金屋藏娇原来是藏在庙里。明摆是情妇居然还拐我什么‘护国天女’?” 镇国铁卫公务繁忙今日这个下午却是乱七八糟大掌柜连火公文都不看了尽在这儿装疯卖傻一会儿天女一会儿情妇当真乱得人头皮麻。反正罗摩什早已交上了帐本乐得陪上司清闲瞎混至于大掌柜在塔里干什么生了儿子还是女儿他可懒得管。 昨晚算了一夜帐至今未曾歇息。罗摩什盘膝坐下背倚宝塔稍稍一闭目睡意便浓。正要打呼间忽听背后传来一阵笑声:“罗摩什好久不见了。”罗摩什大吃一惊急急睁眼回头惊见门内朦朦胧胧好似有人倚在门里正自撇眼笑望自己。罗摩什揉了揉眼凝神去望只见那人五十不到年纪脸上挂着笑唇上蓄着须却不是……却不是…… “江大人啊!”罗摩什惊喜交迸:“你还活着啊!你还活着啊!”他直直冲将过去对着旧日上司指指点点有些手舞足蹈了。江太师哈哈一笑斜目撇了罗摩什的光头道:“瞧国师这熊样怎地换了大老板却似越混越回去了啊?” “是啊是啊!”罗摩什擦去泪水拼命颔:“江大人您怎会在这儿?” 江蛮子哈哈笑道:“傻子这红螺塔是我家啊。”罗摩什想起了秘密情妇四字慌忙便道:“啊呀!原来您……原来您就是护国天女?您有身孕了么?” “孕你奶奶个大头鬼!亏你说得出来!”江大人先是呸了一声跟着忍俊不禁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想起江大人**宿娼的往事罗摩什自知错怪了人忙道:“那……那这塔里住得是谁?”江大人笑道:“自己去查吧我现下无官一身轻可不是你的大老板了。” 大老板姓杨不再姓江罗摩什只得连连陪笑躬身道:“大人说得是那您老人家怎么会来这儿莫非……莫非……”连着几个莫非却也猜不出道理江蛮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告诉你吧咱今日是下凡吃供品的。”罗摩什纳闷道:“吃供品?什么意思?”江蛮子嘻嘻一笑道:“自己想吧我可没空陪你了。”说着说好似怕供品给人吃完了便急急望塔中移步而去转瞬间消失不见。 罗摩什呆了半晌赶忙追入塔中慌道:“大人留步啊我还有话跟你说啊你不想知道大清公子的下落么?别走啊!别走啊!”他越叫越凄惨终于哭着喊出自己的心愿:“大人!不要扔下我啊!带我走!带我走!我不要再记帐了啊!” 咚地一声脑袋撞到了东西罗摩什愕然睁眼惊见自己躺在红螺塔中地下冰寒彻骨四周幽暗宁静回望去午后寒光正从塔窗照入地来外头那辆推车兀自停放门口一切便如睡前一个模样大掌柜还没出来。 罗摩什做了个怪梦忍不住怔怔喟然他摸着自己的疼脑袋不知适才撞着了什么硬东西。他咕哝一声定睛去望霎时眼里瞧到了圆圆的东西不知不觉间上见是热泪盈眶。 江大人…… 罗摩什轻轻苦笑眼中垂下泪来。那十八省总按察、威风凛凛的太子太师就这样装在圆圆的骨灰坛里仿佛还眨着眼作弄他那庸庸碌碌的老部属。 塔墙四遭放了一坛又一坛骨灰认得的、不认得的全都在凝视自己……罗摩什双手轻抚上司的遗骨一时涕泪横流竟是久久不能自已。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头罗摩什醒了过来抬眼去看面前一名男子凝视着自己看他容貌英挺卓卓不群却是顶头上司来了。罗摩什赶忙擦抹了泪水低垂颜面道:“大掌柜。”大掌柜侧目来看只见罗摩什双手环抱捧着江太师的遗骨痛哭他也没多说什么只仰起颈子朗声道:“如玉我这便走了。年初一倩兮会带着孩子过来到时我便不来了。”话声甫毕听得一名女子柔声答应:“多谢杨大人您慢走吧。” 罗摩什吃了一惊赶忙抬头去望只见塔内阶梯站了一名女子看她年莫四十来岁早非豆蔻年华的少女却不知是那“秘密情妇”?还是那传闻中的“护国天女”?正想出口来问大掌柜伸手一拉已将罗摩什带到了塔外似不愿他出言惊扰这名女子。 来时急如风火归时却信步缓回眼看大掌柜推起了小车离山而下罗摩什也不再装扮小丑只一路默默无言大掌柜见他满腹心事微笑便道:“国师不想问塔里住着什么人吗?”罗摩什听了这话却只微微苦笑摇头道:“大掌柜我已经老了。” 老了老到不想知道了……这不是他的时代鼓掌轮不到他奉迎也不必他他的光荣已经结束。大掌柜望着罗摩什反手拍了拍他的光头那手掌温温热热的好似带着一抹安慰。 两人推着摊车一路回到了京城时在年关下午路上白雪蔼蔼往来行人俱有笑容却是一幅年节欢景。两人走过半里来到了一处陋巷见是京城里的老街铜锣胡同。大掌柜停车下来自从怀中取出人皮面具戴上转眼间便成了个面色腊黄的中年男子。 今日一路走来大掌柜举止始终怪异看他又有新招罗摩什也只能呆呆望着不知该说什么。他想到了老婆孩子低声便道:“大掌柜下官家人还在等我回家过年我可以走了么?”大掌柜微笑道:“还不行咱们还没迎到天女。”罗摩什惊道:“这……又是天女她不是住在塔里了么?” 大掌柜笑道:“你倒忘得快红螺天女共有几位?”眼前现出了两座宝塔罗摩什苦笑便道:“两……两只……”大掌柜似没听出他的嘲讽之意只自顾自地笑了:“正是两位帝释天给了咱们两位天女一位可以替咱们祈福保命已然住在塔中。另一位可以降魔驱鬼却还在凡间走动咱们便是来迎接她的。” “护国天女”有两位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养了两个情妇?以大掌柜的风流倜傥便要养十个情妇也无不可只是美女莺啼燕叱却哪有什么法力降魔驱妖?罗摩什也无力多想了只站卫兵似的垂立一旁满面都是愁容。 大掌柜也不多谈朝廷事他掀开了长袍自坐街边眼看罗摩什始终站着便拍了拍身边空位道:“过来坐下陪我聊聊。”大掌柜扮成了中年贩子神色似也慈和起来。 罗摩什张大了嘴不知这人是否吃错了药他迟疑半晌终于大起胆子坐在大掌柜身边神色有些不安。 大掌柜笑了笑淡淡问道:“你很怀念江太师对么?” 罗摩什咦了一声竟是迟疑难言过得半晌终于鼓起了勇气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大掌柜拍了拍罗摩什的后背微笑道:“不只你怀念他连我也想见见他向他请教些道理。” 江太师早已亡故便算还活着说来也不过是大掌柜的手下败将还能指点人家什么?罗摩什呆呆望着大掌柜的假面陪笑道:“大人……您……您在说笑么?”大掌柜叹了口气!道:“也许吧总之治国如烹小鲜要能像他一样恰到好处不温不火不是那么容易。” 耳听大掌柜语带推崇罗摩什自是愣了忽在此时听得一人道:“店家这些糕饼怎么卖?”罗摩什醒觉过来赶忙回头去望赫见一名美妇站在推车之前手上持着银两看她东挑西捡似要买些马蹄糕。大掌柜居然也站起身来自行来到推车之旁学着贩子的模样陪话。 那美妇嗓音柔曼听她道:“这些饼儿鲜么?”罗摩什干笑几声便要上前来答却听大掌柜浑起嗓子抢先答道:“上午才好放夫人一万个心绝不会吃坏肚子。” 吃坏肚子?耳听大掌柜有模有样居然做起生意来了罗摩什自是眨了眨眼嘴角出了苦笑。那美妇点了点头回便道:“阿秀来吧想吃什么自己过来挑啊。”一名男童快步而来看他肤色黝黑目光炯炯额上还系了条玉带望来精力弥漫。罗摩什呆呆看着男童忖道:“阿秀这名字好熟……”忽然心下醒悟:“神秀小少爷?”他大吃一惊转目再朝那美妇的背影望去更已认出这女子的身分。 “两代朝议书林斋、专论天下不平事”这位美妇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顾兵部的千金小姐倩兮她是书林斋的女主人也是大掌柜的元配娇妻。罗摩什虽是大掌柜的下属却因长年躲在府库算帐少与大掌柜的眷属往来见面是以乍然一见居然认不出人。罗摩什正自讶异又听大掌柜道:“这位小少爷甜糕每盒二十钱买二送一想什么尽管拿。” 当真荒唐明日便是除夕杨家男主人不回家做老爷不去客栈当大掌柜却来陋巷里乔装易容买二送一?莫非他筹不出银两压岁钱了还是国是繁忙终于把他逼疯了? 正猜想间那孩儿挨到美妇脚边手指豌豆黄笑道:“小老头!给来两块这种的。”话声未毕那美妇捏住了儿子的面颊责备道:“不许说粗话。”那阿秀却也不怕疼嘻嘻笑道:“小老头也算粗话啊娘还真是孤陋寡闻……”大掌柜给称为老头却也不以为忤只拿起了纸板折做纸盒跟着将豌豆黄一块块放入盒中。那阿秀喊道:“等等! 捡大块点别蒙我娘银子!“那美妇听儿子说话无礼便往他凝视而去眼中带着不悦。 那男孩倒也乖觉一见娘亲真的生气了连忙换了脸色陪笑道:“大叔你好啊天气冷呢恭喜财啊。” 罗摩什呆呆看着一家三口的举止却猜不出大掌柜的用意。想起“护国天女”四字更是满心疑窦不知顾大小姐是否就是天女?可她毫无武功却有什么法力降魔驱邪?敉平怒苍? 想着想那美妇已从怀中取出银钱交到儿子手中嘱咐道:“娘先进屋子里了一会儿你捡好甜糕记得把东西提进来。”那阿秀见手中足足有一两银子心下大喜更是东挑西捡什么都买上一盒罗摩什撇眼过去只见顾大小姐缓缓走入巷中她来到一栋旧屋子前便自开门入内跟着拿了扫帚出来自在门口扫起地来。 那大掌柜一路注视妻子的身影眼光不曾稍离想来都在留意她的动静。罗摩什心道:“这家人当真怪得可以年关将至老公卖饼老婆却来陋巷洒扫庭厨真是莫名其妙。”正想间忽听阿秀喊道:“光头老儿你再敢偷看我娘!小心老子揍死你!” 罗摩什心下一惊赶忙望向杨家第三人陪笑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小少爷误会了。” 那阿秀天生顽皮一见阿娘离去便摆出前架子。他指着大掌柜冷笑道:“老贼我以一刖没见过你你是不是偷儿!”大掌柜目望阿秀笑道:“小弟弟好凶啊你娘常来这儿么?” 阿秀戟指喝骂:“你问这做啥?想打什么坏主意么?”大掌柜道:“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只是觉得令堂像个官太太不似附近邻人方才多问两句。” 这街坊位于京城旧街俗称铜锣胡同乃是北京有名的陋巷那美妇却是身段优雅自不是当地之人。阿秀哼道:“我娘不似这附近的人你可更不像了。瞧你的睑皮硬绷绷的皮笑肉不笑活似僵尸。该不会是兔儿山坟堆里蹦出来的吧?”大掌柜听得此言立时出笑声那脸皮却不曾牵动望未果真皮笑肉不笑真有几分像那活僵尸。罗摩什看在眼里叹在心里忖道:“咱们客栈的人皮面具制作不精尚待改良。” 大掌柜手上包着点心目光仍在瞅望那美妇的身影见她扫好了地便又开门进屋跟着点起油灯看那暖暖身影透上窗格儿八成又在打扫屋内。阿秀见大掌柜目不转睛兀在窥视母亲霎时横眉竖目喝道:“你还看?再看老子便吃垮你!”伸手取过一块马蹄糕自行吃了想来这块不付钱了。大掌柜笑了笑便将点心包入纸盒淡淡地道:“小弟弟你这般凶狠模样不怕你爹爹揍你么?”阿秀冷笑道:“揍我?我爹哪敢揍我? 他巴结我都来不及呢!“ 大掌柜哦了一声道:“是么?”阿秀俨然道:“当然是。我爹总想讨我欢心。他老说儿子大人啊肚子饿么?儿子大爷啊缺钱吗?想女人吗?尽管开口啊……”罗摩什听得头皮麻那大掌柜却是不以为忤只摇头一笑:“世上竟有这等爹爹真是难以置信。” 阿秀笑道:“不只你不信咱也不信啊。”他把马蹄糕扔入嘴里囫图吞了又从怀中掏出银钱笑道:“好啦不跟你罗唆了赏你钱吧。”大掌柜倒也老老实实收下银子另找了一大把铜钱回去那男童也不去点自管提了大包小包便望巷中飞奔而去。 妇孺尽皆离去上司却仍目视母子背影口中出笑声。罗摩什小心翼翼低声道:“大掌柜方才是您的公子吧?”大掌柜点了点头道:“算是。” 儿子便是儿子不论亲生还是收养尽皆含糊不得!怎能说“算是”?罗摩什低咳一声虽说心头有些不解却也不想多问毕竟这是大掌柜的家务事他可不敢管。 正静默间脚步声又次响起罗摩什回头看去却见一名小女孩儿跳跃而来笑道:“娘!这儿有卖糕!”嗓音清脆虽只**岁年纪却是唇红齿白娇俏可爱。罗摩什六十老人最疼小女孩儿正想伸手逗弄忽然鼻中闻到了一股花香那香气仿如金贵牡丹浓得让人分不开心。他心下一惊赶忙顺着香味来处去瞧霎时见到了一名妇人。 明眸皓齿的妇人生了一张瓜子脸她身穿貂领皮袄腰着六幅宝裙手指翡翠明辉掌中却牵着那名女孩儿。罗摩什大吃一惊好似见到幼虎身边的母老虎只把头缩了回去再也不敢动弹。 伍都督一生节俭从来只有一位夫人千呵护、万骄爱不消说此女正是九华山的前掌门艳婷“金水芙蓉”。看她精装巧扮一旦与女儿并肩站立当真是金门玉堂临水居一颦一笑万千情。让人不由得面皮烫。 比起方才过来的杨夫人艳婷显得很热情、很诱人她比杨夫人多了几分艳丽世故却不免少了几分性灵飘逸。罗摩什不敢多看她的丽色当下转开身去面向墙壁立正站好。 眼看女儿兴高采烈只顾捡着甜糕艳婷眼波盈盈登时望见了罗摩什的光头她啊了一声赶忙转过俏脸上下打量糕饼摊的大老板一时间腰枝乱颤咯咯娇笑起来:“怎么啦?客栈的大掌柜不好当改当贩子了?”伍崇华忙着挑拣糕饼娘亲却无端笑她抬眼望着母亲疑惑道:“娘你认得这位老板么?” 艳婷打量着大掌柜又朝陋巷的房舍望了望摇头笑道:“小孩有耳没嘴去挑你的糕儿。” 伍崇华哦了一声她手捡着甜糕自顾自地道:“老板我要绿豆糕还要仙渣饼……”大掌柜也不理会艳婷一手提着纸盒一手替小女孩收糕装饼。艳婷吟吟笑道:“这位爷台瞧你小本生意多辛苦怎不找老婆过来帮伙啊?”大掌柜不言不答迳自拿起一块八宝糯米糕塞入艳婷掌中。艳婷眼波横媚提起八宝糕轻咬一口笑道:“这糕可真黏可是要黏谁的嘴么?” 伍崇华听得娘亲言语奇怪忍不住抬起头来喃喃说道:“娘你怪怪的。”小孩问那比什么都管用了果然艳婷便已安静下来。大掌柜快手快脚便替华妹装了糕饼交在她的手里。 伍崇华喜孜孜地怀抱饼儿回眸望向母亲笑道:“娘会钞了。”艳婷摇头道:“不必付了。你那杨伯母的面子大得很记她帐上吧。”那个杨字拖得长长的说话时更眨着一双杏眼尽望大掌柜来瞅却又是来找麻烦了。大掌柜咳道:“夫人小本生意恕不赊欠还请付现。” 那伍崇华长相像娘亲性子却如爹爹一般老实眼看娘亲拿出架子欺侮人家忙道:“娘爹爹说咱们不可拖欠百姓银钱娘要不付现我便不买了。”艳婷啐了一声搂住了华妹道:“瞧你老帮外人说话。”她撇了大掌柜一眼问道:“多少钱啊掌柜的?”大掌柜居然低头算了算答道:“二十三文算你个整数一共五钱。” 五钱便是二十文。正所谓四交换一钱十钱值一两听得大掌柜说得正经艳婷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她打开绣金钱囊捡了片凤纹金叶出来罗摩什眉头一蹙心道:“存心找碴这怎么找得开?”凤纹金叶值得二十两银足可换得八百文果然大掌柜没这许多零钱只得垂手不动。那崇华小妹子心肠好便道:“娘我这儿有碎银子不如我来给吧。”艳婷见女儿老是打岔便望她背后轻轻一推俨然道:“快过去习画吧。别让杨伯母等了。”听得学画二字罗摩什心下醒悟这才明白艳婷母女为何会在这处陋巷溜达原来是送女儿习画来着。 那伍崇华听母亲催促自己登时答应一声便朝小巷奔了过去。艳婷见她提起裙子奔跑不由叹道:“这孩子可真野了。”眼看女儿离开她摇了摇头转眼又朝糕饼摊瞅来瞧这个少*妇妈妈媚眼横视定要肆无忌惮了。果然罗摩什心存害怕赶忙缩到大掌柜背后不敢稍动。 艳婷一双媚眼上下扫荡先瞧了瞧罗摩什的光头又瞧了瞧大掌柜的假面冷冷便道:“这年头的官儿越来越怪了明明领着朝廷俸禄却大白天地不洽公只装神弄鬼地守在老婆房门口这儿请教两位这是什么道理啊?”别人怕大掌柜艳婷却是目指气使说起话来透着一股辛刺大掌柜不动声色一时低头排列糕饼对这些话置若恍闻。 艳婷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登时弯下身子眼角瞅着大掌柜微笑道:“你这张人皮面具做得太紧了难怪说不出话来。让我替你瞧瞧。”说着说作势去摘大掌柜的假面才要动手猛见大掌柜左手探出竟已扣住了艳婷的脉门顺手一拉更将她扯了过来。 大掌柜左手拉住艳婷右手自行取下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俊脸。两人隔着推车四目相投相距不过寸许艳婷的笑声终于止歇了。但见她横黛凝眸桃腮隐隐泛着红露出难得的正经表情。听她冷冷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了我。”大掌柜却不急着放手他撇了陋巷房舍一眼淡淡问道:“天寒风紧人家在屋里吃糕习画多热闹你怎不一块儿去?” 听得此言艳婷挺起腰来轻轻挣脱大掌柜的掌握她拢了拢一头秀淡然道:“我一嘛不想学什么画二嘛……”她随手拿起一块梅子糕儿贴唇香吻笑道:“更不想给她教。” 艳婷本就美丽此时星眸侧望撅唇做吻更显得楚楚动人罗摩什呆呆窥看她的丽色却也不禁大为惊叹。艳婷还想再说忽见罗摩什的光头照亮摊车望来极为碍眼她把那块糕儿抛回摊上换上了冷冰冰的神情庄容道:“西南传回了战报你收到了吧?”罗摩什一听军国大事立时抬起头来眼角悄悄打量动静。却听大掌柜道:“收到了不过还没拆。”艳婷哦了一声道:“为何不拆?你怕失望么?” 大掌柜笑了笑摇头道:“哪儿的话定远从没让我失望过。”艳婷微微冷笑她点了点头自管低下头去。过不半晌忽又扬起脸来这回面上却堆满了笑听她欢容道:“杨大人说得对啊我家定远年年上阵打仗从不曾让你失望那你杨大学士呢?你俩那么好交情你忍心让他失望么?” 眼看艳婷睁着一双慧眼只在瞅望大掌柜。罗摩什揣摩语气醒起她话外有话不免脸色一变迳自转向墙壁面壁思过去也。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掌柜耸肩淡然说道:“夫人说笑了。定远不是娶了你么?他还有什么好失望的?”说着戴回了人皮面具低头排列糕饼不再多言了。 两人面面相觑艳婷却是若有所思她拍落了身上雪花正要转身离开忽地想起一事回便道:“我儿子又溜出门了这事与你有关么?”大掌柜头也不抬迳自道:“男儿汉志在天下我在他那个年纪早已奔波江湖四海为家。” 言下之意自是嫌艳婷管得太多不免掐住了儿子的未来前程。艳婷听得说话却是微微一笑她仰望漫天雪花轻声道:“观海云远、观海云远……有时想想还真高兴幸亏你们柳门还有一个秦仲海不然啊……真不知你要坏成什么样了……” 魔王血名万莫提及但艳婷轻轻松松说来对朝廷禁令竟是毫不在乎。罗摩什虽如老僧面壁但这话声还是钻入耳来他大吃一惊赶忙掩住了耳孔来个掩耳盗铃再说。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艳婷终于离去了。罗摩什放落手掌兀在那儿细细考察民房墙壁雪花飘下在他的秃头顶上积了一层薄雪他也不敢伸手去碰。此时管那“护国天女”是谁“秘密情妇”是谁他统通一问三不知纵使有人过来严刑拷打他也是张飞家里找岳飞听都没听过。 正装死蒙混间忽听脚步又起摊车旁缓缓走来一名女子罗摩什心下一惊以为艳婷又回来了赶忙撇眼偷看却见这女子身穿粗布衣裙、头戴斗笠哪里是姿容娇艳的京城第一美女?却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村姑想来是附近的居民回家了。 那村姑怀抱着一只包袱沿途低头行走经过巷口处忽尔停步下来左看右望好似在察看住址是否有误。罗摩什心道:“原来是来访友的。” 小年夜午后的小老百姓过着小小恬静无争的生活罗摩什一生历经大风大浪死了又活、活了又死虽未升天却已得道此刻自也不想打扰人家便低下头去默默念佛。 正在此时大掌柜却扬起头来他凝视那名村姑微笑道:“快过年了买些糕饼吃吧。” 大掌柜出言招呼客人八成要勾引女子了。果然那村姑迟疑半晌瞧她打扮朴素简陋却也不知是否有钱。她朝大掌柜望了半晌轻声启齿:“敢问店家这儿可是铜锣胡同的……”说到此处低头去看手中纸条又道:“绿竹巷么?” 罗摩什原是浑不在意陡听这女子的说话忍不住便咦了一声。温柔细软的嗓音悠悠淡淡字正腔圆怎也不像一个村姑的口音。他见那村姑还能识字自是心下大疑!那大掌柜却似不察听他笑问道:“是啊这儿正是绿竹巷您要找什么人么?”大掌柜先前与妻子说话只因隐瞒身分便把口音浑了此刻他不再夹嗓变音便又回复了一口清脆京腔听来极为悠扬悦耳。 那村姑却也不以为意看她斜倚墙边怔怔朝巷内眺望幽幽地道:“请问店家绿竹巷里是否有个书林斋?”书林斋便是顾家父女早年开立的书坊当时为了正统第三案曾经引得皇帝雷霆震怒也曾逼得大掌柜左右难为吃足了苦头。耳听这名女子竟是来访书斋的罗摩什心下一凛撇眼便朝村姑望去反覆打量她的形貌不知这女子与顾小姐有何渊源。 大掌柜听得来意微笑便道:“真是不巧顾小姐已经嫁人了现下书林斋业已关门专教孩童们画画儿。哪…您瞧…”说着举起手来遥指巷内寒舍:“她便在那儿您尽管过去吧。” 午后霜雪飘降远处房舍望来很是温暖依稀可闻孩童的笑闹声。那村姑怔怔望着却迟迟不移步大掌柜微笑道:“怎么了?您又不过去了?”那村姑叹了口气摇头道:“不了远远看看就行。我不认得顾小姐只是听朋友提过她的一些事……”大掌柜低头整理糕饼问道:“您听过她的事?可是她磨卖豆浆、开斋印书的那些往事儿?” “不……不是这些……”村姑凝视巷内房舍她垂下斗笠摇头道:“我听到的…… 全都是幸福的事儿……“大掌柜听得此言登时抬起头来静静问道:”您是说她现下不幸福?“ 那村姑怔怔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才想过来瞧瞧……”说着说便要放步离开。正于此时大掌柜从怀中取出一物缓缓放在糕饼上霎时甜糕受力变形整辆推车更是嘎嘎作响。罗摩什眼里看得明白那是铁胆蓝澄澄的铁胆也是世间第一神剑号称“擒龙”! 陡见这柄天下第一利器罗摩什不由起抖来了一不知大掌柜为何拿出擒龙剑二不知那村姑究竟是谁脑海中盘旋回绕又是“护国天女”、又是“业火魔刀”说不出的凌乱无绪。正慌张间大掌柜抬起头来含笑道:“这位夫人请你留步。”那村姑哦了一声登也驻足下来回眸朝大掌柜望来。眼见她转头来望露出了斗笠下的面孔罗摩什便也趁势窥看。 第一眼看到了嘴唇她有着端正的樱口生在雪白小巧的下巴上这让人觉得她很雍容端正。第二眼看到了她的鼻梁感觉并不十分高挺而是淡淡柔和的月满星桥罗摩什看了一眼便己猜知她的脾气很好想必一件小事便能逗得她开怀巧笑当是天生的温柔性子。 正望间又听大掌柜笑道:“这位夫人我长年在这儿摆摊子和杨夫人一家很熟您要是怕冒昧打搅她不如让在下替您安排吧。”那村姑微微一笑喜道:“您认得她的一家那可太好了……那您是否也认得她的……她的……”大掌柜微笑道:“您是说她的父亲顾尚书?我当然认得。”听得顾家老主人的大名那村姑点了点头低声道:“嗯……我也听过顾兵部的事情只是我想问的是……是……”她有些迟疑好似欲言又止大掌柜含笑催促:“来尽管告诉我您还想知道谁的事?顾夫人、二姨娘、小红、刘管家……”他说了一串名儿随手提起擒龙剑微笑道:“还是卢云呢?” 陡听“卢云”二字那村姑不由惊呼一声霎时仰起脸来露出那张白雪晶莹的脸蛋。罗摩什见得她的面貌却也同时出了一声低呼。 斗笠下的脸庞一点也不像个村妇她太显眼了这与她的样貌无关而是她有种说不出的雍容气质无须珠宝锦衣来衬便已让人觉得她出身极高无论她身穿什么破衣旧裙无论她身在何处陋巷酒肆随时能让人们一眼见到她然后情不自禁地凝视她却又不敢随意接近她。 总而言之天上谪仙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女她必然来自兜率天所以才能身不沾尘、心不萦忧毫无疑问她就是大掌柜苦苦等候的“护国天女”! 天女现身罗摩什自是全身大震见得这名美女的样貌他已明白大掌柜何以要自己陪同过来他更也清楚知道天女确实有一种法力足以降妖除魔、敉平怒苍。 巷中一片宁静那村姑却是全身抖听她颤声道:“您……您说您认得那位卢……卢……” 天女语气抖想来心情大为激荡大掌柜含笑接回:“我当然认得他以前还和他说过话呢。”他手握神剑自推车后缓缓行出柔声道:“这位姑娘我猜您一定想知道他的行踪对不对?”斗笠下的樱唇轻轻微颤轻声道:“你……你说……” “大约十年前的一个下午他离开了这栋喜宅……开始了最后的旅程。” “最后的旅程……”村姑眼中含泪喃喃低问:“他……他去了哪儿?” “别替他难过他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但那也是他该去的地方……” 天色阴霾雪势加大点点雪花飞落巷中掩去了远处孩童的笑声大掌柜的嗓声转为低沉听他幽幽地道:“他走了……因为他生了一种病……让他管不住自己让他一直听到奇怪的声音……那些声音催促着他让他前往那个无名遥远的所在状元顶戴救不了他未婚爱妻唤不回他换帖弟兄也帮不了他……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逐渐离去看着他坠下悬崖把自己献给白水大瀑……你瞧……你瞧夜空……” 村姑起抖来了她扬起睑来望向万里天际。华灯初上岁末天雪飘降但见寒星点点闪耀夜空仿佛洒满了神佛泪水。大掌柜叹了口气轻轻地道:“每回仰望夜空我都会见到他……见到他泪流满面默默问着我:人间是否还有天理天地是否还有公道?”斗笠下滚落两行泪水那村姑环抱着自己的双肩竟已啜泣出声。听她哽咽道:“你……你怎么回答他?” “我说啊……”大掌柜拿下了人皮面具含笑道:“人间要是有公理我还忙什么呢?” 村姑闻言震惊急忙抬起眼来颤声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啊……”雪雾散开面前有一名男子跪在地下他单膝触地挺背直腰含笑道:“我叫做杨肃观也就是创建佛国的人。” 傍晚时分天边雪云五彩变换屋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似有小小猫儿经过正于此时岁末鞭炮炸响对街爆竹串串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也掩住了猫儿轻盈的脚步。 杨肃观无视四遭变故只跪于地下俊眸回斜任由那素昧平生的天女殿下打量着自己。 两人相距数寸呼吸相闻天女低头下望一时之间忍不住惊呼出声。 面前的男子和自己一样他非常美丽非常玉雪尊严……也有夜空般乌黑的丝亮如高山银雪的白皙玉肤黑白分明得像兜率天降下的神佛亮得让人不敢逼视却又让人不忍移开目光。 “殿下。”杨大人温文有礼他抬起自己英俊的睑庞问道:“臣像个坏人么?” “不……你不像坏人……”天女满面红霞她别开头去轻声叹息杨大人微微一笑正要起身却听天女轻启樱唇再诉:“但你像个坏男人。” 砰地一声大响对街鞭炮阵阵爆响好似炮竹中杂了一枚冲天炮让人耳孔麻。罗摩什吓了一跳撇眼急看惊见昏暗天色中对街树梢飘起了一缕轻烟。白云袅袅寄语青天也让他看到了他最熟悉的东西枪子儿。 当年将火枪引入中原的第一功臣正是罗摩什自己他比谁都清楚那缕轻烟是何来历。听他大喊一声:“大掌柜!让开啊!”霎时奋起脚步直朝大掌柜扑去。 烟消弥漫之中鞭炮纸花飞散枪子儿飞天而来罗摩什却也迟了一步他扑出一尺它飞来十丈转眼穿破雪花奔进小巷直达大掌柜背后一尺。 生死之刻头顶的小猫儿扑天而起张牙舞爪间一道袖劲飞抽而过。锁住了大掌柜的退路。 两波奇袭闪电而至说时迟、那时快修白的手指回动蓝光扑天而起半空中一片衣袖飘飘飞起摇摇坠地。宁静的小年夜黄昏对街的鞭炮终于止歇了大掌柜回臂扬后擒龙剑高举在手不同于十年前永定河畔的跪地垂泪此时没有鲜血、没有泪水只有那身宝蓝长衫睥睨傲然如是向世间百万强敌诉说:“天听吾所听天视吾所视神剑主人君临天下。” 刺客近身肉搏一击不中旋即抽身远去大掌柜单手持举擒龙剑回眸对街树稍顷刻间枪阵也开始撤退。巷中恢复了宁和大掌柜的容情也转为平静他缓步行到村姑面前霎时抖开长袍单膝触地再次跪了下来。 “启奏银川公主殿下。”杨肃观跪地仰颈拱手肃身:“臣中极殿一品大学土杨肃观恭迎千岁归国。敬敏恪忠谢慰天恩。千岁、千千岁。” 大雪纷飞拢在丰神如玉的男女身上。杨肃观静默下来又成了那个仪态出众的权臣。天女也不再言语只静静凝视跪倒在地的神剑主人。淡淡冬日天光照得他俩肤白胜雪。若非先前的杀气腾腾他俩简直就是一对璧人高贵秀美的玉帝女儿俊美英挺的凡间大臣完美无瑕珠联璧合直似天造地设。 美景当前四周生出诗情画意公主忽然嘤咛一声只觉腿弯里穿来一只坚实的臂膀将她一把抱起让她紧靠在杨大人的怀中。三十六岁的坏男人微微一笑问道:“殿下臣若自称自己是个好男人您会相信么?”天女不再显现敌意她伸指抵住腮边侧头打量面前的修罗王含笑道:“这不能问我该问你的妻子才是。” “殿下啊殿下!”不是坏人的坏男人仰天大笑朗声道:“您这样说话内子可要生气罗!” 第七章 如梦幻影 天下谁人不晓?若从路边取来一块木炭举脚踢踹施以百斤气力则炭体必裂拿着大铁槌重重一砸力压千斤则可碎炭为末此事路人皆知毫无稀罕。 极少有人真正知晓一旦对着炭体重压施以亿兆斤的神力则木炭不再粉碎爆裂而会突生转化成为一件希罕宝物。 “金刚石”天地第一坚硬之物这就是它的由来。 石墨柔软钻石晶固同是一块炭明明质料全然相同何以物性大相迳庭?此即内性之变也。内**变须达极界。或焚神火或施神力只要能冲撞内质炭体便会得出玄性化为一块神物。 炭有神炭铁可有神铁? 铁块、铁汁、铁气此即万物三态。红火锻铁块所铸器械便得“劈柴砍木”;青火熔铁为汁造剑便得“斩金断玉”;等炉焰由青转白焚铁成红化铁为汁尔后蒸汁为气这时便能造出“吹毛断”的罕见神兵。 赤火、青炎、白焰此即火焰三色能够烧出铁气这不仅是无敌于天下而是震古铄今了。但千百年下来每当铁气烧出仍有不少顶尖匠人提出疑惑铁气还能再烧么? 若拿铁气再烧会烧出什么东西来?凝冷之后的铁块又会得出什么物性? 这是一道无解难题虽有人胆大来试但往往烧到了铁气这一关炉火便再也升不上去了。白焰已是天下第一炙温要想锻冶铁气除非世间真有三昧真火否则一切全属空谈。 上苍垂怜景泰三十三年有人以剑芒动天炉烧出三昧真火其人便是世间第一狂者“剑神”卓凌昭! 剑神纠合群英先以盖世内力鼓动风炉后又配上了朝廷第一炼铁师的巧手见识、外加“北海铁精”、“雷泽刑天”、“如意八宝砂”等诸宝之威风云际会之下终让铁精熔汁汁蒸铁气无尽烧结之后尽破天地玄关终也让“剑神”找到了钢铁以上的东西。 答案是一块神铁磁性、展性、坚性、韧性全数跨越极界此乃古今第一凡神兵世称“神剑擒龙”! 神剑擒龙铁中精钻所以能展柔似水、坚硬逾钢号称天下第一剑。 神剑神奇若此那业火魔刀呢?这柄一母所生的盖世狂刀业已在扬州登船现世它又有什么玄奇能耐足以抗衡神剑? 大黑布冉冉上天飘飘坠下终于随雪沉江。魔刀即将现身船头蓦然寂静三大高手也不再争打便各自退开一步低头探看黑布下的束西。 一时间灭里满面错愕黑衣怪客浓眉紧蹙连众多黑衣人责在运送魔刀也不禁咦了一声。 隐藏十年的魔王权杖居然生得是这个模样? 面前是一只大水缸。八尺直径满布黑泥望来通体黑脏怎么也不像一柄刀。尤其让人惊讶的是泥巴隐隐蠕动缸壁上似有什么东西黏附让人摸不清底细却又隐隐害怕。 正讶异间忽听窸窸窣窣之声不断甲板下竟然爬出一尾大蜈蚣刚巧不巧却是从琼芳脚边窜将出来。琼芳低头一望惊见那蜈蚣手掌长短身做五彩紫蓝头顶红珠大皇冠料来毒性极为猛烈她素来最怕肮脏蛇虫一时手脚俱软尖叫道:“虫子!虫子!” 蜈蚣四处游窜引得一众黑衣人慌忙去踩那毒虫爬动奇却是谁也踩它不着堪堪来到泥球旁一尺远近忽然百足力倏地飞身起跳竟然攀上了大水缸。 蜈蚣力跳跃委实不可思议众人睁大了眼!正感惊奇间忽见水缸上黑泥层层剥落一只又一只虫蚁脚爪破泥而出众人眼里瞧得明白只见水缸壁上攀满了毒虫蝎子、蜈蚣、兵蚁、蛭虫众家毒物藏于黑泥底下俱在啮咬厮杀猛然望去密密麻麻不知有几百几千只。众人头皮麻无不向后退开琼芳更已掩面尖叫。 鹅毛大雪飘落四下静谧无声只有毒虫在相互厮杀。忽听一人道:“蛇宝相生、蛇宝相生好一柄业火魔刀当真非凡啊!”众人闻声回望说话之人正是帖木儿灭里西域来的汗国名将。 “蛇宝相生”的典故源起天竺西域父老相传有旷世珍宝处必有毒物相随以天竺宝石产地“木夫梯里”为例该地所产的金刚石宝异非常能生青、黄、蓝、绿等五色萤光。黑夜荧荧妖光聚虫虫儿却又引来青蛙是以藏有金刚石的深谷必有无数毒蛇隐伏聚集宛如守护之神。灭里见多识广一见这等异状已知这只泥缸虽然外观难看内里却藏有稀世奇珍。 灭里话才说完猛见一条黑影窜出重脚旋飞便向水缸踢去。众人慌忙去看出手那人却是水中冒出的黑衣怪客。果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此入艺高人胆大第一个下手劫夺魔刀。 黑衣怪客体魄雄健一腿之力远过百斤这一脚必能将水缸踢翻六名镇墓兽见状不妙正要起身拦阻猛听嗡地一声大响水缸震荡不休居然无须镇墓兽护卫巨力反震之下便将黑衣怪客反弹回去。 众人见水缸如此沉重坚硬无不大感惊讶。金凌霜一旁静观淡淡便道:“有多大的肩膀便挑多重的水……孩子别惹父母伤心懂么?”琼芳听他语带劝谏不由大为讶异据苏颖转述那黑衣怪客好似身有大鸟烙印料来也是这帮黑衣人的一丘之貉此时看来双方似又另存瓜葛却不知内情如何了。 正推算那怪客的真实身分忽听他纵声长吼霎时斜过肩膀砰地一声大响上身重重撞向水缸便如蛮牛般奋力去推。看他神力惊人踩得甲板破裂翻起可大水缸委实沉重纵使吼得声嘶力竭缸底却仍闻风不动。金凌霜看得连连摇头轻声道:“没用的影子就是影子无论如何努力终究不是真身。趁你还没闯出大祸之前罢手吧。” 金凌霜低声劝说并未下令围杀其余黑衣人便只默默旁观。想来那怪客身分不同于常人上司未出号令之前无人胆敢下手伤他。 那黑衣少年声嘶力竭却仍不能奈水缸分毫他忽地大叫一声索性举起右掌上身前倾入缸竟已下水去捞魔刀六镇墓兽大为惊诧正要出手拦阻金凌霜却只淡淡一笑:“别怕让他吃点苦头对他来日有益无害。”话声未毕果然水缸上的虫蚁察觉了敌人全数转朝黑衣怪客身上攀爬一只只狂啮咬好似把他当成了敌人。 须臾之间黑衣少年伸手离缸看他掌里空无一物却只拿回了满身毒虫。他耐不住麻痒疼痛一声悲喊传过终于着地翻滚起来。一时虫尸飞散汁液黏稠溅得满地都是。琼芳见了如此丑怕情状忍不住掩上芳唇险些呕吐出声。 “破啊!”第二个高手出场了。黑衣少年无功而返场里却还有一个八代煞金。只听帖木儿灭里一声大吼霎时怒目拔怒刀在一众黑衣人的惊呼声中黄金腰刀连鞘而出直朝大缸斩去。 面对大水缸不必捞只能破这是百年前北宋司马光传下的救人法子此刻灭里只要砍破缸壁一会儿魔刀哗啦一声便要如同那位入缸溺水的小孩儿随水泻出这才是个聪明法子。 当地大响传出大缸晃荡不休却未闻得水声哗哗想当然尔灭里没有砍破它。 眼看灭里满面诧异金凌霜淡淡便道:“这水缸是铁精残渣所就承得住魔刀神火你的托帕金玉虽是宝物却只是人间凡胎如何能与天界的东西相比?”灭里闻言大怒他为掘传国宝刀不惜耗费十年光阴岂料“托帕金玉”出手居然还收拾不了一块铁精渣料?却要契丹王如何忍得?他咬牙低头刷地一声响传国宝刀已然出鞘。 先前“托帕金玉”连鞘斩出众人并未亲见“刀中之皇”的锋芒此刻黑契丹太子持刀出手如执国玺但见甲板上异光缤纷好似大鹏金翅鸟开翼飞翔竟尔飘下了无数黄金羽毛一众黑衣人见得这等气派无不大为惊骇帅金藤正要上前护刀金凌霜却已伸手拦住含笑道:“让他玩人贵自知不玩不知道自己的份量。” 金凌霜出言轻视“刀中之皇”便如当面指骂耶律大石一般灭里却也不戟指回骂当此时刻无声胜有声只有让宝刀替它自己分辩。灭里一言不旋即回身抽刀光羽闪过刀身尚未触碰缸壁便已激得大缸嗡嗡鸣响。黑衣鬼众心下骇然这才知道“托帕金玉”确有神异之处。 隆地一声怪响“刀中之皇”撞上“北海铁精”好似几百斤的大石头由天而坠震波低沉威荡船身明明激得众人心脏怦怦直跳但耳中却听不到尖锐声响情状可说怪异至极。众人还未回神托帕金光已然笼罩大黑泥球光芒沿缸四漫久久不褪望来极为耀眼迷人。 众人见“托帕金玉”如此威势心头无不暗暗惊怕就怕水缸受力裂开那金凌霜却是面容如常想来对“北海铁精”极为自信。 半晌过后金羽渐渐消散却又露出了那只黑黝污脏的圆东西看它如同大肚罗汉睡倒在地似在嘲讽“刀中之皇”威力不过尔尔。 灭里砍得辛苦却只弄死了几只毒虫自是灰头土脸已极。金凌霜安慰道:“别难过。大掌柜摆下这个阵式是为了迎接他的知交好友。你们这帮虾兵蟹将别来起哄趁早下去歇着吧。” “呜啊啊!”金凌霜虽在安慰话中之意却比讽刺更加锥心黑衣少年大怒之下竟然举头撞向铁缸碰地一响额角竟已迸出血来他双手抱缸龙吟虎啸之中竟要将大缸一举掀翻金凌霜微笑道:“省点气力吧孩子这只水缸重达千斤啊。” “魔啊!魔啊!助我一臂之力呀!”紫电弥漫之中黑衣少年仰悲呼魔刀之名一旁灭里心生感应蓦地左拳青筋暴涨一拳挥出便已重重击上缸壁。 嘎地一声哑响火臂紫光同刻闪过两名高手齐心合力水缸终于晃了晃但听水声哗哗魔刀好似听见了悲喊终于亮起一阵红萤血光望来有如水中鬼火极其诡异之能事。 晕暗艳丽的红光亮起瞬已夺走了众人的视线。魔刀次在人间亮起妖光连金凌霜也为之震慑。全场安静了下来此时无论武功强如黑衣少年抑或身分娇贵如琼芳全都移不开目光即便六只镇墓兽目不能见却也情不自禁地轻轻低呼料来心中也已得到感应。 红光现世魔刀好似吹起了胜利号角只见甲板下爬出了百万勇士寄居船舱的小蚂蚁、小臭虫不甘寂寞全数行军整队而来连天上也招来了嗡嗡蚊蝇一起加入了大混战。 无人能动满场高手好似被魔刀摄走了魂魄只能嘶嘶吸气望着虫蚁们开启生死大战。 难以想见的厮杀肉搏便在眼前生出。只见水蛭同类吞食蜘蛛互不相让先前跳上水缸的红冠蜈蚣靠着身躯长大已然连吃十来只虫子正与一尾黄蝎恶战不休。毒汁毒液相互螫射甲壳黏液随尸漫流比起这些虫子的凶狠狮子老虎该要庆幸自己体型硕大否则世间真要有丈许大小的蜘蛛豺狼虎豹定要片甲不留。 满心惊骇间忽听扑通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坠入了缸里。七当家凑前去望不由微微一惊那坠入水中的不是黑泥而是一只巴掌大的金毛蜘蛛看它背后生了一张魔脸形貌可怖体型虽然娇小却靠着毒性厉害居然击败四方外敌率先入水成了第一个大赢家。 大赢家来了灭里没拿到魔刀黑衣怪客也失手了这只大蜘蛛却成了第一个大赢家看它泡在缸里只头下脚上倒栽葱地游水。琼芳看得呆了喃喃便问:“这是干什么?它要潜水么?” 说也奇怪少阁主竟然一语成谶那鬼脸蜘蛛好似失心疯了只拼死望水下钻去。仿佛水底有大批母蜘蛛媚笑招魂这才让它学了鱼儿模样一心潜水嬉游。 半晌不到鬼睑蜘蛛八爪挣扎它身子太轻无论如何费力却总是潜不下水载沈载浮之间竟已活活溺毙。 大赢家痉挛而死大批虫蚁却一无所悉无数黑脏东西仍在激战不休。扑通水声响起一只红冠蜈蚣靠着体长凶猛成了第二个大赢家。 寒天冰水那蜈蚣跳入极乐天国大水缸稍一沾触便给冰水冻得后悔了看它不住扭动身躯似想爬回缸缘只可惜缸壁溜滑攀了几攀怎么也回不去须臾间虫身受冻翻转尿出毒水毒汁再次追随先贤先烈的脚步赶赴黄泉去也。 死了全死了魔火召唤引得万物如同飞蛾扑火。大蝎小虫虽在混战不休只是它们根本不晓得真正的赢家早已死了。脱颖而出的结果却是提早行向鬼门关受那倒栽葱淹死的无奈难堪…… 亲眼目睹赢家的下场众人无不起了一身疙瘩。只听金凌霜幽幽地道:“懂了吧…… 为什么大掌柜不要这柄刀却又不怕别人来夺这柄刀因为它本身就是个祸害啊……“毛骨悚然中黑衣众鬼也懂了大老板的心思为何他会以魔刀为饵因为这是个毒饵它能毒死所有的敌人、叛徒…… “滚!怕死的全给我滚开!”毒饵在前还是有不怕死的勇士冲来了。人生自古谁无死这人打算火焚自身照亮千古黑衣少年如同怒龙咆哮轰地一声巨响双肩撞上水缸全身气力暴涨大水缸竟尔缓缓离地。 缸体沉重几达千斤黑衣少年才一抬高尺许便要重行坠落堪堪压上足踝之际一只红左臂挡了过来它揪住了缸底喝道:“起!” 第二个不要命的狂徒来了。其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甚且无国无家、无名无姓正是帖水儿灭里出手。此时能让他忍手不动的理由只有那天真美丽的一个而足以让他掀翻水缸的理由却是成千上万数也数不尽。 一对一百万此刻是要热血沸腾死于刹那还是要奴才奉迎活得百年全在一念之间。阵阵喘息之中灭里早已做了抉择黑衣少年更是仰天狂啸这个紫光出那个火拳挥舞两大高手素昧平生此刻却有志一同他们要让魔火降临人间。至于结果会是什么没人在乎。 吼声不绝于耳大缸倾斜离地脏水泻出红光立时荡漾甲板激得黑衣众鬼一起向后让开。金凌霜没料到这两人竟会一同出手!急忙喝道:“镇墓兽结阵!老七上前拦阻!”七当家闻得召唤急急跨步而来陡听一声怒号响起:“泥梨耶啊!” 黑气弥漫禁传神功出手却是向大水缸而去!金凌霜大惊失色喝道:“住手!” 三大高手出力来推势道何等厉害哗啦一声大响脏水淹上甲板大缸翻倒魔物也随之冲出它就这样躺在每个人面前轻轻地微笑。 看到了……黑夜之中甲板上有东西在亮登使众人睁眼揉睛一个个浮出笑容。 连那琼芳也愕然呆傻只在眼望异象居然忘了逃命。 好美……真的好美……比起蓝澄澄的铁胆它直的美多了…… 很大很大的一柄刀六尺来长宛如地狱业火烧结而成通体晶黑刀体刀鞘浑然天成不见一点接缝更看不到人为雕花。那黑里透红的刀鞘透出了一圈彩晕光可鉴人晶莹细腻就像一只幽幽暗暗的魔眼深沉睿智随光明灭只在打量着甲板上的每个人…… 陡然间七当家第一个跳了起来手指上下颤动大声道:“它在看我!” 是……它在看我……不只是七当家连那见惯稀世珍宝的琼芳、长年看守魔刀的帅金藤每个人都幽幽道出了这句话。只听灭里深深叹了日气道:“红碧猫儿眼……” 红碧猫儿眼这柄魔性之刀却也是世上最大的一块猫晶。不论朝哪儿瞧那只魔眼就是不曾离开自己的视线像是在招手微笑又似在轻声低诉就是要胆小的自己过去轻轻抚摸细细把玩…… 甲板上虫蚁呆傻人众迷茫却只有一个人还醒着只听金凌霜咬牙传令:“镇墓兽!结六道阵!快!” “快你妈屄!”话声未毕背心挨了一记暗算四当家闷哼一声已然扑地倒了。浑浑噩噩间听得背后吼骂道:“金老贼!少在那里装模作样!你爷爷要有了魔刀连大掌柜都得叫我一声爹!你支使谁啊?” 金凌霜身为此行指挥此刻却身受暗算第一个倒地不起。场面顿时大乱。下手之人口操湖广口音却不知是十八学士还是十二神将猛见他飞身向前直取魔刀还未入手去拿背后又中了一拳听得一人怒吼道:“滚开了!凭你也想夺刀?我x你狗祖宗!” 七当家大声呼喊举拳震开众人一马当先直直扑地去抢黑衣怪客紧随在后帖木儿灭里自也当仁不让几只手伸将出去连同地下的毒虫一起翻滚搏斗。 “我的!” 活了!船上所有活的东西都下场夺刀了大家都勇冠三军舍我其谁。连那琼芳武功不到此刻也高声欢呼拼命呐喊。看那魔刀通体浑成黑如夜空内泛火晕引得全船高手捉对厮杀一时刀光剑影拳打脚踢但见魔刀飞起落下落下飞起伴随着鲜血飞洒毒虫乱爬小年夜里的这艘船直似修罗大屠场。 满场之中只剩下四当家一个人不动他抱住了大船桅竿大喊道:“结阵!镇墓兽结镇!”声声催促之中却见六只瞎子滚倒在地彼此揪衣殴打好似恨透了对方。 在此一刻谁理谁谁怕谁?毕生怨气全数爆每个人都要趁机算个明白。蚂蚁拼大象的时刻到来帅金腾拿起了血琵琶疯疯癫癫地唱道:“钱来宝啊权更好生来光棍没烦恼老天逼我走这遭糟啊糟糕啊糕……怎么才能逃得了?逃不了、逃不了……为国为民没完了老婆怎么不见了……”唱到后来已是放声大哭。 金凌霜攀上了桅杆口中不住喘气他是场里唯一还明白的人自也晓得保命的唯一法门便是远离魔刀。 神剑是“活死物”它灵展曲折如活物本质却是死东西。恰与神剑相反魔刀不能延展形体虽然死气沉沉但有了那撩拨人心的魔眼魔光它便能抗衡擒龙号称“死活物”。 世间万物皆有梦只要还活在世间纵使贵如帝王将相亦有想要而不能得的东西。 圆梦之力这就是魔刀神通的泉源。无须内力心法也不必练成盖世武艺离刀越近种种七情六欲越是涌上心头:瞳孔放大心跳加促、血脉贲张拔出魔刀的一刻那时的气力足以撼动山海。渴望的美女、心中的强敌、所有想要而不能得的欲念执着魔刀都能鼓舞主人奋勇向前一股做气拿到手。 在帅金藤的琴音伴奏之下数十名高手勇敢向前迈进。黑衣怪客身手最快闪电般的黑影扑过手指将触魔刀猛听霹雳也似的呐喊耶律家的传国宝物劈出已将黑衣怪客逼开一寸须臾间灭里左手暴长抢先抓住魔物。 “大辽国主、列祖列宗啊!”猫晶触体大赢家双手抱住魔物霎时如受电击众人扑上身来欲将灭里扑压在地。黑契丹怒吼一声使劲摆腰莽力到处无数身子受力飞出几人功力不到竟给巨力震出船舷直直坠入运河。 “我的!”灭里深深吸了口气扬刀大喝。七当家原本与灭里势均力敌此际受了神龙摆尾竟也滚跌开来。连那黑衣怪客武功过人此刻也禁受不起一时连退五步靠着下盘功夫极为扎实这才勉强站立。 魔刀找到了第一个主人场内便安静下来非只人们不动连那毒虫也停止啮咬好似业火全数汇聚在灭里体内外人再也无法感应。帅金藤宛如大梦初醒慌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他哪来那么大气力?”金凌霜爬下船桅他抹去冷汗喘了几口气低声道:“欧阳家故老相传神剑聚龙气孽火会魔刀……无论是谁只要触摸刀身全身气血便会沸腾力气更要大上几倍不止。” 二人说话间灭里只是手持魔刀上下察看不止听他自言自语:“传说是真的…… 死活物……死活物……神剑是死的魔刀却是活的啊……“ 场中不少人见过“神剑擒龙”都知那是一只灵活至极的铁胆外观虽是死物但在内力驱使之下却如活物般灵巧。与神剑擒龙相比业火魔刀不能曲折分毫但众人适才领教过魔威召唤听得“死活物”三字自能领略其中奥秘。 帅金藤怕了起来低声便道:“怎么办?这西域小子武功好厉害现下又拿了魔刀谁还打他得过?”金凌霜倒不显得担忧他摇了摇手低声道:“别担心他一会儿便要死了。” 帅金藤大吃一惊颤声道:“死?”金凌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要叫嚷低声又道:“魔刀的威力还未全数显现一会儿他要胆敢拔刀魔力尽出之时恐怕他要狂自杀。”听得强敌即将自灭帅金藤拍了拍心口还不及庆幸却又听上司道:“听好了这人虽会下手自杀但他临死前眼中见到异象不免凶性大。你们一会儿若是听到吼声千万记得跑。”众人听得这话无不心惊胆战连琼芳也怕了起来除了那黑衣怪客其余人众全数向后退开。 一片阴沈中黑契丹嘴角泛起了微笑对身外之事“概不理会他拿起传国宝刀恶狠狠插在甲板上竟然不多看一眼跟着怀抱魔刀好似心满意足什么都有了。喃喃自语间大手伸来轻轻握上了刀柄他要拔刀出鞘。 说不上来怎么回事握住刀柄的一刻只见灭里衣衫鼓起好似全身灌满了内力那一头长更似受了狂风激无故向上飘起。 长飞舞虎貌入得眼来众人都是咦了一声但见面前这张脸宽额广颚鼻梁阔而不尖样貌大大不同于西域人反与汉人的长相有几分相似。正瞧间灭里开始拔刀了光芒闪过鞘里似有灿亮魔火一点点地透射出来。刀出三寸忽听灭里冷冷一笑:“奉天承运。” 奇怪的四个字众人心下一惊不知他怎会脱出这句怪话金凌霜深深吸了口气沈声道:“留心魔刀要圆梦了。”话声才毕又听嗓音森然幽幽说道:“皇帝诏曰。” 剽悍目光撇向满船人众听他嘶声道:“朕命汝等下跪可免一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口气活似帝王下达圣旨黑衣众人大为吃惊正自犹疑问金凌霜却已低声吩咐:“大家乖乖照他的话做现下谁都打他不过。”当下第一个跪倒在地状似叩上司既然跪倒众鬼自也如法炮制黑衣怪客素来高傲虽不愿下跪却也盘膝坐地琼芳自知武功与人家天差地远为保性命平安倒也懂得依样画葫芦半卧半躺免遭无妄之灾。 满船倒得倒、跪得跪灭里志得意满宛如一代天骄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左手握柄右手提刀痛快的笑声中兀自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话那口音奇声异腔似是回语又似蒙语众人虽想探听他的心事却无一字可解。 灭里双目亮看他神情亢奋越笑越是欢畅刀上红光也越是闪烁火锋离鞘刀身出了一半猛听灭里大喝一声怒道:“大胆!你是什么人!怎敢站在我面前?”此时连黑衣怪客也已坐地还有谁敢站着?众人心下一惊赶忙去看船头都不知是谁来了。 船头没有人只有一柄刀托帕金玉刀。先前灭里反手提起将之掼于地下此刻自是昂然挺立望来好似一名忠言极谏之士只想阻止子孙拔出魔刀。 “原来是你啊……你这废物除了镇日缠着我管个屁用……”灭里面泛魔火他面望托帕金玉刀说了几句叽哩咕噜的怪话。番汉交杂间忽尔戟指大骂:“跪下!立时跪下!否则我就杀掉你!砍了你的脑袋!听到没有?” 别说托帕金玉刀本是死物无法听懂人话纵使它天生有灵此刻却也无法双膝跪地。毕竟它是耶律大石留下的传国宝物便算此际能够幻化为人怕也无法向自己的子孙磕头讨饶。 “跪下!跪下!跪下!”灭里益怒了霹雳一声大吼魔刀连销挥出:“跪下!” 业火并未出鞘便已斩向“托帕金玉”双刀相撞俱是天地名器。陡听嗤地一声怪响如撕裂帛可怜“金玉刀”受了重击刀鞘碎裂宝石黄金四散纷飞。琼芳掩住睑面纵声尖叫:“傻瓜!你弄坏自己的刀了!” 托帕石纵能辟邪却怎么避得了天下第一邪?霎时刀鞘便已损毁破裂只是这柄刀乃是契丹国玺纵使刀鞘损坏金玉刀身仍旧屹立船头金羽开屏宛如孔雀之凛然。灭里怒气不歇厉声再道:“亡国奴!你还不跪么?”当下不顾一切奋力再斩第二刀魔火横烧甲板上金色羽毛亮起忽见金羽一处向东疾飞一处停留原地。 “刀中之皇”断了黑契丹百年神物遭逢浩劫今夜身异处。 众人心下显然一震于魔刀的锋锐复慑于灭里的疯狂满场尽皆无言。 灭里砍翻强敌自是容光焕哈哈大笑。他提起魔刀又要握柄来拔魔刀寸寸离鞘正要全数出鞘忽然脚尖踩中一物低头去望赫是金丝缠绕的“耶律”二字。 灭里眨了眨眼咦了一声看了看手中魔刀又朝地下的残碎刀鞘望了一眼。好似地下那两个字与自己有些渊源却又瞧不明白。他嘴角斜起想要去拔魔刀却又浑身不舒坦一时提刃而起一时垂手而落也是不胜其扰终于俯身蹲地拾起碎屑来望。 “耶律?耶律?”灭里拿起那截断裂刀鞘来看一时喃声自语语气满是迷蒙。正要将碎鞘扔开忽然咦了一声惊道:“耶律!” 悲声惨叫响起船头魔刀坠地撞破了甲板灭里纵声哭叫道:“耶律啊!” 魔刀终于回入鞘里灭里也醒了过来。他满面泪水宛如从噩梦中惊醒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眼见帅金藤摇头苦笑琼芳面带怜悯目光俱都望向自己脚边。灭里心中疑茫低头下望登已见到那身异处的传国宝刀。黑契丹震惊之下喘道:“谁……是谁……” 没人回答自己只是甲板上的每个人都在笑琼芳苦笑帅金藤干笑其余黑衣人或讥笑、或冷笑、或放声大笑……灭里呆呆看着众人忽见黄金手指轻轻挪移定向了自己金凌霜目光怜悯叹道:“是你。” “是我?”灭里嘴角泛起痛楚苦纹歪着头颈已然双膝跪倒。 世间最痛楚之事莫过于美梦成真之刻却忽然从死因黑牢里惊醒过来那不只是从云端摔回人世还是直直落入无边地狱里。可怜百代千年的身世荣光在这一刻全数毁弃。更可怕的是它竟然不是毁于敌人手中而是毁于子孙刀下。黑契丹一族留下的足迹到此走入了尽头。眼见灭里双手捧起传国宝刀神情像要饮泪又像是要大笑众人看到眼里方知悔恨至深之人该是什么样的容情。 灭里唏嘘之间口中又喃喃自语起来他双膝跪地轻轻放落宝刀反手便抓起了魔物这回刀锋出鞘却是朝喉头抹去。琼芳不愿他这般自杀纵声便叫:“万万不可!” 正要上前阻止却给拉住了听得金凌霜道:“你别想妄动他死前入魔随时会放手乱杀。”琼芳虽然不知此言真假却也不敢冒失只能忍手不动眼睁睁看着灭里下手自裁。 刀锋来到喉头血红魔光即将吞饮颈血收下八代煞金的性命。不说黑衣鬼众与此人毫无渊源无人愿意下手来救此刻纵使有些交情却也难以当头棒喝让灭里从噩梦中惊醒回来。 堪堪当死之际忽然咻地一声竟有人扔来托帕金玉刀的残渣霎时打中了黑契丹脑门。灭里怒目去望赫见一人抱胸而立眼光隐带轻蔑看这人如此冷傲不是那黑衣怪客是谁?灭里狂怒道:“你干什么?”黑衣怪客并无一字回答只提起脚尖拨了拨地下的断鞘瞧他举止轻蔑那脚尖放落之处正巧又是那“耶律”二字。 祖宗受辱灭里登时恶火催心怒道:“我要杀掉你!”双手扑出一手救起断做两截的“托帕金玉”一手却去抢那“耶律”二字不知不觉间手中的魔刀却给抛开了。 过关了在祖宗大名的召唤下灭里舍弃了魔刀终于救回了自己的性命。 好容易魔刀坠地金凌霜见机不可失正要提起黑布遮掩那黑衣怪客倒也机灵举脚一踢便将“耶律”二字踢向金凌霜惹祸之物一到灭里便也转向杀来金凌霜嘿地一声正要拔剑抵挡区区双眼一睐间黑衣怪客抢先纵身直扑魔刀而去。 “滚开!”七当家站得近一拳便朝黑衣怪客打去二人鹬蚌相争翻滚倒地谁也腾不出手来拿刀便让满场黑衣渔翁得利。只见这个夹手去夺那个举掌去打这个脚尖挑起魔刀那个起身高扑来跳一片闷打间不知又是谁扫来一肘只打得一人不支倒下。 魔刀引主入魔以灭里本性的武勇高贵尚且为之溃烂颓丧。余人多是鸡鸣狗盗之徒平日只知酒色财气、宣淫泄欲当此魔性驱使之下谁还不昏不狂?此时此刻欲令智昏世上没有不敢打的男人没有不能碰的女人七情六欲焚烧教条规矩一概破除人间便成地狱凶貌。 “丧尽天良啊……”琼芳满心骇然急忙缩到甲板一角深怕给打斗牵连上了此时船上满是狂徒除了灭里到处捡拾刀鞘碎屑金凌霜仗剑缩身自保其余人众都在打斗。 转瞬之间魔刀易主无数次只是谁都拿之不稳无论谁沾上了魔刀身边便追来几十柄刀剑逼得主人急急抛刀以求自保。 无人拿得住魔刀遑论要从容提刀出鞘看此物如斯惹祸却又何必争什么?琼芳满心感慨忖道:“这些人穷极无聊真比禽兽还要不如。我可别和他们搅和得赶紧离开才是。”她小心翼翼不敢惊动满船疯子自从船舷旁穿身而过看看离岸不远正要纵身跳跃忽然面前滚来一样物事一路滑到脚边逼得琼芳停步避让。 黑暗中有东西在光那是“业火魔刀”啊! 琼芳咦了一声满场纷乱之间这闪闪猫晶居然滚到自己脚边?琼芳满心诧异还不知该当如何赫见面前一名黑衣人龇牙咧嘴看他手臂给人揪住明明不能寸进口中却还喊得声嘶力竭只想下手来拿。琼芳想起灭里的惨状摇头自忖:“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是别碰吧。” 正想掉头离开却又见到刀鞘上的魔眼正向自己眨着神光。 猫晶魔火隐生动人辉芒琼芳忖道:“看这东西好漂亮拿来作成饰耳环倒也不坏。”想着想不由蹲身下地便要去碰刀鞘陡然间心中一惊忖念道:“琼芳啊琼芳你今儿是怎么了?你打小光明正大从不贪图别人的东西怎地变得这么贪?” 琼芳出身世家自小便是傲性儿绝不觊觎别人的东西。想起祖宗遗训立时要缩手回去转眼之间又看到那只魔眼心中又想:“傻子你拿这柄刀可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啊!颖输给那个黑衣人满船黑衣坏蛋又在胡作非为我拿这柄刀那可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国为民啊!” 为国为民成为举世景仰的大侠为天下谋福、为百姓出力迷蒙之中只见爷爷、情郎、娟儿、傅师范、哲尔丹等人拍手鼓掌一个个围住自己欢呼赞叹。琼芳摸了摸脑袋睑上露出欢喜笑容腼腆道:“你们别老夸我怪难为情的。” 诸多念头看似纷纷扰扰其实全于瞬间闪过。琼芳想到欣然处终于下定决心便喜孜孜地伸手出去轻轻抚摸魔刀。 刀触指端掌心不由烫脑中更是微感晕眩好似眼前有些影子偏又朦朦胧胧地捉摸不定。琼芳眨了眨眼急忙松开了手心道:“怪怪的。”她原本怀抱那本“景泰人物记谱”此刻便任凭书本摔落在地不再理会。 此时手掌烫低头去看掌心已然隐隐散出红光。琼芳暗暗害怕转眼去看刀鞘却见那只魔眼兀自凝望自己好似催促她早些过来。琼芳反覆沉吟想起了灭里的惨状内心有此犹豫可要弃刃而去却又有些舍不得她始终抓不定主意只得咬住下唇忖念道:“好了就碰一下吧一会儿要是生出怪事我尽管放开便是。”心头有了想法便又大了胆子再次伸手出去。 玉白雪指寸寸缓进一时之间花瓣似的粉红指甲停下终于握住了刀柄。 这回没什么感觉倒是觉得刀柄很是粗糙上头一格格地宛如蜂窝排列若要提刀打架肯定不顺手。喃喃自语间随手将魔刀提了起来忽地心下大喜:“这刀好轻啊。” 这刀望似沉重巨大岂料入手一点不沈似比自己的铁扇还来得轻巧。琼芳嘻嘻一笑想道:“真好玩这刀如此轻巧我以后可以改练刀法了。”正想间肩头略紧似给人拉住了琼芳啧地一声随手拂出五指到处拉住她的那只手便已受力荡开。 琼芳此时浑浑噩噩当然不晓得拉住她的正是黑衣怪客她自也不知适才那轻轻一拂便将绝代高手震退三步逼得他摔入了人堆。琼芳沉迷刀中自顾自地把玩刀鞘娇声笑道:“魔刀啊魔刀你到底长什么样子呢?你是不是很可爱啊?” 手握刀柄业火送出鞘中赫地四周风雪大作脚下的“人物记谱”的纸页一路给风神掀开一页又一页终于来到了一百四十七页。 魔刀开始圆梦四遭昏暗下来耳边厮杀也全数止歇琼芳眨着一双大眼正感迷惑间忽听背后传来一声怒喝:“芳儿放开它!” 谁啊?那么凶?琼芳喃喃回头忽然见到再也熟悉不过的那个亲人。 琼武川当朝威权国丈紫主他双手抱胸厉声道:“放开它!” 放开谁啊……琼芳一脸愕然呆呆听着爷爷喝道:“回你的房去。你爹爹要走了。” 琼芳全身巨震急急去看魔刀赫然间抱在怀里的不再是一柄刀而是一个男子。 琼芳啊地一声尖叫已然跪倒在地珠泪欲垂。面前那男子倒卧在地睁着无力的眼皮目光灰败想要伸手起来却又气力不济。琼芳将他紧紧抱入怀里终于放声大哭:“爹爹!” 琼翊字道甫顺天通州人太祖英国公嫡系六世孙武英十五年进士及第授户部主事历南京通政司参议、詹事府少詹事景泰二十六年暴疾卒得年四十三…… 人物纪谱第一百四十七页躺着琼家少爷的故事。琼芳泪如雨下十四年来的酸楚涌入喉头让她无法站起她只能紧紧抱住生身父亲不住亲吻他的面颊。爹爹忍住腹痛他眼中淌泪强笑道:“芳……芳儿对不起……爹爹不是故意要死对不起……芳儿……我的芳儿……” 死在家庙的爹爹就这样倒在女儿面前死前还在恳求爱女的原谅。琼芳没有办法说话她只能默默饮泪一直亲吻爹爹的脸颊、亲吻爹爹的嘴唇可爹爹一直吐血出来染红了琼芳的樱唇。 “放开他放开他!别再亲他!”背后爷爷一直来拉自己一直拉……一直拉……一直有人要分开他们父女……院子里还有好多好多人他们手拿拂尘身穿宫装好像神仙一样打扮……他)们要带走爹爹么?他们要带爹爹去哪里? “啊呀啊!”琼芳终于能够说话了她出凄厉尖叫:“不要拉我!不要拉!谁来救爹爹啊!”她哭叫不休转身一拳朝背后打出后头的爷爷向后滑开转瞬间摔跌出去。 琼芳却不知道她这拳打得是七当家尽管对方功力深厚此刻却挡不下她奋力击来的一拳。 “爷爷!爹爹要死掉了你快想法子救救他啊!”小琼芳纵声悲哭可就是没人理会自己每个人的目光都是如此深沉悲哀凄厉哭嚎之中十多年来不敢深思的迷惑终于全数爆心头。琼芳大哭道:“爷爷!你想要爹爹死掉!对不对?你告诉我!告诉我!” 琼芳拖着爹爹长大的尸身哭叫奔走到处都是爷爷到处都是神仙打扮的坏人他们不停追将过来引得琼芳大哭大叫不住出拳踢腿丹田像是烧满了火炭怎么也用不完的气力不停从千万个毛孔涌向体内打得更多的爷爷滚将开来。 狂风暴雪之中琼芳奔逃呐喊却怎么也逃不出去她将心一横索性反身过来怒目望向满船的坏人戟指喝道:“是谁逼死我爹爹的说!” 面前的坏人无人说话只是一个个森森冷笑他们全都是帮凶。琼芳也应以凶狠冷笑她握住刀柄咬牙道:“你们这些坏人我要杀光你们不分男女老少我要杀得你们鸡犬不留!” 魔女大口喘气复仇之火催心来大雪也成雾蒙蒙。此刻没有爷爷也没有爹爹甲板上只有一个着魔的小姑娘雪嫩的小手紧抓刀柄那形若六角蜂窝的刀柄黝黑雄浑几如少女的上臂短长人小刀长这幅模样虽然突兀场内却无一人敢怠慢。 全场唯一还清醒的只剩下金凌霜一人可惜他连自保都嫌困难如何能阻止琼芳步向死亡?他心里明白这名女孩只要拔出宝刀下一步便会看到自己的死期。她没有灭里的深厚定力更没有灭里的高强武功她会比灭里更快十倍自杀从而像是那柄托帕金玉刀成为身异处的小姑娘。 魔性催引琼芳早已红肿了泪眼听她哽咽自语:“爹爹……芳儿爱你你看、你看……芳儿要替你报仇了……”慢慢地刀柄向上提起魔刀出鞘了业火寸寸照耀得满船人众如同鬼魔。刀锋将出恨火吞吐绽放只要一会儿刀鞘坠地魔刀便将完全绽现人间那时第一个惨死的不是别人而是眼前这个玉雪可爱的小阁主…… 嘎地一声甲板轻轻摇晃有人上船了这人脚步轻盈一路穿越船板几同无声。 金凌霜第一个醒觉过来他极日去看琼芳背后赫见大雪飞舞之中琼芳背后现出了一个人影。金凌霜心中骇然喃喃自忖:“魔王到了?” 雪夜朦朦胧胧满船人众静下手边的凶杀一同看向琼芳的背后。没人知道魔光引来了什么东西他是迟来的船客还是传闻中的大魔头? 魔刀映得琼芳如痴如狂那人的身影更似里在魔光之中让人望不真切。一片静默间那影子来到琼芳背后轻声道:“孩子放下东西。”柔和的嗓音不太像是魔的呼唤琼芳早已忘情身外之事那影子也不再劝说当下伸手过来搭上了琼芳的肩头。 琼芳肩膀被触惊觉外敌到来。她秀眼暴张盛怒下急急回出一拳怒叱道:“大胆!”业火夹于拳风力道之猛便以黑衣怪客的惊人身手、七当家的禁传神功怕也禁受不起却见那人举起手掌略略划过一道弧影转力轻卸便已握住琼芳的小拳头。琼芳尖叫道:“你是谁!” 迟来的船客并未回答只低下头去凝视面前的小琼芳。两人对面相望面前那双凤眼温润坚定晶莹高洁隐带宽慰劝解之意。小女孩儿大为吃惊一颗心停了下来颤声哽咽之中不由得伸手去触那张脸庞。 如同传国宝刀之于灭里琼芳内心也有她的记挂。在这如梦似幻若假还真的时刻天地一切都能舍弃纵使魔刀也…… 咚地一声魔刀松手坠地砸破了甲板。琼芳放声尖叫:“爹爹!”激荡之下便即纵身入怀扑向心头的羁绊。 面前那人提起手来将琼芳抱入怀中。琼芳靠在他的怀抱里只是又哭又跳她拼命去望男子的脸面泪眼朦胧中那人的五官一点一点进入眼帘只听琼芳啊了一声不住颤抖啜泣:“不……不是讨厌鬼……我讨厌你卢云……”满心激荡中手脚拼命挣扎那男子怕她误伤自己随手在她太阳穴上一搓便让琼芳晕死过去。 风雪漫天雪夜最后的登船客孤寂无言。他横挑面担单手夹起琼芳立于敌我双方面前。 琼芳的呼唤虽然不响但金凌霜内力深厚却已听得明明白白。他满面惊疑反覆打量那人的形貌猛听一声惊呼再次道:“卢云!”卢云二字再出这会儿却让黑衣怪客睁大了双眼他本与七当家激战不休此刻却急急向后纵开那帖木儿灭里原本失魂落魄闻得呼声却也不禁抬起头来。满场人众相互感染一同抬起头来打量面前的男子。 来人正是卢云。先前他甫一上船第一眼便见到了琼芳他认出这名女郎便是国丈孙女看她手拿一柄黑怪大刀孤身与几十名男子对打也是怕她误伤了自己顺手便拉开了她。 如同琼芳预料的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好容易留得一条活命他想返乡了。只是人生不幸小年夜里扬州唯一开航的客船居然又是望地狱去的? 卢云打量着面前的大批船客。他见这些人蒙面遮脸状似强盗全无一个善良形象想来坐上黑船了。再看诸人虎视耽耽俱在望着自己脚下卢云心下一奇便也望甲板瞄去只见一柄黑刀子搁在脚边不远处看刀鞘黑如漆墨隐隐泛火生光却是先前从琼芳手里坠下的那柄刀。 卢云默默无言先将肩膀上的面担放落下来又将琼芳放在担子旁跟着反手解下长袍披在小姑娘身上。听他问道:“请问这船还开不开?在下等着回去山东。” 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都笑了起来。此时船上一片狼藉看甲板上倒毙许多毒虫近舷处坍了顶破烂轿子四下木板更是翻裂破损谁知这船还能不能开?正于此时突听七当家哈哈大笑喝道:“杀呀!”其余黑衣人也附和呼喊:“杀啊!” 大批黑衣人呼啸而过再次你争我夺起来目光寸移标的全在卢云脚下的魔刀满船高手捉对厮杀人人都盼成为第三个大赢家。 一名黑衣人率先爬来眼看便要摸上刀柄忽然身子向后滑出却给人硬拖了回去那人口中啊啊大叫拼命伸长了手却又差了几寸正在此时背后拖人的那只手赫然暴长堪堪便要摸上魔刀却又给一只怒脚踩在地下大脚主人正要弯身取物陡然惨叫响起那脚倒了下去换了一张爬行的恨睑过来。 抢啊抢杀啊杀所望尽是狰狞面目忽然间卢云讶道:“还没搞完么?” 还没搞完么?正统朝不是复辟了?怎地还没杀够么?卢云茫然看着一睑呆滞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事隔多年受苦的人已经老了但这偌大的人间依旧是这个鬼模样…… 眼看一名黑衣人给拖了回去另一人又爬将过来此上彼下来回不休。卢云笑道:“朋友瞧你们辛苦的这到底是谁的东西?” “我的!”问声甫毕船头立时暴起一片怒吼“我的!” “放屁!你敢说这是你的?”“操你奶奶祖屁眼!这当然是老子的!”先是争吵起来然后拳脚相向尔后刀光剑影一片凶杀。卢云此时纵想调解却也不知谁对谁错。他向前跨步目望众人再次问道:“告诉我这到底是谁的?” “我的!”船头打得正凶众人却不约而同一起来喊:“我的啊!” 就像过去几十年怎么都搞不明白谁对谁错好似错的永远是自己。卢云抬眼望向夜空蓦地提起真气喉头一声大吼:“回答我!到底是谁的!” 雷轰般的怒号震得人人耳呜嗡响口中气劲喷出一名黑衣人当其冲竟然坠下船舷料来耳鼓晕荡说不定给震昏了。大批黑衣人掩住耳孔蹲身坐地人人显然望向卢云宛如见到夫子的孩童只是眼带惊怕。 船头安静了却也无人回答自己卢云厉声又喝:“回答我!这到底是谁的东西!” 天雷震动之下水面共鸣摇荡竟尔晃得船身起伏不休。眼看无人言语卢云摇了摇头自管俯身向地便要没收学童心里的宝贝。 夫子的大手靠向魔刀相距尺许猫晶竟似呼应夫子的内心瞬即亮起魔火。 魔火八面映照专幽隐苦难。光辉映照第一个感应的是卢云手中数不清的大小伤痕给尖石刺出的泛红疤纹、给急流滚石撞断的指骨隆起……十年天牢的种种煎熬苦处在魔刀前竟然展现无遗。卢云儿这柄刀怪异至极虽说吃了一惊却没给吓退只俯身去拾魔刀。 眼看大手将至金凌霜陡地醒觉过来大喊道:“停手了!千万别碰那东西!” 迟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卢云的手指触碰了魔刀。一时之间他的额向上飘起露出了双眉正中的那记刀痕。第二道感应现出金凌霜颤声道:“完了!他也下去了!” 帅金藤长年与世隔绝眼看金凌霜咬牙扼腕七当家目瞪口呆不禁好奇心起他见卢云圆颅方趾除了一张脸有些沉郁之外也无三头六臂之状便靠向四当家悄声道:“这家伙是什么来历?怎地像是挺有门道?”金凌霜咬牙道:“听过‘柳门四将、观海云远’么?”帅金藤心下一凛忙道:“您是说这家伙便是……便是……” 金凌霜叹了口气道:“没错他就是失踪十年的长洲知州状元卢云。” 别人或许不知但金凌霜身为“客栈”第一位老臣却是深知状元爷的处境。十年前白水河畔生死战金凌霜躲在暗处窥看眼见卢云练成“剑芒”以前掌门的绝学对决朝廷大军心中自是大为震动。只是当时上喻在身不便插手干预只得看着卢云一路负隅顽抗从河边打到吊桥再从吊桥打到深谷最后与萨魔同归于尽一正一邪同刻坠入白水大河随浪卷出千里。 身为昆仑门徒亲见剑神绝艺重出江湖再亲睹剑神传人坠下深谷金凌霜内心之惊诧激动自非外人所能道尽。如今十年已过剑神传人回来了。无论他从何处来归眼看柳门同侪一个个位极人臣雄霸一方却唯独他一人苟延残喘妻离子散想他心中之痛楚悲愤必与当年卓凌昭濒死前的心境全然一致现下给他捡到了魔刀必有无尽血海深仇要报。以魔火之威再加剑芒之恨天下谁有这个功力来挡?或者是说谁又有这个资格下手来挡? 夜空黯淡雪花一片片飘落下来卢云默默仰天容情很是肃杀他拿起魔刀慢慢托向夜空左手持鞘右手握柄便要抽将出来。持刀之人恨意越深越能激魔性。在满船众人的注视下魔刀出鞘第一寸一时魔光大盛望来有如一只大洪炉远非先前灭里、琼芳执刀之时所能相比。逼得众人惊叫一声一同掩上了目光。 人间有梦魔刀圆梦轮回业已转动面前的学究夫子武功极高足以调难解纷可要连他也陷下地狱那可如何是好?金凌霜面色铁青先前不论谁来持刀他若不冷言嘲讽、便要静观其死可现下卢云到来他却不敢多一言反而第一个向后退开。 也许是玩弄世人的情感、也许是告诫世人的野心魔刀喜欢开人玩笑有人想要复国它便要那人献出玉玺为祭有人舍不下父女亲情它便要那人斩断祖孙血脉可无论魔刀如何挑动世人的美梦一旦遇上一种人它便会甘心为之驱策。 无梦可做的人什么都赔光了。面前的卢云饱受折磨那死过一次的恨意配上地狱得来的无上剑芒激得魔火更加闪耀全数从鞘中窜流出来围绕着状元爷的身躯让他看来如同鬼神。金凌霜大为惊骇颤声道:“老天……他能驾驭这柄刀么?” 魔刀将出其鞘魔眼不再散光辉反而哽哽泪垂火红血刀一寸接着一寸引得往事幕幕跃心头陡然间卢云泪水滚滚而下仰天悲歌道:“十年苦窑十年功到得头来尽成空名已空、爱己空四壁萧然巢也空亲逝友散仁义尽…… 恨不空、仇不空不悲不苦不虚冲天地万物杀一空!“ 悲苦攻心业火魔刀与地狱苦囚相互激想起那爱妻别嫁、兄弟背弃之苦利刀锥心痛得卢云须俱张血泪泛流牙关更是咬得喀喀作响。帅金藤等人抛家弃子苦蹲天炉十年此际听得悲郁歌声一时大受感应竟也恸哭失声涕泪横流。 昆仑剑法本就易于入魔剑是怒之剑道是恨之道卢云修炼剑芒十年功力极深如今魔刀受了绝世剑芒喂养一时光芒大炽宛如烈日刺目伤眼光芒益耀眼恨意激魔刀终于要全数离鞘而出。 此刻除了琼芳昏晕倒地全场人众屏气凝神都在等候魔刀降世。看魔刀得遇真主今夜倘若不幸放出一只妖魔狂涛巨浪冲击之下天地万物怒斩一空。 刀身堪堪出鞘忽听一声嘶哑悲呼轻声道:“卢叔叔……” “救救我们……” 炽光消散魔刀回入鞘里眼皮下的红热立时消褪。众人余悸犹存一个个伸手遮目侧颈偷眼去看只见卢云肃然仰天面上神情却大为平和只是那居心正中却流下了一道鲜血垂挂脸面之上。 卢云放落手上魔刀闭目良久。过得半晌他抬眼问话:“是谁唤我回来?”他问了两遍黑衣人众面面相觑却无一人作答。卢云默默无言看了看手里的魔刀迳自行向船舷跟着振臂一挥在众人的大声惊哗中魔刀竟已飞离船身抛向运河之中。 魔刀坠入运河不知要多久才能打捞上岸四当家大惊失色便要设法去接只是他不敢伸手去碰妖物当下解开腰带急忙隔空去缠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黑影扑向京杭大河铁链抢先飞出卷住了业火魔刀。 来人身高体壮头戴黑罩看那身手快得不可思议赫然是那黑衣怪客!他飞身掠过船舷半空与卢云眼神交会那双眼中满是亲近之意。卢云内心陡生异感不及开口呼唤那黑衣怪客已然坠入水中沈于河底。 金凌霜抄起长剑奋力朝水面扔出剑刃旋转劲风到处激得河水转出一个漩涡那剑随即破射入水直朝黑衣怪客背心而去。四当家内力雄浑准头更是奇佳黑衣怪客却是不慌不忙铁链轻掀魔刀破浪翻出嗡地一声响水柱冲破河面河水如同鲜血只震得金凌霜的长剑直飞上天转瞬消失不见。 魔刀小试不必离鞘出手威力便已如斯惊人。金凌霜自是大为骇然余众更是看傻了眼。 那黑衣怪客靠着魔刀沉重两脚牢牢站定河底他不再恋战双手拖拉铁链便从河底飞奔离去。魔刀远离魔性消褪余下众人纵有痴迷的此时也一个个醒了过来眼看水底红光游过金凌霜立时号施令:“十八学士从陆路过去十二神将随七当家下水!分两路包抄!” 扑通声不绝于耳七当家第一个跳入水中随后帅金藤、宫毗罗等人也纷纷下水分从四面八方围捕。金凌霜行上船舷最后一眼回望眼角却在撇望卢云。似想问些什么神色却有些迟疑。 “柳门四将观海云远”柳昂天已死他的四大爱将却都还活着。十年来天下风起云涌全因柳门这三位大人物牵动局面如今连这朵云也要复出江湖天下局势要如何牵动那可难说得很。想起昆仑一脉早已覆灭金凌霜喉头微起哽咽霎时双足纵出便也破水而入。 一时间船上黑衣人走得一个不剩连满船虫子也跳入河水追随河底红光而去。 寒风吹过甲板大雪漫天魔刀一走船头便也安静下来。卢云正自呆呆悄立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叹息问道:“这位兄台您便是卢参谋?” 当年西域和番卢云乃是随军幕僚是以人人都唤他一声“卢参谋”只是十年光阴寸逝死的死、反的反、嫁的嫁“参谋”二字早成云烟。卢云听得这个称谓竟是有些纳闷撇眼回望但见一条大汉蹲身望地手抚一柄断刀看他目光深沉却是汗国大将八代煞金帖木儿灭里。 两大豪雄相互打量一来灭里多在西域行走二来卢云久不历江湖彼此自是毫不熟悉。卢云认不得此人一时眉心微蹙正要开口问话却听灭里微微苦笑!“观海云远果然个个不凡……无怪殿下如此挂记你灭里可被比下去了……” 对方改以回话交谈卢云久不曾讲说番语自有些反应不及他满心迷惑尚待要问那大汉已将自家宝刀碎屑收入行囊反身行上了船舷。这人之前虽然自断宝刀但稍一宁定下来便也不哭不喊顷刻间便已恢复了沉雄气度。 临行之际灭里回过眸来忽道:“这位卢兄您和仲海将军是好友对么?”卢云听他提起此事双目自是睁得老大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灭里叹了口气拱手道:“卢兄这几日若能遇上跛者烦请告知一声便说银川公主人在北京想与秦将军碰个面。望他不吝玉趾务必赏光。” 公主西嫁和番多年不得音讯此时听她东渡中土第一件事便是来见怒苍山主卢云自是大为讶异一不知公主为何归来二不知她何事欲见怒王正待再问灭里却已双脚离舷纵身破水便如一尾鱼龙矫矫而去。看这位煞金将军下水时水花不起水性极佳赫是水陆两能之辈。 来来去去去去来来这船还未开航非但旅客提前下船连船夫水手也逃得一个不剩卢云目望空无一人的甲板内心却仍一片茫然。 有自己的归处却只有自己一个孤家寡人兀自飘荡于人海之间好似一只漏网之鱼谁都与他无涉…… 索然无味的人生只能耸耸肩笑一笑。正要反身离开忽又见到甲板上的小琼芳。 卢云俯下身去先将面担挑起又将琼芳横抱怀中便又循着原路上岸。 衣襟一紧似给人抓住了。卢云微微一怔低头朝怀里望去只见怀中少女睑泛珠泪兀自昏睡不醒看那小手紧揪衣衫竟似有着千般眷恋、万分不舍……却又不知是怎么回事了…… 第八章 自愿的逃犯 头痛烧鼻涕直流寒风灌入衣领。满身颤抖之中忽然给人一把抱了起来。身子摇啊摇地好似睡在摇篮里跟着身子放落下来小脚丫子透出了气鞋袜给人除下了。 秀眉微蹙带着些许不安忽有厚暖暖的棉被盖上了身脚下铺来毛毯寒夜冷飕飕脚下暖了全身也暖了。跟着脑后一阵轻软有人垫来了稻草枕头透出了一股泥土芳香。 难得遇上识相的懂得过来伺候少奶奶琼芳自然变成了小懒花猫只是不想醒来。 她蜷缩身子揪紧暖被睡得当真好香好甜。 不知睡了多久睡眼惺忪间棉被像是望上提了提琼芳心中忽起异感缓缓睁开了眼只见四下一片黑暗面前一名男子俯身弯腰看他眼望床板鼻梁俊挺那双凤眼既温莹、复俨然正在替自己拍枕理被。 好熟悉的一刻琼芳睡得昏了一见这男子的形貌不假思索小猫爪子提起棉被形如鬼魅扑人迳望那男子头上盖去口中还示以一声惊吓:“哇!” 面前的男子伸指轻弹一股大力反震回来气劲汹涌猛如巨浪。那棉被倒卷上来迳将琼芳包做一只大粽子直往后头飞撞。后脑勺碰地一声已然撞上泥墙。 “呜哇哇!坏人啊!”琼芳挥手挥脚迳在棉被里哭了起来。 棉被给人轻轻拉开了眼前坐着一人他身穿褐布长袍手端汤碗不消说自是昏晕前见到的卢云。琼芳彻夜寻访此人一见此人坐在身边心中先喜后惊。喜的是自己终于找到此人惊的是自己适才哭得凄惨状如爱哭小童不免给人看轻了。她面颊火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扬起下巴冷哼一声以示天下无大事唯有老娘高。 正冷笑间忽然身上一冷又是哈嗤一声喷嚏可怜她坐在床上并无丝绢可挡双手急掩之下竟尔落得满掌鼻涕的下稍。 美女打喷嚏水流无声美女擦鼻涕暗中去除。果然琼芳偷偷伸出手来迳把鼻涕抹在床板上脸上仍做嫣然状。正自努力擦抹忽见卢云睁眼望着自己手中却拿来了草纸脸上神情极为讶异琼芳脸上大红喝道:“看什么?没瞧过女人么?” 面前的卢云不再是满面长毛的野人他系回乱剃去长须一身褐色长袍整齐端正果然便是傍晚时亲见的卢大人。琼芳不知怎地一给他盯着瞧全身就觉得不妥适连打喷嚏都觉得难为情只是越是窘身子越不听话陡然鼻中痒又要再挂两条鼻涕忽然一股呛辣热气扑面而来低头一望大水怪竟然端来了一碗热汤。瞧那汤水色呈暗褐自是红糖熬煮的大烫姜汤了。琼芳心道:“这人心肠不坏居然懂得服侍女人。”她哼了一声先接过草纸自管打了个喷嚏跟着接过碗来狠狠吹了几口热气便自低尝一口。 浓姜呛鼻辣得鼻中通畅琼芳赞了一声呼噜噜地又喝一大口跟着砸了砸嘴回味无穷。 美女喝海碗喝哩哈呼。看那碗大如脸盆汤汁浓烫琼芳纳头就饮形似泼妇洗脸状如老牛喝水纵使姿容绝雅如西施却也不免丑态百出。眼见卢云盯着自己猛瞧琼芳面颊烧烫赶忙抬起头来娇慎道:“走开!去旁边扫地去!” 面前的小姑娘极爱面子卢云只得摇了摇头起身避开。琼芳抓紧时机一见卢云转身过去赶忙仰起汤碗咕噜噜地连喝十来口待得舌头烧烫果然鼻涕不流呼吸顺快喉头也滋润许多。她喝了个碗底朝天便拿着面碗晃了晃大喊道:“店小二!过来收碗了!” 大小姐颐指气使大水怪便回来躬身服侍琼芳见他单手接碗手上干布顺手挥出便朝床板擦了擦琼芳自是满心讶异:“好熟练。” 眼见状元爷正替自己洗碗状甚殷勤琼芳心下有些得意正要开口吩咐宵夜忽听远处钟声悠扬却是天宁寺的佛钟响起。她啊了一声心道:“原来我还在扬州。”转看身周四遭只见窗外细雪飘飘宁静祥和转看屋内却是一片破败萧条除了门边的那幅面担便只剩下自己躺的这张破床其余全无长物。想起瀑布里的大水怪喜欢吃鱼正要去找地下的死鱼骨头忽然醒起一事忙道:“喂!那帮黑衣人呢?” 问话一出卢云便走了回来他在床边蹲下伸手掏掏摸摸。琼芳心下大惊:“黑衣人躲在床底下么?”正胡思乱想间卢云直身站起手中却提起一双鞋袜置于炕边。琼芳啊了一声低头去望自己的小脚这才见到自己露出了足趾想来是卢云替她脱的鞋。 眼见卢云望向自己的裸脚不知心里以为是美是丑琼芳脸色烫红慌张之下忙将脚趾藏入棉被她坐起了身子咳道:“是……是你出手救我的?对么?” 今夜自己本给黑衣人抓了起来此刻能逃过一劫不消说自是卢云的功劳了。只是琼芳不愿卢云得知自己簧夜过来找他便绝口不提此事。她含羞坐床正等着大水怪回答哪知这人自行走向面担跟着洗起了锅碗。琼芳呆了半晌眼看他不理自己却又不高兴了一时面上红云消褪大声道:“喂我在跟你说话啊!你聋了么?” 第二回问话大水怪仍是背对自己仿佛置若恍闻。琼芳心中暗暗生气:“好啊又不会说人话了么?”回思水瀑相遇的情景当时卢云口吃难言好似身有怪病看他现下换回英挺外貌却又成了喑哑之徒当真莫名其妙。她哼了一声大声便道:“这位老大哥咱俩昨夜在顾家书房见过面的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正等着卢云道出自己的名字哪知卢状元低头望地久久无言好似聋了。琼芳有些着恼了她素来养尊处优无论苏颖、傅元影在她面前谁不是必恭必敬、想尽法子逗她欢心?看这卢云冷淡沉默不免让她大感不快只得自道名姓:“喂!我是琼芳你还记得么?” 卢云既聋又哑不理不睬若非还会走动恐怕真以为遇上了石像。琼芳暗叹一声忖道:“可恨的家伙瞧你跩到几时。”顾不得淑女姿态便两手扶住床板一脚踩着冰凉地板一脚远远伸出便往卢云背后踢去。 小脚偷偷踢了一下便又快如闪电地缩回床上眼见卢云转头过来便自两腿叠坐模样温文有礼含笑道:“有事么?”卢云一脸萧索眼光在她脸上转了一转便又低头洗碗琼芳却也不急不忙便又依样画葫芦再次扶着床板举脚过去踢他。 小脚正要踢出惊见卢云手中多了一只筷子虽然背对自己筷头却斜指足底的涌泉穴若要实贝了不免滚地大笑琼芳脸上一红只得缩回床去。这回卢云却也没转过头来只自顾自洗碗。 琼芳心道:“再这样下去他没疯我可先闷死了。得想个法子逗他开口。”大眼儿骨溜溜一转便又换上了可爱容情她左手抵着面颊侧头一笑欢容道:“我小时候背过一幅对联叫做大雨淋漓洗净大阶迎学士!”提声又道:“下联是什么?” 景泰三十二年卢云解了皇帝的绝对上联正是“大雨淋漓洗净大阶迎学士”下联却是“天雷霹雳打开天眼看文章”当年曾轰动金峦殿引得无数大臣钦慕艳羡说来这是卢云一生荣耀所在琼芳稍稍出言试探果见卢大人双肩微微一动好似想起了往事尘烟。 正等他出言来答却见卢云站起身来端着大碗走回面担看他洗好了碗却又拿起干布来擦。 怪物…… 三番四次开口问话这人却都置之不理再看床边搁着自己的鞋袜想来卢云早已下了逐客令只是不直接说而已。琼芳彻夜寻找卢云好容易找着了人哪知却成了棺材店里打瞌睡一人磨牙。满心烦恼间正待坐起身来忽觉肚中一阵剧痛逼得琼芳双手捧腹喘道:“窝……窝……”她口中痛楚喘息迟迟说不出话来身子颤抖之下便已摔下床来。 正要撞上地板陡然间一双臂膀伸了过来接住了琼芳正是卢云来了。 琼芳小腹剧痛她躺到大水怪怀里目光含泪两手抓住了卢云的臂膀喘道:“窝……窝……窝……”卢云原本神态萧然此时见她痛苦哀号好似随时都要毕命不由心下一凛沈声道:“你怎么了?可是那柄刀的余毒未消么?”魔刀威力如何卢云亲身所试看琼芳神情如此痛楚自是魔刀余威犹在荡漾他怕琼芳经受不起便将她横抱入怀要为她驱毒疗伤。 眼看卢云将自己牢牢抱入怀中脸上大现关怀之色琼芳心下大慰她举起手来哽咽道:“窝……窝果卜……”卢云双眉一轩急忙捏了捏她的人中沈声道:“什么窝果卜?你想说什么?” 琼芳低声喘息含泪道:“窝果卜丝师……”她眨了眨眼叹道:“你是大白痴。” 大水怪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琼芳便来个东倒西歪要死不活果然计策得逞便把他骗得开口了。眼看卢云瞠目结舌琼芳心下得意竟尔娇声大笑起来。她软腻在卢云的怀里取笑道:“听不懂自己的妖怪话么?窝果卜丝师汪汪、喵喵、咩咩狗狗话山羊话猫猫话我全都会说呢。” 卢云醒觉过来这才明白琼芳在取笑自己。当时他身处水洞乍见琼芳之时只因多年不曾启齿言语自是口齿不灵这才满口“窝果卜丝师”。他叹了口气双手一松便将琼芳扔回床上去了。他转过身去自管挑起面担。淡淡地道:“琼小姐难得水瀑相逢扬州二次巧见盼你珍重玉体再会了。”琼芳怕他走了大惊便呼:“卢哥哥跟你闹着玩的你别生气啊!” 卢云是个骄心忍性的人当年京城再会纵使满腹相思也是倏忽来去即使以顾倩兮的手段却也拉他不住如今不过与琼芳萍水相逢心中更是了无牵挂只待离开这间破屋那便是千山万水永无相见之日。所谓一物降一物顾大小姐没法子对付的琼大小姐却有办法应付眼见卢大人拂袖而去随时都要推门而出琼芳却是不慌不忙她先把两只小手一举遮住了脸面跟着呜地一长声竟然低头啜泣起来。 卢云正要推开房门却听少女夜半啼哭琼芳居然泪洒当场卢云停下脚来蹙眉道:“你又怎么了?”琼芳收住了泪水摇头道:“我已经死了。” 琼芳语不惊人死不休第一句话便说自己魂归极乐料来卢云不得不理。哪知卢云已知这位美姑娘老是调皮捣蛋满口胡言乱语做不得真摇了摇头便要举手开门脚步才动便听悲声哀嚎大起:“爷爷!芳儿要死掉了!你快来救芳儿啊!” 琼芳放声大哭哀哀婉转低低戚戚让人心生侧然。卢云叹了口气只得转过头来。状元爷才一回小姑娘便又收泪止哭噘嘴无声。卢云呆了半晌便又转向门去岂知头颈才动少女旋即恸声啼哭声若洪钟。 卢云走了又停停了又走每逢自己转身推门必然引得琼芳大哭大叫可只要停下脚来她又收泪止哭竟是屡试不爽。卢云终于生气了沈声警告:“你举止怪异究童意欲何如?” 琼芳斜坐床边哽咽道:“你先过来坐下我慢慢告诉你。”卢云不愿靠近她摇了摇头便要迈步行开脚步才一举起雷霆般的少女惨哭便又大起:“爷爷!芳儿死掉了!你快来扬州收尸啊!” 天下女子万万千气韵仪态大不同。看公主温柔情兮高傲胡媚儿凶狠、娟儿娇憨可说各有千秋。但要说到“刁蛮”这两个字却没一个女子及得上琼芳。 琼芳无所不刁既刁蛮、又刁钻撒起娇来宛如小女儿可爱脾气上来却又可以轰天炸地宛如晴天霹雳。以苏颖的狡黠灵活也只能和她勉强打成个平手卢云老迈年高却要如何招架刁钻美女?想来只有给耍得团团转的份儿了。 果然卢云叹了口气想起这女孩儿坠入水瀑曾与自己共历生死大险却也不好公然置她于不顾只得走了回来要听她把话说个明白。琼芳抛下了少阁主身段连番来欺势道自然厉害。她见卢云双眉紧蹙虽然坐于床沿却只低头望地想来根本不愿与自己说话。琼芳收住泪水叹道:“不许做那鬼样子好生难看。” 老学究换了个容情闭目养神琼芳眼眶一红哽咽道:“这也不好看来像是傻瓜。”卢云心下着实不悦一时双目圆睁沈声道:“你到底想如何?”琼芳见了他的凶貌不由满心畏惧抽抽噎噎间再次哭泣出声。 倒楣透顶的小年夜卢云心下疲倦不由摇了摇头。他昨夜才从顾府出来满腹心事无人诉谁知还要陪这天真少女玩儿?想到烦闷处只得伸手抚面低声道:“琼小姐我还有事要办请你莫要胡闹。” 卢云出言责备琼芳却只哽咽摇头哭道:“没礼貌。”卢云讶道:一我没礼貌?“ 琼芳含泪点头:“爷爷说过和别人讲话要先说自己的名字。那才是有家教的乖宝宝。” 卢云心下不快登时沉下脸去。那琼芳倒也有求必应一看他低头思故乡立时又哭了起来。卢云实在拗不过这个小姑娘却又不能把她一掌打死只能僵着一张老脸寒声道:“在下卢云见过琼姑娘。” 琼芳自知得计口中却呜呜哭了起来摇头道:“胡说你不是。”卢云按耐了脾气道:“我是。”琼芳放声大哭:“你乱说那方才问你对联你为何答不出?” 卢云叹了口气低声道:“都是往事了何须多提?” 卢云满腹感伤区区三言两语道来自得一把心酸泪。琼芳却不领情她挥手踢脚大哭大闹:“不管!不管!你一定要说!不然你就是假冒的!”琼芳娇娇女樱口频哭唤听来有如乌鸦扰人卢云耐不住烦只得道:“行我说。” 琼芳大喜之下便又住口了一片宁静中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低头沉思间却迟迟没有声音出来琼芳正要再闹却听卢云咬住了牙勉力道:“大雨淋漓洗净大街迎学士……”回思京城云烟他心中一酸只得别开头去低声又道:一天雷霹雳……打开天眼……看文章……“ 轰隆一声天雷打落金峦殿雨水打得四下一片水气金台上的九五至尊仁慈和蔼台阶下的新科状元高材傲物两人一个垂含笑一个跪地凛答背后响起了喝彩只消回望去便能见到大殿旁笑吟吟的岳丈回家之后便能见到那暗生闷气的倩兮……在那个喜气洋洋的北京里有侯爷、有仲海、有定远……那是个好不热闹的中秋月圆…… 雪花纷飞扬州孤寒雪夜卢云回到了破屋孤身独坐那嘴角隐隐牵动像是流泪的石像。 很像真的很像……琼芳暗暗惊呼面前那张面孔像是失落了什么又像是强忍着什么……琼芳看得出来面前的卢哥哥想要藏住他的情思他想躲起来…… 十年过去了上苍无尽击打终将卢云打为一柄藏锋古剑让他光辉缩敛神气内藏再不露一点心事。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隐藏心境他还是瞒不过少女敏锐多情的目光……因为这样悲郁多情的脸庞琼芳早已见过。也正是因为这身无奈落拓方才让她管不住自己连夜过来寻访…… 也不知过了多久琼芳拍手欢笑道:“正牌货!你果然是景泰朝一甲状元爷长洲知州卢云卢哥哥。不是冒牌的喔!”说着大了胆子拿起了卢云的两只手作势去拍。 卢云听琼芳叫破自己的来历却也不感惊讶想来昨夜裴邺一定告诉她了。只见他神气默然轻轻挣脱琼芳的小手。琼芳见得卢云的内敛却是一点也不感到陌生与这男子相处她好似熟稔之至什么也不必想便知该怎么对付。霎时双手举起形如小猫洗脸先呜地一声又哭道:“完蛋了。” 眼看卢云毫无知觉琼芳登时挥舞手脚大哭道:“完蛋了!你没听见么?”卢云醒觉过来只得咳了一声:“完蛋什么?”琼芳哭道:“我遇到麻烦了。” 终于说上正题了琼芳一个心念便是把卢云当成了万灵丹只要能说动此人援手那就万事不愁了。难得有机会当面哭诉自要抓紧时机。耳听麻烦到来卢云自是面露疲倦低声道:“有人要为难你么?”琼芳用力点头一把拉住了他大哭道:“是啊!是啊!一个月前有只疯狗冲入太医院汪汪乱咬好生凶狠……”琼芳说话不着边际卢云不免有些纳闷反问道:“疯狗?真狗还是假狗?” 琼芳脸上一红大声便道:“疯狗就是疯狗!哪还分什么真假?这只疯狗穿着黑衣服头上带着黑头罩见人就咬武功好生厉害一路还打伤了好多人卢哥哥他们要找我的麻烦哪!你得帮我!帮帮我!”正哭得厉害间卢云心下微微一凛想起今夜遭逢的黑衣鬼众沉吟便道:“黑衣人?他与今夜那帮人有关么?” 琼芳今夜险些受辱一提这帮黑衣恶鬼自是又恨又怕她双手掩面忍泪道:“我不晓得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可我晓得他们全都是……”说到忿恨处不由握紧了拳头尖叫道:“镇国铁卫!” 大鸟双翼全展睥睨天地万物这是几个时辰前亲眼所见的图徽早已深深烙入脑海。此时乍然说出鬼名屋中竟似飘起了阵阵寒气让人不得不怕。卢云久不问世事自不知“镇国铁卫”的大名也不知是朝廷新立的厂卫还是什么江湖黑帮。他拍了拍琼芳的背心略做安慰问道:“镇国铁卫……他们是朝廷的下属么?” 昔年景泰王朝专用厂卫监管群臣江充辖有锦衣卫、刘敬下管提督东厂这个“镇国铁卫”若是朝廷暗中喂养的刺客自也不足为奇。琼芳迟疑半晌嚅啮便道:“我……我也弄不清楚……反正月初太医院先闯进一条黑衣疯狗他边叫边咬一口气咬伤了五十八名好手好生凶狠之后还打伤了哲尔丹闯入惠民药局又伤了我的……我的……”说到此处睑上一红竟没把话说完。卢云奇道:“又伤了谁?怎么不说了?” 琼芳低垂目光转开了话头细声道:一卢哥哥你认得现任的华山掌门么?“ 卢云回思往事沉吟道:“现任的华山掌门……你说得是苏颖那小孩?”琼芳连连颔道:“没错正是那小……”她满面飞红忙道:“喂人家年纪不小了你别这样唤他。” 昔年宁不凡封剑退隐卢云便曾在华山见过苏颖当时见他形俊貌美悟性不俗便曾啧啧称奇。他听琼芳语带抱怨撇眼去望只见小姑娘脸上带着一抹羞红卢云心下了然已知这位苏君地位不同必是小小玉女的心上人。 琼芳见他眼光飘来不由有些腼腆忙道:“嗯……他……他是我的……我的好朋友你别想歪了。”金童玉女佳偶天成琼芳越是如此说话卢云越作如是观他微微一笑便道:“这位苏掌门人在何处?莫非也在江南么?”琼芳叹道:“别提了他至今重病卧榻哪里能来江南?若不是为了找他师父……我……我也不会去贵州了……” 卢云点了点头那时琼芳坠入水瀑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自己是否便是“天下第一” 宁不凡原来是为情郎千里寻师来着。他凝视着琼芳问道:“这位苏君身上带伤莫非也是给黑衣人害的么?” 琼芳素来明朗豪迈此时却是吞吞吐吐低声便道:“那也不是他是生了心病…… 傅师范说他如果解不开心结这辈子都不能使剑了。“琼芳为情郎圆谎这辈子也非第一次此刻却说得胆战心惊她低下头去转从怀里找出一张字条反手递给了卢云。 这张字条来历重大正是宁不凡亲手藏入泥丸传给苏颖的救命之宝。虽说这是情郎的东西但此时琼芳对大水怪信服有加便将字条递给了他想卢云慧眼独具或能瞧出个中端倪。 卢云细看字条但见笔画雄浑一道道如同水瀑飞泻而下仿佛又让他见到了白水大瀑。他心下领悟颔道:“便是这东西引你到水瀑来的是不是?”琼芳微微苦笑却是点了点头。 若非这字条上画了大瀑布众人也不会误打误撞错以为宁不凡躲在水瀑里琼芳更不会无端坠下水瀑就此遇上卢云。想起连番阴错阳差琼芳蹉叹连连问道:“卢哥哥宁大侠为何留了这张字条下来?莫非他早就知道你住在水瀑里这才引咱们过来找你么?” 卢云摇了摇头宁不凡早于景泰三十二年退隐事隔两年之后自己方才坠入水瀑。 无论这位“天下第一高手”如何神机妙算断无可能在退隐时得悉自己的行踪。更何况两人交情平平便算宁不凡知悉消息至多差人通报自己的亲友也绝不会引得徒儿的心上人亲来水瀑冒险。想到此处卢云心头也感纳闷他低头再看字条忽然手掌一颤眼里却见到了异样之处。 卢云心下一凛当下凝手不动低头再看只见瀑布水墨苍浑下笔或轻或重或由浅入深或由深入浅笔画处处留白处处玄机好似合著什么道理。 卢云看得兴起忽道:“这字条是打哪来的?”琼芳茫然道:“宁先生传下的啊。” 卢云摇手道:“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说这字条是从何处取来的?”琼芳喃喃地道:“从一颗泥丸里这很要紧么?”卢云听得泥丸二字霎时已有定见。吩咐道:“是了这字条画得绝非瀑布水帘。里头另外有东西。”琼芳讶异道:“有东西?那是什么?” 卢云细望字条摇头道:“我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这张纸条不能单凭肉眼来看否则给纸图蒙蔽了永远也找不出真相。”琼芳茫然不解嚅啮地道:“卢哥哥你……你能否说清楚些?” 卢云摇了摇头将字条还给了琼芳道:“我并非华山门人不该多说人家门里事。 不过你可以转告苏少侠便说断处就是起处绝后方能逢春如此一来或能参破秘密所在。“ 琼芳听得秘密如此隐讳不由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智剑名满天下威力非同小可以苏颖的自负骄傲想来也不喜欢给外人来教。她叹了口气低声道:“能参透便好他最欢喜练剑了。”她原本笑颜常开此刻却眉目深锁好似若有所思。 正想间忽见卢云站起身来整理了衣衫琼芳奇道:“你……你要做什么?”卢云俯下身来温言道:“在下已依约听完姑娘的心事。虽说帮不上大忙却也多少尽了点人情我该走了。”说着反身挑起面担推开了门又要离去了。 琼芳大惊道:“等一下!你……你不和我回去驿馆么?”卢云摇头道:“扬州一行卢某心愿已了我想早日返乡整理故居。明日是除夕你的同伴必然挂记你姑娘早些回驿馆吧。”大树千丈落叶归根卢云大难不死果然起意归乡。眼看大水怪便要飘走琼芳尖叫道:“不行!不行!不许你走!”一时用力挥手踢脚硬是不依。卢云并不理会当即推门跨步轻声道:“再会了琼姑娘。” 门板关上大水怪就此溜逃。琼芳尖叫道:“卢云!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走!”慌张下急急套上鞋袜便也直追而去。 时近午夜才一打开门来街景便已收入眼中看年关在即街道仍极烦嚣不少男女仍于街中熙攘夜游。琼芳移目四顾却没见到卢云的身影她心里慌东奔西走又烦又恼之余忍不住重重一顿足居然哭了起来。 这趟南下贵州一切全为了寻访宁不凡的下落好容易几经波折终于带回了一个绝代高手岂料最后还是让这人跑得不见踪影落得空手而回的下场?想到悲伤处自是哭得梨花春带雨这回却是真哭了。 正哭得凄惨间回眸街角一隅惊见灯火阑珊下寒影偻身而过不是卢云的背影是谁! 断落的丝线再次衔接起来琼芳如中雷击慌忙追上前去纵声喊道:“卢哥哥你别走啊!”叫声一出背影如受风吹飘得更加快了转眼便要绕过街口再也追赶不上琼芳自知轻功远远不及此人当即停下脚步双手握拳尖叫道:“正道!就是做对的事!” 往日志向呼唤果然街中那个寒影立足不动跟着回眸过来凝视着急奔而来的琼芳。 昨夜与裴邺一场对答卢云亲口道出这两句话之时泪滚霜腮当真是无尽苍茫琼芳大受感动之余从此牢记心头。此刻情急下破口而出果然收得奇效。 琼芳跑得气喘吁吁也是怕大水怪退隐了双臂抢先撑开拦住了道路。大喊道。“卢哥哥!不许走!你必须留下来!”卢云摇了摇头反问道:“留下来?为了什么?” 琼芳抓住他的臂膀大声道:“卢哥哥!天下百姓受苦受难、朝廷和怒苍打得难分难解这些你都是亲眼见到的!你必须留下来!你要帮助我们、帮助天下人!” 卢云肩挑面担驮着背、沉着脸只在遥望满街人潮瞧他面少欢容好似心事重重。琼芳怕他忽然逃跑一时只拼命拉着他。过得半晌卢云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琼姑娘天下人真要我帮么?” 卢云身为儒生年轻时的志向正是万世万民此时年过不惑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琼芳惊惶疑惑尖叫道:“当然要帮!因为你是孔门儒生!你的天职便是为国为民、便是去爱天下人!你当然要帮他们!” 卢云仰望雪夜蒙天牵动了嘴角苦纹听他幽幽地道:“琼姑娘天下人人等高无论男女老幼每个人生来都有一柄剑无论是皇帝还是乞儿除非自己甘心弃剑顺从否则谁能左右他们的命运?”琼芳喃喃地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云眯起了眼黯然道:“濯缨濯足皆由自取……方今世道如此未尝不是大家心中所愿?何须谁来痛心疾、谁来大声疾呼?”听得卢状元如此颓废琼芳已是呆傻了她不惜簧夜来找这个人正是因为那句“正道”岂料卢哥哥变成这个模样?眼看小姑娘眼眶红了随时都会哭卢云低下头去轻抚她的面颊柔声道:“琼姑娘卢某离乡一十三载功名有了官做了命也丢了。浮生若梦但愿后半生能爱该爱的人去做该做的事这是我最后一点心愿盼你体谅。” 琼芳心中冷若非亲耳听闻这些话当真打死也不信。她扑入卢云怀里用力打着他哭道:“假儒生!骗子!只顾自己好不顾别人死活自私自利什么做对的事情全都是假的!骗的!” 诚哉斯言此际卢云早非弱小以武功而论他内外精修武功大成说来江湖上并无几个对手。谁知他心有千千结再再难解终于让他形销骨立宛若废人。琼芳说他不顾天下人死活倒也不算说错了。 琼芳趴在卢云的怀中只是又哭又骂悲愤无已卢云却也没推开她他遥望满街人潮回思多年来的际遇起伏心中自是感慨无限。 没人懂的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最后一役就已经结束了。在那笃信的志业崩毁之时他的长剑早已断折他的火焰也己熄灭如今面对失望的人间他不过是个过客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云始终默默无言他听琼芳哭得凄惨只趴在怀里不肯走卢云本性并非冷漠之人眼见小姑娘神情若此不由略起怜意。他轻抚琼芳的稍柔声道:“琼姑娘这十年下来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始终无法清澈。如果你能为我解开也许我还能替你做点事。”琼芳心中生出希望急忙抬起头来拼命颔:“行!你想问什么难题全都随你!”她不知卢云要出什么怪题目下来正慌张忖量间却见卢云举起手来遥指街中的腊肉铺低声道:“瞧那儿。” 时在午夜夜市喧腾闹街上挤满了百姓琼芳顺着卢云的指端去望只见一名少年伏在腊肉摊旁年约弱冠看他鬼鬼祟祟正将几条腊肉藏入怀中却是在偷东西。那店铺主人忙着招呼客人竟是不觉不察。琼芳向来嫉恶如仇路见不平便要高呼示警哪知卢云伸手拦住摇头道:“琼姑娘在你呼喊之前卢云想请你回答一事什么是你心中‘对的事情’?” 琼芳不假思索小偷儿不劳而获窃盗旁人辛苦所得怎能不加严惩?凛然便道:“卢哥哥偷窃便是错包庇便是罪我今日不去揭他来日不知有多少人等着受害。我这样回答你可还妥适么?”卢云垂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你能见义勇为那是再对不过了。” 琼芳听他夸奖自己大喜之下急忙取出了折扇奔入街心提声便是一喝:“站住!小偷儿!”京城女侠到来那少年给叫破了行藏一时大惊失色抓起了腊肉拔腿直奔。街上百姓纷纷醒觉怒喊道:“又是他!又是这小子!大家快追!” 琼芳听了那个“又”字已知来人是个惯窃。看那少年眼明手怏须臾间夺路而逃直朝一处陋巷窜去转看众乡亲哗哗奔走犹在人潮中四下搜索却已给甩脱了。 琼芳身怀武功江湖也颇有阅历哪怕一个少年小偷?一时不慌不忙转朝街上瞧去只见卢云放落了面担也正朝自己走来。琼芳心下大喜料知卢云要与自己一起行侠仗义笑眯眯便想:“太好了扬州治安可要大好啦。”当下更无犹豫便悄悄尾随少年入巷。 才入巷中便见那少年快步奔跑犹在慌张回望。琼芳使动了轻功登从他头上跃了过去转身望他肩上一拍微笑道:“小贼上哪儿去啊?”那小偷少年大吃一惊一拳挥出便望琼芳面上招呼琼芳身怀武艺岂是常人所能相比举脚一绊那少年便摔了个狗吃屎。她将少年一把拉起笑道:“走吧随我过去衙门了。” 猛听衙门二字那少年好似给戳了一刀一时拼死挣扎大声道:“放开我!我不要去衙门!贱货!烂婊子!快快放开我!”琼芳听他骂得阴损一时脸上泛火正要点住哑穴哪知手指还未触及那少年竟然哑了嗓子不敢胡骂了。琼芳心中微微一奇:“怎么?卢哥哥来了么?” 撇眼去望却没见到卢云的身影转看那少年却见他面朝巷内双手挥舞神色惶惶似在打什么手讯。琼芳啊了一声心道:“这小贼有同伙!” 顺着少年的眼光去瞧只见一批幼童躲于墙下诸童衣衫褴褛大的年不过七八小的方才四五虽在大寒冬日却没一人穿鞋。看众童眼中含泪俱在望着那名少年好似想要救他却又不敢过来。 琼芳大吃一惊自没料到歹徒如此幼弱她轻挪脚步正要过去问个明白。孰知脚步方动大堆石块扔了过来众童哭叫投石嚷道:“坏人!坏人!”琼芳慌忙问避飞石她这辈子行侠仗义从没给人称做坏人二字放声便喊:“住手我不是坏人住手了!” 正在此时背后脚步响起听得一名男子怒喊道:“在这儿了!总算找到小贼啦!” 腊肉铺老板来了看他率了十来名壮丁循着琼芳的脚步追入巷中。他抢先奔来举脚踏住小偷儿一拳一拳望他身上招呼。众童尖叫道:“哥哥不要打哥哥啊!”哭叫之中!全数出奔来救众壮丁如获至宝齐声道:“大的有了小的也都冒出来啦!大家快抓住他们!” 众壮汉同声喊陋巷里追打不休但见贫童四散奔跑有的窜入狗洞有的翻墙而逃只是无论亡命何处口中都不住哭嚎想来不知何去何从。那少年倒在地下兀自尖叫不休:“别碰他们!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小心我杀你们全家!”那老板怒道:“放屁!还敢逞凶?”拿起扁担狠狠朝那少年背上砸去只打得他口吐鲜血半天爬不起身。 大街纷乱一片琼芳想起了屯贵的小白龙心下怜悯赶忙拦住那老板劝道:“行了别这样打他。”那老板怒道:“你可怜他?谁来可怜我啊?今日不打死这罪人难道乖乖让他偷抢么?”琼芳听他说得有理不由言为之涩。那老板理直气壮登时回过头去便朝众乡亲呐喊:“大伙儿告诉她咱们给偷了多少回?”众人纷纷喊道:“日也偷、夜也偷偷不胜偷啊!” 那老板抓起少年连出十数拳只打得满身是汗听他喊道:“王八蛋!别人可怜你谁来可怜我?不过蒙口饭吃却要供养你们这帮小贼你要是活不下去趁早通报爷爷一声!”提起扁担吼地一声挥落便望那少年头顶砸去堪堪就地正法之际忽然手腕给人拉住了背后传来一声叹息幽幽地道:“朋友你无权杀他。” 众人听了话声全数回来望只见一名男子站于人群之中他身穿粗布长袍约莫八尺来高眼光微微挪移一股气度自然生出琼芳见卢云来了自是大喜过望卢云向她打了个手讯示意她退到一旁他要亲自下海调解。 那老板上下打量卢云怒喝道:“你是谁?也想管闲事么?”卢云摇头道:“我非官二非匪无权无势岂敢管什么闲事?”那老板冷笑道:“不敢管那便少罗唆来人!咱们报官去!走了!” 官府大牢便是人间地狱只要给沾染上了一辈子难以洗脱那少年惊惶害怕只是拼命挣扎卢云行到众乡亲面前袍袖拂出一股柔力到处登让众人退开一步。那老板惊怒交迸喝道:“原来是个练家子!大家一起上!”卢云无意出手伤人他退开一步俯身拉起那少年带到那老板面前温言道:“这位爷台在下别无他意只是想恳求您在扭送这孩子去官府前务必瞧着他瞧仔细点。” 那老板冷冷地道:“瞧什么?怕我错认小偷么?啐。”他瞪着少年想起街坊镇日给这群小无赖滋扰大怒便喝:“贼!”那少年一听这个“贼”字立时咆哮怒号看他拼命向那老板抓去目光满酝悲愤恨火乍然看来竟如着魔一般。便在此时场内儿童受了感应无不出尖锐悲叫。 暗巷里凄厉悲叫闻来有若鬼哭神号让人为之惊骇。众乡亲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向后退开一步那老板也是面色为之一变。卢云静静问道:“老板你说他为何悲愤哭叫?”那老板骂道:“他自知要死啦!能不哭吗?” 卢云摇了摇头说道:“死便死了那也不必恨成这样。诸位这少年之所以悲恨哭叫正是因为他被咱们当成了……”他伸手出来轻抚那孩子的头顶怜声道:“老鼠。” 陡听此言众人全都安静下来了那孩子则是咬住牙龈啜泣出声。卢云抚摸少年的头顶轻声又道:“只有对待老鼠咱们才会用杀的、用毒的来个眼不见为净。可房子早已脏了无论毒杀多少老鼠都还会有新的涌出来……诸位咱们该怎么办?” 那老板怒道:“那还不容易如数杀光啊!”卢云摇头道:“杀了一百只、杀了一千只杀了一万只总还会漏掉一只。你们可知这逃走的一只叫做什么名字?”众人怒道:“老鼠还有名字?你别再说书啦!”卢云不应不答只将目光转到那少年身上低声道:“诸位他叫做萨魔。” 仰天怒号的九尺巨汉逢男则杀遇女则奸杀人盈野不顾廉耻比之狮虎还要凶残千百倍。满场众人不知萨魔是谁无不冷笑以对便连琼芳也是一脸茫然。卢云不去理会众人他凝视着少年轻声又道:“他是罪人没错但他也还是个人咱们拿便宜法子对付他像对付老鼠般除灭他有朝一日等他长得比咱们还高还壮他便会回来找我们!无论男女老幼、正邪善恶他都要全数杀掉、吃掉如数相报……诸位到了那一天咱们该怎么办?” “杀掉他啊!”砰地一声大响扁担砸落卢云竟然挨了一记闷棍。 力道反震扁担断折飞起但见血漫面颊顺着卢云的鼻梁滚落腮边他虽有内力护身却未习练铁布衫之类的外门硬功虽把扁担震断了却也不免给打伤了皮肉。 琼芳大惊失色看那卢云明明一身武功居然毫不还手正要奔上却见卢云举起手来示意她莫要干涉。他仰天忍气自从怀中取出银钱抑声道:“今日你是强他是弱你是对他是错所以你更该公平地对待他!便像是……”他遍望众人一字一顿:“对待你自己。” 此言一出满场愕然只见小偷少年低头饮泪腊肉老板满面惊诧众人嘴唇喃喃俱都在思索卢云的说话。卢云牵起那少年的手将铜钱放入他的掌中便要他亲手交给老板。 雪花片片飘落那少年满面泪水在众人的观看下钱子儿悄悄送出交入老板手中。 当琅琅……铜钱开满一地花。 “t.m.d疯子!一伙的!”那老板清醒过来已将钱子儿狠狠砸向卢云众人涌了上来扁担木棍一齐飞全数对着卢云与那少年招呼那少年尖叫道:“放开我!放开我!”卢云不肯放只举掌护住了他那少年一心只想脱身眼看场面大乱卢云却不让自己走情急之下抓起他的手背两排牙齿加力奋力咬落。 鲜血迸出卢云的手背给咬得出血脑门却又挨了一记问棍铜钱飞洒水火交攻一片叫嚣吼骂中远处脚步杂杳官差已然提刀赶来高声喝话:“别打了!小贼在哪儿?” 照章行事的人来了。一旦送入朝廷的手中一切便要便宜处置。可怜少年的一生即将“为国为民”成为“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杀一警百”的那个一。 默默无言之中卢云的五指终于松开了那少年一得自由立时领着满街弟兄逃逸而去临行前不忘一声喊:“猪只们!不过偷你一斤肉你敢这般整我!瞧少爷明日纵火烧店!烧死你全家!”逃的逃追的追众人呼喊打杀场面大乱却把满面鲜血的卢云留了下来。 卢云垂下头去独人悄立巷中他将手掌抬起点点碧血洒落雪地在面前画上了一道血线将他与大尘世隔得开了。 儒侠一心守护的非为国家刑法、非为乡愿习俗而是那三纲五常里的人性。可他们血染衣襟费心尽力最后却只能像这样垮在这儿轻轻地垂泪苦笑。 失落的人生失望的人间可怜饥荒杀人野兽吃人可天下最能杀人的还是人。 濯缨濯足皆由自取方今世道如此未尝不是大家心中所愿?何须谁来痛心疾、谁来大声疾呼? 大风起兮漫天飞雪落下掩住了卢云遗下的血痕最后的界限消逝十三年前的卢老弟十三年后的卢大叔两者一同跪倒在地热泪哽哽化开了寒冬霜雪。 人生若梦夫复何言?卢云举起衣袖轻轻拭了泪正要起身离开忽听当琅一声响一枚铜子儿落在面前卢云微起诧异未及去望又是一枚铜钱儿坠到了地下。 卢云满心讶异赶忙抬头来看惊见巷中儿童一个个俯身四走看这群孩童衣衫贫破正是方才那群流浪乞儿只见诸人四处捡拾铜钱寻获之后便又一个个扔还过来。 卢云大吃一惊不知这帮孩童怎地转了性居然不再奔逃?转望其余百姓官差竟也不再追赶儿童只默默在一芳观看卢云一脸错愕正想问话忽听歌声悠扬听得少女唱道:拜水神、求恩德水神怒天不雨家家户户吃卯粮。 祭水神、赎罪孽水神怒天大雨淹入寻常百姓家。 怪诞迷信的歌谣自那清亮的嗓音里却也显得十分明脆快洁。卢云回头去望只见巷口搁着自己的面担一名女郎坐在上头左手上下抛著令牌右手轻摇折扇美腿叠坐脚尖摆啊摆地不消说自是少阁主来了。 琼芳也只有她的权势手段方能轻易镇住场面让纷争两造一同俯称臣。 眼看卢云一脸惊讶琼芳跳下面担笑吟吟地行将过来她捧起满地的铜子儿交入卢云的掌心笑道:“水神师父我这样办事可算是你心中‘对的事情’么?”卢云两手捧着铜子儿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把头低了下去嘴角泯了泯好似有些腼腆。 旁观百姓极多一个个在旁窥看琼芳打小见惯大场面自是毫无忸捏。她举起手帕自替卢云擦了鲜血眼见他低头垂忽然心中柔情微动提起脚跟逐望他的面颊一吻。 众百姓儿童大为惊叹议论纷纷卢云没料到她会亲吻自己慌张下举袖拭面擦出了一条大血痕望来真如胭脂也似。琼芳见他怕羞登时笑道:“卢哥哥别苦着脸了咱们该启程啦。”卢云慌道:“去……去哪儿?” 琼芳仰头凝视着他!凛然道:“去平定天下。” 卢云大惊不已不知琼芳何以出此豪言还不及问却见这位少阁主自动自自管坐上了面担就等状元爷挑担离开。卢云讶道:“你不回驿馆了?”琼芳神色不悦摇头道:“当然不回去了我方才接到消息说皇后娘娘急着见我我得借你的脚力送我一程。” 旁观百姓官差听得皇后娘娘四字忍不住一阵惊呼各自议论纷纷。只是琼芳吓得动百姓却支不动卢云看他低下脸去料来不愿应允。琼芳哼道:“疯狂雪大水陆交通都已断绝要是连你也不帮我我只好向你讨债了。”前头几句话合情入理最后一句却是奇峰突起。卢云颇感讶异反问道:“讨债?卢某什么时候向你借贷了?”琼芳抚了抚稍横眼媚视嫣然笑道:“你倒忘得快我这儿请教卢大爷您买面担的钱两是打哪儿来的?” 卢云低头沉思那日他人在扬州大街伸手从破衣口袋一摸居然取出一片金叶子顺手用了却没想过打哪儿来的。他沉吟半晌便道:“不晓得可能是自己生出来的吧?”琼芳嗤地一声怒道:“胡言乱语!你当你的口袋是聚宝盆自己会生钱出来?想得美啊!”说着眼望乡亲大声道:“口袋里自己长金叶子大家说说你们有遇过这等好事吗?” 众人闻言无不大摇其头。那腊肉铺掌柜笑道:“口袋里破洞少钱那是每日有之可要自己生钱出来却是前所未闻啦。”琼芳微微一笑她从怀中取出一片金叶子冷冷问道:“姓卢的!那日你用的金叶子是不是这等形款?”卢云左瞧右看颔便道:“好像是。”琼芳娇嗔道:“什么好像是!就是!那是姑娘在荆州庙里塞给你的!你当哪儿来的?”说着把金叶子抛给了腊肉铺的老板当作打赏。 当时买卖多用白银除开富商巨贾豪门大官极少有人随身携带黄金。众百姓见了闪闪亮的金叶子无不大为惊叹都知面前这位姑娘真金不镀必是琼枝玉叶的官家大小姐那老板拿起黄金望嘴一咬更是双手高举狂呼道:“神明啊!” 卢云哑口无言琼芳则是气定神闲她坐在卢云的面担上淡淡笑道:“幸亏卢老爷不赖帐还知道金叶子是我的来吧来吧……”斜颈望天手掌摊开没好气地道:“还……钱。” 堂堂的玉女阁主现下直同流氓太保只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卢云也没法子想只得据实道:“现下没有赊个几日可好?”琼芳冷冷地道:“众位乡亲一片金叶子值得二十两银你们说说我可以信他么?”那小偷少年直冲上前戟指怒喝:“仙女姊姊别信他卖面的多是穷光蛋比我还坏!一会儿不见人影上哪讨去!” 琼芳嘻嘻一笑道:“多谢小兄弟您说得真是对极了。”随手一抛又将金叶子赏给少年。那少年拿了大红包竟尔双膝跪地谢恩其余贫童也都欢呼雀跃尖叫道:“有钱过年了!” 眼看打赏如此丰厚一旁百姓无不摩拳擦掌怒目望向卢云好似与他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众怒所归无疾而终卢云居心紧皱摇头道:“姑娘要钱我没有要命只一条。你待要如何说分明吧。”琼芳眼波流动横了卢云一眼笑道:“谁要你的臭命了。我不是说了只要你肯送我回京等咱到了紫云轩门口债务一笔勾消。”她回眸去望卢云含笑道。“卢大爷你到底心意如何……” 话声未毕身子赫然离地而起卢云竟已挑起了面担琼芳大喜道:“你答允了?” 说话间忽然肩上披来一件长袍却是从卢云身上解下的。听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反正我要北上山东顺道送你几里路。”琼芳大喜过望她裹紧了长袍笑道:“有棉被罗!”也是怕自己摔下来了赶忙粉腿叠坐左手勾住卢云的腰间连连拍打:“马儿快走、快走!” 瞧她欢呼喜悦好似小女孩儿出远门卢云听她连番催促却只安步当车老牛拖车般走着琼芳啐道:“你打混吆姑娘下地来滚怕都比你快啊……” 在百姓的惊呼之中那个“啊”字拖成长长一声尖叫当代剑神起驾飞奔其势岂同寻常?腾云驾雾间霎时便已见到了满天星斗那卢云竟已飞跃了民房直朝北方而去。 剑神为驹快似飞马。琼芳撒落了满手的金叶子娇声道:“各位大叔小弟咱们再会了!” 雪花飞舞金叶飘飘脚下百姓欢呼争抢再听远处鞭炮串响此刻已是除夕了。 灯火渐渐远去琼芳坐在面担上感受着卢云的体热她卷起了卢云的外袍竟尔心满意足。在这一刻忘了黑衣人、忘了紫云轩忘了扬州驿馆的同伴……连情郎的样貌也渐渐模糊便如脚下的扬州城全都望不见了…… 第九章 无解难题 夜色黑沉卢云双肩挑担沿途北进。约莫过了二十来里才一行出扬州便见夜空彤云密布转眼大雪将至琼芳粉腿侧叠稳坐面担之上把卢云宽大的袍子披在头顶一路裹到脚踝全身只感暖呼呼地。她见寒风阵阵刮来卢云身上衣衫单薄忙道:“卢哥哥你会冷么?” 卢云摇头道:“我长年住在水瀑里衣衫褴褛早已无所谓寒暑。”琼芳听得悠然神往笑道:“真好百病不侵大冷天里可以打赤膊逛街好威风呢。”卢云微微一愣:“打赤膊逛街这样很威风么?”琼芳笑道:“当然了北京时兴赤膊游街呢你要不信自管进京瞧瞧。”便是夏天盛暑怕也没人打赤膊逛街琼芳如此胡说八道纯是要引大水怪回京参观了。 她偷眼看向卢云只见这人鼻挺唇薄凤眼沿眉上扬双眸虽不比苏颖灵动黑亮却显得凛然不可犯极具士大夫威势。琼芳含笑凝望她见卢云一脸萧索有意逗他开心便道:“卢哥哥你以前很风流吧?”卢云听了风流二字忍不住眯起双眼岁月蹉跎廉颇老矣看那嘴角下弯眼角皱纹乍然而出隐带愁苦之色。琼芳看入眼里忍不住噫了一声砸舌道:“不许装那怪模样又老又丑!怕死人了。”她用力往卢云身上拍打闻到他袍子上的气味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卢哥哥你用过烟壶吗?”鼻烟壶传自西方内放烟草麝香提神醒脑乃是富贵人家日常所用卢云穷酸出身自是看得多用得少只得摇头道:“不曾。” 琼芳微笑道:“卢哥哥让我送你一个烟壶好不好?”卢云头也不摇迳自道:“不好。”琼芳奇道:“为何不好?”卢铁头傲然仰天凛然道:“无功之赐受之有愧卢某如何能收?” 琼芳大怒道:“好哇!那你又为何收我的金叶子!无耻!”气愤之下竟在担子上跳了起来好似要拆了卢云的面担。卢云见她活蹦乱跳那面担尺许见方如何容得她摇来晃去只得沈声阻止:“路上颠拨小心咬了你的舌头。” 琼芳哼道:“老娘偏爱乱动你想怎样?难不成还能点上我的穴道不成?”卢云咦了一声心想不错便要依言办理琼芳见大水怪伸出魔掌不由惊道:“哎呀!拾人牙慧你这文抄公毫无创见救命啊!谋财害命谋杀债主啊!” 卢云萧索琼芳活泼卢云寂静琼芳聒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遇到卢云沉默无语琼芳却总有本领逗他说话这位姑娘口才便给活泼好玩倒也平添不少乐趣。 卢云孤独多年年轻时流落四海卖面维生哪知偶然间捡到这只小花猫在这恼人的围炉夜里居然也消去了无数悲苦寂寞。 笑闹间又过数里琼芳逃过一劫后便又无聊起来她拿着卢云的长袍蒙头左顾右盼眼看大水怪专心走路不再言语便又道:“卢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喔你要不要听?” 秘密不请自来听者必然倒楣卢云咳了一声正要出言婉拒琼芳笑颦如花坐直了娇躯靠到卢云耳边悄声道:“我跟你说吆我爹爹和你一样也是个状元爷。”琼芳煞有介事秘密却是稀松平常她有些得意又道:“不过他的状元可是老资格了。他是武英朝钦点的大状元。你该喊他一声世叔才是。” 紫云轩乃是知名书斋门人每多科考功名。看琼芳如此聪明机灵想来她的父亲定是多学多能之辈。卢云言简意赅颔便道:“久仰。”琼芳笑道:“你久仰我爹爹可晓得他是谁么?” 卢云道:“他是琼大人。”琼芳的父亲自然姓琼哪能是别的姓?莫非姓卢不成?琼芳心下不悦喝道:“你敷衍我!你到底知不知道?”卢云闷不吭声自管摇了摇头琼芳不是滋味恨恨便道:“无知之徒!我爹爹姓琼名翊大家都叫他道甫先生你居然敢不知道?我拆了你的烂面担!送你回乡下养猪!” 小姑娘大吵大闹大水怪掩耳疾走好容易安静下来又过不到半里琼芳又伸手来摇卢云说道:“口渴了。”卢云森然道:“少说点话口就不渴了。”琼芳哼了一声道:“我偏要说。”双手圈嘴大呼曰:“还钱!还钱!”卢云禁不住吵当下凌空探掌收了一把白雪反手便往她嘴里塞去想来此举一能解渴二能封口可谓一箭双雕。 琼芳大声道:“我不要吃雪!不要吃雪!” 卢云长叹一声终于驻足下来:“那你要什么?” 琼芳笑颜如花道:“人家要热茶。”黑天白地四下无人哪来的茶铺?琼芳有意给他出难题便又不住吵嚷撒娇卢云掩耳疾走一路奔到枯树底下自管放落了面担。 琼芳瞧了瞧那株枯树蹙眉道:“干什么?这是茶树么?”卢云自从面担底下取出炭盆接了满满一壶雪放上了炭炉随即烧起水来。琼芳这才懂了欢容拍手:“茶来了。” 寒天雪地琼芳窝在卢云的袍子里含笑看着这个男子。只见他升起了火又从面担里取出茶罐子便要煮起香茶。琼芳忽然惊道:“冒牌碧罗春!” 大水怪贪图便宜居然买了假茶诓骗客人看那茶粗制滥造苦中带涩可说一无是处。琼芳挥舞手脚大闹道:“我不要西背货!我要喝茉莉香珠。”卢云一穷二白哪来的香珠请客?也是忍无可忍右手便朝树干挥出喀啦一声大响竟尔凌空坠下一截枯枝。他伸手拾起转头望向琼芳神色有些不善。琼芳怕他生气了赶忙换上笑睑陪话道:“啊!碧罗春呢好高兴呀。” 小姑娘一旦安静下来四周便又静谧无声天候益冷了琼芳最怕楚囚相对便又想找话来说。她转了转大眼瞳忽道:“卢哥哥你那大胖子朋友呢?”卢云闻言一愣:“大胖子?” 琼苦笑道:“就是长安大街的那个胖子啊!”眼看卢云沉吟不语料来定是忘记了琼芳便自笑道:“大概十年前吧有一天咱和爷爷一块儿搭车经过了长安大街见了两个大官站在街边一个是大胖子肚子圆滚滚的一看就不是好人。另一位公子个头高高的生得是…生得是……”说到这儿脸上不由微微一红忖道:“这姓卢的已经跩得狠了我要再夸他的形貌这人定然飘上了天那可怎么得了?”咳了一声改口道:“那个公子啊……咳……我见他生得尖嘴猴腮獐头鼠目模样十分怕人。我怕得了抖赶忙来问爷爷:”爷爷啊大街上怎么会有老鼠爬出来呢?好怕人哪。‘“她嘻嘻一笑便朝卢云肩头拍落道:”喂你晓得我爷爷怎么说?“ 卢云毫无接口之意只低头煽火八成想一拳击昏琼芳也好图个耳根清静。琼芳见他不理不睬忍不住哼了一声大声道:“讨厌鬼!”卢云奇道:“讨厌鬼?你爷爷这样说?” 琼芳心下大乐忖道:“瞧还不是偷偷听本姑娘说话。还装呢。”她扬起了下颚俨然道:“没错我爷爷就是这样说。他千叮咛、万珍重拼命跟我来说:”孙女啊孙女千万千万小心。柳侯爷家里养了四只讨厌鬼一只比一只讨人厌。这只大老鼠姓卢名云他就是其中最最讨厌的一只。下次你再遇上了记得拿只大扫帚……‘“ 正要将之扫死卢云却啊了一声转头凝视琼芳。琼芳以为他生气了悻悻便道:“看什么看?天下姓卢名云的讨厌鬼满街都是我又不是骂你……”正要再说却见卢云点了点头道:“琼姑娘我记得那天的情景。” 琼芳没好气地道:“是么?那我当天穿什么衣衫你说得出么?”昔年两人二度照会相距虽有十年琼芳那身紫衫却仍醒目耀眼让人入眼难忘。卢云怀想往事慨然道:“那天你和国丈坐在车上身穿紫衫头扎紫巾一双眼儿聪慧明亮十分动人。” 卢云是至诚君子他要说十分动人那就不会是九分动人、八分动人而是真正的娇憨可人。琼芳听他称赞自己直是大喜欲狂她开心极了立时解开巾自将秀望后拢了拢笑道:“好记性呢连姑娘穿什么衣衫都记得我可小觑你了。”卢云嗯了一声道:“你身做男子打扮我当然记得。” 这话有些语病好似琼芳穿做了女子衣衫他便要视而不见了。琼芳本在甩动秀一听此言当下急急束回头哼道:“死老鼠。”她梳了梳自己的头冷冷地道:“喂你少跟我混你还没说那个大胖子是谁呢。”听得此言卢云垂眼沈目却又不说话了。琼芳哪管老僧入定拼命叫道:“你又不吭气了喂!喂!喂!你聋了么?”卢云禁不住吵只得叹了口气依实答了:“他是韦子壮。”琼芳没听过这个名号只喔了一声:“原来是韦大叔他人呢?” 卢云缓下脚来闭上双眼嘴角隐隐牵动。 杀声震天再次冲入耳中天边白雪变成了滔天大火永定河上船来帆往一个个身影坠下水去不住出凄厉哭嚎…… 那跪倒河畔、一剑斩裂地下的悲愤啜泣犹在耳边悲叫…… 风狂雪大大水怪闷不吭声要再僵下去不免要闹鬼了。琼芳连连追问:“喂!那个韦胖哥呢?他到底去哪儿了?喂!喂!”卢云睁开双眼静静地道:“他死了。”琼芳吓了一跳她深怕失言便也不敢多问了。 正想间茶水已然煮好卢云俯身向前端起茶碗递给琼芳白雪飘飘火光熊熊映得卢云的俊面一片光辉。看他靠到自己面前两人相距寸许呼吸可闻好似四唇婉转欲接琼芳脸上一红急忙向后闪避了她接过了茶看似低头啜饮其实目光却停在卢云的薄唇上轻轻泯了泯唇。 眼光挪移从卢云的薄唇转到鼻梁慢慢又转到了眉间忽然之间眼光停在卢云的眉心之间再也移不开了。 常人生得两只眼儿这大水怪号称水神居然真多了一只眼。她越看越是奇怪便细目去望眉心处的那道印记。只见疤痕长约半寸色做深红形状狭长位置不偏不倚恰恰处于眉间望来真似一只眼儿。琼芳细细打量忽然醒悟过来颤声道:“卢哥哥这是刀伤么?” 卢云听得问话却不想答便只拿起汤碗替自己斟了满满的热茶。天边白雪飘下一片片飞入茶碗蒸起了一片水云雾气将他裹得朦朦胧胧望不真切。琼芳偷眼再看只见那刀疤位于眉心正中想来事当时必然惨烈只要再深入数寸必让卢哥哥脑浆迸流。琼芳心中暗暗害怕低声便问:“卢哥哥这到底是怎么伤的?莫非有人要杀你么?” 卢云好似想说什么却又有些心懒他叹了口气仰起茶碗目向遥远的西方道:“琼姑娘这不是伤而是一个见证。” “见证?”琼芳大奇道:“见证什么?” 卢云举起手中茶杯遥向西方天际轻声道:“友谊它见证了一段友谊。”说着仰颈饮茶好似向遥远的故人干了一杯。 两人各怀心事默默相对难得有了片刻的宁静。琼芳怔怔望着卢云忽道:“卢哥哥我想请爷爷替你恢复顶戴好不好?”卢云原本一脸萧索陡听此言仍是满面讶异反问道:“恢复顶戴?”琼芳点了点头上裹紧了卢云的长袍柔声道:“如果你不嫌弃我想请你到紫云轩教书我练武遇上麻烦也有个高人请教……等爷爷替你恢复顶戴你又是状元爷卢大人了……” 紫云轩势力庞大国丈更是正统三大臣之一说来无事不能为。倘若卢云投入紫云轩凭着他的文才武略不出三年必成紫云轩头牌辅佐大臣。再看他的辈分与伍都督、杨大学士相当若要升任六部侍郎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卢云听了这话一无兴奋之情二无接口之意良久良久他举掌挥出扑熄了炉火低声便道:“琼姑娘我先跟你说了这趟路我只能送你到北京郊外此后你我两不相欠。” 琼芳听了这话忍不住啊了一声心头大感失望。眼看卢云收起了茶碗琼芳忽然抓起一把雪狠狠便朝他脑门扔去。卢云侧手轻挥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那雪块竟然偏了个方位落到身边去了。他端走琼芳的茶碗忽道:“卢某这儿有个请求请姑娘务必答允。好么?” 琼芳听他说得郑重只得睁着那双星彗大眼点了点头却听卢云道:“请姑娘务必保守秘密莫让外人知晓我还活着。”琼芳茫张樱曰她千思量、万计较却也没料到所求如此。她眨了眨那双美目低声问道:“卢哥哥即使……即使顾姊姊问起你的下落我也不能说么?” 听得顾姊姊三字卢云缓缓转过头去道:“别说。” 琼芳状似豪爽其实心思远比常人细腻一见卢云的神情便知他心中烦恼无限。眼看卢云转身过去自将茶水泼出琼芳心道:“这个窝果卜丝师实在是白痴换做是我老早去见心上人了。哪来那么多废话顾忌?”她抓了雪块正要朝卢云背后去扔忽然心下一醒这才想到顾倩兮早已嫁了。一时之间那雪块便又放落下来。 纵使相思难了纵使牵肠挂肚却又能如何呢?嫁做人妇之日便已缘尽爱灭。纵使两人能够再见沧海桑田人事已非除了落得满身痛楚悲心锥又能如何?琼芳叹了口气多少也懂了卢云的心情。转念便想:“也难怪他不愿回京反正十年都过了等自己安定下来了日后再找个机会稍信给顾姊姊一不让人家为难二也让她放落心里重担……那才是有情有义的好汉……”琼芳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没见过这等深情哀怨之事。她呆呆想着竟似痴了。 写完信以后呢?从此卢顾两人各过各的了无牵挂就当这辈子从不相识?那……那信里该写什么呢?杨夫人你好我成亲生子去了日子挺好大家有缘再见吧? 大水怪不会再成亲的看他的模样他会一个人住到山里。变成大山怪。可怜那一缕相思幽幽渺渺只能寄语苍天?不知不觉间琼芳眼眶儿竟尔红了隐隐约约间心里恨起了顾姊姊恨她嫁给了别人、恨她有这样的情郎、恨她有那份缠绵铭心的刻骨恋情…… 叹了口气满腔情思忍不住转到自己身上。琼芳喃喃自语低声呼唤:“颖、颖……要是有一日我也嫁给了别人你也会这样痛不欲生么?” 不晓得真的不晓得因为苏颖不是一般男子他是一个剑士啊! 无上剑道! 身为当代剑豪没了剑苏颖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不在乎。为了求得更高境界情郎连性命都可以舍去更何况是区区的男女之情? 一代剑宗英雄豪杰宁大侠选对了传人。苏颖心中那最为真切的诚挚相思早给了腰中那柄长剑谁也拦不了。两相比较这卢云如此深情颓废却又不免偏激了些。若能把这两个家伙抓来除以二大约就可以得出一个好丈夫了。 喝过了茶两人便又上路时在深夜琼芳早已睡眼惺忪她裹着卢云的外袍把自己包成粽子不过走了百来尺鼻息沉沉便靠在卢云怀里睡了。 琼芳倦极而眠卢云却仍一里又一里地走着他望着琼芳漂亮的小脸蛋替她拢了拢被袍心中微起歉疚之意。 整整十年往事历历在目方才给魔刀激的伤痕犹在疼痛那来历不明的玉玺、那同生共死的婴孩、那临下怒苍的一刀……种种疼痛深入心坎好似在催促他早些返回北京一探究竟……可卢云却一点也不想回去。 他之所以拒绝琼芳的好意并非是他瞧不起紫云轩也不单单是因为他怕见到旧日恋人而是他有个预感他这趟如果回去了北京他会死在那儿。 人间人间大雪及膝烟尘漫天……仰望无边黑沈夜空卢云不由轻起喟然。 善恶是非的起源究竟何在?身为大鸿儒他必须替世人解答这个疑问。可当他看尽了人间悲苦反而犹疑于黑白之间更难妄断旁人的是非。白水河畔背水一战瀑布孤岛生死煎熬救下自己性命的都不是过去相信的好人善人而是此生最为鄙夷的荡女暴徒。 战火滔天人间不再是人间而是自己看不懂的迷雾尘烟卢云心中一酸他从怀中取出一条破烂手巾珍而重之地拿到脸颊旁轻轻摩挲。 也许……他早已不需要真实的人在这茫茫天地里他只要这一点儿就够了……但愿上苍垂怜任谁都不要再拿走她…… “长一尺四乘宽一尺二可以堆四十九只梨、六十四颗苹果……” 灶上堆起了七层苹果梨最上头还顶了一颗蜜枣望来好似一座宝塔。 砰地一脚踢出望灶下一踹泥沙飕飕而落果子塔却闻风不动毫无倒塌迹象。陈得福仰天豪笑登时搬来一张大木椅喀喳一声亮响狠命咬了一口大红苹果得意洋洋地赏玩他的成名作枣梨七苹塔。 陈得福成不了高手得了福。他的地盘左边有灶锅、右边有碗盆面前有座七层高的果子塔。说来荒唐他也是一个剑客只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日日都在厨房打滚。 成不了剑神成灶神陈得福每日在地盘当火头身边倒有一帮小童可以喝骂欺侮日子也算威风。只是每日烧饭煮菜、洗手作羹汤之后一到晚间睡觉之时他就会梦到恩师宁不凡。 宁不凡生平少收徒除了苏颖这个关门徒弟另还有个烧茶摇蒲扇的童子陈得福。 这是宁不凡退隐前一年亲自挑来当关门弟子的。别说得福自己纳闷便连满山的师叔伯也是心存不解不知掌门有了颖这般的天才做徒弟又何必再收个傻瓜当弟子?当然照着算盘老怪的说法那是为了玉清观大伙儿的生计请长工太耗银两了便请陈得福这傻童过来挑水吧。 喵……陈得福握紧了拳头喉头出了吼声。可怜他心下虽恨却因门规所致平日少说粗话便只落得学了一声猫叫聊表恨意。 华山双怪为老不尊陈得福当然不信他们的鬼话他宁可相信自己也有一些不凡才能所以才给师父列入门墙。至于自己的武功为何差之透顶不消说定是被华山双怪暗暗下毒所致。 闷的除夕上午下午便要去紫云轩围炉吃饭领几个国丈赏下的红包。满山门人闲来无事各自闲混逛街消磨时光。若在往年诸人兴高采烈自是张灯结彩只是今不如昨一来国丈年老生病二来琼阁主与傅师叔南下贵州连颖师兄也变得有些古怪镇日躲在房里不出来真不知这顿年夜饭还吃是不吃? 本以为魁星战五关大获全胜今回过年必然热闹岂料竟会如此冷清? 管他的……长得不称头个子也不壮里里外外一无是处还是堆果子吧。陈得福打了个哈欠趴桌打盹只见锅碗旁放了本书外观古旧残缺不知是谁的东西居然扔到后厨了。 懒懒伸手翻了翻只见内页四色套版红黄蓝绿望来好似什么秘笈…… 春宫秘笈?陈得福眼中光再次喵喵叫了起来。 什么样的书需要四色套版想当然尔必是血肉模糊的东西。颜如玉有血有肉有颦有笑遇上武松的英雄气魄有胆有谋两人大战三百合之后难免血肉模糊。想起华山双怪床头的那本“宝钗斗恶龙”陈得福脑门充血急急抓起册子来瞧。 书皮上有一行小字字迹有些模糊陈得福嘻嘻一笑心道:“传阅得烂了写得一定好。”他凝望书皮的那行小字勉力读道:“智……智……智剑平……平……” 智剑平八方!陈得福全身震动揉了揉眼定睛再瞧终于看到书皮上横写的古拙大字曰:“三达剑谱”! 是谁把剑谱搁在后厨的?陈得福跳了起来他东喵喵、西汪汪但见厨房里冬阳照地四下无人也无长老答应自己委实找不出头绪。他满心纳闷便又颤巍巍地去瞧第二行字果见“智剑平八方”之下还有两行字却是:“仁剑震音扬”、“勇剑斩天罡”。 处世以智修心以仁立身以勇具备智仁勇三大德的人便怀圣者之心。世上三达俱全之人得福从来只认得一个那便是高山仰止的师尊宁不凡。传闻他十二岁破解“鹤舞七星步”、十八岁习成智仁双剑三十岁悟出勇剑至他四十二岁功成退隐之前师尊连败剑王、剑神、武林正邪诸大派脑连现今朝廷最为有名的“龙手都督”定远爵爷也曾败在他手底。 大小八百战未尝一役锻羽。不凡当真是不凡。陈得福怀想前掌门的得意事迹一时又是感佩又是羡慕他望着手中的三达剑谱赶忙把油腻擦到屁股上忖道:“老天保佑今日换我小喵喵大神威了。” 正要翻开书页忽然想起一事不免有些犹豫。 真正的秘笈不怕人翻更不怕人来练。三达剑开诚布公不禁门下观看但前掌门曾定下一条规矩任何人来瞧剑谱之前都得找门中一位长老同来参阅严禁私自盗读。 为什么要订下这个规矩呢?据赵五爷爷说过去为了练成三达剑华山几个祖师爷废寝忘食有的越练武功越差有的练得痴呆疯狂耽误了一生幸福。想起门里有一位“梦翔师叔”明明英俊挺拔的一个人却誓终身不娶一个人留起了长长的胡须独居飞来峰谁都不见。听说便是给三达剑谱害的。 望着满是神秘的古谱陈得福不免烦恼起来。 该不该看呢?错过了今天来日如要找长老齐来观看毋庸置疑脑袋上一定先被肥秤怪狠狠一打然后会听到算盘怪的哈哈大笑最后一定气得自己掩面逃走。两个老怪总是欺侮自己、可若要找温文尔雅的傅师叔他必然叫自己再等几年。 该不该呢?万一给人抓到事小成了痴呆事大。陈得福心痒难搔偏又烦闷无已忽然想到华山双怪讥嘲的眼神心中便忖:“可恶!反正我的武功烂得无救了便以毒攻毒也没啥坏处。”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多想什么。自知时光有限赶忙抓紧时机从头到尾先行乱翻一遍以示够本。 数过了三达秘笈一共九十九页书皮厚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陈得福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合十祝祷道:“祖师爷保佑得福等一下如果疯了请你务必显灵阻止。” 对著书本拜了三拜想要运起真气提神丹田里却是空荡荡一片他叹了口气只得挤了个响屁出来这才翻开书皮朝第一页剑谱望去。 凝神去望第一页剑法吃惊之下不觉又放了一个响屁。 这剑谱确实邪门寻常的秘笈一定画了练功人形不然便是经脉穴道图这纸页上一无人形、二无图像甚至连文字也没有。只见一条又一条红线绿线密密麻麻不知是什么鬼画符。陈得福喃喃自语仔细瞧着那几条怪线忽然见到右小角写着细细的小字儿他赶忙去读低声道:“灵泉剑法……” 陈得福醒觉过来“灵泉”便是华山第九代弟子的武术根基。父老都说:“形若泉石意如泉涌。”他曾见几位师叔使出一次果然不动时像是木头人动起来又似鬼上身当真吓人。 陈得福年岁虽幼却也听赵五爷爷提过华山剑法异军突起全是靠着前代掌门师尊领悟诀窍自此声势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在“天下第一”的启蒙下九代弟子如数起练“三达”脱胎换骨之后武功便与八代门人大相迳庭。 八代弟子便是赵老五这一辈糟老头们要不悟性太差要不年纪太老纵使得了指引还是迟迟体悟不了三达奥秘只能依着“明静心算”四字真诀各练一些“三达”外的老套什么“大算盘功”、“神秤棒打黑蜈蚣”多是不管用的陈腔滥调现下陈得福练的那套“铁扫帚功”自也是相仿之物。 陈得福自己是十代弟子还只能学着跳“鹤舞七星步”平日拿着扫帚追着猫狗猛打自己看了都觉得可怜。他叹了几口气便想偷学“灵泉剑法”可转念想起这东西是九代门人的武功根基心里又有些害怕。万一自己成了另一个“梦翔师叔”那可不得了。 飞来峰顶空荡荡陈得福可不想过去修道哀叹了几声便悻悻翻到下一页。 第二页也还是线纸面上全是线绿黄红黑四色线一条一条直挺挺让人不解。陈得福懒得理会奥妙迳自瞄到右下角果然又见到二个字见是“北峰”。他啊了一声心道:“北峰剑法这是吕师伯的武功。” 吕应裳字若林他是九代弟子中入门最早的按资排辈正是不凡师尊的大师兄。 吕师伯年近六十现在开封当官算是琼国丈的臣子平日见不到只有过年围炉时才会见面。想起了吕师伯的红包陈得福不由嘻嘻一笑便又望下翻看来到第三页纸面上仍是线称作“松纹”再望下读名为“过桥”转望下第五页则是一个大三角形称作“五心”…… 灵泉剑、北峰剑五心剑那智剑平八方在哪儿呢?堪堪翻到第十三页陈得福啊了一声低声道:“飞红遁影!这是傅师叔的护身武功!” 傅元影号雨枫华山九代门人武功次强者。当年不凡师尊特意请他回山让傅师叔辅佐颖师兄接位难怪他的武功那么厉害原来他的剑法练到了十三页。 陈得福曾听赵五爷爷提过傅师叔号称料敌十三步武功虽不能与不凡师尊相提并论却也异常神妙。寻常高手若要与他对招无论使什么招式前十三招一定不能重复否则傅师叔便要忽起飞红一剑得胜。这就是“飞红遁影”的由来。 若林先生稳重、雨枫先生飘逸、梦翔先生狂放九代门人掌握三达诀窍武功大进便也出了不少名家。可无论是傅元影还是吕应裳一旦与宁不凡相比他们都还远远构不上边照着赵五爷爷的话说他赵老五的资质是“第二流中的第一流”傅师叔则是“第一流中的第二流”而那“一流中的一流”唯有不凡师尊。当然“不入流中的不入流”就是华山双怪。 受限资质的人便只能萧规曹随修练不凡师尊补注出来的心法绝无可能追本溯源更不可能成为华山的中兴之主。资质资质多么残忍的两个字这就是各人的造化。 华山门规写得明白年过三十五的弟子留在玉清观的只能有三种人。第一种是本山天资最高的剑客如宁不凡、苏颖因为他们的资质无止无尽所以永无“艺成”之日因而不准“下山”。第二种则是本山最能干的人他们辅佐掌门安内攘外指引后进便如赵老五、傅元影都属此类。是以需要他们留山帮办。第三种则是华山双怪之流的人物这些人下山后若不给人砍死便要闯下滔天大祸为免羞辱本门是以劝他们安住本山担任长老一职。 想到此节陈得福忽然怔怔呆。自己呢?再过十年自己也要三十五岁了届时何去何从可得想清楚。他可以学双怪留在山上也可以学师叔伯离开本门到江湖上闯荡事业。 凭他么?拿着铁扫帚乱挥乱打那不是玩命么?陈得福哈哈笑了眼中却带着几分无奈。 算了小人物如他时候到了便回家种田老家世居浙闽五个兄弟都分了田地挖土种地养猫养狗年少时总算曾是华山的一员以后和儿子说起往事也有几分磊落豪气。 武林就是这样天资所定由不得人。硬要强出头、不服老天的安排飞来峰上的“梦翔师叔”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想起“梦翔师叔”的泪水陈得福忽然意兴阑珊了他趴倒桌上下巴懒懒地抵住桌面随手把三达剑谱立在面前迳自翻到第十四页。 前十三页各自开展了一套剑法“灵泉”、“北峰”、“松纹”、“三清”、“五心”等等一众师叔伯仗此行走江湖果然胜多败少大有门道。只是这些剑法无论如何高明都还只是尘间之剑自第十四页之后才是属于宁不凡、苏颖这对师徒的兜率天。 没有偷学的意思陈得福明白自己的资质他只是没用的小喵喵他只想看一看“智剑”长什么模样将来或可对着儿子老婆胡说八道一通。没准打蚊子、追蟑螂时还能派上用场。 翻到了十四页没了震天价响的剑法大名只有乱七八糟的几根怪线望来黑压压一片。陈得福打了个大哈欠便朝十五页望去。 睡眼惺忪间只见第十五页变成一个大四方中间还有两个圆眼睛一点也不像智剑。睡魔袭来陈得福越翻越怏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一路掀到第九十八页除了大方小块三角五角全没“智剑”两个字。陈得福困得狠了正要把剑谱阖起忽然想起还有一页没瞧便直接从书后翻开迳朝第九十九页瞧去。 第九十九页也是最后一页陈得福蹙眉来瞄霎时见到了一个大鸭蛋。 大大的鸭蛋画得很圆上头还有一行字写道:“化方为圆化圆为方仁者之风也。” “仁者?”陈得福跳了起来喃喃地道:“这是仁剑震音扬!” 没看到智剑却看到仁剑这是怎么回事呢?陈得福思索半晌俄顷之间便已懂了道理。 为何雨枫师叔可以十三步制敌为何找不到智剑两个字原来前面九十八页的图线总和就是“智剑平八方”只要能悉数破解大彻大悟总合出来的心法才是“智剑” “颖师兄……”陈得福擦抹冷汗喃喃地道:“你实在太行了!” 继宁不凡之后有人连续破解九十八张图页完成了“智剑平八方”那便是现任掌门苏颖。本以为傅师叔和掌门武功只在伯仲之间现下看来两人一个拿了九十八分一个拿了十三分单以剑法悟性来论二人孰高孰低当真一目了然。 颖师兄拿了九十八分他还差了一分那便是最后一页的“仁剑”了。 轰动天下的武学禁界“仁剑震音扬”九十九幅图绘之中智剑占了九十八页仁剑威名如此之盛却只有区区一幅足见这幅图的要紧。 可这算是什么呢?大饼、大鸭蛋、大乌龟不管怎么称呼它总之这玩意儿就是一个大圈圈正正绘在纸页上。陈得福满面迷惑他不懂天隐道人在想什么也许他那天吃月饼、看月亮所以胡乱临摹一个大鸭蛋下来?可不凡师尊写的“化方为圆”又是什么意思?这和“仁”字又有啥干系? 懒得多想了反正自己也练不成。陈得福看着纸上的大饼肚子忽然饿了当下从橱柜里取出真正的大饼。倚在厨门旁大嚼起来。 冬阳普照风和日丽昨夜下了大雪后院已成一片银白。陈得福三两口吃完大饼便想入院堆雪人他兴冲冲来到院中还没来得起抓起白雪便见雪地上有个痕迹低头去望却有人画了个圆圈圈。 径约一尺的圈圈儿画得挺圆好似三达剑谱里的大饼走下地来躺在雪地上睡了陈得福满心疑窦喃喃自语:“谁这般无聊啊居然在这儿画大饼?” 迷蒙之中沿院走去只见一个大饼、两个大饼、三个大饼……后院的雪地上全是大饼……一个个呼朋引伴排列阵式似成了大饼军团。转眼再看地下一个方块、两个方块、三个方块竟然又有一队方块军团似乎要来个方圆大战。陈得福心下一惊:“好小子梦翔师叔回来了么?” 想起疯子行径诡异心中不由怕了起来走过满地怪图来到一处树下惊见树旁也画了个大圆饼十尺来长圆饼中间有个大方块大方块里有个小圆圈小圆圈里躺了一个人手上抱了一柄长剑。陈得福大惊道:“梦翔师叔?你飞来疯了?” 正要走将过去猛见那人坐了起来睁眼望着自己。陈得福尖叫一声正要向后逃开忽见那人生了一双猫儿大眼形貌英俊陈得福惊道:“掌门人?是你么?” 面前坐的人正是苏颖他面容憔悴颏下生满短须竟似在雪地里睡了一夜。 却说三达剑谱怎会在后厨里?原来掌门成了大饼王整夜都在画大饼。眼看师弟一脸惊诧苏颖也没多做解释只是背靠大树伸手抚面低声道:“傅师叔回来了么?” 陈得福喃喃地道:“还……还没……” 苏颖默默无语自行抄起了长剑又在地下画了个大方块。陈得福见他举止有异不由惊道:“掌门人?你……你到底在干啥?”苏颖目望满地大饼幽幽地道:“我要画方为圆。” 圆者恒圆方者恒方却不知怎么个画法?陈得福满面诧异慌道:“掌门人你……你还好么?”苏颖叹了口气他手指地下方块幽幽地道:“我要画出一个圆和这方块一样大小。没化出来前我没法安睡。”陈得福干笑道:“这很难吗?” 苏颖拿起手中长剑默默地道:“不许用尺不许用斗只能用这柄剑你说难不难?” 陈得福哪知难还是不难还待要问忽听后厨传来脚步声一人喊道:“颖!你在哪儿啊!国丈差人找你哪!”一名老者从厨门转了过来正是赵老五陈得福正要答话忽见苏颖拔出长剑便望自己脖子上抹去。陈得福大惊失色尖叫道:“掌门!别做傻事啊!” 话声才过苏颖手中寒锋微动转朝下颚而去剑刀轻柔所过之处胡须一根根落了下来。赵老五也是一身冷汗便望陈得福脑门敲了一记摇头道:“胡喊乱叫没死也给你吓死。” 陈得福干笑道:“对不住……我只是……只是以为……”说话间苏颖整理了仪容便与赵老五低声说了几句他走入后厨取起三达剑谱便率先离去了。眼看赵老五也要离开陈得福赶忙拉住了他问道:“五爷爷什么是化方为圆啊?” 赵老五奇道:“什么画方为圆?”陈得福忙道:“就是把方块画成圆圈圈啊。”赵老五哈哈大笑道:“这个啊那还不容易么?”说着随手从厨门旁拿起一只圆木桶套到陈得福的方脑袋上笑道:“瞧这不就化方为圆了么?” 眼看长老扬长离去陈得福只得干笑两声摸了摸头上的水桶兀自呆呆傻傻。 琼芳闹了一夜到得后来体力不支已是呼呼大睡。睡梦中卢云好似停了下来浑浑噩噩间待得睁眼之时却已在第二日正午了。 琼芳见自己睡在稻草堆里身上盖着暖被却不见了卢云。她慌张爬起四下去看却见自己身处一座破庙非但那大水怪踪影全失连那面担子也消失不见。 卢云失信远遁还是把自己舍下来了。琼苦心下气苦泪水扑飕飕地流了下来。哭道:“大胆狂徒!还我钱来!”她急急穿着了鞋袜直冲庙门。 正要张嘴呼唤忽见庙门旁搁了个面担一名男子安安静静地蹲地煽火正是那卢大老板。琼芳擦抹了泪水破涕为笑心道:“吓死人了。下回睡觉得要绑他起来免得再次逃走。”至于卢云神功盖世是否会自行断绳逃亡那也不及深思了。 时在除夕午后连绵大雪早已止歇正午天气放晴阳光普照路上积雪销融其势甚快琼芳神清气爽走了过去却见摊前凳子空荡荡地不见一个客人过来吃面。转看远处街道街上行人来往颇见喧闹热闹。 满街人潮里偏只这处面摊安安静静不见半个客人。炉火早已升起水也沸滚了面摊香喷喷一切却坏在这个老板。那老学究望街边一蹲全镇的热闹全消褪了百年古尸煮面端碗跳尸也似的送往迎来客人又不是买棺材谁还吃得下东西? 叫卖叫卖不叫怎能卖?买笑买笑不笑谁来买?琼芳看得暗暗摇头她撇了卢云一眼叹道:“卢大哥啊你的生意烂得怕人看来你的面肯定难吃。”正说得高兴忽见卢云沈目不语似有不悦之色琼芳忙吐了吐舌头趴到了卢云背上腻声道:“对不住嘛跟你闹着玩的快别生气了。” 琼芳甜梦方酣尚未梳理衣装一头秀散垂双肩望来极为慵懒。一旦趴在卢云背后秀便即垂落尽数洒在卢云脸上那柔软胸脯更贴上了背分毫不懂瓜李嫌疑。 卢云吃了一惊身子向前倾俯左手轻轻一摆已将琼芳转上了竹凳。道:“坐下我煮面给你吃。”琼芳笑吟吟地坐下随手扎上了头拢做了一个髻笑问道:“喂我们人在哪儿啊?”卢云添炭送炉淡淡地道:“淮安。”琼芳暗暗惊奇想不到卢云肩挑面担另又负了一人的份量脚力依然雄健竟能夜行百里。看他脚程如此神元宵前必能抵达京城。 正想间忽见远处地下插了只筷子好似是卢云之物。眼看大水怪忙着煮面琼芳便兴冲冲起身去看来到近处只见筷子插于青石板上深入数寸石板旁还写了有字看那石板硬如铁石却能刻得有字料来必是卢云所为。 琼芳低头去看文字只见字形狭长、体态飞动赫然便是小篆书体。篆体专以石刻碑文近人甚少书写琼芳毕竟出身书香门第仍得辨认她怔怔看了半晌不由低声惊忖:“恨?” 远处卢云正在煮面看他背影平静却也瞧不出是否真有恨意转目再望地下另又见了小篆连书依序读去连同先前的恨字共计是“恨怨悲苦憎怒嗔”等七字。工整中不见顿点转折深得篆体“侧勒掠啄”之意。再看七字旁另又有一行字却是“仁爱慈孝耻义廉”。字体扁方横势古拙藏锋却是七字古隶。 隶书源于秦代于东汉达于极盛琼芳幼年临摹过“张景碑”、“史晨碑”自知隶字仿古笔势难以触及她见那个“仁”字满是压抑上下极紧左右宽舒似给老天爷一脚踩得平了悲郁中却又自成坦荡格局。她满心好奇当下起身来看只见庙旁地下写满了文字她喃喃读道:“是故恨人所以得仁无爱者必不怨不慈者必无悲孝而有苦憎后耻来、义自怒生……” 一字一字慢慢读着只见笔画越来越快渐渐由丧而乱、入为章草、转化行草而后疯狂凄厉最终以狂草之态扑天盖地而来。琼芳眼花撩乱只能勉力辨认…… “夹天地七大苦破人情七大碍遂舍善恶之心得称……” 最终正书二字楷书琼芳目望地下掩嘴惊叫:“剑神?” 正呆间卢云也煮好了面听他唤道:“琼姑娘过来吃面了。”老爹喊吃面琼芳赶忙答应一声便急急溜回凳子上手拿两只筷子自在那儿击打为戏。 卢云端来大面看那碗大如盆热气飘来当真洗脸也够用了琼芳心悬石板上的怪字却又不敢直截了当出口来问当下樱口一张稀哩呼噜地吃了起来。预备一会儿再来探询。 卢云见她吃得香甜便在她身边坐下问道:“好吃么?”琼芳见他满面关切想来颇为在意客人口碑心中便想:“我要说难吃他一定半天不理我可要说好吃他说不定又端来一碗那可要吐了。说不得给他找些麻烦吧。”当即蹙眉叹自心低诉道:“你的面真好算得是天下第四。”果然卢云微微一奇忙道:“第四?” 琼芳胡扯道:“我细细考究过北京城里有三家面馆比你好吃那个汤头啊啧啧啧……唉。”她不会做菜自不知该如何描绘滋味便以啧声混过想来一啧胜万语卢云必会相信。 啧了半天卢云却只目望自己一动不动。好似在等着洗碗琼芳见那碗面汤水满满自己却吃得肚中胀她愁眉苦脸地嚼着面忽见路边走来一只小野犬也是无精打采的模样琼芳霎时放落筷子手指庙顶大惊道:“黑衣人!” 卢云心下一凛不及言语双足一点便已飞上庙顶身法确是高绝。琼芳赶忙唤来小狗自将整碗面端了过去。过不多时卢云缓步走回问道:“琼姑娘你方才真见到黑衣人了?”琼芳从路边站起手上捧着空碗纳闷道:“什么黑衣人啊?”卢云蹙眉无言料来自己瀑布住久了多少会见到幻觉。只得点了点头。他撇眼过去却又见摊边趴着一只野狗正自懒洋洋地举爪扒搔却不知是何时过来的。也不多问。 眼见卢云接过了碗蹲地就洗。琼芳有意探问方才见过的字迹便也蹲到卢云身边手提一只木筷娇声道:“卢哥哥咱俩来写春联玩儿好么?”春联起源桃符初意辟邪后世逢得过年百姓必以红纸写上吉祥话以之贺岁看卢云状元出身必是个中高手。她不待卢云答应提起筷子迳就残雪写了字见是“五福临门”。她把筷子交给了卢云含笑道:“换你了。” 卢云摇头道:“不写了看你玩吧。”琼芳啐道:“不要那不好玩你一定得写。”说着硬将筷子塞到卢云手上执意要他来写。 卢云微微沉吟自语道:“出水瀑还没画过图练一练吧。”说着反手拿起木筷右手拇指压住筷身食指微勾掌心顶撑竟似拿起了笔杆跟着插筷入地转眼拉出一条笔直长线。 琼芳大为惊讶低头茫望只见卢云左手横比右手拉住木筷瞬间转过直角又切出了一条横线。须臾之间四条直线画出坚硬泥土现出一个正四方形直角端正无匹长宽各达一尺毫厘无差常人便算事前以墨斗丈量怕也画不到这等端正。 琼芳一脸迷惑!蹙眉道“卢哥哥这……这算是什么?”卢云淡然道:“这是我练功的法门以前在水瀑每日都要画。”琼芳惊道:“画图练功?这是什么功啊?”卢云道:“这是对付大水瀑的功夫。”他见琼芳一脸不解便解释道:“我在荒岛两年每逢大水瀑冲刷过来我便得苦苦挣扎后来为了解救小白龙的性命更给大水冲下瀑布说来很是凄惨。”琼芳待过水瀑几个时辰便已吓得花容失色听卢云提起往事自是叹了口气。 卢云又道:“我侥幸落到水洞以后每日看着瀑布水帘始终给困着不能走心里越想越不服气便想伺机对大水瀑报仇。”琼芳惊道:“报仇?”卢云点了点头说道:“我想打败白水大瀑有朝一日能凭着自己的双手双脚爬上瀑顶涉水而过。” 琼芳呆住了她曾亲受水瀑冲刷之力自知水崩之勇天地无人可挡不由慌道:“你……你在说笑么?”卢云叹道“一身无寄之人还能说什么笑呢?”他望着地下的正四方又道:“那时我思来想去自知自己习练内功太早又因当年执意模仿道家武学染回了一身匠气。虽说武功有了形状却也从此无救。便像方才那个正四方滚不动、磨不平日后永远成不了大家。” 琼芳出身武学世家自也听闻过此类学问好似说越是天才之人越不能太早习练上乘武学以免悟心受限来日有害无益。她呆了半晌喃喃又问:“后来呢?你怎么办?”卢云道:“三十二岁那年我捡到了剑神古谱从此武功大进只是我执迷于恨之剑却又掉入另一个坑里。” 琼芳大感惊讶她生平虽未见过昆仑剑神却也晓得此人曾与宁不凡激战千招剑法极为了得岂料卢云竟还觉得不足?忙道:“卢哥哥你觉得那个卓……卓什么的不厉害么?”卢云摇头道:“那倒不是卓凌昭的武功心法自然是高的只是他的武学有个大缺憾他太强了。”琼芳惊道:“强不是挺好么?那有什么不对了?” 卢云摇头道:“卓凌昭再强却也强不过白水大瀑若非如此当年我以剑神心法涉水自救也不会给冲走了。”耳边响起小白龙的哭声琼芳回思他的说话自是频频点头。卢云眼望地下的图画幽幽又道:“琼姑娘卢某之所以会落到家破人亡的田地全是因为我这幅牛脾气……我这人无论遇上什么困难全都要正面干上绝不拐弯。可人生道路多艰险翻不过的高山所在多有……所以我坠入水洞之后便想找出一个法子让我这种人日后可以活下去……” 想起了倔强的父亲琼芳心生怜悯含泪道:“卢哥哥你找到了么?”卢云指着地下的正四方露出难得的微笑说道:“琼姑娘我要以圆应世。”琼芳呆呆反问:“圆?” 卢云凛然道:“圆!就是圆唯独圆融我才能面对人生艰险才能走出白水大瀑。 瞧、你瞧……“他提起筷子在地下画了几笔不旋踵泥士尘雪翻来覆去地下现出个图样但见长短不差分毫、菱角全数一致却是个正五边形。琼芳喃喃地道:”这是正五边……不是圆啊……“ 卢云竖指唇边示意噤声又从水桶里取出一只筷子左右比对角度!便又就地画了起来这回却画了个正六边。琼芳呆呆看着只见卢云跳过了七边直接画了八边之后跳过九边却又画了正十边图样精细繁密望来全是正边形状。 眼看卢云画得如痴如狂颇有疯态琼芳心头毛忙道:“卢哥哥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卢云并不理睬反而趴倒在地专注作图。这会儿画得却是极慢极缓取角画线之际慎重非常琼芳见了他的郑重神态自知他在做一门大学问一时不敢阻拦只得静静旁观。 过得半晌卢云舒出一口长气终于爬起身来琼芳凑头来看惊见地下多出了一幅怪图形边繁复望来似圆非圆却又有些菱角。她满心纳闷喃喃问道:“这是圆么?”卢云摇头道:“你数一数它一共有几边?” 琼芳低头计数一五一十地算着茫然便道:“十七边?”卢云微笑道:“正是十七。我在水帘洞里耗费无数心力终于体悟天之正道也造出了这个正十七。凭着这个东西只要让我回到荒岛无论水势多么急促我都能涉水而过。” 琼芳呆住了没料到拳脚武功可以与图画有关?她不明究理也不知从何问起只得喃喃自语:“这样啊……那……那你为何是画十七……怎么不画十八、十九……是不是你……你不会画啊?”她自知说得太过轻蔑就怕惹得卢云火赶忙低下头去咳声遮掩。 卢云却也没生气颔便道:“你说得没错。我解不出正七、正九、正十一、正十三这些正边图我后来思索了两年方才懂了一个道理。若要不凭尺规空手造图须得遵循一个通则。”他怕琼芳失却耐性忙在地下写个“三”、又写个“五”解释道:“正三边可以画、正五也可以画。等到我画出正十七之后也觉了一个顺序瞧三减一是二五减一是四十七减一是十六……你瞧出道理了么?”琼芳茫然道:“什么跟什么啊?” 卢云道:“三减一是二五减一是二乘二十七减一是二乘二再来二乘二一个二、两个二、四个二、八个二、十六个二所有这些乘数加上一得到的数字都有一个性儿这些数字除了自己以外天地没一个数儿能除尽他们……”琼芳听得全身痒:“卢哥哥你到底要做什么?” 卢云给她一吼不由吃了一惊忙道:“我……我要画圆……”琼芳尖叫一声随手在地下画了个大鸭蛋大声道:“这不就是圆么?”卢云摇手道:“不对不对你那个不够圆你的圆心偏差了。”琼芳见他疯疯癫癫忍不住尖叫起来。卢云赶忙解释:“要想徒手画出正圆那可不是容易事我在水洞里画个几万个圆只因手腕摇晃差之毫厘失以千里全都不够圆。所以我另辟蹊径盼能三边造五边五边造十七边一路拟近好来画出方中带圆的东西。” 琼芳终于懂了不由惊道:“方中带圆?” 卢云嘘了一口长气颔道:“我心中的完满不是正圆而是方中带圆人生峰回路转有如沧海一小舟只能以圆融应接狂涛巨浪可外力一指稍加水浪打来圆心顿失如此得来的往往已非圆融而是毫无分寸的圆滑了。”琼芳听不大懂愕然便道:“所……所以呢?” 卢云道:“若要对付白水大瀑的猛力便得找出通则一个二、两个二、四个二、八个二十六个二、三十二个二……这些数字加一所得之数都可以赤手造图三边、五边、十七边、二百五十七边、六万五千五百三十七边……我从四方起家中心不摇越来越接近正圆……也渐渐接得住大水瀑的天神水力……你瞧、你瞧……”正要举掌示范忽听一声哽咽啜泣卢云转头去望只见琼芳鼻头湿红眼中扑飕飕地滚下泪来卢云讶道:“你……你怎么了?不替我高兴么?” 琼芳擦拭泪水强笑道:“高兴我当然替你高兴。” 光阴似箭逝水年华十年岁月匆匆流逝非只柳门的几位早成大人物连琼芳也由无知少女出落成动人美女天地巨轮无情转动人人都离开了却只有卢哥哥留在原地独个人紧抱这些莫名其妙的无用之用却要琼芳如何不替他哭?如何不为他难过? 眼看琼芳毫无兴趣卢云只是颓头丧气一脚抹去了地下怪图想来找不到知音之故。琼芳安慰道:“卢哥哥先别画图了。今晚是除夕不如我去买些酒菜回来咱俩喝个几杯。”卢云古怪毛病最多说不定听得喝酒又有唠叨废话要说琼芳不待答应便也不多说只匆匆奔向大街先前摊边那条小野大给她喂了一顿竟似找到了亲娘居然一路跟她跑了。 来到了街上只见淮安镇颇为热闹倒也不缺饭馆酒肆。不过奔过一条街便已瞧见一间酒铺她奔入店里正要找店家勺酒做菜忽听一人叹道:“雨枫啊今夜可是除夕咱们还要赶路么?”琼芳听这乡音浓重大惊之下急忙躲到店外偷眼去望。 只见店中一名老头儿举杯饮酒看这人马脸瘦长手提金算盘正是算盘怪来了。同桌另坐了一名中年男子此人形貌清雅颏下二尺美髯正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师弟傅元影再看一旁有个胖子低头猛吃却不是肥秤怪是谁? 琼芳心下惊诧没想他们全都离开扬州了。转望店内一角却见漠北宗师哲尔丹、祝康、宋通明等人都在饮食诸人风尘仆仆好似一夜没睡。只是看了几眼却没见到娟儿不知去了哪儿。 正望间听得傅元影道:“我瞧怀安是找不到少阁主了一会儿我过去衙门请官差帮个忙。”算盘怪哈欠道:“真t.m.d烦干脆贴海捕公文出来吧。” 琼苦心下愧疚没想自己昨夜匆匆离开却惹得他们四下寻访自己正要走入店中相认却听肥秤怪低声道:“师侄啊到底那面贩是啥来历?他该不会绑走了琼小姐吧?” 傅元影闻得此言口气自是拂然沈声道:“师叔人多口杂且别提这件事。”算盘怪茫然道:“为什么不能提?她跟男人溜走了这样很不好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傅元影心下大怒脸色自然泛青只是碍在门规却也不好作。算盘怪还待要说却给肥秤怪拉住了。 琼芳本要入店相认听到此处一时只感头皮麻便又停下脚来了。看自己昨夜一个疏忽竟尔当众随着卢云离去想来几个衙门官差多口待得傅元影过来找人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她不知该如何替自己开脱正想着如何图谎忽然背后给人拍了一记琼芳回过头去面前一个美姑娘瞧她手上提着一柄剑正自睁眼望着自己却不是娟儿是谁? 两人才一见面娟儿立时张口欲呼:“傅……我找……”话声未及出口琼芳眼明手快已然掩上娟儿的嘴她怕傅元影赶将出来急忙拉着她两人一路躲到了暗巷。娟儿见她行止太过怪异忍不住甩开她的手大声道:“芳妹你到底在做什么?” 琼芳脸上一红忙道:“对不住、对不住你们找了我一夜么?”娟儿叹道:“可不是么?你大半夜自顾自溜出去大伙儿谁能睡得着?你可晓得连扬州的李知府也给惊动了。” 琼芳心慌意乱忙道:“傅师范很生气么?”娟儿摇头责备:“你这般身分谁敢生你的气?咱们找不到你人连夜找了官差来问这才听说你和一个卖面的走了也不知在搞些什么……”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想来要找傅元影了。琼芳忙道:“慢点、慢点。先别找傅师范听我说。” 娟儿坐地下来把长剑放落眼见一只小狗跟着琼芳便自伸手逗弄冷冷地道:“说!” 眼看娟儿好似审官琼芳只得苦着脸道:“我啊昨夜先遇到了几十个黑衣人后来又遇见了一把怪刀大家狠打了一场便一路追杀到淮安了。”娟儿听得怪话只哼了一声道:“你当我是傻子么?”琼芳忙道:“不是假的真的遇上黑衣人了不信你去扬州渡口问一定找得到人证。” 娟儿哦了一声道:“那面贩呢?他也是黑衣人么?”琼芳脸上一红摇头道:“他救了我一命所以我就……我就……”娟儿苦叹道:“所以你就吻了他一记一同去平定天下了?”耳听官差如数说了琼芳羞到耳根子去了一时叫苦连天跺脚道:“真是早知就塞几两银子让他们乖乖封口。” 娟儿听她兀自遮掩不由摇头道:“我的天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我看你和苏颖是完了、完了。”琼芳自也知道情郎的性子这事要是传到苏颖耳里不免闹得满城风雨。叹气之余只得紧挨着娟儿坐下她把头枕在娟儿肩上求恳道:“娟儿帮帮我。” 娟儿愁眉苦脸一时双手托腮道:“怎么帮?”这两名少女是知己好友相识经年往常多半是娟儿闯祸琼芳收拾岂料今日居然倒转了玩。琼芳烦心不已眼见那条小野大摇头晃脑只来向自己乞怜她随手抱了起来道:“我瞧你一会儿回去就说接到我的飞鸽传书得知我已经回去北京了要大家安心下来怎么样?” 听得这个谎言破绽百出娟儿叹道:“这等胡扯八道你可自己跟傅元影说我挨不起刮。”琼芳迟疑道:“我……我……可是我还有事……”娟儿恍然大悟惊道:“老天那面贩还在附近么?”琼芳苦笑两声点了点头:“我现下烦得紧只想把他骗回北京让他投入紫云轩。” 娟儿讶道:“到底那面贩是谁啊?”想起卢云的嘱托琼芳颇有踌躇她梳理着小狗的黑毛低声道:“他啊就是水瀑里出来的那个怪人。”娟儿惊道:“是那长毛怪物? 他不是在战场失踪了么?什么时候溜回扬州的?“琼芳叹道:”前夜我在驿馆遇到了他之后便去扬州渡口寻他后来就和他一路过来淮安了。“娟儿讶道:”他到底是谁?“ 琼芳苦笑道:“你先别问。真要说了恐怕你也不信。反正…反正…”连说了几个反正只见她紧泯下唇眼眶忽然微微湿红娟儿啊了一声颤声道:“芳妹你该不会……该不会……” 琼芳醒觉过来赶忙拭泪道:“该不会什么?”娟儿见好友神情如此只得欲言又止她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算了反正不管干什么我都护着你就是了。”琼芳听得此言心下自是一喜便朝娟儿抱去。娟儿苦笑道:“你先别抱我咱俩得圆个谎才是。”她稍稍沉吟便道:“我瞧这样我一会儿回去便说接到你留下的讯息得知你沿路追杀黑衣人一路追到北京去了好不好?”琼芳喜道:“好啊你得说黑衣人兵强马壮逼得我和他们大战数百回合……” 二人兴高采烈胡言乱语一阵忽听娟儿道:“等等面贩的事怎么说?”琼芳想不出主意只得道:“就说他是漠北过来的神秘老人年约百岁意外救了我一命。便带着我去追查黑衣人的下落了。”此言深得要领自来男子若要喝醋多半是喝潘安的醋情郎若得知那面贩是个神秘老人心里必然舒坦许多。 娟儿听得此言自是点了点头道:“别说什么漠北老人哲尔丹出身漠北他会问的。”琼芳忙道:“那还不容易便说他是西域来的那不就得了?”娟儿蹙眉道:“不行西域高手就那么几个一查便知不如咱们说是南海来的面龟老人。”琼芳是胡说八道的能手娟儿也是白日梦呓之辈二人稍稍商议便有了梗概出来。琼芳微笑道:“娟儿你帮我这回下次我一定感恩图报替你砍几个人。”娟儿苦笑道:“你还是顾好自己吧别忘了正月十五那天护国寺有场法会到时你那皇后姑姑一定会要找你你要是没来定会害死傅元影的。” 琼芳的姑姑便是皇后娘娘逢年过节总要寻这个宝贝侄女说话届时若是找不到琼芳的人必会责问国丈株连祸结之下傅元影拉着少阁主南下必定大倒其楣。琼芳呆了半晌忙道:“是啊我都忘了这档子事了我看我还是去见傅师范吧。” 娟儿站起身来摇头道:“你现下回来西洋镜马上拆穿我瞧你还是元宵再回来也好有个缓颊。”琼芳听她说得有理便也点头称是娟儿正要离开忽又伸手入怀问道:“你身上带了钱么?”琼芳点了点头道:“几百两银票够用了。”娟儿见她兀自怀抱小狗全然不似平常的少阁主反而似个幼童她叹了口气当即蹲到琼芳身边低声道:“你啊你……二月就要成亲的姑娘我都不晓得自己到底是帮你……还是害你了……”她摇了摇头拍了拍琼芳怀中的那只野犬便自起身离开。 最后一眼回眸去望只见琼芳睁着一双大眼兀自坐在地下好似傻了一般。 娟儿离开以后琼芳便在巷中躲了大半个时辰确信傅元影等人离开之后方才回去与卢云会合。只是经此一扰琼芳却变得闷闷不乐两人连除夕围炉也不吃了便只连夜北上。路上二人甚少说话卢云本就沉默寡言小姑娘一旦没了兴致来玩自是沈闷得怕人。天幸琼芳带了那只野犬同行每日早晚给它换名字有时叫“卢无知”有时叫“卢傻傻”总算还有个说话对象。 二人沿途北进抵达沧州之时恰逢初九天公生正午天气放晴卢云见道上百姓手持面盆瓦瓮各自盛冰接雪忍不住心下一奇便怔怔停步下来。 琼芳坐在面担上一见他停步便抱起小狗悻悻地道:“卢黑狗不想撒尿你干啥偷懒?” 卢云咳了一声只是手指百姓问道:“他们拿着碗盆却是在做些什么?”琼芳撇眼去望淡淡便道:“你是瞎子么?没瞧见他们在蓄水吗?”卢云久不知人世景况见了这等情状自是怔怔无言。琼芳解释道:“连着十年都是这样啊冬日一旦酷冷夏日便要躁热过得立春之后很快便要干旱了。”说着又去逗弄黑犬自顾自地道:“你也别烦反正你来日便要溜入深山当隐士小老百姓是死是活却关你什么事了?对不对?卢黑狗?” 琼芳满口讥讽卢云却只置若恍闻想起那夜与裴邺的对答低声便道:“金水桥畔龙吐珠少林佛国大旱年。天绝的遗言应验了。”琼芳眨了眨一双大眼居然不知天绝僧是谁。卢云也不解释便又启程离开。 琼芳虽然聪慧却也不晓得天绝僧乃是昔日四大宗师之一更是当今大学士杨肃观的授业恩师。而这两句谒语更是神僧圆寂前亲手传与卢云的。当时神僧燃烧圣光焚地现字足见身死前兀自万分戒慎绝不容旁人窥伺盗听。 当年卢云一个心软意外传出第一句谒语尔后天下爆连串灾祸自永定河畔修罗挨枪算起之后玉玺现身、柳门受灭、怒苍被围、乃至于景泰下野、正统复辟一切变故全起于第一句谒语。如今相隔十年这第二句谒语总算才给卢云说了出来却不知是否又会有什么大灾大难了。 过得数日已近元宵灯会沿途所经乡镇莫不张灯结彩路上找人问了已知来到了顺天府算来离北京不过两日路程。琼芳自知一到京城卢云便要依约离去她心中烦闷几次想开口相留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心里只是愁。 这日下午阴雪蒙蒙二人来到一处丘陵卢云便又驻足下来迳自煮起面来了。这几日大卤面、麻酱面每日里面来面去面面俱到早已吃怕了琼芳骂道:“又是面么?狗都不吃了!”卢云笑了笑摇头道:“琼姑娘最后一餐了。” 琼芳心下一凛方才醒起两人的约定她接过卢云送来的面碗心中竟是一片茫然。 一旁小野犬倒是猛摇尾巴等着饱餐一顿。 风雪止歇雾气消散两人坐在山丘吃面从丘上眺望过去但见天际一片湛蓝里许外一座大城巍峨屹立看那十一座城门环绕拱卫隐现八臂哪吒雄奇之态不消说此地正是管掌天下正统、举世瞻仰的国都大城天威北京。 禁城已在眼前也该到了分离的时候了。琼芳满心烦乱那碗面直是不能下咽。想要找些话来说却又头绪纷纷想要拉下脸来求恳卢云却又找不到台阶。正烦间忽听卢云“咦”了一声他放落了面碗转身行到一株白桦树下怔怔沉思。 那树耸立林间树皮上隐约有着一记刻痕看卢云徘徊沉吟迟迟不走琼芳见他举止有异便也放落面碗行了过去。只见卢云跪在树下望着眼前的一处草丘那树根处长了几株小花却也看不出什么异状。 卢云好似若有所思他轻轻去拨地下泥土拨得几拨便又停手不动神气默然有若石雕泥塑。琼芳心头难受只是凝视着卢云想要问些什么喉头却似哽了。她抱起了小野犬便又走回面担自朝板凳坐下。低声道:“小蠢蛋、小蠢蛋咱们要回家了你开心么?” 卢云见她面容愁苦便也走了回来眼见那碗面一口未动便要收起。琼芳心下一恸忽然伸手出来掀住了面碗咬牙忍泪:“卢哥哥你为什么讨厌回北京?” 卢云道:“不是讨厌就是不想回去。”琼芳低声叹气摇头道:“你太无情了我晓得北京里有好多好多人记得你……比方说……比方说……”正要说出“顾小姐”三字可不知为何想起顾姊姊那张清丽绝俗的面孔就是说不出话来改口便道:“好比说……好比说……娟儿也记得你……” 卢云微微一笑自白水大瀑起站沿贵州北上荆州数百里路算来娟儿始终都在队伍里他自也瞧见了这个小姑娘颔便道:“这小丫头可长大了出落得好生标致。” 琼芳一听卢云称赞别的女人心中立生不悦冷冷便道:“别老记挂人家的样貌都快嫁不出去了呢。”卢云笑了笑反问道:“你俩很要好?是不是?” 琼芳哼道:“那还用说生死之交呢。”卢云颔道:“那倒是。她是个小灵精你也是个调皮鬼你俩倒是一对。”琼芳原本板着脸听得此言嘴角还是露出了笑道:“娟儿以为你死了你一会儿进京以后便来装鬼吓她吧。”说着提起双手做厉鬼索命状卢云哈哈大笑摇头却道:“琼姑娘莫要为难我。”听得此言琼芳心中一酸自知分离时刻己然到来。她垂下去轻轻咬住了下唇。 说不出来怎么回事和这男子在一块儿自己全然不必做作想笑就笑爱骂便骂好似他俩之间有一条丝线谁也割不断啊…… 泪珠像是断了线一直滚落下来琼芳两只手只是紧抱着小狗含泪无语。 卢云见琼芳低头哭泣却也不便开口安慰。毕竟人生千山万水各有各的路谁也勉强不得。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卢云道:“琼姑娘时候差不多了。我得上路了。”琼芳颤声道:“你……你要走了么?”卢云点了点头看他收走了面碗取走了板凳又将炭盆锅铲一一放回了面担琼芳呆呆坐在地下茫然望着卢云忙碌的背影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卢云收拾已毕整装待他行到琼芳面前蹲地说道:“临别之际无以为赠盼你日后幸福喜乐。”琼芳扑入卢云怀中放声哭道:“卢哥哥!谢谢你带我回来!” 卢云伸手出去拍抚琼芳的后背微笑道:“你别谢我。其实卢某自离水瀑以来心中始终悲郁。天幸与你同游几日卢某孤心大慰说来我才该向你道谢。”他不再多言当即反身挑起面担拱手道:“琼姑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有缘再会了。” 听得“再会”二字琼芳嘴角下弯胸口哽咽拼死不让泪水流出。她努力伸起手来挥手作别只见卢云向自己一笑便自转身迈步飘然而去。 只能这样了最多只能这样了……卢哥哥走了自己也该回家了。在那个繁华的北京城里还有许多人在等她颖、爷爷、傅师范大家都在等她啊…… 走吧眼前这人姓卢名云他不是宁不凡更与自己的情郎毫无干系。大冷天的自己为何要杵在这儿像个傻瓜笨蛋那不是糟蹋时光么? 脚步声渐渐远去琼芳也站起身来她强作笑容取出了折扇自顾自地煽着好似只有像这般高傲纳凉她才会如过去十年的那个少阁主凡事豁达逢人镇静什么都不怕了…… 蓝天在上白云飘过午后斜阳映照晒出了地下的孤影。琼芳低头望地热泪盈眶忍不住转过头去盼能看卢云最后一眼。 空山寂寂树林里白雪点点卢云早已走了。 自今而后分道扬镳。日后自己嫁做人妇、生儿育女全都与这人无关……而他是死是活是否娶妻生子是否退隐山林自己也、水远不会知晓…… 只能这样了?最多只能这样了?鼻头红了泪水和鼻涕一起冒了出来挂在那张睑蛋上。看似刚强坚毅的琼小姐其实秉性最是多情她有很多不忍心…… “不管!不管!不管!”琼芳哭泣跺脚把鼻涕抹上袖子跟着起身飞奔冲入了林间大喊道:“卢云!还我钱来!” 眼看卢云还在前面不远正自低头走着浑像个老头子。忽听背后野狗追咬美女杀来兀自大喊道:“你别走!我还没收利息钱!”卢云原本缓步离开一听娇声呼唤更是低头狂走其势若飞。琼芳拼死追赶大喊道:“不准走!不准走!我要爷爷替你讨回官职让你和咱们大家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你定要和我回家!” 林间面贩心肠刚硬琼芳越是喊他的脚步益快。琼芳自知万难留住此人当下把心一横大声尖叫:“卢哥哥!我要是顾小姐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你这没担当的废物!” 砰地一声面担从肩上坠落下来正正砸在地下几只青花碗上下震荡险些摔破了。卢云站在百尺之外双手叉腰慢慢转回身来。两人四目交投卢云那目光如斯冰寒竟是凛若刀锋。 卢云怒了小野犬心生感应立时逃到自己脚后。琼芳心头略感害怕但转念一想大水妖武功再高也绝不会下手欺侮自己这个弱女当下把目光反瞪大声道:“卢云!你是天下最自私、最小气的大坏蛋!你自以为逃到天涯海角顾姊姊就会快活么?你根本没种见她我明天就找顾姊姊聊一聊!让她晓得你是多么无情、多么无用!” 琼芳破口大骂卢云目光却甚沈静他摇了摇头霎时踏步过来。琼芳见他折返内心分毫不感害怕反而隐感欢喜她仰起小睑大声道:“你打死我啊快啊!我才不怕你!” 卢云站到了她的面前神色静默似在思索如何措词。过得半晌方才道:“琼姑娘你年岁还轻许多道理还看不透彻。我不求你谅解只盼你务必遵守信约莫让倩……”说到此处不觉低下头去拱手道:“莫让杨……杨夫人知晓我的事好么?” 短短一段话卢云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能说完言中没有忿恚却只有求恳。琼芳冷冷地道:“我才不要你想要我闭嘴除非打死我!”卢云听她口气甚恶一时叹了口气怔怔抚面却也无计可施。过得半晌他挥了挥手低声道:“算了。随你吧。” 大水怪心如止水仍是转身离开可怜琼芳骂也骂了损也损了软硬兼施之下仍旧徒劳无功。琼芳自知技穷急忙改口道:“好啦……好啦!我……我不说便是不过你得再替我做一件事。”卢云摇头道:“琼姑娘卢某能替你做的全都做了。再会吧。” 琼芳怕他走远了赶忙追了过去唤道:“喂!喂!你别这么小气我只是腿酸走不动想请你送我去护国寺一程等会儿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我才懒得管。” 陡听寺名卢云竟是一脸纳闷他停下脚来蹙眉问道:“护国寺?那是什么地方?”琼芳奇道:“护国寺就是红螺寺亏你还住过北京怎会不晓得?”卢云听得此言方才醒觉过来。护国寺原称大明寺俗名红螺寺建于东晋年间至今已有千年历史依山而立面向红螺湖向为净土宗胜地却没想改朝换代之后居然改成了什么“护国寺”。 红螺寺只在北郊怀柔县相距不远卢云早岁入京时自也曾去游览他听这个请求甚是容易颔便道:“如此甚好咱们何时出?”琼芳叹道:“我哪里敢耽误你?这就走吧。”放下了小野犬怜声道:“乖乖好狗儿畜生不能进去护国寺自己去玩儿吧。”看她面色柔和虽与一只狗儿说话兀自满心怜惜。她野放了畜生便坐上面担低声道:“咱们走吧。” 卢云点了点头依言挑起面担便自放步离开。走不数步背后汪汪声响野犬竟又狂奔而来一时只在面担旁扑跳挨擦好似把琼芳当成了铁饭碗。琼芳见它依恋自己一时大为感触竟然红了眼眶哽咽道:“坏孩子舍不得走么?”踌躇之间居然又将它抱了起来。 卢云一旁来观已知这个小姑娘秉性温善要说拿得起、放得下她只是面子好看比起倩兮的果决、银川的忍性她只有更加拿不定主意。卢云笑了笑忽道:“琼姑娘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肠很好啊。”琼芳默默摇头道:“别说这些了走吧。” 两人一犬搭乘面担便如过往十来日直朝护国寺而去。琼芳先前哭得伤心此刻卢云陪伴身侧又有野犬陪同玩耍慢慢悲戚渐减脸上又有了笑容。几里路过去路上行人多了起来看诸人手提香烛却是要去护国寺参拜的百姓。眼看已至红螺山脚琼芳跳下面担向卢云借了绳索自将野大拴于树林之中跟着一把揪住卢云喝道:“咱俩先说好!你没见我走入佛殿里决计不准走否则到时一切约定不算休怪我到杨家找杨夫人说去!” 她有意来激卢云“杨夫人”三字说得加倍沉重要有多刺便有多刺。卢云颔答道:“放心没见你平安入寺我也放不落心。”琼芳骂道:“伪君子假道学谁要你好心了!” 二人延道上山那护国寺背倚红螺山加上东青龙、西白虎群山围绕号称“古寺深藏”说来最是幽静不过。只是今日百姓络绎不绝山道旁树悬花灯似有什么喜庆。 卢云醒起日子便道:“今夜是上元灯会?”琼芳冷冷地道:“当然是元宵花灯了难不成还是中元鬼灯么?”一路行去山道台阶颇见陡峭四下百姓都是缓缓而上卢云内力浑厚虽然肩扛面担又加上琼芳的份量却仍健步似飞不旋踵便过半山。 将晚时分终于来到山门前但见黄昏初月圆花灯映残雪护国寺张灯结彩已然巍峨在前。游人如织卢云挤在人群之中见了门前的一座褐红巨石上书“红螺寺”三个斗大红字。看寺名早改这座大石却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仍如景泰朝时屹立不摇。 想来正统皇帝皇权再大石头也是听不懂。 此时庙外人满为患那山门内却空荡荡的全无游人百姓。卢云撇眼去看只见庙门广场搭了条阶梯左右各一僧人提棍守护不住驱离生人。卢云心下微微一奇不知有何古怪他沿梯望上却又见了条笔直台道上铺红毯长达百尺一路直抵天王殿。想来是供贵客行走之用。 卢云见了这等尊贵派头忍不住眉头深皱问道:“今夜可有什么大官要来么?”琼芳淡淡说道:“没错我姑姑要来礼佛。”琼芳身为国丈孙女她的姑姑自也是皇家的人卢云沉吟道:“你姑姑?她是……”琼芳道:“你在水瀑里住久了八成没听过她她叫做琼玉瑛。天下除了皇上怕没有比她更大的官儿了。”卢云醒悟过来颔道:“她是皇后娘娘?” 琼芳叹道:“行了五十多岁的老太婆别老是想她。再美也比不上我呢。”当即挽住了卢云道:“反正我姑姑还没到咱们左右无事不如来还钱吧。” 卢云一听钱字便要头疼愕然便道:“我还欠你么?”琼芳噗嗤一笑她自上山以来始终死板着睑此刻笑颦忽绽当真明艳不可方物。听她笑道:“亏你堂堂的状元爷居然这般死脑筋。我是要你卖面啊你回乡不要盘缠么?难不成还要找我借么?” 人无权尚能活可要没了银子便只能去偷去抢了。卢云虽然神功有成却不是杀人放火的料子眼见四下人潮往来确是个做生意的好所在便也从善如流自往一处僻静树林走去想来要在那儿摆摊。琼芳见他哪里不好卖面偏又往无人地方钻已是气得笑了她一把抓住卢云的衣襟骂道:“真是!那儿只有鬼没有人!看你这般性子真该让你姓琼才是。” 琼楼玉宇的琼却给戏谑为穷光蛋的穷以琼芳自视之高平日决计说不出口。两人一个拉一个走终于停在庙门之旁琼芳拍手笑道:“这儿人最多包管你卖个精光。” 卢云游目四顾只见此地离红毯台道约莫二十来丈地处要冲百姓往来络绎不绝真比自己选的地方强上千百倍。他也不多言便只默默烧水摆摊等候客人上门。 竹凳放落柴火已添卢大人又坐在那儿呆了。琼芳斜目瞧了一眼霎时取过竹凳子自管站了上去朝着人潮圈嘴高呼:“众位父老乡亲子妹们快瞧这儿喔!” 眼看百姓转头来望男女老幼数达几百指着自己议论纷纷琼芳身处人堆之中虽说打小活泼此刻却也不免有些脸红。她咳了咳低头忖念了几句兜客台词又道:“众位乡亲!山东大卤面滋味鲜美今日光临贵宝地大家快来吃个几碗早吃早饱再晚便吃不到罗!” 百姓见琼芳生得貌美本以为有什么好事待听是来卖面的无不掉头离开琼芳心头火起忖道:“大胆刁民!今日不骗光你们的银子少阁主退隐江湖。”也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拿起了竹凳子一路冲入人群之中先兜兜转了个圈跟着小脚轻挑迳把凳子踢了起来听她曼声高唱“山东馒头真正好大卤汤面更是宝不来一碗心头闷来它两碗心情好……”粉腿前踢后挑左勾右点那凳子也随之飞上落下好似活了却是演了一段崆峒派的鸳鸯腿。 美女欢歌载舞卢云自是大为愕然众百姓则是满心惊喜。几名儿童仿佛失神失智竟也随她跳起舞来了。顷刻之间面担人山人海盛况空前卢云开业一十三年来当属今日生意最佳却也不免最为愧窘一时拼命纳头来煮竟不敢多看琼芳一眼。 卢云不可开交琼芳跳得也累了眼看等候客人极多居然权充老板娘自在那儿收钱端碗吆喝排座忙得不亦乐乎。卢云咳道:“琼姑娘你怎还不进庙里?”琼芳做了个鬼脸道:“我姑姑还没来罗唆什么?”她凑到卢云耳边嫣然笑道:“卢哥哥我方才的舞可跳得好看么?你还喜欢么?”此刻若要答是琼芳得了鼓励难保不下场再跳若要答否说不定她绝不服输立时就要入场改进卢云心惊之下只能唯唯诺诺蒙混敷衍。 客人来来去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卖了几十碗琼芳眉开眼笑捧来了百来个铜钱自朝卢云的衣袋一放哗啦声连响险些把衣袋塞满了。听她笑道:“瞧让我做老板娘包你开通铺大面庄。”卢云卖面多年道行居然比不上一个外行人忍不住苦笑不语。 正要低头再煮忽见面摊百姓全数起身欢容道:“来了!来了!”卢云微微一怔便也停下手边事情抬头眺看。 将晚时分佛寺里行出一排僧人行伍整齐正中一人袈裟绣金想来是那护国寺住持了。方丈一出远处笙竹乐起!袅袅动听似有什么大人物到来了。百姓纷纷向前推挤大批官差呼喝道:“向后让!退开五尺以上!退!退!” 卢云侧目去看此时差人列队分立台道两旁手提威武棒已将百姓驱开。转看道前住持亲来相迎路旁高高悬起红灯笼望来阵势浩大倍觉富贵之气卢云心下一凛便问琼芳道:“是你姑姑来了么?”琼芳微微一笑自把双手一摊神神秘秘地笑着。 卢云摇了摇头反正事不关己来人是男是女、官职是高是低也都是天高皇帝远正要低头煮面。忽听欢呼呐喊阵阵而来百姓欢声雷动高声道:“四爪金龙!四爪金龙!” 脚步轻响面前的台道缓缓走上一人住持服侍在旁不敢稍失恭敬。面条在水里翻滚耳中鞭炮串响远处孩童跑闹纵跃卢云也不由自主仰起来望着那位再也熟悉不过的故人。 定远来了暮色已临漫天晚霞高台上来了第一个大人物。他身形雄伟如宝塔面色俨然如神佛身穿宝蓝镶黄袍腰系四爪龙金带昂阔步庄严端正当先从卢云面前穿了过去。 “大都督!大都督!”台下孩童追奔起跑随着伍定远的脚步向前而去人潮追逐、或跑或跳欢呼爱戴之情颇真。大都督却不曾停下脚来只微微抬起左手略向百姓示意。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两边相隔二十丈却似隔了十年。卢云守在自己的面摊抬眼望向昔年旧友只见他比过去稍胖了一些前额头也少了许多十年岁月凛然如刀在国字脸上布下了无尽风霜刚毅的苦痕忠直的泪迹年近五十的定远他望来已经老了。 他老了那自己呢?卢云怔怔含泪不由自主地抚摸面颊。 迷蒙之间忽见一名少年晃眼而过他一身是黑额绑红巾腰系红带旋即追上了伍定远的脚步。卢云轻轻啊了一声霎时也已认出人了。 崇卿他长大了看这孩子体魄雄健约莫比定远还高了两寸五官虽不尽相同但那背脊挺直双目凛然眉宇气度竟与父亲一模一样。 定远老了但崇卿却长大了在这空无的十年光阴里有许多人死了却也有许多人长大了破不亟待地来到这个大尘世成为新的英雄豪杰…… 往事历历在目卢云仰望红毯鞭炮串响中伍家父子二人一同迈步一举手、一投足神完气足真龙父子同临凡间更是引得百姓大声叫好满是惊叹之情。 怔怔无言间百姓却又欢呼起来赫见一名美妇步上高台手上还牵了个小女孩儿。 那母女俩娇颜含笑丽质天生同向百姓们轻挥招手。 艳婷来了正统王朝的中兴大臣也心想事成了。上天垂怜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终于嫁给了定远两人不只有了英勇粗犷的崇卿他俩还有了玉雪可爱的小女儿。 心里想到了柳昂天卢云嘴角抽*动不知该说什么。抑或是说他不忍心再说什么。 那忠勇爱国的伍大都督终于娶了端庄贤淑的一品夫人那一家四口有如神仙眷属羡煞了世人。念在往日的恩义自己怎好再去惊扰他们?责问他们?难道非要运起剑芒神威天地万物怒斩一空这世间才会更好、更完满么? 可以了就这样吧…… 卢云默默无言低头收拾自己的面担他别过头去只见琼芳凝神望向自己眼中隐隐带着安慰眼见琼芳神情如此卢云忽然醒了过来不只伍定远一家后头还有人要来。 谁呢?谁呢?莫非是自己最不愿见的那一家人么? 眼看琼芳微张樱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卢云双手抖竟尔惊怕起来顾不得客人还在吃食急急忙忙搬走了凳子便要仓皇逃离看他非但面钱不收了连面碗也不要了。 猛在此时听得百姓们叫道:“瞧!快瞧!杨郎中来了!京城里最漂亮的杨郎中!” 完蛋了……卢云闻言愕然手中板凳滚落下来可怜还不及转头脚步声乍然响起台道红毯行来一名白面书生看他约莫二十**岁身穿白鹇朝袍手上还挽了个老太太卢云一颗心悬起坠下坠下悬起可怜他那双腿熬得起白水大瀑冲刷此刻却在微微抖。 绍奇杨肃观的胞弟与自己同年登科的二甲进士上元灯会普天同庆所以他带同了母亲前来护国寺礼佛。 卢云醒了过来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赶快必须马上走!牙关颤之间卢状元扛起面担便要飞奔而逃奈何人潮如大水将他紧紧包围卢云惊怕恐怖仓皇寻找出路正于此时红毯上传来一声童稚呼喊道:“爹!娘!快点!快点!你们比奶奶还慢!” 来不及了……卢云仰含泪望着一名男童直奔上台咚咚声响孩子奔跑跳笑从面前急奔而过。那小童额上系着王佩活泼雀跃一路冲得好快眼看便要过叔叔奶奶忽然一个身影缓缓走上抢先伸手出来拉住了那名男童。 身影照人眼来卢云喉头哽咽嘴角无言牵动他在仰望那傲视天下的身影。 夕阳西下红轮满天高高在上的他身穿一品官袍望来如此尊贵凛然。他的样貌便如绍奇一般白皙秀气不同的是他蓄了短髭望来更加沈稳、更加尊贵更加俨然更加难以逼视他看来不像是自己认得的人就像景泰朝的那些大人物江充、刘敬、柳昂天以后就轮到他…… 不同于以往的……杨肃观啊…… 卢云呆呆望着红毯上的杨太师拉住了男童转身向后笑了笑霎时之间最后一个人影上来。那男童急急扑了上去欢笑道:“娘!你最慢了!” 面担缓缓滑落砸上了脚背。卢云热泪盈眶嘴角却含着一抹笑。 十年来的相思慰藉就在眼前。水洞里日夜祈祷便是要活着见到她。此刻梦想成真终于看着她满布幸福光辉看着她和丈夫孩子手牵着手一同走向远方的护国寺过着再无烦恼尘烟的幸福人生…… “倩兮……”卢云抬起手来轻轻笑道:“我回来了。” 面担倒翻满地都是碎瓷烂碗百姓纷纷起身惊避却见卢云揉着自己烫的双眼他哈哈笑着好似要告诉身边的每个人…… 曾经啊曾经他也走过那红地毯上他也曾经是大人物啊…… 琼芳回去望卢云赫见他呆呆挥舞右手似是在笑又像在哭仿佛想说什么可又迟迟没半点声音出来。琼芳心生怜惜正待过去安慰猛见卢云向下一倒已然双膝触地。 白水大瀑冲刷而来四面八方恶水包围十年来所有的浪涛起伏化作了最后一个大浪一举在红螺寺冲倒了他。 琼芳大为震惊急忙奔去察看还未来得及说话却见卢云从怀中取出一条破旧手巾双手捧起迎向空中。 风儿轻轻吹过吹起了掌心的相思将那思念寄给不能再见的人。 再会了刹那之间路已到了尽头自今而后人生了无牵挂。 琼芳呆呆看着她万没料到卢云会是这幅样子本以为云会流泪、会悲叫会有一大堆话要说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神情。琼芳慌了起来悲声哭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会是这样!对不起啊!” 一切都是她起意的……琼芳当然知晓一年一度的法会就在护国寺举行今夜今时非只满朝文武大臣全都要来连皇帝、皇后也会来。于是她把卢云带来了她要让这位前朝状元勇敢面对过去的一切只有这样他才能脱啊。 脱了胸有成竹的琼芳一刀戳死了卢老板。卢云没有哭没有叫也没什么泄怒号双膝跪倒的卢哥哥他低着头默默无言像是被拿走一切的大输家他已经死了。琼芳如中雷击霎时飞奔前去大哭道:“卢哥哥!你不要哭、不要哭!他们不要你还有芳儿要你……” 激昂哭喊间忽然手腕忽然一紧给人抓住了。琼芳愕然回头赫见面前立了一名威严老者他凝目垂望自己神色满是恼怒。 爷爷来了。 “不要……不要……”琼芳哭叫呐喊纵使双足抵地、她还是硬给爷爷拉走了正要拼死挣脱爷爷的掌握忽在此时惊见一名女郎拼命向自己眨眼却是好友娟儿。琼芳呆愕之间背脊一片凉正于此时背后响起一声叹息:“芳妹……”像是听到哨声的小白羊琼芳愕然无语她心里再明白不过梦境结束她该要回家了。 颖来了。那双再也熟悉不过的猫儿眼走了过来黑瞳如镜照出了琼芳的悲伤哭叫。 青梅竹马的情郎那曾经吻过自己、抱过自己即将娶她过门的恋人苏颖他搂住自己的纤腰低声问道:“你想去哪儿?” 琼芳泪流满面低下头来牵过情郎的手任凭他牵着自己离开。 便在此时忽听脚步杂沓大批侍卫涌入山门守立广场金吾、虎林、羽林、府军四大禁军统领包围红螺山数达万人。山门外一声尖喊内侍提气高喊:“众宾拜伏----” 轰隆一声爆竹炸鸣夜空烟火灿烂听得千百侍卫同声高喊:“皇上驾到!” 我建世志必至无上道历经千辛万苦诸多大臣前仆后继、冒险犯难今日今时寺外百姓群起欢呼山门外爆竹声响普天同庆的正统王朝……终于创建成功! 第十章 回家 琼芳走、倩兮嫁定远做大官肃观夺老婆便连仲海也砍了自己一刀。 所以啊……在这个家户团圆的元宵夜里状元爷孤身挑着面担就这样穿过了浩荡的永定河大水独自回到了暌违十年的北京。 随便呀随便大家干啥呀豪情壮志早已消磨殆尽孤守正道的悲郁也随风而散卢云的眼角噙着泪水嘴巴歪歪的颈子斜斜的觑着那曾写下无数往事的京城。 北京永定门下有人敲了敲钢铁大门听他哈哈笑道:“有人在家吗?卢云回来了啊。” 没人在家只有大批行人急急问避花钱消灾是官府最难招惹是疯子谁敢吭气答话? “没人啊……”卢云有些失望他茫然张嘴脚下跌跌撞撞宛如孤魂野鬼便从永定门下晃了进去。行人纷纷避让卢云也在走避他瞧得到行人也懂得让路神智虽然不算清楚却也不曾错乱到忘却悲伤。 不太知道自己为何回来但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走何去复何从既然什么都不在乎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随便走任意逛一会儿买些名产回山东不枉到此一游啊。 啦啦啊哈哈啊卢云摇摇晃晃迷迷糊糊口中哼着不成曲调的怪歌东歪西扭地向前行走走没几步一座大城楼迎面而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卢云哼了一声正想伸脚去踢忽然他心下一醒竟然大叫起来了。 是这儿!是这儿!这是承天门啊!这是他卢云金榜题名、大魁天下的承天门啊! 是这儿是这儿带他走入朝廷是这儿给他一身华盖这是个永难忘怀的地方!卢云突生热血他啊啊喘气伸手轻触牌楼抬望眼他要瞻仰曾属自己的无上荣光…… 咦? 城楼空荡荡装饰改了。 卢云张大了嘴仰望着陌生的城楼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终于垂头向地转身离开。 再来要去哪儿呢?好像没地方去了……算了算了该回山东了…… 正要转身忽然心下一醒想到一个好地方。 哈哈!卢云嘴角泛起了笑几乎要手舞足蹈了。 家啊他还有个家啊娶走了他的老婆打烂他的身子可他总有那份地契啊。在家里他可以洗把睑睡个觉谁都不能赶走他。卢云高兴地笑了登时兴冲冲地奔跑起来。 “可是……可是……”跑没两步不觉又担心起来。 怎么办?万一世道险恶人心叵测要是正统朝不认景泰朝的地契那该怎么办呢? 傻子……北京没家了那就回山东啊万一山东老家地震天塌、沉到海里了那就去山西啊万一山西又改名叫山东那就去漠北啊如果漠北也给朝廷掌握了那就下地狱呀如果阎罗王也穿皇帝的衣服那就上天堂嘛反正总有地方去的不是么? 呵呵、咿咿、啊啊、呼呼卢云一会儿单脚跳一会儿嘻嘻笑沿途东倒西歪一路穿过了大街转过那熟悉的巷子忽然砰地一声想要回家的卢云脑门一阵疼痛他呆呆望着面前坠下的无数砖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咦?本该是道路的地方多了一栋新房子。 这是谁盖的?这里以前是路没有这栋房子啊? 卢云一脸狐疑他摸着脑袋四处去看赫然间他惊慌失措因为四遭的房舍全是新的他觉自己迷路了啊…… 华灯初上月圆照天在这热闹的元宵夜里挑着面担的状元爷仰望熟悉的玉盘忍不住泪流满面。 堂堂的卢大人在此浴血混战在此高中金榜在此结交弟兄在此仰天狂啸结果在这安乐平静的街弄里他居然不知该怎么去到王府胡同……更不知该怎么回去以前的家…… “大----胆!”卢云一拳砸在新房子上悲声道:“连凭吊都不准吗?” 砖墙爆裂石屑纷飞惊得路上行人纷纷走避。卢云咬牙歪嘴啧啧啧地挤嘴咂声好似只要这样扭着嘴儿他就不会流泪了他纵身跳起身影如同飞鸟奔上了繁星点缀的夜空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朝世人纵惰呼喊…… “瞧!回来了!卢云活着回来了啊!大家快来看啊!” 谁都好啊安道京、江充、卓凌昭不管是谁不管好坏快快出来一个认识的人快啊! 没人回答他。景泰朝能死的全都死光了剩下那些活着的他也都见不着了…… 大水怪疯狂奔跑坠地时终于摔了一跤满口袋的钱子儿全数洒了出来像是要欺侮卢状元它们在地下绕来滚去出嗡嗡声响。 不准走统通不准走卢云生气了喔!几百个铜钱滚动一直朝四方滚去卢大人神功盖世单手扛举面担大吼一声飞射而出的人影滚来滚去卢云滚面担也滚地下黑影翻来覆去一个又一个铜钱给他卷了回来没有一个子儿可以逃开他的手掌。 有个坏子儿不住地逃逃往一张桌下卢疯子狂怒叫四脚着地直直冲向那张桌子形貌如同疯狗引得满街人众指指点点。 砰撞翻了桌子。卢云倒在地下终于抓到了那坏子儿。咿呀一声怒号掌心奋力握紧雄浑内劲到处那死命逃走的坏子儿登给压得变形扭曲。 “客……客倌您……您还成么?” 进京以来这是第一个同他说话的人卢云低吼一声抬头看去一名老板满面惊慌想来把他当成了疯子。卢云醒觉过来他抱头喘息过得半晌自把面担放落在地坐了下来抚面问道:“这……这是哪儿?”老板干笑道:“豆浆铺。客官可要来些点心?” 卢云吞了口干沫他一路大喊大叫不免口干舌燥当即趴倒桌上喘道:“好…… 好……给碗豆浆。“那老板凝望面前的怪人只感心头毛却又不敢把人赶走他苦笑两声只得转入内厨喊道:”老婆啊!客人上门了!“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老板娘来了她行到卢云身边忽然间只听当琅一声那碗豆浆竟然打得稀烂溅得满地白汁。卢云低头喘息回头去望只见那老板娘眼中噙泪只在低头望着自己卢云见了她的脸面忍不住“啊”地一声大叫险些摔倒在地。 小红?情兮的丫环她在这儿? 卢云张大了嘴抬头看了看店招那“尚书豆浆”的金字招牌闪耀生辉竟是如此的刺眼耀目逼得卢云举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脸面。 不要不要不要小红看到自己这个鬼样子他要躲起来……从人世间里消失不见谁也看不至…… 小红惊愕悲切霎时间双手掩面泪如雨下转身奔回了后厨。卢云张大了嘴像是要等着喝豆浆脑中一片凌乱直到咚地一声小红再次端来了豆浆奉到卢云面前。 豆浆碗放落面前卢云嘴角紧紧苦闭他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两手放上膝盖身子不住前后晃动非但不敢去碰面前的豆浆更不敢往四遭看上一眼。 十年过去小姐嫁人了老爷也过世了便连小红也出嫁生子了。小红掩面拭泪她也不知该怎么说那些往事。泪眼朦胧间她望着当年的卢公子什么都变了唯独他没变他还是一样穷、一样莫名其妙一样悲郁无言。小红见了他这般神态忍不住趴倒桌上痛哭失声起来。那老板满面惊惶低声道:“老婆你……你哭什么?这……这人是谁啊?” 小红含泪苦笑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丈夫的问话面前这人姓卢名云他是小姐出嫁以前的未婚夫这样的称呼谁能听得懂? 趴下头去卢云凝望桌上那碗白净泛香的豆浆这是倩兮的尚书豆浆……杨肃观喝了四年的尚书豆浆……已成老字号的店面却是自己生平头一回进来…… 卢云两眼眯起垂望着那碗豆浆耳中传来小红的哭声他很想过去安慰她可是他就是吭不出一个字儿……他明白自己如果说话了他会恨透了那个人那个缺席的人……那个流放到天涯海角的孤臣孽子…… “卢云啊!”一声尖叫响起把卢云拉回了尘世卢云愕然回惊见一个女人急急奔到面前睁眼瞪着他。她指着卢云的挺鼻子不住颤抖尖叫:“是你!是你!” “二姨娘。”卢云忍泪咬牙低声答道:“我……我回来了。” “你去死啊”一柄扫帚当头打来整碗豆浆全泼上了身。耳边响起了悲愤呐喊二姨娘手举扫帚拼命击打口中哭喊不休:“都是你!都是你!老爷会死全都是你害的!你这杀千刀的鬼你个正道你害得我们顾家好苦居然还有脸回来?你去死!去死!” 卢云啊啊张嘴他很想抱住二姨娘听听她这十年来过的好不好……他想知道小红的丈夫是什么人……毕竟已经过了十年啊…… 扫帚一直打、拼命打卢云根本不能说话众人慌忙去拉二姨娘却抵死不从哭叫之间扫帚当头重重打落霎时内力反震帚身断裂二姨娘也已脱力倒地。她坐在地下兀自挥拳大哭:“瘟神!带着你的正道滚吧!求求你饶过我们全家吧!” 几十幅血泪斑斑的正道带走了顾老爷留下了无尽的苦难。小红含泪蹲地安慰着姨娘。小红的丈夫则是嚅嚅啮啮望着卢云的眼神满是惊怕像是怀疑此人染有瘟病。 瘟神孤身坐着他眼中噙泪嘴角下弯凝视面前那翻倒的豆浆碗。 确实啊……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他没有听从仲侮的劝告也没把倩兮的话放在心上所以他弄成这鬼模样。瘟神毒死了自己毒垮了顾家一无所有的他是个彻底的大输家。 哭声不绝传来卢云也擦去泪水他默默挑起了面担转身离开。 走吧!卢云!你害得她们还不够?你还想要再害人么? 满街喧哗元宵夜里的京城很是热闹此时卢云清醒了许多他不想回家了他只希望避开欢欣鼓舞的人潮早些离开这块伤心地。东躲西藏中街角一处昏暗地方吸引了他那里黑黑沉沉幽幽暗暗那里合适输家可以让他喘上一口气。 大输家孤身行向黑暗坐在冰凉彻骨的台阶上门口有只破败的石狮子坐在那儿陪他。 本来是一对的石狮现下却只剩下一只。本来是一群的英雄现下也只剩下这一个。 卢云眼神黯淡朝那威武的石狮挥了挥手石狮子也向他笑了笑卢云嘴中喃喃自语软倒在地仰望着早已破败的大宅。 血红破败的门梁上头有一幅匾额污金泥字灰脏蒙尘上头写道…… “征北大都督府?”卢云大惊失色他急急爬起身来仰抬望那门上的匾额虽已蒙尘却掩不去“善穆侯”的烫金身分确实是这儿这儿就是那辉煌一时的柳门大宅啊…… “上苍!”卢云热泪盈眶双手紧紧握拳“我真的回来了!”从贵州水瀑出沿着那最后的旅程他终于回到了十年前启程的第一站他真的回来了啊! “有人吗!里头还有人吗?”卢云槌向大门嘶哑呼喊碰地一声虚掩的大门摔落地下惊醒了栖息院里的野猫老鼠黑洞洞的院子里飘出秽气到处都是虫鼠窜逃。 颤步入门曾经辉煌显赫的花圃不见了只有满地杂物臭屎那是街坊扔进来的。整面墙全给砸坍了地下黑漆焦炭看得出来战火曾于此地焚烧。 这是谁干的?这是景泰皇帝做的好事还是后来的武英皇帝下手糟蹋的?找不出答案他也不想找了反正人都死了纵使天地万物杀一空那又能如何呢? “有人吗?还有人吗?”卢云热血沸腾啊啊大叫他想要找到同伴哪怕只有一个只要有一个就好。寂寞孤单的卢云疯狂飞奔他踢倒脏瓮踩过臭屎在满地杂物中闯出了一条路直奔厅堂而去。 面前有一个大洞脚下有崩塌的石块卢云来到了厅堂他四处望着双手挥舞尖叫道:“有人吗!有人吗!” 陡然之间他听到了熟悉的笑声、说话声、讽刺声打水声……人群来来往往眼前有仲海、肃观、定远、侯爷……有军人、武将、婢女朋友、婴孩、上司…… 好多好多人全数不见了四下一片沈静远处猫头鹰不住夜啼哭叫。卢云呆呆傻笑原本激动无匹此刻却又垂头丧气他不再呼喊只低头向前走着。 漫漫长路犹在眼前什么时候才会走完呢?大输家萧索苦笑神气悲凉他恨不得能被二姨娘打死在地省得受这无穷无尽的煎熬……:凭着十年前的回忆他穿过了脏臭破败的花圃来到了一处地方。 怔怔仰头木然凝视忽然间卢云口中啊啊地叫了起来。 大书房有光!柳侯爷的大书房里有光啊! 有人活着!一定有人活着!卢云大声喘息却又不敢再叫了他的叫声如此悲哀连鬼也会吓跑他要小心翼翼一溜烟地跑进去只有这样迅雷不及掩耳他才会看到同伴啊…… 鬼鬼祟祟到了房门口偷偷摸摸窜了进去卢云躲在房里偷眼打量四遭。 月光明媚照得眼前一片温柔。地下蛛网泥灰屋内大致完好那张大桌依然正对着自己屋内仍旧摆着那四张木椅观海云远的座席一切都没变。 卢云心情紧张低声轻喊:“有人吗?侯爷卢云回来了啊!”四下幽静无人回答问话。卢云并不死心他提起了嗓子细声再喊:“有人吗?快点出来啊!” 卢云呆呆站立他还是没听到声响陡然间卢云生气了他大吼一声振臂高呼:“出来!出来!全部出来!卢云活着回来啊!” 内力威震激得屋瓦门窗喀喀作响泥沙更是飕飕而下洒得卢云灰头土睑。 回音渐渐远去夜阑人静元宵夜里月光明温柔地拢着卢云。那心疼文曲星的月神姑娘温柔地向状元爷诉说别喊了……就算喊得嘶哑这儿也不会有人回答你…… 卢云静默无声转头瞧了瞧那四张椅子他缓缓把面担放落下地面色肃穆行向自己惯坐的那张椅子低头就坐。 啪木椅碎裂状元爷摔倒在地他撑开四肢东滚西翻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醉了、还是醒了状元卢云啊人家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你呢?你十年一觉梦醒你又赢了什么啊? 卢云笑着滚着更多时候是拿着脑门去撞地板看看能不能撞晕过去可怜卢铁头神功盖世额角似钢非但撞不死连撞晕都难。在口涎横流手舞足蹈的将疯时刻身边传来幽幽叹息。 月神降临她柔声啜泣轻轻向自己靠来呼唤道:“卢云……卢云别伤心……别伤心……” 卢云张大了眼转头望去黑暗中光芒亮起屋内燃起了一盏孤灯。灯旁叠腿坐了一名美艳姑娘她眼中含泪向自己张开双臂轻轻地点了点头。 “胡姑娘?”卢云张大了眼瞬间坐起身来在这倒楣的一天他终于遇到了第一个熟人。 附注:本书所列之五十七边形之无刻度尺规作图为真实所有此图原被视为无解后于西元一七九六年经数学家高斯(gauss、1777--1855)证明可行因十七该数涉及费马质数因而轰动一时。 第一章 皇天在上 寒天冶飕飕锅子里的汤滚了笋也孰了。 咚咚咯锅旁搁三只碗全是空的望来便是二张小鸟嘴仰天啊啊嗷嗷待哺。小鸟肚子饿了汤瓢最懂小鸟的心事它舀入锅中乘来一只香嫩鸡腿直向第一只瓷碗而去。汤瓢知道这只碗是给老婆准备的坐月子的女人不能不补。空碗渐渐满了里头有浓汤、两只嫩鸡腿、外加一瓢笋。应该够吃了。勺子四下搜索这回又捞起一大瓢鸡爪转向第二只空碗而去。这碗是给娘亲的。老人家这两日犯咳身子要紧。汤瓢捞捞找找便又把鸡头、鸡屁股、鸡脖子找全了这些统通留给女儿吃还在长大的乖乖小姑娘不能不吃肉。 三个女人三只碗老婆、亲娘、小姑娘却把锅子掏光了。可怜还有个人杵在那儿此人姓王名一通三十五岁他是这个家的阿爹。 汤瓢子摇来晃去小王口涎横流可怜他也饿了只想偷口鸡汤来喝。该偷谁的呢? 偷老婆的?她刚生产坐月子自己再卑鄙无耻千百倍却也不能偷她的。尝女儿的好了?身为人父居然欺侮爱女岂有颜面去见祖宗? 偷娘的?不孝有三偷窃父母不知多大八成比无后还来得大。 可恶……阵阵香气扑面而来。小王却如木头人一般他忽然抓了抓脑袋心下暗暗忿恚:“可恶啊……为何公鸡不像蜈蚣呢……” 那样就有一百只鸡腿了大家都能吃饱了…… 小王越想越恼越恼越饿终于不顾一切趴头向桌嗖嗖嗖三声每碗各偷一口浓鸡汤最是公平不过。 嗯……小王嘴角抖闭目回味彷佛神游太虚。 “来!来!来!”后厨布廉掀起王一通端着木盘出奔笑喊道:“瞧瞧什么来啦!” “鸡汤!”元宵这日大清早北京铜罐胡同绿竹巷爆出一声欢呼寒舍里一家三口如数转过头来齐声欢叫。王一通望着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笑道:“瞧这是什么?” “鸡屁股。”小姑娘从爹爹手中接过汤碗欢容娇喊:“烫!烫!烫!”小姑娘烫得跳脚却也烫的心里欢喜三步并做两步不顾双手红通通径自拿起筷子上桌大嚼起来。 小王嘴角含笑取起第二只汤碗交到娘亲手中听得老迈笑声响起:“哎鸡爪子呀!可多久没吃罗?”笑完之后除了那呼噜吸吮之声便只余下嗯嗯赞赏声其余再无声息。 晨曦普照小王身穿宝蓝印花长袍他轻轻坐到床边对着家中最后一个女人微笑颔柔声道:“来我服侍你喝汤吧-” 第三只汤碗送出床上迎来了一双玉臂。清秀的老婆坐起身来她怀抱刚出生的小婴儿轻声笑道:“好香呢瞧不出你这么好手艺。” 小五微微一笑送来了一调羹鸡汤替老婆呼了呼热气。老婆却不张口吃只柔声问道:“你自己呢?吃过了么?”小王干笑道:“吃了早在厨房里便吃饱了。”眼看老婆还要多问赶忙举手来硬将汤瓢塞入她的嘴里。 竹笋鲜汤慢火炖了乌骨鸡吃得全家和乐融融但见老娘吮鸡脚女儿啃鸡嘴连老婆也给喂得满头是汗再也吭下出气来。 小工笑吟吟地看着自从门后拾起一只包袱道:“你们慢吃啊我得走了。”老娘小女正忙着无暇理会老婆却放落了汤碗讶道:“今儿下是元宵么?你们药铺还开门啊?” “是啊。”小王哈哈笑道:“春冬交际伤风咳嗽的人多了这两日忙得不成话呢。” 老婆秀目一眨轻轻“咦”了一声还待要问小王却将头一撇急急出门走了。 “读书好读书妙绿竹巷里问大字找了一通便识字。” 看今晨便如过去多少年王一通一早起床先替家中老小安顿了饮食之后昂阔步嘴里哼曲便朝京城第一大药铺而去。 风雨无阻的二十年打弱冠开始王一通便在药铺里干活除了初二、十六两日关铺休憩每日天光一亮便该是上工时候这时他也要行过长长的五里路方能抵达上工地方。 五里不算近可这五里风光不俗走来一点不累。 “嗨一通。”回头去看东邻凤娘回眸笑直了柳腰送秋波。王一通还不及抱拳作揖便又听一声轻叹:“嗨王哥。-转头再瞧西窗丫鬟推窗扉含情脉脉羞羞叹。”早啊!大家早啊!“王一通精神爽利向左邻右舍的姑娘们道早问安眼角堆满笑意。 王一通广受妇女欢迎这倒不仅是因为他样貌好也不是为了他嘴巴甜而是因为他能”顾家“人人都晓得铜锣胡同里最好的男人便是王一通。 好男人不是自夸的要作好男人便得照顾一家老小。说起这点王一通可是深明奥要他上有高堂下有妻小想让她们平平安安度日一得有心二得有钱三还得有闲缺一不可。王一通打小孝顺侍亲当然有心他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自也有空闲唯一缺得便是钱了。不过他虽没有万贯家财却还有个依靠。”大洪堂?您……您在大洪堂当差?“每回街坊邻居听说此事莫不先吸一口气。再从胸膛里鼓出一个大字:”好啊!“”大洪堂“不是普通地方而是全国第一大药行店里伙计家世清白、能言善道个个有本领一能识字二能算账三还得通晓药理……传说”大洪堂“的伙计若去乡试十个有五个考得中秀才。也是如此每回一通大哥从邻家门前走过都要害得少女们气鼓鼓死瞪后厨的柜子。没法子谁要橱里搁了成堆的”晚“呢?”读书好、读书妙绿竹巷里问大字找了一通便识字。“ 王一通洋洋自得正感读书之乐乐无穷忽见天光高照不免惊道:”晚了碗了……可得走快些……也是他太受妇女喜爱沿途只顾着陪姑娘们招呼不晃耽误了上工时辰一时慌了手脚正半走半跑间忽见一名老汉迎面而来神色有些不善。王一通见这老人像是穷苦乞丐忙驻足避让免遭纠缠。 老乞丐低头行过忽然现了王一通他喝地一声快步奔来喊道:“别走!你别想走!”老乞丐拦路想来憎恨有钱人。王一通只得咳了一声将头别了开那老汉重重哼了一声左手搭住王一通的肩膀跟着右手一伸掌心向上森然道:“拿来。” 拿什么呢?也是王一通心地善良当下叹了口气先提起手来将老汉的五只指头扫落下去跟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烂铜板便望老汉掌心赏落。 “**!”铜钱赏出却得回这三个字那老汉怒了:“真当我是乞丐么?” 有骨气的年头乞丐不食嗟来食王一通眨了眨眼还不及致歉衣襟却又给老汉揪了起来听他咬牙切齿地道:“臭小子!你到底在想什么?整整拖欠我三个月的房租却想塞个烂铜板蒙过去?枉费老汉专程找你收租你……你不觉得自己可恨么?” 啊难怪有些眼熟……原来是自家的房东来了。 王一通认出人来了赶忙陪笑道:“哎呀原来是贤翁啊这是利钱、利钱。” “利你个大头!”老汉忿忿下平他拿起烂铜板往地下恨恨一砸怒道:“我大儿子下月讨媳妇了正愁没房子住。你今儿下把租银给我小心老头儿轰你全家出门!”耳听老房东说得很王一通不惊反怒霎时大吼道:“老丈!恕王某耳背!请你把话再说一遍!” 老虎下威当真变病猫?“大洪堂”的大爷怒了只吓得老汉倒退一步。 大洪堂!大洪堂!上好的药方不外卖!这便是威震京畿的药铺大洪堂听得药铺的赫赫威名老汉心下一醒自知话说得重了忙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都是老头儿缺钱缺得急这才口无遮拦……”形势逆转王一通冷冷便道:“够了!这个月我老婆生产。家里事忙这才忘了给你房钱。你今晚吃过饭记得过来收租我另加三钱银子给你打赏。” “赏”字拖得长长的也赏得老汉谨身肃立听他朗声道:“多谢一通大哥您慢走。” “势利鬼!”王一通斜厂他一眼扬高哼便自掉头而去元宵节里讨晦气一大早便满肚火王一通沿途咒骂幸幸而去。他一路穿过了祟文门来到了一条大街名唤“东厂胡同”跟着见到内城门名唤“朝阳门”他穿过门下驻足停步瞻仰着面前的大药铺。 金字招牌闪闪生辉不清说此地正是“大洪堂”。也是王一通从小到大上工的地方。 王一通嘴角微笑正想跨进大门上工猛听药铺门里传来如雷暴吼:“你新来的啊!都上工半年了连煎个药也不会么?” 老掌柜破口大骂语言凄厉王一通停下脚来用力嗅了嗅一股焦臭隔空飘来已知药材给煎糊了。也难怪老掌柜火天候干早农作难生药材得来加倍不易怎能给这般糟蹋?但听吼声频繁左一个喝哩哈抽、右一句妈妈哇啊藤条挥打迭声老掌柜拿出绝活大冷天里猛抽小腿小伙计跳得老高没准要撞上屋梁了。 王一通摇了摇头心道:“老的不会教小的不会学真是看我过去救人吧。”他俨然闭目整理了衣装还不及跨出步伐却听老掌柜骂着骂着嘴里居然骂出了自己的姓名。 “臭小子!瞧你这般德行莫非想学王一通么?” 老掌柜疾言厉色边揍小伙计边骂那小孩儿原本还嘻皮笑脸听得“王一通”三字竟然吓得哭了起来慌道:“不要啊!不要啊!我不要学王哥啊!他好惨啊!好惨啊!” “还知道惨啊!不想和他一样下场那便认份听话!否则惹火了大少爷休怪他轰你出门便像轰走王一通那般!让你一辈子回不来!”老掌柜提起藤条乱抽小伙计的哭声更是不绝传来:“不敢啊!不敢啊!求掌柜的开恩啊!小人不敢了啊!不敢了啊!” 不敢了……不敢了……王一通泪眼朦胧一时垂下头去口唇喃喃好似也在低声哀求。 三个月前为了一桩不平事自己对着大老板的公子拍桌怒喝当场便给人扫地出门。自此之后自己不再是京城第一大药铺的伙计而是门外的过路汉。 王一通默默听着小伙计的哭声他的模样光鲜依旧可那眼神却早已茫然。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驮着背、低下头终于转身离开。 自十五岁起算直到现今三十五岁王一通二十年来如一日每天黎明即起准时上工每日里都要来一趟大洪堂。即使他不再是此地的伙计他还是得走这一趟路好似一日不来他便觉得这天还没开始。 一翻两瞪眼的年头一拳槌上了桌砰地大响过后什么都没了。小伙计的哭声渐渐远去王通脚下悠悠慢慢却也远离了大洪堂。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二个月下来找不到一份差事却把全北京游历遍了今儿该怎么打时光呢?前天才去永定河畔赏景昨门又溜到钟楼底下睡觉今儿真不晓得该做什么? 王一通叹了口气自知又要瞎混一日当下默默走着回到了朝阳门大街、时候还早朝阳门大街游人无多望来空荡荡一片小王此时得了自由身却不晓得该做什么只能倚在墙角呆。他慢慢坐了下来笑道:“什么玩意儿干啥为五斗米折腰瞧我多清闲啊?”他懒懒打了个哈欠正啊啊欲睡间忽然“啊”字拔尖成了一声惨叫。 掺了、惨了……自己怎么忘了今晚房东要收三两银啊! 三两银每月房租一两银。可小王没钱了。昨日儿子满月小王拼出全身上下十只铜板总算替家人熬了一只鸡如今数遍全身却只剩一个破铜板该怎么办呢? 想起老房东的小头锐面王一通慌忙自忖:“不行!今儿可得认真干活了!”他左瞧右望眼见街上无人赶紧躲入暗巷先脱下一身光鲜衣物之后打开包袱左手捏鼻右手抖颤巍巍地拎起全套破裤衫。 破衣烂裤全身补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霎时之间小王也已验明真身他不再是大洪堂的大伙计而是京城里的污衣名丐“王阿通”。 三个月来找不到活儿干家里却是老的老小的小全都等着吃。眼前局面险恶无比王一通非只花光了全身积蓄尚且拖欠了三个月的租银再不去街上捡铜板儿却要怎么办? 王一通摇了摇头咒骂两声自从地下捞起烂泥望脸上拍了拍。霎时满脸烂泥浑身臭黑好似换了个人。 啦啦啦读书好读书妙读书之乐乐何如臭气熏天鬼不如。 不知不觉间两行热泪滚落腮边也洗出王一通原本的玉洁白肤。他咬紧牙关又从地下抹起黑泥奋力再朝脸颊乱打:“王兄弟!没什么可耻的!别怕、别伯!行乞而已不偷不抢啊!”说着挥拳舞脚振作士气:“老婆!女儿!娘亲!你们瞧好了!今日我定要替你们讨回三两银!否则誓不为人了!” “三两银、三两银……”春眠下觉晓行乞要趁早王一通振作起来一时口中嚷嚷脚下急急赶紧溜上了大街趁着天光还早他要抢占街头第一号行乞大位大利市一番。 来到了东直门撇眼看去地下已然躺了名老乞丐正自呼呼大睡王一通捏着鼻子蹙眉道:“老丈借个光啊。”他将臭烘烘的泥脚搬开就地坐了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脸上黑泥跟着咳了咳取出破碗拉开歌喉唱道:“三、两、银……”王一通敲碗试唱颇见怡然当下清了清嗓子引吭高歌:“好心的大爷行行好救人救命要趁早。一两赏银不嫌多一文子儿不算少多积阴德哪错不了哪……错不了……”在莲花落的歌声中满街的乞儿听了王一通的召唤也都打着哈欠起身。王一通微微一惊:“嘿啊一山还比-山高啊……” 太阳渐渐升起同行同业如同雨后春笋全都冒出来了。但见老的老、小的小、躺的躺、倒的倒满街全是衣衫褴褛的乞儿沿道望去几达数百人之多。 这帮乞儿全是乡下来的。天干地旱收成无着老天不给活庄稼汉若不想做土匪便只能这般活了。也是京城里乞丐越来越多朝廷便颁下了一条规矩今后乞丐若想讨饭只准上东直门大街聚集。其余地方要见了污衣大小丐一律威武棒伺候。 这条规矩颇见道理久住京城的都明白这东直门便是朝廷六部衙门所在一来官差多巡逻方便二来乞儿聚居一处也不易惊扰良民可说一举数得。也是为此王一通若想入行便得来此地报到了。 辰时已到衙门开堂众乞儿也全数起床了。看这些人懒洋洋的有的一醒便拎起破酒瓶咕噜噜地灌着臭酒有的则是就地拉屎撒尿弄得满街腥臭。少下了给乞丐邻居一阵挝打。整条东直门大街闹烘烘地王一通自也无心多看只懒懒坐地等候生意上门。 一片吵嚷间街上忽然安静下来了每个乞丐鼻孔喷气全在望着街头的一名行人。 今日第一桩生意上门了看那行人抱着厚厚一叠公文却是一名洽公百姓。他站上街头先瞧了瞧街尾转角处的六部衙门又看了看街边两旁的乞丐神色胆怯好似下敢过来。 “来吆来吆……”众乞丐嘻嘻而笑纷纷招手呼唤:“别怕啊想到六部衙门办事便得经过这儿吆。” 朝廷第一德政便是将乞丐聚在六部衙门却不知是哪个混账官员出的馊主意。那行人面色寒偏生有事在身不得不走他迟疑良久终于一声喊低头直街而过。 三两银!给我三两银!王一通第-个悲情惨叫却没能拦住那人身边老乞丐同仇敌忾大哭大吼:“别走!你没瞧咱们多可怜?快拿出你的良心来啊!”大街上滚动哭嚷有的乞丐擂胸顿地有的倒地恸哭更有大批儿童迈步飞奔不住去追那人的裤角。 “救命啊!”行人惨叫起来都说丰年口袋饱路上行乞少荒年裤带缩满街要饭多这人八成也是个穷酸一见乞丐追捕自己赶忙拼出了老命逃进了工部衙门。 咚大门关上了满街乞丐叉滚又爬叉倒立-见财神爷走了便又懒洋洋地躺下。王一通恶狠狠地呸了一声骂道:“小气鬼!” 早岁不知世事艰昔年王一通也曾风光过想那时他路过东直门每回见得街边乞儿总要笑其懒恶其形嗤之以鼻岂料风水轮流转今日轮到自己讨饭方知乞丐一点不懒一点不好做。 呜呼哀哉太阳升到顶了已在午饭时分行人过去了几百个有的拔腿便跑有的掩面而过众乞儿徒然喊得口干舌燥却拿不到几文钱。眼看今儿生意不好远处居然还飘出了炊烟不知是哪户缺德人家蒸起了包子蒸笼米面飘香一众乞丐馋涎欲滴霎时大的哭、小的叫满街哭喊吵嚷吓得路人更是落荒而逃乞丐饿了王一通自也饿了他今日仅喝了三口汤不免头晕眼花。一时捧着空肚子呼呼喘气转看身边的老乞丐不愧是前辈竟然准备了一个窝窝头望来黑巴巴的好似是跟棍子。那老乞丐倒也大方一见王一通瞧向自己便笑道:“小兄弟一块吃点儿吧?” 王一通一脸腼腆不由低下头去俗话说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人家已经是要饭的自己居然还想找要饭的讨饭、却该算是什么?正臆测着自己的新身分那老乞丐已从地下摸起了砖块狠狠朝窝窝头砸落。 轰隆一声砖块粉碎窝窝头闻风不动老乞丐不慌不忙只提起黑赤脚来一阵乱踩将之踏为两块。他俯身拾起一块小的便递给了王一通笑道:“吃吧香得很。” 王一通心下害怕有点不敢吃可要说傲慢不接必会惹得老丐生气当下双手捧过低声苦笑道:“多谢老丈。”眼见那老乞丐呵呵笑着一边摸着花白胡须一边吃起了窝窝头王一通干笑道:“老大爷就您一个人在这儿?您家里人呢?” 那老丐乐天知命只哈哈笑道:“甭提罗有等于没有。管他去死的。”王一通见他豁达心下倒也佩服暗忖道:“原来是个孤家寡人难怪这般自在。” 他拿着窝窝头左右探看怱觉街上乞儿有老有少有大有小却都是男儿并无一个女子。王一通心下暗叹:“这帮人倒有先见之明自知早晚要成乞儿这才没成亲倒不似我老老小小拖着蜗牛壳……” 王一通懒洋洋地想着也是按耐下住肚子饿便咬了一口窝窝头。臭气冲来不由呕地一声正要呜呜流泪身旁却有人抢先哭了但见一名乞童低头走来沿途掩面哭道:“妈妈……娃娃肚子饿娃娃要找妈妈……妈妈……奭声感染邻近幼童全都哭了起来一个个哭嚷找亲娘气得亲爹又喊又骂却阻不住孩子们的哭声。 “怪了……王一通眨了眨眼看街边乞儿既然有孩子想来他们也有娘。可这些女人上哪儿去了?为何乞丐的老婆全不见了?” 王一通呆呆想着忽然啊地一声满口窝窝头碎层坠下却也让他看懂了道理。 懂了这帮乞丐并非全是光棍可他们既已沦落到这个境地他们的老婆便不会过来这条街。为了养家活门她们会默默去到隔壁的另一条……那条好像叫什么花……什么柳…… 浑沌间见到妻子的下场王一通却也放声尖叫起来:”三两银!***三两银啊!“王一通如痴如狂他抛开可窝窝头直直冲上大街逢人便是六个字吐出:”***!二两银!“眼前的情势再明白不过一旦缴不出房租一家老小便要流落街头届时为了养活一家老小以妻子的贤慧貌美她必然挺身而出为家人卖身下海。”快!快!谁快给我三两银快啊!“王一通边跑边喊无能的丈夫窝囊的爹爹、下孝的儿子三条大罪压上头来逼得他心急痴抂四处追讨钱银。 三两银不是小数目王一通越是心急越是吓得路人落荒而逃。整整追跑了小半个时辰王一通精疲力竭他跪倒在地目望满街行人哭道:”各位大爷求求你们快把银两交出来!钱带多了……难道……难道……“”不赚重吗?“ 咚地一声脑袋触到了地下正要倒地不起抖听哗啦一声无数铜板飞天而起钱子儿洒得满地都是王一通大吃一惊:心道:”怎么了?真有人赚钱重么?“正疑心间却听街心处传来粗声呐喊:”宰辅……出巡!元宵……打赏!“ 大官来了。威武官差赏刚开道后头还跟着长长一列轿子那两只手向天挥动撒得铜子儿开花似的飞起惹得一群群乞丐欢呼跳起抢绣球般的争着铜子儿。 王一通心下大喜他行乞资历甚浅自不知每年元宵还有这等甜头、他挤到人群里正要起跳谁晓得”哎哟“一声竟给人推倒了眼见一枚铜子儿滚到面前正要伸手去抓又是”喔啊“一声手掌给人踩痛了铜钱却给摸走了。 当琅琅当铜钱滚花花王一通脑袋也开花他挣扎半天东奔西跑却始终拿不到半个子儿倒是挨了不少拳好容易一枚铜钱直飞脑门而来总该是他的了当下拿着脑袋一顶将之挡到了脚边正要伸手去捡却又给身旁的老乞丐抢先捞走了。 可怜的老乞儿无依无靠体力微弱自难和别人争抢。看他颤巍巍地拾起铜板笑呵呵地放入嘴里想来他浑身破衣烂裤独独这张嘴牢靠。眼见人家比自己凄惨十倍王一通自也不忍心下手来抢他转望着满街哭嚷叫喊的乞儿不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算了……纵使捡到了十只铜板那又能如何呢?现下他可不是要几文赏钱去买鳗头而是要整整三两房银。筹不出家不保身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必须替老老小小找到生路。 官差脚步越来越近阁揆大人的轿子已在眼前王一通咬住银牙当下不顾一切扑到了路上拦轿大喊:”人人!小民有冤情呈报!请您务必救我全家!“ 轿夫吓了一跳不觉震动了脚步帘里的高官似正饮酒当场给泼了一身王一通还没及跪下威武棍扫出已将他打翻在地王一通自知全家性命此一举自是顾不得痛楚仰头便叫:”大人!赏我三两银!求求您!这是我一家的救命钱!“ 呯地一声背后重棍砸来只打得王一通脊骨欲断听得官差怒道:”贱民!路倒死猴逢人乞!满地铜板儿你自个儿不会捡么?“王一通大哭道:”下够啊!不够啊!小人家里有妻有小定得凑足三两银啊!各位大人若下救我内子可要坠入风尘了!“”去你妈的!“头顶官差一脚踹落骂道:”你老婆不做妓女天下光棍能睡谁?“这句风凉话当真寒入冰心王一通面色泛青大惊道:”你……你说什么?“”说什么?“一旁官差提起威武棍骂道:”说你不识相!要你老婆早些挂牌出道!咱们兄弟也好去捧场啊!“ 哈哈大笑中王一通气得眼冒金星胸腔打鼓便望宫差怀里撞去众官差大为惊讶:”这小子穷疯了!“众人一声喊十来条威武棍反手砸下随时能让小王脑浆进流。 生死危难时刻一只手掌横空而来但见修白的手指轻轻一拨第一根旋转飞出余势所及第二根、第三根……带得十来条棍子一同飞上了天。宛如魔法一般。 得救了!贵人驾到恩公莅临元宵节里喜庆多该不会遇上大善人了! 呜呜喘息中面前来了一双黑头宫靴顺延靴头望上先见了一身大红官袍样云紧簇之中官袍上仙鹤卓卓下群正于云端拖法眼鸟瞰浮生大地。 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毋庸置疑面前站的是一品文职大员。看他头戴乌纱帽面如冠玉唇蓄短髭却是个四十岁不到的英俊男子。”杨大人!“众官差端正身形一齐喊出了来人身分叫声才出那宰辅便急急掀开轿帘慌道:”哎呀杨五辅您怎么下轿来了?“那年轻官员摇头道:”没什么事。只是见道路堵了这便下来瞧瞧。“ 众官差瞪着王一通大吼道:”臭小子!瞧瞧你做了什么好事!“王一通吓了一跳赶忙回头去望惊见整条街水泄不通一顶又一顶官轿动弹不得全给自己堵住了。还没来得及告饶众宫差便又围拢过来打算活活打死拦轿恶丐”住手。“那年轻官员淡淡一句话却已喝住了众差人。 俗话说了官不威而牙爪威一品阁臣有令众差人自又一声喊全数向后退开。王一通心头惴惴不知是吉是凶正忧虑间那年轻官员已然蹲身下地道:”当街拦轿者必有冤情在身。告诉我你可是遭遇了什么委屈?“ 难得遇上贵人垂询王一通自是喜出望外忙道:”冤啊!冤啊!小民昔时是药铺伙计三个月前无辜丢了差家中不巧又添了丁实在缺银使唤请大人务必做点好事赏给小民三两银啊……“婴儿吃奶要娘娘坐月子要钱。那年轻官员听闻泣诉心里多少有谱淡然便道:”行了你挨了他们多少棍?“王一通摸了摸疼背忍泪道:”五六棍有吧。“ 那年轻官员领会意伸手入怀取出了金丝钱囊。王一通自知有钱拿了他心头扑通通跳着双膝跪地高高摔起双手一时泪中带笑低声道:”多谢大人。“ 一个、两个、三个…… 四个、五个、六个…… 六个铜板儿放入掌心整整齐齐排作两列。王一通张大了嘴他呆呆望着手中的六枚铜板惊道:”这……这算什么?“ 那官员淡淡地道:”你拦轿申冤情有可悯朝廷不该打你。“王一通愕然道:”不该打我?所以呢?“那官员道:”所以一棍一文钱以来补报你的皮肉苦。“说着说便将王一通扶了起来替他拍去了膝间泥灰转身便行。”别走!“王一通抱住贵人的腿激动呼嚎:”求求你!您定得给我三两银!小人今夜要是凑不出钱内子便要坠入风尘了!三两银!快给我三两银啊!“ 乞丐殴官怎么得了?两旁官差大吼一声一个个勇字当头精忠报国把那礼义廉耻记心头便又要过来毒打恶丐那官儿摇头道:”住了!朝廷的棍子能这般用么?“ 众官差一声喊再次退了开这回王一通却不怕了他自己扑了过来拉住众官差的裤脚尖叫道:”别走啊!不是一棍一文钱么?你们尽管下手打!姓王的今日算你们一个便宜让你们狠打三百棍赚个三两银了!快呀!快动手啊!别客气啊!“ 王一通异想天开说什么也不放手众宫差反而下敢下手了。王一通爬到那官员面前喘息道:”大人你……你定得救救我。“二人一个站、一个跪那官员低下头来反问道:”你我一来非亲非故二来我也没亏欠阁下我为何要救你?“ 有道理啊各人过各人的凭什么人家要救他呢?王一通微微一愣一时望见也说不出话来他仰头看着那人但见蓝天白云在上从那官儿背后飘过阳光掩映玉面但见此人白皙俊雅满身光辉一双眸子尤其漂亮。 世上若有天神便该生得这般好样貌吧?一瞬间王一通心里找出了答案他抱住那人的腿大声道:”因为你是官!我是民!所以你得出手救我!“ 朝廷威权在上百姓疾苦在下万万不该推诿。那官员听得此言颔便道:”说得好。“他点了点头看那玉白手指缓缓栘入怀中轻轻取出光闪闪的东西瞧那两边翘翘的眫宝模样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 “三两银啊!”官规龙银现出王一通哇地欢笑如饿犬扑肉、又似苍蝇叮屎正要扑向前去那官员挡下了他轻声道:“且慢片刻。朋友看你模样像是读书人可会拨算盘么?”王一通喜道:“会会会怎么不会呢?我日日都在铺里拨着呢……” 那官儿伸手一招便从随人手里接过了红木算盘道:“那好下官给您银子前得先请你替我加个数儿可好?”王一通大喜过望此时甭说一道算题便算百道难题、三道谜题--也是甘之如饴。忙道:“行!行!行!随你爱加几千万小人都奉陪到底!” 那官员将算盘哗啦啦一拨交给了王一通真个报起了数字。“二千四百九十九另加一。”王一通不假思索接过了算盘拨十进位怡然道:“那是两千五。”那官员摸了摸唇上的短须含笑道:“再来是两千五乘二千一百三十九。”一堆大数目出来了王一通不由低呼一声慢慢拨了拨算盘喃喃算道:“那是…五百三十四万又……又……”尾数还未拨清那官员却已空手计数了答道:“是五百三十四万另七千五百。”王一通干笑道:“是、是您真能算。”话声未毕那官员叉道:“另加一千二百四十一万。”王一通急急加总了蹙眉道:“一共是……一千七百七十五万另…另……”话声末毕那官员迳自道:“另七千五百名……乞丐。”听闻“乞丐”二字王一通不由惊呼一声方才晓得这数字的来历。那官员目向街边群丐解释道:“二千四百九十九便是东直门大街的乞丐。至于那个‘一’呢……”说着朝王一通望去道:“便是阁下了。”王一通苦笑几声道:“挺好的人越多益热闹了。” 那官员幽幽叉道:“全国似这般乞丐窝共计二千一百三十九处。两者相乘共得五百三十四万七千五百名乞丐那一千二百四十一万人呢则是西北灾地的荒民。” 那官员蹲身下来左手搭在王一通的肩上遥指满街乞儿轻声道:“朋友亿万众生嗷嗷待哺可天旱无雨上苍却只交给我这么多米粮……您说我若独厚阁下一人对他们公平么?” 王一通呆呆听着入目所见东直门全是哭喊吵闹的可怜乞丐一个个如蝼如蚁犹在争夺地下的几个烂钱子儿。小王叹了口气方知天下水深火热若要他独自一个人生确实没这个道理。他摇了摇头低声道:”这……这确实下公平。“ 那官儿耸了耸肩淡然道:”那我该怎么办?“王一通想了半晌怱地双手一拍笑道:”那还不容易么?大人您只管记得‘普渡众生’啊你让每个人都快活那不就天下太平啦?“ 那官员恍然大悟也是双手一拍喜道:”是啊我怎没想到呢?来来快领赏了。“ 东拉西扯之后总算可以领饷了王一通欢呼喜悦一时双手高举掌心向上便来恭迎大元宝。那官员含笑颌迳自伸出了指甲儿自朝元宝擦了擦似替它挠痒了。王一通笑道:”恩公。元宝够亮了您就甭擦啦快给钱吧。“ 那官员笑了笑将手指甲轻轻弹了弹但见一点银粉徐徐飘降好似天女散花。王一通咦了一声低头去看掌心惊见手里银闪闪的多了一点粉末不由骇然道:”这……这算什么?“那官员淡淡地道:”三两银。“ 王一通大怒道:”胡说!你给我的是银粉连一毫也不到!“那官员摇头道:”你别生气;是您要下官普渡众生的。这三两银分作一千七百七十五万份便得此数。“ -片骇然间一股微风吹来几自把银粉送上了九重天消失不见了。工一通愕然坐地不知该说什么邪官儿却又俯身下来柔声道:”朋友轮回六道众生皆苦想要普渡众生前别忘了两句话称作‘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恭喜您阖府光临……地狱道。“当即双手微敞做欢迎状便自转身而去。 王一通错愕之间眼见那官员便欲离开他大喊一声紧紧抓住那人的脚踝咬牙道:”且慢……为何是‘我入地狱’不是‘你入地狱’?王八蛋……赶紧把你贪污的银钱交出来!否则休想走!“王一通撕破了脸已有赌命犯上之意。左右官差正待上前打人那官员却再次蹲了下来道:”你别生气我佛制定这个轮回从来便是这样没半分道理可言。不如这样下官虽无力为你改造六道却可以为你指点一条出路。你想听么?“王一通听了说话:心头又生出希望忙道:”说!你快说!“小老百姓声嘶力竭那修白的五指便举了起来指向遥远的城外。王一通喃喃看着那官员便又附耳过来轻声道:”朋友你从东直门望外走……穿过了东厂胡同朝南走约莫三里过后便会见到……“”永定河!“王一通欢喜大叫。他世居北京地理自足详熟耳听永定河附近埋有宝藏不足心下枉喜慌忙道:”好了、好了再来呢?小人见到永定河之后该望哪儿挖?“”不必挖……不必挖……“那官员附耳低声:”阁下见到永定河后只管……“说着附耳轻声做了个手势出来。”望下跳?“王一通下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瞠目结舌中颤声便问:”那……那儿水深么?“那官员点了点头道:”非常深。金水河下漩涡涌在下亲身所试。“王一通心头震怒:”好啊!那你还要我跳!你想害我淹死么!“那官员微微叹息”朋友言重了……宇宙共分六道各有各的缘法业报。您既然厌倦了轮回六道何妨试试这条解脱捷径?“他见王一通张大了嘴便拍了拍他的肩头幽幽说谒道:”唯生不恋生生非生死不惧死死非死……“说着合十欠身静静地道:”再会了。“ 那官员语气慈爱行径却是冷酷无比在左右随人的陪伴下他登槛入轿便叉回到天界了。只把王一通独个人留在地狱里兀自瞠目结舌。 官府官府好生辛苦。它管婚姻顺便收田租管贩货还兼着卖房屋僧道凡俗给它管黎民百姓归它管士农工商任它管由南到北从西望东总之人只消没死、兽只消拉屎全都听官府来官”可说也奇怪官府管尽了天下万物就只一件事不管。 “***!”王-通气得泪水直流:“真不管我死活么?” 王一通越想越恨想起过去田租赋税一两没少交如今向朝廷求个三两银却是推三阻四他滚地哭喊:“奸臣!把我缴的税银还给我!还给我!-破口大骂间便追着那轿子而去天幸骂声夹杂哭声官差听不清楚否则此人毁谤官府不免又要入狱关关。 正放声咒骂间街上一顶又一顶华轿接踵而来却把他挤到街边去了。王一通边哭边骂一路追着轿子竟然奔出了安定门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王一通心下忽想:”等等!这许多大官倾巢而出却是去哪儿啊?“他反复探看只见轿子鱼贯而过全是朝北方而去王一通恍然大悟:”啊呀!我怎地忘了今儿是元宵他们这是去红螺寺啊!“ 红螺寺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朝廷举办祈雨法会的宝地。连着三日灯会下来北京的达官贵人全上庙里去了王一通脑中灵光一闪心中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有救了!有救了!我干啥在这儿糟蹋时光?要找善心的大老爷该去红螺寺才是啊!“ 街上百姓自私凉薄红螺寺的善男信女却都是大好人一会儿只消遇上好心的宫太太、善心的大小姐还怕凑不齐三两银么?王一通越想越觉道理他仰头去望天际但见红日西斜已然过了中午他袱袖子大喊道:”三两银!老婆!阿娘!女儿!爹爹这会儿拼上啦!“ 小王觉了大秘密街上众乞儿却还在你争我夺抢那三文两角。朝不保夕的年头王一通也无暇理会别人的死活了忙将破碗收入包袱直冲北门而去:红螺寺位在京北颇有路程只是王一通早已豁出了性命路上逢车借坐过河过桥只管死命赶路。日头越来越斜将至申牌之际终也看到了红螺塔。香火钱在前希望也在前王一通哈哈大笑:”三两银!吾来也!不及擦抹热汗便要上山行乞去也。 “站住!”方才来到山道上猛见一颗光头飞也似地赶来就地便是一声怪吼。王一通吃了一惊急忙去看面前却来了一名冷眼知客僧听他森然道:“乞丐不准入寺。” 凶狠的和尚来了。红螺寺是北宗气功圣地门里僧人便如少林武僧一个个功夫在身。看那知客僧手提棍棒王一通手无寸铁自然不敢硬闯。他陪笑几声心道:“好你条看门拘专往低处瞧啊。”眼看僧人模样凶冷当下也不求饶便溜到山边树后取出光鲜衣裳换上。 第二回出征王一通哪里还是乞儿看他身穿长袍玉树临风却又变回了大洪堂的掌柜气派。那僧人依旧守在道上猛见一名香客大摇大摆行来长相却颇为面熟赶忙拦住了道路冷然道:“你是干啥的?” “干啥的?”王一通傲然一笑将手挥出但听当当乱响手上的六个铜板全数滚入了钵中已然验明正身。 “施主请进。”如客僧枚落了棍棒躬身道:“今儿香客云集热闹花灯美仑美奂您老多走走。”王一通含笑答礼心中却默默念咒:“死贼秃你爹睡你娘合计六只脚。”人有两条腿狗长四只脚叠起来一共六只、王一通嘻嘻哈哈连三个月的闷气一扫而空总算有了笑容。 走啊走来到了山门前王一通满心喜乐站在山门左瞧右看但见四下灯笼高悬庙门广场尽是摊贩卖花灯的、打陀螺的煮面烧茶的热闹得不下成话却独独不见乞丐。王一通微微一笑心道:“咱今日做得是独门生意一会儿可要财了。” 无论做啥事总得用点小聪明靠着皮疼肉痛换来的买路财今日王一通公然上山入寺成了阖山唯一的乞儿。瞧红螺寺里信众无数一会儿这个三毛救济、那个五钱施舍聚沙成塔非但能渡过今夜之危说不定连下月的饭钱也有着落。 王一通哈哈大笑越想越是得意他见一株树下颇为宽敞草皮尤其柔软想来合适打滚哭喊。便笑吟吟地来到树匠打算乔装行乞。 拿出了破碗正待取出污衣换上却听背后一人笑道:“这不是绿竹巷的王一通?也来看花灯啊?”耳边传来熟悉的话声王一通回头望去却见面前站着一名男子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看这人嘴歪鼻塌丑得怕人不是花猫巷里的董老五是谁?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容易来到红螺寺哪知财神爷没来却先遇上禽兽逛花灯。这个董老五世居花猫巷镇日打着邻人老婆的念头算是半个地痞。想起董老五平日言行无耻王一通额头冷汗涔下赶忙举袖遮面假作不识。 董老五起疑道:“王一通!你不认得我啦?”眼看王一通拼命闪避董老五更是疑惑他低头一见猛地见到一个破碗不由惊道:“他***你死小子拿个烂碗?可是做乞丐啦?” 听得乞丐身分被人揭破王一通大为害怕全身冷汗涔涔而下。 眼前道理再明白下过人心凉薄雪中送炭绝无仅有要找落井下石之辈真乃俯拾皆是。自己落难事小万一给董老五得知自家惨况这地痞必会想尽法子诱拐妻女。说下得这当口决计不能承认身分。当即喝道:“去!什么王一通王二通!本大爷姓黄不姓王!” “放屁!”尽管王一通坚称不识董老五却似咬定了他登时喝道:“老子嘴斜鼻子歪这双眼可没歪个半点。就是你王一通。”说着东瞧瞧、西逛逛蹙眉道:“听说大洪堂生意不好遗了几个伙计回家你该不是其中之一吧?”王一通不敢再说了赶忙收拾包袱便要换处地方行乞。偏生董老五起了疑心却只死缠下放、两人绕树打转怎么也甩脱不开。 头顶太阳渐渐下山时光寸寸流逝可怜绿竹巷里的美男子、大药铺里的好伙计如今热汗满身却拿不出一点办法。 -旦夜色降临房东上门收租那就保不住房子了万一无家可归自己的爱女便要送入大户人家做丫鬟美貌妻子则要坠入青楼卖笑连董老五那厮也能嫖…… 不行!当此生死时刻唯有向天下苍生呼救。王一通咬住银牙握紧双拳挺起胸膛自望地下跪倒双手高挥道:“好心的小姐太太、英俊的少爷老爷快赏小人一文钱啊……”晚霞漫天在董老五的哈哈大笑中王一通大喊大叫自向四境苍生求救华轿纷至沓来达官贵人步上高台但听当啷一声钱子儿飞入香油筒又听当啷一响铜板捧到摊老板的桌上说也奇怪善男信女好生慈悲王一通的碗里却没有半点东西。 太阳一点一点下山王一通一个又一个头拼命磕着、可不知怎么回事行人来来去去望着一通的眼神带着讶异带着纳闷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晚霞晒上王家男主人的背暖呼呼的可一通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凉他不懂为何没人施舍他……也许是因为他喊得太细声也许是他的模样不够可怜也许是泪水弄花了假黑泥总之除了董老五的冷笑讥嘲就是没人可怜他。 最后一线晚霞隐没太阳终于下山了“咚”地一声王一通也磕下最后一个头。 大地昏暗面前的碗却还是空的这场歹戏总算演完了。一通软倒在地呆呆喃喃:“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正要举袖拭泪忽然心下大惊这才醒觉自个儿的衣袖仍是宝蓝色的。 原来如此……也难怪无人理会自己……原来他还穿着那身宝蓝长袍根本没换上污衣裳啊。谁会可怜他呢? 原来……如此……啊……先前给董老五一闹什么都忘了可怜这辈子煎过几千帖药从未出过半点差错今日却在阴沟里翻船。王一通想要保住妻小他双手向天挥舞喃喃地道:“不要这样……饶了我再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们……” 好似在回应他的悲喊远处砰地一声爆响山门传来爆竹声四下百姓也成了要饭的。竟随王一通跪倒在地听得众人同声高喊:“万岁!万岁!万万岁!”奉天承运皇上驾到董老五也随势跪倒在地他偷眼望着小王微笑道:“小王甭哭啦有啥困难尽管要你老婆来跟我说啊何必客气呢?嘿嘿?” 嘻嘻哈哈中皇帝莞尔百姓欢呼人人都挤到山门前庆贺元宵。无人广场里连董老五也走了地下只余下一名乞丐、一只空碗。王家男主人打了一个大败仗他低垂脸面轻声问道:“老天爷…老天爷……”他扬起脸面忿恨握拳向上苍恸声悲诉:“求求你!让我一家活下去啊!” 当…… 天籁响起老天爷终于赏脸了。小王啊了一声急急去看碗里不觉张大了嘴。 碗里没有钱却扔来了一柄刀它压碎了破碗静静立在地下像个傲然的小兵儿。 “是你在……”沉雄的嗓音响起如斯问。 “呼唤人么?” 奇怪的人来了…… 面前来了一只铁脚冷冷地站在刀旁小王全身抖抬眼向上先见到了一双火眼之后才见到那头黑白杂生的华黑焦黑白烬白此人全身如受火焚那两道浓眉更似火焰飞腾之状极具霸气。王一通心头大震他虽不认得此人却晓得面前的男子决不是解救苍生的众神他比较像魔。 不管是神是魔此时只要能解救一家老小那便是亲爷爷。王一通把钢刀扔开反手抱住那人的铁脚哭道:“爷!爷!小人不要刀小人要的是钱啊!三两银钱啊!” 钱钱钱钱就是道理钱就是仙丹。身无分文的一家人活下过三天。 王一通哭着要钱那华男子却下答话他静静看着王一通默默无言间竞似要离开了。小王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胆气赶忙扯住那人的手掌喘息道:“不能走不能走爷您听着您定要给小人三两银……不然您绝不许走……不许走……” 不许二字说出已有放话威吓之意。濒临绝境的王一通他有不能松手的理由此时此刻必须抓紧眼前的机会纵是死他也得拿回三两银…… 华男子下言不动他没有甩开王一通也没有出言喝骂只把那双火眼眯了凝视着面前可怜的小老百姓。 说不出那是什么眼光那里头像是怀藏了怒火、又似带着一抹忧伤总之王一通见到了那对火眼他感到身子渐渐热也觉自己的眼眶渐渐湿红…… 绝情无义的人世间往事一幕一幕飞跃眼前回思药铺老板的冷酷无情、店中掌柜的势利凉薄再看方才董老五的无赖冷笑……王一通呜地一声两行热泪终于滚落腮边。 整整挣扎了一天终于哭出来了悲哀催动了泪水而那泪水又助长了怒火浑身怒火中王一通咬牙道:“爷!您看到我的苦了么?给我三两银…三两银!求求你!赶快……” 王一通越是求恳那人容情越见轻蔑只见他的嘴角撇向一旁扑地一响竟然啐了口唾沫出来。陡见这幅神态王一通终于大吼起来他拾起地下的钢刀厉声道:“杀了你!” 钢刀戳出正中那人的肚子王一通全身大震这才觉自己正在行凶他啊了一声好似大梦初醒慌忙扔下刀柄哭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对不住…爷爷…我……我给你赔命……” 王一通满面愧疚那人却似不痛下痒他将两根手指提了起来笑了笑看那柄刀好端端地夹在指缝间竞不曾伤了他一分一毫。 对方身怀绝艺王一通自是惊喜交迸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正要跪倒谢罪那人却将他一把揪了起来;跟着左手搂住了可怜人的肩头右手食指点出定向远处的佛寺山门。 顺着那人指端去望却见山门前行来两名僧人四手合抬大木箱箱体沉重带得僧侣脚步蹒跚可四周百姓却下体恤他俩的辛苦仍下绝抛入铜子儿。 当、当、当不消说箱里全是香油钱。 王一通呆呆望向华男子喉头嘶嘶沙哑说下出话来。那人并不多做劝说只反手拍了拍良民的脑袋面露嘉许之色跟着转身离开。 绝望降临希望也降临王一通下再跪地不再哭嚎他遥望红螺寺但见远处烟火奔腾炸亮了夜空寺前百姓拍手欢笑都在庆贺元宵到来。转看那董老五兀自缩在人群里嘻笑想来还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命运巨轮即将转动。做了一辈子良民如今来到了界线上王一通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猛地高高仰起头来望向那无尽璀璨的三千里夜空。 天顶明月高悬在这无情大地里她是唯一的有情众生那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月亮姐姐仍在亦步亦趋地守护一通。她并没有放弃自己。 人儿月儿俩相视王一通看着美丽的月亮姐姐泪水不觉涌了出来他想向月儿姐姐解释让她明白自己的苦衷。奈何他读书不多硬是说不出什么为国为民的大道理。他红了眼、低下头泯着唇陡然间心头一片闪亮想到了四个字。 “皇天在上!” 王一通双手紧紧握拳向天顶穹苍凄厉哭喊。 皇天在上……皇天在上……王一通陶膛起伏大口喘气四下不闻一点回音唯有体内十亿八千万个毛孔晓得他的苦随他一起挣扎呻吟陪他一起尖叫恸嚎。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吾为人夫亦为人父……” 钢刀离地而起来到了羊中那冰冷刀身好生晶亮它辉映着月光也映出小王的庄严容情。 说不出来像谁刀子里的王家男主人没有咬牙也不曾忿恚此时此刻他显得很肃穆、很庄严在那三十五年的傲慢岁月里没一刻比此时更圣白了。 明月掩面天地一片黑沉无极幽冥里传来啜泣声:“老天爷……您不让我活……” “我便自己活!” 钢刀回旋如疯似狂的王家主人出了令生最大的怒号他抓紧了冰冷钢刀已然杀向喜气洋洋的红螺山…… 第二章 奉天翊运 推诚武臣“你……叫什么名字?” 天神问话了就在佛殿里王一通哭了起来眼看四周尽是凶神恶煞的兵卒赶忙又擦拭泪水换了涎脸来陪笑。 可怜复可悲也许自己那把怒火不够旺也许天生没有做强盗的命总之冲向山门的王家主人没有抢到一文钱反而给红螺寺的和尚一脚踢翻在地当场扭送法办。 红螺寺里众官云集非只旗手卫都统在此连刑部赵尚书也在这儿。王一通给人扣押起来就近送入寺里审讯他跪倒在地仰畏望但见面前坐了一名大官儿他生了张四方国宇脸年纪比自己大得多瞧他右手戴了个铁手套望来斑驳锈痕与高宫身分大大不称。 “你……”大官儿俯身过来铁手轻轻抚王一通的背:“叫什么名字?” 大官再次开口王一通垂下头去眼角偷偷瞄了人家一眼只见铁手男子的目光并不寒凉好似是他那早已过世的爹爹正自望着做错事的可怜儿子既怜悯、复担忧…… “大胆顽匪!快快从实招来!”小王正自呆忽然脸颊给人狠狠抽了一记他惊醒过来慌道:“大爷饶命啊!咱的老婆小孩还在等我回家您快快放了我……” “放屁也得有个味儿!”旗手卫都统跳了过来他气得眼冒金星怒道:“你还弄不懂吗?你已经完啦!一辈子都完啦!i正统十一年正月十五傍晚时分红螺寺杀出了一名歹徒他一不蒙面、二无同伙手持钢刀便这样单枪匹马下手抢钱此人不仅公然行抢抢得还是出家人的香火钱这岂止是触罪简直是造孽!疯狂歹徒世所罕见只惊得四周百姓全数跳了起来联手痛殴之下差点没把他打死。看这人少说得在牢里蹲个十年八载居然还想着回家? 听了自己的犯由王一通悔不当扨自知再也见不着妻小老母了。他掩面痛哭悲声道:”对不起!对下起!我知道错了你们饶了我这回!小人再也不敢了!“刑部赵尚书打了个哈欠摇头道:”这小子当真烦人休跟他罗唆你们打他一顿让他早些画押。“ 刑部尚书号令一下但见官差如狼衙役似虎诸人横眉竖眼正要下手毒打却听一声断喝铁手男子站起身来抖睨了赵尚书一眼冷冷地道:”忘了我在这儿么?“ 身穿宝蓝镶黄袍腰系四爪金龙带胸口绣狮龙目生威铁手男子将官袍抖开展现了权臣风范也吓退了一众虎狼官差。 身穿黄袍的大权臣、自开国来只两个姓氏能够一个姓宋一个姓江现下又多了一个新姓儿、一二三四五伍子胥的伍定工山的定远小人的远。伍定远当今正统朝的大都督西北讨逆军的最高统帅不过把眼儿瞪在赵尚书的脸上便吓得他脸色剧变赶忙揪住身边的陪审宫厉声道:”猪一样的徐主簿!本宫三令五申地告诫命你们不可再动私刑!怎么老毛病又把啦?“ 那徐主簿原本双眼半眯半睁只在打着瞌睡哪晓得竟给人当作了代罪羔羊?他脸上青-阵红一阵赶忙揪住身边另一人厉声道:”猪一样的王押司!你这家伙不好好问口供却来忙着打人?你还配做朝廷命宫么?“ 姓王的都很例楣。那王押司张大了嘴茫然四望眼见下属逃得老远只得举起手来奋力自抽耳光暍骂道:”猪一样的王押司像条猪……一样!“ 宫场如戏场台上谁是红角正主儿谁是白鼻子四丑儿含糊不得众官成了猴儿自把王一通逗得呵呵笑了。只是他笑没半晌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由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别哭……“正要伸手拭泪那铁手已然伸了过来拍背安慰:”有我在这儿你一定能公正受审。“铁手男子形貌忠直体如御猫展南侠貌似龙图包大人料来定是正派人物听得他的安慰王-通眼巾含泪用力点厂点头。”来人。“铁手男子使了个目光两名军官快步抢出送了一只包袱过来王一通低头来看只见那包袱裹着油布密密实实、层层叠叠却不知里头收得是什么东西他心里害怕正想启齿来问铁手男子已然取过包袱柔声道:”别怕乖我只是要你仔细瞧瞧这东西……来……不怕、不怕……“ 一层又一层的油布解开最后里头散出了光芒油布包里竟然睡了一柄刀它静静的、恨恨的像具死尸般一动不动只等主人过来认尸。 王一通飕飕抖不敢吭气那铁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柔声道:”来我只是要你认认这柄刀来仔细瞧瞧……这是你的东西么?“ 诚恳温和的语气反而让王一通更加难受他虽想开口否认却又不想欺骗铁手男子犹疑惶恐间终于还是垂泪招认了:”回大人的话……我……我认得这柄刀这就是我……我……抢劫时拿的那柄……那柄……“王一通双手捧面还没说完话却见赵尚书随手抓起供桌上的木鱼当作惊堂木重重一摔厉声道:”来人啊!人证物证俱全不容狡赖!逼他画押!带入囚房!“王一通魂飞天外本以为诚实至上谁想开口招认后却成了坦承犯行当场大哭道:”不对!不对!我话还没说完哪!那柄刀不是我的东西啊!我是给冤枉的!i听得刁民改口了赵尚书怒火冲天暍道:“胡说!你行抢时用的是下是这柄刀?说!”王一通哭道:“是啊、是啊可是……可是这柄刀真不是我的东西……”赵尚书越听越烦大怒道:“胡说八道!一下是你的!一下又不是!分明是狡辩!来人!大刑伺候!打得他招!”刑具正要拖出小老百姓人哭人叫-片吵闹间猛听一声鼻哼:“嗯?” 大都督目光威严环视全场吓得众官噤若寒蝉。王一通哭哭啼啼地爬过来对着铁手拼命磕头:“大人请你务必相信我!这柄刀真不是我的我是被人家陷害的相信我…拜托相信我…” 刁民屡屡纠缠烦不胜烦赵尚书啧道:“爵爷啊别听这小民胡言。好容易人证物证俱全咱们还是早些结案吧……”大都督淡淡地道:“你以为他是胡说么?”赵尚书干笑两声还未说话大都督随手将钢刀抄起迳朝赵尚书面前扔来。 飞刀射来吓得赵尚书魂飞魄散正要凄厉尖叫却见钢刀无故旋转飞起跟着笔直而落咚地一声轻响刀头下偏下倚正正插到了案上却也让赵尚书看了个明白。 直至现下众官方才用心观看这柄刀只见它长达四尺半厚背窄刀份量极沉单手几乎拿它不住以份量观之这柄刀绝非是下厨用的菜刀它杀得是比鸡鸭更大的东西。 比鸡鸭还大的东西……是牛?是羊?是猪?还是……还是…… 一片悚然间铁手伸了过来朝着握柄处点了点。却也让众人见到了环形护柄。 什么样的刀需要护柄?赵街书啊了一声颤声道:“这……这是军刀。” 须要护柄的刀杀得不会是砧板上待宰的东西而是会反抗的东西。不消说这柄刀杀得是人唯有人……才会竭力反抗。 直至此时众人方才晓得五军大都督日理万机却为何会亲自过来察看赚犯。这案子本身并不寻常它不只涉及刑事怕也涉及了军事。一片宁静间大都督又蹲到小民身边柔声道:“告诉我这柄刀打哪来的?是不是偷来的?” 军刀不是菜刀百姓决计买不到大都督无愧捕头出身第一句话便问到了关键处。王一通拼命摇头哭道:“大人!小民哪有胆子去偷刀?这柄刀不是我的是别人送给我的啊!呜呜……”大都督安慰道:“别哭。这刀是谁送给你的?还记得么?” “记得!记得!”王一通大声道:“这柄刀是一条大汉丢给我的他头白了大半眉毛吊得白睛虎似的还有……还有他的左脚像是假的熟铁打的……” “是他!”众官差闻言无不吓得跳了起来。众人惧怕不已铁手男子却无惊惶之意他只眯起了眼淡淡问道:“你是在哪儿遇上他的?” 王一通低头下去哽咽道:“便……便在红螺寺的山门口。” 陡听此言赵尚书第一个爆出凄厉尖叫当场钻入供桌底下便与徐主簿撞个正着。两大长官争夺地盘其余官差也是东奔西跑各自寻找掩蔽。 王一通也吃了一惊颤声道:“怎……怎么?那个铁脚怪人是……是成吉思汗么?” 成吉思汗早已死了威名却永存中原。是以小老百姓每每含及魔王威名脱口道北的便是这四个字。可此时此际场内将士听得蒙古战神的大名却只微微苦笑好似他们宁可与成吉思汗对敌也不要合铁脚怪人撞个正着。 成吉思汗可怕么?上过西北前线的都明白此人不过是兵马厉害实则并不足惧。孙武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成吉思汗再怎么武勇至多懂得伐兵攻城可他的大炮能轰垮中国的长城却永远也轰不破中原百姓的心防。只消华夷之分一日犹存百姓心里的长城犹在纵使真实的长城垮了朝廷也不会垮。 不同于成吉思汗“怒王”之所以可怖绝非是武功凶猛、兵马厉害此人之所以难缠纯是因为他身上染有一种“病”纵使让战神成吉思汗遭遇了也得退避三舍。 大约是八年前那怪病度生。当时朝廷第一回挥军西北百万大军会战潼关打得怒匪溃不成军其后各路兵马陆续增援一车又一车的食粮征调出来一个又一个百姓派做军夫到得后来竟已调动了四百万壮丁充作兵卒军容之盛前所未见全军便算一个喷嚏打出也能震死群贼。结果也在同一年天候转凉之时也许是喷嚏打得太多甘肃全境真个爆了怪病。 正统二年秋八月十七日怪病悄悄来临。说不出来那是什么病只晓得它蛰伏起来很静爆之势却极猛当时染病的全是民夫他们静静聚集军营前望来模样正常一不咳嗽、二未伤风外观上不见分毫症状可朝廷命他们跪下时却惊觉他们的膝盖全坏了无论官兵怎么打硬是跪不下来……最后他们哭着喊着疯似的扑向帅帐全力夺回朝廷征走的食粮军营化为一片火海潼关以西也在三日内陷于敌手。 自这场大战后普天下的名将都懂了原来世间最高明的兵法不在伐谋也非伐交甚且以多胜少也未必是制胜之道。因为怒王如斯昭告了天下众生……“两军对决攻心为上”! 十年下来举凡铁脚过境之处孽毒四散怪病播流奴仆染病了便下手打主子罪犯染病了便动手杀狱卒连柔弱的妾婢一旦得病也敢持刀砍了老爷的命根。最后瘟疫越散越广怒匪越杀越多逼得朝廷下达禁令严禁百姓提及“怒王”、“跛者”等妖名否则这场大战永远也打不完…… “救命啊!”想起秦仲海的恐怖殿上官差奔跑呼救好似老虎冲入殿来。朝廷命官失态便只能瞧正统军的作为了但听军靴踏响一名参谋跨步而出厉声道:“欲破正统朝先得击垮谁?” “正统军!”众将抖擞了精神仰天大吼。那将官双目环睁厉声道:“欲败正统军先得击垮谁!”众将暴吼一声同刻喊道:“一代真龙!”“诸君!”那参谋凛然道:“只要我正统军总帅坐镇在此纵使来敌是成吉思汗吾等何惧之有?”此言掷地有声登让众将官士气大振一时大声答诺、要想打垮正统朝便得击破赐号“顽忠”的正统军而要让七十万的正统军烟消云散则得打垮全军心头的正旗标竿“一代真龙”。秦仲海要想让天下大乱便得闯过这一关。 众将官追随大都督早已视死如归无怨无悔如此坚定意志自不怕怒匪的心战。眼见下属们昂然立地宛如钢铁雄狮伍定远身为西北扫逆军统帅自须出面说话。他深深舒了口气吩咐道:“熊俊、焦胜。” “属下在!”军靴踏步声大作两名军官应声而出抱拳行礼模样颇见精神。伍定远解下了正统之令道:“你二人持我令牌去勤王军大营借调三千铁骑每人配铁盾一面沿红螺山驻营。”号令一出熊俊、焦胜快步离去伍定远又道:“巩志你即刻去通知皇上的随扈请他们即刻调出火枪队严密保护皇上。” 火枪队团团阵列怒王纵使要直闯禁地怕也要给打成蜂窝。大都督既已做出调处殿内复又寂静。那赵尚书徐主簿从供桌底下爬了出来慌道:“爵爷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不是才在襄阳打胜仗了么?”伍定远摇了摇手道:“别伯我会处置。”他将凶刀交给了下属便又蹲到了王一通面前静静瞧着他。 面前的小老百姓很无助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正因为他的卑微瘦小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一思一念都足以昭显天下亿万百姓的心灵归向。 身为西北讨逆军的统帅伍定远比谁都清楚朝廷怒苍这场十年大战争得不是西北西南的地盘胜负也不在三个五个关隘。双方所恃只在一个“理”字谁的道理“正”谁便能赢得天下人心打赢这场十年大战。 大都督怔怔无语像是在替小老百姓操心。王一通不禁又生出了希望颤声道:“大……大人我可以回家吗?”王一通又在异想天开了那赵尚书满腔火气没处一听这歹徒还在嚷着回家便要开口痛骂大都督却拦住了他静默下来目含怜悯之光轻声道:“于情我想放你。” 王一通一听此言自是大喜过望赵街书则是慌不迭地叫苦两人还不及抢话大都督却又叹了口气低声道:“于理……你持刀行抢国法不容……”王一通如中雷击悲声道:“国法不容……那……那我不就……”大都督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法子帮你。” 听得大都督如此言语王一通下禁泪如雨下老赵则是拱手笑道:“都督英明!” 治国之道在公平。面前的王一通模样虽然可怜可他持刀抢劫那便不可徇私纵放倘使大都督自己不守法来日消息外传人同此心宫同此理国家法政岂不动摇?守法良民岂下怨声载道? 眼见大都督默然垂小王自知无幸只是低头哭着赵尚书提起中气暴吼道:“来人!将这小子押人大牢明日一早开堂定罪!”眼见官差嘿嘿冷笑而来大都督猛地举起铁手咬牙道:“等等、再等等再让我想想。”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合称三法司。伍定远捕头出身熟知律法自也知王一通押入刑部的下场。 聚众上山死;挟暴动财死。王一通持刀行抢犯的是重罪一旦进了公堂受审轻则流配边疆一世为奴重则拖出狗头铡当庭开钢处斩。“治乱世、用重典”旨在防患于未然。此乃本朝定下的严刑峻法伍定远公门数十年自也深明道理。 怎么办?现下不必多谈什么治国**、救民伟业。眼前场面再简单不过了王一通只要进去牢里十之**会死。可他该死么?伍定远眯起眼儿他望着那痛哭嚎啕的小老百姓一时铁手抚铁面只在咬牙苦思。 若要开脱王一通不难。只消一句话说出学着江充的官场技法赵尚书定会卖他个面子其余官差自也会乖乖听话。若不想败坏法政他还有卓凌昭的冷酷做榜样只消将眼皮闭起对哭声充耳不闻来日杀死王一通的是三法司与自己无关。 怎么办?怎么办?该拿宫职来压呢?还是……还是要置之不理? 年轻时官职卑微遇上不平事只管义愤填膺、破口大骂头顶奸臣可十年过后头上那个姓江的早已不见了轮到姓伍的当家作主方知其间的为难。 公门之中好修行。伍定远先前指挥若定明快至极可此时目光却显得茫然他一会儿望着升斗小民一会儿闭眼踌躇。那王-通自知命运全在人家的一念之间只手擦红眼不住饮泪。其余官差则是面色铁青?都在等候都督裁判。 “于情我不想抓你于理……我又不该放你……这情理之间……情理之间……” 元宵花月夜静谧无声的佛殿里但见铁手拿起放落放落拿起饶那“天山传人”贵为真龙之体这幅肩担却也似万斤之重委实难以承担。 “爵爷大人啊……”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尚书率先苦笑:“照您这般磨下去到明年元宵也没个了结啊……” 伍定远怔怔愕然。他将铁手举起掩上了额头却也遮住了目光。 “来人啊!”大都督弃守老赵随即开工:“将此人押回刑部!明日开室定罪!” “不要!下要!”凄厉哭喊中大批宫差涌了过来立时抓住了王一通听他尖叫道:“饶了我!饶了我!我不能死啊!我的孩子还小啊!啊呀呀!饶命呀!”小王给拖了走口中却在高声悲号伍定远听的“孩子”二字忽地双肩一震喘道:“慢……”大都督再次开口想来又要变卦了。赵尚书苦笑道:“侯爷!您算了吧!这可是赵某刑部的案子不关您的事儿啊!”大都督不理不睬他行到王一通面前咬牙忍泪:“我……我还没问你你好好一个良民为何要下手行抢?” “三两银!”王一通听得此言登时放声大哭。他双膝跪地抱住了大都督的腿凄厉悲叫:“三两银!我只求三两银!可整个北京就是没人理我啊!呜呜!呜呜!” 大都督眼眶泛红他望着王一通低声下令:“来人!取我正统军的粮票来:”人群分开掌粮官缓缓行出他从怀里取出一叠粮票交到上司的铁手里。 “五军大都督府通令各州县街所本票抵白米一石见票兑粮伪造者斩。” 这些票券出自五军都督府通行于正统军营寨之中只消找处卫所随时能依价换米。大都督取过粮票如数塞入小民掌中轻声道:“待你家小探监之日记得将票子转给他们。” 王一通慌忙来数待见手中粮票竟多达三十张不由惊呼出声。当时白米昂贵一石米折银三两二钱这整整三十张票子赐来等同百两白银到手。 赚了王一通手捧恩赐心里很高兴此番放手博命总算替家人挣回了大钱一家四门节衣缩食足抵几年开支了、他呵呵笑着正想向好心的大都督道谢可莫名之间两行泪水却下听使唤已然滚落面颊。 心里很明白拿到了钱也是该死的时候了。自今而后妻子没了丈夫儿女失了爹爹白老娘更要为儿子送终。王一通怎么也道不出那个“谢”字他只能亲吻着粮票泪水扑飕飕落下弄湿了票子上的精致印花。 “带走!”场面悲戚大批军官涌了上来将王一通拖走了临别之际小老百姓用力回过头来大声尖叫:“大人!谢谢!我代一家老小谢谢您!您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还是说了那两个字谢谢。一通终究是个老实人。大都督不愿去看他的容情只将脸面转向照壁无言无语。哭声渐渐隐去歹徒总算给押走了众官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殿内传来一声呜噎依稀是伍都督所众官纷纷去瞧看那伍爵爷面向照壁宽厚双肩不住颤抖那铁手更是紧紧揪住额不住拉扯。想来他的额头便是这样秃的。 赵尚书惊道:“爵爷您……您还好么?”他蹑手蹑脚缓缓靠到大都督身边正要去看他的容情猛听一声悲嘶都督咬紧牙关如此悲怆呐喊…… “八十三!” 八十三?莫非还有八十四、八十五?众官满心讶异面面相观却不知此言有何奥妙。场面益不妙赵街书第一个醒觉过来忙道:“诸位下官还有点私事得先走一步一会儿祈雨法会再见……”大事不妙谁敢多看大都督一眼赵尚书是个聪明人自要溜之大吉脚步才动冷不防一名参谋拉住了他附耳道:“大人方才闹出来的事儿请您务必……” 眼见参谋竖指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赵街书心下一凛自知怒苍魔头行踪不明却似在北京出现了万万张扬不得。忙道:“行、行。赵某一定守口如瓶。”赵尚书走了众官也一一告辞偌大的殿上只余都督一人坐着其余几名参谋陪侍在旁听他口唇喃喃依稀又说了几个字却也听不明白。 大都督总是如此他武功卓绝性子沉稳纵使战地里四面楚歌他也能冶静以对带领下属杀出一条血路。可每当他返回京城踏入“三法司”的辖地之时他总似打了一场大败仗半天抬不起头来。众参谋从军已久自是深知上司的脾气一时劝也不是下劝也不是只能在这儿唉声叹气了。 众所周知龙手都督麾下有四名参谋“掌粮官”名叫岑焱“掌旗官”唤做燕烽、另还有位“掌令官”高炯这三人各有所长有的能调兵这将、有的擅长奇谋献策但要说列出言劝慰上司却还远远构不上边。见得大都督心情不佳却也只能苦苦罚站。 正烦恼间却听脚步声响一人从殿外行来众将见得那人面貌莫不大喜而呼:“巩爷!您可回来了!” 正统军四大参谋之便是长洲巩志。他才一进来猛见殿内风声萧萧官差衙役溜得一个不剩仅余上司一人孤坐着巩志心下一凛忙道:“怎么?那小民给收押了?”巩志心细如三目两语便猜出梗概。众参谋自也苦笑两声全都点了点头。巩志长叹一声道:“麻烦了……”确实麻烦了。两军对决攻心为上若想打垮“一代真龙”绝不能单凭拳脚功夫而是要抓紧他的性子只消逼得他心生茫然不知为何而战这场仗自也赢了一半。 秦仲海是个狡猾的人过去十年来他不知多少次迷惑大都督。想起王一通指证历历众人担忧起秦仲海的动向自是满心烦恼。高炯附耳道:“巩爷万一秦仲海真来了……大都督可有法子制住他?”巩志叹了口气道:“先别说这些了。燕烽去打盆水来。我来服侍都督洗脸。”那燕烽在四参谋里年纪最小外号“四火儿”一听老大哥吩咐便已诺声而去。 空旷的大殿上只余伍定远孤身坐着看这人打少年起便不健谈如今年纪长了一旦静默下来形象只有更加严肃让人不自觉害怕。众参谋心下寒一齐朝巩志望去盼他赶紧上前相劝。 正统军里人人出身沙场唯独巩志不是。他以前是个衙门师爷不曾带过一天兵不解军务不识兵法可也因他的出身如此每回出征在外总要担负最要紧的功课两军对决、攻心为上他必须巩固正统军的心防。从大都督到小卒无论谁心生迷惑使得瞧席参谋的作为了、巩志自知苦差难免先上下整理了衣装这才行到上司身边躬身道:“都督卑职回来了。”伍定远眼光仍瞧向地下却没应答。众人心知肚明以“天山传人”武功之强怎可能听不到巩志的说话?不消说此时他哀莫人于心死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众参谋暗暗叫苦就怕连巩志也劝他不动。高炯附耳过来:“巩爷我看都督神色不对不如我去请夫人过来让她劝劝都督。”巩志摇了摇头悄声道:“先别惊动夫人到时他夫妻俩一言不和反而害得都督心里更烦。” 艳婷脾气如何正统军上下自是明白眼看高炯不敢再说了。巩志只得沉吟了说词他慢慢挨近两步道:“都督且听巩志一言好么?”他见伍定远不言不动当下大着胆子将手搭上了上司的肩头细声道:“都督咱们正统军谁都可以迷失唯独您不能。倘使总帅自己都迷失了这场仗也不必打下去了……” 此言并非危言耸听秦仲海打通了阴阳六经正教中人别无抗手。唯赖伍定远的“真龙之体”方足相抗。倘使大都督斗志全消一旦与怒工正面交锋无论单打独斗抑或整军出战都将一败涂地。 巩志苦心劝谏饶那伍定远心境再差十倍此刻也须应答。他睁开了眼低声道:“我很好也没有中谁的阴谋陷阱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自己……” 巩志听他自称“很好”说话时却不住搓弄额料来一点也不好。他大着胆子握住了上司的铁手低声道:“都督您要有什么心事何妨说出来吧?让大家替您参详着。” 巩志细心问候大老板仍是低头不语仿佛心事重重。过得半晌他终于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巩志你能否告诉我……这些年来伍某人……伍某人……”他目光望向远方茫然道:“做得”对“么?”i耳听上司问了怪话众参谋登时起喊来了:“都督!您再对也没有了!您没见方才那小民感恩戴德、欢喜离去么?您与怒苍激战十年为国为民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万民您还会有错么?您一百个对、一千个对、您是开天辟地、古住今来最善良的官儿了!” 正统军四大参谋有的管食粮有的管布阵却无人善于攻心。果然他们说得口干舌燥却多是千篇一律伍定远毫下理睬仅将目光定在巩志脸上想来只要听他说。 这下轮到巩志苦恼了身为席参谋他不似岑焱、高炯那般务杂他只有一个使命那便是看好老板的心思正因如此他的职责也至为重大。眼见大都督一脸殷切他连叹气也下敢了只能垂下头去细细推算上司的心情。 大都督为何痛苦呢?一个人武功强到他这个境界那是想杀谁就是谁随时能将心目中的坏人一网打尽。可有了这般随心所欲的武功为何他还是、心存茫然呢?莫非他赚自己的官职不够大所以遂行不了心中的正义?可一个人坐拥一百四十个卫所手掌七十万雄军权势大到他这个地步难道还嫌不足? 麻烦不在武功不够高、也下在权势不够大相反的大都督之所以痛苦正是因为焉他太高太大所以他才想弄明白八个字…… 该怎么做…… 才是对的。 巩志想通了都督的心事冷汗却也淋漓而下看大老板这幅模样他岂止迷失了?他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在动摇。想到复辟来生的无数大事朝廷里或生或死或走或叛巩志真不想说话了。毕竟那地狱里的哭嚎声声哀戚字字冤屈大都督身为本朝武人脑他敢全数推称不知?正惧怕间殿上脚步声响那燕烽总算打水回来了在众参谋的注视下巩志赶忙迎了上去自取毛巾打湿先替自己擦去冷汗再说正蒙混间高炯咳了一声道:“巩爷说句话吧。都督在等着。”岑焱也催促道:“是啊巩爷您别不吭气咱们可是一家人啊。” 巩志想蒙混人家却不让他蒙他苦笑两声自知无法拖延当下单膝跪倒朗声道:“启禀大都督!什么对与不对卑职从没想过!打巩志跟随您的第一天开始便从是非里豁出去了!”听得巩志的言语众参谋自是大感意外正统军号称仁义之师十年来铲奸除恶解民倒悬可席参谋却怎地说出这等话来?众人又惊又急纷纷喊道:“巩爷!您说得是什么话?咱们正统军十年来流血流汗为国为民难道还有错么?” 巩志静静摇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众人大惊道:“为什么?”巩志叹了口气低头道:“我只是个参谋官不是朝廷的史官。什么是非对错我不想多谈。” 参谋谈的是输赢史官论的却系是非、二者所求不同自不能一概而论。 一片愕然间却听伍定远叹了口气道:“说得好……说得非常好…似我这般人本就没资格谈什么是非。”说着说驮下双肩神气极为萧然。众参谋大感惊慌一时急使眼色都盼巩志说上几句好话别再废话连篇存心折腾老板。 巩志如此说话其实自有用意。他蹲到上司身边柔声道:“都督非是卑职有意顶撞您实在是才德有限不配谈那些大道理。可卑职心里明白一件事……”他神色转为郑重紧紧握住了上司的铁手附耳道:“倘使今日……” “卢大人在此……” 陡听此言伍定远情下自禁仰起脸来面上筋肉不住颤动巩志贴住了上司的耳孔轻声道:“卑职心中坚信卢大人他啊……” “也不会责怪您一句……” 听得巩志的安慰伍定远嘴角下弯猛地滚落了两行热泪。 天下最得宠的幕宾绝非什么奉承拍马之徒而是一位真正的贴心知己之士巩志追随上司已久自知他的心结听在区区三言两语说来便已点破了老板的心事却也让他坠十厂英雄泪。众参谋见老板哭了一时惶急无比便要围拢抢话巩志摇了摇手示意他们退开跟着将毛巾交了过去轻声道:“都督洗脸吧。” 伍定远将毛巾掩住了脸他压抑声息上身前倾浑身不住抖动。巩志也默默守在一旁任凭老板宣泄心中苦闷。 “让你们担心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伍定远慢慢收了泪双手抱胸腰挺背直便又恢复得刚毅稳重。他见众将望着自己便挥了挥铁手低声道:“都过来吧”眼见老板恢复了众参谋自是大喜过望虽不知巩志使得是什么神奇办法却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劈劈啪啪……庙里头传来鞭炮声远远听来更衬得殿里的宁静。伍定远此时身在山门殿他听得殿外鞭炮声不绝于耳想起这一年夹生的大小事蓦地之间竟是面露倦容。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三天是上元今年好容易在襄阳打丁一场胜仗方得快快乐乐返京过节。谁晓得昨晚三更才把行李放下天没亮便给兵部召回上缴“走马符”。之后辅午宴下午再去威武军营听取军机临到晚间却还有场祈雨法会等着自己。 伍定远纵是铁打的也该休息了。他打定了主意无论这几日生了什么事都得在家里陪着老婆小孩他拿起了毛巾狠狠擤了擤鼻涕便道:“你们还有什么公文这会儿赶紧拿来用印吧。我这几日都不去衙门洽公了。”听得大都督想歇息了众将赶紧翻开随身卷宗全都忙了起来。 正统军下辖一百四十个卫所公文之繁、政务之广几与京城半数衙门相涉。除兵部外尚有工部的军器器械、太仆寺的牧马吏户两部的用人与银饷……是以每回伍定远返京述职总有看不完的公文卷宗。伍定远昨晚半夜才回家黎明即起自是没睡安稳正闭目养神间听得岑焱笑道:“都督我的本子来了请您过目吧。” 伍定远眯出眼缝去瞧只见面前捧来了小山高的帐本轰地一声全都堆到了老板脚边吓得伍定远张大了眼险些从凳子上掉落下来。 岑焱身为掌粮官率先捧出了山高帐本自让伍定远烦心不已。带兵打仗不光是骑马吆喝而已马要吃草人要吃粮小兵小卒也下能白打仗纵是富豪之家却也供养不起三千兵马。伍定远虽是俭省之人可平日里却只懂得勒紧裤带说起管帐学问自是一窍不通眼见帐本堆得老高只得勉强翻了翻奈何面有卷色虽把帐目看入眼里却是一二三四五神仙尽跳舞。巩志看入眼里便道:“今儿都督累了你改日再呈上吧。i岑焱慌道:”不行啊;这些都是去年的款子户部不及拨。全仗夫人代垫了。我这个月再不去户部核销以后便请不到款了啊。“这岑焱昔门是柳昂天帐下的小卒专在居庸关押粮之后随着定远南征北讨管帐资历已达二十余年便做商号帐卖也成了巩志虽是席参谋掌印管帐功力却远远不如岑焱。听他如此说只得将帐本接下了喊道:”下一个。“ 话声甫毕这回上来的却是”掌令官“高炯看他奉上的册子薄薄一本却不知作何之用。伍定远不喜欢看帐却喜欢读书眼见本子甚薄便也翻了翻这回里头没了烦琐数字却多了十来个人名见是”刘星火“、”虎大炽“、”张照煜“……全是些不相识的人名。下由蹙眉道:”这是干什么来着?“ 高炯忙道:”回都督的话。这几位都是江湖上的成名豪杰均盼精忠报国追随都督帐前。“伍定远听得这些人是成名豪杰便叉低头翻看名册可反来覆去问却还是认不出入来。只得启齿来间:”这个“刘星火”是干什么的?我怎没听过他?“ 高炯忙道:”这“刘星火”是个川佬本名叫“刘世珍”因专使流星锤的功夫便改叫“流星火”顺口说、方便记。“听得”刘世珍“三字这会儿便让大都督认出人了。颔道:”原来是川中四杰的刘世珍。他本来的名儿很响亮啊为何要无端改名?“ 话才出口却见高炯干笑燕烽强笑岑焱则是嘻嘻哈哈地窃笑转看巩志却早已背转身去故做不知。伍定远心下醒悟自知失言了只得挥了挥手沉声道:”下一个。“ 大都督坐于凳上面前参谋一个个照轮而来模样好似大夫看诊这回轮到燕烽来了。看他动落利落才一跨步行出上身前倾单膝触地跟着从怀中取出一道公文凛然道:”启禀大都督!太仆寺卿来报:西域使臣进贡天房神马二百匹为免王公大臣抢先来占还请都督早下公文将天马留作战地之用。“ 听得天马送来众将官喜出望外饶那军纪严明却还是欢呼了起来。 怒苍邻近西域多年基业之下诸将各得神骏座骑。每回与朝廷野战自要大占上风。其中两匹玉聪体态雄大座鞍离地丈许便交给两大元老来骑。一是石刚的”黑象大骊“另一匹则是陆孤瞻的爱骑”绿爪玉骥“皆可拖五百斤重的火炮。余将或乘皇马”乌云带雪“、或乘战马”云里骓“或拥长力、或好冲撞不一而足。看这同托了西域使臣的福天房名驹送来或能扭转劣势也末可知。 难得好处自行飞来众将自是摩拳擦掌谁都想检上一匹千里名驹。伍定远晓得他们的心情自也点了点头正要接过公文却见巩志口唇欲动好似有话要说。 二人默契非常伍定远稍稍点头巩志便已附耳过来低声道:”都督那匹赤兔马……可一路跟上来……“天下第一名驹现身伍定远自是心下一凛忙压低了嗓子轻声道:”你是说……那匹马儿跟菁进京了……“巩志点了点头附耳道:”赶不走抓不到……从襄阳城一路跟着北上就是眼着囚车……“ 犬马恋主不忍与主人分离总教人不胜唏嘘。眼见大都督叹了口气巩志轻声又问:”都督……这事可要告诉娟小姐?“伍定远一脸烦乱只提起了铁手抚面道:”再说吧能拖就拖……夫人那儿你也别露口风……“ 两人交头贴贴耳一阵眼见众将都在等候便也各自住口了。伍定远将本子上下整齐了又问巩志道:”你的本子呢?“巩志摇了摇头却是无本送呈。岑焱讶道:”巩爷夫人上回不是吩咐过你要你添些新兵器回来么?你都没交办下去啊?“巩志听得此言却只摇了摇头一语不。 伍定远眉心微蹙一支军队要能出征-需粮饷、二须用人三则须马匹兵械缺一不可。看巩志是铸铁山庄徒若要采买兵器自是熟门熟路可这几年每下见他贡献所学多少有些可惜了。他摇了摇头道:”来人奉印。“ 号令-出巩志身为”掌印宫“便从腰问解下军印替上司沾上了印泥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一旁岑焱、燕烽则搬来了茶几只见伍定远坐在凳子上将厚厚的帐本叠整了跟着”轰“、”轰“连响官印奋然盖落本子上现出了一个又一个大红方块见是:”奉天翊运推诚武臣一等精忠威武侯佩五军大都督令统西北扫逆军走马符伍定远世铁券此印“ 看大印上一共三十九个字虽说让人眼花撩乱可每个字却大有来历。众参谋一旁看着心里自是暗暗称羡。 先看最显眼的两个军职一个是”五军大都督“一个是”西北扫逆兵马统帅“前者是常设军职后者是临编流官二者职权虽大却非世袭任满俱要缴符卸职。不过那二等威武侯一却不同这个荣衔会跟着伍定远一辈子直到他死。那”世铁券“更能为他旺荫子孙日后妻儿入衙赐坐见亲王郡王不拜全仗此券之功。只是众人心知肚明这”大都督“虽奸、”世铁券“虽妙但要与大印开头的八个字相比却也要为之黯然失色。”奉天翊运推诚武臣“印里所有荣衔全数加总却也抵不上这八个字这是”特功“仗此功勋伍定远六十岁那年会被进国公、加太保死后更要拥有谧号。这不是寻常武将拿得到的。以当年秦霸先柳昂天的赫赫战功却也不曾得此殊荣。 按本朝功等第一等特功是”开国辅运推诚武臣“唯追随太祖开国者方得赐号次为”奉天靖难宣力武臣“唯于靖难内战效力者方誉之。再次则为伍定远的”奉天翊运推诚武臣“这赏救驾有功者。这点明了”威武侯“不是一般武将他参加过保皇之战。 破突厥打匈奴、灭蒙古……纵使打遍天下、南征北讨所立的功劳却万万比下上这一战。只因”特功“事涉正统更迭皇权归属所以在天子心中方才显得弥足珍贵。 众人满心感佩正要围拢说话却听殿外脚步惶惶听得一个尖锐声音喊道:”爵爷!爵爷!您在这儿么?“ 来人呼喊急切仿佛生了大事众人微微一愣回头去望见得殿上奔入了一名男子看他满头华却无一根胡须正是一名太监到来。巩志心下一凛忙示意众参谋下拜见礼同声道:”参见房总管!“ 物换星栘十年过后东厂总管也换人做了。这位正是后宫第一红人秉笔太监房总管。此人深得帝后倚重乍然到来自惹得殿上众人跪了一地。可一片恭敬中伍定远却只双手抱胸兀自坐在凳子上不曾起身相迎。 本朝武人脑神态侮慢房总管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哈哈笑道:”爵爷!咱家跑了好些个地方可总算找着您了!“正要抢近说话伍定远却低下头去使了个眼色。众参谋懂得他的心事赶忙起身迎上将房总管挡下了。 年轻时宫小职卑鞠躬似家常磕头是便饭如今伍爵爷年纪长了他已经不爱应酬了遇得官场交际自有下属代办。寻常人若想找他买卖军械、拉拢交情多是白费气力。 房总管却下管这许多一时大剠剠奔来打算直捣黄龙。岑焱是掌粮官忙挡到了驾前拿出了数馒头的功夫软磨道:”哎呀哎呀总管大人别那么急呀咱俩好久下见了您可跟岑焱说几句话呀。“掌粮官挡路房公公两手伸出拉馒头似的扯住了岑焱的面颊道:”岑演!岑演!改了名儿下换性啊!还是这丑怪样子。“说着加力揉起了面团诅咒道:”死吧快给秦仲海打死吧!“ 秦仲海三字本是忌讳房总管却是想说就说足见其人颇具权势无忌人言。房总管哼了几声正要一耳光轰落却听岑焱拍起了马屁:”哎啊公公呀岑焱当然丑了我要有您一半标致那这辈子可受用无穷了。“这话虽然有些轻薄却也敲中了公公的要害看那”房总管“头全白了可一张脸蛋却是肤色晶莹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房总管听得马屁嘴角总算泛起了笑:”啐算你还长眼晓得公公漂亮。“ 披地一声岑焱还是挨了个小耳光自给扔到一旁去了。房总管正待上前听得军靴踏地之声响起面前却来了一名青年镖枪也似的挡住了路却是燕烽来了。听他朗声道:”启禀总管!我家爵爷今夜不洽公敢问您有问要事?待卑职过去禀报-声!“”掌旗官一来了正统军里全是刀疤汉却难得有一位唇红齿白的小生、看这燕烽是武举榜眼却生得相貌堂堂兼使得一手好枪便给人昵称为“小赵云”算是四大参谋里最漂亮的一位。房总管双目一亮笑道:“烽儿我的烽儿我的小四火唉看你可从襄阳平安回来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说着不再去寻伍定远只一把握住燕烽的双手满面爱怜。 燕烽意外使出美人计居然勾住了房总管一时又惊又怕偏又走脱不得惊怒交进之下双颊红热宛如两只苹果般羞羞可爱。房总管越看越是欢喜竟然叹了口气道:“瞧你……可叉瘦了这伍爵爷真是小气却是怎么喂你的?”说着动手动脚似想查查燕烽少了几斤肉。东厂总管不是小位子。若把官员分作内外这秉笔太监便算内官之地位足比宰辅是以昔时刘敬手握东厂便足与江充、柳昂天鼎足而三。可十年过去了椅子没变上头的屁股换了却成了老鸭龟公的面貌只把岑焱看得低头窃笑那燕烽则是涨红了脸一时挣脱也不是不挣也不是只得活生生给吃了便宜豆腐。 正想凑上香吻却听一声咳嗽面前来了一张扁方脸道:“房总管卑职巩志给您老人家拜晚年了。”掌印宫来了看这巩志身材壮硕其貌不扬一张脸好似伍定远的亲兄弟既扁又方上头还生了不少麻子见得如此丑样房总管一时兴致全消只冷冷地道:“是巩志啊你老兄什么时候才壮烈成仁啊?公公老早给你准备奠仪了真想早些付给你啊!” 耳听房公公言语渐渐无礼下属无一招架得住伍定远摇了摇头当下缓缓起身。 大都督来了他双肩开阔身高九尺不过稍稍提膝而起便听“啪啪”两声燕烽、岑焱二人军靴重重踏地肃然转向。其余参谋无须号令也已各站其位将他裹在中心。 西北扫逆军最高统帅上前一步正统军兵纪更见俨然房总管吃了一惊不觉“哎呀”、“哎呀”叫了几声气焰全消了赶忙陪笑道:“伍爵爷啊您老人家真是不近人情咱家有事找您说您却老叫这些徒子徒孙挡着我可辜负了咱家对你的好心哪!”他嗲声而叫正想过来捏手捏脚伍定远沉下脸去森然道:“嗯……”爵爷鼻哼好似老虎威房总管吓了一跳“啊”地一声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却摔到燕烽怀里去了。 咚咚两声下属端来了两张板凳伍定远双手抱胸大刺刺地坐了下来两腿如开马步房总管见了他的男子气概怱地脸上一红便只温吞吞地就坐脚尖略呈内八。 “房总管有事早说无事呢……”伍定远仰起头来瞧向佛殿里的金龙冷冷又道:“那便早回。矢都督说起话来开门见山爽快到了极处房总管瞧着他的鼻孔却只干笑了几声陪笑道:”爵爷啊咱家晓得您打仗累啊平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方才啊……唉……“说着取出了一只油布包叹道:”这柄刀哪……可吓死人了……“油包打开里头搁着一柄军刀正是王一通带来的那柄凶刀;听得房总管苦笑道:”爵爷啊秦仲海闯入北京了么?“ 场面肃杀全场没人说话了。秦仲海世之魔王若要单枪匹马闯入北京必然闸得腥风血雨。众将眉目深锁却又听得殿外广场劈劈啪啪再次放起了串串鞭炮宛如阵阵枪响让人心里更见烦躁。 伍定远下动声色反问道:”房公公此事你可是听赵尚书说的么?“ 大都督料事如神房总管自是脸上一红忙道:”适才咱家正陪着几位王爷赏灯谁晓得老赵一旁跟着却是愁眉苦脸的问了几次又吞吞吐吐不肯说……“伍定远斜睨着他道:”所以他便泄军机了?“房总管苦笑两声只是点了点头。 自正统朝创立后朝政景况一新像样人才全上了西北战场。剩下的东厂总管、锦衣卫统领之流则多是中看下中用之辈这些人帮忙是帮不上的至于要闹得京城人心惶惶这份本领倒是下可小觑。 伍定远年岁已长虽说心下不悦却也不露喜怒只闭眼静坐模样浑似睡觉。房总管细声道:”爵爷啊究竟你是怎么打赢襄阳大战的现下可以说了么?“ 此言问到了要紧处连巩志也是微微一凛。襄阳之役战果丰硕正统军将士凯旋归来至今大都督却不曾透露他何以获胜众参谋问了几次却也不肯说、伍定远见人人都在瞧望自己便道:”我军上下将士用命终能平定乱事。你还有疑问么?“ 众参谋互望一眼眉来眼去间便又听房总管低声道:”爵爷啊大家自己人您就别瞒我了我听人家说好似襄阳大战之所以获胜……纯是因为那柄刀……伍定远听也不听立时摇手道:“住了没这回事。”房总管耸了耸肩面露幸悻之色料来听多了这些宫样文章便笑道:“没事、没事您说没有那就没有……”说着又朝巩志瞧了一眼笑道:“巩参谋您说是不是啊?” 巩志深深吸了口气道:“这个自然。大都督曾经答允过我的无论来日生了何事他也不会动用到我欧阳家的东西。” 自欧阳南死后铸铁山庄四分五裂门人走的走、散的散一切全为一柄妖刀所害是以巩志当年将“东西”托给大都督之时便是盼他能镇住这柄魔物使之永世下再出土。房总管所言自是大大把了他的忌讳。 一片寂静间众参谋眉来眼去伍定远则是无意多说房总管呵呵干笑道:“瞧我这张嘴多会惹祸大都督咱们还是问正经事要紧……”说着附耳过去细声道:“都督那厮真闯来北京了么?” 房总管并非军部之人却始终刺探军情。伍定远面露不豫之色他见那柄军刀还搁在地下霎时深深吸了一口气铁掌探出向后回抽一股紫光闪过那柄刀竞给吸了过去。 此事说来匪夷听思然于伍定远而言却仅是劈空掌力的反向运用只消收掌奇便能在半空拉出一股气流以之隔空取物无住而不利可说稀松平常。众参谋见惯大都督的武功自也下感惊诧。那房公公次见闻自是大为震撼久久说下上话来。 伍定远拿起了刀反复把玩淡淡地道:“房公公我可以明白告诉你秦仲海是个痛快的性子这柄刀要真是他送来的那意思就是说……”他旋刀如盘但见刀光飞舞混杂紫电听他幽幽叹道:“他已经向我下战书了。” 那房总管猛地吓了一跳一时紧紧抓着燕烽的臂膀尖叫道:“下战书你……你是说?”伍定远淡淡地道:“下战书意思便是求战。他要和朝廷打最后一战了。” 听得大战已在眼前全场尽皆变色。房总管更已跳了起来尖叫道:“什么?这……这未免太快了!那……那咱们该怎么办?”房总管问得慌伍定远却答得妙他把头摇了摇迳自道:“不怎么办。”房总管骇然道:“什么?您……您说不怎么办?这是说笑么?” 天下兵马报喜不报忧纵使敌军杀到城门下总还劝着百姓高枕无忧。耳听伍定远坦率异常自是吓坏了房总管。伍定远撇眼看去待见众参谋也是一脸骇然便摇了摇头道:“别急我方才不是说过了这柄刀”若“真是秦仲海送来的那便是一封战书。”他将钢刀拿在手里把玩叉道:“反之那就什么也不是。” 房总管一颗心悬起落下、落下悬起给伍定远逗得十分难熬忙道:“等等爵爷的意思是说这柄刀不是秦仲海的东西?”伍定远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房总管听他猛卖关子抱怨道:“爵爷!您别老是鬼扯到底是不是?给句话出来!” 伍定远淡淡地道:“房总管别急你何妨先花脑筋想想过去十年里秦仲海可曾闯进过北京?”此言一出房总管登时咦了一声道:“对啊您没说我倒真没想过这家伙确实不曾闯进过京城。” 秦仲海过去是皇城侍卫京城里熟门熟路可这十年里无论军情如何紧急他都不曾到京城杀人放火众参谋心下一凛忙道:“都督这其中……可有什么隐情么?” 伍定远叹了口气道:“老实告诉你们吧。这京城里住了一个人只消他还在世一天秦仲海便一天不敢回来。”听得“不敢”一字众人忍不住有些错愕秦仲海世之狂徒胆气高、手段狈百万军中杀进杀出来去自如如此向天借胆的狂徒谁能吓倒他?房总管咦了一声险些以为听错了忙道:“那厮还有不敢做的事?这我倒是不知。爵爷那人是谁啊?”伍定远这回颇为爽快迳自道:“对不住事涉机密我不能说。” 大都督猛卖关子自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房总管皱眉苦思却也猜不出那神秘人是谁。毕竟秦仲海是天下第一魔徒这世上便算真有神佛怕也只能下凡追捕他岂能逼得他不敢动弹?看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必为众人高声嘲笑可从人都督口中道出偏又教人不得不信。 房总管苦笑道:“都督到底那人是谁啊透个口风吧?我不会泄漏出去的。” 东厂总管的守口如瓶怕还抵不过旁人的大声嚷嚷。伍定远只得摇了摇手:“尔等休得再问事涉我昔日上司的名声伍某不能说、也不好说。总之你们大可放心只消那人还在秦仲海便不会来闯这最后一关。” 惊奇接踵而来看伍定远出身柳门昔日上司便是“征西大都督”柳昂天此事军中可说无人下知、无人不晓。可说来奇怪这位柳都督过世已久阴曹地府里的人物却怎能牵制秦仲海的动向?房总管蹙眉道:“都督您是说玩笑话么?” 伍定远正色道:“军国大事岂能玩笑以对?你们相信我。秦仲海只要还有一分人性他便不会闹到玉石俱焚的地步。”说着将军刀裹回油布不再多言了。 大都督语气笃定好似此事理所当然。众参谋不敢再问房总管一头雾水却怎么甘心放过不问?他眼珠儿转了转有意旁敲侧击便啊了一声道:“等会儿我晓得那人是谁了!” 听得此言众参谋自是睁大了眼伍定远也是浓眉一挑一片寂静中听得房总管哈哈笑道:“大都督啊我前些日子听人说了好似华山门人南下寻访宁不凡了可有此事啊?” 这话点到为止众人自也懂得他的意思。世间要找一位镇得住秦仲海的绝世高手唯昔年的“天下第一”方足济事不消说秦仲海之所以不敢进犯北京全是因为宁不凡暗中牵制之故。 房总管这招甚是厉害昔时的“天下第-”正是宁不凡无疑。事隔多年宁不凡早已退隐可今日高手辈出究竟“天下第一”鹿死谁手却是人云亦云难有定论。 房总管虽非武林出身却也晓得江湖种种流言蜚语都说伍定远自接任大都督俊声势之强无与伦比举世除开怒王秦仲海一人江湖上别无第三人足与并论。可他早年却曾败在宁不凡手下一场为此天下人背后指指点点都说伍定远本领不到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天下第一”华山满门更是为之得意洋洋镇日拿来说嘴看房总管刻意提起此事定是有意激将了。 眼见众人眉头紧蹙房总管自知打到了要害便又嘻嘻而笑道:“哎呀你们别老盯着我啊难不成老房说错了么?唉……那秦仲海虽然厉害可要真过上了宁大师那还不是老鼠遇上猫两个字给你:”鼠窜“!”说着说便又哈哈大笑起来:“可惜啊可惜!要是宁大侠没有退隐朝廷这五军大都督的位子给他老人家坐着这场十年大战早已玩完罗……唉说来咱们还真是埋没人才、浪费了无数公帑吆!” 房总管嘻嘻哈哈那浪费公帑四字一说更等于打了伍定远一个耳光。料来他狂怒之下定会自行道出种种密情。只是伍定远倒也沉得住气一时闭眼静坐无意辩驳。 老板忍得住。众参谋却吞不下了顾不得房总管位高权重同声怒道:“房总管!找家都督何许人物请你说话尊重些!”房总管见众人动怒忙作胆怯状慌道:“对不住!对不住!瞧我这张嘴多惹祸!大都督十年征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唉便算糟蹋些公帑也是应该的看我真是胡说八道了!” 众人越听越怒手都按上刀柄了房总管惊道:“你们别火啊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也是好心啊。既连爵爷也赢不了秦仲海那宁不凡又有何用?我看你们两家还是早些联手吧。都说”好汉下敌人多双拳难敌四手“宁不凡加伍定远两个一起围殴他秦魔武功再高那也是”一宁加老伍专克纸老虎“不必柳昂天的鬼魂出马天下也大安定罗!” 东厂总管捧腹大笑众参谋自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一时半刻间却也难以辩驳。正悲愤间猛听“啪”地大响巩志将右足重重一踩朗声道:“”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秦仲海的”火贪一刀“再强十倍却也胜不过他的亲生父亲!” “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这两句话不只是伍定远的称号也是秦霸先的称号。房总管本还想说可给这么一吼却也醒了过来。 毋庸置疑北京城里能让秦仲海畏惧万分的正是大都督本人。秦仲海若想击败他便得越自己的生身父亲。众参谋见房总管心存畏惧霎时大喜过望便由巩志带头一同拜伏在地齐声道:“天山传人坐镇在此怒王胆大包天却也下敢越雷池一步!” 房总管陪笑道:“失敬、失敬。都督征战十年比起当年的宁不凡那是有过之之而无不及。佩服佩服!”东厂总管出言推崇自胜得过旁人的马屁连篇。众参谋与有荣焉自也频频称是。 一片真诚赞佩中伍定远却毫无得色他从凳子上站起缓缓走到了殿前。参谋拾起头来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瞧但见夜色茫茫红螺寺花灯如海依序是天王殿、大雄宝殿祖师殿一路望去自是美仑美奂。 众人下知他在瞧些一什么正纳闷间猛听轰隆一声大响夜空炸出了灿烂焰火将天边染为一片金黄众人仰头瞧着见那夜空烟火慢慢褪散山边尽头处却散出一片祥瑞红光久久不褪赫然便是两座宝塔。 众人啊了一声道:“红螺塔……” 红螺寺乃是净土宗胜地除建筑较寻常佛寺多出一进外尚还有两座名闻遐迩的“红螺塔-、据说塔里供养着玉皇大帝的两位女儿能为人间祈福消灾。众人见宝塔隐隐散出辉光衬得夜空一片晕红好似塔里真住了两位美丽的”红螺天女“在那为苍生庇佑祈福。 大都督双手抱胸远眺宝塔看他一脸苍茫豪迈真似正统王朝的守护之神让人不敢仰望。房总管见得武砷英风自是暗生仰幕忙朝自己脸颊打了几记赔罪道:”哎呀瞧我这张贱嘴三言两语便得罪了您……来来冲着大都督“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咱家这儿有点小东西不成敬意……“好似怕伍定远记恨真已掐起了指头捏了件背心出来。 东厂总管有礼相送颇见诚心。伍定远却眯起了眼一张脸更加冷了。想他任职大都督已达十年御赐珍宝自是见得多了一来不希罕二来不贪图绝不妄收私人赔赠。他撇了一眼巩志明白上司的心意正要上一刚推拒房总管却已笑嘻嘻地道:”爵爷啊您别急着推辞这东西您要见了必定爱不忍释吆。“ 众将听他夸口莫下微微一奇房总管更是得意洋洋自将背心提起逼展群英。众将凑眼细观却也瞧不见什么好处只觉这件背心灰脏脏的除了上头织了百来个一寿一字倒也无甚稀罕之处。岑焱满心好奇便伸手接过了放到胸口比着讶道:”什么破烂玩意儿?可是老太婆的寿衣么?“”寿你个大头!去死吧!“房总管咆哮一声随手抓起了王一通遗留的凶刀就着岑焱胸口捅入。众人大吃一惊一来房总管身怀武术出手快绝;二来两人相距过近出其不意。伍定远大喝一声霎时举掌进前凌空虚抓一股真力出已将军刀倒吸了回去。 咻地一响房总管两手空空兵器已给收走了骤伏间人影闪动房总管还不及转身脑后已给一柄火枪顶着随即喉间一疼多了柄钢刀心房处更被高炯的匕牢牢抵住、强将手下无弱兵百战雄狮名不虚传果真在一招间便抓住了房总管。听这太监慌忙道:”别误会!别误会!跟你们闹着玩得……“ 巩志贴耳过来冷冷地道:”总管大人请您别动。乖乖听都督落。法定远哼了一声正要去看岑焱的伤势却见这掌粮官自己爬了起来他一脸讶异手上兀自拿着那件背心骇然道:“我还没死么?”众参谋又惊又喜眼见岑焱完好无缺竟连鲜血也不曾流上一滴。这才晓得稀世珍宝来了莫不急急放开了房总管欠身赔礼。 巩志出身铸铁山庄见闻自是广博他想起了一件刀枪不入的宝贝忙道:“这是百寿甲?”这老太监惊魂甫定先将背心一把夺回边擦冷汗边解释:“算你巩志还没白混!相传南海崇明岛上产有巨蜘蛛长一尺重百斤擅吐丝结网这”百寿甲“便是那巨蛛丝编织成的。刀枪不入偏又轻巧得很。”说着将胄甲交到伍定远手上笑道:“爵爷咱家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百寿甲送到眼前伍定远却不急于伸手来接只淡淡反问:“总管大人听说这”百寿甲“不是在”唐王爷“手中么?却下知什么时候转到您手上了?”房总管听他点破内情忙道:“哎--呀爵爷啊您这不是明知故问了么?给点面子吧。” 都说无功不受禄这房总管前倨后恭先前拿着一柄刀兜弄了半天必有图谋;众参谋听得“唐王爷”三字才知房总管总算亮出了正题他是为“立储案”而来。 伍定远心下早有所料一时只叹了口气并无分毫讶异之色天下三大案称为“废陵”、“挺击”“遗宫”现下又出了第四条大案称为“立储案”。自八年前“挺击案”后景泰长子被废太子之位虚悬至今偏生正统皇帝自己又没有子女只要龙御殡天朝廷随时大乱。也是为此各路人马觊觎太子大位自是无所不用其极看伍定远手握一百四十余卫所实乃本朝封疆大吏自是当其冲了。 皇帝人人想当宝座却只那么一张。那唐王爷就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姓朱名载吴自也想坐上去尝尝滋味伍定远一辈子都在帝王大业里打滚眼看又成了众矢之的不免心生寂寥之感一时轻轻打了个哈欠道:“巩志法会快开始了。” 巩志追随定远已久默契非常自也明白上司的心意忙将百寿甲推了回去歉然道:“总管大人多谢您的好意了。只是这”百寿甲“太窄小了些我家都督铁塔个儿怎地塞得进去?还是请唐王爷自个儿用吧-i房总管听他出言推辞一时不怒反笑啐道:”巩志啊瞧你聪明面孔笨肚肠还配作什么席军师?听清楚了这件百寿甲不是给都督穿的爱屋及乌四个字你听懂了吗?“ 爱屋及鸟推恩移爱。众人醒悟过来已知这背心不是为伍定远准备的而是要赠给他的妻女的。房总管笑道:”爵爷啊兵凶战危的您夫人小姐平时起居出入总得小心些。您不替自己想也该替她们想想啊。还是收下吧。“ 房总管确实厉害自知大都督神功盖世却又自奉俭约与其找这个铁板来踢不如朝他家人身上动脑筋。看这”唐王郅“找了房公公做帮手这东宫太子的宝座定如囊中物了。 伍定远想起了妻子女儿心里隐隐生出柔情要知世上第一坚韧之物便是蜘蛛丝若揉得手指粗细便足以半空悬挂大象而下断若能织为衣物自如练了金刚不坏体刀剑不侵。想起艳婷这几年出入江湖每有匪徒觊觎她的美色屡加侵扰伍定远心中一动便想伸手去接可想起帝王大业从此纠缠上身却又迟疑不前。房总管一旁看着却是好整以暇只笑眯眯地道:”爵爷别急啊您慢慢想咱家在这儿等着。“ 正踌躇不定间怱听殿外传来军靴踏地声来人脚程极快半晌间便奔过了高高的殿阶不旋睡殿门外来了一名军官啪地一声大响仰天肃立道:”属下焦胜!军务回报!“先前都督下达军令命熊俊、焦胜二人前去”勤王军“大营借兵三干这当口总算赶回来了。 伍定远松了口气自将那”百寿甲“扔还了房总管道:”你来得正好兵马呢?“听得上司问话焦胜不改前线作风先将军靴奋力踏落朗声又道:”启禀大都督!属下无能!未曾将兵马带回!“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微微一愣岑焱讶道:”你没借到兵马?“他左右睢了瞧又道:”熊俊呢?他不是和你一块儿去借兵么?怎没一块儿回来?“ 焦胜听得问话一时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伍定远撇眼去看却见房总管笑眯眯地守在一旁一幅刺探军机的模样便道:”总管大人祈雨法会即将开始还请您早些过去吧。“ 房总管却不急着走当下拿起了”百寿甲“便又朝伍定远手里一塞摇头道:”那可不行爵爷还没收下人家的心意呢。“ 姜是老的辣太监更是老的精。这房总管为人何其精刻自知正统军并无兵力驻扎北京此际若要调兵便得找”勤王军“商量。可听得岑焱等人言语好似两名军官联袂出门却只剩一只小狗归来再看那焦胜脸上隐隐带伤想必出了大事。当此是非关头他这搬弄好手哪肯走?自要一探究竟了。 伍定远自知军务火急耽搁不得便也不再赶人迳自道:”焦胜究竟生什么事你便直说吧。“焦胜低下头去细声道:”启禀都督熊游击被……被“勤王军”扣押起来了。“ 听得此言众参谋不免大吃一惊动王军叉称”天子亲军“由四位王爷轮值掌管想这”临徽德庆“四王权势虽大却还不敢招惹大都督怎能无端扣留”正统军“的将领? 熊俊是荆州先锋焦胜则是汾州守将都才给调回北京不久想来是他俩人面不熟、规矩不懂这才开罪了人。巩志忙道:”今夜下是徽王爷轮值么怎会惹出事来?你俩没拿令牌给王爷过目?“焦胜细声道:”回军师的话令牌是拿了可咱们没见到徽王爷。“众将睁大了眼讶道:”为什么?“焦胜低声道:”门口守将说徽王爷奉命出城去了目下不在营里没法子接见我俩。“ 一年一度的元宵夜普天同庆岂能有什么火急公务?众将满心讶异忙道:”徽王爷出城去了?他去哪儿了?“焦胜摇头道:”不晓得咱们一直追问那守将推说是机密硬下肯说咱们要入营去瞧这几人偏又强凶霸道硬是不放咱们进去……“ 巩志叹了口气看这焦胜是个老实人颇有伍定远的几分真传自不是他惹事了。便道:”后来呢?熊将军就打人了?“焦胜慌道:”没有啊!小熊自从和琼家大小姐打架以后已给都督打了军棍哪里还敢犯冲?眼看人家凶得紧熊将军没法子了只得低声下气请那守将行个方便从营里调出三千铁骑跟咱们回红螺山。“ 勤王军总兵力多达百万乃是由景泰朝的禁军改制而成若要借调三千兵马实如九牛一毛。众人听得熊俊有所长进逼道:”好得很啊。后来呢?“焦胜苦笑几声支支吾吾间却又不说话了岑焱满心焦急忙道:”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焦胜低下头去细声道:”结果那守将说……徽王爷把兵卒全带走了营里无兵可用。“ 听得对方如此推搪众人自是张大了嘴看这”勤王军“总兵力多达百万军威之雄还在正统军之上区区三千兵马怎会调不出?想当然尔人家根本不想借。 焦胜细声道:”熊将军是个火爆脾气一听他们百般推诿气往上冲一拳就打断那守将的鼻梁。那免崽子见咱们打人了自也拔刀来砍咱俩左冲右突打得头破血流后来熊将军掩护我逃走他自己便给拖入营里去了……“众人面面相觑全都说不出话来了。这熊俊焦胜二人只知争战沙场却不解官场的轻重利害。看那熊俊自己还有案在身一个月前荆州地方官连参十二本点名他跋扈专擅引荆州百姓民怨逼得大都督将之调回北京免惹事端。孰知江山易改本性难栘才回北京第一回公务便又踩着了拘屎? 眼见伍定远脸带愁闷想来是为熊俊的案子操心。巩志忙来缓颊:”大家先别胡思乱想。我看徽王爷真出城去了却闹得大家误会一场。一会儿我过去找他赔个礼大事化小大家总算和好如初。“ 高炯听他曲意求全不由嘿嘿一笑:”巩爷啊您没听徽王爷出城了么?您便想过去磕头赔礼伯也找下到人啊。“听得高炯语带讽刺巩志却只假作不懂兀自转问燕烽:”四火儿您与兵部文员交好可曾听闻徽王爷有何公务?“燕烽摇头道:”不曾。“ 眼见巩志拼命蒙问房总管却将双手一拍喜道:”等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晓得徽王爷去哪儿了!i巩志忙道:“总管若有高见自管请说。”“来三个字给你。”房总管竖起三根指头哈哈笑道:“宜、花、院。i”他蚂的混蛋!“房总管直言不讳巩志自是慌不迭地叫苦余人群情激愤听得岑焱再次暴吼起来:”什么玩意儿!守城守到妓院去了?咱们“正统军”省吃俭用屎都吃不到热的!他们“勤王军”却夜夜**、吃香暍辣?好你个天子亲军?操你祖奶奶!“一般为朝廷有人在北京里打哈欠有人在军营里宿娼妓这”临徽德庆“四位郡王更是个中表率。兴之所至有时带同妻妾入营有时返京宿娼正统军将士早有耳闻今夜听他们欺人太甚忍不住一次爆出来:”大都督!咱们快去讨个公道啊!i众将忿忿不平全都红了眼眶巩志慌道:“别吵了!静一静!先静一静!”房总管哈哈一笑却也不忘火上添油:“巩志啊您别老是胳臂肘子向外弯!难得大都督回京来我给你们撑腰咱们和这群皇亲国戚算个总帐!”众将气愤填膺大声呼应:“正是!咱们带兵杀进京畿大营逼他们交熊俊出来!”众将胡说八道巩志终于也起火了:“住口!你们是真迷糊还是假糊涂?大敌当前咱们官军却窝里打成一团可是怕怒苍山没笑话看么?” 场里闹成一团房总管加油添醋巩志全力灭火伍定远却只怔怔出神想起了小兵小卒嘴里的那几句笑话-时间竞是宛若痴呆。 “京军甜、边军闲、埋尸西北无人怜”这便是正统朝三军的写照。 天下三大军马要问哪路最为清闲自非“边军”莫属此军专事海防边防又称“留守军”旗下兵卒人数最多却大半是徙边囚徒。粮饷差、士气低平日仅能吓吓山贼、唬唬蛮夷乃是正统军嘴里的“稻草兵”。活似一只苦瘦家犬只能躺在门口咬小偷逢上了真正的江洋大盗下晃给一脚踹死。 至于号称“天子亲军”的勤王军那更是正统军的生死世仇了。此军保卫皇帝摩下多是世袭千户装备第一、粮饷第一号称“天下第一劲旅”却给正统军讥为“以十打一、天下第一”。便如梦幻中的千里马一旦走到顺风下坡路自能骄傲奔驰、日行千里可不巧来到羊肠小径上坡路气喘落单又中伏不免来个“以一对一、一路归西”了。 全天下第一能打的兵马便是伍定远麾下的“西北讨逆军”。若拿边军来比瘦犬、动王军来比吧马“正统军”宛然是只死硬骡子。吃得了边军的苦打得了京军的仗营中将宫常驻西北出征频繁动辄壮烈成仁被皇帝誉为“本朝第一忠烈师”。京城里要是见到断手缺腿的准是“正统军”的老兵无疑。可怜他们与怒匪激战临到凯旋回京了却是这样的场面等在面前…… 眼见大都督迟迟不说话便听踏踏声响传出却是“小赵云”燕烽来了。听他凛然道:“启禀都督!勤王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此猪兵狗卒借来又有何用?请都督即早下令让燕烽连夜调西北兵马回京让他们知晓我正统军的厉害!” 燕烽素来沉默寡言此时却第一个跨步而出果然是血性作了。众人听得“猪兵狗卒”四字自是暗暗称快巩志却连骂都懒得骂了只转向了房总管低声道:“总管大人我家大都督人在北京这几日不能没有兵马指挥事出紧急可否借您的御林军一用?” 正统朝除三大正规军之外另还有一批御前侍卫合称“虎贲”、“府军”、“金吾”、“羽林”四大卫全隶于东厂之下勤王军既有公务在身便只能找房总管商量了。 正等着听房总管刁难这太监居然大方起来了只笑眯眯地道:“成啊都督要点兵咱家最热心。您要五千我给一万就是别客气啊。”说话间便已取出令牌直朝巩志递去。 房总管是一本万利之人此时却很慷慨想来必是畏惧秦仲海之故。巩志心下一喜正要接过令符房总管却“嘿”地一声将手一抖那令牌便又飞了起来变魔术似的飞回了口袋。兀自惊道:“哎呀怎么飞回来了?” 巩志心下狂怒嘴角里却也不好作只得忍手不动又听这太监笑道:“别误会!别误会!定远爵爷要借兵咱家求爷爷告奶奶也要全力担保。伍大都督要调粮咱家脱裤广搜口袋也得给您张罗办好可大都督啊……”他凑过头来自在伍定远身边挨挨擦擦苦叹道:“可要有人来借您的脑袋那该怎么办啊?” 总管大人话外有话众将自是微微一凛房总管深深叹了口气又道:“临徽德庆、临徽德庆这”勤王军“的四大王啊打一开始便和你们”正统军“犯冲天天嚷东喊西要下说伍定远吃闲饭、要下说伍定远混食粮还说”老伍“和”秦魔“串通好了假打仗真富贵唉……咱家真下敢听了……”朝廷里除了“临徽德庆”四位真小人还有个厉害阴沉的“唐王爷”想起那件“百寿甲”巩志脸色一变自知房总管又要扯都督下水忙咳了一声道:“房总管你若愿意借兵那便爽快些请别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无关紧要?”房总管眨了眨眼笑道:“都督啊听听你这参谋说得是什么话?天子之位岂同小可?咱家这里奉劝一句咱们再不合力将四王扳倒等那载允登基之后诸位下场如何……嘿嘿自己想吧。” 此言一出众将面色大变连巩志也是吞了口唾沫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徽王之子姓朱名载允此子才能如何品行如何没什么人关心要紧的是这孩子有四位叔伯合力公推支持他竞逐东宫大位将来真让这孩子坐上帝位正统军退此一步即无死所。眼见巩志等人噤若寒蝉房总管微笑道:“都督天下事可大可小那熊俊虽说在荆州专擅狂妄殴打百姓可好歹是为国为民哪比得上人家”勤王军“吃喝嫖赌杀人放火呢?可想想也真奇怪一样是犯军法为何御史大人们目光如炬却专门盯上你家的熊宝宝却对四大王的爱将们视而不见呢?” 众参谋内心一沉已知“勤王军”找上了都察院的御史大夫执意与大都督为难。众人将目光转向了“百寿甲”已知上司并无退路他若不向“徽王爷”低头便得请“唐王爷”出手奥援。 房总管嘻嘻一笑做了个砍头手势叉道:“大都督火烧眉毛了人家吃完了熊宝宝下面就是玩伍老爹的命了可怜诸位逃得过眼前逃不了以后都督啊……您该怎么办吆?” 为了军资粮饷之事正统军上下鸟多于四王不睦现下人家觊觎东宫大位自然把伍定远当作眼中钉竟是要先下手为强。众人越听越闷陡听高炯狂怒咆哮吼道:“放你妈屁!老虎不威真当我们是病猫么?房总管明白告诉你一句!什么唐王爷、徽王爷咱们全不希罕!我现下就去找夫人!请她直接面见皇上看谁还敢动咱们大都督一根寒毛?” 想到了艳婷众将全都欢呼起来了。都督夫人非但艳冠群芳权势手段更是一流真要让她出手管那御史台、都察院全天下的皇亲国戚都要靠边站笒焱拍手道:“正是如此!夫人-出手便知有没有!只消她动动小指头儿都察院那帮御史全都要给咱们买通……”话声末毕巩志大怒道:“大胆!你们要大都督做”江充“么?” 玩法弄权的老祖宗世称“江充”。此言一出众将都是愣住了却听房总管哈哈大笑:“巩志啊巩志做江充又如何啊?总强得过任人欺凌做死人吧?巩志你别老是说教说个办法出来啊!” 众将闻得此言口中虽不敢称是心中却是大呼痛快。眼见巩志难以为继房总管登时笑了笑悠悠又道:“都督啊不是我教唆你的属下实在是可怜他们啊。你看看在都察院眼中熊俊只是个小小游击宫死不足惜。可咱家打听过了这小孩固然性格刚辞可战场上却是身先士卒为了这场大战这熊宝宝至今不敢娶亲以免留下孤儿寡妇……”他低下头去叹道:“可怜啊白白辛苦一场到头来却是刑场一刀……唉一个人投错了胎那还有得救可要跟错了老板那可是万劫不复罗……” “大都督!”众将咬牙切齿一个个红了眼眶全都跪了下来巩志不愿多言只避到了一旁。一片寂静间听得伍定远低低叹了口气轻声道:“够了。” 大都督说话啪地一声大响众将宫全数端正身形等候都督吩咐。房总管则是成竹在胸只在一旁笑眯眯地瞧望。 伍定远霍地起身他行到山门殿口倚在门旁只在眺望广场里的人山灯海。 从高高的殿阶望下眺望山门殿对面便是天王殿之间相隔一处开阔广场一座又一座灯棚布置了无数应景纱灯远远望来宛如一片灿烂灯海。再看广场正中锣鼓喧天跑早船、踩高跷、跳秧歌……更衬得元宵庆喜的好气象。 伍定远怔怔瞧望太平人间忽道:“巩志……咱们多久没来灯会了?”巩志躬身道:“上回来是正统八年今儿是十一年。咱们有三年没来了。” 众将上回过来灯会乃是正统八年丙子生肖街鼠转看今朝却已是正统十一年己卯嚼兔。伍定远眯起了眼道:“难怪了。上回来还是些老鼠偷油灯现下可都是兔儿捣药了。” 众将转看广场果见棚架里大小花灯皆做兔形。一只只着红黄绿光或捣药、或蹦跳围绕着嫦娥仙子望来天真可喜。可当此肃杀之时却没人笑得出来。 伍定远眺望着人山灯海只想找出妻小的身影奈何百宫眷属齐来贺岁广场里人来人往、密密麻麻纵使目光敏锐如他却也瞧不到人。 看得出来定远累了。他昨晚彻夜未眠离家时天没亮根本没时光与老婆小孩说话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正想来个合家赏灯度元宵结果又冒出个抢匪王一通硬生生把他卡在这里白白流了一场泪现下又为了朝廷的事伤神真不知何时方得暇。 相较起来打仗容易多了与秦仲海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什么都不必想…… 眼见伍定远始终默默无语房总管叹道:“大都督啊论起朝中实力您固然是谁也不怕。可现下争得是帝位啊!您一味挨打不还手小心粉身碎骨。”说着便将一应物事交给了岑焱道:“能说的咱家全说了。这儿是咱家的侍卫军令牌还有唐王爷给您备的礼一切全看您怎么说了。”房总管言迄告辞这回却把东西留了下来但见军刀蛛甲、令牌全收在包袱里大都督却还是无言以对既未称谢也不送行好似成了神像。 高炯心里担忧忙道:“大都督您……您怎么说?”伍定远默默眺望远方广场轻声道:“别问我我不知道。”众将讶道:“不……不知道?”伍定远仰望天边明月怱地笑了笑说道:“我应该活不久了。”众将咦了一声莫不悚然而惊。大都督却不多言霎时袍袖一拂迳自转身离殿。巩志大声喊道:“正统军!护卫大都督!”席军师喊话便听“啪啪”两声燕烽、高炯二人军靴重重踏地肃然转向。其余参谋无须号令也已各站其位但见巩志在左、燕烽在右高炯上前、岑焱随后诸人军纪俨然一同簇拥大都督离开。 第三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 “你……站起来。” 红蝶寺里祖师殿旁传出奇怪的说话。陈得福茫然张嘴只得依言起身。 “你学猫猫。” 奇怪的语气说出奇怪的话语。陈得福哼了一声他虽是傻子却不太想做傻事正要出言同拒却见几道凌厉目光射来满是威严森然。 “喵……”陈得福口中喵喵内心哀叹喵地一长声过后后臀还不忘摇了摇。 “一点也下像。猫不会摇尾巴。”那嗓音懒懒又道:“去学狗尿吧。” 士可杀不可辱也是心下愤然陈得福便把怒眼来瞪人哪晓得双眼才一翻起便见-根藤条当头飞来听得算盘怪怒道:“大胆!这是和谁学得反逆眼神?给老子尿!” 算盘怪怒陈得福自是吓了-跳他东跑西窜忽见院中有颗大树忙逃到了树旁自将右腿高高抬起歪舌咧嘴间兀自目露凶光不忘狂吠两声:“汪汪!别打我!” “好玩!好玩!你们华山门人真傻呼啊!哇哈哈!”场边传来鼓掌之声却是有人乐翻天了。 正悲惨间猛听天顶轰隆一声满空烟火大放异彩照亮了面前的佛院。 看这红螺寺深藏红螺山此寺原称“大明寺”乃是正统朝的“护国禅寺”号称满山名胜无奇不有只是此时此刻却无一处地方比眼前怪异看一名青年立在树旁高抬右腿口中还汪汪不休如此怪诞人物正是华山的扫地神童陈得福。都说老来子彩娱亲人家老寿星好生孝顺这扫把星却又在取悦何人呢?陈得福暗暗咬牙切齿偷眼瞄后眼里却见到了一颗小柿子。 天下人物鬼模怪样肥枰怪像橘子算盘怪似竹竿连陈得福也活像一只大扫把、谁晓得背后的小胖童更加稀奇他心宽体眫穿了件黄马街他不只长得像柿子他连名字也定…… “柿子啊。”肥秤怪对着小胖童谄笑不休:“您瞧咱家这小福子多孝顺您老人家这会儿玩得开心了可以开始学剑法了么?”算盘怪也是呵呵陪笑道:“是啊是啊边学边玩这就是寓教于乐武功才练得高啊来老头儿背给您听……华山剑道天机藏前三后五转两旁中有太极乾坤定……” “讨恹、讨厌、讨…厌!”歌声未歇场里已然传来哭吼声了。看柿子双手捣吾耳孔、大哭道:“不学!不学!娃娃不要学你们的臭武功!别烦我!”胖童挥手舞脚鬼吼咆哮王哭闹间却见陈得福躲在树下乘凉一幅小狗睡觉摸样柿子大怒欲狂急急抖开了黄马褂戟指怒骂:“大胆!我不是要你学猫狗么!你怎又不动了!快跳啊!” 陈得福懒得理他打了个哈欠正要翻身再睡冷不防背后咻地一声那算盘怪竟然捉厂藤条一下子抽上了屁股喝道:“臭小子!快学猫狗跳!不然揍死你!” 算盘怪行径迥异常人不来可怜徒孙反帮着外人过来欺负自己孩子陈得福慌道:“师叔祖!到底要猫要狗你说个数儿啊?” “都要!”藤条抽来再次打中屁股陈得福吃痛之下一时前肢着地后足抬起上下纵跃个休口中儿自哈哈大笑:“喵汪、喵汪……哇哈哈!好高兴啊!” “柿子大人。”正泪眼汪汪间终于有人出来救命了但见赵五爷爷缓缓起身道:“难得元宵别老玩这些无聊把戏不如咱们来打闹灯谜吧。”赵五爷爷来了那柿子原本在拍手人笑听得老头儿语气不善便把头转了开冷冷嗤了一声示意不屑。 赵五爷爷并末动气迳自道:“柿子大人老头儿这灯谜不难不过是打件兵器。你听好了。这法宝呢它一砍便断一烧就拦却能打得”三达传人“不支倒地吓得”天下第一“哀哀告饶您晓得它是什么啥玩意儿?”柿产哼了一声正想打哈欠却见一根绿油--的藤条伸了出来自在柿子脸旁栘来晃去兀自冷笑道:“猜到了么?小祖宗?” 世间最神气的老人便是八十岁的赵老五他手下的这根藤条抽过无数武林高手什么“若林先生”、“雨枫先生”、“不凡先生”小时候见了他便要慌忙奔逃逃得快抚胸庆幸跑得慢则要呱呱大哭看这柿子落入他得毒掌之中随时都要给剥皮。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赵老五森然道:“柿子大人管你天大来历既要拜人华山便得严守玉清观的规矩赵某这里奉劝-句……”劝话还未说全那柿子却打了个哈欠道:“好累喔想睡觉了。” 赵五爷爷哈哈大笑道:“好样的带种”右手高高拾起风声咻咻藤条直击而下;猛听啪地一声大响-颗大橘子飞身而来一声惨叫之后已然着地滚开转看那小柿子却仍好端端地坐在原地兀自把哈欠打全了。 赵芝五定睛去看地上滚倒的却是肥秤怪一时怒火冲天:“你焉何把脑袋伸过来?你想找死么?”肥秤怪捂着一张胖脸苦笑道:“老五啊打死我不打紧可咱得提醒你一句这孩子碰不得他可是……” “”柿子“喔。”柿子悠然自得迳自伸指出去将绿藤条推了开来都说沛子挑软的吃可天下最可怕的八颗柿子没一颗是软的。面前这名孩童姓朱名载志他是本朝皇室嫡系、太祖第八子西蜀川王六世孙人称“川王世子”的便是他。 天子的长子叫“太子”其余儿子不分嫡庶全都叫做“王子”诸子年过十岁一率赏金宝金册派护卫进封地赐号“亲王”至于亲王的儿子则叫“王世子”诸子年过十岁授“涂金”银宝银册封为郡王。至于郡王的儿子便是所谓的“世子”了。 王子公主世子郡主……天无二日自来皇帝只能有一位亲王郡王却是宗族繁多。本朝开国太祖有二十六子另外还有一十五位亲兄堂弟共计宗室四十一王。其余自兴宗、成祖以降每帝少则三五多则七八整整百五十年繁衍下来合计得百来位郡王直可从奉天门列队排到金水桥队伍绵延渊远流长。 不知怎么回事别人下蛋也似的生着儿子却只正统皇帝一个人生不出来。皇帝年近七十国家却还没有太子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几位辅国大臣联名献议建请皇帝由百位郡王世子中挑出一位继任人选以为太子储君这便是方今轰动朝野的“立储案”。而面前这位“载志”自也是本朝“八大世子”之一。 朱载志将来要做皇帝的人谁敢打?日后这小孩若真坐上帝位怀恨在心华山上下岂不大大遭殃?也是为此赵老五纵使吹胡子瞪眼那条藤条却还是抽不下来。 皇家血统越纯正形状越奇怪肥秤怪一旁看着只见载志打了个哈欠。那龙嘴一张似有样云飘出。喷嚏一打仿佛龙吟天籁。真命天子异象一出可把肥抨老怪吓得飕飕抖连话也说不出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一这颗柿子误打误撞成了天子这人间可要成了什么鬼模样?肥秤怪满心惶恐正在暗自祝祷忽听载志叹了口气道:“肚子好饿。” 龙爪伸出摸了摸龙肚子小龙王看起来饥肠漉漉。肥秤怪一听主上饿了想起了忠君报国的道理便朝算盘怪瞧去待见师弟瘦骨如柴形状不太可爱便转朝自己的肥大腿来瞧正痛苦挣扎间忽然心下一醒想起怀里还有颗上好的贡品橘子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忙道:“世子大人请用橘子吧。” 橘子送来了柿子斜目去瞧却叉一脸讶异道:“胡说八道这才不是橘子。” 肥秤怪吃了一惊他手上拿的非但是橘子还是上好的洞庭火橘。此物色若火红汁多味甜乃是天下无双的上品他自己舍不得吃方幸取来孝敬祖宗。忙道:“世子取笑了。小人这是湖南进贡的火橘绝非一般甘橘。” 载志出身贵族世家自当吃过洞庭火橘可他拿起橘子反复端详却又摇头不停:“不对啊我家的火橘不长这个模样你这是假的。”橘越淮为枳肥秤怪越听越纳闷不知自己的橘子有何古陉?那赵老五却是见多识广之人他冷冷一笑自将橘子接过剥开了果皮说道:“世子啊敢情您家的橘子全都不穿衣吧?” 果皮褪下露出内里晶莹的火办果肉柿子满面惊讶道:“是啊!是啊!这和我家的橘子一个样子了。”赵老五啐了口唾沫出来自将火橘扔给肥秤怪不再多言了。 王爷家的柿子赤身**原来早有下人剥好。肥秤怪恍然大悟他暗骂自己不长见识赶忙掰开橘瓣正待跪地敬献却听那朱载志道:“等等你这橘子还是有点怪我不敢吃。” 怪字一出肥秤怪例也愣了:“哪里怪?”朱载志蹙眉道:“你这橘子有毛像是变种怪橘。”肥秤怪心里纳闷一旁赵老五再次伸手过来捏起了果瓣上的一茎毛纤笑道:“世子大人你说的毛可是这玩意儿?”朱载志大喜道:“是!是!你好聪明啊!” 肥秤怪啊了一声方知橘瓣上纤丝缠绕难免入不了金口正要为柿子大人清理赵老五大手一挥将橘子整颗抛入嘴里痛快大嚼起来。 “我的!我的!”载志呜呜哭泣边流泪边抢夺:“我的橘子!你偷走人家的橘子!” 正吵闹间却听远处传来脚步声听得一人笑道:“载志你有乖乖练功么?” 清雅的嗓音如是吩咐那柿子立时撇下了橘子喜唤道:“父王!” 场中来了五人背后三人体型结实全是侍卫、当先一人则是身材福态看他头戴三英冠身穿玄黄麒麟抱胸前左右饰以染靛天龙如此尊贵服饰自是柿产的爹“川王郅”驾到。再看这位川王爷身旁陪着一名中年男子此人身穿云雁文宫服年约六十即是华山九代大师兄“若林先生”到来。 本朝郡王驾临众长老无不慌忙起身下拜道:“参见川王爷!”这位川王爷倒也客气随和抢先扶起了赵老五随即亲手来搀双怪。那肥秤怪一辈子没给大人物碰过给他握到了手掌竟是满面惊喜想来要十天半个月不洗手了。 诸人行礼已毕川王爷拉过了载志微笑道:“今日乖不乖长老们教了你什么新武功?”那载志混了一整晚哪里练功了?他有些慌张赶忙道:“有……有哪我在学猫狗神功呢。” 川王爷乍闻“猫狗”二字自是眉心微蹙正要斥责爱子却听院中喵汪喵汪之声不绝于耳真有人在练着猫拘神功。王爷心下错愕惊见陈得福单脚眺向树尿模样怪诞之至。不由呆了半晌喃喃地道:“若林兄这……这位少侠好奇特的武功可是在使什么高招?” 猫狗大战虎狼怎么得了?众长老满脸通红虽想据实以告却怕王爷责怪教学怠慢竞拿着猫拘神功唬弄世子正惶恐间却听吕应裳咳了一声解围道:“下官素闻川王见识渊博西川各门武功无不了然于胸何妨猜上一猜?” 川王爷听得马屁送来自是拊须含笑便来细细考察陈得福的武功他见陈得福右脚高抬两手着地自在大树旁纵跃不已当即醒起了华山的“鹤舞七星步”便道:“好功夫!这位少侠身法奇特清灵而不拘形体出入意表大见玄妙可是在练什么神奇步法么?” 猫狗神奇步在前吕应裳脸不红气不喘欠身便道:“王爷果然渊博。这正是本山的新步法前掌门不凡先生苦心创制密而不传今日初方现世还请王爷赐名。” 那川王爷听得华山新步法现世自是又惊又喜待见陈得福四脚趴地不时双手比做拍翅状那右脚更是不可臆测时时踢起宛如回马枪不禁叠声赞叹:“难得!难得!这套脚法非比寻常适得麒鳞之四足、与那孔雀之双翅可说介乎麒麟孔雀之间本王斗胆不如定个”神麟步“之名诸长老以为美否?” 长老们面红耳赤不敢应答那吕应裳却是见怪不怪之辈一时拍手大喜赞道:“好个”神麟步“!既是王爷金口赠字不如再加上两个字称为”川王神麟步“方是真章!”川王爷“啊”了一声没想华山剑法享誉天下自己的五号竟得与神奇武术相连来日必能万古流芳。一时抚掌而笑:“侪越了!僭越了好一个”川王神麟步“哈哈!哈哈!” 吕应裳字若林华山九代门人之苜经国丈一手荐保提拔如今阖山中仅他一人身有官职算得是国丈的心腹。看他官做久了假言蒙混之际极尽模棱两可之能事平日必也是使虚招的高手了。一旁载志却是个笨蛋听得猫狗升格做麒麟自是惊喜不已赶忙拉住了爹爹的裤脚喊道:“父王!这下是他们的猫狗神功!这是载志明的、这是载志的神功!” 正吵闹间脑袋便给爹爹拍了一记川王爷带着儿子一起作揖拱手道:“多蒙诸位长老连日来的爱护下个月小儿金銮殿御前比试若真能……若真能……”说到此处他深深吸了口气眼中隐隐露出兴奋之色又道:“到时本王知恩图报绝不敢忘诸位长老的恩情。” 川王爷如此客气众欠老自是慌忙回礼伺声道:“王爷何故多礼?吾等身负国丈所托自当竭心尽力岂敢再阎王爷的赠赏?”说着一同跪了下来、自与王爷互拜不休。 八王八世子太子宝座却只有一张。为了从众孩童中找出国家的未来之主-个月内正统皇帝便要召见八世子瞧瞧他们的人品优劣、学养高低届时在金銮殿里文比武较自也少不了。 东宫太子便是国家的储君八世子无论哪一位做了太子谁就是来日的九五至尊。尤其正统皇帝年近古稀这储君更是要紧异常也是为此八位大王无不想方设法盼儿子在一个月里改头换面。这位川王爷仗着父祖辈对琼国丈有恩早已抢占先机一方面将儿子送到“紫云轩”读书二方面请来“玉清观”的高手指导武术来日纵不能技压群雄。至少靠了琼皇后背后撑腰也能在皇帝面前立于不败之地。 想起琼国丈的势力川王爷自是满面含笑他抚着儿子的小脑袋温言道:“载志好容易父王请托人家华山刚辈才愿意教你几手剑法你可得乖乖学着知道么?” 父亲苦心意旨耳提面命载忘却嘟起了嘴蹙眉道:“不要!没有神仙姐姐孩儿不想练。”川王爷致起讶异:“什么神仙姐姐?”载志大声道:“父王装傻了!孩儿讨厌男生!孩儿只爱美貌姐姐!载志要女师父教武功?” 方今世道讲究极乐境界正所谓“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真天性也。看载志生来尤其具有磁性专只和美貌女子相吸只要见了男子现身靠近不分老少、一概互斥。众长老自是猷住了。赵老五则是竖起了大拇指赞叹道:“了不起!了不起!这年头不爱师父爱师娘老头儿打心里佩服啊!哈哈!哈哈!” 川王爷听得讥嘲不由猛咳三声。正所谓寡人有疾却乃亲爹所传。也是知子莫若父忙道:“长老们见笑了。我这儿子确实有点毛病若与男人亲近过久身上会红疹子有时更会呕吐难过、食欲不振。倘使贵山有女师父指点他那是再好不过了。”说着便望吕应裳望去深深作揖道:“劳烦若林兄了。” 听得请托吕应裳却只歉然摇:“对不住了。我山格于门规只收男子为徒。世子欲访女师父该去”九华龙吟阁“才是。” 天下武林四大家族、八大门派多半有收女弟子其中九华山更专收女子为徒。可华山玉清观却与和尚庙相仿山上连虫子都是公的。瞧华山双怪一辈子末娶老婆自是澡受其害。 听得华山没有仙女柿子扁嘴要哭登时嚷道:“不学了!不学了!载志要回家吃元宵了!呜呜!呜呜!”柿于掉头起身今夜却连口诀心法都还未传上一句肥秤怪慌道:“世子大人别走啊!别走啊!我扮女人给你瞧啊!” 八世子人人有希望个个没把握非只大臣们分帮结党连武林各门各派也都各有拥护。其中琼家乃是皇室姻亲更是洞见观瞻为得国丈的面子华山众长老方才按下重任前来传授剑法倘使世子不领情那也无计可拖了。 众长老正要追上那川王爷却抢先抱起儿子他自知载志病入膏肓一时半刻改不来一时深深叹了口气道:“孩子父王明白你的痛苦。可孩子啊现下越是辛苦越是值得你可知道为什么?”柿子讶道:“为什么啊?” 川王爷幽幽叹气轻声道:“儿子啊你可晓得世上神仙姐姐最多的地方却是在何方?”柿子一脸茫然算盘怪却已色眯眯地笑了说道:“王爷说得是窑子么?”窑子二字说出却听川王爷哈哈大笑道:“长老啊长老宜花院、万福楼那是你们平民百姓的雅趣更于我们姓朱的呢……”说着森然一笑自将手指举起遥向帝都北京。 众人啊了一声全都醒悟过来了。天下最多美女禁锢之地便是紫禁皇城。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后宫佳丽三千人走到哪玩到哪左拥右抱当真是周天子一夜驭九女其乐也无穷。一片惊叹间川王爷微笑道:“孩子想去后宫玩么?” 后宫之乐乐何如酒池肉林衣裤除。柿子却还只是个小孩一时不解其意:“后宫……那儿有神仙姐姐么?”川王爷见顽儿痴傻不由叹道:“傻孩子……后宫里应有尽有别说什么神仙姐姐你要神仙妈妈、神仙妹妹、神仙娘娘、神仙姑姑、神仙阿姨……朝廷都能给你找来……”说着贴耳过去含笑道:“孩子将来等你坐上了龙庭这世上只要被你瞧中的女人全都会来替你生孩子喔。” 这几句话说得虽轻却怎么瞒得过一众练武之人?霎时之间赵老五大怒、吕应裳震惊连华山双怪也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柿子则是大喜欲狂一时手舞足蹈喊道:“好啊!好啊!那我有好多好多神仙姐姐了!”可喜悦不过片刻却又担心起来慌道:“不行啊父王……那么多神仙姐姐我两只手抱不来会不会被偷走啊?” “不会不会宫里没有男人只有……”川王爷伸起两根指头做出剪刀喀喳之状眯眼笑道:“安心了吧?这世上的神仙姐姐统通都是你的吆。”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柿子哈哈大笑上下蹦跃硬是跳起舞来了他手指陈得福笑道:“父王!那我要他喀喳!可不可以?” “可以……”川王爷眯起双眼拊须微笑:“你可是将来的天子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使人变狗可怜陈得福本在卖力学狗跳陡听要给阉了吓得魂飞天外跳得更加高了。哈哈笑声中那川王爷反身站起自向众人欠身:“多谢长老们费心了。本王明日再携他过来届时请诸位严厉管教千万别宠他了。”说话间那小柿子躲在父亲脚边却向各长老做了鬼脸气得赵老五低头咒骂吕应裳则是欠身答礼假作不知。 川王爷总算走了赵老五怒火中烧一把抓住吕应裳大吼道:“若林!你这助纣为虐的混蛋!咱们华山侠义中人怎可为虎作伥?你再不把这小暴君赶出门去休怪我召集长老将你破门出教!破门出教如同武林人物的死刑华山双怪虽然胡作非为却还不至如此下场正想替师侄求情却见吕应裳摇头道:”五师伯有所不知。这载志其实本性不坏真说起来这孩子还是本朝寄望所在哪。“淫徒父子采花大盗却是朝廷的寄望所在?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赵老五则是大怒欲狂:”放屁!要我寄望这小暴君他***不如寄望一条狗!若林!你究竟收了他爹多少好处?给我从实招来!“吕应裳摇了摇头迳自道:”师伯快别气了。您这会儿还没见过其它几位世子要是亲眼目睹他们的举止包管您第一个出面拥护载志。“ 听得一山还有一山高众人自是吓得眺了起来。赵老五惊道:”你……你说什么?“吕应裳叹道:”师伯若是不信若林所言不妨亲去各王府打听打听包管让您大开眼界。“众人脸色白全都吭不出声了。赵老五骇然道:”他***?这帮世子不都是些十岁小孩么?小小年纪的能使什么坏?“吕应裳叹道:”师伯不晓得了小孩儿性子单纯看似不好色、不贪财可心里也没什么是非对错的想法。一旦没了父母管教举止实与野兽无异。“ 人之初性本擅此擅非彼善。小孩子一旦自私起来往往无恶不作比大人还胜上三分。赵老五吞了口寒沫喃喃地道:”操你祖奶奶……这帮世子就没一个像样的?“吕应裳幽幽地道:”好孩子当然也有。八世子里最贤能的叫做勋毅太祖旁支六世孙另一个名唤塽德则是熙祖次子寿春王之后这两个孩子出生时早已家道中落贫贱寒微都是难得一见的纯朴好孩子。“肥秤怪讶道:”熙祖?有这个皇帝么?“吕应裳解释道:”熙祖是太祖的爷爷当年追封三代故也得了庙号。“皇帝即位后父祖即使早已作占却也能大死人运成了个冥府皇帝千百年来不知多少前例。赵老五听得此事自是苦笑道:”***八百年前一家人也难怪这两个孩子会家道中落了。我看他俩定是给拿来应景的?对下对?“ 姜是老的辣昔时三国刘备乃是帝王后裔可传了两百年之后却当街敞小贩卖起了草鞋眼看赵五爷爷见识精明吕应裳自也暗赞在心便道:”师伯明监。这次立储案依着皇帝意旨共须访出八位世子取其八方献瑞之意奈何皇上定下的条件过于苛刻众大臣反复寻访居然凑不齐八个人。只得找这两个苦命孩儿充数了。“ 肥秤怪讶道:”什么条件啊那么厉害?“吕应裳道:”郡王世子要能成为立储人选共须具备三大件。其一是正统元年以后出生年方十岁上下不得过六个月。其二是血统纯正必得嫡出不得庶出。其三为家世清白父执辈不许在景泰朝任宫更不可与**狼狈为奸。这三个条件筛选极严本朝郡王虽有百来人却极难找出一位更别说是八位了、“肥秤怪少读书自也不懂朝政道理便问道:”为何要找十岁小孩当太子?三岁不可以么?“赵老五啐道:”傻子皇帝老儿几岁了?“肥秤怪喃喃地道:”七十有了吧?“赵老五哈哈笑道:”所以啦这老贼没准明天便死了朝廷怎能找个三岁小孩当储君?“算盘怪笑道:”有道理说不定咱们聊着聊这当口他便要两腿一伸了。“ 听得众长老口无遮拦吕应裳自是面色难看忙道:”师伯师叔说话当心。“众长老仗着辈分高自把他的话当做耳边风肥秤怪最爱辩论登时喝道:”不对啊!既然皇上快死了怎不找几个三十岁的青年才俊出来当皇帝?不也好早些经手办事啊?“ 赵老五啐道:”大逆不道的东西什么叫“早”些经手办事?你这个“早”字可是想诅咒谁啊?“眼见双怪茫然不解吕应裳深怕赵师伯又来讥讽朝政只得自行解释道:”三十岁乃是壮年意气最是风一旦接下太子大位各方拥戴之下随时都能向皇帝逼宫。“ 肥秤怪听不懂”逼宫“二字兀自嚅嚅嚿嚿赵老五便笑道:”还不懂啊?皇帝又不是傻子没事弄只三十岁的大老虎出来镇日睡在自己枕边等接位老头儿没死也要给吓死啊。“双怪终于懂了不由”啊“了一声。方知立储事关重大个中机关之险布局之深绝非外人所能想象。赵老五将他俩训了一顿便又道:”若林啊现下到底谁有希望中选?可以说说么?“吕应裳摇头道:”现下朝廷情势混乱谁也不敢妄言。除开动毅、塽德这两个应景的其余六位世子各有势力拥戴。不过实力第一雄厚的便是徽王子载允。“赵老五哦了一声道:”徽王爷?你说得是勤王军“临徽德庆”里的徽王?“吕应裳叹道:”正是这位徽王爷。他的儿子载允得了四大王合力支持直如众星拱月来势汹汹。现下朝廷里各方臆测都以为载允最有希望。“ 赵老五讥讽道:”那咱们华山上下还忙什么?赶紧变节吧。“ 吕应裳脸上微窘忙道:”五师伯说笑了。徽王子载允虽是势力庞大可朝廷里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岂会坐以待毙?如唐王世子载吴、鲁王世子载碁一个找上了“东厂”房总管援手一个有“宰辅”何大学士撑腰这两位郡王都有亿万家资自也是声势浩大。“赵老五懒洋洋听着他也不管什么大臣进士迳自道:”别说那些朝廷事了现下连咱们华山也淌这个温水了那少林武当呢他们八成也有支持人选吧?“吕应裳颔道:”武当山的元易道长是丰王世子载怀的师父至于少林寺么……听说为了五辅大学土杨大人的缘故灵定方丈已然来到京城亲自教导徐王子载儆武功。“赵老五蹙眉道:”杨大学士?他与徐王有何渊源?“吕应裳忙道:”杨大人与徐王是姻亲。他的表妹淑宁便是徐王妃。“八世子打架带帮手看这徐王的儿子不只爹爹有权有势连娘亲也有几分本领自是大占便宜了。赵老五打了个哈欠道:”王八蛋一群听来全是些不学无术的蠢材我看八成还不识字吧。“吕应裳摇了摇头道:”师伯大大错了。徽唐徐丰鲁这五位世子一点也不蠢他们全都聪颖过人有的精明能干有的能文能武难得的是他们全都性好读书……“ 肥秤怪惊道:”性好读书?那你还说他们学坏了。“吕应裳叹道:”诸子百家、孔孟大道他们是不屑读的。倒是厚黑之术、帝王之学颇能废寝忘食。“ 众人面色苍白方才知晓小柿子白痴的好处赵老五苦笑道:”行了、行了那蠢才载志呢?他有希望中选么?“吕应裳道:”能否中选凭我这点儿微末道行是看不出的。不过载志这孩子虽然傻呼却有个好处他的祖父是本朝隆庆帝的亲兄弟与咱们皇上血统最近。“ 隆庆帝便是武英、景泰这对兄弟的父亲血统最是正统不过。赵老喜道:”难怪咱们国丈会支持川王爷原来还有这层干系。“吕应裳微笑道:”正是如此。咱们川王爷依辈分排来乃是皇上的小堂弟其余七位王爷却只能算是远亲在皇帝眼里全都是外人。届时载志上了金銮殿一声“堂伯父”唤出或可多了几分希望。“ 众人听到此处方知这场遴选非同小可可说连动了天下气运。听得兹事体大赵老五原本敌视着小柿子现下倒想帮他了。当下拿出了藤条嘿嘿冷笑间打算明日活活抽死这小祖宗也好让他多练几套剑法。 众人说了一阵吕应裳怱道:”不能再说了我还有事忙着。“说着转过头去喊道:”得福得福你过来一会儿。“ 终于有人想起他了可怜陈得福在树下汪汪喵喵翩翩起舞早已精疲力竭闻得师伯召唤自是颤巍巍地晃了过去喘道:”师伯、两位师伯祖还有师叔祖有什么事么?“吕应裳道:”师伯有个差使给你得请你跑个腿。“陈得福腿还酸着听得差事又来自是慌不迭地道:”不行啊今夜是元宵我一会儿要去提灯笼玩儿……“肥秤怪听他推诿登时怒道:”臭小子!你几岁了还提什么灯?“霎时之间双怪趁势拳打脚踢喝道:”现下有空了么?“陈得福歪嘴斜眼笑道:”有空了、有空了师伯有何吩咐快请说啊。“吕应裳听他自告奋勇登时笑道:”乖孩子你一会儿去云会茶堂一趟找一位福公公替师伯取包帖子回来。“陈得福茫然道:”帖子?“吕应裳解释道:”我说的是喜帖琼老爷子托宫里印制的。“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又惊又喜。北京紫主琼武川的这老人八十好几行将就木这张白的自是越晚越好至于另一张倒是能早就早。想起了美丽的琼少阁主赵老五大喜道:”是掌门与大小姐的婚事么?“吕应裳微笑道:”正是。月底纳采下月初文定二月十七迎亲。“赵老五原本哈哈大笑听得婚期匆忙不免又愣了自古婚礼繁文缛节分为纳采、问名、小定、大定、乞日、迎亲等六礼讲究门当户对、明煤正娶最是挨磨却不知为何排得如此紧凑?不由讶道:”国丈赶着跳墙啊日子干啥排得这般紧?“吕应裳低下头去默默无语间却似有口难言的神气肥秤怪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一事大喜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日子为何这般紧凑了……“众人一脸惊奇肥秤怪则是嘻嘻直笑:”我猜少阁主她啊……“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叹道:”好大、好大。“ 方今世道讲究神是以才子佳人不必媒灼之言常奉儿女之命成婚。洞房做产房喜酒、满月酒双喜合一倒也省事。听得荒唐言吕应裳自是又窘又怒忙道:”师伯!别胡说八道!“肥秤怪为老不尊惹人嫌恶一旁算盘怪忙来责备道:”是啊师兄真不长记性!咱们少阁主才从贵州回来整个月不在掌门身边肚子哪能被搞大啊?“肥秤怪笑道:”你这傻瓜她不在掌门身边肚子大得才快啊。“算盘怪讶道:”什么意思?“肥秤怪笑道:”什么意思?肚子大不一定是掌门搞大掌门搞了不一定是琼阁王肚子大总之是一塌糊涂了。“算盘怪大惊失色:”是啊!真有道理!可是……可是肚子里的孩儿总该有个爹吧他到底是谁啊!“肥秤怪神神秘秘地一笑:”上个月谁靠近过她谁就有嫌疑了。“听得此言算盘怪不免悚然一惊想起自己也去了贵州全身不觉起抖来了。 耳听两个老的越说越不成话一旁吕应裳自是气得全身抖虽想一耳光轰去可碍在辈分却又不得其便天幸一旁还有个赵五师伯猛听他暴吼一声:”你这两个混蛋!狗嘴里再敢放出一个屁老子就宰了你俩!“ 赵老五火冒三丈四下自是安安静静无人敢吭一声。猛听扑地一响场里臭气熏天这个屁却是赵老五自己放的。他见众人瞪着自己忙来故左右而言它笑道:”若林啊听说这次贵州之行可精彩了雨枫没给国丈骂死吧?“ 一场贵州远行没曾找出宁不凡却险些把傅元影整死了。先是众人在荆州与宫军犯冲惹出了纠纷。其后琼芳又在扬州走失闹得满城风雨。消息传回北京气炸了国丈、急死了华山上下。可怜这位”雨枫先生“阴沟里翻船这几日自是焦头烂额了。 吕应裳叹道:”好歹少阁主平安归来这当口雨枫总算放落了一场心事。“ 琼芳失踪多日傍晚总算在红螺寺现身众人都是亲眼目睹。赵老五安慰道:”行了我瞧小坭子开心得紧不还卖面玩儿没事的、没事的。“ 听得此言吕应裳面色如浇黑墨难看怕人趟老五讶道:”又怎么啦?“吕应裳低声苦笑:”没什么只是请五师伯别再提起此事免增困扰。“华山双怪为人虽蠢耳朵却算灵光一时眉来眼去料知琼芳肚子之所以无端变大必与吃面有些干系。 赵老五暗暗起疑却也不敢多问忙道:”好了好了总之婚事定下了新娘也回来了国丈不会真罚雨枫的你就别替他愁了。“吕应裳摇头道:”雨枫本领强得很我本就没替他烦恼。倒是掌门那儿……唉……我是一想到就烦……“ 好容易新娘回家新郎却似有疯迹象赵老五头皮麻忙道:”他又怎么?“ 吕应裳摇头道:”打琼阁主南下贵州以后我看他早晚闷在房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双怪想起了那批怪图不由讶道:”是啊!咱们看他每日里画图呢圆的方的长的短的到底是干啥啊?“吕应裳叹道:”我看少掌门撞上了关卡。“练武之人终其一生必会遇上一次大魔关如能顺利跨越过去便能进入无上境界反之则要就此定性。日后再怎么苦练至多只能提升内力却再也无法脱胎换骨。这个道理便如毛毛虫化作蝴蝶能否破茧而出全在一线间。这等关卡非只”不凡先生“遭遇过连傅元影吕应裳、赵老五甚且蒙古人哲尔丹也都遇过。如能顺利脱壳便能孵化出”大黑天拳“之类的神奇武术反之则要郁郁一生。 看傅元影剑法虽说一流却始终无法成为绝顶高手平日嘴里不说心里必也郁闷。至于吕应裳自己早已看破天命转朝官场展。至于吧秤怪、算盘怪这两个老的虽说七老八十了却都还在毛毛虫阶段自没见过什么大关卡听得师侄提起此事竟是一脸茫然了。 赵老五这几年不问世事眼看晚辈们忧心苦恼自是哈哈而笑。正要出言安慰却听一人喊道:”爹孩儿回来了。“众人转头去看却见-名白面少年匆匆而至模样长得有些像吕应裳却是他的大儿子吕得礼到了。 吕应裳武功虽比不过宁不凡傅元影却颇能生儿子膝下-门三杰取名为得礼、得义、得廉。这吕得礼是三兄弟的大哥与陈得福同年武功却高得多了算得是十代弟子的佼佼者。眼看大儿子来了吕应裳俨然道:”你可回来了。郡王府的喜帖都了么?“ 吕得礼答道:”咱们兄弟兵分三路该的全了。不过还有几位王爷未曾找到。“吕应裳这几日受国丈之托负责筹办婚礼自知婚朗排得紧喜帖也须尽早出。听得儿子找不到人自是蹙紧了眉:”又贪玩了!郡王爷不全来北京贺岁了?怎会找不到人?“ 正要责备儿子们偷懒吕得礼忙道:”爹别生气这几位王爷都出城去了。您自己瞧吧。-双手奉上喜帖交由父亲过目。吕应裳低头翻阅喃喃便道:“临王晏、徽王祁、德王蓟、庆王昕……这么巧?临徽德庆四位王爷部出城了?” 赵老五转念一想醒起这四位王爷便是勤王军的统帅忙道:“你们没去京畿大营找人?”吕得礼道:“孩儿去瞧过了。他们的守将凶得紧问了大半天才说四位王爷有急事一块儿去了霸州。”赵老五微微一愣自与吕应裳面面相觑两人同声道:“霸州?勤王军不是驻守北京么?去霸州做什么?” 吕得礼只是个少年人哪里懂得军务?自然答不上话吕应裳满心烦恼自也不管勤王军去了何处便道:“也罢总算百来位郡王只漏了四个得礼……趁着红螺寺百官云集你等会儿陪爹爹去帖把前三品重臣的帖儿一次完……” 吕得礼慌道:“不行啊爹孩儿-会儿还有个约会……”华山双怪嘻嘻笑道:“小礼子你又约了崆峒派的黄女侠啊?可曾摸小手啦?”都说拘嘴吐不出象牙吕得礼心下害怕忙道:“爹!孩儿真有事留不得……”也是怕爹爹阻止赶忙运起了轻功一溜烟走了。 吕得礼前脚一走陈得福便想跟进哪晓得走没两步便听背后传来叹息:“得福你想去哪儿?听得吕应裳呼唤陈得福只得垂下头来嚅嚅道:”没…没有。“吕应裳叹道:”乖孩子满山弟子里就属你最听话了。赶紧去取喜帖了别要贪玩知道么?“ 眼看吕师伯走了双怪也一哄而故陈得福也只拖着他的铁扫帚望”云会茶堂“进。 陈得福成不了高手得了福。此人自十五岁那年以来日日都倒着大楣。人家孔夫子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陈得福却远胜孔夫子十五岁便直接”知天命“了。那年他兴高采烈投入华山本想自己是爹娘嘴里的小神童日后定能成为”天下第一“谁晓得入门一看众师兄弟或聪颖、或灵秀舞起剑来个个如八仙过海陈得福大惊之下当场便知天命了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成了本山免钱的小长工。 烧饭也好、煮菜也罢本想整整垫底十年后门里总算要新收一批小师弟自己也可以脱离垫底的苦日子成为人人敬仰的得福师兄。谁晓得新弟子还没来竟又多出一个小暴君指定自己作伴当料来此命已不久长了。 陈得福叹着气、摇着头一路拖着铁扫帚红螺寺里虽是张灯结彩他却没心思来瞧。正闷头急走怱见一人站在不远处看那人头角峥嵘双目炯炯正是同门师兄杜得籼。”今夜适值元宵蒙得国丈恩惠华山门下虽无功名却也能来红螺寺里赏灯这杜得籼自也来玩耍了。陈得福乍见同门心下大喜忙奔向前去喊道:“独脚仙!独脚仙!”华山弟子多有外号除了“扫把福”外尚有“独脚仙”、“死德性”、“苏淫操”等等多半不堪入耳全是师兄弟相互指骂的杰作。至于得礼、得义、得廉三兄弟却因他们还缺了个小弟外号自也极其难听。 “独脚仙!独脚仙!”陈得福喊了几声那杜得籼却对自己不理不睬自管目望前方一动不动。陈得福讶道:“独脚仙你到底怎么了?” 听得扫把福问话杜得籼却显得一脸正气对话声充耳不闻宛若木石。过得半晌他伸手起来拨开额前乱又将脸蛋沉了下去这出了莫名气魄。陈得福咕哝几声:“搞什么给人点哑穴了?”他摇了摇头顺着独脚仙的眼光去看却见到了一名少女。 美丽的少女明眸皓齿她仰头看花灯赏一赏走一走举止轻雅、流连忘返只是无论如何挪移脚步始终离不开杜得籼面前五尺。陈得福咦了一声转朝同门望去又见他一脸正气、益浩然霎时啊了一声暗道:“这是隔山打牛!终于给我目睹了!”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号称“金吾不禁”。自正月十四悬灯起算直至十八撤影为止京城整整五日衙门封印男女不隔老少不禁。是以少男少女若要隔山打牛今夜趁早。 四下月圆花好当此良辰美景佳人娇羞可爱才子正气凛然可陈得福看入眼里心中却生出了一股无名火。想自己武功低微、其貌不扬从来是垫底人物相熟异性更只有后厨那凶狠老妪每回来取馊水必借故辱骂自己。也是一辈子孤单陡见男女相互施法之事一股醋意油然而生。他哼了两哼挡到同门面前大声道:“独脚仙你擦药了么?”杜得籼原本傲然若仙陡听此言却如泼上了冷水慌道:“擦……擦什么药?”陈得福讶道:“你又忘了擦么?傅师叔不是早吩咐过你了要你别再拿长剑抠脚丫么?”说着摇头连连叹道:“你啊你资质再高也不能老是金鸡独立啊。早些把脚癣治好下盘稳些到时武功便能大进了呢……” 两人稍稍谈起了脚癣恶疾少女面色一颤便已消失无踪了。杜得籼又悲又恨大声道:“陈得福!我前夜好容易去了月下老人庙辛苦求来这枝姻缘签你……你却硬来坏我大事你……你……”说着摆出了金鸡独立的架式陈得福惊道:“你别乱来啊!”杜得籼怒道:“滚开!杀了你这畜生没的脏了我的剑!”说话间除下了左脚靴子拿着剑尖戳弄脚底已是忍无可忍了。陈得福见他自暴自弃自也暗暗高兴便笑道:“毒脚仙你方才说什么月下老人那又是谁啊?”杜得籼哼道:“红娘月老这两位都是替旷男怨女牵姻缘的你居然没听过?”陈得福摇了摇头道:“没听过。” 杜得籼泠笑道:“蠢才无怪日日垫底。”他拿出了少侠的架式一边枢着脚一边道:“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啊……有个姓张的书生为了打仗还什么的便要和老婆告别了。夫妻俩知道前程茫茫此去关山万里自是哭泣甚哀不忍相离。结果啊……月下就飞出一个老人你晓得他是谁?”陈得福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么?他当然是月下老人。” 杜得籼脸上一红自将长剑刺入脚底啧地一声痛哼双眼渗泪中总算戳落了一块毒脚皮。他从剑尖上剥落烂皮送到鼻端嗅着又道:“这月下老人呢心地最是善良不过他看这对男女相爱甚深不忍离别便拿了条红线出来在他俩的脚上绑了绑说只要红线上身纵使天涯海角相隔两人日后也可以团圆重聚。”陈得福讶这:“后来呢?”杜得籼舒爽了便又穿回了靴子道:“俊来当然是重逢了。据说绑上红线后每回那姓张的书生想去花街柳巷天边便会劈下雷来。那姓张的老婆也是一般若想出门勾搭男子便会全身烂疮不能见人最后这对夫妻俩走投无路也就被迫团圆了。”陈得福悚然一惊道:“这月下老人当真可怕武功定然厉害了。” 杜得籼哈哈一笑正要再说却听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传来回头去望竟有大批少女分花约柳而来却又是月下老人拉线来了。他满面喜悦急忙还剑入鞘道:“不跟你罗唆了我又得忙了。”正要朝美女靠近猛听陈得福大喊道:“大家小心!华山毒剑传人杜得籼出手脚气冲霄!”毒剑机密泄漏别说月下老人牵了红线纵使玉皇大帝圣旨眉批怕也不管用那杜得籼倒也乖觉忙从衣袋里取出一小锭银子低声嘱咐:“去找吕家三兄弟玩去饶过我。”同门目露求恳之色陈得福则是嘻嘻一笑当即收下银两自管蹦跳而去。 天下事物极必反一个人若是资质不足到了谷匠之境却反而能擦出一股乐趣来。陈得福每日替师兄弟洗衣洗裤自也有许多便利谁长脚癣、谁生癞痢全华山的机密都在掌握之中。总之金口一开随时能毁去一整排的玉面少侠。 “嘿嘿嘿……杀光你们……”陈得福冷笑起来了也是一辈子见不得别人好便只在园林里四下穿梭看同门里谁敢在他面前出双入对谁的裤档秘密便要公诸于世。 走走瞧瞧正搜捕鸳鸯间怱见地下画了条线儿弯弯曲曲的不知有何古怪。陈得福咦了一声醒起了月下老人的传奇心中便忖:“有线哪说不定有什么好的。”他吞了口唾沫忙沿线跑动寻觅佳人。穿过了竹林、经过了花草陈得福跑得气喘吁吁绕了偌大一圈惊见自己又跑回了原地。 陈得福讶道:“圆圈圈?”这扫把福虽然憨厚却非蠢蛋已知地下画了个天大的圈圈儿怕有二十丈直径。他眨了眨眼不知这线是从何而来他有意查访明白便再次沿线来走这回放慢了脚步不旋踵却见到了圆圈圈里头有两条直线交汇圆周互做直角。 陈得福咦了一声见这两条线聚集一处各往东北两方而去不知有何吉凶他心下纳闷忙随东边那条直线去跑这回沿角转进连奔了四个直角后却又回到了原地。 陈得福啊了一声左顾右盼醒悟道:“圆中有方好神奇哪。” 圆中有方、方中有圆这八个字像是在哪儿听过。陈得福越想越觉有趣便兴冲冲地玩了起来他踩着直线去找俄顷间便给他找到一条弯线循弯线来走果然又找到了直线如此反复不休圆圈越小里头的方块也越小他越走越是头晕眼花咚地一声脑袋撞着了花树摔在地下正要哼哼啷啷地爬起却听一声低沉叹息。 “唉……”悲凉的叹气像是有苦说不出又像是被毒蛇咬中陈得福吃了一惊赶忙从花丛底下探头去看却见竹林深处坐了名公子爷瞧服饰正是华山门人。陈得福心中偷笑:“又可以整人了。”正要拿石子去丢那人恰也转过头来陈得福把那人的面貌看得明白不由吃了一惊忖道:“这人可惹不起。” 面前的公子爷非但惹不起尚且不该惹他便是威震“魁星战五关”大擂台的英雄豪杰“三达传人”苏颖。 元宵花月夜苏颖大婚在即他不去抱琼阁主却在这儿做什么?陈得福心中纳闷便悄没声地爬上树打算查查内情一会儿也好去找长老密报。 这一望之下不由傻住了。只见竹林四遭已给一只大圆圈覆盖足达二十丈直径圆中有方方内连圆如此反反复覆、层层叠叠最后成了一个小圆圈儿将掌门包在里头。 从竹林外起算再至掌门脚下此地至少有上千个方圆全以“三达传人”为中心渐渐开展。陈得福满心骇异:“掌门的病还没好么?”一个多月前掌门在太医院遇上了一名黑衣怪客两人大打出手后他便无故病了从此日夜化圆为方化方为圆吓得众长老心慌慌。最后逼得琼阁主南下贞州看如今已是元宵夜年过完了琼阁主也回来了苏掌门却还在玩着方圆大战。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面前的苏颖仰望天际那模样真是一代剑圣潇洒儒雅。陈得福见得他的仪表一时满心赞叹正想合十礼拜忽见掌门垂下头去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口唇喃喃间好似在悲哀什么又似在愁什么。陈得福微微一愣心道:“掌门像是有心事呢?”一个人到了苏颖这个地步那是什么也不缺了他长得英俊漂亮一双眼儿大得像猫女孩见了他没有不暗自仰慕的加上他武功又高、名气叉响却还有什么烦恼呢?陈得福默默瞧望怱见掌门咬住了牙一瞬间面颊上滑落了两行泪水身子前倾竟然跪倒在地那纸条则给他狠狠扔到了地下。 苏掌门双手捧面跪倒在地竟已失声痛哭了起来。陈得福大惊失色:心道:“梦翔师叔!” 华山最惨的故事便是“梦翔师叔”。他的天资比傅师叔更高、剑法比吕师伯更强曾被目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可不巧的是华山当时已经有宁不凡了。 千载难逢的天才出现百年难得却算什么?梦翔师叔当然不甘心为了证明他能与不凡师尊平起平坐他日以继夜的苦练剑法盼能抢先体悟“三达剑”。结果在不凡师尊承继大统的那一夜梦翔师叔呆呆走到大家面前他身子前倾跪倒在地眼泪鼻涕全冒了出来…… 那一夜以后“梦翔师叔”就走了……他一个人去到飞来峰再也没有回来过…… 念及门里的伤心往事陈得福热泪盈眶他很希望能帮帮掌门可他不知该怎么做正想过去相扶远处却博来门人的嗓音喊道:“掌门师兄!掌门师兄!你在哪儿啊国丈找你啊!”竹林外呼唤声渐渐靠近随时都会撞见掌门的苦态苏颖跪地垂好似斗败的公鸡一时仗剑拄地连着喘了几口气方才勉力起身。 竹林停下脚步来了一对小孩儿约莫十二三岁却是吕应裳两个小儿子得义、得廉听他俩一齐喊道:“掌门师兄国丈在祖师殿等你请你早些过去。”苏颖淡淡地道:“这就来了。”瞧苏颖毕竟定力过人稍稍宁定了心神便已藏起了心事他整理了衣衫脚下却朝地下的图案去擦好似怕被别人知觉自己的秘密这才能安心离开。 掌门走了竹林里又安静下来了陈得福躲在树上回思方才掌门倒地垂泪的模样心下不由暗暗祈祷:“梦翔师叔你……你别咒咱们掌门……害他走上你的路子……”他待三人走远了便也跳下树来眼见那字条还给扔在地下想起这是从掌门手里扔出来的必是要紧物事便将之捡拾起来日后也好归还。 手上的字条很是古怪小小的纸面里水墨纵横满是奔放之气。看那墨水一横、一泻、一起像是水流一般却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陈得福呆呆看着茫然道:“什么鬼啊?”他见那笔画古怪仿佛是扑向万丈深渊的滔滔浊水瞧来有点怕人便将之翻转来瞧这回笔画变了却活似女人的霓裙云裳瞧来还会随风摇曳。 看这字条千变万化当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陈得福咦了一声忙将字条再转方位这次居然见到了一只扫帚倒与自己手上的铁扫把有几分相似。他嘻嘻一笑道:“好玩、好玩。”满心雀跃间便拿起了扫把乱挥乱打练起了猫狗神功。 跳没两步猛然间脚步一个不稳摔了个狗吃屎陈得福吃了一惊忖道:“完了!”我又做傻事了!华山门下有门规三达剑谱不许偷看否则必有大祸秧。果然一个月前不守门规偷看了“三达剑谱”此后日日都倒着大楣。先是除夕下午去买新刻版书“金海陵纵欲身亡”没想在街上撞见了几位师叔伯非但书给没收还落得当街挨耳光。之后逢睹必输压岁钱全没了最后还沦落为小柿子的伴当从此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起梦翔师叔的故事他全身毛忖道:“福无双至灾难总是结伴同行我可万万小心了。”自知手上的字条有鬼忙将之收入怀里不敢多看一眼。正待逃离竹林忽然脚底一高踩中了一物低头去望却是条绳索。 陈得福咦了一声不知此物从何而来他沿着绳索去看但见这绳索极为古怪一端给自己踩于脚下另一端却藏在花圃里陈得复喃喃地道:“好奇怪啊。”他将脚底抬起正想去拉绳索忽然那绳索缓缓挪移便朝花圃深处蠕蠕而去。 古怪的绳索望来好似狡狡灵蛇不可捉摸。陈得福茫然道:“什么玩意儿?”他呆了半晌俯身下去将绳索一把握住哪晓得才一拉动绳端便听花圃深处传来异响。 “吼吼!吼吼!”奇怪的叫声直从花圃深处冒了出来吓得陈得福“啊”了一声急急将绳索抛开便于此时那绳索“咻”地一声飞也似地钻入了花圃里竟然消失无踪了。 陈得福飕飕抖心道“完蛋了这是祖师爷显灵他来惩罚我了。”近日为三达剑谱所害怪事连连面前定是什么恶兆。陈得福越想越害怕当场拿起了扫帚掉头便跑。 又在此时脚边再次窜过一道黑影陈得福吓得尖叫一声已然摔跌在地正要爬地来逃猛然脚踝一紧似给什么东西拉扯住了直逼得他慌忙呼喊:“饶命啊!大爷饶命啊!” 武林中高手如云杀手也如林陈得福早于太医院便见识过了。那个高大黑衣人飞天而起一脚踢破匾额余威犹在心中荡漾。陈得福武功低微想起黑衣恶鬼的可怕形貌自是掩面惊叫:“师兄!师父!师伯!师叔!你们快来救我啊!” 喊了几声没人来救自己却也无人加害自己陈得福惊魂甫定缓缓栘开了双手低头去望脚边却又见到了那条绳索。 脚踝上缠着一条绳索望来好似是说书人口中的捆仙绳、又似姜子牙手里的缚龙索。却把自己给绊倒了。 “怪了……”陈得福瞠目结舌喃喃地道:“到底是谁在整我呀?”陈得福一脸茫然他呆呆坐地忽然想起独脚仙的说话不由大喜道:“我晓得了!我晓得是谁来缠我了!” 天下间携绳带索的高人着实不少除了可怕牛头马面外还有位和蔼可亲的老公公他一脸神秘逢得旷男怨女便将红绳抛出一端缚粗腿一端圈小脚两个一位凑个一双不消说这绳索的主人便是…… “月下老人!月下老人!”陈得福欢容道:“我等了你一辈子!可终于轮到我了!” 月下老人大驾光临三番两次提点自己想来必有什么好的。陈得福急忙解开脚上绳索自知另一端必然缚在美女脚上二话不说双手死命抓住绳索奋力拖拉喝道:“亲妹子!”凄历一声大吼陈得缚一跤坐倒但听一声哀号一条里黑影飞天而起压到了陈得福的头上。 “呜吼……汪汪!汪汪!” 来者目露凶光四脚着地却是一支黑毛小犬。陈得福哧得魂飞天外忙将野狗抛开哪晓得那恶犬又冲了过来只对着他追咬不休。 月下没有老人却冒出一只黑犬看它脖子里拴了条断裂绳索却不晓得是谁家恶犬。陈得福提着扫把扑打那黑犬攻势却也凌历只衔住了扫把毛自与陈得福激战不休。 一人一犬拉拉扯扯陈得福喝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死缠着我!”那黑犬汪汪吠叫放开了扫把毛却将后腿一举自管搔了搔痒。 也是近日倒霉透顶连野拘也不放过自己陈得福见没有美女却来了条疯狗-时心情转恶正要掉头离开。哪晓得小黑犬却奔了过来狠命咬住自己的裤管。陈得福啊呀一声惨叫喊道:“走开!你走开!” 正要将黑犬踢开忽然心下一醒:“等等红螺寺不许养狗这黑犬是哪儿来的呢?” 红螺寺讲究清静向来不许饲养畜生这狗却能大摇大摆在寺里走动看它脖子里拴了条断裂绳索必是有人饲养无疑。陈得福左瞧右看便想去找狗主人。 竹林里四下幽静不闻人语声他呆呆望着怱听风动林稍出阵阵竹涛。他站起身来眺望远方但见竹林外溪水潺潺顺着溪流去望源头处却是一座幽静玉池月光洒落水面带出了一片闪耀鳞光。寒风吹拂池水荡漾依稀见到了两座宝塔。 月圆如画远处两座宝塔巍峨在天幽雅静谧想来便是“红螺塔”了。陈得福呆呆看着心道:“红螺天女……相传玉皇大帝有两位女儿美丽高雅下降凡间便住在这红螺塔里人称”红螺天女“便是。陈得福心头怦怦眺了起来他看着小黑犬赶忙双手合十乞问曰:”神犬在上您若是什么天女喂养的可否摇尾三下赐与在下知晓?“ 明月当空月下神犬吐舌摆尾一瞬间也不知摇了几百下过不片刻更追起了自己的尾巴化为一颗圆球。陈得福心下再无怀疑这狗定是两位红螺天女所饲无怪灵异若此。 玉皇大帝有个外甥便是灌江口的二郎神杨戬这位二郎神非只法力高强还养了一条厉害狗儿名唤”哮天犬“看玉皇大帝的外甥欢喜养狗女儿定也如此陈得福越想越是欢喜忙将黑犬细细打量了只见这狗毛里乌亮衅衅而吼目露神光颇为精神果是神犬气派。陈得福心下隐隐喜悦:”我了。红螺仙女走失了小狗这当口定是心急如焚我若将它带回去招领那可是大功一件!“ 红螺天女绝非一般神仙而是玉皇大帝的女儿。如此金枝玉叶说不定连月下老人都归她管。 一会儿将黑犬拎回去那是要什么有什么了。陈得福心头怦怦跳了起来他目望神犬抱拳道:”神犬哥哥您既然迷路了我这就陪您去找天女吧。“听得问话小黑犬后腿抬起连番扒搔脑袋连珠炮似点着好似说不出的高兴。陈得福心下更是欢喜忙将绳索提起便跟着小黑犬走了。 明月当空一人一犬东绕绕、西转转便在红螺寺里闲逛起来。行过了花圃小黑犬忽然驻足不动只在树下嗅嗅闻闻想来很有些地缘。陈得福啊了一声:心道:”这儿有天女的味道却给小黑犬觉了。“正想趴地去闻怱听树林里传来了脚步声陈得福啊了一声心道:”来了来了天女来了。“ 心头怦怦地跳着陈得福内心又是期待又是欢喜先把头冠整理了跟着又拉直了衣襟这才躬身侍立在旁、天下间美女如云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可每回与陈得福照面却是纵使相逢应不识除了落得满面尘埃别无其它。此生若想求姻缘定得请神仙做法了。 千里姻缘一线牵巧妇长伴拙夫眠想起神仙姐姐宠着自己说不定会给他一个香吻也是心里害臊不由闭起了眼正等候间听得一人怒吼道:”畜生!“听得这熟悉至极的两个字陈得福吃了一惊赶忙睁眼道:”神仙姐姐你怎知道我的外号?“ 抬头一看面前没有了神仙姐姐却来了三名僧人一个黑脸一个白面另一个则是满面蜡黄。三人虽说模样不同却都手持棍棒横眉竖眼尽在打量自己。 陈得福惊道:”你们是谁?不是神仙姐姐啊!“姐姐二字才出陈得福胸口一痛面前和尚伸出粗壮食指狠命戳着自己听他冷冷地道:”臭小子我等是红螺寺的执事憎这条野狗是谁的?“陈得福忙道:”这不是野狗它是天女养的天狗。“ 三名僧人面面相观有些听不懂。那黑脸和尚耐住了脾气道:”也罢天狗便天狗吧至于这块天屎……“他撇眼地下冷冷又道:”却又是谁的?“ 陈得福低头去看惊见花树下黏泥泥的叠了两块湿狗屎想来新作不久。转看月下神犬还在抬腿踢土八成想遮掩事迹。”大胆!“众寺僧嗔目咆哮那小黑犬吃了一惊赶紧窜回了陈得福的脚边露牙狺狺一幅誓死保护主人的模样、众僧见得犬马恋主登时大怒:”臭小子!居然带狗入寺大家打啊!“ 众僧手提棍棒便要来教训一人一犬忽听一名僧人道:”且慢。你是华山派的?“ 白面僧人状似文雅果然目光也颇厉害-眼便认出陈得福的来历了。陈得福大喜道:”是啊我就是陈得福你认识我?“那白面僧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听说华山门人省吃俭用门下养了几个免钱长工见得阁下的扫把便以醒起此事。“ 陈得福心下悲愤却也不敢戟指来骂那白面僧淡淡又道:”这位施主非是我等不给苏掌门面子。此时皇上人在本寺礼佛时时会到园林里赏灯万一这龙步踏出误踩了狗屎落得满脚黄泥。不说您有多罪过单看本寺的体面怕要给您丢光了……“ 陈得福不是逞强的人眼见三僧面色不善只得找了一块大树叶将狗屎包起正要随手抛出却听三僧同刻鼻哼:”欵?你想丢哪儿?“ 陈得福苦脸傻笑自将狗屎捧在手上四下寻找抛弃之处。他东瞧西望只见四下都是奇花异草谁晓得皇帝是否会过来赏玩?满心烦恼间忽见面前池水颇深他心下大喜看老皇帝兴致再高却也不致于入水去玩便将狗屎奋力抛出。扑通一声狗屎坠入池中渐渐化作了春泥消逝不见了。陈得福哈哈笑道:”大师傅快瞧我可找到地方了……“ 转头去看却见三僧面色灰败胸口起伏六只眼睛瞪着池水张得比鱼眼珠还大。陈得福满心纳闷却见园里行来一名老太监他笑眯眯地提着水壶自在池边蹲下一手盛水一手不忘偷掏了把甘泉来喝兀自笑赞道:”好喝的珍珠玉泉!味香色美甘又甜一会儿还要给皇上泡茶。“ 珍珠玉泉名不虚传陈得福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朝廷何以年年来此举办法会。他呆呆转头只见白面僧面色黑黑面僧脸色转黄至于那黄面僧则成了个白无常。四双眼睛相视陡听一声大吼:”抓住他!“”救命啊!“陈得福带着小黑犬哗啦啦地涉水逃亡大哭道:”不关我的事啊!“ 背后追兵大呼小叫陈得福慌不择路一路带着黑犬逃亡穿过了几处园林忽见面前来两名老太监手上提拿大木桶那小黑犬嗅到了气味登时欢叫跳跃便从陈得福身上蹦了下来转朝两名老太监而去。陈得福讶道:”怎么了?有吃的么?“ 听得哗啦一声大响众僧一齐惊呼急急退开陈得福则是大哭道:”好脏啊!“ 看那桶子臭气熏天却是两只夜壶两名太监给黑犬一吓全泼将出来了。都说狗改不了吃屎小黑犬成了小黄犬自是怡然自得可怜陈得福却是脏得全身软一双手不知该望何外擦去情急下便朝珍珠玉泉去奔众僧大惊道:”小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正统朝十年不雨每年祈雨法会所用甘霖便是这珍珠玉泉的圣水。每逢法会之时高僧登坛说法皇帝祭天后便要亲取宝泉一瓢瓢向天抛撒令其漫空而降形如天降甘霖群臣则要仰天欢笑欣然迎之。众僧怕得浑身抖自是纷纷喊话:”千万别过去大家有话好说!“陈得复哭道:”那你们保证不会打我。“ 三僧齐声道:”放心咱们绝不伤你你快过来。“陈得福呜呜啼哭正要依言靠近忽然那黄面僧悄悄出手一把便朝背心抓来。陈得福大悲道:”坏人!你们骗我!“抱紧了小狗扑入了珍珠玉泉打算跳水自尽。 轰隆一声四下本有和尚取桶打水猛见水花溅得半天高不由讶道:”什么东西掉进水里了?“众和尚满面讶异一个个望着池水怱又大为惊诧:”咦?水变黄了!“ 正统朝年年祈雨就盼着龙王爷显灵降雨众僧见得水色突变自是啧啧称奇不时拿着泉水试饮。正蹙眉间怱见一人一犬**地爬上岸来背后太监僧侣则是提棍来追厉声道:”抓住那小子!大家杀了他!“ 陈得福使出了猫狗神奇步拼死逃命但听哗啦扑通人群推挤太监们有的坠入水中有的摔跌在地园林里放置一只巨型玉兔灯竟给撞倒在地咚地一响随即烧起了大火。 园林失火四下僧侣惊惶喊叫纷纷来救却也缓住了追兵陈得福边哭边跑正凄惨间怱又想起吕师伯的吩咐哭道:”喜帖!我的喜帖!“一时呜呜哭叫左手抱小狗右手拖扫帚急取喜帖而去。 来到了茶堂陈得福有了前车之监只躲在门口偷瞧不敢贸进。但见门里站了一群小太监个个手持拂尘守在案旁笑吟吟地瞧着一名老太监伏案运笔想来这”云会茶堂“是僧院接待外宾之处可皇帝驾临了红螺寺便成了太监暂时起居之所。”萧公公!“小太监齐声笑赞:”您无愧是宫中第一圣手瞧这字写得多端正无怪国丈要请您来挥毫了。“陈得福悄悄听着又见案旁堆着高高一叠红帖定是吕师伯吩咐的东西当即狂奔而入笑道:”喜帖!“众太监原本满面笑容惊觉一股臭味扑面而来跟着奔入了一名黄粪少年兀自朝喜帖来抓众人无不大惊道:”天啊!快拦住他!“ 众人左手捣着鼻子右手提着竹竿狂戳猛刺陈得福暴吼连连将扫把一挥恶臭飘出当真比得过世间所有暗器众太监急急退后陈得福双手顺势环抱已将喜帖收入怀中跟着转身逃离。”到手了!到手了!“陈得福大喜过望今夜决战红螺寺和尚在先后击退大内高手于后也是一辈子没威风过一时哈哈跑笑那小黑犬也一派洋洋得意只在背后欢跳追逐。 正喜悦间便来翻动喜贴忽见帖子上黄脏脏的沾了大粪忙提手擦了擦这不擦还好一擦下竞黄成了一片。陈得福满心纳闷连着翻动喜帖每张都脏了他越感奇怪忽见自己双手粪污霎时悲从中来大哭道:”救命啊!全完了啊!“ 完蛋了手上喜帖不是普通东西而是掌门人与琼阁主喜帖现下成了泥黄金一会儿吕师伯见了定会活活打死自己。陈得福抱着小黑犬哭骂:”都是你这家伙到处拉屎!呜呜……呜呜……我命好苦啊!“还没哭得几声猛听背后传来吼骂之声回头一看背后不只有光头和尚还来了一群无须太监数十人龇牙咧嘴四下搜捕自己陈得福放落了小狗惨叫道:”快啊!快带我去找天女啊!“ 情势大大不妙只有请天女赶紧出面方能救自己的小命。小黑犬一给放脱了便已领路前奔一人一犬全力奔逃左拐右弯后面前出现了一座楼阁四下生满奇花异草陈得福见花丛极高足以藏身急忙抱住了小狗躲入了草丛之中。 才一藏好身形背后人声喧哗追兵已然赶到众僧想也不想拿着棍棒便对花丛乱戳喝道:”臭小子!别以为你还能逃!快快滚出来!“陈得福暗暗叫苦看这花丛最是惹眼根本骗不过人可爬出去便是死路一条却该如何? 正惶恐问太监们忙道:”小声些别把福公公引来了那大家可要惨了。“看楼阁上似有什么大人物太监来到此处却只左右张望一阵不敢喧哗。众僧却不理会迳自哼道:”那是你们的事什么福公公管他是谁……“ 话声未毕背后便传来一声冷笑:”好一个管他是谁啊?你们这几个秃驴却又是谁啊?“”参见福公公“有人来救命了陈得福忙从花丛里探看但见园子里来了一名小太监这人年约十五六岁形貌生得极为庸琐可众太监见得他来竟是慌不迭地下跪料来怕极了此人。 陈得福心下一喜:”太好了这也是个福字辈的定是个好人。“ 那福公公年纪小脾气却不小他横手横脚晃到众人面前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们东厂的几个可也狂妄了没我的号令居然敢来这儿晃荡?可是房总管要你们来惹事的?“陈得福自不知房总管是谁总之不好惹他小心翼翼地藏着偷眼去瞄众太监看他们面色难看纷纷答道:”不是、不是启禀福公公咱们是来追一个野孩子来的绝不是有意跟您过不去……“话才出口那福公公已然叫骂道:”什么?谁是野孩子?你们几个家伙和尚面前骂秃驴!是啥意思?“ 福公公年约十五六按年岁来说也是个孩子自不爱旁人提起”野孩子“三字可秃驴二字说出红螺寺的和尚却要作何感想?果然众僧干笑几声便已开溜了场里只余下了一众太监。那福公公斥骂道:”还愣在这儿做啥?全给我滚了!“ 众太监垂头丧气频频作揖只得蹑手蹑脚走了。那福公公双手叉腰指天骂地一番颇见神气正在此时却又行来两名老太监看这两人手上提着夜壶回来当真冤家路窄却是适才撞上陈得福的那两位太监。眼见宫中老人过来那福公公双目立时光喝道:”且慢!夜壶洗干净了么?“两名太监停下脚来陪笑道:”洗干净了、洗干净了!“ 那福公公打开木桶用力嗅了嗅怒道:”胡说八道!怎还有粪味!“两名太监讶道:”有粪味?“说着凑鼻过去细细闻了一番。怡然道:”没有啊香得紧哪。“ 四下恶臭熏天十分伯人福公公仰鼻向天四下嗅了嗅登时喝道:”胡说!好臭呢!“陈得福躲在草丛心道:”不是夜壶臭是我臭呢。“ 眼看两名太监猛打哈哈福公公起蛮来怒道:”也罢既然你俩说洗干净了那便过来舔上一舔!“老太监大惊道:”这……这……福公公!您老人家太严厉了!“ 那福公公斥道:”胡扯!你们这些房总管的旧人就是喜欢顶撞我!瞧清楚了本宫让你们心服口服!“说着伸出食指自朝夜壶上摸了一摸跟着拿出了中指朝嘴里一放舔舌试味嗯嗯地道:”好咸。“陈得福躲在背后花丛自将他手上伎俩看得明白两名老太监哪知玄虚自是看得儍了福公公骂道:”懂了么?别说我年纪小说起对主子的忠你们哪及得上我的万一么?“说着将夜壶一踢喝道:”重新洗过!直到你俩敢舔为止!“ 两名老太监唯唯诺诺显得十分恐惧便提着夜壶走了。福公公待他俩远走登时冷笑斥骂:”什么东西!想在后宫与我争宠趁早多割两刀吧。“他哈哈笑了起来便又仰天嗅了嗅自言自语道:”怪了到底是哪里臭怎还是有那股味道……“ 正纳闷间忽觉肩头给人拍了拍回头去看惊见一名黄粪少年站在面前福公公正要尖叫冷不防脑袋挨了一记铁扫吊便给打翻在地跟着给剥下了衣衫扔到草丛去了。 好容易换回了干净衣裳料来没人会认出自己陈得福松了口气正要设法与吕师伯会合怱见大批宫女行来捡衽万福:”启禀福公公主子请您进去了。“陈得福怕给人觉身分赶忙双手掩面胡乱道:”嗯啊来了、来了……“ 说也奇怪陈得福虽然穿着太监的眼饰可手上却是大包小包提着另还带了一条狗可众宫女见得异状非但不敢言语甚且一个个脸面向地不敢多看陈得福一眼想来伯极了那位福公公。眼见宫女转身缓缓而行陈得福正要逆向开溜怱见小黑犬在地下嗅了嗅摇了摇尾巴竟跟着宫女走了。陈得福先是一惊之后微微一愣忖道:”等等它找到天女了么?“ 此时喜帖沾了粪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去碰碰运气当下左手拖扫帚右手拿包裹便跟着黑犬走了。 行上了小楼远处隐隐传来琴音四下显得极其幽静。众宫女驻足下来齐声道:”公公请上楼。“陈得福望向面前走廊但见地下搁着汉宫灯青铜铸造状如婢女跪举灯盘极见气派。陈得福不太敢进去可转看小黑犬却在地下扒扒嗅嗅寻访熟悉气味说不定真已找到家了。陈得福此时已是过河卒子只能进、不能退看自己先弄污了珍珠玉泉之后又抢劫喜帖外带打昏太监若要东窗事十个脑袋都不够赔自不能没有天女来救当下鼓起了勇气便朝楼阁深处走去。 穿过了长廊来到一间斗室之中听得水声哗哗面前水雾极浓虽有微弱灯光却什么也瞧不到陈得福心里害怕只想退出去却在此时听得温软的嗓音喊道:”小福子你来啊。“陈得福的小名正是”小福子“平日自给长老们喊得惯了听得天女娇嫩呼唤心头陡生安宁之感便缓步走进室内。 来到房中但觉面前雾气更甚地下搁着十来只宫灯室内有座池子池中有水热气袅袅隐约见得一名裸身女子正于池中躺卧。天女作风豪放一丝不挂竟然裸裎见人陈得福满手喜帖掉下地来口中狂喊道:”我的妈呀!“”小福子。“天女躺在热水之中露出了雪白香肩幽幽问道:”怎么了?为何惊呼?“ 陈得福脸红耳赤他非但没见过女人洗澡甚且不曾和女人说过笑往日无论是琼芳还是娟儿见了他莫不掉头急走此际听得天女软语巧笑喉头竟是干了一时间只吓儍了眼忍泪道:”神仙姐姐我……我没看过女人洗澡……我会害怕的……“天女掩嘴娇笑道:”小福子你可越学越坏哪来这般油嘴滑舌呢?“ 一片晕暗中陈得福喉头干渴只想偷窥人家的身子可又怕天边轰下雷来将他击成烂泥只得苦巴巴地低头忍着。却在此时室内响起了咀嚼声小黑犬竟然趴上了桌偷偷吃起了点心。 天女讶道:”这小狗早你抱回来的?“陈得福慌忙道:”是啊是啊我知道神仙姐姐走失了小狗便将它带来领赏了。“天女再次嗤嗤而笑:”小福子想养狗便说嘛瞧你什么事都往我身上一推……“说话间池水哗哗听得天女柔声道:”过来掌灯我可要起来更衣了。“ 听得掌灯二字陈得福心头剧烈跳动看他这人倒霉透顶一辈子只见过金瓶梅、玉蒲团等巨著至于真实女子的玉雪娇躯却只在梦中见过自是三头六臂无奇不有一会儿倘使掌起灯来却是什么情状?他又想逃走又是留恋终于四肢软颤巍巍提起油灯悄悄靠近池边含羞道:”神仙姐姐……灯……灯来了。“ 水池热浴粉蒸朝霞灯光掩映之下但见浴池中的天女长披肩肤白胜雪她回眸过来那双杏眼竟是大而圆秀睫毛彗长依稀可见鼻梁挺直远较常女为高。 这天女非但极美她还像极了一个人陈得福再也按耐不住颤声便道:”琼…琼阁主!“”琼阁主“三字出口天女登时转头来望瞧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圆圆的樱口微张好似十分诧异。可那面貌五官却与琼芳一模一样!两人面面相觑猛听哗啦一声天女跌回池中掩住了雪白裸身惊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天女乍然惊呼室外脚步杂沓传来宫女的呼应:”皇后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皇后娘娘?听得这四个字宛如天边劈落一道闪电直轰脑门而来直打得陈得福摇摇欲坠险些咬舌自尽了。 看今夜是交了什么天王运先是替皇上的茶水加味现下连皇后娘娘的玉体也偷瞄了滔天大罪一条条犯下届时腐刑宫刑刖刑同时施展自己是否还能死得掉那可不晓得了。 满心悲哀之中耳中听得宫女的惊惶尖叫跟着脚步杂沓四五名贴身婢女急急抢人房中正于此时但听轰踏轰踏楼下园林脚步阵阵大群侍卫行近楼阁寒刀照月光金吾羽林、虎林府军四大卫随侍出巡红螺山今夜少说数千精锐在场。 皇后娘娘衣光光扫把小福看光光陈得福双手掩面呜地一声终于哭了起来:”我死定了!不凡师父!颖师兄!雨枫师叔!你们救救陈得福啊!哇啊啊!妈妈啊!“ 不凡师父三字一出皇后娘娘的惊呼声便已停下了正于此时众宫女也奔入室中一个个惊惶不定:”皇后娘娘你怎么了?“陈得福闭紧双眼双手叉住自己的喉咙正想勒死自己却听皇后娘娘微笑道:”没什么事只是滑了一跤。“ 陈得福吃了一惊看自己居然没给拖出去阉了倒还真是怪事一件他怕宫女察觉自己是假冒的一时双手遮面不敢稍动那小黑犬乃是天生惹祸精登又汪汪乱吼起来眼见黑犬浑身臭屎四处乱窜直吓得众宫女尖叫起来:”啊!哪来的野狗?“”这不是野狗……“皇后娘娘回眸含笑:”是小福子找来的天狗呢。“ 此时此刻皇后娘娘一定查觉异状了可说也奇怪她并不点破自己听得野狗成了天狗、陈得福也已登天了他张大了嘴呆傻木愣宛如死鸡一般。却听皇后娘娘笑道:”小福子过来替我梳头吧。“陈得福咦了一声急忙睁开双眼只见皇后娘娘早已穿起了玉白绣凤内衫披着一头湿湿的长正回目望向自己看她嘴角含着一抹笑好似带着几分顽皮之意。 看着皇后给宫女们搀扶着来到铜镜之前已要坐理红妆、陈得福却仍呆呆傻傻众宫女纷纷回头呼唤:”福公公皇后娘娘等着你呢。“ 轰踏轰踏楼阁下又有侍卫来了看皇后娘娘排场何其之大只消一声咳嗽自己定要身异处。此时陈得福什么都不知道了别说要他帮忙梳头便算人家要他洗脚他也是乖乖就范当下红着泪眼半跪半爬地来到铜镜旁含泪道:”梳……子呢?“ 众宫女围拢过来一人手上端着一只玉盘上置玉梳眉笔、凤冠饰等物全是女红妆陈得福一辈子只抠过自己的臭脚丫哪里晓得这些女人的贴身物事也是人之将死其心也勇陈得福豁出去了眼看皇后娘娘的乌云秀便在眼前只得抖着一双手慢慢去触那头秀。 油灯置于铜镜旁一时满室生辉但见皇后娘娘黑云般的长更加夺目内衫底下的肌肤更加迷人。陈得福轻轻触碰皇后的秀把那弱水股滑腻的丝握在手里当真如浮云般稍稍不留神便从手里滑落了陈得福心下一荡忽然嘿嘿淫笑起来却在此时众宫女不由咦了一声八成起疑了陈得福急急收敛心神赶忙再次握住了皇后的秀颤巍巍地拿在手里。 稍在手这回皇后娘娘便露出了雪白后颈那肌肤望在眼里当真白腻里带了晕红让人想摸上一把。陈得福呼吸慢慢粗重身子渐渐火热也是怕当场被人砍头脑中赶忙去想独脚仙的毒脚丫果然心中大惊便又宁定如常。”小福子。“皇后娘娘再次开口了听她柔声道:”我的儿软么?“ 皇后不只头软她的嗓音也很软带着几分卷舌京腔说不出的甜美悦耳。陈得福喉头呜呜悲鸣算是答应了一时间再也不敢乱瞧只得转头避开。 眼儿左转右转便瞧到了铜镜只见皇后娘娘睁着一双慧眼竟也在瞧着镜中的扫把福。两人隔着镜子相会目光直至此时陈得福方才看得明白眼前这位娘娘年岁远比琼芳为大做她的娘也够了。只是两人的容貌极为神似昏暗中乍然一见难免错认了人。 眼见陈得福笨手笨脚皇后便自行接过了玉梳轻轻拢了拢秀吩咐宫女道:”你们几个下去替我拿花露水来。“众宫女不疑有它依言离去斗室里复又静谧下来。 一片寂寂间皇后自行梳好了头跟着施粉画眉陈得福从头至尾都傻站着他望着皇后的那双粉藕玉臂只觉今夜所遇之奇实乃天下之最。眼看陈得福呆呆望着自己皇后微微一笑怱道:”孩子替我拿凤冠来。“陈得福呆呆听着左瞧右望竟不知什么是凤冠皇后娘娘微微一笑自从玉盘中捧起一物交到了陈得福手中柔声道:”乖孩子可以为我戴上么?“ 皇后娘娘何等身分便算是国丈亲至见了面也要向她行礼下拜以她国后身分对谁都可以颐指气使可此时她的语气却带了几分求恳这是不可思议的怪事可陈得福陡然把这话听到耳里居然也没觉得惊讶他望着镜中的皇后隐隐约约间好似这尊贵女人与自己很投缘无论对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她都会原谅自己…… 陈得福喃喃自语便捧起了凤冠小心翼翼地为皇后戴上了。 皇后面向铜镜一双凤眼转来柔声道:”小福子我美么?“陈得福拼命颔脑袋直欲落地大声道:”美啊!再美不过了!“皇后微笑转头道:”地下那些帖子是打哪来的?“ 陈得福一听帖子便想哭:”那……那些是喜帖是琼阁主和苏……苏掌门的婚帖……“皇后微笑道:”那是芳儿的喜帖啊你是从萧公公那儿拿的?“陈得福满心悲惨忍不住又哭道:”是啊!是啊!全给我摔到粪坑里了!好臭啊!“ 皇后娘娘听得此言先是傻住了跟着掩嘴娇笑起来:”你……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芳儿的婚事你不怕气死苏小侠么?“皇后娘娘无所不知连苏颖的名字也知道。陈得福听得脑袋即将搬家一时掩面痛哭正想就地打滚却听皇后娘娘笑道:”别伯我这儿还有一套帖子。早给预备了。“陈得福大喜过望:”真的么?“ 皇后点了点头取出了一只崭新包袱上头还撒着香露真如天界之物芳香宜人。陈得福喜不自胜正想叩谢天恩却听楼下传来杀猪似的惨叫:”哇啊!是谁脱我裤子!来人!快来人啊!“福公公醒来了正主儿现身随时会来追捕自己陈得福好似大梦初醒眼见小黑犬东摇西晃一幅闯祸精模样忙将之一把抱起又将喜帖包袱挂在胸口手持扫把便要从窗口逃脱。 来到了窗边前脚才出窗沿却听背后的皇后娘娘道:”得福你好吗?“陈得福大吃一惊急忙回过头来颤声道:”你……你认得我?“皇后面向铜镜端详镜中少年轻声道:”是啊……我晓得小福子是闽北陈家的小儿子我还晓得你是宁不凡的小童子、苏颖的小师弟……整座华山的地全归你扫对不对呢?“陈得福听她如数家珍自是骇然道:”是……是啊……“皇后娘娘转过头来凝视着陈得福柔声道:”快回去吧晚了可要挨骂呢。“ 一辈子打浑插科做小丑世上根本没人记得他却没料到皇后娘娘竟尔认得他。 灯光掩映照出了皇后娘娘曼妙的背影陈得福怔怔瞧着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走像是想问问皇后娘娘来日是否还能见到她?想着想陈得福不由哑然失笑两人素昧平生身分更是天差地远人生有此奇缘已是难得之至自己怎会有这荒唐念头?他不再多想什么便从窗口直跳而下再去练他的猫狗神功了。 第四章 小楼一夜听春曲 “华山之耻!”肥秤怪重重挥出耳光怒道:“拿张喜帖都能拖这般久!你还有脑子么?” 一旁算盘匪帮腔道:“是啊!居然还弄了只野狗回来!混蛋东西!你是猪生狗养的么?” 两人拳打脚踢连小黑犬也冲了上来对着主人一阵乱咬当真是狗眼看人低了。 却说陈得福逃过了和尚追杀太监追捕却逃不过华山双怪的魔掌一时哭丧着脸四处滚爬口中却还哀挨告饶。吕应裳见这孩子居然穿着太监服色却不知闯出了什么祸只得叹道:”行了赶紧给他换上衣服别再耽搁了。“”等等那这黑狗呢?可要就地正法?“肥秤怪指着黑狗口水横流八成想吃狗肉了。吕应裳叹道:”先拴起来。“算盘怪摇手道:”不行啊红螺寺不准养狗要是给人现了那可大事不妙。“肥秤怪也道:”是啊是啊这可干系咱们华山门人的光荣还是早些宰了吧……“”住口!“吕应裳憋了一晚的火气霎时怒目圆睁终于暴吼起来了。 一盏茶过后吕应裳深深吐纳领着华山三怪直闯天王殿而去。 今夜是一年一度的元宵夜红螺寺里全是人男人女人、大人小人、好人坏人求官的、套交情的、背后损人的种种声音消息应有尽有。也是人太多了到得后来谁也动弹不得眼见天王殿广场全是人陈得福挤在人堆里双手捧着厚厚一叠喜帖忙道:”师伯现下到处都是人咱们可以帖子了么?“话声末毕肥秤怪又窜了出来就着陈得福脑门便是一拳骂道:”傻子!帖子是有规矩的。你当是红包啊沿途吆喝见人就给?“ 吕应裳微微苦笑自知带着这几个惹祸精出门早晚要给整死。他翻了翻手上名册道:”咱们一会儿得先拜会宰辅何大人之后去见东厂房总管最后则是五军大都督府的伍爵爷等这三位重臣得知喜讯了咱们才能广帖子。“ 何大人是内阁之、天下文官之长房总管则是京城十二监里的秉笔太监至于那位”威武侯“伍定远则是当朝武人脑。这三人地位崇隆自该第一个得知消息。陈得福乃是小人物听得何大人、房总管自是不甚了了可乍闻”精忠威武侯“的大名却不禁喜上眉梢忙道:”师伯等一下可以见到伍爵爷么?“ 吕应裳翻阅册子点了点头算盘怪便来嗤之以鼻喝道:”乡巴佬!不过是去见见伍老弟你却急什么?没的丢光了咱们华山的脸……“陈得福听得”伍老弟“三字心下更加兴奋忙道:”师叔祖你和伍爵爷很熟么?“算盘怪脸上一红随口道:”这个自然。打他穿尿布时爷爷便认得他了。“ 眼见陈得福又惊又佩八成想问尿布内情算盘怪只得朝人群里挤去口中嚷嚷:”借光!借光!“人潮汹涌如海饶那算盘怪体型瘦长如竹竿邮也寸步难移。吕应裳微微蹙眉提了口真气掌心暗使阴劲便将面前人群拨开。正要朝里挤去却又啊了一声竟尔被迫退开一步。吕应裳虽非华山第一高手可也称得上江湖第一流若有人能将之震退一步自是一等一的武功算盘怪大吃一惊急忙向前一步喝道:”谁!“ 没人理他却只有女人的笑声传来华山三怪定睛一瞧但见吕应裳面前站了位美貌妇女若要闯将过去势必得触到她的身子。这招”男女授授不亲“的绝招使将出来吕应裳功力再深一倍却也要给打退了。 眼见师侄束手无策算盘怪也是无可奈何苦差事到来肥秤怪不由舔了舔嘴淫笑道:”真是麻烦还是让我来吧。“霎时嘴边泛起冷笑举起禄山之爪便朝前方乱摸一通。 四周人群包围那妇人正与旁人说着话分心旁骛若给禄山之爪全身摸遍怕也找不出真凶肥秤怪嘿嘿淫笑正待施展鹰爪手猛见那妇女身旁陪伴了一名肥胖男子瞧那浑身龙袍的模样却是朝廷第一凶残的鲁王允跖。 鲁王的老婆简称”鲁王妃“要是给自己抱个满怀却是什么景况? 生死已在一线间肥秤怪大吃一惊急忙向后跳开也是逃得急了冷不防地闪了神重重撞上一人。背后那人体型虽也胖大却耐不住练家子的一撞霎时飞了出去压倒了另一名瘦子。 说也奇怪男人撞女人便听一声娇唤:”哟“大人撞小孩便听一声”哇“尔后呱呱大哭不过这回模样古怪这胖子瘦子互撞倒地后却没一人叫疼他俩互相打量先是一声”喔“而后一声”欵“最后”哈哈“大笑起来。”嘿嘿!“、”呵呵“、”哇哈哈呀呼呼!“两名男子倒在地下官帽都坠了地却还在相互用手指着口中大笑不休。肥秤怪自己是疯子没想还有人比他更疯不由吃了一惊忙道:”若林他俩人怎么了?可是给我撞中笑穴了?“吕应裳摇了摇手示意无碍众人呆呆看着只见这两名官儿相互指了一阵终于说起话来了。”对不住啊大人久疏秉候!久疏秉候!近日安好啊?“、”一切如常思念殊深!思念殊深!大人您家里呢?“、”过得去、过得去……看今儿月亮特大啊、“、”大啊大啊。大人吃过元宵了么?“、”吃了、吃了。吃了七**十个。“ 元宵夜里废话多两位大人东拉西扯华山众人挤在人群里偷听却始终听不到这两人姓啥名谁官居何位。陈得福忙附耳过去:”师伯他俩在说什么啊?像是在胡说八道呢。“吕应裳拊须叹气:”还没听出来么?这两人彼此不相识“ 陈得福吃了一惊细细打量这两位大官儿果然这两人望似满面堆笑实则眼皮猛眨想来都在竭力思索对方的名号。 算盘怪讶道:”怪了认不出人打什么紧?点个头便是了干啥这般造作?“吕应裳摇头道:”师叔此言差矣官场重人面。没撞上也就罢了一旦碰上了面叫不出名号没礼貌叫错名号不得了。那可是瞧不起人了。日后心结生出公文上相互陷害。恐怕永无宁日。“ 肥秤怪惊道:”这么厉害?那不跟咱们武林没两样?“吕应裳微微苦笑口中却不说话了。 众人说了一阵子话果见这两位大人心中害怕虽说东拉西扯却始终认不出对方。眼看废话渐渐讲尽撞人的那位只得拿出了绝招他用力咳了咳哈哈笑道:”大人啊听说您……嘿嘿……又要高升了?“ 众人暗暗佩服。要知天下不会错的好话便是这一句。若要问人家父母安好说不定人家才刚了丧要问人家子女是否平安那也难说得紧。说来说去不会错的话便只有这句了。 被撞的那个听得”升官“二字自是微微一喜忙压抑了兴奋颤声道:”大……大人说笑了。“撞人的那位倒也能扯便笑道:”真的真的我前夜到宰辅家作客在何大人的簿子上……呵呵……瞧见您的大名呢。“陈得福一旁瞧着却见那被撞的那位脸皮颤动好似十分害怕忙问师伯道:”这又是怎么了?“ 吕应裳低声道:”这人姓于是太常寺的六品主祀他们寺卿与宰辅何大人有深仇。“ 众人这才懂了原来宰辅大人有许多簿子其中有本是生死簿专来对付太常寺。那于主祀嚅嚅嚿嚿只想换个话头忙道:”岂有此事?岂有此事?倒是大人您不得了我听说皇上正瞧着您的……您的……“他不解对方主办何务只得胡诌道:”折子呢……爱不忍释啊。“ 只要是朝官人人都上折子这话想是没错了哪知撞人的那位面色一寒竟是倒退两步陈得福满心讶异悄声问道:”这又怎么了?看折子不好么?“ 吕应裳低声道:”大大不好。这位大人姓汤是太仓府库的监管大使皇上若要看他的折子那可大事不妙。“众人惊道:”为什么?“吕应裳细声道:”他管的是府库银子。“ 众人恍然大悟看皇上日理万机倘使怱来翻看府库的折子必是觉得银子短少了。果见那位汤大使频频后退双手连摇眼中好似含着泪却不知侵吞了多少银两众人正起疑问背后却又走来一人笑道:”两位大人你们全说错罗。“众人回头去看背后走来了一名少年太监两位大人大喜过望同声道:”福公公!门下学生给您叩安了。“ 福公公驾到这人却是大家都熟的非只两位大人相熟连陈得福也认得他急忙躲到吕应裳背后打死不出、那福公公虽只是司膳太监却因给皇后娘娘宠着平日很是跋扈只是说也奇怪今日头上却肿了个大包却不知是跌跤还是撞墙望来颇为醒目。 那福公公左顾右盼不改趾高气昂的架子自顾两位大人道:”叩安嘛倒也不必了倒是咱家要恭喜两位昨夜皇上龙心大悦提起两位的名字呢。“二人大吃一惊却又不敢不信只得互望一眼颤声道:”真……真的么?“ 福公公冷笑道:”当然是真的。万岁爷昨晚用膳才拿了象牙筷子便先喊了你于大人的名字呢。后来呢圣上又提起了汤大人之后可把我骂了一顿哪。“两位大人至此方知对方名姓可听这福公公说得悬疑心头自是怦怦忐忑慌道:”公公不吝提点、不吝提点!“ 这福公公不过十五六岁却是老气横秋他左瞧右看笑道:”你俩也晓得昨晚啊月色明亮咱家拎着饭盒领着几名小太监便朝干清门而去到了宫里咱家掀开帘子一瞧喝!你晓得咱家见了什么?“”什……什么?“两位大人心里寒慌张来问。陈得福也是一脸胆寒躲在师伯背后偷听。”哎皇上养的小猫冲出门了!“福公公一脸神秘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道:”咱家一看小猫逃得快便晓得皇上心情不好了赶忙点了灯把饭菜送上结果万岁爷拿起筷子才瞧了饭盒便蹙眉说了……“两位大人又次惊疑不定一时搓着手附耳靠近忽然福公公脸色一变他仰起头来颤声道:”五、五猴、吼也……“ 五五猴?五十五只猴一起吼?两名大人听得莫名其妙他俩互望一眼不解其意摇了摇头忽觉背后脚步声响赶忙转头去望却也颤声道:”五、五猴、吼也……“ 陈得福满面讶异便从师伯背后偷偷瞧出去霎时之间却也”啊“了一声低声道:”是伍侯爷呢。“ 身穿宝蓝镶黄袍腰系四爪金龙带面前的”伍侯爷“率领爱将们走进百官人潮之中。 历朝历代的侯爷都很威严伍定远也不例外他身高近九尺当先有两名”千户把总“开道身旁有四名”参军断事“随行。左燕烽、右高炯前岑焱、后巩志六员将官团团层层簇拥着大都督行入广场瞬时之间偌大的广场里话声、笑声、应酬声全数止歇。不闻声息的人海里每个人都怯生生地叫道:”伍……伍侯爷……“ 天下三百四十三万人分为”动王“、”留守“、”正统“等三军其中”留守军“只有霉气没有杀气;勤王军则是满脸富贵气自也闻不到这血腥气。 正统军的将官多半杀过人这些人只要站入场中自然而然便会带来一股压迫无论官阶高低他们的装束全然相同大腿缚箭简腰间悬长刀身着厚盔重甲其上满布刀痕箭孔连军靴边儿也是胀鼓鼓的八成还藏有匕。 大人们哑巴了小孩的嘴却还能动他们一个个拉住娘亲的手低声来问:”娘他们是干啥的?怎地像是坏人?“话声未毕已给掩上了嘴:”别胡说乖乖给他们鞠躬。“ 陈得福偷眼打量广场里的动静只见场中男女怕极了这批军宫一见牛头马面驾到立时分做了两道人墙男的作揖女的捡衽众人想攀谈不敢想走避却又不及每个人都在躬身想来心中都在大叫倒霉。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正统军老将回来了他们满身征尘一脸风霜在这元宵灯会里冒出来当真格格不入之至、那福公公是皇后娘娘的小跟班深知朝廷里的行情一见大都督驾到忙来带头呼喊:”恭贺爵爷凯旋返京!我等三生有幸于此恭聆大人金口教诲!“”嗯?“下巴仿佛动了鼻孔依稀有气息喷出。侯爷双眼半睁半闭迳从众人面前穿了过去。 陈得福吃了一惊看别人官越大废话越多这伍大都督却反其道而行众官员本在等着伍定远训话却只听了一个”嗯“人群中有耳背的却还不知生了什么事眼看算盘怪正要大声嚷嚷吕应裳却猛使眼色示意诸人噤声。 场里全静下来了、在陈得福的注视下伍爵爷已然默默离开了。看他个头虽大脚程却慢宛如八旬老翁过大街一路安步当车众人虽巴望爵爷早些离开却也不敢催促只得垂站立偷听脚步声响。 经一响而二响、听三响而五响脚步越来越远最后远处又次传来结结巴巴的问候声:”五……五猴……吼也咱……咱们听您……听您教诲……“”嗯?“ 鼻哼再响不之客远走广场里再次爆出欢笑声只见儿童奔跑、父母赏灯文武百官也各自谈笑应酬:”唉呀高公公到底皇上说什么来着啊?“、”喝!于有刺!于有刺呸、汤太咸汤太咸可把咱家狠狠骂了一顿哪!“ 背后传来哈哈大笑伍定远一行人却已走得远了。肥秤怪哑然失笑:”若林这……这算是什么啊?“吕应裳微微叹息道:”没什么英雄本色如此而已。“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吕应裳却只瞧着伍定远的铁手一时微微叹气。 自武英至正统朝廷一共出过三位大都督。最早的”秦征西“文武全才能言善道健谈是出了名的;到了景泰年的”柳征北“此公性子豪快爽朗也是口若悬河之辈。常常人未至笑先到站到点将台上讲说兵法没一个时辰下不来。谁晓得轮到了第三代大都督却成了这个聋哑头陀连话也说不清了。 官场磨剑二十年别人越磨越光采定远却越磨越晦暗。以前做个小捕头他还喜欢拉着下属喝酒有时说些小故事、有时谈些大道理可中年后积累军功他的话却越来越稀少到得坐上朝廷第三代大都督的宝座后更只剩下这声”嗯“不见其它。 身为大都督伍定远的寡言是出了名的举凡上朝面圣、点将阅兵他要不拿了小抄照本宣科要不低了头儿眯眼昏睡任凭满朝文武吵得翻天覆地百官说得口沫横飞他也只是眯眼站在那儿活像一尊石像。 石佛不妄言、石佛不开眼定远没什么雄心壮志却很关心一件事。那件事让他生死以之十年来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说起那只老铁手人人都晓得它是都督心中的宝贝。吃饭戴着它打仗戴着它拉屎戴着它除非在战场上受了毁伤谁都不能让他解下来。 战火腾烧十年铁手坏了又补补了又坏布满刀斩剑痕望来极不雅观也无卫生可言。也是都督夫人心疼丈夫便赠给他一只全新铁手纯钢打造刀枪不入盼他早些换上可丈夫收下后却只高悬床头不愿换上。尔后皇上赚他寒酸便也赐来纯金龙手上刻铭纹昭显国功可定远即将之供上案头早晚焚香三次当作牌位来拜。 定远很固执却没人懂得他想固执什么。为了这莫名其妙的乞丐脾气老婆气他皇上骂他连文武百官也说他以清骄人故做姿态。 整整十载雨露风霜尽管众说纷纭定远却不曾解释过一个字他只是默默地、哑哑地顽强死硬地戴着他的老铁手上起帝王嫔妃、下至黎民百姓谁也拿不掉它百无聊籁的人间大都督戴着他的老朋友默默前行。沿途所过之处百官莫不作揖让道称他”爵爷“者必是文官称”都督“者必属武人。爵爷倒也公平无论谁来问安大都督以不变应万变全都应以一声”嗯“别无赘言。 肥秤怪过去曾与伍定远见面当时虽不曾细谈却也隐约觉得此人口才不露颇有口吃迹象万没料到官位越高终于原形毕露了。耳听双怪议论纷纷四下百官也在偷眼瞧望嘴里全都挂着笑吕应裳便叹了口气道:”你们别小看爵爷了其实学问到了他这个境界每个字都大有深意。哪你们瞧清楚了……“ 众人眺头去看只见广场里经过了一名老人年约八十对着大都督行礼。众人远远来听只见爵爷微微颔应道一长声:”嗯……“眼见众人一脸纳闷吕应裳便解释道:”懂了么?遇上年高德劭的爵爷的“嗯声”便显得悠长示意尊敬友善。“汤太廉也凑了过来讶道:”原来如此那要遇上年少无品的他会怎么嗯?“”嗯。“远处传来短促鼻哼众人急急回去望惊见爵爷面前经过一名油头粉面的男子不住打躬哈腰大都督却只眉宇低沉匆匆而过。 众人听在耳里惊在心里方知其中大有玄妙。听得吕应裳不住解说福公公便也走了过来笑道:”这我可不信了本座上回遇上爵爷他却连哼也不哼那是什么景况?“吕应裳叹道:”那可惨了。“众人大惊道:”惨了?什世惨了?“ 吕应裳叹道:”据我所知伍爵爷为人最讲礼数。他要是全然不哼那就是说你作奸犯科、要不有案在身要不已给衙门暗中查访总之是大不妙了。“ 福公公心下震惊一时口中干笑眼珠儿直转想来是要请皇后娘娘救命了。 众人听到此处无不大大感佩方知爵爷的嗯声暗藏玄机分亲疏、别远近、奖善忠、贬奸邪当真一”嗯“足为天下法随心所欲不喻矩。陈得福听出了诀窍更是满心仰慕便也学着鼻哼起来。”嗯……“、”嗯?“、”嗯“、”嗯!“众官员一旁听着正待群起仿效却见都督转过头去对着空旷无人处嗯了一声于主祀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吕应裳自也不懂了只得拿出了华山上下的胡诌本领喃喃地道:”这……也许是夜断阴、日断阳……那也末可知。“ 听得鬼魂飞出众人内心震撼急急奔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察看是否有鬼却见大都督仰起头来对着天边明月嗯了一声。众官大惊道:”嫦娥仙女!真要下凡了么?“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众人还在苦苦仰天大都督早已拧过了鼻涕他的脚步越走越慢、眼缝越眯越紧嗯声越来越长正要低头打鼾猛见他双目圆睁口中居然”啊“地一声出了别的声响。 一个只会”嗯“的人此时却”啊“出声这是主何吉凶?众人张大了嘴全都望向吕应裳要听他如何解说这华山徒却早已溜得不见人影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大都督”啊“过之后竟又呵呵笑了起来跟着蹲低了身子如傻瓜般矮身偷跑。 大都督熬不住战场辛苦终于疯了。文武百官自是满心骇然一个个尾随去看。只见大都督越奔越快他来到一处灯棚俯身蹲地好似在偷眼瞧着棚内。陈得福等人见得明白只见一名小姑娘左瞧右望正在棚里赏玩免子灯。猛在此时大都督扑入棚内一把将她搂住跟着向天抛去。”小花花!“伍大都督两手抛起宝贝女儿欢容道:”咱的小花花!给爹抓到罗!“ 小花花俗称华妹正名伍崇华。”爹!“小花花坠入爹爹怀里自是欢喜无限:”您可忙完了!“ 众官员看得目瞪口呆却听一声口令传过四大参谋登已排做了人墙将无关闲人挡开了以免上司受人打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三天是上元。伍定远今夜终于放声大笑起来他拧了拧女儿的鼻头道:”小花花你乖不乖啊?“”爹……“小花花搂住了爹爹的颈子欢容笑答:”我最乖乖啊。“ 华妹柳眉俊目虽只小小年纪脸蛋却已见柔美之态伍定远心下更觉爱怜便望女儿的嫩颊吻了一记胡渣戳来却又庠得她咯咯娇笑。 伍定远哈哈大笑托起了小女儿的臀让她坐在臂膀上上下秤了秤微笑道:”一个年过下来可又多了几斤肉。“过年时暴饮暴食大鱼大肉却给爹爹察觉了。华妹脸色一变忙道:”爹你要说华妹长大了不能说胖了。“ 当时仕女体态崇尚纤瘦越是富贵人家越是文秀细弱。伍定远听得女儿爱美忍不住大摇其头正色道:”怕什么胖?能吃便是福!想咱们老家是西北军户出身骑的是马扛的是刀你别学那帮大户小姐这不吃那不吃裹个小脚娇无力。那爹爹可不高兴了!“ 华妹嘟起了嘴道:”爹爹只会说我为何不先跟娘说去?“陡听女儿顶撞伍定远皱了皱眉:”小孩儿顶什么嘴!嗯?“听得父亲语气转严华妹埋入怀小鼻子在衣襟上挨挨磨磨硬是不依。 女儿撒娇爹爹便没辄了。伍定远望着爱女忙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好了、好了都是爹不好爹不凶你了嗯?“爹爹心里怜意大盛小花花却还撅着嘴儿模样不快伍定远有心要逗女儿开心便又安慰道:”好了、好了小花花别难过……明儿下午便要开学了你高不高兴啊?“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华妹听得开学在即却是长叹一声自将脑袋枕在爹爹怀里再也不动了。 眼见女儿如此情状伍定远不免叹了口气道:”崇华爹爹小时虽想上学却是苦无去处难得你有机缘读书自该愤图强全心砥砺自己……想古人凿壁借光、结悬梁……你虽是女孩儿却也不能妄自菲薄……“ 大都督上朝时不喜说话原来是把满肚子的话憋回家里来说了。华妹倚在爹爹怀里耳中听听眼儿闭闭似要熟睡了。正持轻轻打呼鼻息却给拧了拧听得爹爹道:”行了爹爹说完了。“华妹面露笑容便又睁开了眼正要说笑话给爹爹听?怱又听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下一句是什么?“华妹哇地一声搂作爹爹的颈子叠声娇唤:”爹爹讨厌……讨厌……“伍定远哈哈大笑他平日正经八百来到女儿面前却如年轻了十岁。当下高高捧起了女儿笑道:”小花花……爹的小花花你乖不乖啊!“说着”嗯“、”嗯“几声对着宝贝女儿猛亲那胡渣子擦过嫩颊只痒得华妹咯咯娇笑拼命闪避。 啾地一响华妹实在痒得难受便回香了爹爹一记。父女俩玩起了幼稚把戏便听对过紫藤街下传来几声嘻笑:”小花花真傻瓜啊!“华妹面色青、撇眼去望树下惊见树干后躲了几名学堂恶童不住朝自己嘲笑指点想来不怀好意。华妹满脸羞红赶忙附耳道:”爹爹你先放人家下来。好丢脸呢。“ 伍定远忙了一天难得有机会抱着爱女怎舍得放开?他斜目望向树下鼻中喷了浊气。”嗯!“历朝历代的侯爷都很威猛伍定远当然也不例外龙鼻喷猛气只吓得众小童拔腿直奔。听得啊呀一声竞有人摔跤了。 华妹定眼去看一名恶摔在地下瞧他约莫十岁年纪前额绑了条玉佩缎子左手提了柄关刀形状的大灯笼另还背了只包袱正是杨家小少爷现身了。 华妹气愤难平想起小花花外号从此泄漏忙道:”阿秀你敢偷听我和爹爹说话?你听到了什么?“阿秀干笑道:”没……没有啊什么水蛙青蛙吃甜瓜……“”不是水洼青蛙是小花花“在女儿的羞嚷中小花花的爹来了他将阿秀一把提起森然威严道:”怎么?你找我女儿有事?“小花花的爹十分可怕随时能让人脑袋开花阿秀自是一脸苦态双手死抱着包袱干笑道:”没事没事、刚巧路过贵宝地……“ 伍定远见他眼皮猛眨双手却死抓着包袱想来里头藏了犯禁物事便微笑道:”阿秀啊你这包袱瞧来挺稀奇的可以借伍伯伯瞧瞧么?“听得伯伯来搜阿秀却似不怕了一时坦然而笑:”行啊里头都是书本子呢。“说着解开包袱摸出了十来本簿本其右歪歪斜斜写了一行丑宇见是”小塾生杨神秀“此外还有本厚旧大册子竟是本纪年谱。 伍定远奇道:”小子居然还带了纪年谱?这般勤奋向学啊?“阿秀笑道:”是啊春秋史记公羊母羊我都爱读呢“纪年谱厚旧沉重专载前朝往事却不知阿秀小小年纪却何以关心千古春秋?伍定远不动声色拿起了纪年谱一抖果然书页松开便坠出了一本小小册子。 小册子巴掌大小易于携带隐藏里头却写了什么东西呢?伍定远正想翻看阿秀却大叫一声急急飞扑来抢。伍定远将他夹在腋下一手提包袱一手翻秘籍随意翻到一页低声读道:”看官们有所不知……北方男女生得是长大倜傥容易知事况且这些骚鞑子干事不瞒儿女是以这两个孩子不过小小年纪却早已看得惯熟了……“ 伍定远脸上一红反面去看书背见是本新刻名作”金海陵纵欲身亡“。撇眼去看女儿看这小女孩儿兀自一脸茫然料来没听懂说话。 眼见阿秀的包袱如此神妙必还藏有其它宝藏伍定远先将**望怀里一揣预备深夜时细细研读又朝包袱里翻查这会儿果然搜出了一瓶酒反手来看酒瓶见是”极品良汾二锅头“另还贴了却贡封条。另还有一大包卤菜点心想来是要下酒之用。 所有犯禁物事一应俱全了酒是好酒、书是好书伍定远见收获颇丰便将阿秀倒吊而起铁手挥出狠狠揍了五下屁股。顾不得阿秀还在哭着早已拔开木塞闻得醇香扑鼻而来登时大口来灌真比土匪还凶狠三分了。 都说饥寒起盗心一个人饱暖之后难免要想起老婆。伍定远喝了几口醇酒嚼了几块牛肉便已想起了艳婷。他抱起了女儿笑道:”你娘呢?怎没瞧见人?“ 华妹闻到爹爹嘴中的酒味自是掩鼻转头还不及来答却听身旁传来一个柔媚嗓音:”老爷……皇上傅召夫人要她陪着一块儿赏灯呢。“来人口音颇为陌生伍定远便与阿秀一齐转过头去惊见对面站了一位漂亮姑娘十七八岁年纪正朝着大都督盈盈下拜。”你……“伍定远大为惊讶:”是谁?“”老爷健忘了。“美丫环含笑起身媚声道:”我是翠杉啊。“ 翠衫?干啥的?伍定远呆了半晌只得望向女儿目带问色。眼见爹爹装傻华妹附耳叹息:”爹又来了娘中秋时不是说要回九华山、收几个弟子么?翠杉便是那时来的啊。“ 都督的夫人身为九华掌门向来爱收丫环当徒弟十年下来前前后后养了两个大的是”海棠“小的叫”明梅“人人名儿都带个”木“字边倒也好记、只不知何时又来了个”翠杉“却不晓得她有啥来历。眼见那少女含笑瞅着自己神态极为友善伍定远心下更是忌讳只点了点头道:”翠花……是吧?“”翠杉!木字边的杉!“丫环小嘴微扁像是不高兴了。伍定远愕然道:”是翠杉、翠杉瞧我这记性……“正蒙混间那翠杉却伸手过来便要替老爷折叠衣领。伍定远心下一惊二话不说便将女儿高高捧起隔到两人之间。 老爷高挂免战脾翠杉变招也快一时不惊不慌只反掌过来顺手替二小姐理了云鬓。伍定远见这丫环精明强干更加不敢招惹眼见众将都守在棚外便挥了挥手道:”都进来吧。“ 众将答应一声除焦胜责在棚外看守余人皆走了进来。华妹家教过人爹爹的下属到来便来捡衽行礼道:”巩叔叔、高叔叔、岑叔叔……“ 喊到了燕烽却有些犹疑了这位将官不过比哥哥祟卿大个两岁如要喊他叔叔不免显得老了。正想去问爹爹却听翠杉抢先道:”烽哥哥。“ 这几年正统军少回京城谁也认不得谁翠杉却打听得一清二楚听得美女嗲声娇唤燕烽脸上红仿佛也喝了大碗烈酒。他不知该如何称呼人家一时吞吞吐吐地一旁阿秀却是晓事的便替他怪腔怪调地叫了:”杉妹妹……“ 烽哥哥遇上杉妹妹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娇美大方瞧来真是一对儿。伍定远哈哈大笑自将铁手一挥道:”大家坐吧一会儿还有场祈雨法会有得站了。“ 众将脱盔卸甲听那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诸人举止快慢不一伍定远看入眼里却也不曾出言责备。该松的时候松该紧的时候紧这就是老将他们绝不糟蹋气力。 没人生来就是老将的即使最年轻的燕烽他也打了五年的仗。诸人连同定远在内十年来一点一滴学着慢慢便给雕琢成这个模样。翠杉见老将们坐下来了便也取出了草席就地铺开服侍小姐入坐。 没人生来就想做丫环的看那草席什么地方不好铺却是铺在”小赵云“隔壁料来要与他比邻而坐。燕烽吃了一惊心头怦怦跳着。正期待间却听一声哈欠响起:”啊闹了一整夜先睡一下。“ 没人生来就不长眼的却唯独阿秀例外。看这男童倒上草席呼呼大睡宛然是座万里长城隔开了牛郎织女众参谋看到眼里自又哈哈笑了。 众人坐定下来棚里却还少了一人。巩志左右瞧了瞧便道:”大少爷呢?怎没瞧到人?“伍定远育有一子一女小女儿便是面前的崇华儿子则是江南带回来的义子崇卿。众参谋听得此言自也频频颔都问道:”是啊怎没瞧见太少爷?“ 伍定远见华妹一语不便将她抱了过来柔声道:”哥哥呢?怎没陪着你?“”咿!“听得”哥哥“二字华妹双手掩耳口出尖声好似听到了猛鬼的名儿。众参谋满面讶异还没来得及问话翠杉便自行走了过来掩嘴笑道:”老爷啊太少爷是什么脾气您又不是不知?他要肯陪在咱们几个身边太阳可要打西边出来了。“ 崇卿脾气如何伍定远将他拉拔长大自也知晓。何劳外人多置一词?他不去理会”翠杉“便问爱女道:”怎么了?哥哥又惹了什么事?“ 华妹听得此言便只低下头去看她嘴角紧泯大眼却已湿红了。伍定远一旁看着已知家中必然有事便拍着女儿的背温言道:”女儿乖有事尽管跟爹爹说爹爹给你主持公道。“华妹眩然欲泣偏又不肯说只将小脑袋转了开伍定远叹了口气自知小女儿性情刚强越见逼问越是不说无可奈何间只得朝翠衫瞧去。 难得老爷有求于自己翠衫自是眉开眼笑她学着夫人的架子拿出丝巾扇风叹道:”老爷啊您可不晓得呢过年前哪大少爷他啊哎……居然离家出走了呢整整拖到初五才回来害得夫人到处找他闹得府里鸡飞狗跳呢。“ 伍定远大吃一惊看儿子傍晚时与自己同入红螺寺外观全无异状岂料私下竟又闹出了事? 伍定远年岁已长性格越见沉潜当下深深吸了口气将怒色掩去自问女儿道:”告诉爹究竟怎么回事?“ 华妹扑到爹爹怀里哭道:”哥哥好可恶!大家好端端地过年他就是不回家害得娘好担心他…呜呜……呜呜……华妹还做了灯笼给他玩儿呢……“一旁翠衫听得此言赶忙补上一句狠的:”是啊!是啊!要不是老爷您元宵要回来我瞧啊大少爷根本不想回家呢。“ 听得女儿哭诉伍定远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一旁翠衫还待要说却见老爷深深吐纳额角青筋高高怒起神色有些不善只吓得她掩上了嘴再也不敢多言了。”怎么会这样……“伍定远眯起了眼仰望天边明月这样问着自己。 崇卿虽非亲生可孩提时却极为依恋定远。那时的小祟卿又害羞、又木讷为了赢得爹爹欢心他秉烛夜读、愤练武很有点听话懂事的样子。可十年下来这孩子书读了功夫也练了性子却变得冷淡疏离仿佛成了个陌生人。 大户人家的孩子要么上进读书要么堕落纨裤可崇卿却什么也不是。他一不上进、二不堕落明明练了一身筋肉却不愿入伍从军;问他是否想科考做官偏又沉默以对每日里早出晚归却没人晓得他在忙些什么。父母逼问他日后有何打算他便将自己反锁在房里十天半月不出来。不管定远怎么打骂徒然气白了几茎头儿子却依然故我毫无善状。 怪孩子……他独来独往镇日里板着一张冰脸看男人他不耻瞧女人他不屑……像是同全天下人结上了深仇他什么都不顺眼…… 十年来兵马倥偬一辈子的心血全投在正统军上不免疏忽了家人。想起妻子不在身旁儿子也不见踪影伍定远目光黯淡正要驮下背去忽又醒起女儿还陪着自己不禁露出一抹微笑道:”小花花……你乖不乖啊?“”爹啊……“小花花最懂事了她食指抵腮憨憨来答:”我最乖乖呀。“ 伍定远哈哈大笑烦恼一扫而空当真是有女万事足了。 难得元宵众人等候祈雨法会开始便也松弛下来各自闲聊、伍定远撇眼看去只见翠杉有时转有时仰头当真是眼波才动被人猜风情万状;那燕烽则是涨红了脸如同镖枪般立着想来再过片刻不免要自行倒毙。 伍定远微微一笑便从怀中取出两张戏票说道:”燕参谋这儿有两张万福楼戏坊的票子演着白朴的“梧桐雨”你明日倘若有空不妨过去瞧瞧。“ 听得如此美差众参谋自是大为艳羡。当时戏曲日益盛行南方每有新唱腔必至万福楼献艺盛况空前一座难求京城里也只有大都督这般权势方能轻而易举拿到戏票。眼见大都督赐票了翠杉自是羞中带喜一时低下头去只等小赵云过来相约。”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小赵云立正端形大喊道:”天下万民吃不饱!穿不暖!犹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求生!属下便算狂妄十倍却也不敢为此风花雪月之事!都督好意燕烽不能收!“说着啪地一响军靴并起便将戏票双手奉还。 华妹目瞪口呆众将自也看傻了眼一旁岑焱叹道:”说得好!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苦差事还是交给我吧。“说着转向翠杉幽幽问道:”听说万福楼龙蛇杂处恐怕埋伏了怒匪细作你们之中谁愿意与我假扮情侣明日过去察看则个?“ 翠杉眼中含泪心中悲愤不已正要答应猛听一声暴吼响起。”我去!“燕烽俊眼圆睁凛然道:”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燕烽为国为民莫说乔装女子便算割须断袍自残肢体!亦是心甘情愿!“哄堂大笑之中翠杉早己鼓起了腮梆子气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伍定远看得连连摇头他这几年做着月下老人却总是事倍功半他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个老大不小的忙问女儿道:”你娟姨呢?今晚可曾出去玩儿了?“ 大都督只有一个小姨子便是娟儿了。看今晚是元宵夜号称”金吾不禁“才子佳人若想暗中幽会也唯今夜是。是以娟儿若想早些嫁掉今夜正是行情所在。 伍定远满心担忧正等着女儿回答忽见华妹与翠杉掩着小嘴直笑好似娟儿又闹了什么惨案。伍定远忙道:”怎么?宋少主、祝少主都没来约她?“乍闻宋通明、祝康两位少主的大名华妹嘻嘻笑道:”爹爹好笨呢娟姨每回见了那两个家伙掉头便跑呢。“ 伍定远叹了口气光阴荏苒岁月蹉跎小姨子益年长了却还在那儿挑三拣四。这几年为了娟儿的终身大事伍定远与艳婷四下费心打听逢得文武双全的英侠出现必然成为爵爷府的座上宾。可不知怎么回事每回玉面少侠一上桌娟儿食欲必然大增若不吃得杯盘狼藉绝不罢休。可怜少侠们心惊之下自是一个个急急告退不免急死了伍氏夫妇。 好容易骗来两个痴心汉婚事却始终没个眉目伍定远自是眉目深锁低声道:”宋神刀威武、祝铁枪风流……可她全都不要……那她到底喜欢谁呢?“ 听得爹爹问话华妹却只嘻嘻一笑她把大眼儿定在爹爹的国字脸上轻轻眨了眨。 眼见女儿笑望自己伍定远大吃一惊忙喝道:”不许胡说!“正慌张间华妹却是一脸讶异奇道:”爹爹怎么啦?我什么都没说啊?“ 月下老人自作多情拿着红线作茧自缚众人无不低下头去一个个强忍着笑。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伍定远自暴心事不晃面红耳赤正想来个围魏救赵棚外却有人来了但见一颗大脑袋伸了出来自望棚里一钻嘿嘿冷笑道:”***臭小……“ 话还没说全一柄枪已无声无息抵上那人的后脑袋跟着腰眼一痛更被匕牢牢抵住那莽汉睁眼急看惊见一张国字脸瞪着自己只吓得他趴倒在地慌道:”伍爵爷!“ 众人撇眼去望却见一条大汉咧嘴苦笑瞧拿蠢熊蠢样却是”山东少神刀“宋通明到来。伍定远将眼色一使众参谋便收起了家伙宋通明逃过了死劫忙爬了起来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小弟粗话说得习惯了爵爷多包涵……“ 伍定远扫了他几眼淡淡地道:”贤弟来此是想找娟姑娘?“宋通明干笑道:”爵爷取笑我了娟姑娘平日当我野狗也似哪想同我上街溜跶?“ 听得野狗二字伍定远忍不住责备道:”贤弟何故怨天尤人?你平日里多读书少去窑子走动娟姑娘自肯陪你了。“ 众人见宋少主腰缠金带衣装豪华却显得老土风味十足料来此人话不会说、饭不会吃乃是专望床上钻的酒色狂徒。也难怪娟儿不愿同他出门了。 眼见宋通明一脸羞愧低下头去频频称是。伍定远叹了口气便从怀里取了两张戏票吩咐道:”这儿两张万福楼的戏票给你演着“墙头马上”你后日带着娟姑娘过去瞧瞧。“ 宋通明喜出望外忙躬身接票朗声道:”谢姐夫赐票!“这声姐夫一出用意自是着落在娟儿身上了。华妹挤牙弄眼阿秀呜呜怪叫众参谋却是大摇其头。想来一朵鲜花插上了牛粪谁见了都可惜。 这宋通明早年时英风爽飒正统朝创建后曾与岭南赵任勇并称为”双帅“乃是赫赫有名的剿匪猛将谁晓得从战场退下来后竞成了个痴肥松懒的空大个不值钱到这个地步。伍定远叹了口气正等着宋老弟离去却见这莽汉张头晃脑兀在棚里四处张望。蹙眉便道:”娟姑娘不在这儿。你还想找谁?“宋通明干笑道:”没…没事…只是想顺便瞧瞧令郎在否。“ 伍定远微微一奇道:”你想找崇卿?“ 宋通明吞了口唾沫抓了抓脑袋陪笑道:”也不是找他只是刚巧路过……想找他喝杯酒、闲聊几句……“伍定远心下更奇看崇卿性子冷得冰山也似却不知何时与宋通明定了交?他稍稍沉吟便道:”你和崇卿有过节?“ 大都督一语道破宋通明登时慌了起来忙道:”没有没有……我哪里敢揍他便看着您的面子上我……我也一定手下容情……“ 此言一出不见说漏了嘴眼见宋通明支支吾吾伍定远叹了口气将铁手挥了挥叹道:”随你吧有什么梁子便去解别说我护短便成了。“天下父母心谁不胳臂望内弯?伍定远却反其道而行好似有意让儿子挨打宋通明见他心情不悦自也不敢多问只慌不迭地告退了。高炯一旁瞧着附耳便道:”都督让我派人盯着他吧。“伍定远摇头道:”不必了小孩子打闹不算什么。倒是崇卿脾气太冷这宋通明如能挫挫他的锐气我这做爹的求之不得。“话声未毕一旁华妹却已凑过过来忧声道:”爹没用的你别再让哥哥打架到时他又把人打成重伤娘会生气的……“ 听得此言众参谋相视而笑伍定远则是面色萧索伍定远自己神功盖世那是不必说可虎父无犬子崇卿武艺高强大有乃父之风宋通明同他寻晦气怕要给打得满地找牙了。阿秀一旁听着忽道:”伍伯伯你认得那个苏颖么?“ 三达传人大名一出众参谋心下自是一凛伍定远颔道:”你也晓得他?“阿秀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了。我看过他在五关擂台上比斗呢。“伍定远是魁星战五关的创制人自也晓得苏颖与哲尔丹相斗事迹含笑便道:”这位苏君剑法高强大有宁先生的风范当今武林小一辈人物里怕没人打得过他了。“话声才毕却听阿秀嘻嘻笑道:”是吗?可是我叔叔说如果崇卿哥哥找那个姓苏的比武一定大获全胜呢。“ 阿秀的叔叔便是杨缙奇却不知他一个文弱书生怎能比评起练家子的武功短长?伍定远眉心微蹙料知阿秀信口雌黄却拿了叔叔做挡箭牌摇头便道:”阿秀不许胡说。“ 阿秀笑道:”我才没有胡说呢。我叔叔说伍伯伯是今日的“天下第一”那姓苏的师父好像也是“天下第一”可天下只有一个哪来那么多第一?所以他说崇卿哥哥为了伍伯伯早晚会与苏少侠打上一场呢。“ 童言无忌却也点出了心中之痛。近几年伍足远声名鹊起战场奔波、江湖行走天下莫不以真龙武神誉之。可大都督名气再响早年却曾败于宁不凡之手为此江湖上总有无数流言蜚语都说”一代真龙“技不如人水远成不了真正的”天下第一“。 伍定远是个谦冲的人外界越以为他眼红虚名他越是要避嫌也是如此尽管崇卿再三请命他都不肯让儿子去打”魁星战五关“用意便是要他韬光养晦尤其不可与苏颖争锋。 爹爹用心深刻儿女却毫不领情听得华妹大声道:”爹!你比那姓宁的厉害对不对?“伍定远眉心紧皱摇头道:”不许胡说。宁大侠威震天下岂是爹爹所能望其项背于万一?“ 女儿满心期待本盼爹爹答个诺字岂料他又是满口谦卑之词?想起外人的种种讥讽华妹忍不住哭了起来:”爹讨厌!爹讨厌!“阿秀着意配合假意大哭:”爹虚伪!爹虚伪!“ 伍定远生性谦冲从来忌讳虚名出头。似他这般笃实性子这”天下第-“的名气若能禅让他必也推得一干二净。伍定远有些着恼正要教训无知儿女一旁巩志却也劝道:”都督此地并无外人都督就别再说客气话了不然有损我正统军的士气。“ 翠杉大声叫好华妹鼓掌拍手众人有志一同就是盼大都督振作精神。伍定远便再木讷十倍也晓得不该拂逆好意。他叹了口气坦然道:”十多年前我不如他十多年后大家没打过所以嘛……“当即摇头一叹道:”应该还是他赢吧。“ 眼见上司敬老尊贤高炯便道:”都督别和宁不凡比吧这人早已退隐了输赢都是死无对证。不如这样问:您若和“那厮”打斗却是谁输谁赢?“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五百年。景泰时前有”天绝僧“火并”九州岛岛剑王“后有”天下第一“对决”昆仑剑神“如今物换星栘江湖上的戏码已成了”真龙体“力抗”火贪刀“只是不同于昔时前辈秦伍二人的打斗多在万军之中双方不只武功较量尚且得智计相佐副将对决是以时至今日武林里尽管众说纷纭但双方孰强孰弱却未曾有个定论。 这话今夜已有人问过了却是出自东厂房总管之口其实不只这位大内总管好奇普天下的武林人物也都想一探究竟:伍定远单打秦仲海究竟谁输谁赢? 场中静了下来秦仲海三字是忌讳不能随意来提;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面露不豫之色正要责备高炯巩志却咳了一声示意上司去瞧女儿。 伍定远回过头去却见华妹怔怔瞧着自己大大的眼中满是泪水满是对父亲的担忧。 伍定远长年征战在外爱女小小年纪便要为父亲担上一份心事伍定远心有愧疚他伸手拉过了女儿柔声道:”放心爹爹打仗杀敌为国尽忠不会有事的。“华妹眼眶一红抽噎道:”爹人家每次担心你娘就要华妹牢牢记得四个字你知道那是什么?“ 伍定远轻抚爱女的秀见她仰起了小小脸蛋大声道:”爹爹!娘告诉华妹她说您是天下第一!战场上不管多为难您都会平平安安回来!对不对!对不对!您是天下第一!“说着埋入怀紧紧抱住爹爹肩膀一抽一抽地哭。 众人见得父女情深心中无不喟然。看华妹年纪幼小每回想起爹爹犯险艳婷必然以此相慰无怪华妹心中坚信他的父亲雄伟高大举世再无第二人能及。眼见伍定远低叹不已高炯便来缓颊了:”小姐放心其实你爹爹早已是天下第一只是他性格谦冲不愿自承而己。“ 华妹转嗔为喜眨眼道:”真的么?“高炯颔道:”别人不晓得咱们却清楚得紧。过去几年他与怒王对打从来只有对方身受重伤他自己却末掉过一根毫毛……“说着撇眼去看上司笑道:”大都督此事您总该承认了吧?“ 耳听高炯说出了战场秘辛众人莫不欢呼起来华妹扑到了高炯身旁凑嘴亲着他喜道:”高叔叔最好了!华妹喜欢你呢!“ 过去十年将帅对决朝廷怒苍无论战况如何激烈大都督必能毫无伤、全身而退;反观秦仲海要不给打得肋骨折断再不被砍得浑身浴血总是弄得逼体鳞伤方得撤离战场。依此观之伍定远艺承天山号为真龙确实胜过秦仲海许多。 众人目不转睛全都睁眼瞧望大都督满是仰慕之色、伍定远却不自在了只得道:”坦白说吧要在招式上击败秦仲海并不算什么难事我伍定远能办到、宁不凡更加能办到。“ 听得大都督又来谦逊华妹做鬼脸翠衫猛叹气人人都不高兴了。高炯微笑道:”都督这话不对。秦仲海打不赢你那是不必怀疑的。可此人武功非同小可非但打通了阴阳六经尚且身负不世勇力。宁不凡剑法再强却已是风烛残年要如何胜他得过?“ 高炯不愧是断事宫自知朝廷里人言可畏。要知秦仲海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大都督若要胜他便得胜得独门独家绝不能让外人沾光。否则魔王本是纸老虎人人得而诛之正统军与之缠斗十年却是何苦来哉? 眼见众人一脸期待伍定远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拿起了阿秀带来的酒瓶灌下一大口道:”要拿宁秦二人相比这两家各有所长。那“智剑”虽能寻敌破绽可秦仲海的“火贪九连斩”猛力惊人一刀快似一刀论久战、论战论刀法的快准猛均非“智剑平八方”所能匹敌。“ 大都督讲评起他人的长短处果然头头是道。众将莫不颔称是均知世间武道进步神尤其那”开天大火轮“攻敌方圆几达一丈足比剑神的八尺剑芒宁不凡单以智剑抗敌非败不可。 高炯含笑道:”正是如此。那秦仲海若与都督拼斗呢?战况又是如何?“眼见女儿满面殷切众参谋也是连使眼色伍定远自也不便说客气话了。他将酒水一口喝光道:”秦仲海的功夫既快且准、又猛又重走得是如雷如风的路子。可我伍定远没别的长处就只目光比别人稍准些、气力比别人稍大些……说起拳头嘛……“ 喀喀两声轻响伍定远铁拳紧握但见一股紫光慑目耀眼自丹田散出由小腹而至胸前、背后终于披覆全身宛若无形盔甲。在女儿的欢呼声中听他淡淡说道:”非是伍某自夸。仲海若与我动手三百招内必然负伤。大家若不想见生死他便得自行退去。“ 伍定远从来谦逊虽只用了”稍准“、”稍快“这几字却已点明了他的自信。看秦仲海再准、再快、再猛遇上了”一代真龙“的龙眙神骨却也要甘拜下风。 大都督说完一席话全身紫光终于消褪了想来他的”披罗紫气“功力已达巅峰当世无人可敌一时间彩声四起士气大振岑焱更已叫嚣宣战:”都督干脆把那厮引进京吧!他想刺杀皇上咱们便来个瓮中捉鳖、关门抓贼将他剁成肉酱肉泥一次结果这场大战!“ 怒王神出鬼没岑焱却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正口沫横飞间忽然背后给人拍了一下只吓得岑焱飞身而起尖叫道:”天呀!“ 回头去看背后却没有魔王却是巩志来了。听他道:”翠杉姑娘大都督还未曾用膳你可否带小姐过去为老爷端些素斋回来。“翠杉甚是机灵自知下头的话听不得忙道:”小姐咱们去替老爷准备饭食。“难得可以孝敬爹爹华妹自是喜孜孜的那阿秀却不想走奈何翠杉姐姐的小手颇有勇力竟将他拖着走了。 眼看妇孺远走巩志回顾众将沉声道:”记得了都督武功再高。尔等也不可轻敌尤其千万牢牢记住怒王不可激!无论是谁若向他狂言挑衅。他必然应允所请。届时他真要不顾一切闯入北京那可要天下大乱!“ 行军打仗一忌骄兵轻敌二忌气馁胆丧岑焱两个毛病全犯上了难免惹人白眼。他苦笑两声道:”这我就不懂了。这家伙既然打不过大都督咱们又何必伯他?“ 伍定远微微摇头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想在招式上胜过他不难。想打得他重伤吐血也不难可想要出手杀死他……“他叹了口气道:”恐怕无人可以办到。“ 众参谋久随都督出征只见过秦仲海频施诡计屡屡心战却不曾听过这等怪事。高炯讶道:”没人杀得死他?这……莫非连您也不行么?“伍定远叹道:”别说我了。便算有宁不凡相助我们也只能打退他却没把握杀他。“ 众人更惊讶了看大都督这话前后矛盾单一个伍定远便足以击败秦仲海若有宁不凡援手随时能将之击毙怎反而碍手碍脚了?高炯蹙眉道:”都督请恕末将鲁钝您可否解释一番?“ 伍定远叹道:”你们也许不知道秦仲海在武学上属于心宗。“武林中有人走外家有人练内功却没听过这个”心宗“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无不睁大了眼伍定远解释道:”心宗指得便是人的信念因信而成故能远凡俗。“众人讶道:”信念?这与打斗有何干系么?“ 伍定远沉吟半响不知该如何解释他见远处佛殿梁柱高耸甚见雄伟便道:”来你们瞧那佛殿大梁离地少说三丈寻常人没练过轻功怎也跳不上去。可要有个人天性的不服输他日也思、夜也想就是梦想能一举跃上。于是这人早也跳、晚也跳慢慢把心念合一化作了志气志气凝合成了一种信仰。只要他的心念够坚毅到得濒死前的一刻上苍终会垂怜他让他一举飞上青天一次扑过高梁。“ 众人听得”心宗“原是如此道理无不大为骇然。伍定远又道:”人定胜天因坚信而非凡这就是秦仲海的练功法门号称“即心明了、自信而自在”似他这般练武路子一旦性命濒危心里生出死念那神力之猛气势之强直可说是天下无双。“岑焱惊道:”天下无双?难不成比您的气力还大?“伍定远摇头道:”巩志打过潼关之战你们不妨问问他。“ 巩志自始至终不置一词眼见众人一齐转头来望只得依实道:”那年秦仲海为了抢救同伴身陷潼关之中浑身浴血性命垂危。结果我亲眼见到他身上明明缚着百来条钢索却拉着八百名军士倒退行走。跟着以单臂之力推倒千斤铁门便这样直闯而出。“ 人身潜力无穷一旦遇上性命危急、生死交关往往能爆神通做到平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没想竟有人以之为武功根基创出了”心宗“之法。 高炯深深吸了口气道:”这潼关之战如此惨烈以前为何没人告诉咱们?“巩志叹了口气道:”该役中数十名武林高手不战而逃战后羞愧无地解甲归田从此不敢再上战场。那宋通明便是其中之一。大伙儿给人家留点面子就别外传出去了。“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满心惊骇要知潼关铁门上头有道火焚痕迹自左而右烧过大门十数尺本以为是走水失火谁晓得其中竟有这段秘辛?也难怪大都督要隐瞒不说了否则战士们来日心存恐惧沙场上未战先怯却要如何与强敌周旋? 岑焱颤声道:”老天爷……这家伙是……是打不死的么?“伍定远摇头道:”世上没有打不死的人却有“不死心”的人。当年秦仲海以残废之躯却爬上了万仞高峰也是因为这个“不死心”。“ 众人惊诧无语高炯则是摇头苦笑方知自己以管窥天终究不知全貌。他怔怔思索”火贪刀“的来历忽道:”都督我曾听说“九州岛岛剑王”自断琵琶骨莫非也是为了这个心宗么?“ 伍定远颔道:”正是如此。“火贪刀”不怕身子残却怕志气废昔年剑王曾与天山傅人对决他自知凡人再怎么锻造体魄终究不能与这“真龙之体”相抗索性便自坏琵琶骨置死地而后生便给他走通了“心宗”这一条路了。“ 一个人琵琶骨断裂便再也使不出气力形同残废。没想这火贪刀如此邪门竟能从鬼门关里学功夫当真是不入棺材不威了。岑焱越想越怕忙道:”都督那厮武功如此古怪咱们来日若遇上了他该当如何?“ 伍定远摇头道:”与他动手切莫轻谈生死更不可激怒他此其一也。其二设法拖垮他的气力在招式上压过他有机会就生擒若无机会那便尽量预备陷阱暗器设法弄伤他等他血流过多体力不继便会自行离去了。“岑焱苦笑道:”万一……万一他不走那……那咱们……“伍定远道:”真到万不得已时你们千万记住定得一刀戳入他的心口让他当场咽气死亡。千万别让他死撑着。“众人牙关微颤自知武艺有限见到怒王便没魂了这刀哪里戳得中?不由慌道:”要是……要是咱们那刀戳歪了呢?“ 伍定远摇头道:”那就逃吧。要是让他吊住了一口残气身临绝境化为死志便如垂死猛兽反扑最是凶险不过。“ 众参谋面上变色过去他们之所以忌惮秦仲海纯是因为他善于智计撩拨时时煽动百姓暴乱却没想此人武功之高竟也足与大都督匹敌。如此看来秦仲海只消抱定一死决心时时能行剌皇上。岑焱起抖来颤声道:”不行了、不行了这老小子要是冲进北京非给他杀个几千人不可……快、决咱们快戒严吧。别让他谋害皇上了……“ 下属益骇然已有自乱阵脚之势伍定远责备道:”你们别慌我不是才说过么?这北京里有人镇得住秦仲海。没到最后关头他不会闯进来的。“ 先前房总管屡次出言相激大都督便曾出言推搪言道京城里有个神秘人物足以镇住秦仲海逼得他不敢入京决战。当时众人全以为那神秘人便是伍定远自己如今听来却似另有隐情。 众将同声慌问:”都督到底那人是谁啊?“ 伍定远摇了摇头道:”别问此事不能说。“大都督这也不说那也不说众参谋想起皇上的安危却要如何放心得下?纷纷慌道:”都督非是我等不信您的言语可那厮举止太过无常万一他真已不顾一切直闯京城而来咱们却该如何抵御?“ 属下们苦苦相劝伍定远却仍一口咬定说道:”别伯纵使他真的狂了他也不会行刺皇上为此无益之事。“皇帝性命岂同平常?高炯虽不想顶撞上司仍不免啧地一声:”都督啊非是属下杞人忧天方今东宫无太子皇上要是驾崩了那这朝廷……“ 高炯所言合情人理此时八世子尚未议定国家并无王储今圣倘要了个万一天下军马便如无头苍蝇。天大的好处在前以秦仲海的赌徒性子定然下手来玩这一面怎能不加防备? 大都督秉性随和日常事情少有主见可一旦相信了什么必然生出成见外人绝难改变。耳听下属没住口地劝伍定远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见焦胜还守在棚外便将之召来吩咐道:”守住左右别让闲杂人等过来。“ 眼见焦胜出棚去了众人心下一凛料知上司一会儿所言必属机密绝不容外人探听。 一片寂静之中此时棚内全是军中将士华妹阿秀翠杉等人尚未回来自也不怕机密外传。众将屏气凝神伍定远也压低了嗓子道:”你们谁来告诉我怒苍山是为何创立的?“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照朝廷所言怒匪开山立寨一为据地称王二欲残民以逞以遂其兽性私心。只是此刻商论密局自不能拿这套官样文章照本宣科。燕烽沉吟半晌低声道:”据我所知秦仲海与朝廷仇深似海他之所以造反便是要杀死皇帝血刃大仇。“ 伍定远摇头道:”谬之极矣。什么血刃大仇?他和皇上有什么仇?他的爹娘是皇上杀得么?他的腿是皇上断得么?“一连串的题目开下众人竟尔回答不出。燕烽讶道:”如此说来秦仲海之所以造反并非是为了私仇?“伍定远叹道:”说私仇、道公愤岂不言重了?你们也许不晓得秦家并非一般人家他们曾有恩于咱们皇上情义之深永矢弗轩。“ 此言一出非只燕烽吃了一惊余人也是满心骇然巩志则是叹了口气。眼见众人都有不信之意伍定远悠悠地道:”你们再仔细想想怒苍山是谁创立的?“ 众人尚未答话巩志便道:”是秦霸先。“此言一出高炯啊了一声霎时恍然大悟道:”难怪、难怪……果然是情深义重永矢弗轩。“ 高炯频频称是燕烽却仍一头雾水忙道:”秦霸先……秦霸先……这人创立怒苍不就是为了反对前朝权臣江充么?这和咱们皇上有啥千系啊?“伍定远笑了笑道:”你这话是倒果为因了。怒苍建寨江充掌权全是为了同一件事。“ 燕烽讶道:”同一件事?这……属下不懂。“伍定远叹道:”江充权倾朝野是异常。怒苍建寨也是异常。这一切异象之所以生出全是为了前朝皇帝的一个心结。“众人全都懂了同声道:”您说得是咱们万岁爷!“ 万岁爷三字说出棚外恰有官员眷属路过自是吓了一跳。伍定远微微苦笑左右瞧了瞧见得棚外已无行人方才道:”其实景泰皇帝并不是暴君他励精图治雅擅文学算是难得的好皇帝可惜做人哪就是不能有私心一有私心那就什么都完了。“他拿起酒瓶咕噜噜地喝完幽幽叹道:”为了这个私心他不敢大公于天下朝廷里更是派中有派、党中有党可他还是睡不安枕弄到最后他连自家大巨也信不过了他只相信自己终至于兵败如山倒抑郁而终……“ 回思前朝旧事众将莫不暗暗感慨、看景泰朝三足鼎立大臣时而拉帮结党时而揣测上意却原来一切乱象起源全是因为景泰皇帝自己的私心。 岑焱破口痛骂:”如此昏君合当该亡!看咱们正统朝无党无派、上下一心哪里是景泰朝能比的?“正得意间却见上司斜过眼来嘴角微微上扬岑焱见得老板的冷眼不由咦了一声还待要说却给巩志拉到一旁了。 岑焱不敢再问了燕烽却也听懂了道理原来秦霸先之所以造反却是为了让当今皇帝复辟。当下压低了嗓子细声道:”都督照此说来这秦霸先也该算是皇上的忠臣了?“ 伍定远深深叹了口气道:”岂止忠臣而已?没有秦霸先就没有正统朝。当年他为了与景泰皇帝周旋闹得满门抄斩他自己则背上千古骂名成了百姓口中的反贼至今尚且不得平反。“燕烽骇然道:”这么惨我……我怎没听人提起过?“ 伍定远微微苦笑:”谁想提?谁能提?你且想想秦霸先虽说有恩于皇上可朝廷能公然感念他的事功么?消息要是传扬出去你以为百姓心里会怎么想?“ 燕烽喃喃地道:”他们会觉得朝廷亏待了怒苍。“ 伍定远低声道:”正是如此。自古君王薄恩寡义翻脸如翻书百姓们要是得知此事定会以为皇上是个残忍君主。那怒苍坐稳了造反口实每日里还能不洋洋洒洒、大作文章么?“ 听得燕烽叹气不已岑焱却道:”不对啊……咱们朝廷不提秦霸先可怒苍怎也不提他的名字?他们的寨主既是皇上恩人该当大肆宣扬才是啊怎会绝口不提呢?“伍定远苦笑道:”你还是嫩啊。你且想想秦霸先精忠报国为天下死、为百姓死一辈子不忘武英君恩。可秦仲海却向咱们皇上宣战百姓们若是得知此事他们会作何感想?“ 岑焱心下一凛却也看懂了道理。桑仲海誓言击溃正统朝这正统皇帝却不是什么杀父仇人而是他父亲终身维护的正统之君。依此观之秦仲海已经背叛了乃父志向。他若借父之名指骂皇帝朝廷自也可以讥笑他不忠不孝让他成为百姓口里的不肖子。 秦霸先不宜平反也不该平反只消怒匪乱事一日不平朝廷便不会宣扬他的事功同样的道理秦仲海便算再狂妄十倍也不敢标榜他父亲的事迹。说来秦霸先便如一刀之两刃杀敌不足八千自伤倒有一万既然谁都讨不了好处双方索性三缄其口对秦霸先的往事绝口不提任其烟没于九泉之下。 点点碧血丹心如泣如诉说尽了忠臣义士的苦难可怜秦霸先粉身碎骨临到头来却是儿子不孝、君王不义至今身死数十载依旧不见天日。魂若有灵却要他九泉下如何瞑目? 听得这段秘辛众将满心不忍虽说秦霸先是大敌之父却也忍不住为他叹息。高炯叹道:”也难怪秦仲海不敢来刺杀皇上了他若为此无耻之事来日要如何面对父亲于地下?“ 话声未毕伍定远却摇了摇头道:”错了大大错了秦仲海天生反骨绝不在乎父亲是否见怪。他之所以不愿行剌阜帝是担忧山寨分裂。“ 想起陆弧瞻、青衣秀士等人的事迹众将心下了然均知这几位元老都是秦霸先的旧部想来不管情势如何为难他们也不愿背叛老寨主的遗志。秦仲海若真执意刺杀皇上山寨便要为之内哄。 棚里风声潇潇一片肃静。众人听懂了道理各自审度局面高炯怱道:”都督皇上可曾想过……要与秦仲海和解么?“ 此言一出众皆凛然秦霸先与正统皇帝渊源极深看在这位”征西大都督“的面子上这场十年大战根本不该开打双方只消各让一步便能为天下消弭兵灾。众将心中惴惴无不眼望大都督伍定远环顾众将轻轻叹道:”也罢我今日索性把话一次讲开。打从皇上归政的第一日招安就没有停过。“ 乍闻此间秘辛众人莫不震动方知朝廷与怒苍之间打得如火如茶实则私下早已遣使和谈。高炯吞了口唾沫道:”都督皇上他……他开出了什么条件?“伍定远叹了口气道:”万岁爷是个念旧的人他压根儿不想杀死秦仲海。他曾对我金口允诺只消秦仲海答应招安他非但要把“武德侯”的爵号赐还给他远要拨给他十万兵马让他坐镇山海关永为我朝之左柱国。“ 伍定远是右柱国身拥爵号若能让秦仲海接下左柱国二虎并力后这正统朝岂止固若金汤而已?怕还能北吞鞑靼西灭瓦剌为中原开拓千里疆界耳听皇帝招安条件如此优渥众将满心称羡忙道:”他……他答应了么?“ 伍定远苦笑道:”他要答应了。咱们还犯得着奔波么?“天大的美差掉下来秦仲海居然弃若蔽履?众人骇然道:”连这个也不要了!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啊……“伍定远微微苦笑:”他想越他的父亲……做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 众人微微一凛看秦霸先是反贼秦仲海若要越他那又是什么局面?一片惶然间众参谋啊了一声纷纷起抖来了。 岑焱吞了口唾沫颤声道:”他……他想称帝……“ 众人越想越觉得道理秦仲海若非想当皇帝怎会把天大的好处望外推?众参谋越想越慌自是议论纷纷伍定远却朝巩志瞧了一眼两人一齐低下头去嘴角浮起了苦笑。 第五章 灵吾玄志 听罢伍定远一席话众将方知种种内情。看秦仲海一辈子都在“心”这个字上打转和属下打交道他要交心把盏与敌人相抗从来攻心为上没想此人兵法如此武功更是如此那“不死心”的邪门功夫使来不濒死、功不成越战越勇实如不死妖魔一般。 看秦仲海如此本领若要闯入皇宫怕要给他砍得尸堆如山。只是听大都督娓娓道来好似这人心里还有什么顾忌虽不知内情如何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了。 正统军乃是正统朝廷第一勇士倘连他们也担心受伯其余百姓的心情可想而知。伍定远懂得下属的心事正想设法出言激励却听棚外传来阵阵笑声:“饭菜来罗!可快趁热吃哟。” 不必激励士气劳军的自己上门了。众将转头去望却见华妹与阿秀率先奔进二童分提一只竹篮见是些素鸡素斋花卷馒头眼见并无肉食众将不晃唉声叹气却在此时只见翠杉双手捧了一坛酒已然走入棚来便又让众人露出了笑容。 翠杉分派酒饭样样都给燕烽捡好的花卷挑软的拿素鸡捡香的送连酒水也是加倍大碗。华妹不甘示弱什么都为爹爹拿了双份平时若真给这两个女孩儿打饭全营怕要饿死了。 阿秀见这两个女人偏心赶紧拿了一只大馒头自行痛嚼起来正吃间却见众参谋盘膝安坐并不来动筷子阿秀纳闷道:”怎么啦?肚子不饿么?“话声未毕伍定远拍了拍手霎时嘎滋咕嘟、四下咀嚼声大起众人至此方知武人习性便吃饭也有森严规矩。 战地里风起云涌随时会有变故是以众人一张嘴便是一个馒头宛如风卷残云阿秀平日自称狼吞虎咽可此时一个馒头还没吃完众人竟已擦嘴喝酒了当真相形见拙。 正敬佩间焦胜已从棚外走进看这人职级不到平日绝不与本营将官同桌吃食此时更在棚外看守绝无一句怨言。想来军中规矩如此。他来到伍定远身边弯腰附耳:”都督开封府吕大人求见。“听得外客到来伍定远蹷眉便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今夜不办公务。“ 焦胜附耳道:”这位吕大人不是来洽公的他说有帖子要交给您。“ 听得”吕大人“三字伍定远稍稍侧耳倾听便察觉棚外有四人到来但觉前头三人步履长大脚步或轻或重内力颇为不俗。最后一位体型瘦小步法却显得占怪先轻后重重而后轻每九步轮回一次好似怀藏什么玄妙步伐。伍定远心下醒悟道:”是华山的人。“ 话声末毕便听棚外传来清越笑声道:”爵爷好功力!单凭脚步便能认出咱们几个佩服啊佩服!“众参谋上前相迎但见棚外走进了三名男子当先一人约莫六十来岁年纪瞧他身材瘦削朝珠挂胸顶戴乌纱却是开封府清吏司、华山九代徒吕应裳。 众人行礼如仪吕应裳先向巩志等人招呼了便即抖开官袍朝伍定远下拜道:”下官开封清吏司广积库大使吕应裳拜见伍爵爷。“ 吕应裳年纪六十好几虽说与宁不凡同辈可江湖归江湖官府归官府该磕的头一定要磕。双方按朝仪行礼伍定远待他拜罢便也上前相扶回了半礼。转看华山双怪却已躲得老远自在那儿指着师侄的屁股嘻笑。 阿秀本在啃馒头怱听窃笑声不绝传来抬头一看惊见二名长者怪模怪样颇有为老不尊之态一时大喜过望喊道:”两位前辈你们可就是威震天下的华山双仙!“肥秤怪等这句话几十年了自是又惊又喜:”好娃娃!居然认得爷爷!你姓啥叫谁?“ 阿秀好似见到了亲人一时双目光拱手道:”贱名不足挂齿!晚辈打小仰慕两位爷爷的事迹早想登门拜见了。“双怪见阿秀如此多礼心中自也感动忙道:”好孩子!居然懂得仰慕咱们!你爹娘是谁?怎把你教得这般出众!“ 两老一小一见如故手拉着手大声谈说起来。伍定远一旁听着但觉污言秽语不绝传来深怕女儿给污染了忙将阿秀一把拎开道:”难得“若林先生”驾临可有什么大事么?“ 吕应裳忙道:”爵爷公务繁忙下官不敢叨扰今夜实奉国丈之命特来给爵爷送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红帖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 一见红帖到来伍定远心下了然颔便道:”恭喜了是琼小姐的喜帖吧。“ 听得琼府有喜事翠杉与华妹自是满心好奇便急急围拢来看只见喜柬缠绕全线上书”国恩家庆“四宇大不同于寻常人家的”佳偶天成“、”天赐良缘“等喜字一眼便点出了权门官家的气派。华妹啊了一声欢容道:”是芳姨要做新娘了。“ 伍定远见女儿兴奋便将喜帖送了过去温道:”来念给大伙儿听。“ 爹爹有意让女儿献宝华妹自是喜孜孜地按过帖子朗诵道:”鹊报佳音薄海腾欢……谨詹于正统十一年二月一十七为长孙女与苏君颖行亲迎大礼紫云轩敬治喜筵恭候一品精忠威武侯五军大都督兼西北……“伍定远年岁越大官名越长连他自己听了都烦忙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吩咐道:”直接去读信尾、“华妹喔了一声眼里瞧到老国丈的官印朗声便道:”奉天翊运推诚武臣特进一等荣禄大夫英国公琼武川世铁券此印。“ 华妹嗓音娇嫩听者自是心旷神怡。吕应裳是识趣之人忙来啧啧称奇:”小姐好聪明。都说虎父无犬女果然书香门第不同凡响“双怪奉承巴结不落人后便也竖起大拇指赞道:”了不起识字很多识字很多。“ 华妹听得称赞自是欢喜不已阿秀却只低头偷笑看伍定远一辈子功名全从马上得来要说书香门第四字却还高攀不上听人家满口称颂不觉脸上微红便道:”谬赞、谬赞只是我这小女儿天生喜欢读书写字便也让她学些做人道理将来也好当个贤妻良母。“ 华妹听得要洗手作羹汤:心里却不乐意了嘟嘴便道:”不要人家要学琼阁主以后要做侠女、当捕快才不要做笨蛋夫人。“双怪听得此言自是嘻嘻而笑吕应裳深恐狗嘴放屁忙截断话头道:”是、是以小姐的资质才华来日便算要做个女都督那也是绰绰有余了。“ 昔时巾帼女将前有花木兰后有穆桂荚个个都是传颂千古。华妹想起身着戎装的活泼英姿自是满心欢喜。伍定远想起战地血肉模糊之状却是微微苦笑他叹了口气正要收下喜帖却听吕应裳道:”爵爷说来我家掌门这回能顺利成亲还是托了您的福哪。“ 伍定远哦了一声道:”托我的福?“吕应裳微笑道:”可不是么?若非爵爷办了个“魁星战五关”我家掌门哪来的良机崭露头角博得琼老的欢心啊?“ 苏颖武功虽强江湖名声却还椎嫩这”魁星战五关“的大擂台自有帮衬之功了。伍定远哈哈大笑没想打擂台兼能抛绣球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当即笑道:”如此说来这杯喜酒伍某更该喝了届时在下若在北京必亲至府上道贺。“ 吕应裳就等着这句话一时大喜道:”爵爷大驾光临紫云轩蓬华生辉。“伍定远笑道:”不敢当倒是苏掌门来日得加把劲了国丈还等着抱他的曾孙呢。“ 琼武川八十好几的人了名有了、权也有了什么都不缺就只缺个曾孙。众人晓得老人家的心事莫不叠声称是一时棚里喜气洋洋。人人都有欢容。却在此时听得岑焱问道:”吕大人我听说国丈与苏掌门约定了好似苏大侠的第一个儿子要姓琼可有此事啊?“ 琼家只一个孙女并无男丁国丈有此如意算盘。自也合情入理。吕应裳却是心下微怏口中却强笑道:”这位军爷见笑了。我家掌门并非入赘来日生子是否姓琼自有琼老爷子找他情商我等无权干涉。“ 自古入赘者往往为人所讥绝无光彩可言是以岑焱此言已然重重泛了人家的忌讳巩志一旁听着自知为了”天下第一“四个字华山与大都督之间有些不对盘可别又因此闹出事来忙道:”吕大人我等仰慕苏掌门的人品风范虽知身分配不上却也想喝上一杯喜酒同苏少侠祝贺不知可有这等荣幸?“ 巩志是铸铁山庄徒旧日外号”巩狮儿“铸剑技艺闻名全国四海剑客莫不知闻吕应裳听他说得谦卑忙道:”巩师爷哪儿的话?您这等贵客咱们就怕请不到哪来什么构得上、构不上……“说着转过头去朗声道:”得福!取几位军爷的帖子进来!“ 听得”得福“二字众人同时转过头去只见棚外站了一名猥琐少年左手拿着一只铁扫帚右手却捧了厚厚一叠喜帖不住朝棚内打量正是陈得福来了。他见一众大官都在棚里正要下跪磕头自报姓名吕应裳却咳了一声道:”得福取四大参谋的帖子出来。“ 真正的小人物是不必磕头的因为他连姓名都没有。陈得福赶忙答应了-时上下翻找忙禄了半晌忽道:”等一等谁是四大参谋啊?“ 众人忍俊不禁脸上都现出了笑。那岑焱管钱管得多了从来狗眼看人低一见这小子不称头便来笑骂道:”连正统军四大参谋的名号都没听过么?记牢了咱姓岑名焱正统军的掌粮官便是我。“陈得福惊道:”陈演?我也姓陈啊您是小人的本家?“岑焱啐道:”岑!不是耳东陈是涔涔流水的涔懂了么?“陈得福似懂非懂忙将厚厚一叠喜帖顶在腿上快手快脚地翻找喃喃说道:”涔眼涔眼请问是左眼还右……“ 眼字未出岑焱怒火中烧便在地下写了个火字怒道:”一个火念做什么?“ 好容易遇上认得的字阿秀自是大大献宝:”我知道一个火念火!“大学士公子识字岑焱自是大声赞扬:”杨少爷聪明啊那两个火呢?“华妹拍手笑道:”炎!“岑焱竖起大拇指大声赞好跟着转向陈得福吼道:”那三个火呢?“ 陈得福想了半晌喃喃地道:”三个火?那不烧成灰了?“众人哄堂大笑巩志却甚好心便替他解围了:”三个火字念做演懂了么?“他见陈得福一脸茫然温言又道:”在下正统军巩志另两位是燕烽、高炯他俩也是名里带火的烽火连天的烽炯炯有神的炯小兄弟找到了么?“ 陈得福讶道:”名里带火为什么啊?“ 众人都在等候喜帖这陈得福居然还有好奇心。算盘怪面红耳赤便喝道:”都火烧屁股了!你还慢吞吞的让爷爷来找!“说着一拳望他后脑勺打来听得一声哀号陈得福身子向前一摔霎时满手喜帖飞散却是什么也找不到了。 听得众人捧腹大笑算盘怪气得马脸红尖叫道:”快给我捡了!“陈得福颇为认命听得众人讪笑居然也陪笑了两声他怕喜帖飞得远了随手拿起铁扫帚便要将之扫做一堆。肥秤怪怒道:”臭小子!掌门人大婚喜帖你居然给他触霉头?瞧老子揍死你!“ 众人实在按耐不住没想华山名满天下居然收了这等脓包弟子。顾不得吕应裳的面子一时笑得直打跌。连巩志这般老练之人却也不免不大摇其头。岑焱嘻嘻直笑问道:”吕大人啊看这孩子如此聪明敢情也是“天下第一”的徒弟么?“”天下第一“四个字拉得极长吕应裳不由脸上一红忙道:”军爷见笑了。这孩子名叫陈得福以前是我那不凡师弟的童子专来服侍掌门起居。平日里烧茶煮饭没练过什么功夫倒让大家伙见笑了。“ 伍定远见百来张喜帖四散飞舞东一堆西一处满棚满地陈得福慌手乱脚急急来捡。可怜这孩子粗手笨脚一时捡得满头大汗料来拉筋没拉开手脚也不灵便筋骨甚是僵硬。华妹见他小长工也似心里有些不忍便道:”我来帮你吧。“ 伍定远见女儿颇有爱心心里也甚高兴眼看小姐亲来操劳众参谋哪还敢闲着?一时俯身下地皆来替少年人收拾。吕应裳慌道:”受不住!受不住!小姐别客气!“正要上前帮手却给伍定远拦住了:”不必了您是客人歇着吧。“ 众人全都忙了起来伍定远则在一旁笑吟吟地观看。看棚内最勤奋的自是华妹东拾西捡就怕自己不够卖力;最懒的则是华山双怪满地喜帖在前兀自动口不动手。再看蒙混偷闲的却是岑焱左手捡红帖右手打哈欠。最坏的则是阿秀看似捡着帖子实则在偷瞄人家翠衫的后臀专捡着屁股后头的帖子至于这美丫环自己几次刚巧不巧全都和燕烽摸上了同一张喜帖两人双手相触如中雷击分而复合合又复分竟是屡试不爽。 众人忙的忙、玩的玩最辛苦的却是高炯、巩志。两大参谋一看棚外一顾棚内都怕喜帖飞出视线再也找之不着。吕应裳一旁凝目来观自知这两人必是伍定远的心腹行事缜密便算办着鸡虫小事也能在瞬间抓住诀窍。 伍定远此时阅历已丰尚在吕应裳之上稍稍看过一个人的举止该人品格良莠何如、武功深浅何如无不入其掌中他瞧了一会儿稍稍打了哈欠也是累了一天慢慢便闭上了眼正要低头打盹怱听陈得福道:”爵爷您可否让让?“伍定远微微醒觉方才见到凳下压了一张帖子却给自己挡着了忙将脚跟一提便让陈得福趴地来捡。 在大都督的注视下陈得福唉声叹气先放落怀里厚厚一大叠帖子跟着跪到了地下掏掏拿拿。伍定远笑了笑忽然间撇眼瞧见他的帖子忍不住”啊“了一声面容变得极为僵硬。他深深吸了口气道:”孩子你过来。“”等等……等等……“眼见帖子落在凳子后头陈得福伸长了手疼唉唉地掏抓却总差了半寸。正想请爵爷移驾忽然背后一股热气从背心涌入霎时身不由主居然站了起来。 陈得福大吃一惊撇眼去看惊见那威震天下的龙手居然放在自己的肩头上?想起种种武神传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喃喃地道:”大……大人你……你想做什么……“ 伍定远自知满脸横肉难免吓坏小孩便温颜而笑:”孩子你是宁先生的徒弟?“ 陈得福咕嘟一声吞了口唾沫颤声道:”是……是啊师父最欢喜喝咱煮的热茶了……“他见众参谋一个个捧着红帖走回全在瞧着自己不由干笑道:”爵爷您……您要不要也来一杯?“ 一片讪笑中伍定远却不曾出声只上下打量陈得福吕应裳一旁瞧着心中自也纳闷忙道:”爵爷我这师侄长年端茶倒酒没见过世面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了。“ 伍定远听得说话却只摇了摇头自管伸出灰沉沉的铁手朝陈得福膝盖、后背等处捏了捏似在察看什么。看大都督日理万机不知何以对这无名少年如此关心?众参谋瞧不出道理可手上却还捧着帖子正想去找地方来放忽见地下老早搁了高高一大叠喜帖一时不假思索、便也将帖叠上。 过得半晌肥秤怪哈哈笑道:”爵爷啊我家这小福子有甚稀奇之处么?可是什么练武奇才啊?“算盘怪哈哈大笑:”什么练武奇才这小子头上长角啦!“ 这话本是玩笑可陈得福听得”练武奇才“四个字心头不禁怦怦跳着。他仰起头来怔怔看着伍定远就盼他点了点头那这辈子就有希望了。 伍定远年轻时每回遇上大人物要不给人夸做三奇盖顶便说他富贵无极现下定远自己年纪长了自也成了后进的贵人听得双怪说话便拍了拍陈得福的面颊微笑道:”对不住我见这小兄弟筋骨僵硬手脚迟缓一时心下好奇忍不住想瞧瞧他。“ 众人听得此言全都笑了起来:”筋骨僵硬?这也值得瞧么?“伍定远淡淡一笑道:”确实不值得瞧。这孩子的资质根本不适合学武他若去少林武当练功第一关都过不去。“ 伍定远是本朝武神说话威权之重当今高手无人能出其右陈得福听得自己根本不合适练武一时眼眶竟已红了。吕应裳则是暗暗叹气虽知伍定远说得是实情却也觉得他太过直率难免伤了这孩子的心。 听得大都督如此言语陈得福自知天命如此看他嘴角挂着笑眼中却在强忍泪水想来这辈子吃憋吃得够了。伍定远哈哈一笑便将铁手按上了陈得福的脑门肃然道:”这位小兄弟你可晓得伍某此生见过最平凡的人却是哪一位人物?“他见陈得福呆呆傻傻便拍了拍少年的肩头轻声道:”是你师父。“ 陈得福听得这句激励又是惶恐又是高兴一时间擦着满面泪水嘴角却在傻笑。 伍定远却不多说了他见那帖子还压在自己的凳子下便亲自替陈得福拾起正要交还过去忽然撇眼一瞧却见帖上写着”恭迎徽王祁“等字样。吕应裳甚能察言观色一见伍定远手持喜帖神色有异忙道:”爵爷有什么不对么?“ 伍定远反复翻看喜帖沉吟道:”你们也在找徽王爷?“勤王军四大脑之一便是帖子上的徽王爷。正统军与勤王军有仇众所皆知吕应裳自也怕牵扯进去忙依实道:”不敢隐瞒爵爷我儿奉命送帖给徽王爷。可这位王爷最是难找不过前后几次去他府里拜上都说去了京畿大营待到去了京畿大营却又说出城去了来来回回几次总是瞧不到人。 岑焱哈哈笑道:“吕大人找错地方了要找徽王爷送帖子得去宜花院才是。”吕雁裳咳了咳道:“诸位说笑了。据犬子所言徽王爷好似去了霸州。” “霸州?”众参谋听得这个地名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感纳闷。巩志讶道:“他去霸州做什么?”吕应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内情。只听说不只徽王爷去了霸州。好似”临徽德庆“四王联袂而去。此事犬子亲耳所闻应是实情无误。” 正统军专司剿匪勤王军的职责却在拱卫京城、守护天子自复辟以来可说寸步不离京城陡听四位王爷一同出城岑焱忍俊不禁霎时捧腹狂笑:“荒唐啊荒唐!四大王-同出城了该不会连皇上也去玩儿了吧?哈哈!哈哈!” 双怪虽不知他因何笑但无论嘲笑讪笑他俩绝不落于人后一时便也直打跌了。 勤王军总兵力直达百万军威之盛尚在正统军之上若要一齐调离北京那可是前所未见的大事。众人笑得泪眼渗出伍定远却朝巩志瞧了一眼两人交头贴耳说了几句话巩志便唤来了焦胜问道:“焦游击你方才说百万禁军全给带走了?”焦胜颔道:“是那守将说营里兵马全给带走了咱们虽要借三千铁骑他们却也抽不出来。” 吕应裳虽想告辞奈何情势有些古怪自也不得其便。只得道:“都督究竟有什么事?可以说说么?”伍定远眯起了眼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四王若同时离京那咱们北京城……”他摇了摇头道:“恐怕已成了空城。” 此言一出众人上起吕应裳下至华妹阿秀无不咦了一声。伍定远摇了摇头自将铁手一挥沉声道:“来人!展上了地图!” 伍定远并非什么兵法鬼才打起仗来便像昔时办案出手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似他这般人赢要赢得扎实牢靠输也要输得步步为管。谋的是“固若金汤、稳如泰山”。只消遇上了异状必然第一个醒觉看他号令一出燕烽快手快脚就地铺开了地理图。 吕应裳等人怕见到了军机正要避嫌伍定远却道:“诸位不必回避在下一会儿有事请教。”大都督相邀吕应裳却又不好告辞了一时诚惶诚恐、共来参详。 面前是一张京畿防御图坐北朝南取“南面为王”之意。这张图与一般地理图不同图里没有州郡界线只有密密麻麻的各类数字载明了各地卫所兵的确实人数。再看山必标高水必标深湍流险坡皆以红笔做志。吕应裳看得暗暗颔深知都督治兵之道重“扎实”二字。 阿秀与华妹都是第一次见到军机图自是满面好奇只见爹爹从属下手中接过炭笔自居庸关、山海关、娘子关等地画落直线但见三线交会处写了两个字正是“霸州”。 阿秀最爱听打仗故事此时自是一脸兴奋他低头来看却见霸州城边标示了三道数字。依序看去见是“七”、“三”、“二四一一七”。众参谋均是老将不必解说也知霸州内外共七城三大卫所城中连民夫在内总兵力达二一万四千一百一十七人“。 其余众人虽说看不懂暗号却也不好问只静静等候伍定远解说。 伍定远微微沉吟从防御图观之这霸州躲在后方防务不重但一来邻近京畿二来位在要津是以霸州二十年没打过仗却也派驻了卫所兵力。伍定远放落了炭笔问道:”霸州总兵官是谁?“高炯翻看名册忙道:”是留守军老将钟思文。“ 听得老将在此众人自是稍感放心了。看这钟思文是三朝元老武英时镇守西疆景泰年间转投江充麾下四十年来没摔过摔看守此城自是绰绰有余。再看霸州以西尚有无数关山险要要说怱尔闹出战祸实难让人置信。 城是小城地是福地看守霸州本该是个养老美差是以”正统军“也没驻扎在这个地方。可明明杀鸡用不上牛刀为何”劲王军“百万雄师竟要过去驰援呢? 是真是假?是谣言?是情资?伍定远想不透道理只得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他自离西凉后虽曾游历天下却独漏了霸州。一时反复沉吟:”霸州…霸州……你们之中有谁去过霸州……“ 阿秀趴在地图旁猛瞧第一个举手而笑:”我没去过。“他转望华妹道:”你呢?你去过么?“华妹**岁的小孩若要出门游玩必给爹娘带着伍定远既不曾去过霸州她当然也没去过便瞪了阿秀一眼自问丫环道:”杉姐你去过那儿么?“ 翠杉茫然道:”没有啊。“便又将目光转向燕烽却见这参谋断事眨了眨眼想来也不曾去过。众人一个看一个良久良久居然没人答腔:岑焱讶道:”巩爷您也没去过霸州么?“巩志摇了摇头他少年时定居长洲中年浚转战西北少去京畿要地自不曾去过霸州。自问吕应裳道:”吕大侠见闻广博定曾去过了?“ 吕应裳摇头道:”在下早年定居华山近年旅居开封其少在外游历。“ 说也奇怪霸州距离京城不过三百里明明相距不远却无人去过此地。众人瞧着地图却没人想得起此地有何历史名胜更不知当地风景如伺。隐隐绚约间只觉得这座城池一不起眼、二不惹争可其实却是条直通京城的捷径。一片沉寂间怱听算盘怪道:”我想起来了我去过一次。“双怪一辈子没正经八成又要当小丑了。吕应裳忙道:”师叔咱们在谈正事且别玩笑。“算盘怪骂道:”若林啊!你又没大没小了咱真去过呢!“双怪一辈子住在山上每回下山必得掌门金口应允方得成行。吕应裳叹道:”师叔是何时去的我怎么不知?“ 也是怕众人不信算盘怪忙指着肥秤怪道:”我真去过和他一块儿去的。你们不信可以问问他啊!“双怪一丘之貉若要相互作证自无公信可言。吕应裳摇头道:”既是如此霸州有何风景文物两位师叔伯可以说说么?“算盘怪蹙眉苦思道:”风景嘛我还记得好像城外有棵大松树好大一株。我俩带着馒头水壶在上头躲了三天三夜哭啊哭得……“ 算盘怪满口胡扯却不知在梦呓什么直听得阿秀嘻嘻哈哈华妹也是频频摇头。众人素知此人言语无味无须多理正待转过头去伍定远却是心下一凛忙道:”等等!你俩是景泰十四年过去霸州的对不对?“算盘怪喜道:”伍老弟官大学问果然也大正是景泰十四年!“ 景泰十四年距今已是三十年前的事儿了不知这陈年八股裹脚事却与今日大局何干?眼看众人满心纳闷算盘怪却笑嘻嘻地自顾师兄道:”记得吧那时咱俩还年轻着听得要去霸州哭啊哭得……连夜便去山下花光了银两还把后事都办好了。“ 肥秤怪叹道:”别说了总算多活了三十年。“这肥秤怪一辈子做小丑此刻却铁着一张胖脸好似真有其事。众人听得他俩连后事都预备了自是讶道:”你俩到底去霸州作什么?“肥秤怪怔怔地道:”那年我……我俩奉掌门之命前去支援少林天绝……“ 天绝神僧大名一出场里赫然静了下来。岑焱骇然道:”支援天绝神僧?做啥啊?“ 肥秤怪低下头去细声道:”支援他……抵御魔王秦霸先……“伍定远霍然起身提气暴吼:”来人!即刻传我号令将居庸关十万兵马调回!“居庸关是伍定远的迹之地也是心腹军马所在众将大惊道:”都督使不得!那是防备蒙古人的!“ 伍定远毫不理会只深深吸了口气道:”巩志把刀给我!“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却听伍定远喝道:”小老百姓行抢的那柄刀怒苍军刀!“巩志醒悟了念及王一通的那柄凶刀赶忙取了过来交到上司手里。 伍定远不再多言只深深吸了口气将钢刀握在手里反复察看思索。众人不解内情可给种种诡异气氛一吓心里竟也害怕起来。岑焱细声问道:”巩爷……到底怎么了?“ 巩志眉心紧蹙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此时不只巩志人人都想得知景泰十四年生的大事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从何问起。 众人如坠五里雾中大都督却也不说话只反复沉吟低头察看那柄军刀巩志沉吟道:”你们之中可有谁带得纪年谱?“看这纪年谱便是国史通监欲知前朝旧闻自须从中来查。众人摇了摇头无人回话忽在此时阿秀嘻嘻一笑自从包袱里找出一本厚旧破书。岑焱大喜道:”纪年谱!“也是事出紧急顾不得小童还在翻书便己夹手夺过。 在阿秀的吵嚷中巩志急急翻开年谱来到了景泰十四年那几页低声读道:”景泰十四年三月丙午……怒苍贼匪犯霸州陷大城典史李延、副总兵马宝、张委战死。京师戒严……“ 啊地一声众人睁大了眼原来景泰十四年怒匪曾兵临城下打得朝廷溃不成军当时据点便是霸州。众人心下骇然方知大都督何以如此戒慎他怕旧事重演了。 霸州邻近北京相距不过三百里若以快马飞驰半日便能抵达。战火一旦卷入京城上从皇室贵族下至黎民百姓兵凶战危之际人人都会惨受波及纵使想逃、却也无处去。 一盏盏花灯闪耀四下歌声舞乐不绝于耳。可伍家的花棚里却是一片宁静事关重大霸州仿佛遇袭怒王又似现身倘若此事是真京师几成空城。翠杉一脸惊惶不由靠向燕烽的臂膀颤声道:”景泰十四年……那不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就有怒苍山么?“ 巩志叹道:”当然有。当时怒苍领便是那位秦霸先。“听古人之名翠杉自不相识茫然便道:”秦霸先……怎地那么巧反贼都姓那个字儿……“听得此言巩志不由微微苦笑:”他当然得姓那个字儿了。他若不姓秦那秦仲海怕也得跟着改姓了。“ 翠杉全然听不懂一旁燕烽细声道:”别再问了秦霸先就是秦仲海之父方今怒苍缔寨之主。“乍闻此事翠杉不由惊呼一声方知秦氏父子血脉相承全是反贼出身。心惊之下更缩入了燕烽身旁不敢再说一个字了。 想起改朝换代的诸多死难众人怕的怕、惊的惊棚里久久无言自与广场里的热闹大异其趣。阿秀是个天生好事的他一旁听讲只觉这秦霸先好似十分厉害那秦仲海更不用提了实乃儿童鬼故事里的常客。他心里有些兴奋便偷偷将自己的旧书摸了回来预备瞧瞧当年大战的结果。 一片宁静间阿秀翻到了下一页却不由咦了一声。”四月贼犯沿边……召征北都督柳昂天还入景福宫……制定韬略制贼于先。“ 再来什么都没了连怒苍两个字都不见了。阿秀拉了拉华妹的衣袖低声道:”什么是景福宫?“华妹想了半晌忙道:”好像是太后住的寝宫啊。“话声末毕铁手己然伸了过来将纪年谱取走了阿秀仰起头来惊见伍伯伯背对着自己忙道:”伍伯伯太后是干什么的啊?“ 场里没人回话因为太后早已死了八年前全国服丧已为她入土送了终。 眼见大都督手上还握着那柄军刀容情极是肃杀众人心里更伯细声便问:”都督……您不是说那厮不敢问入北京么?这……这又是怎么回事?“伍定远摇头道:”我不知道。“ 正统军鸦雀无声华山诸人越感惊疑却也不敢多问伍定远默默无言他蹲了下来静静望着阿秀。阿秀见伍伯伯眯起了小小的眼缝那眼角全是皱纹小小的眼瞳藏在深深的眼眶里像是很古怪阿秀给他看得难受忙去拉华妹的衣袖让她过来陪着自己。 一片寂静间每个人都隐隐感觉到一件事:”怒王“开始反攻了。 自命枭雄的怒苍之主他作风亡命静的时候深藏九幽冥底无声无息动的时候却能振翅高飞举国震动。如此人物一旦全军出阵辄以天雷之威复加骤雨之急胜则全胜败则全败图的是”大起大落、片甲不留“。似他这般性子他确实有可能直捣黄龙。 可即使疯狂如秦仲海这十年来他也不曾跨过潼关东进北京城……这倒不是因为他打不下来而是因为潼关是条生死界限跨越之后两边都没了休养生息的地方怒王是魔火狂风真龙则是铜墙铁壁双方如要硬碰硬决战时刻便要到来。 伍定远深深吐纳他仰起头来遥望红螺塔过去十年他坚信秦仲海绝不会跨过这道线因为他是怒王不是杀人王。若不然他硬要闯进这最后一关……纪年谱里的那段文字已然记下了他的结局:”召征北都督柳昂天还入景福宫“区区两行字读过秦霸先的故事便结束了。自此怒苍覆灭前代真龙也死于神鬼亭。 可怜的仲海不知不觉间他又再次走上了父亲的老路……秦霸先的对手是江充、是天绝、是景泰可秦仲海应该明白他的对手比江充更阴、比天绝更强比景泰皇帝更残忍无情……这些并非空口说白话而是证明过的……在十年前那场较劲中江充自尽、天绝身亡甚且连景泰王朝也已告终……人家既能一统朝廷三大派何惧一个怒苍山? 秦仲海输定了他跨不过父亲的格局在这巍峨如山的正统王朝里”一代真龙“不过是第一关秦仲海纵使闯过了后头还有无数关卡有明的、有暗的有阴谋蛛网、有人情包袱、他破不了这个局。连他父亲都束手无策的事秦仲海该怎么办? 纵使背叛了父亲的托付刺杀正统皇帝他还是没胜算因为皇上是不死的即使杀死了朱炎、杀死了朱谨杀光了景泰、正统、武英……他却杀不死更多更新的皇帝。 身为当世第一反贼秦仲海应该心里有数这尘世间只要还有人们聚居便一定会出现一个皇帝。不管他姓啥名谁改了什么职称天子必定万岁万载生生不息……可魔王不一样魔王只有-个秦仲海一旦死了怒苍旋将覆灭瓦解再不复见。 可怜的仲海他打一开始就错了他根本不该造反。因为这人间必然诞下一位最高王者要为人间造福便该向万王之王臣服这个道理伍定远懂、秦霸先懂却只有秦仲海一个人不懂仲海……投降吧千万别步上父亲的后尘弧寂悲伤地死去……下跪吧别逞强了…… 伍定远叹了口气他眯眼瞧望手中军刀茫茫然间他忽然啊了一声轻轻说道:”杀!“ 瞬时之间伍定远脑中一阵晕眩他也瞧到了秦仲海的道路……”业火魔刀!“ 天下反逆心中的最高圣物便是业火魔刀! 武林间口耳相传如果一个人有报不了的仇、心里有解不开的恨最快的雪耻法子不是去抢武林秘籍而是去夺取”业火魔刀“。武林秘籍属于强者弱女孤儿抢不到抢秘籍不易练秘籍更难武林秘籍属于智者抢了也未必悟得道。那秘籍好生势利从来只眷顾幸运儿而那弱女孤儿的啜泣声却只有魔刀听得到。”杀!业火魔刀!“耳边爆出一声雷打得伍定远身子前倾已然单膝跪倒。 毫无邻悯的人世间虎吃羊、强欺弱在那残酷六道里唯一的奇迹便是业火魔刀。魔刀真公平、魔刀最大方它不会紧紧跟随强者无论来人是弱女还是孤儿只要摸到刀柄的一刹那愿拿自己的生命交换业火魔刀便会为他们燃起希望之光赐予弱女孤儿无上神力。 不必练、不用学抛却生命的一刻天地里已亮起了万丈魔光小孩拿了可以伏熊屠虎女人拿了可以毙武林高手于刀下、一旦落到练武人手中便足以挑战万王之王的百万雄师纵使最后不免自杀身亡可死前却能有无数人陪葬。”时日何丧?吾兴汝俱亡耶!“伍定远咬紧下唇耳里仿佛听到兔儿羊儿的哭声呐喊它们杀红了眼一头撞死了狮子老虎闹得百兽同归于尽…… 地狱业火焚我残躯要想打赢最后一战秦仲海必须会合魔刀那一刻他不只是天下无敌而已而是要加冕登基成为真正的魔王。丧心病狂的时刻到来他什么都不顾了他会直闯最后一关他不只要杀死皇帝、杀死百官他还要杀死所有心爱的人他甚至要炸掉人间连老天爷一起打死不让造物生精灵……”哈哈!定远啊……别再假仁假义了!“面前的军刀好似出了嘲笑声这样哈哈笑道:”反正虎定得吃羊强定得欺弱何如让我一次杀光吧?哈哈!哈哈!“”喔!喔!喔!喔!“伍定远咬住牙龈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眼泛泪光狠命握住了那柄军刀他要阻止天崩地裂。伍定远容情可怕肥秤怪自是吓得全身抖骇然道:”***朝廷不是才在襄阳打胜仗了么?怎又搞成这鬼模样?“ 此言一出登时提醒了众参谋却也提醒了伍定远。念及襄阳大战的种种异状诸人心下莫不暗暗惊疑毕竟怒王行踪成谜一切全始于襄阳大战可该役为何得胜怒王何以转进大都督却是三缄其口不曾交代缘由。 眼看众下属瞧望自己伍定远却又低下头去一语不。此时此刻全场只有他一人明白种种内情可身为大都督他有许多话不便说纵使明朝便要天崩地裂他也还是得把许多事窝藏在心这便是总帅的使命。 眼见巩志睁眼瞧着自己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自知情势非同小可须得立时查访魔刀的下落。站起身来便道:”法会差不多开始了咱们该去祖师殿了。“大都督稍稍起身便听”啪啪“两声棚外焦胜军靴重重踏地已要替上司开道。 满场人众莫不暗暗纳闷可伍定远一个字也不交代他只深深吸了口气正待迈步离开忽听啪地一声好似踩着了什么东西高炯低头去望却见伍定远的脚下多了只信封。 古怪的信封不知打哪儿来的高炯微感讶异看这信封并非官书公函也不是正统军的奏报倒似是一封私函。他随手拾起递给了陈得福:”这是你带来的喜帖么?“陈得福咦了一声赶忙拾起只见收函处简简单单写了八个字低头念道:”定远吾兄帐前动启…这…这是什么啊…“ 话声末毕高炯心下一凛便已夹手夺回了。众参谋围拢过来看这封信确非朝廷公文若然上头会写满长长的官职又是什么”兹特转奉一等精忠威武侯五军大都督“又是什么”恭呈西北扫逆军兵马大统帅伍公定远“绝不敢称兄道弟、潦潦八字应付了事。 大都督权势极大时时会收到匿名来信内容若非揭政敌阴私、便是某甲挟怨、报复某乙总之就盼拉拢威武侯以谋利益。伍定远不愿收来历不明的东西沉声便道:”是谁送来的信?“高炯低头去看左下角署名不由蹙眉道:”是一个叫…叫……“他迟疑半晌只得将信笺交给席参谋巩志凝目去看霎时便见到了一处古篆私章他勉强辨认题印说道:”灵吾玄志。“ 灵吾玄志?众参谋听这名字古怪心下自感纳闷却听咚地一声大都督不知怎地竟尔撞着了凳子一旁吕应裳眼捷手快赶忙凑手过来替伍定远扶回了凳子。 高炯喃喃地道:”灵吾玄志?这是和尚的法名么?“灵吾玄志前两字颇似和尚的法号便与灵定、灵真等人相仿。可少林前有”智定音真“、后有”真玄如识“却没听过这位”灵吾“。伍定远见众人望向自己却不打理只深深吸了口气将目光转向高垌问道:”这封信怎么来的?是你带来的么?“高炯忙道:”都督误会了、属下方才见您脚下多了一封信怕是华山那位小师兄的东西这便出言提醒了。“伍定远嗯了一声只是不置可否接着转头问华妹、阿秀:”你俩方才可见到这封信了?“ 先前伍定远满面忿恚容情怕人阿秀与华妹吓得呆了自不曾留意地下情状便一齐摇了摇头。伍定远嗯了一声也不再多问看他目光向地不住朝棚内棚外扫荡似想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众参谋满心讶异忙道:”都督这信有何奇怪么?“伍定远摇头道:”是没什么奇怪我只是想弄个明白到底这封信是怎么进殿的。“说话间垂目四顾仍在搜索可疑情状。 适才从杨神秀入棚乃至于宋通明进来、华山门人送信这花棚里人来人往却没人留意地下是否另有古怪。自也无人晓得这封信是何时进来的高炯蹙眉道:”启禀都督您的耳音天下无双要有人偷偷把信搁到您脚旁那还瞒得住您么?说不定这封信早就搁在这儿了。“ 众人颔称是以伍定远的耳目之灵确实没人瞒得过他。哪知伍定远毫不放松只抬起头来道:”不对我脚边没有这封信。“他凝视着陈得福正色道:”小兄弟你适才捡着喜帖可曾见到这封信?“陈得福哪里知道什么?只是讶异道:”我……我没有看到啊。“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目望群英森然道:”瞧这封信决计是后来进殿的。“ 眼见大都督目光锐利如鹰一扫平日内敛气象众参谋自是满心纳闷却也不知此事有何伟大之处高炯便道:”如此说来这信八成是那位宋少主带进来的。再不便是……“说话间伍定远站回方才捡到信封的所在沉吟道:”方才谁离我最近。“ 高炯答道:”是我。“伍定远点了点头目光转了过来朝高炯身上打量。高炯忍不住大吃一惊颤声道:”都督……您……您该不会觉得是我……“ 伍定远没有说话可也没移开目光那眼神却已道尽了一切。众人满心讶异顺着都督的目光去瞧只见他怒目望向高炯的右臂。那眼神之锐利冰冷彷佛便是一柄利刃欲待看透属下的盔甲瞧瞧皮肉上是否别有异状。 众人心下一凛都晓得大都督动了疑心他怀疑高炯有嫌疑。可说也奇怪这里每个人都是自己人却能有什么嫌疑呢?便算是高炯带来了这封信那又有什么了不得? 场内全都安静下来了。聪明的如吕应裳、巩志都已猜出了几分内情其余傻憨天真如华妹阿秀虽不知生了何事却也晓得高炯可能做了什么坏事。霎时全场交头贴耳眼光却都停在高参谋的右手臂上人人心里都猜想着那右臂上究竟有何古怪是有”精忠报国“四个字?还是有”他日若遂凌云志“?一时之间或猜或忌、或惊或疑高炯身处嫌疑之地已是红了眼眶他猛将军靴一踏当地大响居然解开盔甲环扣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高炯年纪不轻了四十来岁的人筋肉仍见刚强粗壮他大吼一声:”正统军断事参谋高炯!誓死效忠大都督!“军靴重重一踏地将身向左急转坦然展露右臂。 众人眼里瞧得明白只见高炯的右臂结实相壮上头一没有刺花二没有胎记甚且连疤痕也没有。直可说是清清白白绝无一分嫌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华山众人自是一头雾水一不知这”灵吾玄志“是谁二不懂那信有何古怪三更不解大都督在紧张些什么。算盘怪忙道:”走了、走了赶紧把喜帖一早些回去睡觉了。“肥秤怪苦笑道:”是啊快走了、快走了。“他见伍定远模样古怪早已心里毛正待溜之大吉猛见一只铁手平举过来挡住了通道。 大都督没有开口可他的意思很明白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前谁都不许走吕应裳虽不知内情如何却也不愿无端得罪大都督当即上前一步道:”大家都来我这儿。“肥秤怪、陈得福等人如遇皇恩大赦忙鼠窜到吕应裳背后去了排做了一串。 寒风凛列天边飘落了朵朵雪花伍定远还是不曾说话他将铁手放落跟着那张国字脸缓缓转来静望群宾。高炯给冷风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可末得都督号令前他也不敢穿衣。 此时此刻高炯没嫌疑了可棚里上从巩志、下至阿秀连同大都督在内一共还有十二人这封信究竟是谁带进来的须得查个明白。 便在此时猛听当当两声响燕烽二话不说便也将盔甲除下脱去上衣。棚外焦胜本等着开道陡见燕烽、高炯轮番脱衣便也跟着卸甲了。算盘怪一旁瞧着不由骇然道:”操你奶奶敢清又要脱衣检查了?“ 荆州庙里打得头破血流全为了熊俊要搜百姓的身谁晓得脱人者人必脱之看这正统军惯常对百姓脱衣搜身原是其来有白竟是从本营开始脱起。 眼见伍伯伯起蛮了阿秀从来机灵识相忙快手快脚脱掉了上衣道:”伍伯伯裤子要不要脱?“华妹脸上一红忙道:”爹阿秀好讨厌。“ 这话虽然好笑但此时伍定远满面肃杀却无人笑得出来。没人知道大都督究竟想做什么怒苍匪寇出身草莽身上多有猛兽刺花或者”恰如猛虎卧荒丘“或道”敢笑黄巢不丈夫“可此地人人都是善良好人谁会是怒苍奸细呢?或者说倘若真间谍谁会笨到在身上刻记号作文章?那岂不是自找死路么? 今夜此地伍定远又变成了伍捕头他静静打量棚里的每一个人目光深沉如狮虎、如鹰隼肥秤怪见他瞧着自己不由谄笑道:”伍老弟啊你该不会也要我脱……“那个”脱“字才出口却见伍定远目光撇来似在瞪蚬自己。肥秤怪吓了一跳便想溜将出去可脚步才动伍定远已然抢占先机挡在他面前三尺。 双方相距三尺尚称有礼再要靠近一尺那便会呼吸相闻了。吕应裳察言观色自知有大事生他不愿无端得罪权臣率先解开了衣袍朗声道:”华山门下!给伍爵爷一个面子让他老人家明白我等并非西北“匪人”!“ 啪啪两声响吕应裳已将内衫外衣尽数解下奋力抖了抖看得出来吕应裳状似屈从实则心中极其不快那”匪人“二字更是拖得极长、眼见伍定远神色木然肥秤怪一脸苦笑:”伍老弟你们这帮武人真是怪得可以我可总算见识了。“说话间便也脱了上衣露出肥滚滚的肚子。算盘怪则是斜瞄了翠杉一眼冷笑道:”***今日让你们小娘一饱眼福。“当下扭了扭屁股竟然先脱裤、再脱衣成了个精光赤。 此时连陈得福也脱了扫把福霉气冲天到哪儿都撞见倒霉事-见大都督目光飘来赶忙脱光了衣物一时露出了瘦瘦的肚皮与那细细弱弱的臂膀。 场里每个人的手臂都清白自无一人有嫌疑。棚外寒风吹来冷得阿秀猛打喷嚏陈得福也是直打哆嗦。场面极其古怪棚外有经过的猛见大队男子赤条条站着莫不吓得绕道而行。算盘怪暴吼道:”伍老弟咱都光屁股了!你到底还要干啥!快说啊!“ 一片寂静中伍定远目光回转来到了二男二女身上。全场仅剩四个人没脱大姑娘是翠杉小姑娘是华妹另两位男子则是伍定远的本部参军一位是席参谋巩志另一个则是掌粮官岑焱。 若说谁有赚疑必是这四人之一。 翠杉绮年玉貌万万不该逼她脱衣可华妹是都督爱女又何尝能攘她解带?至于巩志此人更是席参谋自有其威望份量又岂能任意猜疑?说来最便宜的便只剩一个岑焱了。 果不其然全场的目光都瞧向了掌粮宫好似问他为何不脱。岑焱干笑道:”大冷天的……兄弟们咱……咱怕冷啊……“这话十分逗趣可众人目光凛然却无一人陪他说笑。算盘怪更暴吼起来:”快脱!冷死我啦!“ 岑焱唉叹两声将环扣打开露出了一身松皮垮肉胸口还一条大伤疤却是在战场上受得伤顿为丑恶。看他之所以不脱却原来是怕丢人现眼了。他脸红腼腆眼见陈得福偷看着自己不由呵呵一笑向他挥了挥手、又朝翠杉偷偷瞄了一眼嘴角隐隐含羞。 岑焱过关了下一个是翠杉。她虽然跟着都督夫人学武功可连吕应裳这等身分都脱了她凭什么拿翘?眼见众男子的目光瞪视自己翠杉满面害怕急忙去拉华妹的衣袖低声道:”小姐帮我求个情……“华妹立时大喊道:”爹!我俩不用脱对不对?“治军之道在公平华妹与翠杉若能摆架子不脱吕应裳岂不平白受辱?果然伍定远低下头去他既未点头也不摇头好似无甚逼迫之意可也没说她俩可以过关。 场面僵持了没人敢出言催促却听算盘怪色眯眯笑道:”快脱啊嘿嘿不脱怎么知道好人坏人呢嘿嘿……“话声未毕便听吕应裳道:”师叔噤声。“ 气氛隐隐不对真凶呼之欲出翠杉身为都督夫人的爱徒如今却要受辱她珠泪欲垂一时咬住了下唇不知自己该不该脱华妹也呆住了喃喃地道:”我才不要脱爹我可以不脱对不对?“身为伍定远的女儿华妹若是懂事她便该顾全爹爹的脸面可这小女孩儿不单是都督爱女她还有个娘。果听华妹大哭起来:”不脱!我绝对不脱!华妹要找娘!娘!“ 翠杉附和道:”对!我们去找师父。“抱起小姐正要朝棚外奔去却听刷地一声一柄腰刀拦住了去路听得燕烽冷冷地道:”且慢!“ 刷地一声钢刀迳朝翠杉斩去。一片惨叫之中燕烽还刀入鞘转看翠杉右衫衣袖却已裂开了众人凝目望去只见丫环的右袖已给刀锋削破透出了晶莹肌肤却没伤到皮肉。 燕烽看似冷酷其实是在帮她这是个折衷办法-能顾全大都督旨意二也能让翠杉全身而退。燕烽躬身抱拳凛然道:”杉妹公务当前多有得罪。“正欲伸手过来却给翠杉用力推开大哭道:”走开!你凭什么弄破我的新衣裳走开!“ 哭叫之中翠杉的手臂露出来了晶莹美丽肌肤白嫩柔细不见一点疤痕。眼见翠杉哭得凄惨燕烽则是满面尴尬无论是否该赔新衣裳翠杉都过关了。可怜还有介小女孩儿一脸惊惶却是华妹了。此时连丫环也没事了却要她怎么办? 吕应裳-旁忖量其实最可能送来密信的便是华妹因为伍定远最不会防备的便是女儿。有心人若要对正统军下手必会利用这天真小女孩儿让她对付自己的父亲当然吕应裳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无论是谁教唆那都太可怕、太可恨了。 眼看华妹呆在当场高炯朝阿秀推了-把附耳说了几句话。阿秀哈哈大笑霎时当仁不让便已冲向华妹喊道:”华妹!多有得罪!“嘶地一声阿秀依样画葫芦已然扯破了华妹的衣袖正要连裙子一起扯落却听啪地一声大响已然挨了一记大耳光。 出乎意料却也让人松了口气华妹过关高炯、燕烽都是明白人自知翠杉与华妹都是女孩自不可能命她俩当众宽衣。可要坏了都督的规矩那也是大大不该便只能先斩后奏了。吕应裳等人看在眼里心中也暗暗佩服均加这几位军中参谋甚是机敏顷刻间便已找到了调解办法。 不过同样是参谋为何有人机灵解事却有人号称席之尊却至今不言不动呢? 全场的目光转到最后一人身上此际还有嫌疑的只剩下了他。眼见众人望着自己巩志不惊不惶反而微微一笑他将双手提起缓缓抱胸瞧那模样竟是不肯脱了。 席参谋对上了大都督情势前所未见众人都是骇然出声。正统朝十年同袍伍定远想起了战场上的情份自将头低了下去他拿着那封信身子微微抖。 看得出来伍定远很难过他的眼眶迳自红了因为正统军已然找到了卧底。 众人虽不知内情如何却也晓得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即使荒唐如肥秤怪、卤莽如算盘怪此时没人敢说话吕应裳第一个穿上了外袍其余华山门人也都穿回了衣衫。气氛异常肃杀连华妹也不敢哭了阿秀轻轻将她扯到一旁以免更增伍伯伯苦恼。 高炯身为参军第二把交椅自不愿自家人打成一团他急急走了过来细声道:”巩爷快脱吧……连人家吕大人都给咱们面子了大伙儿自己人您这又是何必……“巩志打断了说话摇手道:”别再说了。正因是自己人所以我才不想脱。“说话间居然就地坐了下来看他双手环在胸前竟打算和上司耗上了。 一片沉默间远处鞭炮串响百官人潮转向全朝祖师殿方向行去想来祈雨法会已要开始了。肥秤怪颤声道:”爵……爵爷老弟咱们……咱们可以走了么?“ 一切都已水落石出了伍定远也不愿再说什么他连看都不想多看巩志一眼只转过身去自将信笺封口拆开。 一封怪信闹得天下大乱此时人人都想知道这信里到底装了什么?上起吕应裳下至陈得福人人都伸长了颈子只想一探究竟。 撕地一声轻饷信封终于拆开了伍定远眯起了眼将信封望下倒了倒内里却不见信纸飘出伍定远微微咬住牙关正要将信封揉成一团陡在此时封套里还是坠出了东西。 宛如恶梦一样信封里掉出了第一张纸两片、三片、四片……在众人的注视下共有五张纸片飘出全都来到了铁掌上。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垂目去望陡在此时他额头青筋暴起霎时身子好似给雷电所击一阵摇晃之后棚里纸片飞扬竟尔四散坠地。 区区几张纸头又非万斤巨石怎能压垮了真龙?高炯满心诧异急急凑近来望赫见纸上如此写就:”五军大都督府通令各州县卫所本票抵白米一石见票兑粮伪造者斩。“ 众将大惊失色面前正是五张粮票赫是适才赠给王一通的军饷!那是人家满门老小的救命钱却居然给人抢夺回来放入这只信封里。”大人!谢谢!我代一家老小谢谢您!您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仿佛听到了王一通的悲愤哭喊伍定远身子慢慢下弯他的口中呜呜低吼好似给人重重打了一拳陡然间他直起了身子双手持刀纵声大啸。看那面貌赫是忿恚挣狞吼声到处更逼得花硼上下震动不休。 棚外百官眷属听闻怪吼一个个惊隍走避。棚内十来人或尖叫、或害怕全都掩上了耳伍定远暴吼一声猛地转过身来狠狠瞪视巩志那眼中满蕴怒火似在逼问巩志他为何做这种事? 两人相处经年默契自是非常巩志见得上司的眼神便已明了他的心事当即缓缓站起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而决。大都督巩志要你亲口说您是否当我是自家弟兄?“ 巩志的眼神坚定执着可伍定远仍是咬牙切齿那目光紧盯着巩志的右臂意思很明白他不要听他要看!当此赚疑关头巩志自也明白上司的猜疑。他叹了口气幽幽地道:”都督您想剥我的衣装须得稍待片刻……“说话间便从腰际拔出一柄短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火怆现身众人无不吓了一跳众参谋大惊道:”巩爷!您要干什么?“巩志摇了摇手示意同侪不必多劝他目望定远柔声道:”都督临别前一言相赠盼你醒悟。“ 场面急转直下看得出来伍定远吓了一大跳他眼眶泛红双手紧紧握拳那脸色茫然苦楚似想大声恳求却又说不出口。巩志低低叹了口气轻声道:”都督在这眼见为信的年头啊……“他闭上了双眼苦笑道:”何如眼不见为净?“”眼见为信“、”眼不见为净“在这杳渺人间之中很多事不要追根究底……否则第一个害死的是自己。此时虽是万分火急可棚里吕应裳高炯、燕烽等人……无不大为震动。 眼看巩志即将命殡伍定远大喊一声便要扑前去救陡在此时听得咚咚之声响起花棚木架给人敲了敲听得一个清隽嗓音道:”定远你在里头么?“ 众人一齐回头去看但见棚外伫立了一名英俊男子看他身穿一品孔雀文臣官袍俊眉凤目左手叉腰说不出的轻松惬意。陡见此人到来华妹好似见到了救星:”杨叔叔!“阿秀则是大惊道:”老爹啊!“说着便望翠杉裙下去钻打算先避风头。 不消说来人自是当今中极殿大学士五辅重臣杨肃观杨大人现身巩志立时放脱枪柄眼见巩师爷打消死意吕应裳自也松了口气正欲上前为众人缓颊猛听一声吐纳棚里亮起了刺目紫电逼得吕应裳遮住了双眼。 还没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地下粮票已给吸了起来那纸票上满布电光已从那只斑驳铁手中激射而出。 紫霞便是大都督的气劲一旦杂入纸张之中那粮票便如刚镖飞刀锐可断喉奈何五张飞纸来势太快棚里竟无一人察觉异状。连尖叫声也没了满场男女宛然木石唯一能动的只剩吕应裳一人奈何他能动的地方也不多他只剩眼珠还来得及转。 太快了眼皮还没眨华妹还在笑阿秀还在逃陈得福也还在打哈欠可那五张纸片早已飞出了十尺足足比飞箭快了十倍以上。 世上能看清楚弓箭飞行的人并不多能看清枪子儿射的更少、身为华山的大师兄吕应裳虽没宁不凡的武学造诣却有宁不凡的见识眼光。刚巧不巧他能看见枪子儿飞行所以他的眼力还追得上这五张粮票。 纸如果够快可以割伤手如果快到不可思议那便可以砍头。吕应裳自知扭颈太慢便猛力转动眼珠一阵疼之后便也让他追上了粮票。 幽幽暗暗的花棚里紫气奔腾眼中有雷电般的东西削空飞出它们出了尖锐吼声已从焦胜胸前擦过。焦胜没有知觉他连眼皮都还没眨马甲便给割破了。 焦胜后头还有一个人那是杨大人他才走进花棚脸上还挂着他的潇洒微笑。却不晓得他已踏入了鬼门关快逃啊……吕应裳虽想声示警奈何喉头却没了声音这不是因为惊骇而是因为来不及那五张粮票便像天际洒下的流星雨而吕应裳也成了星空下的许愿少女一切就是来不及。 生死之际猝不及防那纸片已然飞抵杨大人面前半尺。吕应裳拼出气力喉头挤出”喔“地半响便在此时杨大人总算也有了知觉他的眼珠里现出紫电他应该也见到了飞火流星、紫电当胸射来此时此刻避是避不开的纸镖与要害咫尺相距若想伸手去拦这五张粮票迅如雷电一旦失之毫厘寿岁便要差之千里。更何况五枚纸镖连番打来除非千手观音在此绝难一次尽挡。吕应裳全身凉了半截心里只剩下三个字:”怎么办?“ 怎么办?杨大人手脚不够快仓促之际扑不下粮票杨大人也未练成金刚不坏体傻站便如同等死当此性命攸关之际他能怎么办? 不怎么办杨大人来不及逃来不及挡他总算还能祝祷。只见他双掌虚心合十含笑如掬水状看那食指恰巧不巧指甲尖儿伸出恰恰巧擦过了粮票边缘。 嗤地一声气响纸镖去路偏移便给第二张粮票撞上两张纸票去路稍缓便让后两张撞个正着一时之间四张粮票全慢下来了骤然间最后一张粮票狂冲而来一声大响传过棚里紫气烟消云散五张粮票轻飘飘地凌空飞舞宛然便似天女散花转看杨大人的指甲尖端却也给削落了一小片便如剪刀裁过了一般。 吕应裳呆呆瞧着一骇于真龙的”强“二慑于杨六人的”准“、此人无愧是天绝传人一步未动半招未出单凭双手虚心合掌挪移食指半寸便在间不容之际替自己消灾解厄其间巧妙说来不过二字”精准“而己。 杨大人替自己解围了吕应裳也松了口气先前没喊全的那个”啊“字终于脱口而出了。只是马后炮颇赚多余正待清嗓子遮掩却于此时一道紫光又从面前闪过忍不住又让他那”啊“地一声喊全了。 马后跑成了马前卒阿秀还在跳、华妹还在笑甚且漫天飞舞的粮票还未落下地来纸片后便来了比炮弹更快的东西那是只拳头举世最硬的重拳自于”一代真龙“的左臂。 在吕应裳的骇然注视下伍定远面容忿恚左拳如炮弹后先至重重挥向杨大人门面。 先前的票券不过是个开场白此刻正主儿的大军方才开到。须臾之间拳头距离杨大人门面仅仅两尺在大都督的重拳快脚之前杨大人若想出招抢攻他决计快不过”真龙之体“他若想与大都督拼摔角、比气力那更是自暴其短现下双方短兵相接他要如何替自己解围? 拳头来了夹杂着猛烈拳风杨大人的头开始凌乱重拳益接近堪堪来到了面前三寸杨大人慢慢斜过了身子看他上身右倾一寸六分左膝提起上抬四寸五毫那模样便像是要弯腰捡什么东西只消依势而下他便能逃过大都督的铁拳重击而那威震当世的”一代真龙“却会自行撞上他的膝盖。 与大都督相比杨大人显得很慢可他非常精准细腻所以他挡住了快招。吕应裳张大了嘴心里的惊叹敬佩当真无以复加嘴角正要展露笑意猛听棚内破空声暴响刚烈拳风刮面如刀棚里灯笼受风摇荡一阵闪晃之后眼底留下了残影。 情势急转直下最后看到的景象很怪像是大都督沉肩扭腰他左手的攻势不见了转而紧握铁手重重挥出了右拳。 不可思议大都督原本左拳如勾全力以赴绝无余力留下可那左臂说撤便撤右拳仍是说打便打这天外一击大出意料杨肃觐身法再高妙却也避不开了。 电光雷闪之际灯笼受风而灭眼前一片黑暗杨大人好似没察觉铁拳打来了他的身子右倾如故堪堪便要中招倒地之时杨大人的衣袖拂出无形袖劲列处一名女童飞了起宋挡到了雷霆爆炸的龙手之前。”痛痛!痛痛!“猛听棚里传来哇哇大哭瞬息之间紫光消弭劲风褪散灯笼再次亮了起来吕应裳口中却还在”啊“地长声总算将那惊呼喊完了。”啊呀!“吕应裳又次惊呼了急忙去看华妹只见她抱紧了杨肃观不住啼哭。天幸这女孩儿完好无缺可嫩颊上给龙手劲风刮过却留下了一条红肿痕迹宛似给抽了一记大耳光。转看焦胜却也在察看胸前异状瞧那马甲虽厚还是给粮票割破露出了内里棉布。 华妹哭得梨花春带雨满场人众也都醒了过来听得翠杉惊道:”小姐怎么了?为何哭了?“它慌忙移步察看那阿秀本等着去钻她的裙子便扑到了肥秤怪胯下。肥秤怪吓了一跳望后去跳撞上了算盘怪算盘怪惨呼一声又压到了陈得福头上。”妈啊!“陈得福本在打哈欠差点咬上了舌头。满场滚得滚、爬得爬华妹却仍不住啼哭。听得杨大人柔和的嗓音响起温言道:”崇华怎么了?不喜欢杨叔叔抱你么?“华妹抚着面颊哭道:”不是刚才像有大蜜蜂飞来嗡嗡叫着朝我脸上叮了好可怕……好可怕……“大都督动静如电全场除吕应裳一人外无人见到过招情状吕应裳偷眼去看却见大都督默默垂眼中又是内疚又是难受只是一语不。 吕应裳吞了口寒沬都说”龙手大都督“平时寡言慎行岂料今日拜见竟如一尾狂龙让人大感害怕。他全身微微抖赶忙去瞧巩志的动静就怕这”席参谋“又起意自尽了。 转头望去恰见这席参谋也在瞅望自己只不同的是他双手持枪枪口却对准了自己。 吕应裳大惊失色不知自己身犯何等天条?正要退让闪避却见巩志笑了笑自将短枪收起插回腰间去了。吕应裳头皮麻也是不明究理只得转头四望却在此时忽见棚外行来了名老者看这人身做家丁服色腰间却悬了柄长剑再看剑柄上的那只苍斑大手闪闪生光食指处竟戴了只黄金指环。 老者面容沉静藏住了杀气也隐住了他的脚步声。以吕应裳的见识竟也不知他是何时到来的。那老者见吕应裳察觉了自己便将双手藏入袖中掉头离开了。 场面益古怪吕应裳自是全身冷忙转望别处不敢多看。只见杨肃观自顾自拍哄华妹道:”崇华快别哭了瞧你爹爹人在这儿天下没人能伤你的知道吗?“说着便将华妹抱起朝伍定远送去。 伍定远张开双臂正要抱住爱女却听华妹大哭道:”不要!华妹不要爹!爹怪怪的华妹要找娘。娘!娘!“眼见女儿手脚不住挣扎好似怕极了自己伍定远一脸错愕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杨肃观瞧到眼里便朝阿秀背后一拍。 阿秀见华妹啼如稚子早已虎视眈眈在旁一得父亲圣旨立时捧腹狂笑:”小花花!哭娃娃!天天流泪喊妈妈!三岁小孩笑哈哈!“说著作呼喊寻觅状哭道:”娘!小花花真傻瓜啊!你快来把奶啊!“ 华妹又羞又气忙扑到爹爹怀里嗔道:”爹!你瞧他!“伍定远给爱女抱住了忙将她紧拥入怀瞬时之间眼眶湿红竟已洒下泪来。阿秀心下一惊仰头去瞧爹爹却见他向自己笑了笑竟似颇有嘉许。 一切风平浪静了小孩打闹大人说笑棚里又成了那个热热闹闹的元宵夜。吕应裳是个明白人自知身在险地不可久留忙取了喜帖出来干笑道:”杨大人国丈有帖请您过目。“ 杨肃观接过喜帖登时哦了一声微笑道:”苏少侠要成亲了?恭喜啊。“ 眼见杨大人有意寒暄这回吕应裳却学乖了唯唯诺诺间早已领着一众门人夺门而出否则要是跑晚了一步一会儿棚里爆炸起火那可来不及逃了。 第六章 壮士十年归 二十八岁立志做大事于是孤身挑了这幅面担来到京城过那餐风露宿的日子。两年过后承天门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踌躇满志成了个精忠报国的朝廷命官。 十年了远走天涯的朝廷命宫总算返京述职了。他东瞧瞧西望望他没有见到亲人故旧也没见到欢迎人潮背后是堵寒破壁面前有盏黯淡油灯浑浑噩噩朦朦胧胧耳里依稀听到了叹息:“十年了……总算能够……” “抓牢你了。”卢大人眨了眨眼面前蹲来了一位姑娘她噙着泪水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胡媚儿来了十年前白水河畔生死战她曾是自己的伙伴。当年百花仙子人在崖上卢状元悬身万仞两只手掌费尽气力却怎么也握不到一块儿最后一个升天一个坠地就此分道扬镳。如今双掌轻而易举地相握眼前悬崖不见了坏人不见了追兵一不见踪影可是卢云已经老了他已经四十二岁了。 新朝代、新天下正统十一年元宵夜老状元默默坐地此时无声胜有声连泪也不该流。 没有大恶人了江充已经死了也没有主上了柳昂天早给抄家了。该死的全死了不该死的也死光了如今连悲愤也可以省了景泰朝早已落幕江刘柳三大派也已宣告烟消云散。如今还见证过那段辉煌岁月的仅剩下这两个残兵败将他们相互依偎彼此取暖…… 没人说话了纵使万般思绪涌心头可谁也不想开口。只有油灯的蕊心替他们叹着气”劈劈“、”**“。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云总算开口了听他轻声道:”胡姑娘这些年还好么?“胡媚儿听得问候却只耸了耸肩笑了一笑反问道:”你呢?你好吗?“ 十年不见什么都变了看卢云的那双手满布骨折伤痕好似地狱来归连胡媚儿也不一样了她红妆淡了、衣装素了昔时那身杏黄战袍早已褪下换上了粗布裙围路上拧肩而过怕还以为来了个菜婆子谁晓得她便是那高高在上叱咤风云的”百花仙子“。 景物不再依旧人事更已全非许多往事便如景泰朝一般只能望梦里寻了。胡媚儿终于叹了口气她挥了挥拂尘扫开地下泥灰便与卢云并肩坐下。 卢云默默怀想往事轻声道:”胡姑娘你怎知我回京了?“ 胡媚儿道:”有人在红螺寺里撞见了你便请我连夜过来在这儿等着你。“ 卢云叹了口气自水瀑归来他始终隐匿自己的行踪一不愿透露身分二也不想再与故人相见。直琼芳将他引到了红螺寺这才让他撞见了正统朝人山人海。卢云默默颔道:”是谁差你来的?可以告诉我么?“ 胡媚儿微微苦笑摇头道:”还是别说吧。你听了会不高兴的。“ 此言一出反让卢云醒悟过来。他慢慢后仰身子倚到了墙上颌道:”是杨肃观差你来的?“胡媚儿没有承认却也不见否认只双手抱膝默默瞧着自己带来的那盏油灯。 房里幽幽暗暗的油灯的光辉虽说微弱凄凉却还是照亮了观海云远的座席卢云怔怔瞧望杨肃觊的大位轻声道:”他想见我为问不自己过来?“ 胡媚儿摇头道:”这还要我说么?卢云你扪心自问你想见到他么?“ 卢云凄然一笑。确实不必胡媚儿说他不想见杨肃观而杨肃观也不便贸然见他个中道理如何天下间就属他俩人最为明白。 从过去至现下位高权重的杨大人总是无所不能、神通广大。无论他是从琼芳口中套出话来还是他在红螺寺见到自己卢云都不想追问了。胡媚儿顺着他的目光去瞧却也见到了那四张椅子。轻声便问:”卢云你过去坐哪个位子?“ 卢云以手支额低声道:”柳门中人依官阶排座。“ 胡媚儿点了点头自知杨肃觊坐了第一张大位其次则为怒苍之主秦仲海最未了是伍大都督的座席。她依序去望却见第三张椅子断了条腿早已毁烂在地她啊了一声待要上前去扶卢云却拉住了她摇头道:”不必立起来了这样挺好。“ 眼见卢云目光寂然胡媚儿自也知晓他的心事低声道:”卢云你还惦着顾小姐?“ 此问实属多余卢云当然不会答。他后背靠墙侧着头望着那迷迷蒙蒙的油灯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胡媚儿在旁静观只觉卢云变了好多十年不见他的神情平淡了言语沉默了。一无忿恚二无悲伤好似看穿了无尽世情全都习惯了胡媚儿把他的情状看入眼里心里反而更难过她叹了口气默默解开了一只包袱取了张红帖出来道:”来先瞧瞧这个。“ 卢云伸手接过手上却来了张喜帖望来有些朽旧了。他也没心思多问什么只随手展帖来读:”皇家有喜普天同庆谨詹于正统二年正月初八为五军都督伍定远、义女艳婷行迎亲大典御赐华筵、东阁暖酒特宣一甲进士状元卢云入宫观礼共贺新喜……“ 念到了此处卢云不禁轻轻”啊“了一声道:”是定远的帖子。“ 手上是张迟来的喜帖这是伍定远与艳婷的婚帖。眼见卢云颇有惊讶胡媚儿便来婉转解释:”那年你失踪了可伍大人却坚持要写这张帖子。他盼望有朝一日终能亲手交给你“ 大红喜帖染色却有些脱落了这说明定远并未忘了自己。卢云默默读着帖子只见内页还清楚写了当日的菜色”金鱼戏莲“、”龙肝烩鲍“、”八宝海参“……想来这必是定远家乡的土习惯喜帖不忘附上菜名就怕宾客血本无归了。 卢云望向屋中陈设但见伍定远的座席依然如故只老老实实搁在最后一位便如当年一个土模样。卢云低头读着帖子想象当日婚礼的热闹脸上慢慢浮起了温情胡媚儿察言观色便又道:”那年他完婚前已是五军大都督消息传出贺客盈门。非只文武百官诚心替他张罗打点连皇上也破格收了艳婷做干女儿好让两家门当户对。“ 古来帝王家多有赐姓之举如唐朝的李姓、宋代的赵姓受封者若非是异族王公便是国之功臣想艳婷不过一介民女如何能让皇帝破格赐姓?想当然尔定是爱屋及乌了。 卢云闭起眼来遥想那冠盖云集的大场面看新郎是本朝大都督新娘更是皇帝义女天子还将喜筵设于皇宫东阁这场婚礼必定盛况空前。一时之间卢云好似也瞧见了伍定远看着他身穿着新郎红袍自在宾客中忙碌穿梭那国宇脸八成也是紧绷绷的既腼腆、复老土……卢云想着想着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难得见到卢云开怀而笑胡媚儿自也稍感安心便又劝道:”过去十年里不只伍定远惦着你整个北京、整个天下都有好多好多人记挂着你的下落……“她凝视着卢云轻声道:”卢云你想不想和大家碰个面?“ 听得此言卢云转过头去目光在胡媚儿脸上一扫微笑道:”大家?“不知怎地卢云的目光有股莫名威势竞逼得胡媚儿低下头去怯怯地道:”大家就是……就是伍定远、艳婷……还有……还有……“ 胡媚儿嚅嚅嚿嚿就是说不出那对夫妇的名字却是怕卢状元伤心了。眼见她难以为继卢云却只笑了笑说道:”胡姑娘没关系的全都过去了。“胡媚儿听他说得豁达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低下头去细声道:”你……你答应了么?“ 卢云淡淡一笑自管伸出手指朝喜帖最末的署名处点了点。胡媚儿顺着指端去瞧眼里见到了帖末的一方印记六大篆字入眼却是”皇帝正统之宝“! 乍然见到这方玉玺胡媚儿忍不住扼腕而叹自知这番苦心劝说全都要付诸东流了。 当年谋害柳昂天的凶刀便是”正统之宝“。这方玉玺改变了天下人的命运也毁掉了卢云的一生只是事过境迁心里也没什么好恨的。既然事以至此夫复何求?自今往后”道不同、不相为谋“人生形同陌路如此而已。 一切都结束了。人生如戏戏若人生剩下的这场戏却连开锣也不必了视逝友散仁义尽台下人潮既已散去往事俱往自己孤零零登上这空荡荡的戏台却是要做啥呢?卢云递还了喜帖随时都可能离开胡媚儿自知无力劝说只得叹了口气道:”且慢片刻我还有样东西给你。你收下之后再走不迟。“说着从包袱里取了样东西出来这回却不是喜帖了而是一只信封。 卢云哦了一声道:”杨肃观?“胡媚儿叹了口气颔道:”杨肃观。“ 杨肃观稍信来了。看那信封里涨鼓鼓的却不知装了何物。胡媚儿见他望着自己迟迟不按只得道:”卢云杨大人要我转告你这里头有他的……他的小小心意盼你念在旧日情份上务必收下。“听得这是杨肃观的小小心意卢云心下了然看这信封如此厚重里头若非装了值钱珍宝便该是银票地契。总之是供自己安身立命用的。 永远体贴的杨肃观永远留路给别人走纵使他的妻子曾与自己有情他还是替自己打量好了他盼自己后半辈子平安喜乐别再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 眼见胡媚儿双手奉呈仍在苦苦等候卢云微微一笑便也随手接过了。 卢云变了他居然收了?胡媚儿有点吃惊也有点不敢置信。这封信要在十年刚送来定会气得卢大人全身抖若不将之当场撕烂也必将妖女斥骂一顿。堂堂的状元爷餐风露宿也做等闲为何要希罕别人的馈赠?若真收下了岂不让杨肃观轻贱自己岂不让天下人讥讽讪笑?届时传入顾倩兮耳中看她的旧日情人这般硬骨气却不知她心里作何感想了? 随便了十年来大海扬波人生几度风雨历经了多少故事之后卢云早已豁达了。旁人瞧得起他也好戏弄他也罢卢大人都已看开了。 灯光掩映卢云默默将信封拿起反复探看杨肃覩送来的心意。 第一眼瞧去信封上写了五个小楷墨迹俊雅字如其人写道:”转呈卢知州“果然是杨肃覩的亲笔真迹。卢云微微一笑低头去看弥封处这回却又见到了火漆其上印满官箴最大的一个是”中极殿大学士本监“、其次则是”代户部左侍郎杨缄“、”代吏部主簿杨缄“等小印。 卢云虽说久不在朝廷可见识学问还在区区一眼瞧去便知杨肃观身兼数职不惜屈就内阁威望以一品大学士之尊降格纡贵代管着侍郎、主簿等小官可掉个头来看不啻也是”吏部主簿“加管”中极殿“六品混一品终究是乱了纲常。 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无论正统朝是何景况自有故友担待何劳自己烦恼?也是事不关己卢云便不多想了他就手捏了捏信封忽觉人手处四方方的里头像是放了块令牌。卢云微起讶异便道:”这里头是什么?“ 胡媚儿不愿多言迳自道:”你拆开信封吧拆了便知道了。“天下最难的差事莫过于说服卢铁头。好容易他收下东西自是多一言不如少一语。卢云也不多问正待撕破火漆忽见左下方署名处还盖了个章依稀瞧去却是古篆四字卢云低头辨识勉力读道:”灵吾玄志。“ 古怪的印监不知是什么来历卢云自是微感讶异胡媚儿见他望着自己却也不加解说催促道:”你快拆开信封吧拆了之后我便告诉你这四个字的来历。“ 灵吾玄志这四字定然是杨肃观的字号想来他官职已高旁人不敢直呼他的本名便也用上了表字。卢云闭上双眼手里握着信封里四方方的铁牌只在推测杨肃观的用意。 手里的东西断无疑问必是一块官箴令牌。杨肃观既然寄来此物意思便是要他留在北京想来以他的高官重职便要替自己讨一个三四品官那也不是什么难事。料来信封里无论是工部左侍郎、还是太仆寺少卿总之都比当年的七品知州来得大。 卢云久久不语心意恐怕有变胡媚儿忙道:”卢云杨大人事前交代他希望你能留在北京。“卢云没有说话兀自闭着双眼。胡媚儿与卢云虽说相处无多可一见他闭目养神便晓得事情难办了。她叹了口气还待要劝却见卢云睁开双眼微笑道:”你呢?“ 胡媚儿微微一愣道:”我……“卢云颔微笑:”你啊你也希望我留着么?“胡媚儿低下头去含笑道:”我当然也想不然我何必当这个说客……“ 昔年两人同生共死沿途逃亡胡媚儿当时几番历险全是为了卢云她幽幽叹了口气还待要说忽然手上一热却给卢云牢牢握住了。胡媚儿心头怦怦跳着只见卢云微微一笑颔道:”胡姑娘谢谢你。“耳听卢云开口致谢胡媚儿自是大喜过望正要扑入他的怀中却听卢云轻声道:”胡姑娘谢谢你的一番心意请你回去转告杨大人便说卢云很承他的情请你代我谢谢他。“说话间便将东西还给了胡媚儿跟着站起身来。 卢云的意思很明白了。这个北京无论多么繁华热闹他都不会留了因为他已经找不到他要的。 她见卢云迟迟无言登即将那”灵吾玄志“的宫缄取起奋力抛到卢云身上尖叫道:”你说啊!你自己说啊!做个顾家男人你想养活妻小你要有什么?说啊!“她见卢云不答便冲到了面担旁捞了一把东西出来尖叫道:”钱啊!卢云!“ 铜子儿飞了出来全是琼芳傍晚收来的卖面资一时恶狠狠地砸到卢老板头上胡媚儿厉声道:”钱钱钱!贫贱夫妻百事哀……你没钱还谈什么情、说什么爱!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还想来招惹阿秀抱女人、生小孩!臭穷酸!趁早阉了自己做太监吧别糟蹋姑娘的身子!“ 没钱就是奴才有钱便是天才。当琅声响中百来个铜钱打得卢云一脸狼狈全身家当满地乱滚更衬得穷酸了。只是卢云不曾闪避任凭铜钱砸上脸来他也不言不动那双凤眼一样睁着黑夜里瞧来当真晶莹光华宛如天上星辰、无价之宝胡媚儿给他盯着一时气略馁了她低头咬牙:”好……你为人正派眼里容不下一粒沙所以一辈子挣不到钱这些我都可以饶你……可我想问你一句……“她霍地抬起头来厉声道:”卢云!你专情么?“ 卢云眨了眨眼心里有些下解。想他自遇顾倩号以来虽然情场屡有机缘却不曾改变初衷。足见此人极为固执决定了什么便是什么无论温柔如公主、活泼似琼芳谁也无法改变他分毫胡媚儿见他迟迟不语登时冷冷地道:”卢云你应该很得意啊怎么不说话了呢?似你这般自命清高的人心里定是想着哼我这人最疼老婆、不偷不沾乃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是不是啊?“卢云虽没点头却也没摇头猛听胡媚儿哈哈大笑戟指痛骂:”我呸你妈的!姓卢的!你以为自己专情么?放屁!比起杨肃观!你给他提鞋儿都不配!“卢云给骂得拘血淋头不由吃了一惊胡媚儿飞奔上前吼道:”你以为我在胡言么?卢云!你自己好生去想人家杨肃观就算捻花惹草与小妾情妇幽会偷欢人家爱的至多是一个情妇、两个姘头他哪里比得上你啊……“说到恨处忍不住一拳望卢云身上挥去凄厉惨叫:”卢云啊卢云!你爱得是那成千上万的天下人啊!谁又比得上你啊!“卢云张大了嘴陡地坐倒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胡媚儿用力拍打卢云的肩头悲声道:”王八蛋!你自己想!你这人用情再专可给那帮路人一分你还有多少留下来?猪狗不如的死王八蛋!你说啊!自己说啊?i卢云呆呆听着忽然间急急转过身去惶惶茫茫到处去捡铜板心里只一个念头他要赶紧捡起铜板一股脑儿从柳家大宅脱逃再也不要回来了胡媚儿晓得自己剌伤了他可越是如此越得撒泼当即上前飞踢将地下铜子儿一脚踢散厉声道:“姓卢的!你到底有什么呢?讲钱势你没有谈情爱你也没有卢云啊我的卢云……”卢云双手捧着铜板嘴角微微苦笑泪水终于扑飕飕地落了下来。胡媚儿也缓下手来她目光怜悯轻轻说道:“可怜你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好人可你啊……”她趴到了卢云身上痛哭道:“却从来不是一个好男人。” 没了是非对错忘了何去何从坏男人跪倒在地双手捧着铜板泪水终于扑飕飕地落了下来。一个照拂不了自己的人如何能照拂别人?俗根未净、心有窒碍的卢大人他拿回了“亲逝友散仁义尽”在这江湖里彻底溃败胡媚儿也哭了她抱住了卢云悲声道:“对不起……我真不该这般伤你……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枉费心机……算了你回去吧卢云……回去你的家乡吧住到你的小窝窝平平安安过着你的小日子离那些豺狼虎豹远远的……永远永远你都不要再回来……” 当此嚎陶之际坏男人怱尔忍俊下禁竞是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摇头晃脑、笑得满地找牙、笑得擂胸顿地不支倒地。 什么样的人引得天厌之地厌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来降世曰:“三界皆苦吾当安之”但前头还有两句话称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卢云不是佛祖也不该学佛祖没了唯我独尊的法力神通他要怎么安顿三界?“ 胡媚儿骂得有理大道废有仁义大侠牺牲了小我没人晓得他的老婆在哪儿卖淫更没人晓得大侠的儿子身无分文却在何处行乞。不过全天下的人都将知晓那默默坐于黑暗中的孤儿身影即将腰身一变以免举世侠客的头号大敌世称”天魔“。 过得良久瘟神终于不再笑他倒在地下-动不动像是把自己毒死了。 胡媚儿心下一软自知话说得太重正要过去搀他却在此时屋顶上传来悄悄一响好似小猫跳上了屋瓦可说也奇怪落地声明明是轻轻悄悄书房里的泥沙却飕飕而落真若天魔驾临这声响说明了来人武功特异兼得轻灵身法却又能力道万均卢云陡听怪响立时睁开了眼胡媚儿兀自不觉异响只叹道:”起来卢云像个男子汉你究竟要去要留趁早做个决定。“说话间院子里传来落地声屋顶上的郡人竟已跳了下来。卢云心下-凛急忙翻身跳起、胡媚儿分毫不知异状还待说话那脚步却已到了窗边低声呼唤:”卢叔叔……不要相信地……你要相信你自己……“ 听得来人如此说话卢云自是瞠目结舌还不及回话却听胡媚儿尖叫道:”什么人?“”义勇人!“ 胡媚儿经算察觉了埋伏正要生银针却听窗外咻咻连响中书房里精光闪烁竞有百来枚飞镖从窗口射来瘁不及防间已近胡媚儿身遭三尺。卢云大吃一惊急忙扯住胡媚儿的衣袖先将她拧开半步跟着右腿扫出轰地一声巨响柳侯爷的大书桌凌空飞起倒翻在地已然挡在胡媚儿面前。 咚咚咚飞镖钉在桌面上胡媚儿吓得花容失色还不及转身抵御却听背后又是一声劲响竞有一柄长剑疾刺而来! 看这刺客委实厉害招式急、武功怪一招快似一招此时胡媚儿无论转身、针、闪避、纵跃全都慢了一步将死之际一人背后出手带得胡媚儿偏离了一尺正是卢状元下场救人了。 风声劲急长剑从右臂旁擦过险些剌中了心口端得是惊险万状可怜胡媚儿还不及喘息陡听铛地大响暴起那柄剑竞无缘无故化成了三截飞刀眨眼之间化直剌为横抽改朝胡媚儿喉头削来。 长剑暗藏机关招招致人于死地只消切过胡媚儿的喉头她非但要气管断裂说不定连咱也给切了下来。当此危急关头卢云却是临危不乱听他一声轻啸左足顿地右腿半空旋踢嗡地一声大响飞刀剑尖给足尖扫中瞬如流星般倒飞而出直直钓在墙上。 胡媚儿满头冷汗看她满手扣着银针但在这两大高手过招间哪里插得下手?她一震于卢云的神功二骇于杀手的急招一时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十年来用”无双连拳“今朝梢民拳脚威力竟是如此惊人。卢云落下地来霎时左袖轻拂一股柔力拉来己将胡媚儿卷入怀中。 强敌也不再招万籁俱寂中卢云与胡媚儿一同凝目去看只见屋内一道黑影昂立在地看他双手抱胸通体深黑傲然而立虽说头戴黑面罩一双眸子却是精亮有神孔如冬长的儿恤小让人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 当地一声轻响飞剑组回长剑形状便给黑衣人收入背后鞘里。卢云脑中急转好似过去曾见过此人可乍然间却又想不起来。一片肃杀间听那刺客冷冷地道:”贱人……“刺客的嗓音冷得出奇目光也是狠得怕人他将右臂缓缓平举戟指胡媚儿:”离卢先生远点……“ 听得”卢先生“三字卢云不由一凛好似想起了什么。他深深吸了口气只见黑衣人双眼睁得极大仅在瞪着胡媚儿的右臂好在警告自己什么当下也转过头去顺着怪客的目光去瞧;这一望之下却也让卢云睁大了眼再也栘不开目光。 眼里看得明白只见胡媚儿的衣袖给削开了露出了晶莹的右臂。看胡媚儿年过四十肌肤仍是细致白净可不知怎地那雪白臂膀上却停了一只鹰! 神鹰双翼全展恶狠狠地叮在那白嫩肌肤上形极残暴。胡媚儿肤质越白越显得那烙印的狰狞血红。卢云浑身颤抖喃喃地道:”这……这是什么?“黑衣怪客淡淡地道:”外掌锦衣卫、内辖东厂人马遍布十余省……故所以人们如此称呼他……“”镇国铁卫!“黑衣怪客提气一喝这四个字一出霎时屋顶传来轰隆一声大响破砖碎瓦烟尘弥漫大梁上落下六道黑影全力向怪客扑杀而去。 不过双眼一睐间六名剌客分从四面八方进袭看这些人全都身穿夜行装头戴黑面罩手持鱼网长索看那阵法架式竞似要生擒黑衣怪客回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怪客倏忽而现杀手尾随而至卢云自是大为吃惊万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怪客自己也给追杀苦?他嘿了一声急急提起右掌向前扑出霎时轻烟飘起油灯熄灭房中哎了黑暗一片。卢云便趁这一瞬之势带着胡媚儿藏入黑暗之中免遭池鱼之殃。 油灯不比火烛顶上防风加盖仅余烟孔通气看两边距离十只之遥卢云要熄便熄说灭便灭似还行有余力。胡媚儿见得这手神功自是大为骇然。万没料到卢云潦倒一如往昔可手上武功却己一日千里大见绝顶风范。 黑衣怪客隐入黑暗之中那双目光却如北辰明星清晰可见他朝卢云看了一眼霎时双足一点后空旋翻竟从众杀手的头上飞了过去跟着足尖向地一点身子倒退飞出便由窗口原路离去。 咚咚隆咚六名杀手势头不减黑暗中依旧街向前来堪堪撞上墙壁之时六人一同举起脚来动作整齐划一先朝墙壁一踢便如黑衣怪客一个模样向后旋动空翻迳从窗口追了出去。 黑衣杀手来去如风卢云也醒悟过来在这一瞬之间他全都懂了。小年夜扬州渡口一场厮杀他也曾见过这群人也从琼芳的口中听说了他们的名号真相大白了为何胡媚儿会查知自己的消息为何会大半夜地守候在此原来一切的解答就是这四个字:”镇国铁卫“。 黑衣厂卫号称食人之夜叉昼伏夜行掌人阴私无论景泰还是正统全都养着这群妖物。卢云眼中带着寂寞他没有说话可那眼神却似问着胡媚儿:”为什么?“胡媚儿笑了笑拉起了衣袖遮住了烙印她没说话可她的举止也替她说了……不为什么一切如故…… 两人四目相投面前的胡媚儿不再像个女魔头那目光温驯平静反似个奉公守法的老捕快不毒、不刁、不恨只有一脸木然照本宣科、卢云望向地下的信封喜帖忽然耸了耸肩笑了一笑。胡媚儿见得那个笑容好似给刺了一刀她眼眶微微一红霎时别过头去目光也恢复得冰冷肃杀霎时不再多言自管弯下腰去捡起了地下的包袱便从房门口离去。 眼见胡媚儿眩然欲泣卢云心下一动他虽与胡媚儿相处无多却但晓得这位姑娘爱恨分明乃是位性情中人实不信她真会出卖目己当下探手出去拉住了她:”你是被迫的?“”幼稚啊!“胡媚儿背对着卢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卢云啊别老是这样天真可爱这世上哪件事一定是自愿的?又有哪件事一定是被迫的?快回家做圣人吧。“说着说将手奋力一甩便已跨门离开。 杀手走了胡媚儿也走了柳侯爷的书居又静了下来。远处传来元宵的鞭炮声卢云默默望着地下但见杨肃观送来的公文兀自躺在地下好似向自己微笑着示意他莫要为此见怪…… 第七章 天寒翠袖薄 冷冷的大街上天边飘落片片雪花卢云肩挑面担静悄悄地走在京城街上。 来时悲愤莫名离时则是悄然无声此际卢云已然平静下来他没去想什么镇国铁卫的新阴旧谋也不在意那些稀奇古怪的黑衣高手他只是望着那熟悉的北京琢磨心里的一些往事……然后他就要启程了。 定远、仲海……甚且那些死敌仇家全是在京城遭遇的。实则北京已是他的故乡了在这儿他有熟知的一切今夜此时若真踏离此间永不回头心里还真有些不舍。 也许这就是不想回来的原因。回来便得走走时便会不舍与其撕心裂肺地挖出旧伤血淋淋地一刀两断不如把那份相思埋藏心中静静的、苦苦的一辈子自个儿体会着。 其实胡媚儿说得没错这世上好人不一定做好事坏人也未必专作坏事自己讲究了一生的对错最后却没带给这人间一丁点好。什么事都只开个好头之后大吞苦果谁要与他牵连上了一个个都没好下场。 不只自己所爱的人连所恨的人也是一般。看萨魔那般十恶不赦之徒只因与自己天牢为友使给瀑布压得扁了。说来自己声该去庙里抽个签瞧瞧这十年里行得是什么厄运、居然这般厉害。 想着想、走着走已能见到巍峨的永定门了卢云心下了然等自己出了城后那就真正要与这人间告别了。两个字退隐……还没出来就退隐了…… 雪势越大街上行人寥寥落落卢云的肚子却有些饿了今晚先是大喊大叫之后泪流满面若是寻常人受了这般打击没准要中风了。他微微苦笑便起意去找间饭铺大吃大喝一顿算是替自己饯行。 走着走路上没开店。大过年的时候又晚了沿街只剩一家布庄还开着门。卢云缓步行过见得布庄门口摆了摊子搁着大毡皮袄都是些冬日衣物看元宵后时节入春当是要出清存货了。 卢云内力有成虽在寒夜也不怕冷倒是该买顶大毡戴在头上好将他的愁眉苦睑遮住。他放落了面担左瞧右望却没见伙计看着只得自行唤道:“店家客人上门了!”呼唤了几声门里终于走出一名老汉一路揉着惺忪睡眼他见得客倌是个穷酸面贩猛打个哈欠便又掉头回去了。卢云哑然失笑:“店家我买东西。” 耶老汉反身回来整理着摊上衣物懒懒地道:“你想买什么?”卢云道:“给我顶皮毡。”那老汉懒懒地道:“一顶十两。”卢云吃了一惊没想物价飞涨一顶皮毡竟贵到这等天价?他生平少杀价可摸遍全身上下至多凑出三两银哪来的十两出手?只得道:“老丈在下很中意这项大毡能否算便宜点?” 那老汉打了个哈欠正要懒洋洋地还价忽然间与卢云目光相接脸色竟是微微--变颤声道:“可以、当然可以便宜点……”卢云微微一奇不知这人何以前倨后恭。 他拿起大辗把玩又道:“那你再出个价减个几两。” 那老汉颤声道:“减什么减?不用钱了、不用钱……”卢云大感惊讶当即疑视那店家道:“为何不用钱?”那老汉与他目光相接更是满头冷汗陪笑道:“恭喜客官小店今儿元宵大赠奖您刚巧是第一百个客人什么都免钱了。”卢云咦了一声他小时也曾听过过抽奖抡元之事可多半骗人的居多中奖的奇少却没想到竞有这等好事降临?他越想越觉奇怪不知是否自己形凶貌恶居然吓坏了善良百姓。满心纳闷间忽见摊上搁着面铜镜当即揽镜自照。 眼里瞧得明白镜中男子一如往昔除了比十年前瘦削些、苍白些却也不见青面獠牙之状。他眉心微蹙便从口袋里取出十只铜板道:“还是给你十文钱吧。” 那老汉频频哈腰苦笑道:“大多了、太多了。”卢云不知他在弄何玄虚便拾起了大毡随手戴上又问道:“敢问老汉永定门今晚还会开启么?” “会!会!会!”老汉手舞足蹈了喜道:“祈雨法会午前结束到时百宫眷属还等着回家呢!”眼见那老汉一溜烟奔入门去卢云越看越是不解也不知他在害怕些什么正要挑起面担离开却见担上还搁着那只信封却是胡媚儿适才交来的东西。 灵吾玄志……卢云微微一怔看自已莫名奇妙得了便宜说不定是这封信在作怪了。想来杨肃观权势极大若有他庇护自己这京城里定能无往不利。卢云叹了口气随手戴上了大毡遮住了面貌忽然间觉得很安心像是自己再次与这世间隔开了、就像回到了大水瀑只要伸出手去便能摸回--条死鱼尔后笑眯眯啃着。 想起了顾嗣源卢云心中一酸泪水便又滚落了下来。这一刻真又回到了白水瀑布眼前什么都朦朦胧胧什么都瞧不到了…… 想着想走着走永定门越来越近一路上没遇到熟人也没再撞见仇家那城门离自己越来越近像是要把自己迎出去……说也奇怪当此时刻卢云心里居然隐隐盼望着就盼有人能在最后一刻阻拦自己让他再多眷恋片刻…… 劝君更尽一怀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有点像是当年为银川公主送行冷冷的风吹来冷冷的雪此时还有谁来送行呢?没有人了。胡媚儿劝他不动琼芳也拦他不住这世上还有谁能目送自已离去? 到了面前有一座城池挡住了去路卢云蓦地仰起头来最后一次瞻仰无上京城。 此去千山万水再无归期卢云不再多想什么眼见城门口排着队十来名百姓或扶老携幼或背负行李都在等着离开。他便排到了人群之末等着受检离去。 天候甚冷雪势更大却见几卒官差躲在城门旁的草棚里自顾自地闲聊磨混。一名长者耐不住寒上前问道:“几位差爷什么时候可以开城门啊、”那官差正聊得高兴听得老头儿打岔登时怒目呵斥:“你外地来的么?红螺寺的祈雨法会还没开始呢想开城门等午夜再来吧!” 那老者慌道:“不行啊差爷!小人还等着赶路这雪下得老大……”那宫差怒目喝道:“午夜再来!”那老者吓了一跳慌不迭地躬身告退两旁商贩本有等着离城的便也--哄而散只余下卢云独个人站着。 卢云默默望向城头以他此时功力若想攀城而过自非什么难事。可他才下想仓惶离去十多年前他从大门堂堂正正地进来如今要离开了他当然也要从大门堂堂正正的走纵使没有一个人相送他还是要走得像个人样。 “喂!你!”官差觉了他一个个站立起来怒暍道:“你别老杵在这儿快走了!” 听得差人的怒吼卢云不曾移步众官差见他头戴大毡肩挑面担只露出了了一双薄唇出来就这么一瞧便觉此人阴森森模样有些怪。众宫差犯上疑心便喝道:“老兄!借你的名状瞧瞧。” 名状便是一个人的身分验书载明该人之籍更、年甲、身分、貌样画影图形只是卢云的名状好似长了翅膀先是十三年前落榜入狱时给奸官收走了之后弃宫逃亡二度遗失事隔多年给人乍然喝问却哪里拿得出来? 卢云有名状自也无法取出查验只能垂不动。众官差越看越觉此人古怪忙按住了刀柄喝道:“老兄放下你的面担咱们要搜。”城门守卒那是些年轻人约莫二十一二年纪一会儿若是下手来搜不免如狼似虎要不打烂几只面碗那才是怪事。卢云摇了摇头道:“差爷小人并无不法情事。” 官差们哈了一声道:“没有不法那你怕什么搜!你要是怕了!那便是犯法心虚!” 卢云颔道:“如此也罢你们上来吧”众官差哗啦啦地奔上前来第一步便是摘下卢云的大毡自望地下一扔跟着翻箱倒柜筷筒锅铲落得--地。 官差们永远粗手笨脚也许为国为民习惯了总是这般奋不顾身在人家神鹰般的锐眼中每个百姓都似刚奸杀了妇女涉有互嫌故也难免凶狠了些。只是说也奇怪都那么奋不顾身了为何世间还到处死着人呢? 卢云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猛见一只面豌飞了出来堪堪要打得稀烂他弯腰就手巳然稳稳接任劝道:“劳驾诸位朋友轻手些。”官差们听得卢云口气不满登时回过头去正要喝话却忽然咦了一声喝骂从中断绝不见下文了。 卢云不知他们为何噤默只问道:“几位差爷、搜好了么?”众宫差吞了口唾沫一齐向后退开。卢云蹙眉上前这回官差一声喊全数向后急退听得咚地--响竟还有人摔倒了。 卢云益纳闷了便道:“你们不搜了?”众官差嘴角颤抖竞都摇了摇头卢云将面碗筷筒放了回去又道:“敢问差爷们这城门何时会开?”嘎地一声城门旁开了扇小门官差们喃喃地道:“开了、开了。”卢云瞧见这情况心下越感奇怪不由又杨肃观送来的那封信瞧去不知这“灵吾玄志”可有什么魔力居然能让百姓官差大为惊怕? 众宫差见他迟迟不走忙道:“这位爷台小门已经为您开了您……您若是要走那便……”卢云瞧着杨肃观那封信忽地笑了笑摇头道:“不必了我午夜再来吧。”当下捡起大毡重新戴了回去就此转身离开。 对--个即将退隐的人向言玩权是最可笑的。倘真舍不得这些权抦风光那又何必离开北京? 雪花飞降此时远只酉牌末、戎牌初离午夜尚有两个时辰卢云看时候还早素性使来填肚子了。街上没人卖吃的那也无妨因为自己正是个面贩。他左瞧右望见那布庄文有处小巷内理搭了榈丁剧可以遮雪避风便走人芒中放落面担打算煮面来吃了。 若于几天前煮曲这面担旁定是热闹了又是琼芳、又是小狗闹得漫天漫地此时却只剥白己一人独坐着。 过去十年来独居水瀑什么孤单寂寞早已司空惯见他见四下并无水井天边缺飘雪下来。便拿出锅子盛雪另又取了姜葱蒜找出下午卖剩的肉丝预备来作卤子。 十年来苦练武功终于有了便利时候、看卢云取出菜刀姜葱蒜一阵乱砍跟着又将肉丝剁成了肉末虽只是随手来切大小方寸却是毫厘不差无论肉丁还是葱蒜全都是整整齐齐此时若有武功高手在旁定要大为惊叹了。 空巷无人若有谁来赞叹那也是鬼不是人。卢云自顾自地笑了便又来送炭生火。他取来炭盆打着了火种先将木灰拱做了堆眼看火种越烧越旺便即轻轻呼吸将--段贞氧徐徐吸入胸腔霎时间口唇微促一股细细气流自嘴里吹出稳稳送入了炉风口。 十年水瀑生涯卢云有二年是在石岛上渡过逢得暴雨冲刷、洪流高涨之时便得在大石岛上憋气忍耐。生死交关之际却也找出了许乡运气法门是以论及内息吐纳之悠远久长举世更无第二人足与相比、若非那时要解救小白龙他四年内必能逆水而上靠着自己的本领离开水瀑石岛。 须臾间四下木炭红热竞已烧起了火。卢云怕火太热了便也住口停吹他将油倒入了锅中、哗地一声大响终于爆起了香。 卤子爆香--股香味之气漂了出来从巷口飘了出去听得--人笑道:“好香啊!” 卢云抬头一看却是布庄老板凑头来到陋巷卢云白拿了人家的大毡正想出手请客那老板咻地一声便已缩头回去了。 古怪的夜晚像是人人都怕着自己卢云也无所谓了现下能有这一口热面吃已是老天爷赏脸他将卤子翻炒了几回又将雪水送上炭炉预备一会儿热水滚沸便要煮面来吃。 一边仰头赏雪一边等着吃面此时虽无情人在旁好友上座却也不见官差追捕土匪追杀总算还过得去。一片寂静中卢云将白面条扔下水去拿着筷子漂了漂却在此时巷口处停下一名小孩儿转头朝面担望来驻足不动:看他鼻儿嗅嗅口水吞吞肚子定是饿了。 大面飘香整条大街上别无吃食铺这孩子定是给面担的香气吸引了。卢云见那孩子穿着厚实棉袄料来家境不差却不知父母去哪儿了他见那孩子始终在巷口窥看自己眼看面条翻滚便伸手招了招示意那孩子来吃。 那孩子噫噫傻笑一见可以吃白食便奔入巷中自坐凳上打算大快朵颐了。卢云笑了笑将面分做了大小两碗问道:“孩子你爹娘呢?”那孩子哈哈欢笑道:“鬼!好多好多鬼!” 卢云微微一愣道:“什么鬼?”那孩子却不答话只狠盯了大碗口水直吞想来饿得根了。卢云也不多问只送上了筷子跟着将那大碗递了过去热氧腾腾中那孩子就着面担旁坐下低头大嚼起来卢云微笑道:“慢点儿吃小心烫了。”那孩子不理他只吃得汤水淋漓。卢云微微一笑便也提起了小面碗低头来吃一大一小稀里呼噜正嚼面间忽听屋顶脚步轻响竟有什么东西停到了屋瓦上。 卢云双眉一轩当下不动声色眼珠旁挪却见屋瓦上埋伏了一个身影竟有探子前来刺探有人跟踪自己……卢云微微一笑若在昔时往日一旦遇上了密探跟踪卢云二话不说定然起身应敌可此时起意退隐无论来人是何方人马全不关目己的事儿便只低头吃面自做不识。至于那密探是否会对自己不利那也不必理会好歹菜刀还准备着。 咕哪咕嘟渣巴渣巴一大一小正吃得香甜巷门处却傅出了喊叫:“正堂!正堂! 你跑去哪儿啦?”喊下过数声又听一名女子悲切切地哭道:“找苦命的孩儿你别又跑得不见了快快回来啊。卢云欵了一声抬眼去看只见巷外停下了一对中年夫妇左顾右盼频频呐喊却是这孩子的父母来寻人了。 看这对父母甚是粗心竞从巷口匆匆奔出大呼小叫间竟不曾入巷细查卢云撇眼去瞧那小孩儿看他只低头专心吃面对种种呼喊毫无知觉想来这孩广若非傻子便是有意躲着父母他微一沈吟先压低了大毡跟着拾起了一枚石子伸指弹出咻地一声飞出那石子穿过了陋巷二十丈旋即从巷口朝右斜飞朝那爹爹身后撞去。 这手功夫是水瀑里抓鱼练成的只消在石子上灌注旋转之力便能使之左右转向关键只在手劲大小倘能运使得当自能得心应手打鱼无往不利。 啪地一响面前没有鱼却有一个屁股。那男子的屁股给打个正着他哎呀一声争急转头来看猛见列巷内有个面担又见了面担上的孩子霎时大喜道:“正堂!”夫妻俩一个兴冲冲、一个悲切切急急弃入巷中那孩子本在吃面猛给抱了个满怀不由吓了一跳惊道:“鬼!” 卢云虽不知这一家人身分却也怕撞见熟人忙压低了大毡只见那男子年岁与自己相当约莫四十好几邪女子叫在三十上下夫妻俩都是清瘦体态、斯文样貌。 那正堂孩儿虽给父母抱住了却似脾气不好一时只低头吃面不理不睬。那女子本在哭着这会儿找到了孩子却又起了脾气骂道:“正堂!你爹好容易替你找了大夫治病才扎了那么一会儿针你为何又到处乱跑?看这面多脏?不伯吃坏杠子了么?” 喋喋不休中便硬拉着正堂离开倒把面钱给省了。那傻童还在暍汤虽给娘亲拉着走。兀自哭道:“鬼!鬼!”口虽不能言手却朝汤碗挥去不甚恋恋之意。 那爹爹却是知书达礼之人见得儿子白吃面便从怀中取出银囊道:“这位爷台当真叨扰了、一共多少钱?”卢云本想说不用钱可又怕那男子多问便只竖起一根手指邪男子听这面便宜得不成话却也不多想只匆匆取了一文钱仍到了面担上那男子手脚甚快取钱扔子儿便要离开不过卢云眼光更快目光挪栘间己见到银囊里的户部银票正本眼里清清楚楚瞧到官俸上的名姓官职见是“礼部侍郎胡志廉”。 胡志廉是景泰三十二年得二甲榜眼卢云则是那年的一甲状元说来两人是同榜进士也算有几分渊源。没想十年过后这人居然做到了三品侍郎?自也算官运亨通了。 只是说也奇怪以此人的显赫宫职却为何不去红螺寺灯会?却只带着老婆儿子在街上乱走?卢云撇眼去瞧猛见了胡志廉夫妇衣服上的补丁已知他俩做了乔装。 想到了胡媚儿臂上的雄鹰烙印卢云微微沉吟不知胡志廉行径诡异是否也与“镇国铁卫”有甚呱葛?正猜疑间忽听屋瓦上又是喀地一声轻响卢云抬眼来望猛见对街屋顶趴到了一道黑影转号再看先前那个埋伏卑影已然坦身好似要随着胡正堂离主。 卢云心下醒悟已知这些黑衣人并非是来追踪自己的他们兵分两路一人跟着胡正堂另一人却尾随胡家夫妇。卢云暗暗惊疑不知胡志廉一家犯了什么天条正想声示警却见巷口停下了一个矮小身影。宣佛道:“阿弥陀佛原来三位施主到这儿来了可让老衲虚惊一场。” 正派人物终于来了、卢云斜目去看赫见巷门处行来一名老僧他头戴斗笠身穿粗布僧袍右手拿了只手杖却不是少林寺的“灵音金刚”是谁? 十数年前怒苍初次复寨曾与少林天绝约定三场大战当时这位灵音大师追随天绝神僧曾为正邪双方调停战火卢云对之自甚景仰没想今夜会住京城见到他灵音一身布衣方才行入巷中两边埋伏的黑衣人便已悄悄退开卢云心下梢安已知这位少林神僧功力非小那几名密探深怕给他觉踪迹这便自行撤退了。 他放落了心事便去收碗来洗却在此时屋丘上又是极轻极轻地一响卢云大吃一惊看这落地声如此低微若非自己内功有成恐怕还听之不着他急急去看屋顶这回却只见到檐下露出衣衫一角瞧那来人模样竞如编蝠般倒挂监看。 这是绝顶轻功高手虽不知手上功夫如何但武功根柢肯定不差。卢云见灵音面色一如平常料来也末觉这绝顶高手的身影他有心提醒灵音御敌便哑着嗓子道:“这位大师傅可要吃碗素面再走?”灵音沈吟半晌还未开口答应那胡志廉是聪明人便自行道:“大师连扎了几个时辰的针这会儿可连我电饿了还是吃些再走吧。”说着搬开了竹凳服侍老和尚就座。 那胡夫人见他俩坐下忙带着孩子转回骂道:“怎又不走了?”胡志廉忙道:“先坐下。吃碗面不打紧地”便朝卢云吩咐道:“店家给伺候三碗素面记得一点荤腥都不能用。” 素面最是容易不过尽管白水煮面便是卢云瞬间便煮了三大碗出来另还扔了两把青菜算是给灵音进补了。 不多时面碗端了来灵音一本神僧本色只管低头吃面并下多言一旁胡夫人毫无食欲只没住口地罗唆:“大师您方才给正堂扎过针了到底他病况如何?还有得救么?”耳听老婆言烦语扰胡志廉便咳了一声道:“先让大师把面吃完。人家为了医治正堂连祈雨法会的讲经大任也推掉了你还急什么?”胡夫人还不及致歉灵音却已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误会了。”老衲早已是化外之民要论护国祈雨、降魔说法这些大事自有我灵定师兄为之。何须老衲越徂代庖?灵音说了几句便又低头吃面不再解释。胡志廉忙道:“是、是大师十年不下山却是专程为正堂而来倒是晚生失言了。” 卢云低头洗碗悄听说话已知这位灵音大师远道而来好似真是来给小孩子看诊的只不知这“正堂”得的是什么病居然要惊动这位少林神僧?他撇眼去瞧胡正堂看这孩于正在仰头喝汤一脸傻不隆冬汤汁居然沿着嘴角而下引得母亲慌忙来擦料来是脑袋有毛病了。 眼看儿子成了白痴胡夫人拿起筷子低头夹着面条自是食不下咽了。她叹了口气又把儿子拉到跟前柔声道:“乖乖正堂灵音大师给你扎过针了这当口应该好些了来你唱个歌儿给娘听。娘要听小老虎蹦蹦。” “鬼鬼鬼!”小老虎没了鬼魂却飘了出来听得胡正堂哈哈笑道:“好多好多鬼! “胡夫人惨然道:“没用啊!还是鬼来鬼去什么少林神僧功力恁差啊!”说着伸手去打胡志廉骂道:--都是你这死鬼!还说摸黑过来看诊使能药到病除这下子除了什么?除你个大头!” 儿子傻笑老爹苦笑大哭小叫中胡志廉给老婆捏着耳朵自是哎哎喊疼一旁灵音面色难看还没把一碗素面吃完胡志廉便已苦笑道:“大师究竟犬子害的是什么怪病?为何会变得这般蠢笨?”灵音叹了口气这:“不瞒你们这孩于中的是‘苦阴针’。” 乍闻苦阴针三字众人却是心下茫然料来没人听过这门功夫。胡志廉主持过魁星战五关自也有些武学见识忙问道:“苦阴针?这是什么邪术吗?”灵音摇头道:“苦阴针其实一点也不邪而是一门针灸大学问。”胡家夫妇吃了一惊同声道:“针灸?可是医术么?” 灵音颔道:“正是医术。寻常大夫下针若依黄帝内经而为至多找出三百六十一处穴位这‘苦阴针’却是远胜此数它能找出人身的四百三十五处奇穴。举凡尚无定论之经外秘穴如‘天应穴’‘阿是穴’等尽皆入‘苦阴针’的掌握之中。” 听的这学问如此博大卢云一旁听着却也不免一惊。要知人体内穴散布与十四经长脉间属常脉双穴对列者计三百另九处对穴;任督两大奇脉则属正中单穴沿着脊梁中线而下可得了五十二处单穴常脉奇脉加总方的这三百六十一的总数;可其余秘穴或游走不定、或尚无定论看着“苦阴针”居然悉数破解那非只成就了一己名望尚且能让医道迈进了一大步真可谓骇然听闻了。 正思索间又听胡夫人喃喃地道:“大师这……这听来该是好事啊却怎会害得我家正堂痴傻傻?”灵音苦笑道:“朝正路走‘苦阴针’当然能经世济民可要拿来作坏事那又可怖得紧。只消在秘穴里引灸非但能使人失忆丧神、耳聋盲聩……甚且能引诱女子催情和合、想什么、是什么丧心病枉开通智慧一切端看施法者心意如何了……” 听闻这针术如此博大精深偏又邪恶异常胡志廉自是大感骇然忙道:“这…… 到底是哪门哪派的功夫这般了得?”灵音双手合十叹道:“阿弥陀佛此术三十年前曾轰动大江南北乃是怒苍山左军师‘潜龙’的护身法术。” 胡志廉原本焦急殷切乍闻“潜龙”二字却已张大了嘴再也吭不出气来胡夫人不明究理登时大呼道:“好啊!总算找到仇家了!咱们快去抓住他!要他给正堂赔命! “她说了一阵却见灵音端起了胡志廉的那碗面低头吃了起来转看老公却是一脸苦笑。胡夫人呀道:“你又怎么了?这‘潜龙’很难对付么?” 胡言廉苦笑道:“岂止难对付而己?简直是不能对付。前朝太师江充动十万大军前后动用数百名厂卫高手却连这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你要找上哪儿对付他?” 三十年前怒苍初反秦霸先麾下人才济济号称“左龙右凤、座下五虎”其中头牌军师便是这位“潜龙朱阳”只是此人道号既有“潜”这一字果然行事诡秘总潜伏于九渊之下神龙见不见尾是以临到怒苍溃败之日正教武林竞连他的面貌也不曾见过若要对付此人其中难处那是可想而知了。 卢云细细思索往事当年少林以“潜龙”为饵引诱怒苍群雄上山其后大战三场却没听说这位“潜龙”现身了他潜心推想又听灵音叹了口气、他抚着胡正堂得傻脑袋轻声道:“那日我接到年前太医院袁大人的来信说要借我天绝师叔的手稿一观我便知道是这门‘苦阴针’重出江湖了唉……都几十年过去了没想世上还有人会使这门功夫……” 胡夫人喃喃地道:“大师……那……那我儿子还有救么?” 灵音叹道:“说来惭愧。我虽已反复参阅我天绝师叔遗留的手稿可真要应用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看来要悉数破解‘苦阴针’怕还得我天绝师叔本人出手。” 听得这番话便又引得胡夫人呼天抢地大悲道:“苦啊!那天绝老僧不是死了么?你戏弄我!戏弄我!” 灵音听她骂得凶只得低下头去埋拼命吃面不敢作答胡夫人越想越悲越哭越气反手便赏给老公一个耳光哭道:“都是你这没用的连去太医院看个诊却也能引来杀手恐吓!那个宋公迈最可恨还要我这做娘的认命……” 猛听“太医院”三字卢云却也忆及琼芳所言她说腊月初有个黑衣怪客闯入太医院先击败哲尔丹随后打垮苏颖致使几十名高手四散奔逃却没想此事竟与一名小孩儿的病症有关? 正想间那胡夫人已是呜地一声大哭尖叫道:“什么武林高手全部是些骗徒!胡志廉!你总要给我想个办法不然老娘明日就在家里上吊!” 天下群雌凶悍自以琼芳为看这胡夫人如此可怕情状说不定也在紫云轩里读过书了。胡志廉唉声叹气苦笑道:“你快别闹了我拼着给皇上臭骂连祈雨法会也不去了不就是一心一意带着正堂过来看病么?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胡夫人怒道:“我想怎么样!胡志廉!儿子是我一个人的吗?老娘告诉你!反正我儿子的病一天不好你的日子就不会好过!要是他有了什么万一小心我喂你吃砒霜!” 河东霹雳狮吼吓得灵音急急念佛八成庆幸自己出家了不必受这阿鼻地狱之苦。那胡志廉则是一脸认命颇有遇人不淑之慨。那胡正堂虽已傻了却还懂得幸灾乐祸一时戟指两个大男人拍手欢笑:“龟!好多好多龟!” 胡志廉气得歪了正想一拳望儿子脑袋击落却又怕老婆一耳光赏来只得苦笑道:“大师在下平日谨言慎行自信不曾招惹过仇家究竟是谁想害我一家三口您可有主意?” 灵音摇头道:“对不住老衲久不问世事这趟远道来京纯是为令郎看诊。至于谁与施主结怨老衲并无所悉。” 胡夫人大哭大闹:“老贼秃!你除了会说不知道你还会什么?不管了!你非得给我想个法子便算要天绝大师复活你也得给我办到!否则我明日找地痞流氓出来一把火烧掉你少林寺!” 少林武僧拳脚盖世自不怕地痞闹事可女施主寺前频悲喊老和尚却不能置之不理。灵音给闹得食不下咽只得叹道:“阿弥陀佛其实老衲这儿还有个法子。咱们只要能找到一个人仗着他的绝顶聪明纵不能破解潜龙军师的针术也能为我等找出应对之道。” 胡夫人大喜过望好似黑暗里见到了曙光当下急急跳起啾地一响便在灵音的光脑袋上香吻一记笑道:“大师!那人是谁!你快说!快说!’灵音本是出家人自不该与女子肌肤相亲一时拿着僧袖去擦口水颇见尴尬。胡志廉频频赔罪苦笑歉然道:“大师别见怪您既然荐举了贤者那便快请吩咐吧。下官不论上天入地也要找出此人。” 灵音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的好意。那位贤者不是别人正是我嵩山少林寺的前任掌门灵智方丈。” 听得灵智之名卢云自是微微颔都说“达摩院中三宝圣、罗汉堂前四金刚”少林寺中第二把交椅便是这位灵智方丈此人温文儒雅智慧深湛乃是武林间难得的智者。据传秦霸先领导怒苍时他便是正教武林的智囊专与“潜龙”“凤羽”相抗只不知他好端端地当着少林掌门却何时成了个“前方丈”? 卢云颇感纳闷胡夫人自也是满心疑窦茫然道:“你们这又怎么了?那灵智和尚不也是个少林和尚吗?咱们快去山上找他啊难不成他还能逃了么?’听得妻子催促那胡志廉频频苦笑灵音则是长叹一声废然无语胡夫人蹷眉道:“你们到底干什么?说话啊!” “阿弥陀佛……不敢有瞒女施主……”灵音垂合十据实以告:“十年前九月十九清晨新皇即位的当日我灵智师弟说要去后山采药结果一去不复返再也没回来过。” 灵智不见了堂堂的少林方丈在自家后山消失无踪胡夫人愣了喃喃地道:“他……他去哪儿了?”灵音面露悲悯之色轻声道:“我不知道……这十年来我也一直在找他……” 眼见灵音面色哀痛在此一刻卢云也似听见了顾倩兮的痛哭声因为在那段风雨飘摇的岁月里很多人早上出了门晚上就再也没回来从此消失不见……连灵智大师神功盖世、高瞻远瞩他也不能逃脱这般命数…… 往事历历在目灵音有气力胡志廉则是呆若木鸡连卢云这个卖面老板也是默默无言胡夫人把这帮男人的窝囊看入眼里不由惨叫一声当场抱住儿子哭道:“正堂啊!你是给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啊?苦啊吾儿啊!” 胡正堂的病一波三折非只症状奇怪看诊时还曾引来一名刺客动手示威吓得神医袁川落荒而逃事后宋公迈等耆宿来了却又一个推一个无人敢出面来管。好容易说动当今达摩院座出面相助没想又是这个下稍。 场里静默下来了灵音道:“无论如何正堂的病这就着落在老衲身上便是。还盼两位施主放松心情到时别要孩子的病不曾好转却累坏了爹娘。’胡家夫妇心力憔悴听得灵音的宽慰忍不住眼眶湿红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真万分为难。 眼见三位客倌吃完了面卢云便又煮了热茶一一为他们斟上。眼看卢云来到面前弯腰俯身胡志廉便也看到了他的俊面不过两人久未谋面二来儿子害病心烦意乱虽把卢云的面貌瞧入眼里却也不知不觉。倒是胡夫人见卖面老板生得体面虽说哭得悲惨兀自不忘偷看几眼悲泣道:“呜……我好命苦啊嫁了这个无用丈夫我要改嫁、我要改嫁……谁要娶我啊?” 两杯茶水送出引得这个大哭、那个干笑轮到了灵音卢云才把茶碗放落正要提壶倒水却见这老僧抬起头来微笑道:“这位施主敢问您练过武么?”卢云心下一凛已知灵音目光敏锐异常已然察觉自己身怀武艺他微微沈吟还未决定是否要吐露来历灵音已然探出掌来便朝自己左手的“太渊穴”扣下。 灵音是昔年的四大金刚之一武功非同小可一旦出手擒拿便是少林七十二绝艺中的“珠玑佛指”这功夫虽不比“大力金刚指”的霸气但其中的精微巧妙之处却远在金刚指之上卢云见他这一抓已然笼罩了上半身诸处大穴当有其它厉害后着自己若要悉数破解不免要与灵音大打出手索性以不变应万变便只躬身不动任凭他扣住自己的手腕。 卢云此举甚是犯险等于一举把要害送给了别人果然灵音压住了“太渊穴”拇指食指紧紧扣合一股气劲便从掌中出直沿手太阴肺经而去。竟有意查查卢云的底细。 卢云不愿妄动干戈一时垂手不动任凭少林正宗内力侵入体内。两大高手功劲相触灵音不由微微一凛只觉卢云的内息情状颇为古怪经脉中的内力泊然平淡若有似无可外来气劲若欲寸进却是阻力奇大如此棉里藏针的本事宛然便是武当的内家功夫忙朝卢云的脸面瞧去就怕面前这人深藏不露居然是真武观的弟子那可难免得罪同道了。 卢云少年时得过一本养生之书自习内功号称“无绝”颇得“以柔克刚”的神髓此后不只一次让人误认为武当弟子。灵音暗暗讶异一时瞧着卢云的五官见这人四十来岁年纪仪表不俗气宇非常依稀有些面熟却又认不出人来他不愿无端得罪人正要放手猛觉卢云的内劲状似柔弱其实却还藏了一股寒气杀机绝非武当心法。他吃了一惊忙将手一紧反而加紧行功。 灵音是老江湖了武林人物不论武功多高只消与他对掌一招内便能采知对方的来历可此时运少林气劲却始终看不出对方的来历可说是难得一见的怪事他深深吸了口气凝聚内劲加紧施为正打算一举冲破对方的玄关猛在此刻惊觉对方的真气隐隐聚合那流水般的弱力凝合如针那气息宛若寒冰瞬已反击回来。 灵音心下大惊正要撒手却已晚了一步只觉冰针般的寒气来到拇指“少商穴”跟着手腕列缺一麻自己的气障己然被破。灵音大吃一惊暗道:“昆仑剑蛊!” 天下武功心法虽多可要能将内息收为一束、凝如一点者唯昆仑山的诸功法能够。也是仗着凝气如真物方有“剑寒”、“剑蛊”、“剑芒”等神通。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此时虽想收手罢斗可玄关却已洞开瞬息间敌方内刀宛若排山倒海已沿拇指少商大举侵入经脉。 灵音惊悸之下正待提起手杖御敌双眼一睐间对方的内力却如潮水般退走转看卢云兀自将手中茶杯送了来好似云淡风清浑无所觉。 灵音长年行走江湖却未曾见过这般古怪心法。静时好似溪水涓滴长长久久可狂风暴雨一来却能聚涓滴为激流如山洪爆、如怒涛翻腾真如瀑布流水般能柔能猛变幻无穷。灵音既惊且佩正想请教对方来历卢云却不急于说话他将手上茶杯送了过去跟着将茶水微斜藉了炭炉火光便去照灵音背后的景象。 灵音心下一凛急忙去瞧茶杯水面但见幽幽暗暗中右后方约十丈处藏了一个人乍然瞧玄好似躲了只八尺大蝙蝠让人背脊寒。灵音见自己己给密探盯上了自是大惊失色抓起手杖才要回过头去却觉茶杯里的倒影一晃屋檐下的身影竟已消失无踪。 探子远走陋巷里空无一人仅余下一片又一片的飘飘雪花灵音满头冷汗方知卢云是友非敌正要起身致歉肩头却给卢云按住了听他道:“大师父请座昔时少林随喜大师慈悲嘉言犹然在耳。今夜能为师傅煮上一碗素面实乃不胜之喜。” 灵音听这面贩自承认得自己不由微微一愣待得凝视卢云样貌却见他头戴大毡遮住了大半个脸料来不愿以真实面目示人。他自知遇上了湖海游侠赶忙合十回礼叹道:“老衲忝居达摩院座不到江湖走动不知江湖卧虎藏龙傀甚、傀甚。” 胡志廉夫妇一旁听着却不见目瞪口呆自不知卢云与灵音适才已然较量了一场已让这位少林高僧大为心折。 灵音说了几句卢云却也不再回话自去地下洗碗了灵音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过去打扰自向胡家夫妇道:“两位施主咱们再去客栈用针老衲虽没把握治好他可至少能让他神智清楚些。”话声未毕这孩子一听又要扎针立时哭闹起来喊道:“鬼!好多好多鬼!” 胡家夫妇大喜道:“他听懂咱们的说话了!” 看这孩子还懂得怕痛也许慢慢诊疗之下或能好转也末可知一时妈妈拖着爹爹压着便将之抓去施以酷刑料来毒打多回之后必有知觉。 胡正堂哭哭啼啼地走了四下便又静了下来卢云洗过了面碗将锅碗瓢盆一一收拾便也等着离开。 此时离午夜还有半个多时辰难得有了空闲卢云便也坐上了面摊竹椅自坐巷口打盹。 与世无争的第一天开始了半个时辰后卢云便要永远离京再也不会回来。此时心情再平静不过了别人轻蔑也好尊敬也罢他都看得开了。无所谓、无所求该做的都已做了命数设若如此一切不必强求这便是夫子所言的“知天命”吧? 身上裹着自己的长袍卢云闭上双眼已然睡着了。街边灯笼晕黄巷口路人一个又一个经过但见有个男子坐在竹凳上他头戴大毡容情沉默只在布庄边儿的巷口小憩片刻。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成长长一条街上的行人见了这人的影子莫不改道离开仿佛那里黑影是老虎的大尾巴谁敢贸然去踩? 卢云根本不晓得今夜整城的人都在回避他这不是因为杨肃观的那封信而是因为他变了十年水瀑历练他已经脱胎换骨了。当他心生悲伤、不知掩饰之时非只武林高手能察觉异状连身无武功的人也能知道他的身分来历…… 那街边的男子无名无姓他并不孔武有力也未曾携刀带剑可他像极了那帮传闻中的人物……好似叫“剑”什么“神”……还是“剑”什么“王”……当……当……当……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钟声终于午夜了卢云却还睡着虽然听得钟声却只紧了紧他的长袍兀自转了个身。 闲云野鹤的第一个好处便是可以没天没地的睡觉。无妻无子孓然一身睡觉时乃不知有天有地遑论日升月降?正痛快酣眠间忽听“兜儿”一声喊布庄门口停下一辆马车那车轮刚巧不巧却恰恰压在卢云的影子上。 像是狗尾巴给踩中了卢云虽是睡眼惺忪却还是从大毡下睁开了眼。他眯眼来瞧却见街边停下了一辆马车耳中听得女子的话声:“绍奇你们先回去吧我得下车去买几锭布。” “娘!”车中傅来儿童的欢笑:“我今晚要去提灯你可别忘了!” 午夜时分有人打扰卢云睡觉了。马车驶离大街再次安静下来卢云也醒了他将手暖暖窝在自己的袍子里默默瞧望地下但见街边走来了一双翠黄绣花鞋踩到了自己的影子看那脚踝好生纤细当是方才那名妇人了。 叩叩叩绣花鞋儿转到了布庄门口听得鞋儿的主人敲了门轻轻说道:“店家我来找几锭布劳驾您开门。” 似曾相识的嗓音客客气气礼数周到依稀在哪儿听过。嘎地一声布庄老板总算打开了门哀叹道:“杨夫人啊!整整等了你一个晚上你可总算来了啊。” 灯笼照下面摊的卢老板张大了嘴他仰起头来望向门前的杨夫人她素面未施脂粉却得丹桂之芬不必花满月圆却已一派韶华。在那寒夜之中她微微回眸见得面摊老板紧盯着自己却也不曾失了礼只是眨眼而笑随即转身入门。 容颜如火热汗急流卢云口中徐徐吐着暖雾他望着空荡荡的布庄大门久久不动。 咚地一声竹凳翻倒在地当代剑王离座起身漫天雪花中他斜目瞧向布庄大门提起右手将大毡向上一扬这一刻的他望来真是俊极了! 第一章 哀宗 将近午夜时分国丈府里还有两人没睡一个是“雨枫先生”傅元影另一个是…… “颖。”傅元影坐在师侄对面沈眉道:“抬起头来看着师叔。”苏颖当然没去看师叔他只是默默无言打量着地下的小东西。 “吼……吼……”小东西只有三个月大却已经很凶了。他蹲在地下露出森森白牙声声低吼想来对苏颖很是不满。 小黑犬很生气他要为主报仇了谁叫今晚“大眼猫”斯文扫地非但踢了它一脚尚且道出那个“贱”字?小黑犬再不忠义为主狠咬一口莫非琼芳这几天都算白喂它了。 “吼……吼……”小黑犬欲待复仇傅元影也开始冷冷训话:“颖你老实跟师叔说你今晚为何这么大脾气?”苏颖没有说话他拿起了自己的睡枕便朝小黑犬头上试探。汪地一声怪吼小黑犬冲了上来张牙舞爪枕头却左右飘移登让他咬了个空。 “颖看着师叔。”小黑犬上下扑纵十分凶猛。可怜傅元影苦口婆心却得了这么夫场面回来他忍下了脾气催促道:“快说吧你今晚为何要凶琼芳?” 猛听“吼”地一声小黑犬趁机咆哮而上咬住了枕头当作了肉骨头般啃着。 苏颖自始至终没吭气就是不说他与琼芳间生了什么事即便如此傅元影还是隐隐猜得到几分内情。他晓得琼芳今夜定是讲了什么不中听的这才闹得不可开交。 苏颖年纪虽轻却很少脾气可他今夜却疯狂了。这说明琼芳的话一定很重。傅元影低头喝苦茶咀嚼似地啃着苦茶叶自知师侄决不会吐露内情只得道:“也罢你要不肯说师叔也不问可师叔得问问你这东西……”他从桌上拾起一张喜帖摇头道:“你想怎么办?” “呜……吼……”苏颖呆呆垂将睡枕提了起来那小黑犬尤在死咬不放便如一串肉般给吊了起来。 傅元影手上拿的是喜帖上头写得明明白白苏琼两人二月初一文定十七成亲为了这桩喜事国丈早已光邀宾客只等着普天同庆谁只今晚先是新郎口出恶言、悍然怒吼;之后新娘也是大哭大闹负气出走。看这小俩口跑的一个不剩届时这场婚礼该怎么办下去?莫非要请华山双怪拜堂娱亲不成? “颖……”傅元影开始劝谏了:“男子汉大丈夫你得学着度量些。走吧和师叔一起过去找她你给她当面赔个罪我再想法子把她劝回来千万别把场面闹僵了知道吗?” 解铃还须系铃人苏颖既然气走了琼芳变得过去负荆请罪。现下不必管谁对谁错双方成婚在即还能再胡闹下去么? 华山古有明训:“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先动”苏颖听完了说话却似拿出了“智剑”心法只管一脸木然自在那儿茫茫而坐。一旁小黑犬倒是趁敌不备听它“汪”地一声怪吼便又趁机携走了睡枕当作木马般骑着。 小狗提前情少掌门提早疯傅元影也快作了。看今儿已是正月十五十天后便要纳采苏颖怎还能心不在焉?他叹了口气慢慢坐到师侄身边道:“颖跟师叔说你和琼芳相识多久了?” “汪。”小黑犬咬枕头无故乱叫一声。傅元影老大没趣只得自问自答:“他十三岁上就识得你了。对不对?”苏颖木然无言傅元影轻声又道:“你也懂得她的。很多时候琼芳根本还是个小女孩想什么、要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明白……颖不管他今晚同你说了什么难听的你都别望心里去懂吗?” 在别人眼里瞧来琼芳少女早慧小小年纪便已老气横秋浑似个小大人。可在傅元影眼里瞧来“少阁主”却压根还没长大。她十岁上就没了父亲一夕之间被迫结下爹爹的重担从此长大成*人。可也在那一晚她的人生就此停顿了整整十年多过去他一直停留在那个夜晚里他依然是那个失怙动哭的小女孩。 小女孩是很任性的想什么、要什么有时很是不负责任只是说来棘手琼芳脾气像小孩可苏颖呢?难道他就好摆置了? 十六岁便接下华山掌门成为“天下第一”的继承人苏颖少年得志一声可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他的代价也未免太高了他不能输、不能降直到死他都得撑住师傅留下的金招牌。似他这般心情若要他低声下气求琼芳回来那是痴人说梦了。 金童玉女顽硬僵持谁也不让谁可不管他俩怎么使性子总有一个先低头否则……等到了二月十七婚期一过双方的缘分也就尽了。 屋里寂静一片可怜师叔苦口婆心掌门仍旧面无容情傅元影心烦意乱索性使开了撒手锏:“罢了、罢了你想做什么师叔也管不了你来你干脆明白交待一句这桩婚事你到底……”说话之间送来了一张白纸还附带了一只朱砂印台那是供人盖手印用的。 盖手印就是画押傅元影亮底牌了他要苏颖自己说他要不要“退婚”? 婚姻大事岂同儿戏?苏颖如果不要琼芳了便得按下手印之后傅元影自会替他写明一张文状像国丈禀明退婚自此苏琼两人各得自由至于琼武川是否会暴跳如雷那是以后的事了。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而决。”傅元影淡淡地道:“说吧颖要不要退婚吩咐一声。” 朱砂印台已经预备好了只消手印画押从此苏琼两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傅元影着着紧逼“三达传人”却没有答腔一片寂静中只见他举起右手遮住了脸面背心却在起伏不休。 看得出来苏颖其实很难过他根本舍不下这段情傅元影心下大喜自知事情有了转机正要鼓起三寸不烂之舌忽见苏颖横过手来自在印台上按了按白纸上随即多出了一个手印。 出乎意料“三达传人”要退婚了傅元影啊了一声这才想起了掌门的那个外号错讹之余忍不住叫苦连天。 苏颖的外号不是别的正是那个“大眼猫”作为一只猫儿他平日固然可以逗趣、飞扑暴跳、形状掏喜可不论它把自己装得多可爱它的本性都不会变他是猫猫是虎的表兄弟它永远不是狗。 猫是傲绝的东西它可以一整天坐在屋顶上自己玩、自己吃谁也不理睬苏颖也一样他经常一个人独坐山颠仰望浮云白孤独之于它乃是此生必经之路没有琼芳的日子他一定熬得过。 可怜傅元影事来做和事老的却只拿回了一章退婚状这该如何是好?他自知错算了一着了却不能满盘皆输只得再次老起了脸皮苦劝到:“颖凡是三思而后行那才不会后悔啊。你自己想想你今日如此对待琼芳她以后还会念着你么?日后她嫁给了别人生儿育女成了人家孩子嘴里的妈妈你看到眼里难道不难过么?” 苏颖默默无言把喜怒全藏住了一旁小黑犬倒是汪汪乱叫好似挺高兴的傅元影怒从心起先将畜牲的狗最握住就着狗屁股乱打一顿待其低头认错后又道:“孩子别以为这桩婚事只是你俩之间的事你自己说说倘使你真把婚事闹吹了你会上谁的心?” 眼见傅元影手上拿着喜帖没口子的述说苏颖便默默转过头去瞧着贴上女方的主婚大名:“奉天承运推成武臣”苏颖是个明白人他晓得自己若真个退婚了定会伤了琼武川的心看老人家来日无多自盼在有生之年可以见到孙女出嫁倘使婚事告吹他定要伤心欲绝了。 叔侄俩都是聪明人顾盼之间傅元影亦瞧出师侄的心思他摇了摇头道:“错了、错了。别高估自己的身价了。你要退婚国丈有何伤心之处?人家是功臣之后、皇室嫡亲门生故吏满布天下你不希罕作他的孙女婿他还怕找不到人么?” 此言确实不错琼武川位高权重这几年等着和他攀亲带故的不知凡几倘使他真个意欲替琼芳征婚全北京的豪门世家青年才俊自是争先恐后而来只有那紫云轩的大门给人踩得破了还怕琼芳找不到人嫁?苏颖低头听着却也不知心情如何。傅元影叹道:“孩子师叔深受琼家三代恩情照理不该背后说长道短。可此事攸关琼芳一生师叔已是不得不说。”他紧紧握住师侄的手悄声道:“孩子国丈天性豪爽其实不算坏人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是个官场中人所以一辈子都得靠心机城府谋生。颖你今日若要退婚便等于把琼芳教到他手里你忍心么?”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傅元影的话点到为止。当年琼武川为求朝廷里的一席之地不惜把亲生爱女送入深宫嫁给一个长他二十来岁的男子交换一个国丈的位子。想他如此铁石心肠如今临到老来又怎会对孙女心软?不消说琼芳的婚事若由他一手安排此生断无幸福可言。 今夜国丈勃然大怒把琼芳打得死去活来此乃苏颖亲眼所见自也该明白傅元影心中之虑。可他把话听到耳里却是面容平淡仿佛事不关己难道这孩子竟这般薄情寡意?傅元影越看越火霎时脾气一次涌上大怒道:“颖!你真不知好歹么?你如此任性妄为真要把这桩婚事搞砸了你自己说你会伤得谁的心?”听得此言苏颖不觉心下一动他怔怔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傅师傅一时之间也才明白了师叔的意思。 这世上真正关心苏琼二人的一非那权势熏天的琼国丈、二也不是神龙见不见尾的宁不凡而是面前这位平平凡凡的傅师叔。自从师傅离开后面前的傅师叔始终竭心尽力一路照拂着“三达传人”长大。她不只是苏颖的师叔他也是琼芳的剑法师傅倘使今夜小男小女不顾一切、一哄而散难免要伤透了他的心。 叔侄俩目光相对眼见师侄低头垂目脸上隐隐带着几分歉意傅元影却是摇了摇头道:“颖论辈分我是你的师叔可论执掌你是本山掌门。很多时候师叔管不动你也压根儿不想管你。你今夜若执意与琼芳分手师叔绝不会为你伤心更不想为你惋惜因为这是你自个儿选定的路谁也帮不了你” 苏琼两人都不是小孩了倘使他俩真要悔婚傅元影也只能徒呼负负。反正他俩俱是人中龙凤样貌家世莫不千中选一即便今日无缘来日也能找到各自的伴侣至于婚后是否快乐那也是他俩自个儿的事何须谁来多操这份心? 这十多年来傅元影始终维护着金童玉女不曾要求回报。 如今连他也放弃了这段姻缘天下还有谁在乎呢?大眼猫慢慢低下头去与小黑犬面面相觎像是低声问着它:“你呢?你在乎吗?” 小黑犬懒懒伸直了前爪兜兜转圈自在忱头上躺了下来想是蛮不在乎了苏颖也忍不住笑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就是这句话吧?看来这桩婚事已经注定了下场国丈无所谓、师叔不强求连新娘子也已离家出走自己又何必委曲求全呢?他笑了笑正要闭上双眼却听傅元影道:“颖听过玉瑛么?” 玉瑛二字一出小黑犬在枕头上翻滚来了个四脚朝天想来和这人不太熟。又听傅元影叹道:“玉瑛就是琼芳的姑姑国丈的亲生爱女。我看你俩这回若真个分手了这个天底下啊也只有她会为你俩掉眼泪了。”此言一说怕连小黑犬也懂了原来这位“玉瑛”就是当年的琼贵妃方今的皇后娘娘只是何以她才是真正看重这桩婚事的人? 傅元影抚面叹息又道:“颖在你们年轻人眼里看来什么事情全是天经地义门户之见啊、身世之隔啊全都是荒唐笑话。可师叔得提醒你你和琼芳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些重重难关阻碍也不是自己长脚走开的。而是前人流干了泪流尽了血一寸一寸往前走这才给你俩铺平了路。” 苏颖本是个极聪明人听得师叔话外有话心下自也微微一怔。确实如此想自己初追求琼芳的时候还只是个弱冠少年以他一介白丁高攀琼芳这功臣之后身分并不相偕。可不知为何身边亲友非但没有一分门户成见还经常为他俩跨刀出马当时还以为是国丈中意自己的人品这才给了他路走可如今听来却似另有隐情他心下暗暗推算已知此事必与琼芳的姑姑有些干系。 傅元影叹了门气又道:“孩子当年若不是为了讨好玉瑛国丈绝不会让你识得琼芳更不会任凭你俩坠入情网。这一切都是前人求也求不到的你却当作粪土一般践踏你自己想想你若这般任性对得起那些……那些……”说着便只挥了挥手叹了口气。 博元影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言又止间便把剩下的话全吞了回去苏颖在旁默默听着茫茫然中心思便也转到了那位“玉瑛”身上。 苏颖虽与琼家上下相熟却没见过琼芳这位姑姑。只是过去听琼芳提起她与这位姑姑长相极为神似两人都有双圆圆大眼高挺鼻梁猝然相见之际怕会错认云云。当时听过就算不曾多问没想临到两人分手之际却会再次听见她的名字。他心中微微一动直想多探听一些事迹可话临嘴边这个念头又已嘎然而止。 管她的……皇后娘娘也好、皇亲国戚也罢等自己和琼芳分手后那还不就是个陌生人?现下把那声“姑姑”叫得亲亲热热万一日后碰上了面岂不好笑尴尬? 算了自今往后身边再也没琼芳这个人了。苏颖怔怔想着忽在此时远处不知是谁燃起了爆竹骤然之间眼前浮起了琼芳的笑脸苏颖心下忽然一酸他急急举袖遮面跟着从桌上拿起了纸笔慢慢的纸上又多了一个圆圈圈、一个圈、两个圈满纸都是圆圈圈眼见苏颖再次走回了老路上。傅元影不觉仰天长叹自知今夜一番苦口婆心全都成了对牛弹琴了。 “化圆为方、仁者之风”苏颖现下唯一在乎的事情只在那四个字上:“无上剑道”。 身为一个剑客苏颖敬畏剑道、也沉迷剑道在那柄四尺长剑之前什么相思五更、什么七世夫妻全都是无聊至极的俗事唯有剑才是他的道。 傅元影低声叹息自知仁剑谜团一日无解师侄一日不会解脱他摇了摇头又道:“颖琼芳把字条给你了么?”眼见苏颖低头垂目好似耳聋一般傅元影只得提起了嗓子把话再说一遍:“师叔说得是那张字条从泥丸里取出的字条。” 和华山相熟的都明白宁不凡退隐时留下了一颗泥丸言明徒弟来日若遇难关自管将之捏破便能找出解决之道。果然听得“泥丸”二字苏颖便已抬起头来了傅元影道:“颖我晓得字条在你手上你看过了么?” 傅元影自己虽看不懂字条却盼望师侄能从中间找出些线索至少别再浑浑噩噩。可他把话问了几遍可苏颖却只睁着双眼凝视着自己久久不闻一个字。傅元影晓得他的心情便只叹了口气道:“颖该是捏破泥丸的时候了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苏颖双眼睁得老大那模样仿佛是在问师叔一句话:“为什么?” 从十六岁接任掌门直到现今二十八岁苏颖始终没有捏破那颗泥丸这并不是说他的人生一帆风顺相反的他不知遭遇了多少风吹雨打可他就是没动过泥丸的脑筋。这不单是因为泥丸只有一颗捏破便没有了而是因为苏颖的一个决定。他很早很早就知道何时是捏破泥丸的时机他也明白没到那一天他绝不会动手纵然生死攸关他也得忍。 那一天……那一天……屋中静了下来只见苏颖红着眼睛一边低头画图一边擦拭眼角傅元影望着自己的师侄不能不隐隐为他感到心疼。 面前的苏颖看来岂止二十八岁?他看来简直比自己还老。 身为天下第一的徒弟他其实比别人更辛苦他的师父走得太早这让他的处境活像个孤儿可偏偏他师父的名气又太响不免又让徒弟成为世人眼中的纨绔子。可无论如何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天下第一”注定要有个传人而这个传人也注定了他的不肖说到底只有一句话……因为他的师父是这整个天下的第一啊。 眼见苏颖把脑袋埋入纸堆料来又要混上一整晚了。傅元影叹了口气他慢慢坐到师侄身边柔声道:“颖你可曾想过我为何要找你师父回来?” 苏颖咬住了牙只管低头疯狂化圆傅元影轻声又道:“你病了很久大家都好担心你南下贵州前吕师伯还特意捎信给我要我务必找到你师父好来帮助你破解此关。可我回信告诉他我这趟去寻你师父回来绝不是让他来教你剑法的……” 傅元影满面怜悯他凝视着师侄轻轻地道:“有些话师叔不方便说只能请你师父来告诉你……”他搂住苏颖的肩头柔声道:“够了别再练下去了。你再练只会毁了你自己。” 咚地一声苏颖的笔坠了下来他愕然望着傅元影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句话。屋中静了下来傅元影抚着师侄的面颊轻声叹道:“颖别这样。师叔要你自己说你究竟是为什么练剑的?”陡听此言苏颖慢慢的张开了嘴好像很惊讶的看着师叔。 对啊?这真的是个好问题自己是为什么练剑的?当年自己可以读书考试也可以学做生意却为何会把一切赌在剑上呢? 为什么?为什么?是为了男女情、兄弟义还是为了官禄钱财田宅子女加孝悌…… 苏颖呆呆望着屋梁往事如云烟皆从眼前过他看到了好多好多可就是答不上来。 “别慌……别慌……”傅元影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忘了就算了……不打紧的。来师叔再问你一句……咱们练剑的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先天资质、还是后天努力?” 武林门户各有所宗有的重资质、有的重悟性更多的是讲究后天努力正所谓“一分聪明、二分运气七成用功来努力”。 只是这些话应属空谈居多毕竟武林人物百万千有的资质好有的修行佳可真正能练到绝顶地位的世上却能有几人? “颖……”傅元影幽幽又道:“要想把剑法练好资质努力都是缺一不可。倘能再加些机缘巧合更能造就出一位一流高手。只是啊孩子师叔要提醒你你若想成为真正的一代宗师便不能没有那两个字。”他目视师侄的双眸柔声道:“颖……你觉得练剑还快乐么?” 床边传来喀喀声响小黑犬吓了一跳它抬头看着大眼猫只见他张着嘴、着抖几番想要咬紧牙关却都使不出气力那模样岂止是难受简直是痛苦之至。 练剑快乐么?这话要是娟儿在场来答定是一声暴吼:“苦啊!”随即弃剑鼓掌、嬉戏而去。只是这当口答话之人却是苏颖一个把命交在剑上的人却要他如何来答? 练剑快乐么?倘若一个人日夜苦练、勤奋不懈便能保证练到“天下第一”自此娇妻美妾不可一世纵使练剑千苦万难谁不兴冲冲去做?相反的要是一个人练剑须得抛妻弃子万般皆舍可投入毕生心血后却很可能落得一场空任凭练剑再好玩怕也无人愿意去做。 身为华山门户之长苏颖早已忘记自己是因何练剑了。剑之于他并非爱憎好恶而已。剑就是他的一切。 四下悄然无声苏颖眼睛湿了、喉头哽了他垂无言久久说不出话来傅元影轻声道:“练剑快乐么?孩子很难回答吧?因为练剑是很苦很苦的……当个赢家固然风光可沦为输家却是很惨很惨的……尤其是对那些……”他拍了拍苏颖的背心怜声道:“真正努力过的输家……” 骤然之间苏颖再也忍耐不住泪水直从双颊滚落下来傅元影叹了口气他望着他那可怜的师侄他知道自己好想安慰他可他不能这般做今夜此时他必须代替宁不凡把该说的话一次说完。 “颖……你心里应该明白刀枪棍戟、弓弩斧矛这十八般武艺里样样都可以勉强硬学只有一样东西是勉强不来的颖请你告诉师叔那东西叫做什么?” 苏颖低头哽咽双肩颤抖什么都说不出口傅元影却没有住口的意思他搂着师侄的肩头继续述说:“别逃避……真的你一定知道那句话的乖……快说出来我以前常听你挂在嘴上的……”不要不要苏颖害怕了他掩住口耳他不要说他也不要听他知道自己如果听见那句话他一定会垮……不…… 他不会垮他会死……他会死…… “孩子你不肯说那师叔只能替你说了……”这一刻还是来了苏颖仰起脸来大口呼吸浑身抖中他感到自己的手被师叔牢牢紧握然后耳中听到自己从小到大、耳热能详的那句话:“剑……”傅元影的声音是如此的轻却如雷轰电闪:“是天才的武道!” 来了苏颖放声哭了起来如同过去百代千年的无数剑客人人都会来到自己的界限看到自己的天命如今终于轮到他了。 当此无情一刻苏颖痛哭流涕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三达剑已然跪倒在地。 世上唯一不能勉强的东西就是剑剑比任何兵器都需要那两个字资质、资质多么残忍的两个字啊……即使聪明如苏颖来到这无情的两个字前他也不得不低头。傅元影慢慢伸手过来拿住师侄怀里的三达剑谱低声说道:“颖来放手把剑谱还给师叔你已经尽力了……” 不要不要……苏颖哭泣挣扎他紧紧抱住三达剑死也不放手。 “放手吧颖……把手放开……真的……再练下去你会死的……放手快放手……” 不能放真的不能放啊……今夜此时苏颖哭得好伤心他真的好伤心啊为了练剑他舍弃得比谁都多可是过去几十载的晨昏苦练如今却成了一场空……只因为“剑”这个东西它是“天才”的武道啊! 无情的天命打击过华山的每一个人眼见师侄伤心欲绝傅元影的泪水也不禁夺眶而出他当然明白苏颖的痛苦因为此间的点滴血泪他自己也都经历过。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华山里只消是练剑的谁不想练成“天下第一”?宁不凡、古梦翔、吕若林人人前仆后继都在追逐这个美梦。傅元影也不例外他也想练成无敌剑法成为举世共仰的“天下第一”而他也明白完成这个美梦的不二捷径就在那三句话:“智剑平八方、仁剑震音扬、勇剑斩天罡”这就是华山无上至宝:“三达之秘”。 第一次获准翻阅剑谱的那一天傅元影还只有二十八岁当他听说自己终于可以修炼三达时他几乎热泪盈眶了他抛下了所有俗事由紫云轩兼程回山从此展开了艰苦的修炼生涯。 在那段日子里傅元影作息如常一样下山帮办、一样洒扫庭厨只是他看似脑袋清醒实则早已魂不守舍无论是吃饭喝酒、抑或走路挑水他心里挂念的只有图谱上的剑招他知道自己定得抢先一步比师兄弟们更早完成三达唯独如此他才可能成为“天下第--”。 有一天傅元影笑了他突破了第十三页也完成了此生绝技“飞红遁影”他兴冲冲去找师兄弟们比试可当他蓦然回之时却惊觉古梦翔早已走了吕若林也已弃剑从政了自己则从一个二十八岁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四十一岁的中年人。 十三年过去华山早已找到了真主天下也找到了他们的第一。傅元影却已经老了长老们接见他问他是否有意再练下去。 傅元影没有同答因为下头还有八十六页他还能挥霍几个十三年? 于是傅元影合上了剑谱毅然决然辞别本山从此娶妻生子教授剑法成了大家眼里庸庸碌碌的“傅师范”。 今夜此时蓦然回傅元影再次见到那本“三达剑”他不禁想再一次拷问自己的内心他选错了么?如果重来一回他会否继续苦熬下去赌上自己的一生?或者是说他是否会祈求上天让他此生根本不要见到“三达”? 不知道几十年过去了傅元影还是找不到答案。在那昏暗的烛光下“三达”依旧是“三达”少年却已不再是少年所差者不过是“知天命”而已。 在这无情的天命前叔侄俩相对无言但见苏颖泪流满面傅元影也是唏嘘不已他虽想安慰师侄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也许……这就是他想找回宁不凡的原因他希望是宁不凡自己来告诉徒弟放弃吧因为“剑”这个东西啊它是天才的武道啊! 良久良久傅元影终于定下了神他替师侄擦去了泪水轻声道:“颖别难过你看似失去了--些东西其实你拿回的更多。人生不是只有剑而已还有好多好多值得珍爱的东西等着你去珍惜知道么?” 眼见苏颖趴在地下身子微微抽搐压根儿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傅元影自知对牛弹琴只得叹道:“你先静一静师叔这就去替你去找琼芳回来。到时你俩可别再吵了知道么?”他说了半天眼看师侄状如死尸只得拍了拍他的背心安慰道:“珍惜当下吧……颖只要珍惜当下你就能保有一切。” 四下一片寂静傅元影走了苏颖却仍死抱着那本三达剑谱浑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眼前的情势很明白傅师叔替他点出了活路称作“珍惜当下”只要懂得珍惜他虽然练不成“仁剑”却还能保有“智剑”仗着“智剑平八方”的大威力他虽非天下第一可终究也是武林里的一号人物。感情的事也一样琼芳已经说过了她虽然喜欢了别的男子可她没和人家胡来更没因此抛下自己只消自己敞开心胸潇洒一笑两人自也能白头偕老、携手共渡一生。 珍惜当下……珍惜已有的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骤然之间苏颖仰天狂笑他直直冲到桌前将满桌纸张抛上天去看着它们飘然而降。 一张张白纸绘满了无数圈圈儿有的大、有的小却都如天上的满月儿浑圆端正毫厘不差。苏颖仰头看着自己的一生忍不住泪如雨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可爱小偷叫做苏颖他会唱歌跳舞也能读书写字他还会提着棍子打架。有一天他认识了一个人叫做宁不凡他学了不该学的东西、碰了不该碰的女人最后…… 他哈哈大笑捧着肚子慢慢滚跌在地和小黑犬躺在一块儿动也不动了。 小黑犬很好心它站了起来朝“大眼猫”脸上舔了舔略作安慰。 四十年前武林里凭空崛起一位大人物他中兴华山威震宇内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四十年后他的徒弟倒在地下废然若死因为他心里明白自他以后华山一脉即将衰微而后世武林也会因此赠给他一个封号…… “末代之君”苏颖……听说华山的镇山之宝便是在这蠢才手里失传的…… 心死了、剑也折了十年磨剑磨成这个德行苏颖默默垂泪倒地不起在这人生谷底的一刻他真不知自己该如何站起来。 浑浑噩噩中忽然间窗外传来了低响它如斯呼唤着末代之君。 “苏君……快起来……”小黑犬大吃一惊急忙奔到了窗前呜呜低吼窗外那个嗓音继续召唤:“别怕……来快把窗子推开向外看……” 是谁呢?是谁在呼唤自己呢?苏颖恍恍惚惚他呆呆起身来到了窗边骤然问凄厉北风猛力吹开了窗扉寒风冷雾扑面而来却也让苏颖看到了窗外的苍茫世界。 今夜雪云漫天远处树梢传来猿鸣那是个洪沱人间。苏颖打着寒噤他茫茫然地望向天边寻找着声音来处。陡然间他张大了眼因为他再次瞧见了那个人! 黑衣人!远处松涛如海有个人傲立松枝之上他身穿黑衣头罩黑套那个是黑衣人!他的身形随着树涛上下起伏那是不得了的轻功! 来了……又照面了……此生之所以沦落到如此凄凉全是给这人害的大敌当前苏颖咬牙切齿想起太医院之战他满身沸血焚烧正要返身去找长剑却见松树上的黑衣人举起右掌竖指向天竟朝自己打了个远讯。 双方一在屋里一在窗外苏颖眼里瞧得明白只见黑衣人左腿屈膝右臂高举食指更已直直竖起那是个“一”字。 “一”?苏颖握住了剑柄错愕中居然忘了自己的满腔悲愤只在怔怔忖想对方的意思。 黑衣人想说什么呢?这个“一”字是示威?是挑衅?莫非他要昭告众生他即将“一统武林、一飞冲天”?抑或他在暗笑三达传人“一筹莫展”何妨早些“一死了之”? 一……他到底要说什么?这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还是“一石两鸟、一败涂地”…… “天下第一”! 三达传人大声惊呼如中雷击也总算明白对方的意思。黑衣人点了点头彷佛意甚嘉许他左手承天、右掌抚地陡然间掌心扑出一阵紫电加力他的掌里飞出了一枚纸团来势汹涌宛如镖刀。 嗤地一声苏颖接住了纸团却给硬生生震退了三步。他撞到了桌上喘息中急急解开纸团却见手上拿的是张戏票正面印了两行宇:“万福楼里戏如人生”其下戏码处一片空白只用炭笔潦潦潦写了几个宇:“哀宗不哀、曲终人不散”。 苏颖心下一醒已知黑衣人与自己定下了约会看这地方既是个乐府戏坊什么“曲终人不散”定是要自己赴约等候、不见不散。可那什么“哀宗不哀”却又是何意思呢? 哀宗……哀宗……末代之君低头细想骤然之间他浑身抖已然跪倒下来。 “不是……”苏颖紧紧怀抱那本三达剑谱惊慌说道:“不是……我不是……我才不是哀宗……”彷徨恐惧中他仿佛要求在这什么只在跪地啜泣。蓦然间他用力仰起头来悲愤狂叫:“师父!你告诉我!你为何要选我做掌门?为什么?为什么啊?” “喔喔喔喔!”华山末代之君握紧了双拳向着天边远处纵情哭嚎。 黑沉的夜空里没人回答自己黑衣人走了连小黑犬也吓得躲到了床下。苏颖抱着头喘着气陡然间他牙关紧咬抓起“三达剑谱”奋力塞入了行囊旋即从窗口扑将出去。 今夜此时苏颖选择了不归路在小黑犬的见证下“大眼猫”从此投身壮阔怒海永不回头…… 第二章 人之初 每年到了元宵前后杨绍奇的头就会无端痛起来。 “叔叔我要去提灯。”马车前行踏出了一片清脆蹄声伴随踏踏声响得则是一片儿童吵嚷:“叔叔你听到了么?我要去提灯。”“叔叔、叔叔?”“你醒醒啊叔叔。” “叔……叔!”身子猛烈摇晃后座儿童攀上爬下拉死尸般的揪住杨绍奇暴吼道:“叔叔!你死了么?叔叔!叔叔!你活过来啊!”一片吵嚷中杨绍奇苦苦死睡任凭天雷打落、女鬼缠身也是唤他不醒。却在此时驾座上的管家不甘寂寞竟也加入战团开始叫起了“叔!”。 “二爷啊……”前座的管家回头过来问道:“淑琴小姐明早要到家里玩您要是有空那便带她去香山走走吧?” “呕……”杨绍奇梦中忽有痛苦之色看他全身隐隐抖八成是要吐了。 时近午夜马车徐徐前来看驾座上喋喋不休的是杨府老管家老蔡活蹦乱跳的则是小霸王阿秀至于后座那个昏睡不醒的自是二爷绍奇无疑了。 好像没例外过吧每年祈雨法会全家出门杨府老小从没一起回家过。先看杨老太君体弱多病每回和尚才开始念经她老人家必然自行哮喘病便早早由家丁护送回家之后和尚才拿起木鱼一敲杨大学士便也想起了公事缠身随即跟进开溜最后连阿秀的娘亲也去了布庄却把杨绍奇一个人扔在这里任那一老--小苦纠缠、祈雨法会无聊透顶每年阿秀听完整夜佛法后不免睡得太饱看他浑身精力弥漫竟尔趴到杨绍奇的头上竭力怪吼:“叔叔!你到底听到了没?我要去提灯!叔叔、叔……叔!” “二爷啊……”管家晓得二爷装睡的毛病便又自顾自地叹道:“您再不做声那就算答应了。老朽已经答应了舅老爷明早给您俩驾车听说淑琴小姐为了这趟香山之旅兴奋得不得了非但买了新衣裳还亲手做了卤菜点心打算和您路上一块儿品尝您这回要再次逃走那可天理不容啰……” 呼呼……杨绍奇安详过世了看他歪头流涎死后不忘梦呓几声八成是在偷骂粗口。 每年都这样只消到了元宵前后、百花盛开时节杨太君的娘家便会遣出大批适婚淑女不绝上杨府溜达。从早年的淑林、淑宁乃至于近年的淑琴、淑怡前仆后继成堆地住家里倒可怜杨绍奇再不来个昏迷不醒却该如何是好? 管家一辈子帮着杨夫人打理家务什么淑林淑宁、淑姊淑妹他早年也曾帮着出力叫卖奈何大少爷肃观警觉心强一见苗头不对、便赶紧找了对象自行成亲完婚老夫人无奈之余便把毕生心血灌注在小儿子身上不替他讨房好媳妇决不善罢甘休。 车向前行杨绍奇总算也给吵醒了他懒懒倚在车边右手支着脑袋一双俊眼半开半闭颇有几分贵公子的忧郁。管家怕他想不开便又劝道:“二爷啊您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若非老夫人把您生得这般俊俏您哪来这许多麻烦?您可安份些吧。” “行了。”杨绍奇掩面叹息:“你这话跟杨大说去。我可不是什么”风流司郎中“。” 天下最漂亮的一对兄弟他俩都姓杨。杨肃观、杨绍奇这对兄弟都是昂藏七尺之躯杨肃观还是个练家子可这对兄弟却都有双桃花眼据说是从妈妈于夫人身上得来的再看他俩一身白肤五官俊秀当真比姑娘家还美貌几分了。 听得管家的称赞阿秀自也拼命瞻仰叔叔的英姿他越瞧越是仰慕忍不住道:“叔叔你觉得自己很淫秽吧?”杨绍奇本在打着哈欠乍听这句怪话一张嘴便合不起来了他猛朝阿秀脑袋挥下一拳怒道:“你才淫秽!” 耳听管家窃窃低笑阿秀抱着脑袋叫疼道:“叔叔你……你想歪了我说得是”隐讳“啊。”阿秀还只十岁每回学堂里习来新词必往叔叔身上造句杨绍奇俊脸微红便道:“什么隐不隐讳?是谁教你这两个怪字的?”阿秀道:“是我娘啊。 她说你这人说话喜欢拐弯抹角一句话藏了十七八个意思非常淫秽。“杨绍奇大喝一声:”隐讳!“ 马车颠簸那管家强忍着笑一辆车自是驾得东扭西歪。杨绍奇俊眼斜横拎着阿秀的耳朵道:“小子别老是胡乱嚼舌你娘真这样说我?”阿秀拼命颔:“是啊娘说你聪明绝顶、才高阿斗、比我爹爹还多了两斗可惜就是玩世不恭整日里没半点正经谁也不知你在想些什么娘说要找机会劝劝你呢。” “一个人若是天资过了头往往干不了正事这就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杨绍奇便是个中范例。想此人从小过目不忘常人要背十来遍的东西他少则一次、多则三回便能牢牢记住。 不论多稀奇的八股考题到他手底他总能默出一篇钦选正文范例真如书上拓下来似的仗着这份本领他十九岁便已荣登金榜当朝并无第二人能及。 只是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这杨二爷应试本领一流当官才干却不济了。好容易在兵部占了缺心思却全不在公事上镇日里点卯瞎混须臾度日。私底下更是花钱如流水自己的俸禄用尽了不说还把脑筋动到祖业上日常里几千两、几千两往外搬任凭大哥怎么往家里攒总赶不上他花得快。 杨远精明干练杨肃观老成持重父兄两代辛苦经营没想家里却出了如此败类眼见管家转过头来频频叹息阿秀也是没口子的乱骂杨绍奇烦得很了便道:“行了你少管叔叔的闲事倒是你明日下午不是要开学了么?书本子收好了吧?” 阿秀原本傲然说嘴乍听学堂开课在即一张笑脸忽地僵住只见他双眼渐渐眯起、脸色慢慢白最后蠕蠕倒在后座上宛如死尸一般这会儿便轮杨绍奇骂人了:“别老是这般怪模怪样。你娘出身书香世家你爹又是当朝大学士你将来要弄到江大清那鬼模样那咱们可没脸见人了。” “江大清?”阿秀双眼一亮喜道:“那是谁啊?” 都说物以类聚兽好群居果然阿秀听得先贤之名便已兴高采烈杨绍奇呸了一声训道:“少问两句!记得睡前把书本子收好不然明日下午掉东落西还不是得劳你娘送去?”阿秀张开了嘴狠狠打了个大哈欠正要闭眼睡觉忽然间想起一事不由得双眼大睁急急坐了起来惊道:“叔叔你……你房里有没有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自末代以后这“三字经”便是孩童启蒙的读本与“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合称“三百千千”。只消读过书的莫不能朗朗上口。杨绍奇皱眉道:“叔叔当然有三字经怎么?你可是想借么?”阿秀忙道:“是啊我那本旧的被人偷了得找本新的替上。” 阿秀自称书本被偷杨绍奇却是半信半疑他斜目打量侄子沉吟道:“等等你们孟夫子不是教列史记了么?什么时候又要重读三字经了?”阿秀叹道:“还不是给华妹害的?孟夫子说她根底太差什么字都认不得。过年前便把咱们臭骂了一顿说开课后全要重读三字经呢。” 华妹勤奋向学大有父风想来阿秀定是把话掉反了来说杨绍奇骂道:“你这小子除了张嘴吹牛还有什么本领?行了叔叔房里还有本三字经明日一早拿给你。”阿秀不急着道谢只怯怯地道:“叔叔你那本三字经……可是手抄的么?” “手抄的?”杨绍奇愣了当时经书多为印制分作活版、雕版两种甚少有手抄珍本。他心下纳闷便道:“好端端地为何要读手抄本?”阿秀道:“手抄的看来亲切读来格外有劲。” 说着死缠着叔叔恳求道:“叔叔你亲手抄一本给我吧拜托嘛!叔叔!叔叔!” 小孩子常有古怪风俗有时风行左手写字有时盛行倒退走路隔一阵子便有新花头每使父母不胜其扰。杨绍奇不愿溺爱儿童摇手便道:“没法想叔叔这本是雕版印的你爱要不要随你便吧。”阿秀听他说得冷竟尔哼了一声道:“那就免了你自个儿留着用吧。” 阿秀目无尊长竟敢如此顶撞叔叔杨绍奇心头火起正要狠狠教训一番前座的管家却把脑袋转了回来笑道:“神秀少爷别愁您要读手抄本那有啥难的?我记得书房里还有几本三字经全是你爹爹亲手抄的。” 阿秀原本嘟着嘴乍闻此书却不禁双眼光大喜道:“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管家驾着车笑眯眯地道:“你爹爹孩提时勤奋用功、最爱抄书单是三字经一样他便抄了三本之多呢。” 阿秀啊呀一声扼腕道:“才三本而已不够用啊。” “什么!”杨绍奇愕然道:“三本还嫌少?那几本才算足?” 阿秀不假思索迳自道:“十本。”话才出口好似晓得说溜了嘴一时张口大哈哈闭眼小眯眯自管冬眠起来了。 阿秀似有图谋杨绍奇不免疑心大起那管家却是个老糊涂兀自笑说往事:“唉说起大少爷啊老朽最是佩服了。他打小一丝不苟专爱抄书不只三字经、古文选连什么大藏经、法华经长阿含经他也是边抄边默慢慢都记熟了。”说着说不忘训诫后座那个不长进的:“二爷啊您要有大少爷的一半用功老早就升任侍郎罗。”无论谁有了杨肃观这等大哥都只有哼哼哈哈的份儿果然杨绍奇一听数落霎时脑袋一歪便也冬眠起来了。眼看叔叔装死这会儿阿秀便又复活了他凑到了前座笑道:“管家伯伯大藏经不是佛经么我爹爹小时为何要抄啊?”管家笑道:“小少爷可忘得快了你爹爹是哪个门派出身啊?”阿秀一声惊呼大喊道:“对啊他是少林寺的。” 杨肃观出身少室又文又武满朝进士中就他一人身怀绝世武艺。管家满面生辉傲然道:“没错少林武功天下正宗。那时你爹爹投身嵩山白日里练功习武夜间便来凿壁借光用功之勤合寺长老都赞叹呢。”说着说不忘勉励阿秀一句:“神秀少爷古人说见贤思齐见不贤内自省你平日里多学你爹爹少学你叔叔知道么?” “知道!”阿秀大声答应不忘摇了摇身边那个废物告诫道:“叔叔你要振作啊。” 杨绍奇早已满肚子恼火一听奚落不觉怪叫一声叔侄俩人登时相互扭打、状如稚童管家早已见怪不怪一时笑眯眯地驾着车自朝杨府而去。 杨家早年住在大明门一带正统年间搬回老家只在东城一带住居。时近午夜车子经过了天桥一带但见街坊人山人海有猜谜的、喝酒的、看戏的沿道的“冰灯”、“纱灯”、“佛经说法连环灯”美仑美奂满是元宵欢庆之气。阿秀怔怔看着直想下车去玩便道:“叔叔你小时候常提灯吧?” 杨绍奇心情还坏着一时头也不抬冷泠便道:“这个自然。我小时候你爷爷最是疼我每逢元宵他定会抱着我四下夜游。” 阿秀讶道:“我爷爷?有这个人么?”杨绍奇大怒道:“不许没大没小!我是你叔叔你给我说说你叔叔的爹是你的谁?”眼看阿秀小嘴大张一脸茫然杨绍奇只得自行道出答案:“爷爷知道了么?” “知道了。”阿秀俨然而笑不忘拍拍叔叔的肩膀赞道:“好乖。”还想多占便宜却见叔叔的拳头高高抡起随时都要重重捶下直吓得阿秀惊慌改口:“等等!我……我没见过爷爷啊他……他和我外公很好么?” 想起了顾嗣源杨绍奇不觉叹了口气便道:“孩子想起你外公了么?”顾嗣源死时阿秀还不到四岁哪里知道什么了只得干笑胡诌:“是啊每天都在想着呢。他……他以前的官很大吧?”杨绍奇颔道:“这个自然。你外公以前是兵部尚书恰好管着你爹爹那时你爷爷是内阁大学士咱们杨顾两家公私往返算得是世交。”阿秀长长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拜把兄弟啊那爷爷和外公定也常一块提灯了?” 阿秀猛敲边鼓一个念头就是要提灯夜游杨绍奇识破了他的伎俩不由噗嗤一笑:“他俩年纪老不时兴提灯。”阿秀叹道:“这般无趣啊。那你和爹爹呢?你俩小时候定常一块提灯吧?” 杨绍奇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你爹爹小时候不住家里。咱兄弟俩很少一块玩。” 阿秀茫然道:“他不住家里……那……那他住哪啊?”正茫然间猛听管家--声轻咳不觉恍然大悟:“对了他住在少林寺!”他遥想爹爹幼年的苦日子眼前浮起儿童打坐、小孩念经之状颇觉不寒而栗忙道:“叔叔你真好命了你小时候怎没一起去少林寺?” 杨绍奇摇头道:“说来是缘份吧。那年天绝大师上家里来选弟子原本是挑我的可后来你爷爷说我身子骨虚不宜练武便让大哥跟他走了。”阿秀讶道:“天绝大师这又是谁啊?” 杨绍奇淡然道:“天绝大师便是少林镇寺之宝武功之强号称合寺两百年来第一高手他生平只收了一个徒弟便是你爹爹。” 阿秀吓道:“这么厉害啊那我爹武功定也不差了?”杨绍奇微起哂然口中却未答话。 四大宗师岂同凡响?天绝僧是少林不世出的怪杰曾经自创天诀继往开来与宁不凡、方子敬、卓凌昭并称为天下四大高手成名事迹不知凡几阿秀遥想大宗师的威风不由一脸钦佩:“叔叔阿秀也想练武功以后可不可以不读书了?”杨绍奇摇头道:“不行。你的身子骨虚不合适练武。” 阿秀哼道:“我才不虚呢!我又不是你打小便肾亏。”听得小孩无礼杨绍奇嘿嘿一笑便朝侄子腰际捏去打算给他补肾、阿秀笑得眼泪直流求饶道:“好啦、好啦饶命啊叔叔。 我快断气了……“他笑得惨了便攀到了前座苦笑哈哈:”管家伯伯我不行了我身子好虚你……你快停个车吧我要透透气……“ 猛听“啪”地大响管家伯伯居然快马加鞭车子便已飞驰而出。阿秀大惊道:“管家伯伯你这是干什么?快停车啊!” 管家冷冷地道:“小少爷省点力气吧。你明日下午便要上学了今晚哪来的空闲提灯?还是快回家收拾书本吧。” 眼看计谋给人识破阿秀顿时痛苦万状强拉着叔叔的衣袖哭嚷道:“人家不要上学!人家只要提灯!叔叔!叔叔!你帮我说说啊!”听得侄子含悲来求杨绍奇却只轻轻打呼好似冬眠一般阿秀却也不怕只凑到叔叔耳边轻声念咒:“淑琴来了、淑琴来了。” 咒语一出果然惊醒梦中人杨绍奇面色惨白自知家门如虎口一旦跨了进去那便再也走脱不出无可奈何间只得附到阿秀耳边轻声道了个计策。 “管家伯伯……”阿秀听罢妙计登时捣住了胯下痛苦道:“我尿急啊…………” 眼看小孩漏尿身子颇虚管家却懒得理睬迳把缰绳一提车子反而走得快了阿秀见他不睬自己倒也不慌不忙便把车帘掀开裤带一解对着窗外大吼:“来啊来看啊杨神秀水淹七军杨肃观教子无方杨家--门忠烈哪!”说着哈哈大笑打算水漫京城夜半无人可如此当众撒尿的行径杨家却也丢不起这个人管家大惊道:“小少爷你娘才说过你你……你怎又故态复萌了!二爷快替我管管他别让他胡闹了。” 杨绍奇淡然道:“去找我大哥来吧。二爷我天生的没出息怎好替他管教儿子?” 二爷吃醋得厉害管家只好拉停了车苦笑道:“行啦小少爷下车吧老朽认输了。”阿秀欢容大笑:“撒尿了!撒尿了!” 他蹦下了车找到了一处墙角正待哼起小曲忽觉身旁空荡荡的竟没人陪着自己霎时气愤道:“怎只有我一个人?谁来陪我尿啊!” 自古儿童撒尿多需长辈相陪或嘘嘘引诱或以身作则方才尿得稳当。杨绍奇见阿秀瞪着自己忙道:“你……你自便吧。不用理我了。”阿秀哼道:“你看不起我么?没人陪我尿少爷就不解了。”正要乱使蛮性忽听哗啦啦水声溅响身旁一人浑身剧抖寒颤道:“神……神秀少爷老朽舍命相陪了……” 凡人年纪越大屎尿越多看管家老蔡一把年纪原来他才是真正尿急之人。他呼出一口长气正抖擞间?阿秀却把裤带系紧急急溜回车上。管家讶道:“少爷又怎么啦?这就完事了?” “兜儿”一声响那马车居然自行驶离了管家茫然张口正错愕间却听阿秀的笑声远远传来:“叔叔你的计策真灵一会儿便把他骗下车了。”又听二爷叹道:“那有什么难的?等你到了他那把年纪自也憋不住尿。” 一大一小即将开溜管家总算醒觉过来了他顾不得绑起裤带便已拔腿直追嚷道:“二爷!你不能走!淑琴还在家里等你啊!”淑琴二字一说直似敲中了性命要害车子更是飞也似的逃可怜管家喊得声嘶力竭反而更加追赶不上。 好容易逃得远了阿秀便跳到了前座笑道:“叔叔你真的不回家啦。你不怕奶奶骂你?” 杨绍奇叹道:“骂就骂总比落在淑琴手里强。”阿秀嘻嘻贼笑道:“叔叔你为何这般讨厌淑琴啊?她又不会吃了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杨绍奇心下恼火喝道:“你还有空管我的闲事?臭小子叔叔先跟你约法三章你今夜玩归玩就是别闯祸不然消息传到你爹爹耳中叔叔可要倒大楣了。” 阿秀专惹横祸、善降奇灾上回才害得胡正堂痴呆看杨绍奇今夜纵鬼出门难保不惹大灾大难。正担忧间这小孩居然还来挑拨离间了听他嘿嘿阴笑道:“叔叔你挺怕我爹的呦。” 想起大哥的森严家规杨绍奇不由微微叹气他捏了捏阿秀的黑面颊叱道:“谁怕他了? 告诉你叔叔在家里是天大地大、谁也不怕就只怕你。“ 阿秀笑道:“叔叔怕我那我怕谁?”杨绍奇微微一笑:“你是过街老鼠见谁怕谁就不怕我。”阿秀哈哈欢喜便又扑到叔叔怀里打滚当真是没大没小之至。 叔侄俩虽说差了二十岁可阿秀调皮捣蛋杨绍奇也是个混世魔王是以平日感情甚笃他俩笑闹了一阵不久便见了一处大宅却是伍大都督府到了。杨绍奇知道阿秀欲找华妹却反而提起缰绳正待飞车而过阿秀慌道:“叔叔我要下车。”这回换杨绍奇冷笑了听他阴侧侧地道:“小子这儿可是大都督府你找伍爵爷公干啊?” 阿秀年少脸嫩自也不好明说来约人家闺女正蠕蠕耨耨间杨绍奇却哈哈一笑自行拉停了马车他从后座里找出了侄儿的花灯见是只五尺大关刀那刀自也不是正牌的郾月刀而是柄关刀形制的灯笼专供小童嬉戏之用。 杨绍奇见阿秀下车还随身背着小包袱也懒得多问便自顾点燃了灯笼。阿秀仰头看着只见那刀头红晕晕的寒夜里粲然生光望来加倍的威武精彩。一时满面亢奋喜道:“叔叔快、快给我。”杨绍奇俨然而笑将灯笼高高提起便朝水沟抛去吓得阿秀高扑起跳惊惶来接。 杨绍奇生性调皮此时抓着了机会自要狠狠戏弄阿秀一番。 好容易玩得够了这才拉过了侄子的手将灯笼珍而重之地交了过去嘱咐道:“乖乖去玩记得天亮前回家别让你娘操心了。” 阿秀喔了一声道:“那叔叔你呢?你要去哪儿?”杨绍奇微笑道:“别管我叔叔和朋友约了。你自去玩吧。”说着从车里找了件棉袄披到阿秀肩上却是怕他受寒了。 眼看叔叔弯下腰来朝自己挥手作别阿秀毕竟年纪小走几步、回回头心中忽有不舍之感便又奔了回去嚷道:“叔叔!你和我一起走吧咱们一块去提灯。”杨绍奇失笑道:“我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搞这个?”阿秀不肯走只死拖着他嚷道:“走呗!走呗!” 正拉扯间忽听一声咳嗽:“绍奇兄你来迟了。”阿秀抬起头来猛见巷里跨出一名青年看他身穿黑衫腰上缠着条红带眼神满布森然阿秀吓了一跳颤声道:“崇……崇卿哥哥…… ……“ 伍崇卿来了看他目光冰冷一脸杀气半夜里撞见怕要以为遇上了僵尸。阿秀心里毛正要缩到叔叔背后却听嗤地轻响--张纸片飞了过来恰恰飘到杨绍奇的手上。 眼看奇怪的东西来了阿秀赶忙提起脚跟只见叔叔手里拿的是张戏票上头印了八个字见是:“万福楼里、戏如人生”阿秀咦了一声自也认得这是万福楼的戏票却不知崇卿哥哥干啥送将过来莫非是想邀叔叔看戏不成?正奇怪间却听伍崇卿静静说道:“欠你一次人情来日补报。”说着转过了身却似要走了。 伍祟卿总是这般阴阳怪气来无影、去无踪让人摸不着头脑阿秀正感疑惑却听叔叔叹了口气道:“伍兄在下有一言相劝盼你倾听。” “不必。”崇卿哥哥斜过眼来静静地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既已下了决心便无回头之路。”正待迈步离去又听叔叔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你又何必去找卢云?” 卢云二字一出伍崇卿身子微微一震脚步便停下来了。杨绍奇摇了摇头还待再说忽觉袖子给人拉了拉他低头一瞧却见阿秀仰起了小脸满面好奇地道:“叔叔谁是卢云啊?” 杨绍奇清了清嗓子自管弯下腰来道:“你不是和华妹约了么?怎又不走啦?”阿秀眉头紧皱自朝伍祟卿瞄了瞄忧声道:“我才不能走万一他找你打架我得给你做帮手。” “打架?”杨绍奇手指伍崇卿哑然失笑:“和他打架?我可是活得厌倦了?” 杨绍奇文弱书生一个浑身挤不出三两肉伍崇卿却打熬了一身铜筋铁骨两人若要当街开打不出一招之内阿秀便得给叔叔收尸了。他心知如此一时更是苦着小脸低声道:“那……那我更不能走了叔叔你……你赶紧逃吧我来给你断后。” 还待胡说两句忽觉肩头给人拍了拍阿秀回头去看惊见祟卿哥哥俯身向下重重一声鼻哼:“嗯!” “妈呀!”阿秀给那怒眼一瞪自是吓得死命飞逃而去连包袱也忘了拿那伍崇卿倒也好心便将阿秀的小包袱提在手上用力向前一抛登时砸中了儿童脑袋。 砰地一声阿秀摔倒在地他疼哀哀地拾起包袱哭道:“恶霸专只会欺负小孩看我去找你爹告状去。”伍家父子系出同门老的那个生了张国字脸镇日“嗯”声吓人小的那个也是有样学样当真可恶之至?阿秀坐地假哭背后却没了声息他偷眼后瞄这才觉叔叔与伍崇卿全都走了。他松了口气霎时先呸地一声跟着卷起袖子破口大骂:“姓伍的混蛋你逃得可快啊有种放马过来让本少爷会会你!” 他嘴上骂着、脚下却摆出逃命姿态万一伍崇卿冒将出来他便要开溜去也。天幸连骂数十声倒也无人现身叫阵。阿秀松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开忽然间心念微转想起了一个好玩把戏忙脚下急急奔到了伍崇卿适才所立之处学着他的低沉嗓音森然道:“何人如此胆大竟敢出言相辱?” “吾!”阿秀走回了自己的地盘将关刀向地一撞自做傲然拊须状。跟着又匆匆奔回伍崇卿的位置沉声道:“汝!何人也?愿通姓名!” “哈哈哈!”阿秀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先来个大笑三声眼见不远处有座台阶便又傲然行上一边摸着空胡须一边冷冷地道:“无知小儿也配问我的名姓?告诉汝吾乃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直隶河北杨家将……杨神秀是也!”说着高举关刀脑袋急转嘴角不忘挂着一幅冷笑。 深夜霜寒黑沉沉的大街全无行人阿秀也独个人唱起了独脚戏他摆足了冷脸复又跳下台阶做鼠辈震惊状骇然道:“好样的!汝……汝便是杀文丑、斩华雄、大破契丹兵的大将杨神秀是乎?”这段话太长难免说得口干舌燥他喘了喘便又跳上台阶厉声道:“是吾也!” “杀呀!”阿秀手中乱斩脚下乱踢一时烟尘乱起顿行几分飞沙走石之象。正砍间他忽然左手捣胸缓缓坐倒喘息痛苦道:“好刀法……小贼伍崇卿今日死于杨大爷之手非常瞑目……”把头一歪作咽气死亡状还没死得透了便又爬起身来欢喜高唱:百万军中第一功孤身北上赴辽东欲知谁是英雄子来北京见秀公! “哈哈!哈哈!”小阿秀高兴极了他唱着娘亲写给他的小儿歌正要挥刀助兴忽见刀头晕暗一片蜡烛不耐风吹熄了。 阿秀天性贪玩便算一人独处亦能畅快淋漓他打着了烛火眼见关刀再次光复又洋洋得意起来他大摇大摆走到都督府门门仰望金匾傲然道:“嗯此乃一品侯爵府我那定远老弟住在此处。”他拿起门环来敲沉声道:“定远吾弟秀公来找你了快叫你老婆过来开门。”之后学起伍伯母的嗲嗓羞涩道:“别急婷婷来啰、来啰。” 来没两声门里真来了脚步声阿秀心下大惊赶忙逃到后门去了。 后门便是小门门上还贴着两张新年画左书“年年有余”、右书“冠上加官”却是天津杨柳青的年节版画。阿秀的母亲是当今有数的丹青圣手长年耳濡目染之下自也知晓这些门道。 他站在后门瞄了几眼年画正要开口讲评忽听后门墙下出“呀呼”、“呀呼”两声怪叫阿秀心下大喜赶忙喵哇哇地叫了几声。眼着趴在地下静候回应。 伫立良久始终听不到暗号阿秀耐不住性子低声便喊:“华妹、华妹、你怎不出声?可是给你爹逮着了么?”才一说话便听门里传来吱吱叫声听来颇似老鼠阿秀心下纳闷:“不是说好学猫头鹰么?怎又变老鼠了?”当下咿咿歪歪地乱叫几声当作答腔。 这个咿咿歪那个吱吱啊墙里墙外鸡鸣狗叫一片忽见狗洞里钻出个小女孩儿皱眉道:“阿秀!是你么?” 看这小姑娘家容色艳丽身穿小小黑貂袍服饰华贵自是华妹来了。阿秀大喜道:“你可冒出来了真急死吾也。”华妹摇头道:“我老早在墙里等你了只是听外头尽是鬼叫声不敢贸然出来。”阿秀茫然道:“什么鬼叫我学的是猫头鹰啊。” 华妹奇道:“猫头鹰是这样叫么?我觉得不像啊。” 后花园傍墙头马上这个是都督娇娇女那个是五辅小公子小男小女加起来不满二十岁却也懂得花前月下了。华妹见阿秀依约而来便喜孜孜地取来一只灯笼娇声道:“阿秀帮我点灯。”阿秀摘下关刀灯罩取烛引火须臾间华妹的灯笼辉亮一片登使阿秀大为惊叹:“好漂亮!” 眼前是艘八宝船七彩琉璃璀璨雅致竟是件十分细巧的珍品。阿秀心生艳羡忙道:“这是谁做给你的真是漂亮。” 华妹得意洋洋将稍一掠笑道:“这是我娘做的吆稀奇吧。” 阿秀赞叹道:“原来伍伯母的手这般灵巧我还以为她只会挥百姓呢。” 华妹俏睑微红哼道:“你少贫嘴小心我挥你两个耳刮子。” 阿秀笑道:“啪!啪!打在我身上疼在你心里。好痛、好痛” 华妹听了风言风语不由飞红了脸忙道:“别说这些了你不是说今晚要干件大事么?到底要做什么啊?” 阿秀听得“大事”二字果然面色郑重他靠到华妹脸颊旁低声道:“你小心听了我要给胡正堂治病。”华妹心下大奇讶道:“什么?你要给胡正堂治病?” 阿秀低声道:“没错前两日我从叔叔那儿打听了一套法术据说只要八个人一起念一套咒语费上一晚上功夫便能让胡正堂药到病除了。”华妹大吃一惊看前些口子胡正堂给猛鬼惊吓后木傻成痴连大人也没法子没想阿秀却自称另有门道。眼看华妹将信将疑阿秀便提起了小包袱傲然道:“瞧咒语全装在里头我可没骗你。” 华妹心里好奇不知那包袱里有何机关正想过来察看阿秀却不让她瞧了只把包袱收到了背后一双贼眼却是歪歪斜斜尽在华妹身上游走华妹脸上一红道:“你……你干啥盯着我?” 这回轮阿秀脸红了忙道:“谁……谁瞧你了?我……我是瞧地下蚂蚁。”说着俯身望地四下搜寻蚂蚁大军一个冬天过去了华妹不知怎地竟尔长大了许多非但褪去了几分童稚天真还多了几分明艳照人灯笼掩映下一双眼睛尤其水汪汪地好似能说话一股。乍见小花花益可爱阿秀不觉怦然心动他一路寻找着蚂蚁慢慢便来到了华妹的裙脚下正要偷偷掀起察看忽觉头顶给人摸了摸听得华妹讶道:“阿秀我好像比你高了呢。” 猛听这煞极风景的废话阿秀先是一愣之后捧腹大笑起来:“你长得比我高啦?哈哈!啊哈哈!那太阳不是要打西边出来啦?”狂笑之中便已傲然挺胸拿手朝两人头顶比了比哪知这一比之下竟是慌了手脚看这女孩长得好快一个年过去真比自己高了两寸。阿秀又惊又急忙指着华妹的脚下怒道:“你偷偷垫脚!” 华妹眨了眨眼把裙角提了起来茫然道:“没有啊。” 女孩儿身较早十五岁前育极快到得后来便要给男孩追了过去可阿秀不过是个孩子哪懂这许多道理?想起自己日后成了矮脚虎华妹却成了一丈青给她撑伞怕得垫脚一时心头惨叫忙伸长了颈子猛力跳跃:“看!快看!这会儿又是谁高啦!” 眼看阿秀如此惊惶华妹忍不住笑了正要安慰他几句忽见一顶轿子转过了街头直朝大都督府而来。华妹吃了一惊忙道:“不好了我娘回家了咱们快避避。”忙拉着阿秀将他死拖到巷里去。却于此时华轿也已来到府前但见轿帘掀开婀婀娜娜地走下了花儿般的大美女看她身穿貂袍瓜子脸蛋果然是艳婷回家了。 华妹的母亲便是艳婷此女双腿修长身形远比常女为高眼看她从轿夫身旁匆匆走过居然还比这帮苦力高了数寸。阿秀如中雷击:“完了!华妹长得像她娘日后定然比我高了。” 凡人身材长短、样貌美丑由天不由人。看伍定远粗壮魁梧身形几达九尺艳婷也是个高眺身材两夫妻生下的儿女必是北国男女的剽悍体态。阿秀内心气苦正悲郁间忽见华妹蹲在地下约莫只有小狗高矮不由内心一阵安慰:“得意啊总有你矮的时候。” 正瞧望间艳婷把手一挥轿夫便抬起了轿子转从侧门进去了眼看门口只剩下艳婷一人她却又不急着回家了只管转过身来面望大街好似在等候什么人。 阿秀只等着提灯去玩心中自是千百遍地催促伍伯母回家他耐不住烦便附耳来问华妹:“你娘到底在做啥啊?怎还不走?” 华妹皱眉道:“我也不晓得。我看她八成是在等娟姨。”阿秀讶道:“等她做什么?她俩也要提灯玩么?”华妹叹道:“你想呢。 前些日子娟姨出了远门事前没和娘说这几日都在挨骂呢。“ 娟儿前世积了阴德居然修来了这样一个好师姐自是喜不胜收了。阿秀懒得听这些闲话正要张口哈欠忽见伍伯母面向大街喊道:“啾啾!” 阿秀张大了嘴看这三更半夜的伍伯母不回家也就罢了居然还在门口学起了鸟叫莫非疯了不成?正感好笑间却听街上传来脚步声响府前真走来了一名女子听她应道:“夫人啾啾在此。” 耳听“啾啾”是个人名阿秀更觉奇怪了他急急来看却见那女子身穿钗裙手上却拿着一只拂尘却不知是干什么来着的。阿秀满心惊讶低声道:“这是谁啊?”华妹附耳道:“啾啾是咱们家的嬷嬷平日专来服侍我娘梳头。” 阿秀喔了一声看伍伯母门下三个徒弟除了今晚见过的翠杉尚有海棠、明梅两位姊妹仨全是花样年华却没见过这位啾啾他凝目打量只见这女子虽有些年纪一双眸子却是黑白分明隐隐带着几分柔媚。不觉又想:“她们家的女人都好漂亮连老嬷嬷也挺厉害。” 正艳羡间那“啾啾”已然来到跟前自在那儿捡衽施礼。 艳婷满脸不耐道:“行了不过是去见个房总管怎么耗了一整晚?到底见着人了没?” 啾啾忙道:“见到了、见到了。婢女去了午门等他只是他拉着婢女说东道西这才耽搁了。”艳婷打断了说话嗔道:“行了他不说有件大礼要送我么?还记得带回来吧?”啾啾不敢多言忙从背上的包袱里取了物事出来艳婷接过一看不觉大为愕然:“这……这算什么?” 艳婷手里的“大礼”是件破衣裳质料古迈裁剪老旧上头还绣满了“寿”字宛然便是老太婆的入殓寿衣眼看这礼如此重法艳婷心下恼火正要把衣裳一甩啾啾慌道:“夫人别动气您仔细瞧这上头的寿字共有多少个?” 寿字密密麻麻少说有百来个艳婷心下一凛醒悟道:“这就是”百寿甲“么?”啾啾松了口气道:“夫人明鉴这就是天下无双的”百寿甲“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乃是唐王府上的镇府之宝。” 艳婷听她说得尊贵这才来细细把玩那件衣甲待见它材质坚韧入手轻盈这才面色稍缓道:“这还像个样子。房公公还跟你说了什么?他可有提到立太子的事?”啾啾道:“这倒没有。他说反正夫人和他是一条船上的大家唇亡齿寒、同舟共济不必他说您也会帮这个忙。” “什么?”艳婷听得此言竟是大为错愕:“我跟他唇亡齿寒了?他真这样说?” 啾啾见她又不痛快了自是慌了手脚:“夫人您……您又怎么了?”艳婷恨恨地道:“这姓房的是什么东西?他和咱们伍家有什么交情了?不过送了件破烂衣甲过来便想要我给他出死力房老贼你真把艳婷当乡下人看啦?”拎起那件百寿甲奋力往地下一甩不忘踩上两脚以泄心头之恨。 那啾啾没料到一言之失竟尔闹成这模样她不敢多劝只俯身拾起宝甲低声道:“夫人那……那这东西呢?婢女可要退回去?” “那倒不必。”艳婷气消了自把稍一掠淡然道:“这东西既然进了家门那就留着吧。你一会儿先收到我衣柜里我明早再拿给华妹穿。”眼看伍伯母如此英明阿秀自是暗暗笑:“这就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吧。” 艳婷说完了话便要打道回府了华妹心下慌张自知她随时都要到房里视察正待拉着阿秀逃命娘亲却又停下脚来道:“对了我这儿还有件事差点忘了跟你说。” 眼看娘亲又下动了华妹自也不敢大肆奔逃以免给现行踪。那啾啾颇见任劳任怨耳听新差事到来便只欠身道:“夫人请吩咐。” 艳婷道:“我有个旧识进京了这两日得请你替我招呼招呼。” 闻得招呼二字啾啾立时心领神会:“夫人放心婢女这就去办理。只不知点子身手如何?要带多少人同去?” 招呼两字一语多关可以送钱送粮也可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正要问自己该订制多少口棺材艳婷却已掩嘴笑了啾啾啊了一声忙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位朋友是打西北老家来的吧?婢女可会错意了。” 艳婷出身甘陕平日若有故旧来访多由西北老家远道而来她听得啾啾的说话却是摇头一笑道:“那倒下是。我这朋友是山东人士。”听得客人是打山东来的啾啾双目圆睁眼中惊诧乍现随即宁定道:“原来是山东过来的敢情又是盐商来给夫人送礼了?” “那倒不是。”艳婷笑了一笑道:“我这朋友既非高宫也非巨贾他是个卖面的。”华妹听得是个卖面的来了心下自感纳闷不知母亲哪来的卖面亲友正猜想间却听“啊”地一声那啾啾竟尔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脚步踉跄向后退开了两步。 眼见啾啾满面骇然那艳婷反而微微--笑道:“你怎么了? 好似挺吃惊的?、“那啾啾喘了喘气寒声道:”夫人您…… 您说得那卖面的莫非便是……便是……“艳婷含笑道:”没错我说的就是他山东卢云。“ 乍闻“卢云”二字这回倒轮阿秀睁大了眼付道:“怪了怎又来了一个姓卢的?” 今晚这个“卢”字炙手可热好似人人都要提上一提看先前祟卿哥哥现身叔叔便曾提及一个名字好似也叫做“卢云”却不知是否便是同--人?正猜想间又听艳婷笑了笑道:“就是这姓卢的。都多少年了我正愁你不认得他了哪。” 那啾啾好似有些失魂落魄她呆呆望着夫人双手却负在背后十指微动不知在袖子里撕着什么东西过得好半晌方才伸出了左手擦汗喘道:“夫…………夫人……您这话不太对啊这…… 这姓卢的不都死了十多年了?怎……怎又冒出来了?“ “谁说他死了。”艳婷微微一笑傲然道:“听说这姓卢的福大命大一没摔死二没淹死多年来一直藏在西南等着重出江湖的一天。”啾啾愕然道:“这……这话是谁说的?可是…… ……可是大掌柜么?“大掌柜三字一出艳婷立时闭目养神冷冷地道:”错了。大掌柜便再神通广大十倍也未必知悉此事。“ 她俯身过去微微--笑附耳道:“老实跟你说吧这消息是从三当家嘴里套出来的。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三当家?”啾啾听得这个名号竟是惊呼失声:“琼国丈?” “嘘!”艳婷秀眉紧蹙急急提起了脚跟自对着街心瞧了瞧眼见夫人四处张望那啾啾忙伸出了右手将满手碎纸扔到了地下跟着举脚拨动积雪将纸屑掩盖住了。 正忙碌间那艳婷已然回过头来责备道:“你小心些如此大声嚷嚷可是怕人家听不到么?”夫人神色恼怒啾啾忙来致歉:“对不住婢子一时糊涂没曾留神……只是……只是这国丈平日足不出户怎会……怎会得知此事?” “你忘了么?”艳婷模样骄傲把稍后掠淡然道:“这国丈固然不出门可他家里却还有只小妖精专能往外跑。”听得国丈家有妖精阿秀、华妹心中自是大感好奇又听啾啾喃喃地道:“小妖精?这……这国丈续弦了么?” “真是傻啊这妖精不是外头来的。”艳婷掩嘴笑道:“我说得是”琼芳“啊。” “琼芳?”乍闻小妖精的来历巷里的阿秀、华妹巷外的啾啾莫不有恍然大悟之感。啾啾愕然道:“琼芳?她……她不就是国丈的孙女么?她和卢云有什么干系?”艳婷笑道:“干系可大罗。这回若不是这小丫头误打误撞天下谁找得到卢云呢?” 眼见啾啾一脸迷惑艳婷掩嘴又笑:“腊月时琼芳那小丫头不是说要去贵州么?她在京城招兵买马沿途大张旗鼓四下闯祸最后还摔到了白水大瀑里九死一生之际这便给她撞见了姓卢的冤魂啦。”啾啾愕然道:“她……她摔到瀑布里了?她…… ……她好端端的为何要跳下去?“ “女人啊跳水还为哪一桩啊?”艳婷掩嘴笑了起来道:“听说这琼芳有个相好的便是华山派那姓苏的小子。据说这少年是宁不凡的传人长相比师父俊了百倍可脑袋却没有师父的一点零头结果才练了师父的两招剑法立时便走火入魔了你想琼芳见了相好的成了白痴还能不赶紧去找师公回来么?”这艳婷说话好生刻薄凡事一概从坏处着眼不管谁到了她口中定然体无完肤。那啾啾八成也听惯了她摇了摇头叹道:“原来她是去替情郎寻师父来着。如此心意也真难为她了。” “难为什么?”艳婷忽尔掩嘴来笑:“现下是情郎以后还是不是那可没人知道了。” “什么?”华妹心怦怦阿秀眼眨眨啾啾更是一睑讶异:“您是说……她和苏颖分了?” 眼见艳婷含笑点头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要知苏琼两人乃是青悔竹马小俩口婚期已近喜帖更已广京城双方岂能说散便散?啾啾茫然道:“这……这可没道理了这琼芳不还替情郎奔波千里呢?为何会闹起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艳婷眼角含笑心情更好了听她道:“坏就坏在琼芳去了一趟贵州不然她怎会另结新欢呢?”听得新欢现身啾啾忽有不祥之感颤声道:“等等这……这新欢该不会是……是……” “照啊。”艳婷噗嗤一笑:“若非她和卢云相好了国丈又怎会气得疯了?”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非只华妹、阿秀大为惊讶那啾啾更是全身剧震霎时手上拂尘便已坠落下地。 那艳婷笑吟吟地看着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又道:“你别以为我造谣啊我可是有人证的我今晚问了娟儿她说琼芳确实在扬州失踪了可问她人去了哪儿、和谁走了她却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给逼急了才说什么琼芳是和一个卖面老头走了还说那卖面的姓张打南海来的我一听便笑了你想我师妹什么样的实心眼真要遇上卖面的她大姑娘顾着吃都嫌不及哪有空打听人家姓啥名谁祖上何处?这便给我看出破绽啦。” 娟儿打小是个实心姑娘说起谎来一向破绽百出难免给师姐一眼看穿啾啾情知如此口中却道:“也许……也许您误会了说不定世上真有这个卖面老头那也未可知。”艳婷笑道:“你这话骗骗自己可以和我可说不通啰你且想想琼芳这般眼高于顶的姑娘要想让她舍下同伴心甘情愿和一个卖面的走了你倒给我说说这卖面的该有何等样的来历?” 答案呼之欲出了这琼芳是世家之女既美貌、复自负这世上要真有个面贩能带走她这人武功决计不可太差样貌更不可太丑手要能写、嘴要能说万一他还中过进士、登过金榜事情自然更好商量了。倘使一个不巧这人居然是孤家寡人乃至于上无公婆、下无叔嫂这碗面吃来自是更香了。 听到此节啾啾已是呆若木鸡喃喃自语中她猛地想起了一事忙道:“等等这琼芳不是有婚约么?她……她连帖子都出去了难道不怕外人议论么?” 艳婷笑道:“议论什么?亏你往日多风流怎似越活越回去了?现下的姑娘可不比以前啰。 哪个不是聪明绝顶、胆大妄为?见一个、爱一个、换一个骑驴找马任凭己意哪像咱们这些老太婆生下来便是给人糟蹋的。“说着竟是深深叹息却是有些羡慕了。 耳听“大眼猫”下场如此凄凉阿秀不禁暗暗摇头:“这苏大哥真是倒楣遇上了坏女人可真输到家了。”一旁华妹却另有想法:“这可怪不得芳姨。她想嫁人当然得嫁个自己喜欢的怎能勉强自己呢?” 二童男女有别心思便也透着相反正想问又听艳婷道:“好了闲话少说现下这姓卢的进京了咱们可得好好商议商议看看怎么找到他。”听得艳婷欲寻卢云啾啾自是大吃一惊慌道:“夫人您……您真要见他?”艳婷微笑道:“那还有假么?这姓卢的好歹与我相识一场算来是有几分交情的。他此番重出江湖我当然有几句心里话要同他说。” 啾啾好似知道夫人的图谋颤声便道:“夫人算了吧您……您饶过他吧。” “饶过他?”艳婷皱眉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又没要害他干啥要饶过他?”啾啾低声道:“即是如此那夫人还是别去惹他的好。”艳婷不高兴了提嗓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我不过与他见个面、叙个旧却是招谁惹谁了?“ 啾啾叹道:“夫人非是婢女顶撞您可您自己也知道的这姓卢的处境多悲凉?人家官职丢了、心上人也嫁了这当口便算回京来了那也是万念俱灰。您便算过去找他怕也要自讨没趣。” 曾经沧海难为水世情倒此皆淡泊。艳婷却是个不服输的霎时哼道:“什么叫万念俱灰?” 我偏不信这套。这姓卢的当年不也是个热中功名的?我现下替他挣个一官半职他还能不感激涕零么?“啾啾微微苦笑:”算了吧夫人他不会睬你的。“艳婷大怒道:”你说什么?“ 啾啾叹道:“若是旁的人婢女还不敢说。不过这姓卢的向来是不识抬举的。甭说您要赏他什么八命九命之官便算把金山银山搁在他眼前他还不见得抬头来看哪。” 听得世上竟有如此怪物艳婷忍不住又呸了一声:“听你把他夸得多清高?他要这般麻木不仁又为何要去和琼芳厮混?” 啾啾苦笑道:“大人别问我您自己也识得他的。您真信这些鬼话?”艳婷给地一顿抢白不觉为之一怔竟尔答不出话来良久良久她忽尔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话倒也是。他这人真是这样的。” 阿秀躲在一旁悄俏听着姓卢的故事不觉暗暗咕哝:“这家伙还算是人么?难怪大家都在找他了这般怪物连我也想认识认识。”正叹息间又听啾啾低声叹息:“夫人您还要去找他么?”艳婷冷冷地道:“当然要。我说出口的话有哪一句收回了?” 啾啾叹了口气看面前的夫人状似柔美实则性子刚强她心知无法再劝便道:“那夫人有何办法却能让他听你摆置?” 漂亮的食指竖了起来艳婷仰望夜空静静地道:“一个字我只消一个字说出任他姓卢的天大架子也得对我言听计从。” 乍得此言各人均有不信之意先前阿秀、华妹听了偌大一篇虽说不识得这个姓卢的却也晓得这人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艳婷即使是诸葛亮复生、张子房再世至多只能将之七擒七纵岂能让他乖乖俯听命、言听计从?一片沉默间人人都以为艳婷吹牛。啾啾淡然道:“夫人有何妙计可否示下?” “一个字……”艳婷真是好整以暇一边整理冠一边回眸轻笑道:“”她“啊。” 听得这个“她”字啾瞅好似给烙铁烧了竟尔跳了起来惊道:“夫人!千万别乱来!您要找了她那可会出大事的!” 艳婷淡然道:“什么大事小事我不过给她报个讯、道个喜能出什么事?”谜底揭晓二童却都心生茫然不知那个“她”字所指是谁那啾啾却是怕得厉害颤声道:“不行的这大掌柜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事要传入他的耳中咱俩的日子都不会好过……”艳婷微笑道:“谁怕谁啊?我的日子难过他的日子就能好过么?告诉你只消能整得他焦头烂额、心神不宁我可比谁都开心。” 那啾啾面带惧色一时嚅嚅嚿嚿不敢应答艳婷打量着她的容情忽地伸出了手指嘴角含笑自在啾啾的面颊上拨了拨叹道:“瞧你……见阎王似的难不成这整个朝廷里你就只伯他一个?” 更可怕的站在眼前看她怡然含笑胸有成竹不必一字言语已得吕后之威。可怜啾啾低头缩手仿佛进退不得艳婷微笑道:“别这样你到底听他听我赶紧说一声吧。” 说也奇怪伍伯母语音越柔那啾啾身子越是抖得厉害料来是两个都怕了。 艳婷叹道:“啾啾你别那么没骨气想当年你也是个响叮当的人物江湖上的男人没有不怕你的朝廷里的男人没有不巴结你的那时我见你逼死我师叔虽说心里恨着你可也暗自佩服你的胆气。来吧念在同是女流之辈的份上我这儿给你个机会。”说着说竟尔背过了身淡然道:“来你要效忠大掌柜要通风报信那便快快动手你立此大功他还会不还你自由身么?” 陡听自由二字啾啾眼中忽然光她吞了口唾沫眼角偏转却是瞧向了地下的拂尘。 适才啾啾无意间坠下拂尘至今尚未拾起看她呼吸隐隐加促想来“自由”二字定是打动了她。那华妹一旁看着却是暗暗替母亲焦急那阿秀却无担忧之意只管拉住了她以免她忽来乱喊。 阿秀明白得很面前的伍伯母并非似娟姨那样的蠢才人家执掌九华门户十余年如今故意卖出破绽定有什么厉害后着预备着啾啾倘若见猎心喜定要给她迎头痛击。 果不其然阿秀的猜想并没错只见那啾啾盯着地下的拂尘呼吸急促似想俯身去拾却又不敢那艳婷虽说背着身子兀自把她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听她含笑安慰:“别怕我今夜才面圣归来你该晓得我没佩剑。” 九华武术所仗者不过轻功、快剑二项其余掌力拳脚并非所长。艳婷没带兵器那便如同除却爪牙的雌豹不足为惧。当然她也可能是虚言诓骗也许她袖藏匕裙中带刀那也未可知无论如何不试上一试那是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拂尘距离啾啾三尺只消一个箭步抢过便能抄在手中啾啾想赌却又不敢赌良久良久终于一声长叹拜伏啜泣:“夫人在上婢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您相斗。”艳婷微微一笑正要转身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啾啾陡地身子一动右手暴长却是要向地下拂尘抄去。 “啾啾。”艳婷甩了甩秀含笑道:“我可越来越喜欢你啰。” 啾啾喉头一凉却见艳婷拔下了簪自在甩动一头长看那玉簪的尖锥却已停在自己的咽喉上。啾啾浑身抖方知艳婷的武功更上一层楼当有十二万分的把握制住自己。寒声道:“夫人求……求你给我一个爽快……” 艳婷伸出食指自朝她的脸蛋逗了逗轻声笑道:“什么话瞧你把我说得多可怕?”说着搀起了啾啾腻声道:“啾啾你这下弄乱了我的头可得赔给我喔。” 眼见两个女人站在家门口自在那儿梳起了头阿秀心头不禁暗暗毛:“难怪叔叔会说他们姓伍的全是怪胎果真如此。” 伍家一门忠烈全是怪胎。看伍伯伯莫名其妙傍晚时人在红螺寺便曾见他大雷霆无端下令搜身连华山双怪的裤子也脱当真是怪得可以。再看伍崇卿平口横眉冷眼阴阳怪气脑子定也不大对劲。本想他们全家就只伍伯母一个正常谁晓得她表面上好言好语私底下却也是怪里怪气好似疯婆一般。 阿秀看着华妹心里不由替她感到难过正叹息间忽然想起了自家老小不觉内心苦叹:“我还有空担心别人哪?谁想充京城里的怪胎大王还得先问咱们姓杨的答不答应哪?” 怪胎各家有北京恁是多。总之是老大不笑老二了正感慨间艳婷总算行向了家门想来是要打道回府了阿秀两腿恁酸只想早早站起哪知身子才动那啾啾却又不走了。 艳婷蹙眉道:“怎么了?咱们该回家啦。”那啾啾忽尔低下头去道:“夫人您……您要去见姓卢的……这件事……这件事该不该告诉老爷?” “大胆!”话声未毕艳婷已是厉声大怒:“你敢把这件事告诉定远我立时就杀了你!” 艳婷原本言笑晏晏便算与啾啾动手亦能泰然自若孰料她翻脸如翻书此时竟已勃然大怒华妹一旁看着自是又惊又疑不知这卢云有何要紧之处娘亲却为何要瞒住爹爹?满心迷惑中忍不住甩开了阿秀便要出去问个明白阿秀大吃一惊正要拉住她却听艳婷一声断喝:“什么人?”阿秀叫苦连天没想伍伯母耳音极利已然察觉自己的所在正想着该如何圆谎保命却听路上响起阵阵马蹄之声一个沉稳的嗓音道:“属下巩志冒昧叨扰。” 道上蹄声轻脆众人回头去看但见远远行来--骑马上乘客身穿戎装壮硕身材却是正统军的巩志到了。他来到了府前旋即翻身下马拜道:“下官巩志见过夫人。” 巩志乃是伍定远的贴身心腹做事稳当艳婷见了他来便也显得小心翼翼俨然道:“起来说话吧。”巩志磕过了头便又自行站起朝啾啾拱了拱手道:“胡姑娘好久不见了。” 那啾啾原来姓“胡”阿秀至此方知只见她嗯了一声自向巩志点了点头随即躲到夫人背后一脸温顺模样。艳婷淡淡地道:“巩参谋簧夜过访有何要事?”巩志拱手道:“回夫人的话下官并无大事只是恰好路过府邸顺道便来看看。” 艳婷笑了一笑看时在半夜此际又是元宵巩志穿了一身戎装岂无大事到访?她晓得巩志在欺瞒自己正待旁敲侧击却听蹄声再响街边又行来了三骑诸人来到近前猛见得艳婷在此霎时哗地一阵、同声下马朗声拜道:“卑职参见夫人!” 正统军四大参谋到齐了这四人除“掌印官”巩志外尚有“掌粮官”岑焱、“掌兵官”高炯、“掌旗官”燕烽全都是伍定远的心腹角色看众参谋平日威风八面可来到夫人面前却是一个个单膝触地倍极恭敬。 艳婷本是冷若冰霜待见他们如此多礼眨眼间笑颦绽放冰山销融娇声道:“都起来吧。”哗地一响三名军官同刻站起动作之整齐划一宛如演军一般。艳婷更高兴了正要同他们话家常岑焱却第一个嚷了起来:“夫人!完啦!完啦!大事不好啦!” 耳听岑焱胡喊乱嚷大触霉头。艳婷便把眼色一使那啾啾立时大怒来骂:“大胆狂徒?什么叫夫人完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自己掌嘴!” 先前“啾啾”挨刮挨打宛如小媳妇可怜现今到了岑焱跟前却又成了夫人的忠义护法神气威风。那岑焱脸上一红忙道:“对不住、对不住小人失言了。”他举起手来自朝脸颊拍了两记待见夫人满意了便又干笑道:“启禀夫人勤王军又欺上门来啦。” “勤王军?”艳婷哦了一声道:“听你大呼小叫的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怎么熊俊还没给放出来?”夫人消息灵光一点就通岑焱自是大喜道:“对、对就是熊将军的事儿他今晚去京畿大营借兵居然给勤王军的人扣押起来至今不能脱身夫人快想想办法啊。” 熊俊乃是前线悍将三五日便有一场大火爆艳婷自也没大惊小怪听她笑道:“你也真是的有事尽管找你们大都督商量啊放着正路不走偏找我这个妇道人家出头那岂不是成了那个……那个什么鸡司晨的。” “牝鸡司晨。”啾啾傲然昂便替夫人补充了。 岑焱见她俩一搭一唱不禁苦笑道:“夫人啊您有所不知呀大都督向来奉公守法什么都照规柜办事要请他来救熊将军等人家把熊掌都给切了下来他还在那儿苦苦忍耐啊。您快出手救人吧。”正哀求间却听艳婷笑道:“忍耐好啊你们大都督不总这样教诲么?”忍一步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大家各让一步相忍为国岂不是美?“说着转过头去自顾啾啾道:”他是这样说的对吧?“ 眼看啾啾频频称是夫人笑而不语猛听碰地一声地下跪了一个英俊年轻的正是“小赵云”燕烽来了。听他咬牙道:“夫人!卑职与熊将军是同年入伍的您难道忘了咱们都是您亲自荐保的夫人!您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说着说竟尔重重叩下头去状极悲愤。 世道不好女辈当国看这两个女人一搭一唱却把几个大男人僵在那儿众参谋心急如焚巩志却只负手旁观并无多言之意。阿秀心下暗暗好笑:“这帮人真蠢得无救了。伍伯母这般厉害人物她不去招惹别人人家已是千恩万谢了现下有疯狗冲着她家闯来那还能有命在么?” 阿秀年纪虽小却比几个大人善于察言观色。果然艳婷状似笑吟吟地蛮不在乎实则眼光隐隐含着杀气想来心中早已震怒。 一旁华妹讨厌勤王军更是咬牙切齿阿秀看在眼里怕在心里忖道:“乖乖老虎不分大小全是母的我可小心在意了。” 勤王军与正统军乃是世仇相争非只一日艳婷心下自有定见她见燕烽还跪在那里登时笑道:“好啦别再磕头了一会儿把脑袋磕破了谁来给我老公打仗啊?”说着伸出双手亲自把他搀了起来、燕烽给她的软腻手心握着一时心头怦怦乱眺正想向后退开哪知鼻端又闻到一抹香气那艳婷竟尔提起了脚跟仰着脸来问:“小赵云听说你想投入我九华门下可有此事啊?” 听得夫人调侃燕烽本已双颊通红乍听此问面皮更似失火一般大惊道:“夫人说笑了! 卑职是飞云庄六代弟子师恩如山尚未图报岂能无端改投他派?“艳婷听他说得认真忍不住噗嗤一笑:”那真可惜了。 我只是听说你天天写信给咱家海棠本以为你是想做咱们九华山的女婿唉……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才知是误会一场啊。“ 夫人话外有话燕烽不觉啊了一声这才晓得错失良机了虽想说几句场面话遮掩奈何平日刚毅木讷惯了话临口边却是吞吞吐吐倒似得了几分伍定远的真传。 艳婷虽已年过三十容貌却仍绝美看她说话时眼儿含俏、语声带娇不过略把玉腕来搁腰便衬出那身丰臀长腿曼妙身材。燕烽面红耳赤虽与夫人对面站立却不敢去看她的丽色只好低下头去可夫人的绣花鞋入得眼来却又让他神思不属一阵阿秀忍不住又感好笑:“这伍伯母真是装傻了。人家哪里是喜欢海棠?他是喜欢你呢。” 大人心蹦跳、小孩脸红眼看男人全痴呆了艳婷仿佛打了场大胜仗她拢了拢秀含笑道:“好了别说这些闲话了。 定远人呢?没和你们一块回来?“ 话犹在耳猛听“嘎”地一响传过背后府门两旁推开但见门中立着一条天塔似的铁汉看那张正宗国字脸满布风霜正是伍定远到了。 伍定远老早回家了看他才一跨出府门左右参谋立时整肃军容齐声道:“大都督。”艳婷笑了一笑正要迎上前去却见伍定远转过了脸自从她身边擦了过去一旁巩志牵来了两匹战马交在伍定远手上。 艳婷微有错愕只见伍定远背对着她一边在马鞍上悬挂腰刀一边问道:“居庸关兵马现在何处?”巩志道:“半个时辰前已过昌平天亮前应能抵达京郊。”伍定远点了点头:“很好。 你赶紧出早些和他们会合。记得把兵马部署在广宁门没我的号令谁也不许擅离职守。“ 耳听巩志答应了伍定远不再多言正待翻身上马却听一声轻唤:“定远。” 艳婷当众呼唤众人也才醒觉了一件事伍定远根本未曾与他的妻子交谈甚且从头到尾不曾往她身上瞧过一眼便如没见到这个人似的。 此时此刻艳婷启齿呼唤伍定远自也该听见了。他一脚踩在马蹬上一手扶着马背看他的背影一动不动当是在等着妻子过来说话。 良久良久艳婷却只留在原地想是要丈夫自行回过身来。 半晌过后两人既未作声、亦未移步谁也动不了。一片寂静中伍定远左脚一点翻上了马背正要策马离开却听艳婷提起了嗓子大喊道:“伍……定远!” 十年了过去伍大爷长、伍大哥短两人从来客客气气今夜都督夫人却直呼其名连名带姓一起叫了。众参谋闻言一惊心知不妙忙将目光向地不敢言动。伍定远却如耳聋一般正要催动缰绳巩志却拦到了跟前低声道:“都督夫人找你。” 伍定远垂望地慢慢将目光撇了回来隔得半晌方才道:“你……有事么?” “没事。”艳婷纤腰一扭即刻就要打道回府。巩志咳了一声忙朝高炯使了个眼讯这“掌令官”见事颇快霎时催动暗掌已将岑焱推倒在地但听“掌粮宫”啊地一声惨叫竟如馒头般滚地过去却把夫人回家的路给挡了。 好容易夫人停下脚来那“啾啾”急忙上前搀住了艳婷在她耳边轻轻说着:“夫人今儿是元宵。”一年一度的元宵节自该合家团圆万不能动气争执。眼看艳婷深深吐纳轻咬贝齿好似在压抑什么。良久良久她终于回过头来道:“你……你要出门了么?” “嗯。”伍定远低头垂目神色木然。眼看大都督惜字如金鼻哼过后了无声息众人自是暗暗担忧。艳婷竭力调匀呼吸忍气道:“你……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伍定远又鼻哼了哼完之后不忘把睑转开艳婷气往上冲看她丰满的胸脯上下起伏定是要大作了。巩志忙道:“都督是天亮时回来的。” 伍定远率军出征深夜回府清早出门乃是稀松平常的事。 想起丈夫的辛劳艳婷自也不能当众作便道:“你……你是黎明时回来的那我起床时怎没瞧到你?“伍定远原本目光下垂听得妻子的问话便慢慢抬起了国字脸。众人心下一喜都以为他要答腔了谁晓得定远的目光一路向上最后凝视着天上玉盘好似赏起了月。 一片宁静中巩志咳了一声道:“回夫人的话昨夜都督回来得晚他看夫人睡得沉便也不好惊动。后来兵部有事找他他便出门去了。”巩志说了半天艳婷却是睬也不睬一双大眼尽是瞅着丈夫。伍定远却似心不在焉看他仰望夜空非但不曾言语连目光也不愿转过来。 十几年了艳婷一日比一日美如今已是人如其名、艳冠群芳。伍定远的武功也越来越高终于成了名满天下、举世无敌的大都督谁知两夫妻照面了却是这么幅场面等着。众参谋躬身垂手谁也不敢吭气巩志也不想再说了当即退了开来假做不知。 阿秀躲在一旁偷看慢慢便把眼光转到了华妹身上只见这小姑娘低着头瞧着娘亲做给她的小灯笼泪水平已盈眶想来父母间如此斗气做女儿的心里定不好过。 场面沉闷迟迟无人说话“啾啾”大着胆子悄悄来拉艳婷的衣袖却给艳婷使劲甩开了。她静静望着丈夫道:“定远我回来得晚了惹你生气了?” 伍定远默默听着妻子说话却只摇了摇头道:“没事。” 艳婷凝视着他柔声道:“既然没事那你为何不说话?” 伍定远别开了目光轻声道:“没事。” 伍都督言简意赅说来说去全是同样的两个字当真是无声胜有声。艳婷也无所谓了当下背转了身子不再多问一字眼见妻子没话说了伍定远便道:“没事了么?”艳婷背着身子淡然道:“没事。”伍定远点了点头正要驾马离开却在此时艳婷忽然笑了笑道:“伍定远你想不想知道你老婆今晚上哪去了?” 时在午夜艳婷却玩了大半夜才回来伍定远若非木石人心中必有所感。果然他听了说话背心微微一动料来也留上了心。在众人的注视下艳婷把稍一掠淡淡地道:“老实告诉你吧我今晚是陪你老板赏灯去了。他硬拉着你老婆玩了一整晚你怎么说?” 伍定远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老板自是方今天子、一国之君这却要他怎么说? 哒哒、哒哒道上马蹄阵阵伍定远提缰驾马已然去得远了。艳婷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只转过了身直朝府门走去。 元宵团圆夜夫妻俩分道扬镳眼看伍定远向西而去那啾啾便拉来了巩志细声来问:“巩爷大都督是去哪儿?”巩志叹道:“他要去霸州。” 霸州二字一出艳婷不觉脚下一缓慢慢地回过头来啾啾愕然道:“霸州……就他一个人去么?”巩志叹息道:“他向来是这样的。南征北讨总是孤身赶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巩志不愧是席参谋这话看似对“啾啾”说实则另有深意他转向艳婷躬身道:“夫人我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这就拜辞了。” 话不在多点到为止耳听清脆的马蹄响趄巩志率众上马便朝北方走了众参谋离开府前便只剩下主仆二人只见艳婷悄立门前若有所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蓦地回过头来瞧那目光尽处却在瞧向定远的去处。 道上寒风冷雪伍定远早已去得远了眼见艳婷怔怔不语那啾啾便又大起了胆子搀住了她轻声道:“夫人要不要婢女去追他回来?” 啪地一声大响艳婷纤手轻扬竟尔摔了啾啾一记耳光听她森然道:“我的事情犯不着你多管闲事。”说着把门使劲一推迳自走了进去。 大都督走了夫人也走了府前冷清清只余下啾啾一人站着。她低头抚面耸了耸肩自嘲似地笑道:“傻子你这是做什么呢?她想往火坑里去跳你该推她一把才是犯得着替她可惜么?”说着转身回府便把大门合上了。 碰地一响大人们总算走*光了可怜阿秀双脚早已麻木他一边揉着酸腿一边嗤嗤笑骂:“华妹啊原来你娘不只能挥百姓还能挥耳光啊。”啪地一响阿秀脸颊吃痛居然也挨了一耳光。眼看老虎不分大小全是母的阿秀心头火起正要回敬一拳却听“呜”地一声小女孩儿居然抢先扑入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秀气愤道:“嘿!你哭什么。挨打的是我啊!”华妹把脸埋在阿秀怀里大哭道:“笨蛋!全都是笨蛋!我讨厌我爹、讨厌我娘我讨厌家里每一个人。” 阿秀心下醒悟看华妹小小年纪眼见父母失和自是心如刀割。忙拍背安慰:“别哭了。 他们今晚打架、明早亲嘴过两天就没事了。“华妹哭道:”才不会没事他们总是这样吵今天吵、明天吵永远吵不完秀哥我讨厌他们华妹不要做他们的女儿!“ 阿秀苦笑道:“快别这样说了你家才几个人能怎么个吵法?要不信来我家瞧瞧包管你大开眼界哪。”华妹抬起头来讶道:“你……你家里也吵架么?”阿秀笑道:“吵得才凶哪我奶奶找我叔叔吵我叔叔又找我爹吵我爹我娘两个也吵大的吵小的、小的吵大的全家上下吵成一团哪!”华妹听他说得夸大不觉破涕为笑:“我才不信你爹那样斯文的人也会找人吵架么?”阿秀啧啧叹道:“你可不知道了我家里规矩最多的便是他大老爷了。这也管、那也管偏偏没人爱守他的规矩。 每回家里鸡飞狗眺十之**与他老爷有关。“ 听得天下父母一般黑华妹不由感慨万千她望着阿秀低声道:“那……那你爹娘吵架你会不会伤心?”阿秀哈哈笑道:“我伤什么心?咱只要有饭吃、有衣穿管他谁是谁!”说着拉注华妹的小手笑道:“快走了别理这帮疯子咱们自玩去。” 华妹怔怔看着他忽地纵身入怀大声道:“秀哥等咱俩长大了一辈子都别吵架你说好不好?”阿秀咦了一声听她如此说话倒似要与自己私订终身了他心头扑通扑通地跳着颤声道:“好……好啊那……那你得香我一个。” 这话本是玩笑谁知华妹听了以后竟尔闭上双眼慢慢靠了过来。阿秀大喜过望赶忙张大虎口正待吐舌相迎忽听“啾”地一响阿秀脑门一热霎时心下大惊这才想起自己早已成了矮脚虎忙道:“等等!那个不算!我忘了垫脚!”正要重来一次华妹哪来理他早已笑嘻嘻地走了。 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有阿秀陪着天大的烦恼也全消。华妹原本心情不佳给阿秀逗了一阵便又重展欢颜。只见二童提灯夜行这会儿便去寻找伙伴了。那阿秀熟门熟路每到一处大宅子便学起猫头鹰模样自在狗洞外咿咿呀呀乱喊墙里有时汪汪回叫有时喵喵忽鸣不久便冒出一名小童一盏灯笼不多时便已凑了六人。 过年两个重头戏一个是除夕另一个便是上元灯节前者有钱可领、后者把钱花光阿秀身为众童之自是整年都盼这一晚今夜若不大大作乱一番全年都不爽利。 雪花慢慢飘了下来只见月亮姊姊给乌云遮脸早已不见人影只余下黑洞般的北京城。众小童虽有些害怕但只要有阿秀带队便等于吃了熊心豹子胆只见他们一个跟着一个“青龙郾月刀”当街开路“八色宝船”紧紧尾随其余红金鱼、小老虎也散灯晕便随着秀哥浩浩荡荡而去。 灯笼列队来到侍郎府阿秀照着先前模样趴在后门狗洞猛叫不旋踵门里传来凄惨低呼:“鬼……好多好多鬼……” 众童听了这个声音心下先是一惊后又一喜都知正主儿到了。 果不其然只见狗洞里爬出一个流口水的正是白痴胡正堂之后又挤出了一个流鼻涕的却是小跟班阿元。 华妹讶道:“周至元你怎也在这儿?”阿元道:“我是跟我爹来的。他看胡伯伯今晚没去红螺寺心里担忧便来瞧他了。” 阿秀低声道:“怎么啦?胡伯伯生病了么?”阿元摇头道:“胡伯伯没事是胡正堂病还没好。听说他请了个老和尚给正堂扎了一整晚的针也不知管不管用。” 阿秀哦了一声他靠到了胡正堂身边正要瞧瞧他的病况如何却见这小子口水乱流居然抱着华妹啊啊鬼叫好似色鬼缠身一般阿秀大怒道:“臭小子敢情又病了是吧?!”正要重拳给他治病却听狗洞里传出叫喊:“等等我、等等我载志也要去玩。” 听得狗洞里还有人众童不免一奇回头去看只见洞里爬出了一个孩子看此人一张脸蛋胖嘟嘟的活脱便是颗红柿子。 眼见新朋友到来阿秀不觉讶道:“这又是谁啊?”阿元附耳道:“这小孩姓朱他爹爹也在里头作客” 众童听那小胖子姓“朱”此乃皇族之姓又看他身穿黄袍衣装尊贵手上还提了只龙形瞪笼料来身分颇不寻常。眼见众童呆呆瞧着自己那胖童竟尔“哼”地一声仰起了胖脸之后袍袖一拂傲然道:“听好了我叫做朱载志我爹爹是川王爷我爷爷是开国太祖我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你们要想升官财都得巴结我。”说着挺胸凸肚等着众童叩谢恩。 噗嗤一声阿秀低头笑了跟着“哈哈”、“呼呼”之声不绝于耳众童竟都捧腹大笑。 胖童愕然道:“你们……你们笑什么?”阿秀笑道:“大过年的专遇疯子走了、走了大家快去提灯吧。”众童以阿秀马是瞻正要嘻嘻哈哈地离开胖童却是勃然大怒喝道:“等等你这小孩居然骂我?你是谁?快快报上名来!”阿秀讶道:“怎么?一会儿就认不出我了?你自己想想是谁把你抚养长大的?”朱载志朗声道:“是我爹!”阿秀竖起拇指赞道:“好眼力总算懂得孝道啊。” 众童笑得直打跌朱载志却还听不懂兀自哼道:“那还要你说娃娃打小就孝顺人见人夸呢。” 正俨然间却听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传来朱载志咦了一声回头急望惊见背后站了个小女孩肤色白腻瓜子脸蛋一双大眼更是水汪汪的这会儿不待介绍便已认出人来了霎时大喜而呼:“神仙姊姊!”说着便要扑上前去嚷道:“抱抱!抱抱!” “……”阿秀冷冷一笑将手搭上华妹的肩斜目傲笑:“这不是抱了么?” 胖童大吃一惊眼见神仙姊姊落入魔掌不觉气急败坏:“放开你的脏手不许碰我的神仙姊姊!”阿秀笑道:“你的神仙姊姊?那我的呢?”说着搂住华妹的肩头便要带她离开。 “站住!”朱载志心下不忿忙拦住了道路戟指暴喝:“你想带走她须先问我答不答应!”阿秀愕然道:“什么?咱抱自己的老婆还得请示你?你算哪根葱啊?” 众童捧腹狂笑险些笑岔了气朱载志恼羞成怒想他皇门世子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遇过无赖了?情急之下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厉害身分赶忙大吼道:“你……你死定了!娃娃是华山弟子武功很厉害现下就要打死你!”说着伸出胖腿高高向后抬起双手如仙鹤般上下摆动口中兀自大喝一声:“猫狗神功!” 听得来人是华山派的众童莫不惊呼出声阿秀呸了一声正要拊起袖子一旁阿元忙道:“秀哥别惹他听说这胖子真是华山派的。” 阿秀吃了一惊他虽说年纪小却也听人提过华山的事迹据说这批高手真人不露相形状越是白痴、武功天资越高看这眫童冥顽不灵世所罕见本领定是大得很了。他心下胆怯忙道:“等等你……你是苏颖的徒弟么?”胖童哼道:“我才不是他的徒弟我师父叫做……叫做……”他脑筋不好支吾半天却又想不起来了。阿秀慌道:“你师父可是叫宁不凡么?” 胖童茫然道:“好……好像是。” 阿秀魂飞天外只想掉头便跑却听众童呼喊助阵:“秀哥秀哥笑眯眯早上起床脚一踢、学堂小孩惨兮兮!”众童满面亢奋各自大声叫好阿秀自是叫苦连天眼看自己逃不掉了索性将心一横、怪叫一声大吼道:“华山派算啥东西?且看我的少林正宗罗汉拳!”说着龇牙咧嘴模样凶狠居然要来真的了。 阿秀的父亲乃是少林俗家弟子自也曾点拨过儿子一些防身拳脚看今番少林战华山却不知谁胜谁负了。众童目不转睛只等着看高手对决。猛听“喝啊”一声大叫阿秀闭紧双眼抡起拳头正要胡乱冲将过去却听胖童一声凄厉暴吼:“猫狗神功!” 眫童气势磅礴直吓得阿秀魂飞魄散正要抱头鼠窜猛听砰地大响竟有重物坠地之声阿秀呆呆低头惊见地下倒着一个小胖子却不是胖童是谁?阿秀惊疑不定正疑心对方要使扫堂腿猛听“呜”地一声悲鸣响起胖童竟尔四肢乱舞滚地大哭道:“父王!父王!有坏小孩打我你快来救我啊!” 众童没见过这等爱哭鬼无不看傻了眼阿秀自也呆住了他自己本还等着讨饶孰料敌人不待一指加身便已自行倒毙? 正纳闷间忽见众童目望自己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比武忙摆出了拳脚架式傲然道:“大力金刚掌第三式亲爹打狗。” 眼看输家号啕大哭赢家却是气定神闲犹在通报武功来历众小童大为震撼忙由阿元带队齐声高唱:“秀哥秀哥脚一踢打遍私垫称第一!师长见他要行礼谁敢惹他要赔命!” “行了。”阿秀飘飘然地举起右手制住了众童的欢呼随即伸出脚来朝胖童屁股上踩了踩傲然道:“大家说说我该怎么处置这家伙?” “打死他!打死他!”众小童都是墙头草一见江山底定莫不忠字当头叫嚷得十分凶狠。 阿元怕惹出事来忙上前道:“启禀秀哥这小胖子其实没做什么坏事您大人大量既然教训过他了那便饶他一命吧。” 阿秀“欵”了一声之后怪眼一翻学着伍定远的模样怒哼道:“嗯!”老大口风一漏众小童揣摩上意立时对着阿元拳打脚踢除灭败类后便转上了几个奸臣谄媚道:“启禀秀哥这小胖子有眼不识泰山居然玩了您的女人您今日要不给他一个教训难保他日后不会再犯。一众童齐声大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秀哥快打死他啊!“ 阿秀俨然点头:“既然大家都这般说我也不得不动手了。” 说着冷冷一笑便揪起了胖童的衣襟森然道:“臭小子大爷本想饶你一命奈何你调戏我老婆罪不可恕可别怨我心狠了!” 他罗哩罗唆地说了一大段正要饱以老拳忽然间后臀一痛竟给人踹倒了。阿秀惨叫声回头苦骂:“是谁偷袭我?” “是我!”背后众童排列成行人群中站了一名小女孩却是华妹来了。只见她双手叉腰娇叱道:“大胆杨神秀放着我伍崇华在此你竟敢欺侮弱小?”神仙姊姊显灵这会儿便来行侠仗义了阿秀慌道:“老婆大人你……你误会了我这是替你出头啊。” “胡说!”华妹怒喝一声飞起小脚厉声道:“谁是你老婆?流氓!土匪!看我将你就地正法!”她连踢数十脚铲除恶霸后便又蹲到弱小身旁柔声道:“小弟弟伤到哪儿了?” “这儿!这儿!”胖童大哭起来立时拉开裤带便要请神仙姊姊验伤。华妹心下大惊万没料到武林里危机四伏霎时急急拍出一掌怒道:“滚开!” “父王……父王……”胖童不耐打才给掌力击中便已倒地抽噎好似伤重不治了。华妹吃了一惊也是怕自己打伤了人忙颤巍巍地过来察看:“小弟弟你……你还好么?” “不好!不好!”胖童本已奄奄一息才给华妹的小手碰了立时大哭大闹:“娃娃要抱抱!抱抱!”华妹又惊又怕却又不好打人只得作势抱了抱他。胖童大为喜悦忙朝华妹腿边一趴四肢蜷缩便如小狗般睡了。 眼见胖童闭眼含笑好似什么都有了。众童无不啧啧称奇华妹则是叫苦连天她不知该如何脱身忙朝阿秀看去求恳道:“秀哥你……你快想个办法……” 每回华妹有求于人必是秀哥长、秀哥短极尽讨好之能事。 阿秀还在火头上自是呸了一声正待讥讽几句却听大宅里传来叫喊声:“载志载志你去哪儿啦?” 胖童的亲爹来了要是见了众童的恶行这可如何得了?正惊疑间又听一个女人嚷了起来:“正堂!娘给你端药来了你快出来吃啊!”眼看大人接踵而至随时会将恶童一网打尽阿秀心知不妙赶忙传令道:“弟兄们扯风啦!” 众童一声喊?当即夹着胡正堂全数亡命飞奔唯独朱载志一脸安详犹抱大腿来遮面。耳听院里脚步杂沓华妹越焦急忙道:“喂快起来!我要走啦。”她喊了几声胖童却只一动不动仿佛魂归极乐华妹情急之下只得将他塞回了狗洞随即追赶呐喊:“秀哥等等我啊!” 众童一个追一个堪堪奔过了两条大街队伍总算停了下来华妹松了口气正要上前与阿秀说话忽觉脚下给人一扯竟尔扑地倒了。 “神仙姊姊……”背后传来啜泣声:“你要去哪里?”华妹回头--看惊见地下趴了名胖童趴在地下目光吊直直朝自己的两腿间蠕动而来。 “救命啊!”华妹花容失色把脚一缩绣花鞋却给抓住了眼看胖童眯眼而笑蠕动不休直吓得华妹纵声惨叫:“阿秀! 你快来啊!“ 听得侠女呼救阿秀只得苦脸叹气便又转了回来只见华妹坐地而哭鞋袜却给扯脱了那胖童却把人家的鞋袜含在嘴里当作甘蔗般啃着。阿秀看得浑身冷颤声道:“这……这算是什么?”华妹哭道:“我怎么知道?你快帮我抢鞋子啊!” 阿秀苦笑几声便来抢夺绣花鞋奈何胖童气力极大就是抵死不放。二童你争我夺难分胜负阿秀喘息不已眼见华妹的小脚搁在一旁霎时心生一计忙拿起了光脚丫子送到胖童跟前竖指妙赞:“玉女香脚上等货色。客倌尝尝吧” 吼地一声朱载志张口来咬华妹吓得惊呼缩腿阿秀却也趁机夺回了鞋子。朱载志见宝物给人偷了不免又哭了起来:“小偷你偷人家的东西还给我、还给我……” 华妹本在含羞穿鞋一听胖童哭嚷猛地心头火起怒吼道:“大家杀了他!扔到永定河去!神仙姊姊不威真给当病猫?” 众童早有此意一时呼喊上前随着母老虎拳打脚踢朱载志给踩得满地乱爬一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忽见路旁一人吹风纳凉却不是阿秀是谁?霎时不顾一切急忙抱住佛脚大哭道:“父王!有人欺侮娃娃!你快救命啊!” 都说“有奶便是娘”朱载志认祖归宗倒也不失为一条活路。阿秀哑然失笑便拉开了华妹道:“好啦打也打够本了快找地方歇歇脚吧。” 此时天寒地冻的却能去什么地方歇息?正烦恼间却听阿秀笑道:“瞧咱们到哪儿啦?” 众童顺着阿秀的指端去看但见对街一座金字招牌闪亮生光却不是“尚书豆浆”是什么?众童大为雀跃忍不住拍手欢笑:“有豆浆喝了!” 阿秀便是这性子不论到哪儿总有门路可找众童欢天喜地一路跟随着他来到了豆浆铺门口只见阿秀蹲了下来自在屋脚掏掏摸摸不久便搜出一只锁匙他悄悄开启门锁吩咐道:“大伙儿小声些我姨婆还在后头睡觉千万别吵醒她了。” “遵命!”众童大声答诺声若洪钟不免又把阿秀吓了一跳。 好容易打开了大门众童鱼贯而入只见铺里空荡荡的靠窗处有座大火炉炉上有个黑油锅对墙叠了一只又一只木箱全数盖着白布。众童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自不知这是作何之闲一时满面好奇东摸摸、西瞧瞧便在铺里逛了起来。 朱载志自给神仙姊姊殴打后便一路死跟着阿秀他挤到新朋友身边低声道:“你住这儿么?”阿秀微笑道:“是啊我小时候住在这儿每天都有热包子吃、烫豆浆喝羡慕吧?” 朱载志怯怯地点头:“娃娃也喜欢吃包子。你会分给我么?” 阿秀笑道:“当然会你当我是小气鬼么?”说着端来大锅冷豆浆大匙来勺人人分上一碗跟着又找些冷包子出来一人上一个。众童吃包子、喝豆浆人人眉开眼笑即便朱载志这般挑食却也吃得津津有味。想来这“尚书豆浆”手艺道地方能让这群官家子弟心服口服。 正吃间朱载志忽地拉了拉阿秀的衣服低声道:“娃娃想吃炸油条。”阿秀嫌他罗唆正要骂他两句众童却也嚷了起来:“对啊!对啊!咱们要吃炸油条!” 这豆浆油条本是好兄弟众童嘴里喝着豆浆手上少了油条不免食不知味阿秀怕他们大声嚷嚷只得道:“好好好要吃油条炸来不就得了。”他打开橱柜捧出了盆面粉团出来就手拉成了一长条。朱载志讶道:“这是油条吗?和我家的不一样啊。”阿秀笑道:“真是傻小子这是生面粉还没炸哪。”他蹲了下来又从火炉底捡出了红煤炭一颗颗夹到油锅底下预备生火。 众童平日养尊处优眼见阿秀手脚俐落、无所不能自是满面钦佩。华妹早想学些厨艺忙道:“秀哥让我帮你吧。”正要过来多手阿秀却道:“等等咱们得先换个锅子。” 华妹微微讶异:“换锅子?为什么啊?”阿秀并不多言便从橱柜底下拖出一只新油锅看那锅里油质清澈透着一股清香赫然便是一锅上好新油。众童讶道:“这是什么啊?”阿秀掩住了嘴悄声道:“这锅是新油专给家人吃灶上的是黑油专给外人吃。”华妹茫然道:“为何要这般分啊?”阿秀道:“这是我姨婆的主意她说黑油价钱便宜食之有害可以留给主顾吃那才捞得到钱。”华妹悚然一惊:“那……那会吃死人么?” 阿秀耸肩道:“管他的又不是死咱们。”众童心下惴惴方知豆浆铺里黑幕重重来日定须小心了。 阿秀拖着新油锅一路来到了火炉前便要将旧黑锅取下奈何这锅子份量极沉锅铁加黑油几达二十斤竟是举之不起。 华妹笑道:“阿秀你可真没用。”阿秀呸道:“别光说不练你要有用那你上来扛啊。” 华妹倒也不推辞迳自走了过来看她双手握住锅柄嫣然一笑问猛听“嘿啊”一声怒吼凤眼圆睁青筋暴露竟已举起了黑油锅摇摇晃晃来走。众童看傻了眼朱载志更是错愕震惊:“假的这不是神仙姊姊这……这是假冒的……” 看伍崇华不愧父兄之名筋骨远比常人粗壮这会儿便现出真身了。轰然巨响中她奋力放落了伪劣黑油便又来扛举香香新油好容易做完了苦力正要擦抹热汗却见众童一脸骇然全在瞧望自己华妹忙伸出手指抵腮憨憨一笑娇声道:“来炸油条啰。” 华妹学起了娘亲的贤慧模样一边唱儿歌一边将油条胡乱抛出猛听轰地一声炸响热油四溅胡正堂给这么一吓自是惊道:“鬼!”脚步一垫撞到了朱载志听他哎地一声摔向了阿元咚地一声怪响黑油锅翻倒整锅油全泼上了地。 全毁了屋中满地脏油少说得擦洗一天一夜。眼看阿秀怒目望着自己阿元吓得双手乱摇:“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众童深怕挨揍自也急急撇清只有朱载志一脸傲笑兀自传令道:“来人啊快来擦洗干净啦。” 阿秀叫苦连天还不知该逃不逃却听咳嗽声响起听得一个女人道:“小红?是你在外头么?”阿秀心下大惊还不及亡命逃走却见布幕掀开走出了一名老妇她见了满屋小童竟是满面惊喜:“阿秀是你来了么?”阿秀自知无法搞鬼只得乖乖上前请安道:“姨婆。” 来人正是二姨娘她以豆浆铺为家今夜早在后堂睡下。听得异响便来前头察看没想却撞见了阿秀。她蹲下身来笑道:“大半夜的我道是谁?果然是你这小鬼来了。”阿秀佯笑道:“是啊我一想起姨婆炸的油条肚子便饿了呢。”说着呼朋引伴:“大家过来给我姨婆请安!” 众童围拢过来对着二姨娘拍手欢呼大献殷勤。二姨娘吃吃笑了她细看满屋小孩只见其中一个玉雪可爱却是伍家的小女儿当即大喜道:“哎呀这不是崇华么?几天不见瞧你出落得多标致。”听得姨婆称赞华妹低头含笑羞羞不依二姨娘更爱她了忙敞开双臂唤道:“来别怕羞让姨婆抱抱你。” 听得“抱”这一字华妹还未移步朱载志已然狂冲而来看他勇冠三军一时飞身而至急扑而上二姨娘给他这么一撞不免“啊”地--声惨叫险些闪着了腰。 此时屋内并未点灯二姨娘又是睡眼惺忪自未觉店中惨状阿秀怕事机败露便朝店门走了几步正要悄悄开溜衣领却给扯住了听得姨婆笑道:“你想去哪儿啊?难得回家还不快来拜一拜你外公?” 阿秀喔了一声忙接过了线香自朝灵位一趴叩如捣蒜二姨娘见他模样恭敬心下自也高兴道:“瞧你好乖一会儿姨婆得赏赏你。”阿秀把线香交给了她干笑道:“不必赏了你不下手揍我那已是千恩万谢啦。”二姨娘呸了一声替阿秀插上了香又朝灵位祝祷一阵这才道:“阿秀你娘呢?她今晚有去红螺寺么?” 话才出口阿秀双眼一亮自朝后堂一指大喜道:“娘!你怎么跟来了?”二姨娘咦了一声道:”倩兮你来啦?” 正转头察看间阿秀却又往门外奔逃了二姨娘心头火起将阿秀一把拉住怒道:“大胆!连我也敢骗。说!你娘到底在哪儿?” 阿秀干笑道:“娘……娘上布庄买布去了。”二姨娘摇了摇头道:“瞧你娘多疼你这会儿又要给你裁衣裳了。”阿秀哈哈笑道:“娘说我长得太快不管怎么给我改衣裳都赶不及我长大。”二姨娘微起哂然叹道:“这倒是年复一年阿秀长大了咱们却都老了。” 光阴似箭二姨娘早已不复往日的精力她捡了张板凳坐下道:“阿秀最近你爹娘还吵架么?”阿秀忙道:“不吵了、不吵了他俩最近已经不说话了。”听得夫妻俩更上一层楼二姨娘不由苦笑几声阿秀怕她操心忙安慰道:“姨婆别烦恼却说会叫的狗不咬人他俩既然不叫了自也不会互咬啦。” 二姨娘听他胡言乱语忍不住给逗笑了。她摇了摇头抚着阿秀的头轻声道:“你爹的事情姨婆管不到倒是你娘她唉……我是一想到就心烦……”阿秀讶道:“姨婆我娘很好啊你烦什么啊?”二姨娘叹道:“小孩子别多问反止你这几日多长几个心眼给我看好她。 要是有怪人骚扰地你得赶紧和姨婆说。“阿秀大奇道:”怪人?谁啊?” 眼见众童瞧着自己朱载志自是扬高哼这会儿便不打自招了。阿秀见姨婆心神不宁忙道:“姨婆你好奇怪啊到底怎么啦?” 二姨娘满心烦恼却又不好多说欲言又止间只得叹道:“先别问了反正你回家后记得和你娘说--声便说姨婆有事找她明早请她回来一趟。”阿秀正要答应二姨娘却又靠到了耳边多加了一句吩咐:“记得这件事千万别嚷嚷尤其不能让你爹知道。” 阿秀打小给姨婆养大极善察言观色自知爹爹说不得奶奶更加不能说连叔叔也靠不住细声便道:“姨婆放心我会保护娘的。”二姨娘大为高兴便将阿秀搂入怀中香吻道:“乖宝。”阿秀最怕给老太婆亲吻一时间歪嘴苦脸竭力忍耐朱载志却是鼻中喷气大为艳羡想来是要取而代之了。 二姨娘磨磨蹭蹭好一阵子总算是亲完了她见众小童在等候自己便笑道:“让你们久等了姨婆这就给你们炸油条啦……”话声未毕却见众童--个个列队行向门口好似都吃饱了二姨娘微感纳闷:“怎么啦?不想吃了么?”她缓缓走上忽然脚下一滑险些摔了个狗吃屎众童大惊失色霎时全数狂奔而出嚷道:”救命啊!” 二姨娘呆呆看着地下的黑油乍见整间店已如废墟当场尖叫道:“阿秀!给我滚过来!” 吼叫之中阿秀带头狂奔众童也是俯身直冲早已不知去向。二姨娘火气涌上奈何年纪已长追不上小鬼骂了几句之后便又停下了脚步。 午夜时分四下一片宁静豆浆铺里空荡荡的二姨娘回头瞧了瞧神案想起了傍晚时见到的那名怪人不由低声叹了口气合掌祝祷:“老爷你在天之灵定要保佑倩儿平平安安的千万别再让她受那些痛苦折磨……” 受苦受难人生一次就够了瘟神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吼叫声中阿秀老早逃命去了只见他带头狂奔华妹紧随在后连朱载志也逃得快了众童穿越大街绕过了弯儿便已奔入了一处小巷一片慌张中听得阿秀喊道:“快!快进屋避难!”面前出现一栋小屋阿秀拿出了锁匙正急急开门间忽然背后一痛已给华妹撞个正着又听啊呀一声朱载志压了上来须臾间一个叠一个八名小童全数滚入屋中。 “啊呀!”、“好痛啊!”、“是谁乱摸我!”一片吵嚷之中阿秀也点起了灯火众童睁眼一看眼前赫然是间小屋子但见四下高悬字画花鸟一张旧桌子上置文房四宝却是阿秀的妈妈平素作画的地方、华妹满心讶异忙道:“阿秀你不是说要给胡正堂治病么?怎带咱们来这儿画图?”阿秀从桌上拾起一枝毛笔喘道:“你说对了咱就是来画符的。”他将大门关上了从包袱里抖出了包子点心又取出了一叠簿本喃喃地道:“好了咱们先吃些点心、歇上一歇。一会儿再来干活。” 众童奔跑了一夜自是累坏了一时喝水的喝水倒地的倒地动弹不得。阿秀倒是勤快忙取来文房四宝倒水研墨忙了好一阵子之后忽地阴侧侧地一笑待见华妹站在一旁偷看忙收换上了忧虑神色道:“正堂快来秀哥这儿该给你治病了。” “鬼。”胡正堂扬高哼颇有不屑阿秀一脚飞出将病患踢倒在地之后拖到脚边当作死尸般踩着便对众童道:“大家都过来手拉着手把咱俩围在中间。”众童不疑有它便将阿秀与胡正堂围起。又听阿秀道:“你们眼睛向着地下不许看别人。” 众童不敢违背一个个垂望地板眼观鼻、鼻观心正安静打坐间却见面前送来一本空白簿子一旁还有枝毛笔却不知作何之用。又听阿秀道:“大家听好了我现下念法咒你们乖乖照着写。等全篇写好了胡正堂也能药到病除了。” 华妹将信将疑皱眉道:“阿秀这是玩笑话么?”阿秀深深叹息责备道:“谁跟你玩笑了?胡正堂都到了这幅田地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你也不肯试一试么?”胡正堂之所以白痴众小童全要担上一份责任华妹听得责备不免心生愧疚忙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华妹是众小童里的二号人物一旦拿起毛笔余童便也有样学样一个个专心守志全等着写那“阿妈轰咪摸”。阿秀甚是满意便从包袱里取出了一本经书道:“大家听好了……” “大家听好了……”朱载志提笔沾墨振笔疾书拼命来抄微言大义。阿秀一脚踢去喝道:“傻子咱是要你听好了不是要你写。”朱载志笨得怕人兀自快手快脚:“傻子咱是要你听好了……不是要你写……”他眉头一皱忽道:“等等傻字怎么写啊?“ 阿秀抓了抓脑袋委实不知该如何解说只得朗声道:“大家听了我这就来念咒语啦!一、二……三!”众童安静下来听得阿秀深深吸了口气朗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狗还没叫阿秀已给一脚踹倒了只见华妹睁眼瞪着他竟是一脸怒气。 阿秀慌道:“你……你干啥踢我?”华妹扔下了毛笔冷笑道:“坏孩子你实在太卑鄙胡正堂本在地下睡觉此时给无端揍了一拳不由泪眼汪汪哭道:“龟……好多好多龟……”阿秀心头火起正要补上一拳忽然窗外一阵寒风吹来听得一声凄凉叹息:“鬼……好多好多鬼……” 阿秀咦了一声只觉这嗓音好生诡异并非胡正堂所正迷惑间却听华妹颤声道:“秀……秀哥你……你看背后……” 老掉牙的招式到来阿秀自是打了个哈欠他懒洋洋地回眸过去只见胡正堂一脸惊骇只躲在阿元背后抖再看阿元这流鼻涕的居然也缩在华妹背后念佛。 阿秀越看越奇便也转头瞧了一眼猛见面前窗扉大开窗外白影飘飘真站了一只鬼! “呀啊啊!鬼来啦!”寒风吹来烛火受风而熄房中顿然漆黑众小童身处黑暗之中无不哭叫奔逃。阿秀却已爆出虎胆愤然冲向前去嚷道:“**的臭鬼操你祖奶奶!操你祖宗十八代!”华妹惨然道:“不许说粗话!”在尖叫声中却听咚地一响阿秀已然关上了窗扉。 恶鬼站在窗边随时会闯入屋内众小童惊吓哭泣不知所措那朱载志却甚迟钝非但不知害怕兀自讶道:“有鬼么?男鬼还是女鬼?“满心好奇间便去窗边探看女鬼姊姊赫见窗扉处现出一颗脑袋头戴面具、青面撩牙、舌头外吐一尺直吓得朱载志大哭道:”呀啊啊!妖怪姊姊啊!“ 鬼魂飘走了屋外也静了下来但觉冷风飕飕好似鬼魂时时都会回来华妹俏脸惨白忙拉来了阿秀低声道:“刚才那是什么?”阿秀喃喃地道:“我也不晓得好像……好像真的是……是……”华妹吓了一跳忙遮住阿秀的嘴:“别说那个字那是忌讳。” 一片毛骨悚然中众童缩身相拥惶惶而哭:“秀哥怎么办啊?”厉鬼勾魂摄魄阿秀自也无胆闯出去可要守在屋中却是死路一条:心念微转间忽然间双手一拍喜道:“有了!我有办法!“说着解开夹杉便从颈间取出一条项链看那链上有笛约莫拇指粗细却不知有何妙用。众童颤声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阿秀道:“这叫做五里笛我爹说咱平日要是遇险了只消吹一吹这笛子自会有人过来搭救。”众小童呆呆听着也不知他是否吹牛却见阿秀拿起了笛子就口吹了吹说也奇怪耳里虽没听到声响可整条巷子的拘全吠了起来。众童骇然道:“狗叫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此时情势危殆阿秀自也没心思胡诌众童屏气凝神等待救兵可守候半晌窗外却是迟无动静华妹有些担忧忙道:“阿秀真会有人来么?” 阿秀低声道:“你放心吧别人说话还有假可我爹爹绝不会骗人。”阿秀的爹爹便是本朝第五辅此人威信卓着乃是京城一等一的人物自不会拿儿子的性命安危开玩笑。华妹听得此言心里多少踏实几分正要回话忽听屋瓦上轻轻一响好似真有人落了上来。 “救兵来了!”众童大为惊喜正要开门迎客却给阿秀一把拉住责备:“笨蛋!先问清楚再说别引狼入室了。”众童悚然一惊:“是啊差点上当了。” 阿秀打小聪明自知世上坏人诡计多端或笑里藏刀、或声东击西一会儿若要开门揖盗那可后悔莫及了。忙道:“华妹你说话清楚些替我去问一问。” 华妹点了点头拿出了女捕头的的架式俨然道:“外面是哪一位快请通报大名!” 啪地--声大响屋瓦震动不休听得--声怪吼:“奉上喻!” 众童大惊道:“鬼!”正惊悚间又听屋顶传来说话声:“奉上喻属下不是鬼属下是帅金藤座次二十三应五里笛之召来此敢问大掌柜府上哪一位召唤?” 华妹满面茫然她听那人满门怪话又是什么“二十三”、“二十四”又是什么“大掌柜”委实不加如何接口只得大声道:“我不是大掌柜请问外头的叔叔你是坏人么?” “奉上喻!”屋顶又传来砰地一响听那人喊道:“属下乃客栈中人决计不是坏人!”华妹喜道:“原来是好人来了那可安心了。”正要过去开门却给阿秀一把扯住骂道:“白痴人家说什么你信什么那还犯得着问么?” 华妹脸上一红忙道:“那……那该怎么办?”阿秀也不知来人是何身分沉吟半晌便道:“别慌。这人若真是救兵便会乖乖替咱们看大门。倘要过来骗咱们开门便是坏人无疑。” 众童大喜道:“对啊只有坏人才会骗小孩开门秀哥真聪明啊。” 正说话间大门果然砰砰敲了起来听得门外那人道:“奉上喻属下要进来护驾请开门。”阿秀大怒道:“好家伙果然是坏人。”说着指挥众童喝道:“堵上了门。” 众童忙里忙外在门前堆了桌椅门外那人一连敲了几十下门喊道:“开门!属下带你们去平安处所开门啊!”听得门里始终不出声便又茫然道:“怪了明明吹笛子召急怎又不开门呢?难不成是开玩笑么?”说话间脚步渐渐远去阿秀松了口气道:“总算滚啦这可放心了。”话才在口忽听一人笑道:“谢谢你了省了我一番手脚。” 众童听这嗓音极为陌生不觉“咦”了一声正疑惑间忽听脚边传来悉窣怪响阿秀低头一看惊见炕下钻出一颗脑袋青面獠牙舌头外吐兀自哈哈笑道:“大家好。” “父王啊!”、“爹爹呀!”、“妈妈啊!”、“二姨婆呀!” 鬼王现身直吓得众童狂奔逃回各自高喊救星之名。阿秀大惊道:“鬼来了!大家快找地方躲起来!” 众小童哭嚷乱窜都在寻找藏身地方看那朱载志不愧是皇家中人见机最快一见炕上铺了被褥赶忙飞身上床将脑袋急急插入棉被之中来个眼不见为净再说众小童见他神态安详霎时心中艳羡一阵你推我抢之后床上便列了一整排的屁股。 阿秀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才晓得自己赶跑了救兵正害怕啼哭间猛听砰地一声大响大门竟给人一脚踹开听得--人大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作乱?” 救兵去而复返还没来得及来找阿秀猛听一声怒喝:“义勇人!”话声甫落屋里传来拳脚碰撞之声但听爆豆似的闷响不绝于耳双方打得竟是极为激烈。猛听“喝”、“哈”两声呼吸吐纳双方竟要生死对决了。 轰然一声巨响巷中传来杂物翻倒之声之后了无声息众童藏在棉被里不知谁胜谁负颤声便问:“谁……谁赢了啊?” 问了几声却没人敢起来察看华妹紧挨着阿秀低声道:“秀哥你……你最勇敢了不如你去看看吧。”阿秀大怒道:“为何是我去?你没长眼么?”华妹含泪道:“我是小妹妹不能随意冒险。”这年头大哥难做阿秀心中千般诅咒一时骂遍伍氏满门这才掀起棉被一角偷偷朝屋里瞧望。 从棉被里看将出去屋里平静如常一不见匪徒入侵之象、二无鬼怪作祟之迹大门牢牢闭起墙上字画高悬倒似做了一场梦。阿秀松了口气便从棉被里钻将出来道:“没事了大家出来吧。”众小童从棉被里探头出来内心兀自害怕颤声道:“秀……秀哥你……你没看错吧?鬼真走了么?” “还没哪。”阿秀懒洋洋地道:“你没瞧这儿多少胆小鬼全在叫爹娘呢?” 众童哪管谁是谁听得鬼还没走更加不肯出来只管在棉被里抖。阿秀暗暗咒骂一时懒得多说便只翘脚吃包子忽然肩膀给人拍了拍直吓得他冲天飞起尖叫道:“娘啊!”正要放声大哭却听华妹讶道:“秀哥你做什么啊?” 眼见华妹故意来吓自己阿秀自是心头火起斥骂道:“你……你干啥拍我?可是想找死么?”华妹皱眉道:“别再闹了我在找胡正堂。” 阿秀啐道:“找他干啥?”华妹皱眉道:“我一直没听到他说话。” 这话倒提醒阿秀了这胡正堂天性聒噪便算痴呆以后平日也是鬼叫不休没一刻清静阿秀咦了一声忙扯开大嗓门喊道:“胡正堂你在屋子里吗?” 连喊数声屋内不闻应答阿秀内心慌张忙朝床上察看却见众童屁股向外头脸全藏在棉被里自也分不清谁是谁只得嚷道:“大家报数!”棉被里一、二、三、四地喊了起来堪堪报到了“五”宇却没了下文。 阿秀朝华妹指去皱眉道:“六。”又朝自己一指愕然道:“七。” 八个小童出门夜游五个缩在棉被中两个站在屋子里哪知却无端少了一个?华妹喃喃地道:“阿秀……他……他上哪儿去了?”阿秀苦笑道:“他……他又给鬼抓走了……” “哇啊啊!”众小童听得此言全数尖叫起来。阿秀与华妹对望一眼忍不住摇头苦笑。 腊月时胡正堂来杨家作客谁知无端成了个白痴好容易病情稍有进展没想又给鬼怪掳走了想起两件事部与自己脱不了干系阿秀自是叫苦连天--时翻箱倒柜连夜壶也打开察看却总是找不到人。 华妹脸色苍白想起爹爹的藤条、娘亲的凶脸寒声道:“秀哥……怎么办?” 阿秀又恼又怕想起明早学堂开课自己横竖是个死蓦地将心--横便从桌下翻出一柄黑木剑大喊道:“正堂!秀哥来救你了!”说着奔向大门竟是要闯出去。 “阿秀!”华妹尖叫一声正要拉住他却听砰地一响阿秀将门一摔已然杀入陋巷之中。 一片寂静中众童全从棉被里探出头来低声道:“秀哥呢?” 华妹急得眼泪直打转道:“他跑出去了我来不及拉他。” 众童骇然道:“什么?他跑出去了?”华妹内心焦急还不知该不该出去找人却忽听巷外响起一声尖叫:“鬼啊!” 众童认出这是阿秀的声音自是吓得双眼直华妹一颗心更似停下了她呆呆看着门板浑不知自己是死是活正害怕间猛听阿秀哭喊道:“不要抓我!不要!不要!不要!哇啊!” 砰!砰!砰!脚步声响巷子里好似真藏了鬼怪只在反覆追逐阿秀只听哭声渐渐远去阿秀竟也给鬼掳走了。众童吓得六神无主颤声道:“华……华姊现下该怎么办?” 阿秀消失无踪这会儿华妹立时升官财成了大家嘴里的“华姊”。众童内心旁徨正等着大姊拿主意却听她嚎啕大哭起来:“不要!不要抓走阿秀!不要!”说着冲向大门竟也要追随而去了。 看这巷子里好生可怖去一个、少一个华妹若要贸然闯入准是死路一条众小童苦劝不住却听朱载志大吼一声:“神仙姊姊!不可以!”说着将华妹抱了个满怀竟然英雄救美了。 华妹毫不领情一拳便朝朱载志脑门打下哭道:“放开我!我要去救阿秀!” 正大哭大闹间大门居然再次碰碰响起那鬼不待华妹找他竟又上门索命了。众小童吓得魂飞天外霎时奋勇上前急急堵上了门一个个大哭起来。 眼看大哥失踪大姊疯众童别无依靠只能胡乱揪住一个流鼻涕的大哭道:“阿元!救命啊!”这阿元本是众童的小跟班没想大哥大姊轮番垮台这会儿便轮他称王了。他垂着两条鼻涕左右张望一阵忽见阿秀留下的纸笔不觉将鼻涕一吸大喜道:“有救了!大家来写法咒!” 众童病急乱投医哪管这咒语是真是假忙趴倒在地边写边哭:“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众志成城之下片刻间便写了十来行。 可怜众小童本是来提灯笼玩的却沦落到罚写经书的下场一时哭声震天。 华妹更是坐地拭泪大哭道:“阿秀!你快回来啊!阿秀! 阿秀!我以后不打你了。“ 怎么办小小羊儿不见了杨大叔、杨二叔、杨婶婶……你们人在哪儿快来救他啊! 第三章 章台柳 真正相逢的时刻总是出乎意料。她坐在陌生的马车里来到陌生的大街上然后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就这样撞见了她。卢云真是傻住了他因意外而震惊因震惊而嘶哑可无论多诧异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人了是她没错……是顾倩兮……真是她来了! 太意外了整整十年过去卢云本已不怀希望谁知天可怜见在此离开京城的前夕竟还能再次见到她?眼看顾倩兮即将走入店铺卢云眼眶红了心也热了他急急伸手出去想要唤住她…… “倩……”话还浑在嘴里耳里已听到说话:“杨夫人啊……小老头儿等了您一整晚可总算盼到您啦!” 杨夫人……卢云的嘴张得老大好似给塞了一颗大馒头他脑中嗡嗡直响依稀还听到掌柜呵呵直笑:“夫人啊今晚就您一个人来?杨老爷可是公务忙么?” 雪雾飘飘老板搭讪闲聊将杨夫人迎走了卢云的喉咙也哑了他低着头默默无言自顾自的得瞧着地下的雪花。 梦里寻她千百度如今相逢已异路……水瀑里不知想像了多少次每当梦中与她相逢她必然哭着叫着奔向前来与自己相拥而泣。结果真到相见之时却觉全不是这么回事……大家连招呼都省了。 其实根本不该强求的杨夫人……她早己披上红霞嫁入官家成了人家的枕边人了…… 正统十一年元宵深夜杨夫人只在身边不远顾小姐却仍远在天涯永远也找不到了。卢云孤身坐于布庄门口他以手支额轻轻吐纳寒夜雪气然后那泪水般的薄薄热雾也从口中幽幽吐出。 走吧在这空荡荡的京城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城门已经开了大家也都走了文杨武秦乃至于当年的顾小姐人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宿现下终于也轮到他了也该是卢云启程的时候了虽然迟了点但总比死撑在这儿来得强、往事俱往那些回忆已经太久远了久到模模糊糊久到连自己也想不起来……再不走他真会成为一座石像永远呆在这儿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天上雪花飘飘而降将卢云的身子拢在雪雾里。在这无以名之的糊涂时刻他觉得物我两忘了。 故事结束了但最后的旅程永远不会结束自今而后卢云就此下落不明。 此后数十载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唯一记挂他的只剩下了天边的晚霞与那山巅的明月……她俩告诉了天边的小岛她们见过卢大人……他坐在东海之滨他来到北山之颠他去到了蓬莱仙岛……他一个人去到了很远很远的异乡他一直走、一直走却没人知道他要在哪儿落脚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卢云眼中没有了泪水嘴角似笑非笑他紧了紧衣襟正要起身去扛面担猛然间脑海里传来轰声大响险些让他跪倒下来。 是她啊是她来了啊……顾倩兮啊! 扬州雨夜里她浑身淋雨在自己面前落下了泪水。京华秋色中她乍然追上了自己紧紧拉住了自己的衫袖怎么也不让他走……走遍了千山万水见识了地狱与天堂卢云还是忘不掉她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她嫁了谁有些事情早已深深埋藏心底即使自己给人斩为烂泥、挫骨扬灰那尸骸里也还怀藏着那些点点滴滴…… 卢云遥望夜空口中吐着热气面泛潮红他的心在动…… 拳头在握牙关正在紧咬……什么杨夫人、李夫人、张夫人、赵夫人……卢云才不管他只认识那个顾倩兮那个在他怀里哭、在他身边笑的顾倩兮。今夜此时只消奋起身来用力回便能再一次找到她那一颦一笑、那一举一动那字里行间的扬昆腔全都会重现眼前…… 不行……脚步正要动脑海里已然浮出了八亿四千万个理由全都在阻扰自己要他万万不可以过去人家已经嫁了她有个够本领的丈夫定也能让她平安幸福。这些都是红螺寺亲眼所见于人于己于法于礼自己都不该再去打扰她卢云低头咬牙不知所以骤然间……耳边传来了一个嗓音大声召唤自己…… 卢云!人生只有一次岂能不做点傻事?快去找她啊冲啊! 不怕牺牲啊! 冲锋……咚地一声竹凳自行倒地卢云的两腿生气了它们苦熬水瀑十年常受大水冲刷却从没享用过一天好的它们觉脑子相当无用决定不再理会迳自朝布庄大门冲了过去。 卢云吃了一惊不知他的两腿想做些什么正想点穴制止可那两只手却冷傲异常只愿随着两腿奔跑摆动好似造起了反。 完了两腿不听使唤两手也抗命不从了霎时之间全身都不归脑子管了可怜卢云竭力遏制却怎么也制不住八亿四千万个毛孔的暴吼叫嚣烘烘吵嚷到得后来连脑子也乱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卢云醒了过来他觉自己已在布庄门口双眼直瞅着门内“夫人瞧……”门里有柜台柜台里头有个小老儿正自殷勤卖布看柜台前还站了一位美妇低头听着老板的喋喋不休:“那这块是小碎花……最耐洗、不掉色价钱也最便宜不过……来我这就洗给你瞧。” 在老板的解说中顾倩兮专心观看碎花布自不曾察觉背后有人卢云的心则是怦怦跳着双方距离颇近他自也看得清楚眼前的女子正是顾倩兮她身穿大红棉袄秀黑亮亮的背向自己只消鼓起勇气那便能和她说话了。 不管她是否记得自己不管她是谁的老婆卢云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夜一定要和她说到话哪怕给人当成登徒子一个“嗯”、一声“哇”都值得放手一试。至于她的丈夫会否生气怒卢云才不管。 只是该怎么打招呼呢?悄悄溜到她的背后朝她的肩膀用力拍落豪声道:“喂还认识俺么?”还是装神弄鬼从柜台旁边飘将过去让她放声尖叫?抑或是……抑或是不顾一切冲将前去将她拥入怀中、抱住强吻? 不好都不像话还是去找几枝小野花来吧从这儿朝她的脑袋扔过去她会现自己的。 也是一辈子没追求过女子卢云如傻瓜般愣着居然不知如何是好顾倩兮也只低头瞧着布浑不知卢云已在背后。两人迟迟没声响却听得“唉”地一声那老板转过身去倒茶一边偷偷地叹了口气。 “都快午夜了…杨夫人才来……”午夜的京城老板低声埋怨着:“今晚又赔本了。” 不知是谁说过的:“赚钱好似针挑眼用钱好比水冲砂”近年生意难做庆宝布庄要钱不要命连元宵夜都开门结果老板兜售了半天杨夫人却是一语不不知到底是买是不买也是讲说得口渴了老掌柜只得摇了摇头提起茶杯来喝。 茶水入口哪知却噗地一声险些吐了出来。老板睁眼急看惊见门外乡了个男子瞧他两眼直、口涎横流只在门前偷窥美女却是个中年登徒子上门勾搭来了。 好色男子所在多有个个狗头生角、无耻之徒、那老板生平最是仗义一见西门庆勾搭贞节烈妇却要他如何忍得?正待上前饱以老拳哪知定睛一看面前男子头戴大毡一脸阴森哪里是什么西门庆却是稍早前见过的暴汉武松! 一个时辰前暴汉上门自称要买东西当时老板正在睡觉一见这人扛着面担满面穷酸想也不想便要把人打出去可还不及拿起扫把便见到穷酸眼里的森然凶光直吓得他魂飞天外自知撞见了举世最穷的大穷酸当真是倒楣之至有道是“不穷不杀人杀人必穷酸”世上最穷的穷酸便是号称“行者”的武松这人之所以给称作“行者”是因为他的两脚须得一直跑毕竟官差一直在后头追赶着到哪儿都不便久留。所以老板一听暴汉要买大毡便晓得这人又给追捕了这才要拿大毡来遮掩面貌于是想也不想双手奉送盼望“行者”早些上路别来这儿纠缠。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眼见“行者”又行上门来了还站在门口瞄女人老板怕得抖自知要给人送盘缠了颤声便道:“这……又……又是爷台啊小店今夜没做几桩生意哪……您瞧抽屉里没有现银哪……” 正说谎间面前的杨夫人却不知厉害兀自转过头去似想察看背后来了什么人。说时迟、那时快那暴汉一见杨夫人转头好似见到了捕快官差竟尔溜到布架后头急急藏了起来。 暴汉逃得无影无踪杨夫人见背后无人便又继续拣着她的布浑若无事。 那老板则是满心错愕正害怕间忽见布架后头又伸出一颗脑袋瞧那头戴大毡的怪模样竟又是那名暴汉探头出来了。那老板呆呆瞧着只见那暴汉颇为害羞偷偷瞧了杨夫人一眼便即缩回头去好似疯狗埋伏一般。 “你***……”老板傻住了他生意一做几十年谁是杀手好汉、谁是白面书生自是一目了然谁知居然会遇上这种东西。看这家伙明明目露凶光真乃“水浒”里的好汉武松谁知这当口羞答答的好似又成了“牡丹亭”里的纯情小生柳梦眉当真莫名其妙之至。 来人神形百变说不定是“西游记”里的妖怪变化而成那也难说得紧。眼看妖怪躲了起来那老板心下寒便先摸来了八卦镜挂到了头颈上正要念咒施法却见杨夫人瞪着自己他醒觉过来这才想起人家还在等着忙陪笑道:“哪夫人您瞧这小碎花好耐洗洗了几百回也还鲜艳着……哪不信我试给您瞧……” 正说谎间忽见小碎花沾了自己的手汗早已晕染掉色。他吓了一跳急忙将小碎花藏到了柜台下陪笑道:“今晚月黑风高什么都瞧不清楚……换个别的吧。”又从柜台底下摸出了一匹布笑道:“还是艳丽大牡丹好价廉物美又体面……便和夫人您一模一样……” 老板胡说八道连马屁也拍不好杨夫人倒也没生气只管低头拣布背后的卢云也压低了帽檐偷偷从布架后头溜了出来急急在店中寻找合适的躲藏地方。 店里杂物极多红绸绿锦高架林立布料或收于架上或堆放走道若要将自己藏得不见人影应当不是难事。他左瞧右望匆见一处布架极高足以遮住自己的八尺身高忙把自己藏了进去便又从缝隙中透出目光偷偷打量着柜台前的倩兮。 此时此刻不比红螺寺的喧闹屋里很静眼前的顾倩兮只在瞧着她的小碎花。四下无人打扰卢云也只专心看着他的旧日情人琢磨着她的身形样貌。 心里没什么坏念头更没什么歪宅意。卢云只是想仔细瞧瞧瞧那嫁做人妇、睽违十年的心上人现下是什么模样? 十年不见她还是很漂亮纵使两人并不相识她仍旧有本领让自己多瞧几眼。不过她的样貌还是有些变了不像少女时候她早将髻梳做了包头成了个少*妇打扮。提足直腰之际臀是臀、腰是腰看得出来她比以前丰满了些却也多了一抹妩媚温存。 她真的变了以前她是不会来布庄的还是大小姐的时候她会去买古董、买玉器除了画画她什么都不会连面也不会煮、连水也烧不开。现下她好像什么都会了不只能裁衣裳她连豆浆也能熬连豆腐也能做定还能烧得一手好菜…… 看得出来她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她早已是人家嘴里的“娘”了。 “哪夫人啊……”在卢云的感慨下那老板又次兜售起来:“现下的官夫人都不会自己裁衣裳了像您这般好手艺定得用好东西。瞧……这是江南御贡的“七彩牡丹贵清丽”专程给您留着……这名儿有个“贵”字却是价廉物美、惠而不费--尺一两银只比小碎花稍稍贵了几钱银……” 老板讲演得极为卖力顾倩兮却是不为所动想来江山易收本性难移她不管怎么变都还是当年的大小姐眼光什么小碎花、大破花肯定入不了她的法眼。 果不其然顾倩兮看不中意了迳自走入店内挑拣。老板倒也识相一见老主顾不满意了便只一声苦叹将“牡丹花”卷了回去任凭杨夫人亲手来选。 店里灯笼幽幽暗暗顾倩兮也走入了店里看她手拿一小块碎布沿架比对颜色只在寻访合适布料卢云便也闷不吭声只管悄悄随她前行。 长长的布架将他俩隔了开来这是十年来最接近的--刻也是最为平静的一刻。此时倩兮早已嫁了卢云也显得老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四十二岁的卢云已经不再流泪了反而显得很潇洒、很帅气他将左手插在衣袋里右手有一拨没一拨的触着架上排排布锭那眼光也是有一阵没一阵地尽在打量他的旧日情人。 今夜此时很多往事都算了过了就算了不必多提。卢云也很豁达他默默瞧着隔架的少*妇就像瞧望一位美丽陌生的女人。没有打扰的意思就当做是两人第一回相逢乍然惊艳后雨过天也晴无萦也无系那也不枉自己回来京城一遭。 在卢云的注视下顾倩兮缓缓停下脚来低蹲下去凤目低垂只在检视地下的布匹卢云藏身布架之后偷眼瞧着人家的侧面他看到了长长的睫毛弯弯的柳眉与那半隐半现的雪白耳垂。 望着那玉洁无暇的耳垂莫名之间卢云心头一热居然想要俯身过去亲吻杨夫人的月垂让它由雪白转为羞红…… 似乎晚节不保了这是人家的老婆论礼教论德行自己都不该这般做。 可这念头一上心头便再也挥之下去现下卢云已不是朝廷中人了他只是个面贩子。这辈子来去匆匆四十二载卖面还久过当官现下的他只是个升斗小民…… 升斗小民有爱有恨、有泪有笑现下什么都不必想两人相距咫尺咫尺即天涯可这天涯又是伸手可过。卢云觉得很热很难熬他从布架之后移身出来眼见佳人仍旧背对自己索性将大毡扬起露出了本来面貌。跟着大步走了过去。 十年了卢老板再--次这么接近顾小姐他很想将倩兮拥入怀里体触那身丹桂芬芳至于她的丈夫是谁家里多有钱、权势有多大卢老板压根儿就不愿想。 卢云目光炽热站在心上人背后顾倩兮当然不会觉背后行人她还蹲在地下她的头挽了起来后颈显得很白很嫩可以想见她的肌肤何等玉洁。 生平第一回这么肆无忌惮卢云细细地凝视倩兮从头到脚从后颈到纤腰……到她的丰臀她的腿到她的脚卢云的日光毫不收敛他的呼吸也益灼热……蒙蒙胧胧间她望来就像温柔款款的妻子她等候自己十年就等自己过去抱地紧紧搂在怀中……深深烙上吻…… 今时此地没有了金榜题名也没有那手乱世文章顾嗣源永远不会回来探望他的云儿而秦仲海不会再把他塞到小姐的床底下在这死死散散的大北京很多人都已经一去不返了如今只剩下这位卢老板以及面前不远的杨夫人。 卢云眼眶红了他蹲了下来静静来到顾倩兮背后他很大胆地伸手出来从她的腰间穿过体触她温软的身子……他要将这位杨夫人紧紧拥入怀里甚且要亲吻她的后颈不顾一切…… 手已经举起身子已经进前也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忽然之间眼里见到了一颗痣就这么生在顾倩兮的后颈上。 小小的痣一丁点儿以前没曾留意过……这还是生平头一次见到卢云微微一愣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倩兮的纤秀手指…… 这才觉了她不曾留着指甲尖儿…… 不如不觉地……卢云停下手来了他很仔细很仔细的瞧着顾倩兮的十指…… 这才留意到她的指甲削得好短她真的没有指甲尖儿、花瓣似的指甲尖儿只要是小姐夫人谁都留着可倩兮没有这些她也没有涂抹寇丹……莫名之中卢云心里很茫然、因为他根本想不起顾倩兮以前是否留着指甲尖儿他忘了。 脑里明明白白映着银川公主有指甲尖儿虽说十几年没见她了可那双玉手却还历历在目、依稀回想好似琼芳也有指甲尖儿甚且方才分手的胡媚儿、伍定远的老婆艳婷连这几位练武的姑娘也都留着指甲可卢云真的想不起来倩兮以前的指甲尖不尖? 想不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现下她上的玉钗手腕上的玉镯依稀都是小姐时的旧物可凝目细瞧却又好像不是。恍恍惚惚中卢云停住了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险些撞上了布架。 什么都似曾相识却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醒起的四个字便是“一无所有”。 水瀑光阴一晃而逝认得她也有十几年了自己不曾真心赠给她一件饰玩物也许是英雄肝胆、侠义无双卢云总是个铁汉书生从书本子到玉镯子…… 他一直来去匆匆不曾为她买过任何一样东西。 说到底在那漫漫少女岁月里旧日情人陪伴了她几年却不曾留下一丁点儿踪迹。而留在她心里的又还剩下些什么? “她回去了扬州卖掉了祖产变现换了六千二百两……”、“下人们一个个嚷着走……逼得她与姨娘商量把剩下的银钱一次散……”、“那时她家里有一口磨很是合用……她就带着贴身丫缓磨啊磨的……” 此时此刻扬州书房里裴邺说过的每一句话无不清清楚楚在耳边响起卢云停住了他一步步退后躲回到了布架后他不敢过去了。 一直以来始终觉得自己做得很对直到这一刻卢云都不曾怀疑过自己甚且没有后悔过当年的选择可此时此刻来到了顾倩兮的面前他还是得被迫面向这一切。 “卢云啊卢云……你还不懂么?不管是谁只要给你牵扯了谁能有好下场呢?”这些话不知是谁说过的像是胡媚儿还是二姨娘的悲愤哭叫卢云想着想着眼眶已经红了他觉得好难受他想告诉顾倩兮他不是故意的当年离开京城抛下顶戴、舍弃了此生前程许多事并非是他所能决定的这是他的命数他没得选不能怪他绝对不能……可是不知为何卢云的眼眶越来越红眼泪不住涌出逼得他仰起头来没住口地告诫自己、不能哭卢云无论如何难受你绝对不能哭因为哭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后侮了一个退隐的人若要哭出了声那就不是光荣退隐而是仓皇逃避那时连活都活不下去啊…… “只要嗣源一天不屈服他的妻女便不会有好下场……”、“大白天的就有人过来滋扰调戏……”、“皇帝动了一些酸儒前来讥嘲她的画。”、“她爹爹死的那一早顾夫人、姨娘都哭了只有她没哭……” 在这退隐前的最后一刻卢云终究还是掉下眼泪了。想要拯救整个天下却连自己的亲人也无法保护。即将退隐的卢大侠此时真是哭得非常非常伤心啊……他低头唏嘘心里恨着自己恨着上苍何以给他如斯磨难?他真恨自己为何要走上秦仲海再三告诫他的路献出了情人与顶戴以及自己这一生……却什么都不管用…… 还没登台就要退隐了……可怜的卢大人他什么都还没做却已经要走了。 此生便像给雷劈了、给瘟疫染了给马车撞了一切都是莫名其妙谁想这般了此残生?他真想大声问问老天爷为何选上他?他是造了什么孽犯了什么错? 不然为何要夺走他的情人、毁去他的一生让他承受如此天罚呢? 是谁在陷害自己?是谁在背后暗捅一刀?卢云低头垂泪惶惶然间他张大了嘴因为他找到了今生劫难的解答。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都已经注定好了。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局因为他一直看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条线……它从来都不鲜明却一直放在眼前它刻在骨头里、混在血脉中只消心还能跳、血还能流……正道之界岂容自己一步寸让? 如果让了那就不是卢云了;如果让了又何必死撑在这里为嗣源悲、为倩兮哭、为此生的际遇感到痛楚?如果让了他早已登上庙堂成了当朝一大权臣……如果让了他早已提拿杀人之剑成为为所欲为的天大王啊! 再来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卢大人的命数仍然不变。便像狼一定吃肉飞蛾一定扑火纵使夺走了挚爱、砍杀他的肉身卢云仍旧是卢云他绝不会背叛最初的志向。 没什么好后悔。想到这里卢云也沉静了下来。凝视着五尺外的倩兮心里不再感到犹豫悲伤反而隐隐感激上苍的厚道。 让他在遭逢了无数变故之后还能平安回到情人身边悄悄告诉她……看……卢云活着回来了!他走过了千山万水终于守住了当初的约定如今的他清清白白不带一分罪业足以俯仰无愧地向全天下宣称…… 看!卢云回来了!他已经通过了全部的考验完成了他的一生! 当此时刻古屋的幽灵消失了此生的悲怨也已尽数消解。 临别之际卢云显得很平静他弯下腰来像是要做出最后的告别随即向顾倩兮长揖到地便已转身离开。 结束了漫长的旅程已经全部走完如今卢云已然找到了此生的终点正统十一年正月十五他潇洒地转身在旧日情人面前光荣地退隐从此去到了他应去的地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倩兮总算站起来了她捡了半天布始终没挑到合意的自也不知背后藏了一个怪人更不晓得自己险些给抱个满怀也是她蹲得太久膝盖麻了才一站起身来忽然“啊”了一声身子向旁一晃足趾碰着了货品只听“咚”地一响大批布轴向旁倾斜旋即排排滚倒。 地下全是布轴这捆布一倒株连祸结少说要滚倒一两百捆布。顾倩兮吃了一惊急急探手去拦奈何她没练过什么武功自也晚了一步。正等着布轴满地乱滚老板惨叫之声大起却于此时大批布轴居然凝下了它们无缘无故全数立回了原位。 元宵夜里有奇迹顾倩兮微微一惊不知怎会如此她转头去瞧老板只见那小老头儿兀在柜台算帐两边相距极远自不可能是他出手来救了。可低头去看布轴偏又一捆捆整整齐齐排列在地好似自知不该着地乱滚便都乖乖站好了。 顾倩兮眨了眨眼也不知是否自己头昏眼花心生幻觉其实她方才根本没撞着布轴。可说也奇怪脚趾儿明明还疼着却又是怎么回事? 找不出道理没法想了。她摇了摇头便又仰起头来继续去寻架上的布料。 先前瞧过了地下的几十匹布没一个对得上色自也不曾擦到合意的可抬头去看头上布架却达十尺之高顾倩兮虽已提起了足跟伸长了手几番却还构不着。 有些麻烦了顾小姐虽然聪明却也不会轻功自无法一跃而上。正想请老板帮忙猛听“咚”地一声那捆布竟然落了下来正正掉在面前。 古怪的布轴无故从架上坠落直挺挺的立在面前那模样活像个小小兵儿只在仰头向顾小姐大喊:“别再挑了!快买俺吧!” 顾倩兮更惊奇了左顾右盼中心中益纳闷了她悄悄走到布架后方察看不知那儿是否还藏了个伙计。 凝目审视架后空无一人并无异状可那布轴却还好好立在地下绝非自己的幻觉。 怪事益多了顾倩兮眨了眨眼也是不明就里便再一次举起手来朝着头顶布轴作势取拿她想瞧瞧布绢会否自行坠落。 伸长了玉臂布轴全无摇晃迹象顾倩兮毫不气馁当下垫起玉趾向上起跳几寸正努力蹦蹦之间一只手仲了过来替她取下了一捆藏青布料。顾倩兮心下微微一凛还不及回头去望却听耳里传来了一声怪笑:“哎呀对不起哪老朽方才忙着算帐可怠慢了夫人。来这儿有个凳子……”不必回头去看也知是老板来献殷勤了。 索然无味了此地无神也无鬼却只有一个老掌柜。顾倩兮默默无书接过了凳子正要踩将上去忽见对面布架晃出了一个人影他静静地、悄悄地从杂物堆中缓缓而过。 顾倩兮睁大了眼一时间她像是找到了谜团的解答登从凳子上走了下来打量那个沉默身影。 布架宽约五尺长长的横在店里架子后方躲了个男人他身长约莫八尺头戴大毡身穿褐布长袍他轻悄悄地挪步很慢很静、当然也很小心那模样像是要走出门去却又怕惊动了别人。 他甚至还压低了大毡将脸转到了另一侧他连五官也不想给人瞧见。 顾倩兮瞧着瞧不知不觉间她也开始往前行走了她躲在布架的另一侧假意瞧着布可她的心思全没放在布上只从布架缝隙里打量那个男人目光一瞬不瞬。 很沉默的一个人他驮着背低着头瞧来像是做小买卖的。 那身褐衣布袍很是单薄罩在高高的身材上望来有些宽松足见主人翁身材瘦削也能想见他的生活并不宽裕。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旅人吧只有外地来的人才有如此风霜之色他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经历了无数寂寞旅程然后在这家户团圆的元宵夜里……他又要启程出去到另一个遥远不知名的外地…… 瞧着那顶大毡打量那身背影恍惚之间。哗啦啦……哗啦啦……水珠飞溅身边好似下起了大雨仿佛穿过了十年干旱的正统王朝回到了扬州故乡在那雾蒙蒙的雨夜中脚边倒了一柄纸伞远处有个孤单背影……他低着头、怀里裹着包袱就这样冒雨飞奔而去…… 陡然之间顾倩兮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她穿过了通道抢先守到布架尽头。 布架再长总有个尽头而那布庄陈设再乱大门也只有一个无论谁想闯出门都得从大门走。可大门已经给堵住了那儿有个女人她手上拿着一小块布蹙着秀眉低头不语她的模样是如此专注直似在思索螺祖为何明蚕丝、黄帝又为何造出指南车总之没把道理想通前她绝不会移步。 此时此刻无论谁想离开这间店都得从杨夫人身边挤过去她已经硬生生霸住了道路眼见美女挡路那男子好似微微一惊却也不敢硬闯。他本是往大门直走忽又改变主意便改朝店中深处走去。顾倩兮见那人移步了却又站起身来慢慢地尾随着。 寻寻觅觅了一整晚灯笼益黯淡蜡烛将尽夜渐深沉杨夫人也一步一步地逼近那无名男子也一尺一尺地向后挪移这--男一女悄悄静静便似在店里玩起了捉迷藏。 “夫人吆……我的夫人啊……”都说吃力不赚钱、赚钱不吃力杨夫人东挑西捡毛病实在多却要捡到何时方休?远处传来老板的哈欠声也是按耐不住只得从布架后探头出来瞧瞧杨夫人究竟在忙些什么名堂? ***……杨夫人还站在那里不动不晓得在干些什么却到底是买是不买? 老板暗自咒骂眼看午夜将近时候已晚只得端来了板凳站到了布架底端自编了小曲儿来哼:“夜黑风又高……老头儿要睡觉……买货买布要趁早……” 老板要打烊了他占据了布架底端一边低头哈欠、收拾布料一边哼曲唱歌不忘把布捆堆到了通道上严禁任何人靠近、转看另一端杨夫人却还霸占在那儿可怜那男子已成瓮中之鳖除非能推倒布架抑或将老板一拳打飞否则已是退无可退了。 头顶的灯笼幽幽暗暗大毡下的脸面默默沉沉顾倩兮却无止步的意思她还在一步一步地接近五尺、四尺、三尺…… 她想瞧一瞧这名男子究竟是何来历? 三尺、二尺依稀可见大毡下露出的嘴角儿。薄薄唇角泯泯下弯看不出是愁是还闷顾倩兮屏气凝神两边相差就只一尺一步踏过她便能来到那男子的身边可朦朦胧胧之间她居然怕了起来了。她怕万一触到那身子闻到那身气味却什么都不是…… 满心踌躇中顾倩兮不敢过去了素性将手奋力一推听得布匹咚咚连声一只又一只叠骨牌似的全倒了统通朝那男子的方位跌落。 “我的杨家祖奶奶啊!”五百匹布轴滚得满地都是老板忍不住大声怪叫悲切哭号:“您不买就算了干啥砸店啊?” 布匹滚倒、老板惨嚎顾倩兮也鼓起了勇气她奋力向前跨出一步来到那男子的身旁。 --声叹息过后屋里忽然暗了下来。直如风神降临头顶灯笼猝然而灭屋内的五六只火烛也应声而熄黑暗袭来淹没了屋中的每个人此时人人都成了瞎子老板唉呀呀地叫着忙来摸黑摸索急急去寻烛台。 屋里暗得怕人伸手不见五指顾倩兮的胆子却很大乍见异象生出她反而睁大了眼迳自探手出来朝面前一尺处伸去。 没有人手指触到了冰冷布架却迟迟触不到人。顾倩兮心里忽然急了她赶忙转过身来朝身遭四处拍打。 身边空荡荡什么都抅不到她泯住了唇慢慢垂下了手她知道那个人已经走了。她低着头轻轻倚在布架旁心里呆呆的忽然间稍微微一动隐隐约约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眼里虽然看不见身上却有了感应。黑暗中有一只手近身而来将触未触似有若无从稍到脸蛋点点残温仿佛要抚触自己却总是差了一分--毫…… 心里怦怦地跳着顾倩兮张大了眼陡地的走近了一步依稀间那股温暖越来越近越来越热从头颈来到后背、来到腰际渐渐而下搂到腰、触到臀…… 相隔虽只寸毫可那人的手却益放肆了顾倩兮双颊晕火她嘤咛一声急急探出手去要将那人一把抓住。 啪地一响柜台边亮起了烛火店内重现光明眼前除了五颜六色的布堆什么都没有便似经历了--场幻梦。 --片寂静中背后老板提着烛台过来喃喃地道:“夫人你没事吧?” 眼见顾倩兮满面晕红竟是低头不语那老板瞧着瞧忽地醒悟过来大惊道:“好啊!那贼小子还没走!”想起暴汉或还藏于店中老板赶紧找了只大木棍四下搜寻怪人天幸左顾右盼一阵却没瞧到那顶大毡想来歹徒骚扰美女之后定已逃逸无踪了。 他***便宜那小子了……那老板松了口气想起自己折腾了一夜却没卖出一尺布全是给那瘟神害的。忍不住又冒起火来他拿着棍子一路追到了店门口骂道:“什么玩意儿别以为自己长得像白无常便能为非作歹再敢上找这儿闹小心老头儿即刻过去报官……”越说越气便朝店门外走去定晴一瞧惨然道:“妈呀!这小子又来了啊!” 杨夫人醒觉过来她急急奔到了门口驻足一看面前雪花飘飘哪里还有人的踪影可那老板却瞪着地下的一只竹凳子骇然说不出话来。 毫不稀奇的竹凳子翻侧在雪地上转看竹凳之旁却还残了几只脚印再看脚印边儿、三尺开外地下还有一件东西。 那是一只面担担上积了薄薄一层白雪想当然尔有人把东西忘在这儿了。 白无常消逝无踪却给本店留下了赠品老板自是惊骇苦笑顾倩兮不曾说话她凝视着地下的面担俯身拾起了竹凳轻轻放回了担上跟着伸出素手拂开了担上的蔼蔼白雪。 面担还是暖的炭炉上还留着余温锅里依稀有葱蒜的气味他方才一定在这儿煮过了面爆过了香…… 人过了三十岁贫富贵贱经历了几遭爱的恨的喜的愁的……一辈子都不会再变了。便算江山改了大海枯了、石头也烂了许多事还是深深地埋在那儿便像命中注定一般早晚会冒将出来。不经意的…… 好似回到了初恋时光。雪花纷纷顾倩兮慢慢俯下身去依偎在面担旁她口中的暖气结成薄雾将她的身子热暖暖地裹在面担旁不舍分离…… 第四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 “琼芳!琼妹!琼娘娘!”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儿又来了个寻芳客听得一名女子叫道:“你在哪儿啊!” 月色隐讳四下风雪飘飘这会儿却是娟儿来了她在琼府园林里四觅喊叫盼能把琼芳引出来。 琼芳平日机灵活泼扮成男装的少阁主更见庄重俨然岂料今夜先挨爷爷的毒打之后又给情郎糟蹋直逼得小妮子忿而离家不知所踪。傅元影满心焦急无奈又要守着少掌门便商请娟儿早些来找少阁主免得找不着她了。 傅元影吃的是国丈的饭当然想劝琼芳回家可娟儿又没欠国丈半文钱自不这么想了。 看苏颖平日风趣潇洒还有个外号叫做“大眼猫”颇讨少女喜欢。谁晓得兽性大之后原形毕露个中之张牙舞爪处还在寻常畜生之上。娟儿举脚一踢一枚石子飞了出去撞破了琼府的纸窗她耸了耸肩咒骂叹息:“男人啊两文钱有找呢。” 嫁人、嫁人二八美女俏佳人婆婆看来不是人。好端端的大姑娘只因不巧嫁了人便要洗手作羹汤巧手做衣裳等人家肚子饱了、身子暖了自己便要挺个大肚子成了黄脸大肚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少女变老母。成了大肚老母还不打紧最要命的是肚里孩儿的爹东逛逛、西走走万一在街上兽性大家里便要多出二号大肚婆、三号大肚婆成了大肚婆山寨到时候争排名、抢大小八只大肚鬼母哭着嚷着上吊撞墙就怕成了个小的那时真要问问情是何物了毕竟杀人总要找个好理由么。 雪雾弥漫夜黑风高娟儿一路在闹林里找人国丈府邸宽广院中林园曲折颇多幽径时在黑夜娟儿又是个迷糊姑娘一路边走边咒居然迷路了。 想起今夜给老国丈破口大骂娟儿越想越气索性连园林小径也不找了一路逢花践踏逢树推倒毁损数百株奇珍异草之后山头恨火稍泄却也看到了围墙。 “芳妹、芳姊!芳姨!”娟儿起身飞跳跨坐墙头瞧望着院外大街圈嘴高呼:“快些出来啊!我是娟儿啊!” 深夜雪势加大路上行人甚少娟儿喊了几声四下却仍幽静一片无人答应自己。她又气又累暗暗感慨交友不慎只得纵下墙去沿着街巷去找。 琼府邻近京郊地处偏僻四下并无什么商号酒楼加上雪下得大、雾气又浓看出去尽是阴茫茫一片娟儿一路走着彷佛整条街只剩她一个人说不出的可怖。娟儿虽非小孩却还是怕鬼正担忧间猛听喀地一声咬牙前方居然传来了啜泣声。 雾里现出了一个人影模模糊糊谁知是人是鬼?娟儿浑身毛骨悚然只想掉头便跑可想起了琼芳却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得寻着声音来处挨近几步怯怯地道:“琼……琼芳是…… 是你在哭么?”叫几声不闻应答正想去找傅元影过来忽然间北风劲急吹开了面前的雪雾。却也让她看到了一个人影。 来人并非琼芳而是位青年公子只见他双手抱头、坐地啜泣好似心中痛苦。 娟儿松了口气都说人是男的凶鬼是女的厉看这男鬼哭泣再哀却也没什么用。她稍感安心便又远远打量那人只听他低声啜泣:“我不是哀宗……我不是哀宗……” “哀什么啊?”娟儿讶异了她悄悄走上一步浓雾里只见那人五官分明好似长得不坏--时胆子又大了几分便挨近了两步小声道:“喂你……你哭什么啊?钱包掉了么?” 正等着鬼魂哭诉冤情却见那鬼魂跳将起来居然狂似的向前飞奔猛听砰地一响那鬼魂居然重重撞上了墙随即咬牙切齿手脚并用迳朝墙上攀去。 眼见这鬼魂法力如此微弱连穿个墙也不会娟儿心下更安便又追了过去喊道:“喂你到底是谁啊?干啥这般怕我?” 说着说更把手搭在那人肩上喊道:“老兄!我在跟你说话啊。” “走开!”那男子大吼一声使劲攀上了墙头旋即仰天狂嚎:“我绝不做哀宗!我绝不做哀宗!”娟儿疯人怪话自是一脸错愕忙不迭也一跃上墙正想着是哪个疯子狂眼里却见到了当今华山第--剑客“三达传人”苏颖。 “搞什么啊?”娟儿愣住了惊道:“苏颖!你这是干什么来着?”喊声一出苏颖更是跑得快了看他双手抱头纵声狂叫:“走开!别烦我!走开!” 乱吼乱叫中随即从墙头摔了下去跟着从小巷征奔离开娟儿呆:“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一脸愕然:“什么哀宗不哀宗? 这家伙吃错药了?” 最后一眼望去浓雾裹住了大眼猫的身影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娟儿摇了摇头呸道:“疯子难怪琼芳不要你!”也是事不关己正要跳下墙去忽然背后飞上了一道黑影身法极稳极静竟是无声无息。 浓雾中来了一个神秘人朝自己的肩头拍了拍直吓得娟儿凄厉惨叫:“鬼啊!”心慌之下旋即拔剑出鞘--招“倒卷珠帘”使出便朝后头妖鬼斩落。 听得当地一声劲响来人也拔出了长剑喝道:“别动手自己人。” 双方长剑互撞激得火花四溅娟儿藉着微光看去不觉松了口气:“傅师范?怎么是你来了?”面前站着--名中年男子清隽文雅自是傅元影到了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刚巧路过这儿便过来看看。” 娟儿一脸狐疑料知他在骗人。看适才苏颖大喊大叫宛然一条大疯狗傅元影定是来追他的。娟儿咳了几声道:“傅师范你们……你们家苏大侠像是不行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啊?”傅元影不愿意谈这事迳道:“别管他他心里烦泄一顿便好了。”娟儿起疑道:“是么?可我听他喊什么哀宗阿宗的这又是谁啊?” 傅元影听她频频追问只得低声叹了口气道:“开国之君通称太祖至于末代王孙的谧号若非哀宗便是废帝。”娟儿咦了一声有些听了懂了茫然又道:“太祖?谁是太祖啊?可是姓朱么?” 傅元影眼中闪过不忍之色摇了摇头并未回话。低声道:“先别说这个了。娟姑娘我一会儿有点事恐怕不能亲自去找少阁主。来这儿有点银子……” 说着从怀里取出了厚厚一叠银票塞到娟儿掌中:“这是一千两银票您等会儿要是找到了人劳烦把这笔钱给她让她先凑合着用。” 娟儿喜道:“一千两还凑合啊?不如我来帮她花吧!”傅元影微笑道:“这个自然了这几日少阁主怕得在外头住请你多照应她。”娟儿先是一喜之后又是微微一愣:“等等她要在外头住?她难道不回家了?”傅元影叹了口气道:“她这两日还是先别回去国丈还在气头上…唉……”欲言又止问只摇了摇头便从墙上一跃而下自朝北方奔去。 娟儿见他走得急赶忙喊道:“等等你去哪儿啊?”傅元影回道:“我要去红螺寺。” 娟儿愕然道:“红螺寺?去那儿干啥啊?”傅元影急于赶路一时头也不回朗声道:“我要去找玉瑛!现下只有她才帮得上忙!” 话声未毕身影消失却又让娟儿陷入五里雾中皱眉道:“玉瑛?这又是谁啊?” 怪事年年有今年恁是多看现下不过是正月新年便闹出了一堆怪事先是琼芳离家出走之后苏颖彻底病满口哀宗太祖之余现下还来了个“玉瑛”真不知是何许人也。 娟儿摇头叹息:“莫名其妙什么哀宗太祖的他们华山专出疯子早晚全狂。” 适才听傅元影说了好像这哀宗还是皇帝的名号可苏颖好端端的武林人物什么时候也和皇帝大名牵扯了?敢情他也想来个造反不成?娟儿越想越觉得荒唐咕哝一声道:“哀宗… …太祖到底谁是太祖啊?” 本朝太祖姓朱宋朝太祖姓赵汉代叫老刘唐代是小李好似百家姓轮流当皇帝每家每姓都有个太祖可这和江湖人物有何关连呢?难不成武林门户也有太祖么?娟儿想着想霎时恍然大悟:“哎呀华山派当然有个太祖那不就是宁不凡么?” “天下第一宁不凡这个人武功厉害得不成话要做徒子徒孙的太祖太宗自也绰绰有余。 娟儿呆呆想了想忽又醒悟道:“等等宁不凡是太祖那徒弟岂不就是……”心念于此不觉啊了一声这才懂了“哀宗” 的意思。 世上只要有太祖便一定有哀宗。大金国有哀宗大唐朝有哀宗这些末代之主背负千古骂名却非个个荒淫无道。相反的他们身处乱世洪流莫不殚精竭虑盼能力挽狂澜撑起祖宗基业奈何独木难撑大厦最后时不我与只能默默垂泪自杀。 人比人、气死人任谁有了宁不凡这等好师父注定都得做哀宗。娟儿摇头低叹转念又想到自己身上去了看师姐艳婷精明干练武功又高八成也是个太字辈人物可怜自己排在她的后头日后惨上加惨可别成了个“惨宗”才好。 娟儿哀叹两声:“算了惨宗就惨宗吧好歹还是个宗。” 她懒得再想便又朝琼府走了回去看看一会儿回去琼芳的闺房里找找线索说不定能瞧得出她欲往何处。琼芳会去哪处呢? 她还想和苏颖成亲么?娟儿一边瞧着手中的银票一边忖量好友的处境不由暗暗替她操起了心。 别人不解内情也就算了娟儿可是心知肚明。那日她在淮安城里撞见琼芳便见她神色不大对劲当时她抱了只小狗说话时嘴角含笑怯生生、羞喜喜的好像恋爱了。娟儿又不是傻子当场便已大叫不妙如今对照后事展果然是平地起波涛一不可收拾了。 女人是瞒不住女人的更何况是多年知己?看琼芳若非遇上了意中人怎会露出这幅模样?可她到底和谁扯上了?她自称簧夜遇险给一名神秘面贩所救想当然尔那面贩定然脱不了干系可这卖面的究竟是谁?为何自始至终不肯现身把话说个明白? 说来说去一切全怪那个黑衣人自从此人大闹江湖之后琼芳疯、苏颖狂、连琼武川也成了老疯狗。可怜娟儿给这群怪物包围难免也要大倒其楣。 她哀叹几声慢慢来到了琼府附近忽然间雪雾里又现出了一个影子极高极壮走起路来还驮着背那模样不太像人也不太像鬼宛然便是一只…… “大黑熊!”娟儿吃了一惊没想到京城里竟会出现野熊她内心忧惧就怕野熊要去乱咬百姓忙提起了长剑急急尾随过去。 深夜无人那野熊一路细细簌簌向前行去天幸百姓都在睡觉那熊自也无人可吃不多时却见它鼻子闻了闻自管停下脚来竟是给琼府围墙挡住了。 娟儿暗暗害怕看武林高手斩龙屠虎稀松平常可她武功不高不低、剑法不强不弱一会儿大战野熊后能否留得性命吃饭那可难说得紧。娟儿内心忧虑只想悄悄上去偷戳一剑可思来想去却又不敢心中便想:“不管了熊不会爬墙它一会儿没东西吃那便自己回家了。” 正等着黑熊掉头而去谁知它又不走了只管面墙不动正诧异间猛听黑熊喉头低吼身子抖动跟着哗哗水声响起不时仰起头脸嘶嘶熊啸。 大半夜的围墙下若是母熊面壁思过多有红杏出墙之志可若有公熊靠墙站立却多半另有玄机。眼见黑熊化身为野狗娟儿羞红了脸心道:“这熊真是讨厌得先避一避。” 正咒骂间那熊总算也尿完了看它好似吃多了肉先打了个饱嗝随即张开了熊嘴恶地一声过后居然说起了人话。 “苏颖。”黑熊提起脚跟朝着围墙里轻轻呼叫:“你老兄在家么?” 苏哀宗有客来访却是一只熊。但见黑熊圈嘴轻呼彷佛是小孩儿呼朋引伴既想招来同伙又怕惊动家长便只能幽幽怪喊了。娟儿心下讶异不知这能怎能如此怪法?忙悄悄跳上墙头来瞧这回却见到了一名魁梧男子自在那儿低声喊话:“苏颖快出来啊是俺啊宋通明啊俺有事找你啊。” 娟儿掩面苦笑看来者虽非野熊却还是一只畜生。她暗暗咒骂不知这宋通明游手好闲早属京城无赖--类却是何时与“三达传人”结为知交的?她呸了一声便掩身过去只想把他的来意瞧个明白。 “苏……颖。”“苏颖……。”大半夜的不好找人宋通明不敢敲打大门只躲在墙外乱喊。他细细叫了几声眼见无人应答只得跳了起来暴吼道:“苏颖!” 黑熊般的大脑袋飞过围墙苏颖三字未出脑袋便又掉了下去娟儿笑得肚子疼宋通明却不死心只管再次起跳奈何他轻功差劲脑袋上上下下连喊数十声院内却是毫无动静他咒骂几声只得再次起跳这回却换了个名字吼道:“娟儿!” 娟儿二字喊出主人翁却躲在墙外院内自是毫无动静宋通明茫然呆立便又再次飞身胡喊狂吼道:“琼芳!”眼见琼府黑沉沉的如同鬼屋找猫找狗部不闻应答便从路边捧起一颗大石头奋力扔了进去暴吼道:“神刀劲!” 砰地巨响传出院子里不知什么彻事毁了听得汪汪大叫小黑犬猛力狂吠过不半晌便有灯火点起华山弟子光着脚丫全数冲入了院子嚷道:“什么人!是谁在捣乱?” 院里闹了起来远远来听其中间杂了陈得福的惊呼、吕家三兄弟的呐喊最后连华山双怪都醒了可一片吵嚷之中硬是不见苏颖的踪影料来根本不在家。 见得这等阵仗宋通明自也不敢造次了只缩在墙角咒骂:“什么鬼元宵没劲……找只狗都找不着……”寒风吹来宋通明打了个哆嗦他低头一瞧这了觉自己还没穿上裤子当下低头系裤带一边自言自语:“兄弟啊打贵州回来可多久没慰劳你了?一会儿打完了架大哥可得好好槁赏你一番……” 正喃喃自语间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娇唤:“一文钱!”一文钱三字脱出宋通明摸着脑袋四下望了望神色纳闷八成不知自己的行情。正要系上腰带猛见头顶映来一道黑影笑道:“是我啊娟儿呢。” 眼见娟儿手持长剑笑吟吟的蹲在墙头饶那宋通明打过五关擂台、上过潼关战场此时也不禁手足无措听得咚地一声竟给自己的裤管绊倒惨叫道:“救命啊!” 天下良家妇女有志--同最恨**宿娼之徒眼看娟儿快步追来宋通明大声惨叫一时双手穿裤两脚急爬如蛆虫般蠕蠕而去。娟儿看他害怕忙装做师姐的贤慧模样温柔轻唤:“通明哥哥别走是我啊娟儿呢。” 娇嫩呼喊一出宋通明心下莫名一荡不觉回细笑:“娟姑娘……是你啊。” 娟儿见他不动了便又换上了冰寒冷面道:“当然是我了不然你以为是谁?” 美娇娘摇身一变忽成臭晚娘宋通明欲哭无泪暗骂自己不长见识。他哭丧着脸道:“……娟姑娘这么晚了你…… 你怎还不睡觉啊?” 这话倒说中了心事娟儿长叹一声脱门便道:“我哪里能睡?我还得找琼芳啊。” 娟儿说话不长心眼话才出口自己便后悔了果然宋通明一脸讶异问道:“你在找琼芳?她不在家里么?”琼芳簧夜出走说来绝非什么光彩事。娟儿急于遮掩便道:“她……她去赏灯了这当口还没回来。” 宋通明笑道:“难怪苏颖不在家了嘿嘿元宵赏花灯赏得灯影摇他***……”他自行想像孤男寡女赏灯的模样不觉口涎横流干笑道:“娟姑娘左右无事不如咱俩也去赏灯吧?” 娟儿见他那幅淫秽笑容心头便有怒火霎时呸了一声道:“你自个儿去赏吧我还有事忙着哪。”宋通明干笑道:“别忙了这琼芳不是去赏……嘿嘿……那个灯了么?你干啥还去打扰她啊?”娟儿呸道:“你管我?反正我睡觉就是爱找伴没她陪睡不好。” 听得娟儿上床找伴宋通明双眼一亮忙来毛遂自荐:“娟妹子我…我这人打小孝顺侍亲专能替我爹娘暖被。你……你想试试么?”黄香暖被名列二十四孝却不知这人算是什么?娟儿叹了几声忽从荷包里掏出两文钱交到宋通明手里柔声道:“来赏给你吧。瞧你辛苦的。” 宋通明咦了一声不知娟儿何以塞给自己两文钱但美女送来好处总之有好无坏忙接过铜板顺势捏了捏娟儿的小手一双熊眼竟是含情脉脉。 娟儿给他瞅着忽然想起这人才撒过尿一时寒毛直竖忙将手抽了回来放在宋通明的衣服上擦了擦颤声道:“行了、行了你……你找苏颖做啥?” 宋通明心中满是温柔一边提起自己的大手嗅着娟儿留下的遗香一边含笑道:“咱等会儿要去对付一个臭小子得请他帮忙掠阵。”娟儿讶道:“你要砍人?大过年的你要砍谁啊?”宋通明微笑道:“不瞒你吧哲尔丹跟我说他已经知道谁是黑衣……” 黑字才出忽尔涨红了脸他好似觉自己说溜了嘴忙改口道:“黑狗王。”娟儿茫然道:“黑狗王?他是谁啊?”宋通明哪知黑狗王是谁?只得抓面挠腮苦笑道:“别管这些了娟姑娘难得遇到你来这儿有个东西给你。”说着掏出了两张戏票含羞望着娟儿。 这下轮到娟儿吃惊了她定睛一看只见眼前多了两张戏票赫然便是万福楼的票子。 娟儿不爱读书却爱看戏一见万福楼的戏票到来立时喜上眉梢:“真是戏票呢……我好久没看戏了。”宋通明不爱看戏专爱演戏他见娟儿换上了笑脸心下大喜自知一会儿出言相约后今晚必有好戏上演了到时候万福楼里相依偎嗣后同床共枕情话绵绵那可是大吉大利了。 他呵呵淫笑正想着娟儿含泪穿衣的模样猛然间脑中一醒眼前现出一名大肚孕母手持棍棒猛力轰击屋边则缩着条老汉哀哀啼哭却不是自己是谁? 太可怕了兽欲泄后婴儿并鬼母同吼棍棒与尿布齐飞、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求一亲芳泽这个代价委实太大远不如**来得爽利瞬息之间宋通明全身抖仿彿刑场绑缚、刀斧即身一张大脸转为青紫之色竟尔吭不出声了。娟儿哪知他的心事不觉讶道:“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了?” 宋通明干笑几声他见娟儿那双圆圆的眼睛瞧着自己当真说不出的可爱可想起红颜祸水的道理却不禁飕飕抖颤声道:“没……没事这……这两张戏票是捡来的我想送给你……” 娟儿心下大喜没想宋通明如此大方正要含笑称谢忽听背后响起凄厉吼叫:“宋通明!”娟儿回头去看这回却是祝康来了。他急急奔上前来怒道:“宋通明你这小子好生无耻不去约苏颖出来却在这儿勾搭娟姑娘你还要脸不要!” 宋通明有个情敌便是面前这位“祝铁枪”了此人大大不同于“小神刀”的无赖平日知书达礼举止温柔对娟儿尤其依恋算是她的干儿子。这宋通明却也小气乍见情敌到来忙将戏票藏起冷冷地道:“又是你这臭娘们我自和娟姑娘闲聊却要你吃什么醋?” 祝康怒道:“谁吃醋了?你好端端的正事不干却在这儿磨耗说!苏颖呢?你找到了么?”宋通明的无赖是出了名的一听此问便笑道:“要找苏颖干啥问我?去问你娘啊把她的暖被窝掀开一看不就找到啦?”说着不忘加了一句:“记得先敲门啊。” “宋通明!”祝康气炸了霎时怒吼一声两人便在当街扭打起来。娟儿挡到两人中间没好气地道:“好啦好啦三岁小孩也强过你们。你俩到底找苏颖干什么说来听听吧。” 祝康最是听话一听娟娘来问忙道:“是、是不敢有瞒娟姑娘昨晚哲尔丹的徒弟找了咱们说他师傅反覆查访终于找到了黑……”才吭了个“黑”字冷不防一只黑毛大手伸了过来听得宋通明大喊道:“不能说!”娟儿微微一愣道:“为何不能说?”祝康也是嘿了一声大喊道:“是啊为何不能说?”他甩开了宋通明的毒掌跟着转过头来急切地道:“娟姑娘我跟你说哲尔丹说他已经找到了黑……” “黑”字再出宋通明的黑脑袋又探了过来连珠炮似地嚷道:“上黑毛、下黑毛中间一粒黑葡萄打咱们身上一样东西。”谜语一出听得啪地响亮脸上挨了娟儿一记耳光又听砰地再响屁股又挨了祝康一脚宋通明大怒道:“你俩为何打我?” 二人异口同声骂道:“大过年的莫说粗话!”宋通明戟指大怒:“哪里粗了?上黑毛、下黑毛中间还有黑葡萄那不是咱们的眼睛么?这谜题有啥不对啊?” 子曰:“不以书举人不以人废言”。可这姓宋的日嫖夜赌绝非善类。难免引人望歪处想。娟儿火大了厉声道:“行啦!到底‘黑’什么?你们快说啊!” 正怒问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喊叫:“两位少主你们找到苏颖了么?”娟儿回头去看却见街上又行来了一名道士看这人腰悬长剑正是“点苍七雄”的赤川子他一见娟儿在此登时笑哈哈地跑了过来:“娟姑娘你也在这儿啊。” 娟儿忙道:“是啊道长有事找苏颖么?”赤川子笑道:“可不是么?哲尔丹师傅说他找到了黑……”眼见黑毛大手又来遮嘴赤川子毕竟招牌老、武功好忙侧身闪过又笑道:“黑衣人今晚要找他决一死战这就来请苏少侠做见证啦。” 猛听“黑衣人”三字娟儿不觉悚然一惊方知宋通明口中的“黑”字何指却原来便是 勇闯太医院的那位武学高手。 黑影上墙孩儿哭娘黑衣怪客那天先踢翻了赤川子又折断宋通明的手腕之后连败哲尔丹、苏颖武功之精湛可说傲视京城。娟儿颤声道:“这……这可不得了这黑衣人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查出来了么?”赤川子笑道:“当然查出来了。那臭小子老是戴着黑面罩便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却不晓得哲尔丹师傅老早疑心他了若非碍在他爹官大权大哲尔丹也不会陪着琼芳下去贵州让那宁不凡出面……” 他啰哩啰唆地扯了一大段却始终没提黑衣人的来历娟儿急急打断了他道:“行了、行了到底这黑衣人是谁啊你快说吧。” 赤川子笑道:“嘿嘿这家伙你也认得的他就是你的……你的……”说到此处忽然双眼突出忙拉来了宋通明颤声道:“老弟她靠得住么?不会护短吧?”宋通明叹道:“道长老糊涂啦我方才在那儿黑来黑去你当我是疯子么?别跟她说。” 两人细细商议一阵便又拉来了祝康三个男人细声谈说居然频频点头娟儿站在一旁等着眼见三个男人侧着目光上下打量自己好似自己染有瘟病她越看越火霎时暴吼道:“你们几个混蛋!到底在干什么!快说!黑衣人是谁!”她揪住宋通明的衣衫正要胡踢乱打忽见宋通明手指略边小巷大惊道:“琼芳!你怎么睡在这儿?” 娟儿今夜忙碌不堪一切都是为了琼家妹子听得宋通明呼喊霎时不及深思便已狂奔而出嚷道:“琼芳!等等我!等等我!”一路奔入了巷中但见眼前睡了三只黑猫全在斜眼瞄向自己娟儿心下恼怒当下回身追出暴吼道:“宋通明!” 眼前寒风飕飕路上白雪飘飘三个男人早已开溜了娟儿又恼又火一不知黑衣人是何来历二也不解宋通明等人为何忌讳自己她有心把话问个明白当即沿街飞奔而去总之不抓住这帮无聊男子绝不善罢甘休。 深夜雪势加大宋通明等人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娟儿毫不气馁只沿街奔跑而去堪堪过了五里路忽见前方雾气茫茫走着一只九尺黑熊娟儿心下大喜自知找到人了忙躲到了路旁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等侯半晌脚步隐隐传来猛见道上雾气破开行出了一名魁梧男子看他身穿黑布长袍腰系红带约莫九尺身材不比宋通明矮了不过这人行走时双拳微握目光正前显得十分精神。娟儿偷眼来瞧虽没见到那人的五官心里却有了几分好感:“什么宋通明、祝康全是酒囊饭袋。看人家这身气概那才称得上好汉。” 那人一点也不像江湖中人看他一袭黑袍熨得挺拔走起路来更是腰挺背直好似个朝廷武将的模样便如伍定远等人相似。娟儿睁眼瞧着叉想:“看这人的模样说不定是姊夫的手下倒 是可以认识认识。”正品头论足间那人也已来到近处街边灯笼照下映出了那人的五官却不免让娟儿飞红了俏脸暗道:“这可难看了。” 却说来者何人也?原来这人不是姊夫的手下却是姊夫的儿子小崇卿到了。 少年十五二十时最是成长奇昨日还只是个小红脸羞羞可爱今日却已双肩开阔、身高腿长成了个威武昂藏的大丈夫道上乍然相逢怕还认不出人来。娟儿脸红过耳忖道:“娟儿啊娟儿你年纪不小了可别乱瞧小孩儿。” 姊夫的儿子便得唤自己一声姨瞧人家不过是幼稚儿童自己怎好在此品头论足挑猪肉似的大考察?她内心叹息正暗暗责备自己忽又想起一事:“等等崇卿这小鬼大半夜的不睡觉却来街上游荡?可是想干什么坏事啊?” 小孩儿严禁深夜游荡此乃家规国法违逆不得。娟儿小时候深受其害此际自是摆出了师姨的架子正想过去责备几句忽然心下微微一醒:“等等今夜是元宵莫非…崇卿他……他……”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娟儿连着几个莫非霎时张大了眼:“哎啊好你个小崇卿连你也到了幽会的年纪么?”一时又惊又疑忙跟在崇卿背后打算一探究竟。 吾家有子初长成不过这伍崇卿不是寻常公子哥儿这孩子的母亲是九华掌门另还收了三个可爱女徒大的叫海棠、小的叫明梅最近还新来一个翠杉这些女孩全是崇卿的师妹既美丽、复殷勤谁知朝夕相处之下却没听说崇卿和谁走得近、更别说是喜欢了谁。 世上男人嘴馋肚饿向来三妻四妾、七荤八素、来者不拒这伍崇卿却反其道而行娟儿平日看入眼里自是暗暗讷罕不知这小孩是病了还是疯了抑或是日夜在外偷吃只因每日在外吃得太饱回家后才没了胃口?无论如何难得今夜撞见他的**自要查个水落石出也好给他爹娘报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正等着崇卿朝宜花院方位走去谁知这少年走起路来却颇为奇怪反覆大兜圈子却不知在做些什么。 走着走走着走来到了一条岔路上伍崇卿陡地停下脚来左右察看后便朝一条窄巷走入。娟儿心下茫然便也慢慢尾随而来她见窄巷满是拐弯也是怕自己跟丢了人便也学着崇卿的模样察看地下赫然间惊见地下留着两行足迹。一行是新的自是伍崇卿的无疑可另一行的脚印盖了雪望来却有些模糊了。 娟儿微微一愣忖道:“两行脚印?这……他可是在跟踪谁么?”茫然间忽觉面前小巷有些眼熟她揉了揉眼霎时心下一醒此地却是方才自己撞见苏颖的地方?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娟儿傻了她本以为伍崇卿是来幽会的岂料竟是在追踪“大眼猫”?她满脑子胡思乱想一不解伍崇卿为何要跟踪人家二也不知他与苏颖有何过节骤然间 头皮一阵麻寻思道:“完了!我道是哪来的妖女引得动崇卿?难道是……是……” 想到“琼芳”二字娟儿张大了嘴真要魂飞天外了。 祟卿脾气何等孤僻这娟儿是知道的。要能压得住他的女人自也要有几分本领。看琼芳架子足、火气大日常总爱带着火枪出门岂不与崇卿是天生一双?纵使年纪稍长可凭着崇卿那张天生老脸四十寡妇尚能登对岂惧小小一个琼芳姊姊? 娼儿满心骇然看过年时崇卿无故失踪一路溜到了江南任凭爹娘怎么责骂他始终不肯交代行踪。转看琼芳那儿大过年时不也曾不告而别?随着一个面贩溜到了淮安?事后任凭自己怎么逼问她硬是不肯吐露那面贩的身分如今推想起来这卖面的断然姓“伍”无疑!否则琼芳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何故不敢吐实? 眼见真相大白了娟儿又惊又疑又慌又怕赶忙顺着足迹向下奔跑堪堪转过了小巷又见到崇卿的身影与自己相隔百尺娟儿运起了轻功直奔而上正待把话问个清楚猛见崇卿停下脚来看他斜过上身右手提起盖住了一边耳孔似在倾听什么。娟儿微微一惊反而不敢莽撞了便只停下脚来远远地瞧着。 正看间伍崇卿居然蹲了下来跟着缓缓俯身趴地将耳孔贴到了地下娟儿微起讶异忖道:“这又是怎么了?他在听我的脚步么?”正起疑间眼前忽然一亮但见紫光暴闪崇卿竟已迈足飞奔而去。娟儿啊了一声这才急忙追将出来喊道:“等等!别走啊!别走啊!我是娟姨!我有话跟你说!”她连声呼唤伍崇卿反而跑得更快了看他奔近了一座高墙区区一个踪跃起跳身子竟尔飞过了墙头随即消失无踪。 乍见崇卿有此身手娟儿不免心下一惊:“好啊几年没留神武功练到这个地步了?” 伍氏夫妇各有所长华妹师承九华崇卿却向爹爹习武一家人分成两派各有所宗彼此却不曾较量过。眼看崇卿武功颇有成就娟儿不甘马齿徒长一时间好胜心大起便将长剑缚紧了提气一纵如小小黄鹂鸟股舞身而起须臾间也飞上了屋瓦自朝远方察看。 春寒峭料房顶瓦片结了冰霜滑溜异常娟儿却是站得极稳。她双手叉腰但见远处雪泥飞溅崇卿竟已出奔百尺以上。娟儿不惊不慌反而冷冷一笑:“傻小子想要和娟姨比脚程你可乖乖投降吧。” 嘿嘿冷笑中娟儿看准了崇卿的去路提气一纵便已飞到了对面屋顶慢慢身法加快翻过了一间又一间房舍脚下非但不曾踩破砖瓦便连声响也不曾出一点不过半晌便已逼近了祟卿。 九华轻功举世无双若要娟儿与人家斗殴砍杀她自是心中胆怯可要和她比逃命功夫那可是正中下怀了。她嘿地一声正要抢到前头伍崇卿倒也不慌不忙当下扭腰转身便已窜入了 巷中。娟儿见他拐弯时如同直角身法倒与伍定远一模一样心中便想:“坏孩子别以为偷学了几招爹爹的皮毛便能在娟姨面前卖乖了你乖乖等死吧。” 双方使开了毕生绝艺只见崇卿倚仗真龙身法忽而拐入小巷时而转上大街只想一举甩掉追兵可不论他如何拐弯总得受限地形却哪比得上头顶的娟姨展翅来飞?不管崇卿在地下左转右绕她只消从房顶上飞跃过去沿途斜斜一兜一会儿便赶到前头去了当真是大占便宜。 娟儿为人称不上精明却总有点小聪明。靠着舞弊手段精湛一时脸不红、气不喘始终领先于前。堪堪来到了羊市大街看此地已是笔直大道再无巷弄可钻想来伍崇卿已是瓮中之鳖当即笑吟吟地守在道路尽头只等着守株待兔。 娟儿哼着儿歌捡了处檐角儿坐下正笑吟吟地摆着双腿却听远处传来铁靴踏响看背后一名少年飞奔而来兀自不忘回头张望却不是崇卿是谁?娟儿心下暗笑忖道:“傻孩子还瞧后头呢?”她躲在屋檐上正等着暴吼吓人猛听砰地大响雪尘踢得半天空崇卿已然踏上了羊市大街刹那之间一道刺目紫光闪过只见崇卿吐气扬声竟从面前飞驰而过。 娟儿大吃一惊万没料到他还有这手压箱底的功夫当下一声轻叱便也急起直追。 面前大路笔直并无巷弄可供转弯双方已是真功夫较量了看伍崇卿全力飞奔跑动时左脚尚未落地右脚便已提起摆动步伐越来越大越大越猛、越猛越快堪堪到了五十丈远近少年更已俯身加化作了一尾疯龙绝尘而去。 可怜娟儿是猴儿之性平日身子轻蹦得高专望高处来攀如今面临了坦途大道自然赛不过脱缰野马一时间脸红气喘心中咒骂:“坏孩子忘了小时候娟姨唱歌儿给你听了么?还不给老娘停下?” 停了泥沙漫天中疯龙双脚顿地赫然止住了脚步娟儿心下大喜忖道:“不许动乖乖站着。”心念甫出这回崇卿不听话了只听砰地一响崇卿身子向左斜扑撞开了一间羊肉铺的大门跟着钻了进去。 娟儿眨了眨眼不知伍崇卿何以如此她三步并做两步急急跳到店铺屋顶正待俯身察看忽觉肩头给人拍了一记娟儿大吃一惊赶忙回身望后猛见背后多了一名少年看那黑黝黝的模样不是崇卿是谁?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看崇卿非只察觉了自己尚且守株待兔等候于此。娟儿啊地一声脚下一滑正要坠下房顶崇卿却已俯身探手拉住娟儿的手腕将她一把提了起来。 这下可惨了自己是人家的小师姨却大半夜不睡觉只在少年郎的背后悄悄追踪此事若要传扬出去面子却该望哪儿搁去?眼见伍崇卿打量着自己娟儿羞愧无地忙来个恶人先告状将手一甩厉声道:“大胆伍崇卿你为何偷偷跟着我!” 伍崇卿双眼圆睁满面错愕娟儿冷冷叉道:“还敢装傻?你整晚偷偷摸摸地跟着我可是有何不轨意图?”正含血喷人间伍崇卿却不说话了他摇了摇头蓦地身子向前一扑竟尔抱将上来随即将娟儿压倒在地。 “救命啊。”娟儿心里大喊救命浑身抖之余这才懂得崇卿喜欢的“老妖女”是谁了。 过年时除了琼芳尚有一位大姊人在江南。这姑娘天生亲切、温柔大方打小呵护崇卿长大也难怪这孩子从小对女人不假辞色原来是情有独钟了。 小鬼头情窦初开居然祸起萧墙了。娟儿越想越害怕此时两人咫尺相隔呼吸相闻身上的崇卿早不复是当年的童稚面貌他身高膀粗娟儿给他紧紧环抱不免又恼又火正待一耳光扇出崇卿大手掩来竟然遮住了娟儿的嘴附耳道:“别动。” 娟儿气往上冲正要狠命踹他一脚猛听大街上传出尖锐呼啸屋檐下人影一晃竟尔飞过了几道黑影来势迅捷异常。娟儿大吃一惊这才晓得崇卿背后另有追兵正愕然间又听崇卿再次贴耳警告:“千万别作声……大队人马来了……” 娼儿愣住了还不及问猛听碰地一声巨响阜城门大开脚步阵阵踏响大街上步伐整齐来了一片旗海。 从屋檐上俯身来看但见街中旗海声势浩大从左至右数去共计一十二面神旗旗上各书地支一字曰“寅午戌”、“申子辰”、“亥卯未”……旗面上除开地支标记尚绘鼠牛虎、龙蛇马等兽物恰是十二生肖在此。娟儿心下诧异忙揉了揉眼睛急急去看举旗之人这会儿更是瞠目结舌难以作声。 黑衣人!举旗之人个个身穿夜行衣头戴黑面罩那幅神秘诡异的打扮竟与闯入太医院的刺客一个模样! 怪事处处有此地恁是多娟儿不觉傻住了当时太医院里亲眼目睹那凶狠至极的黑衣人明明只有一个什么时候物种繁衍化成了偌大一群? 到底有几个黑衣人?娟儿呆呆瞧着檐下旗海也是怕这帮人又想做什么坏事便想就近去找衙门报案却于此时只见远处又来了两道黑沈影子高耸巍峨宛如巨人娟儿急急偷眼去看这回却见到了两面巨招左书“天下”右书“太平”两面巨牌高高扛举举牌之人却非黑衣蒙面之徒而是腰挂符令身穿红袍赫是锦衣卫人马驾到!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想这锦衣卫职司风宪若有官府与歹徒勾结便该请他们出手查办谁知如今这帮人不请自来居然自己与歹徒混做了一堆这下却该向谁通风报信? 娟儿满心惊骇委实猜不透这帮黑衣人的来历正愕然间檐下队伍渐渐到来“天下太平”四字一过街尾又上来了四面直幡上书“风”、“调”、“雨”、“顺”四个字这四 宇却不由红衣人扛举看下头四人身着宫装左手持拂尘右手摇铃铛赫是四名东厂太监大驾光临! 不只锦衣卫来了这会儿竟连东厂也到了娟儿虽非朝廷中人然而为着师姐的缘故却也认得几个当朝人物。她极目去看只见街上的掌旗太监都颇面生自没见到那位头目房总管。 方今东厂秉笔太监姓房此人身居内官之手段阴险听说底下人也颇听他的话可现下是谁在调动他的人马呢?难道不怕那位“房总管”日后算帐? 到底是谁来了呢?莫非是皇上半夜出巡么?好似在回答娟儿的疑问身旁的崇卿靠了过来轻声警告:“憋住呼吸……修罗王来了……”崇卿的嗓音极低极轻语气极显郑重娟儿微起惊骇不知还有什么妖怪要冒将出来赶忙缩到了崇卿背后偷眼去看。 檐下队伍壮阔当先是横开旗海再来是“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四字大招慢慢的街上傅来马蹄拍响声渐渐驶来了一辆马车。 哒哒、哒哒雪夜里黑沉寂静街心里八匹白马四前四后共拖一辆大车只见驾座上高坐一名黑衣人他低垂脸面手提缰绳虽只露出了一双冷眼却已让人大感寒意。 “镇国铁卫……”娟儿一脸愕然却也瞧见了车上的那面旌旗。 在这午夜风寒的紫禁城里行人不见踪影店铺打烊关门连巡查守夜的官差也消失了夜色中唯独剩下百鬼夜行他们围绕着那辆马车簇拥着那面锦旗它彩绘雄鹰悬于车顶、那“镇国铁卫”四个大字更是迎风高扬便如那双翼全展的凶猛神鹰傲然睥睨了整个京城。 有点像是冥府之王出巡了此时此刻黑衣鬼卒杀气腾腾他们封锁街道威仪出众仿彿车子里的主人至高无上他才是这偌大北京真正的主人。 哒哒、哒哒马车益靠近了黑衣车夫手劲沉雄三十二只铁蹄同起同落打得石于地轻脆响亮听来竟无先后之分。娟儿不敢再玩了她平日虽有伍氏夫妇可以依靠可今夜情势有些不同看面前这群人如此架式想来连皇帝也不怕如何会怕一个五军大都督?娟儿情急之下只得扯住了崇卿的衣袖便要将他拖着走。 身形稍稍移动猛听天边“嘎啊”一声锐响两道黑影飞过赫是两头神鹰当空横掠娟儿给这么一惊登时“啊”了一声叫出声来。 声响稍出屋瓦便已轻轻震动只见东房舍上跃来了一个身影须臾之间对过的房顶、斜对面的屋瓦全都飞上了几个黑衣人各朝角落处进逼。 此时四面八方全是黑影娟儿吓得魂飞天外她缩在崇卿身旁忽见屋檐边上灯光一晃竟有一盏灯笼飘了上来火光幽暗不能及远却能映出提灯的苍斑大手。娟儿偷眼窥看却见那食指上闪烁着淡淡光芒竟是戴了黄金指环。 完蛋了想起太医院里的种种变故娟儿一颗心几乎不跳了以苏颖剑术之精、哲尔丹拳法之高在黑衣人面前都是不堪一击此时大批人马倾巢而出一会儿要给人家觉那可怎么得了? 敌众我寡打是打不过的可要掉头就跑对方群起包抄那也未必走脱得了。此时唯一的机会就只有一个。娟儿把牙关紧咬将心一横当下左手抄起长剑右手却快如闪电地在崇卿背后写了几笔书却是个“走”字。 此时黑衣人封锁全场随时都会觉自己的踪影与其把两个人的性命断送在此不如让自己过去胡闹一阵趁着场面大乱崇卿或能逃出生天也未可知。 娟儿再怎么胆小终究是崇卿的小师姨局面再为难她也得保护崇卿到底。 眼见黑衣人脚步轻盈渐渐朝自己藏身之处包拢娟儿憋住了呼吸忙剑交右手左手死命去推崇卿示意他快自行逃命。可连推了数十下崇卿却只是闻风不动娟儿又气又怕正要狠狠踢他一脚忽然间身边气流旋转崇卿的衣衫居然慢慢鼓了起来。 无声无息间崇卿的袖口缓缓伸出了两柄短剑挡到了娟儿的面前。 “披罗紫气似拳若剑却又非拳非剑是以剑中藏拳拳中藏剑……” 娟儿又惊又喜一时好似听到了姊夫啰哩啰唆的说话自知多了几分活命机会。 寒锋袖剑形如龙牙虎爪望之森锐异常。这便是伍定远独门绝学之一号称“拳中剑”。 昔时他教导儿子之时还曾问娟儿是否有意来练只是练这剑法须把身子倒挂吊起可说辛苦异常娟儿自是敬谢不敏。没想事隔多年小崇卿竟尔练成了这套厉害武术? 想起了妹夫那张国字脸娟儿心里忽有安宁之感眼见敌人的靴子渐渐靠近她也不再急于奔逃只调匀了呼吸左手拇指轻推将剑柄顶上了一寸一会儿长剑离鞘第一剑便要朝对方胫骨削去。 双方剑拔弩张随时都能短兵相接。却听“啾”地一声戾响划破夜空.两头神鹰半空盘旋竟在东方一处大宅降落了。神鹰指引方位前导队伍立时转向屋顶上的黑衣杀手便也跃下地来随着大队人马离开。 哒哒……哒哒……浓雾弥漫黑衣恶鬼消失在大街上慢慢看不见了。 正惊怕间耳边传来了崇卿的低沉嗓音道:“姨没事了。” 娟儿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她松了口气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颤声道:“这帮人模样怪怕人的到底是什么来历啊?”伍崇卿笑了笑道:“那还犯得着问么?他们都是坏人。” 适才冥王车驾出巡阵仗之大、人数之众样样都是骇人听闻料来自是坏人无疑。娟儿微微抖忙道:“原……原来是坏人来了……那……那他们为何追你?”伍崇卿咧嘴而笑露出了那口亮白牙森然道:“那还犯得着问么?因为我比他们更‘坏’。” 眼见崇卿垂着头、斜着眼模样极为阴邪娟儿不由吓了一跳忙扯住了他的袖子慌道:“不许胡说你爹是大好人你怎能是坏人?走了、走了别老是瞎扯快和姨回家啦。” 眼见娟姨死拉着自己伍崇卿便只笑了笑道:“姨别老是缠着我你难道忘了今儿是什么时候?”娟儿讶道:“什么时……”那个“候”字未出心下已是一醒这才想起今儿乃是元宵。伍崇卿淡淡地道:“姨元宵一夜值千金你不去陪着情人赏灯却在这儿干瞪眼难道不觉得无趣么?”娟儿呸道:“我爱上哪儿便上哪儿你管得着么?”说着死缠烂打嚷道:“走了!跟我回家!” 伍崇卿很坏他给娟儿拉着两脚明明钉在地下可骤然间却把气力一撤身子给娟儿使劲一扯霎时向前便倒却又要压上来了。娟儿花容失色眼看自己又要给抱个满怀赶忙向后跳开几步红睑娇叱:“干什么?快给我滚开!” 伍崇卿倒也听话闻得这个“滚”字居然身子向前一个滚翻随即打直了身子迈步便行。娟儿急忙跳了过去道:“慢着不许走。”伍崇卿低下头去露出难得的笑容道:“姨你不是要我滚么?现下甥儿照办了你怎又不让我走了?” 娟儿睑上微红哼道:“你少啰唆姨要带你回家。”伍崇卿点了点头二话不说转身便走娟儿赶忙抢上拦住喝道:“臭小子你是耳背了么?不许走!”伍崇卿摇了摇头淡然道:“姨快别这样了我今晚真的和朋友约了不能回家。” 娟儿喝道:“哪个朋友?是不是琼芳?”伍崇卿讶道:“琼芳?我约她做什么?”娟儿做了个鬼脸冷笑道:“伍崇卿啊伍崇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大过年溜到江南伪装面贩意图勾引调戏人家还以为我不知道?”说着拉住了他大声道:“走了!琼芳是人家的老婆!姨不许你去招惹他快跟我回家了!” 伍崇卿听得一头雾水委实不知从何说起把头摇了摇便朝檐下一纵却又要走了。猛听一声断喝响起裙裳飞动间面前已然多了一人自又是娟儿来了。 伍崇卿神情转为严肃道:“姨你别再缠着我你若把我逼急了我也只好得罪了。”娟儿冷笑道:“你够本领就过来别在那儿说空话。”双方对面站立谁也不让谁伍崇卿不耐烦了他的身子缓缓右倾一寸已在吐纳运气娟儿晓得崇卿体型虽大筋骨却极灵便她不敢掉以轻心便也朝左侧斜了一寸只消他稍有异动自己便要先制人。 两人面面相颅蓄势待眼见崇卿左膝微沈随时都要力娟儿自也暗暗防备猛见喝地一声崇卿右膝一动身子便已朝左飞扑而出。这下身法快绝事前绝无端倪宛然便是声东击西的绝招娟儿却不来怕听她一声娇叱身子兜兜急转竟尔挡下了“小真龙”的去路。 九华新掌门总算拿出身价了要比两脚着地狂奔娟儿固然快不过崇卿可要比廊庑进退、神 鬼莫测之技“小真龙”却不是她的对手。 伍崇卿眯起了冷眼道:“有点意思了。”娟儿也冷冷回话:“是啊越来越好玩了。” 听得娟姨的冷面狂言伍崇卿默默点头他向后退开两步扭了扭颈子猛然间吐气扬声飞拔而起凌空跳跃高达一丈。看崇卿跳得高、滞空久常人自要望尘莫及娟儿却是不慌不忙只把膝盖微沈轻轻起跳竟尔飞过了崇卿的头顶。 伍崇卿嘿了一声当下气沈丹田急急落地双脚向地一撑身子迅即倒飞而出。娟儿倒不急于追赶反而举脚朝屋檐轻点半空一个扭腰便与崇卿一上一下一同倒退飞离。 昔时九华山名动天下全仗这手轻功密法伍祟卿若要甩开娟儿必得使出看家本领。果听他大吼一声刹那间丹田紫光动使开了人体技只见他左起右落前扑后跃身法快得异乎寻常。娟儿却不来怕无论祟卿如何跑动她总能亦步亦趋只见大街上一男一女连换身法左飞旋、右回转、上纵下落、斜身滑后两人动作全然一致便似面对面跳起了舞恁煞精彩好看。 娟儿玩得十分尽兴看她裙摆如荷叶摇动一幅凌波小仙女的模样当真娇俏可喜。祟卿却已恼羞成怒听他“喝啊”一声暴吼俯身前扑肘撑地、急回旋正要双脚朝天倒立却听娟儿乔嗔道:“喂!我穿裙子!” 女孩穿花裙若要倒立不免难看之至。伍祟卿不好占这个便宜一时仰天长叹:“姨你到底要如何?”娟儿连番跑动难免有些热了她双颊晕红一时举手扇风娇喘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么?我要带小红脸回家。” 娟儿水眼汪汪目含柔情看她此时略略出汗肤色更如粉蒸朝霞艳丽照人。任谁与她对面说话心中都要为之一动。伍崇卿默默瞧着她忽道:“姨其实你很漂亮的。你自己知道么?”娟儿先是脸上一红之后咦地一声最后戟指暴喝起来:“你好大胆!居然敢同我说这些疯话!说!你是不是这样拐带琼芳的?” 伍崇卿听她夹七缠八当真莫名其妙之至虽说平日冷面惯了也还是给逗得笑了。娟儿叱道:“你笑什么?你以为这样便能蒙混过去么?快给我说!你到底怎么搭上她的?”伍崇卿笑道:“姨你别老是这般不务正业的多替自己操操心吧。”娟儿哼道:“我好的很哪用得着操心?”伍崇卿叹道:“姨你年纪也不小了。奉劝一句趁着还有几分姿色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吧。别弄到以后人老珠黄的让人看了可怜。” 娟儿愣住了:“什么?你说什么?谁可怜了?”伍崇卿淡然道:“没什么就当我没说吧。”正要掉头过去却给娟儿死命扯住了听她大怒道:“且慢!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谁可怜了!说!”伍崇卿撇了她一眼轻声道:“有空去刑部走走吧你便知道自己多可邻了。” 娟儿怒之已极哪管他说东道西霎时刷地一声拔剑出来大怒道:“好你个伍崇卿!你 这小鬼老是阴阳怪气的现下连我也敢欺负了滚过来!我今儿要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正搦战间猛见地下积雪踢得半天高伍崇卿右脚一扫但见他左掌抚天右掌向地脚下还带了猫足立冷冷地道:“恭敬不如从命甥儿恭请娟姨赐招。” 伍崇卿要玩真的了。要比仙子跳舞他玩不过娟姨可要比拳头的快、准、猛他却一点也不怕九华新任掌门。眼见祟卿目光凛然拳脚架式恁煞吓人娟儿心下一惊忙还剑入鞘道:“算了先饶你一命。” 伍崇卿眯起了冷眼森然道:“姨你好歹也是武林中人请你莫要耍赖。” “谁管你。”娟儿小手遮大嘴兀自将两只手臂伸直了使了个“懒驴伸腰”那哈欠声倒是打得如雷贯耳。眼看娟儿耍赖装死决计不肯动手伍崇卿面色铁青却也无计可施。娟儿心下暗喜自知他不敢当真下手一时更是欢容唱儿歌拍手吐舌舌一幅有恃无恐的模样。 夜深人静四下风雪更大了两人却只面面相觑仿佛罚站一般。伍崇卿自知跑不过人家打也打不起来无可奈何问只得道:“姨这样耗着不是办法。我看不如咱俩打个赌你若输了就别再缠着我。”娟儿笑道:“行啊我最爱打赌了。不过别光问我输了如何倒是你输了以后却该怎么办啊?” “输这个字……”伍崇卿沉下脸去冷冷地道:“姓伍的不会写!” 伍崇卿傲气冲天这会儿却冲过了头只听娟儿哈欠连连:“原来是文盲啊。也罢反正我是输定了那又何必跟你赌呢?不赌啰、不赌啰。咱们回家睡觉吧。”伍崇卿自知搞不过她只得竭力忍耐脾气道:“姨别会错意我…我是说自个儿侥幸也许…也许能赢……” 娟儿暗暗偷笑便又装得一脸俨然蔑声道:“行了姨原谅你了。倒是你想赌什么这便划下道来吧。”伍崇卿松了口气当即左手叉腰右手向远方一指豪声道:“该处大宅围墙甚高不如咱俩立个赌约你我二人谁先跳上墙顶谁便是赢家。” 娟儿哦了一声细细打量大宅只见围墙约莫有三人高矮若想一跃而上可说是大大不易。她横眼打量崇卿笑道:“如此也好你既然自找死路姨也不好拦你只是我这里先说一句小红脸一会儿要是输了可得乖乖认命不许撒娇哭闹喔。” 崇卿的小名正是“小红脸”孩提时他与娟儿打赌每回惨败而归要不给气得嚎啕大哭要不便抱着娟姨撒娇不依。娟儿想起孩提往事忍不住嘴角含笑正想逗弄几句伍崇卿却已凛然道:“胜负之数本在天定。伍某一会儿输给了你欲杀欲剐但凭你意。” 光阴匆匆小红脸长大了听他满口江湖狠话活脱便是国字老脸的翻版娟儿一时老大无趣只得挥了挥手哀叹道:“行了行了没人想剐你。我只想带你回家。”说着将裙子提到了膝间右掌扯住崇卿的衣袖哼道:“听好了我这儿计数到三大家公平较量谁也不许作弊 偷跑一、二……三字未出右手将崇卿猛力一推自己却顺着这一推之力急急前奔果然还是大作其弊了。 娟儿欢容跑笑看她脚程飞快双眼一睐间便已奔到墙边五尺远近嘿地一声过后顺势上纵身子起跳一丈有余也是怕崇卿身法更快赶忙拔出剑来在背后乱挥乱搅跟着使劲一撑终于稳站墙头。 “哈哈!哈哈!”娟儿仰天狂笑朗声道:“小红脸!这会儿又是谁输啦!”她得意洋洋自卖自夸正等着小红脸含泪悲泣身旁却没了声响娟儿微微一愣回头去看猛见远处有条高大背影正向自己挥手说再会却不是崇卿是谁? 小红脸逃走了可怜娟儿又成了小迷糊竟给骗上了墙头。她自知追赶不及气急败坏之下只得破口大骂:“坏蛋!伍崇卿是坏蛋!你爹是混蛋!你娘是笨蛋!你全家老小都是大蠢蛋!”一时骂逼了人家满门老小不免又把自己变成了一颗大蠢蛋。 “什么东西……”大蠢蛋咒骂三声终于骂得累了只得在墙头坐了下来低低叹了口气:“算了我干啥管你们要死要活啊?老太婆似的。” 是啊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伍崇卿不想回家那就不用回家啊何须自己操心?琼芳想离家出走那也成全她啊何须硬拉她回来? 这几年到底在忙什么呢?自己东奔西跑忙碌不堪却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眨眼间十年过去了华妹生出来了、姊夫升官了、师姐收徒弟了、连伍崇卿也成了个大流氓却只有自己一个人痴傻傻地呆在那儿连要什么都不明白。 好像一直是这样的这世上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天下没人关心她连她自己也不想关心自己。崇卿说得没错自己是该嫁了可要嫁谁呢?嫁给鬼魂么?什么宋通明、祝康纵使天下男人全死光了她宁可望海里一跳也不要和这两个牵扯。 如此这般只好蒙了什么都蒙遇到黑衣人蒙。遇到白衣鬼蒙。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来蒙一年一年蒙下去蒙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她也还要蒙。 蒙过了元宵就是正统十一年了自己也快三十岁了。等琼芳嫁出去以后全北京怕只剩下自己一个老妖女孤零零地过着日子。 在这雪花纷飞的夜晚里娟儿孤身坐在墙上她望着若隐若现的明月心里依稀有些思念可她却不知该寄往何方。 咕嘟嘟肚子饿了起来颇有煞风景之感。娟儿暗暗咒骂自知过了二十五岁后肚子极易饿吃什么、胖什么随时都能成个圆婆婆。她摇了摇头当即纵落墙下沿街叫喊起来了:“琼芳、琼妹、琼娘娘……是娟儿来找你啦快出来吃宵夜啊……”她沿着羊市大街走去越走越饿 越饿越渴也是追逐崇卿一夜到得后来忍不住坐地苦叹:“累死我了谁给我牵马来啊?” 大街寂静无人店铺全关门了娟儿肚子饿得扁了便只溜到店门口偷看她挨家挨户地走着忽见一处地方卖着苹果门拴铁炼门板却不曾紧合恰可供一颗苹果通过。娟儿笑道:“有东西吃了。”当下拔出腰中长剑从门板中刺出一颗苹果喀喳喀喳地咬了起来。 吃完了苹果娟儿倒也好心便把苹果核扔回了店里算是有借有还。她坐在果子铺门口两手托腮怔怔望着夜空起了呆。 月色皎洁雪云慢慢散开了照出了羊市大街的情景。娟儿仰望天上星空忽见天际流星闪过她大喜过望急忙来许心愿嚷道:“我要……”流星一闪即逝她却不知自己该要些什么一时心情更坏了只鼓起了腮梆子待要站起身来两腿偏又酸得很看追逐了崇卿一整夜不免把她累坏了。 骤然间又是一颗流星飞了过去娟儿总算也知道要什么了当即大喊:“给我一匹马!” 少女许愿本属无稽之谈不过此时若真有匹马骑倒也可以省事不少。她打了个哈欠眼见又是一颗流星飞过登时哈哈笑道:“给我苹果吃。”都说天助自助者忙从门板里“借”出苹果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喀喳一声响起苹果给咬了一口却听一声低响:“啡啡……” 有怪声?娟儿眨了眨眼不知这是哪来的怪响她赶忙抬头起来听得隆隆奔驰声街上射过了一道红电迅捷异常。娟儿吃了一惊赶忙起身察看却见街上寂静空旷却是什么都没有。 娟儿咦了一声适才听隆隆声大作好似马蹄飞踏而过可说也奇怪北京里除公务在身之人严禁百姓骑马看此地并无官衙怎可能有马儿到来?她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低头去咬苹果喀喳一声传过猛然又是一阵隆隆巨响娟儿急忙去看只见面前飞过了一道火雷如闪电、如飞鸿不过双眼一睐便已奔过了整条大街。 这回眼里看得明白方才真来了一匹马一晃而过。她张大了嘴左顾右盼却没见到那匹马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她低头看着手上苹果忽然心下一醒便将苹果远远扔出。 隆隆、隆隆巷子里马蹄踏地声大作一道野火飞驰而来半空衔住苹果便又消失不见。 “好快的马……”娟儿真是呆了看自己的身法已属罕见奔驰之却不如崇卿可崇卿若要与这匹红马相比却要远远瞠乎其后。也是她小孩子心性见了稀奇东西便想仔细抓来瞧瞧想起适才流星许愿更加笃定此马与自己有缘了忙从门里“借”出两颗红亮的装出了卖果子的模样娇唤道:“好吃吆客倌快来尝尝吆。” 苹果远抛而出红影再次飞来轰地一声大响半空中苹果消失无踪红影也已晃过若非地下还留着一摊马屎娟儿真要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捏着鼻子拿起苹果晃了晃道:“别急着走 啊这儿还有一颗呢。” 她伸长了手臂左摇右晃只想引诱红马过来奈何宝马多半骄傲招摇了半天却不见红影靠近。她喔了一声道:“不吃啊那我自己吃了。”拿起了大苹果欢欢喜喜地吃了起来不忘大声笑赞:“甜!真是脆!不吃可惜呢。”正吃食间听得踏踏之声逼近而来地下多了道黑彭娟儿眯眼偷看只见面前真来了一匹马大红马。 非常高壮的巨马当比寻常马儿大了一倍。它通体火红浑身上下不见一根杂毛马尾马鬃宛如怒火腾烧这非但是匹好马还是匹难得一见的名驹。 名驹价值不菲现下却偷眼看着自己的苹果好似颇为艳羡。娟儿哼了一声道:“不给你吃了。”说着渣巴渣巴大嚼起来吃了个腮梆子饱饱。那红马见没得吃便只垂头丧气缓缓而走看那无精打采的模样想必是饿坏了。 娟儿笑道:“别走、别走这儿有的是。”当下举起长剑使出了九华山的飞帘快剑从门里剌出一整串苹果便朝红马扔去。咯咚隆咚三只苹果着地滚来那红马居然不必转身迳自倒退行走随即低头大嚼起来。 喀兹苹果入口好似塞牙缝一般一口消失不见。转眼三只苹果祭了五脏庙那马却还嘶嘶悲鸣。娟儿苦笑道:“你……你等等啊我给你‘借’整篓子的。”说着当当乱砍几下云时铁炼断裂苹果铺已然开门。她也当仁不让捧出了满满一大蓝的红苹果放到了地下。 喀喀滋滋都说马不知脸长看这红马急急奔来埋竹篮之中辛苦大嚼好似数日未食。娟儿也趁机走到红马之旁正要抚摸它的长毛。那马微微一惊啡啡骇然娟儿柔声安慰:“别怕、别伯我不会欺侮你的。”那红马眨着长长的睫毛眼看苹果还等着自己赶忙低头猛吃娟儿总算也伸出手来一边微笑抚摸一边细目打量。 这只马真的很大它四足骏长离地几达丈许体型可说极为罕见尤其那毛色晶莹红里透火京畿虽说名驹无数却不曾见过这般秀美之物。 娟儿越看越是羡慕不知这马的主人是谁怎能饲养如此神驹?她细细看了半天只见这马并非无主之物它的马蹄上打着蹄铁背上还有马鞍马蹬可来回细看之下身上却找不到主人的印记。 寻常马匹都打着烙印假使这匹马是朝廷军马臀上必然见得到“勤王军-骠骑营”的印记若是西北归来的“正统军”战马根本不必去瞧烙印单从蹄铁形状便能瞧出可这匹马没有这些记号如此说来它不是官家之物。可要说是私人豢养却又不像毕竟京城的王公大臣最爱炫耀家里若有如此神驹早已牵来献宝哪肯窝藏在家? 娟儿摸了那马儿一阵慢慢与它熟络了便凑到了马耳朵旁柔声道:“马儿乖既然找不 到你的主人那你就是我的了好不好?”俗话说了:“有奶便是娘”那马儿吃了苹果心情不恶便紧紧挨近了娟儿擦擦磨磨想来是只公马。娟儿给它舔了几舔登时笑了起来道:“走吧我还得去找个朋友你得负着我喔。” 那马儿实在巨大娟儿虽有轻功在身可乍然翻上马背眼见自己离地如此之高还是不免一惊。加之那马蹬太长虽已伸长了双腿却还是构不着想来这马原先的主人定是极其魁梧之人。她吐了吐舌头便又将马蹬收短轻声道:“走吧。” 红马开始走了听得隆隆之声不过要它小小试跑它居然就飞驰了起来。娟儿见它如此勤奋忙道:“不打紧慢些、慢些。”慢字一出那红马好似听错了霎时向前一冲须臾间化为江电但觉刀风刮面两旁景物擦身而过转眼便奔过了整条街娟儿猛吃一惊方知这马先前真是在闲晃如今这般试蹄方称得一个“跑”字。 娟儿大为兴奋忖道:“这马如此快法以后伍崇卿撞见了我那是死路一条了。”她有意试一试红马的威力当即提缰驾绳催促道:“快跑、快跑。”啡地一声红马骤然而停险些把娟儿甩了下来她心下醒悟才知这马是个反骨便道:“不许动。” 轰!轰!轰!雷轰电闪了眼前狂风逼面娟儿全然睁不开眼只能尖叫道:“慢点、慢点!”那马益快了快得无止无尽娟儿啊地一声尖叫道:“快给老娘冲!”嘶嘶马鸣之中那马儿放缓了脚力缓缓而行随即停步下来。 娟儿呸了一声道:“你这怪物可狂傲了要你快你便慢敢情也是个造反的么?”那马儿听得责备自也不知不觉只管低头张望好似野狗闻尿。娟儿骂道:“你干什么?可是想在路边撒尿么?再不听话我便给你取个难听的名字让你一辈子翻下了身。” 那马儿不理不睬自管漫步而行娟儿又道:“你别不睬我你想叫什么名字赶快说。”红马纵使听得懂人话却也不能言语娟儿自顾自地笑了她拍了拍马屁股又道:“不说话啦好吧那以后就叫你小红了。” 那马儿悲鸣一声居然人立了起来向前飞奔而去娟儿噗嗤笑道:“怎么嫌这名宇寒酸么?”娟儿一向读书不多毫无学问想来想去都是“小黑”、“小白”之类养狗也似虽想给红马改名却始终想不出个妥切的正浑噩苦恼问猛听一声惊叫:“赤兔马!” 娟儿微微一愣还不及作声便见铁棍木棍围攻而来四下更是骂声不断:“***!又是这家伙!快宰了它啊!”娟儿吓了一跳慌乱间驾马趋避只怕又撞见了黑衣蒙面人正要逃命而去忽然眼角一转背后却是十来名官差个个手持棍棒自在那儿大呼小叫。娟儿安下心来忙调转马头大声道:“别乱来我是伍大都督的家人大家有话好说。” 黑衣人是坏蛋不归姊夫管可官差不同个个都是大好人果然才听得“伍大都督”的名 号便已定住了身形待见马上女郎身穿貂袍容貌颇美霎时一声喊齐来叩:“参见都督夫人!”娟儿满面通红自知给错认了也是怕多惹纷争只得装出师姐的贤慧模样挥手道:“行了都平身吧。”众官差磕头三次齐声道:“谢夫人。” 娟儿平日少与官府打交道眼见众官差必恭必敬却也不知该怎么摆架子喃喃便道:“你们……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为何要打我的马?”一名官差躬身道:“启禀夫人卑职是刑部的官差姓王官职押司不知此马为夫人所有还请见谅。”娟儿皱眉道:“原来是刑部的王押司。你……你好端端的不在刑部看牢房却跑到城西来做什么?” 那王押司愣住了道:“夫人这儿就是刑部啊。”娟儿吃了一惊左瞧右望待见四周全是官衙更远处的大街聚了好些乞丐自在那儿烤火饮酒才知自己真已到了东直门大街想来这红马脚力飞快转眼间便从城西来到城东自己却是浑然不觉。她咳了几声又道:“行了那……那你又为何追打我的马儿?可是想偷它么?” 那王押司苦笑道:“夫人说笑了这马性情狂暴连着几日冲撞刑部大门连着踩断了五个弟兄的腿。咱们若非是气不过哪里会拿棍子打它?”娟儿又咦了一声她与红马邂逅片刻倒不知它有这个怪脾气喃喃便问:“这马经常冲撞衙门?为什么啊?” 王押司惊道:“夫人这该问您吧这马儿不是你养的么?”娟儿脸上一红不好明说这是终边捡来的便道:“这……这马是我姊……我……我那个丈夫送给我的。” 王押司长长地哦了一声道:“原来这马儿是这样来的。了不起还是大都督身手高不然可没人抓得住它了。”娟儿愣住了:“怎么?你们……你们也在抓它么?”王押司叹道:“可不是么?这妖孽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五天前在咱们刑部一带徘徊每逢半夜便现身出来踩人。咱们赵尚书气了便请勤王军的高手过来诱捕却给它踩成了重伤唉说来还是正统军技高一筹可总算逮住了这只妖孽。”说着恨恨不已八成还想补它个两棍。 娟儿见这马来历太怪居然惹得各路人马围捕也是怕惹祸上身忙道:“你们放心吧我……我以后会绑好它的绝不会让它再来捣蛋。”王押司如释重负躬身道:“多谢夫人。” 眼见众官差转身走了娟儿忽又想起一事忙道:“等等你们方才怎么称呼这匹马的?可否再说一次?”众官差脸上一红不敢说话娟儿柔声道:“别伯我等着听呢。” 众官差互望一眼只得依实说道:“他……他马的。”娟儿呸了一声:“别胡说你们说得不是这个名字。”众官差面面相觑不知她要问些什么却在此时听得嘎地一响刑部大门开启走出一名官差那红马一见门开了立时昂高鸣前蹄人立竟要冲入门去吓得众官差惊慌奔逃:“***!这赤免马又来啦大家别给它踩断腿啦!” 众官差转身欲逃娟儿赶忙拉住缰绳道:“别走、别走就是这三个字赤兔马、赤兔 马。”她轻触马颈安抚了马儿又道:“你们怎知它是赤兔马?” 众官差愣了一时不明究理王押司苦笑道:“夫人没听说书先生说么?这关老爷骑的马就是赤兔马一身红毛脚程也是快若闪电这马如此快法若不是赤兔却是什么?” 关老爷庙里挂了幅对联称作:“赤面秉赤心乘赤兔追风;青灯读青史仗青龙郾月”娟儿心下大喜万没想到自己捡到了赤兔马当真是大大赚了。她见众官差仍旧呆立在旁忙摸出了几文钱一人打赏一个铜板嫣然笑道:“多谢你们了这些赏给你们吧。” 众官差收下了铜板不觉咦了一声王押司怒道:“还愣着做什么?都哑巴了。”众官差低声苦笑:“多谢夫人厚赐。”眼见官差们愁眉苦脸娟儿自也不知自己败坏了师姐名声便笑道:“好了劳驾你们了大家再见吧。”说着提缰驾马再寻琼芳去也。 哒哒、哒哒一人一马离开刑部娟儿亲吻马颈微笑道:“赤兔马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她见红马垂低头好似闷闷不乐便笑道:“以后不许再去捣乱了知道吗?” 红马不会说话啡啡几声传过再无声息。娟儿有意带着红马四处献宝心下便想:“师姐平日最爱看马等她见了我这匹赤兔马定是艳羡极了。”正喜乐间转念又想:“我现下捡到了宝物身价大大不同了可得换身装束打扮那才显得威风。” 娟儿掩嘴偷笑想来要骑这骑红马定得穿红衣裳衣柜里的几件红斗篷、红披肩这下全都能派上用场只是自己要学人家骑马打仗倒是不能不找件长兵器来使转念便想:“关老爷是有神力的他老人家的青龙郾月刀太重我可不敢用。得捡柄称手兵器才是。” 她反覆忖量只想找件应景的兵器最好主人翁也是骑过赤免马的那才叫做天造地设。可她平日少读史书自不知还有哪位名将骑过赤兔马她搜索枯肠一时趴倒马背寻思道:“梁红玉、穆桂英、柴郡主这些都是女将可她们有骑过赤兔马么?” 赤兔赤兔骑过这匹马的定是骋驰沙场的威武大将名气定也大得紧可到底还有谁骑过赤兔马呢?她搂着马儿的颈子感觉着马儿的魁伟温暖莫名之间心里一阵悸动仿彿有些似曾相识她仰望向夜空喃喃地道:“赤兔…赤兔…好像有一句话说它的吧……叫什么马中什么赤兔的……”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娟儿茫然望着天空雪云轻轻地呼唤了几声不知怎地心下一酸忽有悲伤之感。她哑然失笑擦了擦自己的红眼睛也不知自个儿是怎么了当下用力摇了摇头回遥望刑部待见官差们仍在瞧望自己忙提疆驾马急寻琼芳去也。 蹄声隆隆赤兔马绝尘而去大街再次静了下来。官差们打盹地打盹、聚赌的聚赌便如过去几十年的老糢样再次清闲了起来。 第五章 天知地知 在朝廷的八十几个郡王之中只有一个胸怀大志的那便是封邑江南的“万税唐”。 外号“万税唐”唐王爷其实不姓“唐”和其他皇族一样他本姓朱单名一个“郅”字。“唐”只是他的封邑赐号。至于为何会用“郅”这个怪名儿据他父王的说法那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万一“朱郅”有朝一日当上了皇帝那就没有人要为此避讳了。 当皇帝这当然是说笑的意思。想当皇帝的人太多了朱郅不过是个郡王而已纵使北京大瘟疫皇族死大半这皇位怕也轮不到他。所以“郅”这个字也和避讳无关而是按族谱排来的便如川王郢徽王祁他们的名字都长了个耳朵这就叫祖宗遗教更改不得。 身为一个皇族唐王爷还没出生前就有名字了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东西等着继承按本朝律典每位郡王都有千亩封邑另有俸禄万石除此之外他还有百来名亲兵、上千名仆役当然他什么正事都不必去做他只消每天躺在家里享福便成了。这听来很是快意可对胸怀大志的唐王爷来说却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 唐王爷小时候喜欢念书他想科考做状元可他的父王告诉他状元的官阶比郡王小不考也罢。唐王爷想从军他的父王也劝他莫做傻事因为主帅的爵位没有郡王爷大真要上战场谁敢指挥他?所以了父王劝他别要胡思乱想平日里多赌博、多饮酒偶尔再去讨个小妾回家那才是正经事。 不是每个人都爱赌博饮酒也不是每个人都想讨七个老婆至少唐王爷不喜欢他对这些事情连一丁点的兴趣也没有。他想过要自杀可他下不了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心里还有股熊熊火焰……他要做事……他要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最好是一件连太祖、成祖都没干过的大事业那才叫做不虚此生。 太祖杀人狂、成祖杀人魔古来要干大事的很少不杀人而想要杀人不偿命的便得掌大权。至于哪张位于权力最大呢?那就不必多说了。不过唐王爷自己也清楚这条路事走不通的他只是皇帝的远亲连宝座的扶手也沾不上边这个皇位决计轮不到他。所以唐王爷很早就明白他若想越太祖、成祖高居王者之上他便得走第二条路那是足与帝王大权相抗的力量: “有钱能使鬼推磨”。 钱大还是权大?唐王爷相信钱大。因为天下任何东西都有个价钱。小至一瓶酒大至一块地甚且男人的命、女人的腿统通有价钱。而妙的是尽管货品一样价钱却能南北不同。江南江北不同、春夏秋冬不同甚且同一县、同一村每个人愿付的价钱也不尽相同所以只消时机一到、价 钱一对他便能从中牟利。 唐王爷便是这样的人他一旦相信了什么东西就绝不会再怀疑它所以唐王爷比谁都相信钱的威力也比谁都敢运用那股威力。从烧黑的瓷瓶、霉的豆腐、长不出稻米的烂地乃至于落魄的秀才、不得意的小贩只要是天下人眼里的拉稀他都敢花钱买下来。也因此唐王爷成为有名的疯子。皇族里每个孩子都给耳提面命要他们绝不可学那个“疯唐”朱郅。 几年过去唐王爷手下的两百名谋士告诉他他的黑瓷瓶成了景泰蓝霉豆腐成了臭豆腐连烂地也盖满了精致园林名商巨贾争相竞购。而唐王爷也摇身一变从皇亲国戚眼里的“疯狗唐”成了举世闻名的“万税唐”。 哈哈!唐王爷了他虽无皇位在身却能坐拥钱庄、布庄、大粮仓加上爱将们替他跨足朝廷兵器监的生意买卖钱滚钱、利滚利之下他的钱财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所以每当唐王爷数着银票之时他就很庆幸自己没当上皇帝因为他的财富早已高居王者之上再也不受朝廷节制。比起当年的太祖、成祖他更逍遥、更快活、更随心所欲他才是古往今来、排名第一的大人物! 哈哈!哈哈!“万岁爷”算什么还不是要靠“万税爷”供养?唐王爷益快乐了不过他的快乐在三十九岁那年嘎然而止因为他撞见了一个人这人也是个凭空崛起的大人物刀兵点水工两个字“江充”。自此之后唐王爷也才明白了一件事:“钱大还是权大”? 钱大还是权大?按唐王爷的法子这可以用价钱算。就拿柳昂天的兵权来说他麾下共有十万大军小兵月俸十两全营月支总计达百万两加上兵器战马、死伤抚恤往往要以倍数计。所以柳昂天一个月得从府库里搬走近二百万两看唐王爷号称钜富实则家产不过三千五百万两若要让他供养柳门大军却能支应到几时? 富不过三代唐王爷若要供养全国百万军至多撑上三个月可柳昂天却能安享权位二十年。也是如此唐王爷看似雄大实则不堪一击。他连“征北大都督”都斗不过遑论要与江充、刘敬两大权臣平起平坐?所以当江充看上他的染坊时唐王爷只有忍痛割爱之后江大人觉军器生意有利可图唐王爷也只有双手奉送。到得最后无论唐王爷做什么江大人必然笑眯眯地闻风而至唐王爷忿恨之余只能逃回封邑隐居誓再也不做生意了。 “率士之滨、莫为王土”在这八个字之前纵使有个人能买尽全天下的地他仍旧不是这个天下的主儿。所以唐王爷也懂了原来这天下最大的生意既非染纺、也非造房而是“为国、为民、为大我”。反正天无二日、地无二主既然这人间定要有个野猴王最好这猴王是他儿子。所以唐王爷早已下定了决心无论这回“立储案”里要杀人、要放火他都要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不让他的儿子载昊坐上帝位他是绝不善罢甘休的。 元宵夜蒙正月清寒唐王爷抬头仰望看到了权势之路的第一关“午门”。 “午门”正开三门左右尚设掖门宏巍高峨号称“五凤楼”不过不管这个门有多大熟谙朝廷事的都知晓这“午门”的用途只有一个它是一道界限一旦跨越了进去便要闯入了一个地方那便是“大内”。 “大内”是个神秘地方里头共有三种人人数最多的是女人独一无二的是男人至于操贱役、受欺凌的则是第三种人。他们既非男人亦非女子他们俗称“公公”官名“太监”现下唐王爷就是来找一个“公公”的。 “公公……”唐王爷靠到午门旁低声呼唤道:“房公公你快开门啊我是唐王爷啊。”唐王爷呼唤了几声门后越是无动静。他眉头一皱晓得公公又脾气了只得将头脸贴在门板上改口道:“总管大人我是那个朱郅啊在下和您约好了您老人家没忘吧?” 唐王爷放软了身段又求又嚷奈何大门闭锁关得十分紧合.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一旁随扈低声道:“王爷您可是忘了什么暗号?”唐王爷啊了一声这才想起了那件法宝忙从怀中取出一叠纸片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只片很薄作用却像钥匙一样因为上面写着一行字:“奉天银铺本票一百两”银票塞入大门但听嘎地一响宫门果然开启了只见左掖门里伸了颗脑袋出来细声而笑:“哎呀王爷啊……您可总算大驾光临啰。” 世上最管用的钥匙便是这张纸好容易看大门开了众随扈朝门内瞧去只见面前站了个笑眯眯的老太监看他肤质晶莹、色全白正是当今大内总管东厂的房公公到了。 “参见唐王爷。”房总管把手一挥背后一十二名小太监全数下跪两手高高举起。 都说要饭的叫乞丐要命的叫土匪至于要钱的自然是这些东西了。唐王爷是个乖觉的一看人家掌心向上忙从怀中取出了厚厚一大扎银票正要分散打赏却听“钦”地一声面前来了一只手已将银票半途劫走了。却是“大头目”房总管来了。 给钱是有顺序的大头目肚子没饱不可以给小喽啰吃香蕉。眼看唐王爷一脸赔罪房总管哼了一声便把银票握入手里。看他手脚好生俐落不过把银票一捏稍稍伸指轻拨便已测出掌**有百张银票面额一张百两算来共是壹万两整数到手。 “午门”乃是宫城第一道防线要想夜半开启价码自然不低。房总管俨然而笑正要将贿赂收为已有忽见小喽啰口涎横流想来都在嗷嗷待哺了。房总管哼地一声道:“瞧你们眼红的全赏给你们了。” 房总管真是豪迈二话不说举手一抛竟将掌中银票悉数赏出眼见上司如此慷慨众太监自是惊喜交迸赶忙接下打赏细细数了数待见银票厚达十张赫然便是一千两银子不由大喜 道:“这儿有一千两啊!王爷出手真阔气!”正要就地分赃猛地想起大头目还是两手空空忙将银票分做了两份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 房总管眯眼道:“我的这份不用了都给你们吧。”众喽啰慌道:“不行啊大家一人五十两总管拿个五百两那也不为过啊。”五百两硬要塞来房总管却也不推辞便又揣入了怀中。正要说几句场面话忽见唐王爷张大了嘴只在骇然瞧着自己。房总管脸上一红忙道:“王爷久等了来、来快请这边来。” “午门”之后的第二关便是奉天门大广场时在黑夜房总管率先踏入大内但见广场上黑沈幽静望之深不可测唐王爷深怕给御前侍卫撞见自是提心吊胆众随扈也是亦步亦趋房总管吃吃笑道:“王爷啊今晚万岁爷上红螺寺礼佛去了这大内里就属您最大您一会儿便算要直闯后宫那也是悉听尊便啊。” 后宫乃是帝王宠妃群居之所实乃禁中之禁唐王爷听得如此犯上言语自是吓得魂飞魄散:“总管!本王生平从未进宫难得来此您……您可别开玩笑朱郅吃罪不起!” 房总管哈哈大笑一旁小太监却是满面讶异道:“王爷您真是第一回进宫?”唐王爷叹了口气道:“那还有假么?景泰年间本王与江充结怨被迫避居外省哪有资格入宫面圣?” 唐王爷早年给江充欺凌极不得志房总管自也有所耳闻。听他笑道:“王爷别难过啊您这回虽是次进宫一会儿咱家却要带您直捣黄龙让您不虚此行。”说着勾肩搭背压低了嗓音嘻嘻笑道:“这立储案的考题全都收在养心殿里一会儿咱们溜了进去把那考题……嘿嘿……抄上一抄以后这皇宫便是您家您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多快意啊!” 眼看房总管仰天狂笑众太监也是挤眉弄眼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说着将手一伸掌心向上唐王爷自也急急取出银票一人赏个一张算是见者有分了。 却说唐王爷簧夜入宫所为何来?原来是为儿子偷考卷来着。原来这回挑选东宫太子为免人情舞弊皇帝便下令采科举之法分文武两关比试以来考较八大世子的文武才略。本想这个法子公正谁也不偏袒没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房总管居然私底下卖起了考题倒真是万万料想不到了。 “总管……”唐王爷仍然有些担忧低声道:“您这考题……应该是只卖我这一家啊?”房总管喝地一声:“当然了王爷和本座何等交情怎可能一题两卖?大小通吃?”说着拍了拍王爷的背心安抚道:“放心您这回是独门独家到时进了考场您便知道了。” 这年头儿子上战场阵亡的却是亲爹无疑看一会儿替儿子偷到考卷以后还得找个高手帮忙作答只是几位翰林索价太高答题功夫又不怎么样说来倒也是个烦恼。只是麻烦不只一桩毕竟答案拟好之后还得要儿子来背偏生载昊记心不好到时他若吵着要小抄不免又是一桩麻烦 事。算了……还是易容术管用吧……反正皇上没看过载昊干脆自己乔装易容扮成十岁小孩上场哪就什么钱都不必花了…… 唐王爷一路唉声叹气地走着想起易容术便想起九华山想起九华山立时想到了那张国字脸忙道:“总管大人本王那件‘百寿甲’如何了?您交给伍都督了么?”房总管笑道:“放心东西早就进了伍家大门包您万无一失。” 听得大都督如此容易行贿唐王爷倒是愣了:“伍定远不是很清廉么?这么容易就收下了?”房总管笑道:“清廉个屁?清官家里清一清石头可以蹦黄金。告诉你啊这伍定远敛钱手法之凶、积聚之广连本座都自叹不如啊。”眼看众太监相视而笑唐王爷也不敢多听这些秘密了忙低下头去快步走了。 闲话之中耳边却已听到了潺潺流水声唐王爷凝目一看只见黑暗中河水奔流从大广场正中穿过正是那人工挖凿的“内金水河”再看河面搭造了五座汉白玉桥宝杆雕龙气势甚雄想来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金水桥”了。 权势之路的第三关便是这座“金水桥”无论是黎民百姓、乞丐土匪只消能通过这座金水桥从此便能鲤鱼跃龙门成为国家要人。唐王爷遥望桥面想起本朝历代的权臣事迹不觉心生感慨道:“总管大人伍都督他们早朝谒上时都得跪在这儿吧?” 房总管笑道:“那还用说么?每逢黎明破晓之际管你天高官职、三代爵位、也得在这桥边儿乖乖给我跪着等着听皇上召唤。那时长夜方尽旭日初升从三大殿望下来金水河上波光万顷加上文武百官的整齐行伍那才叫不可一世哪!” 唐王爷暗暗颔自知帝王权势之大任凭一个人才智再高也得听其所用方才成就了这整个天下。他细观金水河规模又道:“看这条河工事浩大当年开凿之时必然耗费了百万龙银吧?”房总管嗤地一声道:“百万两龙银?你当是盖茅厕啊?是亿万两!” 唐王爷心下一惊想他造过无数精致园林乃是本朝建筑行家听得花费如此巨大自是满面意外道:“亿万两?不过是挖条大水沟怎须花上这许多钱?” 房总管呸了一声:“王爷呀这皇宫大内岂同寻常哪怕是一块砖、一颗树怕也得花上五六万两白银。”说着指向桥面傲然道:“哪你们瞧那处栏杆……” 王爷与众随扈都是头一次进宫当下一一俯身直盯着龙头栏杆来瞧宛如乡巴佬模样。房总管的京腔拉得天高俨然道:“别以为这几只栏杆平淡无奇啊本座告诉你们这栏杆有个机关逢得下雨时这些龙头全会喷水出来从这儿一直到金銮殿几千只龙头齐降甘霖这就叫千龙吐珠气势非常……”唐王爷愕然道:“等等你说得是吐珠……金水桥畔龙吐珠?” 房总管哼了一声道:“不信是吧?赶明儿大雨倾盆时候这些龙头全会吐水您到时过来 宫里一瞧那不就明白啦?”正说嘴间忽听一名太监哈哈笑道:“公公您忘了朝廷闹干早啦?” “去你妈的。”房总管斜过怒眼登时一耳光扬去打得那太监大哭起来。正统朝天旱少雨童叟皆知岂容谁来触霉头?房总管呸了一声喝道:“兔崽子们听了咱们万岁爷上红螺寺祈雨去了没准这会儿老天便要赏光啦!”说着张掌向天喝道:“天降甘霖!” 等侯半晌老天爷固然毫无动静连众太监也在低头打盹想来都把他当成了疯子。房总管自讨没趣只得喝道:“懂了么?反正咱们宫里花费亿万两样样都是无价之宝今日可让你们乡下人大开眼界!”唐王爷喃喃地道:“是、是。”他不敢与之争辩正待快步离开忽然“啊”地一声惨叫身子向前扑倒摔入众随扈的怀抱中。 众随扈惊惶不已赶忙低头来看惊见桥上躺了块烂石板正中破洞凹凸不平中间还长了两根杂草不免让人摔上一跤。唐王爷骇然道:“总管大人这宫里不是花费亿万两么?怎不把这破砖补上?” “破砖?”房总管一脸茫然:“什么破砖啊?”说着低头察看良久神色狐疑。唐王爷有些犯火了想他缴了一辈子税银没想血汗钱竟是这般用法。一时举脚猛踩烂洞弄了个石层纷飞大怒道:“总管!您可是老眼昏花了?这不是破砖是什么?” 房总管低头察看良久这才“啊”了一声道:“您说得是这儿啊?这哪里是破砖啊?这是无价之宝啊。”说着弯腰俯身取了丝绢盖上破洞在那儿爱怜呵护。唐王爷一脸没好气冷冷地道:“这块砖为何换不得总管可否说个道理出来?” “听清楚了。”房总管咳了咳跟着仰天长叹:“这砖头为国为民一切为百姓。” 听得此砖如此怪诞唐王爷自是瞠目结舌众太监也是面面相颅都感不可置信。房总管摇头晃脑一阵又道:“你们以为咱家肚脐眼里放狗屁是吧?听好了这块砖不是普通人站的而是三代大都督早朝所立之处。每逢国家有难他们便要恨恨一脚不只秦霸先踢过、柳昂天踹过连伍定远也时常补个两脚您瞧这四十年踢打下来这块砖头便如咱们的苦难河山……”说着捧起烂砖哭道:“破碎了……” 还在哽咽悲泣中唐王爷等人早已走了远远听得小太监呐喊:“总管咱们还等着偷考卷您到底来不来啊?”房总管赶忙答应了临行前不忘对着破洞一阵乱踩把小破洞踹成了大深坑看这坑洞如此巨大日后便有瞎子进宫那也不至于摔下去了。 众人揭过了事情便又一路望下走去不多时忽然眼前一黑远处竟有一片黑影拦路而来望之崇高伟大好似巨人般俯瞰自己。唐王爷心下大惊忙道:“那……那是什么东西?”房总管收起了无赖气息躬身道:“回王爷的话此地便是奉天门。” 天下第一门号曰“奉天”。此门坐北朝南、气势无双乃是皇帝御门听政之处无论是当年的景泰皇爷、还是现今的正统皇上举国大政尽在此间决断。唐王爷心头惴惴低声道:“总管大人本王可以去门下瞧瞧么?”说着送出银票满面恳求。眼看王爷买票了房总管自也不好推辞只得咳了一声:“御门宝榻国家重地王爷去回。” 在众太监的簇拥中一行人来到御门正前唐王爷抬头瞻仰但见此门巍峨崇高虽在黑夜间亦能体会那股森严气象唐王爷不敢说笑了内心敬畏间便又朝门下走去霎时之间便已见到一座金台台前放置一座香炉上刻山河之形再看台边栏杆五方拱卫正前天阶共计九步直达龙榻座前。 九与五……想起这两个数儿唐王爷如中雷击自知见到了天子真榻正要靠近两步却给房总管一把扯住皱眉道:“王爷您想去哪儿啊?”唐王爷咳道:“本王想去上头看看可以么?”房总管摇了摇头道:“不行。”唐王爷送出了银票却给房总管挡住了道:“王爷别的可以看这天子宝座却是看不得不然一会儿要是出了乱子那可麻烦了。” 唐王爷讶道:“出乱子?”他左右瞧了瞧却也没见到巡查守卫忙道:“四下无人能出什么乱子?”房总管叹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张宝座有点……有点黏不论谁上去了都得给死黏在上头。” “黏在上头?”唐王爷心下大惊想起捕兽夹上的死老鼠骇然道:“怎么?皇上在这儿布置了机关?”房总管摇头道:“您多心了。这位子是给皇上坐的谁敢安什么机关?” 唐王爷松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瞧瞧又何妨?”正要奔上前去却又给拦住了房总管叹道:“王爷您执意要看咱家也不好拦阻。不过您做点质押。” 眼看房总管死要钱唐王爷却也不怕随即掏出大把银票尽数塞了过去正要转身而去房总管却又拉住了他摇头道:“王爷这数目不够。”唐王爷嘿了一声又将手上的指环摘了下来怒道:“这是老挝特产的极品翡翠值得十万两白银够了么?” 房总管淡淡摇头道:“王爷您要看的是天子之座十万两能做什么质押?来把你们钱庄的钥匙交出来。”唐王爷之所以富可敌国一半是因为他坐拥钱庄他嘿了一声大声道:“总管你可别欺人太甚了。” 房总管摇头道:“王爷这是质押不是抢你的。您一会儿看过金台宝座咱家自会把押金还给您。”唐王爷哼了一声只得把腰间一大串锁匙扯了下来悻悻然道:“三千五百万两现银四十箱金条十二省钱庄通行的飞钱全都在你手上啦。”眼看金库锁匙在此众太监莫不哗然出声房总管却是不置可否只管放开了手示意王爷自便。 “王八蛋?谁希罕你的臭宝座……”唐王爷嘴中咕哝快步走上了九级天阶心下暗暗咒骂。 唐王爷并非是随口白说他真是这个意思。什么天子宝座在别人也许要垂涎三尺可在他眼陧却如附骨之蛆不除不快。想他缴了一辈子税银日日都给这张宝座欺压景泰朝时皇帝要讨伐蛮夷他第一个急掏腰包结果全军上污下贪;后来正统皇帝想要惩治罪犯唐王爷也是欢喜乐捐结果官差呼呼大睡。有时心里惦挂着银钱去处便怯怯来问成果却只得回一声暴吼:“乱党!你想刺探机密么?” 唐王爷益火大了什么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俸禄全出于他“万税爷”的口袋偏偏这帮土匪还要自称圣贤满口的朝廷德政一脸有恩自己的模样所以唐王爷老早就立下了大宏愿他这辈子虽与帝王宝座无缘可他迟早要来到天子榻前狠狠吐上一口脓痰方解心头之恨。 拿着三千万两作质押总算可以出上一口鸟气。唐王爷恨恨行上九层天阶一路上倒也没踩中什么机关只是台阶纯金所制镶满了宝石玛瑙走起来颇为绊脚。难怪历朝皇帝总是性命不长整天走在黄金之上难保不摔死几个。 唐王爷冷冷一笑:心里现出了几分快意好容易穿过了台阶行上了宝座但见座后有座翡翠屏风望之晶莹翠绿纹路竟是天然的一尾神龙再看五边扶手盘龙雕凤做工细美也是一件无价之宝。 眼见宝物在前唐王爷忽然嘿嘿一笑霎时仰天啊了一声运起了一口脓痰。众太监远远看着猛见唐王爷鼓起腮梆子这口痰竟是又浓又多莫不大吃一惊正要上前拦阻房总管却只微笑摇手示意无碍。 一片寂静间唐王爷张开了嘴嘿嘿冷笑间正要朝宝座吐痰忽然间他眼前一亮好似看到了什么东西。这口痰居然吐不出来了。众太监愣道:“这……这又是干什么了?”房总管微微一笑道:“瞧瞧他在瞧哪儿?”众太监凝目来观只见唐王爷站在金台上呆呆望向南方好似痴傻了。众人茫然道:“他……他见鬼了么?” 房总管摇头道:“笑话了。奉天门下便是九天神佛也不敢随意降临岂有阴魂敢近?”他遥望御门之外叹道:“告诉你们吧他已经跨到了龙背上。” 北京城号称“八臂哪吒城”驾驭了一条怒龙监管天下。这话在外人来听仅是传说可房总管每日陪着皇帝早朝却深知此言非虚。 天子宝座不是寻常地方它位于京城的中轴线当一个人来到了天子宝座上一旦端正居中目光向南霎时身子便会那条轴线对齐当此一刻奉天门、午门、五凤楼、承天门乃至于各衙门、各法司全京师的景物都要给这条线切作整整齐齐的两半那威严之重、气魄之大便如跨坐到神龙脊上足以掌握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权势之路的最后一关便是“奉天门”在这座金台前景泰朝的 江充、刘敬、柳昂天……乃至于更久远的秦霸先近年的伍定远他们全都向这张宝座下跪膜拜他们并非是皇帝的奴才而是为了效忠帝座背后的四个字曰:“天下国家”。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只消有人聚集的地方无可避免的会跑出一张宝座它是圣君的高坛、也是暴君的屠场它固然会残害苍生却也可以开万世之太平端看坐上去的是什么人。唐王爷若想亵渎它那是再容易不过了可要让帝座重拾威严郡却是谈何容易啊? 时在深夜满天星辰汇聚拱卫帝座尊严。唐王爷却慌了他呆呆地含着那口痰却不知该当如何因为他已经骑到龙背上了他痴痴看着那张宝座想起一辈子给它勒索银钱真想吐上一口痰将它彻底毁去可转念想起它背后的隐意却又不忍心这般做。 怎么办?怎么办?万籁俱寂之中唐王爷呆呆看着宝榻忽然间他心口一热瞳孔放大、呼吸加促眼里也看到了第三条路。 对啊怎么忘了那两个字呢?改革啊……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只消能改进便得焕然新只消能改革举国上下新唯有让天子从宝座走下来与民同在与时俱进这张宝座才能焕然一新那才是真正的“奉天”啊。 这张宝座不能毁去它还有用处因为还有人可以改造它啊。 “万岁!万岁!万万岁!”骤然间唐王爷喉头出大吼他抖开了黄袍下摆遥望南面便朝宝座即位。 眼看唐王爷坐上了宝座好似黄袍加身在那儿奉天承运起来众太监不由吃了一惊颤声道:“总管完了……王爷也黏上去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无论是谁来到了宝座上全都要给死黏住屁股成了个失心呆。房总管却已有备自是不怕.迳道:“别慌他还有质押在我这儿不怕叫不醒他。”说着用力拍了拍手朗声道:“王爷快起来吧咱们该去办正事了。” “大胆。”两道目光微斜唐王爷沉下脸去森然道:“你想阻挠改革么?”众太监面面相觑房总管也是一头雾水:“改……革?王……王爷要改革什么?” “嗤……”唐王爷仰起头来龙鼻喷龙声、傲容道:“朝廷积弊已深朕要改革一切。谁敢阻挠谁就得死。”众太监听得毛骨悚然房总管便摇了摇手上锁匙朗声道:“王爷别开玩笑了您的钱都在这儿您若还想拿回去那就下来吧。” “去。”唐王爷闭上双眼淡然道:“为求改革朕愿意牺牲性命何况一点小钱?无论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让我起来。” 眼看王爷如同老僧如定黏得十分牢固众太监慌了起来:“总管现下该怎么办?可要去找丽妃过来?”房总管苦恼万分:“没用的他的症状很怪比之徐王爷、丰王爷都不同我看 丽妃便算脱光了他也不会看上一眼。” 年初一正统皇帝去天坛祭祖徐王爷、丰王爷便也趁机来皇城游览当时他俩也与唐王爷一般都曾死黏在宝座上满口后宫淫乐怎也劝不起来。天幸皇城美女丽妃刚巧经过靠着绝世姿容、嗲声嗲语这才把两位王爷引诱下来。只是看唐王爷满口改革症状之怪前所未见却不知该如何让他身了。 眼见唐王爷闭目俨然想来要在上头安居乐业众太监满心惶恐低声道:“总管现下该怎么办?可要上去用强么?”房总管摇手道:“别胡来他现下神智不清咱们若是强拉着他也定会以为政变来了非性命相拼不可。” 越是自命不凡的人屁股往往也越黏房总管心念微转自知不能用强便装做恭顺的模样上前道:“王爷有心改革造福万民咱家是一万个佩服只是王爷啊改革人人都想不单王爷一人您改革了这许久是不是该下来歇一歇换别人上去了啊……”众太监忙道:“是啊王爷咱们也等着上去改革哪。” 房总管顺着话头来说自是要深入唐王的内心慢慢将他诱骗下来果然唐王爷身子微微一动喃喃地道:“对啊朕好像坐太久了……”众太监大喜过望正要上前相迎忽然唐王爷“啊”了一声屁殴一重便又安坐回去再次闭目养神起来。 房总管讶道:“怎么了?王爷闪到腰了么?”正要上前察看却听唐王爷叹道:“你走开不许靠近。”众太监上前两步讶道:“为什么啊?”唐王爷戟指暴怒:“滚开!你们这帮假改革竟想逼定股这个真改革以为朕不知道么?全都滚!”众太监瞠目结舌想不到这改革还有真假之分眼看唐王爷盘据不走想来是要死在宝座上头了。房总管苦笑不已只得道:“王爷算了吧管你真改假改你也只有百年好活快下来吧。你改不完的。”众太监也道:“是啊王爷人孰无死天下积弊又深您还是早点下来休息吧。” “对啊…人孰无死啊……”这话又打动唐王爷了只见他呆呆看着天际颤声道:“朕虽然英明神武、一心改革可也只有百年好活啊这……这朕驾崩之后天下百姓该怎么办呢?”说着掩面而泣不胜悲戚房总管自知得计忙来柔声相劝:“王爷别哭了人力有时而穷千万别逞强了快下来吧……”正要再劝却见唐王爷双眼一亮喜道:“等等朕虽然会死可改革却可以永不中断了。”房总管愕然道:“为什么?”唐王爷笑道:“朕还有个儿子啊。” “***……”众太监惊骇万分看这唐王爷自己献身改革还不够居然连儿子也要插一脚看他们父死子继、兄终弟即真不知要伊于胡底了。 房总管一脸气恼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心下一醒想到了秦始皇的故事忙提声大喊:“来人啊!快取长生不老药来一会儿给王爷服用!”听得“长生不老”四字唐王爷登时欢呼起 身直从宝座飞奔下来大喜道:“太好了朕可以永远改革了。” 砰地一声王爷摔倒在地跌了个狗吃屎众太监心存忿恨一时拳打脚踢喝道:“改你妈的头揍死你。”正待痛快泄恨门外脚步杂沓众随扈全数奔了进来喝道:“你们干什么?”众随扈抢上前来将王爷扶起唐王爷见自己衣装不整躺于地下不觉惊道:“咦?我……我怎会躺在这儿?”众太监大怒道:“还装傻?你黏在宝座上了难道忘了么?” 唐王爷脸上一红眼见房总管还拿着自己的锁匙忙一把抢了回来歉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本王一时糊涂还请公公见谅了。”房总管却是见怪不怪叹道:“算了天下最黏屁股的便是这张宝椅。若非如此黏性怎地这几千年来坐上去的人全都下不来啦?” 众人恍然大悟方知天子宝座非比寻常凡人一旦坐了上去非但一辈子起不了身怕还要父传子、子傅孙千秋万代全黏了上去。唐王爷心下叹息他瞧着天子宝座忽地想起自己的改革大业不由叹道:“英雄好汉、骚人墨客莫不是匹夫……唉……天下俊杰虽多可真要坐上了宝座又有几个会甘心情愿下台呢?” 自古帝王黄袍加身莫不靠着凶杀拐骗好容易拼掉了半条老命爬到了龙背上岂肯轻易下来?也难怪历代帝王交出大权若非一命呜呼便是给逼宫斗垮要想找一个甘心舍弃帝位的那是绝无仅有了。房总管笑道:“行了行了这世上要真有个自愿下台的若非疯子便是傻子那他又怎么爬得上皇帝位啊?”众太监也笑道:“是啊要真有这般怪胎那可是圣人了咱们又何必让他下台呢?” 哈哈笑声中全场走得一干二净四下一片寂静但见奉天门上雕梁画栋彩绘了两名老者左是“尧”右是“舜”可怜这两个老头儿站在上头几百年脚下人来人往却没人多看他俩一眼至于他俩干过什么事那更是没人知晓了。 离开了奉天门迎面而来又是一座巍峨大殿石阶雕龙其下环绕三级金台却是三大殿之的“奉天殿”此殿建筑宏伟昭显威仪便是俗称的“金銮殿”房总管驻足下来问道:“王爷您想进殿看看么?” 经得先前一扰谁也没了兴致眼看唐王爷频频摇头房总管道:“是了咱们还是去偷考卷吧别再惹事了。”说着领了众人便朝养心殿而去。 养心殿位在干清门西侧邻近皇帝寝宫目下已是八世子的御试闱场若非房总管监守自盗怕也不容易闯入。众人绕过金銮殿朝西行走忽然经过一座大殿但见此殿冷冷清清黑暗中显得极为阴森唐王爷停下脚来问道:“总管这是什么地方?何以如此阴森伯人?”房总管叹道:“这就是仁智殿咱们皇上驾崩以后便要在此停灵。” 面前阴虱惨惨看这仁智殿俗称“白虎殿”乃是皇帝梓宫停放之所此时正统皇帝政躬康泰殿中自是空无一物门前亦无守卫走动。唐王爷凝目瞧着忽道:“总管本王可否进去瞧瞧?” 众太监微微一愣看此地空旷寂寥一无古玩、二无珍宝不知何以值得游览?房总管眉头一皱:“王爷这儿真没什么好瞧的您要观光游览不如回去奉天殿吧?”正待要说忽然手上一紧却又多了叠厚厚的银票。听得唐王爷道:“总管本王就是想瞧这儿可以么?” “行……”房总管打了个哈欠道:“咱们舍命陪君子这便陪您逛鬼屋吧。”一行人拾阶而上来到了殿里果然四下空荡荡的真不知该瞧些什么房总管叹道:“王爷啊想看什么尽管看吧。可别说咱家拦着你啊。” 众太监嗤嗤而笑都知道总管说起了笑话。谁知唐王爷还认真了居然走到了墙边自在那儿叩叩敲打不知在做些什么。房总管走了过来笑道:“王爷啊仁智殿没有人只有鬼您再敲将下去可别引得鬼开门啦。”他哈哈笑着谁知面前墙壁倏地一响居然整面升了上去。 “我的妈啊!”鬼门真个开启了房总管魂飞天外众太监也是骇然出声一个个滚跌在地。 面前多出了一条阴暗密道黑森森的不知通往何处。众人瞠目结舌唐王爷却是微微一笑道:“看来传言是真的。”房总管嚅嚿道:“什……什么传言啊?”唐王爷笑道:“公公健忘了。当年东厂上下历经一场死劫、却是为了什么事?” 房总管牙关颤抖寒声道:“难不成这条密道便是……便是当年…当年……”唐王爷微笑道:“忘了老东家的名字了么?来告诉你吧这条密道便是当年你的老东家、东厂总管刘敬下手政变之地。”说着将手一挥喝道:“弟兄们除去乔装。” 唐王爷一声令下八名随扈立时脱衣除帽露出了本来装束。只见这批人形貌各异或肤色墨黑、或鼻梁高耸竟都是些异域人士绝非寻常王府侍卫。 武林高手来了这批高手不是中原人士他们的衣服下还藏着兵器有刀有剑俱都身怀绝艺。房总管满头冷汗他瞧了瞧刘敬的密道又瞧了瞧大批高手颤声道:“王爷你……你不是来偷考卷的么?这……这又是做什么?” “偷考卷?”唐王爷眯起了老眼众随扈则是哈哈大笑眼看众太监一脸骇然唐王爷收起了笑意庄容道:“房公公什么御前笔试、立储大会本王从没放在心上。我今日进宫而来便是为了进去这条密道。”说着将手一挥道:“来人预备进洞。” 刷刷刷众随扈将兵器拔出各自站到了王爷身边随时准备闾进密道。唐王爷撇眼望后微笑道:“房总管别愣在那儿一起来啊。” 十多年前朝廷爆一场大难株连祸结一切起因便是刘敬下手政变那时房总管还只是个司 膳太监眼看前辈们一个个受尽酷刑而死自是吓得魂飞天外嗣后他逃过死劫从此东厂无老人猴子称霸王靠着好人材全都死光了他也年年升等一路攀爬好容易接下了刘敬的位子谁知这条密道居然再次现世莫非是要把自己卷进去不成? 眼见唐王爷含笑望着自己八成是要自己拼老命了房总管全身软一边擦着泪眼一边哭求道:“王爷老房年纪大、武功低帮不上忙的。”唐王爷微笑道:“公公可别拒人于千里之外本王一向是把您当心腹的。” 政变之道便得赌上身家性命眼看刘敬的下场就在眼前房总管已然跪倒在地掩面哭道:“不要……我再过两年就可以告老还乡了王爷你饶过我啊!”其余太监见老板哭了更是哭声震天已是磕头如捣蒜唐王爷叹了口气道:“总管做大事岂能惜身?你可别让我失望了。”他走上两步正要伸手相扶猛见房总管翻身跳起喝道:“中!”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房总管话声才出右手拂尘立时抛向众护卫旋即左手暴长便朝唐王脉门扣来。口中更已大声喊叫:“来人!去通报伍爵爷!便说唐王朱郅有意谋反!” 房总管毕竟是当今东厂头号人物见机极快一见局面不利立时先制人唐王爷毫无武功眼看便要给人擒下却在此时一名随扈横掌而来已然与房总管指掌相交。 房总管微微冷笑想他身居东厂总管武功虽不能与伍定远相比却也算是当今厂卫数一数二的好手。尤其这套“鹰爪擒拿手”练得出神入化敌人一旦与他擒拿对决那便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断无胜算可言。 双方各以手掌相持房总管仗着“鹰爪手”厉害转眼便已扣住那护卫的手腕跟着右掌扭转左掌搭肩已将对方的身子按了下去。正要分筋错骨、扭脱对方的手腕猛然手指一松那随扈竟尔弯下腰去身子兜兜一转居然绕到自己的背后。 房总管大为骇然要知关节受制极为疼痛一旦给人绞锁压制那便再也挣脱不了岂料此人不痛不痒轻而易举便已脱离掌握?房总管大为惊慌正要反身御敌忽觉关节一痛跟着肩头一股大力传来逼得他双膝跪地竟给对方牢牢制住了。 双方指力对决房总管三招之内落败他又疼又慌颤声道:“这……这是什么武功?”唐王爷微微一笑解释道:“这是软骨功。我这随扈是天竺人士精擅瑜珈软骨之技称霸天竺十余载。总管要与他玩擒拿那是再对盘不过了。”房总管痛得额头冷汗直流霎时不顾一切对着徒子徒孙呐喊:“还愣着干什么?快逃!快去找伍定远!”耳听上司暴吼怒骂众太监这才醒觉过来霎时蜂拥奔逃哭喊道:“伍爵爷快来救命啊!” 正统朝第一高手便是伍定远他手掌重兵对正统皇帝又极忠诚京城里若有人造反叛乱第一个对手便是他看这天竺高手武功再强在“一代真龙”眼里却又值得几文钱? 惊惶哭喊中众太监已要奔出殿去了唐王爷却不惊慌淡然道:“瑞佐。”啪啪两声亮响地下乡了双木屐众太监咦了一声还不及绕路眼前却又多了双赤脚看那脚拇趾黑巴巴的与其余四趾分得极开形样诡怪不知是哪个地方的人物。 “倭寇?”房总管率先认出人来了众太监急忙去看果见殿中多了个矮子看此人身材不满五尺宛如武大郎般尺寸一张脸偏又威严森然好似武松般长相。当真是武家兄弟合体不搭调之至。众太监虽说身在险地却还是觉得好笑。 “瑞佐……”唐王爷淡淡地道:“拔剑。”一柄兵器缓缓提起众太监凝目来观只见那兵器色呈火红刀不似刀、剑不似剑长约四尺略显弯曲当真是前所未见再看那人斜目沈肩架式十分稳健。房总管见小喽啰们满心害怕煞是气急败坏:“怕什么!你们没练过武么?快亮家伙啊!” 众太监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也是有武功的霎时便也亮出了随身兵器有铁牌、有铁笛、有铁扇甚且有玉簪玉梳全都是宫廷日用之物想来众太监平日里不便公然带刀便练就了这些奇门兵器料来其中必有机关妙用。 奇门兵器对决东瀛倭刀双方人马对峙僵持唐王爷有八名随扈东厂则有十二名太监唐王爷颇为大方道也没有要胁人质只走到房总管身边微笑道:“公公咱们刚好来练练兵看是你的人马强还是我的手下行?” 眼见东厂的徒子徒孙浑身抖还没打便畏畏缩缩房总管恼羞成怒猛地抓起了桌上玉瓶狠狠朝那东瀛武士扔了过去口中尖叫道:“兔崽子!并肩子冲啊!”上司激励喊话众太监同刻递出了兵器那“瑞佐”也将木屐重重一踏踩得殿上一片亮响。 玉瓶来势好快第一个飞了过去跟在玉瓶后头的则是十二柄奇门兵器猛听刷地一声刀光闪过众人眼里看得明白只见那玉瓶半空裂开成了上下两载切处极为光滑尤其骇人听闻的瓶里的水也给切成了两半切面极为平整。 哗啦一声水湿溅地殿上多了两处水洼转看那东瀛武士却已还刀入鞘自向王爷欠身。唐王爷微笑道:“房总管胜负已分你有何话说?”房总管大怒道:“谁输了我的手下可都还活着!”话声甫落却听当地一响地下摔落了半截铁尺、跟着一截拂尘坠落下地转瞬间铁牌、铁尺、缎带软索全都断做了两载。 满场太监都呆了他们瞧着手上的半截兵器正骇异间忽听“剥”地一响声如裂帛众太监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棉袄裂开露出了内衫正待伸手去掩又听“嗤”地再响内衫绽出了一道裂缝露出了**胸膛。 胸膛之下已是鲜血内脏倘要再破那就要……无声无息间众太监呆呆看着自己的胸口 只见皮肤慢慢裂出了一道口子渗出了深红鲜血…… “赫!”众人大惊之下急忙捣住胸口就怕开膛剖腹了。唐王爷哈哈笑道:“放心我这‘瑞佐’下手很有分寸。他此番随倭国贡使来京贺岁便给本王借来用了。大伙儿品鉴品鉴瞧瞧本王的三万两银子值是不值?” “值得!值得!”房总管自知性命垂危忙来哈哈大笑:“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众太监也是见风转舵之辈好容易死里逃生忙学了上司的模样只管欢笑磕头。唐王爷笑道:“献丑了、献丑了来总管大人咱们闲话少说……”自朝密道入口一指微笑道:“来咱们一起勇闯鬼门关见识一下阴曹地府吧。” “不要、不要!不要啊!”房总管魂飞天外已是双手急摇。 看这政变实乃孤注一掷一旦出手等同赌上了九族性命众太监一听自己要下地狱顿时哭声震天唐王爷叹了口气道:“房总管咱们打都打过了你可赏个脸吧。”说话间八名隧扈围拢过来已将房总管团团包围只见天竺修士静默在前东瀛剑客虎视于后一旁还有六名异域人士个个神光炯炯均非寻常人物。 房总管冷汗直流看自己年岁已长过不两年便可告老还乡实在犯不着玩这一把可唐王爷一旦恃强用逼难保自己不会血溅五步。他自知一个对答不慎便有性命之忧只得苦笑道:“王爷且容咱家多问一句这立储案未到最后关头.不知花落谁家。您……您好端端的正路不走何必走这招险棋呢?” 这话确实问到了要紧处看方今八大世子之中向以“徽唐徐丰鲁”五王最受瞩目五王中又以唐王世于载昊、徽王世子载允两人势力最大双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如今正统皇帝圣旨末裁载昊既还有希望中选唐王为何要忽然难?众太监一听此言登时哭嚷呐喊:“对啊!王爷!您要走正途啊!咱们还可以偷考卷、撒贿赂、送美女您为何要走这邪路呢?” “总管大人……别要自欺欺人了。”唐王爷叹了口气朝房总管斜了一眼淡然道:“您也应该晓得的载昊早就没希望了。” 房总管忽闻此言不禁咦了一声道:“王爷您……您何出此气馁之言?您是觉得咱家出卖你了么?”唐王爷摇头道:“总管别误会本王对你只有感激并无分毫不满。”房总管嘿地一声索性把话说开了大声道:“既是如此王爷何故出此下策?我给你四处奔走受尽了人家的冷眼你却在这儿作怪?王爷!您真那么怕‘临徽德庆’?” 方今朝廷势力最大者便是“临徽德庆”四王这四位郡王手握百万雄军势力之强、洞见观瞻。想来唐王意图不轨便是给他们逼出来的。一听此言众太监立时义愤填膺大吼道:“王爷别怕他们啊咱们一会儿上他家纵火烧死他一家老小给您出口气啊!” 唐王爷笑了一笑道:“多谢诸位的好意了不过本王此番作为与四王无关。”房总管讶道:“你……你真不怕他们?”唐王爷淡然道:“‘临徽德庆’势力极大却非牢不可破。毕竟他们有四个人便有缝隙可钻。待我送点银子过去这破洞可就更大了。” 房总管暗暗颔看唐王爷以离间之策应付四王可说深明诀窍。可说也奇怪唐王爷既有应付徽王的妙计这立储案自该水到渠成可他又为何要行走偏锋?莫非朝廷里另有什么势力集结? 一片疑惑中听得一名太监大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王爷怕谁了!”唐王爷微微一笑道:“我怕谁啊?”那太监呐喊道:“王爷是怕鲁王允跖他比您还有钱!” 方今朝廷郡王中也有一位大富豪那便是世居东昌府的鲁王允跖。此人靠着父祖泽荫家中藏了大笔金银未必不比唐王的财力。耳听众太监胡喊乱嚷唐王爷却忍不住哈哈大笑:“几位公公啊鲁王买椟还珠贻笑天下他的钱是死钱岂同本王的生生不息、源源不绝?你们若拿这个守财奴与本王相比可难免让天下人耻笑了。” 房总管反覆猜想越纳闷看这唐王谁也不怕可他为何要与皇上犯冲?莫非后宫里有人敌视他?想着想霎时灵光闪动双手一拍喊道:“王爷我知道了!是不是琼武川要对付你!”引王爷皱眉道:“琼武川?”房总管忙道:“是啊他这回立储案里支持川王爷早已把您视为眼中钉王爷是不是他把你逼成这模样的?” 听得此言唐王爷却是哈哈一笑:“总管误会了。我与琼武川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为阿要害我?便算如此谅他行将就木的老人又能拿本王奈何?”房总管干笑道:“王爷您别逞强啊人家可是当今国丈您便算不怕他总该怕他的女儿吧?” 紫云轩朝廷第一外戚势力头号人物便是琼武川。此人势力满布朝野女儿更是当今皇后若要与唐王爷唱反调自是大敌一个。听得此言唐王爷却是捋须而笑:“公公这话就没见识了琼武川若真有雄才大略景泰朝时早已挤身权臣之林何须等江刘柳全死光了方来正统朝里逞勇斗狠?”说着摇头耻笑:“此人倚仗女儿裙带非英雄也。纵能得意于一时亦不得久。” 房总管连猜数人无一得中还想磨耗时光却见那东瀛武士“瑞佐”提着凶刀慢慢朝自己走来房总管浑身抖颤声道:“王爷……到底这朝廷里是谁要对付您啊……您……您快请说吧老房给您拿主意……” 唐王爷叹道:“公公别老是装傻本王在朝廷里真正大敌便是……”他把手一提背后东瀛武士登时喝地一声拔刀出鞘直朝房总管砍去。 “王爷!”天外飞来横祸房总管自是惨叫道:“咱家可没碍到你啊!” 惨叫过后房总管只觉肩头一凉他呆呆跌坐在地只见唐王爷似笑非笑地蹲了下来他瞅着房总管的右臂道:“总管大人懂了么?我的敌人是谁?”房总管呆呆看着唐王爷眼见他在 在察看自己的右臂霎时之间什么都懂了。 世上帮会门派虽多可以烙印为记的一群人却只有那四个字。房总管干笑道:“王爷……您……您怕的是镇国铁卫?” “镇国铁卫”四字一出四下一片寂寥全场太监噤若寒蝉只闻殿外飕飕风响吹得窗格子震动仿佛有人在旁窥看一般。唐王爷叹了口气眼见房总管的右臂清白不见记号便替他掩上了肌肤叹道:“你说对了。镇国铁卫一日不除别说我儿子载昊能否当上皇帝便连咱们家的这个大好江山也要给这群贼子顺势叼走。”房总管脸色惨白一时低下头去竟是久久吭不出声。 若说朝廷是只大棋盘正统皇帝是城池里的“大将”伍定远是手握兵权的“相”六部尚书、五寺寺卿则是“车马炮”至于这个镇国铁卫他们不是兵也不是卒他们就是那只大棋盘。 “镇国铁卫”行事隐讳却总是无所不在如影随形。是以朝廷里上至帝王下至知县每个人身边都跟着一个黑影他们争权夺利相互激战却不知道自己并未离开那只大棋盘也走不脱“影子”为主人设下的局。 这是生死之战载昊若成了皇帝第一个扫除的便该是“镇国铁卫”。否则他只能做个木偶隗儡。同样的“镇国铁卫”也不会手下容情他们定会提前难。如此看来唐王爷深谋远虑他已经看到立储案之后的局势也难怪他要行此险棋了。 眼见房总管面色如士迟迟吭不出声来唐王爷不由笑了笑:“总管不如您来告诉我吧现下咱们该怎么办?难不成也要去找大掌柜磕头请他给咱们烧个烙印把屁股烫红?”房总管干笑道:“那……那也是个办法。”唐王爷冷冷地道:“别开这等玩笑。本王当年没有顺服江充如今也不会顺服客栈。你点条明路吧本王该怎么办?” 房总管面色苍白他瞧了瞧王爷手下的武士又朝刘敬遗下的密道瞧了一眼忽地仰天长叹就地坐下道:“王爷算了吧……其实载昊这个皇帝当是不当没那么要紧。倒是您该替自己留条退路别赔上性命了。” “混蛋。”唐王爷附耳过去森然道:“你老房是个局外人随时可以抽腿逃命可我和载昊呢?你想这一局要是玩输了咱们父子还会有命在么?” 赌局既已下了断无反悔余地若想永远抽身离开唯待咽气死亡之日。房总管这几年来替唐王奔走自也知晓他的决心。他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得叹道:“也罢那你杀了我吧。姓房的死便死了绝不连累老家人。” 这是必死的局房总管绝对不玩果然便决心一死了。听得此言众太监内心悲戚自知政变要死不政变也要死一个个都哭了起来。唐王爷听他说得壮烈不由笑了笑道:“别哭、别哭你们怎都不问一问我是怎么知道这条密道的?” 这话倒是提醒房总管了。当年知晓此间机密的说来不过江刘柳几人而已待得东厂覆灭、正统复辟朝廷里死伤惨重这条密道的秘辛便给人遗忘了看唐王爷轻而易举地找了出来其中定是有什么缘故。 “总管……”唐王爷要解说机密了他搂着房总管的肩头附耳道:“老实告诉你本王拿到了……”说着眯眼而笑比指向天道:“天牌。” “天牌?”房总管满心愕然不知此言何意正疑惑间手上却多了一样物事他低头急看霎时大声惊呼一旁太监们也急急围拢过来颤声道:“好漂亮……” 确实漂亮房总管手上拿的是一颗红宝石其状如卵色泽之深更是宛如鲜血拿在手上竟染得衣衫面孔皆成殷红足见此物色光之纯。房总管揉了揉眼。他虽说久居宫中、见惯了奇珍异宝却也没见过这般巨大的红宝他情知有异喃喃便问:“王爷……这东西如此珍异不会是买来的吧?”唐王爷微笑道:“当然下是这是一个女人交给我的。” 房总管以为他在戏弄自己不由苦笑道:“女人?听来怪有钱的该不会是什么天女吧。”这话本在打趣谁知唐王爷却把眼睛凝视着自己颔微笑房总管干笑道:“真是天女?” 唐王爷笑了笑道:“这颗宝石有个名字叫做‘帖木儿红宝’。剩下的话我应该不必说了吧。”房总管呆呆看着霎时一拍大腿惊叫道:“真是天女!”正要大声呼喊却见唐王爷竖指唇边嘴角含笑房总管又惊又喜道:“王爷你……你真见到她了?” 唐王爷嘿嘿一笑道:“这就天机不可泄漏了。来吧总管本王已有天命护身自足与镇国铁卫周旋。您若也想玩这一局那便跟着来吧。”说着拍了拍手率先走入了密道。 房总管凝视着面前的黑洞心下却隐隐生出希望虽不知“天女”是否便是传闻中的那个女人可一旦她真已来到中原局势当有所改观。他一咬牙想起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当即冲上前去嚷道:“王爷!让咱家助你一臂之力!” 房总管冲进密道徒子徒孙面面相觑不由大声哭了起来:“不要啊!我们不要死啊!”东厂群监悲从中来奈何老板已然下海了徒子徒孙便算不从也没人理会了果然众随扈又踢又打更将他们一个个踹进了密道。 喀地一声轻响密道阖起眼前漆黑无光四下满布尘灰众太监禁不起吓一时莫不如耗子乱窜又哭又叫房总管喝道:“乖乖站好别坠了东厂的威风。”众太监哭哭啼啼勉强抱做一团房总管哼了一声正要取出火石打上唐王爷却拦住了:“且慢用火。这密道太久没开怕有沼气。” 房总管答应了可面前黑暗无光若无火光相助却要如何辨识道路?正烦恼间却见唐王爷伸手入怀瞬息之间黑暗里亮起了一片萤光照亮了整座甬道。 夜玥珠来了只见唐王爷掌中多了一颗宝珠荧荧生辉光柔如满月正是名列稀世奇珍的“出海明珠”此物藏于深海夜照寒洋可说百年难得一见的宝物唐王爷却拿来当油灯用足见比人富甲天下果是名不虚传。 面前的唐王爷真有钱他的红宝石有鸡蛋大小他的夜明珠比火把更亮众太监遇得如此明主顿时簇拥了过来垂泪道:“王爷咱们适才一时糊涂没了忠心请您别见怪。”唐王爷哈哈大笑:“诸君何出此言?列位今日既有追随之意来日自当与本王共享富贵。”众太监听得富贵二字霎时鼻中喷气目中光悲戚容情一扫而空全都等着望黑里冲了。 唐王爷笑了笑便将夜明珠交给了天竺高手命其当前领路。众人沿途向前一连走过数百尺但觉密道晦气恶臭真不知积了多少泥尘房总管掩着鼻子憋声道:“这刘敬也真了得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挖了这个大洞。”唐王爷笑道:“总管此言差矣刘总管虽说神出鬼没能人所不能可您自己瞧瞧这密道像是偷偷挖出来的么?” 房总管心下一凛看这条密道深入皇城地区若想开凿施工必然惊动后宫嫔妃。纵是神机妙算如刘总管怕也办不到。他转了转念头沉吟道:“如此说来这莫非是江充所为?”唐王爷笑道:“此言差矣。江充是景泰皇帝的忠狗他干啥在主子臀下开大洞?” 房总管情知如此偏又猜想不出只得道:“这……这莫非是皇帝自己挖的么?”唐王爷叹了口气道:“答对了。不过这条密道不是景泰朝开挖的……”他伸手轻抚石壁叹道:“这是隆庆帝凿出来的。” “隆庆帝?”众太监大吃一惊看这隆庆皇帝不是别人而是武英、景泰之父天下第一正统之君想他乾纲独裁根基稳固却不知为何乱挖自家墙角莫非想自己闹政变不成? 满场寂静中没人看得懂道理房总管老谋深算登时醒悟道:“我晓得了这是狗洞!” 古来帝王别的本领没有开溜功夫最是一等一一到国破家亡之时莫不打开大门、急冲而出还怕少带了金银细软。耳听众太监频频称是唐王爷却是勃然大怒:“大胆!国在天子在国亡天子亡!我朝帝王吃百姓的粮征百姓的税一旦到了不能保护百姓的时候便该下手自裁以示负责!岂会预留密道逃生?” 王爷义正词严众太监却是眉来眼去。毕竟千古以来多少先例前有唐玄宗抱头鼠窜、后有宋徽宗高呼救命个个都是整破江山之后抱头鼠窜而去又有谁肯负责了?至于那些跳海自杀的多半都是倒楣小孩替死鬼。要说真有一位皇帝与天下共存亡以堂堂一国天子的身分自杀、以示负责那还真是千古奇谭了。 房总管干咳几声自知事涉王家颜面不好随意讥嘲便道:“王爷教训得是。只不过这密道是作何之用?莫非是……”他不知如何措词只得胡乱道:“是供隆庆皇帝捉迷藏的?” 众太监细声偷笑唐王爷也不好再骂了他叹了口气道:“老实说吧本王今夜之所以进宫纯是因为宝石主人的请托。她希望查清楚刘敬何以败亡。” 房总管讶道:“这还犯得着查么?当年刘敬是给胡忠出卖的啊。”众太监辈分低不知胡忠是谁只是嗯嗯啊啊地答腔唐王爷却叹道:“也许是吧不过宝石的主人告诉我她说这条密道绝非普通地方也许刘敬得知此间秘密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他的覆亡。” 众太监讶道:“为什么啊?”唐王爷喟然叹息:“宝石的主人说了这条密道牵扯了咱们皇家的一个诅咒。为了这个诅咒天下动荡多年至今犹未平息。” “诅咒?”众太监面面相颅一时不得其解唐王爷叹道:“据说这个诅咒一日不除将来无论谁登上了帝座谁都坐不稳龙廷。所以她希望本王能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等日后新君即位她才能放心离去。” 众人越听越怪良久无人作声。看眼前这条密道罕为人知若真是隆庆皇帝挖掘出来的恐怕琼武川、伍定远等大臣也未曾与闻只不知唐王爷自称受人之托却是什么人能把此间秘密托付于他?那人又有什么能耐居然能采出前朝古远的秘密? 房总管暗暗推算多少也猜到了几分内情可情势未曾明朗自也不敢多言当下便收拾了嘻皮笑捡只管默默尾随在后。 约莫走出百尺那天竺高手忽地停步下来说了几句怪话唐王爷倒是个博学的居然不必通译便已颔道:“前头有间密室应是刘敬举事之地了。”房总管心下一凛自知到了景泰朝第一惨烈之地当下由天竺高手领路唐王紧随在后其余各人便也鱼贯而入。 虽然经过了十年眼前的密室还是极其可怖但见四下破砖烂瓦东照壁尽成废墟似给什么高手砸得稀烂其余墙壁则满布弹孔地下还留着些铁弹枪丸虽说时日已远亦能想见当年乱枪齐的惨烈。 房总管俯身拾起一枚弹丸骇然道:“好家伙这江充还真是狠这般对待咱们东厂的人。”唐王爷叹道:“无毒不丈夫啊你没瞧咱们皇上这几年是怎么对待他的余党的?” 自正统朝创建后为铲除江系人马皇帝假借三大案之名不知株连了多少前朝余党手段之狠牵连之广比江充犹有过之。 房总管哼道:“成者为王、败者死光。斩草还是得除根啊。不然等他们死灰复燃便换咱们死了。”他唠唠叨叨的说着忽见地下有着几滩干涸血迹便问道:“这是谁的血可是刘总管的?”唐王爷摇头道:“刘总管神出鬼没岂能死于宵小之手这些是薛奴儿的血。” 当年东厂政变第一位惨死的便是薛奴儿如今事过境迁众太监把大内第一高手的威名听在耳里却是一脸茫然竟无一人晓得他的大名。唐王爷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诸君咱们正 统朝虽已创建十年可推究当年第一个流血殒命的却是这位薛奴儿房总管这位总算是你们东厂的先人你拜一拜他吧。” 耳听众太监还在议论纷纷猜测薛奴儿是男是女房总管大喝一声:“混帐东西全是不长记性的你们忘了小时候最怕谁么?”众太监心下一惊这才想起那个粉面红唇的老妖霎时一哄而散纷纷逃入了密道之中。 相传薛奴儿秉性暴躁没想人缘坏到这个地步房总管咕哝两声虽说自己与薛奴儿毫无交情总算也合掌拜了几拜总算聊胜于无。 一行人朝密道行去看这地道无止无尽不知通往何处只是众人跟在唐王爷背后倒也觉得平安毕竟唐王商人出身最善算计风险此行又是宝珠、又是高手实乃有备而来。看那名天竺高手练有软骨之术一会儿前方密道若遇机关凭他的灵妙身法必也能提前示警。 又过数里道路陡然开阔唐王爷取出了罗盘测度颔道:“从这儿开始便已离开禁宫地底了。”房总管左右察看眼见道路甚宽已能供数人并肩而行。低声便道:“这是供政变兵马行走的吧?”唐王爷颔道:“没错。这儿已不在禁宫之下刘敬若要放手扩建自也能大刀阔斧。” 众太监见得密道工事浩大想起老祖宗的功力莫不大感得意都觉与有荣焉房总管干笑道:“刘公公真是了得当年若非棋差一着今日当家作主的便是他了。” 唐王爷哈哈一笑道:“听公公此言可是想有为者亦若是啊?”房总管吓得脸色惊白道:“万万不可咱家的命是用来吃饭的你可别拐我。”说笑之间地道一路向前慢慢再过百来尺地底湿气转重四下更是恶臭四溢众太监忍耐不住一个个相互指骂:“是谁放屁?”、“是你!”、“不是我!”房总管骂道:“闭嘴这不是屁这是沼气。” 地底沼气乍然涌现房总管呼吸不畅连提了几口真气却都打不开胸口郁闷转看众太监更已头晕眼花脚步全慢了下来。房总管心中担忧忙道:“王爷前方沼气更浓咱们……咱们还要走下去么?”唐王爷早已气喘吁吁他摇了摇手嘶哑道:“撑下去。今夜不能过关咱们又得等一年。”正统皇帝等闲不出宫若非一年一度的祈雨法会今夜绝无良机闯入宫中房总管情知如此只得喝道:“快走!快走!大家加快脚步!别耽搁了!” 前方恶臭扑鼻已是难以呼吸可朝廷秘辛便在眼前只消到了密道尽头当年刘敬何以失利、隆庆皇帝何以建造此间密道种种谜团都能一举揭破众太监鼓起了勇气低头狂走那唐王爷也给人背了起来。正走间忽听前方传来惊呼众太监大喊道:“总管没路了!” 房总管急忙上前惊见前方道路多了一块巨岩已将去路堵死。他嘿地一声没料到去路已给封死赶忙喊道:“大家一起过来把这大石头推开!”总管一声令下众人全数涌上前来一 个搭着一个齐心合力来推听得“喝啊”、“喝啊”之声不绝于耳奈何太监尖叫、王爷喘息高手低吼那巨石却是闻风不动。 四下沼气益浓烈众太监难以呼吸想要退出去却又怕支撑不过便在甬道里乱挖泥土盼能掘出生路。猛听嗤地一声劲响地下喷出泥水甬道两旁的土石纷纷坠落土质竟甚松软。众太监大喜道:“有路走了快挖!大家快挖!” 软土深掘甬道深处便传来异响仿彿龙吟悲鸣房总管大惊失色:“住手!别再挖了!” 房总管迟了一步听得轰轰怪响甬道深处土石坍方竟已堵死了去路可面前泥水却越淹越高转眼已至膝间众太监哭喊叫嚷欲朝甬道后方奔逃偏又无路可走只得大哭道:“总管!总管!救命啊!”房总管早已慌了手脚赶忙出力来推巨石正慌乱间忽地触到了一行刻字依序摸去见是:“江充灭刘敬于此”。 “死定了啊!”地道里哭声震天房总管也是愕然苦笑看江充为人何其谨慎想他当年察觉此间机关之后必定命人在出口处设下埋伏果然今夜“死江充杀活总管”东厂又得二次覆灭在此。众太监不愿等死只能扑在巨石上拍打哭喊:“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眼看便要全军覆没忽听一人道:“瑞……瑞佐上前开道……”刷地一响一名矮子拔出了长刀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正是那东瀛武士上来了。 倭刀锋锐异常高手练至绝顶造诣往往能一刀断岩以这“瑞佐”的功力而论或能让众人脱困也未可知。房总管大喜过望忙道:“大家靠墙站着别挡路。” 泥水渐渐上涨已至腰间情势更见艰困那瑞佐涉水走来停在巨石之前慢慢屏气凝神猛听“喝啊”一声怪吼烈风破空声大作看瑞佐持刀过顶重斩而下众太监自是欢呼叫好:“成啦!” 众太监急急围拢来看正等着大石碎开、天崩地裂之象哪知半晌过后却见大石头仍旧好端端地蹲在那儿除了石面上多了两道刀痕交会十字其余别无异状。房总管气得泪眼渗出骂道:“混帐倭寇!除了会欺负太监却还成什么用?咱家先宰了你!”正咒骂间猛听铿地一声金响一柄兵器从人群里刺出只见岩石上多了一柄金锥看那锥头所入之处赫然便是适才斩出的十字痕心。 “喝啊啊啊!”人群里站着一条壮汉看此人肤色蜡黄好似是个南洋人他拿起了脑袋咚地一声重击脑袋如同铁锤般撞下那金锥受了大力竟尔慢慢没入岩中。众太监欢呼喊叫:“铁头功!咱们有救了!有救了!” 咚咚敲击之中金锥深入石心已达数尺那南洋力士将金锥奋力拔出石面上便留了一个深孔。便于此时又是一名随扈上来了看此人瘦巴巴的手上拿着一只大竹筒却也不知有何古怪。 正疑惑间那人弯下腰来将竹筒置于石面缺口跟着深深吸了口气。 呼吸之间那随扈胸腔鼓起越涨越大骤然间气息吹送竹筒里一股黑色粉末飘出满是辛辣之气。房总管大吃一惊:“火药!”话声甫出便已向后奔逃众太监亡命不落人后自也呼爹喊娘起来。 “救命啊!”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一股烈风从身遭刮过向外窜出须臾之间大石崩坍天摇地动泥脏臭水倏忽泉涌便将众人一齐冲刷出去。 “妈呀!”房总管一马当先第一个被冲了出去。他趴在地下浑身烂泥想起自己九死一生全是为了朝廷的大秘密不觉咬牙切齿正四下搜寻机密间忽听耳边传来啜泣声:“呜呜……有坏人……” 房总管呆呆地抬起头来眼见自己身处一座谷仓之中地下铺满稻草草上躺了个衣不蔽体的少女少女身上又压了个衣衫不整的男孩二人满面惊惶也正朝房总管瞧来。 “什么玩意儿?”房总管呆了少男少女叠罗汉谷仓里来个不亦乐乎。房总管呆若木鸡想起自己九死一生却是这么幅景象等在眼前霎时翻身起跳便已冲向唐王爷狂怒道:“他***王爷!这……这就是咱们朝廷里的大秘密?” 唐王爷也是一脸狼狈他给随扈搀扶起身眼见小男小女缩身相拥十分惊惧自也是满面迷茫他左顾右盼一阵方才喘道:“两位……两位莫怕我们是朝廷命官不知……不知两位高姓大名……”那少年颇为老实喃喃便道:“我……我叫杨阿中……”说着又朝少女一指羞涩道:“她……她叫阿香……是我的姑娘……” 正害怕间忽见房总管色眯眯地盯着少女似有意图那少年不由大惊道:“你干什么!别碰我的阿香!” “碰你个屁!”房总管恼火了尖叫道:“谁想碰你的阿香了!公公只想碰你!”说着将少年揪住全身乱碰一迩喝道:“快说这是什么地方?”少年骇然不已万没料到此人不爱女色专只冲着自己来含泪哭道:“这儿……这儿是小镜湖……” 房总管转身去瞧庙外只见附近有处沼泽芦苇丛生、泥泞遍地想来适才的沼气便是这儿来的一时心下更怒:“小净湖?净你个大头?这分明是个泥巴沼!”正要乱碰严惩却听唐王爷道:“对了就是这儿是这个地方没错……” 众太监微微一愣全都安静下来了。不知小镜湖有何悬疑之处。唐王爷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小兄弟这儿以前是座破庙对么?”那少年讶道:“是啊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你怎么知道的?”唐王爷嘘了口气道:“对了当年刘敬就是以此为根据地。” 地方对了庙是破庙、湖是镜湖虽已时移物换仍能看得出昔日端倪。房总管皱眉道:“王 爷再来呢?您不是说这儿有个什么狗屁诅咒?”唐王爷自也参详不出他在谷仓里走了一圈沉吟道:“是这样没错……宝石的主人告诉我她说咱们只消离开密道随意找个人一问便能找到当年遗下的线索……慢慢也能解开谜团……” 房总管气极反笑道:“随意找个人问是吧?”说着将那少年揪了起来喝道:“臭小子快招!朝廷最大的秘密是啥?说!”那少年哪里知道什么?一时高喊救命那少女急急上来抢人尖叫道:“你做什么?快放下他了!” 正打闹间谷仓外传来脚步声听得一人喝道:“杨阿中!你拐带我的阿香却是想找死么?”另一人又道:“没错!朋友妻、不可戏你玩弄阿强的女人你还想活么?”说话间谷仓大门打开一群少年手持棍棒蜂拥而入正要找杨阿中算帐却见面前站着一个泥巴也似的黑人左手拎“阿中”右手提“阿香”兀自凶眼瞧望自己众少年魂飞魄散大惊道:“鬼啊!” 房总管哈哈大笑左擒右抓宛如饿虎扑羊眼看其中一个唇红齿白忙抛下了少男少女将之搂入怀中喝道:“臭小子快给我从实招来!朝廷最大的秘密是啥?” 众随扈见得无聊戏码莫不掉头走开房总管玩得兴起便只顾着狞笑。可怜那俊俏少年本是来揍人的此时给房总管全身乱摸一通早已吓得白脸红、红唇变白慌道:“你……你要我招什么?”房总管狞笑道:“有什么、招什么快给我说!”说着伸出手来朝那少年腋下扒搔。 “哈哈…哈哈……有有行我有秘密可招……”那俊们少年瞧着阿香笑道:“我…我上个月也……也和阿香来过谷仓。” “哇哇!你说出来了!”少女掩面大哭少年满面惊羡顿时杀来两名恶汉吼道:“杨阿青!朋友妻不可戏我杀死你!”说着同心协力将那俊俏少年架起拳拳到肉那俊俏少年大声道:“你们别误会她……她只是要贴补家用我这是帮她啊!” “放屁!”砰砰连拳杨阿中左右开弓杨阿强飞脚直踢眼看杨阿青快没命了房总管将两人挡了开来笑道:“好啦、好啦看你们三个如此成材不如跟公公回宫吧包管以后四大皆空什么都不必争啦!” 那几名少年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兀自咬牙切齿相互叫骂房总管则是笑眯眯地瞄望人群只在物色中意弟子。他见一名少年躲在人群里窥看赫然也是个面如冠玉样貌极为出众的不由笑道:“你们这几个孩子长得倒好真算是难得了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阿明。”那玉白少年样貌秀气眼神却颇为傻气房总管最爱蠢小子不由呵呵笑道:“阿阿咿咿又是个‘阿’字辈的小阿明你姓啥啊?该不会姓‘阿’吧?”那少年忙道:“我……我不姓阿我……我姓杨。”房总管捉弄小孩一阵哈哈笑道:“又是个姓杨的。”正要揉捏面颊却听唐王爷“咦”了一声道:“等等又来一个姓杨的?” 那阿明微感讶异不知姓杨有何古怪便道:“是啊。”众人微微一愣不知王爷何出此问那唐王爷却急急拉过了“阿中”道:“小兄弟你……你方才说了你也姓杨?” 那杨阿中怒吼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杨阿中便是。”说着卷起袖子戟指大骂:“杨阿青你纳命来吧。”恶虎扑来吓得阿青大哭道:“救命啊!杨阿根快来帮我啊!” 又来了一个姓杨的名叫“阿根”此人身强体壮赤脚无鞋当是做惯了粗活只是这人倒也古怪如此粗活作惯的肤色居然还颇为白细倒似个天生晒不黑的。 唐王爷越看越是紧张霎时取出了一只金元宝出来大声道:“快说!还有谁姓杨!本人重重有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少年呆了半晌霎时全数大喊大叫:“咱姓杨!”、“咱也姓杨!”、“咱们统通都姓杨!” 杨阿明、杨阿中、杨阿青人人争先恐后忽听一个少女道:“我……我也姓杨。”众少年大声吼骂:“胡说!你姓周!”那少女慌道:“我…我这是冠夫姓我以后要嫁姓杨的……” 一片吵闹中便算最漫不经心的也懂了面前的孩子们都姓杨不消说附近必有一座“杨家村”方才有这么这群孩子在此游荡。唐王爷深深吸了口气他撇过眼去自与房总管对望一眼。两人虽未启齿交谈可彼此心里都明白对方必也想到了那个名字。 响叮当的三个字方今世上姓杨的当中没人比他的权势更大他的名字叫…… “杨肃观?” 破旧的农舍里面前坐了个老头约莫六七十岁年纪他手持唐王爷送来的纸条喃喃道出了“中极殿大学士”之名。 时近午夜大批乡民窥看议论瞧着茅屋里的情景。只见八名护卫守在屋外屋内则站着一十二名无须男子再看桌边还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唐王爷另一个则是房总管了。他俩面前也坐了个姓杨的他是“阿中”的爷爷乃是村中唯一识字的长者。 没人料想得到密道外有个杨家村相距不到五里全村上千个乡民却找不到一件新衣裳看此地如此贫苦若非“杨阿中”等人带路恐怕外人还不易找到地方。 面前的老者低头探看字条喃喃地道:“杨肃观?你们要找他?”唐王爷频频颔自知朝廷里的杨姓必与此间有些干连忙道:“劳烦老丈了不知这位杨君可曾在村里住过?” “别急…先让我想想啊……”那老者揉了揉眼喃喃苦思起来。杨肃观官居一品名满天下历任兵部职方司郎中、五经博士、太常寺少卿目下则是内阁最年轻的大学士如此人物在前那老者却始终说不出个道理听他蒙蒙地道:“杨肃观……杨阿肃……杨阿观……”他掐指捏算一阵忽问孙子道:“阿中村里有谁叫‘阿观’么?” “没这个人!”杨阿中咬牙切齿兀自瞪着门外的杨阿青十分仇视。唐王爷与房总管对望 一眼摇头之中只得提笔再写字条:“那这个名字呢?老丈可曾听过?” “杨绍奇?”老丈眯起昏花老眼蹙眉道:“杨阿绍……杨阿奇……”他掐指算了半天却没了声息想来也没听过这人了。一连碰了几个钉子房总管不由咕哝几声唐王爷却不气馁他提起了毛笔又写了个名字出来:“这人呢?这个年纪长些老丈也许听过?” “杨远?”老人定睛一瞧不觉啊了一声。唐王爷大喜过望忙道:“老丈认得他么?”那老者喜道:“当然认得还挺熟的呢。”说着挥手暴喝:“杨阿远!过来!”听得喊声人群里走出一名干瘦汉子他伸进了脑袋朝门里挥手而笑:“小人杨阿远几位大爷找我么?” 唐王爷伸手抚面房总管嘻嘻笑骂一旁太监则是摸起了自己的空胡须打了个哈欠。 住在京城的都知道杨家的家长早就不见了十年前杨远到水定河边洽公意外失足落水就此溺毙无踪。可怜堂堂的大学士却只剩了一个衣冠冢倘使面前的瘦汉真是“杨远”那八成是恶鬼附身了。 眼看此远非彼远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王爷自是一脸沮丧房总管凑头过来细声道:“怎么样?还能查下去么?”唐王不愿无功而返低声便问:“总管杨远可有什么别字?” 杨远若真是本乡出身平日用得必是小名。便如“阿中”、“阿青”一般只是时隔久远杨远字什么、号什么却是无人想得起来。唐王爷满心愁闷却也没辄了他喝了口热茶正思索间忽听众太监催促道:“王爷赶紧走吧现下已是午夜了天光亮前咱们定得回宫哪。” 陡听此言唐王爷本已起身却又坐了回去喃喃地道:“天光亮……天光……”房总管讶道:“王爷你怎么了?”话声未毕猛听王爷一拍桌子暴喝道:“阿光!” 众村民咦了一声面面相觑唐王爷深深吸了口气迳自抓起了毛笔火写下三宇喝道:“老丈你来瞧这个名字。” “杨刑光?”众人一同探头过来齐声道出这个名字。 屋内鸦雀无声却听那老者“咦”了一声道:“阿光?”唐王爷大喜过望喝道:“阿光!”众太监不知他俩何以光来光去莫非要吃光抹尽?正纳闷间那老者打开了抽屉翻东找西慢慢寻出了一张纸条他低头比对半晌忽地讶道:“欵阿光真是叫这名字。”说着擡起头来道:“这位大爷你……你怎么识得阿光的?” 唐王爷惊喜之下忍不住双手一拍自向房总管道:“有了!杨远就是杨刑光!” 杨远字刑光景泰十七年皇门金榜进士说来这“刑光”二字正是“中极殴大学士”的表字。唐王爷误打误撞居然找出了线索他嘘出了一口长气道:“老丈我是阿光的朋友找他十几年了。他以前可是住这儿么?”那老者苦笑道:“您也在找他啊真不巧咱们也一直在找他的下落哪。”唐王一脸纳闷:“你也在找他?为什么?” 话声未毕面前已然送来厚厚一叠纸条跟着老丈苦笑、孙儿大笑屋内从上到下乃至于门外窥看的乡民全都哈哈笑了起来:“阿光!阿光!花光光啊!” 房总管咦了一声听不出所以然来忙道:“花光光?什么花光光?”众乡民捧腹笑道:“钱哪!不是钱哪里能花光光啊?” 众乡民莞尔失笑房总管也醒悟过来方知阿光是个穷光蛋那老者唉声叹气将厚厚一叠纸片翻了开来道:“哪这些就是阿光写的借据加起来一共六十几两银子抵得上两头毛驴了。”房总管心下一凛忙来看借条署名只见上头胡乱画了个押立书人果然是“杨刑光”。他咳了一声便附耳过去:“王爷有点怪。” 确实有点怪杨远是前朝五位大学士之一家财万贯学富五车怎可能在家乡借钱不还?唐王爷怕自己弄错了人便又翻了翻借据待见纸张泛黄立书年份远在景泰初年沉吟便道:“老丈这么多年来阿光一直没回来么?”那老汉叹道:“那是当然了。这小子借了一屁股债之后便躲到外地去了咱们村子里受害的可不只一家一户哪。” 房总管又道:“老丈这人以前还做过别的坏事么?”那老者道:“那倒没有阿光是个游手好闲的除了偶尔喝醉酒倒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听得此言房总管心下了然当即俯身过来附耳道:“王爷不必问了这人不是杨远。”唐王爷叹道:“何以见得?”房总管细声道:“那还用想么?堂堂的内阁大学士为何要为几两银子逃亡外地不敢返乡?” 唐王爷一颗心直往下沉眼看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来到了河北杨家祖源居然还是一无所获。他瘫倒椅上呆呆出神过得好半晌方才道:“老丈这阿光为何欠你的钱?可是好赌么?” 那老者苦笑道:“也算是赌吧这小于每隔三年便要去省城大赌上一场不过他老是输慢慢就光啦。”房总管讶道:“每隔三年赌一把?这是什么赌局?”那老者干笑道:“朝廷办的赌局。”房总管还待要问已给唐王爷拉住了道:“他说得是科考。” 房总管心下醒悟这自古科举便是个火坑引得成千上万的读书人望里跳偏生状元就只有一个每回放榜出来总是一家庆喜万家哭看那“阿光”命运乖离必也是全家抱头痛哭的一个了。 想起读书人一穷二白常为赶考东赊西借想来这阿光定也是个穷秀才房总管又道:“那后来呢?这‘阿光’可考上了吧?”话声未毕众乡民已是嘻嘻而笑那老者摇头道:“嘿嘿那小子要是考上了举人咱也可以做状元啰。”唐王爷皱眉道:“怎么?阿光读书不行么?” 那老者摇头道:“这人其实挺聪明的可惜就是太懒什么事都是光说不练尽耍嘴皮子……唉……我早就劝他安分守己专心种地可惜好话三边、连狗都嫌只由他吃屎去了。” 听到此处连唐王爷也不想问了看这“阿光”不学无术长年科考不中怎比得上杨远的盖世文章、过目不忘?若要说他俩本是同一人那真要闹笑话了。他叹了几声叉道:“老丈这直隶省境里可还有别的杨家村?”那老丈摇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要说离北京最近的当属咱们村子了。”耳听众太监频频咳嗽都在催促自己走唐王爷也不抱希望了正要离去忽然键心念一动想起村子里颇多俊美少年忙道:“等等我还一事相询这阿光生得什么漠样你可还记得?” “记得吆。”老丈还没说话后厨却冒出了一个老婆婆看她眉花眼笑急急来说:“那阿光是天生的美男子肤色白、嘴巴甜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眨啊眨的全村没一个人物比得上他……” 杨家村多有俊秀人物众人亲眼所见房总管更是亲手所摸看来这位“阿光”定是个罕见的美男子。唐王爷久在外省虽不清楚杨远的长相可看杨肃观、杨绍奇这对兄弟的风采想来爹爹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沉吟半晌正要再问却听那老丈呸道:“妇道人家没见识!脸蛋俊管个屁用?家里没饭吃你能拿老公的脸蛋下饭?那姓于的就跟你一般蠢才会沦得这般清苦……”那老婆婆反讥道:“瞧你酸的人家于姑娘心甘情愿却要你啰唆什么?” “***!谁啰唆了!”老丈怒吼咆哮重重一拳敲在桌上门外乡民则是掩嘴偷笑当作好戏来瞧。唐王爷听得阿光似有妻子忙问道:“姓于的?这又是谁?”那老丈赶忙收敛怒气道:“这于姑娘是个江南美女后来北上依亲住到了村子里没想便给无赖糟蹋了。”那老婆婆讥讽道:“没嫁给你那就不算被糟蹋。” “***!谁糟蹋谁了!”那老丈大怒欲狂真要掀桌子了一片胡闹中唐王爷微微沉吟忙问老房道:“杨家主母姓什么?”房总管附耳道:“姓于没错。” 有谱了唐王爷心下大喜看杨远的夫人姓于这“阿光”也有个姓于的老婆世上岂有这般巧合事?他心中生出希望反而不敢随口来问当下取起了杯子喝了口粗茶细细凝思过后方才道:“老丈你最后一回见到阿光……是在什么时候?” “景泰十四年。”老婆婆又冒出来了她掀开布帘笑道:“那年阿光到家里借钱说要再拼一次科考以后就没回来了。” “贱婆娘!你到底向着谁?”那老丈怒吼狂叫将布帘摔了回去他见众人瞧着自己赶忙咳了几声道:“妇道人家不须一般见识。”唐王爷不置可否只微笑道:“后来呢?你没去找于姑娘要债?”那老者脸上一红忙道:“这也没法子啊咱们找不到阿光怕他卷款逃亡了便去他家里找人后来于姑娘把房于抵给我们便带着孩子走了……” “等等……”唐王爷讶道:“孩子?阿光有孩子?”那老者道:“有啊那孩子倒是比他爹爹强多了六七岁年纪人静话少一双眸子炯炯光那时候咱们赶他母子出门他也不哭不叫居然还懂得安慰娘……”唐王爷心下一凛便与房总管对望一眼忙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那老者皱眉苦思:“我想想这孩子好像叫……叫什么屁来着……” “观管。”老婆婆又冒出头来了笑道:“我记得那孩子就叫这名字。” 唐王爷心下震惊不由坐直了身子:“观管?”那老婆婆笑道:“是啊观管、观管。于姑娘是南方人给儿子取的小名也好听唱曲儿似的。” 观观、观管杨肃观。情节一一吻合这“阿光”不只老婆姓于还有个儿子小名“观管”恰与杨远一模一样要说天下事有这般巧法当真让人难以置信。只是说来奇怪要说“阿光”真是“杨远”当年他金榜登科必然得意洋洋、衣锦还乡怎会逃得不见人影?再说这“阿光”性情懒散、不学无术杨远则是精明内敛这两人性子全然相反怎能又是同一人? 唐王爷越想越怪始终找不出一个道理便道:“老丈我想看看阿光的祖坟。” 众人微微一惊都知唐王爷要上查三代了唐王爷不愧是精明人物说话间便夹带了一张银票兀自道:“老丈行个方便。我想给阿光的先人烧点纸钱。”都说有钱好办事那老者不敢怠慢一边盯着银票一边陪笑道:“太多了、太多了。”正假意推辞间那老婆婆已将银票夹手夺走笑道:“几位爷台这就请吧。” 一行人准备了香烛纸钱便朝杨家祖坟而去行不多时眼里已能见得一处家庙看庙后一座大土丘方碑黄土洽道林立不知葬了几百几千人。那老婆婆解释道:“这是他们杨家的祖坟男葬左、女葬右夫妻死后不相往来。”那老丈怒道:“什么叫不相往来?银钱往不往来?”说着举手喝道:“把银票拿来!”老婆婆杨高哼掉头而去那老丈怒从心中起便又追了上去怒骂众儿孙看在眼里一个个都来排解连房总管也凑起了热闹。 正吵间众人行到几座孤坟前眼看那老头气得说不出话来那老婆婆便又笑道:“这两座墓葬得是阿光的父祖辈他爷爷叫做杨契是族里的六叔他爹叫杨辛和我那口子是平辈咱们都叫他四哥。”她拉拉杂杂说了一串拉过了孙子便道:“阿中烧纸钱。” 众太监唉声叹气想今夜本是元宵谁知却成了清明大祭祖四处拜死人一会儿东厂老前辈、一会儿杨家老祖宗当真晦气之至。众人胡乱烧了些纸钱唐王爷便俯身下来细看墓碑只见上头刻着寥寥数语:“君讳契……关西杨氏子永乐年生武英元年殁……享寿五十又七……” 眼看碑文潦车不堪唐王爷不觉愕然:“这墓碑是谁立的?怎就如此草草了事?”那老者冷冷笑道:“还会有谁?不是阿光那不肖子孙谁会省这个钱?” 墓碑刻字至多不过三五两看这阿光真是能省则省了。那老婆婆笑道:“好啊最好阿光 立个天塔高的大墓碑搁在村子口给大家瞧也好教你们多学几个‘丁’字。”听得此言全场姓杨的都脸红了想来目不识丁之故。 所谓墓志铭铭者似诗志文似文一刻死者的爵里姓氏一为记人之正文分三言、四言、七言有一句一韵、两句一韵之分极为讲究看这杨家村本是穷乡僻壤若真要立个天大的石碑在此反而显得突兀。 唐王爷情知如此便也不多言转朝另一处墓碑瞧去读道:“君讳辛关西杨氏子隆庆年生武英元年卒享寿二十三。”读到此处不觉微微一凛:“武英元年卒?怎么父子俩都是同一年死的?” 众人满心讶异全数朝那老者望去只见他叹了口气道:“走水了。”众人愕然道:“火灾?这火这么厉害?”那老者叹道:“这就是命啰。咱们六老爷这支原本挺兴旺的在村里开了间大染坊攒了不少钱。结果一年家中大火不只把六老爷烧死了还把庄院烧成了白地。” 唐王爷深深吸了口气叉道:“那阿光呢?他是怎么逃过劫数的?”那老者叹道:“那几天他和他娘回娘家去了便留了性命下来。不过他娘的命也短几个月不到便淹死在河里唉……说来这家人真是多灾多难活像给谁诅咒似的。” 听得“诅咒”二字唐王爷自是心下一凛今晚穷心竭力众人由宫廷入密道、再由密道至小镜湖慢慢找到了刘敬政变之地之后抽丝剥茧又来到了杨家村。这一切苦心意旨便是要寻出“隆庆皇帝”挖掘密道的用意。此时乍然听得“诅咒”二字众人心里都有不祥之感。 想起那个皇家诅咒房总管心里有点害怕便试探道:“老大爷这……这杨契一家人不会是住在小镜湖畔吧?”此问一出那老头儿不觉讶道:“是啊那谷仓以前就是他们老家您是怎么晓得的?”房总管一问就中不觉苦笑两声便与唐王爷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彼此眼中的不安。 当年隆庆皇帝深掘密道工事庞大却无人明白为什么只是更让人惊奇不解的这密道居然一路通往乡野百姓的祖宅?当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房总管心里犯了怕附耳道:“王爷先别问下去了这事有鬼。”房总管怕唐王爷当然也怕他心下又是惶恐又是骇然便只在坟边踱步沉思直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明白。 走着走忽见墓旁有个小土堆荒烟蔓草无碑无记唐王爷微微一愣当即停下脚来道:“老丈这是什么?”那老者神色犹疑迟迟不答一旁老婆婆便说了:“这儿葬着六爷爷的闺女。阿光喊她姑姑。”唐王爷讶道:“闺女?怎会和爹爹葬在一起?”那老婆婆面露怜悯之色道:“这闺女没有出嫁那年六爷家里失火便把她一块儿烧死了。” 众人哦了一声颇表惋惜却听房总管道:“等等杨家女人不都该葬在山麓右边么?怎会 埋在这里?”这话一语中的自让众人留上了神只见老婆婆摇头叹息不愿言语那老者则是干笑道:“老实跟你们说。咱六爷爷的闺女没出嫁可也没守贞你们……咳……懂意思吧?”众人啊了一声方知此女有辱门风若非是大户人家的姬妾便是未婚生子、无名无份、也难怪她要永远陪在父亲身边了若非爹爹庇荫谁想收留她? 一片片叹息中那老婆婆好似有话要说那老头却又拼命使着眼色房总管极为把细一见他们眉来眼去便已瞧出异状忙道:“怎么?还有事?”那老婆婆满面犹豫过得半晌低声便道:“过午夜啦我先回去了。” 众人上过了坟也把阿光的三代查得清楚了看他的祖父名叫“杨契”父亲叫做“杨辛”另还有个做侍人妾的姑姑全死于一场大火之中。可说来说去到底阿光是不是杨远却无人知晓纵以唐王爷的敏锐、房总管的机警却还是不见端倪。 今夜的云朵很怪一会儿遮荫元宵明月一会儿飘飘分散乍然望去好似是一张巨大鬼脸只在监看人间动向。房总管仰望天顶心里自是隐隐毛忙道:“王爷我看该查的都查了咱们可以走了么?” 唐王爷沉吟良久慢慢把眼光转向了山顶瞧到了杨家祖庙。他心中隐约有个感觉当年刘敬之所以找出密道当与杨远有些干系而这位“中极殿大学士”身密诡秘必与那位“阿光”有些牵连。蛛丝马迹环环相扣若想破解全数谜团必得再查访下去。 唐王爷打定了主意便向那老头作揖道:“老丈我想再去你们杨家的家庙看看劳烦您带路。”那老汉还未喊累众太监已是叫苦连天:“大王啊!您连人家的祖宗三代都查了您还要抄他的族谱么?”众太监忙碌一晚自是归心似箭唐王爷安抚道:“既来之、则安之。这是最后一处地方咱们看过就走。” 夜深人静那老婆婆累了便已领了孙儿回家此时只剩那老丈一人领路。一行人步上山冈藉着银白月光去望只见冈顶立着一座古庙前对镜湖后倚山冈虽说年久失修却还是能瞧出当年的风水格局极为不俗足见杨家祖上必曾出过几个豪杰。 房总管嘻嘻一笑随口道:“老丈瞧这祖庙气势不凡敢情你是‘杨家将’的子孙啊?” 古来杨姓第一英雄便是力抗大辽、保疆卫士的“杨家将”看杨家村俊男美女样貌堂堂说不定真是杨业、杨延昭一脉子孙那老者哈哈笑道:“那可不敢当。不过咱们是‘四知堂’之后这天底下只消姓这个杨宇都和咱们有些血缘干系。”房总管哦了一声道:“四知堂?那是啥啊?”唐王爷学问渊博当下附耳过去轻声道:“那是他们的堂号。” 杨氏子孙开枝散叶单是知名堂号便有两个一称“关西堂”一是“四知堂”自“永嘉之祸”、“安史之乱”后族人南迁东移渐渐遍及各地除此之外尚有不少赐姓改姓如 南北朝的“尉迟氏”改姓杨“莫胡卢”亦于孝文皇帝时改姓“杨”甚且诸葛亮平边时亦赐蛮族姓为“杨”可无论这族人血脉如何纷杂嫡系却只有一支这支便是春秋“羊舌大夫”的后裔史称“杨氏正宗”。便是这支“四知堂”的祖先。 众人不解杨氏由来自也不好乱说笑话眼看那老丈打开了侧门便一个个跟随进去。 众人来到了前院定睛一看心下不觉又是一凛只见这祖庙建筑居然颇为宏伟分作了内外两进第一进是祭天之地庭高院深正中放了只巨大香炉极见气派。第二进则是杨氏祭祖之地远远望去已能见到“四知堂”三字巨轴笔墨雄飞气势极其慑人。 唐王爷晓得这是人家的宗庙不容外人随意打扰便道:“你们在这儿守着总管咱俩一起进去。”房总管是天生的奴才一见自己受宠不觉就哼了一声便命众太监留在院外自与王爷行向内厅。 来到了厅堂面前大批牌位环绕当是杨门的列祖列宗了堂上放置一只蒲团自是供子孙叩之用。唐王爷道:“老丈这阿光常来庙里祭祖么?”那老汉一边打火燃香一边道:“是啊每年考试前后他都会来此上香祈福盼望祖宗庇佑。” 天下读书人一生最大的荣宠便是科考高中之日打开家庙祭天祭祖也好光耀门楣。只是天下千万读书人状元却只有一个长年科考落第如“阿光”却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唐王爷仰起头来只见数以百计的灵位环绕自己他微微沉吟便又蹲到了蒲团之旁房总管讶道:“王爷有什么异状么?”唐王爷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想体会阿光当年的心情。”房总管干笑道:“那还要体会么?那小子落榜之后定常在这儿跪他个三天三夜。” 可怜的阿光一次又一次应考偏又一次次地落榜最后沦为骗徒小偷。当他走投无路之时他在想些什么?他会否在祖庙里上吊悬梁? 隐隐约约间众人身上冷好似见到“阿光”跪地叩正自掩面恸哭。 四下一片幽静厅内不过三个活人却有数百面死人灵牌气氛有些阴寒房总管不免有些害怕唐王爷却也无甚畏惧毕竟他是本朝太祖子孙三界中有其护佑自也不怕什么鬼怪。房总管又冷又累实在很想走了他抬起头来见到“四知堂”三字忙道:“老丈这堂号是谁写的有何由来您赶紧说说吧。” 风吹雪寒天边阴云来得好快慢慢飘到了山顶遮蔽了月光。那老汉也觉得冷了他拉了拉衣襟颤声道:“这……这堂号是咱家太公写的。意思是警惕后人用的。”房总管皱眉道:“太公?那又是谁?”那老者道:“咱家太公名叫杨震他是唐朝大官在荆州做过刺史。”房总管颔道:“原来如此那这‘四知’又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呵了呵手上暖气道:“故事是这样的咱家太公在荆州当官时有一年朝廷大官找 他做坏事便在半夜里遣来一个使者才把坏事说了咱太公一听有违良心便开口严拒那使者急忙劝啦:‘杨公现下夜半无人神不知、鬼不觉您还顾忌什么?’咱太公听他这么一说顺口便道:‘谁说此事无人知晓?照我看来此事至少‘四知’。’” 唐王爷听到了要紧处心下不由一凛哪知那老丈却没了声息他眉头微蹙猛地回过去只见那老者张大了嘴房总管也是骇然吐舌两人四眼全在瞧着自己背后宛如见鬼一般。唐王爷愣住了看自己背后就只“四知堂”三个字怎能让这两人瞠目结舌?莫非是杨家老祖宗显灵不成?他眉头紧皱道:“老丈究竟哪‘四知’?你说话啊?” “天知……”忽在此时耳边真传来一个阴侧侧的嗓音又吐出了两个字:“地知……” 天知地知?唐王爷傻了他慢慢低下眼珠只见心口处多了柄阴寒利刃耳中又听道:“你……知……”无声无息间那柄刀已然刺破了衣衫抵在左胸两根肋骨之间将死之际唐王爷把心一横凄厉惨叫…… “我知!”猝然之际不顾一切已然伸手入怀反手掏出了枪柄。 “王爷!快逃啊!”房总管总算醒了过来他纵声惨叫一时右掌成抓飞扑来救却听砰地一声暴响唐王不顾一切开枪心口却也给重重插了一刀。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就是“杨家四知”可才弄懂了意思唐王却已送命了。霎时吓得那老者吓得放声大哭嚷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众随扈听得哭喊赶忙抢入厅中阴侧侧的笑声中只见面前倒挂了一个黑衣人他体型瘦小头戴面罩悬吊半空看那手上匕却还淌着红血一滴滴垂到了地下。 “杀死他!”房总管凄厉尖叫喝地一声南洋力士挥舞金锥天竺修士抢前救人“东洋第一武士”更已拔刀出鞘全数朝那人围杀。 一片阴森之中黑衣人的身子静静飘起避开了大批兵器旋即朝大梁倒吊而上宛如鬼魅一般众随扈大感骇然房总管却已惊怒交迸:“怕什么!这人身上绑着绳索!”说话间眼前黑影闪过那刺客竟已从气窗窜了出去。 刺客来去自如房总管自知追赶不上忙趴到王爷身边哭道:“王爷你别死啊!”唐王爷心口中刀受的是致命伤随时都能断气。众太监手忙脚乱正要替他包扎止血却听咳地一声唐王爷自行拉开了外衣露出了内衫的金丝线。 “好家伙……”唐王爷将短枪抛在地下喘道:“险些要了本王的命……” “金缕衣!”众太监欢起呼喊:“王爷的命保住了!” 天下第一防身利器便是举世无双的“百寿甲”再次则是造价昂贵的“金缕衣”看唐王爷毕竟机警过人那百寿甲虽已送了出去他却还记得穿上这件“金缕衣”总算在危急时留 下了性命。房总管松了口气凝目来看伤处却见宝衣的金线早已寸断皮肉处更已见血足见刺客下手之重若非适才唐王爷开枪自保逼得刺客缩身回臂恐怕早已当场毙命了。 房总管回思刺客形貌想起该人身形矮小异常手上又拿着一柄奇形匕不觉想起了一人大惊道:“快走!快走!方才那人是‘招度罗’他还有同伴接应!” 众太监茫然道:“招度罗?他是谁啊?”房总管也不知该如何解说只得急急抱起唐王爷狂奔而出众太监心下茫然虽不知总管在怕些什么便也随之奔入了院里众人到了大门前正要开门而出忽听砰地巨响那大门竟给人捶了一拳带得门闩隐隐震荡。 砰……砰……大门震动不休门外似有野牛猛兽埋伏众人相顾骇然那老汉不觉揉了揉眼喃喃地道:“是谁在敲门啊?”夜半人静祖庙外便是坟地此时若有人前来敲门那也是鬼不是人。房总管满心害怕大声喊道:“什么人?” 话声甫毕门外震动止息竟尔悄然无声唐王爷深深吸了口气自知门外定有什么大力士到来。不过此行兵强马壮看自己带了八名异国高手保驾房总管手下亦有一十二名太监再加上房总管自己共计二十一名练武人。他心下稍安当即目望南洋力士道:“义瓦你上前开路。”门外埋伏猛兽唐王爷便也遣出阵中第一力士看这“义瓦”出身三佛齐国气力之雄称霸占城、真腊、急兰丹等南洋十余国料来蛮力对蛮力断无吃亏之理。 一片沉静中南洋力士举起了金锥上前开道众高手艺高人胆大便将南王爷裹在核心慢慢朝大门走去。那南洋力士自负勇力无双索性除下门闩将门板拉了开来他向外张望只见大门外黑漆漆的似无埋伏便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前行。 嘶……漆黑之中响起了细微呼吸声众太监吓了一跳大声尖叫:“有人!”众人急急退开只见门外现出了黑影看他双手抱胸通体漆黑竟尔瞒住了众人的目光。 砰!砰!碰!黑衣身影开始迈步了这人气力好大不过区区几步踩下便让石子地隐隐裂响房总管惊道:“快!快推上了门!”南洋力士低吼一声抛下了金锥双手推门便要将门板阖上。猛听一声闷响门外伸来了一只大黑掌阻住了门板去路跟着一股气力出黑影竟要跨入门内。 黑影要进来了南洋力士箭步向前拼出了全身气力便要将大门推上奈何门板寸寸向内开启来人气力竟是极大任凭南洋力士双足抵地咬紧牙关却还是阻不住倒退之势。房总管尖叫道:“兔崽子们还愣着做什么!过去帮忙啊!” 众太监大惊失色忙抢到南洋力士背后一齐力呐喊盼能助他一臂之力。 双方一在门内、一在门外各自以力较力只见十二名太监组成了人龙成了南洋力士的后盾众人齐声呐喊齐心协力之下门板慢慢外移便将那黑影推了出去房总管亲自冲了过去 嚷道:“大家一起上!” 全场高手全都上来了不只房总管下场连那老汉也来帮忙众志成城之下那黑影身子渐渐后仰单掌渐渐退让料来也吃不起这股巨力。眼看门板便要阖上猛听呼吸声有异那黑影深深吐纳手掌向后一撤划过了一个半圆“喝啊”一声大吼掌力排出轰地巨响中大门已然四分五裂众太监更如破风筝般飞了出去一个个滚跌在地。 “哎呀…我的妈啊……”房总管疼哀哀的爬起只见大门下现出一条黑衣巨汉他身形肥壮挺汹凸腹加上黑头蒙面那诡异凶恶之貌却与佛图里的夜叉王何异? 哑碰的脚步声中夜叉神震地驾临南洋力士已是当其冲一声怒吼传过南洋力士使出了铁头功只见他俯身弯腰如野牛般向前狂奔一声闷响脑袋已重重撞在敌人的肚子上跟着双手盘住夜叉神的腰间拿出“玉带围腰”的绞骨功夫死命缠斗。 吱……吱……靴子与石地板相抵出了怪响南洋力士双脚死命顶在地下身子却益退后众人骇然来看只见那夜叉神双手敞开大步迈进如入无人之境。 轰地一声重响夜叉神采出手来单手揪住南洋力士的背心将他重重向地一摔跟着跨入院中威严怒目所过之处吓得众太监全数尖叫起来唐王爷虽惊不乱当即咬牙传令:“梵哒上前御敌!”唐王爷一声令下天竺高手立时出场。看这黑衣巨汉膂力惊人体格雄大决计不能与之硬拼若要“以柔克刚”唯独天竺高手能够办到。 此时场面危急天竺高手不待文绉绉地邀斗登已奔上前去双方各自探出一手、十指相接那黑衣巨汉仗着力大正要将人举起那天竺修士却已动了软骨神功只见他关节一个扭转竟尔转到了敌人背后跟着膝盖上顶、手掌下压已算牢牢制住了对手。 一个人关节受制便有天大的神力也使不出来唐王爷心下大喜又道:“瑞佐把他做了。”瑞佐拔刀在手正要奔将过去忽见那黑衣巨汉身子一矮手腕溜溜转了一圈居然也钻到了天竺高手背后。 这招软骨功出手登吓得房总管瞠目结舌万没料到这人身子如此巨大筋骨却如此柔软正骇然间猛听喀地一声脆响那天竺高手仰天惨嚎竟给对方扭脱了关节。 来人武功极为渊博他气力之大远胜南洋第一力士筋骨之软犹天竺密法神通此人无所不学无所不能真不知是何来历。眼看两大高手都已败阵唐王爷已是恨恨咬牙:“大家退开!我来对付他!”举起短枪便朝那人身上射去轰隆一声大响烟消弥漫中只见黑衣巨汉扎下马步左拳置腰右拳正冲拳锋毫无损伤地下却躺了一颗枪丸。 眼见世上竟有这等铁拳众太监骇然无语唐王爷愕然颤声:“这……这是什么武功?”房总管呆呆看着那人的拳脚架式骇然道:“这……这是少林寺的罗汉拳……” 天下武功出少林寺中武僧拳如铁石、力如蛮牛尚且精通瑜珈软骨眼前这名黑衣怪汉若非是少林武僧怎能集天下神通于一身? 一片惊骇之中只见黑衣巨汉缓缓下腰拾起了南洋力士留下的金锥跟着斜目瞧向唐王爷霹雳一声怒吼金锥已然当头砸来唐王爷掩面惨叫:“瑞佐!出刀!” 东瀛第一快刀已成最后救命法宝嗤地一声低响倭刀快如疾风迎面砍上金锥如撕裂帛竟尔断成了两截。那“瑞佐”非但能下场救人尚且得理不饶人只见他左手按腰右手横刀斩出便要将对方砍成两段。 倭刀锐利无匹竟能斩金断岩看那夜叉拳头再硬却也挡不下闪电般的斩刀眼看刀锋即将加身听得夜叉巨汉一声怒喊:“泥梨耶!” 夜叉王俯身向下单手握住了大香炉轰地劲风暴响香炉从倭寇头顶飞过吓得他跪倒在地险些给砸成了肉泥。 “救命啊!”香炉飞出砸上了石臼众太监顿时四散奔逃。房总管怕得疯了已然带头狂奔其余天竺高手、南洋力士、东瀛快刀连那村民老汉也脚底抹油随着房总管冲出门去正死命溜亡间房总管左顾右盼忽觉队伍里少了一人他啊了一声惨叫道:“快回去啊王爷还没走啊!” 众人大吃一惊赶忙又冲了回去却见唐王爷仍旧呆站院里与那夜叉神面面相觑。 夜叉神力大无穷看香炉重达数百斤他却能单手提起这根本不是武学境界了而是妖法妖术。众高手不知如何御敌一片惶然间听得怪吼再次响起:“泥梨耶!” 香炉半空砸来黑衣巨汉龇牙咧嘴再次出了神力看此物如此沉重一会儿迎面撞上莫说唐王爷身穿“金缕衣”便算多穿了一层“百寿甲”怕也要给砸成烂泥。一片惊骇间房总管居然手舞足蹈哭笑道:“完啦!王爷成肉饼啦!” 当地一声金响香炉横飞三尺坠落在地砸破了满地青砖那王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觉自己居然还完好一片迷惑中众人急急撇过眼去只见王爷身边来了一条长大汉左拳挺举竟是他以拳头震开了香炉! 夜色之中最后的救兵总算赶到了。只见此人虎额豹面长披肩看那月光映照身影那头黑竟是亮如纯银。 全场高手来自四方天竺人状似木炭或有倭奴武士体型矮怪却只有这个长得像人。房总管生平最爱威武男子一见英雄形貌不由大喜道:“你是谁?” “煞金!”黑衣巨汉暴怒暴吼:“又是你这厮!”砰砰大响之中夜叉神冲上前来已与长男子扭打一团双方神力惊人一个举香炉一个拔树干打了个飞沙走石。那男子全力抵挡 攻势一面镇静话:“王爷请你先走一步咱俩京城再见。”唐王爷虽在慌乱间兀自不失礼数嘶哑道:“多……多谢灭里将军援手……” “灭里将军?”房总管奇道:“王爷……这人也是你的属下么?”唐王爷喘道:“不……不是他……他是宝石主人的手下……叫做帖木儿灭里……” 那长男子甚是耐打挨了香炉连番重击却还能支撑不倒再看他还击招式甚是奇异出拳如勾拳锋似刀料来绝非中原路数。房总管越看越疑还待多问此人来历却听轰地一声香炉又给抛了过来直吓得他夺门而出尖叫道:“快逃啊!” 众太监哭得哭、逃得逃在王爷的带领下便夹着那老汉飞奔下山堪堪来到平地只见远处又走来了一人看他提着一只伞好似是乡民出门溜跶来了。众太监不知高低只悄悄从那人身边擦过正害怕间忽听那人冷冷地道:“哪一个是唐王朱郅?” 众人回头一看惊见那打伞的身穿黑衣、头戴黑罩竟又是个没脸孔的。房总管霎时凄厉惨叫、夹着王爷落荒而逃。东瀛武士则是大吼一声当场拔出凶刀便朝铁伞人砍去。 铁伞魔大战倭刀狂房总管自知遇上了十二神将的“宫毗罗”一会儿中原魔怪大战东瀛倭寇可别来个扬威异邦才好。他背着王爷一路急急逃命约莫经过了半里前头又来了一人看那人手提朱红宝杵自在田埂里等候不消说又是个铁杵魔来了。 “去杀了他!”房总管心头毛立时将天竺高手踢了出去叽哩咕噜的梵语之中双方大打出手至于谁胜谁负那可管不着了。 众人沿途逃命路上不一会儿来个摇扇子的、不一会儿又是个打陀螺的眼看关卡无数房总管也只能见招拆招每逢敌方拦路便踢出一名异国高手挡架堪堪将至杨家村高手已然全数用尽众太监蹑手蹑脚正感害怕间猛见道上又来了个人影看他手持一柄扫帚已将道路霸住想来是个扫地魔。那老汉吓得魂飞魄散惊道:“又来啦!”正要掉头飞奔却听那人讶道:“老伴你跑什么跑啊?我又没打你。” 众人定睛一瞧面前却是个老妇却是杨家老汉的那口子来了。那老汉哭叫奔前嚷道:“老伴!险些没命见你啦!”那老婆婆给他一把抱住不觉讶道:“干啥啊鸡皮鹤的还时兴这个?”正纳闷间却听唐王沙哑地道:“老婆婆咱们要赶路……您……您村里可有马车?咱们想借一辆。” 众太监松丫口气都知道有车可以逃亡了却听那老婆婆讶道:“借车?不必借啊你们的朋友来接你啦。”说着便回过去朝远处挥手:“几位大爷你们的朋友回来啦赶紧过来接人吧。” 听得此言房总管二话不说立时抱着王爷逃命众太监兀自不知死活只哈哈笑道:“援 兵可来了。”正挥手笑喊间却听得远处马蹄隆隆大批骑士飞驰而来烟尘飞扬间诸人慢慢从背后抽出长刀当是要现宰了。 “镇国铁卫”精锐已到一十八骑一字排开气势慑人吓得众太监拔腿狂奔隆隆、隆隆沙尘擦过身边大批骑士追出那老汉呼爹叫娘正要随太监们奔逃却给老婆一把拉住了讶道:“你跑啥啊?关你什么事?”那老汉也是眨了眨眼愕然道:“是啊关我屁事?我为何要跑啊?” “不关我事啊!不关我事啊!”众太监拿出了吃奶力气一路狂冲百尺好容易追到了房总管背后登时哭喊道:“公公!现下望哪跑啊?”背后追兵将至房总管自也不知该当如何当下拿出了看家本领一见前头有座树林立时钻了进去一见林间有棵大树立时绕树打转猛见树旁有处草丛便即滚了进去连着几招使出便已逃入了高梁田里匆匆亡命而去。 高粱梗子极高足供藏身之用众太监正要缩身保命却听刷刷之声不绝于耳面前十八骑一字排开长刀横腰来砍如除草般砍断高粱梗子众太监自知脑袋不保只得从高粱田里窜了出来却惊觉面前已是一片平原再无一物可供遮蔽。 骑兵即将赶到双方若奔上了平野脚程对决之下两条腿的如何跑得过四只脚的?众太监起了怯懦之意忙取出了银票盼能以银赎命唐王爷喘道:“没用的……客栈中人是买不动的绝不会和咱们打商量……”众太监哭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势已至此回头亦是无用。”唐王爷遥指北方咬牙道:“咱们杀回北京!” “冲啊!”众太监又哭又叫齐向前奔听得高粱田里马鸣啡啡杀手骑士分从左右两翼包抄而来刷刷数声黑暗中敌骑全数举刀唐王爷趴伏在房总管背上拿出火枪向后轰击虽知黑暗中毫无准头却还是频频填药盼能缓下追兵来势。 轰隆隆、轰隆隆一十八骑奔入草原宛如猫捉老鼠几次逼临砍杀已是险象环生却于此时听得房总管一声尖叫:“王爷!你看!” 天边一条烟尘冲天而起眼前连草原也没了仅余一条阳关大道。在那道路尽头远方竟似有大队骑兵奔驰而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镇国铁卫”又有援军来了这回不知到了多少兵马竟使大地轰轰作响宛如雷鸣。前有狼、后有虎房总管再也无力背负王爷索性坐倒在地等着给人当头一刀。 啡啡马鸣背后骑兵已在数尺不远前方更如雷轰一般沙尘飞得满玉局唐王爷咬牙切齿正要闭目待死忽然间北方一面飞扬旗幡飞入眼帘正是“虎威”二字。 “勤王军!”唐王爷提声呐喊:“咱们快躲开!”他奋起了最后气力拉住了房总管一并滚入了田边沟渠其余小太监逃命不落人后便也一齐跳了下去。 轰隆隆、轰隆隆第一面旌旗当先飞驰见是“虎威”其后则是“龙骧”、“豹韬”、“凤翔”……“动王军”的重甲骑兵来了但见沙暴扑天而起雪泥混了尘土震得十来丈高眼前正是“勤王军”麾下的“骠骑三千营”旗下“虎威”、“龙骧”、“豹韬”、“凤翔”……各路骑兵卫所尽皆到来不知有多少兵马在此。 举世第一重甲骑兵并非是在关外蒙古而是在关内中原。自大金国野狐岭之战世间还不曾见过这等骑兵出征之势威力所及当真是天地变色谁也无法搦其锋芒。 飕飕连声快马擦身而过房总管气喘不休他躲在高粱田的沟渠里忙去察看“镇国铁卫”的动静只见敌方早已掉转马头给大军隔在大草原对过再也闯不过来了。 骑兵震地一只又一只兵马疾行而过整整一柱香时分过去仍是无止无尽。眼见远处无数军旌拥着一面大幡名曰“骠骑三千营”更远处则是总军之名号曰“勤王”。帅旗将至唐王爷急忙爬了起来挥手嘶叫:“德王爷!” 唐王喊声不能及远众太监便扯开了尖嗓门齐声喊叫:“德王爷!德王爷!”房总管见对方不理不睬忙捡了一块石子奋力朝帅旗砸去。 “呼溜”石子砸到了人帅旗微滞瞬时马蹄震地全军向旁涌散。房总管呆呆看着只见一匹匹马儿包围着自己旋即铿铿连声千柄长刀出鞘嘎地重弦绞响万张硬弩开张全数指向地下的倒楣鬼。 “别乱来!别乱来!”房总管大惊失色:“咱家是东厂的房万年!您别乱来啊!”这房总管原来叫做“房万年”自他升上高位以来众下属还是头一次听他自报名姓足见“勤王军”的兵威当真慑人无比连本朝的秉笔太监也禁不起一吓。 远处骑兵如海分开一面王幡移走而来正是“临徽德庆”里的德王爷到了这四王是天子心腹平日率领“天子亲军”专只听从正统皇帝一人的号令不只房总管怕他们连伍定远的“正统军”也得忌惮他们三分。 马蹄踏踏一名传令亲兵骑马来了他坐在马上冷冷地道:“来人是东厂的哪一位?可有令牌信物?”房总管见来人不是德王本人不觉愣住了那传令亲兵不耐烦了大声又道:“信物!”房总管嚣张一世如今也落得虎落平阳他从怀中取出了令符陪笑道:“咱家是东厂房万年……敢问军爷德王爷人呢?” 令牌抛了回来亲兵高跨骏马冷冷地道:“王爷公务在身没空见你。”房总管气得全身抖却也不敢反驳又听亲兵训诫道:“动王军开拔行军天下百官不得阻拦。下次再有无礼情事休怪我等先斩后奏。”霎时提起了嗓子厉声道:“听到了么?” “听到了!”众太监毫无骨气一同跪地答话房总管气得眼冒金星可人在屋檐下不得 不低头只得忍气道:“军爷别动气咱家也有皇命在身方才奉旨出宫。只因路上不巧遇上了土匪受了点轻伤……得向德王借几匹马……” “行了。”那亲兵毫无耐性可言一听对方借马便把眼色一使背后涌来一群兵卒牵出了十来匹战马交给了众太监。房总管有意讨好他们便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示意打赏几名亲兵拿到手里一看却只嗤地一声扔到了地下不层一顾。 勤王军乃是天子亲军身分何其尊贵岂会在意几两银子打赏?眼看小兵小卒趾高气昂竟把银票扔了回来倒是惹得众太监急急去抢气得房总管大骂道:“不许碰!拿去烧掉!” 唐王爷不愿与勤王军打交道他喘了半晌正要勉力爬起却听阵中传来唢呐高鸣之声随即号令响起:“骠骑营听命!全军火……推进霸州!” 轰隆隆、轰隆隆大军再次动但见旷野兵马不断涌至队伍绵延似乎急于赶路。唐王爷怔怔地道:“霸州?他们去霸州做什么?”房总管咒骂道:“管他们要死要活?今夜怪事够多了。” 唐王爷点了点头今夜他饱经惊吓早已筋疲力竭当下与房总管相互搀扶上马便朝皇城方位疾驰而去。 第六章 牺牲小我 雪停了、风停了刚下过雪的大草原里星月无光。 阴阴……暗暗……新雪漫地色呈灰败天空的云朵如卵累结垂挂在天好似随时都要坠落下地压得天崩地毁。 这样的夜里什么都瞧不到无分东西、不辨南北湿黑冷暗之中忽然间远处山头亮了起来那儿居然有光。 红光……小小的红光点相距极远阴暗中宛然是只夜明珠温润晶莹让人不禁想要触碰。忽然间小红光后头也亮起来了那儿又来了一只小红点紧紧尾随。 两只小红点盘踞山头那模样不再像是夜明珠反而像是火龙的双眼凛然生威仿佛山头上来了一头怪物。 慢慢的两只小红点开始走动了它们从山头行下背后却又跟上了新的小红点一只一只陆续上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渐渐的、慢慢的……从山头到山腰、从山腰到山脚入眼所见全是亮红点那模样好像是…… 笼!大火龙!它全身着火沿着山丘蜿蜒而下照得四野通红。它越行越近越近越亮紧紧盘住了整座山猛然间草原里传来震动声…… 轰……踏!轰……踏!轰轰……踏! 火龙爬上大草原了它的每一步都带了雷震轰声如雷骤合骤急堪堪让人掩耳尖叫之际大地竟尔停止震动再无一点声息。 “神……策师!”一名男子手持火把跨于战马之上扬声传令:“列一字阵!” 白雪震得半天高一瞬间数以万计的小红点脚步整齐一同踩出了太古火龙的气势。 轰踏!轰踏!轰轰……踏!火龙开始转向了。它以龙为基龙尾缓缓旋转在雪地上扒出了数十里足迹最后成了一座长长的横墙。陡然间龙头像是生气了它出了威武怒嚎:“都司段奉节……报!”一名将领仰天大吼:“神策师前卫兵马!抵达霸州!” 笼声喊声一波接一波龙身中段旋即呼应:“都司严通德……报!神策师左卫兵马!抵达霸州!”、“都司冯靖南……报!神策师右卫兵马!抵达霸州!” 神策前卫、神策左卫、神策右卫……前后左右中神策五卫尽数抵达五条小火龙缓缓靠近尾接连竟尔合成了一条大火龙它的全名是…… “督师耿国珍……报!前锋营麾下第一疾行兵马神策师!全军抵达霸州!” 轰!轰!“神策师督师”耿国珍一旦仰天高呼全军登时再震脚步两万名兵卒齐声踏步立定大地亦为之震动不休。 确实像火龙兵卒们手中高举火把望来便如火龙的红鳞甲当前两面旌番更似龙鹿角左侧是血红军号是乃“勤王”右侧则为师旅旌番人云“神策”。 “神策师”到了此军共计二万八干人主帅为“督师总兵宫”简称“督师”旗下五位“镇抚千户指挥使司”人称“都司”每位将官分掌“前后左右中”各一卫统领五千六百人。 时于午夜天黑地滑此际“神策师”抵达霸州虽说带来了两万八千名兵卒可他们的人还是嫌少面前的大草原如此宽阔遥远、如此荒寒寂静……不管“神策师”带来了多少人它们也填不饱草原的大肚子它实在太大太大了…… 寂寞的神策师独处于浩瀚天地之中竟是如此微不足道……甚且孤单得让人怕…… 轰……踏! 骤然间大地又次传来雷响一声一声伴随着远方的口号:“神正师!”啪地马鞭抽响黑暗中有人扬鞭高呼:“列一字阵!” 援军来了草原上抵达了第二路兵马“神正师”这尾火龙也以龙为基龙尾渐渐旋转成了一座连绵横墙。猛听当地大响作铁链缚出系住了“神策师”与“神正师”两条火龙合而为一成了一条尾长达四十里的神龙。 轰踏!轰踏!轰轰……踏!踏步声还没完西方又有援军来了只听远处不绝响起口令:“神武师……”、“神恩师……”、“神佑师……” “列一字阵!” 大草原上来了一只又一只兵马远处旌旛标明了它们的师号:“神武”、“神恩”、“神佑”加上了先前的“神策”、“神正”以及行将抵达的“神德”、“神威”、“神泽”“神荫”……此地军马合计一十二师共计三十三万六千人它们很快会合而为一成为一尾天下难得一见的大猛龙……它的全名是…… 烟尘滚滚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乘客身着黄袍手握宝刀听他喊道:“奉皇令……” 霎时之间草原上传来无数回声奉皇令…奉皇令…奉皇令……这三字传到了十二名督师口中、又从六十名都司嘴里吐出呼声自远而近由近再至远骤然间旷野里响起了天雷霹雳:“奉皇令!前锋营提督朱昕……报!” 三十三万六千八百名兵卒鼓起丹田陪着黄袍男子纵声呼喊:“勤王军麾下神枢十二师全军开抵霸州!” 天地震动了连乌云也给吼声震散风开见月月神透出脸来须臾间银光反照千层云海照出了眼前景象只见草原里万军数组在前入目所及每名兵卒手中都握着一面钢铁盾牌高六尺宽二尺半各以铁链相连远远望去一面面铁盾辉映月光已然布置出一座长达两百四十里的钢铁盾墙。 一百里有多长呢?以快马奔驰须得半个时辰方能奔完全程若用两条腿来走那得花上一天以上的时光。如今这两百四十里却成了一座钢铁城墙横亘在这绵延无际的大雪原之上。 阵地后方有人在驾马飞驰那是庆王朱昕在巡查了他沿着人墙去望但见阵地里一面又一面旌旗飞扬“神武”、“神威”、“神德”、“神策”……万军屏息无言尽在等他号施令朱昕却不多说话了仅从参谋手中接过号炮燃着了引信施放上天。 砰地大响火炮飞上夜空蓝色焰火爆炸开闪光辉足比月轮蓝光尚未消散阵地后方竟也窜起了一道焰火轰然爆炸声中夜空已给染成了一片金黄也照出阵地后方的景象。 十里外来了一片人海第二拨兵马也到了自西望东瞧去第一面旌旗上书“武威”其次是“武策”、“武宁”、“武平”、“武正”……一十二面旌旗之上还有一道长旖上书五字曰:“内团营武兴”。庆王爷望见了营号登时拊须颔:“武兴十二师到了。” 时在午夜“武兴十二师”开拔这路兵马也是钢铁步卒人人手持铁盾、迈步而行望之便如一座城墙缓缓前进声势惊人。堪堪来到了“神枢十二师”阵后轰踏两声传过全军旋即 立定脚步便在阵地后方布置了第二道铁墙。 “前锋营神枢”、“内团营武兴”这两营兵马总计二十四师六十六万人数组达一百四十里两营兵官一前一后排出了两道钢铁盾墙无论谁要闯向北京便得冲破他们的防线。 众将士堪堪站定方位遽然间狂风席卷无数雪块混了风砂火辣辣地打上面颊两营将士吃惊诧异纷纷朝西而望只见极远处卷起了扑天雪浪高达十来丈直朝阵地卷来满场将士面色震恐正要转向御敌却听众督师急忙喊话:“莫慌!是自己人!是自己人!” 轰隆隆!轰隆隆!北方忽起风暴大地竟为之震荡不休。雪烟弥漫一片飞砂走石中一条飞龙自北而南席卷而来堪堪来到近处又是一枚火炮飞上了天砰地爆炸之中漫天绿黄却也照亮了他们的旗号。 “骠骑三千营”到了这些全是重甲骑兵“虎威”、“龙骧”、“豹韬”、“凤翔”……将士足跨战马携枪挂矛已然来到了“武兴内营”背后旋即开始布列阵式。 啡啡……啡啡……马儿在鸣战士呼号铁蹄踩得人人耳鼓作痛继内团营、前锋营之后此地整整又来了一十二师他们不只有三十三万战士尚且有三十三万匹战马。这便是北方第一铁骑“骠骑三千营”的军威。 “举……王旗……”一片寂静间阵后二十里传来呼喊两边距离太远了呼喊闻之不楚可喊声方过“举王旗”三字忽然近了一里。举王旗……举王旗……举王旗……声浪扑天盖地而来瞬息之间须臾之际天地交接处冉冉升起了一面旗帜。 万军之中夜空之下帅营后方燃起了熊熊圣火照亮了人间正统之号。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它高举在天左日右月承天踏地八字以明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勤王军大都督……报!” 勤王军总帅终于到了伴随主帅现身的则是地下的阵阵异响。 嘎嘎……嘎嘎……车轮磨在地下依稀是重物拖拉声响。最后一路兵马到来大批火炮也随即到来鸟统、长枪、洪武炮、神机炮投石机……这些器械一旦现身便说明了“神机皇营”也已抵达战场。 “天字十二师”携枪带炮“应天师”、“承天师”、“奉天师”、“勤天师”……诸师护卫了勤王军大都督“临徽德庆”的徽王朱祁。他虽非四王之长才智却能居。 “勤王军一百三十四万兵马如期开抵霸州!”话声完毕参谋立时向天施放焰火爆响传出天边染为亮红“内团营武兴”、“前锋营神枢”、“骠骑营三千”纷纷呼应但见橘色焰火、金色焰火。绿色啖火全数升空。 徽王爷朱祁驾马飞奔从无数队伍里穿过一时振臂高呼:“全军举旗!” 轰隆隆轰火光满天一时间全场旗帜都举了起来但见旗海如林日月王旗迎风招展“勤王”二字随即升空旗下四面营旗跟着高展分别是“前锋营”、“内团营”、“骠骑营”、“神机营”各营之下又有一十二面小旗见是“神策”、“武威”、“豹韬”等师号…… 军幡有所谓“旗旌旖帜”旗是朝号旌是军号幡是营号帜则是师号眼见全军到齐徽王朱祁刷地一响抽出了尚方宝剑举剑传令:“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勤王军即刻开拔推进霸州城!” 主帅下令开拔全场二百四十名督师取出了号角一同向天吹鸣。 呜呜……呜呜……号角迎风高响月神心生害怕赶紧躲到乌云后头去了。天边开始飘雪大地一片黑沈猛听脚步踏响百万人声嘶力竭齐声呐喊:“为国、为民、为大我!” 轰踏!轰踏!步兵开道马兵压阵黑漆漆的雪夜里一百三十四万名兵卒开始推进但听战鼓隆隆号角高鸣只见“前锋营”三十三万兵卒当先开路“武兴内营”三十三万将士随行在后“骠骑三干营”背后压阵守护着本阵的“神机皇营”。 轰踏、轰踏脚步声不绝于耳战士们脚步整齐一里又一里向前迈进。骤然间远方传来呼喊:“停……” “停!”“停……停!”当当……当当……有人开始鸣金声浪一波接一波而来。须臾之间前锋营率先停步人人都在瞧望自己的脚边那儿有一条线望来像是血。 古怪的红线好似是腥红鲜血连绵无尽长达百里虽不知是何方高人所为但用意却不难明白这是个忠告提醒来人不可擅越界线因为他们已经逼近了决战终点魔城霸州。 “封……锁道路!”大都督下达指令三名提督郡王分派号令全场都忙了起来只见一面又一面铁盾架作了整齐阵式背后“神机皇营”架起了火炮对准了远方“骠骑营”也准备了长枪弓箭全军宛如血肉长墙已然封锁了通往京师的道路。 一片宁静中人人屏气凝神都在瞧望远方的城池。黑沉沉的霸州夜里看来雾蒙蒙的有些像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不知不觉间人人都吸了口气心里有些忌惮。 徽王爷身为勤王军总帅当此大战前夕自须激励士气。他驾马奔驰沿着人墙训示:“勤王军!吾等精忠报国之士抛头颅、撒热血一切所为何来?”全场将士默默无言等候徽王爷开示一片寂静中徽王爷纵马飞奔高喊道:“为国!” 为国……为国……为国……远处喊声由远而近由近再至远马蹄声响起说话声来到“德王爷”口中听他喊出第二个答案:“为民!”为民……为民……喊声一波接一波传下从“德王”到“临王”到“庆王”穿过了督师耿国珍、越过了都司段奉节最后来到最前线队伍 停在一名小兵嘴里。他姓张名缘根上有高堂下有妻小此时仰起头来似要对月神妹妹说答案听他大吼道:“为大我!” “为国!为民!为大我!”黑漆漆的大地里爆出了轰然巨响百万兵卒放声呐喊二百四十名都司擂动战鼓人人都在纵情大叫。徽王爷掉转马头沿人墙回奔呐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等勤王军勇士!众将士你我上保江山社稷、下护百姓万民纵使大敌当前斧铁加身你都不能……” “心存惧怕!”全场二百四十名都司一同呐喊霎时之间每个小兵都如张缘根一样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怕……不能怕……自己绝对不能怕耳中又听训示传来:“千万记得一会儿无论你受了多重的伤、遭遇多少敌人包围你都必须牢牢记住纵是死纵是失却一己性命你都不能……” 不能……不能……不能……徽王爷骑在马上恰恰来到张缘根背后无名小卒正想回头去瞧大老板的面貌却听一声霹雳大吼:“放开你的……盾!”王爷声嘶力竭在张缘根头上吼了这么一句话险些把他震聋了。 “勇士们!宁失性命你也要……”临徽德庆四王一同振臂向天激励士气:“寸土不让!”全场将士受了激励登也放声呐喊:“寸土不让!” 寸土不让!寸土不让!寸土不让!百万兵卒学着张缘根的模样人人仰头呐喊手提铁盾鼓噪撞地声势极为惊人。帅账本阵更已开炮轰炸远方以来示威挑衅。 轰砰!轰砰!自“野狐岭”大金国决战蒙古铁骑后北方不曾再有这等惊天动地的出征场面了但见铁盾列墙长一百四十里、炮车、骑兵、铁盾三阵连环纵深达二十里纵使成吉思汗复生、符坚大帝再世见得如此军威怕也要骇然变色。 什么都不怕了即便霸州真是鬼门关他们也不敢开鬼门。因为这儿来的是“勤王军”天下第一精兵。 本朝共分三军除常驻西北的“正统军”之外最强大的便是面前这只“勤王军”此军拱卫京城代代世袭平日里寓兵于农以千户为一所合五所为一卫出征时先并师旅、再并团营国家一旦有事可调兵员达四营四十八师、二百四十卫所总计一百三十四万名精兵他们装备第一、粮饷第一人数更是第一是以父老相传即便“正统军”与“留守军”连手造乱“天子亲军”也能轻易敉平。 在这前所未见的大阵仗中功课第一吃紧的便是“前锋营神枢十二师”此营肩负短兵相接之责主帅为“庆王爷”朱昕至于他手下诸师中最为吃重的则是督师耿国珍的“神策师”此师连接左右兵马可说是十二师中的枢纽。至于枢纽中的枢纽则是都司段奉节指挥的“神策前卫”而那“神策前卫”里最关键的人物则是一位没人认识的无名小卒张缘根。 张缘根直隶保定人他左边有一十三万人右边也有一十三万人不过没人晓得今夜的张缘根已是国家干将他身处前线长墙正中央实乃枢纽中的枢纽关键中的关键。只要他倒了铁墙便会裂成两半再也衔接不起。 场面忽然静下来了徽王爷不再训示前锋营的庆王爷也没了声响连带的督师耿国珍、都司段奉节也都噤默下来此时人人噤默个个无言在这无声大地里只剩下两个人有声响一个是远在天边拉肚子的正统天子朱炎另一位则是前锋营的小兵张缘根他拿起了水壶咕噜噜地灌着冰水。 咕嘟……咕嘟……好喝的声响传来一时如同疾病感染段奉节拿起了水壶耿国珍拔开了木塞庆王爷也仰起头来身边将士一个接一个一传十、十传百全军三位提督、四十八名督师二百四十位都司甚且连帅帐本营的徽王大都督当此一刻都举起了水壶痛快地灌着冰水。 啊……人人都累坏了傍晚朝廷获得急报说霸州城出了大事便命“勤王军”就近驰援那时徽王爷本在宜花院喝酒一见朝廷的传令火抵达二话不说便已急急奔出妓院大门将其余三位王爷全数召集。 事的时候耿国珍人在小妾床上猛听庆王爷到府踢门不及穿起裤子一把便将三个小老婆推开火下床那段奉节本在吃元宵也是给传令死拖了出来押进了军营后来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总之张缘根好容易从营里溜了回家还在替孩子扎灯笼便给上司抓个正着也是怕给军法究办便在孩子的哭声中冲出大门火溜回京畿大营。 没日没夜的兼程行军总算及时赶抵霸州城郊便又开始列阵围城。只是霸州临近京城向来少有外敌侵扰究竟有什么大事生?是演军么?是打仗么?可为何带来这许多钢盾围城?朝廷事前不交代事后不解释好似忘了众兵卒还在过年人人心中苦闷却也无人闲话多问毕竟皇命难违一会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只能这么着了。 月圆在天大地如银海人无语马不鸣旷野间月亮姊姊再次露脸四下月光明媚好生宁静连将官们也拉住了马不再来回呼喊。一时间只有清风徐吹伴着元宵夜的温柔月光温柔拢住了远方的霸州。 安安静静的霸州城除了地下那条红线其余全无异状。人人都感安心了日月朝在此一刻当真是天下太平。百万军卒一同垂下头去暗暗打着盹儿。 大军闭眼小憩每个人都在休息雪花飘飘乌云偷偷笼罩过来月光慢慢黯淡了地下红线渐渐为飞雪所掩盖。一寸一寸、一点一点慢慢的、渐渐的红线全数消失……之后远处城池里传来了一声…… 轰…… 正鼾睡间忽然大地摇了摇带得万军身子轻轻一晃。兵卒也睁开眼了张缘根咦了一声他与百万兵卒一同垂望脚下人人眼中都带署疑惑却没人知晓是怎么回事。 是地震么?可这股震荡来得急去得也快浑不似地震的久久不息。诸人心生异感正要相互探询猛听后方传来呼喊:“神策师听命!”督师耿国珍又下号令想来他高坐马背上必定瞧见了什么。段奉节虽说不知所以却也如其余四名都司一般同声高喊:“全军听令!上前一步!” “上前一步……上前一步……”叮叮当当的声响之中神策师的两万八千名步卒肩挨着肩依序跨上矮丘张缘根也随势向前抓紧了盾牌。 “沉肩!”一片宁静中每位兵卒都似张缘根一般半蹲乍靠以肩头支撑了盾牌。 “低腰!”众兵卒跨开马步如张缘根一股两手抵住了盾睥下方人人同心协力合成了一百四十里的血肉盾墙。 长官不再下令战场中也不再听闻声响只余下身边人的喘息声以及自己的心跳声。四下昏黑黑雪花不绝飘落可张缘根却是热汗湿面他吞了口唾沫正想举手擦汗忽然问地下再次震动。 轰……这回很清楚。非但脚下震荡了远处还有很沉重的闷响。 是打雷么?不对这不是打雷打雷响多了却不会带的地下震动。张缘根侧耳再听只觉得方才的轰响有些像马蹄踏地可细细分辨却又不是。万马奔驰时骤如密雨比这响声急得多了。 轰……又来了那声响好似地牛翻身耳膜里听不到什么巨响可骨头浑浑欲散。 轰轰……越来越近了有点像是巨人走路可眼前就是看不到身影。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越来越可怕了头一回听到这种怪响不只张缘根骇然连段奉节也是满心敬畏。想他官拜都司早年曾随军出征鞑靼听过八千唢呐齐鸣、也听过万面战鼓擂响这些巨响莫不惊心劲魄可似这般低沉苦闷的怪响却是前所末闻。 到底怎么回事?哑闷闷的哑响听来苦慢慢倒似地狱魔王跛了脚一拐一拐向前走来。诸军冶汗直流无人胆敢言语约莫过了一柱香时分又有异响传出。 咚、咚咚、咚咚咚……这回没有闷响只有清脆声浪它们咚咚咯地直响那声响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好似来自于面前的…… 盾牌上!张缘根大感惊骇他觉自己的盾牌正在轻轻晃动像是有人过来敲门。 黑暗的战地不知是什么古怪东西来了每个兵卒都吞了口唾沫他们想从盾牌后头探头窥看可又没了胆子毕竟若有妖物作祟难保不被咬掉脑袋。正迟疑问盾牌前又生了异响那是隐隐然的哭泣声。张缘根大吃一惊赶忙侧耳再听蓦然听见了二个字:“肚子饿……”张缘根再也按耐不住他从缝隙望外瞅望赫然见了一名哭泣孩童他一手擦眼泪一手拍盾牌不住细弱啼哭:“肚子饿。” 肚子饿……肚子饿……四下响起哭声不旋踵间每面盾牌都给拍出了声响哭声由焦虑转为躁恨由躁恨化为凄厉最后终于化作了一声狂嚎:“肚子饿啊!” 轰……三十三万面铁盾一齐晃荡在此一刻全军将士都在出力顶推每双军靴也都奋力踩上了泥地可咬牙切齿之中却挡不住钢盾向后摇晃之势。 “神策师!撑住!”、“神策师!撑住!”、“大家抓紧盾牌!出力推!出力推!” 推……推……推……面前的东西力气好大盾牌向后剧烈晃荡盾牌问的铁链锁紧绞缚到处都是当琅琅的声响每个人都在紧咬牙关到处都在死命苦撑可就是没人知道外头来了什么东西只晓得他们力气好大即使是三十三万名战士在此也无法与之匹敌。 降呼呼阵有东西跑过来了漫山遍野、鬼哭神号如雨点般的撞在盾牌上又听得“轰”地巨声再响三十三万人一齐痛苦呐喊:“啊!” 开始后退了百里钢铁盾墙底挡不住了背后的庆王爷厉声传令:“前锋营撑住!无论如何一定要撑住!全……军撑住!” 一片惊慌呐喊中第一线将士与不知名的怪物短兵相接谁知队伍根本抵挡不住不到--柱香时间便有后退迹象。背后的“武兴内团营”、“骠骑三千营”虽不曾接触敌人可前线呐喊如雷声声入耳想来他们内心的惧怕骇然怕还比前锋营将士更甚。 到底是什么呢?外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张缘根使尽吃奶的力气:心里却是又慌又怕忽然间远处不知是哪路兵马率先叫了起来:“饿鬼!是饿鬼!饿……鬼来了!” 饿鬼来了……听来像是凄厉的尖叫又像是绝望的哭喊张缘根却也吓傻了原来是这样的东西打地底钻出来丫、无怪奔跑声又苦又慢张缘根好害怕越来越害怕不觉也大喊起来:“饿……鬼来了!” 饿鬼来了、饿鬼来了、饿鬼来了!霎时之间士气瓦解人人惧怕到处都在哭嚷叫喊任谁都想弃盾逃亡。场面告急前锋营十二位督师驾马来回奔驰六十位都指挥使急急上前人人都在大喊大叫:“不许怕!不许怕!前锋营将士听命!留守军据点已破咱们已是京城百姓的最后防线!大伙儿必须撑下去!” 不许怕…不许怕……在长官的激励下每位兵卒却都更加害怕传闻中的西北饿鬼云集霸州已然攻破了留守军据点没人晓得外头到底来了多少只饿鬼只晓得他们很饿那腹中饥火好似激了无上勇力让他们前仆后继而来逼得二百四十里的铁墙猛烈摇晃。 当琅琅……当琅琅……情势牵一、动全身铁链当琅琅地拉扯这数万面盾牌唇齿相依彼此以锁链相系合为一面铁墙“前锋营”将士只消一人力尽软倒放落了手中盾牌余势便会拉垮左右几十面铁盾带得整面铁墙崩毁。 “武兴内营!上前一步!”眼看饿鬼即将冲破防线武兴内团营也忙了起来一十二位督师来回传令“宁边师”、“威边师”也给调了出来只消何处盾阵一破随时抢上补位。此时情势极为不妙依眼前局面观之勤王军倘使不住后撤两个时辰之后便要退到保定城一天后更能退到北京届时京师必成焦上眼看局面危殆徽王爷身为全军主帅自是急急上前喊话:“勤王军听命!” 勤王军……勤王军……一百三十四万名将士一同高声答应听得徽王爷激动呼喊:“勤王军将士听了!我军今夜退此一步!京城百姓即无死所!为了天下万民我军将士务必死撑到底!” “为国!”徽王爷抽落了马鞭提气大吼三十三万名步卒随着主帅悲声呐喊奈何盾牌却逐渐后仰六十六万只军靴参差退让四下满布喀喀咬牙之声闻来极为骇人。 “为民!”张缘根咬牙切齿只与众将士死命抵住盾牌头上又是冷汗、又是热汗可盾牌却渐渐压下撞上了小兵小卒的鼻梁。 “为大我!”三十三万六千人齐声喊:“一、二、三、推!推!” “啊!”百四十里的人墙一齐痛叫骤然间血肉城墙剧烈晃动还是被迫退俊了。 不行了外面的饿鬼不知道有多少竟然逼得盾牌不住倒退全军逐步退却慢慢压迫了“内团营武兴”逼得他们率先撤出了半里。“前锋营”步步后退张缘根也不住喘息只是不同于后方将士他凝目窥望盾阵外的地狱:心中其实并不怎么害怕反而带了几分怜悯。 与繁华的京城相比那儿真是地狱……大肚饿鬼他们不知吃了什么一个个都瘦成了皮包骨可那肚子却似妊娠怀孕硕大异常眼见盾牌外的孩童不住哭泣张缘根眼眶红了一墙之隔同世为人为何一边胖呼呼一边却瘦干干这算是什么道理? 他心下一酸想到了自家的孩子便从腰间取出干粮朝那枯瘦孩儿递去。 饿鬼孩童得见干粮立时出欢呼想来肚子饿得狠了。张缘根满心施舍之念正要将食粮送出猛听背后长官一鞭抽上了脑门怒吼道:“混帐!你干啥喂他们!不晓得他们是敌人么?”张缘根愕然回但听都司段奉节急急呼喊:“全军不许动摇!你们记住了绝不能让饿鬼进城!他们会吃人!” 吃人?吃人!最后两个宇宛如警钟敲醒丁张缘根。对啊天干地旱收成不足老天爷只交下了这么多米粮养不活天下亿万生灵可这些人不甘活生生饿死于是他们向东而来现下若不牺牲这一小撮人整个天下都要给他们害死…… “为国!为民!为大我!”远处传来了朝廷的训示张缘根也垂下头去:心中默默忖念:“孩子对不起为了天下大我只有牺牲你了”食粮收回了腰问兵大哥不给了。那饿鬼孩子本等着吃食一见干粮没了不由呜呜地哭出了声张缘根低头含泪想给却又不能给那孩子心存不甘匆地大吼一声便从盾牌缝隙问探手进来竞要抢夺干粮。 “大胆!”眼见饿鬼抓人一旁同伴见状不好立时提刀来砍:张缘根惊觉了急忙暍止:“住手!别伤他!”张缘根迟了一步但听惨叫声传过血溅当场饿鬼孩儿痛得号啕大哭一只可怜的小手掌离开了主人坠到了地下。 张缘根好害怕他从盾牌的缝隙看出去那饿鬼小孩滚倒在地哀号起来一旁来了好多饿鬼出乎意料他们没有吃掉受伤同伴反而抱起了可怜小孩儿呜呜地一起哭着。 啊……那是饿鬼小孩的家人……鬼虽然是鬼他们彼此还是亲人…… “武兴内团营……拉弓……”背后傅来了呼喊几十万名箭手应声举起了铁胎大弓拉弓……拉弓……拉弓……到处传来弓弦绞响之声骤然问听到临王爷的一声怒号:“放箭!” 刷刷刷、刷刷刷三十三万只箭矢飞向半空坠入了鬼海之中。转眼问哭嚎之声大起饿鬼们倒地的倒地痛哭的痛哭已然溃不成军霎时之间庆王爷随即呼应:“神枢十二师!全军拔刀!向前反击!” 该要给饿鬼们颜色瞧瞧了他们完了因为朝廷决定开杀戒了大军再次挺进不过这次他们手上不只拿着盾还带了刀。饿鬼们开始哭叫了他们一边逃命一边哭喊有的跪倒在地向天祈祷有的互相依偎抱头痛哭慢慢的那沉郁哭声一个传一个慢慢感染了每一只饿鬼他们渐渐聚合在一起让哭声化作了幽幽悲歌齐声唱…… 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 食无肉、哭无泪!天下贫汉尽悬梁! 可怕的歌声不知有多人齐声高唱那是地底亿万生灵的恸声哭喊听得勤工军将士畏惧万分临王爷再次激励士气:“全军不得动摇!放箭!放箭!”箭矢飞出如雨而下可是歌声没有停过不管多少人中箭负伤、多少人浴血倒下他们还在唱只是他们的歌声越来越恨越来越凶慢慢已经不是歌声了而是一种……悲吼。 “杀牛羊!备酒浆!早开城门怒一场……饿鬼疯狂了骤然间几百万人同时吼出心中志向:”怒苍入城……不纳粮!“ “冲向北京!杀啊!”饿鬼们全数冲了过来那人数之多宛如恒河沙数数也数不尽猛然间轰地大响传过听得远处传来怒吼:“快补上!快!快!盾阵要破了!” 盾牌剧烈摇晃百四十里的盾墙歪斜已然有人向后翻倒眼见状况危急后方徽王爷即时传令:“武兴内营预备随时接替前锋营!”、“三千营听命!左右两翼上前推进!务必冲散饿鬼群!”铁甲骑兵要出征了三十三万匹战马嘶嘶高鸣听得“德王爷”朱蓟朗声呼喊:“骑兵冲锋!” 轰隆隆、轰隆隆“骠骑三千营”的铁骑闻号出征左右两翼旋即推进饿鬼人海朝廷的策略很明白他们要将饿鬼困于盾阵之中唯独守住霸州防线这批鬼魔才不至流窜进京。 “为国!”、“为民!”、“为大我!”马鞭奋力抽打百万大军奋力呐喊箭矢如雨而下加上了三十万骑兵两翼冲锋威力随时能让饿鬼群烟沽云散可是饿鬼们一点也不怕他们不是军人他们是亲人饿鬼们有爹有娘有兄有姊他们虽说体弱多病全无气力可朝廷只要下手伤害了一只他们便会赌命而上与亲人共存亡。因为既然皇上不给活他们就要开始…… “杀啊!冲向北京!冲向北京!”饿鬼们的力气越来越大当真是地狱烈火凝和而成。背后长官仰天悲愤指挥钢铁城墙:“全军听命!我等宁死不放路!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两边一片呐喊僵持张缘根也在咬牙悲愤他越来越讨厌饿鬼了这些人为何要杀进京城呢?他们没能力照顾自己便可以来抢劫别人么?张缘根后悔了他后悔喂了敌人的孩子下次如果有机会再次遭遇自己不会再有妇人之仁自己绝对不会再喂他非只如此还要……杀了他…… 当……杀念一出耳边有奇怪的声响出了张缘根呆呆地垂下头去见到了一条断落的铁链孤零零地躺在脚边、面前站着--何小孩那是个饿鬼孩童他泪流满面兀自仰头瞧着自己铁链断了靠着锁链连环这才兜住了一面又一面的盾牌组为万尺钢铁城墙可如今铁链受力脱落会生什么事呢?张缘根呆呆看着自己的盾牌倒地看着饿鬼小孩哭着掉头走回了人海里。 喀喀喀喀喀……牙关紧咬面前有一双愤怒的红眼睛不不是一双、是两双、三双更多……数也数不尽的眼睛全都是红的……偌大的旷野上有一百万、不比一百万更多……那是几百万……一千万……整整一千二百四十一万双红眼睛正在瞪视自己! “杀了他!不要有妇人之仁!绝对要杀了他!”面前再无一分屏障饿鬼从缺口里扑将上来张缘根猛地醒觉过来声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正要拔刀自卫忽然臂膀一紧已给大批饿鬼拖了走。听他哭叫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只是听命行事啊!一张缘根成了代罪羔丰他身体离地两脚腾空不住大哭大叫军中同伴惊惶不已眼看同伴被俘顾不得看守盾阵便要出奔来救却听段奉节厉声大喊:”别动!“ 长官奔上前来亲自堵起了盾牌不许任何人擅离职守。众兵卒大惊道:“段都司!咱们快救人啊!张缘根要给吃掉啦!”段奉节怒道:“混帐!盾阵若是崩毁咱们也要一块儿陪葬!堵上缺口回组盾阵!”众军上急忙求情:“都司!大伙儿是弟兄啊您不能见死不救啊!”这话确实不错看张缘根给饿鬼拖了走一会儿怕要死得尸骨无存。众兵一午念在同袍之义正要从缺口追将出去段奉节却拔出刀来怒喝道:“站住了!你们给我说我军的使命是什么?” “为国、为民、为大我!”小兵们哭了起来段奉节怒目而视厉声道:“正是这七个字!皮之不存、毛将附焉!为了京城百姓的安危张缘根一个人的性命算得什么?如今盾阵已生缺口咱们若为他一人牺牲性命莫非要全军覆没在此?” 众小兵心下一凉却也看懂了道理。盾阵长达百里目下缺口还小再不抓紧时机补缝填空一会儿只要再倒几面盾牌下场不堪设想。段奉节见众人兀自呆傻厉声便暍:“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快补上洞啊!”说话间亲取了铁链牢牢绞死拼命堵上了缺口两旁兵卒手忙脚乱也在帮着做活。 忙了一阵子缺口再次堵上盾阵也完好无缺。可张缘根却再也不会回来了众兵卒体念袍泽之隋莫不低头垂泪。忽然问盾墙外传来拍打声响听得一人尖叫道:“段大人!等等!我逃回来了!我逃回来了!你快救我!救救我!”众人又惊又喜没料到张缘根居然能夺命逃回众人急急解开铁链便要放同伴进来。 砰、砰盾牌摇晃不休饿鬼们又来了他们全数跟着张缘根打算闯将进来段奉节大惊道:“住手!别动铁链!”众下属喃喃无措段奉节也是浑身冶汗自知若要解开盾牌必会招进无数饿鬼他双手揪住铁链:心里有些犹豫却听外头的张缘根下住哭喊:“段大人!我还活苦啊你让我进去啊!” 众人慌乱害怕不知高低段奉节猛一咬牙厉声道:“张缘根!谢谢你了!”张缘根此时哭喊不休频频拍打盾牌却不知人家要谢他什么正哭喊问又听段奉节吼道:“张缘根今日你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我替天下百姓谢谢你!你这就安心为国捐躯吧!” 眼前局面孰轻孰重不言可喻。张缘根的性命再值钱一旦与千人小队的存亡相比那真是微不足道了。当机立断的时刻唯独壮士断腕方能全活。 “救我!救我!救救我!”张缘根奋力拍打盾牌悲哭惨叫? “为国!为民?!为大我!”段奉节双手又腰厉声训示:“张缘根你死得其所胜过苟活百年明年此时我会替你上香的!” “我不要死……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在上司的训示中盾墙外的拍打声益微弱众人虽说瞧不见苦状却也晓得张缘根快给饿鬼咬死了。只是军法当前众将士纵使心有戚戚却也无人敢救他。 声音越微弱终要隐没不闻段奉节咬牙垂他好似良心不安兀自大声劝说:“张缘根!看你今日多骄傲!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是为他们死的那是多么值得!拿出你的勇气来不要怕死!”听得家人二字猛听盾阵外传来一声凄厉哭叫:“我不能死!” 刚地一声一柄钢刀出鞘直朝铁链斩去。火光四溅当地大响传出张缘根濒死前最后一击这一刀当真威力竞将铁链砍做了两截。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一个活人?张缘根有家人、有妻小他不想死。 当……慈悲的一刀斩下砍断了无情无我的铁条面前盾牌翻倒跌跌撞撞地滚进了一人正是张缘根他失魂落魄地东瞄西望口唇喃喃之中匆听段奉节厉声大怒:“***混帐王八狗杂碎恁也不顾大局了!来人!快快堵上缺口!” “冲啊!”来不及了背后无数饿鬼涌入盾墙全跟着张缘根讨饭来了。砰砰砰大批盾牌翻倒在地饿鬼淹没兵卒数达百万千。 大批兵卒慌张不已赶忙拔刀去杀只是饿鬼人数大众刀才出鞘便给饿鬼们压在地下浑身无处不受咬一时间阵地后方全是饿鬼缺口也越来越大盾牌不住翻倒阵地随时溃守。 眼看局面告急段奉节只得暍道:“混蛋东西!守不住了!全队后撤!全队后撤!众兵卒仓皇退后奔不百尺惊见友军来回调动须臾间盾阵合拢竟然挡住了自己的逃生之路段奉节大惊失色只得拍打盾牌尖叫道:”放开道路!放开道路!放我们进去!“ “为国!为民!为大我!”盾牌闻风不动阵地后方却传出了号令那神策师督师耿国珍厉声道:“段部司!你是个好将宫你该比谁都明白我等绝不能为你们几个冒险!你安心捐躯吧!我会替你照顾你老婆的!”说着挥舞旗帜传令道:“其余千人队上来!堵住了缺口!” 想起长官好色专睡属下老婆段奉节怎么也下愿死只能没住手的拔刀抵御饿鬼可眼前景象好可怕自己的下属奔跑哭嚎人人一以当百甚且以一挡千不管谁倒地下身上都给压来了几百人转眼间便不见踪影。 段奉节大惊失色一时战志全消只能竭力拍打盾牌喊道:“耿督师!你不能见死下救!放开道路!放开道路!背后众士卒也是哭喊呼救奈何盾牌后的兵卒吃了秤柁铁了心却无一人愿意理会同伴的呼救。 呼救声响彻云霄耿国珍躲在盾阵后却只眯着眼冷冷地摇了摇头。当前神策师计达数万若为了保全这一小股人马盾阵缺口势必更大待得百万饿鬼闯入后方那可是全军覆没的惨况。 没法子想要完成大我总得有几个人来牺牲小我皮之下存、毛将焉附在神策师两万将士的性命之前区区五千六百名前卫却又算得上什么? “来人!”耿国珍扬鞭传令:“牢牢守住阵地!” 段奉节武功不弱只是拼死持刀杀敌只是饿鬼人数实在太多连杀了三四十人后刀口早已卷起待要召集部属向西逃窜却惊觉人马死伤大半早巳组不成阵式。段奉节拼命哭喊:“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 根本没人理他盾牌后不知谁出了哈欠声居然还有人在那儿聊天? ***狗杂碎……段奉节无名火起霎时眼睛红慢慢的变得和饿鬼一样红他索性不再抵挡饿鬼只把肩头撞上背后的盾牌怒吼道:“大家照我的样子做!快!” 残兵败卒扔弃了刀械自将肩头抵上盾牌听得段奉节怪吼道:“预……备……出力……一、二、三!”所有小兵一起怪吼起来:“推啊!推啊!推倒操他娘!” 砰!众志成城轰然巨响终于生出但见十来面盾牌翻倒在地已然撞开缺口。一片操爹干娘的骂声中残兵败卒滚入阵中跟着饿鬼几千只脚踩来也已冲入了神策师后方。 “***猪狗不如的混帐东西!恁也不顾大局了!”人吃狗咬的惨剧即将生出耿国珍惊怒交进慌忙传令道:“大家快动手!堵上盾牌!堵上盾牌!” 四下满是刀光剑影逢人便是一阵砍杀大批将士拔刀出鞘顾不得眼前是饿鬼还是败卒逢人便杀。眼见友军毫不容情众败卒自是怒吼还击只是饿鬼是杀不完的杀了一个生出一群死了一群冲来整批一时间砰地大响传过缺口多了一个磅然巨响缺口成了一片最后暴响传出长达里许的盾墙翻倒在地已然烟消云散。 “全完了……”耿国珍呆了看这潮水般的鬼卒已然淹没阵地却要怎么抵挡?他自知大势已去霎时扬刀传令:“神策师听命!全军撤退大后方!” 耿督师临危不乱当下率领了残部急急朝友军后方撤退岂料还下及夺路而走却听“前锋营”传来炮响“神恩”、“神正”、“神威”三路军马调动已将退路堵上。 “为国!为民!为大我!”又来了又有人来这套了再熟悉不过的呼喊由后方响起自友军同侪之口。耿国珍张口结舌听得顶头上司喊话道:“耿国珍!情势不容本王救你!为了天下万民本王只得牺牲你了!你安心捐躯吧你的几个大小老婆本王会替你照顾的。” 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有点像是照本宣科只是主客易位而已耿国珍又惊又怒急急拍打盾牌喊道:“王爷!你不能这般做咱们保存实力要紧快放我们进去啊!” 砰!砰!耿国珍拼命拍打盾牌哀求道:“放开盾牌快放开盾牌求求你我给你磕头了。”真的跪了上万名战士跪在盾牌前哭声震天。 “不许放!”庆王爷提气怒喊:“全军预备刀剑!有敢闯入盾阵者一率杀无赦!” “别杀我们啊!别杀我们啊!”神策师全军大哭不住拍打盾牌可庆王爷却是不为所动反而暗暗传令他从后方调来了大批弓箭手只消盾牌有翻倒迹象立时万箭齐。 姜是老的辣这才是保存实力的好法子。“庆王爷”朱昕身为前锋营右都督比谁都明白断臂求生的道理。此时要想活命绝不能心慈手软。先前的“神策前卫”之后的“神策师”全是犯了同样的毛病方才全军覆没。真要保存实力便得在耿国珍反抗前杀了他。 “耿督师!莫要逼我动手!你即刻退开!”、“反击!耿督师!你的活路不在后方而是在眼前!快别弄错方位了!冲啊!”耿国珍傻住了他喃喃转头去望眼前是一千二百万名饿鬼多到一望无际多到两万兵马宛如沧海之一粟却要属下们如何抵挡? 两万挑战一千二百万那不是壮烈成仁而是自杀身亡死后怕连皮毛也不存。耿国珍呆呆张嘴听着往日的好同侪放声鼓励自己:“耿督师精忠报国啊!快冲啊!名留千古啊!”、“耿督师!咱们向您致敬!您才是真英雄!真豪杰!大家佩服您啊!” 盾牌后的同侪们好生勇敢看这些人们无愧是好兄弟人人都在出言鼓舞他人人也都准备了弓箭准备和自己来生再见。忽然问耿国珍泪流满面他转过身去向属下们轻轻喊话:“神策师全军整队。” 最后的整队即将开始耿国珍要做烈士了霎时间全师将士无分处境一齐回应:“神策师!全军整队!越来越多部将朝自己退来慢慢集结了四五千人耿国珍一边擦着泪水一边从地下捡起了盾牌他深深吸了口气扬声高喊:”全……军……与某共存亡!“ “共存亡!共存亡!当此时刻全体将士俯身向前学着主帅的模样抄拿盾牌当当当……当当当……几千面盾牌再次扛起神策师再次要组成阵式了背后庆王爷大喜过望喊道:”好样的!耿国珍整队再上!“众督师世纷纷喊叫:”大家看!这才是真英雄!真好汉!抚恤加倍!“ “全军听命!”耿国珍将盾牌扛举过肩仰天传达最后号令:“转向京城方位……”众人屏气凝神听得主帅如此下达最后号令:“冲锋!” “冲啊!”神策师拿出了最后余勇霎时一齐抽出了腰刀口中悲愤呐喊但见两万兵马同仇敌忾霎时扛起了盾牌全数朝本营方位冲撞。刷刷刷咚咚咚无数弓矢向天射全数射在铁盾上姜是老的辣不只庆王爷辣耿国珍更辣他自知尚有实力一搏便在最后关头掉转了阵式杀向本营盾墙。 轰隆一声盾牌摇晃了轰隆第二声再响铁链断折轰隆第三声爆盾阵生箬t数缺口残兵败卒一股作气已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神正师后撤!”、“神佑师后撤!”、“神威师后撤!” 守不住了前锋营众督师虽在竭力抵挡饿鬼却阻不下自己人的攻势转眼问阵式松动全军乱做一片。当此生死关头“庆王爷”身为前锋营右都督一切全看他的拿捏判断。他咬紧牙关紧急传令:“前锋营听令!后军转前军!后撤!后撤!” 月色闪耀山河“前锋营”筑起的血肉长墙已然崩毁。舌牌一面面倒塌神策师、神佑师等“神枢十二师”全为鬼海追扑所有兵马全数落单全场将士尽皆奋战此时此刻每位战士都在和百来个饿鬼打斗除非有不世出的勇力谁也腾不出手救人庆王爷拔刀自卫好容易滚到“武兴内营”的盾墙边儿当下急急拍打铁盾急急喊道:“放开道路放开道路!我是庆王朱昕让我进去逃难!” “为国……”咚咚拍打声中庆王爷的心冷了手脚也软了耳中听到了自己的台词:“为民……”毫无意外武兴内团营的兵马来回调度已要组合阵式了。 “为大我!”一面又一面盾牌竖立在地再度封锁了退路。那庆王爷不甘就死只是拼命拍打盾牌:“大哥!是我啊四弟啊你从小一起玩的老四啊!至少得让我一个人进去!求求你!求求你!至少打开一面盾牌啊!i临徽德庆普天同庆这四位王爷都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堂兄弟临王爷身为四王之听得四弟频频悲喊想起了手足之情忙喊道:”打开铁盾放我四弟进来!记得!只准放他一人!“亲兵得了号令正要去开铁盾猛然”啊i地一声惨叫已给一剑诛杀。 “万岁!万岁!万万岁!”全场将士呐喊之中勤工军总帅“徽王”朱祁已然驾到听他厉声喊话:“尚方宝剑在此谁敢徇私妄纵擅开铁盾本王定斩不饶!” 徽王爷来了这位朱祁不是寻常郡王身为勤工军统帅他深知自己责任重大此时情势益危急了第一线的“前锋营”全数失守倘使第二线的“武兴内营”一同崩毁饿鬼顺延道路北上几日后便能抵达京城届时皇城给潮水般的饿鬼淹没谁都活不了。 “全军听命!锁死道路!不许放任何人进来!”徽王爷一声令下百面战鼓擂动听他放声喊话:“前锋营弟兄!你们壮烈成仁的时刻到了!死不可怕苟且偷生才叮怕!去吧!拿出武人风范杀光那些贼匪!我替天下万民谢谢你们!” “为国!为民!为大我!”武兴营三十三万六千人凛然喊话正气直冲玉皇天霄。 无数小我放声大哭其鸣也哀其哀遍野。时于此际人人都明白自个儿的下场。先前的张缘根、后来的段奉节再来的耿国珍他们全是小我甚且连三十三万大军也是小我毕竟在那天下亿万百姓面前区区几十万大军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全军惨死的下场已在眼前。庆王爷悲限交加耿国珍悔不当初段奉节更是泪如雨下。 牺牲小你完成大我你永远是你我永远是我。 “前锋营!识大体!”、“前锋营!食君之禄须得听命!”、“前锋营!不许再靠近!” 前锋营……前锋营……一片惶惶哭嚷之中庆王爷拍打盾牌哭喊道:“二哥我不要死!我不要死!看在我娘的份上你至少放我一个人进去啊!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二哥……二哥……”听得堂弟失态求饶徽王爷自是大怒下已:“老四!你这贪生怕死的东西!还知道廉耻么?你的下属都在浴血作战你却在这儿丢人现眼!忝不知耻!” “打不过啊!他们人太多了啊!”庆王爷哭喊不休带着下属们哭叫冲撞轰隆、轰隆小我撞大我千来面盾牌向后晃荡饿鬼们自是欢喜扑跳管他谁是谁总之见人就咬。 盾牌外哭嚷不休厮杀呐喊盾牌内却是一片死寂。不能放此刻绝下能心软“武兴内营”已是最后的长城一旦兵败如山倒不只百万大军即将覆灭连天下苍生也要遭殃。为了黎民苍生的安危徽王爷不只要壮七断腕而已他还要更上一层楼。 比“牺牲小我”更加悲壮的志业便是“大义灭亲”眼看“武兴内营”的盾墙不住晃动庆王爷兀自哭叫拍打丢尽了皇家的脸。徽王爷猛一咬牙当即举剑向天拿出了最后一招厉声道:“老四!立刻转身杀敌!否则休怪我返京之后将你全家格籍为民凌迟处死!i庆王爷吓住了他摔倒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母亲便是徽王的叔母徽王爷如要将他全家凌迟便等于凌迟了自己的外甥、自己的婶婶。 不过那不算什么为国、为民为大我在这七个字之前什么手足亲情什么孝悌友爱全都算小恩小义徽王爷只在乎真正的大仁大义为了保住天下万民的幸福他可是连爹爹也能卖、儿子也能杀连老婆也能送人淫他可是本朝最大义凛然的王爷啊! “来人!拖出火炮!”当此关头纵使来得是亲爹亲娘那也不能心慈手软。大义灭亲的时刻到来徽王爷下达号令:“传骠骑营骑兵!预备冲散乱兵!” 轰隆隆、轰隆隆“骠骑三千营”阵式从左右两翼绕出“神机皇营”也架起了大炮神武炮上膛一便能打死几十人只消前锋营造反“徽王爷”便要以武力敉平自家叛乱。 “不要杀我们!不要啊!”众兵卒齐声大哭外有饿鬼内有火炮他们战意全失不少人已然抱头痛哭任凭饿鬼对自己连番踢打却也不敢稍动。 前有狼、后有虎庆王爷身处地狱之中忽然醒悟过来不只是他前锋营每位将士也都想通了一件事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却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老子先操你祖宗十八代你这狗部不如的死杂碎……”庆王爷眼中光他爬上了座骑将腰中宝刀抽出仰天喊叫:“我前锋营三十三万弟兄!听吾一言!” 段奉节爬起来了张缘根冲过来了耿圆珍也跨上了战马人人有志一同一齐抽出了长刀只见庆王爷掉转马头扬刀高呼:“我军将士听令!横竖是死今日不杀徽王朱祁陪葬!誓不为人!”马头掉过转向北方前锋营万军咬牙切齿听得庆王爷怒吼道:“冲锋!” “冲啊!”神策师、神正师、神威师、神武师众师团结一致须臾问三十三万小我凝合一体化为一个大我轰隆一声巨响前锋营十二位督师率众撞向武兴大营震得友车向后退让一尺。 轰!轰!轰!你是你我是我今日谁是小你谁是大我大家提刀说个明白! 看怒苍下费一兵一卒这会儿又增添生力军了。不只神策军连前锋营人马也全数叛乱。月银如海尘烟似浪三十三万大军掉转矛头败卒混饿鬼直朝百里盾阵冲来。 “大胆!”徽王爷惊怒交进大声喊道:“汝等再敢犯禁者诛杀满门!” “想杀我全家啊……”庆王爷咬住了牙举刀乱砍盾牌怒喝道:“老子先凌迟了你!再操烂你亲娘!”耿国珍怒道:“杀啊!”段奉节呼应道:“杀啊!”饿鬼欢呼笑跳也是雀跃呐喊:“杀啊!” “杀啊!”前锋营狂了饿鬼愤怒了万众一心之下所有人都杀了起来轰轰重响之中前锋营加力冲撞双方阵式相接如闷雷、如悲鸣、如鬼之哭、如神之号几万面盾牌随时都要坍塌。眼看“武兴内营”节节败退前锋营刀枪却还不住乱砍徽王爷震怒不已喊道:“神武炮、投石机诸及远兵器听吾号令全军预备炮!” “神机皇营”动手了他们将炮口转向自己人只消一声令下前锋营便要死伤大半。庆王爷自知火炮厉畜更是加紧冲撞盾牌喊道:“大家冲回北京!保护自家老小!” 没路走了今夜此时杀不掉徽王爷自己一家便要给人灭门还能心慈手软么?全军杀红了眼已然疯狂砍向盾牌叮叮当当的震响中“武兴内营”随时都会失守旋即“勤工军”也要一败涂地那时……整个正统王朝也完蛋了…… 双方豁出了性命剑对剑、刀对刀弓箭打火炮自家人已要决一死战;徽王爷嘿嘿冷笑正要下令开炮忽闻后方极远处传来呼喊:“正统军兵纪第一条……” 正统军来了在这生死的一刻朝廷还是遣来了援军。百万勤王军愕然回听那长啸好生神圣淹没了鬼哭神号他如此语重心长悲声道:“战阵之中……” “宁死不负落单弟兄!”一道紫光飞驰而来疾逾飞马本朝第一武将驾到带来了兵法里最初的根本铁律也在刹那间点燃了前锋营士气。 “大都督!大都督!”欢呼声爆炸爱戴之情四野皆闻伍定远还是赶到了。他赤手空拳而来整整两百里长途跋涉一半骑马、一半奔跑总算赶抵了霸州。 “勤王军……”伍定远闯入后方长声作啸:“放道路让弟兄们进来!” “为国!为民!为大我!帅营里有人怒了徽王爷身为指挥听得伍定远喧宾夺主要他如何不怒?霎时咆哮大吼:”不许听他的!这是勤王军!不是正统军!勤王军紧守道路决计不准放他们进来!“军令如山军法无情徽王爷丰持却赐金牌如同正统天子在前谁能违背圣旨?众将十只得抓紧了盾牌便又将同伴隔在墙外。 伍定远满心焦急此时战场兵卒分为三拨最内侧是徽王爷统帅的“神机皇营”其次则是“骠骑三千营”那“武兴内团营”则是列盾防守以长墙之势缓缓后撤却将“前锋营”隔于鬼海之中可怜他们阵形早崩前有钢城挡路后有鬼海扑打只消半个时辰下到便要死伤殆尽。 伍定远提声喊话:“朱祁!我奉正统兵纪命你放道路!否则休怪军法究办! 伍定远是本朝第一武将威名显赫徽王爷深怕军心动摇急忙亮出了御赐金牌厉声道:“威武侯听命!我勤王军寸土不让你敢违抗圣旨休怪军法究办!”i两位大都督正面干上这个金牌亮出已如圣驾亲临那个武功盖世宛如天神降临可怜外头前锋营哀号不断不少人已给鬼魔按倒在地咬得逼体鳞伤听得亲兵急急来报:“王爷!武兴大营快守不住了!”徽王爷震怒欲狂霎时提起军旗厉声道:“全军预备!开……” 当此时刻军旗举起只消将手一落“炮”字一出前锋营即将死伤惨重“炮”字含在嘴里令旗未及放落匆见一道紫电窜入本阵钦差大人身子莫名其妙地飘了起来好似断线风筝般直向天边飞去。 徽王爷飞走了百来名亲兵则是惊骇无地。钦差人在半空却也晓得是伍定远暗算自己听他破口大骂:“大胆伍定远!居然造反犯上!来人将他……” 砰嘴里含着话臀下却一痛徽王爷摔在泥地之上还不及叫疼忽见四周没了己方兵卒却多了千来只大肚饿鬼人人不怀好意只在瞄望自己的臀肉。 徽王爷想起了生平志向当下低头喘息:“为国、为民、为大我……”猛然数十只饿鬼扑将过来咬得他仰头大哭:“来人救救我!” “救命啊!救命啊!”背后饿鬼追扑徽王爷不顾疼痛急忙夺路而逃眼见盾牌便在眼前赶忙冲将过去拼死拍打惊惶道:“快开栅!快啊!”听得王爷的喊叫声伍定远扬起铁手将金牌高举在手沉声道:“弟兄们徽王爷有旨……开栅!” 那“开栅”一字宛如龙吟虎啸声闻百里都督亲下号令徽王爷第一个冲将进来口中又哭又喊但见背后残兵败卒随势涌进千万饿鬼登也如影随形见缝插针撞得武兴内营阵式大乱。一时间无数盾牌弃守在地可灾民多如大海怎么也杀之下尽。 完了伍定远的策略失败了此时非只“前锋营”沦陷连余下诸营也已深陷鬼海。众督师惊道:“大都督怎么办?怎么办?”伍定远第一个奔到盾牌之旁大吼道:“全军抛弃刀械大家随我上前打不还手骂下还口!一齐堵上盾牌缺口!” “不能听他的!不能听他的!”徽王爷逃过死劫登又暴吼起来:“大家快拼死杀敌!和饿鬼们决一死战!快啊!再迟就没救了!”眼看朝廷兵马已有屠杀灾民之势反而逼得饿鬼更加凶狂伍定远倩急之下只得四处阻止凶杀不住喊道:“勤王军大家同心协力快来堵上盾墙! 数十名亲兵仓皇奔走已在众督师问来回传令可两大权臣意见相左众将士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全都失了分寸有的提刀乱杀有的转身奔逃全军成砹一盘散沙。阵中有精明的便驾马直奔本营急急去找监军太监喊道:“乔公公咱们该听谁的?”那姓乔的太监哪里知道什么军务?见得饿鬼如海潮袭来早已吓得哭了只是悲泣掩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百万将士阵式溃散饿鬼冲破了防线下一站便要越过保定城直接开往北京。说来一切全是为伍定远所害徽王爷急火攻心厉声便道:“来人!伍定远惑乱军心先将他拿下了!快!” 大批亲兵一声喊全数朝伍定远奔去一时间东拉西扯盼能将他拖走。伍定远益焦急了他权势再大也只在正统军里管用无力指挥勤王军眼见军纪散乱只得身先七卒抢到了盾阵前打算靠一己之力托起盾墙。 “把伍定远带走!快啊!徽王爷益愤怒了众亲兵死命出力一个个跳到伍定远背上盼能压倒他伍定远不为所动当下双膝微沉弯身低腰左右两手各托起一面盾牌奋力使劲喝道:”起!“ 眼前的场面很是慑人这不是一面盾牌、两面盾牌而是整整一百四十里的三十三万面盾墙伍定远居然要凭一己肉身将之托起? 紫电闪耀顺延盾链而去盾上有兵卒饿鬼趴附的莫下给内劲坠落下去。伍定远口中暍暍喘气头顶冒出袅袅白烟厉声再吼:“起!” 雷霆大吼之下神力到处离他较近的百来面盾牌缓缓离地带得更远处的盾牌微微晃荡也好似有竖起之象眼见伍定远又要封锁道路众鬼恼怒交迸齐声喊道:“坏人!”便一个个个跃上盾牌竟不让“一代真龙”架起盾阵“起……”伍定远两手筋肉暴涨国字脸涨得青紫一时脖子鼓起、喉结滚动倏地绷破了袍甲凄厉悲喊:“起!” 大都督扎紧马步出了万千神力喀喀两声脚下泥土地竞给他踩裂了转眼间数千面盾陴离地而起更远处的盾牌也在摇晃伍定远从口中出龙吟虎啸正要一鼓作气手上却越来越沉两旁饿鬼源源不绝攀上就盼压得他气力坍垮。众亲兵奉着徽王爷的号令更是毫不放松只不住拖拉伍定远的双腿盼能将他弄倒。 “抓住伍定远!抓住他!”、“坏人!大家杀死他!”、“救命啊!快逃啊!”天崩地裂的时刻到来朝廷将士惶惶不知所以有的逃、有的战甚且还有还奉着徽王号令忙着逮捕伍定远的饿鬼们也是乱成一片有的坐地大哭有的死命去咬勤王军兵卒。 眼前的场面很是悲凉全场乱成一片却只剩伍定远一人还在支撑盾墙。可惜他四面楚歌身周非但无一人愿意援手反是敌我双方同来制肘。在几十万人的旁观下伍定远翻起了白眼身上的紫光益耀眼可身上背负的饿鬼却越来越多压得他的膝盖益弯屈随时都会跪下。 伍定远快垮了饶他身负不世勇力当此孤身奋战之刻却也不禁力竭。等他跪倒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披罗紫气”便会反向噬主从那右臂经脉窜入心肺之间从而夺走他的性命。届时真龙身死“正统王朝”的铜墙铁壁也将随之崩毁…… 紫光益闪耀大都督内力运行已至顶点可惜他的“披罗紫气”纵能力拔山兮却也扛不起九州岛天下这只巨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紫气开始逆行转向伍定远的膝盖也越来越弯随时都会力尽倒地呕血身亡。 堪堪要跪到地上的一刻忽然身上一轻一名饿鬼跳下地来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数百名饿鬼从盾牌上跳落卸下了“一代真龙”双肩承担的份量。 没人知道何以如此只晓得越来越多的饿鬼跳下地来他们一群接一群、一拨接一拨急急远离盾墙望之如同大海退潮。伍定远大口喘息已然单膝跪地正设法凝聚功力问却听身边不远处传来了沉沉马蹄拖曳缓慢由远而近好似有马匹拖着重物渐渐行来。 在伍定远身边十丈外来了一匹青聪马它太过巨大了以致于看来不像一匹马反而像是一头象。它背后拖了只大圆桶载于大车之上只见桶子里淅沥沥的流下红漆洒落在地望来好似一道界线只想将敌我双方再次隔开。 “绿爪玉骥泰了这匹马拖得动千斤火炮当然也能拖大漆桶。伍定远看着地下的红漆线剧烈喘息中慢慢仰起头来也已看到了巨马的主人。 一轮明天在天但是一员大将骑于青马之上他魁悟已极身长几达十尺可容貌却是瑞雅清正、一派儒文!月光将他的影子晒下映到那喘息不已的国字脸上伍定远也瞧见了那面迎风高展的锦旗绿底白字上书:“江东帆影。” 陆孤瞻来了他寡言沉默对战场情景视若无睹只在低头凝视伍定远。看他容貌极见悲悯似在垂怜“一代真龙”身受之苦。 怒苍老将现身背后慢慢涌上了几千军马看那旗帜幡号全是江东子弟兵。原来他们才是千万饿鬼的前导。当此决战一刻伍定远奋起生平余勇霎时紫电披覆全身咬牙站起怒喝道:“来人!拿下陆孤瞻!” “来人!拿下陆孤瞻!”、“来人!拿下陆孤瞻!”叫声远远传了出去背后却没有分毫动静眼见陆孤瞻轻轻摇头伍定远满心愕然急忙回去看只见背后风声潇潇勤王军早巳逃得一个不剩了。 勤王军撤离饿鬼也已迈向了京城陆孤瞻默默瞧了伍定远一眼随即提起马鞭遥指京城霎时数千兵马一齐掉转马头旋朝京城进。 江东兵马启程离开偌大的天地里只余下“一代真龙”孤身一人他呆呆看着天边明月砰地一声沙尘飞扬伍定远已然跪倒在地好似再也爬不起来了…… 第七章 闲来无事不从容 “惨了……”卢大老板眯着笑眼低头这样想着惨事:“面担忘了拿……”自己太率性了布庄里走得仓促。居然忘了把面担扛走这可怎么办呢?没了面担便得一路行乞回山东千里路、万尺爬大食嗟来食届时丑闻传回老家不免愧对九天上的列祖列宗连孔老夫子也要把自己扫地出门不许自己再丢孔门儒生的脸。 读了这么多圣贤书怎能做乞丐呢?因而所以必也当然……自己定得想法子把面担弄回来至于是否会再次撞见了“她”那就听天由命了。 忽然间卢老板哈哈笑了起来只想痛饮一壶烈酒便兴冲冲在街上奔跑起来。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一里又一里路经过沿着旧时回忆去走不多时果然来了一处热闹地方正是北京最紧华的“城南天桥”。 这天桥自古便是北京的游艺园城里杂耍演艺、南昆北曲全在此地聚集。卢云四下瞧望只见此时早过了子时已在元宵下半夜可此地却是越晚越热闹街上沽酒卖茶的、射虎猜谜的早已挤满了大街望之洋洋喜气竟不减景泰当年的景趣。 方今十年大战前线军情吃紧打得血肉横飞没想京城百姓年照过、酒照喝仍是这幅太平歌舞的气象;卢云多年没来天桥自也没心思多想什么便去寻找合适地方饮酒。 时光匆匆旧店铺全不见了也不知是改了店名、抑或是关门大吉正感慨问忽见一面墙上张贴大红榜其上高悬文字题榜曰:“算命不求人”。 算命不求人那是要求谁呢?卢云微微一奇便行了过去就着红榜来瞧只见上头写道:“天罡祖师吴半仙造惠世人秤骨神术密法公开君以年月时日四柱合算当知命身荣枯。” 卢云啊了一声:心道::“这是八字秤重。” 世上相命之法千奇百怪有看手相的、有看面柏的更有推八字、算四柱的可说琳琅满目其中尤以八字怦骨最为知名总说某年某月值多少银某日某时又值多少年月时日四柱加总后便得种种福凶什么“八字轻专遇鬼”或说“命字重精神爽”总之说不尽说惹人噱。 子不语怪力乱神又曰“不知生、焉知死”便是勉励君子自强莫要沉迷于命理术数卢云低头来瞧榜文见都是些推命诗词又是什么“加官晋爵、娶妻生产”又是什么“横横破、富贵难久”卢云摇头一笑:心道:“我要是年轻十岁或还来看它一看可现下行尸定肉便算让我做到了宰辅却又有何滋味?” 一个人到了卢云这个境界那是什么都不缺了鬼门关闯了、状元梦也做了明朝路边横死也下过黄上覆面连送终洒泪的世不缺。就是这样什么都缺那就什么都不缺了。卢云哈哈大笑状极潇洒想那人生数十寒暑不如一碗水酒香甜、他一脸闲适正要去寻饮酒地方骤然问心念一动却又让他怔怔垂下头来脸上现出了温柔神色。 此生了无牵挂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了可唯一萦怀的……也只剩她了。卢云撇望红榜想起了顾倩兮的后丰生幸福已是思绪如潮。 倩兮已经嫁了她的丈夫高宫重爵正是那神通广大的杨肃观。照理她得婿如此后半辈子必是衣食无缺可人生不光是填饱肚子婆媳相待如何、夫妇恩爱如何样样都干系日子能否快活。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心道:“怎么办?倘使倩兮有何心事我要不要为她办到?” 现下的卢云可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了自从捡到卓凌昭的剑谱之后他的武功一日千里离水瀑以来更是屡番小试身手早已信心大增自知这世上能难倒他的事并不多可话说回来能难倒杨肃观的事更少。 天绝爱徒、岂同等闲杨肃观武功即便不及业师恐怕也差不到哪去更何况人家有权有势自己却是一介白丁他的妻子若有什么心事何须外人越徂代庖? 外人……确实如此十年来倩兮与他同床共枕两人不知有多么亲密体贴?哪里容得下一个外人搅和? 想起红螺寺前的情景卢云心头一痛好似给重得打了一拳;看那时杨家满门其乐融融顾倩兮还牵着孩子与丈夫有说有笑人家明明幸福之至她又哪里有什么心事了?到时大家见面了她若早已忘了自己那是如何?她若还恋着自己那又是如何?要她抛家弃产与--个行尸走肉的男人浪迹天涯这就是为她着想么? 深深的一口叹息这些事不想则已样样都能让自己垮下。卢云微微苦笑他慢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看着「灵吾玄志”四个字心里不知作何滋味。 应该走了……不要再胡闹了……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连哭都不必哭了。卢云叹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去可骤然问心念一动想起早已逝去的顾嗣源霎时问胸中豪气陡生:“罢了!罢了!倩兮没嫁我又如何?她不爱我了却又怎地?卢某既已真心爱她便不必她来爱我。念在昔日的朝朝暮暮便算明朝为她一死亦是一刀横过图个痛快了结!” 哈哈!哈哈!卢云仰头大笑:心中既是酸楚又是痛快也许……这就是他根本不想回来北京的原因他早就知道了回来了就会死……把自己弄死…… “管他的!”大半夜里早巳退隐的卢云怪叫一声满心激愤中哪管什么性命死活霎时急急奔到红榜前等着替顾倩兮算命。 “甲辰”、“乙巳”、“丙午”……榜上密密麻麻的写着蝇头小楷料来都是生年干支。卢云目光如电一眼便找到厂“己亥”:心道:“我是景泰二年己亥生看这上头文字这一年当值七钱那倩兮呢?她是哪年生的?”他低头沉思半晌骤然大惊:“糟了倩兮何年出生我怎会不知?” 这话听来不可思议在当时却乃稀松平常。其时妇女禁忌甚多为免夫妻合婚时八字相冲女方多半隐瞒生日甚且有篡改生年之举尤其虎年所生女子父母莫不竭力隐匿也是如此是以卢云虽曾与顾倩兮论及婚嫁却也不知她的真正生年。 卢云心中怀想往事昔日听顾嗣源说起女儿的八字总是语焉不详一会儿属鸡一会儿属鸭说不定根本属虎那也难说得紧-卢云心道:“杨肃观比我小了四岁当是属兔倩兮若是属虎那还比他大了一岁。”想起虎婆食兔饶他乡读圣贤书此际居然也偷偷笑了转念又想:“不知杨肃观的八字是何等权贵若有机缘可得借来一瞧。” 人家杨肃觊便算命苦也比自己强上百倍想此生命途坎坷其中倒楣怪事当真说不尽、道不完。卢云越想越好奇不知自己的八字究竟有何古怪却能招来这许多灾星?想着想卢云便又走到榜前依着自己的生辰年月自在那儿秤银算两。 “生年七钱……生月六钱……”卢云一路探看喃喃又道:“我是亥时夜生又是六钱……”他稍稍加总数目共得“二两三钱”之数却不知有何奥妙他抬头细细查榜只见榜处写着“七两二钱”看这命足足比自己重了三倍有余料来这人一辈子爽利走路都能撞黄金卢云摇了摇头再往下看却是个“七两一钱”其次则是“七两”依序递减想来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开头的几个命格都以红字书写当是取其喜气之意慢慢往下去看墨色由大红转小红渐渐清淡到了“五两”时墨色更是由红转黄想来富贵之气大减至于“四两”以下者字迹更成了一片碧幽幽想来命重三四两之人一生多半面色铁青。 百感交集中来到了“三两”以下眼前赫是一片黑暗什么二两九、二两八莫不前途晦盲、印堂黑卢云摇了摇头边走边叹一路来到了榜尾居然还没瞧见自己的“二两三”正疑心自己名落孙山猛见了一行字高挂榜尾正是那“二两一”卢云啊了一声忙朝右挪移两步这会儿便见了一行黑色字迹写道:“二两三钱之命”。 凡人命重最重可达七两二最轻则是二两一看自己果然命格非俗从榜尾瞧起一会儿便见到了。卢云笑了笑:心道:“当年金榜题名高挂榜如今险些名落孙山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厂。”他自嘲了一会儿眼见红榜上还写有评骨歌当是描述“二两三钱”命数之用便读道:“此命推来衣禄无求谋做事总孤独妻儿兄弟各离散漂泊他乡作散人。”诗后尚有八字总评曰:“二两三钱此乃先难后易外出救人之命也”。 眼见自己一生誊写在此卢云不由瞠目结舌骇然道:“好准啊。” 富贵自天定从来不由人。卢云年轻时每回谋差事总遭拳打脚踢直轰出门其后又掉到瀑布之中弄了个六亲不认。看这榜文如此灵验真有几分末卜先知了。 卢云心道:“难怪二姨娘平日对我如此凶狠八成早就拿到了我的八字只等着我横死路边。--想起小时候父母告诫要自己绝下可拿着真实生辰示人果然有几分道理。 无所谓了自己便算当场倒毙在此成了一具无名尸好歹也混了四十多年的阳寿倒也不算夭折。卢云忍不住哈哈大笑正待掉头离去忽然问眼角一转却又瞧到那“七两二钱之命”不觉心下一动:“等等看这言之凿凿好似真有其事。可世上哪来全福全寿之事?” 想起了生平所见的大人物卢云不由暗暗叹息从当年的江充、刘敬算起哪个不是权势薰天而今又有几个健在?再看那景泰皇帝那时贵为九五更尊如今不也消失无踪?依此观之什么命理天数都是假的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什么七两二钱、八两九钱全都是骗人的。 想到此处卢云心情转为平静正要离去忽然问心念一动却又想到了伍定远。 并不是每个富贵人都会垮台至少伍定远还没垮。昔年卢云曾听韦子壮提过那伍定远命数缘奇曾给灵智方丈许为大富大贵之命其后又听杨肃观转述好似江充也把他当成了三奇盖顶的神人而今想来或许伍定远的八字真有过人之处否则今日哪来的富贵极品? 卢云望着那“七两二钱”心道:“说不定定远真能应验帝王之格那也未可知;“早年伍定远喜爱算命每逢路过摸骨摊要不问问婚姻、要不听听事业卢云陪着他去了几次便也把他的八字记熟了当下便来依样画葫芦自替故人秤命算两。 “生年一两九钱生月一两八钱……”卢云心下微微一惊看伍定远单是生年加上生月便已达三两七钱一条腿便比自己整个人重他慢慢又找到了定远的生日、生时四柱尽数加总眼前赫然是“七两之命”也。 “掌握威权极大、万国来朝之命也。”卢云喃喃瞧望总结语跟着把伍定远的评骨诗念了出来:“此格威权不可当紫衣金带登庙堂安邦开国极品命面谒圣君宝满仓”。 卢云默默念着这四句诗一时暗暗叹息:“真是准。” 真是准伍定远早已登入仙界了如今他保家卫国手掌百万军兵权之重比之柳昂天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卢云怔怔地望着榜上命格却也不知是何滋味。 每逢佳节倍思亲卢云少年时父母双亡其实伍定远在他的心里早如亲人一般了。可这些年来的起伏动荡却让两人再难相见纵使路上勉强碰见了问起了当年柳昂天的事恐怕双方便不大打出手也要默默无言。 元宵庆团圆如今自己形单影孤独自一人在此徘徊一抹孤寂袭上心头卢云不由深深叹息他提起手来轻轻抚面却又让他碰到了额头上的那个刀痕。 今夜此时年节独处卢云真的很寂寞可事隔多年了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却都挥之不去。杨肃观娶走了自己的挚爱秦仲海送给自己这个刀疤连伍定远也难以再见好像过去的人生全都成了一场笑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秦仲海……秦仲海……卢云默默低下头去眼眶已是湿红。 别人如何冷漠也都罢了秦仲海却是此生的知己啊。当年分道扬镳、割袍断义以后还有再见的一天么?那小小阿秀如今下落不明却又该怪谁? 想起那张豪迈磊落的笑脸卢云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他慢慢把眼光撇向红榜:心道:“仲海的生辰我是知道的不如也要来替他瞧瞧吧?” 秦仲海是大年初一生的昔时西出阳关便曾在除夕听他提过一次好似他是年初一丑时生除夕一过普天下都要为他鸣炮庆生云云当时看他眉飞色舞自己便也陪着哈哈大笑却也把他的生辰记下了。 卢云怀思往事:心中却也微感好奇秦仲海该有多重的命呢?伍定远的命有七两重所以能长伴君侧、富贵无极。可秦仲海不一样他是本朝第一反贼他的权势不是皇帝赏的而是用刀砍出来的他砍朋友砍兄弟、砍小孩似他这般人物寻常的命理是算他不动的。毕竟他坐过牢、丢过官断腿残肢偏又威权极大要拿富贵喜乐来衡量他的命重不免是笑话一场。 忽然之间卢云心念一动瞧向了那个开国皇帝命:“七两二”。说不定这命格便是为秦仲海而设唯有走到极险方能得人间之极贵。想到此处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也是事涉天下气运忙拿起了故人的生辰四柱开始换重加两。 “己酉年五钱正月也是五钱……”秦仲海前两柱加总居然只值一两竟还比自己少了些。卢云微起愕然便又急急去看后两柱见是“初一五钱丑时六钱”整个数儿加总竟然只有“二两一”! --大年初一诞生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该是气势磅礴之命谁晓得只值“二两一钱”那是最轻最*的苦命了。卢云不敢置信便又再次加总连番算了两回确定无误这才颤巍巍地去看评骨诗读道:“短命非业谓大凶牢里来去血泪流六亲骨肉皆冰炭……” 卢云心下感慨看这三行诗文难听之至仿佛诅咒一般若有父母带着婴儿过来看命定要气急败坏了。他摇头皱眉便又来读最后一行诗才看了个起头又见了一个“灾”字看这二两一钱真是霉气冲天一辈子非“凶”即“灾”再下就是个“牢”他苦笑几声再望下看却不觉咦了一声只见“灾”以下全给黑墨涂抹了改为一行红宇写道: “灾星降世大地红”。短命非业谓大凶牢里来去血泪流六亲骨肉皆冰炭……灾呈降世大地红。 卢云把这诗反覆念了几遍内心更感惊愕看这命理推人吉凶至多断言一己命数岂能说什么“大地红”?那岂不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眼见这行红笔口气凶狂丰迹更是潦草随性卢云越惊疑真不知这行红宇涂删是何人所为?他深深吸厂口气赶忙再瞧总评这回又见到了潦草红字写道:“二两一钱此乃天凶地劫、鬼哭神号之命也”。 卢云越看越觉骇然只觉这字迹越的眼熟了他急急弯下腰来正细细审视间匆觉背后微响跟着传来一声低笑好似有人如此呼唤着自己:“兄弟……” 卢云全身如中雷击想他此时功力何等厉害大惊之下不及细想霎时身子向前旋翻双足向后一踢听得刷刷连响地下积雪随势翻起便循着声音来处射去。 砰砰连声对过一处楼房烟雾弥漫三楼处的屋檐瓦片给雪块一撞竞尔粉碎坠落一时间惊叫声不断随即有男子赤身**从窗口爬将出来探头出来高声慌嚷:“老张!你老婆来抓*啦!快逃命啊!”眼见大批嫖客落荒而逃卢云吃了一惊定睛忙看那楼房门前悬了一面小小的直招牌却是“宜花院”三个小字。 此地闻名已久却是生平次见到卢云心下忌惮只管凝目搜索四方只见宜花院里*女奔走、嫖客呼号上上下下乱成一片可无论自己怎么瞧却始终没见到可疑人影。 卢云潜心沉思以他此时的武功而言要说这世上行人能无声无息来到自己背后那是绝无可能的可适才背后确有声音传来当非自己错听。可这是怎么回事呢?莫非方才背后躲着一名内家高手却是以传音入密之法向自己隔远送声? 自己的耳旨灵敏三丈内的声响决计逃不过自己的耳去来人若要以玄功声便得躲在三丈开外这就不是容易的事了来人若非内功深厚已极兼又熟悉独门密法决计办不到。卢云回思方才的笑声不觉深深吸厂口气暗忖道:“莫非……是他……” 不可能决计不是他他早巳是钦命要犯岂能大摇大摆闯入京城难道不怕正教高手群起而攻之?再说方今朝廷怒苍大战双方调兵遣将自须主帅坐镇他岂能擅离本命之地? 不是…不是他……方才也许是错觉错听也许另有其人总之不论是谁都不会是他…… 卢云望着直花院:心里有些落寞在这寂寞的元宵夜里他一点也不想问那些是是非非当此一刻他只想和那人道声好告诉他卢云已经活着回来了…… “找到了!找到了!”猛听身边真传来说话卢云心下--凛赶忙提掌护胸回头急看猛见三颗脑袋迎面而来倒让他一声惊呼:“啊呀!” 面前没有青面獠牙的土匪也没有三头六臂的妖怪却是三名少女来了。卢云凝目来看只见这三名姑娘容颜俏丽姊妹仨头戴玉秀菁花钿两腮略施脂粉全都奔到了红榜前笑道:“找到了!算命不求人总算给咱们找到了!” 卢云细目打量三名女孩只见她们腰间全悬着匕不由心下一凛当时京城等闲不可携带兵刀除非身有朝廷公务抑或有什么势力倚仗他细目来瞧登已见到匕上的篆字小刻见是“九华龙吟阁”五个字。 眼见九华门人到来卢云不由又啊了一声自贵州北上以来娟儿一直都在队伍里卢云自也瞧到她了。只是当时初离水瀑一来身心憔悴二来也不想与故人相认便也没找她说话如今连顾倩兮也见到了还有什么忌讳?想起面担不见了身上只剩五六十文钱便急急朝三名少女走去也好问问娟儿何在借点钱应急。 来到近处眼见三名花样少女手拿生辰红纸自在那儿看榜算命卢云咳了一声便想过去搭讪可反覆犹豫之间居然不知如何开场。 说到与年轻美女搭讪卢云最是头疼想他生平识得女子虽多却没一个善与先看顾倩兮特异独行大有父风其次琼芳刁钻精灵每每出人意表其余银川公主、百花仙子无一不是脾气忽大忽小、性情忽刚匆柔没有一个准儿。眼看三名少女容貌美艳当属性情暴躁一类卢云心下有些忌惮先揣摩了开场白之后压低了大毡慢慢挨近了两步低声道:“几位姑娘在下姓……”姓字未出却听“呜”地一声其中一名女孩居然双手掩面已然啜泣起来。卢云吃了一惊不知是否自己何以惊吓了小女孩?正疑心自己容貌丑怪却听那少女哭道:“师姐我……我不想活了……” 大过年的算命算到没命倒真是怪事一件卢云呆呆听着不知高低却见另两名少女一脸没好气一人道:“翠杉又想死了啊?赶紧带她去永定河畔啊把她推下去。”另一人也道:“是啊记得先预留棺材钱下来我可不想帮她收尸。”卢云心下一愣看这三名女孩好似是师姐妹没想说话如此倒是让人大感错愕。那哭泣少女哭得更惨了:“大师姐、二师姐你们老是欺负翠杉呜呜……呜呜……” 卢云听着听便也得知这少女的名儿只见那“翠杉”还是个小姑娘约莫十七八岁身穿翠绿棉袄长相颇为可爱可此时手拿丝绢拭泪却又不免让人可怜。卢云恻隐心动正想去安慰少女却听另名少女定了过来皱眉道:“好啦、好了到底怎么了?老是哭。” 那翠杉手指红榜一角啼哭道:“明梅姐你看看我的命好苦。”卢云顺着少女的目光去瞧见到了“三两之命在此”心中便想:“三两已是上上之喜了卢某只有“二两三。” 眼看翠杉哭得惨那少女便来低声安抚道:“好啦快别哭了给你三两已嫌太多啦不然你以为自己值得几文钱?”卢云闻言又是一愣:“这逗话倒刻薄。” 凡人命重少说二两一末闻有铜板之数那翠杉哭泣不依:“明悔姊你又来欺负翠杉了?我:“我不跟你好了。”卢云一旁窥看只见那“明梅”年岁比翠杉大了些肤色颇黑一双眼儿却是秀水灵动想来是个聪明之辈听她笑道:“好啦逗着你玩的来瞧瞧我的命多重。”说着拿了生辰红纸指着榜上命格笑道:“瞧二两八哪。” 眼看明梅师姐只值二两八三两还有找翠杉内心便纡解了她仰头来读赞诗:“二两八钱此为自卓为人、才能近贵之命也。”卢云心道:“听来不坏不知下头如何。”又听翠杉道:“一生做事似飘蓬祖宗产业在梦中若不过房并改姓小心迁徒二三通。”说着再读最末一行蝇头小字道:“女命最宜侍妾。” 眼看师姐一生*得可以翠杉自是心中爽利嘴中却叹息了。“原来二师姐同我一般都是个苦命人。那海棠姊呢你生得这般好看可也是侍妾么?”猛听“哼”地一声一名少女扬高哼却是那大师姐了听她冷冷地道:“谁是侍妾了?人家拿八人大轿、霞披凤冠来迎娶我我还不想上去哪。”两名师妹笑道:“知道了海棠最美了你的命到底好重?” 海棠哼地一声闭目俨然自管走到了“七两二”的命格下随即傲立不动。两名少女骇然道:“你……你命重七两?”海棠冷冷地道:“你俩是瞎了吧?是七两二莫来偷斤减两。” 明梅骇然无语翠杉全身抖海棠便又转头望向红榜大声读起了谟诗:“此格天地罕有生!百代积德有此人!天生紫微来照命德配天地……真圣人。”说着不忘补上一句:“女命统领三宫六院为万人之母仪。” 正等着两名师妹惊叹尖叫却见明梅悄悄溜了过来自朝师姐手下的红纸偷瞄海棠见她鬼鬼祟祟登时怒道:“干什么?居然偷看我的生辰?”明梅笑道:“师姐万民之母何必怕我来看?快把生辰给我瞧瞧吧。”海棠哼道:“休想天机不可泄漏。” 明梅嘻嘻一笑鬼脸道:“万民之母母老虎德配天地真骗人。”海棠大怒道:“没大没小!居然损我?不怕我找师父告状么?”明悔吐舌道:“去告啊每次说不过人家专会告状。”两名师姐吵了起来翠杉忙来急急缓颊:“大师姐、二师姐别吵了今儿是元宵啊。” “新来的!”两名师姐回过头来怒眼凶骂:“你到底帮谁!”卢云一脸骇然看昔日九华山人丁单薄上一代就只两个女孩虽称不上温良恭俭却也不至当街吵嘴。看如今三人成虎、六畜兴旺姊妹仨竟有火并迹象自不免让人日瞪口呆了。 少女们当街争执大欺小而小搏大有哭有骂谁也不让谁只是姊妹们样貌美嗓音娇虽在吵闹间兀白莺啼燕叱惹得路上男士不住偷眼打量八成想来当个和事佬了。卢云佇立道旁此时自也在偷窥少女吵架只是他太过入神便给人觉了。那翠杉拉了拉师姐的衣袖附耳道:“海棠姐那个男人在偷看你呢。” 海棠是大师姐容貌也最美生得是柳眉如画、肤色白里透红一听有男人在瞧着自己登时将头急转一时间秀飞扬艳光四射俏眼忽活泼、忽冷艳、匆娇媚百变风情中猛见街边男子头戴大毡浑身穷酸料来是个苦力大叔。她打了个哈欠一时间兴致全消悻幸地道:“走了走了大家别吵了快去楼子里看戏了。” 海棠转身走了明梅、翠杉正要尾随却听背后一声呼唤:“姑娘请留步。” 温文和雅的嗓音官话说得是道道地地双姝听这声音不坏便转过头来猛见面前来了个中年男子却是适才的苦力大叔双姝互望一眼身子后转便已急急走了。 卢云微微一愣不知她俩是否耳聋只得咳了一声斜踏半步赶在前头道:“两位姑娘素昧平生唐突冒昧可在下有事想向两位打听一个人?”无聊男子来纠缠了双姝心情烦躁更是飞也似的快走卢云却又紧跟一旁双妹正要大声呼救却在此时眼儿一斜却让她俩瞧见了大毡底下的那张脸。 第一眼望去只觉苦力大叔的五官生得不坏挺鼻子挺、薄嘴唇薄剑眉飞扬入鬓双目尤见凛然威光那模样一点也不像苦命穷光蛋反倒像是图画书里的…… 文天祥!双姝吓了一跳不知不觉间便已停下脚来了。 有点像岳飞、文天祥什么的古来惨死刑场的好人图画书里必定把他们画成这等模样一个个眉毛挺挺、嘴苦弯弯、俊脸长长好看与否不打紧吓不吓人最重要。不用说了眼前这位苦力叔步定然有些来历万万小觑不得。 好容易双殊停下脚来了卢云自也松了口气道:“唐突、唐突请问两位姑娘在下可以说话了么?”眼见卢云头戴大毡低头凝视自己时目中英气内蕴隐现光华双殊脸上不由一红嚅啮道:“可以你……你说吧。” 卢云松了口气当即含笑拱手:“两位姑娘不知你们可曾认得娟儿么?”双姝掩嘴惊呼:“娟儿?你说得是师姑?你……你找她什么事?”卢云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本在红螺寺卖面没想面担失落了没了盘缠返乡又不好上街行乞便想和娟姑娘碰个面……” 正想问一问可否借钱哪知话还未完翠杉明梅对望一眼便又把身子一转飞也似的走了。卢云吃了一惊忙追了过去道:“两位姑娘我找娟姑娘啊你们不是认得她么?”明梅见瘟神*近赶忙向旁一闪大怒道:“走开!我不认得她!” 卢云自又愣了喃喃便道:“姑娘你方才说认得她的……”眼晃小姑娘脚步加快根本不愿和自己说话情急之下只得赶上一步把路来拦明侮惊怒交进:“好啊居然敢当街拉拉扯扯你不觉得自己大胆么?”说着指挥师妹:“翠杉赶紧去报官就说有坏人掳掠妇女。”翠杉答应了当即提气呐喊:“来人啊!非礼啊!轻薄妇女啊!” 尖叫声中群情耸动大批路人全围了上来嚷道:“谁是歹徒!”卢云惊得呆了想他虽非什么“风流司郎中”可自来女子与他相遇谁不温温文文、客客气气如此这般晚娘凶脸却是哪里见过?眼见大批百姓叫嚣得凶狠想来是将自己当成了采花大盗耳听淫贼二字没住口的送来卢云怒火上升不觉厉声道:“住口!” 卢云口中断暍体内一股气息自然而然喷涌而出瞬息之间屋瓦震动人人掩上了耳面色骇然。方圆数十尺内宛如坟场鬼寂竟无一点说话声。众百姓张大了嘴待见卢云目光斜来隐隐带着怒意霎时一哄而散:“走了、定了别看热闹了快回家啦。” 都说“相由心生”昔时方子敬霸气之重举国无双。卓凌昭更是一脸阴森见者莫不望风丧胆看卢云此际神功大成一旦心生愤怒、不知抑遏之时自也会显出种种忿恚法相众百姓心生感应之下哪里还敢问东问西自是必之唯恐不急了。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只见苦力大叔背对着自己深深吐纳双姝骇然站立浑身抖正等着坏人嘿嘿转身淫笑而来苦力大叔却只背对着自己静静地道:“两位姑娘多有得罪无礼之处尚请见谅。”言迄便已迈步离去。 “啊……”翠杉心愧疚明梅脸红这才知道自己撞见谁了。 大侠来了!等了一辈子终于见到了一个!也是机会难得明梅咬紧牙关霎时直冲上前狂喊道:“且慢!你还想不想知道娟师姑的下落?”卢云头也下回正眼不瞧淡然道:“不必了男女授授不亲姑娘早回”明梅晓得他不高兴忙道:“大哥别这样适于我没认出你的身分这才失礼了。”卢云讶道:“什么?你认出我了?” 出水瀑以来行踪隐匿怎会给人察觉身分?正惊疑问翠杉与明梅对望一眼含笑点头:“是啊你很有名的。”卢云更觉不安了就怕又惹出麻烦他咳了一声举指自顾道:“既是如此姑娘可能说出在下的名号?” “当然可以。”明梅低下头去自与翠杉相视一笑羞声道:“你是‘大侠’啊。” 卢云张大了嘴明梅与翠杉却是笑眯眯料来心情不恶。 大侠不是普通人他们武功虽高:心情却一直不好平素住在山里只无聊时才会来京城走动。看今夜大侠心情寂寞不巧邂逅了美丽小姑娘小则给他点拨武艺终生受用无穷:大则拜为干爹、认做义兄最后一股脑儿嫁入他家成了大侠夫人从此行侠仗义、呼风唤雨偶尔再去皇宫内院借些珠宝那真是应有尽有了。 海棠师姐骄傲挑嘴这当口却忘了吃鲍鱼天幸两个小的剩饭吃惯了这会儿总算没糟蹋食粮。眼见卢云呆呆看着自己明梅含笑便道:“大侠哥哥你还在生我们的气么?”翠杉忙附耳过来低声道:“师姐别老是站着快要他请咱们喝茶。” 明梅喜道:“好啊咱们去宜兴居好了那儿茶好地方又热闹……”翠杉低声道:“宜兴居不好去喜福斋吧那儿蜜饯好吃。”正讨论问惊觉身边雪花飘飘大侠竟又退隐不见了。明梅气得直跺脚:“看你夹七缠八这可耽误事情了。”翠杉苦笑道:“师姐先别生气到底那人叫什么名字啊。”明梅讶道:“怎么?你还没认出他么?他这般名望你都不知道?i 翠杉茫然道:“不知道。”明侮啐道:“真是他就威震天下的‘九州剑王’啊。你没听过么?”翠杉震惊道:“什么?他就是九州剑王?那、那、那个叫房、房什么……房子的?” 明侮责备道:“什么房子椅子亏你还是江湖中人连他的名号也说不全?告诉你‘九州剑王’姓李叫做李子精一百多岁年纪。专爱喝酒!” 翠杉喔了一声忽然一脸错愕:“不对啊方才那人好年轻啊哪来一百多岁年纪?”明梅心下一惊忙道:“那是我说错了。他不是李子精他定李子精的小师弟。叫做……叫做……”翠杉疑惑道:“叫什么?”明梅脸上一红随口道:“他…他姓梅叫做梅、梅……梅子怪!” 正吹牛间却见海棠从对过楼房里探出头来叱道:“你这两个花痴怎还不进来!戏都要开锣了!”耳听师姐骂得难听双妹满脸通红只得急急走了。眼看小姑娘定了陋巷里便又钻出一顶大毡自在那儿抚胸喘息却是梅子怪重出江湖了。 物换星栘现下的女孩不比当年当真是胆大包天难以招惹。卢云摇头叹息当下把背一驮、大毡一压装成了中年苦力之相自去寻访合适地方饮酒。 今夜是元宵男结伴、女同行少男少女纷纷上街玩耍四下自是喧嚣吵嚷卢大叔放眼望去看那满街人潮中竟以自己年岁最长除开摆摊卖酒的老头子竟找不出一个年岁相仿之人他心下益悲凉这会儿连洒也不想喝了正要喟然长叹却听身旁传来一声长叹竟有人抢先替他出声了。 簧夜之间乍闻悲苦之音必有同好到来。卢云心下大喜赶忙转过头去却见道上并无中年苦力却是一名青年公子来了只见他约莫三十不到光景身穿宝绸背负行囊双眼尤其清澈粲然。卢云心下暗暗喝采:“好一位俊公子形貌当真整齐。” 那青年随身背负行囊手上另还提着一样东西以油布密密宝实的裹成了一长条卢云看了一眼便知里头藏得有剑想来这人还定个武林人物。 卢云凝日来看只觉此人越瞧越是眼熟好似在那儿见过待想招呼一声偏偏那人心事重重虽在行路问眼睛却瞧着远处神思略显恍惚。 正看问那青年公子也已来到了身旁双方擦肩而过那人心不在焉不巧便朝自己身上碰来。卢云轻轻伸出手去将他扶住了道:“兄台小心脚下。”那公子爷回过头来这才见到了卢云二人四目交投那公子爷微微--怔目光便在卢云脸上打转。 卢云见他好似认得自己便自微微一笑:“兄台咱俩儿过么?”那人似乎无心应酬摇了摇头话也没说自管低头望地迳从卢云身边避开 卢云见对方无礼:心下却只暗暗奇怪看这人好生眼熟又是如此俊雅形貌该当十分好记自己若与他结交过必然深记脑海怎可能叫不出名号?他越想越是奇怪想起自己这几年交了霉运朋友情人全没了难得遇上面熟的自是有心相认眼见那青年公子掉头离开便也随行过去打算把话问个明白。 正走问那公子忽然停下脚来转向一处地方轻声自语:“这就是万福楼么?”听得“万福楼”三字卢云微感好奇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但见街边好一座楼台高约五层巍峨宏大门前携来往禳男女老少高声说笑却不知是个什么所在。卢云左瞧右望眼见门前石柱刻了一幅对联忙凝目来读见是: 假山假水假哭假笑假仁假义假正经 真人真事真打真杀真心真意真面目 横批两字而已叫做“真假”。卢云微微一凛看这幅对联讥讽世情颇为不俗这地方却该是个什么来历?他仰头急看霎时见了一幅长长的布幔上书:“万福楼里、戏如人生”。 卢云啊了一声这才晓得到了看戏的地方了。人生如戏、戏若人生他仰望万福楼朝那幅对联瞧了一眼不觉轻轻喟然更加体会了文中之意。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天下苍生哪个不作假?总说戏是假的人是真的可真人老说假话反是假人能说真话所以假戏往往真做真的戏却反而显得假了。 眼见那青年公子走入了戏楼卢云心念一动便也想过去尾随却在此时只见门口奔出了一名伙计提气呐喊:“元宵压轴折子步步娇这便开锣!”当地一声大戏开锣霎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百姓竟尔全数挤到戏楼前东一堆、西一簇万头钻动反而把卢云挤到一旁去了。卢云是个文质彬彬的自也不会运起神功打人便只跟在人潮最后等着进楼看戏。 好容易挨到了门前一名伙计守住通路喊道:“这位客倌!你的戏票!”卢云皱眉道:“还要戏票?这不是白看的么?”那伙计懒得理他迳自喊道:“下一个!”背后一人匆匆奔来拿出了一张戏票随即冲入楼里霎时后头无数人潮涌上又把卢云挤到外头去了。 卢云这辈子冷冷清清每逢热闹地方定然如此下场。也是想改一改运气这会儿便又奋向上一路挤回了人堆拼到了伙计面前道:“小哥买张票。” “昨晚就卖完了!下回请早!”伙计一脸没好气自管提声呐喊:“下一个、下一个!”眼见没票了卢云无可奈何自知此生绝无半件好事正要转头离去肩膀却给人拍了拍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挨了过来笑道:“爷没票么?我这儿有。”卢云见运气来了自是大喜颔:“好快给来一张!” 那中年男子微笑举手竖起了两根指头卢云心下更喜:“这万福楼果然不俗一张票才两文钱。”忙掏出了两个铜板放到那人手上正要去拿戏票却听“咳”地一长声那人兀自比着两根手指只在斜瞄着自己。卢云心下一醒想道:“原来这戏票值得二十文那可坑人了。”想自己卖面一碗不过两文钱如今到了京城连半张戏票也换下到他一边暗叹物价飞涨一边从怀里掏出满满一把铜钱细细算给了人家。 二十文钱付出正等着拿票那人却把怪眼一翻“嘿”地一响怒道:“客倌!这张票要二十两银子你到底懂不懂规炬啊?” “什么?”卢云大吃一惊颤声道:“一张票居然要二十两?你……你这不是坑杀人么?”那人气往上冲大怒道:“坑谁杀谁了?我这戏票费了多大功夫了买来的你要不买还怕没人要么?”说着朝四周几声吆喝:“卖票!卖票!有人要么?”喊声一出立时便涌上了一堆人自在那儿还价。 卢云呆呆看着自知没能耐过去讨价看来还是看不到戏了。可今晚排了这许久的队若要狼狈离去却又不想。满心烦乱问忽然心念一动想起自己还有一样法宝霎时冲向戏楼门口直闯小伙计面前眼见小伙计皱着眉头拦路卢云当场大喝一声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高举示众朗声道:“看清楚!这是什么?” “灵吾玄志”四个字来了这四个字曾在永定门惊吓宫差也曾经帮卢云买到一顶便宜大毡花不到十文钱如此管用东西定也能当戏票:果不其然只见那小伙计一脸骇然震惊道: “客倌……你…你想干啥?”卢云拍了拍他的肩头淡然道:“谢谢。”说着直挺挺走进了戏楼不忘抱拳致意。那小伙计见卢云一脸的理所当然不由得满面茫然便问身旁同伴道:“他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可是圣旨么?” 圣旨驾到背后果然有人大呼小叫飞身而追八成是要叩见圣上了。卢云消失在人海中一边暗叹杨肃观的神通广大一边不忘告诫自己今夜权此借用一回情非得已下不为例。 “好啊!卢云才走入堂中便给吓了一跳耳听四下如雷暴喊传出。他微微一愣凝目去看周遭景象这才见到自己身处一座天井之中正前方偌大一座戏台另三方全是看台搭到了五层之高各楼栏杆边儿站的全是人当真是高朋满座。 卢云十年不在京城自不知万福楼盛况空前逢得上演整出戏码如“长生殿”、“玉免记”五层戏楼里必定一座难求有钱还买不到戏票。若非今夜仅是唱几出折子怕连进都进下来了。 卢云挤在一楼人群里已是寸步难行他抬头去看楼上已见海棠、翠杉等九华少女坐在二楼自在那儿闲话先前见到的那名青年剑客却已不知去向。卢云想要找个地方来坐奈何四下闹哄哄地跑堂的、喝彩的、饮酒的、上菜的人来人往竟是座无虚席忽见戏台斜边儿还有个立位地处偏僻想来是给斜眼病人看戏用的无可奈何之中便慢慢挤了过去*墙站好。 正休息间忽听台前传来击掌声戏楼上厂原本闹哄哄的此时全静了下来听得一名男于行上台来朗声道:“步步娇。” 笛声飘扬乐师奏起了管弦这“步步娇”乃是游园惊梦的一折说得是小姐杜丽娘出场的故事。只是卢云过去人在北方声腔又是十年一变过去自没听过这等新戏一时心下在焉只管闭目养神却在此时戏台上脚步轻响一名女子从幕后转出她背向台下轻声叹曰:“好……天气……” 优*开口说白卢云原本浑不在意待听台上嗓音带了浓浓的扬州腔赫然与顾倩兮的口音极为神似。他心下一动赶忙抬起头来凝视着戏台上的一举一动。 天下男子人人有其罩门卢云也不例外举凡女子与顾倩兮沾边带故便能让他留心上神正全神贯注中但觉四下也是万籁俱寂戏楼从上到下数百人屏了气、凝了神只在瞧望台上的一名女子。 台上的女人悄立不动她背对万福楼里数百双眼睛虽然瞧不到长相可单凭背影瞧来便让人觉得她十分秀气苗条定是个相当姿容的美人儿。 笛声飘扬乐师奏起了管弦台上女子微微屈膝扬起云袖露出了玉白的指尖慢慢她的上半身微微左倾、微微向下……陡然间玉袖一偏转便将脸蛋儿回了过来。 “好啊!”四下采声大作各楼层宾客击节叫奵银票抛得更凶了听那女子提声唱: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 “好啊!”全场又爆出了一声喊上上下下喝采不断连卢云也跟着大力鼓掌了。 台上那女子样貌如何两边距离遥远卢云自也道不明白。只是她的嗓音有种天生风流三分嗲、七分懒一声一字悠悠漫漫不必一分造假做作便已让人心生向往尤其是她的眼神极为灵动稍梢几个转身挪步便已赢得一身是戏。此时此刻不只卢云看得入神全场宾客都忘情了连楼上的海棠、明梅等少女也都红了双颊想来是被台上的绝代佳人所吸引竟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台下喧扰台上却是浑然不觉那女子只管随笙弦旋律回身而舞看她身段雍容从足尖到稍样样都透着妩媚更让满楼宾客沉迷陶醉 眼见那女子舞姿如此曼妙卢云自也暗暗惊奇。他过去虽不爱看杂剧却也晓得昔日剧是剧、曲是曲如此歌舞演艺合而为一的本事却是前所末闻也难怪万福楼如此广受欢迎想来近年来戏曲蓬勃创新早巳走出了杂剧科白的格局。 卢云看得好专注便将大毡解了下来露出了俊脸另还朝台前挤了几步那女子本在台上轻盈慢舞忽然问目光回转猛一瞧到了台下的卢云不知怎地竞尔掩袖惊呼跟着又见卢云目瞪口呆霎时忍俊不禁居然掩嘴低头吃吃地笑了出来。 歌舞从中断绝全场都是为之一愣卢云更是满心惊讶不知那女子为何朝着自己猛笑莫非认得自己不成?他左顾右盼待见四周王孙公平双眼直一个个对着台上美女傻笑料知是自己会错意了忙又将大毡戴了回来以免有碍观瞻。 正咳嗽间那女子总算也已定下心神她回身而舞再次曼声高唱: 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吴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乌惊喧则怕……羞花闭月花愁颤。 一曲方终全场叫好人人都拍红了掌心。不旋踵便出来几名小女童拿着铜盘到处领赏众贵宾豪迈气魄无不大抛银票着意恩赐。卢云见自己身处偏僻料来不会有人过来罗唆正觉得心安理得问忽然长袍给人拉了拉他低头急看惊见一名女童瞪着自己卢云莫可奈何只得搜索全身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三个铜子儿小心扔出一个。 看白戏的必挨白眼。果然那女童一脸悻悻低头急走卢云则是一脸尴尬那美女本在台上答谢目光挪栘中猛见了卢云的窘态不由又低下头去再次噗嗤地笑出了声。 眼见有人逗笑了美女大批王孙忍无可忍便都转过头来朝四面八方怒目而视想来要搜出可疑人物。卢云吓了一跳都说“一笑倾人国、一笑倾人城”等会儿笑出了杀身之祸那可要哭了他怕无端招惹麻烦便一溜烟奔上了楼打算找处好地方喝酒、 万福楼楼高五层可今夜高明满座卢云一路奔上楼去各层都是座无虚帝他怕撞见海棠、明悔等美女便远远绕开了路好容易奔到了顶楼却见堂上黑森森的这儿居然颇为清静除三五桌客人笑着说话便只几名伙计倚在东墙角各在闲聊谈天卢云目光挪栘匆见*窗处有名客人孤身饮酒看他默默瞧望窗外街景却是方才见过的那名青年公子。 这顶楼地处最高离戏台也最远曲没得听、戏没得看便也没人会来抢座。卢云松了口气便也不急着过去和人寒喧只管了捡了张空桌坐下吆喝道:“伙计。”卢云喊了半天总算走上了一名酒保懒懒问道:“爷台要什么?”卢云道:“来五斤白酒越陈越好另来些花生大蒜。”那酒保笑道:“客倌酒量好啊?要不要别的小菜?” 卢云伸手入怀点了点铜板数目摇头道:“不了这样挺好。”那酒保下多话便朝背后吆暍了几声下久便上来了一名小伙计他提着一只酒壶懒洋洋地行向屋角一处大缸慢慢勺了酒水出来。 说也奇怪酒缸里水波一动整个五楼便已飘来一股辛辣那酒味好冲带着一股阳刚猛烈好似有人在楼里烧起了炭火让人不自觉的出汗。卢云自知可以喝到难得的佳酿已是满心迫下亟待偏生那小伙计手脚迟怠勺好了酒东找西找这才弄来了两只大碗慢吞吞地上菜来了。 咚咚两声酒菜上桌卢云久末饮酒忙斟了一大碗咕嘟嘟地仰头饮尽。 咕嘟……咕嘟……这酒好生不俗直似用怒火酿出来的才喝到了嘴里便辣得连舌头都麻了起来可卢云喝在嘴里却是浑然不觉得痛只管仰头畅饮。 今夜多少悲欢离合从柳门大宅走到宝庆布庄辛酸苦辣一次尝回思方才布庄里的点点滴滴好似顾倩兮就坐在面前一样卢云浑身颤抖更把烈酒高高仰起喝个涓滴不剩。 “痛……快……”卢云呼出了一口长气只觉得那怒火般的烈酒在腹中焚烧竟让他微起薄醺卢云以手支额望向五楼外的窗景:心道:“十年了我可总算见到她了。’ 想起面担失踪不见自己若要招领失物定得在北京大肆寻访说不定还得过去向她打听打听卢云低下头去不愿再去想旁的事只盼自己还可以看看她纵使下能与她说话那也无妨。 想起顾倩兮就住在几里之内自己一会儿喝醉了说不定能有勇气跳进她家偷偷瞧她一眼卢云忽然哈哈一笑再次斟满了酒跟着用力拍开了大蒜仰起酒碗混着花生痛嚼。 喀滋咕嘟大蒜呛辣掺了烈酒来嚼开口更增其臭卢云虽说出身山东嗜好葱蒜可他早年是白面书生举止温文念在顾倩兮的情份上见得葱蒜奉来自要敬谢不敏可此时孤家寡人再不痛快大嚼更待何时?霎时吃了个臭气薰天却还颇觉不足。 卢云自饮自酌喝了一碗再来一碗回思这十年来人生际遇坎坷自己从生到死、由死到生走厂一遭那些经世济民、状元美梦早巳离身远去如今孓然潦倒功名志业皆成灰日后却该如何自处?一片消沉间卢云不觉笑了一笑轻轻吟道: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觐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作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哈哈!哈哈!”卢云纵声长笑碰地一声当桌又拍开了大蒜咕噜噜地猛灌老酒一时只觉天地与我同在万物随我同游人生颓废至此居然没比这一刻更自在的了。 这“秋日偶成”乃是北宋大儒程颐所作、卢云倘在十年前来读这诗必嫌弃其中意境又是什么“睡觉东窗日已红”、又是什么“思入风云变态中”多了随性偏激之意却少了闻鸡起舞、勤奋报国之心以卢云的天性古板而言自难体会个中妙奥。如今人过中年历经落魄潦倒、亲逝友散之苦却能骤然反醒领略了当年程颐的豁达。 此生冷冷清清宛如丧家之犬、什么功名文章、豪情壮志一切都罢了在这天地为家四大皆空之际却反而赢回了两个字称作“从容”。 啥也不在乎的时刻卢云逸兴揣飞正要举碗痛饮匆见窗边酒客抬起头来朝自己瞧了一眼看此人样貌清奇一双眸子颇见神采正是那名眼熟的公子爷了。 “富贵不淫贫*乐男儿到此是豪雄……”那公子爷想必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听他口唇喃喃仿佛心有所感。卢云见知己来了一看对方望着自己自是欣然举碗朝那人比了一比示意邀饮正等着对方举杯回敬那人却已叹了口气自管默默低头料来无心应酬。 卢云早年时脾气也不好逢得生人搭讪敬酒要不冷言以对要不冷面相讥如今见得来人无精打采自也不以为意。他笑了一笑正要自斟自酌却听一名伙计沿桌而来笑道:“几位客倌叨扰则个先给您结个帐。” 卢云低头饮酒:心情豁达模样更是从容无比便把铜板摸了出来等着付帐。只听那伙计对着邻桌客人道:“您这桌是二十三两算您个整数二十两成了。”卢云听得这等天价一口酒水险些喷了出来不知那桌客人是否点了人参果、皇帝茶?可凝目瞧去那桌上却只摆了壶水酒四色小菜余无长物。 卢云内心慌张这才知道万福楼价钱不妙几与黑店无二看自己酒量大叫了整整五斤酒少说十来两银子一会儿人家伸手要钱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卢云一辈子几没赊过帐更没吃过白食至于行抢打人那更是下用想了:心下惴惴问只得蹑手蹑脚悄悄拿出杨肃观送来的那封信搁在桌上看看能否充当银子来用。 正祝祷问耳中听得脚步声响那伙计已然来了他先哈腰致意之后笑道:“客倌您的酒菜是十六两算您个整数十五两成了。”卢云口袋凑不出三两银听得这话便只压低了大毡悄悄伸出手指朝桌上怪信点了点希望小移计自行离去 “等等你好眼熟……”那小伙计猛地把手一指大声:“就是你!你这怪人真是怪!可给我遇见了!”正要捋起袖子匆听脚步声响桌边听得一个笑声:“别闹快了去。”〗 眼看救星来了卢云微微一愣万没料到这封信真还管用他抬头去看面前站的却是一名中年聿柜。卢云心下微有错愕忙道:“掌……掌柜的这……这酒菜钱……”那掌柜笑道:“没事客倌的酒钱有人买了。” 卢云更加讶异了看这酒菜并非是自行免钱而是有人暗中替他付钞那就不是杨肃观的法力了只是谁会这般好心呢?卢云心下好奇便把目光微斜朝窗边的那位酒客瞧去那人却早已低下头去只顾着饮酒看他对身遭物事漠不关心想来不是他付的钱了。 卢云满心疑惑下知是谁为自己还钞正纳闷问那掌柜却奉上了一张名帖微笑道:“爷台请过目。”卢云低头来看只见手上多了一张纸片正面印了八个宇:“万福楼里戏如人生”图花精致正是此地的戏票卢云讶道:“这是什么?” 那掌柜*近一步附耳道:“这是琦小姐的一点心意。她吩咐小人要我好生款待您一会儿您吃什么、喝什么全算咱们万福楼的帐上。”卢云错愕不已道:“琦小姐…她是……”掌柜走近一步悄悄朝楼下天井一指附耳道:“她就是咱们万福楼的台柱您方才见过的。” 卢云醒悟过来这才想起戏台上的那位绝世美女他越想越疑便行列栏杆旁自朝楼下天井观看只见那位“琦小姐”早巳下台却来了一群翻筋斗的看他们东滚西翻挥旗舞棍十分卖力四下宾客却是喝酒的喝酒谈天的谈天全没一人正眼来瞧。 卢云心下领悟已知这“琦小姐”非同小可全场几百名客人都是冲着她来的只是自己过去少去酒家作乐自不可能认识这位“琦小姐”却不知她何以殷勤款待莫非她张冠李戴却是误会一场?他转头望向掌柜低声便道:“掌柜的我与您家小姐素昧平生她可是认错人了?” 那掌柜摇头道:“错不了她方才在戏台上就瞧见您了。她说爷台难得回京定得给您接风洗尘那才不愧故人之谊。”说着不待卢云答应已然找来了伙计吩咐道:“开包厢准备八大八小。”卢云咦了一声还下及推辞众伙计快手快脚奋勇上前将卢老爷捧了进去一旁送菜端酒宛如遇上恩公个个孝顺无比、 卢云得了天大好处:心下却是纳闷无比一不知琦小姐是何来历二也不解她与自己有何瓜葛百无聊籁之中便又取出了那张戏票反覆察看忽见戏票后头印着戏码左书:“卖面郎巧遇故人子”右书:“杨太师计围万福楼”。 卢云咦了一声看自己正是个面贩这“买面郎”若非自己却是何人?依此戏码来看莫非一会儿自己便会在此遭遇故人之子?可“杨太师计围万福楼”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一会儿有官兵前来此地抓人叮他们想抓谁?这“杨太师”又是谁?难下成便是畅肃观么? 卢云满心纳闷自人京以来事事透着古怪先是胡媚儿交来了一只信封上书“灵吾玄志”四宇还说什么杨肃观对自己另有安排:现下偏又遇上了这个“琦小姐”对自己殷勤招待在种玄机让人难以猜想卢云看下懂道理索性也下再多想什么反正喝酒有人付帐便只管专心大吃大喝等着事情水落石出。 约莫喝了半壶酒堂上慢慢也热闹起来了看那楼梯里上来一群又一群客人都是先前楼下看戏的客人这会儿戏演完了便又来楼上玩耍。不多时堂上几十张板桌便都坐满了人诸人高谈阔论你一言、我一句话题全离不开那位“琦小姐”。 卢云有心探明“琦小姐”的来历忙潜运内力来听听得堂上一人道:“喂老张听说鲁王爷要包下琦小姐是真是假?”另一人道:“呸凭他那个脑满肠胆也想来碰人家的玉手真是忝不知耻。” 先前说话那人道:“没法子世道不靖啊这鲁王爷多有钱听说还想当摄政王呢我看今儿是元宵他八成又要过来闹场了。”另一人叹道:“算了别惹这些闲气。你忘了上回不还有个客人被鲁王爷从五楼丢出去摔成了重伤?”先前那人叹道:“***喝酒、喝酒。” 卢云听了几句这才晓得这琦小姐是个大红人好似万福楼里常有争风吃醋之事居然还把人打伤了。昔时“宜花院”名动公卿今朝却属“万福楼”独领风骚卢云望着面前满满一桌酒菜想起这是“琦小姐”的一番盛情一时之间心下忽有不祥预感不知自己是否又已惹上天大的麻烦?正想溜之大吉匆听堂上传来女子娇呼:“师姐!等等我!等等我!” 卢云听出这是少女的声音:心下微惊忙开启包厢窗扉偷眼瞧望只见堂上一名少女飞奔而过看她身法好快果然是之前见过的翠杉再看不远处还有两名美女正是海棠、明梅来了。 元宵夜里金吾不禁少女们要想大口喝酒今夜正是时候。卢云见得这三个厉害的来了更加下敢离开包厢只管低头喝闷酒却听海棠在包厢外说话:“糟了没桌子坐了。” 满堂桌子都坐满了海棠、明梅她们来得远了自然没位子正盼望她们自行离去匆听翠杉道:“师姐那儿还有空位。”卢云从窗缝向外瞧望只见临窗边一张板桌桌边独坐了一名客人却是先前见过的那名酒客看他人剌剌地占了整张板桌众少女若能将这不之客支开自有位子坐了。果然翠杉便*到了二师姐耳边道:“明梅姊你去打他吧。” 明梅凝目去看只见那青年孤身饮酒脚边一只行囊桌上摆了个长长的油布包里头定然藏有凶器自己若要过去凶他小命难免不保。眼见苦差事来了明梅便推辞道:“我看先别赶人了这人的衣服看来还干净下如和他挤一挤好了。”翠杉忧声道:“不行啊男女有别师父知道了会骂我们的。”霎时两个小的转了过来向大师姐哀求:“海棠姊你长得最漂亮你去找位子吧。” 海棠哼了一声傲然转身须尖问艳光四射众男客瞧到眼里忽然间堂上空了许多位子老老少少同挤一张板凳虚位以待盼着与美女同桌饮食。海棠见惯了这等场面当下莲步轻挪自在堂问巡视正审查人品相貌问。忽听堂上传来一声呼唤:“海棠姊你也来啦快来这儿坐吧。”众男宾大失所望寻着声音去瞧却见不远处坐厂一名官家小姐看她身旁还陪了个姑娘一身劲装打扮、腰悬短棍好似是个保镖两人一坐一站正向九华诸女招呼。 “是何凝香!”众女对望一眼一时大喜而呼海棠欢容蹦跳:“有位子坐了。”明梅雀跃拍手:“咱们不必付钱了。”翠杉则是一脸讶异:“何凝香她是谁啊?” 群雌聒噪中已然飞奔至板桌旁各自安坐下来、那何小姐模样害羞见得众女到来却只低下头去羞羞地道:“海棠姊……你们……你们也来看戏啊。”海棠笑道:“是啊难得元宵佳节谁要不出门谁便是黄脸婆。”说着把秀一掠傲然道:“伙计。” 众伙计慌忙到来乖乖伺候着只听明梅快嘴快语说道:“给送壶极品碧螺春一碟蛇胆瓜子、一盘冰糖鸭舌、一碗五香凤爪……”看这女孩热门熟路连珠炮的呼喊中一叠又一叠点心送上霎时摆满了一整桌伙计这便来陪笑收帐:“小姐们一共五十两。” 付钱关头到来九华三女定力过人一个个眼觐鼻、鼻观心各自安坐不动那何小姐好似家境不坏便取出了绣花荷包捡出了一张银票胡乱扔了出去。 银票百两一张伙计大喜过望正要称谢收下明梅却嘿地一声大声道:“且慢!这儿有零的。”便将银票收入钱囊另取现银付帐。多出来的自然充公了。 那翠杉是个新来的眼看何小姐出手如此阔绰:心下自是仰慕忙凑到海棠身边细声道:“师姐她是谁啊?怎地这般有钱?”海棠仰起头来傲然道:“她是我的手帕交姓何名凝香她爹爹就是辅大学士当今百官之何大人。” 听得阁揆宰辅的爱女在此四周宾客有在留神偷听的莫不低呼一声卢云坐在包厢里听得话声自也暗暗惊奇:“何大人的女儿在此?”当下从窗缝里瞧出只见那何小姐细皮白肉五官果然与何大人有分相似不觉微微一笑想起红螺寺里的百官云集:心中便想:“这逗何大人真是个好福气当年旧识里只他一人飞黄腾达。” 这何大人不是别人却是当年西出阳关的左御史何荣卢云与他称得上相熟却下知他家里还有这么个宝贝小女儿只不知是不是私生女就是了。 人生如梦当年和亲队伍历经多少事真是一言难尽有的成了西域皇后有的成为天下第一大反贼当然也有人打回原形再次做起了浪迹天涯的穷面贩。卢云笑了一笑慢慢的喝着酒正出神间又听翠杉低声道:“原来这位是何大人的千金真是久仰了。那……那个小丫环又是谁?怎还带着棍子?可是有武功么?i 卢云先前早巳看到那名劲装姑娘了看她手持短棍身上却穿着崆峒弟子的服饰此时听翠杉口无遮拦:心中便想:“这小姑娘嘴快了恐怕要得罪人了。” 心思才起果然包厢外便传来呸地一声那劲装姑娘大声道:“谁是丫擐了!你们给我听好了姑娘就是崆峒山的‘飞霞棍’黄巧云。奉何大人之命特来陪何小姐夜游。”说着抽出了腰间短棍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哼道:“九华三姝有眼无珠这话想是没说错了。” 刷地一声海棠拔出了短剑剑光霍霍之中已将鸡爪切了几切淡淡地道:“崆峒一脉脑袋空空我也是久仰大名了。”说着敲了敲桌面哼道:“师妹给斟上了茶。” 双方剑拔弩张随时都会大打出乎明梅忙来缓颊笑道:“别吵、别吵。何小姐你爹爹平日不是管你管得严么?怎地今晚放你出来透气了?” 听得此言那何小姐叹了口气眼眶却泛起了泪光自将脑袋一偏枕在黄小女侠肩上轻轻抽噎起来。见得小姐如此惨澹九华众女自是眨了眨眼。海棠吮着鸡爪一时也不好白吃人家的便问道:“你干什么了?可是给谁欺侮玷污了么?这般可怜。” 听得此言何凝香泪水益泛褴了一时掩着心口宛如西施捧心哭道:“我……我……”这女孩嗓音娇弱说话时气若游丝还下忘掩着小嘴海棠运起内力仔细听了半晌却还是不得诀窍只得招来了黄巧云皱眉道:“她怎么啦?可是病了么?” 黄巧云白了她一眼道:“当然是病了不然还能怎么了?她这几日食不落饭、睡不安寝、还闹得魂不守舍何伯伯知道她病了却也无药石可医便要我带她出来透透气。”何小姐金枝玉叶锦衣玉食没想却罹患怪病了九华众女皱眉道:“什么病这么厉害?居然无药可救?”黄巧云叹息道:“那还要说么?她害得是相思病。” 众女恍然大悟看这世上唯一没药解的便是这相思病病情时时起伏匆冷匆热与失心疯有几分相仿。卢云远远听着:心中便想:“这病倒真没药医不妨看开些。”一时大口饮酒却也来给自己治病了。 听得有人害了相思病九华诸女便又笑了只见翠杉状似怜悯明梅幸灾乐祸海棠则是一睑的闭目养神傲然道:“原来是这个毛病啊这病怎会没药医呢?这样吧要不要我给你们帮个忙啊?听得海棠要帮忙抓药何小姐心存感激正要哭谢黄巧云却又呸了一声看这药包落人海棠手里要是给她瞧得好了还会不自行服用么?当即道:“你省省力气吧告诉你如果那个人可以召之即来何大人早就去找他了。”海棠哦了一声道:“谁这么大架子啊?到底她看上的是谁?”黄巧云咳了一声道:“她瞧上的是华山弟子。”听得心事给人揭破何小姐又羞又苦便又趴倒在黄巧云怀里呜呜地细哭了起来。 众女一旁听着:心里自也觉得奇怪看华山高徒无数上有杜得籼、吕得礼、下有施得兴、吕得义看何小姐何等家世如今芳心可可一旦瞧上这群猪狗他们还不汪汪乱叫飞也似的赶过来么?九华诸女暗暗揣测正纳闷间匆见翠杉双手一拍:“我知道了我晓得何小姐喜欢了谁。” 眼见众女一齐转过头来翠杉含笑便道:“她瞧上了陈得福对不对?”华山垫底门徒人称扫把福这厮武功低、人头次倘使成了何府的乘龙快婿岳丈大人不免气得中风早早驾鹤西归难怪不肯找他回来。翠杉还待笑说惊见四下白眼不断连何小姐也收拾了泪水朝她怒目而视。 扫把福人缘不好眼看何凝香伤心欲绝明梅只得拉来了黄巧云皱眉道:“真是别卖关子了她到底爱了谁啊?”黄巧云掩嘴低声:“她喜欢的那个人单名一个‘苏”字。”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华山满门高手无数可阖山弟子中却只一个姓苏不消说那人自是“三达传人”苏颖无疑眼看九华诸女低呼出声连包厢里的卢云也是微微一奇。可怜何小姐给人当众道出了心事一时羞得无地自容双手掩面间便朝窗边奔去众女大惊道:“快拦住她这可是五楼啊!”” 十年前玉清观前匆匆一晤当时卢云亲眼得见便曾见过苏颖一面只是那时宁不凡退隐在即双方却没机缘说过话。卢云隔墙听着不觉微微一笑:“原来苏少侠如此风流琼芳听说以后八成又要生气了。“想起了琼芳:心头匆有些挂念不知两人分别以后她现下去了何处?只是看今夜是元宵若不是和情郎幽会去了还能去哪? 正慨然间众女死劝活劝总算把何小姐拉离了窗口明梅笑道:“原来她看上的是苏大掌门啊那可有些难办了。她是怎么识得苏大侠的?”黄巧云摇了摇头道:“还不是那‘魁星战五关’害的?腊月那日她陪何伯伯去看擂台比斗结果轮到苏掌门出场她就病倒了。唉……反正回家后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夜夜尽是哭……何伯伯心想不是办法上回还要我设法安排则个让她和苏少侠见上一面也好转个心情……” 海棠哦了一声问道:“怎么?你和苏颖很熟?”黄巧云脸上一红忙道:“那倒不是。不过我认得华山的一个朋友也许能请他想个办法。”翠杉低头笑道:“你认识谁?可是陈得福么?”黄巧云大怒道:“谁认得他了?我认得的是吕得礼。” 海棠皱眉道:“谁是吕得礼?”看她一脸疑惑想来不识小人物一旁明梅附耳过来细声解释:“就是无耻三兄弟的老大外号叫‘小礼子’的那个。”海棠哦了一长声:“是他啊。”说着朝黄巧云打量几眼颔道:“恭喜、恭喜龙配龙、凤配凤。” 九华诸女向以言辞阴损着称耳听海棠几声“恭喜”却不知在“恭喜”什么黄巧云怒火上升自知说不过她们三个便暗暗握住了腰问短棍眼中透露凶悍。翠杉吓了一跳忙来缓颊道:“后来呢?黄姊姊安排的如何了?i 黄小女侠放开了短棍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苏掌门很忙没法子见上面。”何小姐听得此言只是悲从中来登时珠泪潸潸海棠柔声安慰道:“好了别难过了见不到就算了反正人家苏掌门二月便要成亲迎娶大美女琼芳人家连喜帖也出来了你便算见到了他又能如何呢?” 黄巧云猛吃一惊拼命向海棠使眼色那海棠却不知是粗心大意还是故意为之自管说了个痛快。果下其然何小姐听得此言一口气转不上来便又颤巍巍地行向了窗口黄巧云死命拦住一边怒骂海棠:“你这女人心眼真坏你要逼死她么?” 海棠苦笑道:“这也能怪我了?人家喜帖的满天满地她怎会不知道?”黄巧云懒得应答自去安慰何凝香一旁翠杉则来帮忙倒茶服侍让小姐暖暖心口。 苏颖是琼芳的情人京城里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何小姐幽居在府自不知人家早已是琼府的乘龙快婿岂能再接别人的绣球?卢云一旁听着:心中又想:“原来琼芳要成亲了说不得这杯喜酒我虽不会过去喝可也得找个法子给她贺喜。’ 想起琼芳性子冲脾气硬日后做了人家的妻子不知会不会镇日吵架?卢云回思这半个月来的相处心里不觉有些思念她:“这琼芳虽说架子大可其实说话好有趣要是她现下也陪在这儿这个元宵定然热闹了。” 正想问外头何凝香听到苏颖即将成亲却已快哭死了翠杉安慰道:“何姊姊快别哭了这世上好男子所在多有不如这样吧我家老爷是正统军的大元帅营里有七十二万未婚男子你若不嫌弃我可以拜托咱们老爷替你安排个相亲……” 正统军盛产“黑旋风”个个手持双板斧怪力乱神脸上还长了黑毛何小姐听得此言不觉悲从中来哭得更凄惨了。明梅笑道:“快别这样了正统军里也不全是做苦力的多少有几个文武双全像是‘小赵云’燕烽啊、‘飞天笔’孟焕然啊‘荆州狮’熊俊啊个个一身烈火尤其那个燕烽猴急也似平日最爱缠着海棠呢。” 咚地一声桌边茶水翻倒众女定睛去看却见翠杉面色惨白颤声道:“燕烽……他……他很爱缠着大师姐么?”明梅笑道:“可不是么那姓燕的每回见了海棠都是张大了嘴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好像还写了一些书信过来我都不好意思瞧呢。”说着提起了手肘朝师姐碰了碰海棠却是不置可否只理了理云鬓料来“四火儿”属于点心一流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猛听一声抽噎众女一齐凝目来看这会儿倒不是何凝香啜泣却轮到翠杉泪洒当场真不知是怎么回事了。 正说话间那何小姐却似听不下去了她擦拭泪水盈盈起身道:“巧云送我回去。”明梅忙道:“才不过子夜而已这么快便走了?”何小姐整夜给人当成笑话什么也不想说便拭泪道:“不了我身子不舒坦得早点回府歇着。” 元宵花月夜才子佳人莫不彻夜游嬉通宵达旦可何小姐却是形单影孤如今又给人连番作弄如何还有玩兴?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叩叩几声海棠却已敲起了桌子。她拿出了大师姐的架式道:“过来坐下我这儿有个消息奉告包你爱听。 海棠美丽骄傲日常总爱欺负人何小姐晓得她不怀好意正待用力摇头却听海棠淡淡地道:“别急着骂我我这消息可是关于那‘女扮男装’的不听可惜喔。” 黄巧云听得“女扮男装”四个字自是低呼一声道:“你说得是琼少阁主!” 全京城唯一穿男装的女子便是琼芳。此女执掌书院权势薰天出入皇宫内院如同家常便饭可说是全北京第一气概的女豪杰;海棠淡然一笑颔道:“什么琼少阁主好大派头叫她琼芳不就得了。”黄巧云哼道:“随你了我们崆峒山可没那么无礼。” 崆峒派多有高手驻进紫云轩想来为得这层缘故黄巧云定是个乖顺的。她哼了一声又道:“好了快说吧少阁主又怎么了?”海棠叹道:“她啊她活活气死了苏少侠哪。” 场面静了下来卢云乍然听得琼芳的消息自足聚精会神就怕少听了一宇半句。那何小姐也是慌不迭地回座满面部是关切一片寂静中连窗边那名酒客也是微微一动看他虽然背对着诸位少女却把酒杯放了下来想来也听到了说话。 全场屏气凝神都在等候演说谁晓得海棠却又不吭气了只管提起杯子、骄傲喝茶。黄巧云催促道:“海棠你老是卖关子这琼阁主不是才出远门回来么?怎会气死了苏少侠?”众师妹也是一睑期待忙道:“是啊师姐快说啊。” 一片催促中海棠终于长叹一声道:“好我这就说罗。”她先将稍梳理了跟着拿了丝巾出来学着师父的模样扇风纳凉。众人正想再听下文却又拿回一句无聊的:“唉此事说来话长罗……” 眼看大师姐摆架子一旁翠杉忙来奉茶明梅也来陪笑脸众师妹殷勤服侍之下海棠心情总算舒坦了方才道:“好啦好啦我这就说了你们全听好了。” 众女正襟危坐不敢梢动海棠左顾右盼眼见整层楼的男子全在偷看自己便又啜了口香茶扬了扬凉风正要再次叹息黄巧云气愤不过便取出了纸牌大声道:“告么了告么了大家来玩马吊牌。”众女哼了一声正要扔出骰子却听海棠压低了嗓子急切地道:“话说腊月小年夜当晚呢……扬州城夜黑风高狂风飕飕大雪飘飘。” 众女听了这个开场颇为精彩便又放下了纸牌再次凑头而来卢云也是全神贯注运起了内力来听只听海棠低声道:“那时琼芳人在扬州过夜这晚她不知怎地匆地辗转难眠她见窗外雪花片片好似在向自己招手便也迷迷糊糊地走出门结果她走啊走的、走啊走的……” 猛听“砰”地一响海棠将手望桌面一拍听她阴侧侧地道:“你们可晓得她撞见了什么?”海棠煞有介事只当自己唱起了花鼓黄巧云矍然而惊道:“见鬼了?”海棠叹道:“傻瓜你们崆峒派的人都没脑子么?别老是妖魔鬼怪想点别的。” 黄巧云满面红云这会儿便给问倒了何小姐便又幽幽地道:“海棠姊快说吧拜托你。”海棠仰天长叹一声幽幽地道:“她啊遇到了一个面贩呢。” “面贩?”少女们全都笑了起来:“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世上卖面的所在多有便一条长安大街逛去少说十来处吃面地方毫无稀奇。众女哑然失笑卢云却是面色苍白一时心头惴惴不知会有什么倒楣事冒将出来。 “你们有所不知啊……”又听海棠叹道:“这面担子不是寻常地方而是有来历的。那琼阁主自也不知其中奥妙。她闻到那面担传出香气只觉得肚子饿了便迷迷糊糊坐了下来叫了碗面吃了谁晓得这一吃之下居然……居然……”说到此处竟尔面露悲悯之色好似万分惋惜。众女听得兴起无下催促道:“后来呢?快说啊。”海棠仰天长叹幽幽地道:“后来啊她就被坏男人拐走了呢。” “坏男人……”何凝香睁大了眼一颗芳心怦怦直跳颤声道:“可是那卖面的么?” “是啊……”海棠面露怜悯之色幽幽又道:“江湖上有句话称作‘吃人中碗、由人使唤’便是说这卖面郎如何阴毒。据说这人是江湖第一淫贼平口居无定所却爱假扮面贩、平日里甜书蜜语时时拐带妇女可怜那琼阁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吃了一碗面后什么都不晓得了只能由人摆布整整十来日里……哎呀我一个黄花闺女……真没脸说了……” 众女经常吃面听得面老板原是坏男人无下相顾骇然。海棠举手遮嘴又来细声警告:“总之你们这几日全都小心了千万别上街吃面万一也给迷住了那这辈于全完了呢。” 众女花容失色纷朝楼下街心去望只想瞧瞧卖面郎是否又来采花了。 卖面的不在楼下却在包厢饮酒。卢云瞠目结舌万没料到自己竟成了个采花大盗声名狼藉至此。他呆呆举起酒碗方才暍入喉头又听何凝香叹道:“好惨。”众女皱眉道:“你惨什么了?”何凝香掩面泣道:“不是我惨是苏少侠惨。” 苦主的名字出来了饶那卢云功力深厚一口酒水还是倒喷了出来。 全完了琼苏两人青梅竹马早已论及婚嫁谁知江湖上人云亦云却把消息传得如此难听可怜苏少侠听了这些传闻却该如何自处?卢云越想越怕一时间如坐针毡看他连尽五碗烈酒兀自觉得不足。正悲饮间匆见*窗边一名酒客也是仰头痛饮十数杯看他背对着众少女脸面却对着卢云这边卢云心道:“这人酒可喝得急了他又是怎么了?” 卢云整晚见着此人只觉得他好面熟却总是想不起他的名号当下一边喝着酒一边低头思索掹听噗地一声整碗酒全吐了出去弄得自己满身污秽。 完了……卢云呆若木鸡他终于认出人来了那熟悉之至的青年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在华山见过的少侠苏颖。 全毁了。当年匆匆一晤两人不曾说过话是以虽觉眼熟却没法一下子认出人来哪晓得苏少侠根本就坐在酒楼里还把海棠的胡说全听入耳中?届时他遇上了一帮面贩子还能下拔剑凶杀么?想到此节卢云心中苦也迳自拿起了大酒坛咕噜噜的灌下去。 这厢卢云祸从天降大叫倒楣。那厢九华诸女却是唯恐天下下乱便又来了加柴添火听得海棠低声道:“我跟你们说喔苏颖真可怜他压根儿不晓得老婆跟人……唉……现下还快快乐乐的办着喜事等着当新郎呢。”何凝香啜泣道:“好惨……” 确实惨九华诸女一齐挑拨起来了:“好惨喔!好惨喔!”何凝香悲从中来一时满面爱怜垂泪道:“不行我……我不能让他被人家欺侮一定要想办法救他。”海棠、明梅就等她这句话大喜之余莫不竞相怂恿:“说得好苏少侠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只等何小姐出手相救了你快去找他吧。”众女你一言、我一语或胡乱怂恿、或信口雌黄正笑闹间匆听楼下傅来叫卖声:“馄饨面、炸酱面、大卤面……每碗十文钱快来吃吆……” 卖面的真冒出来了众女大吃一惊忙围到了窗边瞧望连卢云也伸长了颈子就想一睹坏男人的庐山真面目。一片悚然问只见楼下摆了幅脏面摊一名胖子搔着头、枢着脚正在路边打着哈欠想来卫生堪虞。 俗话说了“一叶之秋”看楼下面贩如此形状对比海棠口中的采花面贩众少女本还有相信的便都醒了过来黄巧云瞧了那卖面的几眼皱眉道:“海棠你到底说了几分真话?你说那琼阁主给面贩拐跑了可是真有此事?” 苏颖风流俊雅乃是江湖有数的大剑客对比楼下的大胖子当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眼见众女起疑了海棠不由满面通红忙道:“你们别胡思乱想这两碗面是不一样的。我跟你们说那诱拐琼芳的面贩是个武林高手绝不是楼下这个。” 黄巧云哼道:“听你这个那个的谁又见过哪个了?还不是听你一个人瞎扯。”海棠有些词穷了也是骑虎难下只得道:“你说话别伤人了告诉你我……我真见过那面贩一次信不信由你了。听得海棠见过坏男人众女无不大为好奇她们打小听得师长训诫早将坏男人视作洪水猛兽可日常听得惯熟临场却没见过忙道:“你……你真见过他?那人生得什么形貌?可还俊么?” 海棠喜孜孜地笑了正要乱扯一通忽见众女瞧着自己当下改作忧虑状沉吟道:“那人嘛……模样其实也不怎么好看只是唇上蓄了短髭身材修长那肤色呢……比女人还白还细一双眼儿风流桃花像能说话似的、听说女孩要给他盯上了连路都不会走了呢。” 听得卖面的采花功力如此深厚众女无不暗暗骇然只在悄悄揣想那卖面郎的形象。匆听明梅咦了一声喃喃地道:“唇蓄短须、肤白胜雪还生了双桃花眼那不是五辅大人杨肃观是谁?” 这回轮到海棠脸红了想来她不知坏男人是何形象便照心中理想描绘了。其余众女倒也满心狐疑不知杨大人是否白日洽公晚间卖面倒是值得查上一查。 海棠说完了故事何小姐心情好转便又有了笑容想来明日定要过去解救苏大侠了。黄巧云笑道:“好啦凝香开心了海棠你可立了大功。”说着又取出了马吊牌笑道:“别说闲话了来告么了、告么了。”将手指叩了叩桌把骰子一扔这会儿便来开赌了。 众女玩得开心卢云却是心乱如麻自知闯下了滔天大祸若要惹得苏琼两人婚事告吹那自己可真是罪大恶极了正苦恼间忽听楼梯问脚步声响涌上了一群人听得一人大声嚷嚷:“***!是哪个混蛋给琦小姐招待的给老子站出来!” 倒楣事一桩接着一桩这酒楼里给琦小姐招待的自是卢云无疑。他心下叫苦连天不知自己是否犯了瘟神事事透着倒楣百般无奈之中只得从窗缝向外窥看却见楼梯里上来了十余人或着家丁服饰、或身穿喇嘛袈裟为之人身形高眫罩着件斗篷料来颇有权势。他抓住了掌柜喝道:“杂碎东西!你说琦小姐的情人在哪?快给指认出来!” 眼见恶霸争风吃醋却又冲着自己而来卢云心下苦叹想他这辈子学堂苦读岂料老来居然沦落到当街斗殴、争夺美女的惨状?他叹了口气正要出面招认那掌柜却已叫起冤了:“王爷呀!冤枉啊!琦小沮哪来的情人了?老朽在这儿待了几年了别说一个连半个也没瞧过您瞧这不是天大的误会是什么?” 那高眫男子是个草包听得此言登时信了便暍道:“好了!信你一回!下次再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过来骚扰她你可得赶紧给我通报!让我给你们摆平!听到了没?”那人好似权势极大全场竟是唯唯诺诺无人作声却在此时听得噗嗤一笑听得一名少女掩嘴低笑:“不三不似的东西这不是说他自己么?” 海棠闯祸了那人本在好端端的与掌柜说着话陡听这天外飞来的讥笑霎时怒火上升厉声道:“是谁笑给我滚出来!”海棠哼了一声自管玩牌却也不去理会那胖大男子左顾右盼眼见整层楼的客人都低头垂不敢稍动唯有海棠这桌兀自大剌剌的玩着牌霎时走了过来森然道:“***下**子给老子站起来了。” 那掌柜的见要闹事了赶忙上前苦劝:“鲁王爷千万别这样咱们万福楼也不是没人照应到时候您伤了客人咱们告上官府那又是何苦呢?”砰地一声掌柜的给人反手一掌打得趴下了。众伙计大惊失色全都涌了上来。海棠终于火大了霎时重重一拳槌上了桌怒道:“什么玩意儿!是姑娘笑的又如何?你想如何啊?” 海棠行侠仗义那人却不禁捧腹狂笑:“我想如何?我想如何?你***小骚蹄子给老子看清楚!你亲爹是谁!”霎时将斗篷掀开露出内里的靛青天龙来人赫然是位朝廷郡王。 “参见鲁王爷!”满场伴当跪了一地喊出了来人名号。海棠啊了一声这才知道惹上天大麻烦了这鲁王允跖亿万家财儿子载棋更是当今八世子之一连大都督都未必招惹得起自己却顶撞了他这该怎么办呢? 海棠怕了起来嘴上却也不好示弱只得道:“明梅、翠杉咱们走不必和这种人罗唆。一众师妹赶忙起身正要随大师姐离开却给鲁王爷拦住了听他嘿嘿笑道:“他***骚*淫妇今夜找不到琦小姐刚好找你们几个丫头消火。”说着朝桌子一指厉声道:“全给我坐下了!” 眼看兽爪子便要触到身上吓得两名师妹惊叫下已海棠身为大师姐自不能让师妹受辱当下刷地一声抽出了腰问短剑喝道:“走开!”鲁王哈哈大笑居然迈步向前淫笑道:“你敢在郡王面前拔剑?你可晓得这是死罪么?” 对方益进逼慢慢呼吸相闻手掌更朝腰际搂来海棠心下害怕万分怎么也下敢动眼看鲁王爷伸出大手已然抚上了海棠的纤腰正要乱摸一通却听嘿地--声黄巧云当面抢上对着他的肚子便是一棍。 砰地一声鲁王爷吃痛霎时身边飞影闪动两名红衣喇嘛从旁抢上竟在间不容之际捏住了黄巧云的手腕喀地一声劲力动卸下了她的短棍跟着把手一举已如抓小鸡般的将她提起。海棠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别乱来我们是九华弟子你……你休得无礼。”海棠自道来历鲁王却反而哈哈大笑:“我说是仗着谁的势头来着?原来是艳婷那*子的徒儿有其师必有其徒来你们几个刚巧都来陪酒吧算是见习见习!” 眼看对方辱及师门海棠、明梅惊慌不已只得望向何小姐盼她出言相救。奈何这千金小姐禁不起吓此时早已缩到了墙角只在低声啼哭。 情势如此卢云已是不能不出面他把脸一沉缓缓放下了酒碗正要站起身来却于此时听得一人抢先道:“放开她。”全场众人转过头去只见窗边站起了一名酒客背向众人手上却拿一只油布包想来是他放话了。鲁王哦了一声:“臭小子想要英雄救美是吗?” 油布抖开一柄长剑露了出来那酒客静静地道:“这是京城你得守法。”鲁王爷狂笑道:“法?老子就是法你抓我送官啊?”那酒客的话很少只慢慢拔出剑来只见他左手又腰背身斜势那模样当真非同小可。鲁王冷笑道:“来了个妄人先拿下了。” 一名喇嘛向前行来采手来抓那酒客微一转身轻飘飘地一剑刺出便朝对方的腰腋而去。那喇嘛练了大手印的功夫见这剑毫无力道自也不来怕正待徒手来抓却于此时剑尖微微昂起抢先抵住了喉头。 “记得。”那人淡淡地道:“这里是京城卧虎藏龙。”把手一拉将黄巧云带到了怀里仗剑护住了她。楼上酒客见他如此侠气莫不高声喝彩鲁王大怒道:“叫什么好?谁敢叫好?我就打谁!” 来人剑法如此精妙竟在一招内制住敌手。黄巧云满面羞红自知这是华山剑法他急急云看那名酒客却见他生了一双猫儿大眼脸上带着几分忧郁骤然问“啊”了一声已然认出了此人的来历。 黄巧云认出了剑法其余少女却也认出了长相。一时纷纷惊呼道:“苏颖!” 惨了……那大名鼎鼎的华山掌门、“三达传人”苏颖原来早就来了。他不只听到了海棠的说话也已听到了何小姐的心事。 眼看梦中情郎乍然出现何小姐下禁心花怒放正要上前羞羞相认可满面晕红中怎么都无法上前骤然之间脑中一阵晕眩她“啊”地一声轻呼身子向后便倒听得嘤咛一声过后黄巧云给人撞得滚了开来苏颖怀里却多了一名晕倒少女看那弱不禁风的怯模样却不是绝世美女“海棠”却又是谁? 第八章 无名火 当、当、当二更时分远处响起了撞钟声深夜里倍觉悠扬打更人也敲着梆子提声喊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深夜二更元宵灯会的喜庆犹在可琼芳的脚步已然蹒跚她用手帕包着重伤的左手沿途喘息行走来到了一处城墙她支撑不住终于坐倒在地。 眼前黑森森的琼芳拼命把身子隐入黑暗之中她不想给谁瞧见。 真像遇上了瘟神自从上月在太医院遇鬼之后短短一个月下来琼芳与爷爷闹翻与情郎分手甚至铁扇、火枪、令牌、银两也没了最后她遍体鳞伤沦落成这个无助弱女琼芳咬住牙关霍的仰起头来望向那浩瀚无尽的星海。她不是弱女她是琼芳在黑衣恶鬼君临天下的京师她须得杀出一条血路。 生平第一回靠自己。纵使一粒米、一滴水都得靠自己不然她便得回家乖乖向爷爷磕头求饶成为黑衣鬼魔中的一员女将。 实在太惨了琼芳当然不愿意回去现下紫云轩基业如何、情郎剑法如何再也与她无关了。 今夜此时她宁可流落天涯海角她都不要留在北京;卢哥哥……他肯和自己走么? 雄才大略的少阁主低下了头她便这样坐在街上怔怔流泪。 四海为家的卢云他是否离开京城了?倘使自己执意找他茫茫人海之中她有把握找到人么?万一没找到她该怎么办?就这样孤零零地活下去么? 抛下了一切把一生赌注在一个幻影上此时此刻琼芳觉得好彷徨她真想找个对象说话把从小到大的心事一股脑儿倾泻出来这当口不能找娟儿她不想害好友挨骂。她更不想找傅元影逼得他左右为难可还有谁能找呢?哲尔丹?宋通明?祝康?不说这些人是否够得上交情单看他们的言行举止便晓得这些人不是说话的对象。 怎么办该找谁呢?那个人不能是琼家的故旧也不能是华山的友人那人还要有一点就通的灵性才能听得懂自己的心事。 孤寂感飞入心中琼芳怔怔地仰起头来目望浩瀚星海呼风唤雨了一辈子如今大难临头她却连个说话对象也找不着了。 “谁呢……”满天星斗之下琼芳询问着上天谁能指引她一条出路?- 忽然间雪云散开月儿照耀前方面前现出了一座巍峨官宅那清柔的月光照亮了门楣映得门额璀璨如镜宛如水银打造。 “杨守正府……”琼芳喃喃自语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在这茫然无助的一刻她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他不会武功无涉朝政甚且不和自己相熟可琼芳隐约知道那人就是不会通报爷爷也不会出卖自己因为他和自己一样他也曾喜欢过同样的东西。 绝代有佳人天寒翠袖薄。深夜时分琼少阁主纵身眺起直向对街的宅邸飞奔而去。 当……当……午夜钟响总算结束了今夜无愧“金吾不禁”万福楼里小姐姑娘簧夜相约小聚有海棠、有明梅、有翠杉还有何小姐凝香……现下居然还多了一个苏颖他一脸索然、满身疲倦英雄救美之后怀里便多了个昏晕美女眼前还有大批坏人等着他。 “掌柜的。”苏颖淡淡地道:“快去报官就说有人在这儿闹事。” “***混蛋!”眼见众少女含羞看着苏颖鲁王顿时怒吼起来了:“看你这脸贼样八成就是琦小姐的姘头吧!看本王揍死你!”霎时狂声呐喊:“大家上!” 什么鲁王徽王、世子太子苏颖都不在乎眼看四名喇嘛在那儿怒吼却没一个人敢真个上来便伸出手去捏了捏海棠的人中道:“姑娘没事了不。海棠幽幽醒转眼见苏少侠温柔款款的神气轻声便道:”多……多谢大侠搭救敢问……敢问您高姓大名?“ 今夜海棠口无遮拦把苏颖狠狠损了一顿谁知摔入了怀抱之中却失忆丧神居然不认得自己。苏颖微微一愣也不知该如何答话便道:“同道中人、患难相助何须多言谢语?”扶起了海棠的纤腰便要转身离开。 苏颖颇有大侠气派解救美女之后交代了几句场面话便已潇洒而去他脚步才动忽然觉剑刀凝住了。他回头去望只见一只手掌伸来握住了自己的剑刀掌心却不曾流血反而散一股黑气。苏颖愕然道:“平湖铁砂掌?”面前抬起一张脸却是个阴森中年人冶冷笑道:“智剑平八方?” 苏颖大吃一惊方知来人还有硬手在场自己却是轻敌了。 鲁王号称天下第二财主又称举世第一守财奴据说他平日养了下少伴当除了这四名喇嘛随行另外还有一位师范硬手练有铁砂神掌料来便是此人了。 苏颖嘿地一声自知先前大意长剑居然给人握住了一时急急去抽奈何对方铁掌刚掹自己竟是抽之下动猛听海棠尖叫道:“苏大侠小心!”轰地一声背后奔来一名伴当手提威武棍便朝苏颖身上狠打。眼看棍棒如雨而下苏颖偏又抽不出剑来众少女喊道:“苏大侠!踢他!快踢他!” 正等着苏颖飞身而起快脚乱踢却听啊地一声痛哼出乎众人意料苏颖背后挨了一记闷棍吃痛之下手指放脱了剑柄膝盖渐渐软倒。眼看大侠不太管用海棠自是傻了:“这………这是怎么了?”众少女怔住了。那中年男子淡然笑道:“华山派好大的名头原来不过尔尔。”运起了铁沙掌便要将苏颖的长剑硬生生折断。 苏颖一身功夫全在剑上幼年本还练过一些拳法可习练“智剑”之后便将拳脚功夫尽数搁下此时剑刀给人握住等同武功被废。卢云人在包厢里看着一见情势急转直下自不能任凭苏颖给人殴打正要过去搭救却听“砰”地一声大响十来名武师着地滚了出去。 “什么人?”鲁王大惊而呼却听背后传来冷峻的嗓音道:“坏人。” 背后走来一名青年他身穿黑衣、腰系红带沉着一张冷脸望来十分凶焰。听得“啊”地一声惨叫地下的伴当给铁靴踩过腿骨折断已然疼得号啕大哭。 来人身长九尺以上凛凛英风杀气甚雄却不知是何方神圣。陡听一声断喝响起那中年男子摆开了铁掌架式旋即横拍一掌。看那掌心黑气颤动却是“铁砂神掌”的绝顶功夫。 铁掌高手功力深厚黑衣少年却是嘿嘿一笑他脚尖轻挑地下木棍飞上了半空便给他就手抄住。“喝”地一声黑衣少年对铁掌不避下让反手挥出木棍便朝脑门狠狠砸下。 “砰”地一声大响威武棍来势奇快抢先敲上了脑门铁掌高手眼冒金星手下却仍虎虎生风。又听“砰”地再响棍棒又次砸来铁掌高手鲜血长流却是毫不死心仍在探手向前“砰砰砰砰”一阵乱响过后地下血泊里倒了一名中年人看他的五指勉强抓住了黑衣少年的铁靴人却早已昏晕过去、铁靴提了起来将铁掌高手一脚踹了出去黑衣少年冷眼回日眼见海棠还依偎在苏颖身边当即扭了扭颈子把手指定向一旁示意她立即退开。海棠好似认得此人一时又怕又慌把牙一咬转身便朝师妹处奔去。 黑衣少年震慑全场他斜目看了看鲁王爷把拳头握得喀喀作响。鲁王吓了一跳急忙逃回了众喇嘛身边再也不敢过来了。嘎地一声黑衣少年拉开了木椅在苏颖对面坐下淡淡地道:“颖兄……久违了。” 瞬息之问酒楼里全静下来了站得近的如鲁王爷、苏颖坐得远的如卢云、众酒保人人都在打量这名不之客。此时连何小姐也觉得害怕了她扯住了翠杉的衣袖附耳道:“这人是谁?怎地见人就打?” 翠杉与明梅对望一眼细声道:“他……他就是咱们老爷的公子伍崇卿。” “什么?”听得伍崇卿三字众人部傻住了鲁王爷愕然咒骂卢云也是睁大了眼都觉得不敢置信。 这真是祟卿孩儿么?当年卢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一条陋巷之外那夜小崇卿穿着棉袄、打着喷嚏两只脸颊红通通的望来很是怕羞可如今小崇卿长大了却落得满身暴戾之气若非听得旁人解说卢云纵使对面相遇怕也认不出人来。 父定远母艳婷黑衣少年果然大有来历他沉着一张脸模样有些像是罪犯眼见苏颖迟迟下坐森然便道:“颖兄坐吧别站着。”眼看小鬼旁若无人却要鲁王如何忍得霎时又冲了过来戟指大骂:“臭小子!我道你是仗着谁的势头了原来是靠着伍定远那厮本王告诉你……”还待唠唠叨叨猛听一声霹雳怒吼:“滚!” 伍崇卿拿起了棍棒重重砸在地下仿佛魔怪暴吼、目皆欲裂。须间四座皆惊众酒客一声喊全冲到了楼下去了鲁王爷大惊失色待见伴当武师也逃得一个不剩只得铁青着脸边逃边嚷:“臭小于!本王大人有大量不跟你小孩儿一般见识……”啊地一声鲁王爷一脚踩空滚到了楼梯间一路摔了下去。 整层楼全静了下来地下的铁掌高手早给人抱走了其余闹事的王爷、划拳的酒客全都一轰而散偌大的堂上只余下十来名伙计卢云凝目来瞧只见海棠、明梅、翠杉等少女兀自不肯走只躲在屋角看着伍崇卿满面忧虑。 说也奇怪这三名女孩都是艳婷的徒弟。该与崇卿相熟于是可师兄妹酒楼相逢彼此却连招呼都省了真比陌生人还要不如。却又不知是怎么回事了。 一片沉寂问堂上静悄悄的除了楼下的轰饮笑闹之声听不到别的声响。只听崇卿沉着嗓子道:“伙计。”凶神才走、恶煞又来听得脚步一阵慌乱那酒保急急奔到了桌前苦笑道:“大……大爷您有何吩咐?”伍崇卿取出一锭银子远远抛了过去说道:“给来两只大碗一坛烈酒。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打扰。” “谁敢打扰啊?”那酒保低声苦笑也是怕自己招惹了凶神忙颤巍巍地转过身去自去勺酒取碗。 伍崇卿并非寻常人而是权贵之子他并不怕鲁王爷也下怕官府不过他却很敬重苏颖他仰起头来淡然道:“颖兄赏个脸和我喝杯酒。” 眼见伍崇卿凝视着自己屡次邀约苏颖却有犹豫之意他打量着崇卿只见此人仪表堂堂坐下时腰挺背直看得出颇具家教。可下知为何这人的眼神却下见世家公子的温文反而带了一股森寒邪气望来极为古怪。 眼看苏颖仍是不为所动伍崇卿沉下脸去吊起了冷眼森然道:“怕了我么?输……大哥……” 砰地一声“三达传人”将长剑扔到了桌上当场傲然就座、眼见苏大侠有意大神威教训狂徒何小姐自是芳心乱眺海棠等少女却与伍崇卿相熟一时间心头惨然大叫不妙就怕一会儿生什么惨祸伍崇卿激将得手却也没露出得意模样他身子微微后仰双手抱绚傲然道:“颖兄还认得我么?”此问大是奇怪经得先前一闹全场不分来历贵贱全都识得了伍崇卿苏颖不知他为何多此一问便只淡淡回道:“阁下不就是伍爵爷的公子么?如此家教森严京城里谁敢不识?” 这话隐隐牵涉到了伍定远海棠、明梅等少女自然下爱听不禁眉头一皱略见不快。伍崇卿听他损及乃父却毫无不满神色只摇头道:“你是还没认出我。” 一片寂静中匆听桌边传来颤声陪笑:“大爷……酒……酒菜来了……” 可怜的老掌柜来了看他今夜专遇坏人先是王爷来此打人、后是都督之子闹场今夜魔星高照真不知是犯了什么太岁。看他蹑手蹑脚手上捧了一坛酒却又不敢过分逼近只能远远递来碗筷就怕招惹池鱼之殃。祟卿倒也没为难他自管接过了东西放到桌上又道:“苏大哥咱俩好久下见今夜换我作东;” 听得伍崇卿自称许久不见苏颖却是一脸意外道:“咱俩以前认识么?”伍崇卿淡淡地道:“苏君若是想个起来兄弟自会帮你。”说着斟上满满两碗酒随即递了一碗过来。“ 苏颖心烦意乱想今夜琼芳出走、师叔见责加上自己练剑遇上了麻烦可说诸事不顺实没心思应付此人见得酒碗递来却也不想接迳道:“兄台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时候晚了在下明早又还有事不妨改日再聚吧。” 苏颖寥寥数语言不由衷只想早些打场面正待起身告辞。匆听伍崇卿笑了笑道:“坐下吧你不是连老婆都跑了这会儿还忙什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看这人不知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居然晓得琼芳离家出走了?苏颖不觉沉下脸来。便又安坐下动垂下了眼眸静声道:“伍少爷在下今夜脾气不好请你……”说着把手按上了长剑跟着不言不动。 苏颖动怒了随时都会暴起动手伍崇卿却是视而不见自管拿起了酒碗道:“苏君莫要动气小弟今夜找你并无恶意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听得朋友二字海棠等少女莫不一脸惨然慌道:“苏大侠千万下要。” 看众少女如此惊慌这伍崇卿定非善类无论谁与他亲善结交便如误踩了狗屎真要倒上三辈子的楣。天幸苏颖颇有明见淡然便道:“不敢当。苏某一介白丁伍少爷却是权贵之后请恕在下不敢高攀。” 听得此言众少女自是松了口气伍崇卿却是嘿嘿一笑他俯身向前凝视苏颖的大眼微笑道:“输……大哥……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您不是已经高攀琼芳了么?何妨再多我一个?”饶那苏颖修养再高听他屡次拿着琼芳作文章却也不免气往上冲他睁大了猫眼森然道:“伍少爷恕苏某耳背你方才唤我什么?” “输……大哥……”伍祟卿双手交又胸前头颈歪歪的目光斜斜的一边腼着对座一边笑道:“听得清楚么?”苏颖深深吸了口气自知遇上了无赖汉一时不动声色望向窗外右手却慢缓缓栘向了剑柄打算给他个下马威。 猛听“砰”地一声大响伍崇卿抢先起手朝木桌重重拍落下去。一股紫电弥漫桌间震得苏颖的长剑跳将起来却见那桌上居然多了一柱香竖入桌面深达寸许。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众少女花容失色忍不住惊叫起来。 这是硬气功要知线香脆而易折伍崇卿却能硬生生刺入木桌足见他不只身怀气功尚且出手绝快方能刺木如裂帛。听得明梅惊惶呼喊:“师姐他又要做坏事了!咱们快去告诉师父!”海棠大喊道:“走!快走!别耽搁了!晚了要死人了!”说着拉住了两个师妹便朝楼下奔逃。那何小姐犹然不知死活仍想看那苏大侠大显神威却给黄巧云拖定了。 师姐妹们仓惶离去伍崇卿却是神气漠然对师妹们瞧也不瞧、睬也不睬便似不认得她们一般、卢云看到眼里自也暗暗奇怪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伍崇卿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少年正该是血气方刚、情窦初开的年纪看那海棠艳光四射明悔机灵活泼便连翠杉也是温柔款款个个都是美人儿若是寻常人有了这三位可爱师妹自该欢喜到心坎里去了可崇卿却是这般冷漠神气真下知他在想些什么。 此时此刻整个五楼都没人了客人跑得一个不剩只余下几个倒楣酒保死守在这儿。屋里静了下来卢云远远望去只见崇卿身处黑暗之中他身穿黑袍肤色又极黝黑油灯虽已照亮了板桌却照下亮他的身子昏暗中乍然瞧来只剩下那双明亮璀璨的眸子与那森森亮的白牙当真如同恶鬼一般说下出的阴邪古怪。 一片寂静中伍崇卿只是默默坐着苏颖也没有说话除了桌上那束线香微微摇晃什么声音也没有。良久良久只见伍崇卿伸出食指朝烛火轻轻触了触说道:“苏君你觉得女人可爱么?” 伍崇卿总算说话了可第一句话就如此怪异自让苏颖难以接口。热火烧着了食指崇卿却下觉疼痛听他笑了一笑又道:“小弟天生有个古怪脾气每回见了女人撒娇、男人使帅之事忍不住便要寒毛直竖……苏大哥天生风流应该没我这个毛病吧?” 世上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却怎能让人大起鸡皮疙瘩?苏颖听这人满口莫名其妙真下知伊于胡底只得摇了摇头道:“抱歉了。吾本须眉男儿汉素来疼爱美娇娘。阁下若是身罹怪病劝你趁早治一治以免断子绝孙。” 苏颖说话难听伍崇卿却是一幅受教模样他欠了欠身嘴角微见冶斜抬眼道:“伸手握玉足、亲亲小眼睛……你爱我、我爱你大家笑眯眯……嗯……”这人八成想讥讽什么他笑了笑转了转颈子好似有些不屑。苏颖见这人疯子也似委实不想与他乡说冷冷便道:“瞧阁下这幅模样想来不爱女人了莫非有断袖之癖么?” “断袖之癖……胬童之风……”伍崇卿听了讥刺居然也不动怒只眯起了眼微笑道:“可惜了在下不想摸女人的小脚更不想让男人摸我的臭脚……想来这辈子是注定孤单了。” 苏颖自知撞见了疯子摇头便道:“伍少爷你想给谁摸手摸脚自管去忙请恕在下不奉陪了。一他提起了脚边行囊正要站起身来猛听”暍“地一声崇卿左手扬起一阵精光暴闪而过只见桌上烛火微微摇晃一缕青烟飘起线香竞给点燃了。 卢云心下一凛忖道:“这是袖剑。” 卢云躲在包厢里眼里却看得清楚适才伍崇卿左手拂出之时袖中竟无声无息地伸出一柄短刀旋即横斩烛火引燃线香这手法快得不可思议却又交代得明明白白。竟与伍定远的“真龙”身法好生神似。 “坐下。”崇卿静静瞧望线香神色说不出的孤单苏颖不愿与他来往仍是执意离去他提着长剑堪堪从伍崇卿身边经过却听他淡淡地道:“苏大哥你别觉得我怪倒是您自己有没想过……为何您这辈子辛苦练剑却始终是一只……” “三脚猫?” 此言一出听得砰地大响苏颖拉开了椅子重重望地一撞随即坐了下来他凝视着伍崇卿冷沧地道:“兄弟……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千万别惹我。” 苏颖露杀气了看他沉下脸去看那双猫儿眼燃起了熊熊怒火想来已动上了真怒。伍崇卿却仍是浑不在意兀自道:“苏君别动怒。小弟只是实话实说来不信的话苏大哥不妨闻闻自己身上……”说着俯身向前靠近了数寸眯眼闻嗅:“嗯闻到了么……闻到那股味道了么……好臭……真的臭死人了……” 伍崇卿言语怪诞宛如疯子一般苏颖怒火中烧冷冷地道:“什么味道?阁下是说自个儿的嘴么?”伍崇卿哈哈笑道:“还听不懂啊?苏大哥之所以是输大哥纯是因为你身上有股……”说着凑过头来作势嗅了嗅含笑道:“奶臭味。” 话声未毕板桌前嗡地大响“三达传人”长剑离鞘而出已然扫向伍崇卿眉间这剑来势奇快伍崇卿的应变更快他使了个铁板桥身于后仰已在间不容之际闪过来剑转看板桌之下一只铁靴顺势抬起鞋尖伸出的那柄寒刀却已抵住了苏颖的小腹。 输了苏颖的“智剑”差以分毫离伍崇卿的喉头街有--寸之遥。 “输……大哥啊……”伍崇卿哈哈大笑迳自坐了起来道:“奉劝你一句别再玩亲亲了。娘娘腔如你此生只配做二流。” 苏颖大怒欲狂霎时不顾一切长剑二次出手。有了先前吃亏的例子这回他先将板桌向前一推顶向伍崇卿的腰问以免他再次偷袭。 高手对决瞬息万变卢云一旁瞧着自也大赞苏颖聪明。看伍崇卿脚下暗藏玄机苏颖当然也能反向利用地利只消对方下盘受阻苏颖便能予取予求、大占上风。 “三达传人”二次出手气势锐不可当却于此时伍崇卿的膝盖奋力向上一撑砰地大响傅过桌面竞尔翻转过来如盾牌般挡下了苏颖的“智剑”崇卿得理不饶人随即“喝”地一声大吼举起左掌猛一下轰声巨响已将板桌硬生生地按了回去:卢云凝目去看却见苏颖的面前多了一道寒光再次给崇卿的袖剑指住了喉头。 又输了这回输得更惨要想和“真龙之子”比快那是绝无胜算的。 叮叮咚咚之声不绝响起半空中坠下了烛台酒碗伍崇卿却是好整以暇看他双手袖剑全出右剑抵住敌喉左手剑却挑点收拿将杂物二接下摆回了原位竟是分毫不差。 伍崇卿武功之高、身手之快已然震慑了全场、众酒保魂飞天外便都缩到了柜台里在那儿偷看。伍崇卿却也没下手杀人他笑了一笑手臂微拾袖剑便如虎爪般缩了回去听他道:“认出我了么?哀宗?” 听得“哀宗”二宇苏颖“啊”了一声已是张大了眼颤声道:“是你……”说着缓缓从怀里取出一张戏票手掌不住颤抖伍崇卿伸手接过颔道:“没错这票是我给你的。不必怀疑。”他满满斟上了两大碗酒推到了苏颖面前道:“喝吧。一个月没见了。” 苏颖神色恍惚缓缓地举起酒碗伍崇卿却甚爽快迳自提起酒碗仰而尽。 咕嘟嘟……咕嘟嘟……苏伍二人对面饮酒谁也没说话卢云一旁看着两人的举止心里自也暗暗留神自知他俩过去定有什么过节只下知为了何事这伍崇卿居然又找上门来了。他楷稍付量有心把事情瞧个明白便只安坐下动不急于上前相认。 一片寂静中苏伍二人谁都没说话良久良久砰地一声伍崇卿放落了酒碗率先道:“颖兄你恨我么?”苏颖伸手抚面低声道:“我为何要恨你?”伍崇卿微笑道:“你若没遇上我便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苏颖目望窗外夜景轻轻叹了口气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我即使不输给你早晚也会输给别人。这我是知道的。”说着替自己斟满下酒神色略显落寞。 一个人若是输到底之后反而什么都放开了。伍崇卿听出他的自暴自弃便只笑道:“如此听来你也算有几分自知之明了。” 对方言语极为难听苏颖却也不想反驳了他仍旧望着窗外笑了笑淡淡地道:“别说这些了。阁下约我来此定有什么事吧?”伍崇卿见他爽快便也不客气了迳道:“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苏颖哦了一声便朝崇卿斜了一眼道:“你要借东西?借了以后会还么?”五祟卿摇了摇头坦然道:“当然不还。” 不告而借是谓“偷”借而不还是谓“抢”听得伍崇卿有意公然行抢卢云不由暗暗叹息不知伍定远捕头出身怎么把儿子教成这鬼模样?那苏颖倒是落落大方只微微一笑道:“阁下说话倒也坦白。只是在下的家当全放在国丈府里阁下若是要借今夜来访时何不早些‘开口’又何必大费周章的约我出来?” 都说抢不如偷、偷不如骗苏颖言语含蓄却是在问对方何不早些下手偷窃不也省事许多?伍崇卿听他拐弯来问却是有话直说了:“你错了。我今夜过去国丈府本就是去偷东西的。只是后来潜伏窗下时不巧听到你和你师叔的对答这才改变了心意。” 苏颖微笑道:“看不出来阁下这般梁上君子还会被我师叔感召哪?”伍崇卿听他满口讥讽却也无所谓迳自道:“你想多了。小弟这个人从不受教。你师叔本领再大一百倍我也懒得听他一句。”苏颖提起酒碗微笑道:“我师叔确实唠叨阁下倒也明白得紧。只下过你又为何改变主意了?可是觉得当街抢劫舒服些?” “苏君…小弟之所以改变心意……”伍崇卿神色庄严道:“是因为我听到你的哭声。” 咚地一声酒碗放落下来苏颖原本笑容满面却慢慢握紧了双拳跟着牙关微咬最后慢慢吊起眼来斜觑着对座的强敌那是个极其忿恚的容情。 伍崇卿并无分毫在乎他打量着苏颖匆道:“苏君我该拿面镜子给你。让你瞧瞧你现下的模样。”苏颖听他似讥讽、非讥讽饶他素以言语轻快闻名此际也只能胸口剧烈起伏难以答腔。过得半晌方才道:“你……你想讥讽什么?” 伍崇卿淡淡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苏君的样于变了很多所以想给你一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的模样。”古人以古为镜听得伍崇卿话外有话苏颖笑了笑道:“我变了很多么?”伍崇卿颔道:“没错你以前绝不是这个模样。”苏颖目望窗外轻轻叹了口气道:“那照阁下说来我以前该是什么模样?” 伍崇卿道:“你以前高高在上一脸的开朗轻快全身上下嗅不到半点阴邪你晓得似这样的人我都怎么称呼他?”他瞧了瞧苏颖道:“王者我管你们这些人叫王者。” 高高在上的王者所向披靡。过去的苏颖确有这样的光芒他深深吸了口气道:“那现下呢?”伍崇卿道:“你现下活像一只小蚂蚁大半时候都在地下爬怕这个踩、伯那个压狗都可以欺侮你。” 听得对方口出不逊苏颖居然没有反击只轻轻说道:“如此听来我已经是个弱者了。” 伍崇卿目光霸气自在他脸上转了转微笑道:“你是很弱没错不过你还不算弱者。苏颖听他说起话来刺耳之王便闭上了眼静声道:”那我算是什么?连弱者也不配?“ 伍崇卿微微一笑道:“别动气。我之所以说你弱是因为你的武功真是很差可我说你并非弱者却是因为弱者只会哭、只会叫、只会跪地求饶你却不同你一直奋力挣扎。”他静默下来道:“颖兄实话一句送给你。在小弟眼里看来你配得上‘勇者’二字。” 苏颖一脸愕然看伍崇卿整整羞辱了自己一整夜如今前倨后恭却是有何图谋?伍崇卿看出他的错愕便笑了笑道:“苏君小弟是个说实话的人。你的功夫在我看来是属于花拳绣腿的一种你真的要小心江湖上许多人都急着打垮你这些人都不会过三十岁。不过我还是可以告诉你这些家伙没一个有你的胆你敢站在孤峰顶上双手撑开任凭风吹雨打下头每个人都等着你掉下来等着看你闹笑话。可你就敢站在天上……”他提起酒碗仰手致意:“单凭这份无双胆识小弟便得敬重你。” 十六岁就敢接下师父的衣钵看起来风风光光的苏颖从此独自一人跌跌撞撞的爬在地下华山派的苏颖他确实是个非常非常有种的人。刹那问苏颖垂下头去避开了伍崇卿的目光卢云远远看去却见“三达传人”的眼眶已经湿红了。 苏颖掉泪了伍崇卿却也没有再加羞辱他推开了窗扉让寒风冶雪吹了进来他慢慢亮出了袖剑自在烛火上反覆烤着父道:“颖兄坦白跟你说小弟也是个孤独的人不晓得为何缘故我就是和这整个世间格格不入你晓得在我眼中看到的人世问是既残忍、复虚矫、更且卑鄙冶血无情之至。所以我从十四岁上起便愿不再与天下任一人结交也不愿再帮助任何人。可我今日愿意破个例……”说到此处眼中透出难得的热火沉声道:“苏颖让我帮你一次!” 苏颖沉默了看得出来他并下想领情。伍崇卿晓得他的心事便道:“我知道你是个傲性的所以我也不会真怎么帮你我只是要引荐你一条练功的捷径。”说着也不催促只管在那晓烤袖剑玩儿过得良久苏颖慢慢抬起眼来道:“什么捷径?” 伍崇卿凝视着烛火道:“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我自己也去过那儿在那儿我觉得自己长大很多也因此练就了今日的武功小弟在想倘使我能带你过去瞧瞧也许你可以有所长进。听得世上有此神秘地方不只苏颖为之一动连卢云也颇为好奇不知这处所却在何方居然如此合适练武?苏颖低下头去默然良久他慢慢把目光转向窗外道:”说吧那地方在哪儿?“ “地狱。”伍崇卿静静地回答神态肃穆正经。 听得伍崇卿的说话卢云自是大吃一惊几名酒保一旁偷听说话更觉毛骨悚然忍不住议论纷纷都不知这人想干些什么。苏颖呆呆听着听得伍崇卿要把自己推入地狱照理他该要害怕的可说也奇怪他就是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好似伍崇卿便算举起剑来将自己当场格杀他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他抚了抚脸低声道:“你要带我去地狱?”伍崇卿冷冷一笑点了点头苏颖慢慢抬起眼来凝视着崇卿那张冶脸微笑道:“如此也好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不用急……”伍崇卿静静伸出手来指向苏颖的胸膛道:“地狱就在这里。” 苏颖愕然低头他顺着伍祟卿的食指去看觉他正指着自己的心口伍祟卿淡淡地道:“夺走了你的剑抢走了你的女人你会痛苦流泪、下坠沉沦……到得一无所有、丧尽天良的那一日……”崇卿微微一笑他把袖中短剑露了出来道:“你就会掉到地狱里化身成鬼变成我的同伴。” 全场都呆了苏颖浑身冷汗直流卢云更已骇然站起他怎也料想不到伍崇卿会变成这个模样。 当年认识的伍祟卿还只是个质朴少年他比寻常孩子更害羞可他今天变成这怪样了他的话语太可怕了那一字一句满布哀伤那不是二十岁少年的语气反而像是历经了沧海桑田、体会了家破人亡之苦方才说得出这般话来。 十年来卢云流放天涯举目无亲没人比他更明白地狱之苦可即使是卢云自己他也没有因此成为妖魔鬼怪他看着面前的崇卿孩儿忽然问想到了那张国字脸他心里真有股冲动直想冲到大都督府里抓住那双宽阔的肩膀责问:“定远!你究竟在忙些什么?你儿子都已经疯了你难道还不去管一管么?” “颖兄……”卢大叔一脸焦急伍崇卿却是阴邪冷笑他俯身过来眯眼轻嘱:“地狱之旅即将开始了你准备好启程了吗?”暍暍喘息响起苏颖的身子微微冶汗水一滴又一滴坠落下来他终于害怕了他才不要坠入地狱他也不要入魔“三达传人”属于天上他要重返天界与美丽的琼芳长相厮守。 一片静谧中苏颖悄悄伸出左手朝剑柄挪栘一寸。“三达传人”要反击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伍崇卿予取予求。他要永远逃离此地永远不和这个怪物碰面。 世上没几人知道苏颖下只右手能使剑他的左手也能使。此际双方以坐姿决斗闪避极为困难他若能以左手闪电招出其不意之下他有机会反败为胜。 一寸、两寸……“三达传人”的左掌暗暗挪栘终于来到了剑柄上正要收掌紧握阴谋暗杀却听伍崇卿呵呵笑道:“苏大哥恭喜你了。”苏颖愣住了他顺着对方的目光去看觉他正瞧向自己的左手苏颖倒抽一口冷气自知伎俩给人识破了正想设法遮掩却听伍崇卿笑道:“觉了么?阴招偷袭、不择手段、卑鄙无耻……咱俩啊…嘿嘿…是越来越像罗……”说着伸出手来拍着苏颖的肩头示意恭喜。 完了……地狱旅程已经开始了“天下第一”的尊严如光影般消逝苏颖呆呆张大了嘴瞬息之间仿佛身子不住下坠眼前一片黑暗浑浑噩噩之问只觉肩头给人搂住了耳边传来牛头马面的声音轻声鼓励:“别在意……来到了地狱就别在意卑鄙……那是咱们做鬼的好处不然的话等你遇上了王者……你就惨了……” 地狱的第一层到了。苏颖喉头颤抖耳边又听到阴森森的笑声:“王者…什么叫王者呢?这王者啊……他就是世上最好的好人他之所以好呢?是因为他从头到脚、浑身上下统通都‘对’。他之所以‘对’呢是因为他永远不会错因为呢被他杀死的人呢一定都是坏人和他意见相左的名字就叫小人你如果是女人你想不想做他的‘内人’呢?” “一定会吧……”地狱恶鬼露出了一口白牙自问自答之后他好像要诉说什么秘密便靠到苏颖耳边轻轻笑道:“你看看就是因为这样这世上的好人才繁衍得这么多啊颖兄王者真好你一定也好想做个王者吧……” “走开!”苏颖再也忍耐不住他要赶紧脱离地狱霎时右手一抽刷地一声已然不顾一切拔剑相向伍崇卿闪电般探出手来居然抢先收走了他的佩剑跟着手上一使劲仗着气力过人硬将“三达传人”按回了座位。 “别急……别急……不想当王者你还有路走啊……”伍崇卿的话还没说完他按住苏颖附耳诉说:“真的当弱者其实很不错的……颖兄王者的东西太多了他吃过的剩饭、玩腻的女人都会赏给你的……你别担心女人不爱你她们最怜惜小东西了她们会抱抱你、亲亲你、疼疼你……而且她也不要你给她做什么因为啊她也是王者的小东西呀……” 耳听伍崇卿哈哈大笑苏颖忍下住咬牙喘息:“不要……说了……” “别生气、别生气。”伍崇卿终于心软了他望着“三达传人”的红眼睛怜悯道:“快去找琼芳吧向她哭诉撒娇、低头认错如此一来她下就会怜着你、宠着你带着你一起爬上王者的大床上了?” “杀死你!”苏颖大怒欲狂赤手空拳地扑向前去直朝崇卿面上挥打。伍崇卿也毫不客气拳头抡起便朝对方的拳头回击而去一声痛哼传过苏颖摔跌回座疼得他抚拳弯腰低头喘气。“ 奇耻大辱加身苏颖的眼眶湿红了随时都会落下泪来奈何身为一个剑士他到死都不能哭他若在敌人面前坠下了泪水他的剑魂就会从此消散让他再也拿不起剑来……他拼命忍一直忍蓦地听到了一声大吼:“三达传人苏颖!”伍崇卿撕心裂肺戟指大吼:“拿出你的志气来!身为一个剑客纵是死你也得死得尊严!别像个娘们般哭哭啼啼没的惹我笑话!” 啪地一声大响自己的佩剑被人拿了起来狠狠摔在地下蓦然间两行无情的泪水洒落下来湿湿热热的苏颖终于哭出声了。 所有悲苦一齐袭上心头情人走了志气折了在这强生弱死的无情尘世里今夜苏颖感受到弱者的苦那种滋味如此锥心、如此刻骨让他这辈子再也忘不了…… 眼看“三达传人”垂下头去以手遮蔽泪水好似输给了老鼠的大野猫什么都不愿听、不愿瞧。莫名之间伍祟卿竟俯身向前紧紧握住苏颖的手低声道:“颖兄别难过来你只差一步再一步就好……看在咱们这儿没有王者也没有弱者只有一种人……” “勇者……”一坛烈酒离地而起淅沥沥沥地倒了下来刺鼻气味扑面而来伍崇卿的袖中再次伸出了龙牙慢慢斩落了两点火星降临到烈酒之上。 轰地一声两只酒碗青焰闪耀竟给怒火点燃了。在“三达传人”的眼前现出了一片地狱火海照得他面色惨怛。 终点到了。地狱旅程最后的一关那是一碗汤孟婆汤它由地狱之海勺取而出上头满布青焰烈火苏颖全身抖他知道伍崇卿一定喝过这碗汤可他不能暍他是个凡人这碗酒喝下去他的肠胃定然剧烈烧伤必要痛得嚎啕打滚。 魔炎烈酒腾腾焚烧对座的崇卿好似坐于地狱火海之中形如牛头马面。他轻轻地向苏颖招手:“来喝掉它喝完了你就什么都下伯因为你也是鬼了到时候……咱俩就可以真正的联手……好好的把他们玩一玩……” “你……”苏颖低头咬牙嘶哑地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啊……”伍崇卿嘿嘿冷笑森然道:“我要杀死一个人。” 伍崇卿的口气异常兴奋好似荆轲刺秦王等待已久乍听此言卢云遽然而惊苏颖也是满面骇然全场伙计更是窃窃私语只觉此人之可怖已到难以想见的地步。 “你……”苏颖喘气道:“你……你到底要杀谁?i伍崇卿没有说话他面容肃穆食指笔直竖起向天苏颖大吃一惊自知那是个”--“字他满心震颤骇然道:”天下第一“?你……你要杀死我师父?”伍崇卿眯起了凶眼摇了摇头那食指却仍竖起向上朝天顶穹苍指了一指。 比“天下第一”更高的东西……苏颖喃喃自语他望向了屋顶隐隐约约之间好似看到了一个影子它藏于九天之上隐匿于佛影之中那是……那是…… 王者之上! 伍崇卿嘿嘿一笑森然道:“这个人他可以打垮你师父。他比狮虎更凶猛比豺狼更狡猾他有无可譬喻的大神通。无论是你是我若和他单打独斗都是必死无疑。”他附耳过来低声道:“不过咱俩有一个潜力……你呢你手上有件法宝足以翻江倒海我手上也有张王牌足以毁天灭地只要合你我两家之力便足以毁去这整个……” “正统王朝。”伍崇卿眯起了眼露出了高兴的样子。 苏颖脑中微起晕眩他急忙扶住了板桌喘息道:“你……你到底要……要找什么东西?”伍崇卿咧嘴一笑慢慢的他的中指竖起、无名指也随即立了起来加上先前傲然笔直的食指他的手势成了个“三”字。 “三达剑谱?”苏颖失声惊呼伍祟卿则是仰天狂笑气势如同千军万马。 第九章 彩云追月 有座大宅子黑沉沉地矗立城郊看来阴森森地有些伯人。 院墙四遭各有守卫门前大梁高悬灯笼这样的气派点出了宅子主人的尊贵单单宅院便达数亩之广连上宅后的废院格局更见恢弘。寻常人见到这样的大豪门无下远道而避不敢多望一眼但躲在墙角下的可是琼芳她家比这栋宅子还大这吓不倒她。 墙很高几达一丈不过这也难下倒她琼芳运起“燕长青”的心法吊住了一口长气先望墙面上一点跟着拿出娟儿传授的九华轻功轻飘飘地飞身而上。 翻身过墙俏声落地琼芳在花圃里前后翻滚就怕给侍卫觉了不过四下黑沉沉地院内未见守卫巡逻琼芳也松了口气慢慢在花丛里站起身来。 做了多年的少阁主今夜琼芳头一次落难流亡也是头一次做不之客。她脊俏抬头只见院深处有进建筑想来便是这栋大宅的主屋了她不敢贸然闯入便转向花园小径打算从后厨小门绕进去。 一路走去花圃里都下见侍卫巡逻也没有武师随肩驻守仿佛此地是个与世无争的寻常人家不觉让琼芳有些纳闷她信步来走约莫行过数十尺忽听流水涂涂她顺着水声去望眼前好一座鲤鱼潭月光反照映得水面点点银鳞却是个十分幽静的好地方。 琼芳凝神看着匆见潭边有座九曲桥婉蜒曲折过水入潭曲廊尽头却是一座小小楼阁。 琼芳呆呆瞧着匆见水阎深处亮起了灯火琼芳心头if忏一跳只见窗格儿里坐得有人好似是个女子在低头作画。琼芳大喜过望当下急急奔桥而过沿廊穿凛来到了水楼之畔。 孤楼小阁依水而兴岸边白雪霭霭当此春冬交际自也听不到虫鸣蛙响琼芳独自站在楼阁下仰头望着窗里的倩影她想启齿呼唤可话临嘴边却又有些潮橱下前。 楼阁里的主人与自己毫无交情簧夜来访未免失礼更何况一会儿两人照了面倘使她问起了自己的来意却该怎么回答她?莫非真要坦率直言就说那个卖面的回来了? 不对、不对千万不能跟她说。想起那张清丽绝俗的面孔琼芳更加后悔了她知道自己来错了地方。她转过身去正待悄悄离开却听窗扉打开楼阁里传来一声笑:“是阿秀么?你不是去夜游了么?这么快便回家了?” 元宵明月夜楼阁的主人听到了异响便已探头出来临窗眺望不过楼下没有阿秀却站了一名少女她仰望着窗扉灯光好似想藏入黑暗却又迟了一步。 “你是……”楼阁主人微起讶异她望着楼下的陌生少女低声来问。琼芳既尴尬、又慌乱她自知来得仓促不免惊扰了人家可要掉头闪避却又迟了一步眼看行踪已现她索性拿出丁少阁主的威仪坦然道:“打扰夫人了我叫做琼芳是娟儿的朋友。” 窗中的倩影点了点头她凝视着楼下的少女轻声道:“您有什么事么?”琼芳深深吸了口气她有些难为情地别开头细声道:“是……定这样的我……我行个不情之请想在你这儿……这儿……寄住一宿不……不知……” 琼芳这辈子少求人区区几句求情之言说来便让她难受之至。欲言又止间眼眶居然红了她一咬牙猛地转过身去竟尔迈步便行。 不要了即使身无分文衣衫不整琼芳还是不想求人她宁愿露宿街头她也不想低头。正要飞奔离开忽听嘎地一响楼下开启了一扇门听得一声呼唤:“琼小姐请留步。” 琼芳停下脚来却仍不愿转身脚步细碎一名少*妇走了上来含笑道:“欢迎来到寒舍快请上楼吧。”不待琼芳出言回绝便已挽住了她“夜深人静二楼的窗扉有两个人影一个是琼芳另一个则是楼阁的主人。她姓杨是当今杨大学士之妻不过她的娘家本姓顾她是前兵部尚书的女儿她不只认识那只大水怪还是他以前的恋人。所以现下琼芳难掩心里的好奇只是怯怯地打量着顾倩兮她想瞧瞧这位顾小姐是什么样的女人居然可以让那只大水怪念念不忘? 琼芳目不转睛只在打量着顾倩兮的姿容顾倩兮则是报以一笑她也在打量着面前的琼芳猜测着她的来意。 面前的女孩长得很好她肤色白腻身材高挑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尤其她身穿儒装那身气质更像个公子爷。顾倩兮微微一笑道:“琼姑娘你的折扇呢?” 陡听此言琼芳好似吃了一惊一时左顾右盼神色极为慌张。顾倩兮微微沉吟她凝目去看琼芳只见她的巾脱落了胸口衣衫也显得凌乱尤其左掌满布血痕好似给人重重责打过了。 顾倩兮心下一凛已然猜到了几分内情。琼芳出事了她家里一定生了什么事否则不会沦落到这个处境。她见琼芳红着眼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又不住回避着自己的目光顾倩兮便也不多问她站起身来自朝炉里添了炭让屋里暖和些问道:“吃过晚饭了么?” 琼芳肚子很饿可少阁主的尊严却不容她乞食支支吾吾中却听顾倩兮微笑道:“琼姑娘我想吃点宵夜你可否陪我一块儿吃?” 好啊……“琼芳低下头去喃喃地道:”好……好啊。“顾倩兮含笑领她反身打开抽屉取了一只小小玉瓶交到了琼芳手上便又走到楼下去了。 楼下传来炒菜爆香声顾倩兮煮起了宵夜却把琼芳一个人留在楼上。她呆呆看着玉瓶不知这是作何之用反手拔开了木塞顿时闻到了一股清琼琼芳心下醒悟已知瓶里装的是伤药那琼芳目不转睛只在打量着顾倩兮的姿容顾倩兮则是报以一笑她也在打量着面前的琼芳猜测着她的来意。 面前的女孩长得很好她肤色白腻身材高挑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尤其她身穿儒装那身气质更像个公子爷。顾倩兮微微一笑道:“琼姑娘你的折扇呢?” 陡听此言琼芳好似吃了一惊一时左顾右盼神色极为慌张。顾倩兮微微沉吟她凝目去看琼芳只见她的巾脱落了胸口衣衫也显得凌乱尤其左掌满布血痕好似给人重重责打过了。 顾倩兮心下一凛已然猜到了几分内情。琼芳出事了她家里一定生了什么事否则不会沦落到这个处境。她见琼芳红着眼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又不住回避着自己的目光顾倩兮便也不多问她站起身来自朝炉里添了炭让屋里暖和些问道:“吃过晚饭了么?” 琼芳肚子很饿可少阁主的尊严却不容她乞食支支吾吾中却听顾倩兮微笑道:“琼姑娘我想吃点宵夜你可否陪我一块儿吃?” 好啊……“琼芳低下头去喃喃地道:”好……好啊。“顾倩兮含笑领她反身打开抽屉取了一只小小玉瓶交到了琼芳手上便又走到楼下去了。 楼下传来炒菜爆香声顾倩兮煮起了宵夜却把琼芳一个人留在楼上。她呆呆看着玉瓶不知这是作何之用反手拔开了木塞顿时闻到了一股清琼琼芳心下醒悟已知瓶里装的是伤药那是给她治伤用的、忽然间琼芳觉得顾小姐真的很好很好她明明看出了自己的遭遇可她什么都不问替自己留了面子。眼泪扑胜胜的滚落下来琼芳低头拭泪她取起药罐像是只受伤的小母豹她独自地舔着自己的伤口静静地、有些可怜。 灵药透明私稠触肤冰琼不过薄薄一层抹上掌心红肿便已消褪。小母豹独自坐在炕边领受着顾倩兮的心意。 女人总是很心细的谁对她好、谁对她凶她很快就能察觉出来。尤其是一些琐碎小事那儿更怀藏了对方的真正心情。琼芳低头看着瓷瓶体会着当年卢云的心情一时之间宛如痴了一般…… 正叹息间听得脚步细碎楼梯边儿传来说话:“来吃宵夜吧。”听得顾倩兮上楼来了琼芳心下一醒忙擦去了泪水站起等候。顾倩兮见她客气下山嫣然一笑她端来了一只木盘先招呼琼芳坐下又从盘里取来了几碟小菜最后则端了两碗面过来。 琼芳啊了一声低呼道:“你……你也会煮面?”顾倩兮笑道:“当然会煮了。那有什么难的?” 琼芳低头瞧着碗里只见这面碗儿不大面条白白细细的绿花葱、红肉丝边儿还铺了些白菜模样整整齐齐很是漂亮:回思卢云煮的面条全都装在大海碗里万紫千红搅做一气望来私糊糊的。琼芳呆呆看着面碗想像着卢顾二人相处的模样却听顾倩兮道:“来趁热吃吧。”说着递来了一双筷子琼芳接下了也是饿了一整晚便嘎滋咕嘟地吃了起来。 顾倩兮并不饿便只静静看着琼芳面前的少女虽说漂亮可其实她的气质很像男子并非说她书语粗声粗气而是一些小举动比方说拿筷子琼芳握筷处很高喝汤时也是抬手举碗并不来拿汤匙这点出了她的家教非同常女。 咕嘟面汤喝完了琼芳抬头一看匆见顾倩兮还在瞧着自己不觉脸上一红忙道:“这面挺好吃。”顾倩兮微笑道:“那是你饿了。”便将自己那碗面递给了她却是一口未动。琼芳低声道:“你……你自己不饿么?”顾倩兮微笑摇头:“不了我尝点小菜便行了。”她像是知道琼芳脸嫩便举着夹菜吃了些豆干。琼芳也不客气了也是她一夜未食当下风卷残云大口咀嚼吃了个汤碗见底、时在深夜下人皆已休憩琼芳用完了宵夜顾倩兮便亲自替她收抬。琼芳打小茶来张口、饭来伸手自没想要帮忙。她见顾倩兮定到了楼下便只一人闲坐左顾右盼问忽又想起了一人不觉心下大惊“啊呀我怎么忘了杨大人?” 过去因得爷爷的缘故琼芳自也认得这位中极殿大学士自知此人正经八百倘使见到自己离家出走必会通报爷爷。她心里有些慌当下急急站赳便朝楼下去奔。 “畴!”脚步才动险些撞着了一人琼芳定睛一看却是顾倩兮来了只见她端来了茶水点心正从楼下上来。她见琼芳一脸慌张忙道:“怎么了?‘琼芳下好明说濡嘈道:”我……我方才忽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伯不能久留了。“ 顾倩兮察言观色:心念略略一转便道:“琼姑娘外子今晚入宫去了。你不会撞见他的。”琼芳给她猜中了心事不觉俏脸微红:心下暗[i:“她真聪明。我可给比下去了。” 顾倩兮精通书画从小才智逾常人这会儿总算让琼芳见识了。她怔怔坐着只见顾倩兮放落了手上物事便又取出了被褥自在那儿铺床。琼芳从来只会打架女红家务全不会见得贤妻良母的模样:心中下由暗暗感慨:“看她这般贤椒难怪卢哥哥会这般欢喜她。” 女子无才便是德看世上男子最爱温顺女人聪明婉约、善解人意要她干啥便是啥想来顾倩兮也不例外。琼芳生来就如同男子教养这些琐碎自是不屑学。她叹了口气正想像顾小姐千依百顺的模样却听顾倩兮问道:“琼姑娘你平常都是自己铺床么?” 琼芳脸上一红不太想说实倩便撒谎道:“是……是啊。”顾倩兮回过头来微笑道:“你还真能干。我二十一岁之前从没做过一天家务别说铺床了连后厨在哪儿部找不着。” 听得顾倩兮原来是自己的同类琼芳不觉又脸红厂濡嚼地道:“如此说来您……您以前也是什么都不会了?”顾倩兮背着身子淡淡地道:“那是当然了我从前也是个大小姐样样有人服侍。” 琼芳心下一醒想到了顾嗣源那时自己去到扬州便曾住过她的闺房也曾听裴邺提起她的故事好似那年顾尚书入狱后这位千金小姐便经历了无数苦难卖屋售画、磨豆卖浆定是吃尽了苦头她望着顾倩兮的背影忽然间一股亲近之感竟是油然而生脱口便道:“顾姊姊我可以这样称呼你么?‘”行啊。“顾倩兮颇见惊喜回眸道:”我最怕人家唤我什么杨夫人、杨大嫂听来老婆婆也似。“琼芳见她言笑晏晏感觉更是亲切了当下拿出了官场本领笑道:”顾姊姊才三十岁而已青春妩媚一点也不老呢。“听得此言顾倩兮更显得高兴了想来干穿万穿马屁不穿对才女也管用。 两人闲聊几句慢慢熟络起来琼芳便也去了生份自在楼阁里信步走动她见阁楼布置精巧四面有窗东另有一张书案上头还搁着些笔墨。琼芳临窗远望只见此地与主宅相隔极远不觉有些纳闷便问了:“顾姊姊你怎不到主屋里住?” 顾倩兮背对着琼芳通自道:“那儿人多口杂我平日作画受不得吵家里若没别的事我便来这儿歇息。”琼芳不太晓得杨家的景况自也不知如何接口便道:“邢杨大人呢?他平常也睡这儿么?” 顾倩兮摇头道:“他起居不定很容易吵到我从来不睡这儿。”琼芳讶道:“他不和你睡那……那他平常都睡哪儿?”顾倩兮推开窗扉遥指鲤鱼池对岸淡淡地道:“他自个儿有一处起居地方平日读书作息都在那儿不许闲人打扰。” 鲤鱼池畔一水相隔但见后院围墙下有处木造精舍月光中依稀可见窗阁幽暗不见灯火想来主人不在屋中。琼芳心下大奇看寻常夫妻同床共枕本属应然岂料佳人在水一方君子遗世独立居然都在府里隐居起来?她不知这对夫妇在弄什么名堂喃喃便问:“顾姊姊你……你常和杨大人吵架么?‘顾倩兮手上忙着自在炕上加铺了两床丝被摇头便道:”想吵也得碰上面。他平素里公务繁忙总是来去匆匆。大半时都是黎明回来等我起了床他却又出门去了。一个月里难得一回整天在家便算偶尔回来了也得侍奉娘亲、友爱胞弟管教下人孩子哪来空闲理我?“ “这么忙?”琼芳讶道:“那……那你俩平常怎么说话?”顾倩兮静静地道:“写字条啊我写个‘火’字望他桌上一扔他就晓得老婆要纵火烧家了。” 琼芳哑然失笑没想这对夫妻神仙眷侣人见人羡私下却是这般过活。 顾倩兮铺好了床便又从桌上取过药瓶问道:“手还痛么?”琼芳不愿多提家中事只得咳了一声道:“我很好没事的。”她见顾倩兮迟迟不把药瓶收回去也是怕她多问便道:“顾姊姊能说的我一定能说。至于那些不能说的便算打死了我我也不会多提一个字儿。” 顾倩兮点了点头自知琼芳这话点到为止看她身分极高世间能下手痛打她的人必是她最信任的挚亲无疑。依此看来定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顾倩兮并不多言自把药罐收了回去她见琼芳低头不语便道:“琼小姐我虽没有替你出头的本事可窝藏你的本领顾姊姊却还有一些盼你日后别见外。琼芳听着她的说话忽然问觉得自己像是认识她很久很久了。好似在她面前自己什么心事都能说再放心不过了。 一片宁静问顾倩兮铺好了床便又取起了油灯坐到窗台之旁琼芳见她取出一只瓷碗从里头拿出了一把米糠便朝池里撒去。琼芳啊了一声道:“你在喂鱼么?” 顾倩兮微微一笑自将瓷碗交给了琼芳道:“来试试吧好玩得紧。”琼芳一时兴起便掬起一把糙米糠自向水面乱撒听得啪地一声水面破开眺出了一条肥锦鲤迎空接住鱼料便又潜到了水里。顾倩兮笑道:“这条是小霸王平日恶形恶状专抢米料你可留意它了。” 琼芳欢然雀跃当下使出了暗器手法接连三颗米粒扔出已将肥锦鲤远远引开趁势便喂了一众小鱼儿。 一轮明月在天红鲤金鱼优游来去不时探头吃米但见少女临窗嬉戏欢容拍手想来若至仲夏夜此地荷塘蛙友相伴定然童趣可喜琼芳玩了一阵子烦恼尽去笑道:“顾姊姊这水池是谁开凿的好生精巧呢。” 顾倩兮淡淡地道:“这是先家翁的手笔。”琼芳奇道:“先家翁?你是说你公公杨……杨……”她连说了几个一杨“宇却想不起杨家先翁的名号。顾倩兮眺望鳞鳞池水解释道:”先家翁讳远他是景泰朝的五辅大学士。这栋宅子便是他起造的。“ 琼芳哦了一声她临窗眺望只见园林里房舍连绵形如鹤翼远方围墙则是弧形开展状若半圆建筑非但精致优美好似还带着堪舆布置。便道:“杨老先生会看风水么?”顾倩兮接过了瓷碗一边撒着米料一边道:“好像是吧。都说他聪明绝顶精于建筑之学早年赴京到任时便选中了这块风水宝地起造杨家大宅。” 想起杨家一门三杰连出了三位进士琼芳下由赞叹道:“原来是块风水地所以杨家几十年来都住这儿了?”顾倩兮摇头道:“那倒不是。当年大宅建成之后他们在这儿只住了五六年便又搬到大明门一带。直至正统年问老太爷过世后方才迁回此地。” 杨远过世已久琼芳自也知闻她微微一愣道:“为何要这样?这儿不是风水好么?为何要搬来迁去?”顾倩兮摇头道:“内情如何我也不清楚。不过听外子提起好像是后头的废院不太干净我婆婆给惊吓几次之后便再也不敢住了。” 琼芳皱眉道:“废院?”顾倩兮俯身出窗遥指鲤鱼池对岸道:“瞧那儿过了外子的书房后便是废院了。琼芳闻言大奇忙探头去看只见精舍后乃是一座弯弯曲曲的窄巷巷后又是一座围墙连绵不尽从楼阁眺望而去只见围墙合拢包围成了一只半圆。 琼芳咦了一声赶忙回头去看杨家主宅只见围墙建筑亦是半圆与那废院相合之后恰是--座太极阴阳。她心下一凛喃喃地道:“咱们这儿是阳莫非……莫非那里是给鬼住的么?” 顾倩兮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反正我丈夫离那儿最近鬼要来了第一个也是咬他。不关咱们的事儿。”琼芳噗嗤一笑道:“顾姊姊你可真狠。” 两人闲聊几句琼芳才知杨府建筑还有这等奥秘想来杨远必是十分迷信风水之人方才把家里布置得如此阴森。二人回入房里只见炕上早巳铺好了三层软被。看顾倩兮家务功夫十分了得素手所经之处卧被菱角整齐望来如同盈盈绿草蓬松轻软引人懒性大只想上去躺个一躺。 床铺轻软好似伸手招魂琼芳越看筋骨越软忙问道:“顾姊姊我……我可以躺下了么?”顾倩兮听她问得娇憨忍不住笑了自管拍了拍被褥示意琼芳上来。 也是累了一天琼芳当仁不让立时趴倒炕上模样半死不活正想问可不可以打滚顾倩兮却端来了一只矮几上置茶炉热水、另有十数个小碟放到了床铺上。 琼芳讶道:“顾姊姊你……你要在床上吃茶么?”顾倩兮微笑道:“是啊炕上暖和为何不在上头吃?”琼芳欢然雀跃:“太妙了我小时候一直想在床上吃喝呢。可爷爷从来不答应……”顾倩兮嫣然笑道:“那让顾姊姊带坏你气坏老国丈。”琼芳听得此言那是正中下怀了忍不住掩嘴窃笑:“顾姊姊你这儿真好我可舍不得走了。” 两人越聊越是投缘琼芳本还有些少阁主的威严仪态待到后来架子全失全然成了个撒娇小妹直把顾倩兮当成了亲姊姊对待。 两个女人脱了鞋袜自在炕上暖脚。琼芳见面前有十来只碟子有红有绿或圆或方全是些蜜饯果子。她打小给爷爷养大教养一如须眉男儿自然少吃这些零食玩意儿看了良久方才捡起了一只绿梅子送入嘴里含着。 “好吃么?”顾倩兮探头过来眨着一双凤眼来问。琼芳见她一脸关切:心中便想:“不得了这定是她自个儿做的我可不能胡说八道。”忙眯眼含笑妩媚道:“真好吃这是什么果子啊?真是棒呢。”果然顾倩兮听得这话立时绽放笑容她指着碟子里的珍果细细解说道:“你方才吃的是苏州梅这儿还有绿茶蜜侮、乌沉梅、川味辣侮、酒李、紫苏梅……”琼芳拿出了宫场本领欢容陪话:“哇真是好多果子啊这些是打哪儿来的?怎没在街坊瞧过呢?” 顾倩兮微笑道:“这儿所有的蜜果茶水全是我自己做的。”琼芳惊叹道:“原来是顾姊姊做的?真是太了下起了。”一时大力吹捧极力奉承登把顾倩兮捧成了天下第一果子王。 顾倩兮见她爱吃自己的果子:心下更喜便道:“我是扬州人咱们扬州梅誉享京城干、泡、腌、酱诸法无一不全。你要不要学一学?”当下便要取出秘笈殷勤来教。琼芳乱拍马屁这会儿便惹祸上身了忙道:“我……我手脚好笨的改日再学吧。” 顾倩兮秀眉微蹙好似有些遗憾了便道:“也罢我这儿另有些凉果、凉膏你一样一样试吧至少学着品尝。”说着取起竹签捡了一只悔子便望琼芳嘴里送去。 琼芳肚子饱了其实不想吃可看顾倩兮如此殷切只得张开小嘴任她喂了。 梅子上覆糖霜入口之后但觉甜而不腻赢得满嘴清爽、琼芳笑赞道:“这是什么果子这般好吃?”说着取起竹签便要再尝一口顾倩兮摇头阻拦道:“这悔子叫做‘名士果’只能浅尝切忌多吃。”琼芳讶道:“名士果?听来有趣得紧让我再咬个一咬。‘说着便望嘴里扔了一枚喀喳喳地吃着。 琼芳嚼了嚼忽然咦了一声说也奇怪这悔子初尝清香甜美再吃便平淡无奇颇有嚼蜡之感她睁眼望着顾倩兮道:“这‘名士果’好怪啊可有什么来历么?”顾倩兮微笑道:“我年轻时办过一个文坊名叫‘书林斋;妹子听说过么?”琼芳不知她为何提起这段往事赶忙颔道:“当然听过了两代朝议书林斋专论天下不平事那是如雷贯耳了。” 顾倩兮听她满口奉承不由笑道:“你过奖了。不过为了这个书斋我倒是结识了京城里许多风流才子这些人全部是当朝名士一个个都能吟诗作赋我做这果子便是来纪念这帮文人。” 琼芳见她嘴角带着一抹笑:心中便想:“这些人既然是骚人雅士定有不少爱慕她。” 只听顾倩兮幽幽述说往事道:“当时我以一介女流开办书斋自也有不少力不从心之处。我与这些文人结交他们也待我极好。得知我的难处之后莫不细细剖析局面洋洋洒洒头头是道。可临到印书干活之时却又一个个无病呻吟比我的气力还小。所以我说哪……”她挑起了一枚名士果自望嘴里一送笑道:“仅可远观轻尝不可近玩细嚼此乃名士之风也。”二女面面相觑忍不住同声大笑。 琼芳笑得泪水进出她举袖擦抹又道:“那……那杨大人又是什么?你可曾做果子来比方他?”顾倩兮笑而不答只斟上了热茶递了过去。 琼芳砸了一口茶水险些吐了出来下禁皱眉道:“这茶好淡怎没半点味道?”顾倩兮道:“这是麦草梗煮的茶水无香无味称作镜花茶。” 琼芳蹙眉不语她自来喝笼井、普洱、铁观音、碧罗春却没喝过这白水似的麦茶正纳闷问顾倩兮又取了一颗名士果道:“来你先吃颗悔子之后再喝茶便得其中三昧。” 琼芳嚼着名士果只感甜腻难吃可碍在顾倩兮的面子上却不便公然吐出只得举起茶咕嘟一声茶水入口琼芳却咦了一声只觉入喉而来的不再是平淡无奇的白水反而苦中带香调和了嘴里的甜腻。琼芳极为惊奇忙道:“变苦了?这是怎么回事?”顾倩兮解释道:“这是因为你先前吃了甜嘴中还有油腻给这麦茶水一调和便能得出苦中香。” 琼芳啊了一声颔道:“难怪有个‘镜’字原来可以照人呢。”她见顾倩兮含笑望着自己忽地醒悟道:“等等莫非这茶水就是……就是杨大人么?” 顾倩兮见她悟性甚高:心下颇喜。含笑道:“要拿这茶水比拟外子那也有几分相似。你要吃了苦它便给你甜你要嘴里咸它便淡似水总之你要什么它便能照出什么好似一面镜子再灵验也不过了。” 琼芳听着听:心下暗忖:“看来她对老公很是敬服。”想到了卢云不由微微一笑便道:“顾姊姊杨大人在你心里头可也像是面镜子么?” 唐太宗以魏征为镜传为千古佳话顾倩兮若以夫君为镜却是个什么景况?琼芳含笑等待却见顾倩兮秀目低垂道:“妹子镜子里的幻影是给外人看的。”琼芳微微一奇道:“给外人看的?这……这是什么意思?” 顾倩兮悠悠地道:“我的丈夫文武全才仪表出众。不同的人瞧他便会瞧到不同样貌:心里存着惧怕的人自然而然会察觉到他的威严心中带着仇恨的人必会察觉他冷酷无情的一面可对那些敬爱他的人眼里又会见到了大罗金仙总之他八面玲珑没一个面貌是真也没一个面目是假。” 琼芳听她言中颇有深意一时反覆忖量低声又道:“那……那在你眼中他又是个什么样子?”顾倩兮轻啜镜花茶淡淡地道:“就如这茶水的原味。你方才喝过的。” 无所求之人一不必怕二不必敬三不必恨故能得其神髓。琼芳微起愕然没想到堂堂的“风流司郎中”却如白水般索然无味?琼芳满心讶异之余自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顾倩兮见她若有所思当即含笑反问:“妹子你不是要成亲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琼芳双手拖腮低头望着被褥殊无一分喜意。顾倩兮察言观色自知她的婚事有些麻烦便道:“妹子在顾姊姊面前想说的便说那些不想说的我也不会多问。” 顾倩兮的脾气便是这样有些冷淡有些高带着几分才傲琼芳虽只与她相处个把时辰却也把她的性子摸得极透。她叹了口气自知人家关心来问倘使自己托辞不答那便是认了生到时再要靠近她那可大大不易。她双手抱膝闷闷地道:“顾姊姊你知道华山派的苏颖么?” 顾倩兮并非江湖中人武林之事下甚了不可听得“苏颖”三字却是啊了一声道:“可就是‘魁星战五关’的那位苏少侠么?”苏颖威名远播居然连五辅夫人都知闻了。琼芳轻轻一笑笑容却有苦涩之意。若在往日她只要听得别人赞誉苏颖必然打从心底笑出来可今非昔比想起了那声“贱”自己却该如何感想? 顾倩兮看出她的郁闷便道:“你同他吵嘴了是不是?”琼芳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想起大水怪又痴迷着面前的顾姊姊烦闷之余索性仰起头来把那“肃观茶”一饮而尽。果然白水也似全无滋味。 过得好半晌顾倩兮下再多问好似要收拾睡觉了琼芳叹了口气便道:“顾姊姊男女之间怎么样才能美满?”顾倩兮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妹子你考倒我了。”琼芳微微一愣道:“你……你是说……你也不知道?” 顾倩兮轻轻地道:“人活着就一定会有烦恼。有时是自寻烦恼有时是烦恼不请自来那是没法子的事。”琼芳低声道:“人生烦恼这般多那……那咱们该怎么办?”顾倩兮微笑道:“人生要没了烦恼那才要大大烦恼。你说是么?” 有愿望便有烦恼可也因为有烦恼方知满足是什么。琼芳静静咀嚼书外之意她凝视着面前的顾倩兮只见她容色清秀看不出有什么喜怒哀乐可那眉宇之间却似藏了一股热火随时能澎湃汹涌而出。 一时之间琼芳有点羡慕她像她这样的女人一定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琼芳叹了口气她抱着膝盖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自已究竟要什么呢?寻寻觅觅往事穿梭来去整个北京找不到留恋的东西少阁主的权柄、风光的岁月此刻看来都不太值钱琼芳正要闭上双眼猝然问脑海里浮现了一张睑。 相恋十数年、从少女时就陪伴自己的“三达传人”今夜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由自主中琼芳的身子轻轻颤眼眶转为湿红。 颖就是颖他总是那么通彻聪明。打一开始他就察觉自己的不对劲了所以从步入红螺寺的那一刻起他便在回避自己之后他压抑避让直到最后关头才爆出来…… 在他看起来琼芳这个人一定很可恶在这一个月里他重病旁徨、倒地不起可心上人却变了她从贵州回来她的心却没有回来。非但不能为他分忧解劳尚且在他人生最迷惘的时刻补给他一刀……他一定恨着自己下然他怎么也说不出那个“贱”字。 实在对不起他在苏颖面前小琼芳无法自欺欺人无论自己多么坦然纵使她连自己都骗过了却永远瞒不过那双聪明的目光。琼芳已经变心了无论多么懊悔沮丧、惭愧自责琼芳都已经变了啊。 自今往后以后都不会再碰面了。最后一晚没有留下什么回忆只有那声恨恨的“贱”。 琼芳眼眶湿红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无息地哭着。顾倩兮下太安慰人的她只是坐在一旁默默等琼芳哭完。 过得半晌琼芳擦去泪水轻轻叹了口气道:“顾姊姊对不起。”顾倩兮微微一笑她取起竹签轻轻挑起了一只黑紫话梅道:“来这是我最欢喜的果子你尝尝味道。”琼芳见那话梅色做深紫黑如药丸非但不似寻常侮子形状闻来还有些怪。她不太愿意张嘴顾倩兮却催促了:“试试滋味值得的。” 琼芳勉强张嘴任凭顾倩兮取签靠近又听她嘱咐道:“记得一定得含着万万不可吐出来。琼芳喔了一声便把梅子含入嘴里霎时之间竟是酸到头顶去了看她眯起大眼泪水渗出双手如小鸟振翅上下摇摆挥舞。顾倩兮笑得腰枝乱颤娇声道:”不许吐不许吐。“ 那梅子不仅酸居然还带着呛辣、带着咸苦麻得琼芳鼓着腮梆子把梅子从舌头卷到腮边又从腮边卷回舌下慢慢口水增多连咽了好几口梅子酸苦尽去居然得回一口甜琼芳咦了一声眨眼道:“不酸了。”顾倩兮眨眼道:“还想再来一个么?” 琼芳慌张摇手道:“甭了姊姊自个儿留着吃吧。”顾倩兮笑道:“不行这果子不是俗物一生只能吃一回。”琼芳皱眉道:“一生只能吃一回?哪有这样的怪果子?” 顾倩兮笑道:“当然有。不信再来一颗吧。”说着作势欲取果子吓得琼芳双手连摇。顾倩兮逗弄得够了便笑道:“妹子如此聪明可曾猜到这是什么果子了?” 琼芳喃喃地道:“这是黑辣梅一生只能来一颗两颗就送命。”顾倩兮给她逗笑了道:过得半晌琼芳擦去泪水轻轻叹了口气道:“顾姊姊对不起。”顾倩兮微微一笑她取起竹签轻轻挑起了一只黑紫话梅道:“来这是我最欢喜的果子你尝尝味道。”琼芳见那话梅色做深紫黑如药丸非但不似寻常侮子形状闻来还有些怪。她不太愿意张嘴顾倩兮却催促了:“试试滋味值得的。” 琼芳勉强张嘴任凭顾倩兮取签靠近又听她嘱咐道:“记得一定得含着万万不可吐出来。琼芳喔了一声便把梅子含入嘴里霎时之间竟是酸到头顶去了看她眯起大眼泪水渗出双手如小鸟振翅上下摇摆挥舞。顾倩兮笑得腰枝乱颤娇声道:”不许吐不许吐。“ 那梅子不仅酸居然还带着呛辣、带着咸苦麻得琼芳鼓着腮梆子把梅子从舌头卷到腮边又从腮边卷回舌下慢慢口水增多连咽了好几口梅子酸苦尽去居然得回一口甜琼芳咦了一声眨眼道:“不酸了。”顾倩兮眨眼道:“还想再来一个么?” 琼芳慌张摇手道:“甭了姊姊自个儿留着吃吧。”顾倩兮笑道:“不行这果子不是俗物一生只能吃一回。”琼芳皱眉道:“一生只能吃一回?哪有这样的怪果子?” 顾倩兮笑道:“当然有。不信再来一颗吧。”说着作势欲取果子吓得琼芳双手连摇。顾倩兮逗弄得够了便笑道:“妹子如此聪明可曾猜到这是什么果子了?” 琼芳喃喃地道:“这是黑辣梅一生只能来一颗两颗就送命。”顾倩兮给她逗笑了道:“我才不取这种丑名字你说正经的。”琼芳晓得她心思灵敏总能别出心裁自也不敢陪她玩猜谜。只得道:“顾姊姊给点线索吧。”顾倩兮笑道:“线索已经说了这果子只须吃一枚便得铭心刻骨终身下忘从此不必再尝别的果子了。妹子猜出这果儿的大名了么?” 琼芳心下恍然道:“这是情人果。”顾倩兮含笑颔意甚嘉许。 世上唯有情人果方得酸甜苦辣具备也只有真正尝过个中三昧之人方知其中辛苦。 因为够苦所以够甜甜到苦生处苦尽甘又来。如此艰苦的东西一生只消一次就够。吃多了那就是吃到冒牌货了或是香香果、或是甜甜果、或是番石榴总之不是情人果。 琼芳回想果子里的酸甜苦不由叹息道:“谁好端端地吃这果子那可真是自找罪受。”顾倩兮微起哂然:“谈情说爱本就是自寻烦恼。咱们女人最是爱美可一旦生了孩子谁不身形臃肿、日益福?洗手作羹汤床第欢好嫁做人妇以后许许多多苦恼事不见得都是咱们想要的所以啊所以……”她幽幽拿起一只情人梅道:“你爱的男人便是克你的人他越能克得你牵肠挂肚你便越是爱他越是心甘情愿……连命部没了……” 她以手托腮星目流波含笑道:“记得世间能克你的男子--辈子只有一个真正的情爱一生也只有一回……你若是遇到这个男子不论他是贫是富、是美是丑只消他能克住你那你便可以嫁了。”琼芳愕然道:“克住我那……那我岂不是要糟了?” 顾倩兮轻声道:“别的事也就罢了这件事一生就只一回不做便没有了。不管有多少波折痛苦都还是值得赌一赌。” 琼芳听得悠然神往她怔怔思想话中意匆道:“顾姊姊我们女人难道只能被克就不能克人么?”顾倩兮轻拨琼芳的秸道:“谁说女人只能被克?似你这般美貌当然也可以克人。被你克的男子他会为你抛头颅、洒热血把你当成心肝宝贝儿可你啊却不一定爱他……也许怜他、惜他、在乎他却永远不是那种爱……刺人心坎里的爱。” 琼芳听得暗暗点头。确实如此看祝康、宋通明对待娟儿如此之好二人嘘寒问暖却给不到娟儿真正要的东西那种心境感触有时是种机缘巧遇怎么也强求不来倘若情爱能像茶水米饭那般煮出来那还有什么希罕可言? 油灯渐黯二女谈谈说说竟已过了大半夜顾倩兮有些倦了。便收拾茶水吹熄了蜡烛道:“睡吧明日一早我家里有客人来可别害我爬不起来了。”说着替琼芳铺好了被让她睡在靠壁处这也躺下歇息。 过不半晌顾倩兮鼻息细细已然睡了。琼芳虽也累了:心下却仍烦恼下尽她心里盘旋付念尽是顾倩兮方才的一言一语。 今夜来到此处本就是个巧合事前绝没想到自己竟会与顾倩兮如此投缘。琼芳面向照壁忖念道:“我这趟出门总之是再也不回去了。杨家不是久留之地等我走了之后却该何去何从?”想到“卢云”二宇琼芳心头怦地一跳身子微微热-骤然之问:心里又有另一个念头她转过身来望向顾倩兮:心道:“我该不该跟她说卢云回来了?” 想到了此处琼芳又陷入了犹疑。不管怎么说顾姊姊早巳嫁作人妇卢云是否归来根本与她无关了。便算告诉她那又如何呢?她心里若还挂着卢云必然伤心难过却又于事无补。可要是她早已忘记了卢云那更不该多此一举以免让她徒增自责却又自觉对不起丈夫…… 还是别说吧这是为她好…… 平日豪迈爽快的自己此刻却踟蹰不前活似一个小偷儿。琼芳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黑暗之中她望向顾倩兮的秀隐隐约约间想起卢云必曾爱抚过这头丝不知不觉间心中微起妒意。她咬住了下唇猛然间双眼大睁睡意全失:“老天!原来我……我一直是这样的心意么?” 当此时刻一切念头全数清晰起来原来从扬州的窗口见到那背影的一刻自己早已下定了决心只想紧紧尾随他……什么平定天下、什么黑衣人压根儿部是借口她只想死缠着卢云直到天涯海角…… 琼芳心头怦怦跳了起来她泯住了唇两手揪住棉被脸红心跳之间她自如找到了一样东西有了它这辈子什么都不缺了。纵使失了少阁主的权柄、挥别了北京的无限风光她也不会后侮……绝对下会俊悔…… 可是……眼前浮出了一个身影他背对自己腰上悬剑孤身走上华山峰顶…… 苏颖三达传人苏颖……琼芳躺在床上睁眼望向黑漆漆的房顶泪水下停滑落眼角她又是难受、又是无助可枕边的顾倩兮鼻息细细却似熟睡了琼芳几次想去呼唤她却又鼓不起勇气。 窗外飘着细雪静幽幽的琼芳内心千丝万缕只觉得身子很热、喉头很渴便从炕上起身只想找杯冷水来喝。她不想吵醒顾倩兮便只悄没声地在屋里走动眼看屋角处有道珠帘料来帘后便是厨房当即伸手掀拨侧身走了进去。 帘后有座小灶搁着几只锅碗里头还有自己吃过的空面碗。琼芳是军武世家出身极少来到后厨自也没想要替顾姊姊清洗碗筷她喉头干渴眼见灶旁搁着一只大水壶另有几只茶杯便即伸手取过就手斟饮。 天气冶、风又寒琼芳没穿鞋手上又端着冰水脚趾快给冻僵了便在黑暗中摸摸索索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大口灌着冰水。 种种念头纷纷扰扰琼芳举着杯子故意握紧那受伤的左手疼痛催心来她也想下定决心。在这人生最后的时刻她须得再一次拷问自己她要何去何从? 她打开了厨门望着鲤鱼池外的飞雪一件又一件的往事给自己抛诸脑后一个又一个朋友与自己挥手作别放眼全北京再没一个人、一件事留得住她……可赌掉了一切换来的却是什么?她真能找到她想要的么? 想到烦恼处琼芳将手一挥打到了一只扁担跟着有锅铲翻倒她微微一愣急忙站起身来回眸望向自己就坐的地方。 面前搁着一只面担两只木柜一条扁担就这样搁在后厨地下。 琼芳愣住了她不懂为何顾姊姊的厨房何以摆着面担?她呆呆瞧着不知不觉间她蹲了下来照着自己的习惯随手打开了碗柜取出了内里的一只大碗。那只碗破了一个角儿那是个记号因为这只碗不是给客人吃的而是小琼芳独家专用的啊! 面担回家了它和顾姊姊的碗橱成了好邻居从此幸福地活下去。 琼芳默住了她低下头、捧着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却知道自己很想哭? 扑飕飕的泪水滑落下来忽然问背后给人轻轻拍了拍琼芳急急遮掩泪水就伯是顾倩兮来了她回去望却见背后站了名男子他身材修长仪表出众穿一袭皂白直缀。 “杨……杨大人……”凌芳急急拭泪正要起身说话杨肃观却竖指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他微微一笑道:“少阁主离家出走了?” 琼芳低下头去想她自己二月十七就要成亲如今却成了别人家里的不之客却要她如何回话?杨肃观含笑望着琼芳见她睑上还挂着泪珠便道:“别担心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我明儿见到国丈会替你说一声的。” 想起家人形同陌路还得靠外人疏通。琼芳心下一酸泪水几欲垂下只是她不愿在外人面前哭便只紧紧握拳强压泪水。杨肃观像是晓得她的心思当即递来了一块手帕轻声道:“放心在我这儿没人能为难你的。” 琼芳啜泣出声点了点头杨肃观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背心当即反身离开。 眼见杨肃观便要离去琼芳心中一动想起他与卢云相识便喊住了他:“杨大人等等。”杨肃观倚在门口含笑回等候说话。琼芳话到嘴边却又有些犹豫了她支支吾吾不知是否该透露此事正犹疑间天边飞下了一道影子停在杨肃观的手臂上却是一只雄鹰。 报讯雄鹰来了看那爪上缚了只竹简定有消息禀报杨肃观微微一笑从鹰脚上取下一只竹筒取出字条来读他见琼芳呆呆看着自己柔声便道:“你早些睡吧明日起床以后什么事都解决了。”他笑了一笑朝琼芳望了一眼又朝地下面担瞧了瞧便即反身离开。 第十章 开锣 “客倌、客倌!折子戏已经演完了。”万福楼门口传来说话声掌柜的一脸惶恐鞠躬哈腰:“时候好晚了您可否别一直站在门口怪吓人的。” 面前有个粗壮男人他始终不吭气只扛着一把粗重的大刀硬挺挺站在万福楼门口模样好似门神。半晌他向后头招了招手随即街边又走上两人一个带着红缨铁枪另一个提拿宝剑。 “找到了。”大刀汉子斜过脸来向两名同伴道:“那家伙在楼上。大家小心。”三个人默默无言鱼贯走入万福楼那掌柜大惊失色:“客倌、客倌!你们……你们要去哪儿啊?” 话声未毕背后又走来一人掌柜的呆呆回头但觉黑影覆盖了自己的头脸背后来了一个高大男子他几乎有门板那样高年约六十脸上带着蒙古人的沉默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外门高手功夫已至绝顶。 蒙古大汉解下了外衣提在手上便也走上楼去了。掌柜飕飕抖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了。过得好半晌小伙计跑了过来慌道:“掌柜怎又来了一帮凶神恶煞到底今晚在搞什么?”掌柜苦笑几声道:“搞个屁把咱们万福楼当练武场了?你们快去跟琦小姐说一说要她请韦先生过来。” 听得“韦先生”三字那小伙计摆出了武功架式嘻嘻笑道:“他们完了韦先生好厉害的光是那张鬼脸可就要吓死人啦。”掌柜叹道:“别罗唆还不快去。” 小伙计一溜烟走了想来是要找人来压场面下过他却不晓得这四个凶神恶煞并非是万福楼今夜最后的客人后头还有一百个人等着大驾光临。 约莫三百尺外有只眼睛对准了万福楼把五楼窗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里。 黑沉深夜远处屋瓦上蹲了名男子他手持远筒凝视着远方情景。月光映上手掌照得黄金指环微微光听得耳边说话声不住传来:“启禀四当家万福楼里情况已明各楼层里连同伙计在内共有一百二十六人有官职在身者共计二十四人身怀武功的则有一十三人……”正说话间黄金指环却摇了摇道:“多加四个。” 从二楼窗口看去楼梯里转来了三个不之客一老二少两个年轻的一带刀、一带枪老的则是一个配着长剑的道士最后还有一个蒙古蛮人赤手空拳俱朝五楼方位走去。耳边传来呼吸声低问道:“碍事么?” 黄金指环摇了摇没有指示。猛听嘎地一声刺耳锐响天边黑影俯冲直下那是一只报讯雄鹰黄金指环招来了它随即解开了爪上竹简低头读了字条霎时沉声断喝:“镇国铁卫听我号令。”哗地一声屋瓦上站起了百来名黑影黄金指环接过了长剑绑缚腰间旋即下达指示:“即刻封锁街道第一队人马随我进入万福楼。” 嘎地一声雄鹰飞天而起随即屋瓦上传来细细脚步声。大批黑衣人分从四面八方推进直向戏楼包围而去。 正统十一年元宵魔刀勇剑即将交会来自王者之上的身影也将降临。 雪云飘过天际遮住了明月彩霞一片昏暗之中只见更远处的屋瓦上现出了一双筷子上头带着油腻。筷子旁有只空面碗空碗吃得好干净碗边还搁了只空酒瓶酒瓶旁则高高翘着一只脚铁脚。 “啊……”铁脚的主人像是很无聊他出了哈欠把脚翘得老高便又闭目沉沉睡去。 第一章 怒峰顶上 隆隆……隆隆……黑夜中铁蹄翻腾一匹黄马破开烟尘急驰而来。 “驾!驾驾!”星月无光前方道路一片黑盲随时会让快马跌跤不过马上乘客毫不放松他快马加鞭连声呼啸打得黄马悲鸣喘息它越疼越喘越喘越颠堪堪脱力失足之刻前方道路终于大现光明。 “驾驾驾驾驾!” 黄马奔过了终点这三十里夜路总算奔完了只见无数兵卒高举火把分列道旁已在为黄马指引道路。不过马上乘客知道自己还不能停他须得完成最后的使命。 哒、哒哒、哒哒哒……前方传来清脆铁蹄声道路尽头停着一匹白马马上跨坐着一名骑士看他一脸不耐俯身回左臂兀自伸直向后想来是在等候什么。 “快快快!快追上呀!”道上兵卒不住呐喊鼓舞尽在催促黄马加力追奔。 白马开始试蹄小跑了这匹马四足骏长神完气足乃是来自西域的“大食天马”不过让它练练脚力已有脱缰之势可怜黄马连奔了三十里夜路已是口吐白沫、既累又喘却要怎么追得上这匹千里名驹? “驾驾驾驾驾!”马上乘客却是什么也不管他提起马鞭、疯狂抽打就是要黄马追上。 双骑一前一后白马越来越快黄马却是大声喘息两边差距越拉越大猛然间一柄尖刀挥出戳中黄马后臀听得“嘶”的一声哀鸣黄马吃痛之下竟然向上纵跃丈许堪堪摔跌在地的一刻马上乘客也伸长了手臂厉声道:“接稳了!” 双骑交接手上东西才一送出黄马前蹄软倒扑倒在地白马则是欢声嘶叫后蹄力之下便如腾云驾雾般飞跳起来随即朝北方奔驰而去。 轰隆隆!轰隆隆!“大食天马”四蹄翻滚竟在地下卷起了一道浓烟。马背骑士立时俯身趴倒先将掌中物事藏入了马腹暗袋随即高举唢呐向天吹鸣。 “呜……呜……呜……呜……!”刺响割破了夜空也唤醒了黑暗大地唢呐所经之处道上莫不亮起了火光但见数千支火把排列如墙便如一道灿烂银河将白马引向了无尽的北方。 向北向北一路向北……铁蹄隆隆震声火光倒退而过一里又一里一程又一程风驰电掣之中北国草原扑面而来转眼又给抛到脑后骤然间道路两旁火光倏忽熄灭但见草原尽头现出了一座庞然大物那是座高耸城墙连绵不尽矗立于一片平野之上。马上乘客也再次提起唢呐鼓气高鸣。 “呜……呜!呜……呜!”天黑地沉中唢呐响彻云霄北国城墙也张开了大嘴嘎嘎绞响中面前一道吊桥缓缓降下将白马吞落了肚中。 “驾驾驾驾驾!”元宵深夜蹄声震地京师正南第第一门开启城门里奔过了一匹快马。它来势好急先过“永定门”、再进“正阳门”后至“承天门”最后斜身向右转向“东直门”疾奔。 “战报!战报!前线战……报!” 正统十一年正月十六子夜三更东直门大街来了一匹白马啡啡人立马上乘客滚落鞍下朝着一座朱红大门奋力拍打焦急大喊:“霸州军情……前线战报!” “霸州”二字一出门内顿时有了动静但听脚步声杂沓随即“轰”的一声大响朱红大门开启数十名官差呼啸而出左右衙役夹住了马上乘客三步并作两步直朝门内狂奔而去口中不住高喊:“马大人!马大人!霸州大战有结果了!” 三百里加急传牌到了这封文书由“勤王军、骠骑营”右都督“德王”朱蓟亲手弥封经三百里夜路十处驿站如今总算抵达了京师即将面交“兵部尚书”马人杰。 眼前的朱红大门正是方今朝廷军机第一重地兵部衙门。至于这匹马“大食天马”则是天下驿站里第一号快马由北直隶的“留守军”看管饲养。 大街忽然静了下来驿使在大批官差簇拥下已然奔进了兵部。白马呆呆站在门口眼见主人走进了朱红大门便也想尾随进去谁知大门却轰然关起像是不欢迎他。 白马啡啡低鸣模样像是很难过它徘徊大街正想自己觅路回家忽然又是“轰”的重响兵部衙门二度开启只见战马一匹又一匹给人牵了出来有青的、有黄的、有花的一时之间铜锣声大作数十名官差从门里奔出一个个翻身上马厉声道:“走!” 当当当!当当当!东直门大街敲起了铜锣但见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到处都有快马奔驰好不热闹。白马又惊又妒便也想跟着奔跑玩耍了哪知主人却不见踪影正啡啡气氛间忽然马背也翻来了一人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嗓音催促道:“快跑!” 白马昂欢鸣模样神气便在主人的催促下直向北方的“安定门”而去。 轰隆隆!轰隆隆!京师正南第一门便是“永定门”正北第一门则是“安定门”出了这座门便是怀柔县。那儿有座寺庙称为“红螺寺”庙里睡了一个人他姓朱单名一个“炎”字人称“正统天子”的便是他。 半个时辰后白马行将抵达红螺寺届时“正统天子”便会揉着惺松睡眼给人从睡梦中摇醒之后五辅六部、五院寺卿人人也都会从暖被窝中爬出来急至红螺寺面壁等他们面壁完了天也差不多全亮了那时不论是东直门的乞儿还是紫禁城的贵妇人人不分贫富贵贱都要不约而同“咦”个一声觉得这个天下有些不同了。 当当当当当……“走!”、“驾!”、“快!”东直门街上敲锣打鼓人声鼎沸两条街口外却是静悄悄的那儿百姓犹然安睡浑不知天下即将爆大祸。 沉沉死寂中忽然有了声响听得火石喀喀搓打西北角一处窗啡亮了起来总算有人给吵醒了那儿的二楼处坐起了一个身影一名百姓推窗望外朝东直门大街察看。 大半夜的朝廷又不知在施行什么德政当真扰人清梦之至那人打了个大哈欠随即又返身进屋提了一盏油灯过来放上了窗帘。 灯火照亮了面孔只见这名百姓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身穿酒保服色再看他头颈甚短身形矮胖活像一只乌龟也似。那人揉了揉眼睛从窗边取来一本簿子就手翻了翻口唇低动间便又转过了油灯让它对准了西方随即取来一只黑黑的粉末飘降而来这罐子里不知道放了什么好似是花椒又像是辣椒总之全数飘上了灯蕊活像要给加味似的。只见油灯吃过黑粉后火势越烧越旺灯光越晶亮老乌龟赶忙退开一步举起衣袖遮住了双眼。 轰地一声一道白光飞射而出直向西天远境而去。刹那之间整座京城全亮了起来仿佛闪电横空照得街上景物样样分明。 良久良久灯火渐渐黯淡老乌龟放落了衣袖另又找来一只竹筒再朝灯心洒下尘粉。但听“嘶”地低响这回不见闪电腾空却是一道阴火从窗口喷映得夜空里一片暗红;不旋踵窗里又是一道光芒闪过亮得如同老天开眼让人不敢逼视。 灯火闪耀先明后暗暗而复明依序看去见是“明暗明明暗”之后“两暗三明”再是“三明两暗”照得夜空光芒奇幻美不胜收若有百姓开窗见了定会赞叹不已。 整整经历一柱香时分灯火熄了窗扉合上了老乌龟也收拾家当上床睡觉去了。 时在深夜街上百姓都在休憩自也没人觉此间异状万籁俱寂中城西忽然又亮了再次照亮了京城。只见一盏明灯悬于阜城门光辉闪烁照耀西方一下明、一下暗一下长、一下短、依序看去见是“明暗明明暗”、“两暗三明”、“三明两暗”顺序全然不错。 很快得城西暗下来了没多久更远处又亮了。这回灯火来到了城外西郊山林里隐伏了一盏明灯一样闪耀清辉一样暗而复明一样明而后暗一样照向了更遥远得西方。 仿佛接力一般一盏又一盏灯火接连亮起一盏接一盏灯光相继熄灭它们闪烁光辉生生不息就这样一程过一程一站接一站直向遥远得西天而去。 向西……向西……一路向西……很快的灯火离开了河北进入了陕西再过片刻便将通过“潼关”而那小小一点清辉也将化为一道熊熊怒火震动整个西方。 “总兵!赵总兵!”城楼里脚步杂乱大批兵卒闯入了主帅营房大喊道:“怒苍传讯了!” 当当当……当当当……深夜时分潼关里敲响警钟城楼里已是一片大乱之间“潼关总兵官”赵任勇急急掀开被褥随着传令直奔而上。 来到了城头面前已是黑压压一片众将早已云集在此。人人鸦雀无声俱在眺望西方远境。赵任勇深深吸了口气便也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朝天际眺望而去。 时于午夜夜空宛如失火照得人人面色血红。从城头向西瞭望只见这股红光起于“潼关”前方一百里正是怒苍东境第一镇“驿马关”。关上魔焰冲天光照方圆百里不消说怒匪正在千里传讯。 “报!‘明暗明明暗、长短长长短’!报!‘暗暗明明明、短长短短长!’”关上传令大声报讯几十名参军手持笔墨已在全力抄录暗号盼能破解敌方切口。 西北大战已达十年朝廷怒苍平时军情传讯各有各的暗号密语手法繁复无比。眼见众参军满头大汗个个手持密本对照破解赵任勇则在焦急踱步等候下层呈报军情。 朝廷防卫怒苍第一线便是“潼关”,至于怒苍的东进前线则是所谓的“外三关”称作“天水”、“平凉”、“驿马关”。这三地各建有一座巨大烽火台彼此奥援互为呼应。一旦“驿马关”有所动静“天水”、“平凉”两地便将跟进随时能让整片西疆陷于火海。正心急如焚间忽然城头陷入一片黑暗远方“驿马关”的烽火骤尔熄灭不过很快的更远方的“平凉关”却亮了起来距离怒苍本寨又近了百来里。 怒苍根基庞大烽火一旦通过“驿马关”便已畅通无阻片刻间便能把消息送回总寨。耳听下属们喊得声嘶力竭什么明啊暗的、长的短的却迟迟不见有人通译赵任勇忍不住霹雳一声怪吼:“说!到底这烽火是何意思?可有谁看懂了?” 局面紧迫敌方兵马有何调度须得早些识破。可长官连问数声众参谋却是嚅嚅啮啮迟迟不见有人做声。赵任勇大怒道:“稻草兵!说话啊1威吓一出终于传来怯怯声:“启.启禀总兵怒苍灯讯有红白金青四色每色有有明暗长短四变敌方以三讯为一字共得四千零九十六种变化” “稻草兵!”赵任勇暴怒道:“我镇守西疆多少年了还会不知道这些玩意么?快说!怒匪究竟在传什么消息?”正激动间忽听一名参谋道:“去你妈的狗砸碎少说两句不嫌吵。” “什么?”耳听属下狂言犯上赵任勇自是惊得呆了他愕然张口随即嘴角斜扬提起了蒲扇大手厉声道:“去你妈的狗砸碎!少说两句你不、嫌、吵!”正要一耳光把人摔死两旁参谋大惊抢上慌道:“总兵息怒!这两句话不是骂您啊!” “什么”赵任勇气得全身颤抖喘道:“这两句话不是骂我、难不成是骂你!”气恼之下抡起拳头便打却给一名老将急急抱住了劝道:“总兵您还没听懂么?咱们按兵部交来的密本破解得来的便是这两句话啊。” “什么!”赵任勇总算听懂了颤声道:“去你妈的狗砸碎少说两句不嫌吵?怒苍千里传讯传的就是这个?”众将怯怯点头人人都想说话可想起大帅性情暴躁却又无人敢作一声。 怒苍夜燃烽火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竟然传来了两句废话?不想可知敌方又一次更改了切口却把潼关诸将狠狠戏耍了一顿。赵任勇叹了口气慢慢朝西方夜空望去只见那道烽火已然离开了“平凉”业已抵达“天水”料来片刻之后便要返回敌军的总寨:“怒苍山”。 眼看赵任勇神情凝重一名参谋附耳道:“总兵请宽心。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敌方再次更改密语咱们也还有马大人作靠山啊。” 方今兵部尚书便是“马人杰”此人是正统年间的大进士学问渊博能通奇门遁甲、术数玄学专能和怒苍大批智囊斗法。只是马人杰本领再大此刻却在北京这桶远水如何救得了近火? 赵任勇抚面叹息自知这帮下属全是酒囊饭袋他招来了亲兵低声道:去找我二弟过来便说我有事问他。大批兵卒匆匆答诺还未下城找人便听一人道:大哥不急任通早已在此。城头响起广南乡音众参谋回头急看只见前面行来一条汉子看他身穿戎装体态豪勇正是赵家老二“赵任勇”来了。 抚远四大家岭南赵醒狮这赵家兄弟姊妹共有七人除‘铃铛老六’赵任宗因故疯外余人事业皆有大成。其中老大、老二投身军旅各在‘留守军’任职。不同的是大哥赵任勇镇守潼关官拜总兵老二赵任通则派驻霸州至今已达十年之久。 天下能读懂怒苍暗号者并非只有马人杰一人面前的‘赵任通’也能辨到。在外人看来这位赵家老二仅是区区一个参将八命九流无足轻重。不过赵任勇心里明白他这个二弟不是普通人他明里是个参将暗地里却还有个身份非同小可。 天黑地沉万籁俱寂眼见二弟静静站在面前赵任勇居然不自据地紧张起来他吞了口唾沫悄悄朝二弟地右臂瞄了一眼忙又别开了头细声道:“任……任通这……这怒苍烽火传来地是什么消息你破解得出来吗?” “明明暗、白红青……”赵任通双手抱胸眺看潼关西方道:“这该是个‘去’字。” “去……”全场交头接耳或惊或疑一名参谋忙来相询:“那……那下个字呢?” 赵任通沉吟道:“三明三短三白到底这该是个‘你’字。”众参谋大喜过望相顾道:“先‘去’后‘你’!果然是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 赵任勇性情暴躁霎时一拳挥出吓得下属们连忙退开。他用力喘了喘气道:“二弟你……你没弄错么?这……这道密令真是这个意思?” 赵任通容情静默说明他极有把握可说也奇怪这两句话无涉机密却为何要大费周章传书西北莫非其中还有暗藏第二道切口?抑或这是欺敌得假消息?刻怒匪既要欺敌为何又搞得这般荒唐?赵任勇不是什么聪明人自也没那个本钱来猜他抚了抚脸低声道:“如此也罢二弟这……这道烽火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你瞧得出来么?” 万里夜空复宁静此时烽火早已熄了。赵任通仰望天上北斗轻声道:“北京。” “北京?”二弟言简意赅却不免吓傻了众人。赵任勇牙关颤抖:“怒苍……怒苍有细作去了北京?”赵任通撇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煞金。” 北京煞金四字一出众将好似五雷轰顶人人按腰刀不自禁向后退开了一步。 当年怒苍追随第一代山主建寨地两大元老其一是陆孤瞻再一个别是外号“煞金” 地“起重塞北”石刚。此人忠心耿耿最擅骑兵野战过去十年来紧随怒王身边总是寸步不离。倘使他离开了总山前进东境却是有何打算? 一片寂静中只见赵任通低下头去幽幽地道:“大哥及时行乐吧。”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潼关铁门上地那条火烧痕迹蓦地爆出一声惨叫:“来了!来了!怒匪又要攻打潼关啦!” 过去十年来“煞金石刚”很少离开山寨此人一旦动身了便说明怒王也已从本营出。这两大魔头任一个现身便让朝廷棘手之至更何况这回双魔并力、联袂出征? 众将越想越怕急忙上前献策:“启禀大帅!怒苍兵临城下潼关沦陷在即。为保我军实力还请总兵即刻下令撤军八百里免增无谓死伤。”眼看属下未战先怯赵任勇自是气得双眼红大怒道:“撤军八百里?你想撤回北京是吗?” 众下属面有愧色低声道:“没法子啊贼势浩大咱们……咱们打不赢啊。” “打不赢也得打!”赵任勇手指潼关城下厉声道:“瞧清楚!咱们关外尚有兵马! 我军若要后撤了谁来支援他们?“听得此言众将不觉”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潼关前线还有一支队伍。诸人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向城外望去但见旷野里营火点点军营星罗棋布每隔三十里可见一座阵地正是正统军麾下第一劲旅:”潼关六镇‘。 潼关兵马分作内外两侧关内兵马职司守城由“留守军”驻扎。至于城外地百里旷野则由“正统军”麾下地“潼关六镇”担纲。这支兵马编制庞大每镇共计六大卫所全军合计二十万将士一旦贼匪逼临他们便会出阵迎击与敌方周旋到底。 念及友军平日地勇猛众参谋士气大振纷纷上前进言:“启禀大帅!咱们决定报效朝廷死守潼关绝不让怒匪越雷池一步……”正说嘴间却听赵任勇冷冷地道:“稻草兵。” 想起百姓平日地讥讽大批“稻草兵”脸上一红便纷纷走了开来自去一旁赶麻雀去了。 “留守军、稻草兵吃饭喝酒包打听看见麻雀要收惊。” 西北流传一童谣唱作俱佳却也点出了“留守军”地种种专长至于大名鼎鼎地“勤王军”却因从未开赴西北战场百姓没见过故而没给编入童谣之中。 不同于招募而来的“留守军”也不似“勤王军”那般坐拥世袭俸禄七十万正统军全是自愿上战场的。这些人过去都是游侠出身时时犯官府的法、造乡里的孽每回见到权贵欺压善良、富豪强取民女等情事莫不愤起伤人。朝廷见这批人血气方刚好打不平也是怕他们误入歧途了便请了“龙手大都督”出面向之晓以大义。其后侠客们也懂了原来朝廷之所以不仁、权贵之所以无耻一切全与皇上德政无关而是为怒苍诬蔑陷害!于是他们急忙收拾行囊一齐追随了大都督的脚步赶上西北拼老命去了。 “怒匪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平”为使贪官污吏一扫而空为富不仁就此绝迹“正统军”惟有踏破怒苍杀死怒王那才是天下不二的正道!十年来他们一次又一次开关出征“潼关烈士”、“襄阳壮士”、“荆州勇士”、“藏边死士”……靠着他们多年来前仆后继埋骨异乡大臣日子越过越好皇上睡觉也越来越不受人打扰如此为国为民真不愧“侠义”美名啊。 良久良久众参谋全去赶麻雀了赵任勇却还在怔怔呆。一名参军附耳过来:“大帅怒苍烽火传令此事可要通报兵部?”赵任勇醒了过来忙道:“当然当然。” 近日怒苍频频传讯烽火台无日或歇料来是在预备什么大战。以马人杰的才智收到军情后必能参破怒匪动向。届时怒王有何阴谋、煞金想做什么坏事自也不出掌握之中。他结果文书盖上了兵印又在信封上添了“送呈兵部尚书马人杰”九个草字嘱咐道:“这道怒苍密语十万火急限三日内抵达京城。记得务必亲手交到马大人手中。” “留守军”虽不善于作战送呈公文却是一等一的好手。那参谋连拍胸脯担保路上绝不喝酒正激动间却又给赵任勇拉住听他附耳嘱咐:“记得我二弟擅离霸州一事千万别让马人杰知道了懂吧?”那参军醒悟过来忙道:“懂懂懂兄弟如手足朝廷如衣服大帅友爱胞弟的心情大伙儿一定成全。” 赵任勇听他如此一说不由也是满面通红忙挥手道:“行了你快出吧。”眼看稻草兵随风而去赵任勇也送了口气正要命人取来红茶忽听背后给人拍了一记听得一人静静地道:“大哥谢谢你。” 听得这嗓音阴森森地赵任勇自是吓得跳了起来他急回头去看却是二弟来了。 忙擦去了冷汗颤声道:“你……你别老是从背后拍我可吓死人了。”赵任通神情木然道:“对不住我已经习惯了。” 这二弟年轻时本极精明中年后却变得阴阳怪气谁都得怕他三分。想起适才那句“及时行乐”赵任勇不由嘿了一声忙把二弟拉到了一旁责备到:“任通我好歹时潼关总兵你方才怎么说什么‘及时行乐’?你不怕动摇军心、危言耸听么?” 赵任通木然道:“大哥‘及时行乐’的下一句该怎么说?”想起‘来日无多’四个字赵任勇不觉大惊失色:“怎么?这……这句话时冲着我来的?”满心惊怕间不觉便望向二弟的右臂。待见他也在打量自己忙又堆足了笑脸干笑装傻。 在朝廷看来赵任勇手下共有八万稻草兵然则若要细细数过却会觉‘二一添作五’原来稻草兵只有五万剩下的三万全躲在赵任勇的口袋里只有领饷时才会现身。是以赵任勇平日口袋总是撑得极饱若非住在京城的老婆酷爱名贵饰便十个口袋也撑破了。 一片寂静中二弟目光阴沉好似什么都知道了想起‘大义灭亲’四个字赵任勇不由两腿一软颤声道:“任通大哥……大哥一直没问你你……你本来不是在霸州驻防么?为何……为何上我这儿来了?” 此问确实要紧这赵任通本是一名参将与总兵钟思文一同看守霸州谁晓得六天前却忽然现身潼关不免把大哥吓了天大一跳险些要烧账本了。 赵任通不是普通人他镇守霸州的使命也非看城而是“看帐”全城将领的起居**莫不在他的掌握中想起二弟臂膀上的那只神鹰赵任勇更是哭丧着脸正要招认罪行却听赵任通静静地道:大哥你误会了。我若有公务在身岂会带着妻儿同行? 这话甚是有力不免让赵任勇心下一安。看二弟此行确非孤身过来这趟潼关之行他还带着老婆小孩同行现下也都给安顿在城中。 此事越悬疑了看二弟长驻霸州十年来不会擅离职守如此想想他真不是为了公事二来。可说也奇怪二弟既无公务在身那他又来潼关做什么?莫非他思念大哥却是专程来省亲的?可他事前为何不稍封信过来?也好让大哥有个准备? 莫非……莫非他遇着了什么事竟然触犯了军法抑或得罪了什么权贵居然闹到了丢官亡命?不对……这也不对……看二弟身有烙印霸州上下莫不畏之如虎连总兵钟思文也得忌他三分却有哪个权贵敢来招惹他? 整整六天以来赵任勇不知多少次旁敲侧击探询二弟的来意他却始终讳莫如深只字不提内情想起“及时行乐”四个字赵任勇心下更敢惊烦正要追问下去猛见夜空雪云散开月光掩映之下天地交接处出现乐一座黑山峰吓得众将大惊而呼:“怒苍山!” 相传月照中天之时只消站于潼关城楼便有机缘瞧见怒苍本寨。今夜万里无云视野甚佳居然应验乐这个传说。一时之间全场都静了下来上从参谋下至传令人人身上微微抖各自藏到了城垛后只在窥望传闻中的“怒苍山”。 银白的月光洒落在那极西苦寒之地矗立了一座地狱黑山。那历经秦霸先、秦仲海父子两代经营的反逆之山就这样静静现身眼前。 这座山远比想象来得崇高它的主峰拔天而起穿云而出直指神佛苍穹依稀可见东壁建有防御工事层层叠叠固若金汤西侧山腰则满部陡峭断崖险峻异常。足见此地规模宏大绝非十年前举兵初叛时可比。 魔军大本营拥兵七十万隐隐约约间眼前的“怒苍”好似成了一个巨人它俯身弯腰正在监视东境众生的动静。诸将明知这是幻觉可在怒王的积威之下却还是魂为之夺气为之摄宛如中邪一般。 四下悄然寂静人人无语个个噤声正战栗间忽见怒峰顶上隐隐亮起了火光似有什么动静人人揉了揉眼还待再看猛见一道红焰喷上天吓得众人大惊而呼:“怒苍魔火!” 怒峰顶上魔焰翻腾如天雷震落如地狱之火喷烧得夜空如同流血蓦然间光芒刺眼慑目天水的烽火台竟也亮了起来。 “怒苍回应了!怒苍回应了!”众参谋语带哭音全数趴到了城垛下方吓得直抖。 “煞金”石刚传讯四方怒苍本寨随即作出回应。只见“天水”、“平凉”、“凤翔”、“三原”各地烽火台接连焚烧火光越烧越烈来势越来越快不过片刻间魔火竟已兵临“驿马关”便在众将面前燃起了万丈熊光。 “啊呀!”众将一起遮住了双眼赵家兄弟也被迫转开了脸面无法直视这股熊熊怒火。 怒峰顶上怒火中烧仿佛怒王正在昭告天下苍生怒苍全军即将东渡整顿人间公道。 眼看众下属哭嚷呐喊赵任勇毕竟是全军主帅当此兵凶战危之刻断不可丧失神智。他紧紧抱住二弟臂膀藉着那只烙印镇定自己他深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安抚军心猛听“咚咚”之声响起潼关城下竟有人抢先擂起了战鼓。 “正统军……”夜色里传来了苍茫号令:“起身备战!” 八千唢呐高呜割破九重云霄关外战鼓如雷“潼关六镇”已经整队了咚咚咚、咚咚咚战鼓声声催促数十匹战马在军营里来回奔驰传令。但见“正武”、“仁武”、“义武”等六镇全数打开营栅一列又一列军士踏步出阵声势极为浩大。 魔光照天“正统军”即刻回应他们一无所惧竟似要拔寨远征了。眼看大战将起赵任勇猛烈喘气他拉住了二弟低声喘问:“任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怒苍真要开打了吗?” “大哥……”赵任通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要开打了是已经开打了。” “已……已经开打了?”饶那赵任勇武功高强听得此言仍不免双腿一软悲声道“是……是谁领军过来?是……是那石刚么?”赵任通摇了摇头道:“大哥还不懂么?这石刚压根儿不在西北哪能率兵过来?”这话先前便听过了赵任勇仍不免“咦”了一声喃喃地道:“不是石刚那……那这回是谁统领大军?是……是陆孤瞻?还是秦……秦……” 耳听大哥声音嘶哑极显惧怕赵任通便安慰道:“大哥放心他俩也不在西北。” 赵任勇愣住了看这怒苍似有倾巢而出之势却又无人坐镇西北情势前所未见赵任勇越听越疑喃喃便道:“二弟到底……到底这几个家伙跑到哪儿去了?” 赵任通叹了口气他搂住兄长的肩头低声道:“大哥忘了么?我打何处来?”赵任勇心里生出一股寒意颤声道:“你……别吓我这“霸州”是在大后方你……你不要胡说……” “大哥……信我一次……”赵任通附耳过来细声道:“现今天下最平安的处所便是潼关前线。你这几日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也别管啥也别去想尤其记得千万别往后方跑否则等你逃回去以后又得向前线冲了” 天旋地转间前线成了后方后方成了前线赵任勇还在喃喃自语猛地想起来老婆小孩还在北京霎时惨叫一声身子向后便倒竟已不醒人事。 轰……轰…… “驿关”光照天地威慑无极八方百里方圆内清晰可见。只见那烽火忽明忽暗忽忽整整历经一柱香时分西方夜空总算恢复了沉静不过东方更远处却亮了起来就在百里外的一处山头那儿也亮起了一盏明灯。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魔火并未消失它只是跨过了凉关在朝廷境内默默潜行。 向东向东……一路向东……灯火开始东进它翻山越岭、过河渡江离开了甘肃进入了陕西很快地魔火历经了千里之路来到了“北直隶”。 山巅一片明亮光照四方从山顶向北遥望二十里外有座城池正是龙兴之地“北京”。转向东望山脚后方则隐伏了一座村落此地平民都姓“杨”故而称作“杨家村”。至于山脚前方则有一座破庙说来也巧这座庙恰也姓“杨”。 山顶灯火明灭庙前金匾也随之闪闪光藉着灯光勉强看去依稀可见“杨无敌庙”四个金字。从庙门向殿内看去大殿正中安放一座神像面孔虽给香烟熏黄了仍可见其堂堂之表正是那大名鼎鼎力抗大辽的北宋名将“杨业”。 杨业便是“天波无佞府”杨家掌门杨无敌此人本名“重贵”又名“济业”乃是杨家将第一代祖看此地供奉遗祀附近当有一座杨家村常会有人来此立庙祭拜。 山上灯火通明山下则是黑沉沉一片。两相对比下山巅处更显得晶亮了那儿好似躲了几千只萤火虫一下金、一下白一下红、一下青光芒非但四色变幻尚且明暗有别、长短有序共得十六种变化。 “明暗明、长短长、白金红……”灯火稍歇黑暗中忽然传出嗓音读出了远方灯号。 时于深夜破庙前一无杨家后裔二无路过香客对过山顶的灯火便再刺眼醒目亦当无人知觉。想当然尔眼下能够读出灯讯之人必定有备而来。 果不其然那嗓音稍一停下黑暗中窸窸窣窣之声大作竟有人拿着纸笔将说话一一抄录下来。谁也料想不到“杨无敌庙”门口竟然有人那是个沉寂的黑影他双手抱胸一边遥望远方山顶一边读出了暗号。 对过山顶灯火变幻忽白忽金、时长时短那嗓音也随灯火一字一顿毫不停歇。良久良久灯火终于全熄依稀遥望好似更远处的山头又亮了起来不过那已无关紧要了想要的消息都已到手了。 四下昏沉黑暗听得“嘶”地一声有人燃起了火折也照亮了背后的“杨无敌庙”。霎时便也映出了“铁随城”三字。 此庙年久失修并无住持但见殿内匾额高挂两旁梁柱题了有字左是“诚坚金石”右是“气傲风云”两面照壁更满饰雕刻彩釉其上另有诗文述说着杨家将的丰功伟业。 “汉家飞将领熊罴死战燕山护我师威信仇方名不灭至今遗祠。” 这是古北口“杨无敌庙”的诗词却给人抄来这儿了。看此庙庄重宏伟昔日必也辉煌过可惜后代子孙不肖无力修缮这边任凭它毁败下去。 “杨家将”薪火相传与异族间的争斗永不停歇相传“杨业”为收复燕云十六州曾于大辽国重兵包围下撞死在李陵碑前“杨延昭”秉持遗命亦是抗辽名将。传到孙儿“杨宗保”这一代对手则换成了西夏人再到第五代“杨怀玉”则改征南蛮。 一代接一代“天波无佞府”前仆后继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每一代都有名将他们的对手也一路变换由契丹变为女真再由女真换为蒙古朝廷防线也节节败退由长城退到黄河又由黄河退守长江终于在蒙古大军的侵近下全军跳入了大海。 全军覆没的“杨家将”如今终于回来了。现下他们前进京华从异族手里夺回了燕云十六州光复了长城全线。不同的是这代“杨家将”不再用刀他们改用笔主帅也成了一个文臣此人官拜“中极殿大学士”大名“杨肃观”至于他的异族死敌则换成了眼前这群人。 三更半夜里庙外雪地百来只骆驼屈膝而坐各自打盹休憩。忽听“啪”、“啪”两声响黑暗中有人拍了拍手霎时之间庙外雪地里站起了百来人这些人全是白袍武士。他们默默转身看向面前的统帅只见他长披肩身高膀圆火光照耀他的一身衣服竟是亮如纯银。 “灭里将军……”脚步声响有人奉来了字条道:“请过目。 说话之人鼻音短促字字黏连正是源自于西疆的“回回语“。 回回语若要细分其实南辕北辙有维吾尔语、南天房语、北天房语、波斯语、普圆什语等等彼此不能相通。不过却有个地方例外那儿坐拥南北天山占有西域全境国中为佛教、景教、穆斯林等三教交会之地这便是西域第一大国:“帖木儿汗国”。 百年前“帖木儿大帝”起兵西征击破突厥王“雷神”打击了安卡拉百万大会战便也顺势征服蒙古两大汗国从此创建“帖木儿帝国”。它的疆域大国西方百倍兵力远胜契丹女真疆界北临钦察南抵天竺西接波斯大食号称“蒙古第二帝国”这就是“杨家将”的新对手。 汗国大元帅是一位长大汉人称“帖木儿灭里”便是。他提起了火把率先走入破庙之中只见他背对“杨无敌像”站立一头长垂落双肩气概沧茫真是与杨家一脉名将匹敌。 眼见主帅进庙了其余武士也鱼贯而入各寻地方坐下。但见这些武士头蜷曲高鼻深目想来有的是色目人有的是鞑靼人彼此容貌大相径庭。 帖木儿汗国种族繁多国中有鞑靼人、波斯人、大食人甚且有天竺人却以维吾尔人为多各族样貌差异极大少有错认。不过这位“将军”却有点怪他的天庭宽广、下颚方正一头长浓黑且直这模样不似鞑靼也不像突厥更不似维吾尔仿佛便是个混种。 要看一个人的血缘来历除了五官样貌其实还可以从姓氏来找。这位“帖木儿灭里”出生于哈剌迷矢以国为名自号“帖木儿”“灭里”二字则是他的姓。这两字源于突厥康里熟知西域史书的都明白此乃花剌子模名将“铁王”的姓氏。至于“帖木儿”三字更是蒙古话里的“特穆尔”此为蒙古大姓如元顺帝的爱将王保保他虽是汉人却因崇拜蒙古自称“扩廓特穆尔”又如西夏人念察罕亦因效忠蒙古遂自称“察罕特穆尔”。因而“帖木儿灭里”这五个字也是硬凑出来的全然称不出主人的血脉。 从小到大帖木儿灭里就有个麻烦他不论走到哪儿都要给人误认族裔身份在维吾尔人眼里看来他的头很黑很直活脱便是个鞑靼;可是在鞑靼人眼里瞧来他的鼻梁又太高必然是个突厥;可到了突厥人面前他又常给误认成维吾尔那是因为他的眼珠儿是深褐色的也因此灭里小时候总是同伴的笑柄人家都说他是鞑靼、维吾尔、突厥三族混生的后裔简称“杂种”。 不过这些都是往事了因为“杂种”多了一个新名字称为“煞金”。这两字是大月氏古语波斯人译为“鲁思王母”蒙古人译为“拔阿图儿”女真人称为“巴图鲁”其意就是汉语中的“勇者”。此号权威至大能率各族武士手下人无分突厥康里、鞑靼波斯全都得臣服于“八代煞金汗”帖木儿灭里。 四下一片寂静只见帖木儿灭里冷着一双凶眼手持字条翻着簿本对照想来此人能静能动能读能写并非暴躁莽大一类。 怒苍烽火以三讯为一字每讯四色四变共计四千零九十六字查对起来自也费神。众下属静静坐着不敢打扰过了半晌只听灭里问道:“一个时辰前抄来的字条呢?解出来了吧?” 一名下属送来了字条交到上司手里低声道:“是解出来了没错不过没人读得懂。”帖木儿灭里拿起字条来瞧默不作声。众武士互望一眼怯怯低问:“将军我们……我们是不是抄错了?什么叫‘狗一样的坏人来找你妈妈少说两句就不算吵了’?” 听得此言灭里先是一愣随即仰天长笑一时声震屋瓦。 “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看今夜怒苍千里传书一来一往其中第一道烽火由东向西内文的十四字箴言自也轰传天下。只是白袍武士的汉语本就不灵光通译后更是文意尽失难免要让人一头雾水了。 这汉语是天下第一巧妙文字骂起人来尤其爽口个中精妙神奇之处绝非异邦子民所能了解。眼见帖木儿灭里莞尔不语众武士更觉得担心了忙道:“将军,第一道烽火没人看得懂了不知第二道烽火怎么说?” 天下信文你来我往这儿问娘那儿问爹看前一道烽火粗鲁之至真不知后一道烽火如何回复?一片迷惑间只见帖木儿灭里反复对照字条道:“白青金明对长暗对短明长暗短暗短明长这该是个‘擒’。” “琴……”全场交头贴耳白袍武士不解汉语满是迷惑茫然。又道:“那……那下一个字呢?”灭里轻轻地道:“下一讯金红青暗长明长……这是个‘王’字。”白袍武士们低头衬念:“第一字是‘琴’第二字是‘亡’……” 琴亡……琴王……众人大吃一惊齐声道:“勤王?” “勤王”者天子之护卫也。白袍武士汉语虽不灵光却也是晓得这是镇守皇城地禁卫大军自正统朝创建之后便将景泰朝遗下地卫戊兵马予与扩编分为“前锋”、“武兴”、“骠骑”、“神机”等四营下辖四十八师二百四十卫共有步卒、马兵、炮车等一百余万兵马、听得回讯涉及“勤王军”人人自是议论纷纷。看这勤王兵马虽然庞大却只深藏于天子脚下从未与怒苍主力交锋敌方却为何关心起他们的动向? 良久良久没人猜得透玄机灭里也没多做解释只将字条收入了怀中。众武士互望几眼低声又问:“将军跛者是不是躲到了北京?”灭里道:“是。有人在北京城见到了他。”怒苍之主全名“大公天道无私忠勇怒王”只因少了一条腿便给西域人匿称为“跛者”。 众人低声道:“将军你……你还要去找跛者么?”灭里道:“当然。我奉上命得把东西交给他。”全场目光一撇一齐望向地下得行囊那儿收着一幅卷轴其上有汗国的印记。至今除了灭里无人瞧过那卷轴是什么东西只知是一件送给跛者的礼物。 众武士互望了一眼道:“将军跛者行踪飘忽您……您要怎么找人?”灭里道:“别怕咱们还有高人可以帮忙。”众人微起茫然;“高人?将军说的是……”灭里道:“义勇人。” 众人咦了一声正想再问忽听旷野间马蹄隆隆似有敌骑飞奔而至众武士心下凛然刷地一声尽数拔出弯刀便朝庙门奔去。灭里摇了摇手道:“没事是自己人。” 啡啡马鸣中京城方位疾驰二来六七匹马马上乘客白衣白袍面有重髯正式汗国下属到来。众人松了口气纷纷放下了兵刃。 众骑来到了近处一齐翻身下马随即奔入了庙里下拜道:“参见灭里将军。”灭里安坐不动道:“唐王爷呢?平安进京了吗?” 为武士单膝跪地道:“请将军放心唐王爷已然平安抵达北京敌方并未得手。” 帖木儿灭里道:“如此甚好。你们那儿还剩多少人?”那武士道:“除我等寥寥数人以外只剩殿下的十名侍女。”众人惊道:“剩下的人呢?”那武士叹了口气道:“娘娘离去的当晚‘易卜劣厮’的手下突然来袭将我等护卫全数捕获。” 听得此言众武士都是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大感不安。 此即古兰经中的恶魔汗国武士不解汉语“镇国铁卫”这名字对之自是拗口之至遂用了耳熟能详的“黑暗魔鬼”来做替代。 眼见众下属瞧着自己贴木儿灭里乃是主帅自不能显露分毫惊惶之色只淡淡问道:“撒马儿罕那儿呢?可有消息过来?”那武士道:“自娘娘离国后可汗曾三度致书将军却始终得不到您的回音。现下可汗已然遣出喀拉嗤亲王不日便要抵达北京听说可汗……可汗还下了旨要是将军还对娘娘的行踪交代不清他便要……便要……” 听得下属吞吞吐吐灭里将军便自行接口了:“他便要杀了我是么?”那武士急忙拜服在地当真是诚惶诚恐之至。 自赴中国以来汗国人马兵分两路一路由前面这位“贴木儿灭里”率领浩浩荡荡的从“嘉峪国”闯入闹得各省各县人尽皆知。另一路却轻车简从由“居庸关”秘密入境。一切作为便是为了保护最最要紧的那个人。要是她有个万一此行便等于全军覆没了。 众武士满面忧虑低声道:“将军娘娘是可汗的心肝宝可汗为了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要是知道娘娘不见了……咱们该怎么办?” 灭里沉声道:“不许急。”众武士微微一惊:“我们……我们不该急吗?” 贴木儿灭里静静地道:“我是此行的大将所有的成败荣辱我一肩扛起。我如果不急谁都不许急。” 成也灭里败也灭里该专断的时候务须专断切忌瞻前顾后、人云亦云这才是大将的气度。这番话听来掷地有声众武士自是肃然起敬不敢言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一名武士道:“将军……有件事我们……我们不得不提醒……”灭里淡淡地道:“有话便说不必吞吞吐吐。”那武士吞了口唾沫细声道:“外传……外传……娘娘她是……她是自愿给‘易卜劣厮’带走的……您知道此事吗?” 众武士静了下来没人再敢说下去了。因为他们心里明白自己保护的是女人所以自己不只得保护她的性命还得保护别的东西。 自踏入中土以来公主的言行益怪异交代下来的事情全都是莫名其妙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不着边际之至。先是命人与“唐王爷”接头交代了一连串的事情其后又命灭里前去江南寻访“跛者”谁知各方人马还在为她四处奔波她自己却不告而别竟然随“易卜劣厮”走了种种作为匪夷所思让人猜想不透。 眼看上司沉默下来众武士便大起了胆子低声道:“将军到底……到底娘娘想做什么?她……她为何要找上那个唐王爷?还要我们过来这个杨家村?” 灭里静静地道:“殿下曾经说过中国皇族里流传了一个诅咒未能破解前她寝食难安。”众武士互望一眼怯怯又问:“那……那娘娘为何又随‘易卜劣厮’走了?难道……难道这两件事有关么?”贴木儿灭里没说话了因为连他也不知道。 良久良久听得一人低声道:“将军并不是我们不相信您只是……只是您有没有想过……也许娘娘要我们东奔西跑其实只是想……只是想……想……”下属们欲言又止灭里不觉心下拂然沉声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一说出来!” 众武士彼此互望几眼终于推举一人低声道:“有人说娘娘这趟回到中土其实……其实根本不是来找她的父亲的……而是来找她的……她的……” 灭里闭上了眼静声道:“来找她的情人的是么?” 众武士拜伏在地不敢言动贴木儿灭里沉默下来过得半晌方才道:“听好了我等不辞千里而来宵旰勤劳不忍懈怠这一切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公主得平安?”她若真是个陪人睡觉的婊子那你我也只是个婊子的手下!绝无一分光彩可言!”他越说越怒厉声道:“我要诸位牢记在心你们之中谁若是羞辱了她便等同玷污了你自己的武名知道了么?” “将军息怒!我等知错了!”众武士急忙拜倒人人叩再三心里又惭愧又羞耻。 一轮明月高挂在天全场武士拜伏在地帖木儿灭里则是盘膝静坐他遥望万里夜空那神色看似平静实则内心激动无已。 人言可畏然则下属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公主确实不是给人掳走的而是自愿让“易卜劣斯”带走的她嫁来西域前也真有过一段情。所以她一旦失踪了难免让人心生疑窦都以为她真是有意支开下属也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世人都有自己的愿望银川公主当然也不例外。灭里明白公主的心情深宫十年住在汗国是很闷的可汗更不是什么如意郎君若能让她回到往日情人的怀抱、长居故土哪怕是一箪食、一瓢饭、粗茶淡饭也胜于汗国里的琼浆玉酿、富贵一世。 可怜的公主虽说这个愿望微不足道在她仍是遥不可及。她注定是要在汗国的后宫里度过一生连尸骨都无法运回中原。可如今机会来了放眼全天下唯一还能让公主实现心愿的人物便是“易卜劣斯”、他有强大的法力足以庇护公主只要公主愿意顺从他。 公主会答应么?她有千万个理由答允。不过灭里并不担忧他的理由只有一个遭逢抉择的不是别人而是银川。纵使身陷黑暗她也能如天上的银月照得大地一片胶结。灭里敢以性命为注公主必会信守最初的承诺完好无暇的完成这趟旅程。 万籁俱寂人人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之间听得“啾”地一声朝里扑来一个黑影众武士如同惊弓之鸟全数翻身跳起贴木儿灭里却抬高了手任那黑影凄停掌中众人定眼一看确是一只小鸟来了。 这只鸟真的很小很小小到只比蜜蜂大了些这便是得自于极远西方的“蜂鸟”。此行汗国各路人马彼此传讯正是以此为信差。 蜂鸟身上绑着丝绢看来经过长途跋涉很是疲惫只缩在灭里的掌中取暖。贴木儿灭里伸出食指抚了抚它那蜂鸟慢慢张开了翅膀露出绑缚身上的丝绢灭里小心解下将丝绢拉直登时看到了汗国王徽以及上头写着的一行汉字见是:“至红螺寺”。 众武士围拢来看顿时大喜道:“将军找到娘娘了么?”贴木儿灭里沉吟半晌正要说话猛听“咚”地一声屋瓦传来异响有东西坠到了地下摔了个粉碎。 “什么人!”众武士大声起身朝里朝外急急来找却没有见到刺客踪影正愣然间只见贴木儿灭里弯腰俯身拾起一片破瓦却原来是这玩意从屋檐上滑落这才打得响亮。 众武士心下起疑看着才朝里并无外人隐藏亦无鸟雀小兽出没可这破瓦却是怎么坠落下来的呢?莫非有什么高手窥视在旁却躲过了众人的目光?诸人惊疑四望忽然之间方才觉这座庙其实朽旧已极屋瓦早已摇摇欲坠若有风吹草动难免要打个稀烂。 众人找到了情由无不松了口气贴木儿灭里则是默默无言他回过头去只见“杨无敌”的像高坐法坛容情庄重好似在请他帮忙修缮。灭里静静把手一抛那破瓦便稳稳落回了屋顶上。也算一行人在此暂宿的回报。 瓦片飞上了屋顶无声无息贴木儿灭里转过了身正要开口说话忽然间又是一片破瓦坠落下来在灭里的背后打了个粉碎。 又来了?众武士大吃一惊看方?(总)各人查得明白。庙里庙外也无人也无鬼无风也无雨可破瓦怎么又坠落了下来?莫非是“杨无敌”真身现圣不成? 大殿内外一片惊疑灭里霍地抬起头来道:“大家听令坐上骆驼。” 众武士愕然道:“要……要走了么?”灭里没有回话只把双手一拍但厅庙门外哗地大响黑暗里站起了百来只明驼号令已下众武士不敢多问只得收拾行囊整装待。 灭里走到了众人面前说道:“听好了。你们现下全向北方出无论路上遭遇了什么事情你们都不得停下。”众武士愕然道:“将军你……你不跟我们走么?” 灭里摇头道:“从这里开始我必须单独一人行走。你们记好了到了北京后千万不要进城也别在城郊逗留总之一路向北去到居庸关留在那里等我号令。” 众武士愕然到:不能进入北京城?为……为什么?贴木儿灭里道:不必多问。反正你们出后必得小心不论路上遇见了什么怪事都不可向背后去看知道么? 听得这号令如此之怪众下属自是满心河道惊疑只是主上有命谁敢不从?只得颔答应了。灭里转过身去提手一挥喝道:“出!”汗国兵马纪律严明众武士“哒啦”一声喊霎时提缰绳名驼与骏马前后奔出便朝北方急驰而去。 月圆在天新雪漫地属下们都走了偌大的天地只剩自己一人。帖木儿灭里目视下属离开便默默打开腰间的竹筒让蜂鸟回到窝里歇息随后提起了火把用力咳了一声。 空旷的咳声在殿里来回激荡四下安安静静不见外人隐藏。眼见附近没人打扰了。帖木儿灭里忽然露出兴奋之色登时急急奔回庙中好似里头有谁在等着他。 仿佛成了个寻宝少年灭里吞着唾沫眼异光满面亢奋地走入殿中猛见“杨无敌”高坐神案一派威严只在瞪视自己灭里不想理会他到了一处照壁前慢慢蹲了下来。 照壁上绘了一幅画彩釉斑驳画出了七名少将的形貌只见他们一字排开威风凛凛正是“杨四郎”“杨五郎”“杨六郎”等人的英姿脚边则绘了一群跳梁小丑个个磕头求饶状极惶恐正是“潘美”“潘豹”等害死杨家将的一干奸臣。 大宋奸臣大宋良将灭里伸出食指轻推壁画上的第三批人。这些人和“潘美”一样也都跪倒在地乞求杨家将的宽恕不同的是他们身穿异族服饰一个个高鼻阔口浓眉大眼与鞑靼人相比他们的鼻梁显得太挺于突厥人相较他们的头却又太黑太亮那模样活像是鞑靼与突厥的杂种通称“契丹”。 灭里流下泪水它把脸贴在祖先的壁画上大声哭喊他们的名字。 没人知道的灭里不是杂种它的故乡根本不在西域而是在脚下这片黄土地说来他才是真正的老北京。老过了银川公主以及汉人历代皇帝。因为他的祖先生于斯长于斯他正是天地之间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位“契丹人”契丹早就亡族了昔年盛极一时的大辽国历经女真蒙古的轮暴蹂躏如今什么也没剩下来今夜若非来到杨家村怕还不会见到当年的世仇“杨无敌”更不会撞见这处遗迹说来实在可怜放眼全天下世上唯一还记得“契丹人”的地方竟然只有这儿了。 望着“杨无敌”的塑像世上最后的“契丹人”双肩颤抖它垂低了脸不愿让宿敌见到自己的泪水。良久良久它扶着照壁勉强让自己起身正要迈步离开忽然背后又是当啷一声一片破瓦摔到了地上仿佛有人要灭里留步所以叫住了他。 帖木儿灭里静静回像是要问“杨无敌”有何指教。 突然间灭里睁大了眼只见“杨无敌”的坐像开始摇晃更多的瓦片坠落下地好似下雨一般全从灭里的身遭坠落在地上打了个粉碎。 咚咚咚连地都开始摇了帖木儿灭里双足用力牢牢钉在地下一阵天摇地动后破庙的照壁居然垮了下来尘埃渐渐落定露出一个大破洞。 腰间竹筒有惊吓拍翅声那只蜂鸟好似感应了什么竟是大为不安帖木儿灭里也深深吸了口气缓步来到破墙旁眺望洞外景象。 洞外是一片荒野说来好巧这人离“野狐岭”很近恰是大金国灭亡的故战场。 契丹亡于女真之手女真有被蒙古所灭而蒙古却又给汉人踢回了漠北。仿佛轮回报应屡试不爽。灭里望着远方战场正怔怔感触间猛听远方森林传来锐响大批鸟雀凄声悲鸣振翅而去。直至此时灭里才晓得一座森林可以藏了多少飞禽原来数目之大竟可遮星蔽月。 来了星月当空大地黑沈庙外似有什么东西逼近而来 轰轰耳中听到了奇怪的声响一声传过又是一声仿佛打雷了可夜空里不见闪电唯有屋瓦坠地破碎之声不绝入耳。慢慢的天地交接处飘起了黑烟几达百丈好似平地升起一朵乌云它夹杂了雷声隆隆作响惊得大地不住震动。 烟尘越来越高乌云越过越近忽然草丛里冲出了一只狐狸身旁还跟了几只兔子不远处甚且有只老虎不过百兽们好似忘了彼此是万年世仇只管有志一同相约逃命而去。 天地和谐了几千万年来相残互杀却在此一刻停争息斗灭里吞了口唾沫他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来了居然可以让天敌们携手逃亡? 是什么东西驾临了呢?是完颜阿骨打的鬼魂?还是成吉思汗的阴间军马? 隐隐约约间烟尘中现出了一面巨大王旗见是“日月”二字紧随于之后的则是一面旌旗上书“勤王”。 “武与内团营”西方远处传来一声长啸:掩护全军 轰隆!轰隆!不知是谁在悲声作啸那呼喊好生苍茫虽在隆隆雷鸣间兀自清晰可见。 帖木儿灭里冷汗直流他知道自己也该逃了否则再晚个一步怕也走不了。他匆匆转身正要迈步离开忽然又是砰地一声背后有东西摔倒在地不由让他停下了脚步。 “杨无敌”的坐像摔倒在地似在请灭里带他一同逃命。 灭里裂嘴一笑心情有些得意了。他反身抱起世仇匆匆逃到了后院左顾右盼间忽见院中一口古井灭里心下大喜忙将神像放入井中随即从地下抱起了一颗大石头摇摇晃晃来走。猛听它一个吐气扬声巨石向上抛出他也急急向前一蹼跳入了古井之中。 “轰隆”一声巨响巨石落入压住了井口顺时间井里漆黑一片竟把他和“杨无敌”同时封死在井中了。 “哈哈!哈哈!”古井里传来契丹人的笑声他好似找到了好朋友竟是笑开怀了。 第二章 大后方 “师伯”“师伯”“爹。” 京城大后方一群小孩儿面容害怕全数仰头颤抖来说。只见其中四个手拿骰子正等着开赌另旁边还聚了三个偷喝酒的正中则躺了个小鬼醉眼惺忪间早已吐得满地细观那五官长相却不是自己的小儿子吕得廉却又是谁? “无耻!” 吕应裳气炸了顿时一声狮子吼众小童魂飞魄散个个抱头鼠窜。却把小儿子给扔了下来。吕应裳气急败坏只得提起嗓门喊起了大儿子:“得礼!得礼!快过来看顾你弟弟!得礼!滚过来!”叫骂了半天大儿子迟迟不现身八成也出门夜游去了。吕应裳无奈之余只得拎起了小儿子径朝卧房走去。 紫云轩房舍众多这几日华山门人在此寄住倒也不嫌拥挤。吕应裳来到了西厢房将门推开但见屋内一盏油灯一名少年端坐几前秉烛夜读正是自己得二儿子得义他见了父亲到来当即起身见礼恭敬道:“见过父亲大人。” 吕应裳悦然而笑看自家孩子里老大撒野老三撒娇只有这个老二嗜读古书大有父风正待夸奖几句却见儿子左手提裤带右手遮下胯桌上还放着一本千古名著见是:“金海陵纵欲身亡.下”。 “无耻”吕应裳眼前一黑也是气到了极处连话也说不出了便把小儿子抛到了床上急急转身而走至于三兄弟是否要结伙打劫作爹的也管不着。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子夜过一刻钟吕应裳好似在交代遗言一般只见他两脚一伸泡在了热腾腾的木桶里悲声叹息:“四维不彰国乃灭亡!” 哗地一声水花四溅吕应裳奋力跺脚忍不住双手握拳大放悲声:“嫣嫣!礼义廉耻啊!你可知管子为何说出这四句名言?嫣嫣嫣嫣?”耳中迟迟听不到回答吕应裳忍不住大吼起来:“嫣嫣!”正悲愤间听得面前传来清悦的嗓音听得一名女子道:“你先别吵我还有事忙着。” 吕应裳抬头一看只见炕边一名女子身穿亵衣背对着自己正是自己的爱妻‘谢嫣嫣’看她今晚好生忙碌先将大叠衣物整理了另还收拾厚重书籍一件件全搁入了大木箱模样颇为贤惠。 吕应裳叹道:“嫣嫣我跟你说着儿子的事情你怎么不理我?”谢嫣嫣头也不回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道:“你先等会儿我忙完了就来。” 吕应裳的老婆出身广南鸳鸯门四十方过夕阳晚山最是风韵时候看她背对着夫君弯腰取物间依稀可见裙下一双雪白美腿修长动人。吕应裳瞧着瞧忽而福至心灵便从水盆里提起臭脚**地朝老婆裙下挪去。 “无耻!”老婆一声娇叱霎时抓起了判官笔狠命戳到了足底涌泉穴直疼得吕应裳报脚惨叫:“你你这是干什么?大过年的打打闹闹不嫌晦气么?” “还想着过年呢?”谢嫣嫣回眸一笑嫣然道:“元宵都过完了咱们也该回开封府啦。” 啊呀一声吕应裳原本抱脚喊疼听得此言顿时什么声音都没了只管茫然张嘴呆呆望天一幅人生苦短的模样。 年节早已过完了看今夜已是正月十六。三日后便得动身返回开封府上工。念及衙门里公文堆积如山吕应裳不觉仰天长叹一声:“这么快就要走啦?我我还没和雨枫说上话哪。” 听得老公思念师弟老婆不觉掩嘴来笑:“你啊你啊和傅元影相处了几十年还嫌不够么?干脆把你留给他成了。” 谢嫣嫣人如其名本性温柔嫣然最是体贴吕应裳听得出她的醋意忽然又有了兴致当即扑上前去笑闹道:“好啊连雨枫的醋你也敢吃看我痒死你。” 两人笑倒床上吕应裳运起了‘明静心算’四字诀先给老婆细细呵痒了待其全身酸软后便又庄容俨然沉声道:“嫣嫣管子有言:‘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你这做娘倒给我说说为何咱们家孩子闹得‘四维不彰’莫非是少了什么东西?” 得礼得义得廉下面没有了。谢嫣嫣又羞又急啐道:“你还敢说?生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么?这也好怪我?”心念于此吕应裳不由长叹一声道:“说得好这确实是本人的错。”说着说便悄悄把她的判官笔藏了起来跟着又把谢嫣嫣压在床上正要大力赎罪老婆的香唇却已贴上耳来道:“房门锁了么?” “锁了!锁了!”吕应裳脑袋连珠跑似的点着:“全都锁好了!” “孩子们”谢嫣嫣一脸娇羞附耳温柔:“都睡了么?” “睡了!睡了!睡得不醒人事了!”吕应裳鼻中喷气手脚乱挥又听谢嫣嫣柔声道:“那那你昨晚答应的那件事呢?可曾办妥了?” 吕应裳微微一愣不知老婆所问何事正要出言相询忽然间心生警惕忙道:“妥了妥了!全都办妥了!”谢嫣嫣大喜道:“真的办妥了?”吕应裳奋力颔:“这个自然!你吩咐下来的事情我何时敢打马虎眼了?” 谢嫣嫣‘啊’了一声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丈夫的颈子喜中带泪:“若林谢谢你了。” 吕应裳咦了一声不知老婆好端端的却是想谢些什么?反正礼多人不怪便道:“不谢不谢这是应该的。”他把锦帐放下正要脱裤跳床却听老婆微笑称赞:“若林我就晓得你疼孩子咱家得礼想了多少念就是想起练‘三达’却老是给长老们压着这下你答应给他借来‘三达剑谱’他要是听说了不知要有多高兴” ‘三达’二字一出咚地一声吕应裳居然不必踢打便已自行滚跌下床。老婆愣了半晌旋即恍然醒悟大放悲声:“吕应裳你又蒙人了!”说着判官笔又戳了过来招招狠辣吓得吕应裳东滚西翻狼狈无比。 ‘智剑平八方仁剑震音扬勇剑斩天罡’这便是华山玉清的无上绝学:‘三达剑’。这套剑法威名太盛几十年来不知引得多少弟子好高骛远就盼习成三达也好成为下个宁不凡。看大儿子得礼每日游手好闲自是最最自命不凡的一个了可怜谢嫣嫣平日多听了儿子的吹嘘居然信以为真便老是要丈夫说服长老让儿子早日起练三达以免耽误他成为‘天下第一’。 天下慈母心谁不望子成龙?这谢嫣嫣尤其如此想她一年到头随丈夫旅居开封却把三个儿子留给长老们管教母子间聚少离多是以平日一旦见面了对孩子们总是千依百顺溺爱得不成话便算小畜生放狗屁也当天籁来听。只是知子莫若父儿子脑袋瓜几斤几两吕应裳岂会不知?平时自是想尽办法推脱拉这会儿便给老婆逮个正着了。 谢嫣嫣容貌颇美性子也颇温柔可谁妨害她儿子成为‘天下第一’自得亲手歼灭。可怜吕应裳给老婆狂踢滥打不免叫苦连天:“嫣嫣你你别老听得礼吹牛这这三达不是寻常功夫天资若是不够万万学不得你要想揠苗助长反要毁了得礼的一生啊!” “什么?你嫌得礼笨么?”谢嫣嫣大哭道:“孩子是我生出来的他要是资质差你也脱不了干系!”说着把手中判官笔奋力一抛咚地轻响射中了屋内衣箱。 “好了好了!”吕应裳全身冷颤声到:“我我答应你一定让得礼起练三达好不好?”谢嫣嫣大喜道:“真的么?那他何时可以练?”吕应裳嚅嚅喏喏:“三三十年后。” 谢嫣嫣大惊道:“什么?为何要三十年?”吕应裳叹道:“这三达剑法里有个三字意思就是说要三十年后才能练现下得礼还只二十岁等五十岁便能学了。” “又胡说!”老婆大恨大悲:“你自己说!苏颖是几岁起练三达的?” 吕应裳叹道:“十六岁。”老婆哭道:“你总算说实话了人家苏颖十六岁就能练秘笈咱家得礼这么大年纪了凭什么不让他习练上乘剑法?敢情你是看不起自家孩子么?”说道悲伤处竟尔站起身来掩面啜泣中便要夺门而出。 吕应裳心下大惊看此时老婆只穿了件亵衣衣衫不整倘使奔出门去满山弟子瞧到眼里那还不口涎横流手舞足蹈么?他一把抱住娇妻哀声道:“行了行了别闹了我明日去找雨枫商量商量只要他肯了一切都好谈。” 眼见丈夫把傅元影抬了出来谢嫣嫣自是勃然大怒:“又来推卸!要是傅元影不答应呢?” 吕应裳呵呵苦笑正待敷衍几句猛见爱妻目藏杀机不觉心下一寒颤声道:“他他要敢说个不字我就我就”谢嫣嫣森然道:“你就什么?”吕应裳厉声道:“我就宰了他!”谢嫣嫣哽咽抽噎含泪致谢:“老公真好那得礼明日就可以起练三达了是么?” 吕应裳嚅嚅喏喏:“当当然明儿我就去找颖借剑谱一定得让得礼翻个痛快。” “真的么?”谢嫣嫣慧眼含泪哽咽道:“那得义得廉呢?他俩也可以跟着学么?”吕应裳叹道:“当然可以全家老小一起切磋武功才进展得快啊。” 咻地一声谢嫣嫣转嗔为喜便在丈夫脸上香了一记嫣然含笑:“这才是我的好老公不枉我当年给你生了三个乖宝。”吕应裳心道:“恨吕某瞎了狗眼娶了你这疯婆娘回家。”口中却大赞道:“吕某妻闲子孝!人生幸福若此上天待我不薄啊!”说着去解老婆的裙带果然这会儿太座心情好转便让他顺利得手了。 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先前吕应裳兴致勃宛如弱冠少年谁知太座又哭又闹到了开饭时菜不免冷了大半。他搂着老婆的纤腰附耳道:“嫣嫣你每日里开口三达闭口三达到底知不知道‘三达剑’是怎么来到华山的?” 谢嫣嫣做了个鬼脸俏皮道:“达摩老祖送你们的。”见得老婆娇媚带喜的模样吕应裳却是心下暗叹道:“嫣嫣啊人之所以无耻多半是无知所致。你平日那么贤惠美丽怎会连‘三达剑’的来历也不晓得?”谢嫣嫣哼道:“我又不是华山弟子为何要知道?” 吕应裳叹道:“好不知便不知那也没什么。只是你嫁来华山这么多年总晓得咱们是什么派吧?”谢嫣嫣悻悻地道:“什么派?你们华山门下人人带剑不就是个剑派么?”吕应裳俨然摇头:“错之极矣咱们华山玉清最初根本不练剑而是道家三宗之一的‘丹鼎宗’。” “丹鼎宗?”谢嫣嫣茫然道:“可是可是卖药的么?” “说对了!”吕应裳一拍大腿赞道:“瞧你多聪明!一猜便中!咱们华山以前什么都不干专爱炼仙丹!”谢嫣嫣是个笨蛋听得老公称赞莫名间便欢喜起来了:“我就说嘛。你们观里不是供着太上老君么?当然爱炼丹了。那你们又是怎么改练剑法的?” 吕应裳生平最大嗜好便是抗颜为师好容易引出老婆的好奇心了忙道:“这说来话长了。来你赶紧泡壶茶来咱们从‘天隐道人’的生平谈起” “才不要听。”谢嫣嫣不是笨蛋当场便识破阴谋了嫣然笑道:“你这人老说假话没一字可信。”说着勾住了老公的颈子两人便滚上床去了。至于吕应裳嘴里的故事只好说给棉被听了。 吕应裳近年受长老重托早在为华山做志自知本门虽以剑法闻名于世实则最初并非剑派而是列属于道家三宗之一的‘丹鼎宗’。门人奉‘希夷先生’为祖师谈养生炼灵丹便与普天下的道士一般同样梦想着‘羽化成仙’。 据道家北祖葛洪所载成仙共有三条捷径便是所谓的‘天丹’‘地丹’‘人丹’。据传‘天丹’是天地灵气自然化生而成百世难逢玄妙无比一经服用立时成仙。只是此丹可遇不可求古书里虽然言之凿凿千百年来却没听说有谁看过更别说是吃过了。 天丹虚无飘渺‘地丹’却是真有其事。按‘抱扑子’一书所载这地丹便是道士自己炼出来的灵丹。他们相信天丹可从地丹转化而来只消采集日精月华依秦汉古方熬煮便能从丹鼎里联储一颗真正的灵丹依此服食自能脱去凡胎飞升成仙。 虽说‘地丹’一说深入人心从者极众不过还是有人不信。他们以为要想修成仙家正果绝不能单凭吞丹服药而是要从肉身锻炼着手。这派说法便是‘人丹’的由来。这‘人丹’又称‘内丹’其实就是道士打坐修聚的内力。他们相信唯有吞吐罡气修聚真元方能获取天丹这才是飞升成仙的不二法门。 ‘人丹’也好‘地丹’也罢其实都不是道家仙术二十武学神通。只是为了谁才是仙家正统天下道士互斥对方为异端进而分作了两派一派是专修人丹的‘隐仙宗’另一派则是华山所属的‘丹鼎宗’专以炼制‘地丹’为主。这两宗相互争雄势均力敌只是几百年下来谁也没见着王母娘娘倒是武学秘笈多了不少。以隐仙宗为例有神霄派的‘天心五雷正法’北派的‘九字真诀’‘不老术’等等而其中威力最似仙法也最难习成者便是经十四世而入武当之手的‘纯阳功’。 ‘纯阳功’号称天下内丹之最乃是‘隐仙宗’至高密宝。只是经文太过艰涩习练者须贯通天地道藏方能蒙其启是以习成者极罕。那‘丹鼎宗’也不遑多让他们虽从秦汉古籍里寻获大批秘方提炼了‘华山金丹’‘大别火丹’‘青城黑丹’等等各有神验然则威力最最逼近‘地丹’的一颗却是经千年古传历七十二世而入江南魏家之手的‘元丹’服用者号称贯通天元世称‘元元功’。 纯阳功元元功并称仙家两大神功只是这两者都是难上加难的东西。尤其那‘元丹’三千年来仅得三颗几如凤毛麟角。是以两派人士每逢机缘巧合一旦有人习成‘纯阳’抑或服下‘元丹’总要狠狠扬眉吐气一番大吃大喝个百来年。 在天隐道人崛起前正是‘隐仙宗’全盛之时。那时北派有人练成了‘纯阳功’声势显赫连少林高僧也难以匹敌反观‘丹鼎宗’却有百年炼不出一颗灵丹不免丢人现眼之至。是以天隐踏入江湖时第一个落脚处便选了‘丹鼎宗’旗下的‘华山玉清观’。 华山位列‘丹鼎八派’之一当时早已没落了门里虽有一颗‘大金丹’不幸却又给不肖门人偷走是以山上人人自危就怕‘隐仙宗’趁虚来攻。正因如此当天隐上山挂单说自己想来此传艺授业之时长老们莫不欣喜若狂都以为有高手来帮忙炼丹了哪知细问之下天隐却坦承自己不服丹药不练内功对‘人丹’‘地丹’一无所悉。长老们问他会什么天隐便从行囊里拿出一枝桃木剑在厅堂地下画了一只大圆圈。 天隐从何而来籍贯何处已不可考不过吕应裳曾查过本派典籍都说天隐画圆费时极久所得之物‘似圆实方’‘无可会解’长老们错愕之余都以为来了个画符抓鬼的江湖术士便仍给他一只锄头一副扁担让他到后山帮着挑水种菜。天隐也没抱怨便默默接下锄头自在后山搭了间茅屋过着隐居的日子。 真金不怕火炼不到一年‘隐仙宗’便大举来攻了那时长老们搜遍丹鼎里头却是空无一物自然给打得遍体鳞伤这时天隐便提着一只锄头下场了从此也让后人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武林除了‘隐仙’‘丹鼎’两大宗之外还有第三条武学新路。 ‘天下五大宗心体气术势’在天隐崛起之前的江湖除了外门便是‘仙家’这些人之所以给冠上一个‘仙’字正是因为他们能飞能跳力大无穷往往一个清秀小姑娘练功吞丹后便能打得大力士哀哀告饶宛如神仙下凡也似。也因如此当天隐道人扛着锄头出来自称是‘三达人’时众仙家莫不笑破了肚皮以为来了个妄人。 在天隐之前的武林高手相貌必然有迹可循。不说外门好手筋骨粗壮单看仙家这些高人要不印堂光目生光华要不足有云气口吐异香可天隐现身时却是目光涣散下盘虚浮眼袋浮肿舌生臭苔看这人非但没练过武怕还肾亏水肿怪病缠身却敢找仙家高手放对这岂止是不自量力简直便是闹自杀! 眼看来了个疯子众仙家不免笑岔了气只是两边动上手之后众仙家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天隐一直揍一直揍直揍得他们鼻青脸肿全数逃下华山为止。以为自己撞邪了。 天隐初试啼声立时惊动天下这并非是他的武功高反而是因为他的武功太低了。他的身法一如常人既不会跑也不会跳可不知为何他的锄头就是打得到人以众仙家身法之快却也躲不开。消息传出便引来当时‘隐仙宗’北派第一高手威灵子一探究竟。 威灵子并非泛泛之辈他是‘纯阳功’第六代传人内力之强震古烁今素有‘活神仙’之称。他能龟息闭气一个时辰亦能飞花伤人隔空取物。天下无人能与其并肩。天隐知道自己遇上了真正的高手便也郑重其事生平次抽出了桃木剑以‘三达剑’出马应战。 这场比试至关重大身为‘三达剑’的始祖天隐若败于威灵子之手中原武术便要走入一个死胡同千年难有新局。相反的他若能重挫敌手天下武林便能大开眼界从此走到仙家以后的新境界。 “啊若林你好臭”老婆娇喘细细打断了吕应裳的思绪她把棉被拉了开来叹道:“你方才没洗脚对吧?” “洗啦!”吕应裳满脑子都在想着本门的故事不免神思恍惚喃喃便道:“你刚才不是亲眼见我洗了?” “真怪那为何被窝里还那么臭?”谢嫣嫣吐气如兰却无法阻挡脚臭忙道:“不信你自己闻。”吕应裳埋入被仔细嗅了嗅忽对自己的臭脚狂喊一声:“天隐道人赢了!” “天隐道人?”谢嫣嫣错愕不已:“他他赢什么了?” 吕应裳精神一振晓得石破天惊之后老婆终于给故事吸引了忙从棉被里探出头来解释道:“他赢了威灵子啦!”谢嫣嫣愕然道:“威灵子是谁?是孩子们的新朋友吗?”吕应裳忙道:“不是威灵子是五百年前的大高手惨败给天隐道人。”谢嫣嫣迷惑道:“这这和你的脚臭有何干系?”吕应裳急急地道:“干系可大了。你可知天隐为何能打败威灵子?” 谢嫣嫣喃喃地道:“他他的脚丫也很臭么?”吕应裳脸上一红忙道:“别闹了你且用心想想天隐道人是个凡夫俗子出剑既不快也没什么内力可威灵子却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如此身法居然敌不过一个平常人他自己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你才奇怪。”谢嫣嫣睁着一双慧眼茫然道:“老是说这个干啥?这关我什么事啊?” 华山的人都有几分傻气吕应裳身为九代门人之自也有几分才华忙道:“你别老是打岔。来我跟你说呦我看过北派的记载都说威灵子比武时‘无所适从若有所思’这意思就是说他在打斗时傻住了。事后旁人问他为何败给天隐威灵子自己却也说不上来他经过七天七夜的苦思终于找到自己败北的理由嫣嫣你知道那是什么?” “好臭。”谢嫣嫣掩鼻道:“你去拿香露水来在被子上洒一洒实在太臭了。” “好好”吕应裳勉强自己爬起身来右手伸长勉强去捞香露水道:“我跟你说后来威灵子想了很久很久他终于觉了原来自己输给了天隐并非是武功不如他而是因为因为啊呀呀!” 吕应裳抱着臭脚觉老婆又拿起了判官笔不由疼道:“你你干啥戳我的脚!”谢嫣嫣骂道:“你到底在罗索什么?平日要你管孩子的事你都推三阻四的一提起你们华山那些八百年前的无聊事你便鬼迷心窍似的你是给人施了妖法么?” “对!”吕应裳竖起大拇指赞道:“说你笨!你倒一点也不笨嘛!就是妖法!”说着趴到老婆身边细细解释:“我跟你说哦威灵子想了七天七夜终于找到了输给天隐的理由因为天隐道人练了” ‘啪’地一声吕应裳挨了一个大耳光谢嫣嫣狠狠瞪了老公一眼随即转向照壁自管睡下了。吕应裳吃了一惊这才觉自己闯祸了也是担心一会儿要睡地板忙抱住了老婆哄弄道:“嫣嫣别气了别气了一切都是妖法都是妖法全是妖法害的”他嘴中哄哄手上拍拍心里却又陷入了沉思。 确实是妖法当年威灵子败北始终找不到情由以招式而论他强于天隐以内功而论他更不知胜过天隐千百倍可他为何打不赢人家呢?追根究底一切都是妖法。 道家除了隐仙丹鼎二宗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没落已久的宗派便是画符抓鬼的‘符录派’此派专以妖法害人乃是仙家大敌。威灵子反复推敲后便把情由告诉了同道。消息传出举世哗然万没想到堂堂的‘丹鼎宗’居然与妖道勾结了?于是大批好手络绎上山都在责问天隐为何偷学妖法天隐笑岔了气以为遇上了疯子便将他们一一轰下山去。 天隐的武功很强强到无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三招。然而他看似赢个没完实则输个不停他赢得越快他的武功越像妖法邪术再也洗不清了。此后天下鸣鼓而攻之转来责问华山为何纵容门下收容妖人?长老们明白天隐已是武林公敌只能请他离山。然而天隐不肯走谁能奈何他?此后数十年他便一直隐居山后直到过世前他都没有离开过一步。只是天隐再也不曾展露过武功了因为没人敢跟他打非但如此他也没再说过一句话因为没人愿意和他交谈。 身为天下人眼中的公敌那种滋味只有天隐知道他打败了全天下却只能把自己囚禁在一间小茅屋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着。临终前他万念俱灰自知三达即将失传只能自己召来了一叠破纸抱病画下百幅图形随即放声大哭力尽而死。这整整一百张谜也似的符咒便是华山后世的无解之谜:‘三达剑谱’。 天隐看似从未输过其实也没赢过。他的剑法越了当代空前未有所以他一辈子找不到敌人也交不到朋友直到阖然长逝前他也没有传人。身后百年方有人找到他遗留的剑谱然则为时已晚天隐已死世上再无人能破解三达从此这些符咒变化为一个毒咒它咒得华山后人焚膏继晷废寝忘食几百年下来那些走火入魔的失心疯的不知凡几 想到这里吕应裳不觉叹息了。什么三达剑三达人智者仁者勇者全都是愚者当年‘古梦翔’号称百年奇才却硬生生给‘仁剑’逼成了一个废人。再看那资质千载难逢的‘宁旺财’小时候多快活可临得最后一关‘勇剑’不也把剑谱撕个稀烂痛苦嚎啕? 真是傻啊吕应裳手上抱着老婆不觉释然了。看人生不过百年最要紧的便是传宗接代多子多孙若能身无分文的死在妓院里那才叫做不枉此生。想着想吕应裳把裤子一脱把老婆的裙子一扯正要为父母尽孝为国家尽忠为百姓做榜样忽听门外隐隐传来呼吸声似有人在外窥视。吕应裳心下大怒忍不住暴喝一声:“得义!又来偷看爹娘了!难不成你真无耻么?” 正叫骂间门外并无小孩逃跑之声却来了一声苍老咳嗽。吕应裳更火了索性起床怒骂:“师叔师伯你们两个加起来八百岁了怎地行径还这般无聊!难不成你俩真是华山双怪么?” “若林打扰了。”门外传来老迈嗓音自承身份道:“我是许南星。”吕应裳啊了一声这才晓得是紫云轩的管家来了忙穿上了裤子慌道:“这么晚还有事?可是国丈有事找我?” “不是国丈找你。”许南星咳了一声道:“是北直隶的总捕头有请。” 三更才过总捕头却有事相商吕应裳更纳闷了便与老婆对望一眼又道:“总捕头找我?可有什么大事么?”门外传来咳嗽许南星道:“详情我也不清楚。反正差人在花厅等着只说有急事要找玉清观的长老你快出去看看吧。” 吕应裳累了整晚好容易能与老婆温存自然不想出门忙道:“许爷你去找赵五师伯吧。我现下不管门里的事情了。”门外传来叹息声只听许南星道:“他睡了喊都喊不醒。” 玉清观里论资排辈赵老五推第一奈何他年纪老迈一旦睡下雷也劈不醒。吕应裳情知如此只得皱眉道:“那你去找雨枫吧再不去找颖也行他俩才是拿主意的人。” “他俩出门去了!”门外传来恨恨槌打声:“若林!你到底出不出来?别老是拖拖拉拉的。” 许南星不是寻常管家而是身有功名的文人想他执掌紫云轩政务数十年骂起人来自也凶得紧。吕应裳回头去瞧床上只见老婆一手枕着脑袋一边望着自己棉被下隐隐透出一双雪白大腿当是在等浪子回头了。 前有狼后有虎老婆媚中带煞许南星笑里藏刀俱非善男信女。可怜吕应裳疲于奔命只得搂了搂老婆的香肩柔声道:“先别睡啊。我先出去应付应付他一会儿再来敷衍敷衍你” 都说‘言为心声’此话一说老婆咦了一声怒眼一翻奋然坐起吕应裳这才惊觉大事不好霎时脚底抹油急急开门遁逃了。 子时过两刻钟吕应裳一脸没好气只管低头急走许南星见他愁眉不展不觉讶道:“啊呀又和老婆吵架啦?” 吕应裳低头呵暖气嘴上却挂着一幅苦笑。许南星责备道:“瞧你明明讨了个好老婆还给你生了三个宝贝儿子你还嫌什么?这就叫人在福中不知福。”吕应裳斜了他一眼先朝地下吐了口痰道:“放你妈的心吧。对了对了你们找到琼芳了么?” 许南星白了他一眼道:“雨枫出门找了至今还没消息。”吕应裳本还等着讪讪吐痰听得此言心下不由一凛忙道:“搞什么?少阁主又不见了?你们通报国丈了么?”许南星摇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阁主不是孩子了她能照顾自己的。” 听得此言吕应裳却也点了点头。看琼芳早已是紫主了不过离家几天算得什么?若是把消息送到国丈那儿反要闹得鸡飞狗跳。 想起今晚府中生出的许多大事吕应裳自也有些担心附耳便问:“我听雨枫说了国丈今晚对少阁主动了家法是么?”许南星叹道:“可不是么?棒头之下出孝子国丈从年轻到老向来吃这套。”吕应裳叹息道:“玉不琢不成器啊不怪玉瑛到今日都还恨着他。” 许南星脸色一变忙扯住了他的衣袖低声道:“说话小声些你这话要给国丈听了小心乌纱帽不保。”吕应裳追随国丈多年岂不明白老人家脾气?他自知失言便摇了摇头不敢再说了。 三更半夜之中国丈府里静悄悄的两人朝前厅走去转过了花圃忽见一处地方大门深锁门前却放置一只大香炉正是琼府的家庙。吕应裳瞧着瞧忽道:“许爷翊少爷的忌日快到了吧?”许南星狠狠白了他一眼道:“好端端的提那事做什么?”吕应裳叹了口气:“没什么刚好路过此地猛一下便想起了他。” 翊少爷便是琼芳的生身父亲“道甫先生”琼翊他是琼武川的长子也是“紫云轩”真正的命主。当年吕应裳之所以踏入官场便是他给亲手引荐的。 回想往事两人居然一起沉默了良久良久反倒是许南星先开口了听他道:“若林你以前和翊少爷交情最好你说他若还活在世上会把女儿嫁给颖么?”吕应裳摇头道:“不会。”许南星心下一凛道:“为什么?” 吕应裳道:“翊少爷若还活在世上岂肯让女儿换上男装?” 许南星闻言默然确实如此自家少爷若是在世许多人的一生都不同了非只琼芳琼玉瑛琼武川连华山满门上下人人的命运都会因此转变 两人默然走着吕应裳忽道:“对了玉瑛近来好吗?”许南星悻悻地道:“想知道她好不好不会自己去宫里问么?她又不会吃了你。”吕应裳苦笑道:“你少害我了每回她一见了我老师拉着我打听不凡的下落你晓得有一回皇上刚巧驾到直吓得我是”啪地一声吕应裳的老屁股给狠拍了一记听得许南星骂道:“你又来了给我小声些。” “操。”吕应裳嘴中紧闭却以传音入密之法回骂一句。许南星不会武功自也拿他没辄只得朝地下吐了口痰算是扯了个平。 两人相互白眼一路无话好容易来到了主宅厅里已有一名官差等候看这人约莫六十开外年岁颇老腰弯背驼当是个苦命老头。他见吕应裳到来忙起身拱手道:“叨扰叨扰咱们北直隶总捕头有请不意打扰吕大人清梦过意不去。” 天候严寒冷风冰如刀割吕应裳只想造些回房抱老婆哪里肯出门了?便道:“行了你们总捕头究竟何事召唤?可否先说说?”那老官差摇头道:“对不住了。咱们洪捕头交代了说一定要请到华山几位大侠他要当面向诸位解释案情。” “案情?”吕应裳微微一惊忙道:“莫非莫非咱们华山弟子惹事了?”正担忧大儿子得礼在外闹事那差人却只摇了摇头:“此事我也不清楚了。总之咱们总捕头吩咐下来只说要几位大侠亲自过去一趟请您赶紧动身吧。” 吕应裳满心惊疑可连问数声那官差口风极紧却是探听不出只得道:“好吧我这就陪你走一遭。”正要动身离开却听那差人道:“且慢吕大人劳烦您随身带着剑。”吕应裳更是一凛:“你要我带剑?”那官差颔道:“是。您屋里若有剑烦请带上一把。以做防身之用。” 听得此言连许南星爷惊异不定了忙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柄兵器附耳道:“这是翊少爷当年得佩剑。削铁如泥泥带着吧。”吕应裳称谢接下随即披上大衣随差人进。 若是寻常人夜半给捕头传唤没准要吓得魂飞天外不过吕应裳不是普通人他是国丈的心腹开封府清吏司的大使大风大浪自也见惯了只要不是儿子杀人放火一会儿无论何事生总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今夜真是多事整整了一晚的喜帖至今却还不得安歇。吕应裳走在路上看极北处飘来层层雪云夹带冰雹说不定明早起床一看连河水都要结冰了。 天气实在冷吕应裳虽有内功护身手指给北风一激却也不免冻得僵硬他低头呵着暖气说道:“差大哥爷真辛苦了。这般酷寒天气您还得冲风冒雪当真是为国为民啊。” 那官差摇头道:“您严重了乱世中糊口饭吃谈什么为国为民?”听得此言吕应裳不觉仰天长叹:“说得好啊人生到头来不就是‘糊口饭吃’这句话么?” 光阴匆匆江湖弟子红颜老想当年吕应裳身高八尺二寸样貌极为出众与傅元影古梦翔宁不凡并称为“华山四少”。如今宁不凡退隐古梦翔跑得不知所踪四少里只剩自己与傅元影两人年过半百各自娶妻生子养家糊口成了庸庸碌碌的俗人。 想当年吕应裳也是个上进的日夜练武只想练它个“天下第一”谁知几年过后却成了狂嫖滥赌的惯犯。他微微苦笑侧眼打量那名官差只见此人腰悬九环刀手指骨节外凸足见武艺不弱只不知维和这人的背却驼得极弯好似负上了千斤重担他见那官差模样如此可怜不由起了恻隐心忙道:“差大哥您多大年纪了?怎还这般劳动?” 那官差叹道:“过了年小人就五十五了。”吕应裳咦了一声看着官差老态龙钟好似**十岁人瑞(?)没想竟与自己同年。他细细去看那官差的脸面不由又是一愣只见此人虽是弯腰驼背满头霜白实则五官极为挺拔竟是个天生做官的好样貌。 吕应裳早年也曾住过京城人面极广他越瞧越觉得此人眼熟忙道:“这位差爷敢问您贵姓大名?”那差人别开了脸低声道:“免贵姓巩” 巩字一出吕应裳立时‘啊’了一声看当今朝中第一巩姓之人自属正统军‘掌印官’巩志无疑此人早年出身长洲也是公门中人想来**不离十这官差必是巩志的亲戚方才给安排到京城当差。他晓得正统军是朝廷红人忙拱了拱手致意到:“失敬失敬原来大哥姓‘巩’啊敢问您与正统军的巩参谋如何相称?” “若林兄抬举了。”那官差叹道:“小人不过与巩师爷同姓而已岂敢高攀?” “若林”二字一出吕应裳更感诧异没料到对方居然知晓自己的别字他反复端详对方的五官思索这辈子识得的巩姓之人忽然间“咦”了一声忙道:“等等!大哥以前可在宫里当过差?”那官差无意回话只把脸转了开来这会儿练脸面也不想示人了。吕应裳却不放过他只转到那官差面前细细端详之后猛地双手一拍大喜道:“我想起来了!尊驾就是‘御前四品带刀总护卫’‘金吾前卫都统领’巩正仪巩大人!对吧?” 听得长长一串官名那官差把头垂得老低好似满腹辛酸无言以对。吕应裳却是兴高采烈看这巩正仪威名赫赫景泰年间曾坐镇皇城与‘李扬鹰’‘秦仲海’并驾齐驱合称御林军四大猛将岂同小可?难得遇上了旧识大喜便问:“巩都统您以前不是金吾卫统领么什么时候改行做官差了?” 正要追问内情忽见巩正仪伸手拭面两行老泪滚来又滚去已是眩然欲泣。吕应裳吓了一跳忙把寒暄话收了回去低声道:“巩大人听说听说您在宫里当差时一个不巧竟给丽妃诬为京城第一男子汉后来后来就给皇上调去守城门了真此事么?”巩正仪心下一酸把手挥了挥有气无力。吕应裳更好奇了追问道:“巩都统听说您看守城门时到处追打丽妃之后便给连降二十八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传闻可是真的么?” “姓吕的!你有完没完!”巩正仪火了霎时握紧九环刀大怒道:“大家都是养家糊口的人你这般讥笑于我是何居心?”吕应裳慌忙摇手:“没有居心没有居心都统大人莫要动气大家随口聊聊而已。” 听得“都统”二字没住口的送来巩正仪更悲了便将九环刀重重还入鞘中正要洒下老泪却听“隆隆”之声大作背后一股尘烟席卷而来听得有人提气大吼:“让路!让路!” 快马随后而来随时会撞伤行人吕应裳吃了一惊忙侧身闪避任凭对方过去了。 吕应裳眼力奇佳虽只一瞬间却见马上乘客腰悬金令全副武装赫是锦衣卫人马飞驰而过。他心下一惊忙道:“大半夜的怎么锦衣卫的人还在忙?” 巩正仪叹道:“岂止锦衣卫在忙?整个京城都还没睡哪。”吕应裳心下一凛忙来凝目远眺这才觉道路尽头竟有大批官差行过诸人装束不一或是旗手卫的捕快或是都察院大理寺的公差。他啊了一声道:“这是三法司的人巩都统究竟生了什么事?您可以说了么?” 巩正仪叹道:“都统二字小人担当不起总之吕大人欲知详情这便随卑职来吧。”这巩正仪虽说不复当年勇举止间其实还藏着一股官威吕应裳喏声连连便也跟着走了。 京师治安以永定门为界城内归旗手卫管辖城外则由北直隶的‘提刑按察司’统筹总管直隶全省治安麾下设总捕头一人捕快若干这巩正仪正是其中一名官差。至于先前见到的‘三法司’指得则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三处衙门。看今夜朝廷精锐尽出连‘锦衣卫’得人马也给调了出来八成是在追捕什么要犯。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来到了东直门大街巩正仪停下脚来指着面前一处官衙躬身道:“吕大人这就请进吧。”吕应裳抬头一看但见面前建筑辉煌巍峨却非按察司得寒酸破衙不觉吃了一惊:“兵部衙门!这这咱们不是要去按察司么?怎么到了这儿?” 正要追问内情猛听远处传来威严厉吼:“巩正仪!”吕应裳急忙转头只见街角站着一名年轻人身穿捕快服色约莫二十来岁和自己大儿子得礼差不多年纪听他暴吼道:“巩老头!不过要你去请个人过来怎地慢手慢脚的?给我过来!” 怒吼声中巩正仪吓得浑身抖忙道:“吕大人我我还有事要忙您自己进去吧。”说着走到街边前自朝那年轻捕快躬身行礼。那捕快也真凶明明年轻小伙子一个却对着老人家破口大骂只不知老巩又犯了什么天条可千万别再给降级才好。 官差再降一级便要扫大街扫完了大街还可以挑大粪吕应裳怔怔愕然正感慨人生无常间忽然背后脚步声响:“若林你也给请来了?”听这话声好熟吕应裳赶忙回头去看只见背后走上了四名男子当前一个是官差背后三人却手持棍棒身穿紫云轩教头服饰正是‘崆峒三棍杰’到了。 这三棍杰乃是崆峒长老一姓李一姓刘一姓汪只因棍法出神入化平日便给自己昵称为‘李光棍’‘刘恶棍’‘汪神棍’。倚其嗜好各有所长。 见得同伴到来吕应裳不由松了口气:“你们也在这儿?可也是给北直隶衙门请来的?”三棍杰纳闷道:“什么北直隶?是大理寺的差人请咱们过来的啊。”吕应裳讶道:“大理寺?”李光棍道:“是啊咱们三兄弟本在喝酒围炉谁晓得来了两个大理寺的官差说朝廷有急事要请崆峒长老商量便把咱们硬请了过来。” 吕应裳越纳闷了不知朝廷有何大事居然大半夜地邀集华山崆峒两派长老?莫非生了什么刑案不成?正猜疑间忽然想起二字得礼情窦初开近年来苦恋崆峒派小女侠黄巧云未果一时之间吕应裳浑身冷不觉‘啊’了一声惨叫了出来。 三棍杰讶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么?”吕应裳头痛欲裂寒声道:“没没事我我头有点晕”养子不教父之过大儿子吕得礼血气方刚镇日里红着一张小脸东张西望专给弟弟们做坏榜样想起黄巧云活泼开朗颇有几分姿色对男子又不懂得提防倘若儿子一个冲动居然把人家给玷污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三棍杰乃是崆峒长老平日最是疼爱黄巧云要是觉自己的侄女惨遭毒手定是“乱棍来打薄情郎”的场面。届时三棍其薄情郎没事却难保不把薄情郎的爹活活打死。吕应裳浑身冷头痛难熬正感呼吸急促间忽然背后搭来一只手掌温言道:“若林你也来了?” 来人脚步清还竟是无声无息吕应裳大吃一惊急急转身过去只见背后一人仪表出尘仙风道骨却是一名道士来了。吕应裳凝目去看登时啊呀一声长揖到地:“不知武当山掌教真人元易道长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罪甚愧甚。” 来人道袍单薄双手拢袖果然便是当今武当掌门元易道长亲自驾临。他见吕应裳执礼甚恭登时哈哈大小:“若林可真见外了。什么掌教掌门的?大家几十年交情了这般生分?”说着携住了吕应裳的手笑道:“进去说话吧外头多冷。” 说话间背后又走上了几个道人全是武当弟子一个个带着夜行刀点穴勾浑身劲装吕应裳心下一凛赶忙去看元易的腰间果然也见到了一柄三尺青锋正是大名鼎鼎的‘武当三剑’之一:“太乙拂尘剑”。 元易功力精纯十数年前便已是真武观数一数二的高手待得掌门元清谢世之后更已起练本门至高神功‘太和功’从此跃居天下正道脑之一。只是看他身分如此之高今夜居然也带着刀剑出门想来必有大事。 吕应裳更担心了忙拉住了元易忙附耳问道:“道长究竟生了什么事?您可曾耳闻?”元易笑道:“你这做官得倒还来问我?这衙门里的事不该归你管么?”这天下衙门何止万千吕应裳又非九五至尊岂能样样知晓?他苦笑几声头痛欲死之中便给元易拉进了衙门。 来到了兵部前厅吕应裳不觉又是一惊只见衙门里挤满了人或和尚或道士或剑客好汉只见峨嵋掌门严嵩到了点苍掌门海川子到了湖北阮家的阮元镇到了四下人声语嚷宛然便是场武林大会。 时在子夜本该是梦周公的好韶光众高手却撑在这儿熬冷风看四下满是苦中作乐之徒有赌骰子的有打马吊的还有提葫芦饮酒的可说应有尽有。只是看众人神色悻悻哈欠连连想来也是给人从暖被窝里硬挖出来的却不知是那‘洪捕头’所谓抑或哪个衙门传召总之朝廷一会儿若没个交代出来群情激愤下难保不把公堂掀翻了。 众人穷极无聊各自消磨时光官差们倒是忙碌不休只见他们提了大茶壶来回替宾客斟茶模样虽说恭敬却仍挨尽了白眼。元易叫住了一名官差道:“这位差大哥究竟此间生了什么大事您可否先说说?”那官差陪笑道:“道长别急啊这会儿人还没到齐等大伙儿都来了咱们洪捕头自会当堂面向您禀报。” “等人到齐?”三棍杰互望一眼讶道:“你们还等谁啊?”那官差忙道:“洪捕头吩咐下来要咱们务必请到少林寺的灵音灵玄灵如几位大师还请几位大侠耐心等候。”说着替吕应裳等人取了热茶一一奉上。 少林寺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门人遍布五湖四海实力极为雄厚元易虽是武当掌门声势却也不能与之相比。他待官差远走了便拉来了吕应裳附耳问道:“这洪捕头是谁?” 吕应裳沉吟道:“这人好像叫做‘洪铭冲’过去曾在长洲当差我也不怎么熟。” 吕应裳朝廷人面极广上起国丈宰辅下至衙役僚吏多半与他相熟若连他也认不得这个‘洪捕头’想来此人定是名不见经传之辈。 元易道:“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也坐下歇歇。”说着提起茶杯便在厅内拣了地方坐下其余武当门人则来到他背后各按班辈站定。 兵部衙门里人来人往看官差们来往走动哥哥面色凝重好似有什么大事。可真来追问一个个又都推称不知。吕应裳越看越是心惊就怕儿子犯行重大不只奸污了黄小女侠尚有其他重案在身也是他父子连心一时坐立难安便在衙门里四处走动打算找几个熟人探听。 吕应裳是开封府清吏司的大使国曾为着职务的缘故自也曾来过兵部几回认得里头不少文员。他一路避开了武林人物正想朝内厅转去忽见东照壁处高悬一张地理图形制巨广长宽各有八尺他心下一凛赶忙驻足细看只见那图西起潼关东至运河左右掉反正是一张‘京畿防卫图’。 此地乃是兵部衙门若有‘京畿防卫图’高悬照壁自也无甚奇怪只是不知为何那地理图上却标满了小小红点沿潼关望东散布越近河北越见密麻堪堪来到京城西南处竞尔成了一滩大红斑仿佛脓伤流血教人怵目惊心。 吕应裳满心错愕他朝地理图走近几步凝目来看那块血红印子却见一旁写着两个小字正是“霸州”。 “霸州?”吕应裳喃喃自忖只觉这名字好熟仿佛在哪儿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正迷惑间忽听背后脚步声响一人嚷道:“若林!原来你在这儿!” 吕应裳是老江湖了到哪儿都会遇到熟面孔他回去望这会儿却是点苍掌门海川子来了。只见他携了两名师弟上前一个是玉川子另一个有些面生好像是叫黑川子。正瞧间冷不防海川子一个箭步上来附耳道:“若林听说那事了么?” 吕应裳胆战心惊他望着地理图上的‘霸州’二字脑海中却又浮起大儿子**妇女的景象百哀齐至中身子不由微微抖寒声道:“我我儿子失风被捕了么?” “你儿子?”海川子愕然道:“令郎又干了什么好事?”吕应裳松了口气晓得事情多半和儿子没关系忙道:“没什么没什么道兄有何大事?便请说吧”海川子生性小心他左顾右盼一阵方才压低了嗓子道:“我跟你说啊皇上明晚就要召见八世子了你知道么?” 听得“柿子”二字吕应裳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不免茫然道:“柿子?什么柿子啊?” 海川子嘿地一声还不及责备一旁的玉川子黑川子早已嘻嘻哈哈:“亏你们华山还收了‘川王世子’当徒弟消息这么不灵光?咱们说得是‘立储案’的八大世子啊!” ‘立储案’三字一出吕应裳立时双眼圆睁骇然醒觉:“什么?皇上要召见八世子了?怎地这么快?” 玉川子笑道:“是啊何大人也是这么说。今晚咱们在他府上喝酒席间他一个不留神便漏出口风啦听说皇上给大臣们催得烦了已经答应要在明晚召见八世子瞧瞧他们得人品资质”海川子更不望补上一句:“除了人品资质还有学问武功喔听说皇上最爱看人比武了到时他老人家一个兴起说不定要八世子当场比个高下那可大大精彩了。” 想起那颗“小柿子”吕应裳头上青筋隐隐抽*动疼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这一年来为得‘立储案’之事朝廷上下暗潮汹涌人人请了武林高手出马这玉清观因着国丈之故便也收了‘川王世子’朱载志为徒。只是此子资质奇差性情顽劣不堪教诲现下连剑法也还没学上一招万一明日正统皇帝一个兴起居然要他露个几手届时却该怎么办? 海川子见他浑身抖忙附耳道:“若林你也赶紧准备准备吧听说这回‘徐王爷’找了少林群僧助阵‘徽王爷’也有峨眉山白眉老人白云天撑腰不过你最该小心的还是丰王世子载怀”听得此言吕应裳不觉啊了一声道:“载怀?他他武功很强么?” 海川子叹道:“我前天亲眼所建这孩子已经练成了‘松鹤心经’你说他强是不强?” “对啊”吕应裳张嘴寒声:“我怎给忘了?元易老道是丰王爷的心腹啊!” 这武当过去虽也是武林大户景泰时却因故受人牵连三十年来受尽同道排挤几至覆亡好容易改朝换代了这‘丰王世子’载怀又投入武当门墙拜了元易为师武当上下岂能不给徒弟出死力?要是这孩子真有了天子之命来日身登三宝感念师恩届时三丰祖师得了个‘显化真人’的封诰元易道长岂不也顺理成章成了方今天下武林的最高盟主? 想起徽王爷势大唐王爷财厚这两人已是至在必得谁晓得半路还杀出一个‘丰王爷’找了武当掌门做帮凶。吕应裳自知责任重大一时面色已成惨白。海川子知道他的心事忙道:“若林别怕国丈平日待我不薄这回咱们点苍一定给你们华山撑腰”说着拿出了一只药包左右瞧了瞧低声道:“这帖药很管用吃下之后连肠子也要拉出来你等会儿想办法混进丰王府给载怀煮上一碗元宵” 还在商议间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咳嗽道:“海川道兄若林兄你们在聊些什么?贫道可以听么?”二人回头去看不觉吓了一跳只见身边站了个牛鼻子却是元易来了。 看这元易好生耳灵稍稍提到了他的名字便已悄没声息地掩身而出真如鬼魅一般。吕应裳手上还捧着泻药不知该藏到哪里去只能苦笑几声那海川子应变却快忙道:“道长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啊来来来我跟你说皇上明晚要召集八王世子啦!你听说了么?” “什么?”元易闻言大惊:“八王世子要面圣了?怎么没人知会贫道?”此言一出站得近的便都停下了说话纷纷转头而来一时之间或交头接耳或打探内情人人嘴里不离三个字正是‘立储案’。 武林里便是这样说侠义道清高全是架空的真正的生意还不是‘忠君报国’这套大文章?吕应裳苦笑几声想起‘小柿子’载志蠢笨贪玩人家‘载怀’却是刻苦自励小小年纪便练了一身神功要是两人不幸动上了手小柿子岂不给打得飞天而起?成了一颗烂柿子?到时世子当众大哭万岁爷哈哈大笑华山上下颜面扫地不说怕连国丈得官场大计也要付诸东流。届时吕应裳身有督导之责还能不上吊自杀么? 心念于此吕应裳一颗心不由向下沉去元易看出了他的心事忙道:“若林放心他们立他们得太子咱们走咱们的江湖。你我闲云野鹤谁做皇帝都一样的。”说着轻抚吕应裳的背心慢慢将一股精纯内力送来竟是要替他祛寒了。 今夜气候严寒屋内虽已升起了炭火四下却仍冰寒一片。吕应裳受了对方的内力只觉元易的‘太和功’好生纯厚不过稍稍功一股暖意便已直透五脏六腑而来说不出的受用。 天下练武之人最讲究养气这元易却反其道而行毫不爱惜自己的内力只管替吕应裳袪寒加暖当真大方之至。吕应裳感激涕零正享受间猛听一人大惊道:“元易道长好傻啊!这华山一派摆明是他‘立储案’里的劲敌他为何还要为敌袪寒呀?” 吕应裳听了这话不觉“咦”了一声他撇眼望去只见说话之人姓‘陈’却是什么‘汉口三侠’之一平素和武当一派走得颇近。说来也真悬疑这人喊不半晌身旁立时走上一人叹息道:“这就叫胸襟不同啊!元易道长待友仁义对敌豪迈便一件小事也看得出来。” “佩服啊佩服!”汉口三侠一齐现身了拱手暴喝道:“元易道长如此英雄人物我等可有机缘与他结交?”先前说话那人道:“无量寿佛听说元易道长明日午间要在‘天喜楼’宴客朋友若想与他认识大可过去喝上一杯。” “一定!”汉口三侠一脸气魄齐声喝道:“冲着阁下这句话咱们一定与会!”话声甫毕四周便已嚷成一片:“好!我也要过去喝一盅!”“谁跟我说这天喜楼怎么走?”“天喜楼就在宜花院对过你不知道么?” 殷殷追问中人群里便走出几名武当弟子到处散请帖署名之人自是‘丰王爷’了。吕应裳心下拂然暗道:“好你个牛鼻子我还当你是好人哪?做得可也太阴了吧。” 看这元易什么时候不好给人袪寒疗伤却选在大庭广众至下能安什么好心?果不其然四下宾客拿到了请帖嘴里谈谈说说话题全离不开丰王父子。要不盛赞王爷如何仁义要不称许世子如何贤明仿佛这对父子已得万民拥戴即将入主东宫称孤道寡了。 现存华山九代门人当中向以傅元影武功最强吕应裳城府最深岂料竟栽了这么个无聊跟头?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只想抽身而走那元易却还不肯罢手兀自劝道:“若林身子骨要紧我看你伤风头疼早些把病养好才是千万别见外了。” 吕应裳心里暗暗恼火嘴中却笑了:“道长客气啦。在下身子没病倒是您的富贵病越来越重了。来来来让下官给您治治吧。”说着默运华山心法便将‘太和功’的内力反激了回去。 双方都是老江湖了岂不晓得对方那点用意?在元易来说他此番以精微奥妙的‘太和功’出手便是要压得吕应裳知难而退劝他莫再插手‘立储案’。只是吕应裳背后有国丈撑腰又是华山元老岂能无端退让?当下便也潜运神功一来表明自己决不罢手二来也趁机测出对方的功力深浅日后苏颖遇上了此人方不至束手无策。 这两人均是道家练气之士此番以内息相抗烘烘热气出竟使屋内和暖如春。四下宾客见他俩较起了劲纷纷驻足围观都想知道谁强谁弱以免将来自己选错边了。 近五十年来政局共有两次大变第一回是武英景泰之争第二回则是正统皇帝复辟莫不闹得株连祸结翻天覆地。眼看第三回合较量又开始了四下宾客奔相走告竟是扶老携幼而来。一时人人大议论有的夸‘丰王爷’如何英名有的说‘琼国丈’多么厉害人人各抒己见不少人还争得面红耳赤竟似要打架了。 众人大半夜的给官差召来此地原本又冷又累昏昏欲睡此刻场面却大大热闹起来了。看华山武当两大门派各拥其主这会儿点苍一派便成了墙头草便由海川子率领自在那儿观望风向。再看‘崆峒三棍杰’嚷得十分激动竟与‘汉口三侠’打了起来却不知无论哪一派赢了他们崆峒门人都只有打洗脚水的份儿却是嚷个什么劲儿? 全场几百双眼睛看着元易与吕应裳晓得责任重大自也不敢掉以轻心各自全力行功只是双方修为深浅仍有不同看元易的‘太和功’委实可观气劲温而不厉威而不猛整整一盏茶时光内力仍是源源不绝。吕应裳不敢搦其锋芒只能转为守势以撑待变盼能蒙混过去。 华山武学明静心算内功一道号称‘空处练拳’专于无力中求有力无为中求有为总之就是一个字称为‘蒙’。一蒙可当千万招一蒙可达天地老无论对手如何挑衅一张免战牌高高举起不等对手饿死绝不出征。偏偏武当功夫也是细水常流一路最善久战双方一旦以内劲相抗便如棉花撞枕头一个软一个蒙久久见不到胜负。 双方比拼良久吕应裳虽说以蒙为主却还是担心失手。心下思索:“这元易老贼武功深不可测今夜不宜硬拼我那雨枫师弟功力胜我百倍改日再让他要回这个场子吧。”想起见好就收的道理吕应裳装出了笑脸打量了几句台词正想交代场面忽然一股霸道内力压来竟逼得自己浑身巨震腾腾腾向后退了三步。 众宾客大吃一惊转头急看面前却来了一幅大红官袍上绣猛狮竟没瞧到脸面。 正诧异间却见一名魁梧老者俯身下来笑道:“若林老弟元易道兄老夫见你俩这般亲热忍不住也来插上一脚两位别见怪啊。” 八旬老丈丈二金刚吕应裳心下恍然这才晓得是‘老神刀’宋公迈来了。 看这宋公迈不愧是‘抚远四大家’之老而弥坚此番见猎心喜便将吕应裳震开了三步功力不减当年。转看元易那厢身子却只晃了晃脚下竟是一步未动。他微微欠身稽为礼:“宋爵爷老当益壮精力犹胜当年。真让我等晚辈汗颜了。” 宋公迈哈哈大笑:“元易老弟客气什么?你现下有‘太和功’护身老夫早就打不过你啦!”说着便朝背后挥手:“老高!几位老弟都在这儿你也来凑凑热闹吧。”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山东宋神刀’前脚一到‘淮西高天将’后脚立至。眼见一个矮小身影嘿嘿狞笑而来背后还跟着几个无赖元易等人心知不妙把手一拱转身便逃可怜吕应裳脑袋还疼着一时走脱不及便给抓个正着了。 “干什么?干什么?”高天威怒骂道:“怎么一见我来个个落荒而逃啊?” 武林中人最讲辈分。看宋公迈活到老学到老辈分越高德望越重。高天威却恰恰相反年纪越大人缘越坏。看他还带着几个门人随行却是高天业高天成一干武林败类众宾客谁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吕应裳自知遇上鬼了只能寒声道:“前辈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高天威一听开场白立时破口大骂:“那你为何转身就跑?难不成你看我不起?”一旁高天业立时附和:“臭小子!好端端的你凭什么看人不起?吕应裳你把话说个明白!”话声未毕高天成便也嚷了起来:“大家快来评评理啊!华山派仗势欺人哪!” 三人一搭一唱转眼之间便有大批好事之徒包围而来。吕应裳哭笑不得忙道:“几位前辈说笑了。晚生见了诸位大驾远来恭迎尚且不及岂会转身走避”说着说忽然面露喜色朝着远处人群挥手喊道:“老张!你也来啦!等等我!我这就过来!” 老张二字一出四五十人全回过头来了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当真千奇百怪无奇不有。吕应裳哪管是谁正要胡乱冲将过去却给高天威揪住了裤带冷笑道:“少来这套!给我乖乖站好。”他嘿嘿狞笑两声猛地暴吼道:“说!你家的小嫣嫣呢?怎么没随你一起来?” 吕应裳的老婆姓谢小名‘嫣嫣’当年喝喜酒时也请了高天威收了十两银子当礼金。此时听他忽来问候内人忍不住汗毛倒竖颤声道:时候已晚内子……内子早就水洗阿勒这当口哪能出来抛头露面? 有睡下了?高天为愁眉道:搞什么?怎么这小嫣嫣嫁你之后天天都躺着?敢情是给你下手揍的吧?听得谢嫣嫣奄奄一息了四下宾客莫不姨了一声纷纷转头过来目光带着惊骇。 武林中身份最臭的便是殴妻虐子之徒……这些人出门是鼠回家是虎天下武林人人鄙夷。吕应裳张口结舌没想到自己对打一个不慎便成了武林败类他气往上冲大声道:前辈!你莫要信口雌黄!晚生平日对内子爱护有加说话尚且不敢大声何时敢拳脚相加? 听得人家激动辩解高天威便也信了拊须道:这话倒也是人家是夫唱妇随你这人却是妇唱夫随。凭你的武功确实不敢打她。 闻得此言高天成、高天乐经由捧腹大笑起来:好个窝囊废阿! 武林中人名声第二臭的便是惧内之人。这些人出门是虎回家是鼠。靠着老婆的娘家势力往往还欺侮同道。眼看众宾客交头接耳商议着米饭软硬得不同吕应裳自是哭丧个脸三棍杰则是满面怜悯躲在远处猛摇头。那高天伟却还没玩够只管好奇地问:若林老弟江湖盛传小嫣嫣武功远胜于你不知道此话是真是假说来听听吧? 看着高天威好不阴险吕应裳若坦言武功不及老婆不免坐实了吃软饭的臭名。可若要高声反驳高天威定会大做文章把自己说成一个殴妻虐子的暴汉。可怜他进退维谷。只能两者相权取其轻叹道:启禀前辈内子出生广东名门武功确实过晚辈许多。 哈哈哈哈搞家门人擂胸顿地大笑道:吕大人打架记得大夫人阿! 众人心下大勒吕应裳却没生气。只是低头叹道:诸位说对了。在下年轻时与人约会比武内人总是放心不下定要坚持给我掠阵。可惜她连生了三个孩子后大损真元近年来更为了相夫教子不惜把一身功夫全搁下了武功反倒是远远不及晚生每当我见她那双判官笔心里都忍不住一酸……说着眼眶湿红忍不住道:嫣嫣……我欠你的真实数也数不清了…… 众宾可听他夫妻情深心里自也敬重眼看高天业高天成还在嘲笑莫不怒目以对厉声道:武林败类!便是你们这张嘴脸!高天业、高天成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自己犯了众怒竟是不敢作声。 吕应裳近年官运扶摇直上靠的便是一张嘴巴厉害平日不知道要应付多少公文刁难岂惧小小一个高天威?一是内心暗笑:高矮子忘了吕某是官场出身的?想找我门口再练十年吧。 高天威本还等着见缝插针岂料这话毫无破绽自也哑口无言。只得叹道:可惜了小嫣嫣洗手作汤你吕家多了个主妇江湖少了个女侠啦。 吕应裳微笑道:前辈这话就不是了。江湖上少了一个女侠武林里却又多了三个少侠打下可没吃……亏字才出忽然心下大惊晓得自己说错话了。若然高天威大喜道:对了!我怎么忘了?你和小嫣嫣连胜了三个小宝贝可又打算再添个丁呀? 前辈减小了!吕应裳浑身冷汗陪笑道:咱家三个小鬼调皮捣蛋早把咱夫妇折腾的精疲力竭哪有力气再生第四个? 嘿嘿!高天威高兴了霎时迷这老眼笑道:事不过三阿。说着不忘拍了拍吕应裳的肩膀安慰道:不打紧继续欠者欠着。 一旁宾客又听不懂的便来探寻高家门人待听得礼仪廉耻四字便也恍然大悟了。 四下悄然无声忽听扑哧一声一名宾客笑了出来霎时一传十、任人忍俊不禁片刻不到整座兵部哄堂大笑屋顶竟似给掀翻了。 当年吕应裳新婚燕尔一举得男大受激励之下便给大儿子取名得礼、二儿子则叫得义自盼日后吕氏四兄保家卫国也好扬名天下。孰料老婆连中三元后居然生不出来了从此事不过三的外号便安在吕应裳的头上至今翻不了身。 礼仪廉耻国之四维眼看宾客都笑歪了嘴都在议论四维不张的道理。吕应裳又羞又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暗恼道:高矮子吕某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当众出我的丑?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握住高天威的手道:前辈听您如此心意在下真不知该如何道谢了。 高天威乐翻天了猜想这人是个天生窝囊废正要添几句难听的忽然掌心剧痛已故内里侵入经脉转眼间便让自己气息不顺对方竟是以毕生功力来袭。 高天威心下怫然:好你个吕应裳不过和你说两句笑话你都来真的了? 高天威身为武林名宿功力岂同寻常当即深深吐纳脸上闪过浓黄之气一股邻里内劲随即反击而出。高天业、高天成等人见状莫不暗暗冷笑:吕应裳天堂邮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一会有你苦吃。 吕应裳今夜犯了太岁众宾客唯恐天下不乱便有聚拢微观在那儿摇旗呐喊高声叫好。 这内力看似无性物质实则为经脉气血运行之异能。分动静两大宗以坐卧行站四法行功其中淮西高天将专练动功门人锻炼五体时由外向内吞吐罡气又称硬气功。这法门虽然笨拙辛苦可依次练来的内力却远比寻常门派来的扎实。尤其高天威年近八十比吕应裳大了二十来岁气血虽衰内里却只有加倍深厚看着若林先生若要与他较量内劲不免要自讨苦吃。 双方出掌交握窑上华山九代徒一是淮西高天将之长二人各凭内家底子相抗。吕应裳连出内息稍与对方的功劲相触便觉高天威体内罡气充沛之至、甚且凌厉之极。相形之下只见的内力却如飞花棉絮空洞松垮才与对方功劲相接便似泥牛入海转眼间便给反攻回来。 眼看吕应裳功力不过尔尔高天威心下暗笑:“这厮是宁不凡的师兄空有一身名气本事却可怜得紧我今夜若是能大大折辱于他那可是轰动江湖的大事。” 都说“人敬富的、狗咬破的”这华山自宁不凡退隐以来门人已如过街老鼠无论是傅元影影、苏颖、吕应裳全是人人喊打。念及宁不凡一世威名高天威心中一热更想大大折辱吕应裳一番当即鼓荡丹田一股内劲作出来竟要逼得这位华山徒下跪求扰。 啪的一声听来似有什么东西碎了高天威心下大喜知道吕应裳支撑不住脚骨多半碎了正等着对方哭泣投降却听旁观宾客大声惊道“好厉害的铁脚功!” 听得此言高天威不觉微微一楞他转过目光只见吕应裳脚下青砖已成粉碎适才那声脆响响原来是从这儿传出来的。高天威心下起疑看吕应裳全力功连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哪有余力在这会儿踩地板?他有心察看虚实当下深深吸了口气把体内罡气狠狠压了过去。 啪的脆声又有什么东西破了四下更是采声大作响彻大堂。高天威眨了眨眼忙朝吕应裳脚下看去这一望之下身子去凉了半截只见吕应裳仿佛身有千斤之重脚下地板竟然陷下半尺有余余波所及连四遭砖石也有碎裂之象。 高天威满心骇然:“借力导力?这……这不是武当山的功夫么?他什么时候也学会了?” 天下门派各有所长却只有武当一脉善于借力传劲。看这吕应裳明明是华山弟子怎会使武当的独门功夫?他满心惊疑忙莱打量对方的体势这才现吕应裳身子重心前倾右掌与自己的手掌斜斜相扣那模样岂不正是如一座“拱桥”? “完了……”高天威浑身凉了半截暗道:“这小子又作弊了……” 武林高手比拼气力胜负关键其实不在力大力小而在出力方位对是不对方位对了独木可以撑得大厦方位错了茅屋也能坏大梁、。个中巧妙所在便在于受力导力的算计。倘能算到极精处建笔架下便不再需要支撑反能以空架空成了一座“拱桥”。这算计敌招重心的法子便列于“三达剑谱”的前十页称作“过七桥”。 华山高手性情各异傅元影文质彬彬苏颖少年老成都属于君子一流自没想到“过七桥” 还能用在剑招以外。吕应裳却是天生的老狐狸平日无所事事早在钻研“三达”的诸般怪异用途果然此际把“过桥”之理用在内力的比试当中立时便大占便宜。无论高天威怎么力全给他卸得一干二净。 先前元易与吕应裳比拼内力一来人家点到为止没下杀手二来对方是正人君子便也不好取巧作弊便以真功夫拼了。可高天威却是个无耻小人自己又何必与之客气?一时自是邪魔外道、无所不用其极。 高天威又惊又气晓得自己中计了一时频频摇晃身子盼将对方的手掌甩开吕应裳却是甚是狡猾高天威向左他便向右高天威向右他便向左一时死缠烂打脚下更不忘着意卖弄竟把地下踩了个石屑纷飞好不壮观。 什么“铁脚功”、“千斤坠”用的全是别人的家底自己却不必付钱众宾客看在眼里早不高声叫好:“华山玉清!天下第一!华山玉清!天下第一!”四下歌功颂德那吕应裳更是飘飘然的不忘装成了“活神仙”的模样一脸神秘俨然。 高天威又恨又气心道:“臭小子算你狠。”他自知内力消耗颇巨再比下去只有更惨当下缓缓收功止力盼对方敬老尊贤放自己一马。 吕应裳眯眼一笑忽然双目怒睁真气泉涌内力竟如排山倒海大举来袭。高天威给这股内力一撞险些跪倒下来他叫苦连天只能再次鼓荡丹田把内劲逼了出来。吕应裳却甚奸诈一看这老贼拼老命了便又钻为龟缩之势把他的内劲全数卸到了地下。 高天威叫苦连天一时不能攻、不能守只能任凭内力倾泻而出不由内心悲怨交加:“吕应裳高某八十多岁的人与你无怨无仇你何必这般加害于我?” 这世上最累人的两件事一是练内力二是攥老本两者都是涓滴细流看高天威省吃俭用一甲子好容易攒下了棺材本吕应裳却硬生生将之倒入粪坑要他老人家怎么不伤心? 四下宾客进进出出众官差也是忙里忙外人人来到高天威身旁眼看他状极痛苦莫不多看了几眼转看吕应裳那边却是好整以暇逢人便笑武功不知强过高天威千百倍。众宾客有好心的纷纷上前劝道:“若林这老人家又矮又可怜你何忍这般欺侮他” 听得此言高天威真是气炸了一时怒从心中起“你***贼王八高某嚣张一世真当我纸糊的么?今日便拼着功力全废也要让你好看。”霎时不顾一切双掌急推竟将毕生蓄积的内力一次迸出便拼着筋脉断裂沦为废人也要让吕应裳死在当场。 眼看高天威恼羞成怒竟然不要性命了。吕应裳的“拱桥”虽能卸力却也负不起整座泰山三棍杰大惊之下忙各出一掌贴在吕应裳的背上盼能分摊一些力道。高天成、高天业狂怒道:“干什么?想要以多欺少么?”也是怕宗主吃亏了忙搭出掌来便来助高天威一臂之力。 场内七大高手运气吐纳这厢吕应裳有三棍杰助阵四人同心那厢高天威有两名师弟帮手三人成虎。七人深深吐纳有的衣袍蕴力胀起有的面上闪过浓烈杀气各凭毕生功力对决。海川子大惊道:“宋爵爷!你快来阿有人要同归于尽啦!” 宋公迈本在与宾客寒暄岂料高天威与吕应裳闲话家常双方聊着聊着竟然聊出人命来了他急急赶来便想以“神刀劲”隔开两边人马可双方俱是当世精英七人同时功除非是伍定远的真龙体、宁不凡的无上剑又有谁能将两方高手一举震住? 玉石俱焚的时刻到来眼看七人各要重伤忽然一只手横空搭来恰恰隔于双方人马之间但听“嗤”的一声轻响两边真力宛如撞上了一堵高墙跟着沸水似的内力反震回来三棍杰脚步踉跄连退十来步高天业、高天成更已一声闷哼摔跌在地全场中只剩吕应裳、高天威两人勉强站立可在这股真力的撼动下胸口却也是气血翻腾久久不能宁定。 这股内劲前所未见功时宛如旭日东升、光照大地寻常内力与之相触全都如春雪消融丧失殆尽纵以高天威功力之深、吕应裳运气之巧却也是难以抵敌。吕应裳又是惶恐、又是骇然忙道:“这……这是什么功夫?” “武当……”脚步声响起听得一人静静的道:“纯阳功。 第三章 天堂有路你不走 纯阳功三字一出全场一时哗然要知武当纯阳功号称道家隐仙派第一内功修行者三华俱顶、伍气朝元功时明堂穴金光照耀威力远在太和功、松鹤心经之上/之势练法艰涩异常张三丰身后早已失传却又怎得重现江湖? 吕应裳满心畏惧不知元易是何时练成这等神功他慢慢转过头去眼里没见到元易却见了一位少年高大英俊背负青锋看那柄剑长约四尺正是武当三剑之一的紫清纯阳剑。腰上另悬一把宝剑却是武当本门的最高符印太极真武剑。 太极真武剑、紫清纯阳剑、太乙浮尘剑。这三口剑皆是道家隐仙派历代所传信物其后一一收归张三丰之手供奉于真武观中遂给人称为武当三剑。 隐仙派早已没落如今精华全在武当一派。看来人腰悬真武背负纯阳、一身而系武当双剑那气势委实说不可挡一时之间全场都静了下来上从宋公迈、高天威、吕应裳、下至海川子、玉川子、空同山的三棍杰、人人都打量这个不之客。 来人面入水晶五官甚是俊美偏生体格长大约有八尺五。垂顾盼之际。隐隐带着几分冷峻之意。众人与他的目光相接竟不约而同退开了一步。良久良久谁也没说话猛听一声暴喝响起却还是高天威率先难:“小鬼方才我和这姓吕的比武可是你出手干预么?” 高天威向来依老卖老岂料那少年听得前辈训斥竟是置若罔闻只管迈步离开。高天威惊怒交迸:“臭小子!你耳聋了么?爷爷在问你话啊!” 那少年身形长大虽给高天威挡着却仍双眼平视大步离去。高天威身材矮小虽说挡到了面前脚下却给一步步逼开可怜他拼命挥动双手却还是入不了人家的法眼他气往上冲摹地飞身起跳怒吼道:“臭小子你找死么?” 也是他怒到极处一脚便朝那少年下颚踢去那少年猛地双眼圆睁怒冲冠“明堂穴”金光大现浑身衣袍竟有宝光隐隐窜流。 一片骇然间元易总算赶来了他把高天威半空抱住慌道:“对不住对不住孽徒初入江湖目无尊长当真是失礼了。” “什么?”众宾客大惊道:“这少年是道长的徒弟?”元易赔罪道:“是、是、这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到让几位前辈见笑了。”高天威怒道:“是该好好教他!没半点样子!”元易拼命赔罪忙带着徒儿上前一一为他引荐:“枫儿你山居野人不知天下之大今日且让你拜见几位高人这一位呢便是国丈的左右手人称‘若林先生’的吕大人学问极高” 元易适才与吕应裳动了手自有歉疚之意此时便说尽了好话吕应裳知道他要与自己重修旧好便也诺诺称是他凝目打量那名少年只见此人约莫与大儿子得礼年岁相若身材却远为长大。与之说话还得仰头不免有些不习惯了。他向后退开一步从怀里取出一只红包正要给晚辈当作见面礼哪知那少年却把脸转了开来冷冷“嗤”了一声。 几年不出江湖什么都不一样了。眼看吕应裳满脸错愕海川子也是频频干笑:“这位小兄弟性子……不大一样啊倒不知如何称呼?”元易满面尴尬还未回话那少年却已自报姓名冷冷地道:“某姓郁双名丹枫。武当门里行六。” 众人听他自称叫什么“郁丹枫”便都嗯了一声却听高天成嗤嗤讥笑:“没听过。” 那少年听得笑声立时沉下脸来道:“谁在笑?站出来了!”众人见这少年狂得不成话自是惊得呆了高天威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连我高家的人也敢惹?告诉你!方才说话的便是“淮西天将府”的高天成你亲爷爷“神将”高天威的老弟!你听过咱们的名头吧?” 郁丹枫嘴角微斜把头仰了起来道:“没听过。” 高天威气得狂便要上前撕打郁丹枫懒得理他双眼一闭左掌一挥正要将这矮小老人打飞猛听元易怒道∶“枫儿!你才刚从黑风里放出来!又想给师父关回去么!” 这“黑风洞”八成是武当山的地牢想来这郁丹枫必是其中常客听得喝骂不由有些犹豫了元易怕他成为武林公敌立时将他押到吕应裳面前喝道∶“这儿每一位前辈武功都远胜于你!听好了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若林先生”吕应裳……”这话先前便说过了郁丹枫自是闭目养神猛听高天威暴怒道∶“臭小子别太嚣张了!告诉你!这姓吕的不是普通人!他有个大名鼎鼎的师弟便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手”宁不凡!这你总该听过了吧!” “宁不凡”三字一出果然郁丹枫咦了一声道:“三达门徒?”说着上下打量吕应裳眼中竟然现出兴奋之色正要逼近而来却听师父厉声道:“枫儿!跪下!给前辈磕头!”郁丹枫凝视着吕应裳眼中满布异光猛听他深深一个吐纳随即抖开长袍俯身而拜。 吕应裳明白这少年来历甚奇不愿无端受其跪拜忙道:“少侠请起初次相见不须行此大礼。”说也奇怪那少年先前倨傲不拜喊都喊不动此时一旦执意下跪却也一样劝不听吕应裳不得已只好托出双掌搀着那少年的腋下正要将之扶起猛然一股巨力压下力道竟是大得异乎寻常猝不及防间吕应裳膝盖弯屈竟要随那少年一起跪倒了。 此时群雄一旁见证几百双眼睛瞧着吕应裳倘使双膝着地与一名少年相互跪拜却是成何体统?他心下焦急忙使出“过桥”秘法盼能卸下对方的气力奈何那少年体内真气充沛至极自己虽已运功卸力却如小舟载巨象、破船负巨鼎随时都要倾覆沉没。 吕应裳又惊又怕自知丢不起这个人忙向“三棍杰”频使眼色“三棍杰”互望一眼便又向“海川子”打了个眼讯四大高手同出一掌奋力来拉可才与郁丹枫的内力相触四位前辈虎口一热竟都腾腾腾地退开了三步。 这少年的内力宛如正午太阳日丽中天炽热难当寻常气劲与之相触全要给融化反震难以为继。眼看吕应裳屈辱难免忽然一名老者迈步上前使劲往吕应裳手臂上一提劲力到处便让他站起了身子。 众人惊喜交加回头急看不由齐声大喊:“宋爵爷!”正统朝辈份最高的老前辈便是这位宋公迈所练的“神刀劲”以心驭气意涌而力生存念越炽气力越大端的是江湖罕有的独门绝学。果然便一举建功了。 宋公迈是丹桂之性老而弥辣。他不喜这少年的无礼冷冷便道:“小兄年纪轻轻便已身负绝顶内力。看你如此目中无人想必是学过一些“纯阳关功”的皮毛吧?” 那少年斜目瞧了宋公迈一眼道:“错了。”宋公迈皱眉道:“我错什么了?” “欲整青锋敢惮劳凌晨开匣玉龙嗥!手中气概冰三尺石上精神蛇一条。” 那少年仰望天际双手插腰吟罢了吕洞宾的“剑诗”随即环顾全场淡然道:“诸位前辈在下身奉三丰祖师遗教已于去岁腊月功行圆满接下第九代“隐仙之令”。”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宋公迈也是脸色微微一变:“你你已是“纯阳功”第九代传人?” 郁丹枫深深吐纳只管凝视兵部大门外的万里夜空一时全身满布气劲隐散金光。 道家隐仙宗第一内功便是“纯阳功”此功并非张三丰手创而是道家北祖“纯阳子”吕洞宾所传经历代易主而后归于武当。全篇分作筑基、胎息、泥丸等十二关练法艰涩异常于丹鼎宗的“元元功”并称为道教武术两大瑰宝。自张三丰后武当阖派再无第二人习成岂料这少年竟然自称练成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纯阳功”? 一片议论声中海川子急急拉过元易附耳道:“你这徒儿是疯了么?说话这般狂?”元易歉然道:“劣徒生性如此我回去会重重罚他的。”他怕徒儿犯了众怒忙厉声喝道:“枫儿别在这儿自吹自擂了!立时给我跪下否则休怪师傅回山罚你!” 听得师傅生气了郁丹枫无可奈何只得跪倒在地。宋公迈嘿嘿笑道:“不敢当啊!老朽无德无能岂受得起“纯阳传人”一拜?”说着率先让了开来吕应裳、三棍杰等人也都避了开来惟独高天威哈哈大笑坦然受其跪拜不忘挥手怒喝:“***!跪姿端正些!” 眼看徒儿自尊自大无端得罪了天下同道元易自是满面歉疚到处赔罪。郁丹枫却是不知不觉静静磕完三个头便自行站起走回武当弟子的行班之中。 好容易小魔星走了海川子擦着冷汗道:“元易道兄啊你你这徒弟是打哪收来的?可真希奇了。”元易叹道:“实不相瞒这孩子是湖北人幼年时投入武当自四年前开始修行“纯阳功”直到上个月底功德圆满方才艺成下山。” “什么?”听得元易也坦承此事海川子不由双眼圆睁骇然道:“他他真个练成了纯阳功?”元易自知失言忙改口道:“练成二字岂敢自道?至多不过小有成就罢了。” 高天威从来见不得人好立时报以冷笑:“我就说嘛这纯阳功何其坚深几百年来也没见人练成过。这小鬼无人指点单靠自己瞎子摸象哪里练得成?”众人听这话颇有道理纷纷说道:“是啊别的武功还能自习这纯阳功却是不行。他是怎么起练这功夫的?” 元易叹道:“老实说吧这孩子是怎么练成纯阳功的其实我也不知情。”众人讶道:“怎会如此?你不是他的师傅么?”元易叹了口气朝徒儿招了招手道:“枫儿前辈们都在问我你是怎么和纯阳功结缘的?” “徒儿也不晓得。”郁丹枫双手抱胸后背靠墙淡然道:“总之看过经文后自己就会了。”“什么?”海川子颤声道:“你你是无师自通的?”郁丹枫没说话了只管俊眉斜挺负手望天气宇极显孤高。众人见了这幅模样心下更感骇然一时之间人人都想起当年那个震动天下的名号:“剑神”卓凌昭。 自从宁不凡退隐卓凌昭仙逝正教武林着实沉寂了好一阵子如今英雄出少年又来了一个武学天才人人相顾忌惮均知武当门派复兴在即“天下第一”之号恐怕也在不远了。 宋公迈冷眼旁观忽道:“小兄弟你是湖北人是么?”郁丹枫淡然道:“是又如何?你不服气么?”少年人说话专从鼻孔出来难听之至宋公迈却也没动气只静静问道:“你和湖北的颜家的颜四爷如何称呼?”郁丹枫身子微微一震目光便向师傅转去元易咳了一声道:“前辈何出此问?可是认得这孩子的家长么?”宋公迈摇头道:“你别担心。颜家是当今湖北武林世家门中多有英杰。我听这孩子是湖北人忍不住便多问两句。” 元易见他并无恶意便松了口气道:“宋爵爷所料不错。这孩子的母亲姓颜正是颜惟藩老先生的掌上明珠。说来咱们枫儿家学渊源正是颜四爷的外孙。” 宋公迈道:“如此说来颜惟真便是他的姑婆了?”元易地头咳了几声道:“没错。” 宋公迈欲言又止元易也隐带不安似有难言之隐余下众人则是心下纳闷一不解颜惟真是谁二也不知这家人与“纯阳功”有何渊源一时都在交头贴耳打探内情。 没人晓得的这“颜惟真”的丈夫其实也是武当弟子这郁丹枫之所以与“纯阳功”结缘说来正是这位姑婆的功劳。 郁丹枫早年丧父随母亲寄居湖北娘家其后在外公的安排下便投上了武当学艺。只是这孩子资质平庸生性又是狂妄自大偏偏学武又极不用心是以入门以来始终庸庸碌碌除了长相比常人体面些并无过人之处。谁晓得四年前他返乡探亲替母亲收拾一个旧房间无意间竟从床下翻出了大批书信署名“元冲”全是写给一个名叫“颜惟真”的女子的。 这“颜惟真”按资排辈其实便是郁丹枫外公的三姐算是他的姑婆据说很年轻时就死了。当时郁丹枫也没多想什么反正乡居无聊见到三姑六婆的裹脚布便也拿来胡乱翻阅打算消遣时光。只是瞧来瞧去信文实在无聊都是那个叫“元冲”的无病呻吟有时写他在武当山居的点点滴滴;有时又不忘对姑婆嘘寒问暖要不提醒她天寒时记得添衣要不便劝她吃药进补之类总之满纸废话鸡毛蒜皮让人气闷无比。 郁丹枫是少年人对三姑六婆之事毫无敬意。他见这批书信乏善可陈本想将之扔弃谁晓得翻到了第三封信却在内文里瞧见“内丹”“泥丸”等字样他吃惊之余这才定神细读方知这个“元冲”受掌门之命正在起练一套极艰涩的功夫。看他好似烦恼之至便在每封信里记载了许多练功疑难似要对姑婆诉苦可这人也真聪明每每翻到侠义封他便又找到了破解之法。如此周而复始整整翻到了第十四封信赫然便现出了“纯阳功”三字。 郁丹枫一见“纯阳功”的大名登时惊疑不定自知这是道家第一神功方今武当的“太和功”“太极功”“松鹤心经”等等莫不是从“纯阳功”脱胎换骨而来。他知道这批书信非比寻常便将之藏起悄悄带回武当其后更大胆禀明师尊说自己有意来练“纯阳功”。 武当教徒弟是有顺序的入门弟子先练基本功约莫五年后方能起练“松鹤心经”待到炉火纯青了便可循序渐进另择“太极”“太乙”“天伤”等内丹玄功来练这一关少说得耗时三十年倘能练到功德圆满已算万中无一的高手了自也能起练武当真武观的护教神功:“太和功”。 “太和功”是没有止境的上品中品下品每品都要耗上二十年。至于高过“太和功”的武功则是百年来没人见过的“纯阳功”。想这郁丹枫什么都不会入门不过三年却妄想来练“纯阳功”。元易听说之后便将他重重责打一顿要他学着本分。可郁丹枫并不死心竟然半夜里溜到了紫霄洞中找到“纯阳功”的时刻自行修练起来。 短短一个月内郁丹枫自觉身轻体健耳聪目明气力更变得极大三个月后他与一位师叔练招一个不小心竟将人家打成重伤了至此方才惊动了掌教真人元清他将郁丹枫召来查问方知这孩子竟然瞒着本门上下自行修练起绝世神功“纯阳经”而且已有小成。 这一惊委实非统小可要知“纯阳功”难如登天自三丰祖师以降武当派再无一人练成。谁知这少年竟能无师自通?元清惊喜交加自知门里来了个天才便如当年华山拣到宁不凡相仿当下便谕示师弟元易让郁丹枫破格起练“纯阳”。 此后数年这少年连破玄关内力越来越深竟尔跨入武当派百年来难以想望的境界。只是他心里明白这一切全是姑婆床下那批书信的功劳他怕此间秘密为人所觉便将相关信文记牢了随后暗中销毁。只因此事做得十分隐秘连业师元易也不得而知。 正因郁丹枫心里有鬼他始终不敢打听“元冲”的来历只道此人是本门的一位前辈高手与自己有缘云云。却不晓得当年姑婆趁夜私奔嫁的便是这位武当道士“元冲”而这位“元冲”也因不守清规遭长老破门出教从此尽弃所学转赴天山开创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他便是方今怒苍创建之祖西北怒王的生身之父:“秦霸先”。 一片静默间人人都在猜测郁丹枫的来历元易环顾全场眼见众高手或咳嗽或皱眉都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他怕徒儿成了武林公敌忙道:“几位前辈小徒末学后进自也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倒立实话一句他此番随我上京正是来谦冲受教拜见几位心仪的前辈也好请人指点武学迷津”高天威冷笑道:“怎么?你这徒儿不是已经成仙了?怎么世上还有人可以指点他?难道太上老君已经下凡来啦?” 这话本是讥嘲哪知郁丹枫听在耳里冷冰冰的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高天威越看越火正要多挑拨个几句元易却急忙赔罪了:“高爵爷取笑了取笑了。”他晓得高天威难缠忙拉住了海川子道:“道兄你可知我这徒儿生平最仰慕的高人却是哪一位?” 海川子干笑道:“那还用得说么?能让郁少侠倾慕的前辈自是贵山祖师张三丰啦!” 元易叹道:“三丰祖师任神共仰那是不必说了。只是当今武林人物中我这徒儿最佩服的前辈却是华山掌门苏颖苏少侠。”吕应裳本在与三棍杰说话陡听天外飞来横祸不觉魂飞魄散颤声道:“什么?他他钦佩咱们家颖?” 元易捋须笑道:“正是如此。苏掌门剑法通神世称‘三达传人’劣徒没回听人提起他的事迹心里仰慕得不得了只不知若林兄这几日能否从中安排也好让孽徒得以拜会苏少侠?” 听得此言郁丹枫嘴角泛起冷笑元易则是一连诚恳眼看师徒俩一搭一唱海川子等人干笑不已心中都想:“苏颖要倒大楣啦。” 这元易专来扮猪吃老虎想他这回从武当地牢里放出一只怪物自是专门来对付苏颖的。看这少年既已练成了“纯阳功”内力底子之厚怕还在业师之上仗此绝顶内力自足与苏颖的“智剑平八方”较量等三达传人一倒华山满门一垮“立储案”岂不也成了一半? 眼看郁丹枫森森而笑只等着订出约会日子吕应裳心头惨叫一时推辞也不是应允也不是正头痛欲死间忽听兵部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一声“阿弥陀佛”过后随即转进了大批和尚看为两名高僧带路左为灵如右为灵识中为灵玄正是方今少林“真如玄识”中的三位金刚驾到再看队伍最末则是一名老僧矮小枯瘦貌不惊人却是达摩院座灵音大师。 少林高僧现身吕应裳宛如遇上了救星忙急冲而上喊道:“灵音大师!久违了!” 灵音近年少在江湖走动此际才一现身场内便是一阵哗然看这老僧人缘真好每个江湖人物都上前见礼了连高天威也收起了气焰陪上了几句好话那少林武当分庭抗礼百年元易又是一派之长便也带了门人过去拜见。只是那郁丹枫年纪轻对谁都不服眼见灵音孱弱矮小其余秃驴也是平平无奇双方会晤之下少不得又有几分惊奇了。 正寒喧中忽听堂上传来呼喊:“诸位高贤洪捕头有话与各位说。” 少林高僧果然地位不同前脚才到朝廷立时有人出面了只见一名壮硕汉子行上前来想来便是那位“洪捕头”。只是场内喧哗人人都在与少林僧众说话那洪捕头先等候了半晌待得场内声响稍歇方?致歉道:“深夜之间打扰诸位高人清梦当真一万个对不住下官为表歉意来日定当奏禀朝廷为诸位表功”看他礼数周到说着说便向众高手做了个四方揖。 都说“穷文富武”在场高手无数若非一方之霸便与当朝权贵结交个个皆是江湖大豪谁有希罕一个小捕头上奏表功?听得此言,宋公迈默然海川子干笑吕应裳则是?眉低咳一旁便转出了个高天威暴吼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等你大半夜聊得口干站得腿疼你到底有啥屁事?赶紧给我说出来!” 高天威身分极高那洪捕头自也认得他忙道:“高爵爷稍安勿躁先请坐下用茶” 此时整个衙门站了两三百人哪有空位可坐?便脸宋公迈高天威也是站着众高手满心不耐便有人吼骂起来:“混蛋东西!这儿有椅子可坐么?你给我指出来啊!” 洪捕头啊了一声欠身赔罪道:“对不起对不起这前厅确实窄了些来请大家席地而坐”这话不说还好才送出口来群情激愤人人都随着高天威怒喊叫嚣:“操你祖奶奶!你当我们是乞丐啊!赶紧把屁放了!老子还等着回去睡大觉哪。” 这洪捕头虽也是个官儿可来到武林大豪面前却似媳妇有了八个娘动辄得咎忙道:“是是诸位前辈教训得是下官还是长话短说吧今日傍晚时分旗手卫官送来急报说有个百姓在红螺寺门口持刀抢劫意图不轨” 话声未毕又有人叫骂起来了:“什么?有人持刀抢劫你便一位是咱们几个干的啦?洪铭卫!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这说话之人也不知是谁脾气当真暴躁骂着骂便运起了掌刀直朝壁拍落轰地大响之中直震的屋瓦摇动。 那洪捕头颤声道:“误会各位误会了闲犯已然收押了此事决计与诸位无关”众人骂得更凶了:“与咱们无关那你传我们近衙门做啥?可是想栽赃么?”“走了!走了!别理他!大伙儿回去睡觉啦!” “回家咯!”高天威存心捣蛋第一个从人群里挤将出去其余峨嵋掌门青城掌门也即呼应吕应裳看看左右无事便也跟着走了只想回家抱老婆去也。 大批武林人物转身便走洪捕头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一旁海川子便笑道:“老弟啊我看你也别拐弯抹角啦到底朝廷找咱们做啥?敢情是为了‘立储案’的事儿来着吧?” 立储便是立太子此事朝廷童叟皆知若非无知小吏怎会不知?众高手怒道:“走了!走了!这人是个草包!别跟他咯嗦!”众人或叫或骂脚下却有志一同便朝大门走去管差们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劝阻奈何诸人武功差人品次却又怎么留得住人? 眼见场面大乱洪捕头苦笑两声便朝身边一人低低言语猛听怕啪地脚步大响一人踏步上前郎声道:“圣旨自此!命汝等留步听命!谁敢抗旨不从现下便给我站了出来!” 旗手卫都统到了此人乃是六品朝官远非北直隶捕头可比。再看他手持皇榜好似真有圣旨在身众高手微微一惊只得停下了脚步。 “回去站好!”旗手卫都统怒目而视戟指咆哮众高手一个个安怒在心想翻脸不敢想随从不愿时或抱胸或倚墙或眯眼虽说忿忿不平却也不敢叫嚣了。 那洪捕头送了口气便转身向后捧出了厚厚一大叠文状先朝照壁正中粘了一张又朝左右两侧各补了一张说道:“诸位高贤这儿有几张海补公文书了朝廷几位通缉要犯的行样还请各位大侠过目” 直至此时众人方知朝廷召集各方人马的用意想来这帮官差劳师动众便是为了捉拿这几位通缉要犯。吕应裳心里暗惊就怕儿子的尊容给贴在了墙上忙抬起眼来急朝照壁望。 墙上贴了三张通缉榜各自画影圆形好似“得礼”“得义”“得廉”三兄弟一起上榜。浑身抖中只见左侧通缉榜文给了一人却是个戴斗笠的其次是个手帕蒙脸的再一个则是长垂面的全没一个看得见五官。 众高手全傻了看这通缉榜如此画法这夕徒没头没脸无面鬼也似却是要找谁归案?吕应裳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高低四下寂静无声人人都感惊疑最后还是高天威说话:“诸位官爷你们大半夜找咱们过来便是为了抓这三个人?” 洪捕头陪笑哈腰:“正是。”高天威朝地下吐了口痰骂道:“混”蛋字未出却听旗手卫都统冷冷地道:“圣旨在此谁想触犯当今尽管骂出来。”高天威吃了一惊看这旗手卫都统自称握有圣旨谁敢当众作?只得把那颗蛋吞了回去。正强忍闷气间忽听一个嘹亮的嗓子喊到:“贼厮鸟!贼厮鸟!” 旗手卫都统心下狂怒厉声道:“大胆!谁在说话?” “你亲爹你亲爹。”哄堂大笑中只见一只八哥鸟儿昂振翅正自夹七?八的骂人。吕应裳凝目一看只见那鸟儿栖停在一人肩上那人攥着三节棍掩嘴偷笑却是湖北阮家的长子阮元镇来了。 这阮元镇的父亲名叫阮世文与华山上下颇有交情当年归隐大典时还曾亲来观礼是以与吕应裳也算熟识看这八哥鸟刚巧不巧却选在此刻捣乱定是这阮元镇背后教唆无疑。 “大胆妖禽!”那旗手卫统领气得眼冒金星怒道:“竟敢在此忤逆圣旨、狂言犯上不怕罪夷九族么?来人!快将这只畜生拿下了!”阮元镇闭目含笑不言不动肩膀上的八哥却飞了起来不住替他叫骂:“贼厮鸟你亲爹!你亲爹贼厮鸟!”众高手笑得打跌那旗手卫都统满面恼怒正要亲自上前来抓那八哥却飞出了大门逃逸无踪。 那都统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正要转头那八哥鸟又偷偷探头进来补上了一句:“贼厮鸟。”霎时之间堂内再次爆出了打雷似的笑声人人擂胸顿地连宋公迈这等正经人物也不禁感到莞尔。 “静静!大家先静静!让几位大人把话说完!”堂前站出了一位魁梧和尚却是方今少林“真玄如识”四大金刚之一法号叫作“灵识”的他运起了内力盼能压下众人喧闹的势头可场中满是武林豪杰内力深厚者自也不乏其人一时间笑骂喧哗肆无忌惮不少人更把灵识的祖宗也牵扯上了。 “阿弥陀佛……”轻轻的佛号声从满堂争执吵闹中穿了过去这声音并不响可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心下一凛自知有绝世高手来了转头急看只见灵识身边站了一位瘦弱老僧貌不惊人却是少林寺德高望重的“慈悲金刚”灵音大师。 看灵音好深的功力稍稍开口说话便把全场叫骂盖了过去吕应裳等人一旁听着各自暗赞在心众家好汉更是安安静静再无一句妄言足见灵音望重武林实非常比。 灵音压住了场面少林僧中立时走出一人却是方从荆州战场归来的“灵玄大师”。听他朗然道:“这位洪捕头究竟朝廷要抓什么人?你可否把话说清楚些?这般没头没脸没名没姓的却要我等如何找人?” 少林领袖群雄这番话一出登时博得满堂彩。自来通缉逃犯榜上必然书写姓名绘画五官特征有时更会标示籍贯爵里、身材高矮哪有这般画顶斗笠、把面貌遮掩的?众人纷纷附和声援:“是啊!这般藏头露尾的却要咱们抓谁?莫非要抓你洪捕头的亲爹不成?”、“抓他亲爹?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抓我?”、“这姓洪的老娘给你搞大了肚子!咱们不抓你抓谁?” 众人大半夜的给朝廷召来早已一肚子火此时便一股脑儿泄了出来。只听堂上高手频频叫骂各运神功怒吼有的乱捶桌椅有的奋力拍墙只震得公堂喀喀作响。那洪捕头更加怕了颤声道:“诸位朋友非是小人有意戏耍诸位实是逃犯的打扮真是如此各位若能依此查访必能有所斩获……” 灵玄蹙眉到:“也罢。只是这人姓什么、叫什么您总可以说吧?”洪捕头回头朝旗手卫都统望去待见他频频摇头便赔罪道:“对不起各位那人姓名是机密暂且说不得……” “放屁!”说话间不知是谁扔出了一顶大氅便朝捕头的顶门飞落洪铭衡吃了一惊待要闪躲奈何对方的暗器手法其准无比竟已算准了他的去路竟将他的脑袋罩住了。 “哈哈!抓到人啦!”眼看洪捕头戴了顶斗笠模样与逃犯十分相似众高手哈哈大笑正要一轰而散却听拐杖声响官差里转出了一人静声道:“诸位朋友请你们坐下。” 众人毫不理睬正要朝大门奔去却听那人道:“在下兵部尚书马人杰有几句话与众位说。”听得兵部尚书在此众杰心下一凛纷纷回头来看只见堂上多了名男子身着官袍手持拐杖果然便是方今兵部第一把交椅尚书马人杰到来。 那马人杰年岁也不怎么老约莫四十三四手上却拿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三棍杰低声问起吕应裳:“若林他的腿怎么了?”吕应裳低声道:“给廷杖打的。” 三棍杰啊了一声瞬时之间大堂里一传十十传百竟已鸦雀无声。 朝廷第一难坐的位子便是这个兵部大臣。正统朝历经十年自任尚书顾嗣源撞死狱中以来历经殷文和、万吉祥、祝国元等六位大臣诸人匆匆上任、草草下台无人能熬到第三年上唯有马人杰撑了下来了此人在位五年长立不倒堪称本朝第一异数。 马人杰是个硬骨头的人他曾触怒正统皇帝硬撑四十刑杖而不死赢得天下敬重。此时亲自出面场里顿时安静下来便连几个最不识相的也给扯住了袖子要他们稍安勿躁。 万籁俱寂中拐杖一沉一沉主人也是一拐一拐慢慢行到堂上一旁官差奉来了圆凳正要服侍入座却听马人杰道:“把这劳什子拿走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讲究礼数。”说着把拐杖交给了随从提起管袍摇摇晃晃的坐到了地下。 兵部尚书何等身份一旦降尊纡贵席地而坐全场那里还有架子?但听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众高手纷纷解开兵刃就地坐下眼看马人杰出来了高天威自高身份便咳了一声道:“马老弟究竟朝廷有何大事您可以说了吗?” 众高手苦熬整夜等的便是这句话一时人人安静个个无声。马人杰叹了口气默然半晌道:“诸位大侠本官这儿有个消息奉告请各位听了以后莫要惊慌”话声一出全场大惊大慌有的满头冷汗有的交头接耳都在打探内情连吕应裳这等见识阅历却也暗暗心惊。料知马人杰如此慎重必有大事奉告怕就怕是正统皇帝龙御宾天那可真要天下大乱了。 海川子最是胆小他吞了口唾沫颤声道:“马大人这……这消息是关乎于立储案的么?”马人杰轻轻一笑道:“当然这消息不只关乎立储案也关乎天下每一个人……”众人屏气凝神正忧虑间却听一个声音道:“贼厮鸟。” 众人闻声回只见阮元稹满面涨红正自瞪着肩上的八哥鸟想来又是这鸟闯祸了那马人杰修养颇佳虽给打断了说话却也没暴跳如雷只转过身来微笑道:“这鸟儿好生聪明可是阁下饲养的么?”那八哥鸟什么时候不飞回来却选在此时胡闹。阮元稹脸红过耳忙道:“对不住这……这贼厮鸟口无遮拦时常胡说八道马尚书您大人大量莫要与之计较。” 那鸟好似听得人话一听“口无遮拦”四字立时夹七夹八没口子的操爹干娘说话十分难听那阮元稹又羞又窘忙从怀里取出了点心唯着那八哥鸟吃了马人杰静静瞧着忽道:“你喂它吃些什么?可否让我瞧瞧?” 阮元稹不敢违逆忙取了一只出来恭恭敬敬的送了过去。马人杰低头来看却见手中躺着一只干虫便道:“这是蚂蚱?对么?”阮元稹干笑道:“是是正是油炸蚂蚱这玩意儿不只贼厮鸟嘴馋连小人也爱吃哪。”说着抛了两只入口痛快大嚼起来。 这蚂蚱是山东话此物于闽粤土语中称作“草螟”官话里则称之为“蚱蜢”油浸酥炸甘香可口在朝鲜菜里有“飞虾”美称无怪这八哥鸟如此嘴馋了。眼看一人一鸟大快朵颐马人杰望着掌中的虫尸忽道:“这位大侠听我一次劝以后别吃这玩意儿免招灾祸。” 听得“灾祸”二字全场都觉愕然看这蚱蜢无臭无毒食之无害从来都是乡间佳肴却为何要忌口?阮元稹赔笑道:“大人误会了这虫子没有毒的我吃这蚂蚱几十年了越吃越带劲有啥灾祸?”说着又抛了一把入嘴咬得满口油汁。不忘送来满满一把虫尸笑道:“大人试试吧好吃得很。” 众人在一旁听着均知马人杰养尊处优自是嫌弃虫儿肮脏这才不敢来嚼。满场哈哈笑声中那马人杰却是殊无笑意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本官出身庄稼炸毒蝎、吞蚯蚓、嚼蜂蛹无所不吃不过我这辈子出来不碰蚱蜢你晓得为什么?” 阮元稹讶道:“为什么?”马人杰叹道:“蚱蜢会报仇。” 听得此言众人全都笑了起来三棍杰一旁听着却各有不耐之意吕应裳是个晓事的附耳过去轻声道:“马人杰不普通人他说话是有深意的。” “纸糊三阁老泥塑四尚书”这便是正统朝民间俗谚转说朝廷阁臣昏庸朽迈难堪大用只是在这裙无能老叟之中仍有两个少壮精明的。一个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另一位就是面前的“马人杰”。此人正统二你同进士出身历任开阳知县、大同知府、调转户部主事资历之齐整可说正统复辟以来所仅见此际话中有话想必是借题挥另有深意。 吕应裳等人窃窃私语其余众人听得蚱蜢有报仇之说却不由笑了出来看这蚱蜢本是食草小虫性子大大不同于“虫虎”蟋蟀既温驯、复食草专为群虫果腹如此羊儿般温柔之物却能报什么仇?阮元稹干笑道:“大人你……你这是说笑吧?这蚱蜢又不是蝎子虎蜂连螯人都的刺儿也没有却想报什么仇啊?” 马人杰叹了口气道:“这位大侠你少在田里做活大概没见过蚱蜢起飞吧?” 小蚱蜢、挑得高摔在地下起个包。这蚱蜢专爱在地下蹦跳却没有听过能腾空飞行的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阮元稹也是满心疑虑皱眉道:“大人……您……您到底要说什么?” 马人杰轻轻得道:“这蚱蜢与蟋蟀不同原本天性害羞独来独往专在草里跳可你要闲来无事到草里踩死它几只剩下来的便会开始哭了……”阮元稹以为他有意说笑不由哈哈笑凑趣道:“虫子还能哭啊?那我多踩死个两只他们就会笑了?” 马人杰摇头道:“笑是不会的逃命倒是会的。这些虫儿原本独来独往不喜群居可一旦受了委屈他们便会聚集一块相依相偎倾诉心中苦这时候它们就不再哭了它们会开始变了不只颜色由青转黄渐渐加深连形状也跟着不同了待得脱壳而出的那一天它们全数头顶大皇冠长了两只怒眼连翅膀也长全了……” 阮元稹愕然倒:“连翅膀也有了那不是成了峰儿么?”全场哄堂大笑中只听马人杰叹了口气道:“说是蜂儿那也差相仿佛吧。这时候的蚱蜢不只能飞连性情也不同了彼此间不再独居不再独往反而紧紧相偎万众一心便如蜂儿随蜂王……” “蜂王?蚱蜢也有王?”众人笑得更凶了。阮元稹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的问道:“大人您到底说真说假?世上真有这种东西么?” 马人杰叹道:“当然有不然你以为蝗虫是打哪来的?” 听得此言众人不禁“啊”了一声方才听懂了道理。 头带皇冠身呈褐黄这便是遮天蔽日、吃尽十余省庄稼的亿万大蝗虫。每逢天干物燥、民不聊生之时便有蝗虫聚集起飞数量之大几可横扫中原千余里只没想如此慑人魔物竟是由小小蚱蜢蜕变而成倒真让人始料未及了。 阮元稹心下有些慌了忙道:“大人您……您好端端的为何来提这事?莫非……莫非要闹蝗灾了?”满场惊疑声中马人杰招来了一名随人附耳说了几句话听得“啪啪”几声击掌全场数十名众官差尽数上前便朝人群里散纸张听得洪捕头朗声道:“诸位大侠听了大约一个月前陕西平阳府来了一批乞丐为数约五六百人沿途哭嚷吵闹便给官府拘留下来咱们现下散的图纸绘的便是这批人的形貌。” 众人闷闷听着看这乞丐遍地都是单是东直门一地就不知有几百人却不知朝廷何以大惊小怪?吕应裳默默坐着便从三棍杰手上接下文状低头细看只见纸上绘影图形画了个披头散的乞儿看那赤脚无鞋肚腹凸起的模样赫然便是一只大肚饿鬼! 全场烘烘扰响人人惊疑不定阮元稹开声道:“等等这些人……这些人该不会是打西北来的吧?”洪捕头咳了一声待见马人杰点头允可方才道:“没错!这群人全是打西北而来!他们翻山越岭成群结队每队多大上千人少则百来人队伍先是在平阳现身其后十五天山西沁州、泽州、河南卫辉、彭德、怀庆等等地方也有人看到了他们的踪迹。” 情势急转直下众人本还有笑闹的便都静了下来。众人抬头来看地理图但见图上密密麻麻非只“平阳”、“泽州”等地作了标记其余各处亦是布满红点望之如同点点鲜血狰狞可怖。一时之间众高手内心大感不安只见宋公迈、高天威面色铁青元易、海川子交头接耳。吕应裳则是呼吸加促只觉此兆大为不祥。 西北灾荒频生战火不断灾民为求一家温饱经常冒险穿越战地东进各省乞食此事其实并不罕见只是如此成群结队而来却还是次听闻。听那洪捕头朗声又道:“这些人沿着荒山野岭而来一路来到陕西、河南各县城各地官府见他们人数众多抓不胜抓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便曾层层上报询问户部该如何处置。” 灵音失踪静默无声听到此处忽而抬起头来低声问道:“朝廷怎么处置他们?” 马人杰轻声道:“没有处置各地官府循着惯例下令将他们逐出省境遣返本籍。” 遣返本籍的意思便是扔回西北战场不许东渡太平乐土。想起灾民的难处众高手咳嗽的咳嗽转头的转头吕应裳则是伸手抚面无言无语满场寂静中忽听一人道:“朝廷仁厚了”全场回去望只见说话之人面如冠玉器宇轩昂赫然便是武当高足郁丹枫。马人杰虽不识得此人来历见他形貌不凡却也不敢小觑当即拱手道:“少侠有何高见?”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郁丹枫资历虽浅却有大将之风眼见全场数百双眼盯着自己亦是面无惧色朗声道:“西北怒苍称乱已久!群贼之所以剿灭不尽所恃者其实便是这些灾民。这些人俯为良民转身为怒匪朝廷若要放他们回去不啻为放虎归山实乃是妇人之仁也!” 此话掷地有声语意铿锵只听得吕应裳垂难安众高手仰屏息马人杰深深叹了口气道:“那照少侠的意思朝廷该如何做?”郁丹枫森然一笑正要说话却给元易拉住了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说。郁丹枫满面不豫想说不能偏又不吐不快正烦恼间却听一人笑道:“还能怎么做?当然是杀啊。” 听得此言众人脸色大变急忙转头来看只见来人手摇折扇满面轻松闲适却是河南府的“伏牛圣手”西门嵩。马人杰哦了一声道:“杀?你要杀谁呢?”西门嵩笑道:“马大人不是明知故问么?这批灾民长年受怒匪熏陶早视朝廷为大敌憎恨之心由来已久如此不服管束之人何不早日杀却永除后患?”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听得一声佛号少林高僧中转出了一人正是灵玄只见他合十道:“众位施主此事万万不可咱们是人灾民也是人岂能无端杀却?” 众宾客大半是侠义中人纷纷高声叫好那西门嵩便也从善如流嘻嘻笑道:“大师此言有理!阿看您这幅好心肠想来是要普度众生吧?我看不如这样在下明日便上西北帮您吆喝去就说你们少林寺要广开大门接济天下灾民不知您意下如何呢?” 灾民不是一个不是两个而是数之不清的亿万众生倘使冲上了少室山怕连寺庙都要给压垮了。听得此言灵玄自是面色大变西门嵩嘿嘿笑道:“怎么?不肯了吗?”说到此处忽地双眼圆睁破口大骂“不肯呐就少来装慈悲!假惺惺!嫌我胡乱杀人了吧?看看你自己满口慈悲佛法镇日说要渡化苍生结果渡化了谁?还不是渡化了你自己!少林群秃一个个道貌岸然吃的油光满面比我还胖个几分都给我滚了!” 这灵玄是真正的得到高僧听得对方言之成理竟未反唇相讥反而还低下头去露出愧疚之色一旁灵音更是低声念佛无言以对。西门嵩哈哈大笑颇见得意又道:“马大人别理这帮伪君子了倒是后来呢?地方县官可有下令开杀了?” “当然……”马人杰像是给说服了低声道:“这批灾民在省境内又偷又抢闹得治下县官们当然也不会客气。下手轻的以威武棍伺候下手重的调出团练一个一个杀一群一群杀……不只沁州、泽州十几处县官都开杀了……”西门嵩狞笑道:“没错遣送会籍太麻烦了一刀下去干净利落那才叫永诀后患。那现下灾民呢?可曾给杀干净了么?” “那倒没有……”马尚书摇头叹息:“这些人好胆小才杀了一个他们就哭了杀了两个他们就全数逃了……”西门嵩皱眉道:“逃了?他们还能逃到哪儿?” 马人杰缓缓回望手指后转定在照壁上地图上的一处地方众人仰头急看不觉啊了一声齐声道:“霸州?” “是就是霸州。”马人杰叹道:“县官们下手越残忍他们聚合的越快……本还有迟疑幻想的慢慢的也都懂了在天下人眼中他们压根儿就不是人这世上根本没人理会他们也没人会施舍他们他们唯一的依靠便是彼此。他们一个又一个逃到了霸州在那儿……他们相互依偎相互取暖哭诉着彼此的遭遇……慢慢的他们的心思转了神色也变了最后……他们不再哭了反而都笑了……” 西门嵩颤声道:“笑了?他们……他们笑什么”马人杰轻轻得道:“反了所以都笑了他们在霸州现了一件事原来他们人数之多比朝廷官差还多势力之大比朝廷兵马更大只要能紧紧团结在一块儿天下便再也无人能为难他们!欺侮他们!践踏他们!现下他们已然聚合为举世间第一大势力全面反扑而来!” 啊啊啊!众高手大吃一惊全数跳了起来但见吕应裳面色剧变元易强作镇定郁丹枫则是仰面望天只听西门嵩急忙问道:“那……那朝廷呢?没调兵马过去镇压么?”马人杰原本甚是激动听得此言便又静默下来道:“三天前勤王军接获消息已然整队进开往霸州。” 听得勤王军开拔出征众人稍觉心安低声问道:“乱事敕平了么?” “午夜时分……保定城传来急报!”一名兵部文员手握战报上前朗读:“勤王军全线失守已朝京师方位败退!预定天亮之前千万饿鬼便会包围北京!” “我的妈呀!”全场高手大惊失色一齐向后退开一时间到处都是牙关颤抖之声人人都在呼吸吐纳都想藉着内功镇定自己却无法压住骨头里的那股寒意。 蚱蜢一旦变化为蝗虫其势至大岂止鲤鱼越龙门而已?纵使满天神佛降临怕也难以尽挡想起西北民变频传人人惊慌失措西门嵩颤声道:“马大人你今夜召集我等究竟是想……” “蝗虫起飞之前必有一只向导离众高飞!马人杰抱住随琥奋然起身他手指点上通缉榜文咬牙道:“只消这只向导一死剩下的没人带领不知天南地北不知天高地厚纵使数目再多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岂足为患?” 众人呆呆听着浑不知“向导”二字所指为何一旁旗手卫都统立时上前厉声道:“各位听了今夜朝廷召集汝等便是为扑杀这只向导而来!此人是钦命要犯业已逃脱十二年!列位一会儿见了有戴斗笠的、戴大氅的务必将之拦下详查来人是否有此二处异状……”说着提起朱砂笔转向墙上的三张通缉榜自朝逃犯图影写了几笔只见那斗笠上赫然多了一个“罪”字一旁洪捕头也给斗笠人形添上了两只手另画了右脚却迟迟不给左脚。 跛者!瞬息之间全场哗然只见海川子苦笑三棍杰傻笑吕应裳干笑都知一条老命要断送在此了。 “侠客们为国为民的时刻到了!”众法司差人齐声呐喊:“无论谁能除掉此人官封千户赏银万两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请诸位大侠以天下万民为念!务必诛杀此贼!” 满场高手都呆了看蝗虫群飞越关山万里原来靠的便是这只“向导”也难怪之前官差打死也不说此人的名号若是口风一漏全场逃的逃跑的跑哪还留得住人? 全场官差士气沸腾洪捕头更在那儿大声喝令:“诸位英豪!红螺寺传来消息已有百姓目击此人现身……为求搜出他的行踪咱们一会儿兵分三路第一路由北向南第二路由南向北搜查全北京……路上若遇可疑人物便以烟火为号……” 正说得兴高采烈却听人群里传来一声断喝:“且慢!” 洪捕头凝目去看却见说话之人满头白体魄长大宛如鹤立鸡群却是宋公迈出头来了。听他朗声道:“马大人你想调派我等追捕逃犯老夫任凭差遣绝无一字怨言只是老夫想问你一句您今晚动手前可曾知会了伍大都督?” 伍定远的名号一出众侠客士气大振:“是啊!马大人伍爵爷人呢?他今晚会过来么?” 马人杰摇头道:“对不住了伍爵爷不在北京。”众人啊了一声全都愣住了宋公迈皱眉道:“他……他去了哪儿?”马人杰把手指往军机图上一指定在了一处地方众人错愕道:“他……他也去了霸州?” 图纸上密密麻麻全是红点已将霸州一地染为血红马人杰不必多加一字解说却等于说尽了千言万语良久良久听他轻轻问道:“诸位还有什么疑问?”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呆了高天威也怕了起来颤声道:“等等伍老弟走了那……那内阁诸臣呢?你……你要搜索全京应该向上头禀报一声吧?” “上头?”马人杰听得说话却已笑了起来反问道:“上头?什么上头?”高天威有些慌了忙道:“辅大学士啊东厂总管啊……这些人官职都比你大你…… 你都不必知会他们么?” 马人杰虽是兵部尚书却还未曾入阁朝廷里排在他头上的至少还有七八个他笑了笑随手招来一名随从问道:“咱们的辅大人呢?今晚会过来么?”那随从道:“何大人喝醉了酒卑职虽已入府通报却还是唤他不醒。”马人杰点了点头微笑道:“何大人醉眼朦胧那东厂总管呢?他老人家现在何处?”那随从道:“东厂房总管今夜忽离红螺寺无人知其去向。” 马人杰笑了一笑随即目光转向凝视着吕应裳道:“吕大人国丈他老人家呢?这会儿不会还醒着吧?”吕应裳咳了一声道:“马大人玩笑了国丈多大年纪?此时早已睡下了若没天大的事情大人还是别惊动他。” 伍定远、何荣、房万年、琼武川人人都数过了却没一个管用马人杰不置可否他转过身来瞥了宋公迈一眼淡然道:“众位前辈咱们上头还有谁呢?不知哪位可以提醒一声?” 听得此言众人心下都已了然看今晚辅醉酒、都督出城、连紫云轩的老国丈也不克前来他这个兵部尚书不挑起重担朝廷里谁来主持大计?宋公迈情知如此忍不住叹了口气正要会话忽见堂上一人目光炯炯正朝自己望来。 来人手提九环刀身穿北直隶衙门的服侍却是一名官差。宋公迈微微一凛凝眸回望那官差却急忙低下来头把身子藏入了人群中不愿意与自己目光相对。 宋公迈咦了一声道:“等等你的模样好眼熟你……你是不是姓巩?”此言一出全场尽皆转过目光瞧向了一名官差正是巩正仪眼见抚远四大家的脑望向自己那巩正仪好似老鼠见了光一时左顾右盼大显不安宋公迈瞧着瞧忽然双手一拍竟而冲上前来大喊道:“巩老弟快说!快说!你们上头究竟有何派令?你赶紧说出来让宋某心里有个底!” 众宾客心下大奇不知这巩正仪芝麻绿豆点大一无身份二无品秩却不知宋公迈怎会缠上了他?一片惊疑间一旁便转来了一名年轻捕快冷冷地道:“宋爵爷这巩正仪的上头便是小人您有什么话说只管冲着我来。” “小鬼你懂个屁!”宋公迈火大了把手一挥将那捕快推得直滚了出去跟着揪住巩正仪的衣襟厉声说道:“巩正仪!须知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宋公迈!快说!你们上头究竟有何指示?说出来!”这宋公迈好似疯了一般已在大闹全场众官差见他如此跋扈无礼莫不怒从心起可碍在宋公迈的身份上却也不好上前叫骂其余宾客有的惊疑、有的纳闷、都疑问宋公迈失心疯了。却只有吕应裳暗暗盘算已知巩正仪另有古怪。 一片纳闷间忽听得马人杰道:“洪捕头。” 马人杰颇有官威话声一出全场肃然连宋公迈也停下了吼骂那洪捕头赶忙上前连连答诺:“大人有何吩咐?”马人杰瞧了瞧巩正仪道:“这人是谁?” 马人杰也起疑了这“宋神刀”不是老疯狗而是五朝耆宿见多识广岂会无端乱嚷?那洪捕头忙道:“回大人话这人便是景泰朝旧将、执掌金吾卫的四品都统巩正仪。他自来按察司以后早已洗心革面重现做人……这一年来更是兢兢业业不曾得罪了谁……” 巩正仪早过气了在场年少的如郁丹枫等人全没一个认得他听得此人过去如此显赫莫不低呼出声洪捕头还待长篇大论下去马人杰却只摇了摇手道:“行了我只想问一句他是怎么进按察司的?” 众宾客有晓事的听得此问自也留上了心看巩正仪自从触怒皇帝后便如全身沾了臭屎人见人厌这洪捕头若非向天借胆怎敢收下这只烫手山芋? 全场都静了下来不扫武林耆宿也猜到其中有鬼一片寒寂中只听洪捕头咳了几声喃喃地道:“回大人的话这……这巩正仪是……是五辅大人保的。”吕应裳低呼一声宋公迈啊的一叫马人杰也是脸色剧变道:“他是杨肃观荐保的?”洪捕头干笑两声低头道:“没错咱们按察使吩咐下来说杨大人要给他安插个位子下官便也照办了。” 马人杰没说话了他沉眉敛目仿佛若有所思那洪捕头等候半晌只能硬着头皮问:“大人现下怎么样了?咱们还要去抓人么?”马人杰没有回答他慢慢走了上来凝视着巩正仪轻声道:“巩都统你说呢?下官该不该去抓人?” 众闻此言尽皆惊奇没想到兵部尚书把伍定远、何荣、琼武川数过之后却伦道巩正仪出头了。那巩正仪更显得不安了一时低头垂手便把身子缩到了长官背后不敢做声马人杰轻声:“说吧巩低头都到了这个田地你也不必隐瞒什么了你上头究竟希望我怎么做?” 那洪铭卫搔头挠面干笑道:“大人……他……他的上头就是卑职啊您……您这话的意思是……” 此时数百名武林人物尽在侯命哪知先是宋公迈疯其后马人杰也似中邪了都在哪儿盘问一名小官差。一时人人窃窃私语各有臆测有的猜马人杰疯了有的猜他另有妙计更有人异想天开以为这“巩正仪”竟是正统皇帝易容而成这会儿便给识破了? 一片寂静中马人杰、宋公迈都没说话目光却都停在巩正仪的右臂上神色严肃全场各有所思莫衷一是忽听一人朗声道:“师父不就是去抓一个秦仲海么?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秦仲海”三字本是禁忌此时乍然说出不由让众人哗然出声人人回头急看只见说话之人身长八尺背负双剑脸上却透着一股不耐不正是武当少侠郁丹枫却又是谁? 眼看众人嗫嗫嚅嚅郁丹枫更不屑了淡淡地道:“我看不如这样你们若是怕了便都留在这儿吧洪捕头你跟我说秦仲海躲在哪儿郁某这就单枪匹马过去收拾他。”话声甫毕武当弟子全都喝起采来了。元易咳了一声正要徒儿少说两句却听马人杰叹了口气他拍了拍巩正仪的肩头道:“算了总之请你转告你上头便说姓马的已经尽力了。”摇了摇手便自行走入后堂。 “兵部尚书有命!”马人杰一走旗手卫都统立时接管场面听他厉声道:“全城官差听我调度!即刻击鼓整队!搜查全京!” “旗手卫接令!”、“刑部接令!”、“北直隶接令”、“大理寺接令”! 咚咚咚……咚咚咚……三更鼓尽兵部门前现出了长长两行队伍看西那支浩浩荡荡当前一名高僧领路。正是灵玄大师左是灵如、又是灵识角落里还站着一名枯瘦老和尚看他手提禅杖低头念佛却是少林寺的“慈悲金刚”灵音。 西队伍由少林寺领军预定由北向南搜查全城东队伍架势自也不弱只见正前方站着一名道士却是武当道长“元易”、背后另有两名长者相随一是“山东神刀”宋公迈一是“淮西天将”高天威队伍里一名少年傲然仰天气宇孤高正是“纯阳功”传人郁丹枫。 少林武当各执一方两边队伍即将出前去追捕怒苍大魔王众家好汉则是聚精会神、东张西望只在两支队伍里游走思索哪儿的活命机会大些。 这海川子是点苍七雄之几十年磨练下来五官依旧完好四肢一样不少死里逃生的本领自然练到了家想起“达摩院中三宝圣”这句话立时朝西狂奔一会儿若能躲到灵音老和尚的背后今夜必能历劫归来那晓得脚步才动四下人影飞闪大批高手运起轻功捷足先登便把灵音身边挤了个爆满。 西人满为患东却是门可罗雀海川子给众高手挤了出去正跌跌撞撞间忽见吕应裳好整以暇早已站在宋公迈背后闭目养神。 吕应裳字若林这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小逃命向来不落人后可此刻却无声无息闭眼打盹不消说东队伍必有什么看头。 正犹豫间忽见一名冷面少侠正自斜觑自己海川子“啊”了一声想起了百年失传的“纯阳功”当下不由分说便与几名师弟联袂起跳诸大高手半空一个回旋便已稳稳落在郁丹枫身旁安居乐业起来。 好容易队伍排定了洪捕头提起了锤子奋力朝铜锣敲落喊道:“众大侠保家卫民责在你肩上!请诸位今夜务必逮捕钦命要犯!我代天下万民谢谢你们了!” 当当当……铜锣声响中官差敲锣打鼓两边队伍也要开始进了只见西路人马向北东路人马朝南两边互做约定一旦遭遇了逃犯便以炮仗为号互为支援。 自古以来邪不胜正今晚朝廷终于要追缉元凶使其恶贯满盈了。西队伍浩浩荡荡出东队伍也即整队出征只见北直隶几十名官差当前开道队伍里还有大理寺的差人随行海川子自也是英气逼人一路跟在郁丹枫背后三尺一不敢太远、二不敢太近否则要是撞到了“纯阳功”的浑厚内力岂不要给震飞出去? 队伍行走颇快不多时便已行出了数里。众官差颇为尽忠职守每逢一处可疑地方便驻足下来细细搜索海川子知道自己是拿来充人头的自也不会和他们和他们当真闲来无事中便又东张西望起来他见吕应裳躲在远处不觉取笑道:“若林兄您一会儿见了“那厮”千万记得拔剑抵挡啊可别一味望我这儿钻呀。” 海川子狐假虎威吕应裳自也无力与他争辩便朝高天威背后走去。那高天威脚步急急忙赶上了宋公迈宋公迈则是安步当车紧紧尾随一名差人。看那官差五十来岁年纪手提九环刀瞧那样貌体态不正是前朝老将“巩正议”却又是谁? 眼看虾兵蟹将排做一行一会儿若是遇险不免给人刺作一串。海川子忍不住哈哈一笑正要去找郁丹枫搭讪却见这少侠脚步好快居然从自己身边擦过竟是要赶到队伍前头去了。 眼看护身符跑了海川子吓了一跳慌道:“少侠留步!千万别莽撞啊!您难道不晓得咱们正要抓的是谁么?”郁丹枫冷冷地道“不就是秦仲海么?却有什么了不起?” “秦仲海”三字一出众人脸色大变海川子干笑道:“少侠夜黑风高的请你别提这个名字万一真把人引来了那可大事不妙。” 郁丹枫淡淡地道:“他想现身在下求之不得。届时道长只管做壁上观且看我武当门人身手如何。”话声未毕背后忽然搭了一双手掌道:“小子说话可别太”郁丹枫喝地一声一肘撞出听得哎呀一声惨叫一人如破风筝般飞了出去撞上了一座民房轰然有声。 今夜第一个阵亡的来了众官差急忙将之扶起只见此人身穿点苍服饰确是玉川子竟给撞得口吐白沫昏晕不醒了。眼见众人望着自己海川子不免满面涨红道:“我我这师弟有癫痫的毛病你们你们把他留这儿行了。咱们先办正事要紧。” 众人揭过了事情便又继续查访下去不多时便已到了城南一带猛听到一名官差喊道:“大家过来快瞧这儿!”前方忽然有变故点苍诸侠脚底抹油急忙向后逃窜身法快得异乎寻常。其*(徐)元易、郁丹枫、宋公迈等人却一拥而上只见面前多了一道绳索自西向东横互街中竟将道路锁住了。 眼看有人封路了。众捕快自是一脸惊奇纷纷上前察看元易忙道:“几位差大哥这绳索是打哪儿来的?”一名捕快沉吟道:“不晓得。只是看这绳索布置的法子当是某处衙门所为。” 天下有胆拦路为王的除开土匪一项便只剩官府一类。元易点了点头料知这绳索毕是朝廷布置无疑。当即道:“看来确实如此。只是今晚京城各衙门不都归马大人指挥么?怎会有人不听号令擅自来此拦路?” 看此时洪铭卫坐镇兵部旗手卫督统也不克亲来在场官差都是不入流的无名小吏听得此问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名武当弟子皱眉道:“少侠误会了这儿是城南天桥再过去不过是‘万福楼’而已哪有什么军机可言?” “万福楼?”武当群侠满心讶异仰头急看只见绳索后头一片黑沈依稀可见一栋五层建筑巍峨于夜色之中想来便是什么“万福楼”了。 武当弟子都是乡巴佬生平头一回进京自也不知道“万福楼”是何来历一时相互探询海川子见没危险了便又傲然走回捋须笑道:“小兄弟们‘万福楼里戏如人生’啊你们要也喜欢这个调调明日赶紧奏请师尊让他准备个三百两银子带你们过来开开眼界啊。” 众弟子听到此处莫不心下恍然已知这万福楼并非什么正经地方而是瓦舍勾栏、饮酒听戏之地只是说来奇怪这地方毫无要紧之处确实什么人封住了道路不让众人过去? 正猜疑间忽听高天威喊道:“宋老你快过来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矍然一惊回急望只见高天威蹲在民房角落似在察看什么。元易心下凛然忙一个健步抢过便与宋公迈一同查看地下。 众人围拢过来一个个俯身向地只见绳索尽头处有个小小图样看模样是只昂雄鹰双翼全展虽只寥寥数笔绘画却显得极为生动。 元易微感惊奇不知这是何处衙门的印记却给画在这儿了?还待追问内情却见宋公迈面色铁青已随高天威向后退开。元易讶道:“爵爷怎么了?您不过去了?”宋公迈叹道:“不了。这儿已有高人接管犯不着在下多事。”元易皱眉道:“高人?什么高人?” 宋公迈叹道:“比咱俩本事高的便是高人。”说话间离那绳子远远的好似那儿便是地狱入口擅闯者死吕应裳与三棍杰对望一眼便也急急后退不敢多问一字。至于点苍诸侠早已拔腿狂奔身法之快世所罕见。 元易越看越是茫然看这绳索当是朝廷布置的可究竟是哪处衙门所为却又不得而知他眉头紧皱还不知该退不退忽然一名少年缓步向前他来到了绳索之旁举脚一踩听得嗤地轻响整条绳索竟给踩到了地下。 来人正是郁丹枫想他内力已致绝顶正教里罕逢敌手此时又见众人畏畏尾之状自是既鄙夷又烦厌索性将绳索一脚踩平也省得听这帮人啰里啰唆。 郁丹枫跨过了绳界极目而望但见街尾处好一栋建筑想来便是什么“万福楼”了。他轻轻一笑随即傲然转身挥手道:“全都过来吧。” 万福楼里戏如人生。看郁丹枫年少气盛举止间锋芒毕露宛然便是台上的名角儿。一举折服了台下大批的白鼻子四丑儿。武当众同门看入眼中莫不大声叫好正要一一跨过边界猛听元易一声断喝:“大家别动!” 嗡地劲声“太乙拂尘剑”离鞘而出精光照耀但听刷刷连声吕应裳、高天威、三棍杰等人也全数抽出了兵刃如临大敌。 郁丹枫内力虽深临敌经验却浅他微微一愣急忙转过目光这才见到远方布满暗器屋顶上、房舍里、巷弄旁全是亮晶晶的箭簇已然对准了自己。 黑暗中呼吸低微不知埋伏了多少人。这绳索后果然是一处险地万万硬闯不得。元易深怕徒儿遇险忙道:“枫儿!快退出来!”师傅叠声叫唤郁丹枫却是充耳不闻他深深吸了口气猛的提起内力继续狂啸:“何方高人在此何不现身相会?” 纯阳功动气沉丹田宛如半空打了一记闷雷。郁丹枫环顾全场眼见敌方静静不动料来是怕了自己当即握紧了腰中的“真武剑”大步上前沉声道:“听好了皇上有旨令我等搜查钦犯谁敢出手阻拦谁就是抗旨犯上!我管你们是哪处衙门的人!全给我滚出来!” 郁丹枫身怀玄功此时当街喝问更显得顾盼自雄。他缓缓上前约莫走了四五步始终不见有人正要傲然冷笑忽听面前传来了呼吸声静静地道:“滚……” “出去。”黑暗中张开了一双眸子沉静晶亮带着隐隐凶焰。郁丹枫吃了一惊忙向后退开一步这才觉对方是名黑衣人看他身穿黑衣头戴面罩无怪能隐身黑暗之中。他冷笑一声才要开口喝问陡然胸前衣襟一紧对方竟然抢先动手了。 来人出手奇快郁丹枫稍不留神便已落居下风随时会给扔将出去。他心下骇异忙回去看同门只见师父擎剑在手众前辈也是各连神功随时能上前搭救。他心下一宽胆气复壮便搭住了对方的手掌淡然道:“想把我扔出去?来你试试吧。” 黑衣人身形虽不高体格却极壮硕。他斜身使劲巨力撼来这股气力竟极惊人。郁丹枫冷冷一笑霎时动了“纯阳功”脚下粘劲生出双足仍旧牢牢钉在地下。 黑衣人抬起了脸目中闪过一份惊诧郁丹枫笑了笑道:“来再加把劲吧你要摔得动郁某明日就可以去移泰山了。” 黑衣人的话很少他膝盖略弯上身斜过猛然又是一股巨力出郁丹枫却是气定神闲微笑道:“完事了么?是不是改换我了?”说着说便扭住了对方的手腕轻轻一个吐纳过后内力已如排山倒海而来。那黑衣人给这股巨力一压身子已然倾斜三尺想来禁受不起。 郁丹枫淡然道:“朋友撑着点……我只用了两成力。”说话间手腕翻转那黑衣人吃痛之下竟而颠起脚来吕应裳等人一旁瞧着莫不心下骇然自知郁丹枫年纪虽轻去已达“光耀名堂、五气朝元”之象此人功力之深、修为之高委实匪夷所思。 那黑衣人牙关喀喀紧咬要不给扭断手腕要不便给抛将出去。郁丹枫气势高涨他狠狠朝对方手腕扭下正要将之一举折断猛然间胸口一阵剧痛一股阴劲突破掌心宛如刀锋竟而刺入了经脉之中。 嘶嘶……黑衣人嘴角森森吸纳寒气此人的内功法门极为奇异竟能凝气如真物一举冲破“玄阳功”的护体气障。郁丹枫咬牙切齿只想使劲反击奈何此时经脉受压怎么也无法凝功聚力黑衣人嘿嘿一笑他稳下了身子右掌猛力翻转竟逼得郁丹枫颠起了脚跟面露痛楚之色。 “朋友撑着点”黑衣人眼露残酷杀意森然道:“我只用了两成力。” 郁丹枫惊怒交加霎时间“明堂穴”金光大现一声断喝过后真气源源不绝而出充斥百骸竟把体内的阴劲尽数逼出保住了经脉无畅。 “哦”黑衣人吊起眼来冷笑道:“你会“纯阳功”?” “正是!”郁丹枫提气怒吼左掌劲与敌方奋力僵持右手却高举过肩缓缓从背后抽出了一柄宝剑此剑色做赤金光明正大出鞘时满是浩然正气正是道家隐仙派的第一宝物:“纯阳剑” 眼见郁丹枫用上了兵刃黑衣人嘶嘶怪笑便也反手来到背后听得“嗡嗡”低声似有什么东西抽将出来只是说来奇怪众人明明听到了声音眼里却没见到东西那人背后空无一物非但瞧不到剑鞘踪影连剑柄也不见一个。 “铿”地一声大响黑暗中锐气破空黑衣人右臂抬起似有真剑高举在天可不知为何眼里还是瞧不到东西。元易心念如电猛然想起武林里的一柄神兵骇然惊道:“枫儿!退出来!快!”正要扑上前来却给高天威吕应裳一齐拉住了只听“哆”“哆”“哆”连响元易脚旁多出了一排整整齐齐的暗器从左向右数去见是“青莲子”“阴阳圈”“五刀梅花镖”。 嗡嗡嗡嗡黑暗中传出弓弦绞响声不知还有几百几千只暗剑埋伏着元易只消跨过绳界对方一声令下随时万箭穿心。 场面告急元易给僵住了可郁丹枫随时都会遇险说时迟那时快有人跨过了绳索隔到了两人之间随即将黑衣人紧紧抱住附耳道:“看我面上别杀他。” 来人胆大包天居然不怕黑衣饿鬼?众人骇然急看只见那人一脸寒碜潦倒不是那倒霉小官差连降二十八级的“巩正仪”却又是谁? 这巩正仪胆小怕事今晚无论遭遇了什么事一概三缄其口绝不敢自做主张。此时却似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上前救人了?众人瞠目结舌却见巩正仪频频在那黑衣人身旁猛咬耳根子那怪客好似也认得巩正仪两人俯耳交谈几句话声极低听而不闻。 听得“铿”地一声那黑衣人反手来到背后好似插回了什么凶器随即向巩正仪点了点头退开了一大步。宋公迈送了口气便也拍了拍元易的背心道“老弟还不把你的心肝宝弄出来?”元易脸上一红忙抓住了郁丹枫的手说好说歹终于将他拖出了绳圈。那边黑衣人却也不再追杀只管反身离去。 双方相让一步各自折返。忽然间只见郁丹枫停下脚来回头冷笑:“藏头露尾的东西算你运气。”黑衣人闻言停步猛地掀起黑面罩的下半边“扑”的一声一口浓痰喷出这口痰来得又快又准刚巧不巧正射在郁丹枫的眉心之间。 “畜生!”郁丹枫目皆尽裂霎时不顾一切便又冲了过去狂怒道:“放马过来!让我亲手摘你级!” 郁丹枫力大无穷这会使劲一甩元易竟是拉他不住眼看徒儿又要闯祸只得四处求援:“若林兄!众道兄!快来帮忙!”吕应裳急急上前施以援手奈何那“纯阳功”动起来真有九牛二虎之力。海川子赤川子三棍杰使尽全力却还拉他不住最后还是靠着宋公迈的“神刀劲”这才架住了人。转看黑衣人身影早以融入夜色当中消失不见了。 黑衣人走了巩正仪却还静静站着只在目送对方离去。看他这幅官场气势好似又恢复了当年“金吾卫统领”的气派。正闭目养神间猛听一声暴吼:“巩正仪!” 巩正仪吓得跳了起来慌道:“小的在。”众人定睛来看怒吼之人却是那年轻捕快却又是巩正仪的顶头上司来了。听他大怒道:“方才那人是谁?你怎会认得他?”巩正仪惊讶道:“我认得他?没这回事啊。”那捕快怒道:“胡说!那你怎生劝走他的?” 巩正仪迷惑道:“我也不知道。他也许怕着您吧反正就自己走了。”看这巩正仪脸皮好厚此时一口否认兀自脸不红气不喘众人听在耳里莫不暗暗咒骂宋公迈却是个精明的自不会追根究底忙道:“好了、好了咱们也别耽搁时光快来搜索全城吧。” 海川子苦叹道:“还要搜啊?那……那这绳儿后头咱们搜是不搜?”宋公迈朗声道:“当然要搜这就交给道长办吧。”海川子惊道:“就我一个人进去么?那……那您呢?”宋公迈遥望道路远方沉吟道:“那儿好像有个黑影老高你瞧到了么?” 话声未毕高天威拔腿狂奔身法迅捷异常。两大前辈奔出察看其余崆峒三杰、点苍诸侠乃至武当弟子各官差各掌门人全数跑得一个不剩。吕应裳也是个晓事的自想留着脑袋吃饭正要尾随而去却见一人伫立绳前迟迟不走自又是那武当少侠郁丹枫了。 元易怕徒儿再次惹事忙拉住了他轻声道:“快走吧咱们还有正事要办。”郁丹枫咬牙道:“师父你跟我说吧那黑衣人究竟是何来历?”元易叹了口气:“他蒙住了脸我瞧不出他的身份。”郁丹枫霍地转过头来大声道:“师父!你骗人!你们都认得那家伙对不对?你快跟我说那黑衣人究竟是谁?” 元易一脸尴尬吕应裳也是低咳一声郁丹枫却是越说越响悲愤道:“师父!你今日避得开那家伙可明日呢?以后呢?咱们武当一脉好容易要兴旺了难道便要这般自甘堕落从此落得自欺欺人么?”正激愤间肩上忽然搭来一只手掌听得一人轻轻地道:“放心你不会再遇上他了。” 一片惊诧中全场都转过头来了只见郁丹枫背后站了一名男子他腰带长剑身穿宝蓝长衫生了一张俊美面孔元易大吃一惊吕应裳也是激激一凛二人同声道:“杨大人!” 来人正是中极殿大学士方今内阁第五辅大臣杨肃观他见郁丹枫满面错愕便手指绳界轻声道:“离这儿远些我担保你这辈子不论望东望西都不会再撞见那个人。” 郁丹枫愕然道:“你……你怎么知道?”杨大人微微一笑朝郁丹枫身上拍了拍示意安抚随即朝吕应裳、元易打了个稽便自举脚迈步跨入了绳界之中。 黑漆漆的夜空里降下了点点雪花但见街道两旁隐隐出现了黑影一个个列队成行躬身致意将杨大人迎了进去。 生人回避无事早回。地下绳索好似成了一道界限一举隔开了天上人间。郁丹枫呆呆看着杨大人的背影莫名间心头一热竟又提起脚来便要跨绳而入。说时迟、那时快突然衣衫一紧却又给师父拉住了听他大声怒道:“枫儿!你没听杨大人怎么说!快跟师父走了!” 郁丹枫终于给拉走了。临行最后一眼回望只见“万福楼”兀自矗立在绳界之后便似一座飘渺孤峰望来朦朦胧胧毫不真切。仿佛那地方已然高居南天门之上故称…… 天界 第四章 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江湖父老传说武林但有所谓的“练武奇才”他们生来就有一种天赋远比常人会来练武。平常人无论用了什么法子、费了多少苦心都无法练到他们这种境界。 天下高手多如过江之鲫不过众所公认的“练武奇才”便是苏颖。之所以有此一说是因为是因为没有人见过他练剑。每回苏颖现身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仰望浮云白好似着呆可一出手便是上乘剑法所以世人都把他当成了练武奇才以为他生来聪明总能不劳而获。 这“练武奇才”最让人称羡之处便是“不劳而获”。别人辛苦练破头他放屁便能当神仙。一觉梦醒身在力大让人又恨又妒。只是不论此说是真是假在苏颖而言都是个误会。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个时辰苏颖无时无刻不在算从早到晚他状似打盹睡觉、无所事事实则脑海里刀光火石不住准算敌招敌剑。若非这般绞尽脑汁他凭什么找到敌方的破绽?故而说苏颖没有不劳而获他也不是练武奇才。任何人只消一天算十二个时辰一年算上三百六十五天接连十年之后自也能成为似他这般的“练武奇才”。 苏颖不是真正的练武奇才那“郁丹枫”呢?相传此人是武当后起之秀练成了百年失传的“纯阳功”如此无师自通震古铄金该算是练武奇才吧? 郁丹枫自己明白他之所以练成了“纯阳功”所恃这并非是得天独厚的天资而是秦霸先留下的秘籍。因而他绝非“练武奇才”任何人只消照本宣科、依样画葫芦自也能练到他的绝顶内力却是何奇之有? 其实不只郁丹枫算不上“练武奇才”连秦霸先也不算。他之所以能破解“纯阳”靠的是他读颇万卷书胸怀古今一切道藏故能找出练就“纯阳”的的秘法所以说任何人只消一天读上十个时辰的书连着十个寒暑日夜无休自也能成为下一个“秦霸先”。 如此说来世上没有练武奇才?不天下当然有练武奇才这问问伍崇卿便知道了。 伍崇卿小时候很矮很瘦在学堂里老是被同侪殴打于是他暗中习练“大力金刚指”打算来日报仇谁晓得私下偷练的结果手指竟然肿得像葡萄便给爹娘痛骂了一顿。其后爹爹亲自过来开导崇卿也才明白一件事原来“大力金刚指”不是人人能练的除非是“练武奇才”否则最好别碰。 作为天下第一大门派少林寺向来有挑选弟子的秘法。以“大力金刚指”而言初练时甚是容易只消将白米置于槽中指插米粒日以十回其后涂以药膏便算了事。不过每到深夜时分师父便会仔细察看弟子的手指只消一有红肿之像该生便得立时除名以免终身残废。 从嵩山到莆田少林每年入门生多达三万可资质能过第一关的不过三百到了第二关这三百人不再手插米粒而是指插黄沙此时受力远比白米更重手指损伤也更大至此三百名弟子能过关着不过三人。 从三万到三百由三百中再捡“三”虽说已是万中选一了却还不是一定能保证练得成“大力金刚指”。接下来的岁月里他们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拼命插着铁沙。十年后倘还没残废那时他们便能捏金成印、以指倒立成为罗汉堂的金刚法僧之一。 曾经连续十年“大力金刚指”竟然宣告失传因为所有弟子尽皆受伤谁也撑不下去了。然而上推五百年少林又有谁敢自称练全了“金刚指”?按达摩院秘法所言“金刚指”一旦练到最上乘手指纤细如玉葱可以凌空出指、气能裂石号称“如来拈花”。能与天下一切神功抗衡。然而走到少林里一瞧谁的手指不是歪歪斜斜?原来早就变形了“小红脸让爹瞧瞧你是不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崇卿小时候的外号叫做“小红脸”那时他听完爹爹的解说不免吓成一个小白脸立时逃之夭夭再也不敢练武了。 该来的跑不掉荒废了四年后小红脸还是开始练武了不过这回他知道自己不是“练武奇才”随时会受伤于是他事先想好了办法他找了刑部高手请教他们平日如何虐夹犯人的手指却又不会让他们留伤?得到秘法后小红脸兴高采烈立时向自己下手瞧瞧会生什么事。 地狱的第一层便是夹手指。三个月后小红脸觉自己的手指并未折断反而长出来奇怪的老茧于是他深受鼓舞便用更可怕的法子折磨下去。 针扎虫咬火烤冰镇浸泡毒酒地狱里的酷刑一样一样尝试后在伍崇卿二十岁那年他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一拳击破大圆石两指一捏轻易粉碎硬核桃。这也让他相信了一件事世上确实有一个“练武奇才”那便是他自己。 长江后浪推前浪在接下来的千年岁月里即使聪明如宁不凡、博学如秦霸先他们总有一天也会被后人取而代之却只有伍崇卿不可取代。因为他的天资无人可以模仿那是一种血泪誓言让他咬着牙忍着泪从而打破上苍为他设下的一切界限完成自己的“真龙之体”。 伍崇卿心中坚信他的天资空前绝后在接下来的一千年里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像他这样练武。现下他即将再次验证自己的资质机会就在眼前。 三更鼓尽万福楼里稀稀落落客人早已走了大半五楼处更是人去楼空除了包厢里的卢云以外便只剩下了窗边的两名酒客。只见西处是一名青年公子他的眼儿大得像猫此时双眼圆睁之后望来更像是一面大镜子照出了东对座的情景。 “哈哈!哈哈!哈哈哈!”对面坐了个年轻人他身穿黑袍竖指成三正自放声狂笑那模样当真目中无人之至。 “你……你……”苏颖呆呆望着对座骇然道:“你……你想练“三达剑谱”?” “哈哈哈!哈哈哈!”伍崇卿笑得更欢愉了他露出了森森白牙道:“什么智剑、仁剑我压根儿就不要……”说到此处笑声止歇他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在“三达传人”的面上转了转森然道:“我只要“勇剑斩天罡”!” 听得伍崇卿意在“勇剑”苏颖自是傻了他张大了嘴难以做声。 智剑屈敌仁剑护身勇剑斩杀这便是宁不凡赖以击败“剑神”的绝技其中“勇剑”一技便是传闻中的压箱宝至今武林虽大却是无人得见却不知道此人是狂徒、是疯子居然想染指传闻中的绝技? 当此惊愕一刻苏颖呆呆望着对座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元宵深夜万福楼里再次响起了笑声这回轮到苏颖笑了他越笑越是难以抑制好似见到了世间最荒唐的事情竟而笑得眼泪渗出声嘶力竭几乎不支倒地。 伍崇卿冷冷得道:“你笑什么?”苏颖擦拭眼角笑泪喘息道:“没事我……我只是觉得你这人好生可爱忍不住想笑。” 伍崇卿可怕可怖、可憎可恨却容不得“可爱”二字他听得对方言带讽刺不觉沉下脸去森然道:“苏君……伍某今夜来此实已冒了生死大险……希望你别故作玩笑……”说话间撇眼过去看那目光所望之处却是桌上的那柱线香。 此时已过子夜窗边香烟袅袅那柱香早已烧过了大半仅余下区区半截卢云凝神远观忽的心下一醒忖道:“他这是在算计时光。” 看伍崇卿上来万福楼第一件事便是在桌上拍落这柱线香随即以袖剑将之引燃。当时以为他有意卖弄武功可此际看来这柱香恐怕真是拿来测度时光之用。想起伍崇卿自称“甘冒生死大险”这几个字卢云与苏颖自都暗暗惊疑依此观之一会儿线香燃尽之时万福楼里或有大事生。 “苏君……”无声无息中伍崇卿沉下脸去双拳微微握紧道:“小弟既已道明来意今夜便不能空手而归此番心情望你成全。” 伍崇卿要抢劫了别人是“抢不如偷偷不如骗、骗不如拐”总之“君子动口不动手”伍崇卿却恰恰相反此人向来不拐不骗专抢专杀乃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之辈料来对方出言拒绝后他的拳头便要重重挥出直到人家欢喜答允为止。 这年头舌头不如拳头打落门牙混血吞之后有理也是说不清苏颖自知打不过人家却也不曾转身逃走他凝视着伍崇卿慢慢从脚边拾起了一只包袱扔上了桌随即将之打开。 桌上两碗烈酒烧出了青焰火光只见包袱里放着一本经书望之厚重残破虐待颇为古远对座的伍崇卿、包厢的卢云二人情不自禁的紧张起来只见苏颖举起经书示向对座静静的道:“三达剑。” 书皮上有三行小字“智剑平八方”、“仁剑震音扬”、“勇剑斩天罡”原来这本毫不起眼的破书便是名震天下的“三达剑谱”。当年宁不凡号称“天下第一高手”连败“剑王”、“剑神”直至退隐前仍不得一败这一切灿烂传奇全是出于这本残破经书所赐。 眼看宁不凡一生的丰功伟业便在眼前此时此刻非只伍崇卿心摇神驰连卢云也是呼吸微微加促酒楼里的伙计们更是伸长了脖子都想瞧瞧这本破烂旧书有何奥妙。 一片沉静中苏颖轻抚泛黄的书皮道:“伍少爷此书出于天隐之手其后穷天下之智历十代启而后传于吾师之手终得大成这些过往事迹想来你也是知道的。”伍崇卿点了点头道:“是。我晓得你十三年前获得此书乃是“三达”第十代传人。” 景泰三十三年宁不凡封剑退隐将此书传与一个弱冠少年此事轰传天下四海皆知卢云当然也是熟知的。回思当年上山观礼的点点滴滴对比今夜的白云苍狗卢云遥望苏颖的背影心里忽起怜悯之意。 光阴催人老当年的天才少年如今也有三十岁了苏颖默默翻看剑谱听他轻声道:“伍少爷苏某是方今华山门户之长这本“三达剑谱”向来也归我保管你今夜若想借走这本剑谱总该先问我答允不答允对么?” 伍崇卿淡淡的道:“听苏君此言咱俩又得打上一场了?”苏颖摇了摇头道:“那也不必。兄弟的武功强过在下苏某找不出法子克制你。”伍崇卿哈哈大笑:“难得啊难得识实务者为俊杰!苏君如此深明事理小弟这里先谢过了!”说话间俯身向前凝视着桌上的剑谱只消右手暴长立时便能下手劫夺。 伍崇卿身手之快人尽皆知苏颖却未多加提防他摇了摇头道:“伍少爷别急你想借观“三达剑谱”苏某不会出言劝阻更不会下手阻拦只不过我身为华山之长在把东西借给你前得先请你应允两件事。” 包厢里的卢云微微一惊包厢外的伍崇卿也是“哦”了一声都没料到对方如此豪迈慷慨好似真要出借剑谱了。伍崇卿微笑道:“也罢小弟生平从不守信不过看在你这般大方的份上只要苏君的条件不难答允伍某必然尽力而为。”苏颖道:“若是条件极难答允呢?” 伍崇卿“嗤”的一声斜目道:“那我又何必睬你?” 伍崇卿乃是真小人这番话宛如强盗口吻刺耳之至苏颖并未反唇相讥只点了点头说道:“这两个请求其实不难其一这本剑谱只能借你三天三天之后你得完璧归赵不得有脏污破损缺页摞角等情事伍少爷不知你可否做到?” 听得这个要求如此容易伍崇卿也不禁微微一奇:“你不怕我另行抄录副本?”苏颖耸了耸肩道:“无所谓你要能录下副本那也是你的本事苏某不会阻拦。” 苏颖言语越是慷慨众人反而越觉诧异要知武林里多少门户莫不敝帚自珍岂肯把武学秘密示人?看苏颖这般大方难道不怕华山本门绝学就此外泄?卢云暗暗纳罕伍崇卿则是嘿嘿笑道:“好慷慨啊!却不知苏君的第二个要求是什么?可是要我读罢经书后立时下手自杀啊?” 正讥讽间却听苏颖道:“伍少爷你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华山“三达剑”向来开诚布公从不禁门人弟子翻阅只不过几百年来从没听过有谁想抄录副本。” 伍崇卿微笑道:“凡事都有第一回到时绝学外泄你可别怨我。”听得对方屡番挑衅苏颖仍是心平气和他摇了摇头道:“能给外人盗走的功夫配称什么绝学?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依着我华山门规任何人要想借阅剑谱前都得给长老们瞧一样东西。” 伍崇卿双手枕在脑后微笑道:“什么东西?” “资质。”苏颖神气漠然说道:“欲练三达剑便得有这两个字。什么今夜斗胆得测评你的资质高低。”伍崇卿笑道:“苏大哥这就是你的第二个要求么?” 苏颖淡淡地道:“正是。”刷的一声伍崇卿两柄袖剑伸出他亮出了凶狠虎爪微笑道:“来吧你要测伍某左手的资质呢还是右手的天资姓伍的都奉陪到底。” 伍崇卿开起口来非打即杀动起手来更是非死即伤料来什么资不资质的在他眼中都是一滩血苏颖叹了口气摇头道:“伍少爷误会了在下要考校的是阁下的天资并非是找你打架。” 伍崇卿晓得苏颖怕了自己不禁哈哈一笑道:“那你要怎么个考校法?咱俩若不出手打架难不成是要画圆不成?” “答对了。”苏颖给折磨了一整夜终于露出了笑容颔道:“我就是想画圆。”他低头望向桌上的两碗火酒轻轻一笑骤然间长剑出鞘剑尖探入了的地狱火海之中自在半空中飞横而过。轰!点点青焰凌空而转半空中现出了一个大火圈望来罕正无匹宛如月轮。 伍崇卿愕然道:“圆?” 苏颖还剑入鞘微笑道:“没错就是圆。伍少爷太极是圆的、日月是圆的、连吃饭的碗儿地下的轮子也统统是圆的来吧你只消能画出一只真正的圆在下这本三达剑谱立刻随时双手奉上。” 伍崇卿双眉一轩道:“就这样?”苏颖淡然颔道:“就这样!” 嗡的一声大响伍崇卿袖剑飞出气势如同奔雷转眼间酒水飞洒半空中现出一只大圆状如满月宛如天女散花众伙计见得天地奇观莫不骇然出声只觉这只圆饱满浑正便算用尺规来画怕也不过如此。 人人赞佩有加转看苏颖却只低头默然竟连看也没看上一眼伍崇卿斜目望向对座淡然道:“苏君这够圆了吗?”苏颖摇了摇头:“差之远矣。”伍崇卿沉下了脸:“何以见得?” 苏颖以手支额幽幽的道:“说了怕你不懂还是不说吧。” 伍崇卿朝桌上一拍厉声道:“说!”掌力拍落烛台、菜肴、酒碗、筷子全跳了起来伙计们看在眼里也不禁吓得向上一跳。 苏颖叹了口气低声道:“伍少爷不必动怒你方绕的圆儿并不算是正圆依我看来你连七除二十二也及不上遑论一一三除三五五……” 伍崇卿森然道:“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一一三?”苏颖好似有些心懒了他目望窗外轻声道:“一一三除三五五可得盈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七忽腩数……九毫二秒六忽正数在盈腩二限之间……”伍崇卿怒火上升仿佛遇上了疯子一旁伙计也是听得一头雾水却只有卢云心下一惊忖道:“这是密率。” 卢云博学古今自知天下最初的密率载于“周髀算经”之中以七除二十二为圆三代以降无出其右直至千年之后方有人跨前一大步找到了圆径一百一十三、圆周三百五十五此即南朝祖冲之所创的“缀术”也就是苏颖口中一一三除三五五的由来。 伍崇卿不耐烦了他转头去瞧线香只见香头早已烧去了大半只余下短短一截冷冷的道:“苏君少耍嘴皮子你想说服小弟劝你拿真工夫出来。” 苏颖微微点头“也好口说无凭咱俩还是剑上见真章。瞧瞧是你圆还是我圆?”说话间执剑在手平举胸前伍崇卿也是冷冷一笑霎时亮出了袖剑二人剑尖相抵各自不动。 喝啊一声猛听伍崇卿一声清啸随即举臂横扫袖剑一抖再再次旋出一个大圆弧却于此同时苏颖恰也挥剑而出剑尖却也绕出了一个圆圈。 双方各出一圆听得“当”的一声轻响剑刃互撞双圆相交火花立时四溅只见伍崇卿的袖剑受力晃荡竟尔摆荡开来转看苏颖的配剑却慢条斯理的绕完了大圆圈神完气足。 伍崇卿吃了一惊万没料到对方还藏了这手功夫竟能拂开自己的青锋他满心不信森然道:“输……大哥请小心了。”深深吐纳间一时全身紫光流转手腕更是青筋暴起众酒保远远看着心下自是暗暗惊惧料知此人运足了气力这一剑必然锐不可挡双方硬碰硬之下公子爷的长剑非得折断半空。 伍崇卿潜运力气势万钧苏颖却是不动声色只管安坐不动但听“呜哇”一声怪吼伍崇卿的剑上暴起紫光随即化作一只大圈扑面而来。 一片紫光笼罩中苏颖提起了长剑起地面下的送出了一个圆弧听得嗡嗡清响双剑相交这回伍崇卿的袖剑非但给远远荡开连身子也是晃荡不休险些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他大惊失色连忙坐正了身形愕然道:“你……你哪来这么大的气力?” “我没有用力”苏颖还剑入鞘摇了摇头伍崇卿喃喃自忖顿时“啊”了一声心下醒悟:“你……你是借了我的力?” “没错。”苏颖抬起头来微笑道:“因为我比你更圆。” 骤然之间全场醒觉连从没练过武的酒保也听懂了几分道理伍崇卿之所以会输并非是气力不及而是他的圆不够圆故而被连打带消卸下全身气力。 伍崇卿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这个把月来神思恍惚便是在搞这玩意儿?” 苏颖叹了口气慢慢把剑送回了鞘里点了点头。 近月以来苏颖日夜埋书案却没人明白他在做些什么人人都当“三达传人”失心疯了。连琼芳也不例外。却没人知道他正在求一个崭新的武学境界:“无上正圆”。四两之所以能拨千斤是因为“圆”车轮之所以会载重也是因为圆太阳是圆的太极是圆的越圆的东西越不受力越圆的东西越能借力只消能寻出一个举世无匹的正圆非仅工匠技艺要迈进一大步连武林高手也能藉此展开心法从而借力打力无往而不利。 伍崇卿冷冷的道:“依次看来苏君设下这道考题的用意便是要伍某一起下海画圆了?” 苏颖叹道:“你说对了这些时日来苏某日夜苦思就是盼能画出一个举世无双的正圆如此一来我或许便能给它开方了。”伍崇卿皱眉道:“开方?什么叫开方?” 苏颖解释道:“开方就是开平方如方得四二十五开方得五……”伍崇卿不耐烦了挥手道:“行了这和画圆有何干系?”苏颖微微苦笑抚面道:“伍少爷还听不懂么?我要化圆为方啊。” “化圆为方?”伍崇卿微感错愕众酒保也是满面不解卢云却是大吃一惊:“他想化圆为方?这……这怎么办得到?” 所谓化圆为方简而言之便是拿了一只圆盘子却要做出一只大小全然相同的方杯子。而其中第一个难题便是要给“密率”开平方。举例而言若圆盘子是九寸见方开方后得三自能据此作出一只相同大小的四方杯然而这是办不到的因为“密率”本身是没有尽头的一个连余也除不开的数儿遑论要将之开方? 自“九章算术”问世以来“化圆为方”便是举世公认的第一难题此时连卢云也为之骇然却要伍崇卿怎么听得懂?他满心不耐只目望桌上的线香沉声道:“苏君什么方方圆圆的我听都懒得听你明说吧你究竟为什么想画圆?这和“三达剑”有何干系?” 苏颖微微苦笑:“伍少爷这就是“仁剑震音扬”啊。” “天下第一守招”大名一出伍崇卿不由啊了一声卢云也不禁站了起来他神思如电深深吐纳几下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对了化圆为方化方为圆”!这就是宁不凡的仁剑诀!” 今夜并非是卢云第一次见识“仁剑”早在十年前宁不凡与卓凌昭生死大战他便曾目睹过这招“仁剑震音扬”。奈何当年卢云的武学造诣不足虽把胜负看在眼里却难以领略“仁剑”的奥秘如今十年水瀑独居道贯天地再把苏颖的说话听入耳里内心已是一片雪亮。 华山的“三达剑”中算计最精的便是“智剑平八方”当年宁不凡轻描淡写却尽破“剑神”的种种奇招仗的便是“智剑”的料敌机先。这套剑法寻敌破绽专攻不守招招直指敌方要害是以它的每一招都必须是“直”的从己方剑尖到敌方要害那势若奔雷、妙到颠毫的一直线便是“智剑平八方”。 “智剑”攻敌所必救出剑时自也忌讳与敌刃相交以免受制于人。可“仁剑”不同夫仁者二人之事也“仁”这个字说得便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儿两人同行可以分高低可以分敌我当然也可以交朋友、结同心故而“仁者之心”并非是敌我之心而是“推己及人”、“与彼同心”。正因要与彼同心“仁剑”出手时绝不害怕与敌刃相交相反的它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要与敌方兵器紧紧缠绕故而“仁剑”的招式绝不能是笔直一线它必须是“圆”。 圆是世间最大的形状覆盖之广无所不包。圆也是天地最弱的的形体受力再深举重若轻。唯有这“至广至柔”的形样方能包容万物、与敌同体、进而与敌同心最终消弥敌方一切杀意进至化敌为友以期“仁者无敌”。 仁者之无敌并非是说杀光了所有敌人而是说他打心底里就没有敌人。也难怪这招剑法会以“仁”字之定名它的心法确实与专攻不守的“智剑”截然相反它压根就不想击败强敌它打从心里就敌我不分只盼与敌同欢、与敌同泣独此胸襟方足称“天下第一守招”而无愧。 念及“仁者之剑”卢云如痴如醉一面思索宁不凡的武学奥秘一面印证自己在水瀑里的所悟所得内心真是喜悦兴奋、无以复加。只是伍崇卿对这些学问毫无兴趣只听他冷冰冰的道:“听苏君说得口沫横飞敢情你已练成了仁剑?” 苏颖神情落寞叹道:“我若练成了仁剑还能容你在此猖狂吗”伍崇卿哈哈大笑蓦然间怒目圆睁厉声道:“说得好!”话声甫出左手向前探出直取“三达剑谱”那右手袖剑则如雷霆闪电一招“独劈华山”亮出便朝苏颖脑门砍落。 伍崇卿不再画圆了有了先前吃亏的例子他这一剑已是当头直劈而下正是伍定远亲传的“拳中剑”苏颖知道对方撕破了脸已要公然劫夺剑谱当下也拔剑而出剑光旋绕如盘护住了头脸正是宁不凡的绝学:“仁剑震音扬”。 伍定远对上宁不凡前后两代“天下第一”双方传人已然正面交手这厢伍崇卿苦练筋骨师承乃父动起手来只在乎三个字:“够不够快”“够不够狠”“够不够重”似他这般霸悍身手本就不该学人家画圆圈、绕迂回有这招“独劈华山”气势磅礴将一身阳刚之气挥的淋漓尽致却不知三达传人的“仁剑”能化解掉几分? 当然巨响之中双剑相交只见伍崇卿身子一晃袖剑已然受力荡开。转看苏颖他的长剑则是成了一只大圆盘半空旋转不定一路飞上了屋梁随即坠落下来倒插桌面至于持剑的右手则是微微抖掌中空无一物。 输了事隔月余画了千万个圆三达传人的“仁剑”依旧是虚有其表毫无长进。 “输大哥啊!”伍崇卿仰头狂笑:“回家再多画几个圆吧这本“三达剑谱”就让小弟替你保管吧。”他伸出手来正想将剑谱收入手中却听“啪”的一声肩头上拍来了一只黑毛大手听得一人冷冷得道:“坐下。” 酒楼里的第四位客人到了。卢云凝目去望只见店里多了个黑熊也似的壮汉他嘿嘿冷笑将手攀在伍崇卿的肩上瞧那横眉竖目的面孔腰上还缚了一柄大刀却不是“山东老神刀”的宝贝儿子、宋通明是谁? 这宋通明是卢云的小同乡过去虽不常来往却因同是山东出身颇有香火之情是以一眼便认出人来了。看他满面狞笑只管把手攀在伍崇卿的肩上森然放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本不费功夫……黑狗王咱找了你一整晚想不到你躲在这里乱咬人啊?” 伍崇卿默默坐着只任凭对方搭着自己的肩不言不语。这宋通明很坏他一边在伍崇卿耳边放着狠话一边拿起人家的酒碗打算免费来喝不忘朝苏颖嘿嘿笑道:“苏老弟别怕这只黑狗王他的真面目已经给人家揭穿啦……告诉你他便是闯入太医院的黑……”黑字才出碗到口边嘴唇稍沾酒水登时“啊呀”一声痛得打翻了酒碗。 黑狗王的酒水不是给人来喝的上头着了青焰望之便如同地域火海宋通明妄自来尝不免大吃苦头。眼看酒碗便要落地忽听“嗤”的一声面前横来了一只手掌半空中截走酒碗。 酒楼里的第五位客人到了那是一条蒙古大汉。 无畏者无敌也。蒙古蛮人提起了酒碗咕噜噜地大口喝了下去。 这碗酒不是寻常烈酒而是魔焰烈酒能喝将它下去的人肯定是妖魔鬼怪不过这人确有几分能耐熊熊烈火灌入了喉头他还很好喝似的添了舔嘴仿佛炎海清凉。 “嗯。”蒙古蛮子喝完了酒嘴里鼻孔都窜着火望来便如龙王吐火狰狞万状。他斜睨着伍崇卿嘿嘿一笑间慢慢拿起了另一碗酒水当头浇了下去。 哗啦啦……烈火当头淋浇伍崇卿却只双手抱胸任凭惹火淋上全身。看得出来他不是躲不开而是不想躲他要和哲尔丹比一比“勇”。 武林里就是如此好汉们不只比武功更要比胆子、比威风。眼见伍崇卿眯眼垂不痛不痒哲尔丹徒然大吼一声破空暴响一拳便朝伍崇卿背后击下。看这拳夹带黑影带得店内烛火猛烈摇晃正是他的成名绝技:“大黑天拳”。 嗖的一声伍崇卿后仰翻空身子半空旋转宛如陀螺全身火势给风力一激经竟而硬生生熄灭了。哲尔丹毫不容情转瞬间再一拳这回伍崇卿却不坐以待毙但见他半空变位头在下、脚在上非但避开了哲尔丹的重拳尚且回敬了一腿已在一招内反守为攻。 乍见崇卿这等伸手卢云登时心下一凛暗道:“真龙之体。” 秦霸先、伍定远俱是真龙之体。天下间能够锁紧经脉在旧力将尽新力未生之时提前爆出一股神力的唯有“天山传人”的独门武功。却不知伍崇卿是靠着何种法门苦练居然得了乃父的神机真传。 伍崇卿于刹那间半空翻转变招快绝大出意料之外可怜哲尔丹门户打开随时都要给踢断鼻梁。眼看胜负将分哲尔丹喝地一声身子半空翻转左掌向地一撑竟也以倒立之姿面向强敌。 哲尔丹有备而来有样学样一趟贵州回来他也想出了抵御对手的法子。 砰地一声大响两人各出一记重腿足底相撞巨力对冲带得两条大汉同时向后仰翻身二人足底方才沾地也是怕对方下手偷袭便又不约而同跨出马步再一拳。 巨响生出两大高手拳劲再次抵消便又同时退开三步脚步才一站稳猛听“啪啪”两声清响这个拳振巾裳那个提足振脚再次摆出了拳脚架式。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人棋逢对手拳碰拳腿斗腿打得是天衣无缝。明明事前并未演练招式动起手却是忒煞好看。 “好啊!”店内传来喝彩声卢云急急去看楼梯里却又奔上了两人一个是“河北祝铁枪”祝康另一个则是江湖上的老字号正式“点苍七雄”的赤川子。眼看贵州之行的原班人马几要齐了卢云不由微微一笑心道:“这可好了琼芳小妹给未婚夫找帮手了。” 而眼前这些人全是熟面孔那哲尔丹、祝康、宋通明等人皆随琼芳南下贵州自也曾到过白水大瀑。至于赤川子也是个老字号当年卢云担任长洲知州时便曾在欧阳南的府邸上见过此人虽称不上深交点个头、敬杯酒的情分总也是有的。 全场高手到齐看伍崇卿少年轻狂不知得罪了多少武林同道此时已然身险重围别说要劫夺“三达剑谱”便算想毫无伤地离开此地怕也大为不易。 那赤川子倚老卖老眼看情势一片大好便大摇大摆走来冷笑道:“伍少爷啊那天在太医院里偷踢老道一脚的就是你吧!至于暗算哲尔丹、打伤苏少侠逼得宋通明跪地求饶的想来也是你吧……”听得此言卢云不由低呼一声方知宋通明先前那个“黑”字所指为何原来所指便是闯入太医院的“黑衣人”? 太医院之争卢云也曾听琼芳提过她说腊月时有个黑衣高手闯入太医院连败哲尔丹、苏颖一口气打翻了五十八名高手莫非这名黑衣怪客便是崇卿? 卢云惊疑不定苏颖确实默默无言好似早已知道了此事。那宋通明则是摩拳擦掌正想着如何烹调黑狗猛听得“宋通明跪地求饶”这七个字不由大惊道:“赤川老道谁跪地求饶啦?你别再这儿加油添醋、含血喷人啊!” 赤川子脸上一红没想到自己说得顺口竟然得罪人了忙道:“是了伍少爷那天你虽没人见人厌至今连个老婆也讨不着你这般欺侮一个可怜人不觉得良心不安么?” “放屁!放屁!”祝康笑得直打跌宋通明则是越听也火猛将赤川子一把退开上前喝骂:“伍崇卿!一人做事一人当你那日既敢大闹太医院今夜就别怨咱们找上你来你说!你想如何交待这个……”话还在口忽听远方传来啸声:“何方高人在此!何不现身相会?” 这人功力好纯声处虽远却震的窗帘屋瓦隐隐作响万福楼内上从卢云、苏颖;下至赤川子、祝康人人都是“咦”了一声不知是谁在纵声作啸? 宋通明茫然道:“谁呀?大半夜鬼喉鬼叫的……”他从窗外探出头去但见街上安安静静的行人一不见踪影连商贩也都收摊了他看了半响不明究理只得转回头来继续叫骂:“黑狗王!这个场子你打算如何交待?” 伍崇卿没有吭声只管低头望地仿佛若有所思。祝康也出马了要头来劝:“伍少爷这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别为自己有爹爹护着偏能胡作非为想令尊官位在大至多也不过奉天翔运推诚武臣、一等忠良威武侯、外挂五军大提督爷、七十万正统军走马符……” 祝康唧唧聒聒官名倒是记得滚瓜烂熟想起武定远的权势众人越听脸色自越难看宋通明气急败坏只能急急遮住了祝康的小嘴骂道:“混蛋少说两句!” 打狗要看主人面武定远是本朝大都督养的狗自也如二郎神的哮天犬见谁咬谁刀枪不入。众人若要把伍崇卿打死打伤一旦引出了黑狗王的亲爹事情必定难以善了。 众人满心气馁还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哲尔丹跨步走来他从桌上扛起酒馆在地上淅沥沥的撒落酒水随即提起烛台朝地上扔了过去。 轰的一声地上燃起了大火轮望来好似一个门圈哲尔丹他入火焰之中戟指定向崇卿慢慢指端回旋便朝自己的喉间比了一横。 哲尔丹之所以能揭破崇卿的身份其实便是因为这个手势当日“魁星战五*”里一场比武原本蒙汉双方公平较量却有个黑一少年暗中出手三番两次替娟儿舞弊哲尔丹见状大怒便以这个手势大加挑衅嗣后台医院里一场激斗黑衣人居然也以此手势奉还是以哲尔丹老早就疑心崇卿了只是疑在此人家世显赫自己又苦无证据这才起意让琼芳出手干预谁晓得贵州之行竟然一无所获便又把他硬生生逼了出来。 哲尔丹走入火圈之中双手叉腰背对着崇卿。他的意思很明白什么大都督、什么正统军他才不相管今夜之事当凭武力论断。一会儿若是打死打伤恕不赔偿。便是武定远找上门来他也只管往关外一套便从此遁迹漠北。武定远即便权势熏天又能拿它奈何? 哲尔丹大肆挑衅众人自是大为振奋。便又重新包围上来只见伍崇卿腹背受敌前有“漠北宗师”后有“神刀少主”至于赤川子、祝康虽没能耐成大事补上两脚的本事还是有的。再看苏颖始终安做不动议会若要与哲尔丹联手出招伍崇卿武功再高却也是查翅难逃。 四面楚歌中伍崇卿殊无逃命之意他静静望向桌上线香忽道:“熄了。” 听得着没来由的两个字宋通明不觉一愣:“熄了?什么熄了?你的屁股熄了么?”这话莫名其妙连他自己也听不懂正待再说祝康已扯住了他的袖子低声道:“他说那线香熄了。” 宋通明转头去看果见桌上插了一炷香早已烧成了灰烬原来什么熄不熄的却是这玩意儿熄了。宋通明呸了一声喝道:“臭小子香熄了老子心里的斗志却没熄半点!告诉你你想装疯卖傻磨耗时光可没那么容易……” “奉劝诸位一句……”伍崇卿静静地道:“快逃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宋通明先是一愣之后张大了嘴随即捧腹狂笑起来。余人也是相顾愕然看伍崇卿孤立无援如此身陷重围之人居然还要人家逃命?一片大笑之中卢云忽然双眼圆睁急急抬起头来望向了头顶屋梁。 宋通明哈哈大笑还待胡说八道几句忽然屋瓦上传来“咚”地一声似有小鸟落了下来这下连哲尔丹也听到了不旋踵苏颖祝康赤川子乃至于宋通明自己人人都咦了一声仰起脸来呆呆望着屋顶。 屋内众人全是高手便祝康也属名门之后内力俱是不俗先后都听到了屋顶上的异响赤川子皱眉道:“搞什么?可是下雪了?”好似在回答他的问话猛听屋瓦上咚咚连响似有大批老鼠奔跑而过听来似是而非说不准那是什么。 一片惊疑中忽听崇卿叹了口气道:“来了。” “来了?”赤川子咦了一声反问道:“什么来了?”正纳闷间猛听一声凄厉叫喊:“救命啊!怪物来了啊!” 众人满心错愕全都站起身来了猛听窗外传来“砰”地一声巨响万福楼下又是尖叫又是惊呼随即传来桌椅翻倒声似有大批伙计落荒而逃众人面面相觑还不知该当如何却听楼下哭叫声越来越近一阵脚步急乱楼梯里奔来了一群酒保哭喊道:“怪物来了!怪物来了!大家快躲起来呀!” 赤川子满面惊疑道:“什么怪物?”他推开窗扉便想朝楼外察看猛听“啊”地一声惨叫只见他向后急急翻倒跌了个四脚朝天。照壁上却躲了一枚箭羽箭尾兀自颤震不休。 眼看万福楼外竟有埋伏屋内高手一片哗然。宋通明急急奔向了窗口大怒道:“什么人?”话犹在耳只听嗖嗖连声黑暗中不知有多少飞箭射来苏颖眼明手快忙将他一把拉倒只听“哆”、“哆”几声轻响过后窗台上竟哆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箭羽。 碰……碰……楼下又响了起来不晓得来了什么东西竟似有头大象闯进了万福楼一步一步轰轰作响。窗外却又埋伏大批箭手不让众人离开。眼看万福楼竟给全面包围了众高手有的惊有的慌有的趴伏在地有的举掌护身最后还是伍崇卿应变最快他掌风扑出抢先熄灭了烛火随即扯落了窗边竹帘遮蔽屋内情景以免敌方再次放箭偷袭。 碰碰碰碰碰碰……巨象脚步陡然加快震得人人心中胆寒转眼那声响便已上到了二楼猛听“砰”地一声巨响随即不闻声息。 四下一片死寂反而让人更为害怕。祝康吞了口唾沫他见十数名酒保缩身相拥面色凄惨忙拉来了一人低声问道:“掌柜的外来的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怪物怪物”众酒保全身抖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两个字。屋内众高手面面相觑脸色也十分难看眼见伍崇卿兀自坐着不动宋通明忙扯住他的衣襟低声到:“臭小子外头来的是什么人?可是你的帮手吗?”伍崇卿慢慢的道:“放心我这人一向独来独往大家从来没有帮手?” 宋通明骂道:“放屁!那为何要有人暗算咱们?”伍崇卿默默的道:“最后一次劝你快逃吧。趁‘他们’没有来之前诸位还有机会走脱。”祝康咦了一声道:“他们他们是谁?” 伍崇卿没有回答他默默捋起衣袖露出了两柄袖剑打开扣环将之解下。随后伸手入怀掏出了几支梅花镖另外又从靴子里抽出了两柄匕最后还从腰间解下铁链这人竟是满身凶器更怪的是此刻他居然一一将之解下却不知要作些什么。 宋通明咦了一声道:“你这是干啥?要向老子投降吗?”还待追问却给祝康扯祝了衣袖低声道:“通明兄我看情势真不大对咱们还是先避一避吧。” “避个屁!”宋通明勃然大怒暴喉道:“咱们这儿多少高手却是要避什么?” 此话一点不错此时场面虽然有些古怪可万福楼里满是高手来自漠北的哲尔丹出身山东的宋通明加上高艺随身的苏颖全场天兵天将就算大敌当前亦能从容反击却是何避之有?”心念与此人人都是精神一振祝康也提起了红缨枪高声叫好脚下却不住向哲尔丹靠近想来是要找靠山了。 一片宁静中人人都在臆测楼外情势伍崇卿自己则默默无语只见他将一身黑不外袍脱了下来露出了精壮的上身众人把他的体魄看入眼里不由又是低呼一声只见此人当真魁梧肩是铁腰是铜双臂上下布满青筋犹如庙里的潘龙绕柱。看的出来这人真是下过一番狠功方有这身横练筋骨。 正看间忽见崇卿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只布囊从里头倒出了大把银针卢云凝目来看不由心下一禀之间布袋里的银针长约寸许隐带蓝光不正是当年“白花仙子”所用的银针?众人暗暗惊疑正猜测他是否另有诡计却见崇卿取起针来硬朝自己的手臂扎落下去。 卢云大惊失色险些叫出声来了。看胡媚儿的银针最是阴毒昔年江湖高手只要中了一记莫不急求解药以免丧命可崇卿却当作了玩笑他一针接一针随扎随扔左臂扎完又换右臂好似意犹未尽竟把双手便插针孔密密麻麻。霎时之间那毒气盘旋上升转眼便已逼临肘间。 众人看的头皮麻伍崇卿确实面色如常只见他转过身去自向苏颖道:“苏君当我是朋友吗?”伍崇卿素来古怪这一问也是毫无来由不免让苏颖微微一怔道:“你……你你有事拜托我吗?”伍崇卿轻轻的道:“是我想让苏君守着我。” 苏颖愕然不解反问道:“守着你?”伍崇卿点了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中只见他俯身趴地。随即双手向上使劲一撑身子竟已倒立而起。众人惊疑不定还在猜测他的用意却见崇卿深深一个吐纳竖起了两根拇指竟又将身子撑高了数寸。 眼见伍崇卿闭上双眼好似练起了少林寺的“一指禅”自让众人看傻了眼祝康愕然道:“他这是干啥?可是在运功逼毒么?”宋通明干笑道:“我我怎么知道”正说话间忽听哲尔丹咕噜噜的说了几句番话似在察看崇卿的臂膀众人心下一奇便也尾随去看。 忽然之间这边“咦”一声那边“欸”一记只见伍崇卿的臂膀上有一幅烙印看那神鹰扑展双翅正正烧在崇卿的黝黑肩头上仿佛是牲口打印一般。祝康吞了口唾沫纳闷道:“这这是什么记号?”宋通明茫然摇只是一头雾水便瞧向了赤川子那赤川老道又怎么说得出道理一脸疑惑之中便又把眼光看向了哲尔丹。 全场惊疑不定无人知道这烙印的来历。却只有卢云张大了嘴已是作声不得。 这不是卢云第一回撞见这烙印了在扬州、在北京甚至在胡媚儿的右臂上卢云也曾见过一模一样的印记。一时之间卢云双手握拳掌心出汗慢慢的眼前的那只烙印化作了一方碧绿玉玺带着自己走遍了千山万水十年来流放天涯的辛酸也全数跃回眼前。 当年离开京城的前一夜最后给自己送行的正是眼前的小崇卿。他交给卢叔叔一方玉玺从此也把卢叔叔放逐到了天涯海角在那段风飘雨摇的岁月里柳昂天倒台景泰朝覆灭正统朝创建乃至怒苍被围自己坠入水瀑一切熟知的东西全给毁去了而那天地动乱的起源就在那方玉玺上。说来那夜年方十岁的小崇卿正是死神的信差。 事隔多年卢云始终不明白当年玉玺是怎么来到崇卿手里的?他说这玉玺是艳婷交给他的可十多年前艳婷自己也不过是个天真小姑娘她是从哪儿找出这方传国玉玺的?她又为何要崇卿转送而来?难道她不知道这玉玺能害死人么? 一片寂静中猛然“砰”地大响打断了卢云的思绪众酒保吓了一跳哭道:“来了、怪物又来了。快躲起来、快躲起来。” 众酒保哭叫奔逃四处寻找藏身之地。待见屋角处有个包厢便一股脑涌了进来才把门关了惊见包厢里早已坐了一名男子头戴大毡模样阴森古怪众酒保大惊哭喊又要朝包厢外奔逃卢云怕他们嚷了起来忙解下大毡、取出戏票又朝桌上酒菜指了指表明自己是看戏的客人。 眼看这人喝酒吃菜应该不吃人肉众酒保稍觉心安才要说话又听“砰”、“砰”大响楼梯里脚步竟是益响亮众酒保吓得魂飞天外霎时一个个钻到桌子底下、抱头抖。 卢云见他们害怕得厉害自也犯上了心疑他把耳孔贴在墙上只听楼梯里脚步杂沓来的竟不只一个人好似有许多高手到来卢云微微沉吟正猜测来人身份间忽见手上的戏票写了两行字上书:“卖面郎巧遇故人子杨太师计围万福楼”。 卢云心下震动。这才明白这两行字的意思原来有人未卜先知早已预料到今夜之事了。看起来有人急着告诉他一些事……自己只消把整出戏看完了十年来的种种变故动荡今夜必有答案。 包厢里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已然静下心来等候强敌现身。包厢外的众人则是议论纷纷正商议间忽然又是“轰”地一声大响楼板隐隐震荡一片惊骇间慢慢地沉重巨响黯淡下去楼梯里却又传来了轻轻地脚步声好似有猫儿悄悄上来了。 赤川子愕然道:“他奶奶地到底什么东西来了?你们谁过去瞧瞧啊?”祝康双手惊摇宋通明也朝楼梯口指了指想来是要赤川道长亲自过去察看。赤川子呸了一声痛骂道:“没用地东西!亏你俩还是自称什么抚远四家连点胆子都没有!且让老道过去瞧瞧。”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又惊又佩连哲尔丹也肃然起敬了。赤川子哼了一声也是他一辈子龙套好容易可以呈英雄便大摇大摆走到了楼梯口鼓起毕生勇气小心细喊:“谁呀?” 楼梯里静悄悄地什么都没了赤川子茫然道:“又没声音了。”他清了清嗓子细声道:“他奶奶地下头有人吗?再不吭气别怪老道骂人啦!”不待答应便已污言秽语骂了起来模样十分凶狠。 骂了半晌楼梯里久久无人答腔赤川子不由松了口气便慢慢转过头来笑道:“搞什么?根本没人哪。”正笑间忽听背后咚地一声再次传出了低微异响赤川子咦了一声当即偷眼瞄后只见楼梯里缓缓升起一道黑影已朝自己背后逼近而来。 “妈呀!”赤川子飞身起跳一时头也不回便已冲回了人群之中牙关颤抖。 楼梯口照出了一条黑影看模样佝偻弯腰手上还抱着东西望来阴深古怪之至。满场高手大为惊疑不知什么人来了卢云也是暗暗惊异当下凑过眼去从门缝向外瞧去等着来人现身。 一片屏气凝神中众高手严阵以待或双手握拳或紧握兵刃都在死盯着楼梯口但听脚步低微来人拾级而上忽然人影一晃楼梯里走出一名驼背老者看他身穿家丁服色手上拿着一只包袱地头走到一张板桌旁便自坐了下来。 奇怪地老头身做家丁打扮手上还拿了个油布包好似是给少爷送饭来地。 眼看雷声大雨点小一时间众人忍俊不禁只听宋通明捧腹大笑祝康掩嘴骇笑赤川自更是笑得人仰马翻捶胸顿足道:“哈哈!哈哈!什么妖魔鬼怪原来是大惊小怪这什么怪物不怪物地说得便是这老家活么?可笑死我啦!” 世上怪物所在多有看佛经里有修罗有罗杀有大小夜叉地狱里还有什么黑面鬼白无常却没听说有鬼怪身穿家丁服饰地。赤川子笑得眼泪渗出便又奔到了板桌之旁奋力一拳重重捶上了桌厉声道:“小老头!你姓啥名谁为何会在这儿装神弄鬼?快快给我从实招来!” 那老人低头默然不言不答只见它举起手来拎起桌上茶壶便给自己斟上了茶丛人眼里瞧得明白只见那老者提拿茶柄食指上戴了一只黄金指环。 卢云心下一惊一个月钱他人在扬州一晚搭船北上时便曾见到一名黑衣老者当时他率领百鬼夜行手上也戴了一模一样的金指环。此时再见此物自让卢云暗暗心惊已知这老者身分非同小可。那赤川老道却是不知死活之辈犹在狂声叫骂:“老头!说话啊?再不作声小心老道一耳光赏给你啊?” 正想扇出耳光忽听背后传来低沉嗓音嘶声道:“龙影”赤川子背脊凉他悄悄撇眼回望惊见背后无声无息站着一人他身穿黑衣头戴黑罩吊起了一双冷眼只见瞪视自己。 “交出东西” 背后来的是一个黑衣人它的嗓音低沉苦闷闻来仿如鬼魅夜哭。赤川子毛尽竖霎时拔腿狂奔再次蹼入了同伴的怀抱中哈哈苦笑道:“来啦!又来啦!黑衣人又来啦!” 黑衣人!真的又是黑衣人现身了屋内众人全傻了看面前这怪客浑身黑衣遮住面貌那身打扮岂不于闯入太医院的黑衣恶鬼一个模样?人人呆呆望向那名黑衣怪客又朝倒立在地的伍崇卿瞧了一眼顿时间鸦雀无声。 众人费了偌大的劲儿上天下海总算查清楚黑衣人的身分已知那大闹太医院的黑衣怪客便是崇卿可说也奇怪好容易才揭破这条黑狗的身分谁知道万福楼里竟又来了一只黑猫?却又是怎么回事? 黑猫黑狗黑虎黑羊黑衣人接踵而来好似一胎双胞又似分店开张总之越来越多全场错愕无已不过卢云并不惊讶他虽没去过太医院可他去过扬州渡口它曾见过更多的黑衣人至少有百人以上全听那只“黄金指环”指挥卢云有心查看虚实当即收声屏息弯腰下来从门缝向外查看。 黑衣人越走越近看它身上杀气极其浓厚才走到包厢门外众酒保大受惊吓竟是一个个大哭大叫起来那黑衣人听得哭声脚步微微一顿卢云眼里也看得明白只见那人腰上挂了一道铁令牌阴刻雄鹰双翼全展上刻四字?文见是“镇国铁卫”四个字。 卢云微微低呼不觉“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骤然间“砰”地大响包厢房门破开余波震及窗扉全数震开只见黑衣人斜过了一眼冷酷目光扫来望向了包厢上下人等。 场面肃杀众酒保无所遁形一个个欲哭无泪只能躲在桌子底下不敢稍动。卢云也垂下了脸把全身气息收住了。 黑衣人的耳音极为灵敏他对酒保的哭叫充耳不闻可卢云的那声诧异低呼却让他察觉有异。他撇过了眼珠瞧向了卢云。双方一站一蹲卢云晓得只要一个不慎双方便要暴起动手索性也不起身只管垂不动任凭那双冷电般的眸子朝自己身上扫荡。 今夜此时卢云决不轻易出手他一定要把整个戏看完未到水落石出之前他绝不妄动。 双方谁也没作声只见黑衣怪客慢慢走来手掌便朝卢云头上的“百汇穴”放落。卢云心下大惊要知道“百汇穴”乃是人身要害对方只须轻轻一吐掌力便能要了自己的命。卢云不愿坐以待毙只能暗运内劲等着反扣对方的脉门将来人反震而死。 骤然间对方的手掌从面前移过卢云眼里看得明白只见那人手上满布疤痕或刀伤、或火烫其状至惨便于当年的杀人王“萨魔”相仿。当此一刻卢云心里忽有异感她深深吸了口气内心隐隐生出了犹豫。 杀与不杀挡与不挡俱在一念之间。 一片肃杀中卢云默默低下头去竟然收敛了气息垂手不动任凭对方触及自己的脑门。 黑衣人的手触到头顶虽然冰寒彻骨其实未运内力他一路从卢云的头顶向下抚摸来到面颊来到喉头卢云始终不曾反抗只是静静蹲在地下闭眼噤声坦然来受。 头顶乃是人身尊严之处岂容他人肆意触碰?若是十年前的卢云受此大辱势必勃然大怒誓死相搏。可现在他却不吭声了这并不是说卢云怕了而是说他的本领大了。今日的卢云功力深湛一动手非生即死正因如此他反而没了火气便遇上了胯下之辱亦能释怀。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下传来轻响黑衣人终于走了只是看他脚下方位却是朝宋通名、祝康等人而去。 卢云没事了宋通名等人却倒上了八辈子大楣众人面面相觑一不知这黑衣杀手是何来历而也不解他想干些什么只是看这家伙也是黑衣人八成与伍崇卿认识。祝康心下惊慌忙蹲到了崇身边细声叫道:“伍少爷你的朋友来找你了快起来招呼吧。” 伍崇卿双眼紧闭还在那儿两指倒立对身外事浑然不觉。祝康大起了胆子朝他脸上拍了拍却听他‘啊’了一声好似触到了一块烙铁疼得掌心红。 黑衣人越逼越近伍崇卿却还在睡大觉什么也不管。除康颤声道:“怎么办?咱们要和这家伙打架吗?”赤川子颤声道:“你随意吧老道得先回家啦。”说话间便朝窗口奔去竟是要跳楼逃生了。 “哆”、“哆”几声轻响爆出赤川子才把竹帘掀开窗外便又射入了几枚飞箭直吓得他着地滚翻窜到了哲尔丹脚下哈哈哭笑道:“完了!无路可走了!” 先前伍崇卿连番告诫示意众人离开当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没想到此时真已逃不掉了。眼见黑衣人益逼近祝康明白定得有人上前应战当下把牙一咬双手并起奋力前推便把宋通明推了出去。 啊呀一声宋通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路上骇不及回头骂人耳中便听森然说话:“龙影……” “交出东西……” 寒夜之中黑衣人默默踏步而来那模样好似地狱恶鬼降临可畏可怖。宋通明心里千万遍地咒着祝康奈何强敌已在眼前跑也跑不掉了满面无奈中索性将心一横把身一转暴吼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神刀少主拿出气魄了看他此刻双手握拳挡于道中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黑衣人却没有理会只管低着头默默向前低声说道:“龙影……”“交出东西……” 黑衣人不断表明来意可众人却是一头雾水一不知此人要找什么东西二也不解他口中的“龙影”是谁?一片骇异中那黑衣身影缓缓近前渐渐逼近双方相距十尺越来越近即将正面遭遇。宋通明扯开了大皮袄亮出腰上的翔鹰宝刀厉声道:“朋友!我管你要什么东西!快给老子停步!”黑衣人沉着脸低着头非但不曾停步右手还缓缓举起凌空置于腰间模样似要出剑。宋通明心下微惊急忙去看那人掌中这会儿却没见到东西。 说也奇怪敌方煞有介事摆足了出剑架式可他的掌中空无一物腰间更不曾悬得有剑真不知来人意欲如何?眼前黑衣人越逼越近宋通明不由有些胆怯可转念想起老父得赫赫威名自己也练就了一身本领却有什么好怕得?霎时深吸了口气握紧刀柄森然道:“一群王八蛋!老子最恨你们这帮装神弄鬼得东西!把你的面罩解下来!” 黑衣人没有停步更没有解下面罩他沉肩弯腰深深吐呐五指放置腰间渐渐紧握好似真握住了一直剑柄。宋通明不甘示弱当下刷地一声抢先抽出了“翔鹰宝刀”。 翔鹰宝刀原称“天雄”此刀沉重中不失锋锐乃是山东神刀门地传家之宝。此际宋通明执刀在手信心大增正要再次放话陡然间听得嗡的破空大响黑衣人右臂高举迎向天际仿佛也抽出了一柄真剑。 宋通明大吃一惊他不知对方有何诡计只得朝哲尔丹望去却见漠北宗师双手抱胸早也盯紧了黑衣人的一举一动。想起背后还有同伴撑腰宋通明心下一宽复又握紧了刀柄冷笑道:“老兄你有种再走一步试试。”人影急晃黑衣人岂止走了一步一时连上七步已然逼近了面前三尺。宋通明惊怒交并怪吼道:“神刀劲!” 宋通明率先动手了这神刀门秘传一门绝学便是“神刀劲”一旦望兵器灌注真气纵使握的是寻常钢刀亦能削铁如泥何况手中握的就是祖传宝刀“翔鹰”。此刻管那黑衣人手中是真剑是无剑一会儿若要硬挡都得给自己连人带剑斩为两截。 ‘神刀劲’出手气势磅礴。黑衣人并无退让之意他睁着冷电般的眸子待得刀锋将至眼前骤然间右手急抽场里也是一阵劲风暴响似有极锋锐得物事迎面而来。 说也奇怪对方手上并无兵刃为何会有兵刃破空之声?宋通明咦了一声满面错愕还不知该挡该躲却听“砰”地一声店里一张板桌将黑衣人与“神刀少主”从中隔开。无声无息间木桌从半空中飞过但听得“嗤”地一声轻响桌面裂开了一缝随即分成两片坠于地下出了轰然巨响。 桌面裂开了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晓得它给剖为整整齐齐地两半。此景映入眼中祝康浑身抖赤川子也是牙关乱颤寒声道:“这……这是劈空掌……”这话一说全场都醒悟了看对方手中无刀无剑却能隔空让板桌裂为两半此人必然练有一套玄妙掌法方能凌空斩物。 劈空掌又称“阴手”出手时远近自若曲直如意足以隔空伤人故称隔山打牛。当年少林寺的灵智方丈便是个中高手。包厢里的卢云听到了说话却是暗暗摇头:“不对这不是掌力。” 劈空掌精湛高深可无论如何苦练至多只能把这张板桌震碎打裂却无法将之切得如此平整不消说对方手上定然藏有奇门兵刃只是眼里瞧不到而已。 四下一片骇然人人心中各有计较那黑衣杀手却仍缓步上前森然道:“龙影……”说话间他的右手再次握住了东西牙关咯咯怒咬:“交出东西!” 黑衣人的口气更凶了可是谁也弄不懂他想要什么只是砍他这副凶样八成是要来索命的的众人又惊又怕宋通明更是当其冲他不想淌这混水只能颤声阻止:“等等……有话好说别过来先别过来……拜托……”堂堂的神刀少主此时好似称了娇弱少女眼见恶狼逼近只能双手连摇哀哀告饶这黑衣人却似聋了哑了只管步步逼近宋通明欲哭无泪脚步频频后退:“求求你先别过来……大家有话好说……拜托……拜托……” “***混蛋!”宋通明火大了猛听一声怪响厉声道:“神刀劲!” 眼看宋通明提起大刀疯似的冲向前去兵刃里灌注了内劲激得四下风声大作众人大惊失色齐声道:“宋通明!别乱来啊!” 宋通明虽是个粗人其实也有他的傻心眼。大吼大叫中竟把一柄宝刀使得泼水不入刀上更已夹带了“神刀劲”的猛力不管对方使得是劈空神掌抑或什么奇行兵刃只消朝自己送来终究会与“翔鹰”相撞。届时宝刀沉重力强者胜靠着自己以大吃小必能让对方现出原形。 “嗤”地一声轻响黑衣人右手轻挥好似再次动手了只是声响过后四下却是静悄悄地这回连破空声也没了别说看不出招数的去路连对方是否招也瞧不出来。 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到宋通明面色有点凄惨只能闭紧双目把一柄“翔鹰”使得风吹不进水泼不入便朝对方身上撞去。堪堪便要挤到黑衣人眼前猛听“嗡”地一声左耳处破空激响似有什么东西戳来了。 宋通明吓了一跳这才晓得大事不妙他错身让步急急旋刀自卫奈何宝刀转了半天手上却感轻飘飘地什么也没有撞着。正害怕间头顶上传来“轰”地劲风暴响对方直至此时方才真正出售竟有东西朝自己地脑门直砍而下。 “娘呀!”宋通明什么也瞧不见却晓得脑袋将成大西瓜他吓得魂飞魄散大喊道:“弟兄们别愣着呀!”宋通明喊得惨却没人晓得该怎么就他。毕竟敌方招式太过诡异究竟使得是刀是剑是掌力是暗器全然瞧不出来却该怎么替他挡架? 卢云见状不妙忙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铜钱正要屈指弹射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剑光奔向了黑衣人得喉头竟是又快又准。卢云心下大喜暗道:“好个围魏救赵!” 当地火光大响黑衣人回手自救宋通明也逃过了一劫看他摔跌在地滚到了一名青年公子地脚边便给搀扶起来。 一片欢呼中苏颖下场候教在“三达传人”眼中敌方使的是什么兵刃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敌人的破绽永远只有一个只要刺响喉头他必会设法自救。 黑衣人出场以来次受挫他缓下脚步凝望着苏颖嘶哑地到:“华山派?” “正是。”苏颖很有气度他听对方问及师门来历当即剑尖向下拿出了江湖礼数抱拳道:“不凡先生座下大弟子华山第十代掌门苏颖有缘拜见昆仑前辈幸何如之?” “昆仑”二字一出众人都是满面惊疑纷纷问道:“这……这人是昆仑门下?”苏颖颔道:“是他手中那柄兵器便是‘无形剑影’。” 全场啊地一声这才懂得对方地招式何以如此怪异原来是昆仑地那柄妖剑重新现世了。 昔时昆仑山有病名剑只因剑刃无色透明是以剑出无踪剑落无影世称“剑影”传于门下四弟子钱凌异自昆仑合派覆灭后就此不知所踪看这黑衣人手持此物定与昆仑渊源极深。人是昆仑门人卢云心里不觉微微一动莫名间一股奇妙地香火之情竟是油然而生。 卢云一身神功皆出自卓凌昭所赐可这“剑神”其实不是什么好人他在世时刚愎自用先灭燕陵镖局满门其后横行江湖为祸多端最终惹上了奸臣江充便给设计铲除竟使满门弟子死伤殆尽。倘使面前这黑衣人真是昆仑门生那他恐怕便是硕果仅存地最后遗孤了。 卢云是个多情地人眼见昆仑最后遗孤到来心里岂能无感?他深深吸了口气便猜起了那人地来历。只不知此人是莫凌山还是刘凌川。那厢宋通明赤川子等人命在旦夕自没想这么多一时屏气凝神等着听黑衣人如何回话。 苏颖道出了剑影的来历也说出了“昆仑”一派的大名那黑衣人身子微微一震在众人的注视下只见他脚步停下喉咙出呜咽声响面罩更为水珠所湿。祝康愕然道:“这是干什么?他……哭了么?” 黑衣人真的哭了他垂下脸去泪水滚滚而下仿佛满腹冤屈无限伤心闻者莫不为之恻然。苏颖皱眉道:“朋友何帮伤心?不知您是昆仑门下的哪一位与‘剑神’卓凌昭如何称呼?” “掌门人!”那黑衣人双手握拳仰天大哭:“我要给你报仇!”说话之间竟已冲杀过来苏颖嘿了一声正待拔剑御敌却听堂上传来苍老嗓音说道:“老三不要节外生枝。” 众人听得说话不觉心下一凛忙转过头去只见堂上角落里坐着一人看他手上戴只黄金指环正是最早上楼的那名老者。 那黑衣人听得竟尔闭上了眼深深吐纳呼吸似在努力忍耐什么。良久良久他再次迈步前进脚下却避开了苏颖正要朝伍崇卿走去却听刷地一声苏颖横剑长剑拦住了道路静静地道:“朋友不准过去。” 黑衣人沉下了脸眼中满蕴恶火苏颖却是分毫无惧他手指伍崇卿道:“苏某不问你是谁也不问你俩有何恩怨总之一句奉告这位伍少爷没醒来前谁也不许去打扰他。” 此时伍崇卿锋在倒立运功对身外事一概不知苏颖秉于江湖道义不准谁来趁人之危那黑衣人好似怕极了“三达剑”,听得说话,便又让开了脚步.正要朝伍崇卿走去,又听刷地一声,苏颖眼不抬、脚不动轻轻一剑指去却又封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眼看黑衣人迟迟不敢还手苏颖淡然又道:"朋友我已经说过了谁也不许打扰他否则便是与我华山一脉为敌."听得"华山"二字背后那名老者不再劝阻了只管倒了杯茶已在自饮自酌.那黑衣人则是低垂脸面微起悲声:"宁不凡……我最讨厌宁不凡了……"苏颖哦了一声道:"怎么?你也认得家师?""我当然认得他……我当然认得他……"黑衣人低垂脸面将牙关咬得喀喀作响猛地昂起头来悲愤嚎啕:"宁不凡!我要生剁了你!"刷地一声黑衣人怒目圆睁反手抽出了无形剑便朝苏颖斩去. 时在黑夜酒店里一片黑沉敌方身穿黑衣手上使得又是无形剑骤然间暴起攻势苏颖自是什么也瞧不见唯一还能望见的便是握住剑柄的敌腕. 敌方手腕高举过肩其人架式夸大这剑无论是何招式最后的方位都是朝自己的脑门而来苏颖无所惧怕他凝视着对方的身影瞬息之间也已见到了敌招的所有破绽. 两腋、眉间、小腹、喉头、心口……宛如夜空的辉亮繁星整整十八处破绽闪闪光全在指引自己的剑尖。苏颖更不打话霎时举手直刺一点剑尖划破了无尽黑暗后先至已朝黑衣怪客的右腋刺下。 ‘智剑平八方’之前天下没有破不了的绝招。黑衣怪客纵使手持无形剑却也逃不了厄运他如要回剑招架喉头便会迸出鲜血。若要向后避让他的手腕便会中剑从而缴下他的奇门兵器。 呜噎挣扎中黑衣怪客像是怕极了三达剑已然被迫退让苏颖没放过他今夜场面太乱他得趁早抓住此人以免夜长梦多。霎时长剑再次点出又朝敌人右腕而去这招宽大为怀意在缴下敌人兵刃不在杀人。 “智剑平八方”黑衣人微起悲音他好似满心害怕眼见苏颖的长剑刺向右手仍是不闪不避那左手却已悄没声地提了起来。听他放声狂笑:“屁不如!” 风中暴响猝不及防一道无影剑锋自左向右横切已朝苏颖的喉咙划过。 中计了苏颖心下大骇方知无形剑根本不在右掌里而是握在那垂落不动的左手上至于那右手的一切夸大架势纯是欺敌诱饵而已。 生死之刻到来苏颖的脑袋随时会落下地来现场好汉全吓呆了万没料到胜负来得如此之快输赢结果更是如此惨烈。哲尔丹喝地一声右手暴长宋通明奋力纵跃上前扑救两人都想去拉苏颖可对方剑招无影剑出无形双方相距又远纵以伍崇卿的闪电身法出场来救怕也要慢了一步。 来不及了封喉之祸仅在寸厘苏颖居然不怎么害怕念及了琼芳心里反而浮出了一股奇怪念头不知她明早得知自己的死讯时会是什么样的容情? 苏颖呆呆望着剑尖满心的自怜自伤之中竟然毫无挣扎之念只管闭目等死忽然间一股温柔之力平推而来好似有谁轻轻推了他一把竟让他的身子向后急晃。 嗖地一声黑衣人一剑挥空苏颖没死他躲开了横削喉头的‘无形剑影’。 “芳妹?”苏颖急急睁眼四周并无琼芳的倩影唯独脚边多了一枚铜钱兀自骨溜溜地打转。他呆呆看着还不知高低如何却听风声再响黑衣人变招快极一招不中兜转了无形剑便朝苏颖胸口刺下。哲尔丹焦急无比不知苏颖怎地在激战中失了心神忙扯住了他一把拉到了背后厉声喊道:“飒银!” 飒银便是开战哲尔丹提起了一把椅子砸向了黑衣杀手宋通明也是怒喊一声:“弟兄们大家并肩子上啊!”提起了宝刀率先直冲而上。只听‘砰’地大响屋中杀手身影飞窜木椅砸了个空已在地下摔得稀烂。 “杀啊!”众人一心其利断金赤川子持长剑宋通明提宝刀加上祝康那柄红缨枪齐向杀手身上围殴招呼。管他无形剑刺向何处自己只管狂刺猛戳总能逼得怪物腾手自救。 当此生死关头人人都想脱困而出至于是否以多欺少那也无力深思了。刀枪纷至沓来联手围攻这黑衣人却是悍勇之徒他弯身下腰无形剑半空划过一道弧影当当连响。竟在众人的兵刃上各碰了一记。 锵!祝康身子一晃铁枪率先荡开随即肩井喷血兵刃脱手飞出。当!赤川子脚步踉跄一时拄剑杖地摇摇欲坠。场内只剩宋通明一人勉力支撑他抱紧了翔鹰宝刀面露痛楚之色。但觉掌心剧痛似有股阴劲钻经刺脉如小耗子般朝心脉而来。他咬牙切齿厉声道:“神刀劲!” 雄浑内力出压得经脉里的小耗子向后一退他不敢放松再次放声怒喝:“神刀劲!” 祖传功夫动正想逼出小耗子猛然屁股一痛竟给黑衣杀手一脚踢中宋少主也成了人肉皮球直直滚到桌子底下去了。 可怖的杀手他手持‘无形剑影’内劲阴毒虽在三名好手的围攻下却能从容反攻非但架住了众家好手的兵刃尚且震伤了他们的经脉。如此剑法武功江湖上只有一个人。 屠杀的屠凌迟的凌昆仑门里行三‘剑蛊’屠凌心大驾光临。 卢云深吸了口气已然明白了来人的身份那赤川子是江湖的老招牌自也认出人来了听他大放悲声:“完了!完了!杀人王又复活啦!”一时大喊救命直直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人间百派千门欲寻穿心毒剑唯昆仑‘剑蛊’一技耳而世间要访无形宝剑却唯有那柄早已失踪的‘剑影’方足杀人于无形想当然尔面前这位便是当年昆仑第一狠将剑蛊屠凌心。 ‘剑寒’‘剑蛊’‘剑影’‘剑豹’神剑如我吾即剑神。卢云虽非昆仑嫡系却因种种因缘际会已是方今‘剑神古谱’的唯一传人种种剑法招式早于水瀑里烂熟于胸是以‘剑蛊’一出手便让卢云认出对方的身份。 十年不见屠凌心的功力大进比之当年不知强出了多少倍他手持‘剑影’暗藏‘剑蛊’剑招缥缈无综难以捉摸凡人与之对敌非得朝他的剑刃硬碰硬砸不可然而此人内力阴毒凶险一旦刀剑相撞随时能钻入体内逼得敌方瞬间受伤。如此手段当真可怖可畏任谁遇上了都得大叫倒霉。 眼见屠凌心复出江湖满场骇然中人人又错愕又害怕都不知昆仑一派早于十多年前覆灭这‘屠凌心’又怎能生龙活虎的站在眼前? 大敌当前谁也无心去想这些身外事。此时苏颖已然惨败其余赤川子宋通明祝康更已负伤。可那伍崇卿真是可恶还在那儿闭目倒立不知死活之至。眼看屠凌心步步进逼随时要大开杀戒宋通明苦笑几声正待上前抵挡肩上却攀来了一只手将他推到背后去了。 无畏者无敌也。一人抢先入场正是哲尔丹出马应战他‘喝呀’一声怒吼单脚前跨左足抵为圆心霎时向外旋踢地下扫出了一只丈许大圆。 “拔啊都儿”哲尔丹身在斗圈戟指强敌冷冷地道:“飒银。” 这是蒙古话众人虽然听不懂却能猜出大概意思。漠北第一高手要单打屠凌心了。 哲尔丹横行万里大漠所向无敌此番他前来中原比武其实也只有三个心愿其一便是站上‘魁星战五关’的擂台与宁不凡的传人斗上一场其次则是与‘一代真龙’好好较量一番至于最后一个心愿不妨留给昆仑门人。 ‘昆仑剑出血汪洋’哲尔丹当然也听过‘剑神’的名头自也想见识昆仑一脉的本事手段。只见他一身宗师气度双手叉腰示意对方放马过来。屠凌心咻咻怪笑眼神满是亢奋正要跨入斗圈却听啪啪两声背后那老者淡然道:“老三退下去。让生力军上来。” 听得‘生力军’三字众人都是微微一愣不知对方还有什么高手正疑惑间猛听轰地一声剧响震得桌椅全跳了起来。 砰!砰!好似大象塞进了楼梯间踩得屋瓦门窗震荡不休众人一齐朝楼梯口望去但见四楼处映上了火光一只巨大黑影晒在墙上像是恶魔的影子。 又有高手来了这个‘生力军’脚步沉重异常一步一步都震得楼板隐隐摇晃。众人相顾骇然只听楼梯喀喀悲响那木板好似承受不了来人的身子只在痛苦呻吟众酒保听得这声响立时缩身相拥哭道:“就是它方才就是这怪物闯到楼里” 听得‘怪物’二字众高手更是毛骨悚然不知究竟来了什么正骇异间猛见一只手掌从楼梯里攀了出来重重拍上地板震得四遭门窗隐隐作响。 全场张大了嘴一颗心都停了。只见地下那只手大得异乎寻常怕比蒲扇还大那手指也粗得可怖乍然看去活似五根山药。稍稍拍落于地便已夺走全场视线。祝康躲到宋通明背后颤声道:“这这是人的手吗?”宋通明苦笑骇然:“他***我我怎么知道?” 世上如有魔怪便该长了这般大手此时此刻不待酒保们惊慌啜泣连卢云哲尔丹苏颖等人也都脸上变色不知这人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正感畏惧间猛听‘轰’地一声魔怪大手压到了地板上一按一伸楼梯里竟又踩出了一只脚大赤脚。 轰楼板摇晃宛如地震看着那只大赤脚祝康赤川子全吓坏了一个个急急退到了墙边此时连苏颖也害怕了却只有哲尔丹一人咬牙切齿站立不动等候怪物现身。 喀喀喀喀喀楼梯木板破开黑暗里传来呼吸声只见一双铜铃大眼睁开跟着鼻中喷气慢慢出现了五官最后一声霹雳咆哮满堂震动之中一只巨人终于从楼梯里爬了出来。 “妖怪啊!妖怪啊!”众酒保惊慌哭喊卢云也傻了他贴在窗缝上头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可不管怎么瞧眼前这东西都不太像人他的身子过于长大四肢壮硕异常以致于无法走上楼梯只能一路爬上来。 喔吼魔怪喷气吐声缓缓爬入场中骤然间他昂起身来对着哲尔丹雷霆狂嚎:“呜喔喔喔喔”梁上泥沙飕飕而落门窗噼啪作响全场酒保无不掩住了耳孔纵声惨叫。 “太上老君啊!”赤川子满心害怕急忙躲到祝康背后祝康给他一挤忙又逃到宋通明的腋下。这回连宋通明也害怕了却又溜到了赤川子背后一时三人互相揖让排列如环玩起了转圈圈的把戏。 卢云虽不信怪力乱神可此时却也不得不信了。面前这人真是佛经里的食人夜叉看他身材之高远过十尺若非酒店庭深梁高怕连屋子也挤坏了。哲尔丹宋通明都是九尺身长可站到那魔怪身边一个个却如儿童身材怕连肩膀都够不着。 当此可怖之时哲尔丹身子微微抖似有怯意。那妖魔却不急着开打只鼻中喷气将铜铃大眼斜向了伍崇卿。 “龙影”屠凌心鼻中喷气冷笑道:“交出东西” 此际情势已然明朗对方只要‘东西并不要屋内众人的性命哲尔丹若是识相只消向后退让乖乖就范自能留住一条老命。场面太过吓人人人都怕了此时苏颖已然败下阵来伍崇卿又还在那儿倒立练功屋内众人都起了投降之意听得赤川子产生道:“哲尔丹师傅不关咱们的事你你千万别和他们犯冲” 万籁俱寂中人人都在等哲尔丹说话毕竟一个屠凌心就已横扫全场如今魔怪又已到来哲尔丹如要负隅顽抗岂不是自寻死路? 对方高达十二尺举手投足都有千斤之力常人凡胎俗血的谁能长成这等可怕形状?卢云躲在包厢里看着满心惊骇中忽然想到了两个字正是‘修罗’。 武林第一玄怪的禁传武术推古天竺的‘罗恸罗障月阿修罗心法’练者丧心病狂偏又力大无穷。卢云十年前游历江湖便也曾见识过‘修罗神功’二度出手一是与‘剑神’卓凌昭对打一是与‘蛇鹤双行’郝震湘较量功之人都是同一位高僧。当时他露出了修罗法相正是眼前这可怖之至的形状纵以‘剑神’定力之深脸上也不禁为之变色。 心念于此卢云呼吸加暗想:“难道难道连少林寺也也”心念未定猛听轰地一声屋内地板上下震荡有人向修罗巨人挑战了。 无畏者无敌也。哲尔丹昂起来怒目望向巨人也替屋内众人做出了抉择他要开战了。 “哈哈!没救啦!”漠北宗师作势挑战赤川子与祝康却是哈哈大笑二人手舞足蹈相互追逐盼能躲到对方背后宋通明则是苦笑不已他抱着‘翔鹰宝刀’一路退到了窗口看着一会儿苗头不对也只好扑将出去了便给外头的乱箭射死也强过给妖怪一把捏死。 眼看哲尔丹胆大包天居然放胆挑战自己那魔怪有点讶异他低头望向哲尔丹竖指轻摇像是师长告诫儿童切莫顽皮胡闹。哲尔丹当然不听话了当着魔怪的面他将双拳相抵拳锋将触未触之际隐隐散出一股黑气。 ‘观自在天’无上心法世称‘大黑天’这路拳法纯以外门硬功练就号称由至刚生至柔以降伏为慈悲只因刚到了极处便能生出一股气劲足以隔空伤人依此看来哲尔丹也在告诫对手千万别惹他。 那魔怪不知死在眼前兀自跨步而上直把‘漠北宗师’视若无物哲尔丹也不多做劝说一时回缩左拳右拳奋力击出口中喝道:“哆!” “大黑天拳”是哲尔丹的得意之作。面前站立的怪物若是恶魔那哲尔丹便得出手驱魔不把妖怪打得服服帖帖晚上睡不好。 轰然大响中右拳夹带无形黑影已然命中小腹这一拳力道刚猛无俦直打得妖怪面露痛楚之色上身渐渐弯倒口中呜呜悲鸣:“呕” 哲尔丹此来中原较量无论与苏颖对战抑或与伍崇卿决斗从无人敢正面接下自己的拳招看这恶魔好似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以肉身正面接他一拳虽说自不量力胆识倒也过人眼看魔怪弯腰俯身口中作呕哲尔丹得理不饶人当下再出一拳怒道:“飒!” 漠北宗师以蒙语怒号气势颇似战神不过这拳却不见爆响仅仅无声无息正中肝脏正因力道全数灌入对方体内才显得如此悄静。 这拳下手委实太重了些击打处乃是肝脏力透脏腑至下看这妖魔身材再大怕也要当场吐血重伤垂危。 “呕”果然怪物禁不起这一拳已是痛苦捣胸随时都会跪倒在地祝康等人欢声雷动哲尔丹也不禁暗暗得意正要查看对手是否身亡却听嘻嘻几声叫恶魔捉狭似地抬起眼皮有些顽皮地笑着:“呕啊嘻嘻。” 哲尔丹大为震惊脚下不觉向后一晃险些滑倒在地。 “呵呵。”妖怪眯眼而笑不过他也不急着下手反击反而探出掌来朝哲尔丹的脑门抚摸而去宛如嘉奖幼童一般。 东密相传‘大黑天’便是佛门里所称的‘自在天’意为降伏三世战斗神。哲尔丹长年瞻仰佛法遂以‘大黑天’为守护神誓言降妖除魔护持众生。可面前的东西太过骇人听闻便算当年的‘萨魔’来到这怪物面前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眼看巨灵神掌便要摸上脑门哲尔丹不由惊醒过来想他是堂堂宗师怎能受此轻辱?霎时牙关紧咬一声断喝过后左拳猝起重重击上对方面颊恶魔唾沫喷出脑袋歪了过来哲尔丹提起右臂‘轰’地暴响再赏一拳。 哼哈!噼啪!哲尔丹怒了只见他目眦俱裂如愤恚药叉如降伏战斗神每一拳都用上了十成十的内力一时左右连挥上下击打宛若校场练拳独个人打了个激动。面前的魔怪也蹲了下来他一手支额一手搔痒不忘眨了眨眼似在问他打完了没? 一股寒意从背脊催起来到了膝盖赏‘漠北宗师’拼命嚎叫鼓舞士气手上更是猛力挥击奈何他出拳越快拳法却益三乱慢慢膝盖也了抖只消一个脱力之后随时都会跪倒下来 今夜好比恶梦降临每个人都遇上了害怕的东西。苏颖一辈子凭仗智剑今夜却似瞎了一般非但看不到对方的破绽还被人家破得干干净净。再看哲尔丹铜筋铁骨九尺身材却不幸遇见了十二尺魔怪竟把他逼成了一个弱小男童无助可怜。 这就是‘镇国铁卫’得势力沛然莫可当之。可怜哲尔丹气喘如牛连出百来拳后内力已近枯竭魔怪咧嘴一笑陡地探出蒲扇大手一把按住‘漠北宗师’的脑袋慢慢将之扭到面前。 面前的景象太多可怖宋通明等人看到眼里莫不抖起来了。堂堂的漠北宗师如今好似受虐小童他拼命抵挡魔怪的巨掌奈何双方气力相差过远除了痛苦悲吟他还能做什么? 无畏者无敌也。哲尔丹终于害怕了他的髻给人揪住泪水从面颊垂下拼命去拉巨人的大手却如蚍蜉撼大树难以挣脱。巨灵神掌慢慢提起朝着他的脸颊比了比那模样便似要掌掴坏孩子让他学个乖。祝康等人全都吓哭了慌道:“饶了他饶了他咱们认输了认输了” 这记掌掴非比寻常哲尔丹倘使结结实实挨上一记那不是吐出几枚牙齿而已而是要颈骨断折死于非命。听得众人悲喊哀求魔怪却殊无宽饶之意森然一笑中手掌高高扬起重重而落。 卢云嘿了一声正要飞身来救却见一道紫光抢先出手‘轰’地一声大响过后只见哲尔丹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身旁却多出了一名赤膊少年看他单臂举起竟以只手之力挡下这排山倒海的一击。 伍崇卿来了他一觉睡醒怒火中烧。面对比自己更强的东西他先‘哦哦哦’地仰天嚎叫为自己提声壮胆随即左足前进右足后缩左右双手连劈八记空掌。 啪!啪!啪!啪!崇卿如哪扎骑龙但见他掌力扑出打得夜空里一片亮响那只手臂竟是覆满紫电望之极其耀眼。 “杂碎”伍崇卿朝地下啐了口唾沫:“今夜教你们见识见识谁才是真正的” “妖魔鬼怪!”话音一落双掌齐出只见崇卿食指向天四指略屈行如乾坤一气指取意为‘九’右掌全开护于胸前状如金刚力士掌其数为‘五’。 周易爻辞曰:‘九五飞龙在天’。九与五龙神至尊之数武林一场大战就在眼前 第五章 天诀 天地万物缤纷多样狮虎牛羊百兽虫蝇样样都有自己的性儿而此中最最勤俭的小东西当属“蚁”与“蜂”了。 如同亲兄弟一般蚂蚁与蜜蜂既节俭又勤劳乃是天下表率。不过外人多半不知其实这两种小东西互相看不起觉得对方根本就是冒牌货玷污了“勤俭”二字。 在小蚂蚁看来蜜蜂哪里勤俭了?它们懒得象猪。每逢见到了花蜜总是采两口就走不肯辛苦多做。此外蜜蜂胆子也小好比说蚊子可以拼命叮拼命吸小蜜蜂却不行它叮人一口阴间走走立时一命呜呼去也。所以小蜜蜂什么都不肯干逢得敌人靠近只敢呜呜吓人不敢正面迎击撞见花蜜也是懒散哈欠不肯努力。 蜜蜂是猪的朋友小蚂蚁却不同它们才是真勤俭。从小到大小蚂蚁就一直搬拼命搬拼命积拼命搞钱搞得越多越好只要能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搬回家便能聚沙成塔留待日后痛快享乐。而且它们也很节省平日里便算食物吃不完也不肯让别人沾上一口。 “不服气么?”小蚂蚁边吃边骂气愤道:“这些都是我辛苦赚来的!你有何不满?” 在小蜜蜂看来假勤俭是最可怕的。因为它们既不勤劳也不节俭它们只是小气而已。 小气的人一定贪婪因为这帮人只对别人小气对自己却大方的很所以平日专从别人口袋里节省好供自己挥霍。相形之下小蜜蜂的习性恰恰相反每逢采花酿蜜必然采足就走决不多拿叮人时更得把小命赔上故而不敢乱叮。所以说蜜蜂天生就懂得节制它们虽也勤劳却不贪婪虽说俭省却不小气它们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留给了别人决不占为己有因为蜜蜂的“勤俭”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整个天下。 小蜜蜂真善良可惜它们还是遇到了麻烦它们太勤俭了勤俭到不知该怎么盖房才好。 与蚂蚁一样蜜蜂也喜欢筑巢不过它们并不想学蚂蚁的路子。按照小蚂蚁的那点小邪念他们的房子当然是盖的越大越好那样才能装下数之不尽的食粮最好一辈子都吃不完这才叫做真勤俭。所以它们的房子都盖的极大挖的极深直到淹水崩塌逃离家园为止。可惜不论多少次教训蚂蚁还是学不乖它们还是拼命挖。 小蜜蜂不想这样在它们来说勤俭是一种爱惜物力的心情。举凡衣食住行都该审慎节用那才不会暴殄天物。所以它们住的房子不能大而无当须得是个尺寸皆精的好地方如此一来盖房的材料才能省下来留给别人来用。于是小蜜蜂拼命思索只想找出一个勤俭的法子盖房可惜它们不够聪明想不出来最后只能飞到佛祖面前乞求答案。 佛祖笑了他怜惜小蜜蜂的善良便赐下了一幅图样让它们可以一偿夙愿。 泥巴地上有个图样就画在帖木耳灭里的面前。 “灭里将军请看……”面前伸来一只食指朝地下的六角图样指了指说道:“这蜂巢与蚁巢不同蚁巢是泥巴造的就地取材毫不稀奇……可蜂巢不同它是从蜜蜂嘴里吐出来的蜡液一点一点凝合而成。” “所以呢?”灭里静声来问。 “所以了……”那声音道:“古来便有一个说法这蜂蜡既是小蜜蜂的鲜血它们怎会无端糟蹋气血把房子造得大而无当?故而说蜂巢必然也用了最少的材料却盖出世间最大的形状。” 大半夜的帖木耳灭里甫从枯井里爬出来却听了这连篇废话不免有些烦了他按耐着性子打量对座只见眼前坐了一位中年文士他盘膝含笑指若拈花正自解说蜂巢的奥妙此人姓“林”先前接到的蜂鸟传书正是此人所为。 《帖木耳汗国》依循祖训国中必定一文一武武是煞金猛将文是教长谋臣此行公主东来便也做了这个安排明里是帖木耳灭里带队暗中另有一位军师随行这位从未露面的谋士便是眼前的“林先生”。 “林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他的真名无人知晓只知此人十年前定居西域因为学问深湛武功精深遂与哈里教长结为莫逆此后更给引荐给了银川公主成了此行的军师。 过去两人书信往返互相闻名却始终缘悭一面直到今夜方始面对面相会。灭里打量着“林先生”只见他样貌清秀约莫四十来岁上下实是个美男子只是细看之下却又能觉他手背上的点点苍斑依此可知此人的真实年纪远较外观为长说不定有六十上下。 正瞧望间忽听耳边传来温柔嗓音道:“灭里大哥请用茶。”帖木耳灭里凝目去看只见一名女子半蹲半跪含笑送来了波斯蜜茶模样又亲切又乖巧。 这女子身做汉家姑娘打扮不过她的鼻梁高挺梢卷曲却是一位委吾儿美女转看四周另还站了一群女子人人手提刀刃背负弓矢各在林间警戒一样也是姿容艳丽五官分明不想可知她们全是西域出身。 这批女子武艺娴熟出于深宫乃是银川公主的贴身武卫皆是精挑细选而来随时愿代公主一死。只不知为何此时主人不在身边她们却不显得焦急帖木耳灭里也不动声色只管望着地下的蜜蜂巢道:“林先生你大半夜的召我来此就是要说这些闲话?” 林先生好似没听出人家的不满只管举茶啜饮微笑道:“将军宽坐吧忙里偷闲方是国士之风。”灭里沉下脸来还待要说却见林先生微微侧身露出了背后的景象。 明月当空皎洁玉寒只见此地位于山冈居高临下从林先生身旁望去可以瞧见十里外有一座小山山上两座高塔左右对立隐隐散红光。灭里啊地一声低呼还未说话林先生已从脚边提起一只竹笼。霎时之间竹笼里吱吱吵闹灭里的腰间竟也喧叫了起来他心下一醒忙取下腰间竹筒将之打了开来。 吱吱喳喳的叫声中两只小鸟离笼而出看它俩身形微小约莫只比蜜蜂大了些却是小蜜蜂的真兄弟“蜂鸟”来了。 世上最大的猛禽翼展可达一丈擒扑小兽如探囊取物可天下最小的鸟儿却仅与蜜蜂体长相似故给昵称为“蜂鸟”。 看这两只鸟必是一公一母一旦空中相遇立时恋恋不舍嬉戏追逐玩得十分起劲灭里低声道:“林先生你放蜂鸟出来可是想要……”话还在口林先生已然竖指唇边示意噤声忽然间蜂鸟啾啾大叫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便一齐冉冉上天朝红螺山飞去。 蜂鸟轻盈细小肉眼难以察看最宜传递机密心念于此灭里紧张起来了忙取起腰间远筒朝远山眺望而去。 圆月当空夜色明媚十里外的红螺山一片黑寂。灭里手持远筒眼光慢慢从佛寺挪移而过来到了“红螺塔”。但见塔上灯火隐隐依稀可见里头住有人灭里呼吸微促正感焦急间忽然窗影微动一双素手推窗向外似把什么东西迎了进去。 灭里心下大震晓得自己见到人了。饶他武功再强拿着远筒的手还是微微颤抖“殿下她……她还好么?”林先生含笑点头:“将军放心殿下很好她虽不自由却很平安。” 面前山麓佛寺深藏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螺山”至于那两座宝塔则是名闻遐迩的“红螺塔”。良久良久灭里总算放下了手中的远筒也才明白“林先生”召唤自己来此的用意。 四下白雪枝桠望来很是清幽林间藏了一座小茅屋屋外晾了些衣服。想来这批女护卫忠心耿耿始终在此守候主人。灭里道:“公主走了之后你们便跟来了?”林先生道:“没错自小年夜至今我等寸步不离只在这儿监看红螺山的一举一动。” 看此地居高临下与红螺山两相遥望却又深藏茂林树海之中外人难以察觉说来确是个监视动静的好所在公主若有什么机密下达自也不愁没人接应。 灭里深深吸了口气道:“林先生我今晚能见到殿下么?”林先生道:“不行前面有个东西挡着咱们闯不过去。”灭里心下一凛:“什么东西?”林先生笑了笑便又朝地下指了指。灭里凝目去看只见地下的图样形作六边整整齐齐却又是小蜜蜂的那只蜜蜂巢。 今夜林先生说了偌大一篇话头全离不开蜜蜂盖大厦灭里微微沉吟道:“这是什么?”林先生微微一笑:“这便是世间最大的图样。”灭里浓眉一挑:“最大?怎么个**?” 林先生合十欠身:“铺天盖地无止无尽。” 对方莫测高深灭里也按耐下了性子道:“林先生我去过大食精通勾股圆方。”林先生微笑道:“我就晓得将军一定不信咱们不妨试上一试。”他取出一条绳索置于地下便向西域姑娘们一笑道:“来这儿有条绳子你们之中谁来试试瞧瞧谁能将之圈成一个最大图样。” “最大的图样?那是什么?”众美女茫张樱口有些听不懂了。林先生微笑道:“三边四方五角总之诸位以这条绳索任意为之谁圈出来的图样大谁就是赢家。” 西域群美总算懂了她们相视一笑道:“嬴的人有赏赐吗?” 林先生微笑道:“诸位都是公主的近侍长于深宫还缺什么东西吗?”众女相视一笑想来她们金银珠宝司空见惯却没见过男人林先生颇见慷慨正要把灭里大哥赏赐出去却听一声猛咳灭里已从怀里取出两只金元宝道:“咱们以金为注吧。” 眼见众家妹子眉头微蹙林先生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将两只金元宝置于掌心双手轻轻合拍一声闷响过后掌中坠下了涔涔金屑这一拍之力竟将黄金震为无数细小颗粒。 林先生展露掌力众女忍不住低呼一声灭里却是微微一凛看这黄金乃是柔软延展之物若是自己举掌合拍猛力到处定会将之压为金箔可“林先生”不同他的掌力能将金元宝震为粉碎足见此人的掌力精微奥妙大非寻常。 林先生从不泄漏自己的师承来历可这手武功一露便让灭里留上了神他深深吸了口气只见林先生双手遍撒将掌中金粉均分洒到了地下含笑道:“来咱们这就来圈黄金谁圈的多这金子就是谁的。”眼看这把戏有趣西域群美相视一笑却又有些玩兴了只见一名鞑靼美女跃跃欲试他掠了掠黑头接过了绳索在地下胡乱圈了个三角嫣然笑道:“如此行了么?” 林先生不置可否微笑道:“还有人要试么?” 话声未毕又是一名美女上来了却是个突厥姑娘生了一双漂亮绿眼珠的她提起绳索两端仔细布置成了一个正三角自问鞑靼姑娘道:“谁大?” 那鞑靼美女算了算地下的碎金数目皱眉道:“你大。”林先生微笑道:“还有人要试么?”话声未毕又是一名波斯美女行上前来看她脸上罩着薄纱文静秀气想来智慧极高只见她提起绳索仔细在地下布置了一个正四方众人低头算了算碎金数目却又远大于突厥姑娘的正三角。 胜负将分林先生亲自出手他把地下绳索拨了拨做成了五边微笑道:“谁大?” 众女不分鞑靼波斯天南地北齐声娇喊:“你大!” 看到此处帖木耳灭里已有所悟看这绳索翻来覆去都是同一根周长当然相同然而以形状而论五边却大于四方四方却又大于三角林先生反复来试用意便是在找出一个周长相同而形状最大的图样。 林先生察言观色已知灭里已有体会含笑道:“将军可要上来试试?”灭里心中已有定见当即提起绳索布置出了一只正圆道:“天上地下以此为尊。”林先生合十微笑称赞道:“将军果然聪明世上最大的图样莫过于正圆。” “灭里大哥真行。”西域众美女同声叹服字字甜美让人还想再听一遍。 帖木耳灭里虽是武将出身其实学识广博自知世上图样繁多有三边五角有四方八方形状虽有不同可一旦周长相同形状若越繁复形积必也越大是以同一条绳子若是圈成五边必大于四边、四边却又大于三边依此类推总之边数益多形状越大直至化作了“圆”便得天地最大的形状。 周长相同的东西没一个面积大得过“圆”。四方也好五边也罢都没有圆儿覆盖之广因而天下茶碗大半是圆口圆边毕竟周长相同耗料相似所装茶水却能最多何乐而不为?也难怪天下高手穷尽一生时光莫不“以圆为师”。毕竟一样的手长、一样的兵器若想布下至广至大的防御阵势自也无脱于这个“圆”。 圆的好处是说不完的它能借力打力亦能柔弱受力偏又至广至大无怪给人称为内家武术根基。只是说也奇怪这个“蜂六角”又是怎么回事? 灭里微微沉吟道:“林先生既然圆是天下最大的图样你又为何画下这个六角边儿?”林先生微笑道:“一条绳索当然以圆为大可我若给你两条绳索、三条绳索呢?”灭里蹙眉道:“什么意思?”林先生含笑道:“将军请您瞧瞧脚下瞧瞧自己遗漏了什么? 灭里低头去看地下只见遍地金粒散布自己的绳索只圈起了一小半金子其余都在绳索之外。林先生微笑道:“将军我若给你十条绳索让你把地下的黄金尽数圈起一颗不剩你待要怎么做?还是圈成十个圆么?”灭里啊了一声道:“对了……圆儿彼此不能相接……” 圆儿再大彼此却无法相接纵使拿了一百条绳索在地下布置了了百来个圆还是无法圈住地下所有的金粒难免有漏网之鱼。依次看来圆虽大却无法覆盖整个天下。 眼看灭里已有所悟林先生微微一笑又道:“将军。圆是孤单的东西只能独善其身却不能兼善天下真想要覆盖整片天地方法只有一个……”他取起一枝箭屈指轻弹猛听“嗡”的一声大响箭矢破空而上直冲九重云霄径朝红螺塔方位飞去。 眼见林先生如此神功众女抬起头来正要高声喝彩林先生却竖指唇边示意众人噤声。 两边相距十里若要以火炮炸射或还能办到可若要凭一枚飞箭强渡关山却是难上加难灭里提起远筒引颈眺看但见那枚箭矢越飞越高转眼便要消失在夜空中不旋踵飞箭半空急坠而下竟已飞过了十里路程来到宝塔正上方。 众女惊叹于林先生的指力忍不住又要高声叫好林先生摇了摇手道:“别急什么是世间最大的图样即将分晓。”正说话间那枚飞箭已然急急坠下堪堪落大塔前忽然飞出了一道黑索半空缠住了来箭。 灭里心下一凛急忙提起远筒察看只见箭索相交那林先生功力委实深厚小小一枚飞箭竟而藉满沉重内劲宛如天外击落飞石撞得黑索震荡不休眼看飞箭便要落地塔前却又抛出了数道黑索分从四面八方拦截转瞬间箭矢已给拆成数十段不复踪影。 眼看敌方埋伏暴露灭里急转远筒来看。但见宝塔下森林密布黑夜间瞧不清楚机关忽然之间松涛阵阵风动林稍宝塔下露出了几个身影人人手持黑索盘膝不动已然结为了一个索阵灭里心下一凛道:“林先生你方始说有东西挡住了咱们就是这几个人?” 林先生叹道:“没错。”灭里皱眉道:“这些人武功如何?”林先生道:“远不如你我。”灭里道:“那先生何以给阻在此处?”林先生淡淡的道:“将军瞧清楚对方有几人?” 一二三四……帖木耳灭里持起远筒细细算了算人头不觉啊了一声道:“六个人。”林先生叹道:“是就是这个数儿六。” 中土以“四”为死忌讳谐音却不知“六”这个字有何奇怪?正说话间只见六角索阵慢慢转动但见六道黑索悄无声息的潜入树林不多时林间竟也有六条黑索反向而来不过一眨眼时光宝塔正前正后、左前右后、右前左后各多了一个六角索阵帖木耳灭里嘿地一声:“这……这阵势变大了!”林先生淡淡地道:“别急阵势还没完。” 在众人的注视**只见树林里不断有黑索探出一道又一道黑索搭来一个又一个阵势化出竟以宝塔为中心逐步向外蔓延最终成了一个巨大无匹的六角阵。望之密密麻麻排列如蜂巢。 看世上有三才阵、四方阵、五行阵、七星阵可如此巨大的阵势却还是次见识灭里颤声道:“这到底是什么?” 林先生双手合十低声道:“这就是统驭大六道的无上心法世称“天诀”。” “天诀?”灭里心下震惊忙道:“你……你说得是天绝大师的护身神功?” 林先生叹道:“我天绝师叔早已谢世如今这套神功的唯一传人便是他的关门弟子杨肃观。” 听得“师叔”二字灭里自是双眼圆睁林先生并未多作解释他默默指着地下的六角圈说道:“六道阵形如六角一个阵形须得六人两个图形只须十一人……”说话间便在六角圆上添了四笔画出了第二个六角圆慢慢又道:“五个图形十五人四个阵形十九人……阵势越大布置越简用人也依序而减……到得百人以上……每二人相加便得一个……” “六道轮回阵……”他边说边画地下也排列了一个无数六角望之如同蜂巢。 灭里听到此处却也想通了一切道理看一条绳索所能布置的最大图样正是“圆”。可到了两条绳索、三条绳索、四条绳索……“圆”却不管用了因为圆儿再大却也无法紧密相合。 故而说“圆”是孤单的东西它再柔再广也只能独善其身却无法覆盖整个人间说来还真能包容天下的便是这个“蜂六角”。 易经第二卦:“坤”。寓意为“地”。对应之数就是“六”。号称“用六万物滋生乃顺承于天”。不同于独善其身的“圆”“六”其实是个合数它与“三边”、“四方”一样都可以紧密相合无尽蔓延然而三者周长相同时却以“六”的形状为大。故所以说蜜蜂是天下最勤俭的东西它用最少的材料造出了最大的形状乃至于紧密相接铺天盖地永无止尽…… 灭里点了点头道;“你们这几日进退不得便是为了这个阵势?” 西域诸女低头默然难以做声林先生道:“举世第一精密的阵势便是六道。一个六道须得六边两个六道仅须十边阵势越大威力越强到得成为密密麻麻千千万万的蜂窝时便可达兵法里的“以一围一”。世上虽有三才阵、五行阵、七星阵、八阵图……却无法与之相比我方人数纵使多了一倍也难以攻破这个大六道阵。” 灭里自己曾在江南见过一个小六道阵当时趁乱偷袭已是险象环生如今对方阵势如此庞大怎还有可乘之机?看来嵩山少林寺能屹立武林果然有其独到之秘仗此阵法纵使十名绝顶高手上山挑衅少林只消以千名低辈弟子出战合为一个“大六道阵”便能与之抗衡莫说己方仅仅有十数人在场便算人数多了一倍怕也难以匹敌。 眼见闯不进红螺塔灭里自也无话可说了。当即道:“林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这话是以汉语说出当有机密相商。林先生也不推辞便随他缓步离开。 二人走到林间深处灭里捡了个静僻角落道:“林先生撒马儿汗有消息过来了你听说了么?”林先生道:“听说“卡拉嗤亲王”行将来华是么?”灭里叹道:“林先生我实话实说吧现下公主不见了倘使消息传回国内末将恐怕性命堪虞。” 林先生颔道:“我晓得可汗是个吃醋的性子他定会以为你拐跑了公主。” 话声一出树林里传来了低笑声灭里回头一看只见西域群美居然悄悄跟来躲在树后偷听也是自己事先没提防竟给算计了。眼看灭里惊怒交迸林先生笑了笑安慰道:“没事她们只是关系灭里大哥而已并无恶意。” 也难怪大家好奇了灭里大哥长相神秘出生如谜加上他年近四十始终未娶为此汗国里早已传闻不断或所他是成吉思汗留在西域的后裔或说他是流落异乡的波斯王子只等着来日返乡云云总之光怪陆离说不尽说灭里平日国中行走自也有所耳闻。 瞧见众家妹子嘴角含笑都在窃窃私语灭里“啪”“啪”两声击掌道:“众护官听旨我与林先生有要事相商请列位即刻回避。” 汗国兵马号令严明煞金指令下达正等着小兵们暴然答诺、整队离开。谁晓得众家妹子却只面面相觑不少人还朝树林里察看瞧瞧是否有小兵躲在里头。灭里微感错愕霎时振臂高呼朗声道:“汗国众将听旨!煞金汗有令命汝等离开!” 话声一出美女群护更是笑成了一堆觉得他挺可爱的。灭里心下暴怒立时提起了军棍大步走来还没踏上两步猛地想起她们是公主的人便又转了回去。 ’一种主见一种兵灭里的手下不分鞑靼突厥一概唯命是从。可这批女护卫却不同她们跟着公主过日子早给宠坏了竟不知国中第一勇士“煞金”的可怖最后还是林先生走上前去方始把她们劝走了只是瞧她们笑吟吟的离去时不忘交头接耳一番直似是市集游逛一般。 眼看灭里气得抖林先生笑道:“将军姑娘们有自己的规矩你有什么吩咐得找她们的大姊说。”灭里暴怒道:“什么大姊?告诉你本将是煞金!军营里我便是她们的亲妈妈!” 人生都有头一遭带领娘子军不易伺候娘子军的头儿更难。这一路走来灭里与公主朝夕相伴直可说是战战兢兢。路上太亲热不行就怕惹人物议。可若要冷着一张冰脸却又怕引娘娘震怒总之嘘寒问暖不行不假辞色也不好本想把人平安送到了北京便能喘上一口气谁晓得娘娘却又跑得无影无踪不免把他整得不成*人形。 眼看娘娘跑了汗国太子又来了自己这颗脑袋已算是给砍了一半。灭里好似泄气皮球一般叹道:“也罢现下情势如此不知先生有何高见?”林先生笑道:“将军得担待些你也见了方始的阵势现下咱们不能用强只能耐心等候。”灭里蹙眉道:“等候?” 林先生道:“没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等公主办好了事情便会自行出来了。”灭里双眼圆睁晓得他说到了题上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确信树林里并无护卫兵躲藏方始压低了嗓子:“公主……公主要办什么事?”林先生微微一笑道:“说不得的事。” 灭里嘿的气结没料到自己千里奔走为公主出生入死却还要给人蒙在鼓里正恼怒间又听林先生道:“将军我这儿有件事问你你抄到暗号了吧?”灭里冷然道:“什么暗号?” 林先生道:“怒苍千里传讯你已抄到暗号对么?”灭里醒觉过来忙道:“抄是抄了不过这怒苍密语荒唐无稽无人可解。”林先生哦了一声道:“荒唐无稽?此话怎说?” 灭里道:“你站过来些我细细把密语说与你听。”林先生不疑有他便依言而来俯帖耳只听灭里悄声低语:“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林先生愕然道:“什么?” “不嫌吵!”嗖的一声大响灭里怒拳如勾便朝林先生的面颊斜击而来。 灭里的武功是外门一路用力法子不同于中原各门各派出拳时新月如勾隐隐带出了一股抽旋之力看这一拳来势太快出手又重若要出手硬接手掌恐怕要割伤林先生皱眉道:“将军有话好说。”说话间踏步而出一点一转竟而站到了灭里的背后。 一山还有一山高林先生不挡不驾也没用什么轻功也不使什么内力不过踏出半步身子微转便已来到灭里背后这份计算之精、拿捏之准已至神而明之的境界。灭里本已晓得“林先生”武功极为精湛却没料到高到这个地步他虽惊不乱当下也不转身只把双手一振听得嗤的一响左肩衣衫破开一枚袖箭竟已倒射而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灭里是西域战场出身身上必藏十字弩已做防身之用。这只袖箭出其不意来势快决眼看林先生即将中箭受伤却听他深深一个吐纳‘呼’的一响一股气息吹了出去那袖箭受了这口真气来势竟然大缓林先生食指轻弹那袖箭吃了指力‘崩’地一声破空锐响袖箭夹带着真力轰然倒飞而回。 灭里大吃一惊万没料到林先生功力如此深厚单单一吸一吐便足扭转乾坤。他见袖箭来势快决双方相距有近万难闪避得开索性站立不动只挺起了背脊便朝袖箭迎去。 一声闷响过后灭里背后中箭只听树林外传来几声娇嫩惊呼:“灭里将军!”双方打斗之势大作终于还是惊动了西域诸女大批女护卫全数奔入林间齐声悲喊:“将军!” 灭里不成了他背后中箭伤势想来不轻。众女又怕又悲正要洒下泪珠却见灭里外衣破开非但不见鲜血溅出反而光芒缤纷竟似飘落了无数黄金羽毛夜色里望来竟是尊贵非凡。 众女低声轻呼:“好漂亮得盔甲啊。”月光照下只见灭里衣袍里隐生异光贴肉处竟有一片又一片的金箔望来质料古怪竟是以金线一片一片缝合而成便如一件纯金铠甲替主人当下了这道凌厉至极的袖箭。 眼看盔甲模样神秘众女满面好奇玉指探出正要上来摸摸灭里心下震惊忙从怀里取出了一张字条便朝林先生急急抛出喝道:“你要的东西!怒苍密语!”听得此言众女咦了一声立时尾随字条而去便将林先生刚刚包围引颈好奇道:“抄到怒苍密语了么?里头写些什么?” “去你妈的狗杂碎。”林先生低头读道:“少说两句不嫌吵。”话声未毕西域群美一哄而散人人脚步气愤就怕慢了一步半步。 树林里静了下来看这些怒王无愧是天下第一奇男子天生辟邪带煞便千里外亦能威果然这会儿便来清场了。 两人交过了手彼此也算交过了心林先生瞧着灭里身上的金甲微笑道:“我之前还在想将军是那里人怎地生得如此魁伟形貌?原来你便是西辽刀的传人。”灭里没有作声只将衣袍扎紧遮住了身上的金甲。 契丹传国古物便是这柄反金圣物‘托帕金玉’相传此刀名列‘天下三刀’之一似金非玉却不知为何成了片片碎屑成了灭里身上的这件金缕衣了。 适才两大高手各以护身武功相拼灭里被迫亮出了‘托帕金玉’不过林先生也不能全身而退他也被迫透漏了一些来历灭里低头看地下只见林先生留下了三个足印一在北、一在东、一在南护卫犄角宛然便是半个蜂巢。 这位林先生武功非同小可适才他一步踏出身形微让便已抢到灭里的背后这步伐算计之准委实可敬可畏。没想却是仰仗这半个蜂巢。灭里笑了笑说道:“林先生你也懂得六道心法?”林先生淡淡而笑双手拢袖却也不愿多说什么。 灭里已经明白了这位“林先生”其实与自己一样过去必也曾显赫于中原凭他的武功说不得还是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只不知他为了什么情由这才来到西域隐居。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西域自古以来便是中原人士的流放之地专来收容各路残兵败将心念于此灭里便也不再追问下去了说道:“林先生这怒苍密语怪得离奇你能猜知隐意么?”林先生道:“我猜不出来不过咱们还可以找个人帮忙。” 灭里点了点头自知他所说的是“义勇人”。 方今世道二分朝廷怒苍势不两立天下人若不效忠朝廷便得投身怒苍几无立锥之地唯一的例外正是“义勇人”。说来汗国此行唯一的朋友也只有这群人了。 灭里遥望远方的红螺塔轻声道:“林先生我是个直性子说话不喜拐弯抹角请您跟我明说吧公主为何要去见“大掌柜”?”林先生道:“我方始说过了她是去办事的。” 先前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便是为了这句话灭里间他还是语焉不详只得叹了口气道:“不说便算了。只是公主此行究竟是为何而来?先生总能提一提吧?” 林先生淡淡地道:“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她是来找父亲的。” 相传公主此行远道归国正是为景泰皇帝而来。她不信父亲已死所以决心回来一探究竟灭里听着听却是摇了摇头:“不对公主此番归国绝非是为寻访父亲而来。”林先生道:“将军何出此言?公主侍亲至孝父皇下落不明她能不关心么?” 灭里道:“林先生你别老是说何这些官样文章在我眼里看来公主的父亲根本不是景泰皇帝。”听得这话毫无来由林先生先是一怔随即拊掌大笑:“照啊那依将军之见公主的父亲却又是谁?”灭里神色肃穆道:“天下、国家。” 听得此言林先生也不觉愣住了听他叹了口气抚掌道:“高见高见!”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这才是皇族的立身之本银川贵为皇家天女岂会不知其中道理? 灭里遥望红螺塔轻轻的道:“公主是太祖的子孙此身贞洁芬芳尽归天下国家所有于万民有分毫之利你便要她牺牲了一生幸福她也能努力做到反之……她若觉得此事有害天下苍生你便拿了她的亲生子女恫吓要挟也不能动她分毫。” 林先生道:“如此听来将军真是殿下的知己了?” 灭里叹道:“知己不敢当不过我这几个月来随侍身旁多少也知道她的为人。” 银川公主动心忍性拿得起、放得下想当年她西嫁和番便曾挥泪斩情缘让天下英雄大为激赏似她这般性子只消于天下苍生有利她连亲生子女也能舍下又怎会舍不得情人?舍不得丈夫? 中国有这样的公主真好。可谁要娶了她当老婆却不免暗叫不妙。 二人默然半晌林先生又道:“依将军之见公主既不是为父亲而来却为何要去见“大掌柜”?”灭里静静的道:“和局。” “和局?”林先生长眉一挑道:“将军的意思是……”灭里取下腰间水壶大口大口灌下说道:“入国之前公主曾要我去找一个人你也该知道那人是谁。”林先生不假思索径道:“秦仲海。” 灭里颔道:“没错公主一面要我去拜访秦仲海一面却前进京城四下与客栈领会晤你且想想她堂堂的皇家天女金枝玉叶何苦如此冒险奔波?”林先生道:“你说我洗耳恭听。”灭里喝足了水缓缓的道:“依我之见公主心中宏愿便是要找出一个敌我双方都能放心的人选以来继任大统。”林先生颔道:“你说的是“立储案”。” 立储案便是方今中原朝廷的第一大事目下正统皇帝膝下无子将于八王世子中选择一人以来入主东宫日后也好接下正统皇帝的大位成为下一任皇帝。林先生颔道:“听将军这么说来正要下任皇帝的继任人选出来了怒苍与朝廷便能罢手言和。” 灭里道:“你说对了东宫之局一定天下政局立安我相信这便是公主东来之意。” 立储八世子徽唐徐丰鲁这位“唐王”朱郅才智群乃是皇族中第一精明强干的角色。看银川公主对他另眼相看必已将朝廷的将来寄在这对父子身上至于日后“怒苍山”与“镇国铁卫”如何调处想来她也有自己的安排。 寒天饮冰水冷暖在心头灭里喝饱了水也说完了话林先生却迟迟没作答好似不置可否灭里撇眼过去问道:“林先生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林先生微笑道:“没有将军见解合情入理在下十分叹服。”灭里道:“那先生为何不言不语?”林先生笑了一笑道:“将军你忘了杨家村么?” 眼见灭里身子剧震林先生微笑便道:“将军你也知道紫禁城地下藏着一条秘道了是么?”灭里掌心不自觉的出汗极慢极慢的点了点头。林先生微微一笑又道:“你查出这条秘道通往何处了么?”帖木耳灭里呼吸微微加快道:“通往……通往一处百姓家中。” 林先生眯起眼来道:“这户人家姓什么?”灭里低声道:“姓……姓杨。” 林先生含笑道:“懂了吧?公主口中的皇室诅咒却是从何而来”闻得此言帖木耳灭里不由脸色大变向后退开了一步。 今夜政局诡谲多变正统皇帝方始出城礼佛各路人马立时汇聚禁宫。其中唐王爷率先难趁着紫禁城无人便直闯“仁智殿”、开启刘敬当年遗下的秘道谁晓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秘道一经开启立时引来“镇国铁卫”的刺客竟要将人灭口天幸灭里早有准备已然派人紧盯在后这才于千钧一之际救下了人。 刘敬遗留的秘道尘封已久可各方势力运筹帷幄全都以此为注。足见其中机密牵连之深关系之大怕可上震历代帝王祖庙灭里微微喘息低声便道:“林先生公主……公主也把机密透露给你了?”林先生笑道:“你说反了吧?这秘密不是她透露给我的而是我告诉她的。” 灭里瞠目结舌震惊道:“什么?这这是你告诉她的?” 林先生微笑道:“将军你毕竟是外国之人许多事情是参不透的咱们中国这个大朝廷实乃深不可测从当年武英、景泰兄弟相争乃至于怒苍覆灭、怒王再起、正统复辟、其实全与这个诅咒息息相关。只要此事一日不得解天下一日不宁。” 灭里勉力定了定神低声道:“林先生到底……这个诅咒是怎么来的?您知道么?” 林先生道:“相传隆庆皇帝是个极贪心的人喜欢把收罗的珍宝藏入地底据说有一回他挖掘地道时不慎从身上掉落了一样宝贝此物就从此潜伏于九幽越长越大数年之后终于威逼龙庭此后无论谁坐上了龙椅始终都坐不安稳。” 灭里身上隐隐冷寒声道:“地底……地底潜伏了什么东西?那……那是什么?” 林先生道:“潜龙。” 闻得此言灭里寒毛直竖已是做声不得。 易经第一卦:“初九潜龙勿用”龙之一物在中国向来便是天子表征却不知这“潜龙”又是什么来历?莫非是什么邪物不成?灭里浑身冷汗涔涔而下低声道:“如此说来公主……公主私会“大掌柜”也是为了破解这个诅咒么?” 林先生微笑道:“你说对了公主这趟回国便是为了破解这个诅咒而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要想解开这个诅咒绝不能从“大掌柜”身上着手否则必死无疑。”灭里失声道:“必死无疑?为什么?”林先生淡淡的道:“我天绝师叔已经证明过了这条路是死胡同。” 天绝早就圆寂了死于少林寺中。灭里脑中乱成一片喘息道:“如此说来……即便东宫政局议定怒苍也不会答允和谈了?”林先生微笑道:“岂独怒苍不会答允?将军阿将军你可晓得在下认得那个“易卜劣斯”多久了?” 听得魔鬼之名灭里自是微微一惊道:“多……多久了?” 林先生静静的道:“从他六岁剃度的那一年我俩便相识了。这人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惜我前后提防了三十年却始终压不住他只能看着他一天比一天壮大我却一天比一天衰老。灭里将军以老朽的心机手段尚且对付不了他你想公主会甘冒大险、与虎谋皮吗?” 灭里呼吸微微加促道:“这么说来公主过于天真了?”林先生笑了一笑道:“灭里将军你怎么老是小看公主呢……”灭里微起悚然颤声道:“先生的意思……” 林先生附耳低语:“作一个臣子单凭听其言、观其行那是不够的。有些时候你不能听命行事而是要揣摩出主上的用意暗中替她把事情办好。”灭里浓眉一挑道:“暗中办好的事?你……你说的是……”林先生把手搭在他的背上悄声道:“脏事。” 听得此言灭里不由心下震惊这才晓得天真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能征善战的自己。 林先生笑了笑便朝林间茅屋行去道:“来我要你去见一个朋友等见了他之后你便什么都明白了。” 饶那灭里一生干练当此一刻仍是背脊凉他尾随着林先生来到了茅屋之后却见林先生停下脚来面前又是一口废井灭里啊了一声苦笑道:“又……又要下去了?”林先生微笑道:“没错你一会儿要见的人有本领杀死“大掌柜”。” 灭里心跳加快道:“你……你说的人是……” 林先生微微一笑道:“卢云。” 灭里猛吃一惊还不及问话林先生已然向前一扑纵身入井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第六章 修罗本相 相传雪花有诸般名色随着天候日寒镩数越多有一片、两片、三片、形状各自不一不过到了最冷的大寒时节阴气凝结天上降下的雪花必然六镩全开又称“六出”。 六缵是最多了再来无论多冷雪晶之瓣也不会再多因而有一种说法生出天下至阴的数儿正是“六”。说来也巧蜜蜂要想盖巢当以“六”、雪花要想无尽蔓延亦得以“六”。故而易经又说:“初六、履霜坚冰至”又说:“用六、万物滋生乃顺承天”。意思便是说“六”是全阴之物唯有至阴方能为天下谷乃至于包覆万物。 易经里之阴之数是“六”那至阳之数是什么呢?答案是“九”。 大哉乾元其数用九周易第一卦其数便是“九”九是天下最高的阳数鼎有三足人有四肢梅花五瓣、雪花六出月以七为旬蜘蛛有八足唯独“九”在世上找不到对应之物所以易经为“九”找了一个模样称为:“龙”。 面前便有一只龙他的左掌在前一指上举余指内屈形如“九”右掌五指撑开其数为“五”左九右五天尊地势这是一只“龙掌”。 此人稍一站起猛听楼下脚步声响砰砰作响只见楼梯里钻出了一个又一个黑衣人诸人行入屋中向旁一分随即躬身喊话:“参见四当家!” “镇国铁卫”主力开到原来屠凌心、赤足巨人不过是前锋而已后头却还有一波又一波大援接踵而至。眼看那老家丁起身了那赤足巨人好似责任已了便已退到了一旁屠凌心也已躬身退让不敢争先各自退到了鬼众行伍之中。 眼见黑衣鬼众成了偌大一群竟将楼板站得满了。宋通明等人自又吓了一跳。一向后退去那老家丁却是一脸怡然笑道:“别怕、别怕、站着不要动。” 老家丁越是要大结别怕众人越是怕得厉害四下一片屏息那老家丁神情更显悠哉只见他脸上含笑缓缓走上前来低头打量崇卿的龙手嘻嘻笑道:“了不起了不起这天山武学非得三花盖顶之人来练否则碰者必死谁晓得你连龙手也练出来了当真让人叹为观止了。” “这不叫龙手……”伍崇卿冷冷地道:“这叫龙神聚光掌。”老家丁笑道:“随你说吧倒是你现下算是黑龙呢?还是白龙啊?”伍崇卿森然道:“你放马过来自然知晓。” “黄赤苍白黑”真龙五彩看崇卿满面杀气双臂紫光也隐隐散掌毒架式非同小可那老家丁却是不以为意笑道:“别急、别急杀人放火这种事咱们可以慢慢来。 眼看那老家丁谈笑自若模样大是不凡祝康自是暗暗惊讶他附耳到赤川子耳边低声道:“道长这……这人到底是谁啊?”赤川子颤声道:“别问我……我不知道……” 正低声商议间却给那老家丁觉了听他道:“赤川道兄怎么几年没见面你就忘了我啊?”赤川子一辈子龙套此时竟给人叫破名号自是如丧考妣颤声道:“你……你认得我么?”那老家丁笑道:“道兄是点苍七雄之一算是西南武林的金招牌我怎会不认得?” 听得自己原来武功奇高赤川子颤声道:“误会!天大的误会!贫道喝酒吃饭威震西南打架是不大行的……”那老家丁叹道:“你到底记不记得我?在下姓金啊您想不起来了么?”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您……您就是太上老君的好朋友金老爷大神君……”赤川子怕得抖就差没喊出一声爹自是谁也认不得了那老家丁笑了笑掌下“刷”的一声抽出了腰间长剑但见那黄金指环沿刃抚下须臾间霜凝冰结剑面竟成雾花花一片。 这手功力显露全场老将无不震动只听赤川子呜呜悲泣宋通明则是摇头苦笑祝康忙道:“你们别哼哼哈哈的他……他到底是谁啊?” “剑寒……金淩霜”苏颖叹了口气拱手道:“真是久违了。” “金淩霜”三字一出全场都是为之一震想起“剑神”在世的凶狠祝康不禁浑身抖颤声道:“没道理啊?你们……你们这些人不是早死光了?怎又跑出来啦?” 听得这个“死”字屠凌心不由仰天狂笑震得屋瓦隐隐作响声势甚为惊人金淩霜却没多说什么只笑了一笑便从怀里取出了一块干布自在擦抹长剑模样透着一股清闲。 昔年江充与卓凌昭反目竟然灭绝昆仑满门事隔十年正统复辟景泰覆灭这“剑寒”、“剑蛊”两大高手却相继现身非但好端端的活在人世武功好似还更精强了。 赤川子生平最是胆小陡见昆仑暴徒死而复生尿频毛病顿时犯上忙走到金淩霜身边躬身道:“恭喜金神君死而复生老道这里先向您贺声喜不过我有些尿急怕得先走一步不能陪您叙旧了。”说着朝包厢里大声来喊:“掌柜的敢问茅厕怎么走?” 包厢里传来呜呜啜泣:“在一楼戏台转角处出院子便见到了。” “多谢、多谢”武林中弃友逃亡之事屡见不鲜尿遁倒是头一回赤川子挥手告别哈哈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祝各位兔儿年行大运老道先走一步啊。”他胡说八道一阵便缩头害怕悄悄从黑衣鬼众旁走过打算一路溜逃。 啪的一声响肩头上拍放了一只冷掌赤川子回头一看惊见屠凌心目光凶残只朝着自己斜瞄他怕了起来还不及朝后退开脑门却又给拍了拍抬头去望猛见赤足巨人俯身弯腰龇牙咧嘴赤川子欲哭无泪身上忽然抖了一抖冷战不休听得屠凌心森然笑道:“还想尿么?” “已经尿过了。”赤川子含泪啜泣便湿漉漉地走到了祝康身边不忘抖一抖湿裤子。 眼看黑衣恶鬼霸道之至竟不许任何人离去苏颖忍无可忍正要上前喝话金淩霜却笑了一笑“苏少侠劝你不必出这个头咱们要找的人是……”黄金指环举起向前点出道:“他!” 黄金指环点出大批黑衣人退向窗口挡住了伍崇卿的逃生之路屠凌心与赤足巨人也占据左右两翼随时准备上前包抄金淩霜淡淡地道:“不想淌混水的退到一旁去。”话才出口祝康、赤川子、宋通明三人赶紧靠墙站好排作一行苏颖虽说紧握剑柄哲尔丹也是双拳握拳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金淩霜清场了不过他并不急于动手只放落了干布在剑上弹了一弹出了嗡嗡声响轻声道:“龙影动手之前可否先聊个几句?”金淩霜气定神闲显得胜券在握。伍崇卿面上闪过紫光沉声道:“你想聊什么?”金淩霜微笑道:“聊聊你拿走了什么东西?” 看今夜自屠凌心闯入乃至于巨人驾临人人都在追问“东西”的下落卢云虽不解对方欲夺何物却也晓得那东西必定要紧异常这才引得黑衣鬼众倾巢而出一时人人屏气凝神都是目望崇卿要听他如何回答。 “什……么……”伍崇卿眯起了凶眼神色轻蔑冷笑道:“东西!” 少年郎桀骜不驯不忘朝地下吐了口黄痰屠凌心立时手按剑柄嘶嘶冷笑:“什……”话声一出其余黑衣人旋即双拳交握叩得关节清脆作响森然呼应:“么……” “东……西……”恶魔巨人睁足了水牛圆眼狂声怒啸一众黑衣人如临大敌或伸手入怀或弯背俯腰再听得屋顶上脚步杂沓不知埋伏了多少人。敌方高手倾巢而出无论他们要的是什么东西都是志在必得。 此时此刻“万福楼”里内外包夹楼外隐伏了大批箭手人人以强弓硬弩指向了窗口不许任何人跳窗逃生至于楼梯通道更给一群硬底子高手把持住了。不过伍崇卿还有一线生机只见他慢慢调匀呼吸身法越来越轻腿力越来越强双手的紫光也益耀眼仗着这身“龙形九似”纵使身陷重围他也还能放手一搏。 卢云心里忖量自知敌方高手太众崇卿身手再强却也绝难突围而出。他心下盘算看一会儿自己不出手则已一旦下场出招便得把全场高手一次制住。当下潜心静气把身形气息藏得一点不露准备打敌方一个措手不及。 黑衣鬼众大军压境压住了伍崇卿的气焰场面静了下拉只听金淩霜叹道:“龙影跟你说正格的我实在不想杀你。”伍崇卿冷笑道:“是么?” 金淩霜把长剑收入了鞘里道:“念在令尊为国为民的份上这里没人想为难你。”听得金淩霜提及伍定远卢云自是心下一凛宋通明等人则是面泛笑容都想:“这可有救啦!” 伍定远其人百折不挠举世知名想他当年还是个小捕头那燕陵镖局与他无亲无故却能让他弃官亡命屡犯剑神不死不休今夜金淩霜若敢害他儿子那真是百世深仇万年不解了。 先前众人欲与崇卿为敌莫不忌惮他背后这座大靠山可现下场面反了过来向到“一代真龙”的威名无不喜形于色伍崇卿却是毫不领情听他森然道:“金老贼!咱俩要打便打你却扯我爹爹做什么?”金淩霜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令尊劳苦功高乃是天下楷模他要是听说儿子误入了歧途可不知有多生气了。” “生气?”伍崇卿哈哈笑了起来:“他要真有点脾气他也不会叫做伍……” “伍”字才出“小真龙”一个筋斗翻过看他上身赤膊腰间红带却已半空飞舞带出了长长一条红影直朝昆仑老将而去。 金淩霜大意了双方虽说相距两丈可在“龙形九似”之前两丈距离却似伸手可过只见伍崇卿势道越来越快、身影顿成黑朦朦一团眨眼间连飞一丈五尺已至金淩霜面前转看“剑寒”手中长剑却还垂向地下应变之大大不及。 “定!”始把这个字喊过崇卿回身起脚五尺、四尺、渐渐三尺、二尺飞脚来到金淩霜面前一寸黄金指环总算也摸上了剑柄正待拔剑出鞘猛听崇卿一声吼:“远!” “伍定远”三字道出砰的一声闷响伍崇卿左腿放落右脚起转凭着空中换腿的高体技已在“剑寒”胸口上重重印了一脚。众人正要喝彩崇卿的第二腿又来了这回他也更狠更毒凭着先前一踢之力身子竟又弹高了数尺“当”的一声清响鞋尖亮出了寒刀伍崇卿半空一个回旋便朝金淩霜的喉头削去。 金淩霜的身手其实不慢身为昆仑元老岂无快招御敌?只是伍崇卿太快了过去哲尔丹、苏颖与他动手都曾尝过这种苦头自知他拳快腿重趋退若神一旦到了贴身肉搏的时候必然大战上风。尤其此际得了“龙形九似”那身法更如雷轰电闪一眨眼便到了生死关头看金淩霜老迈年高却要怎么抵抗? 精光闪耀中崇卿的足刀已至喉前半尺金淩霜虽已握住了剑柄却还迟迟拔不出来寒刀益逼近堪堪要割破喉咙之时金淩霜忽然吸了口气俯身向前将脑袋迎向了对方的铁靴。 众人满面错愕还不知他意欲如何听得“砰”的一声金淩霜鼻梁已给靴底踢中一时上身晃荡鼻血长流。随即“刷”的一声大响屋内精光暴起靠着皮肉疼痛换来的间隙金淩霜总算拔剑出来了。 刹那之间场内嗡嗡连音不绝于耳金淩霜剑尖颤抖竟在面前撒下一片寒光气网卢云随与他是敌非友心里却也不禁暗暗喝彩:“好一招瑶池碎波!” 这招“瑶池碎波”出于昆仑十三剑的“剑浪”乃是昔日五弟子刘凌川的绝招。看金淩霜以内力鼓荡剑刃使之翻腾如浪虽不比当年“剑神”的啸天巨浪却不知强过了刘凌川多少倍想来此人十年苦练有成竟隐隐得了几分卓凌昭的影子。 昆仑老将逃过了一劫随即开始反攻了卢云心里明白这“剑浪”是种上乘的绝招敌手一旦给卷入了剑网之中剑浪便会层层叠叠席卷而来以金淩霜的剑法早已而言一会儿浪头必然一浪高过一浪刺客伍崇卿绝不能退一退便要为之灭顶唯一的生机便是出手反击。 此时崇卿人在半空眼看剑刃将至颈边他却仍不避不让随时都要溅血宋通明、祝康等人情急关心纷纷喊道:“小子!快让开啊!” 情势危殆卢云、哲尔丹、苏颖等人却们吭声他们知道崇卿还有潜力未出。 “喝!”伍崇卿右手暴长从一片剑浪光网中探入手来直取金淩霜的心口。 “龙手”亮出来了这就是伍崇卿口中的“龙神聚光掌”出手快逾闪电兼具铁砂掌的威猛、与那毒手的阴柔只消给擦破了一点油皮便等于中了“百花仙子”的银针剧毒。凶险莫过于此偏又快得异乎寻常一举穿破了千曾剑浪金淩霜更不打话霎时回剑横削便朝伍崇卿的喉头切去。 这一剑应变神剑刃不晃不摇这招剑法并非“剑浪”亦非“剑寒”而是昆仑第一快剑“剑豹”金淩霜竟要和伍崇卿比一比“快”。 玉石俱焚的时刻到来金淩霜的剑锋已至崇卿喉前寸许不过“小真龙”的手掌更快已贴近老将的胸膛当此生死关头你不退我不让这个举剑疾刺那个龙爪探出两大高手不闪不架宛如要同归于尽一般。 看得出来这两人正在“对赌赌对方必会害怕退让他俩都要抢这个先手。 双方相距越来越近各在赌命对搏卢云自也紧张了他双手扣着铜钱就怕有所闪失一旁宋通明、赤川子等人则是瞪大了眼祝康更已掩住了脸面不敢再看。 四下寂静无声伍崇卿人在半空金淩霜以下御上猛听一声低响两大高手终于撞在一起他们谁也没让。 “嗤”的一声鲜血激射而出那股热红如飞箭喷得很高很远一路射到了屋梁上复又从半空洒落地下众人定睛急看只见伍崇卿身上染满了血他的颈边裂开一缝那血竟是他流的赤川子凄惨狂叫:“完啦!伍爵爷的儿子归西啦!” 一个人喉咙要给割断万无活命之理看鲜血喷洒之猛屋中高手虽非初入江湖可这般流血场面却还是生平头一次见到。宋通明惊惶无已正待上前察看却给哲尔丹拉住了。 “嘿嘿……”满身浴血之中只见伍崇卿从半空落了下来他的头颈向旁紧压竟然夹住了金淩霜的剑锋看那右脚却是横踢平举靴头上的尖刀不偏不倚竟然插入金淩霜的心口。 “他***!”宋通明骇然道:“世上还有这等打法?” 卢云、哲尔丹等人眼力过人直把双方招式看得明明白白看适才金淩霜的剑尖横扫而来伍崇卿仗着身法快绝竟在间不容之际扭身侧颈硬生生压住了对方的寒锋保住了气管不断随即右脚尖横扫立时把足刀插入了金淩霜的心口。 少有人知喉咙割裂死因并非失血过多而是因为气管破裂窒息而死是以真正赌上了性命的并不是崇卿而是“剑寒”金淩霜。 卢云默默挪移目光只见场里的昆仑老将一动不动胸口却挨了伍崇卿的致命一刀。 伍崇卿很精明他并未百挨这一剑因为说到人身要害心脏乃是第一致命伤一旦跳不动了其人立时丧命再也救不活了。 眼见胜负来得如此之快场内顿时鸦雀无声万没料到“剑寒”身负盛名纵横西域却在一招内给个年轻人杀死。 四下满是沉重呼吸人人慑于崇卿的武功复震于双方对决的惊险竟连采声也没一个。 一片寂静中只见伍崇卿伸指出来朝颈边的“人迎”、“水突”两穴点下血流立缓他冷冷的道:“金老贼……你还要装多久?” 黄金指环竖了起来“当”的脆响传过已将足刀硬生生扭断那肋骨处却也传出一声异响宋通明大惊失色骇然道:“***!金老怪死而复生了!” 金淩霜没死当然也不必复活哲尔丹、苏颖、卢云等高手一旁看着自知金淩霜之所以逃过一劫绝非是穿了什么护身宝衣更不是心脏长到了右边在方才生死危难之际这老将拼出毕生胆识把脚跟向上提起一寸竟以肋骨硬生生挡下了刀锋趁这一缓之势他的黄金指环总算来得及捏住刀锋这才保住了心脏无伤。 双方对决之惨烈可说空前未有人人看得唇干背寒还在头皮麻前猛听一声怒喝伍崇卿再次难了他才点穴止血还不及歇息便又开始下手狂攻金淩霜根本懒得理会断骨只任凭刀头卡在肋骨上便已迎向了对手。 铿铿铿当当当双方面对面眼瞪眼、这个血流满面两道紫光沿臂窜出已然亮出“龙神聚光掌”。那个断刃刺胸浑身浴血却也手腕旋翻拿出了西域第一快剑:“昆仑剑豹”。 第二回的大厮杀开始了掌飞花剑撩乱双方招式太急太快早已越了凡人的眼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不知对打了多少招除开卢云水瀑成精、苏颖剑道造诣深厚余人全跟不上了。可金伍二人却没一个向后避让反而越打越近越杀越狠好似他俩脚后便是地狱悬崖谁只要向后退让一步谁便要坠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生。 祝康颤声道:“这……这两人是疯了么?他们怎都不防守?” 确实疯了武学中虽有泼水刀、披风剑却没人见过这般凶悍打法、这场胜负不仅在呼吸间尚在寸之中只见金淩霜剑锋送出从伍崇卿胸前贴肉飞过;伍崇卿双掌回身拍出却又沿金淩霜鼻梁前擦去双眼一眯间两人各在鬼门关前走了十来遭彼此却迟迟不让一步。 短兵相接到了这个地步委实匪夷所思只要稍有差池非但要有一人惨死当场怕还会闹得双方同归于尽。旁观众人全呆了赤川子惊吓无语宋通明也是抚面苦笑:“这……这哪里还是比武这根本是打仗啊。” 话声一出猛听“咚”的一声苏颖坐倒在地满面骇然间却也总算明白只见为何打不嬴伍崇卿了。 在“智剑”的眼里瞧来伍崇卿、金淩霜的招式其实都满布破绽不堪一击可他们却不在乎自己的破绽甚且也不理会对方的招式有无破绽因为他们压根儿不是在比武而是在“打仗”。 亡国灭种的战争中双方所恃者不单是武功还有运气、胆气以及怒气为求一胜头可断、血可流连性命都可以献出作祭哪还在乎什么小破绽?在这血淋淋的真打中前称得上破绽的只有两个地方:一是脑袋一是心脏除非砍下对方的级挖出那颗血淋淋的心否则胜负不会分晓。 与这帮人相斗“智剑平八方”以如纸上谈兵因为对方并不贪生当然更不怕死他们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违背了武学常理所冒风险之大、赌注筹码之多远非外人所能想见于万一什么“攻敌所必救”支持已全数幻灭苏颖垂下头去他心里明白本门过去的荣光都消退了自今而后他必须有新的武学体悟否则华山一脉绝无法在今日的武林里立足。 “镇国铁卫”的生死之斗来了!但见双方以快打快以狠斗狠伍崇卿使开了“龙神聚光掌”形如八臂神将金淩霜的剑花也似暴雨连绵电光火石间双方不知对打了几百招那点点碧血飞溅好似在奉劝场里的豪杰们若是怕苦怕痛趁早去读书考试做大官少来江湖里玩剑那可是会见血的! 众人骇然抖苏颖也是颓然若死卢云却是另有想法:“这哪里还是比武?这只不过是疯汉打架罢了。” “快快快!快快快!”好似听到了另有的八股说教伍崇卿面貌更是狰狞他似要把满腔怒火泄在金老伯身上听他怒吼道:“金老伯你太慢了!快啊!快啊!你跟不上我了!” 金淩霜哪里慢了?他的“剑豹”如迅雷、如烽火已是世上罕见的快剑可他再怎么快却也比不过真龙身法只见伍崇卿使开了“龙神聚光掌”一双肉掌越来越快到得后来掌中紫气弥漫功力运行已至顶点“龙行九似”挥的淋漓尽致金淩霜汗流浃背好容易一套“剑豹”使完正要转使“剑蟒”却听伍崇卿哈哈大笑厉声道:“你输了!” 金淩霜确实输了他舍“剑豹”不用已是自承快不过崇卿。 当当当当当……伍崇卿连出九掌全数朝剑面拍落一掌快过一掌一招重似一招那双毒掌如狂风骤雨如痴如狂猝然之间他深深提了口真气浑身布满气劲身子竟成了黑朦朦一片。众人齐声惊呼:“北龙王!” 北龙王便是北海黑龙正所谓“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面前的伍崇卿宛如一条苍茫黑龙身法之快几连卢云的眼力也追不上了听得“锵郎”一声大响黑影旱地拔起长腿穿过剑网已将金淩霜的剑刃踢开又听“砰”的大响传过黑龙半空扑下左肘夹带了身子的分量重重砸在昆仑老将的背上。 一声闷哼金老儿后背驼了下去还不及直起腰身伍崇卿右手甫一触地向上撑直身子立时弹起左掌混杂了剧毒便朝金淩霜门面打来。 “龙神聚光掌”的气势出来了这掌法虽是后天所成却与伍定远的龙手威力相当掌力刚猛无畴、毒气阴险凶残金淩霜纵不脑浆迸裂、也要身中剧毒而死可说惨不勘言。 眼看对方来势太快躲过了这招、闪不过那招金淩霜索性不避不让反将手臂向后扬起任凭门户大开。 生死交关在乎际金淩霜的长剑退了一尺远近已将弃守要害卢云微起错愕目光急扫却见屠凌心阴森冷笑赤足巨人咧嘴而笑其余黑衣人则是目带兴奋之色卢云骤然醒悟:“糟了!胜负要逆转了!”心念一闪正想放话提醒却听“嗤”的一声屋内精光刺眼逼得场内众人一齐遮住了眼。 轰然大响中伍崇卿向后纵跃重重撞在照壁上双方出场以来这还是崇卿次向后避让非但退得极快尚且神色张慌。众人不知生了何事慢慢放下手来只见场内烟硝弥漫地下多出了一道斩痕眼前的金淩霜则是执剑当胸剑尖上扬手中长剑竟已散出了熊熊金光。 “剑芒!”众人乍见绝技现身莫不大惊而呼苏颖更是张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若说“三达”是剑客日夜瞻仰的巍峨高山那“剑芒”便是传说中的海上仙山让人流连忘返全场见得此招莫不肃然起敬苏颖则是闭上了眼连呼吸也觉得难受了。 按卓凌昭的剑经所载剑芒共分三色第一等长约半尺色成金黄望之如同朝阳初曙便给古人称作“曙芒”。第二等焰作青蓝长可过一尺号称“彗芒”。倘能练到了最高等便成皎洁无暇的纯白真色最炽烈时可达三尺以上这便是世人共仰的“剑芒”。 卢云是“剑神古谱”的传人自也是使动“剑芒”的行家他见金淩霜的剑上散罡气长约半尺色成金黄当是剑经中所载的“曙芒”虽不如三尺白光耀眼但在黑夜中乍然使出金芒吞吐闪烁却也显得霸气十足反比卓凌昭的纯白剑芒更加夺目。 看金淩霜入场以来忍气吞声原来求的便是此刻的扬眉吐气他远远逼开了崇卿气定神闲含笑道:“孩子慢又如何呢?欲则不达的道理难道你没听说过么?”话声未毕长剑奋力回抽一股芒光横空而过伍崇卿不敢以肉掌来挡只能急急滚倒在地背后照壁却又给斩裂了。 眼看昆仑一派继卓凌昭之后终于有人练成了传闻中的“剑芒”众人自是又敬又畏伍崇卿遭逢逆境却也不怕只管着地翻滚过去捡起自己的两只袖剑。 金淩霜甚是大方只任凭对方取用兵刃并未趁机偷袭只见他缓步而上刷的一声再次出剑。伍崇卿急挺兵器招架两柄袖剑与金芒相撞但听“当”、“挡”两声劲响袖剑的剑头飞出钉在了墙上竟给硬生生斩下了一截。 众人失声惊呼万没料到这剑芒斩金碎玉锋锐一至于斯竟比宝刀宝剑的威力更胜一筹伍崇卿虽惊不乱蓦地使开了真龙身法正要滚入内圈强攻却听“嗤”声再响金淩霜手腕轻轻一晃芒光闪动下啄逼得崇卿一个筋斗翻倒再次着地滚开。 这“剑芒”本是剑客体内的罡气只须心念一动芒光随即暴长出招远比真剑为快威力却比真剑更强直可说是无坚不摧偏又无远弗届昔年卓凌昭之所以自号“剑神”意即在此看“小真龙”身手再快却也快不过这一点芒光恐怕是败象已呈了。 双方打到这个地步伍崇卿自知难以取胜他紧守门户专躲不攻一时屋中金蛇乱舞面前尽是金碧辉煌。但见金淩霜好整以暇转眼间“剑豹”、“剑蟒”交穿使出搭配了“剑芒”之威招招相辅相成方圆内无坚不摧伍崇卿不敢抵挡只能前滚后翻盼能撑过这场狂风骤雨可对方的“剑芒”毫无消散迹象到得后来金淩霜整个身子更裹在金芒之中声势极为惊人。 卢云坐观虎斗不免也暗暗佩服金淩霜的苦心。以内力修为而论这“剑寒”远不及“剑神”的根诋深厚所练的剑芒自也无法与之相比可这位老将用心非小虽说内力练不上去却能别出心裁以剑芒搭配许多老套旧招诸招浑一使出自也弥补了真气的不足。 多年不见昆仑老将个个武功大进看屠凌心手持“剑影”出剑无影无踪剑刃偏又满蕴阴劲敌手兵刃不敢玉之相交却又不得不与之相交实战中自是大占便宜再看金淩霜勤能补拙另辟蹊径竟也习成了失传已久的“剑芒”这两位老将有此长进卓凌昭泉下有知必也能仰天狂笑了。 正想间猛听伍崇卿大喝一声身子向前飞扑两柄袖剑上激出了一股紫电竟也运出了家传绝学“披罗紫气”硬生生架住了金淩霜的长剑当是要比拼内力了。 伍崇卿总算反击了双方走到功力对决的这一步已是力大者胜谁也占不到便宜只见紫电碰上金芒伍崇卿浑身抖已在全力行功金淩霜也是双手紧握剑柄使劲下压。 两人功劲相抗只见金淩霜剑上光芒越逼人伍崇卿眯起了眼双手的紫气却如藤蔓急爬顺延对方的长剑而去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藤萝紫。” 当年伍定远与卓凌昭在娄江大战时便曾在生死关头使过这招看这紫气隐有剧毒只消到了手上金淩霜非得撤剑不可。众人满身冷汗正等着胜负分出猛听“当”的一声脆响剑刃打散地下摔倒了一人力尽不动正是崇卿。 伍崇卿输了他的袖剑不敌剑芒之威已给震成了碎屑。一来他年方二十比金淩霜小了四十来岁功力本就不及对方深厚;二来“披罗紫气”虽蕴剧毒却不能凝功合劲、聚气如真物若要与“剑芒”的锋锐相抗难免相形见绌说来他能打到这一刻方始落败已让众人刮目相看了。 眼看伍崇卿倒地不起场里金光黯淡金淩霜手上的剑芒总算也熄灭。他举剑架住了崇卿淡然道:“龙影还要打下去么?” 金淩霜的剑芒极是耐久整整撑了一柱香不灭足见功力深厚无比伍崇卿自知技不如人一时低头垂目无言以对想来也认输了。金淩霜微微一笑才要言语却见崇卿嘴角微斜森然道:““剑芒”一去不复返……金老贼头……” “此命休!”话声未毕伍崇卿身子后空腾翻双脚蹬出直朝金淩霜的脸上踹去。 金淩霜中计了伍崇卿自知打不过此人这才故意倒地装死直至此刻剑芒消散立时出手暗算作风可说极为卑鄙。 金淩霜叹了口气:“龙影别欺侮老人家。”话声未毕剑刃上散出了一片寒气交织如蛛网稍稍朝伍崇卿的鞋底一触阴寒内劲立时缠了过来逼得他腿上酸软摔回了地下。 这股内力正是“剑寒”乃是金淩霜自幼习练的护身武艺浸润数十载勿须运气行功随时都能出手护身他将长剑翻转再次架住了崇卿问道:“龙影福气了么?” 攻是“剑芒”、守是“剑寒”金淩霜已然占尽上风伍崇卿黔驴技穷只能低头垂好似投降了只是看他默然无语那铁靴又无声无息的抬了起来瞧那靴头方位却要朝金淩霜的下阴撩去。 伍崇卿作风如此龌龊委实世间罕见金淩霜摇了摇头便朝屠凌心使了个眼色。 “敬酒不吃!你吃罚酒啊!”砰的一声大响屠凌心跨入场中连剑带鞘向前一劈重重砸在崇卿的身上打得他滚倒在地只是这少年郎应变奇快身子才一触地赫然一个扫堂腿使出便将几张桌椅踢了过去稍稍隔开了金淩霜、屠凌心一招“鲤鱼翻身”便朝窗口疾飞打算从五楼一跃而下。 轰的一声巨响那赤足巨人后先至抢先挡到了窗边只见他提起双掌一股内力宛如排山倒海而来掌对掌气冲气伍崇卿人在半空无从借力只能单掌高举硬生生接下这刚猛无畴的一掌。 砰啪震响敌方掌力磅礴伍崇卿宛如撞上铜墙铁壁气息四散便给硬生生震下地来他脚步尚未站稳背后又有人吊起了真气猛听一声暴吼:“趴下!” 屠凌心出手了听那吐纳声如此深沉已然运上了十成功力眼见“剑蛊”连剑带鞘抽来伍崇卿嘿的一声也是他手无寸铁只能锁紧了臂膀死命撑下这一击。 啪的大响伍崇卿给狠抽了一记但见他身上紫电微弱已是强弩之末不过他很悍很勇尽管“剑蛊”的阴劲临身仍旧苦撑不倒。 双方无声无息各以生平功力对决看伍崇卿先与“剑芒”对决其后又以“修罗神功”对了一掌此时更身受“剑蛊”的凌厉内劲可他居然咬牙死撑那股阴劲虽说源源不绝却还是压之不倒金淩霜摇了摇头便从背后补上一指冰寒内力动已然破体而入。 “呵呵……哈哈……”伍崇卿脚步踉跄明明摇摇欲坠了嘴角却还泛着冷笑好似还在念念有词。金淩霜摇了摇头把眼色一使四面八方便又抢上了几名黑衣人瞬时棍棒齐飞就朝崇卿的胸腹一阵乱打。 “倒下!倒下!”黑衣众鬼咆哮怒吼棍棒招招到肉全望内脏去敲可怜伍崇卿死撑不倒代价却甚惨重肝肾脾胃无一不受重击。 砰砰、砰砰伍崇卿给打惨了却始终不肯趴下哲尔丹“嘿”了一声正要出手来救黑衣鬼众却亮出了十字连弩指住了全场上下。 没人能轻举妄动了“镇国铁卫”清理门户此时谁敢多问一个字便算万箭齐卢云见了这势头也只能勉强忍耐下来伺机再动。 “还不倒!”屠凌心怒了只见他扑上前去跳到了伍崇卿的背上朝他的脑袋奋力挥拳一旁赤足巨人也伸出了巨灵神掌使劲按住崇卿的肩头听得“吼”的一声长叫伍崇卿翻着白眼双膝一软终于垮了下来黑衣鬼众大喜过望正要出手再打却听金淩霜淡淡地道:“够了!” 合镇国铁卫诸大高手之力总算制服了伍崇卿金淩霜缓缓蹲下轻声道:“龙影告诉我东西在哪儿?”伍崇卿张开了嘴喘息道:“在……在……” 金淩霜附耳过来正要细听却听一声怪叫伍崇卿扑了过来直朝金淩霜脸颊咬去喀的清脆牙关叩响两排牙齿咬了个空险些咬掉了人家的面肉。 “臭小子!真要死吗?”砰的大响屠凌心又砸落了一剑直打得崇卿面落尘埃听他大怒指挥:“来人!给我重重地打!打到他求扰为止!” 砰砰磅磅黑衣鬼众奔上前来棍棒如雨下全数打在崇卿的背上屠凌心狠狠一脚踩落怒道:“臭小子怕了么?” “嘿嘿……”伍崇卿伏地撑住身子他鼻孔渗血嘴角冒血全身骨头浑浑欲散可他居然还在斜目冷笑屠凌心怒道:“再打!”脚步急乱数十名黑衣人奔上前来提棒乱打伍崇卿却不想垮下去他明明身不由己力不从心那双臂膀兀自紧锁双眼犹在怒睁他死撑着五体怎么也不肯趴下。 一声闷哼传过赤足巨人一脚踩下千斤之力使出已将崇卿重重压落下去黑衣鬼众冷笑轻视一齐提起了棍棒正待过去敲他几记猛听“喝啊”一声大叫崇卿身上居然再次射出了紫电吓得众鬼退开了一步。 卢云瞧着崇卿的苦态眼眶不觉红了。事隔十年当年羞怯怯的小孩长大了可他却成了自己不认得的人他满心仇恨咬牙怒目不哭也不倒卢云真想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崇卿?是爱?是恨?是仇?何以他会变成了这等模样? 一片寂静中场里传来了吐血之声伍崇卿口怪声他一边爬地一边冷笑那身紫电如此死硬顽强居然还不肯消失即使象只蛆虫般蠕动不休他也还要撑下去…… 宋通明、祝康等人呆呆看着全都说不出话了。却见崇卿越爬越远好似想一路爬回家里睡觉了。金淩霜叹道:“龙影别闹了快回来吧。”伍崇卿毫不理会说话仍在向前挣扎爬动赤足巨人挡到面前举脚一跳将他如皮球般踢了回来。 伍崇卿倒卧在地嘶嘶喘息已是动弹不得了。金淩霜蹲了下来轻轻地道:“龙影你这是何苦呢?大掌柜自认待你不薄你何必这般和他作对?”他取出了金创药正要朝伍崇卿颈伤去擦却听少年凄厉鬼吼:“滚……开!” 金淩霜使了个眼色那巨人俯身过来大手叉住了伍崇卿的颈子将他凌空举起伍崇卿颈上本就有伤此时吸不到气更是舌头外吐两脚上下踢动。 眼看“镇国铁卫”手段残暴随时会施以酷刑祝康心肠最好登时鼓起了勇气颤声求情:“几位大哥你们手下留情吧他……他是做了什么坏事?犯得着这样对他……” 金淩霜摇了摇头道:“朋友们别给他骗了”话声才出场里便响起了蒙语看这“镇国铁卫”能人无数立时有人上来通译了却是专程说给哲尔丹听的。 唧唧咕咕的番语中金淩霜环顾全场又道:“相信我你们要是知道他偷走的是什么东西必会站在我这一边。”说着走到了崇卿面前仰头道:“我说得对么?龙影?” “噗”的一声血水混着浓痰直从伍崇卿的嘴角喷出金淩霜不闪不避但见痰血射中他的鼻梁缓缓垂下一旁屠凌心大怒欲狂霎时拔出长剑便要斩杀此人金淩霜伸手拦住道:“别中他的计他就是要咱们杀他好逼得他爹爹与大掌柜反目。” 听得此言卢云不觉心下一凛余人也是惊疑不定他们虽不知这个“大掌柜”是谁可隐约听来此人必然是伍定远的熟人好像这人也颇有权势似足以与“五军大都督”分庭抗礼。 一片寂静间金淩霜将血水擦去便又环顾场内诸人淡然道:“诸位朋友我等行事风格诡秘你们想必是看不惯了所以咱们这帮人平日也不曾现身不过今夜情势大为不同因为……”说着说便又将目光撒向崇卿轻声道:“怒王进京了。” 怒王大名一出全场不分来历竟都“啊”了一声耳听酒保们议论纷纷卢云也是深深吸了口气他虽然不认识什么“怒王”不过他认得一个人名叫“秦仲海”。 乍听故人也在京城卢云的双手不由隐隐出汗满场窃窃私语中金淩霜轻轻叹了口气他转向崇卿又道:“孩子过去多少年来你爹爹始终力阻战火蔓延身为伍定远的儿子你该比谁都清楚那东西一旦落入怒王手中天下会生什么事?” 听得此言人人都是吃了一惊方知伍崇卿手上的东西至关重大恐怕涉及了怒苍兵祸。 全场悚然间赤足巨人松开了手掌将崇卿放落下地只见金淩霜走上前来轻声再劝:“龙影……非是老朽危言耸听现今大战将起倘使怒王拿走了东西那就连大掌柜也压不住他了到时不只你爹爹的兵马要死伤惨重连天下百姓也要生灵涂炭那时你爹娘死了你妹妹死了连你自己也要一并送命你忍心么?” 伍崇卿原本垂闭眼听得金淩霜描绘末日情景忽地睁开双眼微笑道:“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说着仰天大笑好似十分痛快。 “哦哦哦!”赤足巨人大怒欲狂他将伍崇卿反手扔出重重砸在壁板上砰的一声大响伍崇卿滚落在地他虽说身手矫捷此际却已无力还击一时连滚了几滚口中却仍哈哈大笑屠凌心冲上前来提剑连鞘狂抽猛打厉声道:“笑什么?你想死吗?成全你!成全你!” 伍崇卿俯身趴地后背虽然挨打双手却不住低撑身子一点点向前爬去听他喘息道:“苏颖……你看……你看……你手上有件宝贝足以翻江倒海……”他吐出一口血来手掌寸寸前移来到一处大酒缸旁喘笑道:“我……我手上也有一个法宝足以毁天灭地……” 听得此言众人心下一寒全都望向了那只大酒缸这缸有八尺之高六尺之宽达千斤之重酒缸上阖了一块木板涂以石灰那是拿来防虫子爬入的。 啊的一声卢云一颗心好似停了一众黑衣鬼众则是大惊失色全都软了下来。 当啷啷声响不断伍崇卿伸手探入酒缸抓住了一条铁链就在此时屋里热了起来满是辛辣之气人人身上冒汗心头跳动那大酒缸不知怎地竟似亮起了幽幽红光。 “快拦住他!”黑衣鬼众至于醒觉过来了正要扑上阻拦却听伍崇卿仰头大笑他单膝跪地将铁链使劲一拉哗啦大响传过酒汁飞溅寒夜中一柄红焰焰的魔物破水而出。 “杀!”伍崇卿张大了嘴形如鬼魔厉声道:“业火魔刀!” “喔喔喔喔喔!”魔刀在手伍崇卿丹田散紫电又似给熊熊烈火焚上了身只痛得他仰天狂叫那张脸给魔火烧得紫红不再象是人反象是凄厉鬼魔人人与他目光相过莫不面上变色一个个脚下后退身上抖人人目不转睛都在望着那柄“业火魔刀”。 很大很大的一柄刀通体晶黑光可鉴人好似地域业火烧结而成就这样握在伍崇卿的手上隐隐约约间刀上好似还有只幽幽暗暗的魔眼望之深沉睿智随光明灭只在打量屋中的每个人。 忽然间伍崇卿放落了魔刀刀柄碰上了地板出了一声低响。 咚…… 奇怪的声响出咚的一声过后人人心头一跳瞳孔放大后退的脚步竟不约而同的停下来只见赤川子传过头来了宋通明抬起头来了哲尔丹也揉了揉眼连众酒保也爬在窗边齐声低呼…… “好美啊……”场里传来齐声赞叹只见祝康躲在墙角由衷的说着宋通明也是声音迷茫附和道:“是啊……真的好美……”场面忽然静了下来全场不分武功高低贫富贵贱人人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一个个都死盯着“业火魔刀”。 当此一刻重睹魔刀卢云总算也想清楚来龙去脉了看小年夜里扬州一场大战那时率领百鬼出巡的便是金淩霜押运之物正是这柄“业火魔刀”其后各方人马激战魔刀落入一名黑衣人手中而今想来此人正是崇卿。只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将这柄刀藏入了万福楼浸泡在那只大酒缸里看众酒保的惊诧模样想来事前也不知缸底藏了这怪东西。 卢云曾经触碰过魔刀自知魔刀的威力何在这柄刀是否锋利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他藏有一股深沉业火能激持刀人的刚勇之气当夜各方人马大打出手琼芳只因捡到了魔刀便曾一口气打退几十名黑衣人气力大得难以想像故而说魔刀是公正之物任何人只消向它许愿答应以自己的性命交换业火魔刀便会赐下无上勇力使其杀死大仇一偿夙愿。 也难怪“万福楼”的酒水这般呛辣了那是“魔酒”啊。在众人的兴奋注视下忽见魔刀光芒渐渐止歇业火随即消逝只听“嘿嘿”两声笑伍崇卿缓缓抬起头来双眼满步血丝嘴泛阴森魔笑众人与他目光相接这才如大梦初醒再次起抖来了。 大事不好了。业火汇聚体内已使崇卿化身为魔此时他不必拔刀出鞘身上气力也要大上千倍不止想琼芳一个文秀少女尚且如此何况武功霸悍如崇卿? 当此关头“镇国铁卫”要不要拦他须得立时定夺。 “唰”的一声金淩霜当仁不让抢先拔出了长剑“铿”的亮响屠凌心右臂向天也已抽出了“无形剑影”随即脚步沉重修罗巨人驼背弯腰咬牙握拳而来全场黑衣人旋即架起了十字弩对准了崇卿。 “谁想死……”伍崇卿咧嘴而笑森然道:“谁先上。” 雷电火焰交相而过伍崇卿手持刀柄嘴角冷笑黑衣鬼众不约而同向后退开此际没人愿意单打独斗全场高手必须一齐出招。 “哈哈哈哈!杀光你们!”伍崇卿仰天狂笑竟然开始拔刀了看他左手持鞘右手握柄魔刀慢慢离鞘而出那魔火受了“披罗紫气”的喂养一时光芒大炽散出妖异紫焰美得让人心寒。 镇国铁卫精英出尽却没人有把握挡得下崇卿只见金淩霜冷汗直流死命握紧剑柄剑尖再次散出熊熊金芒屠凌心也在培育阴劲预备一剑穿心那赤足巨人更睁足了牛铃大眼浑身筋肉贲起。 在众人的骇然注视下魔刀渐渐理鞘一寸、两寸、三寸……业火点点窜流崇卿的身法也变得说不出的古怪看来象是“龙行九似”却又好像不是总之就象龙神着魔可畏可怖不想可知一会儿魔刀一旦开匣离鞘万福楼里必然血流成河恐怕真要“天地万物杀一空”了。 全场呼吸急促人人都在设法凝聚功力苏颖、哲尔丹等人则慢慢朝墙壁靠去就怕给这场打斗牵连上了。 苏颖等人虽没见过“业火魔刀”却也听过种种传言都说这柄刀邪恶异常能使持刀人中邪狂非只会杀死仇人还会杀死亲人最后连自己也一并杀死依次看来金淩霜并未说谎黑衣人并不是坏人真正的坏人是伍崇卿他才是危害人间的妖魔鬼怪。 魔光越耀眼情势也益危殆金淩霜自知不能再拖霎时把手一挥厉声道:“动手!”号令下达金淩霜率先挺剑而上屠凌心、赤足巨人也分从两旁包夹过去三大高手分进合击势道何其厉害伍崇卿却是哈哈大笑正要将魔刀拔出却听一声清啸:“谁都不许动!” 包厢窗扉破开只见一人头戴大从敌我双方面前飞越而过只听他“喝”的一声一掌便朝崇卿肩头拍落功劲到处竟震得魔刀坠落下地。 魔刀离手出砰然巨响伍崇卿也清醒过来了他张大了嘴呆呆看着面前那人的面庞颤声道:“是……是你……”来者正是卢云他见崇卿即将拔出魔刀也是怕他铸成大错立时下场阻拦绝不容他出刀杀人。 二人还不及对答金淩霜已然挺剑直冲而来厉声道:“快!大家快夺回魔刀!”千载难逢的时机到来好容易魔刀坠地再不趁机抢回更待何时?一时之间风声劲急全场黑衣人争先恐后全数朝“业火魔刀”飞奔来夺。 猛听崇卿大喝一声又朝地下的魔刀扑去卢云却死抓住他厉声道:“不可以!” “快放箭!”黄金指环奋力指挥但听刷刷连声黑衣鬼众射了连弩箭雨连珠直射而来但见金淩霜、屠凌心、赤足巨人全数出招下手几无先后之分。剑芒、剑蛊、修罗功三招同出中者必死。卢云咬紧牙关把手向旁一探一股气流到处听得“刷”地一声苏颖配剑腾空离鞘飞入了卢云手中。 此际卢云在前伍崇卿居后看他右手持剑左手还拉着伍崇卿只余单手御敌可面前三大高手连决招加上满天剑羽层层叠叠卢云手上却只有一柄长剑顾得了前守不了后却要如何抵挡大批强敌? 一片惶惶然中苏颖哲尔丹等人都是满心惊愕一不解这人姓舍名谁、从何而来二不知他要如何挡下连番杀招? 既然挡不住那也不必挡卢云将心一横把手一松任凭长剑向下坠去。 长剑由胸前落下已至腰间众人大感惊讶还不知他为何弃剑猛见卢云提起手掌对着剑柄一拍但见剑刃半空旋转一片嗡嗡声中竟在面前开出了花朵般的光圆。迎向了众高手的兵器气劲。 “金将”地巨响无形剑影脱手飞出吼地一声怪叫赤足巨人踉跄滚跌连金淩霜的剑芒也给撞偏了一尺竟从光盾旁擦了开来。 “哆哆哆”“哆哆哆”剑羽破散但见照壁上钉满了弓矢剑弩这圆盘竟似一面大盾牌一口气挡下了全场高手的绝招一片骇然中卢云喝地一声手腕翻转把手一撤那剑便划过了鸿影插回三达传人的剑鞘之中。 见得这记手法苏颖好似五雷轰顶一颗心险些停了他张大了嘴呆呆看着那无名男子脑中盘旋回绕的便是那念兹在兹的五个字。 “仁剑震音扬” 为求仁剑苏颖已舍弃了一切想起这些时日的艰辛困苦他眼眶红了心下酸苦登时奔了过去哭喊道:“师父!” 才奔出了几步苏颖立时“啊”的一声晓得自己认错了人了看那人身长八尺远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如何能是矮小的师父?他浑身抖又迷惑、又惧怕不知这人是从哪儿偷学了仁剑正呜咽间忽然手上一紧竟给那无名男子拉住了听他喊道:“苏少侠跟我一起走!” 对方的手掌温温热热的不待自己答应便已死拖着他竟要带自己一同逃离万福楼。 苏颖呆呆看着那人的面孔只见他头戴大颤约莫四十来岁样貌颇为英俊面上却带了几分沧桑之色那模样瞧来竟是如此熟悉他象极了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仁剑传人”!不知不觉间“智剑传人”张大了眼心头热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似认识这人很久很久了从出生下来从拿起长剑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会认识这个人突然之间苏颖大喊一声便也紧紧反握对方的手跟他一起奔逃。 “快逃快逃!”说到逃命没人能比赤川子更快只见这老道一马当先其余宋通明、祝康、哲尔丹也紧随其后再看卢云左手拉着苏颖右手还死拖着伍崇卿那少年却还死抓着一条铁链不放铁链尾端却又缚着魔刀众人一个拖一个争先恐后全数冲向了窗口。 五楼窗口虽高可黑衣人在后头追着那也不算什么了想起性命要紧赤川老道无畏无惧他快手快脚正要爬上窗台忽听远方传来一声低沉佛唱:“我……建……” “世志。” 梵音渺渺黑夜中诵经声从四面八方而来让人心生异感众人面面相觑正感惊异间卢云忽觉手上一松伍崇卿竟已狠命甩开了他的手随即拉起手上铁链抓紧了“业火魔刀”。 “喔喔喔喔!”伍崇卿双眼布满血丝紧握魔刀看他咬牙切齿仿佛如临大敌众人全呆了一不知他在怕些什么二也不解什么人来了。一片惊疑间远方又传来幽幽佛唱听是…… “必……至……” “无上道!”忽然之间全场黑衣人肃敬喊话上从金淩霜、屠凌心、下至修罗居人人人屈膝俯身好似公然拜起了什么邪神。众人大为骇然不明所以祝康愕然道:“这……这是干什么?如来佛祖降临了么?”宋通明骂道:“你还有空管闲事逃命要紧啊!” 场面不大对劲看这帮黑衣人的模样八成有大妖怪降临了众人慌慌张张正要从窗口爬出却听“咚”的一声那赤川老道不知怎地居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竟也学着黑衣人跪拜起来了。 赤川子平日里要跪要站那是他家的事谁也管不着可这老东西哪儿不好跪却把逃生之路给挡了这可怎么得了?祝康忙道:“道长您……您闪了腰么?”他伸出手去正要扶起赤川子哪知才碰到他的手臂只听他“啊”的一声膝盖“砰”的一声身子软倒竟也朝窗外叩下头去了。 此时众人还等着突围脱困却莫名其妙跪成了一排宋通明惊怒不已痛骂道:“干什么?干什么?吓得腿软了是吧?”他提起黑毛大手正要将祝康掀起谁知才扯住了衣领忽然也“咦”了一声只觉自己的膝盖不住抖脚边竟然有以股暗劲传到好似有千百只水鬼拖着自己竟要把他扯下水去。 “神刀劲!”砰的一声宋通明提起翔鹰宝刀狠力拄在地下咬牙支撑只听嘎嘎之声响起宋通明的家传宝刀受力弯曲随时都要折断宋通明面露惊惶之色慌喊道:“蒙古大叔!快拉住我!快!”哲尔丹也楞了不知宋通明怎么了他不及深思忙一把抱住了人正要将之托起哪知一股巨力传到竟也让他“嘿”的一声腰脊痛弯身子渐渐屈膝软倒。 哲尔丹武功并非泛泛他能称雄漠北三十载自有凭藉可此时他全力功非但拉不住宋通明反而要给拖垮了苏颖惊疑不定卢云也是一脸愕然二人对望一眼正要伸手来拉却见一人抢先出手托住了哲尔丹腋下厉声道:“起……” 伍崇卿出手了他将魔刀掼在地下以“披罗紫气”托起哲尔丹紫电魔光交穿而过凭着这股悍勇气势定能让全场众人站起身来。 喀喀……喀喀……伍崇卿翻起了白眼脊椎出了喀喀响声膝盖更是开始晃动卢云心下震惊:“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握着业火魔刀啊!” 持魔刀者必有神力此乃卢云亲身所试绝非虚言可现下崇卿的气力却不济了但见他驼背弯腹牙关咬得喀喀作响只能将魔刀拄于地下勉力支撑身体几番向要拔出魔刀迎战手掌却似给神佛压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来。 砰的一声宋通明双膝触地额头撞上了地板已然五体投地余波所及带得哲尔丹身子前倾险些也要跪倒。 眼前气氛诡异之极全场仿佛中邪一般一个个相继趴下不只同伴们跪成了一排连黑衣鬼众也跪得满地好似在等候什么神佛降临。这时全场还能动的只剩下卢云与苏颖两人心下惴惴彼此虽说不相熟却还是相互挨近了几步。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他自忖年纪较长不好让苏颖犯险便道:“苏少侠劳驾你守在我背后让在下过去试试。”不待苏颖答应便已伸出手来朝崇卿挽去。 眼前情势非比寻常看崇卿手持魔刀尚且不能脱困料来必有什么缘由卢云小心翼翼也是怕崇卿身上给人下了什么怪毒便将袖子翻开裹住了手掌小心托向他腋下。 慢慢的、卢云触到了崇卿的身子手中并无异感料来不会有事他放心下来便稍稍提了口真气朝伍崇卿腋下去托。 卢云手上一沉只觉崇卿身子很重再看他微微抖不停用劲蓄力似想要挣脱什么可身子却似给太行山压住了就是起不了身卢云望向窗外微微沉吟已知外头有高人到了。 来者不知何人武功奇高隐隐透着一股慑人邪气情势怪异千万不宜硬拼只能过去窗外察看卢云正要把手松开忽然双眼圆睁惊觉自己的手掌也给粘住了他大惊失色猛力抽拉可这股内力极其缠人怎么也甩之不脱正惶然间猛然一股大力传了过来竟使卢云“啊”的一声痛喊终于感到这股排山倒海的威力了。 喀喀喀喀喀……卢云牙关紧咬只觉这股力道好生惊人直似五鬼缠身又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直压得他脊椎剧痛似欲断折他情不自禁的弯下腰来满面痛苦骇然:“这……这是怎么回事?窗外倒地来了什么人?” 对方蓄力不直到引出了卢云方始一鼓作气下手听得“砰”的一声哲尔丹双膝跪倒其余宋通明、祝康、赤川子更已前额跪地全数倒地不起卢云与伍崇卿仍死撑不倒却也是背驼腰拱随时都要垮下苏颖又惊又怒只想过来援手卢云却拼命向他眨眼示意他千万别来送死。 卢云隐居水瀑十年前几年栖息于瀑旁孤岛之上日夜受大水冲刷抗压逆流的本事极为精湛一旦把两腿钉到了地下便万斤巨力也推之不倒可身上这股力道与白水大瀑相比竟似犹有过之。他心里明白这股力道绝非人力所能为可真要说有神佛降临却是谁能相信?他深深吸了口气闭目垂细细体察崇卿身上传来的那股力道。 猝然之间卢云双目大睁惊觉这股气劲既炽热、又阴柔、复刚猛、好似集“披罗紫气”、“神刀劲”、乃至哲尔丹的“大黑天拳劲”于一身甚且掺杂了点苍内劲、河北祝家庄特有的旋枪劲并同“业火魔刀”的魔威一股脑儿望自己身上压来方有这惊天动地的气势。 “同化之力!”卢云骇然醒悟:“有人使大伙儿的内力一齐转向了!” 欲求团结必先同化。这是一股极精湛细腻的统治之术调和了六股截然不同、大相径庭的内力使其顺从己意、喔最高兴、沿途反震而来。也难怪崇卿要给镇住了看他吃力极沉非但窗外那位无名高手正在功另还并同哲尔丹、宋通明、祝康、赤川子等人数十年苦练的内力全数朝身上压来崇卿若非还有“业火魔刀”可供依靠早已叩跪地何能在此死撑不倒? 话说回来最惨的还是卢云他处于人群的最末端不只得承担崇卿身受之苦还得背负他送来的“披罗紫气”、“业火魔刀”那模样便如白水大瀑下毒龙潭万斤水瀑倾泻而下全数打在他的头上。 喀喀……喀喀……全场六大高手毕生功力袭来卢云要紧牙关骨骼浑浑欲散内心更是骇然恐惧无以复加。他真不知世上哪来这般邪门心法竟有如此巨大神通? “我建世志。”好似在回答卢云内心的疑惑窗外那人如此述说:“必至无上道。” “斯愿不满足!”全场黑衣人叩附和神情激昂:“誓不成等觉!” “今为大施主普济众穷苦。 命彼诸群生长夜无忧恼。 众生闻此号惧来我刹中。 虚空诸天神当雨珍妙华。” 阵阵梵音渺渺仿佛真佛降临上起卢云下至祝康全场正派人士都已受制于人转看金淩霜、屠凌心等歪门邪道却也拜伏于地猛听“刷”的一声苏颖一声清啸已然仗剑在手。大步奔向窗台。 苏颖受够了身为“天下第一”的徒儿他要查明是何方妖人来此肆虐将之一剑斩杀。 忽然间苏颖张大了嘴向后退开了一步因为窗外走下了一个人黑衣人。 “无上正道”的梵唱之中黑衣人静静现身出来他手按赤川子的头顶足踩窗台凌空漫步而下那身法不急不徐既从容复庄严仿佛真是天上神明驾临直逼得苏颖脚下抖慢慢向后退开。 这大概是全场黑衣人里最强的一个平淡目光所过之处金淩霜、屠凌心等人莫不下拜叩齐声颂号曰:“参见大掌柜!” 听得这个名号伍崇卿好似给雷劈了他奋力提手只想去拔“业火魔刀”奈何千斤重担压住了自己双手直如铁链绑缚怎么也抬之不起。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镇国铁卫”最高的领到了。他一出手便打垮全场高手看卢云武功之高绝不在当年卓凌昭之下伍崇卿身负魔刀更如龙神着魔此外哲尔丹、宋通明也都非易与之辈可此时人人都给一网打尽足见这位“大掌柜”武功之强算计之准已达玄境。 全场鸦雀无声尽皆拜伏“大掌柜”默默无言目光扫过全场卢云也咬牙切齿奋力抬眼努力朝那人看去。 窗外雪花片片屋内一片寂寒双方一在上一在下但见“大掌柜”悄然站立他一袭黑衣头戴面罩遮住了五官依稀看去他的身形不高也不矮体态不胖也不瘦连那举止也是平平淡淡尽归中庸。 卢云口中微微喘息出了轻响那位“大掌柜”便也转头而来二人四目交投出乎意料此人的眼神并非穷凶极恶而是清澈明亮深邃遥远好似看尽了万里江山千古事天地一切奥秘尽入胸怀中。 “大掌柜”的话很少他点了点头金淩霜立时把手一挥但听屋内脚步轻响全场黑衣人一齐走上前来了。 场面益不妙了卢云心里明白此时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实则大半来自于伍崇卿、哲尔丹等人众人若想抽身离开便得一齐散功止力否则只会越陷越深可惜卢云自己也给万斤巨力压住了此时也只能奋力行功全力抗拒焉有一分气力出言提醒? 眼看黑衣人越走越近恐怕真要全军覆没了。卢云越慌乱满心绝望中忽见屋中还有一人也是满面焦急的瞧着自己似在问他该怎么办? “三达传人”苏颖!卢云心下大喜自知见到了最后希望。 此时众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先是赤川子、祝康、再来是宋通明、哲尔丹最后是伍崇卿与卢云人人都已深陷泥潭动弹不得说来场里唯一的自由身便是宁不凡的爱徒华山掌门苏颖。他是己方硕果仅存的高手也是全场唯一的希望此时黑衣人即将走上卢云若想脱身便得让苏颖逼开“大掌柜”只是说来麻烦以苏颖的武功他能否打败“大掌柜”?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他绝不会让“三达传人”孤身奋战的此时此刻须得暗助一臂之力。 生死在此一举卢云闭上双眼徐徐呼吸霎时内劲一吐便将一股凌厉至极的功劲反震回去。 没人晓得的卢云内力之深实已震古铄今。他在水瀑里坐了十年牢一面与白水大瀑生死相搏一面苦苦钻研“剑神”留下的剑谱。日复一日、交相煎熬内力的浑厚扎实举世无第二人能及一旦把功力运到了顶点便如白水大瀑逆流反扑威势岂同寻常? 卢云运气反击慢慢内力运行已至极点只见“大掌柜”身子微晃衣袍渐渐胀起想来也感应到这股内力了卢云心下大喜看只见拿出了毕生功力回击这个“大掌柜”武功再高也得全力化解他明白对方一时半刻难以动弹忙向苏颖连使眼色要他赶紧出手。 黑衣人越走越近五尺、四尺、三尺……机会稍纵即逝天幸苏颖见机极快一看“大掌柜”衣袍鼓起卢云又是死命眨眼顿时心有所悟当下刷的一声把剑抽了出来。 反败为胜的机会到了卢云与苏颖联手出招事情已有转机此刻苏颖拔剑出鞘“大掌柜”若不想受伤便得放开赤川子可这么一来哲尔丹、伍崇卿乃至于卢云自己全都会脱离桎枯到时群雄并起魔刀出鞘“镇国铁卫”怎么镇得住场面?当然他也可以继续压着赤川子不放不过苏颖也不会容情只消举剑轻轻一刺便能了结此人的性命。 情势急转直下“三达传人”骤然出手黑衣人也已惊醒过来一时群起上前眼见情势危殆苏颖不禁口中狂叫只管举手直刺如痴如狂。 长剑迎面而来忽听“大掌柜”笑了笑道:“苏君琼芳近来好么?”苏颖大吃一惊万没料到对方竟然认得琼芳他“嗬”的一声剑尖急急一偏从那人喉边掠了过去。他急转剑锋架在大掌柜的喉头上喘息道:“你……你认得芳妹?” “当然。”大掌柜的目光带着笑意道:“我接到了你的喜贴。” “大掌柜”开口说话全场或惊骇、或诧异、或迷惑迷惑的是苏颖他听对方认得琼芳。还自称接到了自己的喜帖莫非真是个熟人?可他为何又戴上了黑面罩深夜来此行凶?至于哲尔丹、宋通明等人则是大为骇然看这个“大掌柜”潜运神功压制群雄按理他行功正急必难言语孰料此人却能开口说话而真气不泄这份功力之纯当真世所罕见。 全场一片惊骇迷惑诧异的却是卢云他听得“大掌柜”的说话不觉心下一动暗忖道:“怪了这人的话声好熟……难道他是……” 卢云自己的武功也高对方的本领再强都不会让他害怕可此人的嗓音如此耳熟却不能不让他留上了神一片揣测疑心间忽听脚步微响大批黑衣人竟悄无声息的合围上来苏颖原本还在呆猛见敌方逼近了霎时大惊失色忙闪到大掌柜背后举剑架住了他厉声道:“退开!向后退开!快!否则我便一剑杀了他!” 听得这个“杀”字黑衣人竟是眉来眼去只见金淩霜似笑非笑其余黑衣人戴着面罩虽说看不清表情可瞧他们双肩微晃想来脸上也挂着一个微笑。 苏颖不是头一天出江湖了虽说生平不喜杀人可真到万不得已时那也不得不出此下策只不知为何只见放尽了狠话黑衣人却是一派清闲苏颖越看越怒厉声道:“不信我会杀他么?我现下计数到三一……二……” 正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却听“大掌柜”淡淡的道:“照他的话做。” “镇国铁卫”号令森严此言一出金淩霜立时拍了拍手:“大家歇歇。”骤然闻声后退一退到了楼梯口各寻板桌坐下只见屠凌心揭了面罩透气金淩霜则是自顾自的倒茶喝水一时各忙各的丝毫不以“大掌柜”的处境为忧。 苏颖少年气盛见得对方目中无人忍不住更加恼怒卢云却是饱经阅历之人一见此景更为惊怕当下拼足了老命把内力全数搬运而出就怕对方突施杀手。 眼看黑衣人全数退开了苏颖放下心来正要说话忽见“大掌柜”正自打量自己眼光竟带着一抹亲近之意。 苏颖微微一愣不知不觉间手上长剑略略放松忽然想起自己还在险地忙把长剑挺起他知道对方武功深不可测便又退开几步离这人远远的这才举剑对准了他的心口森然道:“朋友把你的左手提起来放赤川道长起身。” 大掌柜回答的很直接。听他淡淡的道:“我不想这么做。”苏颖怒喝一声手掌向前一挺嗤的一声轻响剑尖刺破了衣衫触肩而止已然抵住“大掌柜”的心口这剑竟是险到巅毫苏颖沉声道:“怕了吗?” 大掌柜笑了一笑并未答话其余金淩霜、屠凌心等人也是相顾莞尔竟是一派轻松卢云把这场面看在眼里心下也是一片雪亮已知苏颖生平从未杀过人。 苏颖咬牙切齿一阵他怒视大掌柜道:“朋友我再警告你一次我只要把剑向前一推你立时便死你怕不怕?”大掌柜笑了一笑道:“你根本不认识我便打算要杀死我么?” 这句话平平淡淡却比什么威胁恫吓、哭泣告饶都管用果然便让苏颖微微一醒心里现出了一个念头:“是啊我又不认识这人怎能随意杀他呢?” 杀人定要有个天大的理由若非有不共戴天之仇再不便有夺妻之恨、切肤之痛否则岂能无端害人性命?心念于此苏颖微起犹豫之意也是怕自己真个杀错了熟人当即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认识琼芳?” 大掌柜道:“我叫做‘大掌柜’。你方才听过的。”苏颖哼了一声道:“那些黑衣人是谁?可都是你的手下、”大掌柜道:“是他们是‘镇国铁卫’。” “镇国铁卫”势力庞大之至卢云三番两次与他们照面却始终不知道这帮人的来历此际听得“大掌柜”亲口说出这四个字真有种难以言喻的威势。苏颖微起战栗之意:“他们……他们为何称你做‘大掌柜’?”大掌柜道:“因为我很会打算盘。” 苏颖深深吸了口气道:“打算盘?那你为何带着一个面罩?”大掌柜淡淡的道:“我做的买卖使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苏颖忍不住讥讽道:“听来阁下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啊却不知你做的是什么黑生意居然这般见不得人?” “我建世志……”大掌柜微一欠身道:“必至无上道。” 这人的口气很大好似是穹苍造物之主直有开天辟地之能众人听到耳里莫不大吃一惊卢云也是微感愕然正猜想“大掌柜”的身分忽然之间身旁传来了喘息声卢云侧目去看惊见出鞘双眼满布血丝只是瞪视着那个“大掌柜”神情极为可怖。 今晚伍崇卿起意来劫夺“三达剑谱”还自称要杀死一个人想来便是眼前的“大掌柜”了。只不知双方有何冤仇直似不死不解。 此时苏颖能够掌控全场靠的全是卢云暗地里撑腰两人目光相对眼见卢云眼神带着鼓舞好似要自己放心来问登时让他精神一阵当下挺起长剑抵在大掌柜的心口上沉声道:“这位伍少爷是什么人?为何你们老称他为龙影?” 大掌柜道:“他是太子。”苏颖愕然道:“太子?”大掌柜道:“龙影太子他追随难陀龙王故为黑影所掩盖。”苏颖有些听不懂了喃喃便问:“黑影什么黑影?” 大掌柜道:“天地之间人人都有自己的影子纵使贵为龙王身有宝光却也难以例外。”苏颖听着听着忽然脱口来问:“那我师父呢?他也有影子么?” 此时黑衣鬼众虎视眈眈大掌柜也已压制群雄九死一生当中他自己却又给苏颖压制住了。场面紧迫之至谁知苏颖却聊起了天不知想干些什么?宋通明、祝康等人心里自是千百遍的骂他催促他赶紧下手。 眼见同伴们哭丧着脸苏颖也醒觉过来了他自知再也问不出什么便重新架起了剑冷冷的道:“听好了从现下起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只要你能让我高兴了我可以饶你不杀。”听得“饶”这一字黑衣鬼众登时哄堂大笑大掌柜则是淡淡一笑:“好吧你要我做什么?” 苏颖冷冷的道:“我要你陪咱们去个地方。”大掌柜道:“去哪儿?” “紫云轩。”苏颖容情平静说出这三个字来众人心下狂喜都晓得苏颖要押入宝了。看这琼武川乃是当朝国丈这批黑衣人再凶再狠一旦去到了紫云轩也得乖乖就范了大掌柜淡然道:“之后呢?陪你们去了紫云轩后我便可以离开了?” 苏颖冷冷摇头:“不行你得跟我去见琼老爷子。听由他落。”四下嘻嘻哈哈黑衣人竟又笑了苏颖暴怒道:“笑什么?”他提剑抵着大掌柜森然道:“怎么样?你答不答应?” 大掌柜道:“不答应。”苏颖微起错愕一时呼吸微促道:“你……你把话再说一次……”说话间手掌抖带得剑尖隐隐摇晃。 苏颖练剑多年持剑极稳可他此际剑柄晃荡不休足见他心里何其恐惧。金淩霜、屠凌心原本一派清闲见他神色如此害怕竟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卢云也深深吸了口气晓得要见生死了。 苏颖确实害怕不过这并不可笑因为心里越怕的人越可能杀人。在场如卢云、金淩霜、屠凌心莫不经过生死槌练自知苏颖已在关头上他随时会刺死大掌柜。 卢云把场面看得很清楚刺杀大掌柜落入苏颖手中苏颖自己却又给黑衣鬼众盯住而他要放卢云等人起身偏偏又得让大掌柜让步双方投鼠忌器各有所恃亦有所忌要想一次镇住场面得靠一股“气”。现下苏颖已有杀人之心双方也濒于决战了。 大掌柜能够统驭万军见识必然高当知自己命在旦夕不过此人定力非同小可虽说心口抵着一柄长剑仍旧不为所动。良久良久听得苏颖道:“把手放开让我的朋友起来。”大掌柜摇了摇头:“我不想这么做。” 苏颖眼生异光口中微见喘气:“我最后一回奉告:莫逼我下手杀你……”他手掌颤抖随时会把剑柄一推大掌柜却摇头道:“不会你不会杀我。”苏颖咬牙道:“何以见得?” 大掌柜道:“我来此之前便已打过了算盘你非但不会杀我还会投靠我。” “哈哈哈哈哈!”听得这话荒唐之至饶是情势紧迫苏颖还是哈哈大笑起来。看这批黑衣人凶残无道自己堂堂的华山掌门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一时笑得不可抑遏:“苏某会投靠你们这帮宵小?哈哈!哈哈!你这笑话是听谁说的啊?” 大掌柜沉寂默然慢慢挪移了目光道:“听他说的。”苏颖微感诧异顺着对方的目光去望却又瞧见了那名大旄男子不觉心下一凛想起那招“仁剑震音扬”忙道:“他……他究竟是谁?”大掌柜附耳过来低声道:“卢云。” “卢……云……”苏颖张大了嘴身子微微摇晃他转头望向大掌柜嘶哑地“就是……就是那个卢云吗?”大掌柜默默望着“大眼猫”眼波平静如水点了点头。 “当”的一声大响长剑摔在了地下。只见苏颖呆呆看着地下眼角噙着泪水面色带着悲哀脚步阵阵晃荡慢慢向后退开。 宋通明、祝康等人瞠目结舌心下都感莫名其妙不知苏颖好端端的怎会在这关头上弃剑了?在众人的愕然注视下只见苏颖一步一步向后退开终于瑟缩到了屋角抱头啜泣。 全场惊疑迷惑在场如赤川子、什么、祝康大半都识得这个“卢云”晓得这人过去是一甲状元在长洲做过官其后弃职失踪只不知这么一个作古之人却为何让苏颖大惊小怪?莫非他俩昔日有啥过节不成? 苏颖垮了区区几句话说过“大掌柜”便让他退出了战局全场惊诧之中只见大掌柜轻轻抬起了脸打了个眼讯一时之间全场黑衣人再次涌上前来便要将一干人等拿下。 又输了这回输得更惨卢云望着屋角的苏颖他本还等着放手一搏待见了苏颖这幅痛苦模样不由也是斗志全消轻轻叹息中听得砰的一声卢云向前一扑也已摔倒在地了。 苏颖垮台卢云也应声而倒满场高手相继覆没人人或倒或降无一能战不过场内却还有最后一人死撑不倒四面楚歌中此人的目光仍带着熊熊怒火绝无一分退缩之象因为他心里明白自己还有最后的倚靠。 杀!业火魔刀!伍崇卿将跪未跪要倒不倒他将“魔刀”拄在地下双手紧抱刀身仍在负隅顽抗黑衣各自见了这势头不由微微一凛脚步便又慢了下来。 天下英雄的最后寄望便是“业火魔刀”。伍崇卿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他不是为情所困的“输大哥”也不是满腹经纶的“卢叔叔”他是背负魔刀的刺客纵使只剩下一兵一卒他也不会投降一会儿只要黑衣人有一点闪失他便会疯狂拔出魔刀天地万物杀一空。 大掌柜目光沉静他凝望着崇卿一不劝说二不恫吓只见他左手按在赤川子的的脑门上右手慢慢举起五指张开露出了掌心的东西。 屋内一片黑暗火蜡蕊心焚烧照亮了大掌柜的手心那里躺了一只铁胆。 “神剑擒龙?”卢云张大了嘴睁眼望着那只蓝澄澄的铁胆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秘剑已然现身了? 十年前“剑神”愿打造“神剑”轰动天下从此世间便多出了一柄无上剑世称“擒龙”场内如卢云、金淩霜、屠凌心乃至于赤川子、宋通明人人都曾见过此剑却没人料到这柄“神剑”竟已落入了“大掌柜”手中。 第一回见它它擒服了“一代真龙”杀得他不支倒地最后一回见它又目睹了天绝惨死。一回又一回从景泰朝结束乃至于天下大乱正统复辟仿佛人世里的孽海是非全与这柄神剑有些干系。 神剑在手擒龙在握大掌柜未说只言片语可手上的铁胆却替他道尽了一切原来大势早就底定了先前苏颖只因为制住了他更是一场笑话当“大掌柜”踏入万福楼的一刻人人都已注定了相同的下场卢大叔、苏少侠、伍少爷、死与降二选一。他们别无第三条路可走。 “心向光明城身陷修罗殿。” 大掌柜开始吟诵经文掌中的神剑也幻起蓝光如佛影光润直向崇卿手上的魔刀而去。 不知为何缘故那魔刀本如一块大猫晶光滑剔透其上还生了一只明亮猫眼可那魔瞳见了那佛光后却益模糊不清仿佛要闭眼睡觉了伍崇卿面露惶恐之色他紧抱着怀里的“业火魔刀”似想唤醒它可不知怎地自己的膝盖却不由自主的弯下。 “如舍五伦德如破三教谒得架世志……”歌声沉静肃穆满场黑衣人提供内的吟唱无不大受感应只见他们一个个双手合十齐声唱:“缘尽爱憎灭。” 砰的一声响伍崇卿跌扑在地气力放尽那“魔刀”也脱手飞出一路滑到“大掌柜”的脚下。大局底定了伍崇卿独木难撑大厦终于垮台霎时之间全场拜伏听得黑衣各自齐声颂号:“天上地下一切万物无脱六道轮回!” 全军覆没了看伍崇卿打不嬴金淩霜苏颖打不嬴“剑蛊”哲尔丹更不是“修罗神功”的对手现下敌营还多了一个“大掌柜”连卢云也给制服在地。 天上地下尽归轮回面前的“业火魔刀”静静躺于地下终将重归神佛之手“大掌柜”默默垂运起了空中铁胆但见一道蓝光缓缓而下佛光隐隐笼罩了地下的魔刀一时之间“业火魔刀”映照了佛光刀上的魔眼光晕全数消散竟要闭目长眠了。 虎吃羊、羊吃草在这强生弱死的冷酷人间唯一的温情便是“业火魔刀”。魔刀真公平魔刀真大方它打破了神佛制定的一切规矩赐予弱小们无上的勇力让他们有胆放手一搏可自今往后什么都结束了魔刀即将归依六道重回神佛身边。 伍崇卿倒在地下已是热泪盈眶。他怎么也不想答应可这是没法子的事啊在这浊浊尘世里人人都得活在轮回中无论是苏少侠卢大树甚且是敌营的金淩霜、屠凌心不管是喜欢是厌恶是得利是受害谁都离不开“六道轮回”。 大掌柜缓缓垂目光箫然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他望着手上的点点蓝光轻声说道:“明朝伴古佛……永脱六道业……”大掌柜口唇低动话音虽低卢云却听得明明白白霎时他双眼圆睁竟已坐起了身子。 骤然间屋中光明大起仿佛老天开眼但见一道白光闪过灌入伍崇卿体内但听哲尔丹“啊”的一声痛喊好似挨了一刀那股力道急急传来宋通明、祝康等人天旋地转竟然一个接一个摔倒在地余波所及竟也使大掌柜身子向后剧晃。 “砰”的一声大响一只重物坠落下来压裂了地下楼板“神剑擒龙”竟然落地了有人以霸悍至极的内力震伤了大掌柜。逼得他放开了神剑全场黑衣人大感骇异却见一人端坐在地口中微微喘息出手之人正是卢云。 这股凌厉内力正是卢云所。这回他送出的不再是敦厚柔软的“无绝心法”而是锋锐如刀的“昆仑剑芒”。这股内力无坚不摧一路震开了同伴的牵制逼得他们放开了手只见宋通明抚胸剧咳祝康、赤川子口吐鲜血连伍崇卿、哲尔丹也是气血翻涌已在打坐顺气至于大掌柜自己也因一个猝不及防竟给震退了半步掉落了手中神剑。 这就是卓凌昭的霹雳手段卢云不是挣不脱对方的掌握也不是无法对付大掌柜他只是不想伤了自己人。 其实卢云早该这样做了可他也有自己的为难先前他体内的真气太盛一旦使出了“剑芒”祝康、赤川子受了这股威力非死不可故而他迟迟不敢动手直到这最后一刻方给逼出了这招。 菩萨心肠也好霹雳手段也罢现下什么都晚了看卢云分歧余威以毕生功力逼落大掌柜手中的神剑可这又改变了什么呢?大局早已底定伍崇卿交出了魔刀卢云自己也是精疲力竭难以再战全场倒的倒垮的垮大掌柜只消把腰一弯俯身一拾一切便都恢复了原状。 当断不断不战自败大掌柜微笑摇头满场黑衣鬼众也是哈哈大笑一片笑声中人人都晓得这是虚惊一场。大掌柜并不多言只见他屈膝俯身右手向下堪堪要拾起神剑之时忽听天顶传来沉稳嗓音如斯道:“他……日……若遂……” “凌云志!” 圣光乍现神剑坠地奇迹随即生众人呆呆仰头只见天顶屋梁处隐隐骇动传下苍茫笑声:“敢……笑黄巢……” “不丈夫!”轰隆一声巨响屋顶破开了一个大洞泥沙飕飕而下一条大汉从空而降一脚踹在了大掌柜的背上刹那间便将人压倒在地随即一拳一拳望他身上招呼拳拳到肉、轰然有声。 “秦仲海来了!秦仲海来了!”全场黑衣人激动大喊如黑大耗子惊慌四窜卢云则是张大了嘴呆呆望着那大汉背后的刺花一颗心仿佛停下了。金淩霜明白情势险峻第一个带头抢上厉声道:“快!快把神剑递给大掌柜!快!” 先前苏颖架拄“大掌柜”黑衣人莫不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可现下铁脚大汉现身突袭将“大掌柜”扑倒在地全场黑衣人已是人人自危但见弓箭乱飞硬矢四射众鬼惊慌叫嚷乱作一片金淩霜更不打话直朝地下铁胆扑来便想让“大掌柜”握住神剑。 眼看小喽罗过来烦人了那大汉抓起桌上的筷筒随手一抛但听风声急啸整排木筷全射了过来屠凌心眼明手快猛地压倒了师兄急急掀起板桌哆哆连声过后木筷插了整排那板桌仿佛成了一只蜂窝转瞬间四分五裂。 砰的一声铁脚大汉举脚一挑把那百斤铁胆踢得直滚了出去众喽罗飕飕抖还在不知高低间猛见人影一闪那大汉突然冲了过来黑衣鬼众惊慌奔逃但见人群分散便也露出了地下的标的那是一柄黑沉沉的大刀金淩霜凄厉呐喊:“挡下他!” “喝!”金淩霜、屠凌心联手出招二人奋起全身内力便将长剑死命抛出那大汉头也不回提起了一条板凳反手挥出砸得双剑倒飞而出他一个吐气扬声手臂暴长正要拾起魔刀忽然背上一重一条巨大人影压了上来正是那赤足巨人扑来了。 那大汉咧嘴一笑反掌用手一拦将那赤足巨人操翻过来成了头下脚上之势随即举起铁脚狠狠一脚踏落竞将巨人的大脑袋撞入了地板眼看绝世高手变成了破布袋个个都是不堪一击。一众小喽罗自是双手连摇骇然退后都在乞求饶命。 眼看没人打扰了那大汉咧嘴再笑随即俯身弯腰便要拾起“业火魔刀”忽在此时一只玉白手掌搭来拍在那大汉的肩头上。 “大掌柜”终于来了黑面罩下的眼眸带着笑意便与那大汉微笑互望。 两大枭雄面面相觑遽然间“大掌柜”擒拿手使出一送一扭已然压住了敌臂那大汉喝的一声左拳反手打出却又给“大掌柜”提掌架住竟以单臂之力控住敌方的双手。 全场都傻了看那大汉神力惊人连赤足巨人也挨不起他的一击孰料“大掌柜”竞能以单手之力压制对手想来此人气力之大分毫不在伍定远之下。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大掌柜开始反攻了一片骇然间只见他以左手控住敌方的双臂右掌接连出招一时间点戳拍震举指掌爪、招招又凶又毒仿佛暴雨倾盆又似水瀑飞花全数打在那大汉的胸腹穴道上。 不过半晌过去那大汉便已挨了上百记快招满身浴血间脑袋便垂了下来可“大掌柜”还在打就怕打不死他那大汉脑袋越垂越低伤势也越来越重可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却亮了起来仿佛是星星之火越聚越多越明亮终于化作了一声怒号。 “哦哦哦哦哦!”大掌柜给人揪了起来那大汉单手提着他的足踝拼命旋转狠狠一抛挡啷碎响之中大掌柜好似断线风筝一般一路撞入了内堂压破了酒缸身子却还停不下来又听“砰”的大响背后撞上了照壁身子半空翻转好容易落地下来那大汉又是侧踢横飞重重踹上了大掌柜的胸口。 砰砰两声两头怪物同声坠地同时起跳一个挥怒拳一个出佛掌再次对了一招无声无息间拳掌相抵功力悉敌二人身子随即分开各自向后退出一大步。 自入万福楼以来“大掌柜”所向披靡震慑群雄从不曾落得这般狼狈可现下他也受伤了只见他拉起了黑面罩露出俊美的嘴唇提手擦去了唇边血渍那大汉则是“嗨”了一声运起一口浓痰连同嘴里的血水一吐到了地下。 两大枭雄相互凝视谁也没动金淩霜等人都明白这两人看似默不作声实则都在算计地下的两柄兵器一是“神剑擒龙”、一是“业火魔刀”。看得出来他俩都在等待自己的机会。谁能抢先一步拿到自己的家生谁便能抢先一步格杀对方结束这场十年大战。 神剑与魔刀这两柄兵器俱是一母所生各有玄奇之处。魔刀主虚神剑主实神剑冷若冰霜魔刀怒似烈火若让大掌柜拿到了“神剑”他立时能扫平群雄一统天下可话说回来要是“魔刀”落入那大汉的手里那可不是弱女孤儿的报报仇、雪雪恨而已。而是“怒火直冲三千丈炎星降临大地红。”后果之恐怖可想而知。 窗外还在瓢雪望来有几分诗意万福楼里却是战云密布金淩霜、屠凌心虽说心里焦急却也不敢贸然加入战局毕竟这两大枭雄武功之强已臻化境出招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外人若是任意插手只消稍有不慎随时都要毙命于当场届时害死自己事小若要害得“大掌柜”失手竟使“魔刀”落入“怒王”之手那自己可真要成了千古罪人。 全场噤若寒蝉人人都向后退去场里便空下了一大片地方哲尔丹、宋通明、伍崇卿一个个都屏气凝神等着看当今两大枭雄的决一死战。 “怒王”与“大掌柜”同时现身了先前两人互交数招双方互有得失但听场内呼吸浓浊那铁脚大汉好似受伤不轻吐纳至为急促。可不知为何他身上的火光却越明亮。每逢收气吐气身上火光更是随呼吸一明一灭黑夜中望来极为古怪那“大掌柜”却是静悄悄的难以听察他的呼吸声好似此人根本就是一具死尸压根儿就不必呼吸。 这个呼吸沉重如扯风箱;那个不吸不吐宛如僵尸。忽然结场里传来极慢极长的呼吸声那呼气仿如无止无尽、吸气更似天长地久一呼一吸间相隔之长匪夷所思。不消说自是卢云下场了。 十年水瀑修炼卢云练就了天下无双的吐纳术他闭气时能达一顿饭之久一吸一吐间便能运转一个周天以内力而论卢云举世无敌手以招式而言他也是博大精深试想一个人身拥“仁剑”、“剑芒”兼得宁不凡与卓凌昭两家之长攻守之间威力岂同寻常? 君子可欺之以方卢云的武功并不在眼前两大枭雄之下只是他宅心仁厚这才在大掌柜手里吃了大亏不过君子报仇三年未晚他若要与那大汉联手今夜局面必然逆转。不过他也未必会加害“大掌柜”因为他的额头上还有一道伤深深刻入了心坎。 天下大势鼎足而三万福楼里一片寒寂但见大掌柜在东、那大汉在西卢云则是居于两方之中三方互为等距相互牵制当此一刻谁也开不了口更没人敢轻举妄动观众人无分敌我也是鸦雀无声竟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忽然之间人人都觉这里好静好静当此一刻天下无声只见卢云默然仰天大掌柜低头望地铁脚男子则是若有所思三人相顾无言地下的“神剑”、“魔刀”也是静悄悄的躺着。只见“魔刀”闭上了猫眼好似睡着了“神剑”也没了佛影光晕成了一颗烂石头。 整整十年了天下终于停战万里江山皆寂静人人都停手了猛听脚步一震屋中亮起了一道灿灿紫光直朝地下的“神剑擒龙”飞扑而来。 又开战了三雄鼎立骤然幻灭看伍崇卿明夺神剑实则暗助怒王“大掌柜”若要挡他铁脚男子便会趁隙出手屠凌心勃然大怒暴吼道:“龙影!你疯了么?”两道人影应声而起赤足巨人抢先起跳金淩霜尾随在后二人早已有备一前一后朝出去面前扑来。 伍崇卿身法好快看他着地翻滚猿臂轻抒直取神剑那铁脚大汉早在等这一刻当下俯身弯腰朝地下击出一拳威力到处楼板碎裂魔刀竟倒飞上了天那大汉飞身跳起手臂暴长已要收下“业火魔刀”。 点点热血洒出溅到魔刀之上刹那之间魔眼睁开流下了怒火般的热泪。 “烈火焚城!”黑衣鬼众齐声悲喊声音透着绝望那大汉右手开掌正要紧握魔刀大掌柜却毫无动静黑面罩下的目光极有把握好似还在等着最后的大援到来。 遽然间一道白光后先至如白水大瀑般包围魔刀随即一只手掌截来抢先抓住魔刀。 当此最后关头卢云还是出手了在一片乱局中他选择站到了朝廷这边替大掌柜保住了“业火魔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魔刀”落入卢云手中伍崇卿也给扑压在地无暇来夺“神剑”。大掌柜更显得从容不迫了他缓缓踏上一步俯身而下手指沾触了“神剑擒龙”刹那之间已见一道蓝光窜出转眼又多了第二道、第三道……三道剑刃旋转如意仿如孔雀开屏。 “六道轮回!”全场黑衣人放声呐喊语气又激动、又崇仰但见大掌柜长身而起佛光满布全身三道剑刃开展转眼第四道、第五道……此时此刻六道终结天将大寒佛光即将铺天盖地而来无尽滋长乃顺承天…… 天候最冷的时节雪花必然六出眼见大势即将底定猛听一人吐气扬声半空飞来一道慧芒直朝大掌柜撞来。 魔刀飞来了,黑黝黝的刀身隐藏魔火,火光又给剑芒激,宛如慧芒坠大地声势惊人。 在这生死绝命的关头卢云又再一次出手了,这回他选择倒向怒苍山。 六道未结,天未大寒,魔火却为纯白剑芒所喂养,成了横天而过的大慧星,一刀一剑相户逼近,出嗡嗡微声,骤然间光芒炸射,两柄神兵稍一相触,神剑,魔刀便已一齐飞上了半空,大掌柜正要起跳来接,猛见铁脚大汉全力来奔,好似化成了一颗大火球,直朝大掌柜身上扑来。 轰然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两大领正面撞上巨力到处两人一齐飞过了五楼栏杆从天井直坠而下但听劈劈啪啪声响不断二人犹在半空中贴身短打谁也不肯放手。 砰……轰…… 整栋楼房晃荡不休一楼戏台木屑纷飞竟给撞破了一个大洞众人全吓呆了还不知该当如何又听“砰”“砰”两声两样重物一先一后坠到了地下压破了楼板左是“神剑”右是“魔刀”全都成了无主之物一时之间惊呼声此起彼落人人冷汗直流都在打量地下的宝物。 “我的!”猛听一人激动呐喊号令一出全场都动了起来不只黑衣人出手连宋通明、赤川子、睁开也扑了出去人人齐声欢笑:“我的!” 情势瞬息万变两大头目不见了小喽罗们立时称王操爹干娘的骂声中人人有志一同都在抢夺地下的“神剑”、“魔刀”。忽见一道人影着地滚过抢先抱住了“神剑”正是金淩霜来了听他厉声道:“快、抓下魔刀的铁链千万别碰刀身!” 挡啷声大响屠凌心向前一扑也已抓住了魔刀铁链正要顺势将之拉起却听嘿嘿一笑铁链另一端握着一只黑毛大手只见宋通明满面亢奋口涎横流竟已握住了刀柄。 魔刀又称“圆梦之刀”看宋通明淫笑不已不知作起了什么好梦他嘻嘻贼笑正想把宝物带回家玩儿背后却不知挨了谁的一脚砰的一声黑熊倒地魔刀一路着地滑出引得大批鬼众上前抢夺金淩霜握紧了神剑“喝”的一声运气正要灌注内力震慑全场忽然背后一拳挥来打得他应声而倒手上“神剑”竟已脱手飞出。 “魔刀”人人想要“神剑”却只有行家识货来者正是哲尔丹看他独具慧眼竟是要抢夺“神剑擒龙”。屠凌心怒之极矣厉声道:“混蛋!”他举剑来砍哲尔丹却是不理不睬听他大吼一声竟已奋起全身之力直朝地下的“神剑”扑去。 猛听“砰”的一声哲尔丹身上也扑来了一人将他压制在地正是赤足巨人赶来了两人伸长了手臂蠕动挣扎都想抢下蓝澄澄的铁胆却在此时金淩霜着地滚来总算把“神剑”牢牢抱入怀中听他厉声道:“三师弟!莫要分神!” 全场乱作一片魔刀转瞬易手十余次眼看魔刀再次飞上半空全场飞扑起跳。屠凌心也伸长了手忽然之间紫光闪过一道身影半空飞掠而来竟然抢先夺走了“业火魔刀”。 “我的!”宋通明大哭起来屠凌心则是愤怒咆哮:“龙影!又是你!” 砰的大响窗扉破开寒风冷雪扑面而来伍崇卿背负“业火魔刀”已从五楼窗口飞扑而下。一众黑衣人又惊又急正要仗剑追来背后却抢先奔过了一个人影看他头戴大赤手空拳直从窗口追扑出去正是卢云来了。 万福楼极为宏伟楼高五层若要硬摔下去难免跌断一条腿只是伍崇卿艺高人胆大看他落到三楼高处一个筋斗翻过竟已飞向对街一棵大树枯叶沙沙作响伍崇卿伸手拉住了枯枝但见树干受力屈弯却也让他止住了下跌之势。 “喝”的一声伍崇卿从树顶落下地来一路拉拖铁链带着魔刀狂奔远离。 卢云的轻功不及崇卿看他从高楼摔落竟是直挺挺摔下始终不知转身变位堪堪跌得筋断骨折之际却见他掌中运力双手竟然转出了一个大圆轰的大响过后街心雪尘飞扬地下多了个深坑卢云下坠之势陡然转变一路从雪地斜斜飞出直朝街尾滑去。 卢云手法神奇靠着手上画出的大圆居然毫无伤他见伍崇卿朝另一个方位走了赶忙爬起身来转身直追口中不断喊叫:“崇卿!等等我!我是卢叔叔!我有话问你!” 此时伍崇卿带走了魔刀“大掌柜”与“怒王”又一齐坠楼两大枭雄俱已消逝无踪金淩霜又惊又急霎时厉声传令:“镇国铁卫听命!全军兵分两路!一路追捕龙影!一路拦截怒王!绝不能让魔王与魔刀相会!”说着从窗口抛出了绳索厉声道:“走!” 金淩霜率先跳出了窗口一路抓着绳索滑不留手的顺势下地黑衣众鬼却是浑身抖自知“小真龙”背负魔刀已如一尾疯龙自己若要过去追捕此人岂不是死路一条?可此刻若不过去追他莫非是要去拦截“怒王”不成?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在犹豫不决时忽听一声痛哼那赤足巨人向前一趴猝不及防间背后竟又遭了暗算。 众人回头急看只见哲尔丹自在哪儿仰天长笑好生得意却又是他出手偷袭了。 “又是你这混蛋!”屠凌心惊怒交迸厉声道:“人手已经不够了你还连番捣乱?” 眼看屠凌心冲了过来哲尔丹二话不说立刻跳楼逃生他自忖没有卢云的护身武术也没有伍崇卿那般轻功只能挺起双拳倒栽葱似的跳了下去。砰砰大响接连传来哲尔丹头下脚上大黑天拳影笼罩拳锋一路撞得屋瓦破片不绝翻起最后轰的闷响传出整个人摔在地下头破血流中嘴里却还在哈哈大笑好似十分痛快。 “还楞着做什么?追啊!”屠凌心大怒欲狂剑指怒骂众下属众人畏之如虎便也一个个抓住绳索翻窗援绳而下屠凌心气得浑身抖正有气无处间忽见宋通明还楞在那儿登时嘴泛狞笑兴奋的道:“好玩的来了。” “老兄别乱来啊!”神刀少主大惊失色忙抱住了祝康、赤川子奔向了楼梯口凄厉怪叫“神刀劲。”话声未落便带着同伴跳进了楼梯听得咚隆隆咚之声三人一路翻滚摔下其状甚哀转眼如大车轮般越滚越快直朝一楼滚去。 万福楼里静了下来。屠凌心持剑怒砍桌椅胡乱泄愤一阵便也跳出了窗口。 眼看凶神恶煞都走了只听嘎的一声包厢房门开启细缝一名酒保颤声道:“都走了么?”话声未毕老掌柜已然推门奔出大哭道:“我的妈呀!怎给砸成这样?过年前才修过的啊。”一片哭叫声中老掌柜已给众酒保拖走了至于来日要如何修缮反正不是自己出钱以后再说。 酒保走了黑衣恶鬼走了伍崇卿走了连卢云也离开了众人有的逃有的追屋里却还剩下最后一名酒客他目望空荡荡的大堂慢慢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 人人都走了朋友忘了喊他敌人也懒得抓他没人记得世上还有这个人:“三达传人” 寒夜将尽长剑搁在手边行囊里还有那本“三达剑谱”苏颖以手支额呆呆望着黑夜里的大街依稀感觉什么都没变不过他心里明白过了今夜他的人生再也不同了。 自今而后自己不必再练“仁剑震音扬”“仁剑”已有传人人家无师自通资质不知胜过自己千百倍说来自己真该拜他为师才是。苏颖笑了一笑忽然间耳边又听到琼芳清脆的京腔听她责备道:“哥你又想闭门造车了。” 琼芳模样生气她倚在强壮的臂膀里小鸟依人似的仰起脸来柔声道:“卢哥哥哥好可怜呢咱们想法子帮帮他吧。” 命运的巨轮即将转动三脚猫哈哈一笑他负起了行囊提起长剑走到了楼梯口。他伸了个懒腰慢慢打了个哈欠遽然间他用力转过头来泪流满面中竟已狂奔而出。 砰的一声窗扉破开“三达传人”从五楼窗口飞身出去他选择头下脚上直坠而下。 对小猫而言五楼并不高摔下去至多扭伤爪子可对“大眼猫”来说五楼却太高了高到足以摔死人。也因如此“三达传人”才选择跳了出去。 身子一直下坠“天下第一”的尊严如光影飞逝泪水离开了眼眶舍己而去。明早起床一看自己已不在这里而是丢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最后一眼凝视万福楼苏颖慢慢闭上了眼正等待颈骨断折脑浆迸裂之际忽听“砰”地一声大响右脚一阵剧痛好似踢到了什么东西天旋地转之中便已滚到了地下。 地狱到了自己终于摔死了。满面鲜血中苏颖全身筋骨剧痛他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不远处有双黑头靴当是管家之物想来阎罗王就坐在那儿。苏颖居然很高兴的问道:“请问这儿就是地狱吗?” 一双手扶住了自己将他托了起来苏颖呆呆看着现面前坐了名男子这人身穿黑衣头戴面罩目光温温热热的正是先前见过的“大掌柜”。 面前没有阎罗王却只有这个大掌柜苏颖感觉自己居然没有死他眼眶红了心情慌了只能急急转过身去找自己的佩剑却也不知拿了剑以后要做什么?是要指向大掌柜还是对着自己的心口…… “啊呀”一声痛喊苏颖脚步一动立时摔倒在地大声呻吟起来直至此时他才晓得自己的右脚摔断了。 大掌柜救了他先前苏颖从五楼坠落脑门撞地身上力道重达千斤世上也只有大掌柜这般玄妙武功才能将他凌空拦下免于一死。 苏颖一点也不感激浑身剧痛中他晓得自己面临昏晕只能四下爬行到处寻找自己的佩剑忽然间掌心里给人塞来一样东西苏颖低头来瞧只见手里没有剑柄却多了一颗糖。 “这是什么?”苏颖迷惑道:“送给我吃的?我我为何要吃?” 大掌柜轻轻的道:“因为你刚才哭了” “哭?”苏颖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很惊讶的问道。大掌柜笑了一笑他弯下腰来替三达传人拾起了剑轻轻抽出半尺送到他的眼前。 烛光幽暗长剑里映出了一张脸蛋那双猫儿大眼滚落了串串泪珠竟是伤心欲绝。 三脚猫像是很惊讶的看着自己他提起猫爪擦了擦眼泪泪水很快就干了他露出放心的笑容正要移开猫爪忽然又见新的泪水涌出大眼猫吓了一跳他拼命擦一直擦可泪水怎么也擦不干正慌乱间嘴边来了一颗松子糖透出了一股清香“来张开嘴把它吃下去。”大掌柜柔声道:“我担保你吃了以后一辈子都不哭了” “真的吗?”苏颖紧紧握住了大掌柜的手。声音透出了喜悦。 “真的。”大掌柜微微一笑眼光温温热热的:“吃下它你就会长大长大以后就只有你看着别人哭再也没人会见到你哭了” 松子糖临到嘴边苏颖很高兴的张开嘴任凭大掌柜喂了自己。 “喜欢这个滋味么?”大掌柜摸着三达传人的头微笑道:“长大的滋味?” 泪水从眼角滚落大眼猫幸福的闭上眼流下了此生最后的一滴泪随即倒在大掌柜怀里再也不动了。 月轮西斜这个元宵夜快过完了大掌柜站起身来缓缓走出屋外寒风扑面而来大掌柜凝视圆月默默脱下一身黑袍解开面罩露出一张丰神沉静的面孔。 “阿弥陀佛……”背后有人口轩佛号一名老僧横抱着苏颖缓缓步出屋外微笑道:“看师弟如此心意莫非是想收弟子了?”大掌柜笑了一笑并未回话那老僧也不追问只管把苏颖放到了地下随即走了上来只听大掌柜轻声问道:“师兄伤势严重么?” 那老僧给打得很惨只见他面有淤血左颊青紫一块却是给人家掴出来的。此外双手满是擦伤想来经历了一夜恶斗他叹了口气道:“都是些皮肉伤调养几日便行了。倒是那厮的武功好似越来越怪了怎地身上受伤越重气力反而越强今日可让我见识到了。” 大掌柜道:“不瞒师兄这套心法就是“烈火焚城”。” “烈火焚城……”那老僧眉头紧皱“便是火贪刀的最后一式?” 大掌柜道:“没错。“烈火焚城”以心使气你越下手伤他他的反击之力也越强到了濒死绝望的一刻那反扑之力直如惊天动地谁也挡不住故而方子敬曾言一个人唯有遭逢生死大敌时方能体悟这招“烈火焚城”。” 那老僧怔怔的道:“听说方子敬自己也没练成这招是么?”大掌柜道:“九州剑王是国之大侠博施众济与世无争世上岂会有人将他当成死对头?” 方子敬是隐士他对天下人有些失望却也不想改变人家什么故而选择默默离开尘世。似他这般为人一辈子找不到对头也没人会把他当成对头是以他永远练不成“烈火焚城”。那老僧怔怔地道:“这么说来秦仲海是靠你练成这一招了?” 大掌柜淡然道:“师兄误会了秦仲海的死敌不是我而是整个天下。”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这滚滚红尘里正要还有人聚居便一定会出现一位王者万民拥戴秦仲海既然选择向他挑战便是天下苍生的公敌十年来无数大战他不知多少次深陷敌营可无论情势多么险恶他最后都能突围而出。 与天下人为敌这注定是要输的然而火贪刀并不怕输秦仲海心里的绝望越深反击之力也越强依次观之他的功力恐怕已远远越了业师走到前无古人的境界里。 那老僧叹道:“世间出此魔头真乃天下人的大不幸只可惜师兄学艺未精没能为你除掉这个祸害。”大掌柜道:“师兄无须自责秦仲海本就难以对付他这辈子没负担一天的责任想来就来要走就走说来咱们今夜能钓他出来已属万幸。” 那老僧长叹一声道:“他今夜是来劫魔刀的是么?”大掌柜点了点头:“没错我今晚也是以此为饵只可惜功亏一篑了。” 那老僧叹道:“倒是那个卢云究竟想干些什么?怎么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摇摆不定的?” 淡淡的月光照下听得“卢云”二字大掌柜仰望夜空好似若有所思那老僧察言观色忍不住咳了一声忙转了话头倒:“对了我听你那个金淩霜提了好像小年夜当晚你是故意让伍崇卿劫走魔刀的对么?” 大掌柜回过神来叹道:“没错这孩子很有决心纵使客栈上下全数失手他也能替我抱住魔刀。”那老僧赞道:“难怪那日你自己不去江南原来还有这手伏兵。他还不晓得自己成了你的棋子吧?”大掌柜要了摇头道:“不我想他应该猜到了。” 那老僧愕然道:“那……那他还专程下去江南?”大掌柜叹道:“他只要能拿到魔刀什么都不在乎。”那老僧皱眉道:“这孩子究竟在想什么?为何这般眼红魔刀?”大掌柜轻轻的道:“他是想把他爹爹逼出来。”那老僧愕然道:“逼出来?什么意思?” 大掌柜未作解说只是面露疲倦之色那老僧晓得此事牵涉极多自也不敢多问了便又叹了一声道:“师弟我今夜来此前还听说了一件大事……” 大掌柜点了点头接口道:“师兄口中的大事可是霸州之战?”那老僧合十道:“阿弥陀佛正是此事听说朝廷已在霸州开战不知眼下情势如何?” 大掌柜默然半晌道:“洪峰暴涨即将水漫天下。” 那老僧浑身剧震颤声道:“洪峰暴涨?师弟此言何意?” 大掌柜轻轻地道:“民心向背如浊浪滔滔你越设法围堵他们的反击之力也越强现今民心已变举国上下洪峰暴涨如狂潮袭来朝廷欲以京师一隅围堵天下之水焉有得胜之理?” 治民如治水听得形势难以收拾那老僧自是忧心忡忡忙道:“事已至此师弟有何打算?”大掌柜摇头道:“没有打算。” 那老僧更加慌了:“连你也没有打算?那……那京城岂不……”还待追问却见大掌柜掩嘴咳嗽这不咳还好一咳之下竟是满手鲜血染得衣衫尽为腥红。那老僧大惊失色方知他受伤了忙道:“师弟快坐下让我替你瞧瞧。” “不忙……”大掌柜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道:“我自己来。” 他解开内衫露出雪白瘦削的上身只见他胸膛有个疤痕好似是火枪所伤除了这处伤外背后另有一处刀疤其余新伤旧伤更是不计其数好似受过千刀万剐。想来要坐上“大掌柜”这个位置代价着实不小。 那老僧怔怔来看只见师弟的气海穴有处新伤其上浮出一道红印红肿淤血似为烈火所烧不由颤声道:“师弟你……你伤得不轻啊!”大掌柜摇了摇手示意无碍他盘膝坐下指若拈花微微吐纳慢慢指尖散出一股黑气便如尖针相仿随即朝胸口急点而下。 那老僧自己武功极高指尖连气丝毫难不倒他可大掌柜下手的穴位却极为罕见介于“天溪”、“胸乡”、“周容”等三穴之间经书未载前所未见那老僧低呼:“这……这穴道是……”大掌柜并不打话运指如风连点十余处穴位每一处都是前所未闻随即闭上双眼运气行功慢慢身上便已出汗来想来血行正。 良久良久大掌柜苍白的脸上略显潮红气海红印渐渐消退只听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道:“成了。”那老僧大感佩服忙道:“师弟这功夫是何来历怎没见你使出来过?” 大掌柜道:“不瞒师兄这便是“苦阴针”。” 那老僧“啊”了一声道:“苦阴针?便是你师傅在达摩院留下的手稿么?” 大掌柜没有作答只取来了一件淡蓝长袍穿到身上恢复了日常装束。 依“黄帝内经”所在人身共有三百六十一处穴位可父老相传藏于达摩院的苦阴针却得人身四百三十五处奇穴足见这套针术何其博大精深。看大掌柜依次自疗伤势比无大碍。 那老僧略略放心下来可转念想起眼前情势却又不得不烦心低声道:“师弟……现今霸州大败魔刀又没能收回来内外情势交迫……你……你又何反制良策?” 大掌柜道:“师兄放心。天灾起因多是**现今洪水暴涨一半是河道淤积一半是有人伺机炸毁堤防。只要能找出兴风作浪之人事情便有转机。” 那老僧低声道:“你……你说得是那厮。” 大掌柜微笑道:“是。秦仲海乘风破浪而来不过只要他坠下浪头大水立时退潮。” 那老僧点了点头自知“那厮”一死怒苍大将再多也无人能统御全西北届时自是四分五裂的局面了。他沉吟半晌又道:“师弟你说那厮……那厮可会来劫魔刀?” 大掌柜淡然道:“放心。磨刀在武崇卿手上他会用性命保卫这柄刀的。” 那老僧低声道:“可我听这孩子的意思他……他好像打算把那柄刀献出去……”大掌柜道:“师兄无需担忧。只要他父亲还在他便不会这样做。”那老僧叹道:“话是这般说没错可是你不怕那厮堵上了他?”大掌柜道:“别怕我这几拳也不是白挨得。” 那老僧大喜道:“你……你也伤了那厮么?” 大掌柜道:“适才坠楼时秦仲海与我各换一招我虽为他的“火贪刀”所伤他却也中了我的“苦阴针”。孰得孰失他心里明白。” 那老僧喜形于色忙道:“他中了苦阴针?这么说来你已封住那厮的经脉了?”大掌柜摇头道:“恰恰相反他受了我的指力后现今全身经脉开通气力之大天下无人可制。” 那老僧骇然震惊:“天下无人可制?师弟你……你为何要帮他这个忙?” 大掌柜微微一笑道:“无人可制意思便是连他自己也制不了。现下他受了我的指力气力之大难以排遏心跳之快血行之俱非常人所能忍受试问他若还怒出招下场如何?” 那老僧啊了一声道:“他……他会心脉衰竭而死……” 大掌柜微笑点头:“正是如此秦仲海的武功与那帮反逆心态一模一样。你越是下手伤他他的反击之力也越强若想克制此人便不能拂逆围堵反须顺势而为待他意气风、不可一世之时局面便会自行逆转。” 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是谓“微明”。那老僧满心敬佩道:“原来师弟是这个用意只不知你的指力可以制他多久?可能制上个七天七夜?” 大掌柜默然良久道:“以他现今的功力我只能压他三个时辰。”那老僧啊了一声慌道:“三个时辰?现下是四更天……这么说来正午一过他便又恢复如常了?” 大掌柜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正午之前他的处境极其艰难。现下他便如一桶火药一旦与正教高手撞个正着随时会炸将开来。到时不只会炸死别人恐怕也会炸死自己。为求自保他只能把自己藏起来设法拖过这三个时辰。” 怒王命在旦夕机会千载难逢那老僧不顾身上带伤立时便要过去找人。大掌柜却叫住了他:“师兄请留步此事过于凶险不必你我插手。”那老僧急道:“好容易这魔头要死了怎能不让我插手?难不成咱们还有什么大援么?” 大掌柜摇头道:“今晚客栈兵分多路已无可用之兵。”那老僧叹道:“是了那咱们还能指望谁?”大掌柜道:“现下兵部马人杰尽起京中高手另调集了各衙门、各法司的数百名差人已在搜索全城。如今我把前半事情办妥了后半事情自有他来打理。” 那老僧愕然道:“马人杰……他不是一直和你作对么?咱们能信得过他么?” 大掌柜道:“当然可以。他连我也不愿顺服又岂会顺服秦仲海?” 为政不在多言大掌柜既然说出了看法便也不再多做解释。那老僧却是苦口婆心之人还待再劝几句忽觉脚下微微一震极远处好似有什么东西逼进。那老僧吃了一惊赶忙潜运神功但听声响出于城外当是来自阜城门一带只是两边相距太远听来迷迷蒙蒙。他心下慌张忙道:“什么人在城外?” 大掌柜道:“正统军。”那老僧激动大喜:“正统军?可就是伍定远的‘正统军’?” 大掌柜微微颔道:“没错。城外就是定远的心腹兵马长驻居庸的‘北关六锁’。”他说着说便朝街边招了招手但听得蹄声清脆万福楼下驶来了一辆马车驾座上坐的已不再是黑衣人而是一名差人。那差人下车请安躬身道:“大人北门已开随时可以动身。”大掌柜点了点头正要上车那老僧忙问道:“师弟欲往何处?” 大掌柜轻声道:“我得上红螺寺走一遭。”那老僧啊了一声“红螺寺?你要去面圣?” 大掌柜道:“那倒不是。是银川公主执意要见内子我得预先做些安排。” 听得此言那老僧心下一凛便想探询内情可思来想去却又不敢欲言又止间大掌柜已然欠身合掌道:“今夜多蒙师兄仗义援手朝廷上下感激不尽。”说着说便坐上了车听得兜儿一声马车竟要驶离了。那老僧却又追了过来从车旁递交了一个包裹道:“师弟你拿着这个。”大掌柜道:“这是什么?” 那老僧忙道:“甜糕素斋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东西我特意从寺里带来的。”大掌柜淡淡便道:“多谢师兄了你自己留着吃吧。”竟把包袱推了回来。那老僧啧了一声拉住了师弟的手道:“师弟你别嫌我唠叨。我听你手下人说了你这个月来又不吃不眠了是么?” 大掌柜无意多言只轻轻挣脱了师兄的手轻声道:“师兄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又得忙了。”话声一落马车便向北门而去。那老僧却还不死心只追着马车来走道:“等等师弟、师弟这位苏少侠呢?可要我送他回国丈府?” 大掌柜轻声道:“你别去打扰他。他的旅程才要开始。”听得“旅程”二字那老僧自是微微一奇大掌柜也没多说只管吩咐马车驶离。 眼看大掌柜还是走了那老僧提着那只包袱却是叹了口气。想他自己身上带伤其实早也心力憔悴他回头去看苏颖待见他还倒在地下昏迷不醒不觉摇了摇头双掌合十中便也飘然而去。 第七章 善穆义勇人 风驰电掣大街上来了一条黑龙但见一名少年拖着魔刀化作了一条黑龙沿途狂奔而去。那黑影所过之处街道两旁的灯笼全数摇晃熄灭足见此人脚力若飞劲风扑面如刀。 今夜一场大战伍崇卿受伤极重非但喉咙有伤胸膛肚腹也都是淤血好似随时都会倒地。只是他手上还有一柄‘业火魔刀’每逢要倒地不起他便朝刀柄上一握便又让他爆气力脚下竟是越奔越快转眼便奔出了数百尺。 嗖嗖、嗖嗖!四下射来了无数暗器只见道路两旁埋伏了无数黑衣人又是十字弯、又是金钱镖、又是铁菩提……种种暗器如满天花雨扑天盖地而来一时蔚为奇观。 伍崇卿身法极快暗器虽说密集却没一件射得着他。可背后的卢云却惨了他紧追在崇卿背后大批暗器失了准头却都把他当成了箭靶子。卢云左躲右闪苦不堪言。 猛听‘嘎’地一声锐响天边冲起了两只神鹰盘旋翱翔竟从天上盯住了崇卿。 卢云暗暗惊惧:“又追来了。” 心念刚起但听背后脚步声大作大批黑衣人已然追出一时之间街上鬼影重重连屋顶上也有身影起伏一只只如同跳蚤踊跃不知来了多少好手。 卢云紧追伍崇卿边追边想看今夜怪事一椿接着一椿自己本是去万福楼看戏的孰料先给一位‘琦小姐’看上了白吃白喝一顿其后又撞见了苏颖、伍崇卿二人大打出手最后黑衣鬼众全冒了出来便让卢云见到了‘大掌柜’。 想到那位大掌柜卢云自是不寒而栗。此人武功不只高尚且精准无比自己与他斗智斗力全数落居下风。尤其最让卢云起疑的却是那人的说话调子他的话虽平平淡淡却又胸有成竹那模样好生熟悉竟与一位故人好生神似。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不由又想到那个铁脚大汉。 适才万福楼里混战厮杀场面紊乱谁也没机会说话。可卢云眼里看得明白那铁脚大汉正是‘秦仲海’也只有这位飞扬跋扈的老友方才有这个胆识直闯万福楼打得黑衣鬼众魂不附体。看来他真像是那个传说中的‘怒王’了。这般骁勇气势天下几人能够? 怒王、大掌柜……这些人都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他们大模样似曾相识却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忽然间卢云微起唏嘘想想自己离开尘世真的很久了久到什么人也认不得了。 整整缺席了十年如今卢云终于回来了。现下他拼命追着崇卿便像在追逐失去的那段光阴。他想知道过去十年究竟生了什么事却把这些熟人变得如此面目生疏? 人间一切变故全数起源于那方玉玺卢云今夜一定要找到崇卿把事情问个明白。 正思索间背后马嘶啡啡竟有追兵来了卢云醒了过来赶忙回头察看只见街上雪泥飞洒一十九匹骏马一字排开声势极为浩大不免让人大吃一惊。 轰隆……轰隆大街上快马奔驰看这一十九匹骏马通体雪白四足却呈深黑想来都是西域名种良马。果不其然卢云才看了这么一会儿七十六只马蹄践踏震地轰隆隆作响已然追到自己背后不远。 卢云心下一凛没料到这一十九骑来得如此快法正要加紧脚步奔逃忽然一骑逼到了身旁转眼便与卢云齐头并进。看马上乘客戴了一指黄金指环正是金凌霜本人到了。 卢云满心戒备正待提气护身金老儿却未拔剑出招只是侧头打量卢云似有什么话说。 这两人其实都是昆仑高手金凌霜是‘剑神’卓凌昭的师弟卢云却是‘剑神古谱’的唯一传人彼此间可说渊源极深。卢云不知对方意欲如何正起疑间却见金凌霜伸出了黄金指环朝卢云的怀里指了指。 卢云心下一凛:“他……他想说什么?为何指着我怀里?莫非……莫非我带了什么?” 猛地想起身上还带了一封信卢云不觉啊了一声暗道:“灵言玄志……他说得是这封信么?” 卢云想了起来他的怀里还藏着一封信正是胡媚儿送来的她自称受杨肃观所托专程转交给自己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拆封。 想起胡媚儿身上也有那幅烙印卢云呼吸不由加促当年他和胡媚儿一起逃亡南下路上更曾遭遇了伏击好像便是金凌霜、屠凌心这两人出手如此说来莫非十年前朝廷里便隐藏了这个‘镇国铁卫’?只不知那‘大掌柜’究竟有何能耐为何连胡媚儿也转而投靠他了?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眼看金凌霜驾马狂奔便在前方不远便想追上问个明白忽然街上一声大响一道紫光闪过伍崇卿身子骤然转向化出了一个直角直奔‘宣武门’大街。 伍崇卿转弯了事前毫无迹象可循这真龙身法一露黑衣人立时摔倒了一排金凌霜等人骑在马上更是猝不及防慌张下只能急拉缰绳马儿啡啡嘶鸣全数人立起来。众人虽说武功精强却还是有不少人坠下了马背。 卢云也冲过头了伍崇卿稍一转身他便一个踉跄冲入了琉璃坊大街眼看一家店铺迎面而来双足猛朝地下一钉黏劲生出双手前后摇晃总算没把店里东西撞个稀烂。 卢云满面狼狈喘息不已他急急回头来看只见宣武门大街人影飞动金凌霜等人整队已毕便又开始追逐崇卿了。只见当先奔跑的是崇卿本人其次则是金凌霜率领的一十八骑再来则是大批黑衣人或于屋顶奔跑或于地下奔驰人人身法快绝想来都练过极上乘的轻功身法。 卢云武功驳杂学过不少名家功夫却没练过真正的轻功要与这批武林高手比快自是相形见绌。他见众人越奔越远自知追赶不上了索性缓下脚来凝视着伍崇卿的背影。 今夜此时不计代价他一定要与崇卿孩儿面对面把话问个明白。 卢云决心一下霎时胸腔鼓起徐徐吸气只觉灵台清明物我两忘好似站回了水瀑孤岛等候下一个大浪迎面而来。 “卢叔叔……”忽然间耳边好似听到了崇卿的低呼他如是说“救救我们……” 蓦然之间气力爆卢云震脚跨下这一脚力达万斤当真重如泰山之威动如武雷轰鸣但见脚下青石地板碎屑纷飞卢云也开始飞奔了。 砰!砰!砰!左腿起右腿落卢云举足力时莫不踩得青石地板受力破裂靠着这股大力身子如受火药迸明明身子犹在加另一足却又朝地上重重踩落顺道便又快了一倍。眨眼之间他已连过数十丈一举追近了黑衣人队伍。 这不是轻功而是腿劲正是从水瀑里锻炼来的。 真气贯入双腿气凝如山卢云双腿如刺如枪每一步都是足气力半晌不到便已追过了大批黑衣人几人乘势想来阻击卢云脚步却踩得极重只见地下石板尽皆碎裂如暗器般四下飞射逼得黑衣人左右闪躲竟没人能近他三尺。 劲风刮面如刀约摸又过一里已能见到大批铁骑卢云心下大喜知道崇卿便在不远他抡足气力脚步踏得更重霎时之间赶过了快马已然见到了地下烧出的刀痕。 武崇卿手拖铁链带着磨刀向前飞奔。卢云深深吸气正待靠近说话却听崇卿吐气扬声一阵紫光闪过身子赫然向右急扑竟而窜入了一处窄巷之中。 这回卢云早已有备便也奋起腿劲狠狠把身子向右急偏尾随而进。 巷弄极窄仅容一人通行金凌霜等人骑着马全部都给阻在外头了。便只剩卢云与崇卿前追后逐。只是卢云没练过真龙身法他入巷时力过猛立时撞上了民房哄地大响传过泥沙嗖嗖而下肩膀却又撞上另一石墙跌跌撞撞十来步好容易稳下身形又是一只竹杆当头打来。 卢云大吃一惊急忙低头避让却见面前锅铲瓢盆、水桶夜壶一都给吴崇卿抛了过来。 此地是百姓民家什么东西都搁在后门巷子里脏乱不堪。看武崇卿好不可恶随手一抛面前又是大粪又是臭尿还有无数馊水拉稀全送给了卢叔叔可怜卢云就只有这身褐衣长袍岂能不加自保?一时只能蹿高伏低狼狈无已。 “崇卿!我有话跟你说崇卿!” 卢云又惊又急不知这少年为何躲着自己。 他猛地纵身起跳从杂物上飞了过去右手暴长便朝武崇卿背后抓落喊道:“崇卿别跑了!” ‘喝’地一声武崇卿向前俯冲身上爆出紫电化解了卢云掌中的粘劲随即身子转过直角便窜入了另一条窄巷。卢云苦笑不已自知比不过他的快绝身法霎时使出了狗吃屎的绝招奋力飞身扑出总算也抱住了崇卿的小腿喊道:“站住了!” 正要一鼓作气扯倒他猛的听当啷啷铁链大响魔刀凌空飞来刹那之间刀柄紧握人刀合一卢云心下大叫不妙果然一股霸悍劲力传来震得卢云掌心一麻被迫放开了手。‘披罗紫气’给魔刀激了那气劲之猛威力之强便如‘大掌柜’‘怒王’亲自出手卢云内力深厚可要想将他制服欲又谈何容易?“喝!” 伍崇卿全身布满紫电身子向上起跳便从一片民房中飞身而出卢云也是‘哈’的一声奋起脚劲旱地拔葱飞身而起。 两人一前一后的起跳卢云来到了半空只见脚下全是民房屋顶入目所及却见不到崇卿的影子不知这少年躲到了何处正起疑间忽听头顶‘嘎嘎’锐响似是猛禽所卢云转头急急来看这才现背后是座高大城墙上书:大名门。 但见城头上两只神鹰盘旋城墙处却攀了一名少年正是崇卿。正往城头飞身而上。 看这崇卿好强的轻功竟然沿城墙飞奔而上脚尖每在光溜溜的城墙上一点身子立时拔高一丈竟是如履平地。 北京分为内外两城外墙南门便是大名鼎鼎的‘永定门’至于内墙南门则是这座‘大名门’当年杨箫观的老家便在这一带。卢云无暇细想一个纵越飞扑便也扑到了城墙边上一个深深的吐纳过后掌中生出了黏劲便如壁虎游墙般攀缘而去。 卢云虽无‘真龙身法’却也有自己的爬墙功夫当年西出阳关便是以次背负公主在万韧悬崖上攀爬逃命如今功力之强早非昔比看他攀爬极快手上每一力便上升七八尺奈何自己手脚虽快崇卿更快数个纵跃后便要翻上墙头。 卢云暗暗焦急自知要追丢人了还想着该如何栏人猛听‘嗖’的一声破空声响城下有人射出了一箭直朝伍崇卿背心射去。卢云心中一凛:‘追兵到了’来箭射到了背后伍崇卿头也不回只伸出区区二指便将暗箭轻轻夹住了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卢云暗暗喝彩:“好小子真有你的。” 伍崇卿自恃身法精强又加魔刀在手自不把这一箭放在眼里只见他脚下力正要一鼓作气翻上城头却听“嗖嗖……”连声满天尽是破空劲声竟有数百只飞箭从天而降。 伍崇卿人在半空中身无依附只听他‘嘿’的一声气劲略松身子被迫向下一沉连滑二十余尺强弓硬弩便失了准头全数射在了城墙上一时火光四射石墙给射的坑坑洼洼石花碎粉全坠了下来。 ‘镇国铁卫’主力已到卢云急急转头来看只见小港里藏了大批黑衣人一个个弯弓搭箭朝城头连连射就是不让崇卿攀上城头。 卢云怔怔看着忽然箭矢如雨而来黑衣人竟也觉了自己遍也一并射来。 卢云‘啊’的一声赶忙是开了黏劲东攀西爬如壁虎般游墙逃命不忘朝崇卿喊叫:“快过来咱们从城下走!” 满天箭雨之中卢云频频催促伍崇卿却毫不理睬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把铁链向上一提听的‘当啷啷’的大响一道业火横空而过魔刀连着刀削扫了出去便将箭雨全部震落下去。 夜空满布火光伍崇卿的魁梧身影好似真是‘北龙王’化身顾盼自雄他见再无人打扰立时举脚朝墙上一蹬身形上拔两丈有余正要一举飞过城头猛听‘嗖’的一声有是一箭破空而来。 这一箭功力深厚夜空中看去箭头隐隐闪烁摄人光芒卢云心下醒悟‘金凌霜到了’。 来箭破空甚急正是镇国铁卫‘四当家’金凌霜亲自出手威力岂同小可? 此时伍崇卿身在空中距城头仅数尺不到若给此箭逼下去想要再一步登天则是难上加难当下他也不闪躲当啷声中崇卿提起了铁链魔刀再次飞上了天。 他探手而出凌空来抓刀柄便要将飞箭击落下去却听的卢云大喊道:“不好崇卿你中计了!” 风声猝响城下第二道金光蹿起划破夜空金凌霜再一箭瞧那箭矢所去方向正是射向了伍崇卿的手掌。 此乃‘欲擒故纵’之计看第二箭来势奇快竟胜过第一箭十倍不止那只箭裹在璀璨金茫之中声势极为惊人转眼便要过第一箭后先至竟要将伍崇卿的右掌钉在墙上。 金凌霜心思慎密早把崇卿的举动算的一清二楚先前射出的第一箭只用了区区两成力专来引诱崇卿拔刀殊不知第二箭全力以赴才是精华所在。看崇卿探手来取魔刀等同是把手掌送了上来刚巧让金凌霜射个正着。 情势险峻异常城下双箭一前一后而来伍崇卿若想脱身自保便得缩手回去可他的手掌一旦躲开了来箭便会射断刀上铁链届时魔刀坠到了城下自要给黑衣人叼回家去;可崇卿若是执意不放右掌岂不给来箭钉死墙上到时城下万箭齐还不给射成了刺猬? 姜是老的辣伍崇卿进不得、退不得、上不去、下不来已然身陷维谷。咬牙切齿中猛听他怪吼一声却还是伸手抓向魔刀。 卢云心下大急偏偏自己又没带兵器救不得人情急之下只能运起真气掌心白光透出反手便朝城墙重重一拍轰然巨响中墙上破出碗大深洞力道反震而来便也让卢云飞上了天。 双方相距颇远卢云半空伸出双手急朝崇卿扑去喊道:“崇卿!放下魔刀!跳过来!” 伍崇卿绝不缩手看他挂在墙上左手支撑身子右手却直取魔刀正危机间忽见城墙上探来一双雪白素手提声喊道:“伍崇卿!拉住我!” 嗓音清亮说不出的悦耳卢云不觉张大了嘴暗道:“女孩儿?” 城头上确实来了一个姑娘她俯身探手垂落了一头秀竟在千钧一的时刻拉住了人但听一声长啸伍崇卿左手使力带的身子拔起丈余魔刀便也跟着飞了上天。 当当两声响城墙火光乍现情势险到颠毫。一箭碰上了城头损毁折断坠于城下;另一箭却钉上了城墙直没入羽足见箭上真力何其浑厚。 “又跑了!” 城下黑衣人暴跳如雷一看伍崇卿逃了有气没处便把卢云当成了活靶乱箭来射那两只神鹰也起了脾气便朝卢云乱啄乱扑好似要一泄心头之恨。 卢云向来倒霉给两头神鹰一逼便又摔落了数丈背后大批飞箭射来更逼得他险象环生。 卢云趴在城墙上狼狈无已心里却是又惊又气看魔刀又不在自己身上这帮人干啥来找自己麻烦?只能在墙上四处游爬躲避来箭。城下黑衣人却也无聊东一箭、西一箭夹杂着操爹干娘的粗话竟把卢云当成了活靶子打猎寻乐。 卢云叫苦连天正东躲西藏间却听城下传来尖锐呼啸听得金凌霜远远喊叫:“全军听令!转进内城!” 话声甫落远处一枚火炮飞上了天炸的夜空璀璨如昼。黑衣人不分远近一见号令便都停下手来朝炮仗来处聚拢。卢云心下一宽想到:“还是金凌霜明理这可收兵了。” 看这‘镇国铁卫’不知是何来历行事极隐讳偏又极嚣张看他们大半夜的释放火炮难道不怕引来巡城官差查看?卢云趴在墙上凝目去看金凌霜的身影心中又想:“对了我该不该告诉他卓凌昭的‘剑经’在我手上?” 十年下来‘剑神古谱’早已烂熟于胸只是那日自己离开水瀑时自知九死一生便讲经书留在水帘洞中并未将之带走只是不论如何自己一身武功都出于昆仑所赐念在卓凌昭的情分上自己总是欠着昆仑门下一分人情。 想起了贵州的‘小白龙’卢云心里忽起温馨之感。那时他坠入水瀑曾在瀑布孤岛救了一名小瞎子便也把‘剑豹’传给了他算市委昆仑派添了个新人。 他心里忽奇想:“是了来日我若能劝得金凌霜屠凌异改过向善再到贵州找回小白龙昆仑山岂不要重新开张了?” 这许多年头纷纷来去看似过了许久其实都是一瞬之事正想间远处大明门竟然开启了只见大批黑衣人随着金凌霜鱼贯走入了内城。 时在四更天大明门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当开启可镇国铁卫真有门路居然能让官差提早一个时辰开门当真神通广大之至。卢云无心多想什么一见对方收兵远走便也急急攀上了城头喊:“崇卿!追兵从城内来了你快跟我走吧!” 月硬西斜长夜将至城头黑漆漆的没见到一个守卒自然也没瞧到崇卿的身影。 卢云毫不气馁仍是没住口的喊左顾右盼间忽见城下一条街道街角处搁着一只担架其上躺了一名男子看他呼吸急促受伤不清手上却抱着一柄黑黝黝的大刀却不是崇卿是谁? 卢云心下大喜自知找到人了。只是这城墙实在太高了。绝不能一口气跳下他见城边有处石梯便远远扑了过去双脚在师阶上一点便又纵到了一棵大树上身子翻转跳上了一处民房随即翻落下地迈步狂奔而去。 “崇卿!崇卿!” 两旁相距极远卢云却是迫不及待便放声喊叫起来。 正喊间忽然担架给人拖走了卢云吃了一惊凝目去看只见一名女子气喘吁吁奋力拖着担架想来便是方才在城头上见到的那名女子。卢云脚下急起直追喊到:“且慢!” 等等我!“那女子置若恍闻只管急急拖着担架来到了一处围墙慢慢树影遮敝视线便瞧不见人了。” 卢云又惊又急赶忙拔腿狂奔待追到了墙下却见地下摆着一副空担架虽只双眼一眯的功夫伍崇卿竟又不见了。卢云嘿了一声不知何以如此他四下张望忽见围墙边有个缝隙恰容一人通过霎时心下一醒已知崇卿是从这儿走了。 卢云更不打话赶忙穿墙过缝正要再喊不觉又‘咦’了一声。 崇卿又不见了围墙里空荡荡的乃是一块废地墙边搁着些木材石料当是要起造新屋之用。只是说也奇怪就是没看到人。卢云满心迷惑只得再次喊道:“崇卿!” 崇卿!你别躲着我!快出来吧!“这块空地极大毫无遮敝躲藏之处说来那女子身法再快也不可能凭空消失卢云毫不死心正急急搜查间猛见院中人影一闪迅捷异常直朝空地一角奔过。” “崇卿!” 卢云急忙尾随过去那人身法颇快不过这回卢云更快他奋力一个纵跃正要抓住那条黑影岂料双眼一眨那黑影竟尔消失无踪。 卢云错愕不已低头去看面前却有一口水井那黑影竟是跳了下去。卢云大惊失色没想崇卿怕自己怕到了这个地步忙趴在井边朝下头喊话:“崇卿!是你在里头么?” 适才那人一定是伍崇卿。否则身法决没有这般快。卢云连喊几声但听回音隐隐井里头黑黝黝的望不见底不知有多深。卢云见崇卿迟迟不答怕就怕他身上伤势太重竟然摔伤在井里了。他在院子里找了一截树枝随即打燃火折做了一支火把。朝井里喊道:“崇卿!我要下来了!你别别怕我!卢叔叔不会害你的!” 喊着喊便已跨过了井栏纵身而下。 若在十年前卢云一定不敢贸然下井。可此时他神功已成世上能为难他的人并不多。纵使遇上了‘大掌柜’、‘怒王’只要双方以真功夫较量不用心机诡诈他也无所畏惧。 轰嗖嗖……轰嗖嗖……黑暗淹没了身子卢云一路坠下仿佛无止无尽。 这口井比想象来得深卢云下去了十来尺始终没见底便运起掌中黏劲朝井栏一帖连拍连打稳住了身形。随即喊道:“崇卿!” 嘻嘻…… 卢云听到了笑声不由心下一凛急忙再喝:“崇卿!是你在笑吗?” 霎时放开开了手连坠数十尺听得砰得一声地下烂泥四溅青苔翻起卢云喝得一声双手撑开全身布满气劲卢云站上实地左右查看只见井底干枯无水唯见满地青苔烂泥此外空无一物。卢云愕然半晌随即大吼一声:“伍崇卿!” 声音震荡井底回音大作自然没人回答自己。 卢云叹了口气心道:“看我整晚恍恍忽忽的可别把自己逼疯了。” 追逐了一整夜一无所获卢云不由苦笑起来。其实想想也算了自己何必急成这样? 这伍崇卿又不是什么天涯漂泊客他是伍定远的儿子必然住在大都督府里自己若要见它只管登门造访便是到时候他总不能夺门而逃吧? 话虽如此可想到要与伍氏夫妇见面卢云不由深深叹息大感烦心。 自从目睹‘镇国铁卫’这批人后卢云心里慢慢也清楚了晓得柳昂天之死另有隐情未必与伍定远有关只是说来麻烦便算伍定远不知情可万一艳婷居然涉及其中自己却该怎么办? 艳婷的嫌疑实在太重了那玉玺是他交给伍崇卿的决计洗不掉罪名可要是她真有意害死侯爷自己该怎么做呢?难不成要当着伍定远的面打死他老婆剜心祭拜柳昂天么? 卢云是个多情人对流昂天有份心意同样的他对伍定远更有一份真情。 他并不热衷于报仇雪恨更不想对自己的旧友判生定死。然而自己再怎么样退让都得查出当年的事情真相。这是自己的天职无可推诿逃避。 卢云孤立井中神情落寞他默默叹气自知伍崇卿不在井里这要循原路攀上忽然间目光一扫却见到井底角落藏了一个洞穴约莫有五尺长宽。 卢云心下一凛方知这枯井里另有玄机。他急急蹲了下来拿着火把去照那处洞穴只见眼前黑森森的看不到底。他微微沈吟便找了一小块石子朝洞中射去却听得破空声大作慢慢远去始终没触到洞底。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莫非这是地底水脉?” 父老相传北京是永乐大帝所造依‘国师’刘伯温的灵感加上‘天师’姚感孝的图本创造乐这座‘八臂哪吒城’从此驾驭了中国的龙脉。过去卢云并不相信这套风水总以为是无稽之谈。可如今看来这条龙脉其实真有其物它就是中国的水脉。 地底水脉连通五湖四海想来当年凿井之人开挖到了此处触及地下水源才源源不绝流出了井水。只是近年干旱大作使得井水枯竭方显露出了这个深孔。 卢云心道:“看来崇卿可能躲在洞里那也未可知。” 他拿着火把正要朝洞中爬入忽然心里出现了一个可怖的念头竞让他微起战栗。 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当年秦仲海与杨肃观少林大战不也曾一起坠入一处地洞而后朝廷怒苍开战景泰覆灭、正统复辟天下一切大不幸全都出自那条不知名的秘道…… 潜龙……当年地洞里关着一个人就是天绝大师羁押的怒苍第一军师‘潜龙’…… 莫名之间卢云害怕起来了他自出水瀑以来虽曾沮丧彷徨却不曾感到害怕。 可此时好似自己只要爬入这个黑洞便再也无法生还。 他内心踌躇不知该不该进去忽然想到柳昂天顿时精神一振寻思道:“说不得当年侯爷之死我也要负上一份责任能为他上尽一份心我岂能推却?” 心念于此再无一分犹豫。拿起了火把已要设法进洞。 水道窄小卢云先伸入两腿举高了手慢慢让下半身进去忽然间火把沾到了湿泥竟尔熄灭了卢云也不管这许多一看下半身进去了水洞慢慢也让肩膀进去他缓缓放开了手刹那间身子竟尔急滑落。 这条水道远比想象来得湿滑不过卢云自恃神功已成既来之则安之只要打定了主意什么也不怕。一时只管顺势而下至于等会儿要怎么离开此间再想不迟。 身子一路滑下去势甚快这条水道竟似无止无尽正感担忧间忽然呼吸一畅想来快要到底了他急急伸出双掌朝洞壁接连拍打身形渐渐缓下。不旋踵脚下一空身子飞出了水道。卢云半空连翻筋斗消弭了下滑之力随即双掌撑开脚踏实地。 四下里尽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卢云凝视着黑沉前方提气断喝:“崇卿!” 崇卿……崇卿……崇卿…… 眼前一片漆黑但听四周回音缭绕这洞底竟似十分辽阔空旷。卢云拿起了火石打出了火星忽然见到了一个人双眼流血舌头外吐便站在洞壁旁。 卢云大惊失色立时向后跳跃砰地一声过后已然撞上了洞壁。正骇然间后脑勺顶来了一根铁管听得一人附耳道:“别动。” “火枪?” 卢云心下大惊已然被迫站住了身子须臾之间背心腰脊又各顶来了一把枪全身上下已被四把枪指住。背后那人却还嫌不足当即道:“双手举起举高。” 眼看火枪来了反而让卢云心下一宽已知背后是人不是鬼只消对方是活人那就不愁打不死。他把双手高举过肩淡淡来问:“阁下是什么人?” “义勇人。” 话声一出卢云抖地向前翻转听得当当响声不断两腿旋踢背后火枪全给震开了。 卢云出手极快当下寻着声音来处便去反扣对方脉门忽然那人手掌翻转便与自己对了一掌。 两掌相接对方的掌力尽然轻飘飘的造诣大显不凡卢云哼了一声却也不怕霎时右手暴长抓住了对方的袖子正要将他扯过来忽然啪地一声眼前光明大现。 四下黑暗已久这光芒乍然现出直刺得卢云目中流泪他急急闭上双眼。 向后退开一丈却觉身边气流有异似有什么东西逼近而来。 卢云是炼气士身遭若有杀气异状纵使眼不能见耳不能听亦能感应提防他双眼紧闭等着异物逼近可耳中却迟迟听不到破空声他越纳闷不明所以猛然一股无声气流逼近面前来势奇快赫然是一柄利刃来了! 卢云大惊失色急忙睁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偏偏那柄利刃也无破空之声只隐隐带来一股气流仿佛是朝自己喉头而来卢云心下惊骇看这柄刀一不见影、二不闻声委实不知如何招架只能向后纵跃丈许避开了杀招。 ‘当’的一声真有一柄快刀砍上了洞壁激得火花四溅光芒乍现稍纵即逝四下又再次恢复黑暗。卢云暗暗骇然看这刀来势如此之快照理必有激昂破空之声可自己却什么也没听到若非自己内功深厚可以察知身遭气流异状恐怕早给砍死了。 四下漆黑昏暗卢云什么也瞧不见宛如瞎子偏偏对方刀法有异出手无声自己又成笼子他知道自己遭遇了重大埋伏当下后背紧紧靠住洞壁至少守住一个防卫随即提起内力朗声喝道:“什么人躲于此间还请出来相会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忽然间洞中传来大笑声好似有无数人躲在暗处笑一时洞穴里回音轰轰声势骇人。卢云自己也是内功深厚之士岂会怕这些伎俩?他提起内力蓦地纵声狂啸:“小人!给我出来!” 卢云内力之厚天下罕见这一吼真能使天地变色瞬息间洞中好似响起晴天霹雳便将对方的笑声压了过去。 洞中回音交相激荡宛如天崩地裂对方听卢云作啸便又默不做声了。卢云越来越烦他鼓起丹田正要疯狂作啸猛见四下一亮光明大现便又让他‘啊’的一声目中大痛什么也看不到了正慌张间猛觉身旁气流急晃又有利刃砍来。折回卢云却也有备但见他左足顿地身转如风一个飞脚扫出正是陆孤瞻亲传的‘无双连拳’。 好久没使这招了今日的卢云已非吴下阿蒙这招‘旋风脚’使出威力岂能同日而语?听得飕的一响这脚扫过大圆守住全身无人可近却听脚步轻响对方已然远远躲开。卢云闭眼落地提掌护身沉声道:“朋友你使的究竟是什么刀法?” “武当……”骤然之间远处响起一个笑声“夜行刀。” 卢云心下一惊急忙张开了眼这才看见了面前景象。 洞中灯火全亮只见自己身处一座空旷洞中前方好一座大石石上立着两只脚穿着一双草鞋顺着足踝而上见到了一柄腰刀慢慢看到了一个胖壮身躯最后看到了一张脸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头上却有一个‘贪’字。直吓得卢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哈哈哈!” 那鬼怪大笑起来了道:“怎么?这会儿便吓坏你啦?你那要是瞧到我的真面目岂不要哭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洞中回音大作如同雷鸣慢慢洞中走出了十来人人人头戴鬼面具左手持铁笛右手提着孔明灯却没一人携带火枪。 卢云嘿了一声这才晓得刚才的‘火枪’从何而来却原来是几只铁笛便让自己上当了。 他不喜欢对方装神弄鬼沉声便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聚集在这儿?” 那人笑道:“不是跟你说了么?咱们是义勇人。” 卢云微微沉吟只觉得‘义勇人’十分二熟想必是在那儿听过他沉吟半晌缓下了口气道:“你们……你们是崇卿的朋友么?” 那人嘿嘿笑道:“实敌非友是友非敌。世道不靖有时敌友不分有时敌友难辨啊。” 卢云听他说话不着边际心里更感不耐沉声便道:“崇卿是不是在这儿?” 那人笑道:“我为何要跟你说?你是如来佛祖么?” 卢云摇头道:“不是。” 那人哈哈笑道:“这就是了你又不是玉皇大帝也非如来佛祖我为何要听你的。” 洞中诸人听他说得有趣莫不放声大笑起来又震得洞中满是回声。 卢云哼了一声他晓得这些人必与崇卿有些关联情势未明前不愿有所杀伤。便道:“朋友在下姓卢名云与崇卿的父亲是旧识。请你们行个方便让我见他一面。” 那人笑道:“你是旧识我也是旧识大家都认识也罢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个方便。” 卢云是个坦荡君子一时闻言大喜忙道:“如此多谢了。敢问崇卿现在在何处?” 那人道:“别急你想见伍崇卿得先清一清身上的毒性。” 卢云愕然道:“毒性?我身上有毒?” 那人道:“没错贪嗔痴这便是你心中三毒。” 卢云醒悟过来了自知佛法有所谓七苦便是“生、老、病、死、爱憎会、生别离、求不得”又说“烦恼尽在贪嗔痴”若能洗去三毒便能脱离七苦从而大彻大悟。 卢云皱眉道:“朋友你是开我玩笑么?你要帮我洗脱心中三毒?” 那人道:“没错你这人中毒太深全身是病倘若破不了心中三毒便见了崇卿也枉然。” 卢云听他话外有话好似想点醒自己什么当下不置可否道:“也罢你想帮我洗脱三毒却不知该怎么个洗法?” 那人把手一摆只听着脚步声响洞中转出了两名男子一个带着忿恚金刚面具其状为‘嗔’另一个白面红唇茫然张嘴想当然尔定是个‘痴人’了。 卢云哦了一声道:“什么洗脱三毒看来是要打架了对么?” 那人道:“你说对了你第一个要破除的难关便是自己心中的贪念。” 卢云淡然道:“卢某这辈子两手空空却是贪什么了?” 那人道:“还说没贪?瞧瞧你两手空空心中自满这般得意洋洋这不是贪念是什么?” 卢云淡然道:“什么意思?” 那人道:“大道废有仁义。你这人比谁都‘仁义’所以这辈子如同失明瞎眼什么也瞧不见。为了你好我现下要打得你大彻大悟从此弃圣绝智、破却三毒。” 他说了诺大一篇随即提起钢刀泼转如盘却没出半点声响正是‘武当夜行刀’。 卢云叹道:“又要在暗处打了?” 那人嘿嘿一笑道:“当然。” 把手横挥刹那间八盏孔明灯一齐熄灭场里顿成漆黑一片。 少有人知武当藏了一套极厉害的实战刀法便是这套‘夜行刀’这套刀法是百年前一名瞎眼道士所创只因他眼睛不方便与人决斗时多半选在夜间便依着‘绵掌’路数创出了七十二路‘夜行刀’。只因出招时用劲柔韧纵使劈砍如电却也听不到一点风声夜战中自是大占便宜。 此时卢云身陷黑暗目不能见耳不能听常人若是身历此境必定惊惶恐惧无以复加。不过卢云一生多历逆境此时虽在险地却也不曾乱了阵脚。毕竟自己已是‘剑神’传人内功深厚五感更是远常人对方虽有雕虫小技却是何惧之有? 卢云提掌护身正待察听敌人的脚步声却惊觉自己双手磷磷光他猛吃一惊急朝身上来看赫见自己满身磷粉却不知是何时沾上去的。 看四下黑漆漆的卢云却是浑身灼灼光宛然便是个活箭靶他哼了一声缓缓退到墙边后背靠墙运动于身只等对方猝然来袭。 此时局面危急比遭遇‘昆仑剑影’还要惊险。这‘剑影’虽能隐藏出剑路数至少还能瞧见对方的手腕可现下卢云却什么也看不到非但四下黑暗一片连声音也听不到一点半点宛然便是又瞎又聋。 武当夜行刀一切根基都在绵掌上卢云暗忖应付办法心道:“这人出刀无声岂难道走路也能无声?” 正想间果然西北角传来轻轻一声竟有人逼近而来。卢云心下暗喜便不动声色只等对方靠近。正等候间心中忽有异感:“不对!这是声东击西!” 心念甫起卢云大惊蹲下果然一物从头顶上掠过听得当的大声火光四溅正是‘夜行刀’来了。 对方一击不中却把卢云吓出了一身冷汗看此人好深的心机一个声东击西险些骗掉了自己的性命正想间黑暗中气流隐隐而动又是什么东西朝着喉头急急而来。 卢云喝地一声急忙转头避让向前拍出一掌却没打到人他自知处境太险霎时缩短了掌距贴身防守以掌风抵挡刀锋招招都运上十成力忽然间掌风激荡已然拍中了什么东西。卢云心下大喜霎时飞身向前急急出手一招快过一招正激动间忽然耳边传来悠悠笛声随即手上抓到一条绳索。 卢云呆呆看着把手一伸摸到了一只铁笛绑在绳索上他苦笑两声猛地后空翻起果然腰间气流急而过这招才是真正的‘武当夜行刀’。 当地大声钢刀再次砍上了石壁火光大溅卢云着地滚开狼狈无已那人看准了他的闪避路数便又当头劈来一刀。对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用尽了一切心机手段忽而‘声东击西’忽而‘引蛇出动’看这刀无声无息、无风无影卢云已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眼看性命便要给人收下了蓦地提起双掌仰天长啸:“霞光千道!” 洞中亮起万丈光芒卢云双手满是磷粉看他掌心吐出了光芒那磷粉好似给太阳焚烧了全数出刺眼光芒趁这一瞬之机卢云不只看见了对方的‘夜行刀’掌中罡气所过之处更将对方的钢刀震为粉碎。听得‘喝’地一声过后卢云右手暴长已然扣住那人的脉门。 脉门受制胜负已分听得‘啪’地一声响洞中孔明灯亮起这回卢云早已有备只眯起了眼与来人面面相觑。 双方相距不过三尺只见对面那人身形胖大脸上却戴了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好似台上唱‘傩戏’的鬼钟馗一般。只是面具下的眼睛却带着几分笑意说不出的古怪。 卢云虽已知道那人带着鬼面具可乍然再见还是不免给吓出一身冷汗。他哼了几哼随即宁定下来道:“朋友我已经赢了。可以让我见崇卿了么?” 那人笑道:“瞧你才苦口婆心劝过你别这般贪功好胜你怎又故态复萌了呢?” 卢云冷冷地道:“我已扣住你的脉门你若不服输还想怎地?” 那人淡然道:“这般地。” 话声未毕手腕一个翻转柔弱力道传来竟使卢云半空一个翻转成了头下脚上之势。卢云大惊失色手指在地下一撑身子立时转了回来身法敏捷之至。那人笑道:“喝身手挺利落啊。” 卢云冷汗涔涔而下自忖十年水瀑苦练便洪水也推他不倒这人岂能凭一腕之力便翻转自己?他眼珠儿一转忽然醒悟道:“武当推手?” 那人哈哈笑道:“好眼力。” 说着掌中出了一股黏劲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赫然便是武当山的‘太极推手’。 ‘推手’不是擒拿也非摔角而是一种阴阳动静之术故称‘太极’。与敌较劲自己绝不抢先用力必定等对方出气力后这才因势利导顺势借力往往一招内便能让对方摔个大筋斗这就是‘后制人’的内家精华。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心道:“好样的遇上内家高手了。” 想自己一辈子行走江湖不知多少次给人错认为武当弟子可说到与武当高手过招却是生平头一遭果然便给打个措手不及了。 二人双手交握再次站立不动。那人掌中运出极强黏劲竟不肯让卢云缩手只是卢云自己也是此道中人岂会怕他?当下深深吸了口气道:“朋友小心了。我不怕推手的。” 那人啧啧笑骂:“瞧你才说过你这会儿又好大喜功啦。” 那人气定神闲一派轻松卢云也静下心来了他提手向前与对方掌心微微相触似紧实松欲松实紧正也是道家武术精华:‘太极’。眼看卢云用出了太极心法神完气足宛然也是个武当门人。鬼面怪客赞道:“难怪这么狂原来也懂些内家门道。” 这人颇为大方眼见卢云掌心后缩已在诱使自己出力当即伸手前推便把气力出来了。 推手是‘以虚御实’之术眼看那人出力极大没了余裕已然犯了推手的大忌。 卢云微微吸气当下手掌向内一让腾出了空隙让对方顺势进来鬼面怪客‘咦’了一声不知不觉间脚跟提起身子前倾重心赫已丧失。 “倒下。” 卢云淡然说话掌心顺势向后急收黏劲使来便要让那人栽个大筋斗。 “倒下?” 鬼面怪客的眼中带着笑意道:“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 卢云心下一凛凝目去看惊见自己的右掌固然给自己扯了过来可左手其实已仰起抱天缓缓而动。双手一上一下一动一静一阴一阳看似重心已失实则早已调和了阴阳动静之势。卢云大惊失色:“完了换我倒了。” 真正出力气的不是对方而是卢云自己他把手掌向后急撤气力用实了一时掌动而臂动臂动而足动足动而全身皆动气力已出毫无余裕。 那人嘿嘿一笑伸出了小指便朝卢云的掌心轻轻一推听得‘啊’地一声卢云身子后仰向后便倒堪堪要摔个狗吃屎却听他大喊一声:“定下!” 断喝一出全身真气灌注双腿靠着内功深厚卢云竟又硬生生挺了下来。 那人啧啧笑赞:“了不起了不起浑身蛮劲啊。” 卢云心下恼怒嘿地一声腰杆使力便又重新挺起了身子道:“无极?” 那人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学问!好学问!可惜就是读死书啊。” 道家武术精华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相生相始而比‘太极’更近于大道者便是‘无极’。 无极者天地之母正所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这个‘无极’之心便是要人们扬弃善恶之观、破解对错之心使黑白重归混沌以臻于‘无’。 卢云绝不是‘无’他是‘有’。他虽如道家门人一般同样善于养气然则他养的是孔门儒生的‘浩然之气’又称‘正气’这‘正’字一出便如一把宝剑挥出将天下剖为两半从此黑是黑、白是白是非对错含糊不得乃至于为义理献身、为正道而死不惜杀身以成仁。这看似轰轰烈烈然而在道家门人眼中看来儒生门早已落于下乘。 凡人心中有道便分正邪。正者如卢云邪者如卓凌昭他们都有自己的剑亦有自己的道道法所过之处天下人非敌即友非友即敌。只是无论他们怎么竭心尽力、甚切殉道而死其实都只是妄想以一己之‘道’强置于万物之上一辈子离不开‘胜负对错’‘强弱上下’。‘无极破太极’当万物归于混沌的一刻无黑也无白无上也无下无强也无弱这就是道家最终的境界‘无极’。 看卢云一生执迷于是非分了黑白裂了阴阳若还要与人家比什么‘推手’岂不是自取其辱? 心念如此卢云一颗心直往下沉只见他垂下了脸脸上神情又悲伤又压抑彷佛便是几千年来孔门儒生的不得志。那人取笑道:“少摆这幅嘴脸。说道命苦心酸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听得对方口气狂妄卢云狠狠一咬牙猛地出力急拉这下使足了气劲真有九牛二虎之力非同小可。只是两人比的是推手却难免自找死路了只听那人哈哈笑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卢云、卢云……奈若何?” 看卢云身负不世勇力不管谁和他硬拼都是拼不赢的既然拼不赢那又何必拼? 不如顺其自然便是。那人微微而笑放松了筋骨便望卢云怀里倒下。可怜卢云出的万斤巨力全使空了一时用力过猛身子后仰随时都会翻到。 那人嘻嘻直笑便伸出了小指朝卢云的掌心轻轻推下便这么一推立时撑住自己胖大的身体可怜卢云却是强弩之末对方一指之力加下已要让他摔得四脚朝天。 胜负将分那人的手指也触到卢云的掌心上却忽觉指上一滑好似推到了一只大圆轮。倏忽之间全身重心前倾气力卸下半空翻转竟成了头下脚上的倒立飞人。 那人啊地惨叫眼看便要跌个狗吃屎却见卢云手心拨动竟又让他翻转了一圈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那人满身冷汗慌道:“你……这是什么功夫?” 卢云淡淡地道:“正十七。” 那人惊道:“正十七?什么玩意儿?” 卢云道:“正十七是方正十七也是圆。它似方却非方若圆又非圆是以‘圆中有方方中有圆’故曰:‘画圆为方仁者之风也’。” 那人听了半晌却是一字不懂不由大怒道:“***你是练武还是念经?可是疯了吗?” 卢云淡淡地道:“我料你也听不懂。这样跟你说吧你们道家有‘无极’我儒生也有自己的仁心。玩起推手来可未必输给你。” 那人大怒道:“臭小子说话恁也……” 狂字未出卢云手腕略翻那人胖大的身子又给转了一圈。问道:“再来一圈吧?” 那人大怒道:“臭小……”子字未出又给转了一圈。 ‘仁者二人也’儒生穷尽一生心力白皓头其实不过是在琢磨这个‘仁’字。两人世界朗朗清明可以你争我夺也可以你退我让一切彼我分际全在一条界限上便是‘仁’。若要把这套道理用在推手上亦无不可。 正十七仁者之武。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先前卢云给这人整得惨了此时拿了个上风自也要‘以直报怨’一番。当下口中哼小曲痛快玩推手一时连转那人十七圈不忘再问一句:“还要比吗?” 那人给转得头晕眼花怒道:“快放手!你……你已经过关啦。” 卢云皱眉道:“这么快就已经过关了?莫非我已经不贪了?” 那人破口大骂:“贪你祖奶奶快放手!” 卢云听他辱骂自己的祖母便又哦了一声正要多转两圈却听背后响起冷峻得嗓音道:“放手。” 话音刚落便听背后风声闷响似有什么钝物挥来了。卢云侧耳倾听只觉背后风势沉缓来人若非提了只金瓜锤便是挥着两根大铁斧。 卢云自恃武功精强把这声响听在耳里却是不以为意忽然间那声响加快了化作了一股烈风破空声竟是大为刺耳。卢云微微一凛暗忖道:“怪了风声怎么变了?” 背后风声有异似沉重似锋锐似刀剑不是刀剑似斧锤不是斧锤正愕然间破空声更为雄烈已至背后寸许来势竟快得如同飞镖。卢云大吃一惊忙放开鬼面怪客的手回身转向‘嗖’地一声烈风扑面而来卢云虽已及时避开脸上给这风势一刮还是火辣辣地甚为疼痛。他眯起了眼正待细看来物猛见数十道黑影闪过已朝脸上席卷而来。 黑影来势太快究竟是什么暗器卢云竟然看不清楚只能向后急退那数十道黑影毫不放松竟也绕逼而来看那来势之快宛如飞刀风声偏又沉重之至好似是一只大铁锤到底是什么东西始终看不明白卢云一面向后闪退一面暗暗运起‘剑豹’心法手腕内缩五指并掌已然开始吞吐罡气。 “喝!” 眼看数十道黑影飞来卢云运起内劲便也连出数十掌直朝黑影急急抓出。 昆仑第一快剑便是‘剑豹’只消吊起一口呼吸长气便能在刹那间使开数十剑当年卢云与胡媚儿落难逃亡便曾初窥此道如今功力大增出手自更迅捷精准。听得‘啪’地大响卢云总算抓住暗器了却听他‘啊’的一声痛喊只觉掌心处巨疼不已仿佛给刀片割破了。还不及松手胸口却又一阵闷痛好似给大铁锤敲中了。 一声痛呼过去卢云胸口隐隐疼忙腾腾腾向后退开三步卸下身上力道免受内伤。 好容易吐出了一口浊气卢云赶忙抬起头来总算也看清楚强敌的面貌。 面前好一条大汉长披肩臂粗腿壮身长少说有八尺四五脸上却戴了个金刚嗔目的面具想来便是‘贪嗔痴’第二关的大将了。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赶忙去看那人的手上想瞧瞧他究竟拿着什么兵器。 来人仪态威武看他左手叉腰右手举拳微握指关处生满硬茧此外空无一物。 卢云啊地一声霎时恍然大悟:“拳头。” 世上比铁锤更沉比刀剑更锋利的兵器便是天生的拳头。外门高手若是能练到了顶峰处出手时可以快如飞镖势若闪电也可以开碑裂石无所不为。 八盏孔明灯照下大汉的长披肩而下竟是光彩夺目亮如纯银气势大为不凡。 卢云不敢怠慢忙抱拳见礼:“在下山东卢云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那长大汉带着镇目金刚的面具容情可怖寡言沉默。他并不理会说话只管把左手插入了衣袋里随即右拳提起轰的一声便朝卢云脸上打来。 对方拳快极逼得卢云向旁急让还没站稳脚跟又听嗖嗖连声几道黑影接连扑来招招都朝卢云的脸上试探逼得他向后连退然而那人身材高大脚上稍跨便又近身而来猛听他‘喝’地一声拳影竟是扑天盖地而来逼得卢云向后急退。 那人出拳之快匪夷所思一呼一吸间连十来拳以拳而言不知快过了哲尔丹的‘大黑拳’多少倍世间除开伍氏父子的‘真龙体’卢云还没见过这般快拳。尤其这人不只拳快出拳收拳更是一绝看他出拳时并非直收直进而是隐隐如勾拳锋将触将至的一刻更会趁势向内一收方才刮出了这般猛烈劲风威力宛如真刀真剑。 对方十来拳挥出始终只用右手那只左手却始终插在衣袋里不知是残废了抑或是受伤了然而便这么一只右手已逼得卢云辛苦异常。他冷汗直流暗忖道:“好家伙到底这‘义勇人’是何来历怎能招募这许多武功高手?” 今夜遭遇‘镇国铁卫’已让卢云大感骇然岂料这‘义勇人’也是高手云集丝毫不在‘镇国铁卫’之下正想间忽然对方拳加快轰的一声眼前飞过黑影逼得卢云后仰避让。 丛丛黑影飘落卢云闪避稍慢额便给削落了一片。又听轰轰两声黑影左右扑来直朝鼻梁来打招招都是险到颠亳、不留情面。 俗话说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损人”这几招太过霸道不免让卢云大为恼怒。 他虽说年岁已长早非当年的英俊小生可对方拳拳都望自己的脸上招呼却是什么意思?要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居然给打断了鼻梁落得嘴歪眼斜人见人厌日后哪还有脸去见顾倩兮? 正气愤间对方又是一拳扑面而来仍朝鼻梁打来。眼见这人如此无礼卢云不由也动了肝火心下暗忖:“这人把我瞧得小了得给他个下马威。” 来人拳锋如刀不能用手掌硬接有了先前吃亏的例子这回卢云先看准对方的拳路小心避开那人的拳锋随即左手掌探出搭在那人的手臂上力道一卸劲力旋动那人身不由主的翻转过来竟给卢云摔了一个大筋斗。 借力使力莫过于‘圆’此番卢云卸力打消正是先前用过的‘正十七’看那人双脚离地头下脚上可说败象已呈卢云正要将之压制在地却听那人淡淡警告:“小心了‘推手’对我不管用的。” 说话之间左手微动便从上衣口袋里抽了出来。 卢云不管他说东道西正要将他压制在地忽听‘嗡’地一声劲响那人左手一出左半身竟成了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了霎时之间卢云头飘起双眼紧眯但觉一股狂暴烈风直扑而来。卢云大惊失色暗道:“这人是左撇子。” 世人以右为正以左为佐中外皆然本想这人的右拳练到了这个地步已是世间罕见孰料此人的左手之力更远远强于右手拳之快更胜右拳百倍。 料来拳上所附力道跟必定非同小可。 嗡嗡声响大作这股烈风尚未逼近呼吸已感不畅。这拳如此快法一旦刮过了身上必是肚破肠流之祸。卢云翻身后仰急急避了开来那大汉应变更快右手在地上一撑身子立起左拳再次直挥而来。 对方拳之快天下少见出拳之重更是骇人听闻如今他的左手还远远强于右手偏偏卢云手无寸铁无法挡架眼看这拳又要打断自己的挺鼻子卢云怒容大现厉声到:“直以为我打不赢你么?” 卢云是个谦谦君子入场以来始终不下重手这并非是怕了对方而是因为不想分生死眼看对方步步进逼丝毫不给自己活路走大怒之下手掌疾挥便也带出了一股凄厉劲风掌心却暗藏一股无声无息的内劲正是屠凌心最擅长的武功:‘剑蛊’。 “昆仑剑出血汪洋”卢云一旦动了真怒便已露出全身愤恚法相那怒容之盛须俱张比之镇目金刚更为可怖。 轰然巨响之中双方拳掌相接卢云嘿地一声掌心大感刺痛只是在盛怒之下却又算得什么?霎时手中用劲决不容让掌劲所过之处逼得那人翻空后仰转了一个大筋斗。那人武功却也了得身子翻下脚后跟稍稍着地第二拳便又挥了出来。 对方回力奇快说打就打一拳强过一拳卢云也毫不避让提掌直扑厉声道:“倒下!” 拳掌相接卢云这回立时抓住对方的拳头不再让他出拳双方功劲相抗两人身子都是剧烈摇晃卢云只觉对方拳力霸道之至一波强过一波好似无止无尽不由哼了一声心道:“不信压不倒你。” 他张开了嘴深深吸气猛然掌力一吐便将一股凌厉罡气反击出去。 卢云以‘剑蛊’功出手时可以凝聚真力贯穿对手气障不论敌人怎么用力决计压不住那针尖般的刺袭果然那大汉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想来也感应到了‘剑蛊’的威力。他喉头嘶嘶喘息忽然深深吸了口气气力凝结随即出金刚霹雳狮子吼。 吼声轰轰震响四下回音激荡此人好似是真正的镇目金刚下凡怒吼过后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出已如洪水般向前扑来。卢云毫不害怕霎时仰天长啸须俱张满面都是怒容双方以怒对镇以愤恚对激愤吼声啸声相互激荡旁观众人都被迫掩上了耳孔。 双方全凭实力这场比斗一点也取不得巧猛听洞中天崩地裂两人各出猛劲身子一起分开只见那长男子向后退开两步卸下了力道正要站直身子忽然脚下一松再跌两步待要运气丹田一痛腾腾腾一共退了十来步方才卸下卢云传来的罡劲。 旁观众汉满心骇然不约而同转过头来却见卢云好端端的站着竟是一步未退。 直至此时众人方才惊觉卢云的内力深厚无比看那双足黏劲极强下半身一旦钉在地下万斤巨力也推之不倒可手上却又藏了许多神奇法门‘正十七’也好‘剑蛊’也罢总之能黏能刺能打能消看此人一身武功千奇百怪真不知是从何处习来的。 世上只有卢云自己知道他的马步扎实是为了能立于白水大瀑之上手中的凌厉气劲是为了消弭大水冲击而掌中那股随心所欲的黏劲却是为了捕鱼来吃。说来白水大瀑是启蒙的恩师也是过招的强敌卢云能给小白龙尊为‘水神’绝非幸至。 此时卢云动了神功须俱张模样十分可怕。他见双方胜负已分便慢慢调匀气息收起满身忿恚法相便又恢复得一脸文秀。抱拳道:“这位大哥在下过关了吗?” “别急……你很强强得可怕……”长男子卷起衣袖露出了粗壮至极的左臂道:“你够资格接我的最后一拳。” 卢云有点烦了道:“还要打吗?” 那人并不言语只紧紧握拳随即缓缓放松不久又再次握紧反复数次后左臂上便浮起了几道青筋如飞龙盘火柱勒得臂膀隐隐红。卢云微微一惊道:“这是什么功夫?” 长男子道:“这是嗔怨之气。” 卢云皱眉道:“嗔怨?阁下怨什么?” 那人口气平静轻声道:“我怨自己。” 卢云皱眉道:“怨自己?莫非你……你长得很丑吗?” 那人道:“我的长相错了。” 卢云更惊讶了:“错了?人的长相还能错了?” 那人轻声道:“我是个不幸的人生不逢时却又生错了地方所以我一生下来每件事都错了我的姓氏错了长相错了衣冠习俗嗜好也都错了。到得最后我连吃饭的手也错了。你说我会否憎恨自己?” 卢云啊了一声醒悟道:“是了你是个左撇子对么?” 那人道:“没错。我一生下来左手便很灵巧气力极大可我从小只要拿它来吃饭写字师长莫不勃然大怒定要将之重重责打。为了让我改练右手他们把我的左手绑了起来不准我再用它。可不知为何我无论怎么改练右手我的左手还是永远强于右手。连我自己也不解是何缘故。” 卢云听着听忽道:“朋友我知道原因。” 那人叹道:“为什么?” 卢云轻轻地道:“因为你生来如此神佛也勉强不来。” 树就是树花就是花生来如此的东西世上没有力量可以改变。面前的大汉注定是个左撇子无论怎么徒劳力气他的左手一定强于右手。 此话一出长大汉微起唏嘘之意他反手解下了面具露出了原本的真貌。 灯光照下只见此人鼻梁很挺很直长相可说极为英俊。只是他的容情充满愤怒与先前的嗔目金刚相比他的眼神里更多了一股淡淡的悲哀反使脸上的怒容更为慑人。 卢云打量对方的面孔忽地笑了笑道:“朋友其实你根本不必带这个劳什子你比那个面具更为忿恚。” 长大汉道:“不必说我了其实阁下的容情也是满布嗔怨你自己知道吗?” 卢云哂然一笑道:“我知道。” 人因不公而愤怒而当命运的不公达到了极处心里就不再愤怒而是悲哀了。两人互相凝视那人又道:“不瞒你说。我这只左手平日潜藏不用从不出鞘。稍用一成力能毙天竺猛狮若用两成力可杀北海白熊。难得遇上阁下为表我的敬意我一会儿要以十二成功力招。” 卢云微起骇然:“十……十二成功力?” 那人道:“正是。听君一席话在下茅塞顿开。这招是我毕生功力所成。” 说着运力用劲那左臂更始隐隐胀起模样诡异非常。 卢云看得头皮麻不知这批凶神恶煞为何找上自己?事已至此他也不记着来找崇卿了忙道:“这样吧我……我还有点事情请恕在下先走一步。” 他转过身去正要急急来找逃生道路却听一人淡淡地道:“知州请留步。” 听得‘知州’二字不觉让卢云微微一凛他回头去看只见人群里坐了一名男子他头戴八角巾身穿灰袍形似文士。脸上却带了个神情呆滞的白脸面具想来便是‘贪嗔痴’中的‘痴人’了。卢云听这人以昔日官职相称毅然留上了神忙道:“你……你认得我?” 那文士微笑道:“当然柳门四少观海云远天下谁人不识?” 说话间起身离座。 斜踏三步便已来到卢云面前。 对方身材清瘦并未携带刀剑两手也是白嫩嫩的好像不会武功。卢云微微沉吟打量那人半晌瞧不太出门道他慢慢朝那人脚下望去这一看之下却不免让他神色大变。 对方站的位子太巧了他恰恰处于卢云面前四尺两人眼对眼、心对心两人从印堂、人中、气海全数相对连一寸一毫也不差。便算用墨尺来画怕也没这么准。 卢云浑身冷汗直下他过去几年受困水瀑尽是以画图排遣寂寞眼光的锐利精准直可说是天下罕有对方与自己相距几尺几寸一望即知。看这文士几步走来等同于告诉了卢云他的武功之高冠于全场无论鬼面男子、长大汉人人都是瞠乎其后。 眼看遇上了绝世高手卢云暗暗骇异忙退开了两步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文士很客气只见他微微欠身拱手道:“敝姓林。” ‘林’是闽人三十六姓之一乃是中原古姓卢云喃喃忖忖道:“你……你说你认得我?” 那文士微笑道:“是。不只我认得你你也认得我。” 卢云更感惊讶像他生平虽也识得几个姓‘林’的可若非卖面的便是烧菜的多是小贩同行何时见过这班武学深厚的高手?他咳了几声道:“也罢。却不知尊驾意欲如何?为何簧夜在此埋伏?” 那文士道:“不瞒知州我等受人之托前来此地测试你的武功并非有意得罪。” 卢云微微一愣道:“有人要测试我的武功?” 那文士道:“没错。这是义勇人领的安排。” 卢云更感错愕还想追问下去却听背后传来冷峻的嗓音道:“阁下可以开打了么?” 那长大汉又来了。卢云回头去看只见此人沿途走来一路开掌握拳、握拳开掌加血行弄得左手臂好似烧了火粗胀怕人。 卢云叫苦连天看这批人身怀绝艺个个都有当代宗匠的本事。如今却硬缠着自己却想干什么?待想突围而走场中三大高手却以鼎足而围背后是长大汉左是鬼面怪客面前则是这位自称姓‘林’的文士竟以合围之势包夹了自己以这三人的武功若要联手出招势道非同小可。那文士合掌欠身微笑道:“知州别担心大家都是朋友下手有分寸的您快下场吧。” 卢云苦笑不已自知今夜霉星高照只得硬着头皮道:“也好咱们点到为止只切磋武功不分生死。” 长大汉颇见礼数双手交叉胸前行了一礼道:“先生不必客气。” 他先礼后兵行礼之后立时大步走来不忘挥了挥那只左拳似在思索该朝卢云身上哪处痛打方感爽利。 天下最阳刚的三套拳法一是天山武学的‘龙神聚光拳’恃快为刚;一是漠北独门的‘大黑天拳’刚中带玄;再一套是湖南郝家的‘锁龙神拳’刚而不霸。这三套拳法都有石破天惊之威人见认为然而这长大汉却能集众家之长出拳之快足比崇卿击打之准放佛锁龙拳力之沉犹胜‘大黑天’如今欲以毕生功力招岂同平常? 双方相距约莫一丈那长大汉却还向后退了三步左臂高举看那拳风飘送便让众人鼻端闻到一股焦味卢云晓得对方拳力有异自也不敢怠慢当下仰天张嘴徐徐吸气仿佛要潜水入海慢慢的他右手握拳掌里却藏着一道白光。 双方相互对峙一动不动猛见泥沙飞扬那长大汉狂奔而来。‘喝’地一声身子前倾脚步急顿左臂也直挥而出卢云二话不说立时开掌相迎。 拳掌未接相距数寸两边气流稍稍交会满地烟尘依然飘散旋转。蔚为奇观。眼看着两股越靠近力道排挤也愈猛烈忽然间拳掌相触气流互斥这两股劲道竟是天生不能相合便硬生生交互错开击落在对方身上。 两败俱伤的时候到来全场大惊失色轰然巨响中卢云已然中招不过他的掌里也已顺势击出打中长大汉的肩膀罡气出手宛如刀剑入体那大汉身子向后疾飞听得砰地一声背心撞上了洞中岩石带的一大块石向后翻倒那大汉却还没停下只见他的身子向后翻滚撞上了洞壁震得湿土软泥层层剥落。 眼看长大汉趴在地下那鬼面汉子立时行上前来正要替他把脉那文士却道:“别担心他有祖先庇荫。” 众汉子微微一怔急忙去看那大汉的胸口只见他的外衫给芒光震破了露出内里的一层铠甲那金铠受了剑芒之后竟而光芒缤纷微微扩散却也消弭了卢云传来的罡气。 眼见同伴有异宝护身众人便也安下心来顿时之间全场不约而同便朝卢云瞧去。 人人心中忧虑就怕见到地下躺着一具尸。天幸凝目瞧去那卢云脑袋还在五官一样也不少只不过他的马步蹲的极低双掌对开一掌向天体起一掌顺势而下双掌如月轮、入水车带出一条又一条的直影这似圆非圆的掌法赫然在身前布下了一道防御阵式如同盾牌。 诡异难测的盾掌不管从哪一个方位出招都会先行碰上了他的手掌居然消弭了刚猛无畴的拳力。全场睁目哑口竟连喝采声也喊不出来鬼面怪客愕然道:“这……这是什么武功?” 那文士道:“仁剑震音扬。” 众人大惊道:“仁剑?宁不凡的仁剑不是个‘圆’么?” 那文士淡然道:“圆是画不出来的。便算张三丰在此他也不敢自称画出了正圆。” 众汉愕然道:“画不出来?那……那该怎么办?” 那文士微笑道:“方法很容易就是画圆为方。” 众人相顾愕然:“画圆为方?怎么个画法?” 那文士指向了卢云道:“你们数数看他一共画了几条边儿?” 鬼面怪客数了数愕然道:“十七边。” 那文士微笑道:“懂了么?天下并没有真正的正圆只有像是圆儿的圆。” 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那文士却也不多解释只是凝视着卢云含笑不语。 圆之一物至柔中藏至刚至大而又至广是以越圆的东西也越能借力若能画出至圆之物自也能得出至柔之形。然而圆是无止尽的便是天上的明月眼眶里的瞳儿也只能说它像圆却也不是真正的圆。纵是张三丰亲至达摩老祖在此谁也不敢自称能画出举世无匹的正圆。 正因如此有人觉了一件事‘圆’其实仅是个想象它与‘仁’这个字一样都没有真正的解答若想找到这幻境之物便的一点一滴的寻找如夸父追日永无休止的一日。 众汉满脸疑惑那鬼面怪客出身武当深愔太极奥妙听得此言多少也猜到了意思当即道:“如此说来他的出掌路子其实是方的?” 那文士面露嘉许之色道:“没错。和十七条直线其实也可以组为一个圆。这就是‘画圆为方’之意。” 鬼面怪客沉吟道:“那为何是正十七不是正十八、正十九?” 那文士道:“画不出来。” 众汉愕然道:“画不出来?为什么?” 那文士道:“要想不用尺规徒手画圆便有一个规矩三边、五边、十七边、二百五十七边……都可以空手画出来……依次而上便越来越像圆到得六万五千五百三十七边时那你就压根儿瞧不出它原来是方的了。” 鬼面怪客惊道:“如此说来华山派的仁剑其实是”方“的?” 那文士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错华山之祖‘天隐’其实不是道士他只是精通易理玄学的文人。” 正十七是圆正十七也是方它化方为圆化圆为方故而若圆实方似方若圆出手时稍一沾物便能找到相应合角一十七道直线转来所有刚强力到家总居然得回了阴柔之美是以它状似圆滑实则内容刚强知识卢云习功之日太短斧凿痕迹过重假以时日他会越来越像是圆知识不论这个圆如何柔滑本质永远是方。 苏颖走错了路他的性子太过聪明这辈子山不转水转路不转人转转的多了早已忘了立身处世当以方如此一来何知圆融之美啊。 良久良久卢云终于停下手来但见他毫误伤竟然化解了对方惊天动地的一拳仿佛还行有余力那文士走了几步拱手笑道:“佩服佩服卢大人以方求圆深得仁者之风观海云远四大宗师至此横空出世。” ‘柳门四少观海云远’这四个人除开卢云外人人名气震天。卢云给那人吹捧了一阵倒也没飘飘然起来他用力咳了一声道:“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那文士微笑道:“故人。” “故人?” 卢云眉头一皱道:“既是故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文士道:“这是义勇人领的的意思。他晓得知州是念旧之人咱们比武时若是露除了奔貌你岂肯全力以赴?” 先前这人自道名姓说是姓‘林’偏偏又戴着面具望来十分隐晦诡异。卢云沉吟道:“听阁下这么说话想来我认得你了?” 那文士笑道:“容我吹嘘些我的本号若是说出来天下不识之人恐怕不多。” 卢云道:“如此听来阁下以前是个大人物了?” 林先生笑而不答更显神秘了卢云哼了一声道:“也罢你把面具拿下来吧对别人我或许念着香火之情对阁下那颗不一定了。” 那文士很是大方只听他哈哈一笑:“如此也好”随手便把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本貌。 卢云一见那人形貌竟是‘咦’了一声只见此人相貌俊秀真是颇为面熟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的来历。他皱眉苦思道:“你姓林?” 那文士微笑道:“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阳关以西人人都称我为‘林先生’。” 卢云讶道:“阳关以西?你……你是打西域来的?” 林先生微笑道:“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吟诵贺之章的回乡偶书却狠狠把卢云讽刺了一顿。 卢云并非健忘之人看他今夜遇上苏颖虽说两人仅是一面之缘毫无深交又是十多年前照得面可经海棠明梅这些小姑娘一点却也想起了对方的名号。看这文士气定神闲外貌出彩当是成名一时的豪杰可自己怎就认不出对方的身份? 卢云反复端详猜想又道:“林先生……你……有什么别字么?” 那文士笑道:“我自封为痴人。” 卢云愕然到“痴人?” 那文士道:“只有痴人才有痴心妄想。为了这份痴心在下闹得落魄潦倒漂流异乡从此被迫隐姓埋名。” 说着朝那长----大汉一指轻轻的道:“便是我这位朋友也不晓得我真正的来历。” 卢云凝目旁观只见那长大汉浓眉微微一动料来此言非虚。 面前这位林先生黑须黑形貌俊雅看得出来年级约在四十岁以上好似比自己还长了几岁再看他自称是个大人物又是从西域而来可样貌偏又十分眼熟当非异邦之人实在怪得无以复加不免让卢云看的一头雾水了。 林先生道:“我看卢大人别猜了。不如这样吧咱俩最后一场较量也不比什么蛮力只要卢大人能在三招内猜出我的来历便算你赢。如此可好?” 卢云蹙眉道:“三招?不嫌紧迫些了?” 林先生淡淡一笑:“卢大人已得仁者之风天下无敌给你三招之限已是太宽裕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这几句奉承送来卢云也只能哑口无言了。他咳嗽一声道:“也罢我若能猜中你的来历你便让我见崇卿了?” 林先生摇头道:“何止如此?知州若赢了便能知晓正统朝十年秘辛谁复辟谁政变谁害死了柳昂天一切尽入掌中。” 卢云啊了一声双眼大睁看他此行之所以追逐崇卿正是为查出当年秘辛而来听得林先生以次相约自不免怦然心动又听林先生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知州这场若是败了请你掉头就走莫再探问当年内情更不可去打扰伍公子。不知卢大人可能说到做到?” 卢云蹙眉道:“为何如此?” 林先生道:“如此约定是为了你好。” 卢云奇道:“为我好?什么意思?” 林先生淡然道:“你来此之前已和‘大掌柜’交过手了对吧?” 卢云面色大变良久良久方才点了点头。 林先生凝视著他道:“卢大人你晓得咱们为何要测试你的武功了?”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知道。” 林先生道:“知道便好。卢大人贪嗔痴三毒以痴为最。你若不能成为天下第一痴人那不如学著精明些总算懂得自保之道。” 说著翻开了云袖道:“三招之内你必须识破我的来历还请卢大人全力以赴。” 卢云微感紧张道:“我尽力而为。” 这两人相互行礼动作都是慢吞吞的忽然间卢云身形急晃一步踏出已至林先生面前这一步算得极准竟然踩在对方面前四尺一寸分毫不差。那林先生原本神色自若待见这步踏来面色急变身形一晃便朝左兔脱。卢云脚步更快猛一个抢到了前头随即双臂展开已将林先生包抄。卢云臂展八尺二寸双方相距四尺一寸这是一个半圆这一步踏来已将林先生的去路尽数逼死正待招猛攻那林先生见机也快向前踏上半步双方相距便短了七寸。 卢云嘿了一声道:“高明。” 瞬息之间两大高手各自后跃退开彼此离得老远。 地下却留下一条笔直长线。 这条线很直前半段是卢云留下的后半段却是林先生踏出来的便算用墨斗来画怕也没这般端正。旁观众人都是识货的顿时间采声雷动。 ‘贪嗔痴’三关这‘林先生’镇守最后一关果然武功也高于前两人双方稍稍试招竟是旗鼓相当。众人把两人过招情景看在眼里心中自也明白看卢云身高八尺二寸臂展也是八尺二寸一旦与对手相距四尺一寸便已立于不败之地届时专攻不守双手如狂风暴雨而下任谁都难以挽回劣势。说来林先生唯一的机会便是踏上七寸方能突围而出。 林先生身高六尺八寸卢云若让他抢到三尺四寸位自己的内圈当场被破从此任凭对方予取予求因此他必须退后重启阵势否则兵败如山倒。 所谓绝世高手所争者不在招式快慢、力大力小而是在于形势。形势若失便等于输了一大半除非自己的武功远胜对方抑或是藏了什么出其不意的绝招否则断难挽回局面。 林先生微笑道:“这算一招吗?” 卢云啊了一声微起犹豫之意。林先生倒也大方微笑道:“好吧反正咱俩也没动上手不算便是了。” 双方三招之约如此便要强算一招岂不要给逼进死胡同?卢云难得捡了个便宜心里不感喜乐反而更加惊惧看这‘林先生’这般深厚武学底子定然熟知诸子百家一会儿动上了手势必天南地北无所不用自己若要识破此人的来历便得将他逼入绝境他才会拿出真正的护身绝学。洞穴里静了下来孔明灯照着两人的影子谁也没动。念及柳昂天之死卢云轻轻吐气双手上举掌心便散出淡淡罡气正是‘昆仑剑蛊’。 旁观众人心下一凛便不约而同静了下来。知道卢云要全力以赴了。 自出水瀑以来卢云所遇强敌以‘大掌柜’为最其次便是这位‘林先生’。 难得遇上这等绝世高手卢云再不使出‘剑神’的毕生武术练了这身神功却要做什么? 若说宁不凡的武学是“顺天敬人自然抱一”卓凌昭则是反其道而行。他的一切武学心法全都逆天行事。旁人能快一分他便要快两分、快三分、快十分他想知道一个人的肉身能快到什么地步强到何等境界这就叫做“昆仑之颠人迹绝至”。 场内劲风一晃卢云已于刹那间逼近而来来势之快如惊鸿一撇堪堪来到四尺一寸处猝然出黏劲停步止力众人见他这一动势若脱兔这一静如同处子一身刚强内功展露无遗顿时之间全场采声如雷。 采声未落惊呼又起卢云身法凝住骤然间空手出招只见他右手高高扬起将落未落他手中虽然无剑掌势却摇如海波仿佛澎湃巨浪扑面而来气势非常。 这招不是掌法而是剑法正是‘昆仑十三剑’之一“剑浪翻搅瑶池碎波”。 再看他掌心暗藏罡气凛冽凌厉正是大名鼎鼎的‘穿心剑蛊’至于脚下则是暗藏连环勾却是脱胎于‘无双连拳’的旋风腿。 掌心暗藏罡气凛冽凌厉正是大名鼎鼎的‘穿心剑蛊’至于脚下则是暗藏连环勾却是脱胎于‘无双连拳’的旋风腿。 三招混一浑然天成彼此间搭配的天衣无缝。卢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将对方逼入绝境。旁观众人大为惊叹彩声喝的更响了。人人睁大了眼都等着看林先生如何反击。 刹那之间全场哗然还没瞧见生了什么事场内人影已经分开。只见卢云满面惊骇竟已急急后退一大步离开林先生五尺以上。 一切妙招尽数止息卢云面色铁青微微喘息。旁观众人则是满面惊疑不知林先生使动了什么仙法神功?竟有如此威力?人人呆呆看去只见林先生扎马蹲步左拳置腰好似个江湖卖艺的老武师。只把右拳平举在胸竟是一招‘开门见山’。 全场都呆了人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出声喝彩。 天下最平庸的招式便是这招‘开门见山’。这招拳法便如武术里的‘三字经’、‘百家姓’乃是孩童习武的启蒙功夫。可不知为什么林先生一旦使出‘开门见山’却逼开了卢云。若非他退的快胸口恐怕早已中拳。 这不是‘智剑平八方’这只是中规中举的‘开门见山’。谁晓得这平平无奇的招式来到了林先生手中却生出了这般匪夷所思的威力?全场鸦雀无声人人都是惊疑不定。 卢云自己也是满心愕然他心里明白林先生的‘开门见山’并没有运使什么内力出手时方位也不精妙时机更没有妙到颠毫。可不知为什么林先生把门一开竟如天外飞来一座山仿佛神来之笔。卢云以掌中的‘剑浪’与之相触却给他架开了。拳头随即扑至面前竟于卢云的种种绝招中突围而出逼的他不得不向后退让。 双方三招相约如今第一招已过卢云却一无所获。毕竟这招‘开门见山’稀松平常江湖上谁不会使?若要以此看出林先生的来历自是万万不能了。当下叹了口气拱手到:“林先生功夫神而明之深奥非凡末学佩服之至。” 一招平庸之至的‘开门见山’居然得回了‘深奥非凡’之誉。旁观众人听在耳里都觉得可笑滑稽。可回思方才那招‘开门见山’得悬疑之处却也无人笑得出来。 林先生殊无喜意只合十欠身说道:“卢知州不必客气请进第二招吧。” ‘招’字未出猛见洞中沙尘飞扬卢云又扑了过来。这一扑用上了雄浑腿劲来势之快已非肉眼所能追及。便算伍定远、伍崇卿见了也要大为叹服。 虽然如此卢云手上招式却慢得离奇。看那手掌斜斜晃晃轻轻缓缓却是‘正十七’。 来势快而出手慢身法紧而力松卢云学得很快他这招一动一静一刚一柔混合了太极阴阳已有‘无极’道貌。 转看林先生却还是慢吞吞打出一拳正是那招‘开门见山’。 卢云心下恼怒:“这人好大胆!我已拿出毕生绝学他岂可如此怠慢?真以为卢某不敢下重手么?” 他毫不犹豫举掌一拍立时搭上林先生的拳头正要顺势使力让对方摔个狗吃屎谁知‘正十七’的切转手法使出手上却感吃力极沉竟然转之不动。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要知‘正十七’似圆实方。外柔内刚只消对方出力时稍有摇晃便算拳头里蕴含了千万斤的猛力也要给卢云卸掉气力是以长大汉才给他摔上一大跤。 谁知林先生这一拳温温吞吞竟然转之不动? 开门见山、不动如山‘正十七’练成以来次被破可林先生的拳锋却还稳稳送来。随时会击至中穴卢云嘿地一声无可奈何间只得被迫收住了招式后退让开。 转看林先生兀自左拳置腰右拳平举在胸却还是把那招开门见山使完了。 全场都静了下来卢云实在按耐不住当即问道:“阁下的拳力何以如此沉重?莫非练过什么秘法不成?” 林先生收拳合掌摇头道:“卢大人误会了我这拳头根本没有运使内力。” 卢云心下一凛:“你没运力?那……那我为何转你不动?” 林先生淡然道:“因为我比你更正所以你无法动我一分一毫。” ‘啊呀’一声一语惊醒梦中人全场哗然醒悟卢云也是冷汗直流方知奥秘如何了。 不知谁说过天下高手只消动手出招不论再快再强只消有招可循必然有其破绽然则这句话真是大错了有破绽的其实不是招式而是招的人面前这位‘林先生’就无一分破绽纵使宁不凡出手天隐道人亲至也无法破解它的开门见山。 腰背挺直不动如山面前的这位‘林先生’左半身收拳于腰虚力以待右拳却中宫直进印堂、人中、气海、丹田一线笔直而下眼耳鼻喉心诸大要害全给右拳守住尤其拳出动之时他的站位仍与卢云中线相对眼观眼、心印心两人之间仿佛有条无形直线这条线非但与了林先生的拳路全然相符劲时更没有一分一毫的偏斜晃摇所以他借势站位先破‘剑浪’再破‘正十七’一切原因都只有那个字、他比卢云更正。怎一个‘正’字了得?这无懈可击的‘开门见山’当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便算达摩老祖来使怕也不过如此。 全场高手都懂了秦仲海修心伍定远锻体卢云练气宁不凡算术这位林先生练得却是‘势’。他出招时法度精严身法之端正便如书本上拓下来似的也因焉这个‘正’字林先生的每一招每一式重心皆舆天地接合卢云虽练有‘正十七’心法却又如何转得动整座天地? 卢云微徽叹息心道:“今夜可托大了我若带了长剑过来岂会落得这般束手无策?” 正踌躇间又听林先生微笑道:“卢知州我俩已到最俊一招了。您还要试么?” 卢云默然半晌道:“卢某鞠躬尽瘁死而俊已。” ‘天下五大宗师、心体气术势’个中最为罕见的便是这个‘势’。似‘林先生’这般出招法子旁人纵是内力比他深、拳脚比他快也未必能赢得过此人。虽说如此卢云还是表明了决心他今夜来此动手不是为了什么天下第一而是为找出柳昂天的死因正因如此他绝不能罢手否则终身都要良心不安。心念于此卢云眼眶微红双手握拳便朝林先生大步走来。 旁观众人不乏高手那鬼面怪客精通内家长大汉则是外门硬手二人凝视着卢云的身法也都在猜想他要如何出招。 卢云一身武功极为驳杂早年从‘武当掌门’元清的一本养生经书里自创心法其后又蒙陆孤瞻传授‘无双连拳’自习卓临昭的‘剑神古谱’可说一身兼得数家之长到得中年之后又于水瀑里领悟天人妙化创出了‘正十七’的心法至此已将毕生所学融为一体。倘若连区区一招‘开门见山’也奈何不了? 日后却要如何行走江湖? 心念于此卢云狂叫一声再次朝对手冲来。这一扑用上了毕生功力当真快愈飞鸟。林先生却只摇了摇头:“知州大人再快的东西也有方位可循你便再快十倍于我也是一般。” 确实如此脑袋跑得再快一旦撞上了长剑一样会死。只要方位给算中了一切都枉然。 对方好言劝告卢云却似吃了秤砣铁了心只管向前狂奔。林先生笑了一笑双膝微屈左拳置腰堪堪出右拳之际忽见卢云脚下急停长袍一摆左拳置腰右拳也已扑面而来众人一旁看着顿时放声高喊:“开门见山!” ‘开门见山’对上‘开门见山’面对无懈可击的东西唯一的破解法门就是‘无懈可击’。双方拳对拳、心印心卢知州对决林先生谁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立见分晓。 你正我也正你强我更强。‘喝’地一声卢云吐气扬声腰颈胸腋四肢端正林先生也是足眼身心五象精严二人右拳对右拳各处平生功力谁的方寸先乱谁便要大败亏输。 双方拳锋相对谁也无法取巧两败俱伤的时刻逼近听得‘嗤’地一声气响林先生袍袖胀起以内劲护住了拳头卢云心下大喜:“劈空袖劲!难怪这般功夫!原来是你!” 林先生被迫变招了如此一来开门就不是山而是水了。卢云厉声道:“方丈大师!有僭了!” 对方拳锋已偏机不可失霎时间卢云化拳为掌搭住了他的臂膀圆劲一切一转林先生终于被迫摇晃了。 ‘开门见山’被破林先生所失虽只毫厘其势却是一泻千里只见卢云飞身跳起趁着‘林先生’立足未稳一时双手如狂风暴雨而下。 劈劈啪啪声响不绝于耳卢云拿出了毕生所学粘劲、圆劲、刚劲、阴劲当真是正奇互用刚柔并济不时还送上几个回风蹬腿可怜林先生形势已失但求能够站稳哪还讲什么法相森严、气度沉稳?两人以快打快、见招拆招看林先生手忙脚乱已是支撑不住此时再也使不出什么‘开门见山’?招招都是深奥罕见的劈空拳。奈何招式越精反而越挡不住卢云。 忽然间场内两条人影分开只见卢云收招止力向后退了一大步拱手道:“承蒙灵智方丈相让得罪之处还请宽谅。” 灵智名气何其之响全场听入耳中都是‘咦’了一声那长大汉也是低声咳嗽却只有鬼面怪客不动声色想来早已得知‘林先生’的真实身分。 林先生既给道破身分也不再隐瞒什么合十微笑:“卢知州后起之秀武功果然非同反响在下自叹不如。” 卢云摇摇头道:“方丈意在开示不做求胜何须多言胜负?” 这话于肺腑。此番他与灵智过招体会了天下武学的精奥受益匪浅之说谅非虚言。 其实卢云早该想到是他了世上若非这位少林方丈谁能把一招平凡无奇的‘开门见山’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只是卢云过去与这位方丈不算相熟二来加上十几年不见乍然看到自是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多年不见灵智方丈变得俊美了看他还俗蓄结了一头八角巾当真又年轻又好看他见卢云反复打量自己便只笑了一笑拉住了卢云的手道:“知州大人让我给你引荐几位朋友……”说着牵了长大汉的手微笑道:“这位便是当今西域第一高手帖木儿灭里将军。先前镇守第二关的怒目金刚便是他了。” 卢云打量对方的样貌只见此人浓眉怒眼五官豪迈身材还比自己高了几寸想起适才动手前景不觉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忙道:“适才那掌不曾打伤将军吧?” 灭里微笑道:“没事在下天生耐打越打精神越是爽利。” 都说不打不相识卢云见他豪迈痛快更感心仪正要说话却听灭里道:“卢参谋其实咱俩早就见过面了不知你记得否?” 卢云讶道:“我们见过面?” 灭里微笑道:“参谋若不健忘自当想得起来。” 卢云听他以‘参谋’相称不觉又是一愣。想他这辈子干过不少差事店小二、面老板、状元爷无奇不有可给人称作这个‘参谋’却只在西域和亲护驾之时。他心念微动顿时恍然大悟:“是了!我在扬州见过你!你……你是公主殿下的护卫对么?” 小年夜扬州夜渡魔刀现身当时黑衣人倾巢而出围攻一顶华轿那时卢云便会见到一条长大汉想来便是这位‘帖木儿灭里’了。灭里见他记性颇佳心下欢喜道:“参谋所言不错。在下正是帖木儿汗国的护卫使官此行奉可汗之命特来护送公主返乡省亲。” 卢云讶道:“省亲?” 帖木儿灭里微微一笑:“公主思念父母所以回娘家来了。” 卢云‘啊’了一声想他十年前九死一生好容易把银川公主送到了西域让她平安嫁人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好日子。熟料十年之后帖木儿灭里又把她送回了中原只是看现下正统皇帝复辟、朝廷怒苍更是战火不断还在此时回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想起银川公主的和善卢云不由有些怀念叹道:“殿下她……她近况可好?” 灭里咳了一声一旁灵智立时使了个眼色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倒是这儿还有个老朋友等着见你。” 听得老朋友来了卢云不觉微微一动他急急转头去看却见到那名鬼面怪客想来这个‘老朋友’指的便是他了。卢云皱眉道:“这位是……”那人笑呵呵地道:“真是的听了我的声音大半天怎还认不出我来?难道以前候爷府上的事情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卢云全身如中雷击颤声道:“候爷府?你……你究竟是……” 林先生走了上来附耳道:“他姓韦。” 卢云张大了嘴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他猛地探手过去扯下鬼面怪客的面具这一望之下非但让他心头大震连贴木儿灭里也是吃了一惊。 歪曲丑恶的一张脸给大火烧得不成*人形狰狞可畏看来竟比之前的鬼怪面具还要怕人卢云悲声道:“韦护卫你……你的脸……” 鬼面怪客叹道:“永定河那夜一把火把我烧成这模样。” 咚地一声卢云双膝跪倒抱住那人的腿随即放声大哭起来。旁观众人满面错愕都不知他何以如此失态灵智方丈却摇了摇手示意众人避开。 每人知道的十年前永定河畔最后一别柳门上下就此分崩离析再也无法相会。 如今十年过去孤独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他的同伴在人生最后一段旅程当中从此不再孤单。 第八章 天机 眼看卢云泪流满面已是泣不成声韦子壮也不禁百感交集他擦着眼角泪水叹道:“起来说话吧。留得老命在不怕没柴烧。反正姓韦的以前也不是白面小生烧烂了脸照样吃喝嫖。” 众人听他言语如此坦然莫不暗自钦佩。一旁贴木儿灭里便弯下腰来把卢云扶了起来。灵智取出了一条手帕便让卢云擦脸。 卢云吹泪道:“韦大哥……你……你的家人呢?他们……他们还活在世上么?” 多年不见卢云第一句问的便是这个。自让韦子壮大为感激忙道:“你放心吧。那晚有人抢先一步带着我的妻小离开北京。” 卢云大喜道:“是谁?” 韦子壮紧紧握住卢云的手微笑道:“猜一猜吧我为何会投入‘义勇人’?” 卢云啊了一声道:“是……是义勇人的领救了他们?” 韦子壮哈哈一笑却不多言只搂住他的肩头笑道:“先别说我的事了倒是你呢?听说你这几日邪念顿生已成武林第一采花淫贼了是吧?” 卢云微微一惊道:“什么采花淫贼?此话从何说起?” 韦子壮笑道:“据咱们义勇人的探子回报好像有人拐跑了一位‘苏夫人’十来日里双宿双飞把这美女糟蹋得十分尽兴可有此事啊?” 卢云愕然道:“苏夫人?谁是苏夫人?” 韦子壮笑道:“苏夫人娘家姓琼。” 听得此言卢云立时想起了琼芳随即想起苏颖已是悚然大惊:“韦护卫你……你可别胡说八道我和琼姑娘萍水相逢哪有什么私情?” 韦子壮嗔嗔笑道:“好吧这桩公案暂且压下倒是杨夫人的事情却又是怎么回事啊?” 卢云喃喃皱眉:“杨夫人?……这又是谁?” 韦子壮道:“杨夫人娘家姓顾。今晚去布庄买布。” 卢云大惊失色没想自己在宝庆布庄巧遇旧情人却给察觉了。颤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韦子壮笑道:“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据咱们义勇人的密探指出听说卢大人的面担还弄丢了是么?” 对方无所不知无微不至当真神通广大之至。卢云神色大窘面红过耳已是不知所措韦子壮附耳道:“别难为情啊你在水瀑里熬了十年一点原阳未泄难免神志错乱。我看你还是赶紧去宜花院消消火吧别老是乱瞄人家的老婆闹得京城妇女人人自危了。” 杨夫人、苏夫人全成了枕边人那是什么模样?卢云面色更窘忙换了个话头道:“韦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会京城来了?” 韦子壮想也不想径道:“小武在扬州见到了你。” 卢云低声道:“小武?……是崇卿孩儿么?” 韦子壮笑道:“人家都二十来岁了还说什么孩儿?” 他顿了顿又道:“过年前小武去了一趟江南恰巧在那儿遇上了你此后消息传出各方人马全知道你回来了。” 卢云点了点头原来早在江南便走漏了消息。他沉吟半晌又道:“我返京时曾在侯爷府上遇见一个高手身穿黑衣也是自称为‘义勇人’这人便是崇卿吧?” 韦子壮道:“没错你一回京城便成众矢之的。小武怕你遇上麻烦便从红螺寺里悄悄跟着你没想‘镇国铁卫’还是抢先了一步早派人在侯爷府里守株待兔。” 卢云叹道:“这话倒是我在侯爷府见到了胡媚儿她给了我一封信劝我留在京城当官。” “当官?……”韦子壮哈哈大笑“当你个屁官!你还以为是中状元、做翰林么?还不是要你替客栈跑腿?” 卢云愕然道:“客栈?什么客栈?” 灵智解释道:“客栈就是‘镇国铁卫’的别号。旗下共有六名账房。今晚你遭遇的人马便是四当家金凌霜的手下。” 卢云醒悟道:“原来如此那……那胡媚儿呢?她是几当家?” 话声未落便听韦子壮嗤之以鼻:“什么年头了还轮得到她出头?告诉你这几年胡媚儿已成了低三下四的丫鬟专给人家带孩子啦!” 卢云吃了一惊他今夜虽曾与胡媚儿会面却没听她提及此事忙道:“她……她成了人家的丫环?你……你听谁说的?” 韦子壮冷冷地说道:“听谁说的?你去问伍定远的老婆不就明白了?” 卢云愕然道:“艳婷?她……她收了胡媚儿当丫头?” 韦子壮道:“当然是她了。若非是她?谁敢把这妓女留在身边?” 卢云忖想半晌道:“不对啊……这……这艳婷不是和胡媚儿有仇么?为何要收她当丫鬟?” 韦子壮嘿嘿笑道:“你说反了吧?若非是想报仇又何必收来当丫鬟?” 听得内情如此卢云不由也恍然大悟了。现世报、来得快。当年‘百花仙子’辣手害死张之越下手凶毒谁知今日自己却落到了艳婷手中这几年想必饱受折磨落得生不如死了。 想起自己与胡媚儿的情分卢云微起不忍之意道:“真是生受她了。” 韦子壮骂道:“生受个屁?看你没见识你怎不想想这姓胡的以前陪谁上床?” 听得韦子壮说话难听之至卢云不由咳了一声喃喃地道:“是……是江充对么?” 韦子壮冷笑道:“懂了吧?当年艳婷抓住了胡媚儿本想拿来大卸八块做成*人干什么的谁晓得这妓女在江充身边混的久了早学得一身吹捧功夫一见艳婷的面登时拿出了毕生本领把她捧上了天肉麻无比。这艳婷也是个天生下贱的见得胡媚儿这等马屁人才怎舍得杀她?现下这两个女人一个烂、一个贱蛇鼠一窝弄得京城里妓院也似臭不可闻哪!” 这韦子壮给烧烂了脸性情与当年大不相同了。看他满腔的愤世嫉俗说起话来非‘烂’即‘贱’只不知他何以这般痛恨艳婷竟也把她骂的如此不堪。 念在武定远的情分上卢云登时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众人闲聊几句眼看众汉子解下了面具各自收拾刀剑道具想来是要离开了。卢云忙道:“韦大哥你……你会带我去见崇卿吧?” 韦子壮道:“别急!我一会儿先带你拜见咱们领。到时再听他吩咐。” 卢云愕然道:“你们领?他……他和崇卿有何干系?” 韦子壮道:“他是崇卿的朋友平日小伍若是遇上了麻烦必然向他求援。” 卢云点了点头方知崇卿与‘义勇人’渊源极深低声又问:“韦大哥我……我看崇卿身上也有个印记他……他也是‘镇国铁卫’的人么?” 韦子壮叹道:“是啊他十四岁那年性情大变从此与咱们领结交也开始愤练武。一年之后他便投入了‘镇国铁卫’成了客栈的‘龙影太子’。” 回思崇卿的凶恶嘴脸卢云不由长叹一声道:“这孩子……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变成这模样?” 韦子壮道:“你想得知内情自己去问武定远。” 卢云愕然道:“定远?他……他知道儿子投入‘镇国铁卫’?” 韦子壮道:“我已经说了这事你得自己去问武定远。” 卢云愕然道:“为什么?” 韦子壮道:“有些话外人不好来说。你得自己问他。” 卢云心下一凛已知此事涉及了伍家得**方才不足为外人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道:“韦大哥你……你们知道我掉入了白水大瀑布?” 韦子壮叹道:“当然知道。那年胡媚儿回到了北京带回了一柄剑、一个小婴儿却没有见到你卢大人的影踪谁不晓得你出事了?” 听得‘小婴儿’三字卢云等时跳了起来慌道:“等等!阿秀!他在哪里?你们有谁知道?” 卢云与胡媚儿相会之时便曾向她打听阿秀的下落谁知这女子却板着冷冰冰的脸把自己毒咒了一顿至于阿秀是死是活、人在何处却是只字不提。此时卢云关心情切嗓音竟然微微颤抖就怕阿秀有了什么万一。哪知众人看入眼里却只眉来眼去嘴角都挂着笑。 卢云见他们神色如此心里更加慌张了正要追问这孩子的生死下落却听洞穴极远传来轻轻一响似有什么人潜进来了。这声响虽然低微却瞒不住众高手的耳去。灵智颔道:“金凌霜要攻进来了。” 韦子壮嘿嘿冷笑道:“客栈的狗腿子又来啦?他***大家先换个地方说话。甭跟他们罗嗦。” 正要转身离开却给卢云拉住了焦急道:“先别走你……你跟我说阿秀……阿秀他还活着吗?” 眼看卢云又惊又怕目光中满布自责之色就怕阿秀早已不在世上了。灵智抚了抚他的背心安慰道:“放心神秀极好。他活泼健壮早已长成一个大孩子了。” 卢云眼眶一红低声道:“他……他在哪里?我可以见到他么?” 灵智微笑道:“跟我们来吧见到了义勇人的领即便什么都明白了。” 说话间洞穴里脚步声渐渐逼近只在百尺之外韦子壮立时吹熄了灯火道:“大家跟我来。” 在场高手极多除了卢云韦子壮之外尚有帖木儿灭里灵智方丈等人自不必畏惧‘镇国铁卫’。只是此行既是为与义勇人的领会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也不必节外生枝。 众人由韦子壮领队一路向洞穴深处而去。沿途经过每隔几尺便见一个坑道这地底水脉错综复杂竟如迷宫一般。众汉子却是熟门熟路一路左拐右转想来都走惯了。卢云看着便道:“韦大哥你们平常都躲在这儿吗?” 韦子壮道:“地上一切全是‘镇国铁卫’的地盘地底九幽之处却是咱们义勇人的巢穴。” 卢云点了点头又道:“他们……他们没派人进来搜捕吗?” 韦子壮冷冷一笑:“你以为我的‘夜行刀’是练来干啥的?” 卢云微微颔十年不见韦子壮武功大进早已脱出当年‘八卦游身掌’的格局武功比之当年强了何止一倍?想来‘镇国铁卫’若是硬闯进来必有无数陷阱暗器伺候当是伤亡惨重了。 卢云又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水道的?” 韦子壮道:“正统元年夏全京水井一起干枯半年后邻近各省也受波及大家都说这是天罚怪得离奇。咱们领精通风水堪舆之术于是率先潜入井中察看地底水脉动向这便给他找到了这个栖身之所。” 卢云楞了楞道:“什么?你们领精通风水?” 灵智接口道:“没错义勇人的领熟知风水除此之外他还精通奇门遁甲五行生克之术算是一位奇人。” 卢云忙道:“大师也会看面相么?与这位领相比却是谁高谁低?” 灵智叹道:“知州这是折煞我了。在下虽略知命理可要与人家的道术相比却如初出茅庐相距岂能以道理计?” 灵智精熟命理当年曾预见武定远日后的富贵极品根底自当不俗谁知却出此自谦之词?卢云颇有不信之意便道:“这人高姓大名?可否赐予在下知道?” 韦子壮咳了一声欲言又止间却听灵智坦然道:“不瞒知州这位领姓祁人称祁郎中便是。” 卢云听这名字耳生便只微微皱眉道:“我……我以前识得这人么?” 灵智还未回答韦子壮便又急急转了回来大声道:“方丈够了!别再跟他说了!” 卢云疑惑道:“韦大哥何出此言?莫非你信我不过?” 韦子壮哼道:“你这人一向守不住秘密还是少说为妙。” 卢云气往上冲大声道:“什么话?卢某此生讲信重义岂是通风报信之人?罢了!罢了!我走便是了。” 说到气愤处袍袖一拂转身便走韦子壮吓了一跳忙拉住了他慌道:“干什么!干什么!几年不见一句话便得罪你啦?” 卢云满心不快仍不愿说话灵智便安抚了:“知州别动怒其实韦先生也是好意。想你秉性忠良本事又高当然不受威胁利诱可一旦你的亲人受了挟制逼迫阁下却该怎么办?” 灵智不愧是少林方丈一语便道破了卢云得弱点。想他天性刚强纵给千刀万剐亦能守口如瓶。可若有人抓住了他的至亲至爱稍加折磨拷打后恐怕卢云便要慨然赴死任其摆布了。想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让他得知为妙。 卢云想想不错便也叹了口气道:“也罢不问便不问那他为何要见我?” 灵智道:“你能应验他卜出来的最后一卦。” 卢云大吃一惊反问道:“最后一卦?” 灵智淡淡的道:“他相信这场历时十年的大战终会在你的手上结束。” 卢云更吃惊了慌道:“什么?” 韦子壮咳道:“大师拜托你少说两句别吓跑他了。” 今夜入洞以来韦子壮始终神神秘秘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八成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卢云满心疑惑脚步便慢了下来灵智便又安抚道:“卢大人放心吧这位‘祁郎中’并非什么牛鬼蛇神他之所以会给人称为‘郎中’纯是因为他是个大夫。” 卢云愣道:“大夫?他……他不是熟知风水吗?” 灵智微微一笑道:“卢大人医理之上还有一层道理你晓得是什么?” 卢云茫然摇意示不知灵智便自问自答了含笑道:“命理。” 卢云愕然道:“命理?” 灵智微笑道:“这位领同知州一般也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他凭着一本经书入门无师自通练成了世上罕有的针灸术熟知人身一切气血循环。不过他看诊时却现了一些奇事有些病人看似给他治好了可不久便即复;有些病人看似沉疴难起药石惘然谁知久而久之却能不药而愈。于是他便懂了原来医理之上还有一层道理。” 卢云啊了一声道:“便是命理么?” 灵智含笑道:“没错。人的寿算其实都已经注定好了。他们的生老病死都有一层因果倘使参不破这层道理纵使知其病灶竭心诊疗至多只能医一时却也不能医一世医之何用?于是他便以医理为根基开始钻研命理。” 卢云听出了兴趣忙道:“何谓命?” 灵智道:“命者先天之性也形于内为‘气’形于外为‘运’气衰而运衰运衰而命竭故良医为人把脉不只观脏腑查气血也往往趁机观看病人的手相面相以名其一生之荣枯。” 卢云叹道:“大师所言已是巫医之道了。” 灵智微笑道:“殷商远古之时医巫本为一家何足为怪?” 卢云饱读经书自知殷商时医者必也占卜故称巫医。这些人焚烧龟甲以测吉凶渐渐才有日后的易经命理。他点了点头又道:“听大师如此说来此人医术之精莫非还强于青衣秀士了?” 灵智微笑道:“青出于蓝而青于蓝。青衣秀士的医术是九华祖传仅能治一时之病。义勇人领的针术却更胜一筹能治一世之患。” ‘青衣秀士’便是今日怒苍的总军师昔日他曾求道于九华医术精湛天下无双谁知竟有人自称本领强过了他?卢云沉吟半晌又道:“也罢这命理又与风水何关?” 灵智道:“医理之道可测常人一时之荣枯;命理之道可知凡人一世之吉凶;至于风水地理之道则可察一家一姓、上下三代之兴亡。” 卢云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风水便是最高的学问了?” 灵智摇头道:“风水之上尚有一理便是天理。此理隐藏于星象之中若能洞之察之可测天下之动静。” 卢云微微一惊方知这义勇人的领非同小可竟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忙道:“如此说来这人能预知天机了?” 灵智微笑道:“知州果然聪明。医理治一时之疾命理治一生之病地理则能治五湖四海、山川百岳之患到得三者俱精之日便能为天下把脉此即太平之术也。” 命理、地理、天理合称‘三元’。天下儒生所求无多但盼处世以智、修身以仁、立心以勇此为‘三达’之境界。然而三达再高探究的也只是君子立身的道理是以道家羽士不以此为满足他们观察命理内在外观五湖四海到得至高境界便能仰视星象探究天机从而找出‘天地人’三元之法号称术数。 卢云是孔门儒生少语怪力乱神思索半晌却又不置可否起来道:“大师不是学佛之人么?岂能谈这些玄学命理?” 灵智笑了笑欠身道:“知州责备的是。我辈学佛之人种三世之因求今世正果本不该谈这些术数。不过在下先天有个智慧障故也沾了些旁门左道。” 佛法慈悲只论后天修行不信先天之命卢云虽是儒生亦知其详。灵智见他有些不以为然便道:“知州本乃绝世之才若有心探究天命我愿倾囊相授。” 卢云早年在顾嗣源府上常书僮时也曾一度动念求道这番话若在他年轻时听来自当怦然心动可此时人过中年爱的怨的、悲的喜的都不会再变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天命与夫子之道不可得而闻也。” 灵智微笑道:“轮回六道、看似无常实则有其恒常。知州本乃上智之人难道不想探究自己的天命?” 卢云摇头道:“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纵知天命又如何?” 这话脱自论语为政第二篇意思是说一个人心里若没了善念纵使衣冠楚楚、知书达礼还不是个斯文败类?卢云以此明志自也表明对天命的看法。 灵智听他屡番推托不由哈哈笑了:“孔子曾说:‘君子三畏’看来卢大人也如孔夫子一般同样畏知自己的天命了。” 闻得此言卢云全身震动竟然答不出一个字来了一直以来卢云都不想回到京城其实理由只有一个他害怕得知自己的‘天命’。 天命者宿命也。千万年来世间万物哪个每不是强者生、弱者死这‘优胜劣败’的至理正是谁也逃不掉的宿命。即便强如‘秦皇汉武’若想成功立业一匡天下也得顺着这条路来走。一旦背叛了这层至理纵以孔夫子之贤、孟夫子之能也要落得一事难成、抑郁而终。是以孔夫子曾说:‘君子三畏’其中开宗明义的第一个恐惧便是‘畏天命’。孔子五十才知天命当他得知此生宿命的一刻称作‘仲尼泣麟’。七十长者闻子路死于道竟痛苦滂沱而若不自禁感生不逢时死不得所悠悠乱世吾心已孤吾命将绝这就是孔子最后的‘天命’。天道无亲以强者为亲。在这残忍的人世间连孔夫子也不禁落泪了故而老子说:“柔弱者、生之徒”佛家说:‘转世轮回’各门各派都懂了上苍的本意却只有儒生不懂。 几千年来他们既不懂顺天应人之法也说不出什么转世轮回的奥秘。他们不断鼓舞自己的士气总说天下无道他们便要‘替天行道’上天无心他们便要‘为天地立心’然而逆天而为的下稍却只有无语问苍天。 念及顾嗣源之死卢云以袖掩面泪水竟是夺眶而出。灵智猜到了他的心事轻声劝道:“卢大人轮回六道自有其因果你若想闯出一番事业便得顺著上天的心意行事知道么吗?” 卢云拭泪哽咽:“上天的心意?那是什么?” 灵智道:“不妄度不疑心你只要虔诚恭敬自能体会我佛指引你的道路。” 闻得此言卢云默然半晌轻声道:“大师谢谢你的开示。不过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选了一条路。” 灵智楞住了:“什么路?” 卢云没有回答他低着头默默无语那身影虽然孤单却也隐隐告诉了灵智一件事。 根本没有回头路十年之前卢云就已经做出了抉择他一定会把这趟路走完。 甬道里一片寂静人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吞齿。良久良久眼看灵智还想再劝卢云便打断了说话轻轻道:“大师别老提我的事倒是你自己尼?你这几年究竟生的什么事怎么江湖上都说你失踪了?” 灵智微微叹气:“怎么?还有谁在找我么?” 卢云道:“我曾在永定门一带见到灵音大师。他一直在寻访你的下落。” 少林四大神僧合称‘智定音真’卢云曾在京城一处陋巷遇见灵音和尚曾听他提起往事好似十年前灵智方丈不告而别就此失踪谁也不知他的下落。殊不知当年的方丈其实早就返回了北京他便是面前这位温文儒雅的‘林先生’。卢云轻声道:“大师你这几年究竟去了哪儿?可以说说么?” 灵智回思往事饶他五蕴深藏四大皆空还是不免怔怔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正统元年春我从少林寺后山出一路去了西域。” 卢云愕然道:“西域?” 灵智拍了拍帖木儿灭里的肩头叹道:“这十年来我托态在帖木儿汗国治下直到去岁方才回来。为免走漏风声我不得不蓄还俗改回俗家姓氏。” 卢云微微一凛忙道:“大师你……好端端的为何要远走他乡?” 灵智轻轻地道:“十一年前我获知了天机。” 卢云惊道:“天机?” 灵智叹道:“天机者不可泄漏之事也。自从得知天机后我晓得自己大祸临头。为免连累同门不得已而离寺避祸。” 灵智见识之高、武功之深可说天下罕见若连他也觉得自己处境堪虞足见这‘天机’何其隐讳却又何其重大。卢云微感悚然忙道:“大师到底这天机是什么?” 灵智道:“天机就是预言。” 卢云愕然道:“预言?这……这是从那儿生出来的?” 灵智道:“景泰朝最后一年怒苍群雄曾至我少林拜山卢大人想必还记得此事吧?” 卢云颔道:“我知道。这是为了天绝大师羁押‘潜龙’一事对么?” 听得‘潜龙’二字灭里脸色大变韦子壮也是咳了一声灵智却是容情如常道:“没错。那年怒苍山克将复兴朝廷里也是暗潮汹涌我担忧大战将起便去丹阳小镇拜访一位前辈。” 卢云沉吟道:“前辈?哪一位前辈?” 灵智道:“我去见宁不凡。” 卢云啊了一声:“宁不凡?他……他不是退隐了吗?” 灵智叹道:“他之所以退隐其实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那时天下气运将换我猜测他晓得一些内情便想过去探听谁知此人守口如瓶我与他谈了良久不得要领便闷闷而归没想回程时却大有斩获。” 卢云微微一凛:“大师见到了什么?” 灵智道:“回程路上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对我占卜了四卦语言十年后即将生的四件大事。” 卢云闻言大惊:“此人是谁?” 灵智叹道:“这人便是今日义勇人的领。” 古来便有所谓‘卦象识言’如烧饼歌推背图等等莫不是推测百年千年大事只没想早在十年前便有人预测了今日之事。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又道:“他----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灵智道:“第一卦是神僧之死第二卦是景泰覆灭第三卦则是天下大旱。” 听到此处全场都缓下脚来了卢云颤声道:“神僧之死?这位神僧就是----就是天绝大师么?” 灵智叹了口气微微颔。 十年前景泰覆灭正统复辟朝廷大臣接连垮台此后文杨武秦翻脸成仇观海云远也分崩离析至今仍无见面余地这一切追根究底全起源于天绝之死。 满场静默之中只听灵智叹道:“想我自己也是命理术士当是听的识言光怪陆离便只一笑置之事后我返回寺中不及一个月少林怒苍便已开战其后我天绝师叔一死应验了第一卦我才醒悟过来方知这个卦象全是真的即将一一生。” 卢云心下骇然忙道:“那----那后来呢?大师可有应变?” 灵智幽幽的道:“也许是造化弄人吧那时我天绝师叔已死局面已不可为我想起剩下的预言自是惶惶不可终日。我反复忖想后便决定找上伍定远盼能与他联手。” 卢云惊道:“定远?你找上了定远么?” 灵智叹道:“伍定远三奇盖顶能应验命理中的九五龙飞之卦正道中人若能托庇在他的羽翼下自能扭转干坤。可惜他并无远见一听事涉朝政便已掩耳疾走。” 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伍定远是顺势而起的豪杰却非扭转时局的英才灵智找上了他自如缘木求鱼。卢云情知如此只得叹了口气道:“后来呢你怎么办?” 灵智道:“伍定远拒绝了我可这些卦象却一一逼近。我长考数日虽知天意不可为却还是决定上干天和做出最后一搏。” 卢云颤声道:“最后一搏?你----你做了什么?” 灵智道:“你可知道永定河畔那一枪----你----你说的是----?” 灵智叹道:“想起来了么?十一年前有人在永定河畔策动了一场刺杀险些将柳门第一大将杨肃观射死你可晓得这是谁下的手?” 卢云颤声道:“就是----就是大师你么?” 灵智道:“没错。当时出手射杀杨肃观的便是区区在下。” 十年前杨肃观兵败少室山四面楚歌先是忤逆了景泰皇帝惨遭格籍为民其后又在永定河畔给人刺杀从此坠入滔滔河水不知所踪。当时卢云潜心推想本以为这是江充所为抑或有人揣应上意这才策动暗杀。没想此事与大臣一概无涉竟是他的同门师兄灵智方丈所为? 卢云越想越是骇然忍不住便向后退开了了几步颤声道:“大事你--你为何要开枪打他--他--他是你的师弟阿--” 灵智道:“卢大人你可知义勇人的全名叫做什么?” 卢云茫然摇头却听韦子壮接口道:“反杨十大臣善穆义勇人。” 卢云愕然道:“反杨?” 灵智道:“正是反杨。昔日江刘柳三大派中以刘敬最为把细城府也最厉害偏偏此人死得最早待到我天绝师叔再死整个景泰王朝已是覆灭在即当时情势危急江充柳昂天都已束手无策我再不先下手为强谁能扭转大局?” 卢云颤声道:“且慢景泰朝覆灭这----这和杨肃观有何干系?” 灵智淡然道:“卢大人你知道正统之宝是怎么现身的?” ‘正统之宝’卢云几乎要跳起来了他满身急汗颤声道:“就是那块传国玉玺么?” 灵智叹道:“你说对了。这正统之宝本是朝廷二十四玺之传说它于武英十五年失踪落入也先可汗之手其后也先覆灭这块玉玺还是不见踪影。也因这般神秘当年正统之宝现身禁城人人都说武英皇帝即将复出立时让景泰皇帝大乱阵脚。” 当年景泰皇帝所以一败涂地正是因为自乱阵脚。他先废江充后诛柳昂天剪除自己的羽翼之后却把兵权扔给一群小人抚今追昔这一切的丧心病狂竟是给那方玉玺逼出来的。卢云颤声道:“如此说来那----那块正统之宝----其实是杨肃观找出来的?” 灵智淡淡的道:“答对了自从我在永定河畔失手他便拿到了正统之宝。” 卢云喃喃愕然:“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灵智笑了一笑道:“卢大人这得问你了。” 卢云更为惊讶了:“问----问我?” 灵智道:“当年我天绝师叔圆寂之时你可有听到什么遗言?” 卢云全身大震当年天绝神僧身死之时他曾随侍身侧便也得知“金水桥畔龙吐珠少林佛国大旱年”这两句识言那时秦仲海千般告诫要自己万万不可外传否则天地会有大变动此刻听灵智再次提起此事竟如五雷轰顶茫茫然不知所措。 灵智道:“玉玺现世后情势急转直下我明白新皇复辟后中原已无立锥之地便连夜潜逃西域义勇人的领也被迫转往地下其后他以柳昂天的名义号召朝廷义士歃血为盟合称‘反杨十大臣善穆义勇人’。” 说着朝韦子壮望了一眼道:“当时这位韦君已然入会说起善穆这两个字还是他出的主意。” 卢云越听越感惊怕方知这场政变其实早有迹象可循只是各方势力事前一无所悉上起江充柳昂天乃至于景泰皇帝自己竟是前后摔入谷底无人能逃脱劫难可此事真是杨肃观所为么?他与武英皇帝毫无渊源为何要下这个毒手? 正骇然忖想间忽听韦子壮道:“卢云你已经见过大掌柜了吧?” 想起那位大掌柜卢云全身冷汗不觉涔涔而下便点了点头韦子壮又道:“听说你和他动过了手是么?” 卢云叹了口气再次点了点头韦子壮道:“你打赢了么?” 闻得此言卢云竟是无话可说连头也没法点了。众人看在眼里都晓得他输的极惨灵智道:“卢大人你和他动手时身旁定有同伴在场?是么?” 卢云低声道:“是除了崇卿之外尚有点苍山华山神刀门的几位朋友此外尚有一位蒙古高人----” 灵智打断了说话道:“结果这些人全都帮不上忙凡给对方拿来运用了对么?” 卢云呼吸微促低声道:“大事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灵智微微苦笑道:“诸位朋友你们听过六道轮回么?” ‘六道阵’名气何其响亮武林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众人纷纷点头:“听说这阵法是少林寺镇寺之宝是么?” 灵智叹道:“没错我少林共有五套禁传神功相传五大邪功若能以佛门心法引领便能返邪归正成为一套无敌阵势这便是六道阵的由来。不过长老们言之凿凿实则寺中脑心里都清楚得很这传闻是假的。” “假的?”众人瞠目结舌喃喃问道:“此话怎说?” 灵智道:“禁传神功太独太专便算以易筋经达摩心经引领彼此也还是难以搭配在我年轻之时就从未见过寺中长老演练过这套阵法。” 卢云起疑道:“这----这阵法和我今夜的遭遇有关么?” 灵智摇头道:“当然有关在我天绝师叔闭关前这阵法本是拿来吓唬外人的只能算虚言空谈不过在我师叔闭关二十年后六道轮回却是真有其事。” 众人茫然道:“何以如此?” 灵智叹道:“他找到了一个心法世称天决。” 卢云跳了起来大惊道:“天决?” 灵智叹了口气道:“我天决师叔是不世出的武林怪杰他费了二十年功夫总算找到了一套统驭之术可以分化旁人的真力也可以纠结众力使其秉承上意万众一心共抗强敌。这套分合心法便是我少林最后一套禁传神功天决。” 武林没有必胜的武功却有一套必胜的阵法这便是六道轮回有人说这传闻是假的有人说是真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没想到天绝僧其实早已跨过了最艰难的一步创出了精微奥妙的天诀。 今夜卢云给大掌柜压着打全然还不了手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内力不及此人而是对方的心法前所未见好似足以统驭天下一切内力方才让他身陷重围。他低头忖想忽地骇然道:“等等!天绝大师只有一个弟子这么说来这位大掌柜便是----便是----” 灵智叹了口气正要回话忽听甬道深处传来低语:“天听自我听天视自我视----神剑主人----君临天下” 忽然间地道深处仿佛飘起了阵阵鬼哭让人大感阴森卢云满身惊惧看他今夜才与‘大掌柜’动过手自也听过此人说话。看过适才那嗓音无喜无怒平平淡淡竟与那‘大掌柜’好生神似灭里握紧双拳正要上前察看却给韦子壮拦住了:“没事是自己人。” 闻得此言卢云如何肯信。一旁帖木尔灭里也犯上了疑心立时道:“林先生究竟怎么回事?” 灵智道:“别担心。方才说话的那位便是义勇人的领。” 灭里一脸错愕正要把话问个清楚韦子壮却矮下身子率先从一条水道爬了进去。 眼见灵智尾随而入众汉子也跟着走了。卢云与帖木尔灭里互望一眼终究还是一先一后爬了进去。两人爬不数尺穿过了洞穴眼前豁然开朗此地竟是一座极空旷的大洞穴。 卢云游目四顾只见灵智等人都到了但见洞中放置了十张空椅当是义勇人脑平日聚会之所。再看正前方却有一座布幔灯光于后隐隐透出仿佛便是皮影戏的台子。两旁分站八名汉子人人腰悬钢刀手提孔明灯想来是部属之类。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道:“劳烦诸位嘉宾远道来此……敝会上下感激不尽。” 来人说话迟慢带着浓浓的陕甘口音卢云一听之下不免又吃一惊:“定远!是你么?” 这说话声纯是西北腔一字一句都与伍定远极为神似卢云惊疑不定正要朝布幔靠近忽然洞中灯火全熄什么也瞧不到了。 黑暗袭来猝不及防卢云大为错愕正要提声喝话却给韦子壮拉住了只见他竖指唇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稍安勿躁。 正看间那布幔慢慢亮了起来只见光芒幽幽暗暗映出一个人影想来便是义勇人的最高脑了听他淡然道:“方丈大师十年前匆匆一别没来得及给您饯行说来真是失礼了。” “使君不必客气在下此番归国尚望使君多方相助。” 帘幕后的影子动了动道:“这个自然。倒是大师今夜与卢大人较量武功不知胜负如何?” 灵智道:“卢大人临敌经验虽浅内力却是深厚至极远胜于我。” 那领道:“比之天绝神僧如何?” 灵智道:“以内功而论卢大人呼吸漫长在下闻所未闻。纵是我天绝师叔在世也要自叹弗如。” 卢云一旁听着说话已知灵智真是受人委托方才来试探自己的武功。只不知这领究竟是什么来历卢云便只静立一旁且观其变又听那领又道:“站在那儿的壮士可就是银川公主的护卫官帖木尔灭里将军?” 灭里双手交叉胸前躬身道:“不敢。正是小可。” 那领道:“听说你家娘娘和‘大掌柜’办事去了可有此事呀?” 灭里欠身道:“使君无所不知小可来此正是想请使君指点此事。” 那领笑道:“我能指点你什么?公主床上功夫如何只能问‘大掌柜’了却问我做什么?” 卢云闻言大怒厉声道:“你说什么?”正要上前理论却给韦子壮抱住了。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那个领哈哈大笑起来道:“卢大人学学人家灭里将军吧看人家不愠不火多好?比起那个猴急好色把公主死命来抱的卢老哥可真是强得太多啦!” 卢云越来越为怒之极矣。却反而沉静下来了。道殣相望:“韦护卫请你把崇卿叫出来我有几件事相询问过便走。” 韦子壮又惊又怕陪笑道:“卢知州稍安勿躁给我点面子……”卢云见他不肯只把袍袖一拂沉声道:“也罢我走便是了。” 正要迈步离开却听那领淡然道:“卢云……听不懂我的说话么?可要我换个嗓音啊?” 对方退去甘陕土腔成了一口卷舌官话隐隐带了些山东乡音。卢云听着听不觉心下一凛这才觉这是自己的说话声看来这人竞有百变邬舌不只能学伍定远说话尚可仿世间一切声腔这份口艺之精当真是匪夷所思。 卢云定了定神收起了小觑之心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四下孔明灯尽数暗淡布帘上照出红光映出了五个字正是‘善穆义勇人’。 先前听灵智提起这人好似姓‘祁’中因精于声术便给称作‘祁郎中’却不知为何这般藏头露尾躲于暗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阁下夜半召我前来想必有话要说吧?” “可不是么……”帘幕后响起叹息声倏忽之间那叹息渐渐低沉好似消逝了青春化为无尽苍老转眼成了个古稀之人听他浑浊叹气:“卢云……我曾仔细想过……该如何让你得知这十年来天下生的种种大事……我思来想去决意这般做……” 猛听‘当啷’一声响一名汉子抛出了东西坠到了地下卢云低头去看脚边却是一面铁盾牌擦得油亮精光。卢云微起纳闷不知对方有何用意韦子壮便拾起了盾牌交到卢云手中道:“你仔细瞧瞧便知咱们领的用意。” 卢云打量手中盾牌。只见迁徙内面刻了一行小字见是“景泰十年工部监造”其下另有一行刻字见是:“陕西提督本营器械”忽地醒悟道:“景泰朝的东西?” 那领转为苍老说话也缓慢许多听他道:“别说什么景泰……用咱们正统朝时兴的话来说这叫‘江朝旧货’。” 卢云多年历练自知打仗须得兵员粮饷将才器械缺一不可其中兵卒粮饷皆由‘兵部’统筹刀剑弓矢却由工部的‘军器局’监造验收之后方由兵部派必各地守备。看这面盾牌的形制当是‘太子太师’江充主政时所监造。 卢云道:“这陕西提督……可就是那个江翼吗?” 那领叹道:“说对了。江家三兄弟老大早死老二自杀就只剩这个三弟还活着。” 卢云沉吟思索不知对方为何交给自己这面盾牌正猜想间忽见一名汉子手持钢刀缓缓来到卢云面前他躬身行礼必恭必敬忽然把手一提钢刀竞已直劈而下。 卢云嘿了一声不知他想干么忙提起盾牌直迎而上猛听‘当’地一响火花飞射手上盾牌竟给砍出了一道缺口。卢云心情不悦索性把盾牌扔到了地下正要空手接招那汉子却已躬身退让道:“得罪。” 说完转过刀柄恭恭敬敬奉了上来。 看那汉子前倨后恭葫芦里不知卖著什么药眼见灵智、韦子壮等人都微微颌料来必有深意卢云微微沉吟之下便也把刀接了过来忽然之间手上一沉这才惊觉这柄刀份量极沉至少重达五十斤。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当下仔细把玩这柄刀只见此刀长约三尺依形制来看当是军中惯用的步战大刀只是份量却重了一倍有馀转看护手刀镡处其上环铸一行小字见是:“五关小彪将言振武部将配刀”。刀柄正中却有个‘怒’字。 卢云啊了一声他抚摸握柄底座果然触到了一只铁牛记号。已知这是一柄‘怒苍军刀’。 怒苍最善兵器铸之人便是‘铁牛儿’欧阳勇。这人出身长洲铸铁山庄乃是‘铁狮儿’巩志的师弟。看这柄刀能一软裂景泰朝的铁盾果是出自‘铁牛儿’之手方有如此神威。 正思索间又是一名汉子走了上来看他单手持了一面大盾牌高达五尺大约双肩宽窄。那人行到近处随即半蹲下来将盾牌立在卢云面前。 有了先前的例子卢云自也明白对方的用意他点了点头便提起刀来朝盾牌劈下。‘咚’地闷响传过那盾牌嗡嗡作响隐隐回音想来受力甚是均匀转看手上钢刀却是微微反弹刃口处竟然抢起来一块。 卢云大吃一惊没料到这块盾牌如此坚硬非但接得下怒苍军刀还能将之反震毁伤。他扔下军刀急急接过盾牌来看但见内侧刻著两行字左是“正统四年工部监造”右是:“正统军械严禁离营”。卢云大惊道:“正统军?”那领轻声补述:“伍定远的正统军。”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总算也懂得那领的用意了他要藉著这一新一旧两件器械让自己瞧瞧朝廷十年来的变幻。 面前这两块盾牌者是朝廷之物一是‘正统四年’监造一是‘景泰十年’监造同样的工部同样的军器局却因‘正统’、‘景泰’二军之差竟有此天渊之别。 卢云手持‘正统之盾’怔怔出神却听脚步声响又有一名汉子走来看他手持水桶搁到了卢云脚边向他微微躬身便即退开。卢云微微一奇撇眼去看只见水桶里搁着一柄刀浸泡在泥巴脏水之中彷佛不怕生銹似的。他更不打话反手握住手刀柄但听‘哗’地一响军刀已然破水而出。 第一个入手体会是‘轻’看这柄刀背脊弧拱刀头微仰当也是一柄步战军刀。不过份量仅只二十来斤远不如方能所见的“言振武部将佩刀”。转看刀面处更沾满了泥脏上头依稀可见一处指头大的刻痕正是个火焰腾烧的印记。 卢云醒悟到:“这也是怒苍军刀?”那领道:“是不过这柄刀是新物。” 卢云点了点头已知这柄刀是泰仲海当政时所造。至于先前那柄“言振武部将佩刀”则是‘秦霸先’主政时所为。依此观之那领有意借着这两柄刀的不同让他明白秦家父子两代的差别。 卢云静下心来凝目来看手中双刀只见两者一新一旧一轻一重看那柄旧物虽说时隔久远却仍光可鉴人拿在手上更是沉甸甸的虽只是寻常步卒的佩刀却也打造的极精致。反观秦仲海治下之物则是沾满污水刃口处依稀还有些缺损颇为不堪。 过去卢云曾听人提起这‘秦霸先’虽是朝廷反贼却是有守有为的仁人君子是以方子敬、陆孤瞻等豪杰都乐于为其效力。反观秦仲海却招募一窝土匪杀人放火无所不为。若与乃父相较秦仲海无论人品武功智略胆识样样都有所不及便从一把刀也看得出来。 正想间忽听滴滴答答之声不绝于耳刀面上污水渐渐聚合竟然成了一颗一颗水珠尽数滑到了地下。卢云微微一奇忙提起刀来就手甩了甩刹那之间泥水尽落刀面竟已全干其上非但不见一颗水珠附著连污垢脏灰也不见一点。 ‘出淤泥而不染’!卢云悚然大惊方知这柄刀的强处此刀既能‘出淤泥不染’当然也不会沾上血迹这是一柄‘杀人不沾血’的好刀。 卢云颤声道:“这……这柄刀也是欧阳勇打出的?” 那领道:“岂止如此?满场兵器尽数出于‘铸铁山庄’之手。” 那领叹了口气道:“卢云我曾仔细想过该怎么让你知道这场十年大战的惨烈处。你现下明白了么?” 卢云沉点良久轻声道:“我明白。” 无须一字著墨也不必谈什么人数死伤单单这几件兵器的演变便已道尽了一切沧桑。 那领悠悠说道:“十年前江充的火炮能射八十尺十年之后朝廷的火炮可射八百丈。景泰六年兵部上奏秦霸先的铁胎大弓连破三层甲满朝皆惊现今秦仲海的连弩一射四十钉城墙而朝廷上下视若平常……” 全场静默下来灵智、帖木儿灭里乃至于韦子壮人人无言以对。那领的嗓音更显苍老低声道:“这场大战势均力敌双方越战越勇、越打越强据我猜想他们只要再打个二十年人便能飞上青天木牛流马也能重现人间只是到了那一刻天下也没几个人好杀了。” 在这强生弱死的人世间要想活下去便得越来越强。战国百年泰人率先出铁器五代异族南侵宋人被迫明古今第一火炮倘使朝廷怒苍再打百年谁也不知敌我双方会走到哪一步。 一片沉静间猛听一声怒喊卢云提起刀来使劲朝‘正统军’的盾牌砍落。一刀一刀火星飞射激得洞内满是火光望来恁煞壮观。可无论他怎摩砍盾牌就是文风不动军刀也是毫无伤他提起内力放声怒吼霎时已将‘正统之盾’砍做两半。 当地一声响手上的军刀却也断为两截只余下一个空柄。这两件兵器居然同归于尽了卢云微微喘气手上提著一个空柄神色激动间正要将之扔出却摸到了刀柄护手上的刻字他凝目来看却见到了两行字见是:“怒仓征西招抚使江翼本部器械、严禁离营”。 卢云大吃一惊:“江翼!他投入了怒苍?”布幕后响起了笑声:“天下事真是难料是么?” 这江翼来头不小正是当年‘太子太师’江充的胞弟景泰年间出征剿匪与秦霸先糜下不知打了多少仗岂料十年之后他竟成了怒苍匪将的一员? 今朝是国家大将明日却聚众称反楚河汉界说翻就翻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那领轻声道:“说起这个江翼呢倒也是个奇葩。此人十年前平平无奇才干至多称得上堪用可十年之后他名气之大威震西疆用兵如同鬼神江充如果见到他今日的气势恐怕要吓得从坟里跳出来了。” 他叹息一声又道:“卢云你跟我说吧为何十年前的江翼不值一哂、十年前的铁牛儿稀松平常却纷纷在正统朝里成为当代宗匠?” 同样的江翼、同样的铁牛儿、同样的打铁艺十年前、十年后却有惊天动地的转变这不单是因为他们自己进步了而是因为另一个情由。卢云望著地下的军刀铁盾轻轻地道:“他们效命的人不同了。” 那领淡然道;“有何不同?” 卢云微起叹息之意他抚摸额头的旧伤并未回话。 那领道:“卢云你跟我说一个人什么时候气力最力?” 卢云怔怔呆不曾回话一旁韦子壮便替他说了:“生气的时候。” 那领道:“正是如此。凡人生气时咬牙切齿、须俱张气力远比嘻笑时大上十倍不止有时气愤所至更能做到平日想也想到不到的事情……”他顿了顿忽道:“懂了吗?为何朝廷将领一旦投上怒苍个个都能化身当代神将?几万官军也档不下?” 卢云叹到:“他们怒了。” 那领道:“没错我想今日的江翼也该明白了为何过去的自己就是打不赢秦霸先。” 人因愤怒而有力说来世上最大的力量便是这个‘怒’字。当年秦霸先以西北一隅抗击天下山寨人材却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原来一切力量的出处正是这个‘怒’字。 那领又道:“卢云你可晓得世上比‘怒’更强大的力量却是什么?” 卢云轻声道:“恕。” “恕。”帘幕后传来疑问卢云静静说道:“宽恕。” 噗嗤一声那领好似唵嘴莞尔一旁韦子壮则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须臾之间整座洞里放肆哄堂满是狂笑声。那领笑了一会儿道:“卢云啊卢云亏你饱读诗书居然天真至此。你跟我说世人为何会怒?” 卢云给无端嘲弄了一时神情默然不愿回话。灵智便替他答了:“遭逢不公的时候。” 那领道:“是啊。世人之所以会怒正是因为‘不公’。你考不上科举至多只会悲伤叹气、感慨际遇起伏欲不至于怒。可你若是见到旁人买通帘官作弊取巧那就不是叹息而已而是要动怒杀人了。” 他顿了顿又道:“卢云你经历过不公吧?” 卢云早年怀才不遇中年丢官流放‘不公’二字自是如影随形伴随一生。听他低声叹了口气道:“怨天尤人那是年轻时的往事了。” 那领道:“那是你修为。别人可没这么好脾气了。你且想想若是天地大不公逼得一个人早也生气、晚也生气无时无刻不在生气这股日以继夜的怒气可称做什么?” 卢云轻声道:“恨。” 那领道:“没错。‘怒’到了极处便是‘恨’。怒气不过是一时的事过境迁稍纵即逝。可你若真心恨著一个人你会无时无刻不想他朝也想、暮也想久而久之你会越强大直到亲手铲除这股恨意为止。” 他顿了顿又道:“懂了吗?为何今日的秦仲海能强于秦霸先?” 比‘怒’更强的力道正是‘恨’。秦霸先的山寨是一时的他的怒气只是场家家酒。秦仲海的造反却是玩真的。在他的率领下欧阳勇变强了、五虎上将变强了甚至连西北军马也变强了这股排山倒海之力正是起源于‘恨’方能打造出今日的怒苍兵威。 那领道:“卢云你有没想过究竟秦仲海在想恨些什么?”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看当年秦仲海起兵称反是为了打垮景泰、杀死江充。可十年之后他自己却收罗了江充的胞弟江翼与正统皇帝打个头破血流。秦仲海究竟图谋什么委实令人费解。 那领道:“卢云有人说秦仲海想自立为帝。你说呢?他想想当皇帝吗?” 卢云想也不想轻声便道:“当皇帝那是毙死他了。” 那领哦了一声道:“此话怎说?” 卢云低声道:“他乐于当土匪胜于当皇帝。” 那领哈哈大笑:“说的好啊!无怪秦仲海视你为知己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比不上路边野花随你采!可卢云啊你也来评评理吧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他自己不肯坐上宝座却把宝座上的人全数打死了这岂止是无君无父而已、简直是莫名其妙!你说吧你这老友究竟想干什么?“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无可避免会冒出一张宝座来。这是颠扑不灭的至理以孔夫子之贤、孟夫子之能也得说这‘君臣父子’的道理看秦仲海这般胡搅瞎搞却是想做些什么?难不成真要闹到“灾星降世大地红”? 卢云默然不语他当然不明白秦仲海想做些什么。否则……两人又何以走到今日的绝路? 那领笑得好开心听他道:“想不出秦仲海要干些什么吗?来让我指引你一条思路。你且想想伍定远是怎么档下怒苍山的?” “一代真龙……”卢云目光撇向了‘正统之盾’眼前也出现老友那张威严稳重的面孔。 说来难得今日的怒苍锋锐如刀犹胜秦霸先之时。朝廷若以江充的兵马出阵来档早已一败涂地。可十年来伍定远却能屹立不摇这不能不让人佩服之至。 眼看卢云低头沉思那领又道:“卢云你别老是不吭气快跟我说吧方才那面盾牌你也看过了你想凭伍定远的能耐打得出那种东西来么?” 卢云心下一醒自也知此问来到了要紧处。看当年景泰朝的铁盾之所以破烂正是因为朝廷上下中饱私囊无论江刘柳哪一派全都吃干抹尽。可伍定远却也不是什么铁面无私之人。他是个好人向来讲人情留后路从不赶尽杀绝。似他这般性子带兵操练还可以可他便算生了三颗头、六只臂也无法监造出那面精钢铁盾。 卢云怔怔望著地下的‘正统之盾’道:“定远背后还有靠山是么?” 那领哈哈笑道:“靠山?亏你想得出这两字来这就让你瞧清楚你嘴里的‘靠山’是什么东西?” 刷地一声洞中八盏孔明灯再次熄灭帘幕前竟然放落了一大卷轴光芒掩映只见眼前是一富七工笔图长宽巨广其上绘了一只金色大鸟看扬喙睥睨双翼全展的形样不正是胡媚儿、伍崇卿等人烧启在身、金凌霜、誓死效忠的那只‘镇国铁卫之令’? 卢云倒抽一口凉气情不自禁走近几步他仰头来看只见卷轴里的神鹰略显不同只见它多生了两只金爪左爪揪抓了几十尾小蛇龙右爪高举过顶好似仰颈欲吞一尾大龙。 卢云背脊凉颤声道:“这……这是什么?” 那领道:“这叫做迦楼罗金翅鸟。以龙为食。” 说著顿了一顿道:“灵智大师这是佛门的东西还是让你来说吧。” 灵智双掌合十说谒道:“观佛三昧经有言:‘金翅鸟名迦楼罗业报应食诸龙。于阎浮提之中日取一龙王与五百小龙周而复始八千载须食龙族亿万死后悲鸣扑坠尽焚其身得一琉璃之心。’” 眼看卢云悚然而惊那领轻轻地道:“卢云搞懂了吧?这才是怒苍山真正的死敌。” ‘镇国铁卫’这四字飞入心坎卢云不由微起晕眩之感四下一片沉默但见一名汉子默默走上帘幕前又放下了一幅卷轴上头绘了一位大神明。 眼前又是一富大佛图一平佛晕光明中云彩围绕神明身遭看他身做黑青三头六臂第一双手合十为掌第二双手持拿日月最后一双手则威持刀剑。三张脸或做笑容、或做忿恚或做平静不一而足。 这幅图画说不出的古怪不免让卢云微微一惊:“这……这是什么?” 那领道:“这就是大掌柜的本相。” 卢云错愕至极:“本相?” 灵智合十道:“这位神明法号‘修罗王’他有天之福、却无天之德邻次诸天而非诸天故名非天。” 眼见这幅佛图如此可怖全场隐见不安那领却毫无分毫畏惧淡然道:“修罗王持修罗法这位‘大掌柜’向以修罗王自况杀人如麻、使众生知所畏惧。替他执法之人一共有六大当家。他们隐藏夜叉之貌躲在茫茫人海之中替他监看人间动向。” 卢云身上冷颤声道:“六大当家他们……他们是谁?” 那领道:“别急咱们一个一个来……”说话间帘幕上贴来了一张丝帛光芒从后透出照得金光隐隐看形状却是一只指环听那领道:“认得这个么?” 卢云低声道:“我……我知道这是金凌霜的指环。” 那领道:“没错。这就是‘佛门六度’之一的‘精进戒’。于六度中行四。” 说话之间帘幕光芒黯淡便又映出了六行字见是忍辱、布施、精进、禅定、智慧、持戒从右至左数来这‘精进’二字恰恰行四其下对应了一个名字正是‘金凌霜’。 那领淡然道:“这金凌霜是客栈的四帐房也是第一批追随‘大掌柜’的部属。他秉持上意絭养大批刺客号称十八学士、十二神将。举凡朝廷里的阴私暗杀、绑架陷害全由此人作为。” 听这指环如此权威。卢云不由一凛:“绑架暗杀?难道……难道刑部不管么?” 那领笑道:“他的部下多半出身锦衣卫连东厂里也有不少客栈中人谁敢来管?” 看昔日江充权势薰天却也无法染指东厂谁知十年过后树倒猢狲散区区一个金凌霜便能将手插入东厂这固然是东厂无人却也能说是‘镇国铁卫’手段非凡。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那……那正统皇帝呢?他自己晓不晓得身边藏了这群人?” 那领笑道:“放心大掌柜早有准备了。” 话声未毕‘金凌霜’的名号旁又多了三字卢云凝目去看赫然便是‘琼武川’不觉大惊道:“琼国丈?他也是‘镇国铁卫’?” 那领道:“懂了吧?‘镇国铁卫’为何能与皇上相安无事这就是答案。” 他顿了顿又道:“琼武川对应之物称为云裳裙带布于皇帝身边。” 卢云低声道:“裙……裙带?什么意思?”那领淡淡地道:“要想让男人乖乖听话便得让他的女人服服贴贴。要想让女人服服贴贴最好的法子便是买通他的亲爹爹。没了这条裙带就没有雨露布施非但‘镇国铁卫’站不住脚跟连‘大掌柜’也会成了皇上的眼中钉。” 卢云骇然不已道:“琼芳……琼芳知道此事么?”那领道:“知不知道无关紧要。待琼武川一死‘大掌柜’自有办法让她接下祖父的位子成为下一代‘三当家’。日后为了朝廷她也得被迫进出后宫布施雨露。” 布施雨露……这本当是一句好话可此刻听来却让卢云觉得古怪之极、难受之至他抚了抚脸低声道:“琼芳去布施……布施雨露去了那……那苏少侠呢?” 那领道:“他是局外人。所以不能知道太多以免害人害己。” 琼武川横跨三朝从武英至景泰、从景泰到正统乃是朝廷里一块老招牌了没想他也投入了‘客栈’成了什么‘三当家’这也说明‘镇国铁卫’在朝廷部署极深。卢云提起一口真气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又道:“那……那个屠凌心呢?他……他是几当家?” 那领道:“他没这个份量。此人是‘六丁六甲’之一乃是‘大掌柜’的贴身护卫。不过你千万记得下回要再见此人立时便要走避因为‘大掌柜’便在左近。” 卢云无心多听低声又道:“那……那崇卿呢?他是几当家?” 那领道:“你还没弄懂吧。‘镇国铁卫’不是武林帮会也不是什么邪门外教它就是一个朝廷要想在里头坐上一把交椅凭藉的不是武功而是主事者的资望。” 说话间帘幕上又亮了起来这回又多出了一柄金刚剑那领道:“这把金钢剑与金凌霜的‘精进戒’同是大掌柜的杀人刀剑不过‘精进戒’调动朝廷刺客‘金钢剑’率领江湖豪雄专为大掌柜铲除武林里的恶势力。” 卢云颤声道:“恶势力?是……是怒苍的势力吗?” 那领道:“什么怒苍不怒苍那是放屁。只要和你意见相左的就是恶势力。” 卢云闻言叹息:“这柄剑谁握著?” 那领道:“你去问灵智方丈他那年在少林后山里采药却是中了谁的暗算?” 卢云大吃一惊忙朝灵智方仗看去却见他叹了口气避开了自己的眼光。 那领道:“少林上下都是伪君子只有灵真一个是真傻瓜他够笨所以敢杀人现下他坐著七当家的交椅手掌一柄金刚剑自号‘持戒’。结果他什么戒都持了就是不持杀戒如今两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却还老觉得自己杀的不够。” 卢云颤声道:“为什么?” 那领道:“那还不容易么?因为他自觉杀的都是坏人。” 听得此言全场都明白‘真傻瓜’三字的寓意。卢云则是怔怔无语心里不能不为灵真和尚感到惋惜。 一片沉静中又听那领又道:“灵真是七当家至于这个六当家则是‘摩诃般若’他掌握的东西看似不要紧实则重大异常少了这东西客栈立时烟消云散。” 众人讶道:“为什么?” 那领道:“他掌的是钱。” 说话间帘幕又现出了一个名字正是‘罗摩什’。帖木儿灭里颌道:“这个叫做‘摩罗什’的可是我汗国昔日的国师?” 那领道:“就是他。这人十多年前来到中原从江充那儿学了很多把戏。” 卢云恍然大悟看这罗摩什过去在江充底下办事定然熟知做帐之法‘大掌柜’这才将钱粮计算交给了他。 也难怪这个‘镇国铁卫’无所不能了他们有权有势右手掌剑左手送钱网罗各方豪杰从西域高手再到少林武僧、皇亲国戚诸人各有所司各有所长方能撑起了这个小朝廷。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那……那五当家与二当家呢?这二个也是谁?” “韦先生。” 那领吩咐道:“把本子交给卢大人。” 韦子壮闻声答话立时走到了帘幕后头躬身接过了东西。卢云冷眼旁观眼看韦子壮这般恭顺模样仿佛那脑便是‘善穆候’本人方能让他如此敬服。心念及此不由得又让卢云疑心起这个领的身分。这领究竟是什么人呢?先前听灵智方丈所言他好似性‘祁’是个江湖郎中能替人治病也能为人算命还能看些风水。看这人本领非凡本不难猜出他的来历谁晓得这人竟能轻易改变说话口音加上他今夜始终躲于幕后把自己的面貌身形藏的一点不露卢云与他对答许久竟都看不出一点端倪。 正忖想间韦子壮己然走了出来道:“卢云瞧瞧这个。” 卢云凝目来看却见手上是一份簿本他随手翻了翻内文竟是‘正统军’的将领配给满满都是人名钱银。卢云蹙眉道:“你要我看什么?”那领道:“你耐心点自能在里头找到二当家、五当家的名号。” 卢云随手翻去只见里头写著一个人名见是:“潼关六。张铜烈”配饷若干官职某品再翻几页则是“北关四镇、虎大炙”卢云有些烦了连翻数页但见‘高炯’、‘燕烽’、‘刘星火’一时数之不尽瞧不尽瞧谁晓得哪个是‘二当家’、哪个是‘五当家’? 卢云翻著翻忽然心下一凛暗道:“对了!为何这些人的名字怎都有个‘火’?” 那领等候半晌笑道:“卢状元据说你天才盖牛文武双全却不知你瞧出什么啦?” 卢云咳道:“这些人都改过名字了是么?”那领笑道:“对啊。晓得他们为何要在名里添把‘火’吗?”卢云道:“你说。” 那领笑道:“我说就没意思了。来来来你快跟我说吧金木水火土黄龙属什么?”卢云道:“属土。” 那领笑道:“火可以生什么?”卢云心下恍然已知有人要下属更改名字刻意来符验生克之理也好来个‘火生土’。他摇了摇头道:“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这些都是谶纬之说全属迷信。” 那领笑道:“又来了。不知生焉知死你们儒生就只会这一套人家拜神拜鬼便要给你们讥为迷信。你自己说伍定远是给谁提拔的?”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正统皇帝。” 那领笑道:“说得好你再跟我说正统皇帝姓啥名谁?” 御名庙号须得回避卢云是科举出身想到皇帝的名字居然不大敢说转念想起自己闲云野鹤也不忌讳了当即道:“方今天子姓朱名炎。” 话在口中不觉一凛:“啊对了他……他也有个火字边?” 那领笑道:“瞧一搞到皇帝身上便不是迷信了。你瞧瞧朱炎的这把火旺大了伍定远。让他连升八百级成了大蟒龙。那你再想想又是谁叫正统军的武官全数改名的?” 卢云叹道:“皇上。” 那领笑道:“你疯了吗?伍定远已经是四爪龙了皇帝老儿又没疯干啥还升火来旺真龙?你翻翻手上的本子吧瞧瞧是谁在作怪啊?” 卢云急急翻找来到了第一页赫然见到了“掌印断事参谋巩志”几字他心下一凛道:“这……这是巩师爷的名字?” 那领笑道:“是啊你怎不想想?正统军四大参谋掌令高炯、掌旗燕烽、掌粮岑焱人人名里带火个个上火怎就巩志一个人不必改名?” 卢云喃喃地道:“他……他背后有人撑腰?” 那领笑道:“你总算没笨到家。猜到了吗?巩志是谁?” 卢云低声道:“他……他就是二当家么?” “哈哈哈哈哈!”帘幕后的影子笑得前后摇摆道:“卢云啊卢云你还真不懂人情世故这‘二当家’只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伍定远也得怕他三分这位子何其难当单凭巩志的资历辈分能压得住‘一代真龙’吗?” 这巩志过去是衙门师爷当年卢云长洲任官虽说是脾气刚硬欲与他相处得极为融洽连顾倩兮也对此人赞誉有加说明巩志真是块作官的好材料手段见识俱都一流。只是物换星移现下巩志的老板不是卢云而是伍定远两人脾气南辕北辙再说七十万正统军杀权之重更非长洲知州所能望其项背于万一若说巩志有胆爬到伍定远头上那确是难以置信了。 那领笑道:“想不出‘二当家’是谁吗?来这儿给你点头绪你且想想什么样的人和伍定远称得上同生共死荣辱与共?比亲兄弟还亲?” 卢云茫然道:“是……是我吗?” “哈哈哈哈哈!”全场都笑翻了那领笑道:“瞧你还真是惹人怜啊。无怪这么多女人爱着你。来你再跟我说吧什么人与伍定远同生共死、荣辱与共、偏又势同水火、同床异梦?” 卢云恍然大悟颤声道:“你……你说得是艳婷……” 那领笑道:“没错。这位二当家就是艳婷。她压制的是‘真龙’故称‘忍辱’。” 同生共死却又同床异梦就是是伉俪夫妻的写照。越是亲近的人却往往最是水火不容原来驾驭‘一代真龙’的乘龙之客却是他自己的枕边人艳婷。 卢云掌心出汗道:“那……那巩志呢?他……他又是什么?” “巩志是五当家职在刺探敌后。” 卢云喃喃地道:“敌后?是……西北怒苍么?”那领道:“错了敌后不在千里外的怒苍山而在隔壁邻居都督府。也是这般巩志与艳婷向来不对头。” 卢云脑中嗡地一响才知‘大掌柜’内外节制以伍定远压制怒苍山又以艳婷压住伍定远最后再以巩志盯住艳婷层层相夹严密异常。 那领道:“目下伍定远身旁满布眼线艳婷是二当家巩志是五当家两人联手架住了‘一代真龙’从府里到营中从床第到战场他的每件事都给人算计得清清楚楚……卢云你说他可不可怜呢?” 卢云低下头去瞬息之间耳边再次响起那声低声呼救:“卢叔叔……救救我们……” 直到此刻卢云方能懂了为何伍崇卿要投入‘镇国铁卫’又与‘义勇人’结盟甚且千方百计劫夺‘业火魔刀’原来他正在全力突围、向父亲身边的天罗地网反击而去。 卢云怔怔叹了口气道:“定远……定远他……他知道自己妻子是‘镇国铁卫’吗?” 那领道:“这你得自己问他。反正一个人要投入客栈便得学和尚爇顶立誓在屁股上打个印记出来。只是不知洞房花烛夜时伍定远的老婆酥胸半露他老兄可来得及吹熄灯烛了。” 说到此处实在忍俊不禁登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阵阵欢畅大笑中卢云身下一酸不自禁代伍定远感到悲哀。 烙印是种誓愿也是种屈辱宛如牛马打印标记了身心所属想伍定远这么个精明人物岂会不知妻子**上烙下来的印记?”可他见到之时却该做何感想?心念及此卢云根本不愿置信了他低头哽咽道:“艳婷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她为何要这般对待定远?” 那领道:“卢云啊卢云这你就不懂了这女人之所以狠得下心往往是因为心里有爱。来瞧瞧自己的怀里看看咱都督夫人爱的是什么东西。” 卢云啊了一声赶忙伸手入怀却又取出了那封书信。正是‘灵吾玄志’。 卢云握著手上的那封信饶他功力深厚手掌还是不自觉地抖道:“灵吾玄志……这……这到底是何意思?” 那领道:“灵智大师说吧这事你最清楚。” 灵智叹道:“灵吾是个戒名吾就是我。意思就是‘吾之悟’。”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这……这是个法名?” 灵智:“没错当年‘灵吾’在少林剃度出家我天绝师叔便亲手赠给他这两个字。直到他下山还俗之前他都给我寺上下称为‘灵吾’。直至他当了官寺中僧人才刻意改口。称他做‘杨师弟’。” 寻寻觅觅十年如今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卢云闭上了眼压下了心里的激动轻声道:“那玄志呢?” 那领接口道:“玄志是他的号。当年‘灵吾’科考中第他的父亲便以此相赠。” 卢云睁开了眼道:“父亲……你说得是……”那领低声道:“杨远。” 杨家之王便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远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这两字有何典故?”那领道:“玄就是黄。” 卢云难然抬头惊道:“黄?”那领道:“黄者玄色也。” ‘灵吾玄志’吾心自悟以玄为志。原来这四个字是两位长辈所赠‘灵吾’来自师父天绝‘玄志’出自父亲杨远两者相合方是今日的‘杨肃观’。 卢云深深叹了口气道:“大掌柜就是他对么?”那领轻轻道:“是。” 卢云默然半晌低声道:“当年玉玺也是他弄出来的对么?”那领道:“没错。” 卢云道:“他把玉玺交给了艳婷再托崇卿之手转给我?是吗?”那领并未作声因为他已说尽了千言万语。 流放天涯十年终于找到了最初的答案也找到了天下动汤的解答。 人间最高的志向埋藏于一颗玉玺之中它辗转流放走遍天涯最后来到‘大掌柜’之手他忍辱负重于朝廷三大派中苦苦求生直至最后方能出脱玉玺打赢了这场复辟大战。也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其中的一个就是眼前的卢状元。 卢云怔怔望著‘灵吾玄志’四字道:“我心中有一事不解可以请教阁下么?”那领淡淡地道:“你说。” 卢云怔怔地道:“杨肃观与正统皇帝非亲非故为何要向他效忠?” ‘效忠’帘幕后的影子很惊讶似的笑了:“杨肃观向人效忠?卢云你是做梦见到的么?”全场哈哈笑声中帘幕后的影子一挥手厉声道:“把人带上来了!且让卢大人瞧瞧杨肃观是向何人效忠!” 卢云心下一凛还不及说话却听远处传来细细啼哭声好似有谁躲在暗处饮泣。卢云心下大惊正要过去察看却听脚步沉沉一名汉子走了出来手上却牵了一名孩童看他啊啊啼哭捂著双眼出来好似十分害怕。 卢云惊怒交迸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开这孩子!” 那领淡淡地道:“你先别吵听听这孩子在说些什么。” “鬼……”那孩子掩著脸面哭得十分可怜:“好多好多鬼……” 听得此言卢云登时啊了一声道:“等等我认得这孩子他……他可是姓胡……” 那领声音惊讶:“怎么?原来你见过他?”卢云喃喃地道:“我……我在宝庆布庄外头看过这孩子他……他是不是叫正堂?”那领道:“说对了他的父亲与你同榜登科便是景泰朝二甲榜眼礼部侍郎胡志廉。” 听得‘胡志廉’的名号卢云不由呼吸微促好似听到了这对父母的哭声他深深吸了口气凝视著那哭泣小童慢慢沉下脸来道:“这孩子究竟怎么了?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 那领笑道:“放心这孩子不是咱们弄坏的。” 卢云冷冷地道:“既是如此他为何在这儿?”卢云口气森然满是逼问之意还在质问间韦子壮却悄悄走到那孩子背后一把将他抓住。那正堂孩儿大惊失色一时猛烈挣扎痛哭道:“鬼!鬼!” 眼看这孩子怕得如此厉害卢云立时想起怒苍山上的那一夜霎时奔上前去厉声道:“韦子壮!放开他!”灵智一步跨出将卢云档了开来韦子壮随即左手五指如轮一个轻拂扫过便使正堂孩子昏晕过去。卢云怒之极矣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真要逼我下重手么!” 正暴怒间却听那领笑道:“大家瞧瞧妇人之仁就是这幅熊样。卢云你以为咱们大费周章的聚在此地就是为了宰杀这小鬼一人分上一口香肉么?” 卢云勃然大怒:“那你究竟想做什么?何苦为难这孩子!”洞中嗡嗡作响满是回音帘幕后的影子捂住了耳孔待得声响稍歇方能道:“实话跟你说这孩子确实是韦子壮掳来的。不过咱们并无恶意只是有事要请救他。” 听得请教二字卢云更火了看这小孩年仅十岁小孩便算不疯不傻也只是个无知小儿却知道什么了? 卢云生气了他把脸色沉下浑身忿恚法相外显那模样真如‘昆仑剑神’现身全场高手感应到他的杀气莫不心下战栗几名汉子便悄悄走上几步保卫帘幕后的领。帖木儿灭里则是咳了一声朝灵智看了一眼等待他的指示。 十年前怒苍山顶割袍断义一刀将卢云砍到了地狱里那时他无拳无勇只能低头啜泣而今他神功大成一旦决定出手救人纵使灵智、韦子壮、灭里群起包夹甚至满场义勇人齐来围攻却是何惧之有? 全场剑拔弩张人人忧心忡忡却在此时听得帘幕后传来噗嗤一笑道:“卢云啊卢云看你老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无怪一辈子干不了大事。” 卢云静静地道:“卢某现下就是在干大事。” 那领笑道:“死鸭子嘴硬。你怎不想想这孩子好端端地却是怎么傻的?”卢云怒眼斜视森然道:“此事正要请教。” 那领笑道:“韦护卫人是你掳来的你说吧。” 韦子壮道:“数月之前这孩子一个贪玩居然溜到了一处废院中事后给人带出来却成了傻子。” 卢云听著听不免心下起疑:“废院?”韦子壮道:“杨家废院。” 区区一个后院却因多了个‘杨’字立时让卢云‘咦’了一声心中大起异感。韦子旁又道:“这孩子从废院里爬出来以后从此话都不会说、饭不会吃镇日就是怕鬼。事后太医诊断这孩子的病因觉他一未跌伤脑袋二也不曾外感寒疾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无缘无故成了傻儿痴子。卢云你不妨揣想一番他这是为了什么。” 帖木儿灭里接口道:“有人封住了他的口是吗?”那领赞道:“还是灭里将军英明比那姓卢的混帐强了三百倍。我跟你们说吧这孩子之所以成了白痴正是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卢云喃喃地道:“不该看的东西?他……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领笑了笑道:“天机。” 卢云大惊道:“天机?”那领叹道:“实不相瞒这孩子见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一样东西所以才得找他来问个明白。” 卢云沈吟不已一旁灵智附耳道:“卢大人他说的是最后一卦。” 卢云双眉一轩他入洞时曾听灵智提起好似这义勇人的领精通道术曾为天下占卜了四卦其中三卦皆已应验却还留下了最后一卦却不知这虚无飘渺的‘天机’却又怎地现身在杨家废院里? 一片寂静中灵智解开那孩子的衣衫道:“卢大人你来瞧瞧这儿。” 卢言依言走近只见灵智伸手指向膻西穴其上竟有一处红点望来针尖大小说痣不似说疤不像卢云心下一凛问道:“这痕迹是……”灵智道:“有人在这儿种针。” 卢云啊了一声:“这……这就是他的病因么?”灵智道:“你说对了。下针之人内功深厚无比他将无形无质的内劲凝成一点扎下这孩子的经脉方能让他神智不清。” 卢云愕然道:“这……这是什么功夫?”灵智道:“这个是‘苦阴针’。” 卢云微微一凛一时之间只觉这三字颇为耳熟正要问却听那领道:“诸位朋友实不相瞒今夜我邀各位来地便是要让这个小孩儿醒来。卢云你能否出手帮忙?” 卢云生平最大嗜好就是到处救人一听此言自是大喜颔:“当然!我义不容辞!”那领道:“如此甚好。咱们现下有两名好手了。韦先生灭里将军你俩也得下场。” 眼见四大高手一个个给加下场来卢云不觉悚然一惊灭里也是微感诧异只听那领道:“灭里将军请你握住这孩子的左脚扣紧足跟韦先生握住这孩子的右脚握住足掌外缘。” 帖木儿灭里听他说得郑重便依言伸出手来小心握住胡正堂的左脚掌才一出力忽见胡正堂口吐白沫身子上下跳动不休竟如癫痫之状作灭里为之一惊还不知该当如何那领立时喝道:“卢云快按他的膻中。” 卢云急出一掌便朝那孩子的膻中穴压下内力送出正堂孩儿症状大缓便又平躺不动。那领道:“记得你们握住他的足掌时千万别触到涌泉穴否则这孩子立时就死。” 韦子壮、灭里等人面面想觑都给吓出一身冷汗那领又道:“卢云你内力最强请你紧握住这孩子的左掌扣紧‘鱼际’、‘前谷’两内带领大家一同功。灵智大师你阅历最深请你微握这孩子的右手略按‘阳池’、‘少冲’两穴随机应变。” 卢云颇知医理听得那领如此安排当是要自己与灵智镇住这孩子的十二经常脉一守‘手太阴’、‘手太阳’两脉一守‘手少阴’、‘手少阳’两脉帖木儿灭里与韦子壮则守‘阴矫’、‘阳维’却是镇住了‘奇经八脉’。 眼看阵式庞大正奇互见、阴阳相济众人自是暗暗心惊方知这孩子的病非比寻常。那领道:“来吧你们四大高手同时功‘大掌柜’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一会儿便能分晓。” 四人分握四肢卢云深深吸了口气率先运出了内力骤然之间那孩子竟是吐沫不歇手脚剧烈痉挛竟是停了脉搏。卢云大惊骇然:“这孩子!他……他死了!” 众人骇然无语卢云更是满心自责才知这是一个陷阱。看这‘大掌柜’好生阴毒他种下的阴劲不是不能化解然而这股阴劲却与这小孩的心脉相连稍一逼迫便会让那孩子死去。如此一来方能确保秘密不致外泄。可怜卢云并不知情才一出手便害得这孩子没了呼吸也没了脉抟。 卢云废然若死正要松开双手猛听那领喝道:“痴人!千万别放开手!否则假死变真死!快!你们一起出手!别愣著!”说话之间灵智立时潜运佛门神功便也把一股内力送了过去韦子壮与帖木儿灭里互望一眼便也跟进出手。卢云更当仁不让一听那孩子还有救自是拼上了老命什么也不顾了。 这四大高手岂同凡响?灵智武功之高那是不必说了韦子壮也是出身武当名门那帖木儿灭里更是方今汗国八代煞金、西域第一高手加上内力深厚的卢云四人联手自该兵来将档、水来土淹熟料才把内力送入那孩子体内却觉自己掉入了泥沼之中难以自拔。 这孩子其实已经死了他一无脉搏、二无呼吸现下还能吊住一口元气靠的便是四大高手的内力此时无论谁放了手这孩子便要夭折看大掌柜这道计策极其阴毒他要逼得敌人为这孩子耗尽真元纵使山穷水尽也得继续行功。那道领十分激动喊道:“大家拼吧!拼吧!瞧瞧你们的内力是否练到家!快!赶紧把里头待东西逼出来!” 说得容易做得难。众高手早已运出毕生功力全身都是如火之焚只见韦子壮额头汗珠滚落头顶袅袅白烟围绕四人之中竟是以他功力最浅再看灭里衣袍胀起面色转为金黄想来练了一门罕见奇功。至于灵智方丈则是面色如常听他呼吸悠扬一提一放细微深沈佛吐纳间藏有佛音禅韵却是少林最为源远流长的心法:“易筋洗髓经”。 当此生死关头各人的功力深浅修为高低便一一显露出来看那灵智呼吸间隐带声韵大非寻常卢云却没练过禅定夫呼吸自是一如常人不过他吸吐之间相隔之久实乃匪夷所思尤其一旦深深纳气那口内息直似无止无尽呼吸所过之处洞内火把全数飘烫。众人看入眼里无不暗暗骇异料来此人内力之厚尚在灵智之上。 过得半晌听那胡正堂哎呀一声喊道:“好冷啊好冷啊!”卢云心下狂喜知道救活了这个小孩灵智等人更是加紧运功不敢稍懈猛然间胡正堂放声尖叫膻中红点流出淡淡鲜血慢慢肌肤隆起竟是有什么物事要破肤而出了。当地一声眼前闪过一物射入石壁竟已隐没不见。随即膻中穴渗出黑血竟尔排出了几根须针望之细若牛毛。猛云咦了一声没料到里头种的不是无形无质的内力而是实针。他望向灵智目光带著询问之色。灵智却没多说什么只轻轻地道:“应该行了大家放手吧。” 众人全力施为大耗真力都感疲惫之至便一一松开了手。韦子壮抹去额上汗水便朝胡正堂胸口来看问道:“这就成了吗?”他见膻中处黑血不止正要取帕去擦赫在此时听那领喝道:“退开!还没完!”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两道针飞出直朝双眼射来韦子壮大吃一惊急使一个铁板桥猝不及防间却是闪躲不开。灵智见状不好霎时深深吸了口气一口真气吐出便要以内息将那针吹开。 大势不妙这针快若闪电灵智反应虽快却还是追之不上一旁灭里拿出左撇子功夫左手探出雷霆电闪便要拉开韦子壮可惜这两根针已然逼临眼前恐怕还是晚了一步。 “中!”一道白光猝然探出剑芒所过之处如雷如电那两根针给白光一激登时飞出去转眼无影无踨。 世上最快的东西莫过于剑芒最后还是靠著卢云出手救下了韦子壮。一时之间四大高手全数软倒在地人人都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啊睡醒了。”众高手累得快死了那小孩儿却似睡饱了觉出了阵阵哈欠只见那胡正堂直起了双臂伸了个懒腰便已坐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珠还在哈欠中忽然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啊?”说著左顾右盼茫然道:“啊呀我……我还在井里吗?” 众人大喜过望纷纷靠拢过来那韦子壮最是急切赶忙来到身旁那小孩陡然转头猛见韦子壮俯身陪笑瞅著那张火烧丑脸瞄望自己登时凄厉尖叫道:“鬼呀!鬼又来了啊!” 大惊之下!竟尔慌张四窜帖木儿灭里档了过来还没出言安抚那小孩又是凄厉哀号:“长鬼!长鬼!好多好多鬼呀!”帖木儿灭里脸上一红自知形凶貌恶难免惊吓儿童最后还是灵智走了上来安抚道:“阿弥陀佛小弟弟别怕。有人来救你了。” 眼看有白面文士来了长想俊美颇似和尚那胡正堂便如见到了救星霎时纵体入怀大哭道:“伯伯!伯伯!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你看到了么?” 灵智安慰道:“没有鬼没有鬼鬼都给我赶跑了。”说话间频使眼色要众人掩身藏起韦子壮等人无可奈何只得躲到了角落里连卢云也给拖走了。 丑八怪们全走了只留了灵智一个俊美的。那胡正堂满心害怕他偷偷朝背后张望忽地讶道:“真的没鬼了!伯伯你有法力么?” 灵智替他穿回了衣服微笑道:“是啊伯伯是土地公法力很强的专能赶鬼。” 胡正堂大喜道:“伯伯是土地公?太好了!我常常拜你呢果然灵验。”这小孩颇为聒噪一时唧唧聒聒居然说个没完他让灵智替他穿回衣服低声又道:“伯伯对不起我……我跟你说喔我不是故意爬进井里的你……你千万别跟我爹爹提这事好不好?” 众人心下一凛方才晓得这孩子神智丧失竟还以为自己仍在废院的那口古井里欲不知早已事隔多时了。灵智明白这孩子的心思合笑便道:“放心伯伯只会保护你不会害你挨打的。” 胡正堂大喜过望他拍了几下心口道:“那就好、那就好。”笑没两句忽又左顾右盼一阵低声道:“伯伯刚才有只丑八怪鬼还有一只长妖鬼他们……他们还会跑出来么?” 韦子壮与灭里躲在一旁听得自己形貌如此不堪自是暗暗感慨灵智微笑道:“那两只鬼法力不强已经给降伏了。”说著指著自己的口袋表明这两只己然被捕。 胡正堂放心下来想著想忽又一脸惊恐四处张望:“那骷髅鬼呢?骷髅鬼呢?好多好多骷髅鬼啊他们还会出来么?” 众人听很‘骷髅鬼’三字莫不心下一凛灵智略略沉吟已知胡正堂在那口井里见到了死人尸骸忙安抚道:“小弟弟骷髅鬼也不厉害伯伯也把他们弄走了。快跟伯伯说你还看到了什么?”胡正堂想著想忽然牙关颤抖寒声道:“龙袍……” 众人闻言一惊灵智也是心下一凛忙道:“龙袍?什么龙袍?” 胡正堂颤声道:“龙袍鬼……龙袍鬼穿著脏脏的龙袍说自己是皇上谁见他都得磕头我……我不肯拜他他就用骷髅打我……好可怕……好可怕……” 众人躲在一旁把这话听入耳中一时内心都有不之感。灵智深深吸了口气道:“孩子那龙袍鬼还说了什么你记得么?”胡正堂含泪道:“不行……我不能说……他要我不可以跟大人说他的秘密……”灵智拍抚他的背心把一股佛门内力行了过去为他镇魂定神柔声道:“别怕伯伯有法力。跟伯伯说他和你说了什么?” 胡正堂抱头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龙袍鬼一直说自己才是真皇帝别人都是冒牌的只要他日子不好过全天下的人都不会好过……” 众人越听越惊已知那井里住的人非同小可恐怕真是九五之身灵智低声道:“后来呢?是谁拿针刺你的?”胡正堂茫然道:“针?没有针啊。” 灵智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没见到杨叔叔么?”胡正堂茫然道:“杨叔叔?没有啊我没有看到他啊……”他喃喃自语一阵低声道:“伯伯我……我想要走了你可以带我回家么?” 灵智温言颔:“当然了伯伯一定送你回家。”胡正堂安心道:“那就好过几天就要拿压岁钱了我要是胡闹贪玩我爹一定少给我钱……”灵智奇道:“压岁钱?”胡正堂道:“是啊过年不是要拿压岁钱么?伯伯都不知道么?”灵智摇头一笑:“孩子年早就过完了。” 胡正堂原本嘴角含笑听得此言顿如五雷轰顶一般颤声道:“年已经过完了?”灵智道:“是啊今儿是正月十六孩子们都该去学堂了。” “什么?”胡正堂张大了嘴呆呆看著灵智忽然间四肢乱舞放声大哭凄厉喊叫:“你骗人!你骗人!我还没过年啊!怎又开学了?土地伯伯!土地伯伯!你把我的年变回来!”蓦然哭岔了气竟尔“喀”、“喀”大咳了起来。 灵智转念一想方才想起这孩子神智丧失怕还以为自己仍在腊月却不知年已经过完了他啼笑皆非自知失言便朝那孩子背心轻轻一拍让他晕睡过去。 眼看儿童睡觉了长鬼、丑脸鬼便又现身出来诸人面面相觑神色凝重方才景象虽说有趣却没一人笑得出来。 那领淡淡道:“诸位那口枯井里住的是什么人?你们瞧出来了么?”人人噤默无声却也心智肚明适才胡正堂口中说得那个“龙袍鬼”必是十年前的九五至尊景泰皇帝。 一直以来天下莫不以为景泰皇帝业已不在人世了朝廷连他的陵墓也备妥了却没想他还好端端地活在一处枯井中心念于此人人面面相觑都是大为不安。只听灭里率先道:“我不大懂这‘镇国铁卫’既已政变成功了。为何还要留皇帝活口?” 那领淡然道:“你忘了么?镇国铁卫的别号是什么?”灭里低声道:“客栈。” 那领道:“知道这两个字的由来么?”灭里道:“愿闻其详。”那领道:“客栈的意思便是说天下一切来人全是过客。”灭里讶道:“过客?”那领道:“这个天下其实就像一座大客栈。上起龙族皇帝、下至黎民鬼畜全是来来往往的过客。至于真正经营客栈的夥计便是他们那夥人。”众人愕然道:“皇帝……连皇帝也是过客?” 那领道:“当然了。正统皇帝是过客以前住柴房现下住上房。景泰皇帝也是过客以前住上房现下住柴房。总之得看‘大掌柜’怎么安排食宿了。” 听得此言人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仰望那幅‘大鹏金翅鸟’却也明白了‘过客’二字的真谛。灭里低声道:“难怪……难怪公主要私会大掌柜了她想从大掌柜手里要回父皇是么?” 那领道:“将军你吃饭都只吃半碗么?”灭里愕然道:“什么意思?”那领道:“银川这趟回到中原是来结束整个正统朝的。” “什么?”众人全跳了起来颤声道:“她要结束正统王朝?”那领淡淡地道:“银川是皇族第一美女长得既善良又美丽温柔如驯羊。可你别忘了她是太祖的子孙胃口还会小么?据我看来她此番与大掌柜密会正是为父皇的复出做准备。” 一片哗然中众人有的震惊有的错愕有的嘴角狞笑有的面露恐惧。方知公主千里迢迢归国却是为了什么。 又要打了……为了正统复辟在场之人已然付出了惨重代价。卢云、韦子壮、灵智方丈十年来水深火热无人能幸免于难。如今若有二次复辟那是什么样的景况? 卢云冷眼旁观只见灵智面露坚决之色那是复仇的决志。帖木儿灭里一脸愕然那是被拖下水的苦态一旁的韦子壮则是又兴奋、又惧那是赌徒的激动。 眼看十年一度的大赌局又来了场里闹哄哄地只见灵智和灭里窃窃私语韦子壮与大批汉子兴谈说卢云怔怔看著便转过身去自在洞中角落坐下低头打着盹儿。 众人神情激动自也没人去管卢云在干些什么只听灭里深深吸了口气嘶哑地道:“公主……公主要让父皇复出?大掌柜会答应么?”那领道:“当然公主出的起这个价钱。”灭里愕然道:“价钱?什么价钱?”那领道:“你们汗国的百万兵马。” 灭里啊了一声醒悟道:“他……他要汗国派出大军与朝近联手夹击怒苍?”那领道:“你说对了。‘大掌柜’的客栈门口有个无赖汉便是西北怒王弄得客栈生意大坏。为了把这个心腹之患扭送官府‘大掌柜’可以挪一挪上房的名单让景泰住回去。” 刹那之间人人心领神会。正统也好、景泰也罢在‘镇国铁卫’眼中不过是一群过客。他们能拥护正统自然也能拥护景泰因而以要窝藏前朝皇帝留作最后的天牌。也因这张天牌银川才不得不密会‘大掌柜’。也因这张天牌‘大掌柜’才得以再次重整杯盘。 灭里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此说来……等怒苍山一灭景泰……景泰便能再次掌权了?” “掌权?”帘幕后传来笑声其余汉子也是有样学样个个都是捧腹狂笑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灭里错愕道:“你们……你们笑什么?” 笑声倏忽之歇只听那道领轻轻地道:“灭里将军你知道天绝大师现在何处?”灭里喃喃地道:“他……他死了不是么?”那领道:“你再告诉我杨远又在何处?” 灭里愕然道:“他……他溺死在永定河里是吗?”那领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道:“你再跟我说柳昂天又是怎么死的?”闻得此言全场都是为之一震连卢云也怔怔抬起头来。那领幽幽地道:“看出来了么?这三人有何相同之处?” 天绝是少林神僧、柳昂天是朝廷武将、杨远是本朝大学士这三人看似毫无渊源实则彼此有个相同之处他们全都认得一个人那便是‘大掌柜’。 天绝是‘大掌柜’的授业恩师亲如父子。柳昂天是‘大掌柜’的官场上司情同父子。杨远更是‘大掌柜’的生身之父现下这三人一齐魂归极乐恐怕还不知自己怎么死的。那领叹道:“灭里将军大家都是生意人你若想找人合夥开客栈试问你会找‘大掌柜’吗?” 灭里微起颤抖之意也才看懂了道理。亲如父子、情同父子、真身父子现下全数谢世死因至今不明不白区区一个银川公主若想与‘大掌柜’合夥做生意却是什么样的下场? 灭里低声喘息道:“这么说来……只要怒苍一灭公主……公主便会……”四下一片寂静人人均知公主引狼入室、与虎谋皮恐怕下场不堪闻问了。正害间忽听那领道:“将军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见我?”灭里愕然道:“什么意思?” 帘幕后的影子站了起来道:“十年之前我曾为天下占卜了四卦第一卦是神僧之死第二卦是景泰覆灭第三卦是天下大旱你们想不想知道这最后一卦是什么?” 义勇人的领非同小可他因医理而入命理由命理而通地理、经地理而悟天理未卜先知预言之事无一不中。听得这最后一卦即将揭露灭里不由满心敬畏忙道:“阁下请说。” 那领道:“最后一卦称做‘圣光’。此卦之后天下无黑也无白无胜也无败万物停争止斗重归浑沌之始。”灭里愕然道:“浑沌之始?” 那领道:“是。此卦之后天下不争也不战从此便是太平盛世。然而此卦若要应验须得一个独行于天地黑白的侠客方能使谶言成真。” 听得“独行侠克”四字全场便不约而同转过头来看向洞穴里的一处角落那儿坐著一人只见他满面惊愕后背砰然靠墙好老鼠见光无处可藏。 最后一卦即将应验在卢云身上先前灵智方丈曾提及此事人人都曾耳闻。灭里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们……你们究竟要卢参谋做些什么?” 那领淡淡地道:“我要他刺杀一个人。”灭里失声道:“刺杀?你……你要杀谁?” 那领森然道:“杨肃观。” 瞬时之间全场静了下来人人掌心微微出汗。无论灵智、灭里、韦子壮乃至于场内众汉子莫不呼吸沉重。灭里身上微微抖低声道:“殿下……殿下事先知道这个计策么?”灵智叹道:“将军忘了么?娘娘是在哪儿给‘镇国铁卫’抓著的?”灭里啊了一声道:“铜锣胡同……”那领接口道:“将军你知道谁住在铜锣胡同里么?” 卢云高中状元时曾在京城买了一处小房子便在铜锣胡同一带。一时之间知情的莫不心下了然已知公主曾去寻找过卢云。她若非为请托此事而以却是为什么? 答案揭晓了银川不是空著双手而来。她与‘大掌柜’会面时早已做了两手准备一手古兰经一手青锋剑。与其说她是与虎谋皮不如说她用羊皮裹住了自己藏住了狮虎的气派。 灭里喃喃地道:“那……那腊月时公主命我下去江南又是做什么?”那领道:“她要告诉大掌柜四个字乖乖听话否则她随时可以‘琵琶别抱’。” 楚汉相争公主是赢家。大掌柜手上有一张牌便是景泰皇帝可是美丽的公主也有一张牌便是秦仲海。一旦大掌柜与撒破了脸公主震怒之下大可投入秦仲海的怀抱。届时遭逢生死之险的不是“西北怒王”而是所向无敌的“修罗王”。 这椿买卖早就注定尔虞我诈了。公主若想让父亲复出举国之中唯有‘大掌柜’有实力替她办到;而‘大掌柜’若想巢灭怒苍山也不能没有汗国兵马相助他们各取所需却也各有打算。“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总之过河之后谁先拆桥端看双方布置如何。 听到这里灭里总算也明白了前因后果难怪‘林先生’要大半夜拉著自己来此还设下三关测试卢云的武功原来他口中的那件‘脏事’便是这场‘荆蚵刺秦王’。景泰皇帝复出的一日便是‘大掌柜’的死期那时没有‘怒苍’没有‘客栈’两边已然同归于尽一有美丽的银川公主扶持著老父步上高台从此天下清平又是三十年的太平盛世。 心念于此人人莫不击节赞叹难以自己却只有卢云一个人怔怔坐着不言不动。 今夜卢云追逐崇卿一路给人引到了这条地下水脉其后义勇人现身屡番考验似有什么大事托付给自己可不管卢云怎么刺探韦子壮与灵智始终语焉不详。没想临到最后却是为了请自己做这么一个刺客。 全场一片静默那领道:“诸位朋友杨肃观是天下最可怖的敌人他只清还有一口气在纵使你杀光他身边所有的家人亲信软断他的双手双脚他还是能够领导万军重新复出。只要此人不死来日无论什么人当皇帝全是一场空。”他顿了顿道:“卢云你说对么?” 卢云没有作声那领也不多问只转问灵智方丈:“大师你说卢云打的赢‘大掌柜’么?”灵智道:“双手单打独斗只要给卢大人一柄剑他谁也不惧。” 神剑如我、吾即剑神一柄青锋在手打遍天下无敌手。此言一出韦子壮帖木儿灭里乃至于灵智方丈自己人人都是大为振奋想来对卢云的武功深具信心。 今夜三场较量下来卢云以‘正十七’破‘无极’以雄厚内功打败帖木儿灭里最后以自身的武学悟性档下灵智的‘开门见山’足见多年所学已熔铸一身他的武功绝不弱于柳门同侪任一人。纵使大掌柜练有‘天诀’也未必讨得到便宜。 观海云远四大宗师谁也不怕谁。全场士气大振卢云却还是一脸孤寂。那领道:“卢云你一生志业便是‘为天地立心’如今杀一人以救天下你为是不为?” 卢云望著地下迳道:“不为。”众人啊了一声大失所望。韦子壮率先跳了出来满脸气愤怒道:“卢云你已知当年玉玺是从何而来也知柳侯爷因何而死你难道不想报仇么?” 灵智也劝道:“卢大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昔年景泰皇爷视卢君如瑰宝公主更是视你为最后的倚靠你忍心让他们失望么?”帖木儿灭里也道:“卢参谋并非是我们自己不肯出手实在是武功不及。放著你这身好本领岂能不做几件大事?出马一战吧。” 现下情势明朗‘大掌柜’既是那只‘大鹏金翅鸟’他便会吞食天下龙族此人若还活著景泰纵使复出也是命如危卵至于什么正统朝的‘八王世子’、‘立储大业’更是一场空谈。公主若要扭转干坤便得请出一个绝世高手穿越千军万马一举刺死‘大掌柜’。 一片劝谏中卢云好似哑巴了迟迟没有声音出来。韦子壮见他窝囊废也似忍不住便想破口大骂了灵智想著想忽道:“大家别急。我知道卢大人担心什么了。”众人屏气凝神全都静了下来只听灵智叹道:“卢云你怕的是‘神剑擒龙’对么?” 听得此言人人都是“啊”了一声知道事情转为棘手了。 守卫六道的至宝便是‘神剑擒龙’。今夜万福楼一场大战‘神剑’骤然降世当时秦仲海虽也躲在万福楼中却始终隐身不出直到最后一刻卢云以内劲震落‘大掌柜’手中的神剑他方才现身来夺‘魔刀’。依此可知秦仲海的忌惮。 ‘神剑擒龙’天下第一妙剑‘大掌柜’更练成了‘天诀’他若能以天诀驾驭神剑二者直若天造地设完美无睱即便秦仲海在此、宁不凡出手怕也不愿搦其锋芒。 洞穴里噤默无声良久良久忽听灭里道:“方丈大师若有‘魔刀’助阵卢参谋能赢么?”听得此言众人再次脸泛笑容心中生出了希望。 ‘神剑’的死敌便是‘魔刀’。这柄刀现在落入伍崇卿的手中若能晓以大义让他把‘魔刀’交给卢叔叔事情必有转机。 在场的人说到武学见识无人能胜过“林先生”。眼看他迟迟不语灭里便道:“林先生你说呢?卢参谋若有‘魔刀’在手却有多少胜算?”灵智叹道:“没有胜算。”众人悚然一惊道:“何以如此?”灵智道:“他驾驭不了‘魔刀’。” 帖木儿灭里怔怔地道:“驾驭不了……为何如此?”灵智道:“将军自己不也握过‘魔刀’?那时滋味如何?”灭里低声道:“脑袋热心里起了杀念。”灵智道:“正是如此。‘魔刀’的威力不在持刀人的武功高低而是看持刀人心里有多少恨意。恨的越深威力越显因而要驾驭这柄刀关键之处不在自身功力而是看持刀的人的梦有多大。” 众人愕然道:“什么意思?”灵智道:“恨之一物起源于求不得。故而说一个人梦想越大越容易落空心里的恨意也越深。相反的一个人梦越小越易醒来。”灭里喃喃地道:“能从梦里醒来那……那不是很好吗?” 灵智道:“灭里将军你若完成今生梦想从此了无遗憾你下一步想做什么?”灭里怔了半晌道:“是……是退隐么?”灵智摇头道:“想也别想。你为圆一己之梦已然好人杀尽、坏事做绝、想你满身罪孽还有脸活在世上么?” 众人心下震惊方知‘魔刀’何以不能驾驭。原来梦境一醒悔意便生代价便是自己性命。 灭里浑身冷汗想他腰间本悬一柄传国古物称作‘托帕金玉刀’岂料拿到‘魔刀’后竟然给自己下手毁去其后内疚神明只得到处捡拾碎屑成了身上这件金缕衣。他微微抖颤声道:“这么说来世上……世上无人能够驾驭‘魔刀’了?” 灵智道:“当然有。只要你的梦够大你永远圆不了自也永远醒不来。” 众人大吃一惊:“你……你说的是……”灵智道:“怒苍秦仲海。他的梦里都是血。” 全场骇然震惊方知‘魔刀’为何不能落入秦仲海手中想来他一握‘魔刀’便要“天地万物杀一空”。灭里喃喃地道:“那……那要是一个人不做梦呢?他可以驾驭‘魔刀’吗?” 灵智道:“当然可以一个人若是没有梦想希望便不会落空心里自然也没有恨意。‘魔刀’到了他手里便如一块顽石毫无作用。” 众人喃喃地道:“心里无恨世上……世上真有这种人么?”灵智叹道:“当然有一个人没了恨便也没了爱无爱无恨之后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活著。杨肃观便是这种人。” 场内一片错愕万没料到堂堂一代权臣手掌天地大权竟成了灵智口中的“行尸走肉”? 灭里喃喃地道:“林先生这柄刀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这般怪誔?”灵智道:“世上之物有阴处必有阳、有阳处必有阴刚柔阴阳必然成对现身。是以砷矿中埋雄黄处必可掘雌黄掘黄铜处必可掘白锌此便如鸳鸯相对光之随影绝无例外。也是如此当年神剑降世之时我便已经怀疑世上还会有第二柄神兵埋藏土中只是尚未破茧而出。” 众人吃了一惊道:“如此说来大师早十年前便知道这柄剑了?”灵智叹道:“岂独我一人知晓?九华山的青衣秀士、华山的宁不凡乃至于铸铁山庄的欧阳南自己人人都已料到天炉里还藏了东西。” 众人议论谈说。卢云则是呆呆坐在地下却不知在想些什么。韦子壮撇了他一眼不免心里更烦叹道:“如此说来即使是卢老弟这般内功却也驾驭不住‘魔刀’了?”灵智道:“那也不尽然传说练成‘勇剑’之人可以驾驭‘魔刀’。” 智剑、仁剑、勇剑合称‘三达’众人啊了一声方知伍崇卿为何要堵上苏颖、劫夺‘三达剑谱’了原来是这个情由。灭里道:“如此说来那假使咱们替他抢来‘三达剑谱’卢大人便有法力驾驭‘魔刀’了?”灵智沈吟道:“这就不晓得了卢大人虽悟出了‘仁剑’可这勇剑之艰难据说远在智仁双剑之上……若用上十年光阴或者可以啄磨出来也未可知……” 听得此言全场莫不踌毕竟情势险峻银川公主早已落入‘大掌柜’手中只消轻轻一捏便要香消玉殒哪能好整以暇的打坐练功?众人彷徨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帘幕后传来哈哈大笑:“你们这帮练武人到底屁放完了没?我可快睡著了。” 那领自始至终不一语可一开口却让人下不了台。灵智咳道:“使君有何高见?” 那领笑道:“武学之事我是屁也不懂。不过诸位有没想过为何我始终坚信卢云会克应这最后一卦?”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咦”了一声看此问确实要紧。以武功而论宁不凡练有“勇剑”功夫绝不在卢云之下。以势力而论秦仲海、伍定远都是一呼百诺、指挥万军不知比卢云强过了多少位却不知为何这最后一卦会应验在卢云身上? 人人心生疑窦便也静了下来。听那领道:“实话告诉你杨肃观有一个弱点而世上也有卢云能抓紧这个弱点将他一次诛杀。这个道理我懂银川也懂。” 听得‘弱点’二字全场莫不错愕连卢云也抬起头来看杨肃观手下高手如云尚且坐拥‘天诀’、‘神剑’武功之强世间罕见加上他为人机警无比几可说是铜墙铁壁却有什么缝隙可钻?听得众人低声来问:“他……他有什么弱点?” 那领道:“顾倩兮。” 卢云面色大变身子不觉为之一震。那领笑道:“卢云你这同侪性情阴毒兄弟姊妹、父母爷娘他谁都信不过举世之中他只信任一个人那便是他的枕边人顾倩兮。而世上能运用这个弱点的也只有你卢云一人。” 卢云全身抖那领却似兴奋至极听得脚步声来来回回帘幕后的影子反覆踱步:“杨肃观为人缜密纵使休憩入睡身边防卫也甚严密而他唯一不会防备的便是他的枕边人。我仔细盘算过了要杀此人绝不能明著来定得有人里应外合可要让他老婆背叛亲夫也只有你卢大人有这个能耐了。卢云!我要你计诱顾倩兮、刺杀杨肃观、替我带出景泰皇帝只要大事一成你便能重整朝纲开世之太平!为我朝名垂千古的第一名臣!” 众人张大了嘴万没料到一场荆轲刺秦王竟落到这么个卑鄙场面。 阴森森的笑声中新一波厮杀将起众人怔怔思索虽说此计太阴却也是唯一可行之计。那韦子壮率先叫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卢云!你杀了杨肃观之后从此便能坐上辅大学士的宝座和娇妻破镜重圆!为了你自己!为了天下人!你定要谋刺此贼!” “痛快!痛快!”砰地一声洞中不知谁放了一枪好似在鸣炮庆喜也似。那卢云却是默默无言面上殊无一分喜意好似他们说得是别人家的事与他无关。 韦子壮越看越火森然道:“卢云!有顾小姐里应外合你还怕什么?难道你不想报仇了?”一旁灵智也劝道:“卢大人你也许觉得此举有失光明磊落可等你查明杨肃观的所作所为你定然义无反顾……”众口铄金都在劝卢云答允此事忽听那领道:“算了别为难他了他心里还有个顾忌。”韦子壮怒道:“顾忌什么?不过背后偷刺一剑凭他的武功还怕失手么?” 那领笑道:“我。”一片错愕中卢云身子不由微微一震只因帘幕后传出了杨昆腔那嗓音竟与顾倩兮一模一样。那领话声转为女腔听‘她’轻轻一笑柔声道:“卢云……你知道我替杨肃观生孩子了对么?”红螺寺里香客云集那时卢云人在寺里卖面便曾见到杨家满门联袂入寺那时顾倩兮手上带著一名儿童想来便是她替杨肃观生下的孩子。 “卢云……”那领装做了女腔柔声道:“怀胎十月是很辛苦的你想听听女人生孩子的叫声么?我可以学给你听。” 帘幕后轻启笑声似有呻吟猛听一声霹雳怒吼卢云鼻梁怒痕大现竟已扑上前来。一旁韦子壮、灵智大惊失色纷纷抢了过来卢云怒道:“滚!”掌力扑出扫过了半圆轰然巨响之中韦子壮已然给震退了三步灵智也是气血翻涌向后斜退半步。 卢云狂啸怒号宛如猛兽已然撞翻了整座帘幕一掌便朝那领击去。全场震惊不已人人都扑了上来连帖木儿灭里也来拉人了一片惊惶间却听一声轻笑响起妩媚道:“别他没胆子伤我。” 那领的声腔又变了这口扬昆腔字字妩媚曼妙动听便如歌唱也似。全场听到耳中心里都是为之一动。卢云大口喘息撇眼去看只见帘幕后一袭罗裙一只玉钗一头乌丝如云的流水黑另还有一双灵动明媚的凤眼正自含笑看著自己。 卢云呆了灭里也傻了万没料到帘幕后坐的既非书生也非武将而是一位千娇百媚的美女。只见她仰头笑看双手微敞做欢迎之状。 卢云目瞪口呆灵智却不显得讶异只听他咳了一声拱手道:“琦小姐。” “琦……琦小姐?”卢云张大了嘴他原本满腔怒火等著把“祁郎中”痛打一顿谁晓得定睛一看‘祁郎中’竟成了‘琦小姐’一时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便给僵住了。 良久良久琦小姐微笑道:“卢大人‘杨太师计围万福楼状元郎巧遇故人子’这场好戏演的可还行么?”卢云啊了一声他颤抖著双手从怀里取出了一张戏票上书‘万福楼里、戏如人生’。他深深吸了口气道:“这……这是你给我的?” “没错。”琦小姐伸出素手接过了卢云手中的戏票微笑道:“今夜这场好戏便是我具名邀约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我方才在内城见到一位姑娘在城头上接应崇卿可就是你么?”琦小姐点了点头:“就是我。” 卢云终于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看‘魔刀’为何会给藏在万福楼中为何那帮夥计要款待自己原来义勇人的领便是万福楼的台柱‘琦小姐’。想来她在戏台上瞧见了自己这才千方百计引得自己过来。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凝目打量面前的‘琦小姐’只见她叠腿侧坐双手放在膝上侧面望去那肤色当真白腻之至不过略施腮红便显得桃颜李笑一双凤眼尤其动人。她垂望地不愿正面来看卢云显得甚是矜持她见卢云始终瞧著自己不禁掩住了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卢大人你第一回见到顾小姐也是这般死盯不放么?” 此话一说饶那卢云百年学究却也不免咳了一声赶忙转头过去不敢再看。一旁帖木儿灭里终究是个男人竟不知‘非礼勿视’的道理只管瞧得呆了。那琦小姐笑了一笑便取来了一幅薄纱将自己的丽色遮住了。 这位‘琦小姐’不只漂亮更似懂得世间男子的心思该羞的时候羞该逗的时候逗当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一举一动都能让男人目不转睛。这份风韵神采、妩媚风姿便算顾倩兮、银川、艳婷等出嫁妇人也有所不及何况年轻莽撞如琼芳、娟儿之流? 眼看卢云眉心紧锁一脸沈默那琦小姐道:“卢大人你不要愁眉苦脸的我这儿有一样东西给你希望你看了之后能够高兴些。”卢云低声道:“什么……什么东西?”琦小姐道:“你用性命换回来的东西。”说著转过身去抱起了一样东西交给了卢云。 卢云呆呆看著只见自己的怀里多了一个小孩他约莫十岁年纪肤色颇黑身穿棉袄正自闭双眼呼呼大睡好似给人点了昏睡穴。卢云大为惊讶道:“这……这孩子是……” 琦小姐道:“这孩子姓杨。他称顾倩兮做娘。”卢云啊了一声已知自己怀里的男童不是别人正是顾倩兮的儿子。 十年枕边相伴杨顾两人生儿育女已然永远拆不散了。卢云看著那孩子一时老泪纵横点点而下。‘琦小姐’笑了笑轻声道:“卢大人请你仔细瞧瞧这孩子再做伤心不迟。” 泪眼朦胧间依稀可见那孩子额上绑著一条锻带其上有玉佩遮住了眉心。琦小姐道:“卢大人这孩子从小到大额上总是带著这块玉佩你晓得为什么?” 卢云啊了一声身不由主的起抖来了‘琦小姐’微微一笑伸出素手缓缓解开了那孩子额上的锻带赫然之间便已露出他额头上的那道疤痕。 小小的伤印色做粉红那是婴儿时受的伤宛如神佛赐下的一只天眼正正镶于眉心之中。 琦小姐道:“十年前顾府门前给人搁来了一只小小竹篮以及一柄无主宝剑。那篮里睡了个婴孩身旁放了一封信说明了婴儿与宝剑的来历。顾倩兮读罢之后从此便将这孩子留在身边将他抚养长大即便她嫁为人妇这孩子还是跟他形影不离。” 卢云热泪盈眶蓦地双腿一软竟已跪倒下来好似要向琦小姐叩一般。琦小姐轻轻地道:“卢大人你不必向谁来致谢。旁人不知也就罢了然则你我心知肚明……十年前你舍下了状元顶戴、大好前程不惜以一命换一命救下这无人闻问的小孤儿……”她拿起来那男童的手合掌敬拜:“卢云放眼天下英雄独你一人担得起‘大侠’二字。” 正统十一年正月十六最后的旅程结束了在众人的注视下卢大侠泪水盈眶他抱紧了怀中的阿秀滚落了两行热泪。 一片静默中卢云紧抱阿秀、已是泣不成声。琦小姐慢慢取起了一物柔声道:“卢大侠这是你的东西么?”卢云慢慢擦拭泪水只见脚边搁来了一柄剑剑鞘宛如黑木毫无雕刻花纹颇见朴素正是自己年轻时的佩剑‘云梦泽’。 乍见了当年的佩剑卢云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你是要我去做刺客……”琦小姐柔声道:“你不必担心。这是你的东西我只是让它物归原主。没人会因此要你承诺些什么。” 十年前怒苍山顶割袍断义、白水河畔决一死战这柄剑一直紧紧追随卢云陪著主人渡过一切苦难如今十年阔别长剑依然如故卢云却已道贯天地承继了‘剑神’道号他若肯再次执起自己的宝剑天下局面必然改观。 四下一片悄然人人屏气凝神就怕卢云不肯接。琦小姐却不多劝只管双手奉起了长剑静候卢云来拿。 良久良久只见卢大侠颤抖踟蹰他慢慢张开手掌终于还是将长剑紧握在手。 眼见卢云接下了剑琦小姐点了点头立时返身回到了幕后众汉子便又走了上来替她架起了帘幕将两边再次隔开了。 “今夜良晤十分尽兴。”帘幕后传来柔声说话:“卢大侠剑与婴孩都已物归原主我心里很是欣慰。”说著拍了拍手道:“韦先生、劳烦你替我送客。”卢云微微一愣:“我……我可以走了么?”琦小姐露出了女子本貌言语竟也大方起来了听她打趣道:“当然。不然我还留你下来听戏么?”卢云看著怀里的阿秀喃喃地道:“那……那这孩子……” 琦小姐淡淡地道:“这孩子是你用命换回来的。他要去哪儿由你安排。”卢云愕然道:“什么意思?”琦小姐道:“你可以把他送回杨家你也可以带著他浪迹天涯举世之中没人比你有资格决定他的命运。” 这‘琦小姐’实在厉害她的每一句话都敲重了卢云的心事。他当然晓得琦小姐的用意也明白她故意少说了一个人那个人……卢云一直想带走的人…… 逝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帘幕后的影子转了过去不再多说眼看卢云呆呆出神韦子壮便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走吧出去再说。”眼看胡正堂还躺在地下韦子壮便将之抱起朗声道:“灵智方丈、灭里将军咱们也一块儿走吧。” 众汉子躬身肃客灵智、灭里二人便也站了起来卢云呆呆抱著阿秀随韦子壮走了他行了几步猛地回过头来大声道:“等等!你……你说那天下最后一卦注定应验在我身上?” 帘幕后的倩影笑了笑道:“卢云咱们来打个赌吧等你爬出水井回到人间你立时会接下我的请托。”卢云心下一凛道:“何以见得?” “去你妈的狗杂碎……”琦小姐淡然道:“少说两句不嫌吵。”卢云愣住了不知她好好一个女人家何以口出恶言、辱骂自己?一旁灭里听得此言却是面色大变不自禁倒退了一步。韦子壮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好啦!大夥儿少说两句快快走啦!” 众人不再多说当下由韦子壮带路一路将卢云、灵智、灭里等人引了出去。只是这回并非原路归返而是另寻干涸水道来走那地下水道密密麻麻转了一条又是一条忽然间面前光芒微弱地下映出一个圆蒙蒙的光影想来出口便在那儿了。两人临别在即卢云回望向韦子壮不由满是感慨。本想重遇故人当得良晤岂料昨夜风风雨雨却又是这么一个斯杀局面?韦子壮拍了拍他示做安抚道:“从这儿上去便是城内你们快走吧。”卢云道:“韦大哥你不和我一起上去吗?” 韦子壮摇了摇头道:“我上去做什么?”天光映照那张火焚的丑脸倍加骇人卢云心下一醒已知他早已见不得人了。二人仰望井口光芒尽皆默然卢云低声道:“韦大哥那天……那天船上失火还有别人活下来吗?” 韦子壮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间便道:“你赶紧上去吧。你一会儿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把道理想通了再说。”说著便将胡正堂交给了灭里示意众人上去。 那灵智方丈武功何其之高手掌贴墙脚上一个力登时上升丈许几个纵跃后便已离开了水井随即抛下了绳索卢云与灭里并不卖弄武艺只老老实实缘绳而上。 第九章 大赢家 离开了水井天已黎明众人游目四顾只见自己身在一处枯井旁附近轻烟薄雾、朦朦胧胧依稀可见是条陋巷想来此地已在城内了。 卢云暗暗颔看这地下水脉如此错综复杂这‘义勇人’平日定是来无影、去无踪也难怪以‘镇国铁卫’的天罗地网却也拿之莫可奈何。 时在清晨昨夜又是元宵百姓自起的晚四下全无行人。众人都是一夜未睡阵阵寒雾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转看阿秀与胡正堂却都还点着昏眠穴睡的鼾声如雷。 眼见灵智两手空空帖木儿灭里便将小孩儿递给了他道:“两位在下俗务缠身恐怕得先走一步了。”卢云忙道:“将军还有事?”灭里点了点头:“我得回去驿馆一趟。”正要迈步离开忽又想起一事忙道:“卢参谋你认得许多怒苍好汉对么?” 乍听此言卢云不觉咳了一声道:“是……算是认识吧。”灭里道:“那就好你若是见到了怒苍的人马劳烦把这个东西交给他们。”说着解下背后行囊从里头取出了一幅滚动条。 卢云心下一凛道:“这……这是什么?”灭里道:“这是公主送给怒王的礼物。我腊月时前去江南便是为了转交此物而去。” 按‘琦小姐’所言公主之所以遣使会见怒王便是为了警告大掌柜。听得此物竟是公主给怒王的礼物卢云居然不自禁的紧张起来他接过了滚动条密声道:“可以打开么?” 灭里点了点头示意请便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便将滚动条展开却见这滚动条是一幅古画颇见残旧画中绘了一名男子身穿戒装腰悬宝剑约莫三十六七岁容貌俊美秀气赫然便是杨肃观本人! 卢云咦了一声灵智也是微微一奇。两人不禁对望了一眼。卢云喃喃地道:「这……这是公主送给仲海的礼物?」灭里静静地道:「正是那时我见了这幅画心里也觉得奇怪可公主不愿多说只要我设法交给秦仲海说他只要看到东西以后自会来与她相见。」 这幅画甚是奇怪看纸质泛黄当有不少年月可不知为何画中人的容貌却与杨肃观一个模样。莫非公主另有什么妙计又想安什么天下了? 众人经历了一夜劳顿早已思绪纷纷自也无力再深思什么。一片静默中灭里拱手道:「卢参谋我这几日恐怕不可开交这事就劳烦你了。你午后若是没事欢迎来汗国驿馆小叙在下备酒相待。」他双手交叉胸前向卢云、灵智各行了一礼便已转身离去。 卢云目视灭里离开低声便问灵智:「大师他是去找公主么?」灵智道:「那倒不是。他是去安排接风洗尘之事。」卢云茫然道:「接风洗尘?汗国有要人来京?」灵智叹道:「达伯儿罕的长子太子喀拉嗤亲王驾到。」卢云皱眉道:「兵荒马乱的他来做什么?」 灵智道:「朝廷下个月便要举行立储大典。亲王是应正统皇帝之邀前来京城观礼的。」 卢云心下一凛道:「朝廷要立太子了?」灵智道:「这就是朝廷人口中的【立储案】倘无意外正统皇帝这两日便要召见八王世子开始挑选储君。」 听得朝廷要立太子了卢云却不甚关心倒是公主行踪不明届时帖木儿灭里给亲王追问却不知要如何交待了?他叹了口气正要再说却听灵智道:「卢大人老朽这儿也还有点事恐怕也得告辞了。」 卢云讶道:「大师也要走了?」灵智道:「是。老朽得回红螺寺了。」 卢云茫然道:「红螺寺?大师在那儿挂单?」灵智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是去看着公主。」 卢云啊了一声方知公主人在红螺寺正要再问灵智却已欠身道:「大人这几日若有什么大事请来红螺山脚的【紫藤茶棚】留个口信老朽自然知晓。」说着把胡正堂交了过来欠身道:「卢大人这孩子便劳烦你送回去了。」合十为礼便已飘然离去。众人一个接一个全都走得一乾二净却把两个小孩扔给了卢云。可怜他满面惊呆委实不知如何是好忙喊道:「大师!等等!这两个孩子怎么办啊?」那灵智身法好快转过了街角便已消失无踪。 卢云自从面担失落后虽说身无长物却也自由自在。谁得一个晚上过后竟是左手提阿秀右手抱正堂腰上悬剑衣带里还插着一幅卷轴不免如老牛拖车浑身都不对劲了。他望着手上的小阿秀心下暗暗叹息:「怎么办?我该怎么安顿这孩子?」 那胡正堂无须多管只消打听他家所在朝院子里扔去便算了事。可阿秀不同他是柳昂天的孩子七夫人怀胎十月生下的小孤儿。卢云好不容易与他相逢了下一步却该怎么做呢? 按那琦小姐所言她想请卢云带着阿秀远走天涯可此事却怎么做得?这阿秀既然是顾倩兮养大的便有母子之情自己岂能随意将之拆散?真要带走他……就得连顾倩兮一起带走… 身上热血微微沸腾好久没有这般充满希望了。想起义勇人领的付托卢云却又不由满心烦乱他走到了陋巷一处角落把两个孩子放落自己也坐了下来。 时在清早风停了雪也停了露出了深邃青天。卢云仰望东方朝阳心中也是思緖万千。 刺杀杨肃观……他死了许多事情就好办了可这事能做得么?卢云默默望着天际嘴角也泛起了苦笑:「这琦小姐还真毒竟然唆使我去刺杀杨肃观?她却也异想天开竟还要我找倩兮帮忙下手?他们究竟把卢某当成是什么人?是裴如海、是西门庆?还是什么无耻之徒?」 顾倩兮再怎么说也是杨肃观抬着八人大轿娶进门的妻子她若是念念不忘自己已算不守妇道之至更何况要她帮着一个外人刺杀自己的丈夫别说卢云向以君子自许纵使他自命为真小人这等伤天害理、背德忘义之事却又如何做得? 这「琦小姐」神机妙算卢云自也不敢轻视她。她曾说自己只消一离开枯井立时会允诺来当这个刺客可现下自己早已回到了尘世却也没改变心意堂堂的卢云饱读圣贤之书他绝不为此无耻之事。 董狐之笔记载了「赵盾弑君」、赵盾认定自己的君王是个坏人所以下手杀了他。然而赵盾说君王是坏人那他自己呢?他敢说自己是个好人么?抑或是说杀了君王后朝廷就能变好么? 不管怎么说想要杀死君王全天下都可以动手却只有赵盾不配。因为这个「晋灵公」就是赵盾自己一手捧起来的老板干尽坏事难道赵盾这个伙计不该第一个下手自杀? 回想昨夜情景卢云更是感慨万千想当年自己初次拜见柳昂天那时韦子壮还是头牌护卫却是多么奉承巴结杨肃观?岂料昨晚摇身一变居然嚷着要杀死他再看那灵智方丈岂不也是一个德行?同门之谊说抛就抛师兄弟全是一场空连一文钱也不值。 说到底最坏的人是谁呢?倘使昨夜所言属实杨肃观为人的阴险卑鄙恐怕远在天下每个人之上自己若不杀他倒似没了天理。可自己该如何让公理得偿呢?难不成要倩兮和自己学奸夫淫妇的模样像个小偷儿一样潜入杨家当场戳死杨肃观这便是报应不爽?那自己的报应呢?日后是否又会有哪个男人从家里后门溜进来一刀戳死自己?而后大声嚷嚷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当真是莫名其妙一夜之后自己便成了佛陀在世好似天下人都等着卢大人拔出剑来将杨肃观痛快刺死如此就万世太平了。岂难道这便是什么「最后一卦」?还记得离开枯井时自己曾要追问内情那「琦小姐」还不是粗着嗓子把自己臭骂了一顿? 「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想起这两句话卢云不由苦笑起来。他低下头去只见怀里两个小孩儿睡得香甜看他俩身上还裹着灵智的外袍兀自抱成一堆。卢云微微一笑他伸手过去抚着阿秀的脸庞轻轻说道:「阿秀你梦到了谁?你梦里见过卢叔么?」 晨光照下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当年的小婴儿已然长大了卢叔叔也已经老了。他凝视着阿秀心里觉得好安慰因为他对得起柳昂天也无愧七夫人亲手的付托他终于看到阿秀长大了。 卢云轻抚阿秀眉间的玉佩想到这是顾倩兮亲手缝上的心里不觉微起唏嘘。 这十年来顾倩兮是么渡过的呢?十年前他的情郎音讯全无就此失踪。其后她的父亲更触怒了当今以致身系囹圄最后更撞死在狱中可怜她连着失去至亲挚爱沦落成卖浆女如此艰难处境家门口竟还给人搁来了一个襁褓硬逼她强忍哀伤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惨了自己身上带剑阿秀与胡正堂也是来历不明看来自己必然嫌疑重大八成要给逮补了卢云满心苦恼却又不想殴打官差正烦乱间却见一名官差瞪凸了眼只在看自己手上的纯金令牌寒声道:「大……大……」 卢云吃了一惊拿起手上令牌道:「你认得这东西?」那人身上微微抖竟是说不出话来另两名官差却是提气暴吼:「你这人形迹可疑!站过来咱们要搜你的身!」身字才出竟又多了一声「啊」只见两名官差翻起白眼后颈上竟给人用手刀斩落居然昏了过去。 背后那官差出手了他打昏了同僚却还不敢说话只跪下地来向卢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跟着朝自己的嘴指了指哭丧着脸拼命摇手这纔把两个同伴扛在肩上落荒而逃。 眼看遇到了天大的怪事卢云自是瞠目结舌他低下头去反复察看手上的令牌满是错愕中好似成了傻瓜。 又来了这「灵吾玄志」又功了。这封信尚未裁开前已让自己吃遍京城不付钱赚了好些便宜熟料里面的令牌一出更让官差磕破了头卢云呆呆看着手上的金牌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玉皇皇帝的圣旨还是如来佛的令符否则哪来这天大的法力? 正呆想间天色越来越亮街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买早点的、倒夜壶的、蹓跶闲晃谈天的一个个都走上了街眼看陋巷口站着一名神秘男子头戴大毡腰悬宝剑手持金牌脚边却还倒着两个小孩死活不明不免多看了几眼窃窃私语。 卢云给百姓瞄了几眼自知此地并非久留之地却也该送阿秀回家了想起此行若是运气不坏说不定可以撞见顾倩兮贤慧煮早饭的模样心头竟是一热可转念想起义勇人领的请托心里却又一凉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卢云沈吟半晌忽地失笑摇头:「我可傻了这两个孩子少说也有十岁了难道不会自己找路回家么?」当下提起手掌朝阿秀与胡正堂身上一拍功力到处已然解开他俩的穴道随即掩身躲起打算暗中保护。 「还要睡……」两个小孩子抱做一堆死赖着不醒卢云没养过小孩自不知有这等怪事也是无计可施只能运起了毕身功力隔空出指瞧瞧有无法子惊醒阿秀。 「有蚊子……」卢云没练过劈空掌指力也不大行只见阿秀迷迷糊糊地搔了搔屁股正痒间忽听耳中听来细细蚊鸣那蚊子细心叮咛:「小弟弟学堂要开课了快起床吧。」听得此言那阿秀立时睁开了眼大声道:「孟夫子!」 胡正堂哈哈欢笑喘道:「别搔了、别搔了我说、我说。」阿秀收住了手喝道:「快说!」胡正堂见他不搔痒了正要闭眼睡觉却又给阿秀搔得飞了起来连试数回屡次不爽只得大哭大喊:「不要闹了!都是你害的!」阿秀见他好像真的病好了不由心下狂喜道:「你会说话了!」胡正堂哭道:「会说话有什么用我已经不想活了!」 阿秀皱眉道:「干什么?好不容易病好了怎又不想活了?可是疯病没断根么?」胡正堂又气又恨大哭道:「都是你害的你还敢问我?」阿秀讶道:「我害你什么了?我是偷了你的钱、还是睡了你的娘?」卢云躲在暗处偷听听这阿秀说话比大人更坏不由暗暗摇头打算把他的恶行抄录下来暗中设法交给顾倩兮。还在想该如何通风报信那胡正堂却又「呜」地一声泪水扑飕飕地直落下来哽咽道:「阿秀……年已经过完了对不对?」 阿秀叹道:「废话人生漫长哪。」胡正堂戟指哭骂:「都是你害的。我过年前去你家玩一趟便给你家的臭鬼抓住了结果我昨晚醒来年忽然就过完了!连土地公都没办法帮我!阿秀!你还说你没害我么?」 阿秀皱眉道:「什么跟什么?过年时你不是都待在家里么?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胡正堂大哭道:「不记得了!」阿秀喃喃地道:「那……那我昨晚带你提灯去玩你也不记了?」胡正堂哭道:「不记得。」阿秀皱眉道:「这么说来咱们昨夜喝酒打牌、大吃大玩还叫华妹脱光衣服陪酒这些事你也不记得了?」 胡正堂呆呆听着口水直流间蓦然大哭大喊:「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也要过年!我也要过年!」 小孩子多半喜欢过年好容易盼了一整年谁知过年时却成了失心呆病好后立时又要上学任谁也要狂了。阿秀逗了他一阵笑道:「好啦好啦别闹了华妹还在等我们咱们快跟她会合吧先回家换件衣服下午便要去学堂上课啦。」 「呜呜呜杀了我吧。」胡正堂抱头痛哭转身便朝枯井奔去好似要跳井自杀了。阿秀吃了一惊赶忙拉着他惊道:「你干什么?走啦!走啦!」 「你走开!」胡正堂把人推开了便又趴在井栏对着深井大声呐喊:「大赢家!」 大赢家……大赢家……井里回声激荡远远传来不免阿秀吃了一惊:「什么大赢家?井里有人么?」胡正堂不去理他只管趴在井边喊道:「大赢家!我守住了信约没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大赢家!我誓向你效忠!你快让我许愿吧!大赢家!大赢家!」 「大赢家!大赢家!」胡正堂追了过去嚷道:「你们把我抓入牢里吧!」阿秀骂道:「操你的大赢家!你再说这三个字!老子就打死你!」二童打打闹闹卢云却深深吸了口气撇眼去看只见马上乘客并非官差他们全副武装、身着重甲、腰悬长刀驾马直朝西城奔去。卢云凝目眺望但见远处阜城门上有一面旌旗飘扬见是「正统军」三个大字。 阿秀也瞧见旌旗了登时讶道:「正统军哪这是伍伯伯的兵马。」胡正堂还在哭骂:「大赢家!大赢家!快来抓我呀!」此地本在城西距离城门不过两条街口阿秀见那儿昏天暗地必有好事上门一时好奇心起忙拉着胡正堂道:「走咱们瞧瞧热闹去。」 阿秀前脚一动卢云满心担忧即刻尾随两小一大一先一后便朝城门走去方纔走到羊市大街便听前方传来喊叫:「军爷!你讲讲道理吧咱们的店铺就在前头啊为何不给过去?」 「我要说几遍才够!」远处传来暴躁怒喝:「羊市大街今日严禁通行你们折回去!」卢云提起足跟来看只见前方街道站得满满都是人一名军官暴吼频仍当街拦路不放百姓通行四下则是抱怨四起:「军爷!那出城总可以吧?你让条路出来吧。」 「阜城门关了!」那军官大怒道:「要出城便去永定门!」一名百姓大叫道:「永定门也关了啊!咱们纔给那儿的军爷赶过来啊!」 听得此言卢云自是错愕不已暗道:「莫非封城了?」 正呆愕间却听阿秀低声道:「走咱们绕路过去。」说着拉着胡正堂便从大人脚边钻了进去窜入一条窄巷卢云见城里乱了起来也是怕阿秀出了什么事霎时便也急起直追。 那阿秀人小鬼大虽在小孩迷路的年纪却晓得不少怪门道看他一路拉着胡正堂东拐西转专在羊肉铺里的小巷来走卢云不想跟得太近却又怕这两个孩子遇险只得装成路人的模样自在背后尾随。 不旋踵三人先后穿出了窄巷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废弃城墙。 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蒙古旧墙。」北京又称大都辽代时古称南京更古时称为幽州历代以来城墙增修扩建严密异常看这处城墙生满青苔当是蒙古人修造的旧城段倚于新城之内尚未拆除没想给阿秀找到了。 那阿秀熟门熟路来到废城只管拔腿狂奔来到一段城梯正要上去却给胡正堂拉住了骂道:「阿秀!你又想去废城玩么?不怕给你娘骂么?」阿秀道:「谁要玩了?你没见城里大乱了么?我是去打探消息快走了!」胡正堂哭道:「不要!我要去找大赢家!」 二童拉扯扭打胡正堂不敌阿秀的怪力便给拖着走了卢云看那城梯老旧险峻滑溜自是提心吊胆就怕阿秀摔了下来只管小心翼翼守在墙下随时等着半空接人。 好容易小孩来到了城头一路平安卢云稍感放心猛又听得一声尖叫二童好似遇险了卢云大惊失色不待老老实实拾级而上忙朝城墙一点向上飞起数丈随即手掌运起来黏劲朝墙面一贴一压几个起落之后便也翻上城头。卢云满面惊怕凝目去看却见阿秀与胡正堂躲在城垛处二童张大了嘴身子抖只望向西方城外卢云咦了一声还不及转头来看猛听耳中传来一声号令…… 「正统军……」 「呒呜……呒呜……」城外唢呐高鸣震动云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便也转向西方去望。 时过黎明天光大现从这处废城向西远眺只见城外竟是一列又一列行伍兵将全数身着重甲返照辉光映得城头上雪亮一片卢云眯眼了望依稀可见城下数组长达十里自西而东共分四大阵各以旌旗为志见是「北平」、「北定」、「北威」、「北宁」四镇营号「居庸」总军号为「正统」。 嘎嘎……嘎嘎……阜门前传来重物压地之声石轮碎响但见一架又一架投石机给兵卒拉出来了随后马匹啡啡喘息拉出了一排洪武巨炮至少有百二十门每百尺架设一座自让阿秀与胡正堂看傻了眼寒声道:「看……大炮哪…」 昔日柳昂天手下有一批军马长驻居庸关为天子看守北疆十年过后这批兵马转为伍定远麾下的「北关四镇」人数之多少说有十万大军在此望之气势磅礴前所未见阿秀、胡正堂等小孩从未去过战地见得如此壮观景象自是飕飕颤抖又兴奋、又害怕。 两小一大站在废城头眺望西方忽然间极远处来了一个小黑点卷起了一道浓烟它越奔越近依稀看去竟是一匹快马狂奔而来卷出了黑龙似的风天砂马儿尚未抵达本阵马上乘客已然举起了唢呐向天吹鸣。 「呒呜……呒呜……」声响越来越大城下八千唢呐一只一只呼应呒呜……呒呜……那声浪如同排山倒海让阿秀与胡正堂一齐掩上了耳孔面色骇然。 轰隆咚咚……轰隆咚咚……唢呐声响过战鼓响起只见阵地后方一人翻身上马喊道:「弓箭手----上前布阵!」大批兵卒缓缓向两翼分开全数背负铁弓腿缚箭筒便也露出了中军的铁甲骑兵更背后则投石机、洪武炮、守住了西城阜城门。 晨光映照城下但见几名指挥来回驾马狂奔中军一人却始终坐在马上他面城下大军身穿重甲跨鞍不动卢云眼里看的明白那人正是巩志。 卢云少说十年不见巩志了可此时乍然一见还是让他认出人了。这人确是巩志无疑不过他不再是自己的衙门师爷而是堂堂「正统军」的大参谋看他此际双手抱胸气凝如山那模样真是战地沙场的常客不知打过了多少硬仗。 西方草原辽阔正统军已然布置了阵式渐渐唢呐已歇、战鼓止息什么也听不到了忽然间天地交接处飘起了烟尘朦朦胧胧像是有什么东西逼近了。 卢云心头怦怦直跳阿秀与胡正堂也看傻了眼正瞧间大地远处忽起雷鸣。 轰隆隆……轰隆隆……惊心动魄的闷雷响起漫天尘暴之中西方远处奔出了千军万马数组之大放眼望去全是奔驰快马。阿秀毛直竖正要拉着胡正堂躲到城垛下忽然之间一面旗帜飞入眼中登让他戟指狂叫:「勤王军!是勤王军来了!」 天边远处飞来第一面幡帜见是「虎威」其后是「龙骧」、「豹韬」、「凤翔」……正中旌号「骠骑三千营」总军名「勤王」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勤王军-骠骑营」旗下三十万重甲骑兵一字排开便得如此惊动之威。 「勤王军」的重甲骑兵归来了这阵式远比「正统军」更为庞大放眼望去至少数组二十里不过巩志并未挥旗传令「北关四镇」也依旧按兵不动。看得出来他们还在等待「骠骑营」后面的东西。 卢云掌心隐隐出汗不知到底生了什么事他嫌此地还不够高眼看城上还有一座敌楼当即翻身上去立于敌楼顶上眺望远方。 在卢云的注视下铁甲骑兵益逼近京城却于此时猛听远方传来悲声长啸如此呐喊:「武兴内团营----掩护全军!」 阵阵风砂中西方远处来了比「骠骑三千营」更巨大的东西只见沙暴中奔出了一拨人海数组长达百里直向天子脚下而来看他们人人相互扶持有的跑、有的走、有的喘、有的手持铁盾有的两手空无一物。卢云张大了嘴:「这……这是败卒?」 有人打败仗了「前锋营神枢」、「内团营武兴」个个偃旗息鼓只在仓惶后撤好似后头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们沙暴越逼越近他们也越奔越快忽然间队伍最后方现出了一个身影他身上绑缚绳索孤身拖着两辆大车车上躺满了伤兵至少有百来人。那人却以一己神力拖拉同伴一步一步向前而来。 「伍伯候!看!是伍伯伯来了!」阿秀与胡正堂激动戟指全都人叫起来了。蓦然间巩志招展旌旗厉声道:「正统军……恭迎大都督回京!」 叮叮当当声响不断一队又一队兵卒俯身下拜单膝跪地腰上长刀触地出了清脆声响但见阜城门下再次擂起来战鼓阵式中走出了一排战士列作一字阵。人人默然垂手上却牵着一头羊另一手提着一只木桶背后却负着一柄大砍刀。 咩……咩……羊儿惶惶害怕城头上的阿秀与胡正堂也在抖城下的刀斧战士也紧泯双唇默不作声一步一步行向满天风砂的西北草原、宛如开赴刑场。 「武兴内团营!退向北门!」、「神机皇营、退守南门!」 伍定远开始奔跑了须臾之间勤王军向两翼推散百多万兵卒如海潮裂开由西方转向城南城北一时蔚为天地奇观。卢云也张大了嘴呆呆望着老友拖着两辆大车押着残兵败部回归。 到底是什么来了?城下十万大军城头上六双眼精人人都在等着答案。 轰……轰轰……大地震动了废墙坠落了砖瓦四下隐隐晃荡阿秀与胡正堂也怕得抱在了一起。倏然之间狂沙混着雪浪飞上天际扑进了京城逼得阿秀与胡正堂蹲下身去遮住了眼皮很快的天地远方传来了悲鸣低沉沉、苦慢慢如此唱道: 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灭里点了点头示意请便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便将滚动条展开却见这滚动条是一幅古画颇见残旧画中绘了一名男子身穿戒装腰悬宝剑约莫三十六七岁容貌俊美秀气赫然便是杨肃观本人! 卢云咦了一声灵智也是微微一奇。两人不禁对望了一眼。卢云喃喃地道:“这……这是公主送给仲海的礼物?”灭里静静地道:“正是那时我见了这幅画心里也觉得奇怪可公主不愿多说只要我设法交给秦仲海说他只要看到东西以后自会来与她相见。” 这幅画甚是奇怪看纸质泛黄当有不少年月可不知为何画中人的容貌却与杨肃观一个模样。莫非公主另有什么妙计又想安什么天下了? 众人经历了一夜劳顿早已思绪纷纷自也无力再深思什么。一片静默中灭里拱手道:“卢参谋我这几日恐怕不可开交这事就劳烦你了。你午后若是没事欢迎来汗国驿馆小叙在下备酒相待。”他双手交叉胸前向卢云、灵智各行了一礼便已转身离去。 卢云目视灭里离开低声便问灵智:“大师他是去找公主么?”灵智道:“那倒不是。他是去安排接风洗尘之事。”卢云茫然道:“接风洗尘?汗国有要人来京?”灵智叹道:“达伯儿罕的长子太子喀拉嗤亲王驾到。”卢云皱眉道:“兵荒马乱的他来做什么?” 灵智道:“朝廷下个月便要举行立储大典。亲王是应正统皇帝之邀前来京城观礼的。” 卢云心下一凛道:“朝廷要立太子了?”灵智道:“这就是朝廷人口中的‘立储案’倘无意外正统皇帝这两日便要召见八王世子开始挑选储君。” 听得朝廷要立太子了卢云却不甚关心倒是公主行踪不明届时帖木儿灭里给亲王追问却不知要如何交待了?他叹了口气正要再说却听灵智道:“卢大人老朽这儿也还有点事恐怕也得告辞了。” 卢云讶道:“大师也要走了?”灵智道:“是。老朽得回红螺寺了。” 卢云茫然道:“红螺寺?大师在那儿挂单?”灵智摇头道:“那倒不是。我是去看着公主。” 卢云啊了一声方知公主人在红螺寺正要再问灵智却已欠身道:“大人这几日若有什么大事请来红螺山脚的‘紫藤茶棚’留个口信老朽自然知晓。”说着把胡正堂交了过来欠身道:“卢大人这孩子便劳烦你送回去了。”合十为礼便已飘然离去。 众人一个接一个全都走得一干二净却把两个小孩扔给了卢云。可怜他满面惊呆委实不知如何是好忙喊道:“大师!等等!这两个孩子怎么办啊?”那灵智身法好快转过了街角便已消失无踪。 卢云自从面担失落后虽说身无长物却也自由自在。谁得一个晚上过后竟是左手提阿秀右手抱正堂腰上悬剑衣带里还插着一幅卷轴不免如老牛拖车浑身都不对劲了。他望着手上的小阿秀心下暗暗叹息:“怎么办?我该怎么安顿这孩子?” 那胡正堂无须多管只消打听他家所在朝院子里扔去便算了事。可阿秀不同他是柳昂天的孩子七夫人怀胎十月生下的小孤儿。卢云好不容易与他相逢了下一步却该怎么做呢? 按那琦小姐所言她想请卢云带着阿秀远走天涯可此事却怎么做得?这阿秀既然是顾倩兮养大的便有母子之情自己岂能随意将之拆散?真要带走他……就得连顾倩兮一起带走… 身上热血微微沸腾好久没有这般充满希望了。想起义勇人领的付托卢云却又不由满心烦乱他走到了陋巷一处角落把两个孩子放落自己也坐了下来。 时在清早风停了雪也停了露出了深邃青天。卢云仰望东方朝阳心中也是思緖万千。 刺杀杨肃观……他死了许多事情就好办了可这事能做得么?卢云默默望着天际嘴角也泛起了苦笑:“这琦小姐还真毒竟然唆使我去刺杀杨肃观?她却也异想天开竟还要我找倩兮帮忙下手?他们究竟把卢某当成是什么人?是裴如海、是西门庆?还是什么无耻之徒?” 顾倩兮再怎么说也是杨肃观抬着八人大轿娶进门的妻子她若是念念不忘自己已算不守妇道之至更何况要她帮着一个外人刺杀自己的丈夫别说卢云向以君子自许纵使他自命为真小人这等伤天害理、背德忘义之事却又如何做得? 这‘琦小姐’神机妙算卢云自也不敢轻视她。她曾说自己只消一离开枯井立时会允诺来当这个刺客可现下自己早已回到了尘世却也没改变心意堂堂的卢云饱读圣贤之书他绝不为此无耻之事。 董狐之笔记载了‘赵盾弑君’、赵盾认定自己的君王是个坏人所以下手杀了他。然而赵盾说君王是坏人那他自己呢?他敢说自己是个好人么?抑或是说杀了君王后朝廷就能变好么? 不管怎么说想要杀死君王全天下都可以动手却只有赵盾不配。因为这个‘晋灵公’就是赵盾自己一手捧起来的老板干尽坏事难道赵盾这个伙计不该第一个下手自杀? 回想昨夜情景卢云更是感慨万千想当年自己初次拜见柳昂天那时韦子壮还是头牌护卫却是多么奉承巴结杨肃观?岂料昨晚摇身一变居然嚷着要杀死他再看那灵智方丈岂不也是一个德行?同门之谊说抛就抛师兄弟全是一场空连一文钱也不值。 说到底最坏的人是谁呢?倘使昨夜所言属实杨肃观为人的阴险卑鄙恐怕远在天下每个人之上自己若不杀他倒似没了天理。可自己该如何让公理得偿呢?难不成要倩兮和自己学奸夫淫妇的模样像个小偷儿一样潜入杨家当场戳死杨肃观这便是报应不爽?那自己的报应呢?日后是否又会有哪个男人从家里后门溜进来一刀戳死自己?而后大声嚷嚷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当真是莫名其妙一夜之后自己便成了佛陀在世好似天下人都等着卢大人拔出剑来将杨肃观痛快刺死如此就万世太平了。岂难道这便是什么‘最后一卦’?还记得离开枯井时自己曾要追问内情那‘琦小姐’还不是粗着嗓子把自己臭骂了一顿? “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想起这两句话卢云不由苦笑起来。他低下头去只见怀里两个小孩儿睡得香甜看他俩身上还裹着灵智的外袍兀自抱成一堆。卢云微微一笑他伸手过去抚着阿秀的脸庞轻轻说道:“阿秀你梦到了谁?你梦里见过卢叔么?” 晨光照下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当年的小婴儿已然长大了卢叔叔也已经老了。他凝视着阿秀心里觉得好安慰因为他对得起柳昂天也无愧七夫人亲手的付托他终于看到阿秀长大了。 卢云轻抚阿秀眉间的玉佩想到这是顾倩兮亲手缝上的心里不觉微起唏嘘。 这十年来顾倩兮是么渡过的呢?十年前他的情郎音讯全无就此失踪。其后她的父亲更触怒了当今以致身系囹圄最后更撞死在狱中可怜她连着失去至亲挚爱沦落成卖浆女如此艰难处境家门口竟还给人搁来了一个襁褓硬逼她强忍哀伤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念及顾倩兮的种种辛酸卢云忍不住泪如雨下他望着脚边的阿秀想着当年倩兮忙里忙外辛勤照料这孩子的点点滴滴想着想卢云忽然醒觉过来已知这孩子其实不是她的累赘而是一个抚慰。 失去了情郎与父亲在那段彷徨无助的岁月里小小阿秀必然慰藉了他让她能够活下去。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心念一动:“对了……胡媚儿与倩兮并不熟识她……她为何要把阿秀送去顾家?”按义勇人领所言阿秀襁褓时给人搁到了顾府门口从此也纔进了顾家门依此看来这断然是胡媚儿所为。可她为何要这般做呢?阿秀不是普通孩子他的生母是‘七夫人’他的父亲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胡媚儿既然是‘镇国铁卫’的一员怎敢擅作主张把这孩子交到了顾家? 隐隐约约间卢云心里起了一个感觉这件事应该是杨肃观的意思。 今夜连番追查内情终于得知‘大掌柜’的身分他便是当年的同侪杨肃观无论是胡媚儿、金凌霜甚且是琼武川、艳婷、巩志……按那领所言他们好似都是‘大掌柜’的人马专为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卢云深深吐纳他展开灭里交来的那幅画画滚动条将之迎光展开凝视着画中的‘杨肃观’。 杨肃观他到底是忠是奸?他看来总如这位画中人一段高洁清明身上不惹一点尘埃可在灵智、韦子壮口中他却成了个十恶不赦的人满身血腥好似全天下的凶杀阴谋全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卢云凝视着画中人慢慢从怀里取出胡媚儿交给自己的那封信终于要拆开来瞧了。 这封信里到底放着什么看胡媚儿半夜守在侯爷府里千方百计要交给自己想来里头东西必然要紧可按韦子壮所言杨肃观的用意不过是要自己替客栈跑腿而若是如此伍崇卿又为何要大老远的过来栏截? 卢云紧握着那封信感觉到信里冰冷冷、**的好似藏着什么想起‘最后一卦’四个字卢云喉头微微滚动猛把手一扯撕破了信封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面前一块令牌纯金打造其上铸造一只猛禽昂睥睨双翼全展却是那只‘大鹏金翅鸟’不消说眼前令牌正是‘镇国铁卫之令’! 卢云满心错愕他拿着这块纯金令牌已是作声不得。忽然间听得身边传来一声喝问:“你是么人?为何拿着剑还带着两个小孩躲在这儿?”卢云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三名官差身穿旗手卫服饰正自怒目望着自己。卢云见官过来盘问了只能老老实实站起来低声道:“差大哥在下……在下是……” 惨了自己身上带剑阿秀与胡正堂也是来历不明看来自己必然嫌疑重大八成要给逮捕了卢云满心苦恼却又不想殴打官差正烦乱间却见一名官差瞪凸了眼只在看自己手上的纯金令牌寒声道:“大……大……” 卢云吃了一惊拿起手上令牌道:“你认得这东西?”那人身上微微抖竟是说不出话来另两名官差却是提气暴吼:“你这人形迹可疑!站过来咱们要搜你的身!”身字才出竟又多了一声“啊”只见两名官差翻起白眼后颈上竟给人用手刀斩落居然昏了过去。 背后那官差出手了他打昏了同僚却还不敢说话只跪下地来向卢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跟着朝自己的嘴指了指哭丧着脸拼命摇手这纔把两个同伴扛在肩上落荒而逃。 眼看遇到了天大的怪事卢云自是瞠目结舌他低下头去反复察看手上的令牌满是错愕中好似成了傻瓜。 又来了这‘灵吾玄志’又功了。这封信尚未裁开前已让自己吃遍京城不付钱赚了好些便宜熟料里面的令牌一出更让官差磕破了头卢云呆呆看着手上的金牌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玉皇皇帝的圣旨还是如来佛的令符否则哪来这天大的法力? 正呆想间天色越来越亮街上行人慢慢多了起来买早点的、倒夜壶的、蹓跶闲晃谈天的一个个都走上了街眼看陋巷口站着一名神秘男子头戴大毡腰悬宝剑手持金牌脚边却还倒着两个小孩死活不明不免多看了几眼窃窃私语。 卢云给百姓瞄了几眼自知此地并非久留之地却也该送阿秀回家了想起此行若是运气不坏说不定可以撞见顾倩兮贤慧煮早饭的模样心头竟是一热可转念想起义勇人领的请托心里却又一凉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卢云沉吟半晌忽地失笑摇头:“我可傻了这两个孩子少说也有十岁了难道不会自己找路回家么?”当下提起手掌朝阿秀与胡正堂身上一拍功力到处已然解开他俩的穴道随即掩身躲起打算暗中保护。 “还要睡……”两个小孩子抱做一堆死赖着不醒卢云没养过小孩自不知有这等怪事也是无计可施只能运起了毕身功力隔空出指瞧瞧有无法子惊醒阿秀。 “有蚊子……”卢云没练过劈空掌指力也不大行只见阿秀迷迷糊糊地搔了搔屁股正痒间忽听耳中听来细细蚊鸣那蚊子细心叮咛:“小弟弟学堂要开课了快起床吧。”听得此言那阿秀立时睁开了眼大声道:“孟夫子!” 双眼一睁眼前既无孟夫子也无孔夫子却是一条陌生大街路上行人携来往攘不时瞄着自己好似见到了乞丐。阿秀揉了揉眼珠呆了半晌道:“这是哪儿啊?”他一惊奇呆呆地道:“怪了我昨夜不是去提灯了?怎又睡在这儿了?”想着想忽又念及了一事大惊道:“正堂?对啊!胡正堂给鬼抓走啦!” 正惊叫间忽见一片枯叶逆风飞来飘飘荡荡来到阿秀面前转到了背后阿秀见这枯叶来势颇怪便也顺势去望猛见自己背后睡了一名小孩看那口涎横流的模样不是胡正堂是谁? “胡正堂!胡正堂!”阿秀大喜大悲扑了过去喊道:“我可救出你啦!” 连喊数十声胡正堂却始终闭眼垂目动也不动阿秀大惊道:“正堂!你怎么了?你死了吗?”眼看胡正堂毫无知觉这会儿连卢云也吃了一惊看他昨晚与灵智、灭里、韦子壮连手四大高手耗心费力方纔治好了这个孩子孰料他竟又昏迷不醒? 阿秀喊得悲切胡正堂却是毫无知觉正要洒下泪来却见天外飞来一片枯叶刚巧不巧射中了胡正堂的腋窝骤然间胡正堂竟已蹦身起来大笑道:“哈哈!哈哈!痒死了!痒死我啦!” 这腋下有处穴道称为‘天泉穴’便是俗称的‘笑穴’只消轻轻挠搔便会让人噱笑。阿秀见他会说人话了不觉大喜道:“胡正堂!你的病好了!” 话犹在耳枯叶飘落在地胡正堂痒感一褪笑声立歇他见阿秀瞧着自己径自含泪道:“鬼。”跟着又瞧了街上行人一眼哭道:“好多好多鬼。”待见满街挂着元宵灯笼更是哀莫大于心死只管往地下躺倒沉沉入睡。 眼见胡正堂病入膏盲阿秀颤声道:“胡正堂你……你的病没好啊。”话声未毕又是一片枯叶破空而来那胡正堂又给射中腋下自是乐不可支喘笑道:“怎又痒起来了、好怪啊!” 阿秀见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不知怎么回事不由狐疑道:“胡正堂你的症状不大一样了你……你到底好了没啊?”正说话间那胡正堂又抖落了叶子自管趴倒在地状如死尸。阿秀越看越疑当即伸手过去拼命挠搔喝道:“臭小子!你到底在搞什么?装神弄鬼的!” 胡正堂哈哈欢笑喘道:“别搔了、别搔了我说、我说。”阿秀收住了手喝道:“快说!”胡正堂见他不搔痒了正要闭眼睡觉却又给阿秀搔得飞了起来连试数回屡次不爽只得大哭大喊:“不要闹了!都是你害的!”阿秀见他好像真的病好了不由心下狂喜道:“你会说话了!”胡正堂哭道:“会说话有什么用我已经不想活了!” 阿秀皱眉道:“干什么?好不容易病好了怎又不想活了?可是疯病没断根么?”胡正堂又气又恨大哭道:“都是你害的你还敢问我?”阿秀讶道:“我害你什么了?我是偷了你的钱、还是睡了你的娘?”卢云躲在暗处偷听听这阿秀说话比大人更坏不由暗暗摇头打算把他的恶行抄录下来暗中设法交给顾倩兮。还在想该如何通风报信那胡正堂却又“呜”地一声泪水扑飕飕地直落下来哽咽道:“阿秀……年已经过完了对不对?” 阿秀叹道:“废话人生漫长哪。”胡正堂戟指哭骂:“都是你害的。我过年前去你家玩一趟便给你家的臭鬼抓住了结果我昨晚醒来年忽然就过完了!连土地公都没办法帮我!阿秀!你还说你没害我么?” 阿秀皱眉道:“什么跟什么?过年时你不是都待在家里么?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胡正堂大哭道:“不记得了!”阿秀喃喃地道:“那……那我昨晚带你提灯去玩你也不记了?”胡正堂哭道:“不记得。”阿秀皱眉道:“这么说来咱们昨夜喝酒打牌、大吃大玩还叫华妹脱光衣服陪酒这些事你也不记得了?” 胡正堂呆呆听着口水直流间蓦然大哭大喊:“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也要过年!我也要过年!” 小孩子多半喜欢过年好容易盼了一整年谁知过年时却成了失心呆病好后立时又要上学任谁也要狂了。阿秀逗了他一阵笑道:“好啦好啦别闹了华妹还在等我们咱们快跟她会合吧先回家换件衣服下午便要去学堂上课啦。” “呜呜呜杀了我吧。”胡正堂抱头痛哭转身便朝枯井奔去好似要跳井自杀了。阿秀吃了一惊赶忙拉着他惊道:“你干什么?走啦!走啦!” “你走开!”胡正堂把人推开了便又趴在井栏对着深井大声呐喊:“大赢家!” 大赢家……大赢家……井里回声激荡远远传来不免阿秀吃了一惊:“什么大赢家?井里有人么?”胡正堂不去理他只管趴在井边喊道:“大赢家!我守住了信约没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大赢家!我誓向你效忠!你快让我许愿吧!大赢家!大赢家!” 此言一出阿秀固然惊疑不定连躲在暗处的卢云也是微微一奇不知他在闹些什么只见胡正堂趴在井边垂泪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赢家!求求你使法力让我整个月都不要上学!求求你!” 看胡正堂边哭边嚷好似真要跳井自杀了。阿秀慌了手脚死命来拉却于此时一片枯叶飘来刚巧不巧打中了胡正堂的膝间立时让他两腿一麻呀一声后仰摔倒正要跌破后脑勺却又是一片枯叶飞出竟将他的身子向上微微一带便让他轻轻落下地来。 阿秀咦了一声道:“这儿叶子好多啊。”他扶起来胡正堂道:“喂你没事吧?”胡正堂哭哭啼啼地道:“你少来烦我!我要做大赢家!” 阿秀纳闷道:“到底什么是大赢家?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胡正堂哭道:“大赢家是龙袍鬼只要向他效忠许愿了我就不必上学了。” “操!”阿秀骂粗口随即心下警戒左右观望一阵待见并无娘亲的密探便朝胡正堂屁股猛踢一脚骂道:“操你的大赢家!你救命恩人我都不怕去学堂了你这小杂种却是怕个什么劲儿?”胡正堂哭道:“你骂我。”阿秀骂道:“老子骂你?我还操你全家哪!走啦!” 眼看二童拉拉扯扯总算走了卢云便也闪身出来他脚下跟着两名小童目光却回望着那口深井喃喃自忖:“大赢家?什么意思?”先前胡正堂踫到井边哭嚷怪叫好似在呼唤着井中囚徒可昨夜听义勇人领所言井里那个‘龙袍鬼’正是当年的景泰皇帝这才给‘镇国铁卫’慎而重之押起。可说来奇怪这胡正堂却又在喊些什么? 卢云越想越觉得纳闷倘若井中人真是景泰皇爷想他堂堂的一国之君曾与自己当廷对赋出口成章如此深厚文学岂会自称什么‘大赢家’? ‘大赢家’那是市井俚俗、江湖人的用词绝非景泰皇爷的口气。他也许会说自己是‘真命天子’、‘九五龙身’、却不会自称什么‘大赢家’。 卢云呆呆忖念脚下却跟着阿秀与胡正堂走了才来到闹街上猛听背后传来马蹄震响听得一人喊道:“让!让!让!”卢云吃了一惊也是怕马儿撞伤了孩童忙向前跨了一步挤到阿秀与胡正堂面前将他们隔了开了。 隆隆隆!隆隆隆!马蹄震地一匹马过了又来一匹马百数十骑从街上飞奔而过吓得满街百姓或惊或跳更有不少人破口大骂起来:“那个衙门的官差!在街上这般横冲直撞?” “大赢家!大赢家!”胡正堂追了过去嚷道:“你们把我抓入牢里吧!”阿秀骂道:“操你的大赢家!你再说这三个字!老子就打死你!”二童打打闹闹卢云却深深吸了口气撇眼去看只见马上乘客并非官差他们全副武装、身着重甲、腰悬长刀驾马直朝西城奔去。卢云凝目眺望但见远处阜城门上有一面旌旗飘扬见是‘正统军’三个大字。 阿秀也瞧见旌旗了登时讶道:“正统军哪这是伍伯伯的兵马。”胡正堂还在哭骂:“大赢家!大赢家!快来抓我呀!”此地本在城西距离城门不过两条街口阿秀见那儿昏天暗地必有好事上门一时好奇心起忙拉着胡正堂道:“走咱们瞧瞧热闹去。” 阿秀前脚一动卢云满心担忧即刻尾随两小一大一先一后便朝城门走去方纔走到羊市大街便听前方传来喊叫:“军爷!你讲讲道理吧咱们的店铺就在前头啊为何不给过去?” “我要说几遍才够!”远处传来暴躁怒喝:“羊市大街今日严禁通行你们折回去!”卢云提起足跟来看只见前方街道站得满满都是人一名军官暴吼频仍当街拦路不放百姓通行四下则是抱怨四起:“军爷!那出城总可以吧?你让条路出来吧。” “阜城门关了!”那军官大怒道:“要出城便去永定门!”一名百姓大叫道:“永定门也关了啊!咱们纔给那儿的军爷赶过来啊!” 听得此言卢云自是错愕不已暗道:“莫非封城了?” 正呆愕间却听阿秀低声道:“走咱们绕路过去。”说着拉着胡正堂便从大人脚边钻了进去窜入一条窄巷卢云见城里乱了起来也是怕阿秀出了什么事霎时便也急起直追。 那阿秀人小鬼大虽在小孩迷路的年纪却晓得不少怪门道看他一路拉着胡正堂东拐西转专在羊肉铺里的小巷来走卢云不想跟得太近却又怕这两个孩子遇险只得装成路人的模样自在背后尾随。 不旋踵三人先后穿出了窄巷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废弃城墙。 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蒙古旧墙。”北京又称大都辽代时古称南京更古时称为幽州历代以来城墙增修扩建严密异常看这处城墙生满青苔当是蒙古人修造的旧城段倚于新城之内尚未拆除没想给阿秀找到了。 那阿秀熟门熟路来到废城只管拔腿狂奔来到一段城梯正要上去却给胡正堂拉住了骂道:“阿秀!你又想去废城玩么?不怕给你娘骂么?”阿秀道:“谁要玩了?你没见城里大乱了么?我是去打探消息快走了!”胡正堂哭道:“不要!我要去找大赢家!” 二童拉扯扭打胡正堂不敌阿秀的怪力便给拖着走了卢云看那城梯老旧险峻滑溜自是提心吊胆就怕阿秀摔了下来只管小心翼翼守在墙下随时等着半空接人。 好容易小孩来到了城头一路平安卢云稍感放心猛又听得一声尖叫二童好似遇险了卢云大惊失色不待老老实实拾级而上忙朝城墙一点向上飞起数丈随即手掌运起来黏劲朝墙面一贴一压几个起落之后便也翻上城头。卢云满面惊怕凝目去看却见阿秀与胡正堂躲在城垛处二童张大了嘴身子抖只望向西方城外卢云咦了一声还不及转头来看猛听耳中传来一声号令…… “正统军……” “呒呜……呒呜……”城外唢呐高鸣震动云霄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便也转向西方去望。 时过黎明天光大现从这处废城向西远眺只见城外竟是一列又一列行伍兵将全数身着重甲返照辉光映得城头上雪亮一片卢云眯眼了望依稀可见城下数组长达十里自西而东共分四大阵各以旌旗为志见是‘北平’、‘北定’、‘北威’、‘北宁’四镇营号‘居庸’总军号为‘正统’。 嘎嘎……嘎嘎……阜门前传来重物压地之声石轮碎响但见一架又一架投石机给兵卒拉出来了随后马匹啡啡喘息拉出了一排洪武巨炮至少有百二十门每百尺架设一座自让阿秀与胡正堂看傻了眼寒声道:“看……大炮哪…” 昔日柳昂天手下有一批军马长驻居庸关为天子看守北疆十年过后这批兵马转为伍定远麾下的‘北关四镇’人数之多少说有十万大军在此望之气势磅礴前所未见阿秀、胡正堂等小孩从未去过战地见得如此壮观景象自是飕飕颤抖又兴奋、又害怕。 两小一大站在废城头眺望西方忽然间极远处来了一个小黑点卷起了一道浓烟它越奔越近依稀看去竟是一匹快马狂奔而来卷出了黑龙似的风天砂马儿尚未抵达本阵马上乘客已然举起了唢呐向天吹鸣。 “呒呜……呒呜……”声响越来越大城下八千唢呐一只一只呼应呒呜……呒呜……那声浪如同排山倒海让阿秀与胡正堂一齐掩上了耳孔面色骇然。 轰隆咚咚……轰隆咚咚……唢呐声响过战鼓响起只见阵地后方一人翻身上马喊道:“弓箭手----上前布阵!”大批兵卒缓缓向两翼分开全数背负铁弓腿缚箭筒便也露出了中军的铁甲骑兵更背后则投石机、洪武炮、守住了西城阜城门。 晨光映照城下但见几名指挥来回驾马狂奔中军一人却始终坐在马上他面城下大军身穿重甲跨鞍不动卢云眼里看的明白那人正是巩志。 卢云少说十年不见巩志了可此时乍然一见还是让他认出人了。这人确是巩志无疑不过他不再是自己的衙门师爷而是堂堂‘正统军’的大参谋看他此际双手抱胸气凝如山那模样真是战地沙场的常客不知打过了多少硬仗。 西方草原辽阔正统军已然布置了阵式渐渐唢呐已歇、战鼓止息什么也听不到了忽然间天地交接处飘起了烟尘朦朦胧胧像是有什么东西逼近了。 卢云心头怦怦直跳阿秀与胡正堂也看傻了眼正瞧间大地远处忽起雷鸣。 轰隆隆……轰隆隆……惊心动魄的闷雷响起漫天尘暴之中西方远处奔出了千军万马数组之大放眼望去全是奔驰快马。阿秀毛直竖正要拉着胡正堂躲到城垛下忽然之间一面旗帜飞入眼中登让他戟指狂叫:“勤王军!是勤王军来了!” 天边远处飞来第一面幡帜见是‘虎威’其后是‘龙骧’、‘豹韬’、‘凤翔’……正中旌号‘骠骑三千营’总军名‘勤王’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勤王军?骠骑营’旗下三十万重甲骑兵一字排开便得如此惊动之威。 ‘勤王军’的重甲骑兵归来了这阵式远比‘正统军’更为庞大放眼望去至少数组二十里不过巩志并未挥旗传令‘北关四镇’也依旧按兵不动。看得出来他们还在等待‘骠骑营’后面的东西。 卢云掌心隐隐出汗不知到底生了什么事他嫌此地还不够高眼看城上还有一座敌楼当即翻身上去立于敌楼顶上眺望远方。 在卢云的注视下铁甲骑兵益逼近京城却于此时猛听远方传来悲声长啸如此呐喊:“武兴内团营----掩护全军!” 阵阵风砂中西方远处来了比‘骠骑三千营’更巨大的东西只见沙暴中奔出了一拨人海数组长达百里直向天子脚下而来看他们人人相互扶持有的跑、有的走、有的喘、有的手持铁盾有的两手空无一物。卢云张大了嘴:“这……这是败卒?” 有人打败仗了‘前锋营神枢’、‘内团营武兴’个个偃旗息鼓只在仓惶后撤好似后头有什么东西追着他们沙暴越逼越近他们也越奔越快忽然间队伍最后方现出了一个身影他身上绑缚绳索孤身拖着两辆大车车上躺满了伤兵至少有百来人。那人却以一己神力拖拉同伴一步一步向前而来。 “伍伯候!看!是伍伯伯来了!”阿秀与胡正堂激动戟指全都人叫起来了。蓦然间巩志招展旌旗厉声道:“正统军……恭迎大都督回京!” 叮叮当当声响不断一队又一队兵卒俯身下拜单膝跪地腰上长刀触地出了清脆声响但见阜城门下再次擂起来战鼓阵式中走出了一排战士列作一字阵。人人默然垂手上却牵着一头羊另一手提着一只木桶背后却负着一柄大砍刀。 咩……咩……羊儿惶惶害怕城头上的阿秀与胡正堂也在抖城下的刀斧战士也紧泯双唇默不作声一步一步行向满天风砂的西北草原、宛如开赴刑场。 “武兴内团营!退向北门!”、“神机皇营、退守南门!” 伍定远开始奔跑了须臾之间勤王军向两翼推散百多万兵卒如海潮裂开由西方转向城南城北一时蔚为天地奇观。卢云也张大了嘴呆呆望着老友拖着两辆大车押着残兵败部回归。 到底是什么来了?城下十万大军城头上六双眼精人人都在等着答案。 轰……轰轰……大地震动了废墙坠落了砖瓦四下隐隐晃荡阿秀与胡正堂也怕得抱在了一起。倏然之间狂沙混着雪浪飞上天际扑进了京城逼得阿秀与胡正堂蹲下身去遮住了眼皮很快的天地远方传来了悲鸣低沉沉、苦慢慢如此唱道: 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低沈苦慢的歌声听来彷佛天地正在悲吟哭唱那哭声悲到了极处故也怒到了极处听得城上城下惊骇万分卢云也不禁微微抖手掌竟然按上了自己的佩剑‘云梦泽’握紧了剑柄。猝然之际耳中听到了巩志提气下令:“刀斧手上前!诸及远兵器!预备听我号令!” 嘎嘎嘎嘎嘎……到处都是弓弦绞响到处都有人在绞绳填弹那歌声却越逼越近脚下震动也越剧烈带着地狱凝结的恨火逐步逼向天子脚下“幽州北京”。 正统军严阵以待那歌声却不曾停歇它愈唱越悲越凄凉如此向天下人哭诉自己遭遇了什么事:“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食无肉、哭无泪……天下贫汉尽悬梁……”那歌声越来越苦歌词越来越恨突然爆出一阵怒火。 “杀牛羊!备酒浆!早开城门怒一场……”突然之间沧茫歌声黯淡下去换上一声刺耳尖叫:“怒苍入城----不纳粮!” “杀向北京!冲啊!” 轰轰!轰轰!排山倒海的呐喊袭来太多了那人数之多气势之大竟如沧茫大海扑了过来多到正统军如沧海之一粟多到勤王军不值一哂多到漫山遍野多到扑天盖地不……甚且比扑天盖地还大因为那就是天、那就是地。 “饿鬼来啦!饿鬼来啦!”勤王军百万将士放声悲喊声音带着绝望。卢云也忍不住一声苦笑他一跤坐倒在地双手掩面间再也作声不得。 懂了为何义勇人的领铁口直断自己必定会下场玩这一局。面前就是答案。 大战旋将开启伍定远忽然停下脚来他不再逃避反而转望敌阵猛地振臂高呼: “保卫京城!” 大都督带头呐喊十万将士闻声沸腾一时唢呐高鸣、战鼓擂响人人拿出了随身器械有的拔刀有的击盾倘若两者俱无则以双足顿地扯开嗓门大吼。 看十万人同声狂啸兵威所至当真是摇山晃海威神逼鬼瞬已压过了敌方气焰。 天崩地裂中战火直扑京城而来卢云抚面坐地满心绝望中忽听两声欢呼响起:“大赢家!”卢云愣住了他呆呆转头只见阿秀与胡正堂手拉着手两个大赢家快乐笑喊道:“太好了!饿鬼来啦!咱们今儿不用上学啦!” 序 眼前有一口井黑洞洞地望不到底井底却似传来熟悉话声。一直叫着自己的名字她心里好奇又有些担心便趴到了井栏边正待声叫喊突然腰上一紧耳根一寒有人低低吹了口气:老婆大人。 你找我么?好耳熟的嗓音和井里的话声一模一样却多了点轻挑语气听来便觉得有些陌生。她呆呆转头见到一名中年男子笑眯眯地打量自己好像连长相也有些陌生了。她心里微微害怕手指漆黑深井低声道:井里有声音你听你快听 男人侧耳倾听半晌随即付之一笑:你听错了井里什么都没有。 真的有!真的有!她固执起来又跳又叫:我真的听到了!男人眯眼摇头:别这样为了一家老小你以后别来这儿了真的没什么威胁口吻他只是诚挚规劝:我担保里头什么都没有便算真有什么 也都让我解决啰男人狡黠一笑胸有成竹听入耳里却似响起了晴天霹雳。 她寒毛直竖连连倒退猛地凄厉大哭起来:观----管!观----管!快来啊!快来救娘啊! 正哭叫间突然肩头轻轻落下手掌耳边传来低沈的嗓音说道:母亲大人 你找我么?平静的说话带了一股无上抚慰之力足以镇魂安神。她松了口气转头来望果然见到了那张高洁脸庞她指着水井噎噎啜泣:井里有声音你听、你快来听 正要依偎怀中诉说恐惧之情长子却听也不听径道:您听错了井里什么都没有。 真的有!真的有!她又生起气来了又哭又闹:娘真的听到了! 别这样。眼前的长子面容平静沈声道:为了一家老小您以后别来这儿了。 有些熟悉的话语好似在哪儿听过她张大了嘴呆呆望着亲生儿子听他低沈嘱咐:真的我担保里头什么都没有 便算真有什么长子仰起头来眺望天际轻轻呼了口气:也都让我解决了 她张大了嘴泪水从眼角满溢出来蓦地从喉咙里尖叫了起来:绍----奇----绍奇!绍奇!快来救娘啊!绍----奇----啊呀一声惨呼老蔡本在床边打盹却已痛醒过来他低头惊看却见床上的老夫人又哭又喊死抓着自己的臂膀尖尖的指甲插入肉里已然渗出血来。 一样的元宵夜可以是地狱也可以是天堂。端看身处何地心境如何。一片慌乱中夫人声如泣血高喊救星的名字:绍奇!绍奇!娘要死掉了!快来啊!绍奇!绍奇! 婢女们慌忙抢上喊道:老夫人!你醒醒啊!老夫人!手忙脚乱间药罐开启便朝老夫人鼻下去擦她却不知从哪生出的气力尖叫道:绍----奇!当琅一声药罐摔在地下打了个粉碎几名婢女惊惶不已全没了主意。老蔡痛得额头冒汗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少奶奶来!快啊! 三十年了杨府老的老、死的死从当年杨远大人金榜题名起算老蔡一路看着大少爷变成大老爷小少爷成了自己口中的二老爷府里唯一不变的只有老夫人的哮喘症。 每逢春秋之际心情一旦起了波折病情便要作守在榻旁的家人也得跟着受苦大老爷、大少爷、乃至于今日的二老爷莫不饱受折腾。 正叹息间长廊彼端响起脚步声管家急忙转过头去大喜道:夫人! 救星来了她也是一位杨夫人不过她娘家姓顾她便是方今杨府大少奶奶顾倩兮。也多亏了她杨家老小才多了口喘息机会没教老夫人逼疯。 顾倩兮行入房来二话不说立时坐上床沿握住婆婆的手道:娘坐起身来。 走开!我只要绍奇!绍----奇----老夫人哮喘病手脚气力却大得吓人只是拼死挣扎顾倩兮附到枕边悄声低语:娘绍奇和朋友约了看灯今夜不会回来。 不管!不管!老夫人大哭道:你们快把他找来!快!快!她放开了管家改抓起媳妇的手指甲缩紧刮出了五道血痕。顾倩兮俏脸惨白玉臂已是鲜血淋漓她忍住了痛道:都过来替我按住她。 婢女们暗暗害怕不敢近前顾倩兮沈下了脸:抓牢她有事我来担。 顾倩兮是兵部尚书之女言语自有威仪管家忙抢上前来与婢女们一同压住手脚。 绍奇!绍奇!你看到了么?娘要死掉了!死掉了!老夫人大喊大叫挣扎欲起顾倩兮却紧按着她不放随即从婢女手中接过膏药吩咐老蔡:闭上眼。解开老夫人的衣襟让她露出**沾抹膏药朝乳间、腋下等处揉擦让冰凉的药力透了进去。 绍奇绍奇慢慢的只见老夫人流下了泪水低声啜泣:娘要死掉了 良久良久老夫人闭上了眼话声渐微几不可闻掐在媳妇肉里的手指却也松开了。 眼看老夫人睡了两旁婢女这才急急抢上疼惜道:少奶奶您流血了。 管家狠瞪一眼骂道:承蒙提醒啊!还待训人顾倩兮却已竖指唇边示意噤声。 约莫一盏茶时分哮喘声终于止息代以平稳呼吸老太太终于安稳入梦乡了顾倩兮替她拢了拢被便朝老蔡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步出房门。 时在五更天天色微明管家歉然道:夫人您您的手臂 顾倩兮道:我没事。倒是娘好端端的为何又喘了起来?管家苦笑道:谁晓得?昨晚她打红螺寺回来便嚷着胸口闷要我守在床边果然睡不到几个时辰便又起病来 顾倩兮沈吟道:她昨晚可是受了什么惊吓?管家喃喃地道:这这就不晓得了 杨家上下都明白老夫人的病情起起伏伏、时好时坏群医会诊多次却是药石罔然。 长子几次要为她扎针她却挣扎哭喊死也不肯让儿子近她的身。 顾倩兮静默半晌道:老爷现在何处?老蔡陪笑道:他他昨晚回来过一趟不过后来又又出门去了顾倩兮道:别说这些。他现在何处? 老蔡低声道:老爷去了红螺寺出门前交代过我说他中午会回来吃饭。 杨家是官宦人家大老爷更是五辅大学士一年到头难得在家。眼看顾倩兮不言不语也不知心里喜怒如何老蔡陪笑几声便又顾左右而言它:夫人昨晚侍卫来报说在夫人房里见了一位姑娘那是谁啊?顾倩兮道:那是琼小姐我的朋友。老蔡茫然道:琼小姐?这这不是和国丈同姓么?正想多问几句突然远方传来声响。 呜----呜呜呜顾倩兮秀眉微蹙管家也是一脸迷愕只觉声音自西方而来隐隐约约若有似无忙道:这这是唢呐声? 大清早的不知哪户缺德人家做法事竟然吹起了唢呐但听声响由低而高渐渐尖锐刺耳越惊人房里婢女便又嚷了起来:少奶奶!老夫人又醒了!你快进来啊! 呜----呜呜----呜唢呐虽小声腔却大耳听声响益尖锐就怕吵不醒百姓。老蔡怒骂道:他娘的混蛋!大出丧了是吗?正要操烂人家的祖宗却见顾倩兮瞪着自己忙捂上了嘴歉然赔笑。 行将黎明顾倩兮想来也累了当下提起一只铃铛左右摇了摇那铃铛甚是奇异摇晃间并无清脆铃声只闻嗡嗡鸣响甚是低微。 摇不数回廊庑间便转出了一人躬身道:卑职在此谨听夫人差遣。 来人身穿皂衣官袍正是杨府侍卫顾倩兮微微颔道:外头声响自何而来? 那侍卫躬身道:回夫人的话唢呐声出于西郊。 京城官衙尽在城东时有官员座轿出巡少不了吹吹打打。只是说来奇怪这西郊却是羊市大街卖着羊肉吃食怎么也吹响了唢呐?管家骂道:到底搞什么非得大清早的扰人清梦?你快持二爷的符牌过去要这帮混蛋噤声! 那侍卫咳了一声却把眼光望向少奶奶顾倩兮是明理的人便道:你已去瞧过了? 那侍卫躬身垂手:是下官半个时辰前已率人前去查问只是对方公务在身我也劝说不动。蔡管家大声道:劝不动?好一群兔崽子连兵部郎中也不放眼里啦?你拿大老爷的符印去瞧他们买不买帐?那侍卫不言不动并不搭腔。蔡管家愕然道:怎么?连五辅大人也不睬了这帮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话还在口忽觉脚下隐隐震动窗架亦随之轻轻晃响。 轰咚隆咚轰咚隆咚唢呐远去远方改起淡淡鼓声声响虽微反比唢呐更让人动魄惊心。老蔡骇然道:这这到底是还待要问猛听西郊传来轰然巨响数万人齐声呐喊:正----统----军 正统军?顾倩兮微微一凛老蔡也是瞠目骇然:什么?正统军进城了?那侍卫道:是带队校尉说是演军须得两个时辰方能完事。请城内百姓多多包涵。 听得兵马于城郊演军顾倩兮立时行入花圃朝西方天际眺望。老蔡擦着冷汗道:夫人小小少爷人呢?顾倩兮道:他夜游去了。我准他的。 元宵夜里不大平静老爷、二爷、小少爷全出门了只留了顾倩兮一人当家。老蔡心里有些犯怕便道:没事快完了快完了。说着说却见少奶奶回而来朝自己凝视良久老蔡咦了一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还待问明白少奶奶却已步进房中轻轻掩上了门。 房门阖上喊声恰也止息下来城内城外宁静如常老蔡心下大喜赞道:已经完啦!正要找那侍卫说话人家却是低头咳嗽转身便走。老蔡咦了一声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怎么人见人厌起来满心迷茫间犹在那儿猜测不休。 第一章 正统军 正统热、好热热汗沿面颊滚滚而下流进了胸口溽湿了内衫。 七月盛暑最是汗流浃背的时节。内衫紧贴皮肉身子像给蒸熟了汗水蒸成烟急于飘出却又给短袖葛衣挡了下来。 烈日当空火伞高张打赤膊也不嫌过可此际身上不只穿了短衣还多加一件内衫更外头居然还有一件棉袍总计内一件、里一件、外一件内外三件。汗水在里头闷煮背后冒出红痱子奇痒难忍偏又搔抓不得。因为内外三层衫之上尚有一件厚马甲马甲之外还有一层重重的大铁衣。 铁衣精钢所制少说十来斤太阳一晒既闷且烫又重路旁明明有树荫可供乘凉这人却视若无睹看他低着头嘴角含笑彷佛能头顶骄阳、站立不动便是人生无上快事。 大热天的疯子便出门晃荡了。看这人行径诡异样貌也颇古怪称不上英俊却也谈不上丑恶阳光映照五官看他好似二十来岁又像四十好几一张脸给烤得红如火、焦如炭眼白望来加倍明亮极显精神。 正午时分太阳毒烈尽管满身汗湿疯子却一脸怡然正享受间突听背后马蹄声大作一匹快马从后方奔驰而来卷起了阵阵黄砂马上坐了一名乘客同样身穿铁衣面红微焦与那疯子好生神似宛如亲兄弟一般。 当当当当当快马奔过背后随即响起锣声疯子微微叹气知道又要动身了他从脚边拾起一只铁盔套到了头上随后提起一只皮囊细细数了数但见囊里共计二十四白羽箭不消说这是只箭袋依规矩须缚于大腿右方。 箭袋提入手里秤一秤至少十斤。十斤很沈可浑身上下就属这玩意儿最轻了看铁甲十五斤步战军刀二十八斤盾牌十二斤紫藤大弓斜挂身后刀箭弓三者合计共达六十五斤除此之外背后还负了一只大行囊内装二十斤粮四只皮囊各置四斤清水皆缚腰上。 呒呜呒呜锣声大起随后又响起了唢呐声。吹鸣半晌渐渐止息大地一片荒静猛然间响起了阵阵雷声。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皮靴踏落溅起飞灰泥沙皮靴提起后方又踩下一只皮靴更后方还有更多更多的皮靴一只只形制相同主人也生得一模一样人人面孔焦火眼白亮、肩膀宽而手脚大不消说这帮人其实不是疯子而是一名又一名战士。 阳光晒上光芒刺眼脸上的汗水结成了盐晶闪闪光望之如同宝石。战士们全身武装干粮饮水弓箭军刀自己吃的自己背自个儿用的自己拿人人负重过百斤。 运气不好的人尚须扛长枪、举狼蒺运气更差的还得拖拉洪武炮背拱腰弯苦不堪言。 不过这些活儿都不累最累的活儿在前头那儿有样东西举在手上可以累垮一头牛。 细长长的木杆儿杉木所制长约三丈十斤不到然而双手提举时却似扛起千斤因为杆顶悬了一样物事重如九州岛巨鼎。 轰轰轰轰狂风扑面而来拂开木杆上的一面布巾现出两个字左日、右月。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带头军官扬鞭而起呼唤满场士卒的姓名:正统军! 呒呜呒呜唢呐声中全场暴然答诺场中兵卒不论出身全因这三字而得尊严。带头军官提鞭向天指示方位:吾皇有令全军挺进西北三原城!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正统军出征了两万两千名兵卒开队奔跑烟尘飞起声势惊人四面大旗当前领队但见日月王纛招展于天两面帅旗相伴相随左是方今朝号右为本军总号其后才是一面火红巨帜标明了兵马隶属师号:藏武四卫。 正统军编制宏大除北关四镇外就只有这只藏武四卫驻派边疆他们另有个通名称作藏远天高师。此师下辖四卫乃是朝廷派驻乌斯藏的精锐兵马上可及天顶孤峰下可至深壑渊薮体力远过常人是以个个都能负重百斤即使行军百里也无人落队喊苦。 正统军里有句话称作生于藏武死于北关每逢新人入伍必然先赴乌斯藏待得三年之后训练精实便能移防前线荆州、潼关、汉中等地任君挑选再过三年若能平安归来便可移防北关颐养天年不必再去前线受苦。故称:生于藏武、死于北关。 正统建军以来藏武四卫始终为后备兵马之用从未开赴前线。只是眼下情势有些不同一个月前朝廷紧急传书将他们征调出藏想来必有什么大事生。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烟尘飞扬中两万兵卒脚步齐整一里又一里一程过一程一片奔驰震踏声中突听前方传来号令:全军布阵!预备迎敌!乍闻号令众兵卒立时向两旁分开或提弓拉箭、或拔刀出鞘正严阵以待间前方一面旌旗现出上书汾州。 汾州大漠师!众兵卒齐声欢呼都知友军抢先抵达了。 汾州三卫游走紫荆关一带人称汾州大漠师军中兵卒多是蒙汉混血指挥主将姓虎名唤虎大炽骁勇善战使一口三尖两刃刀骑一口双峰怪骆驼自称是太阳汗后裔平生最爱伍都督次爱打架三爱喝酒。 眼看友军在前藏武四卫纷纷收起兵器指挥使便也驾马上前喊道:藏武师管带熊杰在此敢问虎将军何在!这藏武师指挥姓熊单名一个杰字二十五六年纪平生最爱读书英俊挺拔颇有文人之风。 两师荒漠交会一是藏武天高师一是汾州大漠师只是熊杰连喊几声友军却无动静当即纵马向前喊道:虎将军!我是熊杰!请你现身相会!话声甫毕但听沙地磨磨对面阵中飞出一骑来势奇快迅雷不及掩耳似乎不怀好意。藏武四卫心下大惊正待拉弓御敌熊杰却挥了挥手喊道:没事!是自己人! 面前奔来一头双峰大骆驼上头坐了一名戎装男子披头散、状似野人不是虎大炽是谁?听他提声喊道:小熊老弟!是你么?熊杰拍马迎上笑道:虎大哥!阔别多年了! 双骑靠到近处虎大炽突然把手一扬刀锋暴起竟已架到熊杰的颈上熊杰心下震惊:虎大哥你你这是 藏武四卫见主官被袭不由分说全数拔刀出鞘。汾州三卫一声喊也是挚刀在手双方兵戎相见宛如窝里反了。熊俊骇然不已还不知该当如何虎大炽已把腰刀收起淡淡地道:小熊老弟别见怪啊咱这是给你点教训。 教训?熊杰心里有些不快了沈声道:什么意思?虎大炽淡淡地道:下回见到友军旗帜千万别莽撞。记得先遣使察看验过令牌再说。否则要是撞上怒匪乔装你还有命在么?熊杰啊了一声顿时醒悟过来拱手道:多谢虎大哥提点熊杰受教了。 虎大炽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以后多学着点。簇唇做哨呼溜一声大骆驼立时屈膝坐下。熊杰见他下来了自也不好失礼便也跟着翻身下马。 这虎大炽是汾州卫总兵官看他虬髯浓须蒙汉杂血形貌极为豪迈真有几分太阳汗的英风。那熊杰也不遑多让看他虽未蓄须身高却达八尺以上胸厚膀粗相貌堂堂站在虎大炽身旁分毫不显细弱。 眼看两名主帅言归于好汾州三卫便也收了刀纷纷为友军递上水壶藏武四卫却是心有余悸一来怕给老兵欺侮二来初临前线满心忐忑间便只紧随主帅身侧时时准备保驾。虎大炽晓得他们怕生有意开个小玩笑当即向前一指怒喊道:看!怒王本队!什么!藏武四卫全震惊了面面相觑间一同抽出了家伙呐喊道:杀啊!烟尘滚滚众兵卒冲上前去准备拿性命来搏虎大炽哈哈笑道:傻小子跟你们闹着玩的。熊杰闻言大怒一把扯住虎大炽的胡须厉声道:兵凶战危的!拿这个玩笑?不怕军法究办么?虎大炽乃是胡人后裔爽朗达观时时嬉戏胡闹只是军法在前管那胡人汉人、苗人藏人都只有一颗脑袋可砍。听得熊杰要报军法了自是慌了手脚忙道:别动气、别动气前线战事已经定下啦。熊杰起疑道:定下了?真的假的?虎大炽忙道:真的真的五天前战事就平定了。不然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拿那厮的名字胡闹?熊杰心想不错便放开了虎须道:大都督接到消息了么?虎大炽道:早接到了他一会儿便到前线了。众兵卒喜形于色齐声喊道:大都督要来视察么?虎大炽笑道:三羊镇与他的老家相距不远大都督心悬故里当然得来瞧瞧了。熊杰点了点头自知伍大都督迹于西凉早年是公门名捕擒奸摘伏正直不阿其后又为了反对奸臣江充不惜千里奔波投靠前朝大臣善穆侯柳昂天一生慷慨侠义方有今日的伟大事业。正敬佩间忽又想起一事:等等大都督亲来前线可有兵马保驾?虎大炽嘿嘿笑道:放心荆州师已经奉调北上啦。听得荆州师三字熊杰大惊道:什么?我哥也来了?虎大炽哈哈大笑:瞧你乐啦?你大哥一听说大都督离京连夜便从荆州率军北上你再晚片刻他就赶到你前头啦。正统军里有大小双熊大熊单名一个俊字便是外号荆州狮的熊俊。此人是家中长子派驻荆州乃是第一批入伍的老将。至于小熊则是眼前这位熊杰兄弟俩一在荆州一在乌斯藏说来已有两年不见没想今日托大都督之福竟能在此相逢了。 众人说了一阵子话便又上马整队直朝前线而去。熊杰坐于马上眺望前方道:虎大哥这回战况很是惨烈是么?虎大炽讶道:你怎么知道的?熊杰道:我是用猜的。你看藏武师远在天边却让朝廷调了出来战情若非十万火急何必找我们? 乌斯藏兵马虽甚年轻却是能写能说文武双全极有潜力向得伍定远看重。虎大炽叹道:你说对了这个把月来打了个昏天暗地白日里明杀夜里袭寨任谁都是没吃没睡。若非宁武、风武的主将都死了。朝廷也不会请你们出藏驰援。 众部将吃了一惊情不自禁手按刀柄退开一步。虎大炽忙道:放心放心五天前诸师汇聚三羊镇贼匪挨不住猛攻拂晓时便自行退去了。熊杰沈吟道:诸师汇聚?一共来了多少兵马?虎大炽道:二十四万。众人大惊道:二十四万? 虎大炽屈指来数:此战前后到了十二师、四十八卫骑骆驼的是咱们『汾州大漠师』骑马的是汉中轻骑师靠两条腿的是『宁武卫』、『风武卫』连你们藏武师算进去合计是二十四万兵马没错。 众人暗暗骇然方知战况惨烈远在想象之上。正说话间忽见路边倒着一块石碑字迹黑脏脏的难以辨识.一名校尉拿靴底望石碑上擦了擦赫然露出了三羊镇三字。 熊杰低声道:虎大哥这这是界碑么?虎大炽道:没错.过了这块石碑就是前线了。 投入正统军以来众将士还是次开抵战场一时人人肃穆四下自是鸦雀无声。 虎大炽当前带路众人默默随行方入镇内便闻得一股**恶臭地下满是尸看服色都是留守军一行一行排列得整整齐齐尸身却是断手残肢、血肉模糊。再看苍蝇飞舞蛆虫蠕动饶那藏武四卫以勇士自居仍不禁为之色变不少人更是当众呕吐。 凡事都有第一遭当年虎大炽初至前线乍见满地死尸直吓得膝间软连路也不会走了此时见得新人的丑态自无取笑之意。正叹息间几名校尉迎面而来喊道:哪个是熊杰? 正统军向来不拘小节寻人便似喊狗。熊杰却是文武双全之人把军靴一并躬身抱拳沈声道:末将熊杰敢问两位是那人道:咱是汉武卫的校尉想向你借几个僧兵来用。 熊杰皱眉道:僧兵?虎大炽凑头过来附耳道:他们要做法事.熊杰顿时醒悟忙道:僧兵没有藏兵倒是极多。你们要么?那校尉道:能念经就成。 藏人笃信佛法打小虔诚膜拜人人都能诵经不少人还随身带了佛图唐卡自也能念些往生咒。熊杰自知不能拖延忙召集了部众便随那两名校尉而去。 来到汉武本营只见眼前一座小山堆满了尸地下布满柴薪已然等着火化。 看这汉武卫是轻装骑兵一旦有了伤亡那就不只人死尚有马亡加之天气炎热再不烧化尸立时便要闹瘟疫无怪急寻僧兵做法事。 两边主帅相见叙礼熊杰见他们死伤惨重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吩咐属下上前赶紧为亡灵渡。大批藏兵掩住鼻子来到了尸前自将唐卡翻开随即咿咿啊啊地颂起经来了。一名兵卒手持火把自问熊杰道:佛祖来接引了么? 藏语深奥谁也听不懂他们在念些什么熊杰当然也不知佛祖身在何方低声便道:再等会儿。蚊蝇飞舞嗡嗡扰响汉武主帅呆坐地下面色茫然什么也不知道了。虎大炽低声道:别等了赶紧放火吧。 几名兵卒点燃了柴火抛入尸堆中霎时烈焰高涨传出了阵阵焦臭。 一片诵经中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火海吞噬了同伴战士们的身躯即将装入骨灰坛让战友们背回故乡。半年之后他们的家人会领到一个骨灰坛子此外还有五十两银子。 县官送些挽联、父老们说些好话日后妻子改嫁、儿女改姓至于这人是因何而战、为何而死也只有天知道了。 熊杰热泪盈眶慢慢跪倒在地虎大炽道:弟兄们一齐跪下。满场将士伏地拜倒一齐向战死弟兄道别。 眼看熊杰哭了虎大炽拉住了他道:走了没什么好看的咱俩去歇歇。 两人来到阴凉处坐下虎大炽拍了拍熊杰道:老弟打仗便是这样生死由命、愿赌服输没啥好哭的。提起水壶咕嘟嘟地喝着却听熊杰呆呆地道:是啊生死天定说不定下个就轮到我了。虎大炽噗地一声满口凉水都喷了出来骂道:放屁!他提起手来朝熊杰背后重重一拍喝道:捡点吉利的说!你大哥就要来啦还这般愁眉苦脸的? 熊杰接过水壶灌下一大口叹道:虎大哥事情是怎么闹出来的你晓得么? 虎大炽骂道:还不就是民变?熊杰沈吟道:民变?这三原城不是派有留守兵马怎么镇不住场面?虎大炽悻悻地道:留守军稻草兵吃饭喝酒包打听你没听说过么? 熊杰苦笑几声:既然留守军不管用地方官怎不早点向咱们求援? 虎大炽叹道:你想得美哪。这些县官是屁一样的东西每日里就只想***升官财巴结奉迎遇上了事情还不就是那八个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要他们把事情望上报那不是搬石头砸脚啦? 天下文官八字箴言:争功诿过七个老婆总之好官我自为之百姓好自为之老天下雨称为水灾老天不雨称作旱灾上天残暴不仁与本官德政何关?至于秦仲海如何造孽罪犯如何杀人反正还有老天爷监督何劳本官代劳? 熊杰情知如此只能长叹一声道:后来呢?县官不望上报消息又是怎么传出来的?虎大炽道:三原落陷当晚灾民包围布政使衙门见人就打几名西域商旅见状不好便逃去了汉中『汉武三卫』这才惊觉大事不好便连夜出兵驰援了。 汉武三卫驻派汉中乃是正统军里的轻装骑兵兵行神最好野战熊杰精神一振道:这下大势可要底定了是吧?虎大炽叹道:哪来这种事?你忘了么?怒苍派了谁在汉中?熊杰喃喃地道:谁?虎大炽叹道:铁剑震天南。 熊杰大惊道:铁剑震天南?可就是拿铁剑的那个老头?虎大炽道:就是他这李铁衫是五虎上将之一善于冲阵我军将领与之交锋往往一刀毙于马下最是厉害不过。『汉武三卫』见李老匪现身不敢和他硬干只能便就近向嘉峪关求援。谁知这么一来又引来了一个魔头。熊杰忙道:谁?虎大炽道:拿方天画戟的那个。 二人说话之间熊杰的下属慢慢聚集而来都在聆听说话熊杰骇然道:西凉小吕布?连他也来了?虎大炽叹道:这韩毅有匹赤兔马日行千里『宁武』、『风武』双卫还蹲在茅坑里他便已现身前线杀得我军大败眼看陕西全境岌岌可危布政使知道纸包不住火终于布了『正统之令』向天下一切兵马求援。我军本部接到消息立时兵分两路一面召集关外兵马一面儌文前线命『潼关六镇』出征。 潼关六镇长驻西北前线乃是精锐中的精锐正统军中无出其右熊俊大喜道:这可好了潼关六镇来了天下谁能抗手?虎大炽骂道:你傻啦?我都还没登场就这么打完啦?熊杰愕然道:怎么?怒苍怒苍还有援军么? 虎大炽叹道:多啰东边一个元老、北边一个元帅其它堂主彪将什么的、数也数不完反正潼关六镇出兵怒苍总寨也燃起了狼烟动用了十万大军咱们当然也不能示弱这便调了『汾州大漠师』、『威州豹头师』、『灵州黑甲师』总之双方兵马越打越多到得后来咱们已无可用之兵只能召你们新人出藏来啦 熊杰默默点头这才想起怒匪有所谓双英三雄四招抚这东北两大元帅一姓陆、一姓石正是怒苍初创时的两大元老。想来正统之令布黑峰顶上便也燃起魔火这里倾巢而出那儿前仆后继不免打得哀鸿遍野、尸积如山了。 一名兵卒道:虎将军事出必有因到底这民变是怎么生出的?该不会是官兵强抢民女吧?虎大炽恼道:放你妈的屁!三羊镇又穷又苦人人黑瘪瘪的哪来的美女好抢?你当官军都是畜生么? 那小兵微微一窘:既是如此百姓何故怒?虎大炽叹道:一篮花卷。 什么?一篮花卷?众将士错愕不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虎大炽懒得说了只朝地下吐了口痰去去晦气。 众人面面相觑看这花卷乃是寻常面点一竹篮也不过值得几文钱岂料朝廷先后调动宁武、汉武、潼关六镇等兵马其后连乌斯藏的驻军也奉召驰援闹得百师会战烽火连天却是为了区区一蓝花卷? 天干物躁农作难收什么怪事都生得出来。熊杰还想追问虎大炽却不肯多说了道:反正乱事敉平咱们总算夺回了三原城不算白忙一场。只是居民颇有死伤不能不稍加安抚说着说兵卒们便推上了两辆大车车上堆满了热腾腾的面食全是刚蒸出来的花卷。 熊杰咦了一声道:虎大哥你这是要虎大炽道:我要劳驾你的兵马前去慰问灾民。熊杰道:虎大哥非是小弟推辞只是我军远道而来又是第一回上前线人生地不熟的恐有闪失虎兄可否另请高明? 不行。虎大炽神色郑重:各部兵马都不方便出面只能劳驾你们了。 熊杰啊了一声却也懂了道理。看这场大战好生惨烈各路兵马于三羊镇激战必与当地居民有些误会。若由虎大炽等人过去抚慰不免火上加油只能请乌斯藏的兵马代劳了。 心念于此熊杰也不好再推辞便向虎大炽要了两名斥候引领全军开进镇中。 这三羊镇与西凉城相距不远此番打得遍地焦土大都督念在同乡之谊无怪要亲来视察。只是此地委实穷困过去有何历史出过什么名流谁也不知惟见一片残垣断壁地下又是血迹、又是火烧远处更隐隐传来哭泣声让人心生茫然。 熊杰沿路探看四下房舍尽数倒塌也不知还有什么活人。约莫行过半条街眼前总算有一栋半倒房舍屋里隐传啜泣声熊杰心下恻然忙探头向内只见一名老汉领着儿女全家老小缩于屋角哀哀啼哭好似失去了什么亲人。 熊杰晓得这户人家受灾极重也是怕惊吓了他们便先解落佩刀取来竹篮放了十来只花卷这才走入破屋中轻声道:老丈末将奉朝廷之命特来馈赠食粮。 那老汉低头哽咽身上微微抖并不应声。熊杰柔声道:老丈这不要钱的您快收下吧。他说了几句那老汉仍是飕飕抖熊杰叹了口气便将竹篮放于地下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竹篮给提了起来朝他背后扔来。 滚!滚!一名女子边扔边骂:谁希罕你的东西!拿着你的臭花卷滚!快滚!快滚! 漫天花卷扔来几名小孩也是又哭又叫抓起石块便砸。 熊杰武功精强挨了几枚石子无甚大碍。大批将官却火了手按刀柄怒目喝止:干什么?又想造反了?听得造反二字这家人不知怎地竟然抱头痛哭起来那女子提起竹竿哭吼道:我就是要造反!你待怎地?过来杀了我啊! 几名军官气愤不过正要上前理论却给熊杰拦住了道:够了。 够了打得够了。众兵卒心下一凛不约而同放开了刀柄。熊杰从地下拾起竹篮悄悄搁在门边低声道:走吧。 众人随着熊俊离去沿途望去满街屋舍倒的倒、烧的烧家家都有哭声众兵卒每逢灾民莫不上前赠粮致意。奈何亲手奉出的花卷却无人愿意来接甚且无人愿意开口说话唯独望向他们的眼神道尽了心中的一切。 彷佛孤军深入敌境什么都不对劲了过去藏武师常驻边疆与乌斯藏百姓公私来往军爱民、民敬军彼此甚是融洽。谁知下来了平地反倒见了这些仇恨怨毒的目光。 众将士垂头丧气心情低迷虎大炽的两名属下却是习以为常了便向熊杰道:别理这些人赶紧把花卷一大都督快来视察了。 听得大都督行将抵达人人士气为之一振。熊杰也是微微一笑自知大都督到来哥哥熊俊也将率众北上兄弟俩多年不见今晚必当热闹。便又振作起精神等着把公事办完。 正走间忽见一对母子跪在地下抚着一具尸身啼哭那尸体手中却还紧握一柄刀想来是个匪帮乱民却让正统军格杀了。 眼看灾民现身众军官纷纷停步只是想起适才所见的怨毒目光心里竟然微感害怕一时无人敢近身旁。虎大炽的部属都是老将了附耳便道:熊将军这些是乱民遗孀不必糟蹋食粮了。熊杰踌躇沈吟忽道:不行。两名老卒皱眉道:为何不行?熊杰凝视那对母子道:乱民也是民。 乱民亦民朝廷武人绝不该是百姓之敌。他们既奉天子之命而来奉的便是天理。 便拼着给百姓殴打辱骂也得按章论法把事情办完。 闷了一整天一事无成熊杰暗下决心无论何等侮辱也要把食粮交到灾民手中。 他来到那对母子面前小心拿起了竹篮还不及奉上脸上便给吐了一口唾沫。熊杰微一咬牙索性单膝跪倒拜伏在地朗声道:末将熊杰!特奉吾皇之命前来放食粮!请大婶看在我家大都督的面上务必收下! 那对母子听得大都督三字顿时放声大哭提起了竹竿对熊杰又敲又打。众下属纷纷抢上前来大声道:熊将军!走了!这些人不识好歹何必与他们啰唆! 身为武人唾面自干这在景泰朝闻所未闻谁知却降临在正统朝、正统军身上。熊杰犹不死心他跪得极低咬牙恳求:大婶求您收下这些东西末将是诚心的。 满满一蓝花卷尽是朝廷上下的心意。然而那女人硬是不肯接熊杰又能如何呢?他又是苦恼、又是担忧就怕那对母子挨饿受苦无可奈何间只能大着胆子拉起那女人的手将花卷小心送了过去。 那女人本在啜泣一旦给熊杰拉住了手顿时放声尖叫起来正拉扯间忽听部众惊道:将军!快退开!在众人的骇然注视下只见那女子凄厉哭嚎她扔掉了手上花卷随即抄起丈夫留下的那柄刀便朝熊杰狠狠刺来。 大婶!别乱来!把刀松了!松了!两旁将官大惊大喊刀锋距胸前一尺不到已难闪避熊杰却迟迟不肯反击只管紧闭双眼拜伏在地像是相信那女人她绝不会杀害自己。 正统军官绝不该是百姓之敌。刀锋越逼近熊杰硬是低头不动。两旁军官惊惶喝阻那女人却也不听劝噫噫哭喊中刀锋已近喉颈眼看熊杰命在旦夕虎大炽的部属怒吼道:还等什么?杀了! 斩!刀光一闪那女人的哭声从中断绝倒卧于地鲜血从衣衫底下泊泊渗出花卷掉落一地全都沾上了碧血。 熊杰霍地抬头见了这幅景象忍不住张大了嘴。他万万料想不到那女人真有意杀死自己?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只因自己执意送上一蓝花卷便害得那女人赔掉了性命可他该怎么做呢?若连一篮花卷也送不出去他还能干什么?他可是朝廷命官啊? 满心自责间他俯身向前正要察看尸身猛听一声大喊:别碰我娘! 一道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伏在妈妈的尸身上呱呱大哭。熊杰痛苦咬牙正要抱住那孩子猛听一声尖叫那孩子竟从娘亲手中取起钢刀众人震惊骇然:小鬼!别碰那柄刀! 这家人一个接一个前仆后继而来眼见爹娘已死那孩子几近疯狂提刀便刺。众将喝地一声拔刀立斩。熊杰惊惶万分立时转身护住那孩子厉声道:谁都不许动他! 话到口边身子忽然晃了晃熊杰低头下望只见自己的马甲渗出鲜血胸口处透出了刀锋。他吐出血来缓缓转头过去却见那孩子躲在自己背后手持钢刀正自满面怨毒地瞪视自己。 两旁官兵激动呐喊都要杀死那孩子熊杰喝地一声张臂拦住随即单膝跪倒慢慢捡起了一只花卷再次递给那孩子。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熊杰什么念头也没了此刻惟一的心愿就是将这花卷送出去。 他面露乞求之色希望那孩子赏光。那孩子却恨恨别开头去坚拒不接。熊杰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瞧着手里的花卷忽然放入自己的嘴里自己吃了起来。 算了你不吃那我自己吃吧。熊杰这样想着他嚼着自己带来的花卷觉滋味居然不坏他面露微笑打算再来一口陡然身子一个脱力便已面触尘埃。 炎夏午后马蹄声此起彼落从山丘上望去已能见到那面火红大纛:荆州三百师。 正统三年六月最后的援军抵达了这只兵马名为三百师并非是说荆州养了三百支师旅而是说这批勇士吃苦耐劳能够负重百斤、夜行百里甚且身经百战故称三百师。他们的主将姓熊单名一个俊字三年前正统建军第一个投效大都督的便是他。 都说穷文富武熊俊出身枪棒世家生下来就有钱。然自从军以来他比谁都清苦。他每月奉饷不过八钱比客栈跑堂还不如。只是熊俊不曾抱怨因为他本就不是跑堂伙计凭他的身手别说八钱银子请不动他便算八十两、八百两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如同正统军的七十二名校尉熊俊入伍前也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他少年时曾经爱上邻村一位姑娘谁知她长得太漂亮了便让洞庭水盗掳走了。为了救她熊俊便孤身闯入水寨单枪匹马杀死百名盗匪其后学了武松的模样大剌剌地来到衙门自。 天下县官都是一个样抓匪徒的本领没有可别人若替他抓了贼却又不免触罪犯法。 那县官见他腰悬人头浑身血污自是吓得魂飞天外他不敢定熊俊的罪也不好放他走只能请来父老们定夺。父老们叫苦连天就怕熊俊放火烧掉衙门便急急向他说了周处除三害的故事意思是要他赶紧从军报国千万别辜负一身好本领。 熊俊不是傻子一听说话立知用心。这帮父老平日道貌岸然私下却谋地争产陷害邻人比那帮盗匪还阴险几分谁不巴望他早些滚蛋?只是熊俊不想走他想迎娶心上人养鸡养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于是他兴冲冲上门提亲可惜事与愿违那女孩死也不肯嫁给熊俊她怕哪天熊俊同她吵嘴会用刀子割下她的头便像武松对付潘金莲那个样。 熊俊落下泪来他没法辩解什么也不敢担保自己绝不是武松他只能拜别父母一个人背起行囊带着荆州狮的名号离开故乡正式投效了朝廷。 朝廷者天下之公道也。熊俊内心明白这个天下太大了他无法事事出头。若想在有生之年做点大事他必须投效朝廷。朝廷中人须得信奉公道、须得明辨是非倘若朝廷毁败了整个天下也就毁了。 正因志向如此熊俊从不愿投效厂卫也不想入边军纳凉他自愿来到正统军成为伍定远的部属他相信大都督是当代忠良只要能护住他便能为天下人留下一线生机。为此有人讥讽熊俊说他是朝廷鹰爪也有人说他自命清高就想沽名钓誉。不论旁人如何讥讽熊俊都无所谓。反正他心里明白这世上总得有个傻瓜来报效国家这个傻瓜就是他。倘使连他也动摇了那整个天下就完了。 天气很热两天前大军由荆州开拔将士们彻夜行军人人都累了。熊俊也倦了他放开缰绳正闭眼小歇间突听远方传来阵阵唢呐声。 呒呜----呜呜呜呜----唢呐声间歇不定当是正统军的暗号无疑想来友军必在左近。只是熊俊百战之身看也不看便道:全军散开预备迎敌。话声未毕前方马蹄隆隆一面旌旗急驰而来喊道:熊将军!熊将军!熊俊厉声道:拉满弦! 万弩拉开箭矢向天一片精光闪耀中大军已然分散列阵。便在此时快马骤停几名兵卒翻身下马急急抛弃刀械喊道:熊将军!我等是汾州三卫、虎大炽将军手下将士!奉命来此迎接将军!熊俊哼了一声把眼色一使几名斥候纵马上前厉声道:缴验令牌! 兵卒们不敢违抗便将令牌小心置于地下随即后退百尺众斥候则是如临大敌慢慢拾起急急回阵。熊俊接过了令牌拇指径朝铁牌下方一搓触到了暗记当即道:骑兵下马。 哗地一声五千兵卒同刻翻身一并下马声势惊人。熊俊淡淡又道:后排箭手护卫本阵余人随我上前。号令下达大批兵卒各自拔出腰刀随主帅徐徐向前。 三年多来荆州师不知遭遇过多少突袭埋伏令牌即使是真使者也能有假使者即使是真来意也可能有假稍一不慎全军立陷重围。是以熊俊一到前线向来先斩后奏宁可错杀友军也不能让部属身陷重围。 熊俊提缰驾马一路来到友军面前那几名兵卒始终双手高举不敢言动。来到近处熊俊也不下马目光炯炯一一朝兵卒脸上扫过忽在一人面上略做停留道:你是郑老五吧?那兵卒忙道:将军好记性某正是姓郑。 听得来人身分无误众将士略感宽心纷纷放下了箭矢。熊俊沈声道:荆州师。话声一出全军暴然答诺声震平野如同旱地焦雷阵式复又齐整。 荆州师号令严明无愧三百师之名友军兵卒看在眼里却也没多说什么想来彼此都是正统军什么都习惯了。熊俊淡然道:现下战况如何了?郑老五道:托将军的福战事已然平息。说着送上一封文书盖了兵部的大印。 见得兵部文书到来熊俊稍感宽心了又道:大都督到了么?郑老五道:尚未抵达。 熊俊松了口气看他整晚兼程赶路总算比大都督抢先一步抵达可称不辱使命。也是昨晚彻夜未眠便从腰囊里取出一把干茶叶抛入嘴里咀嚼提神道:现今镇上多少驻军?郑老五答道:沿三原城数组百里共计二十四万。 众军官全转过头来了熊俊也是眉头微皱道:搞什么?为何动用这许多兵马? 郑老五道:此战空前惨烈怒苍前后动用五员大将韩、李、郝、陆、石前仆后继而来双方激战月余留守军尽数战死我正统军伤亡也达三万以上。 熊俊眯起了眼慢慢嚼着茶梗子道:事情怎么闹出来的?郑老五道:一篮子花卷。 熊俊原本低着头听得此言眼缝便又微微睁开道:死了几万人就为这个? 郑老五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向地点了点头。熊俊也不追问了嚼了嚼茶叶自朝地下吐出了汁水道:你们汾州卫呢?死了多少人?郑老五道:我军来得晚损失不大只战死两千名弟兄。 汾州大漠师不过两万两千人战死两千已然十去其一。熊俊眼缝眯得更紧了道:虎大炽呢?还活着么?郑老五道:托将军的福。我家将军平安无恙。你一会儿便能见到他了。 熊俊大大松了口气冷冰冰的脸上露出笑容:活着就好。虎大炽那厮还欠我几百两银子他要给打死了我上哪儿收钱?正说话间一匹庞然大物奔驰而来却是一头双峰怪骆驼远远听得叫喊声:来人可是荆州熊俊? 说曹操曹操就到见了当年同袍熊俊什么威严都没了自管哈哈大笑:老虎!好久不见啦!凡人昵称老黄、老李这虎大炽却给称做老虎自是大大的神气露脸。熊俊提鞭抽打马臀竟连一刻也等不得了双骑冲锋靠近主将同时翻身、同刻下马随即搂抱到一块儿叫道:老熊!、老虎! 二将相拥熊俊喜不自胜上下打量同袍笑道:看你气色不坏嘛让我数数一二三四四肢都还留着。正统军都是男人日常闲来无事便爱胡说八道正等着虎大炽嘻嘻哈哈说什么少的地方你没瞧到、老子原有八只脚谁晓得这小子今日却似吃错药了只嚅嚅啮啮吭不出气。熊俊哈哈笑道:怎么啦?瞧你满头急汗的老婆又跟谁跑啦? 正统军身处前线上从校尉下至兵卒多未成亲这话自是玩笑了。那虎大炽给作弄一阵脸上却殊无笑意只低声道:先别闹我我有件事跟你说熊俊笑道:瞧你阴阳怪气的怎么?莫非身上真少了什么地方? 藏武师虎大炽神情有些惶恐:已经到了。熊俊狂喜道:藏武师到了!那那咱老弟不也来了?快说、快说他人在哪儿?虎大炽低声道:他在营里。熊俊喜孜孜地道:今儿是什么黄道吉日?咱兄弟可有两年没见了好我先去安顿兵马一会儿再找他喝酒正要调度下属虎大炽却拉住了他道:熊将军你得快些 熊俊拂然道:快什么?虎大炽欲言又止忽然弯下腰去撑住了熊俊的胳肢窝。 熊俊是军中有名的硬汉纵使身中十来箭也不须旁人搀扶拂然道:老虎你在闹些什么?他满心不快正要推开虎大炽瞬息之间心里忽有异感:等等你方才说藏武师已经到了虎大炽默默低头轻声道:大家都过来保着熊将军。 刹那之间熊俊什么都明白了只听他呜地一声两腿一软左右兵卒知道他立时要倒忙抢上前来矮身撑住了他。 让让!让让!前头让条路出来!虎大炽一路背着同袍拼命推开人潮熊俊嘴唇微开脑海一片空白呆呆趴在虎大炽的背上听着老友不住怒喊:别看了!别挤在这儿!快让开!快! 此情此景正统军许多人都经历过熊俊却是第一回遇上。前方将士纷纷回避望着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忍因为人人都明白这个人遭遇了什么事。 熊俊呆呆趴在同袍的背上只见自己奔进了营帐大门踏上了营中地毡、见到了一座担架虎大炽扑了过去拼命摇动一人的肩膀大喊道:小熊!快起来!你哥哥来看你了!小熊!小熊!正喊间一名校尉俯身过来附耳道:别叫了。 虎大炽啊了一声苦笑道:断气了?那校尉轻轻地道:刚走。 风吹营帐轰飕飕地振响全场无人作声虎大炽、众校尉乃至于小兵小卒人人都想说些什么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统军就是这样即使生离死别依然只能做哑巴。眼见熊俊趴在地下把脸埋在地毡里久久不作声。众校尉慢慢行上低声道:熊将军请节哀熊俊深深吸了口气猛地双臂俯撑站了起来。虎大炽慌道:老熊你熊俊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熊俊不是第一天上战场了。打了几年仗他早就预想过这一刻因而他也和弟弟约定过真有这么一天他们兄第俩绝不在人前落下一滴泪。 在众人的注视下熊俊缓缓行到担架旁蹲了下来凝视弟弟预备向他告别。 两年没见弟弟的面貌变得陌生了他晒黑了许多也比分手时结实不少看得出来他已经是一个正统军了。 万籁俱寂间熊俊默默在弟弟身旁坐下神色带了几分茫然、几分疲惫。他当然知道弟弟已经死了可他却未曾流下一滴泪甚且感不到悲伤说真的他料不到自己竟是这样的心情。 说不出为什么或许兄弟分别太久了抑或看惯了生离死别总之自己脑袋里想得全是晚间的行军、明日的回防弟弟死了或活着竟与自己没啥干系。 先前的惊骇错愕在这一刻全消褪了代之而起的是为小弟骄傲的心情。 两旁军官见他一脸木然低声便问:熊将军咱们要抬走令弟了可以么?熊俊道:抬吧。众校尉行上前来慢慢将熊杰的身子翻了过来只见他紧闭双眼头颈侧向一边手中还握着半只花卷尚未吃完。众校尉拿住了四肢齐声道:一、二 正要将人抬起却听一声哽咽众人回头望去只见背后的熊俊张大了嘴右臂伸得老长像是要叫醒自己的弟弟。 一直到这最后一刻熊俊才觉一件事弟弟真的不会动了。他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起来和自己说话。他即将烧化成点点骨灰永远也看不到了。 熊俊哭了尽管不想在人前掉泪他还是呜呜地哭出了声。他张开双臂想要去抱弟弟的尸体却怎么也使不出气力在虎大炽的帮忙下总算从众兵卒手中接下了弟弟最后一次抱住了他。虎大炽望着他们兄弟俩只想说些话来安慰可话到口边自己却也哭出了声。 正统朝创建以来熊俊是第一批投效的江湖人物。为求剿灭怒匪他煞费苦心不只策动了一帮好友从军还拉着小弟一齐报答国家。当然他也答应过老迈的爹娘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他也会让弟弟平安回家。可惜他食言了他只能背起弟弟的骨灰带他回家。 熊俊把脸埋在弟弟的怀里无声无息地哭着。一名军官怕他伤心过度慢慢行上前来轻声劝道:熊将军人死不能复生你你要节哀 滚开!熊俊怒吼一声振臂挥出扫出了一股烈风众人心下大惊纷纷向后退开。 熊俊背对着众人慢慢擦干了泪水低声道:老虎我弟弟我弟弟是怎么死的? 虎大炽道:让怒匪打死的。熊俊须俱张奋力回过来厉声道:胡说! 熊俊是沙场老将谁都瞒不住他。弟弟的死因是背后中刀他并非是身陷战场、明刀明枪交战而死他是在大战后受人暗算而死他死得很冤枉。 眼见熊俊双目大睁泪水尽在眼眶里滚动众人忙低下头去谁也不敢与他的目光相接。熊俊压抑哭声一字一顿:老虎说我弟弟是是怎么死的?虎大炽摇了摇头道:对不住我不能说。 熊俊怒之极矣揪住同袍提起衣襟厉声道:为何不能说?暴吼一出众人耳中莫不嗡嗡作响虎大炽闻风不动轻声道:因为你是个武人奉令不能报私仇。 这话一说满场将士尽低头熊俊也被迫松开了手一片寂静间只听老友低声道:武人者国家之兵器百姓之护卫。身为朝廷武官你的刀剑归于国家。你绝不能公报私仇否则你就熊俊泪流满面哽咽道:背叛了最初的约定。 两旁将士闻言恻然却也无话可说。怒匪快意恩仇行侠仗义向来为一己之怒而杀人。正统军不同他们是朝廷命官生来就得听命行事。他们不能替自己出征也不能为私怨下手。他们是国家的刀、百姓的剑他们只能为国杀人这就是身为武人的天命。 黄昏将至夕阳照入营内熊俊垂下头去成了一团蒙蒙隆隆的黑影。此时此刻除了哭他什么都不能做了。 为国家、为百姓莫说熊俊不能公报私仇倘使有一天熊杰背叛了朝廷熊俊虽是他的兄长却也只能听命行事下手杀害自己的亲弟弟。这是他自己选好的路子。谁也怨不得。 为国为民、身不由己熊俊神情微见呆滞他慢慢摘下自己的头盔俯撞下猛听当地一声金响那头盔做得牢靠分毫不损主人却已头破血流。他毫不气馁举头再撞当当声响中钢盔渐渐凹陷下去额间鲜血却也飞洒而出。 熊将军!快别这样了!众人急忙上前阻拦熊俊却是置之不理拉拉扯扯间虎大炽猛地暴吼一声:罢了、罢了把人带出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都有迟疑。虎大炽举脚踢翻了矮几厉声道:怕什么?有事我来担! 一名校尉转身离帐朝外头说了几句话众兵卒立时带出了一人交到熊俊面前。 杀人凶手来了饶那熊俊百战之身乍见这人的面孔也不禁傻住了。 面前站了一名孩童他身形瘦小衣衫褴褛约莫十岁上下神态极为无助。虎大炽道:老熊令弟奉命救赈灾民却不幸受这孩子刺杀而死不过你要报仇前我得提醒一声他顿了一顿道:这孩子的爹娘也被杀了。 面前的孩子父母双亡乃是战后遗孤熊俊胸口起伏面上筋肉颤抖。虎大炽知道自己说动了他低声又道:令弟一心一意只在乞求这孩子的原谅直到断气时他也不改初衷。 熊俊呆呆地道:乞求他的原谅?虎大炽道:是。令弟直到死前都在求他宽恕。 熊俊泪水流下低声道:那我们呢?我们这些人谁来求我们的宽恕?这话一出众皆低头竟无一人答得出话来。一名校尉大胆上前附耳道:熊将军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何况人死不能复生你且节哀让大都督处置这孩子 熊俊怒道:滚!把手一挥震开那名校尉随即行到那孩童面前静静地道:小兄弟我不要听别人说我要你自己说手指熊杰的尸身一字一顿:这人是不是你杀的? 那小孩本有些胆怯低头半晌突然放声大喊:对!是我杀了他!你想怎么样? 熊俊仰起头来竭力压抑泪水过得半晌方才嘶哑地道:跟我说你为何想杀他? 那小孩仰头大叫:我为何不杀他!全场将士为之震动熊俊也愣住了他张大了嘴、呆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为国为民、挥别父母来到这遥远不知名的异乡吃尽了千辛万苦谁知最后成了这鬼模样? 熊俊笑了好一阵子总算垂下脸来手指担架上的尸身道:小弟弟你可知他是谁?那孩子大声道:我管他是谁!你们全都长得一个样!熊俊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他是我弟弟。反手一抽从熊杰的尸体上拔出凶刀朝那孩子喉间划过。 虎大炽闭上了眼旁观众人也把头转了开来却于此时一只铁手半空探来握住熊俊的手稍一力便将他的钢刀夺了下来。 大都督!众将又惊又喜齐声呐喊。但见背后立了一条铁塔似的大汉国字脸上满布风霜来人正是龙手大都督、天山传人伍定远。他那只铁手宛似巨钳稍稍挟制了熊俊便让他动弹不得。 正统三年六月黄昏时分伍定远终于赶抵三原城。在众人的注视下熊俊被迫松开了刀俯身屈膝向大都督的威权跪下。 来人!伍定远沈声道:将熊俊、虎大炽拖出营外重打一百军棍。 号令一下大批部属奔上前来将熊俊、虎大炽压倒在地剥除钢盔铁甲伍定远环顾四遭容情彷佛天神凛然道:熊俊你公报私仇虎大炽你徇私纵容你二人触犯军法理当处斩我却只责打你俩一百军棍可知这是为什么? 虎大炽没吭气熊俊也只垂望地不一语伍定远放缓了脸色说道:前因后果我都听说了。熊俊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今日纵使杀了这孩子令弟也活不过来同样的我若杀了你们也救不回无辜死伤的百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要你们双方各让一步、相互宽谅。 听得此言熊俊忽然张大了双眼呆呆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眼看伍定远点了点头熊俊霍地仰起头来纵声大吼:伍----定----远! 营中将士矍然一惊只见熊俊眼眶湿红他手指弟弟的尸身低声道:伍定远你跟我说他是什么人?伍定远没有回答只是别开了头熊俊哽咽道:他是武人为你打仗的武人你口口声声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这儿请教你探手出来揪紧伍定远的衣襟厉声哭嚎:我们是为谁而杀人? 喔喔喔喔喔喔!熊俊泪流满面怒目圆睁霎时俯向前重重撞在伍定远的鼻梁上。 住手!众人大惊失色只见大都督鼻梁受击上身微仰十来名校尉奔了过来架开了熊俊这批武官都是练家子熊俊纵然力大无穷却也难以抵敌他四肢遭人擒拿受压在地突然奋力向前一扑紧抱弟弟的尸身痛哭失声:正----统----军----声音悲愤痛苦远远传了出去众校尉惊喊道:快撬开他的嘴!快!熊俊激动太过随时会嚼舌而死只见他翻起了白眼口吐白沫四肢痉挛不休他好希望自己再也不会思想、再也不会反抗那样他又可以开开心心地从军报国再一次心甘情愿的 为国为民了 军营上下乱成了一片众校尉有的低头垂泪有的忙于救人满场叫嚣间忽听一人喊道:大都督!那孩子跑了! 众人急急转头只见一条小小的身影足疾奔离帐飞奔已然穿过了营寨便朝镇上而去。众兵卒守在帐外不明究里便也没下手阻拦。 众校尉一声喊纷纷取下紫藤大弓弯弓搭箭瞄向那孩子的背心。不过人人心里有数这只是做个幌子那只斑驳铁手未曾放落前谁也不敢擅自箭。 晚霞缤纷落日夕照在这正统三年六月盛夏的傍晚伍定远遥望西方只见那孩子越奔越远他像在追逐血红的夕阳一路向西、拼命向西。只因在那夕阳隐没的极西苦寒之地有一座梦寐以求的高山世称 怒苍山。 第二章 小水滴 第二章小水滴 正统十一年正月十六黎明 肚子胀胀的脸颊瘦瘦的身上脏脏的口袋没钱手脚无力可不知为何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心里却还觉得怕。怕自己落单怕自己被打、怕自己死掉、怕到深处频频拭泪低声啼哭于是乎人人相互挨近彼此取暖齐声唱: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 耳边传来亲切的歌声人人都会唱大人唱出心坎事、小孩唱出心里话大家手拉着手边走边唱心里不再孤单只觉得温暖。 温暖的地方让人心存眷恋大家追随着前方的身影向前走、不停走大人翻山越岭后头的小孩跟不上了便给人抱了起来弱小摔倒了又教强壮的搀扶起来。在这儿没有强弱、不论尊卑人人相互扶持、紧紧依靠谁都不计较。 因为大伙儿心里都明白他们就是彼此的希望。 希望是什么呢?希望就像小水滴一点一滴朝露坠小溪、溪水潺潺起涟漪轻轻唱来听万山百岳遮不住苍生原来有声音。 一百滴小水滴可以称为一杯酒一千滴小水滴可以合为一碗汤。小水滴没有性子取只方酒杯来盛它就是方的拿只圆碗来装它就是圆的。小水滴聪明乖巧随遇而安只求躲在杯碗里安静渡过一生。可有一天杯儿碗儿再也不愿收容它了小水滴就像眼泪一样渐渐满溢而出寻找自己的出路。 队伍真是长放眼望去全是人大家低头驮背默默前行饿了渴了队伍里有人传来饮食累了倦了便以天地为家席地枕卧。人人追随着前方的身影追逐一个伟大的希望。 希望究竟在哪儿呢?其实没几人说得清楚。人人只知要追随前头的脚步向前走、一直走前头也许什么都有也许什么都没有不过没人会多问什么因为大伙儿心里都知道万一把话说破了就只剩下了绝望。 转眼又要黎明了。歌声益黯淡眼皮也越加沉重每个人都累了快走不动了天上的月儿躲在彩霞之后渐渐西沈慢慢黯淡突然间一道曙光射穿云海照亮了北方瞬息之间天地都静了下来。 大人们张大了嘴揉了揉眼小孩们则跪了下来凝望面前的异象。 穿越了千山万水见到了这处地方但见东方远处太阳升起西方彩月却未落下当此一刻日月同临穹苍中映照一座辉煌城池万众屏息间不知是谁率先喊了出来:紫禁城! 紫禁城天下官差的大本营紫禁城举国兵马的总调度。从山丘远眺面前的紫禁城宛如明珠出海闪闪生辉美得让人动容垂泪。雄奇景象在前人人呼吸加快身上抖刹那之间第二记呐喊撕破夜空。 紫禁城!满天彩霞中人人纵声高喊擂胸顿地:紫禁城!紫禁城!紫----禁城! 撕心裂肺的哭喊伴随了百来记喊声一片胡喊乱叫之中不知是谁先嚷了起来:大家冲向北京!冲啊!一时之间天地皆动。人人都找到了希望。当先第一拨人放声呐喊奔下丘陵随后大人小孩、男女老幼一齐望前冲了。 眼前的紫禁城宛如佛经上的极乐世界那儿必有仙女神佛居住。小水滴们哭着嚷着他们要奔到极乐世界里找到观音菩萨、找到如来佛祖小水滴要请教个大道理出来。 一片激动呐喊间突然远方现出了兵卒的身影正向北方撤退人群里立时传来示警:大家小心!天子兵又来了!、不要怕他们!这些人是勤王军!大家冲过去! 昨夜遇到了天子亲军人人吓得直抖他们过去只见过稻草兵没见过天子兵这些人身穿金甲高大威武自称叫做勤王军没口子的为国为民望来十分厉害。结果打完架后小水滴们手拉着手齐声欢唱:勤王军、亮晶晶为国为民真好听打架像个狐狸精。 勤王军没有用他们也许是狐狸精也许是马屁精不过无论他们姓啥名谁都无法阻拦小水滴。大人们慷慨高歌狂奔而出小孩们也不再畏惧只管手拉着手快步尾随突然之间耳边听到那熟悉之至、却又刺耳之极的声响。 呒----呜----前方队伍缓下脚来后头人海更已停下。只见紫禁城外有一匹白马马上乘客身穿重甲单枪匹马手持唢呐正自向天吹鸣。 呒----呜----唢呐声声高鸣见得马上乘客的装束孩子们立时哭了起来大人也是全身颤抖因为这个武官一点也不像勤王军反而像是 轰隆隆咚、轰隆隆咚鼓声响起勤王军向左右两翼撤退现出城墙下的阵式那儿有一员又一员大将一队又一队兵马投石机、洪武炮、诸及远兵器全给拖了出来他们的旗号是 正统军----风飞砂起天地潇潇城池下方传来号令声但见十万将士从中分开现出阜城门下的巍然身影他昂吐纳振臂高呼:保卫----京城! 呒----呜呒----呜全军队伍一齐昂起头来吹响了万只唢呐。声响越来越大益高昂人人摇旗呐喊撕心裂肺一时之间三军士气大振神机营、前锋营、武兴内团营、骠骑三千营摇旗呐喊声威之盛弥天盖地而来。 正统军!上前一步! 轰隆隆咚、轰隆隆咚鼓声隆隆大军开始推进了第一排的正统军官身做赤膊手提大刀背后的兵卒默默无言拖拉大炮一步一步朝西方人海逼近。 第一排的大人们心存害怕脚步不自禁地向后退让因为他们认识这些人。 生于藏武、死于北关这些人不是勤王军也不是留守军他们是远征西北的正统军天下第一劲旅。 饿鬼们一起退后了。滔滔洪流嘎然而止近月以来这股怒涛所向无敌留守军、勤王军尽皆失守却在京畿前给正统军挡了下来。足见这只军马威望之重如同鬼神。 城下杀气腾腾城上却是寂静无声。此时此地天下无人站得比卢云更高他高据废城凝视西郊城外只见饿鬼们缓缓退后渐渐停下。阜城门下则是鼓声隆隆当前行出一只队伍天寒地冻中人人赤膊上身左手持刀右手牵羊面向西方人海列做一道人墙。 正统军布阵了出乎意料他们的前锋没有盔甲、没有盾牌只有一柄刀。这些勇士全都听从一个人的号令他铁手铁腕、举止沈毅正是卢云当年的故友伍定远。 正统军前锋约莫万人阵地插立大旗标明师号见是北关四镇。在卢云的注视下伍定远默默行到阵中单臂提起百斤牛弩嘎地一声弦响靴底压落已将一张牛弩硬生生地撑开。 卢云做过军中参谋自知硬弓之上另有脚弩脚弩之上尚有牛弩。牛弩顽硬如铁须得二十余人方得拉开只是伍定远神力惊人单脚轻轻压落便已撑开了牛弦。看那弦上冷光辉映将射之物并非寻常箭羽却是一柄百斤重的大铁矛。 铁矛扬起高高指向天际似要将太阳一举射穿。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阿秀与胡正堂藏在城垛后也不禁心摇神驰不知伍伯伯想做些什么。 前锋蹲地。万众屏息中巩志传下了号令。瞬息之间北关死士应声坐倒万众屏息间牛弩越张越开已然紧绷。猛听嗡地一声巨响铁矛激射上天消逝在天际中人人不知所以正惊疑间天上落下一个小黑点猛然沙尘飞扬铁矛正正插入了地下听得伍定远轻轻地道:全军上前沿铁矛布阵。 骤然之间人人都懂了这铁矛是伍定远划下的一道界限他要一尺一尺地拿回失土。 全----军上前----四名参谋齐声呐喊号令一下阵地里再次响起了阵阵鼓声。 轰隆隆咚、轰隆隆咚战鼓催促唢呐高鸣在万名北关勇士的带领下洪武炮、投石机、十万大军乃至于伍定远自己一步一步向前推进直朝铁矛逼来。小水滴们惊惶失措脚下不禁向后退却了千万人宛如大海退潮被迫退到了界碑之后。 正统军一动三军皆动听得阵地另一侧传出呼喊:勤王军!全军整队!号令一下听得咻咻声响朱红号炮、纯金号炮、绿黄号炮一道道焰火点燃升空在北关四镇的前引下城南的内团营、神机营、城北的前锋营、骠骑三千营一齐向前推进。 轰隆!轰隆!轰隆!焰火相继上天轮番爆炸隆隆震响之中正统、勤王也已排定阵式便以伍定远立下的铁矛为界列开了一字大阵从高处放眼望去京郊尽是旗海人海队伍连绵足达四十来里。 十年不入朝陡见这个大场面卢云也不禁气慑神夺。他深深吸了口气撇眼去看只见城垛后的小阿秀也张大了嘴看他与胡正堂紧紧挨着两个孩子既害怕、又兴奋似想转身就跑却又舍不下这空前场面。 饿鬼受迫于这股兵威已被逼到城外三里城下便已清出了一大片空地。两边相互僵持各自按兵不动卢云也深深吸了口气他想知道伍定远下一步怎么做。 百万兵马肃杀寂静似在等候什么人骤然之间内城传来一声呐喊:开城门! 开城门、开城门声音由远而近、由近再至远卢云转头去看城内只见大明门打开广定门打开最后阜城门下传来嘎嘎声响巨门向两旁艰难推移只见皇城处行出大队白马前方四骑行出其后又是四骑宝雕黄挂校尉全身金甲前后共计八队三十二名骑兵现身队伍正中簇拥了一面王纛上书日月二字。 日月旗抵达前线卢云心下震动暗道:钦差来了。 眼前这批卫队便是俗称的大汉将军他们直隶于正统皇帝殿前金阶个个高大英挺仪表出众比之虎林、羽林等兵马又胜一筹。 喀喀巨响中阜城门向西方打开现出了本朝至高无上的日月旗西郊一片寂静卢云、阿秀、胡正堂都静了下来此时此刻连饿鬼们也不动了人人都晓得将有大事生。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天子卫队高举王纛沈静出城三十二匹白马整整齐齐面向天下苍生带了一股庄严之气。城下百万军缓缓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马蹄隆隆之中天子卫队开始向前奔驰突然间金甲队长双手高举长声嘶喊:圣旨到! 一道黄榜昭展在天金箔所制阳光反射圣光照耀西方大地。三十二名金甲武士扬起头来同声宣告:朕承天序、君主华夷!天下臣民----跪听恩旨! 臣.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在卢云的注视下城下一员大将率先下马单膝顿从身形位置观之此人正是伍定远。五军大都督一旦俯身下拜城下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十万校尉腰刀触地随着上司跪倒。阵地另一侧也传出声响:臣.勤王军大都督朱祁、臣.前锋营提督朱盺、臣.骠骑营提督朱蓟 共接恩旨!刹那之间百万兵卒应声跪倒。伍定远弯腰拜伏、前额触地带领百万大军呐喊:愿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在威武侯的带领下百万将士同声颂号声如焦雷从阜城门下远远传了出去。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惊天动地呐喊站在第一排的灾民们给这气势一震有的后退、有的惊惶更有人趴伏在地向圣旨骇然叩。 天子者天下之公道也。正统皇帝向苍生下诏昭示了人间至高的大公之道。饿鬼中一旦有人受惊跪倒身旁之人随即趴下彷佛无形蛛网拉扯从城头上远眺而去背后人潮一波一波俯身跪倒望来如同沧海翻浪恁煞壮观。 护佑苍生的志业便是天下国家。正统军大都督、勤王军大都督并同三名亲王提督、两百四十位督师、百万兵马将士无不拜伏在地、肃穆噤声。胡正堂微微抖阿秀面色苍白二童对望一眼竟也一齐跪下了。 眼前旗海飘扬北关、神武、神恩、神佑、虎威、豹韬、凤翔 数十面旌幡迎风飞舞光荣正大实乃天下国家之尊严当此国威谁敢不跪、谁敢不拜?正磕头抖间胡正堂眼角一撇忽见废城上还站着一人忙拉住阿秀附耳道:快看那儿。 阿秀急忙转头惊见一名男子立于城楼之上褐衣布袍面向西方不跪亦不动。胡正堂呆呆地道;秀哥这人是谁啊?为何不跪?阿秀讶道:是啊怪神气的。 看天下人尽皆拜伏却只有这人孤身站立一派出尘模样。阿秀满心疑惑只在猜测这人的来历那人却是不知不觉看他遥望王纛神色孤单似在踌躇什么。不消说此人自是卢云了。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只消活在人世间谁都有其国、有其家卢云年轻时投身科考、奔波流亡自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一切所作所为岂不也是为了这四个字:天下国家?如今圣旨已到天子向天下人下诏他跪是不跪? 在二童的注视下只见无名男子口唇喃喃他面向王纛缓缓提起长袍身子一寸一寸下弯竟也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了。 卢云跪了不单是他在天子的王纛正道之前即便孔丘复生、孟轲再世也得俯身屈膝恭敬致意。因为这不是拜天子而是拜天下。 天下者天下人之公天下也。伍定远跪了勤王军跪了、正统军跪了千万饿鬼跪了连卢云也双膝触地叩颂号。当此一刻天下终将定于一孰能一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此时此刻天下定于一天子圣光照耀九州岛大地举国之中再无2声。在日月王纛的引领下三十二匹骏马一字排开直向阵前飞驰堪堪来到最前线金甲队长陡地拉住了缰绳高举皇榜昭示苍生朗声曰: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圣号一出千万人无分敌我不关贵贱人人叩下拜静候万岁爷圣裁。 朕闻圣天子修德以来人保境以安民!龙图四海、护卫苍生! 金甲队长展开圣旨面向西方人海鼓气宣读:正谓安国在乎尊君尊君在乎行令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郅治之世倚扉而望 先前钦差现身庄严伟大如今念起了圣旨却是长篇累牍满嘴文诌诌地有些莫名其妙饿鬼们自是相互偷瞄谁也听不懂再听远处人海哗哗语响想来这金甲队长嗓门不足声不及远后头的人都还在探听着。 饿鬼们窃窃私语无甚恭敬。卢云却是神情肃穆。自知这道圣旨非同小可目下千万饿鬼云集京城必当有所求而来朝廷究竟要和要战都在圣上的一念之间。 城上的卢云静候圣裁不敢漏听一字城下百万大军也是寂静一片。又听钦差道:朕自登基以来中外景从四海清平、天下大定尔等百姓不远千里而来只为朝拜天颜、上表精忠朕心甚慰然为免田园荒芜、乡里动荡着各部百姓归原籍充实仓禀以报君恩钦此。 圣旨宣读已毕卢云却不禁大吃一惊万没料到朝廷竟是要饿鬼们返乡了。至于他们有何心愿去留生死圣旨里却是一字未提。那金甲队长声嘶力竭嗓子有些哑了便先吞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方才喊道:谢恩吧。 听得谢恩二字饿鬼们眨了眨眼似还等着下文谁知金甲队长却不吭气了良久良久听他大吼一声:要你们谢恩!听不懂么?话声一出城下便由伍定远带领磕头颂号:万岁、万岁、万万岁!饿鬼们虽不知皇帝想干些什么反正人家磕头了自己怎能不磕?便也跟着胡乱下拜高呼万岁表明自己也是个效忠的。 万岁喊罢再来不知要干啥。饿鬼们便坐了下来有的拿干粮来吃有的茫张双眼等着看钦差跳舞。那金甲队长明白乡民无知却也无甚意外当即把手一挥三十二名武士齐声呐喊:归乡里!以慰朕心!朕心甚慰!归乡里! 金甲武士有备而来反来覆去就这几个字声音整齐划一。奈何喊了半天饿鬼们还是面面相觑迟迟不见有人离开。金甲队长压抑了火气沈声道:听好了!皇上希望你们赶紧回家懂了么?终于懂了原来皇帝要百姓赶紧回家。饿鬼们纷纷高兴起来这便拿出锅碗瓢盆铺开被褥想来他们早以天地为家这便要上床歇息了。 金甲队长愣住了只得道:诸位感念天恩远道来京盼以京郊为家此虽出于至诚却不免阻碍内外交通话声一出饿鬼们突向两旁分开彷佛大海中裂让出了一条通道蔚为奇观。金甲队长愣住了只能再咳几声道:尔等虽已让路却仍盘据京门、喧闹游嬉却置京城百姓于何地?置天子尊严于何地?我现下计数到三你们若仍盘据不走便是违抗圣旨将依刑律从严论处!他环顾周遭举手过肩慢慢将指头屈折傲冷道:一! 听得皇帝要赶人了。饿鬼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总算也明白了朝廷的用心。他们打一开始便没想让饿鬼进京也没打算听这些人呈报冤情而是要放他们自生自灭。万籁俱寂中金甲队长威严四望便又屈起手指沈声道:二 饿鬼们面露骇然似有奔逃迹象。金甲队长深深吸了口气瞠目厉声:三! 数完了正等着饿鬼们天崩地裂、哭喊溃散谁知这帮人只是眨着眼谁也没动不少人还嘻嘻哈哈对着钦差指指点点把他当成了疯子。金甲队长怒之极矣厉声再道:听不懂么?三!正要再说却听人群里传来嬉笑声:四! 大胆刁民!金甲队长怒道:圣旨在此谁敢放肆?给我出来!一名饿鬼怯怯站起倏忽之间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人人如雨后春笋个个起身而来队伍壮观不知有几千几万人。金甲队长吃了一惊忙道:谁要你们起来的?都跪下! 轰号令一出数十万人又齐声跪倒一时沙尘飞扬宛如天摇地动久久不熄。 连卢云、阿秀远在城头亦有感应知觉。金甲队长略有怯意回头去看却见勤王、正统两大劲旅都已布防自也不必畏惧当下提了一口凶气厉声道:我最后一回警告圣意已裁尔等须得就地折返若违圣意休怪刀剑无眼立斩无赦尔等一个个都得死于非命 钦差终于说出那个字了:死盘据不走死。违抗圣旨死。乖乖回家饿死。 饿鬼们张大了嘴身上微微抖金甲队长威严警告:我再次计数到三尔等仔细听了一二 三!三字出口大地忽起雷声亿万生灵怒号呼应:杀----三杀轰轰杀杀杀但听大草原里轰轰作响如苍天之怒、如江山之嚎西方尘烟飞扬泥沙越飘越高遮天蔽日。胡正堂颤声道:秀哥饿鬼生气了!怎么办?阿秀稚龄儿童哪知该怎么办?圣旨引暴乱城下饿鬼有的顿足擂胸有的抛掷泥沙旷野间轰轰震响不知有多少人放声怪叫倏忽之间几百枚石块飞送上天如暴雨般袭击而下。 撤退!撤退!金甲队长连中百来枚石子已然头破血流只能掉转马头狼狈而逃。 飞石从天而降勤王军上下乱成一片徽王爷身为主帅自不能任凭部众溃散当即扬鞭怒喝:武兴内团营!严守阵地!、骠骑三千营!不许退后! 人海开始推进饿鬼人数太多如怒涛般推向京城声势之大当真扑天盖地。阿秀与胡正堂相拥抖几次想逃下废城两腿却似灌满了醋连站也站不起了。 卢云微起战栗直至此时他才觉自己弄错了。饿鬼们压根没把钦差放在眼里他们能走到这一步靠的不是皇帝的施舍也不是朝廷的收容他们能闯到此间依赖的是自己的实力。打一开始他们就有翻脸的准备至于能让他们心存忌惮的也只有面前的正统军了。 京城危在旦夕卢云也无暇顾及小孩儿的心情了他凝视阜城门下只见正统军立于鬼海正前方即将承受第一回冲撞。 稳住伍定远高举铁手沈声话:全军稳住 伍定远退无可退背后几尺就是京城正统军倘使溃败北京也将沦陷看这帮饿鬼满心恨火一旦闯入了城门京城即将化为炼狱。飞石迎面而来马儿惧怕嘶鸣都给骑兵按倒。众步卒以肉身为盾或给砸上了钢盔或是铁甲受击人人低头忍耐第一排北关勇士当其冲更已满面是血身旁羊儿咩咩骇然害怕得无以复加。 骑兵下马、步卒上前本阵后方传来巩志的号令:燕烽、高炯出阵喊话。 正统军的策略很明白他们绝不能后退却也不能轻启战端。倘使双方杀得血流成河反会激怒饿鬼届时万众一心一旦连性命也不顾了十万正统军便再勇猛百倍又如何能是千万饥民的对手?方今之计伍定远只能与饥民们讲道理逼得他们知难而退。 在北关勇士的掩护下阵中奔出百名传令手人人手持状纸齐声喊话:奉本朝律法----百名传令手齐声呐喊这批人或练有内功或天生嗓门洪亮声能及远可千万饿鬼叫嚣之下又有谁听得到说话?伍定远从属下手中接过状纸亲自上前一步率众呐喊:奉本朝律法!着令来人就地解散、各归乡里!切莫试法抗命!伍定远内力雄浑竟然穿过了喧嚣吼叫声闻旷野一众传令士气大振随即放声叫喊:尔等骚乱治安、阻碍要衢!业已触法!、尔等目无法纪、聚众咆哮!依法须得严办!话声甫毕鬼海中立时传来愤怒回应:法----什么叫做法?让咱们乖乖饿死!就是你的法?咚咚咚、咚咚咚石块自天倾泻而下北关勇士被迫举起了手护住头脸操爹干娘的骂声中突然人海深处传来一声啜泣:皇上我们要见皇上啜泣化为哀嚎:对!叫皇上出来!叫皇上出来!咱们只和他一人说话!皇上!出来看我们啊!皇上!千万饿鬼大悲大喊有的冤、有的恨奈何正统军就是迟迟不放道路。饿鬼们突然万众一心齐声呐喊:皇上!皇上!皇上!皇上!惊天动地的呼喊中苍天正在呼唤天子。可皇帝并未现身饿鬼们由悲生怨由怨转恨猛然间人人都深深吸了口气齐声大喊:狗皇帝!你滚出来啊!饿鬼们愤怒了大地似起闷雷呼喊直达天顶穹苍天地同惊。时在清晨城中百姓泰半还在梦中安睡一旦听见了他们的怒吼不知多少人要受惊而醒。 狗皇帝!你滚出来!、滚出来!你狗皇帝!千万小水滴化作滔天巨浪扑向城下双方原本相距三百来尺转眼便近了百来尺随时都会短兵相接全军将士咬牙切齿低头不动伍定远则是高举铁手沈声道:全军预备预备 小水滴哭着骂着向前奔来即将与北关死士正面遭遇突然间伍定远喝地一声铁手放落但听刷地暴响本阵兵卒奋步上前振臂急抛万柄标枪飞上了半空急坠而下。 妈妈!、爹爹!儿童哭喊声中人潮惊惶闪避但见地下砂尘飞扬眼前多出了一排标枪。正统军训练精严此番万枪向天抛掷落地时却整整齐齐彷佛化做了一道界限挡下了扑面而来的狂涛怒潮。 全军听令!伍定远须俱张振臂怒吼:有敢越雷池一步者就地正法! 嘎嘎弦绞后排箭手拉弓搭箭前排步卒手按刀柄人人目露凶光已有杀人之意。 皇上!千万小水滴齐声哭喊:放我们进京! 呒----呜呜呜呜----伍定远亲取号角鼓气高鸣。他功力之厚不在当年秦霸先之下吹起了号角真如苍龙悲吟声势慑人。在大都督的带领下但见一只一只唢呐给拿了起来全军上下尽数呼应声响直拔青天响彻云霄。 就地解散、归乡里!、依法严办!绝无宽贷!在主帅的带领下十万大军森然警告:前方没路走!前方没饭吃!前方只有 死!威吓一出正统军里便又响起尖锐唢呐:呒----呜呜呜呜----在正统军的威逼阻拦下饿鬼们进不得、退不得有的茫然坐地有的低头哽咽人人都是彷徨无助。 楚河与汉界面前镖枪凛不可犯乃是朝廷立下的开战界限。饿鬼若越雷池一步大都督手下的正统军绝不宽待。 局面再无可退只消稍有差池京城即将陷入火海。伍定远心里明白要使饿鬼分崩离析便得以无上军威压迫他们退让唯独在气势上盖过对方方能逼迫这些人散去。 饿鬼们哭了对他们来说正统军其实就像另一批怒苍好汉不怕苦、不畏难视死如归时时饿着肚子打仗可饿鬼们硬是不懂为何正统军一身凛然骨偏偏要为难他们?一样是人西北百姓是人、京师百姓亦是人为何正统军总是厚此薄彼只愿保卫京师、却对自己挨饿受冻家破人亡视若无睹呢?这是什么缘故?莫非自己就是这么的不值 钱?心念于此人人昂起头来泪水夺眶而出瞬息之间心里又浮现一个字。 狗他们都是狗有钱人的狗 泪水坠到了草地上化为露珠渗入尘埃。第二滴、第三滴五滴六滴七八滴九滴十滴千万滴水是天下最古怪的东西三千弱水可取一瓢饮倾其三千瓢也能合为一体当一千七百万小水滴汇于一处时它们会变成什么形状呢? 横竖是死!大家冲进京城!杀----远处有人叫了起来人海再次聚拢冲向了镖枪栅栏厉声道: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拖出狗皇帝!杀光他全家!大批饿鬼忿恚咆哮纷纷越界而来伍定远纵声长啸:北关勇士!动手! 城下刀光闪耀阿秀尖叫一声紧抓着胡正堂的手。一齐闭上了眼。 自遭逢饿鬼以来前锋战士度拔刀。猛听凄厉哀号城头下刀锋此起彼落血海扑天万只白羊未及奔逃羊头便已落地可怜前蹄兀自拍打挣扎让人不忍卒睹。 万只羊儿牺牲了它们受斩殒命死于城下点滴鲜血落上了黄沙化做一条生死界线逼得饿鬼们哭叫退开。 莫要怀疑朝廷的决心!伍定远亲上前线铁手向天扬起纵声狂啸:正统军----全军推进! 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带着无比残酷的军威正统军开拔了北关万名勇士赤膊上身手提血淋淋的大刀一步步迈向西方人海。背后十万大军随即翻身上马迎敌出征。 正统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然而这批人并非是稻草兵只要伍定远号令一下正统复辟以来最大的屠杀即将展开。 退出京畿!伍定远须俱张厉声道:有敢滞留者立斩无赦! 呜一名饿鬼孩童蹲在地下掩面哭了起来大人们也是呆呆低头无言以对。 肚子饿饿的、身上脏脏的眼睛红红的走遍了千山万水恳求满天神佛赐给一个答案谁知到了最后一关还是一场空么? 失望的泪水一滴滴落下饿鬼们知道自己输了他们害怕正统军谁也不敢硬碰硬。 后方人海开始消散慢慢已有人掉头而去。 饿鬼们认输了他们须得离开可他们还能去哪儿?失去了希望他们还能活下去么? 没办法饿鬼不能进城纵使顽皮捣蛋如阿秀、也知饿鬼不能进京。他们若是入城了京城便将化为火海。阿秀低头茫然正难过间忽听胡正堂道:秀哥你看那个人。阿秀急急转头只见敌楼上还站着那个无名男子他的眼眶泛红越来越红渐渐变得如饿鬼一般红。 不知不觉间卢云也流下了泪水。失望的人间失望的天下谁也找不到一个答案。 即使卢云在此他也无能为力。 人潮如大水消退退开了正统军设下的界限没人知道他们会去到哪儿只知道这些人已如乌合之众即将烟消云散。 眼见饿鬼后退了各部将帅莫不松了口气正要下令推进却觉旷野间还留下一个人。 小小的孩子面向着排排森严的标枪看他个头好小怕比阿秀的年纪还小了点却不知是走失了、还是没了爹娘一时捂住脸蛋只在呜呜哭泣。 十万大军面面相觑全都停下脚来。众参谋互望一眼只想找个法子把他吓走高炯大声道:小孩儿!跟着你爹娘走!别赖在这儿!那孩子哭道:我没有爹娘燕烽厉声道:那也不能赖在这儿!快走!那孩子哽咽道:肚子饿他擦拭泪水慢慢提起脚来朝京城方位踏出一步。 不知不觉间人人耳中都听到了一声 轰 百万兵马不觉身子一晃向后退开了一步。千万饿鬼也觉异状了他们一个又一个停下脚来凝视那孩子的背影。 这一步宛如天神下降震动了北国大草原。离众而出的孩子他背对同伴面向京城虽说脚步蹒跚还是勇敢面向万名死士慢慢便已逼临了镖枪栅栏随时都能闯过去。 小小赤脚离地而起正要再次踏上泥草地突见一枚弓箭自天急降从那孩子面前坠落与身子相距不过毫厘。那孩子吓了一跳脚步不由自主停下了。这一箭意在警告只消那孩子再踏一步下一箭便要射到身上绝无宽饶。 那孩子浑身抖不敢稍动。城头上的卢云、阿秀、胡正堂乃至于城下的徽王爷、德王爷北关勇士人人目不转睛都等着看那孩子的下一步他会进?还是逃? 万里江山皆静默人人都在等候他的决定。那孩子眼睛红红的他回头瞧了瞧同伴抬头望了望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 肚子饿饿的脸上脏脏的面前的儿童没爹没娘、手不会写、嘴不能说他什么都没了可是他不必害怕因为世上还有一个人会怜悯他、宠爱他、照顾他他的名字是 皇上!孩童放声哭叫抬起了右脚跨过了正统军的栅栏。 轰隆瞬息之间江山震动了社稷动摇了这一步踩痛了天下国家即便一代真龙在此也不禁色变震恐。 奉本朝律法!来人不得越界!、奉吾皇圣旨!命尔退! 呒呜、呒呜唢呐高鸣满场将士如临大敌但见前方校尉驾马奔驰后方箭手全数开弓刀如林、箭如雨百万将士厉声警告那孩子却是置若恍闻只管挺起胸膛、大胆越界而来他什么都不怕他只要找到他的皇上。 北关死士深深吸了口气握着大刀的手微微抖人人转头回望本阵等候上司号令。 正统军失守了他们压不住场面。第一个人越界而来很快便有第二人效法最终大批饿鬼都会追随那孩子的脚步一齐跨界走向京城。 巩志低低叹了口气他取来了一柄铁胎大弓交到伍定远面前。 今时今地镇压全场的是一股杀气任何人敢越雷池一步立斩不饶。倘使放过了这名孩童其余饿鬼便会跟进。百万勤王军尚且镇不住他们何况是十万正统军?到时双方硬碰硬之下正统军绝无胜算。 饿鬼不是傻瓜他们会见机行事。伍定远若让人觉是只纸老虎京师便守不住了他的妻女都在城里身为人父身为人臣他不能让饥民闯入城中他必须镇住灾民。 阜城门下的魁梧身影一动不动他凝视幼童的身影容情肃穆。城头上的卢云、阿秀城下的勤王军、正统军人人都等着看他如何应变。 在千万人的注视下伍定远呼吸极缓他慢慢伸出铁手握住了弓柄。 阿秀吓了一跳万没料到伍伯伯真准备射杀这名孩童了。他与胡正堂对望一眼心里满是彷徨其余将士虽觉不忍却也不敢上前相劝。 没法子伍定远若不这般做却该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放饿鬼进来?当此一刻人人都得选边站这就叫朝廷与怒苍壁垒分明。 伍定远拉满弓弦压抑呼吸慢慢瞄向了越界孩童阿秀、胡正堂都闭上了眼不忍再看。卢云的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只在凝视故人的一举一动。 猛听嗡地一声伍定远放箭了飞矢破空那孩子也缩起了颈子正闭目待死间猛听咦地一声四下满是惊呼讶异那孩子呆呆睁眼觉自己好端端地站着非但未死甚且毫无伤。这一箭竟只从他身边掠过钉入了脚边泥地。 刹那之间千万饿鬼爆出欢呼伍定远失手了来箭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卢云心下雪亮这是故意的。一代真龙武功何其之强射杀一名小童岂有失手之理?不想可知他不忍为之。 希望之光再次燃起一个又一个饿鬼转向东方第一排大人们双手交握组为人墙一个个追随那孩子的步伐转朝京城方位迈步而来。 此例一开天下皆动看伍定远不忍下手守城兵马却该如何是好?北关死士深深吸了口气人人回过头来凝视伍定远。口中虽未言语眼神却道尽了一切。 情势急转直下众参谋对望一眼高炯沈声道:我来。从背后解下弓箭还未拉弓却给巩志拦住了他摇了摇头道:不行你射不管用。 正统军有其规矩逢得变故危难职级高者须得身先士卒以示负责。看在场将官之中谁能比伍定远职级更高?他若不忍杀之便不该假他人之手。倘使他自觉这件事既腥且臭集天下骂名于一身他凭什么要属下担这个罪过? 最后一回机会再不能失手。巩志取来了一枚箭矢道:大都督请。 伍定远开始抖了饶他真龙之体身负万斤之力此际手臂却震颤不休巩志使了个眼色高炯等人尽皆行来一同搀住了伍定远巩志更站到上司身侧陪他一齐拉出了满弓。 巩志的心意很明白他要陪大都督一同下海这个罪过伍定远一个人承担不了。 伍定远喝喝喘息几番使力却都拿不住弓矢。余波所及带得巩志左摇右晃连站也站不稳了。眼看饿鬼越聚越多那孩子走得更快了北关死士却殊无举刀之意人人低头垂手毫无斗志偏偏大都督硬是拿不稳小小一枚弓矢众参谋惶惶不已正想着如何劝说突然后方传来一声大吼:伍定远! 蹄声隆隆百来匹快马簇拥一名亲王疾驰而来正是勤王军大都督到了他驾马闯入正统军本阵怒道:伍定远!你说得一口好兵法!什么战阵之中宁死不负落单弟兄!你自己说!正统兵纪第二条是什么? 徽王朱祁驾临本阵破口大骂正统军上下岂容外人造次双方已在推挤叫嚣徽王爷隔在人墙外大声道:伍定远!将者卒之先!朝廷打了十年拾掇不下一个小小的怒苍山就是因为你这混蛋!你的下属个个杀人如麻你还在这儿装好人、假惺惺、学那妇人之仁?你还有脸去见为你战死的弟兄吗? 将者卒之先。身为全军大将不能身先士卒则军士惑矣。不能鼓舞三军反夺其志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焉能不败? 饿鬼们越逼近了人人脸上含笑带着光辉希望北关勇士则是噤默以对犹在等候上司的号令。一片吵嚷叫骂中伍定远突然叹了口气道:算了。 高炯等人微微一怔还待要说巩志却拉住了同伴示意众人向后让开。 伍定远沉默半晌慢慢提起了大弓拉满了弓弦对准那名孩童。勤王军将士见状莫不大声喝彩:好样的!不愧是当今武神!果然是天下人的榜样!高炯等人怒火上升将一干闲杂人等驱赶出去巩志则是一语不默默侍奉在旁。 地狱之门开启了。阳光照下晒在身上暖呼呼的伍定远眯起了眼轻轻呼出一口气正要松开手指陡听远方传来一声叫喊:伍----捕头! 伍定远浑身震动这熟悉之至的嗓音彷佛出于一位故人之口他张大了嘴猛听崩地一声大响弓弦松开这箭还是离弦而出了。 伍定远啊地一声声音带着痛楚眼看来箭势道刚猛便要将幼童钉死在地说时迟、那时快天外飞来一条马鞭卷住那孩童一拉一扯将之抛上了天。那孩子还不及放声哭叫半空伸来一只臂膀已将他稳稳抱住。 来箭射了个空钉于地下直没入羽足见箭上所附真力何其浑厚。众人大惊失色还未说话却听人海里传来苍凉嗓音低声道:伍定远。伍定远愕然抬头却见鬼海中立着一匹青骢马体态巨广驮负一位十尺神将。众将齐声呐喊:陆孤瞻! 陆孤瞻现身了他骑于马上背对人海于千钧一之刻抛出马鞭救下那孩童的性命。 来人!徽王爷拍马奔驰厉声道:拿下陆孤瞻! 怒苍元老现身众将再无一分犹豫人人声呐喊或驾马、或拔刀便要群起而攻之。 大军即将合围陆孤瞻却是不以为意。只见他怀抱孤雏立马于战地正前俯身遥问:伍定远八十三之上再添一数可知为何? 伍定远张大了嘴竟是为之语塞陆孤瞻笑了一笑自问自答:不过是多杀一人而已对么?伍定远慢慢低下头去面色转为青紫似想说些什么偏又说不出话来。陆孤瞻凝视他半晌随即掉转马头便已自行离开。 徽王爷大怒无已:姓陆的!你有话要说冲着本王说!别对着伍定远说三道四!取起宝胎铁弓拉了满弦便朝陆孤瞻背心射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徽王爷娴熟兵马这一箭竟是又快又急陆孤瞻却是一无所觉堪堪便要溅血受伤忽然一枚飞箭半空横来嗤地一声先将徽王爷的长箭射落随即第二箭来当地大响竟已射破了徽王爷的护心镜。 看来人如此神射先截箭、后射人众将愕然半晌随即齐声怒喊:火眼狻猊!话声未毕阵外铁蹄隆隆雪泥飞溅之间双骑纵马过来一左一右护住了陆孤瞻。 反击!巩志大喊一声高炯、燕烽等人快手取箭嗤嗤连声搭弓、弯弦、瞄射举动快绝赫然便是连珠箭的本事。徽王爷嘿地一声便也提起了弓箭背后百名亲兵不待主官传令便也弯弓搭箭射出了大批箭矢。 勤王正统双军并力威力岂同小可?只见快箭飞来宛如满天花雨。马上双将不甘示弱立时拉满弓弦虽只两人双弓弦上却各搭十二支长箭嗡地一声快箭振弦破空径与朝廷众将对射。 两边箭矢交穿而过嗤嗤连声朝廷将领的箭矢竟然半空受截一一坠下敌方非但准头惊人连取箭射的功夫也过人一等。高炯自己也是神箭手如何忍得?嘿地一声反手探入箭壶还不及掏出箭来猛听破空大响竟又是二十四箭当空飞来。 当当铿铿火花四溅正统军上下提起盾牌护住了门面。此番两军隔空对射怒苍虽只二人在场却已大获全胜。双骑睥睨远走众将咬牙去看却见马蹬上的小腿浑圆修长马鞍上竟坐了一对西域美女二女高鼻大眼端得是姿容艳丽。一片错愕间却听徽王爷大吼道:骑兵出征! 轰隆隆!轰隆隆!大批铁骑分四面包抄正要将一干人等拿下女将持弓搭箭又是一箭凌空射来。看这箭去路古怪竟是朝天而去巩志心下一凛急急大喝:保住帅旗! 巩志迟了一步话声未毕一面布旗已自天飘落正是全军视为性命的正统军旗。 这帅旗向是军中第一要紧物事旗在人在旗落军亡。眼看帅旗落地人人倍感屈辱正要上前拼命敌方出手更狠嗡弦再响又出了一箭众将激动大喊:日月旗! 日月王旗要倒了全场惊惶呐喊都要拿性命去救千钧一之刻燕烽急急把旗杆放低了一尺咻地一声来箭射了个空总算保住王旗不失。 怒苍女将欺上门来是可忍、孰不可忍?刷地一声高炯盛怒拔刀厉声道:正统军! 冲啊!肉搏大战开打但听杀声大起步卒冲出阵来第一列北关死士更是奋勇直上突然饿鬼阵中飞出大批箭矢射住了阵脚随即鬼海中一面旌旗行走而来旗面白底绿字大书:江东帆影陆。 江东子弟兵现身这只军旅约莫两千余人全是陆孤瞻心腹兵马一路守在鬼海后方沿途保护照拂如今总算现身出阵了巩志扬起令旗朗声道:投石机! 令旗挥落兵卒纷纷斩绳只见天外飞来千斤大石轰地一声、又是一声四下泥沙激溅砸出了一个又一个深坑江东箭手纷纷驾马闪避怒苍两名女将也是急急拨转马头盼能逃回西方人海之中高炯怒道:抓住这两只雌的!血祭正统军旗! 投石车是及远兵器弓箭射之不到马军攻之不着在飞石掩护下正统军左右包抄眼看便要擒下怒苍女将突然破空声大作远方飞来一只金瓜锤通体巨大重达百斤一路飞越人群重重撞上了一辆投石车投石车受力倒塌缓缓右斜撞上了第二辆轰隆巨响中接连撞倒了十来辆。一时间绳索崩断三巨石反向抛射飞入了京城之中。 来人如此神威正是陆孤瞻亲自出手。金瓜锤重达百来斤他却能抛掷自如正中鹄的一连放倒了十来辆投石车。 轰隆!轰隆!轰隆!巨石划过弧影先后坠入京城不知压毁了何处民宅内城登时起了骚动胡正堂颤声道:秀哥石头像是朝学堂飞去了阿秀大喜道:真的么? 正振奋间城下巩志却是暴怒无已厉声道:火枪手上前!预备号令未下一道飞箭扑面而来正中肩窝狠狠将他射下马去。 倒了!倒了!饿鬼欢声如雷一个个越过防线正要奔向京城突然人影闪动一条大汉挡到了万军阵前兔起鹄落举脚一踢挑起投石车底梁随即俯身弯腰单臂握住十丈楠木喝地一声大吼横排狂扫而来。 救命啊!楠木迎面扫过饿鬼们哭叫退散如大海退潮巨木再次横扫全场。这回江东军马当其冲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眼看便要给打死百来人砰地一声陆孤瞻奋力上前双手奋起硬生生接下这根巨木。 伍定远出手了也只有他这般武勇神力方能单手提起千斤巨木挥击自如。 哼!伍定远容情忿恚宛如西楚霸王把铁掌一推楠木压上老将胸前逼得陆孤瞻倒退了一步。 伍定远对上陆孤瞻一是真龙之体一是怒苍元老却是谁胜谁负? 喔啊!伍定远大吼一声气涌如山轰隆一声大响手上紫电出震得陆孤瞻连退三步伍定远毫不放松提木拦腰挥过轰隆再响巨木扫上陆孤瞻的右腋打得他脚步晃荡险些跪倒下来。 陆爷!江东子弟兵大惊呼喊一个个急急抢上紧抱楠木盼能为陆孤瞻援手。 楠木长达十余丈援兵越聚越多足达四十人这批将士长年追随陆爷皆是武艺高强之士都有百斤之力。一时之间双方宛如拖勾拔河这厢陆孤瞻带领江东四十豪杰紧随在后那厢却只伍定远一人。众豪杰声喘气竭向后力盼能将一代真龙拖入己方阵中。 一----二----诸人同声出力众志成城之下伍定远脚下隐隐晃荡竟给拖了过去江东四十豪杰纵声欢呼霎时一股作气齐声再喊:一、二 三!伍定远厉声回应单臂横推巨木向旁扫过四十名江东子弟啊地痛喊人人脚步踉跄站得近的虎口破裂鲜血长流站得远的飞滚而出跌入西方人海之中。 一代真龙名不虚传伍定远以单臂抗击四十名高手轻取全胜。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左臂倒提楠木霹雳一声大吼:陆孤瞻! 千斤粱木夹带风雷之威当头砸来陆孤瞻实在不敢硬接赶忙向旁侧让伍定远微微吐纳半空变招巨木拦腰扫来陆孤瞻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急急向前一扑趁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再次抱住了巨木。 砰地一声大响陆孤瞻痛得面色惨白此刻江东将士尽给震退只剩他一人双手紧抱巨木与伍定远的单臂僵持。 陆孤瞻不能退。在场高手中只有他能挡下伍定远只消他退后一步江东兵马一泄千里溃不成军届时千万饿鬼何去何从?为了天下的一点生机他须以毕生勤修苦练的内力压住一代真龙的无上气势。 陆孤瞻!伍定远放声怒吼:日月旗当前你如何不跪!深深吸了口气左臂扬起崩开了陆孤瞻的手掌随即倒提巨木当头砸下。砰地一声大响陆孤瞻双臂成十硬生生接下这开天辟地的一击。蓦地双脚脱力竟已跪倒在地。 陆爷!江东兵马见状大惊纷纷拉弓放箭盼能逼开伍定远正统军却提起盾牌抢前护卫北关死士更提刀出阵将敌方驱逐开来。 砰地一声、又是一声巨木连番击打伍定远似有满腔怒气无处饶那陆孤瞻功力运行已至极点却无分毫招架之力。连番重击下慢慢已倒地不起任人宰割。伍定远殊无宽饶之意仍是一棍一棍朝背脊狠打一时间鲜血飞洒上身衣衫尽裂露出了一幅猛虎刺花却是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此情此景已非高手过招而是午门杖刑。阿秀与胡正堂城头观战不免又惊又怕万没想到平日寡言慈善的伍伯伯也有这残忍之至的凶神恶貌。 伍定远已有杀人之志凭他的真龙之体便要杀尽这两千兵马也如探囊取物只是他无意大开杀戒他只想找个人祭旗。那便是江东帆影陆孤瞻。此人是敌方士气之所系唯有在天下人面前将他活生生打死血祭王纛方能震慑千万饿鬼逼得他们溃散奔逃。 伍定远神威凛凛打得怒苍老将俯称臣三军士气大振但听徽王爷高声传令:全军上前!拿下乱党!百万大军高声答诺转眼间正统军、勤王军诸军如潮水般反扑而来大批饿鬼哭叫奔逃江东子弟虽想上前阻挡却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人为刀徂、我为鱼肉饿鬼们哭得哭、叫得叫东滚西爬陆孤瞻也倒在地下口吐鲜血。堪堪全军覆没的一刻敌楼上传来沉重呼吸声阿秀急急回头过去惊见那位无名大叔提起了一柄剑看那剑鞘黑黝黝的不免让阿秀大吃一惊骇然道:这这把剑好眼熟 确实眼熟阿秀家里也有一柄剑也是这般黑黝黝、亮晶晶。正诧异间猛听刷地一声兵刃破空声大作无名大叔抽剑离鞘光芒刺目耀眼逼得二童遮住了眼睛。 剑身燃起熊熊白光皎如日月但见无名大叔振臂急抛手中长剑宛如彗星横空脱手飞出。 长剑划破了天际连飞数里直向战地而来城下却仍打得天崩地裂上上下下一无所觉。砰砰震响中陆孤瞻早已趴地吐血伍定远却无罢手之意他鼓气怒号须俱张巨木当头提起正要朝脑门处重重砸下却听背后气流有异竟有兵器来袭。 伍定远侧耳倾听已知来物并非长枪重戟而是刀剑一类轻巧兵器他哼了一声头也不回铁手后探径取剑柄左臂却仍提起巨木直朝陆孤瞻脑门击落。 长剑夹带刺眼白光声势雄烈将近背心数尺伍定远也已抓住了剑柄正要牢牢将之紧握突然破空声消失静寂悄然随即一股强猛内力传到身不由主间伍定远竟连人带剑转了一圈那剑也顺势飞出刺中了巨木。 嗤地轻响传过剑锋散熊熊白光竟将巨木切成了两截那柄剑不减来势一路脱手飞出斜插地下无声无息间地下竟给斩出一道三尺长的深沟。 剑芒?伍定远大吃一惊反手拾起长剑手中这柄剑竟是熟悉之至却是卢云的佩剑:云梦泽! 此时场面混乱双方兵卒打成了一片眼看伍定远呆若木鸡陆孤瞻趁势向后翻滚砰地一声跌到了一面皮鼓旁正要勉力爬起朝廷军马却已赶上正要将之擒下江东子弟兵一声喊却也急急抢来接应。双方便以陆孤瞻为中心抢夺厮杀。 陆孤瞻低头呕血几番想站直身子却都没了气力转头去看弟兄人人身陷重围宛如困兽之斗远方饿鬼也是惊惶害怕哭叫奔逃。眼看兵败如山倒陆孤瞻哽哽垂泪他扶起了地下皮鼓将一柄长枪折成两断随即反过手来重重敲落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越劲急怒苍元老拼命敲击战鼓似要鼓舞全军士气奈何朝廷兵马势大却已无力回天陆孤瞻越敲越快越激昂突然间把断枪抛开双膝跪倒仰天大哭:老天爷!求您开开眼啊!咚地一声鼓棒脱手飞出陆孤瞻也已趴倒在地。勤王兵卒大喜过望正要捡个现成便宜却给正统军官喝止了。 这不是敲击战鼓也非激励士气而是在向天庭击鼓鸣冤。 陆孤瞻别无依靠只能向老天爷呼救。他的哭声满是悲愤冤屈直达九天之上倘使苍天有情会否赐下一个回答? 鼓声止息天地间静得出奇正统骑兵一齐拉停了缰绳步卒们也停下脚步四大参谋围在伍定远身边人人面色凝重全在眺望西方大地。 放眼望去城下旷野空出了一大片地方饿鬼逃得老远江东兵马也正向后撤退天地间只剩一个陆孤瞻勤王兵卒面面相觑还未决定抓不抓人骤然间人人都听到了微微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低荡似从幽冥地底出隐隐约约渐渐逼近。突然间鼓声拔高而起益加焦急越响亮。 轰咚隆咚!轰咚隆咚!上天回应了彷佛天神击起了雷鼓惊得天地一片震响前方忽起变故临徽德庆四王急忙抢出一同伫立日月旗下突然间临王爷惨叫起来:看那儿! 天地极远处飘起阵阵风砂望来如同大片乌云直扑京城而来。燕烽深深吸了口气立时伏身趴倒贴耳在地拿出了斥候功夫。听不半晌便朝高炯说了几句高炯微微颔转身跳上了一辆投石车登高远眺。德王爷颤声道:到底搞什么?谁来说句话啊? 战鼓惊心动魄震耳欲聋正统军身经百战虽惊不乱勤王军则是面露惧色脚下一步步向后退去。高炯从投石车上跳了下来喊道:四火儿鸣金收兵!岑焱急忙抢上:又是那玩意儿?眼看高炯点了点头巩志立时提气传令:来人!把都督的座骑牵出来预备迎敌。 当当当、当当当正统军鸣金收兵众将士如临大敌顿时结成了阵式向本阵方位严整撤退。勤王军却是次遭遇怒苍主力人人胆战心惊一向后奔逃。 西方雷声隆隆天上黑云来势快绝越冲越高越飞越浓夹带了猛恶风砂彷佛暴风即将来袭。徽王爷拉住了巩志低声道:巩师爷究竟怎么回事?怒苍兵马来了么? 巩志身上中箭却也没空闲包扎只把箭杆随手折断了取出远筒道:王爷自己看吧。 雷声震天眼前满是烟尘什么都瞧不清楚。徽王爷没见识过这等场面他微微抖取筒远眺惊见饿鬼们分向两旁奔跑人人以脚顿地烟尘随之大起却原来是千万人踩踏不休方才激出这闷雷似的低响。 正看间突然雷声骤止天地无声一片寂静间人人的心好似也停了。忽然之间听得临王爷喊道:看!大家看!乌云般的沙尘渐渐落下露出了眼前的景象。放眼望去饿鬼们不再顿地、不再奔跑他们一个个恭敬垂手面向西方那片浩瀚人海却已分做了两半正中却空出了一条笔直大路正正迎向北京城。 敌方现出堂堂气势料来必有大队兵马开到。众将屏气收声凝视天地彼端人人呼吸都已微微加快。 东方阳光映来西方大地一片金灿前方大路却是空旷无人益显得诡谲了。突然间清脆的马蹄声响起道路尽头似有什么东西来了依稀看去只见它红红的、宛如鲜血看来好像是一个字读做 怒! 全军震动间道路尽头已然现出了一骑他黑旗黑马红盔火甲手中高举一面军旗看那旗帜形式古旧却是怒苍本寨的怒字旗! 红旗飞舞在天望来宛如一团怒火。黄烟尘海之中敌方孤身单骑宛如天将下凡所过之处一排又一排饿鬼尽数下拜彷佛他是个慷慨烈士一肩挑起了千万百姓的命运。 阿秀遥望城下不觉揉了揉眼睛低声道:这这个人就是秦话声未出已给胡正堂掩住了嘴颤声道:秀哥不可以提这个名字他会来找你的。阿秀隐隐害怕却又嘴硬冷笑道:谁怕谁?秦仲海、秦仲海快找我啊! 呒----呜呜!号角响起震耳欲聋逼得阿秀掩上了耳惨叫道:妈呀! 怒王手持号角仰天吹鸣那声响竟似老天怒吓得人人脸上变色。眼看总帅行将抵达前线陆孤瞻默默起身转身迎接。京城方位也是鸦雀无声城头的阿秀、胡正堂心摇神驰再也不敢胡闹了城下虽有百万兵马在此却也无人敢出声叫骂。因为人人都知道一件事 秦仲海已经回来了。 第三章 两颗石头飞上天 京城是个大地方住在这儿的人多少都带点傲气。 天上地下天涯海角一个人哪里不好住偏偏选在天子脚下给人踩?也是如此来往京畿的商旅都明白京城百姓并非天生让人踩着玩的其实他们也能踩人。要不与皇族沾亲带故再不便与历朝英雄有些牵连总之八百年前登天门万万小觑不得。 告诉你们了。咱们王家可是大有来历绝非寻常人家。大清早的就有京师百姓在说嘴了。说话之人是个少*妇她怀抱小婴儿长相颇美立于陋巷之中垂眼低目冷冷说教。 美妇开口说嘴四下立时议论纷纷只见陋巷里挤着大批乡民全是北京街坊瞧来模样也不大寻常只见一名大婶低声道:妹子你们你们王家也是鞑子么? 听得这个也字众乡民心下一凛纷纷回头急望只见那大婶眼圆眉粗虎面虎威宛然便是图画里的忽必烈。那大婶见众人瞄着自己悚然一惊这才觉自己说溜嘴了忙缩入了人群不敢再吭一个气儿。 北京历经异族三朝统治黑契丹、熟女真应有尽有。眼看鞑子逃了众乡亲便又回过头来道:妹子到底你们王家有何来历莫非是王莽之后么? 姓王的古来没有皇帝命就只王莽一人称雄乃是有名的阴险角色。那少*妇脸上一红道:不是咱们王家并非帝皇之后仅是寻常百姓儿。众乡亲笑道:妹子啊那你还说什么嘴?要说祖上是名流大官咱们铜锣胡同里还嫌少了么? 这话确实不错北京旧称蓟都、燕京、中都名字多皇帝也多什么金海陵王完颜亮元顺帝贴木耳到处留种便天上一块石头砸下来也要压死三五尾小龙王至于文人名将更是数之不尽看巷口写春联的赵大哥一手瘦金体街边卖羊肉的苏五叔专能牧羊想来身世也有些典故。 少*妇仰望朝霞哄了哄怀中宝贝微笑道:别老是帝王将相上战场人生又不单是做官财想点别的。众乡民微微蹙眉纷纷打量起少*妇的样貌。但见清晨朝阳昨晚下了大雪看这少*妇立于晨霞之中香腮微赤肤光胜雪却似天生带着胭脂来投胎的再听她自称姓王猛听一人吼道:我知道了!你是王昭君的玄孙女! 那少*妇嫣然一笑掠了掠秀道:我夫家姓王娘家却姓孔。众乡民骇然震惊:姓孔?你你祖上是是 好吧别猜了我自己说吧。那少*妇哄了哄怀中儿子含笑道:我怀里的孩子单名一个坤字乃是北京王家第七世嫡子他生来有一个使命便是守护全天下。 守护天下?众乡民目有惊骇纷纷惶恐:他他是天神投胎么? 差相彷佛吧。那少*妇怀抱婴儿掠了掠秀淡然道:我儿子王坤的先考太祖呢便是永乐天师姚广孝门下第六弟子王大人讳严是也。姚天师归隐后便吩咐先祖定居北京无论生什么事咱们家都不能离开京城否则天下便要大乱 四下邻人目瞪口呆谁也没料到王家望似平凡居然还背负着天下气运。 王王大嫂这这么说来一名少年低头畏缩寒声道:你们王家老小世居北京是为了保护天下人了? 你说对了。少*妇闭眼沈静道:这北京皇城呢乃是姚天师、刘国师连手所造。当年太祖严公曾留下祖训他说我王家子孙与天下气运相连倘有破败死伤、迁徙流放只要一远离祖地天下江山立刻动摇百姓流离祸亡之日也在眼前。 众街坊惊疑不定万没料到世间还有这等怪事面面相觑间猛听一声怪吼响起。 放屁!一片寂静中一名小老头儿越众而出戟指大怒:什么七世祖、八世祖?叫你家六世祖出来!我有话问他! 六世祖不在。少*妇别开了头冷冷地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他出门办事去了。 不在?那小老头儿怒道:我偏不信邪。说着从少*妇身边挤过朝门里大吼道:王一通!***给老子滚出来!少叫你老婆呼拢我!滚出来!那老汉口不择言那少*妇也气了红着眼睛骂人:跟你说了!我夫君不在!你再死赖着不走小心我报官! 报官?那小老头微微一愣随即怒火中烧:好啊!居然要报官了?你老公欠我三个月房钱现下又躲着我这算个什么道理?走!咱们这就上官府去!让青天大老爷评评理看谁理亏!说着说便拉着少*妇的玉臂喝道:走!那少*妇哭道:不走! 大清早的众街坊枯站了半个时辰听那少*妇说了半天总算晓得生了什么事原来是收房银的来了。至于什么六世祖、八世祖通篇只在一句话大爷不想搬。 双方吵得凶一名好心大婶行了过来低声道:老丈一通哥欠了你多少钱? 三两银!老汉怒吼咆哮厉声覆述:听到了么?三----两----银! 三两银多了三两不保命少了三两要人命众街坊闻言一惊顿时向后急退鸦雀无声。那老丈气焰更张拉扯更紧厉声道:快付钱!不然把房子还我! 不行!那少*妇急得眼泪直打转哭道:姚天师有命要我王家子孙永不离京否则天下要有大祸! 祸你妈个头!那老汉骂道:你今日不把三两房钱给我老子便要你大祸临头! 正拉扯叫骂间突然一名女童直窜而出喊道:娘!抱住那老汉的腿狠咬一口。 啊呀一声那老汉痛声大喊。都说虎父无犬女看王一通的女儿牙尖嘴利咬得那老汉呼爹叫娘凄惨无状正啃间那老汉提起手掌暴吼道:***小刁妇!跟你娘一个模样!耳光搧出直望那女童脸上掴去正要打得她号啕大哭忽然手上一紧竟给人拉住了。 大侠来了!众街坊微微一惊回头急看只见一名男丁身披棉袄昂立街中已将老汉的手掌抓住听他森然道:老头儿人家不过欠你个三两银值得这般大呼小叫的? 那老汉定睛一看惊见面前好一张丑脸嘴歪鼻子斜眯眼冷冷斜觑不觉大吃一惊颤声道:董老五? 众乡亲大惊道:董老五!董老五三字一出众街坊闻声急退如见凶神那少*妇也是俏脸惨白浑身抖唯有那小女童不识好歹兀自仰头来问:娘谁是董老五? 天下老五何其多有王老五、赵老五、钱老五其中最狠的那个住在花猫巷里他姓董行五人称歪嘴邪神董老五便是。 董老五好吃懒做装死卖乖偏又生有一生蛮力日常拉帮结党称霸整条花猫巷近日魔爪渐渐探向铜锣胡同直朝绿竹巷而来。眼看众乡亲盯着自己董老五冷笑道:看什么?没见过坏人么?众乡亲惶惶害怕急忙低头望地不敢多看一眼。董老五嗤之以鼻斜觑那名老头儿森然道:老狗这女人欠了你多少钱? 那老汉干笑道:三三两银董老五扭了扭鼻子道:这么点钱值得犯冲?这样吧为了街坊安宁不如我来出这个钱吧怎么样啊?那老汉颤声道:你你有钱么? 钱?董老五轻蔑一笑把手一抖洒下了大把碎银道:十两银赏你吃饭。 那老汉欢喜捧起银两笑容打心坎里出来道:谢恩公。正要告辞离去却给一把揪住听得董老五道:别急着走来来来先给人家赔个不是再走不迟。 众乡亲咦了一声看这董老五平时无恶不作今日却天良现了居然替人家付起了房银?那老汉哪管这许多有钱收就成忙向那母女哈哈陪笑:对不住啊大嫂适才一时情急得罪莫怪。那少*妇低声道:不不打紧我也有不是之处。她陪了几句话便朝董老五捡衽万福道:多谢大哥仗义援手。来日待我们手头一宽必当致谢奉答。 董老五道:奉答就不必了致谢倒是要的。说着把手攀在那女人的肩上道:走吧。 走?那少*妇愕然道:走去哪儿?董老五笑道:进屋子里啊你不是要谢我么?我这就让你谢个够。搂着那女人的纤腰便要将她拖进屋去那少*妇骇然道:放手!放手! 董老五把手放开了皱眉道:怎么?还没谢上一句又不肯了?那少*妇大声道:把你的臭钱拿回去!你敢触我的身子!小心我向我丈夫说去!让他找你算帐! 算帐?董老五笑了起来道:怎么?你还不知道那事么?那少*妇怒道:什么事?董老五笑道:嫂子跟你说吧你夫君坐牢啦。那少*妇大惊道:什么? 董老五笑道:我昨晚亲眼目睹这小子了失心疯居然在红螺寺里当强盗现下已给押入刑部大牢等着问斩啦。听得此言众乡亲全都呆了不知董老五所言是真是假那女童害怕惊惶已然放声大哭起来。那少*妇张大了嘴寒声道:你骗人 董老五笑道:嫂子不信是么?来来来咱们进屋子里去我细细说与你听。那少*妇让董老五伸手一拉不由尖叫起来:救命啊!快来人啊!救命啊!众乡亲傻住了万没料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公然调戏妇女。一名少年越众而出喝道:董老五!你放手! 有人见义勇为董老五也不敢放肆了松开了手悻悻地道:放啦你待要如何? 那少年喝道:董老五!你想来绿竹巷逞威那是打错了算盘告诉你某姓荆祖上正是天下第一豪侠名叫荆轲字一出董老五反手一耳光摔出打得那少年直滚了出去淡淡地道:废话连篇。你是荆轲老子便是秦始皇。告诉你我可是练过的。 想当个地痞第一要紧处便是练武强身。否则要是弱不禁风哪能干坏事? 董老五哈哈一笑眼看乡民们怕了便抱住那少*妇的肩头笑道:嫂子咱们走吧。 正说嘴间忽然肩头给人重重一拍董老五回头一瞄背后却来了一条壮汉正是巷口杀猪的黄姓屠夫。听他嘿嘿笑道:董老五?你可知黄某祖上是谁? 黄猫黄狗、黄毛丫头董老五蔑笑道:我怎么知道? 黄巢黄姓屠夫目露凶光森然道:黄家后人在此你练过什么赶紧说说吧。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这古来第一凶神便是黄巢相传此人大闹江南十余省杀人八百万果然后人也是胸长黑毛肩宽臂粗年屠八十几头毛猪若要硬拼董老五恰是刚好。眼看黄巢后人现身众乡亲全都喝起采来了董老五也不禁软下口气陪笑道:黄老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有话好说啊。 有话好说?黄姓屠夫嘿嘿笑道:同你这种人说话我只一个字。俯身附耳举起大醋钵拳对着肚子便是一记狠笑道:操!一声闷哼过后董老五摔跌在地捂着肚子打滚黄姓屠夫冷笑道:怎么样?还舒服吧? 董老五干笑喘息:舒服、舒服。黄姓屠夫笑道:舒服就好咱俩再打过。董老五喘道:不、不了我得找帮手了。黄姓屠夫嘿嘿笑道:想找兄弟啦?你想找谁?羊市街的猫老大?北城郊的狗腿帮?董老五摇头道:别猜啦咱要去东直门。 东直门?黄姓屠夫眼珠儿一转骇然道:等等!你你要上衙门?董老五叹道:废话你没听说过么?小人报仇、君子报案咱又不是流氓地痞挨了打当然得找差大哥帮忙啦。 以暴易暴、万万不可天下最大的门派便在东直门。天下官差最痛恨的人便是私下报仇的侠客专抢他们的饭碗。董老五拍了拍屠夫的肩头淡然道:赶紧回家交代遗言一会儿官差就到啦。想起这几年潼关前线极缺人手黄姓屠夫骇然变色急急向后退开再也不敢出头了。 哈哈哈!哈哈哈!董老五放声大笑拖着那名少*妇便又望门里走去了。 天下事一物降一物董老五整得垮文秀少年却打不过黑脸屠夫然则黑脸屠夫拳头再大又如何赢得了铁面官差?一会儿几十人登门造访脚镣手铐捆手缚脚还不是成了个大花粽? 想当个坏人诀窍便是报官。千百名官差让你靠着却还怕谁?董老五放声狂笑正得意间突然一名老妇奔出厉声道:董老五!给老娘站住! 董老五微微一惊随即释然而笑:我道是谁原来是王伯母来了。王一通的老母现身了戟指大骂:姓董的!你能上官府告人家别人就不能告你?告诉你!你的狗爪子敢触到我儿媳妇一根手指休怪青天大老爷砍掉你的狗脑袋! 听得此言众乡亲全都喝起彩来了看这王老太昏庸无能平日只懂吃喝傻笑此刻脑袋却是明明白白官府既不姓王、也不姓董他董老五能告官岂难道别人不能告? 正统朝律法森严官员若是收贿被捕往往一刀划破背脊从颈至股当众剥皮董老五要想勾结京官不妨连贪官一起告。一片叫好声中王老太向前一站戟指大骂:董老五!你眼里若还有王法便快快放开我儿媳妇!否则要你死! 王法?董老五眨了眨眼道:什么王法?你们姓『王』的家法?王老妇怒道:装什么傻?王法就是朝廷律法!听不懂么?董老五哦了一长声道:原来是这个啊。 他点了点头叹息道:老夫人你开口王法、闭口王法可知『王法』叫什么名字? 王老太茫然半晌没想王法还有名字。正嚅嚅啮啮间董老五便打开了随身包袱取出一本典籍昭示乡人。 好厚的书重重一大册董老五指著书名眯眼道:来看仔细这就是王法。你们读读看瞧瞧王法叫什么名字?老太婆眯起昏花老眼只见书皮上依稀有字从上至下应该有六个。勉强读起第一字喃喃地道:太太 董老五笑道:了不起还认得个『太』字再来第二字怎生念法? 众乡亲吞了口唾沫瞪眼狐疑应当都只认得一个丁字。董老五哈哈笑道:好啦好啦这叫太祖刑律要典不为难你了来来来打开随身包裹取出纸笔道:小弟向来带着衙门状纸你们想告我哪一条?自己写吧。 那老妇抢过纸笔大声咒骂:谁怕谁?畜生!我要告你调戏良家妇女、意图不轨 接过了笔凝思半晌突然回头向后茫然道:畜生的畜字怎么写? 众乡亲全呆住了读书好、读书妙绿竹巷里认大字找了一通就识字。全巷子里唯一的识字好汉便是王一通如今他却不见了这却该怎么办呢? 巷子里好静几十人在这里却无人知道畜生两字是何模样。忽听那文秀少年道:等等!我知道畜生两字怎么写!抢过了纸笔正想临摹董老五的肖像却让他一脚踢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董老五仰天狂笑道:是谁目无王法?是我、还是你?告诉你们这群蠢材!董老五犯男人、犯女人!犯规犯戒、犯爹犯娘什么都犯就是不犯法!想和我谈法斗法?放马过来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情理法、法理情想当坏人第一件事便是好好习字。没法子谁要王法是字写成的呢? 君子动口不动手昔年的坏人舞刀弄剑操爹干娘时时误触法网;今日的坏人舞文弄墨出口成章拳打脚踢不管用大笔一挥掉人头。个个都是衙门的座上宾。可怜王一通自投法网后整条铜锣胡同门户洞开怕是要任人宰割了。所向无敌的时刻到来董老五左手握拳右手持笔胸怀律法腰中有钱堂堂正正向前行来。谁敢骂他一句千名官差到府查案;谁敢打他一拳包龙图威武升堂。皇帝杀他是暴君百姓揍他是暴民那张嘴上能批朝廷下可骂万民。董老五真乃千年以来第一读书人! 董老五终于现出真身了他的祖上不是地痞不是土匪而是春秋光明之笔太史董狐。 哈哈哈!哇哈哈哈哈!中国读书人熬了几千年今日终于出头了。董老五狂笑不已拖住了少*妇正要跨入王家大门猛然一名小女孩挡了过来尖叫道:放开我娘! 王一通的女儿来了小小年纪火气也大。董老五皱眉道:怎么?你想与我斗法? 小女孩大喊道:对!我就是要与你斗法!董老五笑道:小丫头你想拿什么斗?你有钱?有笔?还是有拳头?小女孩凄厉尖叫:我有人撑腰!董老五讶道:你有人撑腰?谁啊? 小女孩手指穹苍豪声道:老----天----爷----老天爷?董老五愕然失笑:怎么?世上还有这个东西么?他打了个哈欠走到人群之中仰头四望圈嘴呼叫:老天爷有人叫你吆你快应声哪。喊了几声上天固然毫无动静人间也是寒蝉一片他嘿嘿狞嘴转身大笑:小姑娘老天忙得很没空睬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弥漫冲得十丈高面前多了一块惊天大石长宽十尺重达千斤那本太祖刑律四散飞舞慢慢落下地来董老五却消失不见了。 众乡亲瞠目结舌颤声道:人人呢?话还在口石头底下颤巍巍地探出一根手指朝乡亲的鞋尖点了点随即向旁一歪力尽不动。 吓!百姓受惊急退正慌张间却听那小姑娘欢容笑道:大家瞧!老天爷又显灵了! 众乡亲呆呆仰头只听头顶传来咻地一声天顶又飞过了一颗大石看那方位却是朝刑部方位而去。 我常问着自己我究竟是个好人抑或是个 坏人? 轰地一声半空落下一物却是一只手掌拍得桌上震动不已。 大清早的刑部衙门坐了个人他望来不好也不坏不美也不丑当是个神秘人。 神秘人是个粗犷男蓄了一脸的虬髯浓须再看他面前堆满卷宗左手处一只火钳右手边儿一只汤碗碗里盛着满满的肉馄饨当是他的早点了。 说我是坏人天下有一半人不以为然。可若说我是好人恐怕又有一半人不情不愿。 神秘人举起汤匙舀起馄饨送入那张神秘嘴中囫囵地问道:你晓得为何会这个样子? 道理很简单神秘人冷冷一笑自问自答:因为我杀过人。 喀喀喀喀对座传来害怕的声响那是牙关颤抖声。当地一响汤匙放落下来神秘人嚼着馄饨目光吊起凝视正前但见桌案前坐了一名男子看他双手放置膝上面色苍白浑身抖模样颇似鼠辈。 第一回杀人我不过十六岁。神秘人面带微笑他嚼着肉馄饨一边擦抹嘴上汤汁含浑说道:此后咱杀人如麻有时一天杀三个有时三月杀一个。总之咱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三十六年前后算来至少上千人。 对座鼠辈缩头垂手不敢稍动。神秘人笑了笑两张嘴皮上下开合出了好吃的声响又道:正因我杀人如麻与我相熟的亲友故旧没有不怕着我的街坊乡里邻居没有不躲着我的你想似我这般凶残之人一到夜半无人之时必当战栗恐惧难以自已对吧? 爱人者人恒爱之至于杀人者想必人人得而诛之。对座男子怕得没命了浑身颤抖中脑袋上下晃荡看来有些像是点头。 错!神秘人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吓得对座男子双脚一蹬、高高弹起。神秘人伸出手去捏了捏鼠辈的面颊冷笑道:大大错了。告诉你吧咱生平杀人虽多却总觉得心安理得即便夜半鬼敲门我也照样蒙头大睡毫无惧怕。你可知为什么? 对座男子颤抖害怕什么都不知道了那神秘人嘿嘿一笑他转过身去捧起了厚厚一大迭卷宗淡然道:答案再容易也不过了因为我这辈子杀的人全都是 坏人! 砰地一声古旧卷宗摔到了桌上现出了卷宗上的刑部二字。神秘人捋起衣袖露出两条粗壮臂膀他翻开其中一本卷宗读道:景泰五年南华城郊觉了一具女尸这女子年仅二十来岁衣衫不整颈有勒痕疑似让人奸杀了。 啊地一声对座传来低声惊呼神秘人又道:这女人姓郭闺名金花她死后不久这案子便给压了下来始终没破。可怜她的五个孩子便成了孤儿流落街头。 烛光映来神秘人的臂膀刻着刀痕见是郭金花三字疤肉外突形样可怖。对座男子牙关喀喀颤抖已然猜到了几分内情。 几年过去这桩案子便让人淡忘了衙门上下也不理不睬不过天下苍生里还有个人永志不忘你可知他是谁?神秘人喝着肉汤神情豪迈对面鼠辈颤声道:是是你么 嘿嘿嘿嘿嘿神秘人双手抱胸裂嘴而笑:为了替母亲报仇那孩子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成了一名官差十年过去他蒙赵尚书青睐总算坐上刑部第四把交椅专责狱中问案。然则不管他怎么努力、怎生费心去年直隶省境里还是有七十八件 砰地一声神秘人奋力朝桌上卷宗一拍森然道:命案。 室内烧了大火炉神秘人满面汗水渐渐从眼角流下望来宛如两行清泪他擦了擦脸又道:七十八件命案意思就是有七十八个孩子流落街头对不? 板桌上的卷宗高高迭起望来小山也似。对座男子默默垂难以作声那神秘人淡然又道:这些歹徒犯案时绝不会想到对方也有家人或便他们想到了却也蛮不在乎。更可恨者每回抓到他们之后这些人叫得比谁都大声好冤、好屈、好可怜却没人听见苦主的哭声你说这荒唐么? 对座男子眼中含泪点了点头那神秘人笑了笑手持火钳朝着一只大炭炉里拨了拨轻声道:告诉你吧抢案窃案、命案凶案其中最让我深恶痛觉的便是奸案。我常在想要是让我抓到了这帮贼子我该怎么做?是要奉公守法放这贼人好吃好睡呢还是用火钳烫烂他的脸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火星飞出黑炭翻转窜出了火烈红焰。对座歹徒双手惊摇大哭大喊:不要!不要! 不要?神秘人嘿嘿冷笑说道:说这话不嫌晚了么?你当初强*奸那些妇女时她们何尝没叫过这两个字?你那时怎不停下手来啊?啊?啊! 不要不要火钳逼近面颊歹徒竟尔放声大哭起来。神秘人嘿嘿狞笑:哭吧、叫吧想想你当初是怎么折磨那帮女子的啊?哈哈!哈哈!折腾你们这批畜生我怎么也不嫌累知道么?王王他低下头去瞧着卷宗上嫌犯的名字低声念道:一通。 嘶地轻响铁钳向前烫出霎时传出一股焦味有东西烧烂了。 救命啊!饶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听得歹徒凄厉哭嚎中气颇为健旺神秘人不觉咦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来这才觉铁钳差以分毫仅仅从贼匪脸旁擦过烧卷了鬓角不曾烫烧此人的面颊。 运气不坏啊。神秘人嘿嘿冷笑道:似你这般斯文败类我是见得多了。你老实说吧西华门、安定门、永定河畔的三宗奸案是不是你干的?歹徒哭泣哀号拼命乞求:不是我、不是我。那神秘人淡然道:不是你?既然不是你又何必怕成这模样? 歹徒啜泣道:我我怕的是你。神秘人笑道:笑话你要真怕我早就招了。来让我瞧瞧你有多硬气王王低下头去再次读出卷宗上的名字。 一通。嘶地一声火钳向前疾探顿时烧中了东西猛听一人凄厉惨嚎:救命啊!不关我事啊!惨叫声颇为耳生那神秘人抬眼去看惊见一名官差抱着屁股上下纵跃随即一跤坐到水桶里冒出了阵阵水烟。 呜呜啼哭中王一通那颗脑袋边哭边晃竟又在要紧关头躲了开来神秘人误伤同僚不觉勃然暴怒他重重一拳捶在桌上狂吼道:真想死么?我成全你!按住王一通的脑袋提起火钳便朝歹徒左眼而去。王一通受惊哭叫:救我!救我!快来人救救我啊! 救你?神秘人哈哈大笑:谁还能救你?报个名字出来?说不定我还放你一马啊。 王一通痛哭嚎啕他晓得自己完了看他误触法网早成了百姓心中的坏人官差不屑一顾、侠客不肯相助普天之下、三界之中还有谁能明白自己的苦楚呢?王一通怔怔流泪他仰起头来蓦地想起了一人霎时恸声大喊:老----天----爷----老天爷?神秘人眨了眨眼笑道:你找错人啦。这世上真要有老天爷早该让你这帮歹人恶贯满盈还轮得到我出手么?霎时提起火钳奋力戳出喝道:受死吧!你干什么!猛听一声暴喊一道人影扑来推开了神秘人大吼道:朝廷三令五申不许再用刑取供!你怎又来这套了!老天爷真显灵了王一通倒地啼哭抬头去看救命恩人却见此人天生一张老脸却是将他押解回来的刑部老官差万年狱卒小头目王押司。混蛋!神秘人大怒欲狂又是一掌拍在板桌上厉声道:直隶省境七十几起命案歹徒残暴好色无以复加你为何还要袒护歹徒? 我袒护歹徒?王押司火冒三丈骂道:这人犯的是抢案!又不是奸案!我袒护他什么?神秘人暴吼道:还狡辩!你没听说么?劫财者必劫色这小子有种在红螺寺持刀抢劫怎会没胆持刀逼奸妇女?王押司!你实话实说!你为何袒护于他?莫非你也是共犯之一? 放屁王押司平日给人骂猪骂狗成了共犯倒是头一遭一时只气得七窍生烟结结巴巴地道:董董老二你你少含血喷人 神秘人原来姓董家中行二当是个嫉恶如仇之人。听他冷笑道:我含血喷人?你连自己的清白都不敢担保!你敢担保他没强*奸杀人?你敢么?你敢么?你说话啊! 董老二嘴巴厉害手脚更快按着王一通的脑袋直望大火炉推去王押司见状大怒一时拳打脚踢急来抢人二人下属也分作两边各自吆喝叫好。只是双方势均力敌闹了大半天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王一通闲在一旁索性倒了茶水来喝打算翘脚闲看。 猛听砰地一声董老二重重一拳搥在桌上吓得王一通跳了起来听他恨然道:算你狠!今日且让你一回下不为例。说着低头来看卷宗喝道:来人!把这家伙押入丙六房! 王押司怒道:什么丙六房这天牢里你说了算?忙低头去翻卷宗喝道:来人!把他送入丙九房!刑部下辖数司一称提刑司专责审案取供养有十来名拷官这董老二便是其中之一。至于王押司则归狱政司管辖只消人犯受审完毕跨进天牢便归他指派势力自也不小。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刑部牢舍极多谁知有何奥妙?两位头目又吵了起来相互咆哮王押司怕节外生枝立时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带走!大批狱卒高声答诺立时冲上前来将人犯拖走了。 王押司打赢了一仗。人犯却也逃过一劫了。董老二恨恨不已:衙门里的蠹物专替人犯说话!对得起百姓的付托么?他骂了几声又道:方才那人犯住在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 众官差翻开卷宗道:那人有个妻子住在铜锣胡同董老二舔了舔嘴狞笑道:那就好我现下便去他家里走走让他也尝尝苦主滋味。 众官差大惊道:大人您您又要董老二俨然道:没错咱又要替天行道了你们要不要一起来啊?众官差吞了口唾沫全数缩到了屋角只在那儿装聋作哑。 董老二蔑声道:去吧去明哲保身吧自私自利的东西。 时在黎明清早董老二收拾了公文步出衙门但见街上阴森灰暗不知还窝藏了多少歹徒。他哼了一声道:老天爷?那姓王的凭什么喊这三个字呢?他作奸犯科时心里还有上天么?老天爷你要真有眼睛早该让这帮奸贼下地狱了!还容得到我来替天行道么?说着双手合十向天祈祷:我说得对么?老天爷? 轰隆一声天上掉下了东西带得大地隐隐震荡。 众官差本在门里聚赌听闻无端巨响不觉相顾愕然:地牛翻身?忙到门外一看惊见地上好大一颗大石径在路中撞出一只大坑至于董老二却已消失无踪了。想来这人脚程颇快早已去替天行道去也。 第四章 老骥伏枥 西郊阜城门飘扬了一面替天行道的旗帜那是面怒字旗。 哒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从沙地传来马背上坐了一个人红盔红甲、像是烧起了一团火他的马儿却是黑的黑得像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 唢呐息了鼓声止了敌方单枪匹马兵临城下距离北京城门仅仅十里正统军上下自是如临大敌。情势前所未见那厢勤王军四王会集也在帅帐里紧急备战。只听德王爷微微喘息:这厮当真猖狂!一个人便要挑倒咱们百万大军?大哥你去和伍定远说一声我要遣我骠骑营第一勇士出阵便算伤不到他至少也要挫他一点锐气! 庆王爷怒道:不必陪他玩!这厮既然单枪匹马而来咱们何必和他客气?转身喊叫:来人调出两万兵马分四路包抄务必生擒此人。手下接令而去传出大批兵卒正要出阵巩志、高炯已驾马赶来急喊道:几位王爷把你们的人马撤下去千万别来坏事。 庆王爷大怒道:谁坏事了?本王是要生擒他啊。巩志劝道:庆王爷您若心存此念小心自己反被生擒。德王、临王相顾愕然庆王爷不惊反笑:生擒我?那好啊他想单枪匹马杀进来咱们刚好来个瓮中捉鳖岂不快哉? 双方强弱悬殊之至朝廷这厢百万勤王军坐镇尚有十万正统军帮衬名将如云、猛将如雨岂惧敌方区区一人?正叫骂间却听徽王道:老四听话把你的人撤下去。 庆王心下拂然大声道:二哥你话声未毕却听徽王道:老四拿起你的远筒瞧瞧陆孤瞻。 庆王微微一凛忙望向远方提起远筒一看这才觉陆匪早已远远避让回到了饿鬼人海当中。徽王爷道:陆孤瞻武功如何天下有目共睹你想他为何不替怒王助阵? 众人心下一凛却也猜到了几分内情。自知那厮极为自负不许旁人插手战局。 依此看来此人当有十二万分把握冲撞城下百万军。 这徽王爷虽说兵败霸州其实为人甚是精明否则也不会受正统天子器重总管勤王军四大营。眼看庆王嚅嚅啮啮却也不敢坚持了巩志又道:徽王爷我有个不情之请盼您应允。徽王爷道:巩师爷有话直说不妨。巩志道:我希望四位王爷即刻回城暂避锋头。 临王爷愣住了大声道:什么?为何要咱们闪避?高炯道:王爷您若不想撤入城里便要有战死的准备。庆王爷又惊又怒:放屁!放屁!他他只有一个人啊! 去过潼关的将领都明白这怒王早年出身朝廷效命于征北大都督麾下每逢北疆出征动辄单枪匹马、深入敌营直是个亡命赌徒的作风。中年后他重建怒苍行事风格更加诡谲难测每回大军野战必遣单骑先行纵使吓不退朝廷万军也要重挫敌方锐气最是厉害不过。看他此番亲自上阵一会儿飞骑冲杀突施暴手必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巩志一片好心徽王沈吟半晌毅然道:此事休得再提。我等总管勤王军倘使临阵逃脱了军心必乱岂不反中那厮的奸计? 徽王此言亦有道理毕竟怒王背后尚有千万饿鬼倘使勤王军动摇他定会趁势攻杀以此人作风之辣一会儿攻势必如排山倒海绝非陆孤瞻领军所能望其项背。听得此言其余三王频频称是巩志、高炯却对望一眼咳嗽道:王爷不瞒您说咱们希望您您能交出兵符让我等接管勤王军。徽王大吃一惊其余三名王爷则是勃然大怒:巩志!你欺人太甚!刷刷数声庆王、临王都已挚剑在手高炯也手按刀柄正要抽出兵器却听一人道:都退下。 众人一转头只见人群里行出一员大将正是正统军大都督到了。 万众注目之人姓伍名定远。号曰国之干城今番秦仲海提刀汗马而来也只能仰仗他出面克敌了。临王爷怒道:伍定远!你你也要夺咱们的兵权么?伍定远道:王爷请莫多心。一会儿我出阵会敌倘若不幸战死我正统军上下从此听徽王一人号令。 众参谋大惊道:都督!您怎说这丧气话?伍定远道: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说。 伍定远有开山裂海之能出阵入阵势若万钧如今却预先嘱咐了后事说话间更将兵符解下正要交出却听徽王爷道:且慢。把手一挥大声道:来人!取酒水来! 左右亲兵送上酒水徽王爷亲奉一碗朗声道:伍定远你乃国之大将岂可轻言生死?本王且以此杯水酒预祝你旗开得胜。听得徽王并无觊觎之心众参谋都愣了伍定远也不多话躬身便道:谢王爷赐酒。接下酒碗喝下一大口双手奉还。徽王也不忌讳残酒便一口喝干了另依着军中习俗将碗砸到了地下为伍定远送行祈福。 正统、勤王两军不睦已久虽不至见面即杀却坐不到一张凳子上。如今国难当头两大脑尽释前嫌只是旁观众人反而更加不安隐隐觉得此战不祥恐有将星殒落。 一片寂静间伍定远已要出阵了。两旁兵卒牵来了战马道:大都督冲阵马已到。 众王凝目去看却不由咦了一声只见这匹战马左眼已瞎老迈消瘦走起路来更是一拐一拐地别说与千里神驹相较看这瘸腿老态怕比骡子还要不如。 怒苍名驹无数本寨有赤兔马、玉狮子虽不知怒王骑乘何等神物总之不在双英三雄之下可伍定远却只骑了一匹龙钟老马三赢五驽没打便输了八分。德王爷二话不说当即翻身下马道:伍都督你骑我这匹马吧。 德王爷是本朝伯乐总管骠骑三千营座骑更是万中选一号曰虎影。此马不知何故极为害怕自己的影子平日只能遮其双目否则一旦觉影藏蹄下便要足狂奔直至摆脱身影为止时人见其畏影如虎便戏称其为虎影。竞无双足与赤兔马争先。 德王爷钟爱虎影此刻却大方相借正等众人感恩致谢哪知高炯、岑焱等人却是相顾无言好似不在眼下。德王爷恼道:乡下人!你们晓不晓得我这马是何等来历? 岑焱咳道:大名鼎鼎的『虎影』天下谁人不识?王爷您这马太珍贵了您还是骑着打打猎、春郊游多好啊?德王爷心下大怒没想自己慷慨借马却得回了冷嘲热讽正待反唇相讥却听巩志道:大家噤声。 哒哒、哒哒蹄声渐渐逼近距离城下只在五里突然之间四下啡啡马鸣帅阵里百来匹马儿惶惶不安都想脱缰奔逃兵卒们拼命鞭打却还管不住转看那虎影虽已遮住双眼却也是飕飕抖前蹄不稳似欲跪下。 德王爷熟知马性却是生平次见识这等怪事忙道:怎么回事?巩志道:异兽将临。众王愣住了:什么意思?高炯提起了远筒道:王爷自己看吧。 德王爷接过远筒急来远眺眼里登时见了一名武士身穿红甲低沈脸面当是传闻中的怒王了。他微感骇然不敢多看忙朝敌将的座骑瞧去。 从远筒里望去眼前现出一匹丑马黑底杂毛颈短腿粗甚且大腹便便征验了马经的五驽之相依此看来此马绝非良驹却不知怒王何以选它为座骑? 正茫然间却听高炯附耳道:王爷请细看这马的眼窝。德王凝目细看只见这匹马眼下生了白毛好似垂着泪水不觉惊道:承泣?巩志道:正是承泣。 承泣为马经术语意指马有旋毛于目下传闻此相大凶妨主能害死主人便如当年刘皇叔的座骑的卢一般占曰:奴乘客死主乘弃市。 德王大感错愕没料到怒王的座骑如此不祥他凝目去看马尾却见马尾散乱彷佛狗尾巴不由骇然道:等等这这是『犬尾』高炯道:王爷请再看马腹、马蹄。 德王喃喃忖忖提着远筒眺看只见马腹生满乱毫蹄上带了杂纹愕然道:腹有旋毛四蹄颠反如倒履那岂不是巩志接口道:负尸衔祸倒履妨主。此马全身上下一身兼具十三凶。听得此言徽王、临王、庆王全都转过头来了人人眼中带着骇然。 龙鱼河图有言善相马者必观十三兆颈、脊、尾、、蹄、足、眉、腋、嘴、齿十三处中只消一吉便成千里神驹反之若有一凶便成承泣、的卢万万骑乘不得。 庆王爷惊道:十三凶?这这马岂不是全身不祥了?巩志道:没错这马出生时便有异象从头到脚共十三处不祥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徽王爷沈吟道:这马如此不吉还能骑么?巩志道:当然可以。十三凶齐备之后它就成了另一样东西。 德王爷熟读马经心念微转霎时失声道:你你说的是『马见愁』?巩志颔道:万马中神马王马见愁。 德王张大了嘴满心骇然间竟然说不出话了。 马马颈、马尾马吻、马腹马蹄各有凶象这些凶兆若得其一便成了妨主凶马祸害人间岂料十三凶齐备之后却能脱胎换骨成了万马中神、马王马见愁! 余人听得对答无不相顾茫然不知马见愁是什么东西?正待要问却听庆王爷喊道:看!大家快看这些马!众人急忙转头不觉都是一愣只见营里寂静无声满营马匹趴伏跪倒一只只都是战栗抖似要迎接什么东西。 众人愕然道:这这是德王爷苦笑道:马神已临。 父老相传马中有神号为马见愁。此马若论脚程远比不上日行千里的赤兔、虎影然而真到道上竞之时却没一匹马跑得过它因为马见愁一旦现身便如马神降临万马吓得跪地不起屎尿俱出路都走不动了遑论与之竞赛争道? 德王爷叹了口气自知怒苍有黑象大骊、赤兔天马皆是人间珍宝这些神驹或隐藏深山或日行千里过去朝廷千方百计却都诱捕不到谁知怒苍却有法子捉回养驯?过去他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见了马见愁方知其中道理。 马神逼临已至阵前三里骠骑三千营当其冲全营马儿尽皆跪伏。莫说赤兔马日行百里便算日行千万里一样让人牵回家去。 庆王骇然道:什么玩意儿?这马凶成这模样谁还敢骑?巩志道:相传马见愁只能负重二两一再重就负不动了。徽王沈吟道:二两一?什么意思? 马有旋毛人有断掌正问话间阵后却传来伍定远的嗓音:相传能乘马见愁之人八字不能重过二两一。众人心下一凛方知二两一是命理之意。 秦仲海也是个不祥的人他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上从业师下至好友六亲全数克光如此鬼见愁无怪能骑马见愁狂人骑凶马两相凶克恰是刚好。 话声未毕猛听蹄声大作众人回去望只见一马越众而出伍定远骑于瘸马之上手提铁枪正从属下手中接过了军旗听他驾地一声瘸马人立起来啡啡高鸣颠拨摇晃间便已奔出阵去。若非伍定远身手矫健之至恐怕早已摔下马去。 庆王爷猛吃一惊:这这瘸马是何来历?为何不怕马神?高炯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众王茫然道:什么意思?巩志道:十年前正统建军朝廷拨下数万匹战马如今十年大战下来当年的马儿尽数战死只余下它一匹孤单存活。 众人啊了一声方知这匹瘸马打过一场又一场的大战也一次又一次从战地尸堆里走了出来现今它的同伴都已离开了人间只剩下它瞎眼瘸腿、孤零零地活在这尘世上。 生于藏武、死于北关这硕果仅存的最后一匹战马历经千锤百炼见证过无数死难也使它越了一切凡马足与马神匹敌。如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垂垂老矣的冲阵马今将再次背负五军大都督前去迎战万马中神。 轰隆隆轰隆隆冲阵马出征了大地卷起一道尘烟只见伍定远手举军旗一路高展正统军威直朝阵前飞驰而去。看这冲阵马虽是又瘸又瞎却显得倔强凶狠奔驰之竟不亚于名驹。双方越逼越近约莫到了百尺开外冲阵马突然人立高鸣声响悲切如同哭泣。众人心下一凛都知道它见到了马见愁。 两军脑终于照面了冲阵马好似放声大哭人人听在耳里眼眶不自觉都红了。伍定远拉停了缰绳容情也甚沈郁。双骑相距百尺遥遥相望霎时之间敌方总帅深深吐纳将手中怒字旗向地一掼插入沙地之中。伍定远也举手奋劲将正统大旗钉于地下。 两面旗帜对峙飘扬。东方是京师西方是饿鬼两边阵地相隔十里城上城下一片寒寂卢云也静下心来凝视两位故人。 天下瞩目之战秦仲海动千万饿鬼而来伍定远也率正统军迎击现今双方主将单骑赴会已将面对面、堂堂正正的一战。 正月本该清寒今早却是日头熊熊众将极目眺望依稀可见来人足跨黑马身着红甲只是阳光太过刺目照得马背上的人影模糊不清瞧不清楚五官。唯独一身红盔红甲反照火光望之神威凛凛霸气慑人。 一片寂静间伍定远提起铁枪指向西方提声呐喊道:秦将军----秦----将军----、秦----将军----伍定远内力浑厚披罗紫气运气更有独特法门一时声传四野隐隐回声宛如闷雷满场将士听在耳中莫不又惊又佩。 十年下来伍定远声名鹊起威望无人可及每年与蒙古比试的魁星战五关正道人士莫不趋之若骛早将他视为国之干城如今驾临战场气势自也大为不凡。只见他从马鞍旁取下一只皮囊朗声又道:秦将----军----还记得柳侯爷否? 卢云低呼一声万没料到几万双眼睛盯着伍定远却会当众提及柳昂天之名。其余阿秀、胡正堂、正统军、勤王军兵卒听入耳中却多半一脸茫然想是不识柳昂天之故。 闻得善穆侯之名怒王沉默以对伍定远则是高举酒袋朗声道:秦将军!你我相识经年系出同门!本该是知交契友岂料世事难测今日只能阵前为敌?念在柳侯爷的情份上我且以水酒相邀请你上前把盏共谋一醉再做厮杀如何? 伍定远甘冒朝廷之大不讳阵前邀敌共饮四王听在耳里莫不为之一愣上从校尉下至军勇人人议论纷纷。连胡正堂稚龄孩童也忙附耳来问阿秀:秀哥伍伯伯要和这坏人喝酒不怕皇上生气吗?小孩嘴里讨实话听得此言卢云不由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自十三年前天绝神僧圆寂以来怒苍朝廷开启战火天下就此一分为二朋友变仇人、仇人变朋友楚河汉界、泾渭分明纵以伍定远地位之高一旦想跨越这道界线少不得也要引一阵猜疑。 秦仲海是个豪迈之人岂料伍定远邀了几声却是动也不动好似转性了。伍定远毫不气馁朗声又道:秦将军!你我战场争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愿与我饮酒那也罢了然而伍某这里请教你一件事这数年以来无论战况何等紧急伍某何曾加害过你的亲人家小?何曾以他们为质相胁?将军何妨蒙心自问为何伍某这般义气? 此言一出人人都是微微一奇连卢云也留上了神。秦仲海身世之惨天下知闻当年他父亲造反母兄皆遭朝廷屠戮以致今日六亲骨肉皆冰炭却还有什么家人故旧留下? 伍定远点到为止并不多加解释只见他提起皮囊咕嘟嘟地饮落酒水豪声道:将军!公义也!非私仇也!你我战场交锋所为乃天下大义!故伍某从不以私加害!可我反问你一句你为何要动灾民来京?你该知我军的能耐!伍某一声令下便要让千万人血流成河!这些百姓死有何辜?你又于心何忍?秦仲海!你若还是当年那条好汉今番便给我一个答案! 说到激愤处将酒囊捏得破碎酒浆崩出落得满脸尽是酒水望来如同流泪一般。 旷野间静如深夜伍定远不再多说百万大军也在等候答案究竟秦仲海有何要求? 他为何要动千万饿鬼来京?莫非真要大闹天庭不成? 伍定远义正词严对方始终默不作声也不知是心下有愧抑或故作不闻。伍定远眼中渐生杀气沈声道:秦将军我言尽于此伍某只是不愿杀人并非不能杀、不敢杀。你若要做个了断那便放马过来!本将在此相候便了! 喊了几声对方还是不理不睬伍定远怒火更增驾地一声提起缰绳竟要率先出击了。众人心下惴惴正等着敌方拍马迎战却听沙地上传来哒哒蹄声众将咦了一声惊见怒王的座骑面向前方蹄下却不住后退整整退避十丈之远还在不住后退。 秦仲海逃了这马见愁甚是神骏虽说倒退行走脚程却快转眼已过百丈想来逃命法子很是不同。勤王军上下轰然大笑城上的卢云却是心下一凛看秦仲海生性跋扈血气方刚最受不得激岂会无故向后退让?莫非有什么算计不成? 城下的伍定远微感惊疑四大参谋也是面面相觑庆王爷却讥讽道:什么侵掠如风杀人如火?全是空名虚誉。见了伍大头还不是抱头鼠窜?哪且让本王激他一激。当下清了清嗓子放声高喊:秦----仲----话犹在口诸王震恐参谋变色人人均盼出言阻止却还是迟了一步。 海!啪!缰绳一抖魔神好似听见了呼唤霎时左手横刀马见愁已然化为一道雷霆黑电全向城下冲来。 魔名本禁忌万万呼唤不得想人家伍定远与他系出同门也是客客气气叫一声秦将军这庆王爷却随意开口召唤。果然引得怒王怒火中烧立时做了回应。 轰隆隆!轰隆隆!尘声烟势如海啸扑面而来从本阵远远瞧望怒王的身躯裹于浓烟之中彷佛成了一个丈高巨人马头火眼极是狰狞可怖。庆王爷吓得面无人色大声道:来人!快来保护本王!快啊!阵前忽有异变伍定远贵为正统朝第一武将自也不来怕他深深吐纳功力到处铁枪幻出阵阵紫光正是天山真传的披罗紫气。 秦仲海!有种冲着我来!大都督鼓动胸腔纵声狂啸大肆挑衅对方也抽出了腰刀阳光照亮刀锋闪出一片精光只见马背上的火影弯腰俯身蹄声更见激昂轰隆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直朝伍定远座前撞来。 十年之前秦仲海便已得火贪刀真传号称嗜血成贪杀人何用第二刀最是厉害不过。十年之后他的武功高到了什么地步恐怕只有伍定远知道了。 轰隆隆!轰隆隆!前方沙尘飞扬万马中神来势险恶已至面前十丈。十丈便是百尺百尺虽为一箭之地但以马见愁的脚程只消四足轻轻力便能扑至面前。 烟尘飞得通天高好似真是妖魔扑面而来冲阵马微微喘鸣伍定远也不禁掌心汗他压低了座骑附耳低声:别怕伍某在此天下没人伤得到你。 伍定远明白对方武功太高绝不能失落先机他暗凝臂力将铁枪在掌中抛了抛只待敌骑逼近第一枪便要朝万马中神射去只等敌方勒马急停他便要扑纵上前将之硬拖下马届时两人肉搏摔跤以力较力自己断无吃亏之理。 京门大战开打了双方退无可退即将正面遭遇伍定远深深呼吸正凝神间突然风砂袭卷而来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甚是疼痛一时间眼里全是沙土什么都看不见了。伍定远惊怒交迸当下急转铁抢改转直刺为横扫轰地一声便朝马腿拦击。 这一扫奋尽全力枪头破空便在半空中带出一片电光。猛听啾地一声那马见愁仰长啸声响之怪似如鹰隼狮虎后蹄一个力竟已四肢腾空、离地飞了起来。 伍定远张大了嘴他呆呆看着半空只见万马中神宛如腾云驾雾一般径从自己的头顶飞跃而过。踏地一声闷响马神落下地来随即马蹄隆隆再次向前冲锋帅营后方传来庆王爷的惊喊:怒王来了!怒王来了! 伍定远心下大惊这才晓得自己中计了。看秦仲海将自己引到阵前看似要单打独斗却原来是调虎离山真龙一走他便直闯敌阵之中。以此人骑术之精武功之高一旦深入帅营几招内便能斩杀四大郡王。届时勤王军各营四分五裂京城恐怕也要沦陷了。 伍定远不及掉转马头便已提气长啸:巩志!挡下他!巩志急忙喝道:正统军!上前组阵!快!话声才毕一股狂风袭击阵中众将士一齐掩上了脸同声惊喊:啊! 迟了怒王已经来了便在巩志面前万马中神闯进阵中如一道黑电般狂奔而来。 可怖的马见愁看它两眼红黑漆漆的短毛之中间杂无数灰白蜷毛说不出的古怪可怕再看马背上的骑士红盔红甲宛若一团怒火当真是马是马见愁、人如鬼见愁人见人怕、马见马哭。刹那之间不知是谁率先哭叫起来:秦仲海来啦!秦仲海来啦! 军营中最忌哭声一闻哭叫万军皆哭在全场的惊恐注视下只见怒王握紧刀柄猛听锵地一声刀光扬起一个驾马飞过瞬将日月旗斩为两段。 日月二字坠入尘埃彷佛天子殒落、国家已亡。霎时间士气崩解、兵卒们相互践踏群马受惊奔逃满场将士凄厉哭叫:救命啊!不要杀我们啊!不要啊! 这就是怒王区区单骑前来声势却比得过千军万马。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夺魂慑魄吓得将士夜不成眠。徽王爷救起了日月旗提声呐喊:勤王军!别怕!快快出手还击! 听得徽王喊话怒王立时掉转马头轰隆隆的铁蹄大响直朝徽王斩杀。正统军急于救援奈何残兵败卒到处奔跑竟给撞得阵式大乱迟迟过不去。巩志提起了火枪砰地一声朝马见愁射了一枪却只能阻它片刻一眨眼间仍朝徽王直扑而来。 伍定远驾马急追在后喊道:勤王军!结阵!保住你们的主帅!声声呐喊中兵卒们却是相互推挤哭叫不休那庆王爷先前放话搦战此刻更是转身就跑一路逃到阜城门下拼死拍打铁门哭道:快开门啊!有人要杀本王啊! 敌骑猖獗火影左冲右突所向披靡城下满是惨叫伍定远便算喊破了喉咙又有谁听他们的?眼看徽王性命危急天幸高炯还在阵中当下率领了北关死士人人手持钢盾聚为一道铁墙喊道:徽王爷!快躲到咱们背后!快!徽王爷毕竟是勤王军脑不肯自己逃命反而抢先拉住大哥、三弟大声道:都过去了!快! 临王、德王自知性命堪虞顾不得脸面难看一个个又滚又爬逃入了正统军中那庆王却如狂一般只管狂拍城门凄厉叫喊:怎么还不开门?快啊!快啊! 徽王爷惊怒交迸顾不得危险亲身追上怒道:老四!别闹了!快回阵中!庆王爷叫声凄厉宛如一个活靶果然万马中神听音辨位再次找到了人便朝城门狂奔而来庆王凄厉害怕正欲狂间突听嘎地大响阜城门竟已微微开启众逃兵齐声欢呼:快开门啊!快啊!快啊! 城门下挤满了人又是脱队兵卒、又是逃难王爷人人争先恐后向前推挤城门受了阻碍反而更难开启马蹄隆隆越逼越近直扑城门而来随时会将两位王爷斩杀。 高炯见状不妙霎时提声传令:勇士们!组肉墙! 众兵卒一声喊抽出腰刀奋然站起排做了血肉人墙等着与来骑硬碰硬。 风尘浪起一片黄砂扑面而来阵地已给风砂淹没。当先兵卒咬牙忍受正等着铁蹄踏上头顶忽然间烟尘破开一物向天飞起众将士不约而同仰起来大喊道:秦仲海! 万军注视下那马见愁再次扑天而起飞过了层层人墙。敌方大将人在马背低头下瞰众将士也是奋然抬头便与怒王面照面了。 春分雪晴阳光耀眼众兵卒呆呆看着只见马背上的秦仲海不似传说那般粗豪他红衣红甲腰悬长刀一双眸子晶中带火瓜子脸蛋白肤雪嫩宛然便是个大美人。 漫天砂雨落下打得满场将官灰头土脸。人人却还张大了嘴久久回不过神来。 轰地一声黑马越过人墙已然落下地来便朝城门方位狂奔。庆王爷大惊道:快开门!快啊!快啊!情急之下转身扯住徽王爷将他推向背后当作肉盾牌用。猛听锵地一声马上乘客亮出了长刀预备将之收下。 让开!全都让开!徽王性命难保阵地后方立时传来怒吼声一道麟麟紫光闪过一员大将从马背上纵身而起凌空飞越万军直朝城门方位扑来。 大都督!四下群起欢呼看来人身手快绝临危不乱果然是伍定远亲自到来。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情势太乱伍定远须在三招内拿下敌将他深深吸了口真气提起长枪便朝怒王座骑射去。 全军伏地!巩志放声一喊四下不分职级高低尽皆伏倒铁枪夹带一股烈风飞越万军头顶马见愁不待主人指挥前蹄放低但听一声巨响那柄铁枪竟已钉入了城墙深达五尺几欲穿墙而过。 伍定远一击不中敌将立时出手反击只见两道精光离手脱出竟有暗器袭来。伍定远浑无惧意反而扑将过去却见这两枚暗器方位古怪并非朝自己射来而是望德王、临王的背心射去。 伍定远又惊又怒自知若不从中阻拦两位王爷不死即伤。情急之下回过铁手抄下了两枚暗器却于此际阜城门终于轰然开启庆王爷呼天抢地率先冲了进去万头钻动中残兵败卒一涌入猛听轰隆隆、轰隆隆蹄声大作那马见愁竟也随势闯进城门转眼间绝尘而去。 城内一片大乱放眼望去全是残兵败卒守城军官全力阻拦却挡不下人潮。巩志等人喝喝喘息纷纷摔倒在地力竭难动。德王、临王也都惊出了一身冷汗颤声问道:伍定远!怎么办?那厮闯入城里去了!伍定远摇了摇头道:放心那人不是秦仲海。 两位王爷愕然道:是吗?我看就是他啊!秦仲海鹰鼻蜂目容貌凶恶乃是一条粗汉马背上那位却是个女人。两位王爷牝牡骊黄雌雄不分伍定远自也无心辩解只召集四大参谋遍询查问:各部死伤如何? 诸人回报道:都督放心勤王军死伤不大。我军毫无伤。 伍定远松了口气正要再说却见一名兵卒惊慌上前附到伍定远耳边急道:都督快来!众参谋皱眉道:又怎么了?那兵卒低声道:徽王爷死了。 众人一颗心好似停了下来反身奔向城门只见担架上躺着一名黄袍男子满身脚印却是让残兵败卒践踏至死。德王、临王听说手足惨死便也赶了过来抚尸痛哭。德王大哭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伍都督不是救下他了么? 那兵卒低声道:方方才庆王急于入城便将徽王爷推倒在地后头的兵卒又在城门口推挤逃命便将他将他巩志叹息道:庆王爷人呢?那兵卒道:早逃进城里去了。 岑焱讥笑道:了不起啊不愧是勤王军话声未毕临王、德王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悲恨似要喷出火来了岑焱吓了一跳忙缩到高炯背后不敢胡说了。 临徽德庆普天同庆这庆王爷本是前锋营统帅孰料临阵脱逃竟然害死自己的堂兄巩志知道兹事体大不愿卷入事端便道:两位王爷请先节哀现今大敌当前正是上下一心的时候。我先派几个人运送徽王遗体入城咱们再做打算 德王不去理他自管抱起兄长的遗体放声大喊:凤翔师!号令一下大批铁骑汇聚而来看旗号正是凤翔。德王垂下泪来低声道:送徽王回京。哀戚之下竟然翻不上马临王爷在背后使劲一推便将三弟送上马背由他扶灵入京。自己则召集残部转回本阵。 眼看事态严重正统军上下自是忐忑不安燕烽低声道:都督事情会犯到咱们头上么?伍定远摇了摇头道:别怕有什么事情伍某一肩扛。 这勤王军又称天子亲兵乃是皇帝的心腹兵马偏偏与正统军不睦满朝皆知此番徽王朱祁又死于正统军中伍定远本已难辞其咎倘使朝廷里还有流言蜚语恐怕更是雪上加霜了。 此时饿鬼们并未散去仅退到城外三十里坐地暂歇陆孤瞻也未下令攻城料来是要休养生息了。岑焱忙道:都督方才那女人究竟是谁? 伍定远张开铁手遍示众将看他掌心里却是两枚飞镖蓝澄澄的好似喂有剧毒。 霎时间人人恍然齐声道:是她! 难怪驾得住马见愁原来是这苦命女人出马了。只是说也奇怪秦仲海却上哪儿去了?怎地让一个女人打起了先锋?岑焱沈吟道:怪了昨夜不是有个百姓见到那厮了?他为何还不现身?燕烽恨恨地道:还不是想里应外合?等城内一乱他便要趁机攻城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伍定远却不曾说话。他面露疲倦之色道:燕烽、高炯你俩替我坐镇帅帐我要上红螺寺一趟。 岑焱等人闻言一惊都晓得大都督要面圣了。想起徽王已死众人无不大为忐忑巩志唤来一名传令附耳吩咐:持我令牌过去都督府就说军中有事请夫人至红螺寺一趟。 众将士气大振险些便欲欢呼起来伍定远却似不知不觉燕烽怕他不高兴偷眼来看只见大都督眉目深锁只顾低头把玩一柄剑孤锋无鞘却不知是从何处拾来的。 巩志行上前来轻声道:都督事不宜迟咱们该出了吧? 伍定远醒觉过来当下取来一块油布将长剑裹袱其中随即翻身上马朝城内进。 救命啊!饿鬼上门啦!万佛烽火啦! 却说阿秀人在废城猛见饿鬼袭城、官军反击之状自不免吓得魂飞魄散他大呼大嚷拉着胡正堂便欲奔下城头。 这段废城乃是前代古城年久失修地又湿滑也是阿秀奔得急了胡正堂又是笨手笨脚两人相互扶持却成了拉拉扯扯听得啊呀一声二童脚步放空竟然一同摔落城下。 城高十数丈地势陡峭这一摔之势怕要了两个孩子的命。正凄惨大叫间阿秀突觉身上一轻随即脚踏实地睁眼急看惊见自己好端端地站在地下却是毫无伤。 二童张大了嘴仰头向上但见废城高耸在上实不知是如何逃过劫数的?二童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阿秀浑浑噩噩边看边走忽然脚下一绊身子扑倒便又要摔个狗吃屎。 哎呀一声传过阿秀低头一看不觉咦了一声只见自己又好端端站着这一跤竟没摔成? 阿秀傻住了想他打小别的不会专能摔跤一天跌个十来次膝破血流、哭叫骂人、稀松平常岂有摔之不倒的道理?他眨了眨眼自问胡正堂:我我方才怎么了?胡正堂茫然道:我我也不知道你你好像摔倒了可身子又立了起来 听得怪事接踵而来阿秀自是一脸惊奇:是啊方才咱俩从城上摔下来也是平安没事真怪啊。适才见了饿鬼攻城惊魂未定岂料又有怪事上门了?阿秀暗暗害怕却听胡正堂大惊道:我知道了!我知道是谁在暗中保护咱俩了!阿秀骇然道:是谁? 胡正堂激动道:是土地公!我昨晚做了个怪梦梦到土地公伯伯定是他暗中显灵庇佑。 阿秀皱眉道:土地公?这般小神有啥法力?哪能救得了咱俩? 胡正堂茫然道:那那是谁显灵了?阿秀反复踱步沈吟半晌猛地双手一拍大声道:没错!我叔叔说得没错!我果然是真命天子有天命护身啊! 胡正堂大惊道:你你是真命天子?阿秀激动道:你没听说过么?要当皇帝的人打小就有神明暗中保护就怕你走路跌倒、吃饭噎到啊!说着双手合十向天祝祷朗声道:玉皇大帝!你放心把百姓交给我吧我定会当个好皇帝的! 传说天界投胎之人足有祥云身有丁甲小神围绕只是自身见不到而已。阿秀越想越是亢奋本想饿鬼围城天下大乱谁知自己无意间找到了天命想来天意如此亿万生灵都有救了。 正兴奋膜拜间胡正堂却狐疑道:是这样吗?我觉得是土地公保佑啊。阿秀冷笑道:都跟你说有天命护身了你还不信?不然你打我一记耳光试试看看能否伤得了我? 胡正堂摇头道:我可不敢你会报仇的。阿秀笑道:放心我担保绝不生气快打吧。 胡正堂嗯了一声朝掌中吹了口气随即扬起手来但听啪地一声大响这记耳光竟是抽得结结实实直打得阿秀天旋地转眼冒金星险些滚跌在地。 阿秀气愤之至暴吼道:混蛋!你为何打我?胡正堂愣道:是你叫我打的啊? 阿秀怒道:要你打你便打那要你吃屎你吃是不吃? 眼见地下真有块狗屎便揪住了胡正堂直朝地下按去正打斗间却听一声咳嗽一人静静地道:小弟弟你们在这儿做什么?二童微微一惊撇眼来看背后却站了名男子身穿褐衣长袍模样颇为穷酸。阿秀懒得理会正要殴打同伴那人却道:小弟弟城内情势有些乱你们快快回家吧别在这儿玩耍了。 阿秀怒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管老子的事?滚一边去!那人咳道:小弟弟莫说粗口来跟叔叔说你俩住在哪儿?让我送你们回家吧。胡正堂大喜道:好啊我还担心路上乱呢我家住在 别说!阿秀遮住他的嘴上下打量那人几眼猛地心下一醒:啊!是刚才城上那个怪人!适才自己曾在城头撞见一名怪人见了钦差也不下跪其后还朝城下乱扔东西岂不便是眼前这男子?他心下暗惊:不得了这人脑袋不大对劲千万别理他。也是担心这人要拐带儿童便拉住了胡正堂转身便行。 走了几步那人始终驻足不动只任凭自己离开。阿秀心下警戒撇眼回望却见那人也在凝视自己眼中带了一抹亲切好似认得自己。 那人约莫三四十岁年纪模样与私塾教师颇为相似都是温温厚厚脸上含笑阿秀越看越怪忍不住咕哝几声正要转头离开猛见那人腰间缚了一只剑鞘形若黑木长约四尺阿秀不由跳了起来大惊道:对啦!我的宝剑呢! 昨晚元宵遇鬼妖孽作祟阿秀慌张之下便从书桌底下找出那柄黑木剑预作防身此刻见得那人的宝剑便也想了起来。他心下担忧忙伸手来摸腰间这一摸之下腰上却是空无一物宝剑竟已不翼而飞了?阿秀大惊失色自知这柄剑是娘亲的宝贝到时她追问起来自己却该如何交代?情急下只能奔了回去大吼道:小偷! 那人本还在含笑伫立见得阿秀怒目回奔自是微起茫然不解其意。阿秀大声道:你腰上的东西是打哪来的?那人醒觉过来当即手抚腰际叹息道:这是昔日友人的赠物。阿秀哼道:赠物?不是偷来的么?那人笑了笑摇头道:当然不是。 阿秀哼了一声心道:好贼子不认帐啊。正想着如何夺回宝物胡正堂却走了回来讶道:怎又不走了?阿秀盘算计策猛地把手一扬骇然道:看!天上有乌龟! 那人果然是个傻瓜连胡正堂也晓得这是骗人他却面露惊讶仰头望天阿秀见机不可失忙飞奔而去夺下了黑木剑掉头便跑。 胡正堂茫然道:秀哥你跑什么跑啊?阿秀骂道:笨蛋!我当街抢劫了你还不跟着跑!胡正堂啊了一声这才晓得自己是共谋了忙与阿秀手拉着手联袂鼠窜而去。 二童脚步才动阿秀忽觉手上一紧那剑鞘竟尔黏住了手随即一股暗劲传到将他扯了回来阿秀大惊道:怪事!这剑好黏手!胡正堂哭道:你也好黏人啊! 两个孩子黏成了一团脚下踉跄正欲摔个狗吃屎那人提起剑鞘朝阿秀肩头一搭便又让他稳下身形。胡正堂大惊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是他抢你的东西!不是我! 阿秀被出卖了却也不来怕骂道:我抢的又如何?你过来!让本少爷会会你! 正搦战间那人却笑了笑奉上了剑鞘道:小弟弟喜欢什么只管开口说可不能下手抢。阿秀张大了嘴愣得呆了喃喃地道:你你要送给我?那人含笑颔道:是喜欢便拿去吧。只是你得答应叔叔这辈子都不许再偷东西了。 阿秀瞠目结舌却也不伸手接只与胡正堂对望一眼随即破口大骂:你好大方啊!这明明是我的宝剑你偷走了也罢居然还假作大方送给我?做贼的喊抓贼!你要脸不要! 那人哑然失笑:小弟这话可不是了这剑鞘明明是在下之物怎能是你的东西? 放屁!放你娘的狗屁!阿秀暴吼道:这明明是我的东西!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那人叹道:小弟弟不可以说粗口你娘听了会伤心的。 我娘?阿秀斜目怒视骂道:你好端端提我娘做什么!想占我便宜么?告诉你!老子先操你亲娘!听得小孩子满嘴污秽那人终于不高兴了当下伸出食指沈目警告:小弟弟我真认得你娘你再言行无状小心我去找她告状。阿秀怒道:你少放屁!你认得我娘?那为何我没见过你! 那人仰起头来脸上现出一抹沧桑叹道:你当然见过我只是你记不得了。说着垂手比了一比道:你还这么高的时候我便亲手抱过你了。阿秀最恨人家说他矮一时心头更怒把手放得更低骂道:放屁!你还这么高的时候老子便亲手打过你了! 胡正堂躲在一旁偷看眼见那人性情温善阿秀虽然出言无状也只谆谆告诫不见生气料来是个大好人。当下胆子大了几分便道:这位叔叔你姓什么啊?那人道:暂且不能和你们说。阿秀哼道:为何不能?你是坏人么? 那人叹了口气:我是个无用之人此生一事无成如今年纪也老了。你娘若是知道我回北京来了怕要惹得她伤心掉泪那又何必呢?阿秀呸了一声胡正堂却是微微一惊:什么?我娘会为你掉泪?你你和她很好么?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放声笑了起来。他弯下腰来左手拉阿秀右手携正堂道:别说这些了来叔叔送你俩回家吧。阿秀大声道:谁要你送!快把剑还我! 那人也真大方便将剑鞘奉了过来含笑道:来拿去吧。 阿秀急忙接过看那柄剑黑黝黝的真与自家收藏的宝剑一模一样哼道:还说不是我的剑?明明就是我家的东西待要抽剑察看却觉黑木剑仅剩了一个空鞘剑身却不见了大惊道:等等剑呢? 那人道:扔掉了。阿秀哇哇大叫适才亲眼所见这怪人真把长剑抛到了城下这可怎么办?情急之下冲上前来又打又踢喊道:赔我!赔我! 看阿秀好生大胆真是下手不容情了正纠缠拉扯间那人额散开露出了眉心胡正堂忙扯住了阿秀惊道:秀哥!秀哥!你快看他的额头 阿秀定睛一看惊见那人双眉正中有一道痕迹望来细小狭长宛如一只天睛佛眼。 胡正堂颤声道:秀哥这人是是 父老相传坏人生有三只手神明却有三只眼专看人间是非面前这男子却是什么人呢?二童呆呆对望正感毛骨悚然间突然屁股一痛让人抽了一记听得一人喝道:兀你两个小童不回家去却在这儿干啥? 阿秀回头一看却见了一匹大马马背上坐了武将手持马鞭正朝自己斜觑。阿秀大惊失色惨叫道:秦仲海来啦!拉住了胡正堂拔腿狂奔一路窜到街边巷里逃个无影无踪。 适才饿鬼里奔出一匹妖马在万军之中杀进杀出目下更已闯进了京城是以阿秀一见兵将不免草木皆兵却没见到马上人物身穿官兵服饰全副武装却是个正统军。 那军官在废城下巡逻一圈左右探看眼见并无怒苍细作躲藏便也驾马离开。听得马蹄渐渐远走城下阴暗处也走出了一个人影正是卢云来了。 先前城外大战卢云始终在废城上看着其后见两名小童受惊坠城便将他们救下。 只没想生平第一回与阿秀说话这孩子却是污言秽语粗鲁不堪真不知是打哪学来的? 此时阜城门大开正统军络绎进城远远已能见到威武侯的旌旗想来大都督便在左近卢云不愿与伍定远朝相便闪身进了巷子尾随阿秀而去。毕竟兵凶战危卢云总要瞧着这两个孩子平安回家方能放落心事。 那阿秀跑得好快捡着小巷东拐西绕不多时便已逃到了长安大街正要俯身直冲而去却听胡正堂喊道:秀哥!你慢点我追不上啦!阿秀回痛骂:没用的东西!跑两步就喘了!要是秦仲海在后头追着?你逃得掉么? 胡正堂年纪幼小加之痴呆已久自然耐不住久奔忙抱住了他喘道:秀哥你你别生气嘛方才方才那人是谁啊?居然生了三只眼?该不会是妖怪吧?阿秀微微一惊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额上的玉佩缎子嚅啮地道:搞不好真是 元宵方过便已怪事连连先是饿鬼围京现下又是妖怪现身胡正堂心下害怕低声道:秀哥饿鬼真打来了咱们咱们现下该怎么办啊? 阿秀醒觉过来赶忙左右张望一阵却见路上行人神色如常料来此地距阜城门颇远百姓们犹在过年怕还不知饿鬼围城一事。忙竖指唇边低声道:先别嚷嚷要是让别人知道饿鬼来了到时人挤人道路不通那咱们就逃不掉了。 胡正堂醒悟道:对啊!总要留几个笨蛋给饿鬼吃咱们才容易逃掉。阿秀俨然称赞:看不出来你颇有见地啊。胡正堂得意洋洋:这是咱们胡家的真传厉害吧。 阿秀本就机灵稍稍思索半晌心里便有了主意。只听他低声嘱咐:听好了饿鬼打来了咱们越早逃命越好一会儿我们各自回家收拾东西带些吃的喝的中午去北门破庙会合。胡正堂颤声道:真要逃了?那那咱们下午还要不要上学? 阿秀骂道:蠢材!饿鬼都闯到家门口了!还去什么学堂?难不成要死在那儿么? 听得不必上学胡正堂自是大喜过望可高兴不过片刻却又担忧起来:等等咱们要怎么逃啊?要是用两条腿跑那我宁可死。阿秀破口大骂:混蛋!还没逃便嫌腿酸!世间有你这种人?胡正堂也气了回骂道:你了不起?每回春郊爬山你哪次不喊腿酸?什么坏事都赖我!阿秀烦道:好啦好啦我一会儿去弄辆马车来不就成了? 胡正堂又惊又喜:马车?你你上哪儿借车? 阿秀傲然道:傻子我家那么多马车还怕弄不到一辆么? 胡正堂欢呼起来了想起可以和阿秀同车出游这份乐子不必说了正手舞足蹈间突又想到了华妹忙道:等等咱们逃走了那华妹怎么办? 这话倒提醒阿秀了看昨夜自己出门搭救正堂却把华妹舍了下来不知她是否还等着自己? 抬头望了望天空眼看天光大明华妹他们多半已自行返家了。倒也不必多虑便道:这样吧华妹那儿我去通知其余弟兄就让你通报。吃过午饭后大伙儿到北门破庙会合。 胡正堂喜悦蹦跳想起下午众小童搭马车、吃点心、游山玩水真比过年还开心几分了正高兴间却又想到了爹娘忙道:秀哥咱们自己逃走了难道不跟爹娘说么? 阿秀咦了一声倒没想过这事正要说话忽听远处传来凄厉哭喊:我的儿啊! 胡正堂寒毛直竖转头去看惊见一名妇人哭叫奔来岂不是亲娘现身?他吓了一跳这才觉自己已离家门不远正待转身逃亡身上一紧已给娘亲一把抓住大哭道:正堂!你跑哪去啦!娘找你一整晚呀!激动万分将爱子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胡正堂呼吸艰难小脸转为青紫之色嘶哑道:娘先别抱我咱们快逃吧那妇人听得爱子言语如常竟是喜极而泣:小宝贝!你会说人话了!灵音大师说得没错!你的病真好了!狂喜之下双臂更是牢牢锁紧可怜胡正堂玉带围腰舌头外吐:娘先别抱我你听我说城外城外来了好多好多鬼那妇人松开了手惊道:什么? 鬼啊!胡正堂焦急道: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正喊叫间那妇人蓦地又哭了起来:又来了!正堂你的疯病就是断不了根哪将爱子夹于腋下直奔回府呐喊道:来人啊!来人啊!快请针灸大夫来!照灵音大师昨晚那般扎针!扎好为止! 娘!胡正堂大哭大叫:真的有鬼!我没骗你!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还待哭叫示警娘亲却置之不理一路将他拎回家中便给囚禁起来了。 阿秀躲在一旁看着心道:傻子一家就是这德行吧。想他眼捷手快适才一见疯婆现身立时藏身路边可怜胡正堂稍慢一步便让人五花大绑了。他摇了摇头心道:算了这家人命当该绝救不得了。转念又想:除了华妹我该带谁逃走? 饿鬼逼临京城百姓犹在梦中自己若要逃走自然不能惊动太多人。他算了算马车空位姨婆坐一个、娘亲坐一个、华妹坐一个叔叔平日待自己还算不错不妨留个位子给他数着数着忽然想到了爹爹不由咦了一声心下大感不祥。 从小到大阿秀还没见爹爹皱过眉头好似天塌下来也能只手顶着依此看来他便算听说饿鬼来了八成也会劝大家放心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绝不许谁来胡闹。 想到上学阿秀突然小脸铁青这才想起自己习字帖一字未动竟是起抖来了。 三字经抄写十遍差一行、打一下这是过年前孟夫子亲**代的本想昨夜火急抄写天亮前豪迈竣工谁晓得大半夜地闹鬼先是胡正堂让鬼抓走了其后自己过去追人却又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待到醒来之时竟已天光大明百姓们都起床喝豆浆了看中午走进学堂来到孟老头跟前两手空空却是个什么样的下稍? 落入孟老头手里比让饿鬼吃掉还惨。阿秀牙关颤抖:不行我得赶紧找娘说她要不肯逃那我自己走吧。娘亲聪明果决断事素来明快一听京城遭难必会安排全家上下逃命爹爹纵想阻拦也是慢了一步。 心念于此阿秀更是足飞奔定要比爹爹抢占先机。 阿秀狂奔在前却不知巷里还有个身影悄悄尾随正是卢云来了。他跟在阿秀背后沿途凝望街景寻思道:这下好了真要打仗了。 昨夜自己本还挑着面担等着离开京城一了百了。孰料几个时辰内先是遇上了胡媚儿其后又撞见顾倩兮最后去了一趟万福楼便与义勇人见了面当时琦小姐亲口预言说卢云只消离开水井便会改变心意应允其所托。果然今早一看怒苍竟已兵临城下。 短短一日夜京城天翻地覆回思方才城前一场大战伍定远下手之重宛如凶神恶煞只是那位怒苍主帅却不是秦仲海。卢云居高临下把情状看得一清二楚那人唇不涂丹颊无贴花仅仅腰悬长刀身穿火甲正是昔年见过的红粉麒麟言二娘。 卢云曾两度投上怒苍自也认得这位言家大姊晓得她是怒苍老将与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没想这女子胆大包天竟然单骑赴京直闯禁城当中当真勇冠三军。只不知她又为何要闯入京城?莫非也是为秦仲海而来? 其实不只言二娘来了连秦仲海也已现身京城。昨晚万福楼里群雄汇聚伍崇卿与镇国铁卫抢夺一柄宝刀大打出手秦仲海便趁乱现身其后与大掌柜打得天崩地裂两人从天上打到了地下一起消失无踪。 只是说也奇怪这帮灾民究竟是怎么来的?莫非真是秦仲海引来的不成? 目前朝廷并未处于下风凭着伍定远的正统军饿鬼绝难越雷池一步只是怒苍那厢却还留了一手。看秦仲海神龙见不见尾始终只让陆孤瞻出面担待自己却迟不现身以他领导万军的本领一旦亲临前线振臂高呼千万饿鬼涌向北京正统军能抵挡到几时? 这一局是天下之局一方是朝廷、一方是怒苍只消还活在人世间哪怕是闲云野鹤、贩夫走卒谁都躲不开、避不掉。卢云纵能逃出城去一走了之可顾倩兮、二姨娘乃至千千万万的百姓却该如何自处? 事出必有因饿鬼们究竟想做什么呢?想当然尔他们要找吃的。可天下食粮够不够吃呢?这卢云就不清楚了。只是他心里明白一件事不论老天交下了多少食粮都轮不到饿鬼吃。要想填饱肚子便得击破整个正统朝否则一切都是休想。 按义勇人领所言正统朝的根基不在正统皇帝甚且也不在城外的勤王军、正统军而是在于一个人那便是杨肃观。 杨肃观是始作俑者他是镇国铁卫的大掌柜隐身于朝廷之中高居王者之上此人一天不死朝廷一天不倒否则便算杀光了文武百官正统朝也不会垮。也是为此韦子壮、灵智方丈等人才找到了自己请他来演这出荆轲刺秦王。 心念于此卢云不由怔怔惘然。自出水瀑以来朝廷怒苍打得难分难解他不知有多少心事想说可他能对谁说呢?灵智方丈城府深藏帖木儿灭里新识不久均非推心置腹之人。可回头去找老友们现今伍定远欲杀秦仲海、秦仲海欲杀杨肃观按义勇人的说法杨肃观却又挟制了定远总之一个压一个当真一塌糊涂了。 情势如此自己须得找人商量。只是自己能问谁呢?这人一得是旧识二得无涉朝廷怒苍之争否则断然无法指点迷津为自己、也为天下人找到一条活路。 卢云叹了口气低头走着却见前头的阿秀左拐右跑突然钻入了一条窄巷卢云浑浑噩噩正要尾随过去却又心下一凛停下脚来怔怔望着门前的四字金匾却是杨守正府。 想起来了世上还有一个人不涉朝廷、不涉怒苍她非但与自己相识还曾与自己相恋相爱自也能倾听他的心事诉说。 怎么办?要进去么?卢云仰望大学士府忍不住苦笑起来了。 第五章 一颗大石落了地 哭!还哭!再哭就揍死你!辰牌方过刑部狱卒们火气满满大声叫骂一旁则传来呜呜啼哭声自是王一通在那儿干号了。 自目击秦仲海后小王真是厄运缠身先遭官差逮捕其后押入天牢如今审讯一夜又饿又累心里又挂念着家人直是三步一哭、五步一叫众狱卒死拖活拉将他架了走他却又杀猪似倒地滚叫。王押司耐着性子劝道:兄弟别老是哭。想你犯的是重罪本该给严刑拷打现下能全身而退仗的全是伍大都督的面子你该心存感恩才是。 我感什么恩!他是个骗子!王一通大声哭骂:还说等我进了大牢他便会帮我照顾家小骗人!前脚一走后头就派人抢走我的粮票呜呜呜呜把票子还给我 昨夜王一通在红螺寺行抢总算他祖上积了德被捕后居然遇上龙手大都督断案。 这伍爵爷耳根子很软听王一通哭了几声便送给他厚厚一迭粮票也好让他安心坐牢谁晓得粮票还没带出红螺寺五辅大学士便派出了一名家丁将粮票抽走了。 世上最惨的事莫过于失而复得听得王一通嚎啕大哭自觉被骗了。两旁狱卒附耳来问:老大伍爵爷真赏他票子了?王押司淡淡地道:别听这人胡说。伍爵爷也是公门出身哪会干这种蠢事。众狱卒扼腕道:可惜、可惜少了一笔横财。 王一通以为自己倒霉其实他捡回了一条命。二十张粮票足抵一百两白银可以在朝阳门大街买上半栋楼房看王押司月俸不过五两众狱卒资格老的多则二两少者不足八钱倘使王一通身怀巨款琅当入狱却是什么个景况? 王押司微微苦笑自知大官们都是一个德行。本想伍爵爷是捕头出身必当明白牢里规矩孰料官做得大了脑袋一热什么都忘了?他摇头叹息转开了锁匙把门一推已然踏入天下法司第一重地:刑部天牢。 来到了牢房只见面前尽是铁栅栏隔成数间牢门铁牌丙字做记见是丙九房、丙八房、丙七房偶在右、奇在左上为天干下为数依序以降。王一通没坐过牢不免有些好奇正想探听内情背后却给狠推了一记听得狱卒暴喝道:丙字九房进去吧! 铁栅栏打开一股屎尿臭味飘了出来王一通跌跌撞撞走了进去但听嘿、嘿两声笑眼前来了一堵墙高八尺色做深黑上头还有些黑毛。王一通大吃一惊抬头急看面前却是一条黑脸壮汉嘴带淫笑一边搔着胯下一边朝自己打量。 新来的黑脸大汉兴奋道:欢迎啊王一通牙关颤抖左右张望只见囚房深处坐了个肥胖男子看他袒胸露背两脚高高翘起模样坦荡舒服脚跟底下却非凳子而是两名书生形状的白面男子跪倒在地欲哭无泪。 老大一头青面巨汉行了过来搓手谄笑:这新人赏给我吧? 谁说是你的!黑脸大汉暴怒道:他是咱一人专用的!另一只秃头壮汉吼道:你都几个了?还贪得无厌?三人相互争打谁也不让谁猛听一声饱嗝响起那肥胖男子挥了挥手道:大家见者有份别伤了和气。三条大汉言归于好齐声狞笑便朝自己走来王一通吓得魂飞魄散忙奔到了铁笼旁大哭大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喊了几声那王押司手提威武棍推开了铁门急忙奔进:怎么了?王一通痛哭道:我不要留在这儿!押司大人!看在伍爵爷的面上把我关到别的地方去吧!众狱卒拂然道:老弟坐牢还想挑三拣四?乖乖留着吧。 我不管!王一通大哭大闹:快把我弄出去!不然我便撞墙自尽!看你们怎么向伍爵爷交代!正要咬舌自杀忽见斜对过牢房空荡荡地不觉狂喜道:看!那儿多空啊! 对过牢房空无一人凝目来看铁牌见是丙六房。地下干爽清净内里还有张大床。王一通欢天喜地兴奋道:我要那间!我要那间!话声未毕黑脸大汉伸手出来朝王一通的屁股狠拍一记笑道:别闹啦这儿才是天堂。王一通大惊惨叫霎时不顾一切从牢里逃窜而出来到了对过牢房双手拼命来拉牢门大哭道:快把我关起来!快! 看对过牢房都以偶数为记丙四房、丙六房、丙八房一间间单人寝居陈设舒坦棉被枕头一应俱全一幅客栈上房的模样。想来那帮贪官污吏被捕后便来此地暂避风头自己若能住进去那可是无上之喜了。 眼看王一通大哭大闹众狱卒骂道:小子!别胡闹了!快回去!王一通哭道:不要!我才不要回去!伍爵爷答应过我的!要让我公正受审!四肢盘住铁栏杆直是打死不肯走。 天牢有天牢的规矩违背不得偏偏王一通有正统军大都督庇护等于拿到了免死金牌。众狱卒低声咒骂却又怕一会儿伍爵爷还真想起了这家伙自也不敢下手揍他正闹间一名狱卒晃步上前来到丙八房前打开了牢门懒懒地道:兄弟开饭啰。 丙八房伙食之佳天下罕见看这狱卒手捧一只木盘四菜一汤见是卤鸡腿、凉拌豆丝、冬菇炖鸡、白菜煨鱼另有一碗肉汤外带三只馒头两碗饭最妙的还有一瓶老酒。 押司大人王一通吞了口唾沫颤声道:求求你一定要把我关进去 看那鸡腿色泽香甜想必卤得入味碗中米粒晶亮更教人食指大动。只是牢里那人好生狂妄面前尽是酒菜他却始终不动筷子只闷闷坐着好似心情不好。 王一通整日不曾有粒米下肚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眼看牢门大开鸡腿唾手可得便死抓着栏杆口涎横流:这位大哥你你怎么不吃啊?那男子并未回话仍旧低着头双肩不停抽*动王一通咦了一声:大哥你你在哭啊? 确实在哭这位大哥似嫌伙食不好望着晶莹米粒香鸡腿泪水却直从面颊滑落。 大官们平日锦衣玉食来到天牢里连鸡腿也不对味了。王一通大起了胆子低声道:大哥你要是不想吃不如不如赏给我吧说着说便悄悄伸出手去打算偷走香鸡腿。 啪地一声脑袋给人狠狠拍了一记。王一通哎呀疼叫回头去看却是王押司来了他走入了牢门拍着那男子的后背温言道:兄弟多少吃些吧明早也好上路。说着提起酒瓶替那人斟上一杯如待上宾。 酒香四溢那男子却不愿来接只见他以手支额低垂脸面泪水更是扑飕飕落下。 王一通微起愕然低声道:大哥你你到底做多大的官啊?这般架子? 混蛋!背后狱卒一拳打下责备道:这是人家的最后一餐啊。 什么?王一通魂飞天外颤声道:这这丙八房是是死囚房?王押司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这是绞房。 绞刑乃是死刑中最轻的以绳索勒喉死后留有全尸王一通大惊抖他指着旁边的丙六房颤声道:那那儿呢?王押司举手向颈作势一刀做喀喳状。王一通脑袋凉嘶哑地道:那那丙四房呢?众狱卒瞄了瞄他的腰间嗯嗯苦哼歪嘴示痛。 当年李斯腰斩之时曾连写七个惨字方得咽气命绝足见惨上加惨。王一通高声尖叫如公鸡报晓丙八房绞丙六房斩丙四房桀至于丙二房想来此间能登魁居若非千刀万剐便是五马分尸总之是天外有天了。 走吧。众狱卒拉住了王一通温言道:回去丙九房那儿是天堂。 嘿嘿嘿丙九房里大批凶神闻声起身人人搔了搔胯下舔嘴微笑列队欢迎而来。 不要、不要----不要啊!王一通寒毛直竖放声大哭抱住铁栏杆打死不动一步众狱卒责备道:老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丙九房不受皮肉苦。这是给你好处啊。 众狱卒所言不错丙九房关的是地痞扒手、流氓惯窃一类多属轻犯不受皮肉苦。 到了丙七房则称鞭房人犯一进牢房不问犯由一率先抽上百鞭再说。丙五房则是杖房刑杖伺候丙三房则是火房专来烧烤东西。 笞杖徒流谁不怕看这刑部一关狠过一关宛如十八层地狱一般。王一通除了哭叫什么都不知道了。众狱卒骂道:小子!别逼咱们用强快进去! 诸人起了脾气正要打他一顿王押司道:别乱来这小子是伍爵爷交来的万一揍死他了咱们拿什么交代?众狱卒愁眉苦脸:那该怎么办?王押司烦不胜烦把手一挥:先望里头送让他自己挑间房。 王一通获胜了众狱卒则是低声咒骂只得押解此人向天牢深处行去。 沿途所见天牢里越阴暗潮湿慢慢已看不到铁栏放眼尽是是石墙石壁王一通吞了口寒沫左右探看见到了一只铁牌上书乙字房。此地囚犯竟是单间独居彼此声息不能相通狱卒们更是腰间带刀来回踱步监视严密异常。 王一通有些害怕低声问道:押司大人这这乙字房关的是什么人啊?戒备很严呀? 王押司还未说话猛见栏杆里探出一手揪住王一通的脑袋狂笑道:新人来啦! 砰地一声王一通脑袋撞在铁栏杆上只见那手臂粗如铁柱青筋贲起不过微微使劲便让他双脚离地众狱卒骂吼道:何打虎!放手!快放手!人人手提威武棍朝那手臂奋力击打砰啪震响之中十来根木棍折断那手臂总算缩了回去不忘搔了搔脑袋。 何打虎!众狱卒戟指痛斥:这新人交给你啦!你若欺侮他!小心咱们饿死你! 嘿嘿嘿嘿嘿打虎恶汉面带狞笑不忘朝新朋友挤眉弄眼示意友善。 妖怪啊!王一通吓得魂飞天外正要反身逃走王押司急忙拉住了他劝道:老弟这何打虎面恶心善乙字房里就属他性情温善。咱们特意给你挑来了你快进去吧。 不要!不要!王一通死也不肯慌张下脚步后退触到了对过铁笼但听轰地一声大响门里有东西扑将过来重重撞到栏杆上铁笼为这怪力所撞竟然嘎嘎作响。 王一通大惊回头只见铁笼里蹲着一只黑影双肩开阔单是蹲着便比自己高牛铃铜眼血盆大口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一边打量自己一边吞了口馋涎颤声道:加菜了 救命啊!王一通狂声尖叫死抱王押司的大腿啼哭道:大哥我不要留在这里!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名狱卒叹道:这可知道厉害啦?让咱们带你回丙九房吧?想起那批匪徒的淫笑王一通彷徨无措竟尔号啕大哭起来。 乙字房囚犯力搏熊虎乃是江洋大盗一类丙字房关的却是地痞流氓、鸡鸣狗盗只是王一通全身没有几斤肉不论去到何处都是死路一条众狱卒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小子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学人家抢什么钱啊? 王一通大哭道:我没钱养家啦!无路可走啦!大哥你们行行好干脆杀了我吧!等我一了百了那便解脱啦!王押司安慰道:兄弟打起精神来。为了你的家人你定得忍下去留得团圆的一日。 王一通悲从中来哭得更响了。想他母老家贫子幼妻子却又貌美如花在这炎凉世态里却要如何挣扎下去?眼看王一通痛哭流涕众狱卒都是老公门功德做惯了自也不想害他受苦叹道:老大现下怎么办?总不成放了他吧? 王押司也是烦恼不已一时反复踱步叹道:也罢押他进甲字房。众狱卒大惊道:押司!这小子还有活路走啊!你你怎能王押司道:少啰唆我自有安排。 众狱卒咕哝一声却也不敢违逆便又往地底深处行去。 一路行去阴暗更甚、晦气更深四下墙壁更为厚实石块莫不重达千斤。忽然间狱卒停下脚来面前来了一堵厚重大铁门高大巨广颇似地狱之门。王一通牙关颤抖:押司大人这儿这儿就是甲字房么?王押司道:没错正统元年刑部大兴土木一改旧制把这儿建成甲字禁地。王一通寒声道:禁禁地? 王押司道:犯禁之人必囚于禁地。说着说便敲了敲门上铁环三长三短门内随即也敲了几敲却是五长二短想来是什么暗号。 两边敲过了门确信了身分门内锁匙便传来喀喀声响王押司点了点头晓得里头要开门了便取出锁匙插入了孔内两相对应同声大喊:预备开门一、二 三字一出门内门外同时开锁嘎地一声铁门缓缓开启王一通微微一惊凝目去看只见门内站了满满一排官差人人身形魁伟年轻力壮腰悬斩刀背上还负了一只铁管棉线火引竟是传闻中的火枪! 看这甲字房防备森严王一通牙关喀喀颤抖已知这儿必然关着什么大魔头正想掉头逃跑王押司淡淡地道:老弟你只要动上一步我立时送你回丙字房。 想起那帮凶神恶煞王一通颤声道:不要、不要我留着就是了 面前的差人年轻力壮背枪带刀与王押司这批窝囊废大不相同见得老头到来自也没什么恭敬心情只冷冷地道:王老头还没到交班时辰你来这儿干啥? 王押司拉过了犯人道:我奉伍爵爷之命押他进甲字房。众差人大为惊奇上下打量王一通喃喃地道:这小子要进甲字房?他他干了什么?王押司道:抢夺红螺寺香火钱的便是此人。 是他啊?众差人目瞪口呆随即捧腹大笑:我道是哪个三头六臂的高手?原来就是这瘦小子啊!了不起!了不起!干脆去抢嵩山少林寺吧那不省事多了? 众人哄堂大笑看红螺寺乃是北方武学圣地僧人炼气练功内外兼修声势仅逊于嵩山少林寺与五台、普陀、峨眉报国寺等并驾齐驱孰料竟有百姓上门行抢?岂不是失心疯了? 听得自己名扬天下、路人皆知王一通也不知该哭该笑王押司是万年公门看守天牢数十年官腔早见惯了。便道:让开咱们要进去了。 众差人放开道路内里却还有一道铁门王押司提起门环依样画葫芦再次敲起了暗号众差人如临大敌纷纷端起了火枪只消铁门里的人犯闯将出来立时百枪齐。 预备开门一!二!三字一出王一通提起锁匙一转猛听喀地一声铁门开启面前却是一间哨所坐了四名狱卒正自聚赌一见王押司到来纷纷起身道:老大。 王押司点了点头还未说话却听轰地一声背后铁门已给牢牢锁上了。 王一通四下张望眼见床铺被褥一应俱全还放了些干粮清水茫然便问:这这就是甲字房么?挺不错的啊。王押司道:这是『排房』用来窥看动静内里才是咱们嘴里的『黑房』。王一通心下醒悟这才晓得甲字房看守森严直可说是牢中有牢、门中有门。 眼前这座排房两面石壁前后各有一门一处通往外间一处通向牢里通向牢狱的那扇门非但厚重尚且是楠木所制门缝更塞满了棉花门上另有一个窥孔以来监视门内动静。囚犯要想脱逃自是大为不易。 王押司行到门旁向囚室里窥望低声道:今儿没再闹了?众狱卒道:昨日给了他们几本书安静多了。听得他们二字王一通吓了一跳方知甲字房里不只住了一人正害怕间又听王押司道:弟兄们没和他们说话吧? 众狱卒慌了起来:没有、没有那可是杀头大罪谁敢擅自同他们说话? 王一通按耐不住低声便问:大人为何为何不能和他们说话?王押司指着塞于门缝里的层层棉花道:猜一猜这是做什么的?王一通茫然道:是是防湿气的么? 众狱卒笑道:防什么湿气?咱们一年到头住在地底哪个不得风湿?王一通喃喃地道:那那这棉花是一名狱卒插话道:这是拿来阻隔声音的。 眼看王一通还是满面迷惑王押司便指着自己的耳孔道:懂了么?魔音入脑惑乱心神势道厉害无比。王一通大惊失色颤声道:这儿这儿关的人很厉害么? 一名狱卒道:当然。能持刀杀猪者入丙字房力能打虎者入乙字房你想能排进一甲金榜的却是何许人物?王一通色变惨白颤声道:何何许人物? 王押司道:屠龙之士也。王一通放声尖叫正要拔腿逃命却给揪住了。听得王押司吩咐道:来人开门。 四名狱卒奔上前来除下了粗重门闩奋力来拉嘎嘎声响中沉重铁门终于开启。 眼前一片黑暗天牢里什么都瞧不见王一通躲在狱卒背后左顾右盼忽见黑牢中隐隐有光凝目去望惊见铁笼里坐了一名污秽老者盘膝而坐神色沉着正自低颂经书。 看这老人浑身血污瘦弱不堪却不知有何武功本事怎能称为屠龙之士?王一通有些好奇便走近了几步只听那老人低声吟唱: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王一通全身震动游目四顾每间囚室里都点了一盏灯囚徒们默然而坐有的低头沈思、有的仰天垂泪有的奋笔疾书无论他们如何受苦眼神却都温润如玉似对自身际遇早已释怀王一通顿时张大了嘴这才明白这些人为何会关在这儿了。 丙字房关小偷乙字房押强盗住在甲字房的罪人们触犯的却不是法条而是天条。 他们的罪业不起于双手而起于内心。是以气力之大足以翻倒江海毁灭社稷他们才是刑部天牢里最凶最恶的囚徒。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听着诵经声不知不觉间王一通竟然不怎么害怕了。他默默听着孩提时背过的正气歌低声附和: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一片诵经声中王一通热泪盈眶众狱卒则是掩耳疾走竟没一人敢与囚犯目光相对。 也许心中苦闷、也许心下茫然总之人人都低着头谁都不想说话。 也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已到路尽头抬头一看前方已是最后一间囚室。 王一通心情平静多了他凝视铁门轻轻地道:到了么?王押司叹道:是这便是甲一房俗称『天字第一号』。王一通点了点头已知面前囚室非同小可乃是浊浊尘世里的第一号囚房只是里头关的却是什么人呢?嘎嘎声响中王押司打开了铁锁。 慢慢推开了铁门迎面而来是一堵灰暗石墙王一通凝目去看只见墙上血迹斑驳大书两个血字见是:正道。 十八层地狱的最后一关高书正道二字王一通张大了嘴呆呆望着墙上血字回头去看王押司却见他转开了头眼中带着一抹不忍。 万籁俱寂中诵经声已然停息王一通深深吸了口气道:押司大哥你你要我进去这儿么?王押司叹道:实话告诉你这儿住了一名极要紧的人犯他重伤垂危偏又执意绝食已有数日未进滴水若再不吃恐怕拖不过今晚 王一通醒悟道:你们要我进去喂他么?王押司道:没错。你若能劝得他进食便是大功一件我可以向上奏报替你减一减刑。说着提来一只食篮将之打开顿时香气四溢里头竟有姜丝冷牛肉、白菜煨嫩鸡六菜一汤另有十来个馒头一锅稀粥一瓶美酒当真丰盛之至。 王一通口涎横流哪管什么正道妖道颤声便道:我我可以吃些么? 王押司道:你自便吧。王一通喜极而泣心道:老天开眼了。当下捞起一片卤牛肉大口狠嚼只觉滋味鲜美肉肥带筋说不出的耐嚼好吃他痛咬馒头正要再吃一块牛肉那竹篮竟然长了脚朝铁门溜了进去王一通心下骇然闷声狂叫:瘪狗啊。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竹篮给狱卒提进牢里王一通便也直追而去。好容易竹篮停下了忙一把抓住正要张口大嚼猛听轰地一声铁门已然重重关起他大吃一惊正想回头察看可瞧了瞧满竹篮的饭菜不由释然而笑。 人生到头来不就是这一口饭么?想他整日整夜未进粒米如今有了这等好菜吃便算身处地狱之中也当是上天堂了。他欢喜痛嚼正狼吞虎咽间却听饭孔处传来说话声:老弟别自己吃完啦。王一通脸上一红自知狱卒还在门外窥视忙放落饭碗缩在角落张望。 眼前囚室阴暗灰败颇为潮湿天顶处却有一孔气窗照入了阳光只是这气窗只有半尺长宽爬是爬不出去的仅能透光进来。王一通叹息半晌便又四下打量却见靠墙处置了一张石床床上盖了一袭大毛毯想来便是王押司口中的那位天字第一号犯。 天下歹徒应有尽有有的拿小刀、有的挥拳头凭得都是拳脚犯案。至于这甲字房囚禁的都是读书人作案就凭一只笔、一张嘴依此看来床上若非躺了竹林七贤、便是建安七子总之骚人墨客手无缚鸡之力一会儿惹火自己小心被一通大哥打死。 王一通放下心来当即横手横脚晃了过去傲然道:兄弟咱是新来的你好啊。 床上那人没有应答也不知睡着了还是死了王一通懒得多想什么端了碗稀粥慢慢来到石床边儿还未掀开毛毯便见床畔垂下了一只手软绵绵地全无气力。 王一通大感欣慰:我猜的没错果然是个弱不禁风的。朗声道:老哥你听好啦咱奉命来喂你吃饭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别怪我欺侮你啦正威胁间黑暗中慢慢睁开一只眸子光彩晶莹很是漂亮可不知为何另一只眼却闭着。 王一通微微惊奇眼看这眸子好美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莫非是女人不成?正想间那眼儿朝自己上下打量一阵便又缓缓闭起带了几分疲惫。四下昏暗什么都瞧不清楚王一通茫然半晌忽见地下搁了只包袱便伸出手来朝内里掏掏摸摸却捞出了一只金锁片。 阿傻不傻嘻嘻哈哈岁岁年年永保安康。娟儿姊姊赠。 王一通皱眉道:娟儿姊姊赠?谁是娟儿姊姊啊?牢狱里男女有别难不成自己和娟儿姊姊关到了一块儿?那不是有艳福了? 王一通越起疑了他打量起那只手掌但见五指修长、指节处也不见什么厚茧黑泥望来真似女人的玉手。他吞了口唾沫悄悄伸手出去正想摸一摸人家的小手却突然咦了一声他揉了揉眼珠再次探手而出和女人家的小手比了比。 这一比之下当真寒毛直竖这手掌之大竟比自己大了两倍有余宛如熊掌一般。 王一通张大了嘴恰于此时那犯人背过了身子面向石墙借着微光去看只见那人背后满是血污依稀可见一处刺花却是一幅猛虎下山图旁书: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虎额上却有一个西字。 妈呀!王一通抱头鼠窜一路冲到铁门旁朝门外凄厉叫喊:押司大人!这儿关的是什么人啊?铁门外传来咳嗽声道:怒苍山.五虎上将。 王一通吓得魂飞魄散不觉啊地一声惨叫出来。 过去王一通曾听人提过西北怒苍住了些吃人魔个个青面獠牙身高十尺饥食人肉渴饮人血还常拿活人的头盖骨喝酒与妖怪几无二致。王一通大哭起来这才觉自己被骗了看这囚犯之所以不肯吃饭定是菜肴不对胃非得拿活人下酒不然食不下饭。一时拼命拍打铁门哭喊道:押司大人!你行行好!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儿!不要在这儿! 拍打良久门外却无人应声想来王押司等人早已溜了。还在凄厉呐喊忽听铁链声大响当琅琅地甚是刺耳。王一通回头一看惊见背后来了个巨大黑影浑身手镣脚铐俯望自己王一通拿出了老命对着铁门又踢又撞尖叫道:救命啊!来人啊! 正哭间黑影伸出手来朝自己拍了拍王一通转身后窜碰地一声背靠铁门哭道:你你别乱来我我抢劫过红螺寺武功很厉害的 牢狱黑沈那人又背着光瞧不见面貌惟见手掌向上似要讨什么东西。王一通呜呜哭笑没想乞丐到处都有牢里也能遇上几个忙掏了掏裤袋偏又空无一物正想脱裤相赠黑影已自行伸手过来从左手里取走一物正是方才的那面金锁片。 王一通啊了一声这才觉自己无意间拿了人家的东西忙道:对不住我我不是有意偷你的黑影没有说话只驮下了背一拐一拐地走了回去。 铁链当琅琅作响这人实在高王一通打小到大还没见过这般魁梧之人彷佛便是佛殿里的四大天王走了出来再看他浑身脚镣铁链一端钉于石床上一端绑缚身上那铁链更有手腕粗细想来此人定有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让狱卒们这般拴着。 那黑影回到了石床慢慢坐了下来天光映到他的右颊上只见这人两鬓霜白五十来岁与伍爵爷差不多年纪长相却远为俊俏龙眉凤额仪表峥嵘依稀便是戏台上的锦马千人敌、万人迷。 传闻中的怒匪就在眼前王一通却不由揉了揉眼。过去朝廷提到这批反贼总说他们样貌如何凶恶如何古怪好似都是饿鬼般的魔物没想今日乍见却是相貌堂堂英俊挺拔相形之下朝廷官军反而更像匪军个个青面獠牙丑得不成话。 岁月不饶人锦马双鬓斑白成了老马不过要打死自己一样吹口气便成了。王一通不敢作声那黑影也没说话他手持金锁片坐于床沿似在沈思什么。 正瞧望间王一通忽然心下一凛:啊他受伤了。 眼前这老马全身是伤或刀伤、或火烧右手的几处伤口深可见骨想来曾与朝廷激烈交战。依此看来他八成是被伍爵爷抓到了方才关在这天字第一号房中。 良久良久老马慢慢躺回了床上呼吸低微王一通心念微转猛地想起王押司之言好似这人断食已久不吃不喝、偏又受了重伤也许是不想活了。王一通善心忽动便想过去劝他可转念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长叹一声便又怔怔坐倒下来。 阳光灿烂今儿是个大晴天王一通仰起头来只见窗外那点蓝天好生深邃明亮便像老天爷的眼睛正自打量牢里的一通。 天色已明老婆应该起床了吧?自己整夜没回家她会否急得泪汪汪呢? 昨日一早出门虽只过了一天一夜却似历经了一生一世妻子娘亲的容貌竟都有些陌生了。王一通把脸埋在膝盖里闭紧了双眼慢慢咬住了下唇。 人生到此前程茫茫什么抢劫杀人、什么正道邪道一通都不想知道此时此刻他只求和妻小见上一面让她们知道一通还活着。 王一通背心起伏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 苦窑的第一天开始了。两名囚徒各怀心事谁也没说话只有天顶的阳光洒落地下陪伴着他俩共渡这漫漫时光 第六章 春郊试马 春寒峭料暖呼呼的被窝里香香地睡着一个小仙女。 人生第一爽利之事便是睡觉俗俚说得好:早早睡、晚晚起又省油光又省米睡觉时啥都甭管、一切免听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是什么帝王仙佛随心所欲正因如此娟儿很喜欢睡觉她唯一担心的事便是梦里太快活了以致自己一觉不醒。 军师来了么?、嘘小声些别吵醒她耳边呜呜鸣叫似有飞蚊叮扰娟儿恨恨掩耳转朝右侧来睡。 她长得怪可爱的、是啊军师的两个徒儿就属她天真蚊子如影随形转过了脸依旧嗡嗡扰响娟儿提起了棉袄盖住了脑袋奈何顾此失彼盖住了脑袋赤脚便露了出来感觉挺冷。正缩脚间突然脚趾热热的像是被叮了一口。 嘿你别摸她的脚军师会生气的、我是怕她着凉蚊子骚扰赤脚又叫又叮脚趾脚踝无处不叮似乎颇为兴奋娟儿脚趾挣扎蓦地暴吼一声:喔喔喔喔喔喔! 娟儿怒吼了反手抽出长剑凌空便是一斩嗡地大响过去半空飘下几丛稻草悠悠荡荡落到了地下。 娟儿咦了一声却也清醒过来只见自己睡在一堆稻草上身上盖着丝被四下却堆满了破旧杂物转看后方却有一座关帝爷的神像原来自己睡在一处破庙中。转看庙门外阳光普照却已是正午时分了。 昨晚是元宵夜满城百姓提灯夜游有的打马吊牌有的掷骰子一个个通宵达旦不亦乐乎。娟儿却甚命苦整夜都在寻访琼芳的下落也是她一路向北眼看安定门大开索性便来到北郊试马最后还睡到破庙里一夜好眠直至日上三竿才起。 北京别的没有破烂庙宇最多近年天荒地旱朝廷把钱都拿去打仗了自是无钱修缮也是香火钱一年不如一年和尚道士便挂单到大庙里以致于大庙愈大、小庙愈破便让娟儿多了些栖身之所。 娟儿二十七八岁了自也不是第一日闯荡江湖平日睡破庙、打野食自也熟门熟路。 她伸直了手臂正哈欠间却又听背后传来细琐话声:军军师你来啦? 破庙无人哪来的说话声?娟儿大吃一惊不待反身过来身子向前一滚长剑后掠一招倒卷珠帘守住了背心要害随即使开飞濂剑雨剑风嗡嗡大响正要飞身起跳却见背后一座高大神像正自俯望自己却是关老爷了。 娟儿咦了一声左右瞧望没见到人影料来是自己睡迷糊了眼看关老爷还在望着自己忙还剑入鞘双手合十虔诚拜道:关老爷在上弟子娟儿昨夜在此借住一宿感谢您的照护。 她盈盈拜倒只想许几个愿偏偏脑袋不好想了半天也不知该祝祷什么正呆傻间忽见庙柱刻着一幅对联正是青灯读青史仗青龙郾月;赤面秉赤心乘赤兔追风。 一见赤兔二字娟儿欢容起跳喊道:大红脸!大红脸!你在哪儿啊?拎起了地下丝被急忙奔出殿外正喊间忽见一处破烂厢房门窗已落满地的木屑稻草里头却躺了一只大红脸暖呼呼地睡着。 娟儿扑了过去笑道:大红脸!原来你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大红脸啡啡骇然惊吓睁眼待见是无知少女来了便又闭上了眼呼呼鼾睡。 娟儿骂道:日上三竿!还睡!快起来!快!挥手拍打揍儿子似的驱赶起床听得啡啡苦鸣大红脸终于起身了砰地一声撞到了厢房门楣。 大红脸是一匹马高头大马身长并同马尾直达十二尺马离地近乎一丈奔跑起来好似朝霞东升不消说这是一匹赤兔马。 看这赤兔无愧神驹之名寻常马儿多是立着睡觉以免猛兽偷袭走避不及这赤兔马仗着脚程快睡觉时却是平躺横卧咻咻打呼间不忘把脑袋枕上了稻草堆十分香甜。无怪会睡迷糊了。 娟儿昨晚深夜出城来到北郊试马骑的正是这匹赤兔马眼看它快逾闪电大喜之下便为它选定一个神气好名称作大红脸。娟儿俏脸红兴奋道:大红脸我一会儿带你去见琼芳让她羡慕羡慕你到时可得争气些喔。 大红脸肚子饿了哪管琼芳是谁?便走到院子里闻闻嗅嗅偏偏满地荒草不见蔬果心情自是苦闷却听娟儿笑道:贪吃鬼早晓得你饿了瞧这是什么?大红马懒懒抬眼惊见娟儿手中红亮亮的竟然拿了一只苹果顿时啡啡欢然娟儿笑道:别急先驮我回京吧等到了姊夫家爱吃多少就有多少。 翻上马背将苹果串到了剑上正要笑吟吟地指向南方忽然肩膀让人拍了一记娟儿回头一望惊见背后站了三只鬼一只青衣鬼一只短颈鬼一只暴牙鬼三鬼列作一行兀自阴森森地招手道:娟 闹鬼啦!娟儿大哭呼救忙把长剑向前一挥喊道:快逃啊!苹果现身红马狂似地狠追几番奋力扑咬却都还差了半寸不知不觉间便已奔出了数里。 娟儿天不怕、地不怕最是怕鬼岂料夜路走多必碰鬼竟然真个撞鬼了?天幸自己骑的是追风赤兔一路腾云驾雾苹果也风雷电掣不住追咬间两旁景物倒退而过连奔十余里苹果却还是安然在前不远也不近。 赤兔马乃是神物料来鬼魂便会飞翔也是追之不及。娟儿余悸犹存喃喃地道:方才那是什么啊?会不会是我眼花了?正放松间耳边却又听到:娟 娟儿俏脸苍白回头去看惊见树林里竟飞来一只青衣鬼不忘朝自己招手霎时凄厉哭叫:怎么又来啦!大红马本已咬住苹果正闭目啃嚼间突然屁股一疼让娟儿刺了一剑吃痛之下哀声悲鸣便又化作了一道红电绝尘而去。 这只赤兔马天生反骨要它跑它便停令它缓它偏急只是无论如何反骨屁股痛还是知道的这会儿全奔驰但觉风势狂暴卷起十丈尘烟宛如一道旋风娟儿却还觉得不足兀自哭喊道:救命啊!鬼来啦!鬼来啦! 狂风扑面如刀赤兔马全力奔驰四蹄若飞不过一眨眼时光便已来到一片旷野已距京城不远娟儿认清楚了方位正要朝安定门而去却忽然揉了揉眼咦了一声。 放眼望去北城下一片旗海神策、神威、神恩、神德营帐层层迭迭连绵几十里正中一座大营立着一面威武巨旗红底金字上书勤王不知有几十万人在此。娟儿自是张大了嘴满心骇然: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昨晚元宵热热闹闹百姓夜游万户祥和岂料一个晚上过去竟有大军入城?正呆看间猛听马蹄隆隆百来匹快马半路截来喝道:什么人! 娟儿不单怕鬼也怕坏人大惊之下忙夹紧了马腹侧拉缰绳赤兔马偏过了身子顿时斜行避开蹄下却仍隆隆飞驰。背后传来怒吼声:还跑!快快下马受检!否则立斩无赦! 听得坏人口气凶残娟儿更是俏脸苍白霎时连催缰绳直朝安定门驰去只消能遇上一队正统军那是什么也不怕了。 赤兔马脚程快绝不过眨眼时光便已逼近城门口娟儿高声呼救: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城外有土匪啊!正喊间忽听前方嗤嗤连声无数箭羽横空而来拦住了去路随即四面八方涌上了无数骑兵已将娟儿团团围住。 娟儿吓得花容失色才晓得城门也被土匪盘据了眼看退无可退只能握住了腰间佩剑哪知手指一触剑柄便听刷地一声几百柄刀枪指住了自己直吓得她双手举起颤声道:不要一名兵卒奔上前来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携带兵器、在此游荡? 来人凶神恶煞也似娟儿自是暗暗害怕低声道:我我是小老百姓家住京城想想要进城去那兵卒喝骂道:大胆!下马说话!赤兔马极有灵性一听主人受辱挨骂顿时激动不已啡啡狂叫间便欲上前冲杀娟儿忙拉住了它慌道:别动、别动。 双方僵持起来娟儿不敢下马却也不敢突围只缩在马上抖众兵卒慢慢缩紧了包围赤兔马却是鼻中喷气左蹄连连顿地只等着冲阵夺路。 众兵卒使了个眼色霎时大喝一声一涌而上娟儿尖叫一声还不知该不该打架城外却传来一声断喝:且慢。砰地一声炮响大批骑兵飞驰而来簇拥了一面军旗号曰豹韬一名校尉策马进前淡淡地道:姑娘你这马很是稀奇打哪儿来的? 娟儿怯怯地道:这这是姊夫赠给我的那校尉哦了一声道:你姊夫?他姓啥叫谁?娟儿低声道:他姓伍双名定远。乍闻此言满场兵卒都是为之一惊人人交头贴耳议论不休那校尉深深吸了口气:你你没玩笑?娟儿怯怯地道:没没有我师姐是艳婷。那校尉越惊疑了忙驾马回阵过不多时大军向旁分开阵中行出了一员金甲大将神情一派威严沈声道:你是伍大都督的家眷? 俗话说:官越大、脸越长眼看这人板着一张冷脸一张脸比赤兔马还长了几寸想来职级必高。娟儿小心翼翼点了点头低声道:是我叫做娟儿我我想进城去可以么?那大将道:姑娘可携有文碟符令?娟儿茫然道:没没有 那大将摇头道:那可不行。便是伍都督亲来也得有令牌验身。烦请姑娘下马随我回营。娟儿见他说得威严自也不敢反抗正要乖乖下马却让人握住了手低头一看却是先前那校尉来了他仰起了头微笑道:姑娘让我抱你下来吧。 娟儿低声道:不不用了那校尉笑道:客气什么?看你的年纪也不是第一回让男人抱吧?娟儿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话猛听啡啡暴鸣赤兔马怒了后足使劲一蹬听得啊呀一声惨叫那校尉滚了出去摔得鼻青脸肿。 ***混蛋!两旁兵卒暴怒道:正统军要开战了!大家上啊!一时刀光连闪腰刀长枪重戟纷纷出笼那赤兔马却也不怕便朝群马冲撞而去却听当当连响兵器一荡开面前多出了一名青年看他身穿黑袍腰系红带双手微微握拳却是伍崇卿到了。 大红脸遇险小红脸立时现身娟儿大喜若狂正要出声喊叫伍崇卿却举起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挡到了兵卒前从怀里取出一张状纸淡然道:这是兵部签的文书允我等自由进出北门。请军爷放行。 那金甲大将道:你又是谁?娟儿心下振奋正要为崇卿吆喝姓名却见他使了个眼色道:小人姓张是西域回来的镖师马上这位正是贱内咱俩要进城办点事盼军爷给个方便。 那金甲大将察看状纸沈吟道:通西镖局?她怎说自己是伍大都督的家人?伍崇卿道:内子身上有病脑筋有时不大清楚请军爷们不必理会。 那校尉苦哼哼地过来了道:疯婆一个有病早点去看大夫知道么?伍崇卿道:小人知道。娟儿听这帮男人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自是心下恼火无奈身处险地有口难言也只能闷吞了。 那金甲大将点了点头交还了文书道:管好你那口子京城里严禁快马奔驰要是踏伤了行人少不得吃上几件官司。伍崇卿称是接过道:多谢诸位。 金甲大将更不打话兜儿一声率众向东而去。城门守卒便行上前来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进去了!城下人潮汹涌又是人、又是车伍崇卿默默低头一手牵着马儿一手推开行人便领着娟儿进城了。 一夜过去京城竟变了一个样看城门下人山人海出城进城都得受检自是挤得水泄不通两人一马走几步停半晌举步维艰。娟儿怕自己惹祸只能乖乖坐在马上不敢吭声伍崇卿本就是少话的人便只默默牵马前行。 好容易挤出了北门已至钟鼓大街不复见受检队伍伍崇卿抬头便道:姨没事了。下来吧。话声未毕却听娟儿大怒道:什么没事了?伍崇卿!谁是你的贱内了?又是谁的脑袋不清楚?你给我交代明白! 眼看娟儿脾气了伍崇卿便道:姨莫气。这是权宜之计方才若不这么说咱们恐怕进不了城。娟儿怒道:胆小鬼看人家是勤王军就成了缩头乌龟!你还算伍定远的儿子么? 伍崇卿道:同是武人何苦相互为难?娟儿大怒道:什么武人?方才那人轻薄我你都置之不理么?伍崇卿自知理亏当即躬身歉然:是我不好。姨我扶你下马吧。 正要搀她下来娟儿却冷然道:你走开不许碰我。 伍崇卿自知叫不动她便取出一块铁牌送到娟儿手里轻声道:姨记得把这东西收好一会儿若遇上了官军便让他们查验。知道么?看他年纪虽较娟儿为小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直如大哥也似。交代了几声正要离开却听娟儿喝道:等等!不许走!哼地一声便从马背上纵了下来坠入崇卿的臂膀里便让他抱了个满怀。 娟儿轻功高强上下马背岂须外人搀扶?此时自是卖乖了。她倒在小红脸的怀里倚着他的雄壮胸膛任人勾抱腿弯两人目光相对娟儿忽地俏脸飞红想起贱内二字忙挣扎站起娇嗔道:好你个伍崇卿!方才怎么会在城门现身的?说!你是不是偷偷跟着我? 伍崇卿咳道:我有点事刚巧路过北门没想撞见官军围人便过来察看。听得官军二字娟儿也紧张了忙道:对了对了这些兵马是干什么的怎么都跑进城里了? 伍崇卿道:他们没和你说么?朝廷正在演军。娟儿茫然道:演军?为何要演军? 伍崇卿淡淡地道:要谈这些军国大事赶紧去问我爹吧。他怎么说你怎么听便了。 娟儿什么都谈就是懒得谈军国大事便又哼了一声道:别说这些废话了快说你昨晚上哪儿去了?伍崇卿有些烦了每回他遇上了娟姨总要东拉西扯查案似的纠缠不清。随口便道:我和朋友喝酒去了。娟儿心下怀疑哼道: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伍崇卿拂然道:姨你吃饱了撑着?每日里打听这些事不觉得无聊? 娟儿大声道:我就是无聊!快说你和谁喝酒了?正逼问间忽见伍崇卿的衣领竖起遮住了颈子倒似什么新奇少爷打扮颇为新颖。她瞧了瞧便提起脚跟掀领来看却不觉啊呀一声惊呼:你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伍崇卿伤得不轻只见他颈边裂开一道口子长达两寸彷佛一条红蜈蚣虽用勾线缝上了望来仍是狰狞可畏。她又惊又怕再看小红脸的手脚或皮开、或肉绽竟也满布伤痕新缝不久。慌道:崇卿!你你昨晚到底干什么了?伍崇卿道:我说过了我和朋友喝酒去了。娟儿大急道:胡说!喝酒怎能喝得一身伤? 伍崇卿道:喝酒时难免闲聊闲聊时难免吵架你说我是狗我骂你是猪反正大家一言不和这便打杀起来了。娟儿颤声道:你你又惹事了可曾打死人了?伍崇卿道:放心在座有位朋友精通医术只消人头没落地他都救得活。 娟儿出身九华门中多有前朝医书学都学不完听得伍崇卿称赞外人医道高明自是不乐意她哼了几声细细来看崇卿颈边缝痕却见针线细腻整整齐齐宛如女红做工不觉愕然道:你你这朋友是个女的对么? 伍崇卿叹道:又来了。娟儿哼道:什么又来了?我就是要问明白!快说!你的情人究竟是谁?是不是琼芳?正追查间伍崇卿却打了个哈欠看他好似一夜未睡神色困顿伸手拍了拍大红马突然双眼圆睁愕然道:赤兔马? 娟儿双眼光大声道:小子总算觉啦!忙搂住了马颈欢容道:我跟你说吆我昨晚在羊市大街偷苹果吃没想这大红脸就来乞食了还一路跟着我像是认娘一样稀奇吧!娟儿只消高兴起来总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伍崇卿点了点头:这就叫无巧不成话吧。 娟儿笑道:对对对姨还要问你一件事是不是有句话叫人什么什么马什么什么赤兔的这话莫名其妙谁人能懂?伍崇卿却似心有灵犀耸肩道:这话别问我去刑部问吧。娟儿茫然道:刑部?去那儿干啥?那里的人有学问么? 伍崇卿本还要说闻得此言忽又默然道:说得也是。去了也是白去不过多洒几滴泪罢了。他不再多言便把缰绳还给了娟儿道:姨路上小心我得先走一步了。 娟儿皱眉道:你要去哪儿?伍崇卿道:我整晚没睡得找个地方歇歇。 娟儿大喜道:好啊我也正要回家呢来咱俩一齐走吧。拍了拍马鞍道:上来吧。 崇卿小时最爱与娟儿并辔长大之后二人还不曾共乘一马正要唤他上来伍崇卿却是脸色微变道:姨你等等。 喝地一声纵上了一座楼房娟儿暴怒道:又逃啦?要你共乘一马是要你的命了? 看宋通明、祝康每日巴望着搂纤腰岂料让崇卿同缰共辔却闹得落荒而逃?她越想越气提起裙脚正要飞身而上伍崇卿却又纵落下地。娟儿红了眼眶大声道:好啊有了相好姑娘便不要姨了!说!你到底和谁好了是琼芳、海棠、还是崆峒派的黄巧云 正吃醋间却见伍崇卿四下张望八成想顾左右而言它忍不住恼火道:我和你说话哪!你究竟在忙什么? 伍崇卿定了定神咳道:没什么只是方才你背后有个影子像是在窥看你忍不住便过去查查。陡听此言娟儿笑容僵脸色白身体寒蓦地纵体入怀尖叫道:鬼啊! 伍崇卿咳道:姨快松手。咱俩这样抱着让人看了笑话。娟儿颤声道:不行那鬼老是缠着我得借你的阳气避一避。看伍崇卿多管闲事这会儿便遭殃了他无可奈何只得作势抱了抱娟姨安慰道:别怕我查过了屋顶上空无一人。方才八成是我一时眼花做不得准的。娟儿胆战心惊道:真的么? 伍崇卿淡然道:凭我的眼力天下有几人瞒得过我?不信你回头瞧瞧。 娟儿听他说得神气多少放心几分当下小心翼翼回头张望果见四下房顶空空荡荡唯有白雪霭霭哪来的鬼影?她松了口气笑道:真是活见鬼了自己吓自己差点吓死哪。转过身去正要夸赞小红脸岂料背后道路坦荡这少年却又不见了? 娟儿狂怒道:又跑了?真把我当成傻瓜么?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喊道:伍崇卿!给老娘滚出来!赤兔马脚程绝快双眼一睐间便能奔出百尺谁知伍崇卿真能藏不知躲到哪去了娟儿气愤不过便提起长剑自在街上搜查四骂:小红脸你和琼芳好了以为我不知道么?劝你快些出来否则我便把这事告诉你爹娘让你这辈子永无翻身之日 她沿途叫骂骑的马儿又高四下百姓自是大为惊讶不知哪来的虎婆在此敲锣打鼓寻汉撒泼?正围观间娟儿突觉背后一凉传来阴森低唤:娟 鬼啊!娟儿双手高举大声哭叫正要策马逃难却听一人道:娟姑娘你还好么?娟儿定睛急看来人两尺美髯形貌清隽不是雨枫先生傅元影是谁?霎时飞身下马纵体入怀大哭道:傅师范!有鬼跟着我!救命啊!救命啊! 傅元影不似伍崇卿那般魁梧抱起来单薄些只是这人脾气好样貌雅枕在怀里别有滋味正比较间却听四下传来嘻笑声抬头急看左右百姓指指点点八成把她当成了白痴娟儿脸上一红还不及说话便听傅元影道:娟掌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听得掌门二字娟儿俏脸更红这才想起自己已是一派之长如此当众大哭逢得男人便抱日后传入师姐耳中非杀了她祭祖不可。忙放开了人嚅嚅啮啮地道:原来是傅师范啊你你要去哪啊?怎么也在这儿?傅元影道:我刚从北门进来这便回紫云轩。 娟儿支支吾吾满面晕红忽又想到一事忙道:对了对了你找到琼芳了么? 傅元影道:找到了她在杨五辅家中。娟儿大喜道:她在杨家?她她什么时候和杨肃观混熟的?傅元影道:这就不晓得了。反正杨大人托人传话说少阁主昨夜去了他府上甚是平安。 昨夜琼芳负气离家不见踪影惊动国丈府的老老小小听得琼芳人在杨家娟儿自也放下了心事只不知她是何时与杨家上下结交的倒是值得查上一查。正想间街上忽又奔过一队快马听得为军官喝道:让路!让路! 傅元影拉住了娟儿将她带到了一旁转看队伍旗帜见是北平这回却是姊夫麾下的北关四镇来了娟儿喃喃地道:怪了怎么军马都进城了?到底怎么啦? 傅元影道:说是演军却也不像。究竟内情如何你恐怕得去问伍爵爷了。娟儿嗯了一声道:傅师范你会怕么? 傅元影轻轻地道:正统朝也有十年了要垮早垮了岂能撑得到今日? 活在这风雨飘摇的年头谁没见识过一些大事、谁又没有自己的故事?娟儿难得沉默她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又听傅元影道:娟姑娘城里有些乱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府吧。免得你师姐担忧。娟儿哼道:我师姐多忙啊老公、儿子、女儿样样要紧哪来心思记挂我? 傅元影笑了笑道:什么话?似你这般好姑娘天下谁不记挂?这话一说娟儿立时低下头去脸上微红心里却甜甜的甚是受用。 面前的傅元影不是普通人他是华山门下第一美男子年轻时与宁不凡、古梦翔、吕应裳并称为华山四少四人中以他脾气最好长得也最俊不知多少*妇女爱着他只是这人却也古怪平日只将妻儿藏在京郊不见外人。娟儿认得他虽久却也没见过他的妻子。 二人牵着马自在街上走着娟儿忽道:傅师范你老婆长什么样子啊?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傅元影笑而不答径道:娟姑娘你要回都督府还是随我去紫云轩?娟儿道:我我想去找琼芳。傅元影微笑道:也好那你先和我走吧吃过早饭再去。 娟儿大喜道:好啊!傅元影为人最是周到当下托着娟儿的腰将她扶上马背去了。 正要替她牵住缰绳却不由咦了一声:这是赤兔马? 娟儿最爱便是这句话一时眉花眼笑道:是啊我这就是赤兔马厉害吧?傅元影微笑道:真难得了。这是伍爵爷赠给你的?娟儿哼道:我姊夫最小气了哪会送我东西?正要出言埋怨几句却又想起了正经事忙道:对了对了你老婆叫什么名字快跟我说吧。 傅元影忍不住笑了摇头道:娟姑娘内子只是个乡下人上不了台盘的。娟儿更好奇了:你老婆是乡下人?真的假的?她姓啥名谁?你怎么识得她的?你俩有孩子么? 连珠炮的问话中却见傅元影驻足下来道:峨嵋山的人。 娟儿咦了一声:什么?你老婆是峨嵋派的?傅元影伸手一指道:看那儿。娟儿顺着指端去望街边竟倒了几名汉子都是四十来岁年纪或趴或躺身上却都带了剑一柄柄形制狭长赫然是峨嵋山的佩剑。 此地已过钟鼓大街一无军卒、二也没什么百姓谁想地下却躺了几个峨嵋门人。娟儿惊道:这些人怎么了?被杀了么?想起城内大乱自己又遇鬼心下立感不安正要下马察看却听呕地一声一名汉子吐出了大堆秽物吓得赤兔马人立起来其余汉子闻得臭味便也一一趴倒在地开喉倾吐一时大街上呕声此起彼落蔚为奇观。 娟儿张大了嘴:这些人喝醉了?傅元影掩鼻道:是。世风日下什么武林败类都生得出来娟儿皱眉道:这这峨嵋不是门规森严么?什么时候这般胡闹了?傅元影道:昨夜是元宵想是放纵了些。怪不得人家。 峨嵋山分佛道两宗佛门便是四大名山之一的报国寺至于武林里惯称的峨眉派则是位列七十二洞天之一的虚陵太妙洞天掌门姓严名松乃是武林里的老字号没想徒子徒孙却成了这个德行。 娟儿是九华弟子傅元影是华山长老都与峨眉上下无甚交情看了几眼正要掉头离开却听远远传来说话声:贼厮鸟你亲爹这话声说不出的怪异非但不男不女甚且辨不出老少嘶嘎粗哑偏又高亢尖锐还带着湖北嗓音娟儿咦了一声:谁在骂人? 放眼望去却只见了一排醉汉呕吐不止谁有余力说话?偏偏骂声不绝传来却又不见人影娟儿听着听不觉起抖来了颤声道:又又来了么?今日不知何故始终阴魂缠身正害怕间却听傅元影道:来瞧瞧是这玩意儿说话。 贼厮鸟你亲爹你亲爹、贼厮鸟!耳听话声益洪亮了娟儿微微好奇策马跟上惊见地下倒了只八哥鸟摇头晃脑歪歪斜斜一边挣扎拍翅一边骂着粗口好似喝醉酒了。正惊奇间傅元影却又扶起了一名男子看他手提三节棍也是个吐得满身的却是湖北高手阮元镇。 湖北阮家与华山是世交这阮元镇更是弟子们口中的阮叔叔素有忠义门人之称。眼见一人一鸟倒在地下酒气冲天傅元影自也不能置之不理便拍了拍醉汉的面颊道:元镇兄醒醒我是傅雨枫。那阮元镇睁开醉眼瞧见了傅元影不置可否待见娟儿坐在马上睁着圆圆的眼睛打量自己大腿颇为浑圆动人。霎时啊地一声扑了过去捧住娟儿的新靴子嗯嗯狂吻。 这阮元镇侠名在外岂料醉酒之后竟成了啃脚狂徒?娟儿花容失色还没来得及尖叫陡听啡啡马鸣赤兔马已是勃然大怒想自己背上驮的东西全都留着自己用竟还有人想分一杯羹?提起前蹄便朝阮元镇脑门踩下娟儿大惊道:别乱来要踩死人了! 轰地一声地下踩出了一个窟窿天幸阮元镇功夫不差便急急躲开了傅元影怒道:元镇你搞什么?一世侠名都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阮元镇怅然若失呆呆望着娟儿的小脚叹道:一世侠名百年英名全都是假的只有酒色才是真的 贼厮鸟!你亲爹!你亲爹!贼厮鸟!那八哥鸟飞了起来兴奋叫嚷一人一鸟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了傅元影道:元镇你喝醉了走我扶你去歇歇。 阮元镇叹道:我没醉我清醒得很雨枫劝你别再装大侠了鬼来了、鬼已经来了咱们快去**吧再迟就来不及了傅元影皱眉道:什么鬼来了?听得这个鬼字满街峨嵋汉子竟也一个个相偕起身焦急道:快快快!快去**了!迟了就来不及了。 哈哈哈哈哈!阮元镇突然仰天狂笑拔腿狂奔余人也追随在后一钻入了小巷宛如失心疯一般。 娟儿与傅元影都傻了不知这阮元镇是借酒装疯还是撞见了照妖镜竟然原形毕露了?娟儿暗暗害怕道:傅师范他他说什么鬼啊神的是什么意思啊?傅元影摇头道:谁晓话还在口忽然神色大变左手紧握剑柄目光紧盯娟儿背后如临大敌。 傅元影是华山剑士眼光厉害看他凝气动杀定有所觉。娟儿哭丧着脸:傅师范我我的背后有有什么傅元影瞧望良久便放开了剑柄道:没事我眼花了。 伍崇卿眼花傅元影又眼花世上哪来这许多眼花之人?眼看傅元影掉头离去娟儿却仍忧心忡忡她低下头去理了理花裙忽见地下影子有些古怪凝目一瞧竟然多了一个头! 这一惊非同小可娟儿骇然转头背后却是空无一人低头再看地下却又是明明白白的两个头她掩住了脸惨然道:鬼来啦! 啊呀一声尖叫指甲抓出痛得赤兔马啡啡惨嚎霎时化作一道红电隆隆马蹄中赶过了傅元影眼见路尽头有座大宅邸府门洞开便狂风似地扑了进去飕飕连声撞开了竹林竹叶啡地一声跃过假山娟儿也惨叫一声头下脚上地摔了出去。 九华掌门身价在此一刻只见她半空一个回旋转回了头上脚下膝间微屈双臂略开便如小仙女般轻巧落地。她提起袖子擦了擦冷汗喘道:吓死人了整日闹鬼 正害怕间忽然背后让人拍了拍地下影子更又多了一个头霎时怒嚎道:和你拼了!拔剑而出一招倒卷珠帘正要将恶鬼斩为两半却听背后传来惨叫声:救命啊! 刷地一声长剑挥了个空娟儿定睛急看却见面前一人手提铁扫帚弯身闭眼啜泣害怕岂不是华山垫底门生扫把福是谁? 陈得福人称扫把福乃是华山玉清的扫地长工娟儿定了定神这才晓得赤兔马慌不择路居然闯入了紫云轩。 琼府是正统朝第一权贵世家宅邸自是辽阔无际身处院中入目所及尽是松涛竹林假山泉水深藏林中若隐若现可不过一墙之外便是繁华北京当真是闹中取静。 赤兔马没来过这等好地方自是东瞄西望四下寻找仙果来吃。娟儿也不去拉它了忙道:陈陈得福没伤到你吧?陈得福也是惊魂甫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信并未掉落方才寒声道:没没事娟娟姑娘你怎么来了? 娟儿不好明说自己撞鬼便只靠在树上擦汗喘息:我我还在找琼芳陈得福嗯了一声便也没多问他上下打量大红马低声道:这这是什么马啊个头好大啊。心下好奇来到红马臀边便想攀上去却听赤兔马鼻中喷气后蹄抬起一招回马枪便朝小人物踢去娟儿大惊道:别乱来会踢死人的。 马眼看人低看这赤兔马果然骄傲自负绝不让猥琐之人骑乘眼看陈得福跌坐在地娟儿便安慰道:别难过我这马是赤兔马性子坏些。不是故意欺侮你喔。 陈得福讶道:什么?这就是赤兔马?走到大红马跟前茫然张望:不像啊。猛听啡啡暴鸣赤兔马人立起来便要将之踩死娟儿吓了一跳慌道:别乱来!别乱来! 拉开了陈得福喘道:你你在竹林里做什么? 引用报告回复 fuyunying 烽火举人 uid89251 精华1 积分36287 帖子44 经验213 魅力19 威望3 烽币399 贡献328 阅读权限3o 注册2oo6-7-24 状态在线有坏帖错帖或其他问题帖请点此报告|字体大小:小中大极|#3表于2oo7-3-1712:23资料文集短消息 背单词---- 再接 陈得福低声道:我的小黑犬不见了。娟儿讶道:小黑犬?那是什么?陈得福怯怯点头:我昨晚从红螺寺捡回一条黑狗好生活泼谁晓得一觉睡醒它却不见了我在竹林里叫了它一早上它都不出来说话间擦了擦红眼好似无限神伤。 陈得福人缘不好日常多与牲口为伍娟儿自也深知忙道:别难过了我我帮你找吧。娟儿平日乐于助人更何况此时恶鬼缠身最须有人陪伴便搀着扫把福行入了竹林放声高喊:小黑犬你在里头吗?快出来啊! 竹林黑影幢幢幽静深暗娟儿越喊越是小声就怕有恶鬼窜出突然之间竹林里传来窸窣之声绿影微动娟儿吓了一跳便躲到陈得福背后颤声道:什么什么声响? 林间传来低吼声竟有野兽悲鸣不止似垂死、似痛苦说不出的难受。陈得福颤声道:小小黑犬你怎么了?拨开竹林狂奔而入娟儿害怕抖便也蹑足随行来到近处一看惊见地下趴了两只大花熊下头那只体型较小哀哀悲鸣上头那只身形巨大狺狺低吼目露凶光不忘咬住同伴的后颈摇动身子。 看这两头花熊黑白相间体型肥胖眼圈似给人揍了一拳颇为憨厚可爱谁知竟也学人家猛兽大欺小?娟儿呆呆看着只见大的那只兴奋咆哮小的那只无助可怜宛如师姐欺负师妹一时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忙俯身捡起竹子厉声道:放开它! 大花熊毫不理睬身子摇得更快了耳听小花熊悲鸣更烈娟儿大喝一声举起竹子便打突听吼地一声小花熊竟尔露牙狰狞咬住了绿竹吓得娟儿倒退一步颤声道:别误会我我这是在帮你啊! 大花熊好似烦得很了斜目瞧了瞧娟儿转身走开小花熊急忙追来在它身旁苦苦挨磨似在求恳什么。陈得福也感觉惊奇了正要靠近细看却听小花熊暴吼一声吓退了陈德福随即叼来了大批竹子放到大花熊面前二熊闷闷坐下握住了绿竹低头猛啃。 好怪啊陈德福与娟儿瞠目结舌看这花熊乃是猛兽一类谁知居然学起和尚茹素真不知是何方异兽?正要近看观察却听竹林间又传来低声喘鸣二人急急回头去看又见了两头梅花鹿一只体型较小倒于地下悲鸣一只头顶鹿角傲然压住同伴兴奋喘息。 娟儿皱眉迷惑不知紫云轩的牲口为何这般古怪?正猜疑间忽见四下百花盛开迎风而舞草地里蝴蝶追逐树上小鸟高歌嬉戏。娟儿啊呀一声醒悟道:春到了! 元宵一过万物迎春自也到了草木繁殖时节只见熊压熊、鸟迭鸟、花追花个个满头大汗忙碌不休娟儿呆呆看着脚下慢慢进前忽然身边传来哀声低鸣她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去看这回却见到了一只铁笼子。 坚固的大铁笼里头必然囚禁了什么东西凝目来望却见了一只美丽大狗毛光色泽纯白洁净抬头仰望自己似在求恳什么。 汪!背后传来狗叫声娟儿咦了一声转头去看只见铁笼旁蹲了一头小兽却是小黑犬来了。 小黑犬目光直口涎横流直瞅着铁笼深处美丽白狗也是羞涩哀鸣似想出笼相会。娟儿噗嗤一笑自知可以做月下老人了当即道:扫把福快来瞧瞧你的爱犬真丢人呢。 说了几声不闻应答回头一看惊见背后的陈得福目光呆滞也在痴痴望向自己眼神竟与小黑犬有些相似。娟儿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立春时节万物迎春小黑犬尚知节气循环何况陈得福一个活人?扫把福颤巍巍地走近娟儿脚步急退砰地一声撞着了铁笼霎时笼门不请自开小黑犬欢扑而上美丽白犬也是含羞出笼陈得福更是敞开双臂大笑奔来娟儿大骇道:走开!去!去! 正驱赶间猛听一声霹雳大吼场内人兽全吓醒过来娟儿回头急看惊见竹林深处行来两头短毛猛兽长约五尺足掌粗壮。不由寒声道:这这是藏獒 獒犬兄弟来了。父老相传乌斯藏饲养神犬名为藏獒双犬连手足与狮虎匹敌最是厉害不过。兄弟俩行经铁笼突然见到美丽白狗顿时目光呆滞停步不动美丽白犬则是急忙转头深怕招惹恶犬。 小黑犬生气了猛力吠叫死命驱赶恶犬兄弟。两头獒犬却是呜呜低吼暗示好狗不挡路。眼看双犬越逼越近这会儿便恼起了陈得福听他大吼道:大胆!这是咱们的地盘! 反手提起铁扫帚就着狗脑袋拍下猛听吼地一声藏獒张巨口咬住了扫把毛奋力一扯嚼了几嚼当作鸡毛般啃着。 都说狗眼看人低眼见獒犬目光残暴陈得福怕了起来忙道:娟姑娘救命 正想藏到娟儿背后却见一个苗条身影翩然远走不是娟儿是谁?大事不好这下陈得福也只能向爱犬告别:小黑犬性命要紧你你自求多福吧靠山纷纷垮台小黑犬悲鸣一声自知大势已去正要仓皇逃命却见藏獒兄弟包围了美丽白狗舔舌兴奋不怀好意。 小黑犬骤然停下汪汪几声奋勇奔回陈得福大惊道:傻子!不要乱来啊!汪地一声獒犬兄弟露牙狰狞飞扑而上将小黑犬咬在地下当作破布袋啃着。陈得福大惊大悲喊道:娟姑娘!救命啊!喊了几声却迟迟不见人影只能大喊道:九华掌门!快救人哪! 掌门二字一出娟儿也红着脸回来了想她是一派之掌与少林灵定、武当元易、峨嵋严松同为正派脑倘使打不赢一条狗日后如何在武林里立足?刷地一声拔剑出鞘大声道:大胆双犬!以为我小时候被狗咬过便还怕着你们么?快放开它! 獒犬狺狺低吼目露凶光娟儿哼道:干什么?比眼睛大么?告诉你一会儿我若生起气来你们便要被杀了你俩若是死了你们的爹爹妈妈岂不伤心?爷爷奶奶又怎不掉泪 眼看娟儿唠唠叨叨满口废话也不知打是不打。陈得福又惊又气就怕小黑犬要归天了正慌间忽见竹林里走出一对巨兽正是花熊夫妇出来蹓跶了忙放声呼救:来人啊!救命啊! 乍见狗只打架花熊夫妇颇为好奇便来驻足旁观。獒犬兄弟心生不满不过低吼一声便吓得花熊夫妇滚跌在地好似毛球相拥。陈得福嘿地一声没料到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正情急间忽见林里搁了几只大铁笼想必养了厉害角色忙飞奔而去将笼门一脚踹开瞧瞧能否起死回生。 吼吼吼!笼中传出霹雳吼啸笼中行出庞然大物脑袋大如水缸身长十尺血盆巨口脚掌径如海碗兀自长了满颈鬃毛不正是传闻中的佛国猛狮! 国丈府里地灵人杰有仙鹤、有孔雀、有梅花鹿另有吃竹子的大花熊都是祥瑞之物却不知为何养了吃人狮子?眼看猛狮出阵花熊夫妇魂飞天外拔腿便跑其直追赤兔马。娟儿也急急攀上了竹林一路跳着走陈得福则吓得昏晕在地一问三不知。 低吼声中狮子成群结队而来先闻了闻地下的陈得福又舔了舔铁扫帚随即目光一转瞧见了两头獒犬霎时排开阵式转瞬将獒犬兄弟包围。 全场共有八头猛狮一头公三只母另还有四尾幼狮即使婴儿年纪个头也与藏獒相当。强敌到来獒犬兄弟却也不怕自管放开了小黑犬怒目而视狮群也是利爪全开这儿威武昂藏乃是佛国神兽那里却是骁勇善战万犬之王双方相互对峙各自低吼示威随时暴起难。 吼、嘶两边吼了半天忽听远处传来喊叫:小福、小喜吃早饭了。 听得这个福字陈得福睁开双眼正要高声答应却听汪汪两声藏獒兄弟摇起了尾巴欢喜掉头而去。 狮群获胜了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王者之风也。陈得福大喜过望正想上前致谢却见八头狮子还盯着两只小东西舔舌垂涎想来也要吃早饭了。 可怜的小黑犬甫脱狼吻、又入虎口以一敌八情势竟比适才还凶险。美丽白犬吓得飕飕抖动弹不得。眼见狮群益逼近小黑犬咆哮一声飞扑而上美丽白犬则是掉头就跑听得汪地一声狮爪拍出小黑犬倒飞而出撞于树上如烂泥般摔在地下再也不动了。 小黑犬!陈得福大惊大悲也是犬马恋主顾不得危险一个健步奔出抱住了小黑犬反身便跑。狮子见猎物窜逃顿时怒吼咆哮直追而来。陈得福受惊哭喊:救命啊! 正危急间听得马蹄隆隆听得一人喊道:抓紧我!抬头急看一人胯着赤兔马直朝自己奔驰而来却是恩公来救命了陈得福大哭道:干娘!话声未毕已让娟儿拦腰抱起听她频频呐喊:大红脸!快跑!快跑! 狮子分头包围而来赤兔马纵使天生反骨也知道要逃命了。刹那间迈开四足一路腾云驾雾飞出了竹林。二人一马正喘息间忽听一人道:搞什么?居然在院里骑马啊? 娟儿回头急望只见身旁有座房舍一名矮胖老者手上拿着油条、赤足散正是华山双怪之一的肥秤怪陈得福大哭道:师伯祖!快来救命!有狮子追着咱们啊! 肥秤怪愣住了随即放声大笑:国丈府里有狮子?当我是傻瓜么?娟儿惊道:真的有!就在竹林里!肥秤怪打了个哈欠走入竹林喊道:狮子在哪儿啊?快出来让我瞧瞧吧。 吼地一声一头公狮半空扑来直吓得他魂飞天外忙窜入屋中惨叫道:师弟快逃命啊!大狮子来啦!房舍里传来算盘怪的笑声:国丈府里有狮子?当我是傻瓜么? 咆哮之中八只狮子追入了屋中但听房里轰轰震响间杂狮群怒吼、双怪惨叫料来性命不久长了。 双怪人缘不好死了也是活该。仗着两个老的投身喂狮少男少女便脱身了。陈得福抱着爱犬眼见它奄奄一息浑身是伤不由哭道:小黑犬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娟儿骂道:哭什么?有我这个九华高手在此还怕没人治病?药材收在哪儿?快带我去找! 陈得福愕然道:你你会医术么?娟儿拂然道:忘了我是谁么?我可是九华掌门啊! 陈得福嚅嚅啮啮虽不知此言是真是假但总之死马当作活马医也不失为一条生路忙道:西院有座库房咱们门里宝贝都收那儿。应有药材可用。娟儿道:走!快带我去! 二人翻上了赤兔马奔过了花圃已见一片红砖房陈得福忙道:看就是这儿了。 近几年西北乱事频仍华山上下怕给战火波及早将门中珍宝移送京城安放便就近收于国丈府。娟儿放开了赤兔马任它在院里游荡自朝库房奔去只是大门上了锁连推带撞却还打不开。她嘿地一声正要提剑断锁陈得福忙道:别乱来后头有路可以进去。 奔到了屋后只见陈得福踢开木板现出了一处狗洞。娟儿讶道:这洞是打哪来的? 陈得福道:这是毒脚仙挖出来的。他脚癣烂得厉害有时晚间痒便会来库房里偷药。 说着说便自行钻了进去娟儿也随行在后一路爬了进去。 钻过了狗洞面前真是一座大库房橱柜层层迭迭瓶瓮杂物堆满一地另有些古旧书籍陈得福指着木柜:药材都收在这儿你你快替小黑犬治病吧 娟儿见药材琳琅满目人中白、人中黄、水丁香、太子参不胜枚举也是怕错用了忙道:等等我先背背口诀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合十低诵道:九华医经第一章、神农百草舍命尝灵丹岂在月宫里、青草亦能治百伤丹桂熬煮红花果、其效比如人参果 这九华龙吟阁过去位于地藏道场专与冥府作对号称天下医道之最自开派以来屡出圣手或自号医神、或自称鬼医历代无数经书遗下娟儿接任掌门以来师姐便也命她背诵经典以免绝学失传至今已背了一大本神农经、一小本黄帝经只消想起一条药方必能使小黑犬药到病除。 讥讥呱呱的诵经声中小黑犬气息渐黯已要归西了偏偏娟儿还在那儿神农尝百草从开天辟地时背起陈得福暗暗咒骂便自行开启橱柜打算找些元神强心散来用。 华山过去是丹鼎八派之一门中自有丹药古方虽比不上九华龙吟阁的手段却也有些口碑。如治胃疼的华云散、防伤风的养阴丸都算滋补名药尤其这元神强心散得来不易据说是由灵芝、人参、何乌等药材熬煮而成西北大户人家多有备用传说死人服用后也能复活半晌分派遗产后才死小黑犬若能服上一剂纵给煮成一锅狗肉怕也能汪上几声。 翻箱倒柜中元神强心散不知给收到了何处陈得福屡寻不获眼看脚下有几只橱柜忙蹲身下来打开察看。 一股灰尘扑面而来陈得福不觉打了个喷嚏只见橱柜里满是杂物都是些锅碗瓢盆破衣旧裤。好比天隐道人生前用过的筷子还有他种田时用过的锄头总之破铜烂铁应有尽有。 华山是天下第一古怪门派当年天隐道人谢世也只留下一堆破纸并无一句遗言交代其后本门高手清查遗物却惊觉废纸里藏了一套绝世剑法便是威震当今的三达剑长老们震惊之余也是怕他另有秘笈流传便将他的遗物一一收起不敢扔弃。余波所及前代一切破烂也都给当成了宝贝棉裤、臭袜、夜壶全都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就怕引来外人劫夺。 武林里便是这样什么破铜烂铁都有秘密便扔出一块狗屎怕也能引武林浩劫。 陈得福捏着鼻子拿起了一只夜壶望外倒了倒咚隆一声真滚出了一团黄屎虽已数百年了仍是臭气熏天却不知是天隐道人的遗物抑或是哪位高人所为? 陈得福暗暗咒骂不知自己前辈子干了什么好事竟然投入了华山门下?忙将黄屎一脚踢开正要再寻丹药却听汪地一声小黑犬突然张开了嘴咬住了黄屎低喘满足。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小黑犬命在旦夕依旧不忘本性陈得福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自知这是它最后一点心愿便也不忍阻止了。 正难过间忽听门锁轻响竟似有人进来了。陈得福吓了一跳自知库房乃是禁地不得擅闯便抱起了小黑犬藏到橱柜后头。待要提醒娟儿她却还在背诵经书好似傻瓜一般。正焦急间屋内脚步细细慢慢走进了一人低声唤道:若林、若林你在这儿么? 若林二字是吕师伯的号再听这嗓音带了浓浓的广南腔岂不是吕家三兄弟的老娘谢嫣嫣到了? 这谢嫣嫣出身广东鸳鸯门使一对判官笔外号广南一枝花据说她学武天资极高少女时便威震广南击败过不少成名高手。不但武功远在父兄之上连吕应裳也自愧不如。若非当年出嫁生子断了修行说不定早就与宁不凡、卓凌昭等人并肩成了天下第五大宗师。 当代女宗师现身随时大开杀戒陈得福心下大惊正等着娟儿失风被捕屋内却迟迟不闻喝问打斗声。偷眼去看却见屋角多了一只大竹笼想来娟儿情急生智提起竹笼望自己身上一罩打算掩耳盗铃一番。 都说傻人有傻福谢嫣嫣若有所思居然便让娟儿蒙混过去了她朝屋内走了几步低声道:若林若林你在这儿吗?我不生你的气了你快出来啊 眼看谢嫣嫣脂粉未施外头草草罩了件棉袄好似整夜未睡她喊了几声不闻应答想也知丈夫不在此间便又叹起气来:怎么搞的到底去了哪儿难道在避着我么 叹着叹忽又起嗔来:好你不肯回来那就一辈子别回来!不然看我怎么对付你! 要作神仙眷属先作柴米夫妻。只不知吕师伯又干了什么好事居然惹火了师伯母? 正呆看间忽听脚步声响大门里又走进了一人那吕伯母顿时娇声哭喊:若林!正要飞身相拥却听门口传来讶异声:小嫣嫣?你怎么在这儿? 陈得福躲在橱柜后头虽没见到来人的面孔却也晓得是琼府的家臣许南星否则吕伯母这般岁数谁敢称她为小嫣嫣? 谢嫣嫣见来人不是丈夫便又幽幽叹了口气细声道:是你啊许大哥许南星皱眉道:小嫣嫣你来库房做啥?谢嫣嫣忍泪道:人家在找若林。 许南星讶道:什么?若林还没回来?谢嫣嫣哽咽道:我等了他一整晚都没见到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皮又一直跳总觉得有鬼听得这个鬼字屋里竹笼微微抖天幸谢嫣嫣心有旁骛许南星又没练过武功自也无人觉。听得许南星笑道:你多心啦。若林昨晚是和官差一块儿出门的哪能生什么事出来? 吕伯母叹道:许大哥清早唢呐吹得好响西郊那儿还有鼓声你都没听到么? 许南星爽朗豪笑:放心那是演军我早问过啦。吕伯母哼道:是么?那何大人为何带着家当出城?许南星咦了一声道:何大人出城了?这这我倒不晓得 自黎明以来京城异象频传又是西郊响唢呐又是大军过街头稍有见识的莫不大感惊疑只是世人千百种有先知先觉者亦有后知后觉者至于不知不觉者便属娟儿、许南星这类人纵使京城大火怕也以为朝廷放了烟花美不胜收。 正说话间突听门口一声轻响这声音来得无影无踪之前全没听到半点脚步声陈得福心下一醒暗道:傅师叔来了。 门口有人现身谢嫣嫣便也察觉了霎时激动哭喊:若林!你可来了!这回不顾一切纵身入怀紧紧抱住了门口男子呜呜哭了起来却听那人道:嫂子你认错人了我是雨枫。 谢嫣嫣抬头一看觉自己枕在傅元影的怀里一时反而哭得更响了只缩在人家的怀里哽咽呜噎、挨挨磨磨想来是将错就错了。 好容易鼻涕擤了个干净谢嫣嫣总算也放手了。许南星迎了过来道:雨枫你可回来了找到少阁主了么?傅元影嗓音略显疲惫叹道:她在杨大人家里。许南星微微一愣:杨大人?哪一位杨大人?傅元影道: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 听得杨肃观三字谢嫣嫣顿时低呼一声赶忙转过身来料来有些兴趣了。许南星低声又问:少阁主还好么?傅元影不愿多说径道:她很好。倒是国丈呢?起床了么? 许南星叹道:他整晚都没睡就是念着当年那些事唉我怕他病倒了便赶紧找龙精散来啦。 龙精散是道家圣药相传是蛇精虎鞭所提炼延年益寿、调养气血最有神效。 料来国丈昨晚打了琼芳自己也甚懊恼以致一夜未眠。 眼看许南星唉声叹气还在为这对祖孙担忧。傅元影便道:许爷莫忧心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玉瑛她会出面调解的。许南星讶道:怎么?你昨晚出门却是去见玉瑛的?傅元影道:是颖在她那儿。许南星愕然道:颖去了红螺寺? 傅元影欲言又止便摇了摇手示意他莫来多问。许南星察言观色已知他有些难言之隐料来与苏颖有关正想如何套话谢嫣嫣却又啜泣起来了。 傅元影道:嫂子今儿起得早啊。谢嫣嫣哽咽道:什么起得早人家也是整夜没睡。 昨夜人人忙碌不只吕应裳夜半受诏傅元影也是深夜出门个个焦头烂额。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谢嫣嫣忍不住哭嚷起来:雨枫你都不问我为何睡不着么? 傅元影脾气向来温和便道:大嫂何故不眠?谢嫣嫣忍泪道:朝廷昨晚来了好多官差把若林请了走我看他整夜没回家。心里好怕雨枫你你可知道他去了哪儿? 傅元影摇头道:对不住了我昨夜人在红螺寺没见到师兄。谢嫣嫣埋怨道:你倒好又去巴结皇后娘娘了自己的嫂子你都不理不睬跺了跺小脚转过身去悄悄拭泪。 眼见谢嫣嫣乱使小性背身拭泪只等着男人过来安慰。陈得福看得寒毛直竖许南星也是呵呵干笑那傅元影却是个好脾气的便道:嫂子莫要多虑若林是我华山大师兄武功智谋都是天下一流纵有什么大事生出他也能全身而退。 谢嫣嫣哽咽道:那那要是他出事了呢?我该怎么办?傅元影安慰道:嫂子放心师兄若真出了什么事自有我来照顾你们母子此节不必多虑。谢嫣嫣泪中含笑:你你可不能食言。竹笼子窸窸窣窣似有谁在暗暗笑许南星也是干笑几声正要说话却听库房外脚步急躁几名家丁奔入门来嚷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许南星惊道:怎么?走水了?谢嫣嫣则是颤声道:怎么?我老公出事了?众人殷殷切切家丁们却答非所问齐声喊道:狮子跑出铁笼咬伤人了! 听得东窗事陈得福自是心下惴惴许南星却笑了起来:胡说这几只狮子都是朝鲜国的贡品打小养驯不会伤人的。怎么它们咬伤了谁?众家丁忙道:华山双双那个仙。许南星愕然道:华山双怪!他俩又干什么了? 众家丁道:不晓得只知道狮子溜到他俩的卧房里咬得房门都塌了。众人齐声喝采:咬得好!众家丁慌道:许大人您您不去看看么?许南星挥手喝骂:看什么?没听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么容易咬死还叫什么华山双怪?快滚了! 众家丁无端挨了一顿骂只能悻悻离去。傅元影明白双怪武功不弱几只大猫伤之不得自也不挂心便道:许爷这几头狮子是贡给皇上的?许南星叹道:是啊皇上这几年心情老是闷国丈怕他无聊便请朝鲜国的朋友运来了几只狮子打算献给皇上玩儿。 国丈交游广阔年轻时游历四海自也认得不少海外奇人。傅元影沈吟半晌又道:对了载志武功学得如何了?许南星叹道:学什么?这世子是个纨裤的赵老五教他武功都似耳边风一般至今还没学上一招 傅元影道:这怎么行?玉瑛昨晚吩咐我了说皇上傍晚要召见八世子恐怕要见识见识他们的本领许南星大吃一惊:怎地这么快?不是说月底才要比武么?傅元影摇头道:天威难测皇上心里有何打算谁也说不准。 这几年大臣一提立储之事正统皇帝总是百般拖延硬是让东宫大位虚悬着谁晓得立储人选真个出来了皇帝却又赶鸭子上架谁也不晓得他打的是什么算盘。 屋子里静了下来许南星叹道:不说了、不说了国丈还等着吃药哪。开启了抽屉自去找那龙精散陈得福大为懊恼方知丹药都收在门边柜子里自己却是找错地方了。 瓶瓶罐罐叮叮当当许南星东翻西找不由长叹一声:唉人老了吃多少仙丹都没用少阁主没嫁国丈又老了咱们这个紫云轩啊以后可不知要倚仗谁了 谢嫣嫣道:许大哥你怎么忘了我儿子得礼啊?等他学成了三达定会扶持少阁主的。 许南星冷笑道:等他学成三达咱们的头也白啰谢嫣嫣暴怒道:你说什么? 许南星苦笑道:没事、没事你赶紧替你儿子找颗仙丹吃吧练功可以快些。谢嫣嫣信以为真了忙道:什么仙丹?哪里有卖的?许南星呵呵笑道:能在街上卖的还能叫仙丹么?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始终没个了局陈得福满心焦急低头去看小黑犬却见这小狗颇为耐命只把头插在夜壶里嘴里还含着黄澄澄的干货一边摇着尾巴颇见心满意足。正惊讶间忽听傅元影道:谁说世上没有仙丹了?咱们华山就有一颗『大金丹』。 陈得福心下一凛谢嫣嫣、许南星也齐声诧异:大金丹?那是什么? 傅元影道:相传天隐祖师来山前一年我山长老因缘际会曾按古方提炼出一颗灵药相传此物色泽如金遂给昵称为『大金丹』以别于太行山的『小金丹』。 听得金丹还有大小之分谢嫣嫣茫然道:你们华山不是练剑的么?什么时候改炼丹了? 傅元影讶道:我山自古名列丹鼎八大派嫂子难道不知?谢嫣嫣脸上一红过去老公说得口干舌燥什么丹鼎宗、隐仙宗她都当废话来听此时自是一问三不知了。 许南星听得兴起忙道:雨枫这大金丹有何神效?说来听听吧。 傅元影道:父老相传大金丹又称『太华金丹』与『青城火丹』、『大别黑丹』并称为『道统三丹』传说服后可以洗尽凡胎得一甲子纯金丹力。谢嫣嫣低声道:纯金丹力?那又是什么了? 傅元影道:这是丹鼎宗的古神功过去仅见诸于典籍据说是希夷祖师所传威力近于仙法。听得仙法二字谢嫣嫣怦然心动想象三个儿子翱翔无极的模样忙道:别说闲话了这大金丹藏在哪儿?咱们快找出来吧。 傅元影摇头道:哪还找得到?早让不肖门人偷走了。谢嫣嫣惊道:不肖门人?是陈得福么?陈得福吓得魂飞天外正担心自己偷窃密宝间却听傅元影道:嫂子多心了。此物失窃乃是百年前的事情。据说行窃之人是一名童子只因武功低微饱受同门欺凌这才起意窃取大金丹打算服用报仇。 华山别无名产专出不肖门人谢嫣嫣哼道:该死的孽徒他让谁欺凌了。傅元影道:我山流传几童谣其中一称作『夜壶张』相传便是这名童子所做。 听得夜壶张三字许南星忙自告奋勇嚷道:我会唱、我会唱你不凡师兄年轻时也常哼着这童谣。当即自哼小调:脏夜壶夜壶张人家蹲完我来擦、谁叫我是夜壶张。 听得歌词人人都懂了方知这童子为何恨极满山门人却原来是这个道理。 陈得福听着夜壶张三字忽然心念一动撇眼去看只见地下倒了一只千年夜壶夜壶旁睡倒了一只小狗双眼紧闭口吐白沫身上也渐渐散金光。正惊疑间又听谢嫣嫣道:原来还有这等怪事后来呢?那弟子报仇了么? 傅元影道:人算不如天算这弟子才一偷走灵药便让长老们抓住了同门逼问金丹的下落他却抵死不招其后长老们翻箱倒柜也是遍寻不见不知他把大金丹藏到何处去了只能将这名弟子囚禁在后山里从此这大金丹就成为我山第二大悬案至今未解。 第二大悬案?谢嫣嫣茫然道:那那第一大案是傅元影道:三达之谜。 众人听罢之后都感扼腕痛惜没想好好的灵丹妙药就此下落不明可别是给狗吃了才好。陈得福则是欲哭无泪捧起夜壶探头入内瞧瞧里头有无残存之物。 听得华山门中还有这许多典故众人莫不啧啧称奇还待闲聊几句门口却又奔来了一名家丁气喘吁吁地道:许大人你你快来许南星怒骂道:又怎么啦?老虎出笼来了? 那家丁喘道:外头来了几名军爷说要请国丈上红螺寺一趟你快出来看看吧 许南星愕然道:军爷?那家丁道:是正统军的巩师爷他说城里有点事要请文武官员即刻前往红螺山共商大局许南星咦了一声便朝傅元影瞧了瞧道:雨枫你你陪我来吧傅元影道:请许大人先应付一阵我一会儿便来。 许南星见拖延不得便急急走了屋里便剩了一个谢嫣嫣正等着她告辞离开哪知这女人却哼着歌儿自在库房里摇摇摆摆不知想干些什么。 傅元影咳道:大嫂还有事?谢嫣嫣嗯了一声不再哼曲了只低下头去理了理秀似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这下连陈得福也纳闷了他从橱柜缝隙里偷看只见师伯母站在门口神色幽幽行径怪异费人猜疑。傅元影道:嫂子你若没别的事可否请你回避片刻我有些本门事情待办。良久良久忽听谢嫣嫣低声道:雨枫我求你的那件事你你考虑得如何了 傅元影嘿了一声拂然道:大嫂你别再旧事重提此事触犯门规我如何做得! 陈得福眨了眨眼不知师伯母有何请求却为何触犯门规?正迷惑间那竹笼子却又微微一动想来里头的人有些兴奋了又听谢嫣嫣哽咽道:雨枫你你这人就是这般古板你再这般推拒休怪我找若林说去傅元影淡淡地道:找谁说都一样总之傅某不能答应。 谢嫣嫣泪流满面大声道:傅元影你你好可恶!呜呜哽咽中旋即转身狂奔头也不回地走了陈得福心下纳闷还在猜想间却听傅元影拍了拍手道:都出来吧。 陈得福骇然不已看傅师叔何等武功不费吹灰之力便已觉了自己正要爬将出来却又触到那只夜壶凝目一看小黑犬却不见了地下只留下一摊狗尿主人翁已不知去向。 陈得福福至心灵忙趴到了狗尿旁正想瞧瞧是否残留药性却听师叔道:得福。 眼看师叔还在等着自己只能乖乖出来垂道:弟子在傅元影笑了笑道:娟姑娘你也出来吧。竹笼飕飕抖道:我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你别找我麻烦 傅元影皱眉道:听到什么?竹笼寒声道:你你和吕家嫂子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我一条生路吧傅元影微微一愣沈吟片刻醒觉过来忍不住失声而笑他掀开了竹笼笑道:娟姑娘没事多练点武功别老是胡思乱想的。 竹笼里现出一名女郎正是娟儿了她俏脸微红道:我我说错了么?那那吕家嫂子何事求你?陈得福忙道:是啊还触犯门规呢。 傅元影笑而不答提来一只包袱交到陈得福手里道:别胡说了来替我看好这个。 陈得福从小打杂深受长老器重眼看粗活来了便伸手接过包袱忽道:啊呀好沈哪。手一抖包袱便已落下娟儿眼捷手快忙替他接住了低头来看却见这包袱以油布裹成望来颇为眼熟忙道:等等这这好像是苏颖的东西是么? 傅元影咳嗽一声道:是。陈得福惊道:什么?这是掌门师兄的东西?他他自己为何不收着啊却要交给我? 傅元影欲言又止并不来答只把目光望向娟儿希望她能自行避开。 武林中人最重门户机密若是寻常江湖人物在此听得他派**早已远远走避孰料傅元影看了半晌娟儿却是一脸茫然:你怎么不说话了?我还等着听啊。陈得福也道:是啊师叔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掌门去哪儿了? 眼看娟儿猛眨眼睛陈得福也是一脸纳闷傅元影斗不过这两个傻子只得叹了口气:好吧告诉你们也无妨。颖昨夜出事了。二人异口同声惊道:什么?出事了? 傅元影道:他从万福楼跳下来摔断了一条腿。陈得福骇然不已:怎会这样?师叔咱们快去找他啊!正要急急奔出却让傅元影拦住了:放心你师兄现在红螺寺平安得紧。 陈得福喃喃地道:红螺寺?他去那儿干啥?傅元影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他人在红螺寺由玉瑛亲自照料。娟儿最爱多管闲事便又起疑道:谁是玉瑛啊? 傅元影自知失言便只咳了一声不再解释。陈得福却还连连追问:师叔万福楼好高的啊颖师兄干啥跳下来?可是要试轻功么?娟儿呸道:傻子万福楼多高连我也不敢跳苏颖哪有这胆子?陈得福茫然道:那他为何跳楼?可是喝醉酒了么?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又胡说八道起来。傅元影烦闷道:都别说了总之你师兄受了伤暂且不会回来这段时日里你得替他看好这个包袱。陈得福听他吩咐得郑重自也不敢胡闹了忙道:师叔这这里头到底放了什么啊?傅元影道:三达剑谱。 陈得福皱眉道:三达剑谱他喃喃忖忖突然大惊起跳:三达剑谱! 智仁勇三剑谓之三达此乃华山一脉武学之所系干系重大之至。傅元影斜了娟儿一眼轻轻作咳娟儿再笨十倍也晓得要闭嘴了颤声道:我我不会说出去的。若违誓言教我下辈子投胎变小狗还待瞎扯陈得福却已跪了下来慌道:师叔三达剑是本门绝学弟子武功低微看不住东西您您去找毒脚仙他们吧 傅元影摇头道:不行。这本剑谱除开颖一人就只能由你保管。陈得福愕然道:为什么?娟儿也急急来问:是啊为什么啊?傅元影道:这是你师父的吩咐。 听得这是宁不凡的意思娟儿自是吃了一惊陈得福也是满面讶异心念微转间不由恍然大悟:对啊这剑谱不交给我保管却要交给谁呢? 三达剑谱博大精深自现世以来从不禁门人私下习练孰料数百年以降弟子疯得疯、傻得傻都为此物所害。长老们于是定下一个规矩弟子若非天资过人绝不许私练三达。只是满山弟子人人自负谁肯自认是个笨蛋?苏颖如此吕家三兄弟如此杜得籼、施得兴亦复如此全山上下只有一个认命傻瓜那便是陈得福。也难怪傅师叔要把剑谱交给他看管了否则若是落到其它人手中难保不私下偷练。 华山是武林第一怪门派门中怪事自也一箩筐眼看娟儿还在那儿乱猜陈得福便也不多说了径道:师叔放心得福一定好好收着包袱绝不让人翻看。傅元影甚是欣慰又道:娟掌门念在同道之谊此事也请你多多担待了。娟儿忙道:放心我我很讨厌练剑的不会劫夺你们的宝物。 天下最不怕外人劫夺的秘笈便是三达剑谱傅元影笑了笑便又嘱咐道:记得此事千万别漏口风若让同门知道人人都要找你麻烦。陈得福慌不迭地点头道:我晓得。我谁也不说连小黑犬也得保密。娟儿忙道:放心我我也不会和赤兔马说。 娟儿性情娇憨纯良又是琼芳的知交好友傅元影自也深知否则岂会让她与闻本门机密?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师侄的肩头示意激励随即转身离开。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陈得福手捧包袱心里满是担忧就怕会生什么怪事他提起铁扫帚左右警戒一阵却见四下无人空屋寂寂却是怕什么呢?正放心间娟儿便又凑了过来低声道:陈得福小黑犬呢?还没死吧? 陈得福忙道:它吃到了一颗大药丸好像病自己好了便溜出门去了。娟儿喔了一声道:那可放心了。左顾右盼一阵低声又道:陈得福你这包袱挺沈的让我替你拿着吧。 陈得福不疑有它便将包袱送了过去娟儿接了来便自行解开绑缚喃喃地道:三达剑好大的名头我早就想翻一翻了 陈得福大吃一惊赶忙夺回了包袱大声道:你干什么? 娟儿拂然道:你小气什么不过翻翻剑谱又不会少你一块肉。陈得福生气道:不行!你这女人好坏的心眼!快还我!欲待阻拦却是哎呀一声已让人一把推倒了。娟儿喜孜孜地蹲在地下正要取出经书扫把福却又爬了过来一把按上包袱颤声道:等等娟姑娘我我这是为你好你资质太差看了会走火入魔到时成了傻子那可怎么办? 娟儿暴怒道:什么?你说我资质差?好!就冲着你这句话老娘看定了!正要解开包袱忽听陈得福骇然震惊:娟姑娘!快看你的背后有个怪影子!娟儿大惊起跳:什么? 正恐惧回望间陈得福却夺过了包袱低头冲出屋外娟儿这才晓得被骗了大吼道:陈得福!你连本姑娘也敢诈骗不想活了么?高声嚷嚷翻上了赤兔马四下搜索追捕。 陈得福躲在草丛里眼看娟儿暴跳如雷却是越走越远心下暗想:这女人是个白痴比我还笨。松了口气又想:对了小黑狗究竟怎么了赶紧去看看吧。 适才偷听大人们说话方知华山藏有一颗大金丹说不定真给小黑犬吃了若是如此这狗岂不成了哮天神犬? 陈得福心头怦怦一跳都说母凭子贵倘使小黑犬成了一条仙犬自己定也能身价百倍从此一人一犬、行侠仗义岂不便是一个神犬少侠?到时朝廷聘自己为捕头加官晋爵买楼买地说不定还能娶个漂亮姑娘为妻。人生一切全有了指望。他越想越欢喜忙溜去了后厨摸走了一块卤猪肝一会儿若是遇上爱犬也好有个贿赂。 来到了竹林只见铁笼里一片空荡荡美丽白犬离笼外出狮群也还没回家。陈得福怕狮子现身吃人自是胆战心惊忙提着铁扫帚蹲到了草丛里颤声呼喊:小黑犬你在哪儿啊?快出来啊?喊了几声不闻应答只能慢慢爬将过去诱以美食:小黑犬看这是卤猪肝好吃得咬舌头不信我吃给你瞧。正嗯嗯尝味间突听一声温柔轻唤:得福。 陈得福大吃一惊:小黑犬会说话了?转头急看只见眼前多了一双绣花鞋足踝纤细抬眼向上见到了碧绿衣裙再望上看则是丰臀蜂腰、饱满胸脯。 陈得福心下狂喜道:小黑犬!看这大金丹如此威力竟让小黑犬变成了仙女他又惊又喜正要扑上前去突见那女子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不觉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道:师伯母 面前站着一个女人笑颦如花正是吕得礼的老娘谢嫣嫣到了。陈得福不知她有何图谋自是双手紧抱包袱畏畏尾谢嫣嫣却笑吟吟地道:得福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草丛里?怪里怪气的?陈得福低声道:我我要找小黑犬 小黑犬谢嫣嫣沈吟不解突然双手一拍笑道:啊就是你从红螺山带回的那只小野狗啊。我方才见到它了。它同两只獒犬追着玩儿兴高采烈的。陈得福惊道:打起来了么?师伯母它们它们在哪儿? 谢嫣嫣微笑道:别急让伯母带你去找它吧。伸出玉手携住了陈得福神情亲昵。 陈得福吓了一跳道:师师伯母你你这是正迷惑间忽见谢嫣嫣俯身弯腰蹙眉道:得福你的裤子怎么破了?一会儿师伯母替你补一补吧。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可这慈母却认错人了陈得福脸上更红忙道:不不用了谢嫣嫣走近几步温柔道:师伯母面前客气什么?来到我房里来把裤子脱了师伯母替你补补。陈得福生到了二十来岁还没在女人面前脱过裤子心念于此脸色涨紫颤声道:真的不了我我还有事 谢嫣嫣失望道:你你还有事?陈得福忙道:是是啊我还没吃早饭 听得此言谢嫣嫣玉指竖起俏眼笑道:我就晓得你没吃饭。来伯母熬了一锅广南鱼粥咱俩一块儿吃吧。陈得福越错愕了看这谢嫣嫣最是溺爱儿子三兄弟平日吃剩的饭菜宁可倒到阴沟里也决不让别人家的孩子沾上一口谁知她今日一反常态竟把自己当人看了? 正茫然间忽觉一股迷人香气飘近鼻端只见谢嫣嫣双眼直瞅着自己竟是满面母爱。陈得福脸红过耳低声道:师伯母你你为何待我这么好? 傻孩子谢嫣嫣轻启朱唇柔声道:咱俩天生投缘啊 投缘?陈得福失声呆呼谢嫣嫣怜声道:是啊师伯母好想收你当干儿子日日夜夜都想疼你爱你、怜你宠你陈得福哭出了声大喊道:干娘!正想依偎怀中惹其爱怜忽觉怀中包袱微微一动似给人拿住了。 陈得福咦了一声:师伯母你你这是做什么?谢嫣嫣柔声道:心肝宝贝儿干娘怕你累着啦看这包袱好沈来干娘替你拿着 陈得福忙向后退开一步害怕道:不不用了谢嫣嫣怜声道:乖孩子别怕羞快来她越靠越近陡然玉手暴长直朝包袱夺来。陈得福早已有备拔腿便跑谢嫣嫣亮出了判官笔厉声暴吼:谁敢阻挠我儿子练成三达!谁就得死!陈得福!你纳命来吧! 杀人啦!新年新气象元宵方过陈得福便已身陷绝境了他狂奔惨叫一路奔向主宅眼看不远处有座精舍房门虚掩一时无暇多想便藏身进去盼能躲过追兵。 来到房中但见室内光亮精洁清静高雅打扫如同宝镜一般。陈得福心下一醒才知自己无意间闯入了国丈的莲荷精舍此地收藏无数古董字画价值连城平日都上着锁今朝怎么忽尔开门了? 正起疑间忽听脚步细细两名老嬷嬷哼着歌儿一个手拿鸡毛潭子一个手提水桶从门外走了进来。陈得福吓了一跳眼看一只花瓶立地巨广足有八尺忙藏身在后掩住身形。 两位老嬷嬷颇为勤奋来到了屋内各自擦洗打扫那谢嫣嫣手持判官笔自在门口瞪眼张望却也不敢贸然闯进。 良久良久老嬷嬷扫好了地锁了门终于离去了。陈得福也松了口气起身四顾只见满屋都是古董当是国丈费心搜罗而来。他满怀敬畏正小心观看间忽见一件衣裙高展墙上裁剪古朴青靛如玉岂不就是师叔伯口中的采莲翠裙?陈得福啊了一声急急走近来看鼻端闻到一抹千年芳香隐隐带了几分酒香不觉神思迷惘:这这就是西施的体香么? 李白诗云:镜湖三百里菡萏荷花据说写的便是这件采莲裙还说当年西施刺杀吴王夫差穿的也是这件绿裙其后与范蠡退隐来到太湖采莲穿得还是这件碧裙无怪国丈醉心赏玩八成常在屋里闻香。正想学着嗅上一嗅忽听房门喀喀几声竟给人撬开了。 陈得福心下惴惴就怕是谢嫣嫣入室搜捕便又躲到了大花瓶后头。还待多做防备却见一名小孩儿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带来了一股酒臭竟是谢嫣嫣的小儿子吕得廉! 陈得福惊奇不已不知这小鬼为何现身此间莫非也是为三达剑谱而来?正起疑间只见这小孩打了个哈欠反手掩上房门突然掩住了嘴急急转身过去呕吐起来。 吕得廉好似宿醉未醒吐了半晌总算直起身来他擦了擦嘴喘息道:下回不喝酒了好难受啊。房中满是珍奇古董吕得廉却呕得满地秽物酒气熏天一会儿若让人觉了不免闹出大事这孩子却是不慌不乱叹道:又要擦地了。便从墙上扯落了绿裙子先朝嘴上擦了擦其后扔到地下一脚踩住朝地板去抹将秽物清理干净。 陈得福看得全身抖这才明白西施裙的香味自何而来。正感骇然吕得廉又吐了这回抱住了周公鼎尽数吐在里头。 吐了几回吕得廉总算舒坦了他挖了挖喉咙惊喜道:内力好像更深了。说着说便从墙上取落一只钓杆笑道:好久没钓鱼了。这只钓杆非同小可陈得福自也听师叔提过传说当年姜太公与文王相会之时便是手持这尾钓杆也才有了后来的武王伐纣、三界封神等等事情。只不知吕得廉人在屋中却想钓些什么? 正纳闷间却见钓杆一抛鱼钩竟朝藏身处飞来陈得福心下一惊没想自己已给觉了正要伏身闪避却见钓钩坠入花瓶听得吕得廉哈哈一笑提手一拉居然钓出了一只包袱!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陈得福大感惊奇自没料到花瓶里居然还藏了东西却见吕得廉蹲身下来打开了包袱里头赫然是有木老虎、泥人兵、金海陵纵欲身亡上下两册诸般宝物无一不备。陈得福咦了一声暗道:珍藏不少啊。 珍藏秘本现身陈得福内心怦怦直跳自是有些艳羡吕得廉却又从裤袋里掏出一迭红纸袋其上书写名字有叶得开、冯得诰、施得兴其中一只更有陈得福三字。陈得福不觉骇然失色:这这不是我的红包么? 过年前师叔伯下了红包有的出手大方一给就是一两银有的寒酸紧蹙只能赏个一吊钱众兄弟巴望一整年好容易攒了点零头慢慢花岂料竟落入吕得廉的魔掌之中? 陈得福暗暗忿恨:好小子平日吃我喝我现下还拿我一会儿揍死你。 吕得廉不知有人窥伺在旁兀自拍手笑道:东西越来越多了。从红包里倒出了几十枚铜钱自赞自夸:看我多能挣难怪娘疼我。 吕得廉人如其名为人甚是廉洁勤俭平日仗着年纪幼小出门吃喝玩乐从不付钱多赖师兄支应孰料白吃白喝尚嫌不足索性将师兄们的棺材本充公了? 看吕得廉一脸快活不知窝藏了多少珍宝只将铜板一只只排列整齐细细点了点正要尽数收入包袱陈得福委实忍无可忍顿时现身出来大喝一声:小偷! 吕得廉吓了一跳万没料到花瓶后头躲得有人他受惊坐倒呆了半晌随即左顾右盼讶异道:小偷?谁啊?陈得福怒道:还问谁?你就是小偷!吕得廉困惑道:什么?我是小偷?你说话好怪哪。陈得福指着地下的包袱怒道:看!这是什么? 吕得廉低头瞧了半晌疑惑道:这是包袱啊有啥奇怪的么?陈得福提起铁扫帚当作惊堂木狠狠朝地一拍厉声道:这叫做赃物!你这个小偷如今人赃俱获还想狡赖么?走!和我去见赵五师祖!看他怎么打你! 华山方今第一长老便是赵老五他执掌门规极严只要抓到了小偷哪管来人是谁的儿子总之先抽五十鞭再说。吕得廉听了胁迫却是毫无惧色只是皱眉道:你好怪啊我方才从花瓶里找到这些东西还想是打哪儿来的你怎能说是我偷的呢? 陈得福怒道:胡说!这东西明明是你藏入花瓶的不然你好端端地来精舍干啥? 这话问到了要紧处吕得廉不觉咦了一声道:有道理啊陈得福你来精舍做啥?陈得福为之一怔喃喃地道:我我是来来吕得廉双手一拍醒悟道:我知道了!陈得福这些东西都是你偷的对么?陈得福大惊道:不是!不是! 吕得廉起疑道:可你为何背着一个包袱?你自己看看这两只包袱可不是一个样? 说来也巧两个包袱都是油布包裹上头也都绑了个结宛如亲兄弟一般。 陈得福大惊大慌满头冷汗间竟为之词穷了。吕得廉淡淡地道:小偷总算让我抓到啦。拉住陈得福的衣袖喝道:走!跟我去见五师祖听他落!想起赵老五的鞭子陈得福哭道:不要!不要抓我!我是冤枉的!吕得廉喝道:无耻之尤!还敢拒捕! 二人拉拉扯扯也是吕得廉宿醉未醒脚下一晃撞到了大花瓶听得当琅一响已然砸了个稀烂。 二人张大了嘴陈得福寒声道:看看你吕得廉哭道:都是你! 这玉瓶来历甚奇诗云: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乃是大唐越窑秘色瓷号称英国公镇府三宝之现下却成了烂泥一堆国丈若是见到了岂不气得一命归西? 二人对泣半晌都知大祸临头了。吕得廉拭泪道:扫把福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国丈会怎么处置咱俩?陈得福垂泪道: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吕得廉哭道:知道就好!你快立个誓绝不能告诉别人这件事你若说了便要天打雷劈、万箭穿心而死!陈得福啜泣道:为何是我先誓?不是你先?吕得廉大哭道:你年纪大当然你先。 二人争执不休都要对方先行赌咒突然大门打开走入了一人正是吕得义来了! 二哥!吕得廉看到了救星立时扑上前去哭道:陈得福偷东西又打破了花瓶方才还威胁着我说要杀我们全家灭口哪!陈得福震惊不已大哭道:你胡说! 看这吕得义虽只十四岁身材却比弟弟高了不少平日个性阴沈武功更是深不可测此刻若要袒护亲弟弟陈得福哪还有活路?他百口莫辩正悲愤抽噎间只见吕得义瞄了瞄弟弟又朝自己看了一眼道:三弟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 陈得福大哭道:恩公啊!吕得廉则是痛哭流涕:二哥!你都不帮我! 吕得义果然知义这会儿便来大义灭亲了。陈得福正要叩谢恩德却听他淡淡地道:扫把福先别高兴得太早方才打破花瓶你也得记上一份功劳。我一会儿表上功去你也知道自己下场如何?陈得福魂飞魄散掩面哭道:不要啊! 吕得义淡淡地道:要我隐瞒此事其实也不难只要你俩答应一件事我可以替你们遮掩。二人并肩跪地哭求道:恩公你要咱们答应什么?吕得义道:我要你俩誓赌咒终身效忠于我若有违誓言你俩会天打雷劈化为烂泥而死。陈得福听这誓言如此凶毒自是害怕犹豫吕得廉却已大哭道:我誓!我誓!小人一定终身效忠于您若违誓言!陈得福必然万箭穿心而死!陈得福又惊又气赶忙喊道:我也立誓!小人要是有一丁点违背您的圣旨!吕得廉全家必然满门抄斩死得惨不堪言! 二人胡喊乱嚷吕得义却也没留神只颔傲然:我有两个奴隶了。当即道:得廉二哥缺钱用把你的收藏都拿来。吕得廉哭泣不依想他一生辛苦方有这点儿积蓄若就这么交出日后哪还有一点生趣?吕得义森然道:不肯是吧?推开了门作势欲喊:来人啊有人打破了吕得廉大惊道:等等等等我听话就是了! 包袱送来总计四十两银此外奇妙书刊、童玩弹珠要什么、有什么。吕得义颇见满意又道:陈得福把你背上的包袱拿下来让我瞧瞧里头有什么。陈得福大惊道:不行!这是傅师叔托给我的东西!你万万看不得。 看不得?吕得义斜目冷笑:我上天下地无所不看。爹娘上床、丫嬛沐浴哪样没瞧过?快把包袱拿过来否则要你好看。陈得福哭求道:不行、真的不行。 吕得义狞笑道:不行是吧?好那我便让天下人知道是谁打破了琼国丈的花瓶。 转身过去正要朝门外暴喊陈得福已是大哭道:不要、不要饶命啊。 吕得义哈哈大笑:想和我斗!就是和天斗!快把包袱交出来! 陈得福自知无幸只能含泪取下包袱慢慢解开绑缚吕氏兄弟定睛一看面前竟是一本经书却是大名鼎鼎的三达剑谱! 吕得义颤声道:三达剑!我我等了好几年总算落到我手中了!吕得廉也是喘息道:有了这个我啥都甭怕了兄弟俩垂涎欲滴正要劫夺剑谱陈得福急忙阻拦:不行、不可以!三人各出一手扯住经书吕得义怒道:陈得福!你不听话了?不怕我对付你么? 陈得福咬牙道:横竖是死今日跟你拼了!吕得廉喊道:拼啊!手上力将经书扯了过去吕得义怒气勃双手来夺陈得福职责在身更不敢放猛听嗤地一声人人仰天摔倒各自抓住了一块破书皮。 三达剑谱一分为三一页又一页剑法随风飞舞缓缓落到了地下。吕得义张大了嘴吕得廉一颗心也停下了陈得福则是抱住了剑谱大哭道:吾死也! 傅元影万般嘱托要自己小心看管经书谁知一个时辰不到祖传剑谱便硬生生毁去了。吕氏兄弟自知闯祸了二人对望一眼顿时一声喊:快逃啊! 吕家兄弟慌忙逃命跑得无影无踪陈得福失魂落魄地站着想哭也哭不出想叫也没气力若要找傅师叔告状他兄弟俩牙尖嘴利连手瞒天过海自己哪能斗得过?正想撞墙自尽突然心念一动:对了可以去买胶水啊! 天下最易破损的不是这些武林秘笈而是金海陵纵欲身亡这些春宫秘本四下传阅一本本破损不堪陈得福自也时常黏合修补算得上熟门熟路。他瞄了瞄花瓶瞧了瞧经书自知一会儿找来浆糊胶水说不定能将之黏合修补届时神不知、鬼不觉谁又晓得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他越想越是道理忙关紧房门提起铁扫帚先将花瓶碎屑扫到周公鼎底下以免为人所觉其后四下捡拾破散经书就怕漏了一点半点。 过去陈得福也曾偷看过三达剑谱自知内页共计九十九前头九十八页尽是智剑心法最后一页则绘了颗大鸭蛋称作化圆为方。他四下捡拾一一比对将书页从头至尾点了点一五一十来算计到了九十九页终于松了口气。 侥天之幸剑谱并未遗漏内页大致完好只是线装处松脱了料来不难修补。他翻点书页正要将经书收入包袱里忽见脚下还散落些零星纸条东一堆、西一簇不知是什么东西。 怪事生出了三达剑谱明明只有九十九页现下页数点齐了怎还有残余纸头? 莫非书页有何破损不成?他惊疑不定忙俯身拾起其中一张碎纸头却见纸上笔画凌乱似水瀑、似怒涛湍流横飞彷佛便是泼墨山水。 陈得福咦了一声只觉这笔墨似曾相识彷佛在哪儿见过茫茫然间伸手去摸裤袋慢慢找出了一张字条不觉震惊道:好像啊! 这字条也如小黑犬一般同是红螺寺里捡回来的那时他在一处树林里闲逛凑巧撞见颖师兄当时看他低头拭泪随手扔掉了这张字条好奇之下便捡了起来留作纪念本以为没什么用处孰料两相比对下竟似与这堆纸屑有些干系? 陈得福茫然呆立也是猜想不透纸屑的来历只能提起铁扫帚先将地下纸屑扫成一堆一一捡入包袱小心收了起来。至于一会儿要用浆糊还是松胶来黏那也管不到这许多了。 第七章 第七章木兰原是尚书郎“饿鬼上门啦!万佛烽火啦!”却说阿秀一路逃难沿窄巷一溜烟地奔进了厨房正大喊大嚷间便听一名家丁叫了起来:“少爷!你总算回来了!管家!快来啊!少爷回来了!”阿秀吓了一跳看杨府管家姓“蔡”数十年来忠心耿耿深得杨府上下信赖每回见到自己总是叨叨絮絮念得整篇一会儿让他抓着了必无好事。忙道:“还嚷!再嚷就不救你啦!” 那家丁茫然道:“救我?少爷要救我什么?”阿秀大喝道:“天下大乱、万佛烽火!末世已经到了!你还不知死活么?滚了!”随手找来一只大麻袋将包子、点心全数扔了进去装得满饱还不忘多摸一颗橘子随即直奔鲤鱼池便要叩见娘亲。来到了鲤鱼池畔四下阳光普照清风徐吹已在春暖花开时分阿秀忽然有些累了便放落了麻袋自言自语道:“先坐坐吧下午还要逃难可别把自己累死了。”手拿橘子慢慢坐了下来凝视着面前的大池塘。 这鲤鱼池有个别名称作“龙眼池”听叔叔说这池塘是水神龙王爷的眼睛蓄着它的泪水。也是为此即使别家的井里都没水了这池子却清澈如常数十年如一日至于这传说是真是假阿秀也不管这许多反正自己只消没渴着哪管水从哪儿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其实这“鲤鱼池”之所以漂亮是因为娘亲住在池畔当年她来了杨家爹爹便把楼阁让给她当画坊风景怡然清静幽雅日常里她得了空闲必在楼里待着有时画画儿、有时填填词除了小阿秀谁都找她不着。 阿秀坐在池边手拿甜橘剥开了果皮随手扔到地下不忘多吐一口痰反正饿鬼打来了人间一切都要化为乌有又何必保持什么整洁?不嫌糟蹋气力么?心念于此更朝花圃拼命乱踩便死也不留遗憾。阿秀嚼着橘子伸了懒腰索性躺平下来一边吃橘子一边抖脚哼曲说不出的惬意。 小孩子便是这样先前嚷着逃难煞有介事可回到了家中却又舍不得走了。他怔怔望向鲤鱼池心道:“要是真打仗了我就看不到这池塘了。”心念于此竟然有些难过。世上的事总是难以两全其美要想不上学便得饿鬼来可饿鬼来了京城又要打仗难免要害死许多人。阿秀叹了口气他趴在池畔自言自语:“怎么办呢?有没法子让饿鬼不来可又不必上学?那就可以一箭双鸟了。”一箭双雕之事人间少有倒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时时有之。阿秀有些愁忽见自己的脸蛋映在水上反照点点阳光竟是说不出的好看。阿秀心下大喜暗 赞在心:“原来我生得这般俊美以前都没留意哪。”也是他小孩子心性一看自己样貌如此神骏便把饿鬼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管拨弄额望池自照正挤眉弄眼间却又见到了那条玉佩。自小到大娘亲便为自己缝了这条玉带遮住了额头只因阿秀的眉间有一个胎记天下无双故须以玉石掩之免遭神鬼之嫉。阿秀呆呆伸起手来将玉佩解下凝视水中的自己。霎时又见到了那条狭长伤疤望来便像二郎神的天眼让人一见难忘。阿秀呆呆摸着额间伤痕打小到大自己不知问过娘亲多少回为何别人只有两只眼却只有自己生了三只眼娘却顾左右而言它不肯多说。反倒是姨婆说他是天界投胎所以比旁人多了一只眼乃是有福之人。阿秀听了这鬼话之后却也信了因为这段话也解开他心里另一个疑惑为什么他没有爹爹?别人家的孩子有爹阿秀却没有。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若不是常和别人家的孩子一块儿玩怕还不知道世间竟有“爹爹”这玩意儿。 没爹也好阿秀还有娘那就什么都有了。只是到了六岁那年外婆过世娘亲带着他嫁入了杨家。阿秀也忽然有了一个“爹”那便是“杨伯伯”不过阿秀一点也不高兴反而又哭又闹他死也不肯改名就是不要做“杨神秀”他只要做自己的小阿秀。这时“杨伯伯”便亲自过来开导他他说阿秀其实本就姓“杨”因为他额头上那只天眼便是“三眼二郎神”的记号。 二郎神名叫“杨戬”也是个姓杨的据说这位神明是玉皇大帝的侄儿英俊潇洒、武功高强另还养了一头威风哮天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额上的神眼还会光。阿秀听得自己是“二郎神”投胎真是大喜欲狂便开开心心地由了大家成了今日的“杨神秀”。几年过去阿秀长大了见识一开自也晓得被人骗了。什么“二郎神”下凡、什么“天界投胎”、摔到豆浆铺里成了小娃娃遇上娘亲叫妈妈全是骗小孩的胡说八道。只是他虽不再信这些鬼话却也不再热衷打听神眼的来历更不曾追问自己的生父是谁因为阿秀心里明白他已经有了一个“爹”。打进杨家以来爹爹待他始终严厉有时更会拿藤条抽他阿秀嘴里骂着其实心里并未抱怨因为他明白爹爹真心待他若非是对待儿子谁会望死里打?可是……可是……阿秀望向池水摸着自己的天眼不知不觉间泪水竟已盈眶。阿秀真正的爹到底是谁呢?他为何从不来探望自己?莫非他讨厌阿秀这才遗弃了他?阿秀把脸埋在膝盖里低声哭着。正自怨自艾间突然心 念一动:“等等不只是我方才那怪人也有一只天眼他……他到底是什么人?”阿秀是早熟的孩子打八岁以来便不信什么“天眼佛睛”却没料到此事竟然有凭有据不独是他世上竟也有人生了这只“神眼”!适才亲眼所见城头上那名怪人与自己一模一样他也是个三眼的他到底是谁?为何盯着自己猛瞧?还自称认得娘亲又说小时候抱过自己难不成这人便是……便是…… 阿秀张大了嘴忍不住跳了起来颤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没这种事!” 阿秀怕了起来慌张之下拼命摇头偏偏那怪人的脸庞就是挥之不去那只神眼儿如此清楚便印在他的眉心额间模样位置与自己一模一样。倘使……倘使他就是自己的生身父亲那会如何呢?他会否登门造访把自己从娘亲手里要了走?阿秀一颗心好似停下了依稀之间好似看到自己挥别了娘亲随着个陌生人去到了异乡从此妈妈不见了叔叔不见了爹爹也不见了身边却多了一个三眼怪人咧嘴傻笑。阿秀吓得牙关颤抖想起那人满身穷酸八成是个穷光蛋自己若真与他相依为命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霎时大哭道:“不要!不要!娘!您别把我送人啊!”骇然之下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忙冲向了鲤鱼池奔入了楼阁也是小孩儿走路不看地下方才来到门内突然脚趾一疼哎呀一声顿时摔了个狗吃屎。阿秀疼哀哀地爬起骂道:“土地公你领钱不办事啊?忘了本少爷是天界投胎的?怎不来保护我啊……”他喃喃苦骂凝目来看却见地下放了一只扁担两头各一只木柜却是街上看过的面担。阿秀咦了一声:“这是谁的东西?怎会放在这儿?” 此地是个小厨房娘亲有时夜里作画累了多在这儿煮宵夜吃。没料到娘亲吃饭不过瘾居然上街买了面担回来莫非要在家里卖面了?想到这个“面”字心里忽觉不对劲好似自己听谁提过什么事情却与卖面的有些牵扯?他想不明白却不忘记报仇举脚一踢朝面担便是一脚谁知那木柜做得牢靠只疼得他抱脚跳起哎呀哎呀地叫疼一路跳上楼去了。这处阁台共计上下两层下头是厨房客间上头才是娘亲的居所他推开了门里头安安静静好似娘亲还没起床阿秀眨了眨眼走到床边一看只见炕上盖着一床棉被一名女子面向内里露出满头乌丝秀宛如绸缎一般棉被底下还露出一双晶莹**雪白动人。阿秀咦了一声暗暗惊讶:“娘的腿变白了?”娘是扬州人肤色也算白皙一类只是与爹爹、叔叔、奶奶相 比却又输了一大截。只是说也奇怪一个晚上过去娘的肤色变得雪白晶莹彷佛羊脂宝玉一般莫非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阿秀呆呆看着眼看大腿就在眼前便伸手摸了摸打算体会一番。不愧是大腿入手滑腻摸来十分顺手。阿秀眨了眨眼便又小心捏了捏。大腿微微一动缩回棉被去了。正惊奇间枕头上秀流动床上女人转过身来沉沉而睡阿秀凝目一观不觉大吃一惊:“怪了?这……这女人是谁啊?” 面前躺了个姑娘约莫二十来岁长长的睫毛甚是漂亮肤色白皙脸颊也比娘亲丰腴些。反复看了几眼心下猛醒:“啊呀!这不是芳姨么!” 阿秀自也认得琼芳过年前他去“魁星战五关”看人比武当时便见到这么一位秀气的公子爷其后果然证实她是女人名叫“琼芳”只是说来奇怪这芳姨明明是娟姨的朋友和娘不大熟却为何睡到娘的床上?阿秀也懒得多想了反正床铺柔软上头又睡了漂亮女人顿时睡意浓重哈欠道:“昨儿一夜没睡先躺躺吧。”扔下了麻布袋急急爬到炕上打算与美女共枕一番。天气寒冷被窝里温暖如春阿秀大觉舒坦他抬起头来先瞧见芳姨的俏脸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不觉脸红心跳暗想:“我要早生十年非娶她做老婆不可。”转念又想:“不知她喜不喜欢小孩?那我又可以骗一个干娘了。”当下拿出对付干娘的办法先紧靠怀中讨其爱怜揩了些些油水之后手脚便抱了过去打算乱挤一通。“大胆!”哎呀一声惨叫阿秀直滚了出去撞到了桌脚圆凳翻倒登时号啕大哭起来。棉被掀开琼芳总算坐了起来。看她昨晚失眠好容易天亮时浑浑噩噩地睡了岂料睡不到几个时辰便有蚊子叮上大腿痒得厉害其后还有东西爬上床来好似鬼压身一般也是她天生悍勇二话不说一脚踢出果然踢下了一只小妖。 扫除了妖孽烦恼全消。正想倒头再睡却听床下传来孩童哭声琼芳咦了一声探头去看只见床下倒着一名孩子额系玉佩呱呱大哭却不是顾倩兮的宝贝儿子是谁?琼芳过去只见过阿秀几次称不上相熟却陡然下手打人不免有些过意不去忙道:“你……你叫做阿秀是吧?伤着你了么?”阿秀善于假哭忙擦拭泪眼哽咽道:“好痛……骨头像是断了……”琼芳叹道:“谁要你溜上床来?不是自己讨打吗?”阿秀哭道:“那是我娘的床啊我怎么知道你睡在上头……还怪我呢……” 琼芳想想也是道理偏又不善哄弄小孩只得咳了几声左顾右盼问道:“你 娘呢?起床了吗?”阿秀悻悻地道:“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琼芳累了一晚此时浑浑噩噩听得顾倩兮不在房里也没气力多想什么便又躺了回去吩咐道:“小阿秀先别吵我芳姨还得睡会儿。”卷起棉被正要鼾睡阿秀却也爬了过来哈欠道:“我也好累啊借我点地方躺躺吧。”掀开了棉被自行钻了进来。此时琼芳身穿内衫棉被褪下便露出一身雪嫩肌肤尤其大腿粉嫩晶莹更见夺目。只是阿秀年纪还小便也没做什么男女提防只任他躺到身边问道:“你整晚没睡么?去干什么了?”“我撞鬼了!”阿秀哈欠连连叹道:“昨晚我念经做法替结拜兄弟驱鬼谁晓得自己却让鬼抓走后来又见到百万饿鬼杀向北京最后连三眼二郎神都降临了真是活见鬼哪。”琼芳哑然失笑:“什么神啊鬼的就你这么一只小鬼而已哪来这许多鬼?”阿秀叹道:“不信就算啦反正天下大乱了你自求多福吧。”说话之间睡魔真已袭来他打了个大哈欠便将棉被尽数卷起闭眼睡了。琼芳也是困倦之至将棉被抢夺回来再来补眠小憩。阿秀鼾声大作睡得十分香甜慢慢靠到琼芳怀里忽然动了一动琼芳“咦”了一声低头瞧了瞧阿秀待见小孩一脸天真无邪料想是自己多心便又闭上了眼。琼芳闭目养神身旁立时眯开一双小眼睛正是阿秀。他偷瞄了芳姨一眼便又轻轻动了动待听她鼻息沉沉毫无知觉心下大喜正欲大大乱动忽觉臀上一痛啊呀一声惨叫竟又飞下床去他骨溜溜地滚到门口还不及死皮赖脸屁股上又给踩了一脚霎时凄厉大哭:“哎呀!踩死了呀!” 一声惊呼响起一名美妇急忙收脚却是顾倩兮来了。她蹙眉蹲下扶起了阿秀道:“倒在地下做什么?娘险些踩坏了你。”阿秀活该倒霉却又不好明说实情只得含泪道:“地下凉快躺起来真舒服。”阿秀怪模怪样已非一日顾倩兮面有愠色道:“怎么玩了一晚才回来?娘不是要你天亮前回家么?”阿秀慌道:“娘你不知道我昨晚遇鬼啦!”顾倩兮茫然道:“遇鬼了?什么鬼?”阿秀忙道:“大鬼、小鬼、饿鬼!什么都有!娘!我跟你说一件大事……”顾倩兮没空来听道:“有话一会儿说娘要招呼客人。”她放下一盘热包子走到床边问道:“妹子起来了么?”琼芳早就醒了忙坐起身来道:“对不住我睡晚了。”顾倩兮看来容光焕心情好得不得了笑道:“不打紧昨夜元宵本该让你多睡会儿。”她取来一瓶药 便在床沿旁坐下道:“手还疼么?”琼芳忙道:“不疼了。”琼芳昨夜让国丈毒打一顿悲愤下离家出走身上又没带钱便投奔顾倩兮来了。这些话不便多说顾倩兮自也不会提只拿起她的手来细细察看伤势。眼见掌心处仍是红肿破皮不见好转。便默默倒出药酒细心为她涂抹。两人相距咫尺琼芳也趁机打量着人家只见顾倩兮有一双漂亮的凤眼、长长的睫毛低头垂望之际丝垂落了半边面颊说不出的好看。琼芳怔怔望着她忽道:“顾姊姊我有件事想问你方便么?”顾倩兮微笑颔:“妹子只管说。”琼芳道:“我昨晚下楼喝水见到了一座面担那是你的东西么?” 顾倩兮抬起头来朝琼芳望了一眼。琼芳却是一语不一双大眼微微而动只在察看顾倩兮的神色。两人相视无言半晌顾倩兮便又低下头去:“来掌心张开要替你擦药了。”琼芳嗯了一声依言开掌目光却仍停留在顾倩兮的俏脸上久久不离。正看间床边忽然凑来一颗脑袋好奇道:“真惨哪!这是藤条抽的吧?”二女回眸来看自又是阿秀来参观了。顾倩兮沈声道:“去外头玩老这儿捣蛋。” 阿秀哼道:“谁捣蛋了?娘你别拿清凉膏擦那只会止疼。想要消肿得用老虎油才对症。”琼芳惊讶道:“你怎么知道?”顾倩兮叹道:“三折肱成良医。”琼芳恍然大悟想来阿秀让夫子的藤条抽多了自是熟门熟路怕比大夫还精到几分。阿秀嚼着热包子一边偷看女人擦药忽道:“娘芳姨不是娟姨的朋友么?什么时候跟你要好了?”顾倩兮微笑道:“娟姨的朋友就是娘的朋友。难得她来娘这儿夜话娘能不好好招呼么?”阿秀讶道:“原来可以来咱们家大吃大喝啊怪不得娟姨的朋友这般多。” 听得此言琼芳脸色微窘顾倩兮也是噗嗤一笑她擦过了药便又捧来几件衣裳道:“妹子你的书生装破了我这儿有几件衣服不知合不合身你起来试试吧。”琼芳啊了一声忙道:“顾姊姊你别客气……”顾倩兮道:“是谁客气了?快来试试呗。”昨晚琼芳来得急没带换洗衣裳果然顾倩兮细心周到便为她准备了只是琼芳男装穿惯了竟是有些不知所措还待推辞间阿秀却搬了个板凳坐了下来鼻中喷气只等着看女人脱衣服却听娘亲道:“阿秀下午学堂要开课了快去收拾书本别又掉三落四的。”阿秀傲然道:“娘今儿个不上课啦。”顾倩兮微微一奇:“不上课了?为什么?”阿秀俨然道:“听好了天下大乱群魔乱舞……学堂即将毁于战火……”正摇头晃脑间却给娘笑着推了出去:“到外头玩去。芳姨要换衣裳了。”砰地一声房门关起阿秀气急败坏拼命拍打房门大声道:“娘!我和你说真的啊!咱们大祸临头啦!”正嚷嚷间忽听嘎地一响房门打开娘亲却又探头出来了。阿秀松了口气忙道:“娘你听我说……”话还在口手里却多了一只木雕小老虎听得吩咐:“小乖乖自己玩喔。”脑袋被人当成小狗拍了拍随即关上房门不忘上了锁。世人无知犹如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只没想自己的娘亲也这般傻呼倒真让人惊骇了正叹息间忽听门里传来说话声:“妹子快把衣服脱了试试这件衣裳。”听得芳姨要宽衣了阿秀双眼圆睁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立即奔到楼下搬过了大木梯架到窗边快手快脚地爬了上来。“妹子来套上这件裙子……”听得妇女说话阿秀心头怦怦直跳举起手指朝窗纸狠命刺出挖出了一个大洞就着窥孔心惊肉跳地偷看。 正望间只见窥孔里的娘亲捧出一身女装却是一件淡青连身裙听她道:“这是我做的月华裙一早替你仓促改了希望合身。”她拿着衣裳在芳姨身上比了比道:“裙围六幅另压百褶风过裙摆其色雅如月华故也名之。来你穿穿看吧。”娘亲说了一整篇那芳姨却不怎么爽利沈吟道:“不了……顾姊姊……我穿不惯女装还是别了……”她推拒了半天始终不脱光阿秀急火攻心心里自是百般诅咒。却听娘道:“妹子你都有了婚约总不成穿着男装当新娘?来我替你宽衣吧……”说着解开了芳姨的书生巾将她一头秀垂落下来。阿秀心中激动忖道:“脱了!脱了!”正激动间果见芳姨开始脱下衣衫想起方才见到的**阿秀更想一探究竟正期待间惊见窥孔一花刚巧不巧给阿娘的衣裙挡住了阿秀望着裙上小碎花内心大惊慌耳中却听道:“头一回穿女装吗?”听那芳姨嗯了一声跟着传来衣服窸窣声响想来露出了白腿。又听娘道:“站起来我替你束腰。”阿秀五内俱焚如受拷打眼前偏又是一大片的小碎花只能急急爬下木梯又匆匆奔回楼上喊道:“娘!有人找你!”嘎地一声房门打开娘亲探头出来手上还提着一枝画眉笔茫然道:“谁找我?”“我!”阿秀鼻中喷气赶忙提起脑袋撞开房门急急抬眼来看却见面前坐了个美女身穿桃红比甲、月华衣裙娇滴滴、羞怯怯的却不是芳姨是谁? 看琼芳一辈子惯穿男 装如今换回了女儿身姿容风情果然非同小可。顾倩兮含笑道:“阿秀瞧瞧芳姨漂亮么?”琼芳轻咬贝齿低头含娇竟似羞于示人了。阿秀看了半晌冷笑道:“有差别吗?看不出来啊。”娘亲听罢讲评登时提起鸡毛潭子快步走来这回阿秀不必谁来驱赶便已冲出房门险些摔跤了。都说“祸从口出”、“病从口入”阿秀这张嘴专能惹祸他一路逃回了花圃抚胸喘道:“女人哪就是听不得真话。换汤不换药新瓶装旧酒管用吗?”想起忠言逆耳的道理便又摇了摇头蹲到鲤鱼池旁扔石为戏。正惊疑间突听鲤鱼池传来扑通一声似有什么人从围墙上落了下来掉入了池水之中阿秀骇然道:“谁啊?”急急抬头去看只见一条人影**地爬上岸来一拐一拐地走了。 阿秀愕然道:“小偷来了么?”杨家乃是大学士府自有侍卫看守可等候半晌竟不见有人现身盘查忙提起手来从颈子处取下一只笛子小心翼翼含在嘴里方才尾随过去。这笛子是爹爹交给他的称作“五里笛”平日一旦遇险只消奋力吹鸣立时有救兵到来昨晚次来试果然招来一个黑衣人虽说不怎么济事总比自己这个小孩儿强些。城外饿鬼来袭什么怪事都能生出阿秀心里害怕正四处巡查间忽见地下湿答答的踩了几个鞋印不觉心下一惊:“找到了!”地下足迹一路朝叔叔的厢房而去不知有何古怪正惊疑间忽听花花水声响起叔叔房里好似躲着有人。阿秀微微一凛忙蹲了下来从门缝向内瞧望赫然间只见一头黑亮亮的长垂下带了几滴水珠。阿秀心下大惊暗道:“女人?”叔叔房里确实躲着一个女人从门缝望内瞧去正是一双雪白藕臂晶莹如玉顺着湿湿的丝向下梳洗阿秀心头怦怦直跳便又将门缝推开了些恰于此时那女子抬起头来露出半边侧脸看那模样竟是个大美人! 阿秀心下狂喜暗道:“好啊!原来叔叔私下养了姑娘却让我撞见了。”看叔叔是个俊美的官家小姐也罢、丫嬛婢女也好上上下下不知多少女人爱着他可他却嘻嘻哈哈、装疯卖傻始终不曾松口却原来早已金屋藏娇说不定小孩都生了几个那也未可知。阿秀蹲地偷看只见眼前美女鼻梁纤秀肤色白腻一双眼儿却是炯炯有神。单靠这张侧脸便芳姨、娟姨来此见了也要自惭形秽何况淑林淑怡之流?八成要闹自杀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才虽没见到芳姨更衣现下却看到婶婶脱光洗澡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正兴奋间 忽然脚下一滑撞开了门“啊”地一声惨叫摔到了地下。阿秀暴露身形房里立时传来“咦”了一声只见一双白皙玉足行到面前停了下来。阿秀呆呆瞧着骇然道:“好大的脚啊……”话声未毕玉足高高提起踩到了脸上淡然道:“不但大还挺臭的。” 阿秀听这话声好熟抬头急看惊见美女消失不见却成了二爷杨绍奇不觉骇然惨叫:“见鬼啦!”杨绍奇将之揪起森然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偷窥洗澡也罢了居然还偷看男人洗澡?敢情是失心疯了?”阿秀大哭道:“我不知道啊!我以为是漂亮姊姊呀!”“滚!”杨绍奇两手奋力一抛将阿秀扔出门去了。 看叔叔赤膊上身在房中亮标宛如浪里白条无怪阿秀会错认了。眼看没了漂亮婶婶阿秀自是神情萧索便从门外摸了回来躺到叔叔的床上叹道:“叔叔你昨晚去哪儿啦?怎还从墙上跳下来?小偷也似?”杨绍奇打了个哈欠道:“不然怎么着?还能从大门闯进来么?”叔叔向来是***心肝宝只消一刻不见他便要坐立难安即便到了跟前也得交代去处是以日常出入之时多要爬墙钻洞宛如老鼠一般。杨绍奇唉声叹气提起干布将上身擦了擦便又胡乱束了髻另取一件旧袍子披上。虽只是破衣旧裤上身还是显得精神奕奕大显风流气象。 杨家兄弟各有所长长子杨肃观虽也俊雅却因出身少林体格昂藏朗然有王者之气顾盼间自有一股威仪。相形之下次子绍奇虽无这份官威却多了一份江南文采凭他的天生仪表无须一分打扮仍显得神采飞扬比大哥犹有过之。阿秀怔怔看着忽道:“叔叔我好羡慕你啊?”杨绍奇讶道:“羡慕我什么?”阿秀叹道:“你长得这般好无怪可以天天玩女人。”杨绍奇板起脸来喝道:“鬼话连篇我玩谁了?”阿秀道:“还说没玩?张妈、周婶、李嫂……哪个不是你的相好?” 杨绍奇为人随和平时从没一点架子府里的丫嬛婢女多与之亲善前庭后厨、东厢西厢到处都是他的人马常来通风报信。杨绍奇哈哈大笑这会儿也招认了便从床下搜出一双黑臭旧袜就着一双白脚套上。道:“你昨晚不是去提灯了么?玩得尽兴么?”阿秀叹道:“我遇鬼啦。”杨绍奇讶道:“鬼?”阿秀仰天长叹:“唉说了你也不信反正咱们大难临头啦……”正感慨间却听叔叔沈吟道:“你说得是饿鬼打来一事吧?”难得遇上一个晓事的阿秀大喜道:“叔叔也知道啦!我跟别人说大家都当我疯子哪。”杨绍奇颔 道:“是了朝廷上下封住了消息对外都说是演军自然无人信你了。”说着说便又正色嘱咐:“你小心些现下兵马都已聚集城西为防人心恐慌朝廷已严禁风声走漏你再到处嚷嚷小心让人抓起来。”阿秀皱眉道:“为何要封住消息啊?” 杨绍奇叹道:“不然该当如何?把消息出去让百姓们四处惊慌奔走么?”天下白痴所在多有一听大难临头不必饿鬼上门自己便吓死了。阿秀想想不错忙道:“叔叔别管那帮傻子了倒是咱们家呢?要不要逃啊?”杨绍奇耸肩道:“傻小子皇上都没逃了咱们逃什么?”阿秀愕然道:“怎么?皇上……皇上都不担心么?”杨绍奇道:“他该担心什么?是缺兵少将了还是无米无粮了?说来听听吧。”阿秀喃喃忖想不觉咦地一声:“对啊有伍伯伯在他操什么心啊?”适才亲眼所见伍伯伯调了军马进城不过小试身手便镇住了饿鬼攻势这批人若想闯入北京自也没那么容易。 想起城外那批饿鬼阿秀心里有些同情低声又问:“叔叔那些饿鬼要干什么啊?为何都挤在城门口?”杨绍奇淡淡地道:“这得问你爹了哪能问我?” 阿秀忽有不祥之感忙道:“叔叔我爹他……他知道这事么?”杨绍奇道:“那当然。你爹是何等人物?怎会不知此事?反正放你一万个心有他坐镇京师大伙儿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必定作息如常。”阿秀惨叫道:“我就知道!他老是作乱!”朝廷有所谓“威伍文杨”那“威伍”指得自是“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文杨”却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两位大臣年轻有为皆是国家栋梁有他们主持局面想来城外饿鬼再多朝廷上下必也能化险为夷顺利渡过劫难。百姓平安阿秀却有难了想起下午学堂开课如常自己又要缴验习字本到时孟夫子拍桌震怒自己还有活路么?阿秀脸色铁青忙提起手来抚摸额头颤声道:“叔叔……我……我好像生病了你快摸我的额头好烫哪……”正烧间杨绍奇却已哈欠连连:“你别吵叔叔整晚没睡唉……下午还要去衙门一趟得先睡一阵。”卷起了棉被正待呼呼大睡却听阿秀问道:“一会儿淑琴来了要不要叫你?”杨绍奇本已闭目养神听得此言便又双眼大睁骇然道:“怎么?姓于的一家来了么?”阿秀懒懒地道:“谁知道?我才刚回家哪。” 杨家老夫人姓于娘家亲戚众多大舅小舅、婶婆姑姨族繁不及备载时时带了女儿上门蹓跶每回撞见了轻则破财消灾重则人 财两失最不堪言。杨绍奇害怕起来颤声道:“不行我……我得换个地方睡你娘……你娘那儿空着吧?”杨绍奇为人一向随性这会儿竟想睡到大嫂床上当真没大没小之至。阿秀也是个到处打地铺的自也不在意便道:“叔叔我跟你说喔我娘的床上已经睡了人啦。”杨绍奇骇然道:“什么?嫂子床上有人?”不忘附耳细声:“男人女人?”阿秀气愤道:“不男不女的妖人!”听得此言饶那杨绍奇聪明绝顶也不禁愕然失笑:“怎么?东厂的房总管来家里了?”阿秀骂道:“才不是太监那妖人是女扮男装的。”“女扮男装?”杨绍奇眼儿微转霎时大喜道:“好啊是琼芳来啦!”阿秀咦了一声:“叔叔还挺行的嘛你是怎么猜到的?”杨绍奇笑道:“你当叔叔的功名是捐来的?京城里能有几个花木兰我还猜不到?”翻身跳起嚷道:“紫主到府岂能不会上一会?走!咱们这就瞧热闹去!”阿秀咦了一声没料到说动了叔叔便笑嘻嘻地跟着走直奔鲤鱼池而去。杨府人丁众多百来口人热热闹闹门口处却是冷冷清清只见一人徘徊踟蹰思绪如潮自又是卢云坐困愁城了。一墙之隔屋里有倩兮、有阿秀、有杨绍奇、太夫人当然也还有那位“杨肃观”。卢云负手踱步心中烦乱无比又想进去见顾倩兮又怕见到杨肃观几番都拿不定主意。自从得知“大掌柜”的身分以来卢云早有心找杨肃观问个水落石出为了柳昂天、为了浑沌政局他要当年的杨郎中亲**代几句话即便双方一言不和大打出手卢云也不来怕他有死于“神剑主人”剑下的准备。 身为儒生凡事但求无愧于心万一结果不如人意那也不必惋惜什么。毕竟他已尽力了至于什么正道沦丧、黑白颠倒他也管不着。毕竟这是老天爷的意思谁又能奈何?卢云总是如此纵使眼前死路一条他也要直闯过去便老天爷也拦不住。只是“义勇人”的领不容他这般蛮干故而安排了一道妙计好让他能潜伏杨家顺利得手。 那便是顾倩兮了。在“义勇人”的领看来卢云若是范蠡顾倩兮便是那位西施若要逼近吴王夫差将之刺杀她自是卢云的最大筹码。只是“义勇人”的领错算了一件事顾倩兮不仅是杨肃观一人的罩门她同时也是卢云的隐患。不论杨肃观是否罪大恶极也不问卢云有无决心刺杀他单看他是顾倩兮的丈夫。事情便已难办之至。即使卢云真能与顾倩兮相会、穿过层层防备向“神剑主人”突击下手只消顾倩兮稍有不忍事到临头 卢云便会举棋不定、反复再三。怒苍兵临城下为了天下大局卢云已不能置身事外可他又怎能不为顾倩兮打算?他到底该怎么做?难不成还真能找顾倩兮商量此事? 正挣扎间突然对街屋顶闪过一道黑影身法快得异乎寻常。卢云心下一凛眼看黑影窜入了后巷就怕是要对阿秀不利忙急起直追还不及声示警忽见黑影缓下脚来看他身穿黑衣手上提了一柄奇门兵刃却是只铁琵琶。卢云微微一醒暗道:“镇国铁卫。”昨夜去了万福楼遭遇大批黑衣人其中便有金凌霜、屠凌心等高手没想大白天里又撞见一个。卢云放下心来看这人既是杨肃观的下属当不至无端加害阿秀。便潜伏在旁打算把这人的来意看个明白。来人环抱铁琵琶倚墙而立似在歇息。看他两腿放松重心全落到了背上自己不用一点劲卢云自是暗暗赞许:“好个镇国铁卫果然门下无虚士。” 近年来卢云钻研武学见识大进见得此人的站姿便知这人极善驾驭重心此乃一流高手的体态常人想学也学不来。同样的他便想刻意做作隐瞒怕也藏之不起。正看间却听黑衣人哽咽啜泣低声道:“老天爷我的命好苦……”卢云微起错愕看“镇国铁卫”个个杀人不眨眼尽是虎豹之辈岂料还会有人暗巷啜泣、自慨命途多难?正起疑间又听黑衣人啜泣道:“我真倒霉……先弄丢了魔刀、又看丢了小少爷……这下四当家绝不会再饶我了……”说着说便取出了一条绳索一端挂于一旁的树稍一端套于颈间随即爬上墙头望下一跳竟要上吊自尽了。卢云心下一惊正想上前解救转念一想却又微微一笑心道:“这可麻烦了。”黑衣人上吊了正垂死间突然噗噜一声放了个响屁。其后又朝后背挠了挠痒模样有些忙碌。 看这黑衣人颈套绳索高挂树稍双脚随风飘舞常人若是置身此境必然断气只是他功力深湛必知龟息吐纳之法要想上吊而死只怕大为不易。果然等候半天眼看自己迟迟不死不免有些不耐便跳下地来大哭道:“怎么办?死都死不了哪?”也是他泪流满面便将面罩取下擤了擤鼻涕不忘朝地下吐了口痰。 面前这人嘴角下弯倒眉外八天生一张苦脸犹带几分傻气卢云心念微转醒悟过来:“是了那夜在扬州押解那柄怪刀的就是他。”这黑衣人自称弄丢了“魔刀”便也提醒了卢云半月之前自己于扬州渡口北上当时曾见一批人押解一柄怪刀上船领头之人手持一柄铁琵琶岂不便是此人? 那一夜各方人马汇聚先是魔刀上船其后帖木儿灭里大闹渡口最终伍崇卿渔翁得利趁乱劫走了魔刀。也才有了后来的万福楼大战。世间之人成王败寇看伍崇卿铤而走险、盗走魔刀实乃英雄出少年胆气震天。可怜这人却成了苦主除了躲在暗巷里自怜自伤还能做些什么?正瞧望间忽听巷外传来笑声卢云凝目察看却见一群丫嬛手提菜篮朝杨府走来。听她们一路说说笑笑当是杨家人到了。卢云怕撞见熟人忙贴墙而立藏住了身形。“唉今儿于家那帮亲戚要来我瞧二爷又要逃命了。”、“谁要那个淑琴夺命似地爱他啊?他再不跑岂不给生吞活剥了?”、“还不是他自己先招惹人家?不像大老爷天生正经越是漂亮的女人他越是不假辞色……”卢云听了半晌自也知“二爷”便是杨绍奇“大老爷”当是杨肃观了。又听一名丫嬛叹道:“姊二爷是不是在外头有了意中人啦?老夫人问了几次他就是不说……”另一名丫头笑道:“放心他外头没女人家里却养了个小的小心你东窗事啦!”娇笑打闹里又一人沈吟道:“我看二爷外头没女人大老爷却难说了……”杨家兄弟成了风流话靶说不尽说卢云听得出神自也盼她们聊些顾倩兮的事情众女却已转入了巷中猛见一人身穿黑衣手持琵琶模样古怪之至霎时便是一声惨叫:“哎呀!”卢云心下一惊忙掩身来看却见丫嬛们好端端站着反倒是那黑衣怪客坐倒在地一脸骇然这声惊呼却是出自他嘴里。卢云微微一愣不知何以如此却听一名丫嬛大声道:“又冒出来了!大白天就蹲在这儿!说!你来这儿干啥?” “奉…奉上喻……”那黑衣怪客结结巴巴:“属下……走累了想在这儿歇歇……”众丫嬛齐声责备:“歇?要歇不会去废院歇?大白天出来不怕吓着了邻居街坊?”那黑衣怪客颤声道:“我……我忘了……”一名丫嬛喝道:“什么都忘就吃饭不忘闪一边去!咱们要过去了!”黑衣怪客挨了骂却也不敢回嘴只贴紧了墙壁便要让婢女们过去。眼前巷弄极窄仅容一人通行黑衣怪客虽已贴墙站好还是会触到人家的玉体众丫嬛勉强钻了几下只觉正面过不行、背面过更不好忍不住停下脚来气愤道:“又来了!又来了!为何咱们每回买菜回家你们这帮御前侍卫刚巧都来窄巷歇脚?摆明是要欺侮人吧?”黑衣人慌道:“小人……小人不是御前侍卫小人是锦衣卫……”听得辩解那几名丫嬛更是恼火:“才不管!只要不是东厂的全都是 色鬼!你姓啥名谁?报出来!”“奉上喻!”那黑衣怪客抖擞了精神双靴并起喊道:“属下帅金藤!座次二十三!”那黑衣怪客原来叫做“帅金藤”还有个座号。众丫嬛哪管谁是谁?听罢之后齐声冷笑:“帅金藤!记下你的名字啦!头号色鬼大白天就出来调戏丫嬛别怪咱们跟管家告状了。”帅金藤惊道:“误会、误会……小少爷让人掳走了在下寻了他一整夜……”“什么?”众丫嬛大惊道:“神秀少爷让人掳走了?”正要出言相询却听巷内深处传来喊话:“饿鬼上门啦!万佛烽火啦!”这声音正是阿秀话声未毕便又传来家丁惨叫:“蔡管家!神秀少爷又在胡闹啦!”喧闹声阵阵传来那黑衣怪客不觉咦了一声道:“小少爷回来啦?”大喜之下竟是手舞足蹈众丫嬛却是大怒不已:“谁给掳走了?假借因头、偷占妇女便宜大家打!” 提起菜篮又踢又打那“帅金藤”不敢还手只护住了头脸嗯嗯苦哼模样窝囊之至。路上行人见到了莫不驻足笑看把他当成了傻子。自遭遇“镇国铁卫”以来人人剽悍果敢、纪律严明没想还有这么一位怪人卢云心里有些好笑他望着帅金藤的苦态瞧了半晌不觉收拾了笑容慢慢生出了几分佩服。这位帅金藤并非常人他涵胸拔背气凝如山手中的铁琵琶更是罕见的奇门兵刃一旦出招莫说这几名婢女不是对手便算满街行人群起围攻片刻间也能让他杀得干干净净。可他武功再高却不曾动念反击即使处境难堪也只是苦笑哈哈、装疯卖傻。不想可知这人必然信奉了什么方才让他甘心忍辱。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暗道:“这……这便是镇国铁卫么?”丫嬛们打骂良久总算泄愤已毕悻悻离开那帅金藤也松了口气哈哈笑道:“原来小少爷平安了我总算不辱使命啦。”还在喜悦中肩头却让人拍了一记帅金藤大吃一惊想他武功高强世上能无声无息来到背后的人物说来也不过三数个看背后这人突然现身一非铁脚狠踹二非铁手冰寒却是举手轻拍帅金藤心下大喜霎时暴喊一声:“奉上喻!” 双靴并起身子高高起跳半空转向朗声道:“卑职帅金藤座次二十三!参见大掌柜!” 身子凌空下落正要顺势叩头却让人伸手拦住了:“兄台在下不是大掌柜你认错人了。”帅金藤咦了一声抬头急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人身穿布袍面容隐带风霜之色与“大掌柜”的雍容气度大为不同。来人自是卢云了也是帅金藤初见面便来磕头这便急急拦住 了他不愿无端受他大礼。那帅金藤却是一脸茫然道:“你……你不是大掌柜?那……那你是什么人?”卢云不愿道出真实名姓随口便道:“我乃闲人。”帅金藤讶道:“贤人?”卢云道:“丢官去职是一闲无家无室又一闲与世隔绝再一闲到了亲逝友散之后那真是闲得慌了。” 闲来无事不从容到得头来尽成空名已空、爱已空四壁萧然巢也空不过那都无所谓了隔墙有尔尔为倩兮那就让人好高兴了。眼看对方豁达潇洒胸襟然远非常人可比帅金藤不由咦了一声突然大起了胆子伸手朝卢云脸上摸了摸卢云疑惑道:“仁兄这是做什么?”传闻大掌柜时时变装易容微服出巡身上还藏了几幅人皮面具可别是来试探自己的。帅金藤喃喃忖忖突然眼儿一转瞧到卢云衣襟内里不觉大吃一惊:“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令!”身子向空弹起暴喝道:“六道喧哗不归一心!”“三界乱起众说纷纭!”话声未毕便已拜倒在地喊道:“属下帅金藤拜见大掌柜圣颜!”说了偌大一篇随即四肢伸开五体投地跟着一动不动。眼看路边倒了一人趴地不起宛如死尸四下百姓越聚越多都在指指点点。卢云不知这人是病了疯了不免有些窘忙道:“兄台快起来吧。”伸手托住了他打算让他起身。偏生帅金藤武功了得伏地时筋肉放松重心全**子顿时重了十倍不止若要勉强迫他起身必得强下重手难免让他身受内伤。卢云与这人素昧平生自也不愿用强便恳求道:“兄台起来说话吧。在下受不起你的大礼。”说了几声对方仍是置若恍闻卢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得学了他的口吻道:“上有喻!命你----起立!” “奉----上喻!”帅金藤好似吃了大力神丹朗声道:“卑职帅金藤!座次二十三!遵命起立!”喝地一声过后筋肉抽紧双掌向地略略一撑居然不必弯腰屈膝身子便直立而起宛如挺尸模样四下百姓见状纷纷惊呼出声几名孩童更吓得大哭起来。 好容易撞见一个“镇国铁卫”孰料却是个神智不清的卢云自知此地不宜久留便拉着帅金藤附耳道:“走里头说话去。”二人钻入后巷那帅金藤亦步亦趋必恭必敬想来真把卢云当成了“大掌柜”。好容易避开了人潮卢云停步便问:“听君自道姓名可是姓帅名金藤?” “属下帅金藤!”啪地一声帅金藤挺胸肃立鞋跟并起暴吼道:“座次二十……”卢云是炼气士耳音远比常人灵敏忙道:“知道了座次二十三 烦请说话轻些。”帅金藤双靴并起狂吼道:“遵……”正要向上跳起却给卢云抱住了叹道:“劳驾阁下站着别动。”一听此言帅金藤便双眼圆睁挺立不动好似成了一尊石佛不免又让卢云看傻了眼。“这位仁兄……”卢云说了几声帅金藤都是睁眼镇目不动如山好似让人点上了穴道卢云无可奈何只得叹道:“上有喻你可以动了。”帅金藤等待已久顿时“啪”地一声双膝并起喝道:“六道喧哗不归一心!三界乱起众说纷纭!”话声未毕便又拜倒在地喊道:“修罗王临天地噤声!属下帅金藤叩见大掌柜圣颜!功德!功德!不可思议大功德!”看他伏地叩脑袋方才触到地下便又抄起铁琵琶奏起了乐仰头直唱了起来:“大掌柜哪真圣贤、评定三界观人间、轮回六道不得闲……执掌生死定罪过、平等万物自在天……”卢云哑然失笑看这只铁琵琶好似是件奇门兵器孰料妙用无穷一曲儿珠圆玉润虽说阿谀如潮听来竟也十分悦耳想来“大掌柜”听了必也要龙心大悦飘飘然起来。卢云忍住了笑耐着性子等此人唱完突然心念微转:“等等评定三界、轮回六道……执掌生死罪过……这岂不就是……”“我建世志必至无上道”!顿时之间卢云双眼圆睁竟有悚然之感。良久良久一曲方终帅金藤总算也唱完了他低下头去羞赧地道:“大掌柜这是小人苦思七天七夜特意为您老人家造的曲儿您还喜欢么?”卢云见他一脸期待却也不好让他失望只得咳了几声道:“挺……挺好的……”帅金藤心下狂喜:“您真的喜欢么?那小人还有下半阙没唱。”拨了拨铁琵琶正要引吭高歌卢云心下一惊忙拦住了他道:“有空……有空再听。”正要再说帅金藤却又脸色一变肃立不动。卢云顺着他的眼光去望却见他瞧着自己怀里衣襟里却是金光闪烁岂不是正是胡媚儿送来的那块金牌?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方知这人为何会错认自己却原来是为了这块令牌的缘故。卢云手中这块令牌并非抢来的而是由胡媚儿亲手致赠缄于一封公文里署名“灵吾玄志”。当时她自称衔杨肃观之命送交卢云本还以为是打之用孰料今早以来自己手持金牌无论身在何处遭遇何人竟都是无往而不利足见这面金牌大有来历绝非寻常之物。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有心查明此物的来历便从怀中取出金牌道:“帅兄我有一事请教这令牌究竟是……”雄鹰招展在前帅金藤复又大惊失色 嚷道:“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令!”战栗趴伏不敢言动。卢云点了点头已知义勇人领所言为真杨肃观确实自号“修罗王”并非虚言杜撰。他有心多探一些内情便蹲了下来附耳道:“仁兄这黄金宝令有何功用?你可知晓?”帅金藤心里有些害怕不敢言语卢云蹲了下来抚了抚他的背心低声道:“你别怕我只是考考你而已。跟我说这令牌有何功用?”帅金藤低声道:“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令曰:见我令者如见我身见我身者必入我门。”卢云沈吟道:“必入我门?何意也?” 帅金藤头顶触地拜伏道:“爇顶立誓以昭赤诚。”卢云微微沈吟所谓“爇顶立誓”指的便是和尚头顶的香疤。释门中人为显向佛之心往往自残肢体或烫出香疤、或自燃一指蒙古南侵后此风更炽天下僧尼无可例外。看来“镇国铁卫”仿效此风便以烙印爇身做为入门之誓。卢云反复察看手中的黄金宝令只见手中的令牌正面阴刻一只雄鹰双翼全展背刻“镇国铁卫”四大篆字瞧这形状模样岂不与伍崇卿、胡媚儿身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卢云心下大惊这才明白那些黑衣人身上的烙印是由何而来了?无论是伍崇卿、还是胡媚儿当他们入门立誓之时都曾被这块令牌烫出了疤痕依此看来此印象征了“大掌柜”的无上权柄竟为“镇国铁卫”的根本之印!“见我令者如见我身、见我身者、必入我门”看这令牌至关重大当足以号令天下一切“镇国铁卫”胡媚儿却为何要交给自己?莫非这是她偷来的?可当时听她说话言语里尽是对自己的不满倘若她知道所交之物便是这“阿修罗王令”应当多方提点才是怎会对自己破口大骂?卢云呆了半晌暗道:“难道……她也不知道信封里藏了这面令牌?” 卢云越觉得奇怪了更有心问个明白便提起了手中金牌问道:“帅兄你方才说这令牌是……”帅金藤战栗叩寒声接口:“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令。”卢云曾浏览佛经自知这“阿修罗王”也是天神曾为征战之故质疑佛祖似神而非神似人而非人却不知杨肃观为何对这名号情有独钟?他满心疑窦竟不知从何问起凝思半晌方才道:“帅兄何谓修罗王?”帅金藤提起手来朝唇上一抵轻轻“嘘”了一声。竟是个“噤声”的手势。卢云心下错愕不由左右张望不知是否有人窥伺在旁可瞧望半晌不见有人。便又把话问了一遍哪知帅金藤还是不一语仍旧抵指在唇也不知是装聋做哑、还是心存畏惧?卢云抚了抚他的背 心柔声道:“别怕有我在这儿天下没人伤得了你。快跟我说何谓修罗王?”话声未毕帅金藤又次提手起来竖指唇边再次“嘘”了一声。卢云心下沈吟忽然醒悟过来想到了八个字:“修罗王临、天地噤声。”正是适才帅金藤顶礼膜拜时的颂言。“噤声”乃是一个佛门境界如来入灭前曾言:“我此生未曾说一字”此即“无有名相、不立文字”以无言胜有言以无声破有声从此成为禅宗根本妙谛。禅宗不立文字讲究以心印心不凭言语。是以他们的法场往往静谧异常上起师父宾客、下至弟子火工万物一律噤声。杨肃观亦然他的话一向很少卢云与他相识虽久从未听他说过一句教化人心的大道理。又因他生得俊美不认得他的人多以为他是个“风流司郎中”专于温柔乡里打滚毫无大志。其实此人坚毅果决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这才一统朝廷三大派成为“镇国铁卫”的创始人。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望着手里的“修罗王令”只在反复踱步思索杨肃观的用心。返京以来身边事情全都蒙蒙隆隆义勇人是谜杨肃观是谜一层又一层包围了自己不免让他坠入了五里雾中。卢云仰起头来望向身边高高的围墙容情转为肃穆。看那高墙之后便是杨家老小的世界不仅杨肃观、杨绍奇兄弟连顾倩兮、阿秀也住在里头。若要探知“修罗王”的心意也只能进屋里一趟了。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搀住帅金藤道:“上有喻请您起身。” “遵命!”帅金藤跪了半天登时高高一跳双靴一并便又站了起来。卢云道:“帅兄我要入府去了你可以带路么?”帅金藤微微一愣:“大掌柜这……这是您家啊您……您怎么还要小人带路?”卢云自己也尴尬了俊脸一红低声道:“这……我……我也不清楚……”卢云老实惯了明知自己答非所问仍编造不出什么谎话天幸帅金藤是个傻的心中立生异想:“对啊不愧是大掌柜连回家的路也不知道。定是每日里三过家门而不入了!”昔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连儿子都不认识他想来大掌柜为国为民定是八过家门、九过家门直接住到外头去这才不认得回家之路。正敬佩间忽然又想:“不对啊他如果是大掌柜平常家里泡茶的那个是谁?”转念一想立时恍然大悟:“啊!是替身!难怪大家都说他夫妻俩感情不好原来那个是假冒的!”他越想越觉道理自知大掌柜为国为民老婆小孩都托别人照顾了一时又是景仰、又是钦佩忙道:“大掌柜快请这儿来。”难得可以替大掌柜做点事帅金藤自是大感光荣谁知走了几步卢云却还在巷口徘徊忙赶了回来焦急道:“大掌柜您别每日里为国为民的偶尔也要回家歇一会儿快来吧。”卢云醒了过来忙道:“是……我……我这就来。”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踏入了巷中心中暗暗感慨:“时光好快上回来到杨家我还只三十岁哪。”卢云年轻时也曾赴杨府作客当时杨府上下还居于大明门畔家中主人则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远杨肃观也不过是个兵部郎中至于卢云自己当时更只三十出头还在秦仲海麾下参赞说来自己与顾倩兮二次巧逢也是在杨府里。多少年了顾倩兮始终在一栋大宅子里一墙之隔永无相见之日如今自己总算要闯进去了。卢云微起感伤之意已是思绪如潮帅金藤偷偷打量着他忽道:“大掌柜您很多年没回家了是吗?”听得“家”这一字卢云心中一热眼眶微起湿润帅金藤忙递来一块手帕道:“大掌柜别哭了。一会儿就到了。” 卢云醒觉过来忙擦拭眼角便又咳了几声略作遮掩道:“帅兄你……你投入镇国铁卫很久了么?”帅金藤忙道:“大掌柜帅兄二字小人担当不起请您以后称呼小人的官职吧。”卢云咳道:“你……你的官职那……那是……”帅金藤忙道:“副统。”卢云停下脚来讶道:“何处的副统?”帅金藤腼腆地道:“锦衣卫。”这回轮到卢云惊嚷了起来:“什么?你……你官拜锦衣卫副统领?”那帅金藤虽说疯疯癫癫可想起自己当了大官还是有几分得意害羞道:“谢大掌柜提拔。”景泰朝廷里有句话称作“内禁外锦”一是禁卫军一是锦衣卫二者洞见观瞻。当时锦衣卫统领更是大名鼎鼎的“安道京”此人笑里藏刀见风转舵号称天下第一大猾头这才能与柳昂天、刘敬等众多朝廷势力周旋。孰料十年过去这个“锦衣卫副统”却成了一个傻瓜除了背书念经连话都说不明白了?卢云满心错愕:“帅副统你……你既然身居要职怎不去官衙批公洽案?却来此地游荡?”帅金藤茫然道:“官衙?什么官衙?”这话却把卢云问倒了只得改口道:“你……你下头管着多少人?”帅金藤讶道:“就我一个人啊。”卢云骇然道:“什么?就你一人?你……你不是锦衣卫副统领么?怎没一个部属?”帅金藤疑惑道:“大掌柜……是您说锦衣卫浪费公帑藏污纳垢这才裁掉大半人的您怎又忘了?”闲话之中卢云总算也明白了道理原来这 帅金藤是个“空头副统”占缺不管事。 想来有他坐镇锦衣卫哪怕“锦衣卫”里高手再多、人材再广也等于让人点上了死穴即便诸葛亮前来投效怕也难起政潮。“镇国铁卫”自也能高枕无忧了。十年风水轮流转当年的锦衣卫如今成了朝廷的破落户不堪闻问。眼看卢云凝思不语帅金藤忙道:“大掌柜您怎么又不走了?您不想回家了吗?”卢云忙道:“不……不是……”当下加快了脚步便朝巷中深处行去。眼前这条巷弄弯弯曲曲越向深处越阴森狭窄两面尽是高高的围墙过去卢云来过杨家一次到的却不是这栋宅邸。想来杨肃观升官之后方由大明门迁来此地。杨家当年的故居甚是整齐格局恢弘远比眼前这栋宅子气派只不知杨肃观为何中意眼前这栋官宅?他茫茫思索正走间突见围墙脚边有处记号俯身来看却是只扬喙振翅的猛禽鲜血所绘凄厉生动岂不便是“镇国铁卫”的印记?卢云心下一凛便又停步下来道:“帅副统这围墙后头是什么地方?” 帅金藤茫然道:“大掌柜这墙后便是废院啊您忘了么?”卢云愣住了:“废院?”帅金藤颔道:“是啊为了看守这处地方您从客栈里抽走了大批兵力还把自己的六甲兵调了出来四当家劝了好几次您都不听哪。”卢云越听越奇索性飞上墙头亲眼瞧个明白。来到围墙上凝目去看只见墙后是一大片空地林枯叶凋厚雪严实却是一幅隆冬之景此地真如帅金藤所言乃是一座道道地地的“废院”。除开满地枯枝落叶见不到一点建筑却不知杨肃观为何要遣出重兵看守?卢云心下暗暗纳闷看杨肃观做风稳健绝非故弄玄虚之人此地若无玄机他绝不会大张旗鼓调兵驻守。依此看来这院子必有什么古怪。卢云沈吟半晌转朝四遭望去此时他居高临下整座大宅尽收眼底只见这宅子建筑开阔形如一个正圆脚下窄巷却是蜿蜒曲折从中横穿竟将好好一栋府邸切成了两半北边是一片空地荒凉无人;南边却是炊烟袅袅花木扶疏盖满了建筑想来杨家上下人等都住在那儿。 看这栋大宅建筑如此古怪好似暗合什么阴阳五行之理却又看不明白。卢云怔怔站在墙头顺延围墙去望但见南北两墙愈逼近巷弄也愈狭窄到了巷底深处两面围墙渐渐交会竟尔化作了一栋精舍。卢云吃了一惊忙道:“帅副统胡同底有栋房子那是什么地方?”帅金藤笑道:“那是您的书房啊。”卢云愕然道:“书房?为何……为何要建在那儿?”帅金 藤笑道:“您太久没回来啦大伙儿都说那书房是拿来镇邪的。”卢云喃喃地道:“镇邪……”看这大宅活像是一面太极图一墙之隔南面生机盎然北面却是沉沉死寂彷佛便是阴阳两个境界。他微微凝思心下不由一阵悚然:“这……这北面是阴宅?” 阴宅者坟墓也亦即死人的居所莫非这“废院”是杨家祖上的风水兴旺之地?这才不容外人靠近?卢云暗起疑心他凝视那栋精舍正出神间忽然一阵寒风吹入废院扫开了满地枯叶隐隐现出什么东西。他急运眼力定睛细看不觉咦了一声暗道:“水井?”卢云真是愣住了看这精舍是杨肃观的书房书房外却有一口古井位置恰在围墙正中与精舍相对莫非帅金藤口中的“镇邪”意即在此?卢云喃喃忖忖正猜测间突然耳边响起了孩童的呼喊:“大赢家!大赢家!”卢云睁眼骇然却也想了起来昨夜自己与“义勇人”会面时曾与灵智方丈、韦子壮等名家连手救治了一名小孩便是阿秀的顽皮小友“胡正堂”。据说这孩子曾溜到杨家废院去却无端受到惊吓竟至神智错乱就此疯癫。不正是掉落到一口古井里?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正要跳下墙去到水井边儿看个明白却听废院里传出尖锐哨响刺耳之至卢云连忙定住了身形只听四下汪汪之声大作整条街上的狗儿全吠了起来。他掩住耳孔疼道:“这……这是什么声音?”帅金藤从腰间取来一只小笛子笑道:“这是五里笛啊。只有狗和武林高手才听得见。” 正说话间哨响更加尖锐四下传来啪啪几声击掌废院深处闪出几条人影身法迅捷必是武功高强之士一朝自己狂奔而来。卢云吃了一惊已知自己暴露了身形忙纵下墙来低声道:“这些是何方神圣?” 帅金藤笑道:“大掌柜又要考我啦这些是值日六甲您安在废院的守护官啊。”卢云喃喃地道:“值日六甲?他们……他们武功厉害么?”帅金藤摇头道:“这『六甲兵』武功不行单打独斗全不是卑职的对手。可六个同时出手一招内便能要了小人的命啦。” 卢云惊道:“何以如此?”帅金藤讶道:“大掌柜他们是您一手教出来的啊怎好问我呢?”笛声越加紧蹙连南面屋顶上也有人影穿插方位对调直朝后巷逼近而来。卢云心道:“麻烦了恐怕要硬碰硬了。”卢云曾听“琦小姐”提起这“镇国铁卫”下辖六名当家各有所司艳婷、琼武川、巩志、灵真莫不列名其中。至于这个“六丁六甲”好似是屠凌心带队。一会 儿双方若要大打出手自己固然无惧可再要潜入杨府却不免难上加难了。正踌躇间墙上黑影乍现四面八方纵落六条人影前三后三人人黑罩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已将自己团团包围。这批“值日甲兵”来势奇快卢云想要退出已然迟了一步天幸帅金藤还守在身旁霎时“啪”地一声双靴并起沈声道:“三界之中。”帅金藤说出了切口正等着同伴答腔那六人却只高举兵刃围着卢云打转如临大敌。帅金藤手按血琵琶怒道:“你们为何不说切口?莫非是怒匪乔装的么?”客栈中人向喜黑罩遮面藏头露尾若有人想乔装蒙混那是再容易不过了。眼看“值日六甲”目光迟疑帅金藤怒道:“快说!三界之中下句是什么?”一名甲兵微微咳嗽低声道:“六道之上。”帅金藤点了点头又道:“百姓在前。”那人答道:“皇天在上。”帅金藤高兴地道:“果然是自己人。” “谁跟你是自己人?”值日六甲同步踏上齐声怒喝:“快说!你背后那人是谁?”听得此言帅金藤先朝卢云鞠躬随即仰起头来狂笑三声最后竖起食指朝天上指了指不忘重重暴哼一声示意凶狠。众甲兵呆了半晌不知他在凶些什么?人人顺延手指仰头望天却见到了朗朗晴空檐檐白雪余无他物不觉疑惑道:“这……这是干什么?”“还不懂么?”帅金藤暴怒道:“他便是咱们客栈的……”话还在口却听卢云咳道:“我……我是帅先生的朋友想来府里找点活干。”帅金藤咦了一声不知“大掌柜”好端端地为何要隐瞒身分?待见卢云连使眼色不觉恍然大悟心道:“哎呀!大掌柜又要微服出巡了!”忙改口道:“是是是这人想来客栈里投店你们放他进府吧。我一会儿会带他去见四当家。” 一听求官的来了值日六甲便仰起脸孔鼻哼傲然:“原来是来投店的啊那咱们得先审查审查。小子你有谁荐举呀?”帅金藤指着自己的脑袋欢笑道:“我!”值日六甲嗤嗤冷笑正想嘲讽几句却见帅金藤目露杀气面色颇见不善只得闷吭一声道:“好……好吧既然有人荐举身家应还清白你有啥本领这就说吧。”卢云谦逊道:“几位大哥抬举了。小可无甚本领只想蒙口饭吃。”卢云年轻时心高气傲每逢求谋差事总要洋洋洒洒、大作文章如今年岁已长便也学了客套几句正等着六甲兵说些应酬话孰料六人面色铁青暴怒道:“什么?混饭吃?你当客栈是什么地方?专养你们这帮酒囊饭袋?”说着围住了帅金藤齐声痛斥:“ 二十三!你为何荐举一个废人过来?想要尸位素餐放到你锦衣卫里去!”帅金藤呸了一声还未反唇相讥卢云忙改口道:“几位大哥误会了在下其实粗通文墨写字尚称工整可以帮着记帐做活。”众甲兵头仰得更高了冷笑道:“原来是个文抄公啊那你投错房了去找六掌柜吧他那儿要写字的。别来咱们二楼占地方。”陡听“六掌柜”之名卢云却也想不起此人是谁总之不是巩志便是罗摩什只得改口道:“大哥们有所不知其实在下除开笔墨另还学过几天拳脚身手尚称灵便。”“尚称灵便?”六甲兵齐声狂笑:“小子在咱们六兄弟前说这话小心要溅血的。” 帅金藤怒道:“放肆!真想寻死么?”六甲兵惊得呆了听得一人骂道:“谁找死了?看招!”一拳击出便朝帅金藤的鼻梁而来看此拳缓慢无力稀松平常帅金藤自也不怕正要出手去挡突然双膝微痛两腋一麻左右两名甲兵趁隙出手已将他制压在地。卢云心下一惊看帅金藤虽然名气不响实则武学根柢深厚纵然遇上了名门大派的掌门亦有自保之道岂料双方动手不过一招便已受挫倒地?卢云更不打话径自提掌来救便朝一名甲兵腕上搭去那甲兵反手来格才与卢云的手臂相触便如触到了一只大圆轮身不自主间竟已凌空翻转过来。这招隐带切转正是“正十七”手法那甲兵重心已失已成头下脚上之势卢云一把提起了帅金藤正要将他带开突然四面八方劲风传到在那名甲兵的率领下六人竟同时反攻。 卢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但觉自己身前背后、左侧右翼、头上脚下六方同时遇险这几人出手时机竟是搭配得妙到颠毫几无破绽。卢云自知避不开索性也不闪躲了扎下马步双掌对开一掌向天提起另一掌顺势向下却是“正十七”的变招:“化圆为方”。圆是天下最大的图样这招掌法并非一昧借力使力而是以方造圆立盾设身。敌手无论从哪个方位来攻必会先行碰上卢云的手臂果听“啊呀”迭声四名甲兵让卢云的微力一带莫不半空翻转一圈摔跌在地却于此时又听“砰”、“砰”几声大响背后两名甲兵出拳来袭卢云凝功在背内力反震之下瞬将二人弹了开来重重撞上了围墙。 一招之内卢云便已大获全胜帅金藤亢奋喝采手指六名甲兵大声吆喝:“谁放肆了?以后还敢说嘴不?”众甲兵齐声骇然:“好样的……内力深得不象话二十三你……你从哪找来这等硬手?”“哪儿找的?”帅金藤冷冷一笑伸手向天 上一指狂怒道:“懂了吧!”六名甲兵似懂非懂却也不敢吭气只管肃立墙边恭送高人离开。卢云低咳几声脚下虽已迈步目光却仍瞧向六甲兵心下暗忖:“这……莫非便是『六道阵』?”适才电光雷闪间卢云已与六道初次对阵一招内便击退了六甲兵他看似赢得轻松其实不然他身上连中两招以招式而论他的“正十七”无法同时守下“六道”若非内功深厚已极将敌人反震开来此刻倒在地下的便是他了。“天下五大宗、心体气术势”倘使方才的对手是杨肃观本人抑或六甲兵携刀带械双方谁胜谁负卢云自己心里有数。 经得此战卢云已收起小觑之心自知六道阵为天绝神僧毕生心血精微妙奥堪称少林寺镇寺之宝自己要再次潜入废院之中必得谨慎从事。 揭过了事情两人又朝巷内行去过不多时南面围墙炊烟袅袅现出一扇门想来已到后厨。帅金藤推门而进只见厨房里满满的全是人老家丁、俏丫嬛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帅金藤一身黑衣手提铁琵琶一手还拿着黑面罩望来好似恶鬼模样。灶旁的厨子婢女见了却也没声惊呼人人手提菜刀剁剁连声。“帅副统!”一名管家走了过来笑道:“早啊。”帅金藤双手贴紧裤缝将膝一并碰地大响传过正要提声暴喊却见众家丁回头瞄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低声道:“大家早。” 正说话间却听几声嘻笑:“色鬼回来啦。”卢云撇眼一看角落里几名丫嬛掩嘴窃笑正是方才巷外见过的那几名姑娘。此地是杨家后厨随时会撞见熟人卢云自是全神贯注不敢有失。正防备间忽见几名丫头窃窃私语嘴角带笑眼光全望着自己。卢云急急转头却又是一名老嬷嬷慌张低头、拼命洗碗卢云心下大惊这才觉大事不妙正想闪身逃出却听管家讶道:“帅副统这位是……” 卢云仪表英挺走到哪儿都显眼一时暗暗害怕就怕让人认了出来。帅金藤却是暗暗笑自知这些笨蛋看惯了替身见到了金身本人反而认不出。当即笑道:“这位是新人。武功很高。”听得新人来了众丫嬛低呼一声纷纷转头来看一名老嬷嬷侧头打量卢云伸手朝他背后拍了拍笑道:“又有新侍卫来啦?我是张妈大哥您贵姓呀?”帅金藤是黄齿鼠面之徒平日受尽婢女嬷嬷排挤如今见“大掌柜”广受欢迎自是暗叹在心:“还看不出来么?他便是大掌……”陡听卢云低咳一声自知失言忙改口道:“他姓『大』。” 管家茫然道:“姓『大』?这可又是个罕姓了不知如何称呼?”帅金藤祖上姓“师”让晋武帝砍了一刀后便改姓“帅”此姓已非常见孰料又弄了个怪姓出来?正支支吾吾间那“张妈”已然笑了起来:“怎么称呼啊?当然是『大哥』啦。”“大哥哥!”众丫嬛笑成一堆纷纷围了过来眼见诸女娇俏可爱神情友善卢云自也不好太过冷面正想一一拜见忽听角落传来娴雅嗓音笑道:“是哪位大哥来啦?瞧你们高兴的?”这话声不怎么卷舌隐带一抹扬昆腔听到卢云耳中却如响起了一阵晴天霹雳。 “少奶奶早。”众丫嬛转身见礼颇为恭敬。帅金藤回头去望却见一名女子掀开门帘正是顾倩兮到了。卢云惊惶不已也是怕她见到自己赶忙便要转身也是闪避得急了竟尔撞翻了碗筷。当琅一声眼看碗筷落地便要摔得稀烂帅金藤立时半空接住随即双靴一迸啪地一声大响向上起跳暴吼道:“奉----上喻!属下帅金藤座次二十三参见……” 正要叩拜见面前却多了一盘热包子听得顾倩兮问道:“吃过早点了么?” 帅金藤慌道:“夫人别客气咱们……咱们公务在身……”顾倩兮道:“朝廷命官也得吃饭。”包子硬塞而来帅金藤也不好不接只能胡乱捡了一个握在手里暖暖的甚是窝心。顾倩兮侧过头来瞧向帅金藤身后道:“那位『大哥』呢?一起吃些吧?”卢云背对情人激动之下早已热泪盈眶两旁丫嬛围了过来笑道:“这位大哥这位可是咱们杨家少奶奶喔!你想在府里讨饭吃便得好好伺候她。”那张妈也笑道:“快过来磕个头吧一会儿领些打赏也好买酒喝。”眼看“大掌柜”身陷重围已是插翅难飞帅金藤暗暗偷笑正要看他如何应付老婆猛听“砰”地一声后门无缘无故开启似有一股妖风吹了进来。众人大吃一惊纷纷转头去望正察看间忽听众丫嬛“咦”了一声道:“大哥哥呢?上哪儿去了?”管家茫然道:“是啊方才还站在这儿啊?”帅金藤转头急看惊见背后空山寂寂“大掌柜”竟然消失不见了。大白天的众目睽睽之下竟有人凭空消失了?耳听众人惊呼出声帅金藤却吞了口唾沫想来“大掌柜”太久没回家怕被太座吼骂也只能逃之夭夭了。一片哗然间帅金藤已给管家叫去查问了。丫嬛们则是惊疑不定一时开碗柜、探水缸四下追查“大哥哥”的下落屋里议论纷纷顾倩兮却未作声看她恬静悠然一如平常只管打开了蒸笼察看菜肴眼角却悄悄挪向了门外不见倏瞬……鲤鱼池畔一片寒寂琼 芳怔怔坐在房里打量面前的陌生女子。 这女人是谁呢?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垂落了半边黑正自羞怯怯地望着自己。眼看陌生女人来了琼芳惊讶地瞧着圆镜呆呆抚着自己的脸蛋镜子里的美人儿也抬起手来轻柔抚面模样娇滴滴的好生秀气。 琼芳呆住了整整骑了十年马舞枪弄棒、金戈铁马的北国阁主如今成了这模样?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收紧了拳牙关微咬怒眼圆睁猛地撇眼过去惊见镜中那位姑娘轻咬贝齿含羞侧脸望来竟是美极了!不管用纵使张牙舞爪也洗不掉这身皮色。因为这是天生的这个“芳”字不是血气方刚的方而是沁香袭人满庭芳。少阁主的戾傲一不见踪影只剩这个美人儿。琼芳惊艳于自己的绝色竟然脸红心跳起来。琼芳不是没穿过女装孩提时候她也常偷穿娘亲的衣裳提眉笔、抹红妆对着镜子欢然得意蹦蹦跳跳一番待到娘亲谢世后琼芳找不到她的裙裳穿得便少了。到得十岁上父亲骤然而逝琼芳索性把小女儿的衣裳全数烧掉换上父亲的儒装乃至于今日。琼芳痴痴望向镜子只见镜中那位美女凝望自己双眼一红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顾倩兮?她是什么人?她又知道什么?凭什么劝自己换装?琼芳擦去泪水站起身来她才不要穿女装也不想以此示人。她学了爹爹生前的模样负手昂然行走正想提袖抹去面上的胭脂突然心里又生出一个念头竟让她身子微微热。 好想让那个人看一看让他明白自己有多美…… 琼芳香腮晕红坐理红妆只见镜中那位美女轻抚面颊如痴如醉羞涩得像是要掀起盖头来。琼芳身子好热好热她又羞、又喜、又烦、又躁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慢慢低下头去正要用力甩甩头猛然想到楼下那幅面担不由全身剧震心里已是凉了一大半。 适才她亲口问过顾倩兮楼下的面担是何来历可是顾倩兮不说。琼芳心里知道顾倩兮一定知道了什么否则她不会这般打量自己。脑海里浮现出顾倩兮秀美自负的脸蛋。琼芳怔怔坐倒呆呆望向眼前的铜镜只见镜中的女人一脸无奈像是在恨着什么又像是在妒嫉什么她不敢看着自己也不晓得日后该何去何从她只能奋力扯下自己的花钿趴在几上放声大哭起来。正哭间突听一名小孩惊讶道:“狂了。”又一人道:“是啊哭起来了。”琼芳悍然抬头厉声道:“谁在说话?”眼前站着一大一小满面骇然地望着自己那黑脸矮小的自是阿秀无疑一旁另还有个白面修长的 却是二爷杨绍奇来了。琼芳微起诧异还没来得及说话了便听阿秀笑道:“可怜啊照镜子照得哭了一定觉得自己太丑了。”“大胆!”琼芳重重朝几上一拍厉声道:“谁让你们进来的?”阿秀吓了一跳没料到琼芳如此威严当下拔腿直冲听得哎呀一声一路滚下了楼梯摔到下头去了。阿秀滚得好快转眼消失无踪却把杨绍奇一个人留了下来他全身抖满面惊白颤声道:“你……你别生气……大家有话好说……” 琼芳是练家子杨绍奇却是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一掌拍落杨绍奇少说得躺个三五天她怒目而视压下了满腔火爆森然道:“杨二爷你擅闯女客内室不嫌失礼么?”杨绍奇自知理亏忙低头垂手细声道:“是……这是杨二的不是……”琼芳冷冷地道:“亏你还是进士出身这般擅闯大嫂居处复又窥视女客就这么两句话应付便想蒙混过去了?” 杨绍奇是官场新人昔日虽也拜会过国丈却与琼芳无甚交情害怕道:“素闻琼阁主豪迈磊落不拘小节慷慨有丈夫之气杨二……仰慕已久是故冒昧拜见……不想……不想女中尧舜亦红妆……”琼芳陡听话外有话便又回过头来未一词脸色却沈了下来。道:“何谓『女中尧舜亦红妆』?杨二先生还请指教了。”阿秀本已爬上楼来一见这幅脸色不觉又是一惊忙道:“我……我先走了……”阿秀拔腿就跑杨绍奇却还在飕飕抖料知自己又说错话了。琼芳沈声:“杨二先生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藏头露尾?你若不喜女子当政握权何妨说出来?”琼芳不是普通人她家累代公卿谈吐举动皆有威严一旦板起脸来杨绍奇自是不敢逼视只能拿出了科考的本事小心回话:“启禀阁主……鄙谚有言盗不过五女之门、仆不弃孤子之家……女尧舜当政此天下大治之兆。杨二心悦诚服何来不喜?” 琼芳听他掉起了书袋自也不愿示弱便道:“说得好。尧舜当政不分男女都是百姓之福、社稷之幸。”杨绍奇拼命点头:“阁主英明、阁主英明。女中豪杰是也。”琼芳露出底子了。古时生女者家贫连生五女之家必然困苦清寒衣食无着是以“盗不过五女之门”连小偷也不肯光顾了。暗喻帝王蓄积后宫之女必使国贫。至于那句“仆不弃孤子之家”更是不怀好意。琼芳装模作样学问却不过尔尔杨绍奇自是心中暗笑拿了张凳子正想坐下琼芳却已转过身去面向窗外道:“君子非礼勿坐杨二先生劳驾你回避则个。” 耳听琼 芳下了逐客令杨绍奇俊脸苍白:“阁主你……你心情不好?”琼芳不置可否只把脸望向了窗外意思自是要他快滚。这杨绍奇天生便有女人缘不论老少美丑、只消见了他的面莫不话匣子大开唧唧呱呱大为投缘可琼芳却是不怒自威若要与她东拉西扯、聊些少女玩意儿怕会给打得吐血他低头苦脸道:“琼阁主你要是心情不好不如让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好么?” 琼芳心里有些烦了冷冷便道:“不必了留给你嫂子听吧。”杨绍奇细声道:“我嫂子听过了。”琼芳森然道:“留给你哥听。”杨绍奇长叹一声:“你想害我挨打么?”这话毫无来由自让琼芳有些意外却听杨绍奇道:“这笑话是说他的。”听得此言琼芳忍不住低下头去露出了笑容正要笑出声来却又觉不对便转回头去冷冷地道:“无聊。” 杨绍奇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气馁只在房里徘徊绕行。琼芳坐在几前眼见杨绍奇没住眼地偷看自己行径宛如登徒子不觉脸色更沈正要怒赶人杨绍奇却也乖觉只急急奔向门口似要告退了。君子危邦不入、乱邦不居眼看杨绍奇逃走了琼芳放下心来便欲转回头去突听脚步声响杨绍奇竟又匆匆跑了回来搬了张板凳眯眼笑坐模样可爱。琼芳愕然半晌道:“你……你想干啥?”杨绍奇笑道:“没事。练练脚力。”琼芳忍无可忍暴怒道:“杨二!你在你大嫂面前也是这般没正经么?”正等着杨绍奇惊惶逃走却听他长叹一声摇头道:“那得瞧我大哥在不在家了。”琼芳微微一怔推敲话意霎时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杨绍奇大喜道:“笑了、笑了逗得你笑了。” 琼芳噗嗤又笑眼波流动打量着杨绍奇只见此人肤白胜雪样貌确实斯文只可惜行不正、坐不端轻浮孟浪八成常骗着女人。心中便想:“这姓杨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必和他啰唆。”她生出了戒心便想拿点威严出来把袖子一翻正要取出折扇却觉怀中空无一物杨绍奇应对也快便递来了一只春草圆扇笑道:“拿这个吧轻罗小扇扑流萤多迷人?”“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琼芳听他把自己当成了宫女霎时心下大怒霍地起身正要将人撵出去杨绍奇却又匆匆站起自行逃了开来。琼芳想要追他却又觉得有**分哼了一声复又坐下孰料那杨绍奇竟又奔了回来如兔子般随侍在旁。琼芳实在忍无可忍暴怒道:“你是三岁小孩么?”杨绍奇慌道:“你……你别老是生气我听说你来了便想来瞧瞧你没有 恶意的。”琼芳森然道:“我有何好看?”杨绍奇眨着一双俊眼茫茫地道:“你……你好看得紧。”琼芳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贫……” 还没说出那个“嘴”字杨绍奇身子向前一倾突然吻了上来。琼芳尖叫一声自然而然向后一退正要出掌打人脚下不知怎地绊到了凳子摔到了床上。杨绍奇忙趴了过来惊道:“跌伤了么?”这不趴还好一趴之下两人迭抱一起呼吸可闻。琼芳又羞又怒大声道:“你做死么?”跳起身来出掌痛击已然动上了真怒。杨绍奇晓得琼芳身怀武功一拳打来没死也去半条命忙避到凳子后头琼芳喝地一声转身来追杨绍奇拿出吃奶的气力向左急奔琼芳裙影飞动朝左捕捉他又望右去逃绕着凳子直打转。 琼芳气得炸了她一身好功夫偏偏在这斗室中全然无法施展。突然心中一动提起脚来正要将凳子一脚踢翻说时迟、那时快杨绍奇哎呀一声向前滑了一跤竟又扑到琼芳身上。两人滚到床上去了杨绍奇好似自知不对居然还拼命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方才见你撅着嘴儿好生动人忍不住就……”琼芳大吼一声举脚来踢这男人逃命功夫着实了得便又急急跳起退到板凳旁双手置膝正襟危坐。琼芳气愤不已不知这人是学过奇门遁甲还是自己太笨居然奈他不得大声道:“混蛋!”左手朝床板一拍砰地一声牵动了掌心伤处疼得她弯腰俯身泪水险些流了下来。杨绍奇见她哭了自也慌了手脚忙道:“你……你怎么啦?”正要靠近察看猛见琼芳右手探出将他按到了床上媚眼凶瞪:“再跑啊?”这回琼芳在上、杨绍奇在下躲是躲不掉了琼芳冷冷一笑正要赏他几个耳刮子忽见杨绍奇嘻嘻直笑好似挺开心的。她啊了一声方才觉自己压在这男人身上二人四目交投呼吸相闻忍不住心下大羞嘤咛一声便又逃下床来。 杨绍奇嘻嘻一笑:“终究还是你怕我啊。”琼芳还真有点怕他嘴上却不肯示弱大声道:“我若把今日之事说出去要你死无葬身之地。”杨绍奇笑道:“怎么?国丈会差人来杀我么?” 琼芳冷冷地道:“杀鸡屠狗焉用牛刀?”杨绍奇心下醒悟忙道:“对啊苏大掌门会来报仇的我怎给忘啦?”苏颖本是华山掌门号称“三达传人”天资奇高尤精术算倘使听说杨绍奇调戏他老婆随手一剑就结果了哪容得此人放肆?念及苏颖琼芳神色转为忧伤坐回了床上抚衣束嘴中却没言语了。杨绍奇何等聪明一见她的 神色便晓得她与苏颖有些麻烦。他咳了几声道:“听说你要成亲了是吧?”琼芳一提此事就烦她别开头去不置可否杨绍奇又道:“我收到你的帖子啦听说你月底纳采二月十七完婚对吧?”琼芳大声道:“犯不着你管。” 杨绍奇见她生气了便又软语相缠:“好啦好啦你别板着脸啦亲个嘴儿又不会死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琼芳恨恨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还不够?” 杨绍奇苦笑道:“糟了咱们杨家四知全让你学去了。”他提起茶壶斟了一杯冷茶奉了过来低声哄弄:“小宝贝儿快别生气嘛要是苏大侠不娶你那就让你占点便宜我杨二娶你当老婆就是了。”琼芳气往上冲大声道:“什么东西?谁想嫁你?”反手一耳光挥出听得啪地大响这回竟然打了个正着。 杨绍奇毕竟是进士出身五品郎中便皇帝要打他也得搬出祖规午门刑杖自己还得担个暴君风评岂能这般真打?也是这人肤色太白挨了一掌脸颊立现红肿琼芳忍不住满面错愕:“你……你不是挺能躲的?怎么不跑了?” 杨绍奇摸着面颊哈哈苦笑:“不让你琼大姊抽上一记你会记恨的。”琼芳见他又来嘻皮笑脸不由又火了霎时美目怒镇:“谁要你招惹我?告诉你!想要我消气除非你下跪认错!”话声未毕听得“咚”地一响杨绍奇竟然提起长袍便在琼芳面前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响头。琼芳惊诧不已万没料到这人身为朝官竟然说跪就跪毫无骨气?正骇然间杨绍奇却不忘问上一句:“磕一个头够么?要不要再来一个?”琼芳哼道:“没见过你这种男人没出息。”杨绍奇喜道:“看来气消啦。”直起身来坐回板凳当真是不痛不痒。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面前的杨绍奇却是蛮不在乎。看他手托下巴右腿迭坐一派地掉儿郎当。琼芳瞧了几眼忍不住摇了摇头:“杨二你和你大哥真是亲兄弟?”杨绍奇阴侧侧地笑了:“别问我去问我娘吧。”听得此言琼芳实在忍俊不禁终于笑了出来摇头道:“活到这么大没见过你这种男人。” 琼芳此言非虚想她打小不知见过多少男子汉人人坐有坐姿、站有站相与她相伴的家臣如傅元影、许南星无一不是中规中举即便苏颖这般聪灵私下也是一板一眼条理分明似杨绍奇这般随性胡闹的倒还真是没见过。眼看耳光打了头也磕过了琼芳的气自也消解了几分便道:“好吧这就叫不打不相识以后你有什么麻烦便来找我。本阁主自会替你出头。”一听此言杨绍奇竟是喜形于色:“你此话当真?”琼芳嘿了一声拂然道:“怎么?这么快就想巴结我啦?那方才还招惹我?”杨绍奇笑道:“你这话说反了吧。若想巴结你就得招惹你。”琼芳先是一愣随即醒悟释然她生性豪爽待友极是大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官家大小姐。杨绍奇若有事相求绝不能一上来便磕头叩大献殷勤反会让她不屑一顾。还不如胡闹一场惹得她火冒三丈待得小姐脾气完了自也好说话了。琼芳晓得自己让人设计了拂然道:“算你有本事。你有什么事求我这便说吧。”杨绍奇支支吾吾:“我……我想求见……皇后娘娘。”琼芳微微一奇:“你想见我姑姑?为什么?”杨绍奇苦叹道:“这就叫『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有个人想求见皇后娘娘却老被国丈挡着。他无计可施只能拿出一笔钱请我这个智多星想办法啦。”琼芳大为好奇:“有这种事?你收了谁的好处?”杨绍奇叹道:“天下第一富豪唐王朱郅。”琼芳啊了一声立时想起了朝廷虚悬的东宫大位忍不住摇头一笑:“怎么八世子这等大局就你一个小小的兵部郎中也想插手了?”杨绍奇苦笑道:“没法子我最近缺钱缺的凶什么局都得搅。活菩萨你行行好这就替唐王爷安排安排吧。” 琼芳想也不想径道:“这事不必再提我姑姑平日不见外人。”杨绍奇忙道:“不是吧那我大哥怎么见得到她?”琼芳冷冷地道:“你凭什么和你大哥比?他是五辅重臣又有我爷爷陪着当然见得着她了。”杨绍奇忙道:“那……那咱们请你带路不也一样?” 琼芳正色道:“杨二我实话实说吧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这回立储案里我姑姑早有属意人选你便算带了朱郅进宫把你们两张嘴一齐说破了那也不管用。”杨绍奇皱眉道:“皇后娘娘有了属意人选?可是川王世子载志么?”琼芳轻轻叹息耸肩道:“好像是吧反正我爷爷一手安排谁也插不上手。”自从昨夜挨打后琼芳万念俱灰什么朝臣相争、宫廷恶战在她都是身外事永远不想管了。杨绍奇求恳道:“少阁主你别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大家交个朋友今日你帮我明日我帮你谁也不吃亏……”琼芳没好气地道:“帮我?你有那个本领么?”杨绍奇露出深沈的笑容这神情一闪而逝随即搔头挠面嘻嘻哈哈起来:“大本领没有小聪明不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大半夜跑到我家来定是和苏少侠吵架啦对不对啊?”琼芳懒得理他只管找来炭炉自行烧起茶 来了只是她没烧过水自是手粗脚笨杨绍奇倒是殷勤便在一旁帮忙搧扇子低声道:“喂要不要我替你们做个和事佬?”琼芳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怎么?你和颖很熟?”杨绍奇搧着炉火笑道:“我是认得他至于他认不认得我那可不知道了。”琼芳哼了一声把扇子抢了回来:“滚远些。”杨绍奇叹道:“你又暴躁了。听好啦我虽和苏颖不熟可你别忘了我这人生得是一表人材男人看到我没有不吃醋的。哪天苏颖撞见你我有说有笑出双入对还不气得七窍生烟、目瞪舌僵了?到时他痛哭流涕到你家门口跪着求你回心转意你这大小姐岂不大大露脸了?” 琼芳白了他一眼道:“你算了吧他那人最要面子想让他丢这个人下辈子等等。”杨绍奇俨然道:“男子汉的心思你姑娘家懂什么了?天下男人哪个不吃醋?不信咱俩试上一试……”正说嘴间忽听阁楼下传来欢声娇喊:“二表哥!”脚步声大作有人奔上了楼梯杨绍奇不觉起抖来了寒声道:“终于来了么?”琼芳眨了眨眼不知是什么人来了却让他怕成这模样?正好奇间那杨绍奇已在屋子里乱窜四下寻找逃生道路正要钻到床下躲避忽然一双小手伸来蒙住他的双眼欢然道:“二表哥猜猜我是谁?”琼芳本在喝茶一听此言险些把茶水喷了出来。斜目看去却见杨绍奇背后站了一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想来是杨绍奇的表妹调皮欢笑:“快嘛快猜我是谁。” 杨绍奇给人蒙住了眼彷佛瞎子一般只能苦笑道:“别闹啦有客人在多失礼。”那少女只知缠着杨绍奇什么都没留意陡然一个转头见到了琼芳不觉大吃一惊忙道:“你……你是谁?”琼芳喝了口热茶淡淡地道:“某姓琼单名一个芳字。”那少女呆了半晌她见琼芳貌美出众本以为是个杨贵妃谁晓得说话却似女匪头也是有些怕生忙转向了杨绍奇吵闹道:“小表哥快猜猜人家是谁!快嘛!”杨绍奇什么也见不到只能使开听风辨位的功夫沈吟道:“听姑娘的嗓音该是淑林妹妹吧?”那少女把手放了开来顿足娇嗔:“讨厌淑林是我堂姊她三十好几孩子都生了三个啦。” 杨绍奇愕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昨晚睡得少脑子不清楚。嗯我猜猜你是……”说着双手合拍喜道:“我晓得了!你是淑静!”那少女瞪了杨绍奇一眼道:“她只有六岁。”两人对话有趣若此不免惹得琼芳噗嗤一笑杨绍奇也有三十岁了算是人家的长 辈作弄了小表妹一阵便又换回了温颜笑脸道:“好啦、别哭、别哭淑怡妹子好久不见啦。越大越标致啰。”说着伸出手来在表妹脸上轻轻一狞神态甚是亲热。 那少女原来是叫“淑怡”上头有个三十堂姊名唤“淑林”下头另有个六岁小妹称作“淑静”想来这家姊妹不脱一个“淑”字至于是否贤淑倒也难以猜测。琼芳想着想忽然庆幸起来天幸自己有这个罕见的“琼”姓一字盖头有仙则灵不然自己芳名阿芳怕也是一个下稍。 杨绍奇逗弄表妹一阵便又从怀中取出一只法琅瓷盒塞到那少女手中道:“来有个小玩意儿送你。”那“淑怡”拿起瓷盒讶道:“这是什么?”杨绍奇笑道:“打开看看吧看了就知道了。”淑怡轻启盒盖突然传出了阵阵乐声不由惊呼一声:“啊这盒儿会唱曲。”杨绍奇得意洋洋:“稀奇吧这是大食工匠造的乐盒开天辟地、古往今来就只有这么一只。我冒了九死一生的大险从入宫贡品里专程为你偷了出来还敢说表哥对你不好?” 那淑怡好生欢喜兜兜转了个圈笑道:“谢谢二表哥!”杨绍奇向来不做亏本生意送了重礼之后便又左右张望一阵附耳道:“淑琴人呢?没跟你一起来吧?”淑怡一边赏玩宝盒一边道:“我姊姊起了个大早就等着给大姑妈拜个晚年怎会不来?”琼芳听到耳中已知那少女还有个姊姊却是叫“淑琴”的。杨绍奇听得这名字却是微微抖颤声道:“你们……你们见到我娘了吗?” 淑怡道:“大姑妈还在睡着。管家要咱们别去打扰。”杨绍奇松了口气看自己彻夜未归天幸母亲尚未起身当不至东窗事了正庆幸间忽听淑怡道:“表哥看在你送我东西的份上我就跟你明说吧你已经大祸临头啰。”杨绍奇茫然道:“大祸临头?什么意思?”淑怡道:“我姊被你气哭啦。”杨绍奇惊道:“我……我干了什么?”淑怡叹道:“你还装呢?你约她去香山玩儿害她今日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卤了一大锅菜高兴得什么似的谁晓得你根本不在家害她一个人躲在偏厅里哭了一早上。” 杨绍奇颤声道:“冤枉啊谁约她了?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字未出楼梯里走出一名姑娘手捧一只铁锅自是那位“淑琴”到了。看这“淑琴”约莫二十六七年纪面白如雪少有笑容她默默来到房中陡一见到琼芳不由为之一惊她瞪视琼芳良久又朝杨绍奇望了一眼将整锅卤菜搁到桌上慢慢坐了下来。琼芳见她招呼不打话也不说忍不住心下纳 闷:“这是怎么了?我招谁惹谁了?” 她却忘了自己今日身着女装秀娥粉黛艳惊四座难免惹人猜疑忌讳。场面不妙琼芳便咳了一声:“你们先坐坐我出去走走。”杨绍奇忙道:“等等我我也去逛逛……”话声未毕淑琴怔怔望着自己做的卤菜突然放声哭了出来。淑怡低声安慰姊姊:“姊别哭了、别哭了。” 这“淑琴”说来可怜瞧她年纪老大不小奈何青春迟暮犹未出嫁必定受尽亲友奚落谁料到又遇上一个薄情郎?琼芳见她这般伤心便又想帮她了当下仰起脸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怡然道:“好香的卤菜啊!哪儿买的?” 淑琴抽抽噎噎答不上话妹妹便帮着说了:“这不是买的是我姊亲手做的。”“亲手做的?”琼芳一脸惊叹忙道:“我可以吃些么?”淑琴擦拭泪水轻轻点了点头琼芳打开了锅盖挑了一块豆干出来亲尝一口大惊道:“真好吃!没吃过这般好的豆干!”那淑琴似没什么自信听得称赞却还担心着:“真的……真的好吃吗?”琼芳满嘴豆干嚼得渣巴渣巴响不忘大声笑赞:“好吃!还想再来一块哪!”便又挑了一颗卤蛋大口来吃闭眼叹息:“唉这般好厨艺的姑娘现今可不常见了……我要是男人啊非娶回家不可……” 淑琴让她说中了心事眼眶径自红了想来平日受尽了薄情郎的冷落。琼芳哼了一声偷眼去看杨绍奇却见这人还躲在一旁装傻森然便道:“二爷……佳肴美馔一齐享用吧?”杨绍奇双手惊摇:“不了我……我吃过早饭了……”正推辞间便见琼芳微微吐纳似想运什么神功打人忙改口道:“好吧吃……吃些吧……”无可奈何下只能伸手入锅挑三拣四最后取了块豆干眼看色泽奇差模样难吃正想扔回去却听琼芳厉声道:“吃!”杨绍奇心下大惊脑袋直探入锅嘎吱咕嘟大口痛嚼起来。琼芳甚是满意含笑道:“好吃吗?”杨绍奇脑袋插在锅子里寒声道:“好……好吃……”琼芳笑道:“那还不谢谢人家?”锅里传来呜噎声似在偷骂粗口琼芳冷冷地道:“你说什么?”锅子里响起大笑声:“谢谢、淑琴妹子真是谢谢……”淑琴擦拭泪水笑道:“二表哥喜欢就好。厨房里还有一大锅都是为你卤的一会儿再给你端来。” “什么?”杨绍奇大惊失色赶忙抬起头来放声狂喊:“阿秀!阿秀!这儿有好吃的!快来啊!别让叔叔一个人吃完啦!”琼芳暗暗偷笑那淑琴却是心花怒放自知一切都是那陌生小姐的功劳她偷眼来看琼芳只 见她状似清丽眉宇间却藏了一股气概彷佛男子汉似的不觉生出几分好感:“姊姊适才如有失礼处还请宽谅。”琼芳咳道:“好说、好说。”杨绍奇含浑地道:“她姓琼年纪比你小……”琼芳喝道:“给老娘吃!谁要你开口了?” 眼看琼芳威严凶狠对杨绍奇尤其不假辞色淑琴更是敌意全消忙提起手来替琼芳理了理钿柔声道:“姊姊你的钿好别致做工真细……”淑怡也赞道:“是啊哪儿买的啊?我也想买一个。” 这钿是顾倩兮的东西琼芳哪知什么来历?眼看两名少女一脸殷切琼芳却是心头毛转头去找杨绍奇却见此人鬼鬼祟祟直向楼梯口行去当下暴喝一声:“哪里走?”吓地一声杨绍奇脚下失滑摔了个四脚朝天两名表妹大惊道:“二表哥受伤了!”小脚急踩正要追上杨绍奇狂喊道:“娘亲啊!”便朝楼梯纵下一路翻滚奔逃。 三人奔下楼去吵吵嚷嚷不知伊于湖底。琼芳自是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也难怪杨绍奇有女人缘了这人脾气好为搏女子一笑又下跪、又求饶装乖露丑无所不为。今日一见果然也是个“风流司郎中”只怕不在乃兄之下。琼芳笑得喘了伸手入怀正想拿起折扇搧凉却是摸了个空。慢慢笑了几声便又坐倒床上。楼阁里静得怕人阿秀、杨绍奇都走了又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她怔怔望着镜子却见镜里那个女人神色孤单隐隐带了几分茫然。元宵已过自己也离开了爷爷日后如何打算总得合计合计。她叹了口气找出自己的儒生装想要换穿回去奈何衣衫已破却是让苏颖撕的。聪明的苏颖自负的大眼猫多少年来苏颖都是心里最聪明的男人他天才洋溢剑法更是机灵百变比起杨绍奇智慧绝不在人家之下只是他究竟怎么了?何时开始他成了这般粗心大意、这般地固执、顽硬、死心眼呢? 相比之下杨绍奇是多么的潇洒随性与他在一起是何等的自在逍遥?若要让苏颖学着人家的模样为搏心上人一笑又下跪、又求饶装巧露乖他办得到么? 办不到的。苏颖是个剑客世上只一件事可以让他又跪又求那便是他的无上宝:“三达剑”。没了三达他就废然若死自觉女人要遗弃他了、功名失了性命也没了。有了三达他又生龙活虎什么功名利禄、天下美女都是手到擒来又何须向谁下跪讨好?苏颖要的是剑有了剑就不愁没有女人。管她姓琼姓李、姓张姓王都不过是“天下第一”的犒赏罢了。琼芳轻轻叹了口气此时此刻她的 思绪也清楚起来了。她怔怔支额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又想到了卢云。卢云已经四十岁了他和苏颖不同他曾高中状元、也曾流放天涯早已抛弃了功名算得是退隐之人。似他这般豁达潇洒若要他向女人下跪捧在掌心里哄着、呵护着他肯么? 甭想了大水怪自诩风骨凛然要让他绕着女人下跪打转丢丑卖乖还不如将他千刀万剐、午门刑杖打成一个瘸腿他心里怕还爽利些。说来杨绍奇真是个好男人一点脾气也没有相形之下卢云、苏颖都让他比了下去。这些人看似额角峥嵘、品貌出众其实都是假风流、尽愁镇日凄风苦雨一脸烦忧。唯独杨绍奇不学长俊嘻嘻哈哈这就叫“假迷糊、真风流”无怪姑娘们宠着他了。其实真仔细想想杨绍奇也没啥了不起的他不过是脸皮厚些罢了真到了生死关头要他为姑娘们粉身碎骨他还不是与世间男子一样逃之夭夭溜之大吉?怕还要摔上一跤了。 人世间的情爱其实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又有什么好留恋的?琼芳微微苦笑只见窗外阳光普照春意盎然自己何必在这儿愁呆?她轻轻叹了一声慢慢行下楼梯忽然之间眼角一转竟又见到那幅面担。琼芳轻轻地“啊”了一声心里好似被针刺了一下隐隐生疼。她知道自己弄错了。因为在这滚滚红尘中有个人挑起这幅面担从此不做官也不做侠人生一切只剩下“她”。为求使“她”平安喜乐别说要他下跪求饶装乖扮巧便算粉身碎骨他也能做到。 “献身愿做万矢的”琼芳悄悄蹲下轻抚着面担到这一刻她也终于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好羡慕、好羡慕琼芳热泪盈眶她多么希望世上也能有人这样待她那她也愿意为对方粉身碎骨便算为他死了也不用让他知道。生平头一回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要的其实不多可惜她并不晓得此生能否找得到……琼芳抚着面担低声哭了良久终于站直了身子走出了楼外。琼芳走了。这下屋里静悄悄的再无一人只剩下那幅面担孤拎拎的坐在地下。忽然间角落处走出了一道黑影彷佛鬼魅现身般竟是无声无息。这黑影藏身暗处宛如躲入瀑布里的鱼精收敛了一身气息杨绍奇、阿秀、琼芳人人来来去去竟都没觉楼梯下藏了一人。黑影静静转头凝视琼芳的背影好似带了几分关切只是看没几眼却又转过头来瞧向地下的东西。一根扁担、两只木柜面担望来很是干净没沾多少油烟想来有人细心擦拭过了。 那黑影蹲到了面担旁开碗柜、启碳炉上上下下察看一遍看他驾轻就熟好似他才是面担的正牌主人。琼芳身影已远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了眼看四下无人黑影忽然好奇起来他小心张望瞧了瞧这处楼阁便悄没声地行上楼去那模样便如幽灵进驻古屋谁也赶不走了。 第八章 正月十六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琼芳哭也哭过了、笑也笑过了此时她好似有所觉悟了只提起裙摆自在院子里摇曳闲晃。过去琼芳总觉得很怪为何女人走路老像母鸡啄米东张西望现下换上了花裙她总算也明白道理了。“呃。”花丛揪扯勾住了裙摆琼芳死命拖拉裙子快落下地来了她心头火起喀啦一声整株花木从中扯断残花败柳便附在裙角上如奖品般跟着主人走。不多时又有玫瑰伸手拦道一旁还有花草急于纠缠好似都想偷摸她一把。琼芳无可奈何只能提起裙摆学起了莲步细碎。大摇大摆十几年平日砍砍杀杀无所不为此时若要学人家游园惊梦不免邯郸学步、力不从心。正辛苦摇晃间不巧院中一人迎面走来却是毒嘴阿秀琼芳心下一惊正想掉头逃跑哪知阿秀却也魂飞天外低下了头见鬼似的足奔逃。华山剑法有分教:“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先动”。眼看阿秀亡命而走手捧大迭经书定有见不得人之事。琼芳便又喝道:“哪里走!”将裙脚提至膝间奋力一纵便将他逮个正着。阿秀惨叫道:“疯婆子!放开我!”正挣扎间忽然抬头一看见到琼芳的俏脸竟是咦了一声小脸微见红。琼芳见他目光呆滞冷冷便道:“看什么?没见过漂亮女人么?”阿秀冷笑道:“漂亮女人?”嗨了一声运起一口脓痰正要朝地下吐去突然间耳朵给人提了起来不觉惨叫道:“你干什么?”琼芳不似娟儿那般好说话谁惹恼了她向来吃不完兜着走淡然便道:“不是要吐痰吗?快啊老娘等着看哪。”阿秀疼道:“不吐了、不吐了快放开我。”琼芳松开了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道:“你娘呢?去哪了?”阿秀嗨了一声再次运起一口脓痰正要吐出耳上却又火辣起来正要加力扭转阿秀已是大惊大笑:“哈哈!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娘在后厨一会儿要吃午饭啦。”琼芳皱眉道:“早饭不才用过又要吃午饭啦?”阿秀摸着红耳朵哼道:“那是你啊一会儿有客人要来人家可是空肚子的。”元宵夜后京城百姓多半晚起或睡至天色大明、或日上三竿至于吃的是早饭午饭谁也弄不明白。琼芳松开了手道:“好啦带我去找你娘。” 阿秀低声道:“芳姨你没地方去了么?干啥一直赖在我家啊?”这话敲中了琼芳的痛处大喝道:“就冲着你这句话老娘赖定了。”朝阿秀背后一推大声道:“走!”琼芳最爱欺侮弱小阿秀让她这么一推不由哎呀一声扑地倒了大迭书本便落了下来琼 芳不慌不忙左手提住小童衣领右手上抄下拦便将书本一一抄入手里手段利落正是崆峒嫡传的“飞云手”。她拿起书本一看却是本三字经颔道:“看不出来你还挺用功啊。”阿秀哼道:“现下才知道不嫌晚了……”话还在口耳朵又让人提了起来忙陪笑道:“姊快把书还我吧。”琼芳却不急着还她捧起书本细细察看只见开头一本是“三字经”望下察看不觉愣住了:“又是三字经?”再看下一本不由咦了一声:“还是三字经?”一连三本全是三字经翻了翻内页尽为手抄一刻一划字迹端整可纸页却泛黄了翻到末页却见到一处小玉宝章正是“少林灵吾”。琼芳满心纳闷道:“这是什么啊?”阿秀低声道:“这是手抄的三字经全是我叔叔的珍藏。”琼芳茫然道:“你叔叔的珍藏?他干啥收藏三字经?”阿秀道:“他喜欢手抄的书说读来别有滋味芳姨你家里可有么?我一本五文钱向你买。”琼芳上下打量阿秀几眼颔道:“当然有十本够不够啊?”阿秀大喜道:“够了!够了!快带我去拿吧。”琼芳哈欠道:“不巧得紧我送人了。” 阿秀大惊道:“你送人了?送谁啦?快去偷回来啊!”琼芳淡淡地道:“我送孟夫子了。”“孟夫子?”阿秀皱眉迷惑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突然大惊道:“等等!难道你……你也是……”琼芳淡然道:“还没猜到吗?告诉你吧孟夫子的开山大弟子便是老娘我。”眼见大师姐在此阿秀自是瞠目骇然久久吭不出气了。人之初、性本善。这孟夫子是京城的老招牌了想他景泰年间辞官之后便开始广招弟子第一个收的学生便是琼芳其后伍崇卿、伍崇华也先后拜入门下直可说是桃李满天下。光阴荏苒当年的小女孩成了少阁主伍崇卿也长成一条大虫现今却轮到阿秀受害了。尤其这孟夫子生平最最敬重顾嗣源家里还收藏他的诗文。为了这份情由对阿秀总是加倍严厉每回抓到因头总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烽火似想送他上西天会外公了?时在辰牌距行刑之刻不到两个时辰便算八臂哪咤现身八枝毛笔一起帮着抄书怕也来不及了。阿秀泄气颓丧:“可恶啊害我白白高兴一场唉……”想起命悬人手更感悲戚低声便问:“芳姨你……你以前让孟老头打过么?”琼芳淡淡地道:“那是数之不尽了。当年他还没这般老抽起藤条是又快又准若是改练起剑法没准比傅师范还强些。”阿秀讶道:“谁是傅师范啊?”念及傅元影便想到苏颖 琼芳不由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便没应声了。阿秀低声又问:“芳姨你挨打时会哭么?”琼芳傲然道:“哭?等下辈子吧管他孟老头怎么打我都当笑话看。”阿秀惊道:“当笑话看?真的假的?”琼芳把秀一掠淡然道:“告诉你吧。我每回挨手心之前一定先自点『珠玑』、『悬殊』两穴待得双手麻木后无论孟夫子如何抽打都似搔痒一样。”阿秀震惊道:“有这种事?”琼芳提起左掌展示伤处道:“瞧这是我爷爷昨晚打的他一共抽断了六根藤条我都还笑着。若非你娘执意替我擦药我还懒得理哪。”眼看琼芳皮开肉绽却似没事人一般阿秀大感震骇忙道:“芳姨您……您能把点穴功夫传给我吗?”琼芳淡然道:“这得瞧你的诚意了。”一听此言阿秀立时趴到脚边如孙儿随祖母又似爱犬遇恩主直把琼芳当成活佛供奉琼芳自是俨然傲笑至于是否真有这门点穴功夫怕只有天知道了。一路来到了主屋却听笑声不绝传来琼芳停下脚来只见花厅里坐了大批男女自在那儿谈笑。琼芳招来了师弟道:“阿秀这些人是谁?”阿秀忙道:“回师姐的话说话那个是大舅公抖脚的是二舅公那个女的是他女儿叫做『淑林』那三个小的是她儿子……”琼芳道:“怎么都是你***亲戚?你爷爷那儿没人来么?”阿秀喔了一声正待答话却听一名女子冷冷地道:“先姑父杨远公是独子并无兄弟。”琼芳心下微凛便与阿秀一齐回头但见背后立了一名美女三十来岁身穿彩服其上绣了一尾黄凤。远处更停了一顶华轿轿前站了八人想来都是她的轿夫。来人排场不小看这女子又是黄袍在身、又是八人大轿不免让琼芳微微一奇想她琼家是帝王姻亲衣冠上也仅以火凤为饰莫敢绣黄这女子如此大胆不怕宗人府追究?正起疑间忽听院子里传来叫声:“徐王爷驾到!”礼乐声大作又是一顶官轿抬入庭院轿帘掀开行出一名胖壮男子手上牵了两名孩童一概身穿玄黄袍饰以染靛天龙。琼芳点了点头心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阿合到了。” 这“徐王”名唤朱合过去逢得爷爷寿宴他必然备妥礼品到府祝贺乃是爷爷嘴里的“阿合”只没想他平日谦恭有礼私下排场也这般浩大。正瞧间却听花厅里传出喊叫:“王爷!您可来啦!”官轿一到厅心里的老老小小全迎出来了琼芳侧眼打量只见方才那位“淑林”拉住了凤袍美女满面堆欢几名舅舅也围着那胖壮王爷高声谈笑那“淑林”的 几个儿子也不落人后只簇拥着徐王的两个孩子又跳又笑。“啊淑宁一年不见了你一样美啊……”、“淑宁打小就美咱们几房女儿里谁及得上她?”那凤袍美女原来便是徐王妃名叫“淑宁”也是“淑”字诸女之一她给亲戚们簇拥着却无一分笑意只冷冷地道:“大姑妈呢?在厅里么?”那“淑林”忙道:“大姑妈昨晚没睡好还在房里歇着先来坐坐吧。一会儿再向她拜年。”、那淑宁听了说话却未应声只行上几步来到阿秀面前冷冷地道:“你娘呢?怎不来迎接我?”听得此言琼芳微起茫然不知所以。阿秀却低下了脸躲到自己背后不肯出来。琼芳暗暗猜想料知阿秀定是闯了什么祸这才怕着淑宁。当下护在他身前淡然道:“顾姊姊人在后厨你有什么事么?”那“淑宁”压根儿不睬琼芳只管凝视阿秀不言不动。琼芳越纳闷了不知这女人何以冲着阿秀来?想着想蓦地心下一醒:“啊呀我可傻了这女人和顾姊姊有仇啊!”这“淑宁”贵为王妃阿秀却是个稚龄孩童彼此能有什么过节?想当然尔自是恨其母而怨其子殃及池鱼了。正想问个明白主屋里却奔出了一人气喘吁吁:“哎呀哎呀我的王爷表姊夫!我的美人淑宁姊您俩过府怎不先差人打声招呼杨二有失远迎啊。”解围的到了看杨绍奇满头大汗背后还跟着“淑琴”、“淑怡”两姊妹当真是如影随形看他满头大汗抢到淑宁面前搓手陪笑:“姊夫姊姊你俩快请里头坐吧外头好冷哪。”那“淑宁”阴沉着脸仍在打量阿秀眼看杨绍奇猛使眼色琼芳心领神会便带着阿秀走开免生捍格。淑宁见阿秀走了便道:“大姊陪我进厅。一会儿去瞧大姑妈。”那淑林堆着笑招来了“淑琴”、“淑怡”姊妹们一路簇拥着王妃便朝厅心而去。场面略显尴尬徐王爷咳了一声眼看杨绍奇还在那儿陪笑便道:“载儆、载信还不喊表舅?”两名男童齐声道:“二表舅。”杨绍奇自也识趣取出了红包一人上一个两名男童称谢接下随手交给背后随扈看也不看上一眼想来红包收得多了心里烦。那徐王呵呵笑道:“绍奇你大哥呢?”杨绍奇干笑道:“我哥出门去了还未回来。”正说话间屁股却挨了一拳不由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徐王拉过了一名男童瞪眼道:“载儆不许胡闹。”杨绍奇白挨了一拳却只能陪笑道:“没事、没事。”俯身下来道:“载儆听说你练成了少林神拳是不是啊?”那男童嘿嘿一笑:“你 领死吧。”提起拳头便朝杨绍奇屁股去打杨绍奇则是“哎呀”、“哎呀”几声叫任他嬉闹玩儿。琼芳躲在暗处瞧着心中便想:“我说阿合怎么跩了起来?原来有这宝贝儿子撑腰。”这“载儆”身分重大便如“载志”、“载允”、“载懹”一般皆是正统皇帝御笔圈选的八世子之一他若能入主东宫成了下一任皇帝这“阿合”自也飞黄腾达成了摄政王。 方今八大王爷声势最高的便是“徽唐徐丰鲁”五王诸王各擅胜场眼前这“徐王”虽不比徽王、唐王的势力却也有个强处他是“中极殿大学士”的表妹夫既有杨肃观暗地撑腰又何必怕什么“徽王”、“唐王”?无怪近日排场也这般浩大了。琼芳凝目来看只见“载儆”按住了杨绍奇的头当作狗来骑。可怜杨二爷却还一脸兴奋欢笑嘶鸣好似畜生一样。琼芳暗暗笑:“难怪他要替唐王奔走了若是载儆当上了皇帝他这辈子还有机会翻身么?”她看了几眼觉得事不关己转开了头正要找阿秀说话突然眼角一转惊见院子角落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人褐衣布袍长方脸蛋神色隐带淡泊风月清照岂不是大水怪来了?琼芳大吃一惊正想过去察看忽然脚步细碎听得阿秀大叫道:“娘!”琼芳吃了一惊转头一看却是顾倩兮来了。她急忙回身再看院子一瞬之间那人却不复踪影了。琼芳呆了半晌揉了揉眼不知自己是否眼花了正惊疑间顾倩兮却已迎上前来先携住阿秀的手便朝徐王捡衽道:“王爷。”徐王神色有些尴尬勉强回了半礼道:“嫂……嫂子……”转头又道:“载儆、载信表舅妈来了还不快叫人?”两名男童贴耳嘻笑朝顾倩兮瞄了几眼头也不回地跑了。徐王赔罪道:“失礼、失礼小孩子不懂事……”似想寒暄却似怕老婆生气拱了拱手便也转身走了。顾倩兮默默站着似无介怀之意眼看琼芳站在一旁便道:“琼姑娘你下楼来啦?”琼芳还在东张西望待得顾倩兮唤了两声方才醒觉过来:“啊……是……我……我刚下楼。”顾倩兮笑了笑察看她的衣裳道:“裙脚短了些一会儿我替你放放。”琼芳个子高几与苏颖齐头自也生了一双长腿。她虚应几声想起适才那个“淑宁”忙道:“顾姊姊方才那徐王妃是怎么回事?脾气挺大啊?”阿秀骂道:“下贱老娼一个……哎呀……”话才出口耳朵便给娘提了起来正叫疼间杨绍奇已行上前来道:“大嫂。”顾倩兮见了小叔立时绽放笑容:“总算找到你了。快来。”携住琼芳的手引荐道:“琼小姐这位是我小叔绍奇进士出身现居兵部的五品郎中您以前听过他么?”琼芳虽有婚约在身如今却已离家出走无处可去。此时顾倩兮为这一男一女引荐虽不见得是起意搓和却多少也是为琼芳打算免她受国丈制肘。自也是一片好心了。琼芳明白顾倩兮的心意却也不好明说两人早已相识只得故做惊呼状:“原来是天才进士杨郎中来了!久仰山斗如雷贯耳啊。”杨绍奇干笑道:“不敢、不敢不虞之誉岂敢承当?有辱少阁主清听了。”琼芳打了个哈欠道:“怎么是不虞之誉呢?看杨二爷如此谦冲反让小女子更加佩服几分啰。”顾倩兮察言观色笑道:“怎么?你们以前认得么?”这两人非但相识方才还亲过了嘴只是琼芳不提杨绍奇自也乐得当哑巴阿秀嘻嘻贼笑正要道出实情却让两人一把抓住捂上了嘴。眼看午时将届顾倩兮便道:“绍奇一会儿替我招呼琼姑娘入座咱们要开席了。” 杨绍奇忙道:“嫂子不一起来么?”顾倩兮道:“娘昨晚哮喘病天亮才睡着也不知醒了没。我得瞧瞧去。”杨绍奇忙道:“嫂子让我去吧你去歇歇……”顾倩兮摇头道:“今日客人多家里不能没有男主人你去陪亲戚们说话吧。”交代了几句正要离开却又见到了阿秀便又吩咐道:“绍奇一会儿千万记得别让阿秀喝酒他中午还得去学堂。”阿秀大惊道:“娘!我不要……”话还在口已让叔叔捂住了嘴听他笑道:“琼阁主请这边来吧。”三人朝主屋走去还没走进门里便听得轰轰喧嚷之声看厅里热热闹闹宾客们早已入席徐王夫妇、淑琴、淑怡都在人群里满满坐了三大桌。管家来回走动已在招呼客人却没见到杨肃观。琼芳沈吟道:“杨二你哥人呢?”杨绍奇耸肩道:“谁晓得?反正不在衙门里便在公堂上。鬼知道他上哪去了?”阿秀接口道:“是啊每回我爹失踪大家都觉得好高兴哪。”琼芳噗嗤一笑自知杨肃观公务繁忙自得仰仗妻子照料家中事。正要进屋阿秀却拉住了她道:“芳姨别进去了你不是要教我点穴功夫吗?咱们快去练吧。”琼芳想想也对看屋里全是杨家亲戚言语无味她一来不想应酬二来方才在院里见到一个人影早想去察看明白便道:“说得也是。我一个不之客不便上桌杨二你自己进去吧。”阿秀大喜道:“走呗!走呗!咱们练功去也。”一大一小正要开溜杨绍奇却叫起苦来了:“喂你们放我一个人进屋不怕闷死我啊?”琼芳道:“怕什么?反正有淑琴替你收尸你还担心曝尸荒野么?”杨绍奇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他与琼芳相识未久言语间却是百无禁忌宛如多年好友一般当下挽住琼芳的玉臂道:“好啦好啦堂堂的琼阁主皇帝老儿的饭局都去了还怕这个?陪我进去吧。”正死拖活拉间琼芳正要一脚将他踢开忽然眼角一转瞧见了席间一人便道:“要我进去也行不过你得先跟我说说……”悄悄朝人群一指正是“徐王妃”附耳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杨绍奇茫然道:“什么女人?”琼芳拂然道:“还装傻方才这徐王妃样样冲着你大嫂来当我不知道么?”阿秀插话道:“启禀大师姐那女的叫淑宁是个老娼。”眼看淑宁身子一动好似听到了说话杨绍奇大惊失色忙掩住阿秀的嘴道:“别胡说。”“老娼、老娼!”阿秀不知从哪学来这许多粗口只欢容舞蹈高唱道:“淑宁是个老……贱……”娼字未出已给叔叔一把抓住拖到院中暗处对着屁股一阵乱打。琼芳跟了过来催促道:“杨二你要当我是朋友那便快说吧我不会传出去的。”“好啦好啦。”杨绍奇苦笑几声道:“跟你说吧。这淑宁自小爱着我大哥为了嫁入我家苦等了十多年……”琼芳“哦”了一长声阿秀也是“诶”地一声叫杨绍奇挥了挥手要他俩别打岔又道:“好容易婚期有了个眉目谁晓得我大哥居然又娶了别人她一怒之下便嫁了徐王爷至今都还深恨此事。”琼芳颔道:“原来如此难怪样样冲着顾姊姊来。你哥自己怎么说?”杨绍奇叹道:“他镇日都在衙门哪来时间理会这些闲事?唉……其实这淑宁也是一片痴心只是为了这段孽缘我家老是鸡飞狗跳的亲戚们也 常拿这事作文章……”阿秀拉了拉琼芳的衣角补充道:“他们说我爹吃完就走白睡了人家。”琼芳正要“哦”地一声杨绍奇急急颤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人家是有老公的。”琼芳低咳一声便也不胡闹了。想来这“淑宁”情根深种虽已嫁作人妇却还舍不下这段情。无怪常来找人家的麻烦。便又道:“杨二你娘那儿呢?她和淑宁感情好么?”杨绍奇忙道:“放心、放心我娘最明理不过了虽常听人嚼舌却从不为难我嫂子。”琼芳心下不信便道:“阿秀真是这样么?”阿秀道:“是啊我奶奶说淑宁是疯婆子不可理喻。还是我娘最可靠。”琼芳讶道:“怎么?你奶奶很疼你娘?”阿秀道:“是啊三天两头就用指甲掐她当然疼了。”琼芳更惊讶了:“什么意思?”杨绍奇嘿地一声赶忙掩上侄儿的嘴道:“我娘有哮喘病有时晚间睡不着便要我嫂子陪她。”阿秀又补充道:“那是因为我叔叔晚间常常失踪我奶奶找不到人陪只好找我娘了。”琼芳点了点头适才她曾听顾倩兮提起好似老太太真病了忙道:“怎么?这病厉害么?可有请大夫来诊治?”杨绍奇叹道:“没用的。心病还须心药医。心里的结解不开药石也罔然。”琼芳微微一凛没料到这病还有些玄机正想追问下去却听屋内传来叫声:“二表哥!”杨绍奇回头惊看却是“淑琴”、“淑怡”来了一左一右搀住了他娇声道:“你们怎都在这儿?快进来啊。”两位表妹热情如火那淑琴尤其喜欢琼芳忙携了她的手含笑道:“姊姊一会儿我俩一齐坐吧。”这下谁也跑不掉了两大一小便给拖入了花厅来到了席上琼芳正要与淑琴坐下管家却赶了过来忙道:“这位是琼阁主吧?夫人交代请您这儿坐。”不待她答应便已自行走到主桌拉开一把椅子众人凝目望去那座席却是在主位之左、上宾之席地位竟还高过了徐王。 淑琴、淑怡低呼出声几名舅父也是大吃一惊咕哝道:“搞什么?怎么来个女人坐上位?”自古吃饭便是一门学问主客分际、座次安排万万轻忽不得。看这主桌坐的全是贵客徐王夫妇两位世子外带大舅、二舅、三舅并同杨绍奇、琼芳、杨老夫人与杨肃观、顾倩兮夫妇合计十二张位子其中主位面门居中乃是杨老夫人的位子正对面则是顾倩兮的座席算是下。以徐王地位之尊尚且只能坐老夫人右没想左侧主宾上位却让给了琼芳?听得舅父们嚷了起来杨绍奇正待蒙混解围琼芳哪肯让他搅和?当下拿出了英国公的气势先向淑琴含笑致歉随即行上 主桌抚裙入座顺便朝徐王爷笑了笑道:“王爷久违了。”那徐王听她认得自己不觉也愣了忙道:“你……你是……”琼芳淡淡地道:“紫云轩一别不过月余您不记得了?”听得“紫云轩”三字徐王骇然站起左右瞧了瞧琼芳颤声道:“少阁主你……你换女装了?”琼芳嫣然一笑露出难得的腼腆:“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那徐王是个心细如的人他先前在院子里便已见到了琼芳眼看她清丽貌美又有些面熟打一入府便盯上了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如今听她开口总算也认出人来了。眼看琼芳与王爷聊了起来一脸的游刃有余众舅父惊疑不定:“这……这姑娘到底是……”徐王爷忙道:“我来引荐吧这位便是开国元勋英国公嫡系子孙方今紫主……”众人不知英国公是谁犹在梦中游荡杨绍奇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她称皇后做姑姑见得皇上叫姑丈。”轰地一声满桌宾客全站了起来琼芳笑道:“没事、没事大家坐吧。” 琼芳便是这个性子平日不应酬则矣一旦真要入场露脸定要使开威严扫平众生阿秀看得目瞪口呆杨绍奇也是暗赞在心他担心淑宁作祟便又将阿秀送到淑琴那桌低声道:“乖乖吃饭一会儿好上学。”安顿了侄儿这才回到了主桌自坐下相陪。好容易客人都坐定了老蔡便指示丫嬛:“人都到齐了吩咐厨房上菜。”眼看主位还空着徐王便问了:“老夫人呢?”老蔡道:“老夫人说她一夜没睡实在起不了身要大伙儿不必等她。”娘亲与大嫂没上桌杨绍奇便是主人了忙道:“也好让娘多歇歇。来、来大家喝酒。”提起酒壶正要为舅舅们斟满却听淑宁幽幽地道:“又犯了?”听得这个“又”字不难想见这淑宁必然熟稔杨家事听她低低叹了口气道:“告诉你那嫂子……每逢春秋两季记得备妥养阴散早晚让姑妈服一剂别让她……别让她……”满桌客人都静了下来琼芳撇眼去看只见这“淑宁”说话时泪光隐隐虽在丈夫孩子面前亦无遮掩之意。徐王爷脸色尴尬似想劝慰妻子又怕着了痕迹正为难间却听杨绍奇喝道:“老蔡!你搞什么?大家都饿啦!快上菜啊!”胡乱叫骂几声以作遮掩随即起身道:“大舅、二舅、三舅甥儿敬你们一杯。”仰头举杯先干为敬。那三舅约莫六十来岁当是淑宁的父亲也是怕徐王不高兴忙替他斟上了酒道:“阿合咱爷俩好久没喝了。来我这儿预祝载儆御前比武旗开得胜。”徐王虽是王 爷却也是人家的女婿忙举起酒杯自向儿子道:“载儆外公敬你酒还不举杯?”那载儆肚子饿了早已大嚼起来了他嘴里塞了块肉便抢过爹爹的酒杯咕嘟一声喝了个精光。大舅二舅齐声惊叹:“好酒量!爽气!爽气!”载儆威风那弟弟载信也不甘示弱忙抢过妈妈的酒杯笑道:“看我也爽气!”菜肴流水价地送上席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常。琼芳却有些神思不属眼光不时左瞧右望似在察看什么。正呆间忽听徐王爷道:“少阁主可有荣幸与你喝一盅?”这徐王爷也是立储要角之一平日虽想巴结国丈却是苦无机会好容易琼芳来了自想与她亲近亲近哪知琼芳若有所思迟不应声杨绍奇忙提起酒壶大老远来为她斟酒附耳提醒:“喂徐大王找你喝酒赏不赏光?”琼芳醒觉过来忙道:“失礼、失礼。” 端起酒杯含笑道:“几位长辈小女子琼芳敬各位一杯。”霎时仰手而尽真比男子汉还爽气几分了。众舅父慌不迭地回敬连淑宁这般阴怨之人也被迫举杯了。世上权势最大之人自是方今正统皇帝。他手下虽无江充这般宠臣却有个同甘共苦的皇后二人一同熬过了景泰朝的漫漫岁月。如今大权重归掌中爱屋及乌之下国丈一家自然飞黄腾达谁也开罪不起。酒过三巡场面慢慢热络起来了妇女们领着孩子轮番来主桌敬酒致意淑琴、淑怡虽不会喝酒却也端了茶杯上来不忘找二表哥撒上几句娇。那杨绍奇忙里忙外正不亦乐乎间忽听一人道:“叔叔我也敬你一杯吧。”回眸一看这回却是阿秀端着酒杯来了。杨绍奇嘿了一声道:“你娘不许你喝酒怎又来了?”阿秀缠道:“让我喝一杯嘛。”咕嘟一声自行喝了个精光不忘学了土匪的模样笑道:“痛快!痛快!”正要溜回座位却听大舅冷冷地道:“小子眼里只有你叔叔没有你舅公啊?过来敬我一杯!”那大舅有些醉了似要借机寻事阿秀却不以为意他早想找机会喝酒最好醉得不醒人事那就不必上学了忙斟上满满一大杯笑道:“来敬大舅公。”双手举杯仰头喝干了。眼看阿秀喝酒爽气那大舅却又不顺眼了嗤地一声训道:“年纪轻轻这般贪杯?不怕长大成了醉鬼么?”阿秀哼道:“你少来骂人。人家已经喝了你还没喝。”说着走了过来检查杯内惊道:“这是茶不是酒。”戟指喝骂:“你欺侮小孩。”众人哄堂大笑二舅提了满满一壶酒过来硬要那大舅喝干竟也跟着起哄了。阿秀便是这性子逢得 热闹场合总能逗得大人们笑逐颜开。再看他酒量颇佳敬过了大舅公又敬二舅公依序以下连尽数杯兀自精神奕奕。琼芳笑道:“喝慢些小心醉了。”阿秀道:“放心我和叔叔不一样不会酒后乱性的。”这话一说众人更是捧腹大笑杨绍奇则是一脸尴尬:“小孩儿胡言乱语别信他。”阿秀好高兴觉得大家都爱他。他一路端着酒杯来到徐王夫妇面前众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心里有些紧张却听阿秀道:“王爷姨丈万岁头上加百岁那是什么?”徐王愕然道:“什么?”阿秀笑道:“那是你呀!等你儿子当了万岁爷你不就是万岁再加一百岁吗?”徐王张大了嘴正要抚掌大笑待想起琼芳还在身旁却又不敢作声琼芳道:“没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众人放下心来齐声笑道:“好啊!好个万岁再加一百岁!真讨喜啊!”哈哈笑声中正要一同举杯却听一人冷冷地道:“放肆。”众人应声转头说话之人正是淑宁只见她望着碧幽幽的茶水脸色也如茶汤般阴騺徐王低声问道:“又怎么啦?”淑宁森然道:“没大没小全无家教。”徐王低声道:“你又来了我是他的姨父又不是外人……”淑宁冷冷地道:“什么姨父?明明是来历不明的东西说得跟真的一样。”这话一说堂上众人脸色均甚难看杨绍奇面有愠色道:“阿秀过来叔叔这儿。” 阿秀低着头、驮着背紧挨叔叔站着杨绍奇抚着他的背心安慰道:“阿秀别听外人说你是你娘的孩子就是咱们杨家的孩子知道么?”阿秀低头垂手点了点头眼眶却已经红了。琼芳越听越不对劲儿陡然间想起了一事:“不对顾姊姊嫁给杨大人不过四年阿秀却快有十岁了难道……难道阿秀是卢云的……”霎时惊疑不定细目去望阿秀的五官却与卢云半点不似满心好奇间便只静观其变。花厅阴风惨惨宾客默不作声那淑宁话说得重了宴席已有些狼狈几名舅舅打起了圆场干笑道:“元宵还没过完呢吵吵闹闹干什么?喝酒、喝酒。”捡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来说杨绍奇一脸不豫已是无心相陪可此时若要阿秀下桌不免更着痕迹当下拉开椅子让阿秀坐在顾倩兮的位子上替他盛了满满一碗热汤温言道:“喝汤一会儿叔叔送你去上学。”那阿秀坐在叔叔身边右手侧却坐了一名男童却是徐王次子载信。那男童吃着笋子肉暗暗打量阿秀忽地凑头过来低声道:“喂我听二姨妈说你小时候常吃豆浆对么?”这话声说大不大说小又不悄 偏能让满桌大人听个正着。琼芳心下一凛:“好啊又冲着顾姊姊来了。”她偷眼看向阿秀却只端着汤碗并无答腔之意。转看同桌大人一个个装聋作哑彼此间却是眉来眼去嘴角全都含着笑。顾倩兮早年抛头露面曾以卖浆维生只没想这帮亲戚会以此羞辱嘲讽琼芳心下不满待想出面说话杨绍奇却向她连使眼色要她别淌这个混水。眼见阿秀毫无理睬之意那载信却不气馁便又附耳过来低声道:“喂我还听人家说过好像你娘煮的豆浆老少咸宜一碗一文钱价钱挺贱的是不是啊?”此言一出阿秀深深吸了口气双肩微微颤动似想说些什么杨绍奇把自己的调羹递了过去静静地道:“阿秀喝汤给你娘挣面子。”琼芳心下雪亮此时此刻阿秀不只得替自己争光也得替娘亲争回面子他须以气度压住对方的气焰。否则人言可畏无论谁来为他母子出头都只会让亲戚们背地讥笑无济于事。在满桌大人的注视下只见阿秀慢慢接过叔叔的调羹低头喝了口汤竟忍下了这口恶气。琼芳大为佩服杨绍奇也是面露嘉许之色载信、载儆却是相视而笑眼看弟弟激不动阿秀那载儆索性附耳过来大声道:“喂我听说你娘不只卖豆浆还卖别的东西对不对?”载儆言语越过分杨绍奇已是不能不出面啪地一声把筷子朝桌上重重一放大声道:“怎么?世子了不起么?淑宁!管管你儿子!他再有无礼言辞休怪我轰你母子出门!”淑宁满面春风掩嘴笑道:“怪了你大嫂的小店除开卖豆浆不也卖油条么?载儆却说错什么了?”这话一说众人忍俊不禁全都笑了出来。载儆身分本高加上有母亲背地里撑腰更是肆无忌惮了径从怀中取出两文钱拍了拍阿秀悄声道:“喂给你两文钱快把你娘叫出来吧有啥卖啥我多赏她几文钱就是了。”琼芳气往上冲正要起身干预阿秀却笑了笑接下那男童的两文钱道:“好我这就去跟我娘说要她出来服侍你好不好?”载儆捧腹大笑没料到阿秀这般软骨头还想再损个两句阿秀却已悄悄摸向凳子琼芳第一个醒觉过来大惊道:“阿秀!不可以!”“喝啊”一声暴吼阿秀鼻梁怒痕大现提起凳子奋力砸落但听砰地一声木屑纷飞圆凳破散载儆竟已倒地不起。“救命啊!杀人啦!”载信又哭又叫转身便逃阿秀岂肯相饶?左拳扫出打得他鼻中出血。随即扑到载儆身上拿着他的脑袋去撞地板。砰砰两声过去那世子满脸是血双眼翻白竟已晕死在地。眼看阿秀宛如狂一般兀自毒打不休几名舅舅坐得近大惊道:“小子!快放手!”纷纷上前来拉阿秀却不肯放手大舅公情急不过便扯住他的头阿秀暴怒道:“好啊!想要连手欺侮我了?我连你一起打!”杨绍奇见出了大事霍地站起伸手阻拦琼芳身怀武功更早一步抢上。只是场面太乱谁都迟了一步但听“砰”地大响大舅公鼻梁中拳向后便倒。眼看阿秀六亲不认竟连长辈也下手打了淑宁大怒道:“造反了吗!野种终于造反了吗!” 听得野种二字阿秀一身反骨都烧了起来厉声道:“老娼!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跳上了桌子直朝淑宁扑去淑宁尖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哎呀一声竟给扑倒在地阿秀满面怒火提起拳头对着她的粉脸死命狠打怒吼道:“说话啊!怎么不说啦?快说啊!下贱狗种!拖油烂瓶!吃杨家喝杨家居然还敢打杨家亲戚!告诉你!老子就是爱打!见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眼看王妃给打得满脸是血几个大人急来抢救却都拉不开。淑琴、淑怡吓得放声大哭孩童们也是惊惶逃窜徐王焦急不已想要过来阻拦偏偏老老小小又哭又叫推也推不开。霎时扯开嗓门喊道:“护官!护官!快过来啊!”今日是杨府家宴王府侍卫依着往例都在外厅吃饭自没料到祸起萧墙竟然打杀起来了。徐王叫了几声迟迟不见人来眼见桌上有只酒瓶情急下便提了起来反手便朝阿秀脑门砸下琼芳大惊道:“别乱来!”阿秀毕竟年纪小这一砸之下立时便能取了他的性命。说时迟、那时快堪堪溅血受伤之际屋梁上落下一道黑影挡到了阿秀身前当琅一声大响酒瓶竟砸到那人身上。瓷屑纷飞、酒瓶碎烂来人不闪不避脸上给碎瓷割破了流下一行鲜血众人大吃一惊凝目去看只见此人身穿家丁服饰打扮寒酸食指上却是金光闪烁正是一只“黄金指环”。黑衣人陡然现身琼芳脑中不觉“嗡”地一响立时想起四个字正是:“镇国铁卫”。徐王爷愣住了不知这是何方神圣却在此时大批侍卫终于赶来了喊道:“王爷!怎么回事?”徐王醒了过来厉声道:“来人!把这几个老老小小都抓起来!谁敢还手就地格杀!”众侍卫一声喊纷纷抢上前来突然屋顶上传出尖锐哨响屋梁上又纵下了几条黑影便与众侍卫撞个正着。哎呀几声侍卫们向后摔跌抬头急看面前多出了六人身穿黑衣头套黑罩只露出一双凶冷眼眸 将老家丁与阿秀护在了背后。徐王爷哪管谁是谁大怒道:“还等什么?快拔刀啊!”众侍卫一声喊拔出腰刀正要来个群殴却听门外传来低沈嗓音道:“全都住手。”这话声不响却有震聋起聩之力众人心头一震各自停下手来只见厅外走入了一人看他面貌英挺身穿官袍正将玉秉官帽交与下人正是当今杨家男主人、五辅大学士杨肃观回府来了。全场静了下来王府侍卫还刀回鞘向旁退开。黑衣人也排列如人墙恭迎杨大人回府。黑衣人身分不明来意也不明。只是个个对杨肃观恭敬顺畏好似奉若神明。琼芳看得暗暗惊疑已知杨大人与爷爷琼武川一般必然与“镇国铁卫”有些干系屋内哭声隐隐老老小小缩在墙边啼哭那载儆却倒在地下满头是血不知是死是活。淑宁则给舅舅们扶了起来脸上又是瘀伤、又是惊恐。至于阿秀兀自紧握双拳喘息不休。杨肃观容情沉默只静静走入了屋内将官袍解了下来。那老家丁迎了上来附耳说了几句话。杨肃观话不多只微微点了点头那老家丁立时躬身致意旋即领着黑衣人退下。屋里没人说话人人都等着看杨肃观如何善后。一片饮泣声中猛听一声怒吼:“杨肃观!看你儿子干得好事!你说!你要怎么向本王交代?”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人扯住阿秀的衣领指着杨肃观破口大骂正是徐王爷了。 阿秀身子微微抖知道自己死定了看他非但打了世子尚且忤逆长上闯下了滔天大祸却该怎么办呢?他心下害怕转头去看叔叔却见他别开了头不愿来瞧自己。徐王爷大吼大叫杨肃观却没回话只缓缓行到堂上从载儆身旁拾起了一只凳子却是方才阿秀拿来伤人的凶器了。他默默无言将凳子扶正放回了地下骤然间双眉轩起立时朝厅上各角落去望似在察看什么。琼芳心下一凛暗道:“还有人躲在屋里么?”想到适才在院中见到的人影竟险些惊呼出声心头更已怦怦地跳着。杨肃观环顾堂上不一语虽只一瞬之间却似过得良久琼芳也是手心出汗正四下瞧望间却听徐王爷吼骂起来:“杨肃观!你别不吭气!快说句话啊!”喊声一出杨肃观立时转头而来待见徐王还紧抓着阿秀便道:“王爷请你放开犬子。”众人一脸愕然本还以为他会公然责打阿秀却没料到他第一句话便是如此。几名舅舅大声道:“什么犬子?这是野种!外头带进来的野种!你还好护着他?”话还在口却见杨肃观目光略略一扫几位舅舅张嘴结舌向后急急退开躲到人群里头去了。杨肃观威严之重无人能挡四下噤若寒蝉只见他慢慢行上道:“王爷我再说一次放开他。”徐王忍无可忍顿时狂似的吼了:“杨肃观!你想护短吗?告诉你!本王绝不答应!”杨肃观静静地道:“护不护短杨某自有家规不劳外人置喙。还请王爷即刻释还犬子。”眼见杨肃观凝视着自己徐王与他目光相接不由心下大怯他又是愤怒、又是害怕猛见侍卫手中提着刀忙一把抢过紧握在手咬牙道:“杨肃观……别人怕你我……我朱合可不怕你告诉你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万一我不只要杀了这孩子还要拿你老婆的性命抵债!”徐王此言并非虚言恫吓要知载儆是万岁亲选的八世子之一万一真让阿秀打死了一旦宗人府追究起来非只阿秀小命不保恐怕杨肃观、顾倩兮也要受其牵连轻则削官停俸重则牢狱之灾便算正统皇帝亲自力保怕也是力不从心了。徐王爷满面怒容双眼好似要喷出火来了杨肃观不再与之多说只俯身下来携住阿秀的手道:“去那儿坐着。”徐王大怒欲狂厉声道:“放肆!本王在这儿谁敢动上一步?”杨肃观弯下身来拍了拍阿秀的肩头道:“去吧。”在满堂宾客的注视下阿秀已然转身离开徐王暴跳如雷厉声道:“拦住他!拦住他!”众侍卫东张西望可临到头来谁也不敢动上一步只眼睁睁看着阿秀走了。毕竟面前这人便是“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积威之下谁敢造次?杨肃观拿回了阿秀也镇住了场面眼看载儆还趴在地下当即俯身下去将他抱了起来。眼看载儆满头是血身子却一动不动琼芳自是大感不安满堂宾客心下惴惴只见杨肃观伸指出来朝载儆的人中轻轻一搓功力到处那男童立时醒了过来大哭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不敢了!”众人大喜道:“他活了!活过来了!”抢上前来正要看他的伤势。杨肃观却反手一提将载儆交给了管家。众人心下一惊都不知他想做些什么却听杨肃观沈声道:“淑宁你过来。”闻得此言徐王爷自是脸色大变大声道:“杨肃观!你……你想对我的王妃做什么?”挺起刀来护住妻子竟是一步不让。杨肃观毫不理会只朝表妹道:“淑宁过来。不要怕我。”那淑宁早让人扶了起来始终不敢作声听得表哥叫唤眼眶径自红了只见她慢慢从丈夫背后走了出来来到表哥面前痴痴地仰望着他。徐王像是怕极这个场面一边胡乱挥刀一边凄厉呐喊:“众侍卫!保护王妃!快啊!快啊!”众侍卫听得喊声自是满 面犹豫有的走了过来有的却停在原地正踌躇间却听杨肃观道:“老蔡收起他们的兵器。到我家里谁也不许佩刀。”老蔡答应了行到众侍卫面前道:“各位大哥你们也听到我家老爷的说话了别让我难做人。”众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要乖乖缴械徐王大声道:“不许交!本王命你们不许交!”激愤之下竟已语带哭声。众侍卫瞧了瞧杨肃观又看了看徐王一个个低头躬身交出了佩刀。徐王哭出声来:“畜生!”使劲把刀砸到了地下掩面便朝屋外奔去。转看那淑宁却是泪如雨下只顾仰望着表哥对自己的丈夫却是看也不看上一眼。杨肃观见她满脸是伤便伸手出来抚了抚她的脸颊道:“痛吗?”淑宁泪水流下却是点了点头。杨肃观替她理了理秀轻轻地道:“妹子你羞辱我的家人我比你更痛。”淑宁痴痴仰视着他突然抱了上来竟已痛哭失声。琼芳看在眼里自也猜到了淑宁的几分心情。这女人其实压根儿不恨阿秀甚且也不恨顾倩兮她只是想找些事情来为难表哥逼得他不得不来面对自己。眼看母亲哭哭啼啼全让载信看到眼里去了几名舅父、舅母也都觉得尴尬了。毕竟淑宁贵为王妃怎能如此失态?杨肃观轻轻放开了她道:“老蔡送客。”众亲戚愣住了看杨肃观入府以来先激走了徐王又责备了淑宁虽说救醒了载儆可对阿秀始终不做处置那大舅实在忍无可忍大声道:“观管你家那小子险些打死了载儆你……你表妹也给他打得鼻青脸肿你……你就想这么交代过去吗?”此番阿秀辣手殴打长上还差点坏了世子的性命每一条罪都难以善了杨肃观却不闻不问却要众人如何心服?正等杨肃观做个交代他却走向太师椅自管坐了下来。老蔡道:“舅老爷、舅太太老爷吩咐过了请诸位外间用茶吧。”徐王贵为皇族尚且不能与杨肃观抗衡众亲戚如何敢作声?纵使咬牙切齿也只能向门外行去淑琴、淑怡等少女更是怕得抖只簇拥着淑宁母子离开。杨肃观并不多言只敲了敲桌面。那管家便奉上茶来站在一旁伺候。那杨绍奇看了大哥这幅神气却是脸色微变忙召来两名丫嬛道:“快去通报少奶奶请她带老夫人出来快。”两名丫嬛正要离开却听杨肃观静静地道:“绍奇找谁来都没用。”琼芳心下醒悟这才知道阿秀要糟了。看今日风波太大倘若阿秀挨几下板子便能了事杨肃观早就打了岂有留人话柄之理?正因如此他不想做给谁看故而请外人尽数离开此乃 “回避”之意……因为再来的事情不容谁来打扰也不容谁来窥看。两名丫嬛偷偷摸摸地走了杨肃观也不阻拦只啜饮清茶道:“琼阁主您请自便吧。” 杨肃观早已见到了琼芳直至这最后一刻方才出面赶她算是为她留了点面子。琼芳有些怕他正想着是否离开杨绍奇却拉住了她附耳轻声:“留……下……”琼芳迟疑半晌先看了杨肃观一眼慢慢躲到杨绍奇背后这才悄没声地坐了下来。眼看弟弟留下了琼芳杨肃观也不多做争执当下站起身来静静走到阿秀面前。不知不觉间人人都紧张起来了不知他要如何责罚阿秀。屋里静了下来父子两人对面站立都是一语不。良久良久只听杨肃观道:“阿秀爹要问你几件事望你好好地答。”阿秀心里怕到了极处只是左右张望希望有人解救自己。杨肃观道:“阿秀不看别人。跟爹说你做错什么了?”阿秀低垂脸面:“我……我打人了……”杨肃观道:“很好。告诉爹爹你为何打人?”阿秀低声道:“他们……他们辱娘。”杨肃观轻声道:“那现下呢?你现下打了他们之后他们就不辱娘了吗?”堂上众人微微一惊都晓得阿秀确实做错了。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要想赢得他人的敬重单凭拳头是无用的。眼看阿秀眼中含泪迟不应声杨肃观俯身弯腰轻抚阿秀的脸庞说道:“阿秀你若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无论爹怎么打你、罚你都是无用。你说对么?”不教而诛是为虐杨肃观要教诲儿子送给他一个是非的道理。阿秀慢慢低下头去蓦地咬住了牙喊道:“不对!”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为之一惊杨肃观静静地道:“我哪儿不对?”阿秀好似豁出了性命昂起头来大声道:“你除了说废话还会什么?他们欺侮我你什么都不做就只会打我!只会放屁!放屁!我问你我打了他们他们一样辱娘那我不打他们呢?难道他们就不辱娘了吗?”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竟都回答不出。只听阿秀激动道:“答不出来了吧?我今日打了他们他们有话说我不打他们他们那张嘴还是爱说。告诉你!我才不信你这一套!在这世上只要有人敢欺侮我我就要报仇!来一个我打一个!见两个我打一双!只要打得他们全怕我!天下就没人敢惹我了!”啪地一响杨肃观右掌挥落狠狠抽在儿子的面颊上这一抽并未用力却打得阿秀痛极。只听杨肃观静静地道:“我打你了你报仇吧。”阿秀抚着面颊咬牙流泪:“我……我打不赢你。可我知道自己没做错。再 来一百次、一千次我那张凳子还是要砸下去……” 阿秀说出了心底话他不服、也不受教。琼芳与杨绍奇对望一眼眼里都见到对方的担忧。杨肃观深深吸了口气他点了点头道:“很好。”顿了一顿道:“老蔡取我的剑出来。”琼芳惊呼一声众家丁则是两脚一软一个个抖起来了。老蔡也怕了起来奈何大老爷有命只好迟移缓步略做拖延眼角却瞄向了杨绍奇希望他出面缓颊。杨家不只有位大老爷另还有位二老爷。一片静默间杨绍奇缓缓行上道:“哥哥这事不能全怪阿秀。常言道:『一只巴掌拍不响』。咱们杨家管不住自己的亲戚任凭这些外人羞辱他的母亲咱们是不是也有错呢?”杨肃观伸起手来制住弟弟的劝说静静地道:“你闭嘴。”杨绍奇微感错愕还待再说耳中却听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便是这个家的主人大小权柄尽出你手。如今你管成这个模样还有资格说话么?”杨绍奇所言不错此事不只阿秀有错杨家上下也有错只是这个错却须由杨绍奇自己承担。他镇不住场面任凭外人在家肆虐如今留了个烂摊子给大哥还有脸说什么?眼看二哥原是小弟全无用处老蔡便也没话说了便取过一只漆黑木匣送到大老爷面前打了开来。木匣长约四尺里头衬着丝缎放了一柄宝剑。琼芳怕了起来颤声道:“杨大人……”琼芳平日虽是颐指气使可对方是杨肃观却连一句话也插不下去眼见宝剑出匣眼角只能急急望向窗外就盼卢云真躲在院子里能够及时现身相救。杨绍奇也是满心焦急忙拉住了一名家丁低声急问:“少奶奶呢?怎么还不出来?”满屋子忡忡不安却无人胆敢阻拦但见杨肃观面向阿秀静静地道:“阿秀你可晓e得爹爹为何待你这般严厉?”阿秀别开头去不敢言语杨肃观道:“因为我视你如亲生打你到我身边的第一日起我就琢磨着如何教养你四年以来不敢一日懈怠。孩子你可知我的苦心?” 阿秀全身抖慢慢地点了点头。杨肃观道:“很好今日爹爹要和你做一个约定我俩终身都不能反悔。”说话间便从木匣中取出了宝剑顿了顿蓦地把手一抽只听刷地一声剑身出鞘琼芳不觉尖叫一声:“杨大人!住手!”猛听“嗡”地一声大响眼前精光闪过但见地下多了一道痕迹长有八尺入地深达数寸。转看阿秀却是好端端地站着。众人惊出了一身冷汗阿秀也是飕飕抖小脸转为苍白。杨肃观手指地下剑痕道:“孩子这天下有一道线我称之为『规矩』。你即使书读不好、肢体残缺只消躲在这条界线之后爹就能保护你让你平安长大。可你若要越线而过无论你再聪明、爹的本领再大却也护不住你。”他俯身下来抚着儿子的脸庞道:“孩子你若想留在这间屋子里便得站在这条线后终身不许跨出去。若不然……”伸手朝大门外一指轻轻地道:“你我父子缘份到此为止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爹爹不会强留。”阿秀全身大震他本以为爹爹会打他一顿说不定还会提剑砍他没想爹爹竟然不要他了?眼看阿秀眼眶红了垂着小脸不言不动。一旁管家拼命眨眼家丁丫嬛们也胡乱打着手势都要他向老爷低头认错。谁知这孩子平日嘻嘻哈哈此刻却似傻了一般只顾瞧着地下剑痕对身外一切视若无睹。杨肃观轻轻地道:“阿秀世人都不喜欢守规矩是故天下无人喜欢杨某杨某也坦然以对。但对你爹爹不能不在乎。你若要做我的孩子便得走我的路子终生不得反悔。否则请你即刻离开我杨家大门。日后你我道上相见彼此既无父子之名自也不必再留什么情面。”琼芳呆住了她不懂杨肃观何以如此决绝?阿秀只不过是个小孩能造什么乱?难道他还真怕阿秀生有反骨不成?正错愕间猛听阿秀大喊道:“走就走!谁希罕留你这儿!”正欲转身管家急忙拉住慌道:“少爷!别乱来!”阿秀使劲挣脱大哭道:“别拉我!我走了最好!那以后你们就有好日子过啦!”众人闻言一怔管家喃喃地道:“少爷……你……你怎么说这话……”阿秀泪水扑飕飕地落下哽咽道:“你们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我早就知道啦反正娘会给外人笑便是因为带着我这个没爹的野孩子对不对?”将额头的玉佩解下扔到了地下大哭道:“走就走!阿秀不必靠你们养!阿秀是三眼二郎神的孩子!”阿秀仰头大哭琼芳也吃了一惊只见他眉间有一道伤疤长达寸许色呈淡红望来竟如神眼一般。琼芳心头一跳立时想到了卢云那日在火堆旁亲眼所见他也有这道一模一样的伤印。难道……难道阿秀真是卢云的孩子不成?所以杨肃观才有这许多顾忌?正猜间阿秀已然泪流满面转身奔出来到了大门旁突然脚步一顿惊见花厅旁倚了一名美妇手上提着自己上学用的小包袱正自痴痴凝望自己却不是娘亲是谁?阿秀张大了嘴只见娘亲眼眶红了她等闲不会掉泪此刻却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哭。阿秀泪凝于眶只想说 些什么可话到口边泪水却要收不住了霎时咬紧牙关大吼一声便从娘亲身边擦了过去一溜烟地走了。“少爷!少爷!”管家追入院中不住大喊:“你干什么啊?快回来向老爷认错啊!”管家追了出去叫声渐渐远离屋里便静了下来。杨肃观把剑收回了鞘里放入了木匣中。慢慢在太师椅上坐下道:“来人斟上了茶。”四下静得怕人。阿秀不见了屋里从此没了小孩以后便是这般清静了。一片寂然间忽然大门口人影微动一名女子掉头离开正是顾倩兮她也要走了。琼芳晓得她要去找阿秀忙追了过去喊道:“顾姊姊等等我啊!” 顾倩兮走了没有一个字交代谁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回来?大厅更显得安静似连一根针落地也能听闻。杨绍奇拉住了丫嬛附耳道:“老夫人到底怎么了?为何还不出来?”丫嬛放低了嗓子正要附耳述说却听大厅里传来低沈说话:“绍奇没用的。在这个家里谁都要守规矩。”大老爷把话一说丫嬛吓得双手连摇什么话都没了。杨绍奇也不多话只默默走到了门边低声道:“守你的规矩。”二爷头也不回地走了。须臾之间家丁逃命、丫嬛开溜大厅里顿如空城一般除开杨肃观再也见不到别人。此时此刻万籁俱寂天地噤声。杨肃观独坐厅心慢慢提起茶杯轻啜一口好似即使只有一个人饮茶他也要这般循规蹈矩、正襟危坐便似有谁在旁窥伺着……“呜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近午时分“杨守正府”对过的窄巷里传来哭声那儿有个孩子低头拭泪哭得好生伤心因为他又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儿……“野种啊!野种啊!”打五岁起阿秀只消听到这两个字全身寒毛就会竖起来因为“野种”的下句话定是这个:“阿秀你娘还没嫁人你是打哪儿来的啊?”阿秀也知道说话之人在想些什么一碗豆浆一文钱睡阿秀的娘不用钱正因如此理所当然每回阿秀一听到“野种”二字他一定狂威一定要扑上前去就算那人有大象那样大也要将他活活踩死。阿秀才不听别人的他很早就立下了自己的规矩世上只要有人欺侮他他便要下手揍人只消狠狠打过一个人望死里打别人就不会再惹他了。可是……可是就算打死了每一个人阿秀还是不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阿秀抱住了头呜呜哭泣他躲在家门对过的小巷里希望再偷看娘最后一眼。从小到大、娘就是阿秀最要紧的人。两人从来形影不离那年娘要出嫁姨婆很担忧要她别带阿秀 走可是娘不答应她知道阿秀会哭会舍不得自己所以把他带进了杨家。眼泪一滴滴垂落面颊阿秀其实舍不得娘为了娘阿秀总是装得又憨又傻专拍马屁他有本领让家里人人都欢喜他就算是冷面的爹爹阿秀有时也敢闹他、逗他哈哈大笑……只要有娘在那儿就是家。离开娘之后自己还能去哪里?倘使自己流浪天涯了以后还看得到娘么?想到这儿阿秀心下大恸忍不住站起身来只想朝家门奔回奈何脚步才动却又生出了一个念头逼得他张大了嘴怔怔喃喃再也动弹不得。对了……自己怎么忘了?没有了野种娘就不会哭了。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嘲讽她、戏弄她问她这个“野种”是打哪儿来的……心念于此阿秀咬住了牙泪水满盈间转朝家门凝望最后一眼。再见了娘阿秀是天神的孩子他要回天上去了。 阿秀擦去了泪水霎时背转身子奔入了黑暗的窄巷头也不回地走了。顾倩兮手提小包袱离开了杨府琼芳明白她要去寻找阿秀便也不敢多话只默默相陪。刚过完年街上有些冷清好些店铺都还没开张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琼芳望着顾倩兮的背影不知不觉间心里有些可怜她。眼前这位顾姊姊家道中落她的父亲死于牢狱让她沦为卖浆女成了街谈巷议的笑话好容易嫁入了官家种种奚落讥讽却是如影随形妯娌公婆、内亲外戚谁都能踩到她头上。人生便是如此过去尚书府里的明珠如今风光已褪富贵凋零、再过几年青春也要离身而去却还能剩下些什么?琼芳心中微起慨然慢慢便停下脚来回头望向空荡荡的大街。方才在杨府见到一个影子依稀便是卢云的身影。他会不会悄悄跟着来了?想到了那幅面担琼芳心乱如麻那面担如此眼熟必是卢云之物无疑。可说也奇怪那面担若真是卢云的东西又怎会落到顾倩兮手中?难道他已悄悄来探视过顾倩兮?不可能顾倩兮既已嫁了卢云便不会自行来访便算来了也不会让她知道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以免让人家为难。可顾倩兮又是怎么拿到那幅面担的?莫非这压根儿不是卢云的东西却是自己多心了?还是……还是自己根本猜错了卢云的心思他俩昨夜早已相会?猜不透卢云是内蕴如火的人有时奋不顾身、有时消沈寂寞什么事都深藏心里如今来到杨家一看顾倩兮、杨肃观这对夫妇也是深沈如海高深莫测三人纠缠在一起却是什么个了局?倘使再添上自己一个岂不天下大乱?琼芳微微苦笑她什么都猜不透了阿秀的身世、面 担的来历……什么都乱成一团。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起初她见到卢云身上的火内心大受触动便紧紧围绕着他终于闹得方寸大乱彷佛引火**一般如今余波所及这把火也烧到了苏颖身上可别害惨他才好。正想着自己的心事顾倩兮却已消失不见了琼芳忙道:“顾姊姊等等我啊!”正要拔腿直奔忽然脚下跌绊裙子又给树枝勾着了。她啊了一声这才觉自己还穿着那身女装。她有些气了可又不能当街脱衣正踹打树枝间忽听远处传来惊喜声:“小姐!你怎么来了?”琼芳循声转头但见路旁一座招牌闪亮生辉正是“尚书豆浆”琼芳心下大喜:“啊呀这是顾姊姊的娘家。”这“尚书”二字并非自卖再夸而是为了志念景泰朝兵部大臣顾嗣源便以他生前官秩为店名。只是顾嗣源卓尔不群素来自负高材如今却成了女儿豆浆铺门口的一块招牌不知泉下有知却是该哭该笑?正胡思乱想间琼芳也走近了店铺门前时近中午门口摆了几张板桌空荡荡的一不见伙计招呼二也不见客人想来过了早饭时光生意便清淡了她见店铺门户虚掩便探头张望只见堂里站了一个年轻女人湿着两只手正与顾倩兮说话看她神态热络却又隐隐带了几分恭敬若非是顾家昔日的旧属便是小姐出嫁前的丫嬛。琼芳看了半晌便敲了敲门道:“叨扰。”那女人听得说话忙转过头来一见琼芳伫立门旁不觉咦了一声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方才愣愣地道:“这……这位姑娘你……你要找谁?”琼芳听她以“姑娘”二字相称自感不惯正要清嗓回话却听顾倩兮道:“这位是琼小姐我的朋友。”那年轻女人醒悟过来笑道:“原来是小姐的朋友难怪这般整齐了。”今儿琼芳真漂亮到哪儿都惹人注目。她不知如何作态自谦只能咳了咳道:“这位是……”顾倩兮道:“这位是小红妹子我昔日的朋友。”那年轻女人笑道:“什么朋友?丫嬛就丫嬛小姐还替我瞒呢?”略经先容引介琼芳便也得知这老板娘叫做“小红”果然是顾倩兮少女时的丫嬛自己却没猜错。那小红甚是殷勤正要拉开桌椅招呼。顾倩兮却拉住了她道:“不忙了阿秀来过这儿么?”小红茫然道:“阿秀?初二时小姐不是才带他回来过么?什么时候又回来了?”眼见小姐一语不旁边的琼芳也是面带苦笑不由大惊道:“阿秀走丢了吗?”那小红很是聪明单凭几句话便猜出阿秀出事了。顾倩兮却不肯多说内情道:“没事他出门 玩去了我一下找不到他便顺道过来看看。”略做交代便道:“我先走一步你若见到阿秀便留他下来别让他乱跑了。”正要离开却让小红拉住了听她低声道:“小姐……是不是杨家那帮亲友又来捣乱了?”听得这个“又”字琼芳心下一凛:“好啊淑宁恶名远播连娘家人都知道了。”顾倩兮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径道:“你别多问总之先别让姨娘知道此事过两日我再来瞧你们。”正要离开小红却又拉住了她低声道:“小姐让我去找裴少爷吧他开着赌场手下又有十来个地痞消息灵通找起人来快些。” 听得“裴少爷”三字琼芳心念微转顿时想了起来:“对了是扬州那位裴老先生的儿子。”年前扬州驿馆夜话琼芳曾见过一位老者姓裴名邺乃是顾嗣源在世时的知己据说有个儿子在京城开立赌场想来便是这位“裴少爷”了。若有他帮着找人自也有些便利。琼芳什么事都是一点就通只是她再机敏十倍却也想不到这位“裴少爷”也曾追求过顾倩兮甚且还毒打过卢云一顿颇有几分地痞天资如今开立赌场营生倒也不算埋没人材了。顾倩兮沈吟半晌道:“也好你要裴盛青别四处声张。若是找到了阿秀请他先送回这儿别送到杨府。”小红慌不迭地答应了还待商议如何找人忽听琼芳道:“顾姊姊要找阿秀何必去问别人让我替你找吧担保一个时辰之内便能把人交回你手里。”小红听她口气甚大不觉讶道:“你……你认得衙门的人么?”琼芳笑了笑想她家累世公卿此刻若请爷爷出面找人阿秀如何逃得出五指山?正要傲然答话骤然之间“镇国铁卫”四字闪过眼前却又让她闭上了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顾倩兮自己有个神通广大的丈夫却宁可去求裴盛青如今琼芳离家出走又怎好回家央求爷爷?届时还不给拖了回去?顾倩兮明白她的难处便道:“一点小事先别惊动府台。要是裴盛青找不到人再请妹子出面不迟。”小红听在耳里惊在心里不知这琼小姐是何来历竟能指挥朝廷府衙?还想来问顾倩兮却已走出了店外小红猛地想起一事忙又拉住了她道:“小姐等等!我……我这儿还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跟你说……”顾倩兮点了点头道:“说吧。”小红神色不大对劲支吾了许久方才道:“我昨日下午……见到了……见到了一个人……”顾倩兮见她满是踌躇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不觉也纳闷了:“见到谁了?”小红低声道:“我……我见到了以前那个……那个……”话还在口猛听后堂传来一声呼喊:“小红啊是谁来了呀?”小红吓得跳了起来道:“姨娘起来了。”“早起来啰……”只见一名女子从后堂走出一手绑着髻一手遮掩哈欠:“唉年纪大了背老是疼赶明日可得换床新褥子……” 扬州土话最是喋喋不休猛一瞧见顾倩兮不觉双手放开惊喜道:“是倩兮啊!不是说明天才回来么?怎么早一天啦!瞧我都还没买菜……”拉住了她正要坐下说话猛一见到琼芳先是微微一怔之后从头到脚扫过一遍狐疑道:“这是谁啊?”顾倩兮正要说话小红却替她答了:“这位是琼姑娘小姐的朋友。”不忘附耳凑声:“是个有钱有势的。”“哎哟!”姨娘双眼亮了起来登时眉花眼笑:“幸会、幸会。咱就是二姨娘倩兮一定和你提过我啦。”琼芳哪里认得她随口便道:“当然、当然顾姊姊同我说了好些您的事儿她说姨娘温柔敦厚秀外慧中勤俭持家……”听得此言姨娘小红都笑了起来连顾倩兮这般心事重重也不禁噗嗤一笑。琼芳倒是愣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莫非这“二姨娘”竟是凶狠泼辣、豪奢铺张、敛聚家私不成?二姨娘午觉方醒口还渴着便去桌边斟茶自言自语道:“阿秀那混小子昨晚大半夜上我这儿闹弄得店里一塌糊涂……下回见到他非打死不可……”说了几句却听顾倩兮道:“小红我先走了记得我吩咐的事儿。”听得顾倩兮急着走二姨娘自是咦了一声道:“怎么啦?茶都还没喝上一口这么快就走了?”眼看小红面色古怪顾倩兮也是回避着自己二姨娘暗暗察看一阵忽见顾倩兮手上提了一个小包袱好似是阿秀的东西不觉心下一凛便试探道:“阿秀呢?怎没带他过来?”顾倩兮道:“他下午要去学堂不能过来。”二姨娘呸道:“骗谁哪?”伸手一拉夺过顾倩兮手上的包裹随手一抖现出了阿秀的笔墨本子大声道:“这是什么?”事机败露顾倩兮只能收起包袱转身便走。二姨娘站起身来拦住了她大声道:“倩兮阿秀出了什么事?快和姨娘说!”顾倩兮还是不肯说头也不回已然走出店外。小红吃了一惊赶忙追了出去道:“小姐有事和姨娘商量嘛让她帮你出主意呗。”顾倩兮一字也不吭却等于说了千言万语想来她必定受了气而这个气也不方便提。二姨娘深知顾倩兮的脾气便也不去问她眼看琼芳还站在一旁忙一把拉住了低声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知道么?”琼芳叹道:“阿秀打人了。”二姨娘咦了一声:“打人?怎么个打法?”琼芳道:“拿着凳子砸人险些把人打死。”二姨娘呆了半晌突又嚷了起来:“我才不信!阿秀这孩子好生懂事哪会无端打人?你且说!是不是有人激他?”琼芳听她一语中的想来此事也非头一遭便道:“是。激他的是个孩子身分倒是不得了。”二姨娘愣道:“身分不得了?该不会是……”琼芳遮嘴细声:“穿黄袍的。” 砰地一声二姨娘朝桌上奋力一拍喷出两个字:“老娼!”琼芳眨了眨眼这才明白阿秀开口“老娼”、闭口“老娼”满嘴污言秽语却是打哪儿学来的。看这二姨娘必然认得淑宁一家一时恨得牙痒痒的便指天骂地起来:“一家婊子破落户真以为自己当了王妃就能升格做仙女啦?笑死人啦!这姓于的也不去照照镜子凭她那点臭皮烂色路边乞儿也搭不上的丑货也敢上门勾搭咱家姑爷?敢情是失心疯了吧?”二姨娘越骂越火提起鸡毛潭子狠狠朝桌上乱打倘使淑宁在此听了非气得一命呜呼不可。正臭骂间忽见琼芳睁眼望着自己便歉然一笑:“瞧我每回提这贱人的名字便得漱口了真是……”喝了口热茶理了理鬓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小孩子打架杨肃观见了怎么说?可是各打五十大板啊?”琼芳摇头道:“那倒没有。他把阿秀逐出家门了。”“什么?”二姨娘震怒跳起大骂起来:“他把阿秀赶走了?”琼芳嗯嗯点头:“是啊杨大人还提着剑险些砍了阿秀的手。”二姨娘气得疯狂了尖叫道:“该死的杨肃观!小孩子打架又没打死人你逞什么凶?亏你当年好说歹说我才把倩兮交给了你你怎能这般待我家阿秀?”连珠炮的吼声中便已提起了鸡毛潭子直冲出门嚷道:“拼了!拼了!看老娘把裴盛青找来便上你杨家闹去!”眼看二姨娘凶狠泼辣手提鸡毛潭子似想将杨家老小一潭子扫死。琼芳又惊又佩暗笑道:“我道谁的本领大?原来她才是行家了。”世上第一难缠的便是这帮三姑六婆嘴能说、手拿打打不过便哭哭还要哭得举国皆知流传千古什么“窦蛾冤哭六月雪”、“孟姜女哭垮万里墙”都是婆婆妈妈的伟烈事迹。秦始皇见了她们心里也要毛上三分何况是小小的“观海云远”?过去琼芳换上男装学尽男子汉的心机手段如今看来倒似本末倒置了她笑了起来眼看二姨娘气冲冲地奔出门去便也急急跟上。二人来到店外却见顾倩兮与小红倚着墙还在那儿悄声说话二姨娘一把拉住了 顾倩兮喝道:“还在这儿嘀嘀咕咕?走!姨娘给你撑腰!咱们现下就找杨肃观说去!他要嘛和于家人一刀两断要嘛给咱们一张休书凭我家倩兮的花容月貌还怕没人要吗?”听得姨娘大喊大嚷竟然提议火焚杨家小红怕了起来:“姨娘你别说了小姐不高兴了。”二姨娘尖声道:“高兴?等于家那几只母猪爬进门你家小姐还有几天高兴日子?那几只烂婊子要不顺杨绍奇这根竿子望上爬再不便打杨肃观的主意!告诉你趁老娘还没死尽早阉了这对猪兄狗弟看他俩能讨几房小妾!”说著作势欲冲打算找柄尖刀来用。顾倩兮拉住了她轻声道:“姨娘够了别再闹了。”二姨娘大声道:“谁闹了?早知这姓杨的这般势利眼当年姨娘早该让你跟着卢云那穷酸走!至不济还免受这等闲气!”听得“卢云”二字琼芳险些惊呼出声小红则是啧了一声跺脚道:“姨娘!”场面静了下来。二姨娘自知失言只得别开头去不敢再说了。顾倩兮自顾自地进屋坐下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久久无言。二姨娘与小红对望一眼却也没话可说了。自卢云离开家门那天算起十年光阴就这样过去了他再也没有回来。现今说这些徒惹顾倩兮伤心又能如何?时近正午天色却慢慢阴暗了八成又要下雪了。二姨娘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为顾倩兮斟了一杯热茶让她暖暖身子。小红则是紧挨着小姐坐下怯怯握着她的手。琼芳一旁看着心里也不禁代她们难过。总说“十年风水轮流转”那年景泰覆灭正统重登三宝她琼家从此跃居极品不可一世可怜顾家却惨遭池鱼之殃。老爷夫人都死了偌大家业也随之散尽只剩下眼前这三个女人从尚书府一路坠到了豆浆铺仍在苦苦守着对方。琼芳是个心软的人她深深吸了口气正想将卢云的行踪透露出来却听小红低声道:“小姐你……你快别难过了我和你说……昨日傍晚豆浆铺里来了个客人……”话还在口却听二姨娘咳了一声道:“小红。”这话已是第二回提起可每回都让二姨娘截断。琼芳微微一凛眼见二姨娘朝小红频使眼色似有什么事瞒住了顾倩兮。琼芳眼珠微转霎时恍然大悟:“好啊!大水怪来喝过豆浆了!”琼芳状似豪迈其实为人颇有心机一看姨娘与小红眉来眼去便已猜出了一个梗概不消说二姨娘早已见到卢云了可她却着意瞒住了这个消息不说看来她压根就不要让顾倩兮知道。琼芳猜得到二姨娘的心思。看这姨娘闹归闹、吵归吵却是个世故的人自也明白覆水难收的 道理。顾倩兮既已嫁了便是杨家的人岂容谁来反反复覆?若真把卢云的行踪透露出来又能如何?不过是让她多掉几滴泪罢了。难不成她还真能带着阿秀与一个卖面小贩浪迹天涯?婚姻不同于儿戏很多事是勉强不来的。卢云一生不得志以状元之尊沦为一个卖面小贩连养活自己都难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便得自己一个人孤独走完。看二姨娘这幅神气她不会允许卢云再来拖累谁。 良久良久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顾倩兮自行起身说道:“姨娘我先走了。你们若找到了阿秀便留他在店里我晚间自会来瞧他。”二姨娘忙道:“你别动了先在店里歇着姨娘替你去找人吧。”顾倩兮没有作声提起阿秀的小包袱默默走了。二姨娘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忙一把拉住了琼芳附耳道:“好姑娘快替我陪着她姨娘来日重重有赏。”琼芳笑了起来想她富豪世家还缺什么赏赐?俨然便道:“好吧姨娘得赏我两笼包子一碗豆浆。”二姨娘笑着催促了:“快去呗多少笼包子都成。”琼芳追上了顾倩兮还未说话却听背后“阿秀”、“阿秀”之声大起她赶忙回头去看却见二姨娘手提扫帚竟在马路上奔走找人了只听她左一声心肝在何处、右一句宝贝快出来呼声不绝于耳闹得满街鸡飞狗跳。琼芳暗暗笑:“似她这般寻法阿秀便在左近也要亡命天涯了。”她看了半晌忙又赶上了顾倩兮道:“顾姊姊你现下要去哪儿?”顾倩兮并未回话只到街边雇车招了好久却不见车来琼芳晓得她心事重重便也不多问只陪着她望长安大街走约莫行过一个街口一辆马车姗姗来迟车夫低声问道:“坐车么?”这车子四轮前挽有顶有门乃是时兴的二马合挂车两辆白马拖着望来很是干净再看车夫头顶大毡披挂整齐大不同于路上所见的脏人烂车最合姑娘的心意。眼看顾倩兮开门上车琼芳便也抢了进来还未说话便听顾倩兮吩咐车夫:“去红螺寺。”琼芳微微一凛:“红螺寺?你要去烧香么?”顾倩兮轻声道:“我要去见阿秀的生母。”琼芳大吃一惊正要追问待见顾倩兮默默无言的神气不觉心下一凛便也闭上了嘴。又下雪了将近中午时分太阳却不见了街上冻得像是半夜。却见街角缩了一名幼童手拉棉袄飕飕抖自是阿秀在这儿受苦了。适才一个激愤从家门口狂奔而出连跑了三里路如今阿秀又累又渴再也走不动了只能蹲在街边独自掉着眼泪。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正午学 堂也开课在即阿秀却不必上学了这听来像是一件好事可阿秀却没地方去了。他没了爹没了娘所以也没了家自今往后肚子若是饿了只能自己找东西吃晚上睡觉冷了只能乖乖为自己盖被。这一走之下再也见不到叔叔、奶奶、管家伯伯……天地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着。呜呜呜……阿秀望着地下终于抱头痛哭起来。平日虽说少哭可一旦离开了娘亲泪水便像决了堤一不可收拾。正哭间忽然背后也响起呜呜怪声阿秀咦了一声正惊疑间背后已扑来一人紧紧抱住自己大哭道:“阿秀!”阿秀吓了一跳只听来人嗓音娇嫩语音呜噎连忙擦拭泪水撇眼去望面前一名小小姑娘却是华妹到了。听她痛哭道:“阿秀!我总算找到你了……人家昨晚等你等到天亮都没见你回来害华妹担心了一整夜……呜呜……呜呜……”阿秀昨夜被鬼抓走想已轰动江湖人尽皆知。看华妹眼眶浮肿容情憔悴好似真是一夜未睡。她哭了几声听不到阿秀说话抬头一看惊见秀哥也是两眼红还挂着两条鼻涕不觉惊道:“阿秀你……你怎么了?被鬼附身了了么?”阿秀领导众童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何曾哭丧了脸?他见华妹满面骇然忙拿出了大哥的模样先吸起了鼻涕吐痰道:“谁哭了我正笑着哪昨晚打鬼打得痛快!哈哈!哈哈!”干笑几声想到了娘亲却忍不住心下一酸再次红了眼眶。华妹骇然道:“秀哥你眼睛真的红了到底怎么啦?”阿秀忍泪道:“我……我……”正要道出实情忽然纤纤玉手伸来携住自己的手掌。 阿秀咦了一声只见这手腕好生雪白纤细配上葱绿晶莹的玉镯好看的不得了捏来滑滑的甚是柔嫩比芳姨的手还好摸几分不知不觉间阿秀心头怦怦跳了起来抬头呆望却又矍然一惊颤声道:“伍……伍伯母……”艳婷来了她一如过往身穿黑貂皮袄看她五指勾在纤腰上侧眼打量阿秀似笑非笑明眸皓齿透出了一身的国色天香。阿秀平日虽总爱讥笑伍伯母说她惺惺作态可此刻握着她的玉手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气竟是六神无主、五内俱焚直想挨到她怀里让她细细爱怜一番。艳婷又高又漂亮美得不象话男人不分大小全都爱着她。不过她今儿却好爱阿秀只见她弯腰蹲下含笑道:“小阿秀你娘呢?”伍伯母弯下腰来衣襟微敞一张笑脸又美又柔阿秀双眼突出元神似已出窍。华妹踢了他一脚骂道:“我妈妈问你话!”阿秀醒觉过 来忙道:“我娘……我娘在家里。”伍伯母秀眉略蹙:“怎么?学堂开课她不送你来么?”眼看伍伯母腰弯得更低了阿秀三魂六魄又离了体呜呜啊啊什么都不知道了。华妹只得再踢一脚骂道:“阿秀!你娘没陪你来上学么?”“上学?”阿秀呆了半晌左右张望这才觉自己站在学堂对过相隔不过一条街。霎时间元神回体飞身直跳了起来看自己当真是神智不清哪儿不好窜居然跑到这儿来了?忙拉住了华妹颤声道:“这……不是要打仗了吗?怎地学堂还开门啊?” 华妹低声埋怨:“还说呢一早就有人说西郊演军城里好乱害我也以为今儿不上学……哪晓得我爹叫人传话回来说什么『松寒知劲节、清操厉冰雪』时局越乱咱们伍家越要处变不惊为百姓们做榜样他怕孟夫子进不了城还特意派兵马接他进来就怕咱们上不了学……”饿鬼围京却拦不住孟夫子的教学赤忱这便杀入城来了。眼看地狱便在对街阿秀忽有尿意忙道:“你们等等我去解个手一会儿便来……”胡乱交代几句正要逃之夭夭忽见面前移来一双绣花鞋图样可爱随即一名俏丫嬛俯身含笑而来:“哪里走?”生死一瞬间阿秀自也没心思来看美女了一看妖女拦路转身便跑忽然道上裙裳旋动转来一个妙龄少女欢容道:“抓到啦。”阿秀大叫一声掉头狂奔而去却见一人把玩匕把俏脸一转霎时秀飞扬现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傲然道:“师父有令你乖乖留下吧。”阿秀被捕了海棠、明梅、翠杉传说中的“九华三姝”一齐现身一个赛过一个果然便将他逮获了。再看不远处还有辆马车驾座上坐了个“嬷嬷”四十上下风韵残存却是昨晚见过的“啾啾”想来再加一个娟儿九华山便要全员到齐了。阿秀哭丧着脸没想女儿上学堂伍伯母不但亲自押送尚且精锐尽出自己却能望哪逃?眼看阿秀被拖了回来艳婷便又婀婀娜娜而来含笑道:“小阿秀别急着走我这儿有个差事给你想不想要啊?”阿秀见到她的艳丽五官竟又神智不清起来喜道:“要……要……”艳婷微微一笑靠到孩童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见到你娘的时候替我说一声就说伍伯母今晚有事找她请她祈雨法会过后到宜兴居里找我咱俩不见不散。”宜兴居是个茶楼专卖宵夜广受京城妇女喜爱。听闻此言阿秀笑脸慢慢僵住了只垂下头去低声道:“好只要我还见得到她便会和她说的。” 阿秀语气有异艳婷却没留意只 含笑道:“乖孩子好好替我办事伍伯母一定重重有赏。”说着转过身去挡住了女儿的视线塞给阿秀一只金元宝想来是定银了。阿秀吃了一惊想他出门得急什么都没带如今却多了一枚金元宝沈得握不住真是飞来横财了。正要磕头致谢艳婷却又贴到了耳边细声道:“记得别让你爹知道这事。”阿秀看着元宝慌不迭地答应了艳婷似还想说些什么那“啾啾”却已行了过来附耳道:“夫人巩志来了。”阿秀咦了一声回去望这才见到对街罗列大队兵马竟是伍伯伯的铁甲兵队前一面旗帜叫做“北平”带队之人却是清早见过的大参军“正统军”巩志。只见他亲自步行过来拱手道:“夫人大都督行将面圣请您及早动身。”艳婷淡淡地道:“怎么?城门已经让人攻破了?”巩志咳道:“没有。”艳婷嗓音提了起来:“那你急什么?非得选这时候烦我?我还没和我女儿说话哪。”艳婷阵仗向来不小这会儿斥骂起巩大参谋更显出气派了。看她驱走了巩志便又拉1来女儿含笑道:“娘一会儿先上红螺寺去了你下课后记得跟着海棠姐她会带你去祈雨法会的。”“娘!”华妹掩面叫苦:“怎么又要祈雨啊?人家不要去。”艳婷板起脸来责备:“乖乖听话你要是不去爹会不高兴的。”华妹扁嘴不依拼命摇头跺脚艳婷便又心疼了安抚道:“小花花最乖了。打小就懂事来让娘香一个。”看那华妹很是赖娘听娘称赞自己了便又小脸含笑正要依偎怀中忽见阿秀偷瞄着自己不觉脸上大红忙道:“娘我……我这就去上学了你快走吧。”艳婷道:“让娘送你进去吧。好容易来了总该和孟夫子打声招呼。”华妹小脸惊白颤声道:“娘……巩叔叔还在等着您赶紧走吧我和阿秀自己去行了。”艳婷指抵女儿的额头叹道:“你啊你真不知像谁成日尽是帮外人着想。”在女儿面颊上香了一个道:“去吧。”天下孩童一般心事最怕父母造访学堂华妹自也一般。看娘亲与孟夫子碰面了若非请他加力狠打女儿再不便东拉西扯说些小孩的坏话总之绝无好事。好容易说得娘亲走了忙拉住阿秀急急地道:“走吧。上学去啰。”阿秀铁着一张脸看他两手空空连书本子也没带这一去岂不如羊入虎口、焉有生还之理?偏生伍伯母还在那儿含笑偷看自己若要反身逃命难保不给抓个正着。当下吞了口唾沫只得硬着头皮小心逼近了学堂。时候还早离正午还有个把时辰学堂门口却已阴风惨惨只见孩童们排成两列人人手捧习字簿本预备缴交察验远处则哭倒三五名孩童父母死命拖拉却是死也不肯进去。华妹满心怜悯:“可怜啊。这就是坏孩子的下稍。现下才知悔悟不嫌晚了么?” 正叹息间却不知身旁的阿秀早已开溜了。他放低了身子躲到了廊柱后头先避开伍伯母的耳目随后四下打量周遭只见学堂前小童排列成行个个目光惨淡了无生趣自无人朝自己这方瞧望料来一会儿只消拔腿狂奔必能平安通过学堂门口届时再窜入隔邻的店铺之中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脱身。阿秀暗暗冷笑:“傻子们坐着等死吧。一会儿饿鬼打进城来少爷我已在路上逍遥啦。”他策划已毕便从廊柱后狂奔而出方才经过学堂门口猛见前方一名妇女手牵孩童正与一位老者说话。看那老头须苍白手握藤条眼中却透出一股凶儒之气不是孟夫子是谁?阿秀牙关颤抖也是怕被人抓个正着只能装作路人模样慢慢晃了过去只听那妇人哽咽道:“夫子我家正堂病情沉重实在没法上课只能先告假数日请您宽谅则个……”阿秀撇眼去看那名小童果然便是胡正堂。又听孟夫子叹道:“唉……天妒英才啊正堂既然有病急也急不来。还是先让他将养数日待得康复之后再行补课不迟。”那妇人泣道:“多谢孟大人。”按着儿子的脑袋道:“正堂还不向夫子磕头?”那孩童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嘶哑道:“鬼……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孩童逃课第一法便是称病不出果然学堂开课第一日胡正堂便再次病了。也是阿秀天生顽皮便狠狠一肘击出正中胡正堂的后背听得哎呀一声胡正堂大哭道:“谁打我!”那妇人惊道:“小宝贝你……你又会说话了?”胡正堂惊道:“没有……我不会说话鬼……好多好多鬼……”阿秀心下暗笑便又藏回了廊柱后头果然孟夫子起了疑心皱眉道:“正堂到底生了什么病查出来了么?”那胡夫人哭道:“还不是杨神秀害的。”阿秀本还等着陷害正堂岂料却听闻自己的大名一时小脸苍白暗叫不妙。孟夫子沈吟道:“杨神秀?他又干什么了?”胡夫人垂泪道:“过年前我家正堂找他玩却被他玩笑戏弄由高处推下摔坏了脑袋至今名医会诊药石枉然成了个傻子……”“什么?”孟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提起藤条恨恨踱步:“该死的东西真是造反了……”阿秀自知此地不能久留眼看孟夫子背对自己忙一溜烟奔了过去那孟夫子脚 步也快踱了几步便已转回了圈子阿秀骇然不已眼看两人便要照面忙藏到胡正堂背后正蹲地抖间又是一人急急奔来喊道:“夫子、夫子我家少爷在这儿么?”孟夫子斜目一看不觉愕然道:“蔡管家?”杨府管家现身找人阿秀更是头皮麻身子趴得更低了。孟夫子沈声道:“你要找杨神秀?他不在家里么?”管家焦急道:“不瞒夫子我家少爷离家出走了。”“什么?”孟夫子瞪眼惊诧:“杨神秀逃家了?可是为了戏弄胡正堂一事?”管家苦叹道:“那是陈年往事啦今早少爷和徐王世子打架险些把人打死这便跑得不见踪影了。”“该死的东西……”孟夫子气得藤条颤抖:“到底闯了多少祸?把他外公的脸都丢光了!”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眼看孟夫子满心自责提起藤条望自己掌心里挥打出啪啪凶声阿秀吓得没魂了那胡正堂却是幸灾乐祸哈欠道:“鬼……好多好多……”转过了身正要回家睡觉突然双眼圆睁惊道:“鬼!”眼前真站了一只小鬼面色惨淡不正是小灾星“阿秀”是谁?眼看阿秀欲哭无泪低头垂手那胡夫人自是大惊而呼:“杨神秀?”管家大喜而笑:“小少爷!”远处还奔来伍家小姑娘娇喊道:“阿秀!阿秀!你别逃学啊!”眼看四面八方全是人一齐朝自己抓来阿秀啊呀一声狂叫居然窜入学堂之中孟夫子厉声道:“来人!快快拿下他!”阿秀平日仇家着实不少夫子登高一呼四下千许百诺不知多少只手臂上前拦路天幸学堂窗儿并未掩实阿秀忙奋起毕生之力三步并做两步砰地一声跳窗而出着地一滚窜入了隔邻店铺。那老板讶道:“小弟要买东西么?”“买你娘!”阿秀头也不回俯身直冲而出自后门处窜入了一条小巷。霎时迈步狂奔飞也似地逃命而去。都说“人急悬梁、狗急跳墙”阿秀恰似狗悬梁、人跳墙、青牛追白羊也不知奔了多久背后声响稍歇终于双腿一软停步下来靠墙喘道:“累死吾也应该摆脱追兵啦……”正要举袖拭汗突然肩上让人拍了拍直吓得他飞了起来正要号啕大哭却听背后那人讶道:“神秀少爷你……你还好么?”来人嗓音陌生却以“少爷”二字相称阿秀微微一愣回头去望但见一人双眉倒八手上还拿了一只铁琵琶长得与乌鸦有几分神似。阿秀吃了一惊正要急急退后忽又见那人通体黑衣连靴子也是黑皮头不由心下一醒:“啊这是废院里的侍卫。”杨家侍卫分为内外两院 驻守外院的衣装体面打扮与随扈相似内院却全数身着黑衣据说是方便夜里藏身之用阿秀自也曾在后巷里见过几个。他上下打量那人几眼沈吟道:“你……你是谁?我好像没见过你啊……”“奉上喻!”黑衣人双膝并起朗声暴喊:“属下帅金藤!座次二十三!”阿秀吓了一跳家里黑衣人虽多却没见过这般做僵尸跳的喃喃便道:“你……你是来抓我回家的?”那“帅金藤”忙道:“不是、不是你爹只是要我跟着你没要我带你回家。” 一听爹爹二字阿秀心下一酸凝泪于眶哽咽道:“他……他不要我了对么?”帅金藤忙道:“没这种事、没这种事。你爹很爱你的。”阿秀哭道:“那他为何要赶我走?”帅金藤忙道:“少爷误会了方才在厅里赶你的那个不是你爹那人是替身。真的大掌柜和我在一起他见你娘掉眼泪了自己便也跟着哭了直说对不起你娘便要我跟着你他自己去追你娘……”阿秀戟指哭骂:“骗人!骗人!我爹才不会哭你才是假冒的!走开!”帅金藤茫然道:“我没骗你啊他……他还吩咐我帮他弄辆马车也好载你娘回家那还有假么?” “走开!走开!”阿秀哪管他说三道四哭喊道:“你滚远点!反正我永远不要回家!”低下头去拔腿便跑帅金藤便也急起直追喊道:“少爷别乱走啊。”阿秀泪流满面念及方才父子决绝心里更是赌气死也不要回家。他一路奔过了街口正想举袖拭泪身旁却有人递来一块手帕怯怯地道:“少爷我买了梅汤来了你要喝么?”阿秀抬头一看却又是那帅金藤来了。看这人好快的身手非但追上了人还来得及买碗梅汤为少爷解渴。阿秀哭骂道:“走开!你为何要跟着我?”帅金藤茫然道:“我……我奉命保护你啊。”阿秀大哭道:“谁要你保护?滚开!”转身钻入了小巷帅金藤便也迈步追来这回不敢太过逼近只如僵尸般尾随在后。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相距三尺一寸不多、一步不少每回阿秀停步帅金藤便停步稍稍开步来走这僵尸立时随行彷佛湘西赶尸一般一动一跳可怕得紧。 阿秀实在气愤不过便停步叫骂:“你再跟着我我便死给你看!”帅金藤讶道:“是吗?”阿秀大吼一声挺起脑袋便朝墙壁冲去却见眼前人影一闪撞击处软绵绵地却是撞上了帅金藤的肚皮阿秀呸了一声眼见路边有块石头便捧了起来狠狠朝自己的脑袋砸落。砰地大响石屑纷飞现出了一张僵尸怪脸却还呵呵笑着。阿秀吃了一 惊看这帅金藤脑袋儿虽次一颗头倒是坚硬逾铁彷佛刀枪不入。阿秀恼火了大声道:“你再缠着我少爷我便咬舌自杀!让你拿我的尸身回去交差!”帅金藤哦了一声道:“是吗?”阿秀大吼一声把舌头一伸加力去咬突然嘴里咸苦多了一根手指奇臭难宣。阿秀大怒道:“你拉屎不洗手么?这般臭?”说完了话两排牙齿合紧加力去咬这僵尸却裂嘴傻笑不痛也不痒。阿秀无可奈何把嘴一松这僵尸便又缩回了手阿秀哼了一声便又伸出舌头作势来咬嘴里却又多了一根臭咸手指竟是屡试不爽。这手指又硬又臭长满老茧咬不断、啃不疼阿秀暴怒道:“算你行!本少爷不呼吸了这总可以了吧?”说着闭目不动打算窒息而死。帅金藤果然慌了手脚骇然道:“少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阿秀眯开眼缝冷冷地道:“怕了吧?那你还敢不敢跟着我?” 帅金藤低声道:“少爷卑职公务在身实在是身不由己您……您别这样欺侮我……”这帅金藤是个老实性子生平奉公守法从不埋怨如今屡遭刁难双手掩面间真已哭了起来。阿秀见他哭得凄凉倒也不想欺侮他了便道:“好吧看你这般可怜本少爷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肯乖乖听我的我便让你跟着我。”帅金藤大喜道:“行!行!小少爷不论要做什么只管吩咐下来属下上刀山……”还没下油锅便听阿秀淡淡地道:“你有钱么?”帅金藤茫然道:“当然有啊属下的饷银都存了下来藏在废院旁的树干里……”阿秀道:“别说白话把身上的拿出来。”帅金藤伸手入怀取出一锭亮晶晶的金元宝阿秀心下一喜便随手取过了道:“谢啦。”正要转身离开帅金藤却已大惊拦路:“少爷!您说话不算话您答应让我跟着您的。”阿秀哼道:“你听错了。”帅金藤求恳道:“少爷别生气不如这样我……我买糖葫芦给你吃吧……”阿秀冷冷地道:“当我是三岁小孩么?要吃自己吃吧。”帅金藤道:“那……那我买捏面人给您玩儿很好玩的……”阿秀哈欠道:“真烦我两岁就玩腻了。不如这样干脆你替我买本书吧买到之后我便乖乖随你走。”帅金藤大喜道:“哈哈这可便宜我了小少爷要什么书?赶紧吩咐吧。” 世间书籍便再罕见至多不过是秦汉古简、再不便是宋本线书虽说少有却也不是偷之不着正喜悦间忽又想起一事颤声便道:“等等咱们……咱们先讲好了有几本书是偷不着的像是少林易筋经、华山三达剑、武当纯阳 经……”正滔滔不绝间阿秀淡淡地道:“谁要那些怪东西了?我是要你买书又不是要你偷书。”帅金藤松了口气道:“那……那少爷要什么?快说吧。”阿秀道:“我要金海陵纵欲身亡.续。”帅金藤愣了半晌:“出了续篇么?我怎么不知道?”阿秀咦了一声:“你……你也有看么?”帅金藤笑道:“有啊怎么没有呢?”正要细细解说阿秀骂道:“少废话你到底买不买?”“奉上喻!”帅金藤双膝一并暴喊道:“属下奉命洽购『金海陵纵欲身亡续篇』!即刻出!不敢有误!”身子向上一纵跳上了屋顶便已远去了。阿秀冷笑道:“这傻子还真信我的自己去写一本吧。”这“金海陵”一文出自文豪冯梦龙之手本乃自娱之笔写了上篇意犹未尽便又补了个下篇却没听说还有续篇看帅金藤一时不察却不知一会儿要怎么生将出来了。正得意间突然肩头让人拍了拍阿秀大惊起跳回头急看却又是帅金藤来了不由暴怒道:“这么快就回来啦?书呢?买回来了么?”帅金藤怯怯地道:“还没有……”阿秀喝道:“那你回来干啥?找死么?”帅金藤低声道:“属下忘了问您要买多少本?”阿秀真是惊得呆了骂道:“我一个小孩子能看多少本?去买两百本来!”帅金藤愕然道:“两百本?那不可以开书铺了?”阿秀大声道:“你管我?快去买!”“奉上喻!”帅金藤双膝一并再次喊道:“属下奉命洽购『金海陵纵欲身亡续篇』二百本!即刻出!不敢有误!”眼看蠢材再次走了这回阿秀学了个乖等了半晌确信此人已然远离方才哼了一声道:“傻子。”正要转身离开却不觉咦了一声竟觉自己迷路了。京城是个大地方房舍星罗棋布阿秀虽说打小在此长大却有许多地方没去过。眼前这胡同便是一例放眼望去道路又窄又深不见尽头四下却是门户紧闭户户都悬着大红灯笼瞧不到一个行人。眼见这条街颇为古怪阿秀心里有些好奇便想过去瞧瞧可转念想起自己的处境却又怔怔低下头去起了呆。没有了娘再好玩的地方也没了滋味。阿秀蹲在了街边思念母亲忍不住又垂下泪来。生平第一回的旅程开始了阿秀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正怀念亲人间猛然嘴里生出豆浆的滋味不觉手舞足蹈欢呼道:“姨婆!”世上最溺爱阿秀的人便是二姨娘想她一辈子没生过小孩打阿秀进门起什么都热衷换尿布、陪玩耍、说故事带教粗话样样一起来。当年顾倩兮要嫁入杨家二姨娘还同她 吵过一场不肯放阿秀走足见这孩子在她心中的地位。 想起姨婆阿秀不由面泛笑容待想起饿鬼围城内心更是一阵激动狂喜:“对啦快要打仗了我得赶紧带姨婆逃走等咱俩上了马车不信娘不跟咱们走。”小时候便是这样家里只有娘和姨婆没有爹爹和他那帮坏亲戚日子再开心也不过了。等三人住到了马车上自己又是娘亲姨婆的心肝宝一家三口和乐融融走到哪、玩到哪岂不快哉?心念于此阿秀真是高兴了正要找路回家突然一阵寒风吹来一股酒香顺风而至不由让阿秀“咦”了一声再次回头去望却又见到满街的红灯笼。这“灯笼胡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放眼望去家家户户都是暗暗的红灯笼随风明灭门内还隐隐传来酒香当真神秘之至阿秀越好奇了便慢慢来到一盏灯笼下眼中见到一扇窄门门旁立了面小招牌当即俯身来读低声道:“阿……春……楼。”阿秀认字不多每逢遇上生字便以“啊”声带过见得“阿春楼”在此自也是一脸茫然眼看门户虚掩并未上锁便悄悄推开了门低声唤道:“有人在家么?”门里昏暗无人答腔鼻中却闻到一抹花香浓得化不开。阿秀虽是小孩毕竟也是个男人不知不觉间便起抖来了正要推门闯进却听门里传来慵懒嗓音:“客倌咱们还没开门您来早了……”阿秀咦了一声不知此地是卖什么的为何白日不做生意?还想再问那门却已自行阖上了不忘扔出一句好的:“公子我叫小绿晚间请早。”阿秀真是傻愣了看这条街如此古怪他本还想赶紧去找姨婆此刻便慢慢转了念头心道:“先别急着回去吧……好容易自己一个人该去走走才是……”伸手进去衣袋掂了掂里面的两枚金元宝心下暗暗兴奋:“好多钱啊。”顾倩兮是个清高的人平日绝不许阿秀拿外人的钱财红包打赏一概敬谢不敏加上杨肃观管教孩子极是规矩是以阿秀日常便算有了钱也少有机会花用。难得腰缠万贯、暂脱牢笼岂能不勇闯江湖一番?姨婆时时可找江湖却非日日可闯。他吞了口唾沫只见“阿春楼”大门深锁料来是进不去了心中便想:“现下该去哪儿玩呢?”想着娘亲平日严禁之事不由双手一拍大喜道:“对!我怎么忘了先去赌博吧赚点银子孝敬娘啊!”江湖最好赚钱的地方便是赌场。俗话说了十赌九输看人人都输光了谁才是赢家呢?想当然尔必是自己无疑等自己赚了大钱回家娘亲也不必卖豆浆了等着搬银子便是。这裴叔叔也是个开赌场的身子胖得不成话娘每见他一次便说他又多了十斤肉要他少吃些。想来家里的山珍海味全是靠赌博赢来的。阿秀越想越是兴奋一时双眼光便张头晃脑瞧瞧左近有无赌场。一路走去街上只见红灯笼却不见赌客群集、吆喝掷骰之状。阿秀暗暗懊恼:“怪了裴叔叔的赌场在哪儿啊?上回姨婆带我去过一次的……”找不到赌场江湖已去了大半却还有什么好玩的?阿秀怔怔停步正颓然懊恼间猛地大喜跳起欢呼道:“对啦!我怎么忘了!快去**吧!”江湖好汉有分教:“赌里自有黄金屋窑中躺个颜如玉”又说:“天下好汉谁不嫖”意思便是劝人别要沈迷书本多上街走动方不负英雄之志。阿秀平日与小童们打石弹子也听多了这些话如今腰中有钱岂能不去见识见识?霎时兴冲冲狂奔起来便去寻访颜如玉的下落。放眼望去满街还是红灯笼可窑子却在哪儿呢?正迷惑间忽见路边有座布告上头贴满了公文想来有宜花院的消息忙提起足跟细细打量。 布告很高上头写满了字一个个笔画繁多阿秀自知看了也是白看便游移目光忽见一张图纸绘了一个男人满面凶肉横眉竖眼胡渣一团一团的脏得怕人额上却还刺得有字阿秀喃喃临摹来写只见上头是个“四”下头是个“非”愕然便道:“罪?”阿秀越惊奇了便勉力来读公文:“啊啊……犯一员……若官封啊户……啊金十啊……”念了半晌气愤道:“到底写些什么啊?”“悬赏钦命要犯一员若得查报官封万户侯赐铁卷丹书赏黄金十万两。”听得背后有人说话阿秀咦了一声回头望去却见了一名公子爷面颊凹陷下巴瘦尖眼神微带冷酷背后却悬了一柄铁管形样的物事阿秀凝目看了半晌不觉悚然一惊:“火枪?”阿秀曾在叔叔房里见过火枪也是这般长长一条说是朝廷下来的东西没想也在这儿见到了。他心里有些怕天幸那公子爷打量自己一眼见是个孩童便也不以为意只回向后朗声道:“张胖子这海捕公文绘的的便是那厮吧?”“没错。”一条矮胖汉走了上来手持双斧狞笑道:“若非那厮的身价谁值得了铁卷丹书?”说话间背后便涌上了一群人或高或矮或壮或细形貌不一却都携带凶器阿秀心下更惊忙装作路边小童的模样自在地下玩着泥巴。那公子爷伸手过去将海捕公文撕了下来道:“张胖子我这人有个毛病一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来咱 们商议商议一会儿杀了『那厮』之后东西怎么分?”那矮胖汉道:“名归你利归我。”那公子爷淡淡地道:“很好。我也是这个打算。”他取起了一只小瓷壶在鼻上吸了吸又道:“除开咱们还有哪些人马在找他?”那矮胖汉道:“那可多了。锦衣卫的刑部的、大理寺的、旗手卫的朝廷能用的都用上了若不是怕打草惊蛇怕连正统军都调进城了……” 那公子爷哦了一声:“怎么?朝廷就只上了差人没调江湖人物?”那矮胖汉道:“怎么没调?昨晚两百多个高手云集兵部少林、武当、峨眉、崆峒各派菁英尽出一路让灵音老贼秃领军一路随元易那牛鼻子走好些前辈耆宿都出马了。”另一人插话道:“这帮正教高手管个屁用?你没瞧峨嵋山那几个贼道吓得魂不附体?个个喝得醉醺醺的还能济什么事?”那矮胖汉冷笑道:“别怪他们这就叫『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要不是靠着他们的贪生怕死哪来咱们的荣华富贵呢?”“哈哈哈哈哈!”众人仰起头来齐声狂笑当真不可一世了。那公子爷道:“好了闲话少说现下要怎么找出那厮你们可有主意?”那矮胖汉道:“不劳霍公子费神。朝廷今早已经捉到了天狗李现下对他威逼利诱硬是要他闻出那厮的下落。”那公子爷哦了一声:“天狗李?可是偷走丽妃绣花鞋的那个狂徒?”矮胖汉道:“就是他。这家伙喜欢闻美女的脚官差晓得他这怪僻便将丽妃的袜子扔到城郊半个时辰便抓到了。”公子爷笑道:“这倒是妙招有了天狗李那只鼻子那厮便算化成了灰也得教人闻出来。”那矮胖汉嘿嘿笑道:“可不是么?等天狗李找到了人朝廷几百名官差一涌而上打得血肉横飞、两败俱伤之时却不知咱们『蛇枪』霍天龙还躲在暗处冷不防提起你那『百步穿杨蛇火枪』砰地这么送上一记那厮两眼一翻怕连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霍天龙抚掌大笑余人也跟着狂笑起来了听那矮胖汉笑道:“好啦看在十万两黄金的份上咱们快快过去吧万一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咱们的富贵梦可要成空啦。”众人频频称是急急走了。阿秀便也拍掉了手中泥巴站了起来暗暗兴奋:“要打架啦。”方才听了半晌却也明白了这帮江湖人物的图谋看来有个钦命要犯即将现身官差们为了抓他便找上了鼻子灵光的“天狗李”追人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背后另有一批高手尾随只等着放冷枪、收渔利。 江湖郎中、江湖术士、江湖骗子阿秀打 小便听说这些名号如今才是第一回亲眼印证他心里有些好奇自想看些热闹便尾随在众人之后也好增长武林阅历。那矮胖汉子两腿甚短比自己高不到哪儿去加上手中提了巨斧行走甚慢阿秀自也跟得上。约莫行过了两条街前方酒肆林立远远已听得轰饮声阿秀心下大喜:“又有酒喝了。”武林最快意的地方便是酒铺什么冤家路窄什么路见不平全是在客店里闹将出来。他满心雀跃忙追了过去正等着一行人走进酒铺却见那矮胖汉驻足下来道:“大家瞧对过。”众人一转过头去阿秀有样学样便也跟着大侠们一齐转头了。对街也有一家酒铺不同于这儿的喧嚣热闹那儿却是安安静静只见店里坐满了朝廷官差服饰虽有不同却都是腰间带刀人群之中却坐了个小老头儿看他长了个红尖尖的酒槽鼻嘴巴偏又瘪了进去长相颇似犬只想来便是嗅功厉害的“天狗李”了。不知怎么回事那“天狗李”面前放满了酒菜却是哭丧着脸垂不动几名官差俯身搂着他的肩头不住安慰劝说那“天狗李”却还直抖好似一会儿去的地方便是地狱、找的人便是魔王纵有几千人陪着也还是保不住他的一条小命。众人看了半晌各有不祥之感那矮胖汉忙道:“先别瞧了大伙儿去吃点东西养养气力一会儿也好干活。”一行人不再多言便就近走入了一间酒铺想来要监视“天狗李”的动静。那阿秀也尾随到了门外悄悄向店内张望。还不到中午屋内便已酒气冲天了这儿来一壶、那儿送一坛四下“操”、“干”之声频频传来竟有大批武林人物在此聚集。只是不同于对街的杯弓蛇影这儿却是兴高采烈、觥筹交错好似还在过年。阿秀心下亢奋便也蹑手蹑脚地溜进店中打算勇闯江湖。“诶小鬼……”还没走上两步衣领一紧便让人提住了一名酒保冷冷地道:“你是干什么的啊?”阿秀吓了一跳也是怕被轰出门去忙朝人群里胡乱一指:“我……我是跟着他来的……”周遭人来人往全是大侠的屁股一指之下倒也真假难辨那酒保懒懒地道:“随你说吧想来店里吃喝便得有钱。你带够银子没有?”阿秀哼道:“当然有。”拿出一只金元宝望那酒保手上一塞傲然道:“找得开么?”那酒保喜出望外:“瞧不出来你这小鬼挺有油水啊您……您要吃些什么?”阿秀左瞧右看眼见那公子爷早已就座叫了壶白酒配了四色小菜忙道:“照那样来一份。” 眼看酒保走了阿秀便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先 挑了张桌子坐下之后斟了杯热茶正要傲然来喝却听背后一桌传来细细说话声:“西门先生你说『那厮』负伤了究竟详情如何?”此言一出那公子爷立时放落了筷子那矮胖汉本在斟酒却也慢下手来全都留上了神。阿秀偷眼回望只见背后一桌坐的全是渔夫虽在大寒冬日兀自赤着双脚彷佛不怕冷似的。对座却是一位员外模样的男子手提折扇正自喝酒他见各桌众人都在瞧着自己便咳了一声道:“舵主小声些隔墙有耳别走漏风声了。”都说“言多必失”武林里说错话要死说漏嘴要死连阿秀这十岁小孩都知道那舵主却忘得一乾二净想来定要糟糕了。果不其然那舵主还未作声肩头已拍来一只手掌一人俯身下来微笑道:“景舵主久违啦。”那舵主愕然道:“阁下是……”砰地一声桌上拍来一柄火枪刻纹繁复枪管处铸了一条小蛇打造得甚是精细。众渔夫大惊失色颤声道:“这……这是蛇火枪……你……你是……”“在下霍天龙。”那公子爷微笑就座不忘拍了拍那位“西门先生”的肩头示意亲热。眼看那公子爷解下佩枪不过朝桌上一拍便已威镇全场阿秀自是大为震撼却听嘿地一声几名渔夫抄起铁桨正要站起却让人压了下来那矮胖汉两手各搭着一人的肩笑道:“怎么大家一起喝杯酒交交心便要动刀兵啦?你们三江帮就这么待客的?”说着替桌上众人各斟一杯酒笑道:“这位便是『伏牛圣手』西门嵩西门大爷吧?久仰大名张胖子敬你一杯。”“张胖子”三字一出众渔夫脸上变色颤声道:“你……你就是单手提起鲁拳师、大破山东连环寨的那个张胖子?”那矮胖汉笑道:“瞧我真是恶名远播了。来咱们两桌亲热亲热交个朋友。”说话间招朋引伴移来杯盘不待“三江帮”答应便已霸住了主位。 武林里以大欺小、以强逼弱本乃稀松平常阿秀却是生平头一回见识自是看得兴奋那公子爷淡淡一笑搂住西门嵩的肩头道:“西门兄适才听您说了好似有谁负伤了对吗?”这西门嵩倒是气定神闲摇了摇折扇道:“我年前听朋友说了好似那厮在荆州战场受了点伤身手不若以往这便和景舵主提了……”话还在口便听霍公子道:“原来是这条消息啊那我也来投桃报李吧听说那厮的左腿在北京受了点伤现已让人砍掉了身手不行啊。”“哈哈哈哈哈!”众人一齐笑了起来张胖子狞笑道:“西门兄少来这些陈腔滥调……”倒了一杯酒送到西 门嵩嘴边道:“这杯酒是敬你的。下一杯呢……”握住了板斧森然道:“便要喝罚酒啰。”看这张胖子好生厉害模样既凶狠、又老练不知杀过多少人直吓得众渔夫微微抖。阿秀自也是暗暗惊叹:“这张胖子好厉害定是绝世高手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张胖子要动兵戈了对过官差却是心有旁骛视若无睹。那西门嵩倒也不怕只摇了摇折扇道:“老弟别欺侮老人家你们也晓得我西门嵩的规矩要我开口不难……”霍公子道:“就怕价钱不对。”把手一抛扔出了一只金元宝至少重达五十两。众人惊呼出声才知霍天龙家境富裕那阿秀先前早就听过这群人说话已知霍天龙是个要名的对黄金不屑一顾出手自然豪迈。众人催促道:“西门嵩说吧。那厮究竟怎么了?”眼看西门嵩动也不动景舵主哼了一声便也扔出一只金元宝道:“西门先生如此够了么?”看这西门嵩原来是个包打听当是卖消息维生的先前刻意把话说得大声当是要招揽生意了。他摇了摇折扇嘴角微斜仍无言语之意想来还要众人追加银两。忽然后脑勺一痛顶来了一柄火枪只听霍天龙附耳道:“说。” 西门嵩强笑道:“也罢在下听人说了那厮……那厮昨晚现身万福楼遭人围攻已然身受重伤午时前都动弹不得……”张胖子呸了一声:“鬼话。”正要破口大骂却让霍公子拦住了道:“等等那厮动弹不得了?为什么?”西门嵩道:“他的经脉让人封住了。”那景舵主愕然道:“让人封住了?谁有这般功力?”西门嵩道:“三个字大掌柜。”众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那霍天龙深深吸了口气道:“大掌柜……这人……这人就是『镇国铁卫』的头儿?”西门嵩点了点头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有个朋友在客栈当差座次三十九外号叫『无面学士』他昨晚就在万福楼亲眼见那厮和『大掌柜』对了一掌此事千真万确绝无虚言。”张胖子忽道:“等等午时前动弹不得?那不是快到了?”西门嵩低声道:“正是如此。若非这般十万火急朝廷又怎会捉拿天狗李逼得他领路找人?”众人越听越有道理各自沈吟不语那厢阿秀也是兴奋不已心道:“妖魔鬼怪全出笼了可有好戏看啦。”他听得兴起便想喝酒助兴岂料酒菜却迟迟未来忙喊道:“小二哥!小二哥!”嚷了几声不见人来只得自己奔了过去扯住店小二的衣袖大声道:“小二!我的酒菜呢?为何迟迟不来?”那伙计冷冷地道:“什么酒菜?”阿秀愣道:“我方才不是给你一 锭金元宝么?你不记得啦?”那伙计打了个哈欠道:“什么金元宝我可没瞧见。”阿秀张大了嘴也是他涉世未深这才觉自己被讹诈了。那伙计挥手道:“滚滚滚没钱就出去少来啰唆。”阿秀怒了扯住那伙计的衣角大声道:“还我钱来!快!”那伙计烦道:“怎么?想打架啊?”把手一挥啪地一声大响阿秀面颊红肿竟然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阿秀惊得呆了他虽曾受过淑宁、载儆的羞辱却不曾挨过人家的耳光岂料竟会被一个跑堂的欺侮?眼看那伙计转过身去嘻嘻哈哈兀自与人闲聊阿秀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扑到那伙计的背上大吼道:“想欺侮我?门都没有!”那伙计怒道:“***这不是找死么?”反手一扯便将阿秀直摔了出去。砰地一响阿秀撞翻了桌椅满桌碗盘全落了下来打了个粉碎。看他这一跤跌得着实不轻手脚全擦破了阿秀咬牙爬起突然背上让人重踩一脚一名酒保弯腰下来冷冷地道:“小子你打坏了店里的东西该怎么赔啊?”说着在他背后补落一拳直痛得阿秀纵声惨叫。先前那伙计行了过来狠狠再补一脚骂道:“臭小子敢上咱们店里撒野?活得不耐烦了?”踹了几脚便又朝阿秀口袋里搜了搜惊喜道:“好小子还有一枚金元宝啊。”那酒保道:“收起来。他打破了碗筷刚好拿来赔。”阿秀喘道:“那是我的钱……还来、还来……”待要爬起奈何背心剧痛手脚破皮几番挣扎却都站之不起。桌边一名客人冷冷瞧着他道:“小子快走吧这儿龙蛇杂处。不是你来的地方一会你要让人打死打伤了可没人会替你收尸。”这话并未说错。过去阿秀住在官宅子里群仙环绕、诸神庇护彷佛是天界的小英雄如今贬入修罗道中却是吃尽了苦头他低头拭泪慢慢站起身来眼看脚边有张板凳忽然反手抄起眼中透出一股莫名杀机。那伙计哦了一声:“怎么?和爷爷来真的啊?”提起一柄菜刀笑道:“来啊小杂种。看爷爷敢不敢杀了你?来啊!”阿秀心下一惊他手提板凳微微抖一时想上不敢想退不愿那伙计讥笑道:“来啊、快来啊不是挺带种的吗?怎又不敢上啦?哈哈哈、哈哈哈!”看这伙计混迹闹市想来也常与人斗殴加之体格比阿秀大了一倍双方若要正面较量必然吃上大亏。阿秀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便把目光转向了对街盼有人能替自己出头。对街满是官差却对自己视而不见。想来他们还等着去抓钦命要犯见得孩童斗殴自也懒得管转看店内众人却也是喝酒的喝酒、说话的说话一般地热热闹闹。眼看阿秀怕了那伙计嘻嘻一笑还待要说一名客人烦闷道:“别再激他啦。小子趁早回家喝奶去吧别逞强了。” 那伙计笑道:“他娘挺忙的啊回家有没有奶喝我可不敢担保。”“哈哈哈哈哈!”众人笑得直打跌阿秀听得娘亲受人羞辱心下激动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可他晓得自己不能哭哭了就输了此时此刻他得努力想个法子替自己找回一个公道。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阿秀深深吸了口气环顾店中唯有那“霍公子”像个人眼看他还在喝酒吃菜便走到桌边低声道:“大哥。”那霍公子正与西门嵩说话闻得孩童言语却是置若恍闻道:“如此说来你那朋友……”阿秀见他不理不睬便又伸手摇了摇他道:“这位大哥那伙计骗我的钱你可否帮我……”那公子爷回眸过来静静望着阿秀忽然反手一抽啪地大响竟赏来了一记大耳光!阿秀捂着脸孔只觉火辣辣地甚是疼痛颤声道:“你……你为何打我?”话声未毕那公子爷把手一扬更是反抽而下这一掌多加了一成力直打得阿秀天旋地转撞翻了桌椅跌倒在地。那公子打完了人便又替西门嵩斟酒道:“方才咱们说到哪儿了?”西门嵩道:“说到我那朋友叫『无脸学士』的那个……”二人径自聊了起来对地下小童看也不看上一眼。阿秀手抚脸颊张大了嘴却也明白自己为何挨打了。这“霍公子”并非是瞧自己不起也并非是讨厌自己他只是要驱赶苍蝇而已。苍蝇嗡嗡扰响当然得挥手驱逐不许近身。否则盘来绕去岂不惹人心烦?阿秀慢慢低下头去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过去淑宁、载儆虽然和他不睦终究还当他是个角色谁也不敢轻视他可如今他却像是路旁的石头街边的小草绝不会有人理会他的死活更不会有谁为他出头。此时此刻除开忍气吞声认命离开还能怎么办?江湖风波险恶阿秀手脚破皮、背心疼痛可内心里更是寒凉一片。他驼背转身正要离开突然伸手一抓便从霍公子面前夺走了火枪朝店外狂奔而去。“干什么?”众人大吃一惊急手来拦阿秀仗着人矮身小立时缩到了板桌下张胖子怒吼道:“臭小子!你找死么?”一斧头挥了过来四下客人一来事不关己二来不想树敌纷纷起身避开听得砰地一声板桌竟给劈成了两半。转看阿秀却不知溜到哪儿去了。此番围杀钦命要犯仗的便是这柄“蛇火枪”岂料竟让顽童偷了走? 那公子爷深深吸了口气霎时纵身起跳如大鹰般横掠而过抢到了门口正守株待兔间却听西门嵩笑道:“霍老弟人家从后门走啦。” “哈哈哈哈哈!”店中客人一笑了起来张胖子暴跳如雷领着十来名手下拼命挤出了后门却见远处一名孩童拔腿狂奔不是阿秀是谁?“快追!”十来人暴吼大叫全追了出来阿秀也咬住了牙心里只一个念头就是要扔掉这柄火枪最好扔到臭水沟里让那姓霍的一辈子也找不到那才叫称心如意。他跑得气喘吁吁转过了街口惊见一堵高墙迎面而来竟然闯进了一处死胡同。正抖间却听胡同口传来轻响随即落下了一条人影那“霍公子”轻功卓绝已然追到了背后又听脚步沉重张胖子手提双斧也已气喘吁吁地率人赶来。阿秀惨了他招惹了凶神恶煞这帮江湖人物杀人不眨眼武功不知比那伙计高了多少倍如今十多人包围自己一个却该怎么办呢?阿秀腿中好似灌满了醋慢慢到了墙边突然提起了胸前的小笛子奋力吹鸣起来。胸前这只笛子是爹爹交下的信物只消吹响它便有大援到来可吹了半天口唇麻仍迟迟不见救兵到来。阿秀满头大汗这才想起自己早已支开了“帅金藤”就这一会儿却要他怎么来得及现身?众人听那笛声低幽若有似无不由咦了一声:“这笛声挺怪。”那霍公子道:“这笛声拔得绝高除非内力深厚之士否则听不到。”张胖子讶道:“这倒是稀奇玩意儿。”慢慢走了上来舔嘴道:“小鬼把你的笛子交出来。让爷爷瞧瞧。”阿秀颤抖双手慢慢把笛子送了过去张胖子夹手夺过拿在嘴里吹了吹笑道:“小子你还挺听话的嘛。”阿秀自知命在旦夕哽咽道:“别打我……别打我……你们要干什么我都听你们的……”张胖子笑道:“别哭、别哭我不会打你的我只想……”猛地双眼圆睁重重一掌摔下厉声道:“杀了你!”头顶轰声大作阿秀大叫一声扑倒在地这一掌打上了石墙竟震得石屑纷飞而下威势惊人。阿秀放声哭了起来想他打小顽皮从不肯听爹爹的话如今终于自陷绝境了。忍不住大哭道:“爹!快来救阿秀啊!爹!爹!”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奈何大援迟迟不到阿秀自是哭得震天价响张胖子笑道:“叫爹有什么用?叫你娘来陪我消消火或许还有个用处。”正要举掌再打忽听霍天龙道:“老张别杀他这小孩还有点用。”张胖子笑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您家老爷那点毛病……”听得“毛病”二字 阿秀更怕了一时间哭泣抖紧贴石墙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去。张胖子狞笑道:“小子劝你安份点儿一会儿若是让我打残了那可就……”右手暴长大笑道:“卖不到价钱啦!”眼看张胖子急急来揪猛听一声大叫阿秀向地趴倒竟如耗子般钻入了墙里众人吃了一惊赶忙来看墙脚却见了一处狗洞竟让他死里逃生了。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火枪还在阿秀手中张胖子气急败坏提起板斧便朝墙上奋力凿落厉声道:“臭小子!滚出来!”轰地一声又是一声阿秀却早已钻过了狗洞猛听当琅大响好似撞翻了什么抬头急看却见面前断垣残壁杂草丛生自己竟是闯入了一座破败大宅。眼前这宅子阴森森、黑脏脏瓦坍墙塌没一处地方完好比鬼屋还破败几分。转看院里四下却堆满木材此外还立了几尊罗汉像吊了口大钟想来这破屋子要改建为佛寺了 看不半晌忽听墙头轻轻一响一道人影飞了上来正是霍公子翻墙来了阿秀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窜入屋中正四下寻找藏身地方忽见地下弃置了一面巨大匾额黑脏污秽斜倚靠墙想来可以遮住自己他来到匾额旁正要躲进去忽然眼儿一转瞧到了匾额上的蒙尘金字见是“征西大都督府”五个字。阿秀微微一愣暗道:“征西大都督?”看华妹家也有一面相似的匾牌正是威名赫赫的“五军大都督府”打小见了几千遍自也看熟了这几个字可这位“征西大都督”又是谁呢?自己怎么从未听过?正看间猛听轰隆一声围墙已然坍塌听得张胖子喝道:“大家搜!把那小鬼揪出来!”阿秀大惊失色哪还管什么“征西大都督”忙钻到匾额后头正待倚墙躲好却听嘎地轻响这墙居然向后开启冷不防重心全失便已滚落下去。阿秀惊惶害怕一路直坠而下正要放声大哭忽然背心一紧让人抓住了耳边传来一个嗓音:“别叫。”这嗓音又沈又稳带了一股气势阿秀胆战心惊悄悄抬头见到了一只好高好高的鼻梁随即看到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彷佛藏了熊熊火焰。四下阴森黑暗极为潮湿隐隐约约间阿秀觉得自己掉入了无边地狱之中。他全身抖语带哭音:“你……你是谁?”那人笑了笑将一头乱拨开微光照落但见他额头上血红一片赫然便是一个“罪”字。“呜呜!”阿秀恐惧万分手脚挣扎却让那人掩住了口鼻他嗯嗯苦哼又害怕又气闷惊急交迫间竟已晕了过去。 第九章 不识庐山真面目 阿秀的身世甚是奇怪过去琼芳从未想过为何顾倩兮嫁入杨家不过四五年儿子却有十岁?直到今日淑宁等人百般奚落她方才醒起这事这孩子绝不是杨肃观亲生可他的父亲是谁呢?为此琼芳也曾心生奇想以为阿秀是卢云的孩子可如今听顾倩兮一说阿秀的身世非但与卢云无关恐怕也不是顾倩兮亲生这孩子另有来历。此行前往红螺寺却是要去见阿秀的“生母”眼见顾倩兮低垂凤目似在养神小睡。琼芳颇为识趣自也不会在这当口多问便也闭眼小歇。车向北行不久便至安定门。突听道旁传来一声高喊:“停车受检!”琼芳心下一惊赶忙睁眼来看但见前方马蹄隆隆奔过了一队兵马当前骑兵手举旌幡却是“神策”二字。不旋踵又是一列步卒快跑而过人人腰间带刀背缚箭筒还提着又大又重的盾牌竟是全幅武装。琼芳满心诧异忙问车夫道:“这是怎么了?怎地有这许多兵卒?”那车夫摇头无语想来也不知情了。城下人声喧哗似有大批人马聚集。但见前方道路壅紧二轮车、四轮车、马车骡车牛车样样俱全排列长达里许全等着受检守城官差却是神凶貌恶逢人便是吼叫不少车辆不耐久候都被迫折了回去。一名百姓气不过便吵了起来:“到底搞什么?永定门、阜城门都封了连这儿也不让走么?”“演军!西郊大演军!”那军官提起马鞭向地一抽喝道:“没有出城文书谁也不许出入京师!快快折回去!”那百姓也气了戟指痛骂:“折你妈的头!狗一样的乡下团练、也敢来京门作怪!快快报上名来!大爷写状子到兵部告你!”那军官厉声道:“去告!本将勤王军前锋营神策师神策前卫都司段奉节!记好了么?”那百姓愕然道:“什么玩意儿那么长一串?”一名小兵冲了上来暴吼道:“咱是张缘根!连我一起告啊!”一脚踢上马车吓得那百姓急掉车头落荒而逃。琼芳心下暗暗纳闷:“怪了城外演军了?我怎么没听说?”近十年天下大旱民变四起朝廷怒苍也为此连年交战然而无论前线战事如何吃紧京师硬是不戒严后方百姓年照过、酒照喝硬是比景泰朝还强上几分只是眼前军马入城却又是怎么回事?琼芳心下微生警戒正想找顾倩兮商量她却蜷起双腿竟然睡着了。顾倩兮累了她昨晚先与琼芳夜话其后又照顾老夫人睡不到两个时辰难得可以小憩自不免倦极而眠只是车外军马往来盘查却该如何打?琼芳是见过场面的人自也不会因此束手无策她左顾右盼忽 见城下还开了个侧门想是供大官行走更妙的是守门的都是官差不见武将忙指挥车夫:“从侧门过去。”那车夫听命行事便将马车驾出了等候队伍行不过半晌听得脚步急躁大批官差围拢而来大声道:“兀你这厮!谁要你走这儿的到后头去!”还在训斥间琼芳已探出窗淡淡地道:“你们头儿何在?请他过来说话。”那官差微微一惊凝目来看却见到了一个大美人儿身着新装不由冷笑道:“请他过来说话?怎么?你肚里孩儿是他的?却要来认爹啦?”两旁官差哈哈大笑琼芳却已沈下脸去道:“你再多说一字我担保你后悔一世。”那官差笑道:“疯婆子。”待要将她抓下车来却见此女目光严凛毫无畏惧之色似有千百个法子整死自己不由咦了一声改口道:“您……您稍待片刻……我……我去瞧瞧……”天下最怕事的便是这批官差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想人家忍气吞声一辈子所求不过一个“升”字万一开罪了皇亲国戚一切辛苦岂不付诸东流?这便慌不迭走了。琼芳傲然闭目正养神间车外脚步慌张来了一个差头颤声道:“小人来了敢问是哪一位?”琼芳斜目一瞧来人却是个小捕快也不知是刑部的还是北直隶的她也懒得认了冷冷便道:“你职级太小认不得我找你『最』上头来。”那差头惊吓不已便又奔了回去不多时来了一个脑满肠肥的琼芳虽不认得这人是谁但看他体胖过人想来官位必高。正冷视间果然那人见得琼芳的面先是咦了一声之后苦思半晌:“您……您好像是……”琼芳淡然道:“我姓琼。”那官员大惊失色狂叫道:“原来是少阁主!下官有失远迎啊!”咚地一声大头目双膝跪下满场官差自也趴了一地人人叩不已四下百姓自是议论纷纷竟还有人随之下拜八成以为是皇上光临了。琼芳甚是满意淡然道:“这位大人我要出城面谒皇上劳你放个行。可以么?”那官员大惊大喜:“可以!当然可以!”转头暴喝道:“来人!放道路!恭送琼少阁主出城!”刹那之间面前道路已是空空荡荡通畅无阻众官差敲锣打鼓奏起了丝竹管弦为少阁主送行。琼芳掠了掠秀吩咐车夫道:“还等什么?走吧。”车轮滚动马车再次出了两旁官差躬身肃敬恭送大人离开堪堪将出北门却听一人道:“且慢。”马车又让人拦下了琼芳内心不悦探头出窗只见道上来了一名军官高坐马背冷冷地道:“出城文书呢?”那官员忙道:“这位是 国丈孙女免验文书。”那军官哦了一声:“怎么?这儿你说了算?”那官员颤声陪笑:“您……您说了算。”那军官冷冷地道:“知道就好。我前锋营奉命镇北门便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缴验文书。”看这军官似才打过仗衣甲肮脏脸上也有血渍模样虽说狼狈却反而多了几分杀气他喝退了差人便又驾马趋前来到车边俯身道:“姑娘缴验文书不然下车受检。”琼芳沈下脸来道:“军爷我不想下车。”那军官道:“那也行你拿出城文书来那便不必下车。”琼芳昨夜出门得急别说什么出城文书连文碟都没带着哪来什么东西缴验?转看顾倩兮却是鼻息细细早睡得不醒人事了。她哼了一声索性起蛮来:“我没有文书偏又不想下车那该怎么办啊?”那军官高坐马背淡然道:“那别怪我拖你下车把你狠狠搜上一遍。”说话之间把手一招听得哗哗之声大作城外奔来了一队步卒只等着抓人搜身。琼芳却也不怕只冷冷地道:“军爷你晓得我姓什么?”那军官道:“你姓什么得问谁睡过你娘不必问我。”四下兵卒嘻嘻哈哈竟都笑了。琼芳心下大怒砰地一声踢开了车门纵下地来冷冷地道:“我乃国丈孙儿、皇后侄女英国公八世孙紫主琼芳您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我定然一字不漏转呈家姑。”众兵卒笑容僵住了一躲了开来琼芳瞪视那名军官道:“军爷高姓大名可否让我知晓?”那军官也知道惹上权门人物了当即翻身下马略作欠身:“在下姓耿双名国珍勤王军麾下『神策师』督师便是。”这“神策督师”并非小官而是天子亲军四品要员背后倚仗更是“临徽德庆”四王只是琼芳乃是皇亲国戚却又何必怕谁?心道:“好你个勤王军谁不好惹却惹上了我?大家走着瞧来日我必要报仇。”当下坐回了车上吩咐车夫:“没事了走吧。”车轮才动耿国珍却又把手一拦道:“且慢。”琼芳把手重重拍上车门吼道:“你说什么?”耿国珍道:“姑娘我前锋营奉命镇北门无论何人在此出入都得备妥文书以供查验。”琼芳冷冷地道:“然后呢?”耿国珍道:“没什么然后。莫说您是英国公之孙便算英国公本人在此也得取出信物验明正身否则休怪我将你的人车扣下带回营中搜身查验。”琼芳气得炸了大声道:“你要搜身?要不要脱我的衣裳?”耿国珍默然半晌道:“如有必要末将也不会客气。”对方玩真的了琼芳深深吸了口气 想起荆州战场的处境总算也知道怕了。她气馁了几分只能摇醒了顾倩兮低声道:“顾姊姊你……你有带着文碟么?”顾倩兮睡眼惺忪揉着眼道:“没有。”琼芳情知要糟便吩咐车夫:“咱们……咱们掉头回去……”那车夫正欲掉转车头却让耿国珍拦住了沈声道:“姑娘西郊正在演军情势非常。你擅闯北门依法若提不出文书便得随我回营本将不能擅自放你离开。”琼芳每回遇上武人总有吃不完的苦头也是无计可施了只得软下了口气:“这样吧劳烦你去一趟紫云轩找一位傅师范……他便有文书给你……”耿国珍不耐烦了沈声道:“姑娘我对你已十分客气了。我再说一遍你若有信物那便早些交出。其余赘言多说无益。”霎时提气一喝:“来人!围上去!”琼芳无路可走了却又不愿随他们回营看这“勤王军”乃是天子亲兵将骄兵谄虽有正统军的傲气却没有人家的骨气一会儿若给拖入营中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自己一身武功还能大打一场可顾倩兮娇贵柔弱届时几十个大男人围着她搜索查验后果岂堪设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琼芳心急如焚只想着脱身法子她调匀气息先让自己定了定神道:“军爷我这这样吧不看僧面看佛面您为难我也就罢了可您晓不晓得我身旁这位夫人是谁?”耿国珍耸肩道:“我管她是谁?”把手一挥道:“把她俩拖出来。”琼芳厉声道:“大胆!她便是当今中极殿大学士五辅杨大人的夫人你们谁敢动她一根寒毛便是与杨肃观为敌!”众兵卒听都懒得听一涌上前来正要将两个女人揪下车来却于此时背后伸来一只手搭上那武将的肩头道:“军爷请你『滚』到一边去好么?”勤王大军在前却有人公然挑衅莫非活得不耐烦了?耿国珍怒目回望眼里却见到一只黄金指环自在面前昭然闪耀。耿国珍微起错愕向后退开一步定了定神只见面前站了一个老家丁满头白偏偏腰上悬着长剑模样甚是古怪。耿国珍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那老家丁不言不答只缓缓行向车边眼见琼芳怔怔望着自己便将两手拢入袖中藏起了指环躬身问向顾倩兮:“夫人要出城么?”来人恭敬有礼顾倩兮却是头也不抬只轻轻点了点头。那老者弯腰致意:“夫人早去早回一路平安。”说着向琼芳点了点头:“走吧有我在此天下没人能为难你们。”来人正是方才在杨府见到的那名老家丁琼芳过去也曾在扬州见过此人自知他六亲不认遇官 殴官、见民欺民曾一口气扫平扬州渡口几百人直似家常便饭孰料今日却成了自己的护法?琼芳有些哭笑不得便低声吩咐车夫:“赶紧走吧一会儿我多给你些银子……”那车夫想也怕得很了低头缩身悄悄提起缰绳大车方才一动却听刷地一声耿国珍已然拔刀出来冷冷地道:“放肆。把他们围起来。”号令一下大批兵卒便包围过来目光凶狠耿国珍行到老家丁面前森然道:“朋友你官拜何职?敢在这儿号施令?”那老家丁垂下头去轻声道:“我不是官。”耿国珍冷冷地道:“你不是官那你凭什么在此说话?不怕我杀了你么?”那老家丁默然半晌慢慢从衣袋里取出一物交到耿国珍手里。他低头一看手中却是一块令牌阴刻神鹰双翼全展睥睨纵横大书“镇国铁卫”四字!乍见令牌现身琼芳虽已明白对方的身分还是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那耿国珍更是面色铁青微微抖一旁兵卒把这令牌瞧入眼里却是一头雾水人人交头贴耳想来不解来历。天下最高的令牌出于“摩婆娑宫阿修罗王”之手唯它的使者方有资格佩戴。因非凡间之物故唯智者能识。老家丁淡然道:“军爷还有疑问么?”耿国珍脸色难看瞧了瞧车上的顾倩兮似想问些什么良久良久终于让到了路边低声道:“传令下去放开道路。”琼芳暗暗骇异看这“镇国铁卫”威望崇隆似比帝王权柄还让臣民们敬畏。眼看老家丁朝自己望来琼芳忙拍了拍车夫的肩头道:“走了、走了。”那车夫宛如惊弓之鸟把脑袋缩到衣领里提缰驾绳便又再次启程了哒哒蹄声中已然行至门下堪堪便要出城却听一人道:“国家……”“已经亡了吗?”两匹白马嘶声惊吓竟让人挡了下来。只见城下慢慢走出了一名军官看他征甲凌乱满面血污腰上系了条龙纹红带转看双手赫然却是一幅精钢手铐。他慢慢来到大车前低声道:“朋友……停车受捡……”这人好似是个俘虏偏又身着戎装模样甚是古怪。琼芳反复打量几眼忽觉此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正思忖间两旁兵卒已嚷了起来:“熊俊!退下去!这里是勤王军不是正统军!轮不到你来号施令!”听得“熊俊”二字琼芳不由张大了嘴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年前自己大闹荆州战场便是遇上这个“熊俊”那时双方在一座庙里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如今自己重返京城偏又撞见这个怪物委实倒了三辈子的大霉。熊俊低垂了脸面对喝问一概不理只挡到 了车前轻声道:“朋友停车受检。”眼看这帮武人前仆后继而来彷佛疯子一般那老家丁自也笑了耿国珍怕惹出事来忙上前相劝:“熊将军人家是朝廷要员不是怒匪细作你快快退下。”“怎么?”熊俊别开了脸慢慢斜吊双眼:“国家已经亡了吗?”耿国珍也恼了大声道:“姓熊的!你昨夜大闹京畿大营屡次犯上还嫌不足?快让开否则休怪军法伺候!”熊俊摇头道:“老耿谁触犯军法谁贪赃枉法你自己心里有数。”看这人也真顽硬把手一挥居然推开了众兵卒随即走到车边正要将顾倩兮拖下车来却见一只苍斑大手逼近而来挡住了自己。全场都静了下来琼芳也是掌心出汗老家丁淡淡地道:“军爷还要看我的令牌么?”熊俊低声道:“不必我知道你们是谁。”老家丁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何不『滚』到一边去?”“怎么……”熊俊抬起头来轻轻地问了:“国家已经亡了吗?”熊俊的话很少因为他杀人如麻所以从不争辩。至于那老家丁想他连郡王也打得又怎么肯让?两边委决不下谁也不让谁一方是“大掌柜”人马一方隶于伍定远麾下恐怕要打起来了。朝廷治下最凶的两头虎便是眼前这两只。琼芳自离开京城后先是撞见“正统军”其后又遇上“镇国铁卫”一个凶过一个俱都冥顽不灵见谁打谁从不退让。如今二虎相争却是谁胜谁负?琼芳心情有些紧张也是担心顾倩兮害怕百忙中抽空来瞧却见她解开了阿秀的小包袱竟然读起了三字经好似车外的人全是疯子无须萦怀。此时不只勤王军围观连百姓官差也在指指点点。琼芳深深吸了口气自知一切纷争全是自己惹出来的奈何情势如此纵想出面调解那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良久良久两人谁都没动熊俊等候半晌好似知道自己没胜算了便转过身去众人松了口气突听铁链当琅琅大响熊俊双手横击手铐铁链一挥了过来那老家丁侧身闪过右指隐寒气正中膻中穴熊俊浑身冷颤脚下软却突然暴吼一声脑袋直撞了过来。砰地一声大响熊俊胸前挨了一脚已然倒飞出去压倒了十来名勤王兵卒想来螳臂挡车武功大为不及。那老家丁提起熊俊的脚正要将他拖离城门耳中却听得冷笑:“老狗你死定了。”众人定睛一看这熊俊手中不知从哪儿摸来的十字弩嗤嗤连声射出了一排箭羽逼开了老家丁随即右手暴长便从兵卒腰间夺过号角耿国珍大惊道:“快拦住他!”“呒呜……呒呜……”熊俊提起号角鼓气高鸣声音三长一短似在向什么人求救声响远远送了出去刹那之间远处也有号角响应。“呒呜……呒呜……”城下响起哗哗脚步声远处移来一面火红大旗见是“北威”二字听得兵卒们喊道:“北关第三镇开到哪路兵马求援?”“荆州三百师在此!”熊俊凛然怒吼:“弟兄们!来应援!”轰踏!轰踏!轰轰踏!轰轰踏!数百名兵卒左手提盾右手举刀已然结阵而来熊俊把号角远远扔开刷地一声也已挚刀在手厉声道:“正统军!向前推进!”熊俊不是江湖好汉他是武将所以从不单打独斗打一开始他便等着结阵开打。勤王兵卒大惊失色全数避了开来。熊俊厉声道:“着来人下车!弃械投降!随我回营受审!否则杀无赦!”顾倩兮见此地乱得不成话心下厌恶正要下车离开却听老家丁喝道:“琼小姐拉住夫人!别让她下去!”说着说便从胸前提起了一只笛子奋力吹了起来。琼芳咦了一声只觉耳边隐隐约约彷佛传来幽幽笛声颇为悦耳那熊俊却已掩住耳孔痛苦道:“抓住他!别让他向外求援!”众兵卒奔上前来已要逼近马车老家丁护主有责便也拔剑出鞘双方涌上前来猛听“当当当当”一片脆响兵卒们的钢刀尽成两段指挥军官并不慌乱立时放声呐喊:“来人兵器有异提盾护身!”第一排兵卒提起圆盾护住了脸面矮身掩近背后将士却提起了长茅从盾牌中刺袭而来那老家丁深深吐纳提剑斩出但见眼前金光吞吐尽是金碧辉煌长枪如数折断只是正统军盾却是百炼神钢锻造得既韧且强金光几番啄袭竟都刺之不破。步卒们攻守大有章法越逼近马车听得一名军官厉声道:“第一排举威武棍!打!”马鸣啡啡 两匹白马受惊而窜那老家丁却挡到了车前剑光挥舞宛如八臂金刚单剑敌上数百只铁棍一举挡下了大批兵马只是敌势浩大人数又众脚下还是一步一步地退后眼看马车便要陷入包围却听四下笛声大作城头上跳落了一个又一个黑影手持刀械团团护卫了马车。“镇国铁卫”大援已到老家丁剑交左手亮出了指上的黄金戒环沈声道:“镇国铁卫!听我号令!”黑影们沉默无声却都握紧了兵刃猛听刷地一声老家丁剑尖扬起厉声道:“保住车马!推进出城!”“杀啊!”援兵抵达来了三十多名黑衣人。霎时双方杀声大起但见几百只军棍敲下此起彼落黑衣人个个都是武功高手人人以一挡十兀自不落下风。城门下火光四溅一方要将顾倩兮、琼芳抓下车来一方则要保着她俩出城双方正面开战谁也不让谁。只是这场打斗毫无来由要说是琼芳傲慢弄权犯下大错不如说是“镇国铁卫”托大自负遇上了疯狗也似的熊俊双方一再错判形势终致于大肆械斗只不知“威伍文杨”接到消息却要如何收拾善后了。那勤王军愣在当场一来插不上手二来也不知该帮谁便远远避了开来。百姓们倒是高声喝采当成好戏来看。那熊俊甚是悍勇抄起了单刀使得疯虎出柙也似只是黑衣人个个武功精强实在拾掇不下霎时拉长了嗓音喊道:“全军……散开预备……牛弩……”牛弩重达百斤一便能将马车射翻在地老家丁厉声道:“琼小姐!快上去前座!快!”事已至此投降也是无用琼芳晓得机不可失便跳上驾座从车夫手里抢过缰绳大喊道:“让开!前头让开!”“杀啊!”、“挡住他们!”、“把这雌儿拖下来!”操爹干娘的骂声中可怜琼芳位在前座彷佛众矢之的几次刀枪斩来虽有黑衣人为她挡架仍不免险象环生她又惊又怕频频抽*动马鞭喊道:“快跑啊!”两匹白马吃痛狂奔百名将士扑前阻挡数十黑衣人也一涌而上漫天漫地全是白晃晃的兵刃彷佛坠入了刀山剑海琼芳吓得花容失色捂面惨叫:“救命啊!”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身旁清脆连声似有一面大盾牌罩住了自己琼芳却什么都不知道了只管闭眼尖叫拼死抽*动马鞭就怕马儿逃得不够快但听蹄声轰然上下颠拨不止似已冲出城门琼芳却还是掩面尖叫怎么也不敢睁眼来看。也不知过了多久杀伐声渐渐远去自己喉咙也渐渐哑了却还不敢张眼。猛听喀喀几声车轮渐慢好似行上了一座土坡琼芳总算睁开眼来喘道 :“我……我还活着么?”一朵一朵雪花落了下来让人大感清凉琼芳游目四顾只见自己身在一处小山丘离城门已有十来里自己非但闯了出来尚且毫无伤转看驾座却只剩自己一人那车夫却已不知去向想来情势大乱早已自行逃命去了。琼芳惊魂甫定忙翻下驾座回身来问:“顾姊姊你……你没事吧?”急急去看车内就怕见到一具死尸天幸顾倩兮还俏生生地坐在那儿一边低头读书一边拿着包子吃听得问话兀自眨了眨那双凤眼惊讶道:“已经出城了吗?”琼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适才城门下杀声大起闹得天翻地覆顾倩兮却是一派从容好似车外尽是小孩儿打架压根儿不看一眼。琼芳苦笑几声自也不好骂她便反身去看来处瞧瞧适才生了什么事。这一望之下不由微感悚栗。只见城北十里连营层层迭迭不知有几十万人在此正中大营上书“前锋营神枢”。远处另有一面较小旌旗红底金字见是“北威”却是适才入城抓人的“北关第三镇”。看北郊满是兵卒正统军、勤王军都到了琼芳满心惊疑暗忖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西郊演军为何北郊也聚集了大军?”一晚睡醒京城却似天翻地覆情势之严峻直追当年正统复辟之时她不知生了何事便想去城西察看可回思适才的惊险万状却又让她打住了念头。方才安定门下一场大战若非援兵及时来到说不定自己和顾倩兮早让人拖进营中连衣服也让人剥光了何苦还在此自找麻烦?摇了摇头便也不再理会了自管行到车边道:“顾姊姊方才那些黑衣人是什么来历你知道么?”顾倩兮终于吃完了包子便收起了书本道:“那些人是外子的部属住在府里后院。”琼芳点了点头心道:“原来顾姊姊早就见过这批人了难怪不怕他们。”今早在杨府亲眼所见那帮黑衣人对杨肃观恭敬顺服似把他当成了领依此看来这人若非是大当家便是二头目想起爷爷还自称是什么镇国铁卫的“三当家”琼芳不由微微苦笑只觉得这个天下好乱好乱什么事都弄不明白了。此时安定门早已恢复了平静看大门处百姓排队受检等候出城侧门边上却似历经了一场大战正统兵卒相互搀扶四下捡拾盾牌城内的黑衣人也是肩搭着肩蹒跚离开想来熊虎相争谁也没压过谁便落得两败俱伤了。正呆间却听顾倩兮道:“妹子咱们是不是该出了?”琼芳点了点头这才想起自己还等着上红螺山她返回驾座执起马鞭 突然眼光一扫却又瞧到了一个人。丘下白雪蔼蔼覆盖了一片深林但见林间藏了一个男子他头顶大毡披挂整齐却是方才那位“马车夫”。琼芳咦了一声心里忽有异感只见那车夫解下了大毡朝自己笑了笑看那长方脸蛋、剑眉入鬓岂不就是白水大瀑里的那只“大水怪”!琼芳啊地一声叫了出来。直至此时她才晓得那“马车夫”是谁了原来卢云一直隐伏在身边护送自己和顾姊姊离城。若非如此方才是谁替她挡下刀林剑雨?又是谁保得自己毫无伤?两人遥遥相望琼芳满面通红眼眶也微微红只见卢云朝自己笑了笑随即竖指唇边长揖到地当是求她守密了。慢慢的脚下一步步退后却又回入了林间。琼芳怔怔看着树林忽然间哽咽出声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正哭间背后一人扶住了她轻轻问道:“妹子你怎么了?”琼芳吃了一惊这才觉顾倩兮来了赶忙再看卢云这“大水怪”好快的手脚果然又消失不见了。眼见顾倩兮凝望自己一双凤眼带着询问之意。琼芳赶忙低头拭泪道:“这儿风好大……砂子……砂子吹进我眼里……”顾倩兮取出了手帕:“来让我替你瞧瞧。”正要替她擦拭眼角琼芳却向后避开突然失声哭叫:“不要了!勉强不来的!”眼看琼芳脚步退后不住回避自己的目光顾倩兮便停下手来道:“妹子你来。”眼见琼芳不肯动顾倩兮又道:“妹子顾姊姊请你过来。”琼芳听她连番叫唤终于依言转身了听得顾倩兮道:“你心里有疙瘩对吗?”琼芳转望丘下慢慢擦拭了泪水道:“是。”顾倩兮道:“你想说吗?”顾倩兮看出来了她知道琼芳心里有事瞒她索性单刀直入把话说开绝不多一分作态。上午晴空万里中午却又天色阴霾琼芳怔怔地叹了口气想她本也是豪爽之人无奈遇上顾倩兮之后样样都不对劲了非但暴躁易怒还变得好生计算。她伸出手来接下天边飘落的片片雪花幽幽地道:“顾姊姊你不还急着去红螺寺非得现下说么?”顾倩兮垂下凤眼轻声道:“当然。今日不说以后也不会说了。”好一个聪慧女子难怪世间男子抢着要了。琼芳心下微起叹息她凝眸望着眼前这位“顾姊姊”心里那分妒意忽然清楚了起来。两人各自无言谁也没说话。琼芳瞧着卢云的藏身处也不知这男人躲哪儿去了。她轻轻叹息抬起头来仰望灰蒙蒙的天际道:“顾姊姊你爹过世那年你多大年纪?”顾倩兮道:“二十有四。”琼芳低 低叹了口气道:“那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她顿了顿低声道:“我爹爹是自杀死的。他过世那年我只有十岁。”顾倩兮微微一动转过了身来只听琼芳幽幽地道:“那一晚我躲在家庙外看着他把毒酒喝下去然后血就从他的眼睛、鼻子里冒出来……他临死前看到了我就放声哭了起来……”这么多年来琼芳次透露自己的身世之痛。虽已事隔多年还是不禁眼眶微微一红。她遥望城下的百万军低声道:“打那天起我便学到了一件事……人生一切、如浮光掠影一眨眼就过去了……”她慢慢转过头来凝视眼前的顾倩兮道:“所以凡遇上我所爱的、要的我便奋不顾身去争它失手就算了我也能狠得下心来放下。”人生苦短短得抓不住故而琼芳比谁都大胆一旦抱定决心便要放手一搏。过去琼芳来到顾倩兮面前总是装成了一个小妹妹挺可爱似的如今说出了心底话自也痛快了许多。北方冷冽吹乱了两个女人的头顾倩兮静静望着面前的琼芳但见她眼里带着一抹倔强双颊更似带了一团烈火天边虽说飘着雪却也要融消了。她情不自禁伸手出来替琼芳理了理稍轻声道:“妹子你太急了。”琼芳避开了她的手沈声道:“什么意思?”顾倩兮道:“人生许多事都是急不来的。你得耐心等、慢慢瞧方能等到你要的。”琼芳暗暗揣摩她的话意道:“要是等不到呢?”顾倩兮摇头道:“不会的。人生一切事有始必有终你只要耐心等候一定会看到一个结果。”人生在世苦多乐少许多事急也急不来。只消心里存了信心哪怕路程再艰辛、再遥远还是能等到一个结果。琼芳怔怔思索忽道:“错了人生不是那样的。”顾倩兮道:“那是什么样呢?”琼芳伸开手心展示掌里消融的雪花道:“人死之后那就什么都没了还等什么?”两人静了下来各自望向远方的京城谁也没说话。雪势渐渐加大山丘上更显冷清只听琼芳道:“顾姊姊我实话实说。我昨夜来拜访你其实是为了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心一下……”她凝视丘下深林道:“我的一生就不同了。”顾倩兮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事想问我对么?”顾倩兮很聪明什么事都瞒不住她。琼芳自也不是第一回见识了。点了点头坦然道:“是我想请教你几件事你若为着我好便请说实话可以么?”顾倩兮点了点头道:“你问吧。”话到口边琼芳反而有些紧张了她反复踱了几步方才道:“顾姊姊你……你 嫁给杨大人之前还有个未婚夫是吗?”顾倩兮道:“这是谁告诉你的?”琼芳道:“你别管。反正我就是想知道这人的事。你愿意说么?”顾倩兮折起了手帕淡淡地道:“他叫卢云是北方人以前做过我父亲的幕宾。”琼芳道:“他死了是么?”顾倩兮掠了掠丝神色宁静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口中自也没有应声。琼芳等了一整晚终于把话说出口了自也不会在此停下。她深深吸了口气又道:“顾姊姊当年你嫁给杨大人是心甘情愿的吗?”顾倩兮道:“什么意思?”琼芳道:“我心里一直很好奇倘使你的未婚夫好端端地留在你身边你还会嫁给杨大人么?”这话有些冒犯了。顾倩兮沉默半晌慢慢低下头去道:“妹子你看轻我了。”琼芳闻言一怔却听顾倩兮道:“我并非蔡文姬、也不是卓文君。我是顾嗣源的女儿顾倩兮。”琼芳愣住了不解其意顾倩兮却仅点到为止不加一字解释。这“蔡文姬”是东汉大儒蔡邕之女曾三度改嫁先嫁一夫后又远嫁匈奴最后被曹操赎回赐给一名叫做董祀的都尉受尽了命运捉弄故以“悲愤诗”明志。那位“卓文君”却恰恰相反她曾为丈夫司马相如尽弃所有簧夜私奔当垆卖酒只是司马相如飞黄腾达后却又另结新欢她忍无可忍之下便以“诀别诗”相赠。蔡文姬是无可奈何卓文君奋力挣扎却还是不能奈其若何依此看来顾倩兮定是害怕受男人摆布所以壮士断腕自行挥别了过去。琼芳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当年嫁给杨大人是你自己的决定?”顾倩兮默默望着她忽道:“妹子你知道我哪点强过你。”琼芳斜她一眼心道:“这女人真狂。”口中却道:“顾姊姊有话请说琼芳洗耳恭听。”顾倩兮道:“我这个人有个好处生平从不抱怨。”琼芳心下一愣没料到她是这个意思。沈吟道:“不论遭遇什么事你都不抱怨?”顾倩兮道:“是。”眼前这女人享过荣华吃过大苦得过所爱却也失过至亲。如今听她自道心事似对命运起伏已能逆来顺受。琼芳摇了摇头轻声便道:“顾姊姊你不该这么说。当年你父亲撞死在狱中遗弃了你难道你也不埋怨吗?”这话实在太重顾倩兮听在耳里却未现出忤色只静静地道:“妹子你并不晓得这世上有许多人他们打一出生便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事。也因此他们从不抱怨、更不会悔恨不论结果是甘是苦他们都会一件一件、把该做的事情一一做完。”琼芳道:“即使结果是死路一条也要做下去吗?”顾倩兮道:“是。因为若不这么做这一生等于白活了。”琼芳深深吸了口气:“你也是这样的人吗?”顾倩兮道:“是。”不知不觉间琼芳想到了飞蛾扑火低声便道:“这是你的脾气使然对吗?”顾倩兮道:“这不是脾气这是我的天命。”琼芳失声低呼:“天命?”顾倩兮道:“天命如此所以不必抱怨、也犯不着后悔我只能鼓起勇气一路向前直到上苍赐给我一个答案。”琼芳喃喃地道:“你……你等到上天的答案了吗?”顾倩兮低下头去便又不做声了。琼芳呆住了她本以为顾倩兮是个小妇人一生无权无势至多不过是求个好丈夫、找个好归宿故而拿当年婚嫁之事来诘问她。岂料到这位女子怀藏隐志竟是如此的自负?天命者使命也。宛如飞蛾扑火焚毁残躯。命运之起伏跌宕在她不过是场笑话。她是故意撞上去的。琼芳怔怔望着她忽道:“顾姊姊我……我的天命是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么?”顾倩兮摇头道:“对不住了。一个人的天命须得自己寻找。”知天命与畏天命这便是君子成道的最后一关。一个人找到天命后这一生便不会后悔了。从此便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成为大勇之人。“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与闻也”琼芳等于被训了一顿她轻轻叹了口气便也不多问了低声道:“那杨大人呢他的天命是什么你知道么?”顾倩兮默然半晌道:“他是英雄。”琼芳愕然道:“英雄?”顾倩兮道:“平心而论外子确是当世英雄能够肩担整个天下。放眼当今世上并无第二个男人可以企及。”她凝视远方京城轻声道:“有朝一日他若失势下野我会代天下万民啜泣。”琼芳惊呼出声万没料到杨肃观在她心中有如此崇高地位。她深深吸了口气道:“那……那你以前的未婚夫呢?难道也比不上杨大人么?”顾倩兮道:“他志不在此。”琼芳道:“是吗?那他志在何方?”顾倩兮道:“你、我。”琼芳愕然道:“什么?”顾倩兮道:“你与我我与他都是两人之间的事。”仁者二人也天下众生亿万万其实追根究底都只是两人之间的事。琼芳听她语藏机锋好似一语双关不由有些错愕还想再问却听顾倩兮道:“走吧我带你去见如玉。当年生的许许多多事情她比我还清楚。”琼芳心下一凛不知这“如玉”是谁顾倩兮却自行上车了琼芳明白她不会再说了点了点头正要行上驾座顾倩 兮却抢先执起了马鞭道:“换我驾车吧你也该歇歇了。”琼芳怔道:“顾姊姊你……你知道如何驾车么?”顾倩兮握住她的手露出了笑容:“你别瞧我不起当年我也是离家出走过的。”琼芳感到她掌心的粗糙不由微微一凛:“是了她也是操劳过的。”正想间顾倩兮已提起马鞭朝半空轻轻挥打啪地一响马儿醒了过来霎时哒哒蹄响便已出了。天寒地冻琼芳向手上呵着暖气眼角却向后回望似在留意背后是否有人尾随。正瞧间顾倩兮却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冷么?”琼芳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顾倩兮道:“坐过来两个人暖和些。”不待琼芳答应便从车里找来一张毛毯先披到她的肩上又朝自己肩上拢了拢。两个女人比肩而坐望来便如一对亲姊妹亲亲热热的琼芳感受到她的体热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很是不该始终都在算计她只转开了脸低声道:“顾姊姊对……对不……起……”琼芳生平少说这三字不免说得结结巴巴。顾倩兮微笑道:“好端端的为何向我道不是?”琼芳低下脸去摇了摇头口中却未应声。顾倩兮也不多问只提鞭驾车便向红螺山而去。马车北上哒哒蹄声颇为悦耳只是至今没人想过一件事她们还没付车资。这辆车所费不赀马是白马车是新车双马并辔至少值得百来两银子只是说来奇怪现下马车夫不见了两个女人却自己驶走了人家的车子岂难道不会心存内疚?琼芳心有旁骛自始至终没有留意马车的来历自也没觉顾倩兮手里的马鞭刻有字痕却是“中极殿大学士.杨府”八个小字。官家之物多有徽章印记以防窃盗。原来这辆车是打杨府而来想来有人向“中极殿大学士”借了这辆好车一路载着人家的老婆出门小心保护、细细照拂最后还不忘物归原主把马车还给了人家把人家老公的活儿全干光了。凡人坐上自家的车儿便算晕倒车上也有知觉。顾倩兮手执马鞭驾得顺手指尖也该触到了马鞭上的刻字难道就没觉这辆车自何而来?没觉尽管自家马车落入外人手还来街边拉伙载客赚钱营生顾倩兮也是一问三不知。也许是城里太乱了天气又太冷了反正事情再奇怪她也似阿秀考状元想都没想过。正月十六尚未正午城里城外都是乱烘烘的。可此地却是一片悄静听不到一点声响。好冷、好冰……四下冰冷潮湿阿秀慢慢醒转过来睁开了眼只见眼前昏暗一片望来蒙蒙隆隆他茫茫然起身猛然之间摸到了一柄火枪 霎时心下一醒这才想起自己偷走了“霍天龙”的火蛇枪却又不幸掉到了地洞里。他害怕起来正要放声大哭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掩住自己的口鼻。“呜呜……呜呜……”阿秀害怕无已只是想哭偏偏口鼻气闷那大手却还不放正要张嘴狠狠去咬脑袋却又让人拍了拍带了几分安抚之意。那人的手掌很烫送来了火焰般的气息似能把人的红血烧热。不知不觉间阿秀胆气一壮心下略宽眼珠稍稍偏转却见到高鼻鹰目的一张脸以及额上的“罪”字。眼看钦命要犯现身了阿秀自是吓得魂飞天外这才想起自己非但掉入地洞里尚且落入魔头手中正要大哭呼救却听地窖上方传来说话:“怪了方才明明见到那孩子怎又不见了?”听得说话声阿秀便又静了下来自知那“蛇枪”霍天龙还在追着自己他吞了口寒沫循着声音来处去看却见头顶上隐隐有光正从一处缝隙里透了出来。阿秀稍一忖念暗道:“对了是那块匾额。”自己昏厥前曾见到一面匾额上书“征西大都督府”。没想才钻到匾额后头却意外掉到了这处地洞里依此看来那匾额后头必然有个大洞。“***臭小鬼!”正想间猛听头顶上传来一声怒吼:“老子抓住了他!非得把他煮来吃不可!”这嗓子粗鲁想来是那“张胖子”的声音了。又听砰砰啪啪之声看此人手提板斧八成是在砍些东西泄恨。阿秀吓得没魂了就怕让张胖子觉自己的踪迹不免要送掉一条小命正抖间脑袋却又让人拍了拍自是魔头在安慰自己了。阿秀心下一宽自知这儿躲了个大魔头张胖子若是冲了进来不免被他吃掉。正感安心间却又想道:“我高兴什么了?他吃不到张胖子一会儿便要把我煮来吃了。”外有狼、内有虎阿秀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竟落到这个田地一时哽咽流泪奈何口鼻让人掩住了想哭也不出声。正悲哀间头顶上却是砰砰大响想来上头那帮人还在翻箱倒柜。那张胖子找了半天始终瞧不到阿秀的身影不由暴怒道:“这可好了蛇枪让人盗走了咱们要怎么做掉那厮?”阿秀心下后悔自知万万不该去偷人家的火枪以致惹上这群凶神恶煞。正悔恨间却听霍天龙道:“不怕我随身带有一柄短枪勉强凑合凑合还能应付着可惜射程不及蛇枪远……”听得霍天龙还有一柄枪阿秀自是松了口气那张胖子也是大喜道:“早说嘛瞧我担心得……”暴喝一声:“走了!先办正事一会儿再找这小鬼算帐!”大吼过后脚步渐远想来一行人已要离 开了阿秀放心下来却又怕他们走远了一会儿不免要独自面对地窖里的大魔头。他又怕又急只想找个办法让这帮坏人同归于尽。正慌间猛听一人喊道:“老大、霍公子你们快来看这儿有块匾额。”听得藏身处被人识破阿秀自又吓得魂不附体果然脚步急急众人转了回来那张胖子喃喃地道:“征西大都督府……”愤然道:“什么烂玩意儿砸了!”这张胖子性情残暴等他一斧头砍下匾额破开把头一探却见到自己在这儿打盹那是什么个下稍?阿秀飕飕抖正等死间霍天龙却阻拦了:“张胖子把你的斧头放下别闯祸了。”张胖子拂然道:“不过砸破一块破匾罢了能闯什么祸?”那霍天龙道:“瞧瞧匾额下头的落款。”屋外传来窸窣声那张胖子好似蹲了下来读道:“武英十五年九月寅午嘿……这儿***还有个印章……”霍天龙道:“说话检点些。这个章可是天子之宝。”阿秀微微一奇外头众人也愣了纷纷问道:“什么?这是玉玺?”霍天龙道:“懂了吧?这匾额是谁的落款?”张胖子愕然道:“怎么?这……这是正统皇帝的御笔?”霍天龙道:“你说对了今圣御笔要是让你随手砸了难保不惹上麻烦。”众人茫然道:“不对吧既是皇上的御笔为何不好好挂起怎就胡乱扔在这儿?”霍天龙叹道:“这就说来话长了。这破屋子本叫『武德侯府』主人乃是武英朝第一功臣立过无数汗马功劳。皇上感念他的辛劳这才亲笔赐匾只可惜天妒英才这块金匾还没机会挂上这屋子便让人查封了。”众人讶道:“为什么?”霍天龙道:“御驾亲征失利皇上兵败被俘此间主人也落得满门抄斩的下稍。”张胖子惊道:“好家伙这房子的主人到底是谁?”霍天龙道:“这宅子的主人姓秦便是武英朝第一忠臣征西大都督秦霸先。”众人惊呼一声:“秦霸先?啊……难怪这匾额挂不得……”霍天龙叹道:“听说过年前皇上还曾来此间凭吊见了自己题的金匾触景伤情着实哭了一场。可即使是他自己也不敢把这匾额移回宫去。只能搁在这儿生灰尘了。”众人喃喃地道:“这也难怪了谁要他生了那畜生……”张胖子道:“瞧不出来啊看你霍公子年纪轻轻却也知道这些前朝往事。”霍天龙叹道:“我孩提时便住在左近街坊都管这儿叫『城西鬼屋』看这屋子破败了四十多年如今总算也要拆了……”感慨了几声张胖子却无心多听了便道:“走了、走了少说这些闲话说不定咱们说着说天狗李那 小子却已去找人啦!”众人纷纷称是正要离开忽又听一人道:“等等这若是秦家的旧宅会不会秦仲海便躲在这儿?”“秦仲海”三字一出众人一静了下来阿秀心下也是一惊就怕那厮也躲在这儿正左右张望间却见身旁还蹲着一个怪人不由内心大骇:“这人就是秦仲海么?”阿秀吓得险些晕了过去看自己什么人不好遇却遇到了“怒王”秦仲海一会儿还有性命在么?他闭紧双眼就盼自己能昏厥过去来个不醒人事偏偏头顶上又传来霍天龙的嗓音:“这话不无几分道理。张胖子你去掀开匾额查查后头有什么。”此言一出万籁俱寂阿秀固然心里慌头顶上的众人却也静了下来。猛听嘿嘿两声笑张胖子森然道:“霍公子你当张胖子是第一天出道么?要掀你去掀别来支使我。”霍天龙道:“你恁也多心了。你没听西门嵩说那厮受了重伤正午前动弹不得你却怕什么?”张胖子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又怕什么了?”阿秀听他们相互推拒自也晓得这帮坏人心存畏惧谁也不肯动手来揭。良久良久猛听张胖子大喝一声:“好啦!咱们谁也别动!小徐你来!”外间传来牙关颤抖声一人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昨儿搬货扭伤手了……”张胖子暴吼道:“放你妈的屁!整日见你摸着女人也不见手酸什么时候扭伤手了?过来!”头顶传来耳光轰击声随即又有哀号哭泣。想来这帮坏人没什么用阿秀慢慢定下神来偷眼打量那名怪人心道:“这人就是怒苍大魔王么?可早上不才有个骑妖马的进城?那又是谁?”阿秀打小爱听鬼故事自也听玩伴们提过“怒王”的形貌都说这人身高一丈二长了三颗头左边长瘤右边长角中间一颗生了大大的独眼吃人前还会流泪可面前这人却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模样不大像依此看来说不定是假扮的。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头顶传来喊叫声:“老大!老大!快出来!官差已经率队出了!”张胖子嘿地一声:“好个天狗李总算有点动静啦!大家快走!”一名汉子道:“老大那这匾额还揭不揭……”张胖子骂道:“蠢材!便算要揭也得让官差揭!不然你来揭啊?”屋里脚步声大作一行人全奔了出去至于匾额后有什么却是谁也懒得管了。脚步声渐渐走远那只大手总算也移了开来阿秀一脱桎梏立时大口呼吸一边奋力去推那人的身子正要逃窜而出却听“砰”地一响庞然大物撞到了墙上竟是轰然有声。阿秀吃了一惊没料到自己这般神力转头去 看却见地下倒了一条大汉死活不明。阿秀咦了一声心道:“不会吧?我打死怒苍魔王了?”他捡起一颗石头朝那人的尸体扔了扔待见他伏地不动好似死透了便又大着胆子走回俯身察看。那大汉打着赤膊面向地下露出光溜溜的后背。阿秀眼里看得明白这人背上却有一幅刺花上头有只飞天老虎。一旁还有诗词低声便读:“他日若阿阿阿志敢笑阿阿不丈夫。”念了半天不觉愕然道:“什么怪诗啊?”正茫然间却听噗嗤一声那大汉趴在地下竟是嘻嘻笑了。眼看死人复活了阿秀自是拔腿就跑那大汉却也没追来只慢吞吞地爬起靠墙而坐模样有气无力。阿秀心道:“这人武功真差一定不是秦仲海。”话虽如此还是不敢找他说话一时东张西望看看有无法子离开此间。察看半晌已知自己身处于一座地窖墙边有座石阶毁败大半想来便是出路了。忙奔了上去望上跳了跳盼能攀出去。那石阶只剩三五级地窖却深达数丈阿秀自是心有余力不足连跳了十来下气喘吁吁正想再试猛然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正要仰天跌下背心却又让人揪住了。阿秀回头惊看却是那坏人救下了自己只见他一双眼珠却在自己脸上打转似在察看什么。阿秀心里犯怕只想叫声大爷什么的猛见那坏人双眼大睁伸出指尖径朝自己的眉心摸来阿秀吓了一大跳忙把身子一缩急急逃开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那大汉没有说话只反复打量自己阿秀怕得抖便也缩到墙角不敢稍动。两人对峙不动谁也没说话猛听“哈嗤”一声那大汉居然打了个喷嚏垂下了两道鼻血。寻常人打喷嚏、流鼻水那大汉流得却是鼻血望来红通通的随着呼吸一收一放黑暗间还隐隐散出火光望来极为古怪。阿秀呆呆看着他忽道:“你……你很少吃果子是么?”那大汉愣了愣有些听不懂了阿秀喃喃又道:“我娘说不吃果子的人火气大天冷就会流鼻血。”正想劝他多吃果子奈何缓不济急大叔的鼻血都快垂到地下了忙伸手入怀取出娘亲为他准备的小手帕怯怯地道:“哪拿去用吧。”看那大汉打着赤膊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子料来是个贫苦人定没钱买草纸擦谁知他瞄着手帕却只裂嘴一笑“嗨”地一声运起了鼻血鼻涕一吐到了地下。阿秀呆住了没料到好心没好报竟只收回一口痰?无怪娘亲平日总瞪着自己原来是这个心情了。眼见那大汉眼里带了一抹轻视好似见到了娘们阿秀心里暗暗生气当下仰鼻吸气便也运起一口浓痰啐到地上绝不示弱。正得意间那大汉竟也深深吸气嘿嘿一笑间又朝地下狠狠啐出一口痰又多又浓气势远胜阿秀。阿秀吃了一惊万没料到竟有人敢找自己比吐痰?那不是班门弄斧是什么?也是面子放不下当即仰天啊啊运起了满嘴的口水一吐到了地下。“噗!”、“吐!”一大一小眼瞪眼面对面霎时你一口、我一口便相互吐起痰来。吐了半天阿秀没了口水那大汉却还吐吐不休料来是他赢了。阿秀呸道:“算了!让你一回。”眼看坏人大叔闭目养神了阿秀便也哼了一声转身离开自在地窖里寻找出路。北方人家多半建有地窖有的拿来放腌菜有的拿来收藏宝物若是有钱人家多半还建有密道阿秀打小便听叔叔提过这些事一时便在地下摸摸找找瞧瞧有无密道机关。正察看间却听哗啦啦声响大起臭气熏天那大汉竟然脱下裤子对着墙壁尿了起来一时间尿水窜溢便朝脚下漫来阿秀惊怒交迸东跳西躲也是忍无可忍便骂道:“你……你尿什么?”那大汉抖了抖屁股放出了一个响屁出来恶臭熏天阿秀心道:“你能放屁难道我不会么?”运起气力狠狠一放这个屁竟是又响又臭中人欲呕。地窖密不通风此时又是尿、又是屁、又是痰连坐的地方也没了。那大汉捂着口鼻想来也觉得臭了阿秀戟指骂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吧?”那大汉并不答话俯身拾起火枪低头把玩却是阿秀冒死偷来的那柄“百步穿杨蛇火枪”。阿秀躲在远处窥看骂道:“那是我的东西你别玩。”那大汉不甚希罕只狞住了鼻头哼地一声鼻血混了鼻涕全数喷到了墙上。阿秀看得呆了这招倒是没见过正想模仿间那大汉随手把火枪一扔扑通一声却是抛到了尿水里。阿秀终于火了便冲上前去朝那大汉踢了一脚怒骂道:“操!”轰然巨响之中那大汉竟然仰天倒下脑袋正撞在石阶上传出鸡蛋破碎声。阿秀吓了一跳一没料到自己这般神力二没想到那大汉如此不堪他蹑手蹑脚正想靠近察看那大汉却又坐了起来只见他拍了拍后脑勺落下了涔涔灰粉那石阶受这人的脑袋一撞竟尔破烂粉碎那人倒是通体无伤唯独鼻孔还渗着血望来委实古怪。阿秀见自己险些弄伤了他心里略有歉意嘴里却还说着狠话:“活该这就是欺侮我的下稍。”正冷笑间那大汉霍地起身似要打人了阿秀大惊失色哭道:“不要、不要。”噗 噜一声那大汉又放了个响屁随即枕臂躺下不忘翘高了脚在那儿抖啊抖的。阿秀呆呆看着只觉此人怪上加怪实乃生平所仅见当下便也大起了胆子打量来人的面貌。天光隐隐透入面前的大叔生了两道粗豪浓眉黑白间杂像是坏掉的毛笔额间还有一个“罪”字看他这般形貌卖米卖面都不好天生就该做坏人。阿秀心里有些害怕想起那霍天龙的说话低声便问:“大叔你……你到底是谁?该不会就是那个秦……秦……”魔名本为忌讳呼唤不得支吾几声竟都不敢说出那大汉也只闭眼翘脚浑不应答。阿秀吞了口唾沫眼看那人的左脚隐隐光好似是铁造的忍不住有些好奇便伸长了小手打算摸上一摸。正捏间那人双眼忽地睁开两道精光暴射而出直吓得阿秀惨叫一声急急转身逃命还没跑上两步却听那人轻轻地道:“没种。”陡听这两个字阿秀愣住了慢慢转回头来咬牙道:“你……你说什么?”那大汉闭眼枕臂对问话不理不睬阿秀却已快步奔回大声道:“你方才说什么?”那大汉眯开眼缝道:“我什么都没说。”阿秀恨恨地道:“有!你说了!你……你有种再说一遍!”那大汉道:“我说你真带种是条好汉。”阿秀怒道:“放屁!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正要挥拳打人忽见那大汉眼神飘来隐隐带了几分笑意淡然道:“小兄弟你很受不得激啊。”阿秀心下一醒这才晓得自己中计了想来请将不如激将要让他乖乖回来便得激一激。那人拍了拍身边地下道:“过来坐下咱俩说说话认识认识。”眼前这人来路不明十之**是个坏人阿秀脑袋一清醒心里便有些怕他正欲转身离开却让那人一把揪住了背心倒拖了回来。阿秀大哭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阿秀胆子再大毕竟只是个十岁小童正受惊哭嚎间那大汉已然放开了手道:“小兄弟当我是坏人么?”阿秀回过头来怯怯地点了点头那大汉翘高了脚懒懒地道:“也好赶紧逃吧这般没种别让我吓死你啦。”阿秀一听此言心火犯上霎时什么都不顾了咚咚奔到那大汉面前大声道:“谁没种了?你只不过仗着个子大有什么了不起?要是你在我这个年纪还不是成日让人家打着玩?又有什么好说嘴的?”想起今日所受的种种委屈又是淑宁载儆、又是跑堂伙计一时泪水潸潸竟已呜呜地哭出了声。那大汉皱眉道:“好好的怎么哭了呢?可是有谁欺侮你啦?”阿秀低下头去泪水一滴一 滴落下却只使劲摇头什么也不肯说。那大汉淡淡地道:“小兄弟别哭。江湖风波险恶哭是没用的有人欺侮你咱们便该想方设法将来也好报仇。你说是不是啊?”一听此言阿秀浑身便烧起了怒火大声道:“对!我定要报仇!”那大汉笑道:“是了就是这幅精神我在你这个年纪便已杀人放火了。来跟大叔说谁欺侮你了?”阿秀再也按耐不住大哭道:“好多好多人他们骂我还……还打我……”说着将自己如何被伙计欺侮如何请霍天龙相助之事源源本本说了一遍却掠过自己挨了爹爹的打离家出走一节。那大汉点了点头瞧向尿水里的那柄火枪道:“难怪那霍天龙要追你了你偷了他的吃饭家伙他还能不着急么?”阿秀大声道:“谁要他打我?我告诉你!这世上不管是谁打我、看轻我、欺侮我我便要恨着他!一生一世都要报仇!”那大汉凝视阿秀的眉心一边听着他的哭叫慢慢低下了头嘴中却没应声。地窖里静了下来阿秀泄了一顿心里也好受多了。他擦拭了泪水道:“大叔你……你认得那个霍天龙么?”那大汉微微一笑:“我不认得他不过他却该认得我。”阿秀喃喃地道:“为……为什么?”那大汉笑了一笑道:“那还要说?这姓霍的是个小角色咱却是举手摸得着天的五岳人。”那大汉的嗓音有股说不出的气势听在耳里谁都要为之信服。阿秀呆呆看着他颤声道:“大叔你…你真的是秦……秦……”那大汉躺于地下左手支腮微笑道:“小兄弟我若告诉你我便是那个秦仲海你会不会怕我?”阿秀呆了半晌随即笑了起来道:“你骗人。”那大汉愣道:“我……我骗谁了?”阿秀笑道:“你当我是傻瓜么?秦仲海那般高的功夫你要真是他啊老早出去杀人放火啦干啥还和我这个小孩躲在这儿?”此言甚具说服力看秦仲海号令万军天下景从乃是堂堂怒苍七十万大军之主不说他麾下高手如云单凭自己一身武功也足以掀翻武林、震动京畿岂会在此坐困愁城?落得与三岁小孩相顾对泣?那大汉愣了半晌道:“这……这话挺有道理……”阿秀哼了几声傲然又道:“大叔劝你以后别假冒他了小心让人扭送官府啦。”那大汉哈哈大笑笑不片刻却又叹了一声搔了搔头:“唉……随你说了倒是你叫什么名字可以说说吗?”阿秀道:“我叫……我叫……”正想说出名姓却觉不妥喃喃便道:“我……我叫杨二郎。”那大汉讶道:“什么杨二郎?怎么你哥 哥是武大郎么?”阿秀脸上一红这杨二郎乃是取意“二郎神”自也不好明说便道:“你管我你……你叫什么名字?”那大汉道:“秦仲海。”阿秀呸道:“又假冒了快说你叫什么?”那大汉叹道:“怒苍秦仲海。”阿秀打了个哈欠:“好累啊遇上疯子了先睡一睡吧。”那大汉忙道:“好吧我……我姓倪叫做……”阿秀道:“叫做倪亲爹对不对?我还叫倪爷爷呢三岁小孩的把戏亏你拿得出手。”那大汉微微窘:“真是什么都让你识破了这下可没名字用了。”阿秀笑道:“谁说你没名字?我来给你取一个你就叫……”沈吟半晌蓦地双手一拍喊道:“铁脚大叔。”那大汉愣道:“什么大叔?”阿秀指着那大汉的左腿笑道:“铁脚大叔啊。你看你这脚是铁的不叫你铁脚大叔却该叫什么?”那大汉哈哈大笑:“说得也是啊。”他伸手出来朝阿秀背后拍了拍阿秀也提起小手朝他肩膀敲了敲两人并肩而坐竟是相视一笑。说也奇怪阿秀原本怕极了这人此刻与他相处片刻却又觉得投缘了他嘻嘻一笑道:“大叔你为何躲在这儿啊?”那大汉叹道:“这就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吧我昨晚让一个高手点了穴道中午前都不能怒实在没法子只能藏起来啦……”阿秀茫然道:“不能怒?那不是挺好吗?”那大汉道:“我练的武功有些不同心里火气越大身上气力越强可我的死对头也真厉害硬是朝我的心包经里添火现今咱心脉里藏了一把火全身经脉灌满气力你想我若再动脾气怒却是如何下场?”阿秀骇然道:“会中风吗?”那大汉苦笑道:“便不中风、也得惊风总之七窍生烟、双目流血、一命呜呼去也。现下便挨了仇人的耳光也只能『你生气、我客气今朝忍他一时气』啦。”阿秀醒悟道:“难怪你老是流鼻血原来是这个缘故了。”那人哈哈大笑不过这么一动鼻孔又垂下了两条红鼻涕便提手擦了擦抹到墙上去了。阿秀呆呆看着他只觉这大汉武功时高时低作风忽正忽邪既不像朝廷高手也不似怒苍反贼委实莫名其妙。他怔怔忖念忽道:“大叔你……你是华山派的对么?”那大汉茫然道:“什么华山派?”阿秀道:“你是华山三怪之一。对吗?”那大汉嗤嗤笑了:“小子你别有眼不识泰山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换姓怒苍秦仲海便……”话还未完阿秀已打了个大哈欠道:“好累啊又要睡了真烦。”正要找地方躺平那大汉忙道:“好啦、好啦我不是秦 仲海我……我是他的朋友以前和他喝过酒。”阿秀半信半疑:“真的吗?你和他喝过酒?那……那他长得什么样?”那大汉想了半天沈吟道:“我想想啊他……他长得很高很大又英俊又聪明……”随即做了个手势道:“两只拳头有这么大还有还有……”拉来了阿秀在他耳边嘀嘀咕咕阿秀骇然道:“哪有这种事?那还能穿得下裤子吗?”那大汉兴奋道:“当然可以。你不晓得女人一看到他啊裙子就自行掉了下来……”正胡说间阿秀却摇了摇头:“才不是我听到的秦仲海不是那样。”那大汉茫然道:“那……那他是什么样?”阿秀左右张望一阵确信秦仲海并未躲在一旁方才低声道:“我跟你说喔秦仲海有三颗头八只手。左边那颗没有耳朵右边那颗不会笑中间那颗只有一只独眼还会放雷电出来。”那大汉呆了半晌随即骂道:“胡说八道长成那模样那还算是人吗?”阿秀低声道:“他本来就是鬼。所以咱们才不能提他的名字只能称他做『那厮』。』”那大汉拂然道:“什么这厮那厮?讲得这般难听。这些鬼话是谁跟你说的。”阿秀忙道:“是管家伯伯说的他说那厮坏得邪门要是有人白天提到他的名字晚间他便会从黑灶里爬出来将你一把抓走!”那大汉愕然道:“有这种事?”阿秀郑重嘱咐:“当然有。华妹和我说过山东、河南每年都生几十回所以平日绝不可说那厮的名字不然便要失踪了。”那大汉嗤嗤而笑道:“他***一群混蛋……可以去说书了……”他擤了擤鼻涕又道:“对了你说的那个华妹可是伍定远的女儿?”阿秀吃了一惊:“你……你也认得伍伯伯?”大汉道:“当然他还欠了我两本『肉蒲团演义』你说我认不认得他?”阿秀惊道:“什么?伍伯伯也看那种书么?”那大汉叹道:“废话。他又不是太监不看那种书行么?”阿秀呆了半晌喃喃地道:“难怪他搜走我的『金海陵纵欲身亡』至今都不还……原来是自己留着看了。”正气愤间却听那大汉道:“等等什么是『金海陵纵欲身亡』?”阿秀忙道:“就是那种带图的啊四色套印你都没看过么?”大汉喃喃地道:“没有我都是看字的。”阿秀笑道:“看字的?那可是老掉牙啦。大叔你一定很久没来京城啦现今大街小巷都有卖哪。”听得此言那大汉竟是为之一怔:“是啊……真是很久很久没回来了……”他抚了抚脸露出难得的正经之色久久无语。阿秀讶道:“铁脚大叔你……你 哭了么?”那大汉醒觉过来赶忙“嗨”了一声朝地下吐了口痰道:“放屁、放屁。老子只会笑、不会哭。”阿秀与这“铁脚大叔”相处一阵只觉得他风趣好笑不似寻常大人那般严肃不觉多了几分好感可这人却又是个坏人不可不防。当下压低了嗓子道:“大叔你……你看来为人不错啊为何变成坏人了?”那大汉恼道:“谁说我是坏人了?”阿秀伸出手来朝他的额头指了指那大汉愕然苦笑摸了摸额间刺字却也无话可说了。自古惟有身犯重罪之人方受这鲸面刺字之刑那大汉叹道:“你别把我当坏人我跟你说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早上皇帝的老娘脱光了衣服走到老子面前问我说大哥你每日老用那三个字骂着皇上却没有身体力行今天要不要……”正要胡扯一通阿秀却是双手一拍大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犯什么罪了!”那大汉茫然道:“什么罪?”阿秀低声道:“你是一个逃兵。”那大汉呆呆地道:“逃兵?”阿秀忙道:“你说你认得伍伯伯还住过北京所以我猜你一定是个『正统军』对不对?”说着说便又满面关切:“大叔你……你为何要当逃兵啊?是不是伍伯伯亏待你了?”那大汉笑了起来道:“也罢算你说对了一半。咱以前确实是个武人不过不是在正统军麾下。”阿秀道:“那你是勤王军。”大汉道:“什么勤王军?天女兵?咱年轻的时候朝廷可没这套玩意儿。”阿秀茫然道:“是吗?那你是什么军?”大汉坐了起来俯身前倾道:“我效命于柳门乃是『征北大都督』柳昂天手下第一大将。”阿秀咦了一声:“征北大都督?有这个人么?”大汉皱眉道:“怎么?你没听过他?”“没……没有……”阿秀茫然摇头道:“那是谁啊?”那大汉叹了口气:“他是前朝的老英雄算是我打仗的师父我啊你爹啊、还有你嘴里的伍伯伯啊都在他手底下办过事。”阿秀咦了一声:“什么?你……你也认得我爹么?”那大汉道:“当然。你爹少年时是『征北大都督』的幕宾。我则是柳门的头牌先锋虎将你想咱俩认不认得?”阿秀听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由咦了一声喃喃地道:“好怪啊都没人和我说过这些事……”茫然半晌又道:“大叔这个『柳侯爷』现在住哪儿啊?还在京城么?”那大汉道:“望西天去了。”阿秀讶道:“西天?”那大汉叹了口气道:“死了。”地窖里静了下来那大汉后背靠墙默默无言阿秀也是满心纳闷不知那大汉所言是真是假。他低头坐着便又左顾右盼起来道:“大叔这儿有地方出去么?”那大汉啊了一声道:“你……你要走了吗?”阿秀道:“是啊我想回家找姨婆了。”那大汉默然半晌只是不言不动好似有些失望了阿秀心里有些担忧:“大叔你……你不让我回家么?”那大汉醒觉过来忙道:“不是这样的我……我现下功力未复使不出力气等午时一到自能带你离开。”阿秀皱眉道:“你……你不会骗我?”那大汉忙道:“我为何要骗你?你很值钱么?”阿秀喃喃便道:“好吧……姑且信你一次那我便留着吧。”听得此言那大汉便露出欣慰之色。转开了脸自在那儿搔头。那地窖深达数丈若要一跃而上自是大为不易。阿秀晓得自己出不去了便在地窖里巡视一圈道:“大叔我方才在上头见到一个匾额叫做……叫做……”那大汉道:“征西大都督府。”阿秀道:“对对对这个人是谁啊怎么也是个大都督?难道是自封的吗?”那大汉拂然道:“别胡说。这位『征西大都督』姓秦双名霸先爵号武德侯。方才那霍天龙说了半天你都没听到么?”阿秀喃喃地道:“没仔细听……”左右探看一阵又道:“大叔你为何会躲到这儿来啊?难道你也认得那个秦……秦什么的大都督么?”那大汉笑了一笑道:“他是该认得我的不过我却不认得他。”阿秀茫然道:“为什么?”那大汉伸手朝地下比了比道:“我还这么小的时候他便抱过我了。”说着把手望上一提举得天高笑道:“可我长到这么大的时候他却一命呜呼了。”见得这个手势阿秀不由“咦”了一声情不自禁想到城头上见过的那位“三眼大叔”他心头怦怦一跳忙道:“对了对了大叔我想和你打听一个人……你听了可别笑……”“哈哈哈!”那大汉笑了几声道:“好啦已经笑过了要找谁便说吧。”阿秀低声道:“我……我想找我的……我的……”那大汉笑道:“怎么吞吞吐吐的?小小年纪便想找老婆啦?”阿秀脸上一红:“才不是我……我想找我的……”低下头去细声道:“亲生父亲。”那大汉本还呵呵直笑闻得此言笑容便已僵住了。阿秀怯怯地道:“你……你听了可不能笑。我……我小时候和我娘住后来她嫁到了人家家里便把我带了去……”那大汉抚了抚面口中并未作声阿秀忙道:“大叔你在听我说话么?”那大汉点了点头道:“我在听。你娘嫁的便是杨肃观对吧?”听得爹爹的名字阿秀忽然眼眶湿红呜 呜地哭出了声那大汉道:“姓杨的待你不好?”阿秀低头哽咽摇了摇头那大汉道:“他家里刻薄你了?”阿秀大哭道:“没有!他们都待我很好!可是……可是我不要跟着他!”那大汉道:“为何如此?”阿秀垂泪道:“我爹常打我可他不会无缘无故打我我晓得他真把我当成儿子看。可是我……我就是不想留在他家里。”那大汉道:“他的亲戚欺侮你了?”阿秀哭道:“我才不管那些人!大叔我只想知道我自己的爹爹为何不要我了!”那大汉深深吸了口气倚到了墙上口中却没作声。只听阿秀哭道:“每个人都有爹偏我一个人没有我住到杨家里人家暗地里都笑我娘说她给杨家送了一个便宜儿子……我每回听了这些话就好想哭我好想问问我自己的爹爹……他为何不要我?”那大汉默然半晌低声道:“也许……也许他不知道有你这个孩子那也未可知。”阿秀大声道:“骗人!他知道的!他知道的!我今早还见到他了!”那大汉愕然道:“你……你见到他了?”阿秀霍地掀开额道:“看这里!”那大汉抬起头来已然见到阿秀额间那处伤印他深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眉心。阿秀焦急道:“你瞧这是咱的天眼打生下来就有的我猜我爹爹定也有一个!大叔你……你要认得谁也生了这只眼儿定得和我说我要赶紧去找他……”那大汉微微苦笑嘴中却没作声阿秀急道:“大叔你……你说话啊!你可知道谁也生了这只神眼便快快跟我说……”那大汉低声道:“我……我认得一个人他也有这只眼儿。”阿秀欢容道:“谁?”那大汉叹道:“卢云。”阿秀愕然道:“卢云?”一时之间只觉这名字好生耳熟似在哪儿听过喃喃便道:“这个卢云就是……就是我爹爹么?”那大汉轻轻地道:“我不知道不过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找他。”阿秀欢喜大喊:“真的吗?你可不能骗我?”那大汉道:“放心。我这人向来说话算话。”阿秀欣喜欲狂一时上蹦下跳那大汉却呆呆坐在地下眼角微红若有所思阿秀本还高兴着待见这幅愁容不由茫然道:“大叔你……你怎么了?”大汉擤了擤红鼻涕擦到了墙上道:“没事身子不大舒服。”阿秀低声道:“大叔你……你自己有没有小孩啊?”大汉道:“也许有吧。”阿秀喃喃地道:“什么意思?”那大汉道:“外头下了种几年后冒了出来谁弄得清楚?”阿秀咒骂道:“坏人。谁当你儿子都是前辈子造了业。”大汉笑道:“我哪 里坏了?”阿秀瞪眼道:“还不坏?你自己想想要是你爹爹也这般待你你难道不伤心么?”大汉耸肩道:“我是无所谓。反正我这辈子没见过他。”阿秀讶道:“什么?你没见过你爹?”那大汉道:“咱一生下来就孤零零的亲爹老娘只在梦里见过。连他们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阿秀心下恻然低声道:“那……那你一定很想找他们了?”大汉淡淡地道:“不必咱去找他们他们便自己找上门了。三十四岁那年有人揭露咱的身世把我父母的名字说了出来。结果几天之内我便丢了官职、坐到牢里砍掉一条腿不说连头上也刺了字。哪……你瞧……”说着拨开额展示“罪”字道:“弄到今天四十好几还是妻离子散六亲不认我儿子若是见了我八成也是冷眼一翻骂我一声操你娘。”阿秀干笑道:“那……那还真惨大叔你……你是怎么长大的?靠自己偷东西吃么?”那大汉叹道:“世间凉薄凡事都想靠自己那是死路一条。告诉你吧我有一个师父待我如同亲生。”阿秀兴奋道:“师父!是教武功的么?”那大汉悻悻地道:“不然教什么?**么?”阿秀一辈子没见过这般粗鲁之人不由呆了半晌喃喃又道:“那……那你师父呢?现下在哪儿啊?”那大汉道:“咱俩翻脸了。”阿秀愕然道:“翻脸啦?为什么?”大汉道:“我师父当我是坏人不屑为伍。”阿秀低声道:“那……那你还有什么亲人?”那大汉道:“亲人死光了朋友也跑了仇人倒是不少。若不是咱的死对头戳我一指我也不会呆在这儿陪你说这些废话。”阿秀起疑道:“死对头……等等打伤你的人是不是一个叫『大掌柜』的?”那大汉哦了一声讶道:“你是怎么知道他的?”阿秀嘿嘿一笑看他先前在酒铺里偷听说话这会儿果然便成了包打听他有些得意了道:“我就知道!他们想抓的逃犯就是你!”那大汉讶道:“怎么你打听了什么消息?”阿秀俨然道:“跟你说喔我方才在外头看到一个告示上头画了你的头连你这个『罪』字也贴上去了说抓到你以后便可以官封……官封……”那大汉道:“官封万户侯领黄金十万两赐铁券丹书。”阿秀喜道:“对对对你也知道啦。”那大汉嘿嘿一笑却不说话了。阿秀又道:“现下有好多好多人都等着抓你我还听说官差们找了一个『天狗李』专来闻你的味道说不定这会儿便上门来啦……”说着说不觉微微一惊忙左右张望就怕“天狗李”真上门了。那大汉笑了笑道:“小子别愁 这事我早就预料了。不然我何必在这屋里撒尿?”阿秀错愕不已:“什么啊?那……那味道不反而更大了?人家怎会闻不到。”大汉道:“我就是要天狗李闻到。味道越大越好最好三里外便嗅得一清二楚他才不会过来。”阿秀茫然道:“什么?你……你是说天狗李闻到你的味道反而会逃走?”那大汉微笑道:“是。这天狗李又不是傻子朝廷给了他什么好处?干啥来我面前赌命?”阿秀见他双手抱胸、一幅睥睨天地的神气不由微微一惊。彷佛这人真是当代枭雄不可一世。满心敬畏中便又再次猜起这人的来历。眼前这人甚是古怪若说他是秦仲海武功偏又低得紧半点不像。可若说他不是偏又狂得紧谁也不放在眼里。也是猜想不透了低声便问:“大叔你……你是不是宁不凡啊?”那大汉哈哈大笑:“别猜了你不是说咱是个逃兵么?那就当逃兵好了。”哈哈笑了几声也不顾上身赤膊径自躺上了冰凉地板把眼一闭似想睡觉了。阿秀见他这幅模样料来不只是个逃兵八成还窃盗公款偷拿了不少军粮。这才引得几百名官差围捕。他心里有些担忧又道:“大叔外头好多人要抓你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能带我去找我爹爹么?”那大汉道:“谁说我自身难保了?一过午时我便能从容离开此地。你想找嫦娥仙子我也能拖她出来。”阿秀讶道:“你……你不怕遇上那帮官差么?”大汉闭着双眼淡然道:“午时一过这些人见我就哭、拔腿便跑天下谁敢拦我的路?”阿秀掩嘴偷笑:“吹牛。你要是天下无敌了又怎会被那个『大掌柜』打伤?”那大汉脸上一红忙道:“那是不小心的我没料到他预备了怪招对付我……下回保证不会再犯。”阿秀俨然道:“再犯怎么办啊?要不要打手心啊?”那大汉嘻嘻一笑伸手搔了搔阿秀的腋下道:“痒死你。”阿秀哈哈歪笑便也回搔那人的腋下只是这人实在脏臭搔没两下便摸到一抹黏汗腋下还长满粗硬黑毛忙缩手回来不敢再玩了。那大汉讶道:“怎么?一下子就认输啦?”阿秀嚅嚅啮啮:“算……算你赢吧。”他闻了闻自己的手只觉恶臭难当便苦着一张小脸一边在那儿擦抹一边问道:“大叔到底那个『大掌柜』是什么人啊?武功好像挺厉害的。”那大汉嘿嘿笑道:“这小子确实硬得很。赤手空拳天下就没几个人打得赢他若再让他手持神剑天下谁能抗手?”阿秀茫然道:“什么是神剑?”那大汉比出拳头道:“那是一颗铁胆差不多这般大大概一两百斤重你若用 力捏它便会生出一只剑来。”阿秀满心狐疑料想铁脚大叔又吹牛了。便也不想多问又道:“大叔这人为何叫『大掌柜』可是开饭馆的么?”那大汉哈哈一笑:“算是吧这天下几千万张嘴嗷嗷待哺你要说他是开饭馆的那也真像。”阿秀一脸困惑:“什么啊?天下人不都靠皇上喂么?难道……难道这『大掌柜』便是皇上?”那大汉道:“没见识。皇上算什么东西?尧舜禹汤下台鞠躬夏桀商纣粉墨登场这帮丑角儿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没啥了得。真正厉害的是『大掌柜』这人独力撑住了整座戏台他若不死正统朝不会散。”阿秀年纪虽小却因出身官家自知朝廷有五辅六部、诸大学士却没听过“大掌柜”这个官职茫然道:“好难懂啊。到底这个『大掌柜』是好人坏人?”那大汉淡淡地道:“他是好人、也是坏人端看你守不守他的规矩了。”阿秀愕然道:“什么意思?”那大汉道:“你若愿意乖乖听话按他的心意办事他便是天大的好人样样都给你好的。可你若要找他的麻烦、事事与他作对那你会恨不得自己没从娘胎生出省得受这个活罪。”阿秀呆呆地道:“这人……这人和我爹好像啊。”那大汉哈哈大笑直拍大腿笑道:“没错!还真是像啊!”听着笑声阿秀心中却想:“这样看来那个『大掌柜﹄是个好人。”这位铁脚大叔虽然风趣对自己也算不错可他仍旧是个钦命要犯自是坏人无疑。看那位“大掌柜”出手打伤了他必然是天下坏蛋的大敌自然算是好人了。阿秀喃喃忖想忽然心下一惊:“糟了和坏人为敌的都是好人。那我变成坏人的朋友不是成了坏人么?”正担忧间忽然想到霍天龙、张胖子却又隐隐觉得不对。先前阿秀与张胖子等人狭路相逢受尽了屈辱险些丧命这帮人欺侮弱小自然是真正的坏人可他们与铁脚大叔为敌难道便能算是好人了么?不对与坏蛋为敌的未必是好人。坏蛋的朋友自也未必算是坏人。阿秀想通了道理忽然心念一转又想:“等等坏人的敌人未必是好人那好人的敌人呢?是不是该算是坏人?”阿秀喃喃忖忖骤然间心下一惊想到了伍定远。今早在城头亲眼所见正统军凶霸霸的提刀惊吓百姓。城外那些饿鬼其实也没做什么坏事他们不过是肚子饿罢了正统军凭什么欺侮他们?欺侮好人的人还有脸说自己是好人吗?阿秀呆呆想着只觉得越来越难懂了。好似普天之下全是坏人说不定弄到后来连自己也成了一个坏蛋那可就糟糕了。正呆滞间 却听那大汉道:“怎么啦?为何起呆了?”阿秀忙道:“大叔城外来了很多很多饿鬼你听说了么?”大汉嗯了一声搔了搔头道:“听说了。”阿秀低声道:“他们……他们为何跑来京城啊?”那大汉懒懒地道:“那还要问?这帮人没东西吃那便跑来京城要饭了。”阿秀颤声道:“他们……他们会吃人么?”大汉耸肩反问:“你呢?你吃不吃人?”阿秀慌道:“当然不吃。”那大汉道:“这就对了。你不吃我不吃人家为何要吃?”阿秀呆了半晌喃喃又道:“大叔这些饿鬼是跟着秦仲海来的对么?”那大汉吐了口浊气道:“是。”阿秀忧声道:“大叔秦仲海是不是要杀光咱们啊?”那大汉摇了摇头道:“不是。”阿秀茫然道:“是吗?那……那他干啥弄来了这么多饿鬼不是想杀光咱们那是干什么?”那大汉道:“不晓得。”阿秀皱眉道:“大叔也不晓得?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大汉道:“你没听懂咱的话我是说秦仲海自己也不晓得这要干啥。”阿秀大惊道:“什么?连他自己不知道要干啥?那……那他还造什么反?”那大汉道:“这你就不懂了。一个人要造反便没打算要干正经事。否则他何不去悬壶济世、耕田织布造福乡里为何在那儿杀人放火?”阿秀喃喃地道:“不对啊我听孟夫子说造反的人都是为了当皇帝难道……难道他连这个都不想吗?”大汉道:“老夫子们懂个屁?真正有反骨的人生来就不受教他不想让人管可你要他管别人的闲事他也不来劲。正是这样秦仲海才立了间山寨一不让别人管二也不想管别人只想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一辈子打劫维生谁晓得老天不赏脸山寨一开便闹得天下大旱……”阿秀拼命颔:“我知道、我知道。我打小到大只看过几次下雨。”大汉长叹一声道:“这就是啦。冬日越冷、夏季越干老天不下雨有钱人都变穷光蛋了山寨抢不到钱反而来了大批饿肚子的人人哭哭啼啼硬是说要入伙那姓秦的给人日夜纠缠也是烦得狂了只好望朝廷狠打瞧瞧有无食粮掉出来。”阿秀呆呆地道:“后来呢?打出食粮了么?”那大汉道:“食粮是种出来的不是打出来的。”阿秀愕然道:“那……那该怎么办?”那大汉伸手掏了掏裤子摸出了一团黑巴巴的东西道:“小弟吃过午饭了吗?”眼见这东西是打裤裆出来的好似一块黑泥巴阿秀哪里敢碰?颤声道:“不、不用了。”那大汉笑道:“怕什么?吃给你看。”剥了一块呼噜噜地嚼了起来阿秀见他眯眼含笑一派好吃模样不由心生好奇喃喃地道:“这……这真能吃么?”那大汉剥了一块烂泥交到阿秀手上道:“来吃吃看吧。”阿秀惊道:“不要了我……我吃饱了。”那大汉冷笑道:“没种。”阿秀见他眼神满是轻蔑霎时气往上冲张开了嘴扔泥入口大怒大嚼:“怎么样?这不是吃了么?是谁没种啊?”那大汉竖指妙赞:“好样的!好不好吃?”阿秀逞一时之快把烂泥巴吃下去了正等着作呕间忽然嘴里传出一抹甜香不觉咦了一声:“哎呀好像不大难吃啊。”那大汉笑道:“岂止不难吃根本就是好吃。还要再来一口么?”阿秀眨了眨眼那大汉这回倒真的没吹牛那黑泥非但不臭尚且入口即化带来满嘴蜜甜比什么花糕甜糕都好吃。阿秀忙道:“好我……我再吃一块试试。”接过了黑泥望嘴里又塞一口猛一下便化开了他有些不足便又再要了一口不觉再来一口终于赞叹道:“这到底是什么啊!这般好吃!”那大汉道:“这叫做神力草。”阿秀讶道:“神力草?什么啊?”那大汉道:“这是怒苍山的军师明出来的。近年天下大旱地下种不出东西怒苍上下便掘泥煮草弄出了这玩意儿。灾民们吃了后人人都夸赞。”阿秀喜道:“好厉害啊!以后我每天吃这个吧不用吃饭了。”那大汉道:“那可不行。”阿秀皱眉道:“为什么?”那大汉道:“这只能骗肚子。”阿秀茫然道:“骗肚子?什么意思啊?”大汉道:“神力草是泥土干草煮出来的吃了以后肚子胀感觉像是饱了其实还是空的。久而久之你的肚子便凸了起来手脚却越来越细弱……”阿秀喃喃忖忖道:“肚子凸、手脚细……”不觉大惊道:“那不是大肚饿鬼吗?”大汉淡淡地道:“没错吃多了神力草久了便成饿鬼。”阿秀颤声道:“这可不得了那……那秦仲海还喂他们吃那不是骗人么……”那大汉悠悠地道:“被骗又如何?一天一株神力草、从早到晚心情好拿来骗骗肚子。心里多少还留了点希望总强过上吊自尽吧。”阿秀喃喃地道:“原来如此那……那些饿鬼为何还跑来京城?”大汉道:“神力草吃完了。”阿秀骇然道:“吃完了?”大汉道:“虽是泥巴杂草可也有煮完的一天。偏偏老天爷不赏脸硬是不下雨却能怎么办?可怜他们煮了十年终于也把泥巴煮完了山寨上下听说消息这便大乱了起来。人人都晓得『神力草』是灾民的宝贝一旦听说吃完 了势必上山来闹。寨上弟兄人人急都问怒王有何打算……你想你若是秦仲海你该怎么向饿鬼说?”阿秀喃喃地道:“就说实话啊。”那大汉道:“你还是年纪小啊。常言道:『吃菩萨、着菩萨灶里无柴烧菩萨』你想饿鬼听说好吃的没了还能不把老秦煮来吃了吗?”饿鬼数达千万连朝廷也畏之如虎若要拆毁一座怒苍山八成也不是什么难事。阿秀苦笑道:“后来呢?秦仲海便打来了?”那大汉摇头道:“打是打不赢的。正统朝便似一块大石头敲不破、推不倒。除非能除掉幕后脑否则绝无胜算。”阿秀寒声道:“那可怎么办?投降吗?”那大汉拂然道:“你便和陆孤瞻一样没见识。什么叫『天下大旱』?是普天之下尽缺水又不单是西北一地。你要向朝廷投降京城这帮死老百姓就肯分你一口饭吃了?到时候还不是悄悄挖个大坑把人一个一个推下去死一个、少一个。”阿秀听他骂得凶自是一脸茫然喃喃又道:“投降也不成了那……那秦仲海该怎么办?”那大汉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跑啊。”阿秀大惊道:“什么?秦仲海他……他跑了?”那大汉悠悠地道:“这几年怒苍山上挤满了灾民每日里又哭又闹委实烦人。秦仲海早就想跑了如今神力草全数吃完他也走投无路了再不来个一走了之难道还要陪他们上吊不成?”阿秀颤声道:“他……他想跑到哪儿?”那大汉道:“宜花院。”阿秀惊道:“宜花院!那不是窑子么?”那大汉道:“是啊那儿有吃有喝还有姊姊妹妹乃是人间天堂秦仲海若能钻了进去至少能躲他个十年八年……等老天爷下雨以后再出来……”阿秀喃喃地道:“那……那怒苍山怎么办?他们没有老大了不是完了吗?”那大汉淡淡地道:“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阿秀愣道:“大叔你……你干啥骂我?”那大汉脸上一红道:“不是我骂你是姓秦的骂你。”阿秀哼了一声也不知自己为何挨骂冷冷地道:“算了不和你计较。后来呢?饿鬼为什么又来北京了?”那大汉叹道:“这就叫『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吧。那厮自造反以来运气始终不好天天都倒霉着。好容易下定决心打算一走了之岂料才溜下山去便让饿鬼觉了于是人人追着他都要讨东西吃老秦见自己身陷重围了只能把随身干粮就地散哪知饿鬼们还是不肯走反而越聚越多都要他继续放神力草……不然不放他离开。”阿秀讶道:“这……这草不是吃完了吗?他拿什么?” 那大汉苦笑道:“照啊。一天一株神力草从早到晚心情好。这话还是老秦明的可他没了神力草又无食粮可只好掉头就跑饿鬼们哪肯放过他?便在后头追着他们越追人越多一时爹招娘、娘招儿一个拉一个一村传一村最后全西北的百姓都尾随着他一路从怒苍追到了荆州又从荆州追到霸州最后全挤上北京来啦……”造反者人必反之听得“那厮”下场颇惨阿秀自是目瞪口呆颤声道:“大叔你……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那大汉苦笑道:“我是包打听天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阿秀不大相信喃喃地道:“是么?那……那我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大汉露出了笑容道:“当然知道。”阿秀哼道:“吹牛。我才不信。你说我叫什么名字?”那大汉微笑道:“你叫杨神秀你娘是顾倩兮外公叫顾嗣源你小时候住在豆浆铺那时还叫『顾神秀』对么?”阿秀张大了嘴骇然道:“你……你怎么知道的……”那大汉道:“我会算命只消掐指一算什么都知道了。”说着张开手掌上下抖了抖做法道:“嗯我算算你上个月还偷看你娘换衣服对不?”阿秀脸上一红低声道:“你……你好厉害真的什么都知道……”那大汉哈哈大笑甚是欢畅正想追问些偷看细节却突然止住了笑声随即坐了起来面色转为严肃。阿秀低声道:“大叔怎么了?”那大汉深深吸了口气道:“镇国铁卫来了。”阿秀咦了一声不知什么是“镇国铁卫”忙道:“是那个『大掌柜』来了么?”那大汉摇头道:“不是我现今便像是一个火药桶随时能炸死几千人。他岂会过来与我赌命?现下来的都是些小角色无足轻重。”阿秀松了口气:“那还怕什么?”那大汉并不多话只掀开脚下一块石头道:“小兄弟过来。”阿秀俯身一看却见墙边有处洞穴那大汉附耳道:“从这儿出去可以一路通到后院你快走吧。”阿秀笑道:“大叔你还真坏有密道也不说。硬把我留在这儿。”钻入洞里果然见到一条甬道长宽二尺比想象来得宽敞些他向前爬了几尺不见那大汉跟来便又退了出来茫然道:“大叔你不走么?”大汉摇头道:“不了我出去只有更糟还是躲这儿好。”阿秀情知如此便点了点头正要钻入洞里却又停下脚来那大汉皱眉道:“怎么不走了?忘了东西吗?”阿秀走上两步握住那大汉的手道:“大叔你要答应我你一定要活着出来喔。”那大汉本在擤鼻涕陡听此言不 觉啊了一声露出了笑容:“你……你希望我活下来吗?”阿秀用力点了点头:“是啊你……你要好好的活着将来我还要靠你去找我爹呢。”那大汉俯身下来单膝触地伸手轻抚着阿秀轻声道:“孩子你已经找到了。”阿秀愣住了:“什么啊?”那大汉别开头去拍了拍他的屁股道:“走吧别在这儿耽搁。”阿秀嗯了一声扭捏地道:“那……那我走了……”大汉不愿再看他只背着身子不言不动阿秀也没再回头了只一路钻进洞里正爬间背后洞穴慢慢掩上了听得铁脚大叔轻轻地道:“再见了阿秀。”阿秀咦了一声回望来路想要再看他一眼铁脚大叔却已封住了洞口再也看不到了。一时之间阿秀心里觉得怪怪的只想爬将回去再陪他说说话可甬道窄小此时已难回身茫茫然间只能一路爬将出去。钻出了密道一股清凉空气扑面而来随后见了一口大钟然后又是几座罗汉像阿秀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已经重回人世了。他来到院中正要找路离开突听墙外传来说话:“前头停下。”阿秀吓了一大跳不知谁在喊着自己正要停步却听墙外传来脚步顿地声哗地一声又是一声一波接着一波由近而远彷佛无止无尽墙外不知来了多少人。说话那人又喊道:“带天狗李。”后头又有人道:“带天狗李。”“带天狗李……”、“带天狗李……”喊声一波接一波下去阿秀心下大惊知道追兵已经来了忙藏身罗汉像后不敢稍动。墙外脚步跌跌撞撞好似来了一人听那说话之人道:“天狗李此地可有异味?”墙外传来一个害怕嗓音想来便是天狗李了听他低声道:“有啊那味道是望城东去了我方才便闻到了……”说话那人道:“是吗?那这儿有股尿臊味你怎么没闻到?”墙外传来闻嗅声大队人马嗅了几嗅纷纷喊道:“是啊有股怪味。”不只墙外闻得到臊气连阿秀也觉得臭了心中便想:“完了铁脚大叔撒尿太臭味道可飘出来了。”人人掩鼻喊臭那天狗李却似鼻子坏了只拼命嗅闻不见其它过得好半晌终于改口道:“嗯真有一股味道我也闻到了……来大家跟我来……这味道是往……”脚步声响想来大队人马都要随他离开了走不数步猛听一人破口大骂:“天狗李你怎么又望酒铺去了?”天狗李道:“那气味望酒铺去了啊……你闻……不信你闻……”正胡说间猛听一个冷峻嗓音道:“天狗李你一直在兜圈子以为咱们不知道么?”阿秀听这 说话声好熟不由心下一惊已认出这是“霍天龙”的嗓音。天狗李倒也乖觉便陪笑道:“那厮……那厮一直跑着我……我也没法子……”“放你妈的屁!”群情耸动间大队人马喊了起来:“这小子是怒匪细作!咱们杀了他!”天狗李犯了众怒已要惨遭围殴猛听背后传来喊叫声:“让路!宋公迈宋老爵爷要过来了!”脚步哗哗人群好似分开了阿秀撇眼去看墙头处露出一顶官帽看这人个头大得不能再大帽头居然高过了墙顶阿秀微微一惊心道:“完了!宋神刀来了铁脚大叔死定了。”宋公迈名气很响京城百姓几乎无人不知阿秀自也听过他的故事晓得这人年轻时和怒匪打过仗武功很是厉害。喧哗声中非但宋公迈到了墙外还来了大批武林高手好些人挤不下便一一翻上墙来坐于墙头歇息想来轻功都不在那“霍天龙”之下。那“宋神刀”嗓音有些疲惫道:“几位差爷咱们找了一整夜现下都快中午了还要再找下去么?”墙外传来嚅啮嗓音官差们好似慌了手脚竟都答不上话良久良久终于听得一人道:“宋老爵爷请您稍安勿躁咱们就快找到人了。”“放屁!一个时辰前你也是这么说!到底还要找到什么时候?”、“是啊!好多人都溜啦!咱们为何还要留在这儿?”四下咒骂声大作人人都喊了起来这话倒也提醒了宋神刀忙道:“对了高天威呢?怎么不见了?”听得一人叹息道:“昨晚就跑了和吕应裳溜去喝酒啦。”“禽兽!畜生!贪生怕死的东西!”墙外轰轰吵嚷什么三教九流都来了人人都在破口大骂。忽听一人道:“师父峨嵋、点苍都走了咱们武当又何必再撑下去?这也走了吧。”这声音平平淡淡却盖住了四下喧嚣话声送过墙来院里的大钟更微微嗡鸣阿秀心下一惊:“好厉害!这是谁啊?”正想间墙外却传来轻咳道:“枫儿你别说话。”这声音也很玄妙明明墙外说话却似在耳边声再清楚不过了。霎时之间墙外便传来呐喊声:“大家让条路出来!武当掌教真人元易道长要过来了!”阿秀心下一惊他虽说年纪幼小却也听过武林两大泰斗一是少林一是武当没想这位“武当掌教”竟也在队伍中。人群骚动一阵想来那“元易道长”已到了队伍前头听他道:“几位差爷实不相瞒咱们今夜还得上红螺寺面圣没法这般无止无尽地找下去你们给点主意吧咱们还要上哪去?”“是啊!找了一整夜!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快说!咱们还要上哪?”众 人气愤大吼都拿官差们出气了。几名差人受逼不过只得怒喊道:“天狗李!滚过来!”天狗李真可怜听得脚步声大作墙外拉拉扯扯想来又让人拖了过来听得差人们喝问道:“天狗李!咱们方圆十里内全都绕遍了你到底闻到味道没有?”“有啊……有啊……跟你说了是望城东去了……”、“城东?城东便是永定河!难道他跳进永定河里去了?”、“是啊……说不定真是……”猛听一人暴怒道:“臭小子不给你一点苦头吃说不出真话来来人!用刑!”脚步声大作众官差想来都围了上来听那“天狗李”杀猪似的叫了起来:“饶命啊!饶命啊!小人真已竭尽全力了!别打我啊!”一片猪鸣狗叫间忽听一个老迈的嗓音道:“巩正仪呢?还没走吧。”宋公迈又说话了四下便静了下来听得一个怯怯的嗓音道:“爵爷小的在此。”这话声带了几分惧意阿秀虽未见到人便觉得此人不称头。听得宋神刀道:“巩老弟咱们有话直说饿鬼已经到了吧?”乍闻“饿鬼”二字墙外突然无声无息听不到半点声音。只听“巩正仪”轻声道:“是。饿鬼黎明时已经围城了。”此言一出好似点燃了火药墙外顿又炸了起来:“王八蛋!你怎不早说?”、“混帐!难怪西郊一早尽在敲锣!”、“操!”、“干!”一片吵闹中不知是谁喊了起来:“逃吧!逃吧!京城守不住啦!大伙儿快逃出城啊!”“全都给老夫……住口!”猛听一声狂啸其声如雷排山倒海直震得屋瓦喀喀作响阿秀也急忙掩上耳孔飕飕抖。听得宋公迈深深吸了口气道:“巩老弟城外是伍定远的地头他守得住、守不住宋某管不着我这儿只请问一句你『上头』到底要咱们找到几时?便这般无止无尽地搜下去?”“嗯……这个……这个……”巩正仪支支吾吾始终没作声宋公迈冷冷便道:“巩老弟你要不吭气老夫现下便走。”过得良久那巩正仪总算应声了:“回……回爵爷的话咱们……咱们上头确实有个吩咐说客栈弟兄只需找到正午午时一过那也不必找了……”众人愕然道:“不必找了?”巩正仪嗯了一声:“找到了也没用……”一片惊疑间墙外人人议论不休却又听一声怒吼传来:“巩正仪!睁开你的昏花老眼看看!你的上头便是我啊!谁说咱们只需找到正午的?我说咱们得找到晚间!”、“为何是晚间?干脆找到明年元宵!岂不是好?”、“***!你是官、我是官?”吵骂声中墙外却又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竟有人械斗起来阿秀眨了眨眼这才晓得天下为何会乱成这样原来乱源便出在这帮大侠身上了。众人打起了群架宋公迈却是平静如常道:“也罢就听你的。现下什么时候了?”一人答道:“差不多午时了。”宋公迈道:“如此也好等钟楼敲响午时一到大伙儿便做鸟兽散想逃的便逃想走的便走不必在此磨耗。元易道兄、灵音大师你俩以为如何?”听得“灵音大师”也在此地阿秀心下暗惊知道这人便是爹爹的师兄武功高得离奇一会儿铁脚大叔若是正面遭遇了岂有生路?他心里暗暗害怕只想为大叔通风报信可官差们就在墙外万一被人觉反而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正烦恼间突然墙外传来追逐声听得有人叫道:“抓住他!天狗李跑了!”砰地一声有人摔倒在地随即传来踢打声听得一人吼骂道:“想跑?这么多高手在这儿你能望哪跑?快闻!这儿有没那厮的味道?”墙外传来嗅闻声听那“天狗李”低声道:“有啊……那味道望大明门去了!”“放你妈的屁!方才说是去城东!现下又去了大明门?我还去了南天门哪!”、“**老子整夜没睡先杀你出气!”耳光抽打之中“天狗李”哭了起来:“等等、等等、我闻到了那味道就在对街……”脚步杂沓大队人马认明了方位便又要开拔了只见那顶高高的官帽经过了围墙随即微微一顿听得宋公迈沈吟道:“等等咱们经过这废宅几次了?”一人接口道:“从昨晚到今日已是第六回。”宋公迈道:“咱们进去搜过几次了?”此言一出墙外没声音了想来人人都察觉不对。猛听“砰”地大响围墙轰然坍塌泥沙纷飞中现出了一名和尚看他身穿袈裟双掌平推这人阿秀竟也认识却是爹爹的师弟“灵玄大师”不旋踵墙上又翻过几人有似壁虎游墙者有似飞鸟掠空者、有似蚂蚱蹦跳者各有本领、各怀异能。轰隆之声此起彼落围墙坍了一大片各路人马全都现身了阿秀偷眼去看只见宋公迈当头走着背后跟随无数高手有仙风瘦骨的道士、有一袭长袍的大侠更多的是各路衙门的官差至于那“蛇枪”霍天龙、张胖子自也随在队伍当中望来并不起眼。满场高手如云提拂尘、负长剑持火枪全数进驻了后院威势非常。只见一名大捕头跨入院中凛然道:“来人!带天狗李!”背后官差喝道:“带天狗李!”“带天狗李……带天狗李……”喊声相继而下不旋踵院外传来喊声:“天狗李跑了!”“天狗李跑了……天狗李跑了……”呼喊接踵而回一名差人回 报道:“启禀捕头天狗李已经跑了。”那大捕头暴怒道:“跑了不会去追吗?混蛋!”众官差慌慌张张正要追人却见一人举手拦住阿秀眼里看得明白此人正是宋公迈。听他道:“不必追了那厮便在此地。”众人恍然大悟才知天狗李何以大兜圈子他早就知道“那厮”藏身在此故而远远避开。全场都静了下来。那大捕头行上一步沈声道:“诸位大侠!蝗虫若要起飞必有一只向导领路!为了千千万万的京城百姓我等务须在此奋战虽死无憾!”当当当、当当当远处不知谁敲起了铜锣已然下令开打。宋公迈暴喝一声:“元易道长!请你守住后门!灵音大师请率众僧过去前门!余人随我上前!”奋起八十老身便朝鬼屋走入岂料走了几步背后迟迟听不闻声息回头去看武林高手们竟是你看我、我看你鸦雀无声。宋公迈心下恼火转身训斥:“少壮不负英雄志侠者之誓为民除害!你们却是怕什么?”还待骂人却听背后传来静静的嗓音:“说得好。”众人凝目急看宋公迈背后竟多了几个黑衣人前后左右各一名总计六人。藏蒙面个个携兵带械。“魔王来啦!”众人一声喊正要掉头逃命宋公迈急忙喝道:“且慢!”他向后一纵拉住一名官差低声道:“巩正仪这是你们的人么?”那官差驼背弯腰苦着一张老脸却原来便是先前说话的那位“巩正仪”。只见他点了点头朝宋爵爷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宋公迈脸色大变忙退开几步深深吸了口气。余人更是惊疑惶恐迟迟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元易道长咳了一声拱手道:“几位朋友你们若有什么吩咐还请示下如何?”“奉上喻!”六名黑衣人肃身挺腰同声大喝众人吓了一跳不知他们要做些什么却见一名黑衣人离众上前淡然道:“奉上喻。我等特来转告一条消息请诸位同道细听了。”传闻中的黑衣人现身说话全场自是静如深夜谁也不敢作声那人藏住了面貌只露出一双冷眼环顾全场静静地道:“昨夜子时我方已于万福楼截获此人双方大战一场点子受我军全力围攻业已负伤。”听得此言江湖群豪矍然一惊人群里已是议论纷纷。宋公迈沈声道:“朋友此言当真?”黑衣人道:“千真万确。那厮正午之前经脉瘫痪武功全废。爵爷若是不信只管去问『大掌柜』。”话声一出人群里竟是轰轰吵响猛听一名官差喊道:“朝廷有旨!谁能砍下那厮的脑袋爵赐关内侯、赏黄金十万两!富贵荣华就在眼前!”“冲啊!杀 啊!”宋公迈脚步还没动霎时各路大侠狂奔上前反而把他挤到后头去了。落水狗在前人人争先恐后一路杀入了鬼屋中霎时破屋坏墙奋不顾身都在搜捕要犯下落那霍天龙、张胖子也忙了起来一个寻找放枪之处一个磨刀霍霍只等着坐收渔利。俗话说:“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众家高手如狼似虎人人拼了老命等着当那“关内侯”阿秀心里担忧更加不能走了便躲在罗汉像后暗暗为那位“铁脚大叔”祝祷。破屋里人声喧哗宛如闹市料来无须片刻便能找到铁脚大叔的踪影。正吵闹间猛听“碰”地一声地底深处传来敲打声似有什么东西要爬将出来众人吓了一跳便又一逃出屋外躲到宋公迈背后。“砰”地一声又是一声地底异响频传彷佛魔王将出。人人心跳加快掌心出汗那张胖子本还等着捡便宜此刻也逃入草丛之中浑身抖。转看霍天龙早已攀到对过屋顶上谁知是要放冷枪、还是要拔腿跑?病死的骆驼比马大一片寒蝉间众高手谁也不敢妄动猛听一声清啸一名少年越众而出朗声道:“武当郁丹枫在此!还请朋友现身相会如何?”猛听“轰隆”一声大响地下沙尘飞扬好似窜出了什么怪物众人“啊呀”惊呼纷纷向后退开那郁丹枫也不禁双手护住脸面双足向地一点向后飘开了三丈。一阵惊天动地过后四下却没声响了唯有漫天沙尘飞舞众人惊疑不定都不知生了何事阿秀也是大感骇然正察看间肩头却让人拍了拍回头一望惊见一条大汉竖指唇边示意噤声随即慢慢爬入了长草堆里打算一路溜逃。阿秀呆住了。看那大汉实在高明一招“声东击西”使出弄个震天价响自己却来个“金蝉脱壳”打算悄悄逃命。只见他小心爬入草丛爬不数步长草哗哗一名胖子却从中窜了出来嘴里高声惨叫:“坏人来了啊!救命啊!快来人啊!”众人回头急看惊见草丛里蹲着一人鬼鬼祟祟背后还满是刺花岂不便是“那厮”是谁?“杀啊!”几名道士飞身而上半空拔剑出鞘身法精彩之至那灵玄大师更是双掌前撑喝地一声过后运起了“大力金刚掌”其余大批官差、武林耆宿也提起兵器将敌寇层层包围。阿秀明白那大汉即将身死霎时便也掉头飞奔而去忍泪闭眼:“铁脚大叔再见了。”正要洒下泪来耳中却听得狂笑声大作:“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阿秀呆呆回头只见铁脚大叔昂大笑从草堆里站了起来只见他魁梧高大约莫八尺四五背 后更刺了一幅飞虎其势豪迈之至却也不免凶狠之极宛如猛虎出丘大踏步而来。“糟了……”众人怕了起来原本出招的停手了原本停手的退后了至于本就在退后的则是就地趴下把自己伪作了一具死尸。一片惊恐间那大汉昂阔步仰天豪笑一路行向了人群突然目光一掠停在了一个高大老者的脸上嘿嘿笑道:“宋爵爷久违啦。”四下全是牙关颤抖声宋公迈也是脸色铁青嘶哑地道:“将军……别来无恙。”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大汉扭了扭颈子道:“好了废话少说你们要轮着上?还是一起上?”阿秀暗暗诧异适才听铁脚大叔自己提起明明他正午前武功全失这当口怎又精力弥漫、主动搦战?仰头来看日轮那太阳躲在雪云之后也不知是否升到了天顶一旁宋公迈自也惊疑不定其余高手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此刻谁也不清楚是否正午也没人晓得“那厮”究竟有无负伤只知他赤膊上身环顾场中透出一身霸悍之气虽有千百人在此竟无一人敢上前应战。万籁俱寂中忽听脚步声响一名少年步出人群微微吐纳道:“老头武当郁丹枫在此陪你玩个两招。”那大汉目光斜飘笑道:“什么枫?”那人道:“郁丹枫。”那大汉懒懒地道:“听都没听过。”那“郁丹枫”怒容大现正要大步上前却让一名中年道士拦住了听他附耳道:“不要轻举妄动仔细看看周遭。”那少年微感纳闷左右望了望突然觉一件事那六名黑衣人不见了。不只黑衣人不见了连那“巩正仪”也消失了此刻不单郁丹枫起了疑心其余高手也察觉了不对劲。“那厮”若真个负伤了这帮黑衣人为何不自己上?却反而把场面交给了别人?莫非“那厮”身上有毒?还是地下埋了一桶炸药?还是怎地?那中年道士便是武当掌教“元易”他见众人望着自己师徒当即一声清啸喝道:“枫儿!武林里长幼有序本属应然。你虽想铲奸锄恶为百姓做番事业岂难道几位前辈就不想么?”把手一摆朗声道:“天下武功出少林!论资排辈我武当真武观自该礼让嵩山少林!”众家好汉闻言一愣看武当与少林争雄百年平日明争暗斗这当口却让贤了那“灵玄大师”咳了一声便道:“也好。这场便由我少林打头阵。”行上前去正要出手待见那铁脚大汉舔了舔嘴嘿嘿狞笑。灵玄心头大感不祥便又退了回来合十道:“阿弥陀佛将军世之虎将素有英名小僧妄图以一对一不免有辱将军盛名。”那大汉 笑道:“好啦废话少说你要上多少人?”灵玄默然低头背后同门行了上来齐声道:“我等少林十二僧联袂向将军请教!”听得十二僧同上那大汉却是神色自若径道:“灵音大师呢?也要一起上么?”一名矮小老僧步出人群合十道:“阿弥陀佛为了京城百姓贫僧斗胆也来拜领施主的高招。”说话间微微吐气双手微微向前一推指节内收正是了他的成名绝技:“大悲降魔杵”。眼看灵音潜运神功场内自是一片哗然那灵玄也把掌心向上扎下马步拿出了佛门根本掌印:“大力金刚掌”。少林高僧打了头阵人人士气大振只见霍天龙纵上了对过民房手持短枪远处官差也提起了弓弩对准了场内都要为少林僧众援手。那元易道长却拉住了徒弟示意他不可妄动。双方正要决战那大汉却笑了笑道:“灵音大师动手之前我想请教你一事可以么?”灵音合十道:“阿弥陀佛。只消无害于天下万民无碍于京城百姓老衲自当回答。”那大汉微笑道:“你别担心我只想请问你三个字……”霎时手指穹苍暴吼道:“何谓佛!”吼声一出四下满是回音:“何谓佛……何谓佛……何谓佛……”灵音自也愣了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正要合十回话灵玄却附耳过来低声道:“师兄这厮善使邪术定是要扰你心神千万不要应答。”灵音微见迟疑欲言又止间那大汉又道:“灵音大师你少林寺里全是假仁假义的贼秃白日拜佛夜间宿娼只有你一个真和尚。你说吧何谓佛?”灵音咳了一声答道:“信心即佛。”那大汉冷冷地道:“何谓信心?”灵音道:“佛曰汝等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那大汉哦了一声又道:“何谓佛心?”灵音双手合十道:“禅是佛心教是佛语教则惟传一心法禅则惟传见性法……”阿秀一旁偷看只见那大汉嗯嗯点头不住称是眼角却在留意脚下影子霎时心下一醒:“好啊!铁脚大叔要磨耗时光!”阿秀虽是十岁小孩脑袋却比这帮大人清楚自知那大汉要东拉西扯只等熬过午时便能恢复武功。那灵音却犹在梦中兀自长篇大论:“是故达摩南天竺国来至中华传上乘一心法令汝等开悟以使众生得佛性……”说了良久终于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僧说法已毕还请施主赐招。”午时未到佛法却提前说完了阿秀满头冷汗正感担忧间那大汉却是笑了笑道:“可惜啊可惜似大师这般得道高僧死一个、少一个 我倒舍不得动手了。”灵音道:“人生在世各有缘法施主不必客气。”那大汉哈哈大笑双手握拳正要大步行来忽又道:“等等大师适才说到佛心可否再解释明白些?”灵音不疑有它正要再说佛法一旁灵玄却已按耐不住暴喝道:“兀你那厮!休来戏弄我师兄!且吃灵玄一招!”双手一晃运起了“大力金刚掌”正要劈出却听那大汉厉声道:“灵玄!你为何要害死天绝神僧?”那灵玄大吃一惊饶他功力深厚脚步还是向后摔跌颤声道:“你胡说什么?”那大汉冷冷地道:“灵玄你们少林长年嫁祸于我说什么天绝大师死于我手……”嗓音一提厉声道:“你说吧!你为何要害死天绝大师!”灵玄骇然道:“我……我不知道……”那大汉森然道:“不知道?就凭这三字你便想骗过自己的良心?灵玄!你明知密谋在先袖手旁观于后任凭天绝大师死于小人之手却与你亲手所弑何异?你过来吧!杀了我之后你便能杜了天下人的悠悠众口!”灵玄慌张害怕竟是语带哭音:“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那大汉仰天狂笑甚是豪迈正要再加训斥突然鼻中一热流下两行红血望来直若鼻涕也似。眼看众人愣住了阿秀则是心下惨然:“完了露出马脚啦。”练武之人气血内藏什么时候会流鼻血了?果不其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霎时全都醒了过来暴怒道:“这家伙要磨耗时光!”灵玄气得牙关颤抖:“兀你那厮……今番杀不了你我岂有颜面见我天绝师叔于地下?”“为了天下万民!”元易道长拔剑向天厉声道:“大伙儿----并肩子冲啊!”“杀啊!”、“冲啊!”眼看那大汉原是纸糊的什么武功都没有。官差生气了张胖子怒了连元易道长也拔剑了人人奔向前来刀光剑闪枪戳掌击当真无所不为那霍天龙更是守株待兔只等着乱军中射上一枪。这下完了那大汉流了鼻血已然道出一切秘密。眼看刀剑齐施随时都要命丧黄泉猛听“当”、“当”之声大作钟声竟已响起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午时到了大汉双手叉腰仰天狂笑声势直上九重云霄怕连嫦娥仙女听见了也要花容失色。“妈呀!”众人放声呐喊收招的收招、止步的止步跑得慢的还摔倒在地哭爹叫娘。午时一过“那厮”经脉全开阴阳六经已然龙虎交会水乳交融登使他再次攀上天顶五岳成了当世第一大魔头。众人惊惶哭喊正要窜逃猛听一人喊道:“等等!大家瞧那儿!”众人把目光一转惊见一名孩童脸色苍白手持石块站在一口大钟旁却是他在那儿乱敲了。张胖子暴怒道:“又是这小鬼!”众官差怒道:“该死的东西!”眼见钟声是打这儿来的人人都是恼羞成怒哭叫的拭泪了拭泪的眼红了眼红的拔刀了。“为了十万两黄金!”张胖子提起了大斧头第一个奔上前去暴吼道:“杀啊!”“杀啊!”、“冲啊!”、“我的关内侯啊!”众人连番让人愚弄个个奋不顾身已如狂也似都等着将这人五马分尸。那大汉没救了这儿是武当高手那儿是少林高僧兵刃纷至沓来棍棒如雨而下如何还有命在?猛听“碰”地一响枪声大作霍天龙抢先开出了一枪正要捷足先登、第一个拿下“关内侯”宝座突然间枪声略显黯淡远方传来了几声……“当……”、“当……”远方钟声悠扬当地一声又是一声带来了清幽古意众人不由为之一愣转看阿秀那小鬼却只呆坐在地下离得那口大钟老远并未偷鸡摸狗。这钟声是由北门的“钟楼大街”而来这条街上有一口巨钟相传是“永乐大帝”所铸高挂城楼按时报讯百年如一日从未误差。当当巨响之中众人吞了口寒沫还没来得及开溜却听那大汉嘴里喀喇喇地咬着东西含浑地道:“该吃午饭啦……”噗地一声枪子儿从嘴里吐了出来只见那大汉满身红光微微晕扩复又收拢深深一个吐纳过后便上下挥舞着手臂自朝灵玄大师招了招手:“老弟吃过午饭了吗?”灵玄咬牙道:“我……我……”那大汉学着他的口气畏畏缩缩地道:“我……我……你……你……”呵呵笑道:“有话想说去跟天绝老贼说吧。”抓住了灵玄的衣襟喝啊一声怒吼便将他举过肩头咻地一声远远抛了出去。一声闷哼过后远处传来“啊”地一声惨叫阿秀转头去望只见霍天龙从房顶上掉落下来转看灵玄大师却还半空飞着不知要坠到何处。那大汉朝掌中呵了呵暖气寒颤道:“怪怪都正月了还这么冷。”他舔了舔嘴突然望向一名官差道:“喂、你把衣服脱了。”那官差全身抖还在那儿东张西望那大汉怒道:“还看别人?就是你!快把衣服脱了!”那官差哭道:“壮士饶命!我……我不懂那套……”那大汉厉声道:“快脱!”怒吼一出宛如龙吟虎啸连阿秀也害怕不已赶忙遮住双耳。几十名官差欲哭无泪便在大捕头的带领下人人当众脱衣解裤蔚为奇观。那大汉打着赤膊自在地 下挑选合身衣裳正试穿间忽听背后呼吸声有异听得一人森然道:“朋友……你把咱们当成什么了?”金光大现中耳中听到:“武当郁丹枫……”一人奋起双掌厉声道:“恭请赐招!”砰地一声大响那厮身子直飞了出去堪堪过了两丈远近这才撞上了那口大钟随即滚跌在地。宋公迈见机不可失忙提了宝刀飞身过去厉声道:“神刀劲!”宋神刀老而靡坚运起毕生功劲提刀纵砍猛听“嗡”地大响“那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里竟然提着那口大钟挡下宋公迈的宝刀。巨钟嗡嗡大响震得人人耳鼓麻。看这口大钟重逾千斤却让那厮单手提起天下有这等神力的屈指可数。满场骇然间只见“那厮”提了口真气右臂向后大钟也随之后掠五尺一阵烈风扑面而至千斤大钟便朝宋公迈脸上撞来。“神刀劲!”宋公迈凄厉怪吼提刀对砍正等着刀断人亡却听“当”地巨响眼前火光四溅宋公迈身边多了一名老僧手持铁杵正是达摩院座“灵音大师”出手了。看灵音来得好快眼看宋神刀难以为继当即一个箭步抢上与他并肩挡下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只是“那厮”神力惊人听他深深吐纳全身散火焰般的气息把大钟一提再次撞来。“当当当当当当!”一连九声巨钟嗡嗡大响连撞九记一波未息、一波又至两名前辈接得了一招接不了第二招虎口早已麻脚下更是连连后退竟连片刻也抵挡不住。“神刀劲!”、“神刀劲!”宋公迈仰天大吼却是越叫越没劲他自知命在旦夕只能回目向后盼有同道出手相助哪晓得一望之下背后同道或拔腿狂奔、或翻墙而走义气点的还来搀扶跌倒的不忘喊道:“老张!我俩一起逃!咱绝不会舍下你的!”“神刀劲!”宋公迈悲伤呐喊似成*人间绝响正等着断送老命却听背后传来怒喝声:“老头别哭!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当地一声金响一人双手张开架住了巨钟厉声道:“武当----纯阳功!”喊声一出内力排山倒海而来一时间“明堂穴”金光大现衣袍宝光窜流仗着天下隐仙第一神功竟然抱住了巨钟压得大魔头逐步后退。“枫儿!”那元易道长躲得老远口中却还拼命呐喊:“千万别淌这混水!快走!”初生之犊不畏虎长了犄角反怕狼。来人正是郁丹枫也是他血气方刚年少冲动便对师父的喊声不理不睬当下拿出了英雄肝胆便与灵音、宋公迈共御强敌。这三大高手各有各的护身绝学一是八十耆宿一是少林神僧还一个是 武当不世出的少年奇才三人成虎力达万斤谁也抵挡不住。郁丹枫深深吐纳自知机不可失须得趁胜追击霎时“喝”地一声竟将整口巨钟举过了肩正要抛将出去背后却让人拍了拍赞道:“年轻人力气不小啊!”郁丹枫大骇回头只见“那厮”早已放开巨钟无声无息来到背后。转看“宋神刀”却已翻过了围墙骇然狂走身法快得不可思议。至于那位灵音大师则是低头念弥陀好似替自己念起了往生咒。郁丹枫又惊又急正要反足踢出突然手上一个脱力整口大钟落了下来将他罩到了里头只听“那厮”笑道:“来送你去见张三丰。”把脚一踢咚地隆咚整口大钟滚出了围墙来到了下坡路轰隆隆地直滚下去消失不见了。“枫儿!枫儿!”那元易道长大惊大喊也是怕爱徒英年早逝了忙一路追了过去。眼看全场跑得一个不剩铁脚大汉哈哈大笑便又捡起官差脱下的衣裳自顾自地穿了起来。阿秀胆战心惊正要从草丛里悄悄爬走突然背心一紧竟让人一把提了起来听那大汉笑道:“小兄弟咱俩又见面啦。”阿秀抖苦笑:“铁……铁脚大叔你……你好啊……”那大汉笑道:“方才谢谢你了。若没你这小和尚为我撞钟恐怕他们真为我送终啦。”阿秀陪笑道:“不谢、不谢大叔您随便逛逛京城很好玩的我……我先回家了……”正要开溜却又被拖了回来大惊道:“大叔你……你要干什么?”那大汉笑道:“别怕你方才不是说要找你爹么?咱这就带你去找人吧。”阿秀此时魂飞魄散哪还管谁是他爹?颤声道:“不……不用了……我……我要去找我娘……”“好啊!”那大汉喜道:“我刚巧也要找你娘来咱俩一起去红螺寺玩玩吧一会儿找到你娘便来个合家大团圆。”阿秀寒声道:“合……合家团圆?”“没错。”铁脚大汉微笑道:“你每到年初一不都得去红螺寺见个人?那是谁?”阿秀大惊道:“汤圆姑妈?你……你怎么认得她的?”大汉道:“宜花院里相好的。”“哈哈哈哈哈哈!”铁脚大汉仰头直笑了起来不顾阿秀还在哭着便将他夹到了腋下铁脚向前一踢轰隆巨响传过围墙已然倒塌随即大踏步走了出去。街上行人见了莫不哭爹叫娘、四散奔逃想来明早都要上庙里收惊去了。 第十章 山中小景 雪花阵阵飘落山里白雾茫茫沿山颠望上瞧去只见一株苍松横探深谷甚是雄奇险峻虽在漫天大雪兀自傲然挺立。突然间狂风吹拂而来带得松枝上下晃荡似欲断折却见雪雾里有人侧过了身似在树干上熟睡着不忘盖了盖被子。“马大人……”正揉眼间身子摇了摇耳边听得有人呼唤:“马大人……”马人杰醒了过来他呆呆望着那株苍松那人影却一晃不见了他揉了揉眼料想是自己眼花了便提起拐杖慢慢行上了石阶一时间甚显吃力。天气很冷眼前这道石阶却似通向南天门又陡又高看马人杰瘸了一条腿冲风冒雪阶梯冰雪滑溜显得既艰难、又危险。两名将官急忙赶来道:“马大人咱们负你上去吧。”正要出手搀扶几名随扈却已拦了过来轻声道:“别多事忘了他是谁么?”兵部尚书马人杰众将官心里闪过这几个字莫不心下一醒忙躬身退开:“是、是。”风狂雪大吹得漫山遍野一片瑟缩只见山门下排列兵卒数达千人个个身穿精钢甲旗号既非“勤王”、亦非“正统”而是“金吾”、“府军”、“虎林”、“羽林”四戴维不消说此地正是红螺山正统皇帝行驾所在。此时马人杰冒雪而来正是为了求见当今。当今者皇帝也。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又说“烦恼只为强出头”。马人杰打进朝廷的第一天无一日不烦恼也没有一日不强出头可他的官却越做越大先是开阳知县其后是大同知府、户部主事最后升上了兵部尚书不过就在他登上南天门的那一日他的人生之路突然崎岖起来因为他瘸了。马人杰是个直性人心里有话、向来直说为此曾多次触怒正统皇帝不过他从未挨过打也因此他变本加厉越敢说终于因此惹上了大麻烦四十刑杖打下来断送他的一条腿。可马人杰并没有白白挨打如同本朝的先烈他越打越强越打越旺他每倒下去一回爬起来时名气就大了几分如今声望之高直追死于狱中的前兵部尚书顾嗣源普天之下、莫不敬重。与景泰朝不同正统朝没有江充、刘敬这些元凶巨恶却有“纸糊三阁老”、以及“泥塑四尚书”。在这帮纸人泥人面前马人杰太显眼了“不遭人妒是庸才”有些大臣妒嫉他私下讥他是“沽名卖直”、“升官专靠打屁股”马人杰听完之后总是一笑置之然而他的门生总是冷冷回问:“来吧挨板子那么容易不如你们也挨上一顿吧?”当年打着板子马人杰哭声之惨里许外都能听见许多文人讥笑他没种娇生惯养 一打就哭。马人杰也无力反驳那天他被家人抬了回去两条腿从此长短不一脊骨也因此得病终生不能仰睡只能侧睡。每到天寒时他更痛得浑身颤抖坐不能坐、站不能站连躺着也痛彷佛时时刻刻都置身于刀山油锅当中而他年仅四十四岁。人生百年弹指即过然而对身处地狱的人来说却显得太长了些。不过马人杰不是没有机会登上天界。受刑前一夜他曾做了一个梦梦到修罗王降临问他是否要求庇荫。马人杰坦然拒绝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又说:“今日才挨打我已无颜面对天下人”。马人杰很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挨打。甚且可以这样说他如果不挨打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也因此他并不恨正统皇帝甚且不恨西北叛军可他无法忘记一群人一群自命清高、自以为是、总是不忘各打五十大板的“清流名士”。他们永远袖手旁观、永远冷言冷语……看着前头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去却还哈哈笑着……地狱里最下面的一层留给袖手旁观的人。马人杰心里明白等他倒下后正统朝也要结束了。因为“修罗王”即将从天界启程出、接管人间的一切。那一刻天下会化为一个安安静静的炼狱自此六道噤声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正想间两旁随扈附耳道:“大人小心脚下。”马人杰抬头一看才觉自己已然行过了阶梯踏入了“红螺寺”。红螺寺又称“护国资福禅寺”每逢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日朝廷定在寺里连办三日法会祈福求雨盼望来年风调雨顺。不过今年有些不同祈雨法会尚未办完洪水便已淹没了京城。马人杰低头叹息慢慢行入了大雄宝殿四下僧人早已听到他的咚咚拐杖声便一一致意问安。一路走过慢慢来到了祖师殿尚未行入大殿便已听得轰轰扰响凝目望去只见门里文武百官群聚一如往常的模样又在交头贴耳窃窃私语。红螺寺一如寻常佛院分为“天王殿”、“大雄宝殿”至于“祖师殿”只因皇帝移驾来此这几日便成了百官议事之地。俗语说:“朝中无人莫为官”又说:“本地麻雀帮手多”马人杰虽是兵部尚书却因这条瘸腿平日知心朋友不多百官若非走投无路绝少与之来往。他站在殿前迟迟不见同侪过来招呼不免有些寂寥左顾右盼间忽见远处院里停了百来辆车放满辎重财物另有家人在那儿看顾。忙问随扈道:“这是谁的车?”“回大人的话……”众随扈躬身来答:“最大的那几辆是宰辅何大人的座车后头小点的都是陈二辅的车、再来是张三辅 、牟四辅、刑部赵尚书……”马人杰怔怔看着忽见车旁站了名公子正指挥家丁搬运家当忙道:“此人是谁?”随扈道:“是何大人的二女婿。”马人杰又道:“他身旁那位小姑娘呢?”随扈道:“那是何凝香何大人最小的女儿。”何大人一家到齐了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全上了红螺山了不忘带满家当这是什么意思呢?马人杰深深吸了口气游目四顾只见院里辎重都来自文官家里至于“正统军”、“勤王军”的家眷却没见到一个。他轻轻呼了一口气道:“很好咱们进殿吧。”提起拐杖正要进去却听一名随扈道:“大人『提刑按察司』洪铭冲求见。”马人杰回头去看却见一人缓步行来正是北直隶的总捕头洪铭冲远处另有几人低头说话却是旗手卫都统、另有都察院、大理寺的差头。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合称“三法司”加上了“旗手卫”便是京城官差的总兵力只是看那洪铭冲脚步迟缓马人杰不由啊了一声心里已然有数了。若是好消息送来这群差头必定脚步轻快亢奋不已。若有危难将至必也是狂奔呼叫面色惊惶。如此这般有气无力自己得做出最坏的打算。一片沉默间洪捕头慢慢来到身边只是愁眉苦脸欲言又止马人杰便替他说了:“失手了?”洪捕头低声道:“是……城里急报我方在城西遭遇那厮却让他顺利突围而出现今队伍分崩离析各方好手跑的跑、逃的逃……那厮却已不见踪影……”马人杰早已料到此节自也不会暴跳如雷。便道:“很好辛苦诸位了。”众人呆了半晌互望一眼他们本还等着挨上一耳光岂料马尚书竟还开口致谢了?洪捕头低声问道:“大人那咱们……咱们还要围捕『那厮』么?”马人杰缓缓伸出了手制住了说话道:“再来的事情不归我管。”洪捕头喃喃地道:“那……那卑职该去找谁?”马人杰道:“谁也不必找。你们各自回家去吧。”众人瞠目结舌:“什么?回家?”马人杰道:“你们也累了一晚赶紧回家歇歇多和妻儿们聚聚。明日一早自有圣旨下达。”众人办事不力早感不安一听要颁圣旨了更是魂飞天外:“皇上要……要降咱们的罪么?”马人杰笑道:“放心有罪的人可多了哪轮得到你们?再说皇上便真要降罪怕还得先回家照照镜子不是么?”马人杰又狂言犯上了众人寒毛直竖不由得朝他的瘸腿瞧了瞧马人杰道:“不说了我先进殿去了。”洪捕头忙道:“大人……到底现下该怎么办您……您说清楚啊… …”众人还想多问马人杰却不会多说一个字了。他能做的都做了。再来的事得看“上面”的意思。倘使连“上面”也不行了那“上面”后头还有一个人等着出面收拾残局……行入了殿里却听四下笑声轰然远处还有丝竹笙乐奏了“北正宫”喜气洋洋殿里官眷官员聊的聊、说的说人人都有欢容彷佛还在过年。一路走去众人有聊姨太太的、有谈风水的、有祝贺升官的甚且有议论八世子大局、犹在谋划大位的此情此景恰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只不知十殿阎王立不立太子可想收这些人当幕宾?大殿里人挤人寸步难移。马人杰一路默默低头忽听一人道:“贺兄您南京的房子还空着么?”、“空着挤个百来口人勉强还能凑合凑合……”终于有人看眼前了北方土话说:“老娘家的狗、吃完了就走”现今北京战事未定这批人的算盘便已打到了南京称得上是高瞻远瞩只可惜正统皇帝也不是傻瓜临走之前总得留几个人给饿鬼杀。想来便是他们了。百官言笑欢然各有各的打算。马人杰则是一脸平静好似事不关己正低头走着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人看他面色铁青惶惶不安却是刑部尚书赵大人。真正的官场高手来了。一品仙鹤、二品锦鸡看朝廷以百兽为秩官员们自也如虫鸟一般性情各有不同。这赵尚书历“正统”、“景泰”、“武英”三朝而不倒靠的是一个先天能耐他可以预知一切。每逢年号要改社稷要坍他便如老鼠上沈船必然大有感应。果然此际百官嘻笑犹在梦中这人却已如丧考妣想来又预知了什么。赵尚书是朝廷里的老鼠这马人杰却似朝廷供奉的乌鸦专来报丧赵尚书一见他来抖得更激烈了马人杰也不多话直接了当问了:“赵大人皇上呢?”赵尚书嘶哑地道:“皇上……皇上还在禅房午睡……咱们请了几次他都起不来……”正统皇帝年老力衰精神不比当年一旦睡了下去除非太祖提着威武棍来叫谁喊得醒他?马人杰笑了笑淡然道:“没事我一会儿去叫他。一定喊得醒。”赵尚书牙关喀喀眼睛瞄着他的右腿却是完好无缺的那只。马人杰微微而笑又道:“皇后娘娘呢?”赵尚书低声道:“这你得问琼国丈他老人家没来谁敢过去叨扰……”皇后娘娘天生爱美时时在房里换着衣服若有什么不长眼的闯入皇帝一旦觉老婆让人瞄了便蜈蚣也给打瘸了。马人杰笑了一笑还待要说一名妇女却急急行了过来拉住了赵尚书直嚷: “老爷!方才家丁来报说有人送了棺材到咱们家这是谁干的?”另一名女子喊道:“是啊七十五口棺材和咱们家人数一模一样真是晦气!”眼看赵尚书低头不语身上抖得更激烈了想来他又预知了棺材价钱这便忍不住出手了。马人杰实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便转身离开。正要去找伍定远的踪影忽见面前又围了一堆人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却真打起了算盘听得一人道:“七十二万除一千万……”、“不是一千万是一千二百四十一万。”马人杰眼光一撇见到了宰辅何大人立时停脚下来只见这老先生伸长了脖子只在看另一名老者拨算盘那人却是“鸿胪寺”的黄寺卿一旁尚有“牟四辅”、“张三辅”都是本朝脑人物。若以百兽为喻伍定远是牛专替主人耕田马人杰则是乌鸦专来警告不祥至于何大人这帮老臣却如大户人家饲养的孔雀仙鹤虽无害、亦无益专能妆点门面。是以百姓尊其为“纸糊三阁老、泥塑四尚书”官场功力之高已至化境有时连马人杰也看不懂。难得“纸糊阁老”拨算盘好似做起了正经事马人杰便也小心挨了过去静听说话。那黄寺卿的算术不怎么高明拨了良久方才道:“好了算出来啦。七十二万除一千二百四十一万……可得十七又二分三厘六毫一秒一忽……”张三辅道:“一秒一忽免计不好算。”陈二辅道:“是了就算十八吧杀一个要多少时光?”马人杰微微一惊不知他们怎会用上这个“杀”字?正猜疑间却听何大人道:“老夫在西域见过一回杀一个约莫一柱香。”黄寺卿皱眉道:“一柱香是多久?”这一问却把何大人问倒了看他平日里不求甚解只知感慨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却不知一柱香究竟多长喃喃便道:“这……大概是半个时辰吧。”陈二辅道:“一柱香没那么久。说精确些。”何大人道:“要精确你得问钦天监的人……”牟四辅道:“钦天监监正五品官没资格进祖师殿。”张三辅沈吟道:“那去找五经博士吧不然春官正也行……”正议论间却见殿外奔入一名少年十五六岁年纪一把拉住了黄寺卿嚷道:“爹我要下山寺里不好玩!”黄寺卿安抚道:“别急等爹忙完了一会儿带你去赏灯好不好啊……”黄寺卿老来得子对儿子自是孝顺异常何大人私生儿女生得多了却是看得烦他转过头来猛一见到马人杰顿时大喜道:“哎呀马尚书来了快快快跟本官说一柱香是多久?”众人闻声转头果然也 见到了马尚书自也晓得此人是少壮能臣精明干练无所不知纷纷追问:“是啊马老弟你快说、一柱香是多久?”马人杰咳了一声道:“一柱香为一刻。”众臣沈吟道:“一刻又是多久?”马人杰道:“一刻为百分一分为百秒。一刻便是一万秒。”张三辅满面愕然:“什么秒?有这玩意儿么?”马人杰道:“秒之为用起于开国。盖洪武十七年甲子岁为元岁周三百六十五万二千四百二十五分四分之为一象二十四分之为一节以日周为万分每十八万二千百七十分一十八秒为一闰。是称大统闰应。”马人杰号称精通“奇门遁甲”果然深暗天元历法说得头头是道。这何大人却是不求甚解仍是一脸迷惘:“这……听你说了好大一篇到底一柱香是多久?”马人杰道:“一柱香便是一万秒。八万秒约为一个时辰总之一个时辰大抵可以烧八柱香。”何大人总算懂了忙道:“快快快八柱香就是一个时辰杀一个一柱香杀十八个要多少时辰?”那黄寺卿拨了拨算盘喃喃地道:“两个时辰又两刻……”众大臣本还紧张着霎时如释重负笑道:“这么快就杀完了那还怕什么?走走走大家去赏雪吧。”那牟四辅道:“别急着玩咱们去找伍定远把数目报给他吧。”何大人道:“对对对、定远平日太辛劳了咱们多少得替他分点忧……”眼看众人离开了马人杰目光一转只见殿里角落放了张凳子其上坐了一员大将果然是“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那黄寺卿脚步急急正要随行过去却让马人杰拉住了听他道:“黄大人你们究竟在算些什么?可否让下官知晓?”黄寺卿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哪这七十二万呢便是正统军这一千二百四十一万呢便是……”一旁儿子笑着接口了:“我知道那是饿鬼!”马人杰张大了嘴才知他们算计的是这个黄寺卿拍了拍儿子示意嘉许笑道:“看着啊七十二万除一千二百四十一万约得十八所以正统军要杀光千万饿鬼每人仅须杀十八只杀一只一柱香要杀十八只呢那就是……”儿子接口又笑:“两个时辰又两刻。”咚地一声拐杖落地马人杰竟已摔到随扈的怀里去了。那黄寺卿愣住了还待过来察看马人杰却已挣扎起身喘道:“快带我去见伍定远快。”“借光劳驾借光。”殿里都是达官贵人左右随扈自也不好推挤只能勉力前行。马人杰也是满头大汗提着拐杖向前挤猛听一声怒吼:“住口!”当琅一声一只茶碗砸到了地下摔了个粉碎大厅静了下来人人凝目去看只见罗汉像旁站起了一条大汉双眼怒翻正是伍定远。看他给何宰辅、张三辅等人围着想来起了口角。众老臣愕然道:“伍老弟你……你凶什么?咱们是好心给你出主意你什么脾气啊?”伍定远坐了下来抱头不语。高炯、岑焱全赶了上来都在低声安抚。马人杰眼光一扫却没见到席参谋巩志。伍都督举止有异众人自都不好再说何大人却与他相识经年打“制使”时便识得了也是自恃辈分便道:“定远老弟你别乱脾气好好听咱们说。”陈二辅也道:“是啊你不可妄动无明。咱们给你算过了你把七十二万正统军全数调回北京只消两个时辰又两刻便能解京城之危……”张三辅道:“是啊若再加上勤王军那便连一个时辰都不要何乐而不为?”“住口!”伍定远突然仰大吼声如雷震整间大殿便又静了下来。众老臣受了惊吓有的摔倒在地有的飕飕抖何大人骇极而怒大声道:“伍定远!你……你这是干什么?咱们的计策哪里行不通?你说!”伍定远气得微微抖嘶哑道:“你们……你们杀过人么?”众人面面相觑料来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连后厨也没进去过哪里杀过人?正支支吾吾间忽听牟四辅道:“没杀过又如何?咱们忠君报国之心与你无2。”众人喝起采来了伍定远则是低头抚面说不出话来眼看众老臣还要纠缠高炯便道:“几位大人不如让小人反问你们一句吧你们可知杀人前得准备什么?”黄寺卿正要说话一旁儿子便替他笑答了:“刀啊杀人不得准备刀么?不然还要什么?”燕烽道:“错了杀人前得准备一柄铲子一包石灰。”黄寺卿茫然道:“铲子?那是做什么的?”岑焱行了上来朝黄寺卿打量一眼喃喃地道:“要杀一个像您这般高的人、至少得掘一个这么大的坑……”说着朝地下比了比道:“把尸扔入之后还得洒上一层这么厚的石灰否则不出十日便会闹出瘟疫。”张三辅皱眉道:“怎么?不能用烧的么?”高炯冷冷地道:“张大人你晓得要把你烧成灰得用多少斤柴?”张三辅大怒道:“放肆!本官怎会知道?”高炯也不怕他径道:“要烧一斤水得用半斤柴那还是烧水。倘若烧的是尸火头还得全旺否则只会焦臭却烧不成灰。”牟四辅捋须微笑:“原来杀人还有这些学问你们放心吧本官一声令下你们要多少煤、多少炭、多少石灰铁铲一日内便能备妥……”正说得高兴间忽听一人道:“牟大人你以为咱们要杀的是 多少人?五个、十个、百个、千个?”众人回望去却是马人杰来了他环顾群臣静静地道:“请恕本官直说吧。你们要杀的是千千万万的活人。不分男女、不问老少、格杀勿论请问你们世上有谁狠得下这个心?”杀人最要紧的既非钢刀亦非煤炭而是人。没有刽子手谁也杀不了人。一片寂静间众大人面面相觑眨了眨眼。忽听劈劈啪啪之声响起黄寺卿又拨起了算盘道:“设若烧一具尸用五十斤柴烧一千两百四十一万具尸得用六亿七千八百万……”正算间一旁儿子又来吵闹:“爹!我不要留在寺里我要下山去玩!”陈二辅笑道:“这不是小元么?都长这么大了?还认得我是谁啊?”世间共分六道看那少年肥嘟嘟、胖呼呼两只脸颊红通通的倒像一尊小弥勒佛眼见陈大人起了红包少年也是笑逐颜开便称谢接下可怜马人杰说了半天却如对牛弹琴一般。一旁何大人走了上来劝道:“定远老弟非是我等铁石心肠实在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快下令吧把你七十万正统军召回来……”正说间却见伍定远离座起身道:“何大人请你去调别人的兵马伍某的弟兄不干这种事。”何大人皱眉道:“为什么?”伍定远道:“他们将来还要做人。”张三辅拂然道:“怎么?保家卫国那就见不得人了?”伍定远背向众人竭力压抑怒火:“大人您可知晓……杀人汉的眼珠是什么色的?”张三辅道:“什么色?难不成是绿的么?”一片笑声中官袍一紧脚跟竟离了地只见伍定远垂虎望双眼满布血丝喘息道:“跟我说……杀人汉的眼珠……是什么色的?”张三辅骇然道:“红……红的……”“是……杀过人之后你眼里见到的东西全是红的……”倏忽之间伍定远探出冰冷铁手握住那少年的头颅嘶哑地道:“等你杀了这般年纪的孩子后那就不只眼珠红了……连心都红了……眼前一切尽皆染血一辈子也变不回来……等你灭人满门之后……”那少年怕了起来一时大声哭叫只想挣脱伍定远的铁掌黄寺卿慌道:“爵爷您这是做什么?快放开犬子吧……”岑焱、高炯也上来了忙道:“都督、快松手了。”众人急急来劝伍定远却是不知不觉只听他低声喘气:“我的弟兄打了十年仗有朝一日还望能解甲归田、养儿育女重新做个平凡百姓你们谁想逼他们做刽子手……”反手一掌重重朝罗汉像拍去厉声道:“伍某立时杀了他!”砰地一声降龙尊者像断成了两截上半身撞破了照壁飞了出去 满场官眷见了顿时高声尖叫起来黄寺卿吓得魂飞天外连拖带带抢地夺回了儿子伍定远却还余怒未消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又朝伏虎尊者搥打。砰!砰!砰!伍定远狂了打烂伏虎尊者后便又扑向了五百罗汉像凄厉大叫:“五百尊者!快快现身!即刻杀死我!”马人杰拉来了随扈低声道:“快去请杨大人过来快。”大都督疯了看他宛如一尾狂龙殿里官眷哭叫呐喊都在四散奔逃几名随扈冲出殿去都要去寻杨肃观奈何远水救不了近火高炯怕上司误伤无辜只能与岑焱、燕烽一齐上前擒抱三人合力却如蚍蜉撼大树难动分毫。眼看便要捣毁殿中一切却听嗤地一声一只手掌半路横出竟然接下了伍定远的重拳。“一代真龙”身负不世勇力纵是怒苍五虎上将在此也不敢搦其锋芒这人却凭单臂迫其停手非有千斤神力不可。众人一静了下来不知是否杨肃观来了?四下静悄悄的人人转头去看面前却站了一名老者白须白兀自垂着两道长长的白眉望来不知有几百岁了。彷佛是“降龙尊者”下凡尘那老者手掌抬起望下制压似欲逼得“真龙”跪下?四下一片骇然伍定远却是嘿嘿一笑左拳后撤陡然间仰天狂啸铁掌劈出浑身气力也如排山倒海而来那老者二话不说反手抽出一柄木剑瞬息之间众人眼前一花但觉眼前景物一边高、一边低天空竟似让人切了开来。轰地一声一股气流反激而出伍定远被迫撤回铁掌护住了门面余人眼中一阵刺痛纷纷闭上了眼。眼看来人武功之高天下罕见高炯大吃一惊也是怕老板吃了闷亏忙抽出腰刀正要将对方逼开却听“嗡”地一声刀锋一紧高炯的佩刀竟让人两根指头捏住了随即一股大力来竟将他拖倒在地。岑焱、燕烽骇然不已正要上前救援却听伍定远森然道:“都让开。”伍定远要下场了看他闷了整天脑袋已经不大对劲难得来了个绝世高手棋逢对手自是求之不得一时满身灿烂紫气庄严盛大而来。两边正要动手一名中年人急忙挡到伍定远身前大声道:“且慢!且慢!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面向那名老者陪笑道:“师叔这位便是威武侯当今正统朝第一高手伍定远伍爵爷……”众人凝目来看这中年人却是个熟面孔却是峨嵋掌门严松此人执掌“虚陵太妙洞天”与少林、武当、崆峒、九华并列乃是正教诸大脑之一没想那白眉老者竟还是他的“师叔”?何大人大感惊奇忙道:“这位老先生是……”严松道: “这位便是我山隆庆年间第一高手人称『无剑之剑』白云天白老爷子便是。”那老者垂下脸去两道白眉遮住了目光自也瞧不出喜怒如何他持着高炯的佩刀食指微一屈弹那刀好似活了一般嗡地一声从众人面前弹过稳稳插回了高炯腰间鞘里。来人武功之高远在严松之上见了这手功夫众大臣瞠目结舌霎时之间殿中便爆出一声彩久久不息。那严松却不多话只附到那老者耳边低声道:“师叔世子来了。”众人回过头去只见一名孩童缓缓行上看他一身白衣似服重丧行到那老人面前忍泪道:“外公。”徽王世子载允驾到众人见他身穿丧服不由为之愕然那老者却不多话只携了载允的手一老一小便一齐离殿。众人满心茫然纷纷转头去望赫然间只见殿外立了一面大纛正是“勤王”军旗大批兵士白衣白甲全身服丧护送了一座灵柩转朝偏殿而去。张三辅一脸骇然忙拉住了严松颤声道:“怎么?谁死了?”严松叹道:“大人还没听说消息么?今早徽王殉国薨于西郊万岁爷接到噩耗便命世子护送遗体上山以供瞻仰。”听说徽王爷死了众老臣自是震惊不已。何大人低声道:“方才那是载允吧?他怎么喊那老人做外公?”严松道:“白老爷子的女儿嫁给了徽王爷二人乃是翁婿。他此番出山本是为了外孙的东宫大业而来孰料……唉……”深深叹息间便也不再多说只朝伍定远拱了拱手便朝殿外而去。众人全傻了都没料到徽王居然中道薨逝?伍定远却是无话可说只管掉头离殿起驾离开。这徽王爷本是“临徽德庆”四王之又是“勤王军”大都督向与伍定远不对头如今没来没由的死了一会儿万岁爷动怒查问伍定远恐怕讨不了好。心念于此众人便又交头贴耳都在议论朝廷局势的消长少不得又猜起了东宫大位花落谁家。马人杰叹了口气他本要与伍定远会商军情岂料让大学士们一扰什么也谈不成。他明白伍定远即将面圣正要尾随而去众随扈却自后赶上附耳道:“大人找到杨大学士了。”马人杰忙道:“他在哪儿?”一名随扈道:“他去了红螺塔。”马人杰微微一凛:“红螺塔?他到那儿做什么?”那随扈道:“听他的手下人说他去听故事了。”马人杰呆了半晌:“听……听故事?”那随扈咳道:“是。他手下是这般说。”红螺塔乃是佛界浮屠供奉了红螺天女此外空无一物却不知杨大人要听谁说故事?莫非世间真有鬼神不成?马人杰自知猜想不透 摇了摇头把拐杖向地一碰便也一拐一拐地离开了. 第一章:议和(上)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很会打仗的蒙古人叫做“也先”。 也先是瓦刺大汗脱欢太师的儿子一生下来就懂兵法虽不是黄金家族的人但成吉思汗的后裔却没一个打得赢他。可惜这位用兵奇葩还是输了在他纵横漠北十年后他不幸残败于中原被迫狼狈退走他的对手既非岳飞也非杨业他的对手姓“北”叫做“北京” “呒呜”、“呜呒”唢呐吹得震天响远远传来喊话声:“前方没有路!前方没有吃!前方只有” “死!”喊声一毕又是几万只唢呐高鸣:“呒呜呒呜” 前面是座大城高高的宽宽的城门口布置了十万兵马人人手持大刀看来善于肉搏。城两翼另有援护军马分做骑兵、炮兵、步兵共计一百二十万加上那厚达数丈的城墙任凭也想破了脑攻破袋也没法子攻破这座城。 不想可知也先可汗逃走了可惜面前这个人不能逃。他姓“陆”双名“孤瞻”现下他坐在帅帐听得一个嘹亮的嗓音道:“陆先生您可知咱们这北京城为何又叫‘八臂哪吒城’?” 这话满是威吓之意陆孤瞻当然不会应声那嗓音便自问自答了:相传京城地底九幽之下潜伏了一条怒龙东入梦海、西起天山时时为恶故北京初建时便依姚广孝之意将之建为八臂二足之形盼借哪吒之形驾御地底之怒龙以传万世于不移。” 陆孤瞻抬起眼来道:“潜伏地底之怒龙?那是什么?”那嗓音道:“或可称之为‘潜龙’。” 听得此言帅帐里传出低呼声只见两名番女按腰刀目不转睛都在注视帐内的一人看他白面玉净身穿白鹇朝袍当是朝廷兵部派来的使者。陆孤瞻笑道:“尊使大人我怒苍左军师人亦称‘潜龙’尊使语多射影莫非是讥讽之意?”(熊尾巴手打) 那使者道:“小可不敢。只是京城居于龙脉之上乃天下王气所在昔年也先包围京城眼见那京师城墙之高不能以丈量城墙之厚不能以尺计王气冲天直上云霄故而悻悻退去。想那也先可汗以举国之力、精锐之师尚且不能攻破京城您如何能办到?” 陆孤瞻道:“尊使我有我的凭仗。”那使者哦了一声:“什么凭仗?” 陆孤瞻道:“来人掀开营帐。”哗地一声两名番女掀起布幔只见帐外几名脏孩子张大了嘴顿时呼爹喊娘拨腿便跑却原来都蹲在门边偷听了。两名番女骂道:“又贪玩!不怕挨陆爷爷打么?”孩童边逃边笑大声道:“才不会呢陆爷爷人最好了!” 放眼望去帐外全是人漫山遍野无止无尽陆孤瞻凝视远方轻轻地道:“天下将乱仁义充塞故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而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食人也’。率兽以食人、人相食是故”那使者接口道:“孔子惧做春秋。” 陆孤瞻哦了一声:“大人也读过圣贤书?”那使者欠身道:“卑职与陆爷一般都是孔孟门生故云:‘人皆可以为尧舜’。”陆孤瞻捡起脚边的大铜鞭微微一笑:“这位大人北京有一样东西比城墙还厚您可知那是什么?”嗖地一声铜鞭扫下将木几砸得稀烂厉声道:“你们这些当官的脸皮!” 陆爷怒了那使者立时低下头去不敢作声。陆孤瞻道:“回去告诉马人杰想要和谈别再派虾兵蟹将上阵拿点诚意出来。”使者咳嗽道:“陆爷是要马大人亲来?” 陆孤瞻道:“刀斧下的鱼肉陆某见之何用?我要见的人只有一个”顿了顿轻声道:“皇上。”那使者嘿地一声:“陆爷这是强人所难了。皇上金玉之躯岂能为尔等出城犯险?” 陆孤瞻微笑道:“不见便算了你可知我军储粮最多能撑上几日?”眼看那使者答不出便道:“三日。你回去告诉马人杰三日之内请皇上降尊纾贵出城于百姓们一叙。否则不必等你们开战陆某便要动总攻。”袍袖一拂道:“送客。” 两名番女大声道:“还不滚!”朝那人背后一推大声吆喝那使者却不肯走道:“陆爷请别拒人于千里之外下管来此之前马大人曾托我携来一样事物盼陆爷务必笑纳。”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盒打了开来须臾之间帐内满是清凉之气却原来是一盒膏药。 陆孤瞻哦了一声:“这是送我的?”那使者道:“正是。今早城门大战两军相交马大人说陆爷不幸负伤便命卑职带来此药当作见面之礼。” 都说笑里藏刀又说兵不厌诈今早陆孤瞻与伍定远正面交锋让人打得遍体鳞伤如今站不能站坐不能坐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现下那使者送了药来看似是豪迈大方、为敌疗伤实则是劝陆孤瞻三思而后行以免自误。两名番女怒道:“谁要你假惺惺了?滚!”刷地一声拔刀出鞘却听陆孤瞻道:“明儿、阿青不许无礼把东西收下了。” 两名番女忙道:“陆爷这药里一定有毒”陆孤瞻:“马人杰是朝廷忠臣岂能如此下作?把药收下。”那使者单膝跪地拱手道:“陆爷英明!朝廷怒苍是和是战还仗陆公从中斡旋。我家大人惟恐陆爷有失岂有丝毫加害之意?” 这话说到了要紧处陆孤瞻是君子儒将仁厚大度倘若无端死了朝廷便得面对怒王个中利害得失不言可喻。心念于此两名番女便也不多说了只接下药盒呈了上去。 陆孤瞻把玩手上的瓷盒道:“使君我这两个丫头都是西域人一个叫‘阿青罕’一个叫‘明儿罕’脾气刚烈适才言语若有得罪还请莫怪。” 那使者道:“两位女将扬威京师万军之前射落我军帅旗脾气若不如箭法一般犀利反倒让小人失望了。”陆孤瞻哈哈一笑两名番女则是仰高哼颇感得意。 先前两边都说得僵了此刻气氛缓和了许多那使者总算也留了下来。陆孤瞻微笑道:“尊使我看咱们也别作什么虚文了这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此番前来究竟是极峰授意呢?还是马兵部的意思?”那使者道:“这是马大人的意思。眼前伍大都督正在请旨我家大人便先遣卑职过来听听贵山的退兵条件。” 陆孤瞻微笑道:“这么说来马大人是‘擅自’遣使密谈了?”那使者忙道:“陆爷此言差矣。现今圣意未裁朝廷分作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这和战之间尚有可为下官此番代表马大人前来正是为双方和局尽一份心请陆爷务成全。” 陆孤瞻听他说了偌大一篇却是不置可否只低头嗅了嗅膏药道:“难得、难得这是百草仙的化淤膏?”那使者咳嗽道:“陆爷渊博。马兵部脊骨有病唐王爷听说了便请百草仙寻来这帖灵药他自己舍不得用便请卑职转赠陆爷。” 陆孤瞻微笑道:“是了我差点忘了马人杰受过刑仗背脊有伤是吧?”那使者默然半晌却也点了点头。陆孤瞻含笑道:“尊使照你看来咱们这个皇上是尧舜?还是纣王?” 那使者凛然道:“我朝天子睿智卓圣意所及岂是臣下所能妄议?” 这话弯来拐去两名番女自然听不懂陆孤瞻却是儒将岂不知弦外之音?顿时哈哈笑道:“好口才!好口才!就冲着你这颗聪明脑袋咱们便给你个面子吧马人杰希望陆某怎么做?” 那使者道:“贵方现今的处境不能攻不能守进不得退不得。为今之计便是低头。只要怒苍愿意退兵马大人将调集百万斛食粮以供沿需用。”陆孤瞻道:“那吃完粮食之后呢?再来怎么办?”那使者欠身道:“那是贵山的事了有劳陆爷多费心。” 陆孤瞻微笑道:“说得好这就叫眼不见为净是吗?”那使者摇头道:“陆爷马大人是有心人请你别为难他。若是主和派失守主战派居于上风您也知道后果如何。” 陆孤瞻笑了几声喝了口热茶又道:“尊使听说朝廷要立太子了是吗?”那使者咳嗽一声道:“是。”陆孤瞻道:“照我看来立储还是缓一缓为上。” 那使者摇头道:“陆爷此言差矣!当今天子统御天下一言九鼎如今八王世子立储在即事关天下人心向背岂容谁来反覆?”陆孤瞻微笑道:“尊使没有八王了你忘了吗?” 那使者心下一凛这才想起今早一场大战徽王爷已然战死。陆孤瞻淡淡又道:“老弟咱们今早稍稍较量一场还是我输了?贵我双方若要兵戎相见你道陆某还真是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吗?” 东方是京师西边是饿鬼这儿有城墙那儿有人海究竟谁淹得了谁、谁压得住谁怕是谁也不敢冒然一试。眼看那使者哑口无言了陆孤瞻又道:“我这儿只有一句话劳你传回去就说我等臣民不远千里而来所求不过是见皇上一面只有今圣愿意出城探视一切都好谈。” 第一章:议和(下)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边已是谈无可谈明儿罕大声道:“还不滚!”那使者叹了口气道:“去你妈的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两名番女惊得呆了:“什么?还敢骂人哪?”正要动手打人陆孤瞻却拦住了道:“且慢。” 两名番女退了开来听得陆孤瞻轻轻地道:“你还知道什么全亮出来吧。” 那使者点了点头取出两张纸条双手奉上道:“明暗明、长短长、白金红。请陆爷过目。”明儿罕抢过了大惊道:“这这是咱们怒苍的烽火令!你你是从哪偷来的?” 那使者道:“实不相瞒这两道烽火令怪异无比兵部上下虽已破出内文却还是看不懂玄机下官只能奉命来向陆爷求教了。”明儿罕冷笑道:“做梦军机密闻谁会告诉你?” 那使者道:“去你妈狗杂碎少说两句不嫌吵。”明二罕气得跳起来:“又骂人?”正要过去打人却听陆孤瞻叹了口气:“算你们有本事这第二道烽火令呢?兵部也解出来了? 两名番女呆住了这才听出玄机原来这句粗口并非骂人而是那堂堂的怒苍烽火令。 那使者咳嗽道:“回陆爷的话这第一道令已然怪诞难堪可第二道令更加不雅了我得先请两位姑娘回避则个以免让人责骂。”那明儿罕怒道:“回避什么?你只管说?”阿青罕也道:“是啊什么粗口没听过?快说!” 那使者道:“勤王军出少主” 棚里静了下来听得“少主”二字人人呼吸加促只听那使者低声道:“少主**去了还没回来。”全场愕然间猛听回回语连珠炮似地响起两名番女破口大骂:“什么嫖!这哪里是烽火令!你胡诌骗人!” 那使者苦笑道:“陆爷您自己看看吧?卑职晓得这定要挨骂的。我看还是请怒王他老人家亲自出来解释不知可好。”陆孤瞻道:“怒王不会见你的。” 那使者笑道:“是了是了瞧我这记性少主**去了还没回来啊!”此言一出帐内众人莫不咳嗽一声全都没声音了。 不论这道烽火令如何荒唐都已证明了一件事怒王不在阵中不管他去干了什么总之他老人家就是不在家。陆孤瞻轻轻叹息道:“尊使亮你的底牌吧。” 那使者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下官也不客气了。马大人曾说在朝廷眼里看来贵山锋锐如同一柄刀双英三雄四招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绝无破绽可要有人撂担子不干了”笑了笑便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却是朝廷的日月旗道:“我家大人已开出退兵条件贵方若是应允所请便请竖旗在此马大人自会谴使拜见。” 眼见陆孤瞻默默无语居然拿起日月旗两名番女惊怒交迸大声道:“陆爷!您千万别听他的秦将军一会儿就回来了!这人是朝廷派来骗咱们的” 正焦急间陆孤瞻却已将布旗扔入火炉道:“回去告诉马人杰不必劝降也别再派使者来除非皇上出城相会陆某绝不再见任何人。”两名番女松了口气那使者却是嘿地一声道:“陆爷!千万人的性命在您肩上可万万不能意气用事啊。为了这次和谈我家大人甚至压住这两道烽火令以免主战派得势。此间用心望你深思” 还待劝说却听帐外脚步焦急一名兵卒奔了进来急急禀报:“启禀陆爷!这使者带来的护卫不知怎地居然和咱们的人打起来您快出来看看吧。” 众人一惊各自起身出帐却见千名灾民手持棍棒团团围攻一批官兵却都是这使者带来的护卫军马已被打得头破血流。陆孤瞻淡淡道:“明儿、阿青要他们住手。”两名番女奔上前去急急喝阻:“住手!都住手了!” 众灾民愤然不已竟都不听指挥那使者自行奔出帐外一路来到灾民前两手张开大喊道:“打得好!打得好!快快打死这些官兵吧!死活豁出去了反正朝廷里的奸臣早想找个理由杀你们!快打吧!把咱们这些使者都打死!那奸臣们就赢啦!” 这话甚是有力众灾民听入耳里立时有人咦了一声放下了棍棒不少勇悍之徒还待要打也让一旁同伴拉住了。陆孤瞻微微一笑道:“大家都退开。” 眼看陆爷来了众灾民闻声退却空出一大片地方转眼场里官兵却是狼狈不堪都让人狠打了一顿。那使者忙道:“大家还好么?”众官兵含泪低头待见四下敌众虎视耽耽却也不敢作声。陆孤瞻道:“明儿、阿青护送这些人出去别让人为难他们。” 两名番女大声道:“还不快走?”这批官兵并非正统军亦非勤王军全是兵部直辖的堂官哪里禁得起这般惊吓?一时脚步蹒跚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使者却不急着走只叹了口气:“陆爷您终究是不肯卖马大人这个面子了?”陆孤瞻道:“这叫人各有志勉强不来。”那使者默然半晌拱了拱手正要随众离开却听陆孤瞻道:“尊使且慢一步。”那使者面露喜色:“陆爷回心转意了?” 陆孤瞻微微一笑:“适才听尊使入帐时自报姓氏可是姓杨?”那使者拱手道:“卑职正是姓杨不知陆爷有何指教?”陆孤瞻道:“指教不敢当。只是看尊使这等胆色口才必是朝廷等一等人物但不知兵部这帮文员里哪位有此能耐?” 那使者拱手道:“兵部最不入流的郎中杨绍奇。”陆孤瞻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杨二爷!龙兄虎弟果非虚传。”两名番女茫然道:“杨二爷?他他是”陆孤瞻道:“这位杨二爷便是中极殿杨肃观的亲兄弟杨绍奇。” 第二章 天下第一大气力 正午、飞雪、暗巷……天色黯如黄昏。 乌沉沉的飞雪中暗巷里立了三人左右二人倚墙抱胸一年老、一年少正中那人腰间悬剑剑鞘纯金贵气握柄饰以一只小小玉虎看此剑如此尊贵不消说这并非是凶器而是一柄「王器」佩剑之人必是一位贵族。 正午以来这三人始终在暗巷徘徊不过四下也无人留意他们一来天候酷寒下了整夜雪再者时局不对今早官军入城打着「北威」、「北宁」旗号凛凛肃杀谁还敢出门蹓跶? 雪花涔涔而落灰空空的街心传来脚步声总算又有人来了。凝目远望来人手提斗笠身穿一袭长袍脚步轻缓显是身怀武艺。那贵族尚未言动左随扈已贴身而来另名随扈也解开外袍亮出贴身匿藏的一柄剑。 「经箓剑印」此剑形制狭长剑鞘镶以金丝篆书四字却是道家一脉沿用的天师剑右随扈深深吐纳两掌微推赫是内家绝顶功夫:「太极推手」。 这两随扈一佩剑、一空手一个踏到那「王爷」身前两尺一个紧挨保护。一片戒备间那布衣男子也已来到近处三人打了照面那年轻随扈顿时放下长剑大喜道:「殷师哥!」 「元亨师兄、元朗师弟。」布衣男子稽为礼却也道出两大随扈的名姓看这佩剑的叫做「元朗」另一名年岁稍长却是叫「元亨」两边做了招呼布衣男子又朝贵族深深一揖:「王爷小人来迟了。」说着将手中物事奉上却都是些常见之物见是一件蓑衣、一顶斗笠。 看这贵族来头非小竟是一位王爷。他接过了蓑衣斗笠急忙穿上了低声又问:「殷兄弟有人跟踪你么?」那布衣男子尚未回话元朗却已笑了起来:「王爷放心我殷师哥身经百战为人机警无比谁有本事跟得了他?」还待吹上几句布衣男子却已咳嗽一声道:「不瞒王爷草民出城时遇上了几名探子双方动上了手。」 元亨愕道:「怎么?真有人追踪你?是唐王的人、还是……鲁王的狗?」布衣男子道:「认不出来。他们身穿夜行装把五官都遮掩了。」两名随扈笑道:「大白天的穿夜行装?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啦?」正要哈哈大笑那王爷却是脸色大变忙道:「等等你……你说那些人身穿夜行装?」布衣男子道:「是。全身黑衣头套黑罩。」 砰地一声王爷面色惊恐脚步急退撞上了背后泥墙众人微微一惊:「王爷怎么了?」 「没……没什么……」那王爷左手支额喘道:「只是……只是有些头晕……」说话间左右张望似有谁在暗中监视。元亨、元朗对望一眼心下微感纳闷布衣男子却已吩咐道:「元亨师兄、元朗师弟劳您俩一会儿守住大街两头若有可疑人物靠近立时声示警。」两名随扈答应了眼看布衣男子处置有方那王爷却还是深感不安低声道:「殷兄弟本王……本王一会儿若有什么差池还请您转告元易道长一声请他念在两家的情份上……」听得王爷言语奇异两名随扈吃了一惊:「王爷您好好地说这干啥?」 那王爷无意多言只解落腰中长剑交给了元朗低声嘱咐:「此剑是丰王府历代家传信物本王若有万一由你转交载懹。」宝剑亮出这位王爷的身分也明朗了原来他便是「徽唐徐丰鲁」中的丰王爷至于那三位随扈自都是武当派的高手名家专来随行保驾。 眼看王爷袍袖一拂正要转身布衣男子忙道:「王爷留步让草民陪您一齐过街好么?」元亨也道:「是啊!奸人多诈咱们陪王爷过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那王爷摇头道:「不了。点子见我带了帮手断然是不肯现身了。反正你兄弟仨儿便在这儿一会儿若有什么事本王自有暗号给你们。」不再多言只管横越大街而去。 此地位在通惠河畔对街便是船厂三人守在原地都是一脸担忧布衣男子低声道:「元朗我来得晚没把事情弄明白。这王爷不是好端端在天喜楼宴客么?为何突然赶来这儿?」 元朗低声道:「有人送来了一张字条。」布衣男子皱眉道:「字条?写了什么?」元朗道:「不晓得。只知是一个叫『万山风』的人约他。王爷一见之下坐立难安掌门三番两次问他他也不肯说只急劳劳出门片刻也不敢耽误……」布衣男子沈吟道:「万山风?你没看错?」 元朗道:「错不了。王爷翻看字条时一不留神便让我瞧见了那字条最末有个署名就叫『俊杰万山风』我猜便是这姓『万』的约王爷过来船厂。」 眼看布衣男子徘徊踱步似在思索什么元亨低声道:「师弟你看这姓万的到底是什么来历?该不会是伍都督的手下吧?」元朗皱眉道:「那也难说可这伍定远向来做事光明磊落若有事与王爷商量决计不会约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 元亨喃喃地道:「那……那究竟是谁差人找王爷?还能让王爷这般慎重?总不成是皇上么?」元朗咦了一声:「搞不好还真是……」正猜测间却听布衣男子道:「都别说了。我猜有人握住了王爷的把柄。」 这「把柄」二字一出两名随扈不觉啊了一声慌道:「怎么?王爷……王爷让人勒索了?」布衣男子淡淡地道:「若非如此他为何不带咱们过去?」 元朗低声道:「师兄这话有道理都说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王爷若非有事见不得人干啥怕咱们知道?」还待多加几句却让元亨拉了一把骂道:「胡说什么?王爷行得正、做得端平日对待丫嬛婢女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哪有什么亏心事怕人知道?」 布衣男子淡淡地道:「元亨师兄有所不知。现下八王世子竞逐东宫王爷哪怕是一念之差、一言之失也能让人一状告到御前。不可不慎。」元亨呆了半晌:「这么厉害?那……那王爷到底招惹了什么人?」元朗苦笑道:「谁知道?我看麻烦不在床上便在坟里。」 凡人所犯亏心事一半躺在床上、一半埋在坟里总之非奸即杀这才不足为外人道。正议论间布衣男子却笑着摇头了:「别瞎猜了。我干这随扈勾当也有十多年了似丰王爷这般把细的十个也找不到一个。纵有什么小癖好必也做得隐密慎微岂会让人察觉?」 元朗喃喃地道:「可师兄不是说……有人抓到王爷的把柄了?」布衣男子道:「没错。王爷志在天下所留把柄绝不在床上对方能把王爷逼到这个田地手中所握凭据必能上震国家。」 听得此言两名随扈心下更惊凝望对街只见王爷痀偻着身子慢慢行向一处船厂宛如过河卒子一般。元朗心里犯怕低声道:「师兄要是王爷真做了亏心事咱们该怎么办?」 布衣男子道:「香也吃了、辣也喝了你说该怎么办?」元朗颤声道:「什么?要……要杀人了么?」布衣男子轻声道:「不然呢?你还会什么?」 听得此言元亨、元朗不禁对望一眼脸色均甚难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侠客一旦投身朝廷便已注定了此生下场。他们无论为谁效力、使命多高仍旧只是一柄杀人之刀因为他们别无所有只有那柄「刀」。 想起卓凌昭的下场布衣男子遥望天际不觉怔怔出神忽听元亨道:「大家噤声王爷已经过街了。」眼见王爷已横越街心随时都要抵达对街河岸。三人顿也分散开来一朝东、一朝西一个居中不动以犄角之势暗做保护。 元宵初过路上不见什么行人丰王爷徘徊河畔左顾右盼只在寻找会面之人。 北京这座船厂便在城东通惠河畔专为帝王家造些轻舟小艇。只是此际天候严寒船厂自是大门深锁不见半个人。转看四遭也只一间砖厂、一间镜子铺还在开门做生意几只家犬瑟缩门边取暖瞧不出有何机关古怪。 眼看点子始终不来丰王爷深深吸了口气只能再次取出了字条藏在掌里细看。 这张字条来历古怪其上只有十二字:「蓑衣斗笠船厂相会不见不散」当时自己在天喜楼宴客家丁送了进来说是一名和尚转交而来丰王爷原本不以为意哪知细看字条的署名处却吓得他魂飞魄散只能舍下满堂宾客直奔通惠河船厂而来。 「俊杰万山风」丰王正是为这五字而来。这「万山风」其实不是一个人而是五个人这五字恰与五位当朝人物的字号相连。俊是「牟俊逸」杰是「马人杰」万是「万吉祥」至于那个「风」字则是藏匿江夏的「柳云风」。 牟俊逸内阁辅臣;马人杰兵部尚书;柳云风前征西大都督公子。这五人看似天南地北并无关连可字条却将他们兜拢在一块儿这说明五人间有些不可告人之处尤其更让人心烦者这「俊杰万山风」仅是下半阙其上另有五字也与五位当朝人物名号相连其中第四字读做「朱」朱红罗紫的朱、近朱者赤的朱、「丰王」朱邧的朱。 丰王爷掌心出汗。他当然明白这字条的厉害因为「俊杰万山风」干的勾当他也有一份。 在天下郡王中唐王算是商人徽王纯是武人川王本乃闲人、鲁王原是蠢人唯独丰王不同他不打仗、不赚钱、不玩乐、不**照他父王的说法这孩儿压根是个「圣人」。 丰王与唐王同年两人虽说打小相识性子却截然相反唐王是聚宝金盆丰王是散财童子花钱之快好似与钱财结上了仇往往几千两、几千两的送人父母尊长都拦不住不过这不是因为他豪爽而是他从来不相信钱。 钱能做什么?在丰王爷看来钱买不到的东西太多了第一样就是性命。 唐王爷说:「世上一切都有个价钱」那丰王要反问一句:「你呢?你的性命值得多少钱?」能用钱买到的东西有何希罕?你有钱别人也有钱你买得到的我也买得到因而丰王爷这辈子从不攒钱他喜欢练武可练了十多年他觉练武也没用。双拳纵可敌四手却能敌得过百手、千手、万万手么?于是丰王爷心灰意懒从此开始游山玩水什么也不打算做了一年他到了关外站在长城前骤然间却也懂了一件事这天底下最大的气力是什么了? 这股气力不能以钱度量也不能以拳脚抗衡那便是折煞天下英雄的「权」。 权是什么?权不似银两不似拳头它看不见、摸不着可它又无所不在大富翁遇上了三五强盗只有哭泣磕头的份儿因为拳比钱大。可大富翁遇上了几万官兵却又能颐指气使、倨傲冷视因为他的钱多了一个倚障那便是「权」。 两个人在一起就有「权」。一个人一条心、两个人两条心这叫一盘散沙。可当两个人一条心的时候「权」就诞生了从此双拳难敌四手四拳不敌八手。到得三个人、百个人、甚且千万人一条心的时刻就能盖出长城、造出天坛开创万世不移的大根基。然而这一切的起步都得让另一个人听命于「我」。 要使另一个人乖乖听话这是千古难题丰王爷为此思索多年总算也找到一个答案。 唐王爷说:「天下人都有个价钱」丰王爷说:「天下人都有个弱点」只消被抓到这个弱点哪怕这人智慧再高、本事再大也只能俯听命、甘为下人。至于这个人的弱点是什么那就说不完了。人生在世谁没有情人、谁没有仇人?要是两者俱无他也还有亲人定怕爹娘被杀、女儿被污、更怕妻子不贞、儿子反叛这些都是钱买不到的须用心机、须用手段、须得寻方做法、拨云见月一次一次敲到要害、刺中弱点方能使一个人抛弃2心俯遵命。 心念于此丰王爷忍不住回向后打量自己带来的三大高手。 此行三名随扈均非等闲之辈年纪最老的是元亨乃是当年武当掌教元清的亲兄弟内力深湛素以推手见长;另一人道号元朗年纪轻轻却已是剑术名家真武观里排名第三。 元亨六十多岁一辈子没碰过女人所以弱点就在女人。元朗自视极高、剑法更高所以弱点就在剑上他杀过一个不该杀的人那人姓啥名谁、埋在何处丰王爷恰巧也知道说来尸还是他派人帮忙埋的。 不过这三人里最可靠的不是别人而是那布衣汉子「殷闻达」此人论起功夫推手不及元亨剑法也不如元朗但他最受丰王爷器重因为元亨的一见钟情、元朗的错手杀人全是殷闻达暗中设计的。 恐吓、要挟、挟制、构陷层层恐怖包围使人焦躁不安。施恩、赏赐、提拔、知遇处处温暖降临使人心生向往。从极苦到极乐只消轻轻点个头。点过了头他就萌生侥幸之心、屈从之意乃至揣摩另一人的心意、舍弃人身、甘化为奴成了一头鹰、一条犬永生如禽兽般苟且于人世不得自由而不自知。 这便是「权」使天下万众的聪明才智皆为我所用使三人成虎、使众口铄金使双拳难敌四手使长城屹立、使宫殿造成……使天下人屏息以对、拭目以待。这一切浩瀚事业全都得从小小的第一步功夫做起那便是使另一人「点头」。 点头就是自愿自愿方显珍贵。也因丰王爷自己是权门中人所以他比谁都明白点头的下场他宁可一死也不投入「客栈」、成了修罗王的马前卒。于是他暗中结盟图谋反制堪堪逼近东宫大位的一刻谁晓得他又遇上了麻烦有人识破了他的阴谋。「俊杰万山风」倘使这纸条公诸于世修罗王会知道谁在暗中包围他一旦盟友里有人失风被捕丰王爷立时要被拖下水遭遇阿修罗麾下的魔兵鬼卒。可他若是示弱了哪怕只是向敌人轻轻点头他也踏上了奴材的第一步此后他将一步一步深陷下去好人杀尽、坏事做绝如禽兽般苟且于人世永世不能生。 丰王爷咬牙切齿目光转为残暴。此时此刻须得奋力一搏。他绝不容自己沈沦至此。 是什么人掌握了自己的秘密?又是什么人在背后主使?想当然尔对方绝非「徽唐徐鲁」他们没这个能耐。对方也不是客栈中人他们若得悉了内情早在天喜楼里便刺杀了自己岂能容他活到此时?依此看来敌人不在外而在内有人从背后桶了他一刀。 内奸并不可怕想这人能朝别人背后捅刀子别人当然也能背后捅他一刀。要紧的是能不能查出此人的来历只消有了点眉目哪怕他逃得再远丰王爷都能反将一军他要让此人的父母妻儿受尽凌辱、吃尽苦头看这内奸怕是不怕、招是不招? 此时此刻内奸已然约出了自己那是自找死路了。丰王爷冷冷一笑心里也有了主张他暗暗打量自己带来的随扈只见殷闻达坐在街边似在那儿赏雪元亨、元朗也守住了大街两头以此三人连手点子若敢现身便插翅也难逃。 丰王爷放下心来便慢慢踱回了河畔装得一脸温善祥慈。正呆间镜子行里忽然走出一名伙计气喘吁吁将一面银镜搬到门外自取干布擦拭。 丰王爷撇眼打量这名伙计看他二十岁不到头上一抹皂巾污秽少洗脚下却穿了双新靴子望来恁不相搭。他留上了神便吟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此言带了禅机说得是六祖慧能「见性谒」的上半阙下阙则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正等着那伙计来答却见他微微一愣:「您……您老说得啥?」 丰王爷微笑道:「小兄弟我想买镜子你这儿有的卖么?」那伙计喃喃地道:「咱们掌柜出门去了您若要买东西晚些再来。」说着便又擦起了镜子不时打量丰王爷好似遇上了怪人。 丰王爷心道:「看来不是这人。」他心情有些浮躁便假意伸了个懒腰正左右张望间忽听背后一人笑道:「客倌要买镜子么?」 丰王心下震动看这人便算是天上掉下来的也得有个咚地一声岂能这般无声无息地现身?骇然之下左掌提至胸前转身向后右拳倏地击出但听轰地破空大响雪花飞散好似投石入池半空溅出了一个涟漪。 拳力渐消涟漪渐散丰王爷心头怦怦直跳只见先前那小伙计不见了眼前只剩一面穿衣大银镜照出了一名蓑笠翁不是自己却又是谁?丰王爷张嘴茫然赶忙走到银镜后方察看却还是不见人影。转头去看对街殷闻达等人全站起身来了元亨、元朗则是面露诧异之色二人交头贴耳想都没料到自己这般武功身手。 方才那拳虽说击了个空却透出了霸道内劲。丰王爷不免也泄了武功家底原来他才是当今皇族第一高手。只是过去「财不露白」不到要紧关头绝不在人前展现武功以免多树强敌。 眼看武当众高手已要联袂过街丰王爷却连使眼色示意他们莫要过来以免打草惊蛇。 点子迟迟不现身先前却有人说话想是要打草惊蛇也好瞧瞧自己带了多少帮手。丰王爷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宁定下来他放下双掌来到那面镜子旁只见银镜薄薄一层一如平常不见什么机关他绕行了一圈看不出点子躲在哪儿正想过去砖厂里瞧瞧却听背后再次响起了笑声:「客倌啊不过买面镜子怎就动手动脚啦?」 丰王爷心头怦地一跳知道点子总算又现身了这回不敢冒失只静静背对来人道:「朋友是你约我来的么?」 「是。」嗓音就在耳边相距不远丰王爷悄悄回目望后却还是不见人影背后除了那面大镜子以及镜中的蓑笠翁再无一物。丰王越看越是犯疑索性转身过来正张望间忽见镜子里的自己鼻梁高了些下巴瘦了些容貌竟似变了?他咦了一声揉了揉眼突见镜中蓑笠翁微微一笑道:「王爷幸会啊。」 镜中有人?丰王爷寒毛直竖正要放声狂叫镜中人却笑道:「别怕咱不会害你的。」 丰王爷全身抖怎么也没料到点子居然藏在镜中?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碰了碰镜子镜子里的怪客也提起手来向前碰了碰举动合拍宛如镜中照影一般。丰王爷头皮麻嘶哑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镜中人微笑道:「放心咱不是『义勇人』。」 听得对方揭露自己的身分丰王爷顿时脸色惊恐吓得连话也说不出了。镜中人道:「请王爷转过身去面向河水。没我的吩咐不许朝镜子望来。听到了么?」 丰王爷心里慌他本想抓住此人严刑拷打孰料点子竟然躲在镜中却要自己怎么逮人?他吞了口唾沫一边依言转身一边低声来问:「你……你是客栈的人?」 镜中人道:「我若是杨肃观的人早就出手杀了你又何必约你出来闲扯?」这话甚是有力登使丰王爷安心了几分便又轻咳一声道:「那你……却又是何方神圣?」 镜中人道:「这王爷不必多问。我只要王爷替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咱俩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丰王心下冷笑一旦让对方要挟得逞哪还一件事、两件事只怕自己永生永世都得受制于人。他哼了一声道:「我如何相信你?」 镜中人淡淡地道:「俊杰万山风。」这五字道出真如五雷轰顶一般直打得丰王作声不得。镜中人笑道:「王爷这五个字上头还有一句话您要不要听听?」丰王爷全身颤抖微微喘气间左手拇指慢慢收紧正要与食指相扣镜中人却笑道:「王爷别犯浑了您手下弟兄知道您是『义勇人』么?」 丰王微微一惊只能松开了手咳嗽道:「这……这不用你管。」镜中人笑道:「王爷别见外啊您和客栈为敌总得和手下人说一声吧?到时人家白白替你送了性命却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那多冤啊?」 「镇国铁卫」势力庞大丰王爷的手下一旦觉自己的处境只怕逃的逃、降的降再也无人愿意效力。此言意在取笑丰王低头听着猛然心头火起只撇过头狠瞪银镜森然道:「脏东西……你可知咱的弟兄与本王是何交情?」 镜中人笑道:「元亨欠你一双腿元朗欠你一条命对吧?」丰王爷心下微惊没料到这人无所不知竟连元亨、元朗的**也探听了。他嘿嘿一笑道:「算你本事你既知本王的作风也该知道我不会受人胁迫你说是么?」镜中人微笑道:「没错。王爷这辈子只知胁迫他人岂有受制于人的时候?」丰王爷哼了一声森然道:「你明白就好。」 双方隔着一面镜子丰王爷垂敛目心中却是杀机顿起他默默打量银镜只见此物厚仅数寸形质平常真不知来人如何能躲在其中?正想如何破解机关镜中人却笑了:「王爷别忙了您看不出破绽的倒是您想不想帮在下这个忙快请说句话吧。」 丰王爷森然道:「朋友信不信我立时便能杀了你?」镜中人有些烦了叹道:「王爷我躲在镜里你却站在镜外您有几分把握抓住我?」丰王爷目露凶光冷笑道:「狗贼你最好真练了穿墙魔术不然……」霎时握紧拳锋竟不待下属过来便要亲自击毁西洋镜了。 若要谈判必先无赖眼看丰王爷拿出了流氓本事镜中人忍不住笑了:「王爷我的弟兄还在等我回去一个时辰见不到人您晓得大掌柜会收到什么。」 丰王爷心下震动知道他要抖出消息了嘴中却道:「想送快送本王死前总要拖你陪葬却也不枉。」镜中人叹道:「王爷别再说笑了在下手里握有您的把柄您却两手空空这般蛮缠乱打却是想吓唬谁呢?」丰王爷冷笑道:「谁说我两手空空?照我看来我手里至少抓了你身边的四个人。」镜中人脸色微变:「哪……哪四个人?」 丰王冷笑道:「你的父、你的母、你的妻、你的儿。」镜中人一时静默听得丰王森然又道:「狗贼真心劝你一句想与本王为敌者此生真的要小心啊。他上从父母、下至妻子人人都得留神背后不然夜叉从后扑出将你的妻子拖入无边炼狱你也知道她会受什么苦……」 杨肃观若是修罗丰王爷便是夜叉这恫吓当真无比森威。镜中人听着听却是淡淡一笑:「怕要让王爷失望了在下父母双亡无妻无子早已是孤魂野鬼一个王爷却想拿什么挟制我?」 丰王爷冷笑道:「笑话人生在世谁能了无牵挂?你便算是孤家寡人岂难道你的同伙也举目无亲?告诉你本王只要抓到一个照样能拖出一串将你们一网打尽。」 镜中人叹道:「王爷此言差矣我的兄弟连客栈也招惹他们不起您动得了他们?」丰王爷冷笑道:「怎么?你是正统军的人?还是皇上的钦差?」镜中人道:「吾比正统军更勇、比紫禁城更高。」丰王爷呸道:「报上名来有种便让我瞧瞧你是什么东西。」 镜中人道:「也罢王爷既要看这便转过头来吧。」说着摘下了斗笠露出了本貌。 丰王爷凝目来看只见镜中人光头秃顶形容枯瘦不由微起错愕:「你……你是……」镜中人将斗笠罩回微笑道:「小僧俗家姓沐于白龙寺修行。」丰王爷自来只知少林、红螺哪听说过什么「白龙寺」?正忖量间突然心下一凛:「等等你……你是怒、怒……」 「怒苍山止观和尚。」镜中人含笑欠身接口道:「拜见王爷千岁、千千岁。」 丰王心下震动难怪此人于朝廷机密无所不知、甚且对「义勇人」的秘辛了若指掌原来他便是怒苍军机大头目:「止观和尚」! 怒苍昔年有「潜龙」、「凤羽」第三号军师便是这位「止观」传闻他曾创建「密十一」深入朝廷内外为秦霸先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岂料这人居然找上门来了?丰王惊惶之下正要簇唇做哨却听止观道:「王爷别做傻事你背后有埋伏。」 丰王大骇停手自知怒苍刺客如云项天寿的飞石、解滔的暗箭无一不是例无虚惶急之下便要伏身趴倒却听止观道:「王爷别误会我此行并未带帮手。」丰王爷一夕数惊已是无所适从喃喃便道:「可……可你又说有埋伏……」 止观道:「埋伏在此的并非我山弟兄而是客栈的人。」 听得「客栈」二字丰王爷好似让雷击了看自己与怒苍脑在此相会一旦为人所觉便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急急撇眼回望却见殷闻达坐在对街元亨、元朗也各在街道两端警戒街上非但不见行人连猫狗也瞧不见一只哪来的密探埋伏? 眼看自己上当了丰王爷自是大大松了口气拭去了冷汗干笑道:「笑话了我弟兄在此把守便苍蝇也飞不进一只哪来的客栈探子?」说着撇眼过来狞笑道:「倒是我傍晚入宫面圣正缺一份大礼难得你自己送上门来……」 下午正统皇帝召见八世子自己若能生擒止观和尚一路押到皇帝跟前岂不是大大的露脸?他满心亢奋正想如何活捉此人却听止观道:「王爷别大意了您背后真有埋伏到时有什么闪失差池可别怨小僧不曾提醒在先了。」 丰王爷到底是弄权之人天生便有疑心病一听话中有话心下又是一凛沈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止观道:「元亨好色、元朗好斗王爷您就这么相信他俩?」丰王爷冷笑道:「想挑拨离间么?告诉你吧就因为他俩一个好色、一个好斗本王才信得过他们啊。」正要招来下属止观却又阻拦了:「王爷别太自信了您可曾想过您自己的弱点是什么?」 一听「弱点」二字丰王爷的傲病便作了霎时仰天鼻哼冷冷地道:「孤王自己。」 止观笑了起来:「王爷别要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啊。小僧这便请教王爷您手下的那几个秘密除您自己之外还有谁知道?」丰王爷一派轻松正要傲然以对忽然间双眼圆睁道:「等等……你……你是说……」止观道:「殷闻达是吧?」丰王爷瞠目结舌竟是作声不得止观轻轻地道:「王爷您若是『大掌柜』要部署策反您身边的人您会从何处着手?」 丰王爷这会儿不由得冷汗直冒颤声道:「这……这绝无可能……老殷是……是……」 止观淡淡地道:「是义勇人荐举给你的是么?」丰王爷低头喘气并未回话又听止观道:「王爷您认得韦子壮多久了?」丰王爷微微抖眼神转为恼怒咬牙道:「你……你大老远过来找我便是为了离间咱们弟兄?」 止观笑道:「那倒不是小僧此行与王爷一会是为了请王爷办件大事。」 听得此言丰王爷忍不住嘿嘿冷笑看现今怒苍临城朝廷大军也已云集西郊大战一触即止观却在这当口找上自己却是想干些什么?森然便道:「贼子听了本王虽不服杨肃观可好歹也姓朱你……你要本王替你开城门做内应那是强人所难了……」 正严拒间却听止观笑道:「王爷多心了。北京人心思变人人都是我山的内应。不劳您来做这个小人。」丰王爷哼了一声:「那……那你要本王为你做什么?」 止观道:「王爷瞧瞧您脚边。」丰王低头一看只见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只信封他俯身拾起皱眉道:「这是……」止观道:「我要借王爷的人脉替小僧把这封信交给一个人。」 丰王爷深深吸了口气:「什么人?」止观道:「皇上。」 「什么?」丰王爷双眉竖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要把这封信交给皇上?」 止观道:「没错。请王爷记好了此信一不可经太监之手二不能署大臣之名只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皇上的案前。正因此事非同小可我才不得不找上了王爷。」 丰王爷心念微动道:「这……这信里的东西与西郊之事有关?」 止观道:「王爷小僧再劝您两件事其一别打听信里写了什么更别私下拆阅本信否则必将惹上杀身之祸。」丰王爷哦了一声道:「这倒稀奇了是你怒苍要杀人?还是镇国铁卫要杀人?」止观道:「是皇上。」 丰王身子微微一震心里反而更加好奇不知这信里写了什么?他沈吟半晌暗自盘算了一番道:「看来本王是别无选择了。也好这信就交给我吧本王自会设法送到皇上眼前。」 止观道:「如此多谢了。事成之后小僧拍胸担保王爷的秘密绝不会泄出一字半句。咱们就此两不相欠。」说着说镜面突然起了大雾丰王心下一凛知道他便要离去忙道:「大师请留步。」镜面雾气消褪止观淡淡地道:「怎么王爷还有事?」丰王咳嗽道:「大师本王替你出生入死可也不能白干活。敢问这件事若是办成了本王有什么好处?」 止观笑道:「王爷您这是反客为主了。您的性命还在我手上怎好与我讨价?」丰王爷拿起信封放在手里招了招笑道:「大师情势逆转啦。」止观脸色一沉:「什么意思?」 丰王笑道:「我若把这封信交给杨肃观想来咱俩便算有天大的冤仇那也可以解开啦。」 看这丰王爷机关算尽什么便宜都想占居然还占到怒苍山的头上了?止观忍不住笑着摇头:「王爷这般权谋功力老衲真是叹为观止了。好吧事成之后我怒苍弟兄可以替你刺杀几个政敌当作谢礼。」丰王爷怦然心动忙压低了嗓子:「你此话当真?」 止观怫然道:「老衲又不是朝廷中人何时言行反复了?」丰王爷微微一笑自知帝王路上又少了几个敌人他眼珠儿一转忽又想到了一事忙道:「等等这政敌杀不杀一时还不急……倒是秦仲海那儿……嘿嘿……究竟有何打算大师可否给点指引啊?」 止观淡然道:「怎么王爷怕京城守不住了?这便想逃命去啦?」丰王冷笑道:「大师啊大师这北京几百万兵马鹿死谁手还未分晓本王却要逃什么?」 止观道:「那王爷又何必多此一问?反正有伍定远替您守城王爷只管争您的权、夺您的利等伍大头倒了再来愁不迟吧。」镜面雾气大起止观正要离去丰王爷却叹道:「大师您还是不懂本王的处境啊。」止观哦了一声:「什么意思?」 丰王爷叹道:「怒苍要是杀进了北京皇上遭殃、百姓遭殃大家都是个死字总算也图个干净。可要是伍大都督打垮了怒苍你想我丰王下场如何?」止观道:「生不如死。」 丰王爷叹道:「没错。怒苍若是垮了到时皇上做他的万岁爷大掌柜打他的大算盘大家各就各位可我却惨了想我是本朝八大郡王、名列『徽唐徐丰鲁』之一本已减了三十年阳寿如今又加入了『义勇人』成了反杨十大臣您看这立储案一定我还有几天好活?」 止观道:「黄泉路上车马稀王爷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丰王爷冷笑道:「大师小觑我啊!本王若到了奈何桥边我担保前方万头钻动这天底下多少人还得排在我前头怕连你止观也跑不掉啦!」止观笑道:「是了这就叫『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王爷说是吧?」 听得讥讽丰王爷却是脸不红、气不喘淡然道:「大师咱们也别玩笑了说正经的现今怒苍已经围了城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做?直接攻城么?」止观微笑道:「也罢冲着咱俩有缘我便跟王爷交句心里话咱们怒苍下一步怎么办我心里也没底。」 丰王爷悚然道:「怎么?连……连你也不知情?」止观道:「信不信由你了现今我山弟兄屏息以待全在等怒王下一步的决定。究竟咱们是要攻要守、要和要谈谁都说不准。」 丰王手掌一紧不自觉地握住那封信想到这信是送给皇上的尚且不能经太监宫女之手霎时脑中电光雷闪现出了「秘密招安」四字一时心惊肉跳忙道:「大……大师本王这儿有条计策您想听么?」 止观笑道:「和王爷做买卖那是稳赚不赔了。您说吧小僧这儿洗耳恭听。」 丰王爷低声道:「我……我希望你们别退兵直到……直到……」 止观微笑道:「直到令郎当上皇帝对么?」丰王爷心头怦怦直跳正想答应却又怕着了形迹吞了口唾沫迟疑半晌:「大师本王向来说话算话与咱们皇上是大不相同的你们……你们若能拥立我儿子本王……本王一定……」正想着如何白纸黑字、割地赔款签它个八百八十八条忽听止观长叹一声:「王爷啊王爷看您多大公无私怎都不为自己打算打算?」丰王爷双眼一瞪:「什么意思?」 止观道:「都到这个节骨眼了您……何必还让位给世子?」 「对啊!」丰王爷一声惊叫看局势动荡至此自己再不称孤道寡谁能让怒苍群雄安心?谁又能让文武百官称幸?等自己身登九五怒苍退军、兵灾消弭、百姓安居乐业自己再来个翻脸不认人先杀杨肃观、后灭秦仲海等镇国铁卫与怒匪同归于尽后岂不是天下太平? 他又激动、又兴奋正要与止观誓赌咒订出盟约忽然肩上拍来一只手掌道:「王爷您怎么了?」丰王愣住了急忙回头去看却见殷闻达、元亨等人竟都到齐了。霎时手一颤信封便落了下来颤声道:「你们……你们怎么过来了?」 殷闻达忙道:「我方才听王爷大喊一声唯恐有失这便前来察看。」 丰王爷心下惴惴唯恐止观的行踪让人觉正想说几句话遮掩却听元朗道:「地下有封信。」元亨道:「我来瞧瞧。」丰王爷大吃一惊喝道:「慢!」 正欲上前拦阻却还是慢了一步只听嘶地一声信封已让元亨撕开掉出了一张字条上书「天下第一大笑话」。 众人愣了半晌各自望着地下字条茫然道:「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丰王爷也傻住了他本以为信里必然洋洋洒洒写了整篇密和谁知就只这么张字条写了这么个「天下第一大笑话」?却是要议什么和、招什么安? 丰王爷沈吟半晌就怕止观另有什么阴谋却是冲着自己来的。眼见字条背后似还写得有字便想拾起察看可想起止观先前的警告心里却有些毛眼看殷闻达还在一旁便道:「殷兄弟你也一起来瞧瞧这字条替我出点主意。」元亨忙道:「王爷我也可以看么?」 丰王爷向来是水鬼的性子遇上坏事总要多拉几人下水忙道:「来、都过来。」殷闻达答应了元亨、元朗便也围拢过来三人挤在王爷身旁翻转了字条瞧瞧背后写得什么。 纸条翻转四人定睛一看突然间人人都傻住了。元亨第一个笑了起来:「真的假的?这种闲话也敢说?」元朗笑道:「假的呗你没看纸条正面不是挑明了写……『天下第一大笑话』还能是真的么?」 两人哈哈笑着还待再说却见丰王爷突然举起脚来将路边镜子一脚踹倒凄厉大叫:「王八蛋!居然拿这鬼东西过来!你想要害死本王么?」说到激动处竟将字条放入嘴里嚼也不嚼便一口吞了下去。 霎时之间众人心下一寒已知这字条上写的不是笑话而是一句招si的闲话。 止观并未骗人他已做过了jinggao这纸条看不得此时此刻在场的都已惹上了大mafan此事一旦传入正统皇帝耳中看过这字条的四个人上从丰王下至元朗全都会被miekou。 想到自己的处境元亨已是欲哭无泪:「王爷这……这只是玩笑话啊……皇上……皇上不会和咱们认真吧?」丰王爷喘息道:「会……他一定会当真……我知道他的piqi……」正面面相觑间忽听元亨嘶哑地道:「不怕、不怕大家……大家就当没见过这字条吧只要咱们谁也不说谁会知道?」元朗忙道:「没错、没错!咱们赶紧立个誓谁敢把这话望外传谁就天打雷劈死得惨不堪言……」元亨大声道:「我立誓!我立誓!」 正争先恐后间猛听扑通一声一人转身跳入了通惠河游水走了正是那最得力的殷闻达。元朗大惊道:「殷师兄!你干什么!快回来呀!」转头去喊:「王爷!快喊他啊!」 殷闻达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止观所言全数是真他真的是「镇国铁卫」。 丰王爷呆若木鸡一跤坐倒什么声音都没了。元亨颤声道:「王爷现下怎么办?」良久良久听得丰王爷叹道:「元亨备车本王要去杨守正府。」元朗大惊道:「王爷您……您要去见杨肃观?」 「别闹了……」丰王爷深深叹了口气:「现今世上能救我的只剩下杨绍奇。」 第三章 天下第一大笑话 天底下的人很少没有秘密。便算是清心寡欲的和尚木鱼里往往也藏了几分玄机。也因此傅元影一直是国丈最倚重的人。道理很明白因为他能守口如瓶。哪怕再骇人听闻的事情一旦传入他的耳中就不会再泄出一字半句。 「守密」之难非是几个毒誓就能了事从埋藏秘密那一日傅元影不知经过了多少考验人情刺探、权势胁迫、美色利诱他全都熬过去了这才平平安安过了二十四年。 可惜真能称作秘密的东西便不会随时光而流逝反会如一坛好酒越陈越烈。随着正统皇帝登基琼家地位日高傅元影心里的秘密也越来越重几乎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老爷子……」今早一如往常傅元影忙完了华山本门的事情便又来向国丈请安。听他轻轻敲门低声问道:「您起来了吗?」 房里并无声息也不知国丈是否起身了傅元影无可奈何只能转望门边的丫嬛听她们低声埋怨:「老爷子方才了好大的脾气见人便骂咱们谁都不敢进去……」 傅元影点了点头:「都下去吧今儿我来服侍更衣。」侍女如得皇恩大赦急急告退。傅元影也不多说了把手按上门板将房门一推霎时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屋内昏暗阴森满是**之气望来直如死人的阴宅。 老人家总是如此再明亮的地方再宽敞的所在一旦让他们住下总有法子闹得死气沉沉。不过这也不能怪琼武川八十多岁的人手脚不便体弱多病夜里睡不稳白天不开心活着便似受罪好似不能让全天下跟着难过他们便称不了心。 傅元影服侍国丈多年自也明白老人家的脾气是以这十多年来他每日为琼武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替老国丈开窗透气多晒太阳心情也能开朗些。他行入房中正要推开窗扉却听屋里传来老迈喘息:「别开……这样挺好……」 老人家又作怪了傅元影摇头道:「老爷子快要晌午了您该起床啦。」 「雨枫来……来……」国丈微微喘息:「我……我快不成了快来我……我有要紧话和你说……」傅元影见惯这些伎俩了便道:「老爷子起来更衣吧有话一会儿再说。」 「雨枫……来、过来……」老人家很是固执催促几声忽又猛烈呛咳自在床上呻吟傅元影无可奈何只得行将过来替老人家倒来一杯热茶让他润润喉咙。 「我老了……不中用了……」床上坐了一名老者双颊凹陷目光灰败正是皇后娘娘的老父「英国公」琼武川。他喝了口茶低喘道:「雨枫、来……来……」 哗地一声傅元影趁机掀开帘幕推窗透气霎时间天光地明屋里又多了勃勃生机他提起水壶倒了满满一盆热水道:「老爷子洗脸吧。川王爷一早就来了等了您个把时辰。」 屋外光芒刺眼琼武川举手遮目喘道:「怎么……阿郢那小子不耐烦了?」傅元影道:「这倒没有。」 「那你急什么……」琼武川咳嗽喘息:「是不是伍……伍定远派人来了?」傅元影心下一凛:「您知道了?」国丈喘道:「今早……今早唢呐吹得老响……」掏了掏耳孔露出嘴里剩下的几颗黄牙咧嘴一笑:「你真当我耳背啦?」 饿鬼围城琼武川早已知道了。傅元影也不多说什么便取来了毛巾自替老爷子洗脸。 在娟儿那样的小姑娘眼里看来琼武川只是个糟老头儿不可理喻其实傅元影心里明白国丈最善扮猪吃老虎他精明似鬼城府过人满面胡涂都是装出来的。若非如此当年他早与「江刘柳」三派一同殒灭何来的本钱与「威武文杨」同朝为臣? 琼武川任凭傅元影擦脸一边低声来问:「伍定远派了多少车来?」傅元影道:「一共来了三十辆车都是运粮的。另有五百名兵卒全在府外候着说是要护送老爷子过去红螺寺。」 国丈道:「车子全是空的对吧?」傅元影欠了欠身道:「老爷子英明。」琼武川点了点头低声道:「有心人……伍定远对我还是恭敬的……」 现今战火将至天下最平安的地方自是京北红螺寺正统皇帝的行驾所在。只是琼府是帝王姻亲洞见观瞻倘学别的臣子抱头鼠窜不说丢了琼家自己的脸怕连皇上也要颜面无光。正因如此伍定远才打着运粮的旗号暗中将国丈送至红螺寺也好让皇后娘娘一家相会。 伍定远是个周到的人他自己并未将家人送出城外却暗中替国丈打点好了一切。这说明他懂得朝廷的规矩哪些事情该说一套、哪些事情该做一套他心知肚明。 琼武川洗过了脸精神略振便道:「芳儿呢?还在杨家么?」傅元影深深吸了口气嘴中却应了一声:「是。」国丈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派人去接她?」傅元影躬身道:「此事雨枫不敢作主还要请老爷子吩咐。」 「等我吩咐?」国丈嘿嘿笑道:「那你又为何把颖交给了玉瑛?这事怎又不必我吩咐啦?」 傅元影双肩微动没敢作声。琼武川接过茶杯漱了漱口吐到了脸盆里道:「万福楼这么高没摔死他吧?」傅元影叹道:「老爷子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琼武川道:「雨枫别介我这只是试一试你……」说着从枕下取出物事塞到傅元影手里道:「看看你是不是真把我当糟老头了?」傅元影低头一看只见手里多了块铁牌篆刻雄鹰双翼全展大书「镇国铁卫」四字。 「雨枫……你知道的事我全都知道……」琼武川伸了个懒腰哈欠道:「至于你不知道的事呢……嘿嘿……」说着说便又朝床沿拍了拍道:「坐下我有大事要交代你。」 国丈连番催促傅元影只得搬来一张凳子一如往常坐在床边任凭国丈握住他的手。 琼武川年轻时很高大身长至少九尺年老之后个头虽变矮了那双手却还是一样大他握紧了傅元影的手忽道:「雨枫……你这趟下去贵州可曾打听到不凡的下落了?」 傅元影别开了脸低声道:「老爷子忘了么?您当年答应过娘娘什么了?」 「玉瑛?」琼武川睁开了眼一脸茫然:「我……我答应她什么了?」 人老了最大的好处便是这个眼看国丈又装成了老糊涂傅元影也不想多说了琼武川笑道:「雨枫啊别老是生闷气……其实颖这件事你处置得很对。」傅元影低声道:「老爷子是说……我把他交给了娘娘?」琼武川呵呵笑道:「是啊颖这孩子心太高了……他不是宁不凡……却老想当宁不凡你得想法子杀杀他的锐气不然他不能死心塌地守着芳儿。」 傅元影默默听着忽道:「老爷子颖是一个剑客。」国丈笑道:「你呢?你不也是个剑客?」傅元影默然半晌似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琼武川察言观色呵呵笑道:「雨枫啊你就不怕颖会落到你这个下稍吗?」 傅元影摇了摇头道:「老爷子多心了。我华山门下一人一把剑。颖的剑与我、与他师父的都不同他迟早会找到自己的路子。」琼武川笑道:「什么路?死路?」 琼武川有很多面貌在江充面前他像个瞎子跌跌撞撞让人懒得计较。在景泰皇帝跟前他又像个傻子天天打摆子到了华山门人眼中他却又似个神算子样样事都算无遗策总之千变万化、莫衷一是根本就是一个戏子。 傅元影并未顶嘴眼见桌上还搁着一碗汤药便端了过来道:「老爷子吃药吧。」 琼武川张开了嘴如小孩般让人喂了一汤匙道:「雨枫啊你也别总是挂记着不凡、挂记着颖今儿咱俩便来说说你的事吧。」傅元影皱眉道:「我?我有什么好说的?」国丈笑道:「你晓得你像谁吗?」 傅元影无心回话提起汤勺正要再喂却听琼武川道:「你像杨肃观。」 傅元影微微一愣手上汤匙微微一晃险些溅了出来。琼武川握住他的手微微摩挲道:「雨枫啊你可知我为何把你比成杨肃观?」傅元影摇了摇头示意不知琼武川呵呵笑道:「你可晓得朝廷若是少了伍定远会怎么地?」傅元影道:「兵凶战危势若危卵。」 琼武川狡黠一笑:「那咱们现下有了伍定远就不兵凶战危势若危卵了吗?」 国丈所言不错伍定远早已受了朝廷重用可前线如火、京师被围仍旧是天下大乱说来伍定远便似一帖臭郎中的老药延得了命却断不了根。傅元影推测话意沈吟道:「那照老爷子的意思咱们这朝廷若是少了杨大人……」 「即刻便要……」琼武川握住那块铁牌咬牙道:「覆亡。」话到嘴边突又猛烈呛咳汤药都呕了出来傅元影忙沿国丈的背心抚了抚咳嗽立缓便又取出布巾替他擦拭嘴角。 琼武川淡淡几句话却也点出了傅元影的身价。华山有了宁不凡能够威震天下有了吕应裳可以添光增彩可没了傅元影华山却有立即倾倒之虞。 「懂了吧雨枫。」琼武川喘过了气便又嘶哑道:「你……才是华山真正的大掌柜啊。」 傅元影默默听着忽道:「老爷子过奖了雨枫没这个本事。」琼武川笑道:「别介啊、雨枫你可知琼某活到了八十岁靠的是什么吗?」傅元影道:「老爷子靠的是神机妙算。」琼武川戟指笑骂:「违心之论。要说神机妙算我哪算得过刘敬?」傅元影道:「那老爷子靠的是什么?」 琼武川嘿嘿笑道:「我善观人身上的『气』。」傅元影蹙眉道:「气?您指的内力还是……」 琼武川傲然道:「气!就是霸气、英气、秀气、才气还有吾善养的浩然正气。」傅元影点了点头瞧向床边那块「镇国铁卫之令」颔道:「这个正气老爷子养的真是太充足了。」 「***!」琼武川把手一挥弄翻了茶碗骂道:「都到了今天你还是反对我投入客栈吗?」傅元影欠身道:「雨枫不敢老爷子向来神机妙算做事自有道哩何劳旁人过问?」琼武川恼道:「是咱们都是龟孙子最没出息……可雨枫啊你到底有没想过似我这般胆小之人……那年复辟大战却为何把身家性命都赌在杨肃观身上?」 眼看国丈打翻了汤碗弄得满身是药又脏又黏傅元影只得一边替他擦拭一边道:「老爷子很看重杨大人的干才对吗?」琼武川斜目冷笑:「笑话。当年他不过是个小小兵部郎中与我素无深交我哪知他有何干才?」 傅元影微微一凛也知国丈这话说到要紧处了当年刘敬举事之时手握东厂连结内外来势汹汹琼武川却躲得不见踪影。到了杨肃观决心复辟时不仅早被开革为民尚且无兵无权声势全不能与刘敬相比。却不知琼武川何以拒绝了刘敬却选择与杨肃观连手? 琼武川喘了口气慢慢挣扎起身:「很奇怪吧……刘敬和我是多年交情可他举事之时我却吓得噤若寒蝉好似成了一只缩头乌龟就怕担上干系……」傅元影找了一件干净内衫随口道:「老爷子风险是娘娘担着。要是出了事砍的是她的头伤不到您一根寒毛。」 琼武川大怒道:「你说什么?」把内衫抢了过来抛到了地下暴吼道:「混蛋东西!昨晚芳儿骂我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傅元影道:「老爷子您方才不还说我像杨大人?怎么这会儿又是混蛋了?」 「混蛋……」琼武川眼中现出一丝恼怒一拳便望傅元影身上打去。砰地一声「雨枫先生」肩头略沈便卸下了气力随即捡起地下的内衫替国丈换上。 国丈像个孩子打过了人气也消解了几分又道:「雨枫说正格的你和杨大人熟么?」傅元影道:「当朝五辅天绝传人我是久仰大名了。」 琼武川道:「你第一回见到他时想到了什么?」傅元影道:「面带城府语无真心。」琼武川轻蔑一笑:「那你只看到了皮相。」傅元影哦了一声:「那老爷子看到了什么?」琼武川道:「我见到了他身上的『气』。」傅元影笑了笑:「老爷子是惊叹于杨大人身上的『秀气』是吗?」 「放你妈的屁!」琼武川脱下了衣服说话更粗了大声道:「秀气?什么秀气?我女色尚且不爱还爱什么男色?」傅元影微笑道:「那倒是。老爷子清心寡欲天下罕见。」 「讥讽我是吧?」琼武川火大了正要再次出拳打人却听傅元影道:「老爷子手举高。」拉住了国丈的手带他穿过了袖子琼武川咒骂几声任他替自己穿衣嘴中却吼道:「听好了!琼某生于永乐年间经五朝四帝看尽天下风流人物却没一个人能像杨肃观那样……」顿了顿话声转为低沈:「生具南面之气。」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南面之气亦即王者之气也傅元影微起错愕随即摇了摇头释然一笑:「老爷子雨枫倒不知您还善于看相。」 琼武川摇头道:「雨枫你不是官场中人自不信谶纬的道理。可咱们这些朝廷里打滚的最信者三一是命、一是运、一是气!几十年下来潮起潮落教你不信也难。」 傅元影不置可否含笑又道:「那照老爷子看来杨大人的面相有何特异之处?」琼武川深深叹了口气道:「记得是景泰三十三年吧……那年杨肃观打了个败仗到了奉天门前那时我也刚好路过猛一见到他突然被他吓了一大跳险些滑了一大跤……」 傅元影皱眉道:「滑了一跤?怎会如此?」琼武川喘息道:「这我也说不上来我只记得那天他背对着奉天门凝望北京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似曾相识便在心里直喊对!这就是南面之相……我见过的……」傅元影越听越是不解皱眉道:「老爷子的意思是……那时的杨大人看起来很面熟么?」 琼武川低声道:「这我说不清楚……反正那一幕就是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自那之后我便知道他绝非池中之物早晚能飞腾人间……」 这话玄之又玄傅元影自然听不懂他推测半晌忽道:「是了这是因为他长得像他父亲杨远所以站在奉天门前猛一下便让您误认了是吗?」琼武川摇头道:「不是。杨远身上没有他那种气。」傅元影道:「您的意思是说他父子俩长得不像?」 琼武川道:「说不像那也不算这杨家父子都是白面斯文也算有几分神似。可不知为何他老子就没那个气不似他这大儿子杨肃观让我越看越觉得胆战心惊……」 傅元影越听越胡涂便道:「老爷子我这样问吧您初见杨大人时他那时多大岁数?」琼武川道:「那年他刚从少林寺还俗年方十八。」傅元影道:「那时您便觉得他有『王气』么?」 琼武川摇头叹道:「那时……那时还不觉得。」傅元影微微一笑:「这么说来这王者之气还是与时俱进的?」琼武川听得讽刺却也不去反驳只低声喃喃:「看来……真是如此。」 老人家总是老眼昏花疑神疑鬼傅元影忍不住笑着摇头了:「那刘总管、柳昂天呢?他俩见了杨肃观也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吗?」琼武川摇头道:「没听说过。」傅元影道:「那江充呢?听说这江太师是真正懂得面相的他也没看出杨肃观非比寻常?」 琼武川木然道:「没看出。所以他才成了我的……」突然嘿嘿一笑道:「手下败将。」 景泰三雄之中向以江充城府最深、刘敬智慧最高柳昂天识人最广想这「江刘柳」三大权臣都瞧不出的事情琼武川却能慧眼独具不能不让傅元影半信半疑。眼看傅元影没说话了琼武川低声道:「雨枫你当我疯了是吗?」 傅元影摇头道:「不老爷子没疯疯的是我。」琼武川恼道:「什么意思?」傅元影淡淡地道:「老爷子是赢家。赢家是不会疯的。」 确实如此十年前复辟大决战江刘柳都死了琼武川却活了下来这是因为他站对了边靠对了人从此跃居为朝廷第一世家无可动摇。不过傅元影却不知道原来当年国丈选择了杨肃观竟是因为此人的面相。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人生许多事往往莫名其妙这就叫天命。傅元影也不想追问了伸手拉住国丈的裤带将他的睡裤拉了下来。琼武川道:「雨枫你别当我是老糊涂告诉你我琼武川为人做事向来是有远见的好比说……好比说……」傅元影接口道:「出手打跑自己的孙女?」 「他madeshi!」琼武川用力一拳捶在床上吼道:「存心气我是吧?混蛋……你说!说!我为啥要打芳儿?」国丈气得结巴傅元影却是面不改色:「老爷子是怕那姓卢的是么?」 琼武川喘道:「看你跟了我这许多年总算还不胡涂啊……」伸手搭住傅元影的肩头提腿进了裤脚咬牙道:「你……你晓得那姓卢的像谁?」先前国丈才说杨肃观身有王者之气现下又替那姓卢的看起相了傅元影替他绑好了裤带便又取来外衣道:「老爷子手举高。」 国丈微微喘气慢慢穿上了袖子道:「那姓卢的让我……让我想到了我儿子……」 傅元影闻言一怔停手下来只见国丈抚面低喘:「雨枫你说……为何琼翊样样都强过我却会比我早死?」傅元影无言以对正要带着国丈穿衣却听一声哽咽:「因为他这个人……比谁都有良心……」话到嘴边突然激动起来:「所以他……注定要第一个倒下!」 砰地一声国丈把脚一踢猛听轰然巨响木桌飞了起来撞破窗扉直直坠到了楼下。屋外响起一片惊喊:「怎么了?」傅元影大声道:「没事!这儿有我!」 琼武川虽然年老多病可起威来气力仍是骇人看他须凌乱抄起了桌上钢鞭使劲一扫乓琅一声先将衣柜扫得坍了随即反手一抽又将花瓶尽数砸破傅元影也不劝阻只退到了墙边静静看着老人家泄。 良久良久国丈放落了钢鞭双肩不住抽*动竟似哭出了声。傅元影替他穿上外衣低声道:「老爷子别这样了。当年翊少爷他……是自愿喝下那杯酒的。」骤然之间老国丈仰起头来热泪却从眼角滑落哽咽道:「雨枫你……你也觉得我是个心狠手辣的父亲么?」 傅元影低声道:「老爷子这话该问您的一双儿女不能问我。」叹了口气便从衣架上提起朝袍径自披到琼武川的肩上。 这件官袍色呈艳红双肩绣以狮虎正中补子则是一只五彩火凤看琼武川官袍加身不知怎地原本气息短促却变得呼吸刚猛原本须凌乱却成了豪迈落拓他不再是什么糟老头而是本朝右柱国、复辟大战第一大特功「奉天翊运推诚武臣」琼武川。 忙了半个时辰国丈总算穿戴完毕傅元影擦了擦汗道:「老爷子可以走了么?」琼武川左手叉腰右手提着钢鞭静静地道:「你坐下。」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天下最大的灵丹妙药就是这一帖。琼武川穿上了官袍说话也威严了许多眼看傅元影乖乖就范便道:「我这儿有件大事攸关我琼家满门生死得立时与你商量。」傅元影心下一凛:「老爷子说的是怒苍……」 国丈制住了说话:「错了。什么怒苍之祸、八王之乱都要不了你我的性命真正能见生死的事是这一件。」说话之间便从枕头下取出一张字纸塞到「雨枫先生」手里。傅元影微微一奇正要开掌来看琼武川却道:「先别忙。」 国丈目光深沈傅元影却是心下迷惑看现今朝廷两件大案一是立储案也就是是国丈嘴里的「八王之乱」再一个便是「怒苍之祸」西郊阜城门外的那把怒火前者包围群臣、后者包围京城都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可国丈却似心有旁骛? 屋里静悄悄的只见国丈握住傅元影的手嗓音转为柔和低声道:「雨枫你今年多大岁数了?」傅元影欠身道:「过了元宵雨枫就五十了。」琼武川伸手出来轻抚他的面颊低声道:「这么说来那个秘密……你也守了二十四年了?」不知不觉间傅元影身上起抖来了寒声道:「老爷子你…你这话是……」国丈低声道:「那杯毒酒又来了。」 砰地一声傅元影竟尔滑倒在地张嘴骇然琼武川轻声道:「打开纸团。」傅元影大口喘息勉强撑起身子只见掌心里有张字纸已让国丈揉成了一团他慢慢将之展开却见到了一行字见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傅元影颤声道:「这……这是……」琼武川道:「猜吧天下第一大笑话是什么?」 傅元影脸色铁青慢慢将字条翻到背面看到了一行字迹见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不姓朱」。 「啊呀!」陡见这心里埋藏二十年的秘密饶那傅元影练了一辈子的内功还是忍不住双手抱头狂叫出来正要将纸条撕得稀烂却听国丈道:「定下神来什么都别动。」 傅元影低头喘息咬牙切齿又听国丈附耳道:「把字条收好咱们还得靠它指引揪出幕后主使。」听得提醒傅元影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这字条是个线索他将字条贴肉藏好深深吸了口气语音颤抖:「老爷子这……这字条是打哪来的?」 琼武川替他斟了杯热茶道:「喝下去先定定神再说。」傅元影坐了下来慢慢喝了几口热茶让心情定下听得国丈低声道:「我一早起床见到案上压了这张字条拿起一看才知出了大事。」 傅元影咬牙切齿:「有内奸我……我既刻召人来问。」正要转身离房却又让琼武川拉住了:「不要节外生枝。这不是府里人送进来的。」傅元影嘶哑道:「何……何以见得?」 琼武川静静地道:「只要是我琼家的人哪怕是一条狗、一只鸡都会受这字条牵连。谁会傻到拿自己全家的性命玩笑?」姜是老的辣这张字条若是泄漏出去那便是罪夷九族的大罪。琼府上下两百余口人无一人能脱身。国丈不愧经历过两次复辟政变生死关头拿捏精准。反倒是傅元影方寸大乱喘了口气低声又问:「那……那照老爷子看这字条是什么人送进来的?」 琼武川道:「我推算过此事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便是立储案。」傅元影心下一醒忙道:「徽唐徐丰鲁?」琼武川道:「正是。现今立储在即这些籓王兔崽子早在抓我琼家的把柄掘地三尺无所不用其极这便让他们查出了蛛丝马迹。那也未可知。」 傅元影听着听忽道:「不会。」这回轮琼武川「哦」了一声:「何以见得?」傅元影道:「老爷子世上的秘密只消经过我的手便不会再外泄。」傅元影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断断无转圜余地了料来「徽唐徐丰鲁」便把琼家的祖坟都掘开了也挖不出这字条上的秘密此间事情必是他人所为。 「喀……嗨……」琼武川推开窗扉朝外吐了一口脓痰。傅元影又道:「老爷子方才说了两个可能另一个是什么?」琼武川提起茶碗漱了漱口道:「义勇人。」 「义……义勇人?」傅元影面色微变琼武川皱眉道:「怎么?你也听过他们?」傅元影低声道:「我……我曾听若林提过几次说朝廷里有一帮人专和杨大人作对好似叫『反杨十大臣』也不知是真是假。」琼武川嘿嘿一笑:「好你个吕若林明察秋毫啊……」 傅元影不愿拉师兄下水便转过了话头道:「老爷子您和这『义勇人』有仇么?」琼武川道:「我是杨肃观的盟友这义勇人却是杨大人的死敌你说咱们俩家有仇没仇?」 傅元影低声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何以这般憎恨杨大人?」琼武川道:「这些人有的是朝中大臣有的是江湖术士全都吃过杨肃观的亏于是便以柳昂天的名头为号召结盟立誓。」傅元影纳闷道:「柳昂天?这人不是过世了?为何要以他为号召?」琼武川道:「相传柳昂天……死于杨肃观之手……」傅元影心下一凛立时默然低头不再多问了。 守密之难难如登天想傅元影的肚子早被秘密装得满了如何还装得下新东西?听得秘密又来了忙掉过话头低声道:「老爷子倘使这字条真是义勇人搞的鬼……那他们是要……」 琼武川附耳道:「他们是要我背叛『镇国铁卫』下手扳倒杨大人。」 傅元影心头大震:「那……那要是老爷子不从呢?」琼武川道:「这张字条便会放到万岁爷的案上你想咱们琼家会如何?」这话如同雷霆闪电直打得「雨枫先生」作声不得。良久良久听他低声道:「老爷子你想过向杨大人求援吗?」 琼武川道:「这事若让杨大人知道我琼家立时便倒。」傅元影闻言一愣:「老爷子你……你不也是镇国铁卫的……」琼武川嘿嘿一笑:「雨枫你还是没弄懂啊你可知义勇人的靠山是什么人?」傅元影沈吟道:「是……是宰辅何大人?还是……伍大都督?」 琼武川摇头道:「错了是皇上。」傅元影霍地起身颤声道:「皇上?」琼武川淡淡地道:「你可知皇上怎么称呼杨肃观?」他笑了笑自知傅元影猜不出便道:「杨党。」 眼看傅元影呼吸加促琼武川便叹了口气道:「当年复辟政变之后皇上立时察觉朝廷藏了所谓的『杨党』遍布朝野。你且想想皇上好容易才拿回了大权却又听说朝廷里另有党派集结他会怎么想?」傅元影低声道:「日夜忧惧。」琼武川木然道:「你说对了。」 史记韩信传有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卧榻之旁岂容有人鼾睡?依此观之杨肃观其实形势危殆绝非外人想象得那般大权在握。 傅元影低声道:「老爷子……皇上为何会隐忍杨大人至今?」国丈道:「怒苍山。」 傅元影啊了一声却也听懂了。正所谓飞鸟不尽、良弓不藏只要秦仲海未倒皇上便不会和杨肃观撕破脸。傅元影点了点头低声道:「难怪老爷子会说『义勇人』的靠山便是皇上。原来藏着这一层道理。」 琼武川道:「没错皇上不能没有杨肃观却又信不过杨肃观为了压制杨党的势力皇上对反杨大臣总是恩宠有佳若非如此那年马人杰把皇上骂得一文不值如何能留下一条命?」 「马人杰?」傅元影皱眉道:「他……他也是反杨大臣?」国丈道:「客栈里有句话叫做『俊杰万山风』。你猜猜这个『杰』字指的是谁?」傅元影低声道:「便是马人杰?」 国丈道:「就是他。反杨十大臣善穆义勇人这『俊杰万山风』里的『风』字正是柳昂天的儿子柳云风『万』字则是现任都察院的大头儿万吉祥。上头那个『俊』字则是内阁辅臣牟俊逸你别看马人杰官大论资排辈还只能排到了第七。」听得朝廷重臣云集专以反杨为己任傅元影自也暗暗心惊忙道:「除了这五人另外还有谁?」国丈道:「头牌五位至今尚未现身。客栈虽说到处刺探至今也还是没个定论。」傅元影低声道:「这些人从不露面彼此怎么联系?」 国丈道:「这就不清楚了。每回朝堂上要与杨党争执多由牟俊逸、马人杰他们动不过除开『反杨』这门功课这些大臣平日多半自行其是就拿这饿鬼东渡的事来说牟俊逸主战、马人杰主和两人便各执一词公开对着干了。」 傅元影对朝政不甚关心心里只挂记着字条又道:「那照老爷子看来义勇人的大领究竟是什么人?」国丈叹了口气道:「此人神出鬼没彷佛有百变之身。我几次差人跟踪马人杰他却都能及时脱身至今仍是一无所获。」 傅元影微微一凛:「老爷子派人跟踪过马大人?我怎么不知情?」国丈淡淡地道:「你们华山玉清是名门正派有些事情不好出面。我便没通知你。」 傅元影咳嗽一声。自知国丈私下还养了一批探子。白日里的事情多由华山门下代劳夜里的事情则交由这批密探来干。虽说武功比不上华山的大剑客们下手却狠辣了许多。 傅元影默默听着忽道:「老爷子皇上知道您也是『杨党』吗?」琼武川嘿嘿一笑:「你说呢?皇上知不知道?」傅元影心下一凛忙道:「皇上……皇上已经知道了?」 琼武川裂嘴一笑:「知道?岂止是知道?那年杨肃观挨了一枪从永定河里爬了出来你晓得他第一个找的是谁?就是我琼武川!你可知那时他浑身浴血、命在旦夕却拉着我去见了谁?见的就是皇上!那时琼某赌上了身家性命与杨肃观歃血为盟又是谁拉着咱俩的手感激涕零、自称永世不忘今日之恩?告诉你那个人便是咱们今日的……」提起钢鞭一砸厉声道:「皇上!」 杨党、杨党昨日之旧爱转眼成今日之大患傅元影默然半晌低声道:「老爷子这场富贵来得着实不易。」国丈仰起头来怔怔叹了口气:「来得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屋里静了下来傅元影与琼武川对望一眼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作声。 良久良久听得傅元影道:「老爷子皇上想过要拔掉你么?」琼武川道:「那还不至于。我手里有张保命符只消这张符还灵验我就不会有事。」傅元影道:「您说得是娘娘。」 琼武川道:「没错就是玉瑛。杨肃观是有远见的人当年他拉拢我其实为的就是这条裙带。只消玉瑛还在他与皇上之间便有个缓颊可掉句话来说要是这条裙带污了脏了……」声音渐渐低缓叹道:「你想他会怎么做?」傅元影道:「他会壮士断腕。」 琼武川木然道:「你说对了。依我推算杨肃观一旦得知消息非但不会替我等遮掩反会率先揭此事否则他若受我琼家所累怕也要跟着一齐倒了。」 前有狼、后有虎这儿是九五至尊正统皇帝那儿却是复辟奸雄「镇国铁卫」的大掌柜无论向哪方开战都是死路一条。如今腹背受敌国丈却连客栈的密探也不能用了说来「紫云轩」上下别无依靠只能看华山高手的作为。 华山门人不少堪用的大材却不多先看苏颖浑浑噩噩再看琼芳少女骄狂耍耍威风可以谋划大事则远远不行推来算去只剩下大师兄吕应裳可以援手。只是这「若林先生」总是聪明得过了头一旦察觉大事不妙只怕脚底抹油又要跑得不见踪影了。 傅元影叹了口气缓缓提起自己的佩剑道:「老爷子希望我怎么做?」 琼武川道:「倘这字条是八王所为咱们便有着力之处。毕竟『徽唐徐丰鲁』所求只在东宫不会把咱们望死路上送可若是义勇人所为事情便难善了。」 傅元影垂无语国丈也是抚面沈思良久良久听得老人家低声道:「芳儿还在杨家对吗?」傅元影道:「是。」琼武川道:「那好。你这两日先别急着接她回来先把她留在杨府若真出事了也好扯杨肃观下水。至于义勇人那边……」喘气半晌道:「你替我去找马人杰探探他的口风。」 傅元影忙道:「老爷子马大人是兵部尚书咱们若是用强……」琼武川道:「没人要你用强。马人杰虽是义勇人却也是个明白人当今怒苍兵临城下大祸在前他绝不会坐视咱们琼家在此刻垮台。」傅元影忙道:「万一……万一马大人不愿帮这个忙那咱们……」 琼武川道:「那也没什么真到了绝路上琼某便打开西郊阜城门恭迎怒王进京。」 轰地一声傅元影脑中一片空白耳中更是嗡嗡作响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饿鬼围城人心惶惶看国丈虽是皇帝亲家却也生出了反心何况其它?眼看傅元影脸色铁青琼武川便又道:「雨枫兵凶战危没人是忠臣也没人是奸臣大家都只求个满门保全、全身而退。他们若逼急了我姓琼的只有反。」 对面是杨肃观背后是义勇人头上还有个正统皇帝三方包夹国丈的出路无他恐怕真是在阜城门了傅元影怔怔望着窗外又听国丈道:「好了事不宜迟你赶紧吩咐家人收拾收拾说咱们今夜要在红螺寺里挂单绝不能让皇上起了疑心。」 傅元影低声答应了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国丈道:「且慢我还有件事问你。」傅元影躬身道:「老爷子请吩咐。」国丈撑起了身子慢慢来到傅元影身边搭住了他的肩头压低嗓子嘶哑地道:「雨枫那个孩子……」傅元影极深极深的吸了口气听得琼武川附耳道:「你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傅元影低头沉默并未言语。国丈皱眉道:「都二十多年了你还信不过我?」 傅元影道:「老爷子我答应过翊少爷了。这事不能说。」琼武川摇头叹气:「你想得太多了虎毒不噬子我还能害了自己的外孙么?我只想问问你那孩子平安么?」 傅元影道:「老爷子放心这二十多年来雨枫一直照看着他。」琼武川双眉一轩道:「一直?」傅元影看似目光望地实则双眼圆睁眉毛更吊了起来国丈察言观色立时猛烈咳嗽喘道:「那就好……那就好……有你照看着……那我也放心了……」 傅元影躬身行礼便又走下楼去木板嘎滋嘎滋地响了起来渐渐远去。国丈把耳朵贴在墙上倾听良久确信傅元影走远了方才道:「招度罗。」 喊声一出屋梁上忽然垂下一条绳索降临了一道黑影行到国丈面前躬身道:「三当家。」琼武川道:「方才我和傅雨枫的对答你都听到了?」那黑影道:「听到了。」琼武川道:「很好我现下有个差事给你知道是什么吗?」 黑影道:「三当家要找那个孩子。」琼武川木然道:「你说对了。那孩子理应躲在华山门下算来已有二十四岁姓啥名谁不知道、样貌如何也不清楚但有件事错不了……」 黑影道:「资质是吗?」琼武川道:「没错。苏颖成不了大器华山绝学却不能失传。我要你顺着『三达剑谱』去找看看傅元影把『三达剑』交给了谁懂得这个意思吗?」 那黑影道:「小人懂得。等找到那孩子以后国丈是要……」琼武川深深吸了口气:「这我自有处置。」那黑影默然半晌并不做声琼武川恼道:「怎么?信不过我?」 黑影道:「小人不敢。」他拉住了绳索正要回到梁上忽又顿了顿道:「三当家您方才说要迎怒苍入京该是玩笑话吧?」琼武川道:「那是说给下面人听的。你要不放心不妨把这话转给大掌柜。」那黑影道:「小人不敢。」 琼武川道:「去吧记得告诉大掌柜琼某人的麻烦琼某自个儿收拾绝不让他操心。」 黑影拱手致意身子慢慢飘了起来顺延绳索回到了梁上。琼武川立时爬起身来动作迅捷之至一时贴耳在墙确信黑影离去了方才骂道:「一群混蛋!」 木阶嘎嘎作响琼武川推开了窗扉朝窗外吐了口痰便也拾级而下离开了精舍。 几十年来国丈住的地方都没变一直在紫云轩的「碧涛楼」此地一来邻近竹林绿影碧涛最能陶冶性情二来地势高不但可瞧见琼府的家庙议事厅还能望见少阁主的卧房紫云轩的过去、未来乃至于当下无不在掌握之中。 天色严寒慢慢又飘起了雪也不知过了多久园林里奔来了一人喊道:「傅师叔!傅师叔!您在这儿吗?」来人年纪颇轻腰上带剑正是华山弟子施得兴来到了精舍下不由愕然道:「师叔您……您怎么坐在这儿?」 园林里盘膝正坐一人正是傅元影看他满头霜雪寒花不知在这儿待了多久。 碧涛楼可见过去、可见未来却见不到脚下。傅元影未曾躲藏他只是静静坐着国丈与招度罗来来去去都没觉他因为他是宁不凡的师弟华山那套藏气功夫他也练了四十年。 傅元影盘膝而坐将长剑平放腿上不一语施得兴低声道:「师叔您……您还好么?」 傅元影抚挲剑身默然良久方才道:「找我有事?」施得兴见他神气古怪心里有些害怕低声道:「外头……外头来了个太监说晚间八世子要比武了要咱们赶紧挑个大伴习出来他好把名单送进宫里。」傅元影皱眉道:「什么大伴习?这是什么名堂?」 施得兴低声道:「这……这弟子也不大清楚好像是陪世子练武的伴当那太监说……说这人选挺要紧的。赵五师祖找不到吕师伯便要弟子来精舍找您说要商量这个人选。」 傅元影缓缓站起身来忽道:「陈得福呢?见到他了么?」施得兴叹道:「那小子不知又了什么疯一早便哭哭啼啼躲在后厨不出来说自己闯了大祸……」 傅元影点了点头握住了剑柄「嗡」地一声大响剑身已然出鞘那弟子吓了一跳:「师叔您……您怎么了?」 「没什么……」当地一声傅元影伸指在剑刃上一弹长剑前后摆荡出了嗡嗡低响听他道:「只是看这柄剑藏了这么多年……」说着从怀里取出干布在剑上擦了擦淡淡地道:「也该是擦亮它的时候了。」 第四章:新年新气象 新年新气象阿秀也有个新梦想他要成为一个「坏人」。 之所以盼望当坏人是因为「好人不长命坏害遗千年」每回阿秀听姨婆说起故事那帮好人现身出来总是身无分文哀哀啼哭四处受人追打羞辱彷佛为人不够懦弱便构不上那个「好」字也是为此阿秀便想通了既然当个好人又命苦、又气短若要长命百岁一辈子威风得意、吃香喝辣便得学得又奸又坏。如此一来人间便是极乐世界又何必再寻什么天堂? 「哈哈哈哈哈……」阿秀纵声狂笑心情爽利只想干件天大的坏事最好十恶不赦、人神共愤成了个元凶巨恶那才叫痛快。谁要「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呢? 「嘿嘿嘿……」阿秀目露凶光沿街狞笑忽见路边一家酒铺颇为眼熟赫然便是诈骗自己钱财的那间黑店念及伍伯母送来的金元宝阿秀怒火中烧飞奔而入破口大骂:「还我钱来!」 此时已过午膳时光店里只三五伙计正自聚赌。眼看孩童闯入店中凶喊狠嚷便只斜瞄半眼不以为意。阿秀毫不气馁大喊道:「没看到坏人来了么?快快还钱来!」 伙计们没空理他正要掷出骰子却听砰地一声一张板凳扔了过来听得阿秀怪吼道:「再不过来小心大爷砸了你们的店!」 「小鬼……」一名伙计懒懒起身道:「又是你啊还嫌被咱打得不够么?」 正所谓冤家路窄这伙计恰是欺侮阿秀的那名奸人一个时辰前先拐了他的银钱后又毒打了他一顿这当口狭路相逢阿秀不免有些怕他可想起自己已成坏人理当天下无敌便又戟指警告:「你千万别惹我小心一会儿吃不完……」 「兜着……」那人提起手来拧了拧阿秀的黑面颊笑骂道:「走……吧!」 哎呀一声那伙计把脚一踢阿秀便又滚跌出去了。众人哈哈大笑正等着孩童啼哭鼠窜哪知阿秀却急急起身怒吼喊话:「臭小子别得意!大爷我练成了厉害武功要找你一对一放单!你敢不敢?」那伙计茫然讶异:「什么?你要找咱放单?」 「没错!」阿秀把胸膛拍得老响:「大家谁也别找帮手打个你死我活怎么样?」 「哈哈哈哈哈!」那伙计捧腹狂笑回头朝店内同伴喊道:「弟兄们这小子硬要送死大家怎么说啊?」 「成全他!」众人暴嚷起来:「愿赌服输打死为止!」 那伙计嘿嘿一笑没料到这小鬼挨了一顿不够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觉得人生漫长了。他伸了伸懒腰道:「小子既然你一心求死爷爷也不好拦着你。你想打这就快快放马过……」 来字方出砰地大响阿秀飞奔已至竟将那伙计扑压在地冷笑道:「哪不是来了吗?」那伙计骇然震惊:「等等有话好……」 「说!」阿秀大叫一声抡起拳头直望那人脸上狠打。砰砰砰砰阿秀身形虽小蛮力却大左右重拳连出直打得那人两眼昏。却听四下爆出喊声:「臭小子!住手!」 阿秀抬头急看惊见店中伙计一声喊全都奔出门来了或袒胸凸肚、或满身黑毛或手持剁骨大菜刀料是厨子一类。算来足达七八人之多。 眼看对方来了帮手阿秀慌道:「等等咱们说好放单……你们……你们不守规矩……」 「不守规矩?」一名伙计森然冷笑:「你拿我送官啊?」众伙计一齐仰天狂笑阿秀则是欲哭无泪只见那带头伙计双手叉腰傲然冷笑:「小鬼今日教你一个道理什么是『规矩』?谁的拳头大谁说的便是规矩懂了吧?」 「懂了。」背后探来一颗大脑袋不忘嘻嘻一笑。众人一齐回过头去惊见后头立了一条大汉涎脸直笑头黑白杂生。众人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那大汉提起拳头裂嘴笑道:「拳头大的人。」说话间两条眉毛缓缓立起又浓又脏既凶且怪。 来人样貌异常形似江洋大盗体如朝廷命官半正半邪、不正不邪、忽正忽邪满身妖魔之气。众伙计骇然退后阿秀则是大喜道:「大叔你可来啦!」 那大汉道:「不过一会儿功夫你便跑得不见踪影我能不跟来吗?」阿秀笑道:「大叔你教我的法子真管用憋住一口气猛一下便撞倒那家伙了!」 那大汉摇头责备:「你小子初练乍学便想杀人放火了?记得了下次要挑对手也得捡个人样的。欺侮弱小算什么好汉?」看这一大一小旁若无人径自聊了起来那带头伙计暗暗恼火低声道:「***……这不是寻死么?」抄起地下木棍来到那大汉身后双臂急挥便望他后脑狠狠敲下。 「砰」地一声大响那大汉猝不及防竟已趴倒在地。那伙计哈哈大笑:「什么玩意儿生了个空大个纯是吓唬人啊。」众伙计哈哈大笑却见那大汉缓缓爬起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叹道:「谁打我?」那伙计兀自笑道:「乖孩儿爹不过抽你一记便要哭了啊?」 那大汉回过头来淡然道:「你说什么?」那伙计哈哈笑道:「你耳背啦?告诉你方才打你的人便是……」话还在口二人目光相接突然打了个冷战颤声道:「不……不是我打的……」 那大汉道:「不是你打的却又是谁?」那伙计哭丧着脸眼看同伴便在左近便胡乱指了过去那大汉目光扫过满街伙计全怕了起来哭道:「不是我、不是我……」 阿秀走了上来手指那名伙计告状道:「大叔就是他!方才就是他暗算你的。」 那大汉撇眼过来沈声道:「此话当真?」那伙计吓得没魂了双手连摇脚下抖嘴里喔喔啊啊尽是怕。那大汉摸了摸后脑勺竟带了些血迹便道:「很好。许久没人偷袭我了你挺带种来让爷爷仔细瞧瞧你。」伙计骇然道:「不要!不要!」 那大汉拂然道:「才夸你有种这又不带种啦?过来!」伸出五指招小狗般地挥了挥手神情颇为不耐。 那伙计原本满身黑毛厚背宽肩也算个粗壮的可一旦与那大汉目光相对却吓得快哭了脑中盘来旋去尽是「死」、「半身不遂」这些字眼止都止不住。他越想越怕、越怕越慌情急下提起木棍「喝」地一声大喊正要突施暴手却觉身子一痛向后直飞碎裂声响过后竟已脑浆迸裂死于道旁。 那伙计啊呀一声惊喊双眼圆睁定睛来看这才觉自己还好端端站着原来先前惨死只是幻觉。他张大了嘴只见那大汉站在面前慈笑招手:「来啊乖啊怎还愣在那儿?」 世间第一凶险之事便是伸手捋虎须。那老虎趴伏在地明明闭眼不动也能使人胆颤心惊彷佛随时都要扑将上来。更何况这大汉比虎还凶、比熊还壮、准一个魔星下凡任谁见了他都似攀到了万仞悬崖上头晕脚晃心生幻觉。 眼看大汉驼背弯腰、裂嘴而笑大步朝自己行来那伙计吓得哭了打也不是、逃也不是两腿麻花似地盘旋摇动那大汉越加不耐暴吼道:「还抖!快站直了!」 来到了对街却是卖馄饨的那大汉晃了进去拉开凳子拍桌喝道:「来两碗肉馄饨多下点葱!」阿秀心里佩服便也学着怒拍桌子大吼道:「快拿酒来!多下点葱!」 那老板魂飞天外先前他躲在店里看着眼见这凶汉大闹对街吓得一干恶伙计东滚西爬当时还暗呼痛快岂料现世报、来得快转眼便轮到自己了?他颤巍巍地送上一壶酒几碟小菜忽然间身子微微哆嗦寒声道:「大爷等等……小人……小人先去……先去……」 那大汉淡然道:「先去撒尿是吧?记得洗完手再回来。」那老板哭谢恩德忙奔到门口哗啦啦直尿起来。阿秀讶道:「大叔你怎知他要撒尿?」那大汉道:「常人一见我来小则面白、腿抖重则摆子中邪这人能忍到这一刻算是不容易了。」 阿秀笑道:「是吗?咱可不怕你啊?」那大汉嘿嘿两声邪笑阿秀突也一惊险些尿了裤子。那大汉哈哈一笑替阿秀斟上酒水安慰道:「来、喝点酒、压压惊。别尿裤子了。」 阿秀又羞又气一时急于挽回颜面忙举起酒杯咕嘟饮尽大喊道:「你才尿裤子哪!」 眼看阿秀喝酒爽气那大汉自是惊喜万分:「好小子你娘让你喝酒啊。」啪地一声阿秀拍开了花生扔了两颗入嘴傲然道:「三岁便开始喝啦还要谁恩准吗?」 难得可以喝老酒、当无赖阿秀自是目露凶光便手举酒杯学着坏人的模样狞笑道:「大叔咱们这会儿要吃白食了对吧?」 那大汉摇头道:「别胡说。咱这辈子吃饭一定付钱什么时候白吃人家的?」阿秀呸了一声想他这辈子吃多少、付多少心情早感苦闷岂料做了坏人后还得乖乖付钱?拂然道:「吃饭还得付钱那你还自称什么坏人?」大汉笑道:「谁说我是坏人了?我当然是个大大的好人。」 阿秀鬼脸道:「骗人。那官差为何追拿你?」那大汉长叹一声:「那些都是往事啰。反正新年新气象自今往后咱要洗心革面、循规蹈矩一切都照规矩来。不负当年如玉爱我一场。」阿秀茫然道:「谁是如玉你老婆吗?」 大汉欲言又止便提起酒杯咕嘟饮尽叹道:「阿弥陀佛要修行啊。」 阿秀呸了一声他本还想上山入伙干番事业孰料这人却要改邪归正了?不满地道:「原来你也是好人啊那我还跟着你干什么?咱要回家啦。」正要起身却听大汉道:「怎么不想找你生身父亲了?」 阿秀咦了一声想他此番出走正是为千里寻父而来忙道:「大叔你真认得我爹么?」 那大汉嚼着花生抖脚道:「当然认得了。古往今来上天下地没人比我更认得他了。」 阿秀兴奋道:「是吗?那……那我该上哪儿找他?」大汉道:「这么快就忘了?我要去什么地方啊?」阿秀喃喃地道:「你说你认得汤圆姑妈要去红螺寺……」大汉颔嘉许正要再说却听老板呜噎道:「两位大哥……馄饨来了……」 二人回头去看只见老板战战兢兢端上两碗肉馄饨也是他怕得厉害热汤溅出直烫得双手红却也不知疼。那大汉倒也好心便伸手接过了派给阿秀一碗道:「多少钱啊?」 那老板寒声道:「不要钱、不要钱……服侍大爷是小人前世修来的福份……」那大汉拍桌怒道:「看不起我么?多少钱?」那老板啜泣害怕:「两……两文钱。」 那大汉提起汤匙咬了几口馄饨一边伸手入怀正掏摸间突然脸色微变忙向阿秀道:「你……你有钱么?」阿秀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方才有个傻子好大方啊把咱的元宝送去压惊了现下哪来的钱?」那大汉慌道:「这可糟了……我也没带钱……」那老板哽咽道:「大哥真的不用钱……」那大汉狂怒道:「你少啰唆!我一会儿想办法给你。」 阿秀看不过去了附耳便问:「大叔你干啥固执啊人家都说不用钱了。」那大汉怒道:「不行就是不行!在你面前咱定得立个好榜样出来。」随口吃了两只馄饨道:「不说了咱们去找银子吧。」拉起了阿秀便走出店外。 寒风扑面而来阿秀却不觉得冷只是怦然心动:「大叔咱们……咱们要打劫了么?」那大汉恼道:「你又来了。抢劫偷窃全是犯法的。咱们得想些正经营生才是。」 阿秀纳闷道:「正经营生?」那大汉努了努嘴把手指向街尾阿秀凝目去看但见满街灯笼中闪烁了一面招牌上头两个字不认识读做「阿阿大银庄」下头另有一个天斗巨字正是一个「当」。阿秀愕然道:「大叔要进当铺?你……你身上有值钱东西么?」 那大汉道:「没有。」阿秀皱眉道:「那你要当些什么?」那大汉四下探看忽见地下一团狗屎黄黏微热状极新鲜不由大喜道:「有了。」阿秀愕然道:「有什么?」 那大汉并不多言只管取来两根树枝将狗屎小心夹起随即向前行去。 当者当也。世上第一救穷的便是当铺。这人生在世什么都有个价钱总说「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想一个人连虎牢关都能拿来「当」了爹娘还留着做什么?亲爹三两、亲娘五两兄姊妻女一齐当掉还可以多赚点利钱。也是百姓们益领悟这些道理「万宝大银庄」自是壮大兴隆天天都有人借赊典当赎银度日。 「靴老爷……在下有幅字画……想当些银子……」方才过完年生意便好得不成话只见一名男子手展一幅滚动条只在那儿细声探问奈何柜台后的「薛老爷」听不到唯独桌上翘了一双脚高高举起轻轻摇晃看那靴底脏得不成话想来整年没洗。 这「薛老爷」其实不姓「薛」这个「薛」字是由「靴」字脱胎换骨而来只因客人们只见过他的靴底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遂以「靴老爷」相称久而久之已成浑号。 「薛老爷、薛老爷……」那男子连唤数声始终不闻应答只能拿手去推靴底大喊道:「薛老爷!」靴底微微一震主人翁终于睡醒了听得柜台后嗓声尖锐:「干什么啊?」那男子细声道:「我要当字画。换些银子用。」 「拿来。」铁栏杆后传出冰冷嗓音听入耳中让人没来由的心中一寒。 这当铺管事又称「朝奉」此本大汉官名原称「朝奉请」专来安排百官朝觐事宜。八方诸侯若欲见到汉天子金面便得过他这关。也许平日太刁难了抑或礼品私藏多了久而久之便成了当铺管事的通称。 那男子取出一幅滚动条低声道:「靴老爷瞧了这是咱耗时三年、工笔精绘的『长江万里图』虽不敢与前人名家相比却也是在下毕生心血所就……您……您看看能当多少钱?」 靴老爷把那双靴子高高翘起从脚缝里透出冰冷目光看柜台上不只这幅「长江万里图」另有数十卷字画层层迭迭森然便道:「来人。」一旁行上了伙计应道:「小的在。」 靴老爷道:「拿杆秤来秤秤多重。」那伙计取来杆秤将字画吊起秤了一秤。靴老爷道:「一共多少斤?」那伙计朗声道:「十斤。」栏杆后传出算盘声听得靴老爷道:「我算算你这些东西一共十斤差不多值得……」猛听砰地一响那双靴子朝桌上重重放落总结道:「三两银。」那男子忙道:「一幅三两?」靴老爷道:「一斤三钱十斤三两。」 那男子张大了嘴没料到自己一生心血居然秤斤卖了怕比猪肉还贱些咬牙便道:「靴老爷你欺人太甚了这几十幅画是在下历时三年、呕血三升、竭尽才华所做……」靴老爷道:「老弟你呕一升血值多少钱?」那男子大哭道:「这哪能用钱算!」 靴老爷道:「不能以钱计那便是不值钱你要么赶紧当要不早点滚少在这儿闹。」靴底一并啪地声响四下走来了几条大汉冷冷地道:「带着你的破画滚!」 眼看那双靴子翘得老高不忘左摇右摆好似挂着一幅冷笑那男子哭了起来只能收拾家当正待离开猛听柜台后一声断喝:「慢!」那男子大声道:「你还想羞辱我吗?」 靴老爷道:「你那堆字画里有样稀奇东西可否让我瞧瞧?」那男子大喜过望晓得靴老爷看走了眼忙取出「长江万里图」正要双手奉上却听道:「不是这幅你望下找。」 那男子急急忙忙正要取出得意大作「水仙」靴老爷又道:「再望下找!」翻来找去终于取出一道滚动条霎时栏杆里伸出一手急急夺过赞叹道:「无价之宝啊!」 左右保镖闻言惊奇纷纷探头来看却见画纸上干干净净的竟是空无一物?纷纷讶道:「这……这是白纸啊怎能是无价之宝?」靴老爷叹道:「俗人们这可不是寻常东西看看这儿这折痕是什么?」众保镖喃喃地道:「就是些折痕了还能是什么?」 「蠢才!」靴老爷愤怒了:「这是李后主的澄心堂纸啊难道没听说过?」那卖画男子一脸疑惑众保镖也笑了起来:「什么澄心堂?敢情是卖药的?」 这「澄心堂纸」可遇不可求乃是南唐后主李煜所创号称「肤如卵膜、坚洁如玉」天下只剩百扎当年欧阳修得了一扎惊喜万分立时拿来书写「新唐书」苏东坡、黄庭坚也各藏了一扎没想却重出人间了。正激动间靴老爷忽又咦了一声直瞪着那幅「长江万里图」颤声道:「等等你……你这画工笔上色不寻常……把颜料拿来瞧瞧。」 那男子喃喃打开画箱取出笔墨色料靴老爷大骇抢过惊道:「紫狼毫、血丹青!三十多年没见过了!你……你是开封人对么?」那男子喃喃地道:「是啊咱世居开封、祖上是道君皇帝的画师……」靴老爷长叹一声:「难怪了不然你哪来这许多宝贝……唉……」低头拨了拨算盘道:「把这些东西当了吧白纸一张算你三百两笔墨丹青另计怎么样啊?」 那男子满面惊喜:「好、好……」他扒面挠腮忽又瞧见自己的大作忙道:「靴老爷那小人这些字画呢?该值多少钱?」靴老爷道:「一斤三钱十斤三两。」那男子愕然道:「一斤三钱?这……这价钱怎么算的?」 靴老爷道:「纸是澄心纸、笔是紫狼毫、色是血丹青分开来都是宝贝只可惜……」砰地一声靴子再次翘上了桌痛惜万分:「让你画成了一幅画。」 那男子骇然道:「什么?分开来值钱变成画就不值钱了?」靴老爷叹道:「老弟你是宋徽宗么?」那男子结巴道:「不……不是……」靴老爷道:「你是黄公望么?」那男子大声道:「我姓周名臣字舜卿!」靴老爷淡淡地道:「这就是了你既非宋徽宗也非黄公望这澄心堂纸若让你画成了一幅画你晓得叫什么?」那男子愕然道:「叫……叫什么……」 「叫污损。」靴老爷叹息摇头那男子则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了靴老爷道:「老弟家里还有什么宝贝赶紧拿来当可别再污损了。」 「杀了你!」男子暴怒飞扑却听砰地一声脑袋撞着了铁栏杆顿时晕了过去。靴老爷却是一无所觉只低头写着账本淡淡地道:「世人无知啊。」 天下万物什么都有个价钱却唯有才华不值钱。靴老爷打了个哈欠霎时又是「砰」地一声双脚再次高高翘起傲然道:「下一个。」 「娘!我肚子饿!肚子饿!」门外嚷了起来却是个小姑娘只听一名女子慌道:「娘马上来当了这个之后咱们就有钱了……」柜台上的双脚不耐烦了怒吼道:「下一个!」 连连催促中屋里便响起脚步声听得一名女子怯怯地道:「靴老爷我……我想当点东西……」靴老爷哈欠连连也是穿了整日靴子脚底不免闷热便脱下鞋来道:「拿出来。」 那女人解下一只布包小心取出一幅滚动条丝缎绑缚足见珍贵低声道:「这……这是我夫君的传家之宝意义非凡只能当、不能卖……」 好似照本宣科每回过来典当之人不外这一套。靴老爷打了个饱嗝索性赤脚上桌分开脚趾哈欠道:「拿来。」那女子忙道:「你……你别乱来……我……我自己展图。」她细心解开丝带将轴画展开只见图上密密麻麻全是字笔画弯斜宛如异国文字。靴老爷冷笑道:「什么玩意儿?你女儿的习字本?」 那女子道:「你望下看自会知晓。」滚动条展开其上密密麻麻满是文字图中另有一条红线自东而西如蜿蜒神龙另有无数花花绿绿的岔枝南北开展如蛛网般散布天下。 靴老爷皱眉道:「这是地理图?」那女子道:「龙脉图。」砰地一声柜台上的双脚震落下地探来一颗脑袋双眼睁得老大。 眼看「靴老爷」现身了那女人却也吓了一跳只见此人五官扁平、肤皱嘴小、长得倒与他的靴底有几分神似想来那双脚翘是不翘并无分别。 寻常地理图长宽不过数尺这幅图却大大不同看它是羊皮硝制细薄如纸绢拉开数尺、又是数尺滚动条极长隐含连绵不尽之意。靴老爷深深吸了口气道:「这图是谁绘的?」那女子低声道:「刘国师、姚天师。」靴老爷皱眉道:「谁?」那女子翻过滚动条展示署名见了两个清晰汉字一是「刘基」一是「姚广孝」。 砰地一声靴老爷收起了脚昂然站起再也坐不住了。 国师刘基太祖之张良;天师姚广孝永乐座下鬼谷子。北京号称「八臂哪咤城」依的便是这两位术士的灵感。靴老爷微微喘气复又细细来看那图只是红线来到甘陕一带竟是骤然断裂不由大惊道:「怎么断了?」 那女子道:「不瞒您说此图因故一分为三一幅下落不明一幅流落西疆惟有这份还留在京师。」靴老爷愕然道:「何以如此?」那女子道:「靖难大战。」 屋内静了下来靴老爷抚了抚面大口喘气自知找到了朝廷秘宝:「河洛神机图」。 西起天山、东入梦海这幅图泄漏了风水龙脉乃是天下第一地理图。过去仅见诸于典籍谁也没见过。直至今日方才重现人间。 靴老爷是举人出身景泰年间屡次不第流浪京师落得替太监们整理宫中典籍没想几千本书翻下来天朝文物尽收眼底练就了一身考据本事只是昔年江充不爱古玩珍宝不曾重用他直到唐王爷复出这才将他请出山来执掌通号成了这个威震京师的「大朝奉」。 靴老爷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这……这图是怎么到你手中的?」那女子道:「我说过了这是我夫君的传家宝。」靴老爷低声道:「你夫君?他……他姓啥名谁?」那女子幽幽地道:「我夫君姓王他祖上有一位风水先师便是王严大人……」 靴老爷颤声道:「神算子王严!他……他是姚广孝的徒弟?」那女子道:「没错。王严公是姚天师的六弟子靖难大战后奉师父之命守护这幅河图。其后天师归隐山林不知所踪这图便一直留在我家里直至今日……」 多少年了不论正统还是景泰江充还是唐王他们早已忘了本自也不知世间还有这幅关乎龙脉的河图。靴老爷颤抖双手提笔醮墨先依着当铺行规自在簿本上写落了物品之名共只四字见是:「天下国家」其下则是此物的估价见是:「无价」。 万里江山无可鉴价故谓之「无价」。靴老爷压下心中亢奋忙道:「别说这些了你想怎么当?」那女子眼眶一红低声道:「我……我要死当。」靴老爷心头怦怦一跳忙道:「你……你要当多少钱?」那女子细声道:「三……三百两银子……」砰地一声靴老爷拉开了抽屉捧出大把金元宝正要胡乱砸过去却听那女子慌忙道:「等等、等等!」 靴老爷大急道:「等什么?我要给钱啦?」那女子低声道:「你别急先让我想想……」靴老爷心下一寒自知煮熟的鸭子要飞了一时懊恼气愤大骂自己胡涂。 这女人很聪明她懂得察言观色已然猜到此图非同小可只怕是要加价了。 靴老爷朝奉生涯十年经手珍宝不计其数什么鱼肠剑、西施裙、周公鼎在他都是小菜一碟。可如今遇上千斤鲍鱼偏又让人看破了用心一时又恨又气直想狠抽自己三千个耳光咬牙道:「你……你想要多少?」那女人低声道:「三……三千两。」 靴老爷心头一跳正要高声答应那女人却又迟疑了忙改口道:「等等就……就三……三万……」万字才出却听扑噜一声靴老爷放了个响屁听他大喊道:「三……两……银。」 这价钱一出那女人顿时愣了忙道:「三两银?」靴老爷道:「是就是三两银。」 要干当铺的大朝奉要紧的不是鉴价而是杀价。靴老爷不是出不起价钱便算三十万、三百万他也拿得出手。可惜麻烦不在买东西的钱而是在卖东西的人。这女人太聪明了只消自己出高了价钱反会让她拼命望上加到时等她觉了此物的身价那还不赶紧拿去献给正统皇帝换个关内侯回家还轮得到自己分油水? 当此一刻自己只能行险她越觉得东西卖不出自己越能买得到。 听得靴老爷出价极低那女人便也哼了一声道:「三两银?你留着自己用吧我不当了。」朝大门走了几步却听屋外传来喊声:「娘!我肚子饿!肚子饿!」 靴老爷心下冷笑早已算到了这步棋。女儿嚷肚饿娘心如刀割要那女人如何不就范?果然那女人满面痛苦乖乖转了回来低声道:「靴老爷……我看这样吧我这里减减价算你两万五千两……」猛听砰地一声靴老爷两只脚再次放回了桌上声腔拔得天高:「三两银!你当还是不当?快快交代一声别碍着老爷做生意哪。」 眼看靴老爷只在那儿哈欠好似真不要了那女子慌了手脚忙道:「等等、我再减减算你两万两…这是最少了……我……我夫君还在牢里等着使钱……」靴老爷心下大喜:「什么?你丈夫坐牢啦?」那女人醒了过来忙道:「不、不是你听错了……我丈夫好好在家里……」 靴老爷暗暗冷笑蓦地把脚用力一蹬大吼道:「下一个!」那女人惊道:「你……你干什么?」靴老爷冷冷地道:「我干什么?小娘子你请吧这桩生意老爷没法做了。」 那女人傻住了:「为什么?」靴老爷森然道:「我这行是功德事业救急救穷活人无数却老是让人阴损。你说实话不论咱拿多少银子给你你都觉得咱在趁火打劫对么?」 那女人低下头去却是无言以对靴老爷道:「说正格的你这图能值多少钱我也没把握我今日若给你几千两别说我自己不放心恐怕你也会觉得不足以为我在讹诈你日夜咒我是个奸商想我堂堂正正做人又何必受这个闲气?」霎时暴吼一声:「下一个!」 那女子大惊道:「等等!等等!别赶我走!靴老爷价钱的事大家好商量……」 靴老爷心下暗暗得意要知世上宝物无分来历其实都只有两个价钱一是三百万两买不到一是三两银没人买一天一地差别只在识不识货。惟今之计就是趁虚而入只要能唬倒那女人便能让她心甘情愿交出河图。 眼看那女人怕了靴老爷便道:「也罢我是个修佛的人慈悲心肠看小娘子这么可怜我也于心不忍。这样吧你若真想当这幅图便得拿点诚意出来。」那女人低声来问:「我……我该怎么做?」靴老爷傲然道:「跪下来求我我可以多加点银子。」 靴老爷出狠招了。天下一切都有个价钱却只有脸面不要钱。凡人一旦不要脸什么都好谈届时要杀要剐手到擒来还有什么是拿不走、要不到的? 眼看那女人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想是悲愤已极。靴老爷笑道:「唉唉唉这没什么可耻的照我看哪什么忠孝仁爱、信义和平还不都有个标价在那儿?尤其廉耻二字不怕没人卖就愁没人买你现下跪了以后儿女有饭吃、有衣穿有主子喂养有朝一日等他们光宗耀祖便换别人跪你啦。」 那女人泪水飕飕而落膝盖慢慢弯下正要屈膝跪倒忽然眼光一转那滚动条上明明白白写着「刘基」、「姚广孝」的大名均是开国时的奇人霎时勇气倍增大声道:「算了!不当了!」 靴老爷吃了一惊:「不当了?」那女人咬牙道:「我只是一时缺钱不是真心要卖这幅图。否则此图乃姚天师、刘国师监修便几万两银子也值得。你不识货那是你没本事我何须在此受你的闲气?」转过身去冷冷地道:「奸商把你的三两银留着吧。总之我不当了。」 眼看那女人好生刚烈靴老爷不禁慌了手脚忙道:「等等、等等你一个女人家粥粥无能的若不典当维生却想靠什么养家活口?」那女人道:「不必你管。反正我什么都当就是尊严不当。」正要傲然离开却听砰地一声那两只靴子高高翘起傲然道:「且慢!」 那女人转过身来冷冷地道:「怎么?想求我啦?」靴老爷森然道:「谁求你了?告诉你吧你那烂图便送了我我也不要。」那女人冷冷地道:「既是如此你喊住我做什么?」靴老爷道:「冲着你那句尊严不当大爷咽不下这口气。」 那女人庄容道:「听好了!这世上岂只尊严无价?无价的东西太多了亲情无价、性命无价、人品无价……」正说间猛听「碰」地一声柜台上扔来一张银票靴老爷森然道:「过来把我的靴子舔上一舔只消舔一口这一百两银票便是你的。」 那女子吃了一惊:「你……你说什么?」靴老爷道:「看你是个美人儿想必自负貌美吧。不过咱告诉你我既不要你脱裙子也不要你来脱我裤子。我只要你来舔靴子舔一口百两银金口一开银子就来这生意划算吧?」 门外女儿哭得震天价响直嚷着肚子饿那女人自也呆住了她盯着百两银票自知这是全家老小的救命钱只消忍过一时屈辱待日后闯过了难关谁又晓得今日之事?正犹疑间台上的双脚真似痒了只相互搓弄隔靴搔挠不忘大笑催促:「快啊!不肯做我还怕找不到别人舔吗?一口一百两!便公主娘娘也抢着舔啊!哈哈哈哈哈!」 都说人穷志短一个人舔完了靴子还有什么是不能做、不能卖的?这才叫做釜底抽薪之策。正哈哈大笑间靴子微微一动真似让人舔了靴老爷顿时仰头狂笑:「哈哈哈!哈哈哈!胭脂三两、肚兜十两狗也似地舔靴子无价!」正要再说几句无聊的却听柜台下传来小孩的嗓声大喊道:「有人在家吗?咱要当东西。」 靴老爷定睛一看惊见一名男童手提树枝恶形恶状正朝自己的脚底狠戳不觉怒道:「那女人呢?」那男童道:「她边跑边哭给你气走啦。」靴老爷怒道:「什么?跑了?」心下气恼正要命人追她回来转念一想却又压住了焦念。 都说「放长线、钓大鱼」此刻若要遣人去追万一河图之事因此泄漏出去自己还能浑水摸鱼么?不如暗中遣人跟踪慢慢诱之以利威之以势那才是正理。他想通了道理傲然道:「滚得好省得老爷看得烦。」淡淡又道:「小鬼你来这儿干啥?」 那男童道:「我要当东西。」靴老爷哈欠道:「无知小儿能有什么东西当?出去、出去。」那男童拂然道:「你别看不起人我这儿有件无价之宝包管你看了大吃一惊。」 靴老爷有些累了只脱下靴子自在桌上抠脚懒懒地道:「听你夸口的左右无事拿来瞧瞧吧。」那男童捂住鼻子道:「你等等啊……」低头下去用树枝夹起一物置入靴老爷的趾缝间道:「夹稳啊。」 靴老爷咦了一声只感趾缝热呼呼、黏答答的饶这五趾经历丰厚什么玉石金银、古董字画乃至三山五岳的奇珍异宝无所不夹却不曾有此异感。忙凝神来看却见趾间一团黄黏黏不由愕然道:「这……这是什么?」那男童道:「哮天屎。」 靴老爷呆住了:「哮天屎?那是什么?」那男童笑道:「真笨。二郎神养的狗叫做什么?」靴老爷道:「哮天犬。」那男童道:「是了。哮天犬拉的屎叫做什么?」靴老爷愕然道:「就……就是哮天屎么?」 那男童俨然道:「对啦。哮天犬性子傲飞得高专在五宝大雪山上拉屎我朋友费尽千辛万苦方从山顶挖了一块你要不要啊?」靴老爷气极反笑:「你……你要当多少钱?」那男童道:「三百万两。」靴老爷狂怒道:「来人!把这顽童拖将出去!打断他的狗腿!」 左右保镖大喝一声纷纷奔上前来正要将幼童揪住毒打却听门外传来吐痰声:「干什么?干什么?不过当个东西怎就出手打人啦?」 滴滴答答店里传出尿臊之气随即脚步大作似有人夺门而逃。靴老爷却是浑然不觉只管找来草纸一边擦拭趾缝狗屎一边皱眉道:「怪了饭前才解了手怎又想尿啦……」 正想去寻夜壶柜台旁却传来脚步声想是武师回来了靴老爷哈欠道:「人轰出去了么?」听得一人道:「轰了。」靴老爷微笑道:「打断腿了么?」那人道:「快了。」握住了靴老爷的脚踝听得砰地大响靴老爷哎呀一声正正撞在栏杆上睁眼惊看赫见柜台外来了一条虎也似的大汉生了一双怒眼额上还有一个「罪」字。 靴老爷尿意大盛尖叫道:「你……你是谁?」那大汉道:「你管我是谁我的宝物呢?我不当了。」靴老爷寒声道:「什么宝物?」那大汉皱眉道:「哮天屎啊怎么你偷吃了?」 靴老爷心下一醒才知那顽童另有靠山却原来是一伙的不由手酥脚软颤声道:「大爷要哮天屎是吧您等等啊……」撕下簿本在趾缝里忙了半天捧起了一小团黄黏细声道:「大爷久等了来这是您的哮天屎。」 那大汉打量半晌作势嗅了嗅忽地暴怒道:「这不是哮天屎!」靴老爷陪笑道:「怎么不是呢?方才拿进来的……气味多纯啊……」那大汉怒道:「放你妈的屁!哮天屎多大一块就这么点?」召来男童喝道:「这人偷窃咱们的传家之宝抓住他的脚把他拖出来!」 那男童自是阿秀了嘻嘻一笑便与那大汉各抓一腿奋力急拉听得轰然巨响靴老爷两腿穿过栅栏奈何胯档出不去便正正撞上栏杆直痛得他纵声惨叫几欲昏晕。 那大汉怒道:「搞什么!不信拖不出!」阿秀心下大乐正欲再拉却听靴老爷哭道:「且慢!且慢!」忙取出一把碎银惨笑道:「壮士小本生意没什么钱银小小意思请您笑纳。」 那大汉狂怒道:「混蛋!当我是强盗么?告诉你!我只要我的哮天屎!」双手揪住铁栏杆一声低吼碗儿粗细的铁栏杆竟已弯曲当即抓住那人的双腿沈声运气:「不信拖你不出一、二……」三字未出靴老爷已然大哭道:「饶命啊!饶命啊!小人还想活命啊!」 大汉怒道:「你要活那我就该死了?快把哮天屎还我!否则要你赔命!」靴老爷情急生智慌道:「等等!等等!小人想起来了我早把您的哮天屎收入府库……这东西既经典当不克归还……」那大汉缓下了脸色:「原来已经当了怎没当票呢?」靴老爷忙取来票子陪笑道:「好了、天界哮天屎一块咱已收下啦……来来来这是您的票子。」 那大汉冷冷地道:「当了多少钱?怎没写上?」靴老爷骇笑赔罪忙提起毛笔划上一横那大汉暴怒道:「一两?当我是乞儿么?」靴老爷颤声道:「误会!误会!小人没写完哪。」说着添了一竖成了个「十」那大汉还是不悦森然道:「十两?老子不当了。」 宝物不当了便得原物归还还不出便得死。靴老爷哭了起来提起毛笔二一添做五哽咽道:「五十两够了吧?」 阿秀心下不满朝他脚底搔了搔靴老爷哈哈大笑毛笔一偏在十字头上添了一斜阿秀咦了一声:「十上多了一斜那是五……五……」霎时双手一拍大喜道:「五千两!」 一块哮天屎典当五千两应当不必赎回了。靴老爷心如刀割痛惜哽咽:「你俩高兴了吧?呜呜、呜呜……我的银子啊……」正心疼间两脚一缩碰倒了一枚印章正正落到了当票上「五千」之后竟又多了一字阿秀凝目讶道:「这字笔画好多啊有草、有田念作『阿』……」 正胡说间脑袋遭人狠拍听那大汉不悦道:「什么咿咿啊啊?这是万!」阿秀忖忖喃喃:「五……千……」霎时大惊起跳:「万!」 砰地一声靴老爷昏晕在地两脚却还仰天高翘搁放桌上。那大汉满意地道:「五千万两龙银这才是哮天屎的身价。算你识货。」拍了拍靴老爷的腿道:「好啦金银收在哪儿?咱们要兑银了。」喊了几声这人都是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真晕假昏那大汉奋起臂力听得「轰」地一声栏杆已是连根拔起便道:「算了咱们自个儿找。」 阿秀一辈子没见过银库忙攀过柜台狂奔而入那大汉手持铁栏杆朝墙壁上一阵乱刺猛听轰地一声墙壁破开白银倾泻而下险些将阿秀压死在地。那大汉啧啧称奇:「这老贼挺能敛财哪瞧至少十万两白银在此。」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阿秀让元宝压到了脚趾虽说抱脚蹦跳却也是泪中含笑忙找了一只大布袋拼命去装那大汉却只捡了两只元宝收在腰间道:「走吧。」 好容易入了宝山那大汉却要空手回了阿秀不觉愣了:「大叔怎不多拿些?」那大汉耸肩道:「带不惯。」眼见阿秀一脸愕然便解释道:「跟你说吧我很多年没用过钱了。」 阿秀愕然道:「没用过钱?那……那你怎么吃饭?」那大汉耸了耸肩道:「就是吃。」 阿秀骇然张嘴方知那大汉要什么、拿什么想什么、吃什么又何必带什么钱两出门?岂不劳什子太重?相形之下自己反倒落了下乘。 一大一小当了哮天屎满载而归奈何阿秀的布袋装得过饱至少拿了百斤白银比身子还重些自是死拖活拉气喘吁吁:「大叔……等等我、走不动了……」那大汉驻足下来淡淡地道:「谁要你这般贪心?这可知道厉害啦?」 阿秀求情道:「大叔你……你帮我扛银子吧好重啊。」那大汉摇头道:「那可不行。自己偷的自己背、自己盗的自己扛。这是道上规矩。」阿秀哪管什么规矩猛地抱住大汉的腿哭缠道:「大叔求求你嘛、帮我背银子吧!帮我背银子吧!」 阿秀每回假哭耍赖总能心想事成那大汉却是铁石心肠淡淡地道:「拿点骨气出来别学孬。」自顾自走回先前馄饨铺招来老板喊道:「老兄付帐啦!」说着把元宝砸了过去轰地一声险些撞破泥墙。 那老板骇道:「大爷这……这钱好大咱找不开啊。」那大汉坐了下来一边吃着馄饨一边道:「谁要你找了?都留着吧。」那老板颤声道:「不成!不成!两碗馄饨哪值这许多钱?」那大汉拍桌怒道:「要你拿便拿!啰唆什么?」那老板怯怯喜道:「是、是。」 天冷风寒馄饨全凉了那大汉吃了几口汤油都结了冻那老板低声道:「爷要不要我替你热热?」那大汉摇头道:「不了我的弟兄还在前线吃苦这般挺好。」说了几句却没见阿秀回来浓眉微蹙便走出店外察看。 来到店门外街上只是空荡荡一片也不知阿秀是迷路了还是摔跤了那大汉心里担忧正要上街察看忽见一名小童蹲在店外脚边还搁着那只麻袋不是阿秀是谁?那大汉松了口气道:「外头冷怎么不进来?」阿秀冷冷地道:「我干啥要听你的你是我爹么?」 那大汉道:「你衣衫薄快进来别受凉了。」阿秀大声道:「我受凉关你什么事?你走开!」那大汉讶道:「呵?使小性啦?」耸了耸肩转过身去径朝店铺走入。阿秀愣住了喊道:「喂!喂!你不是要带我去找我爹么?就这样走了?」 那大汉停下脚来道:「你不听话我带不了你。」阿秀大声道:「我为何要听你的话?是你先不管人家死活的!」眼眶一红咬牙道:「不带就不带有什么了不起的……」也是倔性作身子一转正要飞奔离开忽然眼前晃过一条手帕七彩刺绣帕上一名美女拢侧身左臂托腮好像真人一样看那身上却是…… 光溜溜的! 阿秀倒抽一口冷气停步下来颤声道:「这……这是什么?」那大汉微笑道:「这是当铺里摸来的。方才那库里多少宝贝你都没瞧见?」阿秀喃喃地道:「没……没瞧见……」 阿秀眼里只有钱自不知当铺里最多珍宝又是古董、又是字画自也少不了这些好东西。那大汉坏得很了提起手帕慢慢挥到东、阿秀便看到东、慢慢飘到左阿秀便望向左眼看小孩子迷了魂便道:「这手帕共有十二张都在我口袋里你现下看到的是第一张叫做『春光乍现』。」阿秀大惊道:「那……那第二张呢?」那大汉道:「叫做裙里乾坤。」 阿秀如中雷击想他过去虽也曾拜读「金海陵」一类名作可书里插图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男人女人抱在一块儿好似两只熊落得个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眼看那大汉身怀异宝颤声便道:「大叔……借我瞧瞧……」大汉道:「别说借你送你也成。」 阿秀大喜道:「真的么?」大汉微笑道:「你先进来屋里陪我吃完馄饨之后咱们再说。」 请将不如激将、激将又不如派遣女将果然阿秀便乖乖回来了。那大汉吃着冷馄饨道:「你方才在门口四处张望是在瞧什么?」阿秀低声道:「我……我在找当铺里的那个女人……」 那大汉哦了一声:「你觉得她可怜?」阿秀细声道:「是啊我……我想送她些银子……」 那老板咦了一声回过头来眼里满是嘉许那大汉却是头也不抬径道:「别忙了你这种来历不明的钱不是人人都肯收。」阿秀茫然道:「为什么?」那大汉嚼着馄饨道:「那还要问吗?人家可是好人哪。」 阿秀啊了一声却也懂了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看这世上的好人必定循规蹈矩有背良心的事不做、来历不明的钱不收为所当为知所进退一辈子缚手缚脚无怪总是英年早逝、断子绝孙了。 阿秀哼了一声更加不想做好人了道:「大叔为何世上总有这许多笨蛋?他们干啥和自己过不去啊?」大汉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想当个好人第一要紧的功课是什么?」 阿秀喃喃地道:「不可以做坏事是么?」那大汉道:「照啊那什么事算是坏事?」 阿秀咦了一声居然被这话考倒了看他平日听夫子教诲这不行、那不该彷佛处处陷阱可此际猛一回想究竟什么是坏事居然说不准。他凝思半晌喃喃地道:「偷东西算是坏事对吧?」那大汉道:「是啊那偷东西的人算不算坏人?」 阿秀颔道:「当然算啊好人绝不会偷东西的对吧?」那大汉道:「那你方才偷走了霍天龙的火枪是不是也算坏人了?」阿秀大吃一惊忙道:「不是、不是我才不算是坏人!那霍天龙才是坏人!」大汉哦了一声:「那姓霍的哪里坏了?」 阿秀大声道:「他欺侮小孩他才是大坏人!我偷坏人的东西不算坏人。」 那大汉摇头笑道:「小子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偷就是偷管你偷的是好人坏人、男人女人在那帮好人眼里你仍旧该去坐牢的。」阿秀大声道:「为什么?」大汉一口喝完了馄饨汤举袖抹去嘴渍道:「没法子这就是『规矩』啊。」阿秀愣道:「规……规矩?」 那大汉吃着小菜道:「想当好人便得守规矩天经地义。那姓霍的打小孩固然是坏人可人家坏归坏你还是不许偷他的东西不然你和他有何不同?」阿秀大声道:「不公平!那……那姓霍的欺侮人家我难道不能还手吗?」 那大汉嘴里嚼得渣巴渣巴响道:「别人守不守规矩那是别人家的事情。你便算被欺侮了、被打了还是得问问你自己你有没有守住规矩?算不算个好人?懂吗?」阿秀呸道:「白痴!傻蛋!姨婆说得对!好人全是笨蛋!我死也不做好人!」 那大汉哦了一声:「怎么?你姨婆这般教你的?」阿秀大声道:「是啊!姨婆最聪明了她说守规矩的人全是笨蛋!明明直路可通却得绕路来走可每次回头一看那些不守规矩的人早就一步登天啦咱们若不想做傻子便得学坏!」 那老板听得频频叹息想来这话道出他的心情了。那大汉笑道:「你姨婆聪明啊不过她这话也不大对。依我看来这帮守规矩的人其实不傻他们也是经过精打细算的。」 阿秀起疑道:「是吗?好人不都天生老实还会算计吗?」那大汉拿起馒头咬了一大口道:「你先看看我我像个好人吗?」阿秀嘻嘻贼笑:「不像。」那大汉笑道:「为何不像?」 阿秀道:「你看你吃馒头一口就是半个比妖怪食量还大你不像坏人谁像坏人?」那大汉哈哈笑道:「是了。我个头大、食量大、胆子大、火气大样样都大你看那帮好人见了我却该怎么办?」阿秀茫然道:「怎么办啊?」那大汉喝干了酒笑道:「将我缚起来啊。」 阿秀讶道:「缚起来?」那大汉道:「这规矩像是条绳索将天下人紧紧来缚。你看那帮守规矩的人有的没本领、有的没胆气一听说要把双手缚起自是乐得没魂了却要那帮胆大的如何甘心?可怜大伙儿二一添做五个个捆手绑脚垂头丧气却便宜了一群小人。」 阿秀讶道:「小人?谁啊?」那大汉喝了口酒把手望天上一指阿秀皱眉道:「什么啊?」 那大汉道:「这儿立个招牌严禁百姓通行那儿开个大洞专让大小舅子来钻你想这些人是谁?」阿秀满脸迷惑支支吾吾那老板却细声苦笑:「是……是朝廷的人……」 阿秀喃喃忖忖骤然间把手一拍大声道:「对呀!所以大家要做好人坏人其实看的就是朝廷了?」那大汉哈哈笑道:「孺子可教也。」 朝廷者天下之规矩方圆。这规矩若是假的、歪的、斜的谁还愿意守规矩?从此好人活不了、不坏不行了由是天下大乱连神佛也不能收拾了。 天下病了人人都在寻找病因可到底谁才是祸元凶?是文杨、是武秦?是正统皇帝?还是哪路仙佛妖魔?店里忽然静了下来。铁脚大叔、小阿秀店里老板人人各怀心事。良久良久忽听阿秀道:「大叔其实什么好人坏人都是一样的都只是想吃饭过日子而已对吗?」 那大汉道:「不对。」阿秀讶道:「不对?」大汉道:「世上有些人宁可饿死也不愿去偷去抢。他们守的是心中的规矩。」阿秀惊道:「有这种傻子么?」大汉道:「当然有我自己就认得一个。」阿秀呆呆地道:「谁啊?」那大汉轻轻地道:「卢云。」 阿秀大惊起跳:「又是这姓卢的!他就是我的亲爹爹么?」那大汉怒道:「别逢人就叫爹丢死人了。」把桌子向前一推转身便走。阿秀惊道:「大叔、大叔等等我啊!」拖着麻布袋追到了店外那大汉却走得好快居然不见踪影了。 阿秀心里慌正要放声喊人忽又转了念头:「我可傻了钱都到手了干啥还死死跟着他?快回家找姨婆吧。」心念一动立时掉转了身子不忘冷冷一笑:「傻子真以为我要找爹么?有钱就是爹一会儿姨婆要是见了这许多元宝定会夸我是好宝宝。」 看那大汉穷凶极恶乃是钦命要犯多少人想杀他?现下自己有了银子正该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何必还陪着他冒险?正得意间猛听背后传来砰砰敲门声听得一人暴吼道:「掌柜的!方才有人过来报案说有一大一小两个强盗闯进当铺当街行抢你可瞧见他们的踪影了?」 阿秀回头一看惊见馄饨铺门口来了好多官差正自翻身下马入店查案。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眼看官差来抓人了阿秀自是吓得魂飞天外背起银子转身便跑。这不跑还好一跑之下众官差立时察觉踪迹纷纷戟指怒吼:「臭小子!给老子站住!」 阿秀哪敢停留只管拔腿狂奔布袋里虽有五十斤白银此刻也显得轻了好容易奔过了街口却又「哎呀」一声摔了个正好 阿秀抬头一看却见一条大汉坐在路边手提酒壶把脚伸得老长不免绊了自己一跤正是铁脚大叔。还不及说话却听背后吼叫再起:「臭小子!有种再跑啊!」 官差追来了阿秀吓得快哭了正要转身逃命却让铁脚大叔按住了肩头道:「别动。」手持酒壶缓缓起身不忘仰头来喝一名官差暴吼道:「还喝?」 当琅一声铁脚大叔把酒壶砸在了地下那官差突然吓了一跳双手惊摇脚下急急退后砰地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铁脚大汉双手叉腰道:「差爷们找我有事?」众官差与他目光相接蓦地心头一跳忙道:「不、不是……咱们……咱们是找他……」把手指向了阿秀正要过来抓人那大汉却拦住了:「怎么我儿子碍着你们了?」 听得「儿子」两字官差们无不张大了嘴阿秀却是咦了一声心头觉得怪怪的那大汉道:「说话啊你们找我儿子什么事?」差人们弯腰陪笑:「误会、误会方才有人过来报案说有两名江洋大盗闯进了万宝大银庄劫走了几万两银子……」 那大汉道:「江洋大盗?长得什么模样?」一名差人道:「大的四十岁小的十岁……」话还在口便让同伴捂住了嘴那大汉却是哦了一声自问阿秀道:「你几岁啊?」阿秀欲哭无泪低声道:「三……三岁……」 铁脚大汉哈哈笑着忽然眼光一转提起地下麻布袋讶道:「等等万宝大银庄?是这几个字吗?」众人低头来看惊见麻布袋上明明白白刺了几个字不是「万宝」是什么?阿秀正想举手遮掩却听众官差惊道:「不是、不是这几个字……您弄错了……」 铁脚大汉愣道:「什么?我弄错了?」提起元宝走回了馄饨铺喊道:「店家!店家!看看这布袋上刺了什么字?」那店老板哪敢出来?只缩在柜台里颤声道:「我……我不识字……」那大汉道:「是吗?方才还见你写字记帐啊怎会不识字?」 店老板哭道:「我有时识字、有时不识字……」那大汉道:「那可没法子了。」转头望向官差道:「好吧多谢各位通报了我若见到了可疑人等自会向诸位举。你们去忙活吧。」 众官差大喊一声人人连滚带爬正要翻身上马忽听那大汉吼道:「站住!」 「完了……」众官差欲哭无泪好似让人点上了哑穴一时鸦雀无声那大汉道:「差爷我想向你们借匹马可以么?」众官差拼命颔:「可以、可以您随便挑吧。」脚步慌慌泪水汪汪这回儿连座骑都不要了没命价地逃了。 那大汉笑道:「真是赶着去投胎吗?」眼看街上十来匹马便在那儿挑选。正怡然间却见一名小孩儿鬼鬼祟祟悄悄朝小巷钻去那大汉道:「想去哪啊?」阿秀颤声道:「我……我要去找姨婆……」那大汉道:「不过一会儿功夫就不想找你爹了?」 阿秀低声陪笑:「不了城里好乱我心里有点担心想回去看看姨婆……」那大汉道:「好吧咱们这就分手吧。」挑了匹青葱马翻上马背驾地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秀愣住了他本还担忧铁脚大叔一口回绝没想此人居然这般大方?一时反慌了手脚忙道:「大叔!等等!」那大汉拉住了马蹙眉道:「又怎么啦?」阿秀抱着银子忧虑道:「我……我等会儿要是遇上了官差该怎么办啊?」 那大汉笑道:「原来是烦恼这个啊?小子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何苦死死巴着?你现下把银子一扔两手空空谁还认得出你是歹人?」 阿秀咦了一声都说「人赃俱获」看自己扔掉了布袋没了赃款官差哪知他干过什么?到时路上大摇大摆人人都当他好宝宝谁还疑心他?心念于此便将布袋松开站开了两步。 那大汉道:「好样的提得起、放得下这才是男子汉的气派。」阿秀低声道:「大叔我这就走啦。」大汉道:「快回去吧路上别又贪玩了。」 都说「无官一身轻」阿秀扔掉了银子总算可以回家找姨婆了只是这会儿身无分文脚下不免虚虚浮浮摇摇晃晃走两步、回回头就盼能再看银子最后一眼。 这银子是自己生平第一笔赚的钱若要平白扔掉实在舍不得。可万一遇上官差来个人赃俱获那可划不来了。正心如刀割间忽见布袋躺在地下袋口滚出一只元宝亮晶晶地甚是动人阿秀怦然心动暗道:「捡一只吧。没人知道的。」 一只元宝二十两那可是巨款了。当下急急奔回捡起一只塞入衣袋又想:「对了我的裤袋还空着可以多塞一只。」赶忙再捡元宝塞入裤中忽觉两手空空可以再握东西便又多拿两个再看怀里空虚少说可以装三个便又多捡几只手忙脚乱间最后连袜子里也藏了一个这才心满意足笑道:「大叔咱们再见啦。」 还没转身走上一步全身元宝咚咚隆咚尽数掉了出来他「啧」了一声脱下上衣将之裹成一大包又嫌不大牢靠正愁间忽见路边躺了一只布袋便如数装了进去霎时奋力背起还不及迈步而走忽又双眼圆睁愕然道:「又回来了!」 那大汉笑得喘了:「行了、行了你慢慢儿来我先走啦。」正要驾马离开却让阿秀拦住了路大喊道:「等等!不许走!」那大汉道:「小子到底走还是不走拿个主意吧?」 阿秀低头苦笑看这大汉心里一个主意便是要带自己去红螺寺谁知他究竟有何打算?可若不陪他去这些元宝该怎么处置?真要丢弃路边么?正踌躇间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杨绍奇:「对了祈雨法会连办三日叔叔定也在那儿我何不去找他?」一时心花怒放大声道:「大叔!我和你去红螺寺吧!」 那大汉笑道:「小子绕了个大远路总算想通啦。」阿秀心下冷笑:「傻子我是利用你哪还不知道吗?」看叔叔也是个乱用钱的见到自己带了元宝回家必会夸自己是个乖宝宝到时两人就地分赃也不愁搬不动这笔巨款了。 他越想越是高兴忽然身子一轻已让大汉抱上马来阿秀大惊道:「等等、银子!银子!我的银子还没拿!」那大汉摇了摇头叹道:「小气鬼一个真不知你像谁。」 哒哒蹄声中一大一小骑着青葱马这便动身了。只是说也奇怪看方位却是朝天桥而去阿秀讶道:「大叔不是要去红螺寺么?怎么望南走了?」那大汉道:「别急。我得先找个朋友拿几件东西。」阿秀茫然道:「你不是逃兵么?还有朋友啊?」 还待问话马儿骤然停下路旁却是一座朱红大门。抬头一看却见到了两盏红灯笼幽幽光。阿秀眨了眨眼只觉此地有些眼熟喃喃地道:「大叔这是什么地方啊?」 那大汉道:「宜花院。」阿秀大惊道:「什么?这……这就是宜花院?」正觉如雷贯耳间大汉已翻身下马朝门内大喊:「有人在吗?」叫了十来声院子里总算有了动静听得一名男子懒洋洋地道:「谁啊?」那大汉道:「我来找个朋友劳驾开门。」 那人烦闷道:「真是好色也得看时辰吧。还没申牌便急着上门了?」嘎地一声大门开启却是一名仆役不耐地道:「你找谁啊?」那大汉道:「我找小青姑娘。」那仆役哈欠道:「小青?没这个人。」正要关门离开那大汉却伸出铁脚卡住了门那仆役吓了一跳颤声道:「你……你要干啥?」那大汉向阿秀招了招手:「借我点银子。」 阿秀愣住了:「什么?还有大人向小孩讨钱的?你是乞丐吗?」那大汉死皮赖脸掌心向上五指搓搓阿秀哼了一声霎时拿出做爹的气派从布袋里掏出元宝怒道:「省着点用!」 那大汉接过了元宝朝那仆役手中一塞道:「想起来了么?小青姑娘?」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仆役见了元宝金光阎王爷都不认识了大喜陪笑:「大爷啊咱这院里红橙黄绿、梅兰竹菊小人都叫得出来可真没有小青这个人……」 那大汉道:「小青是如玉的使婢以前住天府院里专替如玉弹琴的。」 「如玉……」那仆役皱眉苦思:「这个也没听过……」那大汉道:「叫个老人来我和他说。」 那仆役也有五十好几了哪还是什么新来的?他怔怔凝思猛地啊呀一声:「等等我……我想起来了!这个如玉可就是咱们院里以前的花魁『天府磬壁』玉姐儿吧?」 那大汉道:「混蛋一个当年名动公卿替你们挣了多少钱?现下便忘了她啦?」那仆役苦笑道:「大爷这都几十年的事啦小人能记得已经是状元爷的记性啦。」那大汉道:「闲话少说。小青姑娘人呢?领我去见她。」那仆役陪笑道:「爷爷这有些不方便哪青姐儿昨晚接了客现下还陪人睡着咱若过去敲门怕要挨骂哪。」 那大汉微微一愣忙道:「陪人睡着?她……她不是琴娘吗?」那仆役笑道:「当年是琴娘现下是老娘不陪人睡上街讨饭去吗?」那大汉心下烦厌便朝阿秀伸手喝道:「拿来。」阿秀心下恼火从布袋里掏出元宝大吼道:「拿去!」 那大汉抛出元宝森然道:「带我去见她。」仆役接过了银子眉花眼笑什么都好说了:「大爷这般豪气小人这便冒死过去通报啦只不知您尊姓大名如何称呼?小人这就去说。 那大汉道:「你跟她说秦仲海来了。」那仆役笑道:「是、秦仲海来了、秦仲海来了……」话到口边突然脚步一顿寒声道:「秦……秦什么……」 那大汉道:「秦仲海。」那仆役哈哈干笑:「秦……秦仲海?」那大汉猛地抬起头来目露凶光厉声道:「秦仲海!」那仆役放声大哭嚷道:「秦仲海来啦!秦仲海来啦!」看他逃得好快碰地一声脑袋撞在门上竟尔晕了过去。 闹了半天一无所获那大汉摇了摇头猛地想起阿秀便在一旁这会儿听了说话必然心中害怕正等着听他牙关颤抖哭叫跪地哪知却久久不闻声息转头去看这小孩却已自己走远了不忘在院子里喃喃自语:「有人在吗?我叫杨神秀有很多钱……」却原来这小鬼到了宜花院的地界脑袋迷糊便算天边劈下雷来那也是不知道了。 那大汉哈哈一笑行上前去牵住了阿秀的手道:「走咱带你逛逛。」一时穿廊入院颇见熟门熟路阿秀则是心中怦怦只是路上没见什么人却不知这宜花院只在夜里开门白日里自是安安静静便如坟场一般。 眼看那大汉越走越快转过了一座长廊阿秀拖着元宝喊道:「大叔、等等我啊!」正追赶间那大汉忽然停下脚来道:「应该是这儿了。」阿秀凝目来看眼前却是一座三合院三面长廊屋舍相邻屋子略显老旧皱眉便道:「这……这就是宜花院?没啥了不起啊。」 那大汉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你去房里看看便知玄机。」阿秀心跳加快眼见不远处有间包房正要破门而入却让大汉提了回来笑道:「先别闹了咱们还得找人。」 阿秀喔了一声圈起了嘴正要暴吼「小青」二字却又让那大汉拎了回来手指门上木牌道:「识字不?」阿秀脸上一红才知门上写了姑娘的花名。 一大一小沿廊巡查阿秀每逢一处房门便来贴门偷听正心跳间却听不远处传来敲门声:「小青你在房里么?」阿秀暗暗叹息没想这么快便找到人了只是那大汉连喊几声房里头的人却似睡得熟了始终没个声息。 那大汉有些不耐烦了可要破门而入却又怕吓着了人阿秀忙道:「大叔让我试试吧。」咳嗽一声轻喊道:「有人在家吗?咱们是来还钱的。」一听好的来了果然房里便有了声响听得一个男人喜道:「谁啊?」那大汉道:「我找小青请她出来一趟。」 那男人哈欠道:「呵徐娘半老了还有人抢啊?」那大汉不耐烦了提起手来用力敲了敲沈声道:「小青过来开门。」 「谁啊?」门里传来女子的嗓音那小青总算给吵醒了那大汉道:「我是如玉的朋友有事问你。」那女人吃了一惊:「玉姐的朋友?你等等啊。」门里传来穿衣声那男人恼道:「你干什么?不许过去。」听得一声尖叫似有拉扯打骂声阿秀惊道:「大叔快进去吧!」 那大汉点了点头举掌一震将门破了开来随即大步走入房里阿秀躲在后头看着门里站了一名男人只穿了件里裤正扯着女人的头看那女子衣不蔽体想来便是「小青」了。那嫖客怒道:「好小子居然闯进门来了找死是吗?」 铁脚大叔并不多言只管解下外袍扔到了小青身上道:「披上。」 那嫖客恼火了行到面前猛一见到了阿秀立时冷笑了:「什么?连孩子也生啦?」正要说几句难听的忽听那大汉道:「出去。」那男人冷笑几声揪住那大汉的衣襟两人目光相对突然咦了一声牙关喀喀作响:「您……您是……」 阿秀提起脚来朝那男子屁股上一踹骂道:「要尿去外头尿!别撒在屋子里臭!」 「救命啊!」那男人顾不得天冷便已赤脚狂奔冲出门外去了。阿秀呸了一声颇感得意忽听屋里传来哽咽声:「你……你回来了……」 阿秀回头去看却见那个小青姑娘裹着厚袍呆呆望着铁脚大叔好似久别重逢了。铁脚大叔咳嗽一声道:「我回来拿我的东西一会儿便走。」 啪地一响小青扬起手来反手打了那大汉一个耳光阿秀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话小青已从茶几上抓起一柄剪刀便望那大汉身上扑来尖叫道:「禽兽!你还有脸回来么?」 阿秀骇然道:「大叔快躲啊。」那大汉咳了一声提起阿秀的布袋当地一声剪刀正中元宝清脆悦耳。那小青连戳十下都没伤到人只能舍下剪刀扑入那大汉怀里使着拳头猛打哭喊道:「婊子生的男人!死没良心的禽兽!和你拼了!和你拼了!」 那大汉低头挨着粉拳裤脚却让阿秀拉了拉低声道:「大叔她……她干啥打你啊?她是你老婆么?」听得阿秀说话那小青却已啊了一声道:「你……你是杨神秀?」 阿秀咦了一声:「你……你认得我么?」小青忍泪半晌道:「我认得你母亲。」抱住了他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阿秀无端被抱了个满怀自是满心错愕眼见小青衣不蔽体大腿光滑便又有些好奇正想偷偷摸上一记脑袋却挨了一记打听那大汉道:「如玉的东西都收在哪儿?带我去拿。」 「如玉?」小青恨恨抬头大声道:「畜生!你还有脸提她的名字么?」那大汉嗯嗯啊啊却也懒得和她争坐了下来自己倒起了热茶正要翘脚歇息小青却伸手夺过了茶碗怒道:「畜生!别弄脏了我的杯碗!滚出去!」举起小手又在那儿挥打。 碰地一声脚趾踢着铁脚小青疼得泪水潸潸只抱着脚哭了。那大汉道:「看这不弄疼了吗?来把脚丫伸过来替你看看。」小青哭骂道:「走开!不要碰我!」 只消是女人没有不哭的。只消是坏男人没有不笑的。那大汉不好太过嬉戏便叹息道:「是……是……」小青怒道:「还笑?」那大汉忙道:「不笑了、不笑了。」 小青低头哽咽:「你们男人就这个德行……当年她死心塌地跟着你你却不肯娶她把她送给了柳昂天可后来呢?」话到口边嗓音又提了起来:「后来你为何还招惹他?你知道她为你担了多大的干系?」 那大汉竖指唇边朝阿秀屁股上拍了拍咳嗽道:「小声些他什么都不知道。」小青一见阿秀更是起怒来挥拳尖叫:「秦仲海!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为何带着他!你造的孽还不够么?」哎呀一声粉拳打中硬脑门疼得抱手直哭。 听得「秦仲海」三字阿秀却也吓了一跳颤声道:「大叔你……你是秦仲海?」那大汉叹道:「是。」 先前在那座破宅子里这大汉打喷嚏、流鼻血穿着一条脏裤子一看便是个可怜虫其后霍天龙、张胖子、宋公迈都来抓他却又吓得落荒而逃不免让阿秀心里害怕可这铁脚大叔偏又嘻嘻哈哈东倒西歪没一个正经不免又让阿秀松懈了戒心。此刻终于听小青道破他的身分阿秀自是双眼圆睁面色惊白正要抱头鼠窜而去那大汉却已提起布袋送到小青脚边低声道:「你别老是生气看这儿都是银子……你尽管拿去用……」 阿秀狂怒道:「那是我的钱!」便又奔了回来自在那儿争夺打骂那小青却不接银子只是哭那大汉没辄了只得拉住了阿秀道:「算了咱们走吧。」阿秀大吼道:「谁要和你走?还我钱来!」双手扯住布袋大叫大喊大的哭、小的叫不知伊于胡底那大汉道:「罢了、罢了我自己走便是了。」正要离去却听小青叹了口气道:「等等。」 那大汉停下脚来道:「你肯帮我了?」小青不言不语只管凝视阿秀忽然蹲了下来轻轻地道:「阿秀你还记得我么?」美女挨在身旁香软软的阿秀便又吞了口唾沫颤声道:「记得……记得……我在梦里见过你……」正想搭讪几句小青却笑了笑抚着他的脸蛋道:「你孩子时在这儿住了两个月知道吗?」 听得自己婴儿时便上过宜花院阿秀自是大喜欲狂:「真的么?」小青朝那大汉看了一眼道:「知道他是谁吗?」阿秀啊了一声想起先前小青的说话颤声道:「他……他是秦仲海是吗?」小青点了点头道:「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吗?」 阿秀害怕摇头示意不知小青抚了抚他的面颊道:「不要怕他来告诉姊姊他找你做什么?」阿秀低声道:「他……他说要带我去找汤圆姑妈……」 小青默然半晌朝铁脚大汉看了一眼低声叹了口气:「你们等等我去换件衣裳。」解开大汉披来的外袍径自露出了肚兜转到屏风去了。 眼看肚兜丢到了地下屏风里的影子不怕冷已经一丝不挂了阿秀心头怦地一跳便急急尾随而去正要就近观察却又被大汉拖了回来骂道:「畜生!」阿秀怒道:「你才是畜生!」那大汉骂道:「你比我更像畜生!」 一大一小打了起来忽然鼻端传来芬芳那小青已拉住阿秀的手道:「跟我来吧。」 三人出了厢房小青牵着阿秀当前领路那大汉只在背后跟着行不数步面前已是一座院子大门深锁匾额上却刻了「天府琴院」四字那大汉道:「还是老地方?」 小青取出了锁匙轻轻地道:「那年柳昂天死了玉姐逃过一劫无家可归杨大人便买下了这间院子让她有个栖身之地。」阿秀咦了一声:「杨大人?是我爹么?」小青没应声只斜了那大汉一眼打开了朱门跨槛而入。 院门一开但见一墙之隔眼前假山泉水花木扶疏竟是别有洞天。阿秀喃喃地道:「这儿……这儿挺漂亮的……」正在院里东张西望却听铁脚大叔道:「难得院里的布置一点也没变。」小青道:「东西没变只是人变了。」 阿秀撇眼去看只见小青姊姊倚在院门旁儿似有无限伤感那大汉道:「这倒是。你好好一个琴娘怎沦落得陪人睡觉了?」小青叹了口气:「玉姐走后院子里没人能唱。我还能有这个落脚处已是万幸了。」 那大汉道:「你也三十多了怎还不嫁?」小青凄然一笑:「嫁谁呢?」行上前来到了屋舍门口取出锁匙打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倒没什么霉味想来小青常过来打扫。阿秀东瞧西望只见屋里铺着红毯靠墙处一张床锦绣被褥一应俱全另一边则是衣柜衣橱窗边另有一张琴。听得小青姊姊道:「如玉姊走后便把以前的东西都留在这儿你要什么自己拿吧。」阿秀兴奋无已正想和铁脚大叔东拉西扯却见这大汉走到窗边抚着那张琴低头沈思。 这铁脚大叔天不怕、地不怕便在「征西大都督府」遭人围攻也不见他叹口气现下眼眶却似红了。阿秀低声道:「大叔你怎么啦?」铁脚大汉醒觉过来道:「没……没事……」 铁脚大叔流泪了可他不愿说。阿秀怔怔看着忽然走了过去握住了他的大手。 眼前这个「铁脚大叔」据说便是秦仲海阿秀理应要怕他可不知为何阿秀就是不怕比起霍天龙、张胖子、朝廷里的那些官差阿秀毋宁更喜欢他一些。 屋里静默一片眼见铁脚大叔还是不说话阿秀便把手放到了琴上伸手乱拨弄得筝筝大响正要踹上一脚果然铁脚大叔有知觉了嘿地一声骂道:「胡闹!你干什么?」 阿秀哼道:「我要弹琴啊!」铁脚大汉骂道:「琴不是这样弹的看清楚了。」把弦轻轻一拨霎时琴音悠扬颇见悦耳。 阿秀讶道:「大叔你真会弹琴啊?」铁脚大汉俨然道:「那还要说?我是有功力的。」双手抚弦按着「宫商角征羽」但觉琴音铿锵错落有致赫然便是一曲「将军令」。阿秀惊道:「真会弹哪!」小青默默听着忽道:「也真难为你了都几十年了你还记得琴谱。」 那大汉轻轻地道:「佳人亲授岂敢旦夕相忘?」阿秀茫然道:「到底是哪个佳人啊?对牛弹琴还不够还要教牛弹琴?」小青笑了起来:「这他倒没吹牛。他年轻时真在这间房里向如玉学了三个月的琴。」阿秀皱眉道:「到底谁是如玉啊?听你们说个没完。」 小青欲言又止只把眼望向铁脚大叔良久良久方才低声道:「如玉……就是你那汤圆姑妈。」阿秀惊道:「汤圆姑妈?她……她以前是宜花院的婊子吗?」 嗡地嗡地大响琴音断绝铁脚大汉按住了琴弦沈声道:「阿秀我不许你这样说她。」阿秀茫然道:「为何不行?婊子就是婊子不然要怎么说?」啊呀一声脑袋被敲屁股被打耳朵还被乱扭一通惨遭土匪凌虐了。阿秀苦骂道:「你干什么啊?」 那大汉道:「只消是人谁不是谋口饭吃?如玉只是出身低不是人品低。」阿秀醒悟过来忙道:「对对对姨婆说官太太里婊子才多我跟你说喔我认识一个女人叫做淑宁是个老娼……」正要细细解释那大汉早已走开了道:「我的衣服都收在哪儿?」 小青开了橱门道:「自己来看看吧。」阿秀兴冲冲来看见是些衣服靴子件件都洗了收拾得整齐干净。另有一柄腰刀鞘做深红以黑墨写了几个字阿秀拿起来把玩低声念道:「虎……虎喷左阿……什么啊?」那大汉道:「什么嗯嗯歪?跟着我念虎贲左卫。」阿秀茫然道:「什么是虎贲左卫?」那大汉道:「我坐牢前干的玩意儿。」 阿秀低声道:「大叔你……你坐过牢啊?」那大汉不理他提起佩刀抽出了小半截道:「这柄刀不是让狱卒收走了?怎会在这儿?」 小青道:「那年如玉不是去牢里看你么?她带不走你只能带走你这些家当了。」一边说、一边将橱里衣物取出来道:「那年真是乱又是戒严、又是抓人的……唉后来你逃离北京生死不明她便常来这房里坐着一待就是一下午。出家之后才把这些东西舍了下来。」 那大汉道:「她为何这般做?」小青道:「你说呢?不是巴望你回来又是为什么?」 听得汤圆姑妈如此痴情阿秀也不禁感动了仰头便道:「大叔汤圆姑妈待你很好啊你怎么不娶她当老婆呢?」那大汉道:「滚一边去小孩子懂什么?」阿秀喔了一声走开两步小青却拉住了他附耳道:「别和他说话畜生的心思和常人不同你猜不透的。」 常人受此奚落早已恼羞成怒那大汉却是天生可以关耳朵的低头在衣物堆里翻找取出一件官袍穿上了身另又扔掉了破靴子穿回了黑头官靴把腰刀挂上赫然之间竟是紫袍红衣两肩飞虎透出了满身威武昂藏。 阿秀猛吃一惊:「这……这不是御前侍卫么!」小青叹了口气:「他坐牢前本就是御前带刀四品官秩有着大好前程的。」阿秀茫然道:「那……那他为什么坐牢啊?」小青叹了口气:「这你得问他了。」找出了一块令牌还不及送出阿秀已伸手抢过大声道:「让我看看。」 令牌上刻篆文无一字可懂可姓氏那几笔却像一支大伞亘古不易任谁都能一眼认出那正是个「秦」字。直至此时阿秀方才信了眼前这人真的是秦仲海。 刀在手令在腰秦仲海真个回京了看他威势凛然身长八尺四腰悬御刀足踏虎头云履胸前补子绣了一只大猛虎再也不是那个打赤膊、流鼻水的「铁脚大叔」而是那传闻中虎踞西北、领导万军的「怒王」秦仲海! 怒王虎立在堂目光一扫只见阿秀怯怯畏缩小青则是目不转睛只在怔怔瞧望自己便道:「怎么啦?」小青脸上微红别开头去啐道:「陷阱。」阿秀害怕道:「什么……什么陷阱啊?」秦仲海道:「她说我是陷阱良家妇女见到了容易掉下去。」阿秀哈欠道:「厉害专抓瞎子是吧。」秦仲海恼了双眼一瞪暴吼道:「操!」 阿秀鼓起胸膛怒眼骂道:「干!」眼前这人虽是秦仲海却还是那个打打闹闹的「铁脚大叔」傻不隆冬、没半点用两人大眼瞪小眼正相况凶残间小青来到了背后取过官带忽然双手合围抱住了铁脚大叔的腰道:「我替你系上。」秦仲海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小青道:「你别多手。」径从背后环住了腰细心绑缚道:「衣带宽了你瘦了不少。」 这秦仲海颇有几分坏男人的天资高大威武却又不拿一点架子想来小青过去也曾看上他场面有些尴尬小青却不松手秦仲海咳嗽道:「小丫头劝你别来招惹我。老子可不是读圣贤书的。」小青附耳低声:「我也没打算立贞节牌坊。」 这话一说秦仲海不由嘿地一声握住了人家的玉手恼道:「还不放?」正说话间阿秀已拍了拍棉被笑道:「床铺好了快来啊。」这话一说小青满面晕红立时放开了手阿秀叹道:「就这样啊?」秦仲海冷笑道:「不然怎么样?小小年纪学得混蛋。」 眼看衣装已毕秦仲海将腰刀悬上另将杂物打做了一只包袱背上了肩道:「小青多谢你了秦某无以为报……」正说话间却又见到阿秀的布袋便又道:「这儿有些银子你拿去用吧过几天舒服日子……」阿秀大惊道:「又来了!那是我的钱。」哭闹吵嚷抱住了铁脚捶打却听小青姊姊道:「把钱拿回去我不会收的。」 阿秀大喜欲狂抱住了布袋孵蛋似的压住抵死不放小青笑了笑抚了抚他的头道:「看这孩子的性儿倒很像他娘。」阿秀只管死命护住家当哪管她说些什么?小青替他梳理头忽地见到他眉心的伤痕便又静默下来了。 阿秀眨了眨眼不知小青姊姊又怎么了?抬头来看只见她神色幽幽低声道:「你现下带着这孩子究竟有何打算?」秦仲海道:「你该知道的不必我说。」小青道:「你真觉得如玉想见你?」秦仲海道:「想见也好、不想见也罢都不干你的事。」 小青默然半晌道:「你们……你们要da进jingnetg来了对吗?」秦仲海道:「这事别问我我已经不干了。」阿秀咦了一声回过头来小青也是一脸错愕:「不……不干了?」 「累了。」秦仲海搔搔脑袋、不置可否。小青低声又问:「你……你不是最讲义气吗?要是弟兄们吃了baizhang你都不救?」秦仲海道:「放心我们不会输的。」拉住了阿秀的手正要离去忽听小青低声道:「已经失去的东西再想拿回来那可比登天还难了。」 砰地一声铁柱子粗的臂膀按在墙上秦仲海俯身低头沈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青强作镇静慢慢低下头去道:「我是好心提醒。你若一意孤行只怕要si在红螺寺里。」阿秀呆呆看着只见铁脚大叔竖起了两条灰眉毛沈声道:「什么意思?」小青道:「你有没想过也许如玉恨不得你死?」铁脚大叔别开了头嘴中并未作声小青姊姊又道:「当年你舍得下今日便该放得开。你若还参不透这一点只想一家团圆、父子相认恐怕已经迟了。」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道:「阿秀我们走。」转身出房大踏步走到了院外阿秀喔了一声正要尾随却被小青拉住了听她轻轻问道:「孩子你以后真想跟着他吗?」阿秀茫然道:「跟谁啊?」小青朝院外指了指低声道:「与他一起浪迹天涯。」 阿秀吃了一惊:「不、不要我……我只是跟他去玩儿的。」小青道:「他可是怒王秦仲海你不怕他掳走你?」阿秀起抖来了这才想起铁脚大叔的身分他杀过人、坐过牢、造过反乃是天底下第一大反贼自己却和他混迹同行这可如何得了? 小青低声道:「听姊姊的话别和他走。」阿秀颤声道:「可是他……他会打你的……」小青摇头道:「不会这人是条好汉无论怎么动气也不会伤害女人……」话到口边却又见到阿秀眉间的伤印便又闭上了嘴。 两人默默相对阿秀忽道:「姊姊你……你知道我亲生爹爹是什么人对吗?」小青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可我不能说。」阿秀茫然道:「为什么?」小青柔声道:「我答应过你那汤圆姑妈你的身世只能让她告诉你。」阿秀眼眶一红语带哽咽:「姊姊我爹……我爹爹是个坏人对吗?」小青低声道:「为什么这样问?」 阿秀垂泪道:「从小到大从没一个人告诉过我……我的亲生爹爹是谁……我其实早就猜到了他……他一定做了很多很多坏事……对不对?」小青也红了眼睛哽咽道:「孩子我们不说这些来让姊姊送你回家吧。」阿秀大声道:「不要!我不回家!」 小青忙道:「你不回家那你要去哪儿?真要随那个人走么?」听得此言阿秀不自禁朝院外看去却又见到铁脚大叔的背影小青拉住了他道:「孩子别任性和姊姊回杨家吧不然去找你姨婆也行……」阿秀摇头道:「不要。」小青忙道:「你不怕他害你?」阿秀沉默半晌道:「不会。他不会害我的。」小青道:「你怎么知道?」阿秀大声道:「我就是知道!」 阿秀已经起疑了眼前这个铁脚大叔自称是「秦仲海」当世第一大反贼想那城外多少饿鬼他不去陪着去一起造反却为何在此嘻笑怒骂陪自己这么个小孩儿胡闹? 不想可知眼前这个「铁脚大叔」必与自己的身世有着重大关连。小青姊姊知道铁脚大叔知道惟有阿秀不知道。 眼见小青不说话了阿秀便道:「姊姊你若没有别的事那我要走了。」小青沉默半晌忽道:「等等姊姊还有话告诉你。」不待阿秀答应便将他搂到怀里附耳道:「见到你汤圆姑妈时记得向她要一柄弓。」阿秀茫然道:「工?什么工?」 小青道:「那是一柄藤制的大弓你汤圆姑妈始终拉不开你记得向她要这柄弓就说她以前拉不开现下换你替她拉。」阿秀讶道:「为什么啊?」 小青道:「去了就知道不过你要记得这事至关重大恐怕关系这位秦大叔的生死。」 阿秀吃了一惊:「什么?」小青不再多言径朝阿秀背后轻推道:「去吧别再问了。」 行入院里秦仲海早在等候牵住阿秀的手道:「她跟你说了什么?」阿秀回头望向小青哼道:「她说你是畜生要我小心。」秦仲海笑道:「胡说八道。」正要离去却听院里传来了喊声:「等等。」回头一望却是小青来了她走出门来轻声道:「秦将军我祝福你们。」 秦仲海沉默半晌道:「谢谢你了。」夹起了阿秀纵上墙头小青静静看着他俩忽然奔上前来喊道:「秦将军!我……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么?」秦仲海淡淡地道:「不会了这回是我俩最后一次见面。」小青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眼眶径自红了。 这小青无依无靠只是个卖身妓女处境可怜此去一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阿秀心下不忍正想将自己的元宝送她却听砰地一声秦仲海跳下墙来从怀里取出一物道:「收下。」 小青接过一看手里却是只竹筒低声道:「这…这是……」秦仲海道:「日后只消你遇上了麻烦便到空旷处将竹筒拉开自有高人出手相助。」小青掩嘴惊呼:「这…这是怒匪的……」 秦仲海道:「别多问总之收着吧盼你一辈子都用不着它。」阿秀见好玩的来了便也跳下墙来兴奋大吵:「大叔我也要一只!我也要一只!」抱住了铁脚嚎啕大哭。 秦仲海奈不住吵只得再拿一只阿秀兴冲冲接过看这竹筒长不过半尺其后有根红线不知作何之用正要使劲拉动却听铁脚大叔怒道:「不许拉!这号炮非同小可一旦施放上天立刻会惊动整个朝廷!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轻易拉开!」 阿秀心下一醒已知这是烟花霎时满口答应心里却暗暗亢奋:「真好玩一会儿来乱扔吧。」想他本有一只「五里笛」却让张胖子、霍天龙等人抢了走没想又得了一件怒苍宝物忙揣入怀里预备到空旷处乱放。 众人说过了话一大一小已要动身了小青自知诀别在即便又跟到了墙边强忍泪水怎么也不肯走。秦仲海叹道:「别这样搞得生离死别似的日后若是有缘咱们还会再见的。」小青大喜道:「真的吗?」扑了过来抱住铁脚大叔呜呜地哭了。 眼见小青泪如雨下秦仲海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向阿秀道:「看她爱上我了。」阿秀叹道:「饥不择食啊。」小青听见了暴怒道:「你们说什么?」秦仲海惊道:「没…没事……」夹住了阿秀忙朝墙下一跳一溜烟跑了。 出了院子回到了窄巷那青葱马却还拴在路旁并未让人盗走。二人正要上马忽听阿秀嘻嘻笑道:「大叔其实你心地很好的。」秦仲海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心地好?可惜就是脾气不好啊!」哈哈笑声中先将阿秀捧上鞍去随即翻身上马驾地一声便朝北门而去。 两人来到了街上正等着听阿秀胡说八道哪知这小孩却一反常态始终没个声音低头一看只见他只歪着小脑袋怔怔望向自己的眉心似在察看什么。秦仲海讶道:「怎么啦?为何这般看我?」阿秀脸上一红急忙别开头去哼道:「谁看你了?」 秦仲海伸出手来拼命朝他腋下挠搔道:「快说!你在看什么?」阿秀哈哈苦笑:「好啦、好啦我说就是了……我……我在看你有没那个记号。」秦仲海讶道:「什么记号?」 阿秀翻开额傲然道:「看佛眼。」霎时急急伸手拨开铁脚大叔的额却见了一个血红狰狞的「罪」字。阿秀咦了一声正想问话忽听前方传来喝骂声:「别推!别挤!把文碟拿出来!全列好队了!」 阿秀吃了一惊放眼看去只见道上车马拥挤原来已到了钟鼓大街。城下更有大批官军来回奔驰百姓们则是怨声载道:「军爷!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城?」、「是啊!对啊!何时放咱们走!」吵骂声中不时传来小儿哭喊:「爹!娘!二毛打我!」 阿秀慌道:「大叔前头都是官兵咱们……咱们出得了城吗?」秦仲海道:「别急我先瞧瞧。」策马向前来到了街口凝目去看只见北门下旌旗飘扬正是「北威」、「北宁」皱眉道:「好家伙正统军的两镇都在这儿。」阿秀骇然道:「他们……他们认得你吗?」 秦仲海道:「这我也不清楚一会儿试试便知。」阿秀小脸苍白干笑道:「大叔我……我看我还是回家好了你自己出城吧……」正想溜下马去却让秦仲海拉住了:「别跑你一跑反而让人起疑。」阿秀颤声道:「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秦仲海微笑道:「就这么办。」驾地一声策马越过了人潮直朝城门飞冲而去。 阿秀大惊失色看眼前便是正统军的大巢穴自己非但身怀赃款还陪在「怒王」身旁二人若真闯了过去岂不便是自投罗网? 「北威」二字越显眼了看看已离城门不到百尺阿秀吓得没魂了索性把两眼一闭、脑袋一歪装成无辜幼童模样反正自己已遭歹徒掳走若有什么罪名尽管望「秦匪」身上一推至于赃款从何而来、是否殴打过当铺老板自是一问三不知了。 马蹄隆隆奔驰阿秀紧闭双眼心里也是怦怦直跳猛听一声大喝门下传来怒吼声:「来者何人!」阿秀呼吸停了、心也不跳了正等着双方大打出手血沫肉块横飞可不知为何耳中却迟迟不闻声响。阿秀却也不敢睁眼来看只缩在马上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边始终没打起来又过半晌阿秀实在按耐不住便偷偷睁了右眼惊见眼前一片旷野草原居然早已离开了北门? 阿秀呆住了仰头骇然:「大叔……你……你是怎么脱身的?」秦仲海淡然道:「忘了么?老子造反以前是干什么的?」阿秀呆呆地道:「你……你是宫中侍卫?」秦仲海微笑道:「别说什么侍卫我就是个武人便和他们一样全都是为国家打仗的。」 阿秀啊了一声:「所以……所以他们便放你出城了是吗?」秦仲海微笑道:「对。他们一见到我心里就觉得亲切彷佛遇到自家兄弟一般不会为难我的。」阿秀喃喃听着忽道:「大叔那……那你又为何要造反啊?」 这一问真问到了心窝子里秦仲海仰望天际忽然笑了笑道:「忘了。」 朔风呼啸吹得两人乱飞扬阿秀默默看着他却也没再多话了。 蹄声渐缓秦仲海放开了缰绳任马儿信步而去正无言间猛听道上喧哗声大作:「阿花!跟上!」、「孩子的爹!你有点气力行不行?」、「爹!娘!二毛又打我啦!」 阿秀转头来看却又见了牛车骡车四下尽是携儿带女的百姓全是城里出来的不由愣道:「大叔这些人要去哪儿啊?」秦仲海道:「他们要去红螺寺。」阿秀讶道:「怎么大家都去红螺寺啊?」秦仲海道:「那儿是天子脚下躲到那儿可以安心些。」 大战将即聪明的百姓早已出城避难阿秀看着百姓忽又想到姨婆还在城里心里起了挂记低声便道:「大叔我……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秦仲海微笑道:「说吧。但教力之所及我定会为你办到。」阿秀喜道:「你……你是说真的?」 秦仲海微笑道:「开口吧别要我摘天上的星星便行。」阿秀大声道:「大叔你可不可以叫饿鬼回家?」秦仲海愣住了:「什么?」阿秀低声道:「我……我不要你们打仗……」 秦仲海嘿嘿笑道:「怎么有谁教你这么说?」阿秀低声道:「没人教我这是我自己说的。」他伸出小手握住了铁脚大叔的大手怯怯地道:「大叔如果你们不打仗了那……那你就可以和我爹爹、和伍伯伯做好朋友了。大叔你……你可以答应我么?」 秦仲海道:「好我答应你。」阿秀又惊又喜:「真的吗?」秦仲海颔道:「真的。」 阿秀高兴极了正手舞足蹈间却见铁脚大叔遥望远方怔怔无言不由担忧道:「大叔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高兴么?」秦仲海仰起头来轻声道:「没事我只是想到我自己的爹爹。」阿秀茫然道:「你……你爹爹?」 秦仲海微微一笑:「孩子我过去也和你一样不知自己因何而来、不知欲往何去人海漂流譬如一小舟……有时夜半念及自己的身世真是悲从中来但觉生身父亲遗弃了我。可转念一想也就释怀了。」阿秀低声道:「什么意思啊?」 秦仲海伸出手来轻抚阿秀眉心的伤印微笑道:「孩子人生其实就是那么回事。亲生爹爹也许不是最好的可他就是你来到人世间的理由你早晚总得见他一面对不对?」阿秀啊了一声:「大叔你……你也没见过自己的爹爹是么?」 秦仲海道:「其实我见过他的可惜咱们没有相认。」阿秀愕然道:「为……为什么?」 铁脚大叔微微一笑挤出了额上深深的几道皱纹道:「等你到了我这年纪你便懂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阿秀难得呆铁脚大叔也是默默无言二人各怀心事便又一路向北而去。 不多时但见前方山岭层峦山腰旌旗招展赫然便是「金吾」、「羽林」、「虎贲」、「府军」四戴维。不消说此地已是大名鼎鼎的「红螺山」。眼看青葱马毫不停留便朝山道行上。阿秀惊道:「大叔你……你又要直闯过去吗?」 秦仲海笑道:「不然呢?还能掉头跑吗?」提缰驾绳反而更加催促了马儿隆隆马蹄声中已见了大批官兵打着「府军」的旗号正是皇帝的禁卫军在此驻扎。 先前是「正统军」现下又是「禁军」阿秀暗暗害怕却又不免有些好奇只想看看铁脚大叔怎么应付过关正张望间猛听一人暴吼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众兵卒涌上前来连刀都抽出来了阿秀本还等着看戏此刻便又起抖来颤声道:「我……我是……」正要多嘴秦仲海却已翻身下马取出了令牌送将过去。众兵卒接到手里不过瞄了一眼便放开了道路笑道:「原来是虎林军弟兄!那可是自己人哪!」 秦仲海道:「劳驾几位兄弟我来得晚了不知虎林军驻地怎么走?」众兵卒道:「老哥哥入寺之后便向左拐……自会见到一座亭子……」正说话间却听一人道:「怎么谁来啦?」众兵卒回头一看纷纷喊道:「李都统!」阿秀凝目一看面前来了好一员大将肤色黝黑鼻孔朝天形貌丑恶偏又生得长大异常不知不觉间抖得更厉害了。 那都统道:「这小子是谁?」众兵卒道:「是虎林军的弟兄。」那都统哦了一声接过了令牌见是虎林军的符印无误便点了点头正要举手放行猛见马背上趴了一名孩子在那儿飕飕抖不由愣道:「随扈巡狩怎还带着一个孩子?你上头是怎么管你的?」 阿秀心下大惊脑袋趴得更低了秦仲海却叹了口气:「都统大人卑职家中欠和我家那口子突然回娘家了实在没人照料这孩子只能接上山来。盼您给个方便吧。」众兵卒笑了起来:「大嫂跑回娘家啦?敢情老哥哥又招妓啦?」 秦仲海叹道:「**宿娼误国害家。大家心里有数就别出我的丑了。」那都统仰天长叹:「这话说得是金吾虎林本是一家大家都有**的时候就别相互取笑了。」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道:「快回去复命吧别误了公事就好。」 秦仲海端正抱拳啪地一声劲响凛然道:「卑职在此谢过了。」随即翻身上马驾地一声便朝山门而去。 好容易过关了阿秀自是大大松了口气坐直了身子正要说话却听后头传来喊声:「等等!别走!别走!」阿秀吓得寒毛直竖便又缩了回去只见山门口飞也似的追来一员大将正是方才那位「李都统」。 大批兵卒赶了回来阿秀附耳颤声:「大叔!快逃啊!」秦仲海沈吟半晌反而拉住了马只见那都统一路奔到马边喘道:「你……你忘了东西啦!」说着取出了令牌送将回来。 阿秀咦了一声才知是令牌忘了秦仲海翻身下马歉然道:「瞧我这记性有劳都统了。」那都统笑道:「吃饭家伙下回可得收好啊……」正要将令牌送回忽觉手中铁牌有些锈蚀不由咦了一声终于低头来看了喃喃便道:「景泰三十二年己巳……你……你资格挺老啊……」 秦仲海道:「在下是年长些。」那都统笑道:「原来是景泰老卒那可稀奇了老哥哥姓啥名谁?怎么称呼?」秦仲海指着令牌道:「瞧上头有卑职的姓。」 那都统低头一看见到了一个「秦」字不由失笑道:「好小子什么不好姓居然姓这个反字?」把令牌抛了回来笑道:「快走吧万一被人当成了怒匪那可糟啦。」 阿秀心中一寒秦仲海却是哈哈笑了:「都统这话就不是了这天下姓秦的何止万千真要见一个、抓一个那弟兄们不累死了?」两人相顾大笑那都统笑道:「跟你说句玩笑话还和我当真?看你额上也不见个罪字脚上也没见铁脚……」说着低头朝下望了望忽然咦地一声又朝秦仲海看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突然间一齐哈哈笑了。 秦仲海笑道:「都统不会怀疑我吧?」那都统笑得泪眼渗出:「这……这哪儿来的事……胡说八道……」脚下向后退开来到了山边一处斜坡突然向后一滑整个人滚了下去。 「秦仲海来啦!秦仲海来啦!」咚咚隆咚、咚咚隆咚那都统口中狂喊偏又滚得好快喊声远去渐不可闻众兵卒闻声急来:「谁在嚷嚷?」阿秀干笑道:「是……是我……」 众兵卒茫然半晌又道:「都统人呢?上哪儿去了?」秦仲海咳嗽一声指了指山坡道:「好像自己跳下去了。」众人大惊失色:「什么?跳下去了?」 「来人啊!快取绳索来!快啊!」一时间全军急取绳索已要下山搜救。眼看阿秀目瞪口呆秦仲海淡淡地道:「走吧。」 喝酒享乐要趁早撞见魔王不得了。阿秀欲哭无泪便与大魔头一同走了怕是越陷越深了。 行入山门远远已能见到佛寺飞檐算来已在红螺寺的地界了。约莫行过了百尺前方却是一条长长的石阶秦仲海忽又缓下马来沈吟不语。阿秀忧声道:「又……又怎么了?」 话还在口秦仲海猛拉缰绳翻身落马阿秀也是哎呀一声便被他拉下马去了。二人趴在草丛里阿秀疼唉唉地苦骂道:「你干啥啊?」 秦仲海附耳道:「噤声这儿有高手。」阿秀茫然道:「高……高手?」话声未毕山门处烟尘弥漫竟已奔进了百余骑众骑兵高举一面王纛却是「德王蓟」。 轰隆隆、轰隆隆……看这批军马打着「勤王」的旗号虽只百人在此却是声势浩壮一路从面前疾驰而过便从石阶旁的右侧山路进去了。 阿秀不敢起身只趴在草丛里低声问道:「大叔你说的高手便是这些人吗?」秦仲海道:「当然不是。」把手向上一指附耳道:「抬头看看那株松树。」 山道旁便是陡坡悬崖只见一颗松树横生而出俯踞万仞高空地势可说绝险。阿秀眨了眨眼道:「你……你要我看什么?」秦仲海附耳道:「别用眼睛看用心看。」阿秀不知所以正要再问忽然间咦了一声只见松叶里露出一只裤脚真有人躺在树上颤声道:「好厉害!这……这人不怕高吗?」秦仲海附耳道:「仔细瞧瞧这人是谁?」 阿秀满心好奇便大着胆子慢慢向前爬了几尺抬头一看只见那人的脚伸到了悬崖外身上还盖了件厚衣好似在睡觉一般。当下大着胆子慢慢起身猛一见到那人的脸面不禁吃了一惊暗道:「是他!」 来人长方脸蛋长覆住了眉心伤印岂不便是今早城头见到的「三眼大叔」却又是谁? 第五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人生如寄命运两济有时早上还卖着面下午便改行驾车了只是近来运气奇差好容易在北京拉了第一椿生意载上两名漂亮女客却又遇上官兵打架车儿竟让人驾走再不过来守株待兔等着“杨夫人”现身还车却该如何呢? 别人睡觉梦的是大鱼大肉这卢云却是恶梦连连正梦到落榜逃亡、掉入水瀑、尚且遭遇饿鬼围京之时忽听远处传来喊声:“秦仲海来啦!秦仲海来啦!一听喊叫卢云吓醒了过来饶他武功有成身子还是一晃重心顿失便朝深谷堕去。 “嚇”地一声卢云出掌中粘劲稳住身子正要攀回树上方才那喊声却消失了。 迷迷糊糊间卢云也不知自己是噩梦了还是耳鸣了他揉了揉眼心道:“真是居然睡着了”仰望天际却见天色朦胧昏暗细雪纷飞瞧不太出时辰便从树上抓了把白雪抹了抹脸振作了精神。 卢云累了昨晚他奔波劳累辙夜未宿一早又见到千万饿鬼围城其后更在城门口遭遇官军盘查大打出手再不抓紧时光小憩片刻却是该什么时候阖眼?正哈欠间突听到树下隆隆巨响随即传来吼叫之声:“让开!前头让开!” 卢云吃了一惊转头去望但见树下飞沙走石大批军马飞驰而来正中一面旌旗上书:“勤王”左右各一面长幡左是“骠骑营”、右是“德王蓟”。正中一名混天都督正是今早指挥城门大战的德王爷。 “勤王军骠骑营”开抵红螺山看铁蹄杂踏而过至少百骑在此诸人顾不得佛门清静一路驰上山道已然闯入山门。如此十万火急必是为面见当今天子而来。 清晨黎明西郊爆了大战卢云亲眼目击无以计数的灾民踊向京师遂在咐城门外与朝廷兵马推挤这一仗掉了勤王军大元帅号为“徽王”的大都督朱祁。幸得伍定远坐镇城门方才制得住了场面。 眼见百骑火急上山卢云忍不住叹了口气便又想到当今第一大反贼“怒王”秦仲海。 城外全是灾民、城内都是百姓这边是“镇国铁卫”那边是“怒苍山”另还有个添乱的“义勇人”世道如此却该怎么办?卢云仰起头来凝视上天心道:“老天爷啊老天爷为何您总是不下雨呢?您是要考验咱们什么吗?” 天绝死前遗言:“金水桥畔龙吐珠、少林佛国大旱年”。自离水瀑以来所见所闻这个正统朝真已是天荒地旱草木反背。看红螺寺今日冠盖云集不又是为来年祈雨而来?然则此刻都已过元宵却还冷得吓死人到了立春没有雨水只有霜雪百姓却该怎么播种插秧? 想到了义勇人卢云不由又叹了口气看三日之内自己便得去见那“琦小姐”自己究竟做不做这个“荆轲”下不下这个苦海都得拿个主意出来。 杀了杨肃观上天就能下雨么?那位“琦小姐”自称为天下卜了三卦难不能最后一卦便是杀一人以慰上天、血溅项颈以谢鬼神?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心烦意乱间再也无心歇息了左右瞧了瞧眼看四下无人当即纵身下树踏入了“红螺寺”。 看这红螺寺虽大山门却只有一个本想自己只消守株待兔便能见到顾倩兮谁知人算不及天算自己居然在树上睡着了说不定顾倩兮早已入寺那也未可知也是别无办法查证也只能混进寺里看看碰碰运气。 说也奇怪这本该警卫森严的山道上这会却是空荡荡一班守卒竟不知跑去了哪儿。卢云反正身无长物一无文碟、二无关防眼看无人盘问自也乐得清闲。正哈欠间忽听路边传来啡啡之声转头一看却见了一匹青葱马孤零零站在道边。 卢云心下一奇走近几步只见这青葱马毛色玉净四蹄若雪当是匹好马。想必是哪个大官的坐骑可不知为何此刻却是拴也没拴便扔在了路边主人也已不知去向。 卢云略感纳闷走到马旁察看只见马鞍旁斜斜挂着一只饱鼓鼓的大麻袋上书“万银大银庄”想来里头必定装有金银。 卢云猛吃一惊看大笔财物在前怎会有人弃之不顾?莫非有意外不成?也是他古道热肠忙四处去喊:“有人在这儿吗?”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心下更感担忧:“莫非有人堕马了?” 马背疾驰最是费心劳神稍有颠簸不慎往往便摔下马去轻则断腿骨折重则一命呜呼卢云越想越是不对忙转身四看只见山道旁生满长草覆盖了白雪长得怕有一人高若有什么人摔下山谷怕是十天半月也无人察觉。心念于此赶忙袍袖一拂扫开了草上积雪正想拨草察看忽然全身凉飕飕的竟是没来由的一凛。 不知不觉间卢云向后退开了一步直觉草丛里藏了一头猛兽。 草丛里有虎?有狮?还是趴着一头巨熊?卢云微感踌躇看这红螺寺人烟稠密应不会有野兽出没可四下深林幽暗若有熊虎窝藏怕也难说。 想着想卢云便再次去拨长草哪知手才伸出突然异感更为炽烈好似草里藏的不是狮虎而是妖魔一类。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想他武功已高便真遇上大猫也不至来怕可若是怪力乱神那就不能不小心了他向后退开眼见地下有些碎石便随收捡起来藏于掌中。俗话说“大草惊蛇”草里既有怪物便得打上一打惊他一惊不愁逼它不出。心念于此卢云便是“咻”地一声扔出一颗石头但听“咚”地一响石子堕入草丛无声无息自也不见猛兽怪物窜出。卢云微一沉吟便又再扔一颗另加两成力。 当地一响火花四溅石头反弹出来好似打中了什么硬物隐隐还有“哎哟”一声。卢云大感诧异不知草里到底藏了什么?当下呼吸吐纳运起剑芒内力屈指扣石正要全力激射而出草丛里哗哗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 卢云微微一凛赶忙向后退开。可脚才退草丛立时安静下来野兽似又冬眠了。 卢云更是惊奇了暗道:“这这到底是”眼见地下有根树枝便提了起来正想过去抽上几鞭却听山道上车**响又有人来了。卢云本在等候顾倩兮一听声响便感紧张转头张望只见山门方位驶来一辆大车两匹白马拖行好似真是顾倩兮。霎时脚步急急奔到一株大树后先把自己藏了起来。 大车来势极快颠簸晃荡忽见驾座上一头虎汉却是江湖人物哪里是顾倩兮? 卢云自知认错了人正要摇头离开却听车蓬里传来老妇的斥骂声:“这么大年纪车都驾不稳固?可是练功练坏脑袋个?”这老妇是山东口音恰与卢云同乡便如听娘说话也似分外亲切忍不住便驻足下来又听另一名老妇骂道:“练功坏不了脑袋喝酒却难说个通明!和二娘说!你昨夜又上酒家干啥个?”闻得“通明”二字卢云不由微微一笑果见驾座上那人粗眉大眼浑身绷带满面是伤正是宋通明。 昨夜万福楼一场大战这“小神刀”打了个头阵让黑衣人砍得头破血流孰料一晚过去却还是一脸晦气?听得娘亲数落便只搔了搔脑袋叹道:“娘” “娘什么个?”话音未毕车里吼声大作:“哪一一个娘说清楚个?眼里只有大娘一个便没二娘三娘四娘五娘个?枉费拉拔你这么大个大姐这畜生真是你亲生个?” 宋通明辩解道:“我”才说了个“我”字老妇们又吼起来:“我什么个?你心里就只有‘我’个!‘我’个!‘我’一个!就没旁人个?自私自利!心眼最小个!“ 卢云没去过“老神刀”府里拜访自也不知他有几个老婆总之车蓬里好似坐满了老妇骂声不绝宋通明难以招架只能改口道:“你” “你?”老妇们暴怒起来:“‘你’个!‘你’个!你什么个连娘也不叫个?每日就是你个你个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口袋里还没钱个!你还是人个?” 这群老妇好似也练过什么阵法明明四五人说话叫骂却如一人声分进合击一时间好似三娘教子数落不尽。宋通明无法争辩便从驾座旁提起水壶正要咕嘟嘟来喝众娘亲又吼道:“渴什个么?咱们说了这多话个都没哈水个你渴啥个?你爹都八十岁的人个你还是这么孤家寡人个都不替他想个该死养你这么禽兽个” 车蓬里伸出手来十只收轮番拉扯不忘偷袭耳光宋通明忍无可忍猛地大吼一声:“****个!滚”拿出暴汉面貌操干两声弃车而逃。” “神刀劲!”身影闪动五名老妇飞出抓住了宋通明扯住四肢又揪住了髻自在那儿奋力拉扯。宋通明气力也大顿时怒吼回击喊道:“神刀劲!”震开老妇向前一滚匆匆奔逃。众老妇驾车直追呐喊道:“且慢个!” 女人便是如此少女时娇憨可爱出嫁后喜怒难测到了老来却成了这千遍一律的模样。卢云听到她们叨念一阵后心里竟是暗暗害怕不知不觉间对顾倩兮的思念居然减了几分。 正哑然失笑间忽又想起那匹青葱马便又回头过去察看。 路旁空空荡荡的那马儿竟然不见了?卢云愣住了赶忙回到草丛里察看反覆看了几遍却又不见人影也不知是马儿的主人回来了?还是怎地? 世道衰微怪事益多了卢云茫然呆立摇了摇头便又朝寺里进。 雪势加大望出去白茫茫的一片卢云向前走约莫过了百来尺见到长长一道阶梯宽敞正大想来直通殿前广场正要信步而上却又见阶梯两旁各有一条山路看地下还有车轮痕迹想来宋通明母子便是从这儿进去的。 人生就是如此每逢遇上岔路一个走偏往往就是几十年岁月虚掷。卢云望着眼前歧路不免有些迟疑想着想便又付之一笑忖道:“都罢了人生都到了这田地还有什么好忌讳的?”袍袖一拂便沿阶行了上去不多时便已来到殿前广场。 其实这红螺寺也不是第一回来了卢云昨晚还曾来此地卖面只是昨儿恰逢十五元宵寺中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奈何一日夜过去元宵落影、饿鬼围城离京道路全给封住了寺里自是冷冷清清除了几名僧人低头扫地余无外人。 卢云毕竟没有官职在深不便太过招摇便先藏到一株树下左右张望心道:“怪了这宾客都上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一个人影?”瞧瞧四下无人便又闪身出来自在寺里乱走。 此行卢云本就无所谓而来只想找到顾倩兮的踪迹至于找到人后要干什么、是否要当面相认还是要永远这般偷偷跟着她其实他压根儿没想过。 自返京以来卢云始终不愿露脸明明顾倩兮就在眼前他也忍住不现身。其实这也不是第一回了打年轻时他就是如此。那时他才二十七八岁寄人篱下成了伍定远的马弓手明知顾倩兮便在尚书府却压抑了心里的相思硬是不去见她有时情思难耐便躲她家对门喝酒就盼上天垂怜能让自己远远瞧到她的身影于愿足矣。 十几年过去了自己的处境却依然不变卢云仰头轻叹但见漫天雪花飞舞仿佛便是自己的人生永远都是这般悽悽苦苦进退两难。 雪下得益大了什么都瞧不清楚正寻觅方位间忽见雪雾里有盏灯瞧来晕暗暗的卢云侧耳倾听已知前方站了五人正要避开对方却也观察了自己喊道:“尊驾!且慢!” 风狂雪大卢云眯起了眼只见五盏灯笼包围而来前方行上一名校尉左手举伞右手提一只孔明灯大声道:“尊驾高姓大名是哪位王爷的客人?”卢云原本满心提防听他问得客气反倒愣住了那校尉给风雪逼得睁不开眼便又喊道:“朝廷有旨立储八王的宾客都得到前殿等候尊驾是哪位王爷的客人?快吩咐一声吧!” 卢云明白自己来错了地方却也不好“徽唐徐丰鲁”的乱说只得道:“鄙人鄙人姓卢山东人士。”那校尉喊道:“山东人士!那就是鲁王的客人了!跟我来!”举伞遮住了卢云一收提灯引路骂道:“这贼老天下雨不下下起雪来比撒尿还多!他***!” 这场风雪来势好急阵阵狂风呼啸而来吹得灯笼忽明忽灭那人险些给刮倒了几次都靠卢云搀扶便又笑道:“爷台武功高强啊!鲁王请你做帮手旗开得胜啊!” 卢云不知他在胡说些什么只得诺懦称是又听那校尉喊道:“就是这儿了!你入殿后直走广场上左手边第二个棚子便是。” 前面是一座朱红大门宽正巨广两旁开了侧门。只是风雪太大一时也顾不得细看只能急奔入殿中卢云解下大氈舒了一口气先将身上白雪抖落了抬头一看眼前却是一座深殿左右各立神像魁伟巨大却是释门的“四大天王”。 此地幽深静谥与殿外的狂风暴雪大异其趣卢云抬头瞻仰只见诸神携弓带剑俯身下望或狰狞、或庄严、火肃杀让人不自觉害怕。 这天王殿又称“山门殿”依佛门规矩供奉了“持国天”、“广目天”、“多闻天”、“增长天”等四天王。卢云行到“东方持国天”之前忽想:“这天王白面魁梧倒与陆爷有三分神似。” 正瞧望间忽见殿旁还立了一座金甲神像俊美白皙一样是身高十尺手中却挺了一柄郾月刀。卢云微微一愣又想:“这神像做得真漂亮比真人还俊些。”走了上去正要察看却听那神像“哼”了一声朝自己斜觑了一眼随即行出殿外。 卢云骇然张嘴饶他向来不信鬼神当此一刻也不禁戟指抖正震撼间背后又是脚步低响卢云回头急看却是一名小沙弥手托一只玉盘没好气地道:“施主领经吧。” 卢云心有余悸忙指向殿外颤声道:“小师傅方才那那神像会动!”那小沙弥笑道:“施主少见多怪啦方才那位是当今金吾卫统领游天定游大人专替皇上看门的。” 卢云呆了半晌:“看看门的?”小沙弥不耐烦了把手中的玉盘托了起来大声道:“施主!快领经!我还有事要忙哪!”卢云低头一看只见那玉盘盛了一本经书一串念珠顿时面露茫然:“这这是什么?” 小沙弥傲然道:“皇上有旨各方来客皆须拜领佛具、同与法会。你到底领不是不领?” 卢云啊了一声忙谦恭接过道:“谢上赐。”小沙弥俨然道:“施主念经须心诚若是敷衍了事我佛会知道的。” 子曰:“不知生、焉知死”为政之忌最忌不问苍生问鬼神只是看小沙弥一脸正经卢云怎能不入境随俗?便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温言道:“小师傅放心看在你的面上我定会好好念的。”小沙弥咦了一声脸上一红骂道:“你干啥摸我脑袋!”正要上前理论卢云跑得却快早已逃之夭夭了。 行出殿门眼前赫是一片大广场便在主殿与天王殿之间开阔异常两旁搭满棚架左四右四合计八棚棚前各有王纛飘扬左侧是“徽”、“鲁”、“川”、“寿春”等四王右侧是“唐”、“丰”、“徐”、“康”等四王。卢云心道:“是了这就是立储大会的场子吧。” 自入京以来“立储”二字壅塞于道卢云不知听人提了多少回算来这八王当中他已与杨府见了淑宁的丈夫“徐王”又于昨夜万福楼遭遇了争风吃醋的“鲁王”加上今早城门大战见到的勤王大都督“徽王”八王已见其三只不知剩下的却是些什么人? 卢云转望广场前方却见了一株大松树生满藤蔓正是红螺三景的“紫藤寄松”树下一高台分作三阶最下一阶置了五张宽椅铺上珍贵虎皮其上则是三张凳子转看最上一层却见到了一座置榻。 这置榻公分两席一席稍低靠背绣凤一席稍高绣以九龙黄巾前置一盏香炉做山河之形不消说此处必是正统皇帝的至尊御座。 卢云离开朝廷已久如今再次见到天子宾榻朝廷里已人事全非江充死了、刘敬死了连皇帝也换人做了想到顾嗣源之死不由轻轻一叹正唏嘘间忽听背后一人道:“郑大人这金台便是皇上的宝座吧?”另一人道笑道:“这不是废话么?这般庄重地方不是给皇上坐天下还有谁坐得?”那人笑道:“这倒也是那台下的三张凳子呢?又是给谁坐的?” 先前那“郑大人”笑了起来:“好你个‘伏牛圣手’西门嵩这找听里的事情你不该比我清楚?还犯得着问我?”卢云回眸来看只见廊庑间立着两人一身穿官袍却是个文员另一人手摇折扇虽在大寒冬日兀自在那儿搧啊搧的想来便是什么“西门嵩”了。 这“西门嵩”三字听来有些耳熟只一时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过正思忖间那两人却已见到了卢云便一齐咳嗽了各自走开几步听那“西门嵩”道:“郑大人快说吧皇上今日怎么安排诸侯席次?” 那郑大人低声道:“中间那张呢是给琼国丈的左那张呢是何大人的。至于右那张呢嘿嘿正统军大都督、‘威武侯’伍定远的赐座。”卢云内力深厚对方虽然压低了嗓子却还是听得明明白白自知内阁辅、外戚勋臣、封疆大使全都到齐了。那西门嵩低声又道:“这倒是玄了那杨大人呢?他坐哪儿?” 那郑大人伸手入怀取出一张折纸察看半晌沉吟道:“他坐到了下排到了寿春王的棚子后。”卢云望向广场只见那寿春王的棚架位在东排到了最末与行驾金台相隔最远正差异间西门嵩便也问了:“怪了这杨大人不是很受皇上器重么?怎地配边疆啦?” 那郑大人低声道:“这我也觉得奇怪往年他都坐何大人身旁”正议论间却听一个冷峻的嗓音道:“这事有何可议之处?杨大人虽贵为五辅可年岁还轻他不坐下谁坐下?” 二人回过来纷纷拱手道:“闻大人!”卢云凝目去看只见廊庑里行来了一群人为之人手握一只“玉如意”头顶官帽似官非官、似民非民官帽正中绣以篆文曰:“小天下”。西门嵩忙道:“不知闻大人到来是失远迎有失远迎。” 那“闻大人”冷哼一声不与理睬西门嵩陪笑道:“闻大人年高德劭望重朝廷。但不知哪位王爷这般大面子居然能请出您老啊?” 听此一言一行人全都哼了一声面色不豫想来这话犯了什么忌讳。那郑大人忙道:“西门兄啊咱们闻大人此番奉了圣旨特来为世子们评判胜负哪能和王爷私交?”西门嵩大惊道:“哎呀看看我乡野村夫一开口就惹祸” 卢云听着心中便想:“是了这些人都是玉皇观的人专替帝王封禅的。” 泰山有座玉皇观门前第一匾便是孔子的“登泰山而小天下”另又挂了诗词却是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群山小”此观年代悠远也曾威震武林风光一时据说专替朝廷办着封禅大典只是景泰朝少有这些繁文缛节声势不便如以往没想到了正统朝却又再次受到重用。 既有比武就有胜负有了胜负便要个公正判官。看那“闻大人”一脸正气西门嵩自也不敢多话了陪笑几声眼看金台下还有几张虎皮大位又道:“郑大人底下那五张虎椅呢?”却是给谁坐的?“那郑大人忙道:“我看看啊这椅子是” 正要查看纸折闻大人却道:“这位晚生听了这些是蕃国的席位有朝鲜国、安南国、三齐佛国、蒙古国还有一位是帖帖”西门嵩忙道:“可是帖木儿汗国的喀拉嗤亲王?”闻大人哦了一声:“你挺渊博的啊?”西门嵩陪笑道:“不敢、不敢班门弄斧而已。”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心道:“看来银川公主今日也会现身了。”正想间又听那闻大人道:“郑大人你去通知相关人等即刻到大雄宝殿议事。一会儿文试之后便换咱们登场了。”那郑大人连连称是便向西门嵩使了个眼色随行离去。 卢云守在廊下只见广场里冠盖云集上起天子天后下至五大蕃国、八王世子乃至朝廷内外重臣一会儿都要一一现身登场说不定连下一任皇帝也要就此议定说来自己也算躬逢其盛了。 正瞧望间忽听广场里传来口令声兵卒簇拥之中一员大将走上了金台将香炉点燃了看那人魁伟英挺面如冠玉身长至少就尺以上正是方才见过的“游天定”。卢云心下暗暗叹息:“亏得朝廷找得出这等人才若非这般俊挺谁担当得起天朝国威?” 一个朝代的兴衰起落单从大门便知其一二。昔年陆孤瞻号称“万中选一”温文尔雅身材偏又高壮魁伟便被选为怒苍门神到了景泰朝倒也有个巩正仪执掌金吾如今改朝换代了这宫门又交给“游天定”看管单以这份体面而论还在陆孤瞻、巩正仪之上绝不在他俩之下便算卢云自己与之相比怕也要自惭形秽了。 都说正统朝不得天命人心既有怒苍之乱、又有干旱之灾可也少了奸臣为祸否则那江充若还在台上岂会有三山五岳的好汉前来投诚?又哪里容得这般英雄人物报效朝廷? 正喟然间又听背后传来惊呼:“乖乖隆的东台上那家伙是谁啊?托塔天王下凡啊?” 卢云回头去看却又是那个西门嵩身旁却不再是那位“郑大人”而是几名宾客众人朝金台张望见得那个“游天定”的仪表莫不啧啧称奇倒是那西门嵩不再打听消息这会儿反成了个包打听听他低声笑道:“什么托塔天王?这小子道号‘游歪嘴’、又称‘满地游’等会儿一瞧你们便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啦!” 卢云微微一愣不知“游歪嘴”三字是何意思?还想多听几句猛见到游天定站起身来厉声道:“抓住那家伙!”号令一下广场里便奔出一排兵卒喊道:“站住!” 西门嵩等**从口出大吃一惊急忙躲了开来可怜的卢云却是呆立在场眼看大批兵卒飞奔而至还不知该打该躲却听砰地一声卢云身边倒了一人已让兵卒们扑倒了那游天定赶上前来大喊道:“又是你!余愚山!” 卢云惊出一身冷汗转头来看却见地下一人身穿官袍胸前五品白鹇補子却是一名文员只不住挣扎大吼道:“放开我!放开我!本官要见皇上!”游天定怒道:“余愚山!你要本官说几次?内阁已经吩咐下来不许你入寺!快回去!”那官员大声道:“凭什么不准?江山社稷危在旦夕!还容得你们这几个奸臣欺上瞒下?滚开!半官今日非见到皇上不可!” 游天定怒道:“姓余的!什么叫你们这几个奸臣?你给说明白!朝廷里谁是奸臣?姓杨姓伍、姓赵姓孙你赶紧说个名字出来!本官立时替你奏上!” “姓游!”那文员火光了死命去推游天定奈何这人好高大的身材一时宛如愚公移山怎也推不开正激间忽听一名兵卒急急来报:“将军徐王爷来了。” “快快快!快把这家伙拖走!”游天定急急下令便又奔回了御台旁来个双手抱胸其余众人也各就各位听得一名兵卒喊道:“徐王爷驾到!” 当当锣声响起殿门口行出一名随扈朗声道:“金吾卫统领何在?”砰地一响山门下站出一员四品神将巍峨崇高俊美气派淡然道:“游天定在此恭迎徐亲王大驾。” 话声一出四下尽是铁甲叮当重兵卒恭敬相迎齐声道:“参见王爷王妃!”殿门响起笙竹管乐奏起了“北正宫”卢云凝目去看只见殿门口走出一名大胖男子正是“徐王”朱郃身边尾随一名妇人却是午间见过的“淑宁”。 徐王伉俪现身广场里突然奔出几十人大喊道:“王爷!可想煞小人啦!”、“王爷祝您马到成功啊!”满场喧哗人人都在向徐王致意那王爷心情甚佳举手致意笑道:“好!大家都好!孤王向诸位拜晚年啦。” 徐王脚步轻快仰天豪笑气势非常那淑宁却仍阴沉着一张脸卢云凝目打量只见她脸上扑了厚厚的白粉遮住嘴角淤血不由大摇其头:“阿秀这孩子下手恁也不知轻重了。” 头还没摇完又是一名随扈走了上来手中抱了名男童正是世子“载儆”看这孩子额扎绷带隐现血迹不消说又是阿秀的杰作了。 俗话说:“大姑大似婆、小姑赛阎罗”这杨肃观也有大批表姐妹个个凶恶无比孰料阿秀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当时杨府家宴一看淑宁母子羞辱顾倩兮便已狂性大不单揍了淑宁还提起凳子朝载儆脑门去砸天幸卢云躲在屋外一见情状不对立时射出铜钱将板凳击裂了否则若真砸实了这载儆年幼体弱岂不一命呜呼? 看这载儆昏睡不醒想来伤势不轻宁淑脚边却还跟着个小的当是次子载信母子俩一路走入广场那载信猛一见到游天定不由吃了一惊忙道:“母妃这人是谁啊?个头好大。” 一旁随扈忙道:“这人便是游统领正统朝第一美男子。”听得“美男子”三字淑宁微感好奇转头来望陡见了游天定不觉一声惊叫急急逃到丈夫背后去了。 面前一人歪嘴斜眼痀偻弯腰说不出的丑恶古怪偏还口涎横流直朝自己傻笑仿佛龟公拦路一般。淑宁惊怕厌恶没料到堂堂的朝廷第一美男子居然生得如同鬼怪?卢云也为之一愣:“这这是怎么了?扭到嘴了?” 那淑宁吓出一身冷汗一时脚下急急逃入自家棚架眼看脸上白粉都掉了拿出了小铜镜正要补妆忽见镜中明明白白站了个英俊男子身材长大比丈夫高了一个半头威严俊美、兼而有之不是方才那“游天定”却又是谁? 淑宁错愕不已回头张望徐王则是心下大怒不知老婆又看上谁了霎时奋力转头却又见一名歪嘴男子自在那陪笑。徐王心下一宽便道:“游天定。” “小的在!”游天定歪嘴欢笑兴奋不已。徐王暗赞在心自知此人忠直耿介来日必可重用捋须便笑:“万事自有天定有你游天定在本王就不愁啦。”卢云看得目瞪口呆却也猜到这“歪嘴游”的嘴因何而歪了。 “仕宦当为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这金吾卫是朝廷的老字号了相传大汉光武帝少年时见了金吾仪仗心生向往便曾说了这两句话出来足见这支兵马地位如何。无奈人世间沧海桑田自从前都统巩正仪被丽妃紧紧抱住之后金吾卫上下吓得魂飞天外每逢宫中美女靠近跳水的跳水、撞墙的撞墙就怕成了美女心中的男子汉不免被株连九族。 正因禁宫危机四伏“金吾卫”慢慢没了身价天下好汉莫不视为畏途于是便成全了此人他姓“游”道号:“歪嘴”只因嘴歪眼斜便荣登“金吾卫”的统领宝座执掌至今。 “游歪嘴”人如其名嘴歪眼也歪每逢宫中嫔妃路过他便在那儿扭嘴淫笑人见人厌只是宫中美女虽然聪慧却没人知道这是假的其实“游歪嘴”嘴一点不歪、眼根本不斜此人打小英俊貌美单凤眼、云剑眉、立在奉天门正前又白面又玉净仿佛托塔天王下凡异国王公见了都打声夸否则正统皇帝怎会派他看守宫门为国家之体面? 可惜游天定再俊再挺也只能让男人看女人没一个见过。每逢宫中美女靠近游统领立时把嘴一歪两眼一斜脚下更是东滚西爬比窝囊废还败上几分美女们骇然走避之余便又加赠他一个外号称做“满地游”。 满地游也好、玉面游也罢其实全是假的只有徐王中年福才是真的看他挺了个大肚子满月脸叠下巴颇似大肚饿鬼与游天定站在一起好似个提夜壶的。可怜游天定再不东倒西歪、满地乱游却该如何是好? 眼看游天定歪嘴斜眼好似成了个天残徐王哈哈大笑正要夸奖几句却听广场里传来一声佛号:“我佛慈悲”回头看去却见大雄宝殿处走下了一群和尚为僧人手持念珠正低头念佛那徐王啊了一声大喜道:“法印大师亲来相迎?如何克当啊!” 卢云心道:“看来是红螺寺的主持来了。”凝目来看只见这“法印大师”约莫五十出头鼻梁高挺剑眉斜飞双颊略显瘦削竟也是个极英俊的人物。 卢云微微一奇看这正统朝不知怎地专用这些标志人物比起当年的景泰朝体面上了不止百倍。正瞧望间这法印和尚却已行到棚架旁猛见卢云站在前廊中好似吓了一跳赶忙低头合十转朝徐王走去。卢云心下又是一奇暗道:“这人认得我么?” 卢云向来过目不忘只消一面之雅哪怕是十年前见过的苏颖、还俗蓄的灵智和尚都能让他觉得眼熟可这看“法印和尚”确是面生却为何又避开了自己?正思忖间徐王已然迎上前去正要寒暄几句那“法印”却也绕开了徐王双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印率敝寺上下恭迎圣僧玉趾!” 听得“圣僧”二字徐王不免愣了淑宁却扯住他的衣袖附耳道:“还站着?你儿子的师父来了。”徐王啊了一声这才转向了殿门卢云心里纳闷不知又是何方高人来了?正想间却听法印说谒道:“三界之上无名法六道之间无常法。灵定佛国本愿山。” 灵定二字一出卢云也是心下一醒但听“当”地一声金锣敲响天王殿里走出了两排武僧列队两行四下梵唱大起:“归命尽十方最胜业遍知色无碍自在救世大悲者。及彼身体相法性真如海” 佛音梵唱正是“大乘起信论”一片庄严肃穆之中山门殿里行出一名高僧宝光袈裟、白鬓飘飘正是当今少林方丈、灵定大师来了。 少林方丈驾红螺但见徐王陪同身侧提伞遮雪金吾卫统领亦步亦趋、当前引路红螺寺僧更是恭敬礼拜仿佛办起了莲池**会。卢云心道:“看这灵定大师好大的排场只怕当年的天绝神僧也有所不及了。” 正统朝号称“大佛国”那杨肃观又是当朝重臣灵定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卢云一旁远观忽见灵定脸上似也扑了白粉与淑宁一样全都在遮掩瘀伤。 卢云心下大奇看淑宁挨了阿秀的揍不免粉面带伤可灵定这般武功却是挨了谁人的打?转念一想顿时心下恍然:“是了昨晚万福楼的那个赤足巨人便是他了。” 昨晚万福楼一场恶战镇国铁卫全军压境志在夺回“业火魔刀”其中一位赤足巨人形如妖魔打得哲尔丹收无招架之力看来正是灵定方丈。只没想他白日当神僧夜间扮妖鬼一人分饰两角倒是忙得不亦乐乎。 正好笑间灵定忽然眼角一斜好似见到了自己。卢云吃了一惊正要退到廊下广场突然又窜出一人大喊道:“卑职余升!拜见王爷、方丈、主持大师!” 众人吓了一跳转头来看却见地下跪了一人胸前五品白鹇補子正是方才那姓余的文员。灵定愣了:“这位施主是”那文员道:“下官姓余原任陕西右参政年初奉调进京升户部陕西道五品主薄。”灵定与徐王对望一眼二人心下茫然还不知该如何接口却听淑宁道:“这位余大人莫非便是江西的愚山先生?” 余愚山心下大喜忙道:“却让王妃见笑了卑职正是余愚山。” 眼看妻子人面广阔、无所不知徐王便不乐意了忙挡到妇道人家面前沉声道:“原来是愚山先生本王也是久仰了。却不知先生有何大事?” 余愚山叩道:“卑职斗胆要为西北生灵请命!” 灵定心下一惊法印也低头猛咳转看淑宁早上了棚架里照镜子来个眼不见为净。徐王却不知好歹颔道:“余大人一心为民孤王也是好生佩服的你有什么本子只管拿来”还待要说灵定却携住他的收道:“王爷老衲想为您引荐几位高人。这位法印大师方今净土世界第一高僧他身旁几位是法因、法宏、法慈” 眼看灵定岔开了话儿余愚山却不死心大声道:“方丈、王爷!请听卑臣一言!方今西北大灾干旱业生!虽说天地不仁然纵观朝廷上下府州各道宁无汗颜之处?今西北饿殍遍地、众生如堕地狱道、饿鬼道京城却是歌舞升平、酒池肉林。此皆因天下富益富、西北贫越贫” 说着说便从怀里取出一份奏疏喊道:“这本奏章乃臣冒死所就奈何给事中不肯收要我送去内阁去了内阁又要我送去都察院去了都察院又要我送回给事中王爷、大师上天纵无好生之德可你们呢?你们岂又忍心见西北百姓” 正演说间两脚腾空离地已被游天定等人架了走声音渐渐远去终至消失无形了。 徐王呆了半晌喃喃地道:“大师您您方才说什么?”灵定忙道:“我说这位便是法印主持他身旁是法因、法宏、法慈几位大师皆是得道高僧、普渡众生” 徐王醒了过来忙道:“久仰、久仰本王这儿有些香火钱不成敬意”说着掏出元宝正想做为香火钱法印却转过了深自向淑宁道:“阿弥陀佛许久不见女居士了月前千人抄经祈福劳您出了大力功德无量。”徐王微感惊讶忙问妻子:“你你认得他们?” 淑宁不去理睬丈夫径自合十道:“抄经祈福一为皇上延寿、二为国家祈雨都是天下头一等大事妾身虽为女子亦不敢落人之后几位大师何须言谢?”众僧一齐回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王妃慈悲为怀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看徐王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拿了一只破元宝便想赚买人心未免把红螺寺瞧得小了这会儿便给冷落一旁反倒是王妃娘娘上下都已打点过了人缘自是好上了天。卢云冷眼旁观心中便想:“看看这徐王才大志疏儿子要想入主东宫定得瞧母亲的作为了。” 这淑宁是杨肃观的表妹便等于有了“镇国铁卫”做靠山依仗表哥的势力官场上自是拉帮结党、无往不利如今灵定收了她的儿子当徒弟瞧得必也是杨肃观的面子与徐王无涉。 风雪甚大众人说了几句话都觉得冷了那载儆却始终昏睡不醒法弘皱眉道:“世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一听此言淑宁立时泪洒当场哽咽道:“他他跌伤了” 众僧纷纷急问:“好端端的怎会跌伤了?”淑宁啜泣颤抖料有什么难言之隐法慈忙道:“这可不巧了万岁爷今晚召见八世子怕是要文比武较现今世子跌伤了这该怎么办才好?”徐王忿忿不平大声道:“都伤成这样了还比什么武?较什么量?几位大师!我儿子若有什么万一你们定得主持公道!要杨肃观给我儿子赔命!” 听得此事与杨肃观有关众人莫不面面相觑颇感错愕。徐王愤慨无已正要说出经过却让淑宁拉住了衣袖低声道:“你少说几句打伤载儆的是那野种不是我肃观表哥” 徐王气往上冲大声道:“儿子都伤成那样子了你还替那姓杨的说话?你还配为人母么? 这话说得太重灵定忙道:“阿弥陀佛此事与我杨师弟一家无涉全是老衲之过一会儿我那灵音师弟到来凭他几十年的针灸功夫定能妙手回春。” 这花算是为了杨肃观解围了在场无比频频称是徐王却不卖帐大声道:“怎么?左手打人、右手治伤这会儿便没杨肃观的事了?大师!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众人心下暗暗好笑都觉徐王糊涂之至想他的靠山便是杨肃观吃杨家、喝杨家、如何还不忘骂杨家若真骂倒了杨肃观日后儿子却能靠谁?卢云看在眼里也是暗自摇头他叹了几声便从廊下离开。 走不数步忽见花台上有个纸袋伸手拾起却见纸袋里搁了一份奏折霎时心下一醒已知便是先前那户部主簿“余愚山”的上疏想来让兵卒没收了便胡乱扔到这儿来。卢晕沉吟半晌心道:“也罢给事中不收他的本子内阁也不肯代传便让卢大人替他呈上吧。” 卢云毕竟是儒生向以天下为己任何况如今并无官职内阁管不住他给事中也拦之不住凭着一身武功过去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此时都变得易如反掌了。 宦海前程再次出了卢云将纸袋揣入怀里一时之间身上微微热好似成了当年那个热血书生十年来的种种折磨苦难当此一刻竟都算不上什么了。 卢云脚步有些激动只想看看皇帝身在何处也好把奏折递进去。一路沿长廊而去转过殿侧来到一处下坡信步而下却又见了一大片空地放眼望去四下满是官桥座骑却是车马停当之处空地对面另有座建筑上书“云会茶堂”。 卢云心下大喜自知来对了地方。看各方来客驾车上山便得到此处停歇若要寻找顾倩兮的芳踪此处正是地方。 顾倩兮现身皇帝老儿也得靠一边去卢云脚下急急行入空地便要寻找顾倩兮的座车当下一顶一顶轿子看去正忙间忽听啡啡之声转头一看却见空地边上拴了一匹青葱马不就是方才山门口见到的那一只? 想到草丛里的怪事卢云微感警惕便又走近两步只见那“万宝大银袋”的麻袋不见了想来已让人取走了。伸收摸了摸马鞍犹有余温不消说主人便在左近。 卢云心下一凛当即游目四顾只想看看这马儿的主人是何来历为何处处透着古怪?突又摇头一笑自忖道:“卢云卢云你管的闲事还不够多?这点小事情也不放过?”当下不再多想什么只在马车间绕行一圈眼看顾倩兮确还没到便又转朝茶堂而去。 这“云会茶堂”是寺庙招待十方香客的处所半该是佛门清静之地可来到门口一看却见死下满是摊子有卖香烛的、卖佛经的、卖纸钱素果的的全是香客的财。卢云不觉有些好笑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走入茶堂却见一人迎面而来道:“爷台吃点什么?” 卢云合掌欠身恭敬道:“大师傅供的是斋饭、还是”那人道:“施主误会了。小人是茶博士不是出家人只因点心做得好朝廷便让我在这儿卖茶招待今日寺里来往贵客。”卢云点了点头便道:“您这儿有什么?” 那茶博士道:“咱们这儿茶点好吃龙井、香片、碧螺春包罗万象桃酥、甜糕、马蹄爽应有尽有。您要些什么?”卢云听这茶博士做了起了对联却也笑了起来:“沏壶茶多少钱?” 正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有了昨夜万福楼的经历卢云自也学了乖正等听那皇帝茶、天女价却听茶博士道:“一文钱。喝茶还多送一盘紫藤姜饼不要钱的。” 卢云张大了嘴忙道:“来来一壶吧。”也是怕人家反悔急急掏来铜板那茶博士又道:“您别忙小店吃完了才会钞。”说话间便为他斟上一杯热茶送到面前。 国之将亡京城物价直如打劫没料到出城后却似返回了景泰朝。卢云微微一笑喝了口热茶便又斜靠椅背目望店外飞雪想着自己的心事。 一直以来都以为杨顾二人是天作之合孰料今日潜伏杨府一看顾倩兮不单有个古怪小叔杨绍奇还有大批缺德亲戚。一场午宴竟让阿秀与宾客们大打出收。想到顾倩兮的泪水卢云微起叹息又想:“这杨肃观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真想把阿秀逐出家门了?” 阿秀是个血性的孩子杨肃观却是冷酷的人当时阿秀与载儆打架他甫一进厅两造便打上五十板最后更将阿秀赶走。观其言行哪像管教十岁孩子?倒似衙门问案一般。 按那“琦小姐”所言杨肃观正是害死柳昂天的元凶阿秀却是大都督之子两人间藏了血海深仇可说也奇怪杨肃观要真怕阿秀报仇为何将他抚养长大?莫非他自知对不起柳昂天却想藉此赎罪? 不知道杨肃观始终把心思藏得极深便如当年的复辟政变没想到最后关头他绝不露一点口风。卢云叹了口气正摇头间忽又想起了一事:“对了!怎么倩兮说她要来见阿秀的生母?难道难道”心念一动不由深深吸了口气:“七夫人还在人世?” 当时杨府大乱阿秀、顾倩兮相继离家卢云一身不能二用便请帅金藤起身去追阿秀自己则假扮车夫将她引上了车一路不动声色、暗中保护路上却又听她向琼芳提及说要来红螺寺见阿秀的生母不免使卢云大感惊疑。 阿秀的生母不是别人正是柳昂天的小妾七夫人那年永定河畔一场追杀本以为她死了可听顾倩兮这么一提她却似好端端的活在世上尚且还住这红螺寺里? 不对七夫人若还在世韦子壮必然知情可昨夜与他碰了面自己亲口相询却没听说还有谁活下来莫非是顾倩兮说错了还是韦子壮瞒住了自己? 这些事不想则已一旦追究起来当真疑云满布。卢云坐立难安偏偏顾倩兮还未现身自也无人可问正闷坐间茶博士送来了点心却是一碟姜饼。 昨夜至今尚未饮食卢云自也饿了当下把烦恼全抛了只管取起饼儿轻咬一口。 这姜饼铺了些紫藤花本就香气扑鼻加之烤得酥脆一口咬下赢得满嘴清甜别具滋味。卢云吃得欢喜想起这东西只花了一文钱更是心情奇好吃了一口、又是一口不忘眺看窗外雪景等候心上人驾车现身。 返京以来以此刻最是清闲该来的都来了该嫁的也嫁了想造反的全造反、想复辟的全复了辟天下大局已定自己的天命也已浮现。人生至此那也不必再费神多想什么总之有一天、度一天偷得浮生半日闲。来日是死是活吃饱再说。 窗外雪花骤降大地一片银白卢云瞧着瞧一时忽有诗兴便道:“白雪纷纷何所似?” 今儿雪下得大便让卢云想起了东晋谢安赏雪的典故。只是此刻百无聊赖四下尽是凶汉武夫自也不会有人凑兴来答他寥望窗外轻声自语:“撒盐空中差可拟。”正要低头喝茶却听背后脚步盈盈传来轻柔嗓音:“未若柳絮因风起。” 卢云吃了一惊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转头去望却见店外行入一名温婉美女身旁另有两名婢女相陪那女子见卢云望向自己便又含笑欠身转身行上了楼梯。 这几句话出于“世说新语”当时谢安一家赏雪只因雪飞漫天谢安兴起遂问:“白雪纷纷何所似”下句是谢安侄儿锁对:“撒盐空中搓可拟”粗俗破败毫无雅兴侄女即席而改之:“未若柳絮因风飞”。 卢云呆呆望着那美女只见一名茶博士领着她行入二楼包厢想来是有身份的女人却不知是何来历?正呆望间却听邻桌有人低声谈论:“这女人就是‘玉宁’吧?” 听得“玉宁”二字卢云心念微动只觉在哪儿听过回头去看说话之人目光痴痴仍在瞧那美女的背影。再看他桌上搁了柄剑形制狭长当是峨嵋之物另一人却是个刀客笑道:“瞧你这多情种子怎么真想当驸马啦?” 那剑客嘿嘿一笑:“怎么我这身功夫名动西南又没娶妻难道还不够资格么?”听得“驸马爷”三字卢云不由得暗暗惊奇想道:“这女孩儿是是正统皇帝的女儿?” 天下皆知正统皇帝未有子嗣倘使这女子真是当今天子的掌上明珠不知有几千名随扈跟着哪容她来此间喝茶?正纳闷间又听那剑客低声道:“说正格的这这玉宁公主到底成亲了没?”那刀客道:“这得问西门先生他可是包打听。” 听得西门二字卢云不由咳嗽一声转头一看果然见到一个摇折扇的胖子正是那舌头最长的西门嵩不由暗暗苦笑:“这就叫人生何处不相逢吧?” 听的众人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嚷个没完那西门嵩地声便骂:“少在这儿痴心妄想什么公主不公主?单就公主两个字你们便叫不得。”众人忙道:“为何如此?这这玉宁不就是公主吗?怎么叫不得?”西门嵩道:“玉宁是谁的女儿?” 那剑客茫然道:“这公主不就是不就是皇上的女儿”西门嵩冷冷地道:“哪个皇上?”众人啊了一声全都闭上了嘴西门嵩地声责骂:“懂了吧?景泰皇帝都贬成了郕王她还是公主吗?至多不过是个‘郡主’罢了。” 听得此言卢云双眼大睁暗道:“是了!玉宁!玉宁!她就是景泰皇爷的小女儿!” 卢云想起来了当年护驾西行银川公主曾亲口告诉自己她之所以出嫁番邦正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么妹“玉宁公主”她不忍妹子小小年纪、便要跋涉万里、远离故土这才不惜以身相代嫁入了西域汗国。 世事难料那年银川嫁入异邦举国痛惜谁晓得后来朝廷动荡、新皇复辟景泰受贬为亲王如此一来原本的公主、亲王、驸马、太子人人连降三级却只有银川一人远嫁西域不受波及。可怜这“玉宁”逃得过这关、逃不了那关如今恰似“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街上喝茶都能撞见了。 那几名江湖人物听了说法总算也晓得厉害了。这公主郡主看似一字之差实则天差地远想玉宁若是公主景泰岂不是天下正统?那三十几年来的谋夺篡位不也成了顺理成章?是以这一声错喊便等于是江充余党心怀旧朝恐怕是万劫不复了。 那剑客叹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公主”眼看众人瞪着自己赶忙改口:“郡主、玉宁郡主至今都还是小姑独处是吗?”西门嵩道:“她想嫁怕也没人敢娶哪。正统元年皇上起意下诏命郕王妃殉节震动朝野” 众人啊了一声齐声道:“凝公案!”话声才出便又左顾右盼神色微见忌惮。 “凝公”者“遗宫”也。卢云乍听之下便也双肩微动想到了顾嗣源。 所谓“遗宫案”便是要驱散景泰死后留下的群妃那时裴邺语焉不详岂料正统皇帝竟是要逼前朝的皇后自杀让她为郕王殉葬?想堂堂的皇后尚且不能自保何况其他?无怪上从群妃下至公主人人惊惧恐怖朝不保夕直至最后关头靠这顾嗣源撞死狱中震动了朝廷根基这才保住了这批孤儿弱女。 眼前这个玉宁小公主正是顾嗣源一命换命以自身之死赎回来的。 卢云热泪盈眶仰起头来朝二楼望去说来也巧那玉宁公主坐在二楼包厢窗扉却未阖起一双妙目似有意似无意几次都朝卢云这桌望来。卢云“咦”了一声微感错愕:“她她这是看瞧我么?”仰凝视待要细看那美女却又别过了头避开自己的目光。 卢云与景泰一家甚是投缘不论皇帝本人还是大女儿银---- 川稍一相会便得青睐没想这小女儿与他一照面亦生亲近之感。凝目看去只见这“玉宁公主”容貌端丽与姐姐银川既有神似、亦各有千秋几名客人虽知她是正统皇帝的眼中钉但国色天香在前还是不免多看了几眼。 想起顾嗣源卢云心头一热便想上楼向小公主说会话可自己与她素昧平生却该如何自荐?说自个儿是景泰年间的状元爷答过他父皇的对联?还是说是她救命恩人顾嗣源的得意门生? 怎么说都不好。卢云虽是闲云野鹤却因天性拘束烦恼也多看那窗扉迟迟不关似还在等候自己却又不敢冒昧过去。良久良久总算咬了咬牙:“说不得银川殿下已经归国了我怎么能不去打听打听?这可是国家大事啊。” 为了顾伯伯、为了天下百姓万不能万不能再拘束了。卢云昂然站起稍稍整理了仪容正想朝楼上行去忽听嘻嘻一笑柜台下似有声响。卢云微微一愣不知谁在笑正要察看突听脚步轻响似有女子行入店内卢云大惊失色忙提起大氈往头上一放急急坐了回去。 正担忧间门口长袍影动却是一名男子步入茶堂卢云大大松了口气暗道:“原来是武林好手可真吓死人了。”来者并非三寸金莲而是一名轻功高手无怪落地如此轻微。卢云凝目细看却见此人衣装破烂虽在大寒冬日却露出大半个胸膛此外满面黑泥、通体肮脏好似是个乞丐。 世上高人所在多有亦有乔装气概的当年自己人在扬州便曾因此巧遇陆孤瞻。只是这乞丐神气有些颓丧一路来到了店里左顾右盼慢慢行到卢云边似要出言乞讨。 红螺寺乃是慈悲之地卢云为人亦甚好心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文钱正要送将过去却听西门嵩咦了一声:“这不是霍天龙么?你也来红螺寺啦?” 听这乞丐还有姓名却是叫“霍天龙”卢云不由愣了那霍姓乞丐慢慢转过头来叹道:“又是你啊西门嵩。”看这气概好似颇有来头方才开口几名客人纷纷起身:“尊驾尊驾就是霍天龙?”那乞丐叹息道:“货真价实如假包换‘蛇枪’霍天龙便是。” 那剑客忙道:“在下严豹峨嵋弟子久仰霍先生蛇枪神威了。”又指着那刀客引荐道:“这位姓邓便是通西大镖局的总镖头朋友都管他叫‘邓千岁’”那刀客忙道:“什么千岁不千岁?红螺寺里敢说这花?霍大侠肯称我一声邓老板便算给足面子啦。” 众人相互见礼那霍姓乞丐却不熟络只管坐了下来斟上热茶正要来喝却听西门嵩低声附耳:“霍公子此番追捕钦犯情况如何?” 那霍姓乞丐斜了他一眼道:“幸亏有你啊花大钱向您买来的消息差点送了我的性命。”西门嵩干笑两声尚未言语那姓严的剑客忽道:“霍公子您的蛇枪呢?”那邓千岁也道:“是啊百步穿杨蛇火枪多大名气怎不让咱们见识见识?” 那“霍天龙”衣衫破烂两手空空别说什么火枪了连气概拐杖也不见一根那严豹与邓千岁却不识相只管接连追问霍天龙笑道:“想看我的火枪啊?”砰地一声朝桌上狠狠一拍厉声道:“走!店外说话去让你们看个够!” 严豹一脸茫然邓千岁也咦了一声都不知他为何生气?正要问个明白店外却又传来喊声:“霍公子您走慢些啊!”门外喧哗一片涌进了一群男子带头之人是个胖子人人破衣烂衫裤、披头散想来都是乞丐无疑。 眼看乞丐越越多了卢云心道:“这八成是乞丐帮却来红螺寺乞讨了。” 相传辽金元三代南侵之时北方汉人多流离失所便有“丐儿帮”、“莲花会”之设只是太祖开国后百姓丰衣足食慢慢便见不到乞丐聚集这些帮会自也销声匿迹没想百年之后天干地旱却又重出江湖了。 众乞丐登堂入室西门嵩却也没赶人忙道:“这不是张胖子么?来来来这儿坐吧。”众乞也不客气径自坐下那“张胖子”不忘从卢云这桌取走了板凳问也没问上一声。 卢云见这胖子养尊处优吃得十分福态日子想必宽裕不过此刻却是披头散、满身淤泥八成是刻意做出来的果然那严豹也纳闷了:“你们搞什么?个个都装成了乞丐?敢情是时兴这个吧?”张胖子骂道:“时你个大头告诉你咱们遇鬼啦!” 邓千岁笑道:“什么鬼?这可是佛门重地啊哪来的鬼?”张胖子苦叹几声正要吐出实情却听霍天龙道:“闭上鸟嘴。光天化日下别提那人的名字犯禁。”严豹咦了一声:“犯禁的名字难道是秦”秦字一出四座皆惊卢云也留上了神张胖子急忙掩上那人的嘴骂道:“没听霍大侠说了?别提那厮的姓名不怕他从你背后窜出来?” “笑话”严豹年少轻狂不知好歹拍胸脯道:“他要真敢现身出来那是最好不过咱这柄剑也不是摆着好”看字一出肩头却让人拍了拍严豹“嚇”地一声正要望张胖子怀里窜去却听这胖子惊道:“百草翁!你也来啦!” 听得“百草翁”三字四下香客纷纷转头连卢云也凝神来看了只见面前站了个小老儿矮小邋遢嘻嘻哈哈不甚庄重不过脸面却呈青绿之色宛如庙里的神农大帝。卢云微微一惊暗道:“这世上还真有这个百草翁?” 父老相传神农大帝有个嫡系子孙便是这“百草翁”此人真名无人知晓只知他生来便有神农本事不仅精于解毒还善于采药什么千年灵芝、成形人参只消他出马没有找不出来的遂让人尊称为“百草翁”。只是景泰时仙踪影渺茫谁也没见过没想却在这儿现身了。 八王竞逐东宫连百草翁这等隐士都让人请出来了怕是无人能置身事外了。一时之间只见堂上客人交头贴耳连玉宁郡主也探头出窗足见此人名气之响。这小老儿却是嘻嘻哈哈不甚庄重来到西门嵩那桌忽道:“唉这不是张胖子吗?你那毛病治好了吧?” 张胖子讶道:“什么毛病?”百草翁道:“大庭广众的我不好明说。” 众人脸上含笑连卢云都听懂了。玉宁郡主却把窗扉一关料来剩下没什么好话果不其然张胖子破口大骂:“治好啦!要是没治好你娘怎会喊哑了嗓子?”百草翁怒道:“好啊二十年前你来长白山求药又哭又跪的现下劈头第一句就是这个?老子先操你娘!” 二人污言秽语起来一路向上攀爬、祸延祖先卢云早已料到如此自也不惊讶只管低头饮茶那严豹听得烦了忍不住插话道:“仙翁您平日不是隐居关外么?怎也赶来红螺寺了?”百草翁嘿嘿一笑下巴昂了起来:“你们说呢?我是为啥出山?” 西门嵩笑道:“八王竟逐东宫仙翁这般本事哪还闲得住?”百草翁抚掌大笑却也不避嫌了个桌客人则是眉来眼去想已留意在心。张胖子心里怀恨便冷笑道:“怎么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也敢淌八世子的混水?不怕让人一刀捅了?” 百草翁讥讽道:“我一不放冷枪、二不拐卖孩子夜半敲门心不惊有什么好怕的?” 霍天龙好端端坐在一旁无端躺人得罪了森然道:“仙翁别卖关子了快说吧您和哪位王爷结交啦?” 百草翁甚是得意呵呵笑道:“人家皇族龙胎我一个凡夫俗子谈得上什么交情?倒是唐王爷出收阔绰专程把我请出来这可让老朽过意不去啦。” 邓千岁笑道:“怎么?唐王爷也找你买药?”百草翁叹道:“这回立案哪唐王爷可真用足了心特意托我找了株老山参说要贡给皇上。为了这株参啊老夫上天下地走遍了高丽女真、关内关外”正说嘴间忽听霍天龙道:“百草翁你近年还在家里自制人参么?” 百草翁让人放了冷枪自是脸色大变忙道:“这这是贡给皇上的东西我我哪来的狗胆造假?不信我一会儿拿给你瞧那株参真的非同小可头耳四肢俱全我一路携回京来还怕被人劫夺哪。”那张胖子道:“劫夺不至于倒是泡水化烂了不无可能。” “哈哈哈哈哈!”众人狂笑不止百草翁则是恼羞成怒:“胡说!胡说!绝无此事!” 众人笑了一阵百草翁已是愤然离去正所谓“见面不如闻名”先前的传说都化为泡影了。张胖子笑道:“西门老兄你给兄弟们出点注意吧现今八王八世子咱们若想谋个一官半职你瞧该走哪条路?”西门嵩笑道:“怎么就你这块材料还想当关内侯不成?” 张胖子道:“那是霍公子的志气我这人胃口小只想捞点钱弄个小官当当”西门嵩尚未言语邻卓一名客人已然起身道:“良禽择木而栖兄台欲投明主不如求见唐王吧。” 张胖子讶道:“你是”那客人道:“在下是唐王的食客先生若欲求官只管随我来。唐王爷出手阔绰乃是当代孟尝绝不会亏待你的。” 张胖子有些心动了正要过去结交又听另一人道:“什么当代孟尝?唐王所仗不过是财锁用尽是奴仆焉能成就大业?岂不知丰王爷豪杰义气折节下交那才真叫做海纳百川。”张胖子讶道:“你你又是”那人道:“再下汉口沈至善是丰王爷的幕宾。” 张胖子沉吟道:“老兄是汉口人不知和汉口三侠如何称呼?”那人拱手道:“有辱兄台清听三位不才劣徒当得起什么侠字?”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纷纷喊道:“原来‘三镇把总’沈老爷在此!来!咱们敬你一杯!” 看这姓沈的好似是一帮之主名气之响竟不在百草翁之下那唐王的手下料知不敌便悄没声的溜走了。张胖子见财机会来了正要上前拜见却让严豹拉住了:“别听他们的张大哥要求官做何必舍近求远?只管问小弟便是了。” 张胖子讶道:“你这小子有啥本领?敢说这话?”严豹道:“张大哥有所不知家师执掌峨眉与徽王爷是至交张大哥欲寻差事何不随我去见家师?”张胖子愕道:“怎么?严掌门投靠了徽王爷?我怎没听说?”严豹叹道:“家师吩咐了这东宫庙堂之事最忌张扬要咱们平日不可多说免得让人误会是招摇撞骗之徒。” 这话指桑骂槐却要沈至善如何忍得?听他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这位少侠年纪轻不打紧可要是说---- 话张狂目中无人那可要不得啦。”严豹淡然道:“要谈年纪辈分你还能老过咱们峨眉山的白眉老祖不成?劝你一句少在我面前倚老卖老装疯卖傻。” 沈至善沉下脸去道:“小子说话口气不小啊。”话声未毕四下已站起五六人想来都是他的帮众。严豹低头喝茶淡然道:“你有多少人尽管叫出来。我山白眉老祖就在左近他老人家若是来了你也知道后果如何。” 这“白眉老祖”不知是何方神圣那沈至善明明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冒犯猛听砰地一响一名道士拍桌起身厉声道:“放肆!白眉老祖又如何?我武当山‘纯阳传人’业已出世岂惧我峨嵋一老朽?叫他过来磕上三个响头可饶不死!” 严豹大怒道:“你又是什么人?”那道士厉声道:“武当元善恭领阁下高招!”两人一言不和各自拍桌怒骂怕是要动收了张胖子拉来西门嵩附耳道:“西门老兄你老兄看好哪个王爷?吩咐一声吧。”西门嵩笑道:“我看好正统皇帝。” 众人咦了一声有些听不懂了。那邓千岁咳嗽几声眼看霍天龙始终不吭气便道:“霍公子凭你的名气武功投谁靠谁都是一句话你想玩这一局么?”霍天龙摇头道:“什么八世王子、七公主我是一点也不上心。要我为几两银子折腰姓霍的也不来劲。” 邓千岁皱眉道:“那你来红螺寺干啥?”霍天龙道:“我是来避祸的。”众人愣道:“避祸?避什么祸?”霍天弄没多说只朝西门嵩瞧了一眼便自低头喝茶。卢云一旁听着心下却想:“这姓霍的是个晓事的把局势看得极透彻。” 今早亲眼所见徽王已然战死西郊这个正统王朝还有多少气数犹在未定之天现下还奢谈什么东宫太子、西宫娘娘?自是一场春秋大梦了。 正叹息间忽听筝筝声响似有人弹起琵琶。这声响来得好快转眼便近了数十丈声调偏又高绝转看堂上诸人却是一无所觉卢云微微一凛暗道:“又有高手来了。”行到窗边只见对过房顶掠过一人身穿黑衣手捧一只琵琶霎时心下一宽暗道:“是帅金藤。” 说来也是奇事一椿这帅金藤本是个“镇国铁卫”座次“二十三”孰料一见卢云拿着那面“修罗之令”便一口咬定他是“大掌柜”从此开始为他跑腿干活真是推也推不掉了。 这帅金藤奉命去找阿秀这当口必有消息回报。正等他过来会合哪知琵琶声却渐渐远去这人居然跑过头了?卢云有心出声召唤便将手指置于唇边留下毫厘窄缝徐徐吐出顿时之间便生出悠悠龙吟。 此法与“传音入密”相通声沉而能及远也因声音太沉人耳难闻唯猫犬可知想以“二十三”的内力必能闻声前来。 吹了半晌果然琵琶幽幽回转帅金藤回应了卢云心下大喜便又吹了几声示意他快快过来。帅金藤也拨了拨琵琶示意明白。 两边交相呼应颇见兴高采烈堂上诸人却还在高声说话并无所觉猛听啪地一响二楼处传来耳光声听得一人大吼道:“哪来的臭蚊子?专吵你老子睡觉?” 听得店里另有高人卢云自是微微一愣那帅金藤不知自己吵了人兀自琵琶连珠铿铿锵锵那客人耐不住吵顿时凄厉一声大叫:“神刀劲!”轰地一声那人拍了墙壁一掌整间楼房竟是摇摇欲坠随即门外闯进大批老妇直冲二楼暴吼道:“宋通明!躲哪个?” 那严豹本还在与人争吵却让这几名老妇推开了茶博士赶忙上前阻拦:“朝廷有命楼上是朝官的歇停处官不至三品爵未至公侯不得上去”众老妇怒道:“咱们正是猴个!”推开了人一冲上楼去了。 卢云呆了半晌才知宋通明便在楼上但听砰地一声厢房让人撞开了随即屋内轰轰作响左一声“神刀劲”右一声“神刀劲”夹杂操爹干娘的喊声可怜玉宁郡主身在隔邻不胜其扰只能打开包厢遣出婢女喊道:“店家!店家!咱们要到外间坐。” 厢门一开满店宾客都是为之一惊纷纷站起身来了。 玉宁郡主出来了。只见她降尊纡贵一步一步行下楼来竟似要与凡夫俗子共处一室。卢云呆呆看着忽然背后让人拍了拍回头急看却是帅金藤来了。看这人脑袋不对劲一见卢云不顾众目睽睽便已当众拜伏呐喊道:“属下二十三参见大” 卢云掩住他的嘴附耳道:“别作声此地外人多。”正说话间郡主娘娘竟朝自己这桌走开卢云心头忐忑低头垂手只见婢女朝自己一指道:“小二哥可否让我们坐这桌?” 卢云拉住了帅金藤正要退让走避那婢女却道:“你俩别动。我们要的是上这桌。” 那桌客人正是张胖子、霍天龙等人诸人本还心头直跳待听得人家打的是自己心下自感不快茶博士行上前去陪笑道:“大爷们挪挪位吧。” 当时男女有别尊卑之间更是不可不分以郡主娘娘的身份常人自是万万不可与之同席众人不情不愿那峨嵋剑客更是大失所望西门嵩道:“大家快起来吧能为郡主娘娘让座那是咱们前世修来的福份还有什么不满?”---- 张胖子打了个哈欠慢慢站起身来来到郡主娘娘身旁不远似有意似无意便朝她的身子撞了过去不忘淫笑两声。那婢女惊怒交迸厉声道:“大胆!”双手一拍门外行来了两名带刀侍卫道:“宗人府护卫在此等候差遣。”那婢女怒道:“有人惊扰玉驾!你们说该怎么办?”两名带刀侍卫环顾堂中怒目而视:“是谁这般该死?” “是他!”全店宾客把手一指定向了张胖子直吓得他抱头鼠窜西门嵩惊道:“误会、误会我这朋友是个瞎的走路容易撞人。”张胖子颇为识相立时双手前伸哭喊道:“我的拐杖呢?”慌忙逃出堂外霍天龙也跟着溜了堂上便空了张桌子出来。 方今虽是正统朝可玉宁毕竟是帝王胄裔谁想趁机亵渎都是自讨苦吃。宗人府护卫甚是满意便向茶博士道:“好好侍侯着若有一丁点差池当心拿你的小命赔。” 茶博士忙道:“是、是。”正要收拾桌椅几名婢女却道:“你让开。”接过了抹布将桌子擦得纤尘不染便又点起香炉仔细再熏一遍这才在椅上铺了绸缎扶持郡主娘娘入座。 一时之间轻烟袅袅满室异香那玉宁气韵娴雅一双美目望着窗外雪景掠了掠秀眼光微微来猛一见到卢云便又急急转过头去。 众侍女忠心护主守护桌旁三方谁也不许看郡主娘娘却只有卢云这桌看了个饱那帅金藤心头扑通扑通地跳着细声道:“奉上喻有美女”正想过去拜见却让卢云一把扯住了低声道:“找到阿秀了么?”阿秀二字一出柜台下又有异响好似老鼠打架了。帅金藤呆了半晌:“找找到了他在灯笼胡同等我。” 卢云迷惑道:“灯笼胡同?那是什么地方?”帅金藤道:“便是旧朝的胭脂巷。玩女人的地方。”眼看众婢女脸色一颤卢云自也尴尬了忙压低了嗓子:“你你怎么留他在那种地方?我不是要你紧跟着他么?”帅金藤道:“小少爷脾气坏说除非我买到一本书不然不随我走。” 卢云皱眉道:“买书?是学堂用的还是”帅金藤道:“不是那种垫床脚的少爷要的是本好书叫做《金海陵纵欲身亡-续》。” 柜台下的老鼠很怪一听好书来了立时激烈奔跑吵得不可开交卢云也傻住了茫然道:“那那是什么?”帅金藤道:“那是正统朝第一名著大儒冯梦龙所作。小人也买了一套。话说大金朝有一昏君海陵王淫乐后宫日夜玩弄后妃公主”正要细细解说玩弄详情玉宁却起身了一旁婢女大声道:“伙计、伙计咱们要换张桌子。” 那茶博士满面苦笑却又不便多说什么只能指挥客人自在那儿辛苦挪移。卢云咳了一声又道:“你你买到书了么?”帅金藤道:“没有。我跑了二十八家书铺人人见我就笑要我自己去写一本。小人实在没法子了只好到处找您瞧瞧该怎么办?” 人心不古每况愈下如今连小童也嗜读奇书了卢云摇头叹气:“你啊你就由得他这么胡来?怎么不用点强?”帅金藤叹道:“没法子啊小少爷吩咐了我要是不听他的花他便自杀了。卢云愕然道:“什么自杀?”帅金藤叹道:“少爷不呼吸了打算窒息而死。” 卢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这帅金藤武功虽高却是食古不化不知变通无怪江充这帮权臣总是性情暴躁逢人便打原来是让这帮下属气出来的苦笑几声道:“也罢他现下带着钱么?”帅金藤道:“有啊他向属下强索了一只金元宝咱半年的俸禄都没了。” 外出流浪第一要紧便是钱听得阿秀带得有钱卢云心下稍安自知这孩子玩乐之后八成会回去找二姨娘此节倒也不必多虑正放心间又听帅金藤道:“大掌柜小少爷拿走我的元宝您会还我吧?”卢云咳嗽道:“这这自然” 帅金藤安心了:“那就好咱虽然为国为民俸禄还是要领的。”卢云摇头苦笑:“好了咱们先出去再做商议。”朝桌上扔了一文钱结过了帐便与帅金藤一起起身忽听柜台下吱吱渣渣似有什么人低声笑了。 笑声极微隐带说话似又让手掩住了以帅金藤的功力竟也不知不觉。 此时帅金藤已在门外眼见卢云驻足不动便又探头来问:“怎么了?”卢云制住了说话道:“你别进来。” 卢云已不是第一回听到声响两次三番已动疑心来到柜台边把手置于案上突觉掌中一热心里也是怦地一跳好似柜台下躲了一头大老虎。 卢云向后退开一步提掌护胸沉声道:“朋友出来相会如何?”帅金藤也是个高手一见情状有异立时纷纷提起铁琵琶全神戒备。 堂上客人议论纷纷那玉宁郡主也朝卢云瞧来眼中满是好奇。卢云向后退开一步一手护胸、一手按住柜台正要将之推倒突然听当啷一声桌上碗筷落了下来卢云袍袖一拂将碗筷捲了回去却于此时柜台上的红布飞了起来便朝卢云当头罩下。 眼看视线被挡住了卢云虽惊不乱立时向前劈出一掌突然一股火焰般的气息反烧了回来卢云嘿地一声运起“剑寒”功力正要劲抗衡却听砰地一响门边传来重响竟有人夺门而出了。 对方声东击西已然金蝉脱壳卢云不及扯下红布便朝门外扑出喊道:“帅金藤!快栏住他!”话还在口却听道上马蹄隆隆只听帅金藤喊道:“大掌柜!快让开啊!” 卢云咦了一声急忙扯下红布却见前面飞近一道火光来势快绝帅金藤大叫一声飞扑而来将卢云一把推开但听哎呀一声这“二十三”竟让火光撞了个正着。 卢云心下大惊急目来看眼前却是一匹高头巨马丹朱血红四足骏长赫然便是一匹“赤兔马”! 赤兔马一现身帅金藤便已仰躺在地死活不知。卢云满新焦急正要转深察看同伴却听马儿一声嘶鸣翻下一名姑娘惊道:“老伯你你还活着么?”看她镇日驾纵马狂驰果然便闯祸了她急急去摇帅金藤慌道:“老伯、老伯、您醒醒啊。” 帅金藤座次虽只“二十三”霉运却是天下第一这会舍身救主自己便倒地昏迷了。娟儿又惊又急也是怕撞死人了忙取下簪在他身上急找穴道正要胡乱救治忽听喵地一声一只猫儿跳了过来娟儿大骇大惊:“快走开!” 红螺寺里有小猫看着猫儿甚是顽皮瞧了瞧地下的帅金藤便拿着爪子拍了拍他霎时之间地下僵尸双眼睁开居然不必俯深屈膝便已直立起来。 “救命啊!”娟儿大哭道:“老伯!不要害我!不要!”僵尸复活了兀自阴侧侧地望着自己森然道:“奉上喻。”啪地一声双膝并拢向上一跳朗声道:“我不是老伯!” “救命啊!僵尸啊!死人复活啦!”娟儿转身便逃大哭大叫不巧又撞着了一人抬头一看确实一名马夫。娟儿松了口气知道遇上了活人正要躲到那人背后却见那马夫含笑颔好似认得自己。娟儿咦了一声便也凝目回望。 寻常马夫衣衫污秽边走边吐痰这人却是衣装整齐白净斯文。正打量间二人目光相对只见这人不单衣衫齐整样貌也颇齐整鼻梁挺直声了一双薄薄的嘴唇长方脸蛋岂不是那姓“卢”名“云”的 “鬼啊!”娟儿尖叫起来急急跳上赤兔马哭道:“到处都是鬼快跑啊!”乱抓乱搔又踢又打那赤兔马也真辛劳挨了几记狠的便又死命狂奔掉头而去了。 赤兔马消失无踪那马车夫自是瞠目结舌愣道:“这这又是怎么了?” 来人自是卢云了他茫茫然不知所以忙问帅金藤:“你你还行么?”帅金藤呆呆地道:“我我不是老伯。”卢云也呆了忙道:“我知道你不是老伯。来让我扶你坐下。”正要伸手搀扶帅金藤已是大怒拂袖:“我不是老伯!” 这帅金藤脑袋本不灵光现下让赤兔马撞击了自然更不堪用。卢云心里却甚感激自知他为了自己不惜舍身相救当下耐着性子将他扶回了茶铺道:“来先坐下歇歇。” 帅金藤嗯了一声坐下呆眼看几名客人经过突又跳起来大吼道:“你才是老伯!”堂里客人闻言一惊卢云忙安抚道:“乖喔我才是老伯、我才是老伯。” 四下嘻嘻哈哈只见玉宁掩嘴轻笑其余客人更是捧腹喷饭想来都把自己当成了傻瓜。卢云微微一窘拍了拍帅金藤的肩头道:“你先坐坐我到外头瞧瞧一会儿便来。”苦笑摇头中自管行出了店外左右张望却仍在寻找柜台下的那人。 适才柜台下藏了一人杀气腾腾便引来卢云探查没想到双方才一动手对方便当头罩来一块红布先遮住了卢云的视线其后有让娟儿一阵打搅竟连对方的脸面也没见到。 卢云昨夜曾与“大掌柜”同场竞技却被“天诀”打了个出其不意险些被俘此时又让这无名高手声东击西、从容脱身可说连输了两场。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掌心却还红通通的仿佛被怒火烧过一般。 卢云微微握拳心中隐隐有个感觉方才那人便是“怒王”秦仲海。 方今世上只有秦仲海才有这种内力、这种手段、这种心机只是说也奇怪现今红螺寺兵马云集倘使那人真的是秦仲海他却为何冒大险、孤身来此? 秦卢二人本是莫逆之交共经无数生死患难若非当年的一刀至今都还是知己是以卢云深知他的性子他不来红螺寺便罢了一旦现身来寺必有惊人之举八成还是冲着正统皇帝而来。 想到顾倩兮、二姨娘都在城内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这这事非同小可我该不该告诉定远?”脚步才动忽又想到城外的百万饿鬼却又不让卢云怔怔停下脚来。 “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今早阜诚门大战卢云跪听圣喻已知朝廷对西北灾民不闻不见这些人远道而来所求不过温饱而已朝廷上下却视若无睹自己便再自私凉薄千百倍又岂能断了他们最后一点生机? 左手是朝廷右手是怒苍此刻当真难以决断卢云深深叹了口气又想:“也罢方才人是不是仲海尚未可知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方才那人是哪位隐退前辈那也难说得紧想着想便又摇了摇头正要走回茶堂忽听到前方传来啡啡之声抬头一看却见前方大路上拴了匹大红马浑身朱血毛色晶亮却是适才见到的赤兔马马旁还站了个傻姑娘连拍心口颤声道:“吓死人了整日闹鬼一会儿得去庙里烧香了。” 卢云心下大喜暗道:“又见面了。”便急急上前预备打个招呼。 此番能生离水瀑说来娟儿也有一份功劳。无奈当时卢云留着长长的胡须心若求死自也没和她相认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现下连顾倩兮也照面了却还忌讳什么?卢云心里高兴只想给她个惊喜当下悄悄来到娟儿背后正要朝她肩上去拍这傻姑娘却陡然向前一跳来到赤兔马跟前忧声道:“大红脸我我被鬼缠上了得去买些纸钱你乖乖在这儿等我别乱跑喔” 正嘱咐间赤兔马却是焦急无比啡啡连声又抬腿又摆尾全数指向娟儿背后暗示鬼怪逼近无奈这傻姑娘不曾开窍只愣道:“又要吃苹果吗?来嘴张开。”从怀里找出一颗大的塞入赤兔马的嘴里当是要它闭嘴了。 娟儿低头而走不住察看地下影子颇见提心跳胆。正担忧间忽见四周香客过往、阳气颇重便笑道:“不怕这儿是红螺寺阳气重鬼魂不会跟来的。” 听得自己成了死人卢云皱眉摇头正要拍拍她这傻姑娘又跑了只见她纵到一处铺子前喊道:“老板!这纸钱怎么卖啊?”一名和尚提起竹篮笑道:“你瞧咱们这儿纸钱分了上下三种有好的、平常的还有特品元宝形状的您要哪种?” 娟儿是大而化之的人哪知纸钱还有这许多讲究?眼见竹蓝里满是银纸亮晶晶、闪耀新便随手捡了一蓝喃喃地道:“烧这种吧。”卢云暗自慨然:“这八成是烧给我的。可真破费了。” 正感激间却听那和尚道:“姑娘八钱银子。”娟儿惊道:“这么贵!你算便宜点吧。”那和尚叹道:“也有三文钱的你要么?”娟儿喜道:“好啊有两文钱得么?” 那和尚咕哝几声取出一盆草粪纸娟儿也掏出了钱包还没有来得及付帐却听“当”、“当”两声两枚铜钱自空而降耳边兀自听得呼唤:“娟儿姑娘别破费了” 娟儿牙关颤抖撇眼去看惊见背后一顶阴侧侧的大氈距离颇近兀自道:“别怕快回头看看我啊”卢云着意放柔了嗓子却吓得娟儿浑身抖他有意让小姑娘安心便道:“是我啊卢云啊”眼看娟儿迟迟不转身便伸手起来朝她左肩拍了一记。说也奇怪这一拍并未用上内力娟儿却似让雷劈了一时狂奔而出哭叫道:“又来啦!” 民间有迷信人身三盏灯总说双肩两盏头顶一盏举凡恶鬼侵袭必然先拍左肩再拍右肩待双肩灯熄随手再朝脑门一拍三灯尽灭便要一命呜呼了。 娟儿哭嚷奔逃没想和尚在旁鬼魂却能当众出没料来僧人不管用须得佛祖庇护方是保障。正慌张间忽见一旁有座小殿供奉 了罗汉尊者一时颇为庆幸笑道:“这可安心了。”来到了神案前扔了两文钱到香油筒正要焚香祈祷惊见一人双手合十早在那神像前躬身礼拜看那头戴大氈的幽灵模样不是“卢幽幽”是谁? 卢幽幽毕命成鬼如今却公然入庙法力忒是高强娟儿花容失色正要落荒而逃卢云情急之下只能拉住她的衣袖喝道:“定神!” 娟儿大哭大叫:“别缠着我!又不是我害了你!”一时剑光闪动九华山的“倒捲珠簾”、“飞云玉泉”等名招全数施展势道竟颇为凌厉。卢云频频闪躲脚下一顿娟儿却也了得三步并两步便又窜入云会茶室却是方才卢云歇息的地方。 卢云苦笑不已没料到这小姑娘年近三十却还如此胆小他尾随而入只见西门嵩等人早走得一个不剩了至于帅金藤却还呆呆坐在那儿迷糊喝茶转看玉宁郡主却也是低头凝思似有心事。 店里客人来来去去那娟儿却似无头苍蝇只在屋里乱窜卢云摇了摇正待喊住她这傻姑娘竟朝门口奔了回来大哭大叫:“可找找你啦!” 眼见娟儿使开了轻功直从身边擦肩而过对自己这个老鬼视而不见卢云不免心下一奇不知是什么人到了还不及转身来看却听娟儿哭喊道:“琼芳、琼妹、琼娘娘!你总算来啦!” 陡听此言卢云脸色大变猛地转身一扑便窜到了一旁的柜台里就地藏了起来。 店门口立了一名大美人儿北国英姿天之娇女果然是“琼芳”到来。琼家少阁主在此正主儿岂不也要现身?正忐忑间只见店里姗姗行来一名纤秀妇人手提小包袱正是顾倩兮。她俩联袂驾车已然抵达北极天子脚下“红螺山”。 二女方才行入店里忽听一声轻唤:“师父。”闻得此言卢云不禁心下一奇虽说藏身柜台还是伸长了颈子不知这声师父是何人所?一片讶异中却见玉宁郡主迎上前去来到顾倩兮面前道:“师父你也来了。” 店中客人一转过头来全在打量顾倩兮与玉宁。看这郡主娘娘排场颇打琼芳早也见到她了此时又听她称顾倩兮为师却是怎么回事?顾倩兮察言观色便解释了:“玉宁殿下随我习画至今已有六年。”琼芳“哦”了一长声才知是学画的徒弟。 顾倩兮少女时师成梧桐居士学了一手好工笔如今依心写意随笔而就自有宗师之风。想来近年名气益响亮这些京城里的名媛仕女自也慕名来投了。 此时顾倩兮哪儿不好站便站在柜台旁卢云却躲在后头咫尺之隔恰如瓮中之鳖若让人抓个正着岂不无地自容?正盼她们赶紧走开顾倩兮却携着玉宁的手为她引荐了:“殿下这位便是紫云轩的琼小姐单名一个”话到口边却听玉宁淡淡地道:“师父别忙我认得她的祖父琼武川。”卢云身子微微一动暗想:“这郡主说话好直” 那玉宁不愧是景泰朝的公主一开口便直呼国丈之名似要给琼芳一个下马威。琼芳是正统朝的娇女火气岂会小了?心下着恼:“好你个村姑琼武川三字是你叫的?便是皇上在此也不敢直呼我爷爷的名讳你道你还在景泰朝?” 正要反唇相讥待见顾倩兮还在望着自己便收敛了几分温言道:“真是失敬了。原来姐姐收了好些徒儿这我却是不知。” 顾倩兮微笑道:“我生性疏懒喜欢画上几笔承蒙殿下看得起便来随我信笔涂鸦道是贻笑大方了。”玉宁忽道:“师父画风自成一个格早已开宗立派又何必在俗人面前自谦?” 琼芳听自己成了俗人却是哈哈一笑正想去摇折扇衣袖却让人拉住了听得一个傻姑娘道:“芳妹你你别说废话了快帮我瞧瞧背后可有怪影子跟着?” 那娟儿犹在怕鬼只死拉着琼芳颤声怕怕好似三岁小儿一般。听得此言玉宁、顾倩兮都笑了琼芳也是为之莞尔:“怎么啦?一个晚上没见便撞邪了?”娟儿抖道:“别老是笑我快帮我瞧瞧我背后可有鬼躲着?”琼芳拂然道:“好吧看你怕的” 说话间便朝柜台探头卢云大感骇然就怕两人照了面正待破墙而出哪知琼芳只是作势来望看也没看便已缩了回去哈欠道:“有啊柜台后头藏了个黑影你要不要看看?” “鬼啊!”娟儿尖声惨叫眼看顾倩兮还站在一旁哇地一声便钻入她的怀中当作观音菩萨来抱。 顾倩兮容色秀雅琼芳更是妙龄美女二女本就引人注目再看看那娟儿又哭又跳大喊闹鬼宛如失心疯一般这便引来了茶博士道:“几位姑娘可有什么麻烦?” 顾倩兮回礼道:“承蒙关照咱们没事。”正要把茶博士支开琼芳却道:“且慢替咱们找张桌子三个人坐。”一听此言玉宁便道:“师傅何必另觅地方快来徒儿这儿坐吧。”不顾身份亲自拉开木椅招呼师父坐下。 玉宁那张桌子还空着便五个人也挤得下了偏就不邀琼芳好似没这个人一般自是故意气她了。琼芳暗自拂然:“哪来这般小心眼的东西?看老娘气气你。”便携住了顾倩兮故做娇憨状:“姐姐和人家一起坐吧人家好无知呢不学画不行了。” 二女又斗起了气顾倩兮顺了这头不免开罪那头忍不住笑着摇头:“都不坐了。我去买点香烛一会儿便来。”娟儿颤声道:“琼芳快来喝点热茶我我好冷啊” 琼芳与玉宁处不爽利早想避开便拉着娟儿自去店里找寻空桌离得玉宁越远越好。顾倩兮交代了几句正要离开玉宁却又跟了上来紧紧挨着师父。顾倩兮低声道:“你刚才是怎么了?为何处处和人家过不去?” 玉宁别过头去面带倔强顾倩兮见貌辩色自也猜到她的心情。看徒儿是景泰皇帝之女正乃“旧时王谢堂前燕”琼芳却是“虢国夫人新主恩”一个是旧朝乌衣一个是当朝新贵彼此如何相容?拉住她的手柔声劝道:“她是你皇伯父的侄女你该叫她什么?” 玉宁不说话泪水自在眼眶滚动望之楚楚可怜顾倩兮取出手巾替她拭去泪珠低声道:“怎么一个人来红螺寺?”玉宁哽咽道:“朝廷要要立太子宗人府要我观礼。” 顾倩兮道:“你那几位皇兄呢?没人陪着你来?”玉宁拭泪不答一旁婢女便道:“王爷们初五便奉命返回封地不许在京逗留现只公主一人在京”顾倩兮抚了抚玉宁的面颊轻声道:“孩子也真生受你了。”将她搂入怀中点滴呵护尽在不言中。 卢云蹲在柜台里悄悄听着她与玉宁说话。心道:“时光真快她也是人家的师父了。” 韶光匆匆当年依偎“梧桐居士”身边的少女转眼也收了徒弟成了人家嘴里的“师父”了。 回忆扬州往事卢云不禁感慨万千那时顾倩兮每隔数日便要去梧桐居士家中习画。一日自己误打误撞居然也登门造访了一回只是那时顾倩兮未经沧桑分毫不知那故做潇洒的公子爷其实是她家里的下人小厮专为她父亲磨墨擦地。 十年弹指即过这些事都过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卢云追忆往事眼眶不自觉地红了。顾倩兮浑不知背后躲着人替玉宁理了理云鬓吩咐道:“这儿龙蛇杂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会儿早些进场知道了么?”听得徒儿答应便又交代了几声正要离开忽听玉宁低声道:“师傅您人面广世面看得多我我可否向你打听一个人” 顾倩兮哦了一声:“什么人?”玉宁满面晕红欲言又止间忽然转过了身顾倩兮心下一奇便望向了婢女目带问色。那婢女附耳道:“夫人您瞧那儿。”顺着婢女的眼光却见一张板桌坐了一名黑袍男子傻愣道:“我不是老伯。” 听得老伯怪声店中又传来娟儿的惊呼:“鬼!就是他!就是他!”拿着花生便朝人家身上乱扔顾倩兮噗嗤一笑拉来了徒儿 道:“你要打听他?”玉宁脸色大红用力摇了摇头一旁使婢女附耳道:“这怪人有个同伴方才与他同桌这会儿却不见踪影了” “同伴?”顾倩兮微感诧异婢女们不敢多言却又彼此眉来眼去一齐点了点头。 顾倩兮沉吟半晌便从衣袋里提起一只铃铛轻轻摇了摇那老伯茫茫行来道:“好熟的声音啊。”猛见顾倩兮站在眼前霎时大惊起跳:“奉上喻!属下帅金藤!座次二十”尚未拜见却让顾倩兮拦住了玉宁细声道:“师父这人是你府上的侍卫是么?” 顾倩兮微笑道:“自己问他吧。”玉宁矜持自重不好启齿便又别开了头一旁婢女便拉住帅金藤低声道:“老伯方才有一名公子爷与你坐一块儿那是谁?” 帅金藤虽已神智不清美女还是认得的一时心下大喜道:“我不是老伯!”那婢女拂然道:“你不是老伯你是傻蛋。快说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帅金藤茫然道:“我朋友?他他不是我朋友他叫做大” “大”字才出柜台后头飞出一枚铜钱正中脑门“嗡”地一响过后帅金藤双眼翻白惊道:“奉上喻!”那婢女茫然道:“什么上喻?”帅金藤道:“属下帅金藤。”那婢女恼道:“什么帅金藤?”帅金藤道:“座次二十三。”向顾倩兮行了半礼便又坐回去喝茶了。 店里众人一旁看着莫不放声大笑。玉宁叹了口气什么都不想问了便道:“师父我先走了你你一会儿也会进场吧?”顾倩兮道:“我随后便道:”玉宁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顾倩兮却悄悄拉住了婢女附耳道:“究竟怎么回事?” 那婢女苦笑道:“方才有位公子爷坐在窗前饮茶他吟了一诗的上半阙郡主对了下半阙两人相互打量了半晌”顾倩兮沉吟道:“那公子爷生得什么模样?”那婢女道:“那人是个书生三十岁锄头像是经过历练的人” 顾倩兮微微一奇正要再问一名侍女却插话了:“那人才不是书生我看像个马车夫桌上还搁了顶大氈。”先前那婢女拂然道:“马车夫能做诗么?我看那人定是书生有功名在身。”另一名老嬷嬷道:“我看也是书生不过是考不上的那种。” 群雌纷纷各抒己见顾倩兮却是若有所思只是一语不。婢女们争执一阵眼看郡主已然走了便也不多说自向顾倩兮捡衽为礼一齐转身离开。 眼看顾倩兮还站在柜台前头卢云自是思绪如潮从头到尾都没留意婢女们说了些什么一双眼之放在她的背影之上心道:“她她是不是知道我回来了?不然昨晚在布庄里她她为何要取走我的面担?可我可我并未与她照面单凭巷里的一幅面担她怎能知道那是我的东西?” 不知道卢云什么都不知道他蹲在柜台里眼眶微红突然间好希望她能回过头来与自己说上几句话。 多少往事浮现眼前从初识之时到听说她嫁人的那一刻卢云就是放不下他怔怔望着顾倩兮想要起身说话却就是鼓不起勇气。 良久良久顾倩兮脚步微动想来已要离去了。卢云心头黯然正要低下头去突见顾倩兮抬起手来除下了玉簪甩了甩一头长便又缓缓髻了回去。 大庭广众的顾倩兮背对着卢云却当众理起了容妆看她提手簪雪白的后颈全裸出来了满店客人想瞧没机会竟只有柜台后头那人看了个饱。 卢云震惊骇然要知当时男女之防极严女子的后颈实乃妇道尊严之处除开丈夫岂容外人来看?偏偏卢云就是转不开头明知是人家老婆名花有主还是傻傻地看着不知不觉间他再次爬起身来缓缓伸手便朝她腰上去抱。 终于要相认了这一抱之下十年来的点点相思一缕寄情便能有个了局。正泪眼朦胧间却听一人道:“顾姐姐郡主走了吗?” 柜台旁来了个碍眼的正是娟儿来了卢云皱眉不快便又蹲回了柜台顾倩兮道:“走了。她过年时没见到我便聊了几句。”娟儿喃喃又道:“你你不来喝茶么?” 顾倩兮髻上了秀心情仿佛好了许多含笑道:“不了我得先去买些东西一会儿还得去见个老朋友。”娟儿喔了一声:“那那你快去快回。”顾倩兮含笑点头:“我去去就来你们先坐呗。” 眼看顾倩兮走了娟儿却还在那儿怔怔呆卢云心下没趣便站起身来往娟儿脑袋一拍道:“娟”小姑娘眨了眨眼回头来望霎时尖叫一声:“鬼啊!”奔到板桌旁硬与琼芳挤上一张板凳抱娘似的抖。 满店客人议论纷纷琼方自也微微窘道:“又怎么啦?”娟儿骇然道:“鬼鬼躲在柜台后头。”琼芳噗嗤笑道:“大白天的活见鬼你到底见谁拉?”娟儿害怕道:“那人死了很久你你不认识的”琼芳喝了口清茶道:“快说吧那人是谁。”娟儿寒声道:“他姓卢叫做卢云”话声未毕琼芳已然大惊起跳:“什么!” 琼芳突吼一声自让娟儿吓了一跳那卢云更是魂飞天外本还等着去找帅金藤这会儿便又缩了回去娟儿颤声道:“你你也认得他么?”琼芳明白此事环环相结一时说之不尽忙道:“别说这些了你说他躲在哪儿?”娟儿寒声道:“就就躲在柜台后头。” 琼芳二话不说立时起身察看卢云见大事不妙忙拿出毕生武学一溜烟来到窗边窜了出去正喘气间却听琼芳森森冷笑:“好你个大水怪还是露出马脚啦!” 卢云微微一奇从窗边偷眼去看却见琼芳拾起了一顶大氈正是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一顶原来适才情急心慌居然忘了拿?琼方冷笑连连朝柜台用力一拍喝道:“出来!” 卢云如何敢现身?自是蹲在窗外龟缩不出。娟儿挨了过来害怕道:“芳妹这这姓卢的死了十多年啊你你是怎么认得他的?”琼芳道:“我能通灵观落阴夜里专与死人闲聊你不知道么?”娟儿骇然道:“真的假的?” 琼芳最能胡扯拿起大氈朝娟儿作势一抛喝道:“嚇!”娟儿尖叫一声正要东跑西窜却让琼芳拖回座位附耳道:“别嚷你越怕他越是要缠你到时闹得鬼附身那可麻烦了。” 娟儿颤声道:“那那顾小姐那儿呢要不要告诉她?”琼方忙道:“先别说!那姓卢的死得太冤见谁缠谁你告诉了顾姐姐她心里一定害怕。” 娟儿惊道:“他他会缠着顾小姐么?”琼芳淡淡地道:“这你别管了。总之我会替你们捉妖早晚将他五花大绑。” 卢云听得忧心忡忡看这琼芳好生厉害早已算定自己定会缠着顾倩兮到时只消守株待兔还怕抓他不住?娟儿则是半信半疑还待再多问几句背后忽来一股阴风低声道:“姑” “又来啦!”娟儿尖叫一声还不急拔剑乱砍琼芳已然大吼一声:“大水怪!看你往哪跑?”揪住了人正要按在地下乱打却听那人放声惨叫:“别乱来啊!我是卖茶的啊。” 回头一看却是茶博士来了。琼方脸上一红这才觉自己还没叫东西吃当即道:“你你带了钱么?”娟儿忙道:“带了、带了傅师范给了我好多钱要我转给你哪。”说着取出厚厚一叠银票双手奉将过去。 有道是“一贫二富、乃见真情”娟儿平日两手空空却不觊觎琼芳的财物此时银票自是一张不少如数交出。琼芳细细点了点见有两千两之多不觉精神一振道:“给暖壶酒来再配六色凉菜、八叠热炒” 都说有钱好办事好容易恢复了少阁主的身份正要大张宴席那茶博士却道:“姑娘咱们这是寺庙茶堂只供素不卖酒。”琼方有些扫兴了便道:“好吧。送壶香片来配八色茶点”娟儿插话道:“有枣泥糕么?”琼芳皱眉道:“又吃甜了。不才说自己胖了?” 娟儿素嗜甜食却又忧心体广不由脸上一红辩解道:“整日遇鬼再不吃糖压压惊明日就病了”琼芳笑道:“随你了。”打了茶博士一边留心柜台动静一边细声来问:“对了你在哪儿遇上傅元影的?” 娟儿道:“昨晚先遇一回早上进城时又见了他消息好灵通早就知道你去了杨家”正说间眼珠儿溜溜一转忽见琼芳身着裙装美得不成话霎时掩嘴低呼:“等等!你你穿女装啦?”琼芳有些得意了一时烦恼尽去摆了摆纤腰嫣然笑道:“漂亮吧?” 娟儿一见到漂亮衣裳顿时四大皆空物我两忘正要品评考察一番忽然肩头又让人拍了拍耳中听得一声鬼哭:“娟” “又来啦!”娟儿放声尖叫正要扑入琼芳怀里背后那人已给琼芳一脚踹倒娟儿则是起狂来拼死狠踢那人惨叫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死人啦!” 听得鬼魂讨饶娟儿不由咦了一声凝目去望却见脚下踩着一名公子哥儿手持红缨铁枪正是祝康到了。娟儿哼了一声收起了纤足傲然道:“是你啊。”祝康道见这两女人眼神凶狠不由吞了口寒沫颤声道:“是啊才一出城来便遇上你俩” 眼看祝康哼哼唧唧娟儿不由咦了一声只见这少爷满身是伤嘴角青一块、紫一块手脚更满是绷带忙道:“你你怎么了?”祝康道:“我昨晚遇鬼啦。” 听得“鬼”这一字娟儿大骇道:“你你也遇鬼了?可是姓卢的老鬼么?”祝康茫然道:“卢老鬼?那是什么?”卢云躲在堂外自是看得暗暗莞尔:“真是这世上哪来的鬼神?这小丫头还真是长不大。”正好笑间忽然背后脚步微动一人伸手过来便朝自己肩头拍落。 鬼来了?卢云微微一惊随即听出来人呼吸悠长不由心下恼怒:“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肩头微斜让过了手掌随即一个反扣制住那人的脉门正要将他摔上一跤却听一人哀哀叫疼:“奉上喻好好痛” 卢云脸上一红才知是帅金藤来了忙道:“你可醒了。”帅金藤茫然道:“谁醒了?”卢云压敌了嗓子:“你方才被马儿撞了晕了过去自己不知道么?”帅金藤惊道:“什么?我被马儿撞了?谁干的?” 这帅金藤总是神智不清卢云也不是第一回见识了正要再说却听店外传来吼声:“康儿!怎又和这妖女缠在一起了?还嫌自己不够晦气么?”转头一看茶堂对过停下一辆大车下来了几个女人一个老、三个少正是“河北祝家庄”的一门忠烈来了。 眼见马车来了帅金藤二话不说便要上前索赔却又让卢云拉住了正纠缠间祝老太又吼道:“康儿!还愣在那儿?快走了!”听得奶奶叫人祝康只得烦闷回喊:“你们先走吧!我想在这儿喝碗茶!”祝老太暴怒道:“还喝!昨晚喝得还不够?非得让人打死打残才甘心么?”正要进门打人两旁的媳妇急劝道:“娘难得唐王爷约了咱们快快走吧可别怠慢了人家” 加加有本难念的经琼方头上有个爷爷娟儿头上有个师姐那祝康更不必说了虽说父祖庇荫让他褂了个“奉武中尉”的虚衔头上却有三个太后更上头还有个“太皇太后”四个女人举脚踩着至今还是文不成、武不就一天成不了真正的爵爷一天当不了家。 好容易老太婆走了琼芳闲坐一旁眼见祝康脸上包着绷带一脸落寞微笑便问:“祝少爷这伤是打哪来的?可是让老太太抽的?”祝康苦笑道:“别笑我了让我奶奶听了不好”取出伤药正要往脸上擦忽见琼芳手上绑着绷带竟也是红肿带伤不由惊道:“琼阁主你你的手怎么了?”娟儿悻悻地道:“她被老疯狗咬啦。” 祝康一脸茫然不知所以却听琼芳不悦地道:“谁是老疯狗?”娟儿道:“谁乱咬人谁就是疯狗。”琼芳沉声道:“住口!我家祖若是疯狗我却算什么?” 卢云躲在窗外自是不明究理撇眼来看猛见琼芳左手带伤伤处更在掌心不禁心下一凛:“这这是琼国丈抽的?”看这琼芳出嫁在即算来已是华山的媳妇国丈打人怕还得问问苏颍的意思却不知这姑娘犯了什么天条居然在成亲前挨了家法? 正要多听详情琼芳却不肯说了便道:“行了这是我家务事以后你们谁也不许提知道么?”娟儿低声咕哝:“知道啦人家又不是骂你。找了你一整晚还凶我呢。” 琼芳晓得她待自己极好自也有些国医不去便安抚道:“好啦好啦快来喝点茶” 娟儿闷闷吃着甜糕眼看祝康躲在一旁偷笑便朝桌上一拍吼道:“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你奶奶咬的?”祝康本在喝茶此刻无端飞来横祸不由苦笑道:“唉还不是宋通明害的”宋通明三字一出二楼包厢窗扉打开露出一双黑熊怒眼娟儿却也没察觉只是咦了一声:“宋通明?怎么你的伤是他打出来的?” 祝康呸道:“就凭他?这小子和我相斗我哪次没让他?上回我单用了左手便抽他百来个耳光打得他又哭又叫若不是可怜他啊”话声未毕一口浓痰直飞而来噗地一声射中了书生斤祝康却还不知不觉冷笑道:“便十个也杀了。”说着说弯腰搔了搔脚头上便又飞过一张凳子砰地一声砸到了路上。 娟儿听他骂了半天还是摸不着头脑便又不耐烦了大声道:“捡要紧的说!宋通明昨晚到底干了什么?”祝康叹道:“唉这畜生说他打听了黑衣人的来历便想寻回去年的场子这就连夜找了苏颖” 苏颖三字出口好似觉说溜了嘴赶忙陪笑哈哈正要低头喝茶琼芳却已留上了神沉声道:“颖怎么了?”祝康陪笑道:“没没什么”琼方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有事瞒我?”祝康吞了口唾沫干笑道:“没没有啊” 琼芳举起右手朝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说!”看这琼芳凶得紧年轻时便似个太后老来还得了?祝康胆战心惊细声道:“好我说只是你听了之后可别生气”低下头去怯怯地道:“苏颖他他昨晚从万福楼跳下来了”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大吃一惊琼芳也是张大了嘴一颗心险些停下了。祝康低声道:“我是听袁太医说的我今早去太医院里擦药他说皇后娘娘一早便召他到红螺寺为一名年轻人治伤据说便是苏颖” 苏颖名气极大一时堂上烘烘吵嚷人人都留上了神。娟儿听得祝康一说便也想了起来忙道:“对!对!我也听傅师范提过这事!他说苏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从万福楼里跳了下来弄得摔断了腿芳妹你你一会儿去看看他吧” 眼看琼芳心神激荡拿着茶碗的手微微抖祝康低声便道:“少阁主你们不是二月十七要成亲了?这新郎倌却摔断了腿你们这婚期”话在口边琼芳突然站起来便往堂外奔去娟儿大惊道:“芳妹!你等等啊!”一时又惊又怒提起脚来便朝祝康身身上踹去骂道:“蠢材!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要出门追人茶博士却道:“姑娘你还没付帐”娟儿转过身来又朝祝康再踢一脚:“还不给钱?”祝康低头苦笑不知自己怎会和这妖女缠在一起掏出了腰包正要付帐又见娟儿转了回来大惊道:“你你想干啥?我我已经付钱啦!” 娟儿脸上一红哼了一声将甜糕包入手帕里奔出了店外却原来是要边走边吃了。 琼芳、娟儿全都走了卢云却还呆在当场心乱如麻:“这不对啊我昨晚临走时苏少侠明明还好好的却怎么会”昨夜万福楼一场混战那时伍崇卿带走了魔刀自己急于追赶便也没分心去照顾苏颖没料到就这么一个疏忽他却出事了? 一夜过去天下大乱看琼芳出嫁在即国丈却没来没由把她揍了一顿。其后这琼方也是没来没由突然离家出走苏颖更是没来没由从万福楼里跳了下来是否谁在那儿挑拨教唆、兴风作浪? 卢云低头思忖想着想着猛地想起昨晚苏颖望向自己的眼神不由全身大震这才觉元凶是谁了。眼见卢云呆若木鸡帅金藤皱眉道:“大掌柜怎么啦?吃坏肚子了?” 卢云苦笑几声眼看琼芳从茶堂后方小径走了便也直奔过去帅金藤忙道:“大掌柜!您去哪儿?”卢云道:“我去找个人。”也是担心琼芳做什么傻事正要追将过去突听嘎地一声茶堂后门开启探出一手便朝卢云背后搭去。帅金藤惊道:“大掌柜!小心!” 此地位在茶堂之后谁料得到竟有埋伏?卢云闻言骇然立时飞身起跳帅金藤知道他躲不过霎时飞身而起整个人扑到卢云背后砰地一声为卢云硬挡了一招随即摔入了门内。 卢云人在半空眼见帅金藤倒了一时又惊又急等不及落地便要反掌后击却听得一声笑:“卢大人小店的东西可还合您的胃口?” 卢云回头一看不觉呆了半晌来人手上提着一只大茶壶竟是店里的茶博士?他咬牙切齿正要上前搏斗那人却笑了笑道:“卢大人认不出我了?”身子前揖衣袍上宝光流动卢云心下大惊这才认出了人来人正是少林昔日的大方丈、今日汗国的座上宾“林先生”。 看这灵智和尚相貌全变了鼻梁塌了嘴巴小了想来做乔装卢云喝了半天茶居然没认出他来。眼见卢云急于说话灵智微微一笑便朝门内的帅金藤一指道:“放心我只是点上他的穴道碍不到性命。” 卢云放心下来这才想起早前灵智分手时的嘱咐说他在红螺山脚开了一间茶铺自己这几日若遇上了麻烦便可请他相助。没想不待自己过去找他此人神通广大便已上山来了。 这灵智大师武功深湛仅略逊于杨肃观、秦仲海本就是一位武林奇人看他竟能把一身异象藏得一点不露这份本事却又是“文杨武秦”所不及正要上前说话灵志却轻轻地道:“卢大人你后头有东西。”卢云心下一凛一时不动声色慢慢回眸去看却见了一个黑衣人正趴在佛寺簷檐间便在自己的正后方。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这这人是”灵智细声道:“先别急朝左方树林看慢慢的”卢云撇眼去看这回却又见到一个青衣身影隐伏林间藏得极其隐蔽。比方才那黑衣人犹为过之。 卢云微微一凛道:“这人又是”灵智附耳道:”这人便是怒苍总军师青衣秀士。“卢云全身大震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灵智微笑道:“卢大人请目望前方别害我泄身份了。” 卢云明白此地全是探子又是朝廷又是怒苍当下装得与“茶博士”并不相识一个眺望远山一个蹲地烧水低声道:“大师您此行是来接应公主的?”灵智背对着他微笑道:“是。公主便在红螺寺里。” 卢云虽已料到如此可乍听此言心里还是怦地一跳又道:“大师今早阜城门大战您已知道了吧?”灵智道:“听说了好象伍定远守住了是吧?”卢云见他气定神闲忍不住咳嗽一声:“大师天下将乱你们义勇人那儿可有什么对策?”灵智含笑道:“义勇人想做什么卢大人心理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卢云叹了口气自知他说的便是“刺杨”却还是吧难题着落到自己身上。 炉火旺了起来火星四溅灵智搧了搧扇子又道:“卢大人一直躲在此处可是在等顾小姐?”卢云嚅嚅啮啮低头半晌终于点了点头灵智微笑道:“她已经走了。”卢云微微一凛:“走走了?”灵智道:“她要见的人外人不能见。” 卢云低声道:“你说得可是七夫人?”灵智转过身去含笑道:“快走吧你已经落后一步。等秦仲海找到了他的女人那就什么都迟了。” 卢云呆了半晌:“大师这话指的是” 灵智提起了水壶微笑道:“大千世界千万劫英雄无女不成佛。七夫人是一个顾小姐是一个岂难道公主又不是一个?这一缕痴情、即为人间报应这三世因缘、即为六道轮回要想解脱田地的苦难便得先解开自心的结。” 爱憎怨离别苦这世上的人儿人人都有自己的心结。顾倩兮也好、琼芳也罢甚且那嘻嘻哈哈的娟儿、生死未卜的七夫人谁不是藏了一段心事谁又不是满心隐衷有口难言? 卢云默默望着远方忽道:“大师弟子身字苦海该当如何自救?” 灵智道:“自身有病心自知解铃还许系铃人你越早和姑小姐相认越能解开枷锁可你越想闪避隐瞒反越会害人害己。” 卢云明白他话中有话想到“刺杨”二字不由摇了摇头叹道:“大师我不会拖她下水的。”灵智微笑道:“放心没人要你拖她下水。她也许已在水里了。”拍了拍卢云的胸膛趁势朝他的怀里送进了东西随即行入堂中。 卢云微微一愣不知他塞了什么事物过来伸手入怀却取出一张纸折凝神一看却是红螺寺的地形布置上从皇帝的住居禅房下至马厮柴房无一遗漏。 卢云深深吸了口七暗道:“他他这是要我”正想间茶堂后门再次开启走出了一名黑衣人迷惑道:“这是哪儿啊?我怎会在这里?”眼看帅金藤又来了卢云不由微微苦笑:“你方才昏过了。”帅金藤大惊道:“什么?我我又被马车撞了?” 别人家的黑衣人都能飞檐走壁只有帅金藤老是昏迷卢云微微苦笑自也不敢带他乱走便道:“你你先在这儿歇歇吧我去找个人一会便来。”帅金藤喔了一声喃喃自语间突又暴吼一声:“我不是老伯!” 卢云前脚一走廊檐间的黑衣身影突然纵奔起来看方位却是朝后山而去却原来不是跟踪卢云而来而是另有要务至于那青衣身影更已不见踪影只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此时不只卢云在找琼芳那娟儿更也是拼了命的来追只见她脚程飞快早已抢到赤兔马旁焦急道:“大红脸!快!快!我朋友又跑得不见踪影了咱们得去找她回来!”正要翻身上马忽然肩头让人拍了拍听得一人道:“娟” 娟儿怒道:“祝康!你做死么?还敢吓我!”背后拍打加重拼命来摇娟儿冷笑道:“我先警告了你再敢拍我小心赏你一剑”背后那人不死心摇得更猛烈了娟儿终于忍耐不住转头去望惊见背后两颗脑袋左那颗光头惨澹右那颗没有五官却是个无脸鬼。 “救命啊!”娟儿吓得魂飞魄散跳上了赤兔马把枣泥糕远远扔出喊道:“快跑啊!” 赤兔马两眼光冲天而起半空衔住了甜糕正要闭眼咀嚼又是一块玫瑰糕远远扔出霎时四足力化作了一道红电直追糕儿而去。 轰隆隆、轰隆隆马蹄扬雪两旁景物不住倒退赤兔马来到了下坡路跑得更快了娟儿却还不忘哭叫:“跑啊!快啊!”马蹄隆隆奔出数里之远娟儿还嫌不足正要再抛甜糕忽然眼角一转觉自己慌不择路居然离开了红螺山到了一处深林。 此地不知是什么地方放眼望去死下幽幽暗暗人迹罕至娟儿怕了起来颤声道:“快快回去”正要掉转马头赤兔马却不动了。 树枝窸窣作响似有什么人来了娟儿骇然惧怕拿出甜糕颤声道:“跑啊快跑啊。”正催促间赤兔马巨大的身躯微微战栗突然前蹄放倒朝树林方位跪下。娟儿大哭道:“大红脸!你怎么啦?” 正哭叫间突然树林里传出阵阵喷气声一收一放似有什么野兽来了。 娟儿飕飕抖抱住了赤兔马偷眼来看只见雪地里出现了四只兽蹄望来像是马蹄却未打铁蹄子上带了奇怪花纹仿佛套上了靴子却又穿反了。娟儿更怕了牙关喀喀作响顺延兽蹄向上去看却见到了丛丛乱毛蓬松下垂。 奇怪的东西像是阴间来的渐渐行到面前伫立不动。娟儿怕得泪水直流只管抱住马颈闭目待死却听一名女子道:“你就是娟儿?” 娟儿傻住了没料到有人认得自己?她慢慢仰起头来先见了那匹怪马看他长了一双老虎才有的眼睛眼窝却带了白毛仿佛流着眼泪。再往上看却见了一名女子柳叶眉、柳叶刀端坐马上也自低头凝视自己。 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腰佩令剑火盔红甲腿上还挂着箭袋娟儿张大了嘴:“你你是谁?”那女子翻身下马道:“我姓言叫做言二娘。”说着拉起了娟儿道:“我是小吕布的妻子。”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刹那之间娟儿张大了嘴总算明白这赤兔马是谁的坐骑了她呆呆望着女将军忽然之间背后又有人拍了拍她柔声道:“娟” 娟儿不再害怕了她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道:“师父。” 一夕之间什么都回来了师父到了怒苍群雄也到了当此一刻娟儿也忽然像是长大了她显得很镇静、很从容仿佛等着一刻很久很久了只低头拂着赤兔马轻声道:“被抓到了?”女将军道:“是他现在刑部等候处斩。” 娟儿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大红脸从怀里取出了玫瑰糕打算喂它一口。 赤兔马不想吃了只低头行到女将军身边啡啡低鸣好似找到了自己的亲人。 娟儿默默望着言二娘把甜糕递给了她道:“它爱吃甜你你来喂它吧。”言二娘并未回话只是左手叉腰右手提刀娟儿也不多说了只捧着自己买的甜糕转身走到了树下默默来吃。止观附耳道:“军师她这是”青衣秀士低声道:“别扰她让她哭。” 甜糕儿不甜了它咸咸的、苦苦的混着泪水咬在嘴里当真难以下咽 第六章:北极峰 世间最可恨的死敌并非官场政敌亦非沙场宿敌而是“情敌”。不想可知苏颖心中最恨的情敌正是那素昧平生的“卢云”。 这滋味卢云也尝过那时他听说顾倩兮嫁与旁人锥心刺骨险些泪洒当场此人生第一大苦也。无奈未婚妻谁不好嫁竟嫁了杨肃观成了昔年旧识的枕边人此人生第二大苦也。簧夜思之辗转反侧只想找人一吐衷肠偏偏自己亲逝友散举目无亲又没了功名官职惶惶如丧家之犬这三苦齐涌心头逼得他痛苦彷徨连北京也不愿回来。 爱憎怨、离别苦自己已然伤心欲绝了可苏颖处境更糟自己好歹还认得杨肃观深知此人貌如曹子健、志如曹阿瞒手创“镇国铁卫”本乃当代一大枭雄绝非床第亵玩一类小人。顾倩兮嫁了他至少不算辱没了。相形之下苏颖却不认识自己眼皮一闭杂念丛生不知多少不堪入目之事飞入心田全贴到了琼芳身上。 卢云一生问心无愧虽王天下而不存与可若真坏了琼芳的名节、逼死了苏颖这辈子全算白活了今日此时便拼着性命不在他也要把事情问个明白。 大雪扑面而来卢云却是越奔越快沿着茶堂后的小径奔出只见雪地里有着足迹正是琼芳踩出来的卢云急起直追奔过了小径面前却多了一道矮墙一个纵跃便已翻了过去霎时之间竹林碧涛迎面而来登让他“啊”了一声忍不住怔怔停下脚来。 时令仿佛到了夏至来到了江南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全是绿竹正是红螺三景之一的“御竹林”。相传这片竹林是蒙古人自南方移栽而来的由鞑虏胡皇亲手栽下没想到却意外在北国寒地里活下从此成为红螺奇景之一。 满天霜雪可乍见了这片竹林去仿佛重温扬州时光卢云边走边瞧忽见林里有座房舍门口却有一行足迹忙奔了过去却听屋里传来话声:“胡寺卿你以为此事应该如何?” 卢云微感失望自知看错了地方正要离开又听道:“霸州新败我‘临徽德庆’责无旁贷本王愿向皇上请罪!可今早二哥战死却属祸起萧墙非战之罪!胡寺卿!你是大理寺的头儿本王今儿请你摘奸伏望你念在天下万民的份上能出面主持公道!” 卢云心下一醒已知说话之人便是勤王军脑之一、方才带兵入寺的德王爷。 皇城门一场大战上震朝廷下慑万民当时大敌当前“庆王爷”却临阵退缩抱头鼠窜乱军闯向城门之时竟害死了“勤王军大都督”徽王朱祁如今当是在算总帐了。 卢云本还急于离开一听此间涉及天下大局却反而掩身过去来到墙下俯身窃听。 屋中脚步来回计有二人徘徊走动屋角处却还藏有呼吸声一吐一纳低缓有力当是一位内家炼气士想来功力不弱卢云便加倍压低了呼吸以免暴露身藏。 脚步声来来回回那“胡寺卿”却始终不一语听那德王爷催促道:“寺卿大人如今火烧眉毛了朝廷主战主和两派吵得不可交开你位居大理寺寺卿却怎地一声不吭?你若担忧庆王日后挟怨报复?不妨坦率说出来!” 听得德王爷百般催促言下已有责怪之意那“胡寺卿”终于开口了:“王爷何出此言?胡某若是怕事之人当年如何敢得罪江充?家母又怎会为暴民所杀?这些往事您也该知道的。” 听得这席话卢云心下恍然:“我道这寺卿是谁?原来是他胡志孝。” 景泰年间有位名士曾与刘敬交好屡番直言上疏以致遭江充迁怒家中横生大祸这便是当时的“礼部尚书”胡志孝此人还有个探花弟弟便是与卢云同科的胡志廉没想十年过去当年的“胡尚书”已改坐刑席成了堂堂的大理寺卿。 胡志孝语气带了不满那德王爷便又软下了口气:“寺卿大人便算本王错怪你吧可你自己怎不想想你当年连江充也不放眼里了现在不过参个庆王却还顾忌什么?我看这样吧这回弹劾上疏我也不让你一个人担当本王陪你一同署名便是了。” 此番勤王军新败本想这“临徽德庆”推委卸责定会吧罪过一推给“正统军”以免朝廷追究岂料这德王爷竟是秉公仗义居然要上书朝廷公开弹劾自己的亲兄弟了?卢云心里不由有些敬佩:“好个德王爷这般大义灭亲天下几人能够?” 正肃然起敬间却听胡志孝叹道:“王爷啊王爷百姓常说:‘打虎还须亲兄弟’您此番拼了命的参劾自家人究竟图的是大义灭亲?还是求得是壮士断腕?可真让老臣看不明白了。” 德王爷大怒道:“你说什么?”砰地一声一掌拍上了桌震得茶碗喀喀作响想是动上了怒。卢云听在耳里却是恍然大悟一时暗骂自己糊涂。 天下没有不败的兵马却有不倒的将军这诀窍便在于“金蝉脱壳”四个字看勤王军此番吃了败仗庆王又害死了徽王。一旦朝廷震怒追究“临徽德庆”人人有事是以德王的当务之急便是早日撇清关系越早参劾庆王越能显出自己的绝不护短至于奉本上的署名“德王”两字自是越大越好最好能用手指血书那才表现得出“大义灭亲”四个字来。 古人大义灭亲、今人断手求生同是一刀斩下用意却大不相同。德王爷听得讥讽不免也恼羞成怒了:“胡大人!本王看你是个人物与你谈理论事如何出言嘲讽?也罢!就算本王走了眼自己上奏便是!” 胡志孝道:“王爷不必动怒您怕庆王连累您故而壮士断腕以求自保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下官得问一句这蝮螫手则斩手蝮螫足则斩足可若是咬上了头莫非还真能切掉脑袋瓜么?”德王爷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胡志孝道:“王爷下官就明说吧如今徽王已死、庆王在逃倘使咱们真参劾了庆王你想万岁爷接到了奏本却要如何处置?” 德王爷凛然道:“那还要说?皇上如此英明一接弹本即刻准奏捉拿庆王到案。”胡志孝道:“所以您就不是万岁爷了。你且想想勤王军是你们四个管着如今死了一个还要再抓一个可转看阜门城外却是灾民如海、蜂拥而来闹得城里人心惶惶都说京师守不住了。您若是皇上真会选在此时查办庆王么?” 这话提醒了德王爷登使他咦了一声:“你……你的意思是……咱们不该在此时上奏?” 胡志孝道:“正是此意。大战当即咱们便算参了庆王皇上也不会办人反会责怪胡某不识大体、阵前换将、动摇军心。到时龙颜大怒下官丢了这顶乌纱帽事小要是也连累了载允的东宫大业那才真是罪该万死了。”德王爷沉吟道:“这……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庆王触犯军法啊皇上怎会如此护短?” 卢云心中也想:“没错庆王害死自家主帅皇帝便再昏庸也不该袒护他。这胡志孝不通军务一至如斯。”正摇头间却听胡志孝道:“王爷要谈军法那老臣便教您一个官场上的兵法。你且想想城外那帮怒匪姓什么?”德王爷道:“都姓‘秦’了。”胡志孝道:“那正统军呢?都姓什么?”德王道:“那还要说一都姓‘伍’。” 胡志孝道:“这就是了。怒匪姓‘秦’正统军姓‘伍’可城里唯一姓‘朱’的兵马却是哪一支?”德王啊了一声:“是……是咱们勤王军。”胡志孝道:“是了现今外有秦家贼内有伍家军朝廷上下风飘雨摇最是该重用勤王军的时刻皇上稳定军心尚且不及您却急着往自家人身上参上一本?这不是搬石头砸脚是什么?” 德王啊呀一声大喊:“对啊!本王真是糊涂至极!怎没想到这一层来!” 卢云心下一醒总算也明白了胡志孝的思路现今大敌当前内外局势动荡皇帝的当务之急便是先抓牢一支自家兵马是以他非但不会选在此时查办庆王怕还要连升三等大力重用德王爷反着这条思路去走自会坏事。 德王爷低声道:“这么说来……我这份奏章……”胡志孝道:“不许上。就上了也没用皇上只会把您召来责骂一顿说您不晓事理。” 这胡志孝无愧是两朝重臣人情事理把握得明明白白。这番话把德王说得诺诺称是卢云也是暗自叹息:“卢云啊卢云枉你自称熟知兵法这番剖析见识你说得出口么?” 卢云盖世文章棋盘对弈必在胡志孝之上战阵对决必也能稳操胜卷可到了官场却定然一败涂地。其间道理正是在于“人情”二字。在卢云眼里看来勤王军、正统军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阵前杀敌并无分别却不知在皇帝的眼里看来这些棋子其实大不相同不仅分亲疏、别远近、尚且有自家军外家军之隔倘使卢云坐在胡志孝的位子上只怕三两天便关到了牢中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 屋里静了下来那胡志孝入席坐下德王爷则是叹了口气:“多亏寺卿大人提醒本王险些误了大事。只是现今徽王已死咱们究竟该怎么做还得请胡大人提点了。” 胡志孝道:“王爷既能体谅那下官也直言了。现今咱们的下一步绝非是参劾庆王而是先找到伍都督先议定一个说法到时朝廷上论起徽王之死大家才不会牛唇不对马嘴。” 卢云心下一凛德王也是低呼一声:“大人是要伍定远替咱们遮掩?” 胡志孝道:“没错。徽王死于阵前可以是戮力杀敌而死也可以是溃散败逃而亡端看咱们的奏本怎么写。这一层必得伍都督从旁拂照。”德王低声道:“此事有些难处……这正统军向来和咱们不对盘这伍定远又是个土人怎会给咱们这个人情?” 卢云心中也想:“没错定远再傻也不会陪着瞒天过海为此欺上瞒下之举。” 那胡志孝却有他的道理听他道:“王爷您别小看伍定远了他能做到这么大的官仗的是什么?正是因为‘糊涂’二字。他懂得看大局、观风向所以明白何时该睁眼、何时该闭眼。下官敢拍胸脯担保伍定远见了咱们来定会帮着遮掩绝不会推辞。” 德王爷喃喃地道:“那……那要是他不肯呢?”胡志孝道:“霸州一战若非伍定远擅夺徽王帅权勤王军未必便败大家真把事情说开谁也讨不了好权衡轻重我不信说不动他。” 德王爷哑口无言了卢云也是暗暗叹息方知伍定远早已是朝廷大员心思计较自与当年的小捕头大不相同了。德王爷又道:“寺卿这话的确有道理不过今早城门大战好多人都见了万一马人杰了狗疯居然找了御史联名上奏把实情全盘说出那可知如何是好?” 胡志孝道:“这马人杰确比疯狗还要凶些不过老夫也不怕他。只要我和伍定远抢先一步把奏章送上皇上心里有了底这疯狗若还敢吠上一声皇上定会打断他的狗腿。” 卢云虽不知这“马人杰”是谁但听胡志孝称之为“疯狗”定是敢说话的一类倒是可以认识认识。那德王爷又道:“大人朝臣那儿都摆平了可王爷们那儿呢?这关该怎么过?” 事涉立储屋子里便静了下来。卢云心道:“是了朝廷里不只有伍定远还有个八王。要想杜天下悠悠之口只怕过不了这一关。” 情势更错综复杂了这八王不比朝臣眼里只望着东宫大位买不动、吓不倒好容易勤王军霸州惨败、庆王又害死了徽王天上赐下了个良机岂能轻易放过? 八王这关最是难过偏又非过不可。胡志孝心里有些烦了只是反覆度步。德王爷道:“寺卿小心驶得万年帆我看咱们还是别冒险了把庆王参了吧便算万岁爷怪罪了总强过让人抓花了脸万一戳穿这个弥天大谎到时皇上把手一缩砍得还不是咱们的脑袋?” 确实如此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皇帝虽想保庆王却也不能不讲道理庆王的丑事一旦揭穿皇帝便想保他那也保不住了届时德王、胡志孝、伍定远这帮扯谎凿空的人都得一齐倒。皇帝若是勉强来救只怕连朝廷也要一起倒了。 德王爷低声道:“大人你怎么说?这庆王到底参不参?”胡志孝道:“不……参。”德王喔了一声:“怎么说?”胡志孝道:“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生意无人做。没错庆王是一碰就倒可别忘了以现在的局势谁想推倒他谁便得和庆王一起倒。” 德王爷皱眉道:“你……你是说不论谁来参庆王便会落得两败俱伤?” 胡志孝道:“没错咱们几个是撒了谎可这个谎却是皇上想听的谎!谁敢在这节骨眼上犯冲谁就是和皇上过不去。到时辛苦推倒了咱们自己却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还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如此赔本生意你想唐王、丰王算盘打得这般精哪会干这傻事?” 总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德王爷思索半晌便也点了点头:“没错……出头木儿先朽烂这可是同归于尽的架子我看诸王这会相互牵制那是谁也不敢动了。” 胡志孝道:“我方才想过了唐王、丰王都是深谋远虑的人自不会在此妄动。其余诸王实力构不上想动也是心有余力而不足我所担忧的只有鲁王和徐王。” 德王爷嘿地一声:“没错险些忘了他俩这两个平日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要有人背后教唆却让他们来做这个出头鸟那可怎么办?”那咱们便得防在前头。王爷您可认得他俩的身边人?咱们得想个法子打声招呼疏通疏通。“ 德王沉吟道:“这鲁王那儿我倒有个认识的人便是王妃的父亲平湖君这位催老先生年轻时住在烟岛受过我父王的恩惠。我一会儿可以过去说说让他向鲁王妃递个话。” 胡志孝道:“也好这事就有劳王爷了。徐王那儿王爷是否也有门路可走?”德王叹道:“大人本王先明说了徐王背后有个靠山我说不动。”屋里再次静了下来想来人人都与卢云一般全都想到那响叮当的三个字:“杨肃观”。 听得一声长叹胡志孝好似累得瘫了竟然没有了声音。德王爷压低了嗓子:“寺卿这杨肃观可不是什么善碴要是他有意犯冲那就什么都别谈啦。”胡志孝叹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没说话。”德王爷咳嗽道:“寺卿昔日顾嗣源在世你不是和他有些交情?你能不能去找杨夫人疏通疏通?”听得他们提到心上人卢云不由揪紧了心情那胡志孝却叹了口气:“王爷这是异想天开了杨家这个不比伍家那个好管事。您要我找顾倩兮说项那是白搭了。” 德王爷道:“什么杨家伍家这话谁说的?”胡志孝道:“这是宫里传出来的。” 卢云闻言一愣德王爷也大感好奇:“怎么?这……这话是皇上说的?” 胡志孝道:“没错听说皇上前几日与丽妃闲聊便说了这段话。他说不管事的女人就不弄权不弄权的女人就不要钱。杨夫人不要钱、所以不弄权说来是比他的干女儿高明些便要丽妃多学着点儿。”德王爷忙道:“这个干女儿你说得便是艳婷吧。” 胡志孝道:“没错就是伍夫人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德王呸道:“什么第一红人?亏他伍定远练了一身神功功夫都练到了脸皮上去吧?自家老婆不在家里侍侯老公反倒去宫里侍侯了皇上?他不害臊我还替他丢人哪!” 这艳婷拜皇帝为父一事卢云却也听人提过好似当年伍定远成亲时已然位高权重艳婷却仍是民家村女为使两家身份相偕正统皇帝便收她当义女从此传为一段佳话没想到了德王嘴里却落得如此不堪。 胡志孝咳嗽道:“帝王家收外姓为女古来便有先例汉唐天子更有收异族为子的手个干女儿却算什么?何况伍夫人丽质天生能言善道皇上爱听她撒娇那也是人之常情。” 德王爷冷笑道:“是吗?那皇上又为何背后损她?”胡志孝咳道:“我话还没说完。那时皇上才把话说了丽妃便接着应了她说伍夫人要权、要钱、要面子看似什么都要其实没啥不好一个人若懂得爱钱爱权那便懂得爱皇上、爱丈夫、爱国家可要是一个女人连钱也不要了那她还要什么?早晚是个叛逆不孝的。” “他***!”德王骂了粗口:“这算什么鬼话?皇上听了以后可掌了丽妃的嘴?”胡志孝道:“那倒没有。皇上说这话颇有道理反面破题值得深思。”卢云听得心惊肉跳德王也微微一凛:“这么说来皇上还记着当年的事了?” 胡志孝叹道:“可不是么?听宫里的人说皇上每回只要一喝豆浆便会想到顾嗣源的事总得砸破十来个碗连把杨夫人也骂上一顿。皇后娘娘只好吩咐了要御膳房别再磨豆子若把皇上气病了谁来担待?” “两代朝议书林斋、专论天下不平事”这些往事卢云也听人提过自知顾倩兮却曾经开办书斋、忤逆天子、蔑视国家依此看来皇帝必也曾迁怒过杨肃观。 卢云心下暗暗叹息都说杨肃观冷面无情“断六亲、绝七情”可对待顾倩兮却很不同若非有他便十个顾倩兮也给霎了如何还能活到今日? 德王爷哼哼冷笑:“说到底皇上还是疼他的干女儿多些啦我怎说自己老斗不过正统军他妈得伍定远本王看他这一身军功全是 靠他老婆床上挣出来的吧?” 卢云大吃一惊胡志孝也是骇然不已:“王爷!你别信口雌黄!皇上没有子嗣多疼干女儿一些又有什么?你怎能如此口不择言?”德王爷呸道:“本王怎生口不择言了?皇上再怎么偏袒伍家那也不能胳臂肘向外弯!真龙!真龙!就凭这两个字便能杀他全家的头!” 胡志孝忙道:“王爷听我一言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勤王军再怎么不济也都是皇家血脉指尖尖、心头肉犯不着和外姓冲。为了载允着想您还是多向伍夫人说些好的才是。” 德王怒道:“什么?要本王巴结她、奉承她?***一个烂婊子本王要拍她马屁?那何不去向杨肃观磕头也好求个二当家什么的?”这话一说卢云心头大惊胡志孝也深深吸了口气道:“王爷言重了杨党是杨党伍家军是伍家军这‘威伍文杨’可不能混为一谈。” 德王爷恼道:“为何不能?他俩不都是复辟里搞特功大搞加官进爵把戏的?”胡志孝道:“王爷杨肃观是文臣依着祖制至今可还没封爵。”德王爷道:“本王看也快了!皇上不赏他他便要自己赏自己啦!”听得此言卢云心头更惊:“难道……难道杨肃观要谋反了?” 这杨肃观位高权重便与当年的江充相仿可追根究底他又与江充的地位大不相同。想人家江充是景泰的忠臣宛如一体之两面杨肃观却始终握着“镇国铁卫”不放却要正统皇帝如何安心?想到那“修罗之令”便在自己身上正胆战心惊间又听胡志孝劝阻道:“王爷你怎说这话?这花连皇上也不敢说你就这么出口了?你可知这牵连多大?整个朝廷即刻便能大乱哪!” 德王大声道:“我怎么不能说?这杨肃观在朝里结党营私那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么?胡大人!你敢说此人没有反心?”胡志孝恼道:“王爷反贼这个位子早已有人坐了怕还轮不到杨肃观吧?”德王爷冷笑道:“轮不到他?等得文杨武秦里应外合那才叫做美哪。” 德王言语越偏激胡志孝也不禁动气了:“王爷下官跟你挑明了说吧当年没有杨肃观便没有这个正统朝你临徽德庆也没今日这般权势。饮水思源咱们对待这批功臣是否也该留点口德?”德王呸道:“好你个胡大人一心一意都是替杨肃观讲话你到底站在哪一边?莫非你也是个镇国铁卫?”胡志孝大怒道:“王爷要看我的手臂么?来!本官现下就脱袍子!” 两人吵了起来已是不可开交忽听屋里衣衫微动有人站了起来道:“德王爷、胡大人严某有几句话要说。” 这嗓音清朗说起话来中气笃厚正是先前卢云察觉的那名内功高手胡志孝收敛了怒气喘气道:“严……严掌们若有高见但说无妨。”卢云心念一动:“严掌门?莫非是峨嵋严松?” 先前卢云在茶堂便曾遇上一个叫做严豹的年轻人自称是严松的晚辈还说了好些立储的事依此观之峨嵋全派真已托庇到了“临徽德庆”门下。 严松道:“王爷、大人你俩在这儿高来高去老道是一句也听不懂也没心思来听。贫道现今只有一事请教徽王无辜冤死你们打算怎么向王妃交代?”胡志孝咳嗽几声道:“严师傅我实话实说吧徽王的案子不能追大战在即你得放一放。” 严松道:“怎么放?”胡志孝道:“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如鸿毛。咱们参了庆王一本看似替徽王讨回了个公道其实只是便宜了其他几位王爷。现今局势咱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事情盖过去。”严松道:“所以照你的意思徽王之死绝不能追究了?” 胡志孝道:“没错非但不能追究咱们还得力保庆王。这才是上上之策。”屋里没了声息只听得一声叹息严松缓缓地道:“王爷、大人实不相瞒在下是载允的师父肩上担着孤儿寡母如今王爷尸骨未寒……”嗓音提起厉声道:“你俩便想瞒天过海纵放庆王这元凶大恶!我这儿请教一句若是王妃娘娘责问起来却要严某如何交代?” 这话义正词严直把卢云听得目瞠舌僵:“好个严松!十年不见居然洗心革面了!” 这严松昔日是江充的走狗爪牙惟利是图岂料十年过后却能说出这番话来当真是字字铿锵、句句在理。胡志孝却也恼了:“严师傅王妃是妇道人家看不懂事情的利害岂难道你也不懂?临徽德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庆王一倒‘临徽德庆’便得一起倒!到时唐王、丰王动百官上疏说徽王爷治军无力、自乱阵脚以致京师被围那咱们还顶得住吗?那时载允陪着徽王爷一起入了土王妃娘娘便开心了?” 这话一说严松便哑口无言了德王爷也劝道:“严师傅战场上的事情向来是瞬息万变的。再说老四平日与二哥最好若非情势所迫哪会害死二哥?真要说元凶巨恶自是秦仲海那厮王妃那儿劳驾您去说说二哥人都死了咱们还不为载允打算吗?” 众口铄金都要严松放过罪魁不再追究徽王之死可怜徽王这般地位居然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卢云听得大摇其偶严松想来也甚苦恼听他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不能作主。师叔您老人家怎么说?” 听得“师叔”二字卢云心下大惊万没料到屋里还藏着第四个人?正骇然间屋中木椅嘎嘎地一声真让人推了开来听得幽幽叹息声响起:“离开京城几十年了……”话声稍听轻轻又道:“还是什么都没变啊……” 这嗓音带着七分感伤、却又藏了三分讥讽屋里众人都静了下来谁也不敢接口。过得良久听得德王低声道:“白老爷子您要觉得此事不妥那便请说……您便要咱们上奏朝廷、弹劾庆王那也没什么不可以……”胡志孝也改口道:“这个自然。徽王是您老人家的亲女婿您老人家做主咱们都听您的吩咐便是了。” 听那“白老爷子”是严松的师叔还是王妃的父亲卢云自感诧异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听那老人叹道:“弹不弹劾庆王老夫都无所谓。人各有命朱祁人都死了还能如何?唉……当年嫁女入王府便该料到今日之事……”说话间嗓音渐渐靠近窗边卢云也大感紧张又听那老人道:“严松。”屋里响起嗓音:“师侄在此。” 那老人道:“王妃的意思呢?她是想替丈夫报仇还是想让儿子当皇帝?”众人一静了下来无人敢置一词。过得半晌方听严松道:“回师叔的话。王妃娘娘一生心愿便是让世子入继大统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千古名君。” “流芳万古啊……”那老人轻轻笑了一声:“乖女儿真是为国为民哪。”德王爷没听出讥讽之意反而大声附和:“没错!王妃有此心万民有福了!想这世道纷乱苦了多少百姓?咱们再不设身处地为他们想想谁来担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等日后载允登了基娘娘成了太后到时百姓丰衣足食白老爷子也成了当今国丈富贵已极……” 正说得高兴间猛听严松暴怒道:“王爷收回此言!我师叔何等人物岂是贪图富贵之人?”德王爷忙道:“是、是……本王说错了……”严松大声道:“两位大人务必记得!我师叔此番下山只为外孙助拳而来他若贪图这些虚名一甲子前早已提剑下山凭他的绝世武功便宁不凡也收拾了哪还要靠孙儿打天下?” 听得此言德王哑口卢云也不“咦”了一声不知这老人究竟是谁?莫非便是先前茶堂上听到的“白眉老祖”?正想悄悄退开猛听碰地一声面前厢房大门破开纵出了一个人影身上光芒变幻似人非人、似仙非仙。 眼看这身法之怪已非人间之物。卢云心下大骇自知行踪已露索性也不逃了只管闭住呼吸定住了脚步贴墙站好。 光影消褪来人昂然直立现出了本貌。只见他白眉长垂双手拢袖腰悬一柄腐朽木剑不知有几百岁了。一时间目光深沉只朝廊庑角落四望察看却没觉卢云贴在墙边与他相距不过数尺。 这便是“藏气”的功夫卢云练有“正十七”曾被灵智方丈诩为“仁剑第二”也因此他的武功也带了几分华山玉清的影子。一旦压抑呼吸藏住了武功异象身子便如路边石头、毫不起眼与宁不凡的“藏气”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压抑气息间屋里已奔出了几个人当前一名带剑道士正是严松本人。另两个一位身穿大红官袍是“大理寺卿”胡志孝另一人金盔铁甲腰悬王剑正是“勤王军骠骑营”的统帅德王爷。 先前众人在屋里说着话岂料变故陡生德王诚惶诚恐以为是自己冒犯了老人家忙道:“老爷子生气了?”白眉老人举起左手制止说话德王爷不明究理还待再次赔罪严松已竖指唇边低声嘱咐:“大家噤声方才门外有人窥探。” 德王爷惊道:“有人窥探?是……是丰王的人?还是唐王的狗?”严松细声道:“都不是。若是寻常武师岂能瞒得住我严松?”德王慌道:“这么厉害?我……我去找护卫过来……” 白眉老人慢慢站直了身子道:“不用了。”德王喃喃地道:“为何不用?”胡志孝低声咳嗽:“王爷这刺客既能躲过严掌门的耳目你那些兵将如何能是对手?” 一法通、万法通胡志孝脑袋清楚什么事理都瞧得明白严松也不多说了提起长剑便道:“胡大人、德王爷我送您俩离开。” 卢云明白此地不可久留趁众人说话之时悄悄向旁退开猛听风声大响那柄木剑突然横向扫来势道浑厚雄烈所蕴气力之大仿佛一根千年神木拦腰撞来。卢云大吃一惊忙使劲向上一扑飞身离开廊庑双手紧抓树枝旋即潜运内力制住了树枝晃摇。 德王吓得摔跌在地颤声道:“又……又怎么了?”院子里再次寂静无声。只见卢云高挂枝头那白眉老人立于廊下情势可说凶险非常。那老者缓缓转过身来只在察看卢云适才躲藏之处严松低声道:“师叔您……您又瞧见那刺客了?” 那老人点了点头心神微分卢云知道机不可失急急松开了手便从树梢落入了草丛中。“嗤”地一声响传过声音虽微却又让那老人“咦”了一声左右张望。 卢云满头冷汗心道:“侥幸。”他躲在草丛里凝神来看先前所立之处只见地板让那白眉老人劈了一剑竟现出了一条两尺来长的痕迹仿佛尖针所画笔直端正入地深达寸许。 看这老人单凭一柄朽木破剑却能刻地逾寸不差分毫卢云凭着十年苦修的内力自忖也能办到只是自己的剑芒过于霸道出手时土崩瓦解、飞沙走石若要刻出这尖针般的细活怕还力有未逮。 眼前这老人非同小可竟能拧狂风暴雨于寸许之间这份功力之纯已至化境。卢云心下了然自己若要与这人过招绝不能空着双手他必须仗剑。 此时“云梦泽”不在身上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兵器卢云只能躲在草丛里如小狗般趴着满面狼狈。胡志孝见情势古怪早想走了忙拉住了德王爷低声道:“好了事不宜迟咱们兵分两路您去见鲁王妃我去找威武侯各把事情谈妥。另也得通知庆王一声别让他内疚神明居然把自己逼到死路上了。” 德王爷低声道:“寺卿放心老四这般硬种便不会害死二哥了。我猜他闯了大祸定是去宜花院里猫着抹不丢地浇个烂醉啥也不愁。”胡志孝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老爷子、严掌门下官告辞了。”把手一拱慌慌张张地跑了那德王爷毕竟是武人只把手按腰刀上微一欠身这才转身离开。 那白眉老人甚是机警虽没找到卢云却仍手提木剑四下察看严松低声道:“师叔方才真有刺客么?”那老人摇了摇头道:“不晓得。”严松愕然道:“不晓得?”那老人道:“我觉得有人躲在左近可始终感应不到他的内力。”严松呆了半晌随即失笑:“师叔多心了。四下若是有刺客咱们便感应得到他的杀气凭您的修为难道世上还有人瞒得住您?” 那老人摇头道:“那也难说。方才那个正统军大都督便接得住我的‘无剑’。” 严松忙道:“那位伍爵爷是正统朝第一高手方今天下有此身手的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那老人叹道:“隐居了大半辈子不问世事满拟天下已无抗手没想世间武学也是一日千里……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严松道:“师叔这话就不是了您说后生可畏岂不知后生们畏您惧您远胜于您怕他们?快回房里歇着吧一会儿咱们还要给徽王爷念经……” 那老人道:“王妃呢?”严松道:“哭了半天已睡下了。”那老人哼道:“没出息。” 严松低声道:“师叔怎么说这话呢?小师妹死了丈夫怎能不伤心?” 那老人嗤之以鼻:“伤什么心那朱祁多少姬妾见一个、爱一个早让她守了活寡她那时怎不伤心?现下才掉泪敢情我生她时少生了脑子吧是吧?”严松左右张望细声道:“师叔您说话小声些这话要让皇上听了……” 那老人大怒道:“皇上怎么地?永乐大帝我都见过了还怕朱炎这臭小子?严松师叔这儿有个好差使给你反正我女儿守寡了你以后便陪她睡吧!睡到她不哭为止。” 严松跪了下来颤声道:“师叔师妹可贵为王妃啊!这大逆不道的事却要侄儿……”正抖间面颊上啪地一声居然挨了师叔一记耳光听那老人暴怒道:“没出息的东西!王妃又如何?不就是你爱慕一世的小师妹?当年你不敢和朱祁争现下朱祁死了你还不敢争么?活该出家当道士让你严家绝子绝孙!” 严松挨了打却只抚这面颊不敢吭气。那老人厉声道:“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起来?”严松慢慢爬起身来只见这峨嵋掌门面容凄苦轻轻地道:“师叔还笑话我呢?您当年若能勘破这个情关又何必隐居深山不问世事?” 那老人瞪了严松一眼:“凭你也配跟我比?”严松低声道:“侄儿不敢。”那老人甚是跋扈打完了人又道:“我外孙呢?”严松忙道:“载允在北院守灵。师叔不是我夸您这外孙这孩子还真是有太祖之风父亲虽死至今仍未落过一滴眼泪。” 那老人露出难得的笑容:“什么太祖不太祖?这是因为像他外公。”严松忙道:“是、是正是得了老爷子的真传……”拍了几个马屁总算将师叔送入房里关上房门院中复又寒静。 卢云大大松了口气心道:“好个峨嵋山原来还有这等耄耋耆宿。”转念又想:“对了这老人方才提到了定远莫非他们交过手了?” 那老者武功之高比之当年的四大宗师只在伯仲之间。只是景泰年间却没听说峨嵋还有这等高手。依此看来那老者怕真如他自己所言已然隐居大半生。否则他若十年前便出山挑战宁不凡那“天下第一”的位子是否还坐得稳还真是难说了。 经历此事卢云已收起小觑之心深知红螺寺卧虎藏龙多停一刻便有一刻的危险。他不敢在此逗留便慢慢远离厢房若莫退出数百丈正要转身忽见面前明明白白站着一名老者白眉白须不是方才那个白眉老人却又是谁?“ 卢云大吃一惊左足抬起一步踏转便要抢到那老者背后那老人右足弓步刚巧不巧挡了去路。卢云心下暗惊:“好厉害。”还不及变招听得嗤地轻响老者提起木剑凌空虚劈霎时天空好似裂了开来一股剑气伴随隆隆雷响排山倒海而来。 卢云嘿地一声双足使劲向后一点左掌奋力前推暗藏雄浑罡气听得掌心“啪”地亮响直痛得他眼冒金星还不及后退一股大力已然压迫而来卢云也不硬挡了索性顺着这股势力后掠飞出。 哧哧连声身旁竹影急动这一退竟似无止无尽突然背后一痛撞着了一株松树随即脚步晃荡跌了出去四下伸手去扶摸到了一堵墙壁却是倒在了一间木屋旁。 卢云大口喘息靠墙坐下先藏住了身形这才提手来看只见左掌心多了一道红印火辣辣地甚是疼痛好似被狠抽了一鞭痛入骨髓。 适才卢云凝云内力掌心里满布罡气正是当年赖以求生的“昆仑剑芒”仗着卓凌昭庇护这只手方才得以保全没被白眉老人切下来。 卢云摇头苦笑看他都四十岁的人了谁知遇上这白眉老祖却似成了当年的小塾生居然还挨了夫子的一顿好打?下回再见那老人必得准备一口宝剑绝不能再任凭宰割。 天气冷风又寒掌心挨了这记疼得麻。卢云甩了甩手正要起身忽听竹林深处传来口哨声几名黄衣侍卫飞身而过身法快极随即屋脊上、竹林里人影纷纷相互换岗此地竟然埋伏了大批御前侍卫。 卢云急忙蹲下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赶忙伸手入怀取出灵智交出来的纸折察看这一望之下不由张大了嘴才知此地便是“祖师禅房”正统皇帝的行驾所在。 霎时之间卢云仿佛五雷轰顶只是后背靠墙胸口更是剧烈起伏。 正统皇帝、正统皇帝五十年来天下风起云涌一切波涛皆源于这面墙后。屋中之人征讨瓦刺、兵败西疆乃至遭敌寇俘虏、乃至景泰登基从此这位正统之君销声匿迹不复踪影。岂料便在天下人遗忘他的时刻他却与伍定远、杨肃观联手一举政变成功创建了这个“正统皇朝”。 今时此地一墙之隔正统皇帝便在自己背后。卢云身上微微热仰望天空遥想自己追寻一生的志向蓦然之间泪水涌了出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济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这几句话顾嗣源死了、柳昂天死了、乃至与江充、刘敬、乃至于秦霸先……乃至于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正派的、邪气的、枭雄的、英雄的他们宛如飞蛾扑火全数葬身于这团熊熊火焰之中。 念及那前赴后继、一波接一波死于朝难的英雄们卢云已是眼眶湿红他举袖拭泪霍地站起身来转向了背后的房舌凝视那片纸窗。 为了那些已死的、将死的为了那风中残烛而茫茫无从的千万饿鬼为了那郁郁苍苍迷迷蒙蒙相争相斗的六道众生今日今时卢云必须与正统皇帝见上一面。 全身每一寸都燃起了热血此刻不为投递奏章也不为万民请命卢云既非孔夫子、亦非诸葛亮他只想告诉皇帝几句心底花打从投入朝廷第一天以来便窝在心里的花。可惜过去没胆量说也没本事说直至今日。 “皇上……”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举手向前正要将窗儿推开忽听背后一人道:“福公公皇上醒了么?”卢云大吃一惊忙伏低身子撇眼去看却见了两人一个是军官一个是太监二人在院里低声说话与自己相距不过数丈。 两人背对着卢云并未见到他。听那太监骂道:“好你个高炯怎么溜到院子里来了?要是惊动了皇上你来挨板子啊?”卢云撇眼去看只见那“高炯”腰束红带一身戎装想必是伍定远的手下。也是怕这人的眼光厉害忙伏低了身子以免为人所知。 那高炯人如其名果然目光炯炯他听了责备却是沉着以对拱手道:“福公公高某一介武夫宫廷礼仪若有怠慢望请恕罪。只是您也是朝廷中人该知城外军情有多急?皇上再不肯接见咱们只恐贻误军机谁又吃罪得起?” 那太监却是叫“福公公”看他年纪甚小脾气却是不小一听此言立时骂道:“怎么你们这些人吃皇粮当大官遇上正事便不成了?你去叫伍定远来我自己和他说。” 那高炯道:“福公公我家大都督便在前院。”听得此言卢云便侧到了墙边偷眼去看果见院外跪了一员大将满身征尘不是伍定远是谁? 卢云人在屋后伍定远却在前院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卢云遥望故人只见伍定远摘下了头盔露出了髻看他两鬓霜白前额更已秃了大半着实比分手前老了许多。卢云看着看着心下忽有不忍:“也真难为定远了。当这个大都督着实不易。” 今早城门大战看伍定远内外煎熬一面要镇住灾民、一面要保住京城如今来打寺里谒上天子却迟迟不见他真不知这仗要如何打下去了。正叹息间又听高炯道:“福公公城外的情势你也是知道的。今早徽王爷战死庆王却又弃职逃亡勤王军上下乱成一片现下咱们究竟要和要战都得皇上定夺。烦你再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家大都督一定要见到皇上。”说着递过一叠银票轻声道:“为了天下万民拜托了。” 福公公挡开了银票将他拖开了几步离得禅房远远的方才低声道:“高大人啊不是咱家不肯卖你面子。这打初一以来皇上脾气阴晴不定的起威来真连神仙也顶不住他没说要见人谁敢吵他?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高炯低声道:“公公我家大都督也说了万岁爷一刻不见他他一刻不离开。”福公公恼了:“高炯!你少拿伍定远来压我!你现下只剩两条路可走要嘛你这就去找皇后娘娘看她愿不愿帮这个忙。要嘛便去找马人杰让他来闯祖师禅房就是别死赖在这儿。” 高炯道:“福公公马大人只剩一条腿了。”福公公起蛮来冷笑道:“单脚也能跳啊人家孙膑还是个两腿全断的不照样打仗?去去去想见皇上自己想办法快走了!” 眼看福公公冷面绝情高炯无可奈何只能走回前院自去伍定远身边跪着三大参谋加上一个“正统军”大都督四人排成一列想来就差个巩志便成了磕头大队。卢云心想:“原来皇上谁也不见也罢还是让卢某闯一遭吧。” 闲云野鹤的好处便是无牵无挂便算皇帝怒抓人自己只管逃之夭夭再去大水瀑里躲个十年谁能奈他何?心念于此便昂然起身径朝窗户去推。 面前窗儿关得严严实实连推几下却都推之不动当是从内侧上锁了卢云微一力正要将窗扉震开忽听禅房里传来低微话声:“王公公……你来告诉朕……”卢云一听禅房里另有内侍便又蹲了下去。那嗓音听来颇为苍老如此说道:“谁才是朕的忠臣?” 卢云心中怦地一跳暗想:“这说话之人……便是正统皇帝么?” 卢云掌中出汗侧耳听了半晌不再听闻说话声当即竖指运力正要将窗纸刺破却又听得一个尖锐嗓音道:“启奏万岁爷……依奴婢之见……”这嗓音又尖又小好似是捏着喉咙说出来的以卢云内力之深竟也难以听闻。他深深提了口真气霎时灵台清明神游太虚树林里的风吹草动、院里太监的言语谈笑莫不一一收入耳中。 这尖嗓子说起话来又轻又细似怕外人偷听一般卢云虽然运足了气却还是听漏了大半段又听那苍老嗓音低声道:“胡说……胡说……朕少年即位两度登基手下不知多少能人义士你敢说朕身边没有忠臣?” 那细微嗓音道:“皇上您身边不乏能人可要说忠臣却是一个也没有。” 正运气窃听间那老迈嗓音突然拔高起来大声道:“胡说!门外跪的那个伍定远忠直耿介难道还不是朕的忠臣么?”这话响震如雷卢云耳中大感刺痛前院也是窸窸窣窣似有什么人动了动身子不想可知伍定远也听到了说话。 卢云心下一醒寻思道:“是了皇上早就知道伍定远跪在院外这话纯是说给他听的。” 天威难测看伍定远御前跪雪皇帝却始终不肯召见料来必有什么隐情。卢云手上拿着那个“余愚山”写的奏章心里隐隐生出了忧郁不知自己该不该送进去。正踌躇间又听那细微嗓音道:“皇上啊咱俩就说句真心话吧您真当伍定远是忠臣么?” 卢云心下暗恼:“这太监未免也太放肆了明知定远就在门外居然敢公然疑心大臣?”正不满间正统皇帝却也火了:“大胆畜生!朕今日有这个天下伍定远当居功似他这般披肝沥胆难道还不算是朕的忠臣?” 前院传来硬物触地声卢云侧耳倾听已知前院的伍定远叩下去想来额头撞到了地下心中定是诚惶诚恐。又听那“王公公”叹道:“皇上啊皇上这儿没外人咱们就别说那些虚的吧……您真觉得伍定远效忠的是您吗?”卢云越听越毛骨悚然看这话一说伍定远还要做人么?正惊怕间皇帝却已开口训斥了:“又来了!老在这儿挑拨离间伍定远不效忠朕还能效忠谁?难不成要效忠江充、效忠也先不成?” 这也先曾经击败武英皇帝将他追杀到天涯海角看来皇帝虽已年老仍深恨此事便将此人与江充并列平生两大恨。那王公公忙道:“皇上误会啦奴才虽没说伍定远是忠臣可也没说他是奸臣当然也不会和也先、江充同流合污。可真叫奴才来说他其实也没效忠您。” 皇帝冷笑道:“那他效忠的是谁?”那王公公道:“天下万民。” 皇帝冷笑道:“没见识的东西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伍定远效忠天下万民那就是效忠朕。咱俩志同道合还分什么彼此?”卢云松了口气心道:“是了这才是圣君正道。”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此乃孟子所言不知多少君王心怀厌恶正统皇帝却轻而易举跨过了第一关料来这个天下有救了。正庆幸间那王公公却又笑起来:“皇上啊皇上奴婢可又不懂啦!既然伍定远这般效忠天下万民现下怎不去替老百姓干活?却又跪到您的门外来啦?”皇帝森然道:“怒匪闹到门口来了伍定远谋思忠君报国偏又才具不足只能求朕指点来了。” 王公公哎哟一声娘气道:“皇上伍定远手底下几十万兵马整治得井井有条他哪里求过您指点了?他真要解京城之危还怕没法子吗?干啥来问别人啊?”皇帝怒道:“你住嘴!军国大事你懂什么?当年御驾亲征就是你这畜生出的馊主意?现下又来嚼舌?滚了!” 卢云闻言更惊不知这王姓太监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还曾陪同过御驾亲征那岂不是比刘敬资格更老?却听那王公公幽幽地道:“皇上御驾亲征是怎么败的您自己心里最清楚了咱们真是输在也先手里么?”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啊”的一声低呼这声响一出前院的伍定远立时也“咦”地一声好似察觉后院里躲着有人。卢云深知“一代真龙”的能耐忙把气息掩住了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至于伍定远是否会过来察看只能听天由命了。 伍定远察觉有异那皇帝与王公公却没这等耳力自不知隔墙有耳。听那王公公低声又道:“皇上您且想想这勤王军呢上下有一百二十万人全是世袭军户正统军呢募了七十二万兵这两军加在一块儿将近两百万军马若真要驱离灾民还会办不到么?” 皇帝沉吟道:“你是说……伍定远手下的兵马其实压得住灾民?”王公公笑道:“可不是么?奴才早就打听过了伍定远兵马雄强分明有能耐平乱却为何要跪在门口?皇上不觉得怪吗?”皇帝低声问道:“他……他不敢擅作主张所以要来请示朕是吧?” 王公公笑道:“皇上真是英明啊您可知下令杀死百姓的武将百姓称他们做什么吗?”皇帝忙道:“叫什么?”王公公细声道:“叫做屠夫刽子手。”皇帝叹了口气:“这话也没说错啊杀害百姓的人能有什么好名声?照朕看来秦始皇便是个大大的屠夫。”王公公笑道:“皇上您看伍定远那般刚毅木讷之人他想做刽子手么?”皇帝低声道:“当然不想。” 王公公笑道:“所以皇上也该知道啦人家不想做刽子手可总得有人来扮这黑脸呀。” “反啦!”皇帝狂了听得轰地一声桌子竟给掀翻了随即乓琅大响不知又砸破了什么东西王公公笑道:“皇上所以您也该明白啦伍定远效忠的不是您也不是天下万民而是他伍定远自己啊。” 院外传来哽咽声不想可知伍定远落泪了卢云听入耳中心里也不自禁代他难过。 伍定远是真龙之体耳音灵敏绝不在自己之下正统皇帝却在房里与人一搭一唱不就是存心说给他听的? 一片沉寂间前院传来叩声已有人叩谢天恩了。不旋踵院里响起兵卒的号令伍定远已然起驾离开。想他便再愚鲁百倍此时也当明白了皇帝的旨意。 这场大战必须有人来扛这个屠夫便是伍定远他必须代皇帝受过。 屋里屋外一片寒寂卢云默默坐在屋边什么也不想说了。他望着手上那份奏章摇了摇头正要掉头离开窗里却又传来皇帝的说话 :“看看你又把朕的大臣气走了。到时候他辞官不干了谁替朕追他回来?”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吧。伍定远是个老实人咱们不这样激他他哪会拿出真本事来?” 伍定远一走窗里二人这才说起了真心话卢云心下一凛便又蹲身下来只听皇帝叹道:“这朕知道。唉伍定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别说对老百姓便算要杀一条狗朕看他也老犹豫不决。唉……可是指令总不能让朕亲自下吧?等事情过了朕得大大的恩赏他。不然他若真要辞官了那朕可要少了条手臂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伍定远要是走了您的宝贝干女儿定会追他回来再让老公侍侯您一百年。”皇帝拂然道:“你想的美哪!这艳婷是伍定远的青梅竹马心疼丈夫还来不及伍定远要真辞官了她心里定也骂着朕便跟着一起走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那可未必吆这艳婷到底是向着老公多点还是向着您多点咱们得探究探究。”皇帝呸地一声随即笑骂起来:“你这混蛋老拿朕和艳婷说事?朕是那种人吗?”卢云与艳婷无甚交情可听得她成了旁人嘴里的笑柄仍是深为不满寻思道:“看来这王公公真是正统朝廷的祸害为祸之烈怕还远在江充之上。” 自返京以来卢云已见过无数王公大臣杨肃观、伍定远乃至方才的“德王”、“徐王”所见不可谓不多却从未听人提过这位“王公公”即便昨夜义勇人的“琦小姐”怕也还不知朝廷里居然有这号人物没想却让自己撞见了。 卢云宅心仁厚可此际却对这王公公厌恶之至若能将这人绑了走扔到漠北天南让皇帝再也找之不着朝廷也许就平安了。正想间屋里却又静了下来听那王公公道:“皇上奴婢方才拿艳婷说事纯是玩笑话罢了。您别当真啊。” 皇帝嗯了一声:“朕知道。不过这艳婷确是个好女人伍定远若不好好待她朕绝不饶他。”王公公低声道:“皇上又舍不得她啦?要不干脆把她召进宫啊?瞧瞧她心里爱的究竟是谁?” 朋友妻不可戏何况是大臣之妻?卢云心下恼火正要不顾一切起身这回皇帝却也动了怒出言痛斥:“又来嚼舌!朕是那种人么?艳婷在我便如亲生女儿一般!你再敢胡说八道朕立时把你煮了!” 皇帝好象真的怒了房中传来哀哀求饶声那奴才好似怕了又听正统皇帝沉声道:“听好了朕这一生前后有两大忠臣武英朝是秦霸先正统朝是伍定远这两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念就只是朕的江山社稷别无二心。说真的外界称他们一声‘真龙’朕闻此言绝无不快反而为天下万民庆幸。” 听得秦霸先之名卢云便静了下来那王公公却是呸了一声:“皇上您又糊涂啦这世上没有真的忠臣只有被逼出来的忠臣。您还记得么?当年秦霸先把您关到了什么地方?” 皇帝的浩然正气一无踪了代之而起幽幽叹息听他低声道:“神机洞……” “没错!就是神机洞!”王公公连珠炮似地骂了起来:“他***狗日狗杂碎名摆握有怒苍山几万兵马却不肯把咱俩接出来皇上您自己想想他安的是什么心?”皇帝痛苦道:“朕……朕不知道……” 王公公大声道:“皇上!都多少年了您还弄不明白么?这秦霸先是想留后路!和泯王修好!不然他手上兵马这般强大干啥又要把您藏起来?还不就是想拿您当筹码也好和景泰换个一官半职什么的可您多傻至今还把这人当成了忠臣念念不忘可真笑破天下人的肚皮啦!” “住口!住口!”皇帝狂叫起来了:“当年秦霸先为了保朕闹得满门抄斩!那还是假的吗?那天咱们去武德侯府凭吊你不也跟着朕一齐掉眼泪了!他全家都死了!儿子又被泯王逼反了!他一家人都沦落到了这个境地你还要怎么样?你说啊!说啊!” 卢云甚少听人提起秦霸先的生平此时听得二人对答也只一知半解。那王公公却似恨透了秦霸先仍是咒骂不休:“皇上人是会变的。当年的秦霸先也许不至向泯王低头可后来呢?他若非一意接受招安又怎会被柳昂天陷害?惨死在神鬼亭?” 卢云心下大震:“什么?侯爷害死了秦霸先?”正惊疑间忽听“喵”地一声屋里传来猫叫正统皇帝笑道:“玉狮又来讨朕欢喜啦。”说着嗯嗯几声想是朝小猫身上亲了亲。 喵喵之声响起接着传来呼噜噜的声响这小猫颇见舒泰屋里便又静了下来。良久良久听得皇帝幽幽地道:“王公公事情都过了多少年秦霸先死了柳昂天也死了连天绝大师也死了往者俱亡咱们就别再追究这些往事了就让这些事过去吧。” 王公公冷笑道:“皇上那宁不凡呢?咱们追究不追究?”卢云心下一凛:“宁不凡?怎么他也扯进来了?他和正统皇帝有什么恩怨?”正想间却听皇帝重重哼了一声森然道:“王公公……宁不凡功在国家没有他咱们还在西域里坐牢谁有本事把咱们带回中原?你若敢损宁大侠一句朕就把你的脑袋按到火炉里烧成灰烬。” 王公公笑道:“皇上您以为宁不凡出手救驾为的是您啊?我看他为的是另有其人。” 尖锐嗓音停下浓厚喘息响起猛听“砰”地一声皇上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住口!” 喵地一声那只小猫想来也害怕了纵落下地自在屋中乱窜。那王公公也不敢乱说。屋里静默良久听得皇帝低声道:“王公公咱们名为君臣实为知己。可你也别老是编排外人让朕难以做人……”王公公冷笑道:“皇上啊皇上您就是着点妇人之仁这才害惨了自己您不信自己可以出去打听打听这普天之下还有谁当你是天子?都等着您赶紧死哪!” 皇帝大怒道:“大胆畜生!敢对朕说这话?”卢云大骇真没料到这王公公狂悖至此若在景泰朝只怕早已被霎了。却听那王公公劝道:“皇上奴婢这生都是服侍您的说话本就直了些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您便算不爱听奴婢还是有话要说!” “说!说!说!”皇帝重重拍了桌子厉声吼道:“你想说便说!朕拦过你吗?啊!啊!”王公公低声道:“皇上息怒啊奴才这一切都是为您好啊……您看看现今朝廷里到处拉帮结党一派归一派的您倒也说说他们为的是什么?” 皇帝哼了一声道:“入东宫、接大位。”王公公道:“可不是么?人人都说您年纪老了不出两年便要龙驭殡天谁不在为日后打算?您说想伍定远是忠臣可您何妨召他进来亲口问问他他私下支持哪个王爷?” 听得种种谗言皇帝想是极苦恼一时咬牙气喘:“你说……伍定远私下和哪个王爷好了?是唐王那个***还是徐王那混帐王八蛋?”王公公道:“皇上伍定远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他哪里会漏口风?可您说吧为了立储的事情他前后催了您多少回?” 皇帝哼道:“每年都提。”王公公道:“可不是么?不单伍定远什么何荣啊、马人杰啊、杨肃观啊、牟俊逸啊全都一个劲儿要您立储私下却在找老板、拥新王玩那荣华富贵的老把戏这等人留之何用?不如全杀了吧。” “王八蛋!”皇帝暴吼一声却也不知是骂谁听他喘息道:“这……其实他们也没错朕确实老了再不立储万一龙驭殡天了这天下也不能一日无主……”王公公冷笑道:“这还要您愁啊当年皇上御驾亲征也不就失踪个两天那老贼婆不就立个泯王出来么?” “王八蛋!”皇帝暴吼起来了:“什么老贼婆?那是朕的母后!你敢骂她?” 王公公冷冷地道:“皇上咱家很少骂人那三个字的但奴婢拼着霎头的罪也要骂出来。您说那贼婆多狠心?多毒辣?您说江充坏我看还坏不到她的一点皮毛当年您御驾亲征这贼贱人就安排了毒计先把秦霸先驾空了又让泯王监国、再让江充去勾结也先里外夹击 一次把您从宝座上推下来……这贱人!奴婢若还留着那玩意儿非日她的尸骨三百回您还左一个母后、右一个母后她把您当儿子看了么?” “畜生!”地下传来践踏声帝声勃然震怒:“***!朕老娘你也敢日!朕先日死你这***!”禅房里传来劈劈啪啪传出踢打声那王公公却能忍人所不能忍竟是无声无息卢云则是满掌冷汗只觉家事国事搅在一起脑袋里已是乱成一片。 良久良久正统皇帝总算喘了口气低声道:“王公公朕……朕打痛你了么?”王公公哽咽道:“万岁爷为了您奴婢可以死上千百遍还怕什么痛?您要看奴才不对眼索性杀了我吧?”皇帝低声道:“那怎么行?你……你一直是朕最亲的人……”说到此处居然呜呜哭了起来:“唉……朕真的好苦……身边没一个人可信……” 哭了半晌忽听屋里喵地一声一只猫儿跳上了窗台自在那儿徘徊皇帝忙道:“啊……玉狮要出去玩儿了?朕放你出去。”王公公道:“皇上别放它出门这畜生不才刚回来?又弄得一身脏真惹人厌。”皇帝恼道:“王公公连一只猫的醋你也好吃?真比娘们还娘。”脚步低响嘎地一声窗扉推开说巧不巧恰恰便开在卢云头上。 卢云心下大惊忙蹲低了身子就怕与正统皇帝照面却于此时一只小猫从窗台探出头来猛一见到卢云却是“喵”地一声猫毛直竖便又逃回了屋里。 “玉狮怎么啦?不是开窗子了怎又不去玩儿啦?”屋里传来正统皇帝的嗓音颇见温柔王公公笑道:“皇上玉狮知道您了脾气便又回来讨您欢心啦。”皇帝哈哈一笑便又关了窗道:“还是玉狮好玉狮才是朕的忠臣。” 皇帝与小猫玩了一阵又道:“王公公其实你说的这些话朕都听了进去。只是有些事情你还是没弄明白。就拿马人杰来说吧你知道朕为何始终不杀他?”喵喵叫声中听那尖锐嗓音道:“皇上是要制肘杨肃观。” 听得此言卢云忍不住“啊”了一声叫了出来天幸屋里二人均未觉卢云心头怦怦跳着又听皇帝大声叹气:“可惜啊!”御声渐渐低沉继之以幽幽惋惜:“朱祁居然死了……这八王之中朕其实最看重他这才让他握住了兵权可惜他福薄居然让庆王那畜生害死了……唉…….这用人之际这案子该怎么办啊?” 胡志孝料事如神果然算中皇帝的心思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办庆王大理寺若直言上奏反而让皇帝为难了。那王公公道:“皇上奴才实话问您一句现下朱祁死了八王之中哪个最合您的意啊?” “这八王之中呢说来说去还是徽王最好又忠又能干唉偏又死了……这唐王呢状似是恭顺……鲁王呢还真是暴躁……丰王呢……”屋里传来茶盏碰撞声不知是谁喝了口水皇帝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忽又道:“对了腊月时朕见了丽妃吐得好厉害全是些酸水却是怎么回事?”王公公笑道:“皇上她喝醉酒啦整谭花雕灌下去还能不吐吗?” “日你妈!”皇帝又暴怒起来:“朕问丽妃是不是害喜了你这奴婢跟朕扯什么?说!她是不是有了?”王公公忙道:“皇上这……这得召太医来问啊奴才哪知道?” “***!”皇帝咬牙切齿:“亏他袁太医几代都在宫里……朕每回召他来给妃子把脉一次也没准过!明摆是害喜都让他说成了上吐下泻!这回丽妃吐了肚里肯定有东西!朕再召袁太医问问只要他还感说个‘没’字朕即刻烹了他!” 看这正统皇帝求子心切只怕是听不进真话了卢云虽不认得这袁太医却也不禁暗暗为他担忧。皇帝骂了几声又吼道:“小德子不是去找玉瑛了怎还不来?”王公公笑道:“皇上啊小德子、小福子都是皇后的人可不是您的人办事当然怠慢啦。” 皇帝怒道:“又来了!只要是玉瑛的人便都是朕的人夫妻本一家还能分彼此么?你再敢嚼舌朕就将你的舌头拔出来便和上回一模一样!”王公公慌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皇后娘娘和圣上是一体的她待您那真叫做有情有义万中无一啊!” 皇帝恼道:“这还要你说?朕当年多少妃子三十年过去了还有几个留下?就只她一个死心塌地千方百计为朕复辟这份恩情朕三世也报不了。”王公公叹道:“是啊十三岁入宫和你厮守不到一年便守了活寡这过去三十年来真不知她是怎么过来的?” 皇帝叹道:“说得好啊朕每思此事便要慨然。这三十年来想她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却要以泪洗面、独守空闺……”王公公道:“夜夜笙歌啊。”皇帝愣住了随即大怒道:“你说什么?”王公公忙道:“没、没什么……” “***!”地下再次传来践踏声皇帝暴怒道:“日你这***日死你!朕的母后你也损朕的皇后你也骂你再说一个字朕就撕烂你的嘴!”这王公公是练过金刚不坏体虽遭打凌辱兀自一声不吭当真神勇过人。卢云却是满头冷汗自知听了太多秘密一会儿若让人觉藏身此间后果岂堪设想?一时间左顾右盼已在寻找逃生道路。 良久良久皇帝总算打够了喘息咬牙:“王公公你给朕听清楚了!别的人朕都是半信半疑唯独对玉瑛朕绝无一分一毫怀疑!当年她为了助朕复辟走遍了千山万水琼武川更两度举事与杨肃观、伍定远结盟这样的人不忠还有谁忠?***!你记住了吗?” 王公公哭道:“皇上奴才只说错一句话就让您打歪了头啦。可您上回要奴才查办的事儿奴才早就办好了您怎么都不夸奖咱哪?”皇帝怒道:“朕要你查什么?” 王公公哭道:“上回皇上不是说了吗?这贼老天无眼琼家这般忠心人家怎么还绝后啦奴才一听这就立刻派人去查案啦。”皇帝低声道:“绝后?等等你……你说得是琼翎?” 王公公哭道:“是啊那个最敢言、最大胆的小子您不还夸他是天纵英才、甘罗拜相……怎么到了正统朝他却早早没了?奴才越想是越可惜这便替您调他的卷宗来啦!您到底看不看啊?”皇帝忙道:“快把卷宗拿来朕现下就要看!” 脚步声响皇帝亲自起身急急行了过去随即传来纸页翻动声过不半晌又是一声暴吼:“这***赵尚书!不是要他字写大些?这般蝇头小楷要朕怎么看?” 这皇帝与景泰大不相同脾气躁烈异常骂了几声屋内纸张窸窣有声想来还是看了起来。过了好半天忽听那王公公道:“皇上您看这儿琼翎死前下过诏狱哪。” 皇帝喃喃地道:“没错被关了十几天出来就死了……难道在狱里被人下毒了?”咬牙骂道:“江充这***……到底拿什么罪名办他?”纸张翻了翻听那王公公道:“看都写在这儿了查南京宗人府少詹士琼翎于景泰十八年乙卯三月无故返京懈怠政务擅离官守……” “什么?擅离官守?”皇帝大吼起来:“江充!就凭这莫须有的东西!你也敢杀朕的爱卿!日你妈!朕要亲日你的尸!日你妈上下九族十八代!” 屋里传来纸张撕裂声皇帝想必怒之极矣。卢云伏在窗下偷听却也是暗暗诧异他虽没见过琼翎却也听琼方提起过晓得她父亲是世家子弟更兼科考出身江充若要拿他少说诬个大的怎敢哪这微不足道的罪名办他?莫非是要逼出琼武川还是怎地? 正想间皇帝已然定了定神反覆踱步喘道:“等等这琼翎到底……到底死了多久?”自行翻动了纸张沉吟道:“景泰二十八年岁次乙丑……”忽又道:“怪了……他……他擅离官守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王公公道:“上头写了查琼翎于景泰十八年无故返京懈怠政务……” 脚步声停下皇帝没说话了卢云也是微微一凛心里也隐隐感到怪异。 一椿十年前的案子一条微不足道的小罪居然治死了开国大公的嫡孙?更可怪者当时刘敬明明手握东厂、琼武川也深受太后器重二人竟都无能为力只眼睁睁看着江充害死了他的独子? 一片沉寂在场都觉得悬疑了猛听皇帝大喊道:“王公公快去查查这案子的审官是谁?”脚步声响屋内传出窸窣声皇帝好似亲自趴到了地下翻阅散落卷宗。 卢云屏气凝神听得屋内衣杉拂动皇帝站起身来低声道:“怎么搞的……审官没具名?”听得此言卢云双眼圆睁却也觉得荒唐了。 这朝廷里的刑名重一个卷宗不论严明与否最要紧的是审讯过程不能出错不单得具名还得细写状文否则案情一经追查审官必然出事。尤其人命关天便算是个升斗小民往往也能望上喊冤闹到五院会审六部开堂万万怠慢不得更何况琼翎不是别人他是世家弟子开国大公之后如此惊天大案审官怎敢不留姓名?难道不怕琼武川告上天庭? 没有告事情都过去了十五年琼武川还是没告。即使独子遭逢不白之冤即使女儿成了皇后琼家还是任凭琼翎沉冤于九泉就是没替他申冤。 屋里静了下来皇帝好似也陷入了沉思过得好半晌忽道:“极峰。”哗地一声纸张全数扔了出去听得皇帝大声道:“这案子是极峰亲审!所以审讯时没留姓名!” 卢云心下一凛已知琼翎的案子早已上达天庭了又听皇帝大吼道:“来人!”门外脚步慌张听那福公公道:“万岁爷!奴婢在此候旨!”皇帝沉声道:“调三法司朕有事问他们。”福公公忙道:“是、是、奴婢这就去。”正要离去又听皇帝沉声道:“慢!”那小福子好似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婢听着。”皇帝淡淡地道:“把琼武川找来。”小福子忙道:“是……”慢慢起身倒退行走听得皇帝大吼道:“还不快去!” 砰地一声那小福子绊了门槛险些跌了一跤。那王公公待小福子走远了方才道:“皇上保重龙体啊这琼翎人都死了您就别费神啦。”皇帝道:“这你别管朕不在的这几十年稀奇古怪的事太多了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该办的就要办、该平反的就要平反。” 王公公细声道:“皇上先歇歇吧倒是奴婢上回向您提的那事儿您考虑得如何了?”皇帝叹了口气:“别说了遗宫那案子闹得天下大乱朕怎能再来一次?” 听得“遗宫”二字卢云微微害怕不知皇帝又想干些什么?王公公道“皇上此一时、彼一时啊泯王妃不肯做的事难道玉瑛就不肯?你俩共历患难、您还信不过她么?”皇帝叹道:“便算她肯朕也舍不得。”王公公低声道:“皇上您舍不得她她又舍得您了?照奴婢看您该找个时机向她表白了省得老是牵肠挂肚的……“ 皇帝叹了口气:“说真的朕走了之后心里最放不下的其实也就她一个……她若愿随朕……唉……”皇帝说了一阵话不知所云想来也累了听得榻褥微响想是躺了下来。 卢云早想走了一听皇帝躺下了立时取出灵智送来的地图四下对照方位瞧着瞧只见竹林更深处还有几间厢房与祖师禅房相距百尺更妙的是并无兵卒看守一时心下大喜已有脱身之策。他将折纸揣入怀中正要迈步离开突然间却又摸到怀里那份奏章。 这奏章是先前从天王殿捡来的正是出自户部主薄“余愚山”之手几番送入内阁却都遭人退回足见碧血丹心。如今自己与皇帝近在咫尺再不替他呈递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朝局如此这奏章送与不送其实并无分别说来也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卢云默默叹息反正四下无人便慢慢起身看准窗锁所在运起掌中粘劲听得一声轻响隔物传力锁勾已然脱落便又悄悄推开了窗扉。 窗扉一开现出了屋内景象只见房里堆满了公文卷宗怕有一人高了炕上一人半躺半坐背对着自己手上抱了只小猫想来便是正统皇帝了。 先前听这皇帝满口粗话当是个残暴的岂料房中满是文卷想来皇帝年纪虽老实乃勤于政事。卢云窥望了几眼又想:“方才那王公公不知是何许人倒是不能不看。”撇眼四望屋内除了正统皇帝却也没见到别人。正纳闷间突然那小猫撇眼过来猛一见到自己便又“喵”地一声到处鼠窜。 “玉狮……”皇帝说话了:“又怎么啦?肚子饿了?”卢云满身冷汗自知身在险地实在不能久留便将纸袋悄悄置于窗台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那信封向前一滑便要堕下地去卢云吃了一惊赶忙半空抽手便又将信吸回了掌里。 这纸袋太宽窗台却太窄放不牢靠若是落到了地下难保太监扫地时不会扫走不免要前功尽弃了。想着想便将奏章从纸袋里取 出正要放在窗台上忽然眼光一转只见奏章封皮空空白白不见陈奏题要亦不见奏臣名衔不由大感错愕:“这……这奏章怎么没署名?” 先前那奏章始终收在纸袋里卢云便也不曾细看此刻见情状有异忙将奏本急翻一遍翻到第三页却见内文里夹了一张字条上书:“天下第一大笑话”。 卢云心下茫然不知这话有何意思?眼看字条后头还有字忙翻转过来却又是一行小字见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不姓朱?” 卢云心下骇然不由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喊声出口心下大叫糟糕果然屋顶已跃下一名侍卫举掌来袭。卢云自知生死一刻急忙运掌回击一声闷哼过去那侍卫腾腾腾连退十来步手上却掏出一把火枪便朝卢云射来。 砰地一声大响卢云双掌对开化作一个半圆但听嗡嗡声响大作掌缘处火烫剧痛墙边却多了个深孔却是让枪子儿射穿的。正喘气间猛听窗里传来“啪”地一响屋内地下堕落了一样东西正是那份奏章。 卢云叫苦连天适才他出招划掌手上劲拿不住东西这奏章便飞了出去摔到了屋内地下。听得这声低响屋内老者总算有了知觉便喊道:“谁啊?”霎时便回过身来恰恰与卢云打了个照面。 两人呆呆相望只见正统皇帝身穿宽袍左手抱了只猫右手捧了只布娃娃满面愕然地望着自己卢云也是张大了嘴一时之间只觉得这老者好生面熟似在哪儿见过那老者却也咦了一声喃喃地道:“你……你是……”站起身来脚上却踩着了东西正是那份奏章。 眼看皇帝弯腰下来正要拾起卢云急喊道:“且慢!”话声未毕猛听轰隆一声巨响卢云回头急看惊见一道号炮冲天而起树林深处传来铁靴震踏远远现出一面旌旗正是“北威”正统军已然觉了刺客立时合围逼近了。 眼看皇帝随时都要拿起奏章卢云惊惶万状正要跳入窗中却听一名军官喊道:“火枪手!射!”轰砰!轰砰!枪声不绝于耳卢云东滚西翻眼看手上还拿着那只纸袋情急下便抛了出去嗤地一声那纸袋打着了奏章一飞到了火炉里旋即着起了火。 枪声大作正统军投鼠忌器不敢朝窗口来射只朝卢云脚上打这便给了他一线生机翻滚几回猛地双腿灌力已然纵身上了一株松树旋即纵跃奔逃带头军官喊道:“大家随我来!你们几个!即刻过去通报大都督!” 卢云一路在树上奔跑心头却还挂着那份奏章暗暗骇想:“这……方才那字条到底是打哪来的?”看那余愚山貌似忠臣可到底做何居心上奏便上奏却为何要在奏本里夹上这字条?难道是故意恶作剧却想气死皇上?还是有人暗中把字条夹了进来却是存心想害人? 无论如何这字条绝不能让皇帝见到这玩笑开大了正统皇帝一看之下龙颜震怒琼家满门岂不要大祸临头?天幸自己已将这奏章送入火炉里这当口八成是烧成了灰烬。正奔逃间忽又听禅房传来喊声:“皇上!您千万别出来!刺客还在林间!” 卢云心下一凛回眸去望只见那老者已从禅房走出正朝林间眺望。不知为何那老者望来极是眼熟卢云边奔边想蓦然间心念如电便已惊醒过来:“啊对了我真见过他啊!” 十年之前中秋前夕那时伍定远升任居庸关总兵新居落成自己曾与顾倩兮过去贺喜便在伍定远的宅邸里见到一名老园丁岂不便是方才见到的“正统皇帝”? 当时那老园丁非同小可卢云上前请教姓名老园丁自承姓“郑”卢云见他年老欲加搀扶却引得他勃然大怒睁眼瞪视竟使卢云惶愧不已。如今回想老园丁嘴里的“郑”字并非自道姓氏而是“朕”字之误。 景泰谦恭温文仿佛是名俊秀儒生正统皇帝却是气宇凛然好似天生就是该当皇帝的让人一见难忘。卢云想着想着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这么说来……正统皇帝尚未复辟前便一直躲在定远家里了?” 正统朝复立伍定远乃是大功臣只没想到他筹划如此之久谋算如此之深早在景泰年间便已转投新皇?正惊疑间忽听树林下人声喧哗前方满满的全是人又是兵卒、又是太监都在搜查自己的下落。卢云停下脚来把自己藏在树枝里心道:“糟了我该怎么脱身?” 四下尽是兵马自己若与正统军正面交锋纵能打倒十个、二十个可接下来的百个、千个、万个却该如何应付?更何况伍定远就在左近到时前来应援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看这红螺寺真不能擅闯卢云自知非走不可却不知该逃往何方。沉吟半晌忽见树林外红墙黄瓦正是大雄宝殿。他心念一转已有脱身之计当下深深一个吐纳“嘿”地一声过后脚下树枝受力折断卢云也扑天而起整整飞过了二十来丈已然站上了殿顶。 卢云松了口气正要狂奔而过却听檐下喊声四起:“屋顶有声音!”、“快去看看!” 卢云心下大惊方知大雄宝殿里也是高手云集不知有多少武林人士在此正待加紧脚步突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纵跃腾空站上屋瓦反手一掌便朝自己劈来。卢云驾开敌掌正要借力打力突然一股猛烈罡气沿臂传到胸口一闷竟被这掌震得气血翻涌连退三步来人使得竟是佛门正宗武术:“大力金刚掌”。 卢云太过轻敌已然吃了大亏那僧人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看他被“正十七”卸下掌力根基动摇竟尔滑倒在地。 双方互有得失卢云深深吐纳调匀了内力那僧人也已回力站起看他气凝如山双掌大开这人却是自己认识的正是方今少林第一人灵定大师。 第七章:参与商 “让路!让路!金吾奉旨捉拿刺客!着令闲杂人等一律让道!”雪雾里奔出一队兵卒脚步声整齐划一轰轰作响带头之人却是一员金甲大将看他面貌俊美旗号却是“金吾”二字。 金吾卫统领到了此人威武出众官威严整正是“玉面游龙”游天定只见他领着兵马一路杀到了大雄宝殿喊道:“刺客何在?”宝殿下又是兵卒、又是和尚另还有几个太监众人听得问话霎时举起手来向宝殿顶上一指喊道:“跑到上头去了!” 游天定哼了一声把头一抬惊见佛殿屋脊极高离地至少十丈以上不由微微一凛:“这这刺客是怎么上去的?”众人齐声道:“蹦的一下便飞上去了!”听此言那宝殿更显得高了仿佛直通极乐世界一般游天定颤声道:“还还有谁在上头?”众僧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林方丈追上去了!” 游天定大大松了口气晓得自己看得明日的太阳了霎时把嘴一歪暴吼道:“来人!围住了大雄宝殿!若有胆怯退后者本将立斩不饶!” 屋檐下喧哗吵闹围得水泄不通宝殿的黄瓦上却是寂静无声灵定深深吸了口气脚下却慢慢退后只在打量这名不之客。卢云也是暗自忌惮一时举袖遮面左手却撕下一块衣襟蒙住了脸以免灵定认出自己。 两大高手相互对峙谁也没动手灵定暗暗猜测卢云的身份沉吟道:“尊驾可是怒苍山的人?”话声未毕猛听殿下传来喊声:“圣上有旨!谁也不许和刺客说话!” 卢云听这嗓声尖锐转头朝殿下去看正是小福子来了听他喊道:“方丈大师!您赶紧将他活捉下来万岁爷一会儿要亲自审问这人!”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心下大惊:“难道那字条已被皇上看到了?” 正感毛骨悚然间猛听“喝”地一声灵定半空一个回旋左脚斜踢方位变换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佛座孔雀”。卢云反身跳起使出了陆孤瞻亲授的“回风蹬腿”灵定却早已变招了脚下不再是“佛座孔雀”而是“莲坐菩提”。砰地一声卢云胸口挨了一脚脚下已是跌跌撞撞连退十来步。 看人挑担不吃力昨夜卢云隔山观虎斗眼看哲尔丹被灵定打得溃不成军还想这“漠北宗师”不过尔尔直至此刻下场接招方知这老僧渊博如海实有惊人艺业。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暗叹道:“糟了这灵定功力如此深厚我我该怎么脱身?”还在思忖间突然面前金风微拂灵定又是一掌推来卢云也是二话不说提手便架。 双方掌力相触卢云脚下一晃手臂更是大感酸麻这才知道灵定掌力有异劲道吞吐间缓急相济竟能将几道不同内劲揉而为一极难化解。正要退开灵定又是第二掌推来卢云也嘿地一声双掌排出硬碰接下了这招。 双掌相击这回不同于先前两人都已用上了全力猛听嗡嗡金响如锣钹相击卢云耳鼓刺痛膝间更是一软险些倒了下去殿檐下立时传来喝彩声:“好!” 卢云勉强保住身形不倒口中却是呵呵喘息霎时双掌出了气劲正是“昆仑剑蛊”。 此刻不只卢云暗自心惊其实灵定心中的震惊更远在卢云之上先前他与卢云过招第一招便被摔了个大筋斗这是艺成来前所未见的大事是以第二掌出便已不再是慈悲为怀的“大力金刚掌”而是少林第一强霸掌劲功:“安禅制龙掌”岂料硬碰硬之下这蒙面人只是晃了晃浑若无事地接了下来。这份内力之厚怕已不在当年的天绝神僧之下。 双方各有忌惮亦有所持。卢云深深提气运起了“昆仑剑蛊”正要硬闯过去猛见屋瓦亮起了幻彩光芒变化似仙非仙大殿居然多出了一个人影却是适才见过的那名白眉老人! 卢云叫苦连天灵定却是心下大喜忙道;“阿弥陀佛峨嵋山白云天白老前辈降临小僧不胜之喜。”说话间严松也已纵身而上看他手提长剑身藏鹤形虽比两名前辈稍弱却也不容小觑。 高手一波接一波赶到严松附耳道:“师叔方才你察觉的那名宵小便是此人么?”白眉老人道:“是。”听得灵定说话卢云方知这老人原是叫做“白云天”这老人心机与武功一般厉害适才树林里欲擒欲纵险些逮到了卢云此刻更已赶了上来将他团团包围。 眼前情势非同小可卢云全身冷汗涔涔而下三大高手却又慢慢缩小了包围他自知讨不了好慢慢朝后挪步堪堪又退后了几尺忽觉背后气流急转跃上了熊虎一类的大家伙。 “伍侯爷!”小太监们群起呐喊好似见到了救星卢云自知不能在拖看准了最弱的严松奋劲于腿轰隆隆地狂奔而出屋瓦飞散间严松大惊失色赶忙拔剑自卫一招“金顶见日”疾刺而去。白云天、灵定怕他抵挡不住各出一掌来救正要冲将过去忽然一股气流来势奇快后先至已近背后三尺掌力尚未及身卢云背心已大感疼痛不由心下震恐:“几年不见定远练到了这个地步?” 你强我更强你高我更高卢云半空转身运出了“正十七”心法以圆带切盼能卸掉众高手的掌力。 轰隆一声巨响四大高手功力相接一是少林方丈一是峨嵋耆老还一个是武名崇隆的“一代真龙”卢云以一敌三又得躲避严松的剑招却是如何下场?嗡嗡耳鸣中众人身子微微一晃卢云则是眼前一黑四肢百骇浑浑欲散身子宛如腾云驾雾一般越飞越高一路飞过了大雄宝殿这才直堕而下。 砰隆大响卢云撞破了一处房顶掉进西院斋房里去了。众太监惊喊道:“刺客又跑了!快追啊!”一片惊惶呐喊中听得游天定大喊道:“让开!这人是咱们金吾卫抓到的!谁都不许抢!”当即率领部下便朝西院霎了过去。 广场闹哄哄的宝殿上却是寂静无声只见灵定低头喘气白眉老人双眉挺起伍定远则是默然沉思。良久良久还是严松第一个开口了低声道:“方才那人使的是什么武功你们瞧出来了么?”此问一出无人能答诸大高手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道理来。 在场均是当世第一等人物峨嵋洞天、少林佛门、便是严松自己谁不是通博古今?孰知合四人之见识尚且看不出那刺客的武功来历。过得半晌听得灵定沉吟道:“这人武功很玄、似属武当一路、又似昆仑一派”严松皱眉道:“昆仑?那不是剑神的本宗么?” 听得剑神二字白眉老人沉声道:“是谁自号剑神?”严松低声道:“是个狂人姓卓名凌昭。”白眉老人森然道:“此人现在何处?”严松忙道:“怕让师叔失望这人早没了。” 白云天哼了一声追问道:“怎么没的?可是让人打败的?”看这老人年事已高却仍争强好胜严松怕惹出事来便支吾几声假作没听到自问灵定道:“方才方丈到得最早可曾看清那人的长相了?”灵定摇头道:“不曾。”双手合十转问伍定远:“伍施主呢?是否见得那人的样貌?”问了几声伍定远都是置若恍闻严松道:“侯爷方丈问你话。” 眼看伍定远仍是低头不语灵定朝他肩膀轻轻一拍道:“伍施主。”一掌拍落伍定远宛如大梦初醒叹了口气。 灵定蹩眉道:“伍施主您怎么了?”伍定远什么也不说把手一拱提气扑纵便如神鹰般掠下宝殿大踏步走了。 这手轻功一露严松不由低咳一声大有佩服之意。白眉老人却是视若无睹道:“罢了刺客既然走了大伙儿这就鸟兽散吧。”望殿外凌空一踏轻飘飘走下去仿佛半空有座隐形梯子让他一路行下。殿下众人见了莫不激动喝彩严松冷汗直流自知见到了本门至高的轻功心法:“凌虚御风”。 伍定远如苍鹰掠地白云天则是随风而去殿上之剩灵定与严松。两人对望一眼严松咳一声正想跳下大殿灵定却抢先一步只见他纵身而起身子如陀螺般回旋盘升越飞越高转眼不复踪影殿下喝彩声如雷自都在为圣僧叫好严松低头苦笑却也不想卖弄了只管趴到了屋脊旁暴喝道:“兀你那小和尚!快快搬张梯子来道爷要下去了!” 三大高手登场刺客仍未捕获这会儿便轮禁卫兵马出场了只见“羽林卫”到了、“府军卫”到了转眼一员大将率众抵达大喊道:“都让开!让开!这是咱的地盘!” 来人歪嘴斜眼奋不顾身正是游天定当下领着兵马转眼便将西院包围。 红螺寺房舍极多这几日为着祈雨法会多半住得有人或是一品阁员或是兵部大臣个个都能通天。游天定来到门前正要朝大门踢去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巩正仪的故事忙放落脚来敲了敲门轻声道:“有人在吗?” 喊了几声院子里都无人答应游天定敲了敲门细声又道:“金吾卫奉旨拿人著百官家眷、无关人等稍加避让不是有意得罪啊。”喊了几声门都不开正苦恼间一名兵卒上前禀道:“大人正统军到了。” 游天定早在等这句话霎时振作了精神枪在手刀在腰躲在门旁埋伏砰地一声正统军官行上前去将门板一脚踢破还没来得及怒吼游天定已然抢到前头奋不顾身吼道:“大胆刺客!出来受死!” 门板一开只见屋里全是番人身穿白衣趴倒在地手中还拿着经书直朝西方膜拜不知在干些什么。眼看此地并无朝廷要员游天定自是大大松了口气便道:“传令下去这是金吾卫的地盘谁都不许进来。”几名太监忙道:“且慢咱们是东厂的人” “滚!”众兵大呼小叫便将正统军、东厂全轰了出去游天定整理了仪容自知要升官了便行向番狗骄傲道:“你们是哪儿的蛮子?为何在此跪拜?”说了几声无人理睬自己游天定不高兴了便揪住了一人怒道:“问你话哪!” “加里拉歪拉歪儿!”那番狗突起暴吼凶狠异常游天定吓了一跳正要搧打耳光几名白衣番人却围了过来各握刀柄。眼看情势不妙大批兵卒赶忙往向门外:“正统军!快来啊!”两边各拉帮手正要群起械斗却听屋里传来沉静嗓音道:“都退下。” 番狗想旁退开正中现出一条魁梧大汉看他持身端坐双手抱胸满头黑如水银泻地洒到了肩膀上极是威武气派。眼看称头的来了游天定哼了一声当下歪嘴回正恢复了天朝神将的仪表沉声道:“阁下何人、报上名来!”那人淡淡地道:“在下汗国使臣帖木儿灭里便是。” 听得来人是汗国使者游天定便又哦了一声打起了官腔:“听好啦!本将是天朝金吾卫统领天将游天定奉旨追拿刺客在案。请使臣退出院外免干未便。” 灭里点了点头便以汗语道:“大家出去给人家一个方便。”白衣武士齐声答应各自退到厢外游天定也不客气了朗声道:“来人!兵分三路!全力搜查刺客下落!” 众兵卒都是宫里头的人平日皇粮吃惯了脾气自也不小霎时冲入房中翻箱倒柜踢床踹门游天定则在一旁喝茶纳凉正哈欠间三路兵卒齐来回报:“启禀将军没见到刺客。” 游天定森然道:“没见到?”众兵卒道:“每间房都搜过饿真没见到。”游天定沉吟半晌霎时醒悟过来大喊道:“来人!把那群汗国武士扣下!不许走脱一个!” 喊声一出院外便传出喝骂声也是靠着正统军英勇已将汗国武士团团围起双方互相推挤各自叫骂却听帖木儿灭里道:“大家都站好给天朝将军一个面子。”众武士乖乖低头游天定则是大步而出来到灭里面前冷笑道:“钧座!可知窝藏钦犯是何罪名?” 灭里淡然道:“窝藏钦犯?敢问谁是钦犯?”游天定冷笑道:“还装傻?适才有个刺客逃入西院你见到了么?”灭里摇头道:“没见到。”游天定扯住他的衣领森然道:“小子劝你识相点这歹人行刺圣上意图不轨别让我觉是你指派的那两国间可是一场大战。” 灭里道:“统领明鉴下官是汗国使臣为求敦睦邦谊不惜跋涉千里只求朝拜天朝皇帝又怎会窝藏什么要犯?更何况厢房已让您派兵搜了却不知统领还有什么不满?” 游天定哼了一声:“多说无益钧座有无窝藏人犯待本官搜过便知。”把手一挥暴吼道:“把这些番使都带上来本官要一一问话!”白衣武士群情耸动门口的加里拉歪歪儿灭里把眼色一使众人只能勉强忍耐下来便让兵卒押着一个个带到跟前。 游天定生平受尽了无数闲气如今总算威镇中外了一时外嘴怒骂连审数十名武士奈何番人不解汉语无论问什么都只答一句“ 加里拉歪歪儿”再看人人大胡子、个个大肚子头上没刺着“刺客”二字谁知有何古怪?也是不明所以只能找来了灭里冷冷地道:“使臣名册呢?本官要核对姓名。” 灭里从怀里取出册本双手奉上道:“名册在此奉呈将军鉴核。” 游天定哼了一声把名册夺过了细细点了点见是六十五人计算白衣武士人头却也是六十五一个不多、半个不少。待要一一唱名却见番文弯弯曲曲谁知道写了些什么?灭里双手交叉胸前欠身道:“将军还有什么指示?末将伏乞旨喻俾便遵行。” 游天定又恼又恨看这番人居然还跟自己打起了官腔正光火间忽然衣袖让人拉住了听得一名兵卒道:“将军那儿还有一个。”游天定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白衣大汉背对自己低头疾走不是刺客是谁?霎时飞奔上前吼道:“抓住他!” 养家糊口靠自己升官财由天定众兵卒见老天赐下了大礼一时飞奔吼叫便将刺客扑倒在地游天定更是一马当先举脚踩住了歹徒随即将之揪了起来。 “吼!”面前现出一名大胡子七窍生火张口怪叫宛然便是杀猪的活张飞。游天定吓了一跳颤声道:“好家伙长得这般凶狠?”捏住那人的嘴大吼道:“快说!你叫什么名字?”正逼问间忽听背后有人颤声道:“太子千岁!”游天定冷笑道:“太子千岁?太子还没立哪!” “汗国太子千岁、喀拉嗤亲王在上!”回去看背后不知何时来了大批文员为之人正是宰辅阁揆何大人另一个年岁较轻却是礼部侍郎胡志廉二人直向番狗拜倒神色惊惶。 游天定吞了口唾沫眼看自己还揪着番狗的胡子便偷偷放开了手顺便替人家清了清衣杉正想悄悄溜走眼前却来了两个白衣武士持刀冷笑待要后转逃跑番狗太子却又瞪在那里至于自己的下属却已逃得一个不剩。正害怕间何大人已然沉声喝道:“来人!将这狂犬拿下!移送大理寺候审!” “救命啊!不要抓我啊!”游天定歪嘴大哭便让人拖走了。 养家糊口靠自己升官财由天定金吾卫又出事了自前任都统巩正仪打扫大街后游天定也被捕了罪名是冒犯友邦、唐突使臣料来性命不久长了。眼看场面清静了何大人赶忙召来乐舞生自向太子请罪灭里则行到角落朝一名白衣武士道:“卢参谋没事了。” 白衣武士松了口气解下乔装的大胡子顿成了英俊小生正是卢云。他举袖擦了擦面汗欠身道:“多承将军援手感激不尽。” 却说卢云怎么能逃过一劫?原来是灭里助其一臂之力了。先前卢云与众高手互击一掌那力道如排山倒海以“正十七”运力之巧也无法尽数消解这便堕到了西院里恰好喀啦嗤亲王行驾在此灭里便为卢云换了件白袍易容乔装果然便蒙过了追兵。 灭里道:“卢参谋你怎会到了红螺寺?”想到方才那份奏章卢云不由苦笑摇头:“不好说也不能说。”灭里明白他有些难言之隐便也不追问了径道:“你没受伤吧?”卢云叹了口气活动了筋骨正要说话忽听院里穿来结结巴巴的话声:“伍伍侯爷” 卢云心下一凛立时背转身去。灭里回头张望只见大批兵卒开入西院正中一条天塔般的大汉五十岁不到额稀疏腰系红带右手一只斑驳铁套却是“龙手大都督”大驾光临。 “威武侯”亲临西院三名参谋陪同在旁一是“掌旗”燕烽、一是“掌粮”岑焱、一是“掌令”高炯却没见到“掌印官”巩志。胡志廉忙迎上前去引荐道:“太子爷这位便是我朝第一武人伍定远伍大都督您俩多亲近亲近” 在场都是尊贵要员一是阁揆辅朝中极品;一是汗国储君喀拉嗤亲王。各有大批随从把院子里都站满了。那亲王想必也听过伍定远一经通译便“啊”了一声忙依了中原礼数拱手说了几句话伍定远虽然听不懂也知是“久仰山斗”、“闻名不如见面”一类客套话当下也不找通译了提起官袍按晚辈之礼拜了下来。 那汗国太子大惊失色忙嘎呜呜的回拜何大人、胡志廉等自也倒了一排相互跪拜不休却于此时大批随扈行入院来又是“太仆”、“太常”两寺卿到了诸人见得此地有头可磕那还不赶紧跪下?一时院子里占满了地方便跪到了门外转看伍定远却早已起身走开了。 伍定远无意应酬反正早磕头、早了事把脑袋向地下一砸也省得满嘴废话、说不尽说何大人见他走开了忙追了过去道:“伍侯爷等等老夫啊!” 伍定远东张西望似在寻找什么人何大人拉住了他喘道:“定远、定远皇上召见你了么?”伍定远置若恍闻待他问了两遍忽道:“何大人方才刺客骚乱可曾抓到了?” “刺客?什么刺客?”何大人呆了半晌想他是一品阁臣胸前補子上绣了一只仙鹤好曰宰辅正所谓“处大官者不欲小察”听得问话仍是一脸茫然只能大喊大叫:“来人!” 一名部员慌忙来迎:“阁老卑职在此。”何大人傲然道:“方才有个歹徒已经抓到了吗?” 来人身穿四品云雁袍也是个在空中飞的便转头大喝道:“来人!”话声一毕奔来一只八品黄鹂小吏人慌道:“大人何事召唤?”那部员沉声道:“歹徒现在何处?说!”小小黄鹂鸟受了惊吓急忙飞出西院一个追问一个问到了后来远方终于传来说话声:“回大人的花歹徒姓游已经移送大理寺了。” 何大人俨然而笑:“定远见识了吧?咱们六部办事何等利落可不像外传那般无能吧?” 云从龙、风从虎伍定远乃是武将胸前绣狮当属猛兽一类自然咬不到这些天上飞的。听得刺客被捕便也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只是眼光仍在院里察看似仍爱找着什么人。 都说礼尚往来先前伍定远问过了花这会儿便该何大人问了忙将伍定远架到一旁细声道:“定远皇上到底见了你没?” 伍定远满面疲惫无言以对何大人惊道:“什么你你还没见到皇上?他晓得西郊的事了吧?”高炯陪在一旁忙道:“回何老的话西郊之事兵部马大人清早便上疏了只是御批始终没下来咱们也不知皇上心意如何。” 何大人松了口气:“不怕不怕至少奏章进去了。”他取出手帕擦了擦汗低声又道:“定远不是老夫说你你方才在殿上胡闹什么?还把罗汉像都砸了?害得老夫到处替你赔罪一会快去向陈二辅、牟大人请个罪别把大臣都开罪完了。” 伍定远嗯嗯应了几声不置可否何大人低声道:“好了好了国事谈完了也该谈谈咱们两家的家事了。”拉住了铁手又道:“定远啊你见过我女儿凝香么?” 伍定远还在院中左顾右盼便只嗯了一声又听何大人叹息道:“说来难为情哪小女凝香年方十七正值情窦初开的时候。这几日不知犯了什么怪病居然落得茶不思、饭不想至今已有两天两夜不吃饭了老夫实在没法子当此国难之时也只能厚着脸皮求你帮忙了” 伍定远本在呆此刻总算有了知觉忙道:“阁老要我做些什么?”何大人笑道:“听说令郎崇卿英雄少年大有父风咱俩这做爹的是不是该替儿女打算啦?” 众人吃了一惊没料到何大人起意安排女儿的婚事竟是要招伍崇卿为婿了?伍定远咳嗽频仍:“何老犬子的性情有些有些刚烈恐怕”何大人笑道:“性情刚烈那好啊那不跟老夫的脾气一模一样?来来来老夫跟你说说” 正要过来咬耳伍定远却溜得快了赶忙行到院中左右张望间忽地咳嗽一声道:“这位将军是”众人闻言转头霎时便见了一条大汉长及肩正是“帖木儿灭里”。 自古英雄惜英雄这帖木儿灭里高大魁梧昂然有好汉之风果然便把同类引来了。他明白伍定远比自己长了十二三岁便依着中原习俗按年甲下拜叙礼朗声道:“卑职帖木儿汗国金帐武将帖木儿灭里拜见天朝大都督。” 伍定远点了点头正要伸手扶起一旁的何大人却又附耳过来补充道:“侯爷听说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煞金汗’。”高炯、岑焱、燕烽大感惊奇纷纷围拢上前只是鼻梁极高眼眶深陷依稀又与西域人有几分亲近。两边见过了礼听得伍定远道:“将军是第一次来朝?” 灭里道:“卑职此行陪同亲王来华一是向天朝大皇帝问安二来与天朝臣民互通贸易顺道采买些丝绸运回西域。”伍定远点了点头回头去看果见那汗国太子已得分不开身“太仆寺”欲买马“织造局”欲买丝那胡志廉领着乐舞生通译不免忙得舌头都打结了。 这西域自古便是人文荟萃之地中原丝绸、大食香料、波斯织物彼此互通有无只是怒苍盘踞西北之后来往商旅莫不受害商人们为求自保往往绕道嘉峪关、雁门关绝不敢擅入西北说来这回两国官员洽商还是正统朝的头一遭。 众人说了一阵话帖木儿灭里也在打量这位“一代真龙”看他好大的个头胸膛厚实比自己还高了数寸。再看高炯、岑焱、燕烽等人也是身形高大可怜何大人挤在中间仿佛小鸡闯鹤群不见天日只能大喊道:“退开些!老夫要说话!” 众鹤向后退开露出一只鸡何大人咳了咳捋须微笑:“灭里将军听说你是西域第一勇士咱们伍侯爷却也是打遍中原无敌手你俩比比功夫却是谁高谁低啊?” 灭里拱手道:“威武侯胸襟广阔以德服人末将自叹弗如。”何大人笑道:“好个以德服人老弟的德行不如伍侯爷武功便强过他啦?”伍定远微微一笑想他身份已高自不会和后进争强夺胜便拍了拍灭里的臂膀正要嘉勉几句忽然微微一愣目望院中道:“将军那人是你的手下么?” 灭里道:“此人是我的马夫不暗汉语也没有见过世面唐突几位大人没敢让他过来拜见。”说了几句番话却是要那人退下那武士低着头正要离开却听伍定远道:“且慢。”灭里忙道:“侯爷有何指示?”伍定远道:“你这属下可是汉人?” 伍定远是捕快出身目光何等厉害虽没见那人的脸面但单凭背影来瞧已见那人直色黑背影瘦高全不似色目人的蜷黄毛 这便动上了疑心。灭里怕说漏了嘴只能咳嗽几声:“侯爷果然眼光不凡我这手下确实不是色目人不过他也不是汉人。他其实是个契丹人。”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大感惊奇要知契丹覆灭已久数百年前便已亡国灭种没想还留了这么一个在世上?何大人笑道:“原来是契丹人那可真稀奇啦。”正瞧间忽又见到了灭里的长相忍不住又愣了:“将军你你自己是哪里人?样貌也很不同啊。” 灭里道:“家父鞑靼家母康里末将乃是两族混血。”何大人惊道:“原来是杂杂那个许多种啊失敬、失敬。”灭里听他自承失敬却不知道“敬”些什么忍不住哼了一声。便朝那手下喝道:“还不快退下!” 那武士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却听伍定远道:“将军我生平没见过契丹英雄不知是否有缘能为我引荐一番?”伍定远何等身份居然用了引见二字真算给足了面子果然灭里难以回绝只能咳嗽道:“你你等等我这就过去问问。” 何大人惊道:“什么?还要过去请示?到底你是马夫还是他是马夫啊?” 那白衣武士自是卢云了先前伍定远一来他早已起意走避只是高炯等人来个太快脱身不及只能勉强留了下来。岂料伍定远一眼望来便已瞧出破绽。灭里行了过去低声道:“卢参谋你要见他么?”卢云低头默然轻轻地道:“还是不要吧。” 正统朝已经复辟了什么都算了。两人勉强见了面却该说些什么?是要问他柳昂天的葬礼是否风光?杨顾两人的喜酒是否盛大?还是与“伍大都督”联袂出城把灾民杀个一干二净再一起向正统皇帝三呼万岁?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卢云叹了口气正要踏步离开突听伍定远喊道:“且慢!”正要追上灭里却挡了过来:“侯爷我这手下天性怕生就让他退下吧。”何大人也生气了:“天性怕生?那还让他出使异邦、晋见天子?快叫他过来磕头!你们汗国是怎么挑选使臣的?” 灭里无法自圆其说索性也不说了只管双手抱胸霸住了道路。伍定远黑地一声绕过了灭里正要挡住卢云灭里却伸长了右手拦住了路。伍定远沉声道:“将军伍某并无恶意。”灭里道:“我晓得。”伍定远有些急了:“那你何不让开?” 灭里淡淡地道:“我说过了我这属下害羞见不得外人。”伍定远不再理他左手向前一推欲将灭里架开哪知这番人武功着实不弱一推之力居然耐此人不得? 伍定远沉下脸去道:“将军请退开。”说话之间手中多加了一成力。 伍定远是天山传人真龙之体这一成力便是数百斤果然灭里承受不起上身斜弯脚下跌跌撞撞正要退让一旁突听灭里道:“爵爷得罪了。” 灭里左臂扬起竟然出手反击了。伍定远哼了一声上身后仰轻而易举便让了开来正要将此人一举推开忽觉拳头刮出了一道烈风脸上火辣辣的甚是疼痛不觉脚下一挫跌向后退开了小半步。 众人吃了一惊没料到灭里居然逼开了“一代真龙”?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道:“也好咱俩较量较量。”提起右臂慢慢亮出了那只“铁手”。 伍定远要真打了岑焱、高炯全呆了看双方没来没由的打杀起来却是想干些什么?纷纷上前劝道:“都督咱们军务在身也该走了吧?”何大人却是幸灾乐祸吟道:“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却是劝灭里莫要恃强以免成了一具死尸。 双方各自僵持那背影却越走越远慢慢离开了西院伍定远咬住了牙铁手一挥便朝灭里狠狠推去。灭里左拳陡然紧握刚力所过之处血脉贲张筋肉暴涨众人眼皮还不曾眨动一股烈风便已席卷而来。 高炯、岑焱等人莫不大惊失色:“这这番人的拳怎能这般快法?” 伍定远向以身手利落见长出手总比敌人快些下手亦比别人重些可灭里的拳头却是神佛所赐、先天成就伍定远知这人拳力有异索性也不躲了哼地一声身影化为灰蒙蒙的一片便朝灭里欺了过去。却于此时听得一人道:“爵爷。”脚步声响伸手便朝伍定远背后拍去。 众人全神贯注谁也没觉院里多了一名文官看他身穿大红朝袍行色匆匆却是大理寺卿胡志孝高炯心下大骇张口欲叫燕烽也是伸长了手便想去拉但这电光雷闪的一瞬谁能来得及救人? 伍定远的身影灰蒙蒙的胡志孝、何大人等文臣看到眼里还以为自己犯了老花其实伍定远看似未动实则浑身上下无处不动正因身法快得乎眼力所及身上便像胧了一层雾此刻胡志孝伸手来拍便似将手探入狂涛漩涡之中运气好些整个人滚跌飞出运气差些手臂立时绞断端看他触到什么地方。 此刻欲要救胡志孝方法无他便是伍定远得停下不动。 灭里的拳很重仿佛一柄八十斤重的铁斧破石穿山;灭里的拳又快如四两飞镖般一闪即逝足以削皮裂骨现下朝身上打来伍定远若是凝身不动这一拳挨下纵有“真龙之体”护身怕也要身受重伤看眼前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他一旦受了内伤谁来为百姓抵挡怒苍? 高炯、燕烽张大了嘴连声音也不出了灭里虽想撤拳可臂力已这雷轰电闪的事谁还能救?一片惨然间忽听“啊呀”一声胡志孝两脚朝天摔到了地下转看伍定远却已移形换位站到了灭里背后。 何大人咦了一声先是揉了揉眼觉得伍定远跳跃了正眨眼间突然又见到了胡志孝不由笑了起来:“老胡啊什么时候来的?怎还躺在地下?”胡志孝坐了起来提起脚来一看不由咦了一声只见靴底不见了露出了一只凑臭袜子。 伍定远心下一凛已知有人出手相助左右张望间只见院中一角钉着一枚铜钱钱铢上还冒着丝丝热烟原来是这枚铜钱削去了胡志孝的靴垫让他仰天摔了一个大跤全身无处不疼却也只能自认倒楣叹道:“唉没事死不了活不久哪” 北京胡家近年交了霉运胡正堂、胡志廉、胡志孝各有倒楣事堪称一门三杰眼看胡志孝长吁短叹何大人捡起了破鞋垫笑骂道:“瞧你胡大人平日省吃俭用这可连鞋儿也掉啦?”伸手朝他背后一推:“去去去、你弟弟人在外头还在陪太子说话快去打个招呼吧。” 胡志孝叹道:“免了下官不暗番话去了也是哑巴神像一尊摆着好看还是别碍着人家议事了。”行上前去拍了拍伍定远道:“爵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伍定远若有所思直待胡志孝把话说了两遍方才醒觉过来忙道:“大人大人有事找我?”胡志孝低声道:“鄙人是为徽王爷而来。”这话一说众参谋莫不心下一凛伍定远也深深吸了口气念及徽王已死别说此刻心烦意乱便算亲爹复活、亲娘再生也得往后延个半晌便道:“岑焱、燕烽去找住持借间厢房。我与胡大人喝茶。” 二将连忙答诺正要离开却听何大人笑道:“借什么厢房?老夫就住在菊院里那儿就有间现成的。走、难得二胡皆在老夫那儿又有新采的茶青刚巧泡来喝!” 胡志孝忙道:“何老别忙我和侯爷谈的是去岁的开支用度怕要耐心对帐一会忙玩后再找您说说话吧。” 何大人冷笑道:“怎么定远老弟也学着打算盘了?岁支对帐人家自有岑焱代劳还犯得着他费神?”推开了胡志孝笑道:“亲家公啊方才我不是和你提凝香的事儿么?来我跟你说啊”说着猛拉铁手咬耳不停想来在说女儿的好处一旁胡志孝自是苦笑不已却也不知该如何脱身了。 好容易众人都走了灭里也总算没了事这便走出院门正要寻人喊叫树林里已传来说话声:“将军我在这儿。”回头一望果然见到了卢云忙道:“卢参谋方才多亏你了。” 卢云嗯了一声却是若有所思灭里会思方才的场面低声便问:“卢参谋你为何不肯见伍都督?你俩以前不是好友么?” 卢云叹了口气灭里当然不会明白他不是柳门中人自不知“观海云远”彼此的往事。两人沉默下来卢云不愿多言只拱了拱手说道:“此番多蒙兄台照护咱们就此别过。”正欲离开灭里却拉住了他道:“卢参谋你现下要去何处?” 乍听此问卢云心里竟是茫茫然的看此行本是为了顾倩兮而来可适才见琼芳洒泪却有险些惹出灾殃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他眺望漫天雪花轻声道:“我还是回去山门吧。”灭里道:“你在等人?”卢云并未回话别开头去正要迈步离去忽听灭里道:“卢参谋你这几日若无处可去何妨与我一道?” 卢云道:“不了这几日我得弄明白一些事一个人自在些。”灭里道:“如此也好。那让在下送你到山门吧。我有汗国庇护至少保你一路平安省得被那帮天兵天将追着跑。” 雪势实在大两人不过说了一会话身上便积满了白雪宛如雪人也似。灭里抖落了身上雪块搭着卢云的肩便已离开。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避开大雄宝殿只捡小径来走。忽听灭里道:“卢参谋你见过林先生了吧?”卢云道:“见了他扮成了茶博士倒是吓了我一跳。”灭里微微一笑:“林先生很看重你的。昨晚说了好多你的事。让在下好生佩服。” 卢云叹道:“他怎么说卢某?”灭里道:“他说观海云远之中惟有卢先生是仁人君子智勇兼备时时以天下苍声为念。”卢云微微叹气:“他是过奖了。卢某的仁实乃是妇人之仁卢某的勇是匹夫之勇实非做大事的料子。” 灭里微笑道:“大人怎么突然消沉了?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卢云叹了口气想到先前那份奏章看那“余愚山”貌似忠臣肚里却怀鬼胎自己险些做了他的杀人之刀。一时之间只觉得人生什么都是索然无味反倒不如回去大水瀑钓钓鱼、睡睡觉还落得清闲。 放眼望去满山的枯枝白雪见不到一分春意眼看卢云满心喟然灭里又道:“卢参谋我一直没问你等此间事情一了你有什么打算?”卢云淡淡地道:“此间事情?将军的意思是”灭里道:“我是说朝廷怒苍之战。等这场仗打完了你想去哪儿?” 卢云摇了摇头道:“有朝廷就有怒苍只怕他们永远也打不完。”灭里笑道:“卢大人太过灰心了。来你看那儿”两人居高临下卢云顺着他的指端去看却又见到大雄宝殿听得灭里道:“看看殿前看到了什么?那片大树棚?” 卢云凝目远看只见宝殿前生了几株大树虽在大寒冬日枝叶仍见茂密便如一座大棚子遮蔽了殿前广场。那树棚之下正是立储大会的场子。灭里道:“卢参谋可知这大树棚的来历?”卢云颔道:“那叫紫藤寄松。是红螺寺三景之一。” 灭里点了点头道:“正是‘紫藤寄松’。我来寺时听僧人说了这世间松树只消让藤蔓缠绕必定枯死从无例外可你看看这株大树纵然藤蔓寄生却依旧枝叶旺盛活得越越精神你说这是什么道理?”卢云沉吟道:“将军是说朝廷怒苍或能共存?” 灭里微笑道:“这我也不敢说可若真有那么一天你我的身心都能重得自由您说是吧?”卢云低声叹了一声道:“将军方才你问卢某欲往何处你自己呢?日后有何打算?”灭里道:“我想回家。” 卢云颔道:“是了此间事情一了你也该回汗国去了。”灭里摇头道:“大人误会了。我这趟东来一是为护送公主二是为了找到自己的故乡。” “故乡?”卢云茫然道:“你你的故乡不在西域么?”灭里道:“不瞒你说我的身世有些不同打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没有了国这辈子所存的一点心愿便是希望找到自己的家乡。我口中的回家亦即在此。” 卢云微微一奇:“你你这话是”灭里道:“我是契丹人故而生来无国。可我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同伴所以也没有家。” 这话打动了卢云他仰眺灰蒙蒙的雪花咀嚼灭里的话中三味不由怔怔出神。 自赴省城赶考以来离乡已有二十余载漂泊四海茫茫以田地为家期间不只一次动念返乡却又屡次打消了念头毕竟家里已无亲人便算回去了又有什么滋味?“ 漫漫人世间无以寄怀谁还能是自己的牵挂?眼看卢云眼眶微红灭里忽道:”卢参谋你想不想见银川公主?“卢云醒觉过来愕然道:“你你找到公主了?”灭里笑道:“这你不必多问你先跟我说你想不想见见她?”这话一问反倒让卢云踌躇起来灭里笑道:“别怕阁下与公主之间的事情在下早有耳闻。” 卢云吃了一惊忙道:“将军我我与公主之间天地可表不染纤尘便如眼前这片白雪”正想来个有诗为证却听灭里微微一笑:“大人其实这正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你我若是易地而处只怕我早已”听得灭里似有所指卢云不由咦了一声转头打量着他沉吟道:“将军您说这话是”灭里不愿多谈径道:“别说了要见公主便随我来吧。” 两人踏雪寻路转朝寺西而去。来到了一处山道凝目远眺眼前却是一片白雪山峦远方依稀可见几处楼阁蒙蒙的藏在雪雾里望来便似仙乡画境一般。 灭里忽然停步下来指着路边大石道:“卢大人我看这儿风景不错咱们先坐坐吧。”卢云道:“也好歇歇脚吧。”山道上站了 个小沙弥手提扫帚自在那儿扫雪见了两人坐下便只合十欠身宛然便是个小小高僧。灭里向他笑了笑便又眺望远山道:“卢大人在你的心里头什么样的女人最美?”卢云不假思索径道:“别人的老婆最美。” 小沙弥愣住了转头打量卢云好似见到了西门庆灭里也笑了出来摇头道:“江湖传言山东卢云天性笃实不苟言笑原来传闻有误。”卢云淡然道:“这不是开玩笑在我心里头是别人的老婆最美。”灭里恍然而悟颔道:“是了在你而言这确实是实情。” 顾倩兮是别人的老婆住在别人的家里睡在别人的床上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这看在卢云眼里自是有苦难言。只是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他叹了口气不愿再谈此事便道:“将军自己呢?你心目中最美的女人却该是什么模样?” 听得这两个男子言语无聊小沙弥又起疑了只在偷偷察看不知是否采花大盗在此聚头。却见灭里笑了笑把手向西一指道:“参谋请看。” 卢云站起身来眺望群山万壑忽见远方依偎着一对巍峨宝塔雪里蒙蒙隆隆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螺塔”。不由疑惑道:“这这是” 灭里笑道:“知道了么?宝塔里住了谁?”眼看卢云还在沉吟小沙弥不由白了他一眼道:“红螺天女。”卢云啊了一声失声道:“公主公主在塔里?”灭里拍了拍小沙弥的肩头示意嘉勉笑道:“走咱们过去瞧瞧。” 下了坡来眼前已是一片松林远远望去已能见到宝塔顶端卢云正要过去却见灭里含笑不动不由茫然道:“怎么不走了?”灭里微笑道:“参谋先请一会儿便知。” 卢云沉吟半晌不知他有何诡计反正自己早已是瘟神一个谁见他、谁倒楣自也不必害怕什么便举起脚来直朝松林里走去。 行不树步卢云忽然停步下来沉吟不前灭里微笑道:“怎么不走了?”卢云道:“这儿有些不对”灭里道:“哪儿不对?”灭里道:“哪儿不对?”卢云答不沙锅来只能再次向前走了几步这回脚步才一踏入松林心头立时怦地一跳好似前方有张大网子只等着将自己收进去。 练武人修炼元神五感远较常人灵敏卢云收足回来慢慢闭上了眼踌躇半晌把眼一睁瞧向了西北处一株大树已然见到黑衫一角。霎时点了点头道:“是了这儿有埋伏。” 灭里笑道:“了不起卢参谋不愧是武学宗匠洞察细微。”拉过了卢云指着林间树干根茎道:“瞧瞧这儿。” 卢云低头一望立时见到一只小小雄鹰双翼全展红漆所绘正是“镇国铁卫”的符记。 卢云点了点头看这红螺寺乃是皇帝行驾所在满山遍野都是兵马又是“御林军”、又是“正统军”这红螺塔下便有高手驻派那也不足为奇。他行到树林边上侧耳倾听但觉树上那人呼吸浊重不一会便是一吸一吐相隔甚短依此功力观之甭说不能与灵定、严松等高手相比便与帅金藤相较武功也是大有不及。 眼看守卫本事不过尔尔卢云自又放下心来道:“将军咱们过去吧。这样的布置咱俩应付得了。”灭里微笑道:“还是老规矩参谋先请。” 卢云笑了起来也不知这是客套、是游戏袍袖一拂便又朝深林里行去。 看林中守卫伏于东卢云便远远避开了转朝西面绕行行不数步却又听到了呼吸声离自己约莫十来尺。不过这人呼吸依然粗重谅非高手不足为介便也不加理会只管向前行去。 约莫又走十来尺突然之间卢云却又咦了一声再次停步下来。 前方又有呼吸声离自己约莫也是十尺这回却是在东北一角卢云心里隐感不对便又退回了一步霎时又听得先前那人的呼吸声。说来也怪这人的呼吸声虽也是粗急浊重却与东北角那人合节合拍一收一放间几无先后之分若不细加分辨只怕要以为此地仅有一人。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眼看灭里始终守在原地卢云忙退了出来灭里微笑道:“察觉了吗?林子里有什么?”卢云道:“有套阵法。”话到口边猛地醒悟过来忙道:“是六道阵?”灭里笑道:“比那个大些。”卢云皱眉道:“什么意思?” 灭里笑了笑眼看不远处有株参天古树高达数十丈便道:“走咱们上去。” 二人攀援而上来到树顶俯身鸟瞰先见了一名黑衣人隐身于松树之后右手约莫十尺处又有一人顺延而去又是一人布列了一个又一个蜂巢放眼望去足有百来个阵式之多。 卢云看得头皮麻道:“这这是”灭里道:“这就是杨大人的布置要见到公主便得闯过这一关。”二人立于树梢卢云慢慢蹲下一五一十的数着人头道:“这这怕有百来人吧?”灭里道:“由内而外共计一百另八人。”卢云低声道:“这阵法究竟有何奥妙?” 灭里道:“据林先生说这便是统御万物之法世称天诀。”卢云微微一惊:“天诀?这便是天绝神僧的”灭里道:“没错这阵法便是杨大人的师父传下的。林先生说此阵乃是天数无法破解所以我也不敢硬闯。” 卢云道:“为何说不能破解?”灭里道:“林先生说过六是世间最大的数儿只因上合天道故能无尽相加。阵式越大威力越强到得上百人以上便可达兵法里的‘以一围一’足使天下一切高手束手。” 今日上午卢云去了杨家曾在废院里遇上六名好手当时六人结阵、联手招招式居然精巧难言互补有无。自己若非仗着内力深厚怕已大败亏输如今树林里非只一个阵式而是连绵不尽无止无尽的蜂巢宛然便是一个“六道大阵”。 卢云心下多少明白了看红螺寺高手云集却原来守卫最森然的处所并非是正统皇帝的祖师禅房而是眼前这两座宝塔凭着这套大阵无论来者人数多少、武功多强也无法穿越层层阵式帖木儿灭里便算调集百名高手怕也无法救出公主。 两人高坐枝头远望浮屠宝塔卢云默然半晌忽道:“将军你专程带我来此地想必有什么话要说吧?”灭里微微一笑:“参谋所言不错有些话不能早说也不能晚说。只能选在这儿说那才能说动你。” 卢云听他打起了禅机便笑了笑便笑了笑:“将军也想劝我赶紧刺杀杨大人对吗?”灭里摇头道:“参谋误会了刺杨一事那是琦小姐、林先生的主意我带你过来此地是希望你能承诺一件事。”卢云哦了一声:“什么事?” 灭里道:“你别急我先问你你可知公主此番为何归国?”卢云凝望宝塔想起昨夜义勇人领所言便道:“公主想找出父皇让他重登三宝是么?” 灭里道:“卢大人你被骗了。”卢云大吃一惊:“什什么?”灭里道:“我今早找到了一位姓樊的老宫女从她口里问出了一些事情。”卢云茫然道:“老宫女?她又是” 灭里道:“她便是景泰皇爷临终之时随侍身旁的宫人。”卢云张大了嘴呼吸加促又听灭里道:“据这老宫女说当年复辟之后景泰皇爷立时被幽禁起来之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死了。据说他死时很是凄凉皇后、公主、亲信都不在身边只有这姓樊的老宫女独自伺侯着他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卢云呆住了昨夜义勇人的“琦小姐”亲口所言这景泰皇帝便藏在杨家后院的那口井中杨肃观、银川公主乃至于琦小姐自己莫不以此为注全力以赴也才有了“刺杨”之请孰料此刻听灭里这么一说景泰皇帝早就不在人世了? 卢云怔怔坐着突然之间心里什么杂念都消褪了只剩下了一件事:景泰皇帝死了。 繁华热闹的景泰朝相争相扶的江刘柳三大派如今都随着景泰的死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念及景泰皇帝对自己的恩情卢云以手掩面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灭里也不说话只任凭卢云低头饮泣。过了良久方才道:“昨夜义勇人与你会面时我心里便觉得奇怪想这天无二日两皇相争景泰皇爷是死是活那可是正统朝廷第一等紧要的大事要说杨肃观有胆子将景泰藏在家里那可真是匪夷所思了。后来我听老宫女说了才知景泰死时正统皇帝曾亲自到场入殓眼睁睁看着他入了陵寝这才放下心来。” 卢云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事情何等要紧你昨晚怎么不说?” 灭里道:“一来我对天朝的事情一知半解二来碍在林先生的面子上这便隐忍不直到今早见了这位老宫女心里才有了底。”卢云默然半晌仰起头来轻声道:“既然景泰皇爷不在了那照阁下说来那口井里藏的又是谁?” 灭里道:“井中人的身份我并不清楚不过我敢断言此人绝非景泰皇帝而是一位‘琦小姐’想要营救的人。”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这么说来这琦小姐打一开始便想骗咱们了?” 灭里道:“没错。我猜井中人对她意义十分重大可凭她一己之力却又救不出此人只好放出景泰皇爷还在人世的风声也好引来外援。” 卢云沉吟道:“这个外援便是公主殿下?”灭里道:“不单是公主殿下还有皇帝陛下。我猜琦小姐不断放出风声必是想引来正统皇帝以天子之力开启这口井可惜当今天子早已见了景泰下葬自然不会上这个当。” 自始至终卢云就没信任过这位琦小姐只觉得她事事透着算计阴谋绝非豪杰一类若非灵智方丈居中斡旋又有韦子壮担保卢云压根儿不愿与之为伍。如今听灭里一说自己恐怕真是被设计了他叹了口气又道:“那林先生呢?他也被蒙骗了吗?” 灭里道:“那倒没有。我猜这林先生也和公主一样早就知道景泰皇帝不在了。”卢云愕然道:“什么?公主公主早就知道父皇不在了?那那她为何还回来?”灭里笑了笑:“卢大人在你眼里公主是什么样的女人?”卢云低声道:“坚忍沉毅目光远大。” 灭里道:“说得贴切。正因她的坚忍沉毅她把许多事情都埋在心里并未告诉我甚至且也未曾告诉林先生打一开始她就把底牌藏了起来谁也没露口风。” 卢云静默下来只是忙着灭里听他道:“这趟公主归国大家各有算计。林先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才私下与琦小姐接头公主亦然。她也有自己的安排。实不相瞒在下手里还握有一道密令事先连林先生也不知情。”卢云双眉一轩:“什么密令?” 灭里道:“公主要我去找一位唐王爷请他重启仁智殿的密道查一查这密道究竟通往何方。”卢云低声道:“仁智殿的密道?莫非便是当年刘敬掘出来的政变密道?” 灭里道:“你说对了一半。这条秘道确是刘敬当年举兵之地可这条密道却不是他掘出来的。”卢云茫茫然地:“不是刘敬?那那又是谁”灭里道:“是隆庆帝。” 卢云闻言一怔看这隆庆帝便是武英、景泰之父岂料他身后不单留下了两个儿子还遗下了一条密道却是想干些什么? 卢云低头忖量半晌又道:“后来呢?你们你们进去密道了?”灭里道:“进去了。公主挑选的这个唐王爷真是个厉害角色他请东厂的房总管相助这便潜入了禁宫也在仁智殿找出了密道。其后我暗中尾随却去到了一处地方人称‘杨家村’。” 卢云吃了一惊:“什么?杨家村?”灭里道:“当地居民全姓杨故以此名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卢云呼吸不由微微加快:“这村子可与杨肃观一家有关?” 灭里道:“这就不清楚了当时唐王爷一进村里听得自己到了杨家村也是大感意外这便找了当地许多耆老来问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上访祖庙不意竟遭到了大批高手拦截打了个天翻地覆。”卢云点了点头:“是镇国铁卫的人出手了。” 灭里道:“没错。当时我看情势不妙只能现身一战也好让唐王一行人从容逃离。其后我返回京城便将祖庙里的事情一一回报给公主。”卢云低声道:“你你在祖庙里查到了什么?”灭里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卢云蹩眉不解:“天知地知?什么意思?”灭里道:“到了此处线索便断了。不过我已用蜂鸟传书将这八个字回禀了公主。”说着从腰间取出了一只远筒交到卢云手中。 这株大树与红螺塔相隔里许卢云提起远筒凝目远眺只见两座宝塔幽幽暗暗虽在雪雾里兀自透散红光他慢慢移转远筒突见右方塔顶窗儿点了灯光依稀坐得有人。 卢云啊了一声已知银川公主便坐在窗边却让自己瞧到了。他凝视良久始终不见窗儿开启自也见不到公主的身影只能放开远筒低声道:“将军你看杨肃观为何要囚禁公主?可是要逼胁什么?”灭里摇了摇头:“我猜杨大人也和咱们一样都想弄明白公主此行的打算。” 卢云心下一凛:“你你是说即使杨肃观也不明白她要做些什么?” 灭里道:“没错我猜公主定然知道些什么却是练杨大人、林先生都不晓得的所以她才会瞒着我一面私下密会杨大人一面给我一道密令要我去寻唐王。” 卢云沉思半晌又道:“将军你护送公主东渡归来路上也相处了几个月她可曾向你透露过什么?”灭里道:“公主口风很紧什么都没透。反倒是林先生告诉了我他说公主此番返国当是为破解一个诅咒而来。” “诅诅咒?”卢云次听说此事不免满面诧异灭里又道:“参谋也当知晓在下本是契丹人并非回民对鬼神之事向来半信半疑不过我听林先生说了方知这诅咒真有其事只怕涉及天朝的另一个秘密足以上震龙庭。” 卢云掌心出汗低声道:“什么秘密?”灭里道:“潜龙。”卢云闻言悚然饶他武功深湛身子仍是一晃险些从树上堕落下去灭里眼明手快便一把将他拉住了。 潜龙这名字确实如同诅咒一般每回卢云只消听说了天下必有大祸降临。他脑中微起晕眩低声道:“除了除了这个诅咒公主还有什么指示?”灭里道:“她命我寻访彼者将一幅图画交给他。”卢云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了幅图道:“就是你给我的这幅图是吧?” 灭里道:“是。”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将军这幅图有些有些玄。”灭里道:“我晓得。这画已有百年之久可画中之人却是杨肃观。为此我汗国武士大惊小怪便称杨肃观为‘易卜劣斯’。把他当成了古兰经里的妖魔。” 雪花一片一片飘降下来两人也不约而同静下卢云遥望宝塔只不住推敲银川公主的用心。 现今朝廷波谲云诡内有八王争立外有怒苍之乱正统皇帝却又与杨肃观互不对盘此时京城便似一桶火药般随时会炸开来。当此一刻各方上下焦头烂额都是朝不保夕却只有银川公主一人还未出手如今看她直捣黄龙莫非手上真还握了什么天牌? 女人心、海底针想当年银川还只是个待嫁公主少女情怀却已能提得起、放得下种种坚忍卓绝之处尽显无遗如今多年历练城府谋略只怕不容小觑。 卢云望着山林宝塔不由又想到了顾倩兮。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将军先别说这些了现下汗国太子已经来了公主却让人扣了起来这事你打算如何应付?” 灭里道:“我没打算应付。在下这趟东渡中土本就没打算再回去。”卢云吃了一惊:“你你不想回汗国了?”灭里道:“我是契丹人从白山黑水而来西域非吾故土什么‘煞金汗’、什么‘汗国第一勇士’在我都只是一纸虚名随时可以放下。” 卢云低声道:“既是如此你你又为何留在汗国?”灭里轻声道:“你应该知道理由的。”听得此言卢云越感到不对劲了低声道:“将军你和我说这些事究竟是想” 灭里道:“参谋记得么?我方才要你答应过一件事那是什么?”卢云低声道:“你你要我做个承诺”灭里面露欣慰之色道:“很好你还记得。卢云为了公主日后的幸福我希望此间事情一了你能带走她。” 卢云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说什么?”灭里道:“你别慌先听我把话说完。”拉住卢云的手示意安抚又道:“公主利用了我也利用了你把我们都当成了棋子可我全不在乎在我的心里面只记了一件事。”卢云低声道:“什什么事?” 灭里轻轻地道:“我希望她能快活。”卢云啊了一声刹那间好似大梦初醒心道:“他他爱着银川公主啊” 其实自己早该看出来了这帖木儿灭里不过三十来岁正值春秋鼎盛、大开大阖的时候岂料他面少欢容、语多落寞追根究底原来他也爱上了别人的老婆。 灭里很苦因为银川不只是别人的老婆还是皇家的媳妇这段情已经注定了结果。 灭里低声道:“卢大人公主是个大人物她之所以大不是因为身份大而是她的志向大。一生所系、心心念念全以天下大局为重故能动心忍性忍人锁不能忍。可我必须问你一句当年他抛下自己一生的幸福嫁入汗国的那一刻她对你说了什么?” 当年银川西嫁离国最后话别之人正是卢云如何不知她临别的言语?一时低下头去不愿回话。灭里柔声道:“她在你面前哭了是吗?” 卢云叹了口气总算点了点头灭里轻轻地道:“卢大人告诉我吧公主既已放弃了一生那天她为什么还哭了?”眼看卢云默不作声只在那儿装聋作哑灭里便道:“因为她是女人她爱你她却不得不离开你所以她哭了您说对吗?”卢云喉头干涩把头垂得更低了。 灭里又道:“卢参谋啊她再怎么精明强干、再怎么高高在上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女人。人生就此一回、贞洁就此一身却要全数献给一头猪落得与他共度一生。人生到此一步只一句话差堪可比。哪句话你知道吗?” 眼看卢云又哑巴了灭里径道:“麻木不仁。” 眼看卢云面露剧痛之色好似被刺了一刀灭里却还不放过他又道:“卢云我常在想是什么样的男人会眼睁睁看着女人踏入火坑无所作为?”卢云低声道:“像我这样的人。”灭里道:“你知道就好。” 两人盘膝仰头各自眺望雾里的红螺塔谁也没说话灭里道:“卢大人说正格的北京政局如何演变朝廷怒苍是胜是败都与我无关我心里在乎的只有公主一人”卢云打断了说话道:“将军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自己带走她?” 灭里低声道:“有些事情勉强不来。”卢云道:“什么意思?”灭里霍地抬起头来怒道:“听不懂么?她不会跟我走!这世上能带走她的只有你卢大人!” 卢云脑中“嗡”地一声好似让人打了一拳。灭里道:“卢云我实话告诉你今日我若不出面求你公主今生的命数就注定了。她当年嫁入汗国就不会背反汗国哪怕再恨再怨她也会乖乖回去守着那头猪到得那一刻她她再次受了禁锢我的心也也永远得不到自由”拱了拱手道:“在下言尽于此剩下的事你自己琢磨着办吧。”言迄纵身下树大踏步走了。 四下空荡荡的又剩下自己一人卢云手上拿着远筒仿佛傻了一般。 带走银川卢云怔怔仰头望着那两左红螺塔心里竟是茫茫然的说不出是何滋味。 灭里责备的是自己确是铁石心肠居然坐视一个女人埋葬一生。然而当年自己没带公主离去这并非是没心肝而是因为没本事他心里明白自己一定逃不过朝廷的追捕。可如今事过境迁卢云的武功直追“剑神”凭着卓凌昭也似的武功他带得走银川。 卢云很久没见银川了依稀记得她貌美娇小背在身上挺轻很是爱哭。至于她现今是胖是瘦是否生了孩子日子是否安乐自己没一件事知道。可灭里偏要自己带走她这有是什么道理?难道这真是公主的本心? 回想公主的为人处世卢云不由叹了口气。他所认得的银川真乃是端庄智慧母仪天下似她这般庄严之人真能抛下子民的付托随自己这个浪子远走天涯么?想那余愚山的字条不过是绘声绘影便足以为琼家带来满门浩劫倘使公主贸然随一个男人走了汗国岂不兵百万誓报此仇?到时兵祸连天人人怨恨咒骂以公主的性子岂能无动于衷? 心念于此卢云自是大摇其头:“是了灭里这番话绝非公主的意思。她真要走当年早该走了怎会拖到今日?再说她金枝玉叶的临到老来把宫里的锦衣玉食全抛了随我这穷汉吃粥熬米、赊钱借粮这又是何苦来哉?” 无稽之谈不可理喻卢云不免仰天喟然:“难怪契丹人要亡国了。我看这压根儿是灭里自己的一相情愿她想带走公主却怕公主不肯这便推到我这儿来。没错当年公主是吻了卢某一记可这亲嘴又不是镇国铁卫的烙印就朝脑门正中这么一吻便要情定终身了?都十年了她非疯非傻的干啥非得死死认定我不可?” 心念于此便有了结论:“没错这一切都是灭里自己搞出来的。他苦恋公主未果这便来吃我的飞醋非逼我表示不可。我若误信哀叹的鬼话真要把公主强押掳走岂不吓死她了?” 想起汗国还有百万兵马卢云自是冷汗满身忙定了定神:“行了都什么时候了大战将即、百姓即将流离失所倩兮又要来寺我怎好在这儿胡思乱想?”想到此处心情已然转为平静正要纵身下树忽然眼角一转却又瞧见那两座红螺塔。 蒙蒙胧胧的红螺塔远望而去幽暗迷茫卢云忍不住又驻足下来怔怔思量。 不知不觉间想到银川离别时的泪水卢云又叹了口气眼看自己还拿着灭里送来的远筒便又怔怔举起默默远眺。 天边飘雪雪云厚实两边相距又远什么都是若隐若现灰蒙蒙、雾茫茫瞧不怎么真切。卢云心里闷闷的正要放下远筒忽然风势加大雪飞雾散只见宝塔顶端坐了一名女子凌窗斜倚手持远筒若有所思不正是银川公主是谁? “殿下!”卢云大惊失色纵声大喊那女子身子剧震手中远筒一松便从窗边直落而下。卢云张大了嘴一颗心好似停了下来霎时之间双脚贯力身子飞离大树便望树立里纵去。 卢云又冲动了先前死也不肯动上一步现今一见公主的面什么汗国百万军、什么疯汉吃飞醋全抛到九宵云外。当此一刻公主又成了当年那楚楚可怜的姑娘自己则是那刚毅果敢的“卢参谋”就等着再把她救离苦海。 卢云飞奔入树林直朝红螺塔而去正激动间忽听“砰”地一声背心吃痛竟然挨了一记他急急转身正要守御猛然又是“砰”地一响背后同一部位再次受击。 卢云痛得眼冒金星双掌对开赶忙布下一个正圆正是“正十七”。这听“嗡”、“嗡”几声数条黑索袭来却被他的正圆挡了开来。眼看机不可失正要朝宝塔奔去脚下一痛已被黑索缠绕卢云急忙向前一扑趴倒在地甩开了绊马索却于此时地下窜出三条黑索状如毒蛇吐信便朝自己蜿蜒而来。 卢云心下骇然连忙飞身起跳这下可惨了但听砰碰连声密如暴雨卢云痛入骨髓背心、小腿、腰腋无一不中便又摔回了地下。 直至此时卢云才知灭里在怕些什么原来这“六道”是守不住的。两人一线、三人一面到了六人联手时那就是“上下”、“左右”、“前后”六道同时来袭倘使陷于阵中的是伍定远、秦仲海以他俩身手之快、招式之凶怕也走脱不出。 啪啪数声敌方攻势如狂风暴雨、卢云接连挨打饶他内力深厚这几十鞭收下却也渐渐支撑不住。心道:“不行这样下去真会死在这儿卢云你快想个法子啊” 天下万物都该有其弱点“六道”纵然真是“天之道”、“佛之道”也一定有迹可循。眼见一道黑索扑面而来卢云喝喝喘息猛地探出手去牢牢抓到了手里大怒道:“出来!” “啊”地一声苦喊树林里枝摇叶动一人脚步跌跌撞撞已被卢云硬扯了出来。 那人翻着白眼面容僵硬宛然便是个瞎子卢云无暇思索只管死命拖拉但听啪啪连声卢云全身上下无处不挨打可他就是抵死不放这条黑索心里一个念头他纵然破不了阵法至少也得抓到一个人霎时奋起生平气力这水瀑里十年勤修苦练的内力出却要那瞎子如何承受得住?脚步蹒跚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正要将他擒下突然间树海摇荡入眼所及林间黑衫黑影满场黑衣人居然都被迫现身了。 阵法开始转动卢云心下一醒当此一刻他总算看出了端倪知道该如何破解这个“六道大阵”了。 这六道阵仿佛便是天下国家之所以能互为奥援万众一心其实所仗便是各人的方位阵中人都得各司其职各尽本分上下左右任一人的防卫都不能动一旦动了便是牵一动全身人人都得随之而动。 越是精密的东西越禁不起拆解。卢云明白了正因这“六道”精微巧妙存乎一心要使这庞然大物倒塌便得使其自乱阵脚唯有使阵中人各存异心各作打算这“六道大阵”便要轰然坍塌再也凝合不起。 一尺、两尺、三尺那瞎子离自己越近了一众同伴拼命来救狂抽狠打阵法反而越见越乱卢云吐纳丹田搬运内力正要一鼓作气抓住那人突然间满场黑衣人奔回了原位不再朝自己出招卢云微感诧异暗道:“他们他们要认输了?” 轰地一声眼前那瞎子突然把手一抽卢云不由“啊”地一声竟被对方硬生生拖了回去。 卢云大惊失色不知对方哪来这等巨大气力?放眼望去却见林里的黑衣人再次坐定诸人黑索相连结成一个又一个大蜂巢已将数百人的力道灌注于那瞎子一人身上。卢云啊了一声暗道:“对了这就是天诀” 团结天下的心念便是“天诀”树林里的黑衣人众不再彷徨不再叫嚷他们各守本分团结出一股丰沛雄伟的神力便如一只神佛大手将小小的卢云捏于掌中。 六道阵再次动此时此刻“六”即天数“六”即天道当年秦始皇登基之日便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与六尺、以六迟为步乘六马故说“六”就是王者之道引领天下的不2**。在这股大力之前伍定远的真龙体、卢云的正十七俱都渺小无用毕竟区区一个生灵要如何与整个天下相抗? 卢云害怕惶恐好似来到了咸阳城、见到了始皇帝突然之间两道黑索缠来锁住了他的喉咙已使他舌头外吐转眼之间卢云已是吸不进气、说不出话胸腔仿佛要炸裂开来脚下更是渐渐软已要跪倒下来。 眼前情势仿佛是重回白水大瀑一般水瀑滔滔灭我顶兮、绝我魂兮想要向苍生哭喊呼救却见不到一个人。卢云眼前一黑正要俯身跪倒蓦地想到了生平志向霎时伸出手来搭住了黑索胸腔一个鼓气嘶声怒吼。 “我不服!”卢云仰天哭叫那嗓音好似忠臣哭嚎声闻数里别说伍定远、灭里、银川公主说不定连正统皇帝都听到了哭声。但见他须俱张左右两手各抓了一条黑索猛力所过之处整片树林如海涛摇晃“六道大阵”受力剧荡已近崩坍。 千锤百炼出深山卢云开始反击了神智不清间他仿佛回到了白水大瀑手上内力一波接一波、如排山倒海就是要死守住瀑布上的这座小小孤岛留得清白在人间。 仿佛真是与天下国家相抗卢云一直哭、一直叫他就是不服他就是不要屈从于六道之力那挣扎之里好生凄厉一点一滴看似微弱渺小却又如此激愤顽强! 卢云武功所强在于两者一是“正十七”可卸一切临身外力再一个就是水瀑里练就的内力他曾以此抗击过白天水大瀑从神佛手里捡回了一命现今身临死境尽抛所有卢云以平生之修为迎击杨肃观亲手布置的六道大阵。 卢云手上气力加大六道阵式已被迫缩小只是黑衣人众却不畏惧哪怕阵里来了个妖魔他们仍是咬紧牙关不怕死、不畏难须臾之间索上传来的力道竟是更大了十倍不止。 卢云错了“六道阵”不会倒也不能倒此阵相互统御、彼此共济一旦想凭外里推倒它以一己信念横加其上便犯了他的大忌。外力屈辱只会使它更加坚毅团结绝不退让。 两边气力越惊人在场黑衣人万众一心共抗外侮毕生荣辱都放到了阵上卢云也是疯狂嚎叫生死许之猛听“嘎”地一声那黑索已然断裂了。 这黑索不知什么质料锁就坚韧牢固始终不破如今却让两边扯裂了又听“嘣”地一声清脆响亮黑索断成两截卢云也是啊呀一声大叫身子扑天而起从树林里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卢云由高处堕落这回摔了个四脚朝天大批黑索正要包抄而来却见卢云衣襟敞开露出怀里一块金牌上书:“镇国铁卫之令”咻地一声六道黑索同刻回缩回了入树林。卢云也倒在地下力尽难动。 卢云内力枯竭倒地喘歇只听不知名处传来了古琴声却也没人再来压迫自己他想爬起身来手脚却没了气力撑了几撑跌回地下慢慢眼皮渐重睡意渐浓眼看便要昏睡过去忽听一名女子道:“夫人留步我自己出去可以了。” 这女人咬字带了扬昆腔却是南方口音卢云听在耳里自是双眼大睁暗道:“是是倩兮?”此刻虽已近昏晕但心上人就在身边怎能躺着不动?霎时双腿灌力奋然站起正要过去察看突然间脚下一滑好似踩到了什么陡坡便一路滚了下去。 此时百哀齐至不单筋疲力尽脑袋偏又插到了雪堆里正悲鸣间树林里又传来叹息声听得一人道:“其实你也别自责了当年我把阿秀托付给你现下又怎会怪你什么我看他要不多久便会乖乖回家了唉倒是害得你两夫妻争执我真是过意不去”这嗓音带了一抹妩媚字正腔圆说不出的好听卢云听着说话一时心下震动暗道:“这这是七夫人?” 呵秀的生母此刻便在林中说话?心念于此卢云满腔热血不知多少话想问她几番想撑起身子偏又爬不起来待想张嘴呐喊满嘴都是雪块生母声音也不出又听七夫人叹了口气:“杨大人现下就在塔里你真不去见他?” 顾倩兮的嗓音平平淡淡道:“他真想见我自会过来找我。不是吗?”七夫人道:“你俩是夫妻啊你都不问问他在塔里做什么?”顾倩兮道:“他在和一位公主说话对吗?” 闻得此言卢云双眼圆睁方知银川真在左近眼看天下美女都到齐了霎时奋起生平余勇一个运劲吐纳昂然起身果见树林里站了两个女人一个身穿道袍未施脂粉另一个容貌清丽神情隐带憔悴不是顾倩兮却又是谁? 一直以来卢云都没打算现身此刻却是拔腿直奔只想用力抱住她突然间脚下再次踏空便又咚隆隆地滚下了土坡随即扑通一声摔到了一处池塘里。 水花四溅轰然巨响顾倩兮微微一惊:“这这是什么声响?”脚步微动正要靠近察看七夫人却拉住了她低声道:“别过去方才林子里嚷得响说是有刺客。” 脚步声一顿顾倩兮没作声了可怜卢云泡在水塘里神智渐**子怕都快结冰了又听七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别嫌我多嘴其实有些事情你不能全怪杨大人他也是身不由己的就好比那位公主吧她执意要见杨大人说是要讲个故事给他听却要他怎么推托” 顾倩兮淡然道:“还有这等事?她想说什么故事?”七夫人道:“说叫小泥鳅。” “小泥鳅”卢云疲惫之至话到口边身上再无一分气力便慢慢闭上了眼好似化为一具冻泥鳅顺流而下却不知要飘向何方了。 第八章:小泥鳅 自九岁那年起算小泥鳅就独自住在这儿了。 一个人住自由也自在。口渴了就从後院古井打水出来肚子饿了便去一里外的湖畔钓鱼。天色暗了、困了他便溜到妈妈的床上睡觉。 妈妈的房舍无顶无墙只馀一张空床。只是小泥鳅从不寂寞夏日里蚊虫飞舞秋夜里落叶飕飕仰卧床上眺望天际有时月照银海、缀点繁星有时蓝天白云、小鸟翱翔不时还会降落下来栖在小泥鳅的鼻子上。 虽然这般快活可小泥鳅却还挂心一件事不论他在捕鱼打水还是读书写字他的眼角始终都在留意留意妈妈房里的那座大衣柜。 又大又破的衣柜连接了地狱与人间破宅中的小泥鳅一直苦苦守候等那衣柜再次开启让他再次见到地狱的恶鬼 第一回背出道德经的那天往事历历在目。 “来!三十五!执大象!”外公捧著旧书喊出章回号数。背诵声传来小脚打著拍子:“人示以可不器利之国渊於脱、可不鱼”他摇头晃脑念道:“强刚胜弱柔明微谓是” 满口怪言怪语道德经虽以艰涩闻名於世却也非无字可解一旁舅舅蹙起了眉头附耳问向外公:“像是背错了是不?” 外公愁眉苦脸一边对照古文想来确实离了谱。他将小泥鳅拉到跟前叹息嘱咐:“来咱俩重新背一遍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陡然间外公咦了一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倒过来便是“人示以可不器利之国”。觉此处奥秘张口结舌的外公望着面前小童喃喃自忖:“小泥鳅你你” “公公像是好吃惊啊?”四岁的小泥鳅嘻嘻笑著:“你不是说了麼?倒背才是如流啊!”倒背如流的小泥鳅什麼都开心。 住到这栋大房子後小泥鳅更开心了那房子好大好大从娘的卧房瞧去可以瞧见镜子般的湖水窗外花树绿香香蓝天绿地如茵小泥鳅真觉得自个儿家财了。 那天小泥鳅背完了整本道德经便跟著外公来到娘的香闺里他东瞧瞧、西看看还没来得及问窗外那棵是什麼树便给外公拉着跪倒了。 “乖乖小泥鳅。”外公带著小泥鳅面向衣橱他这样笑著:“一会儿记得要背经喔。” 面前的衣橱好大、好新望来像是一座大宅门。小泥鳅望向衣橱忍不住咦了一声眨了眨眼。却听舅舅笑了起来插话道:“小家伙背就背你可千万记得莫要倒背啊!” 哈哈大笑中小泥鳅凝视著大衣柜不知里头有什麼奥妙他更加惊讶起来了抓了抓脑袋还不及问话便听外婆这样说了:“行了、行了你父子俩出去吧这儿男人不能留。” 外公与舅舅相顾一笑父子俩各从地下爬起并肩离开小泥鳅最是懂事一听男人不能留正要跟上外公舅舅的脚步却给外婆拉住了。 “你别走。”外婆含笑搂来小泥鳅抚摸他的聪明小脑袋。“你得留着。” “不要!”小泥鳅嘟着小嘴忿忿不平:“婆婆说男人不能留难道小泥鳅不是男人么?” “你不一样、你不一样。”外婆挽着小男人的小臂膀温颜笑道:“你是男人没错可你是咱们杨家的心肝宝啊。” 喔杨家的心肝宝啊!生平第一回听到这样的称号小泥鳅真高兴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外公和舅舅像猫儿般溜出去了既然是心肝宝小泥鳅也不急着走了正要依偎到外婆怀里撒娇忽然鼻端传来香味儿引得小泥鳅心跳加促。 这是什麼味道呢?玫瑰花儿长脚走路了么?小泥鳅眯眼嗅了嗅转头去望赫然讶道:“娘你你好奇怪啊” 面前的娘亲从屏风後走了出来穿著奇怪的衣裳。 真是怪衣裳两条红线挂着一兜红布比乞丐的破洞烂衣还少了点料子。虽然这样小泥鳅还是呆呆望娘柔亮亮的肩头腻肤像是擦了光漆的白羊儿红烫烫的瓜子脸颊看来比黄昏晚霞还要晕好美好美 小泥鳅红了脸他垂下小脸避开娘的脸庞却不小心瞧到了娘的那双白腿。 没穿凤裙的娘在小泥鳅面前露出了**那也是他生平第一回望见女人的白腿。小泥鳅害怕起来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高声背诵:“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在外婆的笑声中娘拉著小泥鳅一同跪了下来。小泥鳅还在背诵着妈妈与婆婆将小泥鳅夹在中间三人面向那座大衣橱模样像是大拜拜。小泥鳅满心疑惑只能一心二用他一边背著书一边猜想着 为何要跪下呢?黑灶有灶神、古树有树神难道衣橱里也有橱神么?正想间衣橱里传来喀地一声也打断了小泥鳅的背书声。他呆呆抬起头来娘与外婆却同时垂下头去前额触到了地板。 衣橱里有动静像是有什麼东西要爬出来。小泥鳅不由自主地站起正要向前察看却给外婆一把拉倒了她按住小泥鳅让他趴伏在地。房里的三人跪地不动小泥鳅没学娘用额头触地他只用下巴抵着凉地板虽然张嘴挺费力他还是忍不住开大了嘴就像面前的衣橱一样。 衣橱开了大嘴吐出了一个人男人。 那天小泥鳅实在太惊骇了他活到了四岁头一回见到衣橱会吐出活人。可能是太讶异了他不记得男人长什麼样了只晓得他有个胖肚子全身黄闪闪的像个大赢家。 大赢家从衣橱里走出来他哈哈大笑笑得挺开心、挺得意好似怕旁人不晓得他挺快活。他走到娘的面前笑道:“宝贝儿(孙晓初稿:香兰)可还喜欢这栋新房么?” 娘垂下脸去她搂着小泥鳅软软地呢喃道:“只要是万岁爷赏的臣妾都喜欢。”娘的嗓子像是给掐住了又柔又嗲男人更是哈哈大笑他俯下身来拍著小泥鳅的脑袋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这可是朕赏给你的龙种啊!” 男人的大手使劲拍着小泥鳅给打得好疼他有些不高兴了正要开口相骂一旁姥姥急忙推了推他的背低声道:“快道德经赶紧背”小泥鳅哦了一声启齿道:“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还没名那男人便扛起了娘将她拖到屏风後头去了。一声娇唤传出男人一直哈哈大笑娘也出了奇怪声响小泥鳅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头去望便给外婆拉走了。小泥鳅脚下仓促心里却满是纳闷他回头瞧著屏风後的人影兀自高声背诵:“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是故…… 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是谓微明 第二次背诵这段文字小泥鳅五岁了。 这天下午小泥鳅依旧背着书来到了娘亲的卧房旁边一样有外公、外婆、舅舅只是不同於上一回屋里还多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小泥鳅称她做“舅母”。 这日多了一点新花头小泥鳅一边背书一边把几罐染料倒入茶碗里染色互混互杂水面荡漾慢慢晕开了一朵紫花。 “行了!行了!真聪明!居然给他找出秘方了!”外公笑得泪水渗出舅舅也是拼命赞叹:“染紫啊咱们杨家硝了几十年羊皮都不成色咱这小泥鳅不过区区五岁他便成了啊!” 众多大人簇拥著小泥鳅齐声欢呼小泥鳅呆呆望著身边的大人他不懂大伙儿在高兴什么可他晓得人人都爱他于是他又背起了书 继续讨好公公舅舅:“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於人”正背诵间又听舅舅笑道:“这孩子真是神童别说顺天府杨家村找不出一个我瞧就是整个北直隶怕也找不出比他更聪明的孩子。” “可不是吗?”外公眼中露出慈爱他轻抚小泥鳅的小脑袋叹道:“这般神童若能做太子那可是万民之福啊。”小泥鳅眨了眨心 里有些奇怪他晓得公公叫做“杨辛”、舅舅叫做“杨契”小名叫“大成”可谁是“太子”呢?唠唠叨叨中像是听到“太后”、“皇后”什么的另有些叹息声。之後外公舅舅又退出房去顺手把舅母拉走了。(初稿:那舅母新婚不久自也跟着走了。) 房里又剩下了婆婆、娘亲、小泥鳅。小泥鳅望著舅母的背影茫然道:“婆婆舅母也是男人么?”外婆脸上一红啐道:“休泼说。亏你好聪明怎问这傻题目?舅母当然是女人。”小泥鳅讶道:“可婆不是说了女人可以留在房里啊为何舅母也要走呀?” 这回换娘脸红了听她啐道:“别胡说你舅母是咱杨家的媳妇怎好留在房里?” “怎麼、怎麼?”说话之间忽然衣橱喀地一声再次打了开来。听得一人哈哈笑道:“杨大成讨媳妇了?居然不给朕瞧?快叫她过来!”外婆嘶嘶笑了几声娘亲则跪了下来有了上回的例子这回小泥鳅抢先站起他拿著那只茶碗喊道:“爹爹!爹爹!他们要你瞧这个紫花喔” 忘了小泥鳅真的忘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跌倒的好似被爹爹踢了一下还是自己撞上了衣橱总之小泥鳅醒来以后觉舅舅、舅母一直哭外公一直安慰娘也生了好久好久的闷气至於小泥鳅他又费了五天的功夫方才找出洗去一身紫的新办法。 后来的事儿没什麼新鲜的衣橱里的爹爹没空见自己每回他爬出柜子时小泥鳅便得和外公舅舅一起离开。至於舅母那个美姑娘每回衣橱打开她便会逃到另一个衣柜里然后请外婆向胖男人禀报(初稿少了“向胖男人禀报)说她回娘家了。 这就是家里的秘密住在衣橱里的男人是自己的爹爹每闷得十来天他便要溜出来上到娘的床铺睡一睡睡完之后他便会溜回衣橱里歇着。 衣柜真的那么好玩么?小泥鳅很纳闷了他时常打开自己的衣橱朝里头大声喊叫:”胖猪父皇!你在里头吃米糠吗?“喊着喊他总要钻进橱门里东瞧西晃几次尝试下来却什么也没瞧见。 聪明如他当然晓得娘房里的衣橱有些不同小泥鳅满心好奇不知有多少次想打开衣橱来瞧瞧瞧里头到底有多大瞧瞧胖猪父皇在里头做什么。可娘总是不肯逼得急时她会这样哭叫道:“等你将来变成龙你就可以进去了!” 小泥鳅不是龙他是泥鳅可他也不是寻常(初稿:普通)泥鳅娘不给他瞧他还是有法子。他的法子不是偷、不是闯而是一只尺。他用尺规丈量了娘亲的闺房算过了整个院子如此一来他查出衣柜后的砖墙很厚和其他房壁相较至少厚了六尺泼水下地 房里的水流全都朝衣柜底下去了。 衣柜底下有东西於是他拜托了小黑鼠请它从砖缝里溜进去瞧它能把红线拖得多长。 不晓得小黑鼠失踪了。十丈来长的红丝线也给拖完了。由是乎八岁的小泥鳅如此断言衣橱后头通向地狱小泥鳅则是妖怪的儿子只有妖怪才不喜欢儿子嘛。 九岁过生日的前五天依稀是午夜时分床头的铃铛响了熟睡的小泥鳅给吵了起来他心里明白爹爹又从衣柜冒出来了。小铃铛连着一条红丝线红丝线那端有个脚踏小泥鳅早就拜托了土拨鼠请它们在地道里做了手脚。只要爹爹踩上脚踏铃铛便会铃 铃响这样小泥鳅就不会撞见爹爹压在娘身上了只要懂得避开他就不会挨外婆外公的骂了。 红丝线深入地道十五丈小泥鳅只要默默数到五十娘房里的衣橱便会打开。他懒得理会大人的事打著哈欠自管卷着自己的小棉被鼾鼾睡着。陡然间铃铛!铃铛!铃铛响了第二次。 怪了?小泥鳅张大了眼铃铛为何又响第二次?爹爹折返回去了? 不会的妖怪最心急了每回只要从衣橱里冒出来他总是急得要命好似口渴肚饿(初稿无)拼命找娘。 满心迷蒙间铃铛、铃铛、铃铛响了第三回小泥鳅咦了一声他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到铃铛之前细细察看他的丝线(初稿:机械)布置他想查出为何会生出这般怪事? 小泥鳅太聪明了外公、外婆都说他是“广彗星”诸葛亮投胎聪明如他(初稿无)当然知道铃铛不会无故乱响这是参照古书做的那段丝线用蛛丝缠绕蚕丝最是强韧不过事前还浸过了樟脑油绝不会有虫鸟过来捣蛋。那为何铃铛会一直响呢?是不是爹爹在脚踏上反覆纵跳?玩起了“跳加官”? 不知道总之铃铛不停地响铃铛、铃铛、铃声催促小泥鳅一探究竟。他咦了几声赶紧奔到了院子溜到娘亲的卧房去看他悄悄推开了门眯起了小眼缝他真怕撞见那头猪油油的黑爹爹又压到白羊羊的娘身上说有多丑就有多丑。 没有异状房里黑沈沈的娘还在熟睡她也穿着平常朴素厚实的衣裳。回头望向院子舅舅、外公、外婆也都睡着。至於舅母她今儿真个回娘家去了。小泥鳅望着娘想要和她一块儿睡可想起那只讨厌的妖怪他又不想过去了。 小泥鳅叹了口气正要回转身子陡然间衣橱再次开启了! 有人走出来了那不是胖胖的爹爹而是一个金人他好高、好大比爹爹高得太多了。 大金人想做什么?他为何从衣橱里走出来?他想做什么呢?小泥鳅呆呆看着耳中传来:“轰踏”!“轰踏”!“轰轰踏”!橱里走出好多金甲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好多好多数都数不完每个都穿著金盔甲、带着大银刀 小泥鳅怕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但他晓得每回只要衣橱打开他便得急急回避于是他拼命跑、用力跑他逃入了古井掩上了石板低声背诵 是故 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是谓微明 下雨了水珠再次从脸颊滑落仿佛穹苍的泪水。黑沉夜色中**的小泥鳅长披面他提起树枝拨了拨火堆又一次抬起脸来凝视面前那座大衣橱。 衣橱前本有一张大桌子另有张鸳鸯卧床小圆窗外有花树、有香草、有庭院现下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片黑烬烬(初稿无)小泥鳅幽幽地道:“公公咱们家破败了对不?”外公没有说话小泥鳅也摇了摇头他烧烤香鱼串了真正的小泥鳅烧得脆透香(初稿:搽上外公欢喜的蒜酱)递了过去不忘叮咛几声:“公公别哽刺喔。” 香气四溢外公嘴里衔著鱼竹签像是呵呵笑了。小泥鳅靠了过去替外公补上泥面黄漆雨势太大不免把外公的泥脸儿融化了。 废墟烂瓦外公躺在那片火焚地上无言无语大雨淅沥沥落著小泥鳅提起油布替外公、外婆、舅舅都穿上了衣裳忙了许久许久他回到了火堆旁**地低沉了眼眸目望火里艳光。 十五年过去了从弱童行入弱冠化身为今日俊美的青年小泥鳅长成了一条弄潜伏在九幽无明下(初稿无)独个人渡过春夏秋冬烧烂的庄院成了他的家院後镜湖是钓塘而那座不曾开启的大衣橱则成了心中的灵堂。因为他的全家都死了(初稿无)。 娘死了外公死了外婆死了十五年前就全死了二十四岁的小泥鳅在黑暗中起身长披面雨水从双颊滑落此刻早已长大的他俊美得如同地狱鬼神(初稿全段无)。 许多年来小泥鳅还是很乖他一直听娘的话不曾打开衣橱来瞧。每逢夜里惊醒望见巨人般的黑衣橱时他便会急急逃到到后院的古井里在那里睡个好觉。每逢寂寞孤单他便会找出外公留下的书藏奇门盾甲、阴阳五行宋元算学张衡年谱一个一个字儿默记下来、一个一个字儿倒背给他们听盼望公公舅舅再次夸奖小泥鳅几声就像当年一个模样(初稿无)。 公公没醒来舅舅也没说话无论背了多少书他们沉默如故(初稿无)。不过小泥鳅依旧努力背书因为小泥鳅意外觉每当他白日里背过了经文夜里便会有人现身出来陪他说话解闷。 第一夜来的是药王孙思邈第二夜来的是天匠宋应星第三天来的是兵法名家孙武第四夜来的是天机神算鬼谷子每晚都有一位古人降临谆谆教诲殷殷指示有的教他辨穴认脉有的传他一身鬼斧神工把毕生智慧传给他。 小泥鳅夜观星象日察天机不哭也不怕。他的兵法承袭孙武韬略习于鬼谷每位古人都是他的授业恩师每篇珠玑都是他的得道引九岁那年围湖设栏自此无须亲自垂钓;十岁沿田架水车浇水灌地不费力。一年一年小泥鳅越越聪明窑烧琉璃瓦、临井制辘轳(注:安在井上绞起汲水斗的器具)造出一件又一件精妙器械路过商旅震撼之余莫不重金竞购天机神童的美名不胫而走也替他换来更多的经书典藏(初稿全段无)。 有一夜小泥鳅读破了万卷书也学完一切道藏什么书都看完了他也头一会感到落寞他抱头哭泣彷徨无助这一晚又有一位师父降临了不同过往这位师父不懂造船、不会治病甚至不识兵法然而他比过去每一位师父都更强大因为他力能屠龙(初稿全段无)。 太史公降临了就在宁静的湖畔他搂着哭泣的小泥鳅告诉他很多故事。荆轲、专诸、始皇、汉武于是小泥鳅也次明白了他知道自己何时可以离开这座大庄院。 “大赢家大赢家”自此之后太史公的爱徒每晚都要跪在大衣橱前轻声啜泣:“求求你、拜托你赶紧打开衣橱再次和我碰面吧”(初稿这两段被改动很多之后更是面目全非除有可能影响以后剧情的关键位置外我就不再罗列出来了) 因为那时小泥鳅会哈哈大笑他要亲手挖出他要亲手挖出猪只血淋淋的心脏砍下他的脑袋提着他的骷髅头饮酒唯有像书里的冒顿单于手刃亲父他才能离开这早成坟场的家啊! 哈哈!哈哈!哈哈!小泥鳅掩着脸、向着天放声大哭起来。 雨势越来越大了今夜二十四岁的青年依循往例仍在雨夜中独坐冥想。 仲夏夜里黑暗中大雨倾盆小泥鳅像过去一样淋着雨默默等候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暮色使人无惧雨水则能掩饰孤单湖里青蛙呱呱、田边蟋蟀啾啾雨滴拍打镜湖宛如小时听过的屋檐雨花声声入耳。怀想着往事的孤独夜晚忽然之间再次听到那熟悉的呼唤 叮铃叮铃 啊终于泪水从脸颊滑落小泥鳅握拳抖这并非伤心也飞害怕而是太高兴了五千四百七十五天过去从九岁到二十四岁铃铛终于再次响了。 上苍开眼了地道里终于有人了吼吼吼、吼吼吼小泥鳅高兴嚎叫。只是无论他如何喜悦他都不曾焦躁因为他早已做了万全准备。 小泥鳅长大了小泥鳅很厉害了小泥鳅已经是“龙”了橱门前的泥地是个深坑埋了百来只尖钉失足堕落人会痛得跳起来只 要往上一纵橱顶的刀串便会如秋千般荡来若想摆头闪身躲避便会引得大树毒棘追扑而来。这些计谋都是小泥鳅亲手布置的唯独如此他才算手刃君父啊! 天下第一此刻手舞足蹈他将外公、外婆、舅舅请了出来让他们一个个列队转向他要大家亲眼看着大衣橱看着那头猪倒卧在血泊当中一会儿小泥鳅要将之切成细碎他要记得这美好的时刻永矢弗轩。 一二三、四五六小泥鳅默默计数十五年的苦候多么好漫长如今不到十下就要结束了七**心头扑通扑通跳着喀地轻响传过橱门即将打开! 小泥鳅压抑尖叫拼命睁大了眼嘴角泛起了快活。 黑漆漆的雨夜里黑沉沉的橱门里走出一只黑猪黑猪很笨果然踩上机关引得亮光闪起闷哼传过猪只坠入陷阱之中戳戳!刺刺!杀杀!猪只跳了起来又摔了下去陷阱里一片凌乱。哈哈!哈哈!满地的叮叮当当小泥鳅着实喜乐他趴到洞前准备来瞧死屍惨状 “你好。”坑洞里的猪只抬起头来朝自己一声招呼。(初稿:嗨) 猪只居然会说话?还能朝人笑?小泥鳅张大了嘴还不及向後闪避坑洞里便窜出一道黑影。扑天而来的人影势道迅捷他落在小泥鳅面前双手抱胸胸有成竹地笑着。 小泥鳅太惊讶了他的陷阱可以捕捉天下一切强敌只消是人没一个能活着躲过他的机关。可这又是怎麼回事呢?眼前这人不是活着出来了么? 鲜血从猪只的肩头渗出剧毒从他的体内渗进去无论伤势如何黑影都不曾倒下。 “咿呀呀!”小泥鳅惊怒交加他忽然提起短刀奋力戳向敌寇这是最後的机会。 刀锋刺入敌寇的肩头他没有阻挡只任凭小泥鳅用力钻刺好似一点不疼。突然间小泥鳅咦了一声他觉了一件事面前这人其实一点也不像爹爹他不像猪反而庄严沉默、魁梧昂藏那模样岂不就是一位 英雄。(初稿:越人的东西他们有著同样的名字称为“绝世高手”。) 英雄与小泥鳅相遇了两人对面而立雨水洒在两人的身上小泥鳅仿佛哭了英雄也流了泪听他低声道:“三年了天可怜见传说是真的。” “你是谁!”小泥鳅抽刀出来杀猪似地纵情尖叫。在小泥鳅面前英雄俯身下来双膝跪地叩道:“臣秦霸先拜见御弟亲王太子千岁千千岁。” 秦霸先有些熟悉的名字像是很出名的大人物。小泥鳅呆滞了他有些慌张看着“秦霸先”从怀里取出皇榜高展在天轻声道:“靖江王跪下接旨。” 如同雷轰电闪小泥鳅咚地一声双膝触地呆呆听着北京圣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诏征西大都督、武德侯秦霸先扶持王室迎御弟靖江王归驾东宫授金册加太子号入继大统天悯其孤嘉慰圣恩钦此。” “太子?”小泥鳅眼红了凄厉尖叫:“谁是太子?” “你是太子。”秦霸先将圣旨折起凝视早已长大成*人的小泥鳅道:“吾奉今圣密诏敕命寻访亲王下落迎回东宫为我春秋圣朝之储君。”小泥鳅张大了嘴喃喃地道:“骗人骗人你是来骗我的”秦霸先并不解释只微微欠身将圣旨交给了他。 武英十五年八月朱炎、主谨之外隆庆帝的第三子终于现身了。三年前袁神医密报圣上圣君此生将无子嗣。由是乎朱炎下达密旨他要征西大都督寻回那未曾谋面的庶出幼弟让他回归皇家继承东宫大位。 御弟亲王太子千岁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把小泥鳅当成心肝宝贝小泥鳅呆呆望天突然扑入秦霸先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朝廷最悲惨的冤孽得到了平反宽宏大量的长子朱炎找回了同父异母的可怜幼弟一举平复这椿冤案。在这永志难忘的一天小泥鳅受赐“靖江王”只因父恶如猪母顺似羊所以他也为自己定下了姓名称作:“朱阳”。 “靖江王朱阳”从此之后这只暗夜里趴伏的“潜龙”也成了皇族深夜的噩梦至今仍诅咒着皇家的每一个人。 “后来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了” 夏末秋至秋去冬来武英十五年的秋天过了眼前一片大雪纷飞从窗外吹袭而过听得一名女子轻轻地道:“自那天之后没人知道小泥鳅去了哪儿无人晓得他是否娶妻生子、是否留在京城” 一只小蜂鸟飞了过来停在小圆窗外听得窗中传来女子的幽幽说话声:“人们只知道一件事小泥鳅再也没回来了至今过了多少年人们仍在寻找他”话声渐渐黯淡一双纤纤素手伸来轻轻推开了窗扉听得啾地一声小蜂鸟受惊扑翅、高飞而起漫天雪花便也吹如了窗内。 窗里坐了一名美丽女子她倚窗而坐眺望天际屋内火光映上她那头长竟是流金暗光静柔深黑让人隐隐生出敬畏之感。 今早万里无云天色蓝中带玄深邃得怕人。只是过了午后却又风狂雪大一片阴霾。窗中女子更是静若神佛眺望着天下国家。 眼前这窗台极高高到向外俯瞰之时山色朦胧、雪云飘渺好似万里江山都在怀里。再看山林里伏藏一座佛寺正是大名鼎鼎的“红螺寺”至于这座高可通天的窗台则位处“红螺塔”的最高层。 不畏浮云遮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相传“红螺塔”里供奉着玉帝的女儿没想这传言竟然是真这儿真住着一位天女她端正而坐眺望远山轻轻地道:“靖江王阳这是我从太后那儿听来的故事您还喜欢吗?” 天女星目回眸那头秀也自肩流泻带出了隐隐流光含笑道:“杨大人?” 屋内不只一人只见靠墙处坐了一名男子手边搁着算盘桌上满满全是奏章正是天女口中的“杨大人”。 这位“杨大人”三十五六岁年纪正值春秋鼎盛年富力强;转看那天女则是宝相庄严明媚内藏好似真是须弥山的天女下凡谁也不敢心存亵玩。 这个是清隽雅公子那个是雍容丽海棠眼前这对男女气度仪表俱是万中选一恰如一对天潢贵胄可惜他俩并不熟络两人隔得远远的天倚在窗边那“杨大人”则是低头伏案谁也没说话。 斗室里陈设简洁除了圆窗矮几便只一张卧床天女虽居陋室却也不改其志。她见对座男子迟迟不语便点燃了面前的香炉随即蜷起双腿收到榻上道:“杨大人您还没答我的问话您喜欢这个故事么?” 轻烟袅袅满室异香。方才说的故事叫做“靖江王阳”现下却像是“董永遇仙”眼看天女殷殷切切对座男子却是闭眼不动不言不答天女站起身来微笑道:“杨大人不想说话么?还是我该称你为”她朝书案走了几步道:“大掌柜?” 父老相传董永卖身葬父感动了玉皇大帝的女儿于是下降凡尘以身相许还替他织了三百匹布还债当真是大大赚了。眼看天女近身而来那男子却不为所动看他坐于案后左手握了串念珠右手处放了只算盘仿佛和尚拨算盘立地成佛。 良久良久这个“大掌柜”都是端坐不动听他鼻息沉沉却原来去梦佛祖了天女也不吵他了便悄悄朝案上察看只见他面前的算盘参差不一排做了一道数目。依序去瞧见是“一、二、九、三、八、七、七、一”。 天女多半不会拨算盘她们居于天上有的不食人间烟火平日吃点朝露就满足了有点飞来飞去点石成金人生喜乐至此又何必记帐做活?还好天女们大半聪明自也晓得算盘以十进位上排为五下排为一看这红木算盘多达十五排计数必达亿兆之多。 百百为万、万万以亿亿万为兆天上繁星无止无尽须以亿万为计可人世却有什么东西多达亿万呢?天女眨了眨眼低头去望桌上却见算盘旁还搁了一份奏章笔墨犹新或许藏了什么机密好容易“杨大人”睡着了忙抓紧时机低头来读。 “景泰三十三年秋全国官民田丈量总得地计四百二十二万八千顷夏税米麦五百八十五万石秋粮米二千四百万石。” 出来了原来人世间最大的数目字便是这些米粮收成只是天女身份尊贵一辈子不碰银钱乍然见到这么一大段数目字儿不免有些眼花缭乱。她定了定神低头再看下一段这回见到了一个心年号却是“正统”二字。 “正统六年秋全国二次通行丈量限三载竣事全国官民田共计七百另一万三千九百七十六顷夏税米麦三百八十五万石秋粮米一千二百九十三万石。” 公主眉心紧蹩喃喃而读虽说自己不懂算术可比较大小总是会的。看这奏章所载正统年间的耕地好似比景泰时多了一倍可不知为什么收成反而少了一半她满心疑窦低声自问:“耕地多了收成却少了这是什么道理”正纳闷间忽听一人道:“旱灾。” 天女抬起头来只见“大掌柜”含笑望着自己却原来睡醒了。听他解释道:“正统朝天下大旱是以地力锐减作物难活。耕地虽多了一倍收成却少了一半。”他见天女行近案边便提来了一壶热茶为她斟上。 天寒风冷热茶来到了杯中天女暖暖的捧着只觉全身也暖和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仰起头来细细打量着书案的主人。 眼前这人就是“大掌柜”吧?他是“镇国铁卫”的最高主人亦是一统朝廷三大派的大人物只是这人虽然是大家口中的坏人却比想象中来得客气。尤其他的肤色白皙生了双桃花杏眼一旦盯着人瞧便似能说话一般让人怒气全消。 两人面面相觑大掌柜道:“这几日委屈殿下了红螺塔还住得惯么?”天女低下头去轻声道:“我若说住不惯你会放我走么?”大掌柜横眸微笑道:“我若说会呢?您会信吗?”将茶壶放回了炉上左手向前握住了天女的玉手随即站起身来。 天女手中一阵冰凉却觉掌心里多了一样事物。低头来看手中晶莹灿烂却多了一颗红宝石清澈深邃大若鹅卵正是名闻天下的“帖木儿红宝”。 天女面色如常道:“这是给我的?”大掌柜道:“物归原主而已。”这宝石是个信物象征了西域第一大国、帖木儿汗的无上权威这点出天女自西天而来她随时能召唤西方的百万大军。当然大掌柜也做了些回应如今“帖木儿红宝”归于旧主之手说明两人已较量了一招。 天女点了点头便将宝石取了回来收入了怀中。大掌柜也不再多言只反身入座。 一片沉寂间忽听房门叩叩地响了起来道:“大掌柜宫中急报。”那“大掌柜”并不说话径自点头说也奇怪明明未作声房门却自行开启了一名黑衣人悄悄摸了进来模样好似一只猫儿只蹲到了主子腿边悄声说话。 大掌柜听了半晌颔道:“谁送进去的?”那黑衣人低声道:“这还不知道不过皇上把兵马调上山了”大掌柜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那黑衣人忙道:“大掌柜您您不去看看么?”大掌柜咳了一声那黑衣人不敢再说便又悄悄转身溜出门外去了。 天女瞧在眼里忽道:“宫里出大事了?”大掌柜道:“是。”天女道:“你看来不怎么急是么?”大掌柜朝砚台倒了水自在那儿研墨道:“殿下您呢?你急么?”天女微笑道:“您都不急我急什么?” 说也奇怪眼前这两人不知何故望来竟有几分神似天女白肤柔肌虽说一身布袍便已透出满身贵气“大掌柜”亦然虽无官威排场却有王者之威。 二人对面而坐静默了半晌天女提起暖被披到了身上请声道:“杨大人你晓得我此行为何归国?”大掌柜头也不抬一面拨着算盘一面道:“殿下是来找人的。”天女微微颔道:“杨大人所料不错您可知本宫此行要找什么人?” “殿下”劈啪算珠声中大掌柜淡淡地道:“微臣可以担保两件事。其一不论您找的是什么人臣都可以替您找到下落”伏案运笔自在薄本写了几笔画见是“浙江道”三字又道:“其二等殿下找到了人臣可以在江南安排一栋房子让殿下安心隐居。” 天女淡淡地道:“这么说来杨大人已知我此行要找谁了?”大掌柜道:“虽不中亦不远矣。”天女道:“你这么有把握?”大掌柜道:“殿下若是不信便请转过身去把窗子推开。” 天女哦了一声:“我为何要这么做?”大掌柜道:“打开窗子便会找到您要找的人。” 天女沉默低头并不打算听话“大掌柜”也不催促只见他提起了一只远筒亲自起身交到天女手里随即反身入座又在那儿干活了。 天女瞧了“大掌柜”几眼却又悄悄转过眼眸打量背后那扇小圆窗心里有些好奇不知窗外到底来了什么居然是自己想找的人? 满心迟疑中终于将之推了开来只见窗外一片寒雾白雪点缀苍翠什么也没有天女看了半晌正茫然间猛听窗外传来一声大吼。 “殿下!”苍凉雄浑的嗓音穿破层层雪雾而来天女张大了嘴急忙提起手上远筒凝神而观骤然间两手一震远筒一个失落便从宝塔堕落下去。 来了那是个男人他身穿褐衣布袍从高高的树上一跃而下便朝宝塔奔来。忽然脚下一顿挫摔跌在地似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层层叠叠仿佛树妖拦路、藤蔓即身让他苦苦挣扎。 “喔喔喔喔喔喔!”男人奋力狂吼如负伤野兽嗓音远远传了过来。天女紧握雪白的拳头正激望间却听“大掌柜”道:“殿下劳烦关上窗臣还在算帐。” 窗外吵得要命“大掌柜”算心再强、定力再深也不免耳烦眼花难保不写错字。眼看天女迟迟不肯关窗忽然门板喀地一声再次打了开来一名黑衣人小心走进关上了窗扉随后向大掌柜鞠躬致意便又悄悄离开。 “等等”大掌柜叫住了那人道:“取剪刀浆糊来。”黑衣人答应了朝门外说了几句话外头便送来一应家当全是户部的空白帐本。 轰地一声、又是一声、树林里好似起了隐雷杨大人却不知在干些什么。天女深深吸可口气双手微颤道:“杨大人你”正欲言语面前的“大掌柜”却已低下头去轻声道:“殿下请稍等”拨了拨算盘道:“臣即刻就来” 嘎嘎嘎、嘎嘎嘎“大掌柜”拿出剪刀从空白帐本上剪下一张纸写了几个字便又取出小刀从旧帐上割下一块烂的另把新剪的往上一贴竟然天衣无缝。 “好了。”大掌柜百忙中擦了擦汗道:“殿下有何吩咐?”话声一出窗外的怒嚎也骤然而止好似那男人气绝身亡了。天女微微一惊正想开窗去看却听大掌柜道:“殿下不怕他的武功极强倒不了的。” 茶壶喀喀作响水已要沸腾了屋内水雾弥漫温暖湿热好似来到了南天门、须弥山、天女娇躯微微颤抖双颊隐泛红潮也不知是担忧抑或是愤怒始终未曾说话。 大掌柜微笑道:“殿下天下虽大却没有微臣办不到的事。您说吧您要找谁臣立时将他带到您眼前。”说着取起了官印在印泥上沾了沾却于此时听得天女轻轻地道:“多谢杨大人的美意。不过本宫已经找到人了。” 大掌柜还等着盖印闻得此言忍不住停下手来眼中带着问色。天女轻轻地道:“我此番归国只为一人而来此人名叫”说话之间便从大掌柜手中接过官印旋朝奏章盖下。砰地一声过后奏本上便现出一个篆刻大印见是: “守正文臣经筵讲官中极殿大学士兼管户部左侍郎” 满红一大套冗冗长长之后终于得回三字清爽正是大掌柜的名号佛曰:“杨肃观”。 屋中静了下来谁也没说话。“大掌柜”见了官印盖了便坐了下来啜饮热茶。天女也回到了榻上默默而坐。 “左日右月威伍文杨”正统朝第一武将是伍定远最年轻有为的大学士则是杨肃观此人是“经筵讲官”意思是他常在皇帝面前讲学“守正文臣”之意则是说他参与过复辟之变有过极大的功劳。 两人面面相觑杨肃观点了点头只管提起算盘再次忙了起来。天女轻轻地道:“杨大人你一直没告诉我你喜欢我方才说的故事么?”杨肃观头也不抬径道:“小泥鳅?” “是。”天女尊贵而坐眼观鼻、鼻观心道:“杨大人不知您可喜欢这故事?” “万恶淫为、百善孝为先”劈啪算珠声中杨肃观淡然道:“只要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臣全都喜欢。”天女低垂凤目:“照此说来小泥鳅后来得到善报了?” “行善者善必得良报。结局自然光明。”杨肃观提起了红木算盘哗地一声让算珠归整又道:“反之为恶者恶凶人还得恶鬼磨他的下场注定黑暗。” 看杨肃观门口废话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天女听他言不及义只能低头饮茶道:“杨大人不如这样问吧您觉得小泥鳅是好人么?”天女打破沙锅问到底杨肃观却又埋帐本道:“殿下只能归返光明城者必是好人。”天女哦了一声道:“照你这么说小泥鳅去了光明城?” “故事是您起得头。”杨肃观低头察看帐本淡淡地道:“该问您才是。” 推搪、敷衍、顾左右而言它面前的男子总有法子托辞不答。天女微起叹息活像遇上官府刁难的小妇人轻轻地道:“杨大人无怪您这么大的官儿真能推搪。” “臣有罪辜负圣恩。”杨肃观抖开官袍正要站起听训天女却笑了笑:“杨大人青坐吧你着本必恭必敬倒似你是囚犯我是狱卒了。” “谢殿下赐座。”杨肃观又坐洗啊了俯身打开一只木箱捧出更多帐本想里又要干活了。 劈劈、啪啪算盘珠儿又响了起来杨肃观查了查帐本沉吟半晌正要将数字儿抄上了帐本。忽然长眉一挑便从木箱抽出了一本帐簿上书“西川土司岁支实录”翻阅对照随即苦苦沉思起来。 天女忽道:“杨大人这些本子很急么?”杨肃观道:“是下午便得呈上。”说话间放落了那本“西川土司”另抽出了“成都府”的帐本细细比对。过不半晌又翻出了“北川道”、“上下川东道”桌上越堆越高连身子都快给遮住了。 四下孤冷阴寒唯有一叠又一叠的奏章陪伴眼前这位“大掌柜”。看他丰神如玉英挺过人照理也该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谁知此人不弹琴、不吹箫抛下了一切公子勾当却躲到奏章帐本之后消磨掉自己的大好青春。 眼看杨肃观又忙了起来天女也不说话了只从几上取起罗汉豆轻轻巧巧地吃了起来。 罗汉豆又称“胡豆”自西域张骞带回中原后已有千年历史。只因形如蚕茧有让中原百姓称为“蚕豆”。油炸浸酥之后香脆好吃没想天女这般尊贵之人也爱吃这些点心。 这边打算盘那边吃豆子两边喀喀有声此起彼落仿佛唱和似的天女提起暖被暖呼呼地铺在腿上不忘找来一本书左手捧读右手磕豆读到兴味昂然处不觉得嗤嗤笑了。 听得笑声杨肃观略略抬头自从奏章后向外瞧望却见天女手里的书册印了一行字见是“算命不求人”书背还印有一行小字:“华山吴天师神术推命秘法大公开每本五文”。 眼看杨大人望着自己天女嫣然笑道:“杨大人要吃胡豆么?”杨肃观躲回奏章之后头也不抬便又打起了算盘。 男人便是这样一旦忙了起来最恨女人一旁吵着可一旦觉女人另有专注却又要横加干涉。耳听算珠声缓了下来天女晓得可以说话了她直直伸出手来拍掉了手上豆渣淡然道:“杨大人你以前去过我父皇的内书房么?” “不曾。”杨肃观放落了算盘从卷宗里找出了一串佛珠方才道:“臣昔年官职不到无权行走乾清宫。”乾清宫是皇帝的御书房却也是禁城的一道界限过了乾清门向北便是后宫朝廷里若非一品阁员谁也不能受召内书房更别说见到皇帝的天眷了。 天女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我若不回国你我便永无相见之日了?”杨肃观提起茶壶再次添了水送上了炭炉道:“那倒未必。臣虽不能入乾清门却有门路可进景福宫。”天女道:“是了柳昂天曾领你入宫拜见太后对么?” “殿下高见。”杨肃观微微颔:“柳侯爷虽受太后器重却因性情刚武时有扞格逢得国中大事必命微臣陪同晋见以利劝说。”天女道:“太后很疼你吧?” 杨肃观欠身道:“天恩浩荡臣结草衔环犹不能报。”天女微笑道:“杨大人您可知太后她老人家为何疼爱你?”杨肃观恭敬道:“太后错爱臣终日惶恐至今仍日夜念念在心。” 天女道:“太后曾说你很面熟。他好象在哪儿见过你却又想不起来。”杨肃观咳嗽一声道:“色思温、貌思恭、言思敬是以忠信守礼之人必面善。”天女微笑道:“夫礼者忠信之薄乱之。杨大人以为如何?” 这段话摘自“道德经”意思是礼多失于伪反丧纯朴厚德。意思是杨大人满口废言可以省了。两人沉默半晌天女又道:“杨大人太后也曾说过一段话是关于你父亲的你想知道么?”杨肃观道:“为人子女岂感敢闻父母之过?” 天女微笑道:“杨大人这话就不是了您怎知太后所言是褒是贬?”杨肃观道:“是贬。”天女哦了一声:“为什么?”杨肃观道:“太后曾言景泰朝廷里最忠的是江充最果敢的是刘敬满朝文武的忠奸贤愚她心里都清楚。却独独只有先父一人她始终看不明白。” 天女微笑道:“是了你已经打听过了。那照杨大人的猜想太后为何说这话?”杨肃观道:“先父深暗老庄之道为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以反招上忌。” 天女微笑道:“说得好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那照您说令尊一生无功无过那是聪明还是愚笨呢?”杨肃观道:“既是绝顶之聪明亦是无比之愚钝。” 天女道:“此话怎说?”杨肃观道:“宦海生涯即使狡猾如江充、精明似刘敬亦不能全身而退。先父盼自己不惹眼不出头但几十年做下来毫无伤反而是太惹眼、太抢眼了。” 天女微笑道:“是了人人都出锋头的时候却只有令尊没有。他这一声好像都在担心什么杨大人说是吗?”杨肃观道:“人生在世谁不忧恼?便不急于富贵亦不免急于生死。举世皆然岂独先父一人?” 天女听他这话暗蕴佛理不由笑了笑道:“杨大人听说你以前是个和尚?” 杨肃观伏案运笔头也不抬应道:“是。臣少年时曾剃度为僧十八岁艺成方得还俗返京。”天女道:“难怪你的仪容静得很一点也不如传闻里的风流。” 杨肃观抬起头来朝天女望了一眼便又低头写字不与置评。 小风流嬉皮笑脸大风流一脸深情“大掌柜”却乎两者之上看他一身佛门之气沉眉敛目之际颇有几分高僧风范定能使女子戒心尽去了。 天女道:“杨大人你的夫人呢?你不是答应了要带她来见我?”大掌柜道:“内子人在家中一早又有宾客不克来此拜见殿下。若有机缘晚间祈雨法会便能见到了。”天女道:“那就好。等我见到了她定要她把你的胡须剃掉。” 劈劈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杨肃观右手拨算盘左手却不自禁抚了抚自己的短髭皱眉道:“这胡须有何不好?”天女道:“你这胡须好生难看和五官全然不搭我若是你妻子定要你全数剃掉。” 面前的杨肃观其实不像坏人只像坏男人看他号称“风流司郎中”形貌当然俊美肤色也很白皙虽是三十五六岁的人却与少年形貌相仿。可惜他的唇子上多了一抹短髭好似个醒目标记让他猛一下老了十来岁。 难得天女打趣调侃杨肃观忍不住也笑了他提起笔来低头抄写道:“殿下取笑了。臣这点胡须由来已久早在成亲前六年便已留在臣的唇上了。”银川哦了一声道:“成亲前六年?那是什么时候?” “景泰三十三年。”杨肃观不再拨算盘了只喝了口清茶道:“臣兵败少林的那一年。” 听得是十年前的往事银川不由哦了一声道:“兵败少林的那一年?你也是那时候被逐出朝廷的是么?”杨肃观道:“殿下所言不错那年臣屡遭变故从此挥别轻狂步入中年。” 十年前杨肃观代理征北都督之位奉命出征却在少林寺打了一场大败仗此后惨遭皇帝罢黜贬为庶人。想来此事情对他打击至为沉重。银川点了点头道:“杨大人你恨我父皇么?” 杨肃观道:“回殿下的话微臣离开朝廷是迟早的事情先皇废不废我毋需萦怀。”银川凤目低垂道:“你既不恨我父皇又威吓打击如此之深?莫非你那一年还遭遇了别的事?” “是。”杨肃观低头研墨悠悠地道:“那年臣与业师生死诀别他伤重垂死之刻我的青春也随即消耗。”景泰三十三年王朝末日此后天下风起云涌非只杨肃观被黜、柳昂天身死连景泰王朝也就此结束。从此柳门分崩离析人人都走入了中年。 十年过去了景泰朝永远不会回来了现下已是正统朝而当年的“败战将”也摇身一变成了眼前的“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 屋中静了下来一男一女对面而坐天女托腮一手抚着柔柔的长一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忽道:“杨大人你可认得一个叫做‘杨刑光’的人?” 杨肃观放下了茶杯目光如电在天女面上扫了扫道:“殿下您想问什么?”两人静了半晌天女凝眸颔微笑道:“没事。只是想问问杨大人你信不信天理报应?”杨肃观道:“殿下臣已经说过了只要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故事臣都喜欢。” 天女含笑道:“这么说来杨大人是相信报应了。” 杨肃观道:“今生之业今生得受此即现世之报。臣既学佛便不会怀疑业报之说。” 天女微笑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是吗?”杨肃观笑了笑道:“应该是吧。”天女含笑道:“既然如此那照杨大人看来你日后受的是善报?还是恶报?”杨肃观默然半晌忽道:“殿下别总是问我那您自己呢?您银川公主现下受的是善报?还是恶报?” 天女原来叫“银川”听得此言她居然跌坐榻上神色怔怔过得好久方才道:“你说呢?我我受的是善报还是恶报?”杨肃观道:“殿下太后曾有评语于您不知殿下想不想听?”银川低头剥着罗汉豆轻声道:“太后怎么说我?” 杨肃观道:“太后曾言银川是她最心爱的孙儿心地之善良好像是观音菩萨一般可惜这孙女就是太过聪明了故而没人救得了她。” 这银川公主端庄秀---- 丽坐在榻上白衣白袍真如一尊活菩萨也似听得说话便慢慢仰起头来轻声道:“杨大人我听不懂你的话。既然本宫是聪明人又何需被谁解救呢?” 杨肃观道:“太后说了正因银川公主太聪明了读了太多书想得也太多所以一生下来她就觉得自己有罪也因此他命中注定会被剥掉女人最珍贵的东西遭受天罚。” 银川公主端坐如常望来还是那尊菩萨可脸上却滑落了两行泪水。 杨肃观俯身弯腰轻声道:“殿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臣不是多话的人生平也绝少做什么承诺可一旦把话说出了口就一定会做到。你的业报在你自己的手中。” 逝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先前“大掌柜”曾做了两个允诺一是答应为银川寻人二来担保她日后的平安。只消公主愿意江南江北海阔天空任其遨游。纵使“须弥山”的帝王遣使降罪那也无须担忧因为公主的背后也有人撑腰那便是“摩婆娑宫”的阿修罗王。 良久良久忽听银川道:“杨大人你可知红螺天女的故事?”杨肃观道:“臣听说过。”银川轻轻地道:“那你告诉本宫吧天女最后去哪儿?” 杨肃观道:“返回天上去了是吗?”银川幽幽地道:“你说对了。天女从何而来就该回去哪儿这就是她的宿命。”杨肃观默默听着忽道:“殿下你知道臣如何看您吗?”银川轻轻地道:“杨大人请说。” 杨肃观道:“您是佛六道中的大施主肉身布施普济诸穷苦。” 银川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你呢?你也是大施主吗?”杨肃观道:“殿下您也许不知道臣初读佛经时就好生佩服一位神明您可知他是谁吗?”天女淡然道:“我不知。” “修罗。”哗地一声大掌柜提起算盘将之归整了随即俯身过来凝视着她的眼眸静静地道:“因为六道之中只有他敢质疑佛。” 听得如此忤逆言语银川娇躯微颤一时间也不知是怕、是惊。杨肃观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着她。两人相距咫尺呼吸可闻半晌银川忽然伸出手来捧住杨肃观的俊脸轻声道:“杨大人你可知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什么地方?” 天女总是如此举止一定出人意表杨肃观挣脱了她的手并未回答却听银川道:“是在西域。”杨肃观眼中现出错愕银川微笑道:“杨大人你没去过西域是么?” 杨肃观默默听着突然提起手来敲了敲桌子道:“六当家。”话声一出却听脚步声响房门外行入一颗光头陪笑道:“小的在。”杨肃观起身离座穿上了外袍道:“把奏本送到祖师殿其余全带回府中。” 那六当家忙了起来只将帐本分门分类但见“上下川东道”、“川西道”、“川北道”层层叠叠全是“大掌柜”方才忙活儿。 杨肃观起身了什么都没说银川也不多追问她静静坐着只见那个“六当家”不住回避自己的目光想必也认识自己。她察看半晌忽道:“你是罗摩什是吗?”那光头吃了一惊忙道:“殿下殿下认错人了臣臣确实是罗摩什可又不是罗摩什”银川听不懂了:“什么意思?”那光头咳嗽道:“以前的罗摩什已经死了现下这个是新的” 听得罗摩什的胡言乱语银川忍不住笑了:“罗摩国师当个坏人其实也不容易是吗?”罗摩什默然半晌忽地叹了口气:“殿下活着这件事本来就不容易。” 来者正是罗摩什昔年号令万军算无遗策还打算把公主活活烧死何等气势格局如今年岁已老却成了这等凄凉模样。眼看罗摩什低头不语银川道:“你们帐都算好了?” 罗摩什醒觉过来赶忙哈哈陪笑:“外外帐好了。”银川秀眉微蹩:“什么意思?”罗摩什嚅嚅啮啮不敢擅言杨肃观便道:“给皇上看的帐称为外帐。” 银川沉吟道:“那内帐呢?”杨肃观伸手一指只见罗摩什分好四川烂帐便又从案上拿起更多帐本山西山东、河南湖北数之不尽便一一收入木箱之中扛到肩上如苦力般走了。银川道:“这些帐本不用给皇上看么”杨肃观道:“不了这种东西我一个人看行了。” 烂帐一堆、混帐一群。省以下有府、府以下有州有县只消一位布政使的帐目错了举国粮饷总数便跟着错了。看这“西川土司”交来的帐目八成哟误害得杨肃观焦头烂额算了大半天总算察出了错便又在那儿剪剪贴贴至于剩下的大堆烂帐怕还有得编了。 银川静静看着忽也醒悟过来。这世上若有报应这些人早已在亲身领受了。正沉思间左手却让“大掌柜”握住了听他轻轻地道:“殿下咱们该走了。”银川低沉眉宇:“去哪儿?” 杨肃观道:“去见下一任皇上。” 第九章:天之历数在尔躬 “天啊”陈得福苦笑不已望着手中那张烂纸只见它破颇的、旧旧的指甲大小望来有些莫名其妙。 陈得福苦脸叹气放落了烂纸瞧向了桌上那儿还有更多烂纸。圆的、方的、烂的、臭的陈得福已经算过了这堆纸不是一张的而是一千一百一十四张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偏偏自己还得将这些烂纸全数拼起来粘回原样。 人生苦短可自己为何老是干着这些傻事呢?陈得福哽咽低头望向桌上的一本书书皮上写了三行字:“智剑平八方、仁剑震音扬、勇剑斩天罡”泪眼汪汪中忽然一阵妖风袭来吹得书页旋转飞散吓得陈得福东捡西抢终于仰天大哭:“救命啊!” 说来倒楣今日一大早傅师叔亲手将本门密宝“三达剑”交给了自己说颖师兄受伤了便吩咐自己替师兄保管剑谱结果言犹在耳先遇上吕伯母拐骗劫夺、其后又遇上吕得义、吕得廉持刀胁迫联手作恶下竟将剑谱撕破了现下却该怎么办呢? 东西破了便得粘好陈得福当然知道每回师兄弟争抢春宫秘笈扯烂图画多是由他出手修补。以“金海陵纵欲身亡”为例若要拼出番邦公主躺床上便得先找出图画的四个角有了上下左右四角便能向内延展寻出枕头找到脑袋其后大腿肚兜、情郎床铺便都有了只是眼前有些麻烦这一堆破纸里头居然找不出四个角儿? 一千一百一十四张破纸有的破曲曲、有的烂弯弯却没有一张是直的陈得福翻了一上午却连四个边角都找不到无迹可循如今却该怎么拼凑下去? “怎么办”陈得福趴在柴桌上张嘴啊啊忽又伸手扯着自己的头拿着脑袋碰碰撞桌哭骂道:“吕得义!吕得廉!你无耻!”正悲愤间铁锅却喀喀地响了起来飘出阵阵水烟闻起来挺香。 陈得福心头一跳赶忙打开锅盖霎时热气扑鼻锅里尽是大肉包整整齐齐共计十个。 这肉包子是托老嬷嬷买来的皮面上更盖了“尚书豆浆”的红印一文钱一个价钱不菲若非陈得福自觉大限将至决计舍不得买来吃。 人生到了这个田地急也没用还不如先吃一顿热的死也做个饱死鬼。心念于此陈得福转过身去先从行囊里拖出一条棉被又在地下铺起了稻草预备好狗窝之后这才推窗望外见到了一面湖水正是“红螺湖”。 “好棒啊!”陈得福跳了起来万没料到窗外如此风景?赶忙拿起肉包不忘斟上一杯热姜茶一边烤着暖暖的炉火一边眺望窗外美景一时之间烦恼尽消。 此地位在山腰凭高远眺而去湖光山色尽收眼底隐隐还能见到两座红螺塔静谧悠远宛如置身画中。陈得福喝了口姜茶怡然微笑伸了个懒腰却又“啊”地一声踢翻了炭炉只好急急拿起了铁扫帚自在那儿辛苦打扫。 却说陈得福怎会置身柴房还会见到红螺湖?说真格的这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他本在紫云轩里粘贴剑谱却被师叔伯逮个正着喝令他即刻收拾行李说阖山弟子都得去红螺寺挂单云云这便将之拖了走派入了后山柴房。 红螺寺房舍众多今儿却被大臣家眷占满了华山弟子只能住到后山有本事的可以睡通铺如吕得义、吕得廉一流脑袋次的只能住柴房便如陈得福一般。 别人喜欢牛骥同皂陈得福不同他不要混迹闹市他只想隐居深山难得有了湖光山色为伴还有肉包子可尝那可是十年来最的一天。陈得福越高兴了当下负手踱步朗声吟道:“不丹不药身自轻离别爱恨远七情无知无为无所染能改愚人世与情。” 这是师父最爱的“愚人诗”当年练剑之前总要摇头晃脑念上一阵陈得福也有样学样他仰天长叹一声拿起肉包子正要咬上一口却突然哎呀一声居然咬中了自己的指头? 陈得福骇然低头呆呆望向掌中那肉包子竟然不翼而飞了? 陈得福瞠目结舌不知生什么怪事便又伸手进了铁锅再拿一只正要痛咬却又哎呀一声这回咬着了舌头? 开年以来怪事连连小黑犬不见了三达剑化为乌有现下连啃包子也会咬舌指?陈得福张目结舌不明究理赶忙开锅来看里头空空的自己买的十个肉包子全不见了陈得福颤声道:“怪了刚才不还在吗?是谁偷拿了?” 都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可此地无猫无狗却是怎么回事?陈得福一见情状不对忙将桌上破纸捡入包袱另又提起铁扫帚大声喝问:“谁躲在那儿?快出来!别想装神弄鬼!” 世上最无聊的人便是华山弟子看柴房满是杂物谁知他们又藏在哪儿?陈得福哼了一声提起扫帚东拍西打翻箱倒柜忙了半晌却是一无所获。 “闹鬼了”陈得福毛骨悚然推开柴门正要出去察看猛见面前站着一人裂嘴而笑陈得福大惊大骇:“鬼啊!”正要掉头逃命却听那人笑道:“小兄弟我是人不是鬼。” 陈得福转头一看却见了一名古怪男子看他背着一只竹篓子门牙外突双耳招风身形却细瘦矮小宛如一只人老鼠。陈得福颤声道:“你你是谁?” 那人微笑道:“我叫招度罗是你师父的朋友。”陈得福茫然道:“我师父的朋友?我我怎没听过你?”那人微笑道:“在下行踪不定乃是云游天下的散人是以你不知我的名号。” 陈得福喃喃地道:“散人?就是不必干活的人么?”那人道:“是啊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便是我这种人。”这人不请自来躲在门外窥视陈得福不免有些怕他低声道:“你你要找我师父吗?他退隐很久了你不知道吗?” 那招度罗亲切微笑:“小兄弟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陈得福愣住了:“你你是专程来看我的?”招度罗笑道:“天下人都说宁大侠生平只收了两个徒儿一位是苏颖苏掌门天才外显锋芒毕露一位却是陈得福陈少侠大智若愚光华内藏。我听后心仪不已便专程来看看你见识见识。” 陈得福亢奋不已想他这辈子委靡无光没想竟是一块石中玉那一生都有指望了正要请教几句却又想起三达剑谱化为废纸不由抖道:“你你认错人了我叫叶得开不是陈得福”提起布包匆匆逃出柴房突又撞见了一人却又是“招度罗”来了。 看这人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好似鬼怪一般陈得福吓了一跳忙提起扫帚颤声道:“你你干啥跟着我?”招度罗笑道:“小兄弟我听你肚子饿得直叫想来还没吃午饭吧?”双手奉上一只油纸包香气阵阵、热气腾腾凝目一看却是香喷喷的包子陈得福大怒道:“原来是你!说!你为何偷我的包子?” 招度罗茫然道:“我偷你的包子?”陈得福呸了一声正要再骂忽见油纸上印了“天王菜包”四字原来此包非彼包并非自己的鲜肉包。陈得福自知错怪了好人忙道:“对不起我我误会你了”正要伸手来拿招度罗却把手一缩微笑道:“小兄弟这不能白给你。” 这“天王菜包”失之油腻陈得福平日是不屑吃的可此际肚子饿便也不挑食掏了掏口袋取出了两文钱细声道:“这样吧我和你买吧。”招度罗含笑摇头:“不行。” 陈得福有些急了忙道:“那你等等我我去找独脚仙借钱”正要转身招度罗却道:“别急我有事问你你只消答了这些包子便送给你。”陈得福饿得慌了忙道:“好啊!好啊!你要问什么快说吧。”招度罗附耳道:“小兄弟你今年贵庚啊?” 陈得福低声道:“我属兔过完年就二十五了。”招度罗微笑道:“是啦年纪对了”又道:“你师父是十年前收你当徒弟的是吧?”陈得福拼命颔:“是啊、是啊师父对我很好的。”说着说却又叹息不已:“可我才进门不久他就退隐了” 招度罗含笑道:“别难过啦来来来跟我说你是不是已经起练‘三达’啦?”陈得福心下一寒情不自禁抱住了包裹颤声道:“没没有”招度罗笑道:“没有啊那咱们便来试一”试字甫出左手提起、右手护胸横脚便朝陈得福膝盖一扫听得一声闷哼陈得福扑地倒了惨哭道:“打人啦!” 招度罗呆了半晌看这招“龙抬头”纯是试探之意实则暗藏数十精妙后着预备躲避那名闻遐迩的“智剑平八方”岂料一招过去这少年便道了?他咳了几声道:“小兄弟你怎不防守?”陈得福又疼又喘:“你你偷袭人家要我怎么防守?”招度罗扶起了人道:“对不住、对不住伤到哪儿了?”陈得福忍泪道:“我膝盖跌破了” 招度罗歉然道:“看看我出手不知轻重真是一万个对不”话还在口陡然左肘挥出砰地一声陈得福再次滚了出去哭道:“你到底要干啥啊!” 招度罗赶忙趋前扶起:“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测测你的功夫”陈得福这回也有备了一见此人靠近提起铁扫帚大吼道:“打死你!”还不及偷袭唉呀一声脚下一滑竟然跌滚出去也是他天生倒楣刚巧不巧滑到了一处斜坡正要摔将下去却让招度罗拉住了皱眉道:“小兄弟你没练过武?” 陈得福暴跳如雷:“谁说我没练过武?我日夜都练着你站好咱俩比划比划谁也不许偷袭”提起铁扫帚直拍而下招度罗伸出两根手指将之夹住了自言自语:“这可怪了看来不是这人”沉吟半晌又道:“小兄弟你那些师兄弟里还有谁是属兔的?” 陈得福暴怒道:“我干啥要告诉你?”招度罗道:“别气先吃点东西吧。”把包子交了出来陈得福哼了一声一把抢过正要离开招度罗微笑道:“小兄弟缺不缺钱啊?”陈得福哼道:“缺啊怎能不缺呢?”招度罗含笑道:“小兄弟想不想当官啊?”陈得福蹦跳而起震惊道:“想!想!可想死我了!”招度罗掩嘴附耳道:“小兄弟要不要玩女人啊?” “要要”陈得福喜极而泣目露期待之光招度罗阴侧侧地笑了:“小兄弟听了只要你乖乖听命于我卖友求荣、通风报信以天下最无耻的奴才自居那便什么都有了你愿意吗?”陈得福拼命颔:“愿意!愿意!” 招度罗微笑道:“孺子可教也。来跟我说吧你们师兄弟中还有谁是属兔的?”陈得福屈指算道:“除我以外还有杜得籼、叶得开、吕得礼、侯得璋、施得兴”忽然咦了一声:“好怪啊大家都是兔儿哪。” 华山满是兔儿爷只有苏颖一只小老鼠后年三十一。眼看陈得福还在那儿苦苦推算一派辛勤模样招度罗道:“别算了快快跟我说你师兄弟中还有谁练过‘三达’?” 一听“三达”陈得福便感头痛低声叹道:“颖师兄练过。”招度罗道:“他年纪不对不必管他。来除了苏颖之外还有谁练过三达?”陈得福叹道:“唉你争我夺的人人都想练哪尤其是那个小礼子老说自己是祖师爷的真正传人狂得不像样” 招度罗心下一惊忙道:“谁是小礼子?”陈得福叹道:“就是吕师伯的大儿子吕得礼啊。和我年纪一样武功却高得不成话”拿起包子正要狠咬一口却让招度罗拉住了低声道:“小兄弟你可否带我去找他?”陈得福皱眉道:“不行啊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忙。” “别忙了。”招度罗笑了笑摸出一只元宝放在手里招了招陈得福惊道:“这这是给我的吗?”招度罗含笑道:“是啊只要你带我去找小礼子这银子就是你的了。”陈得福大喜道:“好好好我先把包子”也是肚子饿得慌了正要胡乱吃上一口却又是“哎呀”一声竟然咬中了手指。 陈得福大惊道:“包包子呢?”招度罗皱眉道:“给你啦。”陈得福哪里肯信恼道:“好啊我说包子怎么都不见了原来是你!”提起扫帚厉声道:“坏人!我再也不信你了!把肉包还给我!快!”正要上前撕打却听背后传来话声:“扫把福你和谁说话啊?” 陈得福急忙转头却是叶得开来了大喜道:“你来得正好!这儿有个怪人一直问东问西的哪。”叶得开茫然道:“怪人?哪来的怪人?”陈得福转头道:“姓招的你当心了” 话还在口面前风声潇潇哪还有什么人却让叶得开拉住了骂道:“看你老是阴阳怪气的快跟我走啦!”陈得福茫然道:“跟你走?要去哪儿啊?”叶得开低声道:“赵五师祖找你。” 陈得福微微抖寒声道:“东窗事了吗?”叶得开恼道:“什么啊?快走啦。” 华山最凶的长老便是赵老五什么事千瞒万瞒却都瞒不过他。若是剑谱毁败一事为人所悉三两步便会查到自己身上到时开堂上香千刀万剐真是求死也不得了。 陈得福眼中含泪脚步抖一路让人拖到了香积房先见了一面大告示赵五师祖背对着自己双手抱胸仰望文告两旁各一护法却是肥秤怪、算盘怪三人交头贴耳自在那儿说悄悄话。叶得开道:“师伯祖、师叔祖陈得福来了。”赵老五道:“很好。你下去吧。” 风声潇潇小叶子急急溜到了一旁陈得福偷眼去看惊见同门全都到了有杜得籼、施得兴、冯得诰、侯得璋还有最该死的吕得义、吕的廉也躲在人群里偷看。 三达剑谱只有一本可现下却变成了三本却该怎么办呢?眼看赵老五依旧沉默陈得福立时贵了下去哭道:“五师祖!对不起!我对不起天隐祖师爷!”赵老五淡然道:“别说这些了现下大事来了你打算怎么办?”陈得福哭道:“弟子甘愿一死以报天隐祖师的恩泽。”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正打算将吕得义、吕得廉一起供出也好结伴游黄泉赵老五却转过头来道:“好孩子有你这几句话师伯祖就放心了。”把手一挥使了个眼色突然全场弟子上前一步齐声大喊“参见大伴习!” 陈得福愣住了:“什么啊?”肥秤怪笑道:“小子你上榜啦。”眼看陈得福还是一脸茫然赵老五微微一笑亲手将他扶起道:“孩子今晚皇上要召见你了。”陈得福骇然张嘴:“什么?皇上要召见我了?”赵老五点了点头指着面前的文告道:“来吧你自己看看。” 陈得福微微抖靠近偷看赫见榜上现出自己的大名。 川王世子载志授业师陕西华山掌门苏颍大伴习陈得福 正觉大事不妙众弟子又喊道:“恭喜大伴习!贺喜大伴习!”眼看众同门还在三鞠躬陈得福先是一惊随即有些兴奋了:“师伯祖这个大伴习是是干什么的啊?”赵老五道:“这是个官名相当于詹事府派出的九品伴读。” 陈得福咦了一声没料到自己竟然封了官?一时心林更亢奋了颤声道:“伴读?这这是伴谁的读啊?”算盘怪指着文榜尖声道:“忘了朱载志吗?”陈得福茫然道:“朱载志这名字好熟”想着想突然大惊起跳:“柿子!” 小柿子姓朱名载志只因受国丈荐举如今已成王储人选之一自己则在吕师伯的安排下成了小柿子的伴当。陈得福全身惊软正感不详间又听赵老五道:“宫里消息这回立储比武皇上怕各门各派联手舞弊已命各派立下生死状每位世子除授业师一人另有一位大伴习哪你自己瞧”把手指向告示却原来之后还有几行字见是 鲁王世子载昊授业师朝鲜平湖主持慧妍大伴习崔可喜(这两个好象是《隆庆天下》的人) 徐王世子载儆授业师河南方丈方丈灵定大伴习慈泉 丰王世子载怀授业师湖北武当掌教元易大伴习郁丹枫 陈得福颤声道:“这里好多人哪都是大伴习吗?”赵老五道:“没错照宫里的说法他们全都算是世子们的分身。”陈得福茫然道:“分身?” 赵老五咳嗽一声使了个眼色肥秤怪便道:“这世子是龙种个个天才可若是比武输了你想想该是谁的错?”眼看陈得福一脸茫然肥秤怪便自行说了:“明明是个练武奇才武功若差自然是教的人出问题了可皇上还是尊师重道师父打不得的于是便有了这个大伴习。” 陈得福微微抖:“所以呢?”算盘怪尖声道:“所以啦!要是朱载打输了你便得代他受罚轻则挨上刑杖两百重则流放边疆一命呜呼。” 看世子打架输了遭殃的却是同窗陈得福头皮麻不由吞了口唾沫颤声道:“那那要是柿子打赢了呢?”算盘怪尖声道:“这是不可能生的!”正要再说却吃了赵老五一肘子打断废话后温言又道:“世子若是打赢了你便有大功劳皇上会赐你一件锦袍一柄御刀比照奉国中尉年俸五十石。以后遇到六品以下的官你可以不跪。”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陈得福心下大喜忙道:“这么好!所以只要朱载志赢了我便能当官了?”赵老五叹了口气:“没错正因为差事太好了所以本门上下没人和你抢。我问过你每一位师兄弟上上下下都愿意让贤这才请了你陈得福出来。” “恭喜大伴习!”众弟子拼命躬身呐喊:“贺喜大伴习!”赵老五叹了口气朝弟子们挥手:“别嚷了你们都下去吧。”众弟子泰然答诺转眼逃得一个不剩赵老五摇了摇头自朝肥秤怪使了个眼色便一齐围到陈得福身边来好似要听他交代遗言了。 看华山弟子各有来历或员外之子家产丰厚或是大官子嗣家世显赫更有得是本门长老的子女如吕家三兄弟各有各的凭籍倚靠却只有陈得福一个人无依无恃与孤儿相差仿佛这便做了替死鬼。 眼看闲杂人等都走了赵老五弯下腰来摸了扫把福的脑袋柔声道:“孩子害怕吗?”陈得福低声道:“有有点怕”赵老五叹道:“其实师伯祖也是不得已的。无奈你吕师伯昨夜去了兵部突然不见踪影至今未归把事情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宫里又催得紧我只能去找了你傅师叔商量说真的你的名字还是他勾选的。” 算盘怪忙道:“是啊、是啊冤有头债有主死了也别找咱们。”正说间又吃了肥秤怪一肘子制止废话后附耳朝赵老五道:“别再吓他了说正格的你看载志到底有多少胜算?” 赵老五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小子平日便让你们这帮混蛋溺爱剑法一招也没学全今晚若没给人活活打死在擂台上便算祖上积德了。” 听得此言陈得福已吓得大哭起来却又听赵老五咳嗽一声道:“不过呢”肥秤怪苦笑道:“你说话别断断续续快吓死这孩子了。”赵老五咳嗽道:“不过呢我已去打听了徐王世子载儆生了意外跌成了重伤据说昏迷不醒恐怕没法上台武较了。” 陈得福大喜道:“太好了那那就不必比武了?”赵老五道:“这就难说了这载儆是灵定方丈的爱徒父亲便是徐王爷他们说载儆既然受了伤动弹不得为求公平起见便想请万岁爷恩准让大伴习披挂上阵。”陈得福茫然道:“大伴习那是谁啊?” 算盘怪尖声道:“还有谁?当然是你啦!”听得自己要出场陈得福耳中嗡地一声寒毛直竖急忙去看榜单对手却见是些什么“慈泉”、“催可喜”、“郁丹枫”一类名不见经传料来不是拿畚箕的便是提扫帚的反正都是陪世子练功的小孩武功必与自己一般弱。他松了口气自只还有活路便去看那“徽王爷”霎时见到了一行字: 徽王世子载允授业师峨嵋山白云天大伴习严松 陈得福咦一了声:“严松?这这名字好熟他他也是小孩子吗?”赵老五道:“也算是吧这人挺年轻的刚过六十大寿而已。”陈得福大惊道:“什么?这也算小孩?” 算盘怪笑道:“和咱们几个比当然算是小孩啦记得他接掌门的时候咱们多年轻?”肥秤怪也叹道:“是啊一晃眼过去咱们都要八十岁啦。” 听得有人伪装儿童陈得福自是两腿抖已是天旋地转了赵老五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别担心了到底是不是你上阵现下还不知道眼前宫里还没消息下来王爷们也各有主张有的说要让大伴习上阵有的说干脆请师父出马还有的说让王爷们自己打上一架的总之众说纷纭谁也拿不定主意。”算盘怪尖声道:“听到了吗?还有一线生机啊!” 陈得福也松了口气看今晚若让师父们演示到时出场的可是颖师兄自己只消摇旗呐喊、敲锣打鼓便能有个大官当那真是何乐而不为了。 赵老五道:“好了不多说了得福咱们为你准备了好多吃的你一会儿好好吃一顿睡上一焦等养足了体力晚间再说吧。”说着交来一只大麻袋里头满是吃的竟还有尚书豆浆的肉包子更玄的是还有一瓶酒仿佛便是死囚的最后一顿十分精彩。 眼看长老们都走了陈得福背着麻布袋提着油布包心情有些乱可转念一想比武时若是苏颖上场不由满心兴奋暗想:“看爹娘多聪明打小便把我送上华山这可真要了。” 苏颖剑法通神深得不凡师尊的真传便算不是“天下第一”总也有个“天下第二”、榜眼探花什么的算来敌手只有灵定方丈厉害些到时自己拿肉包子偷偷仍他颖师兄突来一剑闪电取胜华山便又再次“天下第一”了。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陈得福提起扫帚欢喜蹦跳突然间想到了一事:“对了颖师兄人呢?怎都没看到?”忖忖喃喃间忽然觉自己还提着那个包袱搔了搔头蓦地心下一醒这才想起苏颖已从万福楼里跳了下来身受重伤。 完了陈得福张大了嘴看苏颖难以动弹无法上场朱载志又是个白痴看来最后一定要把自己押上刑场了一时间边走边哭:“爹娘你们为何要送我上华山啊” 想到要与峨嵋掌门同场竞技陈得福真的是泪如雨下了到时两人一拔剑自己被人小指戳死还不是把尸运回浙闽老家让爹娘安葬?说不定连棺材钱还要自家出那可真是没天良了。 正哭间眼前却又是一片空地放了几只狮笼里头还谁了几只大狮子却是国丈预备献给皇上的贡品却运到了香积房的空地来了。 这几只狮子脾气不好今早还曾袭击于人陈得福心里有些害怕便远远避开了铁笼朝自己的柴房走去来到门口正要推门进去突然脚上软粘粘的好似踩中了什么东西提脚察看不由大惊道:“包子!”地下躺了半只包子却是招度罗拿来的“天王菜包”不过咬了一口便已弃置路边料来连狗都不吃。 “怪了到底是谁偷吃的”陈得福心下起疑捡起了包子只见咬痕颇为尖锐包子旁还有些许金毛正察看间忽见树丛微动似有什么东西藏在里头陈得福大惊道:“小黑犬是你么?”树丛窸窸窣窣传来喷气声陈得福满面急汗慌忙道:“小黑犬你已经服用了神丹算是武林高手了快出来啊咱们一起闯江湖吧。” 今早华山秘宝现身却是那百年一出的“大金丹”却意外让小黑犬吞食了如今它一犬得道、鸡犬升天荣华富贵就靠这只狗了正求恳间忽然脸颊让人舔了舔陈得福大喜道:“小黑犬!”转头来看惊见面前立了个水缸似的巨鬃头眼睛碧油油的长相有些像猫岂不是 “狮子来啦!”陈得福大哭大叫直奔柴房而去方才窜入门中把门一关忽见屋内睡着两条幼狮正在炉火旁取暖被窝里另还躺了一尾母狮脑袋还靠在枕上。 狮子全家出游却来红螺寺拜佛了陈得福欲哭无泪正要退后却听吼地一声门口行来两头短毛野兽满嘴利牙目露凶光岂不便是国丈府里见过的黑獒? 母狮见生人闯来迅捷爬起两头幼狮却也不怕坏人只管对陈得福森然低吼藏獒更是不甘示弱率先将歹徒逼入墙角。陈得福哭道:“不要饶命” “呜”、“吼”四下满是野兽低吼陈得福放声大哭正要跪地讨饶突听门口“汪”地一声现出一只美丽白犬翩然而来。 美丽白犬现身状似容光焕不时含羞舔毛整理仪容。狮子全家好似魂飞天外两只獒犬则是缩耳夹尾不住抖。陈得福心下茫然不知怎么回事却于此时门口现出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自在门边撒尿标记地盘不是那朝思慕想的小黑犬却又是谁?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小黑犬果然称霸武林了陈得福大哭道:“小黑犬!可想死我啦!”正要过去相会却听脚边传来呜呜低吼美丽白犬露出森然白牙警告陈得福莫要靠近。 小黑犬登基称王奈何皇后娘娘脾气不好不许老公结交坏朋友。陈得福吓了一跳还不知该当如何小黑犬却已见到陈得福霎时欢扑奔来竟如往常一般摇尾热络? 陈得福大哭道:“小黑犬!我没白疼你了!”都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小黑犬功成名就却仍不忘故主委实忠孝两全一人一犬相互靠近陈得福伸出手来正要抚摸狗头忽然小黑犬双眼圆睁露牙咧嘴霎时金光大现长毛如刺猬般鼓气而起竟成了一只大金犬!小黑犬须毛直竖个头大了两倍不止快比獒犬还大了。陈得福大惊大哭:“小黑犬你别乱来我平日对你不薄你却不能不念旧情”大金犬绝情无义森森冷笑群兽也是狺狺低吼慢慢靠近似想分上一杯羹。陈得福不愿束手就死眼看自己还背着麻布袋忙伸手进去乱捞取出了一罐茶叶大声道:“别吃我吃这个、吃这个” “喀!”獒犬怒目而视将茶罐咬得粉碎陈得福颤声道:“不好吃啊那、那吃这个”伸手进去这回运气不坏摸到了一包广南鱼干急急扔出母狮子正要咬食却听美丽白犬沉沉低吼示意狮子全家让路不可打扰皇上用膳。 鱼干在前大金犬低头嗅了嗅不屑来吃把爪子一拍鱼干飞了出去众兽便焦急上前分而食之陈得福蹑手蹑足正要溜出门去却见白影一晃美丽白犬现身拦路露牙低吼间已然示意不准走。 武林里弱肉强食陈得福总算见识了眼看群兽吃了鱼干却还嗷嗷待哺只能苦笑道:“等等我我再找找”摸了半天找到了一只油纸包印着尚书豆浆的红字却是包子来了。 肉包子入手香气扑鼻巨金犬登时欢腾人立兴奋摇尾陈得福啊了一声已知先前包子是谁偷吃了也是他福至心灵便拿起了一只肉包自朝窗外奋力扔出喊道:“快去捡!” 金光一闪大金犬飞出了窗子众兽忠义护主急忙尾随陈得福则是拔腿狂奔一路窜出了柴房大喊道:“救命啊!快来人啊!妖犬降世啦!” 一个人本事差那就不只剑法差轻功差、尚且脑袋笨、读书次、手艺劣。陈得福跑得气喘吁吁堪堪到了珍珠泉旁猛见一矮小男子蹲在树丛旁低头系着裤带看那身形不满五尺的模样岂不便是方才殴打自己的“招度罗”?陈得福心下大喜霎时直扑而上一把抱住了他大哭道:“招大侠!救命啊!” 砰地一声矮小男子飞起一脚将陈得福踢得直滚出去随即将他按在地下饱以老拳。陈得福大哭道:“招大侠!救我!救救我!”正哭间那矮小男子已停下手来皱眉道:“什么招大侠、招小侠?你胡说些什么啊?”听得着嗓音颇带稚嫩陈得福定眼一看面前哪是什么招度罗却是一名男童?颤声道:“你你是谁?” 那男童冷笑道:“凭你也配问我名号?滚!”系好裤带拿着树叶擦了擦手正要离开陈得福即醒悟过来:“等等我看过你你是不是五辅大学士的公子叫做杨神秀” 听得此言那男童不由吃了一惊也是怕身份被人识破立时撇眼冷笑:“什么杨神秀?李神秀我可不认识他。”陈得福茫然道:“那那你是谁?”阿秀冷冷一笑:“还没看出来吗?告诉你咱可是一个”捏了捏陈得福的面颊森然道:“坏人啊。” “哈哈哈哈哈!”那男童自是阿秀了看他仰天狂笑气焰委实不可一世。笑了几声森然又道:“你又是谁?为何带着一只铁扫帚还暗算于我?”陈得福哽咽道:“我姓陈叫做陈得福”阿秀愣道:“陈得福?你和扫把福有何干系?”陈得福怯怯地道:“我我就是扫把福。” 阿秀大喜道:“果然是你!武功忒差啊!”正笑间树丛里金光隐隐似有什么东西来了正要谱来狠咬呵秀却已挥手向后笑道:“大叔!我在这儿!”话声一出金光已是剧烈颤抖掉头就跑陈得福也是咦了一声不知不觉间牙关微微抖哭道:“救命坏人啊” 面前来一条大汉紫袍红衣胸前補子一头猛虎乃是御前侍卫的装束正是“怒王”秦仲海驾到。听他道:“拉个屎这么久?屁股擦好了吗?”阿秀叹道:“找不到草纸只好拉到珍珠玉泉里屁股都快结冰了”正说话间却听陈得福哭道:“救命小黑犬快咬死我” 秦仲海奇道:“这小子是谁?疯疯癫癫的?”陈得福与这人目光相接呼吸都快停了脑海更是一片空白。阿秀朝他背后一推喝道:“快说!你在这儿干什么?”陈得福惊醒过来哽咽道:“小人姓陈叫陈得福华山门下只因妖犬在此肆虐小民小民只好到处哭逃” 秦仲海皱眉道:“什么妖犬?”妖犬二字一出草丛里猛地金光急闪陈得福不由咦了一声赶忙指向草丛慌道:“在那儿、在那儿大侠爷爷您快帮着除妖吧!” 两害权取其轻此时若能以毒攻毒自是上上之喜了秦仲海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猛地反身探手真从草丛里拎出一只狗来! 陈得福又惊又喜没料到大汗真是出手如电须臾间便降魔正要叩谢恩德却听阿秀笑道:“这狗哪是妖犬?真是胡说!”陈得福咦了一声转头急看却见呵秀脚边蹲了一只好狗欢跳摇尾人立旋转仿佛遇到恩主可爱又可怜。 那大汉哈哈大笑拍了拍狗脑袋:“这狗真乖。”阿秀也笑道:“是啊带回去养吧。”正逗弄间陈得福已是大骇大惊:“等等!你们别被它骗了这狗是妖犬不认主人的”提起铁扫帚正要狠狠打下却听阿秀怒道:“你干什么?”陈得福颤声道:“小人要除妖” “除妖?”阿秀呸地一声揪住了陈得福的衣襟森然冷笑:“什么妖?我看你才是妖!连条狗也不放过打死你!”提起脚来便朝陈得福狠踹当作武林败类踢打陈得福大哭道:“不要打啦!打死人了!” 阿秀瞪眼骂道:“以后还敢欺负弱小不?”陈得福哽咽哭泣:“不敢了、不敢了” “好了、好了!”暴汉拉住了恶童哈欠道:“快去办正事了别闹啦。”眼看一大一小都走了那小黑犬却还温驯趴地一派可怜模样陈得福瞧了瞧眼看这小狗目光柔善不住摇尾不免咦了一声心道:“变乖了说不定药性退了。”便道:“小黑犬咱们可以和好么?” 小黑犬转过头来摇了摇尾巴模样可爱正想摸摸它突听“吼”地一声过后全身金光暴现陈得福大哭大叫拔腿便跑:“杀人啦!救命啊!颖师兄!傅师叔快来救命啊!” 眼看陈得福跑得好快又从身边飞奔而过阿秀骂道:“废物!走路小心些!”正吼叫间却见铁脚大叔双手抱胸竟在打量陈得福的身影不由讶道:“这人怎么啦?” 那大汉道:“瞧这小子的步伐非比寻常。”阿秀凝目去看只见陈得福连滚带爬四脚着地仿佛畜生一般忍不住哈哈笑道:“确实非比寻常!”正笑间铁脚大叔却不多说了只管来到珍珠泉旁双手叉腰遥望对岸的两座宝塔正是那大名鼎鼎的“红螺塔”了。 铁脚大叔要干正事了看这“珍珠玉泉”位在西苑与红螺塔一水之隔相距不远再看刚下过了雪暮色将临园林里便又点起了灯真如仙境一般。阿秀却是冷得直打哆嗦道:“大叔你不是说要找汤圆姑妈么?咱们快走吧。”秦仲海摇头道:“不行现下过不去。” 阿秀茫然道:“走过树林子就到了为何过不去?”秦仲海道:“在你是座树林在我却是天罗地网。我若进去了只怕出不来。”阿秀皱眉道:“还有这等怪事?”正说话间林中突然传来凄厉惨叫声嘶力竭阿秀颤声道:“这这是什么?” 秦仲海道:“有人闯进六道大阵了。”阿秀颤声道:“什么阵?”正要再问整片树海前后摇晃其势如同天摇地动蔚为奇观。阿秀看得全身抖秦仲海则是啧啧称奇:“难得啊居然可以撑到这个地步。”正夸奖间又听“啊呀”一声惨嚎随即了无声息。 阿秀颤声道:“这这人死了么?”秦仲海耸肩道:“谁晓得?”阿秀暗暗抖这才想起小青姐姐的提醒说自己与上汤圆姑妈时必须小心否则铁脚大叔怕要死在那儿。如今看来这话真非虚言。正担忧间突然池中飘来一人便从前面经过。阿秀心下一惊撇眼一看不由大声嚷叫:“大叔看!看!是他啊!”秦仲海俯身下来却也咦了一声道:“是卢云?” 那人正是卢云先前直闯六道阵如今便成了一具浮尸算是为后人立了个榜样。 眼看三眼大叔泡在水里阿秀满心焦急便要涉水救人秦仲海笑道:“别急让我来吧。”拉住了阿秀待得卢云飘近这才俯身入池将他一把扛起放到地下。 眼见卢云嘴唇苍白满身冰雪阿秀急忙蹲了下来颤声道:“完了没心跳啦” 秦仲海微笑道:“放心当年白水大瀑都淹不死他会溺死在这小池塘里?”俯身下来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却是咦了一声道:“真的不跳了?” 阿秀慌道:“大叔!快救他啊!快啊!”秦仲海点了点头推开了阿秀朝掌心呵了口暖气随即反手狠狠一抽啪地大响直摔了卢云一个大耳光。 阿秀惊道:“大叔你干啥打他?”秦仲海忙道:“别误会我这是在叫他起床啊。”说话之间不忘左右开弓狂抽狠打一时啪啪连声打得脑袋左摇右摆却还是叫不醒阿秀忙道:“大叔不如我也来吧!”举起脚来死命朝三眼大叔身上狂踢直踢得满头大汗大呼过瘾。 正泄愤间猛听“呃”地一声那卢云呕出水来随即呼吸徐缓阿秀喜道:“醒了!醒了!”正要为卢云生火取暖却见他深深吐纳身上起了大雾衣衫渐干。阿秀惊道:“好厉害!还可以自己烘衣服啊!我也要学这工夫!”秦仲海微笑道:“小子省省力气吧你道这身功夫谁都能学?”阿秀茫然道:“怎么?这这功夫很难么?” 秦仲海叹道:“十年水瀑之功孤身一人生死锻炼那是玩笑的吗?” 阿秀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凝目去看卢云却见他湿散掠再次露出了眉心伤印不由又是一惊:“大叔看他的额头!看!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样?” 秦仲海道:“是。”阿秀趴了过去只在瞧望卢云额上的伤痕轻轻摸了摸突然间眼眶一红大哭道:“爹!孩儿想得你好苦!爹!爹!快带神秀回天上去吧!这人间不好玩哪!”正激动间秦仲海却是恼羞成怒骂道:“别闹了!他不是你爹!” 阿秀愕然道:“是吗?可他也有这只神眼儿啊!他不是我爹谁是我爹?”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突然弯下腰来便将卢云扛到了肩头扔到了一株树下阿秀则捧起了大堆杂草放到卢云身上算是送他一条棉被。 秦仲海倚在树旁默默打量着卢云若有所思。阿秀低声问道:“大叔你你为何老是避着他啊?每次见他来就跑?难不成他是他是”秦仲海拂然道:“他是什么?”阿秀也不知道这是人谁随口道:“难不成他便是你爹?”秦仲海气极反笑:“我爹?那你可得叫他一声爷爷啦!”阿秀皱眉道:“好啦不是就不是那他到底是谁啊?” 秦仲海叹了口气:“这说来话长啦反正这人以前是我的患难弟兄很有几分交情。可惜让我砍了一刀自此便反目成仇啦。”阿秀惊道:“什么?他他不是你朋友么?你为何要砍他?” 秦仲海叹道:“别说什么朋友了真到万不得已有时连父母儿女也得砍还顾得了这许多?”阿秀惊道:“什么?连父母也砍?你你为何要这般做?” 秦仲海耸肩道:“没法子谁教我立志做大事呢?”阿秀愣道:“什么大事?”秦仲海伸了个懒腰目望天际低声道:“忘了。” 这个忘、那个忘这铁脚大叔什么都忘却只有回宜花院的路不忘。阿秀哼了一声道:“大叔你很像坏人哪。”秦仲海笑道:“坏人做好事日日为善哪。”阿秀哼道:“懒得跟你说啦现下树林进不去了那咱们该什么办?可是要回家去吗?” 秦仲海笑道:“小弟啊咱可是个无家可归的。”阿秀喔了一声忖想半晌忽然大喜道:“这样吧!你跟我回去豆浆铺吧我姨婆一定喜欢你的。”秦仲海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秀忙道:“我姨婆也是半正半邪的她要是年轻个二十岁说不定会嫁给你呢。”秦仲海哈哈大笑:“别闹了你姨婆见了我只怕三魂六魄都吓散了怎好麻烦她?” 阿秀低声道:“那那你以后要去哪儿?又要回去做坏人吗?伍伯伯会打死你的。” 秦仲海邪笑道:“怎么就只有我挨打?伍定远就不会挨我的揍?”阿秀心情焦虑忧声道:“大叔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你忘了吗?”秦仲海茫然道:“我答应你什么了?” 阿秀眼眶红了隐隐约约间那份身世感又浮现了。只拉着铁脚大叔的手竟似要落泪了。秦仲海见他这幅模样自也不好说笑了忙道:“好啦好啦既然进不去那座树林那便得请朋友相助。那就万事不愁啦。”阿秀低声道:“你你的朋友不都让你拿刀砍了吗?还有谁可以找啊?” 秦仲海笑道:“放心朋友都砍完了那便找他们的儿子。”阿秀茫然道:“谁啊?”秦仲海微笑道:“伍崇卿。”听得此言阿秀突然两眼大睁颤声道:“崇崇卿哥哥?你你要找他?”秦仲海微笑道:“怎么这小子很可怕么?” 阿秀寒声道:“可怕极了大家都说他是哪吒太子化身天生叛逆连伍伯伯也管不动哪”正要详加解说却听树下传来咳嗽声坐起了一人正是卢云醒了。 两人即将照面秦仲海二话不说夹起了阿秀转身就走卢云则是揉了揉眼左顾右盼却见自己躺在一株树下不由微微一愣心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先前卢云与六道大阵相抗内力已然枯竭记得自己昏晕前却已落入了一处水塘怎又飘到了岸边?莫非有谁救了他?还是自己飘上岸的?眼看自己气力恢复了不少便伸手撑住了树干慢慢坐起忽然身上落下无数杂草却不知是打哪来的。 卢云以手支额叹了口气看自己适才被灭里一激其后又见到公主的倩影一时什么都不顾了这便闯入了六道阵中想到适才的种种凶险处不由叹了口气忽又想道:“对了方才和倩兮说话的不就是七夫人么?她她怎会在那林子里?” 心念于此卢云便又跳了起来看七夫人是阿秀的生母又是当年柳门惨案的活口不知有多少事都系在她一人身上岂料她竟然也在那红螺塔中?卢云心头怦怦直跳便又朝树林奔去可走不数步却又想到那个六道大阵便又让他再次停步下来。 卢云呼吸吐纳看自己经得一睡功力已恢复得三四成可要击破六道阵却还远远不够心道:“不行这阵式单凭我一人是破不了的得请灵智方丈、灭里一齐出手方能多些胜算。”心念于此便想回去茶铺找人突然间背后传来一声大喊:“前头的朋友让开!让开!快!” 听得这嗓音好急卢云撇眼回望背后却是一名将领正朝自己大步走来喝道:“老兄喊了你半天怎不退开!”卢云微微一凛忙道:“军爷是”那武将冷冷地道:“我乃徽王爷手下武将奉旨进驻红螺寺烦请爷台回避则个。” 卢云蹩眉道:“徽王爷?”那武将道:“没错便是神机皇营天字十二师。”看这人自称隶属“神机皇营”果然斜挂了一柄长柄火枪装束与寻常兵卒大不相同。卢云心下更奇还想问话那武将却懒得多说了把手一挥喝道:“都过来看住这条路把旗号都挂起来。” 雪雾里燃起火把一面旌旗立地高展却是“奉天”大批兵卒取出了火枪自在那儿填药擦拭卢云看得呆了那武将却又行了上来道:“爷台有什么事便青忙去就是别在这儿逗留。”卢云低声道:“军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武将冷冷地道:“朋友你话恁多了。我奉旨办差您若有什么疑问便请去宫里问。” 卢云诺诺称是脚下慢慢退开心中却想:“这是怎么回事?这红螺寺不已有禁军看营了?怎还调来了火枪队?”这“神机皇营”便是景泰年间的火枪营管着火炮枪械到正统朝后却成了徽王朱祁的直属兵马。可如今徽王已死谁能擅自调动他们? 心念于此卢云更感茫然他边走边回头忽听树林里人声微语树丛里更似人影微动凝起眼力看去霎时见了几个黑衣人不由心下一凛:“镇国铁卫?” 这“镇国铁卫”乃是杨肃观手中的厂卫专行刺探之事此刻聚集在此莫非与这批兵马有关?卢云心下忌惮忙闪身入林正要过去打探消息黑衣人却骤然分散各朝四面八方而去。 情势诡异多端似有什么事端。卢云心里焦急正想找个人来问却见黑衣鬼众中有个带着铁琵琶的这人却与自己相熟正是“帅金藤”来了。 眼看“二十三”在此卢云心下大喜忙簇唇做哨出幽幽之声那“二十三”听到了声响霎时双靴一并啪地大响正要呐喊起跳卢云却已掩身过来将他远远带了开来低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要你守在茶堂吗?” 帅金藤忙道:“大掌柜出大事了。”卢云心下一凛:“什么大事?”帅金藤道:“自即刻起红螺寺各门只准进不准出。谁都不准擅自下山。”卢云骇然出声:“什么?这这到底是谁下的令?”帅金藤低声道:“是皇上。” 卢云张大了嘴:“皇皇上?他这是要”帅金藤道:“方才宫里传出消息说有人给了皇上一份密奏之后皇上不知怎地生了气便召来了‘奉天’、‘承天’、‘应天’三大师现已把红螺寺上下围得密不透风” 念及那张字条卢云大惊之下猛地跳了起来:“莫非莫非那道密奏还没烧掉?” 情急之下眼看身旁一株参天大树立时飞身上树到得高处一望果见山门口满布火把雾里依稀望去旗号绝非“金吾”、“羽林”却是“应天”火枪部。想来真如帅金藤所言皇帝真已调出兵马将红螺山团团包围。 应天、奉天、承天三支兵马围山这是个预兆说明皇帝定是想抓什么人可寺里放着这许多御林军不用皇帝却怎还调上了徽王的旧部?依此看来此事不单是个预兆怕还是个恶兆。因为皇帝一会儿要办的事游天定等人恐怕做不来。 卢云又惊又疑、又怕又慌心中更满是疑问毕竟这皇后娘娘过去是正统皇帝的爱妃厮守多年始终不负怎就一张字条送入便能激怒皇帝让他调上满山军马?正焦急间猛地想起先前禅房外听到的种种说话不由心下骇然暗道:“难道那字条不是笑话而是真有其事?” “灭门”想起这两个字饶那卢云神功惊人此刻还是膝间一软直从树上摔了下来帅金藤抱住了他惊道:“大掌柜你你怎么了?” 天下人都知道正统皇帝离开中原已有数十载在漫漫无尽的景泰岁月中琼贵妃自芳龄孤身守侯直到四十岁方与皇帝团圆这期间的几十年了她是怎么渡过的?真是苦守寒窑、冰清玉洁?真算如此可天下人言可畏种种风声传来难道皇帝不会猜疑么?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历来抄家灭族之事卢云不知见多少倘使那字条所言是假琼家满门怕也要被剥掉一层皮万一那字条居然是真琼玉瑛、琼武川甚且是小琼芳还能有生路么?卢云以手支额咬牙垂心道:“怎么办?皇帝要杀人了我该如何应变?” 一直以来二姨娘总是称自己是“瘟神”所过之处必有灾殃果不其然先前一时起意替那余愚山送入了奏章岂料竟然捅破了天? 想起当年柳门惨案正是因为自己带去的那方玉玺卢云心头好似被刺了一刀暗道:“不行!我绝不能再让此事生!有我在此!谁也不许杀人!” 当年柳昂天垮台时卢云神功未成只能随着韦子壮逃难一路任人宰割。如今内外大成若要保着琼家几口人逃命自忖还能一博。正要飞奔离开帅金藤忙道:“是啊四当家方才找不到您又见皇上调兵上山便立刻着急了全体镇国铁卫兵分两路一路包围了北苑” 卢云啊了一声看这北苑正是正统皇帝行驾所在金凌霜怎敢擅自包围?颤声道:“你们包围了北苑?这是要”帅金藤道:“四当家要咱们潜入祖师禅房毁去那份奏章。” 卢云心头怦地一跳忙道:“等等莫非莫非皇上还没看那份奏章?”帅金藤低声道:“这小人可不清楚您得自己去问四当家。” 先前卢云满心自负什么都不知道了听得此言立时清醒了几分倘使皇帝还未见到字条事情便有转机当下反覆踱步勉力让自己定下道:“你你方才说兵分两路还一路去哪儿?”帅金藤道:“这路盯的是华山的哨。” 卢云愣住了:“华山?你说得是宁不凡的门人?”帅金藤道:“正是他们。招度罗说他奉了三当家的口喻要大伙儿盯着华山上下的一举一动不许走脱一个。” 卢云大感意外看这三当家便是琼武川想他自己都快被皇帝盯上了怎还有余力去盯华山?更何况华山本就是他的人为何要另加提防?卢云心下起疑低声道:“这这路人马是要抓谁吗?属下不知道小人去的是北苑一路便没仔细问。” 眼看局面有些诡异皇帝是否看过了字条无人可知可兵马围山却又放在眼前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皇上调兵上山的事杨大人已经知道了吧?” 帅金藤蹩眉道:“杨大人?”喃喃自忖忖间突然醒悟过来:“啊呀!您说的是您的替身啊已经去了法堂正在为世子们监考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这回八大世子立储共分文武二较看来文较已然开始了。帅金藤低声道:“大掌柜卑职现下要去哪儿?是去北苑呢还是跟着您?”卢云沉吟半晌道:“你该干什么便去干什么我若有什么事自会过去找你。”帅金藤忙道:“好吧那卑职先走一步。”走没两步卢云忽道:“等等。”帅金藤忙道:“大掌柜还有吩咐?” 这帅金藤忠心耿耿始终为自己打算可卢云却从未向他吐实自己并非是那个“大掌柜”倘使他真为偷取奏章而丧命却要自己如何不自责?想着想卢云不由又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只在思忖应变之道。 眼前局面与柳门垮台前很是相似一样都是事起突然一样都是自己招灾惹祸只是此刻情势不比当年看那时柳昂天孤立无援如今京师是内外交迫外有怒苍围城、内有立储之争皇帝若选在此刻抄琼家内乱爆外患必至这京城便很难守得住了。 天色全黑风雪交加看那黑漆漆的夜空里飞过了点点白雪这景象好生凄凉却又让卢云想起柳门覆亡的那一夜。他怔怔看了半晌突然间想到了杨肃观。 大难将临如今北京城里还能挡得下皇帝的恐怕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卢云叹了口气只感焦头烂额心道:“算了我还是先找到琼芳吧见到她多少安心些。”也是心烦意乱便取出灵智送来的纸折想来只要找到老国丈便能打听到琼芳的下落。 立储在即大臣们多已抵达殿前广场看国丈乃是正统朝的特品大员想来定也在那儿当下更不多想收起纸折看准了一条小径便朝殿前广场奔去。 时在傍晚天色却已全黑来到大雄宝殿一带却又见大批兵马看旗号却是“承天师”卢云不愿与他们照面便饶到殿后只是四下黑森森的风雪又大什么都瞧不清正慢慢寻路间忽见雪雾里散出晕光远远传来说话声:“列位世子都是朝廷来日寄望所在” 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这这是法堂?”适才听帅金藤言道这杨肃观好似在为世子监考看来便在此间了。 行近几步见到了一座房舍四下***通明卢云伏身掩近来到房舍边上举指刺破窗纸先见了一座高坛一名大臣滔滔不绝正是当年同去西域的何大人。转向坛边另坐了七八名大臣自左数第五个正是杨肃观。 一见昔年同僚在此卢云立时拿出了“藏气”的功夫掩住声息心里也转了主意不再急于去寻国丈了。 经历了十年卢云总算抓到了窍门眼前兵马围寺、山雨欲来他当务之急绝不是带着琼芳逃命而是盯着杨肃观唯有明白他如何应变自己才能找到相应之道。 正想间又听屋里的何大人不绝说道:“正所谓望天下不与存焉、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今老夫观诸世子之答卷奇文共欣赏此君子一乐也” 听得世子已然交卷卢云便抬起眼来只见法坛后方悬一道黄榜大书“天之历数在尔躬”想来便是本次文试的命题。卢云虽说心烦意乱可见了这道考题还是暗暗颔心道:“这题目好下了一番工夫。” 此番文试并非点状元、举进士而是为国家立储。这“天之历树在尔躬”正是尧禅让与舜的命辞意思是国祚天命之传承皆在汝身。其后舜亦以此命禹此题非但应景尚能应人考的正是将来储君能否“允执其中”让国祚绵传承下去。 眼看考题甚佳却不知考声作何感想?转看台下共八位孩子想来便是当今的“八王世子”了。自右数来第四位世子身旁却陪了个女人正是“淑宁”。卢云心道:“是了这载儆受了伤朝廷便特旨让王妃陪着进场了。” 那何大人的话真多看了半晌始终没完听他道:“诸世子题卷皆有一时之选老夫将上呈御览待御批后我与四位大学士将细细阅览详加朱批”何大人说得口沫横飞台下世子却多半沉默低头也不知是在听训、抑或是睡觉转看杨肃观却也是闭目养神卢云便又朝屋内各方去看赫然间见了一名白衣女子眼观心、鼻观心端身凝坐正是“银川公主”。 卢云大吃一惊暗道:“这这公主也来了?”急急去看屋内各角落却见屋脚处坐了一名白衣武士衣领高翻长如银正是“帖木儿灭里”。 眼看灭里也来了卢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转看四周却没见到太子亲王更不见伍定远等重臣依此看来灭里也如公主一般都是应杨肃观之邀而来否则谁也无法擅进试场。 看了半天何大人却还没说完卢云身上都积了厚厚了层雪还是没个尽头。正焦急间总算听道:“以上此次文试顺利圆满恭送诸世子下场。” 孩子们听说放学了有的飞跃起身、有的擦抹额汗人人都离座了却还有个小胖子昏睡不醒却不知姓啥名谁。眼看世子们便要离去却听一人道:“请世子稍待下官有几句话说。” 世子们见还有得罗嗦有的叹气有的哈欠自也有急急回座、端正听讲的至于那小胖子却还是呼噜打盹想来压根儿没醒。好容易世子都回座了那老太监便道:“杨大人您有什么话说这便说吧。” 杨肃观笑了笑拱手道:“多谢房总管了。”闻得“总管”二字卢云不由微微一奇便朝那老太监望去心道:“这人便是当今东厂总管?”景泰朝里这东厂乃是一等一的要员秉笔批红、掌印宣旨声势绝不在江充之下到了正统朝廷却似矮了内阁一大截? 眼看场面都静了下来杨肃观却甚周到先朝同僚望了一眼道:“陈大人您可要先请?” 看那老者坐在左第二位当是内阁的二辅听得问话却只呵呵笑道:“不了老朽该说的何大人都说了。还是让你们年轻人吧。”杨肃观点了点头又道:“马兵部您要先请么?”卢云凝视群臣却见了一名文员四十来岁年纪看他一腿伸得僵直坐姿不便想来便是那挨过形杖的“马人杰”。只见他微微欠身道:“还是杨大人先请吧。” 杨肃观笑了笑正要上台却听何大人笑道:“唉唉唉怎么跳过了牟俊逸啊?你平日话最多可有什么想说的啊?”卢云凑眼去看却又见了一名大臣看他年纪不大差不多四十五六设席于杨肃观邻座当是朝廷的第四辅这人听了何大人说话却是笑着摇头:“不说了、不说了一会儿武较要开始了这么多话不怕被人嫌吗?” 卢云也听过这“牟俊逸”知道他过去是都察院的官儿曾被江充绑至大院灌下满嘴精盐得了个外号叫“不怕咸”意思是做官不怕嫌用人不避贤看他敢于冲撞江充这会果然大受重用成了当今中枢大重臣。 杨肃观让人讥讽了一顿却是置若恍闻眼看无人与他争抢便取来了一些物事却是笔墨纸砚另有一道卷轴步上了法坛。何大人呵呵笑道:“杨大人用心啊连道具也备上啦。” 杨肃观微小道:“下官口才笨得紧不带点家生上不了台盘。”说着凝望台下道:“诸世子诸大人下官今日斗胆想借这文试的机会与各位说点故事不知可好?” 房总管咳嗽道:“杨大人都申牌末了一会武较便要开始了这开场白便省了吧。” 杨肃观道:“也好那我就省了这些闲话吧今日在场有一位贵宾便是方今帖木儿汗国的国后下官此番所说的故事与她有关。”话声一毕全场上下一齐转头全数望向了银川一时人人俯贴耳窃窃私语想来先前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银川天生坤后之仪闻得杨肃观说话便只微微颔向在场诸人示意。那小胖子打了个哈欠总算睡醒了猛一见到银川突然惊喊道:“神仙姐姐!”奔上前去嚷道:“抱抱!抱抱!”正哭闹间却那老太监又了出来尖声道:“川王世子请即刻回座。” 小胖子哭叫不依还是让老太监押了回去吵闹不休。那杨肃观也将手中卷轴展了开来悬于黄榜之下却是一面巨大地理图满是弯弯曲曲的文字牟俊逸笑道:“杨大人这是回回文哪您今夜不是要教授回语吧?”杨肃观微笑道:“也算是吧敢问在座可知这是哪一国的地理图?” 何大人道:“是蒙古。”陈二辅道:“是女真。”却听一声咳嗽马人杰欠了欠身道:“此乃帖木儿汗国前身花剌子模的古地图。”杨肃观拱手致意道:“马大人渊博下官佩服。” 卢云心道:“这马人杰还真是个人才怎么景泰朝没见他出来为官?” 台下一片静默世子们有的专心聆听有的把玩手上玉佩又听杨肃观道:“诸位世子之中哪位知道花刺子模的历史?”问了几声却是无人应答何大人便道:“载碁”了杨肃观微笑道:“鲁王世子若是知道便请说吧。” 那鲁王世子站起身来只见他身形高大鼻毛外露好似快长胡子了哪里像十岁小孩?一时候嚅嚅啮啮:“这这花剌子模名字有辣这子模呢孔子的学生有子路、子夏、子游看这番邦有个子模所以一定是圣人之邦!”满场寂静无人作声听得房总管冷冷讥讽道:“世子学问渊博啊。” “哈哈哈哈哈!”何大人拍手笑道:“没错!正是学问渊博!杨大人载碁说得不错吧?” 看何大人一定收过鲁王什么好处这才处处为这“载碁”吹捧杨肃观笑道:“说得确实好这花刺子模确是圣人之邦此国便在我朝以西、波斯以东帖木儿汗国创建之前此国乃是西域第一大国。”说着问向屋角一人:“灭里将军下官所言可有谬处?” 灭里坐在屋后最末一位一听问话起身便道:“西域国情尽在杨大人的掌中末将十分佩服。”看灭里言语恭敬那银川也是安安静静的坐着不见分毫惊惶之色想来杨肃观今夜设邀必有什么深意卢云便也静下心来等着看杨肃观出招。 眼看灭里回座了杨肃观又道:“多谢将军谬赞了这花剌子模远在西天本与我中原无涉可为着一个人却又与我中原唇齿相关是以下官要藉这个题目谈些军国决断、国祚与亡之事。还请世子们不吝指教。” 良久良久世子们都是无人回话有的猛打哈欠有的趴在桌上好似不甚耐烦牟俊逸笑道:“杨大人快批红吧这花刺子模和咱们到底有啥干系?你就直说吧世子们都快睡着啦。” 杨肃观微笑道:“这还是得请他们说。诸世子咱们与花剌子模有何干系?你们可知道?”那淑宁见表哥望着自己便朝儿子耳边说话那载儆昏昏沉沉听了几句便迷迷糊糊地起身大声道:“花剌子模是中原的友邦!咱们天朝产的丝绸都得从它那儿走。” 载儆打架带帮手靠着母亲作弊这便答了一题。杨肃观道:“徐王世子答得好还有哪位要说?”问了几声突听一人道:“载允有本。”众人凝目去看这孩子却是目光炯炯臂膀上别了块小小的麻布不甚起眼。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这是徽王的儿子?” 那载允遭逢父丧只是朝廷内忧外患便压住了徽王的死讯这孩子自也不能披重孝只能草草别了块粗麻聊表哀戚。只见他立在堂中朗声道:“回杨大人的题这花剌子模虽与中原无甚往来却因着一个共同的死敌与我朝便成了唇寒齿亡之势。” 何大人笑道:“世子啊这老夫可不懂了这远在千里的地方风马牛不相及哪来什么的共同死敌啊?”正要讥讽几句马人杰却甚好心当即附耳提醒:“何大人蒙古是谁开始西征的?”何大人啊了一声惊道:“是是成吉思汗?” 众人心下全明白了这花刺子模与中国一般都曾受过蒙古铁蹄的蹂躏。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多少猜到杨肃观的用意了果见他微微一笑道:“世子知我心也这便请坐吧。” 这载允甚是知书达礼向众大臣鞠了躬这才坐了下来又听杨肃观道:“成吉思汗在座当是久仰了此人是蒙古第一代开国大帝兵威之广凡我中华、高丽、安南、西域莫不亡于其手灭国数十杀人达百万以上。我今日要说的故事就是他与花剌子模之间的大战。” 说着手指小胖子道:“川王世子请你起身。”那小胖子不知何许人老是盯着银川听得此言便茫然站起道:“干什么啊?” 杨肃观行下台来站到那孩子身旁道:“成吉思汗杀人极多我现下举个例子他俘虏塔塔儿部时一边宣称要受降他们一边秘密下达车轴斩令这车轴呢差不多就是载志这么高吧。”把手放到小胖子的肩上当作了尺标道:“凡塔塔儿部中只要高于此轮者以上的男子都得死。”全场闻言变色那房总观也不禁尖叫一声:“这这还有人性吗?” 看这载志身形矮小在场都比他来得高听得这等大屠杀众世子都有不安之意。那载志也是吓得飕飕抖举手自指:“那那我呢?也要杀吗?”杨肃观道:“你和车轴一般高矮可以活命不过他们会将你充为奴隶。”载志茫然道:“奴隶?那那要干很多活吗?” 杨肃观道:“当然。生杀之权从此任凭人意。”载志低声道:“那那男的都死了女人呢?”杨肃观道:“你的母亲、你的姐妹乃至于举族上下之女子全数都得领受蒙古男人的强暴从此替他们繁衍种姓。” “放肆!”载允伸手朝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我若生于当时愿带头请缨力战至死!”一旁载碁、载懹也大声呼应:“我也要战!”、“我也要!”众世子同仇敌忾莫不嚷嚷了起来那淑宁忙附耳去喊儿子:“快说话啊!说你也要打仗。”载儆醒来了昏昏沉沉间便大喊道:“打!打!拼命打!”打了半晌忽然一脸茫然忙问母妃道:“要打谁啊?” 一片吵嚷中杨肃观伸手制止了道:“世子们不必急噪成吉思汗不必你来招惹他便要自己来了。我们今夜谈的花刺子模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全场都静了下来杨肃观环顾堂下又道:“大金宣宗年间相传成吉思汗派遣一商队前往花剌子模通商并携带国书欲结两家之好其后这支队伍被花剌子模逮捕将使者尽数处死。相传成吉思汗闻讯曾奔于高山号泣达三日三夜之久从此决定开拔西征进犯西域。” 陈二辅道:“杨大人这花剌子模霎蒙古商队乃是自取其祸你用进犯这两个字好似对成吉思汗不公平吧?”杨肃观淡淡地道:“陈大人成吉思汗何许人也?此人曾杀害自己的义父、义兄、甚至以弓箭射杀自己的幼弟只为争夺一条鱼。您想他对待挚亲尚且如此这般冷血无情之徒真会在乎商队的区区几条人命么?” 在场心下雪亮都知道这是个藉口成吉思汗压根不在乎什么商队他只要找个理由遂其征服。想到塔塔儿部的前例载志不由害怕啼哭:“那那花剌子模的百姓要怎么办?” 杨肃观道:“他们还有个寄望那是一位厉害的大将。”众孩童大小喜道:“他是谁?” 杨肃观微微一笑转望台下灭里明白他的心思便点了点头道:“杨大人所言的名将当是后来花剌子模的一代圣君扎兰丁。” 孩童们呼吸加快隐隐感到兴奋都觉得花剌子模的百姓有救了。 一片寂静间只见杨肃观负手踱步淡淡说道:“这位扎兰丁他的才干之高放眼当时西域无人可出其名乃是百年一出的豪杰。可此人又何其不幸竟与成吉思汗生于同时然而无论幸或不幸当时全花剌子模的生死兴亡全都落在他的肩上了。” “金宜宗兴定三年”杨肃观停下脚来手指地理图道:“成吉思汗亲率六十万铁骑藉口花剌子模杀其商队开拔西征相传他的军马扑天盖地宽达千里长达三十里大军抵达阿姆河畔时花剌子模朝野震动人人心里都明白此战若败则举国之男子都将为刀下之亡魂举国之女子都将伦为蒙古兵卒蹂躏泄欲之玩物。亡国灭种之祸便在眼前” 啪啪两声把手一拍朗声道:“诸世子!设若你是扎兰丁!你将如何救亡图存?” 大哉此间全场都静了下来连那载志也呆若木鸡想来是被这情势吓坏了。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心道:“看来这回文试杨肃观是真心要挑一位储君了。” 杨肃观用心良苦已然设下了一道难题马人杰、牟俊逸也都没说话了转看银川公主仍是一动不动至于灭里却已低头沉思想来也在思索当时局势。 一片寂静间忽听那房总管道:“杨大人难道当时花剌子模只有主战一派没有主和之人吗?”听得呸的一声那载碁骂道:“都打到家门口了还有人敢主和?我要是皇帝立时把他烹成一锅粥!”闻此纣王暴行房总管吓得面如土色何大人笑道:“房万年啊这说来是你的不是了平白无故的干啥要求和啊?”忽听一人道:“要是打不过呢?那要不要求和?” 卢云心下一凛凝目来看却见席间坐了一名孩童面色蜡黄体形瘦弱身上朝袍居然还打着补丁。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寿春王有何高见?” 在场“徽王徐丰鲁”加上个小胖子莫不是世子却居然有位王爷?那孩童低头站起细声道:“回杨大人的话樉德若在当时蒙此国难必力排众议力主求和。” 杨肃观道:“为何如此?”那孩童低声道:“成吉思汗向有战神之称。花刺子模不打则而要打便得打赢他们否则百姓必受大屠杀。依樉德之见既然此战必败不如先忍辱求和若只想逞一时之快只怕连日后复兴的机会也没有了。” 牟俊逸笑道:“寿香王你这话怎么听着听却像是某人在论西郊战局的调子啊?”那孩童微微咳嗽便朝马人杰看去卢云心下一醒已知这孩子是马人杰的徒弟想来他是要借这孩子的口明论花刺子模实则暗指西郊战局。 又听杨肃观道:“那照寿香王的意思花刺子模这一战是不能打了?” 樉德道:“兵者不详之器圣人不得以而用之。樉德虽享王爵却也略知百姓之苦大战将起征兵令一下百姓已是流离失所若还是打个大败仗却要置万民于何地?是以樉德若在其位当此战神来袭绝不敢搦其锋芒。只能先留一口气等蓄积国力自之后方能与之较量。 看这樉德确实聪明小小年纪便能出口成章宛然便是个小圣君连银川公主也凝视这孩子想来樉德之言已然深深打动了她。 眼看太子人选呼之欲出了忽听一人道:“杨大人载允有话想说。” 杨肃观道:“法堂上畅所欲言世子不必客气。”载允道:“我曾听先父提及成吉思汗西征前早已打算要攻破花刺子模将他们的百姓全数杀光。试想兵马都到了城下岂容敌人摇尾乞怜?要想乞和无异于缘木求鱼。”杨肃观道:“那照世子之见该怎么做?” 载允咬牙道:“生!亦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今日天下大局若想救亡图存须得背水一战!若想灭我国土、蹂躏吾母吾姐先得取我大汉男儿之级!”说着说一拳便捶上了桌厉声道:“你要战!便作战!”这话说得慷慨激昂真有“秦皇汉武”之志众大臣莫不暗自心惊载志则是叫起好来了:“载允哥好棒!娃娃这皇帝就让你当啦!” 载允主战樉德主和一片沉寂间人人都没说话了。忽听杨肃观道:“灭里将军花剌子模开战后胜负如何?”灭里道:“回杨大人的话。蒙古大军渡过阿姆河后势如破竹攻破玉龙桀赤后更屠杀了百万妇孺其状惨不忍睹。”杨肃观道:“这么说来他们亡国了?” 灭里道:“非但亡国尚且灭种。成吉思汗掳掠后妃当着她们的面斩杀她们的幼儿王子们级刚斩便又将他们的母亲尽数强*奸。” 听得此言世子们或抖、或啜泣载允便仰起头来嚎啕大哭。杨肃观道:“依将军看来若是花剌子模开城投降呢?可减多少死伤?”灭里道:“开不开城并无不同。成吉思汗乃天下第一无信之人。西征时他曾诱骗一支守军开城入城后又杀光了全城百姓。” 牟俊逸听着听忽地笑了起来:“杨大人啊这和也是死战也是死您老人家若在当时可要怎么应变啊?”杨肃观道:“我都无所谓。”众大臣愣住了:“无所谓?” 杨肃观转望台下道:“唐王世子你怎么说?”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却见一个孩子手拿小算盘正自拨弄为戏听了说话也是不知不觉。房总管咳嗽一声道:“载昊、载昊杨肃观大人和你说话哪。”叫了两声那世子方才惊觉过来忙道:“是是叫我吗” 杨肃观微笑道:“是下官想请教世子这花剌子模与蒙古的大战你主和还是主战?”那世子低声道:“这我不知道啊”杨肃观微笑道:“是和是战人人都得选。你也不例外。”那世子低声道:“那那好吧我得用算盘打一打” 众人笑了起来:“是和是战也能用算盘打?”那载昊看来很是胆小怯怯地道:“杨大人青您告诉载昊蒙古兵有多少人?”杨肃观道:“号称六十万实则三十万。”载昊拨了拨算盘又道:“那花剌子模有多少兵马?”杨肃观道:“少说四十万实则五十万。” 看这载昊手持算盘好似是个小小的“大掌柜”拨了拨算珠喜道:“这是一倍半!那我主打!”载允冷笑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大战一开每每以少胜多还能这般算法么?” 载昊听得斥责立时低头不语杨肃观温言道:“不怕我也喜欢打算盘跟我说吧你是不是精于珠算?”那载昊很是高兴拼命点头:“是啊我最能打算盘了我父王生意做得多每天都让我拨算珠呢只可惜只可惜”杨肃观微笑道:“可惜什么?” 载昊叹了口气:“只可惜要当皇帝的人不能只会拨算盘。”杨肃观微笑道:“说得很好啊那他该会什么?”载昊道:“他该明仁义、布礼乐、知人心。”卢云听在耳里心下大悦那陈二辅、房总观也是频频喝彩淑宁却是低哼一声骂道:“铜臭!” “铜臭”二字一说卢云心下一醒已知这“唐王”必是家财亿万之人想来生意做得极大八成还做到几位大臣家里去了。杨肃观却是不以为意含笑道:“唐王所言不错治理天下正在于明仁义、知忍心只不知唐王如此贤能可曾吧仁义之术传给世子了?” 载昊低声道:“这这很难学啊只要是算盘能打出来的我都会可这仁义心看不见摸不着载昊就没办法了。”这话一说人人都感莞尔何大人哈哈笑道:“世子啊!我看你还是别想当太子啦赶紧去户部做度支吧老夫第一个荐保你。” 载昊脸红耳赤不敢应答杨肃观微笑道:“世子请恕下官直言你的算盘没学到家。” 载昊茫然道:“是吗?”杨肃观道:“是。在我看来天下一切万物都可以用算盘拨出来。拨不出是你没学好。”载昊疼是惊讶了:“那那个仁义、人心也可以用算盘算出来吗?” 杨肃观含笑道:“当然了我这一生都在做这件事。”这话一说卢云自是大大的不以为然马人杰也是咳嗽连连牟俊逸笑道:“杨大人人算不如天算啊那照您的意思这花剌子模该和该战也能用算盘打了?” 杨肃观道:“我说过了天下一切大事都得先用算盘打一打方明虚实。” 牟俊逸笑道:“怎么打法?拿算盘砸人?”正要哈哈大笑却听杨肃观道:“牟大人这和战之间本是一体之两面。蒙古所欲谋我者不过食粮、美女、金帛三者我若杀美女、焚金帛、毁食粮试问蒙古跋涉万里所为何来?死伤数十万将士得空城一座无功而返我看成吉思汗怕连自己的位子斗保不住了敢问开战之前他这算盘拨还是不拨?” 听得杨肃观要坚壁清野众人都哑口无言了。何大人干笑道:“杨大人这成吉思汗还没来你自己就烧房子了?这可不大好吧?”牟俊逸也道:“正是如此你别顾左右而言它杨大人敌人都打到了城下到底是和是战你只能选一边。” 牟俊逸把话挑明了今日局势杨肃观究竟主战主和他必须选。良久良久何大人咳嗽一声道:“杨五辅快说吧内阁还等着听你的高见。” 何大人毕竟是当朝宰辅非同小可此话一说杨肃观欠身便道:“回阁老的话下官以为和战必须并用。若无求战之新便无求和可能。若无谋和之心则战端一起终将必败。”说着望向了那个“慡德”道:“寿春王您是马人杰的得意门生您说这话是么?”那慡德甚是聪明忙道:“杨大人教诲的是。求和一事须得两家有心否则单若一相情愿必然贻误战机。” 杨肃观此话一说又是战、又是和看似什么都没说可卢云却已听出了弦外之音已知他有意以战逼和可秦仲海岂是善男信女倘若也抱同此心两边把算盘一打恐怕便打出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了。 一片沉默间忽听一名孩童道:“杨大人!有件事载懹不懂!想向您请教!”牟俊逸笑道:“丰王世子有话说了。”一名孩童站起双眼炯炯呼吸沉缓这孩子竟是身怀内力何大人干笑道:“载懹听说你练成了武当的松鹤心经武功很了得啊。” 那孩童忙道:“不敢在座兄长都是各派师傅的高徒载懹万万不是兄长们的敌手。”牟俊逸笑道:“做人也别太谦了。来来来你有什么高见这便说吧牟叔叔替你撑腰。” 这载懹正是“丰王世子”拜了武当元易道长为师看来武功真是冠于全场。听他朗声道:“载懹无知方才听杨大人说这花剌子模有五十万兵人数比蒙古还多可双方决战却怎会打不赢了呢?这不是很奇怪吗?”世子们都看到了要紧处纷纷嚷了起来:“是啊!明明人多怎么会打不赢呢?没道理啊!” 杨肃观道:“灭里将军你看花剌子模此战为何而败?”灭里道:“其一阵法有误。当时花刺子模君主摩诃末怯懦成吉思汗兵临城下他非但躲于阿姆河之后甚且将兵力分散于各城池故而让成吉思汗从容渡河、各个击破。” 杨肃观道:“其二呢?”灭里道:“摩诃末大败之后不思围剿反制反而向西逃窜直至吓死在里海为止。至他死后扎兰丁方才向蒙古反击可惜那时手下兵马仅剩数万人了。” 众人痛心扼腕无不暗骂昏君误国杨肃观又道:“那若是一开始便由扎兰丁统帅他将如何迎战蒙古大军?”灭里道:“依史书所载扎兰丁主力决战誓将举国一切兵力渡阿姆河与成吉思汗决一死战。”载允、载碁纷纷喝彩大声道:“正该如此!” 杨肃观见两个孩子振奋激昂便道:“徽王世子依你之见这阿姆河也是该越过去的?”载允大声道:“回杨大人!这河当然该过!”杨肃观道:“兵法有言渡河未济击其中流你不想躲在阿姆河后以逸待劳?” 载允凛然道:“杨大人!蒙古军疾如风火来去神此乃我父亲教诲这阿姆河更是长达数百里蒙古军今日在东、明日在西兵行如电什么以逸待劳、什么截击中流遇上蒙古兵马都不过是书生之见罢了!”这载允是徽王爷之子果然从小能知军国说得竟是头头是道。杨肃观颔道:“那越河之后呢?若由你指挥该当如何?” 载允咬牙道:“项羽破釜沉舟韩信背水一战皆是置死地而后生此战若起载允将备妥遗书以背水之势王见王帅见帅以五十万对他的三十万寻敌死战!”载碁大吼道:“说得好!载允!咱俩一齐去杀光他们!操他的种!灭他的国!” 房总管咳嗽道:“两位世子庙堂之上凡那几个不雅的字都不可说。” 众大臣听着载允之言虽说大胆倒也不是不可行想来当初若依扎兰丁之见花剌子模未必灭亡。良久良久听得载允道:“杨大人你以为载允所言如何?”杨肃观微笑道:“你很好不过该让别人说了。”拍了拍手道:“徐王世子你的伤势如何了?可以说话了么?” 那载儆早就醒了只在那儿哈欠一听此言忙道:“我我的头还疼着。”淑宁也低声道:“表哥他都伤成这样了你你就别为难他了”牟俊逸笑道:“庙堂之上表哥表妹相见欢好亲热啊。”淑宁狠狠回瞪一眼骂道:“小人!” 场面难看只怕要吵架了。杨肃观笑了笑道:“也罢今晚还有谁没说过话?”小胖子喊道:“载志还没说!”杨肃观笑道:“也好川王世子是国丈荐保必有高见。你说吧你若是扎兰丁你要怎么打成吉思汗?”小胖子咦了一声茫然道:“谁是扎兰丁啊?” 众人都笑了出来看这载允果敢好胜像个秦皇载碁暴劣粗直像个纣王没想还多了个晋惠帝杨肃观又道:“来康王世子勋毅你整夜不一语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了?” 众人一齐转过头去望向一名孩子想来便是这“康王世子”了。杨肃观又道:“勋毅你是宗人府力荐的贤能之士说你熟读兵史聪明过人岂难道并无高见?” 那孩子低头默然仍旧不一语只是看他肤色白皙与载允、载志等人大不相同倒与杨肃观有三分神似都有些王莽的影子。 良久良久那勋毅道:“回杨大人的话这阿姆河渡是不渡其实并无分别照勋毅之见此战一样必败。”载允怒道:“无知小儿!你有何凭据?敢说这话?” 勋毅道:“敢问杨大人蒙古兴起之前天下最强的铁骑兵由哪一国统属?” 杨肃观本是监考官没想反让人考了当下微微一笑当下微微一笑便也答道:“据黄金史所载世间第一精锐骑兵便是大金国铁骑。”勋毅又道:“那我再请教杨大人设若将大金国铁骑与花剌子模步兵相比却是谁强谁弱?”杨肃观道:“自古东强西弱。大金远胜花剌子模。” 毅勋道:“这就是了敢问野狐岭之战女真夹击蒙古共用多少重甲骑兵?”杨肃观道:“号称二十万实则不到十万。”勋毅道:“是了我这儿再请教杨大人当初大金对蒙古双方以骑兵对骑兵以四十万打十万敢问此战之后是谁胜了?” 杨肃观笑了笑并未回话卢云、灭里等人却是心知肚明均知野狐岭大战实为女真亡国的关键一役此战大金铁骑以数倍兵力包抄却落得死伤大半从此天下再无一国可独力对抗蒙古举世皆暴露于蒙古鬼卒的斩刀之下。依此看来。扎兰丁即便率军渡河与蒙古径行决战只怕亦难逃覆灭下场。 杨肃观道:“那照康王世子看来摩诃末躲于诚中其实是条上策了?”勋毅道:“蒙古骑兵最善野战以女真的六十万重装铁骑尚且不堪一击何况其他?摩诃末不敢野战正是其高明之处故而入城自保坚守不出。说来这条计策并没有错。错只是错在他没料到蒙古人已有大炮可怜他的城墙不够厚只能在铁木真的面前倒下了。” 全场闻言默然均知上天不仁、必将亡花剌子模。无论扎兰丁渡不渡河蒙古的这柄屠刀仍将斩来恐怕韩信、项羽复生也保不住花剌子模的举国妇孺。牟俊逸、马人杰都叹了一声想来也没话说了何大人低声道:“杨大人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也该” “大家都坐着。”杨肃观拿起茶杯朝砚台里倒了倒水道:“诸位杨某留世子下来要告诉他们如何才能打赢这场仗。”何大人闻言一怔:“你是说你能保住花剌子模?” 杨肃观低头研墨润了润笔轻声道:“岂但保住花剌子模?杨某若生于西域当时成吉思汗若敢来犯我将亡他蒙古种姓使其从此不复在。” 牟俊逸笑道:“杨大人别要空口说白话啊。你若有这般兵法本事何不请伍定远让贤由你杨肃观上去?”杨肃观微笑道:“牟大人这是为难我了杨某其实不懂兵法也没带过兵。” 牟俊逸笑道:“那杨大人夸夸其词所为何来?你凭什么与蒙古战神相抗?”杨肃观提起白纸拿着浆糊刷了刷贴到墙上随即提起笔来写落了两个字大道:“凭这个。” 墙上多了两个楷书端正严谨众人凝目一看齐声道:“正道?”相顾愕然间只见杨肃观放落了笔道:“诸君何谓正道?正道者就是做对的事情。” 牟俊逸呆了片刻实在忍俊不禁终于捧腹大笑起来:“杨大人你也配谈正道了?那天下婊子不都能给自己立牌坊啦哈哈!你打算拿这个笑死成吉思汗啊?” 杨肃观润了润笔在“正”字之旁添了几笔见是个“文”字却成了一个“政”字。 众人呆了呆齐声道:“政道!”杨肃观放落了笔颔道“这个政道就是杨某毕生的道统。亦是灭蒙古、击战神抗击世间一切外力的必胜之道。”银川公主原本默默无言此时忽然抬起头来轻轻地道:“杨大人何谓政道?” 杨肃观环顾堂下道:“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这个政道其实也就是正道然诸位可曾想过古人造这个‘政’字之时”手指提起定向墙上那个“政”字道:“为何要多加一个‘文’字边?” 牟俊逸冷笑道:“拿着正字作文章啦。”杨肃观微笑道:“说得好。正道者所行皆为对的事。政道者所言必是对的事。这个‘言’字呢便是让你打从心里相信我所作所为的这一切”行下台来俯身望向牟俊逸握住了他的手静静地道:“都是对的事情。” 牟俊逸哼了一声别开头去这回却也没再讥嘲了。一旁何大人干笑道:“杨大人你靠着这个‘政道’便能挽救花剌子模吗?”杨肃观道:“这个自然。打一开始花剌子模就用不了扎兰丁甚且也用不了摩诃末哪怕再多的贤臣勇将也无法挽救当时危亡。说来世间能救花剌子模的也只有这个‘政道’。”众人愕然道:“为何如此?” 杨肃观伸出手来指了指那个“政”字道:“诸世子欲知一国之兴衰必先观何处?”载昊道:“必先观钱粮。”樉德道:“必先观百姓。”载允道:“必先观军马。”小胖子狂喊道:“必先看神仙姐姐漂不漂亮!” 杨肃观道:“勋毅有大才你说吧欲知一国之兴亡必先观何处?”那勋毅道:“观一物必先观其内。”杨肃观道:“何为一国之内?”勋毅道:“为百姓。”杨肃观道:“何为百姓之内?”勋毅道:“为法制风气。”杨肃观道:“很好那法制风气之内呢?” 勋毅沉吟不语马人杰便道:“天下之风气必起于天子。”杨肃观道:“是了那天子之内呢?还有什么?”牟俊逸冷笑道:“私心。”杨肃观哈哈笑道:“俊逸兄大材。天子之内有私心。可牟大人怎么不说说天子的私心都藏于何处?” 牟俊逸咳嗽几声并不回话杨肃观笑道:“难得世子都在这儿牟大人不说那杨某说。这帝王私心之所在便在后宫。那儿有他最心爱的人故而在他心中的份量足与天下等值。” 这话已然影射时政自是谁也没接口。良久良久忽听马人杰道:“若是皇帝并无所爱之人呢?”杨肃观道:“那他就不懂得爱任何人。他的私心会是古往今来、天下最重。” 杨肃观笑了笑望向了银川公主又朝诸大臣瞧了瞧道:“所以杨某观花剌子模之国政第一件事不是看它的府库存粮也不是看它的百姓风气而是看摩诃末的后宫看看他的私心何在看看有谁可以分掉他的权。”灭里啊了一声:“你你说得是秃儿哈干太后!” 杨肃观道:“就是她。扎兰丁下野是太后致之摩诃末无能是太后令之然太后虽为弱女子亦可能有英明之处何以言为病灶?其实这个病不是病在她这个人而是病在这件事她抓了权却不肯担责。她不担责却又抓了权。故而有责者无权、有权者无责做错事不知痛便如行尸走肉故曰花剌子模已死。” 牟俊逸冷笑一声:“杨大人你想治痼疾蒙古大军却已在城外这远水救不了近火你若是扎兰丁你要如何应付?”杨肃观道:“我若是扎兰丁将自率国中三千美女献一切宫内金帛俯爬匍匐出城跪降以求保存举国之实力。”牟俊逸道:“若成吉思汗杀你呢?” 杨肃观道:“那便死吧王子出城乞降尚且被杀则举国上下谁敢再言降?王亲贵族一旦心不存侥幸势将万众一心起而抗之。成吉思汗若不死于西域是为侥幸。我见国家保存、百姓俱在虽死犹生矣。” 马人杰道:“若成吉思汗放你生路可不久又来需索你将如何应付?”杨肃观道:“我若能逃过死劫入城后便将政变。”众人大惊道:“政变?”杨肃观道:“是我将幽禁太后罢黜可汗尽霎举国异心之人。三年之内我将血洗蒙古使全漠北闻吾之名如婴儿之闻猛虎嚎啕悲泣于万古以昭天下之大信。” 听得杨肃观公然谈论政变何大人房总管、诸大臣人人面面相觑深感此言之大逆悖乱已臻于极。牟俊逸低声冷笑:“杨大人你你真想造反啦你?” 杨肃观淡淡地道:“有些事我不单是说过还已经做过。青你们牢牢记得杨某的政道所言必是对的事。”说着朝八王世子欠身:“诸世子在上臣甘冒天下之大不讳直言上奏、句句肺腑实言尔等若能谨记在心则”说着说便摘下了“政道”二字露出后头的黄榜正是那七个大字:“天之历数在尔躬。” 一片静默间杨肃观收拾了东西步下高台随即把殿门推了开来但见狂风暴雪扑进殿里杨肃观微一仰便已迈步行了出去。 杨大人前脚一走世子们跑的跑、玩的玩有的哈欠连连有的睡得打呼更有小胖子偷看美女的。一片吵嚷间银川霍地起身便也尾随而去灭里急急追上喊道:“殿下!等等!” 房总管苦笑几声眼看杨肃观走了当下行到殿门大喊道:“文较已毕!诸王亲随入场接驾!”喊声一出殿外满是叫喊:“载昊!考得好不好呀?”、“载儆!父王来接你啦!” 堂上热闹吵杂只见徐王、唐王亲来探望鲁王、康王则由王妃到场那峨嵋掌门松严也在人群中看他个子高望来极为显眼只在载允耳边说话。 转眼之间诸世子走的走、散的散已是一个不剩众大臣却还坐在那儿陈二辅苦笑道:“这杨大人非得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当口说这种话真想把咱们几个都拖下水啦?”何大人低声道:“老夫先把话说清楚啦今晚的事谁都别望皇上那儿告状我可不想惹麻烦。” 牟俊逸骂道:“怕什么?这小子料定咱们不敢告!我偏要告!”马人杰叹道:“都别说了走吧。”提起了拐杖向地力撑便也一拐一拐的离开。 大风雪之中堂外慢慢站起了一人抖落了满身白雪正是卢云。他朝掌中呵了口暖气转头去看殿前广场那杨肃观的身子已成了小小一个黑点快要看不到了。 第十章:吾皇万岁万万岁 眼前有座长廊满是庄严之气口听远处佛音袅袅传来诵经之声长廊北面是座花圃地下更有红毯想来是供大官行走之用。 “噗”红毯上多了一口痰却是花圃而来只见花丛里站了两人一大一小身上打着哆嗦身旁更冒起了阵阵热烟兀自交谈不休:“小子你你站过去些别尿到我鞋子上了”、“是你那儿地势低选的地方不好” 俗话说:“三朝媳妇婆引坏、月里婴儿娘引坏”意思是说学坏最易、改过最难看阿秀便是个例子今日进红螺寺以来已然小解三次、大解一次吐痰无数次此外抢劫也抢了妓院也去了还把赃款藏入红螺寺的香积房等着回家的时候去拿。 正抖着裤子间一名僧人从花圃旁行过见得这幅模样不由停步下来大怒道:“你俩干什么的?这般怪模怪样是在干啥?”话声未毕已见一名御前侍卫转过头来道:“公务无可奉告。”那僧人怒道:“什么公务”正要吼骂突然两人目光相接身上便也打起了冷颤忙挤到了花圃里三人一排自在那儿打着哆嗦。 热烟飘荡花圃里臭烘烘的秦仲海尿也尿过了便又**的爬上了长廊望红毯子擦了擦手阿秀也蹲在那儿有样学样。 玩了一整天兴头才刚起阿秀低声嘻笑:“大叔你到底要找崇卿哥哥干什么啊?”秦仲海道:“我要向他借点东西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这长廊是条必经要冲连通西苑与大雄宝殿要等伍崇卿自投罗网自然是个好地方。只是此刻宾客多半去殿前广场了游人稀稀落落长廊里自也安安静静。 这正统朝号称“大佛国”对佛门上下极是礼遇放眼望去只见长廊里挂满了天竺佛画工笔精绘或画了菩萨、或画了罗汉立地丈许庄严肃穆引得来往宾客驻足礼拜。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眼看伍崇卿还没现身一大一小便走到画前自在那儿探着。秦仲海伸长了脑袋眼见面前佛图上绘了一个神明面貌狰狞高达十二尺比自己还高了两个头一时啧啧称奇:“这是什么神啊?好大一个?”阿秀哼道:“这都不知道啊?这叫夜叉十二神又称为药叉还叫药师说是和十二生肖对应着” 秦仲海哦了一声转头一看真见墙上挂了十来幅巨图五彩绚烂各持法器不由讶道:“看不出来你小子挺渊博啊。”阿秀哼道:“那还要说?年年祈雨法会年年看着三岁开始便会背啦。”秦仲海低声道:“怎么这祈雨法会很无趣么?” 阿秀叹道:“那还要说?这法会最闷了不只我烦连我奶奶年年也想跑可我爹硬要她来她也没法子。年年和我爹大吵哪。”秦仲海哦了一声:“怎么你奶奶脾气很坏吗?” 阿秀叹道:“其实我奶奶很慈祥的对我很好很好。每回我爹要打我奶奶都会和他吵架。” 秦仲海笑道:“这倒是奇了你奶奶不疼你爹反倒疼你?”阿秀低声道:“大叔我跟你说个秘密喔你可千万不能和别人说。”秦仲海忙道:“快说吧我担保不会上街喊的。” 阿秀放不下心来左顾右盼低声道:“我觉得我爹不是我奶奶亲生的。”秦仲海愣了半晌随即哑然失笑:“有这种事?你哪儿听来的?”阿秀细声道:“我奶奶很恨我爹有时候会拿东西砸他花瓶啊、碗啊、筷子啊什么都扔过。” 秦仲海哑然失笑:“这倒是新鲜还好老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个老娘砸夜壶。” 阿秀嘻嘻一笑正要胡诌突然又念起了母亲不由心下一酸低低叹了口气。秦仲海骂道:“***你一天到底要想多少次家?烦不烦啊?”阿秀脸上一红怒道:“你***我哪里想家了?”秦仲海冷笑道:“那你叹什么气?”阿秀骂道:“我爱叹气不行吗?”飞身起跳暴怒道:“我叹!我叹!我仰天长叹!我低头叹!” 两人边走边吵沿途走马看花正闹间“咿”的一声躲到秦仲海背后秦仲海讶道:“干什么啊?”阿秀遮着脸指着墙上的画道:“你看那个。”秦仲海转头一望不由嘿嘿一笑舔舌道:“他***地狱图啊。” 眼前真是张地狱图绘着牛头马面串人而烧拔舌为刑剖腹开胸看那地狱之中满布血腥凄厉怪诞骇人莫名。阿秀捣着小脸低声道:“大叔快走吧这图我可不敢看。” 秦仲海笑道:“怕什么?天牢里真的都见过了还怕这假玩意儿?” 阿秀听他说得豪迈便又偷偷看了一眼猛见鬼卒割肉剥皮将一名男子倒吊而起不由噫了一声道:“快走、快走。”秦仲海却哼着曲儿挖着鼻孔在那儿细细看阿秀头皮麻只得掩面狂奔一路奔过了几十尺忽见前方站了个女人俯身低头正自细细观看地狱图。 阿秀心下颤不知哪来这般大胆的疯女人居然敢看这可怖的图画?他心里有些好奇上前走了两步突然间咦了一声暗道:“是娘!” 面前正是顾倩兮只见她孤身站在地狱图前神情专注不单是观看甚且伸手出去轻抚画里受苦受难的罪人们似想看清楚这些罪人的五官样貌。 阿秀吓了一跳他真没见过娘这幅模样只见她怔怔望向地狱里的断体残肢那模样并无恐惧、亦无幸灾乐祸之意而是神色痴痴似在寻找什么。 突然间阿秀身子大震却也已经明白了娘正在地狱里找人因为那儿有她深爱的人她的父亲、她的母亲也许还有那失踪不见的小阿秀 阿秀眼眶湿红一时缩手低头悄悄绕到娘亲背后他很想上去抱住妈妈可念及白日里的种种事情却又不愿再扰她自己说好要回去天上去了便该让娘一个人清静。他咬住了牙把心一横正要转身去找铁脚大叔却见长廊里空空荡荡的秦仲海居然不见了? 阿秀呆呆看着长廊彼端心道:“他他走了?” 铁脚大叔走了他把自己还给了娘?心念于此阿秀突又慌张起来正要过去找人猛听一声娇喊:“阿秀!”长廊里脚步飞快奔来一名小姑娘从背后抱住了自己正是华妹来了。 阿秀啊呀一声正想挣脱怀抱面颊却已被轻柔抚摩转头去看身旁蹲了一名女人仰头含笑看着自己脸上却有着泪水不是娘又是谁? 阿秀低下头去嚅嚅啮啮只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顾倩兮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必说母子俩默默相望阿秀突然哎呀一声后脑勺已被华妹打了一记听她笑喊道:“阿秀!你好大胆!居然逃学了!”阿秀对娘没法子对华妹却有满身本领便哈欠道:“谁逃学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已经财了至少有三千两白银身家” 华妹做了个鬼脸拉住顾倩兮的手娇嗔道:“师父你快骂阿秀他又在骗人哪。”顾倩兮微微一笑道:“好师父一会儿骂他。”牵住了阿秀掌心却微微一紧再也不放了。 流浪了一天终于回到娘的身边了阿秀望着母亲转头看了看华妹这一切当真再熟悉不过了。他转过头去望着空荡荡的花圃却再也看不到那个高大豪迈的背影了。 不知不觉间阿秀泪水盈眶慢慢低下头去那股莽莽苍苍的身世感又出来了。 心里有个预感铁脚大叔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位七十万叛军的大元帅“怒王”秦仲海他已经看过了自己从此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阿秀低头掉着眼泪他很想再看铁脚大叔一眼再和他说说话正哭间手上却多了一条手帕正是顾倩兮递来的一旁华妹惊道:“阿秀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哭几次啦你?” 阿秀惊道:“我我这是流鼻水哈哧!哈哧!”正要表演随地吐痰忽听长廊彼端笑声盈盈好似又有人来了撇眼去看却见了一群官家妇人有说有笑正簇拥一名美妇向前行来。那华妹欢呼起来便又娇喊奔回喊道:“娘!快来啊!” 艳婷来了看她长袍及地头戴凤钗行走时双肩凝正裙脚不起一分浪波。如此风华真无愧是本朝最美艳的一品夫人她抬头一看却也见到了顾倩兮便笑道:“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顾倩兮微笑道:“妹子不也来了?” 艳婷阵仗很大虽只是廊中闲走身旁也有七八名妇女陪伴个个精妆打扮想来唯候爵夫人马是瞻。再看她背后还跟着一名武将却是巩志。 阿秀呆呆站着仍在望着长廊彼端忽然身旁飘来一股浓香转头去看那伍伯母已然含笑低头:“小鬼又在什么呆?”阿秀心道:“我在想宜花院的事呢。”只是娘亲就在一旁哪能胡说这个便只嚅嚅啮啮:“伍伯母你好久不见了” 艳婷笑了笑忽然附耳靠近:“我要你和你娘说的事你提了吗?”阿秀心下一醒看中午时伍伯母给了自己一只金元宝说晚间要和娘亲喝茶托自己传话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眼看艳婷还望着自己低声便道:“你你反正都来了难道自己不能跟她说啊?” 眼看艳婷瞪了他一眼阿秀忙改口道:“好、好我我等会儿和她说” 正说话间众官妇已和顾倩兮见过了礼只是彼此都是淡淡的并不热络。艳婷便又走了回来行到顾倩兮身边替她梳拢秀笑道:“许久不见你了怎不来殿前话家常却一个人来这儿看图?”顾倩兮道:“左右无事便想一个人走走顺道想想事情。” 艳婷笑道:“也好那咱们姊妹一齐走走。”众官妇见头儿来了便又分花约柳、说说笑笑连华妹也入了行只在那儿呵呵娇笑。阿秀则是默默走在最后神色落寞。 此番相逢好像是一做梦一样一眨眼之前自己还和秦仲海在一起儿玩耍一眨眼过去梦就已经醒了。正要垂下泪来突然脑袋咚地一声让人扔了东西阿秀恼了瞪眼去看华妹却见这傻丫头还挤在老娘脚旁料来不是她干的正疑心间脑袋又挨了一记阿秀突然心跳加快急急去看花圃猛又见到一个肮脏男子自在那儿招手偷笑。 阿秀大喜欲狂飞奔上前秦仲海却做了个噤声手势朝巩志指了指阿秀心下一惊赶忙装得蹑手蹑脚慢慢靠向了长廊上那铁脚大叔从花圃爬了来低声道:“乖乖的好好跟着你娘我一会儿再来找你。”阿秀颤声道:“你你还会回来吗?” 秦仲海微笑道:“放心。你便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来找你的。”阿秀眼眶一红居然呜呜哭出了声秦仲海愣道:“干啥啦?我又没打你?”阿秀心里好高兴却也不能说一时破涕为笑道:“大叔你你还要去找汤圆姑妈吗?” 秦仲海颔道:“当然老子这躺来北京就是为此而来。再不见她我可要憋得炸了。”阿秀愣道:“憋什么?”秦仲海脸上一红没想自己话多居然说漏了嘴阿秀心里好奇还待追问却听脚步咚咚华妹奔了过来娇喊道:“阿秀!你在干啥啊?” 秦仲海低声咳嗽道:“哪你媳妇儿来了我先走了。”阿秀忙道:“等等你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秦仲海微笑道:“放心我说话算话。”正要离开阿秀却拉住他的手低声道:“等等咱俩先画个押。”伸出大拇指朝他的拇指一对算是立过了契约彼此便不能再反悔。 正忙碌间背后却响起了华妹的喊声:“阿秀你趴在地下干啥啊?”阿秀吓了一跳转过头来觉华妹已在身后转头去看铁脚大叔却早已消失了当下松了口气便道:“我在练武功看四海游龙。”当下拿出蝌蚪的模样自在红地毯上蠕动正要钻到华妹的裙下却听走廊传来惊喜声:“阿秀!你可回来了!” 抬头一看走廊多了个俊美公子丹唇秀目身穿白鹇朝袍正是叔叔杨绍奇。看他身旁搀扶了一位年长妇人五十出头年纪行走时气喘不已不消说正是奶奶来了。 华妹家教严明一见杨太君到来不必谁来吩咐立时捡衽为礼唤道:“杨奶奶。” 阿秀也是个机灵的一见奶奶现身立时上前跪地抱住了她的腿哭道:“奶奶!想煞孙儿了!”杨太君虽在喘气却还是被逗得笑了喘道:“昨儿昨儿不才见过怎又想煞了?”阿秀正要解释杨绍奇已向他使了眼色阿秀心下一醒想来奶奶还不知午宴时自己和载儆打架的事情自是少提为妙。 想到那个载儆阿秀心里还真有些挂心就怕这小子真有性命之忧自己不免要被扭送官府了正担忧间却听叔叔附耳道:“你到底去哪儿了?我到游乐园找你都不见人?” 这阿秀平时最爱的去处正是城南天桥的游乐园果然叔叔聪明过人第一步便找到他的地盘去远比娘亲厉害。只是叔叔再怎么未卜先知却也料不到他遇上了秦仲海两人游荡了一天还在城西鬼屋里打了个翻天覆地只怕已是威震武林了。 杨绍奇见他神思不属便道:“怎么了?有事瞒我?”阿秀吓了一跳看叔叔眼光着实厉害一眼便瞧出自己神色不对忙道:“没没事” 阿秀平日有什么心事都会与叔叔说两人无话不谈极是亲近可事涉秦仲海却是万万说不得口风一漏说不定便会害死他可把话憋在心里却又有些难过自觉欺骗了叔叔。 正叹息间众官妇已然转了回来毕竟杨太君在此谁也不敢失礼便一一上前拜见那顾倩兮便携住了婆婆自为众人引荐。 这些官妇少说都有三十岁了大半都与艳婷年纪相仿见得杨绍奇在此当真心花怒放登时唧唧聒聒说个没完。杨绍奇虽想多问阿秀几句却被缠得不能分身眼看阿秀又在那儿东张西望顾倩兮便道:“阿秀过来扶着奶奶。” 阿秀本还想去找铁脚大叔听得吩咐只能喔了一声乖乖过来了母子二人合力扶着老太君奈何老人家身体真有不适走不数步便已气喘吁吁阿秀怒喊道:“叔叔你别只顾着玩女人过来看着奶奶啊!”眼看众官妇望着自己杨绍奇微微一窘忙道:“你们等等啊”溜溜转了回来猛见娘亲面色苍白、呵呵喘息忙道:“不行又了还是找老蔡来吧。”正要再次转身忽听一名女子道:“老太太又犯哮喘了?” 众人回头一看这会却是艳婷来了眼看顾倩兮替老太太捶背顺气便取出一只小瓷瓶来到老太太身边柔声道:“太君这是我九华山的仙散秘方治哮喘最是管用我过年时特意青百草瓮带了几味药专程为您调制了” 众官妇笑道:“哎呀老太太好大的面子啊?让都督夫人亲自为您调药哪。” 艳婷笑道:“别嚼舌去。”这九华山向以医术闻名百草翁却是采药名家两家合里这仙散怕真只有神仙用得起了正要送药过来杨绍奇却笑着阻拦了:“别了劳驾大都督出诊要咱们杨家如何敢当?到时家兄知道了怕要骂我哪。” 艳婷笑道:“你少拿你哥说事儿去去去一边晾着。别碍着我给老太太治病。”猛见艳婷倒了些药散在玉指上便朝老太太鼻端送来。那杨太君原本垂向地病恹恹地不片语猛见艳婷朝自己鼻端伸手不觉惊叫一声喊道:“绍奇!绍奇!娘要被毒死了!” 听得这么一喊众官妇莫不张大了嘴那艳婷更是满脸尴尬玉指停在半途当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杨绍奇苦笑几声便扶住了母亲劝道:“娘别多心伍夫人是好意。” 场面难看之至华妹自也惊呆了颤声道:“杨奶奶我娘不会害你的!”正要过去解释却让阿秀拉住了附耳道:“别管这事我奶奶只信我娘和叔叔别人的药都不吃。” 众人纷纷来劝那杨太君却似听而不闻喃喃喘息间便缩到顾倩兮背后去了。杨绍奇苦笑几声频频致歉便又回喊道:“老蔡!老蔡!”走廊里脚步声响赶来了一名老者正是杨府的管家杨绍奇低声道:“拿药来老太太走不动了。” 艳婷勉强一笑将指上药散拍掉了。还想着该如何下台巩志却走了来便替她缓颊了:“看来老太太真是身子违和事不适迟还是赶紧过去拜见皇上早些告假回府。” 听得此言杨绍奇便是一声长叹:“难啊每年到了这时候哪家人不是人仰马翻的?这祈雨法会也就罢了我看今年又遇上立储皇上一定不准假。” 在场众人频频叹息看这祈雨法会仪式冗长每年又放焰口又做法事几个时辰下来似杨太君这般年纪的最是苦不堪言再看今年还多了个立储大会说不定要站到午夜。 正叹息间阿秀心中却是暗笑心道:“伍伯母快忍不住啦。”果不其然只听艳婷淡淡地道:“我看这样吧一会儿我陪着太君当面向圣上说去。万岁爷一定准假。” 众官妇齐笑道:“哎呀干女儿来求还有不百灵百应的吗?”听得艳婷出马杨绍奇自是千恩谢、谀辞如潮:“说得是啊这别人去告假呢准不准我不敢说可要是咱们艳婷姐出马我娘今晚这觉便好睡了。”众官妇笑了起来艳婷却又摆起了谱淡然道:“杨郎中这么说我可不敢当了我看还是让你自己哥哥说去吧。别老是让外人说我的闲话。” 杨绍奇笑道:“咱们这姓杨的啊名字上带了个木字边儿皇上一见就上火了找家兄说去何如在红螺寺打地铺了?”顾倩兮微微一笑望向了艳婷道:“妹子有劳你了。” 别人求爷爷告奶奶不管用顾倩兮开口来求艳婷却似一帖万灵丹果听这都督夫人换上了笑脸:“这事不要姐姐说我也会做的只是急急绍奇罢了。”跟着又挽了顾倩兮的手臂笑道:“可还有一件事你今晚得请我喝茶。” 官妇又笑了起来:“哎哟喝茶不找咱们?大家一块儿去吧”一时唧唧聒聒、嗯嗯啊啊、哼哼哈哈自又在那儿东家逛西家、王家战李家东南西北废话连篇阿秀正感昏昏欲谁间忽听华妹道:“阿秀!你看这个神好奇怪呀!” 听得有好事来了阿秀仰头来看眼前却是一片佛晕大光明环绕一位神祗看他三头六臂第一双手为掌第二双手持拿日月最后一双手则是挺持刀剑。 眼看这神明法相特异阿秀不由也咦了一声:“唉这神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华妹也道:“是啊这神模样好怪可是刚成佛的么?”便回头问了:“娘这是什么神啊?为何有那么多双手?”艳婷笑道:“真是华妹不是随杨伯母学画图么?该问你师父才是。” 众人回望了顾倩兮却见她摇头道:“这可考倒我了我少读佛经不解释门之事。”众官妇笑道:“大才女客气了你不都读破万卷书了?怎么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那可真稀奇了。” 听得官妇们意在讽刺阿秀怒道:“谁说我娘不知道了!连我都知道的事!她只是不想卖弄罢了!”众官妇笑道:“怎么那照杨少爷说这位是何方神圣?” 阿秀观察半晌心里早有定见立时道:“这是欢喜羊神!”众官妇心下一奇:“真的吗?为何叫欢喜羊神?”众官妇信以为真杨绍奇却深谙此子性情忙道:“他随口编的别听他的。” 阿秀怒道:“我哪编了?真是这名字嘛不信大家看。”当下两手舞动唱道:“三三六只手左摸摸、右偷偷顺手牵羊真欢喜”也是怕大家看得无聊便往叔叔裤带使劲猛拉瞧瞧是否牢靠。 眼见众官妇满面好奇无不伸长了脖子杨绍奇心下大惊作势欲打阿秀则是嘻笑奔跑却又让顾倩兮拎了回来叹道:“阿秀别玩疯了。” 阿秀哼道:“谁玩了明明是欢喜羊神啊还不信哪”正要再加编造忽听一声佛号:“呵弥陀佛神明之前莫可亵渎。此神官居于须弥山下摩婆帝宫世称修罗之王。她曾与帝释天长年交战又名非天。”众人转头去看却见走廊来了一名老僧面相慈和肃穆艳婷微微一笑便拿着华妹的手合十道:“弟子艳婷并同女儿崇华拜见达摩院座灵音大师。” 那老僧忙道:“岂敢、岂敢。伍夫人却是多礼了。”说话之间又见了杨太君、顾倩兮等人赶忙见礼道:“小僧灵音拜见太夫人、夫人、杨郎中。” 场面热闹起来了灵音乃是得道高僧猛一下陷到女人堆里不免有些进退不得正要一一回话忽听一旁传来咻咻哮喘转头去看惊见杨太君面色惨白鼻孔张弛好似身染重病。灵音啊了一声:“太君不舒坦么?”举手过来便要替她诊脉。 眼看又来了个送死的巩志便行了上来自朝灵音耳边说了几句话想来这两人非但相识只怕交情还不浅这便让灵音省了一场尴尬。 看这杨太太平时不出门一年只露面一两回以灵音与杨肃观的交情居然也不知她这些癖性无怪艳婷会栽了个筋斗。眼看灵音还在低头念佛一名官妇笑道:“大师这回上山定也是替徐王的儿子打天下吧?”灵音合十道:“阿弥陀佛化外之人岂敢过问庙堂之事?” 话一说到立储案上场面便又热闹了听得一名妇女笑道:“哪儿的话听说续王世子武功练得高强哪今晚御前比武定要力压群雄了。”又一人道:“不对啊我方才见了载儆怎么头上绑着绷带”另一人道:“对对对听淑宁私底下说载儆像是让人打伤了。”众人齐声惊道:“什么?载儆让谁打伤了?谁这么大胆?” 大胆的就在旁边阿秀心下惴惴忽然屁股挨了一记打杨绍奇附耳道:“一会儿少提这事要是万岁爷问罪自有你爹替你扛。”阿秀内心不安:“可是可是”说话间顾倩兮已伸手过来把阿秀安到了自己身旁。 艳婷向来耳尖一听众人说话早已留上了神再看阿秀神气古怪便挽住了顾倩兮笑道:“姐姐怎么了?愁眉苦脸的?”顾倩兮摇了摇头:“没事阿秀去扶着奶奶。” 天下最厉害的探子便是这帮官家妇人日常捕风捉影、加油添醋一只耗子从房门奔过也能看出里头有有几个男女偷情此时顾倩兮如何能漏口?便只陪在太君身旁满场唧唧呱呱间众女边走边说热闹非凡忽听华妹笑道:“大师傅这位又是什么神啊?” 众官妇抬头去看但见面卷轴绘了一名挺拔男子脚跺云朵背后七个龙头左掌叉腰右手持剑当胸光明伟大极见神圣之象。一时纷纷赞叹:“好威武啊倒像是个伍大都督一样。”华妹欢喜道:“是啊!这神的好像我爹哪!” 阿秀嗯嗯颔:“是啊可惜脸蛋画得不够方不然就更像了。”华妹恼瞪一眼:“你说什么?”正要找他算帐却听灵音道:“阿弥陀佛这位神明便是难陀龙王是为守护世尊的八大龙王之一。增一阿含经有载此弄可吐清净之水又称‘欢喜龙王’。” 众官妇细望龙王的面貌但见眉目深锁极见悲苦不由笑道:“他看看不甚开心哪怎能叫欢喜龙王呢?”灵音忙道:“夫人们误会了。龙王之所以称为‘欢喜龙王’并非因自身纵欲而喜而是为了顺应众生调节风雨这才深得世人欢喜故而得此真名。” 众官妇笑道:“这可怪了大家都喜欢他那他又为何愁眉苦脸的?”灵音咳嗽一声正要解说却听一人道:“这是因为他深明世人难以讨好故而心生茫然、这才面露痛苦之状。”众妇女回头去看无不啊了一声阿秀也是心下一凛暗道:“是崇卿哥哥!” 背后来了一名青年黑衣红带身长九尺以上目光凭煞凛然。他来到艳婷面前抖开黑袍下拜道:“孩儿拜见母亲。”又朝杨太君、顾倩兮、灵音等人一一叩执礼甚恭。 伍崇卿现身了只是看他对长辈们必恭必敬倒与平日的叛逆模样大不相同。阿秀瞧着瞧便又左顾右盼心头怦怦直跳等着半空飞来一只铁脚将他一把抓走。 正期待间崇卿哥哥却已见到了叔叔只见他头低低的装得不认识向旁绕了开叔叔却报以一笑:“老底好久不见啦。”伸手出来便朝崇卿的臂膀拍了拍示意亲热。 手掌轻拍伍崇卿突然脸色大变脚下力立时向旁纵开一大步也是避得急了眼看便要朝官妇们撞去便让灵音伸手抱住了。一股紫电传来灵音不由“嘿”地一声下盘摇晃居然一齐摔倒了。 阿秀大感惊奇看崇卿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岂料走路还会摔跤?华妹惊道:“哥哥你怎么啦?”正要上前搀扶崇卿脚下力已然翻身跳起便又伸手去拉灵音这老僧也不卖弄功夫便老老实实让他扶起合十叹道:“阿弥陀佛。英雄出少年伍施主好深的功夫。” 听得灵音夸赞众官妇哪会错过机会?便又笑了起来:“还不是娘亲调教得好?你们这一家啊真是羡煞人啦!”阿秀一旁瞧着心中便想:“好怪啊崇卿哥哥昨晚不是和叔叔碰了面怎么叔叔说很久没见他了?干啥说谎啊?”眼珠儿一转突又想道“卢云”二字一时心下骇然什么都想起来了:“对啊!昨晚叔叔要崇卿哥哥别去找‘卢云’还有、还有伍伯母也说要找一个卖面的也书是姓卢!这怎么大家都认得这个三眼大叔哪!” 越想越惊疑忙来到娘亲身边拉了她的衣袖抬头道:“娘!你认不认得一个三眼大叔”顾倩兮俯身微笑:“什么叔?”阿秀提起脚跟正想说“卢云”二字却听背后传来大声说话:“崇卿!” 阿秀回头张望却原来是艳婷在骂人了:“你昨晚上哪去了?怎么一晚没回家?”伍崇卿咳嗽一声:“孩儿昨夜有事睡在朋友家里”还等解释几句猛听华妹惊喊道:“哥!你你的脖子”话声才出众官妇也都惊呼出声:“这这伤口好深啊!” 阿秀咦了一声真见伍崇卿的颈子上有道狰狞伤口让人用针线缝了起来粘红肿胀望来很是可怖。艳婷恼道:“又打架了?”伍崇卿道:“不是打架这是走路摔伤的。” 艳婷也是习武之人如何能信这鬼话?正要疾言厉色来骂一名官妇挽住她的臂膀低声劝道:“妹子别生气啦这儿都是外人你当众骂着孩子不都让人听去了”艳婷横了她一眼大声道:“怎么?我管着我家孩子还得先问你的意思?”把手一挣甩脱那妇人。 那官妇啊了一声这才晓得自己开罪了人其余官妇都是识相的便从她身边穿了过去人人嘴上挂着笑却无人再正视她一眼。 阿秀看出兴趣了正要仔细观察却也让娘亲拉住了手道:“走到前头去。”阿秀让娘拖着走了心中却想:“怪了铁脚大叔怎么还不来?”四下顾盼找不到铁脚踪迹远远又听艳婷骂道:“看看你今儿是立储大会弄伤不说还穿了这身衣服来?你的官袍?” 伍崇卿淡然道:“拿去当了。”此言一出众官妇无不低头忍笑脚下走得更快了。艳婷则是气得脸色白大声道:“啾啾。” 话声一出长廊彼端脚步快急行来一名老嬷嬷道:“奴婢在。”阿秀不由“啊”地一声低呼暗道:“又是她!”看这“啾啾”扮装虽老容貌却一点不老素妆素衣手持拂尘望来艳光照人比那帮官妇还要漂亮些。艳婷道:“车上可有老爷的衣裳?” 那啾啾忙道:“有件斗篷还有一件正统军的官袍。”艳婷道:“好你把袍上的補子拆了替他缝个獐鹿的上去。别让他这般出去见人。”啾啾忙道:“是婢女这就去。” 眼看啾啾转身走了一旁华妹又满面担忧地来了:“娘别生气了难得大家都来了”这话提醒了艳婷霎时嗓子又拉了开来:“对了!你俩见到你们娟姨没有?”伍崇卿耳朵不好问了几声也没应答倒是华妹低声说了:“没没有我没见到” 看这娟儿乃是九华新任掌门可天色已黑面圣在即却还是不见人影。艳婷叹道:“唉这一大家子全没一个像话”当下也不再多说挽住了伍崇卿迈步便行华妹则是忧心忡忡小心陪在身旁好似个小小宫女服侍太后出巡。 阿秀看得暗暗好笑正想过去胡闹忽然眼角一转见了大批官妇在那儿指指点点好似又有什么精彩的忙奔了过去却见长廊的凳子上坐了一名女子看她双眼红肿好似刚哭过不是那琼芳却又是谁? 阿秀咦了一声看这芳姨平日我行我素专能欺负小孩什么时候哭成红鼻子?正想过去问问杨绍奇却拉住了他附耳道:“别捣乱让你娘过去。” 顾倩兮早已看到人了便迎上前来道:“妹子。”琼芳抬头来看见到顾倩兮却只别开脸去连招呼也没了。顾倩兮低声道:“怎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娟儿呢?” 琼芳仰起头来欲言又止便又低下头去泪水却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此时杨太君早在廊凳上坐下了阿秀一旁替奶奶捶背见得芳姨当众落泪心下却是一惊官妇也是议论纷纷正想围来说话却听一名女子笑道:“哎哟少阁主今儿换女装啦?”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艳婷来了阿秀心下暗叫不妙知道这女人定会招惹琼芳可这琼芳又岂是好惹的?当下便躲到奶奶脚边免遭池鱼之殃。 琼芳向来身穿儒装威严有势岂料今日却似没了牙的老虎只是哭。艳婷含笑凝眸弯腰打量着她微笑道:“少阁主啊你过年时不在北京真是急坏了皇上呢。一会儿赶紧过去问个安吧。”正要伸手过来琼芳却撇头过去沉声道:“别碰我。” 看琼芳脾气真保第一句话便翻脸了。艳婷柳眉一轩沉下脸来众官妇心下暗惊就怕她要作了哪知艳婷又换回了笑脸温言道:“唉少阁主有什么心事吗?来跟姐姐说吧。”玉手伸来牢牢握住琼芳的手掌大有一付“你且奈我何”之意。 别人怕琼芳的权势艳婷可是一点也不怕琼芳越不要别人碰她她偏要碰。琼芳压根儿无心应酬自也生气了伸手急挥便想挣脱掌握哪料到艳婷握得极紧内力更是细致阴柔消解了她的力道硬是不放。 琼芳内力不如艳婷、应酬功夫也不及人家这便落入了她的掌握中。却听一人道:“妹子你起来我看你的裙脚好像真短了些。”顾倩兮还是来了这话一说便让琼芳脱身了偏偏艳婷还是不放手笑道:“怎么?这身裙装是姐姐裁的?” 顾倩兮颔道:“是琼姑娘昨晚在我那儿住了一宿我便替她换了身衣装。”艳婷笑道:“真不容易啊天底下多少想让她换回女红妆都没一个成事就你面子大。”说着说总算放开了手好容易脱离了掌握琼芳正要转身离开一众官妇却又围了过来笑道:“少阁主恭喜你啊要做新娘子了。真是羡煞人了。” 正所谓哪壶不开提哪壶看琼芳眼泪潸潸连阿秀都觉了这帮女人却能有什么好心?果然这话又提醒了艳婷笑道:“对啊看我差点忘了这苏颖苏大侠呢?都要做新郎倌了怎还不来和大家热络热络啊?” 听得此言琼芳眼眶不自禁的一红叹可口气便又转身避开众官妇何等眼尖立时眉来眼去料知小俩口有些不对虽想过来问问却又怕琼芳翻脸那艳婷却没这个顾忌便笑道:“唉又吵架啦?看你们年轻人哪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也罢一会儿姐姐替你说说苏少侠去这都要做新郎倌了居然不懂得怜惜咱们少阁主” 说着说便又伸出手来勾了勾琼芳的下巴琼芳猛地提手挥掌便要架开她的手艳婷却轻轻巧巧一让反手一扣便又再次制住了琼芳。微笑道:“怎么啦?我到底是怎么你啦?” 琼芳收起眼泪慢慢沉下脸来怕是要大作了可艳婷老娘又岂是好惹的?拳脚也好、官场也罢都督夫人全都奉陪。 少阁主火拼都督夫人伍崇卿早已避得老远自在那儿纳凉阿秀与华妹对望一眼各吞了口唾沫也是怕被波及了便又赏起了佛图听那华妹颤声道:“阿秀这这画上是什么神啊?好象又是个新来的。”阿秀干笑几声仰头来看便胡诌道:“这你都不认识?这叫咬龙鸟神。” 场面不大对劲杨太君却只坐在长凳上喘气谁也不睬可听得这“咬龙鸟神”污秽不正经却是笑了出来一时又咳又骂:“阿秀老是学不好天天说粗话。”阿秀忙道:“奶奶别骂我啊真是‘咬龙鸟神’不信你自己瞧呗。”杨太君咳咳笑笑便也仰起头来瞧瞧什么是“咬龙鸟神”。 一望之下陡听一声凄厉尖叫划过长廊惊得众人一齐回转头来齐声道:“怎么了?” 这声惊叫正是老夫人所她满面惊恐手指头顶画像尖声道:“又是他!又是他!绍奇!绍奇!快带娘逃走!快!快!”众人听她叫得凄厉俱都朝杨绍奇望去待见杨二爷面色严肃便也一齐仰望这图画。 图上依例彩绘一位神明背负双翼鸟头人身脚下揪抓了几十尾小蛇龙兀自举手仰头作势欲吞一尾大龙。一片宁静中艳婷、顾倩兮、琼芳也都抬头来看这张佛图一时都感惊讶忙道:“这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灵音饱读佛经向知神佛之事便解释道:“诸位施主图上这位神明便是迦楼罗金翅鸟。”众人泰半听过“金翅鸟”之名一时议论纷纷。灵音双掌合十又道:“观佛三昧经有言:‘金翅鸟名迦楼罗业报应食诸龙。于阎浮提之中日取一龙王与五百小龙周而复始八千载须食龙族亿万’” 还待要说忽听杨夫人喘息道:“不是才不是才不是迦楼罗、才不是迦楼罗”杨绍奇听得母亲自言自语深怕她再次失态正要搀扶离去却听她凄厉哭喊道:“绍奇!你还看不出来吗?它‘钳’住什么了啊!” “钳”龙、“钳”龙“钳”得栩栩如生让人心头大有异感众人听毕杨夫人的说话一时你望我我望你全都没了声音华妹面色苍白更已奔到母亲身边乞求庇护。 华妹虽说年纪幼小却也知道爹有一件御赐四爪金龙袍更晓得爹爹的道号是“一代真龙”她好害怕世间若有大鹏金翅鸟它会“钳”住爹爹么? 杨太君声惊喊走廊里脚步声大作那老蔡又赶来了急道:“怎么啦?老夫人又喘了?”顾倩兮点了点头低声问道:“昨晚老太太病可也是看到这张图了?”老蔡低声道:“这我不清楚可可她昨晚开始喘正是在这座廊子里”众人面面相觑都猜是这张图作怪了一片寒寂间忽听伍崇卿道:“大师我听说这鸟吃了龙神以后好像自己也会死是吗?” 灵音道:“阿弥陀佛伍施主所言不错。佛法之中有业就有报传说迦楼罗鸟食尽诸龙死前便承受大苦难焚尽残躯仅留一心于金刚山顶色如琉璃号为如意明珠。” 伍崇卿道:“那就好有业就有报佛祖总算明理省得我出手。”说了几句便已迈步离去。艳婷深深吸了口气牵住华妹的手道:“我们走。” 经此一闹众人谁也没心思玩儿了便也各自告辞离开杨绍奇使了个眼色便与老蔡一同扶起了母亲却听那杨老太口中仍在喃喃自语:“钳龙、钳龙” 长廊里走得一干二净琼芳却还站在那儿顾倩兮便道:“妹子你若没事今晚可否陪着我?姐姐有些事想请教你。”正想牵住她的手琼芳却已默默摇头正要离开顾倩兮忙咳嗽一声阿秀顿时领悟忙在一旁哭喊:“芳姨!救我!救救我!我打了徐王的儿子怕要被杀头了!你定要出面救阿秀啊!” 也是怕人家看得无聊便满地来滚正忙碌间琼芳总算破涕为笑了:“小坏蛋你下午溜去哪儿了?我和你娘到处找你呢。”阿秀见逗笑了她忙挑了精彩段子来说:“我告诉你啊咱下午遇到了几百名高手对我拼命围攻后来天边便飞出一个大魔王当当地敲种三眼大佛也躺在树上不停念佛”琼芳笑了起来:“真是胡说八道。” 阿秀忙道:“真没骗你啊不信你回头看看魔王就躲在这廊子里哪” 靠着阿秀的胡缠乱搅琼芳便被拉着走了顾倩兮是个明白人自知琼芳一定遇上了什么事情却也不好在此多问只携着她的手追上老太君。 走出长廊面前已是殿前广场放眼望去广场里满满的全是人又是官、又是眷还有数不完的武林侠客想来都是八王邀来的宾客足有数百人之多。 人海在前艳婷却是分毫不怕看她率儿领女一路排山倒海而去几名侍女必恭必敬赶紧将她接引入席看位子却是在唐王爷的棚架后算来离御座金台最近转看老太君却是又咳又喘只挤在人群之中寸步难行。 顾倩兮道:“绍奇咱们该坐哪儿?”杨绍奇忙道:“你们等等我去问问。”老蔡叹道:“二爷又闹迷糊啦还是老朽去问吧。”正要移步却听拐杖声响起来了一名大臣拱手道:“下官马人杰见过杨老夫人。”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来人瘸腿持杖身穿大红朝袍正是当今兵部尚书马人杰驾到。 杨绍奇咳嗽一声抖开了官袍拜道:“卑职杨绍奇叩见本部堂官。”这杨绍奇是兵部侍郎中说来马人杰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只见这兵部尚书点了点头目光一转见到琼芳不由微微一奇道:“这这是少阁主?”一旁杨绍奇附耳道:“琼大姐马大人和你说话。” 琼芳嗯了一声别开头去仍是不想应酬马人杰便咳嗽几声作了一揖又朝顾倩兮看了一眼轻轻地道:“夫人半年没见到你了。” 顾倩兮嗯了一声低头扶着婆婆却也没应声气氛又有些怪了。阿秀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个马大人应该认识母亲正想偷听几句却听马人杰吩咐随扈:“带着老夫人和少夫人过去席上我那与郎中有事要谈。” 那随扈行了过来躬身道:“几位夫人请随卑职来。”阿秀眨了眨眼眼看母亲、琼芳都走了正要随行而去忽听马人杰道:“郎中事情怎么样了?”杨绍奇咳嗽道:“这儿人多说话不方便。”听说话不便那就非听不可阿秀立时驻足下来蹲在地下挖鼻孔又听马人杰低声道:“顺道知会你一声皇上已经派兵保卫了红螺山今晚怕要出大事了。” 阿秀咦一了声大惊道:“什么?今晚要出大事了?”二人低头一看却见一名小童还站在身旁伸长耳朵正是阿秀在那儿偷听了。 马人杰咳嗽几声道:“不说了本部侍郎、各司郎中都在云会茶堂里议事你一会儿也来吧。”提起拐杖拿出主官的架子便又一拐一拐的走了阿秀追了过去大喊道:“别走啊!皇上为何要包围红螺山啊?” 这喊声实在大好似打雷一般四下宾客莫不咦了一声全都回头来看了。杨绍奇拉住了他责骂道:“不许胡闹快去陪着奶奶。”阿秀只想去找铁脚大叔便呻吟道:“叔叔人家想小便好急啊”杨绍奇责备道:“还想玩?你可知你娘下午到处找你急成什么样子了?不许去!”当即喊道:“老蔡!老!”那老管家急急来了忙道:“二爷又怎么啦?” 杨绍奇取出令牌道:“去找个侍卫来记得挑个武功高的仔细看着他绝不许他再乱跑。”阿秀见自己要被囚禁了不由大惊道:“叔叔!你你干啥啊?” 杨绍奇携住阿秀的手自向老蔡道:“还不快去!”老蔡急急去了阿秀挣扎不依哭道:“不要!不要把我关起来!”杨绍奇正色道:“阿秀听话!今晚真不能玩笑!”亲自拖着阿秀便要去寻家人却听一人喊道:“绍奇!我们在这儿!”转头去望见了一座棚子旗帜上是“寿香王”三字转看棚子后方顾倩兮早已扶着老太君坐下琼芳却还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眼看杨绍奇押着阿秀来了顾倩兮便迎了过来道:“怎么了?你们部里有事?”杨绍奇叹道:“是今晚太乱我得过去一趟。我已要老蔡找人来看着他绝不能再让这孩子走丢。” 顾倩兮道:“好你去忙你的吧这儿有我。”说着挽住了琼芳柔声道:“妹子坐吧。”跟着又伸长了手将阿秀拎了回来不顾他还哭着便已押到了椅上就差手镣脚铐伺侯了。 此时伍家、杨家都已坐定座席相距极远伍家人坐在唐王的棚子后离皇帝最近杨家却远在寿春王这棚离金台最远当真是天涯海角。阿秀却是低头流泪什么也管不了心里就只挂记着铁脚大叔看适才伍崇卿现身也没见他来说不定又自己走了正啜泣找人间却听远处传来喊声:“寿春王到!” “鞑靼国小王子到!”、“帖木儿汗国太子亲王到!”、“鲁王爷!鲁王世子到!”阵阵呼喊中一员又一员贵宾抵达声势一个比一个浩大山门铜锣当当响起兵卒们忙里忙外奔跑不休太监们也是到处端茶倒水就怕怠慢了一个。 申牌尽、酉牌初四下都是王爷入场阿秀这里自也有一个人潮簇拥中当先行来一名瘦小孩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居然便是什么“寿春王”了。看他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好像是个穷光蛋行到棚前深深做了一揖众宾客一齐一身纷纷说道:“拜见寿香王。” 那小王爷道:“列位请坐今日有幸与诸位嘉宾同席小王不胜之喜。” 这“寿香王”年纪与阿秀相当说话却是老气横秋倒比阿秀懂事了几百倍。眼看广场里越热闹了四下武林人物纷纷进场什么少林寺、真武观、峨嵋山当真是应接不暇阿秀左瞧又望本该是兴高采烈可此刻没了铁脚大叔什么都没了滋味。正垂泪间却听隔壁棚子传来说话声一名侍卫唱名道:“杜得籼、冯得诰、叶得开、侯得璋” 听得话声琼芳不由“啊”了一声立时引颈眺看。阿秀也擦拭了泪水撇眼去看只见隔邻棚子飘扬一面旗帜正是“川王”两个大字唱名之中一个又一个弟子上前答诺各领一条锻带绑到臂上又听那侍卫道:“吕得礼、吕得义大伴习陈得福。” 两边棚子咫尺相邻那儿是“川王”此地却是“寿春王”看此时川王世子尚未驾临苏颖自也还没现身那琼芳又低下头去好似起了呆一旁顾倩兮便握住她的手自在她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兵荒马乱的大家都在找人阿秀也只东张西望到处去找铁脚大叔却听那侍卫的声音远远传来:“都坐好都坐好把刀剑拿过来”取出封条一一贴到弟子们的兵器上又道:“记得前方高台是皇上坐的带着刀剑的绝不许靠近那儿三尺不然灭三族一会万岁爷来了记得跪得端正些不然灭十族别放屁、别打嗝、皇上没赐座你就得站着不然灭你妈七十九族”一名弟子喃喃地道:“为什么是灭七十九族?”那侍卫冷笑道:“没凑整数你不高兴是吧?对你这小子保证灭千族。” 阿秀听着话声粗鲁怪异急忙凝目来看霎时心下狂喜:“是铁脚大叔!” 看这秦仲海好生本事不知怎么领到了差事居然还在这儿点名唱名煞有介事阿秀高兴极了就怕他没见到自己正想大喊大叫引人注目却听娘亲道:“怎么了?”阿秀忙道:“我我肚子饿了”娘亲信以为真了居然从小包袱里拿出了肉包子先派给了老奶奶又给了琼芳两个居然还替阿秀藏了三个含笑附耳道:“小心些庙里不可以吃荤别让大师傅见到了。”正说话间川王那棚子又喊了起来:“大家小心!妖犬又来啦!” 阿秀低头一看只见琼芳脚边多了条黑狗正是那“扫把福”的死敌看他激动摆尾也不知是认得琼芳还是认得包子只管欢扑蹦跳到处乱窜宛如疯狗一般。 时在酉牌初算来已是晚饭时分各棚里都有人在吃着东西想来今晚非熬到半夜不可想来今晚非熬到半夜不可正吃着包子间忽听老蔡道:“夫人我找一名侍卫来您看着合不合用?” 阿秀回头一看只见一人压低了官帽自在那儿躬身岂不就是铁脚大叔? 阿秀心下狂喜正所谓请鬼拿药、引狼入室看这老蔡谁不好找居然请来了魔头看小孩眼看娘亲咦了一声只在上下打量铁脚大叔阿秀心下一惊也是怕她看出了破绽忙大哭大喊:“娘!你赶走他!这人是坏人!阿秀不要他跟着!” 此言一出娘亲果然心神微分握住阿秀的手柔声嘱咐:“乖今晚真的不能乱跑了忍着点好吗?”阿秀哭喊不依眼角却偷偷后瞄只见老蔡走到铁脚大叔身旁低声陪笑:“差大哥这孩子有些顽皮劳驾您多费神把他看紧点。”说着取来一张板凳道:“坐吧、坐。” 阿秀兴奋起来了看铁脚大叔就在背后娘亲又在身旁此刻真是什么都不缺了他心情大好立时转头道:“大叔你不是要找伍崇卿”娘亲听到了说话不由微微一愣:“什么谁要找伍崇卿?”此时棚子里疯狗乱窜宾客们也是高声谈笑吵得不可开交。阿秀忙道:“没没什么棚子里好吵”还在想着如何传送消息耳中却传来嗡嗡鸣响听得一个嗓音道:“小心点你娘认得我只是还没想起来可别太招摇了。” 阿秀心中怦怦一跳赶忙点了点头又听那嗓音道:“咱这是传音入密外人听不到。你若听到了说话便挖一挖鼻孔。”阿秀压低了嗓子细声道:“要挖左边还是右边?” 娘亲听到了怪话不由又是一愣:“什么?”阿秀脸上一红只得双手挖入鼻孔正想朝琼芳身上去擦娘亲却又取出手帕道:“拿着。” 阿秀擤起了鼻涕只想着向铁脚大叔传话可娘亲一旁监视自己又没了纸笔却该如何是好?撇眼去看忽见琼芳低头抚着小狗眼里好似闪着泪光霎时灵机一动忙道:“芳姨你你还好吗?”琼芳默然叹息道:“不好。” 阿秀皱眉道:“不好啊那你去找伍崇卿谈心吧他不是等着你吗?”琼芳皱眉道:“我要找伍崇卿谈心?谁和你说的?”阿秀茫然道:“是你昨天和我说的啊你说要进林子里便得先找伍崇倾借东西怎么他来了这么会儿你又不去了?” 琼芳疑惑道:“什么树林?借什么东西?”阿秀嗯嗯敷衍忽道:“你等等我听不清楚。”侧弯着腰皱眉苦思:“什么?说大声点。”琼芳恼了:“你到底在干什么?”阿秀低声道:“我在听传音入密你先别吵。”正专心间琼芳已凑过头来大吼一声:“哇!” 阿秀掩着耳朵疼道:“你你干什么啊?”琼芳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却于此时耳中却真的传来了嗡嗡声道:“小子别急方才错失了机会现下已经过不去了。” 阿秀咦了一声有些听不懂了便又拉住了琼芳拼命骚扰:“等等你说错失机会是什么意思?可否解释清楚些?”琼芳满腹心事只想静静坐着可三番两次让小鬼打扰实在也是恼了把袖子一甩正要起身离棚顾倩兮忙道:“妹子别动气来来来咱俩换个位子”正要起身换位却听场里脚步声大作来了一批又一批兵卒全数守在广场两旁。 众宾客全都转过头来了待见这些兵卒来人并非金吾卫亦非御林卫却全数携带火枪。人人都觉得不对劲阿秀也是吃了一惊不知这批兵卒所为何来?莫非是觉了铁脚大叔?正害怕间却听那嗓音道:“别怕这不是来抓我的。”阿秀喃喃地道:“那那这是”那嗓音道:“向你娘借面镜子。” 阿秀喔了一声道:“娘有镜子吗?”眼看娘不理睬自己便又大哭大闹:“要镜子!要镜子!”琼芳怒道:“你能不说话吗?”娘亲也伸手来打;“没半点样子坐好。” 阿秀滚倒在地叫得如杀猪一样附近一名官妇道:“我我这儿有镜子。”取出了小圆镜送了过来阿秀大喜接下正要举镜自照铁脚大叔又吩咐了:“朝背后屋顶去照。”阿秀嗯了一声提镜上仰猛见屋顶上趴了几个黑影便在华山棚子的正后方。阿秀心下大惊耳中又听铁脚大叔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这些人是为华山而来。” 阿秀呆呆望着镜子只见屋顶上的黑衣人专心守志真是在盯着华山门人可他们究竟在找什么人呢?正迷糊间忽听场里传来喊声:“威武侯、正统军大都督、伍定远到!” 场里传来哗哗脚步声金台前行来一员国家大将那巩志已然上前迎接艳婷、伍崇卿、华妹也都起身了。阿秀心下一醒才知是伍伯伯来了正要收起镜子忽然咦了一声只见黑衣人后方又奔过了一道影子悄没声息如同鬼魅非但黑衣人没觉连铁脚大叔也没知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秀满心骇然不知是何方神圣到了只见那影子来到了自家棚子后方突然凝身不动这便让阿秀眼里看得明白来人竟是那“三眼大叔”! 阿秀惊疑不定还不知该不该通知铁脚大叔却于此时肩头上让人拍了拍阿秀转头一看不觉得魂飞天外看这人唇上蓄着短须不是让自己嘴里叫老子心里骂孙子的“中极殿大学士”杨肃观大驾光临么?(精彩!!精彩!!1o年后“观海云远”全到场!!聚一堂!!!) 阿秀吓得魂飞天外正要逃窜身旁的琼芳却抢先一步转身欲走杨肃观却伸手拉住了她附耳道:“没事这儿有我。”眼看琼芳面色苍白身上微微抖阿秀茫然不解不知是怎么回事却听殿门传来喊声:“英国公、上赐行走乾清宫、国丈琼武川到!” 天王殿里行出一排儒生当先走了一名郡王双手高捧一只红盘盘上放了一只龙头钢鞭随即来了一排家臣左方一排全数配剑正是傅元影、吕应裳等华山剑客右方一排手持玉如意却是紫云轩儒生其中一人手上牵了个孩童正是那“川王世子”朱志载。 广场里静了下来天王殿里慢慢行出了一名老者身穿火凤大红袍喘息低头跨过了门槛傅元影等人急忙抢上低声道:“老爷子小心脚下。” 国丈抵达会场四下却无人上前问候因为人人都知道后头有个更要紧的人物来了。 当当锣声敲响大雄宝殿传来脚步声行出了一名老太监正是当今“掌印太监”东厂总管房万年到了。看他手捧一只玉盘来到寊榻御台俯身跪倒却将玉盘托过了头顶全场宾客眼里看得明白那盘里放着一只碧油油的方印正是“正统之宝”。 传国玉玺到了一时之间八棚里八王八世子尽数起身满场宾客也一站起阿秀呆了半晌还不知该当如何却也让爹爹拎起来。 “皇上驾到!”霎时之间全场无分僧道、不分老幼人人面向紫微北极齐声下拜喊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籁俱寂间远远的、阴阴的从大殿方位传来了脚步声阿秀呆呆抬头只见远远来了一名老者看他身穿龙袍左手抱了一只猫右手提了只拐杖缓缓步上了金台道:“房万年。” 那房总管急忙跪下尖声道:“奴才在。”那老者淡淡地道:“皇后娘娘还没道?”房总管低声道:“小福子小福子已经去请了。”那老者坐了下来从怀里取出了一道奏章啪地一声扔到了御台上说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笑了笑俯身向前低声道:“你们说这句话有没有道理啊” 《隆庆天下》序章 太阳西斜将近黄昏时候但听黄泥路间马蹄苦闷沉沉驶着一辆大篷车。篷车沉重虽有两匹马儿拖拉仍走得极慢。只见驾座上两人挥汗如雨一个颏下蓄了短须三十五六岁年纪另一个却是少年十四五六两人五官相若当是父子。 午后燥闷让人有气无力。那父亲抹了抹汗正要催赶马儿却听“啪”的一声他竟反手打了自己一记耳光。他低头看掌心见得满手鲜血不由苦叹道:“又一只。” “爹爹……”驾座上的少年忍不住烦道“到底还得走多远啊?” “多远啊?”那爹爹举袖拭汗朝北方山脊遥指叹道“万里长城万里长啊。” 万里长城万里长看道路右方是一片辽阔草原左侧却是光秃秃的山脉依稀遥望只见层峦叠嶂起伏不定其上还建了高高的城墙沿山蜿蜒无绝无尽仿佛是一尾千里苍龙栖息于山脊之上。不消说此即天下第一疆界----“万里长城”。 这辆篷车满载家当理所当然车上乘客必也等着出关。那汉子遥望长城怔怔叹了口气他把马鞭递给儿子反手掀开车连问道:“出关文牒呢?找到了么?” 阳光透进了篷车但见一名妇人左手环保婴孩右手提起遮面挡住了恼人日光看她睡眼惺松方才必在午睡小憩。那女人低声道:“翻遍了行李就是没见到。” 那驾车少年叫海生附耳便问:“爹找不到文牒咱们便不能出关了么?”那汉子叹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咱们到了居庸关再想门路吧。”一片愤愤不平声中全家人总算下车了但见父母姐弟站了一整排其中两名少女姿容清秀一般高矮左那个略带戾气约摸十六七岁年纪正是大姊浙雨。另一名少女斯文安静与海生差不多岁数却是二姊春风。 除了浙雨春风、海生碧潮四个孩儿。这家还有一个二弟只五六岁面目冷峻显得孤僻。除开两名姊姊外还有个小丫头取名夏怜。看她睡在娘亲的怀里虽在襁褓间却已如姊姊们一般清丽再看兄弟姊妹都有个相似处人人都有已只俊鼻子男的挺女的俏说不出的好看。和娘亲一样好看。 那爹爹慨然叹道:“爹已经和人家说好了只消到了开平把东西卖了便有十万两银子可用了。” 听得自家将成富豪碧潮立时欢容拍手道:“爹!那东西真值这么多钱么?人家该不会是戏弄咱们的吧?”那爹爹微笑道:“放心。他们前后费了二十一年工夫都在打听这东西的下落难道还是开玩笑的么?” 说话间只见爹爹慢慢解开了长衫从贴肉处拿出了一只小布包珍而重之地打了开来但见布包里是一层又一层的油纸包裹得极为严实他细心将之揭开赫然现出了一张旧丝绢。 这丝绢年代久远铺开时竟有(此处缺四字)之声好似随时都要破散。儿女们屏气凝神聚拢围观只见丝绢下方写了几个汉字是“烟岛”一旁另有“奄美”、“先岛”、“冲绳”等字样想来这是一幅古代海图。 那爹爹深深吸了口气将丝绢迎光展开阳光下但见丝绢上散布列岛各在图缘西为烟岛东为琉球正中则是一片空荡荡的海域一条红线自“烟岛”而上众孩儿凝目围观顺着爹爹的指端看去只见那条红线蜿蜒而去伸入大海之中。骤然之间红尽线绝原来这张海图并不完整。 那爹爹叹道:“其实这张图究竟给撕成了多少片天下间没人知晓你们的爷爷在世时曾经北走朝鲜远赴东瀛就是想寻访这张残余海图的下落。” 那春风低声道:“爹这破图咱们从小看到大也没瞧出什么稀罕处为何爷爷总捧在手上当作宝贝似的?”那爹爹摇头道:“你别多问。反正你爷爷之所以带着咱们移居烟岛便是为了这张图。只是现下他不在人世了咱们留着这图也是没用不如把它卖了也好换点银钱来用。” 众孩儿听得此言目光不约而同转向了海图望着那片空荡荡的海域怔怔出神。 这家人海外归来自知这片海域的来历据说此地深藏于东海之中终年风浪不靖暗藏漩涡乃是极凶险之地是以汉人渔夫多称之为“苦海”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之意。却不知是什么人想凑全这张海图?莫非这苦海里面藏了什么宝藏不成? 一片沉默中忽听碧潮道:“爹咱们带着这张图不会惹人眼红吧?”此言一出众皆悚然却听春风道:“是啊爹爹那些买图的人物是何方神圣?你可曾查清楚了?”那爹爹淡然道:“也罢今儿个就一次告诉你们吧买图的人大有来历决不会抢夺咱们的东西。” 众儿女纳闷道:“大有来历?他们是……”那爹爹静静地道:“王族。”海生愕然道:“王族?是……北京皇族么?” “不是。”那爹爹眼中露出钦仰神采道:“是黄金家族。”众儿女低呼一声齐声道:“大元汗!”那爹爹闻言长笑神色极为欢畅。 大元汗便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世居长城以北坐拥金山银海区区十万两白银不过九牛一毛自无须出言诈欺。也难怪爹爹要远赴开平了毕竟黄金家族是异国王室不便入关这才要劳动卖家出关相会。 那浙雨笑道:“爹到底这图是怎么落到爷爷手中的?你知道么?”那爹爹还未回答一旁碧潮已然喊道:“我知道!这是爷爷从老家带出来的东西!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那爹爹抚掌大笑精神为之一振道:“还是碧潮聪明没错这东西就是你爷爷从浙江老家带出来的。”那碧潮笑道:“我就说嘛爷爷在世时常跟我说咱们家祖上做过大官对么?” 那爹爹面有得色道:“当然咱们浙江老家田园千亩奴婢成行你爷爷年轻时更在金陵为官家里叔祖、伯祖俱是殿前三甲全族俱是‘读书种子’。那可是天下第一等的大户人家……”他遥想着祖上的威风忽地叹了口气怔怔地道:“可惜全没了。” 且说且行一家人已然逼近了长城。大家慢慢从回忆中惊醒过来重又沉入炎热和烦闷的旅途。眼看长城已经迫在眼前海生眼睛一亮大喜道:“瞧!缺口!”这绵延万里的长城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看这段城墙缺口极大却不知是怎么垮的或许是地牛翻身所致也许是暴雨冲刷所谓总之城崩墙塌开出了一道口子便也露出了关外的景象。 第一眼看去关外是偌大的一片草原无穷无尽宛如大海一般辽阔仰头去看天色那一轮落日大如鹅卵红似火焰渐渐逼近大地雄起得让人屏息。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家人怔怔遥望北方不知不觉间竟都静了下来。那碧潮欢容道:“爹爹咱们这下不必缴验文牒了对么?”“那当然。”那爹爹抹了抹汗微笑道。他慢慢走上几步朝长城另一侧望去只见这处城墙建于丘陵上北侧这一面地势较险可说也奇妙山麓间竟有一条栈道似可供马匹通行。那爹爹微微一笑满面欢愉正欲扬鞭启程忽听娘亲道:“等等咱们还少了个人。”转身向后圈嘴高呼:“二弟!大伙儿要出关了!你要跑去哪儿?” 在爹娘眼中海生能干浙雨精明春风贴心各有各的用途连碧潮也能说笑话乃是家里的开心果唯独这个二弟孤单怪异宛如天生的孤魂野鬼。眼看娘亲操心不已春风忽道:“娘你别怪二弟了我猜他会有那么多古怪念头定是给爷爷害的。” 娘亲讶道:“给爷爷害的?”春风道:“一年前爷爷不是病得很重么?那时你们都忙没空看顾他二弟就一直守在病榻旁我猜爷爷定是跟他说了什么这才让他变成这样。” 那爹爹冷冷地道:“这孩子打小便不合群从不顺爹娘的心。他若不想跟着咱们走不如让他留下吧!”那娘亲慌道:“你别胡来……这……这儿荒山野岭的你……你怎能把他留在这儿?” 啪的一声马鞭抽地那爹爹当下提起马鞭正要驾车离去却见大车前方冒出一个人影却不是二弟是谁? 那爹爹冷冷地道:“上车。”老二低头望地无言以对那娘亲啧了一声正要下车相劝却给爹爹拦住了一时口气森然道:“我再说一次上车。” 那孩子低下头去并未作声。那爹爹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不上车爹爹便不要你了你怕不怕?”老二眼眶微红点了点头听得爹爹道“好你既然还晓得怕那便上车来。爹爹答应不打你怎么样?” 眼看二儿子不言不动不理不睬那爹爹有些恼了好容易一家人来到长城边上终于可以出关了熟料又给僵在这儿?他额头青筋鼓起森然道:“你不上车?好!那你留着吧!”马鞭一抽正要驾车离去猛听马鸣萧萧那二弟居然双手张开硬挡在大车正前拦住了路。那爹爹惊怒交迸喝道:“你干什么?不让咱们走么?” 二儿子不言不语就是拦在车前既不言语也不退让。那爹爹暴怒不已提鞭下车厉声道:“你让不让?”那娘亲急忙拦住丈夫慌道:“使不得。” 老二比海生小了六、七岁年尚幼弱若是挨了鞭打不免重伤那爹爹却在气头上只把娘亲推开厉声道:“别拦着我!”正要挥鞭抽人那老二却又钻到了车下藏身不见。那爹爹嘿地一声只得回到驾座正要启程老二却又冒了出来拦住了车 双方屡试不爽那爹爹气得眼前黑大声道:“海生!你来驾车!”跟着提起马鞭缓缓走下凝视着二儿子。 先前老二声东击西忽躲忽藏谁也奈何不得可现下是海生驾车他若还想与爹爹捉迷藏便再也拦不住车子。那爹爹森然道:“最后一回问你你上不上车?”那孩子低头不动无言以对。那爹爹森然道:“老二你别怨爹爹不疼你。你要就上车再不便给我让开。否则你若给马儿踩死了爹也不会为你掉一滴泪。知道么?” 那孩子垂下泪来却仍一步不让。那爹爹厉声道:“海生!走!”海生提缰架绳策马前行那孩子拼命张手死命去拦冷不妨却给爹爹揪了起来吼道:“畜生!” 那爹爹伸手便打二弟一下子被掼在地上口袋里坠出一样物事来。浙雨低头一看不觉大惊失色颤声道:“爹、娘……你们快看……”全家人同来围观赫然之间齐声喊出二字。 “文牒!” 终于找到文牒了看自家老小在长城边上徘徊半月进不得、退不得正是因为过关文牒不见了没想到这东西之所以消失无踪却是给二弟藏了起来。 眼看老二下手偷窃上起爹娘下至碧潮莫不相顾愕然那娘亲喃喃地道:“他……他为何要偷文牒?”浙雨苦笑道:“他……他八成觉得咱们冷落了他……” 二弟呼吸短促早已昏迷不醒可家人们同情渐止憎恶陡生没人知道他想做什么。也许他觉得爹娘不看重他兄弟姊妹也总是排挤他这才起意藏起家中最要紧的东西。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这般做他难道不知这趟出关何其要紧、干系一家人的生死么? 突然间城墙外传来低响。 嗒……嗒嗒……嗒嗒嗒……声响越密集由远而近不绝而来。夕照之中关外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现身。全家人都惊呆了情不自禁互望一眼一片错愕之中烟尘渐缓眼前现出了一匹马上头跨坐了一名男子。他前额头全剃耳鬓左右各结辫垂于肩上这是“三搭头”来人正是一位“鞑靼人”。 嗒嗒……嗒嗒……但听长城外响起喧哗人声却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片混乱中只见铁蹄翻滚尘土飞扬一匹又一匹骏马翻上山道抵达长城边上便与这一家人隔墙相望。 双方一在城内一在城外城外一共十八骑全是鞑靼男儿有的携刀有的挂弓人人沉默不语却把出关道路给阻了 沉默的对峙眼看着对方的武士正要抽刀亮剑那家人吓得不住哆嗦。太阳越来越低草原上一片血红慢慢的大地竟已黑沉下来天地交接处只余下一条细细如彩虹的蓝光间杂着晚霞缤红。混沌晦暗中听得众孩儿大声惊叫:“爹!看那儿!看!” 听得此言鞑靼领忽然扬手骤然只见马蹄缓歇大批骑士不约而同拉了拉缰绳全数凝望远方但见树影夕辉鲜血般的晚霞洒落映处了旷野中飘扬的一面旗左“日”右“月”承天踏地这是…… 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全家老小奋力扬手放声哭喊:“救命啊!救命啊!”那爹爹咬牙切齿猛然死命抽打马鞭此时无可回避要想逃过鞑子的毒手变得靠这面王旗的保护。 萧萧马鸣中两匹马儿飞驰狂奔如飞蛾扑火直朝旗杆飘扬处而去奈何大车沉重约摸奔出五六里马儿喘息吐沫再也跑不动了。全家人抛弃辎重纷纷跳下车来高声哭喊:“军爷!救人啊!快救人啊” 来到了近处只见面前空荡荡地只剩一根光秃秃的孤杆杆上悬了一面王旗形制古旧日月两个绣字已掉线模糊。浙雨颤声道:“怎么……怎么没人了?” 众人骇然四顾但见旗杆不远处挖了一个深坑坑里躺卧一名老卒身穿戎装下覆草席坑旁另搁了一把铲子一柄大刀另有高高的黄土堆。那娘亲惨然道:“这人死了……” “不要啊!不要啊!”春风、浙雨放声大哭爹娘也是相拥而泣。没人明白此坑从何而来却只晓得背后外族铁骑渐渐合拢已将全家人四面包抄。 没救了荒乡僻壤百里内再无人烟但听马蹄止歇随即响起皮靴踏地声只见一十八骑尽数停下十八名壮汉翻身下马各自向前行来。 碧潮寒噤抖只想拾起军刀与敌众性命相搏。(为什么是个女的要性命相搏?)她方才弯腰俯身却挺刷的一声一矮壮汉子抢先抽出一柄牛角刀咧嘴而笑。牛角刀拔出便要将之斩杀猛听当的大响一柄兵器挥了过来替碧潮挡下了这刀。 火光交溅声震平野。夕阳余晖之中那矮壮汉子痛声惨叫地下却摔倒了一名男孩左手软绵绵的早已脱臼那右手却仍死握着军刀。碧潮扑上前去大哭道:“二哥!” 老二活着回来了他来得正是时候总算来得及救下碧潮。那矮壮汉子冷不妨挨了一刀痛得满地打滚那手臂伤口竟是深可见骨。 鞑靼领目蕴怒火把手一招听得刷刷数声全场尽皆拔出了猎刀便朝这一家老小踏步而来。 生死一刻到来爹爹的命数海生的命数碧潮的命数乃至于娘亲、姊姊的清白全都得靠手中的军刀守卫那二弟浑身抖虽然满心害怕却也万万不能退让。一大一小怒目相对那领猛地扬手而起重劈而下那孩子也悍勇异常只单手持军刀奋然迎上。 轰然大响之中一道金光刺目闪耀只见那鞑靼领向后翻滚狼狈不堪众人大惊大喊不止鞑靼们睁眼骇然连那爹爹娘亲乃至于浙雨、春风、海生、碧潮也都张大了嘴。 太阳即将隐没一轮新月冉冉东升只见那柄军刀牢牢拿在二弟的手上然而二弟的手却又给人握住了。在全场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只见一名老汉气喘吁吁蹲于二弟身后却是他出手了救下这孩子的性命。海生颤声道:“这……这是坑里躺的那个老卒……” 先前众人仓皇逃难其后见了日月王旗因循指引一路逃来此处却见了坑里的一位老卒本以为此人早已断气没想到却还能起身抗敌。 那老卒生了重病看他面色灰败肚腹好似积了水胀得颇大不住喘息。他从腰间取下了一只唢呐正要凑上嘴去猛听嗡地破空弦响一名鞑靼取出轻弓朝那人射出羽箭。 那老卒咬牙提刀奈何才一用力立时弯腰捂腹面露痛苦之色转眼鲜血迸出弓箭透甲而入钉臂没羽。那帮鞑靼毫不容情转眼又是六七箭射来那老卒无力抵挡只能紧紧抱住了孩童将他护住了 嗖嗖几声老卒全身无处不中箭。那鞑靼领把手一挥止住了同伴随即提刀上前。他要亲手斩杀此人! 劲风破空牛角刀当头斩下那老卒咬紧牙关举手护住头脸但听当的一响夜色中飞出无数火星却见那老卒喘息如旧并未身异处。众人转头惊看却见那柄刀握在那孩子的手中竟是他替老卒挡下这致命的劈击。 众鞑靼面面相觑心里都感惊诧看这牛角刀何其沉重便是大人也耐不住重击岂料这孩子六七岁年纪竟能架开这雷霆一击?那领心里不信顿时奋力再砍却听当的又响牛角刀二次荡开却又给架住了。 众人眼里看得明白只见那孩童缩紧身子以刀面当作了盾牌用身体分量牢牢挺抵无怪能挡下这一刀。鞑靼众人微微一奇那领则是啐了口唾沫把手一挥同伴们一齐挺刀而上。 私下满是微弱哭声人人都晓得二弟要给砍为肉泥了那孩子却死也不肯走只听当当当的一片乱响金光乍现间杂着无数闷声痛哼鞑靼众人脚步踉跄竟都向外跌开了。 在爹娘的激动注视下只见那老卒单膝跪地却是他反手杀出了一招。直至此时众人方知道这老卒非比寻常他以重病待死之身尚能独力对抗十八骑。随手一刀划出金光慑人逼得敌手尽皆退让。那领惊怒交迸不知这一老一笑何以如此古怪他亲手接过弓弩正要远远将之射杀却见那老卒低下头去奋力吹响了唢呐。 呜呜……呜呜……呜呜…… 那唢呐声本该高亢激昂此际听来却似濒死猛兽的低吼苍茫悲凉。慢慢的那唢呐声低微不闻那老卒也给劈了致命一刀已然倒地不起。 那领双目圆睁正要转头来看却觉喉头一凉竟给一柄长剑架牢了。他牙关颤抖低头去望赫见剑上錾着“燕山十三位”五个篆字。一名军官俯身下来揪住那领得髻将他拉起身来附耳含笑:“鞑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众鞑靼大惊失色正要拔刀御敌却听刷刷刷之声不绝于耳大批箭簇迎空射来全数钉到了脚边。海生仰头急看大喜而呼:“爹!是官军!是官军!” 日月旗高展在天旗下两面直幡左是“隆庆”右是“燕山”一是朝号一是军号一匹又一匹高头骏马一名又一名重甲将士八方遍野计达数千。 那带头军官微微一笑把那领的头揪转过来让他望向远方山峰。 暮色笼罩太阳即将完全下山当此一刻天地最是昏黑。慢慢的夕阳沉山新月初辉日月同临远处山峰在地下映出了最后一道黑影。 一根食指竖起沿着黑影笔直而去指端末处是一颗初生的金星恰恰位于峰顶之上。 日月星三奇同临各自照出了一道光影交汇于大草原之上。那爹爹张大了眼颤声道:“这……这是天寿山脚……”带头军官微笑颔:“说对了。此地正是天寿山长陵天寿山。” 那爹爹甫脱虎口原本满心感激可听得“长陵”二字却不觉啊了一声向后摔跌浑身抖自知闯到了一处绝不该来的地方。 天寿山长陵天寿山阴间冥城的地宫入口。 那带头军官揪住鞑靼领手上一个力压得他跪倒在地一旁下属也将番人尽数带来命其跪成列面向天寿山。那带头军官附耳过来轻声问道:“朋友知道这里住着什么人?嗯?” 一时间满场鞑靼牙关颤抖人人仰起脸来望向远方得天寿山几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座阴城是一座坟墓比冥府更让凡人敬畏因为此地埋了一个人谁都不敢惊醒的人 昌平县、天寿山下葬日月朝第三任国君他便是汉人史上空前绝后、武功至强的皇帝:“永乐大帝”。 他是骂名最甚的一位皇帝不仅仿效始皇修长城还学汉武征番邦乃至于六伐北元、七下西洋八十万大军征安南纵是秦皇汉武加总也及不上此人的穷兵黩武这便是葬于天寿山中、“永乐大帝”武霸的一生。 天顶日月星三奇同临照亮了远方的黑暗大殿人人心中都明白这便是永乐帝陵墓的入口:“祾恩大殿”。至此众人也才明白为何那老卒一吹唢呐便能召来援军原来这“燕山十三卫”正是守陵的兵马。 那军官仪表堂堂气宇不俗其余下属也是戎装金甲想是身份不俗。看来天子脚下气象森严众兵将自视奇高绝非穷乡僻壤的土团练可比。 那军官凝目环视眼看一名汉子低头缩手唯唯诺诺当是这个家的男主人便将之召来问道:“你们打何处来?怎会遇上这批鞑靼?”那爹爹低声道:“咱们……咱们是生意人急于出关买卖没想到长城坍塌了一段险些……险些给他们……” 那带头军官笑了一笑便朝众女眷瞧去待见她们满面惊容便拍了拍那鞑靼领的面颊微笑道:“朋友居庸关以北你想怎么个干法我都管不着。可你闯进长城、在永乐帝面前掠夺他的子民这却容你不得。”他环顾全场蛮人忽地揪住一个年轻的对领道:“这是你的儿子是么?” 那领大惊失色双膝径自软了。那带头军官一笑知道抓对了人当即把手一招道:“取五脏刀来。” 那鞑靼领浑身巨颤道:“不要……不要……”那军官哈哈大笑道:“原来会说汉话那可来劲了。”说话之间下属端来了铁盆内里浸泡了五柄晶亮法刀。那军官笑了笑解释道:“所谓的五脏刀便是五种法器专用来开膛剖腹分作剜心、摘肝、取肾、断肠……你们瞧这柄……”他当即取起一柄双头短刀端如钩尾端如匙微笑道:“这是摘肝匙先勾后舀一下子便能将肝脏剜出来……” 两名少女面色惨白饶那海生自负大胆也不禁面上变色。那鞑靼人听得懂汉语更是牙关颤抖眼眶红嘶哑地道:“军爷我们……我们是临时起意……求你……求你手下容情……”那军官微笑道:“你方才若是容情了岂有此刻之事?”说着军官揪住那年轻人的髻逼他仰起头来随即取来一柄法刀咝的一生已然将那人的衣衫割破露出了毛茸茸的胸膛。 那年轻人不知是受惊过度抑或是有心求饶竟大声哭叫起来悲声远扬让人不忍听闻。那军官心肠极硬右手提刀左掌牢牢压制那鞑靼的身子使其面向天寿山一刀送下看也部看、瞄也不瞄便割开了外袍沿中而下两边平开竟是分毫不差。 那鞑靼领泪流满面已然双腿软倒那年轻人则是凄厉哭叫挣扎不已奈何那带头军官武功高强却如何挣脱得了?只见月光照下映得法刀更加雪亮那军官提起到来朝那鞑靼人得胸口剃了剃须毛丛丛而落他微微而笑朝那鞑靼领瞧了一眼又朝汉人女眷望了望忽然间他眉头一皱直起了身子放开了那人。 那年轻鞑子摔倒在地已然痛哭不已众下属不知长官何以变卦无不皱眉道:“大人你这是……”那带头军官摇了摇头道:“众将听命放开这些蛮子。”那爹爹大吃一惊慌道:“军爷……你……你不杀他了么?”那军官道:“我不想多此一举。 那爹爹满心茫然道:“多此一举?军爷……军爷此言何意?” 那军官转过头来朝女眷们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她们闭起眼了。” 那爹爹急忙转头只见大女儿浙雨、二女儿春风并同自己得妻子人人双眼紧闭不敢多看。想是场面过于血腥把她们都吓坏了。 那军官笑了一笑道:“朋友实话实说吧你们见我行径凶毒心里定然想着这帮武官好血好杀残酷冰冷便于那帮蛮子一个模样是吧?”听得此言那爹爹吞了口唾沫目光向地不敢来答。那军官微笑道:“别怕我并无责怪之意。换成我是百姓亦作如是观。”说着把法刀抛回盆去双手交击朗声道:“来人!放他们走!” 众下属听闻号令各自松手推开众鞑靼惊喜交迸却又怕另有诡计。一名军士提起马鞭奋力朝地下一抽厉声道:“还不走?” 众番人本还半信半疑待给马鞭惊吓了什么也不及深思忙一声喊翻身上马便朝北方疾驰逃窜。那娘亲原本紧闭双眼带听得双方对答便也睁开了眼颤声道:“军爷……你……你真放走了他们?” 那军官淡然道:“我与这些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为难人家?”那娘亲颤声道:“你……你怎能这样?你是朝廷武人领着俸禄得……”那军官微笑道:“也罢那照夫人看来末将该当如何?”那娘亲低声道:“你……你该替百姓除害否则便是失职……” “失职?”那军官笑了笑拉住那娘亲的手将她带了起来一手搂着她的纤腰一手招向下属朗声道:“来人取我铁胎大弓来。” 那娘亲靠在军官的怀里一时脸红心跳。那爹爹气急败坏慌道:“你……你要做什么?”那带头军官不理不睬只从属下手中接过弓箭随即握住那娘亲的手带着她拉出满弓附耳轻声:“来你要杀哪个咱俩一起动手。” 太阳早已下山了月光照耀但见鞑靼惊慌逃命宛如待捕的猎物。那军官屈膝矮身带着那娘亲的手一同瞄向鞑子的背心附耳道:“看这些人也有家室、有妻小相比家乡也有人等着她们回去。咱们这一箭射下世上便要有人哭” 心念于此那娘亲俏脸惊白玉指虽给弓弦勾得疼痛却始终不敢放箭。 强弓硬弩在手敌人的性命全在自己的一念间那娘亲浑身战栗满面犹豫海生大喊道:“娘!杀了他们!娘!”渐渐的平野上的胡虏城了小小一点那娘亲终究下不了手。那军官笑了笑便将弓箭收了回来道:“夫人你知道我平生最恨什么人?” 那娘亲面色惨白什么话都说不出了。那军官淡然道:“我最恨百姓一脸的事不关己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好似咱们武人生来就是屠夫满手血腥。末将只想告诉你汝与吾一般为人恻隐之心并无二致。你的心有多好我便有多好你的手有多脏我便有多脏。”说着他靠向那女人的粉颊轻声道:“夫人您听清楚了么?” 那军官生性风流看他口唇贴近几如亲吻一般却要那爹爹如何不怒?忙挡到妻子面前咬牙喘息:“阁下……阁下尊姓大名?可否示之一二?” 这批武官不必塞外盗匪各个有名有姓只消告上官府便是一条调戏民女的大罪。那军官却也不怕只淡淡地道:“要抄我的名字么?来这便是在下的令牌。官职品秩都在上头。” 那爹爹低头去看只见那军官递来一块篆字铁牌上书“燕山左卫副指挥使。七品白璧暇”。那爹爹哼了一声把名字暗暗记下了便又扶起妻子低声道:“你没事吧?”那娘亲双腮潮红道:“我……我很好”说话间又朝那军官瞧了一眼更显得羞中带怯。 这白璧暇约摸三十出头年纪风流飒爽相貌也甚英俊自能掳掠妇人芳心。他四下巡视眼见附近倒了辆大车便命人将之扶正另又取了伤药交给海生、碧潮。那娘亲则从车里抱出了女婴天幸完好无缺已在熟睡想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 眼看白璧暇走到近处那春风也不禁脸上一红低声便问:“大……大人长城那段破了个缺口您一会儿要差人修补吧?”白璧暇摇了摇头径道:“不会。”全家人都咦了一声。春风茫然道:“为……为什么不派人取修补?可是没钱么?” 白璧暇凝望着春风微笑道:“姑娘你想变成‘孟姜女’吗?” “孟姜女”三字一出全家人都吞了口唾沫竟是哑口无言。白璧暇一笑道:“姑娘你不愿当孟姜女末将也不想做秦始皇至于那段长城便这么着吧。”春风怯怯低头答不上话却听浙雨道:“大人那……那些鞑子还会再进关来么?”白璧暇淡然道:“抱歉了这不关我的事。”浙雨茫然道:“不……不关你的事?为什么?” 白璧暇笑了一笑道:“我要调走了。” 这白璧暇作风特异与寻常武官颇为不同。他微微一笑正要转身离去忽见地下有只油布包当即俯身拾起问道:“这是谁的东西?”那爹爹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忙道:“等等那……那是我的东西。” 那白璧暇不急于归还只打开了油纸包细细检视沉吟道:“这可是海图?”那爹爹支支吾吾:“这……这图是捕鱼所用没啥要紧……你……你快还给我……”那白璧暇沉吟半晌道:“爷台贵姓?” 那爹爹咳道:“在下……在下姓方草字正禹。”白璧暇斜了他一眼便将海图塞了回去微笑道:“既然是宝贝那便找个地方藏好吧别老是放在身上容易给人抢夺。” 此地无银三百两看人家何等眼力一眼便给看穿了。那娘亲叹了口气晓得丈夫是个草包她左顾右盼一阵忽道:“对了老二呢?怎地又不见了?” 此番生出这许多风波全是给老二害的他藏起了过关文牒逼得爹娘行险出关遇上了蛮匪只是他自己付出的代价也甚惨重竟然给马蹄踏断了肋骨。那娘亲担心二儿子的伤势正要起身去找却听碧潮道:“娘二哥在那儿。”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月光下王旗飘扬正是最早见到的那面“日月旗”旗下掘了个深坑坑旁躺着一名老卒身旁则蹲了个小孩却不是二弟是谁? 白璧暇缓缓走上全家人也都跟了过来只见那老卒翻着白眼呼气多入气少想是不成了。浙雨低声道:“军爷这人是谁?可是你的下属?”白璧暇摇头道:“不是他是前朝将领。”那爹爹微微一惊:“前朝?”白璧暇点了点头道:“永乐朝。”这是永乐大帝的部将!闻得此言众人全都抬起头来遥望着远方的“天寿山”。 那娘亲低声道:“这人怎么了?可是给那帮鞑子伤了?”白璧暇道:“他原本就有病。”春风讶道:“有病?那……那他来这儿做啥?”白璧暇道:“他是来等死的。” 全家人吃惊不已齐声道:“等死?”白璧暇点了点头伸出手来指向四野众人顺着他的指端望去但见旷野间满是土丘方圆尺许毫不起眼。那娘亲啊了一声醒悟道:“这……这些都是坟对么?”白璧暇并未言语众人却也懂了在这天寿山脚葬着无数永乐朝将士他们临死前来到此地希望能将自己葬在永乐大帝身旁永远陪他长眠于地下。 月光清冷照在成千上万的土丘伤更显得苍茫凄凉一片寂静间忽听那爹爹低声道:“愚忠。”此地乃是永乐帝的陵墓眼前这批军士更是日月朝将官爹爹陡出此言岂不是大大犯忌?那娘亲心下惴惴众孩儿也是惊疑不定正怕对方怒翻脸间却听白璧暇笑了一笑道:“别担心……”他仰起头来遥望长陵天寿山轻声道:“已经是隆庆天下了。” 永乐帝早已驾崩斗转星移改朝换代现今中国至高的之人已不再是当年的暴君而是宽大为怀的隆庆大帝。 老卒垂垂将死双目紧闭听得对方答话便又睁开了眼缝他见那孩子蹲在一旁凝视着自己便勉力举起手来抚摸他的小脸蛋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脸颊高高肿起左眼几乎睁不开了。他紧握那老卒的手泪水却流了下来。一旁春风蹲了下来道:“这位爷爷他姓方家里行二取名叫做子敬。” 那老卒呵呵笑道:“子敬、子敬……好名字……”猛听啊的一声那孩子竟然痛得仰天号叫那娘亲大惊道:“你干什么?”还未奔出却给白璧暇拦住了听他淡淡地道:“别怕他在给这孩子接骨。” 那孩子虽说勇敢咳疼痛催心还是忍不住掩面啼哭。那老卒安慰道:“乖孩子不哭、不哭……”他喘了一阵转望春风道:“你们是哪里人?是……是南方人吧?”这回轮到春风迟疑了她转过头去望向爹娘还不知该不该答却听那孩子低声道:“咱们是浙江人。”那老卒愣道:“浙江人?”那孩子点头道:“浙江海宁人。” 听得此言爹娘脸色剧变全场军官更是群情耸动哗然出声。那老卒颤声道:“浙江……浙江海宁人?姓……姓方?”那爹爹低下头不敢作声大批军士则是手按刀柄全数围拢过来。那碧潮不知生了何事满心害怕间便又往娘亲怀里躲去。 场面急转直下已是鸦雀无声只间白璧暇把手一招淡淡地道:“都退下。”众军士颇有犹疑却听白璧暇道:“没事都已经是隆庆天下了。” 爹娘互望一眼暗暗松了口气。众军士便也还刀入鞘不再多言。那爹爹自知此地不宜久留忙吩咐儿子:“海生快带你弟弟过来咱们要走了。” 那海生行上前来揪住了弟弟喝道:“走啦!没听爹爹叫你?”那二弟给他拉起身来正要离去小手却给那老卒拉住了。 二弟转头垂望只见那老卒泪水直流口唇喃喃似有什么话说。那二弟仿佛深受出动登时甩脱了兄长的手来到那老卒身边。那海生皱眉道:“老头你要干啥?” 那老卒勉强提起手来喘道:“孩子……过来……过来……”那孩子依言靠近只见那老卒举手至颈缓缓取下一条项链道:“这个……这个给你。” 海生微微一凛忙低头来看却见弟弟手中多了一条链子古旧铜绿上有刻文依稀穿在一柄钥匙上他咦了一声正要抢夺细看占为己有忽然脚下一个不稳扑跌在地竟给二弟绊了一跤。 那老卒呵呵喘笑将那项链套到二弟的颈子上道:“乖孩子……替我……替我好好看着这条链子千万……千万别给别人……”那二弟垂下头来默默抚摸颈中的链子已然答允了。 场面古怪那爹爹深怕夜长梦多便亲自走上前来携住那孩子的手道:“走了!”那孩子回去望那名老卒脚下却跟着爹爹走了慢慢给带上了车。 夜色迷茫这家人已要离去了几名军官急急围到白璧暇身边低声道:“大人这家人透着古怪可要查上一查?”白璧暇笑了笑道:“有什么好查得?至多不就是那回事何必大惊小怪?”一名部属低声道:“那钥匙又是什么来历?可要我去问问?” 白璧暇拍了拍那部属得肩头安抚道:“相信我。永乐朝得东西少碰为妙。”官场学问第一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招灾愆免遭殃众人便也不再多言正要翻身上马忽听一名下属来报:“大人那老卒断气了。” 白璧暇本已来到马旁就要离去听得此言便缓下脚来那下属道:“大人那老卒还有些遗物要不要一起埋了?”白璧暇微微沉吟当即返身走近双手叉腰凝视着地下的老卒。 面前的老卒肤色黝黑想来是个辛苦人看他身着戎装衣甲微有破烂穿来也不大合身当是年轻时的装束。再看他脚旁搁着一只包袱、一柄大刀另有一只铁铲想是掘坑所用。白璧暇沉吟半晌道:“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一名部属道:“咱们半个月前来此巡逻便见这老头在此掘坑。他说自己生了病恐怕活不久了想请大伙儿成全让他在天寿山下等死。咱们见他可怜便也没拦着。只没想到此人如此硬朗居然撑了十多天才死。” 那老卒没吃没喝单凭一口长气吊住便能熬下半个月想来武艺不弱。可换句话来说这人死前必也受尽了孤单痛苦。 白璧暇沉吟道:“他有提过自己的来历么?”众部属低声道:“没有。他只说自己是河南来的平日靠着卖艺为生。咱们问他姓甚名谁过去有何战功他也绝口不提。”白璧暇点了点头道:“也罢人是死在咱们辖下你们过去查查那只包袱至少要查出这人的姓名。” 众部属蹲下身来将那包袱解开只见里头有个馒头早已霉溢臭此外尚有几件破旧衣裤全都洗得泛白至于这人的姓名来历功勋军职却仍毫无线索。 眼看查不出来人的身份白璧暇也没辙了正要命人掩埋是受忽见坑里泥沙掩盖埋藏了一样物事白璧暇心念移动忙纵身入坑将那物事拾起随即跳跃而上。 眼看上司身法如此利落众下属自是高声喝彩。白璧暇伸起手来止住众人的欢呼低头来看掌心却见到了一块铁牌。 淡淡的月光照下但见铁牌生满绣驳依稀见得有字。白璧暇将铁牌扔给了下属道:“读出来。”那下属低头读道:“武员郭奉节湖南长沙人至正十二年生官拜燕山中尉六品都统领……永乐八年、二十一年随帝亲征蒙古……永乐四年、七年、十三年任左先锋随英国公三伐交趾……俘黎氏父子于高望山……” 白璧暇点了点头道:“是了这人年轻时追随过永乐帝乃是‘燕山八虎’之一。” 众将士悚然一惊方知这无名老卒战功如此显赫年轻时曾北伐蒙古、南征交趾甚且俘虏过安南僭主竟是前朝先锋猛将之一。 这“燕山”是个统称泛指京城以北、长城以南的诸多兵马合称“燕山十三卫”。不过详熟朝政者皆知这“燕山卫”最初仅有八百余人皆是永乐帝早年招募而来的战士。其中最为骁勇的八员猛将便给时人称为:“燕山八虎”。 白璧暇深深吸了口气道:“这半个月来他都没提过自己的身份么?”众下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上话良久良久方听一人低声道:“这人的话很少只有一回咱们巡逻经过听他喃喃自语说他一辈子最痛快的事情便是率天下之先攻破大都……那时大伙儿听了以后忍不住都觉得好笑……” 白璧暇蹙眉道:“好笑?什么好笑?”众将士道:“攻破大都那是太祖开国时的大战。想这老头儿年纪再老那时也不过十一二岁年纪怎么轮得到他上场?”一片苦笑声之中人人都有不信之意却听白璧暇轻声道:“轮得到的。当年开国举兵时有一批小孩儿追随洪武帝世称‘难童’。” 众军士愕然道:“难童?什么意思?”白璧暇嘴角微微一动欲言又止便只摇了摇头道:“罢了你们瞧瞧他身上还带着什么若有家人故旧咱们也给通报一声。” 众部将上前搜索里里外外找了一回便把遗物交给了上司。白璧暇低头一看不觉眉头紧皱道:“三个铜板?” “是。”那部属道“这就是他的全身家当。”白璧暇默然半晌道:“他死前可有遗言?”众部属摇了摇头谁也不晓得。白璧暇轻声又道:“那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他可曾提过?”众人无言以对想来谁也不知情了。 全场鸦雀无声人人围在这老卒身旁有的低头踢土有的遥望长城谁都不想说话。 打了一辈子仗除了这三个铜板身无长物临到人生的最后一程只有眼前这些陌生将士来给他送行。良久一名部属拿起铁铲低声道:“大家都过来吧把这位爷台埋了。” 众人默默围上抱起了尸身正要将他抛入坑里却听白璧暇道:“且慢。” 众将士停下手来只见白璧暇摘下了头盔轻声道:“将日月旗摘下。”众部属忙放到了旗杆解下破旗交给了上司。 白璧暇面向天寿山单膝跪下慢慢抱起那名老卒将他裹入日月旗中轻声道:“诸位这就是我辈武人的榜样。”当此情景众将士无不大受触动人人摘下了头盔热泪盈眶尽数随上司拜倒。 时在夜晚固然看不到日光连月儿也隐遁不见这片大汉江山竟是如此黑沉无情。白璧暇冷冷瞧着夜空忽然举起手来传令道:“燕山卫!施放号炮!” 砰砰数声燕山全卫向天开炮一枚又一枚火箭飞升上天漫天焰火中照得天光地明大地璀璨。白璧暇双手抱起那名老卒亲手将他放入坑中众下属排列上前人人拾起一把尘土撒到那老卒得身上将他慢慢掩埋了。 上司神情落寞一名下属附耳道:“大人咱们……咱们要给他立碑么?” “立什么碑?”白璧暇笑了笑回望那下属一眼道“你别忘了现今可是……”他指着长城那段倾坍缺口微笑道“隆庆天下啊。” 第一章 日本晁卿辞帝都 天际阴沉大海宁静无波但见远方海域飘来了大片水雾宛如罩上了一层薄纱。 哗哗……哗哗好听的水花声响起雾里悄悄来了一艘海舟舟上坐著四名静静的和尚他们赤足短衣低头摇桨看船头上还高悬了一盏灯笼灯纸上绘了朵金菊花光晕透出依序数去共是八枚光菊瓣。 这片海域很是阴森初时轻烟薄雾只在船舷慢慢水烟越飘越高越来越浓渐渐海雾淹没了小舟便让***化做了一片朦胧望来极是凄美。 水雾中灯光远去慢慢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听後方再次传来划桨声又是三艘小船驶来。 与先前的小舟相同这三艘小船也各悬了一只灯笼灯纸上亦绘了朵八瓣菊花不同的是操桨之人已非和尚而是四名武士。他们腰悬短刀头绑布巾一个个专心划桨随著前方小舟驶入了浓雾之中。 海上行船第一忌讳者便是遇上大海雾。飓风虽说凶险毕竟还有迹象可循时时可以走避。可海雾不同每每来无影、去无踪极难防范一旦船只被迫在雾里航行随时都有触礁沈没之危。 一片黑沉中陡听远方传来一声呼喊:「玻----信得欸!」 喊声高亢嘹亮声闻数里猛听「扑通」几声前方四艘小舟纷纷抛出了绳索看那麻绳一尺一尺地布满刻记底端处又绑了一块黑黑的锤铁当是拿来测度水深之用。 「伊吉!」、「挪砸!」绳铁一路沈入海底四艘小舟开始回报水深骤然间海面一阵剧烈起伏但见後方雾气破开驶出了一艘大海船。 很大的海船前後双桅规模宏伟分作上棚、中棚、下棚宽足三丈长约十五丈好似一栋海上楼房正自破浪而来。当前桅杆上更悬了一面大旗雾里依稀看去旗面上也绣了一朵金菊花自内而外共计一十六枚菊瓣。 松柏长青、梅兰竹菊中土世界以花朵为认记的派别并不多见以金菊为号者更是闻所未闻。不消说面前的菊花旗并非出自於中原而是名满天下的「鸟羽菊纹」至於这艘大海船想必来自「日本」它是京都遣出的使船。 自平安时代起菊花便是东瀛的象徵。当时日本国主「鸟羽天皇」嗜爱菊花常以菊纹装饰器皿或镶於衣物佩剑之上久而久之承传不坠终为皇室徽章。至於「日本」二字则出於飞鸟时代圣德太子之手当时他遣使通隋自称「日出国天子致书日没国天子无恙」自此「日本」二字为臣民津津乐道代代相传下终於大化年间底定国名自号「日本」。 日本之意便是太阳的家乡。然而此刻船行大海太阳却不见了。从大船远眺而去只见雾气浓厚前方四艘小舟陷入浓雾之中虽已点燃了***却照不亮海面只在雾里留下几个暗淡的光晕望来便似渔火点点三三两两凄凉美绝。 咔咔几声大船上打响了火石灯光燃起有人随即展开了一张海图。 这张图布满了岛屿图上“冲绳”、“奄美”、“先岛”等猎刀都在正中想来这张图是“琉球王国”所绘故“琉球”居于天下正中。 借着蒙(此处缺一字)灯光望去只见图上有条红线东起“冲绳”一路西进抵达一处小岛名为“烟岛”红线于此稍事停留后随即向西连绵而去。忽然间红线大转弯了它疾疾北转像是遇到了什么绕过了一个大***方才绕往西行。 琉球也好朝鲜也罢诸国海图一旦绘制到此莫不疾疾偏转指引来人避让。只是他们在闪避什么呢?海上又非陆地一无大山二无峡谷只是一片海蓝镜滑却有什么好躲的呢?除非……他们遇上了…… (鸟羽菊纹:日本和服上的纹章又称纹所是表示一个家族或家庭以及神社、公司等特定集体的表示。纹章外形以圆形为多也有多边形。纹章中纹样最多的是植物纹也有器物纹、动物纹、几何纹等。 纹所起源于平安时代到战国时代作为家族的荣耀可以继承。到后来纹所成为公务、社交中的必要标志代表了身份。 所有纹所中最著名的是镰仓时代的“菊花御纹章”。当时的后鸟羽上皇特别喜欢菊花不仅在衣服和车舆上甚至还在太刀上装饰菊纹。上皇对菊的爱好被后世的天皇所沿袭因此菊纹成为天皇家家纹。明治二年日本天皇布告天下以十六重瓣的菊花作为皇室的纹章。) 猛听“砰”的一声海图上拍落下了一只手掌听得一人提气急喊:“辛……嘎力!” 要下锚了此人话声不带分毫卷舌自是东瀛语无疑。只听哗啦巨响浪花溅起丈许一只大铁锚沉入海底甲板上随即传出呜呜的海螺声提醒前方四艘小舟停下。那名男子深深吸了口气道:“卡马塔。” “嗨”的一声响起原来这“卡马塔”是个人命汉子写作“镰田”。话音甫落只见那“卡马塔”转过头去悄声说了几句话旋踵背后又是“嗨”“嗨”之声不绝响起。 咔咔咔咔到处都有火石打响船上随即大现光明只见甲板上站满了物事人人携带病人簇拥着一名中年男子。 来人身穿奈良古服腰悬双刀一短一长短的那柄悬在左腰长约一尺半正是一柄“胁差”。至于在“胁差”之上另有一柄长刀约摸四尺鞘身乃是象牙所制握柄处裹上了层层鲨鱼皮如此气宇不凡之物却是一柄“太刀”无疑。 东瀛向以铸刀之术闻名于世依形制长短可分四等依次“野雉刀”、“太刀”、“打刀”、“胁差”。这“太刀”因长度合宜向是武士搏斗的利器也是主人身份的表征。至于这男子为何多佩了一柄“胁差”非是他惯使双刀而是因为他是个贵族。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身为贵族佩戴双刀是一种利益因为他们得替自己准备一柄刀留作切腹之用。至于他们的官爵来历全记载于那柄“胁差”之上。 “周防山口城下町在厅官人。大内良臣。” “胁差”的护柄又称“镡铁”其上环刻了一行汉字这“周防山口”雄踞本州岛西北素有日本西京的美称至于“大内”则是统领当地的家督姓氏可想而知目前这位“大内良臣”必是七国守护“大内氏”的子孙也是这艘船的主人。 天光晦暗雾气浓厚大船已然下锚了。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舷大内良臣也率领众武士一齐行上船头。 甲板上鸦雀无声。良久方听得一人低声问道:“天色这样暗了可是晚上了吗?” 全船上下一齐仰起脸来只见天空漆黑暗淡仿佛深夜可大家依稀记得自己才吃过早餐不久怎可能忽地夜幕低垂?听得甲板上脚步来来回回一名武士入舱验看沙漏提升回话:“现下是白昼即将正午。”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心头剧震大内良臣更是神情凝重久久不语。 只见面前的海域水雾弥漫越向深海雾气越来越浓天上云层也是越垂越低到得后来仿佛是天塌下来了前方云层一路坠到了海面上与雾气连成一片成为一堵厚重无比的云墙让人分不清楚何处是海何处是天。 海上异象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一名武士附耳过来,低声道:“主公不大对劲。” 确实不对劲七月初一盛夏酷暑时候又在正午自该是烈日当空、大海蔚蓝之时谁晓得吃完早饭后天气益诡异非但阳光渐渐消失海上还慢慢起雾终于成了这副地狱冥海的模样不见天日。 众武士心下惴惴低声来问:“主公我们究竟到了哪儿?为何天气这样古怪?” “这样黑暗的天空与浓厚的水汽……”大内良臣轻轻地道“我们应该是到了传说中的‘梦海’。”梦海二字一出四下交头接耳人人相互探询想来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一片议论中大内良臣轻轻又道:“这片海域有好多名字。在天皇宗室的记载中这片海域沿用七百年前定下的名称故称‘梦海’。换到朝鲜人口中此地给称作‘白蛇谜海’。至于在琉球人的眼中这片海域则是一条通往地狱的捷径故称‘目莲鬼海’。” “什么!”听得梦海原是什么“鬼海”甲板上已是一片哗然人人面色均甚骇然。 每个地方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传说。相传从“博德港”出海向西南航行七天七夜后便会遭逢一处海域此地终年为浓雾笼罩船只一旦在此航行往往分不清楚东南西北轻则迷失方位重则触礁沉船就此失踪成谜。是以朝鲜民间传说这片海域里定然藏了条谜也似的大白蛇专门吞噬来往船只故称之为“谜海”。 深寒无尽的雾海日本人向其若“梦”朝鲜人疑之似“谜”可琉球人却提之若“鬼”。至于在历史最久远的中国父老们则称此地为“苦海”用意自是告诫子孙切莫来此自寻烦恼。 众武士低声道:“主公你……你为何把船开到这儿了?你该不会是迷航了吧?”大内良臣摇头道:“我驾船三十年不曾迷航过一次。”众人互望一眼沉吟道:“那……那你为何来这儿?可是要……要……” 正猜疑间忽听“砰”的一声海船好似撞着了什么竟使船身晃荡不休众武士大吃一惊就怕真有什么海怪来了正要敲钟示警大内良臣却摇了摇手说道:“无恙是河野家的船到了。” “河野家?”众武士心下惊疑忙转头去望果见雾中隐见桅杆船舷旁竟然并排停下一艘大船又听几声轻响船身微晃竟有大批武士上船了。 “大内君!”雾中传来沉雄嗓音听得一人冷冷地道“你迟到了。” 听得说话声众武士大为戒备扇形散开团团护卫主公。只见甲板上亮了起来一盏琉璃灯举起照出了来人胸前衣襟但见襟上饰以绣徽见是个八角形内有三条杠正是“折敷三文字”。众武士脸色急变全数手按刀柄。大内良臣反而上前一步躬身说道:“洋雄君久别无恙。” 浓雾隐隐走出了十来名男子人人左腰佩了一柄长刀襟口处可见“怀纸”当先那人正是来自伊予国的河野家武士排名第二的剑术高手:“河野洋雄”。 “河野党”不是拿来开玩笑的。昔年忽必烈征日曾以万余水师登录鹰岛当时便曾遭到河野武士奋勇抵抗。双方短兵相接下河野家臣固然死伤惨重举世无双的蒙古大军却也片甲不留。足见“河野党”杀人之勇连蒙古军也不得不畏其三分。 众武士呼吸加促眼看主公闯到了“梦海”之中“河野洋雄”又率众现身了诸人彼此互望一眼心头都有不安之意。 天色晦暗大海黑沉“河野洋雄”的嗓音也极冰冷听他静静说道:“大内君东西带来了么?”大内良臣点了点头道:“当然。”遂解开了外衣从贴肉处取出一只油纸包小心解开但见里头有张残破丝绢色作七彩颇见古旧。 河野洋雄微微一笑道:“大内君你这东西是怎么来的?可以说说么?”大内良臣道:“这是先伯祖传下的。”河野洋雄笑道:“令伯祖?便是兵败切腹的那位大内义弘么?” “无礼!”大内家武士惊怒交迸全数拔出了佩刀河野党早已有备霎时闪电出刀双方怒目而视相互对峙。 河野洋雄笑了笑说道:“大内君请你的家臣退下我不想生试七胴。”闻得“生试七胴”几个字众武士脸色剧变持握刀柄的手掌竟是微微抖。 东瀛工匠铸成新刀之后必当测试刀锋刚锐与否测法可分“生试”、“死试”两种。其中“死试”便是将死尸堆积而起以刀劈击若能斩断一具尸体可称“一胴”再为“二胴”、“三胴”依次而上面前这位“河野洋雄”曾经一刀斩断七具尸遂自称“七胴王”。至于他口中的“生试七胴”不消说正是以活人试刀。 这河野党徒残酷嗜杀斩击**之术更是天下无双。据说鹰岛上有一位绝顶高手曾一刀斩断十四胴足见其刀法雄烈。相形之下大内家的武士则因长于贸易航海气质较近商贾双方若要真刀硬枪地打上一场生死强弱一目了然。 大内良臣自知不敌只得吩咐下属:“大家先退下莫伤了和气。”众家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向后退开几步。 甲板上雾气弥漫情势亦是不明究竟主上为何来到“梦海”无人可知只是众人忌惮“河野党”剑法高氵朝仍旧紧握佩刀不敢放松。大内良臣深深吸了口气道:“洋雄君我的东西已经带来了你的那份是不是该拿出来了?” 河野洋雄嘿嘿一笑当即举起右手直探入怀大内众家臣吃了一惊急忙道:“慢点!用左手!”日本武士随身佩刀若是出外访友必以右手提刀表明并无敌意。谁又知道洋雄衣襟里是否暗藏“怀剑”? “哈哈哈哈哈!”河野洋雄仰天大笑似在嘲笑对方的小气只见他把手使劲向外一抽从怀里拉出一条黑布豪迈地抖了抖径自在地下展开。 众武士微微一凛凝目来看只见那黑布五尺长宽形作正方正下方粘贴了一块七彩丝绢其状残缺上头以金线绣刺两字字体颇似汉字却又难以辨识。 大内众武士微微一凛低声问道:“这……这是汉字么?”河野洋雄微笑道:“这是古汉字称作小篆。”诸人茫然相顾却也说不出所以然自问主上道:“主公这……这两字是何意思?”大内良臣咳了一声道:“梦海。”众武士微微一凛复述道:“梦海?”大内良臣轻声道:“是。这就是‘梦海’的古海图。我等若想闯进梦海便得拼出这张图。” “什么?”听得此言众武士不由大吃一惊颤声道:“主公您……您要闯进苦海?”大内良臣点了点头口中却未说话。 面前的海域变幻莫测几可说是有去无回所以各国官府谆谆告诫都要子民莫要擅闯谁知大内良臣竟想闯将进去?他想做什么?真是要去地狱一探究竟?还是要去猎捕朝鲜传说中的那只“谜海蛇?” 众武士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大内良臣又淡淡地道:“实不相瞒先伯祖义弘公在世时有个心愿便是要我辈子孙寻访出这张海图的下落将之拼凑完整以入梦海一探究竟。”河野洋雄微笑道:“可惜了令伯祖切腹自杀没能完成遗愿。”众河野武士闻得此言莫不哈哈大笑起来。 听得对方连番几次大内众人莫不面现怒容。大内良臣摇了摇头示意下属不必犯冲道:“洋雄君我手中这张图是祖上所传却不知你的东西是从何而来?”河野洋雄微笑道:“你猜一猜。”大内良臣微微沉吟道:“是你越智氏祖上所传?” 越智氏便是河野家的祖先号称濑户内海之王。大内良臣此问的用意自是猜测河野一族也与大内义弘一般心思都在探访梦海之谜。 河野洋雄听罢说话却是笑了笑道:“错了。我河野家饱经战火摧残能求容身之地已属不易哪有心思破解什么梦海之谜?”闻得此言两方武士不分彼此竟都低下头去轻轻叹了口气。 日本自镰仓幕府创立以来战火腾烧数百年尤其“承久之乱”后武士气焰嚣张放逐天皇残杀公卿群雄拥兵自重人人都想进京上洛各地豪族稍一不慎往往满门老小切腹自杀非止河野家旦夕恐惧大内氏又何尝无此倾覆之虞? (镰仓幕府承久之乱:1184年平安王朝末期作为武士集团的领源赖朝平定了内乱建立了日本第一个幕府政权镰仓幕府。镰仓幕府的统治存在了一百多年其间战乱不断并以承久之乱最为著名。 源氏外戚北条氏与比企氏争夺政权最终北条氏取胜比企氏与源氏被灭族。北条与比企的斗争让皇室看到复兴的希望后鸟羽、顺德、土御门三上皇在承久三年(1221)五月难开始势如破竹但是由于幕府将士都不想回到被皇族贵族压迫的时代作战时极为勇猛战争以三上皇的失败而告终。) 想起义弘公被迫切腹的往事大内良臣眼中闪过了一阵不忍叹道:“也罢这张图既非你们祖上所传却是怎么来到洋雄君之手?你能说说么?”河野洋雄微笑道:“当然可以。”他缓缓上前一步低声道:“老实告诉你我这张图是……” “抢来的!”声音拔起河野洋雄突然探臂疾出一掌劈在大内良臣的臂膀上趁他吃痛之际夹手便将他手中的海图夺下。 “八噶!”大内众士出一声喊提刀便砍十几柄刀剑相互碰撞推挤当当有声忽听一声暴吼河野洋雄怒目圆睁抽刀而出大内众武士虎口剧痛人人兵刃飞出仰天摔倒。 此即闻名东瀛的拔刀技:“居合术”。抽刀时由足踝力顺延膝、腿、腰、肩、肘最后加上长年锻炼的可怖腕力一旦拔刀出鞘便有千百斤的刚猛气力砍河野洋雄字号“生试七胴”果然一举震开了十数名大内家臣料还行有余力。 “马鹿!”、“哭叟!”眼看敌人给震脱了兵刃河野武士得理不饶人群起上前狂踢狠打大内家人哭的哭倒的倒只能勉强护住了主公已是无力再战。 正所谓“刑不上大夫”日本武士平时若遇挑衅无论来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消身份比自己为低随时可将之斩杀此即后世闻名的“斩弃御免之权”。 服从在上者乃是弱小的礼仪。河野洋雄冷冷一笑俯下身去正要将地下的黑布拾起却觉手上一紧黑布好似给勾住了。 甲板上多有铆钉河野洋雄眉头一皱正要蹲下察看却见甲板上雾气散动浮出了一个人影。河野洋雄骇然道:“忍法?”他虽惊不乱提起太刀正要朝人影劈砍却于此时背心一痛已给利刃指住。 河野洋雄深深吸了口气斜目去看背后登时见到一双斜斜长长的俊眼儿藏在面罩之中。转眼看众下属只见他们也如自己一般背后也都藏了一个人影身穿回忆几与海雾同色。他们竟然瞒住了众武士一举制住了场面。 自飞鸟时代开始传说东瀛深山里便栖息着一群刺客来无影、去无踪专以刺杀为业号称“阎将军”。过去本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想今夜这批人真在“梦海”现身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容易控制住了大内家武士岂料后头还藏着一群人只等着渔翁得利。河野洋雄暗暗盘算料知此人非为杀人而来否则第一下便刺死了自己当即道:“尊驾受雇何人可以说说么?” 背后刺客默不作声只伸长了手直取地下黑布左手利刃却抵住河野背心只消自己一动随时手起刀落便能将人了账。 河野洋雄暗暗恼火自知这“忍法”与武术大相径庭以刺杀为本所学多在暗器使毒、飞檐走壁惯于暗中行事绝少真刀明抢的决斗他剑法虽高却也无用武之地了。 眼看海图便要落入“阎将军”之手河野洋雄心念如电蓦地提起高喊:“大内君!” 话声未毕把脚一抬将地下黑布扫了出去大内良臣见机也快忙向前扑到将黑布抓在手中双眼一睐间大批灰影包围过来刀光闪亮大内良臣全身要害已给指住转眼看他手中却也提着一盏油灯油火将倾未倾随时会烧到海图之上。 玉石俱焚的时刻到来人人投鼠忌器。毕竟海图若要被焚毁谁都得空手而归。三方对峙沉默肃杀忽听雾中传来笑声:“怎么啦?船还没开进梦海就已经要触礁沉没了?” 听得此言满船上下尽是一凛。只见雾中行出了一名和尚约摸六十岁开外手上提着一根黑黝黝的拐杖大内众武士心下狂喜顾不得身在险地齐声喊叫:“上人!你醒来了!” 上人是敬称在东瀛只有禅宗、净土宗的高僧方能得此称号。想来这老和尚非同小可只见他笑容可掬道:“是啊我才睡了半晌甲板上又打又杀的老僧再不醒来恐怕要长眠不醒了。”说着朝河野洋雄瞧了一眼笑道:“你说是么河野施主?” 双方目光相接河野洋雄不觉咦了一声道:“逸海上人?你……你不是在京都么怎么会在这儿?”逸海上人笑道:“那你呢?你怎么也在这儿?” 河野洋雄咳道:“是……是大内君邀我前来的……”逸海上人道:“原来如此啊那你有没有想过大内良臣又是谁邀来的?” 河野洋雄恍然大悟:“这……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逸海上人哈哈一笑道:“当然。若非老僧请来你们两家吉野山的‘阿一’又怎会当这个不之客啊?”众人心下暗凛方知这“阎将军”名叫什么“阿一”看他如此霹雳手段却连姓氏也不可得倒真让人意外了。 逸海上人呵呵笑着行到大内良臣面前.道:“来把海图给我。”此际双方方各有所恃、亦有所忌.看大内良臣为人扶持对方只消举手一刺便能要了他的命。可他自己也手持灯台一旦手腕微翻.立时能使海图化为灰烬。 眼看大内良臣满面犹豫.逸海上人笑道:“放心吧.人家要的是海图又不是你的性命。来.把图交给老衲保管你们三家都放心。” 这话看似说给大内良臣听实则是说给那位“阿一”听的。果然他审时度势沉吟半晌将手一挥.便命部众撤下了兵刃。大内良臣松了口气忙将海图交了过去。逸海上人哈哈笑了.便又朝河野洋雄望去道:“施主到你了。” 河野洋雄眼珠儿直转似有用心.逸海上人笑道:“你拿着一张残图有何益处?快给我吧。”河野洋雄嘿嘿干笑只得将先前劫来的海图交了过去。那“阿一”点了点头把手一拍大批部众便又隐入水雾之中若非事先知情谁也瞧不出雾里居然藏得有人。 这逸海上人气宇非凡三言两语间。便已化解了一场风波甚至拿到了河野氏、大内氏的珍贵海图.他行到那“阎将军”面前道:“阿一把你的图交出来。” 众人心下一凛方知这“阎将军”也带来了一份海图。眼见对方踌躇逸海上人笑道:“别小气了梦海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藏还等着咱们过去挖掘呢。”最后一句话甚是有力。那“阿一”深深吸了口气两手一抹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掌心处竟多出了一只黑色锦囊.递给了逸海上人。 在场豪杰无数有商人、有武士、有刺客最后却都俯遵命听由一个老和尚安排.旁观众人看在跟里.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今幕府之世.举国满是暴戾之气杀人不偿命欠债不还钱却只有这一位“逸海上人”潇洒闲适。他将河野氏的黑布铺于甲板上手握大内氏传下的碎片微徽而笑:“烟岛。” 众人会意不来逸海上人将手一落.已让两块丝绢相合互近。 大内氏、河野氏两边的破片竟是缺角互补不差分毫宛若天造地设。 先前河野洋雄提及这破丝绢的来历便曾自称是以暴力抢夺而来。依此观之.这苦主说不定又是大内氏.也未可知。一片猜疑间大内良臣却没多说什么想他素来顺敬忠信纵有干言万语当着逸海上人的面却也不敢多提。其余家众倒是咬牙切齿。与河野武士怒目相向。却听逸海上人道:“阿一我要开锦囊了。” 话声甫落锦囊打开.从中倒出了大批碎屑小者不过蝇头大者也不过指甲.块块繁细。逸海上人微笑道:“阿一你自己来吧我可拼不全了。”那“阎将军”缓缓走近只见他浑身包裹得密实全然瞧不出俊丑年岁甚且是男是女也不得而知唯独那身腾腾杀气让人心头大生异感。 大内家众暗暗戒备.纷纷握紧了太刀河野洋雄也是嘿嘿一笑拇指上顶将刀柄推上一寸随时应付变局。 那“阎将军”并不同于传说中的忍法刺客身上并未携带竹筒吹针亦无手甲忍刀唯独腰间藏着一柄锋利匕形制古怪却是大名鼎鼎的“手里剑”。只见他蹲了下来自将地下碎屑拢了拢.随即开始拼图补合须臾之间便凑成了三尺长半尺宽的一幅横轴。 众人心下暗忖料想此人平日都在钻研这些碎屑早已烂熟于胸无须思索便能将之回组为图。逸海上人点了点头把那横轴一点一点推上移到黑布西北方道:“渤海。” 海图逐渐现出全貌了只见河野氏的残图一角带来了琉球诸岛“冲绳”、“奄美”、“烟岛”等尽皆散布大内氏的图则标记了一个岛屿见是“烟岛”至于那“阎将军”则带来了西北渤海三家台力.已然勾勒出一个大概。 众人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图面的正中央却见到了一片空荡荡正是面前的“梦海”。 河野洋雄嘿嘿一笑道:“费尽千辛万苦还是一无所获。”逸海上人笑了笑说道:“别急!老衲还没出手。”众人又惊又喜复又聚拢上前.只见逸悔上人拄着手上的黑玉拐杖慢慢直起身来从怀里取出张布绢迎光展开.朗声道:“梦岛!” 雾气阴暗借着油灯来照跟前的布绢隐隐光正中是一垃岛屿.想来便是传说中的“梦岛”其中一条红线蜿蜒而下标记了航道海陆。 天下海图何止万干无论哪一国的航海图一见此地奠不敬而远之可这张图却不同它将面前的诡异海域绘于图面正中。想当然尔.这是真正的“梦海”航行图。心念于此无论是忍者刺客、抑或是剑客武士人人呼吸粗浊谁都压不下心头那股亢奋、 那“阎将军”忽道:“上人你这张图是怎么得来的?”逸海上人淡淡地道:“买来的。” 河野洋雄笑道:“买来的?真的假的?”逸海上人道:“千真万确。这是我从刘家港的一家当铺买回来的。”众人瞠目结舌又听逸海上人解释道:“十二三年前我渡海礼佛在刘家港市集走动.没想便给我见到了这幅图。当时我激动之下一颗心险些停下了立时便取出全身银钱预备将之买下。” 河野洋雄嘿嘿笑道:“上人不必假惺惺了你当时是准备下手抢吧。”大内良臣咳了一声不去理他便道:“后来呢?上人用了多少钱买回?”逸海上人道:“三十文。” “哈哈哈哈哈!”河野洋雄仰头大笑道“可笑啊可笑是谁这般不识货?” 一片寂静间逸海上人缓缓蹲下将手上的“梦岛”放置于黑布正中.众人心头怦怦跳着.纷纷靠近细观但见“烟岛”有了、“琉球冲绳”有了“西北渤海”也有了.外圈航路清晰能见连正中的“梦岛”也已现身可惜还少了一块连接内外的一块。 这张图好似给挖掉了一圈肉.有外有内却缺了中道海途以致内外两端红线迟迟对不拢尾竟不能连贯。 良久逸海上人终于站起身来道:“各位我们还差了一块。”河野洋雄耸肩道“那怎么办?要打道回府么?”逸海上人道“诸位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我这次召集你们前来本就是来冒险的。”众人微微一愣道:“你……你已经预料到海图缺了一块是么?” 逸悔上人道:“你们说对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召集各位前来。”河野洋雄沉吟道:“如此听来有人也在觊觎宝藏是么?”逸海上人点了点头道:“没错有人抢先我们一步向已梦海进了。” 众人心下醒悟。方知那块缺少的图纸已然落在有心人之。倘使对方能抢先一步抵达“梦岛”自也能独占全数宝藏。大内良臣低声道:“上人我们……我们的对手是谁可以说说么?”逸海上人并未回话面上神情却极为凝重。众人察言观色心下莫不了然已知对方非同小可绝非易与人物。 一片寂静间逸海上人默默行上船头已在眺望远方.众人尾随而来见得面前的大海气象不约而同倒退了一步。 前方海景诡异绝伦仿佛天空坠落海面.撞出了万丈雾花。看这海象如斯险恶偏偏手上海图残缺不全.若要闯将进去中途势必得靠自已摸索。逸海上人深深吸了口气回望向船上众人道:“怎么样诸位心意如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静了下来。逸海上人淡然道:“来让我一个一个问。阿一你先说吧你愿意进去么?”一片寂静中那“阎将军”淡淡地道:“当然世上没有能阻止忍者的地方。”逸海上人笑了笑:“好狂气。”他转头望向河野家众“河野施主你呢?”河野洋雄耸了耸肩道“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有钱与美女就阻止不了我进去。”他斜目瞧了瞧“阿一”嘿嘿笑道“这份宝藏我总之是要定了。” 逸海上人微笑道:“好不愧是越智氏的子孙果有虎豹之风。”他转头望向大内良臣道:“大内君到你了、”大内良臣吞了口唾沫与家臣互望一眼眼中现出犹疑之色。 相传梦海的最高宝藏.便藏在“梦岛”之中然则眼前的海域并非是什么平安所在而是传闻中的“苦悔”。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汉人远祖谆淳告诫子孙莫来此地自寻烦恼以免后悔莫及.至于朝鲜贤者则在“谜海”之上另添白蛇传说想来也在警告来人莫要妄入此地。 逸海上人道:“大内君你是幕内第一海士这艘船又是你的。老实说吧你是不肯同来我们谁都进不去。” 大内良臣并非普通人他出身周防国乃是家督大内氏的子孙号称幕内第一舵手。靠着驾船之技精良高明近年来主掌“勘合贸易”。每逢博德港商船出海必由其出面领军足见幕府对他倚重之深。然则他名为武士实为商人梦海宝藏再丰厚、再迷人也不值得以性命交换。逸海上人笑了一笑道:“大内君你忘了令伯祖‘义弘公’么?” 大内良臣全身剧震顿时之间看到了宝藏以外的物事。 周防大内氏的家督便是三十年前切腹自杀的“大内义弘”他生前在世之时使以进入梦海为职志。心念于此.大内良臣霍地咬牙道:“好!为了义弘公我愿意进去!”众家臣闻言大惊正要来劝却给逸海上人拦住了说道“保卫主公是你们的职责别做个胆怯的人。”大内家众给他一说顿时羞愧无地忙拜伏在地喊道:“上人恕罪我等知错了。” 逸海上人微微一笑欠身道:“同舟共济不必行此大礼。”日本人最重尊卑贵贱之分那逸海上人却反其道而行以“学问僧”的身份向下人们叙礼太批武士诚隍诚恐伏地再拜恭敬之色都于至诚。 大内良臣沿船走了一遭眼见河野家的战船仍旧紧靠左舷并排停泊后方却紧跟着十来艘小船想来“阎将军”正是依此登船暗施辣手。他心下暗暗忌惮自知这批同伴都是牛鬼蛇神当即咳了一声道:“洋雄君。阿一兄请你们命人把座船驶离我要起锚了。” 都说术业有专攻。河野洋雄剑法精湛号称“生试七胴”那“阎将军”是忍法刺客神出鬼没可这些人一旦来到大海之上却都得昕大内良臣得。毕竟他是“幕内第一海士”放眼东瀛无人能与之并肩。果然号令一下.两大武也不敢怠慢各自命人将座船驶离停于外海等候。 大内良臣提起了海螺呜呜吹鸣一时间全船上下都动了起来。只听甲板上脚步来回十来名武士绞动铁链将大铁锚从海底拉起前方四艘小舟听得号令。便又再次提桨划水朝梦海深处驶入。 (应永之乱:室町幕府时期(镰仓幕府之后)地方大名与将军之间严重对立。当时的将军是足利义满就是《聪明的一体》里的那位将军。本书中提到的大内义弘因助将军平乱有功成为周防与长门等六国的守护。大内家势力大增引幕府不满。在幕府的蓄意挑衅之下大内义弘拒绝承担幕府的课役并于应永六年(1399年)拥兵谋反史称应永之乱。大内义弘动员了领内的势力同时联系对幕府不满的各方难企图推翻幕府的统治。应永之乱以幕府方的全面胜利而告终大内义弘兵败切腹幕府威望达到鼎盛时期而大内氏也变成了区区的周防和长门两国守护。 后来大内义弘的子孙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夺回部分失地之余又征讨新的领地成为书中提到的七国守护。) 四下一片死寂大船闻入古代航道潮湿水雾立时弥漫而来甲板给水烟彻底淹没竟是伸手不见五指人人都感呼吸不畅.浑身湿嗒嗒的。大内良臣明白情势凶险异常便亲自掌舵一边观看海图一边顺盼情势就怕海底藏着暗礁海岩如果撞破船身不免让众人葬身鱼腹。 船点起了大火盆盼能照亮远方海面然而雾气过浓反射折光.只让船头处多了一个七彩光晕如梦如幻。此时此刻除了船处的一点光亮.四下尽是无边黑暗。就听海潮静静拍打船舷此外竟是什么也听不着、看不见。 河野洋雄嘿嘿冷笑:“马鹿野郎不愧是什么梦海雾气比想象还浓。”逸海上人轻声道:“这算是好的了。比起上次见到的时候雾气已淡了许多。” 眼前水雾浓厚实为生平所仅见.谁知这还算是雾气淡的时候众人茫然道:“上人您……您以前进来过这儿么?”逸海上人摇头道:“闯进梦海这还是生平头一次不过每年到了七月时节老衲便会前来外海一带.探查梦海里的动静。”河野洋雄皱眉道:“七月时节’为何是七月?” 逸海上人道:“七月初一鬼门开每逢孟兰盆节前后‘梦海’的雾气便会消退许多。” 大内良臣算了算日子看今日乃是六月中已近七月初一当即道“原来还有这层道理。看来琉球渔民称此地为‘目莲鬼悔’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吧?”逸海上人叹道:“没错七月初一地府开门目莲若想闯入地狱救母也只有这几天方便了。” 七月初一鬼门开恰是佛家的“孟兰盆节”又称“鬼节”根据佛家说祛地狱之门将于今日打开释放孤魂野鬼出来。 在场都是满手血腥之辈不说河野洋雄生试七胴残酷好杀.便看那个“阎将军”为了效力大名杀了多少无辜之人?诸人想起地狱因果报应之说不由都隐隐感到畏惧。 良久听得一名武上低声道:“上人我们……我们是第一批进入梦海的人么?” 逸海上人笑了笑道:“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有人来过此地了。”众人微微一惊道:“数百年前?那……那是谁?”逸海上人尚未回话.却听那“阿一”冷冷地道“绘制这海图的人。”众人心下醒悟力才想起那张梦海图宝图早在世间这梦海当然已有捷足先登之人。河野洋雄沉吟道:“上人这梦海宝图究竟是怎么来的你知道么?” 逸海上人道:“此图第一次现世是在‘大唐招提寺’之中。相传是一名小沙弥觉的此后便交给了政子夫人。” 这位“政子夫人”倒是大名鼎鼎乃是镰仓幕府第一代大将军源濑朝的妻子出家后号称“尼将军”在东瀛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这“唐招提寺”有何来历反而让人心存迷惑。众人喃喃地道:“招提寺……那……那是”那“阿一”冷冷接口:“鉴真和尚。” 众人院然大悟方才想起那位修建“大唐招提寺”的高僧来自中原的“鉴真和尚”。河野洋雄颔道:“这么说来这梦海图便是鉴真和尚绘制的.对么?“ 逸海上人咳了一声.那“阎将军”则是冷冷嗤了一声满是讥嘲之意。河野洋雄有些恼火了霎时手按剑柄森然道:“怎么?我说错了什么”逸海上人咳道“施主忘了么鉴真和尚是个瞎子。”河野洋雄啊了一声却也想了起来依史籍所载鉴真和尚于平安时期渡海东来抵达东瀛时年近古稀早已双目失明想他瞽目之人写字尚嫌勉强却又如何绘制海图? 河野洋雄自知丢人现眼一时咬牙切齿良久终于转过头去道“罢了。”把手一送.太刀回鞘正要说几句话遮掩甲板上竞有人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众人急忙转头猛见阎将军仰头大笑声传大海.全不给人家一点面子。武士之道重荣辱。往往一言之差便招三世之祸果然河野洋雄恼羞成怒只见他深深吐纳几口调匀了气息方才大步而出静静地道:“你笑什么?” 阎将军仍在笑不过这回并非狂笑.而是冷笑。大内良臣等人在旁观看心里都是暗叫不妙。河野洋雄也不多问既然对方视己如犬那也不必客气.当即道:“忍者拔你的剑。” 河野洋雄邀斗了先前他给这人打个出其不意早想讨回公道这时索性一股脑泄出来。那阎将军却也傲慢之至.只管双手抱胸后背向敌浑不把对方放在眼里。河野洋雄怒不可遏厉声道:“转过身来!” 正要拔刀生斩却听逸海上人咳了一声道:“施主他早就转身了。” 河野洋雄微觉愕然只见那“阿一”头罩黑套目向前方可后脑勺处却精光闪烁隐隐透出一双斜斜的长眼。河野洋雄脸色剧变赶忙向旁一扑着地滚了开来。 全场惊骇不已看这阎将军状似傲慢背敌实则早巳暗暗转身。若非河野洋雄也是百战之身见机极快否则对方杀招一出恐怕势在劫难逃。 忍法乃是暗杀之术个中诡谲可怖之处外人实难想象其万一看着河野洋雄贸然邀斗难免自讨没趣。 此时众人同在梦海本该同舟共济奈何船上或是凶徒或是刺客早晚会血流成河。大内良臣有心解围忙道:“上人这鉴真和尚既是瞎子想来这梦海地图也非他所能绘制却不知此图怎会在唐招提寺出土?”逸海上人道“他是受故人之托。” 大内良臣愕然道:“故人?”逸海上人朗声吟道:“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逸海上人无所不能.非但精通汉律读起诗来更是抑扬顿挫甚是悦耳。余人问有限不解汉学难免听得一头雾水。大内良臣沉吟道:“这‘晁卿’便是您口中的故人吗。?” 逸海上人道:“没错。根据史载他便是第一位成功闯入梦海的人。”众人微微一惊看面前的海域是“鬼海”、是“谜海”可说是天下第一惊险海域。孰料竟有人能来去自如?太内良臣深深吸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过张海图便是此人绘制的?” 逸海上人摇头道:“不是。”大内良臣愕然道:“为何不是。”逸海上人道:“那张海图所载文字并非楷书而是小篆。” 大内良臣暗暗颔自知楷书是近世之物小篆却是远古书体想来还早于鉴真之时。他凝思半晌又道:“这梦海图究竟是怎么来的上人知晓么?” 逸海上人摇头道:“这海图的来历并无史料可考便与梦海一般同是不解之谜。老衲近年反复搜寻史料也只知这张宝图是‘晁卿’所寻出其后转托鉴真方才带回日本。”听得一声冷笑、众人转过头去却又是河野洋雄。听他道:“听你说得天花乱坠若是真有其事这‘晁卿’该当大大有名才是吧为何我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逸海上人道:“唐人称‘卿’是对士人的敬称。这位晁卿本名叫做‘晁衡’曾在长安住了几十年.可说名重一时。”众武士听“晁衡”二字颇为耳生茫然便问:“这位也是唐人吗?”逸海上人道:“不是‘晁衡’是日本人。他十六岁时离乡.来到长安直到五十多岁才辞官返国。你们方才听到的那诗.便是唐国大诗人李白写来纪念他的。” 李白又称“李太白”号称诗仙.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不知他何时与东瀛人士结交的。众武上满心茫然喃喃忖念之中忽听逸海上人吟道:衔命将辞国非才忝侍臣……平生一宝剑留赠结交人。” 众武士醒悟过来大声道:“对了!晁衡就是遣唐使‘阿倍仲麻吕’对不对?” 逸海上人微笑道:“没错。就是‘阿倍仲麻吕’。他便是第一位闯进梦海的英雄。” 在场上下恍然大悟方知这位“晁衡”来历如何原来他就是元正女皇时代的遣唐使“阿倍忡麻吕”此人交游广阔曾与大诗人李白、王维等人唱和那句“平生一宝剑留赠结交人”正是他返国前赠给王维的名句。 众武士过去也曾听说遣唐使“晁衡”的事迹只知此人聪明博学曾经高中长安进士成了大唐皇帝身边的侍从官却没想到此人人居然到过梦海尚且托人带了一张海图回来。一人低声来问:“上人当年晁衡为何进入梦海?他可是奉了谁的命么?” 逸海上人道:“当然:他九死一生闯入梦海并非是自己的意思而是奉了朝廷之命。”听得此言.满船上下全都转过头来了齐声凛道:“朝廷?” “朝廷”二字大有深意在日本人口中专指天皇一系之公卿世官又称“公家”。至于幕府大将军则称为“武家”以别于京都王室。河野洋雄深深吸了口气道:“朝廷……朝廷也曾来‘梦海’寻宝么?” 逸海上人叹道:“当然了。据我所悉自圣德太子受刺身死后历代天皇法皇、东宫太子莫不竭尽所能代代都遣使进入梦海盼能找回那样失落的宝物直到元正女皇这一代晁衡方才成功闯入梦海。”听得历代前仆后继尽皆进人梦海众人不禁愕然道:‘他们……他们到底要找什么?” 逸海上人正要回答猛听“砰”的大响听得一人大声道:“主公!主公!您快过来看!” 大内良臣大吃一惊急忙喝令下锚随即循声疾奔其余逸海上人、阎将军、河野洋雄并同上下数十名武士人人都来到了左舷.定睛一看不约而同“啊”的一声向后退了开来。 层层浓雾中左舷旁伸来了一根腐朽的桅杆那海里竟然有艘沉船却与船身相撞了。 眼看桅杆摇摇欲坠一名武士大着胆子轻轻朝桅杆推去嘎嘎低响中只见那桅杆缓缓倾斜猛然间海面水花四溅轰声大作那桅杆已然断成两截一段摔入了海里一段却坠到了甲板上。 众武士相顾骇然慢慢围拢过来只见那段桅杆长约五尺圆径甚粗却已腐朽破烂。众人低声来问:“主公这是哪里的沉船您看得出来么?” 大内良臣是幕内第一舵手.海洋之事无出其掌握自没什么事难得倒他。他拾起了桅杆反复察看道:“这是蒙古人的船。”听得此言众人尽感惊疑:“蒙古人的船?你没看错吗?” “大内君没说错.”河野洋雄也蹲了过来他指着桅杆上的铆钉道“我曾在‘鹰岛’见过蒙古的沉船只有忽必烈大帝建造的船只才会用这样形状的铆钉。” 众人全呆了.没人料到忽必烈的船队也曾来过“梦海”甚拿沉没存此一片寂静间只听一名武士颤声道:“看……好多船……好多船……” 全场尽皆回凝眸遥视远方只见浓雾中黑影重重一根又一根桅杆凸出于海面或直立、或倾坍、或断折船底不绝传来低微碰撞声海流送来了无数浮木.众武士惊惶打捞但见“蒙古军舰”、“天龙寺船”、“勘合贸易船”……遗骸捞不胜捞其数之多遍数不尽。 这不是梦海.而是鬼海历代海船曝数葬身于此无一例外河野洋雄看得头皮麻颤声道:“上人……到底……到底他们要找什么?”逸海上人默然一旁阎将军接口道:“他们在找梦岛。”众人错愕不已:“梦岛岛上有什么?” 阎将军没有说话了他也许不想说也许他自己也不明白“梦岛”有什么。 众武士面面相觑此时此刻人人都觉得事有蹊跷可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万籁俱寂中只听大内良臣低声道“上人您……您方才说晁衡曾经成功闯入梦海那……那后来呢他回到日本了么?”逸海上人叹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内良臣低声道:“那个晁衡真的回到日本了吗?怎么我从没听说他回国以后的事迹?” 听得此言众人不觉都“咦”了一声。看这“晁衡”是唐国进士名气极响若是返回日本定居了必然与吉备真备、空海和尚并驾齐驱。可众人过去只听说晁衡在中土如何风光、如何得意至于他返回日本后官居何职是否受到天皇重用却从未听人提及。 河野洋雄喃喃地道:“是啊……进……这梦海宝图何其紧要晁衡为何要托别人带回日本?难道他自己都不想邀功吗?”这话问到了要紧处众人心下都是一凛.看这张“梦海图”何其紧要.晁衡为何要托鉴真和尚带回?一片寂静中人人心里都想到了一件事:晁衡也许没有回来。 众人越想越怕只觉此事疑点重重。良久.只听逸海上人叹了一声道“好吧你们既然问了.我也不好隐瞒。晁衡五十六岁那年确实离开了中土不过他并未回到日本。”众人惊道:“为什么?他不是辞官返乡了吗?为何没回来?” 逸海上人默然半晌道:“他遇上了一场……”他顿了顿叹道“海难。”全场大骇道:“海难?”逸海上人轻声道“是。晁衡五十六岁那年再次闯人‘梦海’之后就生了一场大海难。消息传回长安李白听说故人死于大海心里悲痛便写了一诗凭吊他。” 日本晁衡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众人脸色急变方知这唐诗何以满布感伤又是什么“明月不归沉碧海”又是什么“白云愁色满苍梧”如此愁云惨雾果然是拿来凭吊死人的。 大海死寂宛如坟场忽听河野洋雄厉声呐喊:“八嘎!”喊声远远送了出去有如负伤的野兽临死哀呜他揪住大内良臣的衣襟吼叫道:“良臣!你那张海图究竟怎么来的真是你祖父传下来的吗?”大内良臣使劲挣扎却比不上他的力大只能喘道:“一半算是……” 河野洋雄怒道:“胡说!什么叫一半算是?”大内良臣喘道:“这……这张图是我祖父的东西可三十年前‘应永之乱’时却给幕府夺走了……”河野洋雄嘿嘿笑道:“谁晓得一个月前幕府却遣使过来把这张图交还给你了是么?”大内良臣喃喃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河野洋雄松开了手叹道:“我的图……也是这样送来的啊……” 大内良臣张大了嘴骤然之间人人也都觉了一件事原来满场豪杰云集在此背后都有同一个理由那便是隐身室町的“幕府大将军”。 幕府大将军向来城府深沉如今多方示好把众高手一一引到梦海却是什么样得用心?全场彷徨不安却听那“阎将军”笑了笑道:“一个月前我听说大内氏找上了河野氏两家打算联手闯进梦海我得知之后坐立难安便连夜率众出山追到了海上……”他顿了顿轻轻笑道“逸海上人这消息是你放出来的吧?”说话问雾气中便现出了大批忍众个个身影蒙(此处缺一字)手中却是精光霍霍已然亮出了“手中剑”。 眼见逸海上人迟不答话河野洋雄手按刀柄霍地将手一抽但所刷刷连声河野家众尽数拔刀已将逸海上人团团包围。那“阎将军”笑了一笑径自缓步上前轻声道:“逸海多年交情.你就不必瞒我勒。说吧……你是‘金阁寺’的人是么?” 这“金阁寺”并非寻常佛院而是前东瀛霸主“源道义”退隐出家之地。如今枭雄虽死余威犹存当时东瀛人提及幕府令出之地仍以“金阁寺”相称足见其杀权之重。 逸海上人身陷重围偏又手无寸铁仅凭一根拐杖御敌若要与河野洋雄的太刀相撞立时便要断折更遑论要与高深莫测的“阎将军”出手交战? 大内良臣深怕血溅五步忙上前劝阻:“等等先别动手大家有话好说……”话声未毕已给河野洋雄一把拉开怒道:“傻瓜!你还没觉么这是‘金阁寺’布置的骗局啊!” 日本人不同于他国子民民风向来好胜这“梦海”虽然诡异多端却也吓不倒他们反而是数百年的传说积累.引得举国上下前仆后继人人葬大海便如飞蛾扑火一般。依此看来这“义政将军”正是要借刀杀人将满船政敌一网打尽。至于这“逸海上人”想必另有安排接应随时准备逃生。 大内良臣呆了半晌忙道:“不会的义满将军早就谢世了现下是他的孙儿“义政将军”当家作主他好好的一个佳公子岂忍加害我等?”他还待再说众家臣却已围了过来大声道:“主公快醒醒啊!您忘了令伯祖义弘公是怎么死的吗千万不能相信幕府的人啊!” 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大内氏与足利氏之间早有宿怨.当年大内义弘是七国守护、幕府功臣却因手掌贸易大权引足利义满觊觎也是幕府长年侵逼终于引了“应永之乱”。如此血淋淋的教训放在眼前岂能不加提防? 足利氏一向攻于心计纵使足利义满已死仍旧不能掉以轻心众武士全数出身周防、长门等地皆是大内氏的数代家臣此时护主心切莫不苦心劝谏就怕他再次中计上当。 杀气腾腾都在等候逸海上人说话。只听他深深叹了口气道:“你们说对了我是‘金阁寺’的人。从年轻到老我一直追随义满将军。”河野洋雄冷笑道:“猴子也会从树上掉下来啊。逸海上人你苦心设计这个骗局也真辛苦你了。” 逸海上人叹道:“诸位会错意了。老衲虽然是幕府的人可此番邀集各位进来梦海却真是一片诚心绝无分毫陷害之意。”河野洋雄冷笑道:“一片诚心?难不成你真是约我们来寻宝的?”逸海上人静 静地道:“没错。”河野洋雄正要叫骂“阎将军”却已伸手制止静静地道:“你说吧过梦海里究竟有什么?”逸海上人道“日本失落的东西。” 话外有话人人愕然难言阎将军道:“我们少了什么?”逸海上人叹道:“和” “和?”众人面面相觑全都笑出了声“都到了这个田地你还想求和么?” “住口!我说的是……”逸海上人厉声道“大和!”河野洋雄厉声道:“马鹿野郎!”他把手一抽迎风便斩逸海上人怒目圆睁也已提起拐杖直挥而上。两旁武士出一声喊并同“闯将军”的麾下忍众人人奋勇上前预备将之乱刀分尸。 当地一声巨响河野洋雄好似砍中了什么激出了无尽火光忽然间人人耳中都听到了低微佛音嗡嗡声响中.只见一个人飞了出去摔倒在地正是河野洋雄!转看周遭满是刀刃器械无论是山中忍族抑或町下武士人人空着双手满面骇然。 嗡嗡嗡嗡嗡……甲板上传出低微空响听来宛如佛音梵唱。逸海上人环顾群雄缓缓持起拐枝将其插入船头火盆之中。 熊熊火焰焚烧照出了佛影光晕看那只拐杖本色如黑玉为那烈火一逼竟然现出了鲜血溶解之色随即闪耀出一行刀铭汉文见是:“谷神玄牝”。 众武士张大了嘴一个个跪倒在地颤声道:“北鞘……”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东瀛史上最为玄奇的法刀便是跟前的“北鞘”!据说这柄刀打造时出了差错以致生来无刃.无法杀人可任何兵器也都伤不了它。纵以铁锤奋力轰击亦能完好无损。故给人称作“玄牝之刀”号称能收降天下一切凶器。 逸海上人厉声道:“懂了吗?幕府要找的是什么乐西?” 众武士怅然若失.心中却也一片雪亮已知幕府此番劳师动众来此一切便是为了寻回那柄传说中的无上神物:“南刀”。 “南刀”与“北鞘”此即深藏武家心中的两大传说。据闻“北鞘”天生空虚不具刀刃能降伏一切杀人凶器故名玄牝。“南刀”却恰恰相反它是东瀛史上最血腥的一柄杀人刀生具乱性无所不杀任何物事一旦接近它的刀锋半尺便会自行破损裂开。正因如此凶残“南刀”也得了个可怖外号。称作‘不宿刀”它找不到兼容的刀鞘没了栖宿之所遂只能以血作鞘.永无止尽地杀戮下去直到“杀人百万”为止。 “南刀”、“北鞘”大内良臣昔时虽也听过这两样东西的传闻却总以为“南刀北鞘”仅是个比喻专用来描绘自相矛盾的事物。毕竟“南刀”无所不杀号称能斩坏世间万物“北鞘”却是无坚可摧天上地下无物可伤这两样东西的性子全然相冲便如世间的“矛”与“盾”压根儿无法自圆其说怎可能同时存在于人间? 但是传说是真的因为传闻中的“北鞘”就在眼前。满场静默中逸海上人低声念佛将那柄黑玉宝鞘平持于胸一个又一个武上跪倒在地.朝那柄“北鞘”顶礼膜拜。 那“北鞘”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就明明为烈焰焚烧却不见分毫热烫逸海上人持于手中自也无不适之感。那“阎将军”深深吸了口气下拜道:“上人我错怪你了.请宽恕在下的无礼。”逸海上人笑道道:‘我不原谅你还能如何呢难道要你切腹谢罪吗?”说着便将那“阎将军”扶起神色慈和悦然。 这逸海上人不同于武家作风为人诙谐并无架子。众人暗暗松了口气道:“上人你……你怎么会有这柄‘北鞘’的?可是……可是幕府交给您的么”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没错这是义政将军交给我的。他吩咐老衲陪同令主公来到梦海。只因此行凶险异常他事先便把‘北鞘’交给了我以作防身之用。” 世上最血腥的妖刀便是“不宿之刀”.想来唯有“北鞘”能抵挡其凶焰。众人呆呆望着黑沉沉的“北鞘”喃喃又问:“上人这……这世上真有‘南刀’吗?”“当然有。”逸海上人淡淡地道“你们若是不信不妨去‘吉野’找些老人问问你们只要提到‘南刀’的事情他们也会反问你这世上是否真有‘北鞘’。” “吉野”众武士面面相觑愕然道“您……您说的是‘吉野南朝’?”逸海上人微笑道:“没错就是吉野山的南朝。那里是‘南刀’最后现身的地方。”众武士大惊道:“最后现身的地方?那……那‘南刀’现下去了哪儿?” 逸海上人遥望茫茫海雾轻轻叹息众武士愕然醒觉.已知“南刀”便在梦海。 日本向来只有一个朝廷便位于京都室町。可过去六十年里“吉野”却曾另创朝廷与京都分庭抗礼。只不知此事与“南刀北鞘”有何干系?河野洋雄越想越疑惑低声便问:“上人这……这‘北鞘’是怎么落到幕府手中的?您可以说说么?” 逸海上人笑了一笑他携住那“阎将军”的手淡然道:“大内君请你下锚我有几句话要与各位说。”大内良臣心下大喜自知他要借一步说话了忙召来一名武士附耳吩咐几句随即伸手肃客将一行人引向了内舱。 来到了舱里只见窗边置了一张茶几地下铺了草席一如寻常居家陈设大内良臣晓得逸海上人身份极高便屈膝跪姿。坐不动身。逸海上人则如寻常僧侣一般自管盘膝打坐。 四下一片静默逸海上人轻声道:“大内君老衲可以请教你一件事么?”大内良臣忙道:“不敢能回答上人的垂问是在下的荣幸。”逸海上人笑了笑道:“你不必客气。我只想请问阁下你孩提时可曾听闻过‘南刀北鞘’的传说?” 大内良臣吞了口唾沫道:“有在我七岁的时候。”逸海上人微笑道:“你是听谁说的?可是令伯祖‘大内义弘’么?” “大内义弘”便是周防大内氏全族的大家长人称“义弘公”此人曾经背叛幕府于“应永之乱”起兵称反。大内良臣黯然道:“上人所言不错。义弘公曾经开示我等他……他说‘南刀北鞘’涉及了日本的武运若有人能同时掌握这两样神器.便能一举结束武家乱世进而统一全日本……”他顿了顿慌忙乞问“上人他……他说得对么” 逸海上人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大内良臣却也不敢多问想起了族人与幕府的恩怨一时更是战战兢兢。 四人对面而坐大内良臣心头怦怦跳着一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二也不解“北鞘”与幕府有何渊源更不知这‘南刀”为何会藏于梦海之中。一时心中百转千结不知有多少疑惑待解。他不敢随意启齿只取来了一只炭炉默默煮茶烧水。 四下朦朦胧胧啦满是水汽连舱里也难以幸免。大内良臣烧煮了茶水.舱里水雾更浓极显闷热他推开了窗扉一时间冰寒冷雾袭面丽来逼得他打了个寒噤只得又掩上了窗。逸海上人微微一笑道:“这梦海真是古怪对么?” 大内良臣不敢多口只斟上了热茶恭恭敬敬地奉了过去。逸海上人道:“大内君您晓得义政将军为何会派您来梦海?” 大内良臣微微一愣道:“这……这不是因为我懂得驾船吗?”逸海上人微笑道:“大内君的驾船本领高这当然是个原因。不过义政将军找您过来另外还有个情由。”大内良臣心下一凛忙道:“请上人教诲。” 逸海上人提起茶杯轻啜一口道:“您姓大内。”大内良臣愕然道:“大内”逸海上人淡然道:“没错正因您是大内家的人所以义政将军指名阁下命您陪同老衲进人梦海。” 河野洋雄伸手自指愕然道:“那……那我呢?”逸海上人淡淡地道:“你与阎将军一样都是此行的护从保卫大内君平安。” 大内良臣闻言战粟不知自己有何要紧之处一时俯身再拜逸海上人笑了笑他将窗扉开启一缝望向窗外的梦海道:“太内君您知道朝鲜人怎么称呼这片海域吗?”大内良臣咳了一声道:“谜海。” 逸海上人微笑道:“没错。那您可曾知道为何朝鲜人始终没来解开谜团?”大内良臣摇了摇头示意不解逸海上人笑了一笑道:“因为他们相信了汉人的说法。” 大内良臣愣住了:“上人的意思是……”逸海上人微笑道:“知道吧汉人怎么称呼这片海域?”大内良臣心下一凛忙道:“苦海。”话才出口心下便有醒悟“上人的意思是说……朝鲜人不敢过来揭开谜底便是怕给自己带来苦果?” 逸海上人道:“没错。朝鲜深受汉儒教化也学着汉人压抑自己始终视这片海域为禁忌。可是我们日本人不同过去七百年来我国上下始终坚信这片海域里必然藏了一个秘宝足以扭转日本的国运。因此我们称之为‘梦海’便是要鼓励子孙冒险犯难无论牺牲了多少人也要破解这个谜团。” 大内良臣怦然心动方知“梦海”二字竞有如此重大寓意。忙道:“如此说来晁衡也是为了破解这个谜团而来的?”逸海上人笑了一笑道:“没错。自飞鸟时代开始历代的公家武家、法皇天皇莫不竞相派人来到梦海.这一切的用意就是要找出这个代代相传的宝藏。”大内良臣忙道:“那……那他们找到了吗?” 逸海上人道:“找到了不过他们只找到了一半。”说话间。便将“北鞘”解了下来放到了席上。顿时之间河野洋雄大内良臣乃至那位“阎将军”人人都紧张了起来。 河野洋雄吞了口唾沫不知不觉间竟悄悄伸出手去想融摸“北鞘”。逸海上人笑了笑道:“河野君您能看懂鞘上的梵文么?” 河野洋雄急忙缩手回来干笑道:“对不起我……我失礼了。”逸海上人淡然道:“不必顾忌。我奉义满将军之命长年钻研‘北鞘’至今已有三十载诸位若是有什么独到见解老衲欣然拜领。”河野洋雄咳了一声小心接过了“北鞘”忽然间双手向下一沉那北鞘居然落了下来看这柄空鞘分量如此之臣稍不留心便要提之不住。 “阎将军”深深吸了口气.半空接住了“北鞘”手臂竟是不晃不动众人看在眼里都是暗暗喝彩。只见他提起刀鞘凑到眼旁去看但见鞘身铭刻四字正是“谷神玄牝”余处满布梵文正面背面皆然。 雾气弥漫舱里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然则传闻中的北鞘已在眼前。人人借着微弱灯光光窥视只见它黑沉沉的。鞘身隐刻了无数血金梵文转看鞘口处却又散出一股淡淡红光望来既血腥又神圣无以名状。大内良臣一旁看着便慢慢拔出自己腰间的“胁差”便朝鞘口插进试合.猛听逸海上人怒喝道:“住手!” 第二章 万里长城今犹在 从京城出沿运河南下经德州过临清、越聊城便会见到一条浩瀚大水这条河色做黄褐水势急促时时翻搅溃堤不消说此即横亘中国_方的第一大水九曲黄河。 「黄河之水天上来」秦始皇、孔夫子、汉高祖、唐太宗这些人物全是黄河子孙。说来黄河虽有百害却也为中国孕育了无数英豪开创了璀璨的华夏盛世。 不过中国实在太大太大了……纵以黄河的渊远流长却也不能泽被万物。因此从运河南下经济宁、过徐州、至扬州还会见到第二条大水它比黄河更宽更广水质比黄河更清更甜那是一条碧幽幽的江水。 「孤帆远影碧山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千里运河的终点便是万里长江。它是英雄项羽的本家也是本朝太祖的故乡几千年来它不只诞生了足与异族相抗的英雄它还孕育了无数文人雅士名动天下。 过了长江后就再也看不到英雄。因为顺江而下便要出海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沿江东进面前已是一片汪洋大海东海、北海、黄海、南海横涯无际它们比洞庭鄱阳更为广博无涯、比黄河长江更加渊远流长可从古到今秦皇汉武刘邦项羽人人都是黄土地的子孙却又有谁出身于蔚蓝大海了? 故而有人怒责孔老夫子「父母在、不远游」为了他的种种无聊教诲汉人只知安土重迁死守祖坟却从未想过放洋出海终使子孙固步自封乃至国势衰微渐渐覆亡。 天殇国殇、河殇海殇说这些话的人口沫横飞其实压根儿忘了一件事。罗盘是打哪儿来的海舵又是谁明的?所以他们大概也不晓得其实汉人很久很久以前就出海了。他们前仆后继、乘风破浪远渡重洋来到了一个叫做「木骨都束」的怪地方甚且抓到了一只「麒麟」并将之带回老家。 这听来像是谎话毕竟麒麟是苍龙的好朋友自从春秋末年孔老夫子最后一次目击之后世上就再也看不到它的踪迹了怎可能有人带回了它? 这是真的因为抓到麒麟的人就躺在这儿崔风宪、号震山今年六十四岁现下他赤着脚打着呼一边仰躺于甲板上一边晒着暖暖的日头。乍然看去此人活像个糟老头谁也想不到他真个抓过那头「麒麟」并将它从承天门牵进了北京。 当年崔风宪牵着「麒麟」进京面圣时曾引起不小的轰动毕竟这玩意儿太怪了它颈子长长眼儿大大头上还长了两只鹿角尤其稀奇古怪的它的身材太高太瘦了以致从承天门进来时居然撞到了脑袋疼得麒麟哀哀哭叫围观百姓则是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每当崔风宪和人提此往事总会害得朋友们喷饭滚倒人人捧腹狂笑都当他是牛皮王。不过崔风宪也不想多做解释毕竟「麒麟」并非是他见过最怪的东西他还看过九尺高的双头妖鼠上面一个头、肚子一个头走起路来蹦跳跳屁股还生了条大尾巴。 出海数十年怪事一箩筐说了也没人相信。所以崔风宪也常是给人当成疯子。也是他莫可奈何上个月经过锡兰山时便买了头怪物上船以兹为证。看这怪物浑身金毛目露碧光还长了森利利的爪牙朋友们要是撞见了非给吓得魂飞天外不可。 嘿嘿……崔风宪微微冷笑伸手朝怪物的脑袋拍了拍怪物则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出了阵阵狂吼。 吼……三个月大的小狮儿打了个哈欠它倒在主人脚边模样好似猫儿昏昏欲睡。 崔风宪是个商人经常得出海做买卖在船上养头小狮王看家倒也不坏。若有小偷上来翻东西纵不给活活咬死也要给它追得跳下大海一命呜呼。至于这头小狮子长大后这艘船是否还养得下呢?这也无须担心因为崔风宪的船非常非大整整用了三万五千两白银监造几乎花光了他的毕生积蓄 第三章、远衔恩命到朝鲜 徐尔正指着那人的腰间符令说道:“‘永乐本字勘合符’这人是日本幕府大将军‘源义政’的家臣。” 自日月朝创建以来本朝武运昌隆诸国贡使纷至沓来其中东瀛使者前来中国必然携带通关信物便是永乐御赐的“本字勘合符”将“日”、“本”二字从中裁开一半交在幕府手中称作“堪合符”另一半由中国保存称作“堪合底簿”入关时双符核对以确信来人身分。果然徐尔正宝刀未老单凭半只符令立时便认出来人的身分了。 方今幕府将军叫做“源义政”据说是个青年公子玩世不恭崔风宪自也有所耳闻他点了点头又道:“劳驾大人替我问问看他是否遇上倭寇洗劫了?” 徐尔正低下头来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那人气若游丝只低低回了几句话徐尔正听了半晌却只眉头紧皱崔风宪忙道:“怎么了?他说什么?” 徐尔正沉吟道:“我也不晓得是否听错了。反正他说事情来得突然只从雾里突然窜出了几艘船随即几声炸响船就沉了。全然不知对方的身分。” 众船伕茫然道:“轰地爆响?那是什么?”崔风宪叹道:“洪武炮。”众船夫骇然道:“洪武炮?太祖传下的洪武炮?” 崔风宪并未多做解释低声又问:“徐大人劳驾你再问问看看他还有无同伴等待救援?”徐尔正点了点头便又俯身再说那人显得虚弱已极听得问话却只慢慢摇了摇头随即闭上双眼一动也不动了。 崔轩亮咦了一声便悄悄伸出手来打算去探那人的鼻息却给叔叔狠打了一记骂道:“你又来了!人家还没死哪!你却是急什么?”说著吩咐下属:“先把人带下去煮点热粥给他吃。等咱们到了烟岛再请大夫过来诊治。” 众船夫齐声答应便把人抬了下去。老陈低声道:“二爷你瞧这是怎么回事?这人真是遇上倭寇了么?”崔风宪低声道:“应该不是倭寇造不出洪武炮。” “洪武炮”乃是朝廷机密尤其永乐大帝请了“交阯太子”黎澄进驻军器监之后火炮威力更增炸力及远过去三宝公出海在外便也曾携带这些火器同行。 老陈点了点头自知倭寇船小轻快便算有了洪武炮那也安不上去当即道:“那那这人又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撞上咱们中国官军吧?”崔风宪摇头道:“这就不晓得了。反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二人交谈半晌眼看小舟四下搜查却始终没再找到活口。崔风宪沉吟半晌眼看苦海深处烟雾弥漫好似真有什么东西作祟当即道:“传令下去咱们要开船了。” 众船伕早有此意一听老板有命顿时脚步急乱掌舵的掌舵、起锚的起锚大船随即扬帆离开。徐尔正赶忙挨了过来低声道:“震山终于要走了么?” 崔风宪歉然道:“让大人担忧了。咱们这就向北走先离开苦海再说。” 徐尔正叹了口气又道:“震山咱们咱们何时能抵达烟岛?”崔风宪道:“最迟三日、最快一日。这得瞧老天爷赏不赏脸了。” 天下事一物降一物这倭寇虽然嚣张却还有个地方不敢去便是魏宽治下的烟岛。 烟岛武力强大雄视东海单是船舰便多达二十来艘除非东瀛、朝鲜以举国之力来攻否则无人能够奈何。再说魏宽自己的武功修为炉火纯青二十岁不到便破解了“元元功”的奥祕从此臻于宗师境界如今临近老来一身功力只有更加深厚。谅那倭寇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近年为了倭寇横行烟岛的生意益兴旺不免让魏宽大利市。只是此时两边尚有数日航程魏宽纵有百万大军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缓不济急了。徐尔正愁眉苦脸低声又问:“震山有法子走快些么?」” 崔风宪道:“当然有只是得请大人帮忙了。”徐尔正愕然道:“你你要老夫帮忙?”崔风宪笑道:“是啊要是大人能够‘借东风’那可好办了。” 天下人每每饯别送行之时总说“一路顺风”毕竟海上行船最讲风向一旦遇上顺风之时往往日行千里可遇上逆风之时却是寸步难行。徐尔正听他说话虽说毫无心情却还是陪著乾笑了几声又道:“震山你说倭寇是否是否拿到了‘洪武炮’?” 崔风宪摇头道:“方今东海诸国之中除开咱们中国朝廷以外只有朝鲜设有火炮所倒没听说倭寇也造了火器。” 倭寇兇狠残暴神出鬼没本就极难剿灭一旦给他们添了火炮那可是如虎添翼了。想起适才那东瀛人的说话好似连幕府的船也难逃毒手徐尔正心里更烦了只在甲板上来回踱步叹道:“上天保佑千万别让咱们撞着倭寇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崔风宪晓得他的心情当即安慰道:“大人别怕这‘苦海’里虽说有倭寇出没可您瞧这片海域何其辽阔?咱们便算在这儿航行个三天三夜也未必撞得著一艘船。照我看来除非咱们运气背到家了否则不必杞人忧天。” 徐尔正苦笑道:“偏生老夫近日手风奇背怪事可是一箩筐可别真给你言中了。” 崔风宪哈哈大笑:“大人手风背小弟这几日的运气可是好得离奇咱俩一加一减可又扯平啦。” 正说笑间猛听船上爆出一声喊:“二爷!二爷!快来看这儿!”啊地一声徐尔正给这声暴吼一吓已然摔跌在地险些中风了。崔风宪最恨人家大呼小叫登时转头痛骂:“干什么?干什么!跟你们说了多少次别这般鬼吼鬼叫的!混蛋透顶!” 老陈苦笑道:“二爷您您先别生气快过来看吧。”崔风宪眉心紧蹙便走到了船舷朝远方眺望而去却见“苦海”里水气飘渺啥也见不著。他心头拂然正要开口再骂忽然雾气微微一动隐隐现出了几只黑点。 老陈附耳道:「二爷您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徐尔正瞠目结舌猛地跳了起来惨叫道:“倭寇来了!倭寇来了!”崔风宪忙安抚道:“大人别怕这未必是倭寇的船说不定也是路过商船那也未可知。”徐尔正大声道:“路过商船?他们好端端的为何要路过这鬼地方?难不成是要跟鬼做生意么?”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这“苦海”乃是倭寇的大本营加上海象险恶无论是渔民商船莫不敬而远之。若有船只在其中航行定是倭寇无疑。众船伕情知如此忙围到崔风宪身边低声道:“二爷现下该怎么办?” 此时海上浓雾弥漫目光难以及远自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崔风宪暗暗叹息自知运气真是背到家了他召集了下属吩咐道:“大家听了情势不明咱们小心为上老林你即刻带着弟兄们下去用桨划得越快越好。” 号令一下老林一马当先飞也似的奔下舱去顿时间吆喝声四起大船已然火驶离。看这批人平素吃喝嫖赌懒散不堪此际却拿出了吃奶的气力想来真是怕极了倭寇。 此时还未闯入苦海雾气便已十分浓重再看天公不作美竟还飘下了凄风苦雨海面上更加阴暗晦涩望来真是苦上加苦。崔风宪转头去看众人只见徐尔正一脸惨白躲在船舷旁祝祷自家侄儿却是一脸怡然自与两名婢女有说有笑看三人逗著小狮子玩耍当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不知死活至极。 此时船上老的老、小的小只有自己一个人武功厉害偏生这几日气血不宁适才还真险些中了风若要运使“八方五雷掌”只怕难以出尽全力。崔风宪心里隐隐愁自知要是撞上了倭寇全船上下都要遭殃。 海上风雨渐大老弱妇孺都躲到了棚下只剩下一帮老苦力在那干活。崔风宪顶着细雨亲来掌舵几次回头去看船尾那几只朦胧黑点却始终不曾离去仍在后方紧追不捨。他提起了大嗓门喊道:“老林!老林!” 那老林从舱下爬了出来喘道:“二爷怎么啦?”崔风宪指着后方的黑沉船影臭骂道:“混帐东西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还敢矇混?给我出力划!” 老林叹道:“二爷您别老是骂人咱们船上的货太多啦弟兄们便算拼掉老命那也划不快啊。” 崔风宪的船本是商船此行过来烟岛虽说是来拜寿提亲的顺道还是载了些货品来卖。瓷器、铜钱、丝缎应有尽有全是东瀛、琉球各地商人预定的无奈船货载得满了吃水过深难免走不快。 崔风宪情知如此只得叹道:“你***废话少说老子亲自下去划吧。”脚步未动便给老陈拦住了听他劝道:“二爷别做这些虚功了。倭寇的船又轻又快咱们的船却是又重又笨划不过他们的。” 崔风宪皱眉道:“那你想怎么办?” 老陈咳了一声附耳道:“咱们咱们把货扔了吧” “放屁!”听得属下献计崔风宪却是气急败坏狂怒道:“老子为了这趟出海整整向人家借了八千两银子!你要我把货扔了我拿什么回去见我那口子?干脆杀了我吧!让我给倭寇宰了干净!”老陈、老林齐声苦笑:“二爷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你要咱们怎么办?难不成坐以待毙么?” 此时倭寇穷追不捨时候一长定会追上来。崔风宪回过头去眼见朦朦黑点益逼近蓦地起狂来喊道:“他***!咱们抄近路吧!” “抄近路?”老林老陈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崔风宪翻开了海图豪声道:“瞧!这烟岛不就在‘苦海’东南?咱们何须绕远路乾脆直直闯过去吧!” “什么﹖”老陈大吃一惊颤声道:“二爷您您要穿越苦海?” 崔风宪喝道:“正是!这帮倭寇不就是要钱么?咱们赌上了性命不信他们还敢追来!” 此时众人望烟岛而去却不幸误入苦海。按着平日的法子便得先折返西行待得远离浓雾后只消沿著苦海外缘来走自能平安抵达烟岛。可要有人能鼓起勇气一举乘风破浪穿越危机四伏的“苦海”几个时辰内便能到达烟岛。 烟岛是魏宽的势力倭寇若要驶近便会遇上魏岛主的舰队自然有所忌惮。只是这苦海又称“谜海”其中的漩涡暗流、暗礁黑石可说不尽其数万一还没给倭寇抓到大船便已触礁沉没那可如何是好?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老陈老林对望一眼想起倭寇穷追不捨自是浑身抖。崔风宪豪气陡蓦地狂喊一声:“还想什么?两害相权取其轻此时只能行险了!”当下把舵奋力打横转向东南急航。 老陈、老林互望一眼二人虽觉不妥却也想不出别的救命法子只得挂起满帆朝向苦海深处而去。 此时风势由西而来烟岛又在东南方船身一旦借到了风力真如飞也似的破浪而去。此时众船夫听说了消息自是惶恐不安。两名婢女不知苦海的来历便紧挨著崔轩亮听他在那儿胡说八道那徐尔正什么也不管了只躺在竹椅上双眼半睁半闭就当自己误上了贼船浑不知是死是活。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这处海域越向深处风浪越高除此之外尚且有浓雾礁石海流更是湍急危险此时崔风宪闯入苦海赌上的不只是自己的驾船本事还赌上了敌人的胆子看这帮倭寇不过是要钱而已未必有胆来追。 一片乘风破浪之中海船越驶越快雾气却也越来越浓转眼间海浪加大溅上了甲板弄得众人头脸全湿。崔风宪大声道:「老陈!那帮倭寇呢?追来了么?」 老陈趴在船舷勉力朝后去看喊道:“没瞧见他们的船!” 众人松了口气崔风宪则是嘿嘿冷笑自知越是贪财之人胆子越小这倭寇说到头来还是不带种的东西。正得意间猛听“呜呜”海螺声响起正是从后方远远传来众人大吃一惊急忙回头惊见浓雾深处现出了大大的黑影敌船竟也挂满全帆捨命来追。 呜呜呜呜雾气破散水气深处露出了两只巨大黑影依稀是敌船的舰已然乘风破浪而来。崔风宪惊得呆了老陈、老林也是看傻了眼忙朝著舱下弟兄大喊:“倭寇来了!大家快出力划啊!” 船舱下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便又把距离拉开了。崔风宪也是紧掌船舵盼能让船身加奈何商船载满了货怎也驶不快忽然间甲板上传来大声惊呼:“二爷!二爷!快看他们的船啊!” 众船夫喊声凄厉好似见鬼一般崔风宪嘿地一声忙转头去看这一望之下却也是矍然一惊。 敌船穿破浓雾已然逼近了视线之中但见对方的船头装饰极为古怪船正前悬了一只巨大青铜狮头血盆巨口圆眼獠牙浓雾中猛一瞧去宛然便是一张鬼面具直吓得两名婢女高声尖叫道:“鬼船!鬼船!” 崔风宪虽惊不乱霎时提声吶喊:“老林!加快船!” “他***!大家拼了啊!”老林提声吶喊下舱里气喘吁吁人人都拼出了老命却在此时雾中再次传来呜呜海螺声深沉悲郁似在喝令己方停船徐尔正全身软颤声道:“震山怎么办?咱们要停下么?” “老林!”崔风宪提气怒喝:“别理他们!快划!快划!” 呜呜海螺声声催促益逼近对方随时都能赶上。崔风宪嘿地一声自知已到最后关头了。他把舵交给了下属便行到了桅杆旁使劲一扯竟把甲板掀开了。 甲板下寒光闪闪放满了兵器或是“抓枪”、或是“海索”其余更有无数刀枪剑戟全是当年“三宝公”传下的兵器。 徐尔正满心惧怕颤声道:“震山这这些贼人不过是要钱咱们咱们乖乖交出去就是了何必拼老命呢?”崔风宪咬牙道:“大人您忘了么?倭寇不只要钱而已他们还会抢人哪!” 徐尔正喃喃地道:“抢人?你你是说”崔风宪指著两名婢女大声道:“大人忘了么?船上有女人啊。”徐尔正醒觉过来这才想起自己还带同两名丫嬛上船颤声便道:“你是说这帮倭寇会会” 崔风宪面露不忍之色道:“倭寇比之畜生尚且不如。一旦抓到了女子都是几十人轮着上咱们若不反抗便得把她俩交出去大人您忍心么?” 徐尔正听得浑身冷喃喃便道:“这这朝不保夕的年头有时有时咱们也没办法” 崔风宪听他说得凉薄自私登时沉下脸来森然道:“大人您可曾想过为何咱们汉人会给异族统治五百年?”他见徐尔正口唇喃喃答不上话霎时转过身来面向众水手厉声道:“三宝公麾下听了!” “三宝公”圣号一出众船伕深深吸了口气人人都静了下来。崔风宪从甲板底下取出了一柄刀怒吼道:“海上无王法!拳头便是咱们的办法!永乐诸部!为保妇孺安危你我今日需得舍去性命与倭寇决一死战!” 刷地一声崔风宪抽出了“三宝公”赠来的匕扬威示众。众船夫胸口喘息蓦地了一声喊人人上前争抢兵器竟都等着奋勇杀敌了。那崔轩亮见一众叔叔伯伯热血沸腾便也抄起了一柄单刀满面雀跃中自也想当个护花使者了。 强将手下无弱兵崔风宪昔日在“三宝太监”麾下带兵大风大浪见惯了真要遇上了倭寇自不会束手待毙。他双手环抱胸前眼见全船上下士气大振人人摩拳擦掌侄儿也是跃跃欲试当即道:“亮儿带著两个姑娘进舱。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崔轩亮愕然道:“为什么?” 崔风宪淡淡地道:“你武功不到在这儿只会碍手碍脚到时叔叔还得分心护你反而施展不开。” 崔轩亮少年心性一心只想与敌方死战到底岂料叔叔竟要支开自己?他又气又恨大声道:“叔叔!您又来了!我才不要您护着我!我要和您一起并肩御敌!” 崔风宪啧了一声道:“别闹!给我进去!” “不要!不要!别再烦我!”崔轩亮起了少爷脾气只管领著小狮子一人一兽奔了开来打算来个死守船头。 崔风宪叹了口气看侄儿自告奋勇自己实不该伤了他的心可万一兵兇战危这孩子若是给砍死砍伤自己却有何颜面去见地下的大哥?正苦恼间却见徐尔正浑身颤抖喃喃地道:“震山我我可以走了么?” 崔风宪先前话说得重了自感歉疚忙道:“大人快请吧。一会儿船上不论生了什么事您都别出来。” “那当然那当然”话声未毕徐尔正已然逃之夭夭转眼间便钻入了舱里不忘随手关门。可怜两名婢女急起直追却还是晚了一步一时只能急急拍门:“老爷!老爷!你快开门啊!我俩还没进去啊!” 正叫嚷间忽然甲板一阵颠波对方的船舰从左侧赶了过来竟带得海面剧烈起伏两名婢女啊地一声竟已滑倒在地。崔风宪嘿地一声自知敌方要冲撞自己霎时猛烈转舵直朝敌船撞去怒吼道:“吹唢吶!警告他们退开!” 呜呜呜呜众水手提起了唢吶高声吹鸣警告对方早做避让以免船身对撞两败俱伤。阵阵唢吶吹鸣中猛听“砰”地一声大响对方毫无退缩之意竟又追撞上来。 “操!”崔风宪狠骂一声也是他性情刚猛当下狠力转舵便朝对方硬挤过去。猛听砰砰之声连响右舷处竟也晃荡不已崔风宪吃了一惊急朝右舷去看惊见船身右侧竟也追来了一艘船双船一左一右已然夹住了自己的座船。 敌我双方即将短兵相接崔风宪怒吼传令:“永乐老将!拔刀应战!” “杀啊!”双船包夹此战避无可避众船伕咬牙切齿有的持刀、有的提枪连小狮子也吼了起来正要上前杀敌陡然间一道火炬透雾而来只见正后方大浪翻滚却又驶来了一艘大海船但见船上装饰华丽桅杆上高悬王纛大书“朝日鲜明”四字。 众船伕呆呆看著对方的王徽面面相觑之中忽然全数跳跃起来欢呼道:「是朝鲜国的船!是朝鲜国的船!」 “山高水丽、朝日鲜明”中国立国数千载唯一坚定不移的友邦便是位在中原东方的“白袍之国”朝鲜此国本名“高丽”更古时则称为“高句丽”与“新罗”、“百济”鼎足而三国中儒学昌明与中国极其亲善友好素有“礼义之邦”的美名是以众船伕一见是朝鲜的王船到来箇中的激动喜悦真不足为外人道也。 眼见众船夫雀跃连连把杀人兇刀全抛下了。崔风宪也松了口气当下行到船头喊话道:“朝鲜国的朋友们!咱们是中国商人并非坏人诸位若有什么大事可否上船相见?” 听得叔叔朗声喊话说得却是汉语崔轩亮附耳便问:“叔叔人家是朝鲜人听得懂汉话么?” 崔风宪笑道:“朝鲜可不是什么契丹女真人家也是搞科举的。举国百姓都是熟读孔孟满腹经纶区区几句汉话他们怎会听不懂?”崔轩亮讶道:“他们也有科举么?” 崔风宪笑了一笑只管望著对方的王船神色一派轻松。 自“新罗王国”统一“百济”、“高句丽”以来朝鲜便开始引进儒学大兴科举派出了无数儒生抵达长安便与日本的「遣唐使」相仿。只是不同于东瀛人的来去匆匆当时来华的朝鲜人多半世居于中国多受中国天子礼遇重用。如大唐名将“高仙芝”便曾率领唐玄宗的兵马出兵西域决战大食帝国国中更是科举兴盛千百年来不知出了多少大儒者与中国交往更是频繁。 只是好景不常自大唐覆灭后五百年内契丹、女真、蒙古相继崛起长城沦陷中华萎靡百万铁骑向南而入竟使亿万汉人沦为胡奴千载文明毁于一旦新罗也于同时灭亡。自此儒学被废百姓们受尽蒙古人、色目人的轻蔑欺凌国人久而久之习以为常犹不知自己生在末世之中。 五百年内必有王者兴汉人称奴二十五世终有復兴的一天。到得本朝太祖之时他领军百万率天下万国之先一举攻破蒙古大都不久之后高丽大将李成桂也即起兵呼应一举推翻蒙古羽翼高丽王朝另创大名鼎鼎的朝鲜王国。自此西起北京、东至汉城两国联手开创了光辉灿烂的儒学盛代两国之间患难之交生死与共其中的唇齿相依点点滴滴怎是三言两语说得尽、道得完? 眼看倭寇不见了却来了患难与共的友邦。崔轩亮一脸讶异也是他一辈子没见过异国人见得朝鲜国的海船一左一右慢慢贴近而来满心好奇间便奔到了船舷去看。 此时雨势已然小了不少从浓雾中依稀去看只见对方的船舰并不怎么大约莫比叔叔的商船小了一半可船身两侧各有水轮一前一后有些像是韩世忠大破金兵时用过的“车轮舸”船边还架有高高的女墙墙中另有几十个窗孔想来可以射些兵器出来。 崔轩亮喃喃地道:“叔叔朝鲜的战船好像挺厉害的比咱们中原的船还强吧?”崔风宪嘆道:“如此说法未免太过了。只是唉自从‘三宝舰队’给朝廷撤裁后咱们中原的战船遇缺不补我看再过几年便要给人家赶过去了。” 崔轩亮蹙眉道:“怪了?咱们朝廷为何要这般干啊?”话犹在口忽听背后传来脚步声听得一人叹道:“那还要说么?这就叫见不得自家人好啊。”崔轩亮回头去看背后正是徐尔正来了看这老头手脚迅捷一见倭寇消失不见却是友邦使船到达这便急急出来见客了。 崔轩亮讶道:“徐伯伯什么叫见不得自家人好?您可否说说啊?” 徐尔正悠悠地道:“咱们汉人有个天性就是看不起自家人。就拿过去几千年的帝王来说吧哪个本事强哪个就是混蛋‘秦皇汉武、穷兵黩武’上自秦始皇、下至永乐帝谁不被骂到一文不名﹖到得异族打来的一天咱们便来个举国跪迎胡帝皇欢天喜地当奴才啰。” 崔轩亮咦了一声忙道:“徐伯伯您方才不也主张跪迎倭寇么﹖怎地又改了想法啦﹖” 徐尔正脸上一红道:“此一时、彼一时这就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本事不是一天就能练成的等你长大后自能领略箇中妙奥。”他越说越觉心安正要细细教诲忽听‘砰’地大响船舷旁搭来了一道行板跟著浓雾中人影重重朝鲜那方竟然遣人登船了。 眼看生人即将到来小狮子利爪撑开喉头低吼大为戒备。老陈微微一凛忙道:“二爷要让他们上船来么?” 先前双方海上追逐惊险万状难保对方没有敌意。崔风宪沉吟半晌道:“不打紧。朝鲜是咱们的友邦绝非倭寇可比。咱们见机行事便了。” 四下静了下来但听脚步声响雾里缓缓行出了一人众人凝目去看只见来人盘领右衽腰悬长剑头顶瞿冠那身服饰竟与中原官袍一模一样。崔风宪仔细去看对方的胸前只见“补子”上绣的是一只犀牛正是一名八品武官到来。 来人相貌堂堂脸上蓄著浓须背后另有五人也都佩了腰刀。六人不分主从先后腰间都悬著一块牌子其上有字。崔风宪附耳便问:“大人那是什么?”徐尔正低声道:“那就是李芳远创制的‘号牌’。” 徐尔正少年时曾经出使过朝鲜自知“号牌法”是朝鲜“神功大王”李芳远所创规定举国男子十岁以上、七十以下都得悬挂身分名牌记载主人翁的身分姓名、职业样貌、住址爵里等文字以供官差随时查验。崔风宪想著想目光便朝带头武官腰间去看只见这人的号牌不同于其他乃是象牙所制其上文字甚短见是: “景福宫勤政殿.八品随侍带刀统制京南道申玉柏” 中国天子号称九五至尊听政之地称作“奉天殿”朝鲜国王登基之处则是这座“勤政殿”眼见来人是朝鲜禁宫的侍卫崔风宪心下暗惊道:“不得了这些人全是‘花郎’。” 徐尔正皱眉道:“花郎?”崔风宪是武林中人深知四方武林之事附耳便道:“花郎便是朝鲜国的宫廷高手多半练有硬功绝非善与之辈。” 徐尔正喃喃地道:“这可怪了。这些人不去保护要人却来‘苦海’做什么?” 崔风宪满心疑窦自也答不上来。他见这名武官手掌暗藏黑气其余随从也是目光深沉指节突出想来都练有奇门功夫。他越看越觉不对劲便朝徐尔正身边走近几步暗做保护。 朝鲜武官共计六人前一后五堪堪来到了船上眼见众人在等候自己那带头武官便笑了笑抱拳道:“中国朋友们在下姓申双名玉柏适才多有惊扰还请诸位莫怪。” 崔轩亮一旁瞧着看那申玉柏体型魁梧英气勃一口汉话说得是道道地地浑然便是个北国英雄再看他背后五名男子也是身材高大、样貌豪迈之人满船水手与他们一比身材竟都矮了一截。 正瞧间忽见申玉柏的目光朝自己望来崔轩亮不由脸上一红忙也把胸膛一挺显露了高大身材嚅嚅地道:“你你好。我叫崔轩亮今年十七岁”正要糊里糊涂的过去寒暄却给叔叔一把扯住了听他责备道:“别乱说乱动让徐伯伯上前说话。” 徐尔正曾经出使朝鲜地位非同小可遇上这等场面自该让他出面应付。只听老人家咳了咳嗓子挽了挽袖子摆足了天朝上国的面子方纔摇头晃脑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昔年汉城一行老夫拜谒‘神功大王’德辉把盏言欢不甚快意。” 那申玉柏原本神色自若隐隐有几分傲然。可乍听对方认得自家国王脸色却是一变竟然吭不出声了。又听徐尔正叹道:“奈何时光匆匆海天阻隔老夫自归国以来虽说日夜记挂贵国主却是苦无音讯不知他老人家近日安好否?” 申玉柏急忙躬身下拜慌道:“不敢有瞒先生敝国主‘神功大王’已然仙逝目下我朝鲜国王已是‘神功大王’第三子‘忠宁大君’” 还待要说却给徐尔正打断了话头听他颤声道:“什么?神功大王过世了么?这这从何说起”说着说竟已放声大哭起来其状甚哀。一众朝鲜武官则是急急跪倒慌忙道:“大人节哀、大人节哀我等不敢请教天使名号?” 天子使臣简称天使。听得自己升天了徐尔正泪流满面内心却是飘飘然地好似法力无边。他不急于报出名号只擦拭着泪水吟起了诗歌:“远衔恩命到朝鲜独羡东藩世代贤风俗允淳千里地声华遥达九重天明时讲学开书阁清昼崇儒设丰筵” 听得这“赠朝鲜国王李芳远”众武官如中雷击不待听他文诌诌的念完便已大磕其头:“天使在上!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太常寺三品少卿‘颐庄先生’徐大人在此失礼之罪还乞宽恕!”说着伏拜在地诚惶诚恐无以复加。 见得徐老头的面子如此之大众船伕自是为之一惊那崔轩亮也是一脸错愕忙道:“叔叔这徐伯伯不是叫做‘尔正’么?什么时候改叫‘颐庄’的?” 崔风宪低声道:“‘颐庄’是他的字号你乖乖听着别再说话。” 这徐尔正打架虽说不行可这等应对外交之事却是个天生好手。不过洒下几滴泪便惹得对方跪了一地差点没把脑袋磕破了。他收了泪水狠狠吸了一口鼻涕便朝海上吐去随即上前扶起叹道:“唉人孰无死纵是帝王将相也是一般不知近来汉阳局面如何了?国政可还安宁么?” “汉城”古称汉阳当年李成桂开创朝鲜之时便诏令此地为国都后改名为汉城。徐尔正卖弄学问改用古名自也是要吓唬那申玉柏。果然那人甚是老实登时一脸惶恐道:“请天使放心。我主‘忠宁大君’自即位以来励精图治政治清明国势蒸蒸日上必能慰‘神功大王’在天之灵” 这位“忠宁大君”讳“祹”乃是开国大君李成桂之孙神功大王李芳远的第三子正是后世尊称的“世宗大王”。他任内将国势推到了极点非但创制朝鲜文字改革两班政治甚且还出兵讨伐女真足称朝鲜史上第一明君而无愧。 两人拉拉杂杂的闲扯崔风宪却是目光锐利他见朝鲜战船一左一右仍然挟持著自家座船惟恐生出事来便行到徐尔正身边低声道:“大人此地不宜久留你要他们把船驶开咱们得赶紧走了。” 苦海本为兇险之地徐尔正早就有意离开当下咳了一咳朗声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夫与诸位异域相逢相见恨晚也。无奈我等赶路在即不克久留哉。盼诸位返国后能向贵国主转达问候之意老夫不胜之喜、不胜之喜。”长篇大论后便拱了拱手作势辞别。 徐尔正逐客令已下照理对方便该识趣离开可那几名朝鲜武官却似听不太懂说话只是互望几眼动也没动上一步。徐尔正明白自己说话文白相杂难免让人一头雾水便又道:“申大人老夫好忙难以久留这就再会啦。” 这话说得不能再白了纵是痴儿疯子在此也该听得懂说话。谁知那申玉柏却似耳聋病又似哑病作竟然默不作声。徐尔正有些烦了便向崔风宪双手一摊示意无计可施。 崔风宪凝目去看只见那几名朝鲜武官状似低头不语实则眼角都在四下打量那申玉柏尤其厉害看他目光锐利如鹰直把甲板上的人众一个一个瞧过当是在察看什么。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崔风宪明白对方必有图谋可也不容他们死皮赖脸的混下去当下瞇起了眼便朝老陈努了努嘴。那老陈甚是机灵一见老闆的眼讯立时仰天打了个天大哈欠暴吼道:“太阳下山啰!差不多也该吃晚饭了谁去捕个鱼来呀!” “是啊、是啊。”一听此言老林也是狂喊大叫:“记得多添几幅碗筷啊咱们可有客人来啦!”说着“一二三四五”地点起了人头兀自喊道:“老兄!你们吃不吃荤啊!” 这几人一搭一唱都在讥讽对方脸皮奇厚死赖着不走。那几名朝鲜武官倒也定力过人只如木头般站著想来便算吼破了喉咙他们也是不动如山。 崔风宪火大了便从地下捡起了一根大木棍如土匪般地晃了过去森然道:“老弟我跟你直说吧!咱们徐大人和烟岛的魏宽魏大哥约好了两人今晚要一起喝酒赌博!你现下死拦着徐大人到时魏岛主等不到朋友心烦苦恼定会派出大批舰队来找那咱们可就过意不去啦!” 方今东海第一武力便是魏宽手下的烟岛舰队。崔风宪如此胡吹大气意思便是警告对方他尚有大援未来。倘使申玉柏执意不放人双方难保不大战一场。 申玉柏听得威吓却只点了点头反问道:“阁下是什么人?”崔风宪拿起了棍子自在掌中轻轻拍打狞笑道:“敝姓崔以前也是个武官现下做点小买卖维生。” 听得对方也是武官申玉柏轻轻哦了一声他转过目光忽见崔风宪腰中插着一柄匕当即道:“原来阁下是‘三宝太监’麾下武官在下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崔风宪笑道:“好说、好说在下是‘三宝公’手下最不成材的伙计武功差、本领低不过要打几个不识相的混蛋那也绰绰有余了。” 听得崔风宪满口狠话难免惹得对方恼火。徐尔正吓了一跳忙道:“震山你你收敛些。”崔风宪哼了一声还未回话那申玉柏却已微笑道:“徐大人人家是海上前辈年纪又比下官为长脾气大点也是应该的。”说着微微欠身示意恭敬。 都说“礼多人不怪”这申玉柏样貌堂堂举止也是周到众人心里都有几分好感崔风宪放下了棍子笑道:“好啦申老弟咱们不来这套官场文章。你大张旗鼓地拦下咱们的船究竟想干什么?这就交代吧。” 申玉柏必恭必敬躬身道:“多蒙前辈指正。在下也就明说来意了我想去你们的舱里瞧瞧可以么?”听得申玉柏要去内舱满船水手全傻了崔风宪也是微微一凛道:“老弟好端端的为何要看我们的内舱?” 申玉柏淡然道:“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好奇不知方不方便?”崔风宪想也不想径道:“不方便。”申玉柏眉头一皱道:“为何不便?” 崔风宪没说话了。想他一辈子在海上打滚不知见过多少官府索贿、海盗打劫之事听得有人要藉故进去内舱如何愿意答应?当下走到了一旁假作忙碌状不加理会。 徐尔正怕双方闹僵了便缓颊道:“申大人是这样的咱们内舱里住的全是女眷都是老朽的家人恐不便与外客相见。盼请见谅了。”一旁崔轩亮立时插口道:“是啊小茗、小秀很害羞的。连手指都不能让男人看到。” 徐尔正份量非小连他也这般说了申玉柏除非恃强相逼否则也是无计可施。崔风宪打了个哈欠道:“申大人怎么样啦﹖你愿意走了么﹖” 申玉柏摇头道:“不行我还不能走。”崔风宪心火暗生道:“那你想怎样?难不成要把咱们的船扣下来?”申玉柏摇头道:“阁下言重了。实不相瞒我们此番进入谜海仅为寻找一人而来。倘使诸位知道那人的下落还请不吝示下。” 对方终于说上了正题崔风宪心下一凛便与徐尔正对望一眼道:“你们想找什么人?” 申玉柏淡淡地道:“我找的是个东瀛人。” “东瀛人?”此言一出众皆惊疑崔轩亮咦了一声立时道:“叔叔我们刚才不是”眼看侄儿张口欲说崔风宪自是嘿了一声忙伸手过来将他的嘴掩住了。 申玉柏何等精明早在留意船上众人的一举一动待见崔风宪如此举动心下更无怀疑已知那东瀛人必在船上他行上两步朗声道:“诸位朋友我要找的那位东瀛人脸上有条刀疤从左至右长曰四寸!此人恶性重大向来杀人不眨眼诸位若有他的消息务请相告切莫自误!” 崔轩亮讶道:“恶性重大?莫非莫非他也是个倭寇么?”申玉柏奋力颔:“没错小兄弟若知道那人的消息这便请说出来。我等自会重重酬谢。”说话间便从属下手中接来了一只木箱将之打了开来。 面前金光闪闪盒里盛满了金条色泽精纯成色极佳众水手自是看得呆了申玉柏道:“我等出门在外没带什么值钱东西这里有三百两黄金不成敬意希望各位给个方便让咱们早些找到那名要犯敝国上下同感庆喜。” 三百两黄金足抵六千三百两龙银。众船夫望著那包金子莫不怦然心动看这几年海上生意不好老闆早已背了一身债怕连粮饷也不出了倘能有这百两黄金入袋自也不无小补。老陈附耳过去低声道:“二爷您意下如何?” 崔风宪皱眉道:“这事不大对。”老陈低声道:“怎么不对﹖”崔风宪沉吟道:“你忘了么?方才那东瀛人带著什么东西?”老陈心下一凛道:“永乐勘合符。” 崔风宪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看事有奚窍咱们得小心应付着。” 先前那名东瀛人随身携带“永乐本命勘合符”纵使不是幕府的家臣也该是出身东瀛官家的贵族。否则寻常倭寇毫无见识又怎知“勘合符”有何用途?依此观之这批朝鲜武官并未说出真实来意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正交谈中那申玉柏却悄悄走向了崔轩亮低声道:“小兄弟你是他们当中最有见识的你要是晓得那倭寇躲在什么地方可否带我去找?”说著捧起那盒金子便朝崔轩亮手上送来。 崔风宪的海船极大长有二十丈宽达六丈上下舱共计六十几间房若要一一清查恐怕花上半个时辰不止。都说拿人手软那崔轩亮是个实心少爷手上捧了黄金心里便虚了喃喃便道:“好好啊不过我我得先问过我叔叔。”申玉柏摇头道:“小兄弟那倭寇极是狡猾你若是去问你叔叔恐怕会误了时光。” 崔轩亮茫然道:“误了时光?为什么啊?”申玉柏道:“那倭寇厉害得紧你船上若有金银珠宝他定会窃了走。要是有姑娘妇女恐怕更要被他玷污。你再不去找他恐怕就迟了。” 崔轩亮闻言大惊想起小茗、小秀的玉体清白正要开口答应却给人一把扯到了背后正是崔风宪来了。他嘿嘿一笑把那盒金条扔到了地下道:“申老弟我这侄儿是个傻的什么骗徒同他胡扯他都要信以为真。来你老兄屁眼里积著什么习气只管冲著你亲爷爷放老子亲自给你闻香。” 申玉柏笑道:“崔大爷说得是什么话?我瞧令侄聪明伶俐哪里傻呢?我看您就宽宽心让令侄陪我聊聊咱俩要是聊得来您不也能笔横财么?”说着指向那箱黄金示意相送。 崔风宪哈哈一笑便朝海里吐了口痰道:“老弟爷爷这儿先教你几件事第一你亲爹行二所以不是崔大爷是崔二爷。其二我这侄子是丑是美、是傻是呆不劳你这外人置评。至于你说得横财呢”说著说便又暴吼一声:“来人!把东西扛出来!” 听得二爷又要耍狠了老陈只得苦著臭脸慢吞吞地回去舱里扛出了一只小木箱放到了甲板上。崔风宪用脚踢开了箱子厉声道:“瞧清楚!五百八十七两黄金!你们要是肯乖乖滚蛋老子便把这钱赏了给你也好教你们兔崽子笔横财!” 眼看二爷打肿脸充胖子老陈老林自是心惊肉跳看这箱黄金压根不是崔风宪所有而是几个中原富商托他来採买燕窝之用。倘使真把钱给了人家到时二爷不免又要跳海了。 甲板上一片寂静此时雾气渐浓天气渐寒双方的火气却是越来越大随时都能翻脸动手。崔风宪怕对方先下手为强忙挡到徐大人面前森然道:“老弟咱们已是话不投机了。我现下两条路给你要么咱们硬碰硬打上一场要么你即刻下船滚蛋你怎么说?” 申玉柏微微一笑道:“崔大爷多大的火气啊?其实要我走呢一点也不难不过你要翻脸动手呢下官也不来怕只是贵我两国一向是唇齿相依、和气为贵” 崔风宪听他言语不着边际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心下不耐正要截断话头猛听尖叫声窜起:“你是谁?为何抓着我们?” 第三章 远衔恩命到朝鲜 下 听得这声音是两名婢女所众人自是大吃一惊当下纷纷回头去看只见一名朝鲜武官站在内舱门口两手拎着小鸡般一手提著一名婢女的衣领径自大步走出。另一人则将舱门撞开径在舱房里搜了起来。 眼看小秀、小茗给坏人掳走崔轩亮自是大吃一惊赶忙冲了过去大声道:“你们干什么!快把人放了!”他身材长大、步伐又急猛一下便奔到那武官面前正要下手夺人却听崔风宪大惊道:“亮儿!小心!” 在两名少女的惊叫声中那武官上身后仰长腿笔直上踢崔轩亮但觉眼前一黑下颚已给对方的足跟擦过须臾之间少年郎脑中嗡嗡作响双眼翻白随即跪倒在地竟已昏晕了过去。 新罗古武术名唤“跆跟”功力上乘者出腿绝快旋踢、上踢、侧踢莫不无影无形、猝不及防可怜崔轩亮从未见过这等武术无从防备剎那间便已吃了大亏。眼看侄儿倒地不起崔风宪自是大惊失色正要上前察看却给申玉柏伸手拦住了听他淡淡地道:“站着别动。” “操你娘!”崔风宪怪吼一声左肘斜出正要朝对方胸口撞去却听两名少女齐声尖叫:“崔二爷!崔二爷!您快来救崔少爷啊!”崔风宪心下大惊回头急看却见那武官揪住了崔轩亮的衣襟右掌凌空朝侄儿的脑门比了一比掌心散出一股红光。 崔风宪身上凉了半截暗道:“新罗掌。” 崔风宪是天下掌法的大行家自知新罗有种独门掌功揉合中原的铁砂掌、禅门密教的大手印威力奇大。练者先于掌心涂药后于石壁上奋力拍打初练时掌心淤黑污秽怕人待得功力渐增后掌心乌黑尽去反生朱、金、蓝、青等色练到绝顶之处手掌更如婴儿般柔细。威力之大尚在中原的铁砂神掌之上。 申玉柏淡然道:“崔二爷我这手下练到了‘硃红手’一掌击下可以拍死一头牛。您想不想见识见识?” 崔风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侄儿有了个万一。听得威吓后竟是嚅嚅啮啮连骂人也不会了。徐尔正见双方动上了手忙道:“申大人你你朝鲜乃是礼义之邦与我中华是友非敌怎能为此不德之事?快把人放了吧?” 申玉柏摇了摇头道:“对不住了。下官今日若不能找回那人来日朝鲜恐怕死上百万人不止为保我国臣民安危申某不得不出此下策。” 徐尔正吃了一惊:“什么死伤百万人﹖你你在说些什么?” 申玉柏不愿多言内情当下把手一挥厉声道:「来人把人搜出来了!」 众武官一听号令人人如狼似虎翻箱倒柜四下搜索那东瀛人的下落。眼见这帮人出身庙堂洞见观瞻行止却是如此不堪几名船伕心存不忿欲待出手拦阻却给三拳两脚打倒在地。那崔风宪空有一身功夫此时投鼠忌器自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把脸别开了不看以免活活气死。 那群武官倒也正派两名小丫头虽说娇美可爱他们却是正眼也不瞧只不住下手查房转眼便搜遍了甲板随时都要查到下舱去。那崔轩亮倒地昏晕慢慢也醒了过来他茫然坐起有些不知身在何方左顾右盼间猛见船上乱成一片到处都是朝鲜武官人人凶神恶煞转眼去看武功高强的叔叔却只面露焦急之色不住朝自己望来。 崔轩亮心下茫然:“怪了叔叔是怎么了?为何不动手呢?”他抬头去看猛见到了一名武官正自举起手掌对向了自己的天灵盖。崔轩亮心下一醒忖道:“啊呀原来我是给人擒住了。” 崔轩亮年轻识浅毕竟也练过几年武艺。他凝目来看只见那武官掌心色呈淡黑隐隐散一股罡气倘使一掌打下恐怕自己性命不保。 眼看那武官环视全场并未紧盯著自己崔轩亮便生逃命之意。可对方的掌心离自己太近只消反手朝脑门打下难保不受重伤。他不敢莽撞却也不想坐以待毙。正烦恼间忽见身旁不远处有块帆布蓬蓬下隐隐传来了猫呼噜一旁还露出了半截狮尾巴。崔轩亮心下狂喜暗道:“这可有救了。” 此时全船上下动弹不得有的武功低微、不敢妄动有的本领高强却又投鼠忌器说来唯一不在敌方掌握之中的便只剩下这只小狮子了。崔轩亮心头怦怦跳着便伸手到帆布底下朝小狮子的屁股拍了拍﹐盼望它赶紧出来咬人届时场面大乱自己便能逃脱了。 狮子虽说兇猛却比老虎易于养驯。这两者虽都是兽中之王天性却不相同老虎喜爱孤独﹐只愿独居于山林﹐自行其是﹐狮子却恰恰相反﹐生平最恨孤单无论进食捕猎﹐每每呼朋引伴﹐三五成群而来。是以狮性合群远比老虎来得平易近人。 眼看救星躲在木箱后头睡觉﹐崔轩亮心下焦急﹐连著拍了几下狮屁股﹐谁知那小狮子虽然温驯却是蠢笨无比﹐竟以为主人要给它挠痒了﹐一时四脚朝天肚腹向上﹐狮呼噜打得更是震天响。崔轩亮满面苦笑﹐自也无计可施﹐正烦恼间﹐那朝鲜武官却已察觉了异状。冷冷便问:“帆布底下是什么东西?” 此行朝鲜众官甘冒大不讳正是为那东瀛人而来。崔轩亮心下狂喜知道对方上当了他哈哈一笑便想说那东瀛人躲在帆布下。可话临口边却又觉得不对看这话太过于直白不免启人疑窦。一时间支支吾吾居然不知如何措词。 崔轩亮打小给叔叔呵护长大少知人情世故自也不善做伪可此时他满头大汗、神色嚅囓却比什么阴谋拐骗还管用。那朝鲜武官越看越是心疑便弯下腰来朝那帆布蓬瞧了瞧只见这块布蓬颇为平坦不像躲了人可转头来看帆布角落却露了条尾巴出来。看那尾巴实在奇异模样光秃秃的生满褐色短毛狗不似狗、猫不似猫尾端还生了颗大毛球不时左摆右动极其古怪。 俗话说“狗尾续貂”那朝鲜武官微微沉吟料知帆布底下定有古怪他一手按在崔轩亮的脑门上示意他莫要作声随即悄悄摸上了兽尾巴奋力向后一拉。 “吼!”小狮子冲天而起扑到了那人脸上随即四爪爬搔又啃又咬痛得那武官放声惨叫脸上已是鲜血淋漓。 狮子不是猫狗三月便能吃肉足岁便能吃人果然这会儿便英勇救主了。眼看那武官脚步跌跌撞撞崔轩亮心下大喜忙向前一滚抱起了小狮子正要朝叔叔奔去却听崔风宪大喊一声:“亮儿!别急着过来!” 崔轩亮愣住了不知叔叔为何出言叫嚷满心茫然中忽听背后风声紧急他急急回头去看惊见那武官早已擦去了脸上鲜血右足点地左脚高高旋踢直朝崔轩亮面上扫来。正是“跆跟”古技中的“回背踢”。 朝鲜武将天性骁勇越是受伤挂彩斗志越见激这一踢使足了气力只消扫过了下巴轻则颚骨全碎重则颈骨断折已有置人于死地的打算。崔轩亮大吃一惊当下把小狮子放了下来便也飞出一脚一招“灵猴蹬天”便朝对方的腰眼踢去。 双方各出一腿那武官以足掌外缘横扫敌面正是腿法中的“大割”威力奇大;崔轩亮却是以足踵破向敌方中盘正是灵猴拳的“蹬”字诀这招使将出去上身便会顺势后仰非但能避开敌招尚且会抢先踢中敌方的要害已算是赢了一招。 眼看侄儿变招如此之快崔风宪心下大喜正要高声喝彩一旁申玉柏却淡淡地道:“别急胜负还没分。”话声未毕场内传来一声痛哼却见那朝鲜武官脚法一换原本高踢的右腿倏忽急落足后跟已在侄儿的胫骨上重重一击。 都说“南拳北腿”这灵猴拳出于广南创制者身形短小腿法最擅剪、绊、挑、扫四字诀可要说直攻横割上飞下蹴等等足技却不如朝鲜武术的刚猛威力果然双方以腿攻腿便让侄儿吃了大亏。那武官得理不饶人眼看崔轩亮的左腿垂了下来当下右脚前探插入了崔轩亮的双腿间随即提起右掌便朝他脸上劈来。 崔风宪心下大急喊道:“亮儿!快逃啊!” 申玉柏淡淡地道:“逃不掉的你叫这孩子跪下我们不想伤他。” 听得此言崔风宪自是又惊又急看对方出掌掴打用意不在伤人而是要逼迫少年人跪倒只消崔轩亮双膝触地锐气尽失便能顺利将他制服届时自己武功再高却也无法上前救援了。 敌方掌底弥漫黑气正是威名赫赫的「新罗掌」此时使足了力道掌缘更是漆黑如墨真足以拍砖裂石。崔轩亮一旦给打个正著面骨必然碎为数十块来日纵使能保住小命怕也要因此毁容再也不能见人了。 生死只在一瞬间此时崔轩亮痛得冷汗直流什么念头也没了听得申玉柏说话双膝微屈身子立时矮了下去申玉柏微微一笑知道这孩子还是屈服了正要令手下住手。却见少年人深深吸了口气双腿扎马左掌握拳收腰右拳开满掌向前平推。 众船伕见了这招蓦地大喜欲狂齐声喊道:“雷霆起例!” “八方五雷掌”起手式便是这招“雷霆起例”。话还在口那武官的“新罗掌”也已大军开到。两人掌心相触功力相撞猛听一声破锣怪响那武官身子倒飞而出连着撞破了几只木箱这才止住了身子。 众武官瞠目结舌看这少年先前不堪一击一踢便倒武艺可说十分平庸岂料掌中功夫竟是如此精湛?申玉柏颤声道:“这这是什么武功?” 崔风宪冷笑道:“老弟想知道吗?来爷爷这便演给你瞧啦。”说话间拉开了马步双手如同托塔向天单脚更已离地摆成了一个魁星踢斗式厉声道:“元帅借雷!” “八方五雷掌”第二式便是这招“元帅借雷”出手时宛如雷门元帅下凡当真是气势磅礡万夫莫敌。 眼看崔风宪架式雄奇那申玉柏心下一惊这才醒起对方姓“崔”当是中原“八方五雷掌”的崔氏传人。他自知大事不妙赶忙扎下马步提气大喝:“都上来!”众武官闻声上前人人肩搭著肩便在申玉柏背后排成一列功力贯通便要与敌方对掌。 “新罗掌”最初流传于庆州一带习者多为武官出手刚猛为主不脱铁砂掌、黑风掌一类习气。传至善德王之时密教正式引入朝鲜“新罗掌”也因而习得了种种佛门大神通就此走出了铁砂掌的格局跻身为当今有数的名门掌功或能与“八方五雷掌”一较高下。 双方掌法对决崔风宪左掌托天右脚离地加上他以一敌五气力上自也抢不到上风不过他就是分毫不让那右掌仍是笔直向前猛听“当”地一声金响双方掌心相触申玉柏掌中劲正要一举逼倒对手却惊觉对方的力道隐隐牵引竟带得自己身子向右偏斜背后武官也是脚步一阵摇晃人人左脚皆已离地。 所谓的“元帅借雷”便是以内家借劲为主外门崩劲为辅出手时掌力牵拨对手往往身不由己随势晃动便如元帅号令兵卒威风凛凛。 崔风宪嘿嘿冷笑右脚越抬越高众武官的身子也益偏斜左脚也是越举越高了。申玉柏心下大急这才晓得自己给对方粘住了想将对方推倒力有不及待想抽身卸力却又有所不能.忽听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手掌向内回缩随即向外一推喝道:“崩!” 掌中吐劲向右一甩“砰”地一声大响过后众武官啊呀一声尽皆向右扑跌霎时之间尽数摔倒在地闹得狼狈不堪。 在外门掌法里打劲多是一昧刚猛手法静净少有变化。内家掌法却恰恰相反贴叠借卸走的全是以柔剋刚的路子。崔风训钻研多年后觉天下掌法不分内家外家其实一共只有十种手法合称“迳紧静净切、贴叠卸借冲”若能以内丹为体外门为用便能内外揉合出五种最难抵挡的打劲这便是所谓的“五雷”。 “五雷”是守不住的。就像是干将莫邪中者立伤果然此招使出全场武官无人能挡。若非崔风宪近日身体违和气血不顺非得打死一两人才能收场。 “***!”崔风宪哈哈大笑眼看申玉柏倒地不起便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硬拉了起来徐尔正慌道:“震山!得饶人处且饶人!别闹出大事来了!” 崔风宪咬牙道:“这人敢上我的船闹事?我便不能揍他?你***!老子今日若不打落他满嘴大牙没脸见我大哥于地下!”说到激愤处便将申玉柏抛了起来随即半空划出一掌便要朝申玉柏脸上掴打. 海上无王法杀人放火之事时有所闻。崔风宪纵不能杀了对方可打下他的两颗门牙总是要的。眼看掌心便要击上面颊忽然间半空中雾气破开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落下挡在申玉柏面前随即右手轻飘飘的拍出一掌便朝崔风宪的掌上迎去。 崔风宪大吃一惊不知这人是哪儿冒出来的奈何二人掌力尚未相接一股寒气便已袭上身来登使他打了个寒噤。崔风宪自知对方武功高得出奇只得急急催动掌劲便与不之客对了一掌. 轰地巨响传过甲板上传来咚咚脚步声崔风宪气血翻腾竟给对方的冰寒掌力逼退开了三步转看那人上身虽有些晃荡双足却仍牢牢钉于地下竟是一尺未让。 “八方五雷掌”岂同小可尤其崔风宪长年习练这套掌法纵未动招式掌中亦能带著一股独门打劲。谁知对方竟能硬生生扛接下来足见功夫极为精湛。 崔风宪深深吐纳他运转内力消解了身上的寒意随即凝目去看只见面前站了一名老者腰上悬了一柄青铜古剑。 眼见那老者身形瘦削面色泛青好似鬼魅般的长相众船伕不由得暗暗惧怕。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自知朝鲜国真正的主力到了忙道:“大家都过来躲到我背后。” 甲板上脚步急乱人人都钻到了崔风宪背后。崔风宪稍稍点过了人头只见徐大人两名婢女、四十余名船伕併同那只小狮子人人俱都完好不曾给谁伤了。 崔轩亮暗暗打量那名老者低声道:“叔叔这人是谁?您认得他么?” 崔风宪竖指唇边轻声道:“先别说话他们的人还没到齐。” 听得对方尚有高手未到徐尔正心下更惊忙钻到了人群之中只在飕飕抖。崔风宪自知使命重大全船老小的性命都在自己的肩上当即踏上了一步朗声道:“安徽崔震山在此敢问来者是朝鲜的哪一位?” 四下阴阴暗暗雾气又浓什么也瞧不清楚忽然间面前点燃了一盏油灯甲板便给照亮了一片昏沉间只听甲板上脚步一拐一拐的竟又行来了一人听他哈哈一笑道:“小崔啊三十年前一面之雅你可还记得我么?” 崔风宪见了那人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崔中久你你怎么也来了?” 众人藉着***去看只见来人是个瘸老者清瘦身材不过腰上悬的却非长剑而是一柄略做弯曲的长刀竟与东瀛刀有几分相仿。崔轩亮心下担忧忙道:“叔叔那是东瀛刀么?” 崔风宪低声道:“不是那是‘百济刀’。” “高丽剑”、“百济刀”面前这两名老者大有来历先前出掌的那人腰悬青铜古剑瘸脚的那个则是手提百济长刀二人分立左右两方已将满船老小盯住了。 崔风宪心里明白这两人正是昔年朝鲜“神功大王”的随身护卫过去曾随主上出使北京是以自己也曾见过他俩一面。依稀记得带剑那人好似姓“柳”名号却记不全了。至于带刀老者的姓名却还历历在目他恰与自己同姓人称“百济国手”崔中久便是。 朝鲜南北两大高手都已到来其余申玉柏等六名武官反而站到了背后。眼看对方大军压境崔风宪心下忌惮正要过去说话忽然全场武官端肃身形整整齐齐向后退开崔风宪心下一惊才知他们还有一位主帅未到。 砰砰脚步沉重甲板上缓缓行来了一人雾里依稀看去只见此人身形长大满场朝鲜武官俱是魁梧身材可来到那人身边却都矮了几寸。 来人龙行虎步步伐跨越极大呼吸声极低脚步声偏又极沉重。崔轩亮拉住了叔叔颤声道:“叔叔这人这人模样好怪” 崔风宪定睛一看不觉也是吃了一惊只见来人背负了一只长方花岗石长约六尺宽约二尺半上头还贴著四张封条望来便像一座石棺让人不寒而慄。 眼看对方脚步极大已然来到面前不远崔风宪心下一惊忙把侄子拉到了背后低声道:“大家退后些。”众人脚步杂乱急急向后而退恰于此时那人也缓缓斜过眼来只见他满头黑髮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鼻樑挺直双颊微见瘦削却是个极英俊的男子。 崔风宪没料到来人如此年轻不觉微微一怔他打量著那人的五官忽然见到了对方的瞳孔霎时全身剧震颤声道:“目重人” 徐尔正也吃了一惊:“什么他他是目重人?” 崔轩亮一脸疑惑老陈、老林也是满面茫然不知“目重”二字是何意思徐尔正却与崔风宪对望一眼两人都见到彼此眼中的骇然。 “目重”便是俗称的“双瞳”也就是眼睛里生了两个瞳孔又可细分为“直目重”与“横目重”依汉书作者班固所载中国古时曾有两人生具双瞳一是圣王舜帝一是西楚霸王传说“目重人”生来就有帝象往往能因此成大功、立大业至不济也能观看阴阳修道有成。 海外奇闻多自从抓过长颈麒麟、遇过双头妖鼠之后这会儿崔风宪又目睹了一个双瞳妖人他脚下软乾咳道:“申老弟你们你们来的人可不少啊?” 这申玉柏原本还算是个人物可来到这群大国手之旁却似矮子入树丛别再想出头。只见他低头望地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一片寂静中那英俊男子行到了申玉柏面前环顾众武官忽地扬起手来“啪”地一声清脆响亮重重朝申玉柏脸上掴下了一记耳光。 士可杀、不可辱适才崔风宪虽曾擒住申玉柏却也没想过要折辱他没想这男子竟是毫不容情竟在敌人面前公然下手辱打全不给一点颜面。正愕然间猛听“啪”、“啪”、“啪”之声接连响起全场六名武官无一例外人人都挨了一记清脆耳光。 申玉柏身上有伤虽未达成上命终究也算尽了力。崔风宪大声道:“这位老兄你是阴天打孩子吃饱了闲么?你有什么屁放只管冲著老子来别欺侮自家小的。” 那英俊男子斜过了眼朝崔风宪打量了几眼随即伸手一招那“高丽剑”、“百济刀”俱都趋前靠近只听那英雄男子淡淡说了几句话嗓音极低说得又是朝鲜话自是无人可懂。他吩咐已毕随即双手抱胸就地坐了下来。 碰地一响传出甲板不知给什么东西撞着了。众人凝目去看只见那英俊男子盘膝坐上甲板背后的石棺却不曾解下竟压得甲板破了一孔。崔风宪心下暗暗一惊已知这石棺里定然藏了什么东西坐卧皆不能离身想来极为要紧。 一片寂静中听得一人淡淡地道:“小崔三十年前一面之雅不知你还记得老朽否?” 崔风宪抬头去看只见说话之人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一拐一拐地正是那位“百济国手”崔中久来了。 耳听对方开始寒暄颇有礼数崔风宪自也不好问候人家的亲娘只是嘿嘿一笑:“记得、当然记得。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几十年没见本想中久兄入土为安去了谁晓得阁下居然还好端端的活著啊。” 崔中久哈哈笑道:“好说、好说。站在你背后的可是上国天使徐大人么?” 听得对方以“天使”二字相称徐尔正全身抖真如坠到地狱里也似颤声便道:“是正是老朽当年我我和贵国‘忠宁大君’吃过饭、喝过酒你们你们千万别欺侮我” 听得天使如此害怕崔中久忍不住笑道:“大人放心。我等便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伤您一根寒毛。不过大人还是先到咱们船上歇着吧不然一会儿刀剑无眼误伤了您咱们可没脸向君上交代了。” “多谢多谢”徐尔正松了口气知道捡回了一命他拉着两名婢女正要过去投靠新主却听呸地一声那小茗一脸不屑小秀也直瞪著自己竟是不肯动了。 徐尔正脸上红想过去不敢、留下硬撑又怕没命最后还是乾笑数声:“老朽老朽肚子有点疼这这可少陪了”说话间拔腿狂奔冲到了船舱里便将门锁了起来。 姜是老的辣徐大人躲入了舱里拿著屎遁保命。崔中久自也不再为难他只淡然道:“好啦徐大人走了。咱们也可以办正事了!来小崔我给你引荐引荐”说着拉来了那个带剑的老者笑道:“这位便是‘高丽名士’柳聚永当年北平一行他也陪着我主‘神功大王’一块儿去了燕王府想来你也还记得他吧?” 崔风宪适才与柳聚永对过一掌自知此人功力深厚隐隐然有著内家根柢想来年轻时定曾在中原名山习过艺。他打量那人一阵骤然醒悟道:“是了‘高丽剑’柳聚永他是关外铁松派的传人练过‘寒冰神掌’。” 崔中久笑道:“好眼力。柳名士的拳脚走得是中原的路子不过他的剑法可是道道地地的‘高丽古剑’。敝国剑客成千上万能使这般剑法的不过他一人。” 崔中久号称“百济国手”虽说身有残疾却是爽朗健谈十分豪迈。那柳聚永则是容情肃穆看他入场以来一言不对身旁事也是毫不在意一双目光只停在脚边三尺说不出的阴森古怪。 崔风宪冷笑道:“‘高丽柳聚永、百济崔中久’你俩可是焦不离孟啊看你们这等阵容该不会连‘神功大王’也要现身了吧?” 崔中久皱眉道:“小崔我主‘神功大王’谢世已久请你莫拿此事玩笑。”他左顾右盼一阵忽道:“倒是你家老大‘崔无敌’呢?怎地咱们说了好一会儿话都没见到他人啊?” 昔年永乐帝座前的武官排名第一的便是崔风训武功之高足与魏宽并肩想来对方必是心存忌惮。听得此言崔轩亮眼眶一红崔风宪也是长叹一声那“百济国手”心下一凛道:“怎么?令兄到底不在船上?” 崔风宪自知隐瞒不过忍不住微微叹息:“也罢了多蒙中久兄垂询家兄谢世已久不管咱们说了多久的话他都不会出来了。” 崔中久啊了一声拱手道:“原来‘崔无敌’已经不在了可惜、可惜中原武林痛失英才让人不胜惋惜。”说话间便朝“柳名士”瞧了一眼两人目光相会均知敌方少了一个厉害人物不由都松了口气。 当年崔风训外号不少打架时若是震断了大树便给人笑称“摧枯拉朽”若是打伤了什么成名女侠便给人戏称为“辣手摧花”打什么、坏什么久而久之便赢得了一个“崔无敌”的外号。如今哲人已远典范不在一会儿双方若是动上了手崔风宪已是孤掌难鸣。 三十多年前北平曾有一场夜宴款待了一群朝鲜宾客在座的除了永乐大帝、神功大王外面前的“百济国手”崔中久、“高丽名士”柳聚永、“八方五雷掌”的创制人崔风训、崔风宪两兄弟以及后来离开中原的“元元功”传人魏宽全都是座上佳宾。 想那京城本称大都自给太祖攻破后便改称为“北平”当天一场夜宴永乐大帝还未登基还仅是镇守北平的“燕王”至于朝鲜的“神功大王”李芳远那时也仅是个无权无势的世子只因奉父亲李成桂之命前来南京面谒太祖途中经过北平拜会了燕王方才有了这场冠盖云集的“王府夜宴”。 往事如云烟皆从眼前过几十年过去如今“永乐大帝”已然驾崩“神功大王”也早已谢世当天在场的或死或散只剩下自己的一个糟老头在此孤孤单单地抵挡朝鲜大军。 想起了过世的大哥崔风宪心下一酸眼眶竟是微微一红。他不愿在强敌面前失态当下转过头去朝海里吐了口痰道:“来吧咱们闲话少说中久兄有何吩咐这便划下道来崔某这里听着。” 满船老的老小的小只有一个崔风宪能打。那“百济国手”不自禁地笑了道:“我方来意如何您也是明白的。还请阁下把那东瀛人带出来也好让咱们回去交差。” 崔风宪冷冷地道:“中久兄到底那东瀛人姓啥名谁、犯了什么法你可否说个明白?” 崔中久转头去看那英俊公子待见他摇了摇头便道:“不瞒老弟那东瀛人作姦犯科与谜海里的倭寇大有干系我得带他回去受审。”崔风宪哦了一声问道:“受审?抓到了倭寇你们一向不都现宰么?什么时候要受审了?” 崔中久淡然道:“这你管不着。” 此行朝鲜众人闪闪躲躲虽然一口咬定这东瀛人便是倭寇可问起此人是何来历有何犯情却始终讳莫如深。崔风宪是个老江湖了如何不知其中有鬼?便只打了个哈欠笑道:“好一个管不着啊你管不着我、我管不着你中久兄快请回吧大家来个三不管吧。” 崔中久沉下脸来道:“小崔我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不想一上来便大动干戈。奉劝一句趁早把人带出来大家日后还好相见。”崔风宪淡然道:“要是我不肯呢?” 百济国手面无容情道:“那就打吧。‘高丽剑’柳聚永‘百济刀’崔中久两个老的随君挑选。”崔风宪嘿嘿冷笑:“怎么?不想一拥而上么?”崔中久摇头道:“朝鲜武人从不以多欺少。你一会儿只消能打败我俩任一人便有资格与我家公子比斗。” 崔风宪皱眉道:“你家公子?他又是谁了?” 崔中久淡然道:“目重公子。”崔风宪大吃一惊:“目重公子?这外号是是从他的眼瞳来的吧?” 崔中久转身回头待见那英俊公子微微颔方才道:“我家公子出身平壤道受封为‘华阳君’。姓氏不可直呼。江湖中人都称他做‘目重公子’。你这般称呼他便也是了。” 崔风宪冷笑道:“他***姓名还得避讳啊?敢情是个天大的官儿吧?” 崔中久听他说了粗口眉头不禁一皱道:“你错了。‘华阳君’不是官也不是民反正他就是‘目重公子’。你若喊不习惯不妨称他为‘华阳君大人’。” 崔风宪笑道:“大人个屁似你们这般小人行径还真是罕见啊。说什么不以多欺少?这当口还不是来了车轮战?”崔中久淡淡地道:“你放心一会儿你与我家公子动手他三招内若不能取你性命便算他输。”听得此言崔风宪悚然而惊:“取我性命?” 崔中久道:“没错。我家公子不喜欢与人比武因为他从来不喜欢杀人。小崔你若能打败我家公子咱们即刻驾船离去绝不在此纠缠。” 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众船伕则是暗暗害怕满船上下不约而同都朝那英俊公子瞧了过去。只见他盘膝端坐那口石棺却还好端端地负在背上。 在场朝鲜高手极多“高丽”柳聚永也好、“百济”崔中久也罢真正最让崔风宪心存忌惮的却是这个来历不明的“目重人”。见得对方凝视着自己竟然有些气馁了。老陈急忙上前附耳道:“二爷别逞强了还是把人交出去吧。” 眼前局面太过不利不说朝鲜国两艘战船虎视眈眈便甲板上也是高手云集人人武功都不在自己之下。于情于理自己都该低头退让。他沉吟半晌忽见侄儿也在瞧着自己两人目光交会只见侄儿目光满是惧怕迷茫想来也怕极了这批朝鲜高手。 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骤然之间心中已有答案。当即道:“来大家打吧。” 此言一出众人错愕骇然老陈、老林急急拉住了他慌道:“二爷!你疯了么?咱们和那东瀛人非亲非故的你你到底想啥!” 崔风宪朝侄儿看了一眼淡淡地道:“我想给他做个榜样。” 全场如中雷击人人都傻了。崔轩亮浑身抖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霎时冲上前去喊道:“坏人!别以为你们人多便能欺侮我叔叔!滚过来本少爷先教训教训你们!” 崔中久见他戟指大骂不觉微微一愣:“怎么?这孩子是哪来的?可是你的儿子么?” 崔风宪摇了摇头把侄儿拉到了身后道:“中久兄这位是我大哥的儿子咱们比武动手纯是大人的事劝你莫来牵扯他。” 崔中久笑道:“崔无敌的儿子?那可是名门之后了更该较量较量了。” 眼看事情牵扯到侄儿身上对方竟有见猎心喜之意崔风宪沉下了脸森然道:“真心劝你一句。你要是弄伤了我的侄儿十条性命也不够赔。”崔中久笑道:“怎么?你侄儿有靠山么?”崔风宪厉声道:“听好了!他是魏宽的女婿!” “魏宽”二字一出崔中久脸色一变笑容登时消散无踪。其余朝鲜武官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想来魏宽武功之高威望之大当足以撼动天下群雄。 一片寂静中忽听“啪”地一响对面立起了一只高大黑影正是那名英俊男子起身了。他拍了拍手那崔中久闻讯转身恭恭敬敬地向那人躬身模样之谦卑恭顺宛如晚辈之于长辈全无先前说话的一分张狂。 那英俊男子缓步向前瞬息之间满场武官全数向旁让开但见申玉柏随侍在前崔中久、柳聚永陪伴在后这人排场竟如皇族般浩大。 眼见对方益逼近崔风宪摆出了掌式低声道:“大家退后。”两名婢女脸色苍白一左一右携著崔轩亮的手慢慢向后退去众船伕身上飕飕抖人人手持刀械把少爷护在人群当中一步步退向船头。 崔风宪一夫当关他孤身挡在人群前跟著扎下马步但见他身上衣衫气流鼓盪竟已佈满功劲。 那英俊男子缓缓站定看他左手叉腰右手慢慢一招猛听“嗡”地一声身旁柳聚永纵身而出拔剑出鞘霎时间寒光大现刺得众人瞇起了眼。 朝鲜本是人文荟萃之地与东瀛人相比他们像是“小中华”与中国人相比他们却更像突厥女真兼具关外契丹的草莽与那儒文汉人的风华终于焠炼了“高丽剑”与“百济刀”这两大名物。 看这“柳名士”手中宝剑青铜所铸竟与春秋战国的吴越剑有几分神似。水雾从他身边飘过那剑锋宛如鸭绿江水古远悠长让人目眩神驰 左是“目重公子”右是“高丽名士”崔风宪见敌方来了两人忍不住又慌又急顿时戟指大骂:“无耻之徒!不是说好了以一对一么?怎又想以多欺少了?” 那英俊男子凝视着崔风宪轻轻说了几句朝鲜话出来一旁申玉柏通译道:“崔老英雄莫怕。我家主人说你信守然诺便算对一个素昧平生的路人你也不肯相负。如此人物天下间已很罕见了。”崔风宪骂道:“废话连篇!你家老板若真佩服我那便叫他趁早滚蛋少在这儿纠缠。” 申玉柏摇头道:“对不住了。我家主人职责在身为了保卫千千万万的朝鲜同胞他定得带走那个东瀛人。”崔风宪喝道:“少跟我来这套大义凛然的废话!你家老板到底有什么屁放!快些喷出来吧!” 申玉柏道:“我家公子说了两国相争死伤再所难免如今崔老英雄不愿交人可局面也不容我方退让形格势禁别无办法他只能请你回去交代遗言。” 听得“遗言”二字满船上下尽皆骇然崔轩亮大怒道:“胡说八道!你们才要交代遗言!” 崔风宪浑身震动当知对方真有十成十的把握杀了自己。想起近日身体违和血脉不畅骤然间心里出了一个不祥念头他惊觉自己的大限已经到了。 人孰无死此生六十五载庸庸碌碌死了也就罢了。可侄儿年纪还小家里的两个女儿也不曾出嫁自己怎能这样丧命海外?崔风宪心中酸楚他慢慢低下头去一时之间心里起了投降之意。 崔轩亮见他迟迟不动登时吶喊道:“叔叔!这些人好狂!你快打死他们一两只啊让他们晓得你的厉害!”正催促间却见叔叔转过身去低声道:“老林、老陈你俩随我来我有几句话说。” 崔轩亮獃住了万没料到英雄盖世的叔叔真也有交代后事的一天。他眼眶一红蓦地扑了过来大哭道:“叔叔!叔叔!你别这样!要是真打不过他们那咱们就投降吧!” 少年人易于激愤一会儿叫嚣宣战一会儿哭泣投降终究是少了定性。听得侄儿的哭声崔风宪也不知该说什么他见两名婢女也在瞧着自己便道:“小茗、小秀劳驾妳俩替我盯着他别让他胡闹。” 两名婢女低下头去轻声劝道:“崔二爷事不关己那东瀛人和您非亲非故的您这又是何苦”崔风宪摇头道:“两位姑娘崔某也与你们非亲非故可你俩今日若是遇险崔某一样性命相护。” 那两名婢女听得此言登时啊了一声心里不禁起了敬重之心崔风宪把侄儿推给了她俩喝道:“替我看着这小子!别让他哭哭啼啼老是丢人现眼。”言讫便带著两名老下属转身离去。 三人来到了甲板角落崔风宪环顾两名部属沉声道:“老陈、老林你俩跟了我一辈子崔某自忖相待不薄。如今三件事交代盼你俩日后给我办到。” 老陈哭道:“二爷您又做傻事了”崔风宪嗤了一声道:“傻就傻!这天底下若没几个傻人那人间还有什么意思?” 两名老汉自知无法再劝只能垂忍泪默默点头。崔风宪冷冷地道:“三件事给你们。第一我若是不幸战死你俩便把我的尸身带到烟岛葬在我大哥身旁不必带我回中原了。” 听得二爷决心要死老陈呜呜地哭出了声怎也说不出话来。老林委实按耐不住大喊道:“二爷你又胡乱逞强了!你这般不明不白的死您要我怎么跟嫂子说?” 想到了老婆女儿崔风宪睁着一双怪眼泪珠在眼眶里滚动道:“第第二件事我死之后这艘船就送给弟兄们盼你们相互扶持以后每个月每个月再拿一点银两供养供养”说着此处好似难以为继只得咬紧了牙关把头别了开来。勉力道:“供养我老婆小孩崔某地下有知也会感激涕零。” 两名老汉垂下头去已是泣不成声。想他们永乐旧部为了“靖难”二字长年来背负天下骂名可彼此间的袍泽情谊却只有更加深厚。崔风宪咬住了牙道:“最后一件事是关于亮儿的。” 崔风宪要托孤了两名老汉痛哭失声纷纷跪了下来垂泪道:“二爷放心咱们便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扶持少爷长大成*人。” 崔风宪听得此言心下不由一阵欣慰便露出了笑容。道:“我与大哥自小相依为命十七年前中道分别他只留下了这么个遗腹子给我。崔某此生唯一心愿便是把孩子教养成材看著他成为一条铁铮铮的硬汉那崔某是死也无憾了。” 老林哭道:“二爷您要是捨不得少爷那就向那些人投降吧。”崔风宪怒道:“放屁!我这辈子最恨的便是那帮贪生怕死、卖友求荣的小人我今日若把亮儿教成了无耻之徒我死后焉有脸面见我大哥!” 崔风宪是个倔强的人一辈子不知干过多少傻事老陈老林知道他的脾气一时呜呜啜泣点了点头。 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道:“记得我死之后你俩务必带著亮儿把他交到魏宽手里。就说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娘如今如今叔叔又不幸客死途中求魏宽求魏宽”说到此处心中一酸泪水终于滚落了腮边呜噎道:“看在我大哥的面上务必收他为徒” 人之将死其鸣也哀眼看二爷垂泪了老林、老陈大哭道:“二爷您您要少爷另投名师那那崔家的武功呢?以后谁来继承?” 崔风宪擦去泪水嘆道:“傻子丹鼎派第一绝学便是‘元元功’我崔家的‘八方五雷掌’则是外门硬功的翘楚。倘使魏宽愿意把‘元元功’传授给亮儿”说到此处眼中露出了光彩霎时深深吐纳道:“我崔家扬威天下之日就在眼前。” 两名老汉颤声道:「二爷所以您……您此番过来求亲就是为了这个『元元功』?」 崔风宪颔道:“没错这就是我上烟岛求亲的用意。我自己受限于内力虽有‘八方五雷掌’却仅能到第三式再来便上不去了。倘使亮儿内外兼修身具‘元元功’的绝顶内力兼加‘八方五雷’的无敌打劲称雄武林已是指日可待。” 两名老汉啊了一声方知崔风宪高瞻远瞩早已为侄儿打算了一生。他拍了拍两名部属的肩头道:“记得我若不幸身死你俩务必转告亮儿要他不必为我报仇了。”老陈哭道:“为什么?” 崔风宪道:“我并不恨那些朝鲜人可我也无法交出那个东瀛人。因为我有羞耻之心所以得为自己的义理出战。记得日后亮儿要是把持不住做出了愧对祖上之事你俩便把我今日的话说给他听要他知道羞耻。” 眼见两名部属哭著点头崔风宪心下宽慰自知他俩定能不负所托。他整理了衣装随即步下场中。眼见柳聚永已在等候当即道:“柳兄让你久等了。” 申玉柏淡淡问道:“崔老英雄你的遗言都交代好了么?” 崔轩亮本在低头啜泣听得此言立时怒不可遏正要冲上前来却给两名婢女拉住了。崔风宪坦然一笑道:“多谢申老弟关心。在下只望诸位信守承诺一会儿崔某若能取胜你们能依约离去。” 申玉柏转头望著那名英俊公子随即说道:“放心。我朝鲜武人最重诚信。一会儿崔老英雄若是不幸身死我们也只会带走那名东瀛人绝不会为难你的侄儿。” 听得对方再次提及侄儿崔风宪眼中闪过怒色他哼了一声指节交握摩挲啪啪有声转到柳聚永面前喝地一声把脚重重一跺旋即肃然抱拳:“安徽崔二!拜会柳大掌门!” 崔风宪长年在海外走动名气并不如大哥这般响亮。可此时抱拳躬身全身功劲展露透露了名家风范。朝鲜武官看在眼里都是暗暗点头。 柳聚永的内家功夫承继于关外的“铁松派”自也算是中原武林人物。眼见崔风宪有礼便也提起长剑剑尖朝天报以一礼。 崔风宪见他宗师气范自也不好操爹干娘的乱骂便又躬身道:“先生不必客气。你我各有道理谁也不必让谁来!生死便是见证!这就请赐招吧!”说话间衣衫一振摆出了拳脚架式。 柳聚永见了他的身法自知对方善于近身搏击当下向后退开了一步剑尖朝地眼观鼻、鼻观心等著崔风宪招。 眼见对方神色静默竟是一动不动。崔风宪自也暗暗忌惮他偷眼去看对方的宝剑只是那柄剑较中原用剑为宽剑柄也较长朦胧雾气中剑锋沾满了铜绿望来碧幽幽的上头还铸造了“大武神王”四个篆字下头依稀还有些铭文双方相距太远却也无法细观。 “高丽剑”形似吴越古剑看这柄“大武神王剑”剑面宽广少说二十来斤。剑招必也古拙缓慢一会儿自己若能快招抢攻或有胜机。 崔风宪自知近日气血不宁不耐久战稍稍算定了对策身影微晃立时正要向前试招猛听“嗡”地一响面前精光大见长剑竟已扑面而来。 崔风宪心下震惊没料到这剑如此快法他急急甩头避让却还是慢了一步。 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颈子满船人众颤声道:“二爷” “操!”崔风宪骂了一声举手起来朝脸上抹了抹但见掌心里全是鲜血对方的剑招快得匪夷所思竟在眨眼间割破了自己的左颊划出了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 青铜古剑沉重古旧剑招却能迅雷不及掩耳。想来对方练有“寒冰神掌”是以腕力沉雄若此。崔风宪心知不妙他见地下散置了大批兵器霎时脚尖一点挑起了一柄单刀握于掌中。 崔风宪平时专用一双肉掌御敌如今手握单刀不免让众船伕微微一愣。老陈、老林与他相识已久此时却都暗暗颔晓得二爷要出全力了。 越是泯不畏死之人越不肯轻易送死。当此关头崔风宪要苦苦求生。唯独如此他才能看着儿女长大成*人。 两大高手面面相觑脚下开始走动双方眼盯眼面对面各自放低了身段骤然间剑光再闪柳聚永这剑更加快了这回崔风宪却早已有备他闪电般地挥刀出去噹地一声脆响刀剑相交火光四溅手上单刀已然折为两截。 崔风宪大吃一惊这才明白对方的宝剑非同小可他把单刀奋力抛出就地打了个滚随即脚尖一点踢起了一柄郾月大刀便向前方攻去。 郾月刀长有一丈重达六十四斤刀桿乃是精钢所铸平日给崔风宪拿来压舱底从没想过拿来御敌只是此时对方手持绝世宝剑自己也只能拿出了关老爷的大铁刀一会儿以大吃小或能靠著沉重份量将“大武神王剑”撞弯撞断。 轰地一声郾月刀横空劈来柳聚永提剑抵挡噹地一声脆响郾月刀开了一个口子“大武神王剑”崁入刀锋不减余势仍在向前送来听得“嗖”地一声断刀飞了出去坠入大海。眼看对方的“大武神王剑”锋锐如斯崔风宪嘿地一声急急向后翻仰一个纵跃过后手上又多了一柄二丈抓枪。 这“抓枪”是海战所用比梨花枪、红缨枪更长一倍尤其枪身并非铁铸而是木造柔韧耐打便与齐眉棍相似尤其崔风宪早年曾在军中习过“梨花枪”刺点圈拦招招精熟想来枪长剑短或能与对方相抗也未可知。 喝哈两声崔风宪远远招枪头避开了对方的长剑便朝柳聚永的喉头挑去。 “噹”地一声剑枪相接崔风宪的枪头飞了出去成了一只空旗桿又听“刷”地再响崔风宪手上握了两根晒衣杆刷刷刷风声暴急崔风宪只剩一声「操」他把满手的面桿砸了出去随即使出了驴打滚着地逃了开来。 这“大武神王剑”真是珍希古物不知经过了几百年的焠炼出手时碧光变幻锋利无匹。崔风宪连用了单刀、郾月刀、二丈抓枪却都奈何不得一众朝鲜武官见他四下窜逃忍不住都是大摇其头。听那崔中久叹道:“素闻崔震山威猛如虎没想到打起架来却是挢捷如猴真让人大开眼界了。” 崔轩亮大怒道:“你啰唆什么?我叔叔手无寸铁你要他怎么办?”崔中久笑道:“谁说他手无寸铁了?你没瞧满地都是兵器他自己不想用却又能怪谁呢?”崔轩亮受不得激几句冷言冷语听来顿时大怒欲狂待要上前搦战却给两名丫嬛急急抱住了。 此时强敌环伺崔风宪打退了一个后头还有两个何况朝鲜人以决心著称既然杀机已动便不会忽然心软罢手。崔风宪左逃右闪心下暗叹:“罢了、罢了今日尽人事、听天命好歹不愧好汉之名。”正感气馁间忽见甲板上躺了一只藤条却是平日拿来揍小狮子的不觉心下大喜:“有了!吾命不绝矣!” 藤条柔韧坚硬兼而有之对方的宝剑再利也无法将之一次斩断他喝地一声使出了“灵猴拳”的“顺手牵羊”俯身将地下的藤条抄起便朝柳聚永的手腕打去。 “刷”地一响对方长剑反向斩来藤条受力之后上头顿时多了个缺口却只微微向后弯曲并未应声折断。崔风宪心下大喜:“果然管用!”他苦候良久便在等这一瞬之机当下身子侧翻右脚飞出便朝对方的手腕踢去朝鲜众官心下一凛均想:“这人变招好快。” 崔风宪六十又五身手却是挢捷至极那柳聚永反应也快猛将剑身微侧锋刃对准了崔风宪的足掌便要让他自行撞上。 “喝!”崔风宪右手撑地使出了绝技“双飞腿”但见他右足腾空左脚随即补上竟已踹上了剑面平滑处看这一脚气力足达数百斤这“大武神王剑”便再刚毅十倍也要硬生生折断了。 嗡嗡嗡嗡剑尖前后弹晃出了嗡嗡震响这柄剑竟是刚毅柔韧兼而有之。崔风宪惊得呆了眼看对方的剑刃当胸刺来赶忙反起藤条挡架“剥”地一声过后那藤条正面受了一剑竟尔从中裂开随即四散崩裂。 “大武神王剑”真是罕见宝物锋利无匹却又柔若流水此时双方相距不过五尺但见面前寒光四射那长剑不减来势仍朝自己的胸膛插来。可怜崔风宪手无寸铁一来走避不及、二也无法空手硬接众船伕心下大悲莫不哭叫道:“二爷!” 一点寒星飞到面前即将透胸而入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霎时扎下马步左拳置腰右掌便朝剑尖平推而去。怒吼道:“雷霆起例!” 嗡嗡嗡嗡嗡天地绽现奇观只见一点剑尖向后曲仰崔风宪双腿扎马右掌前推竟用无形无影的掌风逼弯了剑刃。一片欢呼之中朝鲜众官却都大吃一惊。方知此人的外门掌功练到了化境万万小觑不得。 近身肉搏时刻到来崔风宪即将开始反攻他摆开了金鸡独立式以右掌之力逼开了剑刃随即厉声再喝:“元帅借雷!” “八方五雷掌”第二式便是这招“元帅借雷”。霹雳般的大吼之中南天门元帅下凡显圣但见蒲扇般的大掌奋力拍来已然逼近柳聚永胸前此时他的长剑给对方牵制了无可奈何中只得提起了左手应了一招“寒冰神掌”。 轰然大响出寒冰真力撞上了“元帅借雷”内力与打劲相触已然魂飞魄散。眼见这不可一世的“柳名士”摇摇欲坠崔风宪深深吐纳便动了掌中黏劲也是怕一招“元帅借雷”打他不垮当下使足了掌劲慢慢将对方的身子牵引过来。 “好啊!”众船夫大喜过望都在替老板高声叫好。崔中久则是嘿地一声咬牙道:“好你个小崔居然还留了这一手功夫啊。” 先前崔风宪丢丑卖乖只为此刻的扬眉吐气。他晓得铁松派的“寒冰真气”有其独到之密定得给他最后一击。眼见对方的身子已到面前当下蹲低了马步蓦地双手向外一分厉声怒号:「天开雷门!」 “八方五雷掌”第三式便是这招“天开雷门”只见崔风宪须俱张目眦欲裂双手一上一下拉出了一道掌势那柳聚永给雄浑掌力一拨双手已然被迫上下分开手中宝剑给这股巨力一逼更已弯如拱桥随时都会断裂。 崔风宪奋起毕生功力逼得柳聚永胸腹门户大开算来已分出了胜负。他深深吸了口气顿时撤下右掌中宫直进便朝对方的胸口拍去。崔轩亮大喜道:“叔叔赢了!叔叔赢了!” 在满船的欢呼声中崔风宪掌力已出堪堪将至柳聚永胸前身形却忽尔停住了。崔轩亮愕然道:“叔叔你你怎么了?” 呕地一声崔风宪张开了嘴喷出了大口鲜血。看得出来他的气力枯竭了。 “八方五雷掌”最是耗费内力看崔风宪本已气血不顺那招“天开雷门”使出丹田内息大为损耗此时此刻终于放尽气力难以为继了。 天命如此夫复何言。崔风宪微微苦笑朝侄儿瞧了一眼示意告别。 噗地一声一柄长剑透胸而过崔风宪身子向上弹了弹但见柳聚永把手一抽鲜血飞洒而过崔风宪看着自己的侄儿身子软倒慢慢闭上了眼。 “二爷!”、“二爷!”众船夫大哭大叫人人都奔了过来那柳聚永“喝”地一声剑光圈转吓退了众人随即俯身下来探了探崔风宪的鼻息确定胜负之后方才向那“目重公子”躬身示意走回了人群。 眼看柳聚永走了众船伕哭哭啼啼的奔将过来待见崔风宪身子蜷缩成一团竟已断了气顿时哭声震天。崔轩亮一没哭泣二也不曾过去只是呆呆站在远处只见叔叔倒在老陈怀里双眼紧闭嘴角还挂着一抹笑好像睡着了。众船伕拼命喊他却都无法让他醒来。 两名婢女拉住了崔轩亮哭道:“崔少爷你叔叔死掉了你快过去看看啊快啊” “哼。”崔轩亮扬高哼使劲一甩手把两名少女推开了傲然走开了几步。 才不必看也不用管更犯不着伤心因为啊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这是作梦只消明早睡觉醒来叔叔便又活起来了那又何必哭呢? “哈哈根本是骗人的。”崔轩亮哈哈笑了起来。拼命忍耐自己的泪水他没住口地告诫自己没错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做梦见到的一会儿起床后叔叔便要带着自己去求亲了然后自己就要带着美丽的新婚妻子回家和两个堂妹一起玩耍 正想间忽然背后一痛给人狠狠推了一把他摔在地下抚着自己的疼背转头向后惊见几名朝鲜武官分队分列直朝舱下而去他们又来抓人了。 “坏人”一声抽噎之后崔轩亮泪水滚滚而下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作梦因为他的背很疼可是自己却醒不来。他痴痴看着那帮坏人猛地一声凄厉尖叫扑到了舱门口大哭道:“坏人!不许你们进我叔叔的船!走开!走开!” 砰地一声崔中久瘸脚微踢便将他踢得着地滚开了。崔轩亮啊啊喘息猛地爬起身来扎下马步旋即向前正推一掌。 “雷霆起例”来了几名朝鲜武官晓得这招掌法厉害纷纷向旁闪开。崔中久嘿地一声满心不耐便也迎上一掌朝崔轩亮的掌心击去。 双方掌劲相触崔中久忽然“咦”了一声只觉对方送来的掌力并不强依稀之间好似混杂了几股力道忽松忽紧精微巧妙他吃了一惊正要奋力将崔轩亮推开突然间脚下剧晃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他膝间用力正要设法站稳霎时间瘸腿一软重心不稳竟然向后翻倒了。 崔中久嘿地一声不待后背触地猛地举掌向地一拍身子借势翻起便又站立起来身法可说俐落之至。他恼羞成怒喝道:“臭小子!我答应过你叔叔放你一条生路走你别给脸不要脸硬望死里钻!” “打死你!”崔轩亮如疯似狂但听他怪吼一声再次劈出一掌心里一个顽硬念头就是要和这些人作对到底。好似只要这般蛮干便能让叔叔活过来。崔中久晓得他掌法厉害这回便不出招了只沉下脸去冷冷地道:“小兄弟别逼我玩真的那可会见血的。” 刷地一声面前寒光大现“百济刀”已然离鞘而出。 “百济国手”一身武功都在刀上一旦挚刀在手真乃一代宗师气势慑人。只是此时崔轩亮势如疯虎什么都不顾了只管朝对方身上猛打。 “少爷!”众船夫大惊起身这才觉崔轩亮干起了傻事霎时人人前仆后继都要上前来救可“百济国手”何等武功却又怎么来得及救人?只见宝刀划过了半圆随时都能将崔轩亮的手臂卸下。 当地一声大响一只木棍敲来刚巧打上了“百济刀”的刀面带得刀身向后一荡随即顺势向下击打险些打中了崔中久的手腕竟逼得他退开了一步。 全场错愕中人人都转过了头望向了舱门。 只听脚步沉沉一名东瀛人手提木棍气喘吁吁地倚着舱门慢慢地走了出来。 第四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大内荣之介!”眼见那东瀛人现身出来,崔中久已是惊怒交迸,听得刷刷连声,朝鲜众高手全数掣刀在手,人人紧盯那名东瀛人,如临大敌。 那东瀛人浸在海中已久,压根儿不见气力。只是全场朝鲜武官仍不敢掉以轻心,那“目重公子”则是泛起了冷笑,神色带着杀意。 甲板上高手环伺,严阵以待。那东瀛人却显得极为镇定,他左顾右盼,忽见崔轩亮眼眶湿红,似有什么伤心事,当下顺着他的目光去看,便见到甲板上躺了一名男子,浑身浴血,身旁围着几十名船夫,人人都在低声啜泣。那东瀛人轻轻“啊”了一声,想来知道生了什么事。申玉柏冷冷说道:“荣之介,这人为了窝藏你,不惜与我方比武,以致不幸身死。你快快投降吧,别再做困兽之斗,以免殃及无辜。” 那东瀛人不知是听不懂汉话,还是刻意置之不理,只管走到崔风宪的尸身旁,慢慢跪了下来。崔中久使了个眼色,当下提起了百济刀,率先走上一步。一旁柳聚永也是手按剑柄,转到敌方背后。在这两名高手的带领下,其余武官也缓缓向前,缩小了包围圈子。 一片寂静中,那东瀛人握住了崔风宪的手,喃喃地说了几句话。众船夫奋力朝他身上去推,大哭道:“走开!二爷要是没救你,那也不会死在这儿!走开!走开!别缠着他了!”那东瀛人毫无气力,给众人伸手一推,便已跌坐在地。眼看机不可失,崔中久把手一挥,三名武官同时闪电般探手出来,便朝那人颈、肩、腕各处要----害抓去,那东瀛人好似神智全失,茫茫然不知防御,众武官心下大喜,堪堪得手之际,猛见那东瀛人手臂暴长,竟从崔风宪的腰间抽出了匕,便朝众武官削去。 匕画了半圆,精光所过之处,三名武官的喉咙都要给他割断。看这招来势奇快,足见算计之精、拿捏之准,一旁申玉柏、崔中久、柳聚永等人猝不及防,虽说站得极近,却都无法救援。眼看三名同伴便要死在当场,忽见黑影闪动,一名男子从天而降,硬生生地踩住那东瀛人的手,逼得他放开了匕。“目重公子”来了,他的武功高得不可思议,刹那间便镇住了场面,只见他左脚微踢,那匕受力飞出,不偏不倚插回崔风宪的腰间。随即探出右掌,叉住那东瀛人的喉咙,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寻常人喉头受制,定然痛苦挣扎,那东瀛人却是动也不动,只管向崔轩亮瞧去,嘴角勉强挤出了笑,似在向他道谢,又似向他辞行,那“目重公子”手指渐渐缩紧,慢慢地,那东瀛人张开了嘴,舌头外吐,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笑容。崔轩亮呆呆看着那人,蓦然间,心中一酸,好似见到了叔叔临死前的场景,他忽然奔了过去,运起了掌力,便朝“目重公子”身上击去,哭叫道:“放开他!放开他!” 砰的一声,一招“雷霆起例”击出,竟重重击在“目重公子”的身上,听来宛如雷鸣打鼓,煞是惊人。崔轩亮大哭大叫,正要击出第二掌,“目重公子”已探出左手,闪电般扣住了崔轩亮的手腕,随即肃然转身,冷冷望向面前的少年。“目重公子”很高大,便像一座巨人,本来崔轩亮身长八尺有余,并不比这人矮多少,然而此时双方对面站立,崔轩亮却似成了个稚童。在对方的逼视下,他的膝盖微微抖,想要说话,没了力气,想要动手,没了勇气,最后他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眼眶慢慢转为湿红,开始抽噎啜泣。 “目重公子”咧嘴而笑,把右手一松,那东瀛人便如烂泥般倒下,浑不知是死是活。他凝视着崔轩亮,朝他的俊脸拍了拍,随即迈开脚步,便从少年郎身边擦肩而过。眼看朝鲜众人一个个从面前经过,崔轩亮却只能垂着俊脸,细声抽噎,竟连说话的胆子也没了。眼见崔中久来到身边,冲自己嘿嘿一笑,崔轩亮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只见他转身奔向了甲板,翻开了一只铁箱,只在里面乱翻乱找,好似失心疯了一般。 眼看崔轩亮如此怯懦,众船夫都是暗暗垂泪,忖度二爷的仇是报不了的。朝鲜众武官晓得这批人不成气候,便架起了那名东瀛人,正要朝座船而去,猛听“咻”地一声响,崔轩亮手中散火光,似有什么东西飞上了天。 全场尽皆仰起来,只见雾里有道火光,越飞越高,越飞越快,堪堪去到天顶之上,猛听轰隆一声巨响,天顶苍穹散出了一片金光。 烟火炸开了,在这雾茫茫的苦海之中,出了万丈光芒,将大海染成了金黄之色。众人大吃一惊,这才见到一名少年拿着一面布旗,正朝桅杆上爬去。只见他攀到了杆顶处,放声哭喊:“来人啊!谁来救救我们啊!快来人啊!”布旗迎风飞舞,旗上所绣正是“日月”二字。崔轩亮凄厉哭叫,拼命挥舞着日月旗,高声向普天下的汉人同胞求救。日月旗……驱逐鞑虏的旗号……见得王纛当空招展,一众船夫忍不住泪如雨下。苦海茫茫,回头是岸,如今三宝公早已谢世了,永乐大帝也已不在了,当此衰微之世,天下汉人分崩离析、自暴自弃,鄙夷同胞尚且来不及,谁还有空来解救他们? 眼看崔轩亮异想天开,放声呼救,朝鲜武官都忍不住哑然失笑,自知方圆百里内并无一艘船,便朝己方座船走回。堪堪踏上了行板,猛听“咻”的一声,雾气里腾起了一道火光,随即传来“轰”地一声爆响。 天空变色了,慢慢被染成一片血红,雾色中望去,竟是如此璀璨壮观。 众船夫全傻了,只因这道烟火便是三宝公舰队的“红火星”,当年西洋宝船前哨左翼的号炮,如今事隔多年,居然有人将之放上了天,这是怎么回事呢?一片愕然间,忽见崔轩亮遥指远方,凄厉哭叫:“看!看!三宝公来了!三宝公来了!三宝公来救叔叔了!” 中原海上第一英雄,古来莫过三宝公,声望之高,说来便如海神一般。听得“三宝公”之名,众船夫如中雷击,一个个奔到了船舷旁,全都放声哭叫起来:“三宝公!三宝公!”一片哭喊叫嚷之中,忽听海面传来操桨声,远方雾气隐动,真个有船来了。 朝鲜众人心下一凛,全都驻足下来,只见浓雾中飘扬一面旗帜,上书“宣威”二字。十七年前三宝公最后一趟出海,前哨左翼舰队共有十五舰,为帅字舰正是“宣威”,朝鲜武官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忌惮,不知是否真有中原的船舰在此航行。那“目重公子”则是定力过人,眼见情势有变,反而不急于离开,只双手抱胸,凝视着远方。水声哗哗,远处真有划桨声传来,只见那面旗帜益接近,慢慢破开雾气,驶出了一艘竹筏,其上站了一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手上还拿了一面大旗,上书“宣威”二字。 “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朝鲜武官实在忍俊不禁,全都放声笑了起来,众船夫则都呆傻了----看先前号炮放得震天高,似有大军到来,谁知雷声大、雨点小,原来是这么一叶孤舟,岂不惹人捧腹噱? 一片笑声中,那竹筏已从两艘大船的缝隙中驶来,只听得竹筏上传来呼喊:“船上的朋友,方才那号炮可是你们放的么?” 听得竹筏上有人问话,老陈、老林都想来答,奈何朝鲜武官在一旁监视着,无人敢吭上一字。众人正嗫嗫嚅嚅间,那崔轩亮却已从桅杆上急急攀下,他奔到了船舷旁,凄厉大叫:“那炮是我放的!那炮是我放的!朋友!你快上来!快点!” 哗的一声,海面上水波轻响,纵起了一条人影,只见那人在船身旁一点,身形便又拔高数尺,众人眼前一花,面前已然多了个男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人轻功极高,竟是个练家子。朝鲜众官咳了一声,便向“目重公子”看去。那“目重公子”自始至终不动声色,只垂下脸去,点了点头。一旁柳聚永立时走上前去,崔中久、申玉柏等人也是手按刀柄,眼露杀机。 眼见朝鲜众官环伺在侧,那人却也未加提防,自管自地摘落了斗笠,又把蓑衣脱了下来,只见他背负一口长剑,身穿一袭皂白长衫,约莫二十一二的年纪,却是一名少侠到了。他把旗杆插到了船上,正要说话,猛见地下满是鲜血,倒卧着一具尸体,不觉大吃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怎有人死在这儿?”崔轩亮泪流满面,抽抽噎噎,什么也说不出来。老林、老陈也是结结巴巴,口齿不清,反倒是两名婢女还能说话,她俩手指那群朝鲜武官,哭道:“他们是坏人!他们拦下崔老板的船,胡乱杀人!少侠快给咱们主持公道!” 那白衣少年微微一凛,急忙去看那批武官,只见这帮人全数带着刀剑,正打量着自己,神色不善。他嘿了一声,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快快报上名来!”眼看又有人来找死了,朝鲜众官全数垂下了头,彼此互望一眼,却是谁也没接口。那白衣少侠森然道:“朋友,敢情你们是聋了么?地下躺着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给你们害了?快说!” 他口气森严,好似在号施令。只听脚步沉沉,那柳聚永已然走上前来,他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冷峻,把手朝路边指了指,示意对方让开道路。 白衣少侠不为所动,反而双手抱胸,向前跨出一步,刻意向对手挑衅。柳聚永笑了笑,一语不,只管垂下头去,拇指慢慢推开剑柄,轻轻吸了口气。老陈颤声道:“少侠……这人的武功好厉害的,你……你千万小心……” 那少年满面微笑,摇了摇手,正在示意无碍,猛听“铿”地一声大响,“大武神王剑”离鞘斩出。但见甲板上火光四溅,竟正正斩上了那白衣少侠的背心,这一剑毕竟还是得手了。 万籁俱寂中,人人停住了呼吸,崔轩亮也是张大了嘴,正等着白衣人血流满身,倒地而死,却听他笑道:“好快的剑,不过斩错了地方。”说话间他转过身子,露出了背后斜挂的那柄宝剑。 “好啊!”少侠神色潇洒之至,甲板上立时响起了一片喝彩,人人的欢呼都自真诚。原来这白衣少年性情自负,适才青铜古剑斩来,他竟不肯抽出背上宝剑挡架,只管转过身去,以背后的兵器挡下对方的杀招。这招好看是好看,却不免太过行险,只消落剑处差之寸许,抑或是自己的宝剑锋锐不及对手,立时便要给人腰斩了。 看这“大武神王剑”乃是朝鲜远古神兵,先前斩刀坏枪,人所共见,谁知却无法斩断白衣少年的佩剑,足见这柄剑定有重大来历。若是崔风宪在此,定能叫破此人的来历,只是众船夫并非武林中人,崔轩亮也属年轻识浅之辈,自都认不出人家的来路。那少侠挡下了柳聚永的突袭,已然技惊四座。他挡住了朝鲜众官的去路,眼见他们还抓着一名男子,双眼紧闭,好似晕了过去,不觉又是一奇,道:“这人又是谁?为何会给你们押着?” 他探出手来,正要去拉那名东瀛人,猛听“嗡”地大响,“大武神王剑”当胸再斩,说时迟、那时快,那白衣少年一个后仰翻身,便避开了对方的青铜剑,随即握住背后神兵,运力疾抽,但见一道白虹划破雾气,光芒万丈,竟逼地众人别开了脸。当地一声巨响,嗡嗡之声盘旋上天,只见“大武神王剑”晃了一晃,再看那名少侠,手中也握着一柄宝剑,剑身笔直,剑面上铸有篆字花纹,见是“峨眉羽士”四个字。 “峨眉山白眉剑!”崔中久蓦地吃了一惊,“你……你是白璧瑜的什么人?”白衣少年笑道:“在下白云天。你称我大伯的名字,可得恭敬点儿。”说话间挽起剑花,三剑连环,便朝柳聚永圈去。峨眉高手来了,众船夫都是吃了一惊,看那白衣少年报上名号,自称“白云天”,他出手时衣衫飘飘,宛如仙家出尘,手上招式也甚为俊秀飘逸。那柳聚永也不答话,“刷”地一声劲风破空,手中长剑反刺而出,碧影幽光,正是“大武神王剑”反击而来。 当当当当,甲板上爆起一片兵刃交击声,只见白光如虹,正是白云天手中神兵;碧影青青,则是“高丽名士”的青铜古剑。双方以快打快,招式绵密,每回宝剑相触,便要爆出一阵刺耳锐响,竟使甲板上开满了火树银花,煞是耀眼。 双方越打越急,彼此专攻不守,招式险恶,每一剑都是斩在对方的兵刃上,一时间不知对撞了几百几千下,慢慢地,柳聚永呼吸加促,竟给对方逼地退后了。这并非是他的招式不及对手,而是白衣少年的宝剑太过锋利,双方兵刃每回相触,自己的“大武神王剑”便要嗡嗡大响,火光炸开处更见细小铜屑飞出。若再硬碰硬下去,自己这口青铜古剑定要毁于此役。 眼看“高丽名士”有所不敌,“百济国手”便要上场了。那崔中久提起了“百济刀”,拐着那条瘸腿,缓步而来,猛听“刷”的一声,“百济刀”抽将出来,只见刀光如雪,甚是亮眼,那崔中久凝目旁观两人激战,随即两手握柄,缓缓摆出了双手剑式:“霹雳上杀”。 “百济刀”形如日本刀,其名为刀,实为双手剑。刀身重二十斤,握柄处极长,出手时须得双手来握,看这招“霹雳上杀”气凝如山,出手时仅有两式,一式称为“豹头击”,一式则为“独劈华山”,倘使对手膂力不及,抑或兵器有所不如,往往会连人带剑给他砍为两段。 那白云天见得“百济国手”上来,却是丝毫不怕,一面与“高丽名士”拆招,一面以眼角余光打量崔中久,神情潇洒,似乎胸有成竹。崔中久嘿嘿一笑,将宝刀高举过顶,正要上步突击,却给人拉住了。他微微一凛,回头一望,却是“目重公子”来了。“目重公子”沉眉敛目,冷眼旁观,眼看柳聚永脚下连退,渐渐不敌,忽然间凌空一抓,那申玉柏的腰中佩刀竟离鞘而出,竟已飞了过来。听得“嗡”地一响,“目重公子”屈指轻弹,刀柄给中指弹过,顿时刀身旋转快绝,直朝白云天射去。 一时间,白云天面前烈风大作,那单刀还未来到面前,一股刺眼强风便已袭来,逼得他睁不开眼。他心下大骇,万没料到敌众里还藏着一位绝世高手,慌忙下急急向左闪避,岂料那柄单刀半空旋飞,仍朝自己胸口射来,似已算准了自己的退路。眼看对手的武功深不可测,那白云天更是惊恐,情急下只能回转了宝剑,便朝单刀硬架。 当地巨响过后,单刀四散碎裂,射向了四面八方,船上众人大惊失色,各寻掩蔽之所,崔轩亮也扑倒了两名婢女,就怕她俩受了损伤。 “夺”、“夺”之声不绝于耳,甲板上钉了一整排刀屑。转看那白云天,虎口已然破裂出血,宝剑非但给震得脱手,手臂、大腿上更是鲜血淋漓,竟给刀屑钉出了十来处伤口。一路噔噔噔地退到了船尾,脸上满是骇然。 那“目重公子”武功之高,天下罕有。区区一招使出,便将不可一世的白云天打得一败涂地。他斜过了眼,环顾全场,似在问还否有人上来挑战。半晌过后,他把袍袖一拂,众武官便又押起了那名东瀛人,正要上船离开,却听白云天哈哈一笑,道:“好啊,你们这般倚多为胜,欺侮于我,可别怨我找帮手啰。”众人听他还要寻找帮手,不禁都是一奇,白云天却不打话,只从腰间取出一只小小的唢呐,向天吹鸣。 “呜呜……呜呜……”唢呐形体虽小,声腔却大,登时远远传了出去。 “呜……呜……”瞬息之间,雾气深处也传来了唢呐声,悠扬及远,久久不息。 雾中深处有回应了,朝鲜众人惊疑不定,不知是什么人到来,只听白云天鼓气呐喊:“爹!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慢慢的,雾里唢呐声益清澈,但觉海面剧烈起伏,似有什么巨物逼近而来,正感骇然间,猛听“砰”地大响,朝鲜战船给狠狠撞了一记,带得商船上下震荡,众人有的扶住船舷,有的跌坐在地,却不约而同张大了嘴,齐朝右舷仰望而去。 “呜……呜呜……”右舷浓雾破散,朝鲜战船旁静静驶来一艘巨舰,它比崔风宪的船大了两倍不止,看那西桅杆悬着一面方旌,大书“隆庆”,右侧另有一面号旗,见是“宣威”。正中则是一面锦绣王纛飞扬在天,高书“日月”二字。多少年过去了……日月旗,那驱逐鞑虏的旗号,终于重现在大海之中,一时之间,众船夫热泪盈眶,人人都跪倒下来,痛哭失声:“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前后九桅十二帆,舰体之大,冠绝天下。这便是三宝公留下的最后遗迹。曾经名扬海外的巨舰,随着永乐大帝的过世,便一一给朝廷拆毁遗弃,如今这硕果仅存的巨舰再次现身,如何不让众船夫心神激荡? 呜呜……呜呜……唢呐声相继响起,苦海中一字排开了三艘巨舰,“宣恩”、“宣德”、“宣武”,正是隆庆朝残存的“宣威四舰”。这四舰中以“宣威”为帅字,余为战座舰,护卫前方两翼。诸船以虎头浮雕在前,彩绘凤凰于两翼,望来便如大鹏金翅鸟,体势巍然,巨无与敌。 情势急转直下,中原的战船已然开抵,此时“宣威舰”挤开了朝鲜战船,船头便与崔风宪的船尾相接,听得砰地一响,行板放落下来,随即走上了一群人。中国的援军到了,但见为之人身穿金甲,头戴金盔,四十出头,却是一位“督师总兵官”。看他虽作武官打扮,却是丰姿儒雅,飘飘然有出尘之貌,端的是上国仪表。一旁另有十来名随扈跟随,人群最后则站着一名中年美妇,也是雪白端正,想是那位督师的亲眷。 甲板上乱成一片,满地刀械,有个男子倒于血泊中,死活不知。那督师眉头紧皱,转头去看那白衣少年,却见他身上染血,已然受了轻伤。忍不住嘿地一声,道:“云天,爹爹不是要你过来察看情势么?怎地又打了起来?”白云天听了那中年男子的问话,登时指向朝鲜武官,大声道:“这些人强凶霸道的,好生可恶,孩儿一时看不过眼,便和他们动上了手。” 那中年男子抬起头来,待见对方的战船高悬王纛,上书“朝日鲜明”四字,忍不住摇了摇头,责备道:“你又来了,你当这里是峨眉山脚,由得你不分青红皂白、胡打一气么?这些人是什么来历?你可曾问清楚?” 白云天咳了一声,道:“这……这孩儿倒没问。” 那督师叹道:“胡闹,胡闹。瞧瞧你,成日里逞勇斗狠,这可又挂彩了吧?”话声甫毕,那中年美妇已然急急迎上,慌道:“什么?云天又受伤了?快去找大夫来。” 那中年美妇白皙美貌,与白云天有几分神似,当是他的娘亲无疑。果然白云天低声便道:“娘,一点轻伤而已,您别在这儿婆婆妈妈、大惊小怪的,好生丢人。”那美妇娇嗔道:“丢什么人?你打架受伤,娘连瞧都不能瞧?” 那中年美妇温柔秀美,看她细心捋起儿子的衣袖,已在替他包扎伤势,不胜爱怜之色,似为儿子死了也甘心。那白云天却是一脸尴尬,只左右张望,想来大庭广众下,就怕给人见了笑话。 白云天手臂擦伤,大腿上也给割破了几处伤口,便惹得娘亲呵护备至。可怜崔风宪倒毙在地,一身是血,却是无人闻问。只听咚地一声,崔轩亮跪了下来,啜泣叩:“大人!小民的叔叔给他们杀死了,求大人!求大人!给咱们主持公道!” 眼看崔轩亮哭哭啼啼,白璧暇忍不住眉头紧皱,道:“张勇,过去问问,瞧瞧生了什么事?”此时白云天的宝剑还落在甲板上,人群中便走出一名随扈,将之拾起,却是那张勇了,只听他问道:“你们是朝鲜国的人么?” 那“目重公子”自高身份,不屑来答。那申玉柏便上前道:“正是。下官朝鲜景福宫带刀统制申玉柏,不敢请教将军名号。”那随扈淡淡地道:“某是宣威舰水师教谕,张勇。”申玉柏必恭必敬,忙躬身道:“参见张将军。” 当时中华国力冠于东海,海船出航时,有如天子巡狩,气势自也非凡。那张勇受了他一礼,却不应不答,他左右瞧了瞧,忽见朝鲜武官人人带刀,船上还架起了洪武炮,全数对准了甲板。不由蹙眉道:“申统制,你们大张旗鼓地夹住这艘商船,却是想做些什么?” 申玉柏忙道:“回张将军的话。我等奉敝国主之命,前来此地追缉倭寇。谁知这倭寇狡猾多智,居然躲到了贵国商船之上,咱们无可奈何,只有拦停了船,登船搜捕。”那随扈哦了一声,眼见朝鲜武官还架着那名东瀛人,便问道:“这小子就是统制口中的倭寇么?”申玉柏忙道:“没错。此人十恶不赦,残贤害善,我们已将他拘捕到案,一会儿便要押回国去受审。”那随扈不置可否,左顾右盼间,又见崔风宪倒在地下,便道:“这人又是怎么回事?怎会死在这儿?” 申玉柏忙道:“这位便是这艘船的船东。他不知为何,硬是要窝藏那名逃犯,起先是出言不逊,之后争吵叫嚣,最后还和咱们动上了手,我方不得已出剑自卫,以致有所死伤。”“胡说!胡说!”崔轩亮冲了过来,凄厉哭叫,“你们几十个打他一个,还说什么自卫?”正要上前厮打,却给众船夫架了开来,两名婢女也急来相劝,都要他稍作忍耐,让本国官长调处。 那随扈眉头深锁,道:“几位朋友,不是我要说你们。这朝鲜、中华本是一家,自该以和气为上,你们下手可也太重了些,怎能把人杀了呢?” 申玉柏叹道:“将军有所不知。这位船老板也是有功夫的。咱们若不出手自卫,恐怕现下倒在血泊里的,便是咱们几位武官了。”说着低声又道:“张将军,我方赶路在即,不克久留,不知大人可否行个方便,让咱们的船早些离开。”那张勇还未言语,手上却已多了一只木盒,正是申玉柏塞来的。他愣了一愣,掂着那盒子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当下悄悄将之打开,惊见里头金光闪闪,竟是放满了金条。 申玉柏附耳道:“张将军,贵我两国,和气为贵,还请您替咱们打点打点。” 此时中原的战船势大,共有四艘巨舰前后抄夹,对方若是执意刁难,朝鲜战船恐怕要吃上大亏。眼看申玉柏如此多礼,那张勇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拿起了木盒,正要说话,却听耳边传来啜泣声:“军爷……您不能拿……” 众人愕然,转头去看,却又是崔轩亮来了。只见这孩子哭红了眼,跪倒在地,紧紧抱住了张勇的腿,哭道:“军爷……您是咱们百姓的武官,不能拿他们的钱,您若是缺钱用,小人这儿也有……”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把碎银,捧于掌上,不住啼哭。张勇又羞又怒,喝道:“谁说我要钱了?你把手松了!”举起脚来,往崔轩亮身上一踹,碎银滚得满地都是。那崔轩亮一不敢还手,二不敢松手,只顾抱着那人的腿,呜呜啜泣。 那张勇给这么一闹,也有些下不了台,他望向申玉柏,道:“这事如何处置,我一人不能作主,得回去问问我家大人。”正要转身,却给人拉住了,他回头一看,但见来人瘸了一条腿,正是崔中久到了。他攀住了张勇的肩头,含笑道:“这位将军,稍慢一步,不知您家主公可是姓白?” 张勇愣了愣,道:“你……你认得我家督师?” 崔中久微笑道:“久闻白璧暇白督师出身峨眉,一身剑法出神入化,一手文章更是名动公卿,号称‘书剑双绝’,在下久在异邦,却也仰慕得紧,不知今日是否有缘拜见?”崔中久长年在官场打滚,深暗人情三昧,果然此言一出,背后便响起了脚步声,只见那“白督师”亲自上前,捋须微笑:“这位是‘百济国手’崔中久崔大侠吧?” 那崔中久听得对方认得自己,心下自也欢喜,忙欠身施礼,说道:“不敢、不敢,白督师之前,谁敢自称什么大侠?只是我等虽远在朝鲜,也知‘靖海督师’白璧暇文武双全,文是省城解元,武是京城状元,今日一见,果是神采飞扬,‘书剑双绝’之号,绝非虚传。”白璧暇心下得意,脸上却不好太过快意,便道:“崔大侠客气了。适才犬子举止莽撞,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崔中久惊道:“原来那位少侠是您的公子?难怪动起手来凌厉无比,咱们要是少练了几年功夫,恐怕就见不到大人了。” 崔中久甚是机敏,官场功力不知胜过申玉柏多少倍,几句话说去,白璧暇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道:道:“崔大侠说笑了。我这儿子艺成不久,初生之犊,就是莽撞急躁,适才若非崔大侠手下留情,他哪里还有命在?”他说得兴起,便挥了挥手,道:“云天,过来。” 话未落音,脚边立时趴来了一人,只听他悲声啜泣,道:“大人……小民的叔叔给他们杀了,大人……你得给小民主持公道……大人……” 崔轩亮又来了,他在一旁偷听他们说话,眼见双方相谈甚欢,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模样,生怕他们化敌为友,便又跪了过来,大放悲声。 那白璧暇原本心情甚好,见得这孩子老是哭,不由也有些心烦。便皱了皱眉,道:“你别跪在这儿,起来说话。”那崔轩亮其实只是个孩子,一辈子在叔叔呵护下长大,哪里见过什么大场面?只哭哭啼啼地站起,不住伸手拭泪,模样极为可怜。 这“宣威舰”上不只有朝廷武官,尚有一些商贾宾客,听说出了事情,便都挤上了巨舰船舷,自在那儿观看。众目睽睽之下,崔轩亮又是泣不成声,白璧暇自也不能置之不理,当即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崔轩亮哭道:“我……我姓崔……叫做轩亮……” 白璧暇点了点头,道:“适才咱们见到的号炮,可是你放的?”崔轩亮哭道:“是……那枚炮是小人放的……”白璧暇道:“你怎么会有三宝公的号炮?可是偷来的?”崔轩亮大哭道:“不是、不是!那号炮是三宝公留给我叔叔的。”张勇嗤地一声,道:“胡说,三宝公何许人物,怎会和一个跑船的来往?你可别胡吹大气。”崔轩亮垂泪道:“我叔叔真的认识三宝公。他……他以前也是海上的武官,只是皇上死了以后,他说朝廷小人当道,这官不做也罢,便自己买船出海……” 张勇怒道:“大胆刁民!什么叫小人当道?皇上又是什么时候死了?你口无忌惮,可是想造反么?”崔轩亮吓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哭讨饶。白璧暇拉住了下属,道:“行了。这孩子口中的皇上,指的是先皇永乐帝。”他沉吟半晌,又道:“小兄弟,你说令叔是三宝公麾下的旧部,不知他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崔轩亮哽咽道:“我叔叔和我一样,也都姓崔……”张勇皱眉道:“你叔叔不姓崔,难道还姓龟么?”众随扈听到耳里,忍不住都笑了出来。白璧暇见这孩子人高马大,说起话来却甚为幼稚,想来没什么家教。不由叹息一声,又道:“小兄弟,你叔叔昔日在军中的职务是什么?你知道么?” 崔轩亮哭着摇头,却是啥也不知。一旁老陈忙跪了过来,垂泪道:“大人,咱们家二爷姓崔,双名风宪,他过去是三宝公的同知指挥,下辖中军左营六舰,咱们都是他麾下的班碇舵工。”昔日三宝公的舰队庞大,全队出航时以“贵”字列队,分中军五营、前军左哨五营、前军右哨五营,另有马船、粮船、水船押阵在后,宝船巨舰六十二艘,小船不计其数。这崔风宪当年坐镇中军左营,手掌六舰,可说是威风凛凛。 人情年来薄如水,事隔久远,永乐老将雕零殆尽,那白璧暇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总之沉吟半晌,推称不知:“这人真是没听过,他退下来多久了?”众船夫大哭道:“大人,您别小看我家二爷啊!他是永乐老将,十岁追随太祖,打过蒙古,下过西洋,为天下汉人立过大功劳,他当年出海的时候,您恐怕还只是个小娃娃啊!” 这话确实没错,崔风宪今年六十有四,当年远渡重洋之时,还只三十出头,算来当时白璧暇不过十三四岁,少不更事的年纪,哪知什么东洋西洋? 众船夫没读过什么书,说起话来难免犯冲,那白璧暇吃了他们一顿排头,心下自也不快。那张勇走了过来,附耳道:“大人,现下该怎么办?可要放这些朝鲜人离开?”白璧暇转到了一旁,低声道:“朝鲜与我中华素为友邦,本就不该大动干戈。咱们若要随意扣押他们,定会引轩然大波。”张勇低声道:“如此说来,大人是要放他们走了?”白璧暇淡淡地道:“不然你要怎地?真要把人家扣下来么?” 张勇叠声称是,朝崔轩亮瞧了一眼,附耳又问:“苦主那儿怎么办?”白璧暇道:“此事说来双方都有过错,以致生出不幸。一会儿你把那盒金条要来,尽数留给那孩子,当作抚恤便是。他收了钱之后,自也好说话许多。” 张勇微笑道:“大人英明,这些百姓见钱眼开,给他们点钱,什么话都没了。”正要转身过去办理,却又给拉住了,那白璧暇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帖,嘱咐道:“记得把我的名帖交给那姓申的,让他呈给朝鲜国王,务必让他晓得这人情是谁做的。” 张勇微笑道:“大人放心,属下懂得。”他找来了申玉柏,交头接耳一阵,便又取过了木盒,走到了崔轩亮面前,道:“小兄弟,你叔叔窝藏倭寇,有错在先,逼得人家动了手,这才生出意外。看,我给你说干了嘴,总算讨了些便宜回来。你快收下这些金子吧,别再闹了。” 崔轩亮呆住了,万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演变,他喃喃说道:“那……那我叔叔呢?你们不管了么?”张勇淡然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况你叔叔自己有错在先,怨得了谁?”他懒得再说,转身便走。 崔轩亮呆呆地看着地下的金子,泪水扑簌簌滚下,他怎也料想不到,自己辛辛苦苦盼来的本国援军,竟是这样待他。眼见白璧暇掉头而去,他忽然扑了过去,死抱着人家的腿,大哭道:“大人!我不要钱、我不要钱!我只要您主持公道啊!” 白璧暇眉头紧皱,想他是学武之人,只消轻轻一抬腿,便能将这少年远远踢出去,抑或一声令下,便能有随扈来拉,可他却还是给死拖住了。 白璧暇迟迟不动,已给缠住了。两旁随扈欲待上前,可督师并无号令,谁也不敢妄自上前,眼看崔轩亮哭得惨,一名中年美妇便走了出来,蹲地安抚:“这位小弟,我丈夫其实是为你好,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便算杀了这些朝鲜武官,你叔叔也活不回来了。来,你要是嫌钱少,我这儿还有一些。”她可怜这小孩,便拿出了几张银票,正要送将出去,冷不防崔轩亮凄厉尖叫,一把推倒了那名美妇,大哭道:“走开!谁要你的臭钱了!走开!走开!” 那美妇毫无武功,啊的一声,身子向后便倒,那白云天急忙上前扶住,怒道:“小子!我娘是好心帮你,你可别太不识好歹了!”崔轩亮不去理他,只是抱着白璧暇的腿,哭道:“大人!您不能走,您要主持公道啊!大人、大人!”眼看这小孩死缠烂打,硬是不放白璧暇走,都说父子连心,那白云天再也按捺不住,大声道:“臭小子!冤有头、债有主!你想报仇,不会自己去么?你叔叔又不是我爹杀的,为何缠着他?”这话倒提醒崔轩亮了。他张大了嘴,急急转头,只见朝鲜战船再次靠近而来,众武官纷纷转身,随时都能上船离开。他啊地一声大叫,便从叔叔腰间抽出匕,凄厉哭叫:“我不要你们了!我自己报仇!我自己报仇!” 这招“移祸江东”甚是管用,眼见崔轩亮如疯似狂,一路杀将过来,朝鲜众武官莫不叫苦连天,都晓得这小孩一旦缠上身来,谁也走脱不了。可要说把他打死打伤,却又天理难容,那崔中久喝道:“小兄弟!你别过来了,否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崔轩亮大哭道:“你们打死我吧!让我去见我叔叔!叔叔!叔叔!”众船夫怕他过去送死,有的拉、有的扯,却都拦不下。眼看上上下下乱成一团,那两名婢女赶忙奔到了内舱,拼命拍打舱门,哭喊道:“老爷!老爷!你快出来劝劝崔少爷啊,他叔叔给人杀死了!” 两名婢女喊得声嘶力竭,门内却是毫无动静,却不知徐尔正是年老耳背,还是吓死在里头了,就是默不作声。 四下乱糟糟的,眼看崔轩亮冲将过来,崔中久烦不胜烦,皱眉道:“小弟,你可别怨我了。”握紧刀柄,嗡地一声,刀锋已然出鞘,便朝崔轩亮的左脚削去,把这孩子的脚筋给削断后,自也不能造次了。 崔轩亮本是名门弟子,可一来心神激荡,二来临敌经验浅薄,三来“百济国手”本就功力非常,武功绝不在“高丽名士”之下,这一刀斩出,少年人难以闪避,左脚是残定了。铿地一声大响,甲板上闪过一道七彩幻光,一物横空飞来,逼得崔中久向后一仰,手上刀锋便斩了个空,崔轩亮手持匕哭喊,正要过去乱刺乱戳,却给人一把抱住了。 “别拉着我!别拉着我!”他手持匕,犹在大哭大叫。却听背后传来苍老嗓音,劝道:“孩子,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现下贼人势大,等你有朝一日愤图强,把武功练好了,老道一定陪你找回这个场子。”崔轩亮哭叫道:“你是谁?” 全场都回过头来了,只见甲板上站着一名老道士,面色红润,留着长长的花白胡子,看他把手一举,带得铁链哗啦啦地大响。一阵七彩幻光闪过,一物飞回了他的背后,却是一柄炼剑。听他淡然道:“老道点苍不孤。” 听得点苍掌门来了,众人都是微微一凛。要知方今武林虽大,论到剑法一项,却以武当最纯、峨眉最强、点苍则是最奇。点苍山中多藏宝剑,剑招搭配神兵,缺一不可。尤其是门中练有一样绝技,称作“云门飞剑”,整整失传了三代,直至这位“不孤子”接下掌门之位后,方在他手中重现人间。 方今点苍一脉虽只寥寥数人,却是个个身负绝艺。崔中久不动声色,只管按住了刀柄,盯住不孤子,神态戒备。那不孤老道却也无意动手,只把崔轩亮带开几步。柔声道:“崔小弟,你家是不是祖籍安徽,有一套功夫叫做‘八方五雷掌’,对么?”崔轩亮大哭道:“对!我爹爹就是崔风训!‘崔无敌’崔风训!‘广成公’崔风训!你认得他么?你认得他么?” 崔风训名气极大,不知胜过胞弟多少倍。听得“崔无敌”的名头,白璧暇登时“啊”了一声,才知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是当年永乐帝座下八虎之后,倒真是小觑他了。只听不孤子叹道:“崔广成、魏友逢,皆是永乐帝座下名将,二人一内一外,并称‘龙帅虎将’,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有那帮乳臭未干的后生小辈,方才有眼不识泰山。” 此时白璧暇回身上船,听得这几句讥讽,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脚步便缓了下来。一旁张勇冷冷地道:“不孤道长,你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 不孤子不去理他,只拉住了崔轩亮的手,轻声道:“孩子,你是功臣之后,虎将之子,如今国家不能保护你,朝廷里又是君骄臣谄,人人只知升官财,贪图己利,尽是些卑鄙小人。你越是处境孤单,越要学会忍耐,千万不要让你叔叔白白送命,知道吗?” 这番话说得难听之至,非但把满场文武编排上了,连皇帝威名也有损及。是可忍、孰不可忍,众随扈全都面露怒容。那白云天按捺不住,怒喝道:“不孤老道!我爹爹敬你虚长几岁,这几日才待以上宾之礼,让你坐我家的船、吃我家的饭,你可别太忘恩负义了!”不孤子皱眉道:“你家的船?怎么,这船上不悬红旗,改悬白旗啦?”说著作势眺望,左顾右盼。 方今皇帝姓朱,不孤子口中的“红”字,意即在此。那白云天说不过他,气得俊脸白,那中年美妇拉住了儿子,低声道:“算了,别和他计较。”不孤子笑道:“还是白夫人大方啊。御前共**,老公不折腰。白少侠,等你娘日后给你添个亲王弟弟,你白家上下定是大大的飞黄腾达了,恭喜、恭喜、恭喜!哈哈哈哈!” 听得此言,那白夫人气得俏脸白,白璧暇、白云天父子俩则是浑身抖,目现杀机。众人听不孤子说得兴高采烈,却多半茫然不解,一不知白夫人一个官家夫人,怎能凭空生个亲王儿子,二也不解白璧暇咬牙切齿,心里在气些什么。 眼看父子俩怒冲冠,随时都会翻脸动手,不孤子却也不怕,只笑道:“小兄弟,咱们并肩作战。小的给你,大的给我。” 崔轩亮对白家父子本有好感,可连着几番事情闹下来,却不免痛恨之至。听得不孤老道吩咐,那是正中下怀了,他大喊一声,摆开了拳脚架式,正要过去搦战,忽然间脚踝给人轻轻一触,却有一只手放了上来。 崔轩亮张大了嘴,呆呆地向下望,只见叔叔的手搁在自己的脚踝上,口鼻流血,瞳孔放大,眼中却渗出了泪水。崔轩亮如中雷击,霎时扑倒在地,大哭道:“叔叔!你还活着么?叔叔?” 眼见崔风宪动了一下,宛如僵尸作祟。白璧暇、白云天,乃至于朝鲜众武官,全都吃了一惊,眼见崔风宪好似还有气,不孤子便也不急着打架了,只扯开大嗓门,喊道:“鬼医王魁!你***快过来救人啊!” 情势十万火急,宣威舰上脚步声大响,听得几名孩童喊道:“王世伯!王世伯!我师父在喊你了,你快出来啊!” 四下呼喊声一片,人人都在寻找那个“鬼医”。不多时,便见宣威舰上走下了一名糟老头儿,看他左手提着竹笼,右手拿着酒葫芦,打着哈欠道:“睡个午觉,也是不得清静。不孤老头,敢情你家又死了人啦?鬼吼鬼叫的。” 不孤子骂道:“你还拖拖拉拉的,一会儿人都成了僵尸,看你怎么救?”那糟老头儿笑讶道:“僵尸?这可稀奇了,倒是可以试试。”这老头儿睡眼惺忪,外号又是什么“鬼医”,想来本事古怪,说不定专把活人医成死鬼。他来到崔风宪身旁,先探了探他的鼻息,之后捏了捏他的筋骨,当即道:“他流血太多,心老早不跳了。” 崔轩亮大哭道:“你胡说!他方才还握住我的脚!” 王魁摇头道:“凡人死后,筋肉转紧,往往手足会动上一动,作不得准的。”崔轩亮大哭道:“你胡说!你胡说!你这个庸医,你走开!我不要你了!”前朝老将早已断气了,他双目茫睁,身体僵直,原来方才那一动,只是人死后的抽搐而已。眼看崔轩亮抱住叔叔的尸身,伏地大哭,那王魁不由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反正新采了几味药,刚巧试试药力。”说着打开了一只竹笼,用竹夹取起一物,便朝崔风宪心口放去。崔轩亮愕然道:“龙虾?你……你要做什么?” 王魁笑道:“小兄弟,你可瞧清楚,这玩意儿能不能吃?” 崔轩亮凝目去看,只见那物生了巨螯,色呈黑红,体型约比龙虾大了一倍,猛见它后尾上扬,隐隐带着毒针,不由心下大惊:“这……这是毒蝎!”正要用手驱赶,那“鬼医”却拦住了他,说道:“别碰它,这是苦海毒蝎,天性凶恶,一针毕命,千万别碰它。”崔轩亮急道:“那……那你还让它螯我叔叔?”正要设法阻拦,却给不孤子拉住了,听他道:“放心,这位是天下第一大夫王魁,连鬼也能医,你放心让他诊治,不必担忧。” 寻常毒蝎体形不大,至多两三寸长,那“鬼医”手中的蝎子却甚巨大,足有一尺长宽,模样甚为可怖。只见那毒蝎爬到崔风宪的心口,慢慢螯下了一针,崔轩亮大惊失色,他不顾一切,正要上前抢救,那王魁却道:“拦住这孩子。”只见王魁夹起了毒蝎,小心放回了竹笼,然后在崔风宪的心口压了几压,猛听“咳”地一声,那崔风宪身子一动,竟尔吐出了一口血沫,随即面色泛黑,手脚剧烈抖动,伤口处竟又渗出血来了。不孤子大喜道:“行了,他的心能跳了。”王魁道:“压着他的手脚,我得给他活血。”眼看死人复活,全场都愣了,朝鲜武官、中原随扈全都停下脚来,伫足远观。那柳聚永也是双眉一轩,便也转过身来,远远望着崔风宪,脸上带着几分关切。 此行双方并无仇怨,说来一切争执凶杀,都是为了那个东瀛人,倘使崔风宪能救回一命,那是皆大欢喜了。此时此刻,连那“目重公子”也停下脚来,只见他招来了崔中久,似在询问那“鬼医”王魁的来历。 场面乱糟糟的,人人都是目不转睛,忽听“嘿”地一声,一名朝鲜武官摔倒在地,猛见一人翻身跳起,拔腿直奔,正是那东瀛人脱逃了。 这东瀛人机警多智,原来早已悠悠醒转,只在伺机而动。好容易崔风宪死而复生,不免让朝鲜众人分心旁骛,当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便趁势兔脱,崔中久、柳聚永等人虽已猿臂暴长,却都晚了一步。这东瀛人好生厉害,看他起身狂奔,一不朝舱下去钻,二不往大海跳去,而是向着中国武官那厢奔去,似要窜上“宣威舰”去,心思可说极其敏锐。 眼见那东瀛人朝己方奔来,背后朝鲜武官则是大呼小叫,奋起直追,人人均是神情慌张。白云天吃了一惊,忙道:“爹,我们要帮哪一边?”白璧暇拦住了儿子,不许他轻举妄动,随即低声传令:“张勇、李成,吩咐弟兄们向后退,放他过来。”白璧暇何其老练,一见这批朝鲜人神色惊惶,便知这东瀛人身份非同小可,一见他要自投罗网,自然要借力使力、暗渡陈仓,等他落在自己掌中,那是奇货可居了。 眼见中国武官向后退开,明摆了放出一条生路,那“目重公子”看在眼里,如何不勃然大怒?他喝地一声,身法如电,转眼间后先至,竟已追到那东瀛人背后,随即提起了一口气,向前劈出一掌。 掌风无声无息,掌心却藏了一道白光,这是“花郎新罗掌”的最上品:无相无形掌。“目重公子”心意已决,若抓不回这名东瀛人,便不会留他的活口。白云天慌道:“爹,要死人了,这可怎么办?”白璧暇目光如炬,稍稍看过那东瀛人的身法,便知他身怀武功,当即道:“先别动,等他过来。”一边慢慢凝功在掌,只等那东瀛人奔进己方人群,他便有借口抢人了。 此时生死已在一瞬间,只见中国武官虎视眈眈,那“目重公子”却是杀机已动,前有狼、后有虎,那东瀛人无论落入哪一方手中,都会给扣押起来,过着永不见天日的日子。他目光一瞥,忽见那中年美妇站在身旁不远,霎时应变奇快,一个右手暴长,已然拉住了她的玉腕,将她扯到了背后,便朝“目重公子”推去,竟是拿她做了挡箭牌。此举大出意料之外,白璧暇、白云天等人都是猝不及防,顿时骇然道:“你干什么?” 眼看中年美妇成了他的护身符,那“目重公子”却无收手之意,自知这东瀛人狡猾厉害,今番若要撤手,日后怎还抓他得住?他深深吸了口气,掌中反而加力击打。那白璧暇见势头不好,只得大喝一声:“朋友!手下留情!” “娘!”白云天狂喊一声,飞身救母。白璧暇右手凌空一探,“白眉剑”嗡地一声,便从儿子腰间离鞘飞出,霎时剑锋展开,光彩夺目,他不待文绉绉地上前邀斗,手指一沾剑柄,便已飞身跳起。那白云天则是使出了一招“蜻蜓点水”,俯身飞掠,便要将娘亲抱开。白家父子同心协力,一个扑前抢救,一个提剑斩杀,均是对症下药之举,岂料“目重公子”掌力丝毫不缓,来势远比自己为快。白璧暇见自己离对方足达八尺远近,那“目重公子”却离自己妻子四尺不到,情急之下,只能大喊道:“不孤道长!请你相助!” “嗖”地一响,那不孤道长见得同胞遇险,二话不说,把背一弯,背后长剑激射而出,便朝那“目重公子”喉头飞去。这剑来势奇快,后先至,转眼便飞到喉前三寸,“目重公子”若不回手自救,便等于是自杀。 点苍高手横空飞剑,靖海督师近身来袭,连那白云天也运起了毕生功力,直朝娘亲扑去。两大高手联手出招,那白云天虽然稍弱,功力却也不可小觑。只是三人虽说绝学出尽,却没人有把握救下那名中年美妇。 “无相无形掌”,新罗掌法第一绝学,威力岂同小可?眼看“目重公子”的重掌即将袭来,那美妇却只呆呆傻傻,浑不知生了何事,说时迟、那时快,忽听远处有人吐气扬声,砰地一声巨响,整艘大船剧烈晃荡,但见甲板向左倾斜,那美妇站立不稳,立时扑跌在地。 “嗖”地劲风刮过,“目重公子”的掌风已从那美妇头顶扑过,却打了个空。又听“锵”、“锵”两声巨响,白璧暇、不孤子二人的兵器攻来,那“目重公子”把背后石棺一转,顿时火花飞散、石屑纷飞,不孤子的“九霄剑”、白璧暇的“白眉剑”,俱都撞上了那座石棺。 一片混乱中,白云天总算飞身而来,他抱住了娘亲,母子俩滚在甲板上,摔作了一团。大船摇晃不休,船上武功稍弱的,莫不摔倒在地,人人惊魂甫定,都不知生了何事。“扑通”一声,船舷旁似有人掉入了大海,众船夫探头来看,只见那东瀛人潜入了大海,随即消失无踪。 东瀛人逃了,靠着中国诸大高手合力拦阻“目重公子”,终于还是让他成功脱逃。 “哦哦哦哦哦哦!”那“目重公子”怒之极矣,陡地双手握拳,仰天狂叫,威势慑人之至,背后石棺上下震动,竟尔喀喀作响。棺板上的封条给这股力道一激,蓦地“咝”、“咝”连声,已尽数崩开。 此时吼声不绝于耳,石棺更是轰然作响,棺缝旁已飘出了一股黑气,不知那里头藏了什么东西,似要闯出来了。当此异状,满船上下莫不骇然变色,人人都在向后急退。却在此时,一只手掌伸了过来,将棺板压住。听那人淡然道:“施主,住手。”“目重公子”吐气扬声,手刀直劈而下,劲风狂烈,锐不可当,却见一人脚下微转,踏出了半圆,让过这惊天动地的一劈,但仍牢牢按住石棺盖板,竟不让“目重公子”来开。 众人心下一凛,霎时之间,上起督师随扈、下至婢女船夫,人人屏气凝神,全都看向了这个人。来人身穿粗布僧袍,戒疤爇顶,身形极高极瘦。却是一名和尚。看他的模样应是“宣威舰”上的宾客,可样貌甚为眼生,诸人反复端详,却还认不出来。 一片猜测中,那和尚却只面向“目重公子”,合十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既已一击失手,何苦多作杀生?还请罢斗吧。” 那“目重公子”一语不,只是朝那和尚脸上打量,只见此人肤色斑驳,好似三四十来岁,又似五六十岁,全然瞧不出真实年岁。只不过这人身材很高,虽在合掌弯腰间,却还是比“目重公子”高了几寸。想来身长至少在九尺以上。双方面面相觑,谁也没动上一步。看这“目重公子”武功奇高,一旦暴起杀手,辄是雷霆万钧之势,难以抵挡。旁观众人屏气凝神,都在替那和尚担忧。这僧人却也定力过人,始终双掌合十,垂不动。 良久良久,那“目重公子”将身子一转,便又把石棺负到了背后,想来是让步了。众人看在眼里,都松了口气。 白璧暇越看越奇,便问下属道:“这位僧人是……”那张勇附耳道:“这人是个少林僧,在刘家港上的船。”白璧暇心下一凛:“少林寺的人?” “阿弥陀佛……”那和尚见众人望着自己,当即合十宣佛,自报姓名道:“贫僧法号,上天下绝。”听得那人自称“天绝”,众人全都微微一愣。少林寺门规森严,近百年来以“法弘德圆,灵慧渡空”八字定辈,寺中年纪最长者,乃是年近百岁的“法显大师”,至于近十年新收的小沙弥,则都是“灵”字定辈,上下八代中,实无这个“天”字,却不知这位“天绝”从何而来?一片寂静中,“目重公子”却也不加理会,只朝己方的战船走去,眼看这人便要离开,忽然间人影一闪,一人追了过去,怒道:“等等!你险些打伤了我娘,便想这么一走了之么?”众人转头一看,说话之人身穿白衣,面如冠玉,自是靖海督师之子,少侠白云天来了。听得砰地一声,“目重公子”脚步一顿,已然沉下脸色,冷冷向后望来。双方目光相接,那白云天见得对方的眼神,不觉微起害怕之意,便又退到了人群之中,躲到白璧暇的背后。低声道:“爹,那人差点打死了娘,您怎都不管?” 这句话当真管用,白璧暇再计较宦海前途,外交利害,此刻也不能置之不理了。他见船上众人都在望着自己,情知官威不可失,便挺起了“白眉剑”,走上前一步,沉声道:“朋友,在下中国靖海督师白璧暇,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如何称呼?”督师大人亲自仗剑问话,岂同等闲?但听“宣威舰”上传来车轮滚动声,炮眼开启,已然伸出了十来座黑黝黝的大炮,正是永乐帝于安南起造的“交趾炮”,前膛填弹,炸力深远,最适合海战,比之“洪武炮”的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先前老百姓哭得你死我活,比不得督师夫人的一根小指头,眼看白璧暇杀气腾腾,替老婆出头来了,申玉柏自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道:“误会一场、误会一场,这位是我朝鲜国主的至交‘华阳君’,适才为擒匪寇,出手略嫌冒失,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听得“华阳君”三字,白璧暇不觉哦了一声,道:“华阳君?可就是那位‘入宫不跪、见王不拜’的平壤华阳君么?” 申玉柏打躬作揖,忙道:“正是、正是,‘华阳君’正是我家主公,适才他险些伤了令夫人,过意不去,来日必会当面向她郑重致歉,还请督师见谅。”官场中人,最善算计人情,那白璧暇虽说满面不悦,可对方是朝鲜要人,自己若要下令开炮,来日朝廷必也会来查问此事,届时朝鲜国王不但不会是自己的外援,恐怕还是个可怕至极的敌人。 想起广结善缘的道理,白璧暇的火气骤降,一时无喜无怒,淡淡地道:“也罢,内子毫无伤,华阳君致歉之说,不也言重了?倒是白某久闻‘华阳君’大名,难得海上巧逢,却也算缘分一场。”说着走上前去,朝“目重公子”的肩头拍了拍,以示友善。那“目重公子”也眯起了眼,朝他点点头,算是两国英雄喜相逢了。申玉柏松了口气,道:“多谢督师大人,咱们这回很承您的情,来日必定奉答。”眼看爹爹又做起了人情买卖,白云天心下不忿,大声道:“爹!这人差点打死娘了,你怎就……”不孤子嘻皮笑脸,插口道:“一条人命一百两,打死两个还有地找。” 白璧暇定力过人,此时儿子怨怼,旁人讥嘲,他仍是不见喜怒,只淡然道:“云天,先扶你娘回去。张勇、李成,招呼大家上船,咱们要起锚了。” 白云天心下不满,可父亲有命,却也不敢违背,只得扶起了娘亲,返身上船。眼看中原人马即将撤离,崔中久便也扬声怒喝:“大家还愣着做什么?快下海找人啊!”扑通、扑通之声不绝于耳,朝鲜众武官纷纷跳下大海,四下搜捕那名东瀛人。 呜呜……呜呜……朝鲜战船吹起了海螺,两船一先一后,便要驶离了。那“鬼医”王魁自始至终专心守志,身旁虽说打得惊天动地,眼光却不曾离开病人一眼。崔风宪挨了海蝎毒螯后,已然有了呼吸,可手脚却是剧烈痉挛,面色也是越漆黑,好似中毒了。崔轩亮拉住了王魁,惊道:“怎么办!我叔叔又不成了!” 王魁道:“别慌。”取出了一包药粉,撬开了崔风宪的嘴,尽数洒了进去。那药粉当是解药,应能破解蝎毒,可此时崔风宪筋肉僵冷,面色黑,一条命去了已九成,那药粉洒在嘴里,也无法吞咽。崔轩亮大哭道:“完了、完了,他又要给毒死了。” 王魁打开随身药箱,取出了一根银针,朝崔风宪颈部下方的“水突穴”刺入,这“水突穴”属“足阳明胃经”,主治吞咽、咽喉肿痛、喘息等等,每有奇效,哪知银针入皮,崔风宪却是筋肉绷紧,不曾感应。王魁嘿地一声,道:“不行,他气血衰败,穴道失感,得让他站起来。” 不孤子抱起了崔风宪,让他起立直身,王魁取来了清水,倒入他口中。可那药粉虽给化开了,崔风宪却不会吞咽,嘴边药水淋漓,尽数流了出来。 崔轩亮又慌又急,哭道:“叔叔,你快喝下去啊!”正哭泣间,肩膀上却按来了一只手掌,温热轻软,只听他淡然道:“小施主,让我来吧。”说话间伸出指来,便朝方才那“水突穴”轻轻一点,哧的一声,劲气透体而入,崔风宪立时喉咙滚动,那药水便已滑入喉中。 王魁大喜道:“珠玑佛指!天绝老弟可来了。快、快,快点他的气舍穴,别让他呛死了。”听得“天绝”二字,众人都是急急转头,只见崔轩亮身边站着一人,正是适才与“目重公子”说话的那位和尚。 正看间,崔风宪喀地一声,喷出药水,竟又剧烈呛咳起来。那和尚便又点出一指,朝颈部内侧锁骨而去,正是主治咳嗽气逆的“气舍穴”。崔风宪受了指力之后,呼吸转顺,药水便又平顺入喉,不再咳嗽。王魁笑道:“你再点他的‘缺盆’、‘库房’、‘乳中’、‘关门’,‘大巨’这五穴,让他肠胃蠕动。”那和尚出手如风,五指如轮,转瞬便点了胃经五大要穴,认穴既准、手法又精,功效如同针灸。王魁心下更喜,笑道:“好你个少林和尚,认穴本事不输大夫啊。”当下又说了十来个穴道名称,有的止血、有的止痛,那和尚便也一一照办。看两人一个做、一个说,好似事先排练过一般,当真是合符若节,分毫不差。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崔风宪呼吸渐顺,脸上黑气消散,手脚也不再痉挛,慢慢脸上又有了血色。王魁笑道:“行了,让他躺下吧。” 两旁船夫急急取来担架,不孤子抱起了人,让崔风宪平躺下来。眼看叔叔捡回了一命,崔轩亮心下又悲又喜,当下跪倒在地,痛哭道:“多谢几位大侠,谢谢、谢谢。”不孤子见他朝自己下拜,不由笑道:“我只是抱着人而已,你谢我做什么?倒是老王给你出了大力,你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唷。”崔轩亮满心感激,便率着众船夫跪下,哽咽道:“先生救命之恩,小人终生难忘,不敢请教先生大名,日后做牛做马,也要给您回报。” 那王魁把人扶了起来,笑道:“做牛做马,那就不必了。老头儿姓王,名魁,少时医狗医猫,中年医人,晚年医鬼,朋友们晓得我专和阎罗王作对,便赠了个‘鬼医’的外号给我。”说着又指向那名和尚,笑道:“这位天绝老弟也给你出力不少,你也给他道声谢吧。” 不孤子笑道:“小兄弟别听他的,王先生师承九华名门,是天下第一医术高手,你叔叔遇上了他,算是运气。”崔轩亮磕头哭谢,又朝那和尚下拜。那天绝和尚将他扶了起来,轻声说道:“施主无须多礼。佛门中人,普渡众生,此为贫僧职责所在,施主何须言谢?” 不孤子哈哈笑着,搂住了天绝僧的肩头,道:“老王,看看我多有眼光?船上这么多宾客,我就只选天绝老弟和咱们同舱,你瞧瞧,这可捡到宝啦。”王魁笑道:“你别夸口,你初见他时,可也没瞧出他是少林武僧,哪来的眼光可言?”崔风宪喃喃地道:“你们……你们之前不相识么?”不孤子笑道:“王魁和我是哥俩好,不过这位天绝老弟却是在刘家港认识的,到了船上才慢慢混熟了。”崔风宪更惊奇了,又道:“刘家港?你们……你们是要上哪儿去啊?”不孤子笑道:“这回魏宽六十大寿,广邀天下群雄,咱们都是去拜寿的。” 崔轩亮讶道:“你们……你们也是去给魏叔叔拜寿的?”不孤子正要回话,却听“宣威舰”上唢呐高鸣,一名随扈站在甲板上呼喊:“咱们要开船了,还有人要上来么?” 先前众人手忙脚乱,只在给崔风宪诊治,朝廷众人一一返回舰上,他们也是不知不觉。那“鬼医”王魁本是船上宾客,听得召唤,便要起身返回,不孤子却把他拉住了,道:“老王,留在这儿吧,省得回去受白璧暇的鸟气。” 王魁迟疑道:“这……这不大好吧……太失礼了。”不孤子呸了一声,道:“失礼个屁。”说着问天绝和尚:“老弟,你也不回去了吧?” 天绝和尚含笑道:“小僧追随前辈骥尾,随遇而安。”那王魁面色迟疑,还未说话,但听脚步声响,那张勇上前来了,说道:“王大夫,您是咱们船上的贵宾,白督师吩咐,要咱们恭请您回去。” 眼见白璧暇站在船头等候,王魁更显得为难了,他瞧了瞧不孤道人,又朝那随扈望了望,低声道:“不……不了……我还是留在这儿吧。”张勇见说不动他,无法回去交差,自是嘿了一声,却听脚步轻响,那白璧暇居然亲自过来了,听他沉声道:“王大夫,万岁爷临行前特意吩咐我等,千万不能怠慢您。请您早些上船吧。”那崔轩亮在一旁偷听他们说话,不觉吃了一惊,万没料到那王魁地位如此之高,居然还识得当今九五至尊!那王魁低声道:“白大人,病人伤势沉重,随时有变,我得在这儿看着。” 白璧暇心知如此,自也无法勉强,便道:“如此也好,只是皇上吩咐您炼制的‘玄黄大正方’,药材可都齐备了?”王魁支支吾吾,翻开了随身簿本,喃喃地道:“海葵花囊、海龙蛇胆、苦海毒蝎……差不多都找全了吧……”白璧暇皱眉道:“王大人,这帖药是伺候皇上吃的,‘差不多’这三个字,请你切莫妄用。” 一旁随扈登时喝道:“究竟差了哪几味?快瞧仔细了。”王魁慌道:“是、是,老朽这就查一查……”正翻看簿本间,忽听不孤子道:“老王,你还少采了一味药。”王魁愕然道:“什么?差了哪一味?我怎么不知道?”不孤子道:“奴才脑。” 王魁惊道:“奴才脑?这……这该上哪儿采啊?”不孤子伸出手来,悄悄朝白璧暇的脑袋指了指,低声道:“喏,还是热的。”饶那白璧暇修养过人,听得此言,却也不禁嘿嘿两声,冷笑了出来,众随扈则是咬牙切齿,纷纷戟指大骂:“老狗贼!你骂谁是奴才?” 不孤子笑道:“谁是奴才,我便骂谁,怎么?这也碍着你们了?” 白璧暇恼羞成怒,想他贵为督师,今日却是灰头土脸,不说妻子险些给人打伤,现下又给人连番羞辱,但他不愿多做纠缠,当即深深吐纳,道:“也罢,王大夫既然不愿上船,末将也不敢强留。张勇,你过去问问,看看还有哪位宾客未曾上船?”张勇斜着一双怒眼,四下提气狂喊:“还有人要上船么?咱们要走了!”话声未毕,忽见舱门打开,跌跌撞撞奔出一名老者,慌道:“等等!等等!你们的船可是去烟岛?可否送老朽一程?” 徐尔正总算现身了,看这老头儿好生机警,大难一过,便又出来露脸了。张勇见此人面生,料来不是船上的宾客,便也懒得理会,只喝道:“走了!大家回去了!”眼看众武官掉头便走,徐尔正慌忙道:“几位将军,老朽姓徐名尔正,辞官前是太常寺少卿,请你们留步啊!” 徐尔正退隐将近二十年,乃是树倒猢狲散的一类,众随扈听在耳里,烦在心里,走得更加快了。徐尔正情急之下,只得怒喊一声:“且慢!老夫是徐忠进的叔叔!”铁头徐忠进,诛奸又杀佞,此人是当今刑部侍郎,乃是徐尔正的亲侄儿。果然大名一出,众随扈立时缓下脚步,纷纷朝背后望来。徐尔正见说话管用,赶忙陪笑道:“几位将军,老朽有个学生姓刘,己卯年进士,脸上还生了颗大黑痣,不知诸位相识否?” 方今朝廷里己卯年点进士的,只有三位姓刘,而其中脸长黑痣的,只有一位兵部尚书刘正。霎时之间,人人肃立身形,便由白璧暇带领转身,齐来参见:“宣威舰四品督师白璧暇,拜见大人。” “免礼、免礼。”徐尔正擦去满头冷汗,道:“白督师,敢问你们那儿还有空铺么?可否给老夫安排则个?”“大人,您太客气了。”白璧暇一脸亲切,他握住了徐尔正的手,含笑道:“前太常寺少卿玉趾亲临,‘宣威舰’上下蓬筚生辉,末将必当待以上宾之礼,来,快请上船来吧。” 徐尔正松了口气,忙道:“小茗、小秀,收拾细软,咱们要换船了。”两名婢女听他又要投靠新主,都慌了手脚。忙道:“老爷,您……您不管崔二爷了吗?”徐尔正叹息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啊,这苦海又是倭寇、又是土匪,兵凶战危的,咱们这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是先换艘船坐坐吧。”说着转过头去,一把拉住白璧暇的手,低声道:“‘丹青书剑志,投笔报国心’,白督师,这是您的佳作吧?” 听得对方记得自己的诗句,白璧暇心下大喜,忙道:“不敢、不敢,正是拙作,有辱大人清听了。”徐尔正责备道:“什么辱不辱的?白督师的诗词带着英烈侠气,豪迈慷慨,尤其是那股报国之心,更是跃然纸上。单以文采而论,不知胜过那些翰林进士多少倍……您如此盖世文章,怎可以老是看不起自己呢?”白璧暇不由感慨万千,叹道:“大人说笑了,白某一介武夫,岂敢与天下文学才子争锋?” 听得此言,徐尔正又“啧”了一声,责骂道:“大人,您又来了!其实您虽只是举人出身,可文学造诣之高,却是当朝罕有其匹,怎能自暴自弃呢?依老夫微见,大人若要再上一层楼,当务之急不在升官,而在养望。” 白璧暇吃了一惊,忙道:“大人的意思是……末将还得再考一次进士了?”徐尔正细声道:“大人此言差矣,现下您是四品督师,动见观瞻,您要是考中进士了,人家定会说你徇私舞弊,少不得引人议论;可要不幸落榜了,难免又要引人讪笑,到时人人都在您背后指指点点,说您不知天高地厚,硬来丢丑卖乖,那又是何苦呢……” 白璧暇叹息痛苦,扼腕道:“难、难。”徐尔正忙道:“大人,想要跻身士林,一点不难啊,依老夫之见,其实您这进士考还是不考,乃是细枝末节,真正要紧的是修身养望……方能洗掉武人出身,来……我这儿点您一条路……”徐尔正官场本领非同小可,这段话娓娓道来,当真是引人入胜,处处玄机,直听得白璧暇欲罢不能,忙转过头去,怒喝道:“张勇!李成!还不快给徐大人挑行李去!”说着又紧紧握住徐尔正的手,慌道:“大人,你我一见如故,快请上船来,咱们今夜来个秉烛夜谈……” 甲板上脚步纷纷,两名大人边走边寒暄,几步路走去,已是相见恨晚。对崔轩亮等人已是视而不见。小茗、小秀却是重情义的人,她俩提着行李,来到崔轩亮面前,忍泪道:“崔少爷,谢谢你这几日的款待,我们……我们这就走了,请你多加保重,好好照顾你叔叔。” 一场苦海余生,崔轩亮经历了生离死别,如今见得两名婢女也要离开,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他默然良久,方才低声道:“谢谢你们与我共度患难,我……我……” 想起此行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相见,崔轩亮内心伤感,泪水竟然扑簌簌落下。那两名婢女见他如此多情,内心更加不忍了,那小茗叹了口气,便从怀里取出手帕,替崔轩亮擦了擦脸,一旁小秀更是泪水潸潸,啜泣出声。 一曲离歌两行泪,徐尔正早已登船了,两名婢女却还依依不舍。正洒泪间,却听一名小孩讶道:“你们怎么啦?为何哭啊?”众人回头一看,背后却来了一名小道士,约莫十一二岁年纪,背后负着行囊。他见崔轩亮望着自己,便又问道:“这位大哥,我晚上睡哪儿啊?” 崔轩亮微微一奇,道:“你是谁?”那小道士笑道:“我叫做海川子,我师父是不孤子。他说白督师是一条狗,那些军爷便把咱们轰下船啦。”说话间果然传来张勇的叫骂声,一件件行李便从宣威舰上抛下,想来都是不孤子的家当。背后又来了一名小道士,踢倒了他,又踩住了他的屁股,接连践踏,十分凶狠,两名婢女满心惊奇,崔轩亮也是一脸愕然,道:“你……你又是谁了?” 那小道士俨然道:“贫道便是点苍行三的玉川子,人称‘飞剑夺红’便是我。贫道三岁打猛虎,五岁斩蛟龙,七岁上贵州遵义,力战百名儿童,抡过婴儿武赛大头牌,我师父可曾和你提过我的事迹么?” 眼看这小孩儿老气横秋,宛然便是西南一霸,崔轩亮张大了嘴,还未说话,却又见一脚飞出,将那孩童踢倒了,只听得怒吼连连:“放屁!婴儿武赛大头牌是行二的天川子,什么时候改名字了?你这蒙吃蒙喝的骗子!”又来了一个小道士,却是叫做天川子,他气力极大,压住了师弟一阵乱打,那玉川子哭道:“赤川子!快来救命啊!天川子又欺侮我了!”崔轩亮讶道:“天川、海川、赤川……你们……你们到底有多少人?” 话声未毕,不知从哪儿窜来了一群孩童,人人排列成行,齐声报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咱们就是大名鼎鼎的点苍小七雄!” 甲板上满是孩童,有的奔跑追逐,有的嬉戏玩闹,还有相互殴打的。猛然间猛兽咆哮,河东狮吼,小狮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就地一声怪吼,直吓得点苍小七雄跳了起来,齐声惊喊:“这是什么怪物?可是狗么?”、“这不是狗,你没看它长了猫眼?这是猫。”、“哪来这么大的猫?这是虎。”、“虎头上有王字,它可没王。” 七名小道士议论纷纷,围着小狮子,只在臆测怪兽的身份。两名婢女忍俊不禁,便与崔轩亮一同放声大笑。正要同小孩儿玩耍,却听远处传来张勇的喊声:“两位姑娘!你们到底走不走啊?徐大人在催你们了。” 两名婢女啊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该离开了,离情依依间,内心实在难舍难分,正泫然欲泣间,却听赤川子讶道:“两位姊姊,你们怎么哭了?你们是要去哪儿啊?” 小茗、小秀低声道:“我们是要去烟……”话还在口,心下一醒,这才想起崔轩亮与她俩一般,俱是朝烟岛而去。这番离情泪水,却都是白流了。 两名婢女俏脸一红,互望一眼,船上随扈耐不住烦,便只站在宣威舰上,提声大喊:“姑娘!快了!最后一次叫你俩!”催促频仍,两名婢女自知拖延不得,只得提起了行李,便朝宣威舰直奔而去。 崔轩亮还有两行泪,遥寄海西头,眼看两名婢女走得快,不觉内心苦闷,仰头看去,忽见宣威舰上站了一人,正自眺望天际。看那人年约二十一二,身穿白衣,面貌俊雅,却是峨眉少侠白云天。 宣威舰是大船,远比民间商船来得高,两人一在上、一在下,崔轩亮呆呆仰望白云天,只见他瞥眼过来,二人目光相遇,那白云天神色怫然,想是不高兴看到自己,只见他转过身去,一个不巧,竟然碰上了小茗、小秀,便把她俩撞倒了。啊地一声娇呼,两名婢女仰天摔下,崔轩亮大惊失色,正想狂奔过去救人,但人家白云天何等功力,袍袖一拂,便已卷住两名少女纤腰,将她们救了起来。双姝脸红过耳,屈膝敛衽,便向公子爷答谢,白云天则不改倨傲神气,挥了挥云袖,转身便行。 眼看双姝望着白云天的背影,崔轩亮心头大震,仿佛给尖刀戳中,已是痛入骨髓。完了……白云天俊美潇洒,武功高强,爹爹又是当朝新贵,胜过自己千万倍,小茗、小秀这番撞见了他,定要坠入情网了。 崔轩亮痴痴遥望宣威舰,好似远远听到了小茗、小秀的笑声,想是给白云天逗地咯咯娇笑。崔轩亮内心苦闷,仿佛给戳了百来刀,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一旁赤川子见了,不觉讶道:“大哥哥,你又怎么了?可是肚子痛么?”崔轩亮失魂落魄,喃喃地道:“对……我的肚子好痛……”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崔轩亮越想越苦,正要低头啜泣,猛听身边传来呼喊:“少爷,少爷……”崔轩亮身子给人拉着,正魂不守舍间,猛然间脑袋一疼,竟给人狠狠拍了一记,听得一人狂吼道:“少爷!咱们是否该启程啦?”崔轩亮啊了一声,急急掉头过来,这才见到了老陈,他一脸茫然,道:“启程?启程去哪啊?”老陈大声道:“去烟岛啊!你不去求亲啦?”崔轩亮这才想起烟岛还有个大美女魏思妍,正等着自己过去热烈追求,想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的道理,霎时精神大振,忙道:“对对对,该去烟岛了,咱们快开船吧。” 更新快 第五章 凌晨开匣玉龙嗥 船帆高挂在天,大船转向东北,再次启程出了。此时天色全黑,船上也飘起了炊烟。那老林本是三宝公麾下的火头,厨技甚精,便着意给宾客们做了一桌菜,但见腌肉酱菜、鲜鱼海产,一应俱全。他怕和尚道士吃不得荤,另又煮了一锅大米粥,粥里添了香菇、竹笋等干货,亦是色香味俱全。 那不孤子虽是出家人,饮食却不忌荤腥,眼看船上有酒有肉,自是张口大啖,便与七名徒儿吃了个畅快。那“鬼医”王魁与天绝僧却都茹素,只管喝些米粥、佐些酱菜,其余酒肉一概不沾。 苦海里水气浓重,大船虽只沿着外围走,四下仍是凄风苦雨,天幸甲板上有棚子遮蔽,众人席地而坐,却也不曾淋湿。只见那点苍小七雄调皮贪玩,边吃边吵,不时追扑小狮子为戏,逗得老陈、老林哈哈大笑。 面前尽是陌生人,不孤子师徒、“鬼医”王魁,并同少林武僧天绝,诸人都是素昧平生,那崔轩亮生平头一次当主人,应对不免生嫩,老陈、老林便从旁照料,另找了几个贴心船夫,留在舱内看顾二爷。 此时崔风宪昏睡不醒,呼吸也甚微弱,老陈心悬二爷病况,便问王魁道:“王先生,我家二爷的伤怎么样了?何时可以下床行走?” 王魁喝了口粥,淡淡地道:“他这回能捡回性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要想伤势痊愈,少说也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崔轩亮恨恨地道:“那些朝鲜人出手可真歹毒,来日遇上了他们,非得报仇不可。” 王魁摇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老弟,我看你也别想着杀人放火了。其实人家对你叔叔已是手下留情了。”众人讶道:“手下留情?是这样么?” 王魁道:“你没瞧那柄长剑透胸而过,却没伤到令叔的心脏,若非人家刻意避开要害,他怎么还能活?”老陈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那个姓柳的其实不想致二爷于死地了?”王魁叹道:“应该是吧。你们双方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动不动便要置人于死地,天下哪来这么多人好杀呢?” “高丽柳聚永、百济崔中久”,这两人过去都是“神功大王”的随扈,辈分极高,武功自也精强,当时崔风宪已无还手余地,凭那柳聚永的剑法,若要取他的性命,断无失手之理。想来对方真是有意放他一马了。 听得人家刻意相饶,崔轩亮也不知该说什么,他默默低头,想起婶婶还在家里等着叔叔回去,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不孤子问道:“小兄弟,听说那批朝鲜武官登上你们的船,是为了追捕一个倭寇来着,是么?”崔轩亮擦拭了泪水,道:“是啊,他们……他们一路穷追不舍,就是要找一个东瀛人。” 不孤子点了点头,又道:“我看崔中久、柳聚永这些高手都来了。那东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怎能惊动这批宫廷侍卫?” 崔轩亮摇了摇头,道:“不晓得。反正他们强凶霸道的,先把咱们的船拦了下来,之后硬要搜咱们的下舱。叔叔不让他们进去,双方便打起来了。” 四下一片沉寂,那天绝僧原本默默无言,忽地问道:“崔小施主,他们要抓的那名东瀛人,可是叫做‘大内荣之介’?”崔轩亮咦了一声,忙朝老陈、老林望了一眼,低声道:“对……那崔中久好像有提到这名字……” 不孤子微微一凛,忙道:“天绝老弟,你看出什么了吗?” 天绝僧点了点头,道:“据小僧猜测,这批朝鲜武官是为‘不宿刀’而来。”众人愕然道:“不宿刀?那是什么?” 天绝僧道:“传说东瀛匠人极善造刀,所铸兵器锋锐异常,可他们好胜心太重,仍觉不足,心魔作祟,便造出了一柄上干天和的‘不宿刀’,从此为东瀛上下带来无限灾祸。‘不宿’之意,便是永不歇宿。据说这柄刀杀气太重,无论什么东西近到了刀锋一尺内,便会自行受力裂开,也因这柄刀找不到歇宿之所。只好以血做鞘,永不歇宿的杀人。” 众人毛骨悚然,猛听王魁一拍大腿,喊道:“对了,对了,这柄‘不宿刀’,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南刀’吧?”耳听又来了一柄怪刀,不孤子不由哦的一声,道:“南刀?那又是啥了?”王魁解释道:“我少年时曾听九华先师提过,他说东瀛有柄不世出的凶刀,生具魔性,无论谁拿了这柄刀,便会不停的杀人,直到斩杀百万为止。我看天绝老弟说得这柄‘不宿刀’,八成便是这柄‘南刀’吧?” “南刀”杀人百万,“不宿刀”杀人无宿,二者俱是嗜血魔物,性子确实有些相似。老陈、老林颤声道:“这……这应该是同一柄刀吧,不然东瀛才那么点大的地方,这个杀人百万、那个杀人不打烊,全国上下岂不早给杀光了?” 这话虽然好笑,可众人听在耳里,却是殊无一分笑意。不孤子喃喃地道:“永不歇宿的杀人,这……这也太可怕了些,天绝老弟,世上真有这柄怪刀么?”天绝僧静默下来,道:“当然有。据说不宿刀就是落在‘大内荣之介’手中。”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一时间议论纷纷,崔轩亮呆呆忖想妖刀的模样,寒声道:“大师傅,这柄刀真那么厉害么?难道、难道会比那个柳……柳聚永的佩剑还锋锐么?” 天绝僧道:“柳聚永的佩剑是柄古物,传说此剑削铁如泥,乃是高句丽‘大武神王’赐给名将怪由的佩剑。只是此剑虽说锋利,却仅是人间凡胎,若要与‘不宿刀’的明王加持相比,却是天上地下,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崔轩亮骇然道:“明王加持?那……那又是什么东西?”天绝僧道:“传说‘不宿刀’铸造时触犯火戒,曾请‘不动明王’下凡,以金刚火焰打造刀身,是以这柄刀是天界战神之物,一旦降世,便会为人间带来无穷战火。” 众人大吃一惊,又听天绝僧道:“据说荣之介拿到妖刀后,立时逃往梦海,先杀了一名海贼,占下一处小岛,其后更以此地为根据地,开始收编各国海盗势力,凡遇不服者,一概当场斩杀。短短五年内,他便坐拥数千党羽,四出劫掠烧杀,为祸之烈,可说空前未有。” 众人骇然道:“难道……难道都没人去抓他么?” 天绝僧道:“三年前荣之介潜回日本,亲手将幕府大将军源义教刺杀。此后日本幕府再也无力围捕此人,只能任凭他隐身于梦海。” 不孤子蹙眉道:“梦海?到底是什么地方?”天绝僧道:“梦海便是苦海。”那不孤子干笑道:“天绝老弟,你的学问可真渊博了,怎会知道这些东瀛故事的?可是从哪本:“是啊,什么不动明王的,连老朽也没听过,可是有哪位高僧转告你的么?”天绝僧淡淡地道:“王大夫说对了,这些事是‘道衍大师’亲口转告的。” 听得“道衍”二字,不孤子与王魁都是霍地站起,大惊道:“道衍?你说得可是姚广孝么?”天绝僧颔道:“没错。道衍大师早年曾在嵩山修行,与我寺方丈本为旧识。多年前他自知大限已到,来日无多,便到我寺礼佛。当时我寺方丈与他秉烛长谈,小僧也曾随侍在侧。” 姚广孝是天下奇人,传说他精通兵法韬略,号称是天下第二智囊,只略逊于太祖的席谋臣刘国师。听得姚天师临终前曾至少林,想来必有重大事情。不孤子心下一凛,忙道:“怎么?他……他可是有什么遗言要交代你们么?”天绝僧道:“道衍大师来访时,身子已不大行了。他说自己一生光明磊落,了无遗憾,只有一件事始终让他耿耿于怀,他希望我寺方丈念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能为他了结这桩最后的心愿。”众人哦了一声,忙道:“什么心愿?” 天绝僧道:“他有个朋友住在东瀛,因故不能返国。道衍大师挂记他的近况,便盼我寺方丈能替他去一趟东瀛,能将那人带回中土,安顿于少林后山。如此他才能安心离开人世,再无一分遗憾。”听得那人如此要紧,居然得劳动少林方丈亲自出海接人,众人自是错愕不解。不孤子讶道:“好小子,这般劳师动众啊,后来呢?你们方丈去接人了吗?” 天绝僧摇头道:“没有,敝寺方丈两次造访,却都没找到人。”不孤子讶道:“他***,少林方丈快三顾茅庐了,那小子还敢拿乔啊!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可是什么东瀛贵族么?”天绝僧摇头道:“不,那人并非东瀛人,而是个汉人。”众人微微一愣:“汉人?那干啥住到东瀛?他到底是谁啊?”众人频频追问内情,天绝僧却只低头喝粥,置若罔闻。王魁怫然道:“老弟,话别只说一半啊,到底那人姓啥叫谁,姚广孝又为何找他,你漏*点口风吧。”不孤子也道:“是啊,老弟猛卖关子,大伙儿听了难受,快说吧,咱们只是听一听,又不会传扬出去。”说着朝七名徒儿瞧了一眼,道:“你们快毒誓,绝不外传此事。” “毒誓啰、毒誓啰……”点苍小七雄嘻嘻哈哈,正要胡言乱语,却听天绝僧叹了口气,道:“众位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非是小僧不肯说,实是我已经答允了方丈,终生不提此人的名字,请诸位莫要让小僧为难了。” 这话甚是厉害,一下子堵上众人的嘴,众人再想追问,也是无计可施了。不孤子呸了一声,便又坐下喝酒,他连喝了五六杯,心思便又转到“不宿刀”上去了,不禁嘿嘿一笑,道:“我说那帮倭寇怎能如此张狂?原来是仗着那柄臭刀来着,说不得,老道这回要是遇上了他们,顺手便除了几个,也好给百姓减些祸害。”不孤子乃是点苍耆宿,武功高强,等闲不出海,若有他出手铲除倭寇,那天下人都是有福了。老陈、老林听到耳里,纷纷鼓起掌来,点苍小七雄当仁不让,便一一抱拳答谢。不孤子听得连番吹捧,飘飘然起来,便道:“其实真说起来,你们家二爷也真是莫名其妙,你想想,那东瀛人涉嫌如此重大,搞不好便是什么‘大内荣之介’,怎么崔震山还硬是护着他呢?难不成真是老糊涂啦?”不孤子正要再骂,却听老陈道:“道长,都说来者是客。那东瀛人既给二爷救了起来,便算是咱们船上的客人。那帮朝鲜人没凭没据的,二爷岂可随意交他出去?” 不孤子嗤之以鼻:“什么话?这倭寇禽兽不如,何其歹毒,咱们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崔震山堂堂的爱国老将,这次怎会如此糊涂?” 老陈不知如何辩驳,一时哑口无言,却听崔轩亮道:“道长,你弄错了,我叔叔不是那种人。他常说做人要问心无愧,该你做的事,一样都不可以少,否则便是王八蛋。他既然救起了那名东瀛人,便会好好守着他,绝不会随意交他出去。”崔轩亮此际侃侃而谈,把叔叔平日的教诲一一道来,竟颇有名门之风,大将之貌,王魁等人一旁听着,自是暗赞在心。不孤子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摇头道:“照此说来,令叔便算事先得知那人是个倭寇,还是一样会救他起来啰?” 一旁老陈、老林道:“道长放心,二爷便算事先得知对方是个倭寇,他还是会把人救起来。”不孤子愕然道:“为什么?”老陈道:“咱们赶海人有条行规,只消看见溺水之人,不论对方身份是高是低,为人是好是坏,咱们都得救他起来。否则便是违背了做人的本分,与禽兽无异。” 不孤子嘿嘿一笑,道:“好个无异于禽兽啊。那我问你们一句,要是你们的杀父仇人溺水了,你们救他不救?倭寇杀人如麻,手上沾满了汉人的鲜血,你救他一个,不等于害死了十个汉人同胞?”说着拍了拍崔轩亮的肩头,道:“小兄弟,咱们做人要讲大是大非,你可千万别学你二叔,满脑子的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知道么?” 众人听他把话说得重了,都是敢怒不敢言,老陈、老林虽想出言反驳,却也想不出什么大道理。一片寂静间,忽听天绝僧笑了一笑,问王魁道:“王大人,你行医救人前,可会先问病患是好人坏人?”王魁摇头道:“当然不会。” 天绝僧微笑道:“为什么?”王魁低头喝粥,淡然道:“悬壶济世,职责便是救人。咱们眼里只看得到活的死的,哪知什么好的坏的?” 不孤子怒眼斜瞪,喝道:“好你个老王!当真是行尸走肉啦?你怎么不怕救活一个坏人之后,却反而害死了成千上万的无辜好人?” 王魁皱眉道:“你可真是无聊。我又不是包青天,哪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难不成我看诊前还得升堂审案,查他个祖宗八代再说?” 众人听地哈哈大笑,不孤子却是恼羞成怒,大声道:“放屁!放屁!看你这般善恶不分,难不成连你的杀父仇人上门问诊,你也要乖乖给他治病了?”王魁打了个哈欠,道:“老头儿七老八十了,哪还有爹?可不须担心此事。”天绝僧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毕竟死者死矣,无论怎么残杀仇家,却永远无法让死者复生,纵使报仇得手,却又能改变什么?是以贫僧所知的侠客复仇,用心本就不在杀人,而是在于贯彻公道的是非。”不孤子大吃一惊,颤声道:“公道的是非?” 天绝僧颔道:“正是。人死不能复生,然而天下的公道却不能死。所以侠客复仇时必然不忘自己的良知,无论结果如何,他们也不会背叛起初下海的志向。否则心中的公道已死,又何以再奢谈天下人的是是非非?” 天绝僧道:“诸位施主,崔老英雄或许救了一个坏人,但他并未做错事。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本于做人的良知,纵使外人以刀剑相逼,他也不曾改变初衷。在贫僧眼中,他实乃顶天立地的侠义中人,足称‘国之大侠’而无愧。”天绝僧说法已毕,众人尽皆合十。只听不孤子长叹一声,拱手道:“惭愧了,惭愧了,老道活了七十多岁,见识却还比不上你一个小老弟,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正叹息间,身边几名小道士嘻嘻哈哈,笑道:“师父说不过人家,变成老狗啦。”不孤子怒道:“咱是老狗,那你们几个算是什么?”赤川子愕然道:“对啊,我……我变成赤狗子了。”说着指向同伴,一一派名:“你是玉狗子,他是海狗子、那是天狗子。”话声未毕,忽听一名小童哭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进香肉铺啊!”众人回头望去,那哭泣小童正是“黑川子”,想起黑狗多半活不过冬至,不免大哭了起来。 众人说了一阵话,崔轩亮忽地怔怔掉下泪来,王魁讶道:“小兄弟,你又怎么了?”崔轩亮擦拭了泪水,低声道:“我不想要叔叔做大侠。”众人愕然道:“为什么?” 崔轩亮哽咽道:“做大侠一点好处也没有。叔叔行侠仗义,却是好心没好报,差点就给坏人杀死了。等我日后练好了武功以后,我才不要学做什么大侠。”想起叔叔还躺在舱里,昏迷不醒,更是泪如雨下。天绝僧一旁看着,忽道:“崔小施主,你觉得那些朝鲜武官很残忍么?”崔轩亮忍泪道:“没错,他们明知叔叔是好人,却还要这般对待他。真是没天良了。” 天绝僧道:“小施主莫要动气,其实他们也是身不由己的。”众人茫然道:“身不由己?为什么?”天绝僧合掌道:“他们是国士,故而不受善恶所律。国士者,报国志士也。他们的一切动心起念,全在于‘为国为民’四个字。故而不受善恶是非所节制。武士者,上焉者为国为民,号为‘国士’,下焉者为知己死,人称‘死士’,他们为国家、为百姓、为主上知遇,都可以抛却性命,甚且杀害自己的亲人家小,在所不惜。不过这些人无论看来多壮烈,他们都不是侠士。”王魁咳了一声,道:“天绝老弟,听你这番侠道见解,当真让人茅塞顿开。却不知你自己是个武士、抑或是个侠士?” 天绝僧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释门中人所求者并非众生的对错,而是六道的因果,此即贫僧毕生所求。”众人静了下来,一时只在思索话中深意。天绝僧也不再多言,只管低头喝粥。也不知过了多久,崔轩亮忽又想起一事,忙道:“对了,方才那群朝鲜人里,还有个厉害人物,他……他个子生得好大,背后好像还负了口棺材,你们……你们认得他么?” 众人面面相觑,只见不孤子摇了摇头,王魁也是一脸不解,二人望向了天绝僧,齐声问道:“老弟,你晓得这人的来历么?” 这天绝僧形容枯瘦,年纪约莫是在三十以上、五十以下,虽不算江湖耆宿,见闻却极为广博,他见众人望向自己,便点了点头,道:“崔小施主说得是‘目重公子’华阳君。他是方今朝鲜国主李祹的至交,也是当今朝鲜的无双国士,精力武功,俱在巅峰之时。”崔轩亮喃喃地道:“华阳君?他……他姓华么?”天绝僧摇头道:“不,‘华阳君’是他的封号,这人本姓明,双名国勋。”众人微起愕然:“名?哪个名?”“名!名!名!来报名!”点苍小七雄活蹦乱跳,大嚷大叫,不孤子往他们脑门上各赏一拳,骂道:“别吵!”忙又来问:“天绝老弟,到底是哪个‘名’啊?” 天绝僧道:“左日右月,天光地明。这便是‘目重公子’的姓。” 众人吃了一惊,看朝鲜姓氏多与汉人相同,最常见是金、李、朴、安、张等五姓,亦有不少崔姓、柳姓之人,却没听过这个“明”姓。不孤子也不认得这些异邦之人,喃喃道:“明国勋?这名字倒也神气,他……他背上不还负了口棺材么?那里头装的又是什么东西?”天绝僧道:“据我猜测,那石盒里藏的是柄刀。”众人微微一愣,齐声道:“又是刀?”天绝僧道:“若贫僧料得没错,当年朝鲜开国大君李成桂的佩刀,便藏在那石匣子里头。”王魁大吃一惊:“什么?李成桂的佩刀?你……你说的是‘神功震主’?” 更新快 第六章 客来闲聊客去眠 众人不知李成桂是何来历,更没听过“神功震主”的名头,莫不满头雾水,不孤子拉住了好友,蹙眉道:“到底什么跟什么?你可否说清楚些?” 先前王魁专心替人治伤,没曾注意“目重公子”,此时听得“神功震主”竟然藏在这人背后的石匣里,却是满头冷汗,道:“九华先师说,这世上有三柄凶刀,各自触犯了一个禁忌。一犯火戒、一犯金戒、一犯土戒,据说犯火戒的那柄刀位于东瀛,便是传说中的‘不宿刀’,至于另一柄触犯土戒的,则是朝鲜的‘神功震主’。因为李芳远终身佩戴着这柄刀,所以世人多称他为‘神功大王’。他少年时曾奉父王李成桂之命,前来南京贡马,途中路过北平时,还曾在燕王府落脚。”崔轩亮眨了眨眼,道:“燕王?那又是谁啊?”不孤子哈哈大笑:“亏你爹还是‘燕山八虎’之一,你连吃谁家的饭也不知道么?告诉你这无知小儿吧,这‘燕王’便是后来的永乐大帝,他登基前镇守北平,给太祖封为燕王。”说着提气暴吼:“懂了么?” 听得点苍小七雄一齐放声大笑,崔轩亮满面通红,他急于遮掩,便道:“好啦、好啦,那后来呢?李芳远见了燕王以后,两人就变成好朋友了吗?”王魁微笑道:“这你倒说对了。这李芳远和咱们的燕王永乐帝一样,两人均非长子,偏偏都有鸿鹄之志,是以两人一旦见上了面,真是相见恨晚。据说他俩在王府里连着谈了三天三夜,终于结成了异姓兄弟。”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问道:“什么?皇族们也能相互结拜么?”王魁嘘了一记,作势噤声,道:“当然不能了。皇族乃是国家观瞻之所在,别说不能和朝鲜人结拜,便和中国人也是不行。所以太祖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晓得李芳远和儿子嚼舌根,便趁李芳远来南京贡马时,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王魁咳了一声,道:“你们见过那个崔中久吧?” 听得“百济国手”之名,众人都是点了点头,王魁低声又道:“你们晓得他的腿是怎么瘸的?”众人颤声道:“是……是给太祖打得么?” 王魁叹道:“正是如此。之后太祖还把崔中久流放到了贵州,直到永乐大帝登基后,方才返回朝鲜。”崔轩亮笑道:“难怪这人说得一口流利汉语,原来是这样练出来的。” 先前崔风宪与“高丽名士”生死相搏,那崔中久却在一旁冷嘲热讽,众船夫听在耳里,自是恨在心里,此时听得太祖揍过此人,心里都浮起了一阵快意。不孤子又道:“好啦,甭提那崔中久了,这人不是个东西,活该给打死。倒是那明国勋是何来历?为何会带着那柄‘神功震主’?” 王魁皱眉道:“这……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只是我听人提过,好像那柄‘神功震主’是帝王之物,只能由真命天子携带,否则便会带来不祥。正因如此,过去便给埋藏在长白山的一座帝王陵墓里,做为辟邪镇墓之用。不宿刀主‘杀’,破的是火戒。可‘神功震主’破的却是土戒,谶曰:‘半圭半林、出土则变’,术士称其主‘弑’。”崔轩亮皱眉道:“弑?什么意思?” 王魁咳了一声,解释道:“弑就是以下犯上,如臣弑君、子弑父,徒弑师,皆可用这个弑字。”崔轩亮大吃一惊,万没料到“神功震主”竟有这般可怖典故,他苦笑几声,道:“这么说来,无论谁拿了这柄刀,便会杀死国王吗?”不孤子骇然道:“真***玄,这柄刀又是怎么到明国勋手中的?朝鲜国王不怕他造反么?”王魁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你还是问天绝老弟吧。” 眼见众人望着自己,天绝僧便放下了粥碗,说道:“我曾听本寺长老提过,‘神功震主’是现任朝鲜国主李祹亲手交给‘华阳君’的。” 不孤子大为惊讶:“什么?这是国王亲手给他的?”天绝僧道:“没错。据说这柄刀染过血,颇为不吉。自‘神功大王’死后,继任的朝鲜国主李祹不愿再佩戴此刀,便将它封印在一口石棺内,交给了‘华阳君’保管。” 天绝僧道:“据说当年李成桂挖掘出这柄刀时,便让高丽国内隐生不安,都说‘半圭半林、出土则变’,这个‘林’字便是个木,与‘圭’字相合,便是个‘桂’字,说这柄刀的传说即将应验在李成桂的身上,说他即将弑君自立。那时流言四起,李成桂身处嫌疑之地,自是寝食难安,他明白有人在背后中伤自己,便派人四出查访,要找出造谣之人的身份。” 不孤子插话道:“等等,那时候李成桂还不是国王么?”天绝僧摇头道:“不是。当时还未改朝换代,李成桂也只是高丽王国的一个将领。” 不孤子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他怕得没魂了。后来呢?他可曾找到造谣之人?”天绝僧道:“那当然,李成桂的生平死敌不过那几人,不过数日,便已查出谣言是从郑梦周身边的亲信嘴里传出的。”不孤子皱眉道:“郑梦周?这又是谁了?”天绝僧道:“郑梦周便是朝鲜第一大儒,人称‘高丽朱子’。当时李成桂查出是这位大儒在对付自己,自是又惊又怕,深知此人声望崇隆,若要陷自己于不义,那是易如反掌了。他满心忧惧,不知如何是好,又担心国王疑心自己,他左思右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可使谣言不攻自破。”众人讶道:“他怎么做?”天绝僧道:“他把这柄刀交给了第五个儿子,李芳远。” 不孤子用力拍了拍大腿,赞道:“高招!高招!臣弑君、子弑父,倘使谣言是真,那李成桂不必出手弑君,也要给儿子现宰啦!” 王魁道:“没错。‘神功震主’的传言,正是主‘弑’,李成桂把这柄刀传给儿子,用意便是要安高丽国王的心,好使谣言平息。果然此举一出,立时让他挣脱了困境,此后朝中大臣见了他,自是频频玩笑,都要他小心祸起萧墙,别给儿子一刀杀了。”不孤子本在哈哈大笑,听得此言,不由“咦”了一声,忙道:“等等,李芳远真个杀掉亲父了吗?”天绝僧摇头道:“没有。李成桂是老死的,并非是死于爱子之手。” 不孤子松了口气,道:“我就说嘛,这柄刀若真能弑主,朝鲜国王哪敢交给外人?那不是自找倒霉么?我看这弑主传言准是捏造的。”王魁欲言又止,天绝僧也是眉头深锁.不孤子暗暗推算,看这天绝僧出身少林,武功十分了得,可连他也如此忌讳这柄“神功震主”,料来这柄刀定是凶险异常。他沉吟半晌,便又问向崔轩亮:“小兄弟,我可忘了问你,你叔叔好端端的,为何会闯到苦海里来?他可有什么公干么?” 众船夫异口同声道:“道长误会了,咱们是误闯进来的。”不孤子哦了一声,道:“误闯进来的?你们本来是要去哪儿?”老陈道:“咱们是要去烟岛的。只因不巧偏离了航道,这才闯到了苦海里。”不孤子一拍额头,省悟道:“对了!对了!魏宽是令尊的结拜弟兄,崔震山当然得带着你来拜寿了。” 崔轩亮本是为求亲而来,此时自也不好当众来说,一时神色有些扭捏,低声又道:“道长你们呢?你们又为何进来苦海?”不孤子叹道:“还不是给老王害的?若不是他奉旨过来采药,咱们哪里会给拖进来?” 众船夫讶道:“奉旨采药?奉谁的旨啊?”不孤子笑骂不休:“你***,不是奉猪皇帝的旨,难不成是奉你们的旨么?真没见识。” 眼见众人望着自己,王魁赶忙咳了一声,道:“事情是这样的,老朽有个朋友,姓袁,外号叫做‘医神’,他老兄医术精湛,尤爱著书立论,久而久之,便成了太医院头牌御医,专给皇帝治病。可近几年来皇上阴虚内耗,体力日降,自觉不管用了,便下旨给我这个朋友,命他开个药方出来。” 崔轩亮皱眉道:“不管用了?什么意思?”不孤子咳了一声,拿起了随身的飞剑,奋力昂举,不久便软软下垂,崔轩亮愕然道:“这……这是什么怪病?”正起疑间,点苍小七雄已然笑闹起来,只见玉川子拉住了赤川子,羞叹道:“皇上,奴家还没尽兴呢。”赤川子朝下一望,皱眉道:“没法子,已经坏掉了。”崔轩亮啊了一声,登时脸红过耳,才知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皇帝一日三回,已然不堪负荷了。他吞了口唾沫,低声道:“原来是这样的病,那……那皇上吃了药后,可有好转么?” 王魁叹道:“朽木……不可雕也。纵是通天神木,哪经得起日砍夜伐,也要枯萎凋零,何况其他?这袁神医也是可恶,明知这病除了休养生息,无药可治,却又怕皇上治他的罪,便把老朽的名字供了出来,说什么‘神医’擅医上半身,‘鬼医’专治下半身,一上一下,各有所长,皇上龙心大悦之余,便把我从九华山上抓下来啦。”听得“九华山”三字,众船夫顿时躬身下拜,齐声道:“原来道长是九华大侠,无怪这般高明医术。” 寻常武林门派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九华一脉却大大不同,门人精通各种术数,嘉惠乡民,是以众船夫虽非武林人士,却也曾听闻他们的大名。一时都甚仰慕。崔轩亮笑道:“道长,你们九华山是在安徽青阳吧?咱老家便在安徽蚌埠,算是邻居,日后可以去你家玩耍了。” 王魁叹道:“玩什么?咱们九华山要搬家啦。九华本是正宗武林剑派,可门人个个不务正业,没一个练成武功。就拿老朽来说吧,我向来独钟医术,不爱练武,打架的本事差劲得很,便给人家称作了‘鬼医’。我那师侄更是不长进,门里什么不好学,偏爱赌博,二十岁不到就练了一身精湛赌技,从此吃遍大江南北,专出老千。本指望这小子能赚点银子回山,谁知半年前他去了一趟京城,遇上了当代赌神,两人大战一场,他老兄便把山上祖业输了个精光,现下人家约齐了帮手,天天上山逼债,咱们又打不过人家,日后不知怎么办呢?”王魁是大夫出身,人见人爱,师侄却是个六亲不认的赌鬼,自然没人愿意援手。老陈见他愁容满面,便安慰道:“大夫别愁啊,您这回要治好了皇上的病,龙心大悦之下,还怕没有封赏么?” 王魁叹道:“什么封赏不封赏的?我可不敢奢想。别给皇帝老儿杀头,那就千恩万谢了。”众人讶道:“王大夫何出此言?难道……难道皇上的病不能根治么?”王魁道:“皇上这个病是自己折腾出来的,除非休养生息,压根儿无药来治。可他就是不死心,硬要我想法子,老朽也只能勉为其难,便从宫中秘籍里找到了一道秦汉古方,称为‘玄黄大正方’,看看有无法子化腐朽为神奇了。”玄黄持久,大正强猛,崔轩亮听得鼻中喷气,大喜道:“王大夫,您的丹药炼就出来了么?可以给我瞧瞧么?”正想借两颗尝味,不孤子却已皱眉来问:“怎么?小兄弟二十岁不到,也出毛病了么?” 崔轩亮吓了一跳,慌忙道:“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天下男人头可断、血可流,却怕那点儿细小受了微伤,那可枉自为人了。眼见点苍小七雄贼眼兮兮,崔轩亮心下更怕,忙道:“王……王大夫,您……您采齐药材了么?”王魁叹道:“这‘玄黄大正方’是个古方,据说是战国方士遗下的方子。其中所列药材稀奇古怪,又要海狗鞭、又要海马肝,全是海中珍物,几味药引更是前所未见,如海蝎螯毒、海龙蛇胆等等,天下间除苦海外,只怕无处可寻。皇上听了以后,便下旨给那靖海督师白璧暇,命他一路保护老朽,闯进这无边苦海啦。”众人听到此处,方知白璧暇为何驾船来到此间,原来是为皇帝采药来着。 崔轩亮怔怔思索今日生的种种变故,忽道:“道长,我先前放炮之时,海上来了一艘小舟,不是有个白衣大侠过来搭救么?他……他便是白云天,对么?”不孤子嗤了一声:“侠个屁!那小子比你长不了几岁,称什么大侠?”点苍小七雄嘻嘻笑道:“师父又来了,每回都妒嫉人家峨眉派。” 点苍位在云贵,山脉绵延灵秀,峨眉则位于四川,气势巍峨,二者同是西南大派,想来这两派因着地缘,相互争雄已久。 王魁扯住了不孤老道,要他少说两句,又道:“那白衣少年正是白云天,他是‘靖海督师’白璧暇的独生子,方才他驾着舢板,在海里给舰队探路,突然见了你放的号炮,便打了先锋,过来一探究竟了。” 先前白云天抢先到来,虽只孤身单影,一叶扁舟,却打得朝鲜众官措手不及,宛然便是江湖豪侠的大气概。只是白璧暇到来以后,打起了官腔,不免让人大失所望了。想起那白璧暇的嘴脸,崔轩亮神色黯然,当真说不出的气闷,不孤子察言观色,便道:“小兄弟,那姓白的是个混蛋,你别把这事往心里去,没的气死了自己,那可划不来了。” 王魁道:“别怕,放着我‘鬼医’王魁在此,谁能气死崔小弟?”说着取出了一只银针,笑道:“你们谁要心情不好,这会儿便把手伸过来,老朽给你们在‘神门穴’上扎个几针,包你烦恼尽消,什么气都没了。” “神门穴”属心脉,针灸扎治后,便能宽心解忧,众人倒也曾耳闻过。话声未毕,面前已然伸出了七条小手臂,正是点苍小七雄来了。王魁微微一奇,道:“你们七个孩童小小年纪,有什么烦恼么?” “当然有!”小七雄手指不孤子,齐声喊道,“咱们有了这种师父,当然得烦恼了!”不孤子气地吹胡子瞪眼,又朝徒儿打去,余人则都笑了起来。崔轩亮少年天真,自也陪着放声大笑,什么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了。那老陈道:“原来那位白督师也是奉命来采药的。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事么?” 王魁颔道:“当然有。这回白璧暇率舰出海,便是来给魏岛主赐爵的。”众人吃了一惊,忙道:“皇上要给魏岛主赐爵?” 王魁道:“是啊,近年魏宽声威远播,东瀛大将军源义政、朝鲜大君李祹,乃至于琉球中山王尚巴志,都想赐给魏岛主一个官职爵称,日后也好派军进驻。这魏宽何其聪明,哪会往火坑里跳,便都一一辞谢了。只是这回下旨册封的可是咱们北京紫禁城的万岁爷,魏老儿要是给脸不要脸,烟岛怕要给踏成平地了。”官字两个口,全凭一张嘴,拿了一个空爵位后,好处没有,坏事一箩筐,进贡纳税等等琐事接踵而来,只怕要永无宁日了。老陈低声问道:“王大夫,这回……这回魏岛主拿到的是什么爵号?”王魁耸了耸肩,道:“官场的事,我不大清楚,八成是个新安伯、乐平伯吧。” 崔轩亮怔怔呆,眼见小狮子从旁走过,便一把抱住了它,搂在怀里抚摸。听他低声道:“我听叔叔说过,他们那代人最是倒霉。小时候天下大乱,蒙古人把爷爷奶奶都杀了,他们没饭吃、没书念,走投无路之下,便只能投靠义军,给他们烧饭打杂。可长大后肚子里没学问,不管如何努力,一辈子都难翻身。”不孤子叹道:“你叔叔那代人叫做‘难童’,又称‘开国孤儿’,说的便是至正年间出生的孩子。他们饱受战乱之苦,多半没爹没娘、无依无靠。当年义军要冲锋陷阵,总是让这批难童打头阵,反正无亲无故的,死了也没人觉得可惜。”老陈、老林等人听他说着,一时自伤身世,眼眶径自红了。王魁接口道:“没错。这批孩子要是早生十年,抑或晚生十年,际遇都是大不相同。就拿我和不孤老道来说吧,咱俩今年七十好几,当年义军举兵时也有二十来岁了,那时咱俩书读了、武功也练了,虽然天下大乱,却没给耽误到什么,只管逃到深山里避祸,乐得个清闲。待得天下太平,百废待举了,咱们便也从山里冒出头来,等着抢占大位啦。” 不孤子脸上一红,忙道:“什么抢占大位,说得这般难听?” 王魁皱眉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拿你们点苍山来说吧,当年与鞑子大战,多少前辈死于战火?若非位子给清空了,蜀中无大将,哪里轮得到你这廖化做先锋?”听得师父改名换姓,点苍小七雄便又哈哈欢笑:“好啊!师父有长进了!可以替关老爷牵马了!”不孤子又羞又恼,便又把徒儿们轰走了。只在那儿扒面挠腮,苦笑不已。 崔轩亮低声道:“王大夫,这般说来,我那些父执辈还真可怜,对么?” 王魁叹道:“那是当然了。这批‘难童’都是行伍出身的兵卒,他们小时候跟着开国元勋,只因年纪小、学问差,什么都要按资排辈,自是屎也吃不到热的。可轮到他们年纪大了、辈分有了、学问多了,永乐帝偏又两腿一伸,一命呜呼去也,这便轮到白璧暇那帮小鬼出头了,这会儿‘开国孤儿’便又显得年岁太老,冥顽不灵,只能给人硬生生地轰出朝廷了。” 当年天下大乱,最可怜的便是这批“难童”,他们出生于至正末年,年岁幼小,受的战乱荼毒也最深。那时他们离乡背井,没了父母照顾,便只能投身军旅,给人当成小兵小卒使唤,一辈子出不了头。反观白璧暇这批人,却因晚生了十五年,际遇便大大不同,这批人生于洪武年间,打小爹疼娘爱,衣食无虞,素有“太平公子”之称。如今在隆庆皇帝的提携下,已然全体爬上高位,反倒把“开国孤儿”扫地出门了。 上有开国元勋、下有太平公子,崔风训、崔风宪这代人处于两大洪流间,宛如沧海一小舟,始终漂荡无根。说来这批“难童”中,唯独魏宽一人杀出了重围,想他自食其力,独自驾船出海、开辟烟岛,已成东海霸主。东瀛幕府、朝鲜王族、乃至于中原各地的豪杰,谁不对他敬畏三分? 想起了白家父子,崔轩亮不由又叹了几声,问道:“不孤道长,那白璧暇的武功怎得那么好?”不孤子道:“白璧暇出身峨眉派,功夫当然不差了。方今江湖上有句俗话,叫做:‘点苍人少、青城钱少,送给峨眉还嫌少’。可想而知,这峨眉一派有多大事业?”众人听这话甚是传神,不由都笑了起来,看这点苍山小猫两只、小狗三只,人材凋零,一番凄风苦雨之象。再看青城地处偏远,藏于深山,生活清苦自不在话下。至于峨眉一脉,却因山灵水秀,佛道庙宇聚集,山上自是人才钱财两兴旺,无怪会是西南武林的最大门户了。 王魁听着听,忽的怔怔地道:“点苍人少、青城钱少,咱们九华山却是什么都少,现下连地也没了,以后可怎么办呢?”说着说,不由起愁来。不孤子安慰道:“你怕什么啊?君不见叫化子拉帮结党,居无定所,何等逍遥自在,日后九华门人何妨也效法追随,也好让天下群丐有个领啊。” 这话一说,却又让众人扑哧一声,全都笑出来了。王魁见老友幸灾乐祸,一时心下怫然,道:“你可得意了,小心我搬到你们点苍山脚下,专和你抢徒弟。”话声未毕,小七雄却扑了过来,笑道:“王世伯不必抢徒弟,咱们来投奔你了。”不孤老道人缘不好,这会儿徒弟尽数反出本门,全数趴在王魁怀里撒娇,自又气得老道吹胡子瞪眼,在那儿破口大骂。 崔轩亮怔怔想着中原武林的种种传说,忽道:“道长,我……我听叔叔说过,咱们中原武林里最厉害的三大神功,一个是少林寺的‘易筋经’,还一个是魏宽叔叔练的‘元元功’,还一个是……是什么……什么派的妖狐功,对么?”众人听得哈哈大笑,不孤子便道:“小兄弟,世上没有妖狐功,只有武当隐仙一派的‘纯阳功’。你可别给胡乱编排。” 崔轩亮又道:“大师,你们少林寺不是也有本易筋经吗?若和‘元元功’相比,是谁厉害些?”天绝僧道:“三大古神功各有所长。以我寺的‘易筋经’而言,只因练法古拙朴实,修聚而得的内力也是无可撼动,根基之稳,于三大神功中称得第一。只是要谈到丹田内息的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却又不如武当至宝‘纯阳功’了。” 少林武功盖天下,威势如同中岳嵩山,撼摇不动;武当心法则是泽被沧海,无穷无尽,原来这些说法其来有自,皆可从本门的根本心法窥见一二。崔轩亮哦了一声,又道:“大师,那‘元元功’呢?它有什么长处?” 天绝僧道:“易筋经稳固,纯阳功无穷,至于这‘元元功’,却是上干天和,窥视仙界的险恶武学。”崔轩亮讶道:“窥视仙界?”天绝僧没说话了,想来他终究是个和尚,不太晓得道士的事情。一旁王魁也是丹鼎派的,便道:“丹鼎派累积千年智能,使‘地丹’逼近于‘天丹’,据说服用地丹之人,罡气至强至深,宛如鬼神。”崔轩亮骇然道:“这……这是什么缘故?” 王魁道:“地丹千载难逢,据说服用者体质剧变,全身穴道变位,经脉逆行,甚至能以五脏六腑聚气。是以培育的内力极为怪异,宛如天界之物。据说当年魏宽的掌力极强,举世中除开令尊的‘八方五雷掌’,没人能与之匹敌。”崔轩亮哦了一声,倒不知这魏宽叔叔的武功如此了得,想起自己的父亲曾与他打成平手,心下不自禁的感到得意,便道:“大师,听您这么说来,‘元元功’该是天下第一了,您怎还说三大神功并驾齐驱呢?” 天绝僧道:“天地万物,皆有其缺憾。依老衲看来,‘元元功’上干天和,不练也罢。”崔轩亮哼了一声,道:“那照大师说来,还是易筋经最管用了?我看这样吧,既然您要去烟岛,咱们不妨请你和我魏叔叔打上一架,看看这‘易筋经’、‘元元功’哪个厉害些?”点苍小七雄鼓掌,不孤子则是幸灾乐祸,正想鼓励几句,却听天绝僧道:“阿弥陀佛,贫僧没练过易筋经。” 众人边吃边聊,崔轩亮听得中原武林迭出高人,又是少林、又是武当,眼界大开,方知自己过去跟在叔叔身边,实如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他默默想着中原武林的那些大人物,忽然心头微动,想到了一个人,正是白云天。面前这些武林前辈武功怎么高强,那也都罢了,自己明明和白云天年岁相若,可两人无论是家世还是武功,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叔叔六十好几了,却还天天在海外跑船,落得两袖清风、藉藉无名;可白云天却不同,他的爹爹不过四十来岁,英俊年轻,官场上如日中天。加上他自己还出身名门大派,这父子两代真如天之骄子般,让人不敢逼视。 俗话说:“人敬富的、狗咬破的”,落在自己身上真是应景了。这白云天靠着爹爹庇荫,自是无往不利,可自己的父执辈却都是开国孤儿,一辈子吃亏也就算了,到了自己这一辈,居然也如此不济。 崔轩亮听着听,内心益悲凉了,便叹道:“不孤道长,我方才听人家说了,好像那个白……白璧暇还中过举,是么?”不孤子道:“没错,‘靖海督师’白璧暇出身峨眉,二十四岁入省乡试,高中解元,三年后又以武举人身份入京会试,一次夺下了天下武魁大状元,名噪一时。” 众人心下一凛,方才知道白璧暇何以号称“书剑双绝”.解元便是举人第一,说来极为不易。崔轩亮哼了一声,道:“这可没道理了,那白璧暇不是峨眉高手么?他把时光都花在读书上了,那还练什么武功?想来功夫定然差劲了吧?”不孤子摇头道:“你说错了。这白璧暇的武功很强,名气还远大于他的文才。当年他以峨眉高手的身份赴京武举,天下的少年英侠听说了,莫不避开当年的武较,以免自讨没趣。”众人吃了一惊,道:“这么厉害么?”不孤子叹道:“这小子虽是个做官的货色,剑法也很有几下子,相传他十岁上便练成了峨眉上乘剑法‘清音妙剑’,同门中无人可及,中举后的第二年,更练成了峨眉至为艰难的‘燃灯古剑’,从此跃居为峨眉第一流高手,别说同辈不及他,便算是山中长老,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崔轩亮一旁听着,便插话道:“道长,你若和白璧暇动手,谁输谁赢?”不孤子嘿嘿一笑,道:“老道还没试过呢,改日不妨玩他一玩。” 眼见不孤老道一扫玩笑模样,目中还透出一股杀气,崔轩亮自是吓了一跳,正感嗫嚅间,一旁王魁叹道:“诸位,你们以为不孤老道邋遢随性,纯是个糟老头是吧?其实他点苍掌门武功一向了得,在武林里更是个老字号,白璧暇若真找他动手,那可是轰动西南武林的大事。” 众人心下一惊,方才收起了小觑之心。老陈怕少爷得罪了人,忙致歉道:“对不住、对不住,道长是西南武林第一高手,咱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听得众人奉承,不孤子却是哈哈一笑,道:“少拍我的马屁了。什么西南武林第一高手,老道愧不敢当。”崔轩亮喃喃地道:“是吗?难道……难道有人比你厉害么?” 不孤子干笑几声,便与王魁眉来眼去,始终不曾接口。忽听一声佛号,天绝僧淡然道:“方今西南武林第一高手,人人公认是‘天上谪仙’白璧瑜。” “白璧瑜?”眼看又来了一个姓白的,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忙道:“他……他又是谁了?”不孤子坦然道:“这白璧瑜便是白云天的授业恩师,人称‘天上谪仙’便是。天绝老弟说得没错,方今武林公认他是西南第一。”崔轩亮满心意外,万没料到白家还藏了一位高手,喃喃问道:“白……白璧瑜?他……他是白云天的师父么?” 不孤子道:“没错。白云天从五岁开始,便跟着白璧瑜练功。师徒两人隐居在峨眉后山,直到白云天二十三岁艺成下山为止。”崔轩亮喃喃地道:“这……这白璧瑜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他和白璧暇有何干系?” 不孤子道:“他俩是孪生子。这两人的五官虽然一模一样,样貌却是天差地远。”崔轩亮又愣了:“为什么?他俩不是长得一个模样么?为何还会天差地远?”不孤子道:“白璧瑜一生下来就有残缺,他的右手少了两指,除此之外,脸上还给刺了字。”崔轩亮愕然道:“脸上刺字?谁刺的啊?” 不孤子道:“玉皇大帝。”崔轩亮更惊讶了:“玉皇大帝?” 王魁咳了一声,解释道:“白璧瑜一生下来,右脸颊上便有一块胎记,色作青黑,如海碗大小,看起来便像是囚犯的黥面。所以有人说他前世是个神仙,只因触犯了天条,便给玉帝刺上了字,贬入凡尘,故称‘天上谪仙’。” 崔轩亮啊了一声,这才晓得白璧瑜脸上长了胎记,无怪五官与弟弟相同,样貌却有天壤之别。不孤子又道:“这白璧瑜与白璧暇是孪生兄弟,谁知他却是残缺不全,非但右手没有五指,脸上还给刺了字,好似受了天谴一般。当时他祖父大怒欲狂,产房里又传出了哭声,接生婆又抱出了第二个婴儿,他祖父喜出望外,方才晓得媳妇生了对双胞胎。”崔轩亮喃喃地道:“这个老二便是……便是白璧暇吧。” 不孤子道:“正是白璧暇。那时接生婆把这孩子洗干净,那身肌肤洁白晶莹,当真是完美无瑕、如同一块美玉。那时祖父心情转好,于是改变了心意,便把兄弟俩都留了下来,并依着他俩的长相,给残缺的那个取名为‘璧暇’、完好的叫做‘璧瑜’。换名是母亲的主意。这位白家主母很是贤惠,她知道哥哥生来残缺,弟弟却是完美无暇,便故意把公公取的名儿掉了过来,把好的叫做‘璧暇’,丑的那个叫做‘璧瑜’,盼望兄弟俩日后‘瑕不掩瑜’,做哥哥的日后能够忘掉自己的瑕疵,走出自己的活路。” 听得这对兄弟来历甚奇,崔轩亮不觉有些入神了,忙道:“后来呢?白璧瑜这么可怜,日后定很受宠了?”不孤子摇头道:“恰恰相反。世人爱美厌丑,本属应然。那白璧暇靠着脸蛋俊美,打小人见人爱,无往不利。可白璧瑜却倒霉了,每回随家人出门,总给外人指指点点,说白家过去做私枭,为恶太多,子孙才给老天黥面刺字,落了个丑陋的报应,每回祖父听了这些闲言闲语,定是气得面色铁青,回家后便狠狠地打白璧瑜一顿出气。” 崔轩亮心下一酸,低声道:“这孩子好可怜,定要自暴自弃了。” 不孤子道:“你可说对了。那时两兄弟长到了五岁,白璧暇骄纵任性,坏得不像话,白璧瑜却是郁郁寡欢,小小年纪,性子就变得古怪孤僻。母亲心想不是办法,于是禀明了公公,说想让两兄弟练武强身,就近把他俩送上了峨眉山。”众人吃了一惊,道:“她为何要这般做?难道不想把孩子留在身边么?”不孤子叹道:“故乡对于白家兄弟而言,是个最坏的地方。白璧暇太过受宠,而白璧瑜太过受虐,若想让这对兄弟清清白白地长大,便得让他们远离家乡,否则他俩长大之后,恐怕会一起沦为废人。” 众人闻言,尽皆赞叹,均知这位白家主母眼光远大,思虑周密,绝非那帮聒聒喋喋的三姑六婆可比。崔轩亮叹道:“原来他俩是这样投入峨眉的,那后来呢?白璧瑜上山之后,处境可好些了吧?” 不孤子摇头道:“没有。当年两兄弟投入峨眉,虽都是世家之子,可哥哥自卑害怕,弟弟却是灵秀聪颖,自然又是人见人爱了。那时长老们见这孩子长得好、嘴巴又甜、天生就是块做官的好材料,便日日夜夜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指导武功,后来更依着白家祖父的意思,替他延聘了三位夫子,教他读书写字,也好让他来日投身科考。” 崔轩亮喃喃地道:“那……那白璧瑜呢?长老们没教他武功么?” 不孤子道:“白璧瑜右手少了两个指头,天生无法握剑,长老们晓得这孩子没用,便不想糟蹋气力教他,可碍在白家主母的面上,却也不好赶他下山,只好让他在观里住下。这孩子脾气孤僻,长相又是……唉……反正给师兄弟们嘲笑了几回,便打了起来,他一气之下,便躲到后崖的山洞里,把自己藏了起来。任凭长老们说好说歹,他也不肯出来。” 众人听在耳里,心中都不禁代这孩子难过。崔轩亮红了眼眶,低声道:“那……那他妈妈听说了以后,有没上山找他?”不孤子摇头道:“他妈妈并不知道这些事。那时白家老太爷把消息遮掩了,否则媳妇听说之后,定会去观里寻找儿子,难免闹得鸡犬不宁。”崔轩亮低下头去,轻声道:“后来呢?白璧瑜是怎么学成本领的?”不孤子道:“真说起来,他的武功是弟弟教的。” 众人啊了一声,均感意外,不孤子道:“孪生之子,终究是血浓于水,这白璧暇小时候喜欢争宠,最爱作弄哥哥。可来到了峨眉之后,亲眼见到同门嘲笑欺侮自己的兄弟,这便激了他的兄弟之情。那时他见哥哥躲到了后崖洞里,不肯吃饭、也不肯出来,他便把自己的饭食留了一半下来,每天夜里悄悄爬上了山崖,带去给哥哥吃。” 老陈插话道:“长老们知道这事么?”不孤子道:“应该知道吧。小孩儿半夜不睡觉,尽往后山爬,长老们岂能毫无知觉?”说着便往七个徒弟瞧了一眼,只见点苍小七雄挤眉弄眼,想来定也是一群夜猫子了。 不孤子又道:“那时白璧瑜住在山洞里,峨眉长老们管不动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其自然了。之后几个月里,白璧暇每日到了夜间,便会带着饭菜去找哥哥。他为了讨哥哥高兴,每回学了什么新武功,定会在晚上转告给白璧瑜,让他陪着自己一起练。” 崔轩亮自己是独子,从小没有兄弟,此时听得手足情深,心下自也感动。他叹了口气,道:“原来白璧瑜的武功是这么学来的。可他俩都是小孩儿,一个瞎教、一个盲学,难道也练得成高深武功么?” 不孤子道:“倘使他俩学的是咱们点苍剑法,那当然是不成的。不过峨眉的武功很是不同,最最讲究‘临摹’二字。弟子们练功时有条快捷方式,称作对练。倘使一个演‘正’、一个演‘奇’,心意相通下,往往能举一反三,深得本门招式的真华。”崔轩亮喃喃地道:“对练?这……这又是什么法门了?”不孤子道:“峨眉对练并不是寻常门派的比武演招。而是让弟子对面打坐,双手交握,以心交心,倘使两人心境相通,往往可以在刹那间比上数十招,便如同真个比武较量一样。” 听得世上有这般便宜的练功法,崔轩亮自是满心艳羡,想他崔家武功内外兼重,每日练功定得早午晚各打坐一次,每次坐足半个时辰。练膂力时更得背负八十斤重的沙袋,之后拳锋抵地,上下俯撑五百次,可说艰苦异常。却没想到世上还有这般轻巧的练功法门。他怔怔思索,正感叹间,忽然想起一事,忙道:“等等,他俩是孪生子,那‘对练’时岂不大占便宜了?” 不孤子道:“没错。白家兄弟都是聪明绝顶之人,白璧暇资质之高,那是不用说了。那白璧瑜样子虽丑,其实也和弟弟一样聪明,加上他俩是孪生子,天生心境可以相通。白璧瑜又是右手天残,必须以左手使招,走的路子全然是‘奇’。这对兄弟一旦走到了‘对练’的路子上,那真可说是天造地设,没人能比他俩练得更快。短短数月内,白璧暇的武功便已突飞猛进,白璧瑜也练出了兴趣,每日每夜里,就是巴望着弟弟来教他武功。” 崔轩亮大喜道:“太好了,这白璧瑜可终于出头了。” 不孤子道:“那时白璧暇的武功越练越快,不到一年内,便练成了本门的‘清音妙剑’,出手时圆熟老辣,好似个成年人一般。练功时更是反应奇快,同门弟子与他对练,竟无一人能跟得上,只好让师叔伯们亲自陪他演功。长老们见他如此资质,莫不啧啧称奇,都以为门里来了个百年罕见的奇才。”众人赞叹不已,自觉这对孪生子身世之奇,当真前所未见。崔轩亮又道:“后来呢?他俩对练了多久?”不孤子道:“一年。” 众人愕然道:“一年?为何这般短?”不孤子道:“猜猜看,别老是让我一人唱独角戏,怪无趣的。”崔轩亮微微忖量,看这对孪生子对练武功,无往不利,却不知为何骤然停止?他稍一思索,登时醒悟道:“我知道了!一年以后,白璧暇便回故乡去了。”不孤子笑道:“回故乡干啥?**么?” 点苍小七雄捧腹大笑,尽情嘲弄。崔轩亮则是脸上一红,说不上话了。一旁老陈便道:“这么看来,应是他俩练功一事给长老觉了,这才被迫中断了,是么?” 不孤子笑道:“这也是个没见识的。这白璧瑜又不是咱们点苍派去的奸细,长老们干啥要提防他?”众人心想不错,却也猜不出情由,霎时异口同声来问:“道长!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吧,他俩为何不一起练功了?” 不孤子见逗弄他们够了,登时捋须含笑,正要说出实情,却听天绝僧笑了笑,插话道:“道长,这白璧暇可是跟不上哥哥了?” 不孤子“嘿”地一笑,朝天绝僧指了指,道:“还是少林寺的有眼光啊,没错,这白璧暇之所以无法再与哥哥对练武功,正是因为他跟不上了。” “跟不上了?”众人吃了一惊,忙道:“为什么?” 不孤子道:“这对兄弟本是孪生,照理来说,资质该是一模一样,可白璧瑜隐居山洞,整日里无所事事,一不必读书考试,二也不必应酬同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夜所思都在一柄剑上。可白璧暇却辛苦了,他每日起床后,要背诵诗词,临帖摹碑,午饭时还要跟着长老,陪同上山宾客应酬。你想他每日练武时间少得可怜,却怎么追得上哥哥?” 崔轩亮喃喃地道:“原来如此,那……那自此之后,兄弟俩就各练各的了?”不孤子道:“那倒不是。只是其后的十多年里,兄弟俩便倒了过来,每回白璧暇去找哥哥,已不是去教他武功,而是要请他指点疑义。那时白璧瑜已学会了‘清音妙剑’,见识已非泛泛,每回听弟弟背出武功心法,便会花上几天的时间细细思索,之后再解释给弟弟听。”崔轩亮满心羡慕,叹息道:“有兄长真好,做什么都有靠山。”点苍小七雄听了这话,顿时互瞄了一眼,一时间小的瞄大的、大的瞪小的,全数“哼”了一声,闭上了眼。想来七兄弟平日恃强欺弱、啼哭告状,尽是忙着相互陷害,靠山之说,只能梦里寻了。 不孤子又道:“靠着大哥帮忙,其后数年,白璧暇虽然俗务缠身,武学进境仍是神,门中弟子无一人能及。可相形之下,大哥的进展更是快得怕人。那时他求学若渴,弟弟每日里转述的武功已满足不了他,于是他便请弟弟帮忙,由他出面商借秘笈。”崔轩亮愕然道:“借秘笈?长老们会答应么?”不孤子道:“那时白璧暇是长老面前的大红人,更是峨眉满门寄望所在,一旦有心来借秘笈,长老们哪里会藏私?自是慨然出借了。”崔轩亮喃喃地道:“这么说来,白璧瑜是无师自通了?” 不孤子道:“没错。白璧瑜向武之心极为虔诚,峨眉全派无人能出其右。数年之间,他武功大进,竟已练成了‘金顶神剑’,算来整整比弟弟快了五年以上。待得弟弟也学成这套剑法,他却又走到了更高层,练成了峨眉至为艰难的‘燃灯古剑’。十年之后,白璧暇终于考上了举人,抛开俗务,总算能静下心来习练‘燃灯古剑’时,白璧瑜却早已攀到了天顶上,完成峨眉自古以来的至高梦境:‘无剑之剑’。” 众人悚然一惊:“无剑?”不孤子颔道:“无剑就是不用佩剑。父老相传,这峨眉山虽以‘白眉剑’闻名,实则山上最锋锐的兵刃不是真物,而是以‘太虚气’驭使的‘无剑’,传闻白璧瑜现下已不再佩戴真剑,仅在身上悬挂一柄木剑。可江湖上的人遇上了他,却没人敢与他真刀真枪地硬碰硬,以免损毁自己的宝刀宝剑。”众船夫骇然道:“这么厉害?” 不孤子笑道:“其实这是传闻,是否夸大其词,谁也不知道。只是老道曾听人提过,好像白璧瑜的‘太虚气’浑厚至极,出剑时灌注内力,剑气冲霄,威不可当。倘使他真已练到这个境界,即便是‘高丽名士’柳聚永的‘大武神王剑’,怕也禁不起他的木剑一击。” 武林中人最重刀剑,看适才白云天手持“白眉剑”,虽说功力差了柳聚永一大截,却因白眉剑锋锐异常,竟能逼得“大武神王剑”退避走让,足见武功兵刃若能搭配得宜,自是妙不可言。可话说回来,要是有个人能凭一柄木剑打遍天下,却该是什么样的境界?一片寂静间,王魁忽然想起一事,便道:“不孤老贼,你听过‘剑芒’么?”众人愕然道:“剑芒?那是什么?”王魁解释道:“我曾听九华恩师提过,数百年前中原曾流传一种古怪功夫,称作‘剑芒’,据说练到深处,可以内力激无形剑气,使剑上生出耀眼芒光。只不知白璧瑜练的‘无剑之剑’,可就是同一种武功么?” 不孤子沉吟道:“这‘剑芒’什么的,我也听人提过,好像是西域流传来的武学……每回都说得绘声绘影、天花乱坠的,可真问起来,却是谁也没见过……”他沉吟许久,便问天绝僧道:“老弟,你们少林七十二绝艺中,可有近于‘剑芒’的武功?” 天绝僧摇头道:“没有。我少林共藏五套剑法,俱是真剑实物,未闻有修聚无形剑气者。”不孤子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这白璧瑜的‘太虚气’是隔物传劲的法子,这‘剑芒’却是修聚无形剑气,两者恐怕大异其趣……”崔轩亮纳闷道:“那……那剑芒要是撞上峨眉的‘太虚气’,却该是谁厉害些?”众高手嘀嘀咕咕,各抒己见,老陈对这些武学之事毫无兴趣,便又打岔道:“道长,这白璧瑜现在何处?可还在峨眉山上修行么?” 不孤子道:“那倒没有。他方才也在苦海上。”众人吓了一跳:“什么?白璧瑜也出海来了?”不孤子颔道:“没错。这回魏宽做寿,烟岛上定是龙蛇混杂,怕来了不少隐居高手。白璧暇担心自己一个人压不住场面,便把哥哥请下山来了。不过白璧瑜嫌宣威舰上宾客太多,便改乘了另一艘‘宣恩舰’。也碰巧他不在舰上,否则方才那个明国勋险些伤了他的表妹,白璧瑜若是在场,非得找他算帐不可。” “表妹?”众人微微一奇,纷纷问道:“这又是谁啊?”不孤子道:“白家这个表妹本姓张,是靖海督师的妻,少侠白云天的亲娘,人称白夫人便是。”听到此处,众人眼前便浮起了中年美妇的秀气面孔,不觉都“哦”了一声。方知这女人与白家兄弟是中表之亲,当是青梅竹马、打小相识了。 想起那位“目重公子”,老陈不觉干笑两声,道:“明国勋……这人也很厉害的……白璧瑜打得过他么?”不孤子嘿嘿一笑,道:“无剑之剑,岂同寻常?你看这白璧瑜近年名气越响亮,号称川中第一高手,岂是易与之辈?”老林颔道:“狗咬狗,一嘴毛,最好这两条疯狗打得同归于尽,那不孤道长可就成了西南武林第一高手了。”“汪汪汪,汪汪汪。”听得师父要跃居西南第一,七条小疯狗又冒了出来,汪汪吠叫尚嫌不足,居然抓起了小狮子,作势来咬,当是想尝尝武林至尊的滋味了。 那“目重公子”明国勋武功高绝,众人都曾亲眼目睹。他出手既准且重,每回一招,必然震慑全场,无论那东瀛人、抑或是峨眉少侠白云天、甚且是永乐老将崔风宪,人人都对他敬畏三分。再看此人背后还负了柄“神功震主”,一旦开匣取刀,必以惊天动地之势来攻。只是这白璧瑜练到了“无剑之剑”的境界,武功之高,当也不在话下。两人若要在海上大战,不免打得天地变色,恐怕连船都要给打沉了。 崔轩亮叹了口气,看这苦海里虎狼横行,又是什么“明国勋”,又是什么“白璧暇”、“白璧瑜”,另还有个手持妖刀的“大内荣之介”,看这帮歹徒吃人不吐骨头,自己这几日定得加倍小心,否则要是不巧撞见了这批人,可不知要去哪儿找脑袋了。那老陈一旁想着,又问道:“道长,这白璧瑜武功既然这般厉害,为何不出来做官?那不是比弟弟还了得么?”不孤子哈哈笑道:“胡说,做官的讲究体面。这白璧瑜右手天残,加上面有胎斑,你要他怎么上朝面圣?难不成想让猪皇帝笑到断气么?” 众人情知如此,只得道:“那……那这几十年来,他都在做什么?” 不孤子道:“他一直躲着世人。”崔轩亮啊了一声,道:“躲着世人?他……他不是练成了厉害武功么?为何还要躲躲藏藏?” 不孤子道:“白璧瑜六岁来到峨眉,不及一月,便躲到后山里,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期间父母也曾数度上山,专程来看两个儿子。这白璧瑜每回一听他们来了,便忙不迭地逃到深山里,避不见面。只托弟弟传口信给妈妈,就说他和山上的白猿成了好友,一起去极乐天界游玩了,要她不必担忧。白家主母听了之后,自是伤心欲绝,便嘱托了白璧暇,要他好好照顾哥哥。” 众人啊了一声,道:“那……那兄弟俩的爹爹呢?难道都不伤心么?”不孤子道:“这人天生的没主见,一辈子都听自己的父亲使唤。那时他的心思全放在小儿子身上,只盼他早点艺成下山,赶紧弄个官儿当当,也好光耀门楣。哪还管白璧瑜的死活?”众人叹了口气,看这白璧瑜出身世家,此生却宛如浮萍一般,漂流无寄,也难怪他会落落寡欢了。 不孤子又道:“其后十多年,两兄弟一个隐居洞里,一个活跃山上,虽说日日相见,际遇却有天壤之别,到得他俩二十四岁那年,白璧暇高中了举人,白璧瑜也在同一年练成‘无剑’,本想兄弟俩分离的时刻终于来到。可惜那年朝廷里没有缺额,白璧暇只给派了个四川土司的流官,因嫌官小,辞谢不就,便留在峨眉专心练剑,就这样,兄弟俩便多了两年相聚的时光,直到白璧暇练成了‘燃灯古剑’,上京去考武状元为止。“ 崔轩亮啊了一声,看这白璧瑜一辈子孤单寂寞,弟弟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寄托。一旦兄弟俩分道扬镳,他却要如何自处?忙道:“白璧暇终于走了?那……那白璧瑜怎么办?”不孤子道:“那时白璧瑜还是住在打小长大的山洞里,他见弟弟艺成下山,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心生感伤之余,便也起了辞别之意。他感念一身剑法出于峨眉,临行前便回到观里,十八年来次拜会长老,便把自己这些年来如何从弟弟身上学武功、如何练成‘无剑之剑’等事情,一一向长老们禀明。”崔轩亮大惊道:“那……那长老们没有生气么?” 不孤子哧哧笑道:“气个屁!天上掉下一个绝世高手,白白送给峨眉派,这有啥好气的?这些峨眉长老天生都是势利眼,一见这白璧瑜已然长大成*人,武功更是高得离奇,当真是惊呆了,大喜之下,如何肯让他离山,便死求活求,都要他留在山上做执事。” 崔轩亮喃喃地道:“执事?那又是什么位子了?”不孤子笑道:“还能是什么?反正就是山上的保镖呗。平日若有人上山寻仇,或是长老们要去杀什么仇家,执事们便得打先锋,逞英雄,杀他个干干净净、血流成河。”崔轩亮干笑道:“原来是这样的位子,那……那白璧瑜接下了吗?”不孤子笑道:“白璧瑜又不是傻子,凭他的武功,便是峨眉掌门也做得,何必委屈自己,干这污秽勾当?他晓得长老们只想利用自己,实则毫无诚心,当下便一口回绝,推说自己习惯了一个人,干不了正事,便辞行下山,浪迹江湖。可他流浪不过几年,却又悄悄回到了峨眉,躲回了小时候的那个山洞里。” 众船夫惊道:“他……他又隐居了?”不孤子叹道:“没错。据我猜想,白璧瑜之所以下山,也是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可惜为了脸上的丑陋胎记,他走遍了天涯,却还是没有落脚之处。我猜他心灰意冷之余,便也不想强求了。这才回到了小时候熟悉的山洞,独自在那儿过下去。” 崔轩亮心下一酸,低声道:“那……那白璧暇呢?他没回去看哥哥吗?”不孤子叹道:“白璧暇多忙啊。哥哥云游的那几年,他先中了武状元,之后又把爹娘接到京城居住,又和自己的表妹成亲,五年里买屋购仆、娶妻生子,忙得不可开交。五年过后,他为了一件细故,和几个大内侍卫犯冲了,对方按着武林规矩,约了泰山派、大别派的硬手来京助拳,白璧暇大惊失色,这便想起了哥哥,于是急急写信回去,要大哥上京援手。” 崔轩亮喃喃地道:“白璧瑜出手了么?”不孤子道:“自己的孪生弟弟,岂能见死不救?白璧瑜接了信,星夜便启程出,其后白家兄弟联手,打得大批高手丢盔弃甲,从此,白璧瑜的名气响彻云霄,人人都晓得白璧暇有个大哥,隐伏于峨眉山中,万万招惹不得。”众人听到此处,方知白璧瑜是如何成名的。便又道:“那打完架以后呢?白璧暇没请哥哥住下来?” 不孤子笑道:“怎么没有?做大哥的一身本领,做弟弟怎不巴望他住在隔壁?刚巧那时锦衣卫枪棒教头出缺,白璧暇便找哥哥商量,说要荐保他做官,让他在京城住下。可白璧瑜毫无动心之意,盘桓数日后,便悄悄回去了。白璧暇心里烦恼,也是怕哥哥一去不返,思来想去,这便想了条计策,把儿子送上了峨眉,让他陪在伯父身边。” 崔轩亮啊了一声,道:“白云天……他……他一直跟着伯父练功么?” 不孤子颔道:“没错。白璧暇前脚一走,白云天后脚就来,那时他只有五岁,却给爹爹扔上了山,天幸这孩子机灵聪敏,能讨人欢心,白璧瑜有了这个孩子陪伴,生活自也多彩多姿。其后逢年过节时,白夫人也会不辞劳苦,专程赶来峨眉与儿子团圆。直至此时,白璧瑜方才体会到天伦之乐的滋味。”崔轩亮叹道:“难怪他这般心疼弟媳了。要是那明国勋真把白夫人打伤了,那白璧瑜定跟他没完。” 不孤子笑道:“那还用得着说吗?为了保护弟弟一家,白璧瑜真是不辞劳苦。每回弟弟有了什么厉害仇家,抑或是官场上有了什么死对头,定会找哥哥帮忙。有时白璧瑜听事情脏得怕人,实在不愿来沾,这时白璧暇便会遣出老婆,上山来找大伯泣诉。倘使哥哥还硬颈不从,他便借口家里有事,把儿子召回北京,直到做哥哥的答允为止。”崔轩亮哼道:“这白璧暇也太小心眼了,他们一家要真个遇险了,做哥哥的还会不救么?何必这般逼他?“ 不孤子摇头道:“小兄弟可没见识了。官场中人事事提防,便算是对自己的孪生兄弟,也得多用点心眼,那才能让他为己所用。若非如此,近年东厂势力日大,老早便犯到他‘靖海督师’的头上啦。“ 听罢一席话,满船嗟叹声,一慨于白璧暇的热衷功名、心机算尽;二感于白璧瑜的消沉避世、迭遭摆布,可怜这对孪生兄弟同年同月同日同胎所生,命运却是截然不同。 老林听着听着,忽道:“王大夫,这胎记可有法子除掉么?” 眼见众人转头望着自己,王魁便干笑了几声,道:“其实白璧瑜浪迹天下的那几年,便曾到九华山找过我,打算请我除去他的胎记。” 众人讶道:“原来他已经找过你了?那……那你给他治了么?” 王魁叹道:“老朽曾经仔细看过他的面颊,知道这胎斑是天然所生,若要勉强去除,不论是刀刮还是药蚀,怕都会遗下伤疤,反会让他的外貌更加可怖。我不愿出言欺瞒,便老实跟他说了,那时白璧瑜听了我的话,可真是悲从中来,眼眶都红了。” 白璧瑜一生受尽世人排挤,全是为了那张怪脸,倘使“鬼医”也没了法子,恐怕这辈子都没救了。众人叹了口气,不禁代他难过。正摇头间,忽听老陈啐了一记,骂道:“没出息!像我生得这般丑怪,**一回还不是三两银,也没给多收一文钱了,他却是愁个屁啊?” 众人轰然大笑,连天绝僧也低下头去,苦苦忍住笑。王魁陪着干笑几声,道:“人要脸、树要皮,大家各有打算,那是勉强不来的。总之那白璧瑜听我说了实情,泪凝于眶,身上杀气却渐渐透出,老朽心知不妙,只得赶紧改口,说我这个‘鬼医’其实专治下半身,没啥用处,若想把肚脐以上的病治好呢,便得上京去找‘袁神医’,他才有根治办法。” 众人听得此言,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看这“袁神医”、“王鬼医”俱是医道名流,谁知却是整日乱踢皮球、彼此相互陷害,真不知伊于胡底了。 崔轩亮忙道:“后来呢?袁神医怎么说?”王魁笑道:“想我这‘鬼医’都束手无策了,他‘神医’能管什么用?他听说瘟神给我骗上京去了,自是气得七窍生烟,便连夜差人来了九华山,找我买了点东西。”众人讶道:“什么东西啊?”王魁自从怀里取出一张皮膜,便望脸上一罩,笑道:“这个。” 点苍小七雄吓了一跳,纷纷喊道:“僵尸!” 九华门人多学多能,山上除医道一项以外,尚有许多奇妙明,这人皮面具便是其中之一。白璧瑜若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只能出此下策了。众船夫苦笑几声,只听老陈低声来问:“道长,你看这白璧瑜为何去烟岛?可也是去给魏岛主拜寿么?”不孤子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反正白璧暇是来赐爵的,此番把兄长请来当帮手,准是没安好心眼。我看魏岛主还是得多加提防。别等人家杀到了门口,还不知死在谁手里。” 崔轩亮默默想着,忽又道:“道长,你先前和白夫人说话,好像说了两句话,叫做什么御前……御前共什么宵的……”不孤子嘿嘿笑道:“御前共**,老公不折腰。你说的是这个吧。” 崔轩亮忙道:“对对对,就是这两句话,这是什么意思?” 不孤子嘿嘿一笑,眼见七名徒弟满面好奇,一个个小嘴张开,引颈期待,当下咳了一声,道:“这儿孩童太多,咱们还是留点儿口德,改日再说吧。” 崔轩亮只有十七岁,其实也算个小孩,一时间满脸狐疑,只与点苍小七雄面面相觑,都在猜测其中秘密。 更新快 第七章 我本青都山水郎上 众人边吃边聊,慢慢夜色已深,寒露更重,老林给宾客们备了上房,让他们宽衣歇息。那崔轩亮累了一整天,虽已疲惫,却还是睡不着,便又去舱里瞧叔叔,看看他是否好转了。 来到了舱房,只见两名船夫和衣而睡,卧在榻旁地上。叔叔却还是昏迷不醒,看他仰躺不动,呼吸低微,两边脸颊深深地陷了下去,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几十岁。 面前的叔叔一辈子辛苦,想他童年在战乱里度过,中年时大哥又先他而去,如今临到老来,还受尽了苦。想起那些朝鲜武官的霸道,本国官员的势利,崔轩亮握紧了拳头,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要谈为国为民,谁又比得上叔叔这一代?他们这批开国孤儿虽没出过大人物,可他们的命运却与国家紧密相连。什么大灾大难来到中原,这批难童必然奋起承受,决不逃向后方。似他们这般人,天下谁有权来任意轻侮?可那靖海督师白璧暇却是什么嘴脸?他又为国家做了什么事?为百姓立了什么功?凭什么打叔叔的性命? 崔轩亮内心气苦,忍不住便要垂泪,忽然间背后给人轻轻拍了一记,他吓了一跳,急急转身,却是天绝和尚来了。 天绝僧微笑颔,竖指唇边,示意崔轩亮噤声,随即反身离舱,崔轩亮跟了出去,将门轻轻掩上了,道:“大师,您……您有事么?”天绝僧微笑道:“方才王大夫过来嘱咐,他怕令叔病情有变,便要贫僧彻夜来此守候。” 崔轩亮喃喃地道:“他自己不来么?”天绝僧道:“王大夫说他累了一整天,得好好睡上一觉,只能请小僧帮这个忙了。” 崔轩亮暗暗叹息,看这“鬼医”功力非同小可,谁知却是懒得可以,什么事都往天绝和尚头顶一推,自己好来呼呼大睡。念及天绝僧的高义,他心下感激,下拜道:“今日多次受大师恩情,请受轩亮一拜。”正要上前跪倒,天绝僧却在他的腋下轻轻一托,一股内力行来,崔轩亮膝间一热,竟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崔轩亮心下一凛,这才觉天绝僧的内力深厚至极,好似还在叔叔之上。他怔怔望着天绝僧,道:“大师……您真的没练过易筋经么?” 天绝僧忍不住笑了,摇头道:“没有。”崔轩亮搔了搔脑袋,低声道:“大师,我……我方才跟您开了些玩笑,不大恭敬,您……您可别在意。” 天绝僧微笑道:“施主开朗天真,绝无一分心机城府,贫僧岂会见怪?”崔轩亮放下心来,又道:“大师,您究竟是去烟岛做什么的?不会是来给魏叔叔拜寿的吧?” 这话问到了要紧处,看这鬼医王魁是来采药的,不孤子是来拜寿的,其余如靖海督师白璧暇,目重公子明国勋,人人的使命都很清楚,或赐爵,或抓人,却只有天绝僧的来意始终不明,看他形单影孤,行囊单薄,八成连贺礼也没带,想来他决不是来给魏宽拜寿的。 一片寂静中,天绝僧笑了笑,道:“也罢,便告诉施主也无妨。贫僧此来烟岛,是来找一户人家的。”崔轩亮心下一凛,立时想到天绝僧先前所言,好似他们少林寺受人所托,似曾前往东瀛寻访一个神秘人物。忙道:“大师,您……您是来找……找那个姚……姚广孝的朋友么?” 天绝僧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来找一户姓方的人家,向他们打听几件事。” 崔轩亮愕然道:“方?” 天绝僧没说话了,他凝望着雨夜中的苦海,神情颇见寂寥。 崔轩亮不敢再问了,他偷偷打量天绝僧,只见这名和尚年岁也不怎么老,好似只有三四十岁,却似无所不知,一举一动像个得道高僧,深不可测。他越看越是敬畏,也是怕给人顺手剃度,忙道:“大师……我……我先去睡了,您也早些歇息吧。” 天绝僧本在沉思,听得此言,立时醒了过来,当即微笑道:“施主放心睡吧,贫僧会守着崔老施主的。” 崔轩亮心下大喜,看天绝僧这般武功见识,若有他守在病榻旁,叔叔便算成了个活跳尸,也能给他弄好。他怕天绝僧反悔,忙道:“多谢大师,那……那我去躺着了。”说着一溜烟地跑开了,自在甲板上铺了个软垫,和衣卧倒。 时在午夜,天绝僧转身入舱,甲板上除了几个船夫轮班守夜,已是空无一人。海风阴冷,崔轩亮打了个哈欠,只管脱了靴子,正想找个棉被来盖,见小狮子在甲板上欢跳奔跑,却是暖炉自行送上门来了。 小狮子精神健旺,晚上从不睡觉,崔轩亮也懒得管这么多,便将之一把抱住,当作枕头,跟着平躺下来。 经得这一日,崔轩亮真是大大开了眼界,他生平次见到了朝鲜人、东瀛人,也看到了的宣威大舰,如今更与少林、点苍、九华等处高人结识。这在昨日还是想也想不到的奇遇,如今却一一生在眼前。若要拿回老家说嘴,两个堂妹一定不肯信了。 崔轩亮摸着小狮子的头,心里想到了婶婶,心中便想,还好遇到了王大夫,不然要是叔叔真的死掉了,婶婶以后要怎么办?心念于此,眼泪好似又要流出来了,他急忙擦了擦眼,心中又想:“没事的。叔叔病好了以后,定能长命百岁,活得比张三丰还久。” 想着想着,心思又转到自己身上去了:“这回叔叔替我提亲,不知结果如何?希望那魏家妹子长得漂亮些,性子温柔些,不然到时嫁到我们崔家来,不整日和两个堂妹斗气?” 婶婶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平素将他视作亲生,可说疼爱有加。两个堂妹更与自己好生亲近,平日里总爱同他玩笑打闹,没大没小。可要是自己和别的女孩好了,她俩定是大眼瞪小眼,十分凶狠。 想到温柔的女人,不由又思念起两名婢女了,看那小茗、小秀性子顺人,说啥是啥,谁若娶了她俩,定是享尽了齐人之福。崔轩亮心中又想:“是了,叔叔老说咱们崔家人丁单薄,我可得争气些,多生几个孩子才是。” 生孩子,便得讨老婆,老婆越多,孩子越多,此乃千古不变的天地正理。想到此处,崔轩亮忽然理直气壮起来,当下伸出手去,便把小狮子当成了梦中情人来抱。可怜小狮子爪子乱挥,挣扎不依,崔轩亮却也不加理会,渐渐鼻鼾响起,便已沉沉睡去。 “少爷、少爷……” 才睡下不久,怀中的小狮子便已溜了,崔轩亮睡得香甜,却也懒得理会。只不知为何缘故,耳边好似来了一只蚊子,反复绕耳飞行,扰人清梦。崔轩亮实在烦厌,只管转过了身,面向船舷来睡。 “少爷……少爷……”正呼呼大睡间,又听蚊子轻声呼唤,“少爷,少爷,快起床了,天已经大明了。” “死老头!吵什么吵!”崔轩亮狂怒坐起,暴喊一声,正要重新倒下,却见点苍小七雄一脸骇然,只在望着自己,其余王魁、不孤子也是目瞪口呆,二人手持面饼,全坐在不远处,纳闷地朝自己打量。 崔轩亮脸上大红,他左右张望,只见船上老老小小都起来了,船夫们各自干活,宾客们则在享用早饭,吃吃聊聊。崔轩亮喃喃地道:”天绝大师呢?”话声未毕,只听一人微笑道:“崔施主,小僧在此。”崔轩亮“啊”了一声,抬头去看,果然见到了天绝僧。 昨晚睡觉时,这和尚仍然未睡,只在看顾叔叔。看他此际早已起床,兀自神光炯炯,面色怡然,只不知是否彻夜未眠。眼看少爷起身了,老陈便拿来了一条毛巾,让崔轩亮擦脸,一旁老林也送来香茶,让少爷品茗漱口。 眼看点苍小七雄议论纷纷,想来把自己当成了纨裤子弟。崔轩亮脸上更红,忙把身子一躲,避开了种种服侍,道:“我们……我们在哪儿了?” 老陈道:“咱们离开苦海了,已离烟岛不远了。” “烟岛”二字一出,崔轩亮“啊”了一声,急忙眺望天际。但见天色虽仍阴霾,水雾却已褪去,想来真已离开了无尽苦海。他心下大喜,想到了小茗、小秀,更是满心欢喜,过得半晌,又想到自己离魏思妍更近了,顿时睡意全失,精神大振,忙站起身来,哈哈笑道:“起床啦!起床啦!心情真好啦!” 他见自己还光着脚丫,便穿上了靴子,问道:“对了,我叔叔呢?他好些了么?” 终于想起叔叔了。天下美女都想完了,这才轮得到崔风宪。王魁笑道:“你叔叔很好,方才天绝老弟喂了他一碗参汤,他也如数喝下,看来是熬过生死关头了。” 崔轩亮心下狂喜,喊道:“太好了,叔叔不会死了!我又可以当少爷了!”他还没笑几声,忽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忙咳了咳,道:“陈叔,早饭在哪儿?” 老陈、老林早已煮好了早饭,见是一大锅稀粥,另有粗硬面饼,都是些难吃的。眼看老陈端来了一大碗粥,崔轩亮却不愿来接了。他一见这些粗茶淡饭,肚子便饱了几分,愁眉苦脸的接过了米粥,正打着哈欠间,忽听点苍小七雄喊道:“大家看!出太阳了!出太阳了!” 众人抬头去看,只见天边亮了起来,一道闪耀金光直射而下,映得大海金波荡漾,霎时间满船水手尽皆欢呼:“到烟岛了!到烟岛了!” 时在早晨,朝霞满天,这道金光照下,竟然透出了海阔天空的大气象,崔轩亮满心亢奋,当下率着点苍小七雄,一齐奔上了船头,只等着眺望传说中的“烟岛”。 四下风平浪静,船行极稳,约摸又过了数里,海水转为碧蓝,慢慢天空乌云散尽,透出了深邃如海的蓝天。阳光竟是如此耀眼灿烂。 崔轩亮猛地指向远方,惊喊道:“看!有船来了!” 碧波万顷中,但见左舷远方驶来一艘商船,相距约摸二十里,帆上大书“泉州”二字,正自破浪而来,不久之后,船舷右方十里开外,竟又现出了一艘大帆船,旗上却写满了弯弯曲曲的文字,无人可识。点苍小七雄大喜道:“真的有船啊!是外国船!外国船!” 众小童满心欢喜,便缠着不孤子来问:“师父!那是哪一国的船?你知道么?”不孤子生平头一次出海,哪里知道什么?便朝王魁看去,那王魁也是一脸不解,正想去问天绝僧,却听众船夫笑道:“小道君们,这是大食商船啊,你们以前没见过么?” 这“大食”本是古称,便是今世所称的“天方”。这大食商人多是穆斯林,往来已达千年历史,一路从西北陆路而来,一路由南方大港泉州入境。看来这烟岛不愧是东海大港,连大食商人也不惜远道而来,想来岛上物资定然丰沛无比,方能引得这许多商船来此买卖。 谈笑之中,但听“呜呜”长鸣,后方的大食商船吹响海螺,已然赶到前头去了,老陈降下了二帆,放缓船,尾随在后。不多时,前方现出了帆影点点,远远望去,已能瞧见一片陆地,众人全数欢呼起来:“烟岛到了!” 相传经过梦海之后,便能抵达一座海上大城,想来便是眼前这地方了。一片碧海蓝天中,船只尾随大食商船入港,只见岸边旗海飘扬,满是异邦风情,但见东瀛、朝鲜、占城、真腊、锡兰山等地船只进出港湾,川流不息,一时半刻里怎么数得尽,看得完? 烟岛气象万千,商船数目之众,来往进出之繁,远在想象之上。日本出产的刀剑、香料,朝鲜的人参、屏风、漆器,都由此地转运南方,至于的陶瓷、丝绸、书籍、铜钱,则由此地转运海外四方,其余南洋燕窝、南蛮酒、药种,乃至天竺、大食、波斯的种种珍宝,也都在此汇集,与琉球名城“那霸”互相辉映,堪称海上交通要衢。 四下满是赞叹声,不孤子、王魁都是第一次来到烟岛,自是满心惊奇。连天绝僧这般出尘之人,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点苍七小雄最是贪玩,难得来到异乡,自是雀跃蹦跳,嚷道:“快点!快点!咱们快上岸去玩!”崔轩亮自己也是少年心性,当此时刻,一颗心欢喜得好似要炸开了,忙从腰间取下唢呐,奋力吹鸣,大喊道:“老陈!开船进港!咱们即刻上岸!” 在众小童的欢呼声中,一声锐响划破长空,众船夫便又奔下舱去,操桨划船,老陈也亲自来掌舵,船便朝岸边缓缓靠去。最快更新 正行驶间,忽听右舷处传来“砰砰”声响,似有人在拍打船身,不孤子吃了一惊,忙低头来看,只见船舷下方贴来了一艘舢板,上头站了几名年轻汉子,人人身穿蓑衣,嘴中说着叽哩咕噜的怪话,舢板旁却插着一只旗,上绣一只火红云燕儿,却不代表什么。 异邦人士到来,众人都傻了眼,先前徐尔正还在船上,便不愁没人听得懂异国话。可此时徐老头走了,来了不孤子、王魁等武林人物,闻得南蛮舌,如对牛弹琴一般。崔轩亮满脸迷惑,便朝不孤子、王魁等人看去,这两个老的也不解其意,便朝天绝僧瞧了一眼,要听他如何解说。 天绝僧熟读佛经,天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毕竟不是船夫水手,此时自也毫无头绪。最后还是老陈喊了一声:“老林!愣在那儿干什么?要交钱了!” 老林咳了一声,先朝身上摸摸掏掏,眼见崔轩亮站在身旁不远,便又走了过去,低声道:“少爷,你那儿有银子吧,先拿一些来。” 崔轩亮“喔”了一声,正要去掏腰包,忽然间“咦”了一声,忙道:“等等,你们要钱干啥?”老林咳道:“咱们要给过路钱。” 崔轩亮大惊道:“过路钱?好啊!倭寇公然行抢了么?”不孤子最是侠义不过,一听倭寇光天化日下行抢,二话不说,便要飞下船去杀人,众船夫惊慌拦住,道:“道长!别乱来,别乱来!”崔轩亮怒道:“什么别乱来!倭寇大白天的打劫,咱们岂能坐视不理!” 老林苦叹一声,晓得少爷是个空心大萝卜,只得自行掏出一锭银子,朝海上喊道:“朋友,咱们是浙江来的客商,要给魏宽魏老爷子拜寿,请准入港。”说着便将银子扔了过去。舢板上的汉子接住了,又挑起长长的竹竿,但见竿上绑缚了一面锦旗,从舢板下远远送来,另以汉语喊话:“朋友,把布旗悬到你们的桅杆上,跟着咱们来。” 眼看那旗上绣了一只云燕,旁书“烟岛北震字港庚午埠”,众人心下醒悟,才知这些人是烟岛的舵头,专引客船进港泊船。想来烟岛上贸易繁盛,各国商船若想来岛上买卖,定得交上这笔过路钱财,否则一切免谈。 在小舟的带领下,大船缓缓进港,只见四下满是商船,或大或小,有新有旧,只是来者不分中外,船上都悬了布旗,上绘一只云燕,想来也都交过了过路钱。 不孤子舔了舔嘴唇,只觉这生意颇为好赚,便拉住了老林,附耳道:“这进港一回要多少钱?”老林附耳道:“这不是算次数的,是算天的。泊船一天要龙银三十两。” 众人闻言,莫不倒抽一口凉气,连天绝僧也是双手合十,诵念“阿弥陀佛”,想来这价钱当真贵得离奇,再不请佛祖开恩,大降慈悲,却该如何? 商船沿途而过,直望“震字港庚午埠”而去,点苍小七雄站在船头,沿途喃喃数来:“一艘,两艘……一百一十二艘……一百七十一艘……”不过半晌,便已数到了两百艘船,看每艘船一日得交三十两,一天内便得六千两龙银,想来这魏宽真不愧是“元元功”传人,敛财功夫与杀人本事一样高,这会儿不必动上一根手指头,便已收下金山银山,当真羡煞旁人了。 舢板一路引领,大船也已缓缓靠向岸边。只见港边立了木招,写着“烟岛北震字”,泊船处另有一面木招,上书“庚午埠”,崔轩亮左顾右盼,现此地早给船只泊得满满的了,船舷右方停着一艘商船,正是方才见到的大食船,水手们头裹白巾,身穿白袍,忙进忙出,全在扛货下船。船舷左侧另有一艘船,甲板上却不见货物,只站了一群男子,人人足踏木屐,腰悬长剑,全不像商人打扮。 崔轩亮微感纳闷,凝目去望,却见这艘船的桅杆上高悬了一道旗帜,正面绘了一朵菊花。忙道:“这……这是哪国的船?”王魁道:“这是东瀛人的船。”崔轩亮讶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王魁指着对面桅杆,笑道:“瞧,这东瀛人以菊花为记。十六瓣菊是日本皇徽,八瓣菊则是赏赐给地方大名的。你瞧他们的菊花共有几瓣?” 点苍小七雄兴冲冲来数:“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八瓣!”王魁笑道:“瞧,这是八菊花,这自然是东瀛大名的船了。”崔轩亮茫然道:“大名?名气很大么?”王魁颇知东瀛事,当即解释道:“大名就是武家诸侯,便像咱们的关内侯一样。” 崔轩亮哦了一声,凝目望去,只见菊花王纛迎风飞舞,一旁另有面较小的旗帜,上有徽章,见是个八角形,内有三条杠,活像个“三”字。他咦了一声,道:“那……那个‘八角三’又是什么?”这一问便把王魁问倒了,他沉吟半晌,辨认不出,只得转望天绝僧,道:“老弟,这是哪一家武士的家徽,你认得出来么?” 家徽又称“家纹”,乃是各地大名的徽章,各以天地山川、花鸟兽形为记,可说无奇不有。天绝僧走到船舷,细望那面旗帜,当即道:“这是河野武士的家徽。”王魁喃喃地道:“你……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天绝僧道:“幕府的徽章是两条杠,称作‘二引两’,你看到的三条杠称为‘折敷三文字’,应是河野家的认记无疑。” 崔轩亮听得昏昏欲睡,便道:“河野武士?那又是干啥的?” 天绝僧道:“河野家是东瀛最为骁勇善战的武士。据说他们精通剑道,曾在‘鹰岛’击败过忽必烈的大军。”不孤子听了半晌,忽道:“这些人可不像做买卖的,上烟岛来干啥?难不成是来给魏宽拜寿的么?” 天绝僧目望河野家的家徽,只是沉吟不语。却在此时,大船已然稳稳靠港了,岸上几名汉子走了过来,先将船系牢了,随即搭来了行板,以汉语喊道:“客官们,可以下船啦。” 崔轩亮原本哈欠连连,一听此言,登时大声欢笑,便拉着点苍小七雄,喊道:“走了!走了!咱们下船玩耍吧!”一众小道士欢呼起来,正要簇拥着大少爷下船,谁知脚步才动,却给老林拦住了,听他道:“少爷别走,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正事?”崔轩亮一辈子没干过正事,乍听见这两个字,自是一脸狐疑,老林咳嗽两声,道:“少爷,咱们舱底下还堆了货,都是烟岛的一位老爷子订购的。他姓尚,是琉球人士,住在岛东的‘舜天王街’,咱们都叫他尚六爷。” 崔轩亮叹道:“好啦,知道了,我们怎么办?”老林拿出厚厚一叠纸,道:“这是尚六爷亲自写的契状,咱们一会儿得带着合同,把货运过去。待得点收无误,银货两讫了,那才算没事。” 崔轩亮听得苦差事缠身,自感心烦不已,便求饶道:“你们……你们自己不能去么?为何定要我陪着?”老陈走了上来,冷冷地道:“少爷!这些货款都是现银,不能假手外人,过去都是二爷亲自点收的,现下他生病了,你不去帮忙收钱,咱们还能找谁?” 崔轩亮叹道:“知道了,知道了,还有别的事么?” “有。”大批船夫来了,当前一人名叫老黄,听他急急说道,“少爷一会儿收了钱,劳烦再去找间可靠的客店,安排二爷住下,我和老赵、老李会去守着财物,免遭小偷……” “对了对了。这儿还有件事。”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这老赵才给点了名,立时便出现了,听他道:“船上米粮清水都没了,少爷您等会儿收了钱,可得过去添购。” “没错。”老赵走了,这会儿老李也来现身补充了:“少爷,您一会儿找好了客店,得拿着二爷的名帖,先去岛上的‘魏庄’一趟,通知魏岛主的管家一声,让他们知道二爷来了……” “好啦……好啦……烦都烦死了……”崔轩亮苦不堪言,心里千百遍地叹息,他用力抓了抓头,道,“货呢?在哪儿?”老陈笑道:“少爷别急,这就扛出来了。” “嘿嘿”苦力声传来,船夫们一个个汗珠滚动,驼背弯腰,从舱下扛出一箱又一箱货品,最重的是铜钱,须得三五人合力来抬,轻的则是瓷器花瓶,另还有些缎带衣料,漆器乐器,也都装在木箱子里。 正愕然间,只见老林翻开了舱板,取了些东西出来,整整绑做了一大包,挂到崔轩亮的腰上,道:“少爷,这东西给你带着。” 崔轩亮“啊”地一声,身子不觉向前一倾,险些摔跤。看那包袱虽是小小一包,分量却是沉重无比,似达三十来斤,忙道:“这……这里头装了什么啊?”老林道:“少爷忘得快了,这是二爷的金子啊。咱们一会儿要下船办事,可别让人家偷走了。” 黄金人人都爱,唯独崔轩亮不喜。看这包黄金挂在身上,直似乌龟背双壳,蜗牛两个家。压得崔轩亮抬不起头来。他喃喃苦骂,正要转身下船,却又给两名老汉拦住了,忙道:“少爷别走,您还得帮着搬东西啊。” 崔轩亮颤声道:“什么?还要搬啊?你们……你们自己不能扛么?”老陈道:“咱们年纪大,身子差,动不动便闪了腰。”老林也道:“是啊,往常二爷嫌咱们力小无用,向来亲自搬运。现下他也受伤了,怕只有靠少爷一人啦。” “少爷!少爷!”众船夫围拢上来,齐声道,“你定得帮帮忙啊!” 崔轩亮叫苦连天,自知要做粗活了。正苦闷挣扎间,忽然想起船上还有大批武林高手,一时心下大喜,还没来得及转身求人,却见天绝僧突然现身,合十道:“崔施主,贫僧另有要事,不克久留,这就告辞了。” 崔轩亮惊道:“什么?你……你要走了么?” 天绝僧欠身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届时魏岛主的寿宴上,咱们再会了。” “告辞了,告辞了……”眼看天绝僧头也不回地走了,点苍小七雄也挥手道再见,一起走下了船舷。不孤子用力拍了拍崔轩亮的肩头,声若洪钟:“老弟,你忙你的,咱们就不打扰啦!”王魁道:“是啊,咱们先去找客栈住,一会儿等你忙完了,老朽再来找你喝酒。” 转眼之间,武林高手一个不剩,却把满舱的货品留了下来。崔轩亮暗暗悲愤,眼见面前搁着一箱铜钱,只得蹲下身去,双手捧住,听他“啊”地一声苦叫,慢慢将木箱举了起来,跟着脚步颤抖,如蜗牛般辛苦下船。 这木箱盛满了铜钱,里头全是隆庆一朝所铸的“大通宝钱”,当时东瀛、朝鲜、琉球诸国全数通行此钱,非但出海贸易管用,各国百姓亦是需求颇急,是以当时日本、琉球商人便常以黄金、白银过来换购铜钱,浙闽一带商人获利颇丰。 值钱的东西,一般都颇重,尤其“大通宝钱”每箱重达百斤,比关老爷的大刀还沉了一倍。加上崔轩亮身上挂着两包黄金,堪足六十斤,直搬得他全身热汗,气喘如牛。正痛苦间,忽听老陈大声赞扬:“瞧不出来啊,少爷一个白面书生,却有这般神力!”老林也是奋力颔:“没错,三五人合搬的东西,少爷一个人便行了,果然是玉面金刚,非同凡响啊。” 听得“玉面金刚”四个字,崔轩亮便似吞了颗大力丸,一时气力暴增,将铜钱一箱一箱搬下了船,丝毫不以为苦。众船夫见他如此卖力,更是加倍奉承拍马,说了个口沫横飞。 崔轩亮是少年心性,受不得吹捧,一时飘飘然起来,搬了一箱又是一箱,堪堪搬到了第八箱,饶他年少体壮,又练了武功,仍见蹒跚苦状,好容易走下行板,但听“轰”的一声,港边沙尘飞扬,木箱重重坠在地上,“玉面金刚”也已扑跌在地,成了一只青面兽。 铜钱实在重,连着八趟搬运下来,崔轩亮已是筋疲力竭,他趴倒在地,喘道:“陈叔,搬完了吧?”老陈忙道:“差不多了,再搬十五箱,那便成了。”崔轩亮魂飞天外,颤声道:“十……十五箱?不行了,不行了……你们也来帮着搬吧……” 老陈皱眉道:“少爷,这铜钱多重啊!咱们没练过内功的,三人才能合搬一箱,以前二爷嫌咱们没劲,向来是左右两手各夹一箱,健步如飞,你明明是个练家子,本事怎地这般差劲?”崔轩亮喘道:“我本就差劲……你们有空说嘴骂人,不如来干活吧……” 老陈敲了敲肩头,软软地道:“老林,你去搬。”老林冷冷地道:“为何是我,不是你?”老陈浑身疼痛,苦叹道:“我年纪比你大三岁,搬不动。”老林道:“老子比你更大十岁。”老陈道:“你**时不是这么说的。” 两人互瞪半晌,便向另一人道:“老张,你去搬吧。” 那老张不知有几百岁了,一张脸又老又瘪,牙齿只剩了几枚,当下作势来捧铜钱,咿咿呜呜怪吼几声,那铜钱却是纹丝不动,他喘了几口气,道:“我……我去搬瓷花瓶吧,少爷手粗脚笨的,可别让他打破了。” 老陈老林无计可施,也不敢当真欺侮人家,只能放他去了。崔轩亮哭丧着脸:“你们到底搬不搬?”众船夫一哄而散,剩下的打哈欠的打哈欠,傻笑的傻笑,全在那儿装聋作哑。 说来也怪不得人家,众船夫一来上了年纪,筋骨不灵,二来这铜钱确实沉重异常,过去都是崔风宪亲自出手,以免下属们装死赖活。只是今番崔二爷卧病在床,连小指头也不能动上一动,这当口再不靠年轻人出手,却该如何? 年轻年轻,崔轩亮平日给人讥讽谩骂,全是为了自己年轻识浅,什么“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人人作弄嘲笑,可轮到干粗活时,这年轻又成了大本钱。他愁眉苦脸,只得走回船上,眼见船上还堆了满满几箱铜钱,顿时灵机一动:“我可傻了!一次搬两箱吧,少走一趟路。” 他哈哈一笑,蹲身下地,奋起了吃奶的气力,一声怪吼,便摇摇晃晃走下船来。 铜钱一箱百二十斤,两箱二百斤,宛如背负泰山,崔轩亮咬牙切齿,踩得行板嘎嘎作响,堪堪来到了平地,更是奋力向前一跳,喝道:“雷霆起例!” “轰”地一声大响,只见少爷连人带箱滚在地下,满箱铜钱摔了出来,撒得满地都是。 “财了!财了!”瞬息之间,港边欢呼声大起,有说汉语的,有喊东瀛话的,有叫朝鲜语的,总之各国声腔,应有尽有,人人字句虽异,却都有志一同,一齐弯腰捡钱,大不义之财。老陈见状不妙,便率着众船夫过去驱赶叫骂,就怕肥水流入外人田。 此时崔轩亮还趴在地上,久久没人过来搀扶,他苦叹几声,慢慢抚着自己腰杆,便想站起身来,奈何方才用力太猛,竟是有些力不从心。正痛苦间,忽然一人搀住了他的腋下,将他托了起来,说道:“朋友,你可知自己为何身高体壮,却搬不动几箱东西?” 崔轩亮微感愕然,赶忙抬头来看,只见面前站了一名少年,约摸十七八岁年纪,正自冷冷地打量着自己。崔轩亮喃喃地道:“你……你是谁?” 那少年道:“我是烟岛第一搬货高手。遇上了我,算是你的运气。” 听得搬货行家来了,崔轩亮不觉“咦”了一声。他细目打量来人,只见此人与自己年纪相若,身材也相当,一样有八尺以上身高,不同的是这少年并未穿鞋,外衣略显破烂,身材更是瘦削,比自己还少了几斤肉,哪有什么气力搬货?崔轩亮心里不信,便哼了一声,道:“看你没吃饭似的,怎敢说自己是什么搬货好手?” 那少年淡然道:“这搬东西不能光靠蛮力,纵使体魄雄壮,气力刚猛,可不懂使力的真法门,一切也枉然。” 来人两眼眯成了一条小缝,目光隐隐带着几分冷傲,模样有些讨厌。崔轩亮哼道:“听你夸口的,你要真有本事,不如让我开开眼界吧。” 那少年道:“我就晓得你不服气,来,这便瞧仔细啦。”当下一声呼溜,竟然直奔上船,崔轩亮大惊道:“你干什么?别乱闯咱们的船啊。” 正要追将过去,却听“嘿,嘿”之声响起,脚步沉重,听得那少年大声吆喝:“让开!让开!我要下来了!”崔轩亮心下一惊,赶忙侧身避开,只见那少年弓着身,驼着腰,背上竟然负了三只大木箱,正一步步走下行板。 这木箱极为沉重,常人连一箱也扛不起,这少年却一口气负了三箱。崔轩亮看得呆了,只见他蹲到了地下,慢慢松开了五指,便让木箱一只只堆到了地下,兀自排列得整整齐齐,手法可说熟练之至。 崔轩亮心里有些佩服了,忙道:“这位大哥,你气力好大,可是练过武功么?” 那少年道:“早跟你说了,我是烟岛第一搬货高手,你还不信。”说着拍了拍手,抖去满身泥尘,淡然道,“这位小老板,我方才给你数过了,你船上还堆着十二箱货,要不要我给你一搬下来?” 难得遇上好心人,崔轩亮内心狂喜,大声道:“大哥!你没开玩笑?你真要帮我搬么?”那少年哼道:“今儿刚巧没事,可以帮你个忙。”崔轩亮满心感激,正等着向他致谢,却又听那少年干咳一声,搔头道:“对了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搬一箱算你四文钱,怎么样?” 崔轩亮“啊”了一声,苦叹道:“还要收钱啊?”那少年道:“你别嫌贵,你这箱子挺沉,别人也搬不动。这样吧,看在咱俩有缘的份上,今儿给你打个折,一箱算你三文钱,前头这三箱还算送的,不收分文,怎么样啊?” 崔轩亮本来等着他漫天要价,岂料这人还自行减了价,那可是大大赚了,欣喜之下,只顾手舞足蹈,竟连点头也忘了。那少年见崔轩亮又蹦又跳,嘴中“啊啊咿咿”,连连挥手,似要赶自己走,当即冷冷地道:“操!不要就算了,你一会儿后悔,可别来求我!”说着朝地下吐了口痰,嘴中念念有词,原形毕露。正要转身离开,却给崔轩亮一把扯住,惊道:“你干什么?没人赶你走啊!你搬!你尽量搬!要搬多少有多少!” 那少年原本恶形恶状,一听有生意可做,登时笑道:“真的吗?一箱三文钱,说定了?”崔轩亮忙道:“说定了,说定了,便三十文钱也成,快,快,快帮我搬吧!” 那少年大喜之下,便飞也似的蹿上船去了。不多时,便又负了三箱铜钱下来。看这人真是能负重,明明背上压着千斤重担,下船时脚步却走得极稳,气喘吁吁中,便放落了木箱,之后便又急奔上船,预备再搬第三趟。 更新快 第七章 我本青都山水郎中 第七章我本青都山水郎中 崔轩亮越看越是奇怪,看这少年外貌一如常人,可气力却为何如此之大?莫非他练过什么内功不成?心念于此,便朝那少年走去,打算一探究竟。最快更新 崔轩亮曾听叔叔提过,内功若能练到绝顶处,纵是身形瘦小之人,亦有千斤神力。这些人的外貌其实很好认,一个个目蕴光华,呼吸悠长,脸上还藏着宝光。崔轩亮心头怦怦跳着,眼看那少年搬货下来,便死跟着人家,观其眸,听其声,辨其形,要瞧瞧这人是否练有神功。 “呼……呼……”那少年气喘不休,目光涣散,脸上毫无宝光,只有一脸灰败,浑身上下更是大汗淋漓,他见崔轩亮始终瞄着自己,忍不住大喊道:“你干啥?” 崔轩亮脸上一红,看人家搬得快没命了,自己却在这儿闲晃,他搔了搔脑袋,正要说几句话遮掩,忽然背后给人拍了拍,听得老陈道:“少爷,你怎么不搬货了?” 崔轩亮回头去看,却是老林、老陈回来了。想来他俩把铜钱捡齐了,便又转回察看。三人站在港边,崔轩亮哈哈一笑,手指船上,道:“陈叔、林叔,快瞧船上,我给大伙儿找到帮手了,聪明吧。” 老陈抬头一看,只见甲板上站了一个陌生人,正自东瞧西逛,模样鬼祟。不觉大惊道:“少爷,你……你怎么让外人上船去了?你不怕他手脚不干净么?”崔轩亮皱眉道:“手脚不干净?有这种事么?”老陈急道:“少爷!这世道多坏啊,上回二爷请来了几个苦力,把船上偷得一塌糊涂,你要请人也得先跟我说啊……” 正唠唠叨叨间,听得行板嘎嘎作响,那少年却已驮了最后一趟货下来,便擦着汗道:“小老板,货都搬全了,快请付钱吧。”崔轩亮答应了,正要取出钱来,却给老陈拦住了,听他大喊道:“大家都过来,围住这小子!” 那少年见船夫们飞也似地赶来,不觉大吃一惊:“干什么?”老陈恶狠狠地道:“干什么?贼小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咱们要搜你的身。” “凭什么?”那少年气往上冲,大声道,“你当我是贼么?”老陈冷笑道:“怕什么?你要不是贼,便让咱们搜搜又何妨,反正又少不了一块肉。”说着便朝对方手臂拉去,那少年“嘿”地一声,把手向上一提,怒道:“别乱来!” 那少年气力当真不小,这么一使劲,竟挥得老陈跌倒在地。崔轩亮急急上前扶起,慌道:“陈叔,你没事吧?”老陈怕那少年走了,忙喊道:“臭小子!快抓住他!快!”众船夫急急赶来,却都拉不住人,老林喊道:“少爷!帮手啊!” 崔轩亮“喔”了一声,呆呆回手过来,便朝那少年身上扯去。那少年大怒道:“***混蛋!你也当我是贼么?”说着正拳击出,便朝崔轩亮的鼻梁揍去。 “雷霆起例!”崔轩亮见对方动了手,便也不作避让,一时吐气扬声,掌中打劲吐出,正是“八方五雷掌”的起手式“雷霆起例”。 “砰”地一声,拳掌相接,那少年“啊”的一声惨叫,身体好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飞了出去,听得“扑通”一响,竟然坠入了大海。 崔轩亮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对方气力颇大,打架八成也厉害,没想竟是如此不济。他急急趴到了港边,慌道:“喂!你还活着吧?” “混账东西……”那少年**地爬了上来,趴在港边,气喘吁吁,吐了几口水出来。那老陈扑上前来,猛地揪起那名少年,怒道:“臭小子!看你张狂什么?老林!老蔡!快来搜他的身!”说话之间,不忘架出拐子,朝那少年胸膛赏个几记。 老林苦笑道:“行了,行了,搞得土匪强盗似的,真是难看。”他走上两步,赔罪道,“老弟,不好意思啊,你把上衣解下来,让咱们瞧瞧。”那少年见船夫们人多,自己又身处嫌疑之地,只能把上衣解下,奋力抖了抖,大声道:“这总成了吧?” 老陈冷冷地道:“不行,你得就地跳一跳。” 那少年打着赤膊,却还穿着条裤子,谁知里头藏了什么?他无可奈何,只得依言蹦跳几下,可这么一来,裤袋里顿时当当作响,竟是堆满了东西。 老陈仰天打了个哈哈,把手一指,厉声道:“我就晓得!臭小子,露出马脚了吧!把口袋翻出来!让咱们瞧上一瞧!”众船夫捋起了袖子,虎视眈眈,人人作势欲打,崔轩亮也是张大了嘴,颤声道:“小哥,亏我这般信你……你……你竟然……” 那少年嘿了一声,朝裤袋里一掏,大声道:“***瞧清楚!这是你们的东西吗?” 众人去看他的掌心,只见他手心里满满一把铜钱,只只油腻不堪,满是鱼腥臭味,其中几只更已乌黑破损,不知用了多少年。 船上的铜钱全是隆庆朝新铸,一只只擦抹得晶亮,透着油香,自非这少年手中的烂子儿可比。老陈心下一凛,晓得错怪了人家,当即挥了挥手,道:“好啦,你可以走啦。” “操你娘!”那少年气愤已极,忍不住勒住老陈的脖子,粗口狂骂道,“这便想打我走了么?老狗贼!畜生屁眼生出来的狗杂种!把我的工钱还给我!不然杀你全家!”老林见他嚷得激烈,忙来缓颊道:“好啦、好啦,辛苦你了,一共要多少钱?” 那少年大声道:“一箱三钱,一共十箱,你们要给我三十文。” 老陈捂着脖子,喘道:“你要三十文?***,人家是一文钱三箱,你……你是三文钱一箱,敢情你老兄是黄金造的么?”那少年脸上微微一红,他朝崔轩亮瞧了一眼,忽又理直气壮起来:“这是他自己答应我的!你们别想耍赖!” 众船夫转头望着崔轩亮,不由长叹一声。看自家少爷年少无知,到哪儿都给人蒙骗,可别把自己卖了才好。老林懒得吵架,便道:“行了,三十文便三十文,来,这就领赏吧。”说着从口袋里掏了大把铜钱出来,随手算了算,已交付过去。那少年倒是小心翼翼,只低头细细点算,确信并无短少,这才收入了口袋。 老陈冷冷地道:“小子,收了钱后,是不是该说那两个字啊?” “操你娘!”那少年化简为繁,径自吼了三个字出来,他骂人之后,随即拔腿便跑,兀自大放狠话,“你们这帮混蛋!以后给我小心点!遇上老子,一定打死你们一两只!” “臭小子!”眼见这少年翻脸如翻书,老陈心下大怒,“你有种别走!给我站住!”那少年跑得快了,霎时逃入了街中,转眼消失不见。老陈大吼道:“混蛋!给我回来!” “咚”的一声,街上突然飞出石子,准准丢中了老陈的脑袋。老陈狂吼一声,反身去找菜刀,打算来个大械斗。老林拉住了他,笑道:“行啦,多大岁数了,还干这些蠢事,我先去雇车吧,你们这儿候着。” 老陈怒气冲冲,指天骂地,操爹干娘,什么都不知道了。老张、老黄赶忙道:“去,去,办正事要紧,你早去早回吧。”老林答应了,便走入了街中,自去寻找雇车地方,其余船夫无所事事,各自找了凉快地方坐下,有的哈欠,有的抖脚,人人打着盹。 崔轩亮走了过来,低声道:“陈叔,方才是怎么回事啊?这岛上坏人很多么?” 老陈还在火头上,痛骂道:“少爷!你无知也得有个限度!这烟岛上龙蛇混杂,什么三教九流都来岛上混饭吃,你平日再不小心些,早晚把大伙儿都卖掉!”崔轩亮皱眉道:“这烟岛不是魏宽叔叔的地头么?哪会有什么贼子?” 老陈气得口不择言,话都不会说了。老黄便道:“少爷有所不知啊,这魏岛主是个看大不看小的豪杰,哪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现下岛上的治安民生,用水用粮,全归魏夫人来管。这女人什么事都是看小不看大,自然是越管越乱了。” “魏夫人?”崔轩亮心头怦地一跳,颤声道:“等等,她……她就是思妍妹子的亲娘么?”老陈悻然道:“少爷这不是废话么?她是魏夫人,人家是魏小姐,她俩不是母女,难不成还是兄弟爷俩?”崔轩亮低声道:“魏……魏夫人漂亮么?” 老黄竖起拇指,赞道:“相传魏夫人美若天仙,号称东海第一大美女,少爷以后要讨了魏家小姐当老婆,她便是你的娘了。” “娘!”崔轩亮心头大喜,便狂吼了这么个字出来。 众人微微一愣,不知他在高兴什么,四下路人有经过,更是疑神疑鬼,都以为自己给白骂了。老陈笑了几声,气也总算消了,便拉着崔轩亮坐下,郑重嘱咐道:“少爷,现今二爷病了,好些事不能亲自提点你,咱们都是他的部属,得仔细看照你,你懂了么?” 崔轩亮茫然道:“干什么啊?瞧你认真的。”老陈不去理他,径自道:“上岛之前,我吩咐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于你丈母娘的。” “娘!”崔轩亮欢喜喊叫,便又冒出了这个字。老陈呸了一声,道:“你别娘来娘去的,告诉你,这位魏夫人和你婶婶大大不同,你想装乖扮巧讨爱怜,那是找死。” 崔轩亮微微一惊,道:“怎么?魏……魏伯母脾气不好么?”老陈叹道:“天下女人,哪个脾气好了?我先跟你说,你别看魏夫人模样白嫩嫩,娇滴滴的,仿佛是颗玉珍珠,其实她黑得很,压根是颗算盘珠。这也算,那也算,精明无比。加上她武功厉害,你要遇上了她,千万别露出窝囊废的模样,否则咱们也甭提什么亲了,径自打道回府便是。” 崔轩亮脸上一红,低声道:“陈叔……什么叫窝囊废的模样?” 众船夫低下头去,苦苦忍笑。老陈苦叹道:“说起这个窝囊废呢,我也不太熟。反正你记得了,咱们在岛上的这几天,定得打落门牙和血吞。不管是给小贼打了,还是给谁拐走了钱,都得自认倒霉。否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若给魏夫人听说了咱们的丑事,她定会以为窝囊废上门求亲了,你想你还有希望中选么?” 崔轩亮低声道:“那魏叔叔呢?他……他是我爹的结拜兄弟,定会暗中帮我吧?”老陈叹道:“我已跟你说了,魏宽是个看大不看小的人。你只消还没断手断脚,他是不会出面的。” 崔轩亮哭丧着脸,道:“这地方好可怕,咱们不求这门亲事了,赶紧回中原吧。”老陈道:“你别自做主张。现下咱们的金字招牌,便是二爷。过几日等他醒了,再让他出面去找魏宽。再怎么说,你都是当年‘飞虎’崔风训的儿子,魏岛主见了你来,定是高兴得什么似的。” 崔轩亮大喜道:“真的吗?魏伯伯会疼我么?”老陈道:“当然,不过你若是脱了裤子满街跑,逢得女子便叫娘,我想魏岛主也会亲手劈死你,替你爹爹清理门户。” 崔轩亮听得全身冷,这才晓得这几日可不能乱开玩笑,要是自己一个闪神,到时丢光叔叔的脸不说,恐怕连魏宽也要出手惩戒,那可是万劫不复了。 正害怕间,那老林总算回来了,众船夫急忙迎上,问道:“车呢?怎没瞧见?”老林叹道:“方才来了几艘南洋大船,把车子全雇走了。说要午后才有车。”听得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老陈骂道:“***!咱出海几百趟有余了,就属这次最倒霉,船上可是来了什么瘟神么?” 听得“瘟神”二字,众船夫不由瞄过眼来,全数瞧向了同一人,那瘟神却是不知觉,兀自指着远处的凉茶棚,道:“陈叔,我想去那儿喝茶。” 老陈怒道:“喝茶?喝什么茶?没车便得在这儿等啊!你有点耐心成不成?”崔轩亮没来头又给骂了,只得嚅嚅啮啮:“那……那要是一直等不到呢?” 老林看了看天色,叹道:“那可麻烦了。这烟岛午后多雷雨,若是天公不作美,咱们可得把货搬回船上了。”崔轩亮震惊道:“什么?又得搬了吗?”老陈怒道:“不搬怎么办?把货放在这儿洗澡么?货砸了,你叔叔不也跳海了?” 崔轩亮给痛骂一顿,自也不敢再说,只好随着众船夫就地罚站,等候空车到来。 这烟岛地处炎热,日光颇烈,太阳曝晒而来,人人都给烤得焦干。崔轩亮探头探脑,只见路上人来人往,不一会儿经过了一辆马车,又一会儿来了辆尖耳朵的驴车,可车上若不是载满了货,便是坐满了人,全然见不到一辆空车。 眼看辰牌已过,慢慢已要到中午了,老林逢车便问,可人家全都有事忙着。无可奈何间,只得道:“不行了。我看还是去找魏夫人求情吧,她庄子里车多,先跟她借几辆应急。”话声未毕,崔轩亮已然戟指大怒:“窝囊废!这点小事也要求人!你想害我的亲事告吹么?” 老林吓了一跳,自也不敢再说了。正苦恼间,忽听一人哈哈笑道:“好啊,好啊,看来有人雇不到车啦。” 众人抬头一看,面前站了个少年,一张脸长长的,两眼眯成一线,却又是那搬货少年来了。崔轩亮仿佛见到了救星,忙道:“小哥!又是你啊!你……你有法子雇到车么?” 那少年冷冷地道:“当然有法子,可我偏不想给你们雇。”崔轩亮纳闷道:“为什么啊?”那少年打了个哈欠,道:“你们这帮人势利凉薄,谁想给你们干活啊?” 老陈见他幸灾乐祸,不由怒道:“臭小子,少在这儿啰唆!快给我滚!” 那少年扬高哼,却也不肯走远,只管到了路旁,找了处阴凉地躺下,兀自赞道:“好凉快,一会儿定要下大雨啦。”众人听得冷言冷语,自是气得脸色铁青,奈何夏季一过正午,必定暴雨倾盆,此乃玉皇大帝圣旨,谁也做不得主。崔轩亮手臂还酸着,就怕要搬货,只得低声道:“小哥,你……你做人最好了,快帮咱们雇车来吧,我一会儿赏你五文钱。” 那少年闭目而睡,毫不理睬,崔轩亮求情道:“小哥,拜托你了。我给你十文钱。”少年侧睡翻身,竟然打起呼来了,崔轩亮无可奈何,只能取出了碎银,叹道:“这儿有点银子,全孝敬您了。” 面前人影一闪,那少年已然飞也似的赶上来,一把抢走了碎银,笑道:“好啦,瞧你如此心诚,我倒想帮你了。你要几辆车啊?”崔轩亮转头去数地上木箱,喃喃便道:“四五辆总要吧。”那少年大笑道:“包在我身上。”说着把银子放入裤袋,拔腿飞奔而去。 眼看崔轩亮又干起了傻事,众船夫顿时叫苦连天:“少爷,你怎么又糊涂啦!”崔轩亮“咦”了一声,这才晓得不对了,看那少年若是收钱不办事,自己岂不成了冤大头?众船夫见他如此无知,便又围拢上来,人人轮番数落,指东骂西,转瞬之间,便把崔轩亮说成了一个活白痴。 也不知给骂了多久,忽听车轮滚动,蹄声响起,路上行来了一群牲口,但见一只只头上长角,哞哞而叫,嘴里还嚼着稻草,正是牛车来了。 崔轩亮大喜道:“看!看!这车子不是来了么?你们还好意思骂我哪。”众船夫凝目去看,只见面前的全是耕牛,一只只拉着破烂柴车,数达五辆,车上各坐一名苦力,人人衣衫褴褛,嘴上叼着稻草,想来都是些庄稼汉。 那少年跟在车边,缓缓而来,眼见众人望向自己,便笑道:“瞧,车子全来了,咱们这就上货吧。”崔轩亮大喜过望,一见有车来了,便要搬货上车,老陈急忙把他拦住了,森然道:“慢着。” 那少年皱眉道:“又是你这小老头,你想干啥?”老陈冷笑道:“小子!你这人做生意不大老实,来!这车钱怎么算法,大家先说个明白!” 那少年淡然道:“这得瞧你想上哪儿去?岛东还是岛西?”老陈冷冷地道:“我要去‘舜天王街’。”那少年点头道:“舜天王街位在岛东,一共三十五里路,一里算你一两银。” “放你妈的屁!”听得那少年漫天喊价,老陈自是惊怒交迸,“三十五两银子拉一趟货!你当拖车的是五色神牛啊?便大食天马也比你便宜些!”那少年脸上微微一红,道:“也罢,你若是嫌贵,那我就回去了。” 老陈听他语带威胁,更是火冒三丈:“滚吧!老子便死在这儿,也强过坐你的烂牛车!”崔轩亮见他俩吵了起来,忙来缓颊道:“小哥,算便宜些吧,大家日后好做朋友啊。” 那少年闭目养神,道:“好吧,看你小哥的面子上,我愿意减一半价钱,五辆车三十五里路,算你十八两成了。”崔轩亮大喜过望,正要答应,却给老陈拉着走了,听他怒喝连连:“走了!走了!把咱们给当成肥羊啦!快回去搬货了!” 崔轩亮一听自己又要搬货,登时惊慌失措,忙道:“小哥,拜托你,再便宜点,再便宜点。”那少年也怕生意飞了,只得“啧”地一声,改口道:“好吧,今日不赚你们的钱,就算你们十两银。这可够便宜了吧?”说话之中,那老陈头也不回,竟已直冲上船。那少年急急喊道:“等等!等等!你若是嫌贵,自己开个价钱出来,大家好商量。” “一两!”老陈回过头来,怒眼凶瞪,大吼道,“否则咱们免谈!” “一两?”那少年捧腹狂笑,“一两银子五辆车?你当自己是天王老子啊?”老陈懒得理他,只管傲然上船,那少年见大事不好,只得咬牙道:“好!算你狠!一两就一两,你要是不要?” “要!要!要!”老陈眉开眼笑,立时奔了回来,笑道,“一两银子兼上货,这就说定啰。”那少年狂怒道:“放你妈的屁!一两银子还得搬?你当我是冤大头么?”当下挥手怒喝,“走了,走了!咱们遇上了疯子,白来一趟啦!” “且慢!大家有话好说!”老陈一把拉住了他,道,“我另加你一钱银子,怎么样?”那少年怒道:“一钱?不如我请你来搬吧。至少一两!” “二钱!”,“八钱!”,“三钱!”双方就地还价,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终于议定了价钱,此行三十五里路五辆车,共需一两银子另八钱,上货下货兼跑腿,一算在里头。那少年见价钱议定了,一身凶焰消失无踪,换了满面斯文平淡,道:“老板,可以上货了么?” 老陈拱手欠身:“辛苦兄弟了,咱们快快出吧。” 看这两人之前操爹干娘,叫骂得十分凶狠,孰料价钱一定,便又客气起来了,自让崔轩亮看傻了眼。那少年不再多言,只管快手快脚扛箱提重,一一堆到了车上。几名庄稼汉要过来帮手,那少年却摇了摇手,示意不必。想来这苦力钱是他一人独赚的,决不容旁人来分。 上完了货,却堆不足四辆车,算算还多了一辆,老陈也不想断人财路,便让崔轩亮等人上车安坐,另吩咐了众船夫,要他们守在船上照料二爷。反复提点已毕,这才一声令下,朝“舜天王街”浩浩荡荡地进。 时在上午,众人坐上牛车,但见自己身处海滨,面前道路既宽且直,路旁还生了高高的椰树,树后则是一片蔚蓝海天,凉风拂面,伴随了阵阵海涛拍岸之声,让人胸怀大畅。 崔轩亮赞叹道:“这烟岛还真是漂亮,想来住了不少人吧。”老陈道:“没错,烟岛人烟稠密,住了将近一万户人家。”崔轩亮吓道:“万户人家?那……那不是一座城了?” 老陈道:“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我听二爷说过,这烟岛最初还只是个渔村,仅仅住了十户人家,加上岛屿腹地狭窄、缺水缺粮,根本无人想来定居。”崔轩亮喃喃地道:“那……那是谁把烟岛建起来的?可是魏叔叔么?” 老林笑道:“当然是魏岛主啦。不然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老陈道:“这就叫能者无所不能吧。据说当年魏岛主来到烟岛时,刚辞官不久,身上也只有三万两白银,算不得有钱……”崔轩亮打断了他,皱眉道:“有三万两银子,还算穷么?” 老陈白了他一眼,道:“吃喝嫖赌,还能凑合一阵子,可你要开港呢?凿井呢?三万两够用么?”崔轩亮没凿过井,自也没开辟过港口,哪知什么价钱,只能应以嗯声,道:“后来呢?魏伯伯是怎么建起烟岛的?” 老陈道:“我听二爷转述,这魏岛主眼光极是独到,他初到岛上,立时拨出一万两银子,从琉球聘了大批苦力,在岛中挖了座大湖……”崔轩亮打岔道:“挖湖干啥?划船么?” 老陈骂道:“这岛上没水,好容易刮风下雨,你要不要找个蓄处?”崔轩亮“哦”了一声,方知挖湖原是为了蓄水,又道:“那……那岛上有田么?”老陈骂道:“废话!有了水后,魏岛主亲自出马,便在岛西开垦荒芜,试种稻米,待得居民多了以后,这才在岸边一斧一斧地开辟深港,十七八年下来,来往商船渐多,慢慢才有了今日的气象。” 崔轩亮点了点头,看这魏叔叔能号称“龙帅”,决非仅是武功高强,善于打架而已,想来他才干出众,见识也甚卓越,方能得到永乐帝的宠信。他沉思半晌,又道:“这烟岛开拓不过十七年,那不是和我一样岁数了?”老林笑道:“是啊,那魏小姐也是在烟岛上生的,你俩算得是同龄同岁。” 崔轩亮心下甜蜜,自知父亲和魏宽本是世交,自己若能亲上加亲,那才称得一个“好”字。他急于和魏思妍见面,便又道:“陈叔,咱们现下是去哪儿?可否走快些?”老陈叹道:“少爷啊,我方才跟你说了老大一篇,你都没听是吧?咱们要去‘舜天王街’,去找一位尚六爷。” 崔轩亮皱眉道:“什么‘舜天王街’?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听来怪别扭的。” 老林笑道:“少爷这就不懂啦。这‘舜天王’是琉球古王的名儿。据说那条街上住的全是琉球人,在当地盖了宗祠祖庙,久而久之,便给人称为‘舜天王街’啦。”崔轩亮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这岛上住的不仅只有汉人了?” 老陈道:“那当然了。烟岛上什么人都有,听说最初来的就是琉球人,都是些打渔的。可魏岛主来了以后,人便慢慢多了起来啦,现下有朝鲜人、东瀛人、南洋人、回回人,形形色色都有,不过人数最多的,还是咱们汉人。” 崔轩亮奋力颔:“那当然了,咱们可是天下第一大国,到哪儿都有乡亲。”他坐在车上,满面兴奋,便拍了拍驾车汉子的肩头,笑道:“这位大哥,你是哪里人啊?” 那庄稼汉茫然道:“哪里人?我……我是烟岛人啊。”崔轩亮皱眉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你是打哪儿来的?”那庄稼汉通晓汉语,可乍听此问,却是愣住了,喃喃地道:“打哪来的?我……我是打岛西来的啊。” 老陈咳了一声,改口道:“老兄,咱们问得是您祖上何处?打何处过来烟岛的?”那人总算懂了,忙道:“原来……原来是是问这个啊,我……我高祖好像是从泉州来的吧,先是去了琉球,之后才来烟岛,算算有百来年啦,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汉人慎终追远,最重认祖归宗,眼见那人一脸淡泊,对故乡之事毫不热衷,不免让崔轩亮有些扫兴了。他左顾右盼,忽见那少年跟在车旁,便问道:“喂,你呢?你打哪里来?” 那少年不假思索,立时道:“我自来。”崔轩亮心下大喜,有了几分亲近之意,忙道:“原来你也是人啊,那……那咱们可是一家亲了,您……您老家哪里呀?”那少年道:“我祖上浙江,本籍宁海。”老林讶道:“浙江宁海?那可是出状元的地方啊。你姓什么?” 那少年淡然道:“我姓方。”他顿了一顿,又道,“大家都喊我小方。” “小方?”崔轩亮微微一愣,心念微转间,立时想起了天绝僧的说话,好似说他自己此番前来烟岛,便是为寻一户方姓人家而来。忙问道:“小哥,你……你认不认识一个和尚,法号叫做‘天绝’的?” “天绝?”那少年的眼缝眯起,蹙眉道,“什么玩意儿?可是做法事骗钱的么?”崔轩亮听他说得轻蔑,忙解释道:“不是的,这位天绝大师不是骗钱的,他是少林寺的和尚,见识很广,武功也挺行的。” 听得“少林”二字,那少年忽然双眼大睁,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崔轩亮,惊道:“河南嵩山少林寺?”崔轩亮与他对面相望,只见这少年双眼不再半眯半闭,已是全然睁开,阳光照耀下,但见那双眸子粲然生光,竟是说不出的气概威势。崔轩亮心下一凛,忖道:“原来这人长得这般好看。” 观人者必观其眸,尤其这人鼻梁挺拔端正,更衬得五官气象卓尔不群,想来这俊鼻子若生到女孩儿脸上,其人必然貌美增色,端丽大方。二人面面相对,那“小方”见他痴痴呆呆,不由蹙眉道:“你怎么啦?为何不说话了?” 崔轩亮喃喃地道:“方小哥,你……你有妹妹么?” 小方“哧”地一声,眉毛扬起,森然道:“老弟,你有娘么?”崔轩亮听他口气不善,八成没什么好话出来,只得定了定神,低声道:“没……没事,我……我方才说到哪儿了?”小方道:“你说到少林寺,有个和尚叫做“天绝”的。” 崔轩亮忙道:“对对对,就是少林寺,这天绝大师就是寺里的武僧。小哥,你过去可曾听过他么?”小方朝地下吐了口痰,道:“没听过。” 崔轩亮有些失望了,喃喃又道:“你不知道他啊,那……那你还认识别的少林僧人么?” 小方颔道:“有,我认得一个少林和尚。”崔轩亮大喜道:“你认得谁?快说吧。”小方道:“达摩老祖。听说他武功挺行,可以在水上行路。” 崔轩亮哑然失笑,这一苇渡江的达摩老祖,乃是家喻户晓的千古人物,想来这少年认得人家,人家却认不得他了。正笑间,小方却又斜过眼来,朝崔轩亮身上瞧了瞧,道:“小老板,你也练过武功,对么?” 崔轩亮道:“是啊,你……你怎么知道的?”小方淡淡地道:“我方才给你狠打了一掌,你忘了么?”崔轩亮啊了一声,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本以为你也练过武功,出手不知轻重……可没伤到你吧?” 小方摇头道:“没有。不过你的手劲很沉。我要是闪得慢了片刻,定会给你打死。” 崔轩亮微起歉疚之意,忙道:“对不起,我……我这儿有些钱,都赔给你吧。”说着便从怀里取出几只铜板,递了过去。 那方姓少年双眼圆睁,嘴角一扭,眉毛渐渐挺起。突然间,整个人又好似泄了气的皮球,只慢慢伸手出来,把铜板接下了。瞬息之间,只见他的眼皮再次盖了起来,化做了两条细缝,随即愀然不语。 崔轩亮呆呆看着,只觉这人说不出的古怪,喃喃便道:“方小哥,你……你生气啦?” 小方没有回话,只管低头疾走。崔轩亮有些过意不去,便追了上去,道:“小哥,你别不理人啊,你家里还有哪些人啊?跟我说说吧。”小方见他纠缠不清,八成又来探姊问妹,淡淡道:“这位小老板,你干啥老问我的事?倒是你自己呢?你姓啥叫谁,祖上何处?” 崔轩亮一生从无心眼,向来是有问必答,一听此言,立时大声道:“我叫崔轩亮,器宇轩昂的‘轩’,高风亮节的‘亮’,今年十七岁,祖籍安徽蚌埠,我爹爹叫崔风训,我叔叔叫崔风宪,我爷爷叫……”正要托出祖宗十八代的事迹,却给老林遮住了嘴,道:“少爷行了,人家没问你这么多。” 老陈多历江湖,岂是无知少年可比?当下咳了几声,自问那少年道:“小老弟,咱们人在外地,不得不提防些。敢问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可也是岛上苦力?”小方横了他一眼,道:“不是,我家是读:“读书人?敢情还做过官吧?”这话本是讥讽,孰料小方一本正经,道:“你说对了。我方家祖上都是读书人,几十年前在南京做过大官。” “大官?”老林笑道,“你祖上做大官?那你怎会沦落到这个田地啊?” “哈……”小方从腰间取起一只水壶,朝嘴里灌下一大口,仰天漱口,啊啊有声,猛听”呸”地一声大响,满口臭水吐出,便朝路边狠狠啐了出去。却在此时,一阵怪风吹来,那臭水竟给吹得歪了,尽数向后洒淋。老陈、老林闪避大骂:“他***!你借东风啊!” 小方搔了搔脑袋,便缓下脚来,故意落到后头去了。 阵阵海涛之中,车子沿着海滨向内岛走去,每逢上坡路,牛车爬不动,那少年便出力来推,有时实在坡道过陡,崔轩亮等人便也帮着援手,只是那少年脾气不好,绝没一个谢字,少不得要与老陈吵架斗口。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车子驶进内岛,看不到大海,道路两旁也不再是椰子树,代以一大片竹林,绿幽幽的颇有古意。车子驶入竹林,不过百尺,面前豁然开朗,崔轩亮等人都是瞿然一惊,道:“好美啊。” 竹林深处,竟是好大一汪湖,湖水清澈,辽阔宽广,湖水对岸则是一座小山,山影倒映在晶莹的湖水上,望来美不胜收。老陈吩咐停车,带着崔轩亮驻足来看,只见山光水影之中,凉风徐徐吹来,山顶岚雾散开,现出了一片云中楼阁。 崔轩亮颤声道:“陈叔、林叔,那山上住了什么人?”老林笑道:“少爷少见多怪啊,那地方便是魏家上下居住的‘梦庄’。”崔轩亮喃喃地道“梦庄……好美的名字…………” 眼前一片湖光山色,莲叶荷花,那云中楼阁更是深藏雾中,宛如神仙居处。谁也料想不到,在这南国海岛之中,竟还有这么一抹江南风光。崔轩亮越看越是欢喜,看这魏思妍生在这片世外桃源中,日夜受这仙气熏陶,定有天女般的曼妙姿容。他闭起了眼,沉醉在竹涛之中,隐约见到自己与魏思妍手牵着手,伫立于梦庄山顶,日夜眺望夕阳大海,相依相偎,柔情无限…… 正想着要与魏思妍生几个小孩,猛地脑后一掌拍来,听得老林大喊道:“少爷!你作死么?”崔轩亮睁开双眼,惊见自己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袱,两脚泡在湖水中,想来自己迷迷糊糊地,竟然冲下水去。老陈怒道:“窝囊废!整日像掉了魂似的,没一点出息!”小方也不忘冷言冷语:“你们几个无故拖延时光,一会儿每辆车得多派三文钱。” 神仙画境远去,魏思妍的倩影不见了,眼前却只有五辆牛车、两条老汉,另还有个善于拐骗的方姓少年,人人吵骂不休,崔轩亮狂喊一声:“送货啦、送货啦,我可快给烦死了。” 车子离开了竹林,已近正午,四下又恢复了南国风光,椰树烈日,暑气逼人。众人虽坐在车上,可炎日曝晒之下,却不免汗流浃背。正烦躁间,忽听远处传来淡淡琴音,依稀是一曲“平沙落雁”,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崔轩亮大喜道:“有美女。”老林讶道:“你怎么知道?”崔轩亮道:“这琴音柔媚无骨,我一听便知。”众人半信半疑,可那琴音委实陶然甜美,料来少爷此言非虚。一片祥和之中,牛车也一路向前,人人引颈期待,忽见路边一座石敢当,其旁端坐一名老者,手拿怪琴,低头猛弹。眼见众人瞄着自己,崔轩亮脸上一红,忙来顾左右而言他,自问方姓少年道:“小哥,那老人拿的是什么乐器啊?好像不是琵琶。” 小方道:“这是琉球国宝三弦琴,奏的曲子都是打来的。只是传了几代之后,曲音已与出处不同。”崔轩亮笑道:“小哥知道的挺多啊。” 小方轻声道:“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崔轩亮见他神色落寞,好似心里藏着什么事,正想多探听几句,忽然车轮一震,牛车走上了青石子路,四蹄拍打落地,竟是清脆有声。崔轩亮喜道:“这就是舜天王街么?”老陈笑道:“没错,总算到啦。” 烟岛方寸之地,贫瘠窄小,没想竟有青石板铺路,倒与北京、南京这些大城相仿,想来魏宽费尽心血,竟不惜从中原运来了石材,这才把这烟岛建得如此美仑美奂。 好容易到了热闹地方,崔轩亮满心惊奇,一时伸长了颈子,四下张望,只见这街上满是商家,卖吃的、卖酒的,货品杂物琳琅满目,全是异邦文物。此外每间房子都有石狮子,不过体形不大,也非置于门口,而是建在屋顶上。自又让他看傻了眼。 看这“舜天王街”本是琉球人士聚居之所,风俗民情自然大异于中土,样样都透着新鲜,崔轩亮瞧了一阵风景,便又四下搜索起琉球少女的身影,只想瞧瞧她们姿容如何,打扮如何,谈吐气质又如何?与中原大城的姑娘们相比,却又是哪边姑娘貌美些? 正亢奋间,牛车却转入了一条巷子,随即停了下来。崔轩亮怅然若失,悻悻扫眼一看,只见面前一处建筑,上书“三山会馆”。 终于到了。方今琉球王名叫“尚巴义”,至于这“三山会馆”的名字,则是取自于古琉球的“山南”、“山北”与“中山”等三国。看这会馆如此定名,一来是思古幽情,二来则是示意王道宽容,表明尚巴义自己虽然出身“山南国”,施政却能不分南北,举凡琉球子民,皆能一视同仁。 时近正午,众人总算来到了会馆,便一一跳下车。老陈走到门口去看,却见“三山会馆”却是大门深锁,不见有人,门口还拉了一条绳索,门上贴着一道符令,上书“岛主令,公务重地,严禁擅闯”。 大白天的,“三山会馆”却是空无一人,当真奇哉怪也。再看那符上印了只小小云燕,色做深红,好似真是烟岛岛主的号令。再看那段汉字旁另有诸多奇文异字,或横或直、有弯有曲,想来都是些异国文字,文意想必差相仿佛,都是禁止外人擅闯。 崔轩亮心里很烦,道:“这又是怎么了?不许咱们进去么?”老陈骂道:“谁说的,门口有卫兵么?”三人望着脚边的绳索,面面相觑间,不约而同举起脚来,一齐跨过了那道绳索。众车夫一旁看着,忍不住低头嘻笑,道:“人啊。” 小方冷冷地道:“人怎么啦?碍到你啦?”说着朝地下狠狠吐痰,料来是要打人了。 天下诸国民风不同,蒙古民风剽悍,大食百姓虔诚,至于琉球、东瀛、朝鲜等国的百姓,则多半是守法知礼之辈,每逢见到官府禁令,莫不乖乖低头,不敢触犯。唯独百姓不同,官府越是严禁,越要试上一试,众车夫看入眼里,忍不住便都笑了。 老陈哪管谁来讥笑,反正这门口一无卫兵,二无陷阱,若不过去试试,岂不是笨蛋?当下翻越了绳索,拿起门环来敲,喊道:“有人在吗?咱们是来的商人,有货要交给尚六爷。快请开门啊。” 喊了几声,会馆里却是毫无动静。崔轩亮皱眉道:“搞什么鬼啊,怎没半个人?”老陈提起大嗓门,拼命喊嚷,老林也是频频敲门,却都没人答应。正烦躁间,忽听小方道:“几位老板,我一会儿还有事,可否先让咱们下货?”老陈沉吟半晌,也是怕牛车远走,自己却找不到货主,便道:“大家少安毋躁,先让我过去看看。” 老陈沉吟半晌,他见门口没人,便自行走到了屋旁,沿着围墙绕行。只见这“三山会馆”傍于海边,主宅共有上下两层,屋外则是一片围墙,东倚苍绿竹林,西侧却对向了蔚蓝大海,望来颇为清幽。 老林尾随而来,忽然“啊”了一声,道:“这儿有码头啊。”看这“三山会馆”建筑巧妙,西侧紧临水上,墙边另建了个木台,可供船只停泊。老陈老林相顾苦笑,方知此地原可泊船下货,早知如此,自己径可驾舟过来便是,何须大费周章地四下雇车? 二人摇头叹气,也是找不到别处入口,正待转身离开,却见码头边儿泊了艘小船,长约十尺,想来是会馆的船只。老陈心下大喜,忙来到了门边,喊道:“屋里的朋友!快开门啊!咱们要送货啊!” 时近正午,烈日曝晒,众人都是又渴又累,老陈连喊数十声,屋内仍是静悄悄的。崔轩亮急于交差了事,便来到了门前,提气狂吼:“搞什么?到底有没有人!”眼看迟迟无人应门,便抡起了拳头,朝门板疯狂拍打,之后更是深深吐纳,摆出了马步,怒道:“雷霆起例!” 八方五雷掌的第一式,便是“雷霆起例”,这套掌法威力非同小可,一旦劈落下去,难保不把门板打得稀烂。老陈急急拉住了他,慌道:“少爷别胡来,这是琉球王建造的会馆,打坏了可是要赔的。” 崔轩亮大声道:“可他们一直不来应门,又是怎么回事?”老林道:“也许……也许他们上街吃午饭去了,那也难说得紧。” 听得“午饭”二字,众人全都饿了。老陈转头去看,眼见小方眯着眼睛,自在那儿扭动颈椎,一脸不耐,其余五名庄稼汉也是躺的躺、坐的坐,想来都在等着走。老陈忙道:“老弟,我看这样吧,你先去吃顿午饭吧,一会儿再来下货。”他怕人家拒绝,便从怀里取出银子,交给了崔轩亮,道:“少爷,带人家去吃顿好的,千万别小气了。” 崔轩亮最爱请客,听得可以花钱,自是喜滋滋地来接银子,谁知手还没动,身上却是一沉,看自己还背着一个大包袱,里头藏了三十斤重的黄金,实如老牛拖车一般。他烦不胜烦,顿时懒性大,便躺在满车货物上,叹道:“行了,我不想去了,让我在这儿看着货吧,你们一会儿给我买些吃喝的回来便成了。” 老林附耳道:“他一个人行么?”老陈沉吟道:“少爷武功其实不差,再说这儿是尚六爷的地头,光天化日下,应该没事……”老林走了过来,皱眉道:“少爷,你一会儿不会午睡吧?”崔轩亮哈欠道:“不会。”老林越看越担忧,还待要说,那小方已然嚷了起来:“到底走不走啊!”老陈忙道:“来了!来了!”他转过身来,细细叮咛崔轩亮:“少爷,我们这就走了,你若有什么事,只管喊一声,咱们在巷外不远,立时赶来。” “行了。”崔轩亮哈欠道,“你快去吧,记得给我弄壶凉茶来。” 昔日崔风宪出外做生意,定把货款随身带着,仗着两只铁掌、一双鹰眼,三四十个匪人也近不了身,最是牢靠不过。如今他重伤卧病,老陈、老林不敢担当,只得把钱交给崔轩亮了。天幸这少爷武功还应付得过去,虽不能与“高丽名士”、“百济国手”等人相比,可要与寻常小毛贼交手,却也是绰绰有余了。 众人前脚一走,崔轩亮立时哈欠连连,当下解开了身上黄金,放到了脚边,自在车上躺平。也是昨夜没睡好,稍一闭眼,便已鼾声如雷、睡死过去。 正好梦间,忽听“嘎”地一声,“三山会馆”开启了小门,露出了一双眼睛。 “***……”门里那人先松了口气,擦去了满面冷汗,道,“总算走了。”此人口操汉语,带着江浙口音,没说几句,一旁又探出了一颗头,低声道:“老七,这帮人到底是干啥的?在此大呼小叫的?”那老七细声道:“你没听他们说,他们是打中原来的商人,要送货给尚六爷。” “他***,货不少啊。”门里传来舔舌声,好似颇为艳羡,老七拉了那人一把,低声道:“别打歪主意了,等林思永他们吃饱了回来,咱们可脱不了身啦。” “对,对,快走,快走。”看那“林思永”好似是什么凶神恶煞,大名一出,便让人满心忌惮。嘎地声响传来,会馆小门打开,竟有人偷偷摸摸地走了出来,方才来到牛车附近,便听“呀”地一声,脚步急急,那人竟又逃回门里去了。 门里传来惊讶声:“老七,你怎么跑回来了?那些人不都走*光了么?”那个“老七”慌道:“你小声些。那牛车上还躺了一个,自在那儿午睡,你可别吵醒他了。” “好,咱们小心些。”脚步低微,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才从牛车旁经过,却见崔轩亮揉着惺忪睡眼,起身来问:“谁啊?嘀嘀咕咕的?” 更新快 第七章 我本青都山水郎下 第七章我本青都山水郎下 崔轩亮毕竟有着内功底子,耳朵远比常人灵敏,这会儿终于给吵醒了。他睁眼来看,惊见面前站着两名中年男子,容貌猥琐,嘴边蓄了两茎长须,背后还负了只大包袱,好似要出远门一般。崔轩亮暴喝一声,赶忙翻身起跳,学着叔叔的架势,厉声道:“来者何人?是不是小偷?”眼看崔轩亮身法利落,虽说是个小白脸,身材却高达八尺以上,双肩开阔,宛如常山赵子龙的形貌。那两人吓了一跳,颤声道:“我们……我们不是小偷,我们是会馆里的人。” 崔轩亮喔了一声,回头去看会馆,果然大门开启,想来这两人真是从会馆里出来的,并非胡言。他稍感放心,便又道:“原来两位大哥是会馆的人,那尚六爷呢?他在不在里头?” 那两名男子互望一眼,眨了眨眼,只见一人拍胸傲然:“哪!我就是尚六爷。”崔轩亮大喜道:“什么!原来你就是尚六爷啊,你方才在做什么啊?怎地都不来应门?” 那“尚六爷”嗫嚅半晌,忽地大咳一声,道:“我方才在午睡,没听到敲门声。”崔轩亮叹道:“是啊,夏日炎炎正好眠,我也睡得香呢……”正自言自语间,却见那两人脚步慢慢后退,来到了岸边,正要急急跳上小舟,崔轩亮却是一个健步抢来,喝道:“且慢!” 那两人魂飞天外,大惊道:“你……你要干什么?”崔轩亮忙道:“我有货要交给你们啊,你们可别急着走了!”那“尚六爷”颤声惶恐:“你……你有货要交给咱们?” 崔轩亮道:“是啊、是啊,您都忘了么?是您托我叔叔带来的货啊,难道你都不要了?”说着开启木箱,示意尚六爷亲自来看。 那两人相顾惊叹:“***……这是铜钱啦……” 炽热的阳光下,满箱铜钱刺眼慑目,想来箱里少说有千贯通宝钱,足抵万两白银。崔轩亮怕人家不肯收,便又打开了其余木箱,却见箱中放着一只又一只青花瓷,其上草书飞舞,或是“江西”,或是“湖广”,全是各地高手匠人烧制而成的精品。 那“尚六爷”望着满满四大车的货,不觉吞了口唾沫,道:“这……这都要给我们么?”崔轩亮笑道:“是啊,咱们费了好大的劲儿,这才运到了‘三山会馆’,您快来点收吧。”扛起了木箱,道,“这货要堆哪儿?” “堆船上,堆船上。”那尚六爷很是好心,不待崔轩亮慢吞吞来搬,竟也奋力扛起了一箱铜钱。崔轩亮心下大喜,道:“尚六爷,您真好心。连这粗活也肯做。”那“尚六爷”很是随和,忙道:“当然、当然,大家一起出力,那才搬得快啊。”说着朝同伴怒喝,“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快来帮忙啊!” 铜钱是朝廷的信用,可抵白银黄金,青花瓷更不必说了,南洋东洋尽皆视为传家宝。那“老七”又惊又喜,忙拼死来搬,就怕慢了一点半点。 那海舟舱底宽广,颇能载重,三人齐心协力,不久便把车上的货搬得一干二净。好容易可以交差了,崔轩亮自是呼了一口长气,看这些货品经过千辛万苦,如今总算有了归宿,心下也甚欣慰。便道:“这可行了。尚六爷,我的钱呢?” “尚六爷”咦了一声,眼珠儿转了转,便伸手到衣襟里乱掏,半晌过后,便取出了一张纸牌,道:“看,这是琉球王的银契,你拿着这张纸进屋,咱们国王便会拿黄金给你了。” 崔轩亮大惊失色:“什么?琉球国王在屋里?”尚六爷笑道:“是啊,咱们国王御驾亲征,现下亲自来了烟岛。一会儿他要是喜欢你,说不定多送一箱金子给你哪。”听得打赏如此丰厚,崔轩亮自是大喜过望,忙拿起了银契,欢天喜地的奔入了会馆,喊道:“草民拜见大王!” 面前空无一人,但见会馆里满是凌乱,柜子倒的倒,抽屉开的开,地下满是纸张,墙上字画也坠落在地,宛然是个废墟。崔轩亮一脸讶异,左右瞧了瞧,喊道:“琉球王!琉球王!我来收钱了,请问你在家里吗?” 他大喊大嚷,四下搜寻,屋里却迟迟无人作声。他满心迷惑,在屋内来回绕行,忽见面前挂着一幅横轴,画大海之景,崔轩亮行了过去,仰望题跋,喃喃地道:“梦海……” 面前是幅《梦海图》,水墨留白,勾勒出海上的云烟雾气,正中一艘小舟,正于狂涛巨浪中疾航,看那笔墨甚是夸大,浪头汹涌翻起,层层叠叠,竟比小舟高上数十倍不止,仿佛群峦叠嶂。崔轩亮自己也曾进过“梦海”,深知这海其实便是“苦海”,若说与“梦”字有何牵连,也只能算是恶梦一场。他越看越觉害怕,忽见图上另有一行诗,忙读了出来。 “羽满高飞日,争妍有李花。真龙游四海,方外是吾家。” 正纳闷间,猛听耳边嗖嗖轻响,似是有人走近之声。他大喜呐喊:“琉球王!”急急转头去看,惊见墙边站了一人,白衣白靴,通体全白,头上罩了个白布套子,乍看去,便与墙壁颜色一个模样,若不仔细瞧,恐怕还认不出来。 崔轩亮大惊道:“琉球王,你……你长得好怪啊。” 白影一晃,竟然从墙上走了下来,便朝窗边奔去。崔轩亮慌道:“琉球王!等等!等等!你还没付钱啊!”说着右手暴长,便朝那白影拉去。 “嗡”的一声,面前精光一闪,似有亮晶晶的东西朝自己射来,看那东西快捷无伦,尚未飞到面前,鼻中便闻到一股腥气。崔轩亮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正要伸手去接,忽然背后又是风声劲响,一道绿影飞来,两道影子半空一撞,“哧”的一响过后,那亮晶晶的东西倒弹而出,眨眼间便给震得无影无踪。背后那物却不减来势,撞开前物后,仍朝白影子射去。 “嗡”的一声大响,白影身上散出刀光,护住身遭,那绿影子来势更快,刀光飞影,两相震荡,骤然间纸窗爆开,那道白影倒飞而出,竟给震了出去。地下却传来“当”的一响,似有什么东西坠落。 亮晶晶大战碧幽幽,当真莫名其妙之至。崔轩亮哑然失笑:“好怪啊。”他不知适才自己从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遭,左顾右盼间,正要去找那白影子,却早已消失不见了,转头去看背后,却也不见人影。正迷惑间,忽见半空中飘落了一道绿影,望来碧森森的,他张掌去接,凝目而观,惊见手中东西不足一钱之重,竟是一片树叶! 崔轩亮吃了一惊,看适才背后射来的东西势如雷霆,快似闪电,岂料竟是这片薄薄的叶子!他呆呆看着,忽见地下还躺了一件东西,好似是从白影子身上掉落下来的。崔轩亮眨了眨眼,忙走过去,俯身将之拾起。 “吱吱呀呀吱吱……”手指触到东西的一刻,四下传来窃窃私语,好似神鬼交谈,随即一股阴风吹入屋内,冰寒森然。 常人若是在此,必定惊惶恐惧,无以复加,崔轩亮却是哈哈笑道:“好凉快呀。”他抖了抖衣襟,通体舒畅,便又低头来看掌里的东西,见是一只钥匙。 寻常钥匙若非生满铜绿,便是满布铁锈。崔轩亮自己身上便带了一串,皆是船上所用,脏兮兮的甚是怕人。可掌中这只钥匙却不见分毫锈蚀,好像新的一样。崔轩亮拿出了手帕,在钥匙上擦了擦,触到钥匙上还刻有字。他低头来看,却见钥匙上写了一行字,字迹小得不成话。他把钥匙凑到眼旁,眯眼辨认,只见那开头三字是“张三丰”,下头另有一行细小怪字,又像是“力”,又像是“乙”,仿佛是东瀛文字,让人瞧不明白。 正讶异间,忽然背后给人拍了拍,登让他大喜回头,喊道:“琉球王!你终于来了!” 背后没有琉球王,却有八个小民,见是老陈、老林、方姓少年与那五名庄稼汉。诸人满面狐疑,全在瞄望自己。崔轩亮眉头紧皱,便伸长了颈子,朝门外去看,喊道:“琉球王!琉球王!你在外头么?”众人一脸惊讶,都不知他在嚷些什么。老陈咳道:“少爷,你怎么进屋来了?那些货呢?”崔轩亮笑道:“那些货已经运走啦。” 众人寒声道:“运走了?”崔轩亮忙道:“是啊、是啊,方才你们吃饭的时候,尚六爷便出来了,他把货搬上了船,便驾船走了啊。”老陈、老林吞了口唾沫,心下都有不妙之感,他俩朝屋内望了望,颤声道:“那……那货款呢?” 崔轩亮赶忙取出了纸牌,道:“收到了,收到了,看,这是尚六爷给我的银契。” 众人急急围拢过来,各朝那“银契”去看,只见纸牌上写了几个东瀛字,见是“京都烟花馆符切,票抵……一次。” “少……少爷……”老陈双眼突出,老林全身寒,两人面面相觑,牙关颤抖,忽又想起一件要紧事,颤声便问:“等等,那……那包黄金呢?” 崔轩亮“咦”了一声,这才惊觉自己身轻如燕,他兜兜转了个圈,看遍全身上下,那包黄金竟也不翼而飞了。老林、老陈对望一眼,顿时膝间一软,跪跌在地,大哭道:“完啦!全完啦!遇到贼人了!整整赔掉十万两白银啦!” 崔轩亮皱眉道:“等一等,你们……你们说尚六爷是贼么?”老陈大哭大吼:“少爷!你还没弄懂么?你遇到的不是尚六爷,你遇到的是骗子啊!” “哎呀”一声,崔轩亮飞身跳起,这才知道自己遇到坏人了,看满船货物给人骗得精光,非但赔光了二爷的本钱,怕连回中原的盘缠也没了。老陈、老林抱头痛哭,崔轩亮更是倒在地下,挥手舞脚,放声大哭起来。 那少年小方本还等着收钱,可人家才给拐掉了全身家当,怕已痛不欲生,自己若选在此时催收车款,难保不给人围殴致死。无可奈何间,只得杵在一旁,等候收钱良机。 众人哭得呼天抢地,忽听门口传来说话声:“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进凶宅?” 听得“凶宅”二字,众人一齐转头去看,只见会馆门前走进了一批人物,人人手上提刀,身穿劲装,胸前都绣了一只白云燕儿。为之人则是空手,身上罩着一件厚重斗篷,衣襟上绣着一只红雀儿。虽在大热天里,却也没见他出什么汗。 烟岛共有十二位教头,人人武功精强,手段利落,向来是岛上执法。老陈知道救星来了,忙跪地大哭:“大爷!大爷!咱们的货给人偷了,您快帮忙抓贼啊!”那斗篷男子急忙上前,搀扶道:“老丈别慌,您有话慢慢说,莫要行此大礼。” 老陈擦拭泪水,抽抽噎噎地道:“咱们……咱们是商人,有批货要交给尚六爷……岂知……岂知会馆里居然藏了骗子……” 想到船货全给拐骗一空,众船夫家中却是老的老、小的小,全都等着吃,二爷从此积欠数万两巨款,老陈、老林心下一酸,忍不住又号啕大哭了起来。 崔轩亮也是频频拭泪,哭道:“是啊!是啊!那两人是从会馆里出来的,又说自己是尚六爷,便把我车上的东西给搬走了……”那斗篷男子年约三十来岁,肤色黝黑,神情干练。他闻言蹙眉,道:“我已在门上贴了封条,提醒各方来人注意,你们都没瞧见么?” 老陈、老林心下一凛,这才想起门上贴着符印,上书“公务重地,严禁擅闯”这八个字,原来便是封条之意。崔轩亮抽噎道:“我……我不知道那是封条,反正……反正他们是会馆出来的,我也没想那么多,便陪着搬货了。” 众汉子愕然道:“你还真好心啊,难不成你只顾着搬,都不问他们收钱么?”崔轩亮抽噎道;“有啊,他们……他们不是拿了那张纸牌给我,说可以找琉球王换钱……” “琉球王?”众人微微一愣,那斗篷男子接过纸牌一看,沉吟道,“那两人可是面色蜡黄,嘴角蓄着两茎长须么?”崔轩亮哭道:“对对对,他俩还负着大包袱,像是要出远门……” 那斗篷男子稍稍看过了纸牌,心下已有定见,便道:“这两个是张党的人。”老陈讶道:“张党?那是什么?”那斗篷男子解释道:“‘张党’是海盗,贼众皆是汉人。只因他们过去是张士诚的部众,便给咱们统称为‘张党’。” 老陈愕然道:“张士诚?就是和太祖打过仗的那个张士诚么?” 那斗篷男子颔道:“就是他。这张士诚战败后,部下却不肯降伏,于是都逃到了鬼海中,聚众造乱。后来日本的‘荣之介’鬼海,便将他们的领杀死,将残部收编旗下。” 老林颤声道:“荣之介,这……这家伙不就是倭寇的大头目么?”那斗篷男子道:“没错。现下‘张党’的人已成倭寇向导,专替匪徒带路,来劫夺自己的汉人同胞。” 听得世间竟有如此汉奸,众人义愤填膺,自是骂不绝口。老陈苦笑道:“怎么搞的?这倭寇过去从没胆子来到烟岛啊?怎地张党的人竟会……竟会……” 那斗篷男子叹道:“说来真是对不住了。敝师今年六十大寿,各方宾客云集,咱们也不好盘问宾客的身份,是以三教九流都来了。为此岛上乱成了一团,咱们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听得“敝师”二字,老陈不由“啊”了一声,忙道:“您……您是魏岛主的徒弟么?” 那斗篷男子淡然道:“是,在下行四,人称‘林唐手’便是。”老陈、老林听得“林唐手”三字,不觉“啊”了一声,立时想起那位带艺投师的琉球舵头,忙道:“原来是魏岛主的四弟子林思永,失敬,失敬。”说着打躬作揖,十分礼数。 “唐手”是琉球武术,源于中土,便如琉球国宝三弦琴一般,也是经浙闽一带传入岛内,数代沿袭下来,渐成琉球国技。不少东瀛人亦慕名来学,又因东瀛语中的“唐”、“空”二字读来同音,久而久之,积非成是,终给称为“空手道”。 琉球唐手、朝鲜新罗掌、中原铁砂掌,均是以外门硬功闻名,这林思永本名“林丸玉”,乃是琉球人士,也是个空手名家,故有“林唐手”之称。只是他来到烟岛后,曾见识过魏宽的身手,大惊之下,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才明白自己无论怎么习练唐手,若少了内功调和,终究有所不足,于是便拜魏宽为师,学习道家吐纳之法。又因他拜师时年已二十五岁,是以年纪远比其余弟子为大。 崔轩亮喃喃地道:“林……林大哥,那些人还没走远,你……你可不可以替我去抓人回来?”林思永道:“当然,份内之事,林某自该为诸位办到。”当下转过头去,吩咐下属道,“即刻备船,分两面追缉张党,一有消息,即刻回报。” 几名下属大声答应,疾疾奔出,竟无一人推诿,想来烟岛的官差很是不同。崔轩亮见这些人武功不高,怕还打不赢自己,便又问林思永:“林大哥,你自己不去抓人么?” 林思永摇头道:“对不住,在下有要事在身,暂时走不开。”老陈微微沉吟,看这林思永面色烦闷,料来与此间情事有些干系,忙道:“林公子,这会馆究竟怎么了?为何封了起来?” 林思永叹道:“实不相瞒,尚六爷过世了。”众人大吃一惊:“尚六爷死了?他……他可是琉球巨子啊!他是怎么死的?”林思永叹道:“他是病死的。”众人心下更惊:“病死的?可是一个月前他……他还捎信过来了啊,怎么一下子就死了?” 林思永道:“尚六爷的病来得很快,听说他里神志不清,了高烧,午夜时找了大夫看诊,结果不到天亮便死了。” 这位尚六爷本名“尚忠志”,乃是琉球王国的大人物,长年于烟岛经商,此番若是暴病而卒,定是轰动琉球的大事。老陈颤声道:“他……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啊?这般厉害?可是中风么?” 林思永摇头道:“不晓得,反正咱们这几日都派人来此把守,以免闲人误闯进来。” 崔轩亮喃喃地道:“派人把守?可是……可是咱们方才到会馆敲了半天门,都没见人出来应答啊……”林思永目光向后一撇,一名下属低声道:“启禀四少,这……这会馆里不大干净,咱们……咱们不敢守在屋里,所以才……才……” 老陈悚然一惊,忙道:“不干净?什么意思?”林思永咳了一声,便朝属下使了个眼色,道:“少说两句。你们去屋里点一点,看看少了什么东西。” 一众汉子唯唯诺诺,忙走到了屋子里,正要翻找搜查,却听林思永又加了一句嘱咐:“记得拿艾草熏一熏,尤其别碰尚六爷房里的东西,知道么?” 眼见众汉子胆战心惊,自在那儿点燃艾草,四下熏烘,老陈、老林看在眼里,不由浑身抖,已知“三山会馆”里何以人去楼空,颤声便问:“林……林公子……这……这尚六爷怎么死的?可是……可是瘟……瘟……” 也是他俩内心害怕,“瘟疫”二字临到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林思永自知隐瞒不过,便道:“尚六爷确是有些病症,可能是外感所致,不过岛上已然有备,诸位无须惊慌。” 这安慰话一出,众人反而更是怕得抖,老林低声道:“林公子,咱们也进屋子里了,可会染病么?”林思永安慰道:“放心吧,你们瞧我这几日都守在屋里,不也没生什么病么?诸位切莫危言耸听,到时闹得岛上人心惶惶,那可不美了。”说着取出了一瓶丹药,一人上一颗,道,“你们若还担忧,便把这药吃了,有病祛病,无病强身。” 老陈见那药丸味道辛辣刺鼻,想来能去除瘴气,忙把手一仰,囫囵吞了。老林、崔轩亮也是吓得魂不守舍,也各服了一颗。林思永又道:“还有人想吃药么?都过来吧。” 屋内除开老陈、老林,另有那五名驾车汉子,众人诚惶诚恐,登时过来排队领药,崔轩亮怕一颗没用,便又排到队伍最末,等着多吃几颗。 正排队间,忽听一人道:“几位老板,你们可以付钱了么?” 众人回头去看,却是那方姓少年过来要钱了。这人倒是豁达生死,屋内虽有瘟疫,也是蛮不在乎,想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老陈苦着一张臭脸,看此行赔得倾家荡产,可这车资却不能少付一点半点,他掏出了碎银,正要付钱,那林思永却拦了过来,道,“且慢,他收你多少钱?”老陈忙道:“咱们跟他要了五辆车,一两八钱银,兼带上下货。”说着又问林思永:“这……这价钱还行吗?” 林思永瞧了瞧那方姓少年,道:“还行,你付钱给他吧。” 老陈如数付了钱,那小方点了点银两,便又分给了众车夫,登作鸟兽散了。 眼看那方姓少年走远了,那林思永却还凝视着这人的背影,若有所思。老陈忙道:“林公子,这小子是坏人么?”林思永叹道:“坏人也称不上。只是这少年做生意一向不老实,时常诈欺生人,不知闹出了多少纠纷。你们下回遇上了他,最好提防点。” 老林悚然一惊,忙道:“等等……莫非……莫非这孩子也是‘张党’的人么?” 众人越想越惊,看那两个骗子现身的时机极巧,说不定真是那方姓少年的同伙也未可知。老陈、老林慌了起来,林思永却道:“放心吧,这小方虽不是守规矩的人,可碍在父母的面上,却还不至于作奸犯科。否则早给我扣押起来了。” 崔轩亮道:“林大哥,这小方家里还有什么人啊?”林思永道:“这小孩家里人可多了,全住在岛西的‘方家集’。”崔轩亮愕然道:“等等,‘方家集’?这岛上有许多姓方的么?” 林思永道:“没错。方姓是岛上汉人第一大姓,少说有两千余户。” 崔轩亮吃了一惊,他昨夜曾听天绝僧提起,说他要找一户方姓人家,可如今听来,这烟岛上姓方的却似成千上万,不知天绝僧要从何找起了?他喃喃又道:“林大哥,这岛上姓方的人,可有什么来历么?”林思永道:“故老相传,岛上方姓之人,全是方国珍的后代。”崔轩亮喃喃地道:“方国珍?这又是谁啊?”林思永道:“方国珍也是割据群雄之一,据说他投降洪武帝后,几名部属心存不满,便驾船出海,来到烟岛定居,算是第一批抵达此地的汉人。” 老陈详熟开国史事,自知这方国珍与张士诚一般,至正年间都曾割据江南,只不过方国珍出身海盗,才干远不及群雄,一待陈友谅、张士诚等人相继身死,便急急向太祖乞降,盼能苟全性命。想来他的部众不耻其所为,这才远避海外。 想起方国珍是浙江黄台人,老陈连连颔:“原来这孩子是方国珍之后,难怪自称是浙江人。可他怎么又说祖上曾在南京为官?”林思永摇头道:“这就不晓得了。你若想打听他的生平,不妨自己去岛西走一遭。” 区区一个苦力少年,谁有心思多问他的来历?老陈担心屋子里不干净,只想早些开溜,便道:“林四爷,左右无事,咱们可以告辞了吧?”林思永道:“当然。不知诸位高姓大名,船泊何处,这便留个口信下来,我若找到了各位的财货,自会差人通知诸位。” 老陈感激涕零,拱手道:“多谢公子高义。敝姓陈,这位姓林,咱们的船便泊在岛北的庚午埠,您一来便知。”林思永虽神色疲困,还是吩咐下属记下了。 这烟岛过去借着魏宽的威名,居民向来夜不闭户,从无贼匪敢犯。孰料一场六十大寿办下来,岛上却接连生了这许多事端,想来林思永来回奔波,这几日必是累坏了。 众人不敢久留,正要朝门口而去,却听屋外脚步声响,听得一个苍老的嗓音道:“这就是现场了么?”一名女子道:“是,请上官哥这边来。” 眼看又有人来了,老陈忙带着崔轩亮避在路旁。但听脚步声响,当前走进了一名老者,色银白,宽袍大袖,身材略嫌矮小,两条手臂却是魁梧粗壮,满布青筋硬肉,极是孔武有力。 练家子现身而至,崔轩亮悄悄来到门边,正想脚底抹油,忽然鼻端闻到一股香气,随即眼前一亮,婀婀娜娜走进了一个大美人。 她约摸三十来岁,穿了身娇翠花绸短袖,露出了半截晶莹玉臂,看她腕上还有一只翡翠镯子,色泽葱绿,极显名贵。只是崔轩亮什么都没瞧见,只是张大了嘴,浑身抖,直盯着人家的那双漂亮眸子,口涎横流。 崔轩亮不是没见过女人,家中的两个堂妹、船上的小茗、小秀,都算是美人儿。可要说到谁的眼睛漂亮,却没人比得上眼前的凝眸慧眼。 那双眼睛皎洁明亮,楚楚动人,带了一抹天生的俏皮风流,尤其顾盼之际,眼波才动,种种心思灵巧,全都倾泻而出,任谁给这双眸子瞧了,都要心里怦怦直跳,神思不属。 二人四目相交,那双眼儿先是眨了一眨,带了几分惊讶,想是没料到会在此撞见一个英俊少年,随即微微侧让,略显羞涩,当是没料到这人会这般无礼,只管死盯着自己。 崔轩亮呆呆注视那双美眸,心头越火热,情不自禁间,竟然凑过头去,便朝那双美目去吻。说时迟,那时快,那双美眸冒出了熊熊怒火,但听“啪”的一声大响,崔轩亮只觉天旋地转,脚步一个踉跄,便已摔跌在地,昏晕过去。 “丸玉!”那美女叉腰怒喝,“这是怎么回事!屋里怎会乱成这模样?有谁来过了?” 那林思永赶忙上前,急急躬身:“适才‘张党’的贼子入屋行窃,咱们弟兄一个不备,便给他们盗走了一些事物。” 那女子长得风流,可一旦板起脸来,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听她沉声道:“张党?”嗓音略略一提,似想大雷霆了,可目光一瞥,却又见老陈、老林浑身抖,躲在一旁害怕,便又压下了火气,指着地下的崔轩亮,道,“这少年又是什么人?不会是张党的匪众吧?” 林思永忙道:“不是,不是。这些人是中原来的客商,适才一个不巧,也给张党的贼子了财物,损失不少。”那女子瞧了瞧老林、老陈,沉吟道:“中原来的客商,他们姓什么?” 林思永恭恭敬敬地道:“回师娘的话,他们自称姓陈,船就泊在岛北。” 听得“师娘”二字,老陈自是愣住了,看那女子明明与林思永年岁相仿,却不知什么缘故,竟成了人家口中的“师娘”,当真奇哉怪也。他心思略转,登时想到了一人,忙拉住了老林,附耳道:“快走,快走。” 老林也认出人来了,满心害怕间,便与老陈协力抱起少爷,正要夺门而出,却听那女子朗声道:“两位且留步,我一会儿有话问你们。” 号令一出,门口便站上了两名武功汉子,双手叉腰,冷然道:“诸位请回吧。”老陈、老林叫苦连天,只得在一旁乖乖站好。至于一会儿要打要杀,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女子见留下了人,便不急于上前盘问,只转过身去,自向那银老者道:“上官哥,上官哥,说来真是难为情,您一来烟岛,便得劳您走这一遭……”那老者道:“别说这些见外话,大家过去都为皇上效力,血浓于水,魏宽的事情,便是我上官义的事情……” 听得“上官义”三字,老陈心下一凛,只觉这名字很是耳熟。他细目打量那老者,只见他个头不高,两条臂膀却是雄健粗壮,想来练了极厉害的外门硬功。老陈“啊”了一声,心下恍然,已然想起此人的来历。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燕山八虎”之一的“地虎”上官义。 “铁棒”孟中治、“立马刀”郭奉节、“壁虎”丘重、“地虎”上官义……并同排行第一的“飞虎将”崔风训,便是当年的“燕山八虎”。这上官义其实也不矮,可当年军中同袍动辄身长**尺,便总戏称他为“地虎”,便如水浒里的王英。只是上官义处事平和,少与人纷争,永乐帝喜欢他的沉静,便将他调入提刑按察司,统辖“三法司”五千名官差。永乐朝后,他便转做镖局生意,没想会在此地撞见他。 这上官义既是提刑按察使出身,想来此番来到现场,定是要借他的本领查案。正想间,上官义已自行问向林思永,道:“林贤侄,财物清册做出来了么?” 林思永忙走了过来,便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恭恭敬敬奉给了师娘。那女子接过了,便又转给那名老者,道:“屋内大小物事都列在这儿,请上官哥过目。” 那女子真是看小不看大,明明一本册子奉上,却还得多上一手,弄得繁文缛节也似。上官义朝林思永笑了笑,便接过了册子,一页一页翻动。过了半晌,便道:“这不是劫财杀人,珠宝饰都在。” 听得此言,众人才知那老者是来查案的。又听那女子淡淡地道:“没错,值钱东西没少,若非如此,怎会把张党的小偷给引来了?”说着便朝林思永等人瞥了一眼,目光颇见不悦。 林思永急忙躬身:“师娘息怒,窃案频出,治安不靖,全是丸玉的错。请师娘重重责罚。” 那女子淡然道:“你不必来套我的话。等你师父出关之后,自会出手罚你。”那林思永原本英风爽飒,可来到那女子面前,却无端矮了一截,给师娘冷冷数落了一顿,也只能频频哈腰,不敢作声。 正说话间,那上官义已在屋中转了一圈,大略看过了陈设,便道:“尚忠志死的时候,屋里还有什么人?”那女子冷冷地道:“丸玉。” 林思永听得吩咐,这才敢上前说话:“回前辈的话。尚六爷死的当晚,身边共有两名武功随扈,除此之外,会馆里另有八名下人。他们还请了一名大夫,整夜看顾他。” 上官义点了点头,道:“我听你师娘说过,尚忠志好像走的很快,可是如此?” 林思永道:“师娘说得话,当然是没错的。据说尚六爷傍晚烧,午夜病,未及黎明,便已断气。会馆里请了大夫过来整治,却也看不出病因。” 上官义皱眉道:“听说尚忠志还是个练家子,对么?”林思永道:“正是。这尚六爷今年五十七岁,乃是我琉球唐手名家,身体硬朗,平日没病没痛,然则烧之后,却撑不到一晚便死了。”那女子插话道:“这尚忠志可是中了毒?” 上官义沉吟半晌,道:“林贤侄,你验过尸了么?”林思永摇头道:“没有。尚六爷是琉球巨子,身分非比寻常,咱们不敢擅自作主,须等琉球王的使者到来,方能剖尸勘验。” 上官义道:“这是你师娘的主意么?”那女子俏脸一沉,道:“是又如何?上官哥有何指教?”上官义咳了几咳,什么指教都没了,道:“没什么,只是……只是这几日天气热得紧,这使者若是到迟了,恐怕尸有变。” 林思永道:“此节不劳前辈担忧,琉球使臣明日便到。现下尚六爷的遗体用石灰掩着,放在岛南下风处。应能撑个一天。”上官义道:“等等?你用石灰掩盖他的尸身?还放在下风处?”林思永咳了几声,颔道:“正是如此。” 上官义嘿嘿一笑,想来瞧到了什么,当即道:“林贤侄,当晚给尚忠志诊断的大夫呢?你可否带他过来见我?”林思永咳了一声,道:“对不住,那人已经不在了。” 上官义脸色微变:“不在了?怎么,难道这人潜逃了?”林思永道:“不,这位大夫也死了。”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上官义也深深吸了口气,道:“死了?怎么回事?”林思永叹道:“尚六爷是黎明时候断的气,到得当天下午,他的两名武功随扈,并同夜里给他看诊的那名大夫,也都相继过世。” 听得此言,老陈吓了一跳,老林也是牙关颤抖,这才晓得瘟疫已然传开了。上官义嘿了一声,道:“这几人的尸体都验过了?” 林思永摇头道:“没有。事情太怪,没人敢拿性命来试。现下这几人的尸身已然烧化了。现今唯一的线索便剩这处凶宅与那尚六爷的尸身,盼前辈拨冗指点。” 石灰可以防腐,却也可以杀毒。看这尸体用石灰掩盖,想来这案子压根儿便是瘟疫,哪里是什么命案?上官义有些恼了,当即道:“你师父呢?他知道此事么?” 林思永看了那女子一眼,待见她点头允可,方道:“回前辈的话,在下尚未将此事禀于家师。”上官义皱眉道:“贤侄,不是我说你,你师父何等的大人物?什么阵仗没见过?生这等怪事,你为何不跟他说?”林思永咳了一声,道:“一来家师正在闭关,二来他过几日便要做寿了,不便沾染这些血腥事。也因如此,师娘才请了前辈过来探查。” 话到口边,那女子又“嘿”了一声,那林思永赶忙改口道:“是、是,请前辈来此,是小人的意思,是小人的意思。”上官义不知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一时也懒得多想,只双手叉腰,摇头道:“弟妹,我以前是旗手卫都统,管的是京城治安,可不是医药治病。你真确定尚忠志不是染了急症?” 那女子道:“上官哥,我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岂会劳驾你亲自过来?”上官义叹道:“妇道人家的把握,我可没把握。”那女子俏脸一沉,道:“瞧好了,妇道人家的把握,尽数在此。”说着从怀里取出一颗木珠,屈指轻弹,便朝上官义射了过去。 木珠飞出,满室生香,连着平飞了数丈,来势快捷无伦。上官义吃了一惊,正要探手来抓,那珠儿却向下一沉,居然稳稳坠到了他的衣袋中,准头之佳,世所罕见。老陈、老林正要高声喝彩,那女子却举起手来,冷冷地道:“不必。” 那女子刻意展露武功,意在压住屋里男子的气焰,至于这些无聊奉承,自也双手奉还。那上官义吞了口唾沫,也有些怕她了,便从衣袋里捡出了那颗木珠,才拿了出来,鼻中便闻到一股浓冽香气。他微起愕然,道:“这……这是……” 那女子道:“这是辟邪珠。此物去邪怯病,据说佩戴者百毒不侵,蛇虫瘴气皆不能近,我这几日佩着这颗珠子,连头疼的老毛病都好了。”听得这木珠如此神效,上官义自是微微一奇,道:“此物与尚六爷有关?” 那女子淡然道:“上官哥还不懂么?这珠子是尚忠志的遗物啊。”上官义愕然道:“你……你是说,尚忠志平日都佩戴这颗珠子?”那女子冷冷地道:“丸玉。”林思永一听召唤,立时躬身走上,道:“回前辈的话,这辟邪珠是在一处抽屉里找到的,尚六爷平日是否佩戴此珠,晚辈不敢断言。”上官义皱眉道:“这可怪了。这宝珠如此神效,他该日夜随身佩戴才是,怎么会取下来?莫非……莫非……” 众人眼神相交,已知事有蹊跷,尚忠志既有宝珠在手,为何不随身携带?莫非府里有人上下其手?可既有人存心不轨,为何不将之盗走,却任凭这宝物留在府中?莫非是怕事机败露不成?老陈、老林对望一眼,都觉得此事另有玄机。 上官义沉吟半晌,他把玩着那颗木珠,道:“弟妹,这辟邪珠天下罕有,尚忠志是打哪儿弄来的?”那女子道:“你把珠儿放到阳光下,答案自然分晓。” 上官义拿起宝珠,朝窗边走近几步,阳光耀眼刺目,霎时映得宝珠灿烂生光,但见珠儿上清清楚楚刻着三个字,见是“张玄玄”。上官义大吃一惊,失声道:“武当张三丰!这……这是张真人送给他的?” 那女子道:“应该是,不然这珠儿为何刻着张三丰的名号?” 张三丰神龙见不见尾,传说此人早已过世,却又有人说他已飞升成仙了,连永乐帝六次遣使上山,却也没曾找到他,倘使这珠子真是张三丰亲手所赠,那便是说这位老道其实早已离开了中原。若非如此,他却是怎么认得这位“尚忠志”? 上官义点了点头,道:“这事确实怪得可以。好,这案子便包在我身上了。这尚忠志若是他杀,决计瞒不过我‘上官地虎’的眼睛。不过弟妹,我丑话也先说在前头,这位尚六爷若真是染病死了,你可得另请高明,否则到时瘟疫四散,做哥哥的可担当不起。” 那女子道:“放心,此事我早已有备。”上官义哦了一声,道:“怎么?你还请了名医助阵?不会是北京的袁神医吧?” 那女子微笑道:“那倒不是,这回来得是袁神医的死对头,王鬼医。” 上官义吃了一惊:“‘鬼医’王魁来了?怎么?他也是来拜寿的?”那女子笑道:“那可不敢当。我差人打听过了,这王魁此番过来烟岛,是为了皇上的龙体。” 上官义讶道:“皇上?”那女子道:“他是搭着‘宣威舰’来的。”听得此言,上官义登时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是给皇上采药来着?这么说来,白璧暇那小子也来了?”那女子淡淡地道:“没错。我昨儿已和白大人见过了面。现下他的舰队便停泊在岛南。” 上官义嘿嘿笑道:“弟妹,这白璧暇千里迢迢而来,想必公务之外,定还有什么私务吧?”那女子皱眉道:“上官哥说话可难懂了,什么公务私务?我魏家与他白大人有何牵扯?”上官义微笑道:“弟妹何必装糊涂?那白云天苦恋令嫒未果,早已哄传江湖,你都不可怜可怜他么?” 陡听飞来横祸,老陈、老林自是魂飞天外,那崔轩亮尚还昏晕在地,殊不知碗里最大块的肥肉已给悄悄叼走。恐怕醒来一看,又要号啕大哭了。 上官义笑了几声,还待要说,那女子却已闭目俨然,道:“上官哥,琉球王的使臣明早便到,到时人家问起案情,我却一问三不知,那可难看得紧了。”上官义歉然道:“是了,是了,咱们少说闲话,办正事要紧。”说着转望林思永,道:“林贤侄,劳驾你陪我查一查屋内,弟妹,请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女儿女婿一会儿便到,我的吃饭家伙全在他们那儿。” 那女子道:“上官哥去忙吧。这儿自有我来打理。”说着走到老陈、老林面前,微笑道:“过意不去,耽误三位的时光,来,先请坐下吧。” 这女子先前一派威严,指挥若定,此刻却轻声细气,与老陈、老林好言相向,两名老头呵呵干笑,眼光全望着地下,不敢与之相接。那女子笑了一笑,便俯身下来,望向了崔轩亮,轻声道:“,,你还好么?” 崔轩亮先前挨了一记耳光,早已昏迷过去,此际听得柔声呼唤,宛如仙籁入耳,天女降临,便迷迷糊糊地道:“谁在叫我啊?”那女子微微一笑,便将他抱了起来,枕在自己的腿上,捏了捏他的人中。 那女子显有武功在身,内力似也颇为深厚,功力到处,登让崔轩亮悠悠醒转,他睁眼一看,眼前一双纤纤玉足,三寸金莲,便在眼前三寸之地,鼻中一嗅,更得玫瑰芬芳,霎时转头急看,先见了柳叶花裙,肩头一碰,又触温香软玉,崔轩亮张大了嘴,方知自己竟是躺卧在一名美女的怀中。 崔轩亮又惊又喜,又慌又怕,大喊道:“我……我已经死了么?”咯咯娇笑响起,崔轩亮抬头急看,却又见到了那双美眸,他“吓”地一声,急急捂脸坐起,逃到了老陈的脚边,颤声道:“别打我,我不敢了,不敢了。” 先前意乱情迷,去吻这双星眸的主人,顿给打翻在地,不醒人事。此刻梦中醒来,再见这双美眸,自如见到狮虎怒目,让人胆战心惊。那女子见他缩头低手,便又笑了笑,道:“放心,有我在这儿,谁敢打你?” 崔轩亮怯怯望地,可听这声音颇为悦耳,便又悄悄抬起眼来,打量着人家。 直至此时,崔轩亮才第一回见到人家的容貌,只见面前的姊姊年纪不轻,约摸三十来岁,生了一双星眸大眼,若神若电,尤其那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更让他满面通红,便又低下头去,不敢作声。 那女子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崔轩亮的额,柔声道:“,你们是打中原来的吧?” 姊姊声音温柔好听,还伸出玉手,摸了摸自己,崔轩亮精神复振,立时暴吼一声:“对!”还没来得及详细作答,老陈却抢先了一步,赔笑道:“是、是,咱们……咱们是打泉州来的,敝姓陈,那位姓林……那位小兄弟是咱的……咱的小侄子……”崔轩亮咦了一声,不知自己何时改姓“陈”了,正要出言询问,老林却扯住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作声。 更新快 第八章 当年此处定三分上 第八章当年此处定三分上 那美女微微一笑,脸上透出了干练神气,她目如流波,凝视着崔轩亮,便又挨近了几寸,嫣然含笑:“?你姓陈,对吗?” “对……我……我姓陈……”崔轩亮给她看了几眼,一时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什么都无所谓了,他连吞了几十口唾沫,正痴呆间,又听那美丽姊姊含笑道:“来,跟我说,陈小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崔轩亮手舞足蹈,立时自报姓名:“我……我姓崔……崔……”老陈狠命捏了他的大腿一把,低声道:“你姓陈。”崔轩亮“哎呀”一声,改口道:“我……我姓陈,叫陈崔……” 那女子吃吃而笑:“陈崔?好老气的名字啊。你们也是来三山会馆做买卖的吗?”崔轩亮道:“对啊,尚六爷托我叔叔买货,结果叔叔给人打成了重伤了,动弹不得……” 那女子原本雍容自若,听得此言,不觉微微一凛:“你叔叔重伤了?” 崔轩亮还要再说,大腿又给老林狠捏了一把,他唉的一声痛哼,忙改口道:“没……没事,反正……反正菩萨保佑,我叔叔的病不药而愈了,你看他……他不是带我来送货了吗?” 这话前言不对后语,荒唐无稽,那女子却不追根究底,只微笑道:“说得也是。可惜你的货又给坏人骗走了,是么?”崔轩亮目中含泪,低声道:“是啊,那两人好坏,全是些骗徒……” 那女子笑了一笑,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着,只来回打量着崔轩亮。崔轩亮给她反复瞧着,脸上更红了,他低下头去,羞涩地道:“姊姊,你……你叫什么名字?” 听得崔轩亮称自己为“姊姊”,那美女不由扑哧一笑,脸上的精明一不见踪影,代以妩媚秋波,浅浅而笑,道:“小兄弟,我夫家姓魏。”夫家二字一出,崔轩亮大惊失色:“什么……姊姊……姊姊你已经嫁人了么?”说话间失魂落魄,好似得知了什么噩耗一般,真个是痛心疾了。 饶那美女精明强干,见得这副小可怜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给逗乐了,她掩嘴低笑,神神秘秘地道:“,我多大岁数了,怎还能当你的姊姊?跟你实说吧,我女儿都有你这么大年纪了,你可得学着尊重点。” 崔轩亮吃了一惊,万没料到这女子竟还有个女儿,却与自己年岁相当?正愕然间,忽见老陈、老林向自己猛使眼色,霎时心下一醒:“啊,这个姊姊夫家姓魏,又有一个女儿,这么说来,她的丈夫莫非便是……” “魏宽”二字飞入心中,崔轩亮哎呀一声,霎时飞身跳起,他手指那美丽女子,大声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你就是我将来的丈、母、娘!” “丈母娘”三字一出,那美女呆了半晌,随即忍俊不禁,竟尔放声大笑起来。几名汉子本在屋里勘查,听得笑声传出,莫不愕然回。连林思永、上官义都从屋中探出脑袋,不知生了什么怪事。那美女笑得眼泪渗出,摇头道:“好久没这么笑了,,瞧你胡说八道的,可真把我逗的……” 那女子笑得欢畅,崔轩亮却始终呆呆望着她,至此方知,原来这女子便是魏夫人,她的丈夫便是“龙帅”魏宽,乃是自己父亲“飞虎”崔风训的结义兄弟。至于她的女儿魏思妍,更是此行登门求亲的对象。倘使这桩婚事结成了,她便成了自己口中的丈母娘了。 眼见未来的岳母俏生生站在面前,尚且如此貌美动人,崔轩亮越看越是着迷,不由自主间,已然深深吸了口气,那声“娘”字正要脱口而出,冷不防老林一个耳光轰来,已将他打了个惊醒。 崔轩亮貌似才子,实则是个傻子,每逢美女现身,往往三魂六魄离体而去,种种行径之怪,当真匪夷所思。老林怕他还有丢人言行,忙将他架到一旁去了。 眼看少爷丢人现眼,只在那儿捂着俊脸,哼哼唧唧,老陈干笑道:“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尊驾就是魏夫人,咱们不知者无罪,这……这就告辞啦。”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三位请留步,我有事问你们。”老陈哪想留在此地,只呵呵哈哈蒙混,正想找个机会开溜,却听脚步声响,一名汉子走了过来,低声道:“夫人,我有事禀报。”不待答应,便已俯帖耳,口中念念有词。 那女子侧耳倾听,眼中妩媚不见踪影,换上了肃杀神色,森然道:“要他们等着,我这就过去。”说着转向了老陈,含笑道,“对不起了,我一会儿还有事,不能陪诸位说话了。欢迎你们来到烟岛,诸位的失物一有消息,我会立时差人通知你们。” 老陈听她说得客气,自是诚惶诚恐,下拜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千恩万谢之余,更是频频作揖,那魏夫人向崔轩亮笑了笑,道:“你这孩子长得很好,个头又高,真是人见人爱了。下回你要是有空,欢迎来‘梦庄’里玩儿。” “我……我现下就有空……”那崔轩亮口涎横流,还想胡言乱语几句,老陈、老林哪容他胡闹,硬架着走了。 三人离了会馆,已有恍若隔世之感。老陈仰望天际,但见蓝天依旧、白云如常,“舜天王街”一样是人来人往,唯一不同的是口袋已空,心也茫然,浑身家当给歹徒拐骗一空,整整惨赔了十万两银子。 此时崔风宪还躺在船上,等着众人回去安顿,可船上的货物黄金全不见了,却该怎么办呢?想起日后的种种为难处,老陈、老林相顾无言。 崔轩亮还在擦着口水,回思方才丈母娘的说话,不禁害羞低笑,道:“陈叔,方才魏夫人和咱们说话时,你怎不提叔叔的名字啊?”老陈狂怒道:“提二爷的名字?你要我怎么提?跟魏夫人说崔家生了个白痴儿子么?”崔轩亮皱眉道:“她……她很喜欢我啊,你们没察觉么?”老陈怒道:“她喜欢你?那你娶她啊!混蛋东西!‘山东宋莲香,谁见谁遭殃’,这般人物,你也敢和她打情骂俏?”崔轩亮见老陈目露凶光,似是真要杀人了,不禁吓了一跳,只得躲到老林背后,蹑足而行。 老陈、老林垂头丧气,一路向岛北走去,打算先回船上与二爷会合再说。刚走过了一个街口,崔轩亮闻到一阵香气,只见路边有不少摊子,全是卖吃食的,他吞了口馋涎,道:“陈叔,我肚子饿。”老陈暴怒道:“少爷!火烧眉毛了!你还只顾着吃?”崔轩亮皱眉道:“不就是歹徒骗走了咱们的货吗?有啥大不了的?”老陈、老林见他闯了大祸,却跟个没事人似的,更是怒火陡生,痛斥道:“十万两白银啊!你都不肉痛么?” 崔轩亮耸肩道:“有啥好痛的,等我娶了魏思妍以后,这烟岛不就是我的地方了?那时我有岳母、有老婆、还有好多的丫环,到时咱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在乎这区区十万两么?”想到快活处,竟哈哈大笑起来。 “少爷……”老林忽然长叹一声,道,“你跟我说,你姓什么?” 崔轩亮讶道:“我姓崔啊,你不记得了么?老陈怒道:“那你还敢说?想你是崔家唯一的血脉,自小受二爷疼爱,如今却算计魏家的财产,似你这般窝囊废的行径,难不成真是人家的招女婿么?”崔轩亮茫然道:“招女婿?”老陈狂怒道:“就是入赘啊!混蛋!你若想改名换姓,大家不妨在此散了,我可不想看你入赘魏家!成了一条死哈巴狗、外带窝囊废!” “窝囊废!”“窝囊废!”两名老汉疾言厉色,每句话都是不留情面,崔轩亮给夹头夹脑地骂了一顿,不由眨了眨眼,却也不知自己有何不对之处,忙道:“好啦,我……我保证不入赘就是了,你们别生气嘛。再说那个林思永不是说要帮咱们抓贼吗?我看不到傍晚,货就给找回来了。” 老陈骂道:“那要是货没回来呢?咱们该怎么办?”崔轩亮笑道:“那就多等两天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老林怒道:“少爷!你闲我不闲啊!咱们现下一没货,二没钱,可船上兄弟餐餐都等着吃,你想怎么办?” 崔轩亮喃喃地道:“要真没办法,那咱们回中原去吧……”老陈怒道:“回中原?你想回去便回去么?船上的清水呢?米呢?面呢?肉呢?咱们样样都缺啊!咱们拿什么去买?难不成要去抢么?”那崔轩亮给数落了一顿,也火了,大声道:“难道我真喜欢把货弄丢么?好!要抢劫是吧?本少爷第一个带头冲!”他心下难受,眼看不远处站着几名年轻少女,便急急奔上前去,打算先劫财、后劫色,也好给大家做个榜样。 “少爷!少爷!”两名老汉大惊失色,赶忙将他抱住,慌道,“你又想干什么?你闯的祸还不够么?”崔轩亮抢劫不成,索性大哭了起来:“你们老是骂人,干脆让我死吧!那可称你们的心了!”眼见路边有棵大树,便挺起脑袋,直冲而上,打算一头撞死。直吓得两名老汉求爷爷、告奶奶,这才把他劝了回来。老陈无可奈何,还是去买了琉球特产的香猪蹄,让少爷品尝品尝,想来小祖宗吃饱喝足后,定会转个心情。 果不其然,崔轩亮有吃有喝,这会儿便又眉开眼笑了,他手拿香猪蹄,边走边嚼,吃得香甜无比,眼见两名老汉兀自愁容满面,便问道:“喏,这猪蹄挺好吃的,不输婶婶做的,你们要不要吃些?”老陈咬牙咒骂,方知二爷平日为何如此暴躁,原来是给这个小魔星折腾出来的。他推开了崔轩亮,拉住了老林,附耳道:“你那儿还有多少钱?”老林取出了两张银票,道:“全身家当尽数在此,一共四十两。”见得银票亮出,老陈殊无喜色,只是一声长叹:“这是海外地方,银票没处来兑。我要的是现银。” 老林苦笑道:“先跟你说了,今早靠港的买路钱还是我付的,喏,你要现银,只有这些了。”老林掏掏摸摸半晌,只搜出了两块碎银,老陈拿在手里秤了秤,看看还不足一两,他“啧”了一声,便又从怀里掏出全数家当,却也只剩了五两。 在宋莲香的种种德政之下,这岛上连泊船一日也得支付三十两。再看崔风宪受伤重病,一会儿上岸投宿,不免又是一笔花费。本来船上老老小小都在等着尚六爷的这笔买卖,谁知自家的糊涂少爷买卖不成,居然还把本钱弄丢了,这下山穷水尽了,却该如何是好? 老林苦脸道:“现下怎么办?真要去找魏夫人借么?”老陈叹道:“这女人纯是个势利眼,到时借不着钱,白白给她讽刺讥笑,借着了钱,又要给她赚一笔利钱。咱们得咬牙撑过去。”世人嫌贫爱富,本属应然,这趟终究是来求亲的,亲家还未结成,反倒成了债主,这桩婚事如何还有指望?老林叹道:“那咱们怎么办?可要找不孤道长借么?”老陈叹道:“这老道也是个没油水的,我看若真撑不过了,咱们便去找上官义吧。” “上官义?”老林讶道:“可是方才陪魏夫人进来的那个矮老头?”老陈道:“就是他。我以前和他见过几次。这人也是‘燕山八虎’之一,为了大老爷的缘故,多少有几分香火之情,不会见死不救的。”崔家大老爷,便是“燕山八虎”之的崔风训,他倘今日还活在世上,崔风宪也不至于给人打成了重伤,崔轩亮更不会变成一个白痴。心念于此,二人不约而同,一齐仰天长叹。 老林道:“对了,这上官义不是武将出身么?宋莲香怎会找他过来查案?”老陈道:“我听二爷说了,当年御驾亲征时,上官老儿为了救驾,给蒙古人砍成了重伤。之后皇上心疼他,便命他留在北京,接掌‘旗手卫’。” 老林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宋莲香这般看重他。”他顿了顿,又问道:“对了,那个尚六爷到底是怎么死的?该不会真个染上瘟疫了吧?” 听得瘟疫二字,老陈心下悚然,不觉脑袋有些昏,好像烧了,慌道:“你别吓我了。咱们现下身无分文,要是生了病,那准是死路一条啦。”老林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惊道:“糟了,我的头好烫,你摸摸看。”老陈举手来摸,骇然道:“是啊,烫得紧!”两名老头满心害怕,正悲苦间,忽听崔轩亮道:“谁说咱们身无分文了!”说着拿出了几个烂铜板,交给了老陈。 老陈怒道:“少爷别闹了!咱们要的不是三文五文,咱们缺的是大钱。” 崔轩亮哼道:“大钱我也有啊。我方才给你们骂了一顿,这便想起来了,我房里还藏着三百两黄金。”两名老汉怒道:“少爷!都什么时候了,你能否学着正经些?”崔轩亮啃着猪蹄,咯咯有声,又道:“谁不正经了?你们忘了么,那个朝鲜武官叫什么申玉柏的,不是扔了箱金子给我么?” 老陈啊了一声,立时想起了那箱金条,当时崔风宪给人杀成重伤,其后“靖海督师”白璧暇过来调停,便命申玉柏留下那箱金条,当作抚恤之用。老林大喜道:“是了!是了!确实还有那箱金子,少爷收到哪儿去了?” 崔轩亮吸吮猪骨,吃得满面怡然,道:“我昨晚气坏了,想叔叔说做人要有骨气,便拿着金子走到船舷边,打算抛入大海。”两名老汉颤声道:“什么?你……你真这样干了?”崔轩亮哼了一声,左顾右盼,忽见路边有只野狗,便蹲了下来,把手上的猪骨喂了它,道:“我才没那么傻呢。什么骨气不骨气的,我才懒得理。这钱是叔叔用命换来的,我当然得交给婶婶,留给她养老。后来我便把金子藏到舱里、好好收着啦。”他斜目瞧着两个老头,道:“我这般干法,是不是又是窝囊废了?” 老陈大喜过望,一把抱住了他,大声道:“不是!少爷这回不是窝囊废!你做的再对不过啦!”崔轩亮哼道:“那你们以后还骂我不骂?”两名老汉忙道:“不骂了、不骂了,少爷英明神武,谁还敢骂你?”都说吉人自有天相,靠着朝鲜人送来的三百两黄金,足可换得六千三百两龙银,稍解燃眉之急。全船上下总算不必沦为苦力,与那“小方”争饭吃了。 时候已过正午,经历连番事情,谁也没心思说话了。众人一路无话,连着走了十里,渐渐人烟稀少,面前已是一处滨海旷野。怪石林立,惊涛裂岸,比之先前“舜天王街”的热闹气象,另有一番野趣。老陈、老林都不是诗情画意的人,崔轩亮更是不学无术之辈,三个大男人站在岸边赏景,都有煞风景之感。崔轩亮心下感慨,暗忖道:“要是小茗、小秀陪在这儿,那可多好?”转念又想:“若是魏夫人在这儿陪着我,岂不更妙?”慢慢出神忘我,想着三美行的快活,忽听老陈道:“你们瞧那儿。” 崔轩亮心下一喜,以为是魏夫人现身了,赶忙回头去看,却见远处站了两名男子,脚踏木屐,式怪异,腰上还悬着日本剑,赫然是两名东瀛武士。这两名武士默不作声,也在远眺大海,距离三人约有十丈远近。老陈虽非武林中人,可早年曾随三宝公下过南洋,警觉性自也远胜常人,他拉了拉少爷的袖子,道:“快走吧,别耽搁了。” 三人不敢久留,急急而去,三人前脚一动,那两名东瀛武士迈步便行,双方始终相距十丈。老陈越看越感纳闷,便拉来了老林,低声道:“这两人可是在跟踪咱们?”老林皱眉道:“你成了惊弓之鸟啦?人家只是刚巧走在后头,你便觉得不对劲了?”老陈低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看咱们暂且别动,让他们先过去。” 老林道:“瞧你怕的。好吧,刚巧尿急,这便来歇歇吧。”看看左右并无羞涩少女,想来无人会放声尖叫,便当众解开裤带,自管自地走上沙滩,大剌剌地迎风而尿。那崔轩亮却甚害羞,低头走到了大石头旁,悄悄解手。 老陈不动声色,悄悄向后瞄望,见一名东瀛人蹲了下来,好似木屐的绳带断了,正蹲着绑缚,另一人则朝自己这个方位望来,一见自己回头,便背转了身子,不愿与自己朝相。老陈心下一凛,眼见崔轩亮蹲在海边洗手,便走了过去,低声道:“少爷,你方才在街上时,可曾见到这两人?” 崔轩亮没好气地道:“他俩又不是女人,我怎会多看一眼!”老陈暗暗咒骂,自知问了也是白问。那老林什么也不管,一时尿完,便走了回来,道:“尿好啦,咱们要走了吗?”老陈忙道:“不忙,咱们先坐会儿。”说着拣了块大石,率先坐下,老林与崔轩亮只好陪伴在旁,席地而坐,等那两名东瀛人离去。说也奇怪,那两人不知是木屐坏了,还是给点中穴道了,始终不曾动上一步,老陈越看越疑,便道:“大家捡块石头,准备防身。” 崔轩亮微微一凛,道:“陈叔,到底怎么了?”老陈低声道:“这两人不怀好意,准有什么图谋。”崔轩亮哦了一声,急急转身,便对着两名东瀛人大吼:“你俩鬼鬼祟祟地干什么?为何一路跟着咱们?” 吼声才出,那东瀛人立时起身,好似绑好了木屐,便与同伴并肩而行,旋即从老陈、老林面前走过,竟然抢到前头去了。崔轩亮茫然道:“陈叔,现下怎么办?”老陈搔了搔脑袋,道:“没事就好,咱们也走吧。” 三人揭过了事情,便缓缓而行,那两名东瀛人始终走在前头,不曾回头察看,想来真是路人而已,却是错怪他们了。老陈放下心来,又过数里,但见日光隐去,天色渐渐阴霾,转眼乌云密布,好似要下雨了,老林慌道:“糟啦,大雷雨要来了,咱们得找个地方避避。” 雷声隐隐,一道闪电从海面上横划过去,虽还没听到雷声,却已十分慑人。只是四下一片旷野,尽是荒芜沙漠,却不知该往何处避雨,崔轩亮忽地大喜道:“别急啊,看,那儿可以躲雨。”两名老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海边生了一棵大树,长于平野之上,颇见高耸。两名老汉怒道:“少爷!你是真蠢还是假傻,到树下避雷雨,是想给天打雷劈么?” 崔轩亮笑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哪会给天打雷劈?快走啦。”话声未毕,猛听轰隆一声雷响,闪电划破天际,直落树顶,气势磅礴无比,那大树给雷电一击,顿时烧了起来。崔轩亮吓呆了,忍不住浑身抖,两名老汉忙道:“走了!前头一定有市集,咱们快跑吧!” 平地焦雷,轰然有声,三人沿着海滨奔跑,一连奔出数里,天幸大雨还没降下,否则定要成了落汤鸡。正喘息间,忽听崔轩亮叫道:“有了!前头有房子!”众人向前急奔,前头果然现出了房舍,只见路边立了个石碑,上书“太平町”,石碑对面则是一座木造牌坊,涂以红漆,朝牌坊里头看去,却是一座木造精舍,占地虽不广,建筑却颇有古意。 眼看这牌坊颇为古幽,崔轩亮不免又有了好奇心,便在那儿探头探脑,笑道:“这是什么地方?”老陈沉吟道:“不晓得,这好像是庙……”正猜测间,却听老林“咦”了一声,道:“你们瞧后头。” 老陈依言转头,不觉也吃了一惊,只见背后竟又跟上来了两名东瀛武士,这二人不知是何时跟着自己的,却没给觉。老陈浑身冷汗,急急去看前方,却见牌坊后头露出了衣衫一角,那儿竟还躲着两名武士,正是先前走在前头的那两人。两名老汉大吃一惊,方知这四名武士前后包夹,竟将己方三人包围了。情势宛如瓮中捉鳖,老陈、老林本事低微,只有崔轩亮一人练过高明武功。可单靠他两只拳头,却要怎么抵挡四柄凶刀?老林颤声道:“怎么办?要往回跑么?”老陈心下惴惴,却也不知如何是好,那崔轩亮却只打了个哈欠,想来压根儿不知身在险地。 “轰隆”一声雷鸣,大地惊动,骤然间水声哗哗,这场大雨来得又猛又快,崔轩亮一声喊:“下雨啦!快跑!快跑!”说话之间,便已奔过了牌坊,直朝精舍而去。老林惊道:“怎么样?咱们要跟上去么?”老陈咬牙道:“没法子了……跟着上吧……”惶惶然间,三人一前二后,急急奔到了精舍底下避雨,虽只一瞬间,身上却都给淋湿了,转看那四名东瀛武士,却不曾跟上来,反而一同转身,手按刀柄,守于牌坊之下。 两名老汉看傻了眼,崔轩亮却是什么也不管,他满头是水,正擦着脸,忽听铃铛声响,清脆动听,众人转头去看,这才见到殿里站了一名女子,她双足白袜,并未着鞋,背对众人,正拉动一只粗绳,出当当声响。 众人仰头去看,只见那绳子绑于神殿的门楣上,顶端置一铃铛,是以稍一拉动绳索,便能带得铃铛摇晃作响,转看殿内,那女子面前却有座神案,其上供奉三道神札,正中是“天照大御神神札”,右侧是’玉依姬命神札”,左侧是“天神地祇八百万神神札”,崔轩亮满心讶异,忙问道:“陈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殿内寂静,稍一开口,便激得满屋子回音,老陈忙压低了嗓子,道:“小声些,咱们闯到了东瀛人的神社。” 神社是日本神道教的祭祀之地,此教不同于佛教,多半供奉东瀛固有的神明,至于外头的牌坊则是称作“鸟居”,意思便是一道界限,将尘世与神社分隔开来。看众人闯过了牌坊,自也来到了东瀛人心中的灵界。 众人都是第一回来到神社,便都安静下来,凝心观看那名女子。殿中一片寂静,唯听雨声淅淅沥沥地落下地来。只见那东瀛女子悄立殿中,慢慢将一头黑挽了一个髻,露出了白皙的后颈,那身服饰全不同于汉家女,身穿裙装,腰上绑着围带,腰臀给这么一衬,显得更加分明。见得这美女身段如此柔媚,崔轩亮自又眨了眨眼,他拉住了老林的衣袖,附耳道:“这女人穿的衣裳,就是东瀛人的和服么?”老林低声道:“应该是吧,不过我听人说了,这不叫和服,东瀛人称这身衣裳为‘吴服’。” 和服本名“吴服”,又称“唐衣”,意思便是自中华吴越传来的古服。自大化革新以来,在东瀛已有千年历史。听得这身服饰是从中原传来,崔轩亮睁大了眼,忙道:“如此说来,咱们古人都穿这身衣裳了?”老林皱眉道:“这……这我就不清楚了……”正要再说,猛听“啪”、“啪”两声大响,众人吓了一跳,凝目去看,这才见到那东瀛女子正自双掌拍击,带得殿内一片响亮。老陈怕惊扰了人家,忙竖指唇边,示意众人噤声。 “轰隆”一声,天边飞过雷电,带得大地轰然巨响,殿外暴雨交加,殿内却是寂静无声,那女子击掌过后,便又双手合十,默默祝祷。老陈暗暗转头去看殿外,却见那四名武士手按刀柄,虽说大雨倾盆,仍是谨守方寸,不曾离开牌坊一步。老陈暗暗推算,自知这女子必与外头武士有些牵连,必有尊卑主从之别。依此观之,这些人之所以与己方遭遇,定有什么缘故,决非邂逅巧逢。既来之、则安之,对方始终按兵不动,己方也只能见机行事了。正想着,那女子祝祷已毕,向殿内神札深深一揖,看她从头至尾并未叩拜,仅以拍手作揖为礼,想来东瀛习俗如此,不足为奇。一片寂静中,那女子总算转过身来了,她见了老陈、老林等人站在殿外,却也不曾吃惊,只向众人颔示意,众人与她目光相接,不觉都是微微一凛,均想:“这女子定是贵族。” 面前的女子与方才的魏夫人岁数相若,都是三十出头年纪,只是魏夫人多了几分精明森厉,这女子却多了一份淡雅神闲,一身吴服衬托下,更露出一身雍容的气质。让人不敢逼视。 那女人慢慢走出殿外,在殿旁穿上了木屐,老陈、老林见她足着罗袜,不敢多看,自是一一向后退开,崔轩亮却是中原第一浪子,只消见了女人,纵是身处危邦险地,亦作等闲,当下又失魂落魄地走了过去,喃喃便道:“你好,咱们刚巧路过贵宝地,过意不去……在下姓崔,叫做崔轩亮……”那女子报以一笑,道:“器宇轩昂的轩,高风亮节的亮,是么?’ 听得那女子一口汉话道地纯正,崔轩亮喜得跳了起来:“你……你认得我?”那女子笑而不答,只问向众人:“诸位朋友,用过饭了么?” 崔轩亮拼命摇头,正要大喊肚饿,却给老陈拉住了,干笑道:“这位小姐,你……你为何认得咱们?”那女子微笑道:“我们受过崔风宪崔二爷的恩情,一直铭感在心。”老陈、老林相顾一惊:“你……你受过咱们二爷的恩?”那女子微笑欠身:“是,大恩不言谢。崔风宪崔老爷子不愧是中原大侠,风采非凡,难得他的家人来此,小女子自当竭诚招待。”说着转身肃客:“诸位,请随我来‘齐室’用茶。” 眼看那女子朝廊庑而去,老陈、老林都是犹豫不决。老林附耳道:“看这女人的模样,像是故意把咱们引来的。”老陈沉吟道:“确实是,居然还知道二爷的事儿……”正要去找崔轩亮,这小孩却不见了,两个老头吃了一惊,忙四下喊叫:“少爷!少爷!”正惊慌间,却见廊庑远处有个颤巍巍的背影,正尾随那女子而去,瞧这人三魂六魄去了一半,不是崔轩亮是谁?老陈、老林苦笑两声,只得直追而上。 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崔轩亮身在险地,却是浑然忘我,想来一会儿便给人煮来吃了,只消是美女姊姊樱口亲尝,他也是笑呵呵地甘之如饴。那神社并不大,不过奔出几步,便已来到了一处厢房,想来便是什么“齐室”了。两名老汉停下来,只见崔轩亮羞答答地站在门前,正朝纸门内窥望,老陈、老林慢慢挨近,便也陪着少爷,一齐朝门内看去。 东瀛房舍地基甚高,是以地下并无座椅,只如唐人般铺以草席。众人凝望那东瀛女子,只见她气质出众,入座前双手向后,先兜住了吴服裙摆,这才缓缓屈膝,将双足坐于臀下。 眼看那女子坐不动身,腰身挺直,跪姿端庄,当真说不出的温顺秀美。崔轩亮心下一动,正要朝房内行去。忽见那女子欠身道:“公子爷,可否请您先脱靴?”看房内席榻一尘不染,崔轩亮却还穿着靴子,脚上沾满烂泥,若要踏入屋中,难免送上几个黑脚印。他“啊”了一声,忙一跤坐倒,自在那儿死拔皮靴,手忙脚乱。 东瀛人最重规矩,常为丁点儿礼俗之事与宾客争执。这脱鞋便是其中一桩。老林见少爷脱鞋了,便也蹲了下来,正要除下两只臭鞋,却给老陈拦住了,听他道:“敌友不明,别忙着进去。”此时殿外大雨倾盆,雨中却还站着四名东瀛武士,牢牢把住了神社门口。那女子若还有什么居心,众人岂不尽数葬身于此?那东瀛女子晓得众人的顾忌,含笑便道:“两位大哥莫要担心,那几位都是我的家臣,不会伤害你们的。”听得“家臣”二字,两名老汉心下一凛,都晓得此女地位不俗,定是东瀛极有身份的贵族。老陈深深吸了口气,道:“夫人,你为何差人跟踪咱们?” 那女子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老陈冷冷地道:“怎么没有?那四人盯在咱们屁股后头,足足跟了十多里,这不是跟踪是什么?”那女子轻声道:“这不是跟踪,乃为保护之意。”众人相顾愕然,那女子却不说话了,只取出炭炉,置放在矮几上,随即在房中烧起了茶水。老陈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你方才自称受过我家二爷的恩惠,是真是假?” 那女子有问必答,微笑道:“这位爷台,我是有身份的人,为何要骗你们?”这话颇为有力,看众人两手空空,方才给人拐走十万两,早已一文不名,哪值得谁来大费周章?老陈心里有几分信了,便道:“你……你从‘舜天王街’便跟着咱们了?”那女子坦然道:“没错。你们少爷闯进‘三山会馆’时,便给我的手下看到了,可惜没能替崔少爷保住财货,说来真是过意不去了。”崔轩亮讶道:“这位姊姊,你……你那时也在会馆里吗?我怎没瞧到你?”那女子微笑道:“那时会馆里各方人马齐聚,我不便现身。”崔轩亮“咦”了一声,想那时会馆里空荡荡的,连男人也不曾见到一个,却是哪里来的大批人马?莫非是鬼不成?老陈越听越是纳闷,便道:“如此说来,姑娘差这四人尾随跟踪,真是想一路保护咱们?” 那女子显得很忙,她一边煽火煮茶,一边道:“阁下所料不错……不过有件事,你说得不大对。”老陈皱眉道:“什么事?”那女子转过眼来,微笑道:“我派出去的不是四个人,而是十六个人。”老陈震恐骇然,老林也是脸上变色,这会儿连崔轩亮也起疑了,忙道:“姊姊,你……你为何要差人保护咱们?莫非……莫非有谁想害我们么?” “是……”那女子取起了圆扇,煽风旺火,淡淡地道,“贱妾敢以性命担保,若没有他们一路保护,诸位无法生离‘舜天王街’。”众人大吃一惊,都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老陈半信半疑地道:“是……是谁要害我们?”那女子道:“就是害死尚六爷的那一批人。”老林吓得跳了起来,老陈则是用力咳嗽,道:“这么说来,你……你是故意把我们引来这儿的,是么?”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没错。一来我要谢谢诸位,二来也是为诸位消灾解厄,以免你们路上受了伏击。”她不再多说了,朝崔轩亮招了招手,柔声道:“崔公子,请进来用茶吧。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崔轩亮一给美女招手,三魂六魄立时离体而出,他双眼吊直,失魂落魄地走入房中,正要扑到人家身上,那女子忍不住掩嘴轻笑,道:“公子爷,您的位子是在对座。”崔轩亮神思不属,便又死盯着那名女子,双脚慢慢退后,忽然绊到了矮几,听他“哎呀”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他疼哀哀地坐了起来,忽然“咦”了一声,大惊道:“这……这是哪里?我怎会在这儿?”听得此言,老陈、老林自是掩面叹息,那女子则是甜甜一笑,转过了俏脸,一时更添丽色,崔轩亮看在眼里,便又迷迷糊糊起来了。 殿外雨势惊人,屋内便点燃了烛火,晕黄灯影映照下,只见面前的姊姊端鼻樱口,气质娴雅,满身贵族之气,可看她此时屈膝而坐,向自己殷勤奉茶,那模样当真温柔委屈。崔轩亮心头“怦怦”直跳,暗想:“看这位姊姊如此乖巧听话,谁要是娶了她,定是做皇帝的福分了。” 崔轩亮身高腿长,这会儿坐下后,两腿便左右乱伸,所过之处,莫不臭气熏天。老陈、老林忍不住都掩上了口鼻。那女子却颇能忍耐,只管低头煮茶,自问老陈、老林:“两位爷台,你们不进来么?”老陈咳嗽道:“不了。雨一停,我们就走。”那女子微笑道:“爷台,七月时节,烟岛的雨时常一下两三天。那您可要住下了。”老陈听得此话,心下一惊,就怕自己惨遭劫持。正担忧间,那女子却已双手捧起茶碗,送到了崔轩亮的手上,柔声道:“公子爷,先请用茶。”崔轩亮接过了茶杯,闻到那女子身上的香味,一时心跳加剧,暗想:“奇怪了,她身上怎地这么香?” 崔轩亮想到心摇神驰处,自是飘飘然起来,他举起茶杯,咕嘟一口喝了,只听“噗”地一声,竟又把茶水狠狠呸出房外,惨然道:“好烫啊。” 看崔轩亮毫无教养,宛如无赖,若在东瀛国内,必为万夫所指。那女子却只笑了笑,又替他斟满了一杯,柔声道:“公子爷慢用,别烫着了。” 崔轩亮舌头疼痛,脑袋便又清醒了。他一边煽着烫嘴,一边吐着舌头,疼道:“姊姊,你……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都还没问你。”那女子淡淡一笑,道:“贱妾的名字中有个‘荣’字,公子爷若是不弃,不妨称我一声‘荣夫人’。”乍闻“夫人”二字,那是名花有主了,崔轩亮张大了嘴,好似给雷劈电斩,作声不得,良久良久,方才长叹一声,道:“又嫁人了……” 那女子微起意外之色:“我又嫁人了?公子此言何意?” 崔轩亮怅然若失,今日不知是犯了什么太岁,明明连遇美女,却都是人家的老婆,云英已嫁,早经攀折,却要他如何不悲、如何不苦?他叹了口气,慢慢收了长腿,盘膝而坐,双眼微微闭起,宛如老僧入定。 荣夫人担忧道:“公子怎么了?可是病了么?”正要摸他的额头,崔轩亮却伸手挡住了,转向了照壁,道:“男女授受不亲,别碰我。”众人“咦”了一声,看崔轩亮平日里嘻皮笑脸,逢得女子靠近,必定乔痴装呆,蒙骗欢心,什么时候道得出“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老陈、老林一脸骇然,颤声道:“少爷,你……生病了么?”崔轩亮仰天喟叹,道:“没事……我只是醒来了。”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崔轩亮今日连番遇到美女,个个都已成亲生子,饱受打击下,终于四大皆空起来,此刻脑筋清楚,说起话来也井井有条,只是这副模样太过罕见,不免让老陈、老林大为惊讶了。 崔轩亮提起茶壶,自斟自饮,他见老陈、老林俯帖耳,当下哼了一声,道:“夫人,你的汉话说得挺流利的,是在哪儿学的啊?”荣夫人微笑道:“跟我父亲学的。”崔轩亮点了点头,沉声道:“原来是向令尊学的。这么说来,夫人算是家学渊源了。” 听得崔轩亮出口成章,连“家学渊源”四字也能道出,老陈老林自是一脸骇然,荣夫人则是微微笑道:“不瞒崔公子,家父曾在住了许多年,汉文底子极为深厚,我自小耳濡目染,慢慢就学会了。”崔轩亮严肃道:“无怪夫人字正腔圆,便如咱们汉家姑娘一样。”荣夫人向前一揖,含笑道:“公子爷谬赞了。我的汉话是南腔,不比北京姑娘的官腔好听。”这话若在平时听了,崔轩亮自要嘻嘻哈哈,少不得胡说两句,可此际却只哼了一声,端起茶杯,慢慢地喝着,仿佛御前带刀的架式。 看崔轩亮一进门便如市井无赖,满面呆滞,丢尽了丑,可此刻却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那荣夫人浅浅一笑,以手托腮,打量着对座的少年。崔轩亮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又嚅嚅嗫嗫起来:“你……你干啥盯着我?” 荣夫人笑而不答,只提起茶壶,替他斟上了水,道:“公子爷,你是来烟岛求亲的,对么?”崔轩亮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荣夫人道:“我当然知道。令尊是魏宽岛主的结义兄弟,魏思妍小姐又是花样年华,你两家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令叔岂能不来求这桩亲事?” 听得“魏思妍”三字,崔轩亮立时想到丈母娘,随即热火上升,俊脸红,低声道:“姊姊,你……你认得魏思妍么?”荣夫人淡淡地道:“见过几次。不过这位小姑娘性子很傲,对谁都是不假辞色。许多少年英侠想要一亲芳泽,却都苦无机缘。”崔轩亮闭上了眼,揣想魏家妹子的姿容,叹道:“姊姊,你……你若与魏小姐相比,却是谁美些?”荣夫人笑了笑,道:“魏小姐国色天香,追求者众,贱妾却是老迈之身,岂能与之争辉?”崔轩亮睁开双眼,随即低头一笑,道:“姊姊最漂亮了,一点也不老呢。” 老陈、老林对望一眼,心中没口子地痛骂:“又来了。”狗改不了吃屎,崔少爷故态复萌,便又在那儿神不守舍了,听他低声笑道:“姊姊,你……你说我这次过来求亲,有无机会呢?”这话问得太白,不免让荣夫人掩嘴笑了,听她道:“崔公子放心,我猜魏小姐若是见了你,应当会和你投缘才是。”崔轩亮大喜道:“真的么?”荣夫人含笑道:“当然了。崔公子相貌堂堂,又是名门之后,加上你的性子随和,很容易和女孩儿打成一片。魏小姐若是见了你,定会把你当成好朋友的。” 崔轩亮摩拳擦掌,兴奋道:“你说对了!我这人性子最随和了,姑娘们要我坐、我便坐,要我跪、我便跪,世上没男人比得上我呢!”荣夫人惊喜道:“是啊,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公子能脱世俗成见,宠辱由人,如此心性,果然是千中选一,万年罕见。”崔轩亮内心狂喜,跳起身来,正要手舞足蹈,却听老陈、老林痛声咒骂:“窝囊废!”窝囊废脸上一红,便又乖乖坐了下来。那荣夫人委实按捺不住,终于放声笑了起来。 这崔轩亮真有本领,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与之相见,全都会给逗得乐开怀。老陈看在眼里,也不知该哭该笑,只得用力咳了咳,道:“夫人,您的丈夫呢?怎么我们说了这一会儿话,都没见到他人?”荣夫人叹了口气,道:“多劳爷台问候。不过外子现在养病,这几日不便出来见客。” 众人讶道:“什么?您的丈夫生病了?”荣夫人道:“他的病是老毛病了。每隔一阵子便要作。只是这次病情极为猛烈,恐有性命之忧。”崔轩亮啊了一声,忙道:“姊姊,你适才在神社里参拜,便是为你的丈夫祈福么?”荣夫人微起哂然之意,只闭上了眼。并未回话。 眼见荣姊姊的丈夫病危,崔轩亮不免大为痛惜了。痛的是荣姊姊好生可怜,年纪轻轻便要做了寡妇,惜的是她这般貌美青春,日后漫漫长路,谁来怜她爱她?想着想,一股自告奋勇的心情,竟是油然而生。直想扑上前去,将之紧紧搂在怀中,好生怜惜一番。屋里静了下来,荣夫人抬起头来,眼见崔轩亮双眼直,再次死盯着自己,不由又是一奇,道:“公子爷怎么了?”崔轩亮脸上涨红,吞了几口唾沫,却说不出话来,老陈只得咳了一声,道:“荣夫人,你此行来到烟岛,也是专程给魏岛主拜寿的么?”荣夫人微笑道:“爷台误会了,我和魏宽并不相熟。”崔轩亮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不是来拜寿的啊,那……那你来烟岛做什么?可是做买卖么?” “都不是。”荣夫人有问必答,含笑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崔轩亮眼珠儿溜溜一转,立时想起了天绝僧,愕然道:“等等,你……你不会也是来找姓方的吧?”荣夫人本在替他斟茶,陡听此言,茶水一泼,溅了少许出来,她抬头凝视崔轩亮,强笑道:“公子何出此言?” 崔轩亮笑道:“我认识一个朋友,他恰好也是来找这个姓方的。” 荣夫人笑了一笑,她低头倒着茶水,道:“公子的这位朋友是何来历,可以告诉贱妾么?”崔轩亮嗯了一声,正想开口明说,可话临口边,却又转了个念头,当下摸了摸脑袋,腼腆道:“姊姊,你问我什么,我就说什么,这好像不大公平,你说是么?”荣夫人见他耍赖,不由掩嘴一笑:“公子爷,我一路差人保护你,如此心意,难道还嫌不足么?”崔轩亮嘻嘻贼笑,搔了搔脑袋,道:“不足。”眼看少爷又成了登徒子,老陈不由满面恼火,荣夫人则是露出了甜美笑容,问道:“那崔公子要如何才肯说?可以告诉贱妾么?”崔轩亮怦然心动,他瞧着荣夫人柔美的脸蛋,瞧了瞧她樱红秀美的嘴唇,霎时脸皮烧烫,正想狮子大开口,忽见老陈、老林都在怒目望着自己,嚅嚅嗫嗫间,只得把话吞了回去。 荣夫人并无逼问之意,她见崔轩亮的茶杯空了,便又给他添上了茶水,双手奉了过去。说道:“崔公子,你可知道,我为何在这儿等着你?”崔轩亮支支吾吾,摇了摇头,荣夫人自问自答,微笑道:“实话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是烟岛的下一任岛主。”老陈、老林吃了一惊,崔轩亮也是微起愕然,荣夫人含笑道:“这座岛有无数的金银珠宝,还有享受不完的权势风光,只是你可知道,这座岛最大的宝藏是什么?” 崔轩亮搔了搔头,低声道:“是美女么?”荣夫人俯身向前,含笑道:“崔公子,你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心里想的、嘴里谈的,都离不开漂亮女人。可你有没想过,等你到了魏宽的年纪,你心里挂念的会是什么?” 更新快 第八章 当年此处定三分中 第八章当年此处定三分中 崔轩亮茫然道:“什么啊?”荣夫人笑而不答,又道:“崔公子,你以前见过魏宽么?”崔轩亮喃喃道:“没……没有。”荣夫人微笑道:“那你叔叔可曾告诉过你,为何魏宽会选择烟岛隐居?” 崔轩亮哪知魏宽在想些什么?便只迷惑摇头,说道:“没有,我叔叔跟我说过……要我不许打听魏叔叔以前的事迹。”荣夫人淡淡笑道:“崔公子,你可知令叔为何有这个吩咐?”崔轩亮喃喃地道:“不知道……”荣夫人遥望殿外的雨瀑,轻轻地道:“因为他是个狱卒。” 众人心下一凛,齐声惊道:“狱卒?”饶那崔轩亮是个浪子,此际也留上了神,当即正色道:“姊姊,你到底想说什么?”荣夫人笑了一笑,她低头煽起了茶炉,道:“崔公子,知道‘梦海’这两个字的由来吗?” 崔轩亮正想摇头,忽然想到了天绝僧的话,便道:“我知道,那是因为你们日本人相信梦海里藏着一样宝物,对不对?”荣夫人微笑道:“没错。日本千年以来,始终相信这片海里藏了一个美梦,足使日本改头换面,摆脱今日的处境。”她提起茶壶,为崔轩亮再斟一杯茶,又道:“崔公子,那你可知道,你们为何称梦海为‘苦海’?”崔轩亮愣住了,他过去倒也没想过这个题目,如今被乍然一问,只得喃喃忖想,道:“那是因为苦海里藏了一个……一个大妖怪,朝廷才不许咱们擅进。” 荣夫人微笑道:“崔公子,你真相信这个说法么?”屋外雨势猛暴,伴随着雷声闪电,煞是惊人。屋内三人都静默下来了,人人都觉得荣夫人话外有话,大有深意,从魏宽到梦海,由梦海到苦海,字字句句环环相扣,丝缕相连,可片刻之间,却又难以拼凑明白。 众人听着屋外的雨声,心里都是蒙蒙??的。荣夫人含笑道:“崔公子,现下雨势还大,你一时半刻也走不了,不如听贱妾说个故事,好么?” 崔轩亮松了口气,道:“好啊,我最喜欢听人家说书了!姊姊的故事可是东瀛的么?”那女子微笑道:“那倒不是,这个故事是关于三国的。我口中的三国,指的不是曹刘孙的三国,而是方今日本、与朝鲜这三大国。”老陈、老林对望一眼,二人心下一凛,均知她说到了正题上。那崔轩亮却是个白痴,一时侧卧榻上,笑道:“快说吧!我等着听呢!” 荣夫人静静煽着炉火,一边说道:“崔少爷,你是人,可知异邦子民怎么描绘你们?”崔轩亮微笑道:“大。”荣夫人微笑道:“没错。就是大。我丈夫曾经游历天下,只想找到一个比更大的国家。为此,他远去天竺,后至蒙古。可当他到了当地后,却又觉不是如此,因为几千年来,天竺始终多方割据,似大实小,蒙古更是根基松散,外强中干。却独独数千年屹立不摇,无论怎么击破它、拆散它,它最终都会追求江山一统。如此聚合之力,放眼天下万国,委实找不出第二个。” 崔轩亮常受叔叔的教诲,自也是忠君报国之士,听得此言,立时哈哈笑道:“是啊!本就是天下第一大国!这可让你们知道了。” 荣夫人接口道:“没错。的大,是人自己都不能想象的。是一切文明的起源,它给朝鲜日本太多太多,而朝鲜日本还给它的却太少太少。的人多、的地广,即使朝鲜与日本相加,都还不及它的一半。所以若把这东海比喻成一户人家呢,这一定是家中长子,不只如此,它还是嫡长子,是正室所生,一生下来,便坐着至尊之位。” 崔轩亮哈哈笑道:“是啊,咱们本就是老大哥,一定会照顾日本弟弟的。”荣夫人眼中闪过怒色,她垂下眼去,淡淡地道:“公子爷,昔年日本曾有几个豪杰,每回议论贵国之事,总说日本是哥哥,想要提拔这个可怜弟弟,不知您听来感受如何?” “大胆!”崔轩亮勃然大怒,喝道,“谁敢这样说?”荣夫人凝视对座,说道:“自大化革新以来,日本上下对贵国极尽崇仰,然而深藏于心中的想法,却不曾有过改变。在日本人瞧来,确实是大国,这个大哥不只个子大、年纪大、本领大、连心胸也很宽大,也因为它太大太大了,所以才显得非常非常地……”她提起茶壶,倒茶入杯,轻轻地道:“自大。” 崔轩亮嘿了一声,怫然道:“荣姊姊,你这话不嫌过分么?” 荣夫人微笑道:‘公子,我明白你的心事,没人乐见自己的国家受人讥刺的。可不同,是个大国,大到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大到可以关起门来,自己过活几千年。大到即使没落了,也还带了几分王孙公子的骄气。所以我说人自大。这不是褒、也不是贬,而是贱妾的肺腑之言。”崔轩亮怔怔地想着荣夫人的说话,忽道:“姊姊,咱们人这般自负,究竟是好是坏?” 荣夫人微笑道:“老大之所以是老大,不是一两年的事,而是千年以上的见证。故而在人眼中,一切邻邦的强盛,都如暴户一般,横横破,比比皆是。所以人一向眼高于顶,他决不在乎外人的看法,更不屑去学旁人的本事。便算邻居有什么好处给他,他也要嗤之以鼻,当作笑话看待。”崔轩亮笑道:“这不能怪咱们,谁要你们是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名字都有个犬字边,像是畜生一样呢。” 荣夫人给白损了一顿,却也没怒气冲天,只淡淡一笑:“也好,就算我狗眼看人低吧。”她取碗饮茶,轻轻啜饮一口,道:“公子爷,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许多邦国子民,谁最在乎旁人的观感?”崔轩亮喃喃地道:“观感?”荣夫人道:“观感就是看法。公子爷,你有没有想过,世上哪个国家的子民,最在意旁人对自己的看法?” 一向视异邦为夷狄猪狗,哪管他们如何看待自己,自是不屑一顾了。可要说谁最在乎旁人的看法,此事却从未深思。崔轩亮道不出个所以然,正想自承无知,忽听老陈咳了一声,顿时醒悟道:“啊!是东瀛么?” 荣夫人颔道:“没错,世上最在乎旁人看法的,便是日本。”崔轩亮喃喃地道:“为什么?”荣夫人微笑反问:“崔公子,你可知日本国名的由来?”崔轩亮想了半晌,喃喃便道:“我……我听叔叔说过,好像东瀛人以为自己是住在日出的地方,对么?”荣夫人颔道:“对了。日本就是日之乡、太阳升起的地方。只是崔公子可曾想过,为何日本人会这么想?” 崔轩亮咦了一声,看世上的太阳皆从东方升起,举世无一例外。想来东瀛子民立于海边,观看日出之际,太阳必也是从东方升起,只是说也奇怪,他们为何会以“日出国”的子民自居?崔轩亮越想越觉得纳闷,喃喃便问:“姊姊,你快说吧,到底为什么啊?”荣夫人淡淡地道:“这是因为的缘故。”崔轩亮讶道:“?怎么你们称呼自己为日本,也和咱们有关?”荣夫人道:“当然有关了。的太阳是从哪儿升起的?” 崔轩亮喃喃思忖,猛地醒悟道:“对了!是从日本!”荣夫人微笑颔:“没错。东瀛诸岛居于大陆的东方,从远眺而去,扶桑之岛便像中原的日出之地。正因如此,日本人才以日出国子民自居。” 崔轩亮哼道:“好狂啊,那不是占咱们便宜么?”荣夫人淡然道:“崔公子误会了,这不是狂妄,而是悲哀。”崔轩亮愕然道:“悲哀?”荣夫人轻声道:“几千年来,日本人都看不到自己的长相,他们必须从外人的眼中来找到自己。”老陈、老林对望一眼,却也明白了荣夫人的意思,日本之所以是日本,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 只有对,日本才能是日出之地,这是一份难以言喻的心情。当年圣德太子致书隋炀帝,遂以“日出国”对“日落国”相称,从此为东瀛子民津津乐道。然而日本人并不晓得,其实汉人压根不在乎这说法,更不以为自己是身处日落之地。当他们游目四顾时,他们知道自己不只在日本的西方,他们还位于罗?的南方、天竺的北方、以及波斯大食的正东方。很早很早之前,汉人就为自己定下了国名,“”,他们是在无极宇宙的正中心、混沌天地的最中央。自信自负,决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自己。 崔轩亮呆呆忖想日本人的处境,喃喃又道:“姊姊,我真的不懂,为何你们日本人这样在乎旁人的看法?人家说三道四的,便让他们说啊,又不是欠了谁的银子,怕什么?” 荣夫人笑了一笑,道:“公子爷,你这句话说对了,我们日本人真是欠了人家的银子。”崔轩亮本是随口胡说,岂料真有此事,不觉愕然:“真的吗?你们欠谁的?”荣夫人微笑道:“这笔债,便是你们人所说的‘恩’。国恩君恩、父母之恩,上从天皇、下到百姓,人人生来就欠了一笔债。这笔债是互相亏欠的,因而每个人也都是对方的债主。正因如此,每当你犯了过错,全天下的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破口大骂,说你如何忘恩负义、直到逼得他们无地自容为止。” 崔轩亮苦笑道:“太可怕了,那……那该怎么平息众怒呢?”荣夫人淡淡地道:“自尽。日本人宽恕死者。你只要切腹谢罪了,他们便不再追究你的过错。”崔轩亮喃喃地道:“难怪叔叔说日本武士成天切腹,原来是这个道理。”荣夫人淡淡地道:“日本人之所以谦卑好礼,并不是真的对谁心存敬意,而是怕旁人对自己指指点点,所以才会把自己藏在礼节的大伞里。也是这样,日本人变得很脆弱,往往会因为一句讥笑而杀人,也会因为一句赞扬而切腹,所以我的丈夫常说,日本人太自卑了。” 崔轩亮惊道:“自卑?”荣夫人叹道:“是。只有自卑的人才会从别人的眼里找自信,也只有自卑的人,才会这般在乎旁人的观感。”她默默端起自己的茶杯,轻声道:“公子爷,若说是自负的大哥,你知道日本像是什么吗?” 崔轩亮笑道:“像什么?二哥吗?”荣夫人摇了摇头,道:“不,若与相比,日本的性子便像个老幺。”崔轩亮皱眉道:“老幺?” 荣夫人微微一笑,道:“老幺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任一个家里,老大的身材总是最高最壮,所以也时常忽视弟妹的想法。相形之下,老幺最瘦小,所以也显得最机灵、最敏锐。他比谁都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一句奉承、一句辱骂,都足以让他刻骨铭心。”说到这儿,荣夫人忽地放下了茶碗,向崔轩亮问道:“公子爷,你也是老幺吗?”“不……不是。”崔轩亮脸上一红,摇了摇头:“我……我是独生。” 荣夫人颔道:“难怪了,你看来有些任性,模样像是老幺,可又没老幺那般机灵。原来是独生子。”崔轩亮脸上一红,道:“这样说来,老幺都很聪明么?”荣夫人微笑道:“说聪明,那也未必。只是老幺个子小,从小便给哥哥们追打欺侮,所以学得很机灵,该哭的时候哭,该闹的时候闹。也因如此卑微,终其一生,他都在努力找回自尊。” 崔轩亮讶道:“找回自尊?怎么找?”荣夫人道:“老幺的自尊,是从兄长的手上失去的,所以要找回自尊,便得从兄长的手上赢回来。这是长大成*人唯一的法子。所以咱们日常见到的老幺,总是任性赌气,好胜要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小胜负、无关痛痒的小输赢,他都要全力以赴,好似是生死之战……”说到此处,她忽然笑了一笑,道:“崔公子,似这般既好胜,复自卑的性子,您觉得像不像日本人呢?” 崔轩亮叹道:“难怪你们老是想挑战咱们中华上国,真是可怜。”荣夫人摇头道:“可怜我们,倒也不必。因为自卑之人,必然自强,这就是为何家里的老幺毫不起眼,可却总是能击败大哥,成为真正当家作主的人。” 老陈、老林听到这里,心下莫不一凛,均知日本有意与争雄。老陈嘿嘿一笑,道:“这位夫人,您自己呢?您是家里的大姊,还是幺妹?”荣夫人淡淡地道:“我和崔公子一样,也没有兄弟姊妹。”崔轩亮哦了一声,道:“你……你也是独生女么?”荣夫人含笑道:“不是,我是私生女。”崔轩亮啊了一声,道:“野种?”这话说得重了,难免惹得人家不快。老陈、老林都是咳了一声,彼此互看一眼。那荣夫人并未怒,只望向了殿外雨帘,神色静默,若有所思。崔轩亮怕自己惹人生气了,他急于转过话头,忙道:“姊姊,那您的丈夫呢?他……他可是家中老大么?”荣夫人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丈夫也是个……”说到此处,凝视着崔轩亮,轻声道,“野种。” 崔轩亮吞了口唾沫,看这荣夫人与丈夫一般,俱是没名没分的私生子女,却不知他俩缘何结识?莫非是同病相怜不成?正臆测间,忽听老陈道:“少爷,这雨老是下个不停,没个了局,我看咱们还是走吧。” 崔轩亮也想走了,忙道:“姊姊,你……你可以借咱们几把伞么?” 荣夫人微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崔公子得听完我的故事。”崔轩亮皱眉道:“你不是说了大哥和小弟么?怎还没说完?”荣夫人微笑道:“当然没完。咱们还漏了一个,三兄弟当中,最容易给人忘掉的那个。” 崔轩亮啊了一声,醒悟道:「你……你说的是老二?」 荣夫人淡然笑道:“正是二哥。他打生下来,便是爹不疼、娘不爱,上头有个万众瞩目的大哥,下头有个出人意料的弟弟,上下交逼之下,身为老二的人往往无所适从,崔少爷,你可知东海之中,这位二哥是谁呢?” 崔轩亮喃喃地道:“姊姊,你说的是朝鲜,对么?”荣夫人含笑复述:“没错,当大哥的威风凛凛,做小弟的机灵聪明,却只有这个二哥无声无息。这三国之中的老二,便是古来最坚定的友邦,‘白袍之国’,朝鲜。” 殿外雷声隆隆,闪电交错而过,宛如一条神龙,照得房内明亮一片。他想到明国勋海上搜捕倭寇,下手狠辣无比,虽说时过境迁,崔轩亮仍不禁暗暗心悸,道:“荣姊姊,朝鲜人好像挺怕你们日本人的,是不是?”荣夫人微笑道:“不,朝鲜并不怕日本。他们只是极其提防日本。”崔轩亮皱眉道:“提防?他们好端端地,干啥提防你们?便要找个人提防,也该是咱们中华上国吧?”荣夫人微笑道:“不,朝鲜不会提防的。当大哥,是要挑大担子的,它对可以礼让、可以忍受,却不至于提防它。可是对日本,它不得不防。” 崔轩亮讶道:“为什么会这样?”荣夫人叹道:“做个二哥,处境总是艰难无比,他上有一个目中无人的大哥,下有一个好胜要强的小弟,所以他总是自怨自艾、患得患失,总觉得天下一切都不公。可相形之下,老幺却是自由自在,高兴的时候便去找哥哥们玩耍,闯祸的时候,他便可以躲回爹娘的怀里,不受大哥、二哥的害。”崔轩亮喃喃地道:“爹娘?姊姊的意思是……”荣夫人静静地道:“天地山海,便是日本的爹娘。想当个老幺,便得先找一个靠山。在日本而言,大海正是它的靠山。”崔轩亮讶道:“这……这靠山管用吗?”荣夫人道:“千年以来,无人能侵略日本,仗着海天阻隔,纵是成吉思汗的兵威,也无法到达日本。可日本高兴的时候,却可以越过大海,去找大哥、二哥打交道。一旦兄弟阋墙的时候,它便可以逃回大海,纵使老大、老二暴跳如雷,却也无计可施。” 崔轩亮暗暗揣想,按着荣夫人的说法,这日本宛如幺儿,朝鲜却是家中行二,当即道:“这……这老幺对老二,应该不怎么尊敬吧?”荣夫人叹道:“岂止不尊敬?近千年以来,我国上下始终认为朝鲜毫无主见,实不配称作一个国家。” 崔轩亮干笑道:’他们干什么了?为何要被你们耻笑?”荣夫人静静地道:“朝鲜采用的纪年,穿戴的衣冠,沿袭的科举,可无论怎么模仿,他们都不是人。所以日本上下始终轻视朝鲜,当他们是的附庸,可有可无。为此朝鲜君臣也恨透了日本,近年朝鲜国王明‘训民正音’,使朝鲜有自己的文字,或多或少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崔轩亮叹道:“你们日本人说话可真难听,不怪朝鲜人讨厌你们。” 人自尊自大、日本人自卑自强,可怜朝鲜既没有的地大物博,也没有日本的海洋庇护,一面得应付大哥的拳头,一面得忍受小弟的讥嘲,长年处于夹缝中,难免要自怨自艾了。崔轩亮呆呆听着,又道:“荣姊姊,若是和日本相争,朝鲜会站到哪一边?”荣夫人道:“他没得选。每回老大与老幺相争,无论输赢如何,受害最深的一定是他。” 崔轩亮愕然道:“为什么?”荣夫人道:“在平日看来,做大哥的必是面目可憎,颐指气使,自尊自大。二哥虽有反抗之心,却因孤掌难鸣,只能忍气吞声。是以每到了老幺不服管教、向着大哥咆哮叫嚣之时,做二哥的必然见猎心喜,就盼老幺能大闹一场,也好让大哥收敛些,是以多半会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可一旦事情真个闹得不可收拾,第一个害怕的定然也是这个二哥。”崔轩亮皱眉道:“他怕什么?带头闹事的又不是他!” 荣夫人道:“身为老二,天生就没有靠山,真要闹到大哥震怒动手,老幺一定掉头就跑,逃个无影无踪,只留下二哥独自挨揍。是以每到了生死关头,做老二的别无选择,一定会回到大哥身边,向着小弟冷言冷语,奉劝他乖乖听话,莫要自寻死路云云。” 崔轩亮苦笑道:“那……那老幺不是气坏了么?”荣夫人道:“没法子。家中的老幺多半二哥是墙头草,风吹两头倒,没点用处。可在大哥的心中,他也不会感激忠心耿耿的二弟,他只会记得向自己吵闹咆哮的老幺,觉得这个最小的弟弟敢作敢当,比起唯唯诺诺的老二,怕还强上许多。” 崔轩亮苦笑几声,又道:“荣姊姊,我看你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了。我认得的几个朝鲜人,个个都是武功高强,办事也厉害得紧,可不像你说的这般差劲吧!”荣夫人道:“我并没有说朝鲜人差劲。他们只是沉潜而已。身为老二,他们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几千年来都隐藏着自己的本事,以免引猜疑。”崔轩亮惊道:“原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那……那要是这个二哥下定决心造乱,那便轮到他称王了吧?”荣夫人摇头道:“恰恰相反,要是老二造反,那得利的也只是老幺,绝轮不到二哥出头。”崔轩亮讶道:“为什么?” 荣夫人道:“老二不是老幺,他没有任何靠山,所以一旦决心向大哥挑战时,那就不是小孩儿拌嘴而已,而是真正的生死之搏,这时老大也不会对他客气,一出手便会取他性命。试问两位兄长一个惨死、一个重伤,这不轮到幺弟当家作主了么?” 崔轩亮幡然醒悟:“难怪……难怪我从没听说朝鲜要进犯……”荣夫人道:“千年以来,朝鲜便不打算争夺老大的位子。朝鲜打一开始,便选择做老二,对事事礼让容忍。只不过它再谦卑十倍,也无法忍受日本爬到它的头上。”崔轩亮皱眉道:“为何要这样?”荣夫人道:“老二与老幺的争竞,个中的苦痛辛酸,实不足为外人道。试想老二输给了家大业大的大哥,还能说是自己身材不如人,情有可原。可要输给了两手空空的小弟,那便不是身材不如人,而是脑袋不如人了。” 崔轩亮颔道:“难怪……难怪那个明国勋这般痛恨倭寇,原来是这个道理。”听得“倭寇”二字,荣夫人慧眼低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道:“公子爷,你觉得朝鲜人喜欢么?”崔轩亮吃了一惊,忙道:“这……我……我不知道……”荣夫人幽幽地道:“公子爷,我猜朝鲜人并不恨,可也称不上感激二字。我想‘怨’这个字,也许恰当些。” 听得事情扯到自己头上了,崔轩亮自是满身冷汗,老陈、老林也是低头无语,只听荣夫人幽幽地道:“比起日本,朝鲜对真是忠心耿耿。几千年来,它不曾背叛过这个大哥,也不曾入侵过,每当有外敌进犯中原,他甚且会与兄长并肩抗敌,纵使自己身受重伤,也是义无反顾。可你晓得,每当大哥掌权了、强大了,他是怎么对待自己这位亲兄弟的?”崔轩亮身子抖,颤声道:“怎么对待……” 荣夫人轻声道:“好点的时候,那是忘记了。坏点的时候,则是率众来并吞他的家产,这就是朝鲜忠心耿耿的代价。”崔轩亮啊了一声,他握紧了拳头,大声辩驳道:“才不会!咱们人最仁厚了!才不会这样忘恩负义!”荣夫人淡然道:“青史所载,累次进犯朝鲜,前有汉武帝,后有唐太宗,历代兵祸,不胜枚举,公子爷何须强辩?”崔轩亮怒道:“我才没强辩!反正……反正你看着!总有一日,咱们定会倾全国之力,给朝鲜一个大回报!” 两人静默下来,已有话不投机之感。荣夫人轻声道:“公子爷,你生我的气了?”崔轩亮哼了一声,道:“姊姊,你长得漂亮,待人又温柔客气,可你老骂,那便比骂我还教我难受。” 荣夫人微笑道:“崔公子别动气,你可曾想过,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故事?”崔轩亮微微一愣,道:?“是啊,你……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屋外雨势不见分毫减缓,反而越猛烈,面前的荣夫人静默下来,她不再煽火煮茶,只凝视着屋外,轻声道:“千年之前,、日本、朝鲜,三国间曾有一场大兵灾,当时贵国与新罗联手,将我国天智天皇的舰队击溃于白江口,此后朝鲜屈膝、日本臣服,也定下了三国的顺序,只是从那年开始,三国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直到现今。” 崔轩亮少读史书,自也不解这些千年往事,喃喃道:“姊姊,你到底想说什么?”荣夫人轻轻一笑,来到崔轩亮身边,附耳道:“永乐帝已死,魏宽也垂垂老矣,再也无力统治梦海……”她俯身向前,眼中现出一抹兴奋光彩,道:“崔公子,你想要与我一起逐梦吗?”崔轩亮吓了一跳,愕然道:“什么梦?” 荣夫人微微一笑,道:“梦海之梦。”话声甫毕,突然将崔轩亮压倒在席上,老陈、老林大吃一惊,喝道:“你想干什么?”荣夫人把手一扬,抽出一柄匕,抵住崔轩亮的喉头,微笑道:“崔公子,把钥匙给我。” 崔轩亮如同五雷轰顶,立时想到怀里的那柄钥匙,寒声道:“姊姊,你……你不是我的朋友么?”荣夫人架住了他,随即伸出手来,慢慢探入崔轩亮的怀里,附耳一笑:“崔公子,我并不想害你,我想做的,只是要打开梦海的宝藏。” 崔轩亮全身抖,自己稍早给歹徒蒙骗,意外闯入尚忠志府里,一片紊乱中,什么都没拿到,却只捡到了一把钥匙,那时随手放入怀中,并未深思,孰料这柄钥匙竟然关系到了梦海的宝藏?荣夫人压在崔轩亮的身上,一边探手怀中,掏摸寻找,一边附耳含笑:“崔公子,老实跟你说吧……天下所有人都在探寻梦海宝藏的真相,可真正知道内情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尚忠志,你可晓得另一人是谁?” 听得尚忠志涉及其中,崔轩亮不觉牙关战抖,已知此事大大不妙,颤声道:“是……是谁?”荣夫人轻声道:“是魏宽。”崔轩亮哭丧着脸,道:“魏叔叔……”荣夫人柔声道:“崔公子,魏宽已经老了,他必须把岛主之位交出来。我从少女时便在等这一刻,足足等了二十多年……你晓得么?只消让我打开梦海的宝藏……三国从此便能合为一体……”说话间指端冰凉,终于触到了那把钥匙,崔轩亮忍泪道:“姊姊,你要……” 荣夫人取出了钥匙,微笑道:“我要皇帝的宝座。”听得此言,众人全呆了,那荣夫人正要坐起,猛听“轰隆”一声雷响,天边飞过了一道闪电,说时迟、那时快,屋内照壁爆了开来,眼前刀影晃动,掠进一名紫面大汉,厉声道:“八嘎!” 当地一响,东瀛太刀斩落,已与荣夫人的匕对了一招。荣夫人全身剧晃,虎口迸裂出血,这一刀如斯之重,非但震脱了匕,她手上的钥匙也随之掉回崔轩亮的衣袋里。那大汉虎吼一声,反手一刀,朝崔轩亮砍来。 崔轩亮吓得面色惨白,毕竟他是生平第一次遭遇东瀛太刀,眼看白晃晃的刀锋将至,骇然之下,竟不知该如何挡架,那荣夫人娇叱一声,把手一挥,抛出了矮几上的茶壶。那壶里满是沸水,宛然是件极厉害的暗器,那紫面大汉怪吼一声,竟然提刀斩落,哗地一声,茶壶从中剖开,沸水飞洒堂内,溅到他自己的赤脚上,想必疼痛攻心。荣夫人则是急急掀起了草席,将自己与崔轩亮护住了。 那紫面大汉骁勇之至,怒吼嚎叫之中,提刀再斩,却听荣夫人一声断喝:“趴下!”众人急急伏倒,但听头顶风声不绝于耳,照壁上、矮几上,迭声作响,好似射出了什么暗器。那紫面大汉连连挥刀,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一步步退了出去。老陈、老林吓得屁滚尿流,崔轩亮也是六神无主,荣夫人却是临危不乱,她呼地一声,吹熄了烛火,低声道:“崔公子,神殿后头有条小路,可以直通岛北,请你先走一步。我改日再去找你。” 崔轩亮颤声道:“姊姊,这些人是……是……”廊庑间脚步急乱,外头不知来了多少人,猛听砰地大响,纸门已给人撞倒,荣夫人脚尖一点,便将矮几踢了起来,如盾牌般挡在面前,听她厉声道:“走!”崔轩亮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老陈、老林已然一左一右夹了他,喊道:“少爷!快快逃命!”三人大喊大叫,逃入院中,此时雨势甚急,地下满是泥泞,众人还待向前逃命,却听老陈“啊”了一声,脚下一滑,竟已跌到了草丛里,崔轩亮与老林忙来搀扶,才把腰弯了,却听“嗖嗖”连声,头顶上飞过了几道亮晶晶的白光,闻来满是腥臭气味。 崔轩亮怕得抖,回头一看,一名灰衣蒙面人掩身而至,远处还有大批东瀛武士提刀乱斩,四下已如屠场,自己却要如何逃出生天?只能拉住了老陈、老林,三人缩在草丛之中,不敢稍动,就怕给暗器射中了。 崔轩亮扯住了老陈的衣袖,附耳道:“咱们从神社后头走,荣夫人说那儿有条小路。”老陈、老林答应了,三人便在地下蠕蠕爬动,正害怕间,忽见草丛里也躺了一人,到近处一看,惊见那人睁着双眼,嘴角流血,身做武士打扮,看服饰竟是荣夫人的手下,已死在这儿了。 “死人啦!”老林吓得魂飞天外,已然高高跳起。他没练过轻功,这一跳却真是高了,少说也有三五尺,颇见不俗。只是这么一来,藏身之处便已暴露,但见天空人影一闪,大雨中飞来一个灰衣刺客,已然直扑而来。 适才神社前本有四名守卫,人人带刀,岂料竟都给杀了,想来敌人的武功定然高得出奇。崔轩亮一不解来人是谁,二也不知自己该如何抵挡,只能哭叫呐喊:“救命啊!来人救命啊!”三人哭天抢地,眼看神社后头是一处竹林,便已逃了进去,那灰影来势极快,方才落地,便已追到崔轩亮背后不远,随即右手暴长,便朝背心抓来。 “雷霆起例!” 八方五雷掌出手了。崔轩亮腾跃半空,使出家传绝学,这招掌法是他练得烂熟的,此时命在危急,顺手便使了出来。那刺客毫不惧怕,提起右掌,顺势来卸崔轩亮的掌招,左手却朝他的肘弯处按下,竟是招极厉害的擒拿手。“砰”地大响过后,那灰影鬼与崔轩亮的掌力相触,竟如大车轮一般,又弹又滚,转眼便翻了出去。 “八方五雷掌”是挡不住的,这套掌法当年初试啼声,便与魏宽的“元元功”打成平手,威力岂同小可?那灰影刺客不识这掌法的来历,果然吃了大亏。崔轩亮得了这个上风,却也不敢趁胜追击,一时高举双手,奔入了竹林之中,?自大哭道:“救命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崔轩亮武功不弱,此时却只拔腿直奔,全然不敢应战。老陈、老林看在眼里,还能不抱头鼠窜么?三人大喊大叫,叫得震天价响,便从竹林小径逃命而去。堪堪奔出了五里,总算离开了竹林。三人浑身湿透,跑得快断气了,却还不敢停步,崔轩亮边哭边跑,正要摔倒在地,忽然一只手掌拍到了他的肩头,直吓得他飞身起跳,凄厉哭吼:“雷霆起例!” 正要拍出掌力,却听一个嗓音惊道:“干什么!干什么!别乱打人!”三人听这嗓音颇为耳熟,不由急急转头,齐声喊道:“王大夫!” 背后站着一名小老头儿,手上打着一柄伞,正斜觑着自己,却不是九华山的“鬼医”王魁是谁?崔轩亮大哭大叫:“王大夫!救命!”欣喜之下,便朝王魁抱来。崔轩亮通体肮脏,身上满是烂泥,王魁却打着油伞,若要给他抱了上来,不免落得一般黑。他啧了一声,赶忙向后避开,道:“你们干什么了?”崔轩亮哭道:“咱们见到鬼了!一路追杀咱们!您快带着咱们逃命!”王魁笑道:“逃什么逃?你瞧瞧这附近,哪来半个鬼?” 崔轩亮啊了一声,左瞧右望,这才觉自己身在一处闹街,路上人来人往,口音有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两广两湖的,不少人携带刀剑,竟都是些中原武林人物。崔轩亮大哭大笑:“得救了!得救了!”激动之下,又朝王魁抱去。王魁道:“好了、好了,快别闹了,先去瞧瞧你叔叔吧。别老是缠着我。”崔轩亮心下大惊,忙道:“我……我叔叔怎么了?他病情有变么?”王魁笑道:“没事。我方才给他把过脉,没想才半天不见,他便自行通了气,老头儿行医一辈子,还没见谁的伤势能复原得这般快……”崔轩亮松了口气,道:“你……你真看过他了么?” 王魁道:“那还有假么?我才吃了午饭,你们船上便来了几个船夫,一个姓黄、一个姓李,说要请我过去看看你们二爷……便把我请到了烟宝大客栈……”老陈讶道:“客栈?什么客栈?”王魁朝街边一处客栈指去,笑道:“喏,烟宝大客栈,一宿二十两。你们船上的老老小小全住进去了,出手还真阔气啊。” 老陈呆呆仰头,只见那“烟宝客栈”金碧辉煌,建筑宏伟,想来价钱定然昂贵无比。他啊了一声,大惊道:“那箱金条!”老林大怒补充:“那箱朝鲜人给的金条!”崔轩亮纠正:“不是你们的金条!那是我一个人的金条啊!”霎时哭叫奔前:“还我的钱来!那是我的私房钱啊!不能乱用啊!” 三人忿恚呐喊,有哭有骂,顾不得前一刻还在生死关头,便已全数冲入客栈,来到了堂内,只见面前一处大天井,楼下食堂静谧清雅,靠窗处还有人弹奏琵琶,悠扬动听,抬头向上,却见二楼处站了几个苦力,各自倚着栏杆闲话,看一人獐头鼠目,正是船夫老黄,一人面皮腊黄,却是老李,一旁还躺着只小狮子,正呼呼大睡。与四下的雅趣不相称之至。 “混蛋!”三人不顾堂里清静,便骂出了粗口,直冲二楼而去,怒吼道,“老黄!老李!你俩作死么?”栏杆边儿的正是崔风宪的老部属,老黄、老李,算是老陈、老林之下的三四号人物。二人见同伴气急败坏而来,微微一惊,道:“你们怎么啦?怎地弄成这鬼模样?” 老陈顾不得浑身烂泥,便已戟指怒骂:“少说废话!快说!二爷人呢!是不是给你们卖了?”老黄竖指噤声,道:“小声些,二爷在里头睡着。方才王大夫才看过他了。”说着推开了一处房门,示意三人来看。 老陈、老林大怒奔前,来到了房里一看,却见厢房里安安静静,床上躺了个老头,赤着两只臭脚,鼾声如雷,睡得正香甜,不是崔风宪是谁? 老陈“咦”了一声,道:“他……他会打呼了?”三人趋前探视,只见崔风宪气血红润,比上午时的面色好了许多,老林一脸讶异,忙拉来了老黄,低声道:“怎么回事?王大夫给他吃了仙丹啦?”老黄道:“没有啊。王大夫方才也是啧啧称奇,说二爷不晓得练过什么神奇内功,居然一个上午便通了气,他可是一辈子没见过。”崔轩亮讶道:“到底什么是通气?” 话声未毕,猛听“扑噜”一声,房内臭气熏天,那崔风宪竟放了个屁。众人捏着鼻子走出,便也懂了通气之意。老黄见他们三人狼狈不堪,皱眉便道:“你们究竟怎么啦?闹成这德行?货呢?”老李也道:“是啊,货呢?你们见到尚六爷了么?”一提此事,人人唉声叹气,老陈摇头道:“别提了,尚六爷死啦。”众人悚然一惊,道:“死了?怎么死的?”老林苦笑道:“说来话长?,咱仨还险些给人剁成肉泥了。你们快去暖壶酒来。” 众人惊疑不定,自去客堂舀酒,那老黄正待离开,却给揪住了衣襟,只听老陈森然道:“***,我前脚一出门,你们后脚就住上房!黄狗子!你哪来的钱进客栈的?”老林一听此言,立时转了回来,斜目凶狠:“是啊,你是不是偷用了咱们的金条?”老黄一脸迷惑,皱眉道:“什么金条啊?”老陈、老林大怒道:“还装傻!便是朝鲜人送来的金条啊!装在箱子里的!”老黄茫然道:“什么箱子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崔轩亮哭道:“你别装了,就是那只桃木箱啊!我收在舱里的!那是我私人的钱啊。” 老黄醒悟过来,道:“哦……就是少爷房里那只木箱啊……我想想收哪儿去了……”他见众人瞪着自己,自是满心慌乱,东翻西找间,忽然指着厢房地板,喜道:“喏,是不是这只箱子?” “对、对、对!”崔轩亮大急奔前,掀箱去看,只见金条好端端放在箱里,满满地一根未少。老陈、老林对望一眼,二人都是一脸狐疑:“怪了,你们没盗用金条,这客栈的房钱又是怎么付的?” 老黄惶恐道:“你俩别胡说,这……这房钱是一位公子爷付的。” “公子爷?”三人相顾愕然,异口同声来问,“他是谁?”这说话声响太大,登时吵到了病人,只听“噗”一声,客房里又是臭气熏天,老陈惊道:“不得了,二爷又通气了。”老黄捏起了鼻子,将棉被一角掀了起来,道:“不是通气,是拉屎了。”众人凝目来看,见得黄白之物,登时大喜过望,道:“真是屎哪!”凡人若是受了脏腑刀伤,第一个难关便是排气,其次则是通便,过了这两关之后,便能食补疗养,病情自能好转。 闹了半晌,靠着老陈、老林齐心协力,这才给二爷换上新裤、另又替上了新被。好容易忙完了,众人怕吵了病人,便又回到天井说话。老陈立在栏杆边儿,向着楼下探看,看那大堂里衣香鬓影,来往客人衣着华贵,一旁还布置了假山,漫天大雨从天井直落而下,带得假山假水烟雨蒙蒙,真如江南风光也似,他越看越火,顿时破口大骂:“这一晚多少钱?”老黄低声道:“二十两要吧。”老陈暴怒道:“你财了是么?这般铺张?不怕给二爷打断了腿?”老林忙道:“你方才说这客栈的房钱是一位公子爷付的,真有其事?”老黄忙道:“当然是真的,这位公子爷是上午来的。那时你们前脚一走,他后脚便到了,他说自己是二爷的朋友,得知他受伤了,便想过来探病。咱们看他模样不像坏人,便让他进舱了。”老陈骂道:“什么叫模样不像坏人?说!他究竟给你们多少打赏?” 老黄脸上一红,道:“一人一片金叶子。每位弟兄都拿了。”老林大惊道:“什么?一人一片金叶子?那……那我的呢?”正要伸手来讨,却给老陈痛斥道:“混蛋!给点钱便让你们磕头啦!” 眼看老黄嚅嚅嗫嗫,不敢应答,老陈冷冷又问:“好啦!那公子爷的名帖呢?总有留下来吧?”老黄脸红过耳,低声道:“他……他什么都没留,咱们问他是谁,他也不肯说,只说自己是二爷的朋友……”老陈怒吼道:“混蛋!连人家姓啥叫谁都不知道?那公子长的什么模样?你总有眼睛来看吧?”老黄忙道:“那公子爷瞧不大出年纪,好像是四十来岁,长得倒很体面,个头有少爷这般高,穿了件大绸,没带刀剑……”老林附耳过来,低声道:“这人不是魏宽。”老陈点了点头,魏宽要做六十大寿了,那公子爷却是四十岁上下,那老黄便算老眼昏花十倍,也不至看走了眼。当即沉吟道:“那他又是怎么包下这几间房的?”老黄畏缩地道:“他……他看过二爷后,说他伤势太重,这几日不能住海上,便包下了烟宝客栈的十间上房,要咱们全数住进来,这几日吃什么、用什么,全算在他身上。” 老林奇道:“他***,世上竟有这种好事?这财神爷到底是谁?该不会是‘靖海督师’白璧暇吧?”老陈摇头道:“不会是他,这人和二爷毫无交情,干啥为咱们坏钞?”众人心想不错,看那白璧暇看上不看下,乃是个真正的中人,崔风宪退隐已久,朝廷中毫无势力,岂能劳动此人过来?崔轩亮想着想,忽然啊了一声,道:“等等,这位公子爷……该不会就是那个‘目重公子’吧?”老林讶道:“目重公子,你……你说的是那个人朝鲜明国勋?” 崔轩亮道:“是啊,我看那批朝鲜人还算有点良心,会不会他们伤了叔叔以后,自觉过意不去,来赔不是了?”老陈颇有同感,低声道:“这也说得通……说不定真是这人……”明国勋背负了一口大棺材,走到哪儿都带着,显目之至,只是适才听老黄说了,那人却是空手而来,不曾携带刀剑。老陈实在猜不透内情,眼见天井旁还站着一群船夫,在那儿闲聊说笑,当即喝道:“老张、小李、吴三、蔡七,全都滚过来!”几名船夫吓了一跳,忙涎着笑脸来了,道:“陈爷,怎么啦?” 老陈冷冷地道:“大伙儿听好了,咱们二爷何许人物,岂能白白受人家的恩惠?你们记得了,这几日那位公子爷若再过来探病,你们定得知会我一声,至少得留下人家的姓名,那才不会陷二爷于不义,知道了么?” 众人明白崔风宪的脾气,便都答应了。几名船夫四下看了看,眼见老陈、老林浑身烂泥,却又两手空空,不由问道:“对了,你们不是去送货了么?这货款呢?可曾收回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三人听得此言,顿时满面通红,全成了闷声大萝卜,众船夫虽是满面狐疑,却也不敢多问。老陈干咳几声,道:“其他人呢?都去哪儿了?”老黄唯唯诺诺:“大伙儿拿了金叶子……这会儿全去试手气啦……”老陈嗜赌如命,乍闻此言,自是大惊起跳:“什么?这附近有得赌么?”众船夫笑道:“当然有了。还有窑子哪。”来到烟岛,就等这一刻。老陈、老林各有罩门,须臾之间,众人一哄而散,那崔轩亮更是游戏人间之辈,早已回房梳洗打扮,怀里藏了两根金条,消失无踪。 “呼……总算清静了。”崔轩亮换上了光鲜衣裳,恢复了阔少的气派,当下手持金条,昂阔步,带了小狮子出门游玩。烟岛是个好地方,可一早下船,便给折磨得不成*人形,先是搬货、后是送货,弄得一身苦恼疲累,最后还遇上了大凶杀,险些没把命给送了。辛苦了一整日,岂能不慰劳慰劳?来到了街上,此地乃是岛北,街上人来往,尽是汉人,想来这里是人聚居之地,若有东瀛刺客来此闹事,难保不给砍成烂泥。崔轩亮安下心来,他带着小狮子,方才跨出门去,就给淋得一身湿。 更新快 第八章 当年此处定三分下 第八章当年此处定三分下 漫天大雨哗啦啦地直下,崔轩亮暗暗不悦,道:“还在下雨,真是烦。” 时在傍晚,这雨却还落个不停,弄得岛上既无明艳晚霞、亦无七彩夕阳,只阴沉沉的,十分潮热。崔轩亮不曾带伞,待想回房去拿,却又怕吵醒了叔叔,万一给抓个正着,再想出门溜达,那可是难上加难。 两害相权取其轻,崔轩亮眺且远望,只见对街有间酒楼,离这客栈也不甚远,索性也不用伞了,当下一声喊,便已冒雨飞奔而过,好容易淋得满头湿,来到酒楼里一看,惊见门里坐了三四个赤膊酒客,人人吆五喝六,说爹道娘,谅非善类。他心下毛,自知此地不可久留,便又怪叫一声,再次闯过了一条街口,躲到了一座布庄下。 大雨淋漓,那小狮子随着他冲锋陷阵,落得满身湿。一人一兽站在布庄门口,动弹不得,崔轩亮朝布庄里张望,这回没见到什么坏人,却只有一群老婆婆,人人穿金戴银,自在那儿说东道西。崔轩亮看了半晌,不由眉头深锁,心道:“怪了,这年轻姑娘都上哪儿去了?怎都没瞧见半个?” 他四处张望街景,只见街上若非推车苦力,便是小贩少年,至于丽人倩影,却是缥缈无踪。他摇了摇头,心道:“看这模样,还是先去找小茗、小秀吧,她俩此时定也到了岛上,只不知住在哪儿?”想起两名丫环随着徐尔正,若要见到她们,难免撞见徐老头,遇见这人还不打紧,到时见了白璧暇,少不得又有气受。万一撞上白云天那少年剑侠,更不如一头撞死,倒还落得爽快。他心下烦乱,转念又想:“算了,干脆去找我丈母娘吧,先和她打声招呼,等她疼爱我之后,就可以见到魏思妍了。” 魏夫人长得美,魏小姐只要有娘亲的一点零头,那就是大美人了。心念一动,脚步未举,却觉自己压根儿不知“梦庄”何在,若要过去,难免迷路。想想魏宽的寿宴是在七月十五,今儿是初二,只消十天半个月过后,自能见到魏思妍了,却又何必急于一时?崔轩亮心里有些烦了,忖道:“怪了,那些江湖高手平日是怎么度日的?为何个个都没烦恼?只有我一个人会迷路。”他打了个哈欠,伸手去掏口袋,先摸了摸金条,嘴角含笑,忽然脸上变色,慢慢拿出了一只钥匙,上头还刻着“张三丰”三字。 崔轩亮双眼大睁,忖道:“完了!我怎还带着这鬼东西?不会有人来抢吧?”慌忙间四下去望,就怕又有东瀛武士、山中刺客现身而出,自己不免要一命呜呼了。崔轩亮哼了一声,手持钥匙,猛见对街脚步劲急,水花四溅中,竟有一道身影直奔而来,崔轩亮吓得全身抖,忽见布庄旁放了一只水缸,却是平日走水时救火之用,一时不加细想,忙把钥匙急急一抛,扔了进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听扑通一声,钥匙沉入了水缸之中,崔轩亮松了口气,眼看对街人影来势不减,他心下一惊,正要转身狂奔逃命,却听脚步轻盈,对街身影越奔越近,随即传来一声嘤咛娇喘,喊道:“好大的雨!”好大的雨?好大的雨!崔轩亮张大了嘴,呆呆地听着这四个字,再也动弹不得。这嗓音怎能这般动听呢?这不只是少女的羞声,还是京城少女的卷舌京腔,莺啼燕叱,九转轻回,说不出的清脆可爱。崔轩亮深深吸了口气,一时也不想逃命了,只奋力转,拼死去看面前的景象。 一片急促呼吸中,只见一名少女正正停在了崔轩亮身旁。崔轩亮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深深吐纳,悄没声息地横移两步,随即斜过了眼,仔细窥看身旁的姑娘。看她年岁与自己相若,约摸也是十六七岁,再怎么着,这女孩也不可能是有夫之妇。崔轩亮只想过去搭讪,可双方素昧平生,毫不相识,自己却该如何启齿?他内心念头急转,平日练武时用不上的聪明,一都展露出来了。奈何头绪纷纷,莫衷一是,就怕自己一击不中,那就万事俱往了。机会只有一个,错过就没有了。正呆滞间,忽见小狮子浑身乱抖,霎时水珠四溅,便朝少女身上飞去。“啊”地一声轻呼,少女身穿绸缎罗裙,若给弄脏了,岂不糟糕?崔轩亮忙奔了过去,替她挡下了满天水花,跟着把脚一跺,痛斥畜生:“不许胡来!” 那少女本正要闪避水珠,陡见一名高大男子靠近,挡到了自己身前,似想保护自己,不由脸上一红,忙道:“谢……谢谢。” “不客气。”崔轩亮英雄救美了,他站到少女身边,关切地问道,“姑娘可给弄湿了么?”那少女仰起头来,见得崔轩亮的俊脸,双颊微红间,忙别开了脸蛋,不曾回话。崔轩亮晓得自己有了好开场,便想方设法再去请教芳名,当即微微咳嗽,道:“好大的雨。”姑娘一问三不知,颇见腼腆娇羞。崔轩亮低头沉吟,那小狮子却已摇头晃脑,自行走到那少女边儿,朝她的腿边闻闻嗅嗅。“啊……”那少女低头一看,掩嘴惊呼,“这是什么东西?可是猫么?”崔轩亮卖顿时哈哈大笑,便自行揭开了谜底,道:“跟你说吧,这是只大狮子哟。” “狮子!”那少女掩嘴低呼,道,“这……这就是佛经里的狮子?” 都说少见多怪,那少女没见过狮子,乍然一见,不免好奇。便在小狮子身旁蹲下,似想抚摸小狮子的脑袋,却又不大敢,崔轩亮忙蹲了下来,向那少女道:“姑娘,我这小狮子性情温驯,决不会咬人,你来拍拍它吧。” 那少女低声道:“这是你养的么?”崔轩亮笑道:“是啊,它和我像亲兄弟。”那少女怯怯地伸手,轻轻拍了拍小狮子的脑袋,便又赶紧缩手回去,崔轩亮忙蹲了下来,拉住了小狮子的前脚,让它如幼儿般站起,道:“来,你再摸摸它,真没事的。”那少女大起了胆子,顺着小狮子的头颈来摸,只觉毛硬短刺,不怎么顺手,那小狮子倒也懂事,才给摸了两下,便靠到那少女腿边,打起了狮呼噜。 那少女颇为惊喜,笑道:“它好像猫呢,呼噜呼噜地叫。”便也梳起了小狮子的短毛,与它玩了起来。世上少女含苞待放,天生娇羞,这点儿稚嫩心情,便是魏夫人、荣夫人也有所不及。崔轩亮掌心出汗,正痴望间,忽见那少女眼角偏移,竟也在偷偷打量自己。 雨水如瀑,从屋檐上落了下来,少男少女怯生生的,中间隔了只小狮子,只在相互打量。正紧张间,忽然二人目光遇个正着,那少女心下大羞,赶忙站起身来,躲到台阶上去了。崔轩亮躲在背后瞧着,忽然吞了口唾沫,咕嘟一声,竟惊动了那名少女,只见她急忙转头,与自己目光相接,随即脚步挪移﹐避到廊下另一头去了。崔轩亮啊了一声﹐已知自己打回原形了。他叹了口气,自知什么都没了,可要想转身离开,却又舍不得。毕竟双方萍水相逢,一旦分道扬镳了,再相见却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他鼓起了勇气,慢慢又挨了过去,低声道:“姑……姑娘……对不起,敢问你……你是本地人么?” 那少女不应不答,只低下头去,假作不知。崔轩亮低声道:“姑娘……我……我是安徽蚌埠人,你有听过这地方么?”雨声哗哗,二人站在布庄门口,那少女始终背转着身子,压根儿不想搭理。若是常人在此,定会以为这段姻缘无望了,可崔轩亮天生有种毅力,远非常人可比,当下蹲了下来,对小狮子道:“我是好人,对不对?”小狮子睁着威武狮眼,嘴角下弯,颇见茫然,崔轩亮便拉起了狮子脚,学着狮子吼声,呜呜几声怪叫之后,便说起了狮子话:“你是好人……今年十七岁,尚未成亲。” 崔轩亮每回拿出这招,必定逗得少女放声大笑,戒心尽去。只是此刻说了半天废话,背后竟是毫无动静。他毫不死心,便又与小狮子唱起了戏:“你…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说着又提起了狮爪,怪腔怪调,自问自答:“你叫崔轩亮,器宇轩昂的轩,高风亮节的亮……”猛听那少女一声惊呼,道:“崔轩亮?”崔轩亮“咦”了一声,忙转身来看,只见那少女张大了慧眼,竟是在瞪着自己。那少女道:“你爹爹以前可是个朝廷命官,名字叫做‘崔广成’的?” 崔风训,字“广成”,说来这二字正是他在军中用过的号。崔轩亮听那少女说破自己的身世,不觉大喜欲狂:“是啊!是啊!我爹爹便是永乐朝名将,燕山八虎之一,崔风训、崔广成!姑娘!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狮子立功之后,这会儿便轮到爹爹扬威了,正等着那少女自道身世,谁知她瞧了崔轩亮一眼,忽然脸上微红,啐道:“我才不跟你说,你这人不正派,不是好东西。”听得自己不是好人,崔轩亮心头居然高兴了,忙道:“姑娘,你……你别误会……我……我平常很正经的,只是猛一下遇上了你,这才……这才……” 那少女白了她一眼,娇嗔道:“什么?如此听来,你是给我带坏的?”崔轩亮脸上更红,心头更喜,嘴中只想说些逗人的,可一时半刻又想不出。只能低声道:“姑娘﹐你……你究竟贵姓大名,可否示下?”那少女微笑道:“好啦,同你闹着玩的。崔大哥,咱俩小时候见过面的,你记得么?”得知两人原来青梅竹马,崔轩亮自是又惊又喜,忙道:“等等,我知道了,你……你是魏……魏思……” 举凡人之名姓,若能道破一字,必有种种惊疑应声,可“魏”、“思”二字俱出,那少女却仍茫张慧眼,料来此女并非魏思妍。崔轩亮自知女子脾气不好,一旦叫错姓名,往往结下不世深仇,只得老老实实地道:“姑娘,咱们……咱们以前认识么?”“当然啦。”那少女把手负在背后,兜兜转了个圈儿,随即侧头眨眼一笑,道,“我爹爹一天到晚都提你的名儿呢。” 崔轩亮“啊”了一声,道:“你……你爹识得我么?”那少女笑吟吟地道:“是啊,他每回经过安徽,总说要去看看你,可一拖便是好几年,始终没成行……”说着在崔轩亮身旁转了一圈,微笑道:“现下他要遇上了你,肯定认不出啦。” 眼看那少女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想来真听过自己的事迹,崔轩亮脸上一红,忙道:“好妹子,究竟你爹是谁啊?可以跟我说么?” 那少女听他这声“妹子”叫得亲亲热热,脸色忽又沉了下去,道:“谁是你妹子?你说话放尊重点。”寻常男子要见了这般晚娘冷面,脾气大点的拂袖而去,个性斯文的也要反唇相讥,崔轩亮却是个天生的好人,虽给责备了,却只低下头去,忙道:“对不住,我……我只是见姑娘年纪小我几岁,又听说令尊认得在下,想来自己是你的世兄,这才唤你一声妹子……决非有意讨你便宜……”那少女见他诚心悔改,就差没跪下告饶,气自也消解了几分,便又粲然一笑,道:“好啦,看在你心诚的分上,便原谅你了。不过你还是得猜猜我爹是谁。可不许蒙混。” 崔轩亮干笑道:“我……我猜不到……”那少女哼道:“这么快就猜不出了?亏我爹爹还夸你聪明呢,原来是骗人的。快猜,不许耍赖。” 崔轩亮本以为那少女是文秀美女一类的,岂料三言两语间,便已打蛇随棍上,宛如无赖行径。然则此无赖非彼无赖,看她身有香气、目有华光、樱鼻端口,貌美如花,便算给她行抢毒害,也是三生积德,忙低头缩手,含羞道:“姑娘,那……那我要是猜中了,你可有奖赏么?”那少女道:“还没立功,便想讨赏啊?来,先赏你这个。”说着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崔轩亮见了这副娇俏模样,一时魂也飞了、魄也散了,真似遇上前世克星,只捧住了心口,全身剧震,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少女见他如此神色,脸上也不禁微微一红,忙背转了身子,朗然道:“崔轩亮!你到底猜是不猜?”崔轩亮三字道出,说不出的明亮动听,崔轩亮更是惊慌焦急,忙道:“猜……当然猜……我猜你爹爹便是……便是……”满心茫然间,只得胡诌道:“当今皇上。” 那少女傻住了,随即笑得花枝乱颤,道:“讨厌,不许瞎猜。”崔轩亮俊脸透着羞红,低头道:“我没有乱猜啊,你……你长得那般美,若不是公主娘娘,却又是谁?” 女为悦己者容,那少女听他当面夸赞自己的容貌,心下自也欢喜,口中却道:“你别跟我说这些,我是把你当哥哥看的。”听得此言,崔轩亮一颗心又是猛烈跳动,险些从嘴里飞了出来,手舞足蹈间,还要再补上几句俏皮话,猛听街边传来呼喊:“梦!梦!我可总算找到你了!” 大雨倾盆,烟雾蒙蒙,闹街里朵朵油伞徘徊来去,青的红的、花的紫的,颇有几分诗情画意,却见朵朵伞花中狂奔出一条猛汉,约摸四十来岁,浓眉巨口,鼻孔朝天,脸上还布满了青青的胡渣,长相竟与小狮子有几分神似。“好啊!还要我猜呢!”崔轩亮心下大喜,暗道,“这位岂不就是她的爹爹来了?” 眼看岳父大人手持油伞,冒雨飞奔而来,崔轩亮忙摆出了恭敬姿态,守到了一旁,只见那男子来到了少女身旁,责备道:“梦,你跑哪儿去了?害得我找了大半天。”他虽然手中撑伞,却因跑得急了,上身湿了大半,正举袖擦拭间,崔轩亮却已递来了一块手帕,道:“世伯请用。” 正恭敬间,那美女却是咯咯娇笑,那中年男子则是张大了嘴,愕然道:“你……你喊我什么?”崔轩亮一脸纳闷,道:“我喊您世伯啊?令爱说您认得小侄的,难不成伯父又健忘了?”“令爱?”那中年男子左顾右盼,茫然道,“什么令爱?谁姓令?有这个人么?”那少女笑得眼泪渗出,险些摔跌在地,崔轩亮则是愣住了,他指着那名少女,茫然道:“伯父,令爱就在这儿啊,您……您难道不认得自己的女儿了?” “女儿”二字一出,那中年男子啊了一声,瞬息之间,脸色转为青紫,仿佛要冒出火来了。暴吼道:“小子!谁……谁说她是我的女儿了?”激动之下,嗓音嘶哑,略显结巴。崔轩亮喃喃地道:“不是女儿?那……那她是你的侄女?还是你的孙女?那中年男子暴吼道:“侄你个大头!告诉你!她是我的未婚妻!”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崔轩亮戟指颤声:“什么……你……你为人尊长的,连自己的孩子也……也……这……这还有天理么?”那中年男子气得眼前黑,险些没晕过去,喘气道:“天理?臭小子……你……你到底以为我几岁?”崔轩亮怯怯地道:“四十五岁。” 那中年男子暴跳如雷,悲愤道:“臭小子!我……我只有十九岁啊!” “什么?”崔轩亮冲天跳起,连那小狮子本在打盹,此刻也睁开了狮眼,想来也觉得惊讶了。崔轩亮反复打量那人的形貌,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你到底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弄得这般老?”那中年男子狂怒道:“谁老了?告诉你!我姓孟名谭,河北燕山人!先父便是‘铁棒孟中志’!我还有个外号叫做‘少虎孟尝君’!你听过没有?” 崔轩亮茫然道:“没……没有……”那少女低下头去,苦苦忍笑,那孟谭则是心头火起,看这崔轩亮不知是何方神圣,一上来便缠着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现下还屡屡出言讥刺,硬让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出丑,他“嘿”了一声,便转望那名少女,大声道:“这臭小子是谁?为何会缠着你说话?” 那少女“哼”了一声,转过身去,道:“想知道,自己没嘴问么?”孟谭咬牙切齿,他见崔轩亮唇红齿白,一时心中醋意陡生,暴吼道:“贼小子,快滚了!再让我见到你这张贼脸,见一次、打一次!我说到做到!” 眼见那少女名花有主,崔轩亮其实早已伤心欲绝,现下又给人家当成了西门庆,心中更感悲凉,一时低声含泪:“好……我走……我走……你别这么凶……”孟谭火气高涨,把雨伞往地下一摔,扬起拳头,厉声道:“还不滚!”听得怪吼怪叫,那少女急忙回头,却见大雨中出现了驼背身影,一人一狮浑身湿透,只在雨中缓步离去,那少女啊了一声,忙道:“崔公子,你要去哪儿?”崔轩亮垂头丧气地道:“我……我随便走走,不打扰你们夫妻了。”大雨落下,崔轩亮早已如同落汤鸡一般,他慢慢转到了街角,正要低声啜泣,猛听脚步急快,那少女竟已追了过来,道:“崔公子,咱们一起吃个饭吧,一会儿我爹见了你,可不知要有多欢喜了?” 崔轩亮面向墙壁,含泪低头:“姑娘别麻烦了,我连你是谁都猜不到,何必叨扰你们?还是就此告辞了吧。”那少女满面不忍,还待柔声说话,身旁却传来粗豪话声:“梦!你没听他要告辞了么?快让这小子滚吧!” 崔轩亮转头一看,背后却又是孟谭来了。他伤心难忍,转过了身,便又带着小狮子奔逃。那少女见他如此可怜,只得当街拉住了他,道:“崔公子,且慢!”崔轩亮擦着泪眼,便也缓下脚来,只听那少女自道了闺名:“我……我叫做梦,我爹爹便是‘燕山八虎’之一的上官义,他与令尊有过命之交、二十年袍泽之谊,是以我一听说你的大名,便已认出你来了。?”听得“上官义”三字,崔轩亮啊了一声,想到“三山会馆”里见到的那位矮小老者,立时惊道:“原来……原来你是上官叔叔的女儿?我……我在‘三山会馆’见过你爹啊。”上官梦喜道:“你……你下午也在‘三山会馆’么?可我过去找我爹爹时,怎没瞧到你?” 崔轩亮脸上一红,不好明说那时才给拐走了十万两,正想着如何说谎,忽然背后一痛,给人狠狠踹了一脚,听得那孟谭暴吼道:“臭小子!给我滚到天边去!”那上官梦委实按捺不住,当即转过身去,大声道:“你干啥对他这么凶?他哪里得罪你了?”那孟谭好似怕极了心上人,忙软下口气,道:“这小子不是好人……”那少女冷冷地道:“谁说他不是好人了?你回去问问爹,瞧瞧他是谁?”孟谭愣道:“怎么……爹爹也认得这臭小子么?”那少女大声道:“听好了!他才不是什么臭小子,这位公子姓崔,他爹爹便是当年燕山八虎之,与魏叔叔并称为‘龙帅虎将’的崔伯伯。” “什么?他是广成伯伯的儿子?”孟谭浓眉一挑,眼中露出惊诧之色,那少女转过身去,微笑道:“崔公子,我给你引荐引荐,这位便是我的未婚夫……”话未说完,崔轩亮已然“阿嚏”一声,猛打了个喷嚏,鼻水直流。此时天色阴霾,大雨仍然落个不停,那孟谭打着伞,只遮住了未婚妻与自己,可怜崔轩亮与小狮子好似坠入了水塘,一人一兽都是**的。上官梦怕崔轩亮着凉了,忙瞪了夫婿一眼,道:“还不给人家遮雨?” 孟谭皱眉道:“我就一把伞,岂容三人行?”上官梦怒道:“不容三人行,那就让你独行吧!”说着搀住了崔轩亮的臂膀,竟要和他走了。孟谭见老婆和小白脸挨得近,蓦地醋意大作,只得扯住了崔轩亮的手臂,怒道:“臭小子,怕淋湿了是么?站过来!”崔轩亮有些怕这人,不愿过去,上官梦便又瞪着夫婿:“你这般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不怕吓着了人家么?”说着拉住了崔轩亮的手臂,柔声道:“崔公子,来,站我身边,千万别受凉了。” 崔轩亮给她的玉手一碰,饶他的下盘功夫再扎实十倍,也得动摇晕眩,果不其然,这便迷迷糊糊地来到了油伞下,与上官梦的身子撞个正着。 上官梦满面晕红,崔轩亮也是心头怦怦直跳,孟谭见自己的未婚妻公然搭上小白脸,还在自己面前娇羞无限,却要他如何忍得?霎时银牙咬碎,举起脚来,便朝崔轩亮的屁股狠狠踢下,听得“哎呀”一声,这油头粉面跌跌撞撞,已从伞下摔滚出去。孟谭“嘿嘿”一笑,正要补上两脚,忽然间痛得仰头大叫,小腿肉竟给小狮子狠咬了,他又气又恨,忙举起脚来,怒道:“哪来的畜生?我踩平你!” 正要踢死弱小幼兽,那上官梦猛地回过头来,咬牙忍泪:“孟谭!你最讨厌了!你带着你的臭伞走开!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说着,便拉住了崔轩亮的手,喊道:“崔公子!咱们走!不必理他!” 眼看未婚娇妻舍己而去,孟谭大惊失色:“梦!梦!你干什么啊?别走啊!”当下三步并做两步,急急追逐而去。二男一女沿街奔跑,那孟谭紧追不舍,只在老婆背后撑着油伞,就怕她淋湿了身子。那上官梦却是毫不领情,只顾直追崔轩亮。这三人都是名门弟子,身法颇快,不过半晌间,便已转过了闹街,来到了一处小巷。巷内清幽,满是饭馆,醉鸡板鸭酱肘子、涮羊糟鱼卤牛肉,诸般中原小吃,应有尽有。时在傍晚,众人闻到扑鼻香气传来,自也都饿了。孟谭撑着大伞,遮住了三个人,柔声来问:“梦,你想吃什么?”上官梦怒瞪他一眼,形如夜叉转世,随即转过头去,亲切爱怜:“崔公子,你想吃什么?”崔轩亮见自己受宠,登时哈哈笑道:“我……我想吃辣的。”上官梦微笑道:“你不是安徽人么?什么时候吃辣了?”崔轩亮低声道:“可……可人家想吃……” 孟谭见了这脓包龟态,忍不住“嘿嘿”冷笑,猛见上官梦回怒望,道:“你方才说什么?”孟谭惊道:“没……没什么啊?我什么都没说啊!”上官梦收起了凶脸,便又向崔轩亮一笑:“好,崔公子爱吃辣,那咱们便去吃川菜吧,一会儿辣坏你。”崔轩亮嘻嘻笑道:“辣坏了我,那不急死了……”话还在口,背后便趴来了一头大公狮,看那满面胡渣的凶瞪模样,岂不是燕山八虎、永乐座下名将之后的“小孟尝”孟谭?崔轩亮苦笑两声,搔了搔头,道:“天气真糟啊,瞧这雨多大。”三人朝巷内走入,只见沿途满是食堂。当时历经契丹、女真、蒙古三朝,菜色越繁多,北有辽金火锅、南有过桥米线,只是众人一路走去,烙饼、甜粥、馒头,什么都有,独不见四川辣味。上官梦皱眉道:“找不到川馆子,那可怎么办?” 孟谭道:“不妨,吃不到川菜,咱们去找湖南馆子。”崔轩亮茫然道:“怎么?湖南人也吃辣么?”孟谭讥讽道:“没见识,川菜虽辣,辣不过湘菜,咱们湖南菜辣中带酸,四川则是麻中带辣,你连这个也不晓得么?”崔轩亮讶道:“你们湖南?你不是河北人么?”孟谭傲然道:“告诉你吧,我娘是湖南人,咱打小便是啃着辣椒长大的!”崔轩亮喃喃地道:“真是了不起,那上官姑娘呢?她也吃辣么?”孟谭哈哈笑道:“她是夫唱妇随,我要她吃辣,她敢说个不字么?”说着搂住心上人的纤腰,纵声狂笑起来,总算是一吐怨气了。崔轩亮是安徽人,其实不甚吃辣。他见崔轩亮嚅嚅嗫嗫,心下更感得意,又道:“这川菜虽辣,其实只是让人吃了嘴麻,显不出真辣,要说天下第一辣,非是湘菜莫属。” 正要说话,却听一人淡淡地道:“错了,谁说湘菜天下第一辣?那可是无知之至、惹人笑。”听得又有学问之人现身,众人急急转过头来,只见巷内阴暗处站了一人,身穿蓑衣斗篷,身长约摸八尺,想是此人说话了。孟谭给他一阵抢白,自感面上无光,他急于在心上人面前挽回颜面,顿时暴怒道:“谁无知了?那照你说,天下最辣的菜肴是啥?” 那人淡淡地道:“云南人吃辣,是佐着鲜味来吃,故称鲜辣。贵州人吃辣,则重辣椒香气,故称香辣。至于陕南人呢,则是咸辣并重,便与湘菜的酸辣调和一般。都是辣,却非真辣。”众人听这人满是学问,不由悚然一惊,道:“你是谁?” “我是烟岛第一辣王。”大雨中现出了一名蓑衣男子,听他淡然道,“遇上了我,算你们运气。”时在傍晚,华灯初上,巷里的灯笼幽幽暗暗,只见面前一处摊子,摊上放满椰子,摊后则是一名少年,看他双眼眯成一缝,脸上神气古怪,却又是那“小方”来了! 崔轩亮大喜道:“方小哥!我们又见面了!”那小方转过头来,这才见到了崔轩亮,自是微微一愣,随即满面欢喜,道:“财神爷,好久不见了!” 崔轩亮笑道:“不久、不久,咱们下午才见过面哪。”小方微笑道:“阁下好定力啊,看你下午才失落了十万两白银,怎么一到晚间便气定神闲,跟个没事人似的?”听得崔轩亮遗失十万两白银,上官梦顿时低呼一声,只想探听内情,那孟谭也是霍然一惊,随即嘿嘿一笑,最后则是蔑声道:“吹牛皮。凭你也拿得出十万两?”崔轩亮难得有点好心情,自怕给人揭破丑事,给孟谭讥讽两句,倒也不以为意,他左顾右盼一阵,道:“方小哥,这儿好多饭馆,却是哪家最好吃?”“嘿嘿……你找对地方了。”小方冷冷一笑,自朝背后一指,道:“看,天下第一辣堂!” 众人抬头来看,只见背后一座破烂饭馆,一旁立了面招牌,上书:“不痛不辣、不辣不痛辣、不痛不辣、痛喊辣不痛”。崔轩亮惊道:“这……这是你的店么?”小方摇头道:“不是,我是在门口卖椰子的。”说着捧起一颗椰果,道:“几位老板,来杯椰子水退火吧,一杯一两银。”上官梦愕然道:“一杯一两银?”小方道:“是,没得商量。” 众人哑然失笑,看这烟岛生满了椰树,俯拾皆是椰果,平日给孩子们当球踢,不值分文,却是凭什么卖这个天价?想来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了。上官梦笑了一阵,便又指着那面招牌,道:“这位小哥,什么叫不痛不辣、不辣不痛,这是什么意思?”小方解释道:“辣者,本为痛也。这天下第一辣堂的老板姓李,他精研天下辣方,集四川之麻、湖南之酸、云贵之鲜,另加天竺之辛、南洋之香、朝鲜之呛,调和举世一切辣菜,方才开立这烟岛第一辣堂,几位客官若要吃辣,不可不进去尝尝。” 众人满心好奇,便朝店内探看,只见里头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只店内深处坐了个老头儿,想来便是此间老板了。看他腰偻背驼,满面皱纹如刀,不知有几百岁了,正自低头啃辣椒,啧啧有声,八成又在研制什么秘方了。 看这店冷冷清清,说不定曾辣死了客人,方才落得门可罗雀。上官梦本不嗜辣,颤声便道:“算了,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孟谭也觉得有些怕了,正要转身离开,巷内忽然走来了两人,一个笑道:“老张,这么大的雨,你还专程来吃辣啊?”另一人叹道:“没法子啊,三天没吃,什么都不行了。我老婆催着我来哪。” 众人呆呆看着,只见那两人边说边聊,自朝店里去了。又听小方淡然道:“‘医王’孙思邈有言,食辣之女,肤如羊脂凝滑。食辣之男,床笫有风雷龙虎之势,几位还是赶紧走吧,莫食这些有害之物了。” 相传辣椒久服不白头,延年益寿,却不知还有这等采阴补阳之功,那孟谭与崔轩亮听了,自是心下隐隐称羡,上官梦则是半信半疑,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想起凝如羊脂的好处,喃喃道:“也好,进去试试味道吧,要是太辣了,咱们掉头就走……” “是、是……”孟谭频频称是,崔轩亮也是连连点头,三人一兽联袂而来,才找了张空桌坐下,正打算一探究竟,却见店里迎上了两名伙计,正是方才那两个进门的客人,听他俩齐声道:“客官,要吃些什么啊?” 孟谭吃了一惊,才知这帮人一搭一唱,全是同伙,竟把自己拐了进来。也是他年纪稍长,颇有阅历,忙拉住未婚妻的手,道:“走了、走了,这地方不大对……”上官梦微笑道:“别怕,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坐下吧。”孟谭本要就座,忽见崔轩亮一双贼眼吊直,又在瞄着老婆,顿时大喊道:“梦,快走啦!这明摆着是黑店呀,你不怕给坑了么?” 正说话间,两名伙计已是喊起冤来了:“客官,您别含血喷人啊,咱们一盘菜不过十文钱,便整治一桌宴席,二两银子也还有找,您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孟谭不去理他们,只管拉住了未婚妻的手,道:“走了走了,别跟他们罗唆。”上官梦给他这么一拉,手腕便疼了,大声道:“要走你自己走!别死拖着我!” 孟谭听她说话如此之冲,全不给自己留颜面,不由心下大怒,正要同她吵嘴,上官梦却不理他了,只管转向了崔轩亮,柔声道:“崔公子,我先跟你说好啰,今晚我和你孟大哥做东,你一会儿可别抢着付账。” 崔轩亮“嗯”了一声,正要致谢,却听孟谭“嗤”了一声,道:“瞧,孟大哥、孟大哥,一到付钱的时候,这便想起我来啦。”上官梦怒道:“你到底想怎地?咱俩难得有个客人,你为何老跟我过不去?姓孟的,你要不想陪着这顿饭,趁早请回,姑娘我不想留你。” “你说什么?”孟谭气往上冲,霍地站起身来,“你哪里学得这般忤逆,不怕我退婚么?”上官梦也火了,大怒道:“你要休了我,快请趁早。别让你娶了个贱婆娘进门,没的辱没了你孟家的祖宗。” 孟谭气得险些没晕过去,正想夺门而出,可眼光一暼,却见到崔轩亮贼头贼脑,直打量着老婆直笑,三分幸灾乐祸、七分不怀好意。他咬牙切齿一阵,自不愿未婚妻给歹徒拐骗了,无可奈何间,只得坐了下来,霎时连拍桌板,暴吼道:“伙计!伙计!都死哪儿去了!”怒汉狂,随时会迁怒旁人,那两个伙计吓了一跳,自也不敢过来,这会儿便转上了一个眯眼少年,正是那“小方”来了。他眉头深锁,问道:“还没吃辣,火气便大成这模样?”那孟谭怒道:“你不是那卖椰子的么?怎又来当伙计啦?” 小方淡淡地道:“我这人一向敦亲睦邻,人家要是忙不过来,便会请我帮手。”说着又问道:“几位客官要吃什么,跟我说吧,一会儿我替你们转告。”那孟谭给未婚妻连番阴损,只气得泪水险些夺眶而出,他奋力拍打桌子,大喊道:“快拿吃的来!越辣越好!最好辣死了我!”上官梦淡然道:“小哥别听他的,他这人吃不得辣,你要后厨准备些清淡的。” 孟谭大怒欲狂:“谁吃不得辣了?是你?还是我?小哥,你去吩咐后厨,越辣越好,我一会儿整盘吃下去!我要吐了一颗辣椒子出来,便一头撞死在这儿!”说着指向了梦,怒道:“怎么样!你敢跟我比吗?你敢吗!”那上官梦好面子,自己吃不得辣,却也不好直说,便推给了未婚夫,谁料却被大骂了,她下不了台,一时面色气苦,终于趴在桌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孟谭狂怒道:“哭!就只会哭!每次说不过我!你就晓得哭!”上官梦泪流满面,正要起身离座,却给崔轩亮拦住了,慌道:“别这样、别这样,大家难得吃顿饭,快别这样怄气了。”忙向小方道:“方小哥,我……我这人一向吃不得辣,您……您请后厨做清淡些。别害得我吃不下了。” 上官梦擦着眼泪,便又坐了下来。崔轩亮突感对座烧来怒火般的目光,正是孟谭死瞪着自己,忙赔罪道:“孟大哥,对不起、对不起,一切都是小弟的不对,你……你快和上官姑娘和好吧……”孟谭戟指狂吼:“和你妈的屁!老子一看你就火!”“砰”地一声,上官梦狠狠一拳打在桌上,怒吼:“孟谭!你再说一句试试!等会儿我就找爹告状去!” “谁怕谁!”孟谭怒目站起。看这几个饮食男女还未动筷子,便要动刀子了,那小方干笑几声,缓缓道:“别吵了,客官们有的嗜辣,有的怕辣,不如我请大厨做几道辣而不辣的好菜,也好让诸位皆大欢喜。不知可好?”崔轩亮有心解围,忙来赔笑搭腔:“辣而不辣?不知什么意思?” 小方道:“辣而不辣,就是说吃起来不辣,其实挺辣。您试过便知。” 众人“咦”了一声,不知此言何意,那小方也不多说了,自管走进后厨,对着大厨说了几句话,但听猛火爆炸,一股辣烟飘了出来,上官梦面色惨白,立时掩上了口鼻。小狮子则是转身便逃,一路窜到了店门口,想来此行当中,以它最是怕辣了。辣烟飘来,上官梦遮鼻掩嘴,自也没法儿吵架了,崔轩亮见四下安静了,登时笑道:“好啦,大家都开心了。”正笑间,忽然打了个喷嚏,随即呛地剧咳,眼泪直流。 孟谭冷笑道:“小子,就这点吃辣功夫,也敢夸口啊?”说着仰天吸气,哈哈大笑,嗯嗯有声,着意要把崔轩亮比下去。半晌不到,厨帘掀开,那小方端来了几盘菜,又送来了一锅饭、一瓶酒,外加几只大白馒头,道:“几位客官,菜饭全在此,还请用吧。”众人低头一看,惊见桌上一字排开,有鸡有鸭、有鱼有肉,全给红辣椒覆盖了。 那上官梦颤声道:“这……这东西能吃么?”小方替众人添饭斟酒,笑道:“姑娘别怕,试过便知。”上官梦战抖着筷子,悄悄挑起了一根葱,朝白饭上抹了抹,立时留下了一道红汁,她小心胆怯,朝葱上轻轻咬了一口,随即闭紧双眼,全身抖,不敢稍动。 崔轩亮满面关切,道:“姑娘,你……你还好么?”孟谭有意与未婚妻修好,便也道:“梦,你还行吗?”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正要靠近察看美女死活,却见美女睁开了慧眼,大喜道:“这辣椒只有香气,一点也不辣。”孟谭讶道:“是吗?”上官梦笑道:“是啊,这辣椒真是好吃,我从没吃过呢。”说着夹起了一筷子牛肉丝,混着辣椒入嘴来嚼,直是眉花眼笑。崔轩亮见她吃得香甜,自也一脸惊奇,忙道:“我……我也来试试吧。”当下举筷夹起了一块鸭肉,放入嘴里嚼着,喜道:“真的不辣!” 这辣椒滋味鲜美,入口时只闻其香,不得其辣,让人身上汗,却不至嘴里疼。崔轩亮吃得兴高采烈,便连连扒饭,不忘把小狮子叫进来,喂它吃了几块五花肉。这辣椒当真神奇罕异,连狮子吃了之后,也似赞不绝口,只蹲在桌边讨乞食。那孟谭也试吃了几大口,登时骂道:“什么玩意儿,这辣椒是给娘们吃的,还夸什么天下第一辣?”虽说如此,还是大口来嚼,一口菜、一口饭,不忘搭上一杯老酒,真吃个热汗满身。 遇上好吃好喝的,三人火气便小了,一时间天南地北地聊着,那上官梦见未婚夫收了暴躁脾气,心里也甚高兴,便给两个男人劝酒,看她吃得香汗淋漓,谈笑间更显得明眸皓齿、楚楚动人。两个男人看到眼里,少不得又要添上几碗醋了。这一女二男其实颇有渊源,都是永乐朝忠烈之后。那女孩是“地虎”上官义的女儿,个头娇小玲珑,小时候随着爹爹住在京城,只因“铁棒”孟中治世居河北,两家颇有往来,那孟谭得了个近水楼台的好处,现下两人已然定亲,只待从烟岛返国后,不日便要完婚。 酒过三巡,菜上了,架也吵了,那小方闲来无事,便从门口提进了一篓椰子,自在那儿钻洞凿汁,颇见忙碌。崔轩亮笑道:“方小哥,这椰子水是送的么?”小方摇头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一杯一两银。” 众人笑道:“你这是狮子大开口,谁肯买啊?”正笑间,忽听砰地一声,那小狮子真个大开口了,只见它在店中东蹿西跑,连着撞倒了几张凳子后,便冲出了店门,找了一处大水洼,只在地下猛喝雨水。 孟谭啧啧赞道:“什么人养什么鸟,这畜生真是好家教,便和主人一个德行。”上官梦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张嘴停不下来么?怎么又来……”还待数落几句,忽然扇了扇嘴,话声从中断绝。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良久良久,上官梦拿出了手巾,擦了擦汗,干笑道:“好辣。”崔轩亮也笑了两声,拭汗道:“是啊,真的挺辣。” 孟谭嘿嘿冷笑,道:“怕了吧?娘们。”他有意卖弄,便提起筷子,正想再嚼个几口,忽然嘴唇一痛,不由也舔了舔舌头,道:“嘿嘿,是有那么点辣。”直到此时,三人才晓得辣而不辣的意思,原来这辣味易于上口,初时甜美芳香,后劲却是异常火烈。 崔轩亮平日颇能吃辣,可此刻也是辣得面色紫,浑身急汗,连舌头也肿了。此刻只剩孟谭一人还能说话,当即拍了拍桌子,大声道:“伙计!伙计!送三杯茶过来!”小方哼着小曲,提来了一只大茶壶,倒下三杯沸水,道:“江南碧罗春,算是店里送的。”眼看杯子冒烟了,不忘提醒了诸位客官:“大家趁热喝啊,别客气。” 上官梦舌头火烧也似,只想拿着凉水灌下,但若把沸茶滚水倒入嘴里,岂不如火上加油。她擦了擦热汗,喘道:“小哥……有没有凉水,弄点儿来。”小方道:“要凉水是吧?那儿有现成的。”说着懒懒地指向店门外,但见大雨如瀑,地下水洼满满一大坑。上官梦脸色烫红,也不知是辣红了,还是气红了,只得转向孟谭,央道:“相公……人家要喝椰子水……”孟谭暗暗咒骂,看这椰子一颗要价一两,真如谋财害命也似,奈何未婚妻嘴辣想喝,当即吼道:“小哥!给送杯椰子水来!” 生意上门了,小方急急赶上,珍而重之地倒上一杯,道:“姑娘快请。”上官梦顾不得淑女姿态,忙提起纤纤玉手,仰一气喝完,赞道:“真爽快……”那孟谭其实也辣得快死了,可碍着椰子水价钱离奇,实是舍不得来喝,只得冷冷嘲讽:“一两银子一杯,还能不凉么?” 崔轩亮满心称羡,自也想喝了,他摸出了金条,低声道:“小哥,这找得开么?”小方摇头道:“这钱太大,我没法子。”崔轩亮慌道:“可我……我没带银子出门啊……”小方连使眼色,朝孟谭瞄了几眼,崔轩亮当即醒悟过来,忙求孟谭道:“孟大哥,你……你也请我一杯吧。”孟谭冷眼一翻,道:“我为何要请你?”崔轩亮正烦恼间,那上官梦却也可恶,又道:“小哥,我的嘴还麻着,再来一杯吧。”小方殷勤周到,早准备好了,立时又送上一杯。上官梦忙又仰而尽,不忘舒了口长气,赞道:“真舒服。”她见两名男子张大了嘴,都在巴望着自己,当下递过了杯子,笑道:“这儿还剩半口,谁要?”“我要!”、“我要!”两名男子你争我夺,最后还是落到了孟谭手里,他接过杯子,立时把舌头泡了进去,霎时啊了一声,歪嘴疼道:“爽快啊。” 崔轩亮满面羡慕,可身上没钱,只得向小方求恳了:“方小哥,我也好想喝哪,你……你可以赊一杯么?”小方眯起了怪眼,道:“小本生意,恕不赊欠。”崔轩亮埋怨道:“你好小气,我又不是刚认识你,亏你还姓方呢,小方、小方、不大方。”他打蛇随棍上,正吵闹纠缠间,桌上却多了一只茶杯,低头一看,正是杯冰凉椰子水来了。小方还是挺大方,终于免费相赠了。崔轩亮大喜道:“小哥!你真好!谢谢你了!”他急急去拿茶杯,正要一口灌下,忽然那杯子给人抢先取走了,随即咕咕嘟嘟地喝了个干净。 更新快 最末篇 最末篇 崔轩亮狂怒道:“谁偷我的椰子水?”话还在口,却听“嘿”地一声,那小方急急向前一扑,竟已逃到了柜台中,崔轩亮心下一惊,不知生了什么事,正要转过头来,忽然脑袋上按来一只手掌,附耳警告:“别动。(www.26dd.cn阅读网,最快文字更新精彩小说!)” 崔轩亮背心一凉,好似给人用刀抵住了,他呆呆看着对座,只见孟谭一脸骇然,上官梦则是脸色大变,料来背后定来了什么可怕人物。他不敢转头,也不敢逃走,慢慢的,只见一只手掌从背后伸来,五指撑开,握住了一颗大椰子,但见指力所过之处,那椰子的硬壳慢慢裂了开来,渗出了汁水。“……”奇怪的说话声中,“剥”地一声大响传过,硬壳爆开,汁水纷飞,孟谭与上官梦看入眼里,都是骇然出声。那人俯身附耳,淡淡地道:“这样的指力与贵国少林寺的和尚相比,谁强谁弱?” 这捏破椰子的指力极为强悍,世上唯有传于琉球的“唐手”、与那嵩山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指”能够办到。崔轩亮听这人口音不似汉人,心下更感害怕,他悄悄瞥过了眼,只见背后立着一人,胸前衣襟敞开,露出了毛茸茸的胸膛,衣服上却绣了一个记号,外如八角,内藏三条杠,活像个“三”字。崔轩亮猛吃一惊,喃喃地道:“这……这东西挺眼熟的……” “……”那人俯身过来,附耳道,“这叫做‘折敷三文字’,是我家族的徽章。”听得此言,崔轩亮犹如五雷轰顶,脑海里已然响起了天绝僧的谆谆告诫。今日上午亲眼所见,岛北港口处停泊了一艘东瀛船,甲板上悬了一面旗帜,便绣着这个记号。那时听天绝僧说起,这是日本“河野党”的家徽。据说他们剑法冠于全东瀛,曾于鹰岛击败过忽必烈的大军,战法残忍,犹胜蒙古云云。 朝鲜人可怕,东瀛人更为可怖,崔轩亮牙关战抖,不知要生什么惨祸,正害怕间,那人已伸出了毛茸茸的大手,来到自己的怀里,先掏出了手帕、铜钱,之后又找出了两锭金条,却是看也不看,随手抛到了地下。 “……”那毛茸茸的大手捏住了崔轩亮的头颅,淡然道:“东西呢?”完蛋了……想到怀里那只钥匙,崔轩亮牙关战抖,这才晓得大难临头了。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若是有个姓崔的小匹夫自作聪明,却把那块宝璧扔掉了,那却该如何呢?崔轩亮眼中含泪,低头无语,那嗓音轻轻又道:“,想喝椰子水?我再捏给你喝?”脑骨上一阵剧痛,好似给铁钳夹住了。崔轩亮大哭道:“不要喝、不要喝。”那嗓音附耳道:“……那东西呢?可以交给我了吧?” 这人的汉语怪腔怪调,听在耳里只有加倍阴森,崔轩亮快哭出来了,只是低头忍泪:“我……我如果告诉你,我……我已经把钥匙弄丢了……你……你会相信吗?” 那嗓音带着叹息:“在东瀛……每回有武士弄丢了东西,你晓得他的主公都怎么说呢?”崔轩亮哭着摇头:“我……我不知道……”“头……”那嗓音转为冷酷,“你吃饭的那颗头,怎么不弄丢呢?” 崔轩亮真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自己怎会如此倒霉,正要大哭,猛听“嗡”地一响,上官梦腰挺背后,左手向后一扬,但见她左手握一枚金环,边缘锋锐如刀,已然割向了崔轩亮背后那人。上官梦之前从未展露武功,此时度招,当真是既准且毒,招招致命。骤然之间,锵锵两声大响传过,店内寒光大现,似有人持刀砍向了上官梦。崔轩亮猛觉头顶一松,背后那人好似放开了手,机不可失,急忙向前一纵,半空回出一掌,厉声道:“雷霆起例!” 轰然巨响中,来人以“唐手”的刚劲对决八方五雷掌,双方各出全力,只听一声闷哼传过,那人双足一晃,向后连退七八步,崔轩亮则是一步未动,区区一招之间,便已挣脱了对方的掌握。最快更新 崔轩亮并非孱弱之人,他是“飞虎”崔风训之子,“八方五雷掌”护身,岂同小可?他摆出掌法起手式,正要放话,却听孟谭大悲道:“梦!你这傻丫头!”寒光颤动中,众人眼里看得明白,只见上官梦的喉头上架着两柄刀,那是东瀛刀,便是日本人口中的“剑”,已然一左一右架住了喉头,交叉成十,只消轻轻一绞,便能将她的脑袋割下来。 双方终于面对面了,只见客店里或站或坐,共有十数名东瀛武士。角落处则坐着两名贵族,一位是秃顶和尚,只在低头饮茶;另一人身穿奈良古服,胸前也有一枚家徽,正是那“折敷三文字”。人群最末则站着一条大汉,头戴斗笠,双手抱胸,腰悬一柄古旧太刀,看他对场内局势漠不关心,想来此人的武功必定冠于全场,是以无人胆敢指挥于他。 大事不妙,崔轩亮虽已脱险了,上官梦却成了对方的人质,随时会给押回去,以东瀛武士对待敌人之凶毒,后果不堪设想。刷地一声,双刀闪过,上官梦尖叫一声,闭紧了双眼,却见那两柄刀已然插回了那人的腰间,手法竟是快若闪电。那武士俯身过来,搂住了上官梦的纤腰,自在她鬓旁厮磨,微笑道:“支那女……” “支那”是天竺古称的,取自“摩利至那”,意为“智能之神”,这二字殊无一分恶意,可来到东瀛后,却多了许多不堪入耳的用法,久而久之,竟成了侮蔑贱称。眼看未婚妻给人搂住了,孟谭大怒欲狂,厉声道:“放肆!”他从背后一抽,取出了一柄无头短棍,锵地劲响传过,短棍已然化作一柄长大铁棒,便朝那武士头上敲落。 这便是“铁棒”孟中治的看家本领,昔年他远征安南,便曾大显神威,打得梨家诸将落花流水,却不知传到了儿子手中,还剩几分?双方相隔丈许,铁棒及远,势道威猛,那武士却是不挡不避,只把手臂搂在梦的腰上,脚上轻抬,飞起了一只木屐,顺手一抓,随即狠狠向前抽打。 啪地一声大响,木屐扫来,竟已重重抽了孟谭一记耳光。当此奇耻大辱,孟谭张大了嘴,他退开了一步,抚摸着面颊,好似不可置信。 那东瀛武士搂住了梦,微笑道:“支那女,你的?” 孟谭怒道:“没错!她……她是我的未婚妻!”那人微笑道:“什么名?”孟谭咆哮道:“她叫上官梦!是永乐帝座前名将上官义之女,你快放了她!否则她爹爹找上门来,跟你倭奴举国没完!”那武士笑了一笑,便弯下腰来,自在上官梦耳边述说:“支那女,在你丈夫面前抱你的男人,名叫河野洋雄……外号‘生试七胴’……”他一边嘶嘶冷笑,一边手指背后:“那边是河野龙城……生试十四胴……”说话间竟凝视着孟谭,眼神带了几许兴奋。 上官梦大怒欲狂,猛地张开贝齿,便朝那人的手臂咬落,直咬得那人手臂出血。孟谭狂怒咆哮,随即举起了铁棒,便朝那人的脑门敲去,河野洋雄裂嘴笑了,便将梦推了过去,让她用脑袋挡未婚夫的杀招。“小心!”崔轩亮见这棍来势太猛,恐怕孟谭收手不及,忙将他推了开来,但听“啪”地大响,木屐狠狠扫出,孟谭竟又挨了重重一记耳光,登时他的脸颊高高肿起,竟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清楚鞋印。 东瀛武士有所谓“斩弃御免之权”,意思便是百姓若对他无礼,他轻则可用木屐掌嘴,重则可拔刀杀人而无须受审,这便是武士特有的权柄。看得出来,他要在上官梦的面前羞辱她的丈夫,唯独如此,他才能一口气征服两个人。河野洋雄笑了一笑,他的手慢慢游移,好似要触到上官梦的身上,这也是武士的另一个特权,强者的特权。孟谭双眼湿红,泪水在眼眶滚来滚去,那上官梦也在低声啜泣:“爹爹,救我……”河野洋雄笑道:“支那人,想不想妻子让河野党玩弄?”孟谭忍泪道:“不……不要……”河野洋雄抛来了一条绳索,指着崔轩亮,呵呵笑道:“绑住你的朋友,救你的女人。”崔轩亮大惊失色,孟谭也是浑身战抖:“你……你要我绑住他?”河野洋雄嘿嘿一笑,道:“是,我要你记得,今晚让你出卖廉耻的男人,名叫河野洋……” “雄”字未出,猛听“砰”地一声,一条身影快捷无伦,已然抄起了地下木屐,便在河野洋雄的脸上重重打了一记耳光。这一抽用尽了毕生气力,直打得河野洋雄脸颊肿得天高,瞬息间由红转紫、由紫变青,那上官梦则给那人一把扯过,推到崔轩亮的怀里去了。 “混蛋。”那人朝地下吐了口痰,道,“烟岛第一打架高手在此。遇上了我,算你们运气。”众人大喜过望,急急来看,只见那人眯着两条小眼缝,满脸执拗神气,却正是那小方出手了。仗义每多屠狗辈,这小方连刀也没带,连武功也不曾学,仗着眼力快、胆子大,竟在刹那间赌命一搏,在那东瀛武士的脸上狠抽了一记。 河野洋雄的脸颊肿起,浮出了文字,小方打量着那人的面颊,沉吟道:“城下町……大介屋……你的木屐是在那儿买的吗?”四下哄堂大笑,上官梦欢容掩嘴、崔轩亮捧腹大笑,连孟谭也忘了适才的屈辱,只管笑得泪眼渗出。屋角传来“咳”地一声,那斗笠男子双手抱胸,说了几句东瀛话。河野洋雄伸手按住刀柄,独脚一只木屐,却也不脱下来,只一拐一拐行向前来,猛听“刷”地一声,武士刀已然迎空亮出。 河野洋雄要杀人了,其余武士并未随同出手,因为这场灾祸是他自己挑起的,他必须独力解决。若不然,他便得切腹自尽,完成武士的责任。 对方杀气腾腾,小方却不害怕,只管走上前去,竟要与那人放对了。崔轩亮大吃一惊,他曾与小方对过一掌,晓得此人并无武功底子,忙道:“小哥,千万别和他打,这人……这人很厉害的……” 那小方眯着双眼,附耳道:“你们听好了,等会儿我号令一下,你带着你那两个朋友,赶紧去找掩蔽。”崔轩亮讶道:“找掩蔽?什么意思?”小方道:“你别管,反正我这辈子打架还没输过。你看着便是了。” 双方相距五步,一持木屐、一持日本刀,彼此渐渐靠近。那河野洋雄神色兴奋之至,只提着杀人凶刀,慢慢朝小方走近。这不是开玩笑的,河野洋雄自称“生试七胴”,即使椰子硬壳也能捏破,依此腕力指力,出刀之势必也雄烈,可小方却是个寻常人,想他不过气力大些,胆子大些,日常善于搬货,却要怎么应付国之武士? 但见两人越走越近,五步、四步、三步……小方猛地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便把手中木屐狠狠抛出,河野洋雄目露喜色,“八嘎”一声怒吼,武士刀便已横斩而出。“刷”地一声,太刀砍出,似连天空也给切断了,小方拼出吃奶气力,狠命向旁一纵,听得一声闷哼,小方跌到了地下,那木屐却飞到了对街,撞破了二楼窗扉。 这一扔根本毫无准头,主人翁更已摔倒在地,这一跤摔得奇重,他半晌爬不起来。河野洋雄冷冷一笑,他穿著单脚木屐,一拐一拐来到小方背后,嘴角带着诡异喜悦,慢慢提起了日本刀,正要朝他身上刺入,崔轩亮大惊失色,还不知该不该上前去救,却听小方狂喊道:“大家趴下了!” 崔轩亮抱住了梦、孟谭,三人死命望桌下去钻,便于此时,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一个影子飞了过来,直直踹上了河野洋雄的胸口,听得咔嚓一阵乱响,这人的肋骨竟给踢断了,随即身子飞出了两丈远,“砰”地一声,重重地撞上了照壁。 众人心下震动,还不知生了什么事,陡听“啪”地大响,堂上现出了一个身影,他手持木屐,奋力暴挥,抽得一名河野武士飞了出去。随即手刀劈落,又打得一人趴到了地下。众武士大惊失色,全数擎刀在手,急急向后退开。日本武士群情耸动,崔轩亮、上官梦等人也是满面骇然,忙从桌子底下探头出来,只见堂上站了个英俊男子,身高八尺,不怒自威,背后还负了一口石造棺材,正是那“目重公子”明国勋到来! 明国勋双手紧握,看他仰天暴吼,声势当真慑人无比。崔轩亮又惊又怕、又慌又疑,眼见小方爬到了桌下,忙道:“你……你怎么认得这家伙的?”小方低声道:“你瞧对面。”上官梦眨了眨眼,只见对街的馆子名叫“汉阳春”,却是卖高丽烤肉一类的。 小方低声道:“我下午就见到他了,这怪人背着一口棺材四处游荡,其后还去对过吃铜盘烤肉,形状怪得离奇,想必武功也高。我想反正死路一条,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把木屐扔了过去。”崔轩亮苦笑道:“你怎知他会过来?”小方附耳低声:“朝鲜人生平第一恨事,便是给日本木屐打中。” 正说话间,门口响起了朝鲜话,来了五六人,当先一个老者面色青森,手提“大武神王剑”,正是“高丽名士”柳聚永,另一个腰悬百济刀,面色似笑非笑,却是“百济国手”崔中久,看这三大头目来了,申玉柏等随扈武官后脚便到,人人交头贴耳,想来还在打探“华阳君”因何怒。 朝鲜明国勋是惹不得的,看他把那木屐握在手上,目光凌厉,仍在四下搜寻木屐的主人,殊不知那“河野洋雄”早给他一脚踹了出去,至今倒于地下,口吐鲜血,死活不知。河野洋雄一招便倒,看这群东瀛武士本是来抓崔轩亮的,现下却已腹背受敌,内有明国勋,外有“百济国手”崔中久、“高丽名士”柳聚永,如今却该怎么招架? 一片寂静间,河野武士缓缓向堂内撤退,堪堪退到了一处板桌前,却见一名和尚缓缓起身,他咳了一咳,以汉语道:“华阳君,给老衲一点面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事情到此为止,好么?”那明国勋不必通译,自管叽里咕噜地骂了起来,一旁崔中久便道:“逸海上人,我家主公说他还在找荣之介的下落。你若有他的消息,还请趁早奉告。” 崔轩亮等人一旁听着,才知这和尚名叫什么“逸海上人”,听他淡淡回话:“崔施主,请转告你家主公,老衲若有荣之介的消息,还不早早去捉拿他?为何要在这儿大兜***?”明国勋听罢之后,忽然冷冷说了几句话,崔中久不改吊儿郎当的性子,只哈哈一笑,通译道:“别说这些了。上人,我家主公言道,路上巧逢,想请你过去吃顿饭,不知阁下能否赏光?” 逸海上人叹道:“老衲是出家人,只能茹素。“崔中久笑道:“上人既然人也杀得、畜生自也吃得,何必假惺惺忌什么口?我看上天有好生之德,为免大动干戈,你还是赏个光吧。”逸海上人淡然道:“好吧,想请我吃饭的,便请上来。”崔中久嘿嘿一笑,自恃刀法高明,自不把“河野党”放在眼里,正要踏步上前,忽然屋梁上泥沙飕飕,一道灰影从天而降,挡到逸海上人面前。崔中久面色微变,向后退开了两步,颤声道:“阎将军?” 东瀛主力到达,这些人全是山中刺客,个个精通忍法暗杀之术,想来武功之强,足与朝鲜群雄一搏。猛听“刷”地一声,一名武士扬刀在天,气势颇为不凡,道:“越智氏子孙,领教朝鲜人刀法。” 双方剑拔弩张,明国勋深深吸了口气,向前踏上了一步,想来要亲自应战了。逸海上人叹了口气,慢慢从背后解下了一只包袱,道:“华阳君,奉劝你一句,别和日本为敌……真的……那不会划算的……”说话间,包袱解开,亮出了一柄黑玉晶莹的宝刀。 “北鞘!”骤然之间,崔中久、柳聚永,人人心下震动,全都向后退开一步,躲到了明国勋的背后。逸海上人抚摸手中的宝物,低声宣念佛号。但见这把刀并无握柄,仿佛是只空鞘,可那鞘身却有流金隐隐,宛如梵文,更铸下了四字刀铭,见是“谷神玄牝”。 明国勋背负石棺,握紧双拳,双瞳虎虎生威。逸海上人则是默默无言,只将北鞘悬挂腰间,便自向前行去。双雄即将相会,崔轩亮瞧在眼里,忍不住掌心出汗,一旁孟谭、小方、上官梦也都目不转睛,只等着看两国高手对决。面前的“华阳君”有许多名字,他是朝鲜第一高手,也是人称的“目重公子”,武功手段所向披靡。至于这位“逸海上人”,他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人在乎他的来历,不过靠着腰上悬挂的那柄奇怪兵器,这人便不可小觑。东瀛是刀剑之国,武士有时仅仅是刀剑的奴仆,而非是刀剑的主人。是以“华阳君”的真正对手恐怕不是逸海上人,而是这柄黑黝黝的“玄牝之器”大雨终于停了,万籁俱寂中,只剩下屋檐上稀稀落落的水滴声,满街寂静中,只听远处传来脚步声响,又有人来了。 “师父……您别老是闷闷不乐的……”一个年轻的嗓音道,“我一会儿带您去的馆子叫做‘天下第一辣堂’,听说比咱们四川的家乡口味还辣……您吃了之后,包准喜欢……” 这两人来得好快,明明话声还在远处,但听脚步微响,门外竟已传来一声叹息,若有似无,有气无力,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了。 来人脚程之快,远凡俗,明国勋长眉一挑,逸海上人也是微微一凛,二人不约而同看向了门口,那儿竟已出现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 崔轩亮望着那名白衣少年,不觉大吃一惊,暗忖:“白云天?” 在上官梦的羞呼中,白云天已然抵达战场。此人年约二十三四,相貌俊美,神色带了一抹自负,身上更背负峨眉至宝:“白眉剑”。至于他身边的那名老者,却是无人相识,看他宽袍大袖,潇洒儒雅,隐隐有道家出尘之气,仿佛真是个峨眉羽士。只不知为何,他的脸颊黑了半边,仿佛是给老天爷刺面降罪,让他成了个“天上谪仙”。 白璧瑜来了,西南第一高手,已然大驾光临。他瞧了瞧明国勋,又看了看逸海上人腰上的“北鞘”,旋即眯起了眼,轻声道:“云天……咱们可是走错地方了?”面前强敌环伺,白云天不由擦了擦额头冷汗,道:“没有……就……就是这儿……” 白璧瑜点了点头,他像是很久没打架了,有些见猎心喜,旋即拉开宽袍,露出腰上的那柄木剑,但见那剑身腐朽破烂已极,不足一使、不堪一击,如此寒微无用之物,何如两手放空,双掌无剑? 更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