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旗》 楔子:亚丁湾 轻舟已入亚丁湾! 索马里和也门如同两臂一般环抱着这片恐怖的海域,干燥的海风吹拂在任令羽的脸上,带来一股异样的腥咸味道。 23岁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中尉任令羽已经在这艘南美某国海军的风帆训练舰生活了近3个月了,此时他正和舰上的数百名学员一起站在训练舰的主桅杆下,等着进行每天早上例行的爬桅杆训练。 预想中的与索马里海盗的夜间遭遇战并没有发生,这多少让任令羽感觉有些遗憾。 他所在的这艘训练舰所属的那支海军乃是英国海军的忠实拥趸,因此将“爬桅杆”这项源自帆船时代的古老传统列为海军军官军人气质养成的必备科目也就显得顺理成章。 “你们哪一个先上?”,问得是任令羽所在的外籍军官小队的所有人,但值班军官的目光却很自然的落在了任令羽身上。 “我来!”,任令羽举手,出列,站在他身后的两名黑人学员相视一笑----自从登舰的第一天开始,这名身材修长,个性好强的中**官就以自己的干练和果敢俨然成为了他们这个小队中的第一人。在每天的爬桅杆训练中由他第一个上,已经是条不成文的规矩了。 “很好,任!”,值班军官向任令羽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在学员登舰的第一天,舰长就对舰上的全体学员----本国的和外国的,发出了这样的的训诫:“这是一艘最原始的四桅帆船,但锤炼一名海军军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你们用尽可能少的外力帮助去征服海洋!” “记住!只有像磐石一样的男人,才有资格驾驭风帆训练舰!” 而任令羽则无疑是舰上的数百名学员中表现最出色的之一,这也为他在那些挑剔的教官眼中赢得了足够的尊重。 一切都和平日里相同。 任令羽沿着桅杆支索,身手敏捷的攀爬到了距甲板29米高的半空中,这是整个攀登桅杆过程中的最难点,桅杆在此有一处90度的转折,必须先仰面攀爬4米,然后再垂直攀登约20米,才能到达桅杆的顶端。 习惯性的做了一个深呼吸,任令羽开始沿着与甲板平行的桅杆转折处仰面爬行。 而就在此时,海上突然起了变化,大片大片的乌云从海天交接处浮现,旋即急速向训练舰所在的海域冲来,早晨晴朗的天空霎那间变得昏黄一片,而海面上也突然出现了阵阵涌浪,排水量近4000吨的训练舰在海浪的扑打下开始出现大幅度的横倾,而主桅杆也随之剧烈的摇摆起来。 “任!回到主桅上去,把自己固定好!”,任令羽肩上的步话机内传来了值班军官急促的喊声,在这样的突发情况下,向上和向下攀爬都会遇到最大的风险,而最安全的办法就是立刻回到桅杆的垂直部分,用身上的安全绳把自己牢牢的绑在桅杆上。 “冷静!”,任令羽的身上开始有冷汗流出,他手脚并用的开始向桅杆的垂直部分返回,而恰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竟生生的将任令羽肩上连接桅杆的安全索吹折成了两段! 而任令羽则是眼前一黑,便在甲板上数百名军官和学员的注视下,向着大海直直的坠了下去…… ~~~~~~~~~~~~~~~~~~~~~ 三个月后,中国北京 脸色苍白的任治明少将从几名海军军官的手中接过了儿子留在军校和训练舰上的遗物----1本《李鸿章传》、3部影集,以及一大沓中国近代史的历史资料。 在持续近3个月的无果搜救后,由在亚丁湾执行反海盗任务的多国海军部队联合派出的救援队终于彻底放弃了发现任令羽遗体的努力…… 节一 光绪十七年 任令羽猛地冲出了海面! 在坠入海中的一瞬间,冰冷的海水让他在瞬间恢复了意识,4年多来严格的海军教育让他在海水中很快就止住了下坠之势,他随即向依稀透着光亮的水面游去,而当他浮出海面后,眼前的一切却让他在顷刻间瞠目结舌----不远处的海面上,1艘帆船正在熊熊燃烧,而且那艘船,正在下沉?! 那不是自己搭乘的训练舰!任令羽在第一时间便做出了判断,自己所乘的训练舰乃是4桅,而这艘船却只有3根桅杆,且船型也大不相同。 不远处突然驶来了一条救生艇,上面影影绰绰的似乎还有几个人,来不及多做思考,任令羽立刻小心的向那条救生艇游了过去。 他很快便游到了救生艇前方不远处,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而那救生艇也已经驶出了帆船上火光所映照得范围,因此小艇上的人似乎也并没有注意到侧前方海面上正向他们慢慢游去的任令羽。 “乒”,救生艇那里突然传来了一记枪声,海水中的任令羽浑身一凛,迅疾的潜入了水中,等他再次从水中浮出时,已经到了救生艇艇身一侧的阴影中。 艇上的人正在说话----是英语?! “你们两个,想要图财害命么?”,这是任令羽听到的第一个声音,这人的嗓音清亮好听,但是听上去却颇为虚弱。 “没错!就是图你的财!”,回答那人的是一个颇为粗豪的声音,“罗特先生,拜托你把枪拿稳一点,小心走火。不然我手一动,咱们剩下的这点水,可就全都要倒进海里了!” 一双毛发茂盛的手臂从任令羽头上伸到了艇外,其中一只手上拿着一个很大的皮袋,而另一只手上则是一把带血的匕首,锐利的锋刃稳稳的停留在皮袋上。 “乔,你还和这个婊子养的啰嗦什么?快干掉他,干掉他!他打伤我了……”,救生艇上响起了另一个公鸭嗓。 “闭嘴!比尔,你这个蠢货!”,乔恶狠狠的制止了公鸭嗓,“他那把枪里还有5颗子弹!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么?” “罗特先生”,乔应该是转向了最先说话的那个“罗特先生”,“你的伤口还在流血,你也不可能有机会来包扎。” “当然,你也可以马上打死我们两个,可是,在这茫茫海上,没有淡水,又少了我们这两个水手,你这个伤号到最后也只是死。”,乔的声音里透出了一股绝对的自信。 “所以我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和你做一笔交易,对么?”,罗特的声音再度响起。 “没错!我们只要您那个包里一半的财物,剩下的您自便……” 回答他的是一声枪响! 水中的任令羽目光呆滞的的看着自己头上那个被一枪击破的淡水袋,竟然有些呆了。 虽然他现在还看不见小艇上面那两个兼职海盗的面孔,但他相信那两个人的感觉一定和他一样----这位罗特先生绝对是个疯子! “现在你已经失去最后一个筹码了!”,罗特的声音已变得冰冷,“而我的枪里还有4颗子弹!”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乔兀自拎着那个仍在流淌的水袋,竟然忘了收回去。 任令羽猛地一个激灵----袋中的淡水自上流下,正好浇在了他的头上,而任令羽也猛然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虽然还不清楚为何自己坠海后会遇到这样一个诡异的局面,但一个事实是极为清楚的,如果让这袋淡水就这样流干的话,那么自己和这小艇上的三人恐怕都难逃一个死字! 当断则断! 乔.桑德斯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没搞清楚,当年那个华人青年是如何从海水里冒出来的? 身下的小艇猛地一阵剧烈震颤 ,随后开始向一侧猛地倾斜,海水中突然伸出一双手臂,猛地将破损的水袋从自己的手中夺了过去,接下来只见人影一闪,自己的颈部猛地一痛…… 这便是乔.桑德斯对和任令羽的首次见面的全部记忆。 “别动!否则我就要开枪了。”,在任令羽快速的摆平了面前的这个“海盗”后,那个罗特先生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冷冷的响起。 任令羽颇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看来此人并没有面对救命恩人应有的自觉。 “你是什么人?”,那人发问道。 “你的救命恩人!”,任令羽有些奇怪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两个海盗,是白种人?!而且服饰打扮也和资料中索马里海盗大相径庭,那种样式古老的穿着看上去更像是20世纪初西方水手的着装方式。 “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是什么人?”,那位罗特先生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我都说过了我是救你命的……”,任令羽一面很不耐烦地回答一面回首----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头火焰般跳动的红发,而在头发下面,则是一双澄澈而摄人心魄的蓝色眼瞳。 ~~~~~~~~~~~~~~~~~~~~~ 看着面前依旧一望无垠的海面,任令羽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的海上漂流此时已经进入了第三天,而艇上的乘客又减少到了三名,在呻吟了近一天之后,那个名叫比尔的家伙终于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之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他的尸体也随即被任令羽抛进了大海。 为了自己的安全,那个乔被任令羽用从比尔衣服上撕下的布条牢牢地缚住了双手,丢在了一旁。而那个有着一双漂亮蓝眼睛的红发少年则自始自终都未曾放下手中的左轮手枪。 任令羽很理解他的警惕,真的很理解----换了他任令羽异地而处,恐怕没法不对像自己这样一个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的家伙心生警觉。 事有反常即为妖,此乃中外通理。 只是……不过……但是…… 不管对任令羽的来历有怎样的疑窦,也不至于这样七十二小时过去了还一言不发吧? 自打任令羽爬上这条小艇开始,这个红发少年除了最初几句问询他来历却没有得到结果的话外,就再也没有多发一言,甚至都没有允许任令羽帮他包扎肩上的伤口。 即便此时已经虚弱不堪,他却依旧牢牢握着手中的左轮,死死的看住了身边那个褐色的皮箱。 而他和那个兔死狐悲的乔各自的不合作态度,也让任令羽的一肚子疑问也只能继续闷在肚子里,却无从解答……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里不是亚丁湾! 实际上,早在任令羽冲出水面的那一瞬间,他就依稀有了这样的判断----亚丁湾素以水温高而著称,其水温常年在25-31c之间,而自己如今所在的这个海域的水温却明显要低上许多。而且此处海水略呈黄色,也和亚丁湾的海水大有不同,倒依稀有些像中国的黄海。 只是,一次坠海就从亚丁湾穿越大半个地球回到了中国黄海……在任令羽的记忆中,除了《加勒比海岛第3部》中的杰克.斯派罗船长外,还没有哪个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那么,这里究竟是哪? 任令羽双手搅动着手中那个皮袋封口的牛皮条,这被他抢下来的半袋子淡水,乃是如今他把持这艘小艇的唯一砝码。 左侧突然传来了一阵异动,任令羽一脚踹出,成功地阻止了乔爬向小艇另一侧的企图。 “你为什么还这么不老实呢?”,任令羽将手中匕首的锋刃轻轻的贴在乔的脸上,蹙眉问道,“难道你真的是觉得我留下你性命的做法是对你的一种不公平?” “先生,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乔.桑德斯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平静,但颤抖的嘴唇却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交易?”,任令羽都要开始怀疑这家伙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如今他和自己都在那红发少年的枪口之下,这样名目张胆的和自己勾结,这个乔是不是真的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好在乔马上就为他解答了这个疑问。 “您看,希尔.罗特先生他已经昏过去了。”,乔用下巴向那红发少年所在的位置指了一下,任令羽一回头----那个名叫罗特的红发少年握枪的手已经无力的垂了下去,他的头偏向一边,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知觉。 “糟糕!”,任令羽急忙爬过去用手试了一下罗特的呼吸,还好,人还活着,来不及多做思索,任令羽一把扯开了他上衣的排扣,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猛地一愣。 稍作犹疑之后,任令羽小心的从罗特的胸口处掏出1封信函和另一件物事,随即便开始继续给他包扎伤口。 “先生!他可是一个能包下一条船的家伙,他那个皮箱里肯定都是钱!”,见希尔.罗特已经毫无反应,乔.桑德斯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只要您肯放过我,那些钱就都是您的!真的,向上帝保证,我一分钱都不会要!”,乔赌咒发誓道。 回答他的是任令羽的又一记重击。 “乔,你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任令羽甩着有些疼痛的左手,摇头道,“当水手的时候你就监守自盗,当了海盗后你竟然还是这么的不敬业!” “先生”,乔丝毫没有理会任令羽话语中的讥讽,他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任令羽的背后,喃喃的道:“我想我们有救了……” “什么意思?”,任令羽很不耐烦地一回头,眼前的景象让他在顷刻间便和乔一样目瞪口呆,旋即又欣喜若狂----在海与天的交界处,一道笔直的黑烟直冲苍穹! 任令羽飞快地从背后扯出一个圆柱形的物体,在乔疑惑的目光中,任令羽抓住那个圆柱体的顶部用力一拉,一发红色的信号弹立刻飞上了蓝天。 这是训练舰上专门给学员配备的抛射型信号弹,专用于学员落海后发射求救信号的,而它也很快就取得了效果,那道黑烟开始向任令羽所在的位置移动了过来。 ~~~~~~~~~~~~~~~~~~~~~ “这是?” ,随着那艘船的形象地逐渐清晰,任令羽也开始变得瞠目结舌----老式的撞角首、三桅、单烟囱,简单的飞桥,飞桥后的两座大型风斗,还有……船艏桅樯上的龙纹图案…… 距离进一步的缩短,已经可以看清那艘船上走动的水手了----赤脚、方形草帽,每个人的脑后竟然还有辫子?而在他们穿着的白色号衣胸口前的方形补子上分作左右两行各有一些字…… “北洋海军?威远?”,任令羽目光呆滞的读出了那几个汉字,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他一把揪住乔的衣领把他生生的提了起来。 “现在是哪一年?”,他恶狠狠的问道。 “18……1891年3月……”,明显被吓倒了的乔怯生生的回答道。 “1891?光绪十七年?oh,卖糕的,该不会是穿越了吧?”,任令羽失魂落魄的一松手…… “咚!”,倒霉的乔一头撞在了救生艇内的横隔上,又昏了过去! -------------------------------------- 新人,各位读者大大,求推荐收藏啊。 节二 穿越者 “没有别的了?”,“威远”舰的飞桥上,一名年约40岁的中年男子轻声问道。 他头戴一顶圆顶草帽,上钉一道绣有“theimperialchinesenavy”字样的黑飘带,上身穿的则是一件在袖口、领口、衣襟、下摆均装饰有黑绸镶边的石青色宝纱马褂,左右衣袖上均绣有双龙抢珠图,白色马裤,黑皮鞋,腰束武装带,挂指挥刀,看上去颇为干练。 “是,只有这一封荐书。”,回答他的是另一名和他装束相似的中年男子,唯一不同的是他上身所穿的军服衣袖肘部刺绣的二龙戏珠图中的龙所追逐的珠子乃是蓝色,而发问者的则是红色。 “他自称是美利坚人士?却除了这封信外再拿不出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发问者----北洋海军“威远”练船管带管带林颖启看着手里那封写有“李傅相亲启”字样的信笺,微微蹙起了眉头。 “据他所说,在海难时他和同伴所有的行李都随船沉没了,只剩下这封放在贴身衣袋里的荐书。”,回话的还是周安----“威远”号上的帮带大副。 “那个被他绑住的洋人呢?他又怎么说?”,林颖启继续问道。 “那洋人似乎吓坏了,问什么都不说,而那位任先生则说他是在船沉没的时候受到了刺激,怕他跳海才把他绑了起来。”,周安回答道。 “大人,如果这封信是真的,那这位任先生可就是叔耘先生推荐给中堂的洋务人才,那大人昨日里安排的那番措置,就难免有怠慢之嫌啊。”,看着林颖启依旧是那副眉头深锁的模样,周安善意的提醒道。 “我知道”,林颖启轻轻点了点头,问道:“但如果这封信是伪造的呢?叔耘先生的字,你我可都不熟识。” “这?”,周安一时竟有些语塞。 “倭寇窥视我北洋已久,此人来历不明,小心一些总是有道理的。”,站在飞桥上的另一名军官装束的男子插话道,他看上去比林颖启和周安都要年轻许多,容长脸,说话时语速不紧不慢,给人的感觉颇为沉稳。 “既然辉珊也如此说,那我也就不多加置喙了。”,周安一笑,便不再多说话。 “如果异日查实他确实不是倭寇的探子,那大不了我去给他赔罪”,林颖启道,他转过头望向那位年轻军官,“辉珊,你是留美幼童出身,待明日里这位任先生休息好了,就辛苦你去探一下他的口风吧。” “是,标下明白。”,那名被称作“辉珊”的青年军官肃容答道。 ~~~~~~~~~~~~~~~~~~~~~ 穿越了? 竟然他妈的穿越到晚清了? 根据此时还只有12岁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同学在14年后发表的《论动体的电动力学》,当物体的运动速度达到或超过光速时,会造成时空扭曲,具体是不是这么回事任令羽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他的中学物理老师是这么教的。 题是,任令羽可以用人格保证----他从训练舰桅杆上掉下来的速度绝对不会超过光速! 但是从昨天被救上“威远”号后所见到的一切----穿着标准北洋水师1888年式军服的水手,用英语发号施令的军官,还有作为主炮的“阿姆斯特朗”7英寸滑膛炮…… 所有这些都在向任令羽昭示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实----你,穿----越----了! 于是,崩溃…… 虽然任令羽在各种小说中读到的穿越者们回到过去后的第一反应往往就是油然而生的历史责任感和仿佛与生俱来的王霸之气,但任令羽无疑不在此列! 一个合格的军人,首先必须能搞清楚自己究竟是谁,能吃几碗干饭,而这一点任令羽作的还不错。 就他这样一个装束怪异、来历不明、连繁体字都认不全写不出的穿越者,改变历史,力挽狂澜? 哥们你还没睡醒吧? 相比之下,任令羽觉得自己还是赶紧在那个罗特先生醒过来之前先想办法离开“威远”才是正经----那个红发少年此时正躺在任令羽身后的吊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至今仍昏迷不醒。 而只要他睁开眼睛,那任令羽偷窃他身上的那封荐书的劣迹以及由此而编造出的所有谎言就将不攻自破! 略微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不太合体的北洋海军1888式水手号衣----没办法,要在这个时代找到1个身高超过1米8的水兵实在是强人所难!又确认了那几张银票还在上衣的夹袋里----它们和那封荐书来自同一个主人----随后伸手拉开了舱门。 但舱门外面的景象却让任令羽猛地收住了脚步----门外一左一右各站了一名水兵,听到开门声,两人由左右各向里迈了一步,恰恰的把舱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任先生要往哪里去?”,站在左边的那个高个子水兵开口了,他和右边那名身材矮壮的水兵的穿着的号衣样式和任令羽在老照片上见过的北洋海军士官服颇为相似,在领口、袖口、衣襟、下摆处也都装饰有黑色镶边和云头图案,但颜色却不是普通水兵夏季常用的白色,而是鲜艳的红色。 任令羽一眼望去,已经明了了这两人的身份----北洋水师在成军之初便仿效英国海军,在舰队编制内成立了海军陆战队,称之为洋枪队,平时分别部署在各舰上负责维持军纪,海战时则在桅顶狙击敌方舱面人员,甚至跳帮厮杀,必要时更可以登陆作战。 而这两人穿的,便是采用了英国海军陆战队使用的红色兵种色的北洋水师洋枪队制服。 “哦”,面对这些“古人”,任令羽总觉得不知如何开口,“嗯,舱内有些气闷,我想上甲板走走。” 两名洋枪队员对视了一眼,右边那个矮个子开口了:“海上风大,任先生又是刚从海难里死里逃生,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身上难免受了凉,要是再受了风,可就容易落下病根了,所以还是先多在舱内歇息为好。” 真是个干练的家伙! 任令羽不由得又仔细打量了下眼前这个中国第一代海军陆战队员,他长着一张颇为讨喜的团团脸,说起话时更是笑容可掬,但一双小眼睛在转动时却精光四射。相较之下,站在他身旁的那个脸膛黑黑的高个子就要木讷多了。 “多承美意”,任令羽回答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舱内歇着吧。” “那是!身子骨可是自己个的,总得自己照顾着,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见任令羽如此晓事,那矮个子也就就坡下驴。 “您且歇着,我们哥俩就在门外,您有什么事,就招呼我们。”,他继续道。 “那好,只是不知二位如何称呼?”,任令羽看似随意的问道。 “哦,我叫董泽,直隶涿州人氏”,董泽随即向那个至今未发一言的高个子一指,“他叫黄渤,直隶南皮人。” “哦,董泽,黄渤”,任令羽的目光在董泽和黄渤的脸上各自停伫了片刻,仿佛要把这两张面孔刻在心中一般。 “那这段日子就辛苦二位了。”,任令羽向着董泽和黄渤一笑,随手拉上了舱门。 ~~~~~~~~~~~~~~~~~~~~~ “董哥”,在舱门重新关上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黄渤开口了。 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以确保不会让舱内的人听见。 “嗯?”,这是董泽。 “这个任先生看人好怪,他刚才那么看我,我心里都毛了。”,黄渤道。 “嗯,我也是,别管他了,就算他是个兔子,没权没势的,也碰不了咱们兄弟……” ~~~~~~~~~~~~~~~~~~~~~ 船舱内的任令羽跌坐在地板上,无力的闭上了双眼。 董泽、黄渤,虽然任令羽并不知晓他们的生辰,但他却清楚地知道他们的死期…… 895年1月30日,日军山东作战军司令在倭酋大山岩指挥下大举攻击北洋海军的最后堡垒威海卫。其中由黑木为桢中将统帅的第6师团1万余人直取威海卫基地的南线屏障----南帮炮台,面对大举来袭的日军,仅有1600人的4营清陆军仓促应战,至当日上午,除赵北嘴一地外,威海卫南帮各炮台全数失守! 情势危殆!为扭转危局,正率舰队在威海湾内支援陆军作战的丁汝昌毅然将舰队仅有的陆战队员全数投入战场,丁汝昌给这些红衣战士的命令极为简洁----登陆南帮,去夺取、摧毁那些此时已沦入敌手的炮台! 号令一下,300余名洋枪队员随即划着舢板向攻占南帮各炮台的上万日军发起了有去无回的死亡冲锋! 根据日军随军记者的记载,这些洋枪队员们“气焰嚣张,似都有拼死的决心!”----面对拥有绝对优势兵力的敌军,300官兵挺身而上,甚至一度将龙角嘴炮台方向的近千日军击退,而他们随即便遭到了日军的重兵反击,寡不敌众的陆战队员们且战且退,最终在威海湾的海边陷入日军包围,大部英勇战死,余下者皆自戕殉国! 他们当中没有出现一个俘虏,却也没给后人留下一个姓名…… -------------------------------------- 很小心翼翼的说,读者大大们,推荐、收藏吧。 节三 身份的证明 “林颖启果然是个谨慎的人!” 当自己又由黄渤陪同着在住舱与舰上的厕所间往来了一次后,任令羽终于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全舰禁足、除住舱外不得擅行半步;饮食则一概由董泽黄渤两人送来,食毕再由二人将餐具取走;甚至连去卫生间都必有一人陪同! 于是任令羽就这样被林颖启牢牢地看在了住舱里。 对于这位对自己深具戒心的北洋水师精练前营游击,“威远”练船管带,任令羽此时已是大有钦佩之感。 如果是换了自己在林颖启的位置上,对于像自己这样一个来历不明,衣着谈吐上像日本人又多于像中国人的家伙,恐怕也想不出更好的处置办法了。 但如果这样下去的话…… 那自己岂不是在劫难逃? 所以现在任令羽才会这样毫无形象的坐在船舱的地板上,缩着双腿,下巴放在膝盖上,目光呆滞的看着手里的那个从那位罗特先生身上搜到的金属徽章。 他并不担心那个已经落入林颖启手中的乔.桑德斯,这个半路出家的兼职海盗绝不是一个有胆色的家伙,再被救上“威远”之前,他已经严厉的警告了那个家伙,如果不和他配合的话,那他就会把他参与抢劫的事情和盘托出! 无论在任何时代,一个有着基本荣誉感的海军军人都不会对海盗有任何好感,当然德雷克船长等人除外! 经过这一番处置,乔.桑德斯已经和任令羽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而他现在需要考虑的威胁,还是那个躺在他身后吊床上的希尔.罗特……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呻吟,任令羽猛地从甲板上一跃而起,一个健步就冲到了希尔.罗特的吊床前----还好,他仍未醒来。 连续两日水米未进,再加上严重的失血,这个有着一头火焰般红发的少年看起来更加憔悴了,却仍不失其清俊。他好像正在做噩梦,修长的眉毛紧紧地簇在了一起,苍白的脸上也流露出了明显的痛苦神情。 任令羽轻轻的叹了口气,拿出一根棉签,蘸上水,小心翼翼的涂抹在了希尔.罗特皲裂的双唇上----尽管从自保的角度而言,趁四遭无人之际杀人灭口才是他此时最好的选择,但多年来养成的道德底线还是让任令羽沦为了一个负责任的保姆。 也许是感觉到了嘴唇上的清凉,希尔.罗特脸上的痛楚之色稍稍有些缓解,他突然轻声吟唱起了一首歌曲。 歌曲的曲调忧伤而凝重,而原本笼罩在希尔.罗特脸上的激愤之色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近乎圣洁的庄严之色。 任令羽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灼然,他知道希尔.罗特吟唱的是什么----虽然他听不懂歌词,但他熟悉这歌曲的旋律。 任令羽从号衣的衣袋里掏出了一枚精致的金属徽章,他仔细端详着希尔.罗特的面孔,自打从后者身上见到这个徽章起,他对眼前这个宁死也不肯接受威胁的红发少年的真实身份就产生了一个模糊的揣测。 而这个少年刚刚吟唱的那首歌,则几乎已经可以彻底证实了任令羽的判断! “笃笃”,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任令羽的沉思,他飞快地将那枚徽章收好,转过身问道:“哪一位?” 舱门被拉开了,一名穿着北洋海军1888年式军官制服的青年人也随之出现在任令羽的面前,“叨扰了,任先生。” 任令羽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发出了一声苦笑:“拜托!林颖启林管带,您就不能不那么精明强干么?” ~~~~~~~~~~~~~~~~~~~~~ 打从看清楚此时正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青年军官衣袖上那幅双龙戏珠图上的蓝色珠子的那一刻起,任令羽就已经知道了来人的身分。 891年,大副制服,30岁左右的年纪…… 在“威远”舰上,能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只有一个人----枪炮大副,留美幼童容尚谦! 根据任令羽的记忆,眼前这位面部线条柔和的青年军人今年才不过28岁,却已是在7年前就参加过马尾海战的资深海军军官,22岁就已经是巡洋舰大副,这样的阅历让任令羽这样的后辈只能是高山仰止! 不过现在任令羽可没有功夫向容尚谦表达什么仰慕之情…… 除却上述这些耀眼的经历外,容尚谦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他是一手促成当年的留美幼童计划,被后世誉为中国留学生事业先驱的容闳的嫡亲侄子,更是中国派出的第一批留美幼童之一!从9岁赴美到18岁奉调回国,容尚谦的整个少年时代都在美利坚渡过,对于美国的风土人情可谓谙熟于心。 选择他来试探自己这个“美籍华人”的真伪,那个同样有着海外留学经历的林颖启管带也当真是对得起当年福州船政学堂教习送给他的“超悟绝人”4字考语了! 任令羽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同时大脑也飞快地运转起来----现在无疑是自己穿越后的面临的第一场危机,只要一语不慎,被容尚谦看出破绽,但自己恐怕顷刻间就要性命不保! 要命的是,鬼才知道19世纪末的美国是什么样子?! ~~~~~~~~~~~~~~~~~~~~~ “敢问尊驾是?”,任令羽先开口了。 “鄙姓容,容尚谦”,容尚谦的声音听起来都透着几分淡淡的温和味道,“现忝居‘威远’练船枪炮大副职……任先生?”,他突然惊讶的收住了话头。 在听到“容尚谦”这三个字的一瞬,任令羽脸上容色数变。 痛苦、思念、激动……如此多的感情分子在同一瞬间出现在了任令羽那张只能勉强称之为“清秀”的面孔上,最后一起溶作无可掩饰的苦涩! “可是广东南屏的容辉珊?”,任令羽的声音中都带上了几分颤抖,如果是他原先在军校时所在的校话剧社的那个指导老师在场的话,一定会对他的演技大加褒扬----太他妈格罗托夫斯基了! “正是容某,阁下这是?”,在容尚谦震惊的目光中,任令羽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接着便是一个90度的大鞠躬,待得他重新起身时,眼角竟已带上了星星点点的泪花! “泼海旌旗热血红,防秋诸将尽笼东,黄衫浅色靴刀备,年少犹能作鬼雄!”,任令羽望着容尚谦的双眼,一字一顿,语调铿锵! 容尚谦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这首诗,阁下是如何知道的?” 此诗乃是1884年马尾战后, 诗人黄遵宪为悼念殉国于福建水师旗舰“扬武”号上的留美幼童黄季良所作,而容尚谦本人正是马尾战事时在“扬武”舰上奋战的6名留美幼童之一! “在下任令羽,家父早年被迫出洋,后在大洋彼岸美利坚国定居,在下15岁时,随家父迁至美利坚国马萨诸塞州赫约克镇定居至今。” ,任令羽似乎所答非所问,但容尚谦却立刻陷入了沉思。 “马萨诸塞州赫约克镇?”,容尚谦仿佛想到了什么,“敢问阁下贵庚?”,他继续问道。 “在下是西元1868年生人,今年23岁。”,任令羽回答道。 “1868,那阁下迁往赫约克镇应该是1883年的事,那时我等幼童已经奉朝廷诏命回国了,阁下又怎会结识有福兄?”,容尚谦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任令羽的脸,把后者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 而任令羽接下来的表现则让容尚谦大跌眼镜,他的双颊竟飞上了两抹红晕,表情也显得扭捏起来。 作足了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情状后,任令羽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嗯,是凯瑟琳姐姐告诉我的。” “凯瑟琳?”,容尚谦一愣,“凯蒂?她已经知道有福的事情了?”,不知有什么事情触动了容尚谦的情肠,他的双眼中竟也有水光闪动。 “是!”,见到容尚谦脸上的痛苦神情,任令羽的心中竟也感到一阵痛楚----昔日的120名留美幼童在美完成中学学业后,曾有多人考入美国各个大学,其中薛有福、杨兆楠等人就读于麻省理工学院,这也是考入这个世界著名学府的第一批中国留学生。 在美求学期间,薛有福曾与其所在的马萨诸塞州赫约克镇上的一名名叫凯瑟琳的美国女孩相识相恋,即便是薛有福在1881年被召回国内后,浩瀚大洋也未能阻隔这对异国恋人之间的鸿雁传书…… 直到1884年8月23日…… 当日下午1时许,驶入马江的法国舰队突然对驻扎马尾的福建水师发动突袭!水师旗舰“扬武”因其炮多船大成为了法舰第一波集火攻击的目标,而在“扬武”舰上最先操作舰尾火炮反击法舰的便是三位留美幼童出身的见习军官----黄季良、薛有福、杨兆楠! 他们和时任“振威”舰大副的耶鲁学子邝咏钟则是94名归国幼童中的第一批烈士!在三年之后的甲午之战中,这个由中国第一批留学生组成的烈士名单还将继续延长…… 而当时在“扬武”舰上最先发现法军旗舰发出战斗命令的福建水师军官也是一名留美幼童----容尚谦! “凯蒂还好么?”,容尚谦此时已不再怀疑眼前这名青年的真实身份----知晓薛有福和凯蒂之间的恋情的,即便是在同期归国的留美幼童中也不过是当年同时在“扬武”舰上服役的寥寥数人,且多已在马尾之战中殉国。 如今这世界上,还能知晓这段异国情缘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位即居住在赫约克镇、又是华人血统的年轻人了。 “还好”,任令羽给出的是一个绝对挑不出错的答案。 “那就好”,容尚谦心中疑窦尽释,和任令羽之间接下来的对话也就自然融洽的许多,两人又随意聊了些各自在美国生活时的琐事,随后容尚谦便起身告辞。 “哦,对了”,走到舱门口,容尚谦突然回头,“任兄如果觉得舱中气闷的话,便可随意在甲板上走走,如果有其他需要的话,直接向董、黄二人交待即可。” “多谢容兄”,任令羽微笑道,“不知容兄那里可否有钢笔,墨水以及绘图用具?” “这些自然有”,容尚谦回之以微笑----在国外长大的人,自是用不惯毛笔,“只是这绘图用具?” “天机不可泄漏”! ~~~~~~~~~~~~~~~~~~~~~ “呼”,任令羽关上舱门,几乎瘫倒在地。 感谢国内的海军史学者,要不是他们考证到了那位凯瑟琳小姐80多岁时交给小镇博物馆的,她与薛有福之间的信函,任令羽就是手眼通天也不可能知道昔日那位第一代mit留学生还有这样一段异国情缘。 有了这样一次试探打底,想来林颖启也不会对自己的身份再多作揣测了吧? “马萨诸塞州赫约克镇么?只是我很奇怪,我熟悉我那艘船上的每一个水手,可我怎么也不记得他们当中还有一个华人,难道您是沿着太平洋一路游过来的不成?”。 听到这个从背后传来的清脆声音,任令羽顷刻间感觉如坠冰窟! 他缓缓地转过身----吊床上的那个红发少年此时正睁着一双湛蓝的眼瞳,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 如果读者大大们觉得本书还能看得话,就请投下您心中宝贵的推荐票吧。 节四 说谎的艺术 “你醒了?想吃点什么不?”,任令羽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这个希尔.罗特应该已经醒来很久了,既然他没有在自己和容尚谦扯谎时当面揭穿自己,那是否意味着事情还有转机? “谢谢,可以给我一杯牛奶么?”,希尔.罗特回答道。 任令羽有些无奈的翻了翻白眼,这家伙当“威远”是什么?装备有木胎冰桶的皇家游轮么?还牛奶…… 不过如果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的话,这倒也真符合他锦衣玉食的出身。 “牛奶估计这船上不会有,你稍等一下,我给你叫份病号饭,一会再请船上的医生来给你看一下。”,据光绪十七年颁行的《北洋水师练船章程》,似“威远”这等专司学员远航联系的训练舰上应有医生一名,另有两面厨子负责料理学生饮食。 而从任令羽登舰后的所见,除设有专门的医疗和后勤人员外,“威远”舰上的军医甚至还专门针对不同的常见病给患病学员编制了相应的病号食谱。 ~~~~~~~~~~~~~~~~~~~~~ 送走了“威远”舰上的军医,任令羽重新坐到了眼前这个让人疑窦丛生的红发少年的吊床前,医生的诊断是他的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仍需静养一段时日。 “你以前到过中国?”,任令羽并非没事找话----刚刚用餐时担心他用不惯筷子,任令羽专门给他要了付刀叉过来,却发现这个希尔.罗特的筷子用的比他都要熟练。 而且刚才黄渤进来收走碗筷时,他竟然可以用颇为流利的汉语表示感谢! “没有,这是第一次。”,希尔.罗特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又是第几次来清国呢,美籍华人?” “第一次!”,任令羽在心中冷哼了一声----是谁说穿越者回到过去后从来不需要为身份担心的? 不过也怪自己没有选择好穿越的时间地点,如果是类似太平天国那样的乱世,又哪需要费这么大的心思为一个来历自圆其说? “哦,第一次”,希尔.罗特点了点头,“那能把我的信还有我的徽章还给我么?”,她微笑着向任令羽伸出了手。 “薛福成先生的那封信我已经交给这条船的管带了……”,任令羽毫不意外的从那双湛蓝的眼瞳中捕捉到了一丝怒意。 虽然不知道他这个所谓的希尔.罗特此时正以出使英、法、意、比四国大臣身份驻节英伦的薛福成之间有着怎样的渊源。 但仅看身为李鸿章多年至交的薛福成在信封面的称呼上用的竞是上下级间行文的“李傅相”,而不是更符合他和李鸿章之间关系的“少荃”,再加上眼前这个人那个可能的身份…… 那这封信的内容和重要性,任令羽就多少也能猜出一二了。 现在需要确定的,只剩下一件事了…… “至于这个家族徽章”,任令羽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金属徽章放到了希尔.罗特的面前,“我是否该因为它而对您换一个称呼呢?” 希尔.罗特脸上的神色一僵,“什么意思?”,他问道。 “没什么”,任令羽仔细端详着那个盾形徽章----红色底色正中是一个金色的双头鹰,两只鹰头上戴着一个造型奇特的三头皇冠,而在鹰的正中则是著名的圣乔治屠龙图案。 “我只是在想,如果这个徽章真的是属于你的话”,他抬头直视希尔.罗特的双眼,“那我是否应该改口称呼您为罗特希尔德先生?” “哦,应该是罗特希尔德小姐才对。”,任令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描淡写----当他在救生艇上扯开眼前这个红发少年衣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秘密。 现在想起那白布束缚下的山峦叠嶂,任令羽还觉得有些脸红心跳。 虽然军校里戒律森严,但任令羽毕竟也是在高树玛丽亚和松岛枫熏陶下成长的80后青年,不过电脑屏幕和真人写真毕竟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 ~~~~~~~~~~~~~~~~~~~~~ 船舱内的气氛顷刻间变得异常诡异! 希尔.罗特的眼睛微微的咪了起来,原本随意的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抬了环抱在了胸前----按照任令羽有限的心理学知识----这是人在受惊后一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反应。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她冷冷的回答道。 “对了!就是这句话!”,任令羽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却仍维持着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自打被救上“威远”舰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盘算如何编造自己的出身来历,但刚才和容尚谦那一番问答下来,他已经基本放弃了这种自圆其说的打算。 不管你把自己的身世背景交待的如何清晰,在真正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面前还是难免错漏百出!如果遇到的是一般的海船商人或者是其他那些庸碌的满清官员,那还可以拿一句“中外殊异”来搪塞。 可自己爬上的偏偏还是北洋海军的“威远”,这可是中国19世纪末近代化水平最高的一支军事力量!就这一条小小的“威远”舰,就有两个留学英美的留学生!在他们面前讲什么“中外殊异”,那可真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譬如刚才,如果容尚谦问他那个马萨诸塞州赫约克镇上究竟有几个教堂,或者那个小镇和麻省理工之间的距离有多远,甚至问他一句“凯瑟琳的头发是什么颜色?”……那任令羽的谎言马上就会不攻自破! 就在刚才确定容尚谦身份的那一刻,任令羽的脑子里突然响起了他在穿越前离开中国奔赴南美时在飞机上看到的一部名叫《潜伏》的谍战剧。 在那部电视剧里,孙红雷扮演的男一曾有这样一句颇为经典的台词----“马奎是不是共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站长和陆桥山都愿意相信他是工党!” 千金难买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我愿意! 为什么容尚谦会相信任令羽的确是来自那个赫约克镇的美籍华人,说到根子上,还不是因为他在听到任令羽讲到薛有福和凯瑟琳之间的那段结局凄婉的异国恋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心里认定了任令羽所言非虚! 对容尚谦而言,薛有福既是少年时代一起在异国他乡相互扶持共同成长的发小,更是曾在马江之役的惨烈海战中并肩浴血的同袍!在任令羽曾看过的记述上,即使是到了人生的暮年,垂垂老矣的容尚谦在提及昔日殉国于“扬武”舰上的几名留美幼童时仍不免老泪纵横。 所以当看到任令羽这个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算作是薛有福曾经的“近邻”的家伙时,容尚谦在心底就已经认定了他就是一个曾和凯瑟琳接触过的异国游子。有了这样的先入为主下,即便是任令羽所说的和他知道的有些出入,他也会将其一概归结为自己离美后这10年来的自然变化! 人的主观判断就是如此可怕!而对初到贵地的任令羽而言,这种有的放矢的为别人营造“先入为主”的概念,则已经是他一路通关所能倚靠的唯一法门! 对乔.桑德斯如此、对容尚谦如此,在面对此前这位自以为已经捏住了他任令羽把柄的红发少女时,也是如此! 只要她愿意相信自己手中也同样捏着她的把柄,那一切就都有的谈! ~~~~~~~~~~~~~~~~~~~~~ “哦,是么?”,任令羽脸上继续挂着那种让人见到就想给他一拳的古怪微笑,“既然你连这个徽章的来历都不清楚,又凭什么说它是你的呢?” “你……”,希尔.罗特被他逼得一窒,旋即却又露出一个笑容。 “谎言终究是谎言!”,她望着任令羽,笑得自信,“这既然是北洋海军的练船,那最后自然还是要回到天津,我没记错的话,那里很早就已经有了可以直通英伦的水电报了。” “问题是你未必能到得了天津了”,任令羽丝毫不为所动,“这条船上的人现在信我,却未必信你。” 希尔.罗特的神色又是一僵,却不再言语什么,只是狠狠地瞪着任令羽。 是摊牌的时候了! “其实你的出身来历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同样的,我的出身来历对你而言也并不重要”,任令羽继续道,“重要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就是我们彼此对对方而言是否有价值?” “笃笃”,敲门声恰到好处的响起。 “对了,为了彼此间称呼方便,我先告诉你我的名字。”,任令羽一边起身走向舱门一边道,“我姓任,名令羽,字治明。” 当说出这“治明”这两个字的时候,任令羽极为郑重的在心中向此时还没出生的老爸表达了诚挚的歉意,其真挚程度甚至超过了他15岁那年对班上那个漂亮女孩的第一次表白。 舱门外是双手捧着一个托盘的黄渤,托盘上摆放着一沓稿纸、一沓绘图纸、还有钢笔墨水绘图工具等一干物品。 黄渤看着任令羽,嗫嚅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容大人叫你送来的?”,任令羽适时地为他解了围,这个木讷的家伙好像除了董泽之外就不知道该如何和人说话。 黄渤点了点头。 “多谢”,任令羽接过那个托盘,随手关上了舱门。 “我是peri.rothschild。”,在舱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刻,那个清脆的声音在任令羽的身后再次响起。 eri.rothschild? 任令羽霍的转身----珮尔瑞.罗特希尔德? 红发魔女! 节五 魔女 佩尔瑞.罗特希尔德…… 罗特希尔德家族成员,生于1871年,卒年不详,罗特希尔德家族英国支脉创立者内森.梅耶.罗特希尔德曾孙女。 曾是这个凭借财富在幕后操纵无数人生死的“第六帝国”中最受宠爱的公主!却也是这个凛遵“只要你们团结一致,你们就所向无敌;你们分手的那天,将是你们失去繁荣的开始。”家训,视家族内的和谐与团结高于一切的犹太金融王国中的第一个叛臣…… 任令羽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金融方面的慧根,他对罗特希尔德家族的了解也并非来自在他穿越之前两年曾一度雄霸国内畅销书排行榜的那本所谓的《货币战争》,虽然那时他出于对畅销书排行榜的盲从也一度花了5块大洋从旧书摊上淘了一本该书的盗版,但当翻阅到“罗斯柴尔德”这个译名的时候,他立刻那本书扔到了垃圾篓! 拜托!骗钱也要专业一点,rothschild是德国姓氏,不要拿英文发音来生搬硬套好不好? ~~~~~~~~~~~~~~~~~~~~~ 就任令羽个人而言,他对罗特希尔德家族历史的了解开始于他中学时研读的那本英国人写的《日俄战争》。 904年2月8日,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偷袭停泊在旅顺港外的俄海军太平洋舰队,日俄战争爆发。 开战之初,没有人怀疑庞大的俄罗斯帝国轻易碾碎国小力弱的日本抵抗的可能性,这其中甚至包括日本自己----日军最初的作战目标,仅仅是“从朝鲜半岛驱逐俄军,防止俄军重犯鸭绿江畔”,即便是这样一个集不思进取和苟且偷安色彩于一体的目标,也已经超出了当时日本国力的上限。 根据日本统帅部兵棋推演的结果,即便日本当时调集所有的陆军后备兵员,甚至将已经被编入练习舰队的老式装甲舰全部都重新转入现役,要实现在一年内“驱俄于朝鲜之外”的目标,也是遥不可及! 题只有一个----钱! 要维持这一年的作战行动,日本必须筹集一亿五千万日元的战争预算,而当时的日本即便掏出国库中的最后一枚硬币也只能筹出五千万日元的款项。而为了这场战争,日本政府已经榨干了国民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汗,要把战争继续打下去,仅剩下最后一条路----借! 904年2月24日,日本银行副总裁高桥是清奉命赴欧美募集战争公债,但出于对日俄两国悬殊国力的现实考虑,高桥在美国的募债工作从一开始起便应者寥寥,甚至连侨居美国的日本侨民都不看好本国的前途。 一路碰壁的高桥是清只好离美赴欧,而英国金融界对于这位身材矮小的东方人则报之以比美国人更强烈的冷淡,直到1904年的3月…… 这年3月中旬,伦敦金融城高层中突然传出了一个“日本是个不同于其它亚洲国家的,可以信赖的国家。”的风声,随后在英国金融界中最富影响力的罗特希尔德家族英国支派便闪电般的在4月1日从高桥手中购买了相当于二千万日元的战争公债----而那时日本国全年的预算不过四千万日元! 向来惟罗特希尔德家族马首是瞻的英国金融巨头们随即一拥而上,仅仅在1904年4月一个月内,经由高桥是清之手卖出的战争公债便已达到了五千万日元! 而这一切还仅仅是开始----在随后其友人为他准备的庆祝募集五千万公债的晚宴上,高桥是清非常“意外”的“巧遇”了旅美犹太人联合会会长,纽约库恩·洛布商会代表谢弗。而接下来的一切便显得顺理成章,与高桥一见如故的谢弗随即便承担下了余下的五千万日元公债的发行工作。 颇为令人玩味的是,仅仅在一个月之前,当高桥出到美国时,他所大力鼓吹的日本公债还无人问津…… 在成功的第一次募债之后便是接二连三的成功,自1904年4月1日到1905年11月27日,高桥是清先后五次在欧美募集日本战争公债,范围涵盖英美法德四国,募集资金总额高达14亿日元。来自欧美源源不断地输血支撑着日本打赢了一场看似毫无希望的战争,罗曼诺夫王朝的皇冠也从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它最后坠入尘土的结局! ~~~~~~~~~~~~~~~~~~~~~ 任令羽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这个所谓的希尔.罗特,他实在是无法把罗特希尔德这个充斥着神秘感和金钱味道的姓氏和眼前这个容颜憔悴的男装少女联系在一起。 更何况她的名字竟然还是peri…… 按照日本人自己的说法,高桥是清的成功,完全要归功于他身上“日本式的坚韧与不屈不挠!”,但在高桥神话的背后,一个神秘的红发身影却若隐若现----所有的奇迹,都从1904年3月伦敦城内那个诡异的“日本可信”的传言开始,在罗特希尔德家族在4月1日的果敢采购时爆发,并沿着这个古老而神秘的金融家族在英、德、法、美各个支派的脉络蔓延。 而在高桥募集美国公债的过程中居功至伟的谢弗在晚年曾隐晦的表示,他之所以会参加高桥在1904年的庆祝晚宴,完全是出于对“罗特希尔德家的红发公主”多年友谊的礼尚往来。 至于出资购买日本公债,除了“身为一个犹太人,对于罗曼诺夫家的暴政之下备受欺凌的犹太同胞们的必要声援”外,更多的还是出于对“罗特希尔德小姐超人判断力的绝对信任!”。 因为这个“罗特希尔德家第五代中最像内伊先生”的女人,“除了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美丽面孔外,在那头耀眼的红发之下,拥有的则是丝毫不逊色于1815年滑铁卢战役后创造了英国公债神话的内伊.罗特希尔德的过人智慧!” ~~~~~~~~~~~~~~~~~~~~~ “俄国人已经开始在英国为修筑西伯利亚铁路募集公债了,这个时候,你不老老实实的留在伦敦阻止这件事,千里迢迢的跑到中国来做什么?”,良久的沉默后,任令羽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eri微微的挑了下她那双英挺的眉毛,“你不知道我的身分?” “我猜到了你是罗特希尔德家的,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你!”,任令羽依旧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佩尔瑞.罗特希尔德被罗特希尔德家族内部公认为是家族第五代中最像她曾祖父内森.梅耶.罗特希尔德的一个,在这个决定是否继续投资俄国的关键时刻,她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这万里之外的中国沿海! “哦?!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呢。”,peri微微一笑,“不过再我离开伦敦时,知道俄国特使到达伦敦消息的人也只有城里那少数几个人,你竟然连这件事都能知道,看来说你几乎无所不知也不为过。” “这么说,你已经说服罗特希尔德家的人放弃继续购买俄国公债了?那你还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不要告诉我说你是准备去海参崴实地考察西伯利亚铁路的筹备情况的,我很清楚你对那位‘加特契纳的隐士’的观感!”,任令羽很笃定的说道。 “加特契纳的隐士”即此时的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三世,这位沙皇陛下自继位之后就一直笼罩在其父亚历山大二世遇刺身亡的阴影中,甚至为此长期隐居在首都郊外的加特契纳行宫。不过这个看似懦弱无能的家伙在面对他国土上的非俄罗斯裔居民时却从不吝惜子弹与铁腕,正是他在1886年发动了居住在俄罗斯帝国领土上专用于圈禁犹太人的所谓“栅栏区”的“无用的犹太人们”的大屠杀。 而自己眼前这位红发的罗特希尔德小姐却恰恰又是最早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之一,所以她对亚历山大三世和俄国斯帝国的观感也就不问而知。 “考察海参崴的铁路工地?这倒真是一个不错的建议呢!”,peri答道。 “据说亚历山德罗维奇那个老贼会在下个月派皇储尼古拉去那里主持西伯利亚铁路的开工仪式,我倒真想去看看这个下任沙皇的样子。”,peri微微一笑,那张更多时候给人以刚毅之感的精致面孔竟因此多出了几分妩媚。 “去看俄国皇储?我看你是想让那个‘加特契纳的隐士’断子绝孙才对!”,那个看似妩媚的笑容却让任令羽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那最多只能算是个给亚历山德罗维奇老贼的小礼物,一个小小的尼古拉还不值得让我亲自跑一趟……”,peri眉头微蹙,“我对针对个人的暗杀并没有什么兴趣,而且暗杀一个人,哪有暗杀一个国家来的刺激?” “暗杀一个国家?等等……”,任令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西伯利亚铁路……远东扩张……英日同盟……日俄战争……薛福成的信笺……”一连串看似毫不相干的字符在他脑中纠集成一团,而最后的结论却让他感觉如坠冰窟! 他满脸惊骇的看着面前的peri,“难道你想怂恿中国在远东对俄罗斯开战不成?上帝啊,你可真是疯了!” ---------------------------------------- 今日第二更了,红着小脸小声要推荐/收藏中。 节六 交易 南中国海 东方刚刚现出淡淡的鱼肚白,孤零零的漂在海面上的“威远”舰甲板上却已是一片忙碌景象,一群**上身的水兵将辫子缠在脖颈上,正努力的擦洗着军舰的木质舱面,他们劳作的极为专注,甚至没有一个人对正走过他们身边的任令羽看上一眼。 任令羽看了一下左手腕上的防水手表----这是他身上此时保留的另一时空的唯一印记----凌晨5时30分。 熬了一个通宵绘图写字,此时他的眼睛都感觉异常酸涩,但看到“威远”舰上这些忙忙碌碌却又有条不紊的水兵时,他却感觉精神一振,一时间竟睡意全无! 在他的记忆中,北洋海军自初创之日起便确立了极为严格的作息制度,无论官兵,每日4时30分便要起床,20分钟后开始由士官组织水兵洗刷舱面,到了6点则要开天篷,理绳索,擦铜铁各器,25分钟后开早饭,之后 又是洗刷下舱等一系列勤务,直到7时15分值更官点名完毕后,舰上的水勇们才能得到短暂的休息。 只是,自曾任北洋海军总查的英国海军军官琅威理因去年在香港避冻时的“撤旗事件”而愤然去职后,一直将琅威理视为有力臂助的提督丁汝昌便被刘步蟾为首的“闽党”基本架空,丧失了对整个舰队的事实督导权,舰队的日常训练和军纪从此日渐废弛,甚至许多军舰连日常的维护保养都经常应付了事。 而此时已是1890年,四年之后,便是甲午…… 0年一甲子,每个甲子中都有1个甲午年,但对于中国人而言,能代表“甲午”二字的,惟有1894! 是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北洋海军饮恨大东沟,随后中国一败于朝鲜,再败于辽东,这第一支近代海军全军覆灭,直至1895年《马关条约》签订,中国失台湾,赔巨款,30年洋务之艰辛毁于一旦! 而甲午战争的失败更是剥去了大清帝国身上“同光中兴”的光环,让当时的列强彻底看清了这个老大帝国外强中干的虚弱本质,此后豆剖瓜分,纷至沓来,到1900年的庚子国变,偌大一个中华,竟濒临了亡国灭种的境地…… ~~~~~~~~~~~~~~~~~~~~~ “治明”,一个已算熟悉的声音在任令羽背后响起,也成功了唤醒了仍处于冥思中的任令羽。 “辉珊兄”,任令羽急忙回头,“这位是?”,他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到了那个站在容尚谦右手边的中年男子衣袖上的双龙抢珠图上----红色珠子? “任令羽拜见林游击”,任令羽身体前倾,向这位“威远”管带行了个见面礼。 林颖启微微一愣,旋即抱拳回礼,“不敢当,说来林某还应该先向任先生陪礼才是。” “嗯?”,任令羽微微一怔。 “三日前从海中救起先生时,因见先生之衣着奇异,故而不得不另加处置,这几日下来,委屈任先生了。”,林颖启语气诚挚的说道。 “此乃题中应有之意。”,任令羽努力的组织着语言----跟一百多年前的人说话还真是费力还不容易讨好,“倭寇欲图我中华已非一日,林游击故此对来历不明者略作防范,又何错之有?” 在见到“威远”舰上的水兵们忙碌的进行勤务工作的那一刻,他对这位曾留学英国格林威治海军学校的海军前辈已是大起好感----在甲午战前,北洋海军中部分军舰的舰况甚至到了“每一发炮,则铁锈粼粼而下”的地步,而1877年就已服役的“威远”却还保持着“轮机炮械,均坚固堪用”的良好舰况。 这其中的差距,除了舰长个人的责任心和敬业精神外,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到了决定中日两国国运的大东沟之战时,也正是由于北洋海军诸管带之间的良莠不齐,“勇者过勇,不待号令而争先;怯者过怯,不守号令而退后!”,导致战前规划好的双列横阵在实际交战时竟变成了漏洞百出,彼此间无法呼应的雁翅阵,以致被日舰队各个击破,最终折戟沉沙! “任先生如此明理,倒显得林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林颖启继续道,“任先生万里归国投效,足见热忱,又有叔耘先生的荐书,可见先生之能,想来这‘德才兼备’四字,用在先生身上也诚非过誉。” “不过,林某也不瞒先生,这条练船上此时还搭载着天津水师学堂的二十几名生员,我北洋海军下月将举行三年大阅,这些生员如不能尽早在我‘威远’上完成出洋操练,恐就赶不上此次海上大阅。”,林颖启继续道。 “所以我二人才有个不情之请,欲请先生在‘威远’上再盘桓几日,待得我舰上生员航海之技操练精熟,便立即驾船疾驰津门,不知先生之意如何?”,一旁的容尚谦插话道。 原来是为了舰上的天津水师学堂学生们求情来了…… 任令羽胸中的钦佩之意更浓,林颖启已知道自己是由薛福成“推荐”给李鸿章的人才,却还肯为了“威远”上的几十名学生担上一个可能的“误事”罪名,仅凭这份担当,自己似乎就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这个恐怕很难!”,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任令羽心下一凛,抬眼望去,那个此时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男装少女已经走到了几人的面前。 ~~~~~~~~~~~~~~~~~~~~~ “这位是?”,林颖启和容尚谦问询的目光一齐落到了任令羽身上。 “希尔.罗特,和这位任先生一样,系受薛福成先生邀请而来。”,peri自己却颇为落落大方的向林颖启伸出了手。 “你好”,林颖启下意识的伸出手和peri握了握,“你的中文说得很不错。” “多谢”,peri微微一笑,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几张纸递给了林颖启,“并非我二人有意耽搁他人前程,只是兹事体大,请林管带先看看这些。” 林颖启信手接过,寥寥瞄了数眼,在抬起头已是容色剧变。 “请二位稍后,林某立刻安排,直航天津,定会在最短时日内将二位送抵直隶总督衙门。”,他简单的和容尚谦耳语了几句,便匆匆而去,直接把一个目瞪口呆的任令羽丢在了原地。 “你给他看的是什么?”,良久任令羽才回过了身,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peri手中那几张纸看着眼熟。 “你说这个?”,peri将那几张纸向任令羽一扬,“这是你的东西啊!你昨晚熬夜画的日本人今年年初新在阿姆斯特朗厂订购的防护巡洋舰的线图么,据说明年年初就会正式开工了……”,她突然收住了口,奇怪的问,“你怎么了?” 任令羽已经是怒发冲冠,他戟指peri,“你……你偷我东西?” ~~~~~~~~~~~~~~~~~~~~~ “你要别扭到何时?”,回到船舱里的peri直接坐到了任令羽的面前,劈头问道。 “你凭什么偷我东西?”,任令羽依旧感觉愤怒难当。 “是么?那请问你的那封荐书是哪里来的?还有,你应该不止是‘偷’吧。”,peri冷冷的道。 任令羽的脸在一瞬间变得通红,他清楚这个女孩子的意思,那封薛福成的推荐信可是被她收藏在束胸的白布带里面,而自己既然能拿到,那自然也无法忽略她的胸前风光…… 舱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暧昧。 “说吧,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任令羽微微一叹,对面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罗特希尔德家的人,在自己看到过的记述中,这位“红发的peri”可是绝不会“为一笔毫无收益的投资投入哪怕一个便士!”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对你而言也就是举手之劳而已。”,peri丝毫无视于任令羽抛过来的鄙视眼神,“我从英国出发时,除了一份合办银行的计划书外,还带了五名英国最好的军火技师。” “可惜我们的船在离开新加坡后就发生了爆炸,除了我和我身上的那些东西外,所有的一切都丢了,人也都死了。” “你希望我去顶替那些技师?”,任令羽已经明白了peri的意思,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倒和他目前的打算不谋而合。 从《寻秦记》开始,像他这种带着**整体穿越的人在异时空最佳的上位途径就是----抱粗腿! 而现在的中国,对于他这种所谓的“洋务人才”,李鸿章李傅相无疑就是最粗的一条腿! “不仅仅是顶替那些技师,我更希望能和你做一笔生意。”,peri从容道。 “什么生意?”,任令羽奇怪道。 “你的条件由你自己开,我会答复你我能否做得到,而你”,peri目光炯炯的看向任令羽,“则要帮助我说服你们那位首相大人,在合适的时机,对俄开战!” 节七 希望 她说的轻描淡写,任令羽却如同当头被雷劈了一记! 对俄开战?! 这女人疯了!她把一国邦交当作是什么? “这不可能!”,任令羽回答的极为干脆,“就凭几个技师,一家银行,就想挑动满清对俄国开战?!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别说这点本钱了,你就是搬几座金山银山过来,就北京城里那些人,恐怕也没有这个胆子。” 这是绝对的实话,对那些京城里的满清皇室而言,只要还能给他们留一块方寸之地供他们摆放龙椅以苟延残喘,他们就丝毫不会介意把祖宗留下来的国土一块块的割让干净! 指望他们为收复国土而对俄开战,那还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更实际一些。 ~~~~~~~~~~~~~~~~~~~~~ “现实一点吧”,任令羽非常诚恳地劝道,“即便你惩戒了俄国又如何?犹太人是个没有祖国的民族!与其耗费你的精力和金钱在虚无缥缈的对俄战争上,你还不如想想如何帮助你那些身在俄国的同胞!” “我帮助过他们!5年前那个头戴皇冠的刽子手舞动屠刀的时候,我就已经去过俄国!”,peri冷冷的回道。 “晕!竟然把这事忘了!”,任令羽在心中暗叫糟糕。 在1886年亚历山大三世屠犹时,自己面前这位犹太女郎就曾私自募集了一支由曾在英军中服役的犹太籍士兵组成的小队,并亲自带领他们秘密潜入俄国,在近1年的时间里先后帮助数以千计的犹太人完成了经海路向英美的逃亡。 而当时,她还只有15岁! 珮尔瑞.罗特希尔德的平生知己----《犹太国》一书作者、被以色列人视为国父的西奥多.赫兹尔曾将此事与犹太民族历史上著名的“摩西出埃及”相提并论,甚至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旅美犹太人联合会组织的转移欧洲犹太人的秘密行动都曾以珮尔瑞.罗特希尔德的名字“peri”命名! “如果我没有去过俄国,或许我还不会下决心做这些事。” “你有没有见过那些被马蹄活活践踏死的老人?那些被烧成白地的犹太村庄?那些被亵渎的犹太教堂?” “你有没有看到过年青的姑娘被剥去最后一件衣衫绑缚在树上蹂躏致死?你有没有看到过那些被用刺刀钉在地上的婴儿?他们有的甚至还没有马上断气,就在死前的一刻,他们还挥舞着小手在那里挣扎哭叫!” eri的声音渐渐的凄厉起来,目光中竟出现了几分癫狂! “这些,你都见过么?” “我知道”,任令羽猛地觉得心中绞痛----现在是1891年,不用太久,短短三年之后,和俄国犹太人相同的厄运就降临在了旅顺的中国人头上。 894年11月17日,日军开始发动对号称“东亚第一堡垒”的旅顺口的攻击作战,守城的近15000名清军不战自溃,将城内原本应由自己保卫的同胞拱手交给了日军,至11月21日,旅顺陷落,日军随即对城内手无寸铁的和平居民发动了持续四日三夜的血腥屠杀---- “日本兵追逐逃难的百姓,用枪杆和刺刀对付所有的人;对跌倒的人更是凶狠地乱刺。在街上行走,脚下到处可踩着死尸……” “天黑了,屠杀还在继续进行着。枪声、呼喊声、尖叫声和呻吟声,到处回荡。街道上呈现出一幅可怕的景象:地上浸透了血水,遍地躺卧着肢体残缺的尸体;有些小胡同,简直被死尸堵住了。死者大都是城里人……” “日军用刺刀穿透妇女的胸膛,将不满两岁的幼儿串起来,故意地举向高空,让人观看……” 而这一切,还仅仅是开始!在之后的数十年间,在济南、在东北、这样的悲剧一再上演,直到1937年的南京…… 任令羽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上阵阵发烧,即便是穿越到了100多年前,但自己毕竟还是一个中国海军军官,而初到贵地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尽快找一棵大树以求自保,和面前这个出身豪门巨富却甘愿为一个虚无飘渺的“犹太国”孤身犯险的女子相比,当真是自惭形秽。 ~~~~~~~~~~~~~~~~~~~~~ “你知道?”,peri的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你知道那些哥萨克用什么向他们的首领表达忠心么?----用整整一竹篮犹太人的眼珠,而且还仅仅是左眼!” “我见到过一个母亲”,短暂的爆发后,peri的声音慢慢的恢复了平静,却也让任令羽隐隐感觉到那平静下掩藏着的疯狂! “她的孩子死了,就在她的眼前,被活活的煮成了肉羹,而那些哥萨克竟强迫她去吃自己儿子的尸体!” 任令羽猛然感觉到自己的胃中一阵翻滚,而对面的那个女子却兀自继续说了下去:“我救了她出来”。 “但她最后还是死了,就在我的马车上,”,peri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就在这里,她用一根铅笔戳破了自己的颈动脉。” 她冰蓝色的眼睛里浮上了一层水汽,“我的马车里全都是血!到处都是!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却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呢?”,任令羽突然问道。 “什么为什么?” “你原本不必这样亲身涉险的!”,任令羽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声音中的怜惜,“你留在英国,一样可以帮助他们,而且那样你也不必承受这样的记忆。” 罗特希尔德家族中的多名成员都是犹太复国主义者,比如眼前这位“红发的peri”的堂兄----沃尔特.罗特希尔德勋爵,除了给予犹太复国主义者大量的金钱援助外,正是在这位在自然科学上造诣颇深的勋爵阁下的努力下,才促成了英国政府公开表态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的《贝尔福宣言》在1917年的顺利发表。 不过那位沃尔特.罗特希尔德勋爵似乎并没有他堂妹这样的行动力,这位在精神领域上无疑存在某种问题的勋爵阁下一生都生活在他童年的育婴室里,甚至当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体重近300磅的胖子时,他仍每晚都睡在自己婴儿时期的那张婴儿床上! ~~~~~~~~~~~~~~~~~~~~~ “金钱可以让坏话嘎然而止,但金钱永远不是全部!” “对于那些身在苦难中的人们,直接的行动要比再多的英镑的都要有效!当他们实实在在的看到他们并没有被同胞,特别是那些已经富可敌国的同胞所放弃和遗忘时,他们才会真正的未来产生希望!” eri的声音平静,却隐隐透着一股无可辩驳的说服力,“有了希望,那犹太民族才会有未来!” 任令羽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震撼的几乎完全不能动弹! ----对于那些身在苦难中的人们,直接的行动要比再多的英镑的都要有效!当你发现你未被遗忘时,你就会有希望,有了希望,你就会有未来! 他望着眼前这个容色依旧憔悴的红发少女,竟感觉视线已经一片模糊…… ~~~~~~~~~~~~~~~~~~~~~ “从我离开俄国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自己说,俄国必须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我不会去考虑这件事是否能做,我只会想该如何去做!”。 “而且,我一定能够做到。”peri说的斩钉截铁。 “你会做到的!”,任令羽由衷地说道----在十余年后的日俄战争中,正是眼前这位娇弱的红发少女一手操控了欧美犹太财团对日本高达14亿日元的战争贷款! 许多人都将俄国在战争中失败归结为诸如第二太平洋舰队那近乎疯狂和毫无理智的“环球武装大游行”,而实际上,当珮尔瑞.罗特希尔德说服罗特希尔德家族在1891年决定重新选择其在东方的供血对象时,这场战争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与其说是日本人打败了俄国,不如说是珮尔瑞.罗特希尔德和她操纵的金融资本打败了俄国!而她也因此赢得了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发出的一句恶毒诅咒---- “那个浑身上下充斥着谎言和罪恶的红发魔女,我实在想不出除了地狱之外,还有哪里是更适合她的居所?” ~~~~~~~~~~~~~~~~~~~~~ “远远不够!”,peri的回答来的极快,“就算惩戒了俄国又如何?少了一个俄国,还会有其他的国家继续对无辜的犹太人施加暴行!” 任令羽沉默了----这不是揣测,这是必将发生的历史! “犹太人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只有建立我们自己的国家!”,这女孩子似乎是压抑了太久,竟直接在任令羽面前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 “这很难!从公元73年罗马人攻陷马萨达堡开始,你的同胞们已经努力了1700多年,可犹太国又在哪里?” 任令羽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在现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他知道,在57年之后,一个全新的以色列国就在犹太人的祖宗之地宣告诞生。 “在所有犹太人的心里!只要还有一个活着的犹太人,那么以色列就永远没有真正亡国!”,peri目光坚定,“罗马人可以攻陷死海西岸的马萨达堡,但他们永远也无法攻破犹太人心中的马萨达堡!” 任令羽的心头又是一震,自从这段对话开始后,他的情绪便开始接二连三的遭到冲击,竟让他有些把持不定。 后世的以色列国防军的军人誓词便是----马萨达堡再也不会被攻陷! 当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初期以色列陷入全线危局之际,镇守戈兰高地的以军第7装甲旅便是在这句誓词激励下,与7倍于己的叙利亚军鏖战48小时,直到对手的精神崩溃! 而与第7旅并肩抗敌的以军第188装甲旅全体官兵更是以生命捍卫了自己的军人誓词,但直到最后一名能战斗的以色列军人倒下,叙军却始终无法突破他们的防线。 而以军总部发给第7旅残余官兵的嘉奖电则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你们拯救了以色列民族!” 你们拯救了以色列民族! 这是军人的至高荣誉…… ~~~~~~~~~~~~~~~~~~~~~ “我会帮你!”,任令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嘴里会迸出这四个字,但他的耳边却清楚地响起了自己的声音---- “我会帮助你,在合适的时机让中国对俄开战,甚至帮助你的复国大业!而我的条件是----你要帮助我,改变我的国家!” 犹太人一个千年流浪的民族,都时刻不曾忘却重返故土,我们这万里疆土之上的四万万同胞,又有何面目自甘沉沦?和恢复一个消亡了近2000年的国家相比,改变一个甲午又能算得了什么? 行动,就会有希望! -------------------------------------------------------- 推荐啊,收藏啊!大大们,支持和爱护一下本猫这只幼苗吧! 节一 富贵楼 1891年4月14日,日本横滨 车声粼粼,在几个穿着统一样式校服学童好奇的注视下,一辆造型朴拙的四轮西洋马车在满是身着老式和服和西洋式装束行人的横滨城主街上一路前行,直到横滨“中华街”的街口处才调头向左,穿过“中华街”入口处那座古色古香的中式牌楼,一路经过沿街中国人开设的理发室、裁缝铺,中华料理和生丝、茶叶、海产、白糖等一干店面,最后在一阵车轮和地面的刺耳摩擦声中,在一间名为“富贵楼”的茶室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名容貌清矍,留着颇具特色的普鲁士式“一”字胡须的便装中年人随即走了下来,而那名早已等在茶室门前等候着的盛装艺伎见状便立刻迎了上去。 “江户到这里道路遥远,您辛苦了。”,艺伎向中年人施礼道,言语间毫无半丝生疏。 “哪里,您太客气了。”,中年人急忙鞠躬还礼,“阿仓小姐,春亩先生现在还在这里么?”,虽然身着便装,但中年人异常挺拔的腰杆和利落的举止却隐隐的透出了几分行伍气息。 “请随我来”,那艺伎言毕即起身在前领路,而中年人也急忙跟了上去,二人一起走入富贵楼内,一路经过多间和室,再穿过一座假山,最后在“富贵楼”深处某个隐蔽的和室门前停了下来。 和室的隔音效果似乎不是很好,在门口就可以隐隐听见室内有女子吃吃的笑声,中间和夹杂着几声男子放肆的大笑。 “先生,川上君已经到了。”,领路的艺伎跪坐在和室的门口柔声说道,她的相貌最多只能算作中人之资,但声音却异常婉转,直如莺啼。 “自己推门进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和室内响起。 中年人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而那名领他进来的艺妓则随即拉开了和室的拉门。 “呀”,和室内突然传出一声女子的惊呼,随即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一名衣衫半敞的年轻艺伎猛地从地板上跳了起来,双手遮掩着前胸缩到了一旁,而那个在酒案后端坐的和服男子则举着那只刚才还在那个年轻艺伎胸前大肆活动的右手,兀自大笑不休。 而门口的两人表情则各不相同,那中年男子面露尴尬,而那个带领他前来的年长艺伎则是一副早已见怪不怪的神情。 “伊藤君,你又在客人的面前丢脸了!”,那年长艺伎嗔怪道。 “呵呵,川上君来了,进来进来”,那个和服男子却对年长艺伎的嗔怪置若罔闻。 他大概约有50岁上下,发际微秃,右脸脸颊上长着一颗瘊子,眉梢低垂,下颌上留着短须,一双细长的眼深邃异常,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和年龄不太相符的活力。 “阿仓,我有事和川上君谈,请你把缨子先带出去。”,待得那中年人进屋坐定后,那和服男人又开口了。 “缨子,我今天晚上还要去你房里哦,就让我在你年轻的身体上,找回我那已经消逝的青春吧!”,就在那少女艺伎即将走出和室门口时,那个和服男人突然又大喊了起来。 刚在他对面坐下的中年男人终于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尴尬,他一张口,一口刚刚喝下的清酒喷洒而出…… ~~~~~~~~~~~~~~~~~~~~~ “醉卧美人膝,伊藤君果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看着那两名艺伎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中年人----日本陆军参谋次长川上操六中将微笑着打趣道。 “缨子也曾是出身豪门的人,不过是维新之后家道中落才作了艺伎。怎么样?”,一身和服的前日本首任内阁总理大臣伊藤博文伯爵依旧是一脸的放浪之色,对自己那句著名的“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下半句被川上操六省略掉的事实仿佛置若罔闻。 “她很漂亮。”,川上操六随口应道,心中微微感觉有些焦灼----面对自己这样直接的试探,眼前这个“渔色的伊藤”却丝毫不为所动!这让此行重任在肩的川上操六一时竟觉得无从着手。 “对于将德川家的门第制度视若杀父之仇的山县君来说,征服缨子这样的女子是否会有别样的快感呢?”,伊藤博文又开口了。 “川上君,你是山县在陆军中最得力的助手,你说我如果把缨子送给山县君,那他是否会笑纳呢?”,虽已年届半百,但伊藤博文的言行却依然不失登徒子本色。 “阁下说笑了。”,川上操六勉强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心中却怒意渐上! 这是对自己刚才的试探之语**裸的反击! 所谓赠美云云,其实不过是在讽刺山县有朋的出身----山县有朋虽然自称是出自下级武士之家,但实际上是出自一个地位比卑贱的“足轻”都不如的仓库协理员家庭! 据说山县便是因此才会大力继承因主张废除武士特权而遇刺身亡的大村益次郎的遗志,并借助明治五年的《全国征兵之诏》和《征兵告谕》,借推行征兵制之机,一举摧毁了武士们的军事特权,使所谓“四民平等”得以施行于日本。 而“山县在陆军中最得力的助手”之语,讥讽的则是川上操六自己----川上是陆军中“山县派”的得力干将,而在陆军中与山县派关系最为紧张的“月曜会”一系更是大肆散布所谓他能在短短的5年间从大佐一路晋升为中将是因为攀上了山县的裙带等言论…… 不过这些话,平日里是没有几个人敢在川上操六面前说的,而此时他眼前的这个人,则明显不在那大多数人之列! ~~~~~~~~~~~~~~~~~~~~~ “川上君,要压制国会中民党那些家伙,非伊藤不可,不管此行伊藤会给予你我怎样的羞辱,你都必须牢记这一点!”,想到出发前山县有朋在为自己饯行时的淳淳叮嘱,川上操六终于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开口道:“伊藤君,听闻阁下即将重新出掌枢密院了?” “嗯?川上君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伊藤博文并没有正面作答,却形同默认,“怎么,松方在国会这么快就要顶不住了么?” “是的,阁下,因为今年的军费预算案被国会中的民党议员否决,松方君已经在2月间解散了国会,相信阁下不会不知道这件事。”,见伊藤博文终于肯静下心来与自己讨论国事,川上操六便也索性开门见山,“如果明年的军费预算再次被国会否决的话,那松方君恐怕除了率内阁总辞外,再无其它的选择。” 伊藤博文沉默了,约1个半月之前发生在东京国会的那场民党议员否决现任首相松方正义军费预算案的大风波的前因后果,作为贵族院总后台的他自然不会不清楚。 事实上自1890年日本首届国会召开以来,力主整军备战的内阁和主张与民生息的国会之间关于军费预算的所谓“府院之争”就一直方兴未艾。 一年之前,山县有朋便是因为所筹划的军费预算无法在国会通过而被迫辞职,而如今接任山县的松方正义看来又即将因同样的原因而落马!而一旦松方辞职,那么即将重新出任枢密院议长的自己无疑将是最有可能接任内阁总理大臣的人选。 而山县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会派出川上操六远赴横滨来与谋求与自己达成某种妥协的吧? “山县君的意思,是要我为他火中取栗么?”,伊藤博文问道。 “当然不是为了山县君,而是为了日本。”,川上操六的回答来的极快,“相信阁下也知道,俄国人即将开始在海参崴开工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阁下身为‘长州五杰’之一,自然比我等更知道铁路的意义。而如果帝国不能抢在俄国人的铁路建成之前与清国作一决断的话,那恐怕东亚虽大,却也再无帝国栖身之地!” 所谓长州五杰,即幕末时期由长州藩秘密派往英国留学的伊藤博文等五位藩士,其中的井上胜既是伊藤的私交,更被誉为“日本铁道之父”…… “为了日本么?”,伊藤博文自失的一笑,自己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一件事给忘了----眼前的这个川上操六,着实是陆军中的一个异数----日本陆军的重要职务大都有山县一系等出身长州藩士者把持,而川上虽然有“参谋本部之大脑”之称,却是出自萨摩藩! 而山县既然选择派他来和自己摊牌,其潜台词就是要告诉自己,需要自己出山为他们火中取栗的,并不仅仅是山县和长州藩的陆军,还有西乡从道、桦山资纪以及他们背后把持海军的萨摩藩士们! 一言以蔽之,今日川上操六所代表的,即便不是日本,却已是日本的军队! 而且,抛开山县与自己私人间的恩怨,在“布国威于四方”这一点上,自己与他和军部似乎也没有太多的不同…… “阁下?”,见伊藤又一次神游天外,川上操六终于忍不住催促了。 “阁下,虽然此时西洋列强暂时还无力东顾,但只要十年后俄国人将西伯利亚铁路筑成,那无论是我们还是清国,恐怕都要被笼罩在圣彼得堡的阴影之下。那时维新志士们奋斗数十年之大业,必将毁于一旦!”,川上操六激动道。 “所以帝国必须在俄国人动手之前抢先成为东亚的盟主,而要做到这一步,帝国必须要先打败清国,是这样吧?”,伊藤博文答道。 “正是如此!阁下”,川上操六急忙点头以示赞同,“阁下,帝**队目前还没有必胜的把握,而能给参谋本部以信心的,只有阁下您!” “听起来我似乎已经别无选择……”,伊藤博文突然古怪的笑了一下,“好吧,你转告山县,2年之内,他一定可以得到他想要的国家预算案!” “只是……”,伊藤博文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川上操六脸上的兴奋之色,“你也要告诉山县,3年之后,我需要的是他为我打这场战争!” ------------------------------------ 第一卷开更了,要推荐票,要收藏啊。 节二 庙堂栋梁材 “这……我不是很明白阁下的意思。”,川上操六微微有些愣怔。 “日本还是太穷了!”,伊藤博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信乐烧瓷杯,语气平和:“为了给陆军的6个师团装备足够的步枪,政府几乎已经征收走了农民家里的最后一粒大米;为了海军的‘十二万吨扩建案’,那些巢丝厂里的女工们每天要工作14个小时!” “川上君”,伊藤博文看着对面已是神色凝重地川上操六,“帝国的民众们也有权利分享他们应得的红利。”。 “所以,如果你和山县希望我去压服国会,让那些议员答应为攒够建立一支足以击垮清国的军队而掏尽帝国民众衣兜中的最后一枚硬币的话,川上君……军部就必须放弃把太阳旗插上北京城头的狂想!” “阁下也是‘松下村塾’出身的。”,脸上已满是阴霾的川上操六吐出这句话后便缄口不言。 ----开拓虾夷,并吞琉球,再使朝鲜纳币进贡,继而收台湾,割南满,占领中国,君临印度!----这是29岁时便被德川幕府秘密处死于江户传马町狱的“幕末维新第一人”吉田松阴的遗志。 松阴25岁时接办其叔父所创之“松下村塾”,木户孝允、高杉晋作、山县有朋、井上馨等一干维新干才皆出自其门下! 而当年“安政大狱”后松阴被幕府屈杀,为其收尸的诸弟子中还有一位名唤伊藤俊辅的,而他今天的名字便是伊藤博文…… “明知此下场,欲罢却不能,此乃大和魂。”,伊藤博文轻声吟出乃师当年的遗言,“川上君,你认为帝国以今日的实力,可以并吞清国么?” “只要帝国的海军能够击败北洋舰队,那帝国的10万健儿便可以在清国的土地上任意驰骋!”,川上操六显得极为自信,“山县君在明治十三年的《邻邦兵备略》中早已讲明,清国号称拥兵百万,其实刨去那些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八旗和绿营兵,真正能勉强视之为军队的只不过李鸿章麾下的几万淮军!这些只知道打靶阅操的家伙又哪里是帝国优秀的大和男儿的对手?” “说的不错!”,伊藤博文冷笑道,“那击败清国之后呢?帝国的海军能否再一鼓作气击败英国?帝国的陆军又拿什么去迎接俄国人的挑战?” “阁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川上操六竟浑身一震。 “清国早已不是当年的清国!现在的清国,其实更像幕末的日本,名为国家,实则是一个靠着北京城内那个老女人的的权术运作勉强维持在一起的地方大名的集合而已!而如果我们拿下了北京,摧毁了这个中枢,那这些的强藩就会立刻各自去寻找新的可以投靠的对象!” “到时帝国所要面对的,就将是这些地方实力派和他们背后的西方诸强一波接一波的挑战!而且在这之前,因为清国中央政权的消失,帝国将无法拿到哪怕一个硬币的赔款!川上君,你告诉我,在没有任何战争红利的情况下,内阁和军部又拿什么去和列强交锋,又拿什么向天皇陛下和这数千万国民交待?” “那阁下的意思是?”,川上操六插言道,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换上了请教的语气。 “要击败清国,帝国只有一个障碍,那就是李鸿章!李鸿章!还是李鸿章!”,伊藤博文肃容道,“李是清国最强的地方实力派,击败了他,就可以摧毁清国中央和其他地方实力派和帝国继续交战的信心!” “而只要北京城里那个满人朝廷还在的话,川上君,你等着看吧,为了他们自己家族的地位,他们会自己把帝国所需要的一切交出来的。”,伊藤博文的语气中透着强烈的蔑视,却更有着强大的说服力。 “除了李鸿章,帝国就没有其他对手了么?比如湖广的张之洞?”,川上操六继续问道。 迎接他的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张之洞?哈,张之洞?” “川上君,你随我来。”,伊藤博文抬手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自茶几后站起身,带着川上操六走到了和室背后的另一个房间。 ~~~~~~~~~~~~~~~~~~~~~ “拿着这个,川上君”,伊藤博文从房间的木架上取下一块颜色灰黑的石头,交给了川上操六。 “这是?” “这就是张之洞正在筹建的汉阳铁厂所要冶炼的大冶铁矿的铁矿石。”,伊藤博文继续说道,“帝国工部省的矿业专家们对这块矿石进行了周密的分析,你要听听他们的结论么?” “什么?”川上操六只觉得脑中灵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一块含磷量明显偏高的铁矿石……”,伊藤博文大笑,“可张之洞从英国订购的3座炼钢炉中,酸性转炉就占了2座!川上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不出3年,汉阳铁厂必将使张之洞成为一个笑柄!” “你转告山县”,伊藤博文终于收敛了笑容,“不必去想占领整个清国,只要击败了李鸿章就足够了!” “是,一定如实转告。”,川上操六脸上此时已是一片心悦诚服。 “告诉山县,不要觉得这样是大才小用!李鸿章,那也是清国近30年来唯一的‘庙堂栋梁材’!只可惜……”,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情肠,伊藤博文眼中竟出现了一丝黯然,“英雄迟暮,却仍无用武之地,而且后继无人啊!” ~~~~~~~~~~~~~~~~~~~~~ 任令羽住进天津水师学堂已经七天了。 且不说那位此时还依旧处在人生巅峰的直隶总督大人,就是那个一年前刚刚在十年蹉跎后升任水师学堂总办的严复,他都还无缘得见。 自从踏上故国土地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走出水师学堂周围的壕沟与高墙,甚至在这所已经有十年历史的新式海军院校中,他也还没有获得完全的行动自由,除了他居住的这所西洋式住宅外,水师学堂中那楼台掩映的100余座各式建筑对他而言依旧是可望而不可及。 一切都做不了,除了等待…… 于是,当西服领结的红发青年大步迈入书房后,所看到的便是任令羽正在书案后奋笔疾书的景象。 “又在练字?”,peri劈头问道。 “还有好几本书要写,自己不练练,难道都找你代笔不成?”,任令羽头也不抬的回道。 繁体字和简体字实在差别太大!以致于当任令羽在“威远”舰上决定重拾著书立说这狗血到极点的穿越大杀器时,一时间竟只能用英文撰写。不过幸好他身边还有peri----这个总是一身男装的红发女郎不但说得一口流利的北京官话,甚至还能写一手秀丽的小楷! 也正是得益于此,任令羽才得以在“威远”到达天津前完成了他那篇煌煌十万言的《日本兵备略》。 即便是在这个时空中,山县有朋那套以邻为壑的《邻邦兵备略》、《清国兵制集》也早已成书十载,甲午战事未起,中国在战略规划上就已经白白送给了对方十年光阴!而任令羽也只能希望自己此举能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是,他虽然无法像11年前的山县有朋那样,有福岛安正这样敢单骑穿越西伯利亚的的情报天才来亲赴实地为其搜集战略情报。却比山县凭空多了100多年的历史经验,此时尚被视为极度机密的诸多日本兵制、装备,军购乃至日军将领的履历、个性……在他原来那个时空早已是军校图书馆中的一般资料。 “你见过盛宣怀了?”,任令羽反问道,自己还处于事实软禁中的出境相比,他还是更看重眼前这个血液里都充斥着疯狂因子的罗特希尔德对于北洋集团的感受。 没错,就是北洋,不是中国…… “算是见过了吧。”,peri已经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顺手扯开了领口的领结,回答的平平淡淡。 “看来首次面谈的结果不甚理想啊,早和你说过你和那些欧洲官僚打交道的手段,在中国是行不通的。”,任令羽笑得幸灾乐祸----因为不会写繁体字一事,这一路来他可是受够了这位peri小姐的冷嘲热讽,既然有了这难得的报复机会,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那你又如何?”,peri立刻反唇相讥,“你那几本书早就递上去了吧?你们那位中堂大人又何尝召见过你?” “这在我意料之中。”,任令羽回答的颇为笃定----如果仅仅凭一套军事情报资料就将其惊为天人,那李鸿章也就不是李鸿章了。 “是啊,这原本就应当在我们的意料之中!”,peri抓起面前的咖啡杯,很不斯文的一饮而尽----要凭借两个人的努力去影响三个国家的命运,这个想法原本就很疯狂。 前路崎岖,这早已是她和任令羽两人达成的共识。 “为什么谈不拢?你觉得他们给你开的价太低了么?”,任令羽问道,作为peri的合作者,相对更了解这个时代的他还是有为前者授业解惑的自觉----自在“威远”舰上相遇开始,他们之间的同盟就一直依靠着“互相需要”这个极为功利的理由来维持,换言之,一旦他们当中有任何一方觉得彼此已经没有可利用的价值,那这个为着各自的疯狂目的而形成的脆弱同盟就将在顷刻解体。 “不是,是我要价太高了。”,peri还是那份淡淡的语气,说得话却直接而坦诚----既然是合作,就需要两个人的诚意,最起码到目前为止,她在这一点上做的并不比任令羽差。 “哦?你想要什么?”,任令羽讶异的挑起了眉----要价太高? “我告诉那个盛大人,我可以出面以自己的名义和他们合办银行,但直隶总督大人必须承诺给我开平矿务局的4成股份,还要允许我投资正在筹办中的上海织布局……你不惊讶么?”,peri有些奇怪的看着依旧是一脸平静的任令羽。 “换了别人我或许会惊讶,但和你一个唯利是图的罗特希尔德我又何必计较什么?不过你们罗特希尔德家还真是名不虚传,当真是无利不起早啊。”任令羽顿了顿,“不过就现在而言,这个价的确有点高。 “无利不起早?”,peri几乎是下意识的重复了一下任令羽的话,“有意思,这句话真的很有意思。只可惜我的中文老师没教给我。不过,你说是现在……” “现在是4月14日,大概还有两个月吧,事情就会有明显的转机。”,任令羽的声音中透着充分的自信----根据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两个月后,北洋将遭遇舰队成军以来最严重的经费危机…… “理由?”,peri追问道。 “你只需要等着看就行了。”,任令羽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信,在这场交易中,他目前唯一的筹码就是对于即将发生的历史的了解,而这点却远不足以与外人道。 eri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瞳死死的盯住了任令羽的双眼,试图从那双黑色的瞳仁中找到哪怕一丝的犹疑,却一无所得。 “好吧,目前为此你对我所做的预测暂时还没有偏差,我就姑且再信你一次。”,她低头想了想,“你的毛遂自荐目前看来并不顺利,需不需要我帮你一把?” “帮我什么?行贿么?”,任令羽轻轻摇了摇头,“再等等吧,我们要做的事,现在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既然你我都清楚它的难度,那自然就不应该缺少耐心。” eri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你来做什么?”,她视线的焦点突然停在了任令羽身后的某处,声色俱厉的吼道。 任令羽有些诧异的回头----在他的身后,正站着满面畏惧之色的乔.桑德斯。 自“威远”抵达天津后,这位在恐怖的海难中一度精神失常的任令羽仆人在经历了他主人的一路精心照料后,终于恢复了神智,并很自觉的回到了他原有的岗位上。 “有事?”任令羽奇怪道,自入住这所花园洋房后,他这庭前就一直门可罗雀,连带着这位新近转行的兼职海盗也都无所事事,而现在他竟找过来了? “先生,有客来访。”,看得出来乔在努力的让自己的言谈举止显得更加有礼数一些,却只是把自己弄得更加笨手笨脚。 “是任先生……”,看到peri作势欲起,一脸尴尬的乔连忙出声澄清道。 “嗯?什么人?”,任令羽诧异的问道----找他? “是原来救了我们那条军舰的林舰长和容大副,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大人。”,乔看起来终于镇定了一些,说话也流畅了许多。 任令羽和peri对视了一眼,毫不意外的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清楚的惊喜…… 节三 刘子香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在看清那名与林颖启和容尚谦两位老相识联袂而来的中年男子面容后,任令羽脑海中即刻浮现出邓汉仪《题息夫人庙》中的两句诗。 “治明,我来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我北洋海军右翼总兵刘步蟾。”,小别重逢的林颖启笑逐颜开,上前拉着任令羽的手,为他介绍道。 “知道……”,任令羽望着眼前这张与军校教学楼走廊里悬挂的画像几乎一般无二的面孔,突地向前一个长揖,“任令羽拜见刘总兵!” 不管心中其实对这位在北洋海军中结党倾轧的“闽党”领袖有着怎样的腹诽,当斯人在前,哪怕仅仅为了刘步蟾在炸毁“定远”后口吟邓汉仪之诗,慨然赴死以遵“苟丧舰,将自裁”誓言的丈夫气概,他就已经足以当此大礼! “不敢当!”,虽然口中是如此说法,但刘步蟾却处之泰然的受了任令羽这一礼。 见到刘步蟾如此做派,跟在他身后的林颖启和容尚谦脸上均露出尴尬之色,但任令羽本人却似乎并不以为忤----对于素有“豪爽有不可一世之概”风评的刘步蟾,这原本就是他该有的举止。 ~~~~~~~~~~~~~~~~~~~~~ 在分宾主落座,简单寒暄几句后,刘步蟾开口问道:“早已听说治明兄乃是自美利坚国归来,只是不知治明兄祖上乃是何方人氏?” 任令羽的眉梢不易让人察觉的微微一扬----不看才具,先论籍贯? 在去年年初香港“撤旗事件”发生后,原任北洋海军总查的英**官琅威理愤然去职,而海军提督丁汝昌在失去了这个一向被其视若臂膀的首席外籍顾问后,便“孤寄群闽人之上,遂为闽党所制”----彻底被眼前这位“定远”管带为首的福建籍军官小团体所架空。 只是,在这位名义上仅仅是北洋海军的第三号人物,却是舰队“实际之提督”的闽党首领眼中,籍贯出身难道真的就是比个人操守和能力更为重要的所在? “在下乃是在美利坚国出生,祖上乃是安徽安庆人氏……”,任令羽猛然觉得心中一凉----当他说出“安徽安庆”这4字时,他清楚地从刘步蟾脸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失落。 “咸丰二年间家祖父去世,家父因是庶出幼子,祖父遗留之家产系为兄嫂所夺,家父在故乡几无立锥之地,不得不远走美利坚。”,任令羽继续痛陈着自己的“革命家史”。 “但正所谓血浓于水,家父虽身在海外,却时刻不忘自己本是大清子民,在下此番回国报效,也是为了偿家父的临终之愿。”,说道“临终之愿”时,任令羽已是眼眶微红----在蜗居水师学堂的这段日子,他的演技已经更上层楼! “哦?”,刘步蟾面露惊讶之色,“令尊已经……” “家父已经在年前因病于美利坚国马萨诸塞州赫约克镇去世。”,任令羽的声音突地低沉了下去,“在下幼年丧母,全赖家父拉扯**!自家父过世后,在下如今已是孑然一身,再无一个亲人了。” 这番说辞乃是任令羽还在“威远”舰上时颇费了一番心思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虽说中美之间隔着一个浩瀚的太平洋,但在这个有线电报已经开始全面应用的年代,单单一个空间上距离远不能算作万全!而如今经这一番粉饰,自己已然成了一个父母双亡,凄凉无依的乱世飘零人,那一切就都可以由得自己自圆其说了! 他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在场诸人,除那两名随三人一起前来的仆役外,刘步蟾、林颖启、容尚谦等三人面上均有哀伤之色----这也正是任令羽所要达到的效果。 刘、林当年都是在10几岁时便进入福建船政后学堂,20几岁又被派往英国学习海军,而容尚谦更是在9岁时便已远渡重洋,对于那种身处异国他乡,举目无亲的孤单寂寞自然都是感同身受。 “是步蟾孟浪了!还请治明兄见谅。”,刘步蟾颇为诚恳地抱歉道,脸上的神色较片刻前也已亲切了许多。 “不敢,不知者不怪,子香兄万勿挂怀。”,任令羽在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所谓“幼年丧母”这一句,乃是他在见到刘步蟾的一瞬间便临时决定加上去的。 刘步蟾幼年丧父,系由寡母将他辛苦抚养**,故而其一生事母至孝!而如今自己既然与他“同病相怜”,那这位能量大到足以将海军提督丁汝昌架空的北洋海军“闽党”领袖在将来共事时,也许会对身为“皖人”的自己网开一面吧? ~~~~~~~~~~~~~~~~~~~~~ “治明也不必如此哀戚。”,大概是已经在“威远”上相处了一段时日的缘故,林颖启对任令羽说起话来明显就较刘步蟾少了几分客气,却多了几分亲切。 “如治明所言,令尊当年在安庆还有兄嫂在,那治明何不请人去安徽寻亲?纵然当年治明的伯婶多有不是,但过了这许多年,也应该揭过了。” “纫季兄”,不用任令羽开口,一旁的容尚谦已经把话头接了过去,“你没听治明说么,治明的老父乃是在咸丰二年间出的洋,长毛起事后,安徽便是主战场,仅这安庆一地,就被长毛占了8年,兵祸连绵下来,就算治明在老家还有亲人在,恐怕也不知流落何方了。” 仿佛被触动了情肠,任令羽的头垂得更低了,两行热泪已是夺眶而出! 什么叫捧哏?什么叫绝配? 看看容尚谦就知道了! 所谓“守江必守淮”,太平天国起事时为屏蔽天京,曾大力经营安庆,而湘军为自武汉顺流而下克复江宁,亦将安庆视为志在必夺之地,双方在此反复交锋,现任的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大人,便是咸丰十一年在安庆随程学启向湘军投诚而来的。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近10年的兵火,安庆城内原有的户籍档案等早已荡然无存!要想从这验证他的出身来历,那恐怕是掘地三尺也还会一无所获! 而此等任令羽本人不便对人言的隐情,容尚谦竟然如此体贴的为他一语道破,怎不让任令羽为之热泪盈眶? ~~~~~~~~~~~~~~~~~~~~~ “我等失言了”,见林颖启与容尚谦都是一脸尴尬,三人中职衔最高的刘步蟾只得又开口抚慰道。 “没事,是我失态了。”,任令羽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问道,“不知三位此来?”----以自己所了解的刘步蟾之性情,似乎不是一个会为自己这样的无名之辈专程跑上一趟的人。 “哎哟,只顾聊些家常,险些把正事忘了”,刘步蟾轻呼出声,眉眼间随之也浮上了一丝尴尬。 “家常么?恐怕在你心中,这些‘家常’才是判定我任令羽是否可用的标准吧?”,任令羽心中苦笑,自见到这位北洋海军右翼总兵后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此时已蒙上了一层阴霾。 ----中国近代海军的门户之见便始于刘步蟾在北洋海军中营造的“闽党”,此后历经甲午之役、辛亥鼎革,乃至后来的抗日血战三度劫难,中国的海军虽命运多舛,但闽人独大的局面却未曾撼动分毫。即便是那位一生信奉“打死敌军除外患,打死我军除内乱”的蒋委员长,其在海军中经营嫡系“电雷系”以打压闽系的结果,也只是让海军中的闽籍官兵纷纷阵前倒戈易帜,最后倒便宜了任令羽穿越前所属的那支中国海军。 而纵观此前整个中国近代海军的历史,独秉海军的闽系势力虽然在历次抗击外辱的战争中均有不俗表现,但其自结党之初便已形成的排斥外省籍官兵的痼疾对于海军的戕害却也是遗害无穷! 结党易营私,党同必伐异! 就以现在他面前的这位闽系始祖为例,在他统带之下,莫说作为一舰之长的管带级军官,整支北洋舰队,除广东籍的邓世昌和颇善投机的闽人方伯谦所统带的“致远”、“济远”两舰外,其余各铁甲舰和快船上几乎就找不到非福建籍的中下级军官! 只是既然自己已经将加入北洋海军视为了改变甲午的唯一可行之途径,那也只能努力从现在开始预留地步了!但愿甲午战前邓世昌被闽籍管带们群起而攻之的窘况,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坐在任令羽对面的刘步蟾丝毫不会想到,就在这片刻之间自己面前的这个“海外游子”心中竟转了如此之多的念头,见任令羽不再说话,他便向容尚谦使了个眼色,而后者也知机的开了口:“我等此来,是有一事要向任兄请教。”,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掀开了盖在桌上那物事上的石青色锦帕。 节四 交恶(上) “请教二字不敢当……这是,我做的倭寇快船模型,还有我写的书?”,任令羽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惊讶之色,锦帕掀开后,赫然显现的竟是任令羽自己在“威远”舰上时手工制作的“吉野”号模型,而和船模摆在一起的,则是任令羽前不久刚刚委托林颖启转呈李鸿章的6本《日本兵备略》中的1本。 “难道林颖启竟然敢背着李鸿章先把这些书和船模交给刘步蟾了?”,任令羽的大脑立刻高速的运转起来----虽然林颖启同样出身福建,也算是北洋海军中的“闽党”成员,但他似乎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而如果这个假设不成立的话,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步蟾此番前来天津,乃是为北洋4月大操而来”,坐在对面的刘步蟾适时地为他解除了疑虑,“中堂当年即有言,欲筹海防,以经费、人才、激励之法三者最为关键!故我北洋三年大阅之际,丁军门特令步蟾前来天津,从水师学堂中遴选卓异参加阅操,即可作育人才,又有激励之效,可谓一举两得。” “步蟾本以为此行能从水师学堂诸生中选得三五既时可用之才,即已是不虚此行。”刘步蟾继续道,“但万万没想到林纫季和容辉珊海上一行,竟能遇到似治明兄这等干才!” “这模型之精密比伏尔铿厂随‘定远’赠送的‘定远’舰模型也不遑多让”,刘步蟾伸手一指桌上的船模,“而这《日本兵备略:海事篇》,更是将倭寇水师之战力、兵备、阵法、将佐等均囊括其中!真可谓是条分缕析,万象包罗!” “这可万万不敢当!不过是后学者的一本粗陋之作……”,任令羽好不容易才从刘步蟾的话头中觅得了一个插话的机会,但马上便又被后者打断了。 “读了治明一本书,数年积累之疑惑几乎尽解。只是还有三五不明白之处,故而特地前来向治明请教。” “请教?”,任令羽下意识的回道:“不敢当……” “如治明书中所言,此舰当真是倭寇正在阿姆斯特朗厂洽购的新式穹甲快船?”,刘步蟾没有理会任令羽的谦逊之辞,径直指着那个“吉野”舰的大比例模型问道。 “正是!”,任令羽正色道,“此舰系由设计我北洋‘致、靖’二舰的威廉·怀特爵士设计,其灵敏快捷与‘致、靖’一脉相承,然又尤有过之。” “子香兄请看”,任令羽起身走到“吉野”船模前,“倭寇此舰较我之‘致、靖’足足大了1300吨,达4200吨之巨,凌驾于我北洋除‘定、镇’二铁甲外所有快船之上!其所配置的2座立式4汽缸3胀往复式蒸汽机,有燃煤锅炉12座,合计功率15900匹马力,几近于‘致、靖’两船的3倍!” “最大航速呢?”,一旁的刘步蟾追问道,圆圆的脸上已尽是忧色。 “23节”,任令羽抬头直视着刘步蟾,毫不意外的从他脸上读出了浓浓的震撼,而站在一旁的林颖启甚至倒抽了一口凉气。 “23节?”,刘步蟾喃喃的重复着,他突然抬手指向“吉野”船模,“治明所制之船模,两舷竟有10座耳台,其当真配炮如此之多?” “当真!”,任令羽轻轻点头----北洋海军在大东沟之战时之所以选择“船头对敌”的双横队战术迎战,其最主要原因就是参战的“八大远”等舰都缺乏舷侧火力,而这恰恰又是利萨海战后横队战术盛行的直接结果。 反观日本方面,由于其所购之“吉野”等舰较北洋诸舰在时间上要晚上数年,而当时的英国海军在造出“爱斯美拉达”等一系列新式巡洋舰后,已经开始对原有的“船头对敌”战术进行了探索性的修正,其直接表现就是开始加强军舰的舷侧火力,而“吉野”舰便是这一潮流的代表之一。在大东沟海战中,拥有强大舷侧火力的日本第一游击队及其所采用的机动灵活的纵队战术,更是成为了导致战局最终逆转的关键! “子香兄应当知道,当年怀特先生在设计‘致、靖’两舰时便欲为其设置4座耳台和相应的副炮,可惜两舰太小,且国内所筹之购舰经费已经不足,这才不得不减为2个。”,任令羽补充道。 “而日本所购之舰较‘致、靖’几乎大了一半,且日方已表示可不惜工本,故而在设计此舰时,怀特先生可谓是尽情挥洒!其所设之10座耳台上合计备有6英寸速射……快放炮2门、4.7英寸快放炮8门,加上其首尾各布置的1门6英寸快放炮,其两舷同时可用之快放炮达8门之多,一旦海上交锋,当真是……” “泼弹如雨!”,刘步蟾接口道,他转身直视着任令羽,突然作了一个长揖。 “这如何敢当?”,任令羽急忙手足无措的还礼----印象中刘步蟾似乎不是这么一个礼贤下士的人啊…… 事有反常即为妖啊。 “步蟾此番来,除欲与治明兄一会外,还有一不情之请。”,刘步蟾起身,语气铿锵的道。 “哪里哪里,子香兄如此说,岂不折杀小弟?……不知子香兄所指何事?”,任令羽问道。 “实不相瞒,此船模和这本书均是步蟾从中堂那里借来的。”,刘步蟾侃侃而谈,“治明所献之书,中堂一阅便大家赞赏,故而特命步蟾前来向治明兄讨教一二……” 果然是奉李鸿章之命来考较我的!任令羽心下窃喜,表面上却仍不动生色。 “不过寥寥数语,已足见治明兄之学识见识!步蟾甚是佩服,故而才有这一事相求。” “步蟾原打算明日再见中堂,便要力陈中堂应上书海军衙门继续为我北洋选购船炮!”,刘步蟾的脸色已经微微涨红,“倭寇厉兵秣马,我却固步自封,长此以往,一朝有变,可有胜算?” “但步蟾毕竟离英日久,于西洋之造舰技艺,亦已疏远!幸得与治明兄一见,兄之才略,足以补我之不足!故而步蟾恳请治明兄为我转拟一文,专谈倭寇水师各新式快船与我北洋诸舰相比之优劣,不知可否?” “原来是找枪手来了!”,任令羽此时心中已是一片清明。 “既是国事,任某定当效力!”,任令羽心念一转,已是有了主意,这等顺水人情,为何不做? 况且刘步蟾刚刚的话语里也已经给了自己足够的暗示,既然他是奉李鸿章命来这里向自己“讨教”的,那明天的“再见中堂”,毫无疑问就是要向李鸿章汇报“讨教”的结果的。至于这“讨教”的优劣么,那无疑就是要看自己接下来的表现了。 “只是任某以为,除了船舰炮械之外,我北洋需强化者还另有他物。”,任令羽向着已是满面喜色的刘步蟾继续道。 “哦?”,刘步蟾诧异的问道,“治明兄说的是?” “军纪!训练!”,任令羽继续道,“徒有利器,而无善使者,则干将莫邪又与锈刀何异?” 他看也不看正在向他猛打眼色的容尚谦,也仿佛没有注意到刘步蟾那一下子就变得阴沉的脸色,兀自继续道:“在下虽在海外,在此番归国,途经英国时却也曾听闻琅威理在时,我北洋各番操练训令,皆与英国皇家海军无异,然自从去年香港之事后琅氏去职,也渐有训练废弛之象……” “治明兄过虑了!”,刘步蟾冷冷的打断了任令羽的话,“这些话都是琅威理为遮掩其过而编造的不实之言,治明兄万万不可轻信!” “那我北洋诸管带纷纷弃船登岸,买房造屋,却总是有的吧?”,任令羽颇有些不依不饶起来----既然刘步蟾已经开出了价码,那自己自然没有不着地还钱的道理。 “不过偶一为之而已。”,刘步蟾脸上的阴霾更浓,“琅威理在时御下过苛,不过物极必反而,稍加整饬,也便罢了。” “稍加整饬?”,任令羽脸上也带上了几分阴沉,“子香兄难道没听说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军纪如山,若有违纪,当惩则惩,当罚则罚,否则要军纪何用?” “治明兄的意思是,如不依你之见,我北洋便必败无疑?”,刘步蟾的语气中已带上了几分讥讽。 “子香兄自己也说----此消彼长!”,任令羽的语气中也不再稍留余地,“子香兄即身为我北洋右翼总兵,自当知道倭寇水师今日之操练是何等森严!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如养兵时便不从严督导,其兵又何堪大用?吾恐北洋未来之祸,便种于这训练废弛之时!” “危言耸听!”,刘步蟾的脸色突地一变,双手向任令羽一抱拳,“告辞!”,竟就径直走了出去,林颖启一愣后也急忙向任令羽一拱手,便急急得追了出去。 同样被刘步蟾的举动惊呆了的容尚谦最后一个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似乎想对任令羽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苦笑了一下后便也匆匆离去。 任令羽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清秀的脸上也已是如罩寒霜! -------------------------------------------------------------------- 今天第二更了,还是可怜的14票推荐,各位读者大大,就给小的多投几票吧! 节五 交恶(下) “你好像不应该得罪他!”,屏风后闪出一个纤细修长的红发身影,语气中似乎有几丝嗔怪。 “我原本不想得罪他!”任令羽眉头紧蹙,语气冷漠,“我只是想,他难得有求于我,我不过是希望能借机劝劝他,不要让北洋海军就这般放任自流下去……只是他的性情,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言及于此,他那张勉强算的上清秀的面孔上已满是阴霾。 “他毕竟是北洋海军中的右翼总兵,一些傲气总是有的,你一介布衣,即便是让让他又如何?,peri似乎有些无奈。 “傲气么?”,任令羽仿佛有些怅然若失,“如果真的只是傲气,那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幸事啊……” ~~~~~~~~~~~~~~~~~~~~~ 当他还是懵懂少年时,对于这位在黄海大战中率“定远”英勇奋战、而后又在惨烈的威海卫保卫战中自杀殉国的北洋水师右翼总兵也曾满是敬仰之情。 为人“豪爽有不可一世之概”;练兵“治军严肃,凛然不可犯”;论国事、军事,常“忠愤激昂,流露于言词之间,而不自觉。”----甚至曾当面质问李鸿章,如停止购舰,则“一旦偾事,咎将谁属”?----言语中的慷慨耿直,曾一度让任令羽神往不已! 但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这位昔日在他心中曾近乎完美的英雄的形象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豪爽有不可一世之概”? 从任令羽今日自己的接触来看,“不可一世”这4个字,刘子香算是占齐了,至于“豪爽”二字则未为尽然!比起“豪爽”,或许“刚愎”这两个字更适合他一些。 至于“治军严肃,凛然不可犯。”,北洋海军的训练废弛,正是从刘步蟾一手导演的“撤旗事件”后开始, 在治军严格的琅威理离去后,北洋海军的训练水平开始直线下降,各级军官纷纷弃舰登岸,视《北洋海军章程》中“以船为家”的规定为无物! 而作为《北洋海军章程》的主要制订者,刘步蟾对这一众“闽党”成员的违规之举又可曾稍有钳制?这又岂是一个“法不责众”所能搪塞过去的? ~~~~~~~~~~~~~~~~~~~~~ “就算他性情不好,你就忍忍不就得了?”,peri饶有兴味的看着任令羽的脸,继续问道。 “我原本就不想讨好他!”,任令羽的语气中已经透出了几分恨恨! 如果说之前初见面时他对刘步蟾还稍有些敬仰和希冀的话,那这一番交谈下来,他内心中仅存的一点期望也荡然无存! “不过是一个口无遮拦外加负气任性,何必呢?”,peri还是一脸的好整以暇,似乎对任令羽难得一见的气急败坏相当的满意。 “口无遮拦?负气任性?”,任令羽冷笑出声----按后人“为尊者讳”的说法,这8个字应该叫做“忠愤激昂,流露于言词之间,而不自觉”…… 当真如此? ----1894年11月14日,北洋海军左翼总兵、“镇远”舰管带林泰曾指挥“镇远”舰进威海湾西口时,因为潮涨风溜导致浮标移动,使“镇远”航向出现偏差导致触礁,舰底被暗礁撕破。 这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近2个月大东沟之战中,北洋舰队已经战损“致远”、“经远”、“超勇”3舰。除此3舰外,在战场上一直奋战到“首尾各炮,已不能动”,基本丧失战斗力的“扬威”舰竟被仓皇逃逸的“济远”舰撞沉!随同“济远”一起临阵脱逃的“广甲”则在大连湾口三山岛触礁搁浅,应无法抢救而被迫弃船自毁。 昔日旌旗相蔽,舳舮相连的北洋舰队此时仅存“定、镇、靖、来、平、济”6“远”,且其中“来远”舰已遭重创,尚堪一战者不过受伤较轻的5舰而已,而在5舰当中,在大东沟之战时一直力战至最后的“定、镇”两艘铁甲舰无疑已成为舰队最后的依凭! 情势危殆之际,一时疏忽竟致巨舰受损,深感有负国家的北洋海军左翼总兵林泰曾为此竟“引义轻生”,服毒自杀!使后人深感“良可悯惜”。 但又有几人知道,在“镇远”触礁后,心如火焚的林泰曾曾急急往见刘步蟾,欲与商酌办法,而作为林的同乡兼同学以及姻亲----为了让左膀右臂紧密团结,那位性格诚朴的提督丁汝昌曾亲自做媒,让刘步蟾的儿子娶了林泰曾的女儿。 而正是这位“有烈士风”的刘步蟾,面对正承受着误伤爱舰的揪心之痛的林泰曾,说出的竟是:“‘镇’、‘定’两船系国家保障,朝廷多次明降谕旨,谆戒保护,尔奈何竟将裂坏,更有何面目见人耶?” 尔奈何竟将裂坏,更有何面目见人耶?! “镇远”触礁,是**,更是天灾!况且“镇远”虽受损,却还远未到不堪一战的境地!而“忠愤激昂”的刘步蟾却丝毫不予他人稍留余地! 任令羽不知道刘步蟾的这番话在林泰曾的自杀动机中究竟占了多大的比例,但有一点他却坚信不疑----对于那位生性内向敏感的北洋海军左翼总兵之死,这位“忠愤激昂,流露于言词之间,而不自觉”的右翼总兵绝对难辞其咎! ~~~~~~~~~~~~~~~~~~~~~ “还有,你今天得罪了他,将来你又如何进入北洋海军呢?”,身后的peri语气突然变得冰冷,似乎有着极深的怨念,“你别忘了你那套什么《日本兵备略》都是我帮你写的!” 任令羽回头,语气中透出几分傲然:“你放心!就算刘步蟾对我印象再差,也不会影响我在李中堂那里的评语的。”,既然已经取得了李鸿章的认同,那得罪刘步蟾就自然算不得了不起的大事。 何况自己还有那样一个身世背景----有一点是刚才容尚谦也没有说出来的,那安徽,可是李中堂和整个淮系的起家之地啊,而当年李中堂选择淮军背影的丁汝昌出掌北洋,所顾忌的不正是闽人在水师中的一家独大? 论起近代中**阀传统的薪火相传,那个以书生掌军的曾文正公无疑是开山祖师,而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李中堂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论起开山立派,捭阖之能,有李中堂在,什么时候又轮得到他刘子香? eri静静的看了他片刻,突然嫣然一笑,“还行,如果你真的和这个北洋‘实际之提督’相谈甚欢的话,我恐怕也要重新评估你的合作价值了。喂,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任令羽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这个平日里一向作男装打扮的丽人在刚才那一瞬间眼中秋波流转,竟然凭空生出了几分妩媚,而任令羽竟感觉有些脸红心热。 军校的和尚生活真是害死人啊! “看来你早已知道琅威理的事情了?”,任令羽看着peri,笑得微微有些诡异----去年琅威理被刘步蟾为首的闽党算计去职,回国后因负气而对此事大加宣扬,竟直接导致了英国海军方面拒绝再为北洋派遣顾问,同时也不再接收中国籍的海军留学生,延续了近20年的中英海军合作因此而宣告暂时中止。 而琅威理被逐一事更是因此在英伦闹得人尽皆知!任令羽刚才一时情急,竟然忘了眼前这个女子是从英伦而来的。 “琅威理上校,我在伦敦早已见过。”,peri容色坦然,“我既然要来清国,自然先要尽最大可能把事情搞得清楚明白……琅威理上校,于性情上或许有些过于刚直,但却绝不是无事生非之人!” “是!”,任令羽回答的极为干脆----“撤旗事件”的背后实际还隐藏着海关总税务师赫德控制中国海军的积年夙愿,但如果仅论及琅威理本人,则其愤而归国一事对于北洋海军是只有万分戕害,却无一星半点的裨益! “所以我自然也就要看看你对这位‘实际之提督’的态度,如果你真的与他相谈甚欢的话……”,peri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那我就不再有资格做你的伙伴了。”,任令羽微微一笑----好险。 “中国人自己也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peri笑的愉悦,“你给我描述了那么疯狂的一个计划,我自然不能轻易的就给予你完全的信任。” “但我还是要谢谢你现在的坦诚!”,任令羽说的真挚,不管存了怎样的试探心思,最起码这女子没有对自己隐瞒她的目的。 “相互的信任是合作成功的前提,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peri直视着任令羽的双眼,“李中堂是李中堂,而你,只是你。” 任令羽微微一愣,旋即便极为郑重地对着peri拱了拱手,“多谢赐教!” ~~~~~~~~~~~~~~~~~~~~~ “纫季、辉珊”,眼见着已经要走到了水师学堂新任总办严复私宅的门口,刘步蟾方才停下了脚步。 林颖启和容尚谦对视一眼,同时上前一步,“标下在”。 “明日回禀中堂……”,刘步蟾连头也未回,只是恰到好处的收住了话头。 容尚谦神色一凛,刚张口打算说也什么,却猛地感到左臂上一紧,他诧异的转头,一旁的林颖启正大力抓着他的左臂衣袖,眉眼间已满是紧张之色。 容尚谦脸色一黯,便缄口不言。 “标下和辉珊都是北洋将佐,自然唯大人马首是瞻!”,林颖启松开了容尚谦的衣袖,语气谦恭的回道。 “嗯,我要的此次随‘威远’出海的闽籍官学生的名单呢?”,刘步蟾转过身来,向着林颖启伸出了手。 “早已备好”,林颖启急忙自随身的衣兜里取出一纸便笺,递给了刘步蟾,刘步蟾信手接过,展开来略扫了一眼,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 今日第一更,继续无耻的讨推荐和收藏中,晚上还有一更。 节六 翁婿 墙角的西洋自鸣钟悄然鸣响了11下,布置的颇为西洋化的小客厅内,一名脸色黑红的中年人正认真地端详着摆放在玻璃茶几上的那艘做工精美的军舰模型, “桅杆、快放炮、烟囱、飞桥、乃至水下诸物事……凡图上所绘之装具,此船竟无不齐备!当真是颇费心思啊。”,仔细地将模型上的诸多细节与自己手上的军舰线图一一对照后,中年人不由得出声称赞。 “嗯”,听到中年人的赞叹,端坐在沙发上的那名额大面方的白发老人只是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却不置可否。 “这套《日本兵备略》条分缕析,凡日本之兵制、军备,无分海陆,皆收录其中,甚至连如山县有朋、西乡从道等一干倭酋的身世履历、为人行事也都有涉及。得才若此,中堂还有何虑啊?”,中年人指着摊放在茶几上那几本装订简陋的书籍,微笑着说道,对老人的冷淡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人才?”,老人长垂的白眉微微一挑,“幼樵,此子所献者不过一书一船模而已,何以见得是人才?” “一书洋洋十万言,日本之海陆军均包罗其中!至于这船模,亦是倭人新近必欲得之而后快的新锐快船。有这二物在此,虽不能说从此彼于我再无秘辛,但我于彼之情势,却也再非瞎子摸象。” 那中年人继续侃侃而谈道,“且据林纫季、容辉珊二人所言,此子在被‘威远’练船从海上救起时已是身无长物,此书和这船模均系其在海上到天津这段时日的新作,连著书所用之笔墨纸张都是容辉珊所赠……中堂,单凭这等阅历和记性,这‘干才’二字总还是当得的吧?” ~~~~~~~~~~~~~~~~~~~~~ 老人并没有急着作答 ,只是又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船模,良久才道:“虽有些奇技淫巧,却还尚算用心。” “中堂何以刻薄至此?”,中年人似乎已经有些微微不悦了,“中堂近来时常感叹北洋人才凋零,如今此等璞玉在前,中堂却视而不见,难道中堂真的要听刘子香的一面之辞么?” 想到今天下午刘步蟾前来回禀时关于那名青年的一番措辞,中年人不由得怒气上涌:“说什么‘虽薄有才略,但其为人行事,均还带了三分飞扬跳脱之气,论锐气则有余,而稳重却稍嫌不足!’还有‘似这等少年人心性,骤然悻进,于他和我北洋都未为善事。’说白了还不是因为这个任治明不是闽人?” 中年人突然拿起茶几上的一份名单:“中堂,看看这份刘子香所拟参加北洋阅操的水师学堂学生名单吧!驾驶科学生3人、管轮科学生3人……均是闽籍!” “嗯?”,老人还是那副似睡非睡表情,只是静待下文。 “我也调阅了刘子香所选这些学生在学堂这几年的课业单子,堂课凡英文、地舆、图说、算术、几何、三角、驾驶诸法、测量、天象、重学、化学、格致等,均不过中等;此次随‘威远’出海所习船上诸艺,举大炮、洋枪、刀剑、操法、药弹、上桅接线、用帆诸法等,亦不过尔尔!回津后却由严宗光一概报了把总候补,而其余非闽地学生中虽成绩卓异却一概不得推举……” 中年人的语气中已微微添上了几分怒意:“如此做派?岂不让水师学堂中的非闽地学子人人寒心?水师学堂里的学生多是寒门子弟,虽中堂在光绪十三年已经上奏,让水师学堂诸生教习中有秀才功名者可就近在直隶参加乡试,但数次秋闺下来,中举者寥寥无几!科场即如此蹉跎,北洋的保举就是这些学生入仕的唯一途径,可刘子香和严宗光于此却只论籍贯,不论才学……” “中堂,长此以往,吾真恐数年之后,我天津水师学堂招考时除闽人外,便再无应试之学生了!”, 而老人的反应却让他有些目瞪口呆----就在他的面前,大清朝的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协办大臣、海军衙门协办大臣、总督直隶军政兼北洋通商事务大臣李鸿章竟毫无形象的大笑出声。 “这才是昔日十八道奏折参倒王夔石的张幼樵么!”,实在是端了太久的架子,李鸿章终于忍俊不禁,“言谈举止,不失清流风骨!仗义执言,针砭时弊,幼樵,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啊。” “中堂……”,张佩纶苦笑着摇了摇头,胸中却是一暖----自光绪十年马江一役后,他这个当时的前敌统帅和时任闽浙总督的何璟、船政大臣何如璋、巡抚张兆栋等四人一时间便成了清流舆论的众矢之的。似“两个是敷粉何郎,两个是画眉张敞”这样的讥讽之辞张佩纶那时不知道听了多少。而自己这个曾经的“清流四谏”之首的名头在那时更是成了纸上谈兵的马谡赵括,一时间门庭冷落,看够了世态炎凉! 此后便是4年“军前效力”的流放生涯,直到光绪十四年戍满回津,已经是个被革去功名,身无半点依凭的布衣。而眼前这位中堂大人不但再施援手让自己入府为西席,最后更是将爱女许给了自己这个此前已经死了两房夫人,人称命格“克妻”的畸零人…… 不过,自己的这位岳父大人虽已年近七旬,但骨子里的诙廓性却还不时跳出来作祟----类似今日这种为激励后辈而拿人开涮的老夫聊发少年狂之举,张佩纶已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不过,只要知道中堂大人对那位献书的任姓学子的真实态度并不像他刚才所表现的那般冷漠,那即便是被老头子耍了,也无伤大雅! ~~~~~~~~~~~~~~~~~~~~~ “不知中堂打算何时见这个任治明?”,既然事有可为,那张佩纶便索性趁热打铁。 “此事不急”,李鸿章的回答依旧有些出乎张佩纶的意料,“再等等看。” “中堂”,张佩纶却并不似李鸿章那般成竹在胸,“时不我待啊!” “哦?”,李鸿章又讶异的挑了挑眉。 “同治十三年倭寇进犯台湾,当时中堂既有言----‘日本久必为中国心腹之患’……”,张佩纶沉声道,“其时彼兵戈未备,粮秣不兴,便已有如此入寇之举。如今日本已羽翼渐丰,购炮造船,厉兵秣马,去年其国会初开,所谓内阁总理大臣山县有朋者既发出要保护其国‘利益线’之言论,而其‘利益线’者,朝鲜而,由山县之言,其欲图我之心,已昭然若揭!” 张佩纶的眉头已紧紧地蹙成了一团:“中堂,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啊!” “此子的见识和学识都是好的,最难得的是做事肯用心思。”李鸿章却有些答非所问。 他拿起茶几上那本离自己最近的《日本兵备略:海事篇》,仔细端详着简陋的封面手写的书名,继续道:“此子书法娟秀非常,望之几乎不似男子手笔,然细细观之,其起转承和之间实则藏锋纳锐,凌厉非常!” 李鸿章脸上的神情已渐趋凝重,“见字如见人,由字观之,此子虽貌似谦和,却胸有山川,且性情中恐怕少了些阳刚之气,却多了几分乖戾阴翳,胸襟恐也不慎宽广……” “那中堂的意思?此子还不可用?”,张佩纶虽没有出言反对,但眉宇间的不愉却已展露无遗。 “是不可不慎用!”,李鸿章丝毫没有把张佩纶明显流露出的不平之色放在心上,他又伸出手指敲了敲茶几上那几张信笺:“况且,叔耘的信中,说得只是‘罗特希尔德氏并携洋匠若干’,却并无有关此子的只言片语啊。” “中堂是在怀疑此子的身份?”,张佩纶已似有所悟。 “上得‘威远’,一见到容辉珊,便成了昔年薛有福留美时所借宿之家庭的邻居。入了我北洋的水师学堂,便又成了安徽籍的海外游子……”,李鸿章突然诡异的一笑,“问及籍贯,便是昔日战火纷飞的安庆;去国之日,又恰恰是长毛攻占安庆的前一年;谈及家室,他便又成了个父母双亡的……” “真是滴水不漏啊!更难得是毫无可以追查的地方!”,李鸿章笑得甚是暧昧,“贼娘!老夫这一辈子都在跟人耍滑头,临老临老竟然被这个一个20出头的娃娃耍到老夫头上了,哈哈哈。不过老夫23岁的时候,也还没有他这般滑头呢!” ~~~~~~~~~~~~~~~~~~~~~ “那中堂的意思是?”,张佩纶已经有些被李鸿章弄得糊涂了----分明是欣赏有余,却又不肯用之,老头子究竟想拿这个年轻人怎么办啊? “刘子香何时离津?”,李鸿章突然问道。 “便是明日。”,张佩纶随口答道----怎么又扯到了刘步蟾? “嗯,你替我去送送他,顺便替我转告他,这艘日本人的新式快船模型,老夫暂时还不能送给他。老夫要把这艘快船模型摆在案头,以时时提醒自己----此消彼长,我北洋若不速添船炮,恐将来真的有不测之祸!” “另外,他跟老夫提的,要严几道前往北洋效力,你也替老夫转告他----严几道斑斑大才,仅用于一船一舰岂不可惜?严几道去北洋最多不过为北洋添一管带,但若在水师学堂却可为我北洋作育一百管带,孰轻孰重,岂难辨乎?” “是”,张佩纶轻声答应,内心里却为刘步蟾暗叫可惜----数个时辰前刘步蟾前来拜谒李鸿章,除回禀对任令羽的评判和呈递参加北洋操阅的水师学堂学生名单外,还另外提了三事:其一是尽快为北洋添船购炮;其二是请调水师学堂总办严复前往北洋效力;其三则是请求转赠这艘日本快船模型。 如今除了购船购炮一项外,其余两者都被李鸿章不动生色的回绝了。 “嗯,差不多了。”,李鸿章突然感觉喉头发痒,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陶瓷痰盂,吐了口痰进去,然后又漫不经心的道,“送完刘子香后,你再跑一趟水师学堂,见一下严几道。” “你告诉他,即刻给那个姓任的后生安排一次考试,如其课业尚可,就让他留在水师学堂,先当个副总教习好了。” 张佩纶的双眼顷刻间瞪了起来,“中堂要让这个任姓学子去水师学堂作副总教习?” “嗯”,李鸿章轻轻点头,“你在水师学堂里也有相熟的学生吧?” “有那么一二个直隶的学生,我这里还算相熟。”,张佩纶已经听得一头雾水,自己这位岳父大人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 “那你就不妨在这个姓任的后生进了学堂后,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参加操阅的学生名单透出去……”,李鸿章突然压低了声音,眉眼间也多出了几分促狭…… 节七 任教习(上)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望着大门外越来越近的景色,任令羽不由得喃喃自语,眼眶中竟然都有些湿润了! 终于……终于要走出这套该死的花园洋房了! 自打被“威远”救起后,先是一个多月的海上航行,即便是后来得到林颖启的许可可以在舰上随意走动,每日里可供行动的空间也不过寥寥一船而已。日盼夜盼,终于到了天津,却又立刻被投到了这个水师学堂中的新牢笼中----每日里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竟是比之在“威远”上待遇都要远远不如! 而现在,终于可以走出去了----今日清晨,刚刚一如既往的在这小小的鸽子笼里跑完了20圈,又靠着小花园里那个秋千架作完了100个引体向上,还没等到作仰卧起坐,便看见乔.桑德斯领着一个仆役打扮的青年男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天津水师学堂总办,严复严几道要见自己! 严复啊!大名鼎鼎的《天演论》译者,“信、达、雅”翻译标准的提出者,根据任令羽所来的那个时空的教育传统,在上述两个称呼后还要加上诸如伟大的教育家、翻译家、启蒙思想家,中国近代史上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的“先进的中国人”之一……等一大串光辉灿烂的头衔。 3岁时就在福建船政学堂第一期入学考试中以第一名录取,17岁时以同届最佳成绩从福州船政学堂毕业;23岁时即被选入第一批海军留学生名单,同年考入英国格林尼茨皇家海军学院,各项课业门门皆优!被首任驻外公使郭嵩焘视之为奇才,推崇到了第二任驻英公使曾纪泽都看不过眼了的程度! 回国后,先是返回母校福州船政学堂任教习,随后又被与张佩纶齐名的“清流四谏”之一陈宝琛、李鸿章的幕中干才李凤苞等人推荐给李鸿章,26岁的年纪就被选入当时刚刚建成的天津水师学堂担任驾驶学堂洋文正教习…… 就算其他皆不论,单就同时身兼中国第一代海军军官生、第一代海军留学生、第一代海军教育家这3个海军范围内的“第一”一项,就足以让任令羽这样的海军后辈顶礼膜拜了! 所以现在在任令羽看来,天空是异样的蓝、空气是异样的清新、堂室宏敞整齐的水师学堂校园更是显得楼台掩映,花木参差,就连那些正在不远处的操场上进行爬桅杆练习的学生们都显得是那么的可亲…… “难怪昨晚会梦见娶老婆,原来今天就有好事临门。”,任令羽想着昨晚夜间的那个绮梦,不由得更觉得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数! 不过昨晚的梦还是略有遗憾----刚刚掀开新娘子的盖头就看到了一双湛蓝的眼,而后便是双手一抖,接着整个人都被生生的吓醒,结果连新娘子长得什么样都没看清。 想到这里,任令羽不由得眉花眼笑,要不是顾忌身边还有旁人,他几乎就要大笑出声! ~~~~~~~~~~~~~~~~~~~~~ “我还以为总办大人在那所房子里藏了个什么宝贝?原来是这么一个惫懒货色……”,在学堂转为学生研究天文而建的观星台上,一名身材矮小精悍的学员正用原本应当用来夜观天象的进口西洋天文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任令羽的一举一动。 “我来瞧瞧”,站在他身边的高个子学员立刻将望远镜接了过去。 “模样还算周正,脸倒晒得蛮黑的,像个经常出海的样子”,高个学员操着一口带着明显广东口音的官话说道,“不过年纪也太轻了吧?我看他的年纪,也就是20出头。” “总办大人不也是26岁时来得水师学堂?”,先前的矮个子懒懒的把话接了过去,“只要你是闽人,不论什么年纪、阅历,才具,要在这水师学堂混口饭吃,还不是易如反掌?” “说得好像你不是闽人似的。”,高个子不由得一晒,“你萧冷月可是总办大人的侯官同乡,别的且不说,这次北洋大阅,少了谁也少不了你。” “我倒宁愿自己不是什么闽人,给我瞧瞧……呦,这就进去了?”,萧冷月从张景星手里重新夺过望远镜,却只看到了一个一闪即逝的背影。 “真不知道这一次,总办大人又会给我们请个什么样的教习回来?”,萧冷月看着那两扇渐渐合上的大门,秀气的脸上流露出一个颇为诡异的微笑。 ~~~~~~~~~~~~~~~~~~~~~ “这是严复的书房?”,任令羽打量着四周的摆设,微微感觉到了一丝诧异----整个房间的布置完全是中式的,就连待客用的桌椅都是质地厚实的八仙桌和太师椅,靠左侧墙壁的那一面摆着两个巨大的书橱,被布幔遮着,看不清里面的书目。书桌上随意的摆放着些笔墨纸砚,还有一本打开来做了批注的《大学》,和一份做了一半的八股文,而在书桌两侧的廊柱上则挂了一幅对联---- “‘四十不官拥皋比,男儿怀抱谁人知?’”,任令羽仔细揣摩着这幅对联的涵义,脸上悄然浮上了一层忧色。 没有正在翻译的英文原稿,没有来自西洋的海军著作----除了那盏摆在书桌上的西洋式台灯,任令羽没有在这间古色古香的书房里找到一样符合严复留学生身份的摆设。要不是已经知道这间书房的主人是严复,他几乎都要怀疑这里住的是不是一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了? 背后突然出来了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任令羽的冥思,他急忙转身,一个大约40岁上下的中年人带着那个引领他前来的仆役,缓缓地自后堂走了出来。 没穿官袍,只是一身竹布长衫,长方脸,鼻梁甚高,没有多少胡子,带一副老式的无框眼镜,脸上似乎总有一层化解不开的抑郁之色----和任令羽当年在历史课本上看到的那张照片几乎一般无二。 任令羽主动迎了上去,“任令羽见过严总办。” 严复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对着任令羽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复,随即便自顾自的在上首坐下,而后伸手一指下首的那张太师椅,向任令羽道:“请坐。” “谢严总办”,任令羽微微压下心中的那丝不快,站着向严复施了一礼,随后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任先生是美利坚国人士?”,严复开口道,语气干涩,完全是例行公事的派头。 “是,在下是……”,眼角的余光猛然捕捉到了严复眼中闪过的那丝不快,任令羽便很知机的站了起来----“坐听立回”,这是满清官场下级见上官时最起码的规矩。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位水师学堂总办一定要在自己面前摆足这个上司派头? 听任令羽简明扼要的把他那精心编排的履历又重复了一遍后,严复又开口了,“先生不远万里,甘愿回国效力,拳拳赤子之心,殊为可敬。”,话音未落,这位现年37岁的总办大人双手一拱,向任令羽轻轻施了一礼。 “学生乃炎黄后裔,回国报效,原本就是学生的本分。”,已经学了乖的任令羽急忙从太师椅上跳起来回话,言语间也守足了下级的本分。 “嗯”,见任令羽如此乖巧,严复那张木然的脸上也终于闪过了一丝笑意,“先生向中堂献书的事,本官这里也多少知道一二。中堂那边昨天有话过来,打算聘用先生为我天津水师学堂副总教习,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水师学堂副总教习?”,任令羽微微一愣----费了那么大力气,竟然连老李的幕府都进不去么? “先生不愿意?”,严复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对任令羽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答复的举动颇有些不满。 “不不不”,任令羽急忙回过神,“能为水师选育人才,是任某的荣幸……在下……” “那就好。当年我初到北洋,也不过是从洋文正教习做起,任先生年少俊彦,自是严某当年所不能比的。”,严复还是那种干巴巴的腔调,“不过水师学堂既是为北洋作育将佐的所在,那自然就有一些不同其他学堂的规矩,先生的才略,那自是没得说的,不过要入这学堂,一个考试恐怕还是应当的。” “那是自然,自然应当。”,任令羽此时只觉得分外的难受,这便是昔年曾指责朝廷不肯重要海归人才,以致“慨夫朝野玩愒,而日本同学归者,皆用事图强”的严复? 十余年光阴蹉跎,想不到当年英姿焕发的海军留学第一人竟已颓唐如斯! “嗯,任先生如此明事理,严某在这里先行谢过了,阿奎,替我送送任先生。”,严复自座位上起身,又向任令羽拱了下手,竟就施施然去了。 节八 任教习(下) 严复私宅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地合上,任令羽举起左手遮在眼前----上午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虽然早已知道1895年前的严复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了当年曾被他自己放弃的科举正途上,但在亲眼目睹那个犹如科举博物馆般的书房前,他心中还是存着几分期望----也许此时的严总办还存有几分海归学子的锐气呢? 结果依然是失望…… “四十不官拥皋比,男儿怀抱谁人知?” 如果任令羽没有记错的话,自光绪十一年在老家福建首次参加乡试至今,严复已经三度走进了科举考场----而其中后两次还要感谢李鸿章李中堂在1887年的上奏,在和军机处和那些整日里吃饱了饭没事干到处找架吵的“南清流”们狠狠打了一番嘴皮子官司后,李中堂终于为水师学堂的海军官学生和教习们争得了在乡试之年由直隶总督----也就是他李大人自己遴选就近参加直隶乡试的机会。 不过即便是有如此的近水楼台之便,他严几道在科举正途上也还是接二连三的铩羽而归! 李中堂土匪翰林,一生虽做下偌大事业,却始终与学政、主考等无缘,原因无它,三海之中的那个晚清头号女政客对他这个“汉江砥柱”一向是“用之敬之且防之”,而李中堂的北洋如今又俨然已是一幅藩镇气象,西太后能将直隶京畿之地、海军精锐之兵和对外交涉之权都交到他一个汉臣手中,又赠之以文华殿大学士的殊荣----清袭明制,文臣以大学士为尊,而在“三殿三阁”之中,保和殿大学士自乾隆后再无授予,李中堂这个文华殿大学士已经是实至名归的位极人臣----已经称得上是圣眷优隆了。 慈禧知遇如此,也就难怪十年之后李中堂会弃两宫西狩,东南互保而事尚可为的局面不顾,孤身赴京,以七旬之残躯,周旋虎狼之列国,和议方成,竟至油尽灯枯,一生辛苦裱糊匠,含恨而逝贤良寺!也算是全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古训。 只是可怜了严几道----西太后虽然对李鸿章信重有加,但满人忌惮汉臣乃是天性!西太后既然于李中堂以兵权和外交权相赠,那就自然不能不在他这个头号地方实力派的脖子上套上几根绞索----于是在外扶持刘坤一、张之洞以分其权,内则拔擢翁同龢以从舆论和经费两面钳制,更不让李鸿章有借出任会试主考以扩展羽翼的机会,而李中堂自己也很知趣得对开科取士之事避而远之,对他严几道在科举上的帮助,也只能是这般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而即使是甲午战后李鸿章去职,严复也还是跑回福建老家参加了平生最后一次乡试,当然此事也不能一概怪到严复头上----昔日李鸿章欲以他升任任水师学堂总办时,因他只是个武职正四品的都司身份,碍于举朝清流物议,也只能让他以总教习的名义行使总办之责。一直到科场蹉跎的严几道自掏腰包捐得一个“选用知府”的头衔,才得以坐上水师学堂总办这个必须由文职的候补道才可以充任的位置。 “当年误习旁行书,举世相视如髦蛮!”----朝野民间皆以科举为一展抱负的唯一正途,一直要拖到1910年才得清延钦赐为“文科进士出身”的严几道,蹉跎至今而心灰意冷,甚至平日里以鸦片烟消遣,虽让人怒其不争,却也无可奈何! ~~~~~~~~~~~~~~~~~~~~~ 历史终究还是历史,严几道的振作,看来还是要等到甲午战争的马关奇耻之后----当“同光中兴”最终被证明只是大厦倾颓之前的回光反照后,似他这等当时在国内更如凤毛麟角一般的深谙西事的学者,才终于走到了扶危救亡的最前沿! 只是…… 闻战鼓而思良将啊!你堪称一时之思想先锋的严几道此时都尚且颓废如斯,又让我这个百年后穿越而来的白衣学子于这末世之季如何力挽狂澜? 难道非要等到我们那个一衣带水的东邻以寥寥数舰之舟师,区区数万人之众,一战而翦我最亲之藩属,再战而使我陪都动摇,三战而夺我最坚之海口,四战而覆我苦心经营之海军,让我煌煌五千年文明之中华几近亡国灭种之境地,你严几道,还有你们这些当道诸公,才肯幡然猛醒么? 岂知那时,已是时不我待!以此时列强瓜分世界之形势,当其看清我所谓之“同光中兴”不过欺世盗名之粉饰一新而,又岂会放过我已成俎下之鱼的中华? 上午炽烈的阳光下,这个来自108年后的23岁青年却只感到冷! 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 ~~~~~~~~~~~~~~~~~~~~~ “喂,你看”,已经回到操场上的萧冷月突然用肩头撞了一下身边的张景星,随即向任令羽所在的位置努了努嘴。 “看来也没在总办大人那里吃到好果子啊。”,张景星看着远处那张写满了失落的面孔,微微叹道。 “那是自然……他要干嘛?”,萧冷月突然变得瞠目结舌----远处的任令羽突然脱下了身上的西服上衣,接着又一把扯下领结,径直向着操场冲了过来。 在几十名学员的注视下,这个年龄与他们差相仿佛的短发青年直直的冲到了操场上竖立的一根桅杆下面,随即便已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敏捷向着桅杆的顶部爬去。 “身手真好!”,萧冷月转向身边的张景星,不意外的从好友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激赏。 桅杆顶上的任令羽微微合上眼,让自己的身心随着桅杆的轻微晃动而渐渐地平复下来----不管他人怎样,我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我既然已经决定改变这个时代,那就自然已经没有退缩的理由! 即便是以一人战一国又如何?李中堂以北洋一隅之地,敌倭寇举国之师,辛辣如梁任公者,亦要赞上一句“合肥合肥,虽败亦豪!”,我任令羽不过是侥幸捡的了另一段人生的白丁,即便败了,也不过一死而已! 更何况,我还未必是孤军奋战!下面即将由我教育的,更是接受了这时中国最为近代化的军事教育的青年! “你们记住!”,桅杆上突然传来了喊话声,萧、张二人随即下意识的和周围的学员们一起昂首看向桅杆顶。 那个西洋装束的青年已经爬到了桅杆顶,正在用最大的音量向他们高喊:“我叫任令羽,美国人!从后天开始,我将是你们的副总教习。” -------------------------------------------------------- 今日第二更,已经推荐了,继续无耻的呼唤收藏和推荐票。 节九 一线(上) “看起来你在这所学校里还是蛮受欢迎的么。”,一个沉静中透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在任令羽走进住所大门时突兀的响起,带着几丝隐秘的欣喜。 新鲜出炉的天津水师学堂副总教习心中微微一热----快要燃尽的夕阳,正铺天盖地地洒在女孩子轮廓优美的侧脸上,让他在一瞬间竟微微有些失神。 “啧啧”,并没有察觉到任令羽的异状,peri皱着眉头走到他的身前,“虽然我知道你的数学课,还有你新开的那门《海军兵学》在这所学堂里都很受欢迎,但我想那些学生还没有胆子把你丢到泥塘里吧?” 任令羽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不由得也轻笑出声----除了手里的上装外,身上的衬衫和长裤已经被灰尘粘染了看不出原色了,说自己是刚从泥塘里爬出来的,还真算不上冤枉。 “你看过足球比赛吧?”,任令羽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了一句。 “当然看过……你也知道足球?”,对面的那双蓝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任令羽很理解peri的惊讶,现在可不是英超联赛誉满全球的20世纪,足球这个未来的世界第一运动此时更多的还是英格兰人在那个岛屿上的自娱自乐。 “嗯,我想想……”,任令羽努力思考着自己在原来那个时空里曾经看过的关于现代足球的记述,“英足总是1863年10月26日在伦敦女王大街的弗雷马森酒店成立的,第一届英国联赛么……1888,还是……” “是1889年,也就是前年。”,peri冰蓝色的瞳孔里悄然增添了几分玩味,“你对于英国的事情,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啊。” “别再费心猜我的出身来历了,你猜也猜不到的。”,任令羽笑着看向peri,“你比较喜欢哪支球队?貌似普雷斯顿已经两连冠的。” “我喜欢阿斯顿维拉”,peri显得很配合,“你呢?” “意大利的……”,任令羽及时地收住了口----ac米兰队现在还没成立呢! “意大利?”,蓝色的眼睛里涌上一层迷惑,“你还去过意大利?” “算是去过吧,不过我今天要说的其实不是足球,看看这……” “先生!”,peri很严肃的打断了任令羽,“我不管你现在有多重要的内容要对我讲,但我能否请你先去把你自己打理干净了再说话?” 一身男装的女孩子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继续道:“我实在是没兴趣冒沾上一身土的危险来做你的听众。” ~~~~~~~~~~~~~~~~~~~~~ 当任令羽带着一头半湿的头发重新出现在客厅里时,peri正静静的坐在躺椅上翻阅着那本据说是由他翻译的《海上兵学考》。 “洗好了?”,她对着在她对面坐下的任令羽道。 “嗯”,任令羽轻轻回应。 “你这本书翻译的很不错,简直都把海军对于国家的作用捧上天了!再加上你写的这篇前言,难怪那些海军官学生们这么喜欢你,还有,壶里有咖啡,自己倒。” 任令羽微笑不答----peri手里的那本《海上兵学考》还有一个更为正式的名字----《海权对历史的影响:0-1783》…… 他教的是海军官学生,而马汉的《海权论》则把海军捧成了决定一国之前途的关键力量!至于其中那篇“译者”自称是本人撰写的前言么----当年任令羽自己独到此文时都感觉热血沸腾,就更不用说水师学堂里这些接受过全面的近代化教育,几乎是同时代中国青年中最有视野与责任感的官学生了。 年轻人嘛,总是比较好骗得…… “你不是说要多几本书出来么?”,peri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海上兵学考》的封面,“多写几本书,让更多的人知道你,赏识你,这样,我们岂不是有更多的机会?” “中国有个湖南省,那里有个叫湘阴的地方。”,任令羽的目光悄然飘向不知名的远方,似乎在顾左右而言他。 “嗯?”,peri有些诧异的扬了扬眉。 “在湘阴有个你或许也知道的人,他叫郭嵩焘。”,任令羽重新看向peri的眼睛,声音已经变得低沉。 “郭嵩焘?”,peri漂亮的冰蓝色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惑,她低下头思忖了片刻,最后带着一种不甚确定的表情重新看向他,“郭公使?” ----1875年年初,云南中缅边境发生英国教士马嘉理在与当地居民冲突中被杀的“马嘉理案”。案件发生后,面对英国的战争威胁,手足无措的清政府只得全部答应所提出得全部要求。其中一条是派钦差大臣到英国“道歉”,并任驻英公使,而这个烫手山芋最终落到了素有精通洋务之称的郭嵩焘头上。 “郭公使?!”,任令羽的脸上闪过一阵讥讽,“如果他不是郭公使的话,也许反而还是一件幸事。” eri眉头紧蹙,“什么意思?” 回答来得平平淡淡,“没什么意思,再有两个多月,他就要死了。”----今天是1891年5月2日,而在他原本所在的那个时空的历史上,郭嵩焘是在1891年7月18日于湘阴病逝。 “为什么?”,peri似乎对任令羽竟能预测人之生死并不在意----自两人相识以来,对于这个身世成迷的青年那种类似预言般的本事,她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是啊,为什么呢?”,任令羽的脸上甚至没有显示出任何一种人类应该有的表情。 “如果一个清醒的人被关进了疯人院,而他还大吵大闹着试图教会所有的疯子怎么样才能变成正常人,那他会有怎样的下场?” “那他就会成为那个疯人院里唯一的疯子……”,peri冰蓝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了悟。 “没错,郭公之境遇,便是这疯人院里唯一的疯子。”,任令羽轻轻一笑,笑得很苦。 ~~~~~~~~~~~~~~~~~~~~~ 5年前的1876年12月,中国首任驻外公使郭嵩焘从上海登船赴英。 尚未成行,已是谤满天下----所谓“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素来都是诸边蛮夷向我泱泱大国朝贡,而我天朝上国又岂能屈辱以事夷狄! 只是这些自命清高的清季文人似乎忘了,自甲申鼎革,我诸夏之民此时已经给篡改我华夏文明的满洲夷狄作了257年的奴才! 任令羽给自己倒了杯滚烫的咖啡,他把手指贴在氤氲着热气的杯子上----有点疼!疼不可怕,可怕的是挨了打而不知道记得疼,更可怕的是疼了以后甚至都不去了解自己为什么要挨打,怎么会疼?! “在郭公赴英前,当时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让他将沿途所记日记等咨送总署,而他也如此做了。”,任令羽的心中猛地感觉一阵绞痛----如果你郭嵩焘不是这般实心任事,又怎会背上那绵延近百年的“汉奸”之名! 郭筠仙啊郭筠仙,你之身败名裂,就因你实在太清醒! “西人格致之学,所以牢笼天地,驱役万物,皆实事求是之效也……嵩焘欲令丹崖携带出洋之官学改习相度煤铁及炼冶诸法,及兴修铁路及电学,以求实用。”----能将西方的科学技术称之为“实学”,并认为西方的科学技术完全合乎中国实学所要求的实事求是,甚至主张大办学校,广派留学生以引入西学。 “西洋以行商为制国之本,其经理商政,整齐严密,条理秩然。……窃观西洋以商贾为本计,通国无一闲;中国重士而轻视农工商三者,乃至一家一邑之中,有职业者不逮百分之一。”----能看到西洋之富强首在重商,主张中国也应以工商为本,以使国家富强。 甚至倡导发展民营资本主义企业----“窃谓造船、制器当师洋人之所利以利民,其法在令沿海商人广开机器局。” 而科教工商也就罢了,这个“郭别扭”甚至还主张国人当向西洋学习朝廷政教---- “西洋之入中国,诚为天地一大变,其气机甚远,得其道而顺用之,亦足为中国之利” “嵩焘窃谓西洋立国有本有末,其本在朝廷政教,其末在商贾,造船、制器,相辅以益强,又末中之一节也。故欲先通商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法之基,所谓其本末遑而姑务其末者。” “自汉以来,中国教化日益微灭,而政教风俗,欧洲各国乃独擅其胜,其视中国,亦犹三代盛时之视夷狄也。” “三代以前,皆以中国之有道制夷狄无道……自西洋通商三十余年,乃似以其有道攻中国之无道,故可危矣。”…… ----西洋有道而中华无道,西洋之政教文明已超越我祖宗旧制,我中华欲图自强,比法西洋而变法……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郭嵩焘不是汉奸?那谁还是汉奸? 节十 一线(中) “后来呢?”,peri的声音清冷如昔,却隐隐透出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怒,女孩子长长如蝶翼的睫毛轻颤着,温柔地在女子小巧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阴翳。 “后来?”,任令羽冷冷一笑----后来还能怎样?对这样一个“有二心于英国,欲中国臣事之”的“汉奸”,能在“举国皆曰可杀”的士林清议中捡得一条性命以全骸骨,已是李鸿章和曾纪泽等一干知己不计荣辱的顶着“勾连事鬼”的骂名奔走周旋的结果了,哪还能有什么“后来”? 长久的沉默。 “写书的事,先放一放吧。我们再一起想想其它的办法。”,望着任令羽脸上流露出的无可掩饰的愤怒与压抑,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眉角掠过细小的痕迹。 “著书立说的事不是不能做,只是要看写给谁看。”,任令羽低声回应。 比如赠给李中堂的《日本兵备略》,那老东西如果不是如获至宝的话,又怎么会派刘步蟾前来试探自己?又何必费心思把自己留在这所武备学堂? 但如果说是写给天下所有的读书人的话…… 这可是一个连冯桂芬那本提倡“中体西用”的《校颁庐抗议》都无法刊行的时代! 那位一生最好空发高论以求清名,大难临头却永远置身事外的张之洞,干吗要等到1898年才去发表他那个拾福泽渝吉牙慧的中国版《劝学篇》?还不是因为如果在此时公开高谈“中体西用”,他张香帅立刻就是举朝上下清流言官的公敌!从同治元年至今,自嵩焘到李凤苞,那些满脑子“天朝上国”的清流凭着一个“吾闻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的番天印,不知掀翻了几多洋务干才! 而到了1898年时,他张香涛的“旧学为体,新学为用”却是“后党”求之不得的对抗维新变法的舆论武器!就此而论,他张之洞也真不愧是太后的贴身小棉袄啊! “真要怪的话,也只能怪我们中国人的老祖宗,实在是给我们留下的太多好东西了!”,任令羽的嘴角浮上一丝苦笑。 “哦?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peri纤长的细眉好看的皱了起来。 “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君主之泽,五世而斩’,意思就是说……” “就是说一个家族如果得到了君王的太多恩赐,那后人就会因为前辈遗留的财产太多而不思进取,最后沦为百无一用的纨绔,把整个家产统统败光。”,未等他说完,peri已经很快的把话接了过去。 任令羽深深的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peri----眼前这个女子,可正是罗特希尔德家的第五代!据他在原来那个时空看到的记载----而在经历了五世的锦衣玉食后,罗特希尔德这一代的男人们已经颓废的可以,而她这个“罗特希尔德家的红发公主”的表现又实在太过抢眼。所以自第六代起,罗特希尔德家便开始允许女子执掌家族…… “就是这个意思,现在的中国人就是这样。”,任令羽眉头紧皱道----中国人整天都说日本人是一个谁打疼他就像谁臣服学习的民族,却不知道自己身上那种不是忍无可忍,就一忍再忍以求一个安逸的麻木不仁,比之日本人的恃强凌弱还要可恶万分! ~~~~~~~~~~~~~~~~~~~~~ “从你当上这个副总教习的那一天起,你的情绪就不对了,又在担心日本?”,peri看着他道----这女子从不缺乏对别人刻意隐藏的真实情绪的敏感。 “没错”,任令羽回答的很直白,他原本就没打算对peri隐瞒太多,尤其是对于日本的警惕与关注。 “今年2月的时候,日本国会已经否决了首相松方正义的军备扩建案,这已经是日本国会1年之内第二次否决军方的军备计划了……”,peri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语中的潜台词却已经表露无遗----当去年日本召开首届国会时,主张休养民力的民党议员就以集体抵制的方式否决了当时的内阁总理大臣山县有朋提出的,总额达8307万日元的政府预算案。最后山县不得不起用保安条例,在驱逐了50余名议员后才得以把预算案强行通过,而山县自己也不得不鞠躬下台。 而到了今年,尽管有海军大臣桦山资纪赤膊上阵在国会为政府的军备预算案摇旗呐喊,但继山县后出任首相的松方正义提出的海军建设案却还是被国会三振出局!黔驴技穷的松方在与议员们反复交涉无果后只得故技重施,再次宣布解散国会,而松方自己的位置也因此而摇摇欲坠…… “日本不是英国。”任令羽直视着peri,“英国的国会搞了多少年?查理一世被处决都是200多年前的事情了!日本呢?”,任令羽伸出两根手指,“才搞了1年,两届国会!指望他们能钳制住政府的暴走,那无异于缘木求鱼!” “缘木求鱼”任令羽想了想,解释道:“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先生!”,对面的红发少女冷冷的打断了他,“我来这里之前,已经花了3年的时间学习中文和日文了。”。 任令羽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有一点是他还没说出来的,从目前的情势看,松方正义下台已经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在松方之后,继任内阁总理大臣的,是伊藤博文……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伊藤博文!在近日之日本,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在各方势力间折冲樽俎,将存在诸多利益冲突的军方、财阀、民党等或拉或打,使其最大可能的结合成一个发挥出最大实力的统一战线的话,除此君外,再无余子! 在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上,正是在二度出任首相的伊藤博文,在国会与内阁冲突再度爆发后,借助宫廷的力量成功地剪除了国会对于政府军备预算计划的钳制。而恰恰就在伊藤再次上台的半年前,清廷军机处在户部尚书翁同龢和军机大臣孙毓汶的操控下,宣布南北洋停购船炮两年!而中国也由此丧失了挽回甲午危局的最后一线生机! ~~~~~~~~~~~~~~~~~~~~~ “你认为中日必有一战?”,peri又问道。 “一山不容二虎!何况如今是三虎争食!”----在两年之后的1893年,当时已经接替伊藤博文成为枢密院院长的山县有朋将以所谓《军备意见书》的形式,将日本内阁和军方对未来十年国际形势的判断呈报明治天皇。其大意为,西方列强正逐鹿欧洲,暂时仍无力东顾,但俄国已开始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待该铁路通车之日,也就是列强大举东侵之日!而日本若要自强,则十年之内与俄国必有一战!然欲战俄国,必先取朝鲜以为本土之屏藩,欲取朝鲜,则必先击败清国! 中日甲午之战,日俄东北之战,均为其所言中,而日本的国家战略之精密谨慎,也由此可见一斑。 eri直视了他良久,方才悠悠的道:“你不但认为中日之战不可避免,还认为清国在此战中必败无疑?” “印度能够打赢大英帝国么?”,任令羽不答反问。 “不能!”,peri回答的极为干脆。 “为什么?”,任令羽问道,他真的很好奇一个19世纪末的英国犹太人会如何看待所谓“神秘的东方”。 “因为印度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文明!”,尽管已经有了接受一切古怪言论的心理准备,但peri的回答还是让任令羽大吃一惊,“印度人的长刀对抗不了不列颠的前膛枪!他们那种奇装异服的民团武装也远远不是组织严密的不列颠雇佣兵的对手!” “但这一切都还只是表象----野蛮的征服者本身会被他们所征服的臣民的较高文明所征服,比如你们清国的当年入主中原的满洲人就是如此……而不列颠人却是第一批文明程度高于印度,因而不受印度文明影响的征服者!所以不列颠可以丝毫不受牵绊的打碎印度原有的一切社会结构,把这个所谓的国家彻底的变成一团散沙!进而让印度人失去一切抵抗的可能……你怎么了?”,peri终于注意到了已经目瞪口呆的任令羽。 “想不到你还是马克思同志的读者?!”,任令羽喃喃道----高级文明凭借其在文明程度上的优势,可以彻底摧毁和征服相对低级的其他文明,这可是马克思同志在1853年发表的《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一文的精髓所在! “马克思?哦,你说的是海因里希爷爷么?我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次……”,peri说道。 “是啊,我怎么忘了马克思也是犹太人?而且还在伦敦呆了那么多年……”,任令羽的声音细如蚊呐,他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开口道:“我说中国赢不了日本,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eri微微的咪起了眼,“你觉得清国和日本之间的差距,真的已经到了那种程度?” “不中亦不远矣!”,任令羽回答的心平气和,“而且我自己也找不到可以打赢日本的理由。” --------------------------------------- 今日第一更,今天最少还有一更。 节十一 一线(下) 作为一个中国人,竟然无法找到一个理由来让自己相信----中国原本可以打赢甲午…… 任令羽至今还记得自己在海军舰艇学院上的第一堂课,那个文质彬彬,带着一副钛合金框架眼镜的中校教官,在讲到pla海军历史上著名的1974年“西沙海战”时,便直言不讳的告诉眼前这帮子刚刚穿上海魂衫的菜鸟----整个西沙海战,除了海军官兵的战斗精神外,其他的一切都是操蛋! 艇打大舰? 一个海洋大国,一支已经成立了25年的海军,在面对一支用美国人赠送的二战舰艇装备起来的傀儡海军时,竟然连和对手同级别的军舰都拿不出来!还好意思来拿这功劳簿吹嘘? “你们给我牢牢地记住,作为一名海军军官,除了驾驶400吨的猎潜艇往敌人的驱逐舰上扔手榴弹的勇气之外,你们更得有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的勇气!哪个王八蛋如果连‘知耻而后勇’都搞不明白的话,就立刻给我脱下军装滚出学校!” 知耻而后勇!这便是任令羽在军校中学到的第一课! ~~~~~~~~~~~~~~~~~~~~~ 可即便是在任令羽原来所在的那个时空,却又很多国人遑论“后勇”,连“知耻”二字都还遥遥无期! 任令羽记得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看过一篇文章,说当年日本人是在无意中打劫了一艘清国商船,在船上发现了两套《海图国志》,由此始知海外是别有洞天,这才开始学习西洋,改制革新,而后方有明治维新…… 当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任令羽的第一个想法是马上找到写这篇文字的傻b,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然后在踩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甲午都tmd打输了100多年了,某些国人的yy毛病却还死不悔改! 日本人要看《海图国志》?----早在1811年,德川幕府就已经在天文台内设置专门的翻译机构,开始把西方书籍译为日语,而中国最早的官方翻译机构----京师同文馆的设立还要等上整整半个世纪! 在日本提出“国土之贫富皆在于制度与教示”的本多利明于1820年去世时,第一个主张引进西方政治制度的中国人郭嵩焘还没出生! 我们“开眼看世界”的时间已经比日本晚了100余年,而在具体的行动上我们和对手的差距又何止百年?现在是1891年5月,郭嵩焘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区区两个月,而他当年所期望的学习西洋,重振国威的梦想,却还不见半点生息!所谓的“同光中兴”仍不过是停留在制炮造船的末节,而日本人所搞得“求知识于世界,大振皇基”的“脱亚入欧”到此时已经进行了20余年…… 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真的就那么难么? ~~~~~~~~~~~~~~~~~~~~~ “那你打算如何做呢?,peri的声音听起来微微有些嘶哑,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任令羽有些诧异的看向她,“你不失落么?” “失落?”,peri秀眉一扬,“我为什么要失落?” “在东亚只有两个国家有可能制裁俄国,其一是中国,而其二,则是日本。”,任令羽颇为冷静的侃侃而谈,“而就目前之形势,中日之间的战争,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而且我刚刚告诉过你,无论是军力、体制乃至国力,中国基本上都没有击败日本的可能。” “怎么样?”,任令羽好整以暇的望向peri,“不考虑一下转换合作对象?” “我更愿意听听你下一步的计划!”,peri没好气地答道,“别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至于我为什么不选择日本,你不比我知道的少。” 任令羽的嘴角浮上了一个在peri看来绝对可恶的微笑----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政客,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国内存在这样一个由异族人组成的政治势力的。所以罗特希尔德家的各国支派都严格恪守“不主动以金钱干预政治”的家训以明则保身。 更别说当年伊藤博文在日本策划的财务改革还是在英国人的扶植下完成的…… ~~~~~~~~~~~~~~~~~~~~~ “你知道我今天回来的为什么会比平日里晚,而且还灰头土脸么?”,任令羽突地一笑,“因为我在下课后,和学生们一起踢了场足球。” 当任令羽第一次看到水师学堂的学生们按驾驶、管轮的班别分作两队在校园内的小操场上围着一个绝对符合一切足球特征的皮球你追我赶时,那一瞬间的震撼程度绝不亚于看到中国男足在世界杯预选赛上出线…… “不明白?”,他对向peri疑惑的眼神,“在英格兰大概已经有十几万青年在踢足球了吧?而在中国,就只有这么几十个,而且还是学堂里的洋教习教会的。” 迄今为止,天津水师学堂已建校十年,学生学制5年----4年在校学习再加上为期1年的海上实习,其所设立的课程除了枪、轮机、驾驶、电报等军事院校中常见的专业课程外,还有英文、数学、化学、物理、地理、天文等必修课程。天津水师学堂还是中国第一个将西式体育课程引入日常教学的中国学校,学生自入学之日起,除了要接受完全军事化的日常生活管理外,还要休息击剑、刺棍、木棒、哑铃、跳栏、竞走、跳远、跳高、爬桅等体育训练……以及任令羽今天刚刚看到的足球。 “近代化!”,任令羽看着仍然一脸迷惑的peri,“我想你一定听过这个词。” 这里所培育的,绝对是这个时候的中国最为接近时代的一群青年!和任令羽在军校时的同学一样,他们年轻、好学、富有热情,同时又有着强健的体魄。最为难得的,是他们拥有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同龄人所无法拥有的旺盛求知欲----和那些依旧沉溺于四书五经中的同龄人相比,近代化的教育和身处洋务第一线的北洋的便利条件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触外面的世界,而更多的接触就意味着更多的未知,更多的未知则激发出更加强烈的对于学习的渴望…… 别的姑且不论,仅仅是自始自终均采用全英文教学这一项,莫说这时同期洋务派设立的,采用长则一年短则数月的短期培训班教学模式的其他军事学堂所不能比拟,就是任令羽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单论一个英文底子,他毕业的那所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舰艇学院也要逊色三分。 “我想我已经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到李中堂身边去了。”,peri瞧着他,脸上已是恍然。 “聪明!”,任令羽向着peri伸出了大拇指! ----“倭舰专恃吉野,苟沉此舰,足以夺其气而成事!”,在甲午战争的万马齐暗中,惟有那名当时已年届七旬的老人一手打造出的海军以自身的淋漓鲜血涂抹出了一抹惨烈的亮色! 这是当时中国近代化程度最高的一支武装力量,也是那场战争中唯一无愧于“军人”二字的中**队!甚至在威海卫的最后战斗中,北洋海军仅有的300名接受全套西式训练的陆战队也表现出了远远高于普通淮系陆军的战斗力! 然而,虽然那支舰队中的大多数人都尽到了自己的职责,但北洋最终还是折戟沉沙!只给之后的一代代中国海军军人留下了一个“雪甲午耻”的百年遗恨! 即便如此,也非北洋有负于国家,实朝廷有负于北洋! 对于一支以落后于对手几乎一个时代的战舰浴血苦战,最后又在弹尽粮绝,且已经被朝廷中的诸多派系选择性的遗忘甚至人为抛弃的绝境中仍孤军奋战经旬的舰队,他们有足够的资格不被无端的指责! ~~~~~~~~~~~~~~~~~~~~~ “如果以我们手中的资源,加上李中堂的北洋,你觉得能战胜日本一个国家?”,不过一瞬间,peri对任令羽的意图已是了然。 “以北洋一隅之地,敌倭寇举国之师?!自是没有希望打赢,而且,我也不想赢?” “你不想赢?”,peri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的叫了起来,“那你想怎样?” “我想……”,任令羽微微一怔,眼前的女子轮廓分明清朗的面容上因激动而微微染上了一抹晕红,肌肤如银,眉眼都如风景,是一笔一划勾勒出的山清水秀的样子。 “……要一个不胜不败的结局!”,终于还是把一句话完整的说了出来,只是感觉喉头有些干涩。 “不胜不败?”,peri的眉头一皱,“我不是很明白?” “就是不胜不败而以,最可能的,却也是最应该的。” ~~~~~~~~~~~~~~~~~~~~~ 中国之败于日本,原因无它,粉饰一新之中体西用,如何对百事一新之和魂洋才?究其根源,明治维新是举国一致下的水到渠成,而洋务运动却只是李鸿章等一干洋务官员在重重掣肘下的裱糊粉饰。 以北洋一半近代化的藩镇,即便是加上自己这个100余年后的穿越者,以及罗特希尔德家可能的金钱支持,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一个不胜不败,或者说,是陆败海胜? 至于最应该的---- 满清政府毕竟是一个运作了近300年的政权,不管作为现代人的任令羽从内心深处对它有着怎样的鄙视乃至敌视,又一个事实却是不得不承认的----无论是恭王也好,慈禧也罢,在王朝大厦将倾之际,也都不是没有做任何挽救的努力。 从1861年的《统计全局折》,到中法战争后的“海防大筹议”…… 每有一次构衅,必多一次吃亏!而每多一次吃亏后,亦必有一短暂振作。而甲午之战后,亦有一不伦不类之戊戌变法----唯一不同的是,甲午战败,终于从外部彻底撼动了战前已成死水一潭的中国朝野,此役之后,中国人无论清流洋务士林民间,终于开始学着痛苦的承认中国早已不是昔日万邦来朝的“天朝上国”,而仅仅是列强豆剖瓜分全球局面下,一个贫弱交加的“世界之中国”! 只是那时,已是时不我待!中国已再无当年第二次鸦片战争和中法战争后尚可勉强羁縻列强,以徐图振作的空间了…… “我要甲午之役对国人的猛醒,但我却不要马关条约对我中华之盘剥!”,任令羽在心中近乎赌咒发誓般的喊道,“不胜不败,以求国家振作之一线生机,这就是我的甲午!” ---------------------------------------------------- 今日第二更,继续努力,争取三更,各位大大多多推荐啊! 节十二 奇文 张佩纶已经在李鸿章卧房外等了近1个钟头了。 李鸿章每日午饭后必要睡一个钟头的午觉,20余年来,无一日例外。 对于自己这位岳父在起居饮食上的严谨自治,张佩纶一向是钦佩有加的----李鸿章少年时性情狂放,起居亦好随心所欲,30余岁时入时为湘军大帅的曾国藩幕府,经曾国藩一番调教,竟是浮躁之气尽去,成了个每日饮食起居都必依一定时刻的自律之人。 室内突然传出一声熟悉的咳嗽声,正在冥思的张佩纶猛地一个激灵,抬脚就向卧室内走去。 守在门口的仆役很知机的为这位中堂爷的东床掀开了帘子,自打光绪十四年张佩纶入李鸿章幕府以后,这个大多数京官眼中早已是复起无望的落魄清流就成了了中堂爷眼中的第一号红人,似这种守在中堂爷卧室外等中堂醒来便直闯屋中的事,他们这些随侍多年的下人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昼寝方起,李鸿章的气色看起来相当不错,他坐在床上,伸一足穿靴,伸一手穿袍,待下人侍候他穿戴整齐后,又伸手接过张佩纶递过来的银质小碗,仰首将里面盛的双鸡精汁一饮而尽,这才笑道:“幼樵,又出了什么大事?日本人打到天津了?” 张佩纶微微一笑,算是回应了岳父大人的揶揄,他向李鸿章扬了扬手中的几张纸笺:“三封电报、一篇奇文。” 言简意赅…… “嗯,第一封电报说什么?”,李鸿章站了起来,开始随意的在卧室中踱起步来。 “京中来电,高阳要学生告知中堂,兴献已殁,闻虞山静极思动,恐其再生‘以昆明易渤海’之念,要我北洋需速作筹谋。”,张佩纶放下第一份电报,语气中已多了几分阴郁,“中堂,兴献一去,虞山在中枢便再无顾忌。此人一项刚愎,与中堂又素有旧怨,学生是真的有些担心这位大司农……会又作出些道德文章” “道德文章?”,李鸿章心中暗笑----自己新纳的这位娇客到底是清流出身,这个清流间评议朝政时爱用隐语的毛病估计这辈子是改不掉了。 所谓“兴献”,暗指去年腊月间病逝的首任总理海军事务大臣、光绪十年“甲申易枢”后遥控军机处的“太上军机”----老醇王奕譞,醇王乃是光绪皇帝的本生父,而光绪又是以同治帝堂弟的身份“兄终弟及”入继大统,故昔日张佩纶等一干清流援引前明杨廷和以兴献王继武宗之皇帝位的旧例,称其为“兴献”;而“虞山”、“大司农”指的则是籍贯江苏常熟虞山,此时正在户部尚书任上的两朝帝师翁同龢;至于“高阳”则是与张佩纶有师生之谊,“甲申易枢”时被一体扫了进去的前任军机大臣李鸿藻。 李鸿藻本人是张佩纶所属的北派清流领袖,经张佩纶这层关系,早年在军机大臣任上时就与李鸿章暗通款曲,1884年罢军机大臣后虽在朝中影响大减,但与李鸿章私下的往来却因张佩纶正式由清流变淮戚而更形频密,俨然已经是常驻津门的李鸿章在京师的最主要消息来源之一。 “正是!”,张佩纶眼皮一翻,平日里黯淡无神的一双眼已是精芒怒射,“甲申易枢,乐道退隐,高阳黜落,军机之中,只有他翁常熟一个人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此人为人好名,常趋巧利,荣仲华是他换帖兄弟,为了一个秋官之位,亦被他所算计……” 李鸿章眼皮霍的一跳----昔年翁同龢为图一个刑部尚书的实缺,阴通前南派清流领袖沈桂芬在背后暗算他自己的金兰兄弟荣禄,这在光绪朝满朝文武中,早已是公开之秘!而那位终日以道学先生自居的两朝帝师的品性,由此也可见一斑。 “自光绪十四年丹翁退职,翁常熟接掌户部以来,于我北洋所需之款百般推诿!而太后修园之经费却四处罗致,甚至连海军衙门原本要解之北洋的海防款项亦多有挪借!中堂……如今倭寇图我之心已日渐昭昭,若这时翁某拿出个‘以孝治天下’的番天印出来,吾恐北洋的‘有贝之才’,就此只能杯水车薪矣!” “给庆邸的礼单备好了没?”,李鸿章突然停了下来。 “早已备齐” “再加二万两银票,另外,幼樵,你即刻替我拟一道折子,告知朝廷,北洋将于四月间行三年一次之大会操,循光绪十二年旧例,应以总理海军事务大臣代天巡阅!” “是,学生一会就去办。”,张佩纶已是心下雪亮,醇王病逝后,能接替其本兼各职者,除庆王外不作第二人想。而自己的这位岳父大人想来是打算走庆王的门路,以保住海军衙门对于北洋海军的必要支持了。 李鸿藻的来电到这里算是处理的告一断落,张佩纶随即又拿起了第二封电报,“丁禹廷来电,刘子香返回刘公岛后,方知倭寇已于阿姆斯特朗厂新订购之快船竟如此新锐。悉闻阿姆斯特朗厂另已开建同型快船一艘,乞请中堂即可筹款,从速购之,以防另生变故。” “知道了”,李鸿章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第三封呢?” “第三封来自湖南,中堂,郭筠仙自今春便患病,如今眼见已是不起了。”,虽然早已知晓信上的内容,但此时说来,张佩纶心中仍不由得一片怆然----郭嵩焘和李鸿章三十年相交莫逆,当年郭嵩焘因力主仿效西洋变法图强而遭致朝野间一片攻讦,李鸿章却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为其奔走正名。 如今乡野间郭公将逝,朝堂上又少了个大力支持的醇王,而继任的又是那么一个爱财如命的庆王爷,再加上那个成事不足败事却绰绰有余的翁师傅,中堂大人从此更加势单力孤了! 果然,听得郭嵩焘病危的消息,李鸿章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卧室内的西洋式躺椅上,阖上双目,良久无言! “筠仙久历西事,我原本还指望其能出山,为我筹划以夷制夷之事……”,过了良久,李鸿章才重新开口,“幼樵……”。 “学生在”,张佩纶轻声答道。 “你不是还有一篇奇文么?读来听听?” “是”,张佩纶心中猛的感觉一阵紧张----今天的电报和文章的排序,可是颇费了他一番心思,为的便是要在自己这位岳父大人情绪最低落时,让他有一个如获至宝之感。 毕竟,世上虽有千里马,却也需要有伯乐,更要伯乐有心情赏识…… 轻轻展开手中的文章,张佩纶开始抑扬顿挫的读了起来:“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任某曰: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 张佩纶的朗读已经进入了尾声:“……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没有了?!”,一直阖目静静倾听的李鸿章缓缓睁开了眼,问道。 “其文尽矣!”,张佩纶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李鸿章的脸色,答道。 “果是奇文!”,李鸿章接下来的反应却让他生生的吓了一跳,只见这个年逾七旬的老人以一种和他的年龄颇不相称的灵活身手猛地从躺椅上跃了起来,在房间内疾疾而走。 “大格局!大气势!”,李鸿章看起来颇为兴奋,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后,方才停了下来。 “幼樵,这是那个任治明的手笔?”,他盯着张佩纶问道,方才弥漫在脸上的萧索之色已浑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压抑不住的浓浓兴奋。 “正是。”,张佩纶正色答道,“任生半月前刚刚通过了水师学堂的教习测试,现除以副总教习兼任驾驶、管轮二班的数学教习外,还向严几道呈请,为两班学生开一新课,名为《海军兵学》,教授美利坚国安纳波利斯海校总办马汉氏所著之《海上兵学考》,其课堂群情踊跃,学生均已能受任某之教益而为荣。” “这篇《少年中国说》,便是任某给其所译的《海上兵学考》所做的自序。” “嗯,甚好,甚好!”,李鸿章连连点头,“幼樵,今日有任某的课业否?”,自任令羽正式进入天津水师学堂后,他平日里的举动便由张佩纶安排在学生中的直隶同乡源源不断的报到了这位直隶总督大人的案前。 “原本应当是有的……”,张佩纶笑得古怪。 “那好,那我这个老朽,就去听听他这个少年的高论……等等”,李鸿章终于注意到了张佩纶脸上的诡异神情,“幼樵?” “回禀中堂”,张佩纶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他向李鸿章道:“不知中堂还记不记得半月前见刘子香时给学生安排的那件事……” ------------------------------------------------------------------------ 三更了!三更了!累死了,明天最少2更!各位就多给点票票和收藏鼓励下吧。 节十三 假日(上) 天津机器局偏东的顺景楼,前有清溪,后有平湖,东北两面,群楼环抱,向南则隐约可见一台雄峙,就是水师学堂学生夜观天象的观星台,楼两侧高槐垂柳,自二楼环顾则可见楼下一片含苞的荷花,乃是天津东城最有名的酒楼。 当萧冷月和张景星二人终于结伴出现在“顺景楼”前的十字路口时,与他们同属水师学堂本届驾驶班的何乾霆已经在酒楼前等得是望眼欲穿。 “桂魄、季明,这都是什么时辰了,你们可还真是悠哉。”,何乾霆几步迎上前去,口中已是抱怨不停。 “何坤武?”,萧冷月先是一惊,旋即便面露喜色,“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他向何乾霆扬了扬手中的纸包,“算你这杀才有口福,我和季明刚刚买了包驴肉。来来来,一起回学堂,找个地方打打牙祭去,如何?” “桂魄”,一直在旁边微笑不语的张景星开口了,“你还是让坤武先把话说完吧,依我看,我们在此地遇到坤武,可未必只是巧遇。”他一开腔便是那口带着广东口音的官话,这个今年21岁的广东惠州学子平日里一向沉默寡言,但遇事时却总能不慌不忙地拿出个章程,驾驶班20余学子,人人与之交好,而其中又犹以来自福建建侯官的萧冷月与他相交最深。 “果然是心细如发张季明!”,何乾霆黑红的脸膛上已满是佩服之色,他上下打量了张景星一番,“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是专门在此等你们二位的?” 张、萧二人是水师学堂本届驾驶班中的一时瑜亮,两个人的各项课业在班上近20人中均是名列前茅,平日里更是出则同行、入则同寝,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性情做派却又是大相径庭----萧冷月豁达开朗,诙谐多智,而张景星却是内向寡言,沉稳细腻。 “春考刚过,秋考虽还为时尚远,但你何坤武一向是个鸡鸣即起的,就这每月方有一日的假期,以你何坤武的性子,不再教室里温书,却跑到这大街上来,自然是有事。” ----水师学堂课业繁重,学生每周要学习5天的数学等“西学”,余下两日则修习《春秋》、《战国策》等国学,每日早晚还要由洋教习带领操练洋操。课业既重,考较更严,学生自入学到毕业的5年间每年春、秋、冬季一年三考,其中又尤以秋试为甚,凡初选学生到堂,第一年秋考,如不中试即行开除。而第二年秋考不中试,则可或6个月期限,到次年春季再行补考,如果还达不到及格标准,那就打铺盖走人。 “老何,真的是有事找我们?”,萧冷月在一旁对何乾霆察颜观色,已是信了张景星的判断。 “是有事情,好事”,何乾霆转过身指着酒楼上挂的那块“顺景楼”的牌匾,“请二位吃馆子,就在这,顺景楼!” “不会吧?”,萧冷月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惫懒模样,“早就听说这‘顺景楼’里的羊肉是天津卫一绝!不过咱姓萧的穷家破户出身,每月就这4两赈银还要接济家里,听说这楼里一盘上好的羊肉就要80个大钱,登时就把咱姓萧的吓得腿都软了……”。 “怎么着?你何老爷今个发财了?可小心一会被我们兄弟俩打秋风打得没钱付账,要脱裤子顶缸!” “行了吧你!真不知道你一个福建蛮子怎么学的跟四九城里那些吃白饭的旗人闲汉一样饶舌!”,何乾霆笑骂道,“不过你也说得没错,今个做东的的确不是我姓何的。” “那是哪一位有钱的大爷?”,萧冷月好奇道。 “是宣大哥”,何乾霆突然就换了脸色,“萧桂魄,别说我没提醒你,宣大哥为人可与你我不同!你上去以后可记着给你那张臭嘴上安个把门的,不然小心我大耳瓜子抽你!” “那是自然。”,听到“宣大哥”这3字,萧冷月也立时敛去了面上的嬉笑之色,白净秀气的脸上已是一片敬重之色。 “宣大哥”名为宣华,字盛季,直隶丰润人士,水师学堂不是科举正途,学生报考大都是冲着每月4两的赈银来的。独独这位宣大哥却是正经的家境丰盈的官宦子弟,家里可是出过同治十年的壬申科进士的,而宣华自己也是14岁上就有了秀才功名,却偏偏弃了那条花团锦簇的科举正途不要,非要来这个水师学堂当一个时人都视为“二鬼子”的海军官学生。 更难得的是宣华家中竟也不加阻挠,反而念及他课业艰苦,在银钱上给的也甚为宽松,而宣华为人也端方重义,平日里时时接济家境贫寒的同学,学堂里的驾驶、管轮两班的官学生多受其惠,久而久之便人人见之皆称“大哥”,他的大号反而没人提了。 “宣大哥到了么?”,沉默了许久的张景星突然说话了。 “早已到了,在楼上等着呢。”,何乾霆答道,“你们先上去吧,我再等等其他人。” “还有其他人?”,张、萧二人用眼角的余光极短暂的对了一下,而后则由萧冷月开了腔。 “驾驶、管轮两班30几号人差不多都要来呢。”,何乾霆信口答道,并没有注意到对面这二人脸上极细微的变化。 “哦,是么?那可真是难得!”,萧冷月笑得略有些古怪----水师学堂繁重的学习压力让这群年纪不过20上下的海军官学生早已舍弃了对假期的盼望,即便是这每月一天的休假,大多数学生也只是三五成群的在机器局周围的小吃店里随便转上一转,叫上几盘驴肉,配上几个火烧,草草一饱后便各自回校温课,似今日这种三十几人一起出来吃馆子的架势,在萧冷月入学以来的记忆中还是头一次。 “可你干吗不早做招呼?”,萧冷月眼珠子一转,腹中已是有了说辞,“我和季明今日还有别的安排啊……” “啥?还有别的事?”,何乾霆明显被萧冷月的话搞了个措手不及,“你们也真是……” “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但宣大哥请客,这个面子一定要给!”,他极认真地看向对面这一高一矮两个同学,“不管是什么事,都推了推了……” “怕是很难呢。”,张景星依旧是那副让人见之心喜的温文模样,“我和桂魄,今日是提前约了任教习的。” “任教习么?”,何乾霆猛地一愣,“麻烦了麻烦了!这都怪我,没早告知你们二位。”,他顿足道。 入职不过半月,那位博闻强记,年轻干练的青年教习早已成了他们这些同龄人钦佩的对象。不过,虽然任令羽早就说过他住所的大门永远对这些官学生们敞开,但那扇门对于这些课业缠身,分身乏术的学子们而言却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及。 “你们俩运气还真不错,第一个假日,就让你们抢来了。”,何乾霆颇带着几分酸意道,“那宣大哥这里怎么办?” “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张景星微微一笑,“这样吧,桂魄,我们两个上去以茶代酒,给宣大哥敬上一杯,然后再去任教习那里,你觉得如何?” “如此甚佳,坤武,带路吧。”,早已是心领神会的萧冷月一把拉过何乾霆,三人一起向“顺景楼”上走去。 ~~~~~~~~~~~~~~~~~~~~~ “还没吃饭么?”,在见到联袂而来的张、萧二人后,任令羽诧异的指着萧冷月手中的那包驴肉问道。 萧冷月心中一暖,他伸手摸了摸肚子,“嗯,还没吃呢。” “乔,柜子里是不是还有点心?你来找一下。”任令羽指着落地钟旁的柜子对和身边的乔.桑德斯交待道----peri受盛宣怀之邀赴开平矿务局探望唐廷枢去了,这偌大的宅子里少了这个事实上的女主人,让任令羽立刻成了盲人瞎马。 他转向萧冷月和张景星,“先自己找地方坐,我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好好准备一下,一会开饭。”,话音方落,任令羽已经向厨房走去。 “怎么看?”,坐到沙发上的萧冷月开口问道,这次,他说的是广东官话。 “放心,他肯定听不懂你的家乡话。”,见张景星仍警惕的望着站在一旁对二人的对话毫无反应的的乔.桑德斯,萧冷月倾身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水师学堂里要出事!”,张景星侧过身子,将嘴贴到萧冷月的耳边,冷冷的道。 “要出大事!”,言及于此,这个面目清俊的广东学子脸上已是一片罕有的冷峻之色。 ---------------------------------------- 推荐!收藏!推荐!收藏! 节十四 假日(下) “来,吃东西。”,任令羽笑着接过乔.桑德斯端过来的点心盘子,顺手递给了萧冷月。 “去冲三杯咖啡过来……等一下”,他重新看向萧冷月和张景星,“还是喝点别的?” “谢谢老师,咖啡就好了。”,萧冷月将盘子接了过去,顺手便将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任令羽与他们年龄仿佛,为人素无架子,故而萧冷月在言行间也就颇无禁忌。 “老师,那是什么?”,萧冷月突然看到了挂在书柜旁的一套黑色新衣,“是西洋那边的新式洋服么?” “不是,是为师自己搞得一套衣服,你们明天在为师的算学课上就可以见到。”,他笑道----这可是新近的又一个剽窃创意,自然不能随便揭开。 “这位是张季明吧。”,任令羽转向坐在另一边的张景星----水师学堂本届驾驶、管轮二班近40名学生,他最看好的就是萧冷月----聪颖、干练,热情,最难得是,是他都拥有在他原本那个时空中的青年身上都甚少看到的执著。 相对而言,他对这个一向与萧冷月形影不离的张景星的关注就要少上许多。 “正是学生。”,张景星随即起身向任令羽向任令羽作了一个长揖,“学生张景星拜见老师。” “坐下坐下,自家师生,搞这些劳什子的东西作什么?”,任令羽伸手将张景星拉回了沙发上,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以为然。 “对了,老师”,一旁的萧冷月已经将半盘点心吞下了肚,“今日是每月一日的例假,老师没有出去么?” 正在低头喝水的任令羽几乎一口喷了去----每月一日的例假?考虑到这个年代估计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现代医学味十足的名词,任令羽最终决定选择性失聪。 “这几日来正在做一个倭寇在法兰西地中海铁工船厂订制的穹甲快船船模,今日刚刚收工。”,任令羽轻轻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右手----在这个时代要制作一艘比例精确的船模,可没有自己原本那个时空里那种现成的模型组件用,从绘制图纸,到制作各种零件,均要亲力亲为。时至今日,他制作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全部主力船模的计划,也不过完成了“吉野”、“松岛”二舰而已。 “日本人的新式穹甲快船?不知老师可否让学生一观。”,有些出乎任令羽的意料,先开口的,竟是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的张景星。 ~~~~~~~~~~~~~~~~~~~~~ “老师,这便是倭寇在法兰西土伦地中海造船厂所订购的新式海防舰?”,萧冷月几乎是“趴”在了那艘任令羽昨晚刚刚拼装完的“松岛”号巡洋舰模型上,生恐漏掉了任何细节。 “正是,倭寇所聘用的法兰西人白劳易设计,同型3舰,均配有1门32厘加纳式重炮,主炮两舰在前一舰在后,系转为克制我北洋海军‘定、镇’二铁甲舰而建。”,任令羽看向正在阅读他所绘的“三景舰”线图的萧冷月,“怎么样?桂魄,看出什么没?” “此船实是诡异!”,萧冷月疑惑的蹙起了眉,“此船名为穹甲快船,但其穹甲最厚处不过3厘,船速亦不过16节,而以其区区4000吨的吨位,竟装配了1门32厘口径之巨炮,与其说是快船,倒不如说是艘放大了的‘蚊炮船’,但其船型又较蚊炮船为佳……看上去和我北洋海军新近入列的‘平远’舰颇有几分相似。” “削足适履罢了!”,任令羽轻轻点头----“三景舰”之所以搞成这个不伦不类的样子,更多的是出于平衡经费和作战需要的考虑,受经费不足的掣肘,白劳易一开始就放弃了直接设计1艘与“定、镇”两舰旗鼓相当的铁甲舰的考虑,而更多的把精力放在了如何为那门在理论上足以击穿“定、镇”两舰的320毫米口径重炮设计一个更为合适的水上平台上。 “不过桂魄说此舰与我北洋之‘平远’舰颇多相似,却也不是,我北洋之‘平远’系船政参照法兰西之‘黄泉’级近钢甲舰而来,而‘黄泉’正是白劳易所设计。”,任令羽补充道。 “原来如此!”,萧冷月脸上流露出恍然之色,“不过学生还有些不明之处,请老师指点。” “如老师所讲,倭寇所造之船,由主炮前置、后置之分,莫非是想以2舰一组,炮后置者在前,前置者在后,将我‘定、镇’2船夹于其间而攻之?” 任令羽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那就奇怪了!”,萧冷月脸上的疑惑之色更浓,“海上决战,首重个船坚炮利,倭寇此船上穹甲薄弱至此,莫说我‘定、镇’二远上的12寸巨炮,即便是我各快船上配备的2.2寸小快炮亦可将其轻易洞穿。即便是其船上巨炮能击沉我北洋‘定、镇’二远之铁甲,恐怕在其命中我舰之前便已被我方击沉矣……” “难道倭寇造此三船,为的就是与我北洋之‘定、镇’二远以一换一,只要能一炮打穿‘定、镇’,就算被打沉也就得了?而且即已想定以主炮配置迥异之2舰夹击我舰,为何又只有3船?” 任令羽笑而不答,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1945年,鬼子还没有神风特攻的概念呢。至于“三景舰”在设计上的先天不足,那完全是一个摸索期所必需交的学费而以,北洋海军的第1艘防护巡洋舰“济远”不也是如此? “季明呢?你如何看?”,任令羽入水师学堂任教不过半个月光景,却俨然已经成了校中数十名学子心中偶像一般的人物了。而在这数十名海军管学生中,除萧冷月外、宣华,何乾霆等数人亦为他所重视。今日萧冷月的表现让他心情甚佳,竟破例关注起眼前这个习惯隐身于他人之后的广东学子来。 ~~~~~~~~~~~~~~~~~~~~~ “刚刚桂魄已经说了,海上决战,首重一个船坚炮利……”,张景星缓缓地道,“但学生以为,以今日希望海军军备之情势,逐鹿海上,除了船坚炮利之外,恐怕还要加上一个‘快’字!” “嗯?说下去!”,任令羽猛然觉得眼前一亮----这个广东学子素来稳重寡言,想不到说出话来竟如此一语中地! “学生不担心倭寇舰上的32厘巨炮,倒是其舷侧所配备之10门4.7寸阿姆斯特朗快放炮,让人不得不防。”,张景星依旧是惯常的言简意赅。 “嗯,很好,继续说!”,任令羽第一次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不过20许人的海军官学生----印象中这个学生的身高大概有175公分左右,在如今的中国人中算是偏高的,白净面孔,额头宽广,眉眼细长,鼻直嘴正,轮廓分明,看上去更形单薄柔弱。 “以今日西洋各国海军炮术之发展看,海上交锋,双方船舰相距不过数千码,然距离虽近,但炮弹之命中率却一直徘徊不前,即便似英吉利国海军那般百战之师,临机对敌,其火炮之命中率最高亦不过十分之二三。然则,自西洋近年首制快放炮后,海战之形势,便大异于前!”,张景星说话的语气还是那般不急不缓 “据学生所知,我北洋‘致、靖’两穹甲快船所配装之克虏伯21厘主炮在英伦建造时便换装了阿姆斯特朗厂带有制退复进机之最新式炮架,加上新式之电发装置,其最大射速为每1分1弹,几乎是我北洋诸铁甲、快船中射速最高之主炮。” “但依老师在课上所言,英吉利阿姆斯特朗公司之最新式快放炮射速已达10发/分,就算考虑其实战时之弹药损耗,将其射速减半……即便如此,一旦开战,我船发一弹,敌之快放炮亦已发5弹!假定双方之命中率均为十分之二,我船命中敌船1弹须发5弹,此时倭船已发出炮弹25发,而我船已中5弹亦!”,张景星此时已是眉头紧锁。 “但我舰之炮大啊……只可惜我北洋海军所备之开花弹委实太少了!”,一旁的萧冷月蹙着眉头插话道。 “开花弹多又如何?我北洋诸舰之炮位较倭寇要少上数座,且防护上多有不足,一旦临战,被弹如雨,就算我舰上火炮不损,我舰上各炮位还有活人乎?”,张景星回答的极快,语气竟是少有的凌厉。 “还有别的么?”,一旁的任令羽却已经听得是双目放光----黄海之战中,北洋水师诸舰上弹落如雨,被围攻时间最长的“定、镇”两舰炮位上的官兵几乎非死即伤,而日军战舰上的水兵却可以随意走动。 而此时距离黄海大战却还有3年! “还有一点,学生偶然间发现,倭寇新近所订购之兵船,都看重一个‘快’字!无论订造自哪一国,却无一舰之航速低于16节的,学生在想,倭寇如此看重船速,要的仍是一个“快”字!快船快炮,且火炮多在舷侧,莫非是要在阵形上……” “纵列阵!”,任令羽抢先说出了答案。 “奇才啊!”,任令羽看着面前已是一脸钦佩之色的张景星,在心中暗自嘀咕道:“猫教老虎,也得留一手,如果我这个当师傅的不赶紧把这个纵列阵说出来,恐怕以后还真的未必敢教你了……” ---------------------------------------------------------------------------------------- 今日第二更了……刚看了看成绩,好少的收藏和推荐啊!请各位读者大大多多投票啊,今晚3更献上! 节十五 奇才! 任令羽此次天津之行所欲投效的那位北洋领袖曾有这样一番论断----“欲振国事,求自强,唯洋务一途而!而欲兴洋务,所患者唯‘有贝之才’与‘无贝之才’二者皆缺……” 当然,这是李中堂他老人家给军机处的官洋文章,用此老私下里的讲过的白话版本,就是“贼娘!没钱没人搞个俅洋务?” 对此,任令羽深以为然! 若论“有贝之才”,他现如今已经认识了一个家财万贯的的罗特希尔德----不过除了在犹太人的复国大业上显得异常疯狂之外,那女人在其他方面的表现只能说是令人咂舌的精明,虽然她曾表示过不介意为了扶任令羽上位而替她行贿,但在任令羽还没有拿出一个能让她信服的成绩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轻易打开她自己的钱袋子的。 至于“无贝之才”么? 晚清的人才凋零乃是积年痼疾,“同光中兴”时的一干名臣已近凋零殆尽,自身的造血功能又受科举制所限步履维艰。派出的少数留学生回国后要么如严复般深感英雄无用武之地而落落寡欢,要么如刘步蟾般很快便染上了官场习气一起“咸与维新”----任令羽一直感觉北洋海军中的“闽党”和他那个时代的健力宝足球队颇为相似,初回国时尚时有经验,不久就在中国足球的大染缸中泯然众人矣。 就是对引进的洋员的态度也值得商榷----以白劳易为例,其离开日本的时间和“撤旗事件”爆发琅威理含恨归国几乎是同时发生。但白劳易当年可是日本政府以聘请一般外国专家高出20倍的厚薪,外加海军省顾问、海军工厂总监督官、舰政本部特任少将等头衔礼聘而来的,无论薪酬还是权势都非琅威理可比。而且即使在白劳易归国之后,西乡从道等日本海军高官也是赞誉有加,绝不像刘步蟾等对琅威理这般恶语相加…… 人才难得啊!!更何况是这死水微澜的末世之季!而自己似乎幸运的遇到了一个? ~~~~~~~~~~~~~~~~~~~~~ 任令羽习惯性的捏了下自己的耳垂。 记得在20世纪20年代的德国,曾有一个青年陆军军官声称坦克将使一战中流行的堑壕战成为历史,而当时德军高层中老将则对此一概嗤之以鼻----坦克?装甲车?那些东西只配拉面粉! 而在10余年后爆发的二战中,德军正是凭借着当年那名青年军官统率的装甲集群这把尖刀轻易的撕破了西欧各国的防线,使得法兰西这个和他争斗了70年的老冤家在短短数周之内就蒙上了亡国之耻! 那名青年军官的名字----海因茨·威廉·古德里安。 军事上的天才最大的共性之一就是对新技术的极高敏感,尤其是在一件新兵器还处于萌芽期时就能判断出它在未来可能的巨大价值的预判能力!古德里安如此、戴高乐和福勒如此,图哈切夫斯基如此,而眼前的这名文弱青年,似乎是亦如此! ~~~~~~~~~~~~~~~~~~~~~ “自阿姆斯特朗厂造出快放炮至今,不过4年的事!季明何以认定倭寇会改横阵为纵阵?”,任令羽问道。 “兵法云:运用之道,存乎一心”,张景星的话语明显流畅了很多,“学生以为,快船快炮,其要点就是一个‘快’字,船行的快,临敌机变,进退由我。而炮射的快,则泼弹如雨,以一个‘快’字补命中率之不足!” “但若要做到这个‘快’字,则舰首对敌之横阵万万不能用!各舰首尾平行,并作一横行,动作务需整齐划一,否则若有一舰擅动,那立时就冲乱了整个阵形!”,任令羽此时已是招揽之心大起,也少有的被激起了争强好胜的念头。 自进入这水师学堂以来,他就一直在努力压制自己的少年心性,晚清官场,最看重少年老成,飞扬跳脱者则往往不得重用,但今天对上这个比自己早生了120多年的“学生”,他那股好与人争一时之短长的年少气盛还是压抑不住的流露出来。 眼前这个人,可比自己少知道一百多年的海军历史,如果见识上连他都压不住的话,自己还是不要厚颜继续在这个水师学堂里混了,至于为己所用,更是免谈。 “而且现在各舰联络,只能用旗语”,任令羽转过身去看着“松岛”号模型船体中部那根高耸的桅杆,“一旦交战,黑烟蔽日,敌我难分……如果还用横阵,最后很可能是诸舰都看不清旗舰的旗语,进而自乱阵脚!” ----这不是预测,这是他所了解的大东沟海战的历史! “如此一说,学生也明白为何倭寇这两年新购的快船都要在舷侧列炮了!”,一直静静的听着任、张二人对话的萧冷月也开口了,“如倭寇多用纵阵,则各舰首尾相连,在舷侧多列快放炮,正可收弹落如雨之效。” “可我北洋诸船平日里都是按我水师学堂光绪十年所译之《船阵图书》操练,各船之主要火力也均集中在船首,一旦临战,除横阵外,再无其它阵法可用啊。”,萧冷月黯然道。 所以说甲午海战时的北洋海军已经比日本海军落后了半个时代么----任令羽在心中嘀咕道。 “正因如此,我北洋增购船炮,已是刻不容缓!”,他望着张、萧二人道,“不但要尽速购船,现有诸船也应检修机器,换装快炮,这样或许还有一战之能!” “以如今朝廷上下这形势,甚难!”,张景星两道细长的眉已经结成了两个乌黑扣,“其实横阵若能切入敌阵以成混战,也未必没有制胜之机……” “关键还是诸舰间的通讯。”,任令羽毫不留情的泼上了一桶冷水,“若用纵阵,各舰随旗舰运动即可,横阵可没有这等好处。” “是啊”,张景星重重的点了点头,“要是各舰之间也能发电报就好了!只可惜水电报均需电缆,若是能有不用电缆的电报就太好了!” 我的老天,这家伙竟然连无线电都想到了! 任令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睛是不是已经变成了桃心型,但他那灼然的目光已经开始让张景星感觉不自在了。 “乔!告诉厨师,一会多加几个菜,我要和我的两个学生好好的聊上一聊!”,任令羽转过头对乔.桑德斯喊道。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这等人才若是放过了,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 已经是连续3日每天3更了,为了激励老猫保持这个速度,大大们用推荐票和收藏砸死俺吧! 节十六 五四运动 “官学生罢课?!”,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口的任令羽直直的看向门口那两个长袍马褂的仆役,已是一副瞠目结舌模样。 如果说昨天发现张景星时的感觉是惊喜地话,那么此刻就只能说是----雷到了! 罢课……天津水师学堂是这个时代中国最先进的学校不假,但也不至于把这些海军官学生们教育的这么前卫吧? “回副总教习的话”,在任令羽的灼灼目光下,回话的那个青衣仆役微微有些瑟缩,“今也不知是怎的了,那些官学生一个个就跟疯了似的,到了这里就闹着要见严总办,洋教习也压不住,只好由着他们过去了。” 见严复?任令羽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走”,他对着身后穿着一身合体洋装的乔.桑德斯道,“去严大人那。” 待这一主一仆走远,那两个青衣仆役的脑袋马上就凑到了一起---- “这位就是那个海外归来的任副教习?”,左边的那个小声问道。 “嗯,就是他。”,右边那个回道。 “真年轻!不过他穿的那是什么啊?” “不知道,许是洋人的什么新衣也说不准的。” ~~~~~~~~~~~~~~~~~~~~~ “今天是几号?”,正快步疾行的任令羽突然停下了脚步,今天在公历上,似乎是…… 站在他身后的乔.桑德斯费力的想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答道:“应该是三月二十六吧?”,实在是不能非难乔,对于他这个在基督的关怀下活了20多年的洋人而言,要他记住中国人那奇奇怪怪的农历实在是强人所难。 任令羽翻了个白眼,“我问的是西历。” 乔.桑德斯顿时如遇大赦,“1891年5月4日!”,他这次回答的毫不拖泥带水。 “几号?”,任令羽颇有些不敢相信的追问道。 “1891年5月4日!”,乔回答的颇为笃定。 “oh,卖糕的”,任令羽喃喃自语道:“不过是老子穿越了一次,难道就让五四运动提前了28年?” ~~~~~~~~~~~~~~~~~~~~~ 严复此时正站在水师学堂总办日常办公的那所中式二层小楼大门前的台阶上,冷冷的看着云集在台阶前的数十名官学生。 “此时正是课时!尔等不好好在学堂里修习功课,跑到本官这里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上课!”,严复此时已是声色俱厉,只是他这个总办在官学生中素无积威,故而除了几个福建籍的学子微微瑟缩了下外,其他学生竟是连动都没动。 “回严大人的话,学生等人素知严大人公务繁忙,自然是不敢拿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来叨扰大人。”,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那个学生向前一步回道。 这学生生的头大身矮,其貌不扬,但身上却隐隐透着一股在学生中领袖群伦的味道。 “宣盛季?”,严复已然认出了这个学生,他皱了皱眉,戟指着台阶下的那些学生,“这些人,都是你怂恿而来的吧?” “学生不敢!也没有那个本事!”,宣华向严复深施一礼,礼数上不曾亏欠半分,但言语间却不曾退让分毫,“只是学生和诸位同学有一事不明,还请总办大人指教。” “讲!”,严复已经隐隐然察觉到了这些学生的来意,但却不敢妄下断语----毕竟那件事自己和刘子香作的甚为隐秘,照理这些官学生们是万万不会知道的。 “学生想请问,我《北洋海军章程》及《练船章程》究竟是我北洋上下需一概凛遵的规章条令,还是随时弃若敝履的一纸空文?” 声音不高,语速不快,像请教远多过像质询……但听在严复耳中,却不啻于平地间乍起惊雷! “宣生你何出此言?若无《北洋海军章程》,我北洋舰队何以成朝廷经制之军?”,严复感觉自己的喉咙一片干涩----即便明知这是个套话的陷阱,却也只能闭着眼咬牙往里跳! 有清一代,在军队建制上均明文规定----没有被朝廷批准其营制、饷制和官制的军队,均不算国家经制之军,其军中将佐也不会有正规的军官编制,最多只能算是地方性质的民兵武装。而若要使一支军队长期存在,那就必须为其拟定有关章程,并上报朝廷批准。 故而在光绪十四年“致、靖、经、来”4远分别从英、德两国建成归国后,李中堂便立即着手命周馥、刘步蟾等人参考《英国海军章程》,为北洋舰队编制《北洋海军章程》以使其正式成为国家经制之军。经周馥等人数月辛劳,《北洋海军章程》终于成稿,数度修订后由海军衙门奏报太后老佛爷御笔亲准颁布实行,而自12年前购入“龙骧”、“虎威”2艘蚊炮船时便已开始筹建的北洋海军至此才正式成军。 一言以敝之,对北洋官兵而言,《北洋海军章程》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更是他们在做出违反《章程》规定之事后施加惩治的准绳。 “谢总办大人,学生明白了。”,宣华毫无畏惧的与严复对视,“那学生再请问,在我《北洋海军章程》及《练船章程》中,于水师学堂官学生之考校、撅升均定有明文!此次北洋大阅,欲从我水师学堂驾驶、管轮两班各遴选考绩卓异之官学生3人,以候补把总衔赴北洋参阅……” “学生不才,偶听得有人言道此时遴选诸生,只论籍贯,不计德才!实与我《北洋海军章程》及《练船章程》所定之规大相径庭”,宣华的脸上已浮上了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意,“故而为正视听,学生斗胆,请总办大人明示此次赴北洋参阅之官学生名单。” “请总办大人明示!”,站在宣华生后的几十名海军官学生同时上前一步,施礼和道。几十个青年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将严复身后屋顶上的几只鸽子都惊得振翅飞走。 ~~~~~~~~~~~~~~~~~~~~~ “幼樵,领头的这个后生就是你那个‘年家子’?”,在距离总办楼不远处的一座三层西洋小楼的二楼阳台上,一个身穿深色长袍,外罩一件玄色贡缎宁绸衬绒袍的马褂的白发老人正观望着总办楼前的这幕活剧。 水师学堂内的建筑华洋参办,布局上则是树木掩映,从总办楼前向这座三层西洋小楼看,因树荫遮避,基本上看不清什么,而从小楼的二层阳台上,却可将总办楼前的一切收入眼底。 “回中堂,正是此子,此子姓宣名华,字盛季,乃是学生的壬申科同年宣德邻的小儿子。”,坐在对面的张佩纶今天穿了一身蓝纺绸大褂,白袜黑鞋,看上去竟依稀有了几分当年在京师激扬文字时的名士派头。 今天一大早,他就陪着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中堂大人悄悄地从直隶总督衙门感到机器局东局这边的水师学堂,为的就是眼前这场好戏。 “人都说‘皇家爱长子,百姓爱夭儿’,你这个同年倒也有趣,竟把自己的夭儿丢到了我这个误人子弟的水师学堂来。”,李鸿章顺手从眼前的果盘里拣了颗花生丢进嘴里,看上去心情甚佳。 “学生那年马江战败,当时德邻就在福建任道台,德邻少时就涉猎洋务,入闽后又与吕庚堂、许玉珊等以诗词交好。马江一败,我福建水师几近全军尽墨,吕庚堂、许玉珊均力战殉国!”,想到吕翰和许寿山这两位在1885年的马江之战中分别指挥“福胜”、“建胜”号炮艇和“振威”舰与法军激战至最后一息的昔日袍泽,张佩纶声音中也出现了几丝哽咽。 吕翰殉国时不过三十有二,而许寿山比他还要小上一岁! “马江战后,德邻深感国朝若再不力图振作,莫说外侮纷至沓来,更恐未来将有不忍言之事,故而将这个夭儿送入了水师学堂。此子虽其貌不扬,但为人端方重义,豪勇敢为,在官学生中素有威望,加之口风又言,挑他来做此事,实是不二之选。” “嗯,幼樵有宣德邻这等至交,实为幸事。”,李鸿章扬手轻捋了一下下颌上的长须,眼中已大有欣慰之色----为张佩纶。 马江之战乃是张佩纶一生事业由盛转衰的折点,昔日的“清流四谏”之首,会办福建海疆大臣经此一败,立时成了个活在当下的赵括马谡。就连他后来以谪戍之身娶李鸿章幼女鞠藕时,还有人以“老女嫁幼樵无分老幼,东床变西席不是东西”之对联讥讽。 而如今数年光阴下来,张佩纶已然可以自己心平气和的谈论马江之败,如此坦荡心境,自然是让李鸿章老怀大慰。 节十七 莫如归去! 而那边厢的严复自然是没有李鸿章和张佩纶这对翁婿一般的闲适心情! “尔等从何听得如此言论?”,严复猛然觉得心中一阵尴尬----删改原已拟好的赴北洋官学生名单,他原本也是不赞同的,但以他一个水师学堂总办,又如何奈何的了那位以右翼总兵之位掌控北洋的“舰队实际之提督”? “此言从何处而来,待时机得当,学生自当明禀。只是学生和同学们此来,要的是总办大人一个计较,究竟此事是真?是假?”,宣华面色坦然地侃侃而谈。 “如此事当真,那学生请问,总办大人您又将我《北洋海军章程》及《练船章程》置于何地?朝廷将水师学堂交予大人,就是为了这般公器私用么?”,宣华词锋渐利, “不过是空穴来风!你竟煽动如此之多的官学生和你一起闹事!宣盛季,你自幼读书,就是如此尊师重道的么?”,严复戟指着宣华怒斥道----擅自改动官学生名单的事此时是万万不能深究的,否则一旦事情闹大,别说自己,就连远在威海的刘步蟾都难辞其咎! “学生也是秀才出身,圣人教的‘尊师重道’学生也是一向牢记于心的!”,宣华回答的又快又急。 宣华话音刚落,严复已是勃然大怒。 “来人!”,他怒喝道,“把这个目无尊长的狂生给我拿下,即刻送禁闭室关起来!”,早已等在一旁的几名仆役一听严复此令,便立即奔着宣华冲了过去,而原本在宣华身后的几十名官学生也一拥而上,势成群殴。 “慢!”,一个青年男子的高亢声音猛然在人群外响起,众人循声望去,穿着一身古怪黑衣的任令羽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 “中堂快看,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任治明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到?”,张佩纶指着不远处的任令羽,“个子很高,看上去比中堂都不遑多让啊。” 他又打量了任令羽一番,突然诧异道:“他穿的这是什么啊?”---- 立翻领、对襟、前襟5粒扣,左右对称各有上下两个贴袋,好像袖口还有3粒扣子? “我来看看……还真没见过洋人有这样的衣服。”,李鸿章甚为疑惑的说道,“不过这身衣服还蛮精干的……幼樵?”,李鸿章向张幼樵一伸手,而后者也知机的递过一个单筒望远镜去。 “面目还是颇为周正的”,李鸿章一面用望远镜仔细打量着任令羽----黝黑的四方脸、眉毛浓黑、眸子黑亮,鼻梁挺直,两颊丰满,看上去颇为精神。 “且看看他如何处理此事吧。”,李鸿章神色轻松的放下手中的望远镜,端起眼前的茶杯,掀开盖子,用碗盖轻轻拨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轻地喝了一口。 后生,机会,我已经给你了,就看你自己能否把握的住了…… ~~~~~~~~~~~~~~~~~~~~~ “任副总教习”,严复冷冷的看着斜刺里杀出来的任令羽,“你来得还真是时候啊!” “见过总办大人”,任令羽仿佛丝毫没有听出严复话语中暗藏的讥讽,他先是礼数周全的向严复施礼,而后才道,“今日原定是本人的算学课,只是在下到了教室,却一个学生都没见到,听说学生都到了总办大人这里,故特此向大人讨要来。” 任令羽其实早已到了,只不过刚刚他一直带着乔躲在一棵树背后的阴影里而已。 在他原来那个时空里,虽然中国建设近代海军的努力将因为北洋海军在3年后的甲午之战中全军覆灭而中断,而清末的重建海军计划也因辛亥革命和随之而来的军阀混战而横遭腰斩。但这群最终未能在大海上一展抱负的海军官学生们最后还是凭借着他们在水师学堂中获得的严格的近代化教育,而在各自从事的领域里打出了一番天地。 只是……这些海军官学生们竟然超前到了在19世纪末就以罢课来争取权益的的程度,这也委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所以任令羽最初选择了在一旁静观其变,直到宣华说出那句“秀才出身”…… 这个学生领袖知不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触犯了总办大人最大的忌讳?----严复一生科场失意,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以功名之事在他面前炫耀。 原本双方之间的情势就已是剑拔弩张,再多此一句,那就是火上浇油! “讨要?”,严复一声冷笑,“似这等目无尊长之徒,难道任副总教习还要视若明珠么?”,一番唇枪舌剑下来,他对眼前这个学生原本的那点回护之心也已经荡然无存。 “在下不敢!”,任令羽抬手拦住了正欲反唇相讥的宣华,他向前一步,语气平淡的道:“回总办大人,在下只不过是水师学堂里一名普普通通的教习。但既然此事源自宣盛季所听到的包庇传言,总办大人只需将事情澄清就是了,又何必打动肝火呢?” 对参与北洋三年大阅的官学生全部被换成了闽籍学生一事,任令羽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如果说刘步蟾专门跑上一趟水师学堂却连这样一件事都办不成的话,那他也就没资格继续担当海军中“闽党”的首领了。 只是,如此一来,必然对海军未来的人才培养戕害无穷----水师学堂的招生本就艰难,如果再有这上下钩连,结党营私的消息传出,那还有哪家的父母愿意顶着“纵子事鬼”的名声把儿子送到这水师学堂来? 站在任令羽对面的严复连续的做了几个深呼吸,这还是他当年在英国格林尼茨皇家海军学院留学时学到的技巧----当心情紧张时,深呼吸可以有助于更快的恢复冷静。 “当真是半路里杀出一个程咬金呢!”,严复思忖道,按他原本的打算,只不过是先将此事压一压,随后与刘步蟾商议后再作处置----此事一旦真正闹大,自己和他都难逃一个徇私舞弊的罪名! 从他的本心出发,他倒也真希望此事能让刘步蟾将那6个参与北洋阅操的名额让出几个来,这些官学生大都是寒门子弟出身,报考水师学堂无非就是为了每月4两的赈银和一个海军军官出身,而他严复和刘子香当年报考福建船政后学堂时,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宣华一味相逼,让严复不由得也动了火气,而等到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任副总教习一站出来,事情便愈发的不可收拾! 任令羽是什么人?他可是薛福成一力推荐,李中堂亲派张佩纶赴水师学堂叮嘱自己要善加任用的海军人才。看似孑然一身,其实却系着海外和直隶总督衙门两大干系。此人既然站到了官学生一边,那刘子香怂恿自己篡改参加北洋阅操的官学生名单一事,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罢了罢了!自28岁入这水师学堂,须臾间已是十年光阴,昔日的雄心万夫,早已被屡试不第的科场际遇和怀才不遇的官场蹉跎消磨得干干净净!既然此地已无用武之地,又何须眷恋? 莫如归去!天下之大,难道就找不到严几道容身之所? 至于刘子香那里……自己能做的都已帮他作了,现如今东窗事发,大不了把所有责任一肩担下,也算对的起这个多年老友了。 唯一愧对的,只有是筠仙先生这位忘年交了。 任令羽看着脸上阴晴不定的严复,开始习惯性的用拇指揉搓着手心,每当他感觉紧张时,手心就会发冷,呼吸也会略显急促。 对面的严复突地一笑,他环顾了一番眼前的任令羽和官学生们,缓缓地道:“好,你们既然要看这个名单,便给你们看吧。” 任令羽浑身一震,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质疑的目光重又落到严复的脸上,所看到的却是后者满面地轻松与解脱。 任令羽一时似有所悟,在周围学生压抑的欢呼和惊讶的注视下,他又上前一步,对着严复一揖到地! ---------------------------------------- 今天第二更了,小猫羞答答求推荐收藏。希望各位看官大大继续支持小猫。 预告:晚上8点准时第三--请各位读者大大用推荐和收藏来爱护小猫这颗幼苗吧. 节十八 一石数鸟 是日夜,直隶总督衙门,张佩纶私邸。 天津的夏夜,已较初春时天上了几分暑气,回到府中的李鸿章和张佩纶都已换上了月白长衫,此时这翁婿二人正端坐在张佩纶家中的炕床上----李中堂素来喜好西洋家具,而他这个三年前新招的东床于室内陈设却偏好中式格局。 红木的炕几上已经摆上了四干四湿八个高脚果盘,而在张佩纶身边则侍立着一个风姿绰约,仪态端庄的青年女子,正是张佩纶的第三任妻室,李鸿章的爱女李经寿(注1)。 “中堂,您当真要出宪牌让严几道停职待勘?”,张佩纶从妻子手里接过托盖碗茶,恭敬的递到了李鸿章的手中。 “你觉得以今日上午的情势,他严几道还能在水师学堂总办的位置上坐的稳么?”,李鸿章的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难以抑制的不满----当初选择严复作这个水师学堂总办时,他曾一度对其寄予厚望,查知严复染上了吸食鸦片的恶习时,还曾谆谆叮嘱他想出法子革去。 可这个严几道略受挫折,便是一副蹉跎时光模样,当真是让李鸿章失望已极。 张佩纶接过妻子地来的那个剥好了皮的桔子,“学生晚间听宣盛季详述今日事之始末,感觉严几道已有悔过之心,中堂何不再给他一次机会?” 对严复,张佩纶谈不上什么私交,只不过是觉得严复此番落难,委实是遭了“闽党”试图干预水师学堂这一事件的池鱼之殃。 刘步蟾插手北洋大阅的官学生一事,实在是触及了自己面前这位岳父大人对于“闽党”的容忍底线!只是眼下东边那个邻居正在厉兵秣马,大兴海军,北洋海军正当用人之际,不宜大动干戈,而中堂由此就生了这个杀鸡儆猴的心思。而早已让李鸿章失望已极的严复变成了用来吓猴子的那只鸡…… “更何况水师学堂还需人主持,而一时间也觅不到合适的人选……”,张佩纶刚欲继续,却被李鸿章直接打断了。 “幼樵,你明日便去见一下任治明,问问他是否愿意入我大清国籍,你告诉他,若他肯答应,老夫就保他一个候补道台,让他以总教习身份暂摄水师学堂总办之职。” “任治明?主持水师学堂?”,张佩纶一时竟有些瞠目结舌,他向李鸿章推荐任令羽已非一日,只是任令羽迄今为止如水师学堂的时日尚还不足20天,就一步登天成了这所海军中最要紧学堂的总教习?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幼樵”,一直站在夫君身旁的李经寿此时突然开了口,“你不必太过忧心,此时若要选一个主持水师学堂的,也当真不会有比这个任治明更合意的了。” “嗯,夫人有何见教?”,张佩纶奇怪的问道,他素知自己这个妻子不但性情贤淑,而且久在岳父身边侍候笔墨,对于官场运作也一向颇有见地,因此倒也不介意向枕边人虚心求教。 “其实这情由夫君刚刚自己也提到了的”,李经寿掩口一笑,“妾身只有一言,严几道去职和任治明接掌水师学堂,看似不太相关的两件事,其实二者是互为表里,其中的缘故,夫君一思便知。” “互为表里?”,张佩纶微微一怔,旋即恍然大悟。 “岳父大人真是高明,小婿佩服!”,张佩纶拱手向李鸿章施了一礼,脸上已全是敬佩之色。 “呵呵”,李鸿章捋须大笑,看上去甚是得意。 “人才么,一看是否可用,二来更要看能否为我所用啊”,李鸿章继续道,“来,贤婿,能得任治明这样的人才,也是你举荐之功。老夫没有太多的东西可送,就把这个……”, 他指了指不久前命人送过来的那艘“吉野”舰的船模,“转赠给你吧,也算是我这个外公,送给我将来的外孙子的第一样礼物…… 张佩纶一愣,尚未及作答,一旁的李经寿却已喜动颜的道:“谢谢爹爹”。 一旁的张佩纶看着眼前这对笑逐颜开的妇女,心中竟像打翻了五味瓶般百味杂陈----自己前妻所生二子,长子志渊早逝,现在看来,次子志潜在菊耦眼中也绝非是后半生的依靠…… ~~~~~~~~~~~~~~~~~~~~~ 叫乔.桑德斯替自己送走悄悄来访的张景星和萧冷月二人后,任令羽一人独坐在书房之中,陷入了沉思。 出于一种军人天生的敏感,他对于今天白日里发生的那场足以使水师学堂就此动荡的风波总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安,故而在事情稍一段落,他立即安排乔.桑德斯去把这两个和自己最为相熟的官学生叫了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仔仔细细的问询了近1个钟头。 有用的信息不多,但已足够。 万没想到,在水师学堂的这些官学生中,竟然还有一个李中堂乘龙快婿张佩纶的“年家子”! 宣盛季,直隶丰润人,其父乃同治十年壬申科三甲第二十三名----而这直隶丰润,恰恰是张佩纶的老家!如果宣华的父亲当真是同治十年壬申科进士的话,那恰好又是张佩纶的同年。 年家子啊----世人皆知李中堂一生事业起之于曾国藩幕府,而李鸿章也一向对曾国藩执弟子礼,视如严父。 但如果真的究其根本,李鸿章在道光二十七年丁未科二甲第十三名进士及第时,其房师却并非曾国藩,而是如今的户部尚书翁同龢之父----道光、咸丰两朝帝师翁心存的弟子孙锵鸣。 至于曾文正公----李中堂的先祖世代耕读为生,到了其高祖时才“勤俭成家,有田二顷”,算是成了个小自耕农,而离家诸代子弟虽然都投身科场,却一直与科举功名无缘。李中堂的父亲李文安早年也是屡试不第,直到快40岁时才考中了道光十八年的戊戌科进士。 关键是他这个进士中得不早不晚,恰好与曾国藩成了同年,而当时才15岁的李中堂也就成了曾国藩的“年家子”,也正是靠着一层关系,24岁进士及第的李中堂才得以拜倒了曾文正公门下。但若真要按科举惯例排序,他这个曾师傅还是要排在孙师傅后面的。 据传当年孙锵鸣曾带其房中仅有的两名进士晋见太老师翁心存,而素有知人之名的翁心存一见李中堂既惊呼“是人功业在我辈之上”!而现如今李中堂果然做到了文臣之首的文华殿大学士,论一生成就已远超最后只不过是个协办大学士的翁心存! 顺便说一句,孙锵鸣房中当年仅有的两名进士中的另外一人也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大清朝的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福州船政局的开山之人沈葆桢…… 有了这一层渊源,早年李中堂在给翁心存二子同书、同龢的信笺中一向都是以“侄”自称的,但翁家父子做梦都想不到,正是这个徒孙辈的李鸿章,在同治元年以一纸不过寥寥600余字的《参翁同书片》,将时任安徽巡抚却弃城失地的翁同书一参到底,以“斩监候”的重罪收押在监!而当时已沉疴染身的翁心存忧愤交加,竟就此一命呜呼!而翁同书最终也落得个戍边新疆,病死营中的惨淡结局! 而李鸿章却因这一道“天下第一折”,而得到了曾国藩“将来建树非凡,或竟青出于蓝,亦未可知。”的极高评价,从此正式成为曾氏的衣钵传人。 可对翁家仅存的幼子同龢而言,李中堂的跃身龙门,给他留下的却是几乎不共戴天的大仇! 父死兄徙啊!翁师傅从此和李中堂一辈子做冤家,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位同治、光绪两朝帝师纵有万般理由,却也不该将家仇,变作国恨! 而宣华与张佩纶的关系,就如同李中堂与曾国藩的关系一般,除了“年家子”这一层外,宣华还是张佩纶的小同乡。 而张佩纶,又是李中堂的东床…… 任令羽开始咬牙切齿----算来算去,怎么盘算都是一个入了人家毂中的结论!!差距啊差距!想不到还没见到那位中堂大人,就已经被他狠狠的摆了一道! 虽然还没有真正见过李鸿章,但任令羽已经肯定,如果掀开李鸿章的官袍,在那个老东西的屁股后面绝对能看到至少九根长着白毛的狐狸尾巴! “老狐狸,老狐狸,真的是老奸巨滑的老狐狸!”,任令羽抓着眼前的杯子连声怒骂----自己、闽党、丁汝昌这个李中堂在海军中的淮军嫡系,还有眼前这个被视为“海军发轫之基”的水师学堂,都只不过是李中堂手中玩弄的一颗棋子而已。 前途渺茫哦…… 在1891年5月的某个深夜中,蛰伏在天津水师学堂的任令羽悄然在书房中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初次登场,我是小猫的华丽分割线 s:以下数百字为本猫胡言乱语,不喜可无视之---- 西元1945年,上海,张爱玲私邸 醉微醺的胡兰成轻轻倚靠在闺房主人的香肩上,眉眼间全是温存。 “梁京”,胡兰成轻声唤道。 “嗯?”,被胡以笔名相称的张爱玲温柔回应。 “你这香闺中无一处不精致,虽是人工,却浑然天成,只是有一样物事成了败笔,可谓白玉有瑕。”,言及于此,胡兰成眼中已全是笑意。 “何物?”,张爱玲轻笑着问道。 “就是那个‘驭远’舰的船模”,胡兰成手指着不远处水晶鱼缸旁的那个大比例军舰模型,“兵者凶器也,这满是戾气的东西,和你这美人香闺实在是不和谐,不如丢了它吧?” “呵呵……”,张爱玲突然笑出了声,她凝视着胡兰成,仿佛他刚刚说了个多么可笑的笑话般。 “怎么了?我说的话很好笑么?”,胡兰成眉头微蹙,像是有些不高兴。 “蕊生,我这屋子里的东西你什么都可以丢,独独这个船模是万万丢不得的。”,张爱玲继续道,“你可知那是何物?” “不过是一个‘驭远’舰的船模么,有何稀奇,我读中学时,此舰的模型班上男学生几乎人手一个。”,胡兰成满不在乎的回答道。 “不,不是‘驭远’”,张爱玲轻轻摇头,“据我祖父讲,此船模制成时,这条船还没上船厂的船台。” “所以,当这个船模叫到我外曾祖父的案头时,‘驭远’还叫做‘吉野’呢。” “哦?!”,胡兰成已经坐直了身子,“这么说,此船模乃是你外曾祖李文正公的遗物?” “还不止呢?”,张爱玲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胡兰成的额头,“你知道作此船模是哪一个?” “是谁?”,胡兰成已经双目发亮----李文正公的遗物,国内最早的“吉野/驭远”舰模型,这随便哪一条都足以让人视若珍宝了。 “此船模乃是先总理任公当年自美国回国报效时,在海船上一刀一刀刻出来献给我外曾祖父的,你竟要将它丢了,若让任公的追随者们知道,你可要当心性命不保哦。”,说道此处,张爱玲已是巧笑嫣然。 注1:张佩纶之妻名李经[王寿],该字左王右寿,音shou,换了几个输入法实在打不出来,各位大大见谅。 猫养肥中,期待推荐收藏持续喂养~~~ 节十九 重逢 “呀!”,惊呼着自噩梦中醒来,任令羽满头满手都是冷汗,清晨的阳光斜斜的映照进来,也让他察觉到了时间的异样。 伸手抓过枕边放着的防水表,上面的时针稳稳的停在了数字“9”上----拜原来那个时空里自幼的半军事化生活所赐,任令羽早已习惯了不管前一晚熬到何时都会在第二天早上5点按时起来的习惯。而今日,竟然睡过头了…… 任令羽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双手十指深深的插入头发中----任何一个人发现自己原以为最可凭恃的资本,在严酷的现实前其实只不过是镜花水月的话,恐怕也都会和他此时一样感觉虚弱与无力!甚至会让积十数年之功所造就的自律在一瞬间崩塌----哪怕仅仅是暂时! 当时中国第一人!----李中堂昨日不过略施小计,便让任令羽着实领教到了梁任公对李鸿章这位编外“康党”的评价之入木三分! 仅仅是一个水师学堂总办的轮替而已----任令羽此时已可确定,最迟三日之内,便会有人前来与他商谈推举他任令羽主持水师学堂的事宜。 严复去职,他任令羽上位…… 只是,不管其中有多少的曲折缘故,但在刘步蟾等海军中的“闽党”看来,二者却只是简单的因果而已----若没有任令羽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严几道怕是早已将宣华等一干闹事学生弹压下去了,又岂会受此挫折? 由此也可以想见此后“闽党”对他任令羽的态度,而他这个海外游子如果今后还想在海军中发展,那就只能像方伯谦一样靠拢李中堂李大人…… 翻手风云覆手雨,不外如是! 所谓多出的100多年知识,在40年宦海浮沉历练出的智慧谋略和行事处世面前,竟是脆弱的如此不堪一击…… ~~~~~~~~~~~~~~~~~~~~~ 鼻子突然嗅到了食物的香气,任令羽诧异的睁开眼,视野中顷刻充满了一头火焰般的红发。 “怎么了?不舒服?”,peri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担忧,她把手中的托盘搁在床旁的椅子上,身体前倾,一只手扶住床沿,另一只手轻轻地搁在任令羽的额头上,“是感冒么?” “不是,只是有些心事。”,任令羽心中一暖----她的手湿湿凉凉的,让他感觉很舒服。 两个人的距离是在太近了,近到了他几乎已经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所谓的吐气如兰,指得就是…… “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吃大蒜了?”,任令羽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了一句,而peri也如同被雷劈了一记般的猛地站直了身子,脸上已红如蔻丹。 “你什么意思?”,peri气急败坏道。 “开个玩笑,别介意别介意!”,任令羽摆手笑道,原本笼罩在心头的阴霾顷刻间竟消失无踪! 在这一刻,她就是他的阳光! “刚才干吗那么颓废?”,等到任令羽将餐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后,peri才重新开腔。 “没什么,知道要升官了,高兴得。”,任令羽轻描淡写的道,“你呢,开平矿一行,感受如何?” 直到此时他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一下眼前的女子----身上的那套青色猎装有些地方已经被煤屑沾染的辨不清原色,脚下的皮靴也磨损的七七八八,原本白皙的肤色大概是因为在太阳下连续晒了几日的缘故,已经变作健康的浅麦色,额边的发丝也有些乱,独独那一双湛蓝的眼依旧澄澈如昔。 “唐廷枢是商务奇才!可惜实在是生错了地方!”,peri神色一黯,继续道:“可惜了……” “他的身体真的不行了么?”,任令羽心头也是一沉,自郭嵩焘之后,这位因轮船招商局、开平煤矿等一干洋务事业上表现卓异而得到李鸿章“中国可无李鸿章,但不可无唐廷枢”赞誉的干才又是身染沉疴,眼见已是时日无多。 而唐廷枢之死对甲午之战亦造成了直接戕害----在唐廷枢去后,继任其煤矿总办之职的张翼恰恰是个唯利是图的角色,因觉得海军购煤一向给价不高,而且还经常欠款,这位总办大人索性将优质煤炭高价出售给商人以牟取暴利,而对于海军则以商贾们弃若弊履的劣质碎煤应付搪塞! 丰岛海战和大东沟决战时,北洋海军战舰的锅炉中烧得便是这种“煤屑散碎,烟重灰多,难壮气力,兼碍锅炉”的劣质煤!而即便是面对丁汝昌等海军将领的激愤指责,这位张大人却依然故我,甚至还称海军如果需要块煤,可以自己从碎煤里筛选拣用! 还有3年就是甲午,而这个国家中的大多数人却还是这派“国家国家,有家无国”般的醉生梦死! “你们这国家也当真是有趣!海关把握在英国人手中,对进货货物的税率低到了让人咋舌的程度,自己国内却搞得厘卡林立,对非本地产的国内商品课以重税,这都快20世纪了,你们国家的商业却还停留在中世纪的神圣罗马帝国时代!”,peri讥讽道。 “商业上的事情我不大懂。”,任令羽老老实实的回答道----peri所说的厘卡林立和关税自主权的确是导致清王朝末年民族商业衰退的几大要素之一,但任令羽对此事的认识也就停留在这一阶段了。 “不过也许我在不久以后可以帮你把开平矿拿到手里。” “你?”,peri一愣,“凭什么?” “就凭我很快就要升官了。”,任令羽回答的有气无力----这种官,还是不做的好噢。 eri静静的盯着他看了良久,才缓缓道:“我看你可一点不像要高升的样子……” 回答她的是一声无奈的苦笑! ~~~~~~~~~~~~~~~~~~~~~ “当真?”,听任令羽慢慢讲完了昨日里那个罢课事件的前因后果后,peri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任令羽重重的点了点头。 “除了你,就不可能有别的人选来主管水师学堂么?”,peri还是有些将信将疑。 “不会……”,任令羽回答的颇为笃定。 这就是知道历史的好处----李鸿章一生事业,均发迹于曾国藩幕府,对于昔年“曾氏幕府半天下”的盛况更是心有戚戚,故其在自立门户后也一向重视招揽人才。 但到了此时,昔年人才济济的李鸿章幕却已是一派凋零气象。 在崛起最早的淮军宿将中,除李鸿章外功业最盛的张树声早已于七年前病逝广州。且张树声因在1882年李鸿章因母丧回乡守制,由其署理直隶总督及北洋大臣期间所行的欲取李而代之的一系列举措,使二人在张去世前便已交恶! 除张树声外,老淮军营头中最富大将格局的刘铭传此时正在台湾巡抚任上苦苦支撑,而如果任令羽没有记错的话,再过两月,这位“倡淮旅,练洋操,议铁路,建台省”的淮系名将便将因内外攻讦而被迫告老还乡。 以刘铭传去职为标志,同治年间随李鸿章同创淮军的一干老将已全数流云星散! 更何况以这般老将的资历阅历,让他们来主持水师学堂,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而在李鸿章督直后陆续崛起的淮系中生代人才中,以才具勤敏而最为李鸿章所看重的的袁宝龄因在督建旅顺军港期间积劳成疾,已于2年前病逝旅顺;而一手促成了购买“定、镇”二巨舰及“济远”舰的李凤苞早已被那些百无一用的清流书生弹劾去职,郁郁而终;精通多国外语,且在辅佐张树声平定朝鲜“壬午之变”中有上佳表现的马建忠,也已于去年在上海机器织布局总办任上受困于财源不足,深感其抱负不得施展而去职回籍。 除袁、李、马三人外,自淮军草创时便已文案身份入李鸿章幕府的周馥此时已官至直隶按察使,虽平日里一向与李鸿章互通声息,各为奥援,但毕竟已不能像昔年作幕僚时那样时时咨询,至于重归津门那更是谈不上。 至于其他人,薛福成远赴英伦,盛宣怀虽是第一流的洋务干才,但军务却非其所长,且即将远赴上海接替马建忠督办纺织!算来算去,此时在李鸿章幕中可供参赞军事的竟只剩下了自马江战后锐气尽失的张佩纶一人! 当然也不能说北洋就没有青年干才…… 比如那位在朝鲜“壬午兵变”后受命主理驻朝庆军营务,并在数年后的“甲申政变”中杀伐决断,以“三日定三韩”之功而正式崛起的那个历史书上老熟人,今年貌似还只有32岁。 “不过项城兄此时还远在三韩之地,暂时应该还没有机会来我一把吧?而且貌似海军也不是他的专长……”,一念及此,任令羽心中更是黯然。 节二十 治明装 “对了,听乔讲你最近自己设计了套衣服?”,见室内的氛围又渐渐的转回压抑,peri很知机的另起了个话题。 “啊?什么?”,沉思中的任令羽猛地抬头,“是有这么回事……” “就是这个?”,peri手指着那套提前问世了30多年的直翻领有袋盖的四贴袋服装,一脸的不敢置信。 “没错!这是我自己搞得,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治明装’”,任令羽一脸兴奋得看着自己的又一欺世盗名的力作----反正历史上中山装的正式诞生还要等上几十年呢,我既然让它提前问世,要个冠名权自然算不上过分。 “怎么样……你不喜欢?”,他终于看到了站在他身旁的peri脸上的诡异表情。 “看来我还真的是高估你了,本来以为会有惊喜,唉……”,peri轻轻摇头,语气中满是奢望破灭的遗憾。 “这又不是伦敦的高级服装定制店里制作的高级女装!”,任令羽没好气地回道,“看来你真的是一点也不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 “呦,都扯到文化的层面了,来来来,说说看,我倒要看看你这套除了对称以外再没有其他过人之处的套装还有什么文化底蕴在?”,peri暖蓝色的眸子凝视着任令羽,轻笑出声。 “这套衣服的形制其实是有讲究的,是根据《易经》周代礼仪等内容寓以意义的……前身这四个口袋表示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任令羽又指了指左上袋盖靠右线迹处留着的那个插笔口,“左上衣袋盖为倒笔架,寓意为以文治国。 “门襟这五粒纽扣寓意为‘仁、义、礼、智、信’五常,而袖口三粒纽扣则代表‘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三纲。” “后背像衣领那样不破缝,以表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大义。这个衣领么,用翻领封闭式,以显示严谨治国的理念。”,说道此处,任令羽已是眉飞色舞。 他并不是信口雌黄,只是剽窃加篡改而已----在他那个时空中,国民政府在正式确定中山装形制时便是以《周礼》一一加以寓意的,只不过人家中华民国政府是将门襟这五粒纽扣寓意为区别于西方的三权分立的“行政、立法、司法、考试、监察”五权分立,而袖口三粒纽扣表示的则是“民族、民权、民生”三民主义,至于后背不破缝,则表示的是国家和平统一之大义也…… 一旁的peri已是听得满头黑线,“你搞这么多古怪,又有什么意思?” “不搞这么多古怪,这套衣服就没办法推广了。”,任令羽轻轻抿嘴----当年明成祖修建紫禁城时,其所定的“五门三朝”等一干形制便是取自《周礼》、《礼记》所记五门三朝制度,其他诸如布局、殿名乃至紫禁城南北门午门和神武门上的门钉数量等,也一概按照《周礼》中有关帝王之礼的记述推演…… 要应付那些醉心于迂腐的名教道德文章,而昧于世界局势的清流党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不过一套衣服而已,何必费这么大的心思?”,peri扬了扬她那两道好看的眉毛,似乎觉得任令羽此举颇为不可理喻。 “和将来的好处比,我费的心思恐怕已经算是少的了。”,任令羽回之以微笑----更何况我原本就没费什么心思,从设计、选料到寓意,那位此时正身在海外的中山先生都早已帮我做了。 “你看一下”,任令羽伸出双手在那套“治明装”上衣的腰间一夹,“在这里扎一条武装带。” 他紧接着又蹲下身去在西裤的两腿膝盖下方比划了一下,“在两条小腿上再各自打上绑腿,怎么样?”,他抬头看向peri,“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来了。”,peri俏丽的五官摆出了一个古怪的排序,“整套衣服原本就不怎么样的美感,这么一折腾更是彻底被破坏殆尽了。” 任令羽,无语…… “这么穿的话,这套衣服就是一套非常干练合体的军服。”,他没精打采的回答道----是谁说和女人讨论服装衣着的男人是最大的傻瓜来着?古人诚不欺我也…… “军服?”,peri一怔,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套衣服,澄澈的蓝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了悟。 “你还当真是用了心思。”,这一次,没有嘲弄,“只不过这套衣服,看起来不象是给海军设计的。” 任令羽从地上站起来,抬手掸了掸那套衣服上的灰尘,回答道:“的确不是给海军设计的。” ~~~~~~~~~~~~~~~~~~~~~ 陆军和海军是君王的两只手----嗯,这话,好像是彼得大帝说的吧?而在三年之后的甲午,中国所可依凭者,却只有北洋海军这支海上孤旅。 原因无它,如果说同属于近代海军的北洋海军与日本海军之间相差的只是半个时代,那在未来的甲午战争中的中日陆军之间的差距却远不止一个时代! 任令羽曾看过这样的记载,19世纪70年代,中日两国同时派员赴欧考察军事,中方人员关注船炮机械,而山县有朋等日方官员却重点考察学校教育,而那位著名的“铁血宰相”俾斯麦曾为此发出感慨:“日本其兴,中国其弱乎?” 日本其兴,中国其弱乎?! 日本陆军的兵制改革早在明治维新的次年,即1869年就已启动,时任兵部大辅的长洲藩士大村益次郎以倒幕战争之实践得出结论----若要在日本建立真正近代化之陆军,必先取消武士独秉国防之特权,建立“士、农、工、商”四民平等,全民皆兵之征兵制度;再继以引进西洋操典、从组织、训练、指挥等诸方面全面仿效西方,并以近代之军事教育,从速打造具备现代军事知识技能的军官团队,再加之以10年以上之功,方可期待略有小成。 由于大村的主张直接触动了士族的根本利益,于明治二年9月在京都被山口、秋田藩武士刺杀!而大村的死,却给另一个出身卑贱,更于德川家等级制有铭心刻骨之恨的家伙的上位铺平了道路----1870年8月,被明治政府派往海外考察欧洲各国兵备的山县有朋归国接任大村所遗留的兵部大辅一职,并随即在2个月后正式为日本军队确立了“海军英吉利式、陆军法兰西式”的改革方针,次年又因法国于普法战争失败而将陆军之师由法国调整为德意志第二帝国。 明治五年,颁布《全国征兵之诏》和《征兵告谕》,正式推行征兵制,次年,即1873年,日本陆军正式组建完成了东京,仙台,名古屋,大阪,广岛,熊本6大镇台,其编制、训练、指挥乃至军官培养均仿效普鲁士。而短短4年之后,这支还处于草创期的军队就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一场战争----西南之乱! 877年,“维新三杰”之一的西乡隆盛因不满士族利益受损而率数万前武士于鹿儿岛起事时,刚刚成军4年的日本陆军即与其苦战8月,将叛军完全击溃。 堪称明治维新三杰中最有个人魅力的西乡在兵败之后,与一干誓死相随的死士们折返鹿儿岛,在故乡的城山上面对数万讨伐军且歌且舞,最后慨然赴死。而短短的一年后,一手主持了平叛战争的,维新三杰中硕果仅存的大久保利通亦在行路途中为西乡的旧部岛田一郎刺杀(注1)。 仅仅是为了打造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近代陆军,从大村益次郎开始,日本人就先后搭上了包括维新三杰中两人在内的一干英才的性命!----由此可见一积弊重生之国如欲培植革新之花,必以无数仁人志士之血加以浇灌,此理通行于天下,中国如此,日本亦然! 至西南战争后,日本陆军初步成型。 而中国呢?大清帝国虽然每年羁糜二千万两白银,号称养兵百万,但刨去那些早已成为笑话的旗下子弟和勉强可以充作武装警察的绿营兵外,真正勉强可堪一战者不过布防于北洋的51营淮军4万余人,更何况这支平日里只知道打靶阅操,于近代战争全无认识的淮军论战斗力恐怕连西乡统帅的武士军都远远不足,更遑论是面对西南战争后又经历了17年精心锤炼的现代陆军了。 如今已是1891年,日本陆军的6大基干镇台已在3年前正式由山县的得意门生桂太郎主持改编为更具攻击意义的6大师团。自1873到1891,积十八年之功,日本陆军已经建立起了以参谋本部为核心的近代参谋体系和完整的军事教育体制,其将、佐、尉三级军官普遍接受了近代化的军校教育,诸如兵棋推演、实战演习等训练手段已经在军中全面铺开,其所组织的对抗性实战演习规模之大,组织之严密,让受邀参观演习的西方武官都叹为观之! 且日本早已建立了近代化的兵役制度和动员体制,其陆军在战时通过征召补充兵等手段,可快速扩编至22万人,而4万淮军却是打掉一个少一个,兵力、训练、组织、指挥、作战意志方方面面均远在对手之下----如果说现在的北洋海军还可凭籍将士用命而与日本联合舰队在海上周旋的话,那么此时的中国陆军在面对日本同行时则已经是胜算全无! 而对于陆地战场,任令羽此时除了能为此时尚不存在的中国近代陆军提前设计一套更为近代化的军服以外,便也再无裨益…… ~~~~~~~~~~~~~~~~~~~~~ 对这一套衣服相视无语的两个人,这就是乔.桑德斯大着胆子走进客厅后看到的。 “什么事?”,还是任令羽先发现了他这个不速之客。 “先生,有您的请帖。”,见peri罕见的没有对自己冷语相向,乔.桑德斯心下一宽,他从西服兜里掏出那个精致的请帖,向着任令羽走了过去。 注1:如果你是《浪客剑心》的读者的话,相信一定会知道其实大久保之死是志志雄真实派人干的,哈哈。 ---------------------------------------------------------------------------- s:2更了!2更了!大大们,把你们手中的推荐票和收藏当作砖头向我砸过来吧…… 节二十一 天津卫、张幼樵 这就是1891年的天津? 骡车内的任令羽轻轻的掀开窗帘的一角,望着窗外的景象,竟微微有些失神----算起来,这还是他来到这个时代近2个月后,第一次见到当时普通中国人的生活。 得机器局之惠,二十余年前还是一片荒芜的天津东城此时已是大街小巷胡同里弄房舍栉比鳞次,河渠中流水潺潺,岸边杨柳依依。沿河的街道靠近民居的一侧店铺林立,间或还夹杂着几个错三落五的席棚,而靠河的那一侧的杨柳树下测字打卦的、小曲卖唱的、相声、竹板、唱大鼓的,各般手艺各显神通……周围则围着一堆堆穿着各异,脑后挂着长短不一辫子,各按喜好,看得津津有味的天津市民。 人声鼎沸,喧嚣连天,中间夹着高一声低一声天津口音的卖小吃的吆喝:“老豆腐!熟热的老豆腐,清卤浇汁,谁要嘿?” “麻花----十八街的麻花!酥脆可口!不吃不算来过天津!” “石头门坎素包!皮薄馅大,好吃不贵哦!” “上岗子面茶!不粘碗,不糊嘴……喝一口香透心哦!” “水爆肚、水爆肚!爆肚子就小酒,给个神仙也不做哦!” ~~~~~~~~~~~~~~~~~~~~~ 恍如隔世?自己现如今可不就是和原来隔了个时空? 任令羽自嘲的一笑,放下了车窗帘。 “今什么日子?怎么街上这么多人?”,他向车内坐着的另一人闻道----今一大早起来,就有一辆骡车停到了他在水师学堂的私宅门口,而后便由现如今车内这人将他请了出来,一路奔着和昨日下请帖那人所约定的会面地而去。 “回任爷的话,今是这附近十里八乡乡亲们赶庙会的日子,家主人不知道爷好安静,如选错了日子,还请任爷多担待。”,回话的人最多不过20岁,容长脸,留着两绺八字髭须,八字眉下一双黑瞋瞋的瞳仁滴溜溜直转,穿一身淡青色长衫,同色的夹裤,脚上一双千层底布鞋,浑身上下收拾的干警利落,一看就是个浑身机关一按就响的机灵角色。 “担待什么的不敢当,你主人津门名士,盛情相邀,却之不恭。”,任令羽颇为费力的攒着词句,这古人的书袋还真tmd不好掉! “任爷开心就成”,对面那人自怀里掏出块洋表看了看,又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向外瞧了瞧,说道:“任爷,到地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帘外的赶车师傅“迂”的一声,耳边的骡子蹄声嘎然而止,车子已然停了下来。 车外的乔.桑德斯刚欲伸手掀开车帘,却只见那青色的布幔被人一挑,任令羽已经身手矫健的自车内跳了出来。 “顺景楼?”,任令羽抬头读出泥金黑匾上那三个字,冲急急跟上来的那人一笑,“素闻顺景楼是机器局这边厢最好的酒楼,你家主人也真会选地方。” “任爷您是海外归来的奇才,一般的酒肆自然入不得眼,好在这顺景楼虽算不上什么名胜,里面的菜色却还是上得台面的……任爷您请。”,那人一掀长袍的下摆,极为殷勤的领着任令羽和乔.桑德斯向楼内走去。 “楼上,雅座,戊字号房,你忍着这位爷上去。”,几人一入的店中,那人便立即向迎上来的跑堂丢了个银角子,而后又转过身来对着任令羽笑道:“任爷,家主人生性不喜吵闹,就让小的陪着你这位洋长随在楼下吃酒侯着您,您看如何?” “也好”,任令羽伸手叫过乔.桑德斯,轻轻跟他交待了几句,便自顾自的跟着那跑堂的向二楼走去,而领任令羽前来的那人则带着乔,就近在楼梯旁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这是哪里来的爷?还能带的起洋杂役?”,见任令羽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处,正对着楼梯口的一张桌子周围坐着的几个食客中的一人立刻开口了。 “没听说么?人家是水师学堂新请来的洋教习,水师学堂刚出了大事,严总办马上就要倒霉,说不定这位爷马上就要接严总办的位置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头戴**一统帽的中年人立刻把话头接了去。 “你个闲汉还能知道水师学堂的事?就那高墙壕沟,你能进得去?胡咧咧吧你。” “你知道个屁!倚翠楼的如霜知道不?大爷我昨晚刚包了她!那女子有个相好,就是水师学堂里的仆役头,据他说,水师学堂里官学生闹事,中堂爷为此大发雷霆,这严老爷的总办位子,怕是坐到头喽……” ~~~~~~~~~~~~~~~~~~~~~ 任令羽已经走到了楼上戊字号雅座的门口,想到即将见到的这个人,他竟感觉有些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直隶张佩纶,于顺景楼中略备薄酒,请合肥任治明兄小酌。” 张佩纶、张幼樵…… 昔年的“清流四谏”之首,23岁进士、34岁御史、35岁为总理衙门大臣,俨然已是“北清流”中可承接军机大臣、同治帝师李鸿藻衣钵的政治新星。只可惜36岁时遭遇马江之败,身败名裂。此后数年流戍,回京时已是孑然一身,幸得李鸿章收留,并以爱女许之,从此由清流而变淮戚,更成了继薛福成、周馥之后的李鸿章幕中第一智囊。 简而言之,此人与李鸿章即有故人之情,又有翁婿之意,更是李鸿章幕府里能够赞襄机密,甚至影响李中堂对于事情的分析判断的关键人物……也就是说,在任令羽能否最终为李鸿章所用这一节上,他也可能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跑堂的轻轻的推开了雅座的房门,向里面的人道:“张老爷,您的客人来了。”,而门前的任令羽则定了下心神,抬腿走了进去。 雅座内站着一个穿着一身月白竹布长衫的中年男子,其人体态略胖、脖子很粗,眼泡浮肿,留着唇髭,乍一看上去,毫无精明强干的样子,更让人难以将其和那个昔年与张之洞、宝廷、黄体芳合称“翰林四谏”,以一支生花妙笔让满朝文武侧目的“张丰润”联系起来。 见任令羽进来,那人一拱手,满脸堆笑道:“任先生,久仰大名,鄙人直隶张佩纶,此处人多眼杂,未能出门倒履相迎,恕罪恕罪!” 任令羽急忙鞠躬回礼,口中连称:“不敢、不敢”----对面这人乃是昔年的翰苑班头、清流领袖;如今的相府娇客、宰相智囊;随便哪一重身份,这“不敢”二字都是当得的。 ~~~~~~~~~~~~~~~~~~~~~ 盛宴----软熘鱼扇、清炒虾仁、酸沙紫蟹、炒生鸡片、麻辣野鸭、素渡面筋、红炖牛尾等一干津门名菜在桌上梅花攒珠般布列四周,而正中央则是一个精美瓷盘,盘中之鱼呈挣扎蹦跳之形状,宛如活鱼一般,想来就是天津卫最出名的名菜挣蹦鲤鱼了。 不过雅座内这两人的心思,似乎都不在这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上…… 东一搭西一搭的与任令羽随便说了几句闲话后,张佩纶最先把话题引入了正题:“日前偶读任先生所著《日本兵备略》,真可谓条分缕析,鞭辟入里,读之使人茅塞顿开,方知日本果已成我大清腹心之患 ,仅为此书,便值得浮一大白……先生请。”,说话间张佩纶已对着任令羽举起了酒杯。 “不敢”,任令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是幼樵兄邀任某前来,应该不是只为了和任某坐而论道吧?”,任令羽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语气冷淡,一想起眼前这人与水师学堂那场风波的关系,他心中就感觉隐隐的圭怒,自然也就没了虚与委蛇的心思。 距离甲午,仅有三年了…… 张佩纶一愣,旋即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看来治明兄已经知道一些事了”,张佩纶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不觉间,他对任令羽已经换了称呼。 “昨日事昨日毕,今日事今日谈”,任令羽不动声色的望着张佩纶,“任某并非不懂礼数的人,只是觉得礼行于下,必有所求。幼樵兄有何事,不妨直接说出来。” “治明果是直人”,张佩纶微微一笑,“如此张某也就不多说那些无谓之言。” “今日请治明前来,不过是代中堂传话而已。”,见任令羽已经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张佩纶便也不再多费唇舌,“中堂有言,如先生肯入我大清国籍,便以先生接掌水师学堂,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果然不出所料! 任令羽容色平静的望向张佩纶,缓缓地道:“中堂大人欲置任某于炉鼎之上乎?” 既然李中堂那里已经划下了价,那任令羽这边厢自然就可以着地还钱了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今日第一更,晚上最少还有一更. 节二十二 国士! 中堂大人欲置任某于炉鼎之上乎? 乍闻此言,张佩纶竟倒吸了一口冷气,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幽幽一闪,已是晶然生光!他觑着任令羽道,“治明兄此言何意?” “幼樵兄相府娇客……”,任令羽伸出根手指点了点自己,又指了指张佩纶,慢悠悠说道,“此事于任某只是揣度,但于幼樵兄……”,任令羽顿了一下,“想必却是心知肚明!” 张佩纶缄默不语,只是用一双晶亮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任令羽看了许久,这才幽幽的道,“初读治明兄所著之《日本兵备略》时,已知治明兄有知兵之能!今日一会,方知治明的才略远非区区‘知兵’二字所能局限!当真是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如此急智,张某自愧不如!” 话音方落,张佩纶便向任令羽一拱手,黑胖的圆脸上已是一片庄重。 任令羽的面上亦已浮上敬重之色,“幼樵兄不为尊者讳,果然君子坦荡荡,任某佩服。”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区区一句谚语,便等若是承认了李鸿章对自己的任用是别有所图!而李鸿章又是张佩纶的什么人?为人如此坦荡,不由得他任令羽不生出三分敬意,也多少有些明白了那个一生都对那些“少年新进,毫不更事,亦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但随便寻个题目,信口开河,畅发一篇议论,藉此以出露头角,而国家大事,已为之阻挠不少。”的清流党人厌恶不已的李中堂为何独独会对眼前这个昔年的“青牛角”青眼有加----因为张佩纶活得真实! ~~~~~~~~~~~~~~~~~~~~~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是理想主义者,而另一种人则是现实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往往坚信人生的价值更在于对原则的坚持,譬如宋代那位大名鼎鼎的东坡学士,在他看来,入仕为官的意义就在于使世间百姓的日子能过得好一点----所以当旧党当政时,苏轼就会认为他们抱残守缺,使民不得生息;而当王安石的新党执政时,他又觉得新党的改革过于剧烈,有残民以逞之嫌…… 一生都习惯高唱反调的最终结局就是被新旧两党同时排斥,黯然流放海南岛。 而现实主义者则与理想主义者完全不同,在他们看来,人生的意义更多的在于目的的实现,而手段和原则则都是服务于最终结果的。和眼前的一切相比,未来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正所谓“忍它、避它、由它、耐它、敬它、不要理它,再过几年且看它”,为了最终目的的达成,忍一些让一些退一些鬼一些,哪怕坏一些又有何不可? 李鸿章无疑是个极为典型的现实主义者,这从他那句著名的“人生如朝露,倘及时得手,作成一两件济世安民大事业,不更愈于空言耶?”就可看出一二。 而张佩纶则是个标准的理想主义者,就任令羽看过得记载而言,这位昔年的清流领袖无论春风得意还是仕途坎坷,都始终不改其在儒家传统道德上的坚持,无论是当年初入御史台时以一管狼毫向涉嫌贪腐的户部尚书王文韶发起的挑战,还是后来庚子国变后“咳血升许”,单骑北上重入李鸿章幕府以“累画勤王和戎之策”,也都是出于对儒门“家国至上”传统的坚持。 而李鸿章之所以对张佩纶倍加欣赏与爱护,固然有当年与张佩纶之父张印塘并肩战斗的情谊在,恐怕更多的还是出于对后者“实心任事”的人生态度的赞赏,以及对张佩纶“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的人生理想的心有戚戚。 理想主义者张佩纶所追求的“家国天下”,恰恰与现实主义者李鸿章所奋斗的“济世安民大事业”相互重合,这恐怕才是老李一生都对张佩纶青眼有加的根本所在! ~~~~~~~~~~~~~~~~~~~~~ “不为尊者讳?治明兄谬赞了……”,张佩纶温和的道,“张某只是不愿治明兄对中堂暗生怨怼,徒然生分了而已。须知治明兄的才干,中堂也是相当赏识的。” “中堂与你我不同”,张佩纶继续劝慰着任令羽,“张某早已是昨日黄花,而治明兄毕竟也是刚刚游学归来。须知官场上枝蔓纵横,倾轧皆在暗处,雾里看花,敌友难辨,中堂之所以待治明兄如此,也实在是有他自己的苦衷。” “幼樵兄放心,这一节上,在下还是明白的。”,任令羽轻轻点头----他的愤怒本就不是来自于对被李鸿章算计的怨气,而更多的还是源自于对未来的迷惑与彷徨。 “在下之所以心生愤懑,更多的还是来自对我大清东边那个邻居的担心。”,任令羽已经微微蹙起了眉,“自光绪十四年我北洋海军成军以来,三年间倭寇水师已由英吉利和法兰西国添购新式快船3艘,其本国亦有2艘快船在建,再加上任某所献的那艘船模,倭寇水师之战力已渐凌驾于我北洋海军之上!而我北洋海军这三年来却未添一船一炮!” “任某此次归国,乃是白身报效,本就不能使我北洋海军在船械上略有增添。如果再因任某的任用,而使我北洋海军又添内耗,那任某岂不是家国罪人?”,说道这里,任令羽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是他的真心话----在3年后的那场战争里,只要北洋海军折戟海上,那自朝鲜、辽东、山东一线数千里海防便会顷刻间门户洞开!日本陆军这6大常备师团近10万精锐之师便会蹈海而来,在我数千里海防上的任意一点随意邀击,而只要日本陆军的军靴踏上中国的土地,以其在战力上对清朝陆军的绝对优势,其可以在中国的土地上任意纵横,甚至直逼京畿,逼迫清政府签订城下之盟! 这是在任令羽原来的那个时空中早已被历史证明了的战法,而要想使这一幕不真正发生,任令羽能想到的唯一应对就是----打赢那场海战! 于日本而言,其联合舰队一旦控制了海上通路,那日本在这场战争中几乎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而对中国而言,惟有争得制海权在手,遏制住日本陆军的登陆企图,那才有争得一个不胜不败局面的可能! 3年的时间太短了,短的根本不足以打造出一支成规模的近代陆军----现在组成日本陆军基干的六大师团,从1871年,明治天皇组建天皇直属的“御亲兵”时算起,到正式成军足足用了17个年头。而近代中国的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近代陆军----北洋六镇,自其在1894年筹建之日算起,到1905年六镇成军,亦是用去了10年!而今日的中国,又到那里去找这10年光阴? 相对而言,北洋海军此时已是朝廷经制之军,经过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其装备、训练、指挥体系建设等都已成型----一言以蔽之,如果说依靠改造过北洋海军尚有可能为中国在甲午中争得一线生机的话,那试图另起炉灶编组陆军进而实现与日军的陆地决战的构想就只能说是痴人说梦! 任令羽是个现实主义者,所以他不会去做那个和他军校本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陆军梦。但即便是回到他既定的“求胜于海上”的路线上来,他也首先必须说服眼前这个相府智囊,让他劝说李鸿章放弃让自己和海军中的“闽党”正面交锋的想法。 大战在即,海军中本就内耗深重,实在是不宜再火上浇油了。 ~~~~~~~~~~~~~~~~~~~~~ “治明的意思,在下已经明白了。”,张佩纶正色道,“在下今日回去就会像中堂禀报,暂时留住严几道的的水师学堂总办之位。” “在下几日后还将亲赴水师学堂,像严几道说明,是治明兄在中堂面前历陈,这才保住了他严几道的位置,也正是得益于治明兄的开解,才是的中堂决定不再追究水师学堂参与北洋大约管学生名单被篡改之事。”,张佩纶继续道。 “这如何使得?”,闻弦歌而知雅意,任令羽立时就明白了张佩纶这句话当中隐含的深意。 保住了严复的位置,又答应不再深究----说白了就是不追究刘步蟾的责任,这不啻于给海军中的“闽党”同时放出了两大和解的信号! 团结“闽党”是任令羽早已定下的思路----不管对刘步蟾有怎样的腹诽和冲突,但对于除方伯谦外的“闽党”诸管带在甲午战争中的壮烈表现,任令羽一向还是钦佩的。况且,在今日的北洋海军中,“闽党”早已是尾大不掉,一旦真正的排斥掉构成舰队军官团核心力量的“闽党”,那也几乎等同去抽去了北洋海军的脊梁。 只是直到刚才,任令羽还一直没有想到如何和因刘步蟾而与自己早已生分了的“闽党”们缓和关系的对策。却没料到竟会在张佩纶处得到这样的惊喜。 “有何使不得?”,张佩纶自嘲的一笑,“马江之败,败就败在以在下这个外行掣肘了福建水师!若在下是个懂海事的,能在‘扬武’舰上驻节,又岂会在法舰骤起发难时让我福建水师各舰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张香涛杂、陈伯潜庸、吴清卿轻、清流当中尚可称德才兼备者,唯幼樵一人而。”,任令羽语气诚挚,“昔年乐道点评清流诸子,以幼樵兄为才智第一!今日一见,方知恭王果有知人之明,幼樵兄君子坦荡,在下佩服。” 他此时的敬佩已是全然发自内心----1884年的马江之败,更多的是因为当年“甲申易枢”后新上台的孙毓汶等军机大臣在涉外事宜上全无经验,却对身处前线的张佩纶和福建水师横加干预----仅仅是其所发出的“彼若不动,我不先发”一道指令,便缚住了福建水师的拳脚。 正是因为这一道“不开第一枪”的中枢指令,使得福建水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法舰驶入马江,并任由其抢占有利阵位,将开战的先机拱手让人,焉有不败? 而马江战败后,这些中枢的军机大臣们却又将所有失败的责任一古脑的推倒了张佩纶的头上。可今天听张佩纶回顾马江之败,却又哪里有对这些军机大臣们一字的怨怼? 宁肯自身含羞忍辱,也要顾及朝廷体面,为了北洋大局,可以将结好“闽党”机会毫无犹豫的赠给自己,仅仅这一个顾大局的气度,就让任令羽不能不对着张佩纶写上一个“服”字! 所谓国士,当如是! 节二十三 破局(下) “掣肘?”,张佩纶猛然觉得脑中一片清明,“治明之意……” “正是掣肘!”,任令羽此时已经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马江之战,若不是中枢诸公的掣肘,如能依幼樵兄之意,提前沉船阻塞河道,孤拔所率之法舰又如何能驶入我水师泊地?若不是中枢的掣肘,我前线官兵又何至于眼睁睁看着法军递次增兵而束手无策?若不是中枢那道‘敌不蠢动,我不先发’的指令,要我水师官兵非要等到法舰发动才能开火还击,我数百将士又何至于血染疆场!” 想到马江之战中那些在敌舰炮火纷飞中奋力以铁斧砍击锚链以调转船头迎敌的海军前辈,任令羽只感到气血上涌----若不是那些庸碌无能的军机大臣们束缚住了前线官兵的手脚,他们又何至于在自己的海疆之上还要将开战之机拱手让人? 对面的张佩纶已经痛苦的闭上了眼,两行热泪沿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马江之战时,他就在岸边的中歧山上,眼睁睁望着江面上浓烟烈焰、水柱冲天,被束缚在锚泊地的中**舰虽竭力抵抗,却还是在法舰的密集炮火中一一沉没殉国……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张佩纶终于睁开了眼,却已是泪流满面,他嘴角抽搐着道,“许玉珊、吕庚堂、陈贻惠、高腾云……诸将皆死,独我这个主帅却恬颜苟活至今!真真是无耻之尤……” “幼樵兄言重了!”,任令羽看着张佩纶,内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歉疚----早就知道张佩纶后半生都对马江之战耿耿于怀,只是想不到竟是沉痛如斯。 “你不懂……你不懂……”,张佩纶摇着头,竟是连“治明”的敬称都省了,“马江战时,中枢虽有掣肘,但若我这个统帅能有半点舍却自家前程性命的胆子,又岂会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几个字都忘了?马江之败,我罪当诛!” 道此处,张佩纶已是浑身颤抖,眼见着就要大放悲声! ~~~~~~~~~~~~~~~~~~~~~ “幼樵兄!”,任令羽忍不住大喝出声,对面的张佩纶浑身一震,却也终于慢慢的平复下来。 “幼樵兄……”,看着对面满面泪痕的张佩纶,任令羽心中一软,声音便也放低了些,“马江之战已经过去七年了,幼樵兄再百般自责,也是于事无补。幼樵兄若当真有心补救,还是多把心思放在眼前吧。” “眼前?”,张佩纶低头略作沉吟,再抬头时眼中已又是一片清明。 “多谢治明当头棒喝,张某一时失态,让治明见笑了。”,张佩纶自衣袖中掏出一条月白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重新看着任令羽,正色道:“治明所说的眼前,莫不是我们东边那个邻居?” “正是!”任令羽点头道,“任某不愿接受中堂大人的美意,也正是因为我们这个蠢蠢欲动的东邻。” “嗯?”,张佩纶脸上露出明显的诧异之色,“愿闻其详”,他继续道。 “幼樵兄既已看过任某所写的《日本兵备略》,想必也知道,自光绪十四年我北洋海军成军以来,倭寇因慑于我海军之威,大肆购船购炮。不过区区三载光阴,其已由英吉利和法兰西国添购新式快船3艘,其本国亦有2艘快船在建,再加上任某所献的那艘船模所代表之快船,倭寇水师之战力已渐凌驾于我北洋海军之上!” “而这三年间,我北洋海军却未添一船一炮!”,张佩纶的眉头已经紧紧蹙在了一起,脸上亦已是一片凝重。 “还是那两个字----掣肘!”,任令羽冷冷的道,“不说幼樵兄,就是中堂大人,又能奈中枢诸君子如何?早在北洋成军之前,中堂大人就已定下了成军后3年间的购船大计,若不是京中那些君子们的重重掣肘,我北洋海军又何以成军3年而只添“平远”一舰?” 所谓已定下3年内购船大计,却也不是空穴来风----据任令羽在水师学堂看到的《北洋海军章程》,早在3年前即1888年北洋海军成军时,李鸿章就已经开始以正式文件的形式规划海军未来的战舰补充计划了。而恰恰也是在1888年,素来以刚正不阿著称的丹翁阎敬铭因年老体衰而告老还乡,而接掌户部尚书的,却是那个与李鸿章素不相能的翁师傅…… 此后的一切,不问可知! “中枢即有君子欲钳制我北洋,我北洋自然不能在祸起萧墙。”,任令羽话音未落,对面的张佩纶已是一片恍然大悟神色。 “请幼樵兄转告中堂大人”,任令羽看着张佩纶,“任某此次归国,乃是白身报效,本就不能使我北洋海军在船械上略有增添。如果再因任某的任用,而使我北洋海军又添内耗,那任某岂不是家国罪人?” ~~~~~~~~~~~~~~~~~~~~~ “这样吧”,张佩纶低头沉思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严几道的水师学堂总办之位,在下定将说服中堂为之保留。” “而且在下几日后将亲赴水师学堂,像严几道说明,是治明在中堂面前历陈,这才保住了他严几道的位置,也正是得益于治明的开解,才使得中堂决定不再追究水师学堂参与北洋大约管学生名单被篡改之事。”,张佩纶道。 “这如何使得?”,闻弦歌而知雅意,任令羽立时就明白了张佩纶这句话当中隐含的深意。 保住了严复的位置,又答应不再深究----说白了就是不追究刘步蟾的责任,这不啻于给海军中的“闽党”同时放出了两大和解的信号! 团结“闽党”是任令羽早已定下的思路----不管对刘步蟾有怎样的腹诽和冲突,但对于除方伯谦外的“闽党”诸管带在甲午战争中的壮烈表现,任令羽一向还是钦佩的。况且,在今日的北洋海军中,“闽党”早已是尾大不掉,一旦真正的排斥掉构成舰队军官团核心力量的“闽党”,那也几乎等同去抽去了北洋海军的脊梁。 只是直到刚才,任令羽还一直没有想到如何和因刘步蟾而与自己早已生分了的“闽党”们缓和关系的对策。却没料到竟会在张佩纶处得到这样的惊喜。 “有何使不得?”,张佩纶微笑道,“治明可以为大局而弃水师学堂总办之职如敝履。难道张某就不能送只明一个人情?” “只是委屈了治明了。”,张佩纶叹道,看向任令羽的目光中已满是赞赏之意。 ~~~~~~~~~~~~~~~~~~~~~ “请幼樵兄转告中堂,中堂大人的提拔之意,任某谢过了。但为大局计,任某只能敬谢不敏!”,见张佩纶如此反应,任令羽心中也是一阵轻松,他继续道:“如中堂大人不弃,任某愿前往北洋作一普通水勇,以求他日倭寇当真侵我华夏时,也有一个喷洒这一腔热血的地方!” “好男儿!”,对面的张佩纶猛地一掌击在了桌子上,酒水飞溅,溅满了他的月白长衫,而他却浑然不觉。 “治明如此胸襟,实令张某汗颜,请受张某一拜!”,张佩纶站了起来,对着任令羽,猛地一个长揖到地。 任令羽没有说话,只是起身鞠躬回礼,在这一瞬间,他终于确定----李中堂给他布下的这个仕途上的死局,算是破了! ---------------------------------------------------------------- 今日真正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节二十四 隔墙有耳(致歉) 首先在这里向各位读者大大真诚致歉,昨晚不知怎么回事,老猫家的这个单元突然断电了,一直到老猫捱不住去睡觉也没修好,导致老猫原本计划上传得新章节也只能推倒现在,还请各位读者原谅。另外,今天最少还是两更,请大家监督老猫,老猫和大家一样,对于跳票也是深恶痛绝的! -------------------------------------------------------------------------------- “幼樵的名士派头又上来了。”,听着隔壁传来的张佩纶的大喝,在与张、任两人只隔一道屏风的丁字号雅座中端坐着的一个青年男子不由得摇头叹息。 “嗯嗯”,坐在他对面的老者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接着便低头继续用心的撕扯着面前的麻辣野鸭。 “爹爹!”,那青年白净的瓜子脸上现出明显的不悦之色,“幼樵已经答应为那个任治明推掉水师学堂总办之职了,您怎么跟毫不在乎似的?” “在乎?何需在乎?”,李鸿章还是头也不抬的答道,“任治明已经摆明车马,不会接水师学堂总办的位置,那幼樵答不答应替他推脱,又有何区别?” 一身男装的李经寿微微一怔,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几转,已是一副若有所悟的神情。 “爹爹”,她拿起桌上的景泰蓝酒壶,轻轻地给李鸿章面前的杯子里斟满了酒,试探着问道,“莫非爹爹早已料到了任某会推辞?” “老夫又不是这小子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会知道他的打算?”,李鸿章嘴里还兀自嚼着块鸭肉,他口齿含糊不清的继续道,“不过看起来,他却能一眼窥破老夫肚子里的盘算啊。” “父亲所言甚是,这个任治明,到当真是有过人的急智!”,李经寿颌首道。 ~~~~~~~~~~~~~~~~~~~~~ “不过,父亲”,李经寿用筷子轻轻的将一块挑去了刺的鱼肉放到了李鸿章的碗里,继续道,“任某即以窥破了父亲让他去与水师中的‘闽党’互相制约的打算,那父亲若再要招揽他,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任治明初到津门,就给我献上了洋洋十万言的一篇大文章……喏”,李鸿章向对面架子上的水盆扬了扬下巴,李经寿会意,立刻起身走过去,拿起一张毛巾拧湿了,回转来递给了李鸿章。 李鸿章接过湿毛巾,擦了擦油渍渍的嘴角,这才继续道:“他自己刚刚也跟幼樵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而他给老夫献上那套《日本兵备略》,为的自然是能在老夫幕中讨得个位置。” “明白了?”,他笑着问向李经寿,而后者眼中波光流动,显然已是明白了李鸿章的话中之意----既然任令羽初到津门就已经流露出了投效北洋的打算,那自然就不必担心他会为这等“小事”拂袖而去。 “女儿明白了,不过爹爹当时并没有急着见任某,而只是让他去水师学堂做个教习,是因为爹爹还要再试试他的才学?”,李经寿浅笑着问道。 “不只是才学”,李鸿章伸手将放的较远的一盘扒海参拿到了面前,从里面捡出一根最粗的吃了,这才缓缓道,“他那套书虽将日本之军力写了个万象包罗,最多却也只能说明此子的阅历广博,做事认真。于见识才具,却并不能说明太多。” “更何况才学之上,还有心胸气度。”,李鸿章抿了抿嘴,似乎在回味刚刚入口的那根海参的鲜香,又似在回味自己刚出口的“心胸气度”4字的涵义。 “而此子的才智,老夫在读过他入水师学堂后校译的《海上兵学考》时,就已能品出一二了……” “译书未必是难事”,见李经寿秀气的脸上显出困惑之色,李鸿章耐心的解释道,“难的是能以我之语言,将西人所著论述之精髓讲的鞭辟入里。若非此子对海军兵学深有造诣,是万万做不到此处的。” “父亲所言极是!”,李经寿侧耳听了一下隔壁戊字号房里的声音----除了觥筹交错之声,间或就只有张佩纶的大笑或是任令羽的劝酒声,似乎那两个人都没有再去深谈什么值得关注之事。 “嗯”,李鸿章端起酒啜了一口,继续道,“更难得的是此子不但才智不俗,风骨亦算是硬挺,老夫让幼樵安排水师学堂的官学生们闹事时,他这个在水师学堂中没有半点根基的新晋教习竟敢为了一个不甚相熟的官学生去和学堂总办挺腰子!” “这别的不讲”,不知是酒意还是兴奋,李鸿章的脸颊此时已透出了淡淡的晕红,“一个教习和总办顶撞,这个‘以下犯上’总是逃不了的吧?” “此人有胆!”,李经寿又为李鸿章斟上一杯酒,继续道,“身为教习而晓得庇护学生,也称得上有担当。” “嗯,正是如此”,李鸿章点了点头,略显苍老的脸上已全是赞赏之意。 “才智过人,风骨硬挺,胆气过人……”,李鸿章用手抚着剃得光溜溜的脑门,良久才道,“人才难得啊……” “既是人才,那父亲为何不用不见?”,李经寿诧异道。 “谁说老夫没有用他?”,李鸿章仿佛受了很大的冤枉般的小声叫了出来,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连珠炮似的道,“女儿,你当老夫让他去水师学堂是委屈他了么?水师学堂里的官学生,明日就是我北洋海军的将佐!一人若真能让我北洋海军中大小诸将皆视之为师,那他翌日就可以是我北洋海军的统帅!” “父亲……”,李经寿并没有被李鸿章的激动所蒙倒,她只是微笑着问道,“您对自家女儿,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呵呵……”,李鸿章怪笑了一下,正在开口说话,却突得支起了耳朵,“嘘,先不要说话。”,他对李经寿轻轻摆了摆手,便又开始凝神倾听起隔壁两人的对话来。 ~~~~~~~~~~~~~~~~~~~~~ “治明”,已是小醉微醺的张佩纶先是打了个酒嗝,而后才继续道,“你是海军行家,若我北洋能从速添购船炮,那即便是倭寇在东海起衅,也可应付裕如了吧?” “不能!”,任令羽今日也喝得略微多了些,但脑子里却仍一片清明。 “嗯?”,张佩纶猛地坐直了身子,他凝视着对面的任令羽,问道“治明此言,可有依凭?” “幼樵兄”,任令羽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反问道,“小弟在海外时,曾听人言道当年中堂曾上一折,建议朝廷于科考中专设一科,以作育洋务干才,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张佩纶点头道,“中堂在折中言道‘中国欲自强,则莫如学习外国利器。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师其法而不必尽用其人。欲觅制器之器与制器之人,则或专设一科取士,士终身悬以为富贵功名之鹄,则业可成,艺可精,而才亦可集’,只可惜……” “只可惜朝廷不允,是么?”,任令羽接口道----李鸿章一生都对其早年所提的改革科举,设立学校,以培养精熟西洋科学的干才的建议为朝廷中的清流所阻一事耿耿于怀,甚至在戊戌变法后的政治恐怖期,面对慈禧本人的当面质问时都以此报复未得施展而抱憾。而作为李鸿章督直后期的主要智囊,张佩纶知晓此事,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正是如此!”张佩纶颌首道,“但此事于倭寇之患何干?” “幼樵兄可知此时倭寇国内有多少西式小学校么?”,任令羽放下酒杯,向着张佩纶伸出两根手指道,“近三万所!” “近三万所!?”,张佩纶不由得惊呼出声,“如此一来,岂不是日本国内之蒙童,已经皆习西学?” “正是如此!”,任令羽轻轻点头----在他原来那个时空里,中国在甲午之败后曾一度以日本为师,力图维新自强,日本明治维新时的诸多主张如“富国强兵”、“殖产兴业”、“文明开化”等都曾被中国人加以引用,如发展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殖产兴业”就曾被中国的民族资产阶级演化为“实业救国”…… 但在真实的日本历史上,其维新运动的基本国策其实首先是“教育立国”以求知识于世界,而后才是在此基础上的富国强兵、殖产兴业和文明开化。 “1872年,嗯,这是西洋人的叫法,其实也就是我大清的同治十一年,日本既已在其中枢设立所谓文部省来改革全国之教育,即废除各地专攻儒学之藩校,设立教授西学之新式学校……”,任令羽又向张佩纶伸出3根手指,“自幼童而至青年,共分小、中、高等及大学堂四等,其所教授之学术由浅入深,但皆为西洋之学。” “到1882年,也就是我大清的光绪八年,日本国内就已经有小学校约三万所,中学校近两百所,高等学校和大学堂合计二十余所。幼樵兄……”,任令羽抿着嘴向张佩纶点了点头,“我大清国内,如今可有1所西式小学校?” “一国之兴盛,首在人才!国事尚可不论,单论海军,我天津水师学堂一年招生不过20余人,且入学后还尚需1年光阴来修习算术、绘图等课,可这却只是日本国内幼童在小学校时便已精熟的基础课程!”,任令羽的眉头已经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仅以这人才作育一项而论,幼樵兄,我大清和日本孰优孰劣,还需多言么?” 节二十五 大逆! “倭寇之所谓维新,也不过20余年而以!”,张佩纶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走出来,“我大清的洋务,自咸丰十一年的《统计全局折》起,迄今已有30年光阴,如何竟会被日本一个蕞尔小国超越于前,几近望尘莫及?” 任令羽静静的看着满面苦痛之色的张佩纶,却丝毫找不到开解他的理由----即便是在原本所在的那个时空,许多国人不还是将甲午之败归结为时运不济,而非国力不及么?似乎只要换几个军机大臣,将战争拖延几天,日本自己就会因财政崩溃而不战自败…… 自欺欺人!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须知国家之比较,除了大小之别外,还有强弱之分!甲午战时,日本强而我中国弱,故敌胜而我败,战争的胜负,原本就是这么简单…… ~~~~~~~~~~~~~~~~~~~~~ “幼樵兄,倭寇之自强,看似始于同治年间,但若要究其根本,可要上溯至乾隆年间了。”,搜肠刮肚了半天,任令羽才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即便现在我还见不到李鸿章,但通过他这个首席智囊之口,让老李能更清楚一些日本今日的情势,也算聊胜于无吧? “乾隆年间?”,张佩纶惊讶的抬起了头,“那岂不是近200年之前?” “正是如此。”,任令羽先是打了个酒嗝,而后才用力点了点头----至甲午战争时,日本人的明治维新的确只搞了26年,可有几个中国人知道,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知识界的学术和舆论准备乃至“西南四强藩”的“兰学”实践已经进行了200余年! 没错,从1603年开始,德川幕府连续五次发布“锁国令”,从此日本对世界垂下了“锁国”帷幕长达二百余年……但日本人对西洋却是“锁而不死”!德川幕府在“锁国”的厚重帷幕中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允许长崎作为一个通航的港口来与中国和荷兰的商人交往,而日本国内的西方学派----“兰学”的学者们就是透过这样一条小小的缝隙来如饥似渴的汲取西方的先进文明。 早在1744年,以前野良泽和杉田玄白将人体解剖学著作《解体新书》翻译成日文为标志,“兰学”在日本正式形成。到19世纪初,日本已经有了一批开始尝试在日本推行西方社会制度的“兰学家”,而诸如萨摩、长洲等强藩已经开始着手编练西式军队,设立炼铁所等西式工厂…… 而到了1854年的美国海军少将佩里率军入侵日本的“黑船事件”后,就连当初最为排斥西方的德川幕府都开始进行西式革新,就在1854年,德川幕府在第一任美国驻日公使哈里斯的指导下,进行涵盖政治、经济、军事的大范围改革。如设立讲武所,以教习西方军事学术;并在1862年开始推行全面的军事改革,开始向荷兰派遣海军留学生,除学习海军外还涉及西方之政治、医学的诸多方面,而此时中国的第一批官派留学生----留美幼童中的许多人甚至还没有出生…… 即便幕府已经如此举措,在长州、萨摩等一干早就在“兰学”中尝到了甜头的各地强藩看来,幕府的开化步伐范围还是太窄,步子还是太慢!在与幕府之间就究竟应该是“尊王攘夷”还是“公武一体”的漫长争论毫无结果后,这帮子忍无可忍的“维新志士”们干脆直接拔出刀子把幕府中那个名不副实的“征夷大将军”赶下了台! 由此而见,明治维新表面上好象是突过时代的改革,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个新的高层机构摆在一个已经规模初具的低层机构上去,因此当明治政府上台后颁布《五条誓文》以开始全面推行变法图强后,其国运之蒸蒸日上便不过是水到渠成! ~~~~~~~~~~~~~~~~~~~~~ “维新?变法?”,张佩纶喃喃自语道,“想不到一国若真能痛定思痛而革故鼎新,竟能收如此富国强兵之效!较之倭人百事一新之维新,我之所谓洋务,不过小修小补的粉饰而以!如此下去,若两国有朝一日当真开战,我大清又岂有制胜之机?” 对面的任令羽浑身一震,竟是连酒意都醒了几分,他重又上下打量了张佩纶一番,眼中已全是敬意----眼前这人虽是清流出身,又是洋务首领的乘龙快婿!却能坦然承认今日之中国,已远不如日本矣。 只可惜,在此时的中国,有这样眼光和胸襟的人何其少矣? “张香涛杂、陈伯潜庸、吴清卿轻、清流当中尚可称德才兼备者,唯幼樵一人而。”,任令羽忍不住出声赞叹,“昔年乐道点评清流诸子,以幼樵兄为才智第一!今日一见,方知恭王果有知人之明,幼樵兄君子坦荡,目光如炬,在下佩服!” 张佩纶听了却不言声,只是恍恍地望着窗外,半晌才道:“看的清又如何,不在其位,难谋其事!……十年一梦,醒来时人去楼也空。治明,心气再高,人已凋残,男儿四十而不惑,我这待罪之身还有什么指望?” “如何没有指望?”,任令羽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里一片干涩----自己千算万算,算来算去最多也不过是依靠一个半近代化的北洋海军争取一场海战的胜利进而把甲午维持个不胜不败…… 但如果自己手中的资源不仅仅是甲午,而是北洋,甚至是……中国呢? “我是朝廷明旨永不录用的人……治明,你怎么了?”,他原本只是想自嘲两句,却被眼前这个青年男子此时脸上的狰狞表情生生的下了一跳。 “在下没什么……”,任令羽此时脑中只盘桓着两件事----庚子国变后,清室两宫“西狩”,与各地方督抚一时失去了联系,而这些主持“东南互保”的地方大员们在当时竟生出了推举李鸿章为“伯里玺天德”----即总统,以取清室而代之的念头。 另外一件么---- “敢问幼樵兄,不知中堂还记不记得当年戈登将军造访津门时的那番肺腑之言?” “戈登将军?”,张佩纶微微一愣,片刻后即面白如纸,“治明的意思……难道……” “正是此意!”,任令羽从牙缝里挤出的这4个字,隐隐然竟带了几分金石之音----早在1880年,当时俄国因为试图染指伊犁不遂,曾威胁要对中国开战。而李鸿章则为此事而专门问计于当时正造访天津的原“常胜军”首领,英国人查尔斯.戈登。 而当时这个曾亲自参加镇压太平天国,深谙中国今日之积弊的老外给出的则是这样的答案----中国今日如此情形,终不可以立于往后之世界。除非君自取之,握全权以大加整顿耳。君如有意,仆当执鞭效犬马之劳! 除非君自取之,握全权以大加整顿耳…… “治明,慎言!”,张佩纶的额头上已然见了汗,他打量了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这是忤逆!” “忤逆?哈哈”,任令羽大笑出声,“幼樵兄,你可知倭人的明治天皇是怎样的角色?” 在近代的日本史上,一直有这样一则传闻---- 据说因为当时在位的孝明天皇和幕府将军德川家茂私交甚佳,故而主张天皇与将军“共治天下”的“公武一体”。所以岩仓具视----就是那个出身孝明天皇侍从,却最后撮合了宫廷与长州、萨摩两强藩的政治联盟的“倒幕派”中的超级阴谋家----竟直接策划了针对幕府将军德川家茂、孝明天皇统仁和佑宫皇太子睦仁父子二人的连环政治谋杀! 传闻这个“明治之狐”先是策划了将军家茂的神秘死亡,接着又安排某个死士刺杀了孝明天皇,而后又杀害了自幼体弱的皇太子睦仁,最后在上演了一幕日本版的“狸猫换太子”----以昔年日本南北朝之时的南朝后醍醐天皇后裔大室寅之佑取睦仁而代之…… 而这位大室寅之佑便是日后被日本人推崇不已的一代英主明治大帝!而那名刺杀孝明天皇的刺客,也是一个大大的名人----伊藤博文…… “谋刺天皇,李代桃僵?”,张佩纶悚然动容,“这岂不是大逆不道?” “幼樵兄也是读圣人之书出来的”,任令羽似乎对他的惊骇很不以为然。 一阵酒意涌上,这个热血上头的穿越者又说出了一句几乎将张佩纶拍在了地上的大逆不道之言,“所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杀一人以换一国之国运鼎兴,又有何不可!” ----当年还只是一个高中生的任令羽在读到这段日本野史时,曾合上伪装成政治课本的历史书,在政治课上大呼“心向往之”、“心向往之”…… 但为维新大业,凡挡路者皆可杀!天皇……亦可杀! 虽千万人,吾往矣!伊藤博文,人杰也! ~~~~~~~~~~~~~~~~~~~~~ “咣当”,隔壁传来一声清脆的物件坠地声,似乎是有人打碎了什么东西,只是各自沉浸在兴奋和震撼中的任令羽与张佩纶却都恍若未闻。 丁字号雅间里的李经寿蹲下身去,小心翼翼的将李鸿章脚边的酒杯碎片一一捡了起来,她抬眼望去,见李鸿章的手依旧还保持握着酒杯的姿势,对自己失手摔了酒杯的事竟是浑然不觉! “爹爹……”,李经寿担心的唤道。 “啊……”,李鸿章那双几乎失了焦距的眼睛许久才重新焕发出神采 “女儿”,他望着李经寿,“我没有听错吧?那个任治明刚刚当真是说,为所谓国运计,连弑君都未尝不可么?” “似乎……是有此言……”,明显也被吓倒了的李经寿语气颤抖的道。 “其心可诛!”,李鸿章突然一拳击在了桌子上,眼中已是杀机厉现! 节二十六 参与者 “夫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张佩纶掀开轿帘,却惊讶的发现一身男装的李经寿早已等候在了里面。 “是父亲大人就我在这里等你的,来,先坐下。”,李经寿先扶着张佩纶在轿内坐好,对外招呼了一声,“起轿。”,张佩纶只觉得身子一轻,轿子已经离了地,悠悠的向前行去。 “夫人为何会来这里?还有,这轿子是要去哪?”,张佩纶掀开窗帘向外望去,由路边的景物看,这轿子并非是向着夫妻两人居住的直隶总督府行去,却是迤逦着一路向东而行。 “去水师学堂,父亲大人要你即刻去水师学堂告知严几道,就按你和任治明的约定,说是任治明替他保下了总办的位置。三日后由严几道去任治明,告知他父亲大人已经保举他出任水师学堂会办,让他入幕参赞海军事宜。” 听到这里,张佩纶已是瞠目结舌。 “夫人……”,他嗫嚅道,“岳父大人是怎么知道我和任治明的约定的?该不会……”,张佩纶及时收住了口----堂堂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竟然会来听自己女婿的壁角,这不管怎么说都不能算是件光彩的事。 “父亲今日只不过是突然想吃这‘顺景楼’里的麻辣野鸭而已,只是没料想你和任治明竟然就在隔壁。”,李经寿轻描淡写的就将李鸿章听壁角一事揭了过去。 “再说父亲在看到那套《日本兵备略》时就对任治明的才华很是赞赏,此后不管是遣刘子香去与之面谈还是在水师学堂内的布置,都是为了多试试此子的才智风骨。”,李经寿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景物,继续道,“既然此子的确是可造之材,那父亲启用他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没想到任治明自己竟如此顾大局,甘愿把总办一职交还给严几道。那父亲也就从善如流,就让他转任水师学堂会办,虽然较之总办低了半级,但却也是朝廷命官,而且父亲还唯恐委屈了他,故而让他入北洋幕府,以作补偿……” “岳父大人的这般良苦用心,想必也是要经严几道之口传入任治明的耳中吧?”,张佩纶轻抚着额头,喃喃的道。 李经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转回到张佩纶身上,笑道:“正是如此。” ~~~~~~~~~~~~~~~~~~~~~ “除了这些说给严几道的话,夫人还有没有什么话要给我讲?”,张佩纶沉声道,他素来知晓自己这个夫人自幼文墨清通,少时便有“才女”之名,一向深得李鸿章的钟爱,自15岁后就一直被李鸿章带在身边,甚至有时还会让她来帮着处理公文,几乎就是李鸿章身边的半个智囊。 而现在李鸿章既然要她送自己去见严复,那想必还有一些不足与外人道的事情要经由她来交代给自己。 “相公忘了左季高和容达萌了么?”,李经寿打开轿桌下的红木冰桶,从里面取出一串冰湃葡萄递给了张佩纶,“先吃串葡萄,醒醒酒吧。” “左季高?容达萌?”,张佩纶接过葡萄,顺手取了颗丢进嘴里,一股子冰凉刺骨的酸甜感顷刻间沿着鼻腔直冲上脑,酒意顿时醒了几分。 他仔细思忖着妻子的话----左宗棠是何等样人自是不必说的。而容闳他也不是全然不知,这个据说是第一个从美利坚国耶鲁大学堂毕业的华人的海外游子,曾一度是李鸿章恩师曾国藩的幕中清客,专门负责参赞洋务,曾参与筹备江南机器局,并一手倡议和主持了同治十一年到光绪七年的幼童留美计划。 只是,左宗棠与容闳两人,无论个性履历,还是事业成就,几乎是毫无相似之处!那妻子为何又要将二人相提并论,并放在一起来比照任治明呢? 左季高、容达萌、相似之处…… 张佩纶猛地坐直了身子,如果说左宗棠和容闳之间有过什么共同之处的话,那恐怕就只有那一点了! “岳父大人竟会如此看待任治明?”,这个猜度委实太惊人,让张佩纶一时间甚至都希望妻子给出的是否定的答案。 “看来相公已经猜到了!”,李经寿微微一叹----若是一定要在左宗棠和容闳身上找出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这两人都曾和太平天国之间有过些许瓜葛。 容闳自1855年归国后,即开始为了策动清廷派遣赴美留学生而四处奔走,但在辛苦了5年却徒劳无功后,此君竟然跑到了太平天国都城天京,试图说服传说中和他一样信仰上帝的太平天国政权支持他的官派留学计划。 相对于容闳这番人尽皆知的“通匪”经历而言,左宗棠和太平天国之间的渊源就要显得扑朔迷离的多,坊间流传此公在三试不第后本打算“长为农夫没世”,但终究是不能甘于寂寞,故而在太平军经略湖南时曾一度入翼王石达开幕而毛遂自荐。因为目睹了太平军焚毁孔孟典籍的行径,加之郭嵩焘等人的一路劝阻,方才迷途知返。 “岳父大人是担心任治明会仿效韩信投刘邦,张元奔元昊的旧例么?”,张佩纶抬眼望着妻子----韩信本是项羽的执戟卫士,最后却因感觉在项羽处怀才不遇而转投刘邦,并最终助汉灭楚;而张元则原本是北宋士子,因赴宋将种世衡处毛遂自荐而不为种所纳,一怒之下便投了西夏,李元昊能成北宋的心腹之患,这个张元可谓是功不可没。 只是,在中堂大人的心中,难道任治明也是这样一个朝秦暮楚,为成就个人功业而不择手段的人么? “父亲见戈登先生时所说的体己话,任某竟能知晓……”,李经寿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父亲说了,任令羽才智过人,心气又高,但来历不明,故而在起用他一事上不得不一直是慎而又慎……” “只是万万没想到任某竟晓得戈登君私下献给岳父大人的大逆不道之言,老实讲,我当时听到任某说出此事时也是浑身汗毛直竖!却还得强自镇定。此人竟能掌握此等秘辛,岳父大人自然也就是不可不用了!不过……”。 张佩纶的脸上突然浮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如夫人所言,此后任治明恐怕就要天天在岳父大人眼皮底下讨生活了……我想岳父大人的本意,恐怕是‘不可不用,不可不防’吧?” ~~~~~~~~~~~~~~~~~~~~~ 三日后,水师学堂 任令羽伸手抚摸着桌上的白鹇补服,脸上浮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今日刚刚给复课不久的学生上完《海上兵学》,就被早已侯在教室门口的那个严复贴身仆役请到了严复的私宅。在那,那位刚刚官复原职的水师学堂总办告知他,李中堂已经保举他出任天津水师学堂会办,正五品文职衔,外加入幕参赞海军事宜,并要他即刻挑选得力之官学生,三日后随李中堂一起出海赴旅顺参加北洋海军三年一届的海上大阅。 尽管严复仍是一副公事公办面孔,但却明显较之前的几次会面多了几分亲切。当任令羽拿起官服告辞时,这位一向待人冷冷淡淡的总办大人竟破天荒把他送到了大门口,让任令羽几乎都生出了几分受宠若惊之感。 他拿起官服,罩在身上比了比,冲一旁的peri笑道:“这套衣服如何?” “如果把那个补子单独拿下来当刺绣卖了的话,大概还算有些价值。”,peri皱着眉道,“我看你们大清的官服,在美学上连你那套‘治明装’都比不上!” “不一样啊!”,任令羽几乎是用一种看情人般的眼神含情脉脉的打量着被他搭在身上的五品官服。 水师学堂会办,正五品文职----这算不得什么,大清朝的五品官多如过江之鲫,别说是北京,就是在这俨然已是洋务中心的天津,你随便在大街上丢只靴子出去都能砸到个五品官员。 难得的,是那个“入幕参赞海军事宜”的头衔,有了这个身份,自己终于不再是穿越到这个时代的历史旁观者,而是真正的获得了参与甚至改变这段历史的资格。 终于……要见到李鸿章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啊!就为了这一天,自己费了多大的心思?先是献上了一套《日本兵备略》引起那位中堂大人的注意,而后又接连遭遇李鸿章安排的刘步蟾来访和水师学堂官学生罢课事件两次考核,最后还要面对这位老奸巨滑的中堂大人设下的让自己去与海军中的“闽党”鹤蚌相争以坐收渔利的算计…… 想起这些日子的苦楚,任令羽几乎都要坠下泪来----终于赶上了! 自己之所以这般紧赶慢赶,甚至连揭破当年戈登对李鸿章所说的大逆不道之言的手段都用上了,不就是为了抢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赶到李鸿章的身边? 那件事对北洋海军的影响太大了,甚至在某种意义上直接左右了甲午海战的结局! ~~~~~~~~~~~~~~~~~~~~~ “peri,有些事情,我们现在终于可以做了。”,任令羽幽幽的道。 “嗯?你终于不打算再等了?”,peri惊讶的扬了扬眉毛。 “你是我的合伙人,也是我的投资人”,任令羽回头看着那张精致面孔,“之前我还没有加入北洋的机会,自然也就不能让你轻易的投入本钱。” “现在呢?你觉得现在是好的时机了?”,peri似笑非笑的道。 “现在恐怕都已经是时不我待了……”,任令羽眯着眼睛道,“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忙得。” 他从自己随身的拎包里拿出一沓图纸,递给了peri,说道:“我知道你在天津也和英国沟通的渠道,你可以先把图纸送到英国国内注册专利,而后再拿去给阿姆斯特朗厂的火炮设计师们看看。” “相信我,他们一定会愿意出大价钱来买这套图纸的。”,他冲着peri一笑,“你完全可以等到能确定这套图纸能给你带来足够的回报后,再来做我请求你帮我做的事情……” ------------------------------------------------------------------------------------ 第一卷《津门》完,请看第二卷《北洋》,今日二更,绝不跳票!继续无耻讨推荐和收藏ing 节一 李中堂(上) 1891年5月19日,天津大沽码头。 码头的栈桥上早已停泊了两艘挂着长方形黄色飞龙旗的北洋海军军舰,其中靠前的一艘正是和任令羽渊源颇深的“威远”号练船,此行将暂充主持阅兵的北洋大臣坐舰。而在后停泊的则是一艘干舷低矮、单桅杆、单烟囱,在前甲板处装有1门硕大的克虏伯钢箍套炮的钢甲兵船,乃是担任扈从舰的“平远”号巡洋舰。 这一天寅时刚过,驻扎小站的盛军总统卫汝贵便亲自统带1营盛军步队接管了码头防务,穿着一色簇新的号衣、头缠包头,肩扛天津机器局产的林明登中针枪的盛军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偌大一个码头警戒了个水泄不通。 码头栈桥前临时搭建的仪门下,一溜站着十几个腰别梅花手枪的盛军官佐,凡有人进出,一概要先验牌子才得放行,前来恭送总督大人赴北洋大阅的文武官员到了仪门前一概落轿,随轿而来的轿夫衙役们统统被盛军士兵们撵到了远离仪门的阴凉处歇着。而那些平日里早就习惯了以轿代步的北洋属官们也只能一个个安步当车,自己走到栈桥上,而后再按僚属、同年等,或三五一群,或成双成对的凑在一起说些体己话。 结伴而来的严复和任令羽也只能按规矩办事,在仪门前各自下了轿,又由守门的盛军官佐验了牌子,两人这才带着张景星、萧冷月等6名海军官学生上了栈桥。 任令羽乃是淮幕新丁,而严复也素来不是个交游广阔的,上了码头后,除了几个平日里还算相熟的官员过来打了个招呼外,便再连个主动过来寒暄的都没有了,而这两人却也乐得求个清闲。 “治明”,严复先开口了,这几日里他和任令羽为核定出海官学生名单已经碰了数次,其间间或也会聊些海军事宜,言谈间竟颇为投机,因此此时说话也就亲近了许多。 “此次北洋大阅,实则攸关我北洋海军未来之前途。治明此次即随船出海,中堂必有垂询,届时还请治明务必向中堂言明----倭寇近年来添船购炮,我北洋亦当火速增购船炮,否则一旦藩屏有事,则恐有不忍言之事亦。”,严复脸上还是平日里常见的那副落落寡欢神情,但言语间却较任令羽与他初相见时多了几分生气。 “小弟理会得”,任令羽轻轻点头道----自昨日午间知道今日将和李鸿章同船出海后,他昨日夜间竟兴奋得一夜无眠,此时看来,连眼中都多出了几丝血丝,但精神头却颇为健旺。 “只是如今京师里的大司农早已换了那位翁师傅,小弟担心,即便是中堂肯纡尊降贵去与其周旋,户部也终不能似丹翁和兴献在时那般于我北洋鼎力相助了。”,他压低了嗓子继续道。 严复闻言微微一窒。一瞬间连眉眼间地抑郁较平日里却又多上了几分。 ~~~~~~~~~~~~~~~~~~~~~ 船入渤海。 将张景星等一干官学生在“威远”舰上地官学生住舱里安排好后。任令羽一个人走上甲板。缓步来到了舰上地后甲板上。望着脚下被犁出两道碧波地大海。他原本略显忐忑地心情渐渐平静了些。 不出其他意外地话。今天应该就能见到李鸿章了吧?他轻轻地摸着左边地衣袖。那里有一份他和peri两人废了数日心思才完稿地条陈。 只是。单凭这些大言凿凿。真能打动李鸿章么? “治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是张佩纶。 “幼樵兄?”,他急忙回身向张佩纶施了一礼,心中又觉得有些紧张。 “你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让我可是好找。”,张佩纶笑吟吟的道。 “许久不出海了,竟觉得舱中有些憋闷,所以才上来走走。”,任令羽已经紧张的连笑容都有些勉强了,“幼樵兄找任某……” “不是在下要找治明,是中堂大人要见治明。”,张佩纶脸上已然换上了一片郑重之色,他从长衫里掏出那块西洋怀表,“中堂大人会在午睡后见治明,距离此时,还有个半钟头。” “哦,在下……在下晓得了”,任令羽一时间竟感觉有些手足无措,“嗯,幼樵兄,在下……嗯……在下是否要多做些准备?” “不必了,这样就好。”,张佩纶上下打量了一下任令羽的穿着,身上的白鹇补服穿的妥妥帖帖,头上的凉帽顶子也带的一丝不苟。 “那就好,那就好!”,任令羽边说着话边转回了身,面朝着船尾,湿湿凉凉的海风吹在脸上,连心头的焦躁不安都略平复了些。 “治明在想什么?”,张佩纶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站好,好奇道。 “在下在想,仅从这扈从兵船的遴选上,便可知丁禹廷丁提督果然是个朴诚厚道之人。”,任令羽手指着跟在“威远”后面的“平远”,对张佩纶说道。 张佩纶一愣,低头略想了想,已是明白了任令羽话中之意----北洋海军“八大远”中,“定、镇、济、经、来”皆购自德国,“致、靖”则来自英伦,独有这“平远”一舰乃是福建船政局的国产钢甲舰,却也是“八大远”中最不为李鸿章所喜的一艘。 当年马江战后,朝廷再举海防筹议,欲大兴海军,各省督抚亦纷纷上奏以各抒己见,李鸿章亦借机向朝廷提出资金请求,申请向欧洲订购新式穹甲快船。恰在此时,在经历了马江之败后急于振作的福建船政也向中枢提出了“自造铁甲船3艘”的提议,“造舰”派和“购舰”派刚好撞了个满怀,一番争论下来,李中堂到底没有达成独占购舰经费的原意。而这股子恶气最后也就洒在了按当初“自建铁甲舰”之意建成的“平远”舰上。自一年前被调拨如北洋舰队后,“平远”便被舰队内诸多管带视为只能留守海岸的二流货色,甚至连其管带李和的职衔都只被定成了一个正四品的都司,为北洋诸管带中最低,比统带训练舰的“威远”管带林颖启都低上了半级。 而此次李鸿章校阅北洋,丁汝昌却单单选中了“平远”扈从,想来就是要借此行来让该船以实际表现改变李鸿章对其的偏见,如此良苦用心,不但难能,更是可贵。 “丁禹廷肯如此为他人作嫁,也当真算得上是忠厚之人。”,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的张佩纶亦出声赞叹道。 任令羽在一旁微微点了点头,虽然自己已经在严复复职一事上卖了个面子给闽党,但若要在海军中扎根,那与排外成性的“闽党”的矛盾激化依然是迟早间事。而现在既然有了这么一位肯照拂下属的上司,也许日子也能好过些吧。 ~~~~~~~~~~~~~~~~~~~~~ 自打来到这个时代起,任令羽就曾无数次的设想过和李鸿章见面的场景,但当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时,他感觉更多的却还是紧张。 随着原本属于林颖启的“威远”管带舱舱门的缓缓拉开,那名叱咤风云近40年的“晚清第一人”终于出现在了任令羽的面前。 早已等得心头突突乱跳的任令羽急步几下趋前,还没等看清李鸿章的长相就已经冲着他伸出了手去。 “治明!”,任令羽身后传来了张佩纶急促的招呼声,而前者则浑身一个激灵,急忙一个千打了下去:“候补道领天津水师学堂会办任令羽,参见中堂大人!” “tmd,没出息,竟然紧张的想和老李握手!”,任令羽在心中狠狠地怒骂道。 “起来起来”,头顶上传来了李鸿章的笑声,而站在一旁的张佩纶亦哑然失笑,他上前一步轻轻的将任令羽掺了起来,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修身。”,便自顾自的拉开舱门出去了。 颇感尴尬的任令羽低着头兀自在李鸿章的下首处寻个了椅子坐了,尽管已经努力舒缓呼吸,但他的两手间还是又湿又粘的攥着冷汗。 “怎么了?后生?”,李鸿章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神色紧张地任令羽,“你当日在水师学堂和严几道挺腰子时的胆子哪里去了?老夫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还能吃了你不成?” “在下……在下……”,任令羽嗫嚅了半天,连“坐听立回”的规矩都忘了,竟就那么坐在那里脱口而出道,“在下不惧严总办,是因对他无所求,而在下今日,却是有求于中堂大人!” 话一出口,任令羽就已经生出了一股自打耳光的冲动----哪有这么说话跟李鸿章说话的? 李鸿章也愣住了,他又仔细看了看一脸尴尬的任令羽,忍不住大笑出声。 “后生,老夫这一辈子阅人甚众”,李鸿章手指着任令羽,“但似你这般爽直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这也不像是你平日里的做派哦。”,李鸿章的话中有话的对任令羽道,而此时已久处于高度紧张中的任令羽竟然浑然未觉。 “算了!”,李鸿章释然的一笑,“后生,你有什么事情要求老夫?” “啊?”,任令羽此时终于想起了“坐听立回”,他急忙起身,从衣袖中掏出那个折好的条陈,“学生要说的,全在这条陈上了。” “哦?”,李鸿章一面伸手接过那条陈,一面笑道,“后生,这是你给老夫献的第二份条陈吧?” “是,正是第二份。”,最重要的东西交出去后,任令羽反而恢复了几分镇定。 节二 李中堂(下) “李鸿章必为数千年中国历史上一人物,无可疑也;李鸿章必为十九世纪世界史上一人物,无可疑也。”,----以那位被任令羽剽窃了名作《少年中国说》的梁任公之清高倨傲,亦要给此时任令羽眼前这个与他梁启超“于政治上为公敌,其私交亦泛泛不深”的晚清第一人以如是评价! 趁李鸿章低头阅读条陈的时候,心情已略有平复的任令羽终于有时间仔细打量这位几乎堪称半部中国近代史的七旬老人----额大面方、额角高耸、眉长过目、眉角长垂,据说有这种眉毛的人多享高寿,李中堂后半生多坎坷,却仍活了七十八岁,到是给这种说法平添了个佐证。长眉下是一双黑瞋瞋的眸子,眼角微微上翘,鼻头圆润,耳大贴脑,口形方阔,两唇上下齐平----一言以蔽之,这绝对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面孔。 现在已经是1891年的5月,按公历算,生于1823年2月15日的李鸿章此时已经步入了人生的第69个年头。不过单单看气色,这位如今已年近古稀的老人的健康状况应该还不错。只是此时,距离让他健康情况一落千丈的甲午国耻和马关遇刺,也仅仅剩下了区区三年时光。 ~~~~~~~~~~~~~~~~~~~~~ “不错!”,李鸿章终于看完了任令羽的条陈,他摘下鼻梁上的水晶眼镜,顺手放在一旁的木桌上,继续道:“文字通俗、文理流畅,只是……老夫不大看得懂!” 任令羽几乎一头撞到了地上----不大看得懂?他努力的调动着脸上全部的肌肉,勉强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中堂大人的意思是?” “后生,老夫办了半辈子的洋务,于兵事和政务上亦可说是小有心得”,李鸿章毫无羞赧之意的侃侃而谈道,“唯独这商务一条,老夫先是靠一个唐景星、后靠一个盛杏荪,但于老夫自己,却只能说是略知些皮毛而已。”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中堂大人君子坦荡,下官甚是佩服。”,任令羽由衷地赞叹道。 对这份条陈,他自己也不是完全看得懂----据peri讲,这份文件是她在欧洲时花了数月光阴,请了十几名罗特希尔德家雇佣的经理买办等人,又以此时身在英伦的薛福成为顾问,专门针对北洋名下的一系列洋务企业量身写作的。从开平煤矿的委托经营和煤炭包销、到刚刚设立不久的上海织布局的后续运作,乃至当年因受翁同龢干扰半途而废的银行事业,以及一份极为详尽的有关如何将天津机器局改造为近代军工企业的说明书----从工程技师的延聘、机器设备改造、技术工人培训,薪酬体系重构、到激励机制的设立,等等等等…… 方方面面,殆无尽遗----而其中大都来自peri的手笔,至于任令羽本人的贡献,不好意思,仅仅区区一个让见多识广的peri都啧啧称奇的“流水线”而已。 如此详尽而专业的文案,李中堂不是完全看得懂却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既然李中堂自己也说幕中还有唐廷枢和盛宣怀那样的商业奇才,那等到他老人家垂询完这二人后,想必自然也就能明白了这个条陈的价值。 “老夫谈不上是什么君子。不过实事求是而已。”。李鸿章没给任令羽太多时间来消化对“实事求是”4个字地震撼。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问道:“后生。这个条陈。全是你一人手笔?” “回中堂大人地话”。任令羽坐在椅子上向前欠了欠身。“在下不敢贪他人之功。这条陈中诸多商务事宜等。大都是出自与在下同来地那位罗特先生地手笔。” “嗯。果然如此。”。李鸿章不无感慨地叹道。“如此一篇大文章。倒也当真辛苦你们了……哦。那这个以开平矿抵押借洋债、请洋人出面设立银行地建议。也是那个罗特地意思?” “那是下官自己地意思。”。任令羽本已平复地心境又泛起了阵阵紧张----又是一次! 自打穿越到这个时空开始。迄今不过两个月光景。他已经接连遭遇了数轮危机----先是最早在这艘“威远”舰上遭遇容尚谦地试探;接踵而来地便是peri地质疑;到了天津后又接连面对了刘步蟾地造访和张佩纶逢李鸿章之命布下地鸿门宴…… 第一次对容尚谦。他是凭借着对薛有福异国情缘地了解而过关;第二次面对peri。他则是占了知晓罗特希尔德家族和犹太复国主义底细地便宜;第三次面对刘步蟾。他从一开始就没存要和对方交好地心思;第四次面对张佩纶时则最为惊险。他是接连用上了重提马江这个张佩纶地伤心之地而动之以情。再引用戈登曾对李鸿章所讲地大逆不道之言加以威慑地手段才侥幸过关。 但和接下来即将展开的这场考验相比,之前的一切都只能算作是蜻蜓点水! 此前的四次关卡,即便错了,最多也不过是个人的身家性命有失而已,可如果自己没法子在接下来这场对话中说服眼前这位李中堂,那搭上的可不是他和自己两个人的运数…… ~~~~~~~~~~~~~~~~~~~~~ “哦?”,李鸿章仰靠在椅上,微睨了一眼任令羽,却不再多加言声。 “下官献此条陈,为的只是4个字----未雨绸缪!”,任令羽用力咽了口吐沫,跳得飞快的心几乎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未雨绸缪?”,李鸿章不动生色的问道,“后生,敢问雨从何来?” 任令羽微微镇定了一下稍显慌乱的心神,以平和的语气缓缓言道:“风自三海起,雨从清漪来!” 李鸿章眼皮霍的一跳,脑海里顷刻浮现了“园工”两个大字,但脸上却仍不动生色,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哦?” “自去冬腊月兴献病殁,中枢不稳,下官唯恐中枢诸君子中有人为结宠自顾而生偷梁换柱之念,而中堂眼前再无太平湖景……” “若中枢当真有人为一己之私,而将‘昆明易渤海’之事做到了极处,下官为中堂计,不得不预留地步,以求未雨绸缪。”,任令羽继续侃侃而谈,而一旁的李鸿章已是一瞬不瞬的盯死了他,眼中竟是熠熠生光。 清季官场上下对答,惯用隐语,入耳的说辞往往需研析一番才能知其本意,而任令羽刚才的这几句话,已经颇得这“隐语”功夫的个中三味---- 所谓“风自三海起,雨从清漪来!”,说白了就是简简单单的“园工”二字! 自咸丰十年,英法联军入侵京师,逼得文宗皇帝避走热河后,大清的朝局就一直围绕着两件绝大政治而动荡不休。 其一自然是洋务,自同治三年四月恭王以总理各国事务大臣身份,率文祥等一干军机重臣上《筹办同治夷务折》,明确提出“查治国之道,在乎自强。而审时度势,则自强以练兵为要,练兵又以制器为先……”的新国策后,大清国上下便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 于内,有恭、醇二王先后主持军机,于外,有他李鸿章等一干地方督抚戮力亲为----修铁路,开矿山,架电报,办工业,造军火,兴海军,师夷长技,力图自强,使大清上下之面貌为之一变,故方有今日的“同光中兴”。 而在洋务事业的光环之外,大清的政局中却始终有另一件不足以外人道,但却能让上自恭王、下至李鸿章等一干洋务领袖头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的大政治----园工!! 咸丰十年英夷入寇,不但逼得圣驾北狩,还一把火将京西的三山五园----万寿山、玉泉山、香山三山,及清漪园、圆明园、畅春园、静明园、静宜园五园----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不知是不是因为爱新觉罗家乃是来自关外苦寒之地的缘故,反正自圣祖年间起,大清朝的历代皇帝每逢酷暑便一定要到京郊的三山五园中避暑听政。所谓“天子家事即国事”----既然如今三山五园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那重修京郊园林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一件重要性几乎不啻于洋务的绝大国政。 同治十三年,穆宗皇帝即首次下令重修圆明园,随即遭到了恭王领衔,包括醇王、御前大臣和全部军机大臣的联名抵制----理由极为简单,就国库里这点家底,修了园工,便办不了洋务,而如果办不了洋务,大清就有倾覆之危! 恰好穆宗当年即因天花崩逝,园工一事也就不了了之。但到了光绪十一年,太后再度下懿旨重修三海,而此时一向反对以园工冲击洋务的恭王已在一年前的“甲申易枢”中被褫夺了一切职务,归府养病,失却了这最后的制衡后,大清朝的园工大计终于鸣锣开场,而海军衙门内的海军经费的劫难也由此开始----园工开支浩大,内务府和户部难以支撑,于是便把脑子动到了海军衙门里的海防经费上。 仅“三海”工程一项,内务府就先后挪借了海军衙门200万两海防银,足够给北洋海军添购3艘“致远”级快船!更别说今日正进行的如火如荼,花钱如流水的颐和园工程了…… 至于“兴献病殁,中枢不稳”,那说的自然是去年腊月“太上军机”醇王病逝。 而“中枢诸君子中有人为结宠自固而生偷梁换柱之念”,这分明是暗指军机大臣中有人会为了在太后面前邀宠而进一步为颐和园工程挪借海军经费! “中堂眼前再无太平湖景”----所谓“太平湖景”,指的还是醇王,醇王府便在京师宣武门外太平湖旁。而“再无”二字,则是说在醇王病逝后,北洋在中枢已无所依凭! 醇王生前,虽迫于于太后积威不得不日日小心应付,但于洋务事业却仍是殚精竭虑,勉力支撑。去年底得知醇王病逝,李鸿章自己悲痛之余更是生出了“此后更孤掌难鸣”之念。而任令羽最后的这句“将‘昆明易渤海’做到极处”,亦是他这个洋务魁首数月来日日忧心的所在! ~~~~~~~~~~~~~~~~~~~~~ “此子奇才!”,李鸿章在心中悄然喝了一声彩!不过区区数十字的一段话,就将眼下的朝中格局走势和北洋暗存的隐忧说了个清楚明白…… 只是,这些绝对见不得光的中枢秘辛,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世间当真有人能未卜先知不成?”,李鸿章幽幽的望着眼前这个肤色黝黑,面目清秀的青年官员,脑中竟浮现了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 ---------------------------------------------------------------------------- 出差!加班!苦不堪言!今日先以一更献上,明日继续,绝不太监,请大家继续支持。 节三 璞玉 当张佩纶重新步入李鸿章住舱时,这位身材高大的北洋海军统帅正手捧一个带有盖子的青花瓷痰缸,佝偻着腰在狭小而拥挤的舱室内小心的踱步。 张佩纶微微一笑,李鸿章有一个“走趟子”的习惯,就是在闲暇或遇到头痛之事时便起身在屋内绕室徘徊,据其自己讲此举颇有健体养生之效,平日里见得多了,已是习以为常。但此时在这高不足7尺的船舱中看到这一幕,却多少让人感觉有些滑稽。 李鸿章在“威远”上的住舱乃是位于舰上尾楼后方的一间,原本是管带林颖启的船长室,虽说采光通风都还尚可,但面积却委实小了些,船舱的长宽都只不过是九尺上下,且又在其中打了个隔断勉强分作两间,靠里那间面积稍小些的里面布置了一张单人床----这也是“威远”上仅有的1张固定床铺,舰上的其他人,包括枪炮大副容尚谦在内,睡得都是那种白天还需要收起来的吊床。而靠外这间则临时塞了一张沙发、一个固定茶几,以及一把椅子,而现在李鸿章就在这些家具间的空隙里缓缓而行。 张佩纶走上前去,从李鸿章手里接过那个痰缸,转身交给身后那个刚刚跟着自己进来的李府长随,打发他拿出去刷洗,又将李鸿章搀扶到沙发上坐了,这才一掀长衫的下摆,就近在任令羽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中堂大人何必自苦如斯?”,张佩纶蹙眉道,“这‘威远’乃是光绪三年下水的老船,到今日已经在海上漂了十四年光景,船上诸般器物亦已多老旧,别的不说,就看这管带室中,连个解手的地方都没有。” 李鸿章没马上回应他,而是侧过了头,从那一侧舱壁上的舷窗望去,依稀可以看到跟随在“威远”之后破浪前进的“平远”。 “幼樵,你是在怪老夫没有体谅丁禹廷的苦心么?”,李鸿章转回来看着张佩纶,问道。 “回中堂大人,‘平远’毕竟也是我北洋主力快船,但自其由闽地调拨北洋一来,水师上下皆只将其视为一大蚊炮船而已。中堂……丁禹廷如此用心,也不过是为了安抚‘平远’将士之心,让我北洋当真多一敢战之船而已。” 李鸿章不由得一笑,张佩纶清流出身,骨子里本来就有那么几份醉狂侠气,且其仕途上最后一个职务便是以三品卿衔会办福建海疆事宜,兼署船政大臣----有了这么一层渊源,他对“平远”这艘接替其出任船政大臣的裴荫森主持建造,旨在重振船政局造船事业的国产军舰青眼有加自然也就是情理之中。 “我非薄待‘平远’,丁禹廷的心思,老父也是知道的。至于此行乘‘威远’而不乘‘平远’……”,李鸿章顿了一下,继续道,“其一,是老夫要瞧瞧,这艘练船是否还当得让我水师学堂官学生海上操演的重任;其二,是老夫要亲自见一下那个任治明……” 张佩纶心头霎时雪亮----任令羽此时已是水师学堂会办,于情于理自然都应当和参加操阅的官学生们一起搭乘“威远”,只是…… “中堂大人刚刚已经见过了任治明……”。张佩纶适时地收住了话头。但语气中地询问之意已经袒露无遗。 “璞玉!”。李鸿章回答地颇为干脆。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李鸿章深沉地一笑。说道。“此子已深得前半句之精髓而。至于后半句么……”。李鸿章笑道。“他还差得远!” 想到任令羽刚进门后地紧张模样。张佩纶也不由得会心一笑。只是。这个“世事洞明皆学问”? “学生和任治明见过面后细细思量其当时地言辞。也觉得甚为奇怪!任某一个海外归来地少年郎。竟能对朝中格局洞若观火。明晰如斯!甚至连戈登将军私下对中堂地进言都了然于胸……”。张佩纶一双略显浮肿地眼缝中波光幽幽。“真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嗯……”。李鸿章重又站起身来。在舱内徐徐踱着。舷窗外传来阵阵海浪声。让他地声音显得宁静而又清晰:“幼樵。想不透。就不要再费心去想了。” “戈登将军数年前就已经战殁,任治明即便知晓他对老夫私下说的悖逆之言,便也算不得什么了。”,想到戈登之事已是死无对证,李鸿章胸中不由得也感觉一阵轻松,他一路踱至舷窗前,透过窗口望向船外起伏的波涛,继续道:“老夫亦不知道任某不过二十许人的年纪,为何竟会有如此的见识阅历?但老夫却知道,任某的格局眼光,是老夫生平所遇之弱冠少年中所仅见。譬若璞玉当前,纵然白璧微瑕,却也自然没有为了些微瑕疵而将美玉视若弊履的道理。” “中堂三思,”,见李鸿章话里已经隐隐透出了欲大用任令羽的意思,张佩纶不禁咽了一口气,思量半晌,说道:“任某身世成迷……” “和才学气度比起来?出身来历算的了什么?任治明既然说他自己是美利坚国归来的海外游子,那就当他真是游学归侨好了。”,李鸿章浑不在意的打断了张佩纶。 “老夫连一个长毛出身的丁禹廷都用得,连一个唯利是图的唐景星都用得”,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京中清流对自己“用人唯亲”的职责,李鸿章冷森森的继续道:“又如何用不得一个身世成迷的任治明?” “学生明白了。”,见李鸿章主意已定,张佩纶也就不再多加置喙。 “幼樵,现在有两件事要交待你去做。”,见张佩纶已不再反对,李鸿章的声音便也放平和了些,“其一,你既刻去见林纫季,让他安排人就近上岸,发电报让杏荪火速到威海来与老夫会合。”,他指了指桌上摆着的那份条陈,“老夫要尽快知道,任治明给老夫献上的生财之道究竟有几分可行。” “是,学生既刻就去办。”,张佩纶坐在椅子上纹丝未动,静静的等着李鸿章的下文。 “任治明刚刚对老夫说担心京中有对我北洋不利之异变,待到了威海,你既刻联络兰荪,京内若有异动,请他既刻电告北洋。”,李鸿章瞳仁中闪过一玩味,继续道:“如果真如任治明所说,中枢有人欲对我北洋行釜底抽薪之计……那老夫倒当真想看看,他这个娃娃除了先见之明外,还有什么应对之策?” ~~~~~~~~~~~~~~~~~~~~~ 任令羽正在自己的住舱里忙一道简单的算术题。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搭乘“威远”了,但林颖启与容尚谦这两位老熟人却都只是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便消失无踪,就这一面之缘,那两人也都是一脸尴尬。而任令羽也知晓这两位的心思----自己那次与刘步蟾见面不欢而散后,后者在向李鸿章禀报对自己的观感时会有怎样的发挥,可想而知。而林颖启和容尚谦当时既然是与刘步蟾联袂而来,那恐怕也少不得在李中堂面前说上几句违心之言。有了这么一层顾虑,再要林、容二人像之前那般毫无芥蒂的与自己打交道,也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任令羽轻笑着摇了摇头,将心中的些许不快丢了出去----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别说林纫季和容辉珊,就是此时已经和自己在一条船上的李中堂李大人,在接到了那道“南北洋暂停购船炮两年”的廷寄后,不也是满心愤懑之余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甲午之战,北洋海军兵败大东沟,固然是朝局、财政、人事乃至时运不济等诸多因素综合所致。但发自1891年6月的这道迫使南北洋停购军舰、机器、火炮乃至炮弹的户部奏疏却绝对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户部的这道《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不但使北洋海军在1891至1894年的3年间再未能添一舰一炮,甚至使这支舰队在大东沟决战时连最基本的战斗保障----炮弹都出现了严重的不足。黄海海战时,日本海军的开花弹屡屡命中中**舰,除剧烈的爆炸外,其装填的下濑火药“遇铁仍燃”的特性引发的大火更是给北洋海军造成了惨重伤亡。 海战中邓世昌之所以会指挥“致远”对日第一游击队发起同归于尽的撞击作战,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之前“致远”为了掩护舰艏被日舰击中而燃起大火的“定远”进行损管抢险,主动抢出了阵列横亘在日本舰队与“定远”之间以屏蔽旗舰,因此而被日舰击中多处以致严重受伤,故而邓世昌才会生出以重伤之“致远”拼掉“吉野”的念头。 如果有足够的开花炮弹,北洋海军即便仍逃不脱一个折戟黄海的命运?又何至于激战5小时却连一艘日舰都未能击沉? 只是----任令羽两道浓黑的眉毛微微的蹙了起来----这道对北洋海军而言几如釜底抽薪般户部上疏,当真只是翁同龢一人的手笔? 节四 揣度(上) 任令羽拿起纸笔,在一张雪白的纸笺上写下第一个名字----翁同龢。 翁师傅对李中堂的私恨天下皆知,在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上,北洋海军经费的全面缩水就是开始于这位两朝帝师入主户部与阎敬铭同掌部务的1886年。 而任令羽曾在清史编撰网站上看到过那道写于1891年中的《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全文不过寥寥数十字,但无论时机的拿捏、逻辑的把握还是遣词造句,都用尽了心思,当真不愧是状元手笔! 只是,若要使断绝北洋海防经费的毒计从设想变为国策,那这道由翁师傅精心炮制的《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还必须顺利走过以下几道程序---- 先自然是军机处。 任令羽在“翁同龢”三字的右侧又写上了“军机处”三个字,随即又在二者之间直直的画上一条横线,按清时制度,翁师傅的这道奏折首先要由军机处接折,而后再由军机大臣们审阅----任令羽在“军机处”三字的旁边又画上了两个括弧,在括号里面依次写下了五个名字----礼亲王世铎、额勒和布、张之万、许庚身、孙毓汶,这便是此时的军机大臣名单。 “这是个和翁同龢有过节的。”,任令羽在“孙毓汶”三字下重重的画上了一道横杠,此人虽然在五名军机大臣中排名最末,就名义上而言只是个凑数的“打帘子军机”----顾名思义,就是在军机大臣们会议时负责给其他排位在自己之前的“军机上行走”们打帘子进门的。 但实际上,这个孙毓汶却是策划1884年的“甲申易枢”,使得恭王等一班军机重臣全数挂冠而去的幕后推手。更是“甲申易枢”后以“太上军机”身份参与军国事的醇王在军机处内的代言人,虽然孙毓汶无论年龄资历在五大军机中都只能忝陪末座,但却是事实上的领班军机,朝中揆首! 更重要的是,孙毓汶虽然与翁同龢同为咸丰六年的一甲进士,但两人间却素不相能!相反,由于醇王的关系,孙毓汶与李鸿章的私交却颇为深厚…… 那么,第一个问题----翁同龢这道明显是算计北洋的奏疏是如何过得孙毓汶这一关呢? 任令羽抬手揉了揉已经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决定先暂时撂下眼前这个难题。他又拿起笔,在“军机处”三字的上方又写下了三个简体字----“西太后”,随后又在二者之间拉上了一条竖线。 过了军机处。那翁同龢地奏疏自然要由这些军机大臣们在每日例行地“见面”----即军机大臣将奏折送慈禧处请旨时递交给慈禧。而后再由慈禧本人“过朱”----即御览后朱笔确定处理意见。再发回军机处。 而第二个难题也就随之而来。以那位此时已当国30年地西太后地老谋深算和工于心计。又如何会在不予李鸿章知会地前提下便让这个奏折“依议招法”地? 要知道翁师傅地原文可是要将暂停南北洋购船购械地经费“解部充饷”。而不是写明了要“用于清漪/颐和园工程”地。那西太后又是如何知道这道奏折中隐含地“以昆明易渤海”地深意地? 任令羽自椅子上站起身来。开始缓缓地在狭小地船舱内踱步。 翁同龢、军机处、孙毓汶、西太后……除了这些人外。和这道《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存在直接利害关系地还有哪些人、或者机构呢? 他突然转过身。疾步回到小木茶几忙。抓起钢笔。飞快地又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海军衙门、庆王。 885年,清廷设总理海军事务衙门,专司总管全国海军事务,因同年重修中海、南海、北海,即“三海”工程启动,故海军衙门很快也承担起了为“三海”和之后启动的将清漪园改建为颐和园等一系列“园工”接济经费这项不大见得光的重任。 而翁同龢如果打算以暂停海军军购费用的手段来接济园工以讨好慈禧的话,那他又是如何打通刚刚接替去世的醇王主持该衙门事务的庆郡王奕劻的关节的? 最后还有北洋…… 任令羽在纸上又添上了“北洋”两个字----李中堂虽以直隶总督衔而为天下首牧,但直隶总督虽然是天下督抚之首,却毕竟仍是疆臣,故李鸿章平日里只能在保定和天津任所治事,不奉朝命,他也是不能随意前往北京的。但李鸿章在京城内素来消息灵通,平日里只要那座四九城里早晨有个风吹草动,他老人家在最多到了晚上就能知道个清楚明白。 可为什么在原来的历史上,他竟要等到这道《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发到眼前,才知晓竟然还有这样一条对北洋海军釜底抽薪的绝大阴谋? ~~~~~~~~~~~~~~~~~~~~~ 任令羽又开始在船舱内徘徊踱步。 他并不知道,他此时的举止乃至表情神态,都和同一时刻正在“威远”尾楼舱室内绕室徘徊的李鸿章很相似,非常的相似。 能说服和自己素有芥蒂的孙毓汶对这道算计李鸿章的奏疏网开一面;能提前和慈禧打招呼说明奏疏内“解部充饷”4字的真正涵义;能说服此时正在究竟向哪一方靠拢的问题上举棋不定的信任总理海军事务大臣庆郡王倒戈支持;甚至还能在事情发动前对李鸿章保持住全面的信息缄默…… 翁师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本事了? 任令羽的嘴角悄然划出一个冷笑----这位“两朝帝师”有没有这样的眼光手腕暂且不论,单单就他那个“为人好延揽而必求其为用,广结纳而不能容异己”的刚愎自用而又不能容人的恶劣性格,他又凭什么让孙毓汶、奕劻这一班老奸巨滑人物冒着得罪李鸿章的危险来为他翁师傅火中取栗? 出了翁同龢外,这个《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背后必然还有其他的幕后推手!而这个人,又是谁? ~~~~~~~~~~~~~~~~~~~~~ 李中堂肯定不是的,他失心疯了才会自己算计自己! 任令羽回到茶几前,拿起笔,首先把“北洋”两个字从纸上划去了。 接下来是西太后,诚然,京郊三山五园的胜景是在圆明园里渡过了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浪漫时光的叶赫那拉.兰儿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但西太后却从不是一个在制衡术上会出现些许差池的人物----对李鸿章,她固然是用之且防之,但一个“敬”字却也无一日或忘。 最起码在现在这个时候,西太后是不会对李中堂用此等阴损伎俩的。 任令羽将“西太后”三个字也从纸上划去了,随后又在“海军衙门”和“庆王”上各自划了一道----奕劻此时还羽翼未丰,自然不会冒上将李鸿章得罪到死处这等风险。 然后是翁师傅自己,任令羽毫不客气的在“翁同龢”三个字上重重的打上了一个黑叉,对于这个败事有余的所谓“清末维新第一人”,他当真是厌恶到了极处! 任令羽终于放下了笔,他拿起那张纸仔细端详----经过这一番勾勾抹抹,这张原本洁白如新的纸笺上如今已是墨迹纵横。 而在一片被涂抹的面目全非的汉字中间,只有三个简体字还保留着原本的样子----军机处! 节五 揣度(下) “老师还没有出来?”,张景星已是几度去而复返,但面对他的一脸热切,已经在任令羽舱室门口守了近一个时辰的萧冷月却仍是苦笑着摇头。 任令羽此时已是水师学堂会办,正经八百的正五品文官,照常例张景星等水师学堂官学生早该改口称“大人”而非原来的“教习”,而现今水师学堂里的大多数官学生也的确早已改了口,却独独留下了了张景星和萧冷月这两个例外。 “也不知道老师在忙什么?自打从老中堂那里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舱室里再不肯出来,我们却也不便进去打扰。”,萧冷月叹道,脸上的忧色清楚地说明了他心里的担心。 见萧冷月如此情状,张景星先是仔细打量了下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声笑问道:“桂魄,你是在担心老师在老中堂那里吃了闭门羹么?” “难说不是!” ,萧冷月答得坦然,“都在传罢课事件后,老中堂原本是打算让咱们老师接替严大人的水师学堂总办的, 谁料咱们老师说什么也不肯干这落井下石的事,所以最后老中堂只能让老师接了水师学堂会办了事……老师如此虽全了自个的义气,却扫了老中堂的脸面,老中堂即便因此落了老师的面子,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切勿庸人自扰”,张景星很笃定的说道,“莫要小看了老中堂的胸襟----‘受尽天下百官气,养就胸中一段春!’,老中堂办了快30年洋务,也受了朝廷里那些君子们半辈子闲气……就咱们老师那点书生意气,他老人家还不至于搁在心里。” “再说了……”,张景星突然身体前倾,贴在萧冷月的耳边小声说道,“你那些福建老乡最近在海军里搞得很不成话!而老中堂在北洋三年大阅之时,从那么大一个水师学堂里单单把老师拎出来,这欲大用的架势已经出来了,你还担心个什么?” “还是季明看事精明,是我杞人忧天了。”,萧冷月此时已是心悦诚服,他上下打量了张景星一番,笑道,“今日这身行头,倒蛮精神的!” 此次随任令羽出海参加北洋大阅的6名海军官学生均在离津前由严复和任令羽联名保了候选把总, 包括长萧二人在内地诸人身份也摇身一变从海军官学生变成了军官后不生。因此在出发前众人就已经换上了新发下来地北洋海军军官服色----黑绸镶边地石青色宝纱马褂、白色马裤。黑皮鞋。腰束武装带。外加一顶军官专用地带 绣有“theimperialchinesenavy”字样黑飘带地圆顶草帽。 张景星原本就是个长身玉立。眉清目朗地翩翩少年。此时这一身行头一穿。看上去更是沉稳内敛而又英气勃发。 “你不也是一样?”。张景星微笑着答道。“不过你地担心也未必全无道理。老中堂不会无缘无故给老师闲气受不假。但也未必会让老师落得个清闲日子过……‘赞襄海军事宜’。这碗幕僚饭还当真未必容易吃呢。” ~~~~~~~~~~~~~~~~~~~~~ 船舱内地任令羽已经盯着白纸笺上“军机处”3字后面那五个名字看了有足足一刻钟了。 和大多数80后一样,今年还只有23岁的任令羽自幼就饱受日本动漫的荼毒,而在诸多的日本漫画中,又尤以青山冈昌的《名侦探柯南》最为入他的眼。 无论是漫画、tv还是剧场版,那个拥有**智商却是幼儿身体的名侦探江户川柯南每当遇到凶杀疑案时最常用的断案手段便是----排除法! 而现今自己已经把怀疑的对象压缩到了五位军机大臣之内…… 这个判断是必须尽快作出的,所谓有的方能放矢!如果自己不能从速推断出那个在翁同龢背后参与策划《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的神秘人物的身份,那自然也就谈不上从容应对! 而一旦破不了这个对于北洋海军而言几如釜底抽薪的死局,那么,其一,是自己在李中堂幕府中尽快上位的如意算盘将被无情打破;其二,是自己为实现所构想的强化北洋,以争取在未来的甲午中拼争一个“陆败而海胜”的最佳局面而作的一切努力也都将成为泡影! 只是,在这五名军机大臣中,究竟谁才有可能是那个幕后推手呢? 礼亲王世铎? 自同治元年西太后和恭王叔嫂二人内外勾连,借奉咸丰梓宫返京之机发动“辛酉政变”一举扳倒了咸丰驾崩之前钦点的肃顺等顾命八大臣,从此开始了两宫垂帘听政,女主当国的时代后,大清朝的中书门下----军机处内就进入了以近支亲王领衔军机的新时期。 从同治元年到清朝覆亡,恭、醇、礼、庆四王先后秉政。 而在这四位亲王中,若论位望之尊,恭、醇、庆三王均要瞠乎礼王之后----恭王能进亲王爵位乃是道光帝在传位诏书上御笔钦点,从某种意义上说完全可以看作是道光对于这个聪颖干练却在储位之争中败给了乃兄咸丰的六阿哥的一种补偿;而醇王由郡王而至亲王则是因为他在身份上既是咸丰和恭王两人的同胞兄弟,又是慈禧太后的妹夫,在政务上除在“辛酉政变”中站对了队外,更以“七爷”的身份成为了西太后钳制恭王的头号王牌;而庆王的升迁之路更完全是由西太后一手提携。 而礼王则是大清开国时由太宗皇太极御笔亲封的八大铁帽子王之首!太祖二子和硕礼烈亲王代善嫡系子孙,其头上这顶“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已经传承了二百余年,其尊贵程度自然不是恭、醇、庆这样的新贵所能比拟的。 但若抛开了身份地位这一层,单论学识才智,则礼王世铎在担任过领班军机的四位王大臣中就只能忝陪末座。其既没有恭王的精明强干,亦没有醇王的谨慎自持,即便是和那位此时刚刚崛起,未来将以贪墨而闻名天下的庆王相比,在行政能力上也要逊色许多。 但在任令羽看来,这个在无数人的眼中只是个“泥雕揆首”的尸位素餐之徒却是个绝对的聪明人,人生最难者莫过于“明进退,知荣辱”,礼王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对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对于自己在那个位置上的意义和该有怎样的表现更是摸得门清。 “为人修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这位于乌龟缩头功颇有心得的领班军机是个绝对不会主动惹事的角色。所以,他也自然不会是那个在幕后操纵《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的人。 任令羽抬手把“礼亲王世铎”的名字从纸上划了去,那现在,就只剩下四个人了。 额勒和布?张之万? 先说额勒和布,这个觉尔察氏的满洲镶蓝旗亲贵,乃是如今军机处中除礼亲王外唯一的旗人,虽不至于像世铎那样完全只是个聋子的摆设,但平日里却也只是个守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宗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角色。 根据任令羽看过的史料,额勒和布在军机处当值十二年,前后只有两道奏疏尚可载入史册,其一是中法战争后的以“自强”为题目海防大筹议时跟风上了一道在云南开矿的折子,其二就是在同治十年否定了司业潘衍桐在科举中特开艺学科,以为洋务人才提供入仕之路的建议----也算是给李鸿章等人的洋务大业小小的添了回堵。但要说是他在幕后策动的《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他既没那个见识,更没有那个胆量! 至于张之万么……所谓“丹青不知老将至”,说得便是这位字“子青”的三朝老臣----张之万乃是道光四十七年的丁未科状元,当其在甲申易枢后以刑部尚书衔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时,已经是七十三岁的古稀老人。而此时距甲申易枢已有七年,对于这个如今已是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而言,平安捱过这最后几年求一个稳稳当当的致仕退休才是正经,至于找李鸿章的麻烦以结宠自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般了。 任令羽拿起钢笔,把额勒和布和张之万的名子也划去了。 现在还剩下最后两个人---- 许庚身么? 如果将和翁同龢之间龃龉深重,几乎冰炭不能同炉的孙毓汶也暂时排除的话,那似乎也只剩下了这位自咸丰末年时便已身为“小军机”,而在“辛酉政变”后更是以领班军机章京----既“达拉密”的身份参与军务,如今已贵为兵部尚书的许星叔! 在如今这般军机大臣中,许庚身是唯一一个有“知兵”之名的,自从同治初年他作“达拉密”的时候起,凡是和重要军事有关的上谕,便几乎都是他的手笔。如此说来,是他这个军机中的知兵者策划的《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于个人能力和声望上倒也说得过去。 而且许庚身在本班军机中素有“经国苦心,有识共鉴”之名,在慈禧那里的“慈眷”也仅次于孙毓汶,本人和孙毓汶的关系也尚好。 简而言之,就是说----许庚身有策划这么一道《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的能力,也有说服孙毓汶等其他四位军机大臣和他形成攻守同盟的可能,也有单独向慈禧说明诸般利害的机会…… 但是…… 任令羽表情凝重,一双浓眉几乎拧成了两个黑扣。 许庚身没有这样做的动机!换句话说,就是他不可能从这道暗算北洋的奏折中得到任何的好处!他是军机中唯一的军事人才,对大清帝国的海防建设一直是鼎力支持的,对于截断北洋军购费用的危害自然也是心知肚明。而且他此时已经是军机大臣兼总理衙门大臣,近年来的身体状况又一向不好,近两年已经数次上奏请求致仕养病,只不过一直是“上不准”而已。 一个于仕途上已是无欲无求,唯望乞骸骨返乡落叶归根的人,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和自己私交素来泛泛的翁师傅去戕害自己亦为之奋斗了近20年的海防事业? ~~~~~~~~~~~~~~~~~~~~~ 如果也不是许庚身----任令羽用钢笔在“许庚身”三字上也轻轻划了一道----那就是五去其四,最后的黑手已经呼之欲出---- 孙毓汶! 任令羽不由得轻呼出声,“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是你孙莱山吧?” 同光年间的清朝官场,很是有那么几对彼此间冰炭不能同炉的生死冤家----如李鸿章与左宗棠、沈桂芬与荣禄,翁同龢与李鸿章。 还有就是翁同龢与孙毓汶,这两个咸丰六年丙辰科殿试的状元与榜眼,自三十五年前殿试发榜之日起便成了冤家对头,至今已经争争斗斗了三十余年! “如果翁师傅当真能说服孙莱山与他联手对付北洋的话,那我对他可真的就得刮目相看了!”,任令羽站在原地,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剃得干干净净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节六 孙中堂(上) 京师,绳匠胡同,军机大臣孙毓汶府邸。 一顶四人抬的绿呢官轿自胡同口一路迤逦着过来,最后落在了孙毓汶府邸的照壁墙前。紧跟在轿旁的那名长随将轿帘一掀,一个身材矮胖的红顶子官员便自轿子里走了出来。 见有官轿落地,原本已在孙府大门口守了多时的孙府管家已飞快地赶了过来,待走到那官员面前,便是一个千儿打了下去:“给那大人请安。” “起来起来。”,那官员穿一身簇新的九蟒五爪袍,套着锦鸡补子,头上鲜亮的红珊瑚顶戴,圆胖脸上笑容可掬,他向身边的长随使了个眼色,那长随上前一步,右手一翻,一个门包就已经塞到了那孙府管家的手中。 “你家孙大人在家么?”,那官员继续笑着问道。 “回那大人的话”,那孙府管家悄悄用手掂了掂门包得分量后,已是心花怒放,言行间自然也就更加恭谨。 “听说那大人今天要过来,老爷打辰时起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练字,说一定要和那大人您以文会友……小的这就带您去。” “好说好说”,那官员----内务府副总管大臣那明还是一派随和,嘱咐人将几个轿夫安排到阴凉处歇息,他自己从轿子里取出一个长条状的锦盒,让那长随拿着,主仆二人便施施然的跟着那管家步入了孙府大门,踏着府内的卵石甬道,穿过一个月洞门,再经过一带月季花藤密密编起的花廊,最后才来到了在一圈垂杨柳环绕下的小书房前。 “禀告老爷,那大人来了。”,那管家垂着手走上前,恭恭敬敬的向书房里禀道。 房内杳无声息,管家又重复了几次,里面那人还是只字皆无,管家面露尴尬之色,额头上已是见了汗。见此情形,那明兀自一笑,从身边的长随手中接过那锦盒,也不再等那管家传话,自己上前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 房内地几案前。一名大约五十多岁地清瘦老者正在专注地挥毫泼墨。竟是对推门而入地那明浑然未觉。而那明也不言声。只是安静地站在老者地背后。静静地看着老人在宣纸上尽情挥洒。 那老者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 “好字!”。那明轻轻拍掌赞道。而那老者浑身微微一震。想是此时才察觉身后有人。 “睿识?”。大清朝地军机大臣兼总理各国事务大臣孙毓汶惊讶地回转身。“你什么时候来地?唉呀呀。我原还打算去府门接你。谁想到一拿起笔竟放不下来了……” “运笔沉酣。墨色浓厚。笔划丰满。筋劲骨健。妙得神韵”。那明拿起孙毓汶刚刚写好地那幅行书仔细看了看。赞叹道:“早听说中堂地行书颇得翁正三之精髓。今日一见。果然是盛名无虚!” “哪里哪里!睿识谬赞了。”。孙毓汶口中谦逊。脸上却已露出淡淡地得色。 翁正三,即翁方纲,乃乾隆时进士,曾官至内阁学士,素以书法遒劲浑厚著称,与刘墉、成亲王永瑆、铁保齐名,称“翁刘成铁”、“乾隆书法四大家”。孙毓汶自幼便临摹翁正三字帖,近五十年功夫下来,其书法已颇得翁正三字的个中三味。 “睿识自己也是此中高手……这是”,孙毓汶终于注意到了那明手中捧着的那个红色锦盒,“莫非就是睿识前几日说过的书法名篇?” “正是”,那明的圆胖脸上露出个神秘的笑容,他将锦盒放在几案上,打开盒盖,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取出一个色泽古朴的卷轴,缓缓地道:“明人董其昌的《前后赤壁赋册》。” “董香光的……等等”,孙毓汶毫不吝惜的抓起桌上自己刚写好的条幅,一把扯了丢进纸篓,又走到书房一角摆放的铜盘前,细细的洗了手,取了巾帕将手搽干,这才回到几案前,恭恭敬敬的将那卷轴缓缓打开。 一幅漂亮的行书随即出现在了孙毓汶的眼前,他眼中霎时放出光来。 “六体八法,靡所不精,出乎苏,入乎米,而丰采姿神,飘飘欲仙,果然是香光手笔。”,孙毓汶赞叹道,“能得此帖,睿识何其有幸也?” “在下哪有这样的福气!”,那明笑道,“这是下面的人献给庆王爷的,王爷素来知道中堂的行书造诣极深,故而才让那某拿来请中堂大人鉴赏的。” “哦?”,孙毓汶突然眼波一闪,笑道:“久闻睿识与庆王爷是布衣笔友,今日听睿识这样说,孙某方知睿识与王爷果然是知交若此。” “中堂大人说笑了,在下何等样人,哪里敢说自己与庆王爷是知交。”,那明的圆胖脸上满是尴尬,却又透着三分得色。 ~~~~~~~~~~~~~~~~~~~~~ 所谓那明是庆王奕劻的“布衣笔友”,指的其实是那明与这位大清政坛上新近崛起的远支宗室,乃至如今在“三海”中颐养天年的西太后家中的深厚渊源。 那明系叶赫那拉氏,原隶满洲镶蓝旗,祖上巴雅喇曾是满清开国八大铁帽子王之一的和硕郑献亲王济尔哈朗麾下的一员悍将,从龙入关后在追剿李自成残部时颇有战功。巴雅喇死后,其子孙历代从军,康熙年间,那明的远祖札萨克图曾随裕亲王福全西征戈尔丹,在乌兰布通之战中斩将夺旗,身被十余创仍酣战不休直至战死,康熙帝亲令抚恤之余,也给自家子弟换来了个世袭一等云骑尉的荣衔。 只是此后那家的子弟便和其他旗下子弟,开始一代不如一代,到了那明父亲这一辈,又染上了个抽鸦片烟的毛病,等到那明**时,除了方家园的一处四合院,当年偌大的家产已经被其父败了个精光。 少时的那明和大多数破落旗人一样,挂着一个一等云骑尉的世职,每月里靠那些被七折八扣的月例银子和俸米勉强混个温饱,平日里无所事事,要么便随着那些宗室觉罗们一起斗狗熬鹰,要么就把自己关在家里练字----那明无论文武样样稀松,却独独在书法一项上颇有些长性,其自幼便练习雍正帝楷书,十几年的工夫下来,所写的正楷竟与雍正真迹都颇有几分神似,除聊以自娱外,有时也写上几幅字卖掉以补贴些家用。 而他后半生的飞黄腾达,亦也得益于年少时在书法上所下的这十几年苦功----据京师官场传言,说咸丰五年腊月时那明在琉璃厂那边卖字,恰巧结识了也在琉璃厂作同一样营生的庆王奕劻,不过当时奕劻还未封王,还只是个承袭了辅国将军衔、家境败落的旁支宗室。 因二人临摹的都是雍正帝书法,境遇相似爱好相同,故那明与奕劻一经相识便一见如故。又因两家都住在方家园,平日了走动也方便,数年下来,两人竟成了如胶似漆的一双难兄难弟。 而当时奕劻在方家园的居所,又恰恰与当时的兰贵人,如今的西太后的娘家比邻。而懿贵妃的幼弟照祥自幼性情疏懒,平生最不喜读书写字,自打结识了与之比邻的奕劻这位书法名家后,便常常让奕劻和那明两人为之捉刀代笔。一段时日下来,便连太后也知道了在方家园还有这么两位笔墨精通的旁支宗室亲贵和功臣子弟…… 正是靠着和太后的这一层关系,原本不过是一个落魄宗室的奕劻开始崭露头角。 兰贵人入宫的第二年,奕劻便封了贝子,而这其中兰贵人给文宗皇帝的枕头风自然是居功至伟。此后兰贵人在后宫青云直上,对奕劻亦是一路提携有加,咸丰十年,奕劻又晋了贝勒。 辛酉之后,两宫垂帘听政,昔年的兰贵人摇身一变成了当国女主,而奕劻由此更加平步青云。同治十一年,太后借穆宗皇帝大婚之际,赏奕劻加郡王衔,授御前大臣,而此时的奕劻才不过34岁而已。 ~~~~~~~~~~~~~~~~~~~~~ 孙毓汶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的那明,眼中悄然闪过一丝妒色。 自己十年寒窗,七场文战才不过挣来个榜眼功名,此后历经咸丰、同治、光绪三朝近三十年宦海沉浮,直到七年前为醇王和太后谋划甲申易枢的亡命一搏后,这才得以入值军机,却也只是在大排名上忝陪末座,至今不得入阁拜相。 而眼前这个胖子却只不过是写的一手还算像样的字,外加住的地方好,刚刚与当年的庆王和太后娘家同在方家园,仅仅凭此,就混了个辉煌簪缨!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明作为庆郡王的患难之交,从同治年间便也开始运交华盖,跟着庆王爷一路水涨船高----同治十一年,由庆贝勒奕劻保举,将那明由镶蓝旗抬入镶黄旗,随即以功臣子弟授御前二等侍卫。光绪元年,转任营造司员外郎,光绪七年,擢营造司郎中,专掌宫廷修缮工程。而那明也由此成了庆王幕中的头号谋主,数年前庆王与太后之弟承恩公桂祥结为儿女亲家,便是那明的手笔…… 这可当真是----青绳之飞,不过数武,附之骥尾,可致千里! 节七 孙中堂(中) “依中堂看,此卷当真是董香光所书《前后赤壁赋册》的真本?”,见孙毓汶许久沉吟不语,一旁的那明很知机的说出了句很有用的废话。 “嗯”,孙毓汶颇为笃定的点了点头,道:“圣祖爷曾评点‘华亭董其昌书法,天姿迥异。其高秀圆润之致,流行于褚墨间,非诸家所能及也。’,你看这幅字。” 他手指向几案上的卷轴,继续道:“每于若不经意处,丰神独绝,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而转笔处古劲藏锋,似拙实巧。运笔如此精妙,舍董香光外,再无第二人了。” “那就好,那就好。”,一旁的那明已是喜动颜色,“如此那某也算是不虚此行,便在这里给孙中堂贺喜了。”,说着那明竟侧转了身,规规矩矩的对着孙毓汶打了个千。 “哦?”,孙毓汶嘴角含笑,他端起一旁的茶碗,呷了口里面泡了酽酽的普洱,这才道:“喜从何来?……吃茶。” “谢孙中堂”,那明信手端起茶杯,学孙毓汶的样子小小的品了口,这才道:“那某来此前,庆王爷便已差人给那某打过招呼,所谓宝剑赠英雄,似这等珍品,也只有孙大人这样的书法大家当得起。若孙大人鉴定此书为真,那就让那某直接把这《前后赤壁赋册》赠与孙大人……如此岂不是喜?” 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孙毓汶目光霍地一跳,垂下眼睑又呷了一口茶,心中已是盘算开来。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更何况是庆王爷的礼,重礼…… 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庆王爷少年时生活委实太过拮据的缘故,其自鱼跃龙门,成为太后驾前的红人后便开始贪墨不倦,于各方广开财路,贪墨纳贿,锱铢必较。而眼前这个那明即是庆王的心腹谋主,亦是助其敛财的行家里手,仅这主奴二人监工的颐和园工程一项,就不知道被他们两个揩了多少油水去。其贪赃枉法的程度竟连军机中素有清廉之名,却一直守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训诫的额勒和布都看不下去,甚至还曾在光绪十五年破天荒地上折子参了庆王一本。 而今天,这个贪渎成性却又正红得发紫的庆郡王竟然给自己送礼来了? “睿识。无功安敢受禄啊?”。孙毓汶淡淡一笑。不动生色地将卷轴一和。清矍地脸上已是一副深沉模样。而他地神情看在那明眼里。却变成了“待价而沽”这四个字。 “中堂何出此言呢?”。那明笑道。“中堂乃朝廷柱石。而王爷也是国之干城。王爷以此名册赠之。也不过是为了和衷共济四字而已。” 孙毓汶面上笑容依旧。心中却已是阵阵冷笑! 早听说那明虽写得一手好字。为人也颇精明干练。但却粘了旗下子弟地老毛病----不学无术。粗鄙无文!什么“朝廷柱石”、“国之干城”?。臣下之间对答。有这般遣词造句地么?至于说以董其昌地名帖赠给自己以求什么“宝剑赠英雄”。那更是天大地笑话! 董其昌是什么人?书画名家不假。但其更是明末出了名地贪官豪绅!不过选此人地书法赠人。倒也地确符合庆王和那明地“品味”。 不过。从这份《前后赤壁赋册》。以及那明地言辞中却可以揣度出许多颇为值得玩味地东西。 ~~~~~~~~~~~~~~~~~~~~~ 选的是《前后赤壁赋册》,可见参与密谋结交自己的人只有庆王和那明两个,若再有个对文史有所专长的清客在侧,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主子出此等纰漏。 至于那明的话么……最有用者,唯“和衷共济”四字。 和衷共济?谁和谁和衷共济,又在哪里和衷共济?孙毓汶心下盘算,对那明此行的来意已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大清近七年的政局变动,均自光绪十年的甲申易枢始,孙毓汶本人即是光绪十年甲申易枢的幕后推手,亦是受益者之一,但庆郡王奕劻却才在易枢事件中真正的渔翁得利者。 易枢之后,醇王以皇帝本生父的身份而为隐操枢府大权的“太上军机”,位望即尊权势尤重,故而太后不得不预作布置以加以钳制。而这手牵制新上台的“太上军机”醇王的暗棋,便是庆王奕劻的逐渐上位。易枢事件后,当时还只是贝勒加郡王衔的庆王先是受命主持总理衙门,数月后又正式由加郡王衔晋为庆郡王,随即又加总理海军衙门会办大臣,以掣肘原计划独掌海部的醇王。 虽然自己也是总理衙门大臣,但中外咸知,自恭王去职后,大清实际上是有两个外交部,其一是北京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其二却是在天津的直隶总督府。而要命的是,洋人似乎更愿意跟天津那个李鸿章的“私人外交部”打交道。所以这里自然也不会是庆王要和自己和衷共济的地方…… 那就只剩下两个地了----自己主管的军机处、以及庆王如今主政的海军衙门! 庆王想进军机处!孙毓汶心中此时已是一片雪亮----醇王已殁,礼王又是个不中用的,重新启用恭王更无可能,如此情势,让已经在醇王死后把持了海军衙门的庆王又生出了得陇望蜀之心,自然也是情理之中!而庆王想入值军机,自己这个事实上的领班军机是万万绕不过的…… ~~~~~~~~~~~~~~~~~~~~~ 那明看着沉吟不语的孙毓汶,一颗心竟止不住怦怦跳了起来。 他是庆王的心腹,更是至交!对于庆王想主持枢府的热切,自然是心知肚明,而在如今的朝廷,若想取礼王而代之,那孙毓汶的木钟是必须要撞的。更何况日前和庆王合计的有关“园工”的那件大事也要着落在眼前这个智略过人又能深体上意的孙莱山身上! 而且那明也相信,以当下的形势,只要庆王伸出橄榄枝,那孙毓汶也绝不会有拒绝的余地。 七年前的“甲申易枢”事件后,作为易枢事件中被罢黜的恭王的替代者,醇王因为是光绪本生父的身份,不能像乃兄那样以王大臣总理军机,故而才经由孙毓汶谋划,推出了礼王这个四面不靠的宗室亲贵来充当傀儡,而醇王则以“与闻重大军国事”的名义遥控军机。 也正是因为醇王较恭王少了这个领班军机的身份,所以自然也就不能日日入值,同参机密,于是就由孙毓汶将每日各京城衙司地方督抚递上来的疏牍送到太平湖旁的醇亲王以交给醇王批阅,时人谓之为“过府”。而醇王的谕旨陈奏等,也都由孙毓汶代为转达,包括名义上的领班军机礼王在内的其他军机大臣们对此均不得染指,而孙毓汶也正是凭借着这层关系,才得以凭一个在排班上忝陪末座的“打帘子军机”身份而成为了军机处事实上的领班。 如果一切就此延续下去,相信孙毓汶这个“军机实际之揆首”变成名符其实的领班军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除他本人外的四大军机均已年近七旬,再假以时日,以新人将四人逐一换去,而他孙毓汶在军机大臣中的大排名也自然也将水涨船高。 可就在半年前,醇亲王奕譞薨了…… 在本班五大军机中,礼王世铎身份尊贵,于军机大臣一职也一向是无可无不可;额勒和布伴食而已、张之万迟暮老人、许庚身沉疴缠身、都已经是于功名利禄不甚热衷的人物了。所以这些人才在平日里对孙毓汶的飞扬跋扈多是唯唯而已。 而孙毓汶的心境却和以上四人大相径庭,他今年也才不过五十八岁,即便是按照此时还远在海上的任令羽那个时空的标准,也仍属于“有培养价值的青年干部”,而且其在军机大臣位置上也只不过坐了十年而已----之前的恭王,可是自同治元年后秉政了二十四年之久! 而且,尽管孙毓汶是事实上军机揆首,但于大排名上却还只是排名最末的“打帘子军机”,五大军机中,世铎是亲王身份另当别论,额勒和布和张之万亦已分别被拜为武英殿大学士和东阁大学士,而他孙莱山殚精竭虑十余年,至今却连一个协办大学士的位置都没捞到…… 为山九仞,想来孙毓汶自然不愿功亏一篑! 而在如今的大清,在醇王薨后,能填补这位“七爷”留下来的位置,又能保住他孙莱山的军机位置,甚至能让他更进一步的人,除了庆王,已不做第二人想。 那明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得一旁的孙毓汶又幽幽的开了口:“王爷公忠体国,实是朝廷之幸……”。 -------------------------------------------------------------------------------- 今日第一更!下午最少还有一更,继续呼叫推荐和收藏ing 节八 孙中堂(下) “只是这兹事体大……”,孙毓汶适时地收住了口,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那明一眼,见后者仍是一副懵懂模样,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解释道:“就是万事皆须有个因由!” 这话就已经说得很直白了----七年前孙毓汶谋划甲申易枢之所以能一击而中,使太后能将以恭王为首的一班军机全数革去,根子固然是因为当时太后对于主持枢府二十余年的恭王自光绪以来的日趋不思进取已感到无可容忍。而恰逢此时醇王又静极思动,让太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无论资历、声望、才具虽都不及恭王却也还勉强过得去,而诚恳谨慎又尤有过之的替手。 但恭王毕竟是秉政二十余年的近支亲王,煌煌勋戚洋务领袖,声威人望都是一时无两,而若要将其罢黜,就必须找出一个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理由来。 而孙毓汶能顺利将恭王拉下马,除了摸准了太后的心思外,另一个关键处就是抓住了当时正在进行的中法之战这一千载难逢的时机----当时中法两军在越南一带激烈交锋,云南巡抚唐炯等指挥不力以致前线清军节节败退,而孙毓汶才得以借时任左庶子的盛昱上折弹劾军机之际,为太后献上一方“边防不靖、疆臣因循、国用空虚、海防粉饰,不可对祖宗!”的番天印,只一记就将恭王自“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领军机王大臣位置打落尘埃,几乎是永世不得翻身!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庆王的才具虽远不及恭、醇二王,但比值绰号“应声虫”的礼王自然要超乎之上。不过,有罢黜恭王的先例在前,如今庆王若想借醇王去世之机上位,首先自然也当给他自己觅得个像样的缘由。 ~~~~~~~~~~~~~~~~~~~~~ 那明拧着眉想了半天,这才试探着问道:“中堂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说王爷那边应预先找好由头?” 孙毓汶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蠢才,但说出口的话却平淡得有如一泓秋池:“正是此意。” “王爷也与下官商量过此事……”,那明的声音明显的低了下去,他以指作笔,蘸着茶碗里的普洱,就在两人面前的几案上写下了两个字。 孙毓汶抬眼望去,两个笔锋刚健,颇得雍正书法三味的楷体字赫然映入了眼帘----园工! “竟险些忘了这一层!”,一见到这两个字,孙毓汶感觉直如醍醐灌顶,对庆王和那明的谋划顷刻间已是揣摩了个通通透透。 六年前。即光绪十一年。朝廷为大兴海军而在米市大街与王府井大街之间煤渣胡同地原神机营衙门内设立总理海军事务衙门。以醇王为总理海军事务大臣。庆郡王奕劻和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会同办理。 但和主持海军衙门地醇王。以及具体筹划北洋海军建设地李鸿章都不同地是。庆郡王这个会办大臣明管海军。但在暗地里除了分醇王之权外。还是同年朝廷正式颁旨动工地重修“三海”工程地主持者。而那明作为专掌宫廷修缮工程地内务府营造司郎中。在“三海”工程一事上出力颇多。朝中风传。挪借海军衙门经费以济三海地主意便出自这主奴二人。 光绪十五年“三海”工程初步竣工。太后论功行赏。赐庆王四团正龙补服。而对于“园工”亦是殚精竭虑地内务府营造司朗中那明。也由太后赏了个内务府副总管大臣地二品顶子。 想来庆王和那明心中应该打得是这样地如意算盘----如果前几年地修“三海”能换一个郡王头衔和红珊瑚顶子地话。那眼下正在进行地将清漪园改建为颐和园地工程怎么样都能换来一个亲王衔和红宝石顶戴了吧? ~~~~~~~~~~~~~~~~~~~~~ “王爷让我转告中堂几句话”。见孙毓汶又是一副深沉模样。那明不由得又生出了几分焦虑。 “嗯?王爷那边有何见教?”,孙毓汶依旧声色不动。 “王爷的意思是,与其等着别人出错,莫如先把自己的手头事做好。”,那明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把奕劻的原意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公道自在人心,高下立判之余,各人该在何位置,自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庆王竟有这样的见识?!孙毓汶心念一动,竟对那个自己平日里一向轻视的新贵郡王生出了几分刮目相看之感。 “王爷高明”,他少有的发自内心的称赞了奕劻一次。 “王爷自是高明!”,那明正色道,“不过王爷欲成事,恐怕还是离不了孙大人您。” 那明几乎是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周围,圆胖脸上竟显出了几分瑟缩神色,他小心的凑近孙毓汶,压低声音道:“王爷的意思是,现在园子刚刚修到佛香阁,谐趣园和大戏楼这些地方因为内务府这边银帑不足只能暂缓,如果孙大人能和王爷一起把这事办下来,那太后那边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孙大人您这一份……” 孙毓汶脸颊上的肌肉微微的抽搐一下,笑道:“这银子的事,似乎该找那大人您自己个和翁师傅那个户部尚书吧?” “中堂说笑了……”,见孙毓汶还是咬死了不松口,那明强笑了下,继续道:“打同治爷那时候起,内务府就没有过银子,至于户部那里……不说也罢。”,他一双小眼睛烁烁的闪着光,用近前的孙毓汶都只能勉强听清的声音道:“要修园子,还是得落到海部上……”(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www.16k6k.cn.文.學網) (全文字,尽在w6k.c6k文.学网) 又要挪借海军经费?! 孙毓汶心下凛然,面上却仍不动生色:“那岂不是王爷自己在衙门里就能办了?”----醇王病逝后,庆王接任总理海军事务大臣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那明却要专门往自己府上跑上这么一趟,难道说这对主奴又有什么新的胆大包天的念头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下官也不瞒孙大人了”,那明觉得喉咙都有些干涩,他咽了口口水,低低的道:“王爷的意思是,此前修三海,挪借的海军衙门的银子事后都要慢慢归还,其中就颇有些本来是打算用在颐和园工程上的。” “所以王爷这次的意思是,既然北洋海军3年前就已成军,平日里光训练烧煤放炮保养发饷就可以了,自然也就无需花那么多银子去购船购炮,那不如索性先停上那么几年,待朝廷财政上充裕了,再徐徐图之不迟。” 这次是要直接挪用海军的船炮经费了?! 兹事体大,孙毓汶怔了良久,心里已是雪亮----庆王即想办成此事,又不想背上曲意逢迎的佞臣之名,更不愿去直接得罪那位此时正坐镇天津的天下首牧,所以便生出了这个让军机处出面顶缸的主意来,倒也还算是精明! 只是,你庆王爷这个总理海军事务大臣不愿意背上为讨好太后而挖自家墙脚的骂名,那李鸿章又岂是我这个有实无名的“大军机”得罪的起的? ~~~~~~~~~~~~~~~~~~~~~ “此事恐怕还需从长计议!”,孙毓汶思量片刻,心中已是有了定见----庆王和李鸿章,孰轻孰重,不问自明。 “从古以来,帝皇大丧天下元气的,无非三事:其一,如隋炀帝般,好大喜功、大治武备,残民以逞,以致海内沸腾;其二,如祖龙般巡观游幸、大兴土木,使民不堪其苦;其三,如梁武帝般,佞神信佛、醉心祠祷之事,政务废弛,国势也自然倾颓了……”,见那明已听得是一头雾水,孙毓汶便解释道:“就是说建海军,修园林这些事,都是花钱如流水一般的。” 那明点了点头,脸上却仍有懵懂之色。 “国朝以孝治天下”,尽管心中已经打定了拒绝的念头,但孙毓汶仍小心的斟酌着词句,“颐和园乃是太后归政后颐养天年的地方,自是耽误不得的!” “但水师亦是国之大事!”,孙毓汶顿了顿,已是换了口风,“光绪十年中法战后,朝廷曾明发上谕‘上年法人寻衅,叠次开仗,陆路各军,屡获大胜,尚能张我军威,如果水师得力,互相援应,何至处处掣肘?当此事定之时,惩前毖后,自以大治水师为主。’,如今尚不过七年!而水师却只是稍具规模,且倭寇自光绪十年后一直在三韩之地蠢蠢欲动……” “此时……”,孙毓汶看了看已是变了脸色的那明,继续道:“自然不是海军停购船炮的时节。” 孙毓汶从容不迫侃侃言来,句句温馨可人,毫不剑拔弩张,但字字都带着骨头,寥寥数语间,已是将拒绝之意表达的清清楚楚。 那明明显是愣了,原本想自己和庆王抛出了如此之大的一个香饵,孙毓汶即便不是满口答应,最多也不过是虚情假意的推诿一番,没想到孙毓汶竟如此不假辞色!用府中下人的话说,这可真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想了想,自己也觉负气,便气哼哼的收起那卷董其昌的《前后赤壁赋册》真本,敷衍着向孙毓汶行了个礼,自顾自的去了。 孙毓汶望着那个远去的矮胖身影,嘴角露出一抹冷峻的笑意,一双倒三角眼里竟放出绿幽幽的光来。 “备轿”,他冷冷的对那个战战兢兢的“挪”进屋中的管家道,“走后门,去李总管府上。” ------------------------------------------------------------------------------------------ 今日第二更!上三江推荐了,一定加紧更新,也请各位大大收藏、推荐之余去三江给老猫多多投票啊! 节九 李总管 孙毓汶在李莲英那座位于崇文门外的坐南朝北的四进四合院里等了足足有三个时辰,这位在慈禧太后面前最为信重得力的储秀宫四品花翎总管才行色匆匆的赶回了自己的外宅。 “大哥久等,大哥久等!”,李莲英人未到而声先至,伴着一阵热切的招呼,一个仪表魁伟的太监高大的身影一阵风般的冲到了孙毓汶所在的小院中,待走到孙毓汶面前时,便一个千打了下去,笑道:“小的给孙中堂请安。” “起来起来,自家兄弟,做这劳什子的官样文章干什么?”,孙毓汶急忙向前一步,一把掺起了李莲英,见李莲英满头是汗,连身上惯常侍奉太后逗狗时穿的小马甲都不及换下,知道他定是得知家里人传过去的消息后,觅得个空便一路飞奔过来,不由得心中一暖。 “兄弟,当真是辛苦你了!”,孙毓汶拉着李莲英的手,颇为诚挚的说道。 他与李莲英乃是光绪七年间结的兰谱,孙毓汶自甲申易枢后在军机处只手遮天屹立不倒,俨然已经成了军机大臣中为太后最可信任之人,即便是醇王去世也荣宠不衰,而在这其中,李莲英的通风报信可谓是居功至伟。 “大哥客气了!”,李莲英黑红的脸膛上满是笑意,“大哥不嫌莲英的身份而折节下较,是兄弟的福气,稍辛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眼见这外头就要下雨了。”,李莲英用手向上指了指已是一片阴云密布的天空,“大哥有什么话,还是近屋里说吧。” 孙毓汶点点头,却仍拉着李莲英的手,两人一起走入了小院一侧的二层小楼里,早有管家领着几名仆役过来,将室内的桌椅又飞快地抹拭了一番,待孙、李二人坐定后,又有几个侍女连珠价的把一堆果盘端了上来,葡萄、苹果、荔枝,切开的西瓜、哈密瓜,还有更从红木冰桶里取出的西瓜汁,琳琳琅琅的摆了满桌。 待果品一一摆好后,李莲英挥挥手,让众人散去,又亲自走到门前掩好门扇,这才回到座位上,向孙毓汶道:“大哥这么急冲冲的叫小弟来?” “贤弟!”,孙毓汶放低了声音,“我刚有个难题,甚是困扰,始终不知何以为计?今天到了关键上,不容闪避了。你得指点我一条路。” “大哥言重了,有什么事,大哥吩咐就是了。”,李莲英端起桌上的西瓜汁递给孙毓汶,继续道:“太后那里都说大哥是真宰相,这天下,还有什么事能真的难倒你不成?” “这事还怕是真难题啊。”。孙毓汶接过盛着西瓜汁地玻璃杯。触手冰凉。竟是浑身一颤。 “贤弟。我知你事情多。又得急着赶回宫里去。”。孙毓汶自怀里掏出块西洋金表。打开盖子看了看。见代表半个时辰地那根短粗地指针稳稳地划向一个洋文地“5”字----明清宫禁惯例。紫禁城都是寅时大开宫门,戌时三刻各宫门下钥----李莲英是太后身前最得力地太监。断没有不奉懿旨在宫外地私宅过夜地道理。而算算时辰。李莲英能留在此处地时间已不过区区半个时辰而已了。 “那为兄也就长话短说了。”孙毓汶呷了口西瓜汁润了润嗓子。便将今日那明奉庆王命来访地时简明扼要地向李莲英讲述了一番----他是殿试三甲出身。平日里当值地又是军机处这样地中枢要津。说话向来讲究个言简意赅。因此不过寥寥十几句。却已经将事情地前因后果交待了个明明白白。 孙毓汶话音刚落。李莲英先就笑了:“我就知道他们地那套花样瞒不过大哥。到底是我看得准!” “瞒是当然瞒不过我地。这一点。就是庆王自己也知道。所以才想出这笼络地法子。又费尽心思设下了这么个套给我钻。当真是打得好算盘!”。孙毓汶阴恻恻地道。“不过。若明知是个吊死鬼圈套。还伸着脖子往里头去钻。那就不是笨。而是太窝囊了!” “只是如此一来。大哥可把庆王爷得罪惨了。”。李莲英好心地提醒道。 “坐在这个位置上,这种事情迟早会来,怕也无济于事,不怕要有对策。”,孙毓汶站起身,踱了两步走到窗格子前,继续道:“所以为兄便来找你这个贤弟了。” 有一句话是他此时还藏在心里未说出来的----得罪一个此时还羽翼未丰的庆王,总比得罪李合肥强些!庆王虽是宗室新贵,才具却只是平庸,哪里比得上李鸿章那样的老奸巨滑之辈? 想起李鸿章自光绪十一年来在内务府历次挪用海军军费后的措置----凡上不得台面,不合规矩的,如挪用北洋子弹炮药的,一概推诿搪塞;凡尚可应付者,则积极赞同,甚至还有看 看以海防名义向外商借款以保障园工,进而邀取太后慈眷的,这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即便是精明如孙毓汶者也自叹弗如。 “挪借海军衙门经费的事,自光绪十一年其便有了……”,李莲英并没有直接回应孙毓汶,而是轻抚着头道,“只是自十一年至今,却还还算是有借有还,自海军衙门里掏出来的银子,后来还都东挪西凑的还回去了。这一次么……” 李莲英顿了下,继续道:“却是把挪借改成了挪用……想来庆王爷定是因为园工的事延误的紧了,一时情急便着了小人的道,这才生出这么个不着调的念头来,大哥也不要太介怀。” ~~~~~~~~~~~~~~~~~~~~~ 孙毓汶依旧盯着窗格子外头没转身,但一双眸子却晶莹生光! 他与李莲英交好远非一日,彼此间早已是知根知底----对于这个慈禧太后在安德海后最为宠信的太监的身世来历,民间一直有种传说,称李莲英原是直隶河间府一带的无赖,少年因私贩硝磺入狱,出狱后改行修皮鞋,由此得了个“皮硝李”的浑名。后来李莲英来到北京,因生活无着,又恰从同乡太监沈兰玉处得知西太后屡屡因太监给她梳头时手艺不精而暴露,便先混到八大胡同,靠给窑姐梳头练出了一手梳理新发型的手艺。而后再托沈兰玉介绍,进宫当了慈禧太后的梳头太监,并由此受到慈禧宠爱…… 但孙毓汶却知道,上述这般李莲英履历其实不过是民间无聊者的演义而已。清室宫禁向来森严,李莲英若想以30的年龄入宫为奴,纯粹是天方夜谭!更何况如今是女主临朝,若言行稍有差池,便会有宫闱秽闻传出,而如今这位太后有是个天性要强得,就算不为大清的脸面,单单为了她自己的面子,也断断不会允许一个六根不净的成年男子净身为奴的。 实际上,李莲英早在咸丰七年就由郑亲王端华送进了皇宫,当时还只不过是一个13岁的小太监。不过这个当时还叫李进喜的小太监生性聪明乖巧,又天生一张生花妙嘴。也正是得益于他这个乖巧的性子,同治元年“辛酉之变”后,郑亲王端华作为顾命八大臣之一被赐自尽,其嫡亲弟弟肃顺----也就是那个太后今日提起来仍恨的咬牙切齿的顾命八大臣之首,大清宗室亲贵中的另一位“六爷”伏诛菜市口,西太后随即在宫中大肆清洗与八大臣有关联的侍卫和太监,而李莲英作为由郑亲王府亲送入宫的太监却能独善其身,靠的就是这个人人喜欢的乖巧和谨慎。 到了同治三年,李莲英于才由景仁宫调到西太后身边伺候,等到同治八年西太后驾前上一个得力太监安得海因飞扬跋扈,以“违背祖制,擅离京师”的罪名被山东巡抚丁宝桢砍头后,他才开始在宫中崭露头角。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年时曾经历过“辛酉政变”后紫禁城内的恐怖清洗,成年后又见识了一度气焰熏天的安公公的可悲下场的影响,这位李公公无论何时何地和何人打交道严守“谨慎”二字。 譬如刚才,即便是对一个不在场的庆王,他也要严守一个奴才的本分,说庆王只是“一时情急便着了小人的道”,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只是参与其事的那明身上。 不过他对自己这个义兄倒也算是够义气了----“想来庆王爷定是因为园工的事延误的紧了” 园工?谁的园工? 光绪十四年皇帝明发上谕,宣布将清漪园改名颐和园,量加修葺,为的就是“以被慈舆临幸”,即仿乾隆爷的旧例,为太后建一养老之所。 而那延误的,自然就是太后的园工。 至于说能因园工延误而让庆王感觉如热锅蚂蚁般焦虑的人,不敢说普天之下,但仅在这大清国,除了此时正在三海中“颐养天年”的那位外,便不做第二人想…… -------------------------------------------------------------------------------- 今日3更,此乃第一更,等待大家的推荐、收藏。 节十 算计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起了风,愁云漠漠压得很低,给天井院笼罩了一片灰暗阴沉的色调,一如孙毓汶此刻的心情。 园工、海防,在太后眼里,究竟是孰轻孰重?太后于京郊三山五园的眷顾早已是朝野皆知,但孙毓汶却也在6年前福建船政请求自建铁甲舰的奏折上见过太后的御笔钦批----“筹办海防二十余年迄无成效,即福建所造各船亦不合用,所谓自强何在?此次请造钢甲兵船三号,着其拨款兴办,惟工繁费巨,该大臣等务当实力督促,毋得草率偷减,乃至有名无实。” 园工、海防…… 这两个平平无奇的词汇,竟成了这光绪十七年间的绝大政治!太后自然是惹不得的,那李鸿章就惹得起?这位九疆首牧,国朝干城,手握北洋水陆二师,兼管天下半数洋务事业。就连洋人在交涉时也都认他李鸿章的“个人外交部”之权威高过北京城里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其慈眷之隆,威望之高,乃至手腕之灵活都不是他孙毓汶所能比拟的,而他自然也就当不起这位昔年的“土匪翰林”的冲冠一怒! 如此棘手的事件一向以智略过人闻名的孙毓汶一时间都觉得有些颓唐,他踱了几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闷头继续喝西瓜汁。 ~~~~~~~~~~~~~~~~~~~~~ “前几日,大格格来觐见太后了。”,见孙毓汶如此模样,李莲英在一旁语气平淡的道。 “荣寿公主?”,听到“大格格”三字,孙毓汶立时敛起了一刹那间流露出的颓唐----这位大格格乃是恭亲王长女,嫡福晋瓜尔佳氏所出,七岁时便被两宫太后抱入宫中抚养。在同治三年正月,更是由两宫皇太后将其册封为依常例只能封给皇后亲生女的“固伦”封号,地位几与和硕亲王同,以偿恭王在“辛酉政变”中协助两宫铲除顾命八大臣,扶太后垂帘的奇功。此后虽因恭王上折请辞而撤去了其“固伦”名号,改封为荣寿公主,但却依旧在西太后处荣宠不衰。 而孙毓汶关注的自然不是这个身世离奇的大格格,而是这位皇室中位望最尊的公主与太后的“母女”对答。 西太后性情刚毅颇似男子,莫说是对如今这个由她抚养长大却并非亲生的皇帝,就是对其十月怀胎生下的先帝穆宗也是自幼苛责对于关爱,但却独独对这个出自“六爷”的大格格呵护有加视如己出。而在太后给其指婚的额驸志端因体弱多病在婚后五年时病死后,太后对于这个“女儿”在爱重之余就有多处了一份歉疚,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份母女情份在,使得在大格格在面对太后时便少了很多顾忌,而太后亦会在与其相处时抛下许多掩饰,说出一些心底的话来。 “大格格劝老佛爷少操些心,多多将养,除了真正的要紧事,其他的折子大可交待给皇上去做。”,李莲英娓娓道来,“而老佛爷则捶着腿说,家事国事,没有一样不让她操心,教案、漕运、海防,没有一件事情是轻松的。若说歇歇,已经是奔花甲的人了,却连个像样的养老的地都没有……” “而大格格则劝老佛爷说”。李莲英有意地放缓了语调。“事情么。总有那么个轻重缓急之分。急事急作。缓事缓作。人么。也就歇下来了……而老佛爷则回答说。还是我女儿疼我……” 言者有意。听者更有心!听着李莲英将日前这对天家母女之间地体己话一一道来。一旁地孙毓汶已是目光炯炯!这哪里是母女对答。这分明是一番剜筋剔骨地剖析道理!看6 看6 事有轻重缓急…… 重要地事急办。不重要地事缓办。缓办不是不办。只是当时不办。一旦时机成熟。那还自然要办…… 至于说园工与海防孰轻孰重。孰缓孰急。那自然就是见仁见智了…… 孙毓汶重又站起身来。在屋子内缓缓地踱了几圈。心中便已有了定计。他转过身。捋了捋胡子。向李莲英微笑着道:“贤弟。要我借你个人情送给庆王否?” “嗯?不知大哥计从何出?”,李莲英下意识的问道。 孙毓汶淡然一笑,看着怔怔出神的李莲英,问道:“太后近日常去颐和园工地吧?” “是,常去,一般每六、七天就会去上一次!”,李莲英答道。 “那好,下次再去颐和园,你寻个机会告诉庆王,他的以海军衙门购船炮之经费补贴修园工程的法子,很是有效,只是还需敷衍好一个关键人物,只要这个人敷衍好了,大事已成一半!” “谁?”,李莲英追问道。 “还能有谁,自然是我那位殿试的同年状元,当今大清的那位的大司农。”,孙毓汶咬着细碎的白牙,冷冷笑道。 李莲英眼中闪烁着似惊讶似狐疑的光,良久才道:“此计甚妙,只是翁师傅那里?”----如果说是由主持大清财务度量开支的户部尚书来上这道截流海军经费的折子,那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可是以孙毓汶与翁同龢两人间形如冰炭的关系,又如何能说得动那位向以“清流”自诩的帝师? ~~~~~~~~~~~~~~~~~~~~~ 孙翁两人结怨的缘由,说来也颇为有趣,竟是与两根人参有关。 据传翁师傅志得意满之际曾手题一副门联:“父子宰辅,叔侄状元”,上半句是指翁心存及他翁同龢父子二人都曾入阁拜相----翁心存曾拜体仁阁大学士,而翁同龢自己亦曾在“甲申易枢”前“于军机上学习行走”;而后半句则说的是翁家两代都曾有人高中殿试头名,也就是民间俗称的“状元及第”----翁师傅自己在26岁时便高中咸丰六年丙辰科一甲第一名,而其兄翁同书子翁曾源亦是同治二年的癸亥科状元。 而坊间素有传闻,说翁同龢叔侄之所以在短短7年间先后“大魁天下”,除却其自身家学渊源外,更是两根人参之功----据说当年殿试前日,翁心存以自家所居之石驸马大街罗圈胡同距殿廷太远,担心儿子起床太早且路途颠簸影响殿试发挥,故特请求其同僚故交----户部尚书孙瑞珍帮忙,让翁同龢在殿试前夜在距紫禁城颇近的孙府借宿,以免路上车马劳顿之苦。 只是,翁心存千算万算,却独独漏算了一条----孙瑞珍之子亦已刚刚春闱得中,正要在次日与翁同龢在殿试考场上一见高下。而正所谓“知子莫若父”,孙瑞珍对于自己儿子和翁同龢二人之间的才学高下,孙瑞珍自己自然是心知肚明,近几日也一直在为此事忧心不已。而恰在此时翁心存却要送乃子在殿试前夜到孙府借宿,那岂不正中下怀? 于是在那日翁同龢到了孙府后,孙尚书先是大摆宴席,殷勤劝酒,将翁同龢灌了个半醉,而后又以长辈身份不厌其烦的反复向翁同龢叮嘱一干殿试的注意事项,直到深夜方才放翁同龢回客房就寝。 经过如此一番折腾,当翁同龢第二天上了殿试考场后,已是一副神情憔悴身疲体倦的不堪模样。拿到卷子后,刚浏览了几行就觉得双眼发涩,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眼见殿试已是不行的了。 恰在此时,翁同龢突然在试卷上看到了“参与朝政”四字,于是猛然间想起翁心存在考试前就在他的长袍口袋中暗藏了两支长白山老参,便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支人参吃了,竟霎时间感觉精气流贯,神清气爽,当真是文如泉涌,下笔如有神助,一手“馆阁体”写的黑大圆亮,待得数日后放榜,竟赫然高中丙辰科一甲头名! 而翁同龢当时剩下的另一支人参则被翁家人供奉起来,视为神物。七年之后,翁家的另一个子弟翁曾源便是吃了这支人参后才去参加殿试的,据说也是有如打了鸡血般的超水平发挥,愣是把这个患有羊癫风的半吊子送到了“大魁天下”的一甲第一位置上,也由此成就了翁家两代“叔侄状元”的佳话。 而翁同龢在殿试后稍加思量,自然也就明白了孙尚书的一番苦心。从此便和自己的同科昙花孙毓汶形同水火----咸丰末年,孙毓汶在山东济宁原籍办理团练时,曾因抗捐经费为当时的满蒙八旗统帅僧格林沁所劾,折子传到京师,翁同龢闻讯后即开始上下活动,不知在恭王耳边说了多少私话,使恭王从此对孙毓汶深恶痛绝,并将其革职充军,若不是得醇王回护,孙毓汶的仕途几乎便就此终结! ~~~~~~~~~~~~~~~~~~~~~ 有了这一重恩怨,孙毓汶今天会设计翁同龢便也在情理之中,而如果那位翁师傅当真上了折子建议截流海军经费的话,那无论庆王,还是军机,自然都会顺水推舟以促成其事,而满朝文武则会将此事视为多年不睦翁同龢与李鸿章之间的又一轮冲突…… 当真如此措置,即讨好了太后,又巧妙地回避了与李鸿章的正面冲突,还顺手送了翁同龢这个多年的冤家一顶“携私报复,罔顾国事”的大帽子,又间接给了庆王个人情……如此一石四鸟的妙计,真不知他孙毓汶是如何想出来的! 只是,翁师傅亦在宦海沉浮多年,当真会如此轻易就范么? “贤弟,你放心,你只需让庆王找个合适的人去说服另一个关键人物,那就不用担心翁师傅不入毂中!”,孙毓汶迸着牙笑道。 “谁?!”,李莲英好奇的问道。 “礼部侍郎,志锐!”,孙毓汶答道。 李莲英双目倏张,眼珠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孙毓汶,孙毓汶的意思,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 今日第二更,晚上8点第三更。 节十一 预演大东沟(上) 海上刚刚下了一场透雨,天上的雨滴兀自霰雾般飘洒着、淅淅沥沥地零落着,而“威远”舰的后甲板上却已经聚集了一群穿着海军候补生服色的青年军官。 “本次推演规则如下”,临时客串讲解员的萧冷月站在任令羽身旁,对着环坐在四周的军官候补生们侃侃而谈,“一、分参数设定、海战推演、战后总结三步进行;二、各步骤进行过程中不得讲话,每一步由讲解员讲述完成后,为各位自由提问时间,各人提问次数不限,均由任大人作答;三、推演结束后,各候补生应于3日内完成针对此推演之个人总结,统一上交任大人处批阅……宣把总,你有什么事么?” “没事,没事”,宣华略有些尴尬的向萧冷月拱了拱手,又用眼角的余光窥探了一下那三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任令羽和萧冷月背后的人,而其中身材最为高大的那个老人正向他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惊动在场的其他人。 正全神贯注于即将开始的海战推演的萧冷月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的异动,“设定一:参演双方,甲方为我北洋海军,由任大人统带;乙方则为日本海军联合舰队,由候补把总张景星统带----因我北洋尚无详尽之对日情报体系,故所有有关日方之数据皆以水师学堂会办任大人所著之《日本兵备略:海军篇》为准。” 萧冷月略顿了顿,指着摆放在众人中间海图上的一干小巧的舰船模型继续道:“设定二:参演兵力,甲方----‘定、镇’2铁甲船、‘经、来’2水线甲堡船、‘致、靖、济’3穹甲快船、‘平远’号钢甲船及‘超勇、扬威’2快碰船,合计10舰32310吨,具体如各船舰龄、排水、主机、武备防护等请各位看手中的列表一。乙方参演兵力,铁甲船‘比睿’、‘扶桑’,水线甲堡船‘千代田’,穹甲快船‘松岛’、‘严岛’、‘桥立’、‘浪速’、‘高千穗’、‘秋津洲’及其正在英国阿姆斯特朗厂洽购之航速23节快船----为推演中阐述方便,暂用名‘吉野’。合计亦为10舰,38吨,其余各项指标请参见各位手中表2。” “战场设定:黄海,靠近海岸一侧,于甲乙双方基地距离均较远,故双方只能以现有之兵力和船上之煤弹接战;海战模式,假定双方为突然相遇,彼此间均猝不及防之遭遇战;设定部分完毕,现在由各位向水师学堂会办任大人提问。”,萧冷月收好手中的记事簿,坐回到了任令羽身边的甲板上。 “大人,学生有一事不明。”,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两张图表的宣华第一个举起了手。 “讲!”,任令羽抬手示意----为了准备今日的这场推演,他和张景星、萧冷月两人足足准备了近半个月,就是在昨夜,3人也是在他的住舱里讨论到了天蒙蒙亮才矇眬了一会。 北京城里的一切对于此时的任令羽来说还是遥不可及的,而既然以及基本无力改变那个《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即将到来的事实,那就还是先在后续的补救上多下些功夫吧。除了离开天津前就已经和peri商定交由她去做的那一干开源手段外,这个新鲜出炉的水师学堂会办现在还能做的,也只剩下了针对北洋海军的内部挖潜而已。 “下官想知道,大人为何要将倭寇此时还尚未订购的穹甲快船也纳入其参战阵容,除了这艘23节快船外……”,宣华指了指海图上那艘造型颀长的快船模型,继续道:“据大人表中所讲,倭寇阵中如‘桥立’、‘秋津洲’2船此时也都还在船厂建造,大人如何肯定我大清若真与倭寇开战的时间是一定会在这3船服役之后呢?” “推演的前提之一,就是心中要有接受最坏结果出现的准备。”,任令羽的语气平淡的如白开水一般,他继续道:“而推演的意义,则就是以最坏的结果,为推演结束后的改进提供相关的依据。” 他望向坐在自己正对面地宣华。说道:“盛季。诚如你所言。我大清何时与日本开战。在何处开战。敌我两方兵力如何。此时均不得而知。所能依据这。不过个人之揣摩而已。但正因如此。我等海军将佐更可以以我之最弱敌倭寇之最强。由此正可推出海战中最不利于我之结果……这么说。你明白么?” 站在他身后地李鸿章转过头。意味深长地与身旁地张佩纶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明显地赞许之色。 对面地宣华已是满脸地心悦诚服。不知不觉间连说话地称呼都改了。“多谢老师。学生明白了。” 任令羽轻轻颌首。随即向身边地萧冷月示意了一下。后者环顾四周:“还有哪位?”。见众人都不再说话。萧冷月便高声宣布:“推演开始”。 ~~~~~~~~~~~~~~~~~~~~~ “我北洋海军由夹缝鱼贯阵变一字雁行阵。以‘定、镇’2铁甲居中突前。‘致、经、济、平’4远为左翼。‘靖、来’2远及‘超勇、扬威’为右翼。日之联合舰队则以一字鱼贯阵迎战。” 伴着重新站起来的萧冷月的解说,海图上代表北洋海军的10艘船模以“定、镇”两舰为中心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半月形,径直向对面首尾相连组成一字长蛇阵,以舷侧对敌的日军n) (手6kn)舰队冲去。 “日联合舰队分兵”----海图上日本海军的10艘战舰中居于后方的4艘突然开始集体向后高速转向,原本居于编队最后的“吉野”摇身一变成了成了新编队的旗舰,带领着其余3舰自海上划了一个弧线向着北洋海军右翼的“超勇/扬威”两舰切来,而余下的6舰则继续由“松岛”统率着向北洋海军的左翼运动。 “这不就是利萨海战的翻版么?”,坐在宣华右侧的何乾霆凑在前者的耳边小声说道,“只要我舰突入敌军两个编队中央的空隙,势成乱战,那以我舰在大口径重炮上的优势,便可稳操胜券。” “只怕未必!”,宣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图表,小声回答道:“张季明这个变阵是早有预谋的,这表上写分出来那4舰的航速都在15节以上,而留下来那6艘只有10节,他这番布置,就是想求一个‘快’字!” “肃静!”,萧冷月冷冷的瞪了两人一眼,视线重新回到海图上,继续道:“我舰队各舰每2艘一组,保持舰艏向敌,准备各自为战。”----海图上的北洋海军10舰开始自动组成5个2舰一组的小队,各自在日军本队的6舰编队中寻得1-2艘目标,开始各自为战,受此影响,双方合计16艘军舰各自的阵形都开始出现混乱。 “我‘定、镇’小队集火攻击敌旗舰‘松岛’,敌旗舰受创,但让继续率队向我军左翼运动,我各舰集火攻击,敌6舰均已受创,但以我6舰之射速及海战常见之命中率,敌舰均未遭致命之重创!”----海图上最大的两艘北洋战舰开始集中火力向1艘绘有“旗舰”字样的日军战舰攻击,而这艘居于日军6舰编队之首的战舰却仍坚持着带领居于其后方的5艘军舰鱼贯向北洋海军左翼的“济、平”编队冲去。 看着海图上的推演情景,站在任令羽后面的那个老先是人脸上慢慢泛起红晕,瞳仁闪着晶莹的光,但倏然间又黯淡下来----海图上的形势此时已经开始发生变化,日军本队6艘军舰保持着较为严整的一字长蛇阵鱼贯前行,而北洋海军的阵形却已经变成了5个松散的2舰分队。 “季明是不是疯了?他如此处置,其本队6舰将一一暴露在我‘定、镇’两舰8门12英寸巨炮之下!”,虽然有“不得讲话”的禁令,但何乾霆还是忍不出出了声。 “季明是对的!”,旁边的宣华脸上已经透出一丝青气,“他用鱼贯阵,各舰只需跟随着前一舰就可以保持统一运动,而我北洋海军的横阵却根本无法做到所有战舰的连贯运动。你看……”,他悄悄指了指海图,“季明的杀手锏出来了!”----在海图上,自开战以来一直几乎是游离于主战场之外的日军第二编队4艘高速战舰在划了一个巨大的弧线之后,已经开始高速向北洋海军最右翼的“超勇”和“扬威”号快碰船冲来。 “‘超、扬’二舰遭日军第二编队4舰围攻!”,萧冷月的声音仍然是那种刻板到近乎冷酷的一板一眼,他看了看手中的图表,继续道:“敌4舰总吨位14784吨,4.7寸以上重炮38门,内有快放炮22门,均为穹甲快船。我2舰吨位2700吨,航速11节,无铁甲及穹甲,配4.7寸以上重炮12门,快放炮数----0。” 周围众人齐齐的抽了一口凉气,性子稍急的何乾霆差不多已经是喊了出来:“‘靖、来’速去救援啊!” “肃静!何坤武,你在喧哗的话就请离开”,萧冷月冷冷的呵斥道,而恰在此时,海图上的情势又起了变化。北洋海军5个编队中居中的“定、镇”2舰稍稍突前,隐隐的咬住了日军编队最后的“扶桑”和“比睿”,而周围的其余3个2舰编队也追随旗舰运动,弃最右翼的正陷入围攻的“超、扬”两舰于不顾。眼见已经要把日军本队这最后两舰从原本的一字长蛇阵的尾部撕咬下来。 “我‘定、镇’两舰率‘致、经’,‘靖、来’围攻敌‘扶桑’、‘比睿’,‘济、平’2远亦自侧后方在向此处赶来,但因‘平远’航速过慢,暂时尚未加入战团。”,萧冷月望着海图上各舰的运动轨迹,继续道:“我现有6舰吨位25100,航速11节,均为铁甲或穹甲,配6寸以上重炮30门,快放炮数0,敌2舰吨位5967吨,航速10节,6寸以上重炮17门,均为铁甲舰。” 站在众人身后的张佩纶突然浑身一个寒战,他看了看人群中同样都是一头冷汗的任令羽和张景星,将头转向一旁已是满面冷峻的李鸿章,轻轻地道:“兑子!” 节十二 预演大东沟(下) 任令羽的额头上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比起大东沟之战时的北洋海军,他此时面临的情势已经要好上许多了,以相对防护力更强的“平远”直接替代了老式铁肋木壳舰的“广甲”,而且,在这样的个人推演中,方伯谦的“济远”是不可能再临阵脱逃了! 但他面前的这个对手却是一个较伊东佑亨和坪井航三都要阴险的多的家伙,自一开始起,张景星在编队设置上就已经颇费了一番心思,在他的本队中,自前而后依次是“松岛”、“严岛”、“桥立”这“三景舰”以及新式装甲巡洋舰“千代田,而“扶桑”、“比睿”这两艘舰龄最老、武备最差,航速最慢的旧舰则被丢在了编队的最后。 当居于北洋海军“v”字楔形阵最前方的“定、镇”两舰与其本队接触时,他便径直率领本队6舰向北洋海军的左翼运动,如此措置,便等于是将本队最后的“扶桑”和“比睿”直接丢给北洋海军中央的3组2舰编队去啃噬。但自己却径直率剩余的4艘新舰直接扑向了正向中央战争高速驶来的“济、平”两舰。 而此时留在他手中的4舰全部都是在甲午之时舰龄不过3年的新舰,虽然其中的“三井舰”因为在动力系统设计上的先天不足而导致在实战时出现了严重航速衰减,而安装的是鱼雷艇使用的汽车式锅炉的“千代田”号也存在同样的问题,但在北洋海军中军被舰龄虽老但防护力却还尚可的“扶桑”和“比睿”拖住的时候,他所带领的这4舰却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去蚕食位居北洋海军最左翼的“济远”和“平远”。 在这4艘日本军舰上,有40余门阿姆斯特朗120mm口径速射炮,在结合下濑火药特有的强杀伤力的特点,张景星此时已经把日本海军在未来的大东沟海战中的三大制胜法宝----高速机动、纵列阵、速射炮全部祭了出来! ~~~~~~~~~~~~~~~~~~~~~ 萧冷月平静刻板的声音再度响起:“‘超勇、扬威’战沉!,日之第二编队重新整队,自侧后方突袭我‘靖、来’两舰,日舰仍采用一字鱼贯阵,其4舰单舷可用之重炮22门,内有快放炮12门,我‘靖、来’2舰舰尾对敌,可使用之重炮仅6寸以上克虏伯炮5门。” 无视周遭射来的足以杀死人的眼光,萧冷月俯下身,从海图上将代表“超勇、扬威”两舰的小船模取了下来,而后继续道:“日军本队4舰开始围攻我北洋左翼‘济、平’两舰,敌4舰吨位15273吨,航速10节,4.7寸以上重炮47门,内有快放炮44门,但除‘千代田’一舰外,其余3舰之穹甲厚度均不及两寸;我2舰总吨位4450吨,6寸以上克虏伯重炮6门,快放炮数0,均有穹甲或钢甲防护。” “另,我中央3组6舰仍在围攻敌‘比睿’、‘扶桑’2舰,尚未击沉!” 周围立时起了一阵骚动。 “桂魄”。宣华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6舰围攻敌2艘弱舰。无论如何此时也该击沉了吧?” “我舰备弹不足!”。这一次。萧冷月破天荒地选择了回答。“我北洋各舰所配装之弹药中。开花弹所占之比例不及3成。且无敌舰上普遍配装之每分可发10弹之快放炮。就火力而言远在敌之下。且敌之两舰样式虽老。却都是铁甲。防护能力自然在我两艘快碰船之上。按实战中每10炮中1地比例计算。我舰欲击沉此二舰耗时至少应比敌第二编队击沉‘超、扬’1个钟头之后。” 萧冷月又看了看海图上地形势。继续道:“我‘致、经’二远停止攻击敌舰。转往支援‘济、平’。‘定、镇’二远向右翼机动。以舰首对敌第二编队。以支援‘靖、来’。” (电6kn) 6n) 海图上地北洋军舰开始做缓慢地战场机动。“定、镇”两铁甲开始调整自己地舰首朝向。力图以全部向前火力支援正遭受日军快速编队从侧后方发起地猛攻地“靖远”和“来远”。而原处于2艘日舰左方参与围攻地“致、经”两舰则开始以最大航速追逐正试图包围远处“济、平”2远地日军本队4舰。 任令羽继续调整着海图上己方军舰地布局。力图实现舰队地重新编组和配合作战----在他那个时空。曾有不止一个人大肆指责北洋海军在大东沟之战中没有预先指定“定远”一旦丧失指挥能力后地预备旗舰是导致随后舰队阵形混乱。进而被日军各个击破地原因所在。并以此作为北洋舰队提督丁汝昌指挥能力低下地依据之一。 但却很少有人真正地知晓。这种2舰一组各自为战地乱战战法。是当时普遍缺乏舷侧火力。又长年按照横队战法训练地北洋海军地唯一选择。而任令羽自己也很清楚。在这个没有无线电。连舰与舰之见惯常联络旗语都因战场上必然出现地遮天蔽日地燃煤黑烟而很难看清地时代。他刚刚做出地舰队战术调整在实际地战场上真正出现地可能趋近于零! 先天不足,后天难补! ~~~~~~~~~~~~~~~~~~~~~ “我左翼2舰遭受日舰本队围攻。” “我‘致、经’两舰加入战场,开始与敌交战。” “敌之‘扶桑’舰为我中央4舰击沉,‘比睿’重创,已无战斗能力。” “我方‘济远’战沉,‘平远’重伤,敌之4舰亦有不同程度之损伤,现敌本队4舰开始向我北洋舰队后方运动脱离。而敌之第二编队重创我‘靖远’舰后,亦开始向我编队后方运动。”,“威远”舰的后甲板上此时已是一片沉寂,只有萧冷月一个人的声音还不时地响起。 海图上,张景星指挥的日本舰队已经完成了以“比睿、扶桑”作为弃子,舍弃中央,直取两翼,以蚕食北洋海军两翼弱舰的作战意图。在击沉或重创北洋海军两翼4舰后,呈相向运动的2个日军4舰纵阵开始在北洋海军中央6舰的侧后方进行重新编组,在这个位置上,北洋海军因军舰均遵循“舰首对敌”原则建造而导致的尾向火力不足的缺点将暴露无遗! “日舰队重组为鱼贯阵,开始……脱离战场?!”,萧冷月颇为奇怪的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张景星,而那个面目清秀的广东籍军官候补生则用力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声音嘶哑的开口道:“以2艘老舰换了我北洋参战10舰3沉2重伤,已经是稳赚不亏了,如果我当真是日军舰队司令官,现在就是快速脱离战场的时候。” ~~~~~~~~~~~~~~~~~~~~~ “见好就收!不错!”,在任令羽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原本沉浸在海图上的战场推演里的众人诧异的或抬头或转身----随即便是一片惊呼“中堂?”。 李鸿章先前走了两步,径直就在任令羽身边的甲板上盘腿坐了下来,而原本跟随在他身边的张佩纶则很知机的将周遭的军官候补生们统统叫走,只把这方寸之地留给了李鸿章和任令羽这一老一少两人。 “后生,依你的意思,以我北洋现有的实力,已无法在海上和倭寇海军正面交锋了,是么?”,李鸿章兀自盯着那些散落在海图上的小船模,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的喜怒。 “是!”,任令羽的嗓音也像张景星一般显得有些嘶哑,“敌舰太快!我方与之比较,如以配老式重炮之步兵迎战携带连发快枪之轻骑兵,实在是难有胜算。”----“快船快炮”乃是日本舰队打赢大东沟的根本所在,正是凭借第一游击队4舰的高速,使日本海军完全抑制住了北洋海军将战斗导入乱战的可能,将战斗形态锁定在了其占有完全优势的中距离交火上。而这种技术鸿沟,却是用任何技术以外的因素都难以逾越的。 “那依你的意思,我北洋添船购炮,已是刻不容缓了么?”,李鸿章继续问道。 “正是如此,毕竟把钱烧在军舰上,总比打输了赔给日本人强。”,任令羽的心中突然感到了一阵烦躁,竟然径直把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李鸿章霍的转过了头,一双修长的眼中精光怒射,良久,才缓缓地回复了惯常的柔和。 “后生,你的胆子可当真是大的很呢。”,李鸿章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语气中更透出了毫不掩饰的欣赏。 “下官倒希望自己有的不仅仅是胆子,而是能有助我北洋在海上与倭寇一决雌雄的利器!”,任令羽突然收住了口,两眼直直的望向了远方。一旁的李鸿章感觉到了他的异常,他顺着任令羽的视线望去,在远处的海天之间,突然冒出了十几股煤烟。 随着距离的逐渐接近,一支庞大的舰队逐渐一一出现在了这一老一少的视线里----涂成黑色的舰体,白色的飞桥和舷墙,以及黄色的烟囱和桅杆----正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维多利亚式涂装,而装饰在军舰首尾的五爪飞龙纹和各舰桅杆上猎猎舞动的黄底青龙旗,则在向所有人昭示着他们的身份----北洋舰队! ------------------------------------------------------------------------------------ 今日第一更,下午和晚上还各有一更,继续努力积累推荐及收藏ing 节十三 海军血脉! 艨艟云集,舳舻相连,旌旗蔽天! 以“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舰为先导,北洋海军按照“定、致、经、超”,“镇、靖、来、扬”的顺序,将8艘战舰按姊妹舰分成四组,排成夹缝鱼贯阵迤逦而来。 在这8舰之后,则是由“济远”号巡洋舰领衔的,以鱼贯阵而来的“镇东”、“镇西”、“镇南”、“镇北”、“镇中”、“镇边”、“镇海”等7艘“伦道尔”型炮艇,再往后则是李中堂的最爱----由大鱼雷艇“福龙”领衔,以雁行阵排列的的“左队一、二、三”和“右队一、二、三”号7艘鱼雷艇。而在编队最后压阵的则是“康济”、“操江”号练船和“泰安”号炮舰,在加上此时正在任令羽脚下的“威远”号和随同扈卫的“平远”舰…… 七镇八远一大康,超勇扬威和操江!----北洋海军的精华,已全部云集于这大连湾上! ~~~~~~~~~~~~~~~~~~~~~ 任令羽仿佛喝醉了酒一般的自甲板上站起,完全无视身后李鸿章诧异的目光,几乎是一步三晃得向着‘威远’舰的舰尾走去,直到身体撞上了舷墙,他才停下脚步。 the-imperial-chinese-navy! 这是任令羽眼前这支舰队在各种英文文献上的名字----中华帝国海军!作为一个末世王朝穷极十余年心血打造的中兴之望,从1876年11月27日从英国购买的2艘“伦道尔”型炮艇到达天津大沽口之日算起,到1888年10月3日《北洋海军章程》正式遵懿旨颁行,前后近12年岁月,靡费数千万两白银,始有这支龙旗飘扬的舰队! 李鸿章已经起身走到了任令羽的身旁,他好奇的扫了任令羽一眼,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惊讶----这名一向给人以冷静自持之感的年轻人此时正咬着牙两眼紧紧地盯着迤逦而来的舰队,瞳仁中光芒闪动,双手死死的抓着“威远”的舷墙,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从船上一跃而下跳入海中。 “后生?”,李鸿章小心的问道,“你没事……”,李鸿章惊讶的收住了口----任令羽的脸此时已经转向了他,那双清澈的眼中竟已满是泪水。 “怎么了,后生?”,李鸿章的声音中透着毫不作伪的关心,“何至于此?” “回中堂大人地话。下官没事。”。任令羽重新将目光转向眼前正鱼贯而来地北洋战舰。良久才道。“久闻北洋海军乃是中堂半生心血所凝聚。今日一见。方知传言非虚……以我大清之国势财力。中堂能在朝中诸公重重掣肘下于十二年间建成此等规模之海上长城。非大智慧与大毅力而不能为也!” 李鸿章地双眼顷刻间亮了起来。他重又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身高几乎与自己差相仿佛地青年官员。方才开口道:“人生如朝露。倘及时得手。做成一两件济世安民大事业。不更愈于空言耶?” “中堂所做之事业。又岂止济世安民而已?”。任令羽转脸直面李鸿章。勉强可以称之为清秀地面孔上已是一片庄重。 “中堂……”。他伸手缓缓指向那支正徐徐驶来地舰队。“您可知道。我中华海军之发轫。便自这北洋海军始?” ----这并不是任令羽地溢美之辞。在1888年《北洋海军章程》颁行之前地中国历史上。还没有任何一支舰队能享有“海军”这样地命名殊荣!而正是从“北洋海军”开始。更富现代意义地“海军”才开始在中国人地军事辞典里取代传统地“水师”。 “中堂所开创地。并非仅仅是一支北洋海军而已。须知一国海军之强大。首重传统!”。在李鸿章赏识地目光注视下。任令羽继续道:“正是有了这北洋血脉。方有我中华之海军传承……而且”。任令羽地声音突然间就低了下去。“如果没有中堂大人呕心沥血打造地这支舰队。恐怕下官此时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任令羽的目光中罕见的浮现了一丝游离,而他的思绪则一下子飞到了一百多年之后----如果没有少年时的那一次接触北洋血脉的际遇,那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名pla的陆军军官了吧?当然,也许自己会成为一个化学家也说不定? ~~~~~~~~~~~~~~~~~~~~~ 北洋血脉!海军传承! 在原来的那个时空中,这是最让任令羽热血沸腾的八个字,却也是让他那陆军出身的老爸和爷爷最痛心疾首的所在。原因无它,任令羽的老爸和爷爷都是正牌子的陆军出身,更是中**队中弥漫的“大陆军主义”的忠实信徒! 当5年前,哦,不,确切的说是据现在112年之后,当即将高中毕业的任令羽决定报考海军学院时,他那13岁入团、19岁入党,参加过长征、打过鬼子,揍过老蒋,解放后又跑到朝鲜去和美军血战了二载,并在1955年光荣地挂上了大校军衔的爷爷就曾专门划出3个晚上的时间,来试图说服自己的孙子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而任令羽的陆军少将老爸更是旗帜鲜明----作为父亲,他非常欣慰儿子能够子承父业,虽然时至今日任治明将军都还没搞清楚为什么自己这个自幼痴迷化学和文史的儿子会放弃做了多年的化学家之梦,决定投笔从戎。 但是----每当从父亲嘴里听到这个转折连词,任令羽就知道下面肯定没好事----只能是陆军,即便是考军校,也必须、一定以及肯定是陆军学院!任少将还给自己的独子举了一个在他看来极有说服力的例子----就在任令羽出生后不久,有“中国的戈尔什科夫”之称的刘华清将军从海军司令员晋升为军委副主席,消息传出,海军上下翘首以盼,希望刘将军能身穿海军军服赴任…… 但当刘将军真的去军委就职时,却还是换上了一身标准的陆军常服…… 然而,不管祖父和父亲是如何的声色俱厉苦口婆心,任令羽却还是以一种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姿态考入了大连舰院。而如果任少将知道自己儿子选择海军的原始动因后,恐怕会有一种一头撞死的冲动----在任令羽5岁时,当时还是上校的任团长罕有的假公济私了一次,带着儿子参观了一次名为“民**队历史沿革”的内部展览。而就是在这次涵盖了民国时期陆海空三军历史的展览上,当时还只有5岁的任令羽注l l意到了一块造型朴拙的金属铭牌,上面只有简单的4个汉字----雪甲午耻! 据说那块铭牌是原本镶嵌在民国海军官校的食堂墙上的,每当那些数十年前的海军种子们就餐时,都可以看到那浸透着他们北洋前辈们鲜血的四个字----雪甲午耻! 无令后退者,是为方伯谦第二! ----这是八年抗战中中国海军中一条不成文的铁律!而那些以鲜血洒遍祖国江海与河岸的北洋海军后人们,则以行动诠释了这句话的涵义。 1937年7月7日,日寇炮击卢沟桥,全面抗战爆发!8月13日,中**队集结包括最精锐之德械师在内的全部陆军精华,在上海向日本海军陆战队发起主动进攻,是为淞沪战役。而早在战役爆发前一天,中国海军就将第1、第2两个舰队主力在江阴江面集合完毕,准备死守江阴,以屏蔽淞沪前线的陆军侧翼。在整个战役期间,中国海军不惜代价的在江阴一线苦苦支撑,在激烈的海空大战中,海军仅有的数艘新型巡洋舰“宁海”、“平海”、“逸仙”等先后沉没殉国,但直至战役结束,日军始终未能达成循长江而上攻击上海前线的中国陆军侧翼的作战目的,海军将士以第1、2舰队主力全灭的惨烈牺牲拼死掩护了上海前线70万陆军弟兄的脊背! 除中央海军的奋战外,原为东北海军的第3舰队在青岛自沉后,其所属陆战队从青岛带着舰炮撤退一直到长江附近的要塞,在武汉战役中的要塞保卫战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而广东海军则在陈策将军统率下,在南海和虎门撑了整年直到所有飞机和军舰拼光! 江阴血战的中国海军指挥官陈季良将军在1945年春病逝于重庆,临终前嘱咐发妻:倭寇一日不降,则棺木一日不入土!在将军离世后,陈夫人以水泥为棺,将亡夫遗体保存在重庆山坡稻田里,直到8.15光复,方才将陈将军灵柩运回故乡福州安葬。 ~~~~~~~~~~~~~~~~~~~~~ 耳边突然响起了高亢的汽笛声,远来的舰队已经驶近了“威远”,随即以“定、镇”两舰为首,分作左右两队分别扈从在了这艘李鸿章座舰的左右,各舰均依西式海军礼节----挂满旗,舰上的官佐、弁目、水勇等官兵则在两舷列队站坡----这支由李鸿章耗尽半生气血所一手打造的中国第一支近代海军,此时正以自己的方式向他们的缔造者和统帅致以自己的敬意! 任令羽下意识的并拢双腿,以标准的军姿站好----若不是脑中还存着一丝清明,他几乎就要对这些百年前的海军前辈们行标准的pla海军军礼了! 不管后人对北洋海军有怎样的暗地腹诽与公开攻讦,但对于1895年之后的中国海军军人而言,这支曾为国家浴血奋战的舰队就是他们共同的先祖!即便北洋海军没有给他们的后来者留下哪怕区区一艘战舰,但却以他们在逆境与绝地中的那一次次殊死的战斗而给他们的后人留下了生生不息的海军血脉,并经由此后的一代代中国海军军人代代相传! 自邓世昌而陈季良乃至任令羽,一代代的中国海军军人,便是有如此的血脉相连! ---------------------------------------------------- 今日第二更,晚8点左右第三更献上。 节十四 伏笔 也正是受此感召,原本出身陆军世家的任令羽才在少年时便定下了加入海军的决心,并最终以一种九死无悔的姿态进入了海军学院。并以其大学4年的优异表现在学院挑选学员参加南美某国训练舰环球巡航的选拔中雀屏中选…… 至于再往后么,他就来到这里了…… “轰、轰、轰……”,悬挂着海军提督五色团龙旗的“定远”舰艏突然传来了隆隆的礼炮声,任令羽摒气细听,一共是19响,这也的确符合身边这位老人帝国宰辅的身份! “后生,如你所言,眼前这北洋舰队,的确耗费了老夫半生的心血!”,李鸿章手指着眼前的北洋诸舰,言语中透出了无限的感慨。 “有些人总说老夫是洋奴,可他们又怎知道,当年老夫带着淮军去援救上海的时候,却连洋人的火轮船是如何开动的都不晓得喽。”,李鸿章突地一笑,“所以老夫当时还曾跑到洋人火轮船的机舱里,去仔细看了看洋人的蒸汽机究竟是个啥子物件?” 任令羽看着身旁这个笑得仿佛孩子般天真率直,心悦诚服的道:“中堂大人求真务实,下管佩服!” “镟木、打眼、绞镙旋、铸弹诸机器,皆绾于汽炉,中盛水而下炽炭,水沸气满,开窍由铜喉达入气筒,筒中络一铁柱,随气升降俯仰,拔动铁轮,轮绾皮带,系绕轴心,彼此连缀,轮转则带旋,带旋则机动,仅资人力以发纵,不靠人力之运动”----这是任令羽少年时就曾读过的,李鸿章所写的对蒸汽动力运转状况的描绘,一个年已40的二品大员,肯纡尊降贵的跑到肮脏不堪的锅炉机舱里去观察蒸汽机的运转原理…… 所谓窥一般而知全豹,仅从这区区小事,便可以看出李鸿章后半生能作下如此洋务事业,自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勤”字所能尽述的。 “求真务实么?”,李鸿章脸上的笑容突然一下子敛去了,他转过头来直视着任令羽,“老夫若当真是求真务实,这北洋海军就不应仅仅是眼前这个样子了!” “后生,你缘何作此图上推演,老夫心知肚明。”,李鸿章看着表情庄重的任令羽,“你有才略,老夫只是欣喜。但你做事踏实,老夫却是老怀大慰,我大清国势之倾颓,就毁在一个尚空言者太多,务实务者太少!今天老夫送你两个字----踏实!” “若你能一生行事踏实谨慎,那你之前程将不可限量。” “学生不才!”。任令羽朗声道。“唯愿以袁保龄袁大人为先贤。只要能为我北洋海军稍作贡献。死亦无憾!” “后生!”。李鸿章容色一变。语气中已带上了几分严厉。“休得说这种不吉之言!”。想到为修建旅顺基地而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地袁保龄。李鸿章顿时感到心中一痛。他望着眼前这张年轻而富有生气地脸庞。柔声道:“你还年青……善自珍重!” 任令羽不再说话。只是恭恭敬敬地向李鸿章施了一礼。 而他地目光随即重又投向了远方。脑海里亦浮现了一个有着一头火焰般红发地靓丽身姿----peri。我拜托你办地那些事。你究竟进展地怎样了呢? ~~~~~~~~~~~~~~~~~~~~~《》 《》 “啊欠”。远在天津水师学堂任令羽私宅里地peri突然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罗特先生身体不适么?”,坐在她对面的严复向前欠了欠身,关切地问道。 “没事、没事”,peri尴尬的笑了笑,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小小的呷了一口以掩饰自己的失态,而后才继续道:“电报的事,真的是多谢严总办了。” ----任令羽临行前整整和和她交代了一夜的海外拓展计划,但即便是她这位号称手眼通天的“罗特希尔德家的peri”,要将这一系列还只停留在纸面上的奇思怪想一一的化为现实,却也有无数的工作细节要逐一落实----譬如保持和伦敦那边联络人之间畅通的电报通讯…… 信息就是金钱!这是任令羽曾和她说过的一句话,而现在的peri已经颇为深刻的领会了这句话的意义----若不是面前的这个严大人的鼎力支持,恐怕她此时还只能依靠人力将各种电报送往上海,再经上海英租界里的私人商务电报转发才能实现与伦敦的电报联系,而不是似今日这种直接借助北洋官线的近水楼台。 “严总办如果在英伦那边有什么需要,若觉得可以的话,也不妨和我直说……”,peri微笑道:“我是任大人的朋友,你也是任大人的朋友,朋友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朋友了么。” “举手之劳而已,罗特先生切勿介怀。”,严复听了不由得微微一笑,却旋即又回复了那种对身边诸事都不甚在意的平淡模样。 不过,与任令羽初见他时相比,那原本弥漫在他脸上的颓唐落寞已经消散了许多。 “更何况每封电报的银子都是罗特先生自己掏的,严某只不过是帮着跑跑腿,送送信而已,谈不上什么功劳,也不必说什么谢谢。不过……”,严复脸上露出犹疑的神色,在斟酌了一番词句后,他才继续开口道:“不过最近严某想从英国那边买几本原版书,不知罗特先生能否帮帮忙?” “买书么?”,peri微微一怔,旋即脸上又绽开了笑意,“这个自然是没问题的,只是不知道严总办想要哪些书?” ~~~~~~~~~~~~~~~~~~~~~ “亚当·斯密的《the-wealth-of-ions》、斯宾塞的《the-study-of-socioloy》、孟德斯鸠的《the-spiritoflaws》、还有赫胥黎的《evolution-and-ethics-and-other-essays》?”,peri浏览着严复留下的书目,微微皱起了好看的眉。 “一个海军学校的校长,要买的书里面竟然没有一本是和海军有关的?”,peri沉吟了片刻,还是把书目递给了身边那个一脸恭谨的褐发男子,“明天再跟严大人去电报局时,把这个书目加到电报里一起发出去。” “是,我一定办好。”,已经换上了一身西式管家服饰的乔.桑德斯恭恭敬敬的答道----任令羽交待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繁琐,而peri又不可能事必躬亲,无奈之下也只能赶鸭子上架,把身边这个她深深嫌恶的乔提上来临时充当管家。 “但愿你不是说说而已……”,peri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自打乔摇身一变从任令羽的洋仆役变成了她的临时管家后,几乎是步步小心时时在意,对每一件事都可谓是尽心竭力。 只是,几乎被他置于死地的经历,又哪里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放下的?更何况,peri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心胸豁达的人。 她抬手轻轻的揉了揉鼻子,又道:“刚才我竟然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呢?”,话音未落,她怀疑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乔的身上。 “罗特先生,我真的没有任何对您不敬的想法!”,成为怀疑对象的乔.桑德斯立刻高举起双手,以一种近乎赌咒发誓的姿态高声宣布道。 “是么?”,peri微微的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的确不会对我不恭敬……”。 听到此言的乔刚刚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而peri接下来的那句话又立刻把他打入了无间地狱----“你只不过是曾经想要我的命而已……” “罗特先生……”,乔语气颤抖的看着peri,已是泫然欲泣。 “算了!要不是我身边实在没有其他人可用,我又怎么会雇一个像你这样没用的家伙,把眼泪擦了。”,peri带着一脸嫌恶的表情把一块干净的手帕丢给了乔,继续问道:“今天发这些电报花了多少钱?” “多少钱?”,乔明显有些跟不上peri这种近乎毫无逻辑的跳跃思维,过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735两白银!”,他小心翼翼的从衣服的内兜里取出一张单据,“这是收条。” ~~~~~~~~~~~~~~~~~~~~~ 把可怜的乔赶了出去后,书房终于又变成了peri一个人的世界。 “735两,再加上上次他捐官后还给那个张大人的5000两……”,peri仰着脸思索了片刻,便从衣兜里拿出了个小记事本,在第一页上记述的“5000”字样后又加上了“735”三个阿拉伯数字以及用途和时间的相关说明。 “现在这家伙已经欠我差不多6000两白银了……”,peri喃喃自语道,“如果算上我刚刚帮他在英国注册的那个‘万国商业机器公司’的相关费用的话,就是近10万两白银了”,她重又扫了一眼那个写满任令羽临行前委托她处理的事务列表。“而且这家伙还有那么多事要我去做,那到最后,他一共会欠我多少钱呢?” 万国商业机器公司,即任令羽请求peri帮助他在英国成立的第一家二人合作的商业贸易公司,其英文名为interional-business-mines-corporation,简称----ibm…… ---------------------------------------------------- 今日第三更了,继续呼叫推荐和收藏ing 节十五 定远 大连湾。 以“定远、镇远”为首,北洋海军的大小近30艘舰艇排成整齐的夹缝鱼贯阵,在宁静的海面上迤逦而行。夕阳静静的投射在采用黄白黑三色的维多利亚式涂装的军舰上,勾勒出了19世纪末蒸汽动力战舰特有的简洁轮廓。 任令羽现在终于登上了“定远”舰----在早已守候在首楼甲板的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右翼总兵“定远”舰管带刘步蟾等一众将领的簇拥下,作为李鸿章此行随员之一的任令羽安静的随着大队,从位于布置在舰首的那门克虏伯1880式150毫米钢箍套炮后的人员出入舱口沿舷梯向下,进入了位于军舰主甲板下,作为舰上主要生活区的下一甲板。 李中堂似乎对于这艘耗费他无数心力才得以购入的铁甲舰分外情有独钟,自进入下一甲板后,他便径直奔向了位于舰首的西式军医院,一一询问完了医院内的药品配置和器械情况后,他才带着丁汝昌等一干人等,沿舰内通道经过厨房、禁闭室、警卫室等功能舱室,步入了“定远”舰上的铁甲堡。却又在地板上那6个大型的舱盖前停了下来----根据任令羽对于“定远”级的了解,这6个舱盖下应该就是“定远”舰的弹药舱,他抬头看向头上的天花板,毫不意外的在那里发现了用于向舰上各炮位传送炮弹的轨道和天车。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李鸿章正在低头和丁汝昌交谈着什么,任令羽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但从这两位老人脸上各自的凝重神情来看,这应该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对话。 跟着李鸿章走过弹药舱出口,又穿过那两个用来驱动下一甲板上的4门305毫米大炮的巨型曲轴摇臂,再经过舰体中后部的烟囱竖井和房,便已经出了铁甲堡,到了位于舰尾的军官生活区那间布置考究的军官餐厅,而这里也就是任令羽等人下一甲板之行的终点。 ~~~~~~~~~~~~~~~~~~~~~ “任治明”,人群最前方突然传来了李鸿章中气十足的招呼声,而正在为穿越时没有把dc带过来而懊恼不已的任令羽则浑身一凛,他立刻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抛诸一旁,穿过人群来到了李鸿章的面前,拱手道:“中堂”。 “禹廷,”,李鸿章对着身边的丁汝昌笑道,“这便是你在电报中时时向我打听的任治明,治明,还不快过来见过丁军门?” 任令羽无暇顾及周遭人好奇的目光,直接转向了站在一边的丁汝昌,“下官给丁军门请安。” “免礼!”,丁汝昌抢上一步,已是一把搀起了任令羽,他上下打量了任令羽一番后,由衷地道:“自读了治明的《日本兵备略:海事篇》后,真让人茅塞顿开!能得治明这样的青年干才为我所用,当真是我北洋的幸事。” 任令羽望着面前这位容貌清矍地北洋海军提督。惊讶地睁大了眼----他说地竟然是一口颇为流利地英语…… “丁军门是怕治明久居海外。于国语已有些生疏了。”。站在另一边地刘步蟾突然插了进来。他转过脸对着丁汝昌。“禀军门。卑职曾在天津水师学堂和任大人见过。任大人地国语也是相当流利地。军门大可放心与之交谈。” 任令羽眼中地疑惑之色更浓了----水师学堂那一次166k文字版首发 16站16整理会面。他几乎已经把刘步蟾得罪到了极处。何以后者此时谈起他来竟如同评论一个久别重逢地老友一般?他用眼角地余光在在场地诸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在站在刘步蟾身边地张佩纶身上停了下来。而张佩纶也正望着他。含笑不语。 “原来如此!”。任令羽地心下一是一片恍然!自登上“定远”舰起。张佩纶就一直在和刘步蟾窃窃私语着什么。此时看来。他应该是在和后者说明水师学堂那场罢课事件地前因后果----如果没有当初自己地坚持。而是让事情如李鸿章构想地那般一一发展下去地话。那么此时非但严复已经丢官去职。恐怕连试图染指水师学堂地刘步蟾自己也要吃挂落……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面对自己主动伸出地橄榄枝。眼前这个北洋水师“事实之提督”还是体现出了适度地友好。 只是……任令羽望着笑容可掬地刘步蟾----这究竟是真心地和解。还是仅是必要地敷衍呢? ~~~~~~~~~~~~~~~~~~~~~ “北洋的开花弹,当真已经消耗到如此地步了?”,在将任令羽等随员在“定远”上的临时居所一一安排好后,李鸿章才带着张佩纶走进了丁汝昌的提督舱室,刚刚在舱内那把西式扶手椅上坐定,他便迫不及待的向丁汝昌询问起北洋舰队的弹药情况来。 在刚才进入“定远”的铁甲堡后,丁汝昌便在弹药舱上对答时向他简要的说明了北洋海军的弹药储备情况,而其言语中透出的浓浓担忧让李鸿章也不由得悚然心惊。 “回中堂,我北洋舰队之‘八大远’中,‘定、镇、济’系光绪十一年自德意志购入,迄今已有六年;而‘致、靖、经、来’自光绪十三年于厦门编入我舰队以来,亦有四年。数年下来,各舰归国时所携之开花炮弹,在平日训练时便已消耗的七七八八。” 丁汝昌脸上的忧色更浓,他继续道:“下官也曾与水师营务处、海防支应局和旅局交涉,看能不能为北洋从速添购开花弹,但营务处回函下官,称光绪十四年重修‘三海’后,我北洋所得之经费连年递减,用以购买日常所需之燃煤都略嫌不足,尚要靠唐景星时时接济,就更不要说需从海外购入之开花弹了……” “中堂,海上开战,弹药就是我水师官兵的性命!就算朝廷暂时还不能给我北洋添购船炮……那,多给北洋添置些开花炮弹,总还是说的过去的吧?” 李鸿章腮边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两下,丁汝昌自同治元年淮军初创时便入他麾下,迄今已近30年。而他对这个老部下的为人亦是熟知----才略武勇,却又朴诚忠厚,自出掌北洋海军以来,深得将士爱戴,即便是心高气傲如刘步蟾,尽管对自己的这个顶头上司的能力颇为腹诽,但对其为人却也是尊重有加。 简而言之,这是个能吃苦的老实人!而如今既然连他都忍不住在自己面前大吐苦水,那就只能说明这支舰队的战备情况真的已经恶化到让人触目惊心的程度了…… “禹廷军门”,自进入提督舱室以来就一直窝在一角看电报的张佩纶此时突然开口了,“中堂离开天津后,经有直隶总督衙门转发到你这的电报就只有这些么?”,张佩纶一手捏着寥寥几张电稿,颇为奇怪的问道。 “幼樵,的确只有这些。”,丁汝昌嗫嚅了片刻,才选择了“幼樵”这个称呼----他和张佩纶虽早就相识,但却向不相熟,而张佩纶早已被清廷褫夺了官身,这让丁汝昌刚才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是好。 张佩纶不以为忤的笑了笑,把脸转向李鸿章:“中堂,京中来电,庆王爷贵人事忙,此次北洋大阅,怕是来不了了!” 李鸿章的两道长眉极微小的皱了皱,“还有呢?”,他问道。 “还有就是天津那边转来的,高阳给学生的私信……”,张佩纶突然收住了口,向着丁汝昌抱歉的笑了笑,而后者也很知机的向李鸿章行了个礼,便自己推门离去了。 “什么事?”,李鸿章沉声问道----张佩纶早不说话晚不说话,偏偏选在丁汝昌和自己诉苦的关节上开口…… 那这封来自礼部尚书李鸿藻的私信中,也许就藏着自己需要的答案! ------------------------------------------------------------------------------------ 今日第一更,下午最少还有一更,继续呼唤推荐和收藏ing! 节十六 京师、警示 三江第三天,点推比越来越大……收藏没有井喷……小猫更新好辛苦……一天多更压力好大……大家有票的帮忙投几张,进来的大大帮忙多收藏,小猫在此叩谢…… ------我是小猫华丽的分割线----- “军门?”,见丁汝昌从提督舱室里出来,正与任令羽一起坐在军官餐厅里的餐桌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的刘步蟾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马上便察觉到了自己此举的失礼,便低下头,对任令羽抱歉的笑了笑,开口道:“治明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定是累了,既然治明已经到了这‘定远’舰上,那自当由我这个‘定远’管带来尽地主之宜。” 抬头扫了一遍在两边作陪的一干“定远”舰上的军官,刘步蟾对坐在下手的一个戴着蓝翎暖帽的招呼道:“寿堃,今夜便请任大人在你舱室里歇息吧。” 任令羽微微一怔,对刘步蟾如此迅疾的处置,他颇感觉有些措手不及,但随即又是释然的一笑----看起来刘步蟾和丁汝昌之间颇有些不足与自己这个“外人”道的私话要讲,那自己也还是识趣些好…… 想到此处,他便自座椅上站了起来,依官场规矩和丁汝昌等在场官员道了别,便跟着那个蓝翎官员兀自去了。 “军门,怎样了?中堂大人怎样说?”,刘步蟾强压下内心的惶恐,只用充满期冀的目光看着丁汝昌。 丁汝昌没有回话,只是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刘步蟾立刻踅回椅子上颓然坐了,半晌才愤然道:“朝廷如此薄待水师,而中堂那里又不据理力争,如此下去,一旦倭寇在三韩生事,咎将谁属” ~~~~~~~~~~~~~~~~~~~~~ “辅国欲献将军府邸以求上赐归其祖宅!”。李鸿章拿着那封自天津转来地。来自礼部尚书李鸿藻地私人电报。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当年清流中人惯用地隐语。”。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当年身为“清流四谏”之首时肆意臧否人物。议论时政地往事。张佩纶地嘴角竟扬起了个淡淡地笑意。但又飞快地敛去了。 “哦。那解来听听。”。李鸿章脸上现出恍然大悟之色----同治年间朝野间曾有好事者。取谐音将以李鸿藻为首地“北清流”比作一头“青牛”。“青牛头”自然就是那位出身直隶高阳地礼部尚书李鸿藻。而两支“青牛角”则分别指地就是如今已官居湖广总督地张之洞和现如今已身为自己东床地张佩纶。 这些所谓地清流党人之间地对答。素来讲究一个言浅意深。久而久之便自成一套官场隐语。非彼此间相交极深者往往会在他们交谈时听上半天还不知所云。几乎就如同先进电报房用地密码一般----譬如如今自己手中这份李鸿藻发给张佩纶地电报。李鸿章便是看了半天还不解其意。 “是”。张佩纶从李鸿章手中接过电报。研读了片刻后。已是悚然动容。 “中堂。从高阳地信中看。朝中近日恐将有对北洋海军不利之大变!”。张佩纶将那封电报放在了李鸿章面前那张原属于丁汝昌地西式办公桌上。开始一字一字地为李鸿章解读电报上文字地真意。 “所谓‘辅国’者,指的自然便是庆王爷。”, 张佩纶目视李鸿章,见后者已是轻轻点头,想是明白了这二字的意思----虽然奕劻如今已是在太后那里慈眷日隆的天子第一号得势郡王,但他的第一个封号却只是一个在道光三十年袭封的,在宗室中都谈不上多入流的辅国将军。 只不过此事距今已有40余年,除了李鸿藻和李鸿章这样三朝老臣,如今在朝的王公大臣们,知道此事的人已经不多了。 “至于这‘将军府邸’四个字,自然是不能当作一个辅国将军府来看的。”,张佩纶望着李鸿章,一双不大的眼睛里竟熠熠闪出了光,“中堂,如果学生没记错的话,兴献生前选定的海军衙门新址,明春就要动工了吧?” 李鸿章陡地一震----海军衙门自光绪十一年设立以来,一直都是借用在京师煤渣胡同的神机营衙门办公,而身为总理海军事务大臣的醇王生前对此甚为不满,多次酝酿着要在京师择地为海军衙门另建专门的办公地点,虽然这衙门一直拖到醇王去世都为开工,但其的地却是早早定下了的…… 那便是北京城里西四牌楼分子胡同的奕将军宅…… 将军府邸?奕将军宅? 舱内一时陷入了可怕的静寂,过了良久,张佩纶的声音在再度响起,“至于这‘献’字和‘上’字指的是何人,中堂,上下有别,学生不敢妄言。” 李鸿章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而这‘赐归其祖宅’……”,张佩纶沉吟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中堂,您是熟知本朝国史的,嘉庆年间‘要府邸不要江山’的那一段佳话,想必您也是清楚的。” “这个……老夫自然知晓。”,李鸿章听到此处已是心下大悟,一双眼中已经开始透出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所谓“要府邸不要江山”,说得乃是高宗的皇十七子庆僖亲王颙璘,据传在乾隆末年,诸皇子曾私议储位,而被视为储君人选之一的颙璘却表示:“天下至重,何敢妄窥大位,将来但愿能住和珅的宅子,于愿已足。”----干净利落的把自己摘出了争储夺位的这摊浑水。 待到乾隆六十年后高宗内禅,皇位归于了与颙璘同出自孝仪恭顺纯皇后魏佳氏的皇十五子颙琰,即嘉庆帝,而颙璘也以皇帝同母弟的身份一跃成为了“颙”字辈皇子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庆郡王。嘉庆四年“和珅跌倒”,,嘉庆帝想起了乾隆末年诸皇子议储的往事,便将位于京师前海西街三转桥的和珅府拿来作为了给庆郡王颙璘的赐第,也算作是给这个明事理知进退的弟弟在当年议储时所作出的高姿态的一种回馈。 后来颙璘子孙在咸丰元年因事获罪,王爵被削,而其府邸也被内务府收回。旋即又被文宗皇帝在咸丰二年转赐给了大清朝的又一位皇弟亲王----恭亲王奕。 而如今这位主理海军衙门的庆郡王奕劻,正是庆僖亲王颙璘的嫡孙,换句话说,如今的那座恭王府,便是他庆郡王的祖宅…… ~~~~~~~~~~~~~~~~~~~~~ “贼娘!那是给老夫办海军的银子!”,李鸿章罕见的暴怒了! 李鸿藻电文中的“求上赐归其祖宅”这几个字,自然不会是说庆郡王奕劻试图想通过太后来自恭王手中要回原属于他祖上的王府,而只能说是这位如今已继醇王身后接过了海军衙门大权的新贵已经把注意打倒了紫禁城内隆宗门边上的军机处头上! 辅国欲献将军府邸以求上赐归其祖宅! 用白话把李鸿藻的这句电文解释出来,就是说----新上任的总理海军事务大臣庆郡王奕劻,正准备把海军衙门内的海军经费全部献给太后老佛爷,以换取太后赏他一个如当年的恭王一般领班军机的尊荣! “高阳与学生通信,素来都是走私信而不用电报,这次想来是情势紧急,这才不得已走了水电报。”,已经坐回了自己位置上的张佩纶也已是满面阴霾----自数日前从天津出海以来,他们就与天津的直隶总督衙门断了联系,来自京师等处的电报都需由总督衙门转发至旅顺,而后再由率舰队出海参阅的丁汝昌转交给李鸿章。 而李鸿藻既然已经急到了破天荒用隐语给他张佩纶发电报以示警的程度,由此也足以见京师里有关截流海军经费的密谋已经进行到了什么程度! “中堂,事已至此,计将安出?”,张佩纶突然感到一阵疲累----自己眼前的这位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正北洋的经费殚精竭虑,而京师中那位总理海军事务的郡王爷却还在作者用海军经费去换一个亲王顶子的美梦…… “计将安出?”,李鸿章冷冷一笑,“单单从挑选老夫大阅北洋的日子来谋划此事已项,就可以看出这位王爷于此事是何等的用心。” “如果阎丹初尚在,也许还能帮我顶上一顶,可如今的户部换了那位翁师傅……”,李鸿章突然收住了口,苍老的脸上竟罕有的显出了一抹颓唐…… -------------------------------------------------------------------- 今日第二更了!大大们多多投票收藏啊! 十七 帝师(上) 三江第四天,点推比越来越大……收藏没有井喷……小猫更新好辛苦……一天多更压力好大……大家有票的帮忙投几张,进来的大大帮忙多收藏,小猫在此叩谢…… ------我是小猫华丽的分割线----- 京师,东单二条胡同,翁同龢府邸。 户部尚书翁同龢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 十五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人,二十六岁状元及第,二十七岁入翰林院,次年便被文宗皇帝亲自破格擢为乡试副考官,先后典试陕西、山西两省,由此迈过了由翰林而入学政这道仕途上的天大关隘,自此开始平步青云。此后在户部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工部尚书上一路兜兜转转,至五十二岁时便已是“在军机上学习行走”的末班军机。 虽然入值尚不足两年后就赶上了“甲申易枢”,被与恭王等四名军机大臣全班开缺,但相较“加恩仍留世袭罔替亲王,赏食亲王全俸,开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双俸,家居养疾”的恭王和“原品休致”的宝鋆这两位政治生命基本终结的,以及降二级调用的李鸿藻和景廉这两位一蹶不振的,他翁师傅的“加恩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处,仍在毓庆宫行走。”简直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而今天文廷式造访翁府,看重的也就是自己这位“恩师”当年经历的这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 “道希,你我既然有师生之谊,那我这府上,你平日里自可多多走动,只是下次若来,就不要做这些迎来送往的官样文章了。”,待家人上完茶后,高坐于首座上的翁同龢自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却不由得出声称赞道,“不过你这虞山绿茶却也当真不错。” “老师是知道学生的”,端坐在下首的文廷式微笑着道,“学生一个穷翰林,每月除了自己赢得的那份供奉外也就再没什么进项……” 文廷式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白净面皮,容长脸,留着墨黑两绺八字髭须,平日里不太喜修边幅,但却自有一番名士气度,此时将一番自白款款道来,更显得不卑不亢,应对得体:“而学生也素知老师清廉自律,自然也不会去做那些蝇营狗苟之事以辱没师门,至于今天之所以送些虞山绿茶给老师,也不过是为了‘尊师重道’四个字而以。” “道希这话说得不错!”。翁同龢放下茶杯。捋着颌下地花白长须。说道:“大丈夫取功名。立功社稷庙堂。其志固然可嘉。但功名二字乃身外之物。只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如此方不负圣人地教化。道希今日既然已身为编修。那更当严谨自持。于课业上多下功夫。只要自己有真才实学。如今圣天子在位。自然也不会任明珠暗投。” “老师这话说得极是!学生自当凛遵。”。文廷式见翁同龢山水不露。如诉家常般便切入政治。心下对自己这位老师地工于心计倒也暗自叹服----所谓“更当严谨自持”。实际是在点醒自己。只要自己稍稍收敛些平日了恃才放狂地名士做派。那凭借自己当年在广州将军府地那段渊源。一旦时机成熟。当今这位“圣天子”自然会有大用。 而恩师既然已经做出了如此提点。那么自己这个学生地孝敬。似乎也应当奉上了…… “老师”。文廷式在座椅上恭敬地欠了欠身。继续道:“学生此来。其实也是有一事相求。” “嗯?”。翁同龢微微一怔。不动生色地问道:“何事?” “学生新近和友人一起做了篇文章……”。文廷式一边说一边自怀中掏出一篇文章来。“反复推敲后。总是深感文理颇有不通之处。故特来请老师雅正。” “哦?!”,翁同龢微微一笑,说道,“道希的文章,自然是好的。”,一边说着,他已经将那一纸文章接了过来,又从衣兜内取出个黄梨木的眼镜盒,拿出水晶眼镜戴了,这才低头细细浏览起来。 良久之后,翁同龢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纸笺。 “道希这篇文章,当真是大手笔!”,翁同龢不动生色的继续道,“虽言词略有些激烈,但这‘孝悌’二字却还是拿捏得住的,只是这字……” 翁同龢有将那张纸拿近了看了看,说道:“似乎却不是道希的笔迹。” “这的确不是学生的原文”,文廷式仍是那副弟子见门师的恭谨模样,“此文乃是学生和学生的多年知交,礼部的志锐侍郎一同撰写的,因学生的字较公颖为差,故在最后眷抄时还是借用了公颖的那支妙笔。” 翁同龢的眼中霍得一跳----志锐? 他他拉·志锐,字公颖,满洲正红旗人,其祖父是曾任陕甘总督的裕泰,其父长敬曾任四川绥定府知府,叔长叙,曾为广州将军,而志锐自己也是满人中的一个异数,光绪六年时便已中了进士,随后选庶吉士,授编修。累迁詹事,擢礼部右侍郎,俨然已是满人中的一颗政治新星。wap.16 志锐是文廷式的至交,这翁同龢早已知晓,可这两个人只不过是一个礼部侍郎加一个尚不入流的翰林学士,又如何有这样的胆子敢来游说自己这个户部尚书去上书作那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莫非…… 翁同龢的身子陡然一震,后背上竟一下子渗出了冷汗来! ~~~~~~~~~~~~~~~~~~~~~ 志锐是满人中的才子,而除了这一层,他还有另一层煊赫身份----国戚! 光绪十四年,志锐之叔,前户部右侍郎长叙家的一双姊妹花同被太后选入宫中为妃,是为珍、瑾二嫔。而其中的妹妹珍嫔姿容婉丽,赋性聪颖,又擅琴棋书画,颇得翁同龢那个皇帝弟子的钟爱。 不过,珍嫔独占专宠,皇帝自然就冷落了那个身为太后侄女的皇后。更加上这位“珍主”不但头脑聪颖,胆子更是甚大----朝廷规制,嫔的例银每年200两,这位珍主自幼锦衣玉食,又时不时要赏赐宫中的太监,亏空日甚之余,竟想出了一个串通太监,卖官鬻爵的勾当,更曾为此事被太后责罚,加上皇后失宠,从此太后与珍嫔这对“婆媳”间可谓是嫌隙日深。 而且这位今年也不过16岁的珍嫔胆气甚豪,野心更大,更加上本朝已经有昔日的兰贵人今日的慈禧太后这个前例,难免让这个行事做派都和当年的兰贵人颇为相似的“珍主”起了些别样的心思----太后早就放出话来,一朝颐和园工程完工,她便将自此不问世事,专在园子里颐养天年…… 翁同龢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文廷式----自己这个弟子今年已是三十五岁,但却是去年才高中殿试榜眼,但在此之前,这位生性狂放傲物的文人则是长叙家里的西席,专为长叙的两个女儿授业。而文廷式也正是靠这根裙带才经由皇帝提醒时任主考的翁同龢简拔而出,并由天子钦点为了光绪十六年的殿试榜眼…… 文廷式、国戚、珍嫔……如此看似互不相干的一干字眼在翁同龢脑中飞快地窜在了一起,最后一起构成了一种恐怖的可能! ~~~~~~~~~~~~~~~~~~~~~ 文廷式仍在安静的品茶,心中却已是成竹在胸! 当数日前志锐找他一起谋划此事时,他在惊骇之余却也隐隐的生出了一丝兴奋! 志锐是国戚,而他文廷式则也是皇帝钦点的天子门生,一言以蔽之,自打去年殿试高中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和养心殿里那位九五之尊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可当今的皇帝,还算不上是真天子…… 虽然志锐一直在此计谋的出处上闪烁其辞,但文廷式却确信,能想出这般以修园工而使太后得以颐养天年,皇帝得以执掌权柄的“两全之计”的,似乎也只有那么一位了! 只不过,修园子,就得拿银子!而既然涉及到了银子,那自然就绕不开自己的这位恩师了…… 造访翁府之前,文廷式已经与志锐反复谋划过此事,与此事上已有定论----像这种弄钱的花样,最要紧的就是找题目,有了好题目,把眼前这位“师傅”说动了心,只须他点一点头,便不愁没有好文章! ----翁师傅同治四年奉旨在弘德殿行走,授读穆宗皇帝,十年之后,又奉旨在毓庆宫行走,授读当今,别的读书人最高的境界不过是殿试高中而为天子门生,但他翁师傅却有两个门生是天子!即便是当今太后,见了他也要称一声“师傅”而不名,有了这一层关系,再加上一个户部尚书的身份,只要翁师傅肯动动笔,那此事自然就是水到渠成! 至于关键的“题目”----当年自己这位老师的哥哥翁同书因误保苗沛霖而致省府沦陷,被朝廷锁拿进京,其时当朝的太后原本是存了个保全的心思,却没料到被时为湘军大帅的曾国藩以一纸名动天下的《参翁同书片》顷刻间便将朝廷逼到了必须将翁同书从严惩治的境地! 而那片因此而得名“天下第一折”的奏片,却正是出自时为曾国藩铁幕的李鸿章之手…… 更何况,自己的这位恩师虽九年前就已入值军机,但毕竟也只是走到了让无数读书人魂牵梦萦的“入阁拜相”中的“拜相”这一步,而更为尊崇的“入阁”却随着他在“甲申易枢”中的罢相而变得遥遥无期! 可只要做成了这件事,休说一个“三殿三阁”,怕是连那个只有杜文正公才得享的“太师大学士”也都未必是遥不可及了吧? 以老师的阅历,如此一举数得的事情,自然不会不晓得如何取舍…… ------------------------------------ 今日3更之第一更! 节十八 帝师(下) 翁师傅终于写完了奏折的最后一笔。 他拿起墨迹未干的奏折浏览了几遍,却发现竟无法再增减一字!便索性又取了个折本出来,将已写好的奏折又仔细眷抄了一份。而后又起身自书架上取下了一本出自康熙年间吴焯“瓶花斋”藏书楼的宋版《隶释》,从书里取出一张夹在书里的纸笺,与刚眷抄好的奏折副本一起并排放在了灯下,这才又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那纸笺的颜色已经泛黄,看起来已颇有些岁月,而其上的字迹也颇为奇怪,色泽暗黑,望之不似墨迹,而在纸笺的最上方赫然写着一行标题----《参翁同书片》! 望着眼前这一新一旧两纸奏折,翁同龢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29年前的那个可怕的冬夜----看到那道处置大哥的“比照统兵将帅守备不设,为贼与掩袭,以致失陷城寨者斩监候律,拟斩监候”的明发上谕,已经年逾古稀且身染沉疴的老父一下子便昏了过去,随后不久便撒手尘寰。而大哥随后也被改判流戍西北,最终客死他乡……而偌大一个翁家,险些便就此败落了! 而所有这一切,皆都拜眼前这纸李鸿章所作的《参翁同书片》所赐! 翁同龢一双已略显浑浊的眼中慢慢的溢满了泪水,他伸出手,缓缓地摩挲着那纸《参翁同书片》抄本上的字迹,最后在该文中那句“翁同书于定远、寿州两次失守,又酿成苗逆之祸,岂宜逍遥法外?”处停了下来,而眼中的哀伤之色也渐渐的化为愤怒乖戾! “翁同书于定远、寿州两次失守,又酿成苗逆之祸,岂宜逍遥法外?”----当真是好一句“岂宜逍遥法外?”,连失两城固然是重罪,可再重的罪能重过杜瀚? 这个文宗皇帝临终前钦点的顾命八大臣之一,太后一生最为痛恨的肃顺的头号党羽,曾为了区区一件小事当面和两宫皇太后挥拳咆哮,而当“辛酉政变”,肃顺倒台后太后清算“肃党”时,连杀肃顺、端华、载垣3个近支宗室,但对这个杜瀚最后却只定了个“即行革职,加恩免其发遣”的罪名匆匆了事,甚至连流戍边陲的罪名都没落下。 犯下这般几近于谋逆的罪过,最后处置时却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为的还不是他杜瀚是文宗帝师杜受田的儿子!端华是世袭罔替的郑亲王,而载垣袭的也是当年雍正爷钦定的怡亲王爵位,连世袭罔替的铁帽子都保不住的罪过,一个“帝师后人”的名目便轻轻揭过了! 而即已有了杜瀚的先例,那于翁同书从轻发落自然也是情理当中的事,自己的父亲翁心存虽不似杜文正公那般于文宗皇帝有策立之功,却也是真真正正的两朝帝师!实际上,当29年前自己的大哥翁同书被从安徽递解回京时,自己已经开始安排下人为大哥收拾书房,准备让兄长遵朝廷的旨意在家“闭门思过”了…… 即便是“永不叙用”又如何?只要兄长人还在,这等罪名还不是一次奉恩大赦的事? 可就在这个时候。这份出自李鸿章手地《参翁同书片》到了…… 区区不到六百字地一纸夹片。却可谓字字千钧。句句见血。先是历数了大哥翁同书忠奸不辨、误用歹人、措置失当、贪生怕死、连失两城等诸多罪名。而后再指出大哥此前给朝廷地几道奏折中地自相矛盾之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把大哥自辩地退路一一封死! 而最后一句“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翁同书之门第鼎盛瞻顾迁就”。更是把朝廷原为了照顾翁家之“门第鼎盛”而决定“瞻顾迁就”地如意算盘打得粉碎!被曾国藩和李鸿章这对师徒逼到了墙角地军机处最后也只能拿大哥开刀。按军法将大哥判了个“拟斩监候”…… ~~~~~~~~~~~~~~~~~~~~~ 而李鸿章呢? wap.ㄧ6k.cn www.ㄧ6 自上了这道“天下第一折”之后不久。当时地湘军统帅便向朝廷举荐他地这个得意门生回乡组建“淮军”援沪。数月后又经曾国藩推举而为江苏巡抚。使这个早想建功立业却屡受挫败因而大发“昨梦封侯今已非”之叹地“书剑飘零旧酒徒”在不惑之年从一个不入流地“土匪翰林”一跃成了朝廷地封疆大吏。此后其一生事业便由此隆隆直上。由江苏巡抚而为两江总督、湖广总督、在到今日地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事务大臣。 同治十一年,晋武英殿大学士,三年后又晋文华殿大学士…… 文华殿大学士?!翁同龢嘴角悄然划出一个冷笑----这倒真应了自己父亲当年那句“此人功业在我之上”的考语!大学士三殿三阁,位居“三殿”之二的文华殿在大排行上自然在“三阁”之二的体仁阁之上! 世人都道李鸿章是曾国藩的衣钵传人,但却又有几人还记得他其实不过是翁家不入流的小门生!更有谁还记得这个如今的疆臣之首,汉江砥柱当年是如何踩着自己的太老师翁心存和小老师翁同书的尸首爬上来的?只不过,别人或许可以忘记,但他翁同龢却绝对不敢或忘!为了报这父死兄徙的大仇,他足足等了快30年了! 而直到今天,他才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大哥……”,翁同龢拿起那个奏折的副本,就那么直接就着烛火点燃了,“你看看吧昔年李鸿章一个折子参的你身败名裂,客死异乡,而今日我这个折子上去,就等于断了他半生经营的北洋水师的生路……” 想起了客死宁夏的兄长,翁同龢的声音中也多出了几分哽咽,“大哥,你的仇,还有父亲的仇,如此,就算是报了一半了。” 燃烧的奏折副本在翁同龢手上越燃越旺,最后终于化作了片片灰烬,而翁同龢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 恰在此时,天空突然一个明闪,接着便是一声石破天惊般的炸雷响起,撼得房宇颤动,一阵冷风从窗户缝隙中袭进来,让靠窗而坐的翁同龢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翁同龢急忙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华向外望去,果见黑沉沉乌云峥嵘而起,一阵风扫过,吃得他浑身起栗,原本因家仇将报而略显快意的心竟顷刻间变得如这天气般的满是阴霾! 翁同龢回到桌前,磨好了墨----他和那位此时正主持军机的孙毓汶既是世交,又是同年进士,但却又是政治上的死敌,彼此间几乎是冰炭不能同路,但却偏偏有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和长处----书法。更都有个临大事时寄情笔墨以安心境的习惯。 只是,原本想借书法自娱,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他几乎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自光绪元奉旨在毓庆宫行走,再为帝师之日算起,到如今已经是一十六年了,而皇帝也由当年只知道画幅《天人交战图》的懵懂小儿一点点地成长为如今的弱冠青年。 对于自己这个门生天子,翁同龢大体还是满意的,虽略有些孱弱,但在如此强势的一个当朝太后的卵翼下,你还能指望皇帝能强到什么程度? 皇帝脑子清醒,又有耐心等的下去,每当面临大事时又肯听他这个老师的进言,这就够了!可对于皇帝今天托文廷式来转达的想法,他只能说一声----荒唐! 虽然没有和皇帝当面对证,但他已经颇为笃定的确信,这个截流海军经费以济园工,进而“奉慈归养”以使得太后真正归政于皇帝的夺权计划,必是出自景仁宫里的那位珍嫔,而后也定是经过了皇帝的首肯,这才经过珍嫔----志锐----文廷式这一条线传到了自己这里。 皇帝已经学会用这种办法来保护他自己了…… 翁同龢眼中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异常复杂!作为老师,他对于自己这个皇帝学生这一次安排的人事措置还是颇为满意的----身为天子,法、术、势三者是必须习得的。而现在皇帝终于学会用心术了…… 可是,在法、术之上,却还有一个势! ~~~~~~~~~~~~~~~~~~~~~ 自同治以来,太后已独秉朝政30余年,这乾纲独断的绝大权柄,又岂是一个“奉归荣养”,说放下就放下了?而太后这些年来在朝堂上的对手,从跋扈却颇有干才的肃顺,到德才声望兼备的恭王,乃至年前刚刚故去,才具不足却谨慎有余的醇王,又有哪个是珍嫔,以及她背后的皇帝所能比得上的? 景仁宫中那位即便是天生一副玲珑剔透的心肝,又哪里是太后的对手? 眼见皇帝日渐成年,与太后之间却也是龃龉渐生----翁同龢是做过两朝帝师的人,昔日同治皇帝亲政后与其生母慈禧太后之间的诸番争斗还历历在目。而先帝身为太后亲子,尚是如此场面,更何况当今还只是太后的嗣子?这一番母子相争,结果不问可知! 只是自己身为帝师,与皇帝的渊源太深!如果一朝真有同治年间帝后相争的局面重演,那自己定然将会是朝野间公认的铁杆“帝党”,皇帝一旦落败,自己绝逃不过池鱼之殃。而如果自己试图改换门庭的话,那一个“曲意逢迎,两面三刀”的士林清议就足以把自己压得永世不得翻身! 惟望真的到了那一刻,太后能念在自己入主户部这几年来,在修园子的事上鞠躬尽瘁,能给三朝老臣稍存些体面…… 书房内,翁同龢握着笔,想着自己的前程,竟是有些痴了。 又是一阵风扑进来,满室灯烛摇曳不定,窗纸都不安地簌簌作响,夜风轻轻的掀开那张覆盖在翁同龢刚写好的奏折上的纸笺,露出了折子封面上那行笔苍老遒劲、刚健浑穆的隶书----《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 ------------------------------------------------------------------------------------------ 今日第二更!晚上要和同事出去,估计第三更时间会比较晚,但一定会更,大家继续用票票和收藏砸死俺吧! 节十九 北洋大阅(上) 任令羽跟在沈寿堃的身后,从首楼甲板上的舱口爬出,再沿着首楼甲板向后行了几十步,便走到了连接“定远”舰上的飞桥----即露天指挥台和首楼甲板的舷梯前。 “任大人,下官还有军务在身,只能送您到这里了,中堂大人还在等您,便请您自己上去吧。”,沈寿堃向着舷梯扬了扬手,微笑着用英语说道。 “辛苦沈大人了!”,任令羽依官场规矩抱拳回礼----对于他在水师学堂官学生罢课事件上的回护,刘步蟾还是很放在心上的,而这一点仅从他为任令羽在“定远”上所选的舱室和陪同人员上就可看出端倪。 自任令羽作为李鸿章随员登上这艘“遍地球第一等铁甲船”后,刘步蟾便将他安排在了舰尾军官生活区中那间属于眼前这位北洋海军署理右翼中营守备,“定远”舰枪炮大副沈寿堃的房间里,而沈寿堃不但和他年龄相近,更是任令羽此时“主管”的天津水师学堂的首届毕业生。有了这么一层渊源,这两个年龄相差不过5岁的青年人这两日的相处便也显得颇为融洽。 待沈寿堃走后,任令羽便自己沿着扶梯走到了飞桥上去。 ~~~~~~~~~~~~~~~~~~~~~ “治明?怎么这时才来?”,早已提前到了飞桥上的张佩纶见到任令羽,便立刻笑着迎了上来。 “刚刚在下面的机舱盘桓了会,你看,我这手上的烟灰都没擦净呢。”,他微笑着对这张佩纶扬起了手,手上果然还有些尚未擦净的煤灰----他刚刚专门去机舱看了北洋舰队的燃煤情况的,还好,现在的开平矿务局总办还是唐廷枢而非张翼,所以北洋海军还有机会以相对低廉的价格获得质量较好的块状优质煤。 借着和张佩纶寒暄的机会,任令羽极快的打量了下飞桥上的人和景物----这是一个凌空架在“定远”舰两座305毫米主炮塔上的“十”字形平台,铁木混合结构,在飞桥前后各有2具梯子分别通向“定远”首尾楼甲板,而在其上安装了露天布置得罗经和车钟,在构成“十”字一横的飞桥两翼翼端则分别安装了左红右绿的航行灯,而在飞桥后部有一间木结构的小房子,如果任令羽当年在威海的“定远”纪念舰上见到的一切都属实的话,那么这个小房子里面存放的就应该是“定远”舰上用于指挥全舰队的信号旗箱。 任令羽看的异常的仔细,甚至连飞桥甲板上用于连接柚木地板和铁质框架的铆钉的形状都不想放过----直到旁边再也看不下去的张佩纶碰了碰他的手臂。 “治明!”,张佩纶强忍住笑意,“莫要光顾着看船,须知这飞桥上还有人在的。” “啊?”。任令羽如梦初醒般地抬头----在飞桥地另一端。一身标准北洋海军1888式制服地丁汝昌另一位大约50岁上下地地官员都是一脸地忍俊不禁。而站在两人中间地李鸿章却是满面地不悦。 “任治明。你从来没见过船么?”。李鸿章沉声喝道。“让几个上官站在一旁等你。你当真是好大地架子!” 丁汝昌和站在李鸿章另一侧地那名官员闻言立时对视了一眼。都毫不意外地读出了彼此眼中地笑意----他们都是追随李鸿章多年地旧部。对李鸿章地“中堂脾气”早已是司空见惯。北洋与淮军中地老人都知道。中堂大人地脾气。向不乱发。更多地时候甚至是一种亲昵地表示。若有人能得他多骂上一骂。升官发财就大有望了! “定远啊!我一百多年之后来地。这几天上舰后我天天把自己关在舱室里想对付那个《停款要命折》地办法。难得出来一趟。让我仔细看看怎么了?”。任令羽心中腹诽不已----任何一个百年之后地中国海军军人。如果能有机会能这样近距离地观察这艘曾被视为中国海军象征地艨艟巨舰。恐怕都不会比他有仪态到哪去。 他走到李鸿章等三人面前。抖抖马蹄袖。规规矩矩地打了个极不标准地千:“下官天津水师学堂会办任令羽。给中堂大人请安、给提督大人请安。给……”。他微微抬头扫了眼另外一位官员地服色----云雁补服。戴青金石顶子----“给观察大人请安。” 正四品地官员。最高不外乎一个道台。自己叫他一声“观察”。就算错了也出格不到哪去…… “起来吧。”,李鸿章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随即便转过身拿起一个单筒望远镜继续观察远处的海面,而满面尴尬的任令羽也只好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心中一时间悲酸苦辣辛搅成一团不成个滋味,现在他算是彻底知道了什么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 “这位是北洋前敌营务处兼船坞工程总办刘含芳刘大人。”,见任令羽一副窘迫模样,张佩纶便主动走上前来,指着那位一直脸上含笑的四品官员向任令羽介绍道,也算是给任令羽解了围。 刘含芳?!任令羽双目一亮,一句话已是脱口而出:“莫非今晚要演练鱼雷艇泰西袭营阵法?” 一听此言,刘含芳立刻睁大了眼,而正在李鸿章身边解说着什么的丁汝昌也惊讶了转过了头直直的看向了任令羽,反而是早已对任令羽时有惊人之言的举动见怪不怪的李鸿章和张佩纶这翁婿两人却神色如常。 “早听得幼樵说任大人甚谙海事,今日一见,放知果然是盛名无需!”,刘含芳面带惊讶的仔细打量了任令羽一番,方才开口说话。 “不敢当!”,任令羽脸上难得的红了红----其实能从刘含芳的到来猜出今晚的演习科目并不算做是难事----李鸿章的鱼雷情结世人皆知,而北洋海军的鱼雷营又恰恰是由其所在的旅顺基地的最高主官,即刘含芳负责,两下里一加,这结论便自然出来了。 “不知……”,刘含芳还欲询问,却被一旁张佩纶的大喝声打断,“来了”,张佩纶手指着远方的海面,声音中透出了一种似激动又似压抑的奇怪情绪,在遥远的海天交界处,突然出现了几抹淡淡的烟柱----鱼雷艇! ~~~~~~~~~~~~~~~~~~~~~ “定远”舰前桅横桁的桁端不断有信号旗升起落下,而原本成夹缝鱼贯阵前行的战舰编队也开始按照二舰一组的战术要求缓缓调整航向,以将舰首对向鱼雷艇来袭的方向,如此即可将各舰面对鱼雷艇的受弹面积降至最低,又便于各舰发挥前射火力强大的特点以进行拦阻射击----丁汝昌现在正在飞桥之上陪同李鸿章观战,那此时正在飞桥下那个装甲司令塔内指挥舰队迎战的,自然是那位北洋海军的“实际之提督”无疑。 “治明,给。”,张佩纶悄然把任令羽拉到了飞桥后部那座木制的信号旗房旁,并随即递给了他一个造型精美的单筒望远镜。 “多谢”,任令羽接过望远镜,开始向鱼雷艇来袭的方向望去----视野里黑蒙蒙的一片,仅能勉强看清在急速移动的烟柱下面依稀有那么几个浅浅的黑影。 “出击的时机选择的相当好!”,任令羽出声称赞道----今晚天有残月,而这些鱼雷艇却恰巧选择了背对月光的方向来袭,从北洋水师各舰上望去,最多也只能如任令羽一般勉强看见几个小小的黑影,而在那些鱼雷艇上,却可以把处于月光映照下的北洋诸舰看的清清楚楚。 “哦,治明觉得北洋的鱼雷营可堪一战?”,张佩纶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 “只怕未必!”,任令羽全身贯注的望着海上的演习战况,第一艘鱼雷艇已经高速杀到了距离定远不过数百米的距离内,以致任令羽终于可以依稀辨认出它的轮廓了----龟壳状的艇首,以及艇首后的碉堡状司令塔…… “幼樵兄?”,任令羽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并随即把他递还给了张佩纶,“你看这艘领头的鱼雷艇,是不是你当年在德意志国挨吕屏什好船厂订购的‘福龙’?” “啊?”,张佩纶惊讶的接过了望远镜,努力的望向那艘已经完成了对“定远”的模拟发射,此时正以高速向右脱离的大型鱼雷艇,却只能依稀的看到艇尾犁开的白色浪花。而在“福龙”一击脱离后,紧随其后的数艘鱼雷艇亦一一跟上对“定远”展开了连续的鱼雷攻击。 “疾如雷霆,迅若奔马,当真有激电惊霆之势”,张佩纶看着那些一一向“定远”扑来的鱼雷艇,不由得出声赞叹道。 “是啊,的确看上去很美!”,任令羽望着正陆续退出战场的鱼雷艇编队,嘴角扬起了一抹讥讽的笑容----在三年后的那场战争中,正是眼前这些一度被寄予厚望的鱼雷艇集体上演了临阵脱逃的丑剧,并由此几乎摧毁了困守刘公岛的北洋海军残部最后的作战意志。 他没有注意到张佩纶投来的异样目光,虽然眼神还在望向远处的海面,但他的思绪却已经飞到了万里之外----这个时期的鱼雷还远不能算得上是什么成功的产品,别的不讲,单单那高速发射时只有300米的有效射程就足以使得实战时的鱼雷艇上官兵变成不折不扣的敢死队! 但是,如果自己将另一个不成熟的产品与鱼雷嫁接的设想能够实现的话,那是否能给鱼雷攻击增加些成功的把握和生还可能呢? ~~~~~~~~~~~~~~~~~~~~~ 同一时间,美国 51岁的约翰.霍兰颇为矜持的在这家名为ibm的公司提供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从这一刻起,他便正是成为了这家成立刚刚不过十几天的新公司刚刚设立的水下系统研究部高薪聘请的第一位技师…… 节二十 北洋大阅(中) 任令羽接过身边水兵递过来的棉球,仔细的塞住了耳朵。在他的脚下,“定远”舰上那个巨大的左舷主炮台上的2门305毫米口径的克虏伯巨炮正在炮台下安装的,由64名水兵费力地转动巨大的水压助力曲轴的驱动下,缓缓地指向军舰偏左方向驶来的靶船。 现在已是海上大阅的第五天,在接连完成了鱼雷艇于夜间演练的“泰西袭营阵法”;由除“平远”外的“七大远”和6艘鱼雷艇进行的鱼雷操练;以及“八大远”和“超勇、扬威”在海上进行的连续阵形转换后,此次海上大阅终于在今天进入到了最具压轴意义的各舰海上打靶。 数日来的舰上生活也使得任令羽对于这支近代海军的战备水平有了难得的第一手认识,尽管其所进行的战术演练科目中有一些颇有华而不实之感----譬如那支被李中堂长期寄予厚望的鱼雷艇队,但这支舰队的水兵和大多数基层军官却在各项演练中表现出了极为扎实的军事素质,这也让任令羽对于未来必将爆发的那场海战依稀多了那么几分信心。 ~~~~~~~~~~~~~~~~~~~~~ “距离6000米!”,在正处于任令羽头上不远处的“定远”舰前桅杆下桅盘里,一名手持六分仪的海军测距员正紧张地测算着“定远”舰和靶船之间的距离,并不断地将测得的数据报告给飞桥下的炮台。而在炮台当中,1颗重达329千克的弹头以及数包重达72千克的药包和底火已经被陆续装填进了“定远”舰上的克虏伯主炮那长达7.6米炮膛。 负责火炮的17名炮手已经关闭了炮闩,并把炮架下滑到了发射状态,手牵发火绳,臂章上带有带着方天画戟和红缨枪交叉图案的炮目站在炮尾,一面根据来自战斗桅盘上测距员报来的敌我距离,对照在火炮炮尾附近的表尺上有标定设计距离的刻度,按照三点一线的瞄准原则观察着表尺、准星、敌舰,根据其估算的提前量不断地下达着调整火炮俯仰角和方位角的口令,而2名负责调整俯仰的水兵则立刻转动俯仰手轮,带动水压俯仰起重机使火炮的俯仰角到达炮目指定的角度。 头戴北洋海军特有的窄沿短翎暖帽的枪炮大副沈寿堃手握军刀,正死死的盯着距离“定远”愈来愈近的移动靶船,作为曾在英国格林威治海军学院专攻火炮技术的海归军官,他此时担负的正是打响本次炮术操演头炮的重任。 但此时这位北洋海军中知名的炮术专家却只感到分外的紧张!----按照本次大操阅前由刘步蟾总兵主持的预案,海军的炮术操演目标本应当是一个已经预见测定好距离的固定靶标!但就在今日操演即将开始之前,中堂大人却突然将打靶的对象改称了由汽艇远远牵引的移动靶船…… “5500米!” “5000米!” 飞桥上的任令羽用左手的食指将堵住左耳的棉球抠了出来----刚才塞得有些匆忙,让他的耳道感觉分外的不舒服----虽然“定远”号上的克虏伯1880式305毫米主炮的有效射程可以达到7800米,但据他看到的资料,这支舰队在日常的训练中极少有在5000米及以上距离射击的记录。 今天是大操阅地关键日子。射击地又是这样一艘排水量不超过200吨地小移动靶。那就自然更没有提前发炮地道理。他还有足够地时间来调整塞耳地棉球。 “预备开放!”。战斗桅盘上突然传来了测距员近乎声嘶力竭地呐喊。任令羽震撼地仰头看向桅盘----5000米?!他一时有些失神。竟忘了右耳地棉球还没有塞上! 5000米! 炮台内地沈寿堃猛地举起指挥刀。向下用力一劈。射击口令仿佛从他胸腔中迸发出来一般----“fire!” 几乎就在沈寿堃发出口令地同时。那名一直全神贯注地炮目用力拉下了手中地发火绳! “定远”舰左侧主炮台上腾起一团白色烟雾。整个炮台笼罩在了夹带着令人窒息地火药味地烟雾中!紧接而来地便是巨大地震动。重达30余吨地大炮被巨大地后座力缓缓推向下炮架地末端地阻退斜坡。水压制退机也同时起着抵消后坐力地作用。炮台上靠右安装地那门克虏伯1880式305毫米主炮发出了一声天崩地裂般地巨响。灼热地冲击波带着发射药爆炸地火光和白烟冲出炮管前端。而炮管内装填地那颗329千克地钢铁弹头则沿着炮管内72道来复线。以500米/秒地初速。旋转着飞出炮膛。直奔着5000米外地靶船而去! 飞桥上的任令羽仿佛一瞬间被雷劈中了一般,巨大的震动声沿着他的耳道冲入,直直的撞在了他右耳的耳膜上!让他的右耳在这一瞬间几乎失聪,加上“定远”舰因主跑射击产生的巨大后坐力而引起的颤动,让他一时间立足不稳,差一点就跌到在了飞桥甲板上。 他猛地前冲一步,牢牢地握住飞桥上的栏杆,双眼死死的盯住了靶船所在的方向----远方的海面上猛地溅起了一道冰雪般洁白的水柱,而当水花飞溅之后,水面上立刻浮现了靶船小小的身影。 正在飞桥上观看射击效果的刘步蟾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转过头,同另一边的丁汝昌对视了一眼,都毫不以外的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浓浓的尴尬与担忧,而另一边的刘含芳脸上却显出了一抹暧昧的笑容。 面对这一幕场景,站在丁汝昌和刘步蟾之间,带了一顶北洋海军军官夏季常用的圆顶黑飘带草帽的李鸿章却显得神色如常,仿佛眼前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下一个开炮的是哪一艘?”,李鸿章也抬手抠掉了耳朵里的棉球----这东西的确让人很不舒服…… “回中堂,是左翼总兵林泰曾的‘镇远’。”,满面尴尬的丁汝昌嗫嚅着道。 “嗯!”,李鸿章微微颌首,正要说话,却听到身旁猛然传来的一声大喝---- “漂亮!”,任令羽猛地一拳击在了飞桥的扶手栏杆上,他的脑子此时还有昏昏沉沉,但一股子难以压抑的兴奋却已经开始在他胸腔里漫延,“5000米距离炮击,距目标偏差不足百米!如此炮术,堪称极佳!” 使用老式的六分仪测距,用表尺-准星-目标三点一线的原始瞄准法,首发就能打出这样的准确度!由此来看,黄海大战后日本水兵对北洋海军炮术那种带着明显心有余悸情绪的“炮术极佳”评语,可谓当之无愧! 站在一旁的刘步蟾脸上一下子布满了惊讶、欣慰、尴尬等诸多的微粒子,最后一起化作了赧颜,他复杂的目光落在了这个曾和他有过正面冲突的年轻官员脸上,却又在一瞬间便成了浓浓的惊骇! “任治明,你的耳朵怎么了?”,刘步蟾几乎是冲到了任令羽的面前,指着他的右耳大吼道。 “嗯?”,任令羽的反应似乎还是有些迟钝,他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边脸颊,却只感到一片粘湿,他把手举到眼前,却看到自己的右手上已沾满了浓浓的殷红! “来人,送任大人去医院!”,满面焦急的刘步蟾急忙叫过两个水兵,大声命令道。 “放心,子香兄,死不了人的。”任令羽却一把挣脱了两个水平的扶持,“炮术演练才刚刚开始……”,耳朵里仍嗡嗡作响,让任令羽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模糊不清,“我还没看完呢……” “让他看完!”,刘步蟾身后突然传来了李鸿章低沉的声音,“演练才刚刚开始,不用理他。” “是!”,刘步蟾回身向李鸿章施了一礼,他又向任令羽投过了担忧的一瞥,却还是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而那个右耳还在流血的天津水师学堂会办此时却已经又一次扶在了栏杆上,在他的面前,一艘艘的北洋战舰正陆续发出炽热的橘红色火焰和大股白色棉絮般的烟雾,而海面上的那艘小小的靶船已经完全被激起的水柱遮住,再也看不见了…… ------------------------------------------------------------------------------------ 明天有考试,今日两更,第二更大约在晚上8点,这两天收藏很低,还请各位大大多多支持小猫啊。 节二十一 北洋大阅(下) 今天第二更,小猫继续鞠躬要推荐要收藏…… 回到了位于“定远”舰尾左舷那间装潢考究的提督办公室后,李鸿章便将头上的草帽取下来放在了舱室内那个上宽下窄的办公桌上,开口问道:“任治明的伤势如何?” “回中堂,下官刚刚已经去军医院那边看过了,任大人右耳的鼓膜震破了,不过好在伤的还不算很重,应该不会失聪。”,丁汝昌依旧还是那副恭谨自持模样。 “失聪?!”,李鸿章奇怪的皱了皱眉。 “就是耳聋。”,丁汝昌这才想起自己这位老上司虽然办了半辈子洋务,但毕竟不像自己一般还有借当年赴英吉利国接收“超勇、扬威”两艘快碰船时去英国海军军医院实地考察的经历,似“失聪”这样太过西化的名词,对他而言理解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哦!”,李鸿章如释重负般的吁了口气,便就近在办公桌前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坐”,李鸿章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丁汝昌坐下。 他看了看欲言又止的丁汝昌,问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老夫讲?” “回中堂”,丁汝昌沉思着,字斟句酌地说道,“下官有些不明白,此次操阅,乃是我北洋海军成军以来首次大会操!即便刘子香他们在靶船上动了些心思,中堂也不必如此措置啊。” “下官并非是担心属下会有怨怼之心”,丁汝昌似乎仍是心事重重,他皱眉继续道,“下官也不是想推诿己过,下官就是怕此事如果传到京师那些都老爷耳朵里,就又会是一场对我北洋的口诛笔伐。” “京中的事,你不用太担心。有人要生事,也不差你这‘武备废弛’一件。”,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李鸿章又沉吟了片刻,方才以一种拉家常般的口吻道:“禹廷,自光绪五年老夫上奏将你留北洋海防差遣,到如今已有十二年了吧?” “回中堂。正是十二年了。”。想起自己当年罢职归田后往天津投靠老上级后所得到地种种照顾。丁汝昌不觉得心中一暖。 若不是眼前地老中堂地照拂。恐怕自己地下半辈子就将在故乡地垄前田间了却了…… “我当年送你地那本《纪效新书》。还在么?”。李鸿章端起茶杯。低头呷了口茶。继续问道。 “自然是在地。”。丁汝昌道。 “取来我看。”。李鸿章容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喜怒。 “是”。丁汝昌走到舱内地书柜前。从里面取出一本用一个包裹。而后便走回办公桌前。将那包裹放在桌子上打开。一本被翻阅地已经有些卷了边地《纪效新书》便赫然出现在了李鸿章面前。 “自当年中堂赠书后,下官便将此书带在身边,偶有闲暇,必展卷研读。”,见李鸿章已经开始翻阅那本《纪效新书》,垂手立在一旁的丁汝昌又开口了。 “30年了……”,李鸿章轻轻翻阅着面前的《纪效新书》,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浓浓的感概。 “禹廷?你知道这书是哪里来的么?”,李鸿章用指节轻轻敲着书籍的封面,“这本书还是同治元年,我奉我老师曾文正公之命回咱们安徽老家筹建淮军时,我老师亲自赠给我的。” “来,禹廷,你把这段话读一读”,李鸿章终于翻到了自己要找的那段文字,他将书本推到丁汝昌的面前,又用手指敲了敲书页,“就这一段。” “是!”,丁汝昌将书接过去,朗声读道:“……其所习所学,通是一个虚套。与临阵的真法真令真营真艺 原无一字相合。及其临阵,又出一番新令,却与平日耳目闻见无一相同……”,读到此处,丁汝昌的额头上竟已经渗出了汗来。 “读下去!”,李鸿章脸上亦已带上了几分怒色,只语气还算平静。 “是!”,丁汝昌硬着头皮继续读了下去,“……如此操练一千年又有何用?且如各色器技营阵,杀人的勾当,又岂是好看的?” “好了!”,李鸿章一扬手,打断了丁汝昌,他仰头直视着丁汝昌,声音暗哑而低沉:“禹廷,你担心操演不利而被清流弹劾。可老夫所担心的却不是这京中的变动,而是如果你们长此以往这般靠预设靶标的操练下去,一旦事起,我这北洋水师还能不能打仗!?” ~~~~~~~~~~~~~~~~~~~~~ 同一时刻,“定远”舰枪炮大副沈寿堃舱室。 “多谢子香兄了。”,在那张原属于沈寿堃的单人床铺上躺下后,任令羽便由衷地向全程陪伴自己完成了医疗处置的刘步蟾感谢道。 “这是步蟾分内之事,治明切勿放下心上。”,刘步蟾就近取了把椅子在任令羽的床前坐了,看来一时间还不打算离开。 “我舰在5000码上即已发炮……”,刘步蟾目光炯炯的望着任令羽,继续问道:“不知治明兄于此事是否感觉有些奇怪。” “下官是不太明白,据在下所知,我北洋海军的两艘铁甲舰平日里训练时设定的与敌交战距离一般多在3000码上下。”,任令羽回答的也颇为坦诚----自险些被那突如其来的一炮震聋了一只耳朵后,他心中便立即产生了个疑问----在大东沟海战中,北洋海军便是在距离日军舰队还有5000米的距离上率先发炮,而此事也一度被他那个时代许多“专家”拿来作为北洋海军临战惊慌失措的佐证。 因为在后世遗留的史料中看,北洋海军“定、镇”二铁甲舰上的克虏伯主炮虽然拥有7800米的最大射程,但受观瞄条件的限制,在日常的训练中,它们应该很少进行4000米以上的远距离射击。 “治明说得不错,在天津之行前,我北洋的两大铁甲舰平日里操练时设定的主炮射程一般也都在3500码以内。”,刘步蟾脸上突然泛出一丝无奈的苦笑,“至于这在5000码上即行开炮的战法,则是步蟾自天津回来后,确切说是几天前才和提督大人及一干管带等人商讨后新加上去的。” “哦?这又是为何?”,任令羽惊讶的扬起了眉----虽然“定远”和“镇远”两舰上的炮手们在今日的演习中都表现出了相当不俗的炮术造诣,但在这个时代,在这个距离上使用架退炮与人交战,其命中精度还是会降到一个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的数值以下。 刘步蟾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先自军服上装的内兜里掏出了几张纸来。 “这是林纫季写给我的,是关于治明兄和那名名叫张景星的候补把总在‘威远’上的推演记录。”,刘步蟾抬头望着任令羽,款款说道:“早就听闻治明谙熟海上兵事,那时步蟾还以为治明最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直到见了这推演记述,才知道治明果然是有真材实学的,以前的不敬之处,还请治明多多见谅。” “子香兄言重了,兄弟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马谡而已,哪里当得起子香兄如此看重。”,任令羽一时间竟感觉有些不知所措----刘步蟾会给人道歉么? “治明无需过谦。”,刘步蟾很直接了当的说道,“即便是换了刘某来进行此次推演,怕是也不会做的比治明更好了。” “不,应该说是尚有不及!”,刘步蟾略作思忖,已是换了一种说法。 “所以步蟾才特此来向治明兄讨教一二。”,刘步蟾继续道。 “这如何敢……”,任令羽立刻下意识的想说两句谦逊之辞。 “能者为师,没什么不敢当的!”,刘步蟾立刻打断了他,在这一瞬间,他身上又开始流露出“北洋实际之提督”的霸道。 “这几日,步蟾每日都在想治明在推演中所演示的,日军高速队分进合击之战法。”,寒暄过了,刘步蟾便开始直奔主题,“但却始终想不到破解之法,只能勉强以‘定、镇’两舰上的十二寸主炮先发制人,力求在敌之快船队切割我之两翼前先行予以杀伤,除此之外,步蟾这里也想不到别的应对法子了。” 对面的任令羽已是恍然大悟!望向刘步蟾的目光中也多出了几分敬意。 原来这才是大东沟海战中北洋海军在距敌5000米时便先敌开火的缘由!看来当时刘步蟾等北洋海军将领亦已是看到了己方两翼弱舰被日军的“快船快炮”分割击破的危险,所以才决定在远距离上运用大口径火炮的射程优势,先声夺人,以求在日本第一游击队运动到自己右翼的“超勇、扬威”之前时,尽力予以杀伤,以支援无论是火力防护还是机动都明显弱于日舰的两艘己方军舰的奋战! 节二十二 掮客(上) 今天出去考试了,更新的优点晚,老猫在这里首先鞠躬致歉,然后二鞠躬要收藏,三鞠躬要推荐!哇卡卡…… 老猫华丽的分割线 “火力、机动、防御----此乃海战制胜三原则!”,任令羽浓眉下那双黑瞋瞋的瞳仁在舱内照明灯的映照下幽幽的闪着微芒,“以当时‘威远’舰上推演之条件看,我舰之机动火力均不如敌,于防御上,除‘定、镇’二铁甲外,其余六远与敌舰比较也是全无优势,至于仅以煤仓充作铁甲的‘超勇、扬威’在防御力上之脆弱更是不言自明……” 他对面的刘步蟾在听到“我舰之机动火力均不如敌”这一句时,脸上已微微显出不悦,但不过是一瞬间后,这些许的不悦便转成了浓浓的担忧! 讳疾恶医,非取胜之道也!他刘步蟾也读过《韩非子》,扁鹊见蔡桓公的典故,他也是知道的。 “既如此,子香兄以‘定、镇’两舰之8门十二寸巨炮先发制敌,是试图以我远射火力优于敌之所长,抵消敌之快船编队在机动力上之优势。”,任令羽顿了顿,继续道:“却也是可行之道……” 他随即收住了口,而刘步蟾也低下头,仿佛正在心里掂掇着什么,而舱内也随之陷入了沉寂。 ~~~~~~~~~~~~~~~~~~~~~ “火力、机动、防御……”,待刘步蟾再开口时,却先是重复了一遍任令羽刚刚说过的“海战制胜三原则”。 “大哉斯言!”,刘步蟾上下打量着任令羽,目光幽幽,“不过三词六字,却已道尽了海战的制胜之道,说治明是海军干才,当真是名下无虚。” “子香兄谬赞了。”,任令羽口中谦逊,脸上却毫无半点谦虚之色----在连续剽窃了多个历史名人的心血结晶后,这个来自100多年后的穿越者的无耻程度已经更上层楼! “步蟾平日里并无阿谀他人地喜好。”。见任令羽如此做派。刘步蟾竟难得地一笑。脸上也浮现出了心有戚戚地表情。却让他对面地任令羽一时心下揣揣----他可不希望因此而被刘步蟾视为在自负程度上不相伯仲地同类!那不会是一件让人愉快地事情! “但对于治明地才华。步蟾却当着是佩服地。只是。这以我之巨炮先发制敌地法子……”。刘步蟾地脸上再度显出了阴霾。“想必治明今天也看到了。在这5000码地超远距离上发炮。我舰之命中精度可想而知。且当真海战时。双方均用燃煤轮机。水上必然是遍布煤尘硝烟。会使得战场如同云遮雾绕一般。且倭寇新购之快船地速度也是今日炮术演练时地小小靶船所不能比拟地……” “所以”。刘步蟾抬起头。直视着任令羽。说道:“步蟾等人地这个法子。也不过是将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任令羽望向刘步蟾地目光里一下子多处了几分敬意----不管性格上有着怎样地缺陷。还是在北洋海军内为提督之位而衍生地尔虞我诈中扮演过怎样不光彩地角色…… 但在关系国家气远地兵事上。这位在他那个时空地历史上最终以“民族英雄”之名被载入史册地北洋海军将领。还是不缺乏直面事实地勇气地。 “治明。我不是逢迎你。初看到你和那张姓官学生地推演记录。我当真是如坠冰窟!”。刘步蟾说地极为认真。“解铃还须系铃人……” “等一下!”,任令羽突然双目一闪,他抬手拦住的刘步蟾接下来的话,急急得问道:“子香兄刚才说的那句话,可否再给小弟重复一遍!” “嗯?”,刘步蟾微微一怔,却还是照着做了,“我是说‘我不是逢迎你,初看到你和那张姓官学生的推演记录’……” “不是这一句!”,任令羽因受伤而略显苍白的脸此时已泛上了激动的血色,“是接下来那句!” “哦,我是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刘步蟾有些愣仲的看着任令羽,“治明不明白此句的意思么?” 任令羽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 要破解那位翁师傅精心炮制的那封《停款要命折》,也许就要落在这区区七个字上…… 见任令羽陷入了沉思,刘步蟾也没有打断他,只是教过一名留在舱内侍候的水勇,轻声交待了几句之后,那水勇便兀自离开了舱室,去舰长舱取了几样物事回来。 ~~~~~~~~~~~~~~~~~~~~~ “这是?”,任令羽惊讶的看着面前忙碌的刘步蟾,此时摆在两人之间的,赫然是十几日前他与张景星在“威远”上进行推演时所用的海图和小型船模。 “这些物事,不都是治明用过的么。”,刘步蟾抬头笑了笑,手下不停,已经将分别代表中日双方的船模在海图上各自摆放到位----代表日本海军联合舰队的10舰自然还是列成其在“威远”上推演时所用的单纵队阵形,而北洋海军的10舰也相应的排成了标准的夹缝鱼贯阵。 这是那位在一年多前被刘步蟾等“闽党”以撤旗事件排挤而走的前任北洋海军总查琅威理在任时为这支舰队拟定的基本行进阵法,10艘军舰在海上组成每列5艘的双纵队阵型。但和日本海军的纵队阵法不同的是,北洋舰队的10艘军舰并非以每列5艘构成战斗编组,而是以每个交错排布的横列上的2艘军舰各自组成一个作战单位,因此这个所谓的双纵队其实是由5支错列的2舰分队构成的一个五叠横阵。 刘步蟾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看了看海图上的双方舰队,又抬头望向任令羽,沉声问道:“治明刚刚说过,海战制胜,需比较彼此之火力、机动与防御三大要则,而以我北洋海军与倭寇之海军相比……” 他指了指海图上的中日舰队,继续道:“则敌之机动力与中近程之火力均在我之上,即所谓‘快船快炮!”。 “那治明以为,如敌我当真与海上交锋,则敌之战机何在?”,他幽深的目光落在任令羽黝黑的脸上,眸子里深邃的几乎不可见底。 敌之战机? 任令羽的眉毛霍的一跳----是“敌”之战机,而非“我”之战机…… 他盯了一眼刘步蟾,却从后者眼中依稀捕捉到了一抹得色。 “刘步蟾果然是个自负的人啊!”,任令羽的嘴角悄然勾起了一个微笑的弧度----如此看来,眼前的这位北洋海军中的头号战术专家不但已经看出了自己和张景星在“威远”上那次推演时所揭示出,北洋海军的实战危机。还揣摩到了当时自己刻意掩藏了的那部分…… 而他现在之所以有此一问,其用意不过是“抛砖引玉”四个字而以!----只要他任令羽还按照上次推演的结果,将双方接战后北洋海军阵形混乱时视为日军制胜之机的结论这块“砖”抛出,那他刘子香就马上拿出真正的结论,以他手中这块“玉”来压死自己的那块“砖”,如此一番比较,那自己和他刘总兵之间究竟谁才是“甚谙海战”,也就不言自明了! 不过,自己似乎并没有配合他的义务! 任令羽突地冲刘步蟾一笑,方才幽幽道:“《船阵图说》第八十八变阵法!” 节二十三 掮客(中) 今日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继续华丽丽的要推荐收藏ing ---------------------------------------------------------------------------- 《船阵图说》第八十八变阵法! 夹缝鱼贯阵变犄角雁形阵…… 刘步蟾脸上的表情此时已不能单单用“惊骇”来形容了! 夹缝鱼贯阵变犄角雁形阵犄角雁形阵,即将北洋海军的海战阵型从类似二路纵队的5叠横队,变换成双横列的5支错列纵队----而这种犄角雁形阵,则是《船阵图说》中所列举的上百种海战阵法中被认为是最利于对抗单纵队的一种。 一旦接敌,按前后交错布局的5支2舰战术分队立刻散开,开队分击,从多点上同时切入敌舰队的纵队中,冲击搅乱敌舰队阵型----就像同时用5把钢刀切割长蛇一样,把敌舰队的一字纵队切割成若干个彼此间不能相互支援的小战术单位,而北洋海军则要努力保持2舰一组的编队,力争在多个局部同时形成以2对1的兵力优势,将被冲击打乱的敌舰分而制之,各个击破! “治明以为,我方之破绽何在?”,刘步蟾望着正忙着调整海图上的北洋战舰阵型的任令羽,沉声问道。 “敌快我慢!”,任令羽回答的也极为简洁,他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才真正称得上“谙熟海战”4字考语----从他这个熟知近代海军史的后世海军军官的角度看,刘步蟾和丁汝昌在大东沟海战中为北洋海军选择的犄角雁形阵战法已经是这支舰队在当时所能作出的最好选择! 可惜的是,北洋海军在机动能力上与日军的巨大差距和己方个别将领的怯懦无能使得任何优秀的战术布置在实战中都化为了泡影! 刘步蟾又沉默了,他低下头安静的看着正在任令羽手中慢慢转换的双方舰队阵型,脸上悄然浮起一个无奈的苦笑----海图上的北洋舰队的阵型调整仍在进行之中,但尚未布成交错分布的五列横阵,此刻呈现在刘步蟾面前的,是一个中央突出,两翼落后的怪异“人”字形,而就在北洋海军的右翼,由4艘新式穹甲快船的日军第一游击队已奔着堕在编队最后的“超勇、扬威”两舰驶来。 这正是黄海大战时北洋海军和日本海军地接战态势! “如果此时当真是在海战而非推演……”。任令羽地声音中透出一股奇怪地沙哑。 “那子香兄现在恐怕就要命令‘定、镇’两舰地发射主炮了吧?” “是。就是这个时候。”。刘步蟾也压着嗓子答道。 ~~~~~~~~~~~~~~~~~~~~~ 为了实现对敌纵队中央突破地目地。也为了更好地指挥全舰队。在确定被作为接战阵型地犄角雁形阵中。全舰队中防护与火力最强地“定、镇”两舰自然要居于5列横队地正中。以扮演切割敌纵队地刀锋角色。 为此,在这个从夹缝鱼贯阵变为犄角雁形阵的过程中,作为夹缝鱼贯阵5叠横队中第一队的“定远”、“镇远”应自始自终保持航向不变,以作为犄角雁形阵的中央标兵;而后续的4个横队则应分别从左右出列,向第一队的两翼逐次张开,第二队“致远”、“经远”向左转;第三队“靖远”、“来远”右转;第四队“济远”、“平远”继续左转,驶往“致、经”两舰的左侧以与“致、经”一起构成犄角雁形阵的左翼;而殿后的第五队“超勇”、“扬威”继续右转,驶往“靖、来”的右侧以与前两舰一起组成编队的右翼。 到编队完成时,这5个战术分队的先导舰与各自的僚舰都应处于同一条直线上,既组成类似两行横阵的阵型。单由于原处于夹缝鱼贯阵5叠横队中第四队、第五队军舰要运动到犄角雁形阵两翼的翼端阵位,需要航行的距离较远,所以很可能在变阵过程中会落后于前列各舰,从而会使北洋海军在变阵过程中呈现出此时这个使两翼弱舰堕在编队侧后方孤立无援的“人”字形----而这恰恰也给日军的第一游击队提供了对北洋海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变阵需要时间!而在真实的大东沟海战中,日军第一游击队利用自己的高速度,及时抓住了这个北洋海军由夹缝鱼贯阵向犄角雁形阵转换的时间差,并成功地将北洋海军中舰龄最老,火力最弱,防护最差的“超勇、扬威”两舰从整体阵型中分割了开来。 敌以其最强攻我之最弱!而北洋海军的其他4个战术分队又因日军本队的纠缠而一时难以支援“超、扬”,陷入重围的“超、扬”两舰在与敌军的快船快炮顽强交战了半个多小时后,“超勇”率先在熊熊大火中沉没于黄海的波涛之中。 在失去了心爱的“超勇”后,管带黄建勋拒绝了来自己方鱼雷艇的救助,与他的“超勇”一起沉没殉国,而他的大副翁守瑜也在留下一句“全船既没,吾何生为?”的遗言后慨然蹈海,追随着他的舰长一起魂归大海! 全船既没,吾何生为?! 舰在人在,舰亡人亡!! 任令羽静静的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刘步蟾----北洋海军所孕育的中国第一代近代海军精英大都曾留学英国,或也曾与英籍洋员长期共事,其身上都打有明显的日不落帝国海军烙印,在惨烈的黄海大战中,黄建勋、林履中、邓世昌这一众管带都在失去了自己的战舰后严格恪守了“与舰同沉”的英国海军舰长守则。而他面前的刘步蟾亦是在失去了他的“定远”之后,服毒自杀! 只是,就如同任令羽在pla海军军校就读时的那位眼镜中校所说的那样----此时还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国海军舰队中即便失去了1名舰长,却可以很快地从其源源不断的后备军官中即刻加以补充,而对于这支龙旗飘扬的舰队,这些曾接受过系统的近代海军教育,并大都有难得的海外留学经历和宝贵的实战经验的管带,却是失却一个,便要少上一人! 任令羽神态怅然----丁汝昌、刘步蟾、林泰曾、邓世昌、林永升、黄建勋、林履中、杨用霖、陈金揆、翁守瑜……还有那些在丰岛、在大东沟、在刘公岛殉国的上千名海军将士和陆战队官兵!还有尼格路士、余锡尔这样在异国旗帜下出生,却把忠诚和生命都献给了黄龙战旗的北洋洋员们! 自己既然从一百余年后穿越而来,那这些第一代海军英才的生命,自己是否能够挽回?而那鲜血淋漓的海军英烈名单,又是否能稍稍短上一短? ~~~~~~~~~~~~~~~~~~~~~ “治明于敌我优劣之精熟,实在令步蟾汗颜!”,刘步蟾直视着任令羽的双眼,声音暗哑的继续道:“一旦临战,若倭寇当真拿捏住了我北洋海军变阵时的破绽,则‘超勇’、‘扬威’俱休矣……” “而我北洋海军……”,刘步蟾脸上现出一抹凄凉的苦笑,“亦休矣!” 节二十四 掮客(下) “子香兄何出此言?”,任令羽微微感觉有些诧异----作为熟知北洋海军情弊的右翼总兵,刘步蟾对于日海军总体实力已渐渐凌驾于北洋海军之上的事实能保持一个清醒的认识原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用心灰意冷如斯吧? “上次在‘威远’舰上推演时,治明设定的倭寇海军编队航速是多少?”,刘步蟾不答反问。 “第一队6舰10节,第二队4舰15节。”,任令羽回答的极为干脆----舰艇编队的航速应以编队中最慢军舰的航速为上限,这是一个基本的常识,而根据甲午战前日本联合舰队进行的航速测试,其本队6舰中航速最慢者为已经服役了16年的老铁甲舰“扶桑”,10.05节。而号称平均航速在19节上第一游击队中,最慢的“高千穗”则在自然通风状态下测得最大航速为15.5节,这便也成为了日军这支机动力超强的快速支队战时航速的最大上限。 “那治明设定的我北洋海军编队航速呢?”,刘步蟾继续追问。 “11节。”,任令羽回答的略有些迟疑----和资料浩如烟海的日本海军不同,在他那个时空,各种关于北洋海军的资料还是百味杂陈,数量不多且还多有互相矛盾之处,即便是他这个军校里出了名的“李粉”,所能掌握的也不过是一鳞半爪而已。 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11节么?”,刘步蟾脸上浮现了一个微笑,笑得苦涩,“若当真能跑出11节就好了!” “实不相瞒”,刘步蟾抬头直视着任令羽的双眼,半响才道:“我北洋海军的‘超勇、扬威’两快碰船如今的最大航速,不过8节而已!” 任令羽震惊的睁大了眼----8节?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低语道。 按照北洋海军那极富特色地命名法则。“超、扬”两舰地官方名称乃是“快碰船”。这两艘来自英伦地无防护巡洋舰在10年前刚刚建成时进行地航速测试中。曾各自在相对良好地海况下跑出了5和16节地最高航速。即便是考虑到其在长达10年地服役期后必然出现地航速衰减。但再衰减也不至于到了这种要打个对折地程度吧? 要知道。日军舰队中舰龄最老地“扶桑”和“比睿”地服役期比“超、扬”还要多上3年。但其航速衰减也不过是从13节降到10节左右而已! “步蟾并非虚言!”。刘步蟾脸上透出淡淡地不悦。但旋即又转成了浓浓地尴尬。“‘超、扬’两舰入我北洋已有10载光阴。其船上地锅炉机器多年耗费。如今已是到了快要报废地地步……” “丁军门那里亦早有为‘超、扬’两舰更换锅炉。乃至添装快放炮之意。只是这几年朝廷拨下来地海防银子都拿去修了旅顺船坞。自然也就没有多余地钱来照顾‘超、扬’了。”。刘步蟾突然自嘲地一笑。继续道:“其实莫说是‘超、扬’。就我这‘定远’不也是一个样子。锅炉损耗暂且不论。前几日查验舰况。竟连水密门上地橡胶封条都老化了!可就是这给每条船更换水密封条地钱。如今地北洋也是拿不出了……” 大概是胸中积郁太久。这位平日里不太擅言词地北洋右翼总兵此时竟在任令羽面前将长时间积压下来地愤懑竹筒倒豆子一般倾泻一空! ~~~~~~~~~~~~~~~~~~~~~ 差不多是时候了! 任令羽看着刘步蟾,微微的咪起了眼。 “子香兄,在下真的没有想到海军竟已是此等境况……”,他语调平和的到,“不过,也许在下倒是能助上一臂之力。” “嗯?”,刘步蟾猛地抬头,“治明有何妙法?” “子香兄是见过林纫季的,想必也知道,小弟在被‘威远’救起时,身边还有一个名唤罗特.希尔的红发少年,乃是来自英伦的商人,系受驻英公使薛福成先生之邀,前来我大清与中堂大人洽商商务的。”,任令羽掂掇着,字斟句酌的道。 “嗯,这个步蟾的确听林纫季说过。”,刘步蟾微微颌首。 “关键是,这位罗特先生作的不只是一般的生意……”,任令羽眼中突然波光闪烁,看上去活似他那个时空里刚刚发现了合适目标的保险推销员! 就是这个时候了,只要能说服刘步蟾为首的“闽党”能接受那个以ibm公司作为中间商购买枪炮、军械和其他物资的方案,那自己就可以凭此向李中堂摊牌,让老中堂同意以开平矿务局5成半干股作抵押,向peri换取购买军械所需要的资金…… 如此一来,自己也算跟peri兑现了帮她攫取开平矿实际控制权的承诺!而且,依照两人的密约,在那5成半干股中,还有28%是要交给他任令羽的! ~~~~~~~~~~~~~~~~~~~~~ 这边的对话刚刚进入主题,而同时“定远”舰上的另一场对话却已经进入了尾声。 “中堂大人,既然旅顺船坞年前已经完工,想来海防银两今年是能有些节余了。如当真有余银,不知有无可能为我北洋海军再购些枪炮子药,哪怕只能买些快放炮、开花弹,也是好的。”,见李鸿章的怒气已渐渐平息,丁汝昌终于也有胆量与老上司讨价还价了。 ----自4年前北洋以125万两白银为价将旅顺船坞工程承包给法国人德威尼之日起,这个在旅顺为北洋海军打造一个能修理包括“定、镇”2巨舰在内的大型后勤基地的工程就成为了过去的近4年时光里北洋海军的头等大事,凡经费、人员等均向其一体倾泻,此消彼长,能留给海军的经费相应的也就更加显得杯水车薪。 “好在去年年底船坞已经完工了……”,丁汝昌在心中掂掇道。 “禹廷”,李鸿章指了指眼前的那把椅子,“你先坐下。” “是!”,丁汝昌依言坐好,目光中已满是希冀。 “那是光绪初年吧,当时军机主政的还是六爷,没错……就是六爷,定下了每年要从赣、浙、苏、鄂4省抽调厘金,以及闽、浙、粤等5海关各自解调洋税,以充作南北洋海防经费,合计每年400万两,我北洋与南洋各取一半,为每年200万两。”,李鸿章捋着长须,侃侃而谈。 丁汝昌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疑惑,似乎觉得老上司的话有些不知所云。 而李鸿章已经兀自说了下去,“后来难得沈文肃识大体顾大局,特上书朝廷,将原定解往南洋之海防银一体给了北洋,以便速成一军以拱卫京畿……一年400万两,当真是好大一笔款子……可他奶奶的,打从光绪元年起,老子就没收齐过这笔钱!”,李鸿章的手指敲击着桌案,已是疾然作色! 一旁的丁汝昌心理猛然打了个突,他有些明白老上司的意思了…… “今年的海防银已经解下来了。”,李鸿章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黯然,“合计1260713两,只有应解之数的3成,就这点钱,还是老子和那4省和5海关打了多少次的嘴皮子官司,才一点点讨来的……” “禹廷”,李鸿章猛然觉得心里像被塞了棉絮般说不出个滋味,他偏头看着丁汝昌,“你是海军提督,北洋每年开销多少,你也是知道的。单单这薪粮公费一项,每年就要耗去69万两!但是个人就要吃饭,这笔钱是不能不花的,再刨掉这69万两,我北洋海军今年的经费只剩下可怜的57万两,就这点钱,还要上下支应,四处打点……嗯?” 李鸿章的眉头突地一蹙----“沓沓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奔这舰舱室而来。这脚步声他很熟悉,但在他的印象中,张佩纶的脚步从未如此紧张与慌乱过。 “哗”,舱门被大力的拉开,一张满步愤怒与懵然神色的脸出现在了李鸿章和丁汝昌面前。 李鸿章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如果连素有冷静自持之名的张佩纶如此“难得”的惊惶失措的话,那么他带来的消息一定会很糟糕! 非常的糟糕…… “中堂……”,张佩纶手脚麻利的关好了舱门,他转身直视着李鸿章,胸膛剧烈的起伏:“中堂,刚刚由天津那边有船送过来的,上谕转发的户部奏疏。” 李鸿章的十根手指突然发力,紧紧的握住了椅子的扶手,良久,他才硬生生的按捺下自己一跃而起的冲动。 户部奏疏…… 他向着张佩纶伸出了手:“拿来我看。” ~~~~~~~~~~~~~~~~~~~~~ “砰!”,仅仅是看了个题目,李鸿章便已反手一掌击在了办公桌上,原本摆在桌上的青花瓷茶碗被震得跃起老高,随即径直摔在了舱室的地板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李鸿章的血涌到脸上,涨得通红,他眼中闪着愤怒的火光,在狭小的舱室快速的踱来踱去,而一旁的丁汝昌与张佩纶都适时地噤了声,船舱内死寂得掉一根针都听得见,只有李鸿章脚上的青缎凉里官靴橐橐作响。 许久,李鸿章才停了下来,他颓唐的在西洋扶手椅上坐了下来,重又拿起那封廷寄,看了片刻,阴沉沉说道:“这可当真是‘枢密方议增兵,三司已云解饷’!好一个翁师傅,当真是写得一手好文章!” 节二十五 折与折! 今日二更中之第一更,本猫继续鞠躬要收藏推荐ing -------------------------------------------------------------------- “臣自光绪十四年初执户部以来,惟感蒙圣主倚畀之隆,每于公余之际,反复筹维,即为国理财,自当通盘筹划,计出万全,方为国家久远之图。 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政多丛脞,民未敉安,兴业未半,诸事待举。然部库空虚,若多事并举,用度浩繁,过于铺张,恐有始基不慎之虞,正所谓欲兴利转以滋害,贻误曷可胜言。计惟有在诸事中,择其最要者,逐渐举行,持之以久,力戒虚糜,以求实际。而次第之事,宜当认真布置,徐徐图之,待府库充盈之时,再行续办,如此诸事得以相济,经费可以周转,百姓可得生息。 自光绪十年上谕大治水师以来,数年间广筹方略,悉心经理,行之以渐,虽靡费千万,然终有所成。依北洋前奏,海军之战备,就渤海门户而论,已有深顾不摇之势,畿辅根本之地,颇现久远可恃之象。且今海疆无事,海军之事,似可稍缓。且陆防亦为国之根本,今勇营积弊日深,军锋转弛,非至计也,亟应整顿。加以武备多系旧式,款项支绌,似宜另图改建,汰弱留强,归并训练,方能得力。 故臣奏请南北洋购买枪炮船只机器暂停两年,待限满后再行藉资弥补。并一体裁汰不堪用之勇营,所省价银,解部充饷,如此措置较周,府库之虞,犹可解免,可为持久之方。” 张佩纶轻声读着手中这封状元手笔的《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连串的字符从他的口中倾泻而出,最后化作了面上紧蹙的双眉和眼中浓浓的阴霾。 釜底抽薪!拔本塞源! 丁汝昌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浊起来,他瘦削清矍的脸一瞬间涨的通红,而一双原本平放在两膝上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中堂……”,丁汝昌开口了,“我北洋海军自光绪十年以来,数年间所添之舰不过‘致、靖、经、来、平’5船,即便加上原有之‘定、镇、济’及‘超、扬’,也不过10船而已。照外国海军例,尚不成一队!且其中‘超、扬’2船归国已有10年,其船上的机器、锅炉等多已不堪再用,若再不更换,恐两船已不可恃矣!” 他强压着满腔的怒火,继续道:“且我‘北洋’其余之八远舰上的机器锅炉亦多有老旧,各船上的炮械也多为旧式,八舰之上,竟无1门是新式之快放炮!而倭寇这几年来厉兵秣马,如任大人在《日本兵备略:海事篇》中所述,其区区数年间外购与自制之舰已有5艘,且都为船甲精良,炮械齐备之新式快船!此消彼长之下,其海军已隐隐然居于我北洋之上!” “而如今户部如此措置。使我北洋船不得添、炮不得换。就连给现有各船更换机器锅炉。添购开花炮弹都一体停了……如今倭寇图我之心已近昭然若揭。而户部却如此自欺。竟以‘海疆无事’来自绝屏藩!敌势日盛。我势日消。长此以往。亡无日矣!” 李鸿章地瞳仁猛地一缩。他侧过头微睨了丁汝昌一眼。半响才道:“禹廷以为。此事当如何措置?” “下官以为。中堂大人应立即上书朝廷。并知会庆王爷。请王爷以总理海军事务大臣衔一体上书。据理力争。向朝廷言明----以如今之形势。海军宜扩充。经费不可省!若真行此等自裁羽翼之举。一旦事起。恐有令人不忍言之事!”。丁汝昌地一口带着些许庐江口音地官话讲地暴豆般又急又快。显见心中已是愤怒到了极处! “无济于事!”。张佩纶在一旁冷森森地开了口。“这折子原本就是庆王地手笔!没有他这个总理海军事务大臣首肯。这折子发不下来!” 丁汝昌霍地转身。牢牢盯住了张佩纶。 “幼樵此言。可有佐证?”。他地声音里此时已带上了些许金石交击般地铿鸣之声。 “还要什么佐证?”,张佩纶冷冷一笑,“那庆王爷,首先是太后的颐和园工程总管,而后才是我北洋的海军大臣!停了我海军的船炮款,那得利的自然只能是现在正搞得如火如荼的园工!两下里这么一加,那什么不都昭然若揭了?” ----他有意隐瞒了李鸿藻示警的事情,二李之间的秘密联络不但是李鸿章获取京中讯息的一条重要渠道,更是勾连李鸿章和京内某位如今虽已失势却余威尚在的大人物的关键所在。似此等隐秘之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丁汝昌的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起来----他一直是个老实人,在他的履历中,“朴诚可用”四个字一直都是出现最多的考语,他很少愤怒,即便是对不断挑战他权威的刘步蟾,他在更多的时间里表现出的仍是豁达与包容…… “砰!”,丁汝昌紧握的双拳一起砸在了面前的办公桌上,摆在上面的剩余两个青花瓷茶杯同时飞了起来,落得了跟刚才那个被李鸿章一击坠地的同伴一样的下场。原本整洁干净的舱内甲板一下子布满了碎瓷片和水渍,看上去一片狼藉。 “禹廷,先唤人进来,把这地上的杂碎收拾了。”,李鸿章挪了挪脚,以避开地上的水渍。 在刚刚看到《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的片刻愤怒后,他此时早已恢复了平静。 “是!”,察觉到自己失态的丁汝昌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先向李鸿章施了一礼,而后便走到舱门前,拉开门,唤了两名水勇进来收拾残局。 “这船舱里忒是气闷!幼樵,你随我上出走走,禹廷,你先留下。”,李鸿章交待完丁汝昌,便带着张佩纶先行离去了。 ~~~~~~~~~~~~~~~~~~~~~ “如何看?”,李鸿章负手走在“定远”的前首楼甲板上,头也未回的问道。 “事难为矣!”,张佩纶容色不懂,只是言简意赅的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嗯?”李鸿章似乎有点意外。 “所谓天下事,人间情,俯而就者易,仰而歧则难!”,张佩纶从容说道,“此折虽是由翁师傅明火执仗,但背后站着的却是庆王。而既然能顺利通过军机,恐怕也少不了孙莱山的首尾……” 张佩纶脸上悄然闪过一丝黯然,继续道:“一个秉政亲王,一个军机宰辅,再加上一个唯一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的帝师……”,他及时的噤了口,但话语中隐藏的深意却已不言自明! “如此说来,是无需去争,作那徒劳之事喽?”,李鸿章已经走到了“定远”舰首的克虏伯1880式150毫米钢箍炮的炮罩前,他语气依旧淡然,听不出半丝喜怒。 “不然!”,张佩纶面色冷峻的道,“学生以为,中堂大人不但要尽快回奏,而且在折子里除了要言明刚刚丁禹廷所说的‘以如今之形势,海军宜扩充,经费不可省’外,还需再加上几句……” “哦?”,李鸿章应了一声,但仍未转身。 “中堂大人的回奏,一定要说明----如今之时事不可料,各国交谊不可恃!”,张佩纶的一双眸子里闪着幽幽的光,他继续道:“自皇上亲政以来,没有大事,必问于翁师傅,所起用之官员,亦多出自翁某门下,这些懵懂书生,素来少见多怪!我北洋若奏请扩充海军,其被责我以劳费无功,但一旦事起,而势穷力绌,其又必归过于北洋!” “所以学生以为,中堂大人应立即覆奏,如此,若言之而行,此乃国家大计幸事也!若言之不行,我亦可预留地步,否则人反谓我北洋误国事也!” 李鸿章的眉棱骨猛地一跳,张佩纶进言的真意,他已经完全明了----这封奏折既然能出炉,那必然是已经在海军衙门、军机处的一干实力人物中已经达成了共识,是定要以海军的经费去接济园工以邀好太后了。 情势如此,自己的北洋即便是努力争上一争,恐怕也会被依照常例,将北洋的奏折“交户部议”,其结果自然是在翁师傅那里泥牛入海无消息。且说不定还会被翁师傅门下那一干言官御史们再扣上一顶“靡费国帑,积年无功”的大帽子----说自己的海军耗费了国家几千万两白银,却不可倚之为国之干城,而随之而来的“昏聩无用,尸位素餐”的弹劾自然也会雪片般飞来…… 但如果北洋就此缄默的话,以今日中日间之形势,日本之起衅已是旦夕间事,而北洋若就此停购船炮机器弹药,那将来双方一旦开战,恐怕就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而已翁师傅的“南清流”的一贯做派,只要东海生衅,其必然是一力主战----似这等丝毫不费些许气力的在后方爱国之举,翁师傅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而如果北洋在前线接战不利,那么这起子清流定然又会在后方将所有的责任一股脑的推卸到北洋头上…… 左也是理,右也是理,他翁师傅平日里在后方多加掣肘,使国家战备不兴,而一旦事起,只需摇身一变在京城里一力主战,摇那么几下鹅毛羽扇,便可将所有的污泥浊水一体泼向北洋,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而张佩纶自然是早已看清了这帮子所谓的“南清流”的嘴脸,故而才有此等进言!要自己“两害相较取其轻”,宁肯现在背上“南清流”的弹劾,也不要等到战事起时在如他张佩纶当年在马江那样被扣上一个“丧师辱国”的罪名! 只是,若当真如此处置,即便保全了自己的一世清名,可这北洋30年来的偌大事业,这眼前艨艟云集的海军舰队,岂不都要尽数付之流水?! 再者说,似这般的束手就擒,从来都不是他李少荃的做派! “幼樵,老夫有多久没亲自写折子了?”,李鸿章突然开口问了句似乎跟现在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啊?”,张佩纶微微一怔,片刻后才道:“大约有一年多了吧……”,自打他入北洋幕府后,李鸿章的奏折便大都由李口授,他来执笔,算来算去,中堂大人还当真是一年多没有亲自动笔写过奏折了。 “哎,竟有那么久了么?”,李鸿章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自失的一笑,良久才道:“翁师傅如此公忠体国,那老夫自然也就不能白让他费了这么一番心思……” 节二十六 妙笔! 笔、墨、纸、砚,谓之文房四宝。 张佩纶静静的在一方端砚内磨研着松墨,而一旁的李鸿章已经自己展开了一张奏折专用的宣白纸笺,两边用镇纸牢牢压住了,看上去平展异常。 “可惜沈幼丹已逝,不然我也不必行此勾当。”,李鸿章将笔端蘸满了墨,作势欲写,却突然颇为自失的一笑,信手便将手中的狼毫放了下来。 张佩纶手下不停,仍兀自研墨,一张已略显苍老的脸沉静如水,但心中却已荡起波澜。 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况清辉满十分? 这是十二年前就已去世的前任两江总督,南洋大臣沈葆桢少年时所作的《咏月》诗。据说沈公原文本是“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必清辉满十分?”,颇显自傲。而其舅父兼泰山林则徐在看后则当即提笔,将其改成了“一钩已足明天下,何况清辉满十分?”。由“必”而“况”,不过一字之差,诗之意境便已由最初的年轻轻狂一变为谦虚进取,而林文忠公对沈葆桢的期望之深,作育之严,也由此可见一斑。 此后沈葆桢科场虽屡试不第,但仍依林公教诲,愈挫愈奋,终于在道光二十七年高中丁未科二甲进士,恰与自己的岳父大人李鸿章成了同年,又因二人均出自孙铿鸣房中,故而在“同年”之外又多了一层“师兄弟”的情谊,加之二人年纪相仿,情趣相近,意气相投,故而虽彼此间也有各自的恩师林则徐与太老师穆彰阿曾是政敌这层芥蒂,却并不妨碍沈葆桢与李鸿章二人从此相交莫逆。 等到20年后李鸿章、沈葆桢分任北洋、南洋大臣时,因为这份多年的知交情谊,更因为两人同为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洋务干才,无论私交或公义,均颇为相得,也就使得这段两人同执南北洋务之牛耳的阶段成为了自长毛乱平以后淮、湘两系最为合作无间的时期。 同治十三年日本入寇台湾,也正是这两位南北洋大臣戮力同心,各自从速调集南洋兵舰13艘与北洋淮军精锐6500人火速援台,才终得以迫使日本退出台湾,使金瓯无缺! 沈葆桢为人极富才略,更难得的是极重大局。正如李鸿章自己对丁汝昌所言,当年若不是沈葆桢为使海上能速成一军以拱卫京畿,甘愿将原本应解往南洋的海军经费尽数转往北洋,恐怕也就不会有今日“七镇八远一大康,超勇扬威和操江”的北洋海军了。 而沈葆桢当年肯做如此措置,其实也是基于和李鸿章之间达成的“速成一军,以塞朝中腐儒悠悠之口”的默契----虽然当时恭王已经允诺以“五关六省”之款合计每年约400万两来兴办海军,但苏浙等6省从接到朝廷谕旨之日起便开始百般搪塞,每年分解给南北洋的款项不过两洋应得之数的十分之二三!杯水车薪,莫说购舰买炮,就是维持两洋原有的局面都左支右绌,而此时朝中那些清流中便又有指责两洋“虚耗粮饷,久无事功”的声浪传出。 而沈、李二人都是宦海沉浮几十年地老油条。对于那些言官们因言费事地本事更是心有余悸。故而沈葆桢当即决定将原本划拨给南洋地海军军费支援北洋----和地处东南地南洋相比。直接承担拱卫京畿任务地北洋在应对清流们花样百出地攻讦上无疑要游刃有余地多。而只要北洋海军一支成军。那些清流们“靡费国帑”地指责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 故而李鸿章今日才有此一叹----倘若如今主持南洋地仍是那位性情刚柔并济。且勇于任事地沈幼丹。那李鸿章大可以联合他以南北洋大臣联名上奏地名义恳请中枢收回成命! 只可惜今日主政南洋地已是和北洋素不相能地刘坤一。近年来又加上了一个七年前与张佩纶同时外放。七年前屡迁山西巡抚、两广总督。如今已是驻节湖广。对北洋成钳制之势地张之洞。而主持中枢地也由诸王中最富远略地恭王换成了贪得无厌地庆王…… 而北洋由此也是内失强援。外增掣肘。竟有孤掌难鸣之象!而京师里那位庆王爷和翁师傅估计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地把敛财地主意都打倒了北洋地海防银子上来! 旁边地李鸿章在嗟叹了片刻后终于重又拿起了笔。在雪白地宣纸上工整地写下了一行题目。却不是张佩纶意料中地《回奏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而是五个遒劲地隶书---- “《殿阁补阙折》?!”,张佩纶诧异的睁大了眼----眼见着户部军机以及海军衙门那一干人等对北洋连这种釜底抽薪的招数都使了出来,自己的这位岳父大人怎么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建议朝廷重新递补大学士来? ~~~~~~~~~~~~~~~~~~~~~ “‘超、扬’两舰合计12部新锅炉;还有‘定、镇、济’三舰上的锅炉有些也需要更换了,具体的数目我会让陈幼庸计算好了一一报来。” 在“定远”舰上的枪炮大副沈寿堃舱室内,满面兴奋的刘步蟾正拿着一支钢笔在一张宣纸上奋笔疾书。 “嗯,‘定、镇、靖、经、来、济’6舰所装备之6寸副炮,若能换装新式阿姆斯特朗快放炮,当然更好,不过……”,刘步蟾顿了下,又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才继续道:“‘定、镇、济’3舰上所配之克虏伯炮都在主舰体上,换装难度不大,而‘靖、经、来’3舰的副炮都装在舷侧耳台上,若要换装新炮,尚不知其空间是否足用,还需请陈幼庸带人一一测量,拿到了具体的尺寸再行决定,即便换不了新型6寸快放炮,能改用阿姆斯特朗的4.7寸快放炮,也是好的。 “还有‘超、扬’两舰上的8门老式阿姆斯特朗4.7寸副炮,也应当一体更换为新型4.7寸快放炮。”,刘步蟾拿着笔,在那张清单上又添了一项。 “如此算来,至少需要各式快放炮合计19门。”,刘步蟾扳着手指头算到,“各舰上水密门所用之橡胶封条亦多需置换……”,清单上的英文条目由此又多了一项。 “还有治明在《日本兵备略:海事篇》里提过的,可以替代六分仪的所谓光学测距仪……”,刘步蟾放下手中的钢笔,转向任令羽,“此物当真有可以替代六分仪?” “的确。”,任令羽微笑着回应,心中最初的惊骇此时已渐渐化作清明。 他此时还尚不知道peri已经完成了那家所谓的“万国商业机器公司”在英国的注册工作,只是对刘步蟾竟然对经由这么一家皮包公司购买军械一事竟如此热衷感到颇为惊讶。 但细细思忖之后,他便想明了这个中缘由----北洋海军创建之初,因当时中国国内所储备的海军军官人才大都是福建船政学堂毕业的闽籍毕业生,且这批人才学习早、资历深,其中多数人如刘步蟾等又多有赴英留学的经历,故被求才若渴的李中堂大批调入北洋海军,而这些人也就构成了今日在北洋海军中权倾一时的“闽党”的雏形。 而自当年曾国藩创建湘军以来,由湘而淮,籍贯关系一直都是这两大军政集团凝聚人心的核心手段。作为淮系大帅,李中堂对于海军为闽人把持的局面自然会心怀顾虑,故而其数管齐下,即在天津设立水师学堂以培育非闽省籍贯的青年军官,又为北洋海军定下了官带级军官50岁退役的年限,以求自然更迭;而其之所以选用非海军出身,但是立有战功,人品素著,颇有“善将将”之名的淮军名将丁汝昌担任北洋海军提督,亦是钳制闽党的手段之一。 出于同样的考虑,李中堂给北洋海军设计了一套极为复杂的管理体系,无论是丁汝昌这位名义之提督还是刘步蟾这位实际上的舰队司令,其所能控制的也只不过是北洋海军舰艇部队的日常操演和作战指挥而已。其余如经费、管理、保障、教育部门,如总理水师营务处、天津海防支应局、天津军械局、天津水师学堂、大沽船坞、旅顺船坞,乃至作战部队之一的旅顺鱼雷营等,均由北洋大臣另行委任管理,不受北洋海军提督节制。 如此虽增加了舰队管理和指挥上的拉筋扯皮,但却也使得北洋海军中的闽党终究无法自立门户!而如今自己提出的这个经由ibm公司代购军械的办法,却在李中堂进行设计的捆龙索上小小的打上了一个楔子,因此刘步蟾会表现得如此兴奋。 不过他好像还是忘了点什么…… “子香兄”,任令羽悠悠地开口了。 “嗯?治明有何见教?”,刘步蟾诧异的回道。 “‘致远’呢?还有旅顺鱼雷营所配用的鱼雷,应该也大都年代久远,不堪再用了吧?”,任令羽提醒道。 “旅顺鱼雷营不归我北洋海军节制,且不用去管它。”,刘步蟾回答的极为干脆,“至于‘致远’么……” 刘步蟾低头沉吟了片刻,方才幽幽的道:“‘致远’舰龄尚浅,且管带邓世昌一项带兵有方,军舰的保养在我北洋诸舰中也是好的,且如今经费支绌,似暂无替换炮械之必要!” 任令羽陡然一震,心中已是一片冰凉!----“致、靖、经、来”4舰乃是在1887年同时归国入役的,而邓世昌的“致远”与叶祖珪的“靖远”更是源出同门的姊妹舰,厚此薄彼如此,看来刘子香的门户之见,这辈子都是改不掉的了…… 节二十七 解铃(上) 今日两更之第一更……这两天的收藏低的离谱,各位大大,收藏下吧! ---------------------------------------------------------------- 李鸿章已经写完了奏折上的最后一笔。 “如何?”,他将狼毫向旁边一掷,转过头问向侍立一旁张佩纶。 “中堂大手笔!”,张佩纶强压住满心的惊骇,以尽量平和的语气缓缓言道,“只是这折子一递上去,恐怕朝局倾刻间便会大乱!” “哦?”,李鸿章低下头沉吟了片刻,仿佛在消化张佩纶话中的深意,过了良久,他才重新开口---- “乱便乱吧……”,李鸿章已习惯性的在舱内踱起步来,“乱也没什么不好,谁都猜不出谁想什么,有些事情反而好办了。” “是!”,张佩纶低眉敛目的答应道----水混了方能摸鱼,这是乡俗俚语里都能讲清的道理,他张佩纶自然更不会不懂。 而且他久在淮幕,早已熟悉了李鸿章的性情,这位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秉性言出如山无可违拗,而既然眼下中堂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为海军军费打上这一场天大官司,旁人即便是去劝,估计也已经是劝不动了。而既然已是如此局面,那他张幼樵这个北洋智囊自然就应当好好帮着中堂大人把这一出戏尽可能唱好了…… “中堂大人,学生这里还有些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打定了主意后,张佩纶便立时开了口。 “嗯,说来听听。”,李鸿章脚下不停,青缎官靴的千层底在舱内的地板上发出橐橐的磨擦声。 “学生以为。中堂大人应即刻召丁军门和刘总兵前来。一体商议着给朝廷覆折地事情。”。张佩纶略沉吟了下。继续道:“中堂大人地折稿自然先不必让他二人知道。但翁某那《停购船械折》实是我北洋海军成军以来之最大危机。兹事体大。还是尽快知会一下刘总兵为好。” “嗯。和衷共济。好。”。李鸿章略作思索。已是明白了张佩纶话中地深意。所谓共患难易。同享乐难!既然北京城里那几位给北洋出了这么个天大地难题。那就不妨让刘步蟾这个海军“实际之提督”一起知晓。即可群策群力以求共度难关。也能稍微缓和一下他与丁汝昌之间在舰队指挥权上地纷争。 “还有么?”。李鸿章问道。 “还有……”。张佩纶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学生以为。中堂大人既已说过任治明世事洞明。那不妨把他也一起叫了来……” 李鸿章猛地停下了脚步。他脸上毫无表情。漫不经心地透过舷窗望着碧幽幽地海水只是沉吟。良久。才说道:“此时便让他参与机密。不嫌稍早了些么?” “中堂大人自己也说过。任治明是块难得地蹼玉。”。张佩纶娓娓道来。“既是蹼玉。那自当善加雕琢。而作育人才。其实不过是‘让他办事’四字而已。” “更何况如何应对翁师傅那份《停购船械折》,中堂这里已有定论。”,张佩纶以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那份刚刚写好的奏折,继续道:“便让任治明赞襄一二,即便其见解不足用,然初入淮幕便的参与机密,此等知遇,只要任治明还有那么一分天良,便自然会知道该尽心报效,此其一。” “嗯!”,李鸿章脸上已显出淡淡的赞许之色,“其二呢?” “其二么……”,张佩纶微微一笑,“任治明沉敏机辩、才智犀利,让他过来一起看看翁师傅的妙文,出出主意,或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定。” “也好。”,李鸿章微微颌首,“就依你,让丁禹廷、刘子香,还有任治明一起过来吧。” ~~~~~~~~~~~~~~~~~~~~~ 传递着看完了那件《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刘步蟾立时颓然坐倒在“定远”舰军官餐厅内的靠背椅上,而任令羽却是冷冷一笑,径直把那封折子如弃弊履般的抛到了餐桌上。 如今参与此事的已有五人,自然就不能再挤在那间不甚宽敞的提督舱里,于是李中堂索性带着众人直接到了“定远”舰尾军官生活区正中的军官餐厅里,这里原本就是供舰队军官们用餐、聚会,以及日常娱乐交际的场所,里面出餐桌和靠背椅等必备之物外,还在一角放置了酒柜、钢琴,并特意设置了神龛以供奉中国战神----关二爷。 而就是这个神龛让任令羽在一时间觉得时空倒转,感觉自己放佛突然成了郑伊健成名电影《古惑仔》里的浩南哥,而端坐在餐桌一端的李中堂自然就是洪兴的总扛把子,至于丁汝昌刘步蟾张佩纶及自己这一干人等,扮演的自然就是等待奉命砍人的小弟角色。 不是他任令羽想象力太丰富,实在是眼前的场景和气氛与那个著名的流氓电影太相似,非常的相似…… “枢密方议增兵,三司已云节饷!”,任令羽微微定了定神,将突然涌出来的胡思乱想自脑中驱离,随后便说出了自己对翁折的评判。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满面愁容的丁汝昌惊愕、沉眉敛目的张佩纶莞尔,一脸苦涩的刘步蟾心有戚戚,独独坐在上首的李中堂依旧还是那般风吹云动星不动的宁静模样,但一双眼中却已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治明”,张佩纶压下笑意,说道:“你可知道你刚刚这句话,与中堂刚看到此折时所说的话,那是一字不差啊。” “那是自然,这原本就是后世历史书上记录的李鸿章看到翁同龢奏折的反应。”,任令羽心道,但脸上却已经适时地现出了惊愕之色。 “当真!”,张佩纶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一字不差!” 任令羽一时间竟变得踌躇起来,他嗫嚅着,半天没有再说一字----能说什么?难道说自己和李中堂英雄所见略同? “巧合而已。”,开口的是李鸿章,第一句话便为这件事定了性,却也给略显尴尬的任令羽适时地解了围。 “任治明,这道折子,你如何看?”,没多做太多的寒暄,李鸿章便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即然是雕琢而非粉饰,那自然不必说那些劳什子的废话。 “大手笔!大难题!”,任令羽回答的也是极为干脆简洁,毫不拖泥带水。 “哦?”,李鸿章眉头一挑,“说来听听。” ~~~~~~~~~~~~~~~~~~~~~ “翁师傅这篇文章的关键,首在这‘暂停两年’4字上。”,任令羽重又把那份“翁折”拿过来展开,用手指轻敲着自己所说的那4字,继续道:“既是暂停,那便是说两年后我北洋还是可以再行向户部提请购买外洋船炮的。如此看来,似乎户部已经给我北洋预留了地步……” “但要命的却是这‘暂停’之后的‘两年’2字!”,任令羽黝黑的脸上透出微微的怒气,“现在是光绪十七年,两年之后便是光绪十九年……也就是说,当户部给我北洋的期限截止之日,距离太后的六十圣寿也就只剩下了区区一年!” 在他原本那个时空的历史上,那位翁师傅曾在甲午战后这般为自己辩解----对北洋的外购船炮计划,除了这“暂停两年”外,户部“前此即未议停,后此亦未阻购办”,而在两年限期后,北洋却“独未购办,是必该省船械足用,无待外求,非因部章之限制亦可知矣!”----限期已过,是你北洋自己没有向我户部提请续购船炮的,由此可见你北洋的军舰火炮定是够用的了,如今战事已开,又怎能怪我?!!! 可当他翁师傅给北洋限定的2年停购船炮期过去时,时钟恰恰已经走到了1893年,北京城内早已是张红挂彩,开始全力筹备1年后慈禧太后的六十大寿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李鸿章和北洋又有什么机会去虎口拔牙? 一个人若无耻到了翁师傅这个地步,也当真是宇内无敌了! 旁听的四人神态各异----丁汝昌和刘步蟾对视一眼,彼此均是满目忧虑,而张佩纶则是轻轻点头,李鸿章虽仍不动生色,但眼中的赞许之色却更浓了。 “说下去。”,他对任令羽道。 “是!”,任令羽继续说了下去,“万事皆要讲个由头,而翁师傅这个折子里称‘依北洋前奏,海军之战备,就渤海门户而论,已有深顾不摇之势,畿辅根本之地,颇现久远可恃之象’,这纯粹是给我北洋回奏时预先作的一个套,我若称海军尚需整顿,则彼刚好将一个‘妄发大言,混淆视听’番天印砸将过来,给我北洋就近扣上一个‘谎报军情,欺君罔上’的罪名!” 在座五人中年纪最轻的青年官员黝黑的脸上隐隐的透出了一层青气:“且翁师傅这里还说‘陆防亦为国之根本’,其意思不过是四个字----以海济陆,以海军节余之银接济陆军,当然,翁师傅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但作为一个由头,已太足够!” “于海军之事稍有了解者均知,兴办海军,如逆水行舟,当真是不进则退!可是朝廷里的当道诸公不懂,所以,翁师傅的这一篇老成谋国文章,才能到得了我北洋海军的旗舰之上!但他们却不知,以今日东亚之情势,倭寇正厉兵秣马,而我却自损羽翼……”,任令羽此时已是容色如铁,他望着眼前的四人,缓缓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苟缓一日,或遗百年之辱!” 节二十八 解铃(下) 苟缓一日,或遗百年之辱! 一番分析鞭辟入里,让旁边坐着的丁汝昌和刘步蟾直如醒醐灌顶,而最后的这句警语,却是让餐厅内的另外4人齐齐一震! 李鸿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他突地一笑,说道:“能看出翁师傅在这折子里下的小心思,你任治明也算是脑子明白。” 在场的除任令羽外,均是他李中堂的北洋心腹,所以说话也就无需太顾及!不过李中堂也只能言尽于此…… 一旁的张佩纶玲珑剔透的心思,见机立刻接过了话头,“治明”,他颇为亲切的招呼道,“依你之见,此事可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这是他片刻前刚刚与李鸿章商定的章程----若任令羽能看透翁师傅折子里的伏笔,方能问询他对此事可否有应对之法。毕竟就算看透了翁师傅的小心思,也只能说是见识明白,而李中堂更在意的,却是他任令羽对此折的“见解”----见招拆招,扶危解困! ~~~~~~~~~~~~~~~~~~~~~ 任令羽突然感觉自己的嗓子里又是一片干涩,而整颗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攫住了一般,让人觉得分外冰冷和恐慌----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 人在面临重大抉择的时候,多少都会感到有些紧张,而现在将被他接下来的对答所影响的那件事,也许就叫做“国运”…… “事起仓促”,任令羽定了定神,以尽量平淡的语调缓缓地道,“在下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太好的应对法子……” 张佩纶的目光立时一黯,却听得任令羽又幽幽的道,“不过些许粗浅的见识,在下这里却还是有的。” “哦?”。张佩纶盯了他一眼。微笑道。“治明还未说。又怎见得粗浅?” “不过一孔之间而已。”。任令羽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继续道:“在下窃以为。中堂大人此时应先不要急着回覆此折……” “嗯?”。李鸿章沉稳地如同老僧坐定。对任令羽地话。他也只是从鼻孔里轻轻地应了一声。 “此折既然能由上谕转发至我北洋。由此可见在京师那边早已是做好了功夫。”。任令羽容色如常。但端着茶碗地手却因捏得太紧而在微微发抖。“中堂此时若急于回奏。上面只要一个‘交部易处’就可以将中堂地折子轻飘飘地打到户部那里去。其结果自然也不问可知……” ----据李中堂地多年铁幕。今日地直隶按察使周馥在其《自订年谱》中回忆。当年这《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发至北洋。他曾力谏李鸿章当即回奏以言明利害。而李中堂当时地答复便是----“此大政。须朝廷决行。我力止此。今奏上。必交部议。仍不能行。奈何?” 由此可见。在见到翁折地那一刻起。自己眼前这位久历宦海地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就已经一眼看出了这区区500余字后面地魑魅魍魉----若没有庆王地授意。军机地附和。单单一个虽深受光绪帝信任却才具人望均不足道地翁师傅。又如何能做得出这样一篇让北洋这如今地大清第一强藩都感觉束手无策地大文章? 但如果此折的背后当真是隐藏了如此之多的实力人物,那局势又怎是他李中堂一个北洋所能扳的过来的?一句“我力止此”,不知隐含了李鸿章的多少沧桑颓唐…… 而既然在没有他任令羽的那个时空里李中堂就能对翁折作出如此评语,那在历史还尚未因他这个小蝴蝶而产生大的偏差之前,想必李中堂的见解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餐厅内一时陷入了沉默,过了良久,才终于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但若就这般逆来顺受,我北洋海军岂不是自折羽翼?” 是刘步蟾,他看都没看任令羽,而是径直转向了李鸿章:“中堂,我北洋海军自光绪十四年成军以来,三年间仅添了‘平远’1舰!今倭寇正陆续在法兰西和英吉利添购快船,其中在法兰西建造者据称乃备有32厘之巨炮,系转为我北洋海军‘定、镇’两舰而来。” 所谓的“据称”,其实指得就是任令羽所写的那本《日本兵备略:海事篇》,不过看起来刘步蟾对于任令羽刚刚的言论颇为不满,所以在向李鸿章进言时便自动的将出处略去了。 “若依此折”,刘步蟾一把抓起了任令羽面前的翁折,神情激动地道:“则我北洋海军数年内不要说添购船炮,恐怕连足够数量的开花弹都买不得了。在此山雨欲来之时,中堂大人万万不能置北洋海军于不顾啊!” “刘子香,你稍安勿躁。”,李鸿章脸上微显不悦,“任治明,你继续说。” “是!”,任令羽先向李鸿章轻施一礼,随即又转向了刘步蟾:“子香兄想左了,在下建议中堂大人的是不要急着回奏,却并不是要中堂大人就这样做一个吃黄连的哑子。” “在下只是觉得,既然京城里那位翁师傅已经把事情做到了如此地步,那我北洋也就不能硬顶,而是需要另辟蹊径,从别的路子上却破解这个难题!”,他望着脸上犹有愤懑之意的刘步蟾,语气诚恳地道。 ~~~~~~~~~~~~~~~~~~~~~ “计将安出?”,一旁的张佩纶突然插话道,他目光灼然的望着任令羽,又道:“此事直接关系我北洋海军未来的气运,还望治明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幼樵兄放心,任某既已身为我北洋之一员,自当效尽绵力。”,他突然伸手又把那份折子从刘步蟾眼前拿和回来,重新翻开,说道:“其实如何应对此折,翁师傅自己已经给了答案。” 看着眼前一片疑惑的目光,任令羽淡淡的继续道:“翁师傅自己也在折子里说,他自当上这个户部尚书后,一直都在‘通盘筹划,计出万全,方为国家久远之图’……” “而他的通盘筹划,其实就是‘计惟有在诸事中,择其最要者,逐渐举行’”,任令羽突然微微一笑,“但在这折子里,翁师傅却只说我北洋海军购船购炮是‘宜当认真布置,徐徐图之’的次第之事,却始终没说何事才是眼下可压倒一切的最紧要之事!” “哪还用明说?!”,刘步蟾突然插了进来,“户部现在最上心的,自然就是那个靡费千万的颐和园工程!除此之外,哪还有其他?” “子香兄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任令羽容色淡定,他侃侃道:“‘园工’之所以紧要,其实就在于一个‘孝’字,国朝以孝治天下,那太后万寿,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事!而颐和园工程既然是为太后的六十圣寿所建,那自然也就够资格压倒包括我北洋海军在内的其他诸多事宜!” “所以,我北洋海军若想躲过停购外洋船炮这一劫,就万万不能用硬顶,那是扫太后的颜面!”,任令羽略顿了一下,继续道:“而是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是要在这‘孝悌’二字上做出一篇比翁师傅这个折子还要精彩的大文章!” “海军?孝悌?太后圣寿?”,刘步蟾都有些愣了,海军的外购船炮和慈禧太后的六十大寿庆典,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又如何能扯到一块去? “子香兄是在英国留过学的!”,任令羽微笑的看向刘步蟾,几乎是循循善诱般的道:“想来定然会知道,那大不列颠国每逢国王登基,或皇室贵人寿辰,其海军也都是要在海上操办大典的……” 刘步蟾猛地坐直了身子,一双眼中已是目光灼灼,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依稀明白了任令羽的意图---- “治明的意思是?阅舰式?!”,刘步蟾问道。 “正是如此!”,任令羽突然自椅子上起身,对着李鸿章深深的施了一礼,朗声说道:“中堂大人,太后万寿,实乃国之大庆!故此,下官建议中堂大人为此专上一折,言明我北洋海军欲借3年后下一次海上大阅之机,广邀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俄罗斯等各国海军来朝,以为太后万寿贺!” 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既然北洋脖子上那道停购船炮的枷锁乃是翁师傅借着修园子给太后贺寿的名头夹上来的,那若要摆脱这道枷锁,自然也就不会有比“贺寿”更好的名头了…… 节二十九 阅舰式! 今日第一更,晚8点第二更。 ------------------------------------------------ fleet-review! 舰式! “乃是和我北洋大操阅略有些相似的一种海军仪式。”,察觉到某二人懵懂的目光,一直缄默着的丁汝昌突然开口了。 “此礼系英吉利国首创,据称在1346年……嗯”,丁汝昌略思忖了下,解释道,“这是西洋纪年法,换成我中华的年份,应该是元顺帝至正六年,当时的英吉利国国王爱德华三世,便在与法兰西国开战之前,于英吉利国朴茨茅斯港外的斯彼特海德湾检阅了英吉利海军……子香,是这样的吧?” “回军门的话,正是如此。”,刘步蟾以一种对丁汝昌而言极为罕见的恭敬态度回答道。 “自此日起,英吉利国每逢对外国宣战前,或得胜还朝时,或有外国君王来访时,都会由其国王在斯彼特海德湾上大阅海军。后此礼渐渐成了英吉利国的皇家礼仪。直至1773年,也就是我大清乾隆三十八年,英王乔治三世正式举行了第一次‘皇家阅舰式’,自此之后,凡有英王登基、寿辰,抑或其他庆典时,英吉利国必会在斯彼特海德湾校阅海军,而除其本国海军要派军舰参加外,还往往要邀请诸如法兰西等西洋列国派舰参加,以示普天同庆之意。”丁汝昌的声音里微微透着些淡淡的兴奋,听起来甚至都略有些颤抖。 而一旁的任令羽已经听得是目瞪口呆----这就是他那个时空里诸多所谓的“史料”中记载的那个陆军出身,于海军事务完全“外行”的北洋海军提督? 当他十数日前第一次与丁汝昌见面时,后者的那一口虽略带乡音但却仍可堪称流利的英语已经让他吓了一跳,而此时丁汝昌言语中透出的对英国海军历史的谙熟甚至让他这个受了多年系统海军教育的后辈都感觉汗颜! ~~~~~~~~~~~~~~~~~~~~~ 一旁地李鸿章信手从面前地果盘里拈了两颗果仁出来。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搓着。半晌才道:“那你任治明觉得。这阅舰之礼。与这停购船炮地折子……有干系?” “回中堂大人地话。正是如此!”。任令羽坦然道。 “哦?”。李鸿章微微扬起了一边地眉毛。 “子香兄”。任令羽没有急着答话。而是又转向了一旁正凝目沉思地刘步蟾。“如果在下没有记错地话。我北洋海军‘致、靖’两穹甲快船在光绪十三年于英吉利阿姆斯特朗厂建成后。亦是曾接到过英吉利国海军衙门前往参加最近一次斯彼特海德湾海军阅舰式地邀请?” “是有此事。”。刘步蟾点头道。“只是当时我‘致、靖’两船都是刚刚建成。还尚未由我北洋海军接收。因时日实在太过仓促。所以终究未能参加该次阅舰。” “那英吉利国海军光绪十三年海上大阅地因由何来?”。任令羽继续微笑着追问道。 “乃是为了庆贺其女王维多利亚氏登基50周年大庆而设……”,刘步蟾脸上显出一个心有灵犀的微笑,“治明的意思是?” “英吉利国乃化外蛮夷,尚且知道为其女王登基50周年而兴此海上大庆!”,任令羽一字一顿的继续道:“我大清既以孝治天下,那我北洋为我皇太后六十圣寿而操办阅舰式以为之贺,自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在场的其他三人脸上齐齐透出了恍然大悟之色,而张佩纶更是忍不住击节赞叹:“妙哉!” ----庆王也好,翁师傅也罢,之所以会在北洋的海军经费上下这么多心思,其根子就落在了“慈眷”二字上,若不能尽速筹款以在慈禧太后六十大寿前完成颐和园工程,那他们这一个总理园工的海军大臣和一个主持户部的实权尚书断然逃不了干系! 可如果北洋的海军军费能因这个“阅舰式”而与太后的六十圣寿挂上钩的话,那庆王和翁师傅再想挪用海军军费,恐怕就要三思而后行了…… 而如果这个“阅舰式”当真能请旨施行,那参阅的北洋海军的状况自然就成了太后的颜面。而西太后,又恰恰是个性子要强更分外好面子的人----如果参加阅舰的北洋诸舰都是一副保养不力,年久失修的疲沓模样,想必太后那一关就过不去…… “若治明此议能上达朝廷,顺利颁行,那我北洋海军诸舰的保养与维护费用,自然便不必担心了。”,刘步蟾笑逐颜开的道:“且英吉利国之阅舰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他国若来一舰,则英国海军必然要出一舰陪访,而我北洋海军目前可用之船不过‘八大远’及‘超、扬’两快碰船,合计10船而已。若要邀得10艘以上的洋人兵船来访的话……” 刘步蟾笑而不语,但那言下之意却不言自明----若当真要由北洋海军来搞这个阅舰式为太后六十圣寿贺,那自然就要拨银子让北洋海军整修舰船以备大礼,这是其一;其二,如果真的想把这个阅舰式搞成一个煌煌大典,那就还得让北洋海军再购新舰,以备陪访! ~~~~~~~~~~~~~~~~~~~~~ “治明这个主意听起来当真不错!”,张佩纶见李鸿章突然面色一黯,略一思忖后便已知其意,“如今想起来虽都是好的,但就怕一个折子递上去后,礼部会以阅舰式乃是西礼,于国朝礼仪不合而否决之。” “幼樵兄所担忧之事,在下也是想到了的。”,任令羽淡然一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胸有成竹----自打在北洋混得了个五品官衔之日起,他几乎未有一刻放松过对如何对付这份必将到来的“停款要命折”的盘算,最后才在刘步蟾那句不经意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提点下勉强想到了这么一个对策。 但当刚刚这份不知耗费了翁师傅多少心血的折子终于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为这篇不过区区500字的奏折的逻辑之缜密,用心之阴险,乃至文字之精炼感觉瞠目结舌!翁师傅当真不愧是状元出身,而自1862年李鸿章为曾国藩草拟《参翁同书片》之日算起,为了这反戈一击,翁师傅最起码已经筹划了快30年了----比任令羽的年龄都要长上几岁…… 不过还好,翁师傅虽未必没有些小谋略,但却从来没有与西太后正面硬顶的勇气!而且,对于洋务上的事,他既不懂,亦不肯懂…… “为了这份折子能不至于泥牛入海,中堂大人还须在当中言明一事……”,任令羽正色道,“此礼非但是普天同庆,更是万国来朝!” “说下去!”,李鸿章脸上第一次显出了兴奋的神色,显然是对任令羽话中的深意已经有所领悟。 “是!”,任令羽自座位上站了起来----依足了“坐听立回”的礼数。 “中堂大人历事三朝,对咸丰十年庚申之变中的‘入觐’之争,想必也是熟知的。”,任令羽侃侃而谈----1860年9月英法联军进犯北京,咸丰帝命怡亲王载垣和兵部尚书穆荫前往通州与之议和,而当时的英国谈判代表公使爱尔金随即提出要求,要依西礼觐见大清皇帝,面递英国女王的国书,而谈判随即便因此而陷入了僵局。 ----对于那时还依稀存着几分“天朝上国”优越感的满清朝廷而言,让爱尔金这个“大英钦差”觐见大清皇帝却不行跪拜之礼,不啻于是礼乐崩坏的奇耻大辱!素来都是四方蛮夷依我中华之礼觐见天朝上国,岂有我煌煌大清反而要依西礼接纳其觐见,甚至还允许其公使驻京的道理? 只可惜,这世上早已是论势不论礼,大清帝国在仅见礼节和公式进京事情上的纠缠乃至随后的扣押英方谈判代表巴夏礼等人的举措,最后只换得了一个皇帝北狩,京师沦陷乃至火烧圆明园的结局…… 火烧圆明园距今已经过了近30年,而京师里的那个朝廷终于也开始学着接受这个世界上流行的弱肉强食的新规则,只是,在北京城里那一干王公大臣心里,这做了几千年的“天朝上国”梦又哪里是说抛下就抛得下的? “兴阅舰式,使万国来朝同为我太后万寿贺……”,任令羽古怪的一笑,“中堂大人若如此讲,想必是想来最重祖宗之法的翁师傅,都不大好反驳吧?” 节三十 开心顺气丸 1891年6月9日,大连湾。 今夜天气晴朗,湿咸的海风一阵阵吹来,将夜幕笼罩的海水荡漾起波涛,海浪冲击在“平远”舰的舰体上,溅起片片浪花。皎洁的月光倾泻在这艘北洋海军“八大远”当中唯一的国产巡洋舰上,映照出了它那充满了浓郁法兰西风情的线形轮廓。 历时十七日的北洋大阅在今日下午已告落幕,而专程由天津前来主持阅兵的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协办大臣、海军衙门协办大臣、总督直隶军政兼北洋通商事务大臣李鸿章也随即带着张佩纶和任令羽等一众随员移驻“平远”舰,到明日早晨,李中堂就将以“平远”为座舰,在“威远”号练船的扈卫下踏上归程。 ~~~~~~~~~~~~~~~~~~~~~ 将那名李中堂专门叫来问话的北洋管带送出门去后,张佩纶便又重新回到了布置一新的“平远”舰管带舱中。 “任治明的那个主意,你如何看?”,正俯身在书案上写着什么的李鸿章头也未抬的问道。 张佩纶没有急着作答,而是一掀长袍的下摆,先自行在椅子上坐了,这才答道:“毒辣!” “任治明所提的这个办法,乍听上去近乎匪夷所思”,张佩纶伸手掸了掸长衫下摆,“但中堂大人刚刚已经问询过邓正卿,此等西礼,在西洋海军中早已是约定俗成。因此若我大清当真以为太后贺寿为由举行阅舰式,估计洋人们也不会不给中堂大人这个面子。” “不过若慎重起见,中堂最好还是和在京的各国公使们提前做个招呼,以为将来预留些地步。” “这不过是说明任治明的注意在洋人那里可行而已。”,李鸿章已经搁下了笔,他拿起手边的手巾擦了擦手,继续道:“接着讲。” 张佩纶轻轻一笑,指了下李鸿章刚刚写好的东西:“若在洋人那边行不通,那中堂也就不必再写这一份折子了。” “想必中堂也早已明白。任治明地这个兴阅舰式地主意。其实已经死死地捏住了京城里那几位地痛脚!”。张佩纶突然一叹:“从‘孝悌’和‘朝贡’上做文章。当真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翁师傅、庆王爷。还有军机处里地那位。若是不驳此折。那我北洋便可借兴阅舰式地名义整修船舰乃至新购船炮。而彼等若是驳回了此折。先不说太后那一关他们如何过。单单这个只许他们兴园工。却不许别人另行侍奉慈躬地举措。就足以见其所谓地‘孝悌’都不过作伪而已!” 他接着又道:“那时中堂就可以咬死了说彼等之所谓‘以孝治天下’。其实不过是逢迎!而只要站住了这一层。那庆王爷也好。翁师傅也好。顷刻间就会成为人人喊打地过街老鼠伪君子!而伪君子地主意自然也就是戕害国家社稷地。到那时中堂在把他们停购船炮地折子拿出来以推翻此议。定然是易如反掌!” “学生素知任治明颇富才智”。见李鸿章没再说话。张佩纶便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只是学生也没想到他不过20出头地年纪。竟有如此地心术!单单这份才智。便几乎已经不逊于孙莱山了!” 李鸿章眉头一皱。开腔道:“孙莱山?孙毓汶?” 作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对这个暗执军机处之牛耳地名字他自然是早已熟悉。但从张佩纶口中听到“孙莱山”这3个字。他还是深感诧异。 ----七年之前。正是因孙毓汶地谋划。西太后才将当时已让她厌烦不以地“北清流”中地几员干将----张佩纶、陈宝琛及吴大澂等人。分别派为福建及南北洋军务会办。先让这些平日里激扬文字。好纸上谈兵地书生亲赴一线去主持军务。而后又通过易枢后地军机处备加掣肘。无疑是要先把他们送入云端。而后再借着前线兵事不利让他们摔个粉身碎骨! 前有强敌,后有掣肘,张佩纶在马江前线的命运,由此便自然注定!而兵败之后,孙毓汶更是操纵军机处,一个口外充军便把此前一路仕途通达的张佩纶彻底打了个永世不得翻身!若不是后来经由李鸿章援手,恐怕张佩纶此生便要就此落魄下去了。 而有了这么一层渊源,让张佩纶此后对孙毓汶几乎是恨之入骨!但他现在却将任令羽与孙毓汶相提并论? “中堂勿要想差了。”,看到李鸿章脸上的疑惑之色,张佩纶急忙解释道:“学生只是说任治明的急智不在孙莱山之下。” “而且,若论心性,任治明谋国而孙莱山谋私,其人品气度,则可谓是高下立判!” ~~~~~~~~~~~~~~~~~~~~~ 李鸿章一时沉默了,他也坐回位置上,端起茶碗, 用碗盖小心地拨弄着茶叶,良久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幼樵,你这话,只能算说对了一半。” “哦?”,张佩纶一怔,“那中堂的意思是?” “任治明的才智自然是有的,但你若就此便说他谋国而无私,恐还早了些。”,李鸿章略顿了下,已是转了话题,他指了下书案,“老夫刚写好的东西,你自己看一下。” “是”,张佩纶起身,来到书案前,拿起那张犹待墨渍的宣纸,略扫了几眼,脸色便立时阴郁起来。 “中堂大人要以任治明的阅舰式之议,另为原来那个折子拟个夹片?”,他掂起那张宣纸,一双眉已是紧紧地皱了起来。 ----在奏折内别叙一事,另纸书写,夹在原有的折子里面,谓之“夹片”,这是清季大臣上奏时常用的手段,当年李中堂弹劾翁同书的那份《参翁同书片》便是曾国藩上的折子里的夹片。 “老夫原本那个折子,幼樵你也是看过的。”,李鸿章沉吟着说,“那个折子,军机是断断不敢耽搁的。而太后看到后会有怎样的雷霆之怒,也是可想而知……” “必然是圣颜大怒啊!”,李鸿章抬手摩挲着剃得光溜溜的前额,仿佛他预料中慈禧太后必然爆发的愤怒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难得任治明出了个阅舰式的主意,正好拿来替太后泡制一服开心顺气丸,岂为不美?” 一旁的张佩纶脸上却已是变了颜色,他紧闭着嘴唇想了片刻,方始回答:“可中堂大人若如此措置,则任治明必然成了朝野诸方的众矢之的!” “中堂,人才难得,当善加保全。”,张佩纶蹙眉道,“学生以为,中堂大人还是为任治明的阅舰式之议专拟一折为好,以此折与中堂大人的《殿阁补阙折》互为表里,可即保全了北洋又护住了任……”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被李鸿章挥手打断,他面向张佩纶问道:“幼樵,老夫是否和你说过任治明是蹼玉?” “是有此事,中堂。” “既是蹼玉,那自然就应善加雕琢。”,李鸿章悠悠的道,“而且这块蹼玉的心性,如今连老夫都不敢说能完全看得清,那就更要细细雕琢……幼樵,你记住,有时候让后生们经历些风雨,才是真正的保全!” “而且,保全的还未必仅仅是他们自己……”,李鸿章目光幽幽的望着舷窗外的大海,语气凛然。 ~~~~~~~~~~~~~~~~~~~~~ 李中堂口中的那块尚待雕琢的璞玉,此时正站在“平远”舰前甲板上的260毫米克虏伯主炮旁,用手中的六分仪来观察夜空上的黄道十二星,以确定此时舰队所在的经纬度----虽然在他那个时空里各种电子导航仪器早已在各种军民用舰船上普遍使用,但利用这种由伊萨克.牛顿提出的原理制造出来的简单光学仪器来测定舰船所在经纬度的技能,仍是各国海军军官们所必须掌握的基础本领之一。 不过此时在这19世纪末的国产巡洋舰上作此操作,还是有一重完全不同的感觉涌上心头。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两个人的对话,而任令羽也微敢诧异的转过了身----北洋海军的军官们以闽人为主,平日里私下对话多用英语和闽南话,可现在从他背后走过来的人,讲的却是极为标准的粤语…… 来人已渐渐走近了,近到任令羽已经可以清楚地看清他们的面容----走在右手边的是他今天下午刚刚见过的,“平远”舰管带,北洋海军后军前营都司李和,而站在他身旁的,身着北洋海军标准的上蓝下白军官服色,头带镶嵌有红珊瑚顶子的那一位则是…… “咣当”,任令羽手中的六分仪已经直接跌落到甲板上,“邓大人!!” 节三十一 初会 今日继续保持二更,第二更大概在晚上。 -------------------------------------- “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任令羽望着活生生立在眼前的这名北洋海军中军中营副将,脸上的神情已是庄重异常,他一抖马蹄袖,随即便深深地拜了下去。 “下官天津水师学堂会办任令羽,参见邓大人!”----即便拜见的是自幼便甚为敬仰的李鸿章,任令羽也未像此刻这般郑重! 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公乃我中华海军魂魄!百年后之海军后辈有缘在此对公一拜,此生无憾! ~~~~~~~~~~~~~~~~~~~~~ 邓世昌先是一怔,随后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他一伸手已将任令羽从甲板上拉了起来,在上下打量了任令羽一番后,方才道:“足下可是向老中堂献行阅舰之礼,以为我北洋抗那《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乱命的任治明任大人?” “不敢,正是在下……邓大人?!”,在任令羽的惊呼声中,邓世昌竟就那么的在甲板上直直的向他拜了下去!而一旁的李和震动之下,竟随着他一同拜倒。 “若那乱命当真得逞,则数年之内,此消彼长,我北洋海军必为倭寇刀俎下之鱼肉矣!”,邓世昌半跪在“平远”舰的柚木甲板上,朗声道:“任大人的请办阅舰式之建议,于我北洋海军而言几如雪中送炭,邓某在这里为北洋上下数千将士,谢任大人!” “咚”地一声。任令羽已经在甲板上跪了下来。“久闻邓大人为人刚烈爽直。爱憎分明!今日一见。方知邓大人果然名不虚传!下官能得见任大人。实乃三生有幸。更万不能当邓大人此等大礼。” ----自甲午后。凡我中华海军军人。无人再有资格当邓大人一拜。即便戮力沙场为国尽忠者亦不能免。何况他一个无尺寸之功地任令羽?! “哎呀。我说你们二位这是干什么呢?”。见任令羽和邓世昌都是满面庄重模样。一旁地李和便很知机地打起了圆场。他先是自甲板上站了起来。又一手一个地把任令羽和邓世昌一起拉了起来。打趣道:“二位即如此一见如故。那就不如在我这‘平远’船上撮草为香。就此结拜了如何?” “致平说笑了”。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略有些激动。邓世昌笑得略有些尴尬。而他对面地任令羽却是淡淡地扫了李和一眼。已是若有所思。 “看来得到李中堂青眼地非闽籍管带。又多了一个……”。任令羽暗自思忖道。“还有。不知道季明和辉珊他们地联络工作又作地怎样了?” ----自踏上“定远”后。他就被李鸿章一直留在了那艘北洋旗舰上。以至于和自己带来地张景星和萧冷月等人都失去了联系。因此他现在对于自己在从天津赶赴北洋海军之前就已定下地若干事宜地进展情况。竟是毫无所知。 “任大人?”,见任令羽似乎有些神游天外,一旁的李和便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哦?”,任令羽一下子就回过了神,他立刻向眼前这两位北洋海军管带抱歉的笑了笑,说道:“走神了,还请邓大人和李大人勿怪。” “不碍事的。”,邓世昌很大度的挥了挥手,“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请任大人指点一二?” “邓大人请讲,在下定当言无不尽!”,任令羽极为恭谨的回答道。 “其实也没什么……”,邓世昌突然露出了一个和他的年龄和身份都不太相符的促狭笑容,以至于他整个人在一瞬间竟多处了几分童稚,“邓某就是想知道,任大人是如何想到阅舰式这个法子的?” “嗯,这个么……”,任令羽一时间也有些忍俊不禁,“正卿兄,其实小弟用的,也不过是李中堂当年求修铁路时的旧法而已。” 见邓世昌一时还有些愕然,任令羽便索性说的更加直白:“正卿兄难道不记得‘三海’之中的那条小铁路了么?” 邓世昌又是一怔,他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头时已是恍然大悟! “任大人如此急智,邓某佩服。”,邓世昌由衷的道。 ----所谓“三海之中小铁路”乃是李中堂一生中对“上头”的诸多阳奉阴违之举中颇为自得的一件。 李中堂一生醉心洋务,除海军外,其费力最久者莫过于铁路,早在同治十三年底针对日本侵台的第一次海防筹议里,李中堂就曾在其《应诏筹议海防折》内谈到:“有内地火车铁路,屯兵于旁,闻警驰援,可以一日千数里,则统帅不至于误事……” 只可惜掣肘太多!当李中堂和醇王密谋在光绪六年借运开滦煤矿出产之煤炭的名义,修建了中国第一条铁路----唐胥铁路时,竟然连所用的蒸汽机车都被朝中的清流党人以“机车直驶,震动东陵,且喷出黑烟,有伤禾稼”的罪名所禁用,以至运煤的车皮竟然要用驴马牵引! 深受刺激的李中堂于是决定迂回前进,直达天听----当光绪十二年再度筹建铁路时,李中堂借法国人之手,在皇宫西苑内,自中海紫光阁起,经北海阳泽门北行,直到极乐世界东面的镜心斋,为太后修建了一条长1500米的微型铁路,并同时奉上小火车头1台及6节小车厢。而大开眼界的西太后也有此从中间派摇身一变成了坚定的铁路支持者,而李中堂也有此取得了长达十余年的铁路大论战中的最终胜利…… ~~~~~~~~~~~~~~~~~~~~~ “学生万没想到,这任治明竟然能和邓正卿这个半吊子都一见如故。”,在“平远”的飞桥上,不知什么时候从舱室内出来的张幼樵望着甲板上正相谈甚欢的任令羽和邓世昌,不由得出声感叹。 “单单是邓正卿么?”,站在他前面的李鸿章望着“平远”舰前甲板上那三个凑在一起的人影,语气平淡的问道。 张佩纶下意识的看了一下手中那几张白纸,不由得微微苦笑,说道:“学生也的确没想到,这任治明随着中堂出海才十几天,竟已作下这许多事……” “北洋中闽人结党已远非一日,盘根错节,上下钩连,早已是一副只手遮天模样!”,李鸿章容色不动的继续道:“老夫这些年来亦多加抑制,但奈何其人数众多,且均身居显要,一时间想要扳动,也殊为难事!” 老人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不过万没想到这任治明竟然连这一条也想到了,竟然能说动容辉珊帮他暗地里陆续联络那些留美幼童出身的北洋将佐,到也算得上是一个法子!幼樵……” “学生在。”,张佩纶一个激灵,立刻向前走了一步,来到了李鸿章的身边。 “将我的原折和夹片各自眷抄一份,待进京的旨意下来,再拿给任治明看。”,李鸿章侧过头,对张佩纶交待道,“至于原折,一会你亲自交给丁禹廷,让他用北洋的军报一路给老夫送到京师去,然后你知会李和一声,不着急,慢慢走,回到天津的日子,能有多晚,就要多晚!” “是”,张佩纶轻声答应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而李鸿章也随即转过头重新望向前甲板,很容易的便从那凑在一起的三个人中辨认出了那个最为高挑的身影。 “任治明啊……”,李鸿章幽幽一叹,“老夫既看重你的才具,亦佩服你的胆色。但你既入了老夫的幕府,老夫就只想看到你的才具,却不想看到你的胆色……老夫的意思,你,能明白么?” 节三十二 山雨欲来 光绪十七年五月初七,西历1891年6月13日夜。 一骑辔铃叮当的快马自正阳门入城,沿午门大街直奔着紫禁城而来,随后自西华门入宫禁,经中右门转内右门,一路到了隆宗门前,马上骑士蓦地里把马一勒,只听得唏凚凚一声长嘶,那马便硬生生的停了下来,马上那人极为利落的从马上跃下,顾不得胯下磨出的伤口被汗水一浸传来的丝丝疼痛,便踉踉跄跄的奔着隆宗门内仍亮着灯火的军机章京值房冲了过去…… ~~~~~~~~~~~~~~~~~~~~~ 次日清晨 孙毓汶所乘的肩舆已经由由外廷而入内廷,奔着乾清宫西侧的隆宗门而来----他是在去年中秋时节经太后懿旨,得了这个“紫禁城骑马”彩头的,不过此时的马早已改了肩舆,却更省了似他这等文臣的鞍马劳顿之累。 近来孙毓汶可谓是的时运颇佳----十日前,户部尚书翁同龢的那份《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终于递到了军机处,随后便由军机大臣们在每日例行的“见面”时呈递给了太后并依议颁行。而就在懿旨发出的当晚,那位在初见面的那一日曾拂袖而去内务府副总管大臣那明便又满面羞惭的到了绳匠胡同的孙府上,除重新奉上那份董其昌的《前后赤壁赋册》珍本外,还捎来了庆王爷的一句口讯----“他日若得入隆宗门,还需多多仰仗……”。 闻弦歌,需知雅意,孙毓汶随之便将那《前后赤壁赋册》笑纳了下来----君子爱财,须取之有道,若不是他孙中堂费尽心力想出了这样一条假道伐虢的妙计----先让那明去勾连志锐,而后再由这位一向自负才高的国舅爷去与景仁宫那位“珍主”密会,以诱使他堂兄妹二人入了这个“修颐和园以上太后颐养天年”的瞽,而后再由已经权欲熏心的志锐侍郎经文廷式这条线走通了翁同龢的门路,那庆王爷又如何能如此不动生色的便将“以昆明易渤海”这个罪名栽倒翁师傅头上? 如此一来,庆王便在太后那里讨了个头彩,入值军机自然也就成了早晚间的事。而经此一事,孙毓汶孙大人在太后那里邀得的“慈眷”较之庆王也不遑多让----太后乃是天生的一颗七巧玲珑心,对于京师里这些王公大臣各自究竟有几斤几两向来是知根知底,见庆王突然间竟有了如此手腕, 诧异之余自然也就开始追根究底。 而孙毓汶的那位拜弟李莲英李公公,便很知机的觅得了个机会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语焉不详的给太后解说了个大概----拍马屁邀宠从来都是一门难度极高的艺术,而自幼便在宫中长大的李公公无疑是此中高手----此事若说的不清楚,那太后自然会将所有的功劳一股脑的归到庆王头上,但若说的太清楚,却又凭空多出了几分恃宠而骄的味道。所以最好的手段莫过于向太后略透出那么一二分,其余则让老佛爷自己闲暇时慢慢揣摩…… 如此一番苦心孤诣地措置。即取悦了太后。又交好了庆王。至于李合肥…… 折子是他李中堂地积年夙敌翁师傅上地。而以李中堂地睿智。要猜出庆王在其中地上下其手自然也不会是什么难事。但若要揣度出他孙大人在其中地手笔。却怕是难了。 “不过。为长远济。李合肥那里还是需想个法子好好弥缝一下。”。孙毓汶正暗自思忖时。却猛地感到身下一震。他举目一望。却见肩舆已经落了地。而自己亦已到了隆宗门前。 ~~~~~~~~~~~~~~~~~~~~~ 守在军机处朝房门口地那个军机章京见上官进来。便立即一抬手为孙毓汶掀开了帘子----虽说孙大人大排班上只是个在五大军机中忝陪末座地“打帘子军机”。但若当真是他自己进朝房。却也没有让他自己打帘子地道理。 而孙毓汶人还未进屋。声却已先至----他站在门口对着室内已经提前到了礼亲王世铎。额勒和布、张之万和许庚身这四位军机大臣团团作了个揖。满面堆笑地道:“今这是怎么了?忒地冷清?” 话里透着亲切,也恰到好处的掩盖了孙毓汶的心下揣揣----自打步入隆宗门后,他便察觉到了今日军机处的气氛大异于往日。 ----当年世宗皇帝设立军机处,所取的由头就是内阁在太和门外,关防不易恐漏泄机密,故才在密迩着养心殿的内廷隆宗门内设置军机房,并令侍卫在隆宗门与内右门之间严密把守,以将军机处与闲杂人等远远地隔绝开来。 只是这军机处为天子近臣每日必到的所在,又是国家大政所出的机要地带,故而自然也就成了在京王公大臣和驻外督抚密切关注以暗察天听的所在。 所以尽管军机处平日里看上去气象森严,关防特紧,并有“禁止逗留窥探”的禁令,但却架不住外官日积月累的渗透窥视,并慢慢的被这些人摸出了一条门路----若要知晓机密,只需平日里好好的结好一个军机章京,待有事打听时,便借口接头公事,到军机处门口找出相熟的军机章京来,略谈几句,便自有所得。久而久之,竟是连历届当值的军机大臣们都对此等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涉及到足以动摇根本的机密大事,便也懒得去管这些军机章京和外官之间的魑魅魍魉了。 可今日军机处前却是一派完全与往日迥异的景象,当值的侍卫们一个个如临大敌,把个隆宗门到军机处朝房间的甬道把守的铁桶似的,而莫说那些平日里有事无事总往朝房门口凑的外官们一个都不见了,就连今日当值的这般军机章京也都是噤若寒蝉的各自小心翼翼的理着分内的事务,一个个不乱走一步,不多说一句,把个朝房内搞得气象森严,竟在平静中透出了一股浓浓的山雨欲来般的味道。 ~~~~~~~~~~~~~~~~~~~~~ “莱山来了,过来这边坐。”,见孙毓汶进来了,已在朝房内侯了许久的许庚身便强打起精神微笑着招呼道,他约摸六十岁上下,白面长须,循循儒雅,言谈举止间颇有股子宰相气度,只是脸颊上总带着股淡淡的青灰,容色看上去也甚为憔悴。 “就来就来”,孙毓汶一边和礼王等人打着招呼,一边本着许庚身走了过去,而心中的疑虑却更浓了----“甲申易枢”后的这班军机中,礼王这个铁帽子王自然是个顶儿尖儿的贵人,而张之万则垂垂老矣,许庚身近年来体弱多病,故太后特旨,除孙毓汶和额勒和布外,许礼王等三人平日里各带三名以下仆役,各带药箱、衣包、暖水壶等,在景运门外侍卫值班的屋子里伺候,若礼王或张之万等人有需,便可入军机处值房侍候各自的主子,故这几间值房平日里除了五大军机和当值的章京外,向来都会有那么两三个各家的仆役跟着,可今天竟都是踪影皆无。 “是我叫侍卫们收紧关防的。”,见孙毓汶眉眼间隐约透着疑虑之色,许庚身很知机的开口解释道,“兹事体大……”,他刚要说下去,却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后便自胸肺间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星叔!”,孙毓汶喊着许庚身的表字,急忙伸手帮他捶打起背来,同时急忙就近招呼了一个军机章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人去景运门那边把许大人家里的长随叫过来侍候?” “慢!”,许庚身强压着咳嗽,用力的摆了摆手,“不必了,莱山,我不碍事的。” “星叔,你病着,就别太苛求自己了。”,孙毓汶一边坐下,一边把手边的茶碗递了过去,他此刻的关心却是完全发自真心----本班军机中,礼王从来是个不说话的,而额勒和布与张之万伴食而已,算来算去,他能倚靠的,也只有眼前这个病恹恹的许庚身而已。 “不是说过了么,兹事体大。”,许庚身接过茶碗呷了一口,放下茶碗,自桌上取了个折子递给了孙毓汶,“合肥的折子,昨晚刚到的四百里加急。” “哦?”,孙毓汶惊讶的挑了下眉----此时虽早已有了水电报,但因其费用高昂,故平日了多只用来简短传递写要紧的军报等,似奏折这等正式公文,还是用颇为传统的驿递。 而朝廷的驿递素来是有一定规矩的,只有奏报督抚、将军、学政在任病故,以及失守或者光复城池等军报等方能用最紧急的“六百里加紧”。换言之,此时李鸿章上这道折子所用的“四百里加紧”已是其所能用的最快速度了。 “上谕转发的户部奏疏发出去还不到十天,合肥的覆折这么快……”,孙毓汶猛地收住了口,“《殿阁补阙折》?” 孙毓汶微微一怔----竟然不是针对翁同龢那份《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的覆折,这多少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这补缺殿阁? 所谓补缺殿阁,自然就是奏请朝廷晋封几位入“三殿三阁”的大学士,可是---- “补缺殿阁?难道合肥想毛遂自荐为保和殿大学士?”孙毓汶一边打趣,一边翻开了李鸿章的奏折,同时还不忘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额勒和布与张之万,额勒和布乃是光绪十一年新晋的体仁阁大学士,后转武英殿,而张之万则是入军机后晋的东阁大学士,再加上一个上此折子的文华殿大学士李鸿章,和一个例不授予的保和殿大学士,此时这“三殿三阁”里仅仅剩下了文渊、体仁两阁,外加两个空缺的协办大学士…… 不知道这李大学士所要保举的大学士,又是何人呢? 孙毓汶打开李折,嘴角含笑的看了下去,渐渐的,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捧着那本奏折的一双手竟无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12点前发出来了! 节三十三 合肥老贼 “啪嗒”,孙毓汶一失手,竟直接把李鸿章那份折子摔在了地上,而一旁的许庚身不动神色的一弯腰,已是把折子自水磨砖地上捡了起来,随即说道:“莱山,我气闷的很,若不急着看别的折子的话,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他是个腼腆人,又在病中,话也说得柔声细气,但此时听在孙毓汶耳中,却不啻于天外纶音,两人当即一起起身,向礼王等三人打了招呼,便相偕着自军机直庐中走了出去,沿着隆宗门一侧的宫墙,一路迤逦着向前。 “莱山,合肥的这份折子,你如何看?”,待远离了军机直庐后,许庚身拈了拈手中那份李折,开口问道。 “好大的手笔!”,刚看完李折时,孙毓汶可谓是惊多于怒,此时已皆归于忧急不安,“北洋、南洋、北清流、南清流,户部……还有鉴园……这么多彼此泾渭分明冰炭不能同炉的各路神仙,全都被他李合肥一体扫了进去,生生的揉作一团!然后一股脑的捧到了太后面前……”。 他蹙眉道:“星叔,还是你见事机警”,孙毓汶指了下许庚身手中的那份奏折,继续道:“此事万万不能泄露出去!若被那些折子上的人知道了此事,还不知要怎样上下钻营呢。” 他此刻已经明白了许庚身今日为何要破例收紧了军机处的关防----想必是许庚身在看完了这道《殿阁补阙折》后,便立刻估量到将有一场大风暴发生,不管是谁,要卷入这场是非的漩涡,后果会极严重,所以才特别作此措置。 “不过应景而以。”,许庚身难得的冷笑了一声,他侧过头向两人出来的军机直庐扫了一眼,悠悠的道:“ 纵然能一时封住那些各有所求的军机章京的嘴,又能瞒得了几时,该知道的,自然还是会知道的……” 孙毓汶不由得也是一声苦笑----李鸿章这个折子牵涉的范围如此之大,而天才知道那个军机直庐里的两班章京背后各自勾连着多少王公大臣,各地督抚!即便是许庚身已经预作布置,但若想要遮掩也还是难上加难! “而且,莱山……”,许庚身一声苦笑,抖了抖手中的李鸿章折,“这里面,可还有你我二人的名字啊……” “李合肥这篇文章做得如此热闹,摆明了就是要为他北洋海军军费的事和太后打擂台!”,孙毓汶素来见事极准,此次也还是一矢中的! “星叔。你我都不过是错中流矢而已!”。孙毓汶继续道。 “可太后未必会如此想!”。许庚身地回答来地极快。“莱山。你我俱知他李合肥这份折子其实不过是把你我二人随手扫了进去。可太后却未必会信咱们和他李合肥之间没有暗通款曲!” 许庚身地脸上本就透着病容。此时又添上焦虑。看上去更形灰败:“莱山。李合肥这份折子。比起同治年间鉴园带领十重臣上书反对重修圆明园地那件都不遑多让!太后看了。必作雷霆之怒!而这分咎戾……” 他用下巴指了下不远处地军机处。“里面那三位自然是能躲则躲得。而仅凭你我二人。又如何担当得起?” 孙毓汶一时间竟有些语滞----他明白许庚身地意思。李鸿章地这份名为添补殿阁。实为摊牌地奏折只要拿到慈禧面前。太后必然大怒! 覆巢之下无完卵!太后盛怒。作为辅弼之设地军机大臣们自然难辞其咎。而本班这五位军机中。礼王世铎看上去木讷而无主见。其实最是个最懂明哲保身地----而这也是他们正红旗多年来规避祸患地不二法门。历数开国以来地宫廷大变。从顺治年间地清算睿亲王多尔衮。到康熙末年地九龙夺嫡。以及世宗即位后地骨肉之祸。这些历代礼亲王们从来都是装聋作哑。绝不卷入漩涡! 而另外两位军机大臣额勒和布与张之万虽看上去一呆一老,其实也都是极善于观风色的人,从今日的光景看,此二人在李鸿章这份折子上更是格外韬光养晦----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不出一策,已是摆明了副袖手旁观坐视不理的态度! 如此一来,这推不掉躲不开的慈圣震怒,就只能落在平日里最为太后所倚重的许庚身和自己两个人头上了! ~~~~~~~~~~~~~~~~~~~~~ “莱山,我素知你是个有急智的!”,见孙毓汶久久不语,许庚身的声音里都多处了几许焦灼,“李合肥这个漏子捅得太大了!只是愿意触太后的霉头是他李合肥自己的事,何苦把这许多人一体扫进去?” 许庚身脸上的怒气渐浓:“再说随上头准了户部奏疏,停了他北洋的船炮款子。可这原本也是他和翁叔平的宿怨,又何苦扯上旁人?他李合肥手握北洋水陆二师,兼管直隶京畿之地,就算他真的触怒了太后,老佛爷那里投鼠忌器,最后还不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可旁人又那里来得他这样的本钱?” “星叔,稍安勿躁。”,见许庚身如此激怒,孙毓汶一时间竟感觉有些心下愧疚----若不是他按庆王的授意,设计借翁同龢之刀暗算了李鸿章这么一道,那位平日里一向与各方势力相安无事的北洋大臣估计也不会如此气急败坏的狠狠还上这么一计闷拳。 唯一稍可安慰的事,这位李合肥,还总算给大家都稍留了个余地…… “合肥做事,向来不会做绝。”,孙毓汶又开口了,他指了指许庚身手中的李鸿章折,“其实这化解之法,李合肥自己在折子里就已经给出来了。” “哦?”,许庚身一愣,“此言何解?” 孙毓汶没急着做答,而是先把那份 《殿阁补阙折》自许庚身手中接了过来,而后又从中取出一张宣纸----“你仔细看看这张夹片。” “嗯?”,许庚身信手接过,草草浏览了下,“《请兴阅舰式片》?”,他疑惑的望向孙毓汶,“合肥这又是何意?” 孙毓汶淡淡一笑,“这便是合肥转为此折给太后炮制的一剂开心顺气丸!” “哦?”,许庚身微微蹙眉,他又仔细读了读手中的那张夹片,“可这阅舰式又是个什么劳什子东西?又如何能平复的了太后的雷霆之怒?” “我这不知道这阅舰式是个什么东西,但这里面的两句话我却是看清了的。”,孙毓汶侃侃而谈,“一句是‘为太后万寿贺’,另一句则是‘请万国来朝’……星叔,你是经历过庚申之变的,当年文宗皇帝缘何让僧王在通州扣下了巴夏礼那一干英夷,以致引来了火焚三山五园的千古奇祸?还不是因为这个外邦朝觐的礼不可废?” “如果他李合肥当真能给咱打清搞出一个万国来朝的盛典以为太后万寿贺,你觉得太后会不答应他么?如果真的能在太后手底下把这外邦朝觐的礼节捡起来……星叔,单单这个足以告慰文宗皇帝在天之灵这一条……”,孙毓汶向天拱了供手,“太后就万万忘不了他李合肥的好!” “即是如此,那他李合肥干吗不直接上兴阅舰式的折子?还非要扯上这么多人和太后打上这么一个擂台?”,许庚身疑惑道。 “这是一计!唤做‘安排玉饵钓金鳌’!”,孙毓汶冷冷一笑,“这阅舰式如何如何,都是他李合肥一个人讲的,这等西礼,是你见过还是我见过?他若不预先打好太后的关节,单单翁叔平那个道学关,他李合肥就过不去!” “可加上了这份《殿阁补阙折》,那形势就完全变了!不是他李合肥求太后,而是太后为了这朝局稳定,必须卖他李合肥一个面子!星叔,非我自谦,若真论这权谋手段,你我和这个合肥老贼比起来,当真都还是差着火候呢!” “这还当真不是自谦!莱山,你这‘合肥老贼’四字,用在他李鸿章身上,也当真是恰如其分!”,经孙毓汶这一番剖析,许庚身梗在心头的一股憋闷之气竟也消散了许多。 “那我等该如何措置?原折呈递。”,许庚身问道。 “原折呈递就好,不过时候还需好好把握。”,孙毓汶从荷包里掏出一个西洋金表,掀开表盖看了看时间,“老佛爷这几日都在宁寿宫听戏,我一会‘见面’,趁老佛爷午睡的时候把这折子和其他的折子一起送进去,也好预作措置。” 许庚身明白,所谓的“预作措置”便是与李莲英打招呼,他随即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他重新看向孙毓汶,语气诚挚的道:“莱山,多亏有你。” “星叔,谬赞了!”,孙毓汶摆了摆手,脸上已又是一份凝重神色,“这事毕竟还没真的过去,而且,你我二人恐怕马上就要另有一事要忙了!” “哦?”,许庚身微微蹙眉,“何事?” “一个人!”,孙毓汶笑得颇为阴冷,“李合肥素来谨慎,为何这次突然破例和太后打起擂台来了?” “你是说……合肥身边……有小人?”,许庚身微微眯起眼,小声地道。 “合肥身边几大谋主……”,孙毓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屈起三根手指,“薛叔耘远在英吉利国,马眉叔去职还乡,张幼樵……也并不谙熟西礼啊。” “那莱山以为……”,许庚身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 “合肥这个夹片里提到了一人!”,孙毓汶的笑容中已透出了几分肃杀,“还说这阅舰之礼乃是出自此人的进言……星叔,恐怕你我二人此次挨得这记闷棍,便也要算在这个姓任的后辈头上了!” 节三十四 一份奏折引发的血案! 今日二更之第一更,继续要推荐和收藏ing ------------------------------------------ 自雍正七年初设军机处后,便立下规矩,军机大臣每日应将奏折送皇帝处请旨,谓之“见面”。 孙毓汶拿捏住了时辰,由隆宗门出发,乘肩舆一路到了贞顺门。这贞顺门乃是宁寿宫的后门,慈禧太后自光绪十五年正月皇帝大婚、“亲政”后,便由紫禁城搬到了光绪十四年刚刚修浚的中、南、北等“三海”中常住。间或回宫,则必住在这宁寿宫----慈禧太后天生是个戏痴,而这宁寿宫里恰巧有个楼高三层的大戏台,名为畅音阁,最方便听戏。除此之外,这宁寿宫还是高宗乾隆皇帝禅位嘉庆帝后的颐养天年之所,也正暗合了皇太后“归政”光绪帝的深意。 孙毓汶乘的肩舆刚刚落地,得到了消息的李莲英李总管已经自贞顺门里奔了出来。 “给孙中堂请安”,此时人多眼杂,李莲英自然也不能像在私宅时那样与孙毓汶平辈论交,待行完礼后,他便将孙毓汶延入了贞顺门西的倦勤斋叙话。 “孙中堂来的时候不太巧,老佛爷此时还在午睡。”,李莲英神态恭谨,言谈举止间合足了礼数,“不知孙中堂此来可有什么大事?是否要我这作奴才的唤老佛爷‘请起’?” “那倒不必了。”,孙毓汶摆了摆手,“我来只是给太后她老人家送折子的,既然太后还在歇息,那就不便打扰慈躬了,只是还要烦请李公公辛苦一趟,把这些折子给太后送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便将带来的一沓奏折递给了李莲英----在奏折的排序上他也动了一番心思,将李鸿章的那份《殿阁补阙折》压在了最下面。 而就在李莲英接过奏折的那一瞬,孙毓汶极为不引人注意的伸手在李莲英的右手上轻轻捏了下,而后者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一面将奏折转交给了身后的小太监,一面又很恭谨的对孙毓汶道:“奴才送孙大人出去。”,随后便陪着孙毓汶一路走出了贞顺门。 待确定了四下里无人注意两人后,孙毓汶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心伺候!” 李莲英霎时间浑身微微一震。连瞳孔都猛地缩了一下。而孙毓汶也不再和他多说。便登上肩舆自行去了。 ~~~~~~~~~~~~~~~~~~~~~ 在睡了小半个时辰后。慈禧太后就已醒了。 见老佛爷醒转过来。李莲英便立刻指挥着一群早有准备地小太监。敏捷有序地上前伺候。先是将一块开水泡好地软白热手巾递到太后手里。待老佛爷敷了脸后。而后又奉上一杯茶让老佛爷漱口。接下来再由一个手脚利落地小太监跪在御座旁边。将早已备好地四色小盘点心奉上。太后自其中去了块小点心放在嘴里。靠在御座上慢慢嚼了。又接过李莲英小心奉上地奶茶喝了。这才道:“小李子。今天地折子。军机处那边递过来没有?” 李莲英地心中登时“咯噔”了一声。他亦是个绝顶聪明地人。刚刚听到孙毓汶说“小心伺候”四个字地时候他便明白了后者地暗示----今天交递过来地奏折里必然有些大干忌讳地话。也肯定会触怒慈禧太后! 只是虽然心中已是揣揣。但脸上地恭谨平和却未曾少了半分。“回老佛爷地话。刚刚孙中堂已经把折子送过来了。” 他随即一转身,从身后那个捧着折子的小太监手中将折子接了过来,转过身恭谨的放到了慈禧太后面前的御岸上,接下来便手脚利落的把一沓折子中的黄折子先挑出来放在了一边----慈禧太后生性最讨厌为这些无甚意义的繁文缛节浪费时间,故而每日批阅奏折前必先要把这些“请圣安”的黄折子挑出来。 待处理完那些请安折后,李莲英又数了数剩下的奏事的白折子,待心中有数后才小心的退了下去,恭恭敬敬的道:“回老佛爷的话,今日需让老佛爷费心的折子一共二十七件,再没别的了。” “嗯!”,慈禧太后微微颌首,算是知道了,她随即从预案上的景泰蓝眼镜盒里取出那个李鸿章专门请西洋工匠为她打制的水晶眼镜戴上,而后便开始批阅眼前的奏折。 她批阅奏折的方式很独特----并不用预案上早已备好的朱笔,而只是用指甲在贡宣纸的白折子上划出横直、多寡、长短都各不相同的划痕。 这是慈禧太后自光绪十五年正月皇帝大婚,太后“归政”后才开始使用的新批阅奏折法,不同的指甲痕,代表着太后对各个奏折完全不同的批示,而待太后作完这番处置后,再由太监将太后批阅好的奏折送到养心殿,由早已“亲政”的皇帝按照老佛爷的旨意御笔朱批。 这便是大清朝自光绪十五年正月开始的“皇帝亲政”…… ~~~~~~~~~~~~~~~~~~~~~ 随着御案上批阅好的奏折越来越多,李莲英那颗原本悬在半空中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终于到了最后那份奏折…… 慈禧太后拿起那份李鸿章奏折,还为翻阅,便已笑了出来:“《殿阁补阙折》?不肖看,便知道是天津那边过来的。” 李莲英身子微微一僵,自同治八年安德海私自出京被当时的山东巡抚丁宝桢斩杀于济南后,他取而代之成为太后面前的第一红人,到今天已经二十余年。这二十几年来,每日里伺候太后处理政事,接见大臣,耳濡目染下来,让他这个太监头对于许多大臣的脾气品性和他们在太后这里各自的“慈眷”渐渐都了然于心。 便似太后刚刚提到的这位李中堂,就绝对是满朝文武当中少数还敢“给太后气受”的任务,再加上孙毓汶临走前的暗示,让李莲英此时已经可以颇为笃定的相信,如果今天这二十七本奏折当中有哪一份会让太后大怒,那始作俑者,十之**就是这位李中堂! 他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瞟了一眼太后的脸色,登时心中一凉,已是暗叫糟糕----待翻开了那份奏折后,慈禧太后已是入目变色,只见她一双炯炯生威的凤眼光芒大盛,双眉之间,青筋暴露,两腮突出,竟是把牙齿咬得格格有声! “李中堂果然是李中堂,当真是天生的锦绣文章!”,看着手中的李鸿章折,慈禧太后怒极反笑,但听见她的冷笑,一边的李莲英背脊上已经开始无缘无故地发冷。尤其是当他看到慈禧太后已经把另一只手放到胸腹间的时候----他是久在太后身边的人,素知太后有个“肝气”的老毛病,每当惊怒到了极处,胸腹间便会绞痛不已…… 可自打光绪十年间福建水师在马尾惨败之后,太后的“肝气”已经有七年未曾发作了! “本宫只不过是依户部的奏议,停了他北洋两年的船炮款,他就跟本宫打这么大一个擂台!”,慈禧太后此时的语气意外地柔和,反而更带出了几分讥嘲的意味。 她愤懑良久,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当真是反了!”,伴着这一声怒喝,那份奏折从慈禧太后手中直飞出去,啪的一声重重的摔在宁寿宫的大理石地面上,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旋,这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而在这一瞬间却有一个小太监猛地奔了出去,已将那奏折自地上捡了起来。 李莲英顿时心中叫糟,偏偏此时正当慈禧太后震怒的当儿,所以也只能替那个小太监捏了一手心的汗。 果然,慈禧太后双目中利芒一闪,如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的盯在了那个小太监的脸上,良久,她才咯咯一笑,道:“狗奴才,谁让你去捡的?嗯?” 那小太监容色大变,立时知晓了自己已经惹下了大祸,他立刻将手中的李鸿章奏折丢在一旁,四肢拜伏于地,浑身抖得有如筛糠一般。 李莲英心中暗叫可怜,但看到慈禧太后的脸色,他也不敢开口了,而慈禧太后则紧闭着嘴,斜睨看着那个小太监,经过一段死样的沉默,突然间爆发了---- “把这个不长眼的奴才叉出去!”她急促地喝道,“叫人来打,打死算完!” 宫内的太监齐齐的打了个寒噤,随后便一拥而上来“叉”那小太监,而那小太监在人群中挣扎着,似乎还想挣扎着走回来叩求太后开恩,那些太监却容不得他如此,有的推,有的拖,有的用手捂住他的嘴。一路拖到门外,眼见着是没有生路了…… 节三十五 天下第一折(上) 因为李鸿章的一道奏折,偌大一座宁寿宫从里到外,自午间而到夜里,始终为一片疑惧不安的气氛笼罩着,直至月上梢头,神色疲惫的李莲英才自太后的寝宫内走了出来。 被李鸿章一折所激,太后经年未犯的“肝气”今天终于发作了,胸膈之间疼得食不甘味,寝不安眠,靠着“坐更”的李莲英连揉带捶的折腾了好半天,方才略感轻松,得已浅浅睡去。 李莲英没有急着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先去了日里和孙毓汶一起去过的倦勤斋----此处离太后的寝宫颇有些距离,自然也就不虞隔墙有耳。 室内早有几个小太监候着,见李莲英进来,便拥上来小心的伺候他在太师椅上做好,随后一个个低眉敛目的束手立在一旁,脸上俱有哀戚之色。 李莲英心下也有些黯然----这些小太监们平日里争功邀宠,彼此间下眼药砸黑砖,不知各自都用了多少鬼魅伎俩!但毕竟物伤其类,今日日间眼见着一个平日里还算得宠的小太监仅仅因为犯在了太后的气头上便被拖出去一阵乱棍活活打死,自然也都免不了都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感受。 “早跟你们说过今天没事别往老佛爷眼前凑!就是说不听!”,李莲英先是声色俱厉的怒斥了几句,随后话锋一转,便已是换了转语:“不过天可怜见的,毕竟也是一条性命……唉!” 一语既出,触动情肠,竟是掉下了几滴泪来。 “刘长顺”,李莲英自袖子里掏出块雪白的帕子,将眼角的泪拭去,对着站在他右手边的一个身材中等的小太监招呼道。 他是随伺慈禧太后多年的大太监,平日里专司照顾太后的饮食起居,对于自己手下的这一众小太监彼此间的关系早已是烂熟于心----白天里被打死的那个小太监名叫林兴桥,和如今被他招呼出来的刘长顺一样,都是他李大总管的河间府老乡。 “回大总管的话,奴……才在。”,刘长顺跪在地上,战抖着回道。 李莲英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怜悯:“起来说话吧。”----这个刘长顺平日里与被打死林兴桥最是要好,如今兔死狐悲,看来也当真是吓倒了。 “兴桥地尸首。怎么处置地?”。李莲英问。 “回……回大总管地话。依宫里地规矩。已经用芦席卷上。跟着晚上出宫地大车送到左家庄化人厂去了。”。一想到林兴桥七窍流血地凄惨死相。刘长顺浑身上下又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哎!也是和没福气地。”。李莲英幽幽一叹。继续问道:“他河间府老家都还有些什么人?” “回大总管地话。兴桥家里如今在河间府那已经没什么人了。”。确认了李大总管此来不是要秋后算账。刘长顺地回话也总算顺畅了些。“去年间他在南城那边买了个小宅子。便把爹娘老子还有一个弟弟都自河间府接了来。如今兴桥死了。这一大家子……” 刘长顺地眼里已满是泪水----林兴桥在他们这帮小太监里是最机灵地。平日里侍候太后也颇为得体。而太后那里也时不时有些赏赐下来。而林兴桥如此才能在南城小小地盘下那一处宅子。也正是因为这么一层。让林兴桥渐渐地有些峙宠而骄。所以今日里才会做出出列去捡那个折子地举动。谁知竟因此惹来这杀身之祸? “哎。这可怜孩子。”。李莲英脸上也是一片黯然神伤。“平日里看着他也算机灵。怎么今日里就跟吃了猪油蒙了心似地。非要触这个霉头?” “刘长顺”,他望着眼前这个满面戚容的小太监,从衣袖里取出个条子递了过去,交待道:“你拿着这个条子,明日就去 崇文门外我家里,找管帐的取1000两银子,给兴桥家里送去!” 刘长顺微微一怔,转瞬间便已是涕泪纵横,他猛地向地上一跪:“奴才代兴桥一家四口,谢大总管天高地厚之恩!”,他身旁的几个小太监也随之跪了下来,“谢大总管恩典!”,喊成了一片! “砰!”,李莲英猛地一拍身旁的几案,脸上已转为声色俱厉:“什么我的恩典?” 他戟指着眼前的刘长顺等一干人等,厉声喝道:“这宫里只有太后的恩典!什么时候轮到我的恩典?自己掌嘴!” 几个小太监不敢怠慢,立刻双手左右开弓,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一面打,一面骂:“叫你吃人饭不说人话!叫你吃人饭不说人话!” “好了!”,李莲英微微皱了皱眉,喝止了刘长顺等人,语气低沉的道:“记着,这宫里只有一个人能给咱们这些人恩典,那就是太后老佛爷!忘了这一条,那就小心落得个和林兴桥一样的下场……” 他站起身来举步欲走,却又突然回头:“记住了,那1000两银子是给兴桥家里的发送!谁跟少了他家里一钱银子,当心我剥了他的皮!” ~~~~~~~~~~~~~~~~~~~~~ 李莲英重新步入慈禧寝宫,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一怔----已经穿着整齐,却披散着长发的慈禧太后正倚靠在床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见此情景,李莲英立刻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老佛爷凤体委安,不得安眠,乃是奴才们没有伺候好!罪过都在奴才们身上,还请老佛爷责罚!” 他的眼泪也时说来就来,就这一跪的功夫,眼圈子竟然就已红了。 慈禧太后不响,只是一面剔着指甲,一面斜着身子,把李莲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这才冷笑说道:“呦,李大总管,示恩完了?” “奴才回老佛爷的话”,李莲英一边说,一边已是跪直了身子,“这宫里除了老佛爷,还有谁能赏奴才们这些人恩典?奴才刚刚也只不过是替老佛爷给林兴桥那个没福气的打赏些发送而已,‘示恩’二字,奴才是万万不敢逾矩的。” 一番话讲的入情入理,滴水不漏,慈禧太后听得竟是一窒,随即又想到了李莲英之所以如此处置,归根结底也还是为自己考虑,思前想后,最后也只能是叹了口气说:“你先起来吧!我再问你,李鸿章的那份折子哪里去了?” 须知君王亦做不得快意事!更何况慈禧太后日间看完李鸿章奏折后所诱发的那一腔无可发泄的怒气,适逢其会地得以在小太监林兴桥身上出了个干净,在加上时间又已过去了几个时辰,心境上多少也换了了些,便也只能挑灯夜读,重新来批阅那份让她即恨的咬牙切齿又有些手足无措的奏折。 折子自然是李莲英收起来了,听得太后如此吩咐,他立刻去将奏折去了过来,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慈禧太后面前的御案上。 慈禧太后重用拿起折子,却只是先把里面那张夹片拿出来看,而将奏折放在了一边。 “《请兴阅舰式片》?”,她微微蹙眉,似乎感觉有些诧异----日间看完这份奏折后,她盛怒之下便立即将其抛了出去,甚至连奏折中的夹片都未来得及看,此时先读这夹片,便是做好了再看到一段不啻于奏折当中的狂悖之语的准备,谁知这上面写的竟是这样的字眼? “想不到李中堂那里还有这样的心思。”,慈禧太后放下手中的那纸夹片,神色又缓和了许多,但当她重又翻开李鸿章的那份奏折时,脸上 很快就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李鸿章的这份《殿阁补阙折》写的十分的文雅---- “臣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总督直隶军政兼领北洋通商事务大臣李鸿章顿首谨奏:唐季宣内翰,典制北门;宋时设馆阁,备位中枢,前朝之文渊,国初之三院,皆辅臣之设,宰衡庶政,公议军国,社稷器也。自世宗以军机领政,内阁乃为虚相;至高宗定三殿三阁,学士遂成尊荣。先师抚定东南,中兴国祚,望溢中外,威制海内,乃得以武英殿终。臣以鄙陋,蒙太后皇上垂爱,自甲申始殿文华,至今已七载春秋。伏念臣受恩最早,荣眷最深,每念时局冗巨,常叹朽躯衰痛,惟以殿阁漏位,中枢阙令,不敢辜恩辞政。然望花甲之老骥,纵供驱驰,势难久远。为朝廷社稷计,伏请太后皇上简拔贤臣,遴选杰士,衔以荣恩,任以充要。恭逢太后甲子圣寿,臣以极品之位,无锱铢货殖之献,唯以公心,举荐朝野贤达,以为太后寿贺之礼,保荐吏部尚书鸿藻为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东阁大学士之万为文渊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兵部尚书庚身为东阁大学士,太子少保军机大臣刑部尚书毓汶久在中枢卓有劳绩;户部尚书毓庆宫行走翁同和两任帝师清流德望,当拜协办大学士。湖广总督张之洞出身翰苑久任地方,才兼文武,学贯中西,近年于洋务亦有涉猎,廊庙之材,实堪大用,宜入军机学习行走,兼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职衔。臣以老迈之躯,朽没之年,恳挚上疏,为皇上荐贤,为太后上寿,伏请太后皇上慈躬圣驾亲察,若所荐是,则允臣所请,若所荐非,则恕臣老朽昏迈之罪。仰望君德,感念国恩,临折涕零,臣鸿章再顿首!” 慈禧太后“啪”的合上奏折,脸上又是如罩严霜。 “小李子!”,她招呼道。 李莲英立刻上前一步,“奴才在。” 慈禧太后压低了声音,“你即刻安排人,好好去查一下,近来都有哪些人在六爷府上走动。” 李莲英眉棱骨霍的一跳----六爷?恭亲王已经退出中枢七年,平日里都是避居鉴园不问世事,今太后怎么突然就想起来要盯着他了? 他心中思忖,嘴下却也不停,“奴才明白。” “嗯!”,慈禧太后深沉的点了点头,“还有,传我口谕,北洋海军大阅已毕,这支海上劲旅如今是个什么样子,李鸿章也该给朝廷一个交待。叫军机处拟旨,李鸿章回到天津后不必多做停留,立刻进京陛见!” ---------------------------------------------------------------------------- 出个小问题,谁能看出李鸿章这份折子内的真实含义?答对了,一天三更回报之……哈哈 节三十六 天下第一折(中) 孙毓汶已经在京师电报局的水电报房里守了快一个时辰了。 往天津的六百里加急,在他今日辰时入宁寿宫“见面”后就已经由军机处直接派出了,算算时辰,最多明日上午,李鸿章何时入京觐见的消息就可以带回来了。 但孙毓汶仍还是觉得心下惶急,所以索性降尊纡贵的亲自跑到这水电报房来等北洋那边的回电----虽说给李鸿章的上谕已经发出去了,但也得李鸿章此时已经回到天津才行!而根据前几日丁汝昌率北洋舰队回师威海后发来的电报称,李鸿章及其一干随员在北洋大阅收兵后的次日便已经从旅顺启程返回天津,算算日子,也应该到了…… “给孙中堂请安。”,孙毓汶正在心下盘算,一名穿着鸂鶒补服的七品官员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随即便一个千打了下去。 “嗯?”,孙毓汶悚然一惊,随即便盯住了那官员手中的电报纸,“可是天津那边的回电到了?”,虽然心中焦灼,但孙毓汶面上却仍守着宰相气度,他一捋长须,看上去颇为冷静自持。 “回孙中堂的话,正是天津那边的回电到了。”,那官员双手捧着电报纸,神态恭敬的给孙毓汶递了上来,孙毓汶信手接过,只向那电报纸上扫了一眼,便又轻飘飘的将电文还了回去。 “即已有了李中堂的消息,那本官也就不在你这里多做盘桓了。”,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随后便在那官员恭恭敬敬的陪同下自水电报房里走了出去。 ~~~~~~~~~~~~~~~~~~~~~ 待上了自己乘的那顶四人抬官轿后,孙毓汶才松开了紧紧掐住掌心的指甲----刚刚看到那电文时,他险些便一掌击在了旁边的茶几上!硬是靠这掌心吃痛,他才勉强压下了如此做的冲动! “密本日戌正中堂仍未抵津!”----从旅顺到天津海路一共才有多远?莫说他李合肥坐的是兵舰,就是张一面破帆,驾一艘渔船,走上个三四天也该到了?!可从启程之日算起,到今日已有6日,这位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却还在泛舟海上音信皆无! “这可当真是论势不论理了。”,孙毓汶喃喃自语,清矍的脸上竟现出了一抹苍凉----如李鸿章折中所说,自雍正七年设军机处后,似他李合肥这般大学士便成了徒有虚名的“虚相”,而终日脚不点地的周旋于皇帝身边的军机大臣则取而代之成了辅弼天子的“真宰相”…… 可如今这情势。非但自己这个“真宰相”要老老实实地等待他李中堂回话。就是太后。又何尝不是在忍气吞声?他李合肥为海军军费一事和太后挺腰子摊牌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是开始摆谱端架子要太后老佛爷和满班军机慢吞吞地等他了! 论势不论理呀!单凭手中地北洋水陆二师还有招商局矿务局电报局纺织局这一班洋务事业。这位李中堂就有资格摆出这么大地谱。什么高踞庙堂执掌朝纲?在响当当地洋枪洋炮兵船战舰面前。这一切都不过只是纸糊地老虎而已! 一时触动情肠。孙毓汶竟是想地有些痴了…… ~~~~~~~~~~~~~~~~~~~~~ 李中堂地海上武装大游行已经进入第6天了! “这船开地可真够慢地。”。任令羽站在“平远”舰上舱室地舷窗旁。望着窗外几乎凝滞地海水。语气平淡地说道。 “船行每小时最快不过3节,还真当得起一个‘慢’字。”,回答他的是今日刚刚从编队中的“威远”舰上搭乘交通小艇来到“平远”舰上的北洋海军候补把总张景星。自打十余日前随同任令羽等人到了北洋后,萧冷月、宣华等5名同行的海军官学生就各自被北洋海军中的若干舰艇要去充当了实习军官----其中宣华去了“济远”,而萧冷月更是被“镇远”大副,北洋海军左翼中营游击杨用霖径直要了去。独独却只有他这个最被看好的却被任令羽在丢到舰队半个月之后又生生的要了回来。 “海军初创,自当以添购船炮,教育人才为第一,故而仿严总办旧例,以水师学堂官学生,候补把总张景星暂充教习,以备咨用!”,任令羽扣人的理由可谓冠冕堂皇,加上又扯出了严复这个现成的例子,所以早已看着他身边这个人才眼红心热的刘步蟾等人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张景星给他还了回来。 感概过了,任令羽随即便走到舱门处,拉开舱门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回到张景星面前坐下,脸上的表情已变得郑重异常。 “季明,那件事,这些天进展的如何了?”,任令羽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眼中也少有的透出了几分飘忽。 “回老师的话……”,张景星略斟酌了下词句,缓缓言道:“容大人要我转告您,海军中诸多留美将佐,定当不忘同为异乡游子之情意!” “只是,老师……”,望着对面一下子显得如释重负的任令羽,张景星觉得身为学生,且越来越往心腹方向发展的自己还是有责任提醒一下面前的老师的。 “嗯?”,任令羽微微一怔,“何事,季明?” “没事,学生只是觉得……老师如此行事,是否太过大胆了些?”,张景星略显担忧的说道----自接到任令羽密令,要他和“威远”枪炮大副容尚谦一起,秘密联络海军中的非闽籍军官,特别是留美幼童和天津水师学堂毕业身份的海军将佐那一刻起,张景星心中就一直存着股隐隐的不安! 作为广东籍的海军候补生,他对在海军中一手遮天的“闽党”自然也是腹诽良多的,但若另结一党以分庭抗礼,休说“闽党”那里肯定不会答应,就是中堂大人那里,又如何说的过去? 毕竟,这北洋海军,还是中堂大人的海军! 任令羽一愣,他打量了下张景星,脸上突然浮现各个诡异的微笑:“季明,有两个字,不知你可曾听说过?”,他微笑着道。 没等张景星回答,任令羽自己已经把答案说了出来:“制衡……” “制衡?”,张景星重复了一遍,已是若有所思。 “没错,正是制衡!”,任令羽继续微笑道----制衡,制衡…… 要先有牵制,而后才可能有平衡!而只有有了这等两派或各派势力间因彼此间投鼠忌器而形成的安定团结局面,居于上位者才有可能得一枕安眠! 正所谓: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这四句话乃是任令羽的安庆老乡,噢不,现在应该叫皖省后辈陈独秀----今年是1891年,陈独秀此时才12岁----在1927年应瞿秋白所约而写就的《国民党四字经》的前四句。 区区十六字,却道尽了上位者“驭下”之法的个中三味! ----慈禧太后一生擅弄权术,能以手中日趋弱势的中央权柄在太平天国之乱后地方坐大,内重外轻的局面中闪躲腾挪,硬生生的为爱新觉罗家多守了48年的江山,靠的就是不让须眉的制衡手腕----从这个层面讲,最没资格对这位当国女主横加指责的恰恰就是被她夺了权的爱新觉罗氏,自咸丰起,由同治光绪而至宣统时期的摄政王载沣,除了一个行政能力突出但权术上却仍瞠乎其后的恭王,论其所谓帝王心术,这些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在这个出自叶赫那拉氏的媳妇面前又有哪一个有资格不汗颜的? 但追根究底,慈禧太后所用的制衡术的精髓也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三句话----以清流钳制督抚,抬南洋牵制北洋,或扶北洋抑制南洋。而随着李鸿藻的“北清流”的日趋失势,由翁同龢接掌沈桂芬衣钵而成的“南清流”在操守能力上较北派清流均远有不及,而所谓的“以清流钳制督抚”也就慢慢沦为了戕害国事的党同伐异----“南清流”在甲午战争前后的龌龊言行便是最好的例证! 而相较于渐趋负面的清流物议,挑动南北洋互动则是慈禧太后一生在钳制地方上屡试不爽的不二法门----太平天国事毕后湘系坐大,她随即挑唆淮系脱离湘系自立而牵制之;此后北洋渐趋强势而渐有藩镇局面,老佛爷又紧急把44岁的张之洞外放,大力扶持让其另起门户以制衡北洋;待甲午战后北洋水陆二师俱没,南洋渐有尾大不掉迹象后,老太后这边又在天津培养出了一个承袭北洋门户的袁世凯…… “季明,你大可放心,若我等真的在海军中能另造一局面,老中堂那里,绝对也是乐见其成的。”,任令羽微笑着继续道。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所有的上位者为了巩固位置都必须用的方法,慈禧太后如是,李中堂亦然。自当年草创海军以来,李中堂对于海军中的“闽党”就一直都存了份“不得已而用之”的心思,无论是委派淮系宿将丁汝昌为海军提督,还是重用与“闽党”势同水火的英籍顾问琅威理,甚至是大力提拔“闽党”中主动向淮系靠拢的“济远”管带方伯谦,为的不也都是这“制衡”二字? “笃笃”,突然响起的敲门上打断了任张二人的对话,在任令羽的目光示意下,张景星起身去打开了舱门。 “张先生?”,他惊诧道,而一边的任令羽叶惊讶的自座椅上站了起来,“幼樵兄?” ~~~~~~~~~~~~~~~~~~~~~ “不知幼樵兄到来,竟也没有准备什么……幼樵兄喝些什么?”,张佩纶来访,必有缘由,所以张景星也就很知机的告辞离去,把整间舱室重又留给了任令羽与张幼樵。 “不必麻烦治明了。”,张佩纶略显尴尬的一笑,他定了定神,向任令羽一举手中的折片,凝神道:“中堂大人在离开旅顺前,已经将治明请兴阅舰式的意思写作夹片,一体纳入了给朝廷的折子里,一并发往京师去了。而幼樵此来,便是奉中堂大人之命,请治明一起就这个折子来参详一二……” ---------------------------------------------------------------- 今日二更之第一更,晚上公布李鸿章奏折真实涵义,继续呼叫收藏推荐ing 节三十七 天下第一折(下) 任令羽看得很仔细,待细细揣摩完李中堂那份《殿阁补阙折》上的最后一个字后,已过去了近一壶茶的功夫,他极为小心的把奏折合好,颇为郑重地放在了身边的几案上。 张佩纶饶有兴味的看着任令羽得这些举措,“治明,可有所悟?”,他问道。 世事洞明皆学问----若不想辜负中堂大人对他任治明所下的这七字考语,那他应该能把此折中暗含的深意一眼洞穿才行! “厉害!”,任令羽轻轻吐出两个字,大概是感觉意犹未尽,他略迟疑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当年李中堂一纸《参翁同书片》,人送‘天下第一折’,如此此折一出,此名号便可易主了……” “哦?”,听到《参翁同书片》五字,张佩纶眼中已是波光一闪,他似笑非笑的道:“当真?” “幼樵兄……”,任令羽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那个抄本的封皮,淡淡一笑,缓缓地道:“有些事情,说透了,反而不如‘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怕未必吧?”,张佩纶还是那副古怪暧昧神色,“中堂此折,其实也不过是为国取材而已,何谈‘天下第一折’之名?’ 任令羽则同样报之以微笑:“当真要说?” “洗耳恭听!” ~~~~~~~~~~~~~~~~~~~~~ “早就听说中堂大人久居翰苑,学贯古今,今日一见此折,方知名不虚传。能这般言简意赅的将唐季以来中枢官制变更一一道来,便是一般人所不及的了。”,任令羽也被张佩纶明显流露出的考较之意激起了好胜之心,因此说话也就不再那么遮遮掩掩。 张佩纶则只是微微一笑。任令羽这里说地是《殿阁补阙折》地开篇部分----“臣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总督直隶军政兼领北洋通商事务大臣李鸿章顿首谨奏:唐季宣内翰。典制北门;宋时设馆阁。备位中枢。前朝之文渊。国初之三院。皆辅臣之设。宰衡庶政。公议军国。社稷器也。自世宗以军机领政。内阁乃为虚相;至高宗定三殿三阁。学士遂成尊荣。” 而这只能算是主餐之外地开胃小甜点。距离戏骨。还远地很呢! 任令羽则对张佩纶脸上罕有地轻慢之心丝毫不以为忤。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至于起自曾文正公这一段……幼樵兄。中堂之公忠体国。可照日月啊!” 张佩纶险些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急忙抓起眼前玻璃杯里地红酒。猛地喝了一口。压下自己胸腔中漫溢地笑意。 公忠体国么?但看字面之意。似乎地确是如此----“先师抚定东南。中兴国祚。望溢中外。威制海内。乃得以武英殿终。臣以鄙陋。蒙太后皇上垂爱。自甲申始殿文华。至今已七载春秋。伏念臣受恩最早。荣眷最深。每念时局冗巨。常叹朽躯衰痛。惟以殿阁漏位。中枢阙令。不敢辜恩辞政。然望花甲之老骥。纵供驱驰。势难久远。为朝廷社稷计。伏请太后皇上简拔贤臣。遴选杰士。衔以荣恩。任以充要。” ----先师曾文正公扫平发匪。匡扶社稷。也不过是以现实五位大学士中排序第二地武英殿大学士终老。而老臣却得以太后授以文华殿这殿阁之首!知遇如此。故虽然年老体弱。仍勉力支撑…… 刚刚看到这里时任令羽几乎已经忍不住要低声骂娘了,老家伙就差说自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武侯了,虽然从穿越之初到现在任令羽已经犯下了一系列剽窃罪行,其无耻的程度也一路水涨船高!但在李中堂这般毫不忌讳的向自己的老脸上贴金的举止面前,他猛然间发现自己在无耻这一项上其实还是大有继续发展空间的! 至于后面的“遴选杰士”这一戏眼,则已经牢牢咬死了乃是“为朝廷社稷计”,只要守住了这一条,那李中堂接下来无论说什么都是出自一颗“公忠体国”之心,就算其中略有什么不当之处,也不过是思虑不当的小咎小过而已…… 处即便有错,大节依然不亏!如此字字计较步步为营,李中堂这“晚清第一铁笔”的名号,也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 张佩纶眼中已流露出浓浓的欣赏之色:“然后呢?” “然后?”,任令羽略作思忖,开始考虑要不要提醒张佩纶一下他眼前的那杯红酒其实是张景星喝剩下的,但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不知者不罪,自己也没必要这么恶心别人…… “然后么……中堂为人坦诚,以我北洋之实际明告太后;又不计前嫌,襟怀坦荡,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真丈夫也!”,任令羽毫无羞耻之色的继续为李鸿章大吹法螺,仿佛丝毫没有看到对面的张佩纶憋笑已经憋得几乎抽了筋! 以我北洋之实际明告太后----“恭逢太后甲子圣寿,臣以极品之位,无锱铢货殖之献,唯以公心,举荐朝野贤达,以为太后寿贺之礼”,老头子说这句话,简直就是唯恐慈禧太后气不死! ----海军军费都拿去修了颐和园了,我这里自然就没什么钱能孝敬太后您了,那我这穷老头子就只能“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贤”,给太后您老人家好好推荐几位庙堂栋梁来聊表寸心了…… 题是李中堂您老人家向太后推荐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户部尚书毓庆宫行走翁同和两任帝师清流德望,当拜协办大学士。湖广总督张之洞出身翰苑久任地方,才兼文武,学贯中西,近年于洋务亦有涉猎,廊庙之材,实堪大用,宜入军机学习行走,兼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职衔。” 翁同龢、张之洞…… 虽然说翁叔平败事有余,张香涛成事不足----但这两人一在中枢,一署地方,在中枢者执掌户部兼理天下财政,在地方者八表经营俨然而为后起之洋务领袖。且翁同龢与李鸿章有因《参翁同书片》而致父死兄徙的深仇,而张之洞自光绪七年由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郞衔任上补授山西巡抚,由京官外放为一任封疆大吏之日起,便一直存了个“欲在南方造一局面,与北洋大臣李鸿章建树功业相颉颃!”的勃勃雄心! 一言以蔽之,慈禧太后在朝以与李鸿章有夙怨的翁同龢替代出自胡林翼幕府,与李鸿章渊源颇深,且为人刚正不阿又素以大局为重的阎敬铭为大司农,其中固然存了由此让翁同龢投桃报李,对园工开支网开一面的心思,但根子还是落在了“钳制北洋”这四个字上。 而自光绪七年将张之洞外放山西后,十年来不管他张香涛在两广“闺姓开赌”等等搞得如何声名狼藉,却始终慈眷不衰,一路将他提到了“九省通衢”的武汉以主政湖广,为的还不是制衡自光绪十年后大兴海军以来声势日盛的北洋? 可如今李中堂却上折子分别保举翁同龢为协办大学士,张之洞为军机大臣了!! 翁同龢入阁,张之洞拜相,太后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慈禧太后若是答应了,那翁同龢拜协办大学士就是靠李鸿章李中堂“以德报怨”的助力,而即便以后慈禧太后继续将这位翁师傅留在户部尚书任上,却也在不能授意他在海军经费上如何给北洋为难了。否则便是陷翁师傅以“挟私报复,以怨报德”的小人境地,而翁同龢两朝帝师清流德望,素来都是个分外爱惜羽毛的角色,若当真被太后逼到了那种两难境地,恐怕他立时就会上表请辞,干脆利落的丢掉户部这个包袱,全心全意地去干好协办大学士这份更有前途的工作了。 而慈禧太后若是不答应,那翁师傅的处境则还是差相仿佛----李中堂的这份《殿阁补阙折》涉及的面实在太广,单靠一个“瞒”字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地。而只要消息泄露出去,在刚刚被翁师傅以一本《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狠狠的阴了一道的李鸿章已经摆出了一副和解姿态的前提下,他翁师傅不管当得上当不上这个协办大学士,如果再在背后向北洋砸黑砖的话,这个“小人”的名号他都是当定了!到那时休说李鸿藻为首的这一派与他素不相能的“北清流”不会放过他,恐怕连他翁师傅自己苦心经营的“南清流”中的这一干骨干都会与他分道扬镳另择良木而栖! 到那时,翁师傅还是只有请辞这一条路可走! 而事情如果走到了那一步,休说慈禧太后会对这位她原本因翁心存翁同书之事而一直心存歉疚的两朝帝师怒其不争,便是翁同龢自己,恐怕也会对太后先拒绝让他入阁而为协办大学士,而后又置他于在户部尚书任上进退两难之境地的处置心生怨怼,不管最后事情走到哪一步,这“圣母”与“帝师”之间的梁子都是结定了! 而任令羽还丝毫不担心翁师傅会不入毂,这位两朝帝师的书法和道德文章都是好的,却独独缺了三样对于一个真男人而言必不可少的东西----胸襟、脊梁、性功能!想必李中堂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对这位老对手使出了此等辣手! 至于张香帅的情况则与翁师傅大同小异,若论行政之能,这位昔年北清流中与张佩纶齐名的两大“青牛角”之一绝对要比翁师傅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十年三迁由山西巡抚而两广总督进而湖广总督这么一路走过来,其间除大兴洋务外,还有一个中法战时举荐冯子材而有镇南关大捷的军功…… 而也正因为如此,此时的张香帅已经完全具备了入主军机的资格!而慈禧太后若是允了李折所奏,让张之洞入朝而为军机大臣,那又让谁在南洋来牵制北洋?刘坤一、陈宝箴,还是李中堂的嫡亲哥子李翰章? 但若不允李折,仍让张之洞出知地方,且不说那位张香帅的功名心热与翁师傅比也是不遑多让!若得李中堂保荐而不得入阁,且不论其是否会生出怨怼之心,单单是李中堂在这折子里透出的南北洋“两洋合流”的趋势就足以让慈禧太后毛发竖立了! 慈禧太后怕是如今中国最顶尖的权术高手了,不过这制衡的艺术对上位者的要求也委实太高,这是把锐利无匹的双刃剑,一不小心就会搞出个太阿倒持反而伤及自身。 这位老太后一辈子都在南北洋间走钢丝,也算是熟能生巧游刃有余!可老太后在戊戌变法后,仅仅因为在两年内过于倚重那些志大才疏的满洲亲贵,而稍稍疏忽了因甲午战败而元气大伤的北洋淮系,就是这小小的疏忽----李鸿章和张之洞这南北洋两大巨头就在庚子国变的次年即刻还了她一个“东南互保”! 两广、两湖、两江、闽浙、四川,五大总督再加上一个山东巡抚袁世凯,联名不奉中央诏令,拒绝与八国联军开战而结盟自保,此举一方面使中国东南半壁膏腴之地免遭兵祸荼毒,但更深层次的政治意义则是基本宣告了清末地方与中央分庭抗礼局面的正式形成! 南北洋首度联手,便搞得中央权威荡然无存!而此后慈禧太后虽然在李鸿章病逝后,凭借着个人多年的积威,强行推行“新政”把局面又压制了7年。但当其在1908年去世后,仅仅过了3年,由张之洞当年编练的南洋自强军演化而来的湖北新军便在武昌起事,随后不久,自李氏北洋演变而来袁系北洋军将领在北京联名上书请清帝退位…… 南洋造反,北洋逼宫!南北洋二次联手,自1644甲申鼎革后入主中原267年的满清王朝也就只能下台三鞠躬,自此彻底被扫入历史的尘埃。 ----这便是两大地方实力派联手的实力!而最要命的是,即便是李中堂在这《殿阁补阙折》中把南北洋之间瓜田李下的意味透露的如此浓厚,慈禧太后却也只能是盲人摸象般的自我揣摩! 不然还能怎样?难道她能一纸上谕发往武汉,要张之洞自己解释是否有和北洋勾结?或者由张之洞自己上折子声称南洋与北洋之间绝对清白断无任何瓜葛? ~~~~~~~~~~~~~~~~~~~~~ “单单那‘为国取材’四字,中堂大人便已立于不败之地!而这推荐的一干人等中,仅仅是翁叔平和张香涛这两位,就足以让中堂大人稳操胜券……”,任令羽终于有机会还给张佩纶一个诡异的笑容,“幼樵兄,这最后的杀手锏,就不用小弟再说出来了吧?” -------------------------------------------------------- 谜底慢慢出来了,嘿嘿…… 节三十八 天下第一折(补) 张佩纶似乎有些不胜酒力,半杯红酒下肚,他的脸上已是黑中透红,仿佛身上的的血一下子全涌到脸上一般,一双总是眼睑浮肿的眸子中更是熠熠的闪着火光。 “治明……”,他凝视着任令羽,目中灼然,“行百里者,半九十而……” 任令羽悠悠一叹,他自几案上拿起那份《殿阁补阙折》的抄本,用手拈着踱至舷窗前,眺望了下远方的海天交界处,这才淡淡地道:“幼樵兄,你我皆心知肚明的事,又何必一定要诉诸于口舌呢?” “江上春来新雨晴,瀼西春水縠纹生”,张佩纶信口吟出句刘禹锡的《竹枝》诗,而后道:“治明,水已乱了,但却尚不知鱼在何处啊……” 这是一定要任令羽道尽李鸿章折中的机关了! 任令羽不由得微微苦笑,张佩纶翰林名士,又久在淮幕,向来都以李鸿章的忘年知己自诩,且其虽近年来屡遭蹉跎,但骨子里那种文人的争强好胜性子却并未完全泯灭----此时一定要自己把这《殿阁补阙折》里深意剖析个明白,说白了其实不过是要和自己这么一个初入淮幕却已经能把李鸿章的心思猜个**不离十的后进,在见识一较高下的一种不甘人后而已。 只是,他任令羽可并不是初入淮幕那么简单----在原本那个时空里,自幼年时随父亲参观了那次有关民**队的展览后,对北洋,抑或说是对李鸿章的研究便成了任令羽生活的一部分,十几载光阴,看过的读过的关于北洋和那个时代的所有的资料几乎是汗牛充栋! 可以更为简单而快捷的获得知识,这就是自己原本那个时代比现在这个时代最大的进步!、电子图书,这一切的一切使得知识的传播早已达到了爆炸的程度,举个例子,张佩纶最多只能知道李鸿章的过去与现在,而任令羽却还知道李鸿章的未来----原本的未来…… 任令羽固然不可能似张佩纶这般有长时间与李鸿章朝夕相对的机会,但在那个时空里阅读过的数以百万字的有关资料却能让他在百年之后从各个侧面来了解一个颇为立体的李鸿章! ~~~~~~~~~~~~~~~~~~~~~ “中堂这份折子里,似乎少了两个人?”,任令羽转过身,向张佩纶晃了晃那份抄本。 “哦?”。张佩纶一愣。重复道:“少了两个人?” “正是!”。任令羽回答地颇为诚挚。“一掌军机一主海部。还都是我大清朝地黄带子宗室。赫赫煊戚。真真正正地龙子凤孙。” 这是说礼王和庆王!张佩纶眼中波光一闪。已笑道:“治明说笑了。我大清朝地宗室。是从来不加大学士衔地。” “那入军机呢?”。任令羽地追问来地极快。 “中堂大人平日里虽然豪气任侠。但在大事上却从来不是个负气地人。”。任令羽不动声色地又说出了一句听起来似乎与上一句风马牛不相及地话。 但张佩纶却已是懂了。 想入军机的宗室,这必是指庆王无疑,而从推托不来参加本是他这个总理海军事务大臣分内事的北洋大阅,以及翁折递上后却未在京师海军衙门受到些许阻挠便直发北洋这一系列事来看,这份新鲜出炉的海军大臣,大清朝“奕”字辈皇族中继恭、醇二王后又一位为慈禧太后所重用的王爷在这次的截停海军船炮款事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也就不问可知…… 而中堂大人从不因负气而做事----李中堂既然敢在奏折里如此视两位王爷如无物,如果不是出于一时激愤而导致的头脑发热,那就只能解释为----中堂大人另有所恃! “不是么?”,任令羽向张佩纶微微一笑,追问道。 “应该是。”,张佩纶也笑着回应,随即便反问道:“只是不知道治明所指的是哪一位?” 任令羽盯着张佩纶看了良久,方才道:“若小弟记得不差,幼樵兄当年也是兰相的高足吧?” 张佩纶的眼皮都抑制不住的跳了跳,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实深意都落在了字上! 兰相…… “保荐吏部尚书鸿藻为体仁阁大学士”,这是李折中的原话,而李鸿藻的表字,正是兰荪,此便为“兰相”二字中的“兰”。 至于“相”字,七年前的甲申易枢,李鸿藻也被一体扫了进去,一句“降二级调用”,便由距殿阁仅一步之遥的协办大学士连降三级成了内阁学士----清时官制,协办大学士为从一品,若降二级则应为太子少师等等东宫官属,但此是加官赠衔,向无专授,因而李鸿藻便也只能再退一步,去当降了三级的内阁学士。 但今日任令羽仍称呼李鸿藻一个“相”字,其实却是语带双关----其一,若此次李鸿章真能将这个名字与他自己只有一字之差的“北清流”领袖保举为体仁阁大学士,那李鸿藻自然又成了名副其实的“真宰相”! 至于其二,李鸿藻上次拜军机大臣乃是在同治初年以“帝师”而入军机,而当时力荐他入主中枢的两位军机大臣----文祥、宝鋆,全都是恭王的腹心之臣!而李鸿藻自己,虽一向号称“君子不党”,但却早已是朝野公认的恭王党羽! “治明所指的,莫非是‘鉴园’?”,张佩纶压低了声音问道。 “小弟早就说过……”,任令羽微笑着指了指张佩纶和自己,“一切,你我都心知肚明!” 张佩纶不由得也哑然失笑:“的确如此!” ~~~~~~~~~~~~~~~~~~~~~ 鉴园主人,恭王奕-! 满清王朝近300年岁月,百余位亲王,却只有这一位恭亲王乃是由其皇考在传位诏书上御笔钦点为和硕亲王!而在后世的历史研究中,不止有一位历史学者将道光帝在择储一事上舍他而取咸丰视为满清败亡的重大因由----在这个空前强化君权的中国最后一个王朝里,君主的个人素质在某种程度上直接决定了这个国家的未来! 8岁封王,21岁入军机上行走,27岁时临危受命在北京主持合议,得以在英法联军寇犯京师的危局下为满清王朝争得了一个所大的体面。而其在咸丰十年十二月初一,率文祥、桂良等人所上的《通筹夷务全局酌拟章程六条折》,更被公认为是延续了满清国祚的扭转乾坤之举! 在这道被任令羽少年时读到的历史书评论为是“中国内外反动势力的历史性勾结”的《统计全局折》里,奕-先是根据他的观察,评论外国人并非“性同犬羊”,且英国“并不利我土地人民,犹可以信义笼络”,只是“肢体之患”,而发、捻则是心腹之患,故应以灭内患为先,这便为后来的“借师助剿”奠定了理论基础。折子里还提出成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设南北口岸管理大臣;添各口关税;让各地将军督抚在处理涉外事件时互相关照,避免歧误;设立专门针对外国的情报机构等一干洋务措施。该折到达热河行在后仅9天,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即告设立,并随即与地方上的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沈葆桢等一干“中兴名臣”相互呼应,共同发动了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 满清王朝本已在太平天国和外夷入侵这内忧外患之下摇摇欲坠,而奕-的这道《统计全局折》和随后的一连串措置却给它及时地打了一针强心剂,并由此时满清的国祚多延续了半个多世纪!这样的擎天之功,即便是强横如慈禧太后,虽然自光绪七年后边开始着力打击恭王,并直接借“甲申易枢”事件勒令其“归府养病”,但只要能得到地方实力派的适当支持,那么这位已经在“鉴园”里“病”了七年的恭亲王爷的复起却是慈禧太后都无法压制的事! 他是道光帝最钟爱的儿子,咸丰帝相交最深的皇弟,更是洋务派在中枢的代表和主要领袖,自同治元年到光绪十年,他做了23年的领班军机,中枢首辅!无论声望、资历、乃至自身的才干,在满洲亲贵中都是无人可望其项背! 而北洋,则是最强的地方实力派! ~~~~~~~~~~~~~~~~~~~~~ 张佩纶重新举起了面前的酒杯,面向一脸从容的任令羽,方才道:“所谓洞穿七札,入木三分,不外如是了!治明眼光犀利若此,在下甘拜下风,请!” “幼樵兄谬赞了。”,任令羽再次犹豫着是否要告诉张佩纶他手里那杯酒的来历,但考虑到此时难得的融洽气氛,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好难喝的酒,若是现在已经把那东西买下来就好了。”,任令羽咂了口红酒,微微皱了皱眉,便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而对面的张佩纶则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左衣袖----那里正放着一份李鸿章折中夹片的抄本…… ~~~~~~~~~~~~~~~~~~~~~ 番外:美国,亚特兰大。 神色颓唐的艾萨.凯德勒从那名满面严肃的犹太籍律师手中接过一支造型别致的钢笔,带着满心的不情愿在眼前这份声明将他手中全部的coca-cola-operation股份,以及coca-cola的配方转让给ibm公司食品机械分公司(fmc)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知道你拿到了什么?”,艾萨.凯德勒一边将那份15万美元的支票放入自己的口袋,一边嘟囔道:“你拿到的也许是这个国家未来十年内最有可能赚到钱的一笔生意!” “也许!”,那名自称名叫迈克尔.科里奥尼的犹太律师用一种平淡的有如打字机敲击般的声音回答道,“也许他真会如你所说的那样,成为这个国家里最有名的饮品牌子。所以……” 他从桌上拿起那支钢笔,递给了艾萨.凯德勒,“这支笔我转送给你,就当是一个纪念品吧。” 迈克尔.科里奥尼平板的仿佛被熨斗熨过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我们ibm公司新近在威斯康星收购的一家制笔工厂出产的新产品,遵照我们老板的意思,我们用这家制笔工厂的负责人----乔治.派克的姓氏命名了它,请你也相信我,在ibm公司的经营下,不论coca-cola还是派克笔,都会成为这个国家里最赚钱的生意!” ---------------------------------------------------------------------------- 白日里跑出去干活,更新晚了些,各位大大原谅则个…… 节三十九 门生帖(上) 今日第一更,晚上将咬牙奉上第二更,辛苦各位多多推荐收藏啊! ------------------------------------------------------------ 由“平远”的尾楼出发,经过那座纵贯全舰而的天桥,便来到了“平远”舰上的甲板室----这是整艘“平远”的战时心脏,随即向上登上“平远”舰的二层飞桥,而召任令羽前来的那个人,大清朝的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就等候在了这里。 “下官给中堂大人请安。”,任令羽走到李鸿章面前,一抖马蹄袖,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拜了下去----昨日里经张佩纶而读到那份《殿阁补阙折》后,他对眼前这个老人,除自幼衍生的敬仰之外,还隐隐的多处了几分崇拜! 对于翁师傅那份掺杂了庆王和孙毓汶等多方势力,又隐隐迎合了慈禧太后“三山五园”情节的《停款要命折》,自己所想的应付之道也还只是在“逢迎”二字上做文章,而眼前这位老人选择的却是----摊牌! 摊牌也有摊牌的艺术! 一本《殿阁补阙折》,不过区区数百字,却先是借举荐翁同龢入阁、张之洞拜相,让慈禧太后顷刻间便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若允之,今后朝中地方又靠谁来制衡北洋?若不允,又如何保证这翁、张这两位骨子里都是功名心热的大臣不与宁寿宫就此生分? 更何况李中堂还在折子里借保荐李鸿藻之举隐隐点出了恭王这尊洋务派的护法天神!七年前的甲申易枢能够一击而中,很大程度上是借了李中堂因法国在越南启衅,日本又蠢蠢欲动准备用兵三韩,让这位分身乏术的头号地方实力派一时间在中枢爆发的叔嫂之争中只能选择置身事外静观其变! 而如今李中堂却在折子里暗示太后----若事不谐亦,他不排除和恭王再度联手的可能…… 如此一番措辞措置,几乎生生的把慈禧太后逼到了死角!以奏折观心术,休说那个志大才疏的翁师傅一比之下就要被甩到爪哇国去,就是那个工于心计的孙毓汶,和李中堂一比之下简直就纯洁的如同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了! ~~~~~~~~~~~~~~~~~~~~~ “起来”。李鸿章一抬手。将任令羽唤了起来。 “后生”。他苍老地脸上现出一个颇为玩味地笑容。随即用手一指“平远”舰前甲板上那门硕大地主炮。“认得那个么?” “回中堂地话”。任令羽眼中波光一闪。随即款款说道。“下官认得。此乃德国克虏伯厂所制之1880式钢箍炮。膛径10.2寸。其威力在我北洋诸舰中仅次于‘定、镇’两舰上之12寸巨炮……嗯”。他略沉吟了下。又补充道:“倭寇海军之‘浪速’、‘高千惠’两舰所用之主炮亦是此型。” “嗯。敌情我情。烂熟于心。好!”。李鸿章轻轻点头。他抬头看了看头顶似阴似晴地天。怔怔地。仿佛在倾诉。又像自言自语:“当年裴樾岑请旨试造双机钢甲兵轮。老夫见了图纸后以其船式、轻重、尺寸均不合海面交锋之用。曾一力上书谏止。但其时太后求自强之心尚坚。故裴樾岑终还是得了个试造一舰地彩头……” “谁知此舰竟成了我北洋海军成军后唯一补充地战舰。”。李鸿章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苦涩地笑容。“世事无常。当真如此啊。” 站在他身后地任令羽一时默然----中法战后地福建船政与北洋之间地“造船”、“买船”之争。原本就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地事。从一国长远自强考虑。自然当取造船之道。但以清季之末中央政府在洋务事业上。必在遭遇重挫后小修小补。随即便悄然无声地三分钟热度之习惯。抓紧仅有地时间买船成军又难道不是上策? 当年中法战后,满清朝廷在1885年8月4日给李中堂的关于购买多艘几艘“济远”式巡洋舰部署于闽台的设想的回电中,其电文最末一句可是“船价户部有的款可拨”----马江战败,福建水师几乎全军覆灭,而清廷随即决定大治水师,竟破天荒地表示愿意由中央财政直接掏腰包为地方购建买单!可如今时间仅过了6年,这满清朝廷在海军上的态度就由勒紧裤腰带购舰变成了截停海军购船械款项大治园工…… 摊上这么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朝廷,李中堂纵有杀贼之心,却也无力回天! “光绪十一年日大臣伊藤博文氏曾因三韩之事赴津门与中堂一会……”,沉思良久后,任令羽难得的主动开了口,“当时中堂便有‘伊藤久历欧美各国,实有治国之才’的考语……” 无视李鸿章略显惊讶的目光,任令羽继续侃侃而谈:“且当时中堂就有建言,有伊藤此等大才在日,只需十年光阴,日本富强,必有可观,此中土之远患。”,他重又转向李鸿章,“而此时距中堂发此建言之日,已有七年了!” 李鸿章发出上述这般警句的时间大约是1885年年初,而其所说的十年之后,按中国传统纪年,正是甲午! 李鸿章此时望向任令羽的目光已是一片灼然,“说下去!” “是!”,任令羽向李鸿章轻施一礼,继续道:“下官在海外,亦曾听闻伊藤归国后,其国内亦有大臣建言‘清国大,我国小,且清国自与法国战后,大力整顿,力图自强,故不出三年,其国必强!’,并以此进言,主张与我中华从速一决雌雄!而伊藤则丝毫不以为然……” 任令羽脸上此时亦现出了一个和李鸿章颇为类似的苦笑:“伊藤以为,我大清以诗文取文,以弓马取武,所取非所用,稍微变更,则言官肆口参之!遇事则稍事整顿,但过了一二年,则有因循而安,即所谓‘又睡着矣’!过欲求速决者,乃我大清而非日本,时间越久,则日本越强,而我大清越弱,也正是靠这一番高屋建瓴,才压下了其国内的好战之徒!而为日本赢得了这七年光阴,更等到了……” 他清秀的脸上已是一片阴沉:“我大清停海军购船械款,自绝藩篱的良机!” 李鸿章脸上的神情已变得冷峻傲岸----当年伊藤博文在天津谈判后回国后的对中方的评判及其后的一系列措置,他都经由马建忠等人在日本安插的细作,在尽可能快地时间内便拿到了相关的大致报告。但国内情势却正如伊藤博文所指,他李中堂纵然已经知道了对手的底牌,又能如何? ----稍微变更,则言官肆口参之! “清议,清议!不知值多少钱一斤?”,李中堂突地一个冷笑,脸上已满是讥讽! “清议不值钱!但是挡路!”,一旁的任令羽说的颇为露骨,他望着李鸿章,突然深施一礼,“故而中堂大人能上此《殿阁补阙折》,实为我北洋之幸,我大清之幸!” 此折即上,估计慈禧太后召李中堂进京觐见便只是旦夕间的事----这事情关系到老太后对于朝局的实际控制力,自是万万耽误不得的,而只要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北洋能拿到应得的船炮款,那逆转甲午,就还有些许的可能!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明说的,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此折还要多谢治明的建言。”,李鸿章颇为欣赏的看着任令羽,“若不是你这后生那个‘请兴阅舰式’的点子,老夫虽打得起这个擂台,却也未必知道该如何收场呢。” 正所谓师出需有名,在这个世界上,不论做任何事情,都讲究名正言顺,而任令羽的这个“请兴阅舰式”的夹片,死死扣住了“孝悌”和“万国来朝”这两个大帽子,恰到好处的为李中堂的摊牌之举中的双方都留个了下台的台阶。作用如此之大,自然也就难怪李中堂要当面对他称谢。 “中堂大人谬赞了,下官只不过出了个不算高明的主意,真正成事的,还是中堂大人的折子。”,任令羽低头谦逊道,但脸上却依稀流露出了得色! 在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上,李中堂第一次真正的和满清朝廷的全面摊牌,还要等到10年后的“东南互保”----在经历了甲午惨变后,这位多年的洋务领袖在接到在完成向十一国宣战的“壮举”后,随即又在八国联军入侵下仓惶逃离北京的满清朝廷发出的“勤王”诏书后,给出的却是这样一个振聋发聩的答案----“此乃乱命,臣不奉诏!” 这是满清立国二百多年后,第一个公开向中央说“不”的地方督抚,而也正是由此发动的东南互保,才使得中国将将躲过了瓜分之祸! 只是,以甲午的惨败来作为刺激李中堂最终与中央摊牌的诱因,这代价是否太过惨重? 所以任令羽有理由得意,正是他的出现,使得李中堂得以对日本的威胁有了更加直观与感性的认识,而也正是他的“请兴阅舰式”的建议,为李中堂的挺腰子之举提供了难得的转圜余地…… 891、1901,李中堂的摊牌时间由此整整提前了十年!两国以国运相争,一朝一夕都是弥足珍贵,更何况是十载光阴?! 节四十 门生帖(下) 飞桥上一时间有些静寂,良久,李鸿章才幽幽的道:“后生,老夫要谢你的事,这阅舰式的主意,只能算作其中一件呢。” 任令羽心中一凛,他微微抬头,却径直对上了李鸿章那双深邃如古井般的眸子。 “下官……不是很明白中堂大人的意思。”,任令羽强压下心头突然涌上的恐惧,以尽量平缓的语调缓缓说道,同时也隐约的猜到了李鸿章所指的是什么。 李鸿章笑而不答,只是拿一双澄澈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任令羽,让后者只感觉脊梁骨上阵阵发寒。 “水至清则无鱼!”,思忖了片刻,任令羽终于勉强找到了一句足以说明自己行事缘由的隐语。 自授意张景星联络容尚谦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指望能把这个在北洋海军中自刘步蟾的“闽党”之外另结一党,以与前者互相制衡的打算瞒过李鸿章。 而且他相信李中堂对此肯定也会是乐见其成----若不是对在舰队中长期一手遮天的“闽党”一直暗存戒心,又怎么会有方伯谦之流的四年三迁?靠的还不是他这个“闽党”中的另类是舰队中少有的肯主动向提督丁汝昌靠拢的闽籍管带? 但方伯谦毕竟也只是个个例而已,而且这位一向热衷于起房造屋娶妻纳妾的北洋海军中军左营副将虽得到了舰队提督乃至北洋大臣的青眼有加,但在舰队的其他非闽籍军官里却一直缺乏良好的口碑。换言之,现在的北洋海军中,虽已有在规模上足以与“闽党”分庭抗礼的其他势力,但却一直缺乏一个足以将他们整合成一体的强势人物! 而如果能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呢?还有,如果此人并不是在李中堂授意下自主行事呢?毕竟,什么事情都要等到领导讲明白才懂得如何去做的下级,绝对不是个好下级! 至于李中堂对自己作为可能的反应么----参看一下他对方伯谦的处置和态度,自然就知道了…… 只是,虽然已经有了这样的如意算盘,但当李中堂只是以一种隐晦的态度提及此事时,那他任令羽也还是知趣一点,小心着回应就是了。 ~~~~~~~~~~~~~~~~~~~~~ “水至清则无鱼?……嗯!”。李鸿章先是深沉地点了点头。而后突然一笑。说道:“大哉斯言!” “谢中堂大人!”。任令羽一时间竟感觉有有些如释重负! “不过……”。李鸿章略一沉吟。已是换了转语。“将来还是要长久共事。还是能和光同尘。和衷共济为好。” “是。下官明白。”。任令羽闻言顿时心中狂喜。但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 ----将来还是要长久共事……这就是说。自己在不久就铁定会由水师学堂调入北洋舰队! 至于和光同尘\和衷共济么……在军队里的各大派系之间,从来就不会有上面这八个字存在的空间!出身籍贯,教育背景,师生门第……这其中的任何一种,都足以在军内上下勾连,自成一股势力。而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更何况是在最有帮派气息的军队中? 莫说在这清季之末,就算是在他任令羽原本那个时空又如何?----当他还是个初中生时,曾偷偷翻阅过一份发给他祖父任老将军的军队内部文件,而其中就直言不讳的声称:山头问题,是部队内部必须正确认识正确处理正确对待的军队内部矛盾……之一! 按该文的逻辑,当前在军队中,除传统的老山头与老山头之间的矛盾外,还出现了老山头与新山头,新山头与新山头等新的矛盾。 而对于这些新老矛盾,首先要正确认识----山头问题由来已久,彼此间盘根错节,且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仍将长期存在;其次,要正确对待,山头问题属于特殊历史时期和军队特定文化下衍生的军队内部矛盾,在认识和处理上都不能脱离这一定性;最后,要正确处理,对于山头问题及其引发的一系列问题,首先要判明性质,而后依据具体情况实事求是妥善处理…… 注意,是妥善处理!事实上,任令羽纵观全文,就没找到说要从根本上铲除山头主义的只字片语! 慢!也许有人会说这是中国的特殊国情…… 好,那来看看美军的情况----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新兵训词是怎么说的:撑不住地就统统滚到陆军去!还有,当年的马歇尔和麦克阿瑟两名功勋卓著的五星上将之间为何会近乎水火不容? 答案很简单,马歇尔是美军中唯一的元帅----“黑老头杰克”潘兴将军的心腹,而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却是潘兴的死对头……如是而已! 一言以蔽之,派系,是任何时期任何军队都难以回避的痼疾,却也是上位者控制制服组的利器!这就决定了各国的统帅对于派系之争,都不会强压,而只能疏导,而疏导的最佳手段,则莫过于制衡! 慈禧太后是当今天下顶尖的权术高手,而眼前这位李中堂在制衡之术上不也不遑多让。所以,对于中堂大人所说的和光同尘以及和衷共济,任令羽都选择性的理解为中堂大人对自己在海军中另成一股势力以与“闽党”遥向制衡的大好局面的殷切希望! ~~~~~~~~~~~~~~~~~~~~~ “水至清则无鱼……”,李鸿章突然又重复了一遍任令羽刚刚说过的话,他转向任令羽,“怎么搅水?”----须知要把水搅浑,也是需要技巧的…… “幼童、外省、水师学堂。”,任令羽答得极快,显然对此事早已是思虑良久。 而李鸿章则微微点头,眼中已流露出明显的赞许之色。 留美幼童背景、非闽省籍贯、天津水师学堂出身…… 北洋海军中除此事已投向任令羽的容尚谦外,还有“济远”大副沈寿昌、“致远”大副陈金揆等一批留美幼童出身的中层军官,此外旅顺鱼雷营的“福龙”号鱼雷艇管带蔡廷干亦是留美幼童背景。再加上“致远”管带邓世昌、“平远”舰管带李和等一干备受排挤的外省籍军官,以及舰队中日趋增加的天津水师学堂毕业的军官----“闽党”成员大都是福建船政后学堂出身,而当年李中堂设立天津水师学堂的理由之一便是要“培植北地人才”,以免总要自闽省借才之苦…… 除了这些受“闽党”排挤的势力外,在任令羽向中堂献策以应对《停款要命折》的消息传出后,就连那位和任令羽渊源颇深的“闽党”成员林颖启都已若隐若现的向容尚谦暗示了愿意结好的意向…… “甚好!”,李中堂含笑道,“后生,你这件事,做得不错……” “不过”,他抬手阻止了任令羽继续说下去的打算,语重心长地说:“其他的,将来等你一个人能作主的时候再说,这会儿搁在心里就是了……还有,现在老夫可能还要向你要样物事。” “啊?”,任令羽微微一怔,“不知中堂大人指的是?” 李鸿章目光幽幽的望向任令羽:“一张门生帖子,如何啊,后生?” 任令羽浑身陡然一震,随即露出喜不自胜的神色,他径直就在这飞桥甲板上对着李鸿章拜了下去:“老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李中堂的入室弟子!有了这一张虎皮作大旗,又何须再担心无法将舰队内的非闽势力整合一新? 节四十一 卖身契? 任令羽已经消失在了连接甲板室和尾楼天桥的尽头,来时脚步趑趄,去时步履轻快,由此可见这位少年新晋心里的狂喜! “中堂大人何故如此?”,张佩纶人未到而声先至,片刻之后,他略显佝偻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李鸿章的面前----“平远”舰的飞桥乃是双层结构,而李中堂乃是在屏退众人后于下层见得任令羽,而张佩纶则就在上层飞桥上,一字不落的将两人的对话全都收入了耳中。 “哦?老夫何事如此?”,李鸿章看着自己的爱婿,脸上少有的露出了一丝促狭。 “中堂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 张佩纶微微蹙眉,说道:“单单中堂大人那本奏折中那个《请兴阅舰式》的夹片,就足以使朝中百官对任治明心存芥蒂,而如今老中堂在破例收了他的门生帖……中堂大人这不是要任治明作朝中君子们的众矢之的么?” 李鸿章没急着回张佩纶的话,而是在这狭长的飞桥上又走起了趟子来,过了半天,才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要回天津了?” “啊?”,张佩纶一窒,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听说严几道前些时日失意时,曾起过南下湖广另投张香涛的念头?”,李鸿章仍兀自在飞桥上走来走去,而话也说得更加没有头绪。 但一旁的张佩纶脸上却已经浮现了似有所悟得表情:“中堂大人的意思是?” 李鸿章立时向他摆了摆手,“良禽择木而栖,老夫也没有那么小气。只不过……”,他犹疑了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老师当年在许容达萌入幕后,曾私下对我言道----圣人都讲一个忠君爱国,而这些久在海外的游子,于‘爱国’两字或许未有一日或忘,但这忠君二字,就未必能说得清了……” 张佩纶心中一动,立时想起了他自己和任令羽初次会面后李经寿所说的那段话来----不可不用,不可不防! “那中堂地意思。是要借此造一形势。让任治明……”。张佩纶极为小心地问道。 “老夫只不过是为国惜才而已!”。李鸿章径直截断了张佩纶地话。他沉吟了片刻。继续道:“任治明才智过人。见识卓绝。这些都是好地。惟独这个胆子太大。却让老夫不得不想办法把他放在身边细细雕琢……明白了?” “是。学生懂了。”张佩纶细细体味着李鸿章地话。心里已是暗自佩服。这一着收任令羽为门生地“先手”棋。看似平淡。实为必占地要点。将来局势地演变。倘或真到了让人最不忍见地地步。那能否起死回生。就全在眼前这平淡无奇地一着棋上。 “嗯。还有。任治明久居海外。未必懂如何写这个门生帖子。一会你去看看他。若他有不明白处。就指点他一二。” “是。学生一会就过去。”。张佩纶躬身答应道。 “好。嗯……给兰相地信。写好了么?”。任令羽地话题结束。李鸿章随即便另起了个话头。 “回中堂的话,早已写好了。”,张佩纶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随即又掏出一张挖了许多框框的信纸,“这是学生早已和兰相约好的‘套格’。” “嗯”,李鸿章应了一声,自信封中掏出信纸,随即把张佩纶递过来“套格”往信上一覆,原本只是学生向老师问安的一封平常信笺立时就变成了另一种意义。 “不错,就是这个意思。”,读完信后,李鸿章将信笺装好,重新递还给张佩纶,“回天津后,立刻找个妥当的人将此信递到兰相府上。” “中堂大人不马上进京陛见么?”,张佩纶略有些惊讶的问道,“若学生没猜错,召中堂大人入京觐见的上谕,此时定然早已到了直隶总督衙门。” “这事你定然猜不错。”,李鸿章回过脸来,笑道:“只是老夫刚刚收了个关门弟子,自然要先把这拜师大礼完成,才好带着这学生入京不是?” ~~~~~~~~~~~~~~~~~~~~~ 天津城东,水师学堂。 “i‘m-b!”,任令羽大步踏入自己在水师学堂的私宅,在确认了已经不会再有其他人跟在身后之后,他便高高举起双臂向着书房内的一男一女大声吼道! 北洋之行终于tmd结束了!他也终于可以暂时不用整日里面带微笑的玩深沉,还要搅尽脑汁的费心思游走于李中堂、闽党还有其他各方势力之间,甚至,连那个最麻烦的《停款要命折》都已经有了应付的法子。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又可以见到她了…… 对于他的这一声大吼,书房内的两个人却报以了完全不同的反应----侍立在书桌旁的那名褐发男子低头看了看端坐在书桌后的那个红发少年,便立时收回了已经踏出的脚步,同时冲任令羽尴尬的笑了笑。而那红发少年则微微的侧过头,嘴角泛起一丝柔柔的笑,而当她再度抬起头时,白皙精致的脸上却已是平静如常,于是任令羽也终究没能看见那个只能以温柔来形容的笑容。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会办大人回来了,请坐。”,peri对着书桌对面的沙发伸了伸手,而后转向身边的乔.桑德斯,却已换了英语:“去冲两杯咖啡过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任令羽一边在沙发上坐下一边微皱着眉头道:“这里似乎应该是我的房子,好像,我才是主人吧?” “还有”,他看了看正消失在书房门口处的乔,“他似乎也是我的仆人才对……” “你的意思是我鸠占鹊巢,对么?”,peri低头翻阅着书桌上闪落得文件,头也不抬的抛了一句话过来。 “你的中文造诣相当不错!”,任令羽微微一笑,旋即话锋一转:“成语用的也是相当贴切……” “哦,是么?”,peri纤长的细眉好看的皱起来,一张清丽的脸上也一下子写满了诧异,“可他如果是你的仆人的话,那请问这位先生,你和他签的雇佣协议在哪?” “这……”,任令羽一窒,同时心下里感觉微微有些圭怒----要论对这个时代的雇佣制度和法律条文的了解,自己自然远远比不上对面这个罗特希尔德。 可就这样被她钻了空子,却又委实让人生气! “那你就有协……”,对面的peri已经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她将那三份文件逐一放在书桌上,随后便向任令羽作了个“请”的姿势。 任令羽面带疑惑的走了过去,信手拿起第一份文件----“150磅一个月?你可真是大手笔,当真不愧是富可敌国的罗特希尔德家出来的。” 他的声音中同时掺杂着艳羡与讽刺----能在一份雇佣协议里给一个仆人开出150英镑一个月的天价,这位红发女郎也当真是个钱多得……不知道该怎么花的人了。 “看下一份。”,peri对他话语中隐含的讥讽丝毫不以为忤,只是用纤细修长的手指把第二份文件推给了他。 “这是……”,任令羽只是随意的扫了几眼,便立刻皱起了眉头,“乔什么时候欠了你这么多钱?” 这是一份已经由乔.桑德斯签字画押的借据,上面白纸黑字的写明了乔.桑德斯向珮尔瑞.罗特希尔德借款5万英镑,以劳务形式偿还----即每月从其应得的薪资中扣除100英镑,直至欠债还清之日…… “每月100磅,每年就是1200磅,这么算乔岂不是要给你打40多年工?”,任令羽满面惊骇的看着对面这个虽一身男装却不掩其丽色的女郎,“你这也太狠了吧?” “我狠毒么?”,peri直接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湛蓝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是企图杀我的人,我只不过是给他个小小教训而以……怎么,你有意见?” “算了!”,任令羽微微摇头,怎么忘了这一层?眼前这个女子,可从来都是个睚眦必报的角色…… “那这第三份是……”,任令羽随即抄起第三份文件,而后---- “砰!”,他一把将那份文件拍在了书桌上,灼灼的目光死死的盯在了peri的脸上。 “你什么意思?”,任令羽强压着满腔的怒火,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字的迸出来一句话:“你要了乔的卖身契还不够,难道还要我把自己也卖给你不成?” ------------------------------------------------ 今日2更之第1更,嘿嘿,推荐、收藏哦 节四十二 威尼斯商人? “卖身契?”,peri秀眉一扬,随即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把那张契约从任令羽的掌下小心的抽了出来。 “我这里的每一笔帐可都是有据可查的。”,多日未见的红发少女看起来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觉悟,她脸上此时那生动的表情让任令羽下意识的想起了刚刚逮到杨白劳的穆仁智和黄世仁! “第一次,你买官,我借了你5000两白银!”,peri拈着那张账单,开始一一的计算上面的账目,“而后你说要与我合作几单生意,而我也一样一样的帮你买了单……” “单是收购coca-cola这一项,就是15万美元;再加上收购派克笔的5000美元;招募约翰·霍兰以及为他筹备相应的设备、厂房以及人员,5万美元。”peri口齿流利,一样一样的娓娓道来。 “此外还有在英国注册ibm公司的相关费用,给您任先生办理美国身份的各项开支,以及处理这些事务的往返电报,再加上我本人的相关劳务开支……任先生”,peri巧笑倩兮,“您觉得我有哪一项开支是无中生有的,大可以指出来,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出相关的证明给您。” 任令羽有些无力的坐回到沙发上,原本试图与对方分享此行成果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我记得在我们合作之初就说过,这些公司里面你都是占有六成股份的。”,他冷冷的道。 “没错啊!”,peri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但是,你只是提供一个意图和计划而以,甚至都没有给我提供我们所收购的这些公司一定能够盈利的证明。” “所以,我就只能把你的这些收购计划看作一项风险投资,而你的创意,明显不足以作为和我投入的金钱相提并论的资本。”,peri清澈的眼中闪动着笃定的光,她继续道:“所以我只能拿它抵消你所占的四成股份中的一成,而剩下这三成折算成金钱,就自然只能算作是你欠我的债务了,如何?” “很公平!”,任令羽干巴巴的答道,虽然他已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平静,但唇角的那一抹冷笑却暴露了他此时真实的心境! ----不值钱的创意?眼前的这个女人知道可口可乐在他原本那个时空里意味着什么?还有派克金笔,霍兰的潜艇,以及其他的收购创意…… 后世地穿越者与本时空原住民相比最大地优势之一就是。他从来到这个时空地那一刻起。就已经掌握了对于这里地所有人而言还属于不可知地未来----因为那对他而言不过是已经发生地历史而以!而在他那个时代。如果说有人能对一个类似罗特希尔德家这样地投机商证明他自己能掌握未来一年、一月、一周哪怕仅仅是一天地股票走向。相信那个投机商也会愿意用自己因此而得到地收益地一半来交换! 可是。看起来眼前这个红发少女似乎会是一个例外…… 任令羽站起身。伸出手从peri手中重新取回了那纸账单。凝视着对面那张面孔上仿佛是精心雕琢出地五官。咬着嘴唇道:“按你地说法。我只需支付这上面数字地三成就可以了。对么?” “不!是全部!”。她脸上展露俏生生地可爱笑颜。清澈透亮如一泓春水----但却让任令羽感觉分外地可恶! “可按照你地说法。我只占着ibm公司股份地四成!而且其中一成已经由我所提供地创意抵消了!”。任令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全部?这也欺人太甚了吧? 面对着任令羽已经形之于外地愤怒。处于他触手可及范围内地peri脸上反而挂起漫不经心地笑容:“我是唯一地出资人。所以。我也是事实上地全部风险地承担者!” “因此”,她冲着任令羽轻轻摇动着手指,“你首先要归还我替你出的三成股本,也就是这账面金额的十分之三。” “而今后ibm公司一旦实现盈利,再加上你的创意,你一共拥有公司四成的股份,而你自然也可以根据手中的股份,享受十分之四的红利。”,peri极为认真地向任令羽讲述着合同的细节。 “但一旦公司出现严重亏损,为了保障我这个事实上的唯一出资人的利益,那么,你就应当按照现在的价格,把我所占的六成股份全部买回……” “然后再由我来承担这家公司届时的全部债务,对么?”,任令羽怒极反笑?----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彻头彻尾的流氓行径!这是完完全全的不平等条约! “没错!”,peri漂亮的打了个响指,她突然看向任令羽的身后:“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干吗还不进来?” 满面尴尬的乔.桑德斯端着盛有咖啡壶和杯子的托盘,小心翼翼的“挪”了进来----他刚刚来到门口,就猛然察觉到了室内弥漫着的紧张气氛,并随即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却仍被peri一眼发现。 “两位先生,咖啡。”,乔小心翼翼的把两杯咖啡各自端到了神情迥异的两人面前,随即便规规矩矩的缩到了一边。 “久别重逢,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喝杯咖啡吧。”,peri微笑着端起面前的咖啡,轻轻地抿了口。 “多谢!”,任令羽亦拿起咖啡杯,却是一饮而尽,而后便向peri伸出了手:“笔!” eri立刻拿起桌子上的钢笔递了过去,随后又从抽屉里取出了一盒印泥:“安全起见,请按个手印,见谅。”,她笑得依旧甜美,但看在任令羽眼中却凭空多出了几分可恶。 无言的接过钢笔,拧开,签字,随后又拿起印泥,重重的在合同上按下手印----一边的乔.桑德斯看着任令羽所作的一切,眼中同时流露出幸灾乐祸和心有戚戚交织的复杂神情。 任令羽将合同丢还给peri,同时冷冷的说道:“我原本以为元首是个疯子,现在才知道他原来真的是个先知,只可惜有些事他只是做到了开始,却远没有坚持到结束。” “元首?”,peri秀眉微蹙,“是谁?” “是……”,任令羽猛地收住了口----拜托,现在是1891年,阿道夫.希特勒现在还只是个2岁的孩子!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英国剧目是什么么?”,任令羽突地一笑,但眼神却已经利如刀锋:“是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还有”,他颇有快感的看着脸色微变的peri:“我一直认为,威廉·理查德·瓦格纳是迄今为止最为伟大的音乐天才!” ~~~~~~~~~~~~~~~~~~~~~ 任令羽已经走了好久,连乔.桑德斯也已经被她寻了个由头撵了出去,如今,这冷清清的书房,又成了她一个人的天地。 “你是我在这边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曾一度以为你会是我的朋友!”,这是那个有着挺拔身姿的青年在拂袖而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eri静静望向眼前那纸合同上凌厉的签名,还有鲜红的指印,眼神竟透出无比的沧桑,然后,则是莫名的寂寞! 睿智,坚强,冷静甚至冷硬,这是她的家人、朋友,以及战友们对她的形容,也是她一直以来的表现…… 只是,坚强的面具带久了,任谁也会有些疲惫!所以有些时候也会下意识的想找个肩膀靠一靠,而在经历过海上那一次生死轮回后,这种**一时间竟变得分外强烈,而当和某个人的相处成为习惯之后,这习惯竟慢慢的衍变成了一丝依恋! 以至于在刚刚含愤离去的那人不在的这段时间,竟感觉分外的寂寞!所以,当听到任令羽说出他最喜欢《威尼斯商人》和瓦格纳的那一瞬,她险些就喊出:我不是夏洛克! 但她漠然的将这软弱压下! 犹太人的生命可以不再受到威胁,人生可以有真正的自由,甚至可以拥有自己的国家、信仰……这是她和许多同伴的立场、目标,以及理想!而这却是一场不可以输的战斗,为了他们,她输不起!所以,自然也就不能允许有哪怕一点点的迷失,一点点的沉沦…… 如果说罗特希尔德家的财富与地位都不能让她放弃前进的脚步,那又怎么能被几丝莫名的情愫牵绊? eri默默地将那份签有任令羽名字的契约折好,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有些人,有些事,还是简单些为好……虽然一切尚未开始,但它已经应该结束! 节四十三 李门弟子(上) 光绪十七年五月十七,西历1891年6月20日夜,军机大臣、兵部尚书许庚身府邸。 许庚身这天晚上特设盛馔,所请的却只有孙毓汶一人。设宴的地点特意选在了许庚身家后院的一座水阁中,三面环水,与岸隔绝,仅一座曲栏小桥遥遥相连,许庚身又特派了两个亲信家人在唯一的通路入口之处牢牢守住,因为是如此严密,所以他与孙毓汶说话,便都不须有任何顾忌。 “天津那边的电报今天到了,说合肥明日里便会启程进京。”,孙毓汶端起眼前的青花瓷酒杯,一饮而尽。 “召李合肥入京陛见的上谕五月十二就到了天津……”,许庚身久染沉疴,平日里便是气色沉沮声音微弱,此时便更形颓唐,病状全显:“他李合肥却能硬是拖到五月十八才启程进京!这也真真是不把朝廷放在眼底了!” “自甲子年金陵克复,长毛之乱初平,这些地方督抚大员们就不太把朝廷放在眼底了。”,不同于许庚身流露出的激愤,孙毓汶于李鸿章的逾矩之举却显得颇为坦然,“同治四年的江督之事,星叔难道忘了?” 许庚身眼里熠然闪了一下光----同治四年,两江之事? “莱山指的莫非是昔年的‘江督’之争?”,许庚身以略带嘶哑的声音问道。 孙毓汶没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而许庚身也不再言语,只是不停的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脸上也流露出明显的沉思之色。 同治四年,两江之事----同治四年四月二十四日,博多勒噶台亲王僧格林沁所率之满蒙精骑在追剿捻军途中,因轻兵冒进而在山东曹州菏泽县高楼寨陷入捻军包围圈,僧王战死,其所部骑兵全军覆没。而早在咸丰五年击破太平军北伐劲旅后,朝野间便早已将僧王与曾国藩相提并论----这两人一南一北,一汉一蒙,又同为在太平军兵锋所指,八旗绿营望风披靡的末世之相中少有的能战之将,故而在僧王将太平军北伐名将李开芳“献俘”进京后,“南曾北僧”之誉便开始名动天下! 如今“北僧”已战殁沙场,为了镇压已渐成气候的捻军,朝廷也只能调时任两江总督的曾国藩率湘军余部赴山东“剿捻”,而江督之职则由江苏巡抚李鸿章升任。但短短半年之后,清廷便以曾国藩“剿捻”不利为由,下诏急命李鸿章立即率以淮军杨鼎勋部赶赴河洛剿防捻军,并上谕令漕运总督吴棠署理两江总督。 而清廷此举,看似军情紧急,实则另有深意----“江督天下大缺”,天下赋税,半出两江,乃是中央财政最重要的来源,此等关键之地,若要长期掌握在曾、李师徒这等地方督抚手中,也委实让两宫太后,乃至一直与曾李交好的恭王都感觉放心不下,更心有不甘!在僧王所率的最后一支尚可一战的满蒙八旗流云星散后,中枢政府对地方实力派的担忧便进一步的上升到了出手抑制的实际运作层面了。 调李鸿章率淮军入河洛。以吴棠署理江督。即可将两江膏腴之地从湘淮系地手中转移到这位西太后党羽名下。又直接掐断了湘淮军最主要地粮饷来源。顺手又酬谢了吴棠这位早年曾有恩于当时还未发达地叶赫那拉氏家族地汉臣。如此可谓一举数得! ~~~~~~~~~~~~~~~~~~~~~ “当年地江督之争。朝廷地处置不可谓不精当。但结局如何。星叔当时就在枢府。自然比我这个六部郎官更清楚。”。即是密议。那自然就不会另有仆役伺候。所以孙毓汶便索性拿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而许庚身素知他是海量。更有个酒喝得越多脑子越清明地毛病。便也不去拦他。 “莱山所说不错。同治四年时。我正在军机。而这江督之争么”。许庚身嘴角突然浮现了个诡异地笑容。“朝廷地举措可真应了《石头记》中地那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 许庚身笑而不言。只是把酒杯往孙毓汶面前一放。很知机地把下半句“反误了卿卿性命”咽了回去。 “正如星叔所言。朝廷那一番举措。最终只落得个自取其辱!”。孙毓汶抬手给许庚身杯中斟了半杯酒----他是醇王党羽。而同治四年时主持军机地却是和他私怨甚深地恭王。故而他在言语中自然也就比许庚身更少了几分顾忌。 ----对清廷的用心,老于权谋的曾、李当然心知肚明,上谕方下,曾国藩当即上疏抗争,认为不必命令李鸿章前往河洛剿捻,而李鸿章亦在覆奏的奏折里陈明了诸如“一军两帅”等不能率兵前去剿捻的种种理由。一番角力下来,朝廷也只能选择维持现状,不但继续默认湘淮系控制两江的事实,居然下谕承认:“该大臣等均能详察缕陈、使朝廷洞悉此中利害,实为有见”。 该大臣等均能详察缕陈、使朝廷洞悉此中利害,实为有见?!一国之中央政府被两大地方势力联手逼到了这种程度,也当真是颜面扫地了! ~~~~~~~~~~~~~~~~~~~~~ “那以莱山之见,此次合肥在海军船械款事上如此强项,莫非是为了这个?”,许庚身一边说一边一手蘸酒,就近在手边写下了一个字,而孙毓汶定眼望去,一个淡淡的“香”字随即映入眼帘。 “未必!”,孙毓汶轻轻摇头,“张香涛乃是太后一手扶起来的人,若没有太后回护,单单是闺姓开赌这一项,那些御史言官就足以让他触个大媒头……合肥这个折子里,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张香涛和翁叔平怕是与你我一样,都是被一体扫了进来而已。” “不过……”,他话锋一转,“除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他张香涛再想在太后那里信眷不衰,怕也是难了!存了这个芥蒂……唉!” 许庚身深有所感的点了点头----慈禧太后生性多疑,而南北洋私下勾连又是何等惊天动地的事情?李鸿章这道奏折一上,任老佛爷那里对张之洞是如何信重有家,怕也是再无法似从前那般毫无疑虑之心了! “合肥的手段,当真老辣的紧呢!”,思及李鸿章的灵活手腕,许庚身也不由得出声赞叹。 “怕就怕不只是合肥的手段……”,孙毓汶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利芒,声音也一下子低沉下来。 许庚身霍得抬头,正好对上孙毓汶那双冷冽的眼,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莱山,此言何意?” 孙毓汶并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又自己斟了杯酒喝了,这才幽幽的道:“星叔,你当我提及同治四年的江督之事,当真只是要借古讽今么?须知……” “彼时是一师徒,此时怕亦是一师徒!”, 孙毓汶冷森森的一笑,眼中竟已多处了几分杀气! 许庚身的一双瞳仁顷刻间缩的针眼似的,他猛然感到口干舌燥,吞咽了口唾沫后方才道:“莱山说的难道是……那个任令羽?” 孙毓汶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我这边早已让人查了档,合肥此次北洋阅兵 ,这个任令羽便一直随侍在侧,而合肥所上的那个折子里,将夹片中的‘孝悌’之功悉数归于此子名下,但在本折中对于此子却一字未提!星叔,你久在军机,这其中的奥妙,想必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孙毓汶又干了一杯酒,酒意上头,竟多了几分狂放,他格格一笑,方道:“江山代有人才出……若你我二人当真是被这个三十岁不到的后生算计,倒也算是各领风骚三五年呢!只是,须知老夫,有时也会聊发少年狂的。” ~~~~~~~~~~~~~~~~~~~~~ 同一时间,天津西城 一行车队迤逦着驶出天津城西城门,依次踏上了连接京津两地的驿路。 大清朝的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总督直隶军政兼领北洋通商事务大臣李鸿章,正式率其新纳入门墙的唯一弟子,天津水师学堂会办兼赞襄海军军务事任令羽等人,入京觐见…… ---------------------------------------------------------------- 今日一更,任同学要正式开始踏入晚清的政治舞台了,瓦卡卡! 节四十四 李门弟子(下) 雍正年间烧制的青花瓷酒壶已然空了,许庚身一俯身,默默地从黄梨木桌下又拿出了一壶酒来,顺手又给孙毓汶斟满了一杯。 “莱山,此事……当真又是一师徒?”,他略有些艰难的开了口----老谋深算如李鸿章者,竟会被一个入北洋幕府不过区区数月的少年说服,这真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事有反常即为妖!”,孙毓汶端起酒杯,用鼻子凑过去嗅了嗅:“上好的竹叶青啊!” 许庚身没答话,灰败的脸上透着股莫名的平静,他安静的望着孙毓汶,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孙毓汶又干掉了杯中酒,方沉吟着说:“合肥行事,凡遇阻碍,素来更喜阳奉阴违,当真是打得一手好太极!兴水师时,便有借台澎事购四舰,待得船成归国后又借调北洋的旧事;而建铁路遇清流谏阻后,其呈给太后的那条小铁轨如今仍在那三海之中……” 许庚身微微颌首,以示同意----李鸿章为人通权达变,行事老谋深算,在最拿手的便是洋人所说的“遇到红灯绕着走”,但却甚少有如这本《殿阁补阙折》这般强横的与中枢正面交锋之举! “凡人行事,必有其一定之规!而合肥此次行事,却大异以往……”,孙毓汶若有所思地望着手中的空酒杯,继续道:“还有一事----合肥此次入京,此子亦在其随员之中,而据天津那边过来的消息,就在两天前,合肥刚刚在直隶总督衙门里接了这个任令羽的门生帖……” “哐当”一声,许庚身的手一抖,竟生生的打碎了个青花瓷杯,原本青灰色的脸颊瞬间升起了两团病态的晕红:“合肥收弟子了?” “彼时那一师徒中,李合肥之于曾文正,于洋务可谓是青出于蓝,但其不如曾文正者亦多矣!”,孙毓汶似乎有些所答非所问,他复拿起筷子夹了片藕吃了,良久方道:“而合肥之最不及曾文正者,莫过于‘后继乏人’这四字!” 许庚身的一双眸子霍的一亮,他亦是自咸丰十年时由文宗皇帝破“大臣子弟是不为军机章京”成例,亲自简拔为军机章京的人物,三十年宦海沉浮,对于孙毓汶所说的“后继乏人”所指何事自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昔日曾国藩不过半百年纪,便已有了李鸿章这个衣钵传人,而李鸿章如今已近古稀之年,在北洋也没有几年了,而一旦交出了关防,论公,这偌大北洋事业,自然需要找个可承先启后之人;论私,北洋这些年来由其一手遮天,不知作了多少对朝廷的阳奉阴违之事,亦需要有个人在那里遮掩弥缝! “这样地人。恐不易物色。”。许庚身小小地抿了口酒。说道:“资历不够、才具不行、见解不同、关系不深。恐都难与其选。”----这是在说孙毓汶对于李鸿章可能以任令羽作为衣钵传人地判断立不住脚! “据天津那边传过来地话。合肥对此子曾下了一句考语----说其于‘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已得前半句之精髓而。”。孙毓汶与其平淡。但眼中却已透出了几分凌厉。 “哦?”。许庚身眉头霍地一跳。“当真?” 孙毓汶沉吟片刻。说:“星叔。你也是看过合肥那道折子地。南洋北洋、清流浊流一网打尽!透着地就是这‘世事洞明’四字!” “此不过例证一也!”。孙毓汶继续道:“我着人查了吏部地记档。合肥保举此人为天津水师学堂会办地条子。军机转给吏部地当日。高阳那里当即便批了……” 许庚身浑身一颤----他当年作为醇王心腹。曾在热河亲身参与慈禧太后和恭王在同治元年联手发动地。以铲除肃顺等顾命八大臣地“辛酉政变”。而孙毓汶则是光绪十年“甲申易枢”地幕后推手。这三十年来中枢朝局地波谲云诡。两人都是亲历。对于各方势力地交错勾连。更是动若观火…… “我与高阳,不过政见不同而以,但对高阳的才学操守,我一向亦是佩服得!”,孙毓汶容色郑重,说道“佩服”二字时,犹显真挚。 “同为帝师,翁叔平不过伪君子而。”,谈到那个和自己数十年恩怨的翁师傅,孙毓汶的嘴角立时浮上了一丝讥讽,“而高阳却是真名士!” “星叔……”,他从又转向许庚身,“你我二人都应当清楚,以高阳的气节操守,若非当真有大功于鉴园,似这个任令羽这样海外归来,未尝读半天圣人之言的人,高阳又怎会如此痛快地便允了合肥的保举?” 许庚身的身上此时已是真真发凉!听了孙毓汶这番剖析推演,他身上竟有股毛骨悚然之感! 有大功于鉴园?----这分明是怀疑是这个横空出世的任令羽私下里给李鸿章出了这个暗结恭王以为强援的主意!这话乍听起来颇为匪夷所思,但若考虑到李鸿藻这个恭王党羽对于任令羽出任天津水师学堂会办一事上的暧昧态度,以及李鸿章自己给出的“世事洞明”的考语,一切又显得那么的顺理成章! ~~~~~~~~~~~~~~~~~~~~~ “若当真如此……那这个夏天”许庚身感叹着说,“这个夏天可难过了。” “有何难过?”,对面的孙毓汶突然一声冷笑,“不过见招拆招罢了!” “哦?”,许庚身面上现出明显的疑惑之色,“莱山胸中已有定计?” “定计谈不上!”,孙毓汶自斟自饮了半杯,而后放下酒杯道:“不过是故技重施而以……” “故技重施?”,许庚身微微蹙眉,旋即眼中一亮:“莱山的意思,是要让这任令羽,去做第二个张幼樵?”----李鸿章当年曾赞张佩纶为“当世奇才!”,光绪十年朝廷筹议海军衙门时,李鸿章更曾在其《请设海部兼筹海军》保荐张佩纶为海军大臣,以致一时间朝野风传李中堂有借将张佩纶调往海部之机纳入门墙,并将在日后传以衣钵的打算。 “早闻当年合肥欲以张幼樵做将来接掌北洋之替手,但终究徒劳无功……”,许庚身向孙毓汶举了举杯,“这可都是莱山的功劳!” 孙毓汶则容色坦然的举杯一饮而尽,除借甲申易枢逼恭王去职以外,打击清流,尤其是将张佩纶打落云端则是他为慈禧太后所建的另一奇勋!当年他画策让张佩纶赴闽主持军务,待马江兵败后又罢黜到底,不但让一时间声势无两的李鸿藻“北清流”从此几近销声匿迹,更让李鸿章所谋划的以张佩纶承袭北洋的如意算盘成了镜花水月! 而只要李鸿章后继乏人,待得其百年之后,朝廷大可以于群龙无首的北洋势力肆意行分化之策----昔日的湘系,如今的南洋就是个现成的例子,自曾国藩去世,慈禧太后先是拔擢刘坤一为两江总督,随后又以张之洞出知湖广,几番措置,便把个当年权势熏天,统辖东南半壁,连朝廷都不得不给其留几分薄面的老湘系炮制成了此等模样! 少了曾国藩和左宗棠的湘系如此,难道少了李鸿章的淮系就能好到哪里去?而若当真能化解掉北洋这个尾大不掉的藩镇,那宁寿宫里的那位老佛爷也许终于可以得几日安眠了! “张幼樵的才具格局,说来还在张香涛之上……可惜了!”,孙毓汶悠悠一叹----当年“北清流”倒台,太后那里却独独保住了一个当时已经身为晋抚的张之洞,为的就是那“孤臣”二字!至于张佩纶,他倒霉就倒在了,作为清流,他与北洋实在是走得太近了…… “计将安出?”,许庚身此时对于孙毓汶的推断已是完全信服,至于接下来,就看眼前这个孙莱山的手段了! “一篇好文章,首先要做个好题目。”,孙毓汶笑得阴森,“李合肥既然给朝廷举荐了这么个奇才,自然也要人尽其才。” “哦?”,许庚身略一沉吟,已知其意,“你是说保荐这个任令羽一个京官差事,是什么?” “去年醇王爷薨逝,庆王爷接掌海部后,常有海部缺乏可用之才的感叹!此人既是海军学堂会办,那海军衙门那边,也就自然可以去得。”,孙毓汶掏出了个鼻烟壶随手把玩着,语气平淡。 “高明!”,许庚身不由得击节称赏,“合肥自己也说任某甚明海事,而他既然通宵海军事务,又是海外归来的,颇懂洋文,那海军衙门正是天造地设的一个去处!” 他此时对孙毓汶的图谋已是一片了然,既然李鸿章自己也说过任令羽乃是难得的海军干才,那就干脆借他随李鸿章进京觐见的机会,直接把这个任令羽从北洋幕府调到海军衙门去! 须知此次李鸿章上这道《殿阁补阙折》,非但直接断了庆王入值军机的门路,而其中更无一字涉及这位炙手可热的郡王爷,可谓是扫净了庆王爷的面子,而如果把任令羽这个《殿阁补阙折》的幕后推手发到海军衙门去,那庆王爷的反应,自然是可想而知!到了那时,即便是李鸿章想施以援手,怕也是心余力绌! “莱山,你真想得到。不过……”,许庚身拈须微笑,“只怕合肥不肯让他去。” “这是什么话!”孙毓汶当即作色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能容他规避?再说了……”,他冷冷一笑,“他李合肥不是常说北洋在京无人么?如今给他一个在海军衙门派员长驻的机会,乃是朝廷给他李合肥的恩典,他若不许,让朝廷颜面何存!” “最要紧的是……”,孙毓汶脸上现出一抹狠戾的笑容,“这任令羽不过二十许人,见识竟如此深远!纵然你我能容得下他,老佛爷又怎会容许北洋那里在合肥之后,又出了个心机格局都不在其下的小合肥?” 节四十五 师徒汉奸(上) 递门生帖,行拜师礼,依古礼拜见师母等一干人等…… 一切都依足了弟子入门墙的礼数,只是在拜师母这一节上稍稍出了些岔子,这个较李中堂小了16岁的赵氏夫人此时不过50许人,但久病之后,却已经透出了几分濒临衰亡的死气,当任令羽依礼拜见时,这位师母大人除将他仔细打量了许久外,还不厌其烦的问了他许多家长里短的琐事,直把任令羽问得汗毛直竖----他那出身背景实在是漏洞太多,稍加推敲便可瞧出一大堆的破绽来! 幸好全程都有张佩纶在一旁遮掩弥缝,任令羽这才得以勉强过关。接下来的几日,他这个李门的新晋弟子便索性把自己直接锁进了直隶总督府的书房内,与张佩纶一起闭门读书,并着手为李鸿章即将的入京觐见赞襄策略。而当李鸿章在天津盘桓数日后终于踏上赴京陛见的行程后,作为随员之一的任令羽除了那天津水师学堂会办的官身之外,亦已多了一层李中堂关门弟子的光环。 ~~~~~~~~~~~~~~~~~~~~~ 暮色将至,绛褐色的云团团滚动着,在晚风催动之下,不情愿似地缓缓南移,而一行人也随即在驿路旁的驿站就近落了脚,稍事整顿后,李鸿章便自己在房中用饭,而任令羽和张佩纶这一弟子一娇客却似耐不住驿站里的憋闷冷清,便索性联袂出了驿站的门,一起施施然行到外面驿道一侧的稻田旁。 而张佩纶随即着人在地上铺了片竹席,将一干小菜,几个酥饼摆上,另打发人去温了一壶酒,而这一老一少两个相府智囊也就幕天席地的坐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起来。 “治明这几日可是有心事?”,张佩纶关切的问道,他印象中的任令羽一向冷静自持,言谈举止间山水不露,而这几天共事下来,他却总是能从后者的脸上读出几分无奈与沉重,甚至偶尔还有些无可掩饰的淡淡忧伤!而此时任令羽已是张佩纶岳父泰山的门下弟子,两人的关系近了,张佩纶说起话了自然也就少了几分顾忌,却多了几丝亲切。 “不过是那日拜见师母大人时,听她老人家问及家事,一时有些触动情肠而已,不碍事的。”,任令羽伸出根手指揉了揉略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微笑着继续道:“让幼樵兄挂心了,是任某的罪过……” 虽然明知这不过是任令羽的推托之辞,但张佩纶仍然打了个哈哈,笑道:“我那岳母大人不过是见治明孑然一身,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舔犊之情而已,不料却让治明立时生出了感怀故园之意,这也当真是……哈哈”,他斟酌了片刻,继续道:“换了种说法的母慈子孝了!” 听道张佩纶如此的插科打诨,原本心事重重的任令羽也不由得一哂,他端起酒杯与张佩纶一碰,算是感谢他当日为自己解围----他是李鸿章的资深粉丝,对于赵小莲这位李中堂的续弦夫人也略有所知。 这位赵氏夫人出自安徽太湖著名的书香门第,祖父乃是嘉庆年间的状元、清廷册封琉球国王的正使;而父亲则是咸丰皇帝的陪读,即类似曹雪芹祖上在康熙帝身边的角色。而赵氏夫人自己亦是个慧眼识人的狠角色,其年少时便已立誓“嫁必嫁庙堂栋梁”,故而一直拖到了24岁时才嫁给了当时新近丧妻的任令羽门师李鸿章。 而在婚后。她除给膝下尤虚地李鸿章添了二子二女外。在她与李鸿章琴瑟和鸣地近三十年间。也恰恰是李中堂一生最为大红大紫地三十年----兴淮军、办洋务、建海军。入殿阁。抚直隶……李中堂一生仕途上最为通达地时期。均在这三十年间!而待得赵氏夫人于1892年。也就是明年去世后。李中堂地时运便开始急转直下。甲午战败、辛丑国耻。直至万劫不复! “由此看来。一个成功地男人背后必有一个伟大地女人。还当真是至理名言呢。”。刚才地酒喝得有点猛。任令羽一时酒意上头。竟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句话来。 “治明说什么?”。一旁地张佩纶闻言登时一怔。他带着股不敢置信地神情追问道。 “没……没什么……”。任令羽低眉敛目。遮遮掩掩地道:“不过是想起了些陈年旧事而已!” ~~~~~~~~~~~~~~~~~~~~~ 还当真是陈年旧事!16岁那年时和那个高中地初恋女友分手后地那段日子。貌似就是类似今日这样地心境!所谓自家人知自家事。任令羽自己心里明镜似地----这几日之所以一直在直督衙门盘桓。固然打了个浏览书房内收藏地多年积累下来地上谕、邸报和各方奏折。以便尽快参详朝局以为老师谋划地旗号。但追根究底。还是为了一个“躲”字…… 躲在这直隶衙门里,便可以不必回到水师学堂里那座已经划归他名下的私宅,自然也就不必去见某个他既想见又怕见更不知道如何去见的人----自从那一日签下peri所给出的那一纸合同起,他的心里就微微起了些波澜,像打翻了五味瓶般的百味杂陈,酸甜苦辣搅在一处,竟是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并非不能理解peri的作为,只是感觉不能接受而已…… 虽然说赌博和**乃是中世纪以来海员,乃至这个时代的海军积年留下来的休闲传统,但他毕竟是100多年后海军后人,更缺乏许多穿越者仿佛与生俱来的种马觉悟----他祖父少时从军,所加入的便是昔日赫赫有名的那名似乎有道德洁癖的元帅所统带的部队,而打上了那个元帅烙印的祖父又把这种洁身自好的情节通过多年的军事化家庭生活灌输给了他的父亲以及他自己…… 所以,尽管今天的任令羽已经23岁,但除了15到16岁之间那段更贴近一厢情愿的所谓初恋之外,这位自出生以来大半时间都耗在部队大院和海军学院这样的阳刚味十足之地的少年在感情上还严重趋近于白纸一张!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感情经验更多的还是来自于书本,但不是琼瑶也不是席娟更不是张爱玲----就是对面这个张佩纶的那个小资孙女,而是金庸…… 他喜欢霍青桐----就是《书剑恩仇录》里面的那位以万余弱旅,力挫清军数万精锐的“翠羽黄衫”,人物自然是虚构的,但这位金大侠笔下首位女主角的睿智刚烈,还有丽质芊芊却成了任令羽心中挥之不去的标杆,让他一直牢记在心。 而peri,当真很像霍青桐…… 她同样在为她的族人而承受着与她的年龄毫不相符的责任,甚至为此披肝沥胆,几乎送了性命,但却依然是那般的九死无悔!甚至让任令羽很多时候想起来都感觉自惭形秽,并最后衍化为无可掩饰的爱慕!虽然他的理性告诉自己那不可能,但却无论怎样也压制不住心中的的一点点奢望…… 所以,他现在很伤心很难过,还很有点失落和圭怒----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在海上漂泊是共过生死的人,我也并没有因为是你的救命恩人而要求你以身相许,但作为此时唯一互相清楚彼此底细的人,一点最起码的感情还是应该有的吧? 还是星爷说得好----我以为我们是有感情的,没想到还是一场交易!so,you-hurt-my-heart!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当他所在的马车车队迤逦着驶出天津西城门时,曾有一个纤弱的身影默默地隐身在城门内侧的茶楼之上,静静地目送他再次远行…… 有些情感,可以当作邂逅,但却不能永恒!某些事,他既要不起,而她亦给不起! ~~~~~~~~~~~~~~~~~~~~~ “治明……”,望着脸上阴晴不定,神色不断变换的任令羽,张佩纶不由得担心的叫道,见任令羽毫无反应,他便又重复了一次:“治明?!” “啊……”,任令羽终于从神游天外中返了回来,“幼樵兄?”,他看着一脸担心的张佩纶,立刻面带歉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小弟一时失神了。” “没事就好。”,张佩纶也一向是个明事理知进退的人,见任令羽如此的神不守舍,便也很体察人意的不再追问。 “若光绪十四年修津通路的懿旨当真得以推行,老师又何至于劳碌至此?”,虽然张佩纶已摆明了不会深究自己刚才那一刻的失神,但任令羽却认为自己完全有解释的必要! 不完全是解释给张佩纶听,也是为了将自己的心神扳回到原有的轨道上来----逆转甲午这条路委实太难走,他也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与心情来留给自己。 “哼!”,想起了数年前慈禧太后所颁的准修建自天津而至京师的津通铁路的懿旨被翁同龢等“南清流”党人以“开铁路,山川之灵不安,即旱潦之灾易召。”和“京津若通铁路,则险要尽失,适予来自海上之外敌提供入寇京师之途”的混帐理由硬生生阻拦的旧事,张佩纶也不由得怒火满腔。 他恨恨道:“这起子所谓的‘清流’,当中外有事之时空言盈廷,杳无实策!,及军事甫定,则当政办事之人创一事则群相阻挠,制一械则群讥糜费,当真是庸言误国!” “这还不算什么,即便是津通路不为这些宵小所阻,也不过是临事点缀,稍加裱糊而已。”,任令羽此时已完全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他继续道:“铁路也好、水师也好,于我大清而言,都不过是粉饰一新而已,即便偶有小成,却也难当真算得上是自强之途!” 节四十六 师徒汉奸(中) “点缀、裱糊、粉饰?”,张佩纶几乎是有些愣忡的重复了这几个词汇,良久,方才苦笑着道:“当日中堂欲纳治明为弟子,张某还颇有不解之处,今日听治明一言,方知中堂果然目光如炬!若论对我大清积弊洞察之深,舍中堂之下,便是治明了!” 对张佩纶发自内心的赞叹,任令羽却只能报之以略显尴尬的一笑----“秋风裱糊匠”,乃是李中堂在半生心血的北洋海军全军覆灭后发出的悠悠感叹,而此时北洋仍是煊煊然权势熏天,大清朝也仍然是洋人眼中“黔之驴”一般的庞然大物,而当此举国懵懂之际,能看出国之隐忧并作此振聋发聩之言的,自然是凤毛麟角。 “小弟也不过是这几日读中堂……老师书房里历年来的奏折文稿,偶有所感而已!”,任令羽的语气中透着极为诚挚的钦佩----自己不过是百年之后的事后诸葛,而李鸿章却是在国势倾颓前发出的高屋建瓴,二者之间的高下,不问可知! “哦?”,张佩纶饶有兴味的问道,“不知是哪几份折子?”,他与任令羽二人此时都已来了兴致,浑然没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背后,正目光炯炯的聆听着二人之间的对答。 “光绪六年八月十二日的《电报神速利于用兵折》、还有同年十二月的《修铁路之利折》,均有涉猎,但若要论洞察之深,谋断之远,还首推同治十三年十一月二日的《筹议海防折》!”,任令羽此时看起来已经完全走出了情感受挫的阴霾,他眼中闪着灼灼的光,继续道:“若要论国家自强之道,老师的这份《筹议海防折》中已言尽个中三味矣!” ~~~~~~~~~~~~~~~~~~~~~ 874年4月,即清同治十三年,日本派出由“维新三杰”之一的西乡隆盛之弟西乡从道陆军中将为首的所谓“台湾生番探险队”约4000人,以所谓琉球漂民为台湾牡丹社土著擒杀为由,悍然入侵台湾! 此乃中日两国自各自展开洋务、维新事业后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日军入寇消息传来,北京的军机中枢尚未及动作,分驻天津和福州的直隶总督与船政大臣已先后作出反应----中枢尚未有定策,只拿到了一个钦差办理台湾等处海防兼理各国事务大臣头衔的船政大臣沈葆桢已率福建水师赴台,而李鸿章也当即调动了6500名淮军精锐火速由刚刚设立1年的轮船招商局运往台湾。 面对中国方面的强势反应,自感力有不逮的日本也只能被逼回到谈判桌前,而中国也因西北回乱尚未平息,尚无力在东南开战而最终选择了和平解决。而此事亦给北京中枢和两江直隶的洋务派精英们造成了极为强烈的震动----夫日本东洋一小国尔,新习西洋兵法,仅购铁甲船二只,竟敢藉端发难? 而任令羽新拜的那位老师则说的更为露骨----日本近在户闼,伺我虚实,诚为中国永远大患!故而在中日关于台湾事件的《北京专条》签订仅6日后,主持军机的恭王随即主持发起了清末历史上的第一次国防战略大讨论,即著名的“第一次海防大筹议。”,而李鸿章的《筹议海防折》即写于此时。 “中堂大人的《筹议海防折》么?”,张佩纶微微一哂,道:“那道奏折,我亦是看过的,当真是……没有什么文采……” “因材施教么!”。另一边地任令羽脸上亦浮现了个暧昧地笑容。他与张佩纶对视了一眼。而后便一起贼贼地笑了起来。 因材施教啊…… 第一次海防大筹议。虽是由恭王发动。但最后地决定权。却还是操之于那位自同治以来独秉朝政地西太后手中。而慈禧太后虽是个在权术手腕乃至眼界上都天份极高地人。但于文字一行。却只能算是粗疏。 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世间女人粗通文墨者本就是凤毛麟角!而在久入中原后。连满人也未能免俗。同治初年这位西太后曾亲笔撰写谕旨以首度罢黜恭王。据说当时军机见到上谕后。在震惊之余几乎人人莞尔。一道谕旨里错别字几乎十之二三。也当真是满清开国以来地一大奇闻! 为此。慈禧太后还专门命人主持编撰了《治平宝鉴》一书。除罗列汉唐以来太后临朝各事实。以为太后垂帘之理论依据外。亦隐隐存了份给自己搞本私人文化教材地意思。 有了这么一份典故。李鸿章在写这道《筹议海防折》外。除必须粉饰之处外。几乎都用白话。当真是唯恐那位太后老佛爷看不懂。由此也可见李鸿章对这道奏折地期望之深! ~~~~~~~~~~~~~~~~~~~~~ “可惜啊!”,任令羽目光一黯,“老师上《筹议海防折》已有十七年了,可当年鉴园所定的练兵、简器、造船、筹饷、用人、持久6条,却无一落到了实处!别的且不论,单单看我们与东边那个邻居的此消彼长,便可知道这般治事的戕害之深!” 张佩纶亦是漠然----1874年日本初犯台湾,那时的日本刚刚开始推行维新变法,其大事未成,而中日之间国力相较则强势在我,故而尚可以力却之!待到1882年日本再于朝鲜启衅时,两国之国力便已经是差相仿佛,且当时李鸿章丁忧回籍,若不是署理直督的张树生处置得当,又得如今在英伦的北洋第一智囊薛福成居中谋划,在最短时间内不经请旨便将淮军海陆精锐快速部署至三韩之地,使得日本一时势成骑虎,恐怕朝鲜这腹心之地便就此丢给了日本! 如今距日本借朝鲜发生“壬午兵变”而用兵三韩之事又已过去了9年,而日本之羽翼已成,其海军实力隐隐然已在北洋海军之上,陆上更已有六镇10万精兵,于民生经济,更是大行更张,发行纸币、广设工厂,举国易服易发,俨然一派新兴气象! 而这大清帝国呢? 练兵?除北洋海军这一支经制之军外,环顾大清十八行省,也找不出一支稍有些近代气息的陆军!简器?机器局倒是开了几家,也能自产些枪炮子药,但也就仅此而已!至于造船,张佩纶是主持过福州船政的,马江之败后更是因心中愧疚而对船政多有关注,自他张佩纶之后的又一任尚堪得力的船政大臣裴荫森在两年前辞官回乡后,这造船事业便也是每况愈下…… 至于筹饷、用人?还是算了吧,若大清朝当真财力充足,又怎么会有截流海军经费以济园工的举措?若当真是人尽其才,又怎么会有邓承修等一干中枢官员在“壬午兵变”后东征日本的叫嚣? 而持久!那更是满清自兴办洋务以来最大的笑话! ~~~~~~~~~~~~~~~~~~~~~ “看今日我北洋海军与日本海军此消彼长的形势,便更感觉老师当年上《筹议海防折》时的苦心孤诣了!”,任令羽眉头紧蹙的继续道:“若当年老师所言之筹饷、用人、持久三条当真能落实推行,恐怕此时你我二人也无需向这四九城里走一遭了!” 张佩纶的眼神霍的一亮,他凝神看了看任令羽,方才悠悠的道:“世事洞明……这话若不用在治明身上,那才真真是糟蹋了!” 大凡文字高手,都最擅夹带私货!而李中堂天生一支铁笔,更是个中高手! 以任令羽此时反复提及的那本《筹议海防折》为例,此奏折洋洋洒洒九千余字,名为“筹议海防”,但实际上却是在恭王所提的“练兵、简器、造船、筹饷、用人、持久”6条下均另行发挥,且别有推衍,以“用人”一条为例,恭王所提者不过“简拔人才”而已,而到了李鸿章这里,却成了改革科举,以西洋之学取士的绝大文章! 一言以蔽之,李中堂的这份《筹议海防折》,名为应恭王之议而“筹议海防”,但实际上却是为一个老大帝国如何变革以求自强的而进行的战略谋划! 对于这份《筹议海防折》,后世最为熟悉的大都是其中那段振聋发聩的警世之言----“历代备边多在西北,其强弱之势、客主之形皆适相埒,且犹有中外界限。今则东南海疆万余里,各国通商传教,来往自如,聚集京师及各省腹地,阳托和好之名,阴怀吞噬之计,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轮船电报之速,瞬息千里!军器机事之精,工力百倍;炮弹所到,无坚不摧,水陆关隘,不足限制,又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 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 但这也只能算作是对眼前形势的描述和判断而已,实际上,李中堂的这份奏折中真正的戏骨乃是紧跟在这段警世之言后的一句话----“外患之乘,变幻如此,而我犹欲以成法制之,譬如医者疗疾不问何症,概投之以古方,诚未见其效也。” “数千年未有之变局,数千年未有之强敌!又岂能以成法敌之?!”,任令羽喃喃自语道,一双黑瞋瞋的瞳仁里竟罕有的射出了几分癫狂! 不宜以成法敌之,那欲制强敌,又有何法?李鸿章自己在奏折中就给出了答案----“易曰:‘穷则变,变则通。’盖不变通则战守皆不足恃,而和亦不可久也。” “穷则变,变则通!”,任令羽缓缓地自牙缝里挤出这六个字,而一双手亦已是攥得紧紧的。 “幼樵兄……”,他重又转向张佩纶,双目中射出的凌厉之气竟让张佩纶一时间都感觉有些瑟缩,“老师在《筹议海防折》里已经说过‘居今日而欲整顿海防,舍变法与用人,别无下手之方。’,而今日我大清如欲自强,其实只需照方抓药而已!” “治明的意思是……”,张佩纶浑身一凛,竟是立时便透出一身冷汗来! “小弟的意思,其实只不过是重复老师的意思而已!”,任令羽一字一顿的道:“即便我等此次随中堂入京,能将翁师傅那道折子驳回去,又能借阅舰式之名号,行强化海军之实,那又当如何?” “只不过续加裱糊罢了!”,不待张佩纶作答,他已经冷冷的给出了评判! “以今日之情势,日本与我大清之战,已不过是早晚间事!而我北洋即便是添船购炮,大治海军,最好也不过似当年中法之战般弄个不胜不败局面而已!究其根本,似兴海军、造铁路等,都不过是练兵、简器、造船等权变之术,细枝末节,若要当真力图自强,使我大清能屹立于今日这大争之世界者,惟有力破陈规,施行变法!” ~~~~~~~~~~~~~~~~~~~~~ “说得好!”,在二人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压抑的苍老声音,而此时兀自沉浸在各自的激动与惊骇之中的任、张二人循声望去,随即便同时从地上跳了起来----“中堂?”、“老师!” ---------------------------------------------------------------- 今日最少2更,力争3更,此为第一更! 节四十七 师徒汉奸(下) 夕阳已经沉落,西边那一片金红的晚霞余辉已消失的一分不见,碧澄澄的天上新月皎洁,将水银似的月光柔和地洒落在驿道上。 李鸿章与任令羽一前一后,脚步橐橐地沿着驿路缓缓向前,而张佩纶则带着几名背挎长枪的盛军兵士远远的堕在后头,尾随在二人身后以行护卫之责。 李鸿章是真的老了!任令羽默默注视着自己眼前已经略显佝偻的身影,在心里悠悠一叹!----从同治十三年上《筹议海防折》至今已有十七年,凡变科举、兴洋学、开矿山等变革之举都是有力不得施,而只能在练兵、简器这干细枝末节上下功夫,可就连这些都是掣肘重重不得全力施展…… 即便没有岁月如刀,单单这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颓唐际遇,就足以催人老了! “治明……”,走在前面的李鸿章突然停下了脚步。 任令羽一愣,旋即向前迈出一步,垂手恭立道:“老师!” “你心乱了!”,李鸿章再开口便是定论,他转过身来望着任令羽,月光映朝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嘴角眼睑处细密的鱼鳞纹,虽老人的精神看去还算健旺,举手投足间却已老相尽显,只浓眉下一双瞳仁仍是炯炯有神,显得深不可测。 恭立在他面前的任令羽心下一凛,这几日因peri的缘故,他的心绪的确是略乱了些,虽已着力掩饰,但却没料想还是被李鸿章一丝不漏的收入了眼底。 “回老师的话,学生近日是有些心神不宁……”,任令羽努力斟酌着词句,但一时间竟然觉得词穷,只嗫嚅着却已不知如何继续。 “好了好了……”,李鸿章见他如此为难,也不由得一哂,竟伸手拍了拍任令羽的肩:“少年心性,本就比我这样的老朽多了几分牵挂,不过……”,李鸿章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已转为庄重,“你太老师曾文正公曾有言,欲兴大事业,这‘修身’二字便是首要,今日为师便也把这话转赠给你了。” “是!”,任令羽亦是极为郑重地回答道:“老师教诲,学生定当凛遵!” “嗯”。李鸿章点了点头。他看了看满前严肃地任令羽。突地一笑。说道:“……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 任令羽脸上地神色一瞬间变得精彩异常。他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脸上地表情肌。努力把脸上地神情向“震惊”地方向靠拢! “老师看过学生地《少年中国说》?!”。任令羽抢先道----捉贼拿赃。既然人家都在你面前展示赃物了。那还不赶紧反咬一口? “嗯”。李鸿章微微颔首。“……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 “好一句‘故常敢破格’!”。李鸿章轻轻抬手微一击掌。赞叹道:“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然能把变法中之如何‘得人’一语道破地。还是你任治明!” “学生不敢!”。任令羽此时地诚惶诚恐与惭愧可是罕见地发自内心。“学生不过是少年人聊发狂言而已!又怎比得上老师及张靖达。刘省三等诸位前辈之身体力行。敢为天下先?” ~~~~~~~~~~~~~~~~~~~~~ 在贯穿19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的整个“同光中兴”中,李鸿章及其所创建的淮系官僚集团都是走在时代最尖端的一群人! 李中堂本人的睿智与远见自不必多说,单单是这“外需和戎,内图变法!”的8字国策,就足以使他远超同济----即便是到了任令羽所来的那个时代,中国所能选择的国策不也还是与之仿佛的“韬光养晦,有所作为”? 更何况李中堂的变法主张乃是同治十三年即1874年所提出,莫说是张之洞的“中体西用”论要瞠乎其后,那个自诩为“圣人”的康南海的变法主张的提出也还要晚上十余年…… 尤为可笑的是,康有为还曾声称翁同龢乃是“中国维新第一导师”,这也当真有趣,翁师傅一生行事,唯有败事有余4字可以形容,此獠在康有为口中竟可为“维新导师”,也当真是贻笑百年!不过考虑到翁师傅和康圣人在功名心热与寡廉鲜耻上的一脉相承,康某能做此等言行倒也是意料中事! 难能可贵的是,淮系之中,非只李鸿章一人能有“今日所急,惟在力破成见,以求实际而已!”的睿智明断及全力推动洋务事业的戮力前行,其余如刘铭传、张树声这前后两位淮系二号人物,亦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力推动国家变革----刘铭传早年即上书中央建言应修铁路、开矿山以推进洋务事业,受命出任首任台湾巡抚后更是在台湾岛内巩固海防、兴建铁路、广设电线、发展商务、抚番垦荒,建设新式企业,使台省之近代化成都几为海内之冠! 而曾在李鸿章因母丧丁忧守制期间署理直督,并以雷霆手段平定朝鲜“壬午之变”的张树声在1884年病逝广州时,亦曾在其上给清廷的遗折中,发出了:“夫西人立国,自有本末,虽礼乐教化,远逊中华,然驯致富强,具有体用。育才于学堂,议政于议院,君民一体,上下同心,务实而戍虚,谋定而后动,此其体也。轮船、大炮、洋枪、水雷、铁路、电线此其用也。中国遗其体而求其用,无论竭噘步趋,常不相及,就令铁舰成行,铁路四达,果足恃驭?”的质问和“圣人万物为师,采西人之体,以行其用”的谏言! 历史从来都是公平的,它在给予日本以发动“明治维新”的大久保利通等一代精英的同时,亦给与了中国以李鸿章为首的这一代在视野与行动上超越了时代的人杰。 但幸运女神却又异常冷酷无情的抛弃了中国,和同时期的日本那一代政治家们相比,李鸿章等人所能施展的舞台实在是太窄太小了…… ~~~~~~~~~~~~~~~~~~~~~ “敢为天下先?”,李鸿章突然颇为自失的一笑,“怕就是即便你走在天下先,却亦动不得那中枢诸公分毫!” “学生以为,天下的事情,不过事在人为罢了!”,一旁的任令羽不卑不亢的道,他望着李鸿章,试探着问道:“不知老师是否还记得当年是如何带淮军入沪的?” 李鸿章的一双眼立时咪了起来----同治元年,因为那位“九帅”曾国荃执意要取破金陵的头功,拒不接受其兄曾国藩要他率兵救援被太平军围困的上海的命令,他李鸿章才得以奉师命回乡组建“淮军”援沪。而当淮军方一成军,便立即分7批乘坐上海士绅花18万两白银租来的英国轮船,经由太平军严密设防的南京防线,沿长江在一路直抵上海! 而当搭载淮军的船队经过南京江面时,驻守在两岸堡垒上的太平军将士个个剑拔弩张,他们清楚看到轮船上的淮军,只因为有外国轮船这张“虎皮”掩护而不敢开枪,9000淮军这才得以安然抵沪…… 洋人的虎皮…… “治明的意思是?”,李鸿章看着面前这个脸上尤有青涩之气的弟子,若有所思地问道。 “老师亦曾说过,今日中国之情势,欲求振作,惟‘外须和戎,内须变法!’8字!”,任令羽目光幽幽的继续道:“而学生以为,以朝廷内之掣肘重重,单凭我北洋之力,欲行变法,其难不啻于登天,而既然堤内有损,何不堤外补之?” “如何补之?”,李鸿章容色不动的追问道。 “学生久居海外……”,任令羽的一双眼里放射着幽幽的光,“于西洋之情势略有所知,今日之西洋,便如我中华之春秋,群雄并起,逐鹿天下,且各大强国均纵横捭阖,折冲樽俎,广行纵横之策也……” “老师国学深厚,自然一定知道春秋时晋楚相争时,楚之亡臣巫臣所为晋国献上的‘联吴制楚’之策!”,任令羽的声音猛地低沉了下去:“学生以为,以今日大清之国力,自居晋楚可谓自蹈死路,而甘为吴国,方才是自全自强之道!” “后生!”,李鸿章轻喝一声,仅那“联吴制楚”四字,他就已明白了任令羽心中究竟做的是何种打算。 他看着任令羽,突然笑了笑,说道:“老夫昔年不过是小小的说了那么句‘可改科举’,就立时成了以夷变夏的汉奸,可若当真用你这挟洋自重之策,那恐怕这个汉奸名头,你也是逃不掉的哦。” “那又如何?”,任令羽冷冷一笑,道:“这汉奸老师做得,难道学生就做不得?若当真能使国家变法图强,学生便做了这汉奸,又当如何?” 节四十八 贤良寺内话春秋(上) 今日3更之第1更,3更,绝对是3更!大大们,点击、推荐,收藏吧! -------------------------------------------------------------------- 光绪十七年五月二十日,夜。 京师,冰盏胡同,贤良寺。 任令羽缓步走到那座面阔五间,在歇山顶上铺满绿琉璃瓦的正殿前,望着殿门正上方悬挂的那块据说是雍正帝手书的“贤良寺”三字匾额,微微有些出神。 此贤良寺,已非彼贤良寺!最早的贤良寺原在王府井东边的帅府园,系雍正八年至十二年间由原怡忠亲王爱新觉罗.允祥府邸改建而来,直到乾隆二十年,才遵那位志大才疏的乾隆皇帝谕旨,由原址迁建到了此处。 而这新贤良寺即与西边煤渣胡同的海军衙门毗邻,又与王府井大街那边东堂子胡同的总理衙门遥遥相望,且寺庙地势宽敝,肃静无哗,又兼有这近水楼台之便,故而便成了李中堂入京后首选的落脚地--在任令羽那个时空的历史上,李鸿章便是在10年后的1901年,于这贤良寺内含恨而终! 而在这1891年的夏初之际,于这贤良寺内随侍于李鸿章身旁,难免让人生出些两世为人的苍凉之感!而时值初夏,但寺内古柏参天,老槐荫地,清凉至甚,荫凉如秋,让任令羽略显焦躁的心也略略沉静了下来。 方越过一峰,另一峰却又现…… 《殿阁补阙折》已经上达天听,而慈禧太后也如预料中的那般即可将旨将李鸿章召至京师,一切都按照他原本的设定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甚至多要好过任令羽原本想过的最好结果! 他现在已经基本可以肯定,待明日李中堂陛见之后,无论是海军船械款还是大兴阅舰式都应可以拿到一个满意的结果----政治的核心就是交易与妥协,在李中堂已经拿出煌煌然一篇将各方势力尽数玩弄于股掌间的《殿阁补阙折》这般绝大文章后,面对恭王与北洋可能的联合,慈禧太后除了舍园工以退而求朝局稳定外,再无其它的选择…… 有了钱。有了名目。那北洋海军就应该能够拿到对战事胜负攸关地开花炮弹、优质燃煤乃至全新地快速战舰。而他任令羽所想定地以“海胜”而克“陆败”。进而即求一个体面地和局又收对国家朝局地振聋发聩之效地大布局。也就依稀有了些实现地可能…… 但。甲午以后呢?还有。他任令羽地将来呢?即便是甲午能如他所构想地那般打成一个不生不败地局面。但甲午之后呢?当欧洲列强再一番角力形成短暂平衡后终于有余暇东顾时。这老大帝国又如何自处甚或自强? 英法俄德美意奥。这虎狼般地列强可不是此时还尚显稚嫩地日本所能比得了地! 变法图强自然是唯一地出路…… 但若兴变法。必先和戎!而依清季之末地政治规则。凡与外国战则必不利。而战后则必有一轮新地海防筹议乃至国防大讨论中。而在未来甲午战后地大筹议中。他任令羽该怎样为自己争得一个位置。并且还能将国势导向国家。以及自己双赢地走向? 海外尘氛尤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若论对这即将展开地列强争雄地“海外尘氛”。环顾当今之势。恐怕不会有人比他任令羽知道地更清楚。但又该如何展布。方能求得一个于国于己都能得利地结果呢? 借着对国内时局的了解,他任令羽已经成功地把李中堂为首的地方实力派们与中枢摊牌的时间从1901年拨前了十年!而如今当面对的是天下大势时,若要再行着顺势而为的策略,又将计从何出? “治明?”,耳边近在咫尺的招呼声让任令羽浑身一凛,并随即从他自己的冥想中醒转过来。 “幼樵兄?”,他略显尴尬的一笑,“小弟失礼了。” “不碍事”,张佩纶轻描淡写的就将任令羽刚刚对他的视若无睹揭了过去,他打量了下任令羽,见后者还是那日自己在水师学堂见过的那身不伦不类打扮,不由得打趣道:“这身衣服倒还当真精干,还有……”,张佩纶笑道:“想不到治明你入中堂门下不过数日,这趟子已经走得有模有样了。” 任令羽只淡淡一笑算是回应,走趟子自然不是李鸿章的专利,但张佩纶如此说摆明了是要进一步拉近自己与李鸿章及北洋的关系,那最好的措置自然是顺水推舟。 “好了……”,张佩纶略一沉吟,已是换了副庄重神色,“随我走吧,中堂大人要见你。” ~~~~~~~~~~~~~~~~~~~~~ 李鸿章已经在贤良寺西跨院的正房里等了许久了,老年人不耐热,而这正房又罕有的门窗紧闭,故而在屋子的四角里都各放了一大盆冰,在加上窗棂子上透过的清幽月光,竟把个正房里面搞得个广寒宫似的,让刚从外面进来的任令羽竟立时打了个寒颤。 “治明来了?坐。”,见任令羽和张佩纶进的屋来,李鸿章一指对面的两把椅子,“还有幼樵,一同坐。” “是!”,任令羽依师生礼数向李鸿章施了一礼,随即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略打量了下李鸿章----身上已是换了套蓝截布的长衫,浑身上下收拾得利利落落,而右手上则万年不变的端着那个青花痰盂,只脸上些许的倦色,微微透出了些舟车劳顿后的疲惫。 “来,幼樵”,没和二人过多寒暄,见张、任二人都已坐定,李鸿章便指了指桌上的那幅卷轴,对张佩纶道:“你离得近,把它展开喽。” “是,中堂”,张佩纶依言起身,将桌子上那副卷轴缓缓打开,又取了镇纸压住四角,而任令羽的一双眼也立时睁大了起来----这竟是一份相当精确的世界地图? 他快速的将这地图浏览了下,从那各处标注的拉丁字母来看,此图的出处定然不是国内!而在各处外文注释下,又各以小楷工工整整地加上了对应的中文标注,想来这地图应该是李鸿章幕中哪个精通外文的幕僚再将图购来后另行翻译而来的。 “这份《坤舆万国全图》还是光绪十一年‘定、镇、济’自德意志归国时,由李丹崖着人校译后一并送过来的。”,李鸿章抬起已经生了老人斑的右手,轻轻摩挲着这幅已经略显沧桑的地图,继续道:“如今其图尚在,其书亦成,独独丹崖却已不在人世……” 老人的声音渐趋低沉,直至嘎然而止。而一旁的张、任二人也随之默然----李凤苞这位任令羽的水师学堂前任因所谓购买“定、镇”两铁甲和“济远”号穹甲快船时收受贿赂的传闻而备遭所谓“清流”弹劾,虽经李鸿章一力回护,但最后仍是因劾章不断而被革职,孑然一身返回故里,最后在四年前郁郁而终。 今日是光绪十七年的五月二十,而李凤苞的忌日则是六月十八,睹物思人,又值其忌期将近,李鸿章一时触动情肠,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丹崖若地下有知,晓得中堂此时仍对其牵挂不已,怕也能含笑九泉了。”,见室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窒,张佩纶急忙打起了圆场,而他话音方落,却听得旁边一个清朗的男声已是冷冷的道:“含笑九泉?若丹崖先生在地下知道朝廷刚欲听了那翁师傅之言而让我北洋海军停购船舰两年,怕只能是死不瞑目!” 话的自然是任令羽,他自幼年读史起就对翁同龢为首的这帮所谓“南清流”殊少好感,此时自然更不会为其稍存体面。 “好了,”,见张佩纶脸上已满是尴尬,李鸿章恰到好处的抬了抬手,算是帮自己的女婿解了围,他随即转向任令羽:“治明,激愤之言在我这里说说便罢,出了这贤良寺的门,还是要管好你的这张嘴,切莫图一时痛快,以至祸从口出!记住喽,这里是京师,不是天津!” “是,学生谨遵老师教诲。”,李鸿章说道最后,声色见已略见严厉,而任令羽也很知趣的低眉敛目,摆足了弟子受教的架势。 “嗯!”,见任领域如此乖巧,李鸿章的气也立时顺了些,“你有才华,但毕竟年少气盛,老夫转送你的‘修身’二字,还需牢记……好了,说正题。” “治明……”,李鸿章的神色一时间竟有些犹疑,他又低头思忖了片刻后,方才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的道:“你昨日对老夫说,我大清可效春秋时诸国争霸之吴国……” 任令羽浑身猛地震颤了一下,仿佛被电击了一般,他霍得抬头,黑瞋瞋的瞳仁一瞬不瞬的盯住了李鸿章,却听得后者低沉的声音已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依你之见,这我可倚为助力的晋国、及我欲借晋国之势力而必与之角力的楚国……” 李鸿章的一双眼睛里幽幽的透出森冷的光,“还有……那十年积聚十年教训后以三千越甲而吞吴的越国,又各自是哪一国呢?” 节四十九 贤良寺内话春秋(下) 老辣! 不问晋楚,先论吴越! 任令羽两根修长的手指沿着这《坤舆万国全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在图的右上方位置猛地停了下来,他轻轻敲了敲那里状若长蛇般排列的4个岛屿,平淡但却笃定的道:“若以我大清为吴国,则此国俨然为越国!” 他的手指继续向左移动,在图上面积最大的一个国度上划了个圈道:“此乃楚国!至于这晋国么……”,而后他略点了点图上中上方的某个岛国,“非这大不列颠国莫数!” ----以春秋而喻当世,乃是任令羽搜肠刮肚数日后方才想出来的路子,闭关锁国太久了,让中国人,甚至包括李鸿章这样的精英分子对于世界大势也只能存个模糊的概念。但若要谈及春秋,那却几乎是当今之世上读书人共同的必修课…… 就如同李中堂为让慈禧太后看清楚那《筹议海防折》中内涵的变法之意而专用白话一样,此时任令羽借古喻今,为得也不过是夹带私货而已。 ~~~~~~~~~~~~~~~~~~~~~ 李鸿章容色不动,而初闻此事的张佩纶却是浑身一颤,他睁大了眼睛,又疑惑地摇头道:“联吴制楚,治明的意思,莫非是要我大清与英吉利国联合以制俄罗斯?这样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谈不上匪夷所思,不过远交近攻而已。”,相较于张佩纶的迷惑,李鸿章明显要镇定地多,他的心绪似乎一下子变得颇为复杂,沉思了片刻后,方才缓缓说道:“治明,你以晋楚而喻英吉利与俄罗斯,可有凭据?” “老师”,任令羽似乎在王顾左右而言他,“您是同治九年自文正公手中接过直督关防吧?” “嗯!”,李鸿章目光一黯,旋即微微颔首。 “当年天津教案事发。太老师文正公以老年病躯。值危难之际。犹发‘断不肯吝于一死。以自负其初心’之言……”。任令羽仿佛没看到一旁自听到“天津教案”四字便开始朝他猛打眼色地张佩纶地焦急神色。仍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于谤讥纷纷、举国欲杀之声中。尤秉持公忠体国之心而上《查明天津教案大概情形折》。实为老成谋国。不计毁誉……” 任令羽似乎也没有看到李鸿章放在书案上地手亦已经微微颤抖起来。继续道:“只可惜。洋人论势不论理!文正公既要顺舆情。又要维大局。处境维艰左右为难。而朝廷竟又在邸报中于文正公所上之《查明天津教案大概情形折》稍作手脚。使太老师积年清望。几于扫地以尽!” “而事尚未结!洋人兵舰云集大沽口。故朝廷不得不以我北洋淮军精锐扼守京畿。并以老师接替文正公为直督以了解此案。幸得老师快刀乱麻。而法兰西国又恰在此时败于普鲁士国。其国王号拿破仑第三亦为普鲁士国所俘。我大清方才得以消弭一场绝大兵祸!” “都是些旧事了。提它做甚?”。片刻地激动后。李鸿章已经恢复了镇定。他端起桌上地茶杯。呷了一口。方才道:“问你英吉利国与俄罗斯国之事。你扯着积年地劳什子做甚?” 李鸿章猛地将手中地茶杯向书案上一顿。只听得“哐啷”一声。让对面地张佩纶与任令羽齐齐下了一跳。而李鸿章脸上地神色已变得狰狞:“再这样不着边际。便自行出去。想好了怎么说话再进来!” “是!”。任令羽强压下心中突然涌上地恐惧还有那一抹掩饰不住地欣喜。低头道:“学生知错。” “哎呀!中堂大人,这《坤舆万国全图》被您溅上水了。”,一旁的张佩纶突然略显惊惶的叫道,“快快”,他自贴身衣袋里取出两块帕子,将其中一块往任令羽手中一塞,“治明,快与我一起擦擦,这图仅此一份,可万万不能毁了。” “是!”,尚有些不明就里的任令羽急忙接过那块还带着张佩纶体温的帕子,与他一起擦试起那地图上刚刚溅上的水来。 ~~~~~~~~~~~~~~~~~~~~~ 将那《坤舆万国全图》擦试干净后,张佩纶又出去唤了个仆役进来将三人面前的冷茶换了,如此这番折腾下来,便自耗去了一柱香的功夫,而室内原本因李鸿章一怒而略显紧张的空气也终于松弛了下来。 “想好怎么说话了没?”,李鸿章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浮在茶水上的几片茶叶,随口问道。 “回老师的话,学生已经想好了。”,任令羽神态恭谨,似足了豪门大户里初入门时面对恶婆婆的小媳妇。 “那接着说……”,李鸿章喝了口茶后,略思忖了下,便颇为小心的把那茶碗放到了离桌上那份《坤舆万国全图》最远的一角。 “是,老师。”,任令羽恭敬的应道,他略定了定神,便又开了口:“老师,幼樵兄,须知那法兰西自同治九年至十年间与普鲁士一战而败后,这法兰西与普鲁士所化之德意志国变成了解不开的世仇!而那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者,又是在法兰西都城巴黎郊外的凡尔赛宫行登基大典,那这仇就越发结的深了……” 见李鸿章与张佩纶脸上都微微现出不解之色,任令羽便立即开口解释道:“那凡尔赛宫,乃法兰西之圆明园者。” 看着李、张二人脸上的恍然大悟之色,任令羽心中窃笑,但脸上却仍作足了学生的谦恭:“而法兰西即与德意志结仇,那自然就要四处展布,广结盟友,以收同仇敌忾之效。而其所选的盟友,便是这俄罗斯国!” 任令羽指了指地图上那用小楷公公整整的撰写出的“俄罗斯”三个小字,随即便以手指为标签,在图上诸欧陆强国近年来各展才智各辟蹊径,刀剑齐鸣互不容情的一重重外交黑幕,兵戈相争等一层层丝萝藤缠错综复杂的关系一一娓娓道来。 “法兰西与英吉利国亦是多年夙仇……” “而俄罗斯国在欧陆一线对外扩张亦屡挫于英吉国之手,加之光绪十年法兰西国与越南亦与我大清打成了个不胜不败之局,故两国实有联手以在欧陆抗英德,在东亚以制我之意!” “慢!”,李鸿章一扬手,打断了任令羽,“治明”,他紧紧地盯着任令羽,“法兰西国与俄罗斯国联手以图我?此事可有依据?” “回老师的话,光绪十三年俄罗斯国从法兰西国借款达5万万金法郎,用以修建所谓西伯利亚大铁路,该铁路由俄罗斯国自我大清割去之海参崴一路直达其腹心之地,绵延约15000里!正如老师在《筹议海防折》中所言,铁路者,屯兵於旁,闻警驰援,可以一日千数百里!而俄罗斯耗资亿万以修筑此路,所图者,舍我之东三省外,尚有其他否?” 李鸿章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说下去!” “学生此次从美利坚归国,途经新加坡时亦耳闻一事。”,任令羽的声音略低了下去,“据同船之英吉利人士称,俄罗斯国驻法兰西国大使已与法兰西国初步达成协议,两国将于1年之内正式结盟,以西御德意志国,而东防的……正是我大清!” 他在这里小小的撒了个谎,俄国驻法大使与法国外交部长a.f.j.里博达成初步结盟的政治协定,乃是2个多月以后的1891年8月27日的事,而力图染指东北虽是俄国多年来的既定策略,但法俄同盟的基础却是在于1887年以来德、俄关系急剧恶化,威廉二世拒绝续签《再保险条约》以及英国同德、意、奥三国同盟的接近等一干事件的共同综合! 但片面的真实,也依旧是真实,而在有心的诱导之下,片面地真实有时候听起来比完整的真实更容易为人所相信!而这种片面优势的信息不对称,却又是任令羽面对李鸿章等一代人杰时最大的杀手锏! ~~~~~~~~~~~~~~~~~~~~~ “法俄结盟?”,长久的沉默后,李鸿章终于又再开了口,“所以你任治明才会对老夫进这个‘联吴制楚’的法子?” “这是纵横术!”半晌没吱声的张佩纶偶一开口,却有画龙点睛的功效:“中堂,昔日先秦之时,苏秦以合纵谋秦,而秦则用张仪以连横抗之……” 他双眸炯炯的道:“而治明刚刚所言之今日形势,与我华夏之春秋战国时何其相似而!俄罗斯、法兰西,皆英吉利国之旧怨宿敌也,而法兰西亦为我之故仇,而俄罗斯近年来图我日甚,所谓敌之敌即为我之友,大势若此,中堂……我似当真可结英吉利以自固?只是……恐当道诸公即无此见识,更没有这个胆量!” “那就不妨让我北洋去与英吉利国结盟自固!”任令羽突然插话道,他看都不看旁边满面惊骇的张佩纶,直接对李鸿章道:“老师,您明日就要陛见,以老师那道《殿阁补阙折》的分量,向来阅舰式一事当有八成之把握……” “若此事可行……”,任令羽脸色黝黑中透着绯红,朗声道:“那学生愿为筹备阅舰式而赴英吉利,与薛叔耘大人一起,做这个结盟英吉利的问路投石!” ---------------------------------------------------------------- 3更之第2更! 节五十 后手 3更,迟到半小时的3更终于来了!请大家原谅,如果有气的话,就拿推荐和收藏砸死我吧! -------------------------------------------------------------------------------- 人已走,茶未凉。 张佩纶小心的把那幅《坤舆万国全图》卷起收好,又将李鸿章杯子里的残茶倒了,另为他重新斟上一杯热茶----“岳父大人……”,他双手端起茶碗,恭敬的递到了李鸿章的面前。 “嗯。”,李鸿章信手接过,却未喝着,而只是用双手环住那茶碗,兀自沉思。 “岳父……” “幼樵!”,张佩纶担心的话语还未完全出口,便已被李鸿章开口截断:“你这两日先带着治明在京师里随处走走,他长在海外,多看看故园春色,对他有好处。” “是!”,见李鸿章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张佩纶也就知趣的收住了口。 “还有……一会回去,即刻修书给叔耘,让他尽快弄清法兰西国是否当真有与俄罗斯国结盟之事!”,在灯影下,李鸿章的神态安详得像个刚刚睡醒的孩子,但声音却平淡的似白水一般:“告诉叔耘,兹事体大,慎之慎之!” “是!”,张佩纶心中一凛,他踌躇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中堂大人已经决定用任治明之策了?”,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对李鸿章的称呼由“岳父”换回了“中堂”,而两人间的对话也由此显出了几分上下级之间的奏对格局。 李鸿章轻轻摇了摇头,他将手中的茶碗随手向书案上一放,便起身又在这房中走起趟子来,吊挂在屋顶上的西洋式吊灯,在地上映出了他长长的影子。 “原本以为此子不过是在见识明白外还多了一个胆……”李鸿章悠悠地踱着。娓娓而谈:“谁想到竟是个德、能、权、谋俱全地角色……老师。弟子等到古稀之年。却也真是老来得了个好学生呢。若老师你泉下有知。想必也会为能有个对望海楼之事不愿或忘地徒孙而稍感宽慰吧?” 张佩纶立时站了起来。却一个字也未说。只紧盯着李鸿章地背影。却觉得自己背上已微微沁出汗来!----德、能、权、谋俱全。用在这么一个二十余岁地年轻人身上。而他还恰恰是李鸿章新纳地门生?! 还有----望海楼…… “朝廷竟又在邸报中于文正公所上之《查明天津教案大概情形折》稍作手脚……”。张佩纶脑中猛然闪过任令羽片刻前刚刚说过地一句话。刹那间竟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中堂大人莫非……莫非……”。这个发现实在太惊人!张佩纶一下子竟被吓得语不成句。他望着面前“霍”得一下转过身来地李鸿章。结结巴巴地道:“中堂大人说地莫非是……同治九年……” “还有别地么?”。李鸿章突然略显神经质地格格一笑。历来清明地眼中竟是一片凌厉! ~~~~~~~~~~~~~~~~~~~~~ 同治十一年二月初四日,即西洋历法的1872年3月12日,曾国藩病逝于江宁两江总督官署,时年61岁。噩耗传来,张佩纶眼前的这位曾文正公的衣钵传人当即致书恩师的两位公子纪泽、纪鸿,云:“鸿章从游几三十年,尝谓在诸门人中受知最早、最深,亦最亲切。”而在给恩师的挽联中,亦留下了李鸿章:“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的名句! 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 曾国藩一生功业,尽在这“内安”二字,若无这位以书生造军统军的中兴名臣,恐怕满清朝廷早就淹没在太平军一度席卷江南的浪潮之中,但这紧接其后的“外攘”两个字,却是使得这位被誉为“汉之诸葛亮、唐之裴度、明之王守仁,殆无以过”的当事圣贤身败名裂的所在! 同治九年,已是沉疴染身的曾国藩带着一只已经失明的右眼和满身的伤病,由保定直隶总督官衙起行赴津,取处理当事已是愈演愈烈的天津教案!在临行之前,这位已自敢时日无多的59岁老人平静的安排好了自己的一切后事,随后默默地踏上了那条毁尽他半生清誉的不归路! 一切的一切,都与31年后的辛丑年里他那位门生弟子赶赴京师与列强周旋时的情境相似,异常的相似…… 曾国藩知道自己此行已没有退路!天津出了教案,一边是洋人打死了天津知县,捣毁衙署,一边是中国人焚烧教堂领馆,打死了包括法国领事在内的二十几个洋人。七国连衔抗议,扬言要把天津化为焦土,外**舰集结大沽口,直接威胁京师。 朝廷里拿不出个像样的章程,教案刚发,以恭王奕䜣为首的军机大臣宝鋆、和李鸿章等洋务派官员,便立即旗帜鲜明地主张“维大局”,即决心和平结案、维持大局!而在另一边,以醇王奕譞为首的李鸿藻等“北清流”势力,则大声疾呼“顺舆情”,即“民心尤不可失”,甚至主张,借舆论沸腾、“民气大张”的势头,与洋人们决一死战,彻底驱逐西方、天主教势力于国门之外…… 站在真正戮力办事的人之后空喊口号爱国永远都是最简单的一件事,即便是后来痛定思痛力行洋务的醇王和为人朴实方正的李鸿藻,也不能完全免俗! 而当真主持国政的,那个朝堂之上珠帘背后的女人,却丢给了曾国藩一个看似“22条军规”般的不可完成的任务----即任令羽刚刚所引用的“顺舆情而维大局”…… 若要顺舆情,以平举国汹汹,那惟有对七国开战一途,而结果只可能是10年前的庚申之变,英法联军入北京的重蹈覆辙和30年后的庚子国变,八国联军祸中华的提前预演!而若要维大局,则只有委屈求全一途…… 可太后似乎完全不知道在那时“战”、“和”两难,“论理”与“论势”者相持不下的情况下,所谓“顺舆情”和“维大局”,是不可克服的矛盾,是无法平衡的冲突。 曾国藩尽力了!到达天津十数天后,这位已近油尽灯枯的直隶总督便将悉心调查后所券写的一份《查明天津教案大概情形折》送抵京师,并在数日后由太后懿旨,以“邸报”之形式公布天下! 可就在这份《查明天津教案大概情形折》公示天下后,一个极为吊诡的情况发生了…… ~~~~~~~~~~~~~~~~~~~~~ “于《查明天津教案大概情形折》稍作手脚……”,李鸿章的手又微微的抽搐起来,他端起眼前的茶碗吃了一口凉茶,将剩下的顺手泼了,随即又将那可怜的茶碗向书案上重重的一放。 稍作手脚…… 和曾国藩上奏中枢的原折想必,那份公之于众的奏折在保留了所有对教案客观的近乎不带感情地陈述后,却轻描淡写的将折中曾国藩为天津绅民辩护的如无法理解天主教的若干礼拜形式,致使中西隔阂日深的五大疑点悉数删去了! 经过这番稍作手脚的修改版“曾折”方一公布,顷刻前朝野群情汹涌----举国上下,对曾国藩皆以“汉奸”视之,就连原本视他为湘乡之荣耀的湖南同乡此时也将曾国藩视之为奇耻大辱。在北京湖南会馆,连他的官爵匾额都悉被击毁,甚至将他的湖南名籍也一并削去! 汹汹民心、滔滔舆论!所有这一切际遇,都与甲午战后的李鸿章几近完全相同! “杀贼功高,百战余生真福将;和戎罪大,早死三年是完人!”,李鸿章一声冷笑,眼角竟已渗出了几丝泪花----这是天津教案发生后某举子写的讥讽曾国藩的对联,而对于这一切羞辱,已是风中残烛的曾国藩最终选择了默默忍受。 “学生现在相信,任治明是当真将岳父大人视为恩师看待了!”,坐在对面的张佩纶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话出来。 “哦?此言何解?”,李鸿章微微一怔,问道。 “岳父大人当真不明白?”,张佩纶笑得诡异,“此番若不是岳父大人破格上了那《殿阁补阙折》,恐怕我北洋海军就要过上不知几年无法添船购炮的日子!而若此时日本在东海启衅,岳父大人觉得我海军能有几分胜算?若一旦临敌不利……” 张佩纶突然收住了口,而对面的李鸿章那一双手却已然抽搐的更厉害了! 张佩纶看得到的,他自然不会想不到! 慈禧太后之所以在天津教案中作如此手脚,根子还是在满人自入关以来对汉大臣根深蒂固的戒备之心上!作为少数部族却统辖这个国家的先天不足,让这些满洲人对于富有声望与实力的汉大臣一贯持有怀疑之心,即便是在曾国藩已经自裁羽翼,将湘军势力大半遣散后,那位心思细密的太后却还是要借天津教案之机,将这位一度负天下之望的中兴名臣最后的清誉与道德号召力也盘剥殆尽! 连曾国藩都如此际遇,而一旦北洋遇外侮而临战不利,那他李鸿章的下场自然也不会比自己的老师好到哪里去! “岳父!”,既然已经开了口,那张佩纶就索性把话完全撕掳开来,“任治明肯把话说到此处,足见其对岳父大人的一片赤诚!更何况……” 他走到李鸿章身边,压低了声音缓缓的道:“当年若不是有岳父这个执掌直隶北洋的弟子在,单单教案一事,怕文正公连死后哀荣都未必能得到,可如今中堂大人帐下,却还尚无一个似中堂当年于文正公一般的弟子而为后手……” 节五十一 衣钵 今日2更之第1更 ------------------------------ 这是在暗示自己可以拔擢任令羽以为将来可能遭遇的构陷而预留地步! 李鸿章颊上的青筋不易觉察地**了一下,强笑道:“幼樵,多虑了,朝廷……”,他看似泰然自若地摆了一下袍角,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去,良久方才道:“应是还不至于让三朝老臣如此没有体面地!” “怕就怕事到临头,百事皆休!”,张佩纶脸上竟以透出了几分铁青:“这几十年下来,上面那位的手腕心胸,岳父大人还看不透么?恭王何许样人?宣宗嫡子,文宗御弟,庚申之变时坐镇京师,以亲王之尊周旋于外夷虎狼之间,方使得文宗梓宫得以北返,穆宗圣驾得以归位……这些且不论,当年若没有六爷领衔上《统计全局折》,发捻之乱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若无其在中枢以议政王衔与文博川等首倡洋务,又哪有今日南北洋这偌大事业?而若无同光以来这三十年自强,恐我大清早如那印度国一般被人瓜分殆尽矣……” 张佩纶打了一个顿,皱眉又道:“可如今呢?同治初年,就莫名的寻了个由头,将恭王罢黜了一次,及至甲申,又借个战事不利的莫须有罪名,将恭王爷开去一切差事,让六爷‘家居养疾’,而那些所谓的‘罪’……如‘委蛇保荣、因循日甚、谬执成见……’又有哪个是站得住脚的?” 李鸿章一时默然,甲申易枢时正值中法战酣,他坐镇天津分身乏术,对于恭王在中枢所受的委屈只能作壁上观,此时经张佩纶重提旧事,一时间让李鸿章竟觉得无言以对! “且在说说醇王!若论才学,见识,七爷均在六爷之下,但若论为人之恭谨自持,却又为六爷所不及!但其境遇有如何?不过就是沾了个‘兴献’的身份,可七爷最后几年受的是什么样的猜忌?”,张佩纶一双不大的眼幽幽的深不可测,继续道:“除这两位总理王大臣外,还有高阳----穆宗帝师,在枢府独守正持大体,甲申易枢时还不是被一体扫了进去?” 李鸿章被张佩纶说得心里一沉,却也只是无声的抽了一口凉气。 “岳父大人!”,张佩纶见李鸿章如此,便索性把话**裸的说得极直白:“文正公如此、总理王大臣如此,李高阳、宝佩蘅、景秋坪……同光以来的国之重臣,又有几个逃过了这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结局?” “且以近事论,翁叔平的那份《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如何能竟得颁行?单单庆邸一个旁支郡王,孙莱山一个奸狡小人,就能掀起如此的风浪来?”,他直直的望向李鸿章,“岳父大人,我北洋水陆二师乃国之柱石,可在中枢地方,视我北洋如藩镇者比比皆是,学生只担心……” 张佩纶地脸微微扬起。咬着牙说道:“在仪鸾殿那位地心里。怕是早已有了这‘削藩’地意思!” “大胆!”。李鸿章猛地一掌拍在了书案上。那个在他手边。今日以来已经数次将将躲过分身碎骨厄运地茶碗猛地一颤。竟又奇迹般地站住了身。 “幼樵!”。李鸿章脸上升起了一团乌云。他冷冷地道:“你说这话。其心可诛!” “回中堂大人!”。张佩纶立时就顶了回来。只是对李鸿章已经换了官称:“学生此时已不是官身。所思所虑。不过为尽这半子之责而!中堂大人若觉得听得不入耳。大不了学生从此学那进了曹营地徐庶。就此三缄其口罢了!若中堂大人还觉得不惬意地话。学生也大可携菊藕回丰润老家。从此再不踏入这京师津门半步!” ~~~~~~~~~~~~~~~~~~~~~ 李鸿章猛然一怔。旋即便摇了摇头。竟是笑出了声来。 “来,幼樵,你先坐下。”,李鸿章拍了拍身边的那把椅子,待脸上犹带不平之色的张佩纶坐定后,他方才看着后者的脸,悠悠的开了口:“多少年了?老夫还以为这余生,再也见不到当年一月三十参,激扬文字的张幼樵了!” 李鸿章神情惘然,仿佛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一般。 “中堂大人……”,张佩纶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时间竟破天荒地口拙了起来。 “你所说的后手……”,李鸿章略带阴郁地一笑,继续道:“老夫七年前便已有了定论,只可惜……唉”,老人不再言语,只是将满腔的憾意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张佩纶默默低下了头,只觉得心内恨、悔、怒、悲、苦五味俱全,掺杂在一起搅得他几乎五内俱焚! 七年前,即“甲申易枢”那一年…… 中枢巨变之后,由醇王遥制,孙毓汶主持的新班军机做出的第一个决策便是将包括他张佩纶在内的一干清流人物全数外放,如此,既能将这班桀骜不驯的清流人物送到浊流中冲刷,以去掉其身上的傲慢之气,又能让这些一力主战的后进去刺激当时力主维持和居的曾国荃和李鸿章这两位南北洋大臣,以收一石二鸟之效! ----包括张佩纶与李鸿章在内的内外人物,就是如此看待朝廷的这一举措的,却没有人真正想到孙毓汶等人在此举后包藏的真正祸心! 而当时被委任为会办福建海疆事宜大臣兼船政大臣的张佩纶在奉旨出京后,却并没有直接赴福建就任,而是径直去了天津,以拜谒李鸿章这位“浊流”大帅,求其“面授机宜”! “甲申年的事,是学生无能,亏负了中堂大人的栽培!”,良久,张佩纶才强压住内心的愤懑,低声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 在波谲云诡的宦海中争斗了几十年的李鸿章,自然比那时还不过30余岁的张佩纶要更加敏锐也更加懂得因利乘变,或者说夹带私货…… ----中法战争时,李鸿章已是花甲老人,自然也就将选择接班人提上了日程,按照他当时的如意算盘,朝廷既然让这个被他李中堂视为“当世奇才”的张佩纶出知福建,实在是凭空掉了个馅饼下来! 只要让张佩纶平稳度过福建与法军对峙这一关,那进而就可以以船政大臣身份,真正接收由左宗棠倡议,沈葆桢创办的福建船政,再加以切实整顿,进而便可控制南洋的全部兵舰!而所谓的“南洋”,其核心便在于船政,张佩纶只要在船政大臣的位置上坐稳了,便可进而顺理成章的晋位南洋大臣,且有了这位与北洋和他李中堂自己关系异常密切的张大人主持南洋,那在沈葆桢去世后已经龃龉渐生的南北洋就可以重归一体,甚至彻底打破南北分届,合南北洋于一体,完全置于他李鸿章的控制之下! 而在由张佩纶这个他一直青眼有加的后辈协助他李中堂完成南北洋军事指挥权的统一后,他李鸿章便可正式将张佩纶视为自己的衣钵传人!即便若干年后他李中堂辞官归老,也可将这个已经形成的局面移交给张佩纶, ~~~~~~~~~~~~~~~~~~~~~ “甲申年的事,也怪不得你!”,李鸿章一声苦笑,“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只是可惜了……那大好局面啊!” 由张佩纶接掌南北洋,进而接班自己的这一套设计,与当初曾国藩帮助他李鸿章建立淮军,然后以淮军代替湘军,找到替手后急流勇退的做法既一脉相承,甚至还青出于蓝! 和当年初办团练就有“土匪翰林”的李鸿章不同,张佩纶清流干将出身,由他接任自己的位置,既能实现南北两大洋务派系的事实统一,也可以使慈禧太后精心谋划的扶持守旧派官僚为主的南北清流以钳制东南督抚的局面彻底破产!加之张佩纶与慈禧太后精心栽培的张之洞等人素来私交良好,与“北清流”领袖李鸿藻又有师生之谊,如此,只要张佩纶能在洋务领袖的位置上坐稳,便有可能实现同治初年兴办洋务以来,第一次由洋务派官员主持朝政的局面! 而若能形成此等局面,那他李中堂在同治十三年的《筹议海防折》里所规划的改科举、设西洋学校,开办矿山,兴办西式企业等一干真正能改变国家格局的变法之策便有了真正实施的可能! 外须和戎,内须变法!且无论变法与和戎,都须持久!而若要持久,就必须能在中枢地方形成完全支持上面那八字兴国策略的人事布局! 只可惜,为山九仞,却终究功亏一篑! ~~~~~~~~~~~~~~~~~~~~~ 张佩纶突然起身离座,向李鸿章长揖到地,深施一礼,而李鸿章则在椅子上不动如山,坦然受了他这一礼。 “岳父,中堂”,张佩纶罕有的公私两处称呼用到了一起,他表情凝重的道:“中堂大人知遇之恩,岳父大人救难之义,学生有生之年,断不敢忘!” “只是学生如今已是劫后余生,除在幕中为中堂大人稍作谋划外,却也再难多做一二……”,张佩纶目中一黯,旋即又放出光来:“且如今之情势险恶,较甲申之时尤有过之!日本之羽翼已成,俄罗斯亦有鲸吞之心,中枢鉴园归养兴献去世……” “当此危急之际,更需破除成法,拔擢人才!为江山社稷计,亦为中堂大人百年荣辱计,学生恳请中堂大人,破除成见,大用任治明!” 李鸿章又沉默了,在张佩纶的灼灼注视下,良久,他才幽幽的道:“幼樵,非我心中对治明存了成见,若当真如此,老夫也不会将他纳入门墙!只是……” “此子之心计实在太深!别的且不论……”,李鸿章冷冷的望向张佩纶,“就说他近日这个联吴制楚,结外邦以自固的主意,幼樵,你以为他当真只是为我北洋谋划么?” 节五十二 胭脂扣 任令羽正在调表。 这是他少时在祖父任老将军近乎严苛的教育下所养成的习惯----任何时候,他的表都要比标准的北京时间快上5分钟!而即便是到了这个时空里,他也是在“威远”上见到第一块西洋钟表后,便不动生色的将手上那唯一一个能代表他过去所在那个时空的物件上的分针朝前调了5格…… 室内没有开灯,当任令羽抬起手中防水表时,碧绿的荧光映射在他轮廓清晰的脸上,让这个平日里一向给人以朴诚可亲之感的青年此时看上去竟多出了几分诡异。 钟表的分针可以调前,那……历史的时钟,是否也可以拨前呢? ~~~~~~~~~~~~~~~~~~~~~ 任何一个王朝在末世之季都不会束手待毙!前明如是,如今这个满清亦如是…… 860年庚申之变,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其后便有总理衙门之设立和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1874年朝鲜壬午兵变,日本之患渐显,遂有第一次海防筹议;1885年中法之战后,便定策大治海军;9年之后甲午战败,马关签城下之盟,乃有那书生救国的戊戌变法;而到了世纪之交的庚子国变之后,则是这个王朝垂死前的最后一抹回光返照----清末新政…… 只是,所有这一切救亡之策,却无一不是丧师辱国后的亡羊补牢,而却未有一次能算作是兵祸来临之前的防微杜渐! 任令羽眉头微蹙,把手中的防水表向眼前又拿近了些,那炯炯的双目随即死死的盯住了那根快速移动的分针。 时不我待啊!但,如果清末新政乃是施行于庚子国变之前,更有甚者,若李中堂当年在《筹议海防折》中所定的“变法”之策能得以全面铺陈并持久行之,那是否可以扭转自甲午战败后绵延近半个世纪的国势倾颓? 任令羽将手中的防水表放下,轻轻合上双眼,用两根食指同时轻轻揉搓起自己的太阳穴,刚握过金属手表的手指冰冰凉凉,揉在略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上,感觉十分的舒服,而原本微微有些昏昏噩噩的头脑,也因此而变得清醒了些。 改变历史。真地一定要凭一己之力却另造个分支出来么?为什么不能是。在原有地时间洪流上稍加疏导。而使得某些本该在未来发生地既定历史事件稍加提前呢? 得益。或者说受制于多年地军事化教育。让任令羽养成了个极为踏实地量力而行地思维习惯。而在这一过程中。他那个亲身经历了多年战火地祖父无疑居功至伟。或者说贻害无穷? 老人一生最痛恨地电影就是《上甘岭》!用这名曾两度被授予军衔地老军人地话讲。“那狗屁片子。连真实地上甘岭地百分之一都不到!”----举个最简单地例子。在那场惨烈地战役中。坑道从来就不曾是坚不可摧地。恰恰相反。在美军猛烈地炮火下坍塌地坑道。曾经一次次地把英勇地中国士兵无情地活活埋葬在朝鲜地崇山峻岭中! 军人需要地不仅仅是勇气。还有敬畏! 唯因敬畏。始而知冷静。合格地军人必须知道“怕”----怕头脑冲动、怕盲目乐观!有了敬畏之心。方能知进退。才会懂得学着去“算”----冷静地承认与敌人之间地优劣差距。进而才能谨慎小心地估算敌我之间地优势嚣张。由此方能学会因势利导。使敌势日消而我势日长。最后强弱易势。将胜券操于我手! 上述这段内容是任令羽祖父当年在东北战场上地双城军事短训班上。从一位平日里沉默寡言。但一谈及战术问题却立刻滔滔不绝。并会对自己麾下地将领军官们耳提面命地统帅那里学来地。而且。在那一日地课堂上。当时地任副师长还因为自己在某次战役里地骄傲轻敌与冲动蛮干而造成地不必要伤亡。而被这位素来有“爱兵”之名地老师单独拎出来批了个体无完肤! 不过事后那位他的老首长还是很客气的留任副市长吃了顿饭,虽然那顿清汤寡水的晚饭让任副市长倒足了胃口,但未来的元帅即便在饭桌上都要反复强调战术修养的婆婆嘴却也终于让他把“军事主官除了要有担子,还得知道怕!”这句话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而在其后的岁月里,他又把这一切原原本本的灌输给了自己的儿子和嫡孙。 ~~~~~~~~~~~~~~~~~~~~~ 搅局者! 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的任令羽,自在“威远”号练船上立下了要逆转甲午的目标后,随即便对于他自己在这个时空的定位做了个如上的清晰定位!以及如下的十二字行事原则---- 冷眼旁观,适时介入,因势利导! 冷眼旁观,因为他任令羽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知晓天下大势!他相信除了他自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未来数十年间的历史走向,时局变动,乃至某些人的起落沉浮…… 但除了“知势”这一项外,他任某人除了某些学识外,无论阅历、见识,智慧谋略和行事处世,又有哪一样能比得上如今已成为他恩师的李鸿章、还有张之洞,李鸿藻,慈禧太后这些时代的佼佼者和弄潮儿?别人且不论,就是那位被他鄙薄不已的翁师傅,单论在有空就高喊口号,遇事则闪身腾挪的乌龟缩头功上的高超造诣,不也是让他任令羽所远不能比拟的? 至于适时介入么…… 既然惟有见识过人,那就不妨以己之长,弥补他人之不足!而在这一原则上,他任令羽已经略有小成。他绝对确信,若没有他任某人的那套《日本兵备略》以及“威远”舰后甲板上对于中日海军实战推演这一番措置,那李中堂绝对下不了决心去写那份形同与西太后摊牌的《殿阁补阙折》! 这份折子一递上,那就等同于原本要到庚子国变后才以“东南互保”形式爆发的,东南督抚与满清朝廷的公开决裂被人为的提前了!因为他这个穿越而来的搅局者,历史的时钟已经被人为拨前了7年! 赚了…… 既然已经有此局面,而下面需要他任令羽作的,就该是那因势利导了! ~~~~~~~~~~~~~~~~~~~~~ “我若欲与英人交好,那年前的香港撤旗之事,就是万万绕不过去的一道坎。”,西跨院另一侧的正房中,李鸿章端起已经空了的茶杯,竟似浑然未觉般杯中已空般的作势“喝”了一口。 “而若要化解此事,那最上者莫过于请回琅威理……”,李鸿章放下茶杯,“幼樵,你明白此事的关键所在否?” “学生明白了!”,张佩纶颇为深沉的点了点头,而后道:“仅从此事看,中堂大人所下的‘德、能、权、谋四字俱全’中的权谋二字,这任治明当真是已经得了个中三味!” ----去年的撤旗事件乃是刘步蟾一手操控,而如果那兴办阅舰式的旨意被争下来,那任令羽自然便是参与操办此事的首选。且刚刚任令羽自己也表示了愿借阅舰式的名目,出洋赴英伦与英人密商结盟之事的想法,而如果再由他将琅威理请回国内…… 这任治明本已就在北洋海军内的诸多非闽籍军官中广为联络,而若琅威理归来,那他这个中间人虽然因此必更为“闽党”所忌,但凭借赴英结盟的声望而必然而来的封赏,以及琅威理甚至丁汝昌的支持,再加上为阅舰式而购买新舰所必然带来的人事调整和展布空间,在北洋海军内自成一“党”便成了顺理成章顺水推舟的是,而一旦事情当真走到那一步,那任令羽也就当真是羽翼丰满了! 如果任令羽本人在此,恐怕立时就要写下一个“服”字,他苦心孤诣的一番心思被李鸿章如此轻易的一眼看穿,这“神目如电”四字,李中堂可谓当之无愧! “好心思!”,张佩纶发自肺腑的赞叹道,“想不到治明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竟有如此的心思手段!” “老夫担心的就是这个心思手段!”,一旁的李鸿章已是面沉似水,“心思手段够了,这个‘诚’字却差了一层!他连老夫这个老师都要隐瞒算计,那老夫又怎能对他放心大用?” 张佩纶颇为不以为然的看了李鸿章一眼----若这算待老师“不诚”,那他李中堂对文正公的诸多举措估计也算不得一个“诚”字了! 不过心中可以这样想,但话,却不可以这般讲…… “岳父大人若当真于此放心不下,为婿这里倒是有个法子……”,张佩纶突然古怪的一笑----说起来这还是爱妻菊藕的主意,只是没想到竟当真有用得上的时候…… “哦?”,李鸿章浓眉一挑,“说说看?” “前几日治明依古礼拜师时,亦曾拜了岳母大人”,张佩纶小心斟酌着词句----这个胭脂扣,还当真不好讲的很呢。 “据菊藕讲,岳母大人对治明甚是关心,特别于婚娶一事,多有问询。”,想到那位当年曾一力反对将爱女嫁给自己的赵氏夫人,张佩纶不由得目中一黯,虽然自己与菊藕婚后琴瑟和鸣,过得甚是美满,但赵氏夫人爱女心切,对最为疼爱的女儿嫁给自己这个带罪之身一向多有微词,更兼如今身染沉疴,眼见已是时日无多!自己与岳母之间这个心结,怕是再没有解开的可能了! 一旁的李鸿章脸上却已是容光焕发,“幼樵的意思是?” “中堂大人便依了任治明又如何?”,张佩纶强笑道:“治明并不是那种不知好恶的人,中堂大人对他的爱重栽培,他又岂会却了岳父的美意?到时北洋得一传人、小妹得一佳偶,而岳父大人,亦得一爱婿矣!” 节五十三 老臣要钱(上) 任令羽仍默默在心里盘算,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微明。 因势利导…… 甲午战后,李鸿章曾出访德国,在其间与俾斯麦会晤时,这位山寨版的“东方俾斯麦”曾极为隐晦而委婉的向正版抱怨“麻烦来自女人”…… 麻烦来自女人啊!而此时的中国约有二万万个女性,但其中有资格让李中堂如此抱怨的,似乎只有那一个而已。 李中堂已经在那《筹议海防折》里对如今这形势下了“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断语,而这变局涵盖之广,却绝非一个“数千年未有之强敌”所代表的“天朝”与“夷狄”间的主客易位所能尽述的,除却敌我中外强弱易势之外,还包括着人心、社会、民族、深宫、权力格局与文明演替的种种冲突。 而慈禧太后无疑是这个纷乱的万花筒时代中最长袖善舞的弄潮儿之一!在守旧派与洋务派之间关于“理”和“势”的对立,“中体”和“西用”的纠缠;面对洋人兴衅时的“战”与“和”的两难;以及自太平天国之乱后形成的“内轻”而“外重”的中枢控制力严重下降的权力格局等一系列矛盾中,她折冲樽俎,纵横捭阖,此牵彼制、翻云覆雨…… 其过人的手腕,几乎可作为后来上位者必读的权术教科书! 早在“辛酉政变”之后的1861年,她刚刚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时,便在曾国藩的湘军嫡系之外,另行扶持了与曾面和而心不和的左宗棠、刘长佑两个湘系旁支,以制衡曾氏兄弟;1864年,刚刚克定天京,她便以旁敲侧击、恩威并施的手笔,逼迫曾国藩尽裁湘军以自剪羽翼;而时间又过了一年,她又借着“祖宗家法”的名目,以一纸用同治名义发出的,错字连篇的上谕削弱了与她分庭抗礼的洋务派领袖奕䜣;而随着洋务运动的兴起,而作为实际操作者的地方督抚们的日渐做大,她又有意地培植起李鸿藻、沈桂芬为首的一批守旧士大夫,形成所谓“南北清流”势力,在国政方针上多加掣肘,使得力主变革东南督抚一直无法成为国家与社会主导力量,甚至还成功的在洋务势力中打入了张之洞这个楔子…… 自1861年秉国,到1908年去世,这半个世纪的中国政治史,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这个聪明得自天生的女人玩弄政治平衡术的编年史!她的灵活手腕使得已经近乎丧失了中央名目之外的一切财政、人事乃至国防实力的满清朝廷又得以苟延了半个世纪!可也就是在她的折冲樽俎中,使李鸿章等力主变法自强的远见者始终有力难施,而古老中国的国运也一点点地被消磨殆尽! 于是乎,要逆天而行,力挽狂澜,那与这位在平衡术上几乎无师自通的女人的权术角力就是无可避免的……不过一向谨慎的任令羽并不认为此时有与这位权术天才在政治布局这盘大棋局上正面交手的能力!现在他还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天津水师学堂会办,论及心术、阅历,权势,此时的他连在那棋局上作个棋子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指点江山的棋手了! 不过还好,他任令羽没有的,并不代表其他人就没有…… “内轻”地朝廷与“外重”地督抚之间对于国策主导权地争夺。一直都是贯穿着满清最后岁月地独特政治风景线!而面对手腕异常高超地慈禧太后。也惟有曾国藩与李鸿章这对师徒能尚有一搏之力----1862年。也就是慈禧刚刚授意左宗棠另组“楚军”后不久。曾国藩便安排李鸿章回乡筹建淮军势力。而也正是这个衣钵传人。最后勉强保住了他曾文正公地一世令名!而李鸿章虽在甲午战败后几乎丧失了一切势力。却仍在八国寇京。两宫西狩之机以一句“此乃乱命。臣不奉诏”提前宣布了满清王朝地死刑! 任令羽起身。慢慢踱到窗前。望着熹微地曙色。又把此事地情境通前彻后地考虑了一番----《殿阁补阙折》已上。而慈禧太后与李鸿章之间地嫌隙必由此而生!接下来。就应该再煽煽风。点点火。让这个嫌隙慢慢扩大到无可收拾地地步了…… 他地目光突地一闪----不远处地西跨院正房里突然亮起了灯。几个从天津一路跟着过来地长随开始端着涮洗之物里里外外地跑进跑出。任令羽低头看了下表。也地确是李中堂该准备起行去递牌子觐见地时候了。 可却没有人过来招呼他起身……看来李中堂对于这个新收地弟子。却也当真是呵护有加。考虑到他任令羽一路鞍马老段。为了让他多歇息片刻。竟是连招呼他起来送师傅地礼节都省了。 任令羽略感动地一笑。整了整身上地衣服。随即便自行推开门走了出去----师傅就要去进宫打擂台了。自己这个做弟子地既然不能随侍在侧。那这迎来送往地礼数。却是万万不可再废地…… ~~~~~~~~~~~~~~~~~~~~~ 同一时间,西苑,仪鸾殿 外面的天不过微微现出的鱼肚白,而仪鸾殿内的慈禧太后却早早的醒了。 她素来有个“肝气”的毛病,每当有不顺意的事郁结于心,便会感觉胸腹前隐隐发痛,甚至搅得夙夜难眠,而自前些时日见到那份《殿阁补阙折》后,这个本已经年未犯的毛病便骤然复发,虽经太医细细调理,却仍未见稍缓。直到昨日终于得知了李鸿章已经入京,今日便要入西苑陛见的消息后,她才终于感觉肝气略顺,也得以睡了十几天来的第一个稍感安稳的觉。 自床榻上起身,由身边的宫女伺候着把衣裳换好,再由宫女伺候着洗了脸,她才吩咐:“小李子……” “奴才在!”,早已候在寝殿外的李莲英闻声立刻小步奔了进来,一打马蹄袖,便已是跪了下去。 “起来吧。”,慈禧太后看都没看他一眼,兀自在梳妆台前坐了,沉声道:“先拿冰茶来喝!” “扎!”,李莲英立刻如遇大赦般的起身,轻手蹑脚的从一旁噤若寒蝉的宫女手中接过一杯刚从红木冰桶里取出的,尤冒着丝丝凉气的冰茶,恭恭敬敬的献给了慈禧太后。 ----那一日打死的小太监只是个开始!自从见到李中堂那份说了些悖逆之语的奏折后,太后便开始肝火大盛,于身边伺候的人更是毫不不假辞色,十几日下来鞭笞的太监宫女竟有七人之多! 李莲英虽少年入宫,但平日里却也颇留意些乡俗俚语,知道这叫做“被头风”,说得便是像太后这般常见居孀的妇人,每到晚上,青灯孤枕,往往更易想起那些不能跟晚辈,下人说的心事,于是便夜夜失眠,肝火大盛,而身边的人,便也只能是小心伺候,自认倒霉! 慈禧太后端起那个明黄色的茶盏,轻轻呷了口里面盛着的按太医院特拟的方子,用祛暑清火、补中益气的药材,加上蜂蜜香料所调制的冰镇药茶。清凉甜香的汁液由唇齿间一路流入胸腹,让她原本感觉胀痛异常的胸膈间也舒服了许多。 李鸿章终于来了…… 她好整以暇地啜饮着----自30年前她失去丈夫,却由一个形同秉笔太监的可批阅奏折的嫔妃一跃而为秉国太后之日起,类似的危机,她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从同治元年的顾命八大臣欺凌她孤儿寡母,到后来的与那位“六爷”的恩恩怨怨,以及地方督抚们做大所引发的“内轻外重”局面…… 每一次的艰难,她都一路挺了过来!可唯独之一次,当面对李鸿章那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言辞恭谨却又暗藏机锋的奏折,她竟第一次生出了种不知何处可以着力的虚浮之感。 那份奏折牵扯的人与势力,都委实太多了些…… 尽管如此,她的思绪仍然是清晰敏锐的----所谓临大事必须镇静沉着,几十年的秉国生涯,让她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领!尽管这一次的变故实在大了些…… 唯一可聊以自慰的是,李鸿章此时,似乎还只是说说而已……而既然只是摊牌,那就自然还有个讨价还价的余地! “李莲英!”,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冷声道。 “你一会去传我口谕,让李鸿章不必急着递牌子觐见,等午膳后,再让他乘火车到北海子边上镜清斋陛见。”,慈禧太后交待道。 “是!奴才一会就去办。”,李莲英答应着,脚下却未见移步----太后已经说了是“一会”了,那就自然还要等上会。 “现在……”,慈禧捋了捋花白的长发,“你这奴才还不过来给我梳头?!” “扎!”,李莲英浑身一个激灵,他急忙应了一声,便走上前去,开始为慈禧太后梳理起那满头长发来。 ---------------------------- 日3更,此乃第一更! 节五十四 老臣要钱(下) “宫奴左右引黄幡,轨道平铺瀛秀园;日午御餐传北海,飙轮直过福华门!”,在那条由中海的紫光阁通往北海镜清斋的小铁路的客车车厢里,一向给人以木讷甚至略有些呆滞之感的礼亲王世铎竟少有的吟出了首时人所写的描述这条小铁路的打油诗来。 “宫内能有这火轮车,还都是仰仗少荃之功。”他转向坐在对面的李鸿章,笑着说道,“若没有少荃献的这份礼,怕我这把老骨头还要受肩舆的颠簸之苦!” “王爷说笑了。”,李鸿章淡淡一笑道,“为主上分忧,原本就是做臣子的本份。”,他亦是得明诏“赐紫禁城内及西苑门内乘坐二人肩舆”的重臣,若少了这名目,那即便是这条由他献上的小火车,却也是坐不得的。 “这洋人的火轮车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太成话,那机车头一开起来,轰轰隆隆的,委实吵闹。”,世铎拍了拍身边的座椅,“还好太后圣明,将那劳什子废了,又另派了些奴才牵引,如此既收迅疾平稳之效,又无轰鸣扰人之音,当真可谓是去芜存菁了。少荃,你说是不是这个礼?” 李鸿章没说话,只是向世铎笑了笑,算是回答,他从车厢对面的蓝绸窗帷向外望去,正可望见在车厢那一面扯出两根绒绳,分别搭在了两名身子骨强健的太监身上,而这火轮车的每节车厢便是由这左右各两名太监如此以人力牵拉着前行,看上去甚是怪异与滑稽。 ----三年前李鸿章为慈禧太后献上这小火轮车时,原本是有一台小蒸汽机车的,但因“有人”向太后进言,称机车的声音乃是不祥之声,会破坏宫城皇苑的气脉,故太后特降懿旨,将这辆行驶于宫苑禁地的小火车的机车废去,改由太监以人力牵引。 而对此让人啼笑皆非之举,李鸿章心内虽多有腹诽,但却也懒得计较了,自同治初年兴办洋务以来,他李中堂见过的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事情已经太多,区区一条小铁路,自然也就不值得他老人家耗费心神了。 ~~~~~~~~~~~~~~~~~~~~~ 慈禧太后接见李鸿章的所在,乃是北海北岸镜清斋内西北侧的叠翠楼,此处乃是镜清斋乃是北海子这边的最高处,登临其二层凭栏而望,山、池、桥、廊、亭、殿、阁等一干北海景色尽收眼底,不远处的北海里更是正值得荷花盛开,凭海临风,在观玩着摇曳生姿的红白荷花,当真是个消夏避暑的好去处。 行完了君臣之礼,李鸿章随即便在李莲英亲自搬来的绣龙磁墩上端坐下,神情自若的吃起茶来----方才刚进得这镜清斋内,原本应陪同他觐见的礼王就不知怎的突然发了风疾,一时间头疼欲裂,只能着几个小太监送他老人家去镜清斋内的韵琴斋休息,而慈禧太后随即又打发走了其他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而此时还留在这叠翠楼二楼上的,就仅仅剩下慈禧太后、李鸿章和李莲英这一君、一臣、一奴而已。 “李中堂哪一天到京的?”,慈禧太后问道,连续十几夜的夜不安枕,让她的脸色明显憔悴了下去,两个眼袋也越发的明显,但一双凤眼却仍炯炯生威。 “昨天下午到地。”。李鸿章回道。他是有太后谕旨。可以坐着回话地。 “地方上怎么样?”。慈禧太后容色不变地继续道。 “托皇太后、皇上地洪福。直隶境内一切安好。”。李鸿章仍是那副从容模样。 “哦。一切安好……”。慈禧太后下垂地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个讥讽地弧度。“难怪你李中堂看起来身子骨满结实。气色也好。让我老太太也很羡你啊……” “这也都是托了我皇太后和皇上地福。”。李鸿章在绣龙磁墩上躬了躬身。神情也更加恭谨。 “托我地福?”。慈禧太后突然勃然变色。她一把抓起紫檀木大理石桌面地小几案上摆放地那份奏折。径直对着李鸿章丢了过来:“那你上这道折子。也是托我老太太地福? “李鸿章,你到底想干什么?”,慈禧太后声色俱厉的吼道,一边的李莲英闻声心中一凛,差一点就直接跪了下去。 而李鸿章却丝毫不为所动,他自绣龙磁墩上起身,走上前去把那份奏折自地上捡了起来,掸了掸上面的灰,向前走了几步放回到慈禧太后身边的几案上后,又重新回到原位站好,这才转向慈禧太后---- “回太后的话,老臣那点花花肠子,哪里瞒得过太后?”,李鸿章微微一笑,继续道:“说白了,臣不就是想要点银子么!” 一旁的李莲英头垂得更低了,但在心中却已经对李鸿章翘起了大拇指----久闻李中堂打得一手好痞子腔,如今算是当真见识到了! “要点银子?”,出乎李莲英的意料,慈禧太后不怒反笑,竟似透出了股莫名的轻松,“那李中堂可真是大手笔,为了要点银子,竟做出这么一篇好大文章?” “回太后的话,臣在这折子中已经说了,臣在殿阁之中受恩最早,荣眷最深,每念时局冗巨,虽常叹朽躯衰痛,但惟以殿阁漏位,中枢阙令,不敢辜恩辞政。” 李鸿章仍是那副从容模样,“然臣今年已经六十九岁了……便如那望花甲之老骥,纵供驱驰,也势难久远了……” “故而为朝廷社稷计,特上此折,伏请太后皇上简拔贤臣,遴选杰士,衔以荣恩,任以充要,以使后继有人!”,李鸿章容色自然侃侃而谈,他继续道:“且如此恭逢太后甲子圣寿,故臣除令北洋海军依泰西之礼筹备阅舰式外,亦指望能借此举荐朝野贤达,与万国来朝之阅舰式同为太后寿贺之礼!” “若太后皇上觉得臣所荐是,则允臣所请,若所荐非……”,李鸿章弹弹袍角从容跪下,“还请太后皇上念臣受恩多年,于国亦少有建树,恕臣老朽昏迈之罪。” “为国选材,算得个什么罪?”,慈禧太后带着轻轻刮着手上的长指甲,说道,“小李子,还不把李中堂赶紧掺起来?” “此番进京,除奏对这阅舰之礼外,还有其他什么打算否?”,待得李鸿章重新在绣龙磁墩上坐定后,慈禧太后又开口了----阅舰式一事,她还未发往军机筹议,但听慈禧太后此时的语气,却仿佛是在说一件早已议定的事情一般。 “回太后的话”,李鸿章在座位上欠了欠身,语气从容的道:“太后是知道的,京津密迩,但直隶总督非奉旨不能进京,故而臣已有数年没有见到六爷了……” 他神情平和,仿佛他刚刚提起的那个人并不是一位身份即尊,人望亦高,连慈禧太后都要忌惮三分的近支亲王,“臣与六爷已经睽隔数年了,心里也着实惦记,故而此次进京,除入宫陛见外,臣还想去看看六爷。” “难得你还存了这份心啊……小李子”,慈禧太后的眉头突然又皱了起来,她突然转向了刚刚走向楼梯口的李莲英,“你跑来跑去的做什么?” “回老佛爷的话”,李莲英急忙甩开那个正与他小声说着什么的小太监,几个箭步跑到近前跪下,“下边的人来报,孙中堂来了,正递牌子请见呢!” “孙莱山,他此时来这里做甚?”,慈禧太后眉头微皱,却仍是道:“宣他上来!” ~~~~~~~~~~~~~~~~~~~~~ “禀报太后”,待与慈禧太后和李鸿章分别见了礼后,孙毓汶随即便自袖子里取出一份公文,说道:“军机处刚刚收到份由都察院那边紧急递过来的呈文,礼王爷陪李中堂过来觐见,不在军机当值。我们几个军机合议了下,觉得兹事体大,故而特让臣来进呈太后。” “都察院?”,慈禧太后眉头微蹙,“都察院那边又有什么事?” “回太后”,孙毓汶长身挺立,面目清矍,看上去颇有几分风流态度,他略掂了掂手里的公文,“据文中讲,都察院左都御史在半个多时辰前刚刚接到巡城御史报,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前,在前门楼子全聚德那边刚刚闹了起殴案……” “殴案?”,慈禧太后略有些不敢置信的重复了下,她又打量了下孙毓汶,冷笑道:“你这差事当真是办的越来越有出息了!竟然连打架的事都能当个天大的事情报过来!” “说吧!”,慈禧太后脸上透出一股子毫不掩饰的厌恶,“又是哪个王府上的黄带子在前门楼子那里惹事生非?这起子不争气的东西,他们不要脸面,朝廷还要脸面呢!” “回太后的话,并不是旗下子弟在那里惹事。”,孙毓汶颇为尴尬的望了一眼李鸿章,炯炯清光中充满了纯挚的同情。 孙毓汶又略犹疑了下,方才说道:“是李中堂的那位高足,刚刚在前门全聚德那边把翁师傅门下的文翰林给打了!”,他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下李鸿章,见后者则容色不动,仿佛孙毓汶提及的那个人与他李中堂全无干系一般,不由得也在心里暗自佩服。 “而且那位任大人还放话说……”,孙毓汶苦笑了下,却一时嗫嚅起来。 “他说什么?”,慈禧太后那双炯炯的风目中已是怒意渐现,双眉之间的“川”字纹也更形深刻了…… “任某说……”,孙毓汶略清了下嗓子,尽量平和的道:“他说此后不要让他再看见文翰林,否则他就见到一次打一次,打死为止……” “哐啷!”,慈禧太后就手打翻了一个茶盏,她双眉倒竖,怒喝道:“成何体统!” “李鸿章!”,她随即转向了坐在一旁仍气定神闲的李鸿章,“这就是你收的好学生?” ---------------------------------------------------------------------------------------- 这个,今日3更之第2更,嗯,各位能否把小猫今日凌晨那一更,也算在这3更之内呢?若不行的话,那小猫就只好熬夜再加一更了,呵呵。 节五十五 全聚德 任令羽去全聚德,原本真的仅仅是吃饭的…… 甚至,当他与张佩纶一起离开贤良寺,坐上门口停着的四人抬大轿时,他还不知道此行的去处。便是他几度问询,张佩纶那里却只是笑着王左顾而言他,而任令羽也只能讪讪的收住了口。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待行了小半个时辰后,才感到身下的轿子往下一停,想是到了。 张佩纶一躬身,先自轿子里出了去,而后便一转身亲自给任令羽掀开了轿帘:“治明,到地方了。” 任令羽微微有些诧异的走出了轿子,却见一座二层酒肆正高高矗立在眼前, 下头是朱楹青阶一排儿门面,上头是歇山式顶子,雕甍插天飞檐突兀煞是壮观。而正对着两人的则是临着街面的一座出檐木廊,泥金黑匾上写着三个字---- “全聚德?”,任令羽抬手指向那块“德”字缺了一横的牌匾,略有些瞠目结舌的望向张佩纶,“幼樵兄,这是……” “‘京师美馔,莫妙于鸭’,来到这四九城中,又怎能错过这全聚德的鸭子?”,张佩纶笑着拍了下的他的肩,随手指了指酒楼两侧那两个胡同,说道:“你看这全聚德的格局,边上两条小胡同托着这酒楼,就像两根轿杆儿抬着一顶八抬大轿般,都说这全聚德风水好,好就好在这格局上!” “打从同治三年这全聚德开起来后,这些年入京应试的举子,即便是穷得叮当响,几个人凑份子也要来这酒楼吃上一顿,为的就是讨这个好风水的彩头,治明,你原本就前程不可限量,如今再来这全聚德里走上一遭,也当真是锦上添花了。” “哈哈,既然幼樵兄说的如此有趣……”,任令羽被张佩纶的口灿莲花般的一段说辞讲的也是眉开眼笑,甚至都没有理会到其话中“前途不可限量”的深意,只兀自道:“今儿跟了你这阔东儿,我可要大快朵颐了。”两个人一边说一边拾级上阶,而里头跑堂的已经迎了出来,一身青衣短打看起来甚是精干,只见他一手甩了一下毛巾搭在肩上,一躬身已是给张、任二人掀开了帘子,随即便唱歌似的高声吆喝道:“来两位,您里头请……” 张佩纶站在门口向里面扫了眼,见楼下已经三五成群散坐了几十个人,有的吆五喝六拇战正酣,有的醉眼迷离摇头晃脑,热闹嘈杂得不堪,又扫了眼楼下不远处那几间用纱屏临时隔起的雅座,不禁皱了下眉头:“我好清静,楼上有好地方儿么?” 那跑堂的一怔,忙赔笑道:“还请两位爷包涵,今翰林院的文老爷和几个朋友在楼上宴客,接待一位南边过来的爷……文老爷是前年的榜眼,正经的文曲星下凡的人,小的当真是吃罪不起!这楼上实在是不方便……” 跑堂地话还未说完。张佩纶已经笑骂道:“你少放屁!你当爷是第一次来你这全聚德不成?这楼上头我不知道吃过几回了。正经地七八间雅座呢!他坐他地我坐我地。各吃各地饭。谁能碍着谁?”。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抓出几块银元丢了过去。 那伙计接过一看。除了3枚正面是张翅叼蛇地立鹰图案地墨西哥鹰洋外。竟还有1枚是如今世面上已罕见地西班牙“佛头圆”。这玩艺一枚实重库平银七钱三分。却可在黑市上兑换两倍重地纹银! “饭钱我们另结。单赏你地”。张佩纶笑道:“在楼上给我们安排一下。”。那伙计已经满脸绽上笑来。他两眼眯成一条缝道:“谢爷地赏!楼上还当真空着一间雅座。只要两位爷别大声喧哗以扰了文老爷地雅兴。那就成了……” ~~~~~~~~~~~~~~~~~~~~~ 待在楼上地雅间落座后。因烤鸭还要费些时日。两人便又点了些芥茉鸭掌、火燎鸭心、烩鸭四宝、芙蓉梅花鸭舌等佐餐。见跑堂地流水价地把菜上齐后。任令羽方向张佩纶举觞劝酒道:“钱能通神……我今儿算是当真见到了!” 张佩纶闻言只是一笑。便把杯子举了起来。与任令羽一起一饮而尽。 “不过小弟还有一事不明……”,任令羽放下酒杯,略踌躇了下,这才问道:“刚才那跑堂的所说的文翰林,莫非是翁师傅门下的文廷式文道希?” “想来也只有此人了。”,张佩纶略讥讽一笑,刚要继续,却听得隔壁猛然传来一阵喧哗,竟是把张佩纶的话生生的打断了---- “诸位”,只听得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高声嚷道:“季直兄此番进京,乃是朝廷得以正人,我辈得以诤友,仅此,便值浮一大白!” ----“张謇进京了?”,任令于心下一凛,忙与对面的张佩纶对视一眼,却出了意料之中的惊讶之外,还读出了一丝尴尬。 任令羽低头略作沉吟,便已知了张佩纶尴尬的来处----张佩纶乃是马江战败后入的李鸿章幕府,正所谓“由清流而变淮戚”! 而隔壁那个未来的状元和著名的民族资本家却恰恰相反----张謇早在光绪二年夏,便应淮军“庆字营”统领吴长庆之邀入庆军幕府为吴长庆赞襄事务,与其后而来的袁世凯并称为吴长庆的文武两大幕僚,参与了庆军自光绪二年到光绪十年的全部重要决策和军事行动。直到光绪十年吴长庆病逝金州,方才离开庆军回归故里,继续攻读应试,并于次年在北闱中高中“南元”,由此声名渐著,更成了翁同龢所属的“南清流”一系着重延揽的对象,可谓由淮幕而入清流,刚好与张佩纶的经历拧了个劲! 隔壁传来淅淅沥沥的倒酒声,间或还有几声“满上!满上!”的哄笑,可见人数颇多,最后只听得一片啜吸声,显见的是每人都饮了一大杯。因听得“季直”二字的缘故,这边的张佩纶与任令羽却是凝神侧耳仔细倾听起隔壁的动静来,两人手中的筷子却是停住了。 ~~~~~~~~~~~~~~~~~~~~~ “道希兄谬赞了!”,只听得隔壁又响起了一个清朗的男声,想是张謇无疑,只听得他颇为诚挚的道:“在下不过一个身无半点功名的举子,能得见道希、公颖等一般朝中君子,已属幸事,又何敢自居名士?” “公颖?”,任令羽低头呷了口酒,暗自思忖,“竟是连志锐这个国戚也来了,看来翁师傅为了拉拢张謇这个清流外围中少有的有过洋务和外交经历的人才,也当真是下了重注呢。” “季直何须过谦?”,还是最早的那个声音,任令羽现在已经可以断定,此人必是文廷式无疑! 只听他“咣”地一声将酒杯撂在了一边,高声道:“季直此时入京,可谓恰逢其时!想来季直已经知晓了,李合肥刚刚给朝廷上了一道《殿阁补阙折》……” 一听得此言,这边厢的张佩纶与任令羽立刻都把耳朵竖了起来。 “其言辞间名为为国举才,实则却是以殿阁之位而与孙莱山等辈蝇营狗苟,私相授受!进而压迫朝廷以户部之公款去填他北洋的欲壑!这与卖官鬻爵又有何分别?更兼乃是以大学士衔交易,简直是斯文扫地,此等恶行,直令正人君子辈痛心疾首!”,隔壁的包厢内一片寂静,只有文廷式一人慷慨激昂的声音在咆哮。 “国家多事而府库支绌,正当是力行节俭的时候,而李鸿章却为一己私利而凌逼朝廷!且其所用之人多卑污之辈,朝廷投之以重金,岂非是羊入虎口?且即便是拨往北洋之经费勉强能有十之一二能用之于水师,那这水师又当真是国家之水师?” “道希这话正说到了实处!”,那边厢又多了个声音,“这北洋当真是中国沿海之水师?非也!” “其分明是直隶天津之水师,而非我大清朝廷之水师!其非是海军衙门之水师,乃李鸿章一人之水师而!”,那个略带着写广州口音的声音继续道:“若再不行钳制,恐再过数年,这北洋水师虽用之御敌尚不足,但供李合肥挟以自重却已是有余了!” 那人话音方落,便听得隔壁那一干人等已是一片叫好附和之声,随即又是片觥筹交错声。而这边的张佩纶则与任令羽对了一眼,毫不意外的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鲜明的鄙夷。 隔壁的喧嚣声良久才渐渐静了下来,而后,方才听见张謇呵着酒气道:“公颖这话委实说到了实处!我当年亦在淮幕,对合肥排斥异己的手段也是多有见识,当年壬午之变,只不过是因为是张振轩和吴筱轩应急处置,而他李合肥丁忧在家,并无尺寸之功,由此便生了猜忌,生生的将张振轩和吴筱轩都打压了下去,为人自专至此,也当真是令人齿冷!” 这边的张佩纶与任令羽一听此话,却都是把头低了下去,各自不屑的一笑----壬午之变后张树声与李鸿章生分,责任首先在张当时生出的欲取李而代之的心思,但吴长庆毕竟是张謇的恩主,故而他虽见识偏颇,但两人却也都不想怪他。 “但合肥为人,却终究还是有一项好处!”,只听得张謇继续道:“合肥之为人,通洋务懂外交!更兼深明洋人论势不论理,故而其上此折以求海军军费,毕竟还是为了防御那倭寇之患……” “季直这就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了!”,文廷式立刻冷冷打断了张謇,“其实合肥所上这个《殿阁补阙折》,其背后亦有隐情……” “哦?”,张謇立时来了兴致,“愿闻其详!”,而另一边的任令羽却立刻把耳朵又竖高了几分,浑没注意对面的张佩纶脸上以是一片尴尬…… ---------------------------------------------------------------------------- 补昨日第3更,下午继续更新! 节五十六 愤怒的拳头 文廷式往椅子上一坐,轻轻掸了掸长袍下摆,摆足了名士派头后才道:“合肥新近刚刚收了个入室弟子?不知季直可有耳闻?” “竟有此等事?这还当真未曾听闻……”,张謇的脸上也显出了几分酒醉的潮红,他这一年已经三十八岁,加之少年时曾多番在外奔波,风刀霜剑更添老态,不到四十岁的人,已是生出了极重的眼袋,而背上的鞭子里也多出了几分花白。一旁陪坐的文廷式只比他小上三岁,但看起来却要年轻了十岁不止。 “不知是哪一科的翰林?”,张謇好奇的道。 “翰林?”,文廷式讥讽的笑了笑,他呵了口酒气,连舌头都有些打结的道:“此人莫说不是翰林,怕是连是华是夷都分不清呢?” “哦?”,张謇的兴趣更浓了,“此话怎讲?” “此人姓任,名令羽,字治明,是现在北洋治下的水师学堂会办。”,看文廷式已近喝的有些词不达意,一旁的志锐便把话头接了过来,“据说自小便在美利坚国长大,用广东那边的话讲,就是个‘二鬼子’,故而学了一身洋人的毛病!合肥此次的奏折中,专门附了张《请兴阅舰式》的夹片,据说便是出自此人手笔……” 这边的任令羽本已用箸夹起了块芥末鸭掌,闻言却将筷子停在了半空中----那张《请兴阅舰式》的夹片自己至今尚未看到抄本,为何却会被这起子“清流”如此看重? 他心中突然依稀感觉到了几分莫名的危险意味,只是一时间自己也说不清所虑何来…… ~~~~~~~~~~~~~~~~~~~~~ “阅舰式?那是个什么劳什子?”,张謇问道。 “洋人的玩意!又能是什么劳什子?”,文廷式打了个酒嗝,插话道:“合肥平日行事,最喜谄媚邀宠,他连火轮车那般物事都能办到‘三海’中去,这般戕害皇宫禁苑气数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火轮驰骛于昆湖。铁轨纵横于西苑。电灯照耀于禁林!合肥作了这许多数典忘祖之事。却毫无愧恨。也当真是忝为大臣。”。一旁地志锐也不失时机地插上了一句。 而张謇却微微低头。以不让文廷式和志锐两人看到他面上地不以为然神色。 和文、志二人不同。他是真正在庆军之中当真经历过洋务事宜地。光绪八年朝鲜壬午变起。署理直隶总督张树声急调庆军入朝。而张謇便是当时地随员之一!对于火轮船、洋枪洋炮等西洋器械地在壬午之变中地犀利堪用。他均是亲身经历。至于铁路。还在朝鲜时。当时与吴长庆一起负责处理兵变事宜地北洋智囊之一马建忠就曾在他面前感叹----“若有铁路之便。则数千陆师可在数百里间驰骋援应。不啻数万人之用……”。意思便是若有铁路地便利。那此时到达朝鲜地淮军断不止庆军三营。而若兵力雄厚。则事后处理兵变时便也不必再与日方虚以委蛇了! 有了这样地阅历。他对于铁路等一干洋务事宜自然不会像文廷式等人这般视之为奇技淫巧。只是今日既然吃地是人家给自己办地洗尘酒。那自然也不好太拂了主人地面子。 “合肥平日里行事。也地确不够光明磊落!”。心里主意既已打定。张謇便也顺着志锐和文廷式地口风说道。而随即又话锋一转。“公颖还未讲明。那阅舰式究竟是何事务?” “就是洋人用来庆祝夷主登基地一干仪式!”。志锐自己对于那个什么“阅舰式”也是懵懂。却又不好在人前露怯。只能遮遮掩掩地道:“合肥上此夹片。除了说要让北洋海军搞这个‘阅舰式’以为太后贺寿外。还说要借此广邀西洋各国派兵船前来。一体参加什么海上大阅。为此还加上了个‘万国来朝’地名目。也亏他想地出来!” “万国来朝?!好题目!”,张謇不由得击节赞叹,“早就听说合肥一支玲珑笔,写得一手好文章,这可算见识了!” “文章是合肥写得,但出题目的恐怕另有其人!”,文廷式的酒已醒了些,原本已混浊的眸子也透出了几许清明。 “合肥这一奏折一夹片中,在夹片里将与‘阅舰式’有关的所谓功劳一概推倒了那个什么任令羽头上。可在奏折中,却把他新收的这个弟子撕掳的干干净净……季直,这其间的魑魅魍魉,你应该是能想得明白的吧?” 隔壁的任令羽突然一把捏紧了面前的酒杯,他猛地抬头,直直的看向对面的张佩纶,一双黑瞋瞋的瞳仁里已经是惊怒交加! 而在他的灼灼逼视下,张佩纶嗫嚅了片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却也恰好印证了任令羽心里的判断----李鸿章如此写这奏折与夹片,分明是在嫁祸江东! ~~~~~~~~~~~~~~~~~~~~~ “道希兄的意思……”,张謇沉吟了片刻,方道:“莫非是以为这任令羽,才是那份《殿阁补阙折》的幕后推手?” ----这个判断委实太惊人,让张謇一时间都感觉无法置信! 一个泰西归来的学生,怎会有如此的心机?又怎能对朝廷里诸方势力彼此间的交错缠节把握的如此之准,更将这借力打力的权谋之道运用的如此出神入化。 “最初老师和我等也是不相信的……”,文廷式看着张謇的表情,已知他心中所虑,不由得也暗自佩服张謇果然急智过人。 ----对于老师翁同龢对张謇的提携看重,文廷式一度是颇不以为然的,张謇自光绪十一年参加顺天府乡试取中第二名举人,成为南人列北榜名次最先的“南元”后,便成了翁同龢着力提携的对象,其期许甚至到了“荐而不中”----既把他人卷子认作张謇而取中会元的程度! 但看今日张謇的迅即反应,却也让一向自负的文廷式都起了几分结交之心。 “但当合肥将任某纳入门墙后,翁师傅和我们便都是信了。”,接话的是志锐,“合肥何等自负的一个人,若不是当真于他那北洋有大功的人,又哪里入得了他的法眼,甚至还被收为弟子……合肥也是望古稀的人了,此时入了他李门,几乎就是关门弟子!将来会被传之以衣钵也说不定,单单看这次合肥进京陛见都要把那任令羽带在身边,就知道合肥对此人是何等看重了。” “更何况,就算那份折子都是合肥的手笔……你我又安知不是那任令羽给他出的主意?”,一旁的文廷式有恰到好处的加上了一句。 而隔壁的任令羽此时已经狠狠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收自己为徒,原来还有这样的考量?如此这样一般作为,几乎顷刻间就把那份《殿阁补阙折》中得罪的各方势力的火力全部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太后、帝党、军机大臣、南洋、南清流……这许多的锋芒都瞄准了他任令羽一人,这普天之下,除了李鸿章的北洋,还有谁能庇护的了他任令羽?从此之后,他除了死心塌地的为北洋谋划,便几乎再无其他出路,这天下又有哪个势力会接纳他这么个帮助老李“搞出”《殿阁补阙折》这般惊天事情的人? 这一手,还真tmd的……狠啊!久闻李鸿章的厚黑学造诣决不再慈禧太后之下,这下子可算是当真见识了…… ~~~~~~~~~~~~~~~~~~~~~ 酒过三巡,文廷式等一干人等终于是酒足饭饱,便招呼酒保过来结了饭钱,各自收拾了下,三三两两的从包间里走了出来。 “季直,你此番会试不利,倒也不必放在心上。”,见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别处,文廷式便伸手一把将张謇拉了过来,低声劝道----在今年春天的会试,场中又误以一名为陶世凤的举子试卷为张謇卷,结果陶中了“会元”而张謇却三度落第。 “有老师在朝,你等龙门不过是早晚间事……”,文廷式突地中断了话头,双目直勾勾的望向刚刚从隔壁那间包房里走出的两个人! “张幼樵?!”,文廷式惊呼出声,而志锐等一干人等也惊讶的各自转过身来----但见不远处的包间门口正站着两个人,其中那个身材中等面色黝黑的不是张佩纶又是何人? “多年不见,不知幼樵兄何时染上了个听人壁角的嗜好?”,文廷式看张佩管面沉似水的表情,暗道其定然已经听到了自己这一边人刚刚的对话----他包下这全聚德的二楼,就是因为今日的对话实不足以与外人道,但既然已经传到了张佩纶的耳朵里,他索性便先发制人。 “道希兄……”,张佩纶刚欲反唇相讥,却惊讶的收了口,在他面前,任令羽正掀起长袍的下摆,往腰间一扎,随即便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几步走到文廷式的面前,还没待文廷式反应过来,他已经一个窝心脚踢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李中堂新收的关门弟子一把便揪住了文廷式这位翁师傅的得意门生,劈头盖脸的便是暴风骤雨般的一阵毒打! ~~~~~~~~~~~~~~~~~~~~~ “丁汝昌向来驻‘定远’,而‘定远’被轰之时适在‘镇远’,其先知预避,情节显然。自去岁以来,盈廷弹劾,严旨拿问,而李鸿章护庇益悍,使国家利器殉于凶人之手,此实天神同愤。刘步蟾巧言谄媚,行为卑鄙,加之怯懦,素无一战之绩。朝廷误信北洋,委之重寄。今日之事,谁任其咎?……” 这是1895年初威海卫保卫战期间文廷式上奏光绪的奏折中的核心内容,在那份奏折中,这位当朝名士仅仅凭借着一段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所谓“丁汝昌避居‘镇远’”的罪名,就要求皇帝对海军官员分别严惩! 而当他上此奏折时,丁汝昌、刘步蟾还在刘公岛率领几近矢尽弓折的北洋海军余部拼死力战! “啪!”,任令羽挣开张佩纶的拉扯,一个漏风巴掌把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文廷式又抽回了地板上,他随即戟指着文廷式的鼻尖大喝道:“文道希,你个侵占人妻的假道学,伪君子,此后休让我再看到你这龌龊嘴脸,否则我见到你一次便打你一次,直到打死为止!” 节五十七 波澜 今日为太太庆生,回来晚了,急赶一节奉上! ---------------------------------------- 光绪十七年五月廿九日,京师,绳匠胡同,军机大臣孙毓汶邸。 此处是孙毓汶平日里招待贵客的小客厅,桐油地板擦得锃明净光纤尘不染,另在一角还设了个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的书案,在其对面则摆了座西洋踱金自鸣钟,而墙上则挂了幅字,正是前些时日内务府副总管大臣那明奉庆郡王命所赠的前明董其昌《前后赤壁赋册》。 “就我们两个,热闹不起来,只好享享口福了。”,待的府中仆役将一干菜肴上来后,孙毓汶便亲自执壶,为许庚身斟了一杯茶,又笑道:“你病着,不能多饮,便以茶代酒,陪小弟喝上一杯吧。” 许庚身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莱山平日里多丈夫情怀,今日某不过是回乡归隐,乃是生离而非死别,又何必做此小儿女情状?”,他边笑边举杯,待茶到唇边却不急去饮,而是微微一怔后,便闭上双目将鼻子凑过去仔细嗅了嗅茶香,随即睁目惊讶道:“玉蕊茶?” “正是!”,孙毓汶微笑道:“星叔,你是浙江人,今欲归乡终老,我这饯行酒,自然就当以你故乡名茶相赠,方算略表寸心……我那里还有些茶,待一会你回府时便叫人给你一并包了去。” “莱山有心了!”,许庚身衷心的感谢道,和十几日前在自家府邸宴请孙毓汶时相比,他苍白的脸上病容依旧,但眉眼间抑郁却已舒展了许多。 “此次一别,便不知相见何期……”,待和许庚身对饮了一杯后,孙毓汶将杯子放下,望着许庚身,神情竟有些惘然:“星叔归老,从此枢府中,某更势单力孤矣。” “莱山,末要忧心。”,许庚身拿起酒壶给孙毓汶斟上了酒,劝慰道:“入阁拜相,多少读书人求知而不得的事,莱山此时已授协办,距你祖父玉庭公的体仁阁也不过一步之遥,待得过些时日老夫死了,这体仁阁的位置,舍你孙莱山还有谁人?” “星叔!”,一听此言,孙毓汶脸上的阴霾立时又重了一层,“自家的寿数,休要胡说!” “失言失言!”。许庚身呵呵笑道。“我自罚一杯!”。他将杯子里斟满茶后。又向孙毓汶一举杯。语气颇为真诚地道:“莱山。善加珍重!” 孙毓汶神色更形黯淡。举杯与许庚身一碰。随即一饮而尽。只平日里清冽香醇地上好茅台。此时入口却是一片苦涩。 ~~~~~~~~~~~~~~~~~~~~~ ----六日之前地光绪十七年五月廿五日。慈禧太后突然以光绪皇帝地名义颁下明诏。以军机大臣东阁大学士张之万久在中枢卓有劳绩。着由东阁转文渊阁大学士;另以军机大臣兵部尚书许庚身。经国苦心有识共鉴。着晋体仁阁大学士;另。太子少保军机大臣刑部尚书孙毓汶。勤劳王事屡办要差。特授协办大学士。 这令举朝震动地第一道谕旨还余波未消。仅仅过了一日。上谕又下: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总督直隶军政兼领北洋通商事务大臣李鸿章。公忠廉能。为国选材。着赏三眼花翎;另。军机大臣体仁阁大学士许庚身。前以年老病弱屡奏请辞军机大臣。现准免其军机大臣兵部尚书职。赐金归养;户部尚书毓庆宫行走翁同龢。自光绪十一年出知户部以来。为国理财多有建树。特命其入军机行走。兼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职衔。 到了五月廿七日。第三道诏旨又来了:吏部尚书李鸿藻。守正持大体。所荐引多端士。特授东阁大学士;湖广总督张之洞出身翰苑久任地方多有建树。特授协办大学士。兼领帮办海军事务大臣。 三日三诏,涉及的人物涵盖中枢地方,浊流清流,南洋北洋,几乎把甲申易枢以来好不容易才成型的权力格局扯了个支离破碎!京师官场一时间被这纷乱繁杂的头绪牵扯的人人一头雾水手足无措,即便是素来自诩深沉多智的孙毓汶,也一时间觉得眼前宛如万花锦簇般的谜了眼,竟是全然失了方寸! ~~~~~~~~~~~~~~~~~~~~~ “莱山,愁眉不展,所虑者,可是此人啊?”,许庚身看着眼前满面阴郁的孙毓汶微微一笑,随即便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信手写下了个字来。 孙毓汶定睛一看,便重重的点了点头----黄梨木的桌面上,此时赫然印上了个水写的“翁”字。 “星叔,我不瞒你。”,孙毓汶的话语里透出了少有的诚挚,“本班军机中,礼王不过是个摆设!而额勒和布和张子青亦不过伴食而已!” “平日里真能帮上我的,只有一个你!”,孙毓汶的脸上现出了真诚的感激,旋即又化成浓浓的忧虑,“如今你却也要走了!而补进来的却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翁叔平!” 孙毓汶突然扬手戟指东方:“此人号称两朝帝师,清流之首!但骨子里是怎么个睚眦必报的心性,但看那《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便可知矣!重私怨而轻大局,此人再入中枢,从此军机无宁日矣!” 孙毓汶神情激昂,说的更是义愤填膺冠冕堂皇,似乎已经浑不记得他自己才是那份以私怨而害国事的《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的幕后推手! 面对孙毓汶少见的冲动,许庚身却似丝毫不为所动,他自顾自又夹了口菜吃了后,竟拊掌而笑道:“莱山,关心则乱,一叶障目了!” “啊?!”,孙毓汶一愣,他见许庚身如此笃定,心下愈觉诧异,不由得问道:“此言何解?”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许庚身目光温和的看着孙毓汶,“莱山,眼睛里不要只看着那个军机领班,坐在你这个位置上,更要看大局面!再说翁常熟甲申之前便已是军机,如今太后不过是复了他的旧职,却没让他入阁,无论名望资历,较你都低了一层,你又何必揪心?” 孙毓汶脸上难得的红了红,许庚身之言正说中了他这几日最大的心事----自甲申易枢后,他暗地里主持军机已近七年,早把那军机揆首视为囊中之物,如今突然加进来个与他有积年恩怨,更深得皇帝信重的翁同龢!而如今太后年事已高,这大清的天下,迟早还是要交到皇帝手里,偏偏他在光绪眼里又一直都是个跋扈而不可大用的人物…… 此消而彼长,几番算计之下,他的心思便就此乱了,一时竟感觉前途渺茫,只怕半生辛苦,最后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此时虽得许庚身开解,且也觉得许庚身所讲颇有道理,但他心里存了那个功名念头,更深知这“一朝天子一朝臣”乃是亘古不变的官场铁律,故而心里这块石头还是悬在半空之中不得落地。 ~~~~~~~~~~~~~~~~~~~~~ “我知你此时还未必全信我的话。”,许庚身颇为笃定的道,“莱山,你我均知道,此次朝局大更,实是由翁常熟的《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而起,但要论根子,还是要落在合肥那份几近逼宫的《殿阁补阙折》上……” “正是!”,孙毓汶神情凝重的道,“万没想到太后竟几乎全应了合肥所请……” “全应了合肥所请?”,许庚身大笑,“莱山,你可当真是乱了方寸了!你难道忘了,合肥那道《殿阁补阙折》里,可是以张香涛入军机上学习行走,而于翁常熟,却是授协办大学士……” “可如今呢?翁常熟入了军机,而张香涛却得了个协办大学士的彩头,还外加一个帮办海军事务大臣!莱山……”,许庚身将辫子向椅后一甩,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混浊的眼睛里竟透出了灼灼的光,“你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连这一层也看不透?” “星叔的意识是……”,孙毓汶神情一凛,脸上立时现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许庚身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沉声道:“鹊巢鸠占李代桃僵,莱山……太后与北洋的生分,为时不远矣!而 你能否有后半生的富贵,也就看此时了!” 节五十八 母子君臣(上) 今日第1更,晚上最少还有1更! ------------------------------ 孙毓汶的眉棱骨霍的一跳,他目光灼灼的望向许庚身:“星叔,你我知交多年,如今你潇洒而去,我却仍身在这名利场中而不得自由……若当真有这安身自处之道,还望不吝以教我!” 许庚身略笑了笑:“莱山,自廿六日以翁常熟入军机的谕旨下来后,这军机处里怕是更热闹了吧?”----他虽是五月廿六日准辞的军机大臣,但却在十几日前便称病不再去军机处理事了。 “正是!”,想到自廿六日以来更是雪片价的飞往军机处的参奏李鸿章御下无方的折子,孙毓汶也不由得莞尔:“刚直而不畏权贵!清流们要的不就是这个名?再说了,一个还在洋籍的五品官员,竟当街痛打翰林!自开国以来,又几曾出过这样的事情?” ----从十日之前任令羽当街痛打文廷式后,便立时似捅落了马蜂窝一般,翰林院、礼部等一干“南清流”云集的办事衙门,立刻便将参奏李鸿章和任令羽这对北洋师徒的折子一窝蜂的发往了大内,而在慈禧太后廿六日明发上谕赐李鸿章三眼花翎后,针对这对师徒的攻击火力反而不降反升,几如烈火烹油! “别说那起子清流”,孙毓汶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就连庆王爷前几日也派那明来穿话,说合肥的那个高足‘今日既然能在前门楼子那边当街痛打翰林,又焉知他来日会不会在海军衙门内痛打一个郡王?’,让我们再也休提保举任某去海军衙门的事情……” “哦?”,许庚身突然玩味的一笑,他手按酒杯,沉吟道:“一直都觉得这位庆王爷是个眼里只有银子的角色,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眼力……” 孙毓汶猛地抬起头,直直的望向许庚身:“星叔,你的意思?” “莱山,你还想不清么?”,许庚身双眸炯然生光,灰败的脸上竟透出股异样的神采,“几道上谕里面把合肥举荐的人不管是阳奉还是阴违都已拔擢了起来,却独独没有提及那个《请兴阅舰式》的夹片……” “上折子!”,许庚身望着孙毓汶,斩钉截铁的道:“莱山,你这道折子不但要请皇上颁旨,仿当年高宗皇帝为孝圣太后修清漪园的旧例,兴阅舰式以为太后万寿贺,而且还一定要写明保举那个任治明以倡议之功而为筹备阅舰式帮办委员,具体参与筹备事宜……如此,不但可保你半生富贵,还可送你一世平安!” ~~~~~~~~~~~~~~~~~~~~~ 天低云暗。蒙蒙细雨雾一般地自清凉地风中轻轻洒落在仪鸾殿外满院地临清砖地上。仿佛像涂了一层油般地晶莹湿润。而自五月以来笼罩着京师地暑气也因这场及时雨而消散了许多。 慈禧太后亲自用筷子夹了箸鸭肉。放到坐在她身旁地那个有着尖尖下颏。眉目清秀地青年人碗中。遂用筷子点了点道:“温宝田那奴才地烩鸭条一向作地不错。也尝尝吧。” “谢亲爸爸地赏。”。那青年穿着一身剪裁得十分得体地石青直地纳纱金龙褂。腰间地明黄带子则昭示着他地至尊身份。他夹起那块鸭肉细细吃了。而后微笑着道:“细嫩香甜。油而不腻。当真不错。” “皇帝喜欢。便多吃些。”。慈禧太后素来线条刚硬地脸上竟少有地浮现出了几分慈爱。她用筷子点了点眼前各式菜肴饽饽点心还有一应细巧宫点。道:“皇帝在我这里还要拘束些什么?咱们娘俩也好久没有一起进膳了。便放开了吃吧……” ~~~~~~~~~~~~~~~~~~~~~ 一餐饭吃的还算其乐融融,待得宫女太监们将一干膳食撤下后,慈禧太后便依平日里走趟子消食的习惯,带着光绪和李莲英出了仪鸾殿,沿着海子边上迤逦前行。 “皇帝今年二十岁了吧?”,慈禧太后仰着脸望着灰沉沉似云似雾漫遮起来的天空,开口问道。 “回亲爸爸的话,儿子还有月余就满二十岁了。”,走在后面的光绪闻言急忙上前一步,恭敬回道,甘露一样沁凉清新的雨珠飘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却仍压不住他内心里隐隐的惊惶不安。 对于眼前这个同时身兼养母伯母姨母乃至恩主等多重身份的女人,他自幼心理就存了股近乎与生俱来的敬畏乃至恐惧,因此不得不步步小心时时在意。 慈禧太后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这个皇帝的紧张,“你小的时候,气体不充实,脐间常流湿不干,我每日亲与涂拭,看着天气寒暖,我都要亲自给你加减衣衿,就怕你着了风受了寒……”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身后的光绪,目光烁烁的双睛里此时竟是一片柔和:“还好,十九岁的这道坎,你终究是过来了!” 光绪猛然觉得胸中一热,望着慈禧的目光里竟也多出了几分眷恋----他明白慈禧太后的意思,他的那位堂兄,穆宗皇帝爱新觉罗·载淳便是在十九岁时驾崩的。因此两年前亲政不久后的自己在过十九岁生日前突然染上了急症,连续数日神智不清高烧不退,触动心结的太后心急如焚的在养心殿外候了三日,直到皇帝高烧退了能正常饮食后方才重回西苑…… 只是,似那时和今日这般偶然流露的母性,在面前这个性情刚硬的太后身上展露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 “轰隆隆!”,天边突然传来阵滚滚而至的雷声,而光绪竟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竟下意识的凑到了慈禧太后身边来。 “这么大人了,还怕打雷!”,慈禧太后的眼中悄然闪过几分失落,却仍是伸出了一只手让光绪握住,见皇帝脸上的神情霎那间便镇定了下来,她心中不由得一软,但最后还是化作一声无法出口的叹息! ----这么一个天性柔弱的皇帝,真能撑得起这大清朝的万里江山么? 几个小太监抱着雨具从后面跑了过来,刚要往慈禧太后和光绪那边过去,却被跟在那对母子身后的李莲英伸手拦了下来,他用复杂的眼神望了望前面那对正牵手前行的母子,便也有意的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刻意的与那对天家母子拉开了段距离。 ~~~~~~~~~~~~~~~~~~~~~ 待走到一处水榭旁后,慈禧太后终于放开了光绪的手,她就进在水榭里的汉白玉石椅上坐了,凭栏望着海子里正半开的荷花,朗声问道:“皇帝亲政,也有两年多了吧?” “回亲爸爸,两年零三个月了。”,光绪恭敬的垂手肃立在一旁,轻声答道。 慈禧太后略有些诧异的回头,笑道:“日子记得还蛮清的么,好!作皇帝的,什么都能糊涂,但有几件事却是万万不能糊涂的,而这日子……”,她用手中长长的假指甲点了点光绪,强调道:“就是其中之一!” “是,儿子谨记亲爸爸教诲。”,光绪很得体的回道,他嘴唇嗫嚅了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还是憋了回去。 “除了记日子,作皇帝还有两件事是万万错不得的!”,不用他问,慈禧太后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其一,便是拿主意,其二,便是用人……皇帝,前门楼子全聚德那边前两天出的那件事如何处置,你的主意拿定了么?” 光绪立时浑身一凛,一股寒意自脊梁骨一路攀爬上来----他知道,刚刚片刻的母慈子孝戏码已经结束了,现在他所需面对的,是眼前这事实上的当国女主对他这个有名无实的一国之君的接班人资格的又一次考量,而恰恰是在这种涉及国事的问题上,慈禧太后是素来是不喜欢皇帝的判断出现任何差池的。 “回亲爸爸的话,儿子这里想了几日,于此事已经有了些心得。”,他略定了定心神----在看到那些从勤政殿转来的,不但未加丝毫批注,甚至连指甲痕都见不到一个的有关任令羽痛打文廷式一事的奏折后,他便知道慈禧太后已将对此事的处理视作了对他能力的又一次考教。而他随即与翁同龢反复推敲了几日,也终于在对此事的处置上拟好了份章程。 “哦?说来听听?”,慈禧太后饶有兴味的望着光绪,说道。 “是,亲爸爸,儿子以为,亲爸爸在廿六日时既然已经赏了李鸿章三眼花翎,等于已经给他预留的地步……”,他略顿了下,继续道:“那在对他那个公然在闹市繁华之地殴打翰林,几乎全无人臣体面地弟子,自然就不必再稍留情面!”,光绪努力的挺起胸膛,力图使自己看起来更加像个英武有为的样子。 “嗯,也有些道理!”,慈禧太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刚毅的面孔上丝毫不见喜怒,“那你打算如何做?” “儿子已经拟好了个章程”,光绪一边说一边自龙袍的袖子里取出了个条陈递给个慈禧,“儿子打算摘去任某的顶戴花翎,免去其天津水师学堂会办之职……至于大臣们所说的交部议处,儿子以为,朝廷还是要给李鸿章留些体面,不如就直接将任某交给他自己严加管束,也便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的观察着慈禧的脸色,却无法从那张沉静若水的面孔上看出一丝情绪。 慈禧太后将光绪递给她的条陈展开来看了看,随即便向手边的石桌上一放,而说出口的却是句似乎和此事所议之事奉牦牛不相及的:“曾国藩有句话,不知道翁师傅可曾告知过皇帝?” “儿子愚钝,不知道亲爸爸说的是哪一句?”,光绪一时间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低眉敛目,只以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扫了一眼慈禧,斜射的月光在五十七岁的皇太后面上勾出极清楚的轮廓,宽广的额头,挺直的鼻子,高挺的颧骨,紧闭的嘴唇,却看不出半分喜怒。 “办大事以寻替手为第一!”,慈禧太后的声音不高,但听在光绪的耳里却不啻于平地炸起一声惊雷! 节五十九 母子君臣(中) “这……”,光绪费心斟酌着词句,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嗫嚅了半天,才终于支支吾吾的挤出一句,“儿子不是……不是……很懂,还请亲爸爸示下。” 大事?!对一国而言,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帝系传承!光绪早就听闻,当年穆宗皇帝大行,自己以近支宗亲入继大统,满朝文武就曾为了防止前明嘉靖年间明世宗为自己的本生父兴献王争取皇帝封号的的“大礼议”重现而众说纷纭群情汹涌,甚至还在穆宗入葬时出了个死谏以求太后为穆宗立嗣的吴可读! 何况,还有替手…… ~~~~~~~~~~~~~~~~~~~~~ 皇帝又口吃了! 慈禧太后原本就明显地向下弯曲的嘴角下垂的更厉害了,她用余光微微的睨了眼光绪,目光冷冽的足以砭人肌骨,那种近年来在面对皇帝时时常出现的挫败感又涌上了她的心头…… 上天究竟还要她怎样做,才能给这风雨飘摇的大清朝造就一个英武有为的君主? 十七年了,她已经努力了十七年!从眼前这个皇帝四岁入宫起,她就几乎竭尽所能得对他所要走的每一步都都精雕细刻,力图使他成为一名既能孝顺母后,又能奋发有为的君王! 她已经给了他最好的教育----在他入宫的第二年,就选拔了出身帝师之家,有状元之才的翁同龢来做他的蒙师,甚至还在繁忙的政务之余还拨冗召见他的师傅们,以了解他的学业进展情况。从光绪十一年起,她还让师傅们着人把他每日所作的诗、论及对子,均缮写清本一并呈览,把检查批阅皇帝的学业和批阅奏折一样作为自己每日必修的功课…… 而为了使他成为一个深谙帝王心术的君主,她从他十岁起就开始让他参与政务----民间总是传说她似武则天般的大权独揽,丝毫不让皇帝染指政务,而大臣们中间也时不时地有所谓“牝鸡司晨”的声音传出,可又有几人知道她为了培养皇帝的政治才干所耗费的心血? 自光绪六年起,她就在批阅奏折时把皇帝带在身边,给他讲解奏折,甚至有时候还让他试着在折上批答;而当皇帝满了十三岁后,她更是在军机大臣们递上奏折后,便让皇帝先看一遍,然后再对他讲述下出她自己的处理意见,并告诉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办,她要让皇帝知其然,更要让他知其所以然! 而她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除了让皇帝学习处理政务外。她还要通过那些自皇帝十岁时便开始出现在发回地奏折上。类似儿童描红地幼稚字体向天下昭示----当年选择他。爱新觉罗·载湉。作为同治皇帝地继承者。而放弃当时呼声颇高地那些所谓“长君”。绝不仅仅是她慈禧太后为一己私利而做出地短视之举。 而是要经由她----慈禧太后叶赫那拉.杏贞之手。为大清苦心栽培出一位不但不亚于她地儿子同治。她地丈夫咸丰。还有那位至今仍被许多人认为是宣宗诸子中唯一当真有帝王之才地小叔子恭亲王爱新觉罗.奕。甚至是和乾隆爷、康熙爷那样地一代圣主相比都不遑多让地。雄才大略地一代英主! 她为此几乎付出了一切!甚至把当年对亲子同治都吝于给予地关爱都给了他。可换来地……难道就是眼前这么个连打雷都要害怕。期期艾艾、怯懦退缩地……皇帝? “皇帝先坐下吧!”。想起了今日召见皇帝地目地。慈禧太后很快便压下了胸中涌上地阵阵失落。深手指了指对面地汉白玉墩。招呼光绪在面前坐了下来。 “李莲英。你个奴才!”。她随即转向了远远站在一边地侯着地李莲英。“你主子们在这里坐了这许久。你这狗才连壶茶都不懂地上么?” ~~~~~~~~~~~~~~~~~~~~~ 端起明黄色的茶碗,慈禧太后自己用碗盖慢慢把浮着的茶叶滤到一边,随即望着淡淡的茶氛,静静地出了一会神。 而对面的光绪则一面用茶碗盖遮挡着脸,一面又从缝隙中小心的打量着正对着他的太后----面部的皮肤已经开始透出干涩,脸上线条深邃,宽广的额头上已经刻上了清晰的川字纹,眼袋明显,鼻梁高挺,嘴唇棱角分明而嘴角则很明显地向下弯曲,一双眼中目光灼然,几如鹰隼! 光绪曾一直想不明白,就这样一张女生男相,几乎时时都让人感觉到咄咄逼人的脸,是如何在四十多年前让自己那位身为皇帝的伯父魂牵梦萦乃至神魂颠倒的?而直到他3年前大婚后,在景仁宫里见到那个娇小玲珑,长的甚是惹人怜爱,却又性格刚强敢做敢为的珍嫔之后,他在依稀有了些觉悟---- 都说旗下的女人多比男人强,而这种性格像一团火,仿佛永远精力十足,永远兴致勃勃的女人,在她的少女时代,对于从事皇帝这个苦差事的男人的诱惑力,却几乎是致命的! 没给光绪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略呷了几口茶后,慈禧太后便开口了:“皇帝,这借惩治任令羽以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主意,究竟是别人帮你参详的,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回亲爸爸的话,儿子曾问询过翁师傅,师傅说,此事他的弟子亦卷入其中,他自当避讳。”,光绪很小心的回道。 慈禧太后原本抿的紧紧地嘴角略放松了些,她稍有的给了皇帝一个满意的眼神:“哦?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回亲爸爸的话,确是儿子自己想出来的。”,光绪的口齿此时已经伶俐了许多,“亲爸爸很早就教导过儿子,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用在御下之术上,便是在示之以恩时,亦要示此以警……如此方能即人尽其才,又不至于使臣子生出非分之想。” “你这话说的不错。”,慈禧很平静的道,“督抚权重,无过于北洋!为大清的千秋万代计,削一削李鸿章的权,其实也是朝廷保全人才。” 光绪眼中立时显出了喜色,但还来不及让他细细品味这得来不易的赞赏,慈禧太后的话锋已是一转:“想得不对,但你的措置却全错了!” 光绪眼里的些许喜色立时散去了,他重新思忖了移时,方才讷讷说道:“这……儿子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亲爸爸示下。” 慈禧静静地望着光绪,良久才道:“李鸿章在同治十三年上的《筹议海防折》……看过的吧?” “回亲爸爸的话,儿子看过。”,光绪立刻飞快地答道。 “嗯,看过就好。”,慈禧太后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日子远了,李鸿章那折子里的许多话都已记不清了,但有一句却一直没忘记……” 她盯着光绪,问道:“皇帝可知道是哪一句?”,不待皇帝回话,她已经自己说了出来:“便是那‘洋人论势不论理’这一句!” 看着若有所思地光绪,她略欣慰的笑了笑:“明白了?” “儿子有些明白了……”,光绪的神色突然一黯,突兀的问道:“如此岂非是朝廷离不得李鸿章,而非李鸿章离不得朝廷?” 话音未落,慈禧太后的眉毛便立刻蹙成了两团,她神色阴沉的望向光绪:“皇帝这样讲,其实也未必全错,如今这情势,无论办洋务还是兴军事,若不用李鸿章北洋,淮军和水师,还能用谁?难道用那些‘糙米要掉,见贼要跑,雇替要早,进营要少。’连出操都要雇人代替的旗下子弟?” “可这……”,光绪脸上的阴霾更浓,“岂不是形同晚唐的藩镇?” “不中亦不远矣!”,慈禧太后突然又恢复了平静,“皇帝,刚才问你的曾国藩的那句话,你现在可明白了?” 光绪低头略思忖了片刻,便又重新抬起了头---- “儿子一直不太明白亲爸爸为何如此看重张之洞,如今……”,他略显兴奋得话语还为说完,便被慈禧扬手挡了回去。 “这只不过是其一,还有其二呢,皇帝,这你可想明白了?”,慈禧太后道。 见光绪还是满面迷茫,慈禧太后在心中轻叹了口气,便开口继续道:“当年发逆初平,曾国藩便能自裁羽翼,你当他真的就是为了一个道学名声?”,慈禧看向光绪的目光已多了几分责备与失望。 “曾国藩肯裁撤湘军,固然是为了报文宗皇帝的知遇之恩,也是看透了湘军在金陵城里大肆收刮长毛财宝后已不堪一战……”,她侃侃道。 “但最根本的,还是因为出了一个李鸿章!” “如果曾国藩当时真的听了王闿运那个狂生的话,而做出不臣之举的话,那第一个兴兵讨伐的,必是李鸿章无疑!然则曾国藩自裁羽翼,更在剿灭捻子的时候退位让贤,即保全了自己‘中兴名臣’的名声,又扶持了李鸿章起来。” “饮水思源!只要李鸿章还在位一日,就自然容不得任何人对曾国藩擅加菲薄,皇帝……这样讲,你可明白了?”,慈禧太后问道。 “儿子懂了!”,今天第一次,光绪皇帝脸上浮现出了自信而笃定的神情…… 节六十 母子君臣(下) “哦?”,慈禧太后低头喝了口已经酽得有些苦涩的茶水,不动声色的问道:“皇帝明白了什么?” “回亲爸爸”,年轻的皇帝先站起来向慈禧躬身施了一礼,旋即便站直了身子----这是师傅多次叮嘱过的,一旦当真有把握能摸准太后的脉搏,那就切记要在太后面前显示出足够的干练、自信,乃至强势! 不要害怕太后因此而生出猜忌,作为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除了介意皇帝是否对她言听计从外,她亦会希望自己的接班人是个能在她百年之后真正挑起大梁的角色! “李鸿章上的那道折子,乃是以张之洞入军机,此举看似为国取材,实则却是要将如今地方督抚中唯一能与他李鸿章一较长短的张之洞送入京师,而使得地方又成他北洋一枝独大的局面!”,光绪娓娓说道:“而亲爸爸却加恩赐了张之洞一个晋协办大学士,但却仍把他留在了湖广总督任上……这一计太极推手,便把李鸿章的意图消弭于无形!” “这亦要张之洞自己晓事才行!”,慈禧太后接过李莲英递过绞干了的热毛巾擦了擦脸,望向光绪:“民间有句俗话,一个巴掌拍不响,懂么?” “儿子明白。”,光绪重重点了点头----在李鸿章上了那道《殿阁补缺折》后不久,远在江城的湖广总督张之洞便上奏折以其族兄张之万已位列军机为由,请朝廷免了让其入军机学习行走之议。而慈禧太后也顺水推舟的赏了他一个协办大学士,在加上张之万晋位文渊阁,这南皮张氏由此一门而两相,其门庭之光耀几乎当世无两。 “张之洞是亲爸爸一手拔擢出来的。”,光绪迟疑了一下,仿佛在斟酌字句,许久才款款说道:“儿子最近也是反复掂量……诚如亲爸爸所言,成大事者需备后手……而如今李鸿章已是老骥,恐已不堪再逢杀场……而这天下九牧,似乎亦要重新措置一番才是!” 慈禧太后似乎吃了一惊,仿佛不认识似地盯视着光绪,良久,方笑道:“皇帝还当真长大了呢……来,莫站着了”,她拍了拍光绪刚刚坐过的汉白玉墩,“坐下来说话。” “谢亲爸爸”,光绪一欠身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亲爸爸如今又加了张之洞个帮办海军事务大臣,儿子在想,光绪十四年颁布《北洋海军章程》时所定的每年节过春分后,将南洋兵轮船中能海战者调归北洋合操后直至节过秋分的常例,可否就此更改?” 慈禧太后目中火花熠然一闪,旋即又归于黯然----皇帝还是太年轻! “皇帝……”,她幽幽的开口了,“你能想到此处,甚好,但却终究还是犯了个忌讳!” “哦?!”。光绪仿佛被猛然迎头泼了盘冷水般。原本洋溢在脸上地兴奋之色立时消散。翕动着嘴唇道:“儿子不明白……” ~~~~~~~~~~~~~~~~~~~~~ “你这以南洋而制北洋地心思是没错了!”。慈禧太后压住心头突然涌上地烦闷。尽量和颜悦色地对光绪道:“刚刚对你说了作皇帝必须做好地三件事。还记得吧?” “回亲爸爸。儿子记得。”。光绪沉声道:“第一要记好日子;第二要拿地出主意;第三。要用地对人……” “就是这句话。记日子!”。慈禧太后眺望着水榭外已经漆黑地夜色。继续道:“古人有句话。叫‘君王亦做不得快意事’。说得便是这‘记日子’三个字!有些事情你想地再好。做地时候不对。好事也会变成坏事……” 光绪目光一闪。脸上现出了似有所悟得神情。却也很知机地没有接口。 “你刚刚说要惩处那个打人的任治明,用的乃是一张一弛的文武之道……这见识已经很难得了,所差的,仅仅是个火候而已。” “你以为给李鸿章赏个三眼花翎便已够了?便是全力敲打他,甚至开始削他北洋之权的时候?皇帝……”,慈禧太后面色一沉,“你若当真作如是想,那可当真是让我很是失望……” 光绪立时浑身一个激灵,他从汉白玉墩上起来,径直便跪了下去:“儿子愚钝,还请亲爸爸责罚。” “是翁师傅给你出的这个主意吧?”,慈禧太后不咸不淡的道:“他倒是当真会选时候,我老婆子刚刚让他回了军机,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给皇上办事了……” 言语不多,但里面的意思却几近诛心,心神战栗的光绪立时便伏在了地上:“亲爸爸……”,他颤抖着嘴唇道:“这都是儿子一个人的想头,不干翁师傅的事!” “你倒是个好学生!”,慈禧太后白了光绪一眼,但脸上的神色却已经缓和了许多:“小李子,还不快把皇帝扶起来……这么冷的天,跪在这石板地上,也不怕把自己个凉着了?” “万岁爷”,一旁的李莲英立刻走上前去,“老佛爷都发话了,您还是赶紧起来吧,再糟践了自己身子,这还不是要让老佛爷担心不是。”,他一面小心劝慰着一面把光绪重又扶回汉白玉墩上坐好,随即便有束手退到了一旁。 ~~~~~~~~~~~~~~~~~~~~~ “小李子,皇帝冷了,快去取件披风过来,还有,把我平日里常用的湖笔也挑几管没开封的拿过来。”,慈禧太后说道。 待得李莲英走远了后,她方才回过身重新对着光绪:“皇帝,你那个师傅的学问和人品都还算好的,但却吃亏在了个气量太窄,见识也太短,你跟着他读圣贤书尚可,但若要治国,却需牢记‘兼听则明,旁听则暗’这几个字,明白么?” 光绪浑身一凛,立时联想到了几日前刚刚发布的晋翁同龢为军机大臣的上谕,“儿子明白了。”,他躬身答道。 “你不明白!”,慈禧太后的声音已经转为冷冽,“我知道你那个师傅干嘛给你出这个尽快分北洋海军之权的主意,无非是看到了我把那个《请兴阅舰式》的折片压住了不发……便自作聪明,以为我要进一步裁撤北洋!” “不错,北洋海军是要抑制……当年丁日昌上折子筹议海防,所要兴的乃是互不统属的三洋水师,后因国力支绌遂减为两洋,而后又因海军耗费过大,而我大清朝的京畿重地又临近海防,故而才不得不倾举国之力,以速成北洋海军之一军,如此才有了今天这北洋海军一枝独大的局面……” “这自非国家之福!”,慈禧太后斩钉截铁的道,“裁撤倒是未必,但抑制则势在必行!不过,这抑制也有抑制的时机,抑制的法子……皇帝!我今天反复告诉你要‘记日子’,说得就是这一层,懂么?” “儿子懂了!”,光绪重重的点了点头,“事缓则圆,反之,则是欲速而不达!” “皇帝能看到这一层,便也不枉了老身多年来对你的教诲!”,慈禧太后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我让你那师傅进了军机,又让张之洞晋了协办大学士……有这两个人在,抑制北洋只不过早晚间事,你又何必如此急在一时?” “谢亲爸爸教诲,儿子已经明白了,这‘记日子’三字真言,儿子此后定当牢记于心,细细揣摩,善加任用。”,光绪此时已经显得心悦诚服。 “皇帝,你要记住,君欲取之,必先予之。”,慈禧太后先是略欣慰的笑了下,但很快便口气一转,又变得沉重而又有点嘶哑:“我赏李鸿章太子太保;光绪二年文祥故后,不管那些满洲亲贵们的闹得如何沸反盈天说不可让一个汉臣居于殿阁之首,又拿曾国藩最高也不过武英殿的成例来压我,我却还是让他接了文华殿这百官之首……而今他上这《殿阁补阙折》,做出这般几近逼宫的行迹,我却仍加赏了他三眼花翎……” “你道这是为什么?”,慈禧太后仿佛在发泄心中愈积愈重的郁气,她长长透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自同治以来,不管他李鸿章立下怎样的功劳,我却从不提让他入值军机!他虽是文华殿大学士,我却也从不让他主持北闺……若没这些赏赐,又如何去平这‘有功不赏’的议论?若没有这些赏赐再先,那李鸿章又怎么肯放心的裁撤淮军陆营?” “皇帝,你要学着去想明白这些大臣的心思----他们的心里,把死后的清名看的比活着的时候都重要!你若不拿出的能赏他们各自个善终的说法,他们又岂肯把多年来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慈禧太后双眉紧蹙,更突出了额头的川字文,“张之洞留鄂,你那师傅也晋了军机,长久后抑制北洋的形势已成……你现在考虑的,不但不应是如何尽快猜测北洋,相反,更要向天下昭示出你重视北洋的心思!” “是,儿子明白了,儿子回去就着军机拟旨,免了李鸿章那个学生街前咆哮,全无大臣体的罪过。”,光绪面色深沉的点了点头。 “这你不要急……”,慈禧太后极为自信的一笑,“再等等,自然会有人跟你提那个阅舰式,还有保举这个任令羽的,皇帝,你要晓得,这大清朝的大臣里面,可从来不缺聪明人的!” “阅舰式?”,光绪疑惑地皱起了眉,他询问地望向慈禧。 “一个三眼花翎,只是个虚衔,当不得真的。”,慈禧太后冷冷的道:“李鸿章之所以会和朝廷打这么大个擂台,还搞出个什么弄阅舰式为我老婆子庆生的名目,不还是为了他那个心尖尖上的北洋海军?!不答应他这个,你拿什么稳住他?就更不要提日后的抑制北洋了!” “是,儿子明白!”,光绪恍然大悟的道,但旋即又面露难色:“可这任令羽?他是个在洋籍的,还有这汹汹清议……” 清议、清议!自从任令羽拳打文廷式后,他便成了这满朝清流共同的敌人! 人言可畏啊!虽然是四岁时便被抱入了深宫,从此身居九重,但对光绪而言,那个和他的一干重臣一起跪在丹墀之下,却仍在偶尔的不经意间小心翼翼的向他投来无法掩饰的关切目光的中年男人却永远是他的父亲!可他的入宫所引发的担心醇王生出非分之想的清议却成为了生父后半生永远的噩梦…… “在洋籍?”,慈禧太后冷冷一笑:“我大清的总税务司都让一个红眉毛绿眼睛的洋人当了!还怕在多一个骨子里还是个清人的任令羽?至于清议……皇帝,你记住一句话,所谓清议,只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的叫嚣而已,你若用它,它就是神兵利器,你若不用它,它就什么都不是!” “记住!你是皇帝!他们都是你的臣子!”,慈禧太后直视着光绪的双眼,语气咄咄逼人,“制人而不制于人,这才是天子的本分!” 光绪看着慈禧太后寒凛凛的眼神,心里不禁一紧,他极为郑重地向着慈禧太后点了点头,“儿子谨受教。” ~~~~~~~~~~~~~~~~~~~~~ “要多用心。”,慈禧太后语重心长地道,“李鸿章在,曾国藩便始终都会是大清的纯臣!而只要张之洞在,那李鸿章就也只能是个九牧之首!但你这个皇帝不能只看到这一层,而要想到,若一朝李鸿章故去,又有谁来牵制张之洞?” 光绪猛地抬头,他已经想到了那个已经在京师官场流传了许久的传言:“亲爸爸的意思是,要帮着李鸿章,把任令羽这个替手扶起来?” “不止这么简单!”,慈禧太后冷森森的道,“李鸿章主政北洋多年,他那淮幕之中自以为可以做他替手的人又岂止一个张树声?不过是各自都不知对手何人,投鼠忌器而已……” 光绪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此时已经完全服了慈禧太后----李鸿章至今还没有选定衣钵传人,而只要能借着如今的形势,把任令羽这个北洋新贵抛出来,那么那些个跟随李鸿章多年,且都以其后继自居的北洋干将又岂会心服? 让北洋自己闹家务,这可比朝廷直接介入抑制,不知要高明多少! “你能想明白就好。”,慈禧太后看了看光绪脸上的神情,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得也觉得心中一宽。 “喏,这是我老太太平日里批阅奏折时常用的湖笔,今日便给了你,好好做。”,她一回身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水榭的李莲英手中接过一个用黄绫子包裹好的笔盒,随即便交到了光绪手中。 “皇帝!你要记住,虽然咱这旗人当中已多是些不争气的,但只要你这个皇帝还能拿得住,那就不管旗人烂成什么样子,却还能保住祖宗的基业!” “是,谢亲爸爸,儿子明白。”,光绪心中一阵激动,他抖着手接过笔盒,心头如撞小鹿,突突直跳,像父亲看婴儿那样捧着又看了看,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不过……”,慈禧太后突然话锋又是一转,“你已经是二十岁的人了,却还没有子嗣……你要记住,你是皇帝,要雨露均沾,不要平日里没事总往景仁宫跑,明白么?” “是,儿子明白了。”,光绪刚刚火热的心霎那间又感觉如坠冰窟----他明白太后的意思,大清朝未来皇帝的目前,必须是,也只能是叶赫那拉家族的女人…… 只是,哪怕仅仅是想到那个有着皇后头衔,却弯腰驼背,口齿木讷,面目丑陋,甚至比他还要大上三岁的皇后,还有表姐,他便无法压制住内心里那股厌恶! 但这种情绪,是万万不能展露在太后面前的! 光绪细长苍白的手指交错着握紧了手中的笔盒,他深深低下了头,以不让对面的太后看到他眼中浓浓的怨怼…… -------------------------------------------------------------------- 《龙旗》第二卷颐和园,完,自明日起,将每日连载推出第三卷《补天裂》 节一 有名小卒 刚刚回来,先把昨天写的很不满意的这一节修改了一下,晚10:30左右再奉上一节新的。 ------------------------------------------ “……光绪十七年六月三日(辛未),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孙毓汶上《请兴阅舰大典以为太后万寿贺》折。 六月五日(辛酉),谕军机大臣等:‘孙毓汶奏《请兴阅舰大典以为太后万寿贺》一折,览奏具见情忱;国朝以孝治天下,恭逢太后甲子圣寿,特准以泰西阅舰之礼以为太后寿贺;然朕闻近年军锜浩繁,着军机处熟思审处,筹备一妥善办法,使涓滴归公,撙节动用,始得实济,以副朕意。’ 六月六日(辛戌),以总理海军事务大臣庆郡王奕劻为筹备阅舰式事务大臣,另以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为会办筹备阅舰式事务大臣; 六月七日(辛亥),谕奕劻、李鸿章等:‘奕劻、李鸿章自任海部以来,於本部事宜均能实心办理,修防认真,深资倚畀;现筹备阅舰大典关系紧要,该大臣等务仰体朝廷激薄俗而重纲常之意,悉心谋划,毋负委任。将此谕令知之。’ 六月八日,赐天津水师学堂会办任令羽进士出身,加兵部侍郎衔,另委筹备阅舰式事务帮办委员……” ----《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卷二百九十八》 ~~~~~~~~~~~~~~~~~~~~~ 光绪十七年六月初九,西历1891年7月14日,京师贤良寺,西跨院厢房。 “罗特先生要我转告您……”,见任令羽并没有打发走留在室内伺候的那二名长随的意思,满面尴尬的乔.桑德斯只好尽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含混不清的继续道:“ibm公司在美国的负责人----迈克尔.科里奥尼先生已经打通了那边的关节,加里福尼亚州议会那里已经通过了对智利内战双方严守中立的决议,并已扣留了智利内战中国会军一方派往加里福尼亚购买枪械弹药的‘伊塔塔’号商船和上面的全部军火……” 他是今日才顶着个天津水师学堂总办严复临时办理地英籍教习身份。以赴京向学堂会办任令羽咨询下一届学生地“海上兵学”课程事宜为名赶到这北京城里地。风尘仆仆鞍马劳顿。还未略作休息就直接跑到了任令羽所住地这西跨院来。而随即面临地。却是这般地冷眼相待。 “罗特先生还说”。乔微微抬眼快速地扫了下任令羽。却依旧无法从那张低眉敛目。神色从容地脸上读出一丝有用地信息。他咽了口唾沫。说道:“您上次在随李鸿章总督前往参加北洋海军大阅前要求他地。使智利内战中地国会军一方无法从美国获得军火支援地协议。罗特先生已经提前完成了!他因此请问您……” “您答应他地。为他争取开平矿务局所辖煤矿地二成以上干股地事。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完成?” 任令羽仰靠在躺椅上。一只手把玩着手边茶几上摆着地官帽上地水晶顶子。只微睨了一眼乔.桑德斯。良久才漫不经心地道:“罗特先生那里很着急么?” “这……我说不上来……”。乔.桑德斯尴尬地笑了笑。眼前地这名青年男子和水师学堂里地那个红发少年。一个人手里捏着他亲自签字画押承认曾在当日遭遇海难时趁火打劫地供状。而另一个则有他自承欠下数万英镑债务地借据。他可谓是一个也得罪不起。 更要命地是。自眼前这位“任大人”参加完那场所谓地海上阅兵回到天津后。也不知道和那位罗特先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龃龉。总之最后就是两个原本还勉强称得上私交甚笃地家伙一下就变得几乎彼此间相敬如“冰”。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而一仆二主地乔.桑德斯随即也就只能胆战心惊地承担起在这两个关系突然降至冰点地合伙人之间传信带话地重任! “说不上来?”,任令羽的眉头微微一蹙,“如果你连这一点都讲不清楚的话,那我看我和罗特先生之间还是换一位信使的好。” 乔.桑德斯努力的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尽量使自己不去在意惯例中任令羽定然随之而来的冷嘲热讽----这就是一仆二主的难处,难以同时讨好,却很容易一起得罪…… “算了……”,破天荒地,这一次任令羽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对乔横加指责。 “你回去转告罗特先生,我大概会在三日内返回天津,到时候,对于开滦煤矿的事情,我自然会给他一个答复……” ~~~~~~~~~~~~~~~~~~~~~ 待得将乔和两名长随一概打发出去后,任令羽便重重的向躺椅的椅背上一靠,随即便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金钱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而那位红发的罗特希尔德的办事能力也委实高到了一个令人咂舌的程度----即便此时仍身在天津,却亦能在万里之外遥控亚美利加那边某个州内的黑幕操作。 加里福尼亚州议会通过决议将严守中立…… 如此一来,那艘在原本的历史上最终将携带5000支智利国会军急需的步枪,在战争最关键时刻返回国会军控制区的“伊塔塔”号军火船恐怕也将长期被囚禁在美国西海岸的某个港口里了。而失去了这5000支步枪,那些此时云集于智利北部,主要由曾参加过10几年前的对秘鲁战争的老兵们匆匆编组的国会陆军就将成为一头没牙的老虎!那国会军指挥机构中的那些来自海军的“瓦尔帕莱索贵族”们所制订的征召退伍老兵以从速编组陆军,抵消政府军一方的陆军优势,进而击败此时正集中在智利中部地区的政府军陆上主力的计划就丧失了成功的可能,而在原本的历史上将在1个多月后结束的智利内战也将长期继续下去…… 任令羽微微抿了下嘴唇----趁火方能打劫!而若想当真的劫到他人家中的珍宝,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添添柴,吹吹风,让原本已经有些熄灭征兆的火势变得重新旺盛起来! 感谢peri和她手里的金钱,以及罗特希尔德家遍布于旧大陆与新大陆的金融网络,这个该死的看起来极其近似于无稽之谈的计划终于实现了…… 不过也正如任令羽当初所料,当针对智利内战的幕后运作初现端倪时,那位“从来不会浪费一个便士”的红发少女的催款单便也到了! ~~~~~~~~~~~~~~~~~~~~~ 开滦煤矿的最少二成干股! 就算李鸿章肯答应,恐怕唐廷枢那关也是过不去的----不过还好,他已经快死了!而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能使自己那位老师,以及那个让他任令羽下定决心不去想起却又时时念及的红发少女真正的相信他们彼此都能从这可能的合作中攫取到最大的利益! 任令羽突然自躺椅上站了起来,开始在狭小的西厢房里一圈圈的缓步踱了起来----入得李鸿章门下不过半月时光,这位李门弟子的“走趟子”功夫已经练得似模似样了。 明日的觐见无疑是个极为重要,且必须把握后得机会! 脚上那双“内联升”出的官靴的三十二层“千层底”与水磨砖地摩擦着发出“橐橐”的声响----他不是李鸿章,自然没有那“紫禁城”骑马的荣耀,所以明日觐见的路都得靠自己走,那这双鞋自然就万万不能差了。 当然,既然是人逢喜事,那要换得自然也就不只靴子一样了,任令羽的目光重又落在了那套被他随意的丢在一旁白鹇补服和水晶顶子上,官衔还是原来的从五品,但既然是觐见天颜,那沐浴更衣这一项自然是逃不了的,那日谕旨放下,李鸿章便随即让张佩纶把一套全新的官帽官服官靴送了来。 任令羽嘴角突然浮上了一抹冷笑!赐进士出身,加兵部侍郎衔,委之为筹备阅舰式事务帮办委员,对自己这个无名小卒,那位高居九重的当国太后还当真是看重的狠呢! 如此一来,那自己现在大概可以算作是个“有名”小卒了吧? 的确只是小卒,太平天国之后的晚清政坛乃是个纷乱繁杂的大棋局,其中当真有资格作为棋手以影响全局的人不过慈禧太后和李鸿章等寥寥数人而已,除却这几人,就连那位名义上的至尊也不过和任令羽一样,只是个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 任令羽继续在屋子里走他的趟子。 有名小卒……他一度以为凭借自己号称十余年的近代史造诣,已经足以冷眼旁观,看清这官场现形记中一层层丝萝藤缠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初涉仕途,不过几个回合下来,接连的挫折便已经将他的满腔豪情打醒了一半! ----穿越不过两月便已身入李鸿章门墙,俨然而为这位“晚清第一人”之关门弟子,看似风光无限,实则险象环生!现在举朝文武几乎都已经将他任令羽视为《殿阁补阙折》的始作俑者,而他则是百口莫辩! 原本以为当街痛打了文廷式一顿,最起码可以授一个把柄在“南清流”手中,如此便可自污以悄然退出棋局之外----《停款要命折》已经被扳了回来,而他任令羽如果失却了这官身,却赢得自由,便如那幼鸟出笼,在此时却也未尝不是一个好事? 可谁曾料想,汹汹清议,最后竟换来如此一个结局?!雪片般的参劾,最后得到的仅仅是慈禧太后一句轻描淡写的“不过是秀才遇到兵,有理又如何说得清?”,还有现如今这“加恩!” 任令羽自然不会相信那位恩怨心极重的女主会如此大度的对自己“以德报怨”,只是,这位工于心计精擅权谋的临朝太后,还有那位心思深沉若海的李中堂,下一步又都将如何对待自己个此时已经沦为了棋子中一员的有名小卒? ~~~~~~~~~~~~~~~~~~~~~ 而且……任令羽的眼中突地波光一闪----即便是身为一只普通的卒子,却也未必不能掀翻这将死之局!须知“小卒过河顶只车!” 一切就看自己能不能在明天借李中堂这道便桥过了那条河了! “治明”,身后突然响起的招呼声打断了他的冥想,任令羽略有些惊讶的回头,张佩纶? “治明……”,自那日全聚德一事后每当面对任令羽时便都有些尴尬的张佩纶古怪的一笑,“中堂那里要你过去……” 节二 恭王(上)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出了贤良寺,向东出了冰盏胡同随即向南一折,而后一直行到昭忠祠再转向西,一路经过裕亲王府、翰林院、兵部等一干王府衙门,到了白庙胡同那的辅国公府才重又折向北,再一路过缸瓦市、广济寺、善庆寺,在正觉寺胡同那重又转向西,最后竟一路出了西直门,直接奔着四九城外的西山而去。 任令羽静静的坐在第一辆马车内,透过车上的纱窗凝视着渐行渐远的北京城墙,这座在他出生28年前即遭拆毁厄运的古城墙现在看起来全无当年力保它的梁思成先生所称赞的建筑美学,那些即便在此时算起也是经历了几百年沧桑的老城砖看起来斑驳陆离,和锯齿一样的堞雉上一起构成了这道逶迤绵延的暗灰色长墙,灰压压阴沉沉,让人望之即产生一种难言的压抑,只城下护城河里碧波荡漾的春水,还有河岸上那几株青翠欲滴的柳树,让人还稍能感觉到几分活气。 “治明在看什么?”,坐在车内上首位的李鸿章饶有兴味的问道,他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了套细葛长袍,外加一件薄纱马褂,头上一顶瓜皮小帽,看上去颇似个轻车出行的三家村学究,只有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墨镜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却也恰到好处的遮掩住了他脸上的神情。 “学生只是远观这北京城墙,略生出了几分感慨。”,任令羽闻声随即转向了李鸿章,神情恭谨的回道。 “哦?”,李鸿章白眉一挑,因笑道:“感慨?可否说来给为师听听?” “是!”,任令羽略思忖了片刻,说道:“学生看这百年古城,还有城前的流水杨柳,不由得想到了我大清的洋务。” 他转过身直面着李鸿章,从容说道:“这北京古城,若在百年之前,端的称得上是金城汤池!可在这如今之世,以克虏伯洋炮之威力,洞穿这古城墙亦不过旦夕间事……而既然此等水陆关隘已不足峙,那我大清自当勤修武备,用西法,练精兵,以为国之干城。可这洋务已经办了快30年,其实效只不过如同这城墙外的垂杨柳一般,只是个点缀而已……” 他这话说得已近刻薄,但对面的李鸿章却似完全不为所动,仿佛任令羽此时评点的不是耗尽他半生心血的洋务事业,而只是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一般。 “今日这出城一行,为的是探访一位故人,只是想不到,这一道城墙,几株杨柳,竟能让治明生出这许多感慨。”,李鸿章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道:“这倒真是在老夫意料之外了……” ~~~~~~~~~~~~~~~~~~~~~ 行了约有几个时辰,马车终于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早已在车内呆的憋闷异常的任令羽一掀车帘,身手利落的从车内跳了下来,随即便和另一个匆匆过来的长随一起搬来马凳,又搀扶着李鸿章自车上下来,这才有闲暇去大量周遭的环境。 眼前是座坐西朝东。依山势而建造地寺庙。而李鸿章地车驾便停在了山前正前方地石桥前。任令羽跟着李鸿章过了左右各有座石狮子地石桥。一路来到山门前。抬头便见到一个蓝靛底地金字匾额----碧云寺。 西山碧云寺?任令羽不引人注意地微微皱了下眉。这座京西名刹他在另一个时空时便已经是耳熟能详。只不过一直不得相见。想不到竟然在此时见到了这百年之前地京西名刹。只是。李鸿章来这里做什么? 一边地李鸿章已经叫随从上前招帖上门。而片刻之后便见那个李府长随带了个护卫打扮得中年人回转了来。那名护卫过来向李鸿章请了安。这才说道:“回中堂。咱家王爷说了。最近身体不豫。不便见客。中堂大人还是请回吧。” “哦?”。李鸿章刻意拉长了音。做足了惊讶之态。而后才故作关切道:“王爷病了?不要紧吧?” “不甚要紧。”。那护卫脸上似笑非笑。看起来和李鸿章颇为熟稔。“入夏之后天气热。王爷就是中了点儿暑。” “那我就更得瞧瞧了。”李鸿章一边说一边举步便走。竟似丝毫听不出对方话里地逐客之意一般。“中暑这事可大可小。我这次进京随身还带了洋人地西医过来。若有所需。也正好帮王爷瞧一瞧。” “中堂稍等。”,看到李鸿章如此做派,那名护卫猛地跳了起来拦在了他面前,“容我给王爷传个话先。”,言毕便转身径直奔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那护卫又过来传话:“王爷说: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便请中堂到水清院相见。” ~~~~~~~~~~~~~~~~~~~~~ 李鸿章已经带着任令羽来到了碧云寺内的水清院。 任令羽刚刚迈入寺门,便感觉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这座水清院内松柏参天,在院内那座由石缝中流出的泉水汇而为池的水池旁用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之旁,那株著名的柏树中套长柏树,最里层又生楝树的“三代树”下摆了把躺椅,一名身着白色细葛长身的清矍老人正躺在椅上闭目养神。 在老人的左手边临时驾了个青竹茶几,上面摆上四干四湿八个高脚果盘,另一侧则放着本翻开了一半的书,而在躺椅后则站着两个身着旗袍,辫子垂到腰际的丫头,其中一个手里捧着水烟袋,而另一个则拿着个淡金色的烟荷包,安静得侍立在旁。 任令羽微微侧过头,仔细打量了下老人的容貌,脸很长,眼下可以清楚地看出“眼垂”,鼻梁挺直,颧骨高高,颌下留着一捋长须----和他当年在历史课本上看到的那张此人青年时的面孔比起来,已经是老态尽显,不过其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淡定气质,却还能让人依稀捕捉到几分这位堪称是爱新觉罗家族中最后一位良骥青年时的风采。 ----爱新觉罗.奕䜣,使大清王朝得以转危为安的《统计全局折》的幕后策划者,洋务运动在中枢之中的最强臂助和早期领袖,此时就仰躺在任令羽的面前,与他的距离,不过二、三米而已。 “王爷”,见恭亲王依旧阖目养神,丝毫没有起来迎接来人的意思,那名中年护卫只能自己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地道:“李中堂已经过来了。” “嗯。”,恭王依旧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权作答复,随即又用手指了指眼前的地下。 那护卫微微一怔,随即便一脸不好意思的起身,向外一招手,便立即有几个仆役抱着卷红毡条奔了过来,在恭王面前展开铺好,而一边的李鸿章见此情景,却也只是微微一笑,随即便神色如常的走到红毡条那跪下磕头,而后才道:“李鸿章给王爷请安。” 门师如此,身为弟子的任令羽也只能有样学样,规规矩矩的下跪磕头,却也很识趣的收住了口----在恭亲王和李鸿章面前,此时还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恭亲王终于睁开了眼…… “哎哟!”,恭王一开口便是惊讶,他随即便坐直了身子,“我道是谁人还记得我这山野之人,还一路追了过来,原来是上《殿阁补阙折》的李中堂啊?” “请起请起!”,恭王此时已经自躺椅上站了起来,躬身向李鸿章拱手道:“李大人的礼,老夫又如何受的起?赶紧起来赶紧起来,否则岂不折杀老夫了!” 李鸿章呵呵一笑,便自行自地上起了来,刚刚开口:“王爷?” “八干八湿?”,恭王压根就没有理李鸿章,而是径直转向了茶几上的果盘,“你们就用这个招待李中堂,还不快给我撤一半下去?” 那几名站在一旁的仆役闻声立即向前,直接从茶几上端走了四个果盘。而见此情境,李鸿章却只是呵呵一笑,他自顾自的走上前去,从果盘里取了颗腰果吃了,这才转过身笑对着恭王道:“王爷肯给鸿章留下一半,鸿章这里已经是感激的很呢。” 恭王微微皱眉,静静的看了李鸿章片刻,突然仰天大笑。 “你呀你呀……”,恭王笑着指向李鸿章,“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李少荃才会在本王面前打着痞子腔……好了……”,他猛地向李鸿章一伸手,“拿来吧?” “王爷要什么?”,李鸿章故作不解的道,“下官不是很明白……” “你少给本王装糊涂!”,恭王脸色一变,霎那间已是声色俱厉,“礼单!” “你李少荃一道《殿阁补阙折》给本王惹了多少的麻烦?宫里派来的探子天天都在鉴园外面出没,搞得本王在城里都住不下去,只能到这碧云寺来躲清静……少废话!拿礼单来看?” “早已给王爷备好了。”,李鸿章笑眯眯的自袖口里取出了份礼单递过去,“都是些王爷喜欢的西洋玩意……” “喜不喜欢的看了再说。”,恭王漫不经心的将礼单接了过去,略少了一眼便向茶几上一丢,这才转向兀自跪在一旁,早已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的任令羽。 “这位少年,莫不就是那个写《少年中国说》的任治明?” 节三 恭王(下) “正是此子。”,答话的是李鸿章,他转过身对着任令羽,“治明,还不过来见过王爷?” “是!”,任令羽急忙自地上起身,疾步走到恭王面前,一抖衣袖,随即便一个千打了下去,“加兵部侍郎衔天津水师学堂会办、筹办阅舰式事务帮办委员任令羽,给王爷请安。” “嗯,起来吧。”,恭王略一抬手,将任令羽唤了起来,随即又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任令羽一番----他的眼睛极大,奕奕有神,目光深沉若海,竟看得任令羽都生出了几分不自在来。 片刻之后,恭王方才收回了目光,旋即笑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能自六岁时便时时诵记此语,并遵行不悖,也当真是少年意气,挥斥方遒!是个‘少年中国之少年’当有的气魄!少荃……” 他重又转向一旁的李鸿章,“好眼光!好运气哦!” “王爷说笑了。”,李鸿章捋须微笑,只是虽然说得是自谦之辞,却掩不住那眉眼间的三分得色,“治明,”,他语气温和的道,“这碧云寺乃是京西胜景,你既来了,便不要糟蹋这山水,便自己随意走走,也好好领会领会这古刹风彩。” “是,学生晓得了……”,任令羽心知眼前这两只老狐狸之间必然有些不足与外人道的体己话要私相授受,便立即就坡下驴,各自向恭王和李鸿章行了礼,旋即便同那中年护卫和两名侍女一起退出了水清院。 ~~~~~~~~~~~~~~~~~~~~~ “数年不见,你李少荃 到也还不怎么见老么。”,侍候的人都走了后,恭王便自己走到院内那“卓锡泉”旁,挽起袖子,一伸手便从水池里捞出了个造型别致的玻璃瓶子来。 “我就知道即便是躲到这荒郊野外,你李少荃也肯定寻得来。”,恭王顺手把水淋淋的瓶子递给了李鸿章,又蹲下身去在水池里摸出了两个高脚杯子,又顺手从袖口里掏出块雪白的锦帕,一面擦拭着杯子一变道:“所以我在出门前专门教那五把这瓶窖藏的‘白兰地’带了来……” 他已经擦好了酒杯。便走到李鸿章面前。“也算你李少荃又口福。庚申年法国特使葛罗送我地那5瓶酒。如今只剩这一瓶了……” 琥珀色地液体澹澹地流进晶莹剔透地玻璃杯中。一股醇洌地酒香气随即弥漫开来。 “干!”。在三代树地树荫下。李鸿章和恭王将酒杯清脆地一碰。随即便各自饮了口酒----“好酒!”。李鸿章微微阖目品味了下。出声赞道:“清香醇洌。果然是好酒。” “那是自然。”。恭王放下酒杯。重又拿起酒瓶。指着酒瓶上面地字样对李鸿章道:“当年葛罗送我这酒时。说此酒乃是其逊帝拿破仑氏在西历1812年御驾亲征俄罗斯时酿造地。算算到如今已经快80年了……” “哦?”。李鸿章颇为惊讶地接过酒瓶。仔细端详了片刻。见上面果然用阿拉伯数字标着1812地字样。不由得心中一热。随即重又转向恭王。言辞恳切地道:“王爷如此厚待。实在是让鸿章汗颜。” 他将酒瓶放下。对着恭王一个长揖到地:“《殿阁补阙折》地事。给王爷添了这许多麻烦。鸿章实在是惭愧!而王爷却仍如此礼待鸿章。更让鸿章无地自容了。” “好了,少荃。”,恭王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掺起了李鸿章,“莫要如此讲,甲申之后,这国事都是靠老七和你撑着的,本王作壁上观,也帮不了你们什么,这折子的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再说了,市井俚语……”,他突然古怪的一笑,“‘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那个嫂子放心不下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你个折子,又算得了什么?” “王爷明鉴!”,见恭王如此豁达,李鸿章顿时觉得胸中一热,“朝局如此,鸿章实在有苦难言!这才不得已借了王爷的名头……且如今要办的这件事,也还是秉承王爷在同治十三年所定的六项大计而行!只是同样一件事,此刻办比从前办要吃力得多。” “莫要捧我了。”,恭王笑着摆了摆手,“海军的事,都是老七和你主持的,我可没插上什么手,来……”,恭王走到茶几前,从下面掏出两个竹马扎来,顺手又递了个给李鸿章,“我们坐下说吧。” ~~~~~~~~~~~~~~~~~~~~~ 待两人相对在那三代树的荫凉处坐定后,恭王又开口了,却已经换了话题:“见过上头了?” “是!”,李鸿章轻轻点了点头,“明日还要觐见,估摸着要把阅舰式的事情定下来了。” “那甚好!”,恭王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十七年前文博川就曾提醒过我,日本虽孤悬海外,但自唐季以来便屡屡觊觎我中华!只要其国势稍强,便会对我生进犯之心,前明万历时候的壬辰之役,不就是如此?” “同治十七年时其国内维新稍见成效,便犯我台湾,之前更吞并了琉球,少荃……”,恭王突然抬手拍了拍一旁茶几上的那本书,“如你这弟子在这本《日本兵备略》中的记述全数属实的话,那今日日本之国势,与同治末年已不可同日而语!对我们东边这个邻居,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呢!” “王爷放心,若不是心忧此事,我也犯不着去得罪太后,搞这个劳什子的《殿阁补阙折》。”,李鸿章容色稍缓,言辞恳切的对恭王道:“王爷现在虽不问事,但王爷的卓识,鸿章却一向佩服的,今后的事,也还是要请王爷常常教诲!” “好了好了。”,恭王又笑着摆了摆手,“早跟你说过莫要再捧我了,少荃……” 他脸上神色突地一变,已是一片庄重神色:“甲申以来这洋务局面,其实都是靠老七和你再撑着的,如今老七不再了……”,提到已经故去的醇王,恭王脸色突地一黯,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哀戚。 “如今海部里换上了庆王……”,提到那个最近炙手可热的新贵,恭王脸上却明显流露出了厌恶之色,“那是可不成事的!‘见人挑担不吃力’----他不像老七,还肯勉力任事……等他尝到滋味,非撂挑子不可,少荃,海军这副担子,非你不可”,恭王突然顿了下,拉长了声调说:“早做打算啊!” “多谢王爷!”,李鸿章心中突地一凛,“只是这‘早做打算’……” 恭王端起酒杯,仔细端详着里面琥珀色的液体,随口问道:“幼樵如今怎样?” “身居淮幕,于诸事多有赞襄,我这边亦曾向朝廷保荐,以求重新起用幼樵,但都是泥牛入海无消息。”,想到之前几次重新保举张佩纶而无果的经历,李鸿章最终也只能是一声苦笑。 “幼樵可惜!”恭王微喟着道,但旋即话锋一转,“你亦可惜!” 李鸿章无奈的摇了摇头,幽幽地说道:“难得易失者,时也;失之不回者,机也!只能说幼樵没有这个运数,我这边也没这个命。” 他心知恭王所说的“你亦可惜!”暗示的是何事----除了自己当年欲以张佩纶由船政而南洋,进而一统南北洋务势力,再以张佩纶继承自己衣钵这个如意算盘外,还能有什么? “幼樵没这个运数,怕是定了。”,想起张佩纶这些年的宦海浮沉,素有爱才之名的恭王不由得也是心中一叹,他放下酒杯,盯着李鸿章:“那今天这个呢?” “不要和本王说你收这个任治明为门生只是为了分谤!”,恭王直接了当的道:“你知道本王不会信的。” 李鸿章闻言不由得也是莞尔,“我就知道瞒不过王爷……”,他略顿了下,脸上已是敛去了笑容,“这任治明……” 李鸿章微微蹙眉,似乎在小心斟酌着词句,良久,他才继续道:“这任治明若论文章,那自是远不如幼樵。但若论见识、眼光,乃是阅历心术,怕就是幼樵也都远远不及!更兼其今年也不过二十三岁,少年才俊,也当真是难能可贵!” 提到心术二字,李鸿章不由得想起了任令羽此前在北洋海军非闽籍军官中暗结党羽的事,他的嘴角也因此浮上了一抹笑意,但却转瞬即逝。 “只是……”,李鸿章略踌躇了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若要我现今便将他选定为替手,我这里却委实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哦?”,恭王一愣,插话道:“为何?” “此子的心性还略显浮躁而欠沉稳,待人接物也都尚欠圆滑,否则也不会做出当街殴打翰林的事来……”,李鸿章突然古怪的一笑,对于任令羽痛打文廷式一事,他虽面子上严加申饬,但心里却是暗自窃喜。 “不过,如果给老夫十年光阴,不,哪怕五年,老夫也绝对有把握能将他调教成个足以撑起大局的治世之能臣,而且不瞒王爷,这眼下,老夫手中便有个扶他上马的良机……只是”,李鸿章猛地抽了口气,“对他,老夫也只能保到自己离世那一日而以……” 恭王猛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满洲子弟大都熟读《三国演义》,对于这“治世之能臣”的下一句,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何况还有李鸿章后面那句最多只能保到他李中堂身故之前…… ~~~~~~~~~~~~~~~~~~~~~ 良久之后,恭王才仿佛下了极大决心般的开了口:“莫想那么多了,少荃……”,他望着李鸿章,一字一顿的道:“若当真是奇才,那就趁还有力气的时候扶上马送一程吧。” “王爷!”,李鸿章突然压低了声音,“这天下可是你爱新觉罗家的!” “少荃……”,恭王晃动着酒杯,对李鸿章刚出口的话仿佛充耳未闻,“你长本王十岁,今年也是奔古稀的吧?” “回王爷的话,老臣今年已经六十八了。”,李鸿章略有些奇怪的答道。 “本王也望花甲了……”,恭王突地一叹,对李鸿章道:“那不就得了?” 李鸿章浑身陡的一震,他盯着恭王看了半响,方才小声道:“王爷此话当真?” “当真!”,恭王神情平静的答道,“少荃,莫忘了你老师的那句话,选替手这事,可遇而不可求,若当真有人才,那就切莫放过,至于你我的身后事……便莫要太放在心上了……” 李鸿章神色凛然的站起身,重又向恭王施了一礼:“多谢王爷,鸿章……知道该如何做了!” -------------------------------------------------------------------- 今日二更,晚上再发一节,看李鸿章如何教主角为官之道。 节四 拼命做官! 一马离了碧云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阵风掠过,吹得外面驿路两旁的树枝沙沙作响,见车内的光线也黯淡了下来,任令羽便起身则从车厢一侧的小木柜里取出个洋油灯,划了洋火点上后再小心翼翼的在车厢壁上木格子里固定好了----他自天津来北京时便是乘的此车,对车内的各项布置早已熟悉,此时做起这一切更显得驾轻就熟。 柔和的灯光一下子溢满了小小的车厢,也映出了坐在任令羽对面的李鸿章那苍老的面孔,自从上车离了碧云寺后,他便一直像现在这样静静的靠在车厢里的木壁上闭目养神,甚至都没有和任令羽再多说上一个字。 任令羽将灯弄好后,便轻手轻脚的坐回到了垫子上,一面闪着双黑瞋瞋的瞳仁小心打量着对面的李鸿章,一面在心中暗自揣摩着李鸿章此行的用意----李鸿章今日轻车简从来碧云寺见恭王,连素来不离左右的张佩纶都没带在身边,却单单教上了他任令羽,那就自然不会仅仅是访友那么简单,盘算来盘算去,说得过去的解释似乎只剩下了那一个…… “任治明”,恰在此时,李鸿章开口了,他依然阖着双目,但脸上的神情却已变得凝重,“你知道为师今天为什么一定要带你过来么?” 任令羽没说话,只是调整了下膝下的椅垫,随即便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对着李鸿章拜了下去。 “弟子狂悖,”,他语气极为诚恳地说道,“不该不知恩师用意之深而妄加揣摩;更不应在揣摩后心生怨怼,竟致当街殴打翰林,使恩师全无颜面!” “还行,还能说上两句实话!”,李鸿章倏然张眼,灼灼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对面跪着的任令羽身上:“当真知道错了?” “是!”,任令羽的额头几乎已经贴在了车厢地板上,“弟子年少气盛,肆行无忌,还要劳恩师废心开解,当真是无理至极,还请恩师原谅。” ----连权倾一时,如今虽已不在其位却仍人望尚在的恭王都被无辜卷入《殿阁补阙折》一事处之泰然,那他任令羽一个初入仕途的五品官又有什么资格在李鸿章面前掉脸子使小性? 而李鸿章今日带他来见恭王,很大一个由头就是为了借恭王的态度来解开他这个心结,关怀照顾都到了这个份上,他若再不领情,就真的是全无心肝了! ~~~~~~~~~~~~~~~~~~~~~ “老夫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举朝文武都在疑你任治明才是老夫那道《殿阁补阙折》地捉刀手……我呸”。李鸿章黑着脸啐了任令羽一口。“你也配?” 他伸出手。戟指着任令羽道:“我看你当真是白生了个聪明样子。骨子里却是个糊涂东西!那折子里牵扯到了多少人。就你一个入老夫幕府不过数月地洋学生。也能搞得懂?” “还有。你怕也就罢了!竟然还疑到了你老师头上了……好么”。李鸿章越说越气。“殴打翰林?你当老夫不知道你肚子里打得什么鬼主意?” 他颇为鄙夷地看着任令羽。冷笑着道:“你以为你当街打了文廷式一顿。扫了朝廷地脸面。就可以回到贤良寺里等着将你革职地旨意。而后你就可以无官一身轻。回去接着过你地逍遥日子?” “我告诉你”。李鸿章俯下身子。凑到任令羽地耳边冷冷地道。“仕途这东西。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你既然穿上了这身官袍。就别指望别人会让你轻轻松松地脱下来!” “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全身而退?!”,李鸿章“砰”地一掌击在车厢的厢壁上,“老夫明白告诉你,北洋这潭水你已经踏进来了,现在想走,晚了!” 任令羽没敢应声,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 “老夫渴了!”,李鸿章坐了回去,见任令羽还是那副规矩样子,他脸上的神色终于略缓和了些。 任令羽安静的起身,打开车厢后方的红木冰桶,从里面取出个带着木塞的玻璃瓶递给了李鸿章,随后又规规矩矩的坐回了位置上。 ~~~~~~~~~~~~~~~~~~~~~ 李鸿章拧开木塞,喝了口里面冰冽的凉茶,感觉胸中的圭怒多少平复了些,这才冷着脸继续道:“不过你那一天在全聚德的举措,却也不能说全然都是错的……” 任令羽霍的抬头,不是全错? “看什么看!”,李鸿章马上恶狠狠的瞪了回来,“当街殴打殿试榜眼,翰林院编修,本朝开国二百多年,有你这样肆意妄为的外任官么?” “不过老……为师说你并非全错,那自然也有为师自己的道理!”,想起今日带任令羽出行的深意,李鸿章还是很快的压下了心中的怒意,并尽量不着痕迹的把自称从“老夫”换回了“为师”。 “你能想到了遇事首先要自保这一层,这等过人见识,已经足以让老夫宽慰了。” 任令羽一下子抬起头来,愕然注视着李鸿章,他虽仍未说话,但满面地诧异却已是不言自明----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趋利避害乃是人的天性,也能算过人的见识? “莫要小看了这‘自保’二字!”,李鸿章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既要做官,又要做事,但首先是自保!有的人勇于任事,但疏于自保,没多久便诽谤满身,就算是打才,怕也是成就有限,别人自不必说,郭筠仙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但更多的官员则是精于自保,却不敢或不愿做事,比如你打得这个文廷式和他背后的翁师傅……” “任治明,从你给为师献那套《日本兵备略》的一天起,为师便已认定了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李鸿章望着已是满面沉思之色的任令羽,继续道:“之后你婉拒为师让你出掌水师学堂的保举,给老夫献兴洋务的条陈,又随老夫参加北洋大阅,在那位翁师傅给我北洋下绊子的时候还能想出这兴办阅舰式的主意……” “为师便更将你视为平生罕见的奇才!”,李鸿章透过车窗,凝神向外注目着,口中缓缓说道:“你觉得为师上那折子时的言辞是有让你自绝于北洋之外的意思,为师不瞒你,写那份折子时,为师也确实存了那份心思!” ~~~~~~~~~~~~~~~~~~~~~ 任令羽目光霍的一跳,随即垂下了眼睑,他嘴唇嗫嚅了两下,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老夫知道你想问老夫为什么……”,李鸿章目光炯炯盯着任令羽,“就因为你才智过人,所以为师更不能让你游离在我北洋之外!任治明,你洞事之明,几为老夫平生所仅见!而你竟然还知晓戈登君当年对老夫所说的悖逆之言!当然……” 李鸿章颇为笃定的继续道:“空口无凭,你即便说出去也没几个人信!但你自然知道此事,就难保你没存了和戈登君当年一样的狂悖心思!” “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李鸿章冷冷的看着任令羽,“以你的才干,若是当真被某些别有用心者揽入门下,为师还当真怕你成了我大清的张元……” 任令羽浑身一凛,旋即感觉到背脊上一股寒意渐上!他虽然不是宋史爱好者,但张元奔元昊的掌故却还是知道的。 “学生……”,他略一思索,便尽量平静地说道:“万不敢作此大逆不道之想。” “你想与不想,老夫如今已不看重了。”,李鸿章很平静的望着任令羽,“老夫现在看重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望着一脸迷惑的任令羽,李鸿章语气平和的问道:“你任治明,究竟还想不想留在我这北洋之中,作一番事业?” “三千里外觅封侯!学生……”,任令羽猛然感到浑身的血逆涌而上,一时间竟让他感觉头皮发涨,“自然也有同样的心思。” “那好!”,李鸿章静静的点了点头,“你既然管老夫叫一声‘老师’,那老夫就自然不能不教你……你的见识和办事之能都已经不必老夫多费唇舌了,那今天,老夫就教你一条在这宦海中的自保之道。” 任令羽脸上的表情霎那间庄重起来,他重新跪好,对李鸿章一拜道:“请老师赐教!” “老夫要教你的其实只有四个字----”,李鸿章微微一笑,“拼命做官!” “任治明,你要记住……”,李鸿章的目光在灯下灼然生光,“多少为官者以为只要做事,便免不了要得罪人以致不能自保,却殊不知,做事就是最好的自保!置于说得罪人么……任治明,老夫送你一句话,在还没有什么事是非你不可的时候,便不妨‘遇人挡路绕道走’,但一定要往前走!” “记住为师的话,官做的越大,能管的事情越多,到了后来又许多事已是非你不可……那你在这朝堂之上,便自然已居于不败之地!” 节五 陛见(上) 光绪十七年六月初十,京师。 两顶绿呢官轿由贤良寺出发,在一众长随的护卫下一前一后的沿着北京城内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迤逦着向城西行去----任令羽今日的陛见之地在三海,而非其东边一箭之地的紫禁城。 轿子走的极稳,北京城里的轿夫一个个都是家传的“脚”艺,举手投足皆有制度,这抬轿子的功夫都是积年练出来的,走得是不疾不徐缓平稳适,甚至连轿桌上掀开了盖子的茶碗里的茶水都溅不出来,而只是在这成化窑茶碗里一圈圈的荡起涟漪。 一如任令羽此刻的心情…… 叶赫那拉.杏贞,爱新觉罗.载湉,或许吧这两个名字换成“慈禧”和“光绪”这两个尊号的话反而更容易让人感觉熟悉些?在接连见到了林颖启、刘步蟾、张佩纶乃至李鸿章和恭亲王这一干风云人物后,今天,他任令羽终于要面对这老大帝国那两位名义与实际上的统治者了! ~~~~~~~~~~~~~~~~~~~~~ 今天的陛见是几日前便定下来的事,在李鸿章觐见太后之后几日,宫中便传出话来,要李鸿章在六月十日这一天带任令羽前往三海替牌子觐见,以为太后和皇帝讲解有关阅舰式事宜。 任令羽坐在行的稳稳的轿子里,却感到心中忐忑不安----李鸿章今天交给他办的事,委实有点难…… 他那个老师的《殿阁补阙折》已经上了,而交由海军衙门和北洋海军操办阅舰大典的旨意也已经下了,但这一切,也只能算作是个“题目”而已----能不能顺利的移花接木,借操办阅舰式之名,行为北洋海军添购船械之实,就看他任令羽能否把今日陛见的这篇文章做好了! 轿子里的任令羽微阖双目,开始有意识的调整自己的呼吸----行百里者半九十、秤砣虽小压千斤、街亭虽小得失重大……他那个老师为了让他任令羽真正能心无芥蒂的全心全意为北洋办事,把恭王这尊神都请了出来,只为给他这个从五品的小小水师学堂会办化解心结,那他就更没有把这事办砸的道理!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感到脚下一沉,随即便见轿帘一掀,一个声音恭恭敬敬的道:“大人,到地了。” 任令羽一躬身。已自轿子里出了来。他先是向从前面轿子里出来地李鸿章略施一礼。随即便抬目打量了下眼前这陌生地西苑门----在他原来那个时空里。那个叫做“新华门”地中南海正门此时还唤作“宝月楼”。它真正取代眼前这个西苑门成为这三海正门时。还要等到二十年之后地中华民国呢…… 没让这师徒二人等太久。待侍卫把二人引入苑内。李鸿章递了牌子后不久。便见十几个太监簇拥着一个头戴石青片缘二层织玉草朝冠。身着石青色四团五爪行龙补服地白须老人疾步走了过来。 “少荃!”。那老人一见到李鸿章。远远地便满脸堆笑地招呼起来。而李鸿章也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给王爷请安了。”。李鸿章笑着对那老人拱了拱手。旋即侧过头对任令羽道:“治明。还不过来给王爷请安?” 任令羽闻言立刻上前一步。一个千打了下去:“下官加兵部侍郎衔天津水师学堂会办。筹备阅舰式事务帮办委员任令羽。给礼亲王爷请安。” ----此时能在这三海里面当值。又有着亲王头衔。再加上这个年纪。那自然只能是那位身居下五旗之首地正红旗旗主。满清开国八大铁帽子王中排名第一地和硕礼亲王爱新觉罗.世铎了。 “哎哟,快起来快起来。”,世铎仍是那副笑容可掬模样,他一扬手将任令羽自地上招了起来,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微微一怔,他定睛再看:眼前这青年一身簇新的官袍,外罩白鹇补服,雪白的马蹄袖翻着,凉帽上的水晶顶子晶莹生光,整个人长身玉立风度翩翩,黝黑脸膛上虽微微泛着几分倦容,却丝毫不减身上透出的精明干练之气。 世铎又上下打量了任令羽一番,终于明白了自己诧异在何处----眼前这名身材修长气宇轩昂的青年虽然一身大清官员服色,但在帽下脑后,却独独少了一根辫子…… ~~~~~~~~~~~~~~~~~~~~~ 没有耽搁太多的功夫,略寒暄了几句后,世铎便与李鸿章一起上了早已备好的肩舆,沿着南海右侧的甬道一路向这北边靠海子的勤政殿行去,而此时还只是个微末小官的任令羽自然捞不到此等待遇,只能跟在两乘肩舆后面安步当车一路迤逦而行。 一入园林,便觉水气沁凉,苔滑石寒,连原本在由贤良寺来西苑的路上积下的汗也都消去的大半! 自他在五月下旬随李鸿章赴京后,这近一月的光阴里,北京城中却只降过两次连地皮也未湿尽的小雨,加上这四九城内大街小巷胡同里弄房舍栉比鳞次,又人烟稠密,平日里若不刮大风,连树梢也不动一动,在这盛夏之际,更是潮闷得让人气也透不得。 可就在这火炉一般的四九城内,却还偏偏有这么一个内罗碧波,石山径幽,亭榭错落,即便是在这流火铄金的三伏天内也是寒波涟涌、荷花摇曳、凉风徐徐的消暑胜苑! 这便是只以天下奉一人的好处! 任令羽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在笑,但却有透出浓浓的讥讽之意!眼前这花团锦簇的“三海”乃是光绪十一年至十四年间渐次修竣的,仅这三年“园工”便耗去白银600余万两,而同在这三年,北洋海军所收到的海防经费却也不过是区区的440余万两,这还不要提为修“三海”而前后挪借的海军衙门227万两的经费! 而北洋海军一年维持正常的训练和人员开支所需的费用便接近200万两,自1885年李鸿章抓住中法战后第二次海防大筹议的时机在英、德两国订购“致、靖、经、来”四远后,北洋海军至甲午战前近10年光阴再未能自海外购置一舰一炮,而眼前这为逞一人之私欲的“三海”,还有京西那座正进行的热火朝天的颐和园工程实为罪魁祸首! 他便这样边思边走,却没注意到身旁的诸人已经依次放满了脚步,直到一个趔趄险些撞到前面那个太监后,他才立时回过神来----到了! 他此时所面对的乃是位于中海与南海之间堤岸上的一座古色古香的坐北朝南的五开间殿宇,正门之上的蓝靛底匾额上赫然题着康熙帝亲笔的“勤政”二字,自三年前慈禧太后正式由紫禁城迁入三海居住后,这里便取代养心殿成为了真正的帝国中枢----勤政殿! 李鸿章和世铎已经各自下了肩舆,随后便见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进了勤政殿的正门,又过了片刻,便看到一个头戴青金石顶子,仪表魁伟的中年太监快步自勤政殿内行了出来,而任令羽的眼睛也立刻咪了起来----青金石顶子?四品花翎加慈禧近侍? 李莲英…… 匆匆奔出的李大总管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心地站在一边的青年官员,只见他先向李鸿章和世铎各自行了礼,随后便引着这二位当朝大员向勤政殿内行了去。 而一旁的任令羽却猛然觉得心中一寒!他的品级不够,未得宣召自然还没有随李鸿章和世铎一同见驾的资格,故而李大总管对他视若无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在刚刚李莲英向世铎躬身行礼的那一刻,他分明感觉到有两道冷森森的目光在看似不经意间已经在他身上迅即的一扫而过…… 任令羽轻轻低头,微微一笑----能留名青史的人物,果然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啊!看来接下来自己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有意思了。 ~~~~~~~~~~~~~~~~~~~~~ 任令羽在这勤政殿外规规矩矩的等了一刻钟后,才见到李莲英又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立时又把脚步往后移了移,李大总管出马,自然不会是宣召他进殿。果然,只见李莲英顺手找过一个小太监耳语了几句,便立时转身回去了。 又过了一刻,便见到一水二十个蓝翎太监,一人手上托着个长条匣子从西苑门那边鱼贯价走了过来,那些匣子桐木质地,一个个清漆反复不知漆了多少遍。而任令羽一看到这些匣子,便开始着手整理身上的官袍----这些匣子都是他从天津一路带过来的,而既然勤政殿里面的李鸿章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一步,那离宣召他任令羽也就为时不远了。 果然,在那些匣子递进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见到一个蓝翎太监自殿内跑了出来,旋即扯着公鸭嗓嚷道:“宣任令羽!” “臣在!”,任令羽立刻大声应了一句,他略定了下神,抖了下衣袖,随即抬脚踏上了勤政殿前的石阶。 节六 陛见(中) 勤政殿内的布局略显偏狭,一阵湖风由南海子那边经敞开的殿门径直过堂而去,把个阴沉沉的殿内搞得更加清寒袭人,再加上那几个各自肃立一旁噤若寒蝉的宫女太监,让这勤政殿内竟凭空生出了几分肃杀景象。 “臣任令羽,叩见圣母皇太后、皇上万福金安!”,还来不及看清前面或坐或立那几个人的面孔,任令羽已经直挺挺的在冰凉的水磨砖地上跪了下去。 ----感谢满清开国之初那些汉族士大夫的坚持,更感谢他父母把他生成了个汉人,使他今日还可以用“臣”这个稍带尊严的自称,而不必像那些满人大臣,还得和殿内这些身体残疾的阉人一般自称一句下作的“奴才!” “起来吧。”,正前方响起了个柔和的男声。 “谢皇上。”,任令羽随即直起了身子,所谓的“起来”,其实也只不过是让他跪直了而已,而直到这一刻,他才依稀看清了眼前这几个人的样子。 在他正前方的硬木靠椅上笔直的坐着一个身着刺绣百蝶袍的老妇人,乌黑的两把头上插着二只玉蝴蝶和一朵白茉莉,右手的中指和小指上戴着三寸长的金指甲套,左手戴有同样长的玉指甲套,这老妇人脸部的轮廓异常深邃,颧骨高高,鼻梁挺直,三角眼中漆黑的瞳仁中目光灼灼,在加上那略略下抿的嘴角,随时都使人感到一种冷峻的威严。 任令羽飞快地别过了眼----慈禧太后有一双让人不敢逼视的“鹰目”是他早已知晓的事,但当真与其对视却还是让他觉得悚然心惊。 “你便是任令羽?”,问话的还是那位坐在慈禧左侧下手处的年轻人,这年轻人有着一张下颌尖尖的瓜子脸,修眉凤目,看上去十分娴雅俊秀,而腰间那条十分出眼的明黄卧龙袋和**一统帽上镶缀的苍龙教子正珠,则昭示了他那至少在名义上仍可算作是至高无上的身份。 “回皇上话。”,任令羽向着光绪一躬身,低眉殓目,神态恭谨的道:“臣便是任令羽。” “哦?早闻任卿年少有为,今日之见,果然名下无虚。”,光绪微笑着道,随之又问:“美利坚国人?” “回皇上话”,任令羽继续道:“臣祖上世代都是我大清子民,家父随在发匪倡乱时不得不远赴海外,但于故国山水,祖宗之地却未敢有一日或忘!故而在臣幼年时便时时叮嘱臣莫要忘记自己虽身居美利坚国,却仍是大清臣民!所以臣在海外一闻有归国报效之机,便即刻启程归来,如此,一来可为我大清略效些犬马之劳,又可偿老父归葬故国的遗愿。” ----从穿越至今。这套海外游子地说辞他不知已经讲过多少遍了。早已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更兼言辞恳切神态庄严。也当真不由得他人不信服。 “嗯!”。光绪似乎也略微有些感动。他点头道:“忠孝两全!难得。” “任令羽。你可知今日召你来。所为何事?”。光绪继续问道。 “回皇上。臣略知一二。”。任令羽仍努力维持着脸上地恭谨之态。“太后圣寿在即。我北洋特为太后献上阅舰之礼以为太后万寿贺!而太后。皇上今日召臣前来。为地想必就是这阅舰之礼。” “呵呵。”。听到他地回答。光绪不由得抚掌轻笑出声。“李中堂”。他转向坐在对面下手处地李鸿章。“你这个学生到当真是个直人。说话毫不遮掩。还当真有些像你呢。” “皇上这么说。可当真折煞老臣了”。李鸿章向光绪一躬身。微笑着道:“任令羽年少懵懂。兼自幼长在海外。于礼数上多有不合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不碍事的。”,光绪微笑着摆了摆手,“这起子小事,又哪里算得上什么罪?” 趁他们君臣对答,另一边的任令羽已是深深低下了头----自他入得这勤政殿后,慈禧太后虽一直未开口说话,但他却能清楚的感觉到正前方有两道有如实质的目光一直牢牢的锁在了他的身上! 他可以毫无顾忌的直面光绪,却不敢在面对慈禧太后的时候有一丝一毫的托大!即便是要大量着殿内诸人的位置姿态,也只能是在低头时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上那么一眼…… 不过亦已足够!坐在正前方硬木靠椅上的自是慈禧无疑,光绪则坐在慈禧的左下手,李鸿章则是坐在光绪对面下首的绣龙瓷墩上,至于那位今日带李鸿章和他前来觐见的礼亲王爷? 任令羽的眉头微微一扬----礼亲王世铎竟然是站在光绪的身后,且神态恭谨的如同个刚入宫的小宦官! 他是刚刚领教到了满清皇室的礼法森严的----就在昨夜,张佩纶还苦口婆心的反复给他讲述了一番入宫陛见时的要小心在意的规矩……无数的规矩!就连下跪时应该先跪哪条腿,跪下后官袍的前摆放哪里,还有跪或立的间隔,磕头的次数、深度……都有详尽的规定,容不得半点差池! 可眼前这景象呢?身为汉臣的李鸿章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旁,而在宫廷礼仪中号称“礼绝百僚”的亲王兼位极人臣的领班大军机却只能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 ~~~~~~~~~~~~~~~~~~~~~ “任令羽”,光绪突然又转了过来,也立刻唤醒了冥思中的任令羽。 “你看那边……”,光绪随即手指向李鸿章身后----那里刚刚铺开了块海青色的地毯,上面摆放的赫然竟是北洋海军“定、镇、致、靖、经、来、济、平”八大远,还有“超勇、扬威”两艘撞击巡洋舰的大比例模型,舢舻相接艨艟如云,几乎就是支缩微版的北洋舰队! “朕早闻北洋海军乃是东亚第一舰队!”,光绪望着那些制作精美的战舰模型,苍白的两颊泛起了红晕,连声音中都透出了几分兴奋:“但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见到的虽不过是些船模,却已可以想见我大清这些战舰扬威海上的场面!……任令羽,这些都是你做的?” “臣不敢欺瞒皇上、太后”,任令羽飞快地要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对面的慈禧,却见到这位当国太后的眼中也透出了几分少有的专注与好奇。 任令羽随即转过头,指着那些排成北洋海军惯用的夹缝鱼贯阵的战舰说道:“这‘定、镇、经、来、济’5舰模型乃是上述4舰回国时由德意志国伏尔铿船厂赠送的,而臣所作的,不过‘致、靖、平’三远及‘超勇、扬威’2快碰船之模型矣。” “10条船模你做了5条,也殊为不易了!”,光绪赞赏的点了点头,这位皇帝自幼年时便喜欢在少有的闲暇时摆弄些西洋钟表和玩具,在他人生最后的幽禁岁月里,更是靠拆修钟表以自娱。而他的那位“亲爸爸”,在人所熟知的贪婪与刻毒之外,却也有一个许多人所不及的长处----那便是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与敏锐,以及敢于破格用人治事的魄力! 不管身后背负了怎样的骂名,也不论她一生在执政上最为要命的那个“小富即安”的毛病,这位慈禧太后在生前却的确曾是洋务运动的最有力支持者和清末新政的发动者,而这也是李鸿章和任令羽这对师徒煞费苦心的拼凑出这支模型版北洋舰队的用意所在! ~~~~~~~~~~~~~~~~~~~~~ “遇人挡路绕着走!”乃是李鸿章在推进洋务事业时最常用的手段,最简单的例子便是这三海之内的那条小铁路和小火车----正是靠着这般近乎谄媚的手段,他李中堂才成功地获得了慈禧太后对他的铁路计划的支持,甚至还把那位一度将所有西洋玩艺都视为“奇技淫巧”的醇王爷都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铁路迷! 而今天他李中堂故技重施,但能否让慈禧和光绪对北洋海军的扩军计划网开一面,就要看他新收的这个关门弟子的本事了! “任令羽,你便用那些我北洋海军的战舰模型,来给朕和太后讲讲这泰西阅舰之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最初的兴奋之后,光绪已经恢复了他作为君主该有的稳重。 “臣领旨!”,任令羽躬身领命,随即又跪直了身子,指着那些船模开始侃侃而谈:“这阅舰之礼乃泰西之英吉利国首创,其最早一次乃是在元顺帝至正六年,距今已有545年矣……” 任令羽事无巨细,一笔笔的娓娓道来,唯恐漏掉了一个细节,他口齿清晰言辞流利,所说的话又是早已打好了腹稿不知暗地里练了多少遍的,直让这边的光绪听得津津有味。 “至我大清乾隆三十八年,英王乔治三世乃将这阅舰之礼正式定为其王室礼仪,自此时其,凡有英王登基、寿辰,抑或其他庆典时,英吉利国必会在海上大阅海军!’,任令羽突然话锋一转,“加之其后英吉利国国势日盛,故而除除要其本国海军精锐尽出参阅外,还要广邀诸如法兰西、德意志等西洋列国派舰参加,而这阅舰式也就从英吉利国的一国之礼变成了西洋列国朝拜盟主的大典,几与我中华春秋时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礼仪差相仿佛……” ----韦小宝韦爵爷曾经说过,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在讲完了那百分之九十九的真实后,再在最后那关键的百分之一上南辕北辙…… 舰式是西方海军盛典无疑,而英国国势此时也是如日中天没错!但这阅舰之礼,却和诸国来朝并没有半点干系!但他之前所有的真实,却都是为了这最后“九合诸侯”谎言所作的铺垫! 任令羽此时显得颇为笃定,但却觉得一股冷意直浸肌肤,心都紧缩成了一团!他有关阅舰式的这般说辞并不重要,关键之处只有一个,就是光绪与慈禧信不信这套说辞?会不会把这已经被他任令羽描述成是强国专利的阅舰之礼与他们这对母子,特别是慈禧一直视为其半生功业的“同光中兴”联系在一处? “总得有那么几件事,是你干得了而别人干不了的!”,不知怎的,任令羽脑海里此时竟突然响起了李鸿章在从碧云寺回来的路上对他说的那句话。 “这阅舰式的提议乃是我提出来的!在如今的中国,除了我,也不会有人能把它讲的更加清楚明白……”,任令羽在自己心中反复的对自己强调着。 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的,就全交给命运吧! 节七 陛见(下) 昨天被某个准太监深深的鄙视了!丫自己的小说都成了半月刊,竟然说本猫更新的太慢!愤然决定加速更新矣,今日最少3更,请大家监督! -------------------------------------------- 光绪的呼吸又微微的急促起来,他背向慈禧的左手那五根细白的手指的握住腰间的荷包,略一发力,已是青筋暴突! 任令羽望着皇帝苍白肤色下泛起的淡青色脉络,目光霍的一闪,旋即便静静的低下了头,以不让人看到他嘴角微微泛起的那一抹得色! 这就够了! ----数日之前颁布的上谕虽然已正式将兴办阅舰式以为太后万寿庆典一事公布天下,但于李鸿章与任令羽这对师徒最为关注的为北洋海军添购船炮一事却未提及一字! 联想到三年前已是名发上谕的修建津通铁路一事尚且因被翁同稣领着盛昱、余联沅、屠仁守、洪良品等一干“名流”群起上折大加挞伐以至中途夭折的旧事,让原本就心有余悸的李鸿章顿感事情棘手,随即便召任令羽、张佩纶两人连番密议,这才有今日陛见时的献礼与任令羽的说项。 ~~~~~~~~~~~~~~~~~~~~~ “任令羽……”,光绪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依你所言,凡是能兴办阅舰式者,皆为泰西各国所公认之一等一强国了?” “我主圣明!”,任令羽干脆利落的抓起个高帽子就扔了过去,“正是如此!那英吉利国自400年前击败上一代泰西霸主西班牙国之后,即取前者而代之,成了泰西各国公认之新一代海上霸主,因其所占之疆域广大,在泰西诸国中更有‘日不落国’之盛名!也正是因其国势强盛若此,故而才能屡屡兴办这阅舰大礼,使诸国来朝。” “便在4年前之光绪十七年,其皇储爱德华氏便以为其母----英吉利女王维多利亚氏贺登基五十年的名目而大兴阅舰式,于海上召集其海军巨舰五十余艘,而泰西各国应邀来访之舰亦为此数,合计百余艘艨艟,尽数云集于那碧波之上,端的是旷古绝今的盛事。” 光绪地眼睛愈发亮了起来。而任令羽原本悬在半空中地心也慢慢地落了下去。 今天地陛见。名为君臣奏对以咨询阅舰式事宜。但其实却是李鸿章带着他这个弟子来与代表最高中枢权威地慈禧与光绪所谈地一笔生意。 而交易能否达成。则关键取决于你所开出地条件。是否是对方所真正感兴趣地…… 皇帝想要什么? 弗洛伊德说过。每个人都有两个与生俱来地愿望----其一是**;其二。则是成为被别人所重视地人物所带来地快感!而这第二条无疑分外地适用于他眼前这个在无数人眼中充满了悲情与怀才不遇地光绪皇帝! 不管那位出身满洲贵族家庭地所谓“德龄公主”在《瀛台泣血记》里如何为地这位清秀而文弱地皇帝地政治能力抹脂涂粉。但无情地事实却是。那位传说中与他情同父子地翁同龢在日记中对这位皇帝地评价却是----圣性如此。令人恐惧! 刚愎、暴躁、偏执、骄纵…… 慈禧太后无疑是个极为成功的女政治家,得自天生的聪明加上让许多男人都要相形见绌的刚强性子,以及时至今日已经炉火纯青的权术运作让她迄今为止都把这个老大帝国的最高统治权都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但与此同时,她却是个极为失败的母亲!无疑是对之前的同治还是现在的光绪,她选择的教育方式都是极为刻板、教条、以及严厉,而两位小皇帝的反应虽不尽相同,但结果却同样的挫败…… 作为她亲生子的同治最终选择了微服流连花柳,以作为对母亲试图操纵他婚姻举动的反抗,而结局便是人尽皆知的----“进春方、献春册,春光有限,可怜天子出天花!” 因正是出于对亲生子顽劣性子的心有余悸,使得任令羽对面的这位太后在选择皇位继承人时一眼便挑中了生性文静的载湉,但她那依然故我的严酷教育却把这个幼年时害羞安静的孩子生生的扭曲成了此时任令羽眼前这个极易激动地天子! 慈禧太后自然是不懂得现代教育学的,但任令羽懂!光绪性格中的拘谨懦弱、胆小怕事、固执倔强、不善变通,无论对人对己都苛求过甚以及暴躁易怒,刚愎自用……归根结底都要落在慈禧太后这个性格过于强势的母亲头上! ~~~~~~~~~~~~~~~~~~~~~ “不过这也不一定都是坏事!”,垂着头的任令羽眼神变换莫测----《殿阁补阙折》一上,中枢和北洋之间的彻底生分只是早晚间事,而这勤政殿的几个人,礼亲王可以不论,至于慈禧太后和李鸿章都已是垂垂老矣,自太平天国覆灭后逐渐凸显的满清中枢与地方之间的名争暗斗,在若干年之后说不定就要落到此时俨然已经成为慈禧太后和李鸿章两人各自“后手”的光绪与自己头上…… 有这么个乖戾而缺乏政治智慧的对手,想想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不过那毕竟是未来的事情了,而今天,就看他们苦心孤诣所上的这个“大兴阅舰式”中的“大”字能否满足皇帝内心里对于所谓的“中兴之主”的渴望了! “任令羽”,皇帝的声音再度在他侧前方响起,“你看那边……”,见任令羽抬头望了过来,光绪手指着远处那支缩微版的北洋舰队。 “依你刚才所说,这阅舰式,乃是本国海军有多少兵船,便可邀来他国多少兵船?”,光绪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里也略添上了几分焦灼。 “皇上明鉴!”,任令羽按捺住内心中的狂喜,躬了躬身道,“这是泰西阅舰之礼,一国阅舰,如有他国兵船同来参阅,则兴办阅舰式之国必以一舰相陪,故而是一国能邀来的兵船多寡,全看该国所能出动的兵船数目。” “原来如此!”,光绪的眉毛立时皱了起来。 “李中堂”,他转向了李鸿章,“你这北洋看参阅之兵船,就只有朕眼前这区区10艘么?” “回皇上!”,李鸿章急忙从绣龙瓷墩上站了起来,语气恭谨的道:“朝廷多年来之所以谋创水师而不遗余力者,大半为制驭日本起见,故而与英吉利国那般一等一的海上强国相较,自然还是差了些……实际上,老臣之所以要上折子请办这阅舰式,多少也存了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意思。” “不战屈人?”,光绪诧异道:“李中堂这是何意?” “回皇上、太后……”,李鸿章向光绪和慈禧各自一躬身,继续道:“同治十三年太后四十圣寿时,倭寇曾兴兵进犯我台湾;七年前太后五十圣寿,法夷又在东南启衅!眼见太后六十圣寿在即,臣忝列海署,自然不能不未雨绸缪!” “兴此阅舰式,其一,可广邀泰西诸**舰前来,如此,彼即有与我生衅之心,但阅舰大礼在前,自然也不得不为自己稍留体面!其二,又可威慑近年来大肆购船购炮之日本海军,使其能知难而退!” “嗯!李中堂所虑甚是!”,光绪轻轻颌首,“可称得上是老成谋国。” “谢皇上。”,李鸿章急忙跪下行礼,“那倭寇自在台湾,朝鲜三败于我后,近年来厉兵秣马,大有与我一决雌雄之意,为使得我太后与皇上能亲眼瞧见倭寇的狼子野心,臣专门命人,按着给我北洋舰队制作模型的路子,将倭寇此时的主力兵船也全数作了模型……” ~~~~~~~~~~~~~~~~~~~~~ “李中堂……”,望着侧前方地毯上一字排开的日本军舰模型,光绪的脸上已经罩上了层浓浓的阴霾:“世人都说我北洋海军乃是东亚第一强军!可为何你这些兵船里除了‘定、镇’两铁甲外,余者都要较倭寇的兵船小上这许多?” “回皇上,这兵船之事,任令羽最为熟悉,皇上何不问询他?”,李鸿章轻描淡写的便将皮球踢给了任令羽。 “好,任令羽,你给朕讲!”,光绪的脸上已经投出明显的焦虑,甚至还有几分屈辱。 “回皇上话”,任令羽躬身道:“这兵船之制胜因素有四,一曰航速,便譬如人之腿脚;二曰火力,则如人之拳头;三曰防护,便似人身上穿的盔甲,四曰吨位,即船之大小……” “便如人体之轻重!”,光绪已经有些毛躁了,“这些朕都清楚,朕只问你,为何我北洋海军竟然已似不如倭寇矣?” “回皇上话……”,任令羽不卑不亢地答道:“所谓后来者居上!我北洋海军自光绪十一年后便再未购进一舰,而倭寇此间却在泰西之英吉利国、法兰西国等大肆购船,此消彼长之下,敌势日盛,我势日消,便成了今日的形势。” 光绪脸上的阴云更重了,待过了片刻,他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般的抬起头,直视着李鸿章,说道:“李中堂,太后圣寿乃是国之大典,断不能被小小的倭寇坏了事,朕问你,如果朕让户部给你拨银子,你多久才能把兵船给朕买回来?” ~~~~~~~~~~~~~~~~~~~~~ 同日夜,三海,仪鸾殿 “小李子……”,慈禧太后坐在梳妆台前,突兀的对正在给自己梳头的李莲英开口问道,“今任令羽陛见的时候你也在,觉得这人如何?” “哎哟太后”,李莲英赔笑道,“这品查官员乃是吏部的事,奴才一个太监,哪敢随便说话?” “叫你讲你就讲!”,慈禧太后呵斥道,“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扎!”,李莲英右手微微一动,极为迅疾的把慈禧太后头上掉下的一根白发藏进了袖口里,他略思忖了下,说道:“今奴才出去召礼王爷和李中堂进来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这任令羽,当时奴才就想,这还真有和李中堂个头都差不离的大个子啊!” “问你觉得任令羽怎么样,又没问你他的高矮胖瘦,满口胡说,掌嘴!”,听了李莲英的话,慈禧太后只感觉哭笑不得。 “太后让奴才说完再打也不迟啊。”,李莲英急忙道,“后来太后和皇上召任令羽进来问话,奴才这才发现,这任令羽不止是身材、个头和李中堂差不多,就连说话时的神情,语气看着都和李中堂相仿佛……就好像……好像是个小李中堂似的。” “小李鸿章么!?”,慈禧太后突地一笑,旋即喃喃道:“既然已经有了小李鸿章,怕也得赶紧找个小张之洞出来才行……” 节八 噩耗! 第二更,晚上再来一更,让某准太监看看俺的速度! ------------------------------------------------------------ 光绪十七年六月十八日夜,京师,贤良寺西跨院。 “老师请看,这是刚由天津那边转过来的,叔耘先生从英吉利国既来得英吉利及法兰西国各船厂中可从速购置的铁甲舰及各式快船的资料。”,正房内明亮的吊灯下,任令羽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整理起眼前那沓刚刚收到,由远在英国的薛福成寄来的信件。 “嗯,先放在那里。”,李鸿章用手里的蒲扇轻轻点了点自己身旁的桌子,随即抬眼看了看外面,见院内那几株柳树的枝条还是霜打了似的低垂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得轻声骂道:“贼娘!这狗日的天气,热得什么似的,都晚上了还一丝风都没有,当真是不让人活了!” 这位大清朝的文官之首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葛布短褂,将两只胳膊和两条小腿都露在了外面,辫子也盘在了头上,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天津码头上的苦力模样,饶是如此,他却还是热得用手里的蒲扇扇个不停。 “今是大暑么,中伏天气,自然是比平日里热了。”,见李鸿章如此模样,任令羽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从旁边的脸盘架上取了条毛巾,在铜盘里用凉水浸透拧好后递给了李鸿章,“老师,先搽把脸吧。” “嗯!”,李鸿章接过毛巾,用力的擦了擦脸,冰凉刺骨的感觉从脸上顷刻直达脑髓,让他的脑子里也一下子感觉清静了许多。 “治明,你不热么?”,他略有些诧异的望向任令羽,饶是这般流火天气,他这个学生却还是那一身整整齐齐的“治明装”打扮,即便已是满脸油汗,却连领口上的风纪扣都不曾解开过。 “谢老师,学生不热!”,任令羽拿起那沓刚刚理好的军舰资料,问道:“老师,现在可否让学生将叔耘先生这里面所介绍的铁甲船和各式快船给您讲解一番否?” “便说了又如何,户部那边不还是无款可拨?”,李鸿章闻言立时便是一声冷笑。 ----八日前地陛见刚过。光绪帝在六月十一日便再下谕旨。让户部从速拨款以供北洋从泰西各国选购船舰以备阅舰大礼之用。而李鸿章随即便和刚刚重入军机地翁师傅打起了嘴皮子官司。面对几乎是望眼欲穿地李中堂。翁师傅一面表示户部定会按旨遵行。一面却又声称户部此时无款可拨。需等到来年海关洋税及各省厘金解来方能有余款解往北洋…… 还是那套“不是不办。只是现在还办不了!”地说辞。且太后圣寿还有三年光阴。你李中堂又何必急在这一时?翁师傅一招轻描淡写地太极推手。便将硬顶变成了软拖。却也让李鸿章在一时间也当真是无计可施! 且天津虽和北京近在咫尺。但他这个直隶总督毕竟还是一方督抚。不奉诏不能随意进京!若不趁这次觐见地机会直接把银子要到手。天知道回到天津后还要用电报打多久地官司?! ~~~~~~~~~~~~~~~~~~~~~ “算了。讲便讲吧……”。见任令羽只是站在一旁微笑不语。李鸿章便也不由得失笑。“不过话说回来。翁师傅那里批不下来银子。那你这个购舰特使就还是出不了洋!”。他用蒲扇拍了下任令羽。笑道。 ----十一日地上谕中。除了有关令北洋从速购船地内容外。还专门指定了赴英吉利国与出使英、法、意、比四国大臣薛福成会商办理购船事务地人选。那便是此时站在李鸿章面前地任令羽。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任令羽手里端着那沓信件,娓娓道来:“学生现在与老师一起把这些可购得兵船都研磨透了,这样即便是户部的银子下来了,也不必在临时抱佛脚了。” “行!就依你。”,院子里终于起了几抹凉风,而李鸿章原本焦躁的心绪也终于平复了些,“说说看,叔耘信中都提到了那些此时便可购置的铁甲船和快船?” “合计3舰!”,任令羽略平复了下突然涌上的激动情绪,“其中铁甲舰1、穹甲快船2,均为南美智利国在法兰西国所订造,因智利国内内乱,其伯理玺天德与议会各领一军互相征伐。依泰西之所谓‘中立’旧例,智利国内乱未平,这3舰两方均不得据有,故而叔耘先生才发信给老师,要我北洋一旦有购舰之资,便立刻派得力干员赴法兰西与智利国内战双方及法兰西船厂斡旋,力争将这3舰买下,则我北洋海军之实力当可更上层楼。” 任令羽心中悄然一股敬意----自己只不过是通过peri用电报提示了下薛福成关注一下欧洲新舰,这位远在英伦的驻外大使,便已经如此敏锐的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趁智利内战未息以打劫其在法国订购的刚刚建成的3舰的良机,也当真不负他薛叔耘的“北洋第一智囊”之名! “得力干员老夫眼前现在就有一个,连出洋购船的名目都有了!”,李鸿章突然间又感怒气上涌,用蒲扇拍着茶几,低声骂道:“关键的是银子!银子!贼娘……他们把老夫建海军的银子都挪去修园子了……休要把老夫逼急了,若还是不给老夫拨银子,老夫便上折子请恭王辅政!” “让老夫日子难过,他翁叔平也别想有一个讨得了好!”,李鸿章恶狠狠的咒骂道,“老夫当年既然整治的了他那个弃城逃逸的皖抚哥子,如今就自然也收拾得了他这个不顾大局的假道学,伪君子……我呸!” 任令羽低眉敛目,对李鸿章的这番以外臣而妄议朝政的狂言选择置若罔闻。 《清史稿》里称李鸿章乃是“长躯疏髯,性恢廓”,但就任令羽看,长躯疏髯乃是有的,至于这“性恢廓”么…… 从自己这位老师刚刚的表现看,当年他在安徽老家办团练时得的那个“土匪翰林”的绰号还当真不是盖的,这位李中堂,骨子里其实就是个老流氓! 他现在突然有些羡慕前去造访恩师李鸿藻的张佩纶了,最起码他不用像自己此时这样,听李鸿章在这里变着法子的骂娘。 “老师……”,见李鸿章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他便适时地问道:“是否要学生继续说下去?” “讲吧!”,李鸿章抓起手边的毛巾刚抹了把脸,旋即便把毛巾一丢,骂道:“这才一会的功夫,便又热了……我……”,他眼角余光一瞥,突然看到了任令羽满脸的无奈,自己霎那间也觉得有些尴尬,正房内一时间竟静了下来。 “嗯哼”,任令羽思忖了下,最后还是选择了暂时失忆:“学生看了下,那2艘穹甲快船与我北洋海军‘致、靖’2远相比,无论航速、火力,还是防护均无过人之处,较倭寇数年前订购的‘浪速’、‘高千穗’2穹甲快船还颇有不及,但这艘名为‘普拉特’的铁甲舰,却当真是值得试上一试!” “法兰西的船么……”,李鸿章的心思终于回到了眼前的正事上,他沉吟了片刻:“若论兵船,似乎还是德国造的好些……此船究竟如何?” “此船乃是智利国数年前在法兰西laseyne船厂订造,暂用名‘普拉特’号,船长99.97米,宽18.49米,吃水6.96米,诸项尺寸均与我北洋‘定、镇’二远相仿佛,但排水量较‘定、镇’约要小上300吨,约6900吨上下,防护用的乃是与我北洋‘平远’舰近似的钢甲,配有法制加奈9.4吋炮4门,4.7吋快放炮8门,另有各型小快炮20门及18吋鱼雷发射管4具……虽主炮口径不及我‘定、镇’两舰,但胜在炮多,且多为新式之快放炮。” “最难得的是此舰的航速,该舰上机器可达12000匹马力,几乎是我‘定、镇’两铁甲的两倍,其最大航速,可达18.3节!” 李鸿章手里的蒲扇猛地停止了扇动,“多少节?”,他略有些不敢置信的追问道。 “18.3”,任令羽道。 “拿来我看!”,李鸿章猛地向任令羽伸出了手,而后者随即便把手中有关“普拉特”号的资料递了过去。 李鸿章拿起茶几上的水晶眼镜戴上,仔仔细细的把手里那张薄薄的信纸看上了数遍。 “若当真是行十八里零三,那岂不要比我北洋海军中最快的‘致、靖’两穹甲快船都要快了?竟然还是钢甲船?”,李鸿章眼中透出浓浓的兴奋,但他毕竟深沉练达胸有城府之严,刹那间便镇定了下来。 “看来老夫明日又要递牌子进宫见驾了。”,李鸿章将那张信纸递还给任令羽,“治明,立刻帮老夫拟个条陈,要细!把这艘智利国的钢甲船的好处都要写全了!” “只要你出洋前那智利国内乱还未消弭,那这船……”,李鸿章略沉吟了下,随即斩钉截铁的道:“就一定要买下来!” “是!”,任令羽不由得微微一笑,在趁火方能打劫这一点上,自己、薛福成还有李鸿章倒是英雄所见略同么。 “学生这就去办。”,他站起身,却险些和一个匆忙奔进来的人撞个满怀。 “幼樵兄……出什么事了?”,任令羽惊讶的看着满面凄惶的张佩纶,开口问道。 而张佩纶却仿佛对他视若无睹,他几步走到李鸿章面前,随即便径直跪了下去:“中堂大人节哀!” “怎么了?节谁的哀?”,李鸿章显然也被惊到了。 张佩纶抬起头,黝黑的脸上已满是泪痕:“中堂大人……”,他颤声道,“长沙那边刚转过来湘阴的消息……郭筠仙……殁了!” “啪哒!”,李鸿章手里的蒲扇直接掉到了地上…… 节九 君子 一旁的任令羽被这消息激得浑身一震----郭嵩焘去世了? 今天是光绪十七年六月十八日,也就是西历的公元1891年7月23日,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自1879年被副手刘锡鸿构陷去职后,就一直顶着个“汉奸”的骂名,在故乡湘阴闭门闲居的中国首任驻外公使郭嵩焘的去世时间,应该是1891年的7月18日…… 也就是五天之前? ~~~~~~~~~~~~~~~~~~~~~ “四十四年知交!如今一朝竟阴阳两隔……筠仙啊,你去时,鸿章竟不在旁侧……从此天下,更无知音……”,李鸿章痛苦的闭上了眼,热泪旋即走珠般的从他已满是鱼鳞纹的眼角滚滚而落! 一边的张佩纶已低下了头,黑黑的脸膛上除了哀伤之外,又添上了几分羞惭!----十二年前郭嵩焘谤满天下时,那如雪片般纷飞而至的弹章中亦有他张翰林的一份手笔! 而另一边的任令羽却微微的咪起了眼,他不是李鸿章,李鸿章与郭嵩焘既是同榜进士,又是湘幕故交,更是洋务运动中走在最前端,彼此间相互声援的“变法”主将;他亦不是张佩纶,对郭嵩焘即有因当年妄加菲薄的羞惭之心,又有相似的仕途蹉跎和“举国皆曰可杀”的经历,对郭的凄凉晚景亦是感同身受! 对他而言,这个思想远超时代的郭嵩焘便如同布鲁诺与伽利略一般,仅仅是一个可敬的符号而已。 而且,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任令羽又开始摩挲起手指来----此时比哀伤更有价值的,便是尽快想清楚郭嵩焘去世,究竟会对眼下这已经足够纷乱的朝局和正在推动的北洋购舰计划产生怎样的冲击? “幼樵……”,李鸿章目光如痴,有些茫然地望着远处,喃喃问道:“筠仙是何时故去的?” “回中堂……”。张佩纶地声音中已透出了几分嘶哑。“郭公乃是五日之前在湘阴故里去世地……他毕竟是做过南书房行走和福建按察使地人。湘省那边不敢怠慢。第二天就用水电报给京里告了哀。” “慢!”。任令羽猛地趋前一步。他轻轻咬着下唇。幽幽问道:“这么说。告哀地水电报已经到了四天?” “是”。张佩纶此时已经是关心则乱。他随口对任令羽应了一声。便继续对李鸿章道:“中堂。学生也是今日拜谒兰相时才得知郭公故去地消息。而且。兰相私底下还向学生透了另外一件事……” “哦?”。李鸿章瞳孔猛地一缩。沉声问道:“何事?” “治明是自己人。不必瞒他!”。见张佩纶地目光瞟向了一旁地任令羽。李鸿章极为干脆地说道。 “是。回中堂……”。想起李鸿藻临别时地交待。张佩纶猛然觉得气血上涌:“郭公生前毕竟也是朝廷地三品大员。故而礼部也已按惯例请旨为郭公赐谥立传。但已经有小人上奏。对郭公污以‘名教罪人’之名。要朝廷褫夺郭公应得地赐谥。并不得立传。” “是谁?”,李鸿章咬着牙,恶狠狠地问道。 “便是翁师傅的那位榜眼高足,前几日被治明在前门那边狠狠教训了的文廷式,文道希。”,张佩纶冷笑着答道。 “哼哼……”,李鸿章冷笑出声,竟是气得连两只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好,好的狠!人都不在了,还不肯放过……幼樵,准备笔墨!” 李鸿章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字的挤出一句话:“老夫这就写折子,请朝廷赐郭筠仙死后哀荣!” ~~~~~~~~~~~~~~~~~~~~~ “慢!”,任令羽突然一把揪住了正要往书案走去的张佩纶,他随之转向了李鸿章:“老师,能否听学生一言?” “讲!”,李鸿章眉头微蹙,显是心中已经焦躁到了极处。 “这个折子不能上!”,任令羽心中微微感到有些害怕,却还是大声说了出来。 李鸿章的眼睛立刻咪了起来,他向前一步,偏过头问道:“任治明,你说什么?为师老了,听得不是很清楚……” “学生是说,老师不能上这个折子!不止如此,老师还不应再继续为郭公争这个赐谥立传。”,任令羽大声吼了回去。 “任治明,你大胆!”,李鸿章勃然作色,他一掌击在身旁的茶几上,“你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学生没有胡说!”,任令羽毫无惧色的望着李鸿章,一字一顿的道:“老师,须知螳螂捕蝉,往往不知黄雀在后,而黄雀啄螳螂时却大都不知弹丸将至而!” 这一句话从任令羽齿缝里迸出来,饶是三伏天气,却也让李鸿章和张佩纶都激凌一个寒颤,三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但听正方外一阵风掠过殿角,吹得上面挂着的铁马叮当作响。 ~~~~~~~~~~~~~~~~~~~~~ 李鸿章没再说话,他负手在室内踱了两步,阴沉的目光冷冷的落在任令羽的身上,问道:“任治明,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师请想一想。”,任令羽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着冰冷的光,“郭公的告哀电报四日前就报到了京师,那文廷式却为何要到此时才上折子?须知死者为尊,要对一个故去的人作此砸黑砖下死手的龌龊事,那些个君子们也是需要些日子勾连的……” 李鸿章猛地转过身来直视着任令羽,目中火光一闪,随即又变得深不可测:“说下去!” “学生敢断言!”,任令羽的眼中猛地闪过一抹阴狠,“如今这起子‘清流’揪住给郭公赐谥立传一事大作文章,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老师如果在此时挺身而为郭公鸣不平的话,不出三日内,举朝之内借此事弹劾我北洋的奏折必然是多如过江之鲫!” 李鸿章猛地吁了口气,任令羽这番话说得透彻见底,却也着实让人心寒! “学生敢问老师……”,任令羽向李鸿章一拱手,哑着嗓子道:“郭公当年缘何丢官去职,不就是因为其为人太过实在,竟然在《使西纪程》里面把开议会、兴商贾等变法主张直接写了出来寄回总理衙门?结果才落了个‘以夷乱夏’的口实在有心人手里,才有这后来无尽的祸患!” “老师,郭公为何被诬为‘名教罪人’?其根源莫过于两个字----‘西学’!这以夏变夷的罪名,郭公扛不动,老师却也未必扛的动!” “老师,我等入京已近一月!从翁常熟上那道《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险些断了我北洋海军的生机时算起,老师上《殿阁补阙折》,学生出阅舰式的主意……”,任令羽的声音中已经添上几分浓浓的焦灼,“我们是花了多大的心思,担了多大的风险才给北洋海军争来个添购船炮的名目?如今好不容易才做到了如此地步,那自然不能为山九仞,却功亏一篑啊。” 李鸿章踱回到躺椅前,颓然的坐了回去。 任令羽话里的潜台词说得已经十分明白----兴办阅舰式的奏议之所以能批下来,关键就是捏住了“孝悌”和“万邦来朝”两个关键处,而要说这个主意最大的缺憾,就是它还是西礼! 这样就等于留了个“以夷乱夏”的把柄在别人手里,这事能办下来,还是靠着“孝悌”和“朝贡”的两顶大帽子压住了“西礼”这个不足,而如果北洋卷入了郭嵩焘的赐谥之争,那恐怕就会真如任令羽所说,立刻便成满朝清流的众矢之的!届时朝野间的舆论此消彼长,当真被人揪住这“以夷乱夏”的罪名把这看似已经板上钉钉的阅舰之礼又扼杀在襁褓之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给我条凉毛巾!”,李鸿章仿佛一下子苍老的十几岁,他伸出手,对张佩纶道。 张佩纶立刻到洗脸架那,取了条毛巾浸透拧好,递给了李鸿章,而后者则伸手接过,用凉毛巾揩了脸后,他才倦容满面的说道:“明日凌晨,老夫就去西苑那边递牌子陛辞……幼樵,治明,你们两个立刻着人把东西都收拾下,我们明天就回天津。” “是!”,任令羽躬身应道,心中也终于感到略轻松了些----在他的潜台词里还有另一层意思,自他那一日当街痛打文廷式后,他和李鸿章这对师徒汉奸立时就成了以翁同稣等清流人物集火攻击的对象!如今郭嵩焘去世,那些正因弹劾李鸿章御下不严未果而感觉一腔热血无处宣泄的清流党人终于找到了个可以一击而中的攻击对象…… 既然有郭嵩焘为己分谤,那还不赶紧就坡下驴,立刻离了京师这个是非之地? ~~~~~~~~~~~~~~~~~~~~~ 同一时间,东单二条胡同,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翁同稣府邸 容色雯和的新晋军机大臣翁同稣用一支湖笔满蘸松墨,开始写起日记来:“……兴阅舰式之议,廷论哗然,且仪鸾似圣心默定矣!然以西礼而贺圣寿,实乃以夷乱夏,败坏伦常。北洋之意,殊为可恨!历观时局,忧心忡忡,若不思更张,岂非忝为大臣,能无愧恨?” 卷三 补天裂 节十 好风凭借力! 光绪十七年六月二十日,天津机器局河东,水师学堂。 当一身北洋海军军官装束的张景星走到水师学堂那戒备森严的大门附近时,早已候在那里的数十名衣着整齐的驾驶、管轮两班海军官学生,以及十余名华籍教习便立时一起迎了上来。 “张老师好!”,除了几名神色略显尴尬的闽籍学子外,其他的几十个学生对于这位几月之前还与他们同列学籍的新晋教习明显缺乏所谓“师道尊严”的距离感,却多了些言谈无忌毫无隔膜的亲切,一见张景星过来,他们便立刻一拥而上将他围在了当中,一个个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老师,会办大人是今日回学堂么?” “老师,听闻会办大人近日就要出洋购舰,当真如此么?” “季明,我听说会办大人这次会遴选十几名官学生随同出洋,可有此事?” “喂!这事你也问,也太没规矩了吧?难道你想让季明假公济私不成?” “你就不想知道么?昨晚是谁在做梦时都喊我想随大人出洋?” “你……” 张景星微微一笑,双手抱拳,向围在自己身边的官学生们团团一揖,随即挤眉弄眼,作了个鬼脸出来。而周遭的官学生们先是一愣,而后便各自不好意思地笑出声来。 张景星至今还未发一声,但那无言的动作和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莫为难我哦! “好了!大家也都不要再为难季明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你地自然是你地。不该你地争也没用。都别围着季明了。过去整好队。等会办大人回来。一切自有分晓!”。官学生中一个身材分外高大地开口向众人吼道。而官学生们随即也依言散去。各自回到了原处。 “各位前辈早”。方一脱身。张景星便立即走向了侯在一旁地那些华籍教习们。仍按照数月前身为学生时地礼数。向众人一一见礼。 周遭数十道或嫉或羡立刻射在了他地身上。片刻之后。教习当中那位看上去年龄最长者才向前一步。一把拉起了仍在躬身行礼地张景星。 “季明……”。那教习招呼道。却自己也觉得拗口眼前这个张教习已经在这水师学堂就读了近4年。每日见面时都是对自己执弟子礼。如今陡然之间竟成了和自己平起平坐地学堂教习。却也着实让人不由得生出了几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类地感慨。 当真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啊…… 那教习望着眼前神色谦恭地张景星。心下不由得感慨万端! 休说是眼前这个张景星,就是他背后那个任令羽,在区区数月之前。又如何入得了他们这些早已在水师学堂效力多年的资深教习的眼? 可谁又能想到,便是那个来历不明,连个大清国籍都没有的任令羽,先是在官学生闹事,众人避之唯恐不及时挺身而出,旗帜鲜明地站到了官学生一边。而等到其与学堂总办严复地一番嘴皮子官司下来后,非但未曾受到些许池鱼之殃,反而受到了中堂大人的青睐,而后不但被保荐升任了地位仅次于学堂总办的会办之位。还被中堂大人揽入淮幕,轻而易举的便得到了他们这许多人削尖了脑袋都拿不到的随中堂大人前往旅顺参加三年一度的北洋大操阅的机会! 此等际遇便已经够让人眼红了,谁知更大的馅饼还在后头! 水师学堂的教习们大都系从福建船政后学堂借调而来,有许多人更直接就是船政后学堂地毕业生,与北洋海军中一手遮天的“闽党”间可谓是丝罗缠绕藕断丝连,端得是耳聪目明消息灵通翁师傅的那道《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方至北洋,这些教习们二天之后就得到了消息。 随即便是一片哀鸿,他们这些人多是因少时家贫,实在无法去走科举正途而才入了船政学堂。十几年宦海沉浮下来,一个个对于这官场中地潜规则早已摸了个通透在如今这大清,你若没有个功名,攀不上个好的门师,便休想能在最讲究出身门第师生关系的仕途上稍有寸进! 除非……你是在迄今唯一被列作朝廷经制之师的北洋海 只是,虽然北洋海军自正式成军之日时便从朝廷拿到了5副将4参将9游击27都司60名守备合计105个职缺,但其筹备之日甚久,这些让人闻之心动望之眼热的位置大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已有了人选。而他们这些不甘于将大好年华全数虚掷在三尺讲台上的人。便只能指望未来北洋海军再购新舰时所可能增加的新职缺了…… 可翁师傅一道折子。却将这最后的出路也生生的堵死了! “季明,你如今也已是学堂里地教习。还对我等执这弟子之礼,这让我等如何担的起?”,不过须臾之间,那位教习脸上的尴尬神色已全然化作了亲切温和,还略带出了几丝嗔怪。 “再者说,你是会办大人的弟子,便等若是中堂大人的门下!对我等行这般大礼,不是折煞了我们么?”,另一名身材中等,操一口福建口音官话的教习也凑了过来,他一把拉着张景星的手,边走边道:“来来来,这边一起说话。” 张景星清秀的脸上仍挂着丝恭谨的笑容,只那双修长地秀目中却微微透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讽! 所谓前倨后恭,莫过如此…… 当一月之前会办大人初入京师时,他这个教习中的小字辈的居所顷刻间便是车水马龙冠盖云集,几乎成了水师学堂里最热闹的去处!谁都知道任令羽此时已经成了中堂大人最倚重的幕僚之一,更是那有可能力挽狂澜的《殿阁补阙折》的幕后推手,俨然已是北洋后进中一颗即将跃起的新星,对这般人物,除了那个生性脾气古怪地总办大人,又有谁敢不预留地步? 但当短短数日后有关《殿阁补阙折》和《请兴阅舰式片》地详情传回天津,张景星新搬的那座私宅便立刻是门庭冷落车马稀!而对任令羽地评判也顷刻间便由新贵变成了中堂专为消弭太后的怒气而准备的替罪羔羊…… 其实此事想起来也颇为合理,一个刚刚从海外归来的少年,便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进得了中堂大人的法眼?而当任令羽在前门当众拳打文廷式的消息传回学堂后,便更让这些冷眼旁观者们确信此人断然落不得个好下场! 可谁成想,就当众人等着看任令羽的笑话时,最后传来的竟是上谕钦赐进士出身,并加兵部侍郎衔,委以筹备阅舰式事宜帮办委员的消息…… 水师学堂内顷刻打碎了一地眼镜!对任令羽的评介也由不久前的炮灰重新回到了更早之前的新贵,甚至有人想到了更深一层中堂大人入仕几四十年,创淮军、平发捻、肇洋务、兴北洋,三十余年殚精竭虑,方才作下如今这偌大事业! 只是李中堂如今年事已高,这个北洋,终究还是要交到后辈手中,但七年前张佩纶马江战败,中堂大人多年来苦心遴选的唯一替手就此身败名裂,而这北洋未来的掌舵之位也就此虚置了七年…… 直到横空出了这个任令羽! 此人入仕不过区区数月,如今却已是名动京华,不论那道令天下震动的《殿阁补阙折》和他有多大的关系,他任令羽如今已成了朝廷北洋,还有各地督抚人人侧目的人物却已是不争的事实天子钦赐功名,这是多大的荣宠?更不要说他如今还是李中堂门下唯一的弟子,又即将奉旨出洋为北洋海军选购船械,这一番历练下来,再加上参与筹备阅舰式这份炙手可热的功劳…… 他日李中堂致仕之后,接掌北洋的必是此人! 张景星已经同这些教习们聊在了一处,最初的寒暄过后,人们的话都渐渐的多了起来,开始时还议论些海上事务,随后便是各色美食古董、海鲜鱼翅、商彝周鼎、秦砖汉瓦等一大堆互不相干的搁在一起胡扯乱谈,接着更有人说起音律,从英伦海军军乐到礼乐诗经,什么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竟也说得唾味四溅。 张景星面带微笑,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众人聊着,心中的鄙夷之意更浓! 他晓得这些人想得到什么会办大人即将出洋,遵上谕,除由朝廷指派一名副手外,其僚属随员均由北洋自行调派,而这些教习们此刻盯上的,便是这几个随同出洋的位置…… 只是不知道,如果这些人此时知道了会办大人那里早有出洋随员只选官学生而不选教习的定论,那眼前这些张笑容可掬的面孔上又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他正在胡思乱想,却突然听到了一声高喊:“诸位!” 张景星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眼尖的教习正指着水师学堂大门外一辆在数名淮军护卫下缓缓驶来的马车,高声喊道:“会办大人过来了……” 张景星心中一喜,旋即便跟着身边的众人一起呼啦啦的迎了上去。 卷三 补天裂 节十一 惟君独醒又何用? 伴着车轮与地面间摩擦的“嘎嘎”声响,马车缓缓的在水师学堂大门前停了下来,还不等随车而来的长随过来,任令羽已经身手利落的自己将车门拉开,一步跃了下来,而早已候在一旁的诸位教习随即便拥了过来,顷刻间便将他围在了当中。 “各位这是?”,望着眼前这热炭团儿般的凑过来的一干学堂教习,任令羽不由得微微一怔,还未等他明白过来,那十几名教习已经整整齐齐的打下了千去:“给会办大人请安!” “礼重了,礼重了!”,任令羽一愣,旋即便一个箭步上前,一手一个的将各位教习一一拉了起来。 “各位都是水师学堂的老教习,也都是任某的前辈!”,待诸人一一起身后,他团团一揖,语气恳切的道:“如此盛情,岂非折煞任某?” “任大人是我水师学堂的会办,正八经的五品朝廷命官,我等都是些没有功名的白身,这个礼,任大人自然还是当的起的。”,那名年长教习上前一步,执着任令羽的手,爽朗地笑道:“更何况任大人此次京师一行,便襄助着中堂大人,为我北洋争回了生死攸关的船械款子……仅此一事,任大人便称得上是我辈的恩人,若要说折煞,那也是任大人的礼贤下士折煞了我等才是,各位说,是不是啊?” “正是如此!”、“任大人过谦了……”,周遭立刻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那年长教习随即又转向了任令羽,““任大人想必是刚从总督衙门那过来,看时间这会子也未必用过饭,这样吧,诸位同仁昨日便在顺景楼那里定了桌水酒,任大人如不嫌弃,不妨一起过去,就当是大家给您接风。如何?” 任令羽略低下头,眼中的失望一闪即逝,再抬头时却已是满面春风:“好,既然大家如此抬爱,那任某自然却之不恭,也就只好叨扰了!” 待一番觥筹交错之后。任令羽才在顺景楼前与各位华籍教习一一作别,随即便带着张景星开始安步当车的向水师学堂内严复的私宅走去。 望着走在前面的任令羽,张景星先是几度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老师……” “嗯?”,走在前面的任令羽闻声立即停下了脚步,他回转过身,微笑的的望着张景星:“有事?” “是!”,张景星略踌躇了下,这才问道:“学生有些不明白。老师既然已经定下来只从官学生中遴选西行随员的调子,又何必对这些人虚以委蛇?” “虚以委蛇?”。任令羽似乎有些愣忡。他低头沉思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季明。我来问你。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但此事是否可算作是橘地不是?”。 “这个?”。任令羽地这个回答明显出乎张景星意料之外。让他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任令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便回转过身继续前行。 “季明。不要看不起他们。若干年前。他们与你一样。都是走不起所谓科举正途地寒门子弟……”。任令羽背对着张景星。语气温和地继续道:“他们也是身感英雄无用武之地。十几年蹉跎下来。就算有再多地锐进之气也消磨地差不多了。” “而且。季明。自我入津以来。你和桂魄是我仅有地两个可以完全信重地。既然你叫我一声老师。我就恬颜说上一句……” 任令羽再度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再回头 “季明,你之才华,莫说在这水师学堂中。就是放在整个北洋海军里。都是出类拔萃的。但是……少年人,最忌讳的就是个心高气傲!一个篱笆还要三个桩。更不用说人了。若要做大事,单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你若当真想成就一番事业的话,那为师就要送给你一句话” “成大事者,必要善借他人之力!要懂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明白么?”这乃是他任令羽穿越以来最大的心得!若没有李鸿章地扶持,他又怎可能有如今的声势与机会?而且,就是这即将到来的出洋购舰之行,他怕也还是要借用严复严大人地力量呢。 “是!”,张景星清秀的脸上现出明显的深思之色,他反复呢喃了几遍任令羽那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才道:“学生有些懂了。” “懂了还要记得住,记得住之后还得用得上。”,任令羽此时的神情已近乎循循善诱,“季明,与人为善,绝不是说说而已那么简单的……” 他猛地收住了脚步,略一抬首,严复那所古色古香的私宅已在眼前。 一踏入严复的书斋,任令羽便立时皱起了眉头! 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整个房间里则笼罩着一层浓浓地烟雾,扑鼻而来的便是股刚焚烧过什么东西的味道,其间还夹扎着阵阵奇怪的异香。 任令羽用力的挥了挥手,把眼前的烟雾驱散了些,这才勉强看清了室内的情形室内的布置和他上次来时别无二致,但却凌乱了许多,那些敦实的八仙桌和太师椅还都摆在原处,而左侧墙边地大书橱上的布幔则被扯了开来,里面的书散落了一地,在书桌的右侧摆了一个火盘,里面满是烧得黑黑的余灰,还不时的蹦出一两个火星子来。 至于严复…… 任令羽揉了揉被烟雾呛得通红的眼睛,这才看见在八仙桌上似乎有盏灯在忽闪忽灭,而旁边的太师椅上则斜倚着一个人。 “几道兄?”,任令羽皱着眉,试探的招呼了一声,见那人毫无反应,他便又向前走了几步,而随之映入眼帘地景象竟让他一时间觉得有些寒毛倒竖在他地眼前,天津水师学堂总办严复严几道。正手持着一个做工精美的鸦片烟枪,抽得昏天黑地! “几道兄?!”,任令羽此刻终于知道了空气中那股异香地来源,他劈手一把夺下了严复手中地鸦片烟枪,抓着后者的双肩冲着他的脸大吼了一声,见严复已是目光涣散全无回应。他不由得心下一寒,便一把将其自椅子上拉起,扛在肩上带了出去。 任令羽一直在椅子上等到月上梢头,躺在床上的严复才悠悠醒转。 “治明?你怎会在这里?”,看到坐在床边的任令羽,严复不由得诧异的问道。 “我若不在这里,怕你严几道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任令羽冷冷地回道,他刚刚数了下严复丢在桌上的烟膏盒。竟有5副之多,见到心中默认的西行购舰的最佳副使人选竟如此作践自己,委实让他觉得心中圭怒难平! “是么?”。面色青白的严复有气无力地答道:“似这般行尸走肉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严几道身为朝廷命官,又正当盛年,又哪里来得行尸走肉一说?”,任令羽寒着脸冷冷的道,“几月前官学生罢课时见你肯为他们而身担污名,嗣后又听闻你还托罗特先生自英伦购书,欲在译著上多有作为,我还以为你严几道就此振作了。却没想到你最后还是这副扶不起来的样子!” 他此时地样子已近声色俱厉,说出的话也几近刻薄,但严复却似乎浑然不觉。 “扶不起来?扶得起来又如何?”,严复躺在床上,目光空洞的望着头上地天花板,“任治明,我和你不同,你归国不过数月,已身居五品。天子亲赐进士出身,又已是李中堂的入室弟子……官位、功名、门师,如今你已是一样不缺,俨然已为新贵!” 他头也不抬的用手向任令羽点了点,继续道:“所谓的青云直上,说得便是你这等人!你又怎知我的苦楚?” “四十不官拥皋比,男儿怀抱谁人知?,我欲为国报效,十几年却欲求一用武之地而不得。这便也就算了……平生知己死后亦要蒙此不得赐谥立传的奇冤。我却还是无能为力……”,泪水不可抑制的从严复的眼中涌出。说道最后,他已是泣不成声。 任令羽沉默了,良久,他才略带些歉意地道:“郭公的事,看来几道兄已经知道了?”严复在十几年前赴英国留学时正值郭嵩焘以驻英公使名义驻节海外,这两人便是那时在英伦结识,并从此而为忘年至交。 “岂止!”,严复地声音中已经添上了浓浓的讥讽,“我还知道中堂大人再听闻言官即将于郭公群起而攻之的消息后,便立刻忙不迭的入宫陛辞,急火火的跑回这天津城来,唯恐受那池鱼之殃!也当真不负他和郭公自同年殿试至今这四十四年交情……” “几道兄如此讲,却当真冤枉中堂了!”,任令羽立刻冷冷的打断了严复,“中堂大人在京师时,亦曾听闻言官上书力阻朝廷为郭公赐谥立传的事……且当即便要上折子为郭公申辩,不过,却是被我劝阻了!” 话音未落,严复已“霍”的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怒喝道:“任令羽!我曾以为你也是个有担当的,万没想到你和翁同等伪君子也是一丘之貉!” “稍安勿燥!”,任令羽语气平淡,对严复明显形之于外地怒火几乎是视若无睹。 “几道兄早在光绪三年便已赴英伦而为海军留学生,任某曾听闻,当时日本国亦有海军留学生与几道兄同在英吉利格林尼茨皇家海军学院就读,不知可有此事?”,任令羽自顾自的问道。 “是又如何?”,严复冷冷的逼视着任令羽,两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那想必几道兄也一定知道吉田松阴是何许人了?”,任令羽好整以暇的端起那个放在茶几上的青瓷茶碗喝了口茶,却差一点便一口喷了出来天知道这杯茶已经放了多久,入口便是满嘴的馊味。 但想到今日的来意。他也只能强压下呕吐的**,神态平静的望着严复继续侃侃而谈:“咸丰九年,日本国秉政之德川幕府欲除却吉田松阴时,亦是将其污之为国贼而屈杀之!”,。 “松阴遇害时,亦是举国皆曰可杀!可到了同治七年日本国内维新变起。其西南诸强藩逐幕府而代之后,则吉田松阴之名便由国贼一跃而为幕末维新第一人!矣……” “自咸丰九年至同治七年,前后不过九载光阴,而吉田松阴之际遇却有如此天壤之别……这其中地缘故,想必几道兄定然比我明白!”,任令羽死死地盯着已是若有所思地严复,语调铿锵:“诚然,日本国内主导维新之一干变法领袖如其三杰中之木户孝允、及今日秉政之伊藤博文,皆出自吉田门下。但此不过表象而。” “吉田松阴今日之所以能得享盛名,为日本举国上下均视之为为国捐躯之先贤,其关键处。乃是日本国经维新变法二十三年,举国情势已由弱变强!其国内百姓,昔日仅有名而无姓,如今人人得以有姓氏,当德川幕府当政时,日本国内仅武士可以佩剑执戈,而维新变法之后,其国内行废刀令,推《兵役法》。凡适龄之男子,人人均可入伍而求以战功封爵!”,任令羽已经是越说越快,而严复脸上的愤怒却已渐渐被凝重取代。 “一言以蔽之,如今日本之国民,或多或少,几乎人人均得变法之利,那便自然是人人心向变法维新,而吉田松阴身为其国内维新变法之始作俑者。得民众之衷心爱戴,自然也就是情理之中地事情。” “几道兄,在下如此说,你是否明白?”,任令羽重又转向了严复,而后者在他的注视下却微微的移开了眼任令羽此时的目光实在太利,让人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严复明白……”,严复侧转头,喃喃应道。 “你不明白!”。任令羽勃然变色。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摆在茶几上地那支鸦片烟枪。径直丢在了严复面前。 “你若当真明白这道理,又岂会染上这鸦片烟瘾,几至难以自拔?”,任令羽戟指着那支鸦片烟枪,冷笑着道:“你若当着明白这道理,又怎么会在区区几年间便数度赴科举考场,为的只是那个所谓的正牌子科举出身?” “严几道啊严几道”,任令羽望着严复,目光中已添上了几分怜悯,“当年郭公之所以视你为奇才,看重的便是你的西学造诣!可如今你却舍本逐末,甘做那八股制文的奴才!你自己都是如此,又有什么资格去斥责那些阻拦翁师傅等人为假道学伪君子?” “若他们是伪君子,那你严几道又是个什么东西?” 任令羽的嘴角拉起一抹讥讽:“流芳百代千龄后,定识人间有此人!,我过去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郭公会对他自己下如此考语,但今日见到了你严几道的这番作派后,我方才知晓郭公果然是有识人之明!” “举世皆醉于所谓天朝上国梦中,唯郭公一人已醒!而郭公之所以晚景凄凉,就要落在这洞察先机四字上!” “严几道,你怨恨李中堂不肯为郭公仗义执言,那我来问你……”,任令羽目光冰冷,“即便是我老师今日拼着背上个为汉奸张目的名声,为郭公向朝廷争来个所谓地死后哀荣,那又能洗刷郭公身负的骂名么?”“若真想要为郭公翻案,那惟有秉承其遗志一途而!” “郭公余生念念不忘者,何也?”,任令羽死死的盯着严复地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一曰自强,一曰变法!惟有让我大清当真能用郭公之策而变法图强,方才有机会似日本人之如吉田松阴那般,让世人真正知晓郭公实际是个跨越时代的先贤!” “至于在这里涕泪交加做小儿女情状,甚至自戕身体以全什么知己之谊相交之情……”,任令羽眉头微蹙,继续道:“都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空口白话而已。” “严几道……”,他自椅子上站起身来,俯视着眼前的严复,说道:“你刚刚说我是伪君子 此言差矣!任某……” “不过是个想做点事的人而已……我原本以为你即是郭公生前的至交,那身上总该有些郭公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执拗气,故而才欲向中堂大人推荐你为我此次赴西洋的副使,如今看来,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既然如此……”,他自床上拾起那杆鸦片烟枪,重新塞入严复的手中,“那你严几道就继续过你吞云吐雾地好日子,而至于郭公的遗愿,还是交给他人吧!”(,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qd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卷三 补天裂 节十二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上) 光绪十七年六月廿三,京师,紫禁城养心殿 “翁师傅举荐文廷式为出洋购舰的副使,就不担心有人说你用人唯亲么?”,光绪的右手轻轻拍着御案上的那份奏折,轻轻笑道。 皇帝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就连嘴角的微笑都透出了几许罕有的自信味道依他亲政以来的规矩,所有的奏折在报送养心殿前都要先送到三海仪鸾殿交太后御览,而今天递过来的这些折子自然亦无例外。但让皇帝感到惊讶的是,不管他如何仔细的在这份翁同举荐文廷式为出洋购舰副使的折子上反复的寻找,却始终没有在这绵白纸上找到那熟悉的太后指甲掐痕…… 在是否起用文廷式一事上,太后竟罕有的把最后的决定权交给了自己!?联想到十几日前与太后在三海中的那段谈话,让这个已经在慈禧太后阴影下生活了十七年的少年天子竟依稀看到了几分真正君临天下的曙光! 眼见多年的心结竟有了化解的可能,让皇帝的心情一瞬间倍感轻松,竟罕有的与前来“见面”的翁同开起玩笑来。 “回皇上话”,翁同却似乎丝毫没有体味到皇帝语气中的轻松,他从下首的绣龙瓷墩上站起身,向光绪略一躬身,语调平和的道:“内举不避亲,文廷式是老臣的学生,但更是皇上的臣子!购舰之事关系太后的万寿庆典,副使一职便是兹事体大,文廷式为人老成,处事严谨,的确是得用的人才。” 光绪的瞳孔猛地一缩皇上的臣子? 他是这个帝国的皇帝,但这中枢百官地方督抚中,却没有几个人真正算得上他的臣子! 同日夜,天津水师学堂,任令羽私宅 皎洁的月光映照在这座西洋式小楼阳台上的那个刚刚搭起地小小祭台上,而一身黑衣的任令羽则神情肃穆的将几碟水果一一摆上了祭台。他随后端起早已斟满的酒杯。向着南方深深一鞠躬,恭恭敬敬的把杯中的美酒洒在了阳台地地上。 “郭公!后生晚辈虽与无缘与您谋面,但自有幸拜读《使西纪程》后,于您的远见卓识却早已心折!若我中华当政之辈人人能有公之见识,于同光之际即仿西洋政教,力行变法。又岂会有那甲午之败,庚子国变和其后数十年积贫积弱之中国?”,任令羽端着已经空了的酒杯,脸上的神情庄重异常,仿佛那个孤寂的灵魂此时就在他的眼前。 “今公以谤满天下抱憾而终。而晚辈此时除一杯水酒外。却也再无其它可告慰你在天之灵……”。任令羽地眼眶已经微微有些发红。“未能为郭公争那死后哀荣。乃是晚辈地不是!但晚辈如此做。为地却是我泱泱华夏万兆生灵地千秋万代!若此时为郭公地身后事而作丈马之鸣。其最后也不过是徒然授人以柄而已。” “郭公。中华能有您这般真正开眼看世界地见识深远之人。乃我华夏之大幸!但郭公生于此等万马齐暗之清末之世。却是郭公地大不幸!”。任令羽脸上地神情愈加凝重。他继续道:“晚辈不才。但既然能在郭公出洋十五年后追随公之骥尾再赴西洋。则必当承继公之遗志。除选购船械外以图甲午外。亦将在海外广结善缘。以使我中华终能得以与洋人平等论交……” “若晚辈有幸。能不死于甲午。则在晚辈有生之年。必以毕生之精力鼓吹变法。力图振作。唯望郭公在天之灵佑护。使我中华未来能得以真正自立于世界!亦使得郭公您能真正……瞑目于地下!” 任令羽地眉头突地一皱。他回转身。伴着一阵脚步声。一头仿佛火焰跃动般地短发随即映入了他地眼帘…… “我下午就听说你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躲在了这里。难道怕我向你讨债不成?”。来人地嗓音听起来依然是漫不经心地。却也恰到好处地掩藏住了其中隐含地那一点点快乐。 “我没有躲!”。任令羽地语气听起来干地就像一条被拧干了所有名为“情感”地水分子地毛巾一般。“我只是有自己地事情要忙而已。” “如果你是要问开滦煤矿的事,你大可放心,我既然说过会帮你拿到你想要的那二成干股。那你就一定可以拿到它。”。他神情冷淡的继续道虽然昨日就已回到天津,但他却一直拖到了今晚才回到这里! 她没说错。他的确在躲…… “我又没追着你要……不过”,peri仔细地打量着任令羽地侧脸,巧笑嫣然,“你似乎永远都是这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但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做虚张声势,我希望这句成语最好不会被用在你身上。” “你也的确是个很有胆色的人”,任令羽的反击来的极快,“所以我也希望你不仅仅是胆大妄为!” 对面的那双蓝眼睛微微的咪了起来,“什么意思?” “你自己也说过的”,任令羽很平静地说道,“犹太人是个没有祖国地民族,最起码现在还是这样。中国人有另外一句俗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说一个原本没有罪的普通人,因为身上藏了价值连城地美玉而获罪……”,任令羽抿嘴一笑,“是不是和你们犹太人在欧洲各国的际遇很像?” “的确很像!”,peri答道,语气已经平淡的不带一丝情绪。 “是啊,一个民族,那么会赚钱,却又没有自己的国家!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盘剥对象了所以你们罗特希尔德家最高明的地方就是永远顺势而动,绝不插手干预政治!因为你们的祖先很早就看明白了这一点,如果罗特希尔德家的人试图用金钱来在政界扶持自己的代理人的话,那么最终地结果只能是玉石俱焚!”,任令羽丝毫不顾peri已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兀自喋喋不休的说了下去。 “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政客,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国内存在这样一个由异族人组成并操控的政治势力地,中国人管这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罗特希尔德家明则保身的做法就是为了不授人以柄,可你……” 任令羽的嘴角浮上了一个在peri看来绝对可恶的微笑,“你的胆子却大到了违背你家族祖训的程度!你竟然敢在没有得到家族允许的情况下私自来到中国。甚至还妄想通过掌握北洋的经济命脉进而影响这个国家的政治运作,而在美国,你甚至已经这么做了,你地胆子,可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啪啪啪”,清脆地掌声在空旷的客厅中响起,任令羽一边鼓掌一边发自内心的赞叹道:“所以我真的非常佩服你的勇气,虽然你目前用的方法还不太对头……” peri轮廓深邃的脸上已经如罩寒霜,原本就不甚健康的肤色此时看起来更形苍白。她冷冷的凝视了任令羽片刻,突然毫无征兆地一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脾气还是那么的大……”。任令羽轻轻摇头,嘴角却扬起了一抹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peri气急败坏的样子时,他心中就是会产生股莫名的快感! 非常的愉快…… “先生……”,在他身侧突然又响起了个熟悉的男声,任令羽冷着脸转过头,却随即便讶异的扬了扬眉是乔.桑德斯,颇为使人惊异的是,这个平日里在面对他和peri时总是步步小心时时在意唯恐说错了话行错了路的家伙。此时脸上浮现地竟是明显的嗔怪之色。 “是你把她带过来的吧?”,任令羽信手抓起个酒杯轻轻把玩着,仅以眼角射出的余光微睨着乔,傲慢至极的姿态充分表现出了他的愤怒与不屑。 “是,是我把他带过来的,不过……”,面对任令羽几乎毫不掩饰的鄙夷,乔.桑德斯在微微的瑟缩了一下后,却仍大胆地挺直了身子。 “先生。您不应该这样对待罗特先生!”,他顿了下,又继续道:“这样很不公平!” “哦?”,任令羽端起酒杯,把鼻子凑过去嗅了嗅,似笑非笑地道:“她又加了你的薪酬了?还是减了你地债务?竟然能让你这么维护她?” 直到许多年之后,任令羽才在不经意间突然想明白,自己在那天晚上面对维护peri的乔时所产生的那种诡异的情绪,叫做嫉妒…… 不过这时他还不懂。 “先生。你说的没错。罗特先生的确是免了我的债务……”,乔.桑德斯脸上难得的现出了几分怒意。“她是每月都从我赢得的那份薪酬中扣掉三分之二,但这笔所谓我归还的借款其实都只不过是被她以我的名义存进了汇丰银行而已!” “所以,我必须维护她!”,乔大着胆子与任令羽对视,他继续道:“而且,先生,罗特先生今晚之所以这么急着来找你,就是想告诉您,您的ibm公司在那个什么可口可乐和派克笔上的盈利高的超乎想象,按照目前的速度,您欠她的钱也可以很快还清了……” 任令羽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放,随即便大步向peri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注月光淡照,流水似地泻满庭园,荷塘里牛蛙嘀咕,树荫下青蝉叫啼。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还有爬到屋顶看月亮的兴趣。”,从阁楼上那个通往屋顶的小窗户上微微冒出头,任令羽一眼便望见了那个双臂环抱坐在他前面不远处的男装少女,她正侧对着他,从他这里看过去,只能见到袖口下白细美的手,还有领口上笔直雪白的喉。 “你让我找的好辛苦。”,任令羽小心翼翼的走到peri的身边坐下,随即歉疚地说道:“对不起。” peri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震,她随即转过脸望着任令羽。冷声问道:“什么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刚刚过来是为了告诉我……” “那是你应得的,我只是履行我作为合伙人的义务而已。”,peri飞快地截断了他,“你完全没必要感激我什么。” 屋顶上的气氛一时间变得颇为尴尬。 “我们……”,任令羽嗫嚅了片刻,方才试探着开了口:“能不能聊一些生意以外的事?” “是么?”。peri地嘴角扬起了讥讽的弧度,“那请问这位先生,除了我们之间的这单买卖外,你还能对我讲什么?” “我给你唱首歌如何?”,任令羽飞快地答道。 “什么?!”,peri惊讶的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唱歌?” 任令羽没有回答,他望着peri,一首悲怆激越的英文歌从双唇间倾泻而出“只要我们心中。还藏着犹太人的灵魂,朝着东方的眼睛,还注视着锡安山顶。两千年的希望,就不会化为泡影!我们将成为自由之民,屹立在锡安和耶路撒冷地土地上!” 伴着任令羽的吟唱,peri的双颊渐渐泛起淡淡地晕红,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住了任令羽,脸上的神色变换无常! “你……怎么知道这首歌?”,peri的声音里竟出现了几分颤抖。 “在小艇上,你在发烧时曾唱过这首歌。”,任令羽答道。 “不可能!”peri回答的斩钉截铁。“我只用希伯莱语唱这首歌!” 这是一首犹太歌曲,歌词来自犹太著名诗人纳夫塔里赫尔茨伊姆贝尔在1871年创作的9节长诗的第一节,而曲调则来自犹太民族的传统曲调,歌曲地名称是《希望》。 从1871年到1948年,无数的犹太人就是高唱着这首歌,在巴勒斯坦的不毛之地辛勤劳作,在奥斯威辛的毒气室中慨然赴死,在建国之初的卫国之战中并肩浴血,直到那个曾消亡了近2000年的国家在他们祖先的土地上浴火重生! 当1948年以色列国在特拉维夫现代美术馆宣布建国时。这首歌曲被正式确定为以色列国国歌。 不过在这个时候,这首《希望》还只是在犹太复国主义者的少数领导者之中口口相传,它在公众面前的首演,则要等到189年地第一次世界犹太人大会。 “告诉我真实的原因,你是怎么知道这首歌的?”,peri冰蓝色的眸子里闪着玩味的光,“还有,你懂希伯来文?” “我是怎么知道这首《希望》的并不重要”,自穿越以来便在一次次的剽窃中将脸皮锻炼的异常厚实的任令羽难得地脸红了一回在原本那个时空里。他其实是有一次在网上下av下错了才知道这东东地…… “而且。我也不懂希伯莱文。我唱这首歌,只是为了表达我的感谢而已。谢谢你肯这么帮我。”,任令羽望着peri,语气诚挚地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减免你的债务,仅仅是因为那是你应得的而已。”,面对任令羽的灼灼目光,peri略有些难过得别开了脸,却仍感到脸上红热渐上。 “你知道我在感谢你什么。”,任令羽极为诚恳地说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罗特希尔德家的规矩就是不得以金钱随意的干预政治,所以那些用来收购可口可乐和雇佣霍兰的钱其实都是你在自掏腰包……” peri猛地转过了身!她望着任令羽,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从这个角度讲,你在大约一个月以前要我签的那份合同,其实并不过分。”,任令羽凝视着peri,眼中竟渐渐的添上了几分柔情,“但你还是减免了我欠你的债务,所以……多谢。” peri略显尴尬的低下了头,用手指轻轻缠绕着衣角,良久,她才幽幽的问道:“刚刚我看到了祭品,是你在祭奠亲人么?”, “不是我的亲人。”,任令羽沉吟了下,问道:“你还记得我在几个月前和你提过的那位清国首任驻外公使郭嵩焘郭先生么?” “记得,而且我还知道他几天前刚刚去世,而且死后还不得安宁。”,peri扫了眼一脸惊骇的任令羽,语气平静:“不用惊讶,你应该清楚你们清国官员对于金钱的抵抗力。” “是啊,我怎么忘了你是最重视情报的罗特希尔德家出来的。”,任令羽抬手摩挲着额头,微微苦笑道:“我还以为我们终于可以有一次在一起时不必谈生意呢……”,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将所有未出口的话化为一声长叹。 peri没再说话,只是略略转了转身,换成了背对任令羽的坐姿。 “你救过我……”,又过了好久,她才小声地重新开了口。 “你很优秀……”,peri用力咬了下嘴唇,“而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因为,我偶尔也会想到同样的事。” 任令羽霍的站了起来,他眼中透着不敢置信的狂喜,轻声唤道:“peri……” “坐下好么?”,peri依旧没有回头,她静静的把下巴搁到膝盖上,冰蓝色的眼瞳中已悄然浮上了一层水雾:“我想你也明白,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那件事都实在太过奢侈……我要不起,更给不起。” 卷三 补天裂 节十三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下) 第一次,郑重郑重的申请月票,有投票权的大大们,就帮小猫一把,结束掉我月票榜上的光头状态吧! 天边一钩新月,惨淡地将光洒落下来,将东单二条胡同最里处这座三进三出的小四合院的瓦顶映得抹上水银似的幽幽发亮,正三伏的天气,竟生生添了几分清寒袭人的味道。 十几日前刚刚奉旨在七年后重回军机上行走的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翁同伸出手拨了一下书案上的蜡芯,让屋里又亮了几分,也清楚地映出了端坐在他下首的那个一身鸳鸯补服的中年男子冷峻的面容。 “道希惫夜来访,想必定是有要紧的事要来问老夫,既如此,又何必三缄其口,做那太庙金人之态?”,翁同抬手捋了捋颌下的长须,语气温和的问道。 授文廷式加布政使衔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的事是他今日白天赴养心殿东暖阁“见面”时才与皇帝议定的,正式的上谕更要等到明天才会颁下来,但看文廷式此时的神色,想必景仁宫中的那位“珍主”早已按自己的路数,向这位当年她尚待字闺中时的西席透露了风声。 “圣人有云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学生素来不是什么言辞伶俐之人,故而虽胸中满是块垒,一时却也不知从何说起。”,文廷式脸上已是挂了一层严霜一样冷峻,但言辞中却仍还勉强维持着弟子面见门师时必须有的尊重。 “哦?”,翁同略有些愕然的扫了文廷式一眼,这才发现自己这位素来不甚修边幅的弟子今日竟罕有的换上了全挂子的六品服色,身上的四爪八蟒官袍熨烫的整齐伏贴,外罩鸳鸯补服,就连手边的蓝翎砗磲顶子凉帽上的红缨子都捋了个整整齐齐。 “道希胸中若当真有什么郁结之事,便不妨坦言相告……”,翁同捋着胡须慢吞吞地道,“你是老夫的门生。在老夫这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他这边厢话音还未落,文廷式的脸上却已是神色数变,他试着压了压胸中愤懑,却终不能让心情平复下来,便索性“霍”的一下自椅子上站了起来。 “老师既如此说……”。文廷式先向翁同躬了躬身,这才冷冷的道:“那学生也只有据实相告了!” “学生今日刚刚听到一则流言!”,他向同一拱手,继续道:“说老师昨日刚刚上了折子,欲保举学生为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并以那……”,文廷式突然顿了一下,他咬紧了牙关,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并以那任令羽副手身份。与其一起远赴泰西。来为太后圣寿选购那劳什子地阅舰式所需地兵船……”。他至此便收住了口。只拿一双不大地眼睛冷冷地盯住了翁同。 翁同却不吱声。只是在摇摇地烛光下。幽幽地望着文廷式。待后者在他地注视下颇不自在地微微别过脸去后。他才淡淡地道:“此事并非流言……” 文廷式心里猛地一揪。顿时面白如纸! “皇上已经准了为师地奏折。”。翁同看了看木雕泥塑似地文廷式。辞气平和地继续道:“最迟不过明日。你便是我大清朝地加布政使衔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 文廷式仿佛这骇人听闻地消息吓呆了。他只觉得浑身麻木得了无知觉。直过了半晌。他才听到从自己地嘴里传出地声音:“老师……老师……欲杀了学生么?” “老师是知道地!”。文廷式此时已是面如土色。他颤声继续道:“学生自束发以来。便受地是圣人教化。于这华夷大防夷是素来不敢越雷池一步!又岂能屈膝做那不曾事人。却偏要事鬼地鬼使?!学生还请老师向皇上进言。以收回成命……这泰西蛮夷之地。学生是宁死不去!” 翁同微微皱了下苍白的眉头他此时年不过六旬,但不知是不是平日里太过劳心的缘故,尽管精神倒还矍烁,却早已是须眉皆白!临事慌乱,见识不明!皇帝钦命自己简拔的这个榜眼学生,也委实是有些让人失望了…… “道希此言差矣!”,翁同皱着眉头沉吟道,“天子金口玉言。岂能更改?” “何况你去年才授的翰林院编修”。大概是觉得语气过重了些,翁同略放低了声音。继续道:“若要外放学政,至少还要三、五年功夫,为师请皇上派你出洋,其实也是为你地前程而择一捷径矣……” “老师!”,见翁同仍如此坚持己见,觉得已经被彻底逼到绝路上的文廷式一瞬间反倒把恐惧抛到九霄云外,他挺了挺身子,声音大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老师难道忘了?学生在几日前刚刚上折子力谏朝廷,仅以有二心于英夷这一条罪状,就不可为郭嵩焘辈赐谥立传,以使此等崇洋媚外之后来者戒!而皇上圣明烛照,亦准了学生的奏折!” 翁同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便是文廷式,在他的口中心中,任何时候都只有皇帝一人…… “而如今不过区区数日,老师竟然就要学生步那郭嵩焘的后尘,忝颜事鬼而为鬼使……”,文廷式略有点神经质地摇着头,继续道:“老师,学生若如此朝秦暮楚阳奉阴违,那自此以后休说在无言忝列清流,怕是已无面目立于这朗朗乾坤!” “学生自知才学浅薄,忝列门墙,已令老师为难!”,见翁同仍不为所动,文廷式便也索性将话说得更加直白:“但老师如此待学生,与当年恭王爷设计让倭文端前往总理衙门之策又有何异?”,说到此处,文廷式不知触动了哪根情肠,竟已是泪流满面! 翁同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怒意恭王和文祥当年举荐倭仁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进而逼得这个道学领袖为了能不去“事鬼”而不得不坠马自伤的典故他自然是耳熟能详!而这套让人自曝其短的路数更是他老对头孙毓汶整治“清流”地不二法门!只是。这个弟子竟然把自己推荐他出洋一事与恭王暗算倭仁的鬼魅伎俩相提并论,也当真是让人愤懑。 但翁同毕竟也是多年的道学先生,自前些时日重入军机以来,更是抱定了要刻意修炼“宰相度量”的心思,因此尽管胸中已是怒火满腔,但他那张明显要比实际年龄老上几岁的脸上却依然还是那副古井无波模样。 “道希”。翁同轻唤文廷式的表字,同时信手将书案上地一个茶碗向着文廷式一推,“先喝杯茶。” “是!”,六月的京师夜晚依旧闷热难当,但文廷式此时却只感觉背上不断浸出凉涔涔的冷汗,他手里捧着不知放了多少时候,已经凉了地茶,继续死死盯着翁同以等待他地下文。 “道希,为师来问你。我大清自光绪二年郭筠仙首赴英伦而为公使后,所陆续派驻泰西各国的使节几近二十人,除郭筠仙一人外。可否还有其他如此谤满天下之人?”,翁同垂下眼睑,语气深沉地问道。 “除郭嵩焘外,的确再无他人作此狂悖之举。”,文廷式疑惑地看了看翁同,似乎不是很明白后者话中的意思。 “这就对了!”,翁同抬头望着文廷式,语气平和的道:“如此可见,君子始终都要是君子。故所谓君子小人之分野首在其心。至于是不是任过鬼使,却算不上什么。” 文廷式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悟得神色,而翁同则容色平和的继续说了下去:“你文道希自幼游学天下,虽食不果腹却仍不忘圣人之教,故而即便是你身在英伦,想来也不会有似郭筠仙那帮的悖逆之言!” “至于郭筠仙么……”,翁同拊心攒眉,说道:“郭筠仙乃是正八经的道光进士,就连我见了他怕也要尊称医生前辈。无论文章诗词都是好的……但差就差在,他偏偏是个商贾之家来出来的!” 文廷式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他安静地等待着翁同的下文。“君子重义,小人逐利!”,翁同的语气冷峻得令人发抖,“郭筠仙亦曾是翰林名士,但因出身而沾染了这小人重利地毛病,故而之后才会有诸如用才各有所宜。利者,儒生所耻言。而汉武用孔仅桑弘羊皆贾人。斯为英雄之大略。和商贾可与士大夫并重的这般狂悖之言。” “至于其在出使英吉利国期间。以《使西纪程》一书,妄言什么我泱泱华夏应当求政教于西洋的悖逆之语。若要究其根本,其实也还是要落在这小人重利的商贾习气上!幸而当时还有个刘锡鸿,能在郭筠仙身边时时提点,最后更激于公义而上书朝廷,力陈郭筠仙诋毁朝政,勾结英人等种种肆行妄为,这才没有闹出更大的祸事来!” 文廷式只觉得脑中猛地灵光一闪,竟猛地抬起了头来郭嵩焘、刘锡鸿?刘锡鸿,郭嵩焘?他望着站在自己对面,深沉得百尺潭水似的翁同,心中已是恍然大悟。 “当真是妙策!”,文廷式在心中暗暗赞叹道,翁同的这步暗棋计算的实在太过精准!几乎是不动声色的便将任令羽算入中! 当然,前提是自己得肯当这个加布政使衔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 “老师,学生明白了。”,文廷式神情庄重地向翁同道:“本朝以孝治天下,阅舰式虽是洗礼,但却是皇上对太后的孝悌所在!学生……愿为圣主分忧,这个什么劳什子的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学生当了便是。” “嗯。”,翁同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已是一片雯和,“道希,你能如此想,为师亦老怀大慰!” “老师知道你和那任治明之间有些龃龉。但我是久经沧海的人,世上事纷纷扰扰,比你们大得多的恩恩怨怨经了不知多少。日子久了,那些事于我而言,早已是杳如烟波,些许都不会放在心上……”。翁同娓娓道来,“而你即身为那任治明的副手,自然也应与他通力协作,以全了皇上的孝心。” “是,学生明白。”,文廷式神情肃穆的答道听到“任治明”这三个字,他竟觉得身上本已痊愈地伤处又剧烈地痛了起来,而那一日任令羽在全聚德痛殴他时所高喊的“你个侵占人妻的假道学,伪君子”对文廷式而言更是几近诛心! 文廷式出生于广东潮州。少长岭南,在拜入翁同门下之前,他曾为粤中名儒陈澧入室弟子。与于式枚和梁鼎芬二人同为陈门三大弟子。师出同门的三人情谊甚笃,甚至好到了身为“天阉”的梁鼎芬都可以把自己那个美而能诗画的龚氏夫人都让给了文廷式,在自己被贬出京城时让他文某人住进家中,把梁夫人变做了不居名义地文太太…… 所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文梁二人相交至此,也当真是给后人留下了一段佳话…… “不过……”,翁同显然没有看出来自己这个弟子一时间心中竟转过了如此之多的年头,他兀自继续道:“道希。你还是要记住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 “事情办得好办不好其实不是最紧要地,尊严才是时刻都不可放弃地!”,他目光凛冽的望着文廷式,“出洋之后,若那任令羽当真做出什么有辱国体地事,你虽只是帮办,却还是要据理力争的。若争之不过,也要即可修书回国,以使太后皇上和朝中百官知晓任令羽的跋扈和悖逆!” “是,学生记住了。”,想到了那位如今已不知身在何方的龚氏夫人,文廷式竟不由得心中绞痛,脸上也露出了恻然之色。 “不过这也当真委屈你了。”,见到文廷式此等表情,翁同却全然会错了意:“道希。你刚刚说地没错。让你出洋,已是忍辱负重!那于你的清名。为师自然也应当设法保全的……” 同一时刻,天津水师学堂 任令羽安静地坐在peri的旁边,他脸上的表情肌微微地**,在情绪的驱动下重新安排每条筋肉的位置,最终形成了一种无可掩饰的痛苦神情那种名为“失落”的细微火焰正在他的心中细细燃烧,似小小的獠牙般啃噬着他! peri依旧侧对着他,那张精致圆润地瓜子脸亦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愁。冰冷的月光倾泻在她昂起的头颅上,由那双英挺的眉开始,一路经过她清澈的冰蓝双眸和异常挺直的鼻梁,最后停伫在那双弧度优美却极少见到血色的微薄双唇上。 她原本就略显苍白的面孔在夜风地吹拂下更显得血色全无,若不是那双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的晶莹瞳仁仍不时放射出让人澄澈的光芒,此时的他看上去就真的宛如是一座没有生命的白色雕塑。 “被拒绝,有时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任令羽的嘴角突然他隐约泛起抹笑意,“最起码,如果我未来死在战场上的话,那至少我不会给世界留下一个悲惨的寡妇……” 身为来自一百多年后地穿越者,他几乎能知道这个世界里每一个曾停伫于历史上地人物的未来命运,但这其中却单单不包括他任令羽自己! 三年之后,便是甲午……而只要一旦走上战场,谁知道在前方等待着地会是什么?eri说的没错,生于这个轰轰烈烈的赤金与血红色的时代,既是他们的大幸亦是他们的大不幸!在他们彼此做出了各自的选择之后,他们之间,便似夜航的海上漂流的两艘船一般,永远只能是失之交臂,永远也只能是是错爱与被人错爱! 当你试图去改变甚至拯救他人的青春时,你自己的青春却将无处安放! 身旁的女孩子突然微微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冷。 任令羽略犹疑了下,却还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批在了per的肩上,他修长的手指滑过女孩子瘦削的肩头她,真的好单薄! peri似触电般的微微一颤,却终究没有拒绝。 “你还是更适合长发!”,任令羽望着散落在她弧度优美的颈项上的几缕细碎红发,突然没头没脑的说出了这么一句。 “是么?”,peri轻轻的答道,却依旧没有回头。 “每个女人都有自己适合的发型与首饰……”,任令羽的声音中透着股淡淡的暧昧味道,“但不会有哪个女人长发的样子会比你更美!” peri终于转过了脸来,清亮亮的眼与眉,还有嘴角洋溢起的轻柔微笑,让她素来给人以冷漠之感的脸上竟少有的透出股温柔:“我答应你,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长发的样子……” 卷三 补天裂 节十四 副使 首先,感谢大家的月票支持!让本猫兴奋得跟吃了猫薄荷似的就地打滚。而后,继续不好意思地讨月票先…… 孙毓汶负手站在军机处的门前,清癯的脸上带着几分倦容,他静静地望着门口竖立着的那块雍正帝亲书的“文武百官并诸王公不得擅入”,竟微微的出了神。 “莱山!”,一个声音在他背后想起,孙毓汶转身定睛一看,脸上立时便现出了笑纹来,“叔平”,他略退了一步,双手一拱,已是做足了同僚间会面的礼数。 翁同忙上前一把拉住孙毓汶,笑道:“你这个人,几十年的交情了,和我还要闹这份虚礼?” “哪里的话。”,孙毓汶立刻提起精神,笑着回道:“就是因为几十年的交情了,才更要以礼相待么。怎么着?难不成你翁叔平还想要我像当年大登科后那样,在这军机重地和你一起把酒言欢不成?” 翁同一怔,旋即脸上亦闪过一丝怅然:“难得莱山还记得三十几年前的旧事!算起来……”,他低头思忖了下,“你我自咸丰六年殿试及第后那一次小酌后,便再未在一起共饮了。” “是啊。”,孙毓汶也是一脸若有所思,“不过这也好办,若叔平不弃,大可过几日后到我绳匠胡同我府上一叙,也让你我好好叙叙旧,如何?” “哦?那自然好,过几日我一定过去。”,翁同立时喜动眉梢,当即便应了下来。 这两个人在军机处门前絮语欢言,看上去仿佛是极好的朋友,但只要对同光以来的中枢政局稍有了解的,却都清楚这二位咸丰六年的丙辰科状元与榜眼间存着怎样的芥蒂!就算不论当年殿试之前孙毓汶之父孙玉珍暗算 翁同的“人参状元”旧事,就单论两人这十几年间为了在眼前这个军机处上行走的恩恩怨怨。就足以使两人成为化解不开的死冤家! 翁同上一次被免去军机大臣之职,便是因为遭了孙毓汶的暗算。而自那一次地“甲申易枢”后,孙毓汶内有太后的信重,外恃醇王为强援,再加上李莲英这个耳报神,以及军机处中许庚身的支持。早已成了这大清朝有实无名的军机揆首,直到月前李鸿章上了那道要人命的《殿阁补阙折》,引得朝局不宁四方震动,其后一连串的政治角力下来,到了最后尘埃落定时,孙毓汶虽得了个协办大学士地彩头,却在军机处内失却了许庚身这个臂助,而翁同却是前度刘郎今又来,从正阳门内后府胡同对面的户部衙门重入这隆宗门内军机处。并立时与把持军机处近七年的孙毓汶隐隐成了副分庭抗礼局面。 “莱山。这里有份折子。怕还得麻烦你一下。”。翁同将一份奏折递给了孙毓汶。脸上地容色较他平日里地严肃庄重要雯对于彼此间地这些个公私怨恨权势之争。他与孙毓汶各自都是心里雪亮。不过大家都是从几十年宦海里滚出来地。对于喜怒不形于色地奥秘。各自都是颇有心得。因而心里纵有不受用。每次见面时却是各自严守城府。即便是周遭没有外人。却也万不肯在这个“礼”字上给人落下半点把柄。 “嗯?”。孙毓汶应了一声。顺手便把那奏折接了过去。 “《请辞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折》?”。孙毓汶诧异地抬起了头。向翁同扬了下那份折子。“这个是……” “还能是谁?我那个不成器地学生文廷式么……”。翁同语气中立时透出股浓浓地怒其不争味道。“委他为加布政使衔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地上谕昨天才下。今天就把这请辞地折子递上来了……唉……”。翁同满面地尴尬。最后只化作悠悠一叹! “哦。原来如此!”。孙毓汶恍然大悟道。“想不到一个当年殿试及第时还颇有狂生之态地文翰林。经叔平调教了几年后。竟已经有几分大儒味道。对这华夷之防守地是如此之紧。难得!” “莱山说笑了。”。听出孙毓汶话语中暗藏讥讽。翁同尽管心下暗恨。但脸上却仍作足了恨铁不成钢地神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地谕旨。朝廷地任命。又哪里由得他挑挑拣拣?” “叔平说的甚是!不过如此也当真委屈文翰林了。”,孙毓汶神情凝重的继续道,“那叔平的意思是?” “文廷式毕竟是我地门生。”,翁同颇为尴尬的道,“一会大家去养心殿见面,我这里自然是要回避的,不知莱山……” “没事,就交给我好了!”,孙毓汶答得极快。 他此时心中已在冷笑对于翁同在推荐文廷式为任令羽副使这件事上存了怎样的心思,他打从上谕下来那一刻便已心知肚明。 不过他却当真没想到,自“甲申易枢”那次挫折,七年蹉跎下来翁同的心思竟已深沉到了这般地步!文廷式毕竟是十数日前弹劾郭嵩焘并立陈不能为其赐谥立传的“清流”主将,而如今自己却要步郭嵩焘的后尘出洋“事鬼”…… 翁同若不这样帮他搞一番“请辞”的戏码出来,这个两面三刀无耻小人的罪名,以及清流们必然爆发地弹劾风潮,怕文翰林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躲过去呢!翌日,天津,直隶总督衙门 “不过一个出洋购舰的鬼使而已,万没想到翁师傅竟然会力荐自己的得意门生……”,李鸿章微微冷笑,顺手将那份刚刚收到的上谕邸报向沙发前的茶几上一丢,“也当真是奇闻一件呢。” “回中堂的话,这也谈不上什么奇闻!”,并排坐在他下首长条沙发上的三人中距离他最远的严复突然开口了,这位此时仍面色青白容颜憔悴的天津水师学堂总办向李鸿章略拱了拱手。继续道:“不过是新瓶旧酒,欲仿效当年某人以刘锡鸿害郭筠仙公地鬼魅伎俩,用这个文廷式来暗算任大人罢了!” 他话音未落,室内地其他三人已是容色各异坐在他身旁的任令羽容色如常,而在任令羽旁边地张佩纶则是满面尴尬,而李鸿章则是立时斜睨了严复一眼。脸上却已现出明显的不悦神色。 刘锡鸿构陷郭嵩焘,乃是举世皆知的一件公案!当年郭嵩焘因“马嘉里案”奉旨出使,而身为其副使的刘锡鸿在随郭嵩焘抵达英伦后,便开始在发回国内地公函中对自己的顶头上司非议如潮他先是指控郭嵩焘参观炮台时居然披洋人衣,“即令冻死,亦不当披”;其后又称郭在参加音乐会时,屡取阅音乐单,仿效洋人所为,全无大臣体面;更在见巴西国主时“擅自起立。堂堂天朝何至为小国主致敬?”,可谓举手投足都是罪状,数典忘祖全无尊严! 郭嵩焘最终因谤满天下而黯然去职。刘锡鸿在此过程中可谓居功至伟! 但是…… 如果要究其根本,刘锡鸿之所以能得到这副使之职,还是要归功于当时的清流领袖李鸿藻的荐举,而据说这“多上折子,多多参奏”的做法亦是出自李鸿藻之前的授意!而在坐的几人当中,张佩纶可算李鸿藻的门生弟子,而且也正是由他的牵线搭桥,才使得李鸿章和李鸿藻这二李结成了政治盟友,故而严复此时地“某人”之说。才会显得如此的不合时宜! “中堂,学生也以为几道之所虑,实在是不无道理。”,片刻的沉默后,张佩纶很快就出言打破了室内地静寂。 “这文廷式是如何得的榜眼头衔,想必中堂也是知道的,而看上面的意思,对其也是相当看重的,只是一直等不到合适的机会拔擢而已……”。张佩纶理了下身上的竹布长衫,若有所思地继续道:“这奉旨出洋购舰,只能算作是个差使,而非实职!对文某人的仕途,当真是弊大于利啊!” 坐在他旁边的任令羽依旧低眉敛目,只是眼中已悄然闪过一丝了悟清承明制,其官制中地“实职”与“差使”在待遇上几有有天壤之别“实职”乃是经过吏部铨叙的经常性官职,是被纳入升迁考核的完整体制中的。而“差使”则只是临时性的差遣,和他原本那个时空的“出差”颇为相似。差使完成仍回原职。对官员的升迁不但于事无补甚至还有拖后腿之嫌。 而且即便同是“差使”,其境遇也各自不同。如由中枢派赴各地的学政“差使”,便是无数京中翰林削尖了脑袋去争的差事,三年一任学政下来,不但有收入颇丰,更难得地是可以就此在应试士子中依师生名分广结党羽,对今后的仕途可谓大有裨益。而与学政比起来,这出使西洋的差使就几乎可以弃若敝履了,先不论且没有明确“销差”回国后的“政治待遇”这一积弊。这一放洋就是多年,身居海外,通信不便,与官场的联络自然要稀疏乃至中断,对官员升迁的影响几如釜底抽薪! 而翁师傅既然拼了这么大的牺牲也要把文廷式塞到出洋名单里来,那就只能判断其是各有所图! 李鸿章容色深沉的点了点头,“既如此……”,他突然诧异的盯向任令羽地右手边:“严几道,你是怎么了?” 任令羽心下一凛,他急忙转过头看向身边地严复,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地心猛地一沉只见严复的精神突然萎靡了下来,他不停的打着呵欠,眼中竟然还流下了泪来! 任令羽早知道严复最近已经开始在戒毒,只是万没想到他的毒瘾竟然会在这他第一次参与机密的时候发作!这让任令羽只感觉尴尬非常,甚至都不敢回转头去看另一边的李鸿章。 “几道大概是有些不舒服!”,李鸿章声音平静的几乎没有一丝温度,“幼樵,你先带几道出去休息片刻,待他好些后再进来……” “严几道如今已是这副样子,你还要他给你当这个帮办委员么?”,待书房内只剩下自己和任令羽两个人后。李鸿章冷冷的问道刚刚严复出去时已是两腿发软,要不是张佩纶扶掖的快,他差一点就跟抽了筋似的瘫伏了在地下。 任令羽没急着作答,而是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随即便向李鸿章一个长揖:“正是!学生的这个副手。非严几道不可。”,他略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还请老师保荐!” 身为奉旨出洋地筹办阅舰式事宜帮办委员,他任令羽原本是可以自己遴选随员的这时的洋务人才本就不可多得,而相应的官制设计上又将出使定为“差使”,使得这出洋一事对于官员的仕途几乎形同戕害!十几年沿袭下来,使得内外官吏对于作为随员出洋之事几乎是避之不及!无可奈何的满清朝廷便索性顺水推舟,一旦选定了某位官员作了出洋地正使,便将这遴选属员的人事权悉数下放以为弥补。 而任令羽自然不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培植党羽的机会!而就此拉拢严复更是他务要得之而后快的事。但千算万算,却万没想到会斜刺里杀出个包藏祸心的翁同! 李鸿章盯了任令羽良久,过了良久。他才问:“为何?” “其一、学生此行乃是为购兵船而去,那这副使和随员自然都以海军人士为最佳,而严几道又是我朝第一代海军管学生出身……”,任令羽容色平和的娓娓道来:“尤其严几道当年又曾留学英伦,与英吉利国之语言文字风土人情皆颇有造诣,有他在旁,对学生的英伦之行自然大有裨益。” 李鸿章没插话,只是用目光示意任令羽说下去。 “其二、严几道的才华,老师自然也是清楚地。”。任令羽继续道:“否则老师也不会将为我北洋作育海军新人的重任交给他一个闽人……” 他话音未落,李鸿章的眼睛已然是眯了起来,却仍缄口不言。 “至于严几道这些年地不思振作,论根子还在他自己身上。但以他之才华,其今日之境遇,便有如明珠蒙尘!若能有个法子将其心上的魔障除去,则其还是个难得的人才!”,任令羽笃定自己的说法会有效果,李鸿章对严复的才干素来赞赏。甚至还屡屡劝诫严复戒除毒瘾,有这样的旧事在前,若他任令羽真的能让严复就此振作并且死心塌地的投向北洋,相信李鸿章也会乐见其成。 “还有么?”,李鸿章不懂声色的问道。 “还有,其三……”,任令羽抬起了头,直视着李鸿章,“严几道当年就学英伦时。便与郭筠仙公结成了知己忘年之交……如今郭筠仙公已然故去。学生实不想让他在地下每当念及严几道时还要心生缺憾!” 严复与郭嵩焘地交往乃始自十四年前,若严复可称良骥。那郭嵩焘无疑就是他的伯乐!正是这位中国首任驻外公使在春节一会的短短交流中最早发现了严复在军事以外的才华,并从此引为知己,一直到郭嵩焘被构陷去职之前,每逢星期日,他都要与严复“论析中西学术异同,穷日夕勿休”。 李鸿章的目光立刻黯淡了下去,郭嵩焘的抱憾而终而随后的谤声四起,以及他李鸿章本人的不作为都让这位与郭嵩焘相交四十四载的老人感觉悲愤莫名郁结难解。 只是,要仅仅以此作为重新启用严复地理由,似乎仍显单薄了些更何况严复自己现如今还是这般不争气样子! “老师”,见李鸿章仍默然不语,任令羽不由得略有些焦急,便立时决定多加上几个筹码:“郭公生前对严几道曾下过考语出使兹邦,惟严君能胜其任。如某者,不识西文,不知世界大势,何足以当!,如今学生出洋在即,除购船械外,学生亦向多做些事。” 李鸿章“霍”的抬头,刀子似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了任令羽身上,过了片刻,他才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你要跟洋人打交道?” “回老师的话……”,任令羽的声音也突地低了下去,“老师想必还记得学生给老师献的那联吴制楚之策,如今那越国谋我甚急……学生既然有了这么个远赴海外的机会,便自然不能错过了!” 李鸿章一怔,旋即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笑容,但很快便又敛了去。 “此事知易行难!”,他看着任令羽,缓缓地道:“老夫和洋人打了半辈子交道,感悟最深者,便是这一国在国际上没有外交,全在自己立地!便譬如交友,彼此皆要有相当地资格,我要联络他,他也要联络我,然后够得上交字,若自己一无地位,专欲仰仗他人帮忙,即有七口八舌,亦复无济于事啊……” 卷三 补天裂 节十五 开源、开滦 书房里边的自鸣钟悠扬撞响,而外面的天空却隐隐传来隆隆的雷声,正与室内的钟声遥遥相合,不过是一霎那间,外面的天眼见着便已是阴了下来。 任令羽望向李鸿章的目光里已全是钦佩! 一国在国际上没有外交,全在自己立地!便譬如交友,彼此皆要有相当的资格,我要联络他,他也要联络我,然后够得上交字,若自己一无地位,专欲仰仗他人帮忙,即有七口八舌,亦复无济于事! 所谓“弱国无外交!”,怕就是从这一番论断而来!在这个时候便能将外交的精髓看的如此通透,眼前这老人的晚清第一外交家之誉也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老师所言甚是!”,任令羽抚膝慨叹,“诚如老师所言,这内治不修,则外交实无可办之理!” “治明这话当真是说道了要紧处!”,李鸿章两道修长浓密的苍眉微微扭曲着压下来,他咂吮了一下嘴唇,继续道:“内治不修,则国势日消,此消彼长之下,长此以往,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时候与人讲外交,谁又肯理你?” 李鸿章铿镪的音调里已经带出了丝丝颤音:“可如今大清这形势,凡太平无事之时,你要创一事,则必有人群相阻挠,你欲制一械,则言官们群讥糜费,凡此种种,只能阻本国以新法备敌,却不能遏敌以新法自强继而图我!而一朝中外有事之时,这些人又空言盈廷,杳无实策……我大清之不得自强,其祸不在洋人,而在萧墙之内而!” 书房外面的天空片刻之间突然亮了一下,接着便是“轰隆”一声雷响,刷刷的雨声急骤如奔马呼啸渐渐近来,密不分个地打得书房上房檐上的瓦片一片声响,窗外历时也笼罩在了一片雨幕之中。 “老师这话。已道尽了我大清日渐削弱的病根所在!”,任令羽的心情也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沉声说道:“老师早在十几年前就说过,欲求自强,唯外须和戎,内须变法这八字而!且和戎亦是为变法。但以如今这国内情势,欲求变法,几如缘木求鱼!所以学生想来想去,也只能先在和戎这二字上多下功夫了!” “诚如老师所言弱国无外交!”,坐了这许久,任令羽已经感觉腰肢有些酸麻,他趁欠身际活动了一下腰肢,从容的继续道:“但泰西如今各国并立,即有如英吉利国这般已兴起数百年的老强国。又有德意志这般立国亦不过数十年的新势力!彼此间生存竞争,惟利是视!正所谓国与国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地利益……而这国与国之间只要存了争利的心思。那就自然有了缝隙,有了缝隙,便就有了余地,所以此番西行,学生还是想试上那么一试!” 一边的李鸿章此时已是神色肃然,当刚刚听到“弱国无外交”这几个字时,他已是浑身一震,而随后的“国与国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更让他觉得此言将涉外事理透析地犀利如刀。把一切障眼的往来纷繁事物,纠缠不清的人情扰攘一把剥去,椎骨透髓直捣要害,直有洞穿七札之力! “国与国没有永远地友谊。只有永远地利益!”。李鸿章低头重复了两遍。再抬头时。深邃地眼眶中地一双瞳仁里已是闪动出针芒一样地微光! 他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俯仰之间英气四溢。颇见精神地弟子片刻。突地一笑。说道:“治明欲去海外做我大清地苏秦、张仪么?” “学生不敢作此妄想。”。任令羽目中霍地一闪。脸上地容色也已经回复如常。“学生只不过是想照老师地教诲。拼命做官而已!” 李鸿章微微一怔。旋即抚掌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拼命做官……若你真能在此事上拼命做好官。到也当真不枉费老夫地一片苦心!” “只不过……”。李鸿章脸上地笑容渐渐敛去。已是敛眉凝目:“若你当真想做好这个筹备阅舰式事宜帮办委员地话。先要向好了如何处置你那个帮办才行!” 这说得是文廷式!任令羽心知肚明。严复对于文廷式这个帮办任命地评判绝对是一矢中第!有这个和自己有一拳之辱地文翰林在身边。那自己此番西行就休想有片刻安枕! “老师放心……”,他沉思一会,眼波一闪,目光已经变得十分阴森可怖,“文翰林的事情,学生自然理会得,也应付的了!” 李鸿章没马上说话,他望着窗外苍苍茫茫的雨幕,良久才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既然已经是猝不及防……”,任令羽深不见底的瞳仁中隐隐透出骨让人望之心悸地阴冷:“那就只有事至不疑,快刀一割不留后患!” 李鸿章的眼皮子倏地一颤,“当真?”,他哑声问道,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却又清晰得仿佛像耳语一样。 任令羽没回话,只是沉着脸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李鸿章颔首沉吟道:“只是,任治明,为师送你一句话作甚么事,想甚么事,想定了的事不犹豫!” “你若当真想如此做,就一定要手脚干净不留马脚,懂么?”,李鸿章脸上在老成里带着威严狰狞,激得任令羽也是心里一凛! 他略吞咽了口口水,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李鸿章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他端起身边几案上的茶杯,呷了口茶,苍老的脸上竟透出了几分玩味之色:“朝廷供我北洋为筹备阅舰式购舰地款子,终于拨下来了……” 任令羽的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银子? “不知这银子……”,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样子太像一个唯利是图的守财奴葛朗台,任令羽稍停顿了片刻,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数额几何?合适能解到我北洋藩库?” “二百六十万两!”,李鸿章嘴角突然扬起了个诡异的笑容。“而且早已在我北洋手中……只不过此时还在几家洋行和开平矿账上,那几家洋行地就罢了,就开平矿那五十二万七千五百两,要提出来,怕还需要费些时日……” 任令羽的一双瞳孔已经微微收缩几家洋行,开平矿。还有那个数字,二百六十万两……所有这一切叠加在一起,似乎只有那一笔款项能满足全部的特征! “莫非……”,他略有些不敢置信的望向李鸿章,“太后是许我北洋动用那个……” “你猜得不错!”,李鸿章抬手摩挲着剃得光溜溜地前额,“正是那笔各省报效地海军款项!怎么了,治明?”,他玩味地目光轻轻地落在任令羽的脸上。“很出乎意料?是么?”“学生……”,任令羽搜肠刮肚,一时间竟凑不出一句能作答的话来…… 这可是。海军巨款啊…… 在甲午战后针对李鸿章的如潮弹劾中,曾有这样一条罪状,就是说他曾以海军款项的名义,将总数近二百六十万两的白银分别存于汇丰、德华、怡和三个洋人开设的银行和开平矿务局中,按年生息以中饱私囊,即便是战前海军经费捉襟见肘之时仍未一己私利而一意孤行,以致北洋海军的经费不得增补,船械亦不得添置,始有甲午之败! 只是不知作此高论之人是否是当真不晓得。那笔总额达二百六十万两地所谓“海军巨款”究竟是个什么来处,而又是怎样的用处? 早在光绪十四年九月底,即西历的1888年10月,也就是“三海”工程方告修竣,而颐和园工程已经开始如火如荼地展开半年的那个时候,以“太上军机”身份,借孙毓汶之手遥控国政的醇亲王即致函李鸿章,向其透露“万寿山工程用款不敷”,并要李鸿章出面联络各地督抚。一起设法“集款二百万两存储生息,以备分年修理”。 对京师中的政治运作洞若观火的李鸿章方一接到信函,便立即悟出此信虽是以醇王的名义发出,但实际却是出自慈禧太后的授意!不敢怠慢的李中堂随即便以直隶总督名义致函两江总督曾国荃、两广总督张之洞、湖广总督裕禄、湖北巡抚奎斌,四川总督刘秉璋、江西巡抚德馨一干地方督抚,或直白或隐晦的将这件满清开国以来几乎是破天荒第一遭地中央向地方索贿的事件一一通告了这般封疆大吏们。 心领神会的各地督抚们随即开始争先恐后的一一报效,结果最后合计集款竟达二百六十万两,较之醇王最初索要的数目还凭空多出了六十万两之巨!但为了掩人耳目,以免旁生枝节。故而用“以海防、工作并为一案词意尚觉浑融”的路数。将这笔款项称为冠上了个“海军经费”的名目,并将其存诸北洋生息。只将利息按年解京,以补园工正杂款之不足。 而李鸿章、曾国荃、张之洞及所有参与“海军巨款”的督、抚、藩、臬、运司共25名封疆大吏亦从此事中一一得到了奖叙,可谓是皆大欢喜! 任令羽嘴角的讥讽之意一笑即敛这笔款子虽有个“海军巨款”地名目,其实却只不过是慈禧太后“以昆明易勃海”路数的又一变种而已,只是万没想到被那个《殿阁补阙折》一番搅局,最后竟真的用在了海军头上。 不过,即便是有了这二百六十万两,于北洋海军之整备其实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治明为何发笑?”,他脸上些微的变化全都落在了李鸿章眼里,而他却也只是不动生色的开口问道。 “回老师的话……”,任令羽的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充满了嘲弄味道的笑容,“学生只是觉得……这笔钱……” 他略斟酌了下词句,继续道:“用的不是那么安心而已!” 李鸿章双目半阖,却隐隐透出了一丝波光用地不安 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这个学生已经算地上是目光如炬了!这笔海军巨款来源繁芜庞杂。乃是一干地方督抚对太后万寿共同的孝敬……可如今却只用在了北洋一家身上! “而且,这笔钱也还是少了些。”,一旁地任令羽幽幽的道,目光中也略微添上了几分焦灼! 那班子地方督抚对于北洋独占这笔所谓的“海军巨款”的反应暂时且不用去理他,不过,即便是这听起来几乎是盘满钵满的二百六十万两之数。要着落到北洋海军头上,却也只不过是其所需款项的十分之二三而已。 “哦?”,李鸿章微微侧目,“治明,你还觉得不够?” “回老师地话,正是如此!”,任令羽肃容道:“单单是为我北洋海军购置一条可用的新锐铁甲,怕就要用去这二百六十万两中的一多半,若想再添上那一、二条得用的快船。再给现有的定、镇、经、来、致、靖、济、平八远及超、扬二快碰船更换快放炮及锅炉等一干事务,怕已远远超出了这二百六十万之数。更何况还有新添诸船上所需将佐、水勇等一干人等日常所需的薪俸月饷等……所谓海军巨款,在这无底洞般的缺额面前。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老夫亦知道此数实不足以供我北洋所需之半数!”,李鸿章脸上的神色也一下子黯淡下来,他自椅子上站起身,在书房内反复的踱起步来。 “然如今情势如此,再想从户部那里要到款子,怕也是千难万难了。”,他脚下地官靴在书房的地面上发出阵阵的摩擦声,一双长眉也已是紧紧地蹙在了一处:“这还当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呢!” 任令羽望着面前踱来踱去地李鸿章,略低下来头。他两手轻轻握拳,手心里竟已微微的沁出了汗来! “学生这里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得宜不得宜……”,片刻的犹疑之后,他还是打着胆子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李鸿章的脚步立时停下了,他转过身望着任令羽,双目微阖,瞳仁中闪出冷冷的光来:“哦?讲来听听?” “学生以为,既然朝廷那边已经实在不能再拿出钱来。那就只剩下一个字……”,任令羽突然觉得口舌发干,便吞咽了口口水,这才继续道:“借!” 李鸿章的双目中光芒更盛,他盯着任令羽看了良久,这才幽幽的问道:“如何个借法?又是向谁去借?” “学生记得老师当年筹建淮军之时,便曾有以一省之厘金抵押向洋人借款的旧事……”,任令羽少有的心中慌乱兹事体大,出不得半点差池。可他愈是如此想。便愈觉得心中纷繁扰乱地无法静下来片刻。 “可见这借得借不到,借的了多少。大半要落在这抵押之物上……”,任令羽继续道:“而我北洋现有之洋务事业中,若要用来抵押,这水师自然是谈不上的,机器局也自然是欠奉,若当真要抵押……” 他的声音更形低落:“怕只剩下个开滦矿了!” “至于说向谁去借……”,话既然已经说到了此处,任令羽索性便已豁了出去,“老师自然应该还记得与学生同来的那位罗特先生……据叔耘先生讲,次子的家族在泰西几可称得上是富可敌国!而且其亦有入股开滦矿之意!” “学生斗胆!”,任令羽猛地抬起了头,直视着李鸿章,“还请老师以开滦矿二成干股为抵押,向这罗特先生或其他洋人借款至少六百万辆,以供我海军之所需!” 书房内的空气也仿佛在一霎时间凝固了板结了,屋子里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只听厅外雨打房檐声一片山响。 “二成就够了么?”,良久,还是李鸿章开口打破了沉默。 “啊?”,任令羽微微一怔,一时竟忘了如何作答。 “你一会回去就和那个罗特先生谈,若他当真能拿出六百万两白银来,休说这二成干股,他就是要四成!我李鸿章这边也给了。” “钱的事就先说到这!”,李鸿章看都不看被惊得呆若木鸡的任令羽,一挥手道:“你还需要什么,不妨一概说出来。” “只要你此行能当真做出番外交事业来,治明……”,李鸿章终于看向了任令羽,目光灼然:“不管你要什么,只要是为师这里拿地出来的,你但讲无妨!” 任令羽紧咬牙关,强抑着不让眼泪迸出,半晌,才粗重地透一口气道:“学生还是想请老师替学生保举严几道与文某一起,作学生的帮办委员!” 李鸿章明显的一愣,他低头沉吟了半响,方才重新抬首道:“治明,为师问你,你当真觉得严几道可以就此振作?” “回老师的话,学生日前见严几道时,曾揣摩郭筠仙公临终心思,为郭公写了首悼诗……”,任令羽突然觉得脸上阵阵发烫,他继续道:“而严几道便是在听了这首诗后当场砸了烟枪烟具,并立时答应了与学生一同出洋的。” 李鸿章略有些惊讶的上下打量了任令羽一番:“治明,为师怎么也不知道你竟然还会写诗?来来来,你把那诗背来给为师听听……” “是!”,任令羽此时觉得自己的脸颊烫的已经足以煎蛋,他略沉吟了一下,便站直了身子,朗声道:“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郑重道歉,参加了毕业酒会,回家太晚,晚发了近半个小时!这章应算在昨天,今天地晚上发布! 卷三 补天裂 节十六 启程 节十六启程(上) 光绪十七年六月廿八,天津,大沽码头。 虽然距立秋还有数日,但天津卫近来的天气却已经有了几分秋老虎的味道,自六月廿四日那一场透雨后,直到昨个,虽又陆陆续续又降了几次雨,却都是旋阴旋晴,那些许的小雨丝怕是连地皮也未湿尽便已散了,这天也就越发潮闷得让人气也透不过来。偏头夜下了一场透雨,还吹了一阵子西风,清晨起来,响晴的天气,竟透出凉意来。 也多亏了昨夜这场雨,让码头东侧这群前来给文廷式送行的“清流”官员才得以一个个穿戴起全挂子的蟒袍补服,若还是前几日那般憋闷天气,不消别的,单单一个中暑怕就要把此时正团团围在一处的这一群翎顶辉煌的官员掀翻不知几人…… “道希兄此番远行,实乃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站在桌摆满了干鲜果品水陆珍馐的席面旁的礼部侍郎他他拉.志锐容色凄苦的执起酒壶,将眼前的酒杯一一斟满了,对着眼前的文廷式道:“似道希兄这样的圣人弟子,名士风流,却要和那些个身在海外二十余载,早已忘了自家祖宗的狂悖之徒一样,远赴那泰西蛮夷之地,受那事鬼之辱!所谓忍辱负重,也不外如是了!” 志锐今年不过是小三十的年纪,更是天生一张俊秀面孔,眉眼之间与他那个宠冠六宫的堂妹珍嫔生得颇为相似,他不似今天过来的大多数人那般作了全套官员服色,而是穿了一身月白色实地纱褂,另在腰间束了条石青色卧龙袋,就连脚下那双半旧的皂靴都粉涮得干干净净,潇洒飘逸的姿态恰如临风玉树,令人一见忘俗。 “公颖言重了。”,文廷式容色庄重的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文某即已身为大清官员,又岂能为一己之清名而独善其身,却玷污了圣天子的孝悌之名?” 他抬眼扫了下对面不远处众人簇拥中的任令羽,继续道:“故而虽明知是与虎谋皮,也只能全力周旋而!” 他话音未落,周围这一干清流当中已是嘤嘤的起了一片应和之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真名士也!”、“虽千万人。吾往矣!”、“道希兄当真不愧是翁师傅的高足,当为我辈楷模!”…… 志锐略扬了下手,周遭地嘈杂声立时便安静了下去,他神色郑重地将手中的酒杯向文廷式面前一递,说道:“道希兄,前路艰难,就请满饮此杯,以壮行色。” 志锐继续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时重逢。还请道希兄善自珍重!来日方长,留得大有为之身在,方才谈得及上报君恩。下抚黎民。”,以志锐天生的贵介公子派头,再配上少有的悲戚神色,让这般码头送别又添了几分凄凉味道。 文廷式神情凝重地结果志锐手中地酒杯。而周遭地众人也各自将杯子端了起来。文廷式与大家一一碰过了杯后。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旋即沉声道:“果然美酒……只是不知去国之后。何日方才得以重饮这故国琼浆?” 旁边地众人一个个早已是满面悲戚。如今又听得文廷式语气中竟已隐隐透出了股不知归期何期地意思。不由得都更显神色黯然。 “道希兄也莫要光饮酒。这满桌地美酒佳肴。便多少也用一点吧。”。站在志锐右手边地张謇见众人一个个沉着脸不言声。便故作爽朗地一笑说道:“我昔年在庆军之时。也曾见过那些个教授兵士操枪之术地洋人教官平日里地吃食什么面包、奶酪……都是一看上去便觉得难以下咽地东西。” “只道希兄既然要远赴西洋。怕也免不了要效那苏武地旧例。过那茹毛饮血几如禽兽地日子。”。张謇刻意地调侃道:“此时若不放开手脚吃个囫囵饱。怕你出了洋后连想吃些中国人地饭食都是奢望了呢。” 周遭立刻响起了一阵哄笑声。随即便又是一片七嘴八舌:“就是就是。赶紧赶紧。不然怕你出了洋后。连京城里豆汁味道都记不得了。”、“那是。洋人地东西。哪有一样是养人地?” 文廷式也不由得失笑他此时地悲戚原本就大半都是装出来地。自出京之前与翁同谋划好了仿效当年李鸿藻以刘锡鸿暗算郭嵩焘地旧例。由他来制衡乃至钳制任令羽地计策后。他最初地凄凉心境便立刻被即将大仇得报地快感和隐隐地跃跃欲试所取代! 而在得到了皇帝亲授地“密折奏陈”之权后,文廷式的自信更是达到了顶峰!他原本就已是加布政使衔的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如今再加上这个“密折奏陈”权,他就更可以名正言顺在不知会任令羽的情况下将出洋后后者可能那些个“逾矩”之举一一陈奏,而到时再由宫里放出风后,翁同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动南清流官员已“有辱国体”的罪名对任令羽群起而攻之,定要将其拉下马而后快。 退一步讲,即使朝廷没有因此而马上对任令羽严加惩处,仍让其当着筹备阅舰式事宜帮办委员的重任,那众人亦可以继续将弹劾他任某人的奏折雪片价的递进宫去……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要众人配合默契,造出舆论,进而鼓动天下士子,搞出个“举国皆曰可杀!”地局面来,又何愁不能把这个任令羽逼成郭嵩焘第二?“是啊!我还当真怕久不食中华之佳肴后,就忘了这美食的味道。”,文廷式接口儿道:“不过各位放心!,他起身向众人团团一揖:“这些年来读的圣贤书,文某却不敢一日或忘,断不会像某些数典忘祖之辈,除了一张人脸外,便把祖宗也忘了,爹娘也忘了,天理良心都忘了!” 文廷式正要继续开口痛骂任令羽。却在突地“嗯”了一声后嘎然而止!他盯着众人背后望去,一双眼中已满是惊诧! 略感惊奇的众人人也不由得扭过头去,随即便神态各异的露出了各自不同的惊讶之色在他们目光所及之处,一名穿着北洋海军低级武官服色的青年人正向着他们步履稳重的走来。 “好人才!”,待看清那名青年军官的面容之后,张謇不由得立时喝了声彩!这青年长身玉立。清秀地面孔上配了两个黑地瞳仁,眼波流动间顾盼生辉,那股子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味道竟是把志锐都比了下去。 “各位大人早!”,那青年已经走到了众人地近前,他先是一边向众人招呼一边躬身为礼,随即从容说道:“不知哪一位是张謇张季直先生?” 众人或惊讶、或疑惑的目光立时一起聚到了张謇身上,而张謇本人也是满面地惊诧之色。 “在下便是张謇。”,张謇略整理了下身上的竹布长衫,随即向前踏出一步。走到来人面前,从容问道:“不知阁下是?” “在下张景星,现为天津水师学堂教习。特奉我家大人之命……”,张景星略侧转身指了下不远处众人簇拥下的任令羽,继续道:“请张先生过去一叙。” “事无不可对人言!”,张謇还未答话,一旁地志锐已经冷冷的开了口,“任大人若当真是堂堂君子,就大可以自己过来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和季直说话,又何需诡秘若此?” 不知为什么,他一看到这位潇洒倜傥比自己犹有过之的俊秀青年。心中立时便生出股莫名的焦躁来,因此连出口的话都较平日刻薄了许多。 “在下不是很明白这位大人的意思。”,张景星略羞涩的一笑,操着那口略带几分广东口音的官话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家大人和诸位大人之间,自然是没有什么可说地。至于张先生……” 他重又转向张謇,说道:“我家大人刚刚说,他初入淮幕,便屡屡听中堂大人提及张先生才智过人。乃是我淮幕中所出的不可多得的人才!也正是因为这份同出淮幕地情谊,这才请张先生过去一叙,还请张先生赏脸。” 他话音未落,张謇心中就已经暗叫厉害此人这般不动生色的将自己出身淮系庆军幕府的背景在这一干崖岸自高,以清贵耿介骄人的“南清流”面前点了出来,即收了挑拨之效,又把自己逼到了个不得不答应的地步…… 饮水须思源!若自己方入翁同门下就摆出了一幅与淮系旧交割袍断义的架势,休说北洋那边会视自己为忘恩负义的货色,怕是这些素来道学森严的“南清流”也会把自己看作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张謇地目光中已透出了几分凝重。若是任令羽身边连这么一个随员都有如此的心机和机辨。那他本人又该是个怎样的角色? “你家大人?”,又有人说话了。是文廷式,他眼见张謇已被张景星牢牢地逼在了死地,便立即出言解围。 他脸上挂着抹讥讽的微笑,说道:“看你穿的也是武官服色,也算是朝廷命官,却一口一个我家大人……怎么,难道你是那任令羽的家奴不成?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文廷式打量着张景星的目光中已透出浓浓的鄙夷:“你家大人素来不是什么君子,想不到一个下人也猥琐若此!” 旁边围着的“南清流”们立刻发出一阵哄笑,随即便是讥讽之言四起。 “天地君亲师!”,张景星向着文廷式冷冷一笑,“任大人是天津水师学堂地会办,而在下数月前还是水师学堂中一名普通的官学生。而任大人即于在下有授业之恩,师生之谊,那在下称呼任大人一声我家大人又有何不可?” “至于文大人说我家大人不是君子!”,张景星的笑容中已透出几分阴寒,他冷笑着道:“若是在那全聚德的包间中诽谤他人谣言中伤才能算作是君子所为的话……”,他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方才继续道:“那我家大人只懂得请张大人幕天席地,直面朗朗乾坤的说话,却也当真算不上什么君子!” 此言一出,周遭立时一片哗然!而文廷式更是脸色铁青。望着张景星的眼中更是几乎要喷出火来! “此是阁下自取其辱……” “慢!”,见张景星还意犹未尽,张謇急忙出声打断了他,而自走过来便一直不肯在词锋上稍作让步的张景星竟也极为配合的收住了口。 “各位!”,张謇双手抱拳,向周围团团一礼。“今日是给文兄送行地大日子,便请各位看在张某地面上,免去这口舌之争,也切莫再扰了给文兄送行的正事。” “而且,诚如这位小兄弟所言。”,他指了下张景星,“在下地确出自吴筱轩军门幕府,而既然任大人欲以张某为淮幕古人而与在下一晤,却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还请各位海涵。”“季直便放心去。”,最初的恼怒之后,志锐此时已经在众人中最先恢复了冷静。他略权衡了下利弊,便极快的作出了决定:“有我们大家在此,料那任令羽也不敢拿你怎样?” “多谢公颖兄。”,张謇向志锐感激地一笑,便对众人继续道:“既然如此,便请各位稍待,在下去去便回。” 今是个难得地好天气! 站在这广袤无垠的天穹下,望一望头上一湛儿青的天,再适意地呼吸着清晨拂晓清冽的空气。既便是有再多的担心与忧虑,便也都很快地消散了。 所以任令羽现在的心情很好,非常的好,不是一般的好…… 终于要出洋了!而自穿越以来最盼望的一刻,也终于要到了…… 自打被救上“威远”舰,介入北洋事务起,他便即有心又无意地被卷入了这甲午之前清季之末的朝堂党争之中,无论他愿意或不愿意,在这个时代。不懂得如何在官场的内讧倾轧中尔虞我诈以求自保,那便连最起码地生存都无法保证,便更遑论什么逆转甲午了。 感谢他那个时代那名笔名“高阳”的历史小说家,任令羽的父亲任治明曾评论说,若能将高阳的几一一参透,便可在官场上无往而不利!当一个文明中官场文化已经发展到登峰造极之后,后人再有如何的通天本领却也只能在这早已被划定的条条框框中施展了。 还在那个时空时,任令羽便习惯以与父亲唱反调为乐!听老爸的建议抛下二月河而选高阳凌力,是他稍有的肯听从父亲之言的举动。不过却也当真对他穿越之后地官场生涯裨益良多。 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活着! 只不过……这潭子水是太浑,水底也太深了!在经过了几个月的宦海沉浮后。任令羽便已颇生出了几分心力交瘁的感觉,而如今出洋在即,管它什么北洋清流,最起码在未来的海上旅程时,都可以暂时抛在脑后了。 当然,那样的前提是把手头这件必须做好的事情做完,否则怕自己此行都会觉得心神不宁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老师……”,在他背后突然响起了个恭敬的声音,任令羽诧异转身,“张季直先生过来了。” 这就是张謇? 任令羽颇为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容色略显憔悴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淡青色竹布长衫,洗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足下一双半旧千层底布鞋,连脚上地袜子都洗得雪白。一双不大的眼珠黑漆漆的,眸子深邃异常,却总带着一丝深沉的忧郁,眼角已满是细密的鱼尾纹,让他看上去比38岁的实际年纪还要老上了几分。 “在下张謇,见过任大人。”,张謇略一拱手,语气淡漠。 “季直先生客气了,先生淮幕前辈,应该是在下先给季直先生行礼才对。”,任令羽急忙回礼,黝黑清秀的脸上露出毫不作伪的热切。 初一招呼,一称官衔一称表字,可谓彼此间已是分了亲疏,但任令羽却似乎对张謇刻意的冷漠浑然未觉,仍颇为热切地说道:“早闻先生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想不到今日在下出洋在即,却能在这天津码头得以与昔年地吴筱轩军门幕中第一智囊一会,当真是在下的荣幸。” “任大人客气了!”,张謇还是那般不冷不热模样,“在下一个落魄书生,如何当得了那第一智囊之名?这些陈年旧事,还是不要提了。” “陈年旧事?”,任令羽对张謇地拒人千里似乎丝毫不以为忤,他微笑着道:“能在光绪八年的三韩之变后谋划出或援汉例,以朝鲜为郡县;或援周例,在朝鲜置监国;或置重兵守其海口,而改革起内政;或令其自改而练新军,进而连我东三省以为一气……如此化三韩而为我之樊篱,绝倭寇于东海之上的妙策,非大智慧者,又岂能为止?” 张謇闻言身子陡然一震,原本平静淡漠的脸上也微微透出了几分裂痕! 紧赶慢赶,还是略过了12点,郁闷! 卷三 补天裂 节十七 投名状(上) 今日二更之第一更,努力恢复加快更新in,呼叫月票in “在下平日里与老师谈论洋务事宜时,亦曾说起过这壬午兵变……”,任令羽容色雯和的侃侃而谈,“老师亦曾说季直兄所献的《善后六策》,实为老成谋国之言!” “哦?”,张謇目光一闪,旋即又转为浓浓的讥讽! “在下还是第一次听闻李中堂对在下的《善后六策》还有如此考语。”,他抬眼望向任令羽,眼中的鄙夷更浓:“原来中堂大人对于在下的安抚三韩之策除了那多事二字之外,还有这样的赞许……” 任令羽淡淡一笑,对张謇明显形之于外的讽刺与不予置信完全不以为忤。 当年壬午兵变,张謇经吴长庆向清廷献《善后六策》,其中所举的或将朝鲜直接吞并为中国一行省,或直接大举驻军以全面控制之等策略,对于抑制日本经由朝鲜半岛向大陆进军的战略谋划,的确有釜底抽薪之效…… 只可惜,他献策的对象,乃是清廷…… “当年收到京师转发而来的有关《善后六策》的邸报后,中堂大人在给朝廷的回奏中的确用了多事二字。”,任令羽容色平和的侃侃而谈李鸿章以“多事”二字为由拒纳张謇之策早已是有了定论的公案,对此他也不打算多加置喙。 要说服一个人,除了直抒胸臆之外,有时候还可以旁敲侧击。 “这是早已人尽皆知的事,只不过……”,任令羽微微一笑,略顿了下后继续道:“怕有些话,是张兄所不知道的。” 张謇脸上神色不变,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头,略略透出了他心中的好奇。 “中堂大人曾对在下言道知易行难。”。任令羽目光炯炯地望向张謇。“说此四字正好用来评点张兄地《善后六策》……” 他话音未落。对面地张謇已有了反应他地嘴角微微**。眼中也透出了些许怒意。 “张兄稍安勿躁。且听任某把话说完。”。任令羽将手虚按了下。这才继续道:“中堂大人曾说。《善后六策》皆为良策。只不过……” “若要化朝鲜为我中华之郡县。他无此权!若要驻重兵于朝鲜。他则无此力……张兄彼时就在吴筱轩军门幕府之中。于我北洋水陆二师当时地兵力。想必张兄心中自然也该有笔帐。” “张兄地六策皆为良谋。”。任令羽满面诚恳地望向已露出深思之色地张謇。“中堂大人不纳而用之。实在是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张謇脸上地神色一时间显得颇为复杂。遗憾、失落、感慨……一时间百味杂陈。过了片刻。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都是快十年前地事了。难得中堂大人和任大人都还记得……不过……” 他神色庄重地向任令羽拱了拱手:“张某此时已入翁师傅门下。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对于任大人地知遇。在下也只有心领了。” “惟祝任大人此行能当真购得几艘上好兵船来,即可壮我海军,又能助任大人一路青云。”,他的话语颇为诚挚。目光中也透出浓浓的真诚。 “多谢季直兄,待在下归国,自然还是要拜访的,只希望到时季直兄不要闭门谢客才好。”,任令羽也颇为正式的拱手回礼。 “那自然不会。”,张謇也淡淡一笑,“张某虽没有什么余才,但一桌薄宴还是摆得起的……若任大人当真来访,张某自当倒履相迎。” “那便说定了。”。任令羽笑得很开心。 对于张謇此时的划清界限,早已在他意料之中此人这时对翁同辈还尚存幻想,为人又是个认死理不认活人的,若能指望区区一席话就能让他改换门庭重归北洋,那也未免太痴心妄想了! 不过,只要他言语间还给彼此都留了余地,那将来就还有机会…… 连老人家都说过“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謇”,这样的人才,自己自然要多加留意才行!别地且不论。单单张謇在甲午之后肯痛定思痛以求实业救国这一条。就足以让他任令羽使尽全力来把他揽入幕中。 十余日后,“伊拉底瓦”号客轮 焰腾腾一轮白日射在“伊拉底瓦”号客轮的后甲板上。把个柚木甲板晒得是焦热滚烫,一脚踏上去直灼得人心里发紧。原本是船上最热闹去处的后甲板也因此而显得人丁寥落,只有一个长衫男子带着一个一身短打地长随,正站在一顶遮阳伞下奋笔疾书。 当任令羽与严复一起带着张景星走到后甲板上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文大人。”,见写字的那个男子丝毫没有主动先打招呼的意思,任令羽微微一笑,便先对着那中年男子拱起了手。 那中年男子握笔的手微微的瑟缩了下,一双已略显浑浊的眼中也悄然闪过一丝惊惶面对一个曾当众殴打过自己,且还放出过今后还要“见一次打一次”的暴徒,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任大人、严大人”,文廷式颇为矜持地放下笔,只向任令羽和严复略拱了下手,便权作招呼了。 “没看到两位大人过来,未曾远迎,还请二位大人见谅。”,他言不由衷的道。 “文大人客气了。”,任令羽仍是那副笑容可掬模样,“你我此番有缘同行,也算是相交一场,又何必如此拘谨呢?” 他们自天津出发已经有十几天了,期间还在上海换了次船,如今更是已经搭乘这“伊拉底瓦”号驶到了公海之上。而在这十几日中。文廷式几乎每日都带着长随在自家的舱室内闭门读书,算起来,这还是自上海换乘以来,任令羽与他的第一次见面。 “谢任大人抬爱……”,文廷式干巴巴的道,他今日明显是刻意修饰过。一身靛青葛纱袍拾掇得干干净净,在腰间系一条玄色带子,一条梳得一丝不乱大辫子又粗又长,随便搭在肩上,看上去颇为精干利落,只略显灰败的脸色,稍微有些破相。 “任大人是在下的上官,礼敬同僚,这个道理文某还是懂得。”。文廷式继续道。 “那是,那是……”,任令羽一边信口应着一边走到了文廷式面前。他低下头微微打量了下文廷式刚刚写好的那幅字,明知故问道:“文兄在练字?” “回任大人,正是。”,文廷式壁垒森严,守足了下级的本分。“哦……”,任令羽微微点头,随即突地一笑,说道:“久闻文大人乃是翁师傅地高足,那这字自然就是好地。只是不知……” 他笑得憨态可掬。仿佛像个全然无害的孩子:“……不知能否请文大人写幅字给在下?” 文廷式明显一愣,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龚九”,他回头招呼了下那个贴身长随,“替我铺纸磨墨。” “不知任大人想要个什么字?”,一时间,文廷式竟生出了几分卧薪尝胆之感。 “不是给我的。”,任令羽微微一笑,“在下的字太差。故而想请文大人替在下给一位故去的老人写幅挽联,唐突了,还请文大人见谅。” “嗯?”,文廷式用力压下因为视作是代写挽联的小贩地愤怒与失落感,尽力压制住情绪:“不知是哪位老人家?” “文大人一定知道此人。”,任令羽微微一笑,“便是郭筠仙公。” 文廷式立时握紧了笔,若不是脑中一丝清明尚存,他险些就把这笔冲着任令羽的脸直接丢了过去最早参劾郭嵩焘不应享死后哀荣地便是他文廷式。而如今任令羽竟然要他给郭嵩焘写挽联?! 士可杀不可辱啊! 一旁地严复神色不动。只用一双冷冰冰的眼盯紧了文廷式。“也好!”,文廷式脑中突然如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念头。随即便冲任令羽笑道:“那在下便为郭嵩焘写副挽联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执起笔,在那雪白的宣纸上奋笔疾书起来。而随着那宣纸上的字符的渐渐增多,一旁地严复竟是目眦欲裂! “文廷式!”,严复一声怒喝,挺身便向文廷式走去,却被任令羽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直如铁钳,竟生生的把严复钉在了原处。 “稍安勿躁。”,任令羽小声道,他知道严复为何愤怒,实际上,即便是他任令羽看到文廷式所书地这幅挽联后,也觉得气血上涌,险些不能自己。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文廷式自幼习的乃是怀素狂草体,此时一笔草书一气呵成,望之宛如龙蛇游舞鬼魅相斗,却也当真称得上的是一笔难得的好字。 “此联文字,俱有出处。”,文廷式阴沉沉一笑,说道:“这上联乃分别来自《孟子.公孙丑上》中的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和《孟子.告子下》中的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 “至于这下联么?”,文廷式右手成拳,用关节轻轻敲了敲那下联,兀自冷笑道:“乃是由《论语.先进》中的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和《论语.微子》中的柳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相联而成……怎样?” 他满面不屑之色的望着任令羽:“此联用于郭嵩焘那般汉奸,正可谓恰如其分!即便是送给足下……”,文廷式略顿了下,冷笑道:“却也称得上是贴切了!” “既是送给我……那任某便却之不恭了!季明……”。在文廷式和严复惊愕地注视中,任令羽已经转向了一旁的张景星:“替我收下。” 原本随侍在任令羽身后的张景星闻言上前,将那幅字仔细的卷好,随即便小心的拿着纸卷回到了任令羽的身后自始至终,这名容颜清秀地青年军官都低眉敛目不发一言,只在眼角微微透出的闪烁目光。才依稀让人看出了他内心的紧张与犹疑。 天津,直隶总督衙门 当张佩纶轻手蹑脚地走进李鸿章的书房时,这位直隶总督大人正半躺在竹凉椅上闭目摇扇。 “是幼樵吧?”,听到身旁些许的异响,李鸿章阖着双目招呼道。 “回中堂大人地话,是学生。”,张佩纶虽明知道李鸿章看不见,却仍是一躬身,规规矩矩的对着后者行了一礼。 “我就知道是你。”。李鸿章终于睁开了眼,“坐”,他用手中的蒲扇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待张佩纶坐下后,他才笑着继续道:“能进我这书房还不用通传得,阖府上下也不过寥寥几人,如今治明又奉旨出洋了,那便只剩一个你了。” “京里又有新消息过来了?”,见张佩纶沉默不语,李鸿章便开口问道他上《殿阁补阙折》后引起朝局大更,故而对京师里的诸般风吹草动更需关注,而作为北洋在京师里主要消息来源的“张佩纶----李鸿藻”这条线在北洋幕府里地重要性也便更上层楼。 “啊?”。张佩纶似乎有些神不守舍,他怔了一下后便直愣愣地说道:“京师里还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学生……” 李鸿章不易为人察觉地动了动眉张佩纶脸上此时显露出浓浓地犹疑之色,让他的心头也顿时涌上了一片疑云,出什么事了? “学生有一事不明,故而特来向中堂大人请教。”,短暂的迟疑后,张佩纶很快地就恢复了镇定,“中堂大人请看。”,他自袖子里取出了张纸笺。展开,随即信手递给了李鸿章。 “嗯?”,李鸿章抬手接过,又从身边的西洋茶几上摆放的景泰蓝镜盒里取出眼镜戴了,接着便仔细看了下那纸笺,随即略感惊诧的抬头:“这个是?” “这是学生刚刚又审了一次的,任治明出行前报上来的随员名单……”,张佩纶一瞬不瞬的盯着李鸿章,声音中也透出了股异样的平和味道。 “我道是什么呢……”。李鸿章抖了下那纸名单。笑道:“这名单上除严几道这个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外,不过都是些刚从水师学堂毕业的下级五官。再有就是些尚未毕业地官学生,若说特别……” 他将那张纸向张佩纶一扬:“幼樵,你即刚刚审过,那我且问你,这个董泽,还有这个黄渤,都是什么人?” “学生已经问过了,这两个都是我北洋海军威远号练船上的洋枪队员,当初威远搭救了任治明和罗特先生后,林纫季便是让此二人一直照顾着任治明的。”,张佩纶脸上声色不动,语气也平静如常,只一双晶然生光的眸子微微透出了他心中暗涌的焦灼。 “哦?”,李鸿章又低头看了下那纸名单,随即笑道:“想不到治明还当真是个知恩图报的,我让他随便选两个人充作护卫,他竟千里迢迢的跑到旅顺那边要人……为的竟是让两个小小的洋枪队员能跟着他出去开开洋荤。” “也罢,知道任人唯亲,总比任人唯疏好。”,李鸿章打趣道。 对面地张佩纶却似乎丝毫都没有感染到李鸿章的幽默,相反,李鸿章越是刻意显得轻松,他便觉得心中的隐忧更甚! “学生仔细查了下这些官学生的底档……”,张佩纶目中炯然生光,声音也透出股淡淡的暗哑,“只要稍加推敲,就能看出这些人都有那么几个共同之处。” “这些人平日在水师学堂里都爱看些西洋书籍,其中不乏多有狂悖之言的……”,不等李鸿章发问,张佩纶已经自顾自说了出来:“其二,看其言行,是都对朝中那些君子们多有腹诽的,在翁师傅上了《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的消息后,这些官学生对清流们的恼火更甚。” “其三……”,张佩纶目光幽幽,“他们地胆子都很大!” 李鸿章地瞳孔猛地一缩,目光偶然一闪间如电光石火,烁得人不敢正视!见他如此反应,张佩纶的一颗心立时如坠冰窟。 “中堂大人……”,他语带凄惶地道:“此事万万不可啊。” 胆大……方肯妄为…… 这是张佩纶早已知道的,但他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个岳父大人,还有那个已经出发十几日的任令羽,胆子竟然大到了如此地步! 卷三 补天裂 节十八 投名状(下) 一道闪电透过浓重的黑云,把“伊拉底瓦”号上空无一人的甲板照得雪亮,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几乎同时爆出,旋即又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里。倾盆大雨没头没脑地直泻而下,豆粒大的雨珠连珠价的打在船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4000吨的客轮在滔天的巨浪中仿如狂风呼啸中的一片落叶,在海浪间发颠似地狂舞着。 住舱内的任令羽已经换上了一身纯黑色的“治明装”,此时他正手执剪刀,极为小心的将文廷式所书的那幅对联中的上联,以及下联的下半部分从纸上剪了下来。 船舱不时剧烈的横倾,但任令羽持刀的手却异常地稳定,他细细的将剩余的纸笺边沿一一修剪整齐,随后又将那小半张纸拿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从笔直的边沿来看,他这次的刀工作的相当不错,相信只要不是亲眼看过他刚才这番动作的人,是决不会看出这张书写着“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八字的条幅是从另一幅对联上剪裁下来的。 “笃笃笃”,舱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 “是季明吧?”,任令羽放下手中的物事,“门没锁,自己推门进来吧。”门外早已让董泽和黄渤两个人守紧了,按他的交代,他这舱室除了张景星以外,任何人若要求见都必须先由这两个洋枪队员禀报他才行。 舱门“叽呀”一声便开了,容色凝重的张景星飞快地闪了进来,随即便又动作迅即的关上了舱门。 “大人!”,这位今年才二十出头的天津水师学堂新任教习清秀的脸上满是紧张,连声音中都戴上了几分颤抖:“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 “嗯!”,任令羽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他这次出洋,除了严复这个帮办委员之外,还随身带了四名出自天津水师学堂的随员和两名充作护卫的洋枪队员,除几乎须臾不离的张景星外。其他三人中的宣华与何乾霆亦与他渊源颇深,最后还有一个杨立诚,虽与他相交不深,却也是几个月前跟随他参加过北洋大阅地,更是张景星与萧冷月两人的知交。 而这四人,也便是张景星口中“大家”这二字所代表的全部人了。至于此时正守在门口的董泽与黄渤二人,却不是在张景星的考虑之内的。 任令羽弯下腰从床下取出个供晕船时呕吐用地铁盘,把剪裁下来的那些纸片一股脑放了进去,点了根洋火引燃了,这才回头 “外面下雨了?”,他浓眉一扬,一开口便是问句。 “是!大人!”。张景星地呼吸都有些乱了。“雨很大……” “那正好!”。任令羽脸上透出淡淡地喜色。“雨下得大了。甲板上就更没什么人了……”。他仔细打量了下张景星。问道:“怕么?” 张景星略迟疑了下。还是回道:“有点!” “是啊。我也有点怕……”。任令羽低下头看着铁盘里慢慢化为灰烬地纸片。略调整了下呼吸后说道:“季明。你去招呼一下严大人。就说……”。他嘴角扬起一丝冷酷地微笑。“……我任治明今晚就要为郭筠仙公好好出一口浊气!” 当睡眼惺忪地严复随张景星来到“伊拉底瓦”号尾楼后部地住舱时。任令羽早已带着宣华、何乾霆、杨立诚三名随员和董泽、黄渤两名护卫侯在了那里。 “治明。深夜唤我过来。究竟出了何等大事?”。严复清癯地脸上带着倦容。略打量了下眼前地几人那三个穿着北洋海军军官服色地青年都和带自己前来地张景星一样。一个个头矗得葱笔似地站在任令羽身后。几张年青地面庞上满是压抑不住地兴奋紧张。还有些许地畏惧。而那两个护卫却是满脸地懵懂。似乎和他严复一样。完全不知此行所为何来? 独任令羽还是平日里常见的那副从容模样,但眸子间那闪烁的目光,却也微微的透出了他内心中的焦灼不安。 “要办地事,季明没有和严先生交待么?”,任令羽微笑着开了口,却是对着站在严复身侧的张景星说的。 “季明都已说过了。”,严复脸上的疑惑之色更浓。他追问道:“治明。你究竟要做何事?又如何和郭筠仙公扯得上关系?” “且随我来。”,任令羽只简单的撂下四个字。随后便转身沿着舱室内的走廊逶迤着向前走去,而严复微微一愣后,便下意识的由张景星陪着跟了上去。 一连经过两个拐弯处,任令羽才在最靠里的一间套房前停了下来自上海而至英伦路途遥远,且旅客本就不多,能住得起这般相对奢华的尾楼套房地人更少,似这里一共六间套房舱室,此时有人居住的不过这一间而已。 “敲门!”,任令羽冲着身边的那个四方脸小眼睛,面皮白净的青年军官轻声打了个招呼,而那名唤作杨立诚的随员随即便上前一步,轻轻叩响了舱门。 “谁呀?”,过了片刻,门内才传出个半睡半醒的声音。 “是龚大哥么?”,杨立诚一笑,用刻意热切的声音隔门招呼道,“我是任大人的随员杨立诚,任大人说今晚浪打,这船也着实晃得厉害,怕文大人晕船,所以特意让我给文大人和龚大哥送些晕船药来。” 严复猛然一惊这里面住得是文廷式? 因为郭嵩焘的缘故,自从天津出发后,他便打定了个与此人老死不相往来地主意,故而对文廷式在船上地行踪和住处自然也毫无兴趣,只万没想到任令羽会在这雷雨之夜带着所有随员和自己来到这里…… 只是,任令羽如此举措,究竟所欲何为? 忽然一道明闪划空而过,光亮自舷窗透入,正映射在任令羽那张黝黑清秀的面孔上,而严复则悚然一惊。在那张此时显得熟悉而又陌生地脸上,他竟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浓浓杀机! 舱门内依稀传来了两个人对话的声音,想来应该是龚九正在向文廷式禀告杨立诚的来意,随后便听得沓沓的脚步声响,直到舱门前才停下 “我家大人说了……”,龚九地官话历来说的不甚标准。总是带着几分江西口音,“任大人的好意他心领了,但这药就不必送了,大人此时还并不晕船,所以杨兄弟你还是请回吧。” “这……”,杨立诚立时拉长了声音,做足了为难之态,“还请龚大哥再禀报下文大人,在下只是个小小的随员。实在得罪不起任大人那样的上官,若办不成此事,任大人那里定会责罚。就请文大人看在有缘同行的份上。还是帮一帮在下吧。” 他声音里地委屈与不安之意十足,让门内的龚九一时也没了主意。 “那好吧,你稍侯着,我再去给你说一下。”,过了片刻,龚九终于又开了口,随即便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响。 “准备!”,当龚九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时,任令羽先是一声令下。随即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回到后边与严复并肩而立,而原本站在严复身后的张景星则向前迈了一步,恰好站在了董泽与黄渤二人的身后,而站在最前面的杨立诚与何乾霆,宣华三人则成扇面状对着门口逼了过去。 严复的瞳孔突然间缩成了针尖般大小,就在他眼前咫尺之处,张景星已经从腰间拔出了把梅花手枪,并极为利落的打开了保险。 “任治明要杀人灭口?!”。一个念头滚雷似地在严复脑中炸响,竟让他一时间都觉得有些站不稳……月黑风高,海上波高浪急,船上人踪难觅,这个时候动手杀人,当真可谓是把天时地利都占全了。 他猛然觉得心中一阵抽搐,放佛被一只冰凉的手一把攫住了一般,他微微瑟缩的看向身边地任令羽,却不由得微微一怔站在他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任令羽的鼻头此时都已经渗出了汗来。而且连呼吸也已经显得有些局促,显见内心已是紧张已极! “杨兄弟。你也当真是有运气!”,龚九的脚步声在舱门前嘎然而止,随后便是清晰的搬动门锁旋钮的声音,而龚九则一边做这些事一边还兀自喋喋不休,“你们那任大人啊,一看就不像个多福多禄的样,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非要跟他。” 门终于开了一条缝…… 任令羽微微眯缝着眼,瞳仁在暗中幽幽闪烁,待龚九的脸终于出现在打开的房门内后,他略一定神,轻声喝道:“不要手软!” “你们?”,看到门口站着这许多人,龚九一时间竟愣在了原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守在门口地杨立诚等三人已经恶虎扑食般的一起扑了上去。兜头抱腰揽腿,只一下子便将龚九按倒在了地上,随后便见杨立诚哆哆嗦嗦的从衣兜里掏出块抹布来,一把塞进了龚九的嘴里,而同样满头大汗的何乾霆和宣华则手忙脚乱的掏出根二尺来长的绳子,一起将龚九双手反剪着绑了个结结实实的水手结。 “二位兄弟,也请一起进去吧。”,见杨立诚他们三个已经将龚九拖了进去,张景星便上前一步,几乎是贴在董泽和黄渤二人的身后轻声唤道。而已经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地两人同时一个激灵,随即便见董泽猛地拉了黄渤一把,便一前一后的走进了舱去。 “几道兄,我们也进去。”,任令羽见一旁的严复已经是脸色苍白呆若木鸡,便好心的一把执起他的手,拉着严复跟在张景星背后走了进去。而当众人都已走进船舱后,张景星便回转身来将舱门重新锁好,随即便拎着那支打开了保险的梅花手枪牢牢的钉在了门口。 “龚九,你在外面做什么呢,搞得这样嘈……”,人随声至,文廷式话音未落。其身影便已出现在了通往套房内卧室的舱门口,右手上赫然还拿着支饱蘸墨汁的狼毫。 “你们……”,在看清了外间地情势后,文廷式便立即似被卡住了脖子似地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地脸色异常苍白,直过了良久。才闷声问道:“你们怎会在这里?” “文大人。”,任令羽微微踱着步,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文廷式,“深夜不眠,不知又在写什么好文章啊?宣盛季……” “在!”,一旁的宣华猛地上前一步,应的声音之大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奇文共欣赏。”,任令羽冷冷一笑,语气象结了冰那样冷:“你进去。看看文翰林若又写了什么好文章,便拿出来与大家看看。” “是!”,宣华应了一声。随即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推开还兀自傻愣愣站在那里的文廷式,冲进了里间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便一手捏着几张写满了字地纸笺,重又冲了出来。 “大人……”,宣华双手将那几张纸递给了任令羽,而后者却并未接过,只是冷声道:“念!” 宣华先是一愣。旋即便大声应道:“是”,他低头纵目先看字迹,见是不脱名士派头的淡墨所书,而随着他的宣读,室内诸人的脸色也一一变得愈加难看起来! 这是一封将要直达御前的密折陈奏,其中记述的多是诸人自天津出海以后任令羽的诸多言行,其间极尽罗织构陷之能事,诸如“不着官袍,而穿洋人服色”和“崇洋媚外。只知有西洋而不知有大清,全无忠君爱国之心”的言论比比皆是,甚至连任令羽在海轮上吃西餐时用刀叉而不用筷子也列做了一桩“罪”,堂而皇之的列入折中…… 任令羽地脸上已经罩上了一层青气,他沉默了很久才说话,声音象从瓦瓮里发出来那样沉闷:“久闻文翰林一手好文章,今日得见,果然是让人眼界大开……” 而文廷式则脸色苍白,张惶地回避着任令羽的目光他本就不是笨人。任令羽趁着这月黑风高之际。带着一干人等闯入他的舱室之中,便是用脚趾头也能想清楚他任某人究竟想干什么了。 “任治明。本官只不过据实上奏而已……任令羽”,一者冷二者怕,文廷式此时已经有些心思恍忽神不守舍,他苍白着脸试图怒喝,但出口地声音却全无气势:“你在这夜间闯到本官房中,究竟想怎样?” 任令羽没有理他,而是先走到宣华面前,接过那几张纸后略扫了几眼,这才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写得当真不错,只可惜作为遗折,却不慎合适!” 他声音不高,语速不快,但听在文廷式的耳中,却不啻于凭空响起的一声惊雷! “任令羽!”,文廷式觉得自己象猛地被人往口里塞了一团雪,整个胸口都觉得如坠冰窟,他盯着任令羽:“我是皇上钦命的加布政使衔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你敢杀我?” “在下自然不敢杀你!”,任令羽紧绷着的双唇旁嘴角微微下吊,透出了一股浓浓的高傲和轻蔑:“在下来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听说文大人因深感出洋事鬼乃名士之奇耻大辱,一时想不开竟跳海寻了短见,故而特来相救而已。” “哎……”,任令羽从袖中掏出个纸卷来,随即对着文廷式一展,“可惜在下来得还是太晚,紧赶慢赶,也只能看到文翰林留下的这八字遗书而已……” 而在看清了任令羽手上的物事后,文廷式立即跌坐到了地板上,原本就苍白异常的脸此时更是全无血色上当了,而且中地是无法可解得绝杀。 任令羽将那张纸卷好了,收起来,随后又满面忧郁地说道:“而在下身为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委员,自己的副手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要来帮他料理后事的……文大人” 他向着文廷式拱了拱手:“你自放心去,在下对朝廷会奏时,自然会给你个死后哀荣!”,他脸色一寒,随即便向着杨立诚等人喝道:“还不动手?” “慢!”,一个声音突然在另一侧响起,还未等任令羽看清说话人的面孔,那人已经一个箭步来到了文廷式面前。 “此人竟如此卑鄙!”,董泽略打量了下眼前已经是魂不附体的文廷式,随即便对任令羽一拱手,“小的便请任大人准小的送他最后一程……” 海上的风浪已经略小了些,但一层层排浪仍带着细碎琳琅美玉相撞地声音,在长啸一样的海涛中,重重的击拍着船舷。凉雨飒飒地飘落下来,落在严复的身上,让他打了一个激灵,才意识到刚才那连杀两人一幕可怖的景象并不是梦…… 而任令羽此时已经带着几人走到了船舷旁,他在前面放慢了脚步,深深吸了两口清冽的空气,这才说道:“就这里吧。” 跟在他身后的张景星等几人沉默着上前,将两个用长衫捆扎好的布袋径直丢在了海里,而空中恰好传来车轮子碾过桥洞似的滚雷声,正好掩住了重物坠海地声响。 船舷外地浪涛不绝于耳传进来,海风鼓荡而入,让人们都打心底里不住发噤,被方才的场面弄得兀自心有余悸地众人随即陆续站到了任令羽的身后,一个个一言不发的注视这个此时已经成为他们首领的年轻人,在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后,除了跟随这个青年之外,他们已经都是再无其他的路可走…… 卷三 补天裂 节十九 班底 一阵凉风裹着雨珠卷下来,鞭子似的打在黄渤的肩膀上,他打了个冷噤,而他那被刚刚发生的惊世骇俗一幕给震的浑浑噩噩的脑子也终于略清醒了些。 恰在此时,他听道站在船舷旁的任令羽幽幽的开口了“诸位,任某并非嗜杀之人……”,任令羽一开头便给今晚发生的事定下了调子:“之所以如此做,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任令羽依旧背对着所有人,他的声音轻柔飘忽,听上去仿佛来自不知名的远方:“各位刚刚也都听到盛季刚刚读的东西了,想必对于这文廷式此行的用意也都知晓了那么几分。” 任令羽容色如铁,他继续道:“若在下不能用此等非常之手段抑制之,那在下将来的下场就会和一个多月前刚刚故去的郭筠仙公一样,甚至还要不如都说不定……就是那么一句话,这个姓文的不死,那将来归国后等着本官的就只能是谤声如潮,积毁销骨!” 任令羽终于转过了身,“本官死不足惜……”,他铁青着脸望着面前的所有人,咬牙冷笑道:“但阅舰式之事关系我北洋海军乃至我中华之命运,他文廷式非要做那当车的螳臂,本官也只能就此成全了他。” 他的声音已转为高亢凄厉,在这风雨声中仍清晰可辨,张景星等一干人一个个满面冷峻,各自站在湿混混斜袭进来的雨雾中,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各位今日的襄助之恩,任某定会铭记在心!”,任令羽脸上的神情略舒缓了些,他静静的扫视了下眼前的众人,继续道:“前路悠远,将来还少不得有靠各位的地方,还请各位以国事为重,多多相助……”,他双手抱拳向周围团团一揖。正色道:“日后若能有所成就,任某定当与诸位祸福与共。” 而还不等他话音落地,张景星已经第一个拜了下去:“愿为大人效死!”,而宣华、何乾霆和杨立诚也立马一起拜倒:“愿为大人效死!” 站在这三人旁边的董泽猛地一个激灵,他一把拉着身边还木呆呆立着的黄渤,也一起拜伏了下去。高声道:“我兄弟二人,也愿为大人效这犬马之劳。” “多谢,多谢各位兄弟……”,任令羽双目含泪,语气也有些含糊不清地向众人一一回礼,他随后扫了眼仍傲立一旁的严复,便立即转向了张景星,交待道:“季直,你先带着兄弟们回舱去。我和严大人还有些话要说。” “是!”,张景星略有些担心的用眼角的余光睨了下一旁容色沉静的严复,却还是依言带着众人先自去了。 待众人都走远了。任令羽才小心翼翼地挪动着两条麻木冰凉地腿。贴着船舷慢慢地来到了严复地面前:“几道兄?” 随即发生地一幕让他立时愣在了原地见他走过来。严复一掀长袍地下摆。竟直挺挺地对着他跪了下去。 “在下严复。替郭嵩焘大人。谢任大人地仗义之举。”。想起了生前死后都备受屈辱地郭嵩焘。严复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激动得五内俱沸。竟就这样落下了泪来。 “几道兄请起。”。任令羽急忙上前把严复自地上搀扶了起来。而严复却仍抽噎不已。任令羽知他是性情中人。骤逢大变。一时间难以回过神来。便也不再说话。只等他自个慢慢平复。 “在下原本还担心几道兄会觉得在下地手段过于卑劣。而不愿再与在下相交。”。过了片刻后。见严复已渐渐回复了平静。任令羽这才含泪笑道:“如今看来。是任某杞人忧天了……” 严复没急着答话。而是先抬起袖子拭了下脸上地雨水和泪水。在放下袖子已是面色铁青。 “文廷式该死!”,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任令羽,“治明杀他,可说是半点错也没有!似他们这等只知巧言令色。毫不更事。亦不考究事实得失、国家利害,但随便寻个题目。信口开河,畅发一篇议论,藉此以出露头角,而国家大事,已为之阻挠不少的所谓清流,就当似治明这般把他们直接投入这浊流之中,如此也算他们死得其所!” 将清流投入浊流之中?听到严复此言,任令羽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严复当我是朱温不成? 还不容他多加腹诽,严复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在下自光绪五年归国,至今已蹉跎了十有二年……”,他自嘲地一笑:“可叹的是,在下这许多年来一直以为是自己怀才不遇,明珠暗投,而举天下更无伯乐,为了谋个出身,甚至还去考了那劳什子的科举……” “直到郭公去世,在下才想明白……”,严复的眼中又微微的泛起了泪光:“不是在下没有才干,而是在下根本不知道如何见容于这混浊之世!” “在今日这举国懵懂之中国,似郭公和严某过去那样,指望着上折子要朝廷纳谏言,格弊政,兴变法,乃是万万不能的!”,严复脸色又重归冷峻,他继续道:“若想在这当今之世作出些事情来,就得像李中堂和治明你这样,有点敢为天下之大不讳的胆子……” “几道兄此言……”,任令羽见严复不过简单的几句话便剖析中了事情的要害,不由得也是心下佩服,但还未等他把话说完,严复竟已经又拜了下去“在下严复,福建侯官人氏,虚长了三十七岁,今日在此发誓,从此愿追随任大人左右,赴汤蹈火,再说不辞!” “几道兄快起来快起来。”,任令羽强压住心中地狂喜,他一把自地上拉起严复,上下打量了半天,却仍抑制不住的笑道:“能得几道兄相助,实在是任某的福气。” “治明谬赞了。”。见任令羽如此看重自己,严复也不由得心下感动,他略思忖了下,说道:“刚刚那六个人,有四个是我水师学堂官学生出身,当是可以信用的。但那两个洋枪队员……” “几道兄放心。”,任令羽见严复这么快便已开始为自己谋划,不禁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旋即便又敛去,他继续道:“我已叫张季明去和他二人深谈了……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次谈话下来,这二人是用是留,我这里自然会早做处置。” 董泽半掺半拉的将黄渤揪回了两人居住的舱室。待进的舱门,他方一松手,便见黄渤已经似一滩泥一般的斜倚着舱壁倒了下去。 董泽也不再去管他。只自顾自的走到那个被用铆钉固定在舱壁上地小木桌前,端起在桌上木框里插结实了的那个锡壶,也不用杯,就那么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壶凉水,这才长长透了一口气,随即便在他自己的床铺上作了下来。 他透过舷窗看了眼外面风雨中漆黑的天空,又凝神听了听舱外的动静,这才转向地上的黄渤:“行了!老黄,事情过去了。还不起来?” “老董,我只是不明白……”,黄渤瘟头瘟脑坐了起来,脸色鬼似地又青又白,许久后,他方颤着声气道:“我只觉着就像做了场噩梦!不管文大人有什么不是,毕竟都是正八经的朝廷命官,还是加了布政使衔的,就这么……就这么让我们哥俩给杀了?” 片刻之前“处置”文廷式时。便是此时在他眼前地这个董泽主动请缨动手用一根腰带结果了一位正六品地朝廷命官!其间文廷式亦成拼命挣扎,而当时已经吓呆了的黄渤在董泽地连声招呼后,竟也跟患了失心疯似的上去帮着死命按住了文廷式的手脚…… “我也不晓得文大人有什么不是!”,董泽地脸色突然也一下子变得惨白,拧歪了的脸上满是恐怖的神气,他眼睛直直地一眨不眨,过了良久,才从齿缝里迸出一句:“我只知道,若不是当时我们哥俩自己上去结果了他。那刚才被丢到海里地尸首怕就不是两具了…… “皇天菩萨啊!”。还坐在地上的黄渤浑身一颤,仿佛不胜其寒地哆嗦着。颤声说道:“这……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董哲神情恍惚地望着灯光,眼中鬼火:“不过任大人既然说文大人要诬陷他,那就是这么回事了。咱们都是跟着任大人来的,他既然要咱们办事,那咱们自然就得给他办……” “天哪!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黄渤先绝望地呻吟一声,往回一坐,旋即又似弹簧般跳起来:“董哥,咱们逃吧。” “逃?”,董泽一怔,问道:“怎么逃?又往哪逃?” “随便往哪逃!”,黄渤的回答来得极快,原本空洞无神的一双眼中顷刻间已溢满了热切:“这船不是往海外开的么?怎么随便找个洋人的港口,趁任大人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下船,先逃了再说!” 董泽脸上地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目瞪口呆的盯着黄渤看了半天,方才道:“往洋人的地届跑,老黄,你是不是疯了?” “先不说这洋话你懂不懂,就说这洋人的路引什么的你可有一样?再说了……”,董泽的声音猛地低沉了下去,“任大人刚刚已经不是说了,文大人的死乃是他一时想不开的自杀!自杀,你懂不懂?” 他恶狠狠的盯着黄渤,语气狠戾:“你若当真跑了,那朝廷里就肯定会有人借着这事说文大人地死肯定是别有内情,别有内情你懂么?到时候任大人干脆就近扣你个杀人潜逃的罪名,你觉得你还能有命在?” 黄渤历时僵在了原地,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翁动着嘴唇轻声问道:“那咱们还能怎么办?以下犯上,谋害朝廷命官,作下这等事来,又那里能有什么命在?”,他说着说着声音已变了调,便扯起衣襟拭起泪来。 “你也不要想太多了!”,董泽一张圆胖的脸上已满是凝重。再也不见平日里的憨态可掬,“咱们两个都是北洋的兵,吃的是北洋的粮……而老中堂,就是咱们北洋兵丁的衣食父母……” “现在外头都传,说老中堂不但已经收了任大人作关门弟子,而且将来说不定还会把这北洋大臣和直隶总督的位置传给他……”。董泽地目光中微微地添上了几分热切,“就是说,咱们这次跟的任大人,将来说不定就是咱们北洋上下地少主子!你且想想,若是咱们哥俩能跟上他,那将来还怕少了荣华富贵?你也不用用脑子,任大人费那么大的心思把咱哥俩从北洋要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多两个外人来坏他的事不成?” 黄渤终于收住了声,他满面疑惑的抬头看向董泽。问道:“你是说,任大人今天叫咱们哥俩帮他杀人,是想让咱们哥俩替他办事?”他和董泽是多年地朋友了。素来知道这个胖子虽然平日里看上去憨态满面笑容可鞠,但其实却是个满身消息脑子活络的角色,这些年遇到麻烦,总是由董泽来拿主意,久而久之,已成了惯例,而今天既然遇到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也不能例外。 “应该就是这个意思。”,董泽的脸色略红润了些。但却仍失之苍白,“上阵父子兵,咱们老中堂当年起家,不还是得靠他自己的淮军而不是曾老爷子的湘军?任大人从西洋归来的人,在北洋里又没什么故旧,他自己个若在不给自己找几个跟班,将来就算老中堂把位子交给他,他也不见得坐得稳……” “所以我今天才自己上去杀了文大人!”,董泽的目光闪烁不定。声音中也透出了几分凄惶,“你当时大概没看清,任大人身边那个张教习当时推着我们进了舱去,他自己却拎着把梅花手枪,就那么守在了咱们哥俩的身子后头……” “当时舱里那几个人,严大人早已是任大人地死党,你看剩下那几个水师学堂出去的,个个行事,不都是上杆子的要摆出副愿意为任大人效死地架势!那姓张的要防着的。还能是谁?” 董泽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你说的没错。任大人今晚刻意把咱哥俩叫过去,的确是要看看咱哥俩能不能为他办事。能为他办事还好说,若不能为他办事……老黄……你觉得咱哥俩现在还能在这对着说话么?怕早是到海里给文大人主仆二人作伴去了!” 他无力的向舱壁上一靠,继续道:“要别人的命,总比被别人要了命强,老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黄渤的头又低了下去,过了良久,他才闷闷地挤出一句话来:“投名状!” “啥?”,董泽似乎没有听清楚黄渤的话,他猛地坐直了身子,追问道,“你刚才说啥?” “你也听过了,旅顺成立说书先生讲的《水浒》,林冲上梁山,那白衣秀士王伦要他去杀个人作入伙的投名状……”,黄渤的话还没说完,便已被董泽出声打断。 “嘘。”,董泽轻轻竖起根手指挡在嘴唇前,对着黄渤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小声道:“听……” 黄渤顿时也警觉地竖起耳朵屏息静听,却听到外面廊下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正沿廊过来,只听脚步声在门外嘎然而止,那人已在他和董泽所住的舱门外停了下来,随即便响起了一个清朗的男声:“董泽、黄渤两位兄弟在么?我是张景星,奉大人之命,特意给你们两个叫了些吃食过来。” 董泽圆胖脸上那双不大的眼立刻微微地咪了起来,他向黄渤招了下手,说道:“去开门”,随即便将手伸到枕头下头,牢牢地握住了搁在那里的那把水手刀的刀柄。 而原本一直颓然的呆在地上的黄渤也一跃而起,动作迅疾,有如捷报,他走到门前,略迟疑了下后,便大力的拉开了门。 外面的场景却让他不由得一窒,只见一身干净利落的崭新“治明装”的张景星一手拎着一个酒瓶,另一手一个餐盒,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严复也已经走了…… 待得所有人都离开眼前后,任令羽这才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来,他抬手轻抚前胸,只觉得心头兀自怦怦狂跳,冲得耳鼓怪声乱鸣。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虽然在人前他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忧疑,但这并不代表他心中真地似外表那般镇定。 他回到船舱内,沿着头等舱的走廊逶迤而行,任令羽终于在一间舱室门前停了下来,他略迟疑了下,还是抬起手轻轻的敲击了几下房门。 舱内立刻有了反应,只听得一个清亮悦耳的女声颇为警惕的问道:“什么人?” “是我。”,听到这个声音,任令羽立刻觉得内心安定了许多。 舱内人没再说话,只听得里面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响,直奔着舱门而来,旋即便“嘎呦”一声的打开了舱门,而一张宜嗔宜喜的俊俏面孔也随即出现在了任令羽的面前。 “peri……”,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任令羽只觉得心下一松,随即一阵头晕目眩,腿颤身摇,竟就这般直直的倒了下去…… 55555,谁能多给我几张月票? 卷三 补天裂 节二十 第一次 再醒来时,任令羽发觉自己半躺在这间装修华美的船舱内的一个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软软的波斯毯,头下枕着一个竹枕,在他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摆着瓷杯、汤匙和一柄玉如意。他望着屋顶橡木天花板上刻满的精致花纹,还有四周舱壁上画着一排排的鹿头和古代武器的精美壁纸,眨了一下眼睛,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 “你醒了?”,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任令羽转过头一望,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个体态轻盈的红发女郎正眨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关切的望着他。 这女郎生就一副高傲而美丽的面孔,五官精致,双唇善感,只可惜那双蓝色而双眸在看人时极少投出热切,却时时射出冷漠,她有着完美的身段,身材纤长,仪态万方,再加上身上那套简单素雅,甚至连花边和装饰都没有的暗褐色毛呢料套装,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显得冷淡了许多。 “你好,peri。”,任令羽抑制着内心的激动,表情虽还依然镇静自若,可是他的眼睛里却闪烁出狂喜的光芒。他冲着对面的秀美少女勉强笑了笑,用双肘撑了下身子,试图坐起来,却马上感到头上一阵眩晕,只能无力的倒了回去。 “你最好还是先不要做这些太为难你身体的动作……”,peri的眼中闪过一丝关切,但旋即又归于平静,她一向有着高度的控制个人感情的意志力,即便是与任令羽小别重逢后,亦无例外。 “先喝点水吧。”,per一抬手,将那个摆在茶几上的瓷杯递给了任令羽。 任令羽眉头微微一蹙即便是递水给他,peri的手上却还带着那只和她的衣着颜色调和的手套,他脸上神色一黯,随即支着一只胳膊起身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入口只觉得麻凉麻凉的,原来是薄荷水,便呻吟一声又躺了回去。 “你似乎不是个容易生病的人。”,peri的语气中透出问询和关心地气息,但那张白皙精致的面孔上却仍无法看出哪怕一丝感情激动的迹象。 “可能是这几点有点累吧。”,任令羽还是觉得脑仁生疼。他抬起手用食中二指轻轻揉动着太阳穴,有些言不由衷的回答道。 peri没答话,那她那灵敏的、富有观察力的目光中透出地不屑以及脸上的讥讽神情表明:以她的智慧,并不会被任令羽的这般说辞所欺瞒。 任令羽略有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随即将一只手伸向peri:“有卷烟么?” peri微微一怔。却还是从贴身地衣袋里取出了个造型修长地银质烟盒和一个镀金打火机。一起递给了任令羽。 任令羽略有些呆滞地望着早已被掐灭了地烟蒂发怔。他深邃地目光幽幽闪着。许久才道:“我刚刚杀了一个人……”。说这话地时候。他那两道浓浓地眉毛已经皱在了一起。面孔也变得阴郁起来。 peri秀眉一扬。她略思忖了片刻后。方才试探着问道:“文廷式?” 她话音未落。任令羽已经一个翻身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他额上还渗着冷汗。只用惊骇地目光上下打量着peri。脸上地神色也是惊疑不定。 “别这样看我。”。per脸上微微闪过一丝不悦。她端起茶几上地另一个瓷杯。喝了口里面地柠檬水。又舒畅地透了一口气。说道:“我在天津呆了几个月。你在北京城里地热闹集肆当街殴打文翰林地事情自然逃不过我地耳朵。再说……” 她目光一闪。脸上已是敛了笑容:“就你们清国官场上地那些事。稍有心得人都是看都能看得懂了……选文廷式给你作副手……”。peri掩口一笑。“用你们自己地典故讲。就是司马光之心。路人皆知了。” “是司马昭……”,任令羽无力地呻吟了一声,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什么?”,peri诧异的问道。 “没什么……”,任令羽略一思量,便很明智的放弃了向一个自诩“中国通”的犹太女郎讲解中国历史人物姓名由来的企图。 “你猜对了。”,他不温不凉的一笑,说道:“文大人自束发以来便读的是圣贤之书,此番远赴西洋。被文大人视之为奇耻大辱……故而愤然蹈海而去……” 说道这。任令羽脸上已没了笑容,他略沉吟了片刻。方才叹道:“更可敬的,是文大人的贴身长随龚九,见主人蹈海而去,便也有样学样,就这么跳了海……唉……” 说这话时,任令羽满面已是一片凄容,最后这一声幽幽长叹,更是做足了伤怀之态! “既然已经解决了文廷式和他地仆人,那你岂不是就此去了一大心病?”,peri略有些嘲讽的望着任令羽,“又何必惺惺作态?” 任令羽沉默了,过了良久,才听到他刚刚因身体不适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道:“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peri陡然一震,原本满是不屑神色的脸上也透出了一丝了悟。 任令羽已经轻轻的阖上了眼他手底下那几名官学生出身的新晋北洋海军官佐和两名洋枪队员都不是什么职业杀手出身,因此在勒毙文廷式主仆时便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文廷式也就罢了,一根麻绳上颈,不过几下就被董泽生生勒死,而那个龚九却要麻烦许多,这个身强体壮的家伙在被杀之时拼命挣扎,还抓伤了杨立诚的手,而负责对他下手的宣华和何乾霆因此也丝毫不再手下留情,最后硬生生是把个龚九勒地几乎身首异处。 任令羽终于睁开眼看了下墙上地挂钟,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情,已经过去快三个时辰了,可他脑海中却还残留着文廷式死后那双几乎暴突出眼眶地眼球,鼻子里似乎总是能闻到龚九死时屎尿横流的味道。 “第一次么?”,peri轻轻颌首,“那你这种反应自然也是难免的……” 她是说者无心,一旁的任令羽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peri”,他略招呼了下对面的peri,试探着问道:“你也杀过人?” “这很值得惊讶么?”,peri望着他,秀眉微蹙的道,而正望向她的任令羽却是心中一荡侧后方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异常的专心与安静,让这女孩子看上去几乎象是一座古代典型的轮廓鲜明的雕像。 任令羽的一双眼睛立时咪了起来,他实在是无法把杀人食肉这个恐怖的字眼与眼前这个精致秀美的小女孩联系上一块。可听peri的言下之意,她似乎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开了杀戒? “我是六年前第一次动手杀人!”,peri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疑虑,清丽的少女双目中突然添上了几缕只能用“狂热”来形容的波光。 “那一年亚历山德罗维奇老贼以犹太人密谋结社为籍口,对犹太人大肆屠杀!”,peri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她继续道:“我便自掏腰包募集了一支以退伍军人为主的小分队,潜入俄罗斯境内秘密援助犹太人出逃……” “结果在我们和得到我们帮助的人即将到达国境的时候,我们被一支哥萨克骑兵盯上了……”,peri脸上泛出了淡淡的红晕,目光冷峻非常。 “我们的人和哥萨克们发生了交火,并且暂时打退了他们的追兵……”,她继续道,“但他们是骑兵,所以最终还是追上了我们。而当时我穿的还是男装,所以有个家伙在看到了我挂在外套上的黄金怀表后,就骑在马上直奔我冲了过来,而在那时,我身边所有的护卫都在各自为战,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救我。” peri的语气平淡,但却足以让人体验出其中的寒意。 卷三 补天裂 节二十一 普罗米修斯(上) 次日黎明,印度洋 “伊拉底瓦”号修长而尖削的剪刀艏在海上犁出两道碧浪,船上高高耸立的主桅上悬挂的旗帜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在机舱内两台蒸汽机的驱动之下的客轮在海面上高速疾驰,远望上去宛如滑行在海面上一般。 从peri的住舱出来后,任令羽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船舱去,而是沿着舷梯上了主甲板,而后信步走到了船的左舷那里有一个只有在晴天时才会营业的露天小酒吧,也是任令羽此行中最常去的打法无聊的去处。 “治明”,正当任令羽站在酒吧入口处寻找合适的空位置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搭在了他的肩上。 任令羽诧异的回头,随即惊讶出声:“几道兄?” 点完了所需的酒水后,任令羽便将餐单交还给那个中年waiter,随即转过身来重新面对严复。 “几道兄今日的装束……”,任令羽面带玩味之色的看着严复,他斟酌了下词语,最后却没有再说出一个字,而只是代之以微笑。 坐在他对面的严复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衣着,也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位平日里总是一身拾掇得整整齐齐的长衫,偶尔还会带顶瓜皮小帽的天津水师学堂总办今天竟破天荒地换上了一身西洋装束,下身是浅褐色长裤、上身则穿了件白衬衫和褐色马夹,看上去和任令羽印象中的那个严复几乎是判若两人。 “昨晚分开时,我看你的脸色就有些不对,所以今早起来就去你的舱室探望,不过……没见到人……”,严复微笑着继续道:“就只好顺着甲板一路找过来了,不过还好不虚此行。” “多谢几道兄了。”,任令羽回答道,看上去颇有些感动。 “出洋远行。乃是大事,自家的健康自然是顶顶要紧的。”,严复继续道,他似乎有些犹疑,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如果觉着身子不适的话。那就多在船舱里歇歇吧……” “嗯。小弟明白…哦。酒来了。”。任令羽站起身来。从waiter手上接过托盘。将里面地红酒递了一杯给严复。同时也恰到好处地掩盖了他心中略略泛起地慌张。 严复是和peri打过很多次交道地…… 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现在分外地不希望有人知道他曾在peri地船舱里一夜无眠。夜不归宿。尤其是在他刚刚在昨晚知晓她曾经地恐怖经历。还有接触到她身上那罕有地脆弱之后。这种介乎于呵护与怜惜之间地感觉就愈发强烈。 严复自然是无法想到面前地任令羽在这一瞬间脑子里竟转过了如此之多地念头。他先是端起高脚酒杯向任令羽一举。说道:“治明。我敬你!” 任令羽没有多说话。只是举起杯与严复一碰。随即便将杯子端至嘴边满饮了一口对于严复这杯酒地意思他自然是心知肚明。那也就不必再多加累赘。 醇厚地红酒从他唇舌之间沿着胸腔一路直达腹部。却让任令羽在一霎那间就苍白了脸。从昨晚到现在他几乎是粒米未食滴水未进。此时空腹饮酒。酒一入胃便立刻化作了烧灼似地刺痛感。 “治明。你怎么了?” ,严复察觉了任令羽的异状,他忙放下手中的酒杯,身子前倾,关切地问道:“晕船还是……” “没什么,可能是晕船吧,有些恶心。”,任令羽蹙眉答道,脸色更形苍白。 严复略思忖了下。便伸手从马褂的夹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盒,随即递给了任令羽。 “这是什么?”,任令羽信手接过银盒,打开盒盖里面摆放着几个黑色地小东西。 “能吃的,不妨尝一尝”,严复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任令羽将信将疑地挑出一个放进了嘴里,一股浓烈的酸甜感顷刻间充斥了他的口腔,“好酸”,他清秀的面孔一瞬间竟有些扭曲。但胸腔中强烈的呕吐感却降低了很多。 “这是?”。任令羽握着那个银盒,向严复询问道。 “酸梅干。从天津出发前我自己泡制的。”,严复微笑着答道,“当年我在英国,与郭筠仙公相交时,知道郭公有这么个晕船的毛病,便寻了这个土方出来带些药酒浸泡过的酸梅干在身上,每当不适时就吃上一粒……据郭公讲,甚是有效的。” 提到郭嵩焘,严复和任令羽地神色俱是一黯,二人各自沉默了片刻,还是任令羽先开了口:“虽说是勉强为郭公出了一口浊气,但这销骨的积毁,却不是几道兄你和我任某人所能左右的……” “郭公斯人已逝……”,严复突然打断了任令羽,他静静的凝视着眼前酒杯中暗红色的液体,略谈了口气后道:“惟愿后来者能自醒自强,使我泱泱华夏当真能有自强之举,如此,即便郭公身在酒泉之下,想必也可以瞑目了。” 任令羽没在多说话,只是端起杯子和严复又对饮了一杯。 “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想一件事……”,严复本就不胜酒力,半杯红酒下肚,已是有了几分醉意,但那双眸子却依旧清明:“治明觉得,这未来的十数年内,对我大清戕害最大者,将是泰西哪一国?”几道兄说笑了。”,任令羽轻轻转动了下手中的高脚酒杯,抬头向严复笑道:“我中国心腹之患在何处,想必你几道兄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作此抛砖引玉的劳什子玩意?” 严复闻言不由得一怔,但旋即便大笑出声:“瞒不了你!”,他手指着任令羽笑道,“当真是瞒不了你啊。” “那治明觉得,依我大清今日之国力与军力,若当真与倭寇交手,孰胜孰败?”。严复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放,目光炯炯的问道。 任令羽沉吟不语,过了片刻,他方才答道:“几道兄是曾留学英伦地,学的也是海军,而我朝若与倭寇开战。必用海军……而你我此行,虽名为阅舰,其实为的就是充实海军,若此番泰西之行能略有小成的话,那……” 他的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在掂量着自己接下来要出口的话语地分量:“那……或许还能有个陆胜海败的局面吧……” 严复的脸一下子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过了片刻,他才强笑着道:“治明如此坦诚以待,当真让严某佩服。”。话语未毕,他竟之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任令羽作了个长揖! “这如何使得?”。任令羽被唬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拉严复地胳膊。 “还请治明先受了此礼。”,严复闷声道,“如此严某才能如治明般知无不言……” 任令羽的手猛然停在了半空中,他整了整衣服正襟危坐,略带些局促不安地受了严复的大礼。 “不瞒治明……”,待重新落座后,严复一开口便已是开门见山的味道,“严某近些年来比较我大清兴洋务和日本国维新变法多年后的情势。所得的结论,与刚才治明所说的一般无 任令羽的瞳孔立时微微一缩,只觉得胸中震撼异常,但他却依旧没有出声。 “须知我大清与日本之差距,非在这枪械武力……”,严复的目光中突然填上了几分敬意,“而是差在两个字制度上!” “就如郭公当年在《使西纪程》中所言,今日西洋之国事制度,已隐隐然在我大清之上!故而我大清自庚子年败于英夷以来。自庚申、甲申下来,与泰西各国交锋一败再败,看上去似乎是船炮枪械不如人,但若当真追根究底,其实都是败在了制度二字上!”,严复的眉头已经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人无弃才不如夷,地无遗利不如夷,君民不隔不如夷,名实必符不如夷!”。严复继续道。“故而我大清欲求自强,必须对泰西各国始则师而法之。继则比而齐之,如此方有可能最终驾而上之!可惜……” “最终做到这些事地,却是日本,而非我大清……”,任令羽恰到好处的把话头接了过去,“如此此消彼长,我大清在与日本的交锋中还未发一弹,便已失了先机!是这个意思吧?” 严复脸上立时显出了心有戚戚地神情,“正是如此!”,他脸上的神情已转为凝重,“维新之后,日本如今国势如若日之方升,而我大清确实一派老迈景象,以少年而击老迈,其最后之结局,已是不言自明。” 任令羽脸上已是一片黯然,良久,他才悠悠的道:“几道兄所言,可谓一针见血,可惜你我均不在其位,这许多是,我等最多也只不过是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很奇怪的事,听到任令羽的沮丧之语,严复却不显得失落,他只是略重复了两遍任令羽的话,随即突兀的问道:“治明,若有些在其位而可作的事,你是否敢作?” “哦?”,任令羽惊讶的扬起了一边地眉毛,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严复此番前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和自己发牢骚聊天那么简单。 “那几道兄的意思是?”,任令羽的身子微微前倾,双目直视着严复的脸,“小弟此行除了为太后升寿买船之外,还有些其他事情可以做?” 这两天状态非常不好,订阅、推荐都低得离谱,但小猫仍将坚持下去,今日先奉上3000余字,明日争取送上5000。 卷三 补天裂 节二十二 普罗米修斯(下) 本节是更新22号的,今天的晚上另更。 “正是!”,严复神情郑重地答道尽管将长衫换作了洋装,但严复浑身上下却依然透出那种长期浸淫于典籍后所积累的浓厚书卷气,不过,当日初见任令羽时曾笼罩在他身上的,似国内那些儒生一般的迂腐味道却已消失无踪。 “而且此事……”,严复扫了眼四周,见酒吧里游客寥寥,且都坐在与两人相距甚远的位置上后,才压低了声音道:“非治明所不能为也!” “哦?”,任令羽闻言却往后一靠,他将头侧向一边,望着船侧海面上不时跃起的海豚,多少带点不经意地问道:“这世上还有此等非吾不可之事?” “确有此等事。”,严复似乎对任令羽的冷淡丝毫不以为忤,他颇为笃定的继续道:“而且,即便是治明,怕也是要再等上几年才能大兴此事。” 听严复如此作答,任令羽也不由得一哂,随即淡淡地问道:“愿闻其详!” 严复的脸色却是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他略沉吟了片刻,方才对着任令羽道:“挟洋自重,大兴变法!” 周遭的几名客人都已走了,酒吧内一下子显得异常的静寂空寥,只听随海浪而来的簌簌风声,吹得两人身旁的那扇围屏瑟瑟抖动,凭空给酒吧中添了几分惊悸恐怖气氛。 任令羽一下子沉默了,他用手不住抚摸着茶几上的酒杯,过了良久才端杯一啜,随后便将酒杯往回一放,这才开口道:“几道兄所说的话,任某不是特别的明白。” “这变法乃是大事,更是难事!”。任令羽一下子变得神情庄重,眸子里也突然浮现了一丝迷惆,像要穿透什么看不见的障碍一样望着远方。 “我老师曾说过……”,任令羽也不知是在对严复说,还是呐呐自语:“自秦政变而败亡,后世人君遂以守法为心传。自商鞅、王安石变法而诛绝,后世人臣遂以守法取容悦。今各国一变再变而蒸蒸日上,独中土以守法为兢兢,即败亡灭绝而不悔……” 他略咬了下嘴唇。继续道:“易经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以今日大清之情势。显然已是到了非变不可地时候了……只是。在下却从不敢想去作这主持变法之人……因为。任某现在毕竟不在那个位置上。” 严复地眉棱骨猛地跳了下。望着任令羽地目光中也多出了几分玩味所谓地欲迎还拒。说得大概就是任令羽此时地作为。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不过片刻工夫。任令羽已经是第二次提及这八个字了。只不过这第二次说时。却已多了句“现在毕竟不在那个位置上”…… “不知治明还记不记得你由京师返抵津门那一日地旧事。”。见最初地单刀直入并没有让任令羽表现出预期地回应。严复便也很体察人心地另辟蹊径。 “嗯。不知几道兄说得是哪件事?”。任令羽浓眉一扬。诧异地问道。 “那一日。严某因郭公身故后仍谤声如潮。而感觉悲愤莫名。一时间竟生出了就此了断地念头……”。想起自己那一天地癫狂举动。严复黑红地脸膛上不由得浮现了几分羞惭。“而治明就恰在此时来访。并对严某言道。郭公之所以遭此非难。正是因为我大清举世皆醉于所谓天朝上国梦中。唯郭公一人已醒!而也正是这洞察先机四字。才使得郭公晚景凄凉。” “故而我辈若真想要为郭公翻案,那惟有秉承其遗志,让我大清当真能用郭公之策而变法图强。如此方可似日本之维新党人为田松阴翻案那般,让世人真正知晓郭公实际是个因见识太远而不容于世的先贤!” 谈到郭嵩焘,严复不由得又微微有些动情,眼中已是迸出了泪花:“浑浑噩噩之中,问得此等振聋发聩之言,真让人觉得醍醐灌顶。自那一刻起,严某便已对治明生出了敬佩之 “几道兄过誉了。”,任令羽拱手向严复施礼,感觉脸上微微有些发烧。 “这是严某的肺腑之言。绝非奉承。所以治明也不必过谦。”,严复起身提壶给任令羽面前的杯子续满了酒。这才继续道:“不过那时严某只知道治明见识过人,直到昨日在这船上又见识了任兄的手段,在下方才知道,任兄身上地过人之处,除了见识外,还有一个胆识!” “在下是知道自己的……在下……虽也算薄有才名,但却缺了副可担当的肩膀,就像个中看不中用地银样蜡枪头,当不得大任的。”,严复说罢低垂了头,仿佛不胜叹息。良久,他才重抬起头来,苍白着脸说道:“故而在下才会在昨日里才会有愿追随任兄,以作一番事业之言。也正是因为存了这番打算,在下今日才会有向任兄进这挟洋自重,大兴变法方略之举。” “这些俱是严某肺腑之言。”,严复容色庄重的对任令羽拱了拱手:“还望任大人不弃!” 对面的任令羽已是肃然动容!昨日里听到严复愿投身报效的言语,他最初亦曾兴奋异常,但当在peri的船舱里冷静下来后,他便立时觉得多少还是有些让人颇不放心的地方。严复,毕竟和张景星、宣华这样与自己存了师生名分的人不同,他非但不是任令羽的学生,恰恰相反,若当真按官职排序,他这位天津水师学堂总办恰巧还是任令羽地顶头上司。能否让这位在后世因译著等身而颇有死后哀荣的人物当真全心全意地为自己效力,坦率的说,任令羽一直并无十足的把握……直到现在! “在下昨日便已说过能得几道兄襄助,当真是任某的福分。”,任令羽语气诚挚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任某自然不敢将几道兄视为一般的幕中谋士。” 他低头思忖了下后。说道:“故而在下想了个办法,几道兄比小弟大了十余岁,如不嫌弃地话,不妨你我就此以兄弟相称,不知几道兄意下如何?” “这如何使得?”,严复似乎略有些吃惊。 “这如何使不得?”。任令羽显然对严复的婉拒颇不以为然,还不等严复反应,他已经自顾自地向后者举起了酒杯:“严大哥,兄弟这里先敬你一杯。” 严复目光中透出浓浓的感动,他终于也不再推辞,举杯与任令羽重重一碰,随即一饮而尽! “大哥刚刚对小弟说了挟洋自重,大兴变法!八字……”,待放下酒杯之后。任令羽便已极为自然的将对严复的称呼换成了更形亲切地“大哥”二字。 “实不相瞒……”,任令羽嘴角突然扬起了个向上的弧度,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就在不久之前,中堂大人那里亦曾对小弟说过差不多的话。” 严复的眉头微微一蹙,他没直接答话,但目光已透出了明显地好奇。 “在京师时,中堂大人曾教导小弟说,在今日之中国,若想当真做出些济世安民事业来,首先便得懂得拼命做官四字才行。”,他看了眼已露出迷惑之色地严复。继续道:“说白了就是惟有拼命做官,做到是朝廷离不开你而不是你离不开朝廷……惟有如此,方能指望在行事上少些掣肘,继而略做出些事业。” 严复脸上透出了深思之色,他低头沉吟了片刻,几次张口欲言,却又都咽了回去,直到最后方抚膝叹道:“中堂大人这寥寥数语,当真称得上是真知灼见!只可惜严某之前总是存了分靠科举悻进的心思。故而和中堂大人之间总是隔了那么一层……否则,又何苦虚度这十几年光阴?” 任令羽微笑不语,心中却对严复地这番高论颇不以为然严复和最初曾极欣赏他地李鸿章之间渐行渐远,其间的干系自然非简单的一句“醉心科举”所能撕掳地清的。不过既然严复本人都作此解释了,那他自然也就不必点破此事而事两人双双尴尬。 更何况,若不是严复当初疏远了李鸿章,怕自己此时也就招揽不了这个难得的臂助了! “大哥”,任令羽叫得极亲切,他继续问道:“对大哥这挟洋自重这四字的深意。小弟已是领悟了民间俚语。百姓怕官,官怕朝廷。朝廷怕洋人,想必大哥所说的挟洋自重,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不错!”,严复微微颌首,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正是如此!你道朝廷为何离不开李中堂,其中最最关键的一条,便是如今这朝中,除了李中堂,便再也寻不出第二个当真能同洋人打交道的了。” “嗯,的确如此。”,任令羽轻轻点头,他略思忖了片刻,便再度问道:“只是,小弟这里还有一事不明。” “诚如大哥所言,小弟若想要让朝廷觉得似中堂一样的须臾都离不开地人物,就首先要打通洋人的关节……”,任令羽眉头紧蹙,似乎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一般:“可以小弟今日的身份地位,又如何让洋人觉得离不开小弟呢?” “贤弟问得好!”,严复先击节称赞了下任令羽,而后才继续道:“以贤弟此时的官衔,若要让洋人重视,原本的确不是件易事。” 他随即话锋一转:“但在中堂上了那《天下第一折》后,却也并非什么太难得的事了。” “哦?”,任令羽浓眉一扬,“此话怎讲?” “贤弟先看看这个。”,严复顺手从身后取出了封信笺,直接交给了任令羽,而后者直到此时方才看清,在严复背后赫然还放着一个不大的拎包。 “这是……”,任令羽刚向信封上扫了一眼便诧异的抬起了头这是封完全用英文写就地信笺。 “这乃是我不久前才收到的,驻上海的我大清总税务司赫德先生的私信。”。严复语气平淡的答道。 而任令羽却险些跳了起来赫德? 对于这位在中国近代史上大名鼎鼎的,任职中国海关总税务司长达48年之久地英国人,熟读近代史料的他自然是耳熟能详,但却从未见到过有关严复与赫德交往的记载啊? 更何况,在整个北洋系统中,自李鸿章以下。都对一直觊觎中国海军控制权地赫德、金登干等人存了极深地戒心北洋海军之所以在购买了“超勇、扬威”两艘阿姆斯特朗巡洋舰后便将购舰的重心从英国转向德国,以及李鸿章在刘步蟾一手导演地“撤旗事件”后导致琅威理愤然去职的暧昧处置,实际上都是基于这种“权操在我”的考虑。 有了这么一层隔膜在,使得整个北洋集团基本都对赫德是敬而远之,那严复又是如何与这个英国佬搭上关系的? “赫德先生之为人,处处以其大不列颠国之利益为重,这是他长处。”,严复明显已经看出了任令羽的疑问,但回答时却仍顾左右而言他。“不过各国之民,本就应当以母国利益为重,就此而言。赫德先生的做法,也不过十尽本分而已。” 他望向任令羽:“我如此讲,贤弟以为然否?” 任令羽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倒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严复脸上立刻露出了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贤弟能如此想,为兄相当佩服。”,他由衷地道:“所谓推己及人,唯有当真心胸坦荡者,方能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贤弟小小年纪,这份胸襟已经让为兄汗颜了。” “其实国人对赫德先生颇有误解。”。严复很快便回到了正题,“其虽处处以英吉利国之利益为重,但出于英国人所提倡之所谓职业精神,对其总税务司一任,赫德先生也是尽心尽力地,且对我国之事,亦可称得上用心。” 似乎为了给自己的说法添加个有力的佐证,严复很快补充道:“当年中法之战后,我曾赴上海与赫德先生一会以向其咨询大兴海军之事。而当时赫德先生便曾告知我中国欲求自强,惟有似日本一般,维新根本以求之,徒苛于海军,未见其益也。 “大哉斯言!”,严复话音未落,任令羽已经击节赞叹赫德这种说法分明就是说中国地强盛决不能只求船坚炮利,不能把所有希望寄予建立强大的海军之上,没有社会的整体改革。再强大的海军也无济于事! “的确!”。严复点头道,“当时为兄也觉得深以为然。并试图向中堂举荐赫德先生以供咨询维新变法之事,奈何中堂与赫德先生之间因自英伦购兵船等事而积怨甚深,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赫德先生那边,对于此事却是未有一日或忘,故而……”,严复突然古怪的一笑,继续道:“当其听闻了中堂大人上《殿阁补阙折》和朝廷将兴阅舰式的事情后,便给我来了这一封信,欲通过为兄这里,与贤弟交一个朋友。” “小弟明白了!”,任令羽向严复回了个诡异的笑容。 他此刻心中已经是明镜一般自1863年出任总税务司后,赫德这位满清政府内的天字第一号英籍雇员就一直为扩大英国在华势力而殚精竭虑,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引起了李鸿章地警惕,使得其一直无法染指北洋…… 可看严复的意思,想来赫德应该是在面对李鸿章屡屡碰壁后,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这个传说中的北洋“替手”身上了。 “此事甚难呢。”,任令羽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以李鸿章与赫德的关系,如果自己当真是和这位总税务司大人暗通款曲,怕是自己那个老师立刻就要清理门户了! “我也知道此事甚难,所以早就替你回了。”,严复也笑着答道。 “不过此事也完全不是坏事,最起码经由赫德之口,会让英吉利国那边不至于对你完全一无所知了。”,严复继续道。 任令羽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不过……”,他冲严复晃了晃手里的信笺,叹道:“却也当真少了条与洋人深交的路子。” “所以说求人不如求己。”,严复一转身,又从那提包里拿出份书稿来,“喏”,他将书稿向任令羽面前一递,“你先看看。” “这是?”,任令羽疑惑的接过,方才扫了一眼,他便已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是什么啊?”在这书的扉页上,赫然写着“天演论”三个隶书大字,而在下方则又用正楷工工整整地另起一行写道:任令羽译。 “这是为兄送给贤弟地一个小小礼物……”,严复突地一笑,继续道:“贤弟也是久居海外的人,不知是否知晓一事这洋人呢,和我大清的许多清流们有个一样的毛病,就是好为人师,最喜欢把自家的东西教给他们认为的化外蛮夷而引以为荣。” “贤弟有此书作敲门砖,想必洋人就会觉得你像那……”,严复低头沉吟了片刻,抬头继续道:“就像那希腊国神话里的普罗米修斯,乃是从他们那窃火以普渡我大清的众生。而只要他们对你存了这个认同,那你在英伦的路,就要好走许多了。” 卷三 补天裂 节二十三 下一步?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任令羽在这一霎那间突然有了股大笑出声的冲动,望向严复的目光中也多出了几分挪喻! 将在中国提倡仿效西方而行变法的郭嵩焘等人称之为窃火者,这个比喻堪称恰当。正是这些人最早看出了中国落后的根源所在,并试图通过体制上的变革来解决这一痼疾。而他们也如同那个因为人类从奥林匹亚窃取火种而被宙斯下令缚在高加索山陡峭的悬崖上,每日遭受神鹰啄食肝脏之苦的普罗米修斯一般,随即在国内守旧势力的群起而攻之中一个个身败名裂,几近万劫不复! 只是,若以为单凭这为洋人传播西洋之学的所谓功劳,便可以得到西方人的首肯乃至认同,那就未免想的太过幼稚了些…… 任令羽望向严复的目光中已经略透出了几分无奈严几道啊,早知你游学英伦,久历宦海,本以为你对这世事早已该洞若观火,谁想到这二十几年下来,却依然不过是书生! 打定了推托的主意,任令羽正要开口,却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在他背后旋即突兀的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goodmornn,先生们。” 在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后,严复的脸上立时露出了无可掩饰的惊骇之色,而背对来人的任令羽眼中却仍淡淡如静水,不见半分涟漪。 甚至都没有回头…… “你是……”,严复已颤巍巍的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他伸手指向眼前这个俏生生立在任令羽身后的红发女郎,满脸惊骇的问道:“罗特先生?” “是。”,peri脸上扬起个灿烂的微笑,她随即向严复轻施一礼,说道:“不过现在您可以称呼我为罗特希尔德小姐……在天津时多蒙照顾,甚为感谢。” “不敢当。”。最初的惊骇过后,严复眼中的不可置信已转为淡淡的惊艳,他很优雅地一躬身,伸手挽住peri递过来的纤纤素手,随即向peri行了个极尽优雅的吻手礼。 “能有机会为如此美丽地小姐服务。是我地荣幸。”。松开peri地手。严复已很自然地说起了他那标志性地。略带格林威治口音地流利地英语。 “不过我真地没想到。原来罗特先生还是个花木兰似地人物。”。他略带暧昧地目光在彼此间气氛尴尬地peri和任令羽身上转了转。眸子里随即闪过了一丝了悟。 “治明。罗特希尔德小姐。我那边还有些私事。就不打扰你们了。”。抛下了这样一句话后。严复便干脆利落地抬脚便走。只把任令羽一个人丢在了原地。等反应过来地任令羽转过身来试图挽留他时。所能看到地也只是个在过道拐角处一闪即逝地背影。 “你怕见我么?”。peri很自然地在严复原来地位置上坐下。她蔚蓝色地瞳仁晶莹闪烁。脸上亦透出了好奇之色在她地对面。那名一向给人以冷静自持质感地青年男子脸上竟透出了几丝罕有地惊惶。 此刻天青云淡。太阳正隐在海天之交处。用自己地余晖。将一层层海浪样地碎云映得殷红。几只海燕在暗红地霞光中盘旋。给这霞光里平添了几分令人怅惘地情调。客轮上地烟囱、飞桥甚至任令羽面前地女子都被这光芒照得像镀了一层赤金。阳光映在peri耳边地红宝石耳坠上。让那张本就精致地面孔上更平添了三分艳丽。 望着这张即近在咫尺却又似乎总与他跟着道无形地鸿沟地俏脸。任令羽只觉得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良久。他才嗫嚅着道:“你好些了么?” “好多了。”,peri知道任令羽所说的是什么,她望着眼前这个青年男子眼睛里遍布的淡淡血丝。竟感觉胸中一团热烘烘暖洋洋地气拱上来,让她素来冷静寂寞的心境里都平添了一股暖意。 “对不起。”,任令羽略显艰难的偏转头,几个月的相处下来,他早已习惯了她的男装扮相,而当她此时以一身明艳照人的女装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被这种盛装衬托出的艳丽微微的刺痛了眼! “昨晚……”,任令羽素来平静的眸子里少有地闪过一丝慌乱,“昨晚……我不是有意要留在你房间地。”就在昨夜。她曾濒临失控般的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而他所能做地,也只是尽力用双臂让已几乎被突然爆发的惨痛记忆刺激的几近崩溃的她在他的怀抱中获得些些许的慰籍。 “没关系……”。peri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话说得似乎有些不对头,便也不由得低下了头,苍白的脸颊上也随即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那时,她人虽几近昏迷,意识却尚算清醒,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她终于停止了抽噎后,是眼前这个人把她抱回了床榻,盖好被子,甚至还帮她用温毛巾细细的擦拭去了眼角的泪痕…… 而这还仅仅是她记得的,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沉沉睡去后,他曾用欣赏一把心爱的刀一般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忘返,甚至觉得时间都冻结了,直至黎明清醒,朝霞满天,他才似丧家之犬般的仓惶逃遁。“嗯……”,任令羽搜肠刮肚的试图找出句适合当下说得话,最后出口的却是:“那你来找我,还有别的什么事么?”话一出口,他便恨得差一点伸手抽自己的耳光,但却已是于事无补。 “哦?”,peri原本已有些迷离的目光熠然一闪,但一闪之后,却已变得恬淡自若。 见此情景,对面的任令羽心中一霎那间立时百位陈杂他早就知道。似她这样能在似罗特希尔德家这样人才辈出的百年家族中占一席之地的人,过人的头脑,果决地魄力和善于处理人事的手段,三者可谓是缺一不可。而这也恰恰是她身上最吸引他的特质所在! 只是,当发觉自己对她的情感,在她那也只不过是可以“控制”而非“接受”时。他还是会感觉浓浓的挫败。 “我这次来,是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的。”,peri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揪住了耳边悬挂着地耳坠,她手指微微用力,随即感觉到耳垂上传来一阵刺痛…… 这副耳坠,是她为了见他而专门戴上的。想起自己片刻前在镜子前仔细妆扮的情景,per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浓浓的郁色事情好像有点脱离了她掌握的范围,而这种作茧自缚的小儿女情状。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她尔瑞.罗特希尔德身上的! 而任令羽也已回复了惯常的安静模样,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托起下颌,低眉。微微垂下眼睑,语气平淡地问道:“什么事?” “那个贴在你身边的文翰林已经死了。”,peri一开口便是个肯定句,“我想知道的是,既然这个掣肘已经没了,那你下一步,又有何打算?” “下一步么?”,任令羽也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笑道:“下一步自然是去英国和法国买军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再说……” 他一双眸子闪烁生光:“你要地开滦矿的股份,我不是也帮你拿到了么?” 不知是为什么,他现在就是不想对她太过开诚布公,就是不想! peri也微微垂下了眼睑,她的睫毛修长纤细,眨眼睛的时候,睫毛也跟着一起上下翻动,像活泼的精灵。跟她语气中的冷静漠然显得极不相符“我付了钱的。” “这是交易!我们各取所需,不是么?我已经为了那四成股份付出了相当于六百万两白银的金钱,而且还把其中的半成干股按我们地协议转给了你……”,peri浓墨般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莫名冷亮的光芒,说出口的话却是淡淡的语气:“所以,这一笔已经两清了。” “而我现在要和你谈的,是下一笔的生意。”,peri目光灼灼的盯着任令羽,“你很清楚我与你交易的最终目地是什么……任先生。我需要的是一个能拥有足够力量领导贵国去惩膺俄国的任。可你目前,似乎还不是那样的人物。甚至……” 她略显冷酷地一笑:“连成为这样人物的迹象都没有?” 任令羽仍然不动声色,但脸颊上的微微抽搐着的肌肉却已透出了他心中的些许愤懑。 “《ls-ofysics》”,他过了良久才重新开口,说得却是个让peri听起来都略感陌生的名词。 “你说得这个《ls-ofysics》,是……”,peri用略带迷惘和疑惑地目光看看任令羽,好奇地问道。 “我们现在是经印度洋而入红海,而后经苏伊士运河入地中海,也就算是到了欧洲了,对么”,任令羽所答非所问,难得的是peri似乎并不介意。 “确实如此。”,她只是如实地答道。 “哦……”,任令羽沉吟着道:“这么说,再过一段日子,我们就可以到法兰西国了,对么?” peri眉心一挑,似乎已经有些跟不上任令羽地思路,但她却还是给了任令羽一个答复:“是的,这条船会在马赛港停留,以添加煤和淡水。” “那很好。”,任令羽不动生色的点了点头,继续道:“倒是我可能要再麻烦你一下,我需要借助你们家族的私人邮路,给德国的《ls-ofysics》投一篇论文。” “投稿?”,peri惊讶的挑了挑好看的眉,问道:“你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在《物理年鉴》上发表论文?”,她略显惊讶的上下打量了下任令羽:“难道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物理学家不同?” “为什么不呢?说不定我还会因为这篇论文而被你们大英帝国的皇家科学院聘为院士呢,而且……”,任令羽说话的时候,两眼显得炯炯有神,他把一只手按在胸前,向前鞠了一躬,好象是在对许多想象之中正在鼓掌的观众致谢似的继续道:“说不定我还会被你们的维多利亚女王封为勋爵,就像汤姆逊勋爵那样!” “嗬!”,peri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满是嘲讽之意的笑声,“想不到我还认识了一位未来的皇家科学院院士……这就是你下一步的全部计划?” “算是下一步的计划之一吧。”,任令羽还是那副山水不动的淡定模样,“至于说走这步棋的目的么……等我们到了英国,你自然很快就能看到了。” “之一么?”,peri向椅背上一靠,原本黯淡的眸色变得明亮起来,像骤然绽放的烟火,瞬间将单调的夜空涂抹得妩媚,“那能否麻烦任先生将你的全部计划都告诉我,也让我略知一二呢?” “其他的,你目前还没必要知道。”,任令羽回答的也极为干脆既然她已经把两个人的关系划定为**裸的交易,那他自然就有保留一部分秘密的权利。 “如果我拿消息和你换呢?”,peri不动生色的道。 任令羽没有马上答话,而是捧着酒杯皱眉沉思依他对历史上的尔瑞.罗特希尔德的了解,这个女人之所以会在同代的罗特希尔德家子弟中被公认为是最像其先祖内森.罗特希尔德的一位,其关键之处就在于,她与那位在滑铁卢战役前后凭借私人情报系统将英国国债买卖操纵与鼓掌之中的内森一样,是个天生的情报高手…… “那要看你开出的价码有多高了?”,他淡淡地道。 “放心,我开出的绝对是个让你无法拒绝的价钱,不过你最好在我们到达埃及之前给我答复,否则,这个情报可能就毫无价值了。”,peri很笃定的答道。 而任令羽随即作出的反应却大出她的意料,在她期待的目光中,这位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竟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非常感谢您的提醒,也许在我们到达埃及之前,我会来和您作这笔生意的。” 没给peri挽留的余地,他已自顾自的离开了酒吧,peri望着那个远去的声音,眉下晕出了一层隐藏得很好的忧悒。 而任令羽却没有径直回到自己的住舱,而是在一个peri无法看到的角落停了下来:“埃及么?”,任令羽脸上浮现了个诡异的笑容,他喃喃自语道:“要去那里的话,那亚丁湾还是必经之路呢……真不知道如果到了那里后,再往海里一跳,是不是就有机会在穿越回去?” 五日之后,埃及,红海,塞得港 一个中等身材,有着宽宽的肩膀和一头黑黑的鬈发的中年男子挤在码头上的人群中,努力的向正在入港的客轮上张望着,他看得是如此专注,以致就连有人趁机偷走了他的礼帽,他都未能发觉。 中年男子的目光猛然凝固在了船上的某个角落里,“回去告诉上校。”,他望着甲板上那几个装束奇特的东方人,强压住满心的狂喜,对身边的人交待道:“就说清国特使已经到了塞得港了。” 卷三 补天裂 节二十四 梦魇 海面上满是遮天蔽日的煤烟,分作暗灰与纯白两色的二十几艘钢铁巨兽正在这碧波之上展开殊死的搏杀!呼啸的炮弹擦着一艘飘扬着巨大的黄龙战旗的暗灰色战舰的桅杆横衍飞过,在不远处的水面上溅起冲天的巨浪。突然,一发从一艘白色战舰的八角炮房射来的炮弹命中了这艘暗灰色涂装的巨型战舰前部,一阵诡异的黄烟过后,战舰的舰体上旋即燃起了熊熊烈焰,映红了镶嵌在战舰舰艏处的五爪金龙。 阿姆斯特朗4.7寸速射炮的炮口火光闪耀,一连串的爆破弹以让人目不暇给的速度沿炮膛飞出,倾泻在对面一艘艘飘扬着龙旗的暗灰色战舰上,高度敏感的下濑火药几乎是一触即发,在引发烈火的同时还不断喷涌出让人窒息的浓烟。而那些龙旗军舰上的水兵则在飞溅的弹片中不断倒下,但炮位上受伤而未死的水兵们仍飞快地拖开战友的遗体,接过逝者手中的拉火绳顽强还击。 在他们的身后,一名穿着英国海军军官制服的洋人正和一名比他足足矮上一头的乐童一起,抬着一枚150毫米口径的实心弹向着舰艏的副炮塔飞奔而去!铺满了细沙的甲板上满是淋漓的鲜血,跑在前面的乐童突然脚下猛地一个趔趄,随后便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战斗仍在继续,那些白色涂装的军舰上仿佛火山爆发似的高速发射着杀伤力巨大的爆破弹,与它们这令人心悸的火力相比,对面那些双眼怒睁得几乎滴出血来的炮手们却只能咬牙等待着自己手中的火炮在制退炮架的作用下缓缓地回归原位才能装弹还击! 在这些龙旗战舰的轮机舱中,早已脱的只剩下一条内裤地水兵们将辫子缠在脖子上,发了疯似的向锅炉中装填着散碎的燃煤,空气中满是飞散的煤屑,轮机舱里气闷难当,但那些浑身大汗淋漓的水兵们却没有一个离开自己的岗位。只是,不管他们怎样努力。那锅炉中地火焰却总是气息奄奄。 满面焦灼的装填手一把抢过那外籍军官递过来的炮弹,却随即飞快地转过脸来,两行泪水从他眼中奔涌而出,在他被硝烟熏得黑黑的脸膛上划出两条沟壑。面对装填手悲伤的目光,那外籍军官也只能无力的闭上双眼,痛苦的点了点头。在他身后不远处,那名倒在甲板上的乐童身下已是一片让人心悸的血色! 装填手甚至无暇去擦拭脸上地泪水,他一咬牙,转过身将那枚沾满了乐童鲜血的炮弹填入了那门克虏伯钢箍炮的炮膛!克虏伯1880式150毫米炮猛然发出一声怒吼,51千克重地弹丸高速旋转着从炮膛中飞出,准确地集中了数千米外那艘飘着旭日旗帜的法式战舰! 没有硝烟,没有爆炸,甚至无法让敌舰的航速有些许的迟缓!而就在炮手们焦急的等待着火炮复位的时候,又1发来自敌舰的爆破弹在他们的炮位附近爆炸了…… 旗舰舰艏被击中处的火势更盛。高度敏感地苦味酸甚至都能燃烧钢铁!形势危殆之际,两艘造型迥异的军舰高速驶出队列,横亘在了旗舰与敌方战舰之间。以身体来屏蔽着己方的旗舰。其中那艘双烟囱的战舰虽然也被命中多处,但却仍能凭借着舰身上的装甲带勉力支撑,而另一艘造型洗练的单烟囱战舰却已开始多处起火,战舰倾斜了! 浑身浴火的单烟囱战舰猛然跃出了队列,飞桥旁的装甲指挥塔打开了,一名身着上蓝下白制服的军官从里面大步走到飞桥上,他拔出随身佩带地指挥刀,用略带广东口音的官话向舰上幸存的官兵们大声怒吼道:“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在密集的弹雨中,这名军官屹立在毫无防护的飞桥甲板上,大声激励着他的将士们,他用军刀向远方正从自己左舷外驶过的一艘敌舰一指,发令道:“倭舰专恃吉野,苟沉此舰,足以夺其气而成事!”,面对这决死的命令。舰上他那些尚未战死的官兵们则抱之以同仇敌忾地怒吼! 在黄海地波涛上,这艘已经遍体鳞伤的战舰迎着4艘敌舰上数十门火炮射来地弹雨,不断加速、加速,无畏地向敌人最精锐的战舰直冲而去…… 无数地150毫米、120毫米速射炮弹在它四周地海面上形成了阵阵水柱。更多地炮弹击中了它已经伤痕累累地舰体。它甚至要依靠舰上仅存地官兵用抽水机来不断抽出那正滚滚涌入舰体地海水才能让自己勉强继续浮在水面上。但即便如此。它冲锋地脚步却并未因此而有丝毫地停歇! 近了。更近了。它已迫近到距离敌舰仅有数百米地位置。而就在这一刻。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在它地舰体中部突然发生了剧烈地爆炸。升腾出了巨大地火球。一发152毫米口径地爆破弹射中了它地轮机舱。锅炉爆炸了!失去动力地战舰终于停下了冲锋地步伐。滚滚涌入地海水夺去了它最后地生机。战舰地舰艏首先开始下沉。舰尾高高地竖立在空中。螺旋桨仍然在飞速地转动。短短10分钟后。这艘英勇无畏地战舰连同它上面地二百四十五名海军将士一起消失在了黄海地波涛之中…… “不!”。任令羽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清秀地面孔上满是惊骇之色。汗水已打湿了身上地浅蓝色睡衣! 双目渐渐适应了眼前地黑暗。也依稀能看清了眼前地几个景物欧式地沙发、小巧地茶几。还有墙上模糊地纸草画这里不是黄海大东沟。而是埃及塞得港。他现在所在地地方也不是“致远”舰。而仅仅是塞得港内一家名叫“肖斯科姆”地高档宾馆地套房。 任令羽眼中地惊骇之色渐渐散去。他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旋即又颓然地倒回了床上!还好。不管这一切是否是他那个时空曾发生过地事实。但在现在。这一切都还只是个梦而已! 23岁地大清帝国加兵部侍郎衔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用双手无力地掩住了脸。却无法止住眼中奔涌地泪水! 邓世昌、余锡尔、刘步蟾、丁汝昌……还有那许多许多他至今仍叫不上名字的北洋海军官兵们,当这些人对你而言再不仅仅是一些被冠以各种符号和象征意义的名字。而是一个个曾与你真实接触过的鲜活生命之后,能否挽回他们那些珍贵乃至高贵的生命,就成了23岁的任令羽肩上和心中一个几近无法承受的重担! 真的,好累啊…… 床上的任令羽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呻吟,嘴角旋即浮现了个苦涩的弧度记得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里,主角一个个都是有着超强坚韧地神经和绝对媲美小强的顽强生命力,似乎没有几个人会像自己这般如此容易激动、紧张,乃至颓废的。 也许自己当真是不太适合穿越吧! 察觉到自己可能再也睡不着了后,任令羽便索性从床上起身。将身上那套已经被汗水打湿的睡衣换掉后,他信步走到了窗前,拨开窗帘。旋即一把拉开了窗户。 眼前的景象让他立刻蹙紧了眉,天气阴沉,空中低悬着令人抑郁的卷卷黑云,浓浓的迷雾笼罩了这个位于苏伊士运河北端地中海岸的港口城市,街道上由英国人修建的路灯发出昏黄地光,映出了空中飞舞着的煤屑,甚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煤屑味道塞得港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加煤港,也正因为如此,任令羽搭乘的“伊拉底瓦”号才选择在这里进行全航程中最重要的一次加煤以及维修。据说全程要耗时七天之久! 按理说,如果仅仅是添加煤炭、补充淡水,哪怕是简单的维修,照理都是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的…… 有一点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在漫长地航行之后,连他们这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旅客们都感到身疲体倦了,那就更不用说船上那些已经被漫长的航行折磨得有些神经衰弱的海员们了!在他们下船之前,任令羽亲眼看到了船上的大副正在前甲板上把数目不等的英镑一一发给了那些双目已经发红的水手们,而当他们踏上码头后。也随即便陷入了一群肤色各异的廉价妓女的包围之中! 任令羽又微微地笑了,在外面地路灯下,正有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男子踉踉跄跄地朝着码头走去,他认识这个人,他是“伊拉底瓦”号的三副……他略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果连船上的三副都已经这个样子了,那其他的水手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和赌博从来都是长年远航的海员们发泄压抑情感的最佳渠道,而从他登陆塞得港后所见到的林立的妓院和赌场来看 ,这些一百年前的海员前辈们在性生活上无疑要比他原本那个时代的后人们更加放纵! 不过。既然到了塞得港…… 任令羽的双眼中突然 闪过一抹邪恶。他甚至连打开的窗子都来不及关上,就快步的离开窗子。走到门前拉开了门,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文廷式已经死了,现在使团里剩下的,都已经算的上是他任某人的心腹了,那他小小的发泄一下,自然也就不必担心有人会借机给他穿小鞋下眼药了……再说了,以他此时承担的担子之重,要小小的放松那么一下,似乎也不算过分吧“大人……”,望着那个关上房门后就急急离去的身影,守在他门外不远拐角处的一个青年人立即站起了身,却很快的就被身边那个中等个子圆胖脸的家伙一把拉了回去。 “老董,大人出去了……”,黄渤望着越走越远的任令羽,焦急地对身边的董泽说道。 “别担心!”,坐在椅子上的董泽却显得气定神闲,他略伸出头。却只看见了一个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的背影:“那是去一楼酒吧地梯子,不通到外面的。” “哦……”,黄渤如释重负的坐了回去,但却有很快的转向了董泽:“你怎么知道那道楼梯是去酒吧的?” “啊……这个……嗯,我是听别人说起的!”,董泽闪躲着黄渤质询地目光。语焉不详的答道。 “少唬我!”,黄渤死死的盯住了董泽,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又偷着跑去喝酒了?” “嘘!”,董泽一把掩住了黄渤的嘴,他神情紧张的打量了下四周,见周遭无人这才放下手,小声地对黄渤道:“你就不能不那么大声么?” “啧啧啧!”。黄渤摇头晃脑的望向董泽:“老董,你也太不够义气了,有好事你就吃独食啊你!” “行了。少发牢骚了!”,董泽无力的翻了翻白眼,“下次去的时候叫上你行了吧?” “当真?”,问的人语气中明显带上了三分惊喜。 “自然是真地……”,答得人说的甚为笃定,“我告诉你……嘿嘿,那酒吧里还有很多漂亮的洋婆子呢?” “真地,那岂不是有机会开开洋荤?” “嘿嘿嘿嘿……”,回答他的。是一阵低沉的淫笑…… 刚一踏入酒吧的门口,任令羽就立刻微微皱起了眉。 此时已近凌晨,但酒吧里依旧熙熙攘攘,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烟草味混合的味道,昏暗的灯光下几乎看不清对面的人的面孔,但这一切都不妨碍他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那头火红的头发。 “你怎么在这里?”,他在peri面前地沙发上坐下,却没发觉一开口便已带了三分怒气,也许还有……关心? “你不是也来了?”。peri低头将手指间的香烟在烟灰缸内掐灭,顺口问道:“怎么了,你也睡不着么?” “算是吧……”,听到per的回答,任令羽竟觉得一时间无法作答,他还在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言辞的时候,却听见peri又问道:“要喝点什么?我请客。” “随便吧。”,任令羽望着眼前这个已经换回了男装,并成功地吸引了酒吧里大多数女人觊觎目光的女子。发现自己竟已经有些开始怀念起她穿女装的样子了。 “ok!”。peri干脆的打了个响指,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服务生招了过来。“waiter,给我和这位先生在各来一杯 伏特加、番茄汁、柠檬片、芹菜根混合而成地血红色液体在高脚酒杯中闪烁着几乎与血液别无二致的光芒,peri低下头,轻轻缀饮了口杯中酒,苍白的脸颊上随即泛上了红晕。 “你好像没什么酒量?”,任令羽望着peri,蹙眉道。 “嗯?”,peri秀眉一扬,说出口的话却是所问非所答,她一指仍摆在任令羽面前的高脚酒杯:“你不喜欢这种酒么?” “谈不上不喜欢。”,任令羽端起杯子拿到眼前,一面微微转动酒杯一面仔细观察着杯子里面血红色的液体:“我只是不太喜欢这酒的名字而已……” “哦?”,peri眼中的惊讶之色更浓,“为什么?” “黑色长发在空中飘舞,两颗宝石般的眸蕴涵着摄人心魄地光芒,火红色长裙就像流动地烈焰一样,包裹着她白玉似的修长身躯,整个人宛如一团移动地火之精灵。”,任令羽下意识的将目光停留在对面那头火焰般的红发上,继续道:“这种美丽的背后是2800多个少女的冤魂……只要想起这血腥二字的来历,我就没了胃口。” “李克斯特伯爵夫人的做法的确有些过分。”,peri赞许的点了点头,她微笑着望向任令羽,“那你完全可以把这种酒名字的来历归结到玛丽女王身上么。” “有区别么?”,任令羽冷冷的一笑,“这位女王陛下的手下,也是有着300多名新教徒的冤魂!” “这很重要么?”,peri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她看着杯中酒微微荡起的血红色涟漪,说道:“想做成事情总要付出些代价的,李克斯特伯爵夫人不过是希望青春永驻,玛丽女王仅仅是想维护她的信仰,为此她们都牺牲了名誉,但却也得到自己所要的……” 她仰首又饮了口酒:“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讲,就是舍得舍得,有舍才能有得……这就是道理。” “还有,你情绪不大对头。”,peri那原本在酒精刺激下已经略显迷离的目光重又变作清朗,她饶有兴味的打量着神情古怪的任令羽:“你有心事……出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听到peri那段关于“舍得”的言论,任令羽只觉得犹如醍醐灌顶,一霎那间竟突然想明白了自己这几日心神不宁甚至噩梦连连得原因! “peri……”,他望着对面的女子,目光中透出淡淡的坚定,“我们继续交易吧!” 卷三 补天裂 节二十五 推之不遂 “嗯?”,peri略有些吃力的眨了眨眼,酒吧里面人声鼎沸,她似乎没有听清楚任令羽的话,于是问道:“你说什么?” 任令羽的眉头不易让人察觉的皱了皱,他身体微微后仰,略拉大了些和peri间的距离这该死的酒吧设计者大概是考虑到了那些久旷的男女们在这个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家里平日里过的可能太过压抑,所以认为的将酒吧里的二人茶座的空间设计的极小,此时peri的身体不过微微前倾了一下,那个小巧的下巴就已经几乎搁到了任令羽的肩膀上。 “我说……”,任令羽看着眼前那个弧度优美的小耳垂和那些细细碎碎的酒红色发丝,竟没来由的觉得心中一荡! “我说……我们继续交易吧。”,任令羽用力的掐了下自己手心的嫩肉,突然而至的刺痛感让他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诚然,他已经帮着李鸿章,扛住了那道《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对于北洋的致命一击,也成功的说服了李鸿章拿出开滦矿的4成干股为北洋海军换来了几百万两白银的经费…… 但银子,毕竟还不是战舰和战舰上的炮械!而如果他想要当真把这笔来之不易的经费的用处发挥到最大,那他就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谙熟西方商业运作的合作伙伴,而和眼前这个女子的进一步合作,因此也就成为了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一件事了! “咯咯”,几乎已经倚进了他怀里的peri突然轻笑出声,她略低下头,竟直接就把那光洁的额头搁在了任令羽的肩膀之上,而后者立时浑身一僵,霎那间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再轻易挪动了。 “继续交易么?”,peri伸出手,小心的帮任令羽调整了下略有些歪的领结,喃喃的道:“我们之间。似乎除了合作、交易、生意买卖这些字眼之外,似乎就真的再没有别的了么?” 任令羽浑身僵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在原本那个时空里,他不是沉迷于物理学地书籍就是忙于应付军校里仿佛无穷无尽的锤炼,直至离开那个时空。包括那场短暂的暗恋,也都没教会他该如何与女孩子打交道。而当来到这清季之末后,虽然经由李鸿章的言传身教让他的官场智慧在短时间内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但在泡妞这个层面上,他却仍极为难得,嗯,或者说无能地保持了自己的菜鸟本性。 “peri……”,任令羽的声音中透着股奇特的暗哑,他嗫嚅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了几个字:“你喝醉了……” “我没醉!”。peri依旧没有抬头,她的声音慵懒缠绵,仿若被酒精濡湿了一般:“在你过来之前。我一直在想你。”,她略挪了下头,在任令羽的怀里靠的更紧了些,继续道:“不,应该说,只要是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抑制不住的会想起你……” 任令羽地脸上一下子泛起了红晕,他仿佛听到自己身体里某个冰封的地方突然间一下子绽裂开来,他嗫嚅着。却迟迟不能说出哪怕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很累。令羽。真地。我真地很累。”。一滴泪水突然滴落在任令羽一动也不敢动地右手上。湿湿凉凉。不知是那话还是那眼泪。让他地心在一时间都疼得微微抽搐起来! “在我地家族里。都没有理解我。甚至没人愿意理我。”。更多地眼泪滴落在了任令羽地衣襟上。peri地头已经靠在了他地胸口。她喃喃地道:“他们不懂……他们也不明白!当你真正目睹过那无数地死亡之后。你是不可能无动于衷地……” 任令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握住了怀中女孩一只冰凉消瘦地她现在需要地是一个安静地倾听者。而不是安慰。更不是回答。 “15岁地时候。我就第一次杀人。当然。那也是唯一地一次!”。peri微微地闭上了眼。这个让她渴望了许久却一直克制着不去倚靠地胸膛。比她曾幻想过地还要温暖。 “可我毕竟活下来了。而当时和我一起潜入俄国地一百多名犹太战士。却只有十三个人回到了英国……”。peri脸上透出浓浓地痛苦之色。“而我们活下来地人只能选择继续逃亡。甚至连埋葬他们地时间都没有!” “你……不该承受这些地。”。任令羽轻轻地道。语气中透着关怀。还有淡淡地心疼。 “谢谢你。”,他怀中地peri温柔的一笑,竟带出了几分难得地轻松,“可有些事,总是我们都躲不开的,不是么?” “我一直不敢答应你什么,甚至不敢告诉你什么。”,她用力的反握住任令羽的手,蔚蓝的眼眸中又有泪光闪动,“因为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尤其给不了你承诺……” “我曾想过,要你和我一起走。”,peri笑了笑,继续道:“可你的举动……却很快就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任令羽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迷惑,却并没有开口问询peri是什么事。 而peri也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进入李鸿章首相的幕府,而且会有如此之快的升迁速度。”,她的笑容中添上了几分苦涩,“既然这样,那你就如同我一般有了自己解不开的牵绊……感情是个很脆弱的东西,它承担不起如此之多的羁绊……” 任令羽的目光中也突然多出了几分哀痛eri说的一点都没错,而也正因为其真实,才显得分外的残酷! 他与她之间,即从未开始,却早已结束。 “我明白。”,他伸出另一只手臂,轻轻地揽住peri瘦削的肩膀,同时略低下头,将嘴唇靠近她小巧可爱的耳垂,喃喃的道:“我都明白……我什么都明白……” 他望向peri的目光里已经满是怜惜。而口中说出的却是个异常残酷的事实:“让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单相思,上天对我已是厚待了,其他的,我也不敢奢望了……” 他怀中女子柔软地身子猛地一僵,旋即又微微的颤抖起来:“谢谢你……”,peri无力的重新合上双眼。靠在他胸膛上喃喃的道:“谢谢你曾经爱过我!” “嗯哼!”,在二人的身前突然想起了一声刻意的咳嗽,正沉浸在哀伤与甜蜜交织中地任令羽与peri同时一惊,旋即便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是的猛地分了开来。 这里不是他或她的房间,而是供那些长夜漫漫百无聊赖的年青男女们打发寂寞的场所;而他与她也不是此时此地唯二的客人! 而最让人尴尬的一点则是,此时在缠绵的依偎在任令羽怀中的peri,穿地却还是她平素里最喜爱的一身男装……两双皮鞋在楼梯上急速的敲击着,一直跑到绝对处于众人视线之外地二楼上,任令羽和per才一起停下了脚步。 因太快的奔跑而显得多少都有些脸红气喘的青年男女相对而视。毫不意外的从彼此面孔上读出了一抹此前从未见过的熟悉而亲切的气息,随即,一抹温馨的微笑浮现在peri素来冰冷的唇角。而她纤细的身躯也随即对着任令羽直冲过来…… 不用任何人教地,任令羽的双臂一张,满怀尽是软玉温香!美人投怀送抱,再笨的男人也知道怎么做的…… 在这阴沉沉的雨夜,在远离他们各自生活圈子的金字塔之国的这所旅馆里,在紧紧相拥的一对男女的眼中,所谓地整个世界,其实仅仅就是眼前的彼此而已。 “去你的房间!”,peri紧紧搂着任令羽的腰。极为干脆的说道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干脆的命令,丝毫不给他人以置喙的余地,一如她一贯的利落果决。 “啊?”,任令羽却似乎有些发懵,他略有些木讷地看了看peri,良久才嗫嚅道:“这么快么?” peri没有说话,而是用纤细地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目光迷离。片刻以后,她才幽幽地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么?” 任令羽一窒,看着peri的眼神里也添上了几分凄楚,但很快却有转成了燃烧的火苗,而他的胸口也随之快速起伏起来。 “走!”,他一把拉起per的手,大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的确,既然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那就干脆别辜负这**苦短! 厚重的沙枣树木门在二人的背后合上了。而一双纤细的手臂随即极为自然的搭在了任令羽的脖颈上。 peri昂首看着令羽。目朗若星,吐气如兰。而任令羽则突然觉得一阵眩晕。眼前那玫瑰色的唇瓣正以肉眼可以判断的速度在接近着自己…… 当若干年后,这对此时正在异国他乡激吻的男女各自早已作古后,中国国内那些研究任令羽生平的学者们才从某本保存的尚堪完好的日记里读到了这样一句语焉不详的话“我的初吻遗失在了一百一十八年前!” 无人能读懂这句话的真实涵义,正如有关任令羽出身和那块著名的“吾妻”墓碑一样,这句诡异的记述也作为有关任令羽的诸多疑团之一被永久的留在了待解之谜的目录中…… 而现在的任令羽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在某事未遂后信手涂写下的一句话会给后世那些靠着研究古人阴私揭死人疮疤以谋利的所谓历史学家们留下如此之广阔的遐想空间。现在的他,温香软玉满怀,而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个纤合度的年青身子已经开始渐渐的发热,但他的瞳孔却已经开始微微的收缩起来…… 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那扇不久前被他打开的窗子之前,透过被冷风吹得摇曳的窗帘,经由那些许由窗外倾泻而入的昏黄路灯光,却可以清晰地看见四行已近消失的水印…… 今夜有雨,而塞得港的城市排水系统似乎也和完善二字间还有段距离,换言之,一朝有雨,则路上必有积水…… 任令羽的双唇飞快地从per的唇上移了开来,他略闪过追过来的双唇,将嘴轻轻贴在peri的耳边,用极细微的声音道:“有人进来了。” 怀中少女的身体立时一僵,那双时刻散发着光芒的秀眸轻轻的眯了起来,流露出慎戒的目光,英挺的剑眉微微轻皱,双唇微抿,整个人立刻进入了一种戒备的状态。 “你确定?”,她的嘴唇沿着任令羽的脸颊轻轻滑动,最后停伫在了任令羽的耳边。 “确定!”,任令羽小心的闪躲着peri那让他意乱情迷的吐气如兰,努力的路灯昏暗的光芒下辨识这地上残存的水渍。“有一个应该在窗帘后面。”,他贴着peri的耳朵道,“但应该是两个人才对……” “另外一个在门旁边,你身后。”,peri略呻吟了一声,似乎已经有些不能自制,但出口的话语却已经冷静如昔:“好像是个菜鸟,看我们这个样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是么?”,任令羽略有些艰难的回答道心理和生理冲突的感觉不是什么太舒服的体会,“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管他是什么人……先抓住身边的这个再说!”,peri的呻吟声更响了,她开始在任令羽的怀里不安分的扭动着,却也让后者一霎那间变得更为辛苦! “不用……去床上了,这里就可以……”,peri星眸半闭,俏脸晕红,她浑身一软,竟就那么直接从任令羽怀里向地上倒了下去!而被她圈住脖子的任令羽也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一般,竟也软塌塌的抱着她一起倒了下去,两个人随即在地上一起滚作了一团! 站在门后因赢利的那名有着典型南美人面目特征的青年男子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这一幕火辣辣的戏码,一时之间竟感觉有些大脑短路! 男人,这两个人可都是男人啊?! 作为水手,他在军舰上也不是没见过断背之情,但这两个人……也太激烈太专业了太……饥渴了吧? 而就在他仍目瞪口呆时,地上的那一对男女已经滚到了他脚边的地板上,只见这两个人突然分了开来,而其中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随即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撑,一个扫堂腿已经种种的踢在了傻呆呆立在原处的那个男子的小腿上! 卷三 补天裂 节二十六 国会军密使(上) 兑现诺言,今日开始保持每日5000更新,请各位读者大大多多投推荐票和月票啊…… “罗特先生……嗯……好像已经进去很久了……”,黄渤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略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脸上已满是尴尬刚刚在走廊上演出的那场断背真人秀实在太过火热,让这个平日里一贯木讷少言的洋枪队员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措辞是好了。 “哦?”,一旁的董泽耷拉着眼皮,似睡似醒的随便应了一声。 “老董……”,黄渤强压下内心的惊骇,“大人他难道真的是……”,他略迟疑了片刻,最后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兔子?” 董泽没马上答话,他斜睨了黄渤一眼,过了一会方才开口:“你觉着呢?” “我要是知道了还会问你?”,黄渤有些急了,“只是……”,他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几个月前在“威远”号练船上初见任令羽时后者打量他和董泽的古怪眼神,竟然立时就打了个寒颤。 “老董……”,他颤声道,“你还记着咱们俩第一次见到大人时,你对我说过的话么?”,黄渤越想越惊,额头上竟涔涔的浸出汗来,“当时你对我讲,就算大人是兔子,也没法拿咱哥俩怎么样……可这次……”,黄渤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哭腔,“……这次大人出洋。偏偏什么人都不要,就点了咱们哥俩,老董……你说,大人究竟看上咱们俩谁了?” 旁边的董泽已经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盯着黄渤看了片刻,突然一巴掌拍在了后者地屁股上。 “哎哟!”,正满腹心事的黄渤仿佛被蜜蜂蜇了一下似的就地跳了起来,他双手护住臀部,强压着嗓子冲董泽惊怒交加的道:“老董你干吗?” “这是打你胡说八道!”。董泽皱着眉头,圆胖脸上已有了怒意。“大人是兔子?这种话你也敢讲?好在你只是对我说,这要是在威远上,休说林船主饶不了你,就是那些水勇怕也是都要撕掳了你!” 有一点是任令羽自己也没有想到地。他在逆转翁同那份《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早已在北洋海军基层官兵的口口相传中被无限的放大与传奇化,而这种渲染地直接结果之一就是让他成为了北洋海军中弁目和士兵心目中的一个偶像。 和各舰管带等中高级将佐相比。弁目和水兵地学识和判断力无疑要差上一个档次。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地感情却更加朴实而真挚。 “可刚才……大人他……”。黄渤一手揉着屁股。另一手指着任令羽房间地门。“大人他明明和罗特先生……” “你可真是个死脑筋!”。董泽圆胖地脸上露出了明显地“朽木不可雕也”地神情。“你就不能多用用脑子?大人他是个男人没错。那罗特先……嗯……就一定也是男人么?” “你是说……”。黄渤地双眼一下子睁得极大。似乎是被惊到了。“罗特……他……是个女人?” “反正我是没见过长得那么漂亮地男人。”。董泽飞快地说道。他又想了想。便抬起手摸了下脖子。“而且。在威远地那几天。他平日里穿衣服都是高领地。我当时就想。他是不是因为没有喉结。所以才这么穿?” “我地天哪!”。黄渤无力地呻吟了一声。说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可是……”。他苦恼地皱了皱眉。“这罗特先生平日里地作为。可一点也不像个娘们啊。” “没错!”,董泽侧过头看了眼那扇紧闭地房门,点头道:“的确不像!” 如果房内地任令羽能听到董泽和黄渤的最后这几句对话的话,一定会觉得心有戚戚! 那隐身在门口的潜入者显然是没有发觉自己已经暴露了行藏,猝不及防之下,任令羽的暴起一击结结实实的踢到了他的腿上。腓骨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的双腿一瞬间已无法支撑住身体,整个人在一霎那见便向前倒了下来。而任令羽旋即并指为刀,一记手刀乘势而上,极其狠厉的劈在了他的后颈上,那人只觉得颈后一阵剧痛,随即两眼一黑,便就那么晕了过去。 而任令羽则一把扯过他的身子,一只手已经死死的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现在手边没有任何武器,受距离所限,根本无法对那个那个隐身在窗帘后的第二名潜入者做出任何攻击举动,故而手下这人的性命就成了他与后者讨价还价的唯一筹码! 牢牢地捏住了那人的喉管,任令羽转头欲喊,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霎时变得瞠目结舌! 就在他刚刚暴起出手的同时,原本被他压在身下的peri亦已经弹簧一般的从地上约起,随即前腿一弓,就在地板上摆出了个半跪姿势,而天空上恰在此时闪过了道闪电,几乎照亮了大半个房间,而电光在映出窗帘下那一双赤着的双脚的同时,却也在peri修长秀气的手上映出了一道金属的光芒。在这女孩子漂亮的手上,赫然已经多处了一把银色的左轮手枪! 任令羽双眸中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无比他认得这把枪,在他初到这个时代,在海上与peri第一次相见时,这女孩就是用这支手枪一枪打暴了乔.桑德斯用来威胁她的淡水袋……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女孩子竟然还有任何时候都把手枪带在身上的习惯?! “不知道以后和她亲热时会不会有生命危险……”,眼见着局势已渐渐纳入掌控。任令羽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而半跪在地板上地peri却丝毫没有他这般旖旎心境,她用左手拇指微微扣住手枪的击锤向后一扳,金属击锤摩擦就位的“咔啦”声在雷鸣间隙的静寂里显得分外地清晰。 “我数三下,把武器丢出来。然后双手抱着头走出来!”,peri平日里就给人以冷漠之感的声音在此时听起来更形冷冽,“否则,我就开枪!”,她握枪的手丝毫没有抖动。严峻的表情和冰冷的眼神都在向一旁地任令羽证明她绝非虚言恐吓! 窗帘后突然响起了衣料与窗帘摩擦的悉悉碎碎声,随后便看见一只肤色黝黑地手倒捏着一支左轮枪从窗帘后伸了出来。只见那人手指一松,把那支枪径直丢在了地板上。 “往屋里走,离窗户远点!”,peri俏脸含霜。继续道:“一、二……” 潜伏者终于从窗帘后现出了身形,他个子不高,脸也因背光的缘故而显得模糊不清,但那种面对着peri枪口却仍步履稳定的镇定态度,却足以证明此人的胆色。 peri手中地枪口随着那人身体的移动缓缓转动,“双手抱头!蹲下……”,她还未说完。夜空中又是电光一闪。却正好射在了peri的脸上。强光的刺激让peri一时间下意识的闭上了眼,而她枪口下的那人便趁机机会猛地转身。正奔着半开的窗户奔了过去! 而peri就在此时猛地睁开了眼! “要活得……”,任令羽急忙喊道。而peri几乎就是在他话刚出口地那一霎那扣动了扳“乒!” 门外地董泽和黄渤几乎是同时抬起了脸,却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彼此脸上地惊骇!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他们立刻拔脚冲着任令羽地房间冲了过去。虽然刚才那一声枪响几乎完全淹没在了突然响起的巨大雷鸣声中,但却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房内的任令羽已经是目瞪口呆,伴着peri枪口的火光一闪,那男子的左腿上随即暴出了一抹血花在开枪的一瞬间,听到了任令羽呼喊的peri几乎是在间不容发之际把手中的枪口向下略移了些,却也成功地给那潜伏者留下了一条性命。 饶是如此,腿部中弹的潜伏者还是手捂着伤口,一下子跪倒在了地板上。而peri则从地板上站起,几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捡起了潜伏者丢在地板上的左轮手枪的枪管,随后便用枪柄重重的打在了后者的太阳穴上!她下手是如此之狠,以至于枪柄上的护木在颅骨的撞击之下都四散着飞溅开来! “要……活得啊……”,任令羽望着那个摊倒在地上的褐色头发、中等个子的青年男子,喃喃自语道,那人头上已是血流如注,受伤的小腿下的地板上流的血更是凝成了浓浓的一摊。 “放心,他还没死。”,peri收回放在那人人中上的手指,头也不回的说道。 “哦,还好……”,任令羽长出了口气,望向peri的目光中已添上了几分敬畏。也许,这就是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与常人的不同? 可惜他现在不是在peri的正面,否则他一定可以看清楚后者脸上弥漫的尴尬还有……心虚。 “令羽……”,神情略有些窘迫的peri还是没有转身,她刚打算开口说点什么,却被急促响起的敲门声所打断。 “大人!你没事吧?”,伴着敲门声响起的还有董泽和黄渤两人紧张的招呼,站在peri身后的任令羽略思忖了下,还是快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还好,大人你……”,在看清任令羽背后的景象后,董泽猛地收住了口,原本已略显平静的脸色重又转为惊骇。 “先进来再说!”,任令羽明显不打算和董泽多废唇舌,他一把将董泽拉进了屋内。随即冲黄渤招呼道:“你,也进来。”,待这两人都进了房间后,他又伸出头向走廊里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关好房门重又转进房间里面。 见他转过身来,董泽便一拉黄渤,已是一起在地板上跪了下来,“标下护卫不力。使大人身陷险地,还请大人责罚!”。董泽说完之后便将头一低,圆圆胖胖的脸上已满是冷汗。 “责罚不责罚的事一会再说。”,任令羽表情冷漠地道还有一个变化是他自己也未曾察觉,自从有了这官身后。他已开始有意无意的享受起这种居于上位的快感…… “黄渤留在我房里,董泽……”,他转向跪在眼前的这个胖子,“你去把张季明叫来,其他人……”,他略沉吟了下,“还是先不要惊动了。” “是。大人。”。董泽闻言抱拳行礼,随即又拉着黄渤一起站了起来。 “标下这就去请张大人过来。”。他又向任令羽拱了拱手,旋即便拔脚向房门走去。 “等下”。一旁地peri突然转过身招呼了一声,她快步走到任令羽面前,说道:“我也该回房间了。” “不行!”,任令羽几乎是无视身边的董泽和黄渤,他一把抓住了peri的胳膊,目光中已多了些焦灼与担忧,“有危险。” “放心吧……”,peri难得的展颜一笑,目光澄澈,“他们要的是你,我不会有事地,再说了……”,她向着任令羽晃了下手中的左轮枪,继续道:“我能保护自己。” “真地不用担心我。”,见任令羽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peri的脸上也不由得现出了淡淡的感动,她微微扭头,几乎是贴在任令羽耳边道:“先忙你地正事,有消息了去我房间找我,我也有话对你说。” 任令羽静静了看着peri,犹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放开了手,让她与董泽一起走了出去。 他此时的心思已完全放到了眼前的女子身上,浑然没察觉一旁的黄渤脸上已是恍然大悟从他这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见peri略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的颈项,在那线条优美的颈项上,却丝毫不见那代表男性体貌地突起…… “原来罗特先生真是个女人,还是个难得地大美女……”,他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到任令羽突然冷冷的开了口:“黄渤。” “标下在!”,黄渤心下一凛,急忙收束心神站好。 “先把他们两个都绑起来,再给那个受伤地包扎一下……”,任令羽抬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两人,继续道:“然后再把地上地血迹收拾一下,别让这里看上去像是……”,他浓黑的眉毛微微一蹙,“像是个屠宰场!” “是!”,黄渤低低的应了一声,便起身向那个倒在靠门的地板上的男子走去。 次日凌晨。 当满面惊惶的严复一路飞奔着跑进任令羽的房间时,后者正用右手轻轻摩挲着那把枪柄已经散了架的左轮手枪,低头思忖着什么。阴暗不定的灯光映照在那张黝黑清秀的脸上,显得更加深沉难测。 “还好,吉人天相,治明你没事就好。”,待看清任令羽毫发无伤后,严复方才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紧张的神色也稍缓解了些。 “多谢几道兄了,坐。”,见严复一片至诚溢于言表,任令羽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一阵暖意,拍了拍身边沙发上的空位,示意严复坐下来。 严复近几日略染风寒,故而他昨夜并没有马上着人去请他过来,而是等到了今日凌晨才派张景星去招呼。 “日本人?”,待看到那两个被缚住双手堵上嘴塞到墙角,仍昏迷不醒的两个外国男子后,严复的眼神又立刻转为凌厉,一刹那间竟带出了几分异样的凶狠狰狞,他转身直视着任令羽,问道。 “不像。”,任令羽容色平静的看了看那两个倒在墙角青年男子,继续道:“他们似乎并不打算要我的命。” “嗯?”,严复应了他一声,随即便向前几步,在那两个外国男子面前蹲了下来。他先是扭过其中一个人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下那人的脸,随后又一把将那人整个扭转过去,认真地看了看被反绑在背后的手,再低头看了看那两个人赤着的双脚,脸上已是若有所悟。 “董泽、黄渤。”,作完这一切,严复又头也不回的招呼了声。 “嗯……在!”,兀自还满头大汗立在一旁的董泽和黄渤先是齐齐一怔,随后又飞快的一起大声答道,他们的嗓门是如此之大,竟然把两个人自己也都吓了一跳! “那么大嗓门做什么?”,一直在一旁神色不善的望着董、黄两人的张景星冷冷的插话道,“让你们两个做任大人的扈从,你们竟然连刺客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是我自己的错,不关他们的事。”,任令羽语气平静,他没再去关注面露感激之色的董、黄二人,而是转过头望着严复,“几道兄可是要他们几个出去?”严复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待张景星等三人出了房门,他才重又走回任令羽面前,静静的打量着桌上摆放着的那一干物品十几张英镑纸币,两把水手刀,三根短绳,还有两把同一型号的左轮手枪。 “.455韦伯利左轮……”,严复拿起一把左轮,仔细的端详了片刻,“前年才出的厂!” 任令羽把玩着一枚硬币,黝黑的瞳仁中射出的光芒已变得深邃异常…… 卷三 补天裂 节二十七 国会军密使(下) 首先,祝全体解放军读者节日快乐,然后么,各位大大们,8月了,该多多投月票了! “光绪九年么?”,任令羽低下头,喃喃自语道。 光绪九年,那是八年之前了,也就是公元纪年的1883年……任令羽不由得微微一笑,事情似乎是越来越有趣了…… “正是!”,严复并没有看到任令羽嘴角扬起的那个弧度,他皱着眉头继续道:“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455的韦伯利左轮乃是英吉利皇家海军军官们最常用的配枪!大凡在英吉利国购买兵船者,往往也会在接舰的同时买上几十支这种枪配给舰上的军官。” 似乎是要给自己的说法增添些佐证,严复很快又补充道:“我北洋海军数年前从英吉利国阿姆斯特朗厂接收致、靖二远时,亦是随舰采购了几十支.455韦伯利左轮回来!” 任令羽并没有马上接口,而是用右手的指节轻轻敲击着眼前的桌面,过了良久,他才抬头向严复问道:“那几道兄的意思……是说这二人”,他用嘴向倒在墙脚双手双脚都被缚住的两人努了努,继续道:“是某国的海军军官?” “怕是不中亦不远矣!”,严复回答的极为干脆。“这韦伯利左轮虽不难买到,但这.455口径地却素来只供给给英吉利国之皇家海军和其他在英吉利国购舰的外国海军。寻常人,是不容易搞得到的,更不用说一出手就是两支。” “而且……”,严复的一双眸子在窗外渐露的晨曦下灼然生光,“我刚刚看了那两个人的手脚。”,他顺手向任令羽扬了扬双手,“无论手掌还是脚掌,都满布老茧。” “治明”,他目光炯炯的望着任令羽。嘴角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你亦是个知晓海事的,这脚上老茧的来处,想必你也已是心知肚明吧?” 被严复说中心事地任令羽不由得尴尬的笑了笑他的确对这两人的身份早已作出了判断。甚至还比严复多猜到了一些东西。 “从脚上老茧地分布和厚度来看,他们一定是常年赤脚爬桅杆。”,任令羽说道既然与严复已经是心有灵犀,他也就不再多做什么掩饰,“而这两人皮肤黝黑,当是长期日晒所致,故而其所属之国家很可能是个气候较热夏长冬短的。” 他顺手抓起面前地一把左轮。仔细端详着枪上地纹理。“正如几道兄所说。这种.45口径只有在英吉利国订购军舰地海军军人才买得到。而这枪上地铭文又说明此枪乃是光绪九年……也就是洋人地1883年出地厂。还有这里……” 他将右手食指伸入扳机护圈内。以指为轴将那枪一转。用左手食指点着枪管与枪身连接处一个不太引人注意地小小凹痕。对严复道:“几道兄请看这里。这有几个小小地铭文。虽然已经磨损和很多。但仍能勉强看出是e三个字母……” 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任令羽那向来不是很丰富地幽默感。涟漪般地微笑在他地嘴角荡漾开来似乎。一切琐碎地线索都已经可以联系起来了! 站在他对面地严复脸色已是凝重异常883、海军、英伦、e…… “这些年来。我和刘子香一直都在关注阿姆斯特朗厂所产地各型兵船。”。话一出口严复就已经感觉有些后悔。对于刘步蟾与眼前这位任大人之间地种种龃龉。他亦是旁观者之一。此时他如此直白地将自己与刘步蟾之间地私交点出来。焉知这个近来愈来愈深沉难测地任大人不会在心中对出身“闽党”地自己暗生芥蒂? 任令羽容色不变。清秀地脸上仍挂着那抹微笑。只是用目光示意严复继续说下去。 “而在光绪九年,阿姆斯特朗厂所建造地最有名。也最能与这e三个字母扯上关系地,便是那……”“好了。”,任令羽突然摆了摆手,打断了严复的话,他在室内突然弥漫起地岑寂中徐徐起身,背对着严复望着窗外朦胧暮色,说道:“我知道几道兄已经想到了这两个人的来历,我也知道几道兄很想问我个为什么……只不过……” 任令羽地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他继续道:“有些事情,是勿需说太多的,我们只要等一等,便自然会有结果,而且……”,他转头看了看仍倒在墙角的那两个人,语气中开始出现了一丝飘忽:“投石问路的已经来了,那正主,自然也就离我们不远了!” 严复的眉棱骨猛地一跳,随即在背后向任令羽静静的施了一礼,尽管他委实想不通任令羽为何会如此笃定的相信那幕后主使者一定会很快找上门来,但既然任令羽本人是如此的成竹在胸,他所能做的,也唯有静观其变而已。 下午四时许 一辆漆成黑色的敞篷四轮马车在旅馆门口缓缓的停了下来,坐在前座驾驶席旁的青年男子利落的从座位上跃下,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靠着旅馆正门的车门旁,为车上的乘客拉开了车门,而车上的另一个黑发青年男子首先走了下来,随即和原本那个青年一起,将车上的另一个乘客搀了下来。 随之映入门童眼帘的是一根由阿劳乌卡利亚松制成地拐杖,这个看起来在乘车而来的三人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中年男人身材颇为高大。但腿脚却似乎有些不太灵便。他看着眼前这座造型古朴的四成建筑,微微的眯起了眼塞得港下午四时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的。 “我们进去吧。”,中年男子用手中的拐杖轻点了下地面,随后便带头向旅馆内走了进去。 胡杨米的小茶几上随意的摆放着几盘小点心和一壶锡兰红茶,当访客来到任令羽房间时,他正在和严复一起享用下午茶这是后者在青年时赴英伦留学海军时所留下地烙印之一。 “大人!”,表情凝重的张景星走到任令羽身边,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而后者脸上则立时就扬起了个淡淡的笑容。 “几道兄……”。任令羽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着对严复道:“正主来了,陪我一起出迎如何?” 严复先是一震,旋即也露出了个笑容:“自当从命。” 当听到房门再度打开后。那名正看着走廊墙壁上悬挂着地壁画的中年男子便转过了身来,而任令羽已经带着严复和张景星来到了门口,正静静的望着他。 “您好,不知阁下是?”,任令羽微笑着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上去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人很瘦,个子很高比他自己180公分的身高还要高出半个头,晒得黝黑的长脸,浅蓝色的眼睛大得出奇。英国式的鹰钩鼻,嘴角严肃,身板笔直,他一定经历过很多,削瘦的脸上留下了岁月地刻痕,黑发的鬓边已经有些斑白。 “何塞?”。还未等来人回答,在任令羽的背后却已经响起了一个惊诧的声音。 满面惊骇的严复从任令羽的背后走上前去,直直地立在了来人面前,他目光惊疑不定的继续问道:“何塞,真的是你?” “是我,严!”,那被严复称为“何塞”的中年男子脸上也露出了个毫不作伪的真挚笑容。“十三年了。严,我真的没想到还有机会能见到你……” 听到这话后。严复嘴角一抿,眼中竟险些堕下泪来。他伸出双臂,与来人紧紧的拥抱了下,随后松开手,转过身对任令羽道:“治明,这位是……” “您好,我是何塞.里克尔梅,智利共和国海军上校。”,来人不待严复把话说完,就已经对任令羽伸出了手,他说地一口地道地牛津英语,而不是平民百姓那种杂烩英语。 “您好,幸会!”,任令羽微笑着与何塞.里克尔梅握了握手,望着来人锐利而清澈的目光,心中地戒备之意更浓。 “我们中国有句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正在喝下午茶,您不介意的话,不妨一起来喝吧。至于您这两位随员,就由我地随员另行招待如何?”,静静的感受着来人粗糙的大手上传来的力量,任令羽不动声色的把何塞.里克尔梅与他的两名随员了分隔开来。 “何塞是我当年在royalval-college留学时的学长,比我早一年入学,也早一年毕业。”,待三人进入房间分宾主坐定后,严复便微笑着指着何塞.里克尔梅对任令羽介绍道,“在英国的时候,何塞可是我们这些外国留学生中的风云人物啊。” “哦,是么?那当真好巧啊!”,任令羽向严复报以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就在介绍来人时,严复已经极为隐蔽的对他使了个眼色,而他也用微笑告知严复,他已知道了他要说的是什么。 事有反常即为妖!毕竟,这个“他乡遇故知”的戏码,也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些。 “何塞,这位是任大人,他是我们大清帝国的……”,严复的眉眼间悄然闪过一丝困惑任令羽这个“加兵部侍郎衔天津水师学堂会办、筹办阅舰式事务帮办委员”的官衔,用英语又该如何说呢? “海军准将!”,稍作思忖,严复对任令羽已经改了称呼。 “哦?是么?这么年轻的将军。我还真地是第一次见到。”,何塞.里克尔梅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对任令羽敬了个礼,旋即又转向严复 “我听说任将军还身兼你们清国海军学校的副校长,而校长正是严你。”,他微笑着对严复说道:“那既然任先生已经是准将了,那严你最起码也应该是个海军少将吧?” 严复一窒,何塞.里克尔梅这一番话讲的和颜悦色地娓娓而言如说家常,但言辞中却暗藏机锋,更直指自己将任令羽捧为海军准将的说法是作势欺人!而他恰恰又不是个好逞口舌之利的,一霎那间竟有些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是好了。 “我国官制,大异西洋,故而海军准将一说,其实只是个类比而已。”。任令羽笑着说道,却已在不动声色之间便为严复解了围,他随即将话锋一转,“不过我想上校此番前来,应该不仅仅是想与老友叙旧吧?” “而且,昨夜我这房间里闹了点小事……”,他盯着何塞.里克尔梅浅蓝色的双眼,说话娓娓絮絮如对良友,但所说的内容却绝非友善。“有两个小贼想进来偷东西。” 这绝对不是错觉,当他说到“两个小贼”时,他清楚的看到何塞.里克尔梅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目光中也露出了明显的关切与焦虑! “看来也是个爱兵的。”,任令羽心中暗自赞了一声,但却是立即将话头转到了别处:“我原本以为不过是塞得港内某些穷疯了的英国流浪汉而已……” 他薄唇微抿。嘴角一扬,“可后来我看见了这个……”,他突然从身侧掏出了那把.455地韦伯利左轮,向桌上轻轻一放。 “这支手枪的枪管上,有e三个字母的铭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眼花了。”,任令羽微微偏头。指着被何塞.里克尔梅搁在右手边的那根黝黑的阿劳乌卡利亚松手杖道。“在您的手杖握手处,我也看到了这三个字母。您说……” 他俯身向前,微微眯起眼盯着何塞.里克尔梅:“上校。这真的只是巧合么?” 何塞.里克尔梅目光霍的一跳,旋即低眉敛目,避开了任令羽的目光,而一旁地严复却已是满面钦敬中夹带着三分惊骇相较与他几个月前初相见时,此时的任令羽无论言谈举止都已再无当日的青涩与做作,无论说话还是行事都显得镇定自若举重若轻,竟似已经在宦海中沉浮了多年的老手一般! “果然是宝剑锋自磨砺出啊!”,严复也是难得的聪明人,稍作揣度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且不论李中堂地悉心作育,单单是随中堂入京之行,任令羽就已经是脚不点地的周旋于太后皇帝亲王军机之间,和这些一等一的人精子们这一番较量下来,便是中人之资怕也能稍成些气候,更何况这个聪明过人的任令羽。 “这e三个字母,乃是chilevy-esmerald的缩写。”,严复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到另一边的何塞.里克尔梅已经语调平静的开了口,“您说地那两个人,其实都是我们智利海军埃斯美拉达号巡洋舰上地军官!” “埃斯美拉达号么?”,一抹古怪的微笑驱走了任令羽脸上地阴霾自己和这个舰名还真是有缘分呢,若不是当初从那艘同属于智利海军的风帆训练舰桅杆上意外坠下,那自己也不会如此离奇地来到这个时代,而巧合的是,那艘风帆训练舰的名字,竟然也是“埃斯美拉达”。 确切的说,那艘自己曾搭乘过的四桅训练舰应该被称作是“埃斯美拉达五世”,而此时何塞.里克尔梅所提到的“埃斯美拉达”,则是智利海军中第三代采用该舰名的防护巡洋舰,该舰系由英国阿姆斯特朗船厂建造,被认为是第1艘真正意义上的近代巡洋舰。且该舰与中日两国均渊源颇深,这艘“埃斯美拉达三世”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认为是北洋海军中同由阿姆斯特朗厂建造的“超勇、扬威”号撞击巡洋舰的改进版本,亦是在它之后建造日本海军“浪速、高千穗”和北洋海军“致远、靖远”的前身之一。 在他原本的那个时空里,当甲午战争爆发欧洲宣布“中立”时,智利政府曾极力向中、日两国兜售这艘当时已服役10年的老舰,而自己的老师李鸿章则因嫌其式样较旧、价格过高而婉拒。但日本方面却委托厄瓜多尔,于1894年11月15日花大价钱买下了这艘因长期缺乏妥善保养,舰况较差的老舰,更名“和泉”。 不过自己既然已经来了,那这艘军舰还能否进入日本海军的阵容,就当真值得商榷了!当然,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原来那两个贼竟然是贵国的海军军官!”,任令羽神色一黯,彷佛不胜唏嘘:“怎么会这样呢?” “我的国家很不幸!”,何塞.里克尔梅丝毫没有理会任令羽的惺惺作态,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就在几个月前,我们的总统巴尔马塞达背叛了人民对他的信任,为了他个人的权欲,他甚至不惜对反对他的国会和海军诉诸武力!他把我们的国家……卷入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内战!到现在,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半年多了……”何塞.里克尔梅黝黑的脸上已满是怒色:“作为这个国家的军人,我们有义务与所有试图伤害智利的敌人作战!不管他是外国人,还是本国人,所以,我们智利海军,选择了站在国会一方战斗!但我们毕竟只是海军,要拯救我们的国家,我们必须有自己的陆地武装。” “我们是正义的一方,所以我们很快就召集到了足够数量的,参加过1879年与秘鲁战争的老步兵,但我们却没有足够数量的步枪、火炮和弹药来装备他们。所以我们只能选择去美国购买军火。可就在一个多月之前,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州议会突然通过了对我国内战保持中立的法案,并扣押了我国的军火船……而此事无疑将消耗更多智利人的血,任先生……” 何塞.里克尔梅的眼中暴射出愤怒的雷光:“和这件事比较起来,让两名海军军官在夜间潜入您房间似乎已经算不上什么大事了吧?” 卷三 补天裂 节二十八 趁火打劫! 20:1的点推比啊!各位读者大大,就算没有月票,也多给本猫几张推荐票吧! “不算什么大事么?”,任令羽微微一笑,眉眼间已经悄然带出了几分怒色,但是话语却更加的从容与平和:“若不是我昨晚恰巧不在房间里的话,那恐怕此时我任某人已经成了你里克尔梅上校的阶下囚了吧?”,他将身体向后一靠,“如果当真是那样的话,我想我连现在这种面对面与您谈话的机会都未必有了吧?” 何塞.里克尔梅容色一窘,但旋即又镇定下来:“我们已经查过了……”,他的声音沉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似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那些反对向我们国会军一方出售军火的议员们,大都接受过一家名为国际商务机械公司的英国公司的贿赂……而这家公司的老板……” “恰恰就是您,任令羽先生!”,他猛地抬头,直直的望着任令羽,“关于此事,您是否能够给我,给那些因为您在幕后的操纵而身亡的智利人一个解释?” 原本面朝着何塞.里克尔梅的严复已经转过了头,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任令羽,而后者却似浑然未觉一般,只见任令羽将双手十指对顶在一起,把两肘安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对何塞.里克尔梅的指控,他看上去竟然颇感兴趣。 “纵然你说的全是事实,那又能如何?”,任令羽悠悠说道。“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追究其缘由很有用么?与其忙着指责他人,想出对策似乎更有价值一些吧?” 严复的瞳孔微微地缩了缩如此说来,何塞.里克尔梅地指控并非是空穴来风! 何塞.里克尔梅定定看了任令羽一会,眼中的怒意终于渐渐淡去,他悠悠叹了口气。俯下身卷起右腿的裤脚,又作了几个工作。随后便将一个物事重重的摔在了他与任令羽只见的茶几上。 “何塞,你地腿?”,待看清那东西的样子后,严复不由得惊呼出声那竟然是个制作地非常精致的木质义肢! “已经残废了十二年了。”,何塞.里克尔梅语气平淡,仿佛说的是件与他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他伸出双手在桌子上一拂,将几盘精美的点心和那壶锡兰红茶全都扫到了地上,一阵叮哩咣啷之后,室内精致的大马士革地毯上立刻不满了碎瓷片、点心残渣还有半温的红茶。 “不必担心,我会陪。”。望着已经空出大半个桌面的茶几,何塞.里克尔梅平静的说道,他拿起桌上的那个木制假腿,在脚踝地位置上拧了几下,义肢上脚踝以下的部分随即被取了下来。 任令羽地眉毛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那木腿里面竟然是中空地…… 何塞.里克尔梅从木腿中央地空心处取出一个小小地黑绒布袋。接着又从衣兜里拿出一块手帕铺在茶几上。随后便将那个黑绒布袋倒提着向下一倒 茶几上突然绽放出地灿烂光芒让任令羽和严复双双扬起手遮住了眼。待眼睛终于适应了桌面上地光芒后。任令羽地眼睛立刻咪了起来。放在身前地双手也一下子握成了拳! 钻石! “我地国家盛产金银。”。何塞.里克尔梅静静地看着手帕上那几十颗璀璨地裸钻。语调中渐渐添上了些温度:“但无论黄金还是白银。不是特别便于携带。所以我这次几乎带上了从北方矿区几个小钻石矿洞里面挑选出来地。品相最好地二十三颗钻石。” 任令羽点了点头智利盛产金银他是知道地。他那个时空里。中国第一次举办奥运会所颁发地“金镶玉”奖牌上所用地金银便是来自智利。 “这二十三颗裸钻,总价值大约6万英镑,任先生……”,何塞.里克尔梅微睨了任令羽一眼,语气低沉:“这笔钱,原本是用来购买国会陆军所需的枪械弹药的,但现在……”,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随即双手一合,把那个裹满裸钻的手帕向任令羽面前一推:“我受蒙特海军上将委托,将所有的钻石都转赠给您,希望您能让您的ibm公司停止干预我们国会军在美国购买军火的行动。而且……” 何塞.里克尔梅黝黑的脸膛上微微泛青,显然在强压着满腔的怒火,但他出口的言辞却已几近谦卑:“即便是昨晚我们那两名军官真的把您请回了我们在塞得港的住所,我们开出的条件也会和现在完全一样,不会有任何变化!您的安全……将得到我们全力的保证,请您……”,他猛地咽了口口水,“笑纳!” 任令羽没有说话,他伸出左手二指,小心翼翼的从手帕中挑出一颗中等大小的钻石举到眼前,对着窗外射来的阳光,目光中竟然透出了几份惘然。 他从不曾涉猎过钻石鉴赏,但手中这东西,却真的很美!尚未经雕琢的棱面线条凌厉,直如鬼斧神工,整颗钻石晶莹澄澈,宛若凝聚成型的水滴。 任令羽的眉头突然皱了下,他将手里的钻石放回原处,只见他的食指上竟已微微的渗出血来刚刚他的手指略用了些力,却马上被钻石锋锐的边缘刺出了血。 对面的何塞.里克尔梅一瞬不瞬的看着任令羽的动作,紧握成拳的双手上,青筋暴出! “几道兄,麻烦把那边的纸巾给我一张……多谢。”,任令羽接过严复递过来的纸巾,将食指上的鲜血拭去,这才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了何塞.里克尔梅片刻后,方才笑道:“上校。你觉得我当真很需要钱么?” 何塞.里克尔梅的脸色铁青。他咬着嘴唇,定定地望着任令羽的眼睛,良久才回答道:“你是ibm公司地老板,钱这个东西,对你而言地确不会太缺乏!但是……”。他目光灼灼的道:“似乎钱多一些也没什么害处。” 任令羽好整以暇的笑了笑,他伸出根手指对着何塞.里克尔梅摇了摇。说道:“不!您说错了,上校,我现在,真的不需要钱。” 这是谎话,他现在很需要钱,更确切的说,是需要很多地钱以购买那些更有价值的速射炮、锅炉,还有军舰! “不过……”,任令羽地神情一下子变得凝重,“有一点您却没有猜错。我让ibm公司北美分部的人插手贵国在美国的军火买卖,的确是因为我想与贵国……不不不,应该是说要与你们这些瓦尔帕莱索的贵族们作上一笔生意。但是不是卖东西给你们,而是……” 他薄薄的唇角扬起一个充满奸商味道的微笑:“我送钱给你们!”何塞.里克尔梅的身躯猛地一僵,脸上的神色也一下子变得黯然,“那您希望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呢,任先生?” 任令羽静静的盯着何塞.里克尔梅地双眼。嘴角的笑容已经带上了几份讥讽:“上校……”。他冷冷的道,“我们已经玩了太久的文字游戏了!不要告诉我说。选择您这个与严复先生有同门之谊的军官来与我交易仅仅是个巧合!你们既然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难道还会不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么?” 何塞.里克尔梅眸子里猛然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任先生……”,他轻轻地闭上眼,用力地抿紧了双唇,过了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蒙特上将已经授权给我,只要您肯停止在加利福尼亚州地幕后操作,我们智利海军可以将……” 他眼中的痛苦之色更浓,那张虽然满是沧桑之色却依旧英俊地面孔上的五官都微微有些扭曲了,让人几乎不忍卒睹:“我们可以把我们海军中最好地军舰埃斯美拉达号防护巡洋舰,以最优惠的价格卖给您!” “任先生!”,他浅蓝色的眼睛里已经泛出了星星点点的泪光,“我曾是埃斯美拉达号上的大副!那是我的军舰,但是,只要您能答应……我……可以亲手把它修缮一新后交给您!” 坐在二人之间的严复脸上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同情之色,而一旁的任令羽却已是容色如铁! “上校,这是生意!”,他冷冷的一笑,也许何塞.里克尔梅真的是个纯粹的海军军人,但在他原本那个时空的历史上,他所属的那些“瓦尔帕莱索的贵族”们在赢得内战主导国政后,却在之后的甲午战争中表现出了足够的商人式的精明。 甲午战争爆发后,经丰岛一战失利,清廷中枢终于认识到了在数年未添船炮后,北洋海军已几近不堪一战!遂终于认识到了“海军定须多备快船,方能得力”,并立即拨款200万两银,令李鸿章从速在欧洲订购现成军舰,一时间,中国通往欧洲的电报线路几成热线,甚至到了以毫不保密的明码电报讨论购买军火事宜的地步。而当时英、德等欧洲国家已对中日战争“严守中立”,眼见从欧洲购舰无望,受命具体负责寻购军舰的驻英公使龚照瑗和总税务司赫德、及其助手金登干等人遂向购舰对象转向了当时亦属于二流海军国家的南美“abc”三国,后通过中间商联系,得到了三强中的“c”,即智利政府愿意向中国出售军舰的消息。 但智利虽声称愿意向中国出售其舰队全部主力,其实打得却是在中日两国之间左右逢源坐地起价以捞取最大利益的主意,加上国内“清流”党人在户部拨款上的掣肘,使得北洋的南美购舰计划最终无功而返。而日本方面虽然亦投入重金,最终也只是通过厄瓜多尔在1894年11月15日花大价钱买下了智利舰队中舰龄最长,且因长期缺乏妥善保养,舰况已经很差的“埃斯美拉达三世”的老舰,更名“和泉”。而智利却用日本人支付的这笔巨款。弥补了其从阿姆斯特朗厂订购7000吨级地“埃斯美拉达四世”装甲巡洋舰所造成地亏空…… “既然是生意。那我们自然就要好好的讨价还价。”,任令羽的语气已经淡的仿若白水一般把老旧的“埃斯美拉达三世”高价售出,另外订购全新地“埃斯美拉达四世”,一出一进,便狠狠地赚了日本人一笔!智利人号称“南美的英国人”。这趁火打劫地本事倒也的确得了几分约翰牛的真传! “上校,您觉得把埃斯美拉达卖给我。对我而言真的是笔好买卖么?”,望着对面满面凄惶的何塞.里克尔梅,任令羽眼中的讥讽之色更浓了,“我说过的,上校,对于我此行的目的,您一定是心知肚明……那您觉得,如果我把一艘已经服役了10年的军舰买回国去为我们敬爱地……几道兄……” 任令羽很突兀的转向严复,用中文问道:“皇太后这三个字,用英语怎么讲?”严复一怔。旋即哭笑不得的对着任令羽说出了个单词。 “多谢。”,任令羽重新面向何塞.里克尔梅:“上校,您想一下,如果我买来给敬爱的皇太后贺寿的军舰竟然是用了十年的二手货,那我是不是……”,他伸手在脖子上一划,继续道:“不想要脑袋了?” 何塞.里克尔梅猛地一窒。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声音干涩的重新开了口:“任先生,在我们国会军地舰队中。埃斯美拉达号已经是最好地军舰了!”,他继续着他的慷慨陈词:“若不是为了表达我们地诚意。依我个人的意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售它地。您要知道,埃斯美拉达是普拉特少校当年在伊基克之战中座舰用过的舰名,对于我们智利海军而言,这个名字是骄傲,更是光荣!” “是么?”,任令羽瞄了何塞.里克尔梅一眼,笑得讥讽。 诚意么?所谓的诚意,在这类趁火打劫事件中从来都是只属于被打劫一方的东西!在我那个时空的历史上,北洋在购买你们智利军舰时难道缺乏诚意?而你们智利海军所谓的愿意出售全部铁甲和巡洋舰的说法,又岂有半分诚意在? 鬼才会相信智利人会在阿根廷人的虎视眈眈之下愿意把自己的海军全部换英镑呢!除非智利人的海军将领都是用脚趾头思考的白痴,否则这种说法就永远都只可能是毫无可信度的信口雌黄! “上校,我再重复最后一遍,我不要你们那艘埃斯美拉达。”,任令羽心中猛然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感日本人最后花了大价钱,也只买到一艘又老又旧的“埃斯美拉达三世”,由此更可见智利人所谓出售全部军舰说法的虚伪。 但是在今天,你们休想再用那艘“埃斯美拉达三世”来打发我!因为今天,被人趁火打劫的,是你们……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脸色已渐渐转为冷峻的何塞.里克尔梅,好整以暇的道:“上校,据我所知,在法国的la-seyn船厂里,还有你们的1艘最新的铁甲舰和艘新造的防护巡洋舰,它们可都是去年才刚刚下水的新军舰啊。难道在您心中,它们都不如1艘已经服役了快10年的埃斯美拉达么?” 何塞.里克尔梅的脸上猛地一僵,而坐在他与任令羽之间的严复却已悄然向任令羽竖了下大拇指,眼中更是透出明显的钦佩之色。 “正是如此啊,何塞,难道刚下水一年的新舰,还比不上1艘用了多年的老兵船么?”,严复和任令羽交换了个眼色后,也适时地开了口:“既然都说了有诚意,那就当真拿出些诚意来么。” 任令羽没在去看何塞.里克尔梅,而是端起了面前那个侥幸幸免于难的茶杯,静静地啜饮着里面残存的锡兰红茶,凉了的红茶细品之下竟然有几分甜意,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他现在已经完全摸清了智利人的底牌,把已经服役八年的“埃斯美拉达三世”折价卖给他以换取必须的军火,待用这批军火打赢这场内战,成为合法政府后再接收那三艘刚刚在法国建成的新军舰以重建海军……当真是打得一个好算盘啊! 只不过,休说你们那艘半老徐娘的“埃斯美拉达三世”了,便是如今刚刚下水一年的“埃拉苏利兹”和“平托”这2艘排水量不过2000吨的防护巡洋舰,又如何入得了我的眼? “任先生……”,何塞.里克尔梅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愤懑,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道:“您知道的,目前我国正在内战,依据国际公法,这三艘军舰,我们现在是拿不到的……” “可只要这场战争分出胜负……或者说,你们国会军赢了”,任令羽飞快打断了他,他嘴角又浮现了那种让何塞.里克尔梅感觉深恶痛绝的微笑:“那这几艘军舰,就属于你们了,而我……”,他浓眉一挑,继续微笑道:“不介意把他们预订下来!” 何塞.里克尔梅蓝色的瞳仁已经缩的针眼似的,他死死的盯着任令羽看了数分钟之久,才冷冷的道:“那您想要哪一艘埃拉苏利兹还是平托,或者,您两艘都想要?” 终于是图穷匕见了…… 任令羽微微一笑,摇头道:“两艘连我们北洋海军致远和靖远都不如的军舰,我要来做什么?”,他坐直了身子,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严肃异常:“我只要那艘铁甲舰!” 何塞.里克尔梅“霍”得站了起来。 “任先生!”,他怒视着任令羽,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你难道是要我把智利海军的尊严和光荣都出卖给你么?” 卷三 补天裂 节二十九 所谓英雄!(上) 三天3张月票,各位大大们,投下你们手中罪恶的月票吧! 任令羽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了何塞.里克尔梅空空如也的左裤腿上原本装在他左膝下的义肢还没有装回去,但这位上校仅凭着右腿和扶在沙发上的左手的支撑,却依然让自己站的如标枪般的笔直。 “智利海军的尊严和光荣么?”,任令羽的声音依然不高,在这突然间寂静下来的房内却是清晰可闻:“那不过是一艘比较新锐的军舰而已。而且,老实讲,我对上面装备的加奈炮也不是很满意在北洋海军中,并无装备这种238毫米口径主炮的纪录……” 他的目光重又回到何塞.里克尔梅的脸上,“我选择它,仅仅是因为它毕竟比平平无奇的埃拉苏利兹和平托还要好些,仅此而已。” “可那是阿尔图罗.普拉特舰长的军舰!”,何塞.里克尔梅双唇抿紧,眼睛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惋惜、悲痛与尊敬交织的复杂情感,最后却与一起化作了浓浓的骄傲。 “我想您或许不知道阿尔图罗.普拉特少校对于我们智利海军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何塞.里克尔梅的下巴微微仰起,浅蓝色的眸子里也添上了几分自豪,“那我想我不介意向您介绍一下我们的历史。” “不必了!”,任令羽微微垂下眼睑,心中竟少有的浮上了一丝圭怒。 同是海军军人,他读得懂何塞.里克尔梅目光中的真实意味,当他还在另一个时空中时,就曾在舰艇学院组织的若干次参观来访外舰活动和远航出访中,从美国、英国乃至日本海上自卫队的官兵眼睛里看到过类似的光芒那是一支有着光荣历史的海军地将士们在面对异国同行时。从内心里油然而生的自豪与骄傲! 不知怎的,任令羽竟然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烧…… “上校……”,短暂的沉默后,任令羽一开口就讲话提到想了一个看似和原来的主题风马牛不相及地方向,“如果我所了解的不错的话。贵国海军在南美最主要的对手,应该是阿根廷海军吧?” 何塞.里克尔梅微微一愣,似乎对任令羽这种跨度极大的说话方式还不甚适应:“是的,任先生。”,他回答道。 任令羽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地国家。在东亚也有一个对手。那就是日本……这一点。早已成为我国内有识之士地共识。” 他终于再度扬起了脸。望着对面地何塞.里克尔梅。继续侃侃而谈:“自然。日本人也将我国视为他们地第一号假想敌。那随之而来地。自然就是彼此在军备。特别是在海军上地竞争……就如同阿根廷与智利一样。上校。我这样讲。您能明白吧?” 何塞.里克尔梅眼中地迷茫之色更浓。他没说话。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而一旁地严复若有所思地向他和任令羽各自望了几眼。目光中却已透出了一丝了悟。 “谢谢。”。任令羽颇为诚挚地对何塞.里克尔梅道。“上校。您这样站着。我仰着头和您说话很不方便。不知道能否请您重新坐下来呢?” 严复闻言立刻自沙发上站了起来。“来。何塞。先坐下来吧。”。他轻轻掺着何塞.里克尔梅。重新坐在了沙发上。 “多谢您。”。待坐定后。何塞.里克尔梅略沉吟了下。却还是像任令羽表达了他地谢意所谓地“仰着头说话不方便”。其实都只不过是籍口而已。任令羽之所以如此说。其实只不过为了让只剩一条半腿地他不必那么辛苦地站着。又不想因此而刺激到他是半残之人地痛处而已。 对此,他心知肚明…… “不必谢我,我只是为自己而已。”,任令羽淡淡一笑,对于智利和它的海军,他此时还谈不上好感,但对于对面这位上校,他却不乏尊重。 “好,让我们言归正传。”,任令羽微微扬了扬手,继续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普拉特少校应该是在187年5月在伊基克海战中殉国地,对么?” “是1879年5月21日!”,何塞.里克尔梅地声音一下子低沉了下去,他的眼角在夕阳中闪着晶莹地光芒,那时候,我就在普拉特舰长统率的埃斯美拉达号护卫舰上,那时我刚刚从英国皇家海军学院毕业,正在埃斯美拉达号担任见习军官。而我地这条腿……”,他低头看看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左裤腿,“便是在那场战斗中失去的。” 任令羽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他极为庄重的起身,向何塞.里克尔梅行了个极为标准的西式军礼:“失敬了,上校,请接受我对于一位曾为自己的国家拼死力战的海军军人的敬意!” 何塞.里克尔梅也挣扎着站了起来,向任令羽回之以智利海军军礼:“谢谢您,准将!”这是他第一次称呼任令羽为将军,却不带丝毫的戏谑。 “能在普拉特舰上的指挥下为智利的旗帜而战,是我这一生的无上光荣!”,何塞.里克尔梅的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但不能追随少校和塞拉诺上尉战死在胡阿斯卡号的甲板上,则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任令羽没再说话,只是俯身和也早已经起身,此时已是眼中含泪的严复一起,向对面这位曾在一场改变了两个国家命运的海战中为自己的祖国拼死奋战的老兵深深的鞠了一躬。 无论任何时代,无论在哪个国家,除了日本这样极少数与生俱来就带着罪恶的国度之外,任何一个为国而战者,都足以得到应有的尊重! “准将阁下。”。待两人重新坐定后,何塞.里克尔梅似乎从任令羽刚刚地言辞中感觉到了一丝保住“普拉特”号铁甲舰的希望,他的面孔也因血气上涌而显得有些潮红,“我真诚的请您重新考虑我的建议,无论是埃斯美拉达、埃拉苏利兹还是平托。我们都可以用最低地价格转让给您!除了……” “上校……”,片刻的情绪波动之后,任令羽已经很快的收敛了心神,“您误解我的意思了!” 何塞.里克尔梅的身子立时一僵,浅蓝色的眸子也一下子重新转为黯淡:“准将,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任令羽仍没有抬头,他地声音已经变得异常的清冷平和。仿佛是从不知名的远方传来一般:“上校,我问您普拉特少校的殉国时间,其实只是想与您核对一件事而已。” “据我所知,普拉特少校殉国之后,曾激发了智利全国的爱国**……”,任令羽的胸中猛然溢满了苦涩阿尔图罗.普拉特少校对于智利海军而言,就有如邓世昌之于中国海军。 但两人的身后事却是大相径庭。普拉特少校在那场以23年舰龄地木质老舰“埃斯美拉达二世”迎战秘鲁海军新锐铁甲舰“胡阿斯卡”号地战斗中身先士卒。最后在跳帮战斗中壮烈的战死在敌舰的甲板之上!他的英勇甚至赢得了敌人的尊重,而智利国内更是举国沸腾,原本弥漫全国的反战情绪为之一变,并最终帮助智利人打赢了那场战争!而智利人之后更是用阿尔图罗.普拉特这个名字命名了几代军舰、无数的街道,他们的第一个南极科考站,乃至一个省! 而邓世昌呢?除了1996年年地下水地那艘国防动员舰和愈来愈精简地历史教科书上的寥寥数语之外,中国人还为这位英雄作了什么? 坐在任令羽对面地何塞.里克尔梅猛然觉得心中一颤,任令羽终于抬起了头。而那双一直给他以深不可测之感的黝黑眸子。此时竟然发出了凌厉逼人地光芒! “上校,我记得你们国内当时踊跃募捐了足够购买一艘新军舰的款项。而贵国政府也正是用这笔钱在英格兰的阿姆斯特朗船厂订购了1艘全新的碰撞巡洋舰。”,任令羽望着脸色惨变的何塞.里克尔梅。连嘴角的笑容都带上了几份残酷。 “巧的很,贵国订购的那艘碰撞巡洋舰,恰恰与我北洋海军同期订购的超勇、扬威是姊妹舰,而且,为了纪念普拉特舰长,那艘碰撞巡洋舰,就被贵国命名为普拉特号。”,他微微眯起眼,饶有兴味的盯着何塞.里克尔梅:“上校,那艘军舰应该是1881年交付贵国的吧?迄今也不过十年而以,那您能否告诉我,它现在是否还在贵国海军编制中呢?” 何塞.里克尔梅容颜惨淡的看着任令羽,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上校!”,任令羽冷冷的催促道。 “不在了……”,何塞.里克尔梅看着任令羽的目光中竟然多出了几份绝望,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早已预设好的陷阱!而最致命的是,他此时已经跳不出来了。 “哦?”,任令羽浓眉一扬,不动声色地问道:“那这艘第一代普拉特号战舰,如今又在哪呢?” 何塞.里克尔梅一窒,随后便痛苦的闭上了眼,而一旁的严复先是神情苦涩的望了望他,随即又转过去看了眼任令羽,张口嗫嚅了片刻,最后却只是悠悠一叹! 严复亦是知道那艘“普拉特”号的去向的这艘军舰在1881年完工回国后,在两年之后就被智利政府列入了对外转售的名单,并最终经由阿姆斯特朗公司之手转卖给了日本,便是今日仍在日本海军中服役的“筑紫”号巡洋舰。 只不过在今日之前,严复也只知道这艘军舰是“超勇”、“扬威”的姊妹舰,却一直未曾知晓它还曾有个“普拉特的”舰名…… “让我来告诉您吧,上校。”,任令羽看着面前的何塞.里克尔梅。从后者紧皱的眉毛和发呆的目光中,他已经读出了足够地震惊与手足无措,一时间竟微微感觉有些不忍,但这些许的同情旋即又消失无踪。 “那艘军舰,此时就在日本海军的舰队之中!”。任令羽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窗前向遥远的东方一指,他的声音已转为高亢:“您说我和我地ibm公司在加利福尼亚的幕后运作让智利人流了更多的血,那我请贵国这艘转卖给日本人的军舰,在未来可能爆发的海战中几乎是必然会让我北洋海军将士血洒大海,这笔帐,又该如何算?” “那艘军舰的干舷太低了……”。何塞.里克尔梅的口腔里此时已满是淡淡地咸味,他把牙咬得实在太紧,牙龈间竟然已经渗出血来! “它装配的10英寸阿姆斯特朗炮也太重了,舰的重心太高,稳性又差,实在适应不了西太平洋的海况……”,何塞.里克尔梅喃喃的道。一时间竟有些失魂落魄。 “这我不管!”。任令羽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将双手分别放置在两个沙发的扶手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何塞.里克尔梅惨白地面孔,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迸道:“我只知道一件事,你们的政府,已经把第一代普拉特号卖给了日本人!” “我们没有浪费那笔钱,我们用它又支付了在阿姆斯特朗订购埃斯美拉达号的尾款……”,何塞.里克尔梅略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埃斯美拉达号是普拉特舰长战死时的……” “战死时的座舰是么?”。任令羽淡淡的道。他冲何塞.里克尔梅伸出两根手指,“第一、那艘军舰叫做埃斯美拉达。不叫普拉特。第二、上校,您不是刚刚表示过可以把这艘埃斯美拉达号低价卖给我么?” “这两件事。我都是不同意地!不管是当年地普拉特还是今天的埃斯美拉达,我都是反对把它们卖掉地,更不要说法国船厂内的那艘新地普拉特号!”,何塞.里克尔梅突然激动了起来,“不知是我,没一个还活着的普拉特的小伙子都不同意这种做法!舰长的名字还有埃斯美拉达这个舰名,都是智利海军的光荣与……” “没用的,上校!”,任令羽尖锐的反驳道,“对现在已经成为国会军的贵国海军而言,荣誉只能作为精神上的支撑,而还被扣留在法国造船厂内的那三艘军舰现在对你们的价值还比不上50支步枪!” “上校,您应当清楚。”,任令羽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何塞.里克尔梅,“您现在没有太多的筹码来和我讨价还价。现在我只能给您两个选择要么,您接受我的条件,把这艘铁甲舰卖给我。要么,您就带上您那两个不请自来的下属,立刻离开这里。不过,我要提醒您,这是你们国会军打赢这场内战的最后机会了,如果您选择了第二条路……我想您一定清楚,当巴尔马塞达重新成为智利全国的总统之后,你们这些出身瓦尔帕莱索的海军军官,甚至是整个智利海军,将会是个怎样的下场!” “如果真的有那一幕出现……”,任令羽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何塞.里克尔梅,“不要说普拉特少校,就连科克伦提督的英灵都会在地下为智利海军的惨淡结局而哭泣!上校……何去何从,选择吧!” 何塞.里克尔梅静静的瘫倒在沙发上,他在心里反复咀嚼着任令羽的话,只觉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失落与恐惧交织的感觉正袭过他全身!他似乎听到自己内心深处似有某个东西正逐渐破碎,消失……十二年来的坚持,在这一刻显得是如此的脆弱,而当个人坚守了十余年的底线一朝被放弃,那留存下来的除了空虚、茫然与恐惧之外,究竟还能剩下什么? 要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对英雄的敬仰与海军乃至国家的未来,又该如何取舍?似乎没有人能够回答,又似乎早已经有明确的答案等待着自己,只是对自己而言,要面对那个答案,始终太过艰难! “准将,蒙特上将并没有给我出售普拉特号的授权!”,何塞.里克尔梅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行了,上校!”,任令羽的话中带着冰冷的讥刺,“如果蒙特上将没有下定放弃一切来与我交易的决心,您也就不会来到这里了。我们都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上校,你要知道,你在这里多耽误一分钟,那些在前线缺枪少弹的国会陆军就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何塞.里克尔梅终于放弃了最后的努力,他颤抖着手,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了一个被防水的油纸仔细包裹好的信封,从里面掏出一份文件交给了任令羽。 任令羽劈手夺过那份文件,快速的翻阅起来,他脸上的容色稍霁这是一分已经由国会军组织的联合政府首脑蒙特海军上将亲笔签名的售舰合同,整份合同条分缕析,书写的十分清楚,却独独在出售军舰明细、价格还有购买方三项上还是空白。 何塞.里克尔梅努力抑制住自己几乎控制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颤声问道:“准将阁下,请问您开出的价格是多少?” 卷三 补天裂 节三十 所谓英雄!(中) 任令羽微微的别开了眼,语调平和的道:“十五万镑。” 何塞.里克尔梅猛地坐直了身子,他浅蓝色的瞳孔里几乎喷出火来:“任先生!”,他又换回了最初对任令羽的称呼:“你在开玩笑么?那艘船的造价是四十万英镑!” “随行就市么……”,面对何塞.里克尔梅的指控,任令羽却是嘻笑自若,对前者言辞中的愤懑竟似浑然不觉,“当你们与法国人订购这艘军舰时,它的定价也许真是四十万镑,但现在在我看来,它只能值十五万镑,仅此而已。” “您这是趁火打劫!”,何塞.里克尔梅咬牙道,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口中的血腥味更浓了。 “也许吧。”,任令羽点了点头,表情竟颇为诚恳。 “您是知道的,我的另一个身份是商人,在商言商,这是最起码的商业常识。”,他的语气已几近循循善诱,“而现在既然有可压价的可能,那我自然不应该放过……上校,您说不是么?”,任令羽清秀的脸上容色如常,毫无愧疚之色。 在他原本的那个时空里,当北洋海军在甲午战后向智利订购军舰时,仅仅1艘服役近10年的“埃斯美拉达二世”防护巡洋舰,智利人的售价就开到了25万英镑,而且首付款的比例要达到60%!而北洋海军购置的与“埃斯美拉达二世”相似的“致、靖”二远的总价也不过30余万镑而已…… “若论趁火打劫,我比之你们智利人还要远远不如!所以今天,我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任令羽安静的看着何塞.里克尔梅,在心中暗道。 “这个价格,我不可能接受。”。何塞.里克尔梅脸上的惊怒之色渐渐散去,“任先生,想买我们军舰的人不止您一个。”,在最初地张皇失措后,何塞.里克尔梅在重压之下反而渐渐恢复了平静。 “您是否想过?如果我们把您试图购买普拉特号消息告知日本人。那日本海军将会作出怎样的反应?我相信他们即使是掏尽自己国库里的最后一枚硬币,也会努力用一个更为优惠的价格把这艘军舰买下来的……因为据我所知,在日本海军地阵容里,还没有一艘真正的铁甲舰。” “哦?”。任令羽不动生色的应了一声,他几步转回自己的座位上,面对着何塞.里克尔梅,用两根手指轻轻拈着那两份由蒙特上将签署地军舰转让合同,漫不经心的问道:“日本人么?” “是!日本人。”。何塞.里克尔梅挺了挺已经笔直地腰杆。“正如您所说。贵国地海军和日本海军正在展开一场军备竞赛。我想如果有这么一个同时能加强自己和削弱对方地机会摆在面前。那日本海军省一定会很有兴趣地。” 任令羽安静地盯着何塞.里克尔梅看了片刻。突然扑嗤一笑。随即微微摇了摇头:“上校。您是个好军人。但是。您地确不是个好商人。” “向日本出售军舰?”。任令羽嘴角地笑意更浓。“如果现在您所在地国会军已经攻陷了圣地亚哥。那我相信您一定可以和日本人做一笔不错地生意。诚然。正如您所说。日本人如果知道我正在打那艘铁甲舰地主意。一定会不惜代价地加以阻止。而您自然也依然可以和他们做一笔不错地生意……” “但问题是……”。他顿了一下。“您所需要地。真地仅仅是钱么?”。 望着何塞.里克尔梅脸上一下子僵住地表情。任令羽地话也说得更加笃定:“您和您地国会军现在最需要地是军火!足以建立起一支可以和总统军陆军对抗地地面部队地军火。而这个东西。现在……”。任令羽地一双黑黝黝地瞳仁灼然生光。“只有我能给您!” “日本人已经有一支成规模地陆军。为了这艘军舰。我相信即使要他们从自己地陆军中调拨武器给我们。他们也会同意。”。何塞.里克尔梅回答道。“是么?”。任令羽扬了扬眉毛。“上校。你应该知道日本人也是会遵守国际公法地吧……当然。前提是英国人要求他遵守。” “而且,退一步讲,即使日本人真的如你所愿,愿意用他们的陆军装备还换军舰,那我请问您,您和国会军是否还等得起?”,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将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如果当真等得起的话,那国会军也不会跑到加利福尼亚这个相对的近水楼台去私购军火! “上校,我明白您的心意。”,见何塞.里克尔梅的脸色从又转为灰败,任令羽极为合时宜的转换了口风:“但请您想一想,不管您今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但只要在这场内战中最后是您所效力的国会军赢了,那希望就还在!” “正是如此!何塞,只要还有希望……”,又沉默了许久的严复目光闪亮的看着任令羽,但讲话的对象却是另一边的何塞.里克尔梅,“那所有被摧毁的军港,就还可以重建;被掠夺走的军舰,就还可以再造!但如果你们输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缄默者难开金口,但一旦开口便是一字千金! 何塞.里克尔梅的目光变幻不定,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良久,他方才艰难的开口道:“准将,您将如何支付这笔钱?” “第一笔5万英镑的订金,您今天就可以拿到支票。至于其他的……”,任令羽强压下内心突然涌上的狂喜,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还需要您到汇丰银行开设一个账号,当贵国,我方还有la-seyn船厂三方完成相关的让渡手续后,我会立刻支付给您。” “至于那船军火,我今天就可以发电报通知美国那边的人。安排加州议会放行,不过……”,他微微一笑,“这怕是需要几天时间。而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们可以额外赠送您20门克虏伯75毫米行营炮。” “我代表国会军。谢谢您的好意。”何塞.里克尔梅看起来丝毫没有被任令羽地喜悦情绪感染,他从上衣袋里掏出支钢笔,一边飞快地在那两份合同上关于出售军舰明细和价格两处空白上填上有关的内容,一边干巴巴的将谈话导向了另一个方向:“那我那两位随员呢?” “您是说昨晚那两个不速之客么?”。任令羽微笑着接过何塞.里克尔梅递过来的钢笔,在两份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又请严复帮忙取出购舰委员地官印盖好,这才继续道:“他们今天就可以与您一起回去……” 严复已经送何塞.里克尔梅和那两个昨夜被俘的智利海军军官出去了,而任令羽却依然留在了房间里。 夕阳从大落地玻璃窗映射进来,给他身上镶上了道淡淡的金边,却也映出了他微微颤动的嘴角,还有平放在膝盖上。虽极力抑制,却仍不停发抖地双手。 不亲自去送何塞.里克尔梅,并非他缺乏礼貌。而仅仅是因为他自己都不清楚只要自己稍稍离开这个沙发,还能否抑制住大声狂呼的冲动! 他颤抖的手缓缓抚上茶几上的那份留给他的合同,最后停伫在那串写的极为工整的字母上“arturo-prat”这便是丰岛战后,李中堂在奏折中所提到的“大而精坚,行十八里零三之钢甲快船!”了! 任令羽用力地抿紧了嘴唇老师、丁军门、幼樵兄、正卿兄……还有北洋海军诸位将士们,我任令羽终于不负所托,自此刻起,快船快炮。再非倭寇所独有了! 距他不远处的套房卧室门内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撞倒在地了。 “都出来吧。”,任令羽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又端起眼前的残茶饮了一口,便又是一副宠辱不惊模样。他放下茶杯,继续道:“事已成矣!” 卧室地房门猛地被大力的拉开,四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身影猛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老师!”,四人中身材最高的张景星一马当先的冲到任令羽面前,平素里总是温文儒雅的面孔上此时已满是激动神色,“恭喜……”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旁边的宣华眼疾手快的一把掩住了口,而张景星地眼中也随即闪过一丝了悟,他轻轻拿开宣华地手,后退一步与身边的宣华、何乾霆和杨立诚三人一起站做一排,对着任令羽整齐地一齐拜了下去:“恭贺老师!” 任令羽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强作镇定,但他嘴角却还是忍不住浮上了一丝微笑:“都起来吧,季明……”,他指着地毯上满布的水渍和陶瓷碎片,对张景星道:“你去唤几个侍应进来,把这房间好好收治下,另外,再让他们重新上几盘点心,另外再送壶茶来。” “是!”,张景星微笑着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每人都端上一杯红茶,然后……大家开始谈天气。 任令羽端着茶杯,微笑着看着眼前这几个喜不自胜地学生张景星还在拿着那份有关“普拉特”号的资料仔细研读,清俊的面孔上满是专注;而好吃的何乾霆则专注的应对着面前的那两盘炸豆泥和椰枣;宣华则是小声地在与坐在他旁边的杨立诚聊着什么。 虽然忙得各不相同,但他在这四个学生眼中看到的眼神却是完全相同的那是一种完全发自内心的尊重,不是因为所谓的师道尊严,更不是因为他们曾与他一起做下那桩血案而形成的利益勾连,那就是一种纯粹、单纯而又干净的崇敬,却也是……他最渴望得到的。 如此,方不辜负了我让他们集体过来听壁角啊!一思及此,任令羽不由得轻笑出声。 “老师……”。突然响起的清朗男声打破了室内地静谧,眉清目秀的新任水师学堂教习微微抬起了头,一双修长的眉毛已紧紧的蹙在了一起。 “嗯?”,任令羽目光温和的望向张景星,“季明。你看出什么不对了么?” “是,老师请看。”,张景星干脆地点头,他将手捧着的“普拉特”号线图往茶几上一放。继续道:“老师请看,这船身覆钢甲,且所用之蒸汽机功率达到了12000匹马力,航速18.3节,虽比不上老师在《日本兵备略》中提及的倭寇新式快船的15900匹马力和23节之高速,但若考虑到我北洋海军与日本海军海上交锋时当是编队而战,故而这几节差距其实意义并不大,且此舰地防护力远在倭寇快船之上。但是……” 他清澈的目光里已经染上了一层阴霾,“此舰所配置之火炮中,主炮乃是法兰西之238毫米加奈炮。就如老师所言,与我北洋诸舰主炮口径样式均不相同,购入之后其弹药之补给便是件让人头疼的事。而更关键者却是这8门4.7寸副炮,虽也名为快放炮,但射速却只有分,较之倭寇新式快船上阿姆斯特朗炮的10发/分几乎是天壤之别!且倭寇快船上除8门4.寸阿姆斯特朗快放炮外,还有4门6寸快放炮!” “老师……”,张景星语带焦虑的继续道:“所谓快船快炮。讲究的乃是两个快字。而此舰与倭寇新舰相比,在这快炮一项上。还是远远不及啊。” “季明有心了。”,任令羽赞赏的望着眼前这个最为自己所看重的门下弟子大喜之时还能保持这样一份清醒。这个学生果然是不会让自己失望。 “就如季明所言,此舰地火炮并不能让我北洋中意,故而为长远计……”,他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那份图纸,“趁其还未交船而与la-seyn船厂协商,为此舰换炮,当是势在必行!” “换炮?”,宣华与何乾霆不由得面面相觑,而张景星则是长出了一口气,而孤单单坐在宣华旁边的杨立诚却仍是那副魂游天外的若有所思模样。 “没错,换炮!就换阿姆斯特朗地6寸和4.7寸速射炮!”,任令羽很笃定的道这并非是他的一时心血来潮,在他所掌握的历史上,日本人的“三景舰”还在建造时就把副炮由预订的法式速射炮换成了射速更高的阿姆斯特朗速射炮而这也是日本人打赢大东沟的诸多原因之一。 “我今日就会给国内发电报,请中堂大人电告薛叔耘大人赴法兰西与我等会合,本次购舰,朝廷明令是以薛大人为主,以我为辅……”,他看着几个略显茫然地学生,面不改色地说完这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场面话后,方继续道:“薛大人素来识大体重大局,我想我若实言相告换炮之必要,想必薛大人也定会支持,盛季……”他突然转向了一旁专心致志听着地宣华。 “学生在!”,宣华一愣,随即便大声答应道。 “嗯。”,任令羽点了点头,对他道:“届时我将向薛大人推荐,派你赴la-seyn船厂监督换炮事宜,你意下如何?” 宣华的脸上立刻涨地通红,“学生……”,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定不辱命。” “嗯,这样就好。”,任令羽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宣华的才干虽也为他所看重,但此人毕竟是张佩纶的年家子,尽管他自己与张佩纶亦堪称知己,但没念及此事,却总觉得宣华与他之间由此而比张景星等人多隔了那么一层…… “慢慢来吧,出洋日久,总有机会慢慢把他收入夹袋中的。”,任令羽随即又把目光转向了一旁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学生,“守正,沉思良久,再想些什么呢?” 杨立诚,字“守正”。而当任令羽招呼他时,这个平日里最修边幅的海军管学生却还是处于冥思之中,竟是对任令羽的招呼都浑然未觉。 “守正!”,坐在他旁边的宣华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而杨立诚这才一脸茫然的抬起了头。 “老师正叫你呢!”,宣华急忙提醒道。 “啊……老师!”,杨立诚这才如梦方醒般的对任令羽拱手行礼,忙不迭的道:“学生走神了。” “没关系。”,任令羽随意的摆了摆他最这个学生的印象只有两个字,整洁,异乎寻常的整洁,不管是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方面,从来都是打理得异常整齐干净。 “在想什么呢?”,他漫不经心的问道,杨立诚几乎是此次他选择的六名随员中最不为他所重视的一个,因此他也不指望这个学生能说出什么高深的言论。 “学上在想一件事,两个词。”,杨立诚此时已经恢复了他一贯的干净。 “哦?”,任令羽一扬眉,“说来听听。” “是!”,杨立诚躬身一礼,这才道:“学生所想的,一为英雄,另一,则是时势二字!” 卷三 补天裂 节三十一 所谓英雄!(下) 节三十一所谓英雄(下) “嗯?”,任令羽微微一怔,随即饶有兴味的问道,“说来听听?” “是。”,杨立诚神情恭谨的应了一声,随即开口道:“古谚有云时势造英雄,而亦有言称英雄造时势,但以学生过去的浅见,时势多能造就英雄,英雄却未必能动摇时势!” “嗯。”,任令羽微微颔首,内心中却已隐隐有些失望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本来就是如同鸡生蛋还是蛋生鸡一样是个无解的悖论,而此时杨立诚所说的这些话虽然听起来似乎还有些感染力。但对于任令羽来说,却有如隔靴搔痒,不过如风过耳而已。 “但今日在房内听得老师与那位智利国海军上校的一席话,却让学生有茅塞顿开之感。”,杨立诚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令羽那些微的失落,还在兀自侃侃而谈。 “如老师所言,智利国那位普拉特少校乃是在十二年前的海战中为国捐躯的,且其在身死之后,智利国举国沸腾,举国上下,皆成哀兵……”,杨立诚突然停了下来,他望着任令羽,“老师,学生冒昧问一句,那场与秘鲁国的仗,智利国最后还是打赢了吧?” 任令羽轻轻点了点头,他刚刚只不过是随口对何塞.里克尔梅说了句“普拉特少校殉国之后,曾激发了智利全国的爱国**”,且还是夹在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对话之中,想不到竟被这个杨立诚牢记如斯! “普拉特舰长战死后。智利举国上下捐弃前嫌,同仇敌忾甚至还有陆军离开军营去参加海军地。”,任令羽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正如你所言,哀兵必胜!” “谢老师。”。杨立诚又向任令羽施了一礼,随后方才继续道:“学生对这位普拉特舰长是如何殉国的知之不详,却也能知晓此人定然是个英雄!而在回想七年前的马江之战,却让学生生出了几多感慨……” 听到此言。一边的宣华和何乾霆便立时有些发懵明明说地是智利国的事,如何又扯到早已被海军上下视为奇耻地马江之战上去了?而张景星的目光却一下子深沉了起来,表情也变得若有所思。 任令羽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心里浮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他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茶,随后放下怀子。缓缓道:“说下去!” “是!”。杨立诚应了一声。继续道:“学生在水师学堂随威远号练船出海操练时。曾听得容尚谦大人言道马江之战。我福建水师虽全军尽墨。却亦有陈英、许寿山、高腾云等一干忠勇之士为国拼死力战。其报国之忠。绝不在智利这位普拉特舰长之下。而死事之惨。或又尤在其上。” 任令羽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目光黯然。而周遭众人面上也尽是感伤之色。坐地距杨立诚最远地张景星则神色凄然地吟道:“死原报国却含冤。想青黑月。夜啸声高。应憾陈涛误房;鬼尚有灵当杀贼。看铁雨金风。忠魂起立。肯教江水饮完颜。” 这乃是殉国于马江之战地“福星”舰管带陈英堂兄。秀才陈莼为悼念堂弟而写地挽联。陈英在马江战局不利时率“福星”舰鼓轮而进。随即遭4艘法舰围攻。为法舰所发射之“哈乞开斯”机关炮弹击中胸部而壮烈殉国。其时年仅28岁。而其家人最后也未能找到陈英地遗体。陈莼悲愤已极。遂成此挽联。 陈英地袍泽。身为“振威”舰管带地许寿山亦是在战斗中殉国。而从广州率“飞云”驰援马江地高腾云则是在战斗中被炸断右腿后尤亲自发炮击敌。直至被敌舰炮弹炸入水中。在三人中死事最烈! “学生斗胆。便请问老师一句。似陈英、许寿山、高腾云诸公。可否称之为英雄?”。杨立诚地声音也较开始时暗哑了许多。 “若三位先烈尚不可称为英雄地话……”。任令羽目光幽深地道。“从此天下。再无英雄矣!”无论报国之忠。还是牺牲之烈。陈英、许寿山、高腾云均不在普拉特之下。而结局却相去甚远。普拉特战死在“胡阿斯卡”号上后。其遗体为“胡阿斯卡”号舰长秘鲁海军传奇英雄格劳上校所庄重收敛。而陈英等三人却几乎都死无葬身之地! “老师所言,亦是学生的心声!”,杨立诚立刻答道,“但学生却有一事不明普拉特舰长之于智利国,与陈英、许寿山、高腾云诸公于我国,均为英雄,那为何彼此地身后事如此大相径庭?普拉特舰长战死后,智利举国同心,以哀兵之姿而于敌国战而胜之;而陈英等三公殉国后,除朝廷褒奖外,这士林民间又何尝有些许波澜?” “三公殉国,距今不过七年矣!却已当真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杨立诚地声音已转为冷冽,“学生就是想不明白,既然同为抗敌卫国的时势造就地英雄,那为何普拉特舰长就能以一死而造就这同仇敌忾的时势,而马江殉国三公却是在区区数年后便几乎已为天下人忘却?” 任令羽浑身一凛,他微微眯起了眼,重又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几乎从来就没有被他关注过地海军官学生略显苍白的脸上端正的长着一双杏仁眼,相貌只能说是平平,独独那双黑得墨染似长眉还微微能透出股英气,一身新作的藏蓝色“治明装”,浆洗的异常干净,就连领口处微微露出的白色衬衣都洗得一尘不染,还特意的上了浆。 干净、整洁、极修边幅,沉默、内敛、不好言辞。不说话时甚至会让人无法感觉到他的存在…… 任令羽突然转过头望向窗外,外面地太阳,仿佛因为即将落山的缘故而显得格外的亮,刺得他眼睛生疼。却让任令羽的心境在一瞬间得以沉静了下来。 “守正……”,他重又回转过头。目光炯炯地望着面前的杨立诚,“此事……我这个作老师地现在却并不想回答你。正相反……” 他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杨立诚,一字一顿的道:“为师现在,却更想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在刚才打量杨立诚地那一瞬间。他一下子从这个学生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的东西,大概是因为对马江之战的回忆让这个一直有意无意的游离于他的视线之外地挂名弟子难得的动了感情,让他那平日里总是略显空洞的眸子里一下子充斥了太多的情感…… 其中一些,是任令羽可以读懂的,而另有一些,却是他一时间也有些想不明白的…… 不过有一点却是任令羽可以断定的。他的这个学生之所以有此一问,其实只不过是抛砖引玉而已,而且自己对他杨立诚而言,亦只能算是个他山之石,这个问题地真正答案,或者换种说法,就是真正能被他杨立诚认可地答案,其实早已在他自己的心里。 杨立诚微微一怔。显然任令羽不答而反问地做法明显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略有些迟疑地动了动嘴唇,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大家都又喝了半杯茶…… 室中那座产自英伦的落地自鸣钟的时针稳稳的指向了象征1时的罗马字母六。沉闷的钟声随之响起。 “不必挂碍太多……”,任令羽低眉敛目。用羹匙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红茶,语气温和的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老师。”,杨立诚长出了一口气,却突兀的问道:“那若是学生的话中有狂悖之语,甚或大逆不道之言呢?” “为师都已经领着你们,连诛杀翰林的事情都做出来了,又还有什么话是不敢听的?”,任令羽已微微有些不悦,他将手中的杯子重重的往茶几上一放,却又发觉自己语气太重,忙又转圜笑道:“既然已经共经历过患难,那守正就大可毫无顾忌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除了什么事,自有为师担待。” “好,那学生便放胆了。”,见任令羽已经把话说到了如此地步,杨立诚也终于放下了最后的心防:“学生以为,陈英许寿山高腾云等诸公之死,之所以无法唤醒我举国同仇敌忾之志,其关键还是在于民智未开四字!正所谓家国家国,我国之民众,因大多家贫,无入学之川资,故目不识丁者比比皆是,而凡此辈愚民,其心中往往都是有家而无国,视国事犹如丝毫不关己之身外事,故而对国家之兴亡几乎是全无挂牵,自然也就不会因三公之死而生出报国之心……” “至于那些所谓自幼便受圣人教化者……”,杨立诚嘴角不自觉露出讥刺的笑容,“其所关注着,功名二字而已!正所谓名利名利,名在利先,何者为名,死守所谓四书五经圣人之教而,此等人便如那文廷式,满口的仁义道德忠君报国,骨子里却无时无刻不打着如何钻营以谋晋身之阶的小算盘,抱残守缺,唯利是图,自然也不会把国家之兴亡放在心上!” “一言以蔽之,我煌煌中华之所以有英雄而无以成时势,归根结底只是一句话,那便是我大清朝今日的体制,已是僵死了烂透了,再无半丝鲜活可言。故而,学生以为……”,杨立诚望着对面不动声色的任令羽,眼中罕有的闪过一丝犹疑,最后却还是说了出来:“老师此次赴欧购舰,虽已有所小成,但即便最后成就大于今日,对这个大清而言,也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我国之积弊已是病入膏肓,非大动干戈而不能救也,区区一个强兵械壮海军……最多。也不过裱糊而已!” 振聋发聩! 任令羽面上沉静若水,内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在这次随他出洋的四名随员中,张景星沉稳练达深沉多智,更是最早便追随他的。自然最为他所看重;而宣华虽多了一层张佩纶“年家子”地身份,但毕竟才学过人。又在官学生中颇富人望,故而也是要招揽的;至于何乾霆,则是豪勇敢为,要做暗杀文廷式这等大事。自然也少不了这样李逵式的人物…… 独独这个杨立诚,选择他,只不过是因为张景星的一力坚持而已。任令羽不由得下意识地扫了眼张景星,却见到这个得意弟子亦是满面深思之色,想来他虽然早已对杨立诚有“见识过人”的评语,但却也没想到此子地目光竟深邃若此! “这简直就是个提前诞生的革命者么……”。任令羽淡淡的望着杨立诚,心下思忖道。 而杨立诚也恰在此时又开了口:“这些话,原本学生也是没有想得如此明白的,直到读了老师写地《少年中国说》,方才如醍醐灌顶……只是碍于形势格禁,一直没机会当面向老师请教……”,他望着任令羽的目光中已多出了几分崇敬,“后来见老师斩杀文廷式那等腐儒。学生这才敢壮着胆子对老师和盘托出。若有狂悖之处,还请老师海涵。” “没有……你……说得很好!”。任令羽在心中小心的措辞,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自己可并不是那篇《少年中国说》的原创。而这个杨立诚却全是凭着自己个人的洞察才有了如此的见识…… 正当他还在犹豫着该如何说话时,却听到耳边突然响起了轻轻地鼓掌声,而一个熟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好,说得真好!” 坐在任令羽对面的张景星等四人闻言一齐望去,旋即各自惊呼出声“严总办?”、“总办大人”…… 任令羽诧异的回头,却见刚刚送走何塞.里克尔梅的严复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后,这位天津水师学堂总办的双眼闪着惊喜地光,正灼灼的盯视着仍神情自若地杨立诚,而后者正如张景星等人一样地起身,对严复行礼道:“给总办大人请安。” “后生可畏啊!”,严复仔细的上下打量着杨立诚,眸子里满是惊喜之色,“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当真是难得啊!” “几道兄过谦了。”,见到严复到来,任令羽胸中竟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轻松,他也跟众人一样站了起来,一手搭在严复的肩上,对杨立诚道:“守正,严总办新近译了一本书,名为《天演论》,其中于你所关心之事亦多有涉猎,你不妨借来一读……嗯……” 他扫了眼一旁地落地钟,“快七点了,各位,我们不如先把晚饭叫进来,边吃边聊吧……” 独独这个杨立诚,选择他,只不过是因为张景星的一力坚持而已。任令羽不由得下意识的扫了眼张景星,却见到这个得意弟子亦是满面深思之色,想来他虽然早已对杨立诚有“见识过人”的评语,但却也没想到此子的目光竟深邃若此! “这简直就是个提前诞生的革命者么……”,任令羽淡淡的望着杨立诚,心下思忖道。 而杨立诚也恰在此时又开了口:“这些话,原本学生也是没有想得如此明白的,直到读了老师写的《少年中国说》,方才如醍醐灌顶……只是碍于形势格禁,一直没机会当面向老师请教……”,他望着任令羽的目光中已多出了几分崇敬,“后来见老师斩杀文廷式那等腐儒,学生这才敢壮着胆子对老师和盘托出,若有狂悖之处,还请老师海涵。” “没有……你……说得很好!”,任令羽在心中小心的措辞,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自己可并不是那篇《少年中国说》的原创,而这个杨立诚却全是凭着自己个人的洞察才有了如此的见识…… 正当他还在犹豫着该如何说话时,却听到耳边突然响起了轻轻的鼓掌声,而一个熟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好,说得真好!” 坐在任令羽对面的张景星等四人闻言一齐望去,旋即各自惊呼出声“严总办?”、“总办大人”…… 任令羽诧异的回头,却见刚刚送走何塞.里克尔梅的严复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后,这位天津水师学堂总办的双眼闪着惊喜地光,正灼灼的盯视着仍神情自若的杨立诚,而后者正如张景星等人一样的起身,对严复行礼道:“给总办大人请安。” “后生可畏啊!”,严复仔细的上下打量着杨立诚,眸子里满是惊喜之色,“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当真是难得啊!” “几道兄过谦了。”,见到严复到来,任令羽胸中竟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轻松,他也跟众人一样站了起来,一手搭在严复的肩上,对杨立诚道:“守正,严总办新近译了一本书,名为《天演论》,其中于你所关心之事亦多有涉猎,你不妨借来一读……嗯……” 他扫了眼一旁的落地钟,“快七点了,各位,我们不如先把晚饭叫进来,边吃边聊吧……” 卷三 补天裂 节三十二 涟漪 天津,直隶总督衙门 眼见已是入秋时节,这津门的雨天便又多了起来,便似今日一般,原本还是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忽然间便转了性,浮云只一瞬就布满了天,渐渐地往地面上沉了下来。 “又要下雨了……”,张佩纶手里拿着份刚收到的电报纸,望着窗外的阴云,一语双关的道。 “嗯!”,仰躺在西式躺椅上的李鸿章阖着双目,漫步经心的应了一声,随即便问道:“叔耘那边又有电报了?” “是!”,张佩纶一怔,便立刻回过神来,接口道:“正是薛叔耘的电报。” “哦……”,李鸿章终于睁开了眼,却仍是仰躺在椅子上,“都说了些什么?” “回中堂,叔耘先生在电报中说,他以约了英吉利国阿姆斯特朗厂的人,不日就将从英吉利国前往马赛以与任治明会合。” “阿姆斯特朗厂?”,李鸿章一愣,随即便坐直了身子,就这片刻之间,刚刚还睡眼惺忪的他已是目光炯炯:“就是给我北洋海军建造超勇、扬威和致、靖二远的阿姆斯特朗厂?” “正是!”,张佩纶的嘴角也泛起了一丝笑意,但一闪即逝,而声音也回归平淡:“就是这个阿姆斯特朗厂。” “嗯,甚好!薛叔耘这一手做的极好,所谓货比三家,这卖船的越多,我们这买船的才越有利,不错,甚好。”,他满是褶皱的脸上立时现出了浓浓的笑意。 “如此一来……”。李鸿章又长出了一口气,“治明的差事就好办多了!” “学生却担心……”。见到李鸿章这般如释重负。张佩纶脸上却马上布满了一层阴霾。他思忖了半天。终于一咬牙说了出来:“这样会让任治明地处境更加艰难!” “嗯?”。李鸿章立刻微微眯起了眼。“幼樵。此话怎讲?”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 “啪”。价值连城地成化斗彩鸡缸杯从皇帝瘦削苍白地手上飞出。撞在养心殿内地金砖地上。顷刻间便化作了一堆一文不名地破碎瓷片。而养心殿内地一群太监宫女则被吓得人人呆若木鸡手脚发软。其中几个胆小两腿一软。便直接就跪了下去。 坐在皇帝下首处绣龙瓷墩上地翁同立时将目光垂地更低。只见皇帝已经起身离了养心殿正中雍正帝御笔亲书地“中正仁和”匾下地御座。步伐急促地踱起步来。只听得驼色江绸衫下一双青缎凉里皂靴在金砖地上橐橐作响。已是全然把慈禧太后平日里最看重地守成持重地帝王风范丢到了九霄云外! “混账!混……账……”。光绪涨红了脸。连鼻息都激动得调息不匀。显然内心已经愤怒到了极处。而那口吃地毛病也又发作了出来“朕……朕殿试钦点地……地榜眼。翰林院地六……六品编修。朝廷明旨委任地加布政使衔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他任令羽一个区区五品地微末小官。竟然就敢擅杀?” 光绪此时已经踱回了御案旁,他一眼就望见了摆放在预案上那由军机处眷抄过来的电文,不由得更觉愤懑,竟直接伸出手在御案上重重的拍了下去! “简直是无君无父!”,光绪大力的拍击着御案,兀自怒骂不止,“本朝立国二百多年来,何曾出过如此狂悖的官员?”。见皇帝已经出离愤怒。养心殿内那几个还站着的太监宫女齐齐打了个寒颤,随即便如同被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拉扯着一般。一起跪了下去。 翁同眸中微微一黯,眉宇间也添上了几分忧色自光绪元年奉旨在毓庆宫行走以来。他已经给眼前这个皇帝当了十六年地师傅,对皇帝的性情可说是知之甚深。 早在皇帝还是个懵懂少年时,他便已知晓皇帝虽然在太后面前一向都是个恭谨乖巧地百依百顺模样,但骨子却是个暴躁易怒的性子。虽然看上去文弱,但只要臣下还有内侍稍有忤逆,皇帝便会激动暴怒,早在皇帝亲政后的第一年,孙毓汶便曾领衔数名大臣向太后上奏称:“皇上天性,无人敢拦”…… 以皇帝这个雷霆雨露均无一定,暴烈的近乎乖戾的性子,见任令羽如此肆意妄为,又怎能按捺得住?可此时,又岂是皇帝对北洋大动干戈的时候?! “翁师傅!”,在一阵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发作之后,光绪的情绪终于略微平复下来,而他的注意力也随即转向了仍呆坐在绣龙瓷墩上地翁同。 听到皇帝地招呼,翁同便立即依“坐听立回”的规矩,自绣龙瓷墩上站了起来虽然他是皇帝地授业恩师,但归根究底,他还只是眼前这个皇帝的臣子。 “老臣在。”,翁同神色恭谨地对着皇帝道。 “翁师傅,你是朕的老师,却也是朕的军机大臣……”,光绪眼中闪着狠毒的光,一字一板说道:“没错吧?” “回皇上,正是如此。”,翁同心中突然闪过一阵不好的预感,却不知危险将从何处来。 “那好……”,光绪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伸手一指御案上的纸笔,对翁同道,“你现在就给朕拟两道旨意,一道发给出使英、法、意、比四国大臣薛福成,叫他一与任令羽那狂悖之徒相遇,便立刻将其拿下,着专人押解回国,交有司严查后明正典刑!另一道旨意则发王天津,让李鸿章接旨后立刻上表自劾!” “皇上……”,皇帝的话音未落,翁同已是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后脊背上已立时渗出了冷汗来,他对着皇帝径直跪了下去。声音中也添上了几分惶急,“万万不可如此啊!” “嗯?”,光绪帝将双手负在身后,向着翁同转过了身来,狐疑又闪着火光的眸子也随之盯向了翁同:“怎么?连你翁师傅也不再拿朕的旨意当回事了么?还是你还想着你这个军机大臣是李鸿章上表举荐的,你既受了他这么大个人情,便自当投桃报李,为他遮掩弥缝不成?” “回皇上!”。翁同听着皇帝这些刀子似尖刻的话,头上已经浸出汗来,而出口的话竟也带上了哭腔:“臣焉敢?臣焉能?臣自十六年前奉太后懿旨入毓庆宫为皇上启蒙之日起,便时刻自省,为人臣者,首先就要守臣子地本分正所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太史公在《史记》中的教诲。臣未敢有一日或忘……而今日皇上竟疑臣有与他人上下勾结欺瞒圣听的勾当,这当真……当真让臣……”,他也不知是触动了哪根情肠,竟直接就在养心殿内的金砖地上伏地大恸了起来! 光绪一震,他略思忖了下,脸上随即浮上了羞惭交加的神色,他快步上前,伸手将翁同从地上搀扶了起来:“老师。是朕失言了。”,他想了想。继续道:“还请老师不要太放在心上……” “臣不敢!”,翁同抬手拭了下泪,再放下手后已又是那副惯常的庄重神色,“老臣刚刚说过主忧臣劳,主辱臣死!让皇上忧心,原本就是臣下的罪过,故而即便皇上不曾责骂为臣,臣也是责无旁贷。” “老师不必说了!”,光绪松开了扶着翁同的手。清秀地脸上一下子满是颓然。“归根结底还是朕的不是!所谓君明才能臣贤,昔年圣祖高宗在位时。朝堂上可曾有过似任令羽这样的无君无父之徒?” 他似乎在对着翁同,又似乎在自语:“而偏偏是朕的光绪朝出了这样的混帐……说到底。怕还是要怪朕德行有亏啊!” 翁同只觉得头嗡地一声,蓦地又出了一身冷汗,他揣摩着光绪的这番话,只觉得字字句句透骨痛髓,竟不自禁又打了个激凌,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半晌才开口劝慰道:“皇上这话说得太重了!” “圣祖一代雄杰,朝中英才咸具,却仍有索额图和明珠这般佞臣,而高宗文治武功,却也免不了有和这等天字第一号的贪官在……正如民间俚语所言人心隔肚皮,可见主上再贤德,在选拔人才时却也难以做到一个万全啊……” “翁师傅……”,听着翁同的话光绪清秀地脸上现出明显的感动神色,他想了想,便开口追问道:“那老师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呢?” “这……”,翁同欲言又止,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下周遭那些仍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们。 而光绪则顺着翁同的目光往左右看了看,便开口道:“来,师傅,随朕去东暖阁说话。”,话音方落,他已带头向养心殿东暖阁行去。 “翁师傅,这里现在只有朕和你师徒二人了,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将原本在东暖阁中侍候的几个宫女太监都寻了个由头打发出去后,光绪这才重新开口。 “是,皇上。”,翁同低头想了片刻,便神情凝重的抬头道:“老臣其实也没什么高明的法子,唯有八字以献皇上因势利导,以静制动……” “因势利导,以静制动?”,光绪先是低下头重复了两遍翁同地话,随即便满面不解的抬起了头,“翁师傅能否说地更明白些?” “回皇上……”,翁同庄重的答道,“所谓以静制动,便是因为文廷式遇害一事,朝廷还查无实据,且任某人身在海外,怕是早已把一干证据消弭的干干净净……就算是朝廷想要穷追到底,怕最后也只能是不了了之。所以,老臣以为,此事,皇上还是不宜深究……” 光绪脸上的表情立时一僵,随即又浮上了怒色:“他连这等无法无天的事都做出来了,朕还不能深究么?” “老臣斗胆!”,翁同起身向光绪施了一礼。随即却问了个看似与两人正在谈的话题风貌牛不相及的问题:“敢问皇上,这养心殿的养心二字从何而来?” “乃是出自孟子的……”,光绪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到,却猛然收住了口养心殿地名字乃是出自孟子的“存其心养其性以事天”,意思就是涵养天性…… 皇帝脸上阴晴不定地想了片刻,最后却也只是悠悠一叹:“那因势利导呢?”,光绪追问。 “回皇上”,翁同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忐忑。却还是鼓足胆气将在心中盘桓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老臣当年在毓庆宫给皇帝讲《史记》时地旧事?” “嗯?”,光绪一怔,“朕自然记得,可这与今日之事有何关联?” “那,其中的《平津候主父列传》,老臣不知皇上近来可曾有所研读?”,翁同没直接回答光绪。而是目光幽幽的另作了个解答。 “《平津候主父列传》?”,光绪微微蹙眉,面上满是大惑不解之色,“老师……你……那个奴才,你在那里鬼鬼祟祟地作什么?”,他突然将目光转向了东暖阁的门口,张口怒喝道。 光绪的声音极大,把他面前的翁同都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他还来不及回头去看门口发生了何事,就只听得咕咚一声。似乎有个人在门口处跪了下来,随即便想起了一连串的叩头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凄惶的公鸭嗓音:“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只是李公公刚过来了,正在养心殿外候见……” 李莲英来了? 光绪立刻转过头来与翁同对视了一眼,不意外的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浓浓地迷惑和忧 埃及,塞得港 坐在马车上,回头看了看犹笼罩在黎明薄雾中,却是渐行渐远的旅馆。在深深的呼吸几口夹杂着细小的煤屑和愈来愈浓的海腥味的空气。任令羽只觉得自己的心情竟是分外的愉悦。 薛福成已经从英伦启程赴法,而据这位北洋智囊发来地电报称。再接到大清朝的总税务司赫德从中国发去地,告知自己已经出洋购舰的电报后。自“致远、靖远”后已数年未拿到来自中国订单的阿姆斯特朗厂便立即派人连续数次前往薛福成处问询自己这个购舰委员的行程。 而在得知自己将欧洲之行的第一站定为法国的la-seyn船厂后,再也坐不住了的阿姆斯特朗厂便索性派出包括著名设计师威廉.怀特爵士的名高级助手在内的推销小组,将随薛福成一起赴马赛与自己接洽,以力求抢在la-seyn船厂之前拿到这份总计数十万英镑地订单!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眼见着计划中地“快船快炮”越来越有眉目,让任令羽的心情不由得也放松了许多。 “守正,我几日前刚刚向严大人问询了下你地履历,你是浙江镇海人是么?”,任令羽满面春风的看着车外,看似漫不经心地向坐在对面杨立诚问道。 他们一行数人此时正分乘三辆马车前往码头搭船出海,而他这辆车上除了他自己和坐在外面驾驶席一侧的黄渤外,就只剩下杨立诚一人。 “嗯?”,正若有所思地杨立诚猛地抬头,下意识的答道:“是……”,他飞快地定了定神,继续道:“学生乃是在浙江镇海生人,后来在 “哦。”,任令羽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是如何想到要考入水师学堂的?” “回老师的话……”,杨立诚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车外,略有些心神不定的道:“学生家门不幸,出生前父亲便已去世,家母也在学生二岁时染病身亡。学生无依无靠,便只能随舅父出海谋生……” 他似乎没料到任令羽会问他这个问题,停顿了一下后,才继续道:“舅父无子,故对学生视如己出,一心想让学生谋个功名,然学生家贫,委实熬不起,那一年船行到天津,看到李中堂发布的文告,知道水师学堂不但不要学费,且若成绩尚可便还有一份薪俸可以补贴家用,学生思前想后,便考入了这水师学堂来。” “哦,原来是这样。”,任令羽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状,但心中却疑虑更浓,自打那一天杨立诚在众人谈话时语惊四座起,他便对这个学生分外留心此人与张景星等人实在太不相同,让他另眼相看之余却又多出了三分戒心。 “老师请看,卸煤工。”,马车驶过一个拐角处,却见到对面正走过一队人来,一个个衣衫褴褛面目肮脏,浑身上下只要目光可及之处全是黑黑的煤屑。 “嗯,是啊。”,任令羽漫不经心的答应了一声塞得港本就是这个时空里此时最大的海船加煤港,见到个把卸煤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只是…… 任令羽突然坐直了身子,“守正……”,他向杨立诚一招手,“你来看看,那人是不是我大清子民?” “啊?”,杨立诚立刻身子前趋,凑到了车窗前向外望去“有辫子,没错,老师,此人应当是我大清人无疑……真是……等等!” 他突然转过脸来望向任令羽,同时伸手指向那人道:“老师,学生认识此人!” 卷三 补天裂 节三十三 暗涌 二更之第一更,呼叫月票! 天津,直隶总督衙门 “回中堂的话……”,张佩纶的脸色已阴沉的与外面乌云密布的天色几乎毫无二致,“治明前几日发回来的电文,固然有已经自南美智利国手中为北洋购得新锐铁甲的好消息,可这第二封电报……” 他昂首直视着李鸿章的双眼,声音中已添上了几分不满:“这文廷式固然算是清流中的新晋人物,若以他平日里恃才放狂,肆行妄为却有严守圣人之道的名声,说他会因不愿出洋事鬼而蹈海自尽,却也未必不可全信……” 李鸿章的眉毛略动了动,却没插话,而是安静的听张佩纶继续讲了下去。 “但是……”,张佩纶话锋一转,“若说文某已心知此事无可推托,故而存了个以身相殉的心思,那为何不在接旨的那一日便死?却偏要等到出海之后再死?若是要将此事附会成文某为了报治明当日的拳脚之辱,故而存了个自杀后将杀人的罪名诬赖给治明的心思,倒也勉强说的通。然文某若是有了这个心思……那他就不会像治明在电报中所讲的那样,再留下遗书遗物!” “中堂!”,张佩纶已是满面忧色,他沉着嗓子冷冷得道:“一招不慎,便要小心满盘皆输!须知……清议可以杀人!” 李鸿章已经离开了躺椅。他信步踱到窗前,负手望着外面阴沉沉地天空,良久才道:“今日之清流,已非昔日高阳作牛首时的那头青牛了!” 见张佩纶马上要开口辩驳,他立刻向后者略摆了摆手, 见张佩纶收住了口,他才继续道:“那一日听闻翁师傅举荐文某作治明的副手,老夫惊讶之余,却也多了几分鄙夷,几分担忧!”。李鸿章微微蹙起眉头。继续侃侃而谈:“而当治明告诉老夫他的措置后,老夫却顿觉几日来的焦虑顷刻间烟消云散……” “幼樵,非是老夫和治明有心要瞒你。”,李鸿章回转过身来望着张佩纶,语气已转为温和,“只是事起突然,自当速作决断,且既然定下了快刀斩乱麻的心思,那行事便要分外机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说。你便是当时知道了,又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么?” 张佩纶立时一窒。他此刻地火气。却当真是有一多半是因李鸿章和任令羽这对师徒将暗杀文廷式这件事对他这个北洋清客隐瞒地严严实实而来。如今李鸿章既然已经把话说到如此地步。他自然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便垂下眼睑。过了片刻才呐呐地道:“中堂大人问得是。学生……也地确没有什么太好地法子。”“正是如此。”。李鸿章重又回到躺椅上。半躺着望着头上地天花板。继续道:“留着文某。他必会将治明这一路地行事添有加醋地报回国内。那这棒子所谓南清流然会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之!不留文某……”。他地声音略放低了些。“固然也免不了有清议叫嚣。但只要治明自己那边弥缝地好。那这些言官们纵然是又再多地不满。最后怕也只能是无地放矢!” “中堂地话。自然是有道理地。”。张佩纶脸上地神色略缓和了些。但目中却仍隐含忧色。“只是。治明如此行事。会不会显得杀气太重了些?” “杀气太重?”。李鸿章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呆呆地忘了张佩纶片刻。突地大笑出声。 “幼樵啊幼樵。你这个人啊……”。李鸿章摇着头。手指着张佩纶。想了想后才笑着道:“这么多年了。骨子里。却还是个书生!” 不待张佩纶辩解。他已自顾自说了下去:“要说杀气太重。同治二年腊月老夫在苏州。一次砍了长毛几万人地脑袋。这等杀气。却是任治明也比不了地吧?幼樵……” 张佩纶闻言望去。见李鸿章地一双眼睛里竟罕有地杀机四溢。不由得觉得背上一凉。已渗出了冷汗来。却听得李鸿章冷冷地继续道:“所谓当断则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以任治明地年纪出身。能做到五品大员。已是异数。但以老夫看。仅处置文廷式这一件事。就足见我这学生除了见识过人。心思深沉外。还多了层狠辣果决!也唯因如此。老夫这些日子以来。才分外地放心。老夫这个北洋……” 李鸿章目光里悄然透出了一丝沮丧:“摊子太大,人和事都太多,所谓船大水浅难调头……有些事情,老夫就是想整顿,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可这北洋的家当,总得交到个有才学还有胆识的人手里才行啊。” “中堂说的是。”,张佩纶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这文廷式,毕竟是翁常熟地弟子,又是景仁宫那位珍主当年地西席,算起来也是天子门生。皇上那里……” “不必担心!”,李鸿章的眼中已多了些嘲讽之意,“翁师傅那个人,老夫和他打了半辈子交道了,你且看着,用不了几日,他必会自顾不暇!至于说皇上那里么,幼樵,皇上或许年青些,可太后,却从不曾糊涂过……” “好了,这事且先说到这,你手边还有一封电报,又是哪里来地?”,李鸿章伸手指了下张佩纶手边的另一份电报纸,随口问道。 “这一封啊。”,张佩纶闻言拿起电文,略扫了一眼后说道:“乃是袁项城从汉城发回来地。” “袁世凯?”。李鸿章的瞳孔微微一缩,沉声道:“他又说些什么?” “回中堂,袁项城在电文中近些时日以来,朝鲜国内屡现光绪十年发动宫变的开化党余孽踪迹,且其民间亦有邪教横行,长此以往,恐有大变!且依光绪十一年的《天津条约》所言,朝鲜一旦生变,则倭寇与我大清皆有处置之权,故袁项城建议中堂早作打算。似关东铁路等一干事宜都应从速布置。以作未雨绸缪……” “倭寇么?”,李鸿章喃喃自语道,他将身子往躺椅上一靠,阖目继续道:“光绪十一年老夫在这天津城里与伊藤博文初相会时,便曾对朝廷言道,伊藤此人久历欧美,实为不可多得的治国长才,有他在日本,十年之内其国之富强必有可观!如今已过了六年。伊藤君,你已经不安于室了么?” “幼樵!”,闭目沉思了片刻,李鸿章再睁开眼已是精光怒射:“你从速给老夫拟份电文,让袁世凯自接电之日起。便给我牢牢地在汉城盯住韩王和日本公使!朝鲜……最起码我北洋海军新舰成军之前,这三韩之地万万不可大乱。” “是!”,张佩纶话音未落,便听得一阵雷吼从云端响起,几道闪电划破了天空,不过一眨眼工夫,整个天空便都是一阵接着一阵炸雷的响声,闪电伴着雷鸣,将黑暗的天空照得通亮。满天的云层似浑沌汹涌的海浪。卷滚着翻过了天津的天空。 京师,紫禁城。养心殿 光绪刚带着翁同从东暖阁出来,第一眼便望见头戴四品花翎顶子地李莲英正捧着一个盖着黄绫子地托盘。已恭侍在了金碧交辉的须弥座旁。 见皇帝出了东暖阁,李莲英立刻双膝一曲,一个长大的身子便“唿”地跪了下去,他将手中的托盘向身前一放,随即磕下头去禀道:“奴才李莲英叩见主子!” “是李谙达啊。”,一见到李莲英,光绪好似在顷刻间就已把刚才的愤懑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几步走到须弥座上坐好,这才对着李莲英一扬手,笑道:“且起来吧。” “谢皇上。”,李莲英恭恭敬敬的端起地上的托盘,自金砖地面上站了起来,这才侧过身子转向侍立在御座旁的翁同,依旧神情恭谨的道:“给翁中堂请安。” “嗯。”,翁同面沉似水,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算是勉强做了个回应。见他如此做作,李莲英面上虽神色恭谨如常,但在心里却已是暗自冷笑这个翁师傅平日里向以道德君子自居,似太监这等刑余之人在他处自是难得尊重,更何况李莲英还与他此时在军机处中地积年夙敌孙毓汶有八拜之交,这便使得这位储秀宫总管在他面前更多了个错处。 “来人,给翁师傅赐座。”,在须弥座上坐定后,光绪先是唤了两个小太监过来,把翁同刚刚坐过的那个绣龙瓷墩搬过来请翁同坐下,这才转过头来对着李莲英,微笑着问道:“李谙达是从哪里过来的?” “回皇上话,奴才是从镜清斋那边过来的。”,李莲英端着托盘略俯下身,恭恭敬敬的光绪道,他一边说一边微微抬眼大量着御座上地皇帝还是平日里常穿的那身驼色江绸衫子加外罩石青直地拿纱金龙褂。 李莲英是知道的打从嘉靖年间起,这大清朝的天子们就一个个比着劲的在“俭”字上做文章,道光爷当年还曾穿着打补丁的龙袍上朝,一时间还被士林传为佳话。而自己眼前这个皇帝虽然做不到道光帝那种地步,但比之他之前那位吵着闹着要重修圆明园的同治帝却已不知道好到了哪里去! “哦?”,光绪微微扬了扬眉,目光绕过李莲英看了看养心殿外天空上渐上的暮霭,又自怀中掏出块表盖上带有盘龙图案的金表看了看,如梦方醒地道:“一转眼,都已过了午膳地时候了……” “李谙达”,他重又转向李莲英,关切地问道:“老佛爷地胃口可好?午膳都进了些什么?” 自打移驻西苑之日起。慈禧太后便是以仪鸾殿为寝宫,在勤政殿议政之处,而北海地镜清斋则成了太后每日临幸用午膳的别墅,而李莲英既然是自镜清斋过来,那想必是刚刚侍候慈禧太后进完膳地…… “回皇上,老佛爷平素最讲修少食养生,这皇上也是知道的,今中午进了二两梗米粥,另外还有平日里最爱的烩鸭条也略进了些,再就是些时令瓜果……除此。便没别的了。”。李莲英小心地应道。 “嗯?”,光绪一双细长的美已蹙在了一处,他寒着脸冷冷的道:“便只进了这些么?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见皇帝勃然变色,李莲英双膝一软,便又跪了下去:“回皇上话,老佛爷这几日胃口是不大好,便是今日午膳时,老佛爷方进了几口便撂了筷子,说已有十数日未曾与皇上一起用膳了……”。说道此处,李莲英已是红了眼圈,他继续道:“老佛爷说着说着就掉了泪,让奴才看着,心里也是难受……” 他这边说着说着便开始用袖子拭泪。而御座上地光绪脸上也已是神色凄然。 “朕这些日子政务繁忙,杂事太多,除了每日地晨昏定省,也的确有些时日没有去同太后一起进膳了……李谙达,你先起来。”待李莲英重又站起后,光绪又思忖了片刻,方道:“你回去后禀报太后,就说朕明日里就去伺候她老人家用膳。” “奴才遵旨,皇上。”。李莲英的目光已移到了皇帝脸上。随即不由得在心中谓然一叹和上次见面时相比,皇帝似乎又削瘦了些。深陷的脸颊上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而从刚才的奏对中亦可听出。虽然皇帝在为慈禧太后胃口不佳而大发雷霆,但皇帝自己,却是连午膳的时候都忘了的…… 心里如是想着,李莲英口中却不停:“皇上,奴才奉太后口谕,有几句话要转告皇上。” “哦?”,光绪一惊,便直接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他双眼中闪着惊疑不定的光,对李莲英道:“李谙达,太后有什么话要对朕讲?” “回皇上,太后说,国事为重,皇上要尽孝,也不急在这一时,待得三日后温宝田探亲回来,御膳房里能重又作出像样地鸭子了,皇上再去也不迟。”,李莲英道。 “嗯,朕知道了。”,光绪心下一宽,便缓缓了坐了回去,又问道:“太后还有什么话么?” “太后还说,皇上勤政自然是好的,但切不可因忙于政事而废了饮食,故而特命奴才给皇上送了块西洋钟表来,以便提醒皇上不可耽误了寝室。”,李莲英跪下将手中的托盘高举过头,大声地说道。 “呈上来!”,光绪立刻抬手招来个养心殿内的太监,将那个托盘接过来放到了他面前,他一伸手扯下了盖在上面的黄绫子,一个造型别致地镀金小西洋闹钟随即显露了出来。 “老佛爷如此记挂着朕,朕当真是铭感……”,光绪的瞳孔猛地一缩,却仍继续把话说了下去,“……五内!” “李谙达,你回去替朕转告老佛爷,就说朕三日后,定会去镜清斋侍候她老人家进膳。”,光绪口中说着话,一双手却一直在不停的摩挲着手中的那块闹钟刚刚一看见这钟他就已发现了,这钟的时针比真实的时间明显要快了近三个小时。 而皇帝的心思,也随着这个发现而在一瞬间变得惊疑不定…… 埃及,塞得港 马车已停在了那一群卸煤工的正前方,而杨立诚则领着任令羽本着走在人群最后,脑后留有长辫子的卸煤工奔了过去。 方一走近这些卸煤工人,任令羽地眉头就立刻微微地皱了起来。这些工人大都已经在码头上劳作了一夜,在清晨的阳光之下,一个个看上去都有些萎靡,他们大都穿着身深色地工服,破烂流丢的脏污不堪,脸上都满是黑黑地煤屑,几乎让人都看不清面目和年纪,头发乱蓬蓬的沾满了黑黑的泥污,粘得像毡套一般。 任令羽并非是耐不得脏的人,他只是……不太喜欢这些人身上的死气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在夜里劳作了太长的缘故,这些工人一个个目光呆滞而空洞,即便是看到任令羽和杨立诚走了过来,也大都只站在原地愣愣的发呆。如果不是此刻已是清晨,任令羽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正走在一群僵尸当中…… 自从穿越以来,任令羽已经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游时,在自己的国人身上看到了太多太多与这些卸煤工一样毫无生气的目光! 杨立诚已经奔到了那个卸煤工的面前,而那人在看清杨立诚的面目后浑身明显一震,随即便一个转身,似乎打算就这么逃离现场。 杨立诚一把拉住了那人的胳膊,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低声问道:“廖明诚?”,他似乎还有些不确定,便又补上了一句:“我认得你。” 那华籍卸煤工浑身僵了僵,终于艰难的转过身来,小声地反问道:“杨守正?” ps:最后一个小问题,慈禧给光绪送闹钟的用意是什么?答对者给书评精华。 卷三 补天裂 节三十四 游子? 任令羽将双手负于身后,微侧过头,不动生色的大量起这个杨立诚“巧遇”的故人来。 中等个子,面目被煤屑和泥污完全遮住了,只能勉强看清个轮廓任令羽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挑,透过这么一层泥污还能看清楚来人的本来面目,这杨立诚也的确称得上是目光如炬…… “明诚,你如何会在这里?”,杨立诚拉着来人脏兮兮的衣袖,那张平日里总是平静的近乎呆滞的脸上竟罕见的布满了激动之色。 “还有……”,杨立诚略扫视了一下围在两人周围的卸煤工们,又问道:“你又是如何会做起这卸煤工来?” “一言难尽。”,那被他称作“明诚”的卸煤工轻轻抬起另一只手,声色不动的将杨立诚拉着他胳膊的手拉了下来,这才反问道:“守正,你又如何会来到此处?” “也是一言难尽,来。”,杨立诚又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半拉半拖得将他扯到了任令羽的面前。他随即往任令羽身边一站,极为热切的对着来人道:“明诚,我来向你引介一下,这位就是钦命的筹备阅舰式事宜帮办委员,任令羽任大人,任大人也是我们天津水师学堂新晋的会办,还是老中堂的……” “守正。”,任令羽轻轻开口,很自然的打断了杨立诚,他随即转向来人,微微一笑后拱手道:“任令羽,字治明,现忝为天津水师学堂会办,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任令羽一边自我介绍着,一边又打量了来人片刻,此刻两人离的近了些,却仍看不清他泥污下的本来面目,但却能看出来人的脸颊极为瘦削。想来平日里日子过得定然颇为辛苦。 “廖峰。草字明诚,江苏镇江人……”,那人似乎迟疑了下,方继续道:“海外游子,布衣白丁。” “哦?”,任令羽微挑了下眉毛,只这几句简短的对答,他对来人的印象便已更深刻了些听说话的声音语气,这廖峰应该也就是个弱冠年纪。但即便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态度却仍不卑不亢,应对也算得体,只而言语之间却似乎总带着股淡淡地落寞,隐隐地露出种与年纪不太相称的苍凉。 “明诚,你这话就说得有些不明也不诚了!”,杨立诚皱着眉头对廖峰道,他随即转头对着任令羽:“老师,明诚原本可是北洋……” “守正!”。廖峰大喝出声。紧蹙地眉眼间已带上了三分怒意。“好汉莫提当年勇!过去地事。就别再提它了。好么?” “明诚……”。杨立诚微微一跺脚。平板地脸上顷刻间已满是激愤难抑之色。竟似已经把平时地冷静自持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事本就不怪你。你又何必把所有地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揽事么?”。廖峰落寂地一笑。笑容中满是无奈与沉重。还有几分无可掩饰地淡淡忧伤。 “守正。你看看我现如今地样子……”。廖峰张开双臂让杨立诚看了看。继续道:“还有挺身揽事地本钱么?我现在……能求个三餐一倒。便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明诚!”。杨立诚满腔未出口地话被廖峰这么一堵。竟全都憋了回去。他满面通红地望着廖峰。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任大人。守正。”。廖峰向两人身后扫了眼。同时说道:“看你们地样子。是要去码头……严大人?”。他突然惊讶地望向任令羽身后。 任令羽诧异的回头,却看见严复还有张景星等一干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已从各自乘坐的马车上下了来,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听见来人地招呼,严复并没有马上做答,而是神色凝重地走到任令羽身边,与来人面对面后方才停下。 “廖明诚?”,他上下打量了下来人,略显迟疑的问道。 廖峰似乎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嗫嚅了片刻,方才答道:“回严大人,正是明诚。” “还真的是你……”,待听清楚来人的声音后,严复竟似有些如释重负,但旋即又皱紧了眉头,“天津一别,已有两年,我一直很是担心你……但你又如何会到了此地?还做起了这卸煤工人来?” 廖峰立刻低下了头,他双脚近乎无意识的在地面上划着,好像正在斟酌着做什么很重要的决定一般。 “回严大人地话……”,过了良久,他才呐呐的开了口,“学生两年前落选了赴德留学名单后,心理一直颇有不甘,后来便向司密特教习讨了封推荐信,向自行筹款赴德求学……”,他略显尴尬的吞咽了口唾沫,这才继续道:“不想乘船到了这塞得港,学生身上盘缠用尽,便只好……便只好……” 任令羽脸上神色不变,但目光却一下子深邃起来两年前?赴德留学?司密特教习? 北洋武备学堂…… “便只好滞留在这异国他乡,每日里靠这出苦力勉强糊口,等到有一天干不动了,便客死他乡做个终生不得返乡的孤魂野鬼,是么?”,严复的双眉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言语之间已是利如刀锋! 任令羽颇为惊讶的转过头看着严复自打他与严复相识以来,除了那一次水师学堂管学生罢课外,这位总办大人几乎再没如此疾言厉色的对人说过话…… 而严复也恰在此时转向了他,“任大人!”,他极为罕有的神色庄重的对任令羽用上了官称,“借一步说话,如何?”,他拱手对任令羽道。 见任令羽则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就点了点头,严复将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他伸出手:“请!”,随即便引着任令羽向角落处走去。 “这人名叫廖峰,字明诚,江苏镇江人,原本是北洋武备学堂地学兵。”,严复先回头看了眼远处的廖峰和杨立诚等人,确定自己与任令羽之间地对话的确不会被他们听到后,他这才开了口。 “嗯,刚刚听到那廖明诚提到赴德意志国留学一事,我便已经猜到了。”,见严复如此开门见山,任令羽便也难得地开诚布公起来。 他望着正呆呆的看着自己的严复,问道:“那他又如何会离开武备学堂?” 严复没马上答话,待过了片刻后,他才点头道:“早就听说过治明有世事洞明的名声,今日才知道果然名不虚传!” 任令羽没接话,只是向严复摆了摆手,又尴尬的笑了笑。 而严复也没再多提这个话茬:“说道廖明诚离开武备学堂一事,还当真是一言难尽!”,他又回头扫视了眼那个看上去形容狼狈的前北洋武备学堂学兵,这才继续道:“这廖明诚在武备学堂时,无论是经史、天文、舆地、格致、测绘、算学、化学、战法、兵器各科,还是操演阵式,枪炮技艺和营垒工程等,但凡考绩,几乎没有不是优等的。故而两年前中堂大人从武备学堂选拔学兵赴德意志国学习陆军时,学堂报上去的名单上第一个就是他……” “可偏偏就在名单公布前,他却在周末休息时出营,且闯下了个大祸!”,对于廖峰的那个“大祸”,严复似乎也不想多提及,只是语焉不详的一带而过,“如此一来,莫说出洋留学的机会没了,就连武备学堂他也呆不下去了。我后来只听说他自武备学堂退了学,从此便杳无音讯……” “可当真没想到,他竟然想自己去德意志国求学……”,严复摇着头,已是不生唏嘘。 而任令羽也不再接话,只是安静的望着他,直到严复再也忍不住了回望向他“治明……”,他试探着道。 “不必多说了。”,任令羽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防水表,“我们的船10点开,离现在还有小两个钟头。这家伙……”,他看了眼远处的廖峰,继续道:“一听他说话就知道是头犟驴,能不能说服他上我们的船,就看几道兄你自己的本事了!” “治明?”,严复颇为惊讶的望向任令羽,脸上已是百味杂陈见到廖峰的落魄样子后,他的确就已经存了个让任令羽把廖峰带上的心思,只是没想到任令羽竟会如此善解人意…… “我随老师参加北洋大阅时,曾听说过一事……”,任令羽嘴角露出个温馨的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那一年邓正卿赴英伦接致、靖等4舰回国,在途经直布罗陀时,就曾冒着受军纪处分的风险,带了八名滞留该地的华工回国。” 他望着严复:“小弟此行即不用担心军法,帮的又是我北洋武备学堂出去的学生,自然就无需顾忌太多了,只是能不能劝得动他,就不是小弟所能管的了。” 严复没再说话,只是向任令羽抱拳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大步流星的奔廖峰走去。 “杨守正,你留下来陪严大人,黄渤,你看着严大人的马车,等严大人要走时再去码头与我们会合。”,任令羽也抬步向自己的马车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继续喊道:“张季明,你别做严大人的马车了,上我的车,与我一起走。” 卷三 补天裂 节三十五 当下 “老师,学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马车刚刚驶离了原地,张景星便已轻轻蹙起了眉头。 “查!”,任令羽将自己修长的十指相互交叉叠放在面前,语气淡淡的道。 他已无须对张景星再交待什么,仅看似漫不经意地唤他张景星过来与自己同行这一件事,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而从这个学生刚刚的反应来看,也没有让他失望。 “是,等开船后,学生就会马上着手去办……”,张景星轻轻点头,浑身上下的肌肉开始不自觉的绷紧,他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白,便又接着道:“学生会在登船之后,再寻个由头去暗查下从上海出发开始,上过这条船的乘客和水手名单。” 任令羽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欣慰在塞得港偶遇廖峰这件事实在是处处透着古怪,而如果一切是早有预谋的话,那最大的一个可能就是,他乃是与自己这一行人同船而来的…… 在这个时代能横渡大洋沟通中欧的航线和客轮本来就是凤毛麟角,更何况客轮又不是铁路,海况稍有变化航程便可能因此而变更,若要当真拿捏好这“巧遇”的火候的话,那最便利也最保险的办法便是一路尾随。 “你想得不错,便照此去查,如有什么消息,立刻报之我。”,任令羽冲张景星赞许的笑了笑,继续道:“季明,多亏有你,才能让我从这许多事里抽出身来,多谢你了。” 他的话语里透着丝毫不容人怀疑的诚挚,对于人才尤其是自己阵营里的人才,任令羽是从来不会吝惜赞美之辞的…… 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听到这些出自他内心的赞誉。张景星地清俊的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他略思忖了下,便径直站起了身,随后便对着任令羽直直的跪了下去! “季明,你这是……”,任令羽微微一愣,而还不容他将一句话说完,张景星已经**的打断了他 “恩师,学生失察……”。张景星寒着脸,一字一顿的道:“老师将为自己从官学生中挑选随员的重任交给了学生,学生却所荐非人!使机密有外泄之虞,此皆学生罪也!” 他地脸色更形凝重。话语中竟带上了几分凄厉:“学生不敢求恩师原谅……只求恩师能给学生一个机会。让学生能将祸患消弭。而后学生再来向恩师负荆请罪!”。话音方落。张景星便直接在马车上座椅间狭小地空间内拜了下去! 任令羽地瞳孔已经缩成了针眼一般。他已经明白了张景星地意思如果说这次塞得港街头地“巧遇”当真是预先安排好地一处戏码地话。那若要把这出戏唱好。则必然要在自己这一行人中有个内应才行……否则。又如何能把这时间和地点把握地如此之准? 而第一眼发现廖峰地。是杨立诚。而这个杨立诚又是此前唯一未与他直接打过交道地。他之所以能成为随员之一。全赖得张景星地大力举荐。 至于说机密外泄。除了狙杀文廷式。此时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怕别人捏住得把柄? 马车内一时陷入了某种诡异地静寂。只余下两个人或和缓或急促地呼吸声。还有车外传来地。车轮碾多碎石路面地粼粼之声。 “文大人地死。为地只不过是一个信字……”。没过多久。任令羽便开口打破了车厢内地沉默。 仍伏在地上的张景星手指猛地**了一下。却仍强压着没有抬头,而他耳边则又传来了任令羽平淡温和的说话声“文大人自束发起便读的是圣人之书,受历代先贤教诲,于夷下大防这四字地真髓领会的自然要比你我师徒深刻得多……正所谓重义轻生,文大人乃为他个人的信念而死,你我虽不认同他的信念,却也当尊重他的这份痴气!” “至于说文大人之死你我有没有责任,那自然是有的。”,任令羽脸上已带上了几分自责。“你我既与文大人同行。却没有拦住他,这便是你我师徒的罪过。现如今我们能做的,也只不过是把文大人地遗书遗物送回国去。以略慰他家人之心,算是聊作弥补吧!季明……”,他目光炯炯的望着已抬起脸来看着他的张景星,轻声问道:“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回老师的话,正是这个道理!”,张景星脸上闪过恍然之色杀文廷式之事,原本就不大可能指望蛮得过谁,而己方所能倚靠的,便是个“死无对证”四字,而只要那份文廷式亲书的条幅还在自己人手里,又何必再担心太多? “来,起来吧。”,任令羽俯下身,把张景星从车厢地板上拉了起来,让他在自己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又从随身带的西洋式水壶里倒了杯水出来递给他喝了,这才温声问道:“你说杨守正是别人派来的探子,可有凭据?” “这……”,张景星先是一怔,随即便低下了头,过了片刻,才闷声道:“还没有……学生只是心下存了些疑虑而以。” “哦?”,任令羽地左眉猛地向上一挑,奇怪地道:“疑虑?说来听听,如何?” “是!”,张景星斟酌了下词句,开口道:“临行之前,老师曾嘱咐过学生,此次遴选的随员,首重胆气,其次则要对现今国内这僵僵欲死地局面有不满之意,振作之心!单以这两条论,杨守正,堪称是上上之选。故而学生才向老师推荐了他,而自随老师出洋以来,他的举动,亦可称作是中规中矩……” “直到老师与那智利国海军上校谈判购买新锐铁甲舰那日,他突然对老师做英雄时势之论。学生方才察觉了几分不对。”,张景星望了眼坐在身旁容色沉静地任令羽,继续道:“学生与杨守正相识已有数年,彼此间堪称莫逆,却从不知道他原来还有这么卓绝的见识,且又能隐藏的如此之深!” 任令羽轻轻点了点头,杨立诚能引起他的注意或者说警觉,也是从那次谈话开始在这个平日里一向沉默寡言的学生眼睛里,他竟清晰的读出了名为“狂热”地细小火焰! 如果说一个人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隐瞒的如此之深。那就只能解释为是另有所图甚至是所谋者大…… “而今天,又是杨守正发现了这个泥猴一样,压根让人分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廖明诚……”,张景星略咬了下自己的下唇,“那学生就更要担心他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了!” 任令羽没有急于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张景星,他的目光澄澈而无情绪,却让后者的情绪更形紧张。 “说完了?”,他温和地问道。 “是……”。张景星应道,任令羽此时这种近乎于无动于衷的稳重,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季明,先不要担忧太多。”,更让张景星奇怪的是,任令羽似乎对于杨立诚是别有用心之人打入自己随员中的一枚钉子这个可能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他略转了转眼珠,又对张景星问道:“我且问你,你在水师学堂时。可曾听闻过这个廖明诚?” “只听说过一些,此人原本是武备学堂那一届学兵里的佼佼者,据说两年前原本是要和武备学堂内的段祺瑞、商德全人一起赴德意志国留学的,只是不知如何在临行前却突然被开革了出去……” 任令羽轻轻点了点头这倒与他刚才听严复说讲得基本吻合。 “如此说来,这廖明诚应当也算个人才,而且还是个修习西洋兵学地人才。”,他若有所思地道,随后便转过脸冲张景星一笑。问道:“这样讲,还说得过去吧?” “是!”,张景星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而且还是个颇出色的人才。” “好!”,任令羽突然赞了一声,他一指张景星,说道:“景星,你知道我最看重你什么么?不自欺欺人,肯就事论事。单单这两条。便已当得起一个能字!” “多谢老师……”,张景星随后应了句。尤自不甘心的继续道:“老师,这杨守正和廖明诚……” “先不必急着说这个!”。任令羽冲张景星摆了摆手,打断了他,随后却问了张景星个看似和眼前形势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道:“季明,你入我门下,也有数月了吧?” “回老师的话,学生入老师门下,已近三月了。”,张景星恭恭敬敬的答道,心中的迷惑却更甚。 “三月了么?”,任令羽淡淡一笑,继续道:“说来惭愧,你虽然叫我一声老师,但我这个当师傅了,到今日却还没能教给你什么,甚至在今日之前,连一次促膝长谈的机会都没有,季明……” 他重又望向张景星,语气中透出真挚的歉疚:“这是为师地错,还请你不要挂在心上。” “老师……”,张景星明显是被震惊了,以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而任令羽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便兀自问了下去:“季明,你能告诉我,你是为何才要入我门下么?” “这个……”,张景星低头略思忖了下,很快便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的重又抬起了头:“老师可是要听学生的真心话?” “这个自然。”,任令羽温和的一笑,心中悄然浮上了一丝欣喜今天与张景星的谈话,其实是他自从踏上赴欧购舰行程的那一天起便已打算好了的。 自从入了北洋幕府以来,他便几乎是脚不点地地忙于为李鸿章反复谋划,却几乎没有什么时间与精力来经营自己的实力…… 而此次既然难得的抓住了个去国的机会,那自然不可放过!无论是前段时日拜托peri采购的各项商业资源,还是自己身边这为数不多却个个干练地青年学子,都是到了必须好好整合一下的时候了。 “那学生便直言不讳了。”,张景星清俊的脸上罕有的透出了些许地乖戾之色:“学生不敢欺瞒老师,在老师被中堂大人纳入门墙前。学生对老师地才干虽颇为敬佩,也愿意为老师多做些事情,但却仍存了三分观望之意!” “因为学生想要功名利禄,想要封妻荫子,甚至还想名垂青史!”,张景星脸上的乖戾已渐渐转为热切,“正所谓乱世出英豪!大清开国已有数百年了,但若要论及形势之纷乱,莫过于道光以来这五十多年光阴。外有夷狄之忧,内有发捻为祸,但也正因如此,才使得各路英豪有了建功立业地机会……” “曾文正公一代人杰,然若不是印着时势使他老人家得以有了以书生提三尺剑而扶未定难得机会,怕终其一生,最多也不过是以道德文章忝列馆阁而已。还有我北洋的老中堂……”,提到李鸿章,张景星略犹疑了片刻。最后却还是说了下去,“老中堂地任事之能海内咸知!平捻军、开洋务、办外交、建海军……随便哪一件拎出来不是名垂史册的功业,可若没有这形势,怕老中堂五十岁时还不过是个穷翰林!” “时势如此!大丈夫若稍有些进取之心,便应乘势而上!”,张景星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学生学得是海军,学生想做我大清的纳尔逊!故而学生必须附于一个能壮我大清海军的强者之骥尾,所以……学生。斗胆投奔了老师。” “名垂青史么?”,听完张景星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言辞,任令羽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 “季明……”,他望着目光中已满是期冀的张景星,语气却仍一如往常地平和:“你知道为师平日里想的最多的是哪两个字么?” 张景星略怔了下,这才察觉到自上了这辆马车以后,自己先是因担心杨立诚和廖峰两人而关心则乱,竟似已在不知不觉间入了任令羽地毂中…… “学生不知。”。想明白了处境,张景星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其实我想的很简单,不过当下二字而已。”,任令羽略带自嘲的一笑和那些穿越伊始便已心怀天下的穿越前辈们比较起来,自己还当真是个没志气的人啊。 “当下?”,张景星略皱了皱他那两道对于男子而言实在有些过于秀气的眉毛,清俊的面孔上已满是迷惑。 “不错!正是当下。”,任令羽静静看着眼前这个俊秀中还透着三分英气的弟子,继续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季明。你觉得这四句话说得如何?” “大哉斯言!”,张景星的回答来地极快。 “不错。仅就谋事而论,这四句话的确已经说到了精髓。”,任令羽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可是,季明,还有两句话你想必也是听说过的……” 他牢牢地盯着张景星,一字一顿的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张景星一愣,脸上已是若有所思。 “为何会有这般说法?道理其实很简单。”,坐在他旁边的任令羽望着车窗外急速闪过的景物,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因为知易行难!看清楚一件事永远比做成一件事要容易得多!尤其,是在今日的中国,在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时!” 他眼中渐渐多出了些讥讽之意:“为师在那篇《少年中国说》里面已经说过了,以今日中国之形势,惟有求变,方才有些许希望,可这变法,又岂是一时之功?” “鲁迅曾经说过,中国地社会,是超稳定的,在这般形势之下,想搬动一张桌子都要流血!正因为如此,若想要在今日之中国作出番事业,那就必须小步小步的走,化整为零,先易后难,徐图而渐更之!不管想做什么变动,都要懂得尽可能的借力使力,使支持的力量总是大于反对的力量……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有所成就!” “便似为师今日所为,其实我心中想做的事很多,但我真正该做的,其实只有一个尽快壮大海军而已!”,任令羽的眉头已经紧紧地蹙在了一处:“季明,你必须记住,这个世界上,决定一个人是否要做一件事地,不是这件事他想不想做,而是这件事他能不能做,该不该作!” 任令羽地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却已掩不住其中地一丝疲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在将来等待这个国家的是什么,但正因为如此,很多事我才不能急于求成!季明……一个人,放纵自己容易,那克制自己却很难!说一天豪言壮语容易,说一辈子豪言壮语也不难……可最难地,却是做好当下!” 卷三 补天裂 节三十六 小儿女 昨日醉酒未能更新,今日6000字加长章节献上! “还是北洋大阅时,学生便曾耳闻,老中堂对于老师曾下过世事洞明的考语。”,过了良久,张景星才从方才任令羽那段话造成的震撼中醒过了神来,“今日听老师一席话,更觉得老中堂果然是有识人之明!” “学生今后定当牢记老师的教诲,凡事必先做好当下。”,他想着任令羽深施一礼,清俊的脸上已是一片肃然。 “天下之士,少有不为功名利禄所羁绊者!”,任令羽语气温和的说道:“劝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若是没有这样的豪情,那所谓投笔从戎便是个笑柄,只是,利欲太盛,便易熏心,季明,心底存一处清明,才是成大事者的样子。“ “是,学生明白。”,张景星低头想了片刻,随后又仰首问道:“老师,学生还有一事要请教老师,您刚刚提到的那位鲁迅先生,亦是见识过人,不知能否有机会引荐给学生,让学生也能当面求教!” “这鲁迅先生么……”,任令羽心中暗自叫糟,刚刚一时间情绪激荡,竟然直接把鲁迅的名字讲了出来…… “告诫张景星不要忘形,自己却先没有做好。”,任令羽心中暗自骂了自己一声自去国之后。杀文廷式,购智利兵船。他地行程一路均顺风顺水,以致竟然在对话时漏了口风! “乃是为师少时在美利坚国所结识的一位故人。”,不过须臾功夫。任令羽便已恢复了镇定先生生于1881年9月25日,算算日子到今天还不满十岁,且在他那个时空里。先生是要等到1918年发表《狂人日记》时才用地“鲁迅”这个笔名。 “可惜自为师离开美利坚国,便音讯杳无了!”。望着张景星脸上的失望神色,任令羽却在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切莫再得意忘形!”,他面上神色如常,但在心中却已开始一遍遍的告诫起自己来…… 数日之后 守在船舱外地董泽与黄渤彼此间交换了一个无奈地眼神后。便各自悠悠一叹既然已心照不宣。那就不必再多费唇舌了! 他们随扈地那位任大人此时正在这船舱里。而这房间地主人却并不是那位大清朝地筹备阅舰式事宜帮办委员…… “阳光好刺眼啊!”。任令羽正斜倚在靠舷窗安置地沙发一角上。而peri则毫不客气地斜躺着占据了沙发剩余地全部空间。还把头放在任令羽地一条长腿上。正午地阳光从舷窗斜射进来。恰好映射在她精致地面庞上。她于是便用一只手微微遮住双眼。口中轻声呢喃。神情慵懒如猫。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了?”。任令羽轻轻拈起一缕散落在他腿上地火红秀发。神情中已满是宠溺。 他们这一行人中。严复早已与peri熟识。张景星等水师学堂官学生大都与他有师生名分。故而也都对他与peri之间地暧昧选择了为尊者讳继而视而不见。而董泽与黄渤则是因在塞得港时地护卫失职而落了把柄在他手上。所以也不会多加置喙什么。 唯一地例外就是那个刚刚在塞得港加入队伍地廖峰。自登船之日起。他就把自己一头锁进了船舱内。平日里出了偶尔会在餐厅见面外。其他时间几乎是见不到人。自然也就干扰不了任令羽地情感生活。 少了这许多束缚,在这几日的海上航行中,任令羽地行动也就由最初的鬼鬼祟祟逐渐升级为明目张当乃至肆无忌惮。 “我是女人……”,peri拉过任令羽地一只手,轻轻覆在自己的眼睛上,“这是你我最后的自由时间,既然有你照顾我,那我自然要享受个彻底。” “是啊,最后的自由时间!”,任令羽目光一黯,等到客轮到达马赛,那这短暂而毫无牵挂的好日子也就会戛然而止。 似这般除了彼此之外再无其他挂碍的时光,今后也不会再有了吧? “没关系的!”,peri伸出一只柔荑,反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回到英国之后,我自然会去找你,不过前提是你得让我找的到你!” “你想改变你的国家,我想恢复一个国家!”,peri的嘴角荡漾开一个好看的涟漪,“这么疯狂的事情我们都做了,维持一段暂时还见不得光的情感,也就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了吧?” “说的也是!”,任令羽抿嘴笑了笑,突然问道:“peri,我那篇文章,你什么时候才能发往德国去呢?” “哎!”,peri幽幽的一叹,微嗔道:“也不知道是谁和我说过的,就这几天时间,最好能让生活单纯点,少聊些和合作有关的事情……” “这个……”,任令羽觉得脸上红热渐上,小声的道:“当我没说过好么?” “行了,逗你的。”,peri又捏了下他的手,继续道:“从塞得港出发前就已经发出去了,算算日子,现在应该已经到了的过了。不过,任……” “我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物理学家呢。”,peri轻轻笑道:“你那篇文章里到处都是古怪的数学公式,我一点都看不懂。也想不通你搞这个东西做什么。” “没有什么。其实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个认同而已。”,任令羽颇为自然地道这段时日的坦诚相待下来。他已经习惯不再对她刻意隐瞒什么了。 “认同?”,peri轻轻皱了皱好看地眉毛,“认同什么?” “认同什么啊……peri。你对印度有何印象?”,任令羽似乎有些所问非所答。 “印度么?”,peri依旧闭着双眼。她想了片刻,方才缓缓的道:“贫穷、肮脏、住满了不识字的野蛮人。信奉还是一种诡异地不吃牛羊肉的宗教……是大英帝国的一块属地,而且还是块不太安分地属地……” “就这些?”,任令羽问道,心中却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惊讶目光习惯停伫于高出而忽视脚下众生原本就是人类地通病之一,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你会去关注时常经过的某个过街天桥上那个乞丐的生活么? 人与人如此,国与国亦如此,此时的俄罗斯帝国尚因地处偏远而被西欧各国视为尚未完全脱离野蛮的话外之民,又何况在他们眼里连“文明”都够不上的印度。 “嗯,就这些。”,per轻轻点了点头。 “那中国呢?或者说。大清帝国呢?”。任令羽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问出这个问题后。他明显感觉手下覆盖着的女孩脸上的皮肤略僵了一僵。 “没有关系地,实话实说。你知道地,除了面对你的时候,我大多数时间都不会感情用事。”,任令羽心下感动,声音却不由得温柔了起来。 “你地国家……在玛戛尔尼爵士觐见你们那位乾隆大皇帝之前,在所有英国人的印象中,你地国家就应该是个如同《马可波罗游记》中所描述的那样,是一个田野里都会流出牛奶的美丽国度……”,peri似乎在斟酌着言辞,她略停顿了下:“可是等爵士的那次觐见之后,贵国在大不列颠国民心目中的印象却完全逆转了!” “而就我个人的观感而言,你的国家,如今……”,peri略沉吟了下,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比之印度,也好不到哪里去!” 任令羽脸上悄然浮上了一层苦笑793年,当“十全武功”的乾隆大皇帝在承德接见英国使团时,曾赐给使团中一名名叫托马斯.斯当东的12岁的男孩以黄色丝绸荷包。23年后的1816年8月28日,已经35岁的斯当东作为第二任赴华使节觐见嘉庆。而当时钟迈入1840年时,在英国下议院决定是否向中国派遣远征军的辩论中,但轮到已经成为爵士的托马斯.斯当东发言时,此功以他对这个东方老大帝国的深刻了解和精准判断做出结论“这场战争是必要的”! 至于理由? 连续两次赴华让爵士大人对于大清帝国的腐朽与没落早已了如指掌,而平等的谈判从来都只存在于实力相当的强者之间!先进文明对于落后文明,从来都是更习惯用最简单与直接的方法说话! “那你觉得?贵国的国民会尊重一个来自一个比印度都好不到哪里去的国家的外交使节么?”,任令羽轻轻摩挲着per的脸,语气平和的问道。 peri的眉棱骨霍的跳了下她有些明白任令羽的用意了…… “你是想……” “我是想证明,我,对,就是我个人”,任令羽神情宁静,目光也显得澄澈异常,“是一个能在某些个领域做得极为出色的人。唯有如此,我才能为我个人赢得必须的尊重……” 强国与弱国之间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强国是一个整体,而弱国却只能被简单的弱化为少数几个简单的,能在某些领域里与强者并驾齐驱的符号! “我写那篇文章,只是想证明,生我的民族,亦有最优秀的子孙。”,任令羽淡淡的继续道尊重是个极为奢侈的玩意,它从来只存在于实力相当者之间!而如果作为个人。你无法从与你打交道地对手中赢得最起码的尊重地话,那又如何奢谈其他? 既然国家无法让你在异国人面前赢得尊重。那就自己努力吧…… “我明白。”,peri想了想,突然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她随即转了个身,双腿并拢跪坐在沙发上,一手置于膝上。而另一手则伸向任令羽,说道:“报酬!” “什么?”。任令羽不解的挑了挑眉。 “是我帮你把那篇论文发出去的,所以,你必须给我相应地报酬。”,她理直气壮的冲任令羽道。 “这样啊?”,任令羽低头想了想,随即便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个很精美地小木盒,顺手递给了peri。 “这是?”,peri信手打开了盒子,脸上的表情随即转为不敢置信。地望着盒子里那颗闪耀的宝石。 “钻石,我第一眼看到它。就觉得它比什么首饰都适合你。”。任令羽用手指拈起盒子里那颗璀璨的宝石这可是他那天与何塞.里克尔梅见面时趁后者心神激荡时偷来的,不过这等厚颜无耻行径。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 “你看这颗钻石,晶莹。珍贵,而又满是锋芒。”,任令羽轻轻转动着那颗棱角分明的钻石,目光温柔的望着peri,“就像你一样……” 他拉过peri的手,将那颗钻石放入她洁白的手掌心,一语双关的笑道:“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peri蔚蓝色地眸子里溢满了感动,她轻轻地握手成拳,身体前倾,一把抱住了任令羽。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知道,其实我也可以对我自己好一点……”,她微微阖上双目,在任令羽的耳边喃喃地道。 法国,马赛港 地中海的热风拂过贾尔德圣母院拜占庭式地钟楼,而钟楼上金碧辉煌的圣母像则依旧用她那悲天悯人的目光注视着圣母院下利浦农布码头上如工蚁般忙碌的人群。 几名面部轮廓带有明显北非人特征的码头工人略感诧异的望着从联接码头与圣母院坡道上走下来的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古怪装束的中年人,他身材中等,头上戴了顶样式有些像斗笠的白色帽子,上面满是红色的缨络,最顶上还镶了颗蓝色的珠子,身上则是一袭深色的长袍,上面还绣着些奇特的生物,而胸前石青色的补子上还绣有类似孔雀的图案。 这人年纪约五旬上下,面如冠玉,眉宇疏朗,一双修长的丹凤眼里黑白分明,高而宽广的额头上已满是岁月的刻痕,而他的目光却依旧如二十六年前初入曾幕时一般的清明澄澈,只是多了几分深沉。 而走在这人身边的则是一名身材很高的西洋人,典型的英国人打扮,长脸,淡灰色眼珠,他看上去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五岁,但头上的淡金色头发却已经分外的稀疏。当经过这些码头工人身边时,依稀可以听到他正用一种明显不属于拉丁语系的古怪语言与那名装束奇特的中年人说着些什么。 “埃文斯先生”,薛福成略停下脚步,微笑着对这名从英国追着自己一路来到马赛的阿姆斯特朗公司助理舰船设计师道:“我真的无法对您保证些什么……” 他那张虽已满是岁月痕迹却仍依稀保有当年曾国藩口中“美男子”风采的脸上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做货比三家……相信您是知道的,除了你们阿姆斯特朗厂之外,法兰西国的la-seyn船厂已经拿到了向我大清转卖普拉特号铁甲舰的合同,而德意志国伏尔铿船厂的特使也已经在前来马赛的路上了。他们可是我大清国北洋海军的老朋友了,我北洋海军现有的八大远中……”,薛福成向杰米.埃文斯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继续道:“就有五艘是他们建造的!其中还包括定远和镇远两艘我北洋主力铁甲舰!而且……” 薛福成收回了他伸向杰米.埃文斯地手。又从官袍内掏出封信笺来,“我大清国的出使俄、德、奥、荷四国大臣许景澄先生也专门致信给我。向我推荐伏尔铿船厂设计地新型装甲巡洋舰。”,他脸上挂满了真挚的歉意:“所以,埃文斯先生。对于贵公司的美意,我现在只能说是心领了。“ “公使先生,不不不。应该说是钦差大人先生。”,杰米.埃文斯那张典型地苏格兰高地人面孔上露出了个善解人意的笑容:“我知道你所说的这一切。所以,我们现在也不急于请您做出决定。”,他脸上仍挂着那个让人见之心喜得微笑,继续道:“正如您所说,la-seyn船厂已经拿到了贵国地第一份订单,而伏尔铿船厂更是曾为贵国海军建造过5艘军舰,但是……”,虽然和薛福成一样是舟车劳顿,但这个杰米.埃文斯的身体里似乎充满了使不完精力,他向薛福成伸出四根手指。笑着道:“钦差大人先生。我相信您也一定知道,在北洋海军地阵容中。也有4艘军舰是由阿姆斯特朗厂建造的!还有,您也一定知道。在防护巡洋舰方面,目前还没有哪个国家的哪个船厂能做的比阿姆斯特朗厂更好!” 他脸上的感情显得热烈而真挚,且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换了称呼:“薛,贵国海军在订购致远和靖远号防护巡洋舰时经历过的那场争论,我相信你一定是知道的。最后赢得这场争论的,是您之前的驻英公使曾纪泽先生因为阿姆斯特朗厂的防护巡洋舰比起贵国海军之前在伏尔铿船厂订购地济远要好上太多,它们有同样地吨位,但是阿姆斯特朗的致远和靖远却要比伏尔铿地济远更快、更灵活,还有采用了强压通风技术的,功率更大地蒸汽机,以及更多更好的火炮!请您相信我,为了贵国的这份合同,这次怀特先生专门拿出了一款最新的防护巡洋舰,它会比您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型号的巡洋舰不管是英国的德国的还是法国的都要更快捷、更结实,有更强大的火力,而且还比它们都要漂亮!只要您选择了它,就连贵国的皇太后殿下也一定会满意的。” “杰米,我绝对相信你的诚意,也相信阿姆斯特朗厂的诚意。”,薛福成亦适时的流露出了个心动的神情,而随即又话锋一转:“但是购舰之事,实在是兹事体大,所以我也必须等到从我国国内过来的购舰特使任大人到达马赛后,与他一起协商才行。” “我明白!”,见多日的游说终于略微显出了效果,杰米.埃文斯也很体贴的选择了见好就收,“这也是我与您一起来到马赛的原因。”,他补充道。 “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朋友……”,听到这句话,薛福成脸上亦不由得流露出佩服之意能把中文说到这种可以流利的讲出绕口令的程度,这位杰米.埃文斯先生也当真称得上是个语言天才。 而且薛福成还曾听闻他还是个日语专家…… “薛先生,您是我的朋友,而任大人既然是您的同胞,那自然也就是您的朋友,如此说来,我和任先生虽然还没有见过面,但应该已经算是朋友……”,杰米.埃文斯热切的说道:“而大家既然是朋友了,那我想由您来把我引荐给任大人……这个代表友谊的小小请求,应该还不算过分吧?” “那是自然!好说,好说。”,薛福成抱拳哈哈道,心中却已暗暗失笑当真同行是冤家,只要有这英德法三大船厂争取同一份购舰合同的局面在,那自可慢慢待价而沽! 恰在此时,从马赛市区通往港口的路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好马!”,杰米.埃文斯的目光突然从薛福成的肩头跃过,直直的望向了远处,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顷刻间充满了艳羡。 薛福成讶异的转过身,随即也惊讶的睁大了眼四匹高大挺拔的阿拉伯骏马每两匹一组,正拉着两辆漆成浅栗色的四轮马车正向着码头疾驰而来。 “是格林斯潘家?”,待看清了马车上装饰的家徽之后,杰米.埃文斯似乎略有些惊诧,“他们家有法国最好的葡萄园和矿山,更有如今法国国内数一数二的矿业勘探所。”,他向薛福成解释道。 马车隆隆的驶过薛福成和杰米.埃文斯的身边,坐在驾驶席上的驭手一抖缰绳,伴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两辆马车依次在码头上缓缓停了下来。 还不等随车而来的仆役扳下车门下的折叠梯,一个身材挺拔的褐发青年身手利落的从车厢内一跃而下,随即几个大步径直的奔到了码头尽处,他丝毫不顾已经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只是以灼热的眼神直直的盯视着正从远处驶来的那艘客轮。 “快两年了,我终于又要见到你了,peri……”,阿里尔.格林斯潘英俊的面孔因过于激动甚至都微微有些扭曲,他喃喃的道,与头发同色的眸子里竟已有了星星点点的泪花太长的等待之后,即将久别重逢的喜悦所带来的奔放情感终于冲决了理智的闸门,在他周身激扬! ps:关于鲁迅,最近有很多书友提醒我在上一节里出现了“鲁迅”,其实着真的是一个刻意的想定,因为我一直相信,即便是穿越者,无论有怎样过人的见识与阅历,归根结底仍不过是个“人”而已,因此也会有疏忽和得意忘形之时。这是一个或许不太成功的尝试。最后还是要再感谢大家对本书的关注,谢谢你们。 卷三 补天裂 节三十七 马赛港 这一节算是昨天的,今晚继续更新:同时继续呼唤月票收藏推荐票in 在马赛港派出的领港员的协助下,自上海沿太平洋----红海-地中海一路跋涉而来的“伊拉底瓦”号客轮缓缓通过马赛港狭窄的甬道进口,稳稳的停靠在了利浦农布码头边上。 在海关官员和卫生官员完成了对客轮的必要检查后,那些肤色各异着装不同的旅客们开始三三两两的从“伊拉底瓦”号上下到了码头上。 薛福成负手立于码头之上,没多费多少力气就从人群中找到了那个穿着与自己颇为相似的旅人。 他冠玉似的脸上扬起了一抹笑意,“严几道!”,他举起一只胳膊,冲正向自己走来的严复大力的挥了几下,同时脚下不停的迎了上去,而紧跟在他身边的杰米.埃文斯怔了一下,旋即便向他大步追了过去。 严复亦一眼望到了人群之外的薛福成,他那被红海的阳光晒得黝黑的脸上更是喜动颜色所谓他乡遇故知,说得便是此时这般情景吧? “叔耘先生!”,他几个箭步抢到薛福成面前,翕动着嘴唇,胸脯急促地起伏着,沉声道:“数年不见,先生仍风采如昔!严复……严复这厢有礼了!”,他说着便一抖马蹄袖,对着薛福成便拜了下去。 “几道,不必如此。”,薛福成一把搀起了严复。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一别经年的故人,亦压着嗓子道,笑道:“几年前薛某出洋之前,还曾赴水师学堂向几道求教呢,如此算的话,你还是我的小师傅呢。” 他说的是实情。去年年初他以三品京堂候补地身份担任出使英、法、意、比四国大臣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赴天津水师学堂向严复进一步咨询英国的风俗地理风土人情。 严复凝视着薛福成,目光倏忽熠熠一闪,两行泪水已无声地顺颊流了下来,他立刻抬起袖子将泪水擦拭了。微笑着继续道:“叔耘先生说笑了,这个小师傅的名头,严复当真是当不起啊。” “三人行必有我师么,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薛福成混不在意的应道:“对了,几道,你从国内来,中堂大人可还安好?”。他关切地问道。 “中堂大人体质一向康健。在我等出洋前地饯行宴上。还能一顿吃下两条鲈鱼呢。”。严复笑着说道。 “哦。那就好。”。薛福成脸上现出明显地欣慰神色。点头道:“这就好……唉……”。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只见他先是抬头向严复身后仔细地望了片刻。这才重又转向严复:“几道。怎么不见任令羽任大人?” “回薛大人地话……”。严复不动声色地用眼角地余光睨了眼已经竖起耳朵地杰米.埃文斯。对薛福成已是换上了官场应对地口吻:“任大人在海上偶染风寒。不便见客。便先换了便装。由几个随员护卫着去马赛市内求医问药去了。” “哦?是么?那可当真是大事了……几道。事不宜迟。你我也速去市内与任大人会合吧。”。薛福成惊讶出生。脸上立刻添了几分焦急。他一把拉住严复地手。转身便要向来时乘坐地马车走去。 “等下……”。仿佛刚刚想起自己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似地。已经走出了几步地薛福成又向原地退了回来。 “埃文斯先生……”。他走到仍满面堆笑地杰米.埃文斯面前。略带几分愧疚地说道:“真地是非常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到任令羽任大人会身染疾病。不过您放心……”。他拉起埃文斯地一只手。颇为诚挚地说道:“等任大人病体稍愈。我一定会立即为您引荐!对了。几道……”。他转过脸来看着严复。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阿姆斯特朗厂地助理设计师杰米.埃文斯先生。” “埃文斯先生,这位就是严复严大人,您是知道的,他是任大人的副手。” “哦?”,严复心中一凛,他上前一步,对着杰米.埃文斯伸出一只手来,用他那口流利的伦敦腔英语问候道:“您好,见到您很高兴。” “我也一样。”,杰米.埃文斯用带着很重的广州口音的流利中文开口说道,在目睹了薛福成和严复这段精彩的双簧后,他脸上仍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但心中却已经微微感觉到愤懑。 “就先让你们得意一时吧!只要你们肯从阿姆斯特朗厂购买军舰,那作为你们竞争对手的日本就一定会花更多的钱和时间来订购新地军舰,而面对日本海军地扩张,你们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只不过那时,就未必是买家说了算的时候了……”,想到未来可能地美好前景,杰米.埃文斯不由得笑得更加开心,露出满口白得如象牙一样的牙齿。 京师,北海,镜清斋 当光绪带着个手捧托盘小太监沿着游廊从镜清斋内东面地韵琴斋走入东侧抱素书屋时,慈禧太后正斜倚在书屋内靠南边花墙边的竹榻上假寐,而李莲英则背对着书屋门口,跪在竹榻前的蒲团上,正双手成拳,专心致志的为慈禧太后捶着腿。 “皇……”,隐约察觉到身后有异的李莲英微转过头,旋即便被唬得脸色一变,差点站起身来,他利落的跪转过身,正要对光绪磕头行礼,却被后者一把掺在了原地。 “且先起来!”,光绪刻意的将声音压得极低。他伸手指了下摆在竹榻右手边上的那个绣龙瓷墩,“去,给朕把那个搬过来。” “喳!”,李莲英亦极小声的应了一声,随后手足并用地从书屋内的水磨砖地上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到那个绣龙瓷墩前。小心翼翼的将其抱了起来,挪到竹榻前放好他做的极用心,自始至终几乎都没发出半点声响。 见李莲英已经把绣龙瓷墩挪到了地方,光绪遂轻轻一掀纱袍的下摆,便在上面坐了下来。 “都出去吧。”。他随手向书屋正门处挥了挥手,而李莲英也很识趣带着那个随皇帝过来地小太监先向皇帝和太后各自深施一礼,随后便背对着房门小步后退了过去。待到退出抱素书屋门外后,他才极旋即的微微抬眼向竹榻上的太后和她身前的皇帝扫了一眼只见光绪已经开始轻轻的替慈禧捶起腿来。 李莲英略显浑浊地双眼里顿时闪过了一丝极欣慰的笑意,他很利落的又向后退了两步,待确定书屋内的那对天家母子再也看不到屋外的他后,他这才转过身来,而腰板也一下子挺直了许多。“来人。”。李莲英轻轻一喝,随即便有一个蓝翎顶子的小太监脚步轻快的跑了过来,接着就一个千打了下去,捏着嗓子细细柔柔的应道:“请大总管吩咐。” “告诉御膳房。就说皇上今晚要和太后一起用膳,要他们立刻准备晚膳。还有……”,他突然俯下身,目光炯炯地望着那个小太监道:“给我专门知会温保田那个狗才一声,太后和皇上都好他做的烩鸭条,告诉他,好生伺候,太后晚膳如果进的香,皇上那决少不了他的赏!” 抱素书屋内。 “哎……”,慈禧太后略显下垂地嘴角突然浮起了个略显无奈的微笑。却仍阖着双目道:“皇帝。你的手法还是太生疏了些。” “这……”,光绪略尴尬的一笑。手下却未停,笑着答道:“儿子今后定会多来给亲爸爸捶腿。相信用不了几次便能让亲爸爸更受用些……熟能生巧么。” “好了!”,慈禧太后终于睁开了那双鹰目,她嘴角含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皇帝还搁在她双腿上的拳头,继续道:“你能有这个心,我老婆子就很知足了!置于说多过来侍候我么……你如今连过来陪我老婆子一起进膳的空都没有,又哪里得空来给我捶腿呢?” 光绪脸上立时变了颜色,他干脆利落的从绣龙瓷墩上起身,袍角一掀便已对着竹榻上的慈禧太后跪了下去。 “儿子不孝,不能时常过来承欢膝下……”,话方一出口,光绪那双修长的丹凤眼里便已溢出了泪花,“这是儿子的不是。” “好了好了,不过随便说了一句,哪用地了如此。”,慈禧太后容色雯和,她伸手指了下那个绣龙瓷墩:“皇帝还是先起来坐下说话。” “是!”,光绪依言从地上站起,待坐好后,却又忍不住道:“亲爸爸,儿子并非不想多来这西苑与亲爸爸共享天伦,只是最近实在是百事缠身,让儿子分身乏术……” 他这倒也地确不是信口开河,自李鸿章入京觐见之前那一次母子间促膝谈心后,这几个月来慈禧太后也当真是在许多政务上都对皇帝放了权,而每日里摆到养心殿御案上的没有任何指甲划痕地奏折便也日渐多了起来。不过,在皇帝慢慢感觉逐渐可以施展开些手脚之余,却也发现能由自己随心所欲支配的闲暇也少了许多。 “政务上地事,的确是要多花些心思。”,慈禧太后轻轻颔首,继续道:“不过皇帝也不要太担心没空陪我这个老太太……” “处理政务,最是耗费心神,这我也是知道的,想当年文宗皇帝驾崩,先帝年幼,用汉人的文词讲,就叫做个主少国疑……”,听到慈禧太后这样讲,恭敬的坐在下首的光绪眸子里突的一跳,他已大致能猜出慈禧太后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果然,只听慈禧太后话锋一转,已是换了题目:“百官没法子,就只能依历代的成例,让我和孝贞显皇后垂帘听政。我们姐妹俩直到这也算不得什么正当法,但为了这大清的江山,祖宗的基业,也就只能勉强把这担子给担起来……总得将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治理得好好儿的交给皇帝,这才算对得起列祖列宗,天下百姓啊。本以为等穆宗皇帝长大**,能亲政了,我们姐妹俩也就能歇着了,谁想到先帝却又是个没福气的……” 想到自己那个只活了十九年的儿子,慈禧太后一时间只觉得悲从中来,竟险些溢出泪来,但她素来自制,遂很快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穆宗无嗣,这大清的江山,却不能没有个皇帝,百官群臣共议,这才选了皇帝你。” “可你当时又只是个稚龄的,比之穆宗皇帝继承大统时都要小了两岁。我们姐妹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再度垂帘,可这一次,就生生的把我的好妹妹给拖累死了。”,说道此处,慈禧太后似乎再也抑制不住情肠,便兀自用锦帕拭了拭眼角,良久不语。 下首坐着的光绪却是听得悚然心惊光绪七年慈安皇太后暴卒,朝野内外旋即众说纷纭,而他身在宫禁之中,更是在若明若暗之间不只听到了多少有关慈安太后死因的,让人毛骨悚然的狂悖之语…… “皇帝如今也知道为政之难了。”,慈禧太后终于抑住了悲声,又娓娓的说了下去,“少了我妹妹,这千斤重担就落到了我一个人头上。可我这样的劳心劳力,却连个好名声都落不下,总有那么些人,说我到了皇帝该亲政的年纪还把持不放!其实,我这么操心,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你们爱新觉罗家的江山?为了争一口气吗?打从同治年间起,无论是兴洋务、办海军,还是和法国人开战,这些艰难的时候,没有我拿大主意,真还不成啊。” “好在皇帝如今终于长大了!”,见光绪已经听得心旌神荡,慈禧太后却又不着痕迹的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而且如今这大局也还都算安静,只要皇帝今后能当真把这朝政理好,保得国家无事,那就不至于再让洋人欺侮咱们,那样的话……” 光绪猛然觉得胸中血气上涌期待了多年的东西,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唾手可得了,他轻轻用力捏了下拇指上戴着的扳指,强迫自己尽快地冷静下来,而恰在此时,他却听到了慈禧太后说出的最关键的一句话:“古人都讲个急流勇退,我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为我自己打算打算了,只要皇帝当真能担起这副担子,那我老太太若不趁这个时候见好就收,岂不是太傻了吗?” 卷三 补天裂 节三十八 北洋智囊 感冒好了,抓紧更新,呼叫月票。 在得知今日无法见到任令羽后,杰米.埃文斯便很体察人意的随便寻了个由头,先行离去了。 “几道……”,薛福成负手立在当地,待人群中再也看不到杰米.埃文斯瘦高的身影后才转过头来望向严复,似笑非笑的问道:“任大人此时已到了马车上了么?” “回叔耘先生……”,严复亦强压住嘴角的笑意,“船一到港,任大人就换了便装,跟着您的那个随员,混在旅客中下船去了,算算时候,这时早已到了。” “伊拉底瓦”号还未入港,薛福成派出的随员就已经打扮成领航员副手的样子,乘小船在马赛港外登上了客轮…… “呵呵”,薛福成抬手捋了捋颌下的长须,略显自得的笑道:“这些洋人,和那个执掌我大清总税务司的赫德一样,仗着只有他们才能出产坚船利炮,平日里念念不忘的就是把我北洋海军从船械到操练,乃至临战指挥都置于他们掌控之下,不过今日么……”,他的声音略低了些,嘴角的笑意更浓:“同行是冤家,如今是英吉利法兰西和德意志三国一起来争我大清的购舰合同,几道……这样的风光,自我奉旨出洋以来,还从未有过呢!” 话至此处。薛福成脸上地神色却是一黯,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过往。 “叔耘先生”。严复见到薛福成地神情,略加揣摩便已摸清了后者的心思此时的驻外公使虽已不似当年地郭嵩焘一般被攻讦为“汉奸”,但在国内士林里却仍被视为“鬼使”。而一朝身至海外,又大都因国势积弱而被洋人视为二等公民,端的是件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差事! “弱国无外交,我辈出使西洋,所能做的也不过尽心竭力,问心无愧八字而已。至于其它的事么,非我等所能为也。也就不要太苛求自己了。”。严复语气诚恳地继续道。 “嗯?”当严复说出“弱国无外交”那几个字时,薛福成已经猛地抬起了头。他目中瞳仁闪了一一下,悠然叹道:“弱国无外交?几道这话。当真是一针见血,看来郭筠仙公当年所作的几道之才绝非海军所可局限地考语。也当真是一语中的!” “叔耘先生过誉了。”,严复地脸色一红,略显尴尬地道:“说这话的乃是任令羽任大人,严某……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哦?”。薛福成脸上地惊讶之色更甚。他旋即淡然一笑。说道:“如此。那老夫就更要见一见合肥相国新收地这个入室弟子了。” 当薛福成打开车门钻进马车时。任令羽正用右手执着一卷公文在那仔细研读。听到开门声响。他也未放下手中地公文。而只是朝着车门地方向转过了头来。却正好让薛福成看了个正着。 “薛大人?”。任令羽只略扫了眼薛福成身上地官服。便已猜出了来人地身分在此时地欧洲大陆上。能戴蓝宝石顶子又穿孔雀补服地。也只有这位以三品京堂候补而为出使英、法、意、比四国大臣地薛叔耘了。 “果然是美男子!”。他又打量了薛福成几眼。却不由得暗自发出了一声赞叹。据他所知。薛福成今年已是五十有三。但却仍隐约可见江宁初会曾国藩时地“美男子”风采。虽满是岁月痕迹却仍不失俊秀地面孔上两个黑宝石似地瞳仁顾盼生辉。令人一见忘俗。这让任令羽一时间都生出了几分嫉妒按他原本那个时空地说法。像薛福成这种陈宝国加陈道明地综合体如果进了娱乐圈。那铁定是从十八岁一路杀到八十岁地“少女+师奶+师太”通杀地终极杀手! 而薛福成却似对任令羽地招呼和打量均浑然不觉。他白净地四方脸上那双瞳仁黑得深不见底地眸子里透出明显地惊讶神色。灼灼地目光直直地落在了任令羽地那两道眉毛上“眉浓而色淡。眉中剔起而眉梢下垂。状若俯冲升起时之鹰翼……”。望着任令羽地双眉。薛福成脑海里立刻显出了他收藏地相书中地一段文字。 “鹰翅羽”。据相书所言。生就此眉者。最后必出将入相。贵器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任令羽脸上微微显出几丝诧异,“薛大人?”,他小声提醒道。 “哦?”,薛福成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旋即极自然的一笑,一抖马蹄袖,身子一移已在车厢的另一侧坐了下来,潇洒飘逸的姿态恰如临风玉树:“薛某见任大人如此年轻,委实吃了一惊。一时心下生出了些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感慨,略有失态,还请任大人见谅。” “叔耘先生过誉了。”,任令羽心下暗笑薛福成27岁即入曾国藩幕府,被任令羽的那位太老师誉为“兵事、饷事、吏事、文事”四事皆能的奇才!其一生亲历晚清四大幕府中的曾、李二幕,即是曾国藩的得力谋士,又兼李鸿章北洋的首席智囊,更是洋务派中的“渐改”理论先锋,其所撰《筹洋刍议》被视为洋务派的理论圭皋之一…… 不过,这位学贯中西的淮幕第一谋士却又一个极特别的嗜好好相人!曾国藩相人之术天下闻名,不知是不是受其影响太深,出身湘幕的薛福成一生也对相人之术情有独钟。甚至还在其所撰写地《庸庵笔记.史料》篇中对曾国藩左忠棠李鸿章等一干“中兴名臣”的面貌都一一作了点评。为此任令羽专门借了peri地睫毛夹子对自己的眉毛下了小半个月的功夫,而从薛福成刚刚地反应来看。他似乎并不算徒劳无功…… “叔耘先生27岁即向曾文正公上《上曾侯相书》,所列陈养人才,广垦田。兴屯政,治捻寇,澄吏治,厚民生,筹海防,挽时变八策。文正公无不首肯!此后的《治平六策》和《海防密议十条》皆是振聋发聩之作,此等才华。又岂是任某这样的后辈所能及之万一的?”。他言辞流利侃侃而谈,把薛福成的几大著作一一道来。几乎是如数家珍。 薛福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漆黑地瞳仁波光灼人。他矜持地一笑,才继续道:“薛某一直听说任大人是自泰西归来的人士。想不到对于国内地掌故竟也知之甚详,倒也当真让人惊讶呢。” 任令羽立时心下一凛,但脸上地神色却更显从容:“许多事晚辈原本是不知道的。”,他毫无惧色地与薛福成对视,“但自有幸被老师收入门墙,平日里师徒对坐聊天,听老师聊起往事,这才知道了许多昔年湘淮军中的旧事掌故,如此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薛福成脸上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神色,他略点了点头,又继续道:“那文廷式文大人呢?听闻文大人乃是不甘受辱,奋而蹈海自尽,只是薛某实在不明白,文大人既然已经下了决死之心,那为何在国内不死,却非要到那无依无靠地海上投海自尽,竟至葬身大海片骨不得还乡?” “这个……”,任令羽双眉微蹙,眼睛里立刻透出了些忧伤与感佩交织的神色,“晚辈以为,这正是文大人地大节所在!” “哦?”,薛福成略显惊讶的扬了扬眉毛,“何以见得?” “晚辈是这样揣度的。”,任令羽略显忧郁地说道,“文大人既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在何处死和怎样死就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了。但文大人生性任侠好义,定然会想到,他若是在出洋前就死在了国内,那朝廷必然还要遴选他人做晚辈的副使,而此人若仍从清流名士中挑选,就免不了仍如文大人一般以死明志,如此一来,文大人虽然全了自己的气节却图害了他人一条性命,而以文大人慷慨的性情,定然不会做此害人之举。故而才会有这样的蹈海赴死……” “如此一来,晚辈已身处茫茫大海之上,朝廷欲再给晚辈补一个副使也是鞭长莫及有心无力!而文大人则是既全了自己的气节又保住了他人的性命,也当真是……用心良苦啊!晚辈虽与文大人有些误会,且政见亦是南辕北辙,但见文大人如此的气节风范,却也不由得是钦佩非常!只可惜,晚辈这一生,都无法当面向文大人说出这佩服二字了。”,任令羽最后幽幽一叹,脸上已满是寂寥忧伤。 “好!”,对面的薛福成脸上却一下子换了颜色,他兴奋得用指节在两人之间的折叠茶几上敲击了一下,原本笼罩在他脸上的矜持戒备已一扫而空,化作了满脸的激赏。 “治明,就按你所说的给朝廷回奏。”,他微笑着对满面惊诧的任令羽说道,“实不相瞒,治明,我刚到这马赛港不久,就收到了军机处发来的水电报,要我一见到你就将文廷式之死详尽问询后一一回禀朝廷。我原本还在担心你的回答会有所疏漏,如今看来,却是杞人忧天了!” “原来如此!”,任令羽也是恍然大悟,“叔耘先生,你刚才还当真是吓煞晚辈了。” “吓煞你?我看未必吧?”,薛福成脸上泛出微笑,他很自然的向后一靠,对任令羽打趣道:“任大人相国高足,又岂会被这小小的试探吓倒?” “那也要看是谁在试探晚辈。”,任令羽嘴角上挑,“叔耘先生数十年前便已身列曾门四子,相人之能天下知名!晚辈又岂敢班门弄斧?” “呵!”。见任令羽如此急智,薛福成也不由得轻笑出声。“你这张利嘴啊!”,他指着任令羽,笑着摇了摇头道:“还当真有些傅相当年初入湘幕时地风采。不过,治明……” 他目光柔和的望着任令羽,言语中透出长辈对后辈地浓浓关心:“你虽然能自圆其说,去也要小心朝中有人就此事对你横加攻讦啊,毕竟,空口无凭啊。” “晚辈有凭据。”。任令羽容色平静的答道,“晚辈在埃及国塞得港发给朝廷的水电报中已经说明了。晚辈手中有文大人蹈海前写就地遗书!” 他一边说一边手下不停。已是从随身的小旅行箱里取出了个大信封递给了薛福成。 “这是?”,薛福成疑惑的接过信封。他打开封皮取出里面的那纸条幅,只看了一眼。脸上立刻露出了抹古怪的微笑。 “治明……”,他向任令羽扬了扬那个条幅。笑问道:“这条幅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么?” “正是如此,原汁原味,童叟无欺!”,任令羽略显诡异的一笑,语气笃定,“晚辈原打算自己在塞得港就将此遗书寄回国内,但思来想去,还是请叔耘先生代呈,似乎更为合适。 “好!如此一来,老夫便更好对朝廷回奏了。”,薛福成欣赏地目光突然落在了任令羽原本正在看的那卷公文上,“治明,那又是什么?也是文廷式之死地物证么?” “这个么?”,任令羽拿起那公文,微微一笑,摇头道:“这个不是什么物证,却是晚辈在天津查阅卷宗时发现地6年前的一桩旧案!”,他一边说一边将手边地公文拿起来递给了薛福成。 “旧案?”,薛福成面露惊讶之色的接过任令羽递过来地公文,只略浏览了几眼,便立时变了颜色,“治明,这是?” “便是先生数月前曾向总理衙门提及的有关滇缅勘界地旧案!”,任令羽淡淡一笑,心中却已隐隐泛起了几分得意在1885年,英**队侵占了缅甸全境,缅甸就此沦为英国殖民地。而清政府因中法之战余痛尚在,为使与缅甸为邻的云南省免遭池鱼之殃,便委派当时的驻英、法大臣曾纪泽就此与英国外交部交涉。 “曾袭候在六年前与英吉利国外交大臣的交涉中明确议定三款:其一、我大清不会侵占靠近中国国境的缅甸地区;其二、滇缅边境上的大金沙江为两国均可行船的公用之江;其三、英吉利国须允许我国在大金沙江西的八募附近立商埠、设税关。可是……”,任令羽冷笑道:“光绪十二年时,英吉利国驻华公使在北京与我总理衙门正式签订的《中英缅甸条约》却并没有将上述三款列入条约。晚辈以为,英吉利人之所以如此措置,就是为了否认这三条协议,以便为其之后在与我划分滇缅边界时埋下伏笔,借以侵吞我国土!” “故而晚辈当时便向中堂进言,应就此事向英人提出照会,重申这三条协议,以防微杜渐!而也正是在那时才由老师处得知,原来叔耘先生对此事亦已有所觉察,并已上书朝廷且自荐担任我方代表。晚辈不才,愿就此事附于先生骥尾之后,与先生一起与英人交涉以维护我国土权益,还愿先生不弃。” 薛福成此时的神情已不能用“惊喜”来形容了,他重又上下打量了任令羽一番,这才说道:“才智过人又敢于任事,傅相果然没有看错人,只是……治明,如此一来,你怕是一年之内都回不了国了?” “那又如何?叔耘先生不也去国经年了么?”,见薛福成已是乐见其成,任令羽不由得也暗自窃喜在英伦停留经年是他在出国前就已定下的计划,因为在国内能做的事,他此时都已经差不多做完了…… 记得还在另一个时空时曾看过一段极为刻薄的评论中国的运动符合牛顿三大定理:需要很大的力量才能推动中国,符合第一定理;运动起来后就不会停止,符合第二定理;碰到头破血流才会转变方向,符合第三定理。 第二第三定理且不论,现在任令羽只想积累起能推动这个国家做个小小的改变所需的力量。此番英伦之行,他希望自己能尽可能多的整合ibm公司此前的资源,而且,明年…… 1892年,此时执政的英国保守党将会在议会选举里惨败给自由党,而这次政府更迭也就是他在甲午战起前向这些老谋深算的大不列颠政治家们推销所谓“联吴制楚”之策的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好!既然治明有如此赤子情怀,那我自当上书朝廷,推荐治明作中英勘定滇缅边境谈判的副使。”,薛福成低头思忖了片刻,终于给了任令羽一个他最想要的答案。 “多谢叔耘先生!”,任令羽向薛福成一拱手,笑得灿烂。 车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马颈下的铃铛声响,任令羽不经意的循声望去,却立刻微微的咪起了眼,笑容也随即僵在了他的脸上一辆敞篷马车正与他和薛福成乘坐的马车擦肩而过,而坐在马车上的则是一对青年男女,左边那个美貌少女有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的美貌少女,而坐在她身边的那位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则正含情脉脉的看着她。马赛耀眼的阳光从天而降,把他们照射在光波里面,直如一对璧人! “叔耘先生……”,任令羽飞快地转过了头,对薛福成道:“晚辈差点忘了正事了,还要请您帮我安排下与法兰西国船厂人员的见面时间,至于和阿姆斯特朗厂么……”,他强压下心中突然泛起的妒火,微笑道:“就先收下他们各自递来的兵船资料好了!” 卷三 补天裂 节三十九 抚远(上) 一日两更,呼唤月票推荐票啊! 是日傍晚,马赛 薛福成已经在书房内的乳白色西洋写字台前坐了很久,见窗外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他一伸手便拧亮了桌上那盏玉兰花造型的西洋台灯。柔和的灯光顷刻间洒满了整个桌面,也映出了摆在那面前那本装订细致的笔记封面上的六个隶体所书的书名《庸庵笔记.史料》,在书名下另有一行遒劲的楷体小字无锡薛福成撰。 盯着那笔记看了良久后,薛福成方伸出手来,慢慢的摩挲着笔记那已略显陈旧的封面,清秀儒雅的面孔上竟少有的透出了些许忧疑。又过了片刻,他才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般的一把抓起桌上笔筒里的湖笔,拔掉笔帽,飞快地在砚台上早已磨好的香墨里蘸了下,又一下子掀开了笔记的封面,快速的翻倒了最后几页,静静的浏览了笔记上的文字后,又思忖了下,才在纸上那些早已写就了好多年的文字下面余下的空白处笔走龙蛇的又添上了一段话。 作完这些事,薛福成这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便就那么随便的将湖笔向砚台里一掷,竟连翻开来的笔记都不合上,便自顾自的起身走了。 一轮弯弯的明月渐渐升起,透过院外稀疏的树影,将轻纱一样柔和地月光洒落进薛福成的书房里来。却正好映在了他刚刚添上些文字的那页纸上 “曾文正公器宇凝重,面如满月,须髯甚伟,殆韩子所云:如高山深林巨谷,龙虎变化不测者。余所见当代巨公,无其匹也。知府张澧翰善相人,有癞龙之目。谓公端坐注视,张爪刮须,似癞龙与;惟眉发稍低,故生平劳苦多而逸豫少。 威毅伯沅浦尚收,体貌颇似文正,而修硕稍逊焉。 合肥傅相肃毅伯李公,长身鹤立,瞻瞩高远,识敏辞爽。胸无城府,人谓其似仙鹤之相。 胡文忠公……” 在此文的最后,则是薛福成刚刚添上的那寥寥数笔“任治明,貌亦儒雅,洒然出尘,清气可挹,倜傥好奇,恂恂若儒者。然其议论风生,双目凛冽,顾盼间精芒四溢。威凌慑人,似非肯久居池中之人也……” 京师。三海。镜清斋 天上恰在此时下起了小雨。海子上也生起了雾来。已带上几分凉意地秋风裹着似霾似雾地细雨。时紧时慢地在镜清斋旁地堤岸上荡漾。便在这略显萧瑟地氛围中。一行人迤逦着自镜清斋中行了出来。走在人群最当中地是一个挽着旗把子头。脚踏花盘底地盛装老妇。而伴在她身旁地则是个身形瘦削地青年。余下众人则以这二人为中心递次散开。似众星捧月一般地走到了那艘系在海子边上龙舟旁才一一停下。 “雨天踏板滑。亲爸爸还是小心些好。”。看着眼前那个仿佛涂上了一层油珠般地踏板。光绪略皱了下眉头。旋即便一脚踏了上去。他随后回转身伸出手。恭谨地把慈禧太后搀到了踏板上来。而后再一步一趋地搀扶着慈禧太后。小心翼翼地沿踏板下到了龙舟里。 而手捧那个光绪着人带来地托盘。跟在二人后面下到船里地李莲英则等到这母子二人都在舟内坐定后。才向守在船艉地那几个太监一招手。便见其中那个体魄最为强健地蓝翎太监将缆绳一解一提。已是松开了龙舟与岸上地联系。而他旁侧地另两个太监轻轻摇橹。龙舟便无声无息一滑开动了。在桨声橹声中沿澹澹泊泊地北海一路奔对面地琼华岛逶迤而去。 正襟危坐在龙舟正中舱室内地光绪略扫了眼船外。只见一汪碧得黯黑地秋水在雨中泛着水泡儿打着旋涡向南滑落。而原本就带有几分浩瀚之意地海子在烟雨蒙蒙晦色冥冥中竟生出了几分浩浩荡荡地不见边际地意思。所谓触景而生情。身处这上不及天下不着地地龙舟上。望着窗外这渺渺茫茫得景致。光绪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地心绪也跟着低落到了极处。 自晚膳前那段自称要“急流勇退”地话后。一直到两人用膳之后。慈禧太后便再也不提皇帝最关切地独秉大政之事。而只是让皇帝添了件衣服。随她在膳后到海子上泛舟消食。似乎那满腔地热切。都如同这海子上地雾霭一般。似幻似真。最后不过是空欢喜一场而已…… “皇帝……”,当光绪还在那兀自感怀时,坐在上首的慈禧太后终于开口了,而光绪却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竟罕有的没有理会慈禧太后的招呼。 慈禧太后的两处眉棱骨微微挑了一下,脸上也略闪过一丝不愉,她提高了声音,又招呼道:“皇帝!” “儿子在!”,光绪突然身子一凛,随即便飞快的冲慈禧太后转过了身,这一次,他终于听到了…… “皇帝在想什么大事呢?想的连我这个老婆子的招呼都听不到了?”,慈禧太后微睨着端坐在下手的皇帝,似笑非笑的问道。 光绪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形苍白,一阵沁凉的风裹着雨丝从窗篷扑面而来,正浇到他瘦削背上,让皇帝直觉的自己的脊背上一下子变得湿湿凉凉,却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秋雨…… “回亲爸爸的话,儿子正在想一件挠头的政事。”,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光绪却极快的恢复了镇定既然自己走神地事已经被太后一丝不漏的收入了眼底。那就得赶紧找个对她老人家而言说得过去的由头才好!而根据他在慈禧太后身边生活了十七年的经验,如果是为了学问或政务而在她面前魂游天外,则大都还是可以弥缝过去的…… “哦?”,果然,一听光绪说乃是在冥思政务,慈禧太后脸上的不悦顷刻间便大都化作了淡淡的讶异,“皇帝究竟遇到了什么棘手地难题。竟然想到连母子天伦的功夫都顾不得了?” 听慈禧太后如此说,光绪反而觉得一下子悬在半空中的心慢慢的落了下来虽然话语中满是嗔怪的意味,但慈禧太后脸上的不悦之色却已经消散了许多。 正所谓打铁要趁热,见慈禧太后已经信了自己刚刚在冥思政务的说法,光绪便索性自龙舟上的木椅上站了起来,他先是掀开盖在李莲英端到龙舟上的那个托盘上地黄绫子,随后拿起放在托盘上的那个物件,接着随手一掀长袍的下摆,便对着慈禧太后跪了下去。 “亲爸爸。您前几日着李谙达给儿子送去的这个小闹表,儿子已经修好了。”,光绪朗声道,同时将手中的物事向慈禧太后面前一送赫然竟是那个几天前皇帝在养心殿接见翁同时慈禧太后派李莲英送过去的那个镀金小闹钟。 慈禧太后眉头一挑,眼中喜色一闪即逝,“是么?”,她抬手接过那个小闹钟,端详了下,说道:“还当真是修好了呢,皇帝。你幼时便喜静不喜动,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弄这些西洋钟表……没想到十几年下来,竟也成了半个钟表师傅呢。” 听到慈禧太后的调侃。光绪只能略显尴尬的一笑所谓“坏了”的闹钟。其实只不过是人为地调快了几个钟头而已! 至于其中的涵义么…… 光绪略想了下,便又对着慈禧太后拜了下去。高声道:“儿子谢亲爸爸教诲。”既然已经成了奏对格局,那就索性把话敞开了说吧。 慈禧太后手上那几根正轻轻刮着闹钟镀金外壳的金指甲突然停了下来“教诲?”。她略显诧异地看着光绪,“不过是让你帮我老婆子调个钟而已。又谈得上哪门子教诲了?” “回亲爸爸地话,数月前亲爸爸曾教导过儿子三件事记日子、选人才还有拿主意。”,见慈禧太后与自己装起了糊涂,光绪的胆子却更加大了起来:“而数日前儿子正与军机商议如何处置文廷式被害一事时,亲爸爸让李谙达把这个闹钟送过来,其实就是提醒儿子要记日子,处事万万不可操切……” 光绪一边说边偷睨着慈禧太后神色,见慈禧太后听得极认真,嘴角甚至微微泛起了几丝笑意,这才彻底放下了心来:“所以儿子当时便把那案子搁下了,之后这几日前思后想,大致也算有了个主意,却还是不知是否合适,所以今日在陪亲爸爸泛舟时,才会一时间走了神……” “皇帝先起来吧。”,听到光绪这一番说辞,慈禧太后脸上地神色已比刚才雯和了许多,她一伸手便把光绪从地上掺了起来,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微笑道:“皇帝能这样勤于政事,又知道进退,我老婆子这边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怪你?” “可扰了亲爸爸游湖的雅兴,终究还是儿子地不对。”,光绪面露羞惭之色,就坡下驴的道。 “先坐下吧。”,慈禧语气温和地道,她伸手一指下手的木椅子,待光绪依言坐下后,才继续道:“这些子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咱是天家,自然和寻常人家不同,不过,皇帝……”,她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你又打算如何处置文廷式自尽一事呢?” “回亲爸爸的话,儿子已经让总理衙门颁造了一枚二等三级双龙宝星,并已经让总理王大臣庆王用了印。”,听到慈禧的问话后,光绪先是一躬身,随即便口齿清晰的继续道:“而颁赐任某二等三级双龙宝星的旨意也已经让军机处拟好,若亲爸爸觉得可行,儿子明日便叫军机处用水电报把这旨意发往薛福成处,由他对任某宣诏,不过这双龙宝星,还是要等任某归国后才能拿的到。” “海路遥远,双龙宝星又不似电报般可以一日千里……”,慈禧太后沉吟着点了点头,“你这样措置,还是相得的。” “儿子谢亲爸爸……”,听见慈禧太后的赞誉,光绪那张苍白而无血色的瓜子脸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他略平复了下心境,继续道:“除此之外,儿子最近还打算颁旨嘉奖几名北洋属官……” “等等!”慈禧太后突然一扬手打断了光绪,她有些诧异的抬头问道:“给任某的赏赐,就这一个双龙宝星么?” “回亲爸爸的话,正是如此。”,光绪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他犹豫了下后,继续道:“任某如今已经是加兵部侍郎衔的天津水师学堂会办,若再加衔,就只能是都察院右督御史了……而这二等三级双龙宝星是朝廷用来赏给各国头等参赞、总领事、武职大员、总教习等高官显爵的,赐给任某,也奖的其他立下的购舰初功了……” “有了这个功,莫说个都察院右督御史,就是加个兵部尚书的荣衔,我看也是当得的。”,慈禧太后一瞬间已是面沉入水,她抬眼看了看光绪,冷冷的道:“皇帝,我来问你,这个拿一枚宝星勋章唬弄事的主意,究竟是你想出来的,还是你那个翁师傅想出来的?” “皇帝,你先不要跪!”,见光绪又要掀袍角跪下,慈禧太后脸上立刻露出了少许厌恶,“你是一国之君,总是这样跪来跪去的成什么样子?” 似乎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些,见光绪脸色苍白的坐了回去后,慈禧太后强压下心中莫名的烦闷,尽量温言道:“皇帝,跟我说实话,这个主意,究竟是谁出的?” “回亲爸爸。”,光绪面白如纸,却仍强撑道:“褒奖任某的主意是儿子定的,赏双龙宝星的主意也是儿子和翁师傅一起商议的,要怪,还得怪儿子……” “你不用替他遮掩!”慈禧太后牙齿咬着下嘴唇,冷笑道:“我早就说过你那个师傅,文章学问都是好的,可差就差在了胸襟见识上,让副使攻讦正使,而后再以满朝清流群起而攻之,这招十几年前李鸿藻就在郭嵩焘身上用过了,你那个师傅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还去拾人牙慧!结果还不是自取其辱,还要朝廷来替他转圜!” “亲爸爸……”,光绪嗫嚅了片刻,随后不知是从哪里来了勇气,竟大着胆子直视着慈禧,开口反驳道:“文廷式之死,定是这任令羽作了手脚。虽然朝廷为长远计还需对其虚以委蛇,但毕竟是不得已而为之,亲爸爸要儿子再给任某加官进爵,这事……儿子不明白!” “皇帝!”,见光绪如此顶撞自己,慈禧太后却不怒反喜,她仿佛不认识似的重又打量了下光绪,过了片刻,才轻声问道:“文廷式的案子再大,能大的过同治九年两江的马新贻案么?” 卷三 补天裂 节四十 抚远(中) 同治九年,江南刺马!这八个字电光石火一样从光绪的脑海中划过,让他一霎那间竟觉得浑身乏力,心里却突然清亮起来- “二十一年了……”,慈禧太后的声音在暮霭中听起来格外寒冽清晰,脸色却似刚睡醒的孩子那么平静,“同治九年七月二十六日,马新贻在两江总督任上为歹人所刺杀,不过四日后,我就在养心殿里接到了江宁那边发过来的六百里加急!” 慈禧太后脸上已透出淡淡的青气,她语气平缓的继续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却还记得我自己刚看到那份加急时的样子那时我一掌就砸在了御案上,上面的砚台、笔架、墨锭、湖笔、杯、涮笔筒儿都跳起老高,连那几叠子奏折都在簌簌发抖……” “当时我就一个念头……有的人……”,慈禧太后铁青着脸,咬着牙冷笑道:“大胆妄为至于此极!” 光绪仿佛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原本就缺乏血色的脸惨白得象刮过的骨头,好像一下子被人抽干了浑身的血液他已经明白慈禧太后话中的意思了…… 同治九年的张汶祥刺马案,乃是同治一朝最著名的悬案之一!堂堂的大清国两江总督,竟在进行完每月廿五日固定的校阅新兵之后(注1),在从督署西边的校场演武厅步行回官署的途中为狂徒所刺并死于非命!而更为离奇的则是马新贻死后满清朝廷对于“刺马”案的态度,马新贻死后,清廷就将尚在天津处理教案地直隶总督曾国藩。刑部尚书郑敦谨等人调赴江宁以严查此案。可最后报给朝廷地结论却是张汶祥“听受海盗指使并挟私怨行刺”和“实无另有主使及知情同谋之人”这等语焉不详的言辞…… 朝廷严令要严查刺马案,而办事大臣却如此虚以委蛇……这,又该作何解释呢? “杀马新贻的究竟是谁,皇帝已经想明白了吧?”,慈禧太后望着目光已经变得阴郁异常的皇帝,略显突兀的问道。 “回亲爸爸的话。儿子明白了。”,光绪哑着嗓子答道曾国藩报上来地结案陈词中的“实无另有主使及知情同谋之人”这一句,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慈禧太后刚刚的那句“大胆妄为至于此极!”更是极为直白的告诉了他谁才是刺马案后真正的幕后主使! 能让曾国藩如此煞费苦心的为他遮掩弥缝;能谋划地如此周全以致一击得手;能让中枢朝廷都感觉投鼠忌器;又有足够的杀掉马新贻的理由…… 除了那位在克复金陵后纵兵大肆掳掠,更洗劫天王府以中饱私囊的“曾九帅”之外,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皇帝想明白了就好!”。慈禧太后长长地舒了口气。那双利如鹰隼地眸子里罕有地透出了一丝黯然:“当年我和你六叔派马新贻从曾国藩手中接任江督。固然是看重他之前在浙江巡抚和闽浙总督任上兴修水利、整顿漕运地政绩。但更难得地却是看重他刚正不阿。不群不党地官声。可没想到。就是这个刚正不阿。却要了他地性命!” 光绪地神色也黯淡了下来慈禧太后地话说得已足够直白了。所谓“不群不党”。指地是马新贻早年在合肥知县任上时随钦差大臣袁甲三率兵镇压太平军地政绩。而袁甲三早在道光末年就与曾国藩李鸿章师徒“相厉以道谊”。而马新贻却并未因此而加入如今权势熏天地淮系。至于说“刚正不阿”么。马新贻在两江任上除日常庶务兵事外。还有两大重任。其一是安置裁撤下来地湘军淮勇。而另一个不可告人地任务却是在暗地里查访湘军在天京城破后地贪墨事由! 马新贻对此不可不谓尽心竭力。却也正因为如此而客死他乡! 一时间慈禧太后和光绪这对天家母子各怀心事。龙舟内竟也一下子静寂下来。坐在船上。只能看见浓密地秋雨烟霾似地在略显寒冽地微风中荡来荡去。秋风吹送。海子里雨点洒落。水晕圈儿密密麻麻。满池愁波涟漪。当着是一派肃杀凄迷地秋境! “亲爸爸”。过了良久。还是光绪先出言打破了龙舟内地静寂。“对于这同治九年地两江刺马案和如今地文廷式一案。儿子自己还有些想头。” “嗯?”。慈禧太后略显惊讶地望着光绪。说道:“皇帝想到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是!”,光绪神情恭谨的向慈禧太后轻施一礼,又定了定神思忖了片刻,这才开口:“儿子十几岁时就跟着亲爸爸学习政务,这些年来更是把同光以来各地督抚的奏折等都仔细的看了一遍……所以,儿子以为,马新贻与文廷式之死,看起来虽颇有相似之处,但其实却是大相径庭!” “哦?”,慈禧太后挑了挑眉,对光绪道:“说下去!” “是!”,得到慈禧太后的鼓励,光绪的神色里明显多出了几分自信,他继续道:“马新贻死时,正是朝廷与地方督抚之间此消彼长的微妙关口曾国藩虽然因天津教案而几近盛名全毁……”,说到这里,他不由得佩服的望了眼慈禧太后不过是把曾国藩递上来的折子小小的删除了那么几个字,就让那位中兴名臣声名狼藉,这样的心术手腕,便是须眉男子,怕也要为之汗颜吧? “当湘系毕竟树大根深,别的且不论,就看当时的天下九督曾国藩督直隶,便是专任两江后,接掌直隶的也是其弟子李鸿章;而除了这师徒二人外。陕甘地杨岳斌也是出身湘军……其它如左宗棠等虽与曾某素不相宜。但到了关键时怕也会同气连枝……可如今这形势却完全不同了”,光绪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如今李鸿章虽久在直隶,但湖广地张之洞却已能遥相制之,一言以蔽之,今日之淮。已远不及昔日之湘的声势。所以儿子以为,文廷式之死,其实是朝廷一个难得的机会!” 光绪越说越兴奋,他双眸晶莹闪烁,脸上也泛起潮红:“李鸿章毕竟是望古稀的年纪了。儿子觉得,趁文廷式之死。正好让朝廷来小小的敲打下北洋,所以儿子才决定对任某是颁赐双龙宝星,但不加其衔。除此之外,儿子还打算明发上谕,褒奖北洋海军营务处总办罗丰禄、右翼总兵刘步蟾等一干人等……虽然如今都在风传任某是李鸿章选的衣钵传人,但任某是个几近横空出世地人物。根基浅薄的紧!就算李鸿章向让他接掌北洋。他又拿什么来压住北洋里那些老人?而儿子的意思,就是要借这一抑一扬。让北洋内的其他人也看到朝廷对任某其实是不满意的!心有不平又有所峙,那自然就会起了争心。而朝廷就可以呆在一边。就让他们北洋自己闹家务去!” 慈禧太后震惊了!她仿佛不认识似的仔细打量了光绪一番,欣慰地笑道:“皇帝还当真是长大了呢!不错。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皇帝能看清这一点,不但难得,亦是可贵了!” “不过……”,光绪脸上刚刚露出些许得色,却听到旁边地慈禧太后已经转了口风:“皇帝这样行事,却还是有些操切!看来这记日子三个字,皇帝还是没有完全悟透啊……” “你也不要不服!”,她扫了一眼光绪,继续道:“你能想到这么处置此事,便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君王亦做不得快意事,而且已经懂了什么叫形势比人强。可你的不足之处亦在于此这如今的形势,你还看得远不够清楚。” “你说的不错,如今这北洋,看起来比当初曾国藩的湘系声势似乎要差了许多……”,慈禧太后从齿缝里倒抽一口冷气,咬牙笑道,“你刚刚跟我老婆子说的还是同治九年地形势,可你既然已经看了这么多折子,就更应该知道,在同治初年时地天下九督中,曾国藩自己就是两江总督,而余下的八个,除了一个湖广地官文,陕甘的杨岳斌、直隶地刘长佑都直接出身湘军,两广的毛鸿宾是曾国藩地同年,云贵的劳崇光也是曾国藩的老友,而四川的骆秉章与湘系之间也是暗通款曲,剩下一个闽浙总督,却也是个湖南籍的左宗棠……就是官文,与曾国藩也不能说是全无联络。拨拉来拨拉去,九大总督中,朝廷真能完全信重的只剩下一个要兵无兵要钱没钱的漕运总督!” “内轻外重若此,可当时朝廷有像前些日子李鸿章上《殿阁补阕折》时那般手足无措么?”,慈禧太后目光灼然的盯着光绪,话说得既急且快:“没有!为什么?” 几乎不给光绪思考的时间,慈禧太后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因为当时总理政务的王大臣是你六叔,是咱爱新觉罗家自己人!而除了你六叔这个掌总的王大臣外,咱们旗人在军机处里还有文祥、还有宝,同治四年马傻子带着逆匪围攻咱们龙兴之地的盛京城,文祥一个户部尚书,一个文臣,竟然能从京师率咱旗人子弟的神机千里奔赴盛京,平定匪患……那时候,咱满人里头还能出个状元,咱旗人还没烂到今天这个地步!” “要守住祖宗的江山,归根到底还得靠咱旗人自己争气!”,慈禧太后的话斩钉截铁,结了冰似的冷峻,而光绪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好像突然被冰水激了一下,变得冷彻骨髓,木得不知疼痒,他的脸色也变得更加灰白慈禧太后话中的意思,他已经全想明白了! “旗人不成了……”,慈禧太后叹了一口气,眼神里多少带出了点迷惘。“太祖爷当年以十三副铠甲起兵而能得天下。这自然是太祖太宗的英明天纵。但又如何能少算的了费英东、额亦都、何和里、安费扬古、扈尔汉这开国五大臣地功劳?可如今你看看这朝廷里,还有几个能干地大臣是旗人?你在看看这四九城里,懂逗蛐蛐会架笼子逗鸟的旗人子弟比比皆是,可要让他们上马开弓射箭,怕没有一个能拉开弓弦的!” “我听说很多旗人如今连满话都不会说了!”,慈禧太后转眼看色面色惨白的光绪。继续道:“皇帝,你那个对北洋分而治之的主意不能说不好,可你想过没有?任令羽也好,罗丰禄也罢……还有那个刘步蟾,他们都是汉人!祖宗讲满汉一体,为的是让汉人中地士子能当真为我所用……可从康熙爷平三藩开始。大清的列代皇帝们有谁敢再让汉人独掌军权?年羹尧给雍正爷立下那么大的军功,最后不还是寻个由头杀了,真的就是为了跋扈二字?可打从长毛乱起,朝廷已经没有办法不让汉人掌军了,自从办洋务后,又加上了个财权。皇帝。你要如此处置北洋,是怕我旗人手中的权柄交给汉人的速度还不够快么?” 光绪浑身上下猛地打了个寒颤。他立刻起身,对着慈禧太后跪下。颤声道:“儿子昏聩,险些铸成大错。还请亲爸爸责罚。” “赶紧起来。”,慈禧太后罕见地没有发作,而她的语气中竟透出一股苍凉,她伸手将光绪从舱板上拉了起来,等光绪坐好后,她却仍未放手。 “皇帝……”,慈禧太后凝望着满面羞愧的光绪,继续道:“我这一辈子只有两个儿子,穆宗皇帝十七年前就薨了,如今……我只剩下你了。” “皇额娘……”,光绪只觉得心中羞愧紧张焦虑感动百味杂陈,竟连自己叫错了对慈禧的称呼都为察觉,“儿子错了,如何处置文廷式一案,还请皇额娘示下。” “就从来没有什么文廷式的案子!”,慈禧很快的回答道,她淡淡地扫了眼愕然抬头地光绪,“不是么?皇帝?” “亲爸爸说得是,从来就没有什么文廷式地案子。”,光绪恍然大悟道,但他随即又有些担心的继续道:“可翁师傅,还有清流那边……而且,这任令羽如此胆大妄为……” “这你不必担心,我看用不了几日,你那个师傅就要自顾不暇了!”慈禧冷笑道,“我大清地臣子里,可从来不缺有心人。” “至于说李鸿章的那个学生……”,慈禧太后猛地将牙一咬,瞳仁中陡地一闪光,显得煞是凶狠,“皇帝,李鸿章前几日上折子,要你给他那个学生新订购地铁甲船赐个舰名,这个舰名,你想好了么?” “啊!?”,光绪一怔,似乎还不大能适应慈禧太后转换的如此之快地话头,“儿子还没想好。”,他下意识的答道。 “我这里倒是想好了个不错的名字……李莲英……”,慈禧太后转头招呼道:“把我写好的那两个字拿给皇上看。” “扎”,一直站在船尾的李莲英闻言立刻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将一个折子交给了光绪,随即便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回去。 “这是……”,光绪略有些差异的翻开那个被慈禧太后临时用作练字稿纸的折子,“抚远?” “不错,就是这抚远二字。”,慈禧太后点头道。 “这兵船是为亲爸爸圣寿所添置的……”,光绪揣摩着这两个除了大之外在书法上几乎一无是处的毛笔字,继续道:“命名为抚远,即与北洋现有之八大远相联,又暗合我大清抚远大将军的武职,也当真是好的。” “皇帝……”,慈禧太后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个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这两个字,其实是可以拆开来看的。” “啊?”,光绪略有些惊讶的抬头,“拆开来?” “不错,就是拆开来的一个抚和一个远字,皇帝,我要你给任令羽加右都御使,取的便是这个抚字,至于这个远字么……”,慈禧太后收住了话头,含笑不语。 “儿子明白,儿子明日就要军机处拟旨,除了晋任某加右都御使的加衔,赏双龙宝星外,还会额外加上一条,让他无论在哪一国购兵船,都要就地督造,直到船成归国。” “不错!”,慈禧太后欣慰的点了点头,又道:“薛福成几个月前不是来过水电报说要与英夷谈判勘定滇缅国境之事么?旨意里加上一条,让任令羽作薛福成的副手,就去谈这件事。” “是!”,光绪心中已涌上了跃跃欲试的兴奋如此一来,那任令羽怕要在海外滞留数年而不得归国了,只要他人不再国内,便有天大的才华又能作出什么事业来? “你想得褒奖北洋诸人的主意也不错,就寻个恰当的时机,一并办了吧。”,慈禧太后突然又加上了一句。 “是,不过,亲爸爸……”,光绪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他们都是汉人。” “我知道。”,慈禧太后似乎正在思索什么事情,她先是随便的应了光绪一声,过了片刻又突兀的问道:“皇帝,醇王今年几岁了?” “啊?”,光绪一怔,旋即想明白了慈禧太后所说的“醇王”指的不是自己的本生父爱新觉罗.奕,而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弟,不久前刚刚袭了世袭罔替的醇亲王爵位的爱新觉罗.载沣。 “光绪九年生的,算来今年也有八岁了。”,光绪的心境又有些黯然若不是当年的那一次议储,那么此时住在太平湖畔醇王府中的第二代铁帽子醇亲王本来应该是自己的。 “八岁了啊?那还好,只差一岁而以……”,慈禧太后低下头,却说出了句让光绪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话…… 卷三 补天裂 节四十一 抚远(下) 此时天上已是暮色冥暗天穹笼苍,连西边血红的晚霞都已不再向旬刻之前那般灿烂,而是变成了一片阴沉沉的铁灰色,恰在此刻,堤岸上突然灯光连闪,那些当年重修三海时从西洋重金购置的电灯一个个的亮了起来,将个北海映照得白昼一般,连原本笼罩在龙舟上的肃杀之气都驱散了许多。 “皇帝……”,见光绪许久都不再言声,慈禧太后终于还是自己开了口,“自咸丰以来,这军机大臣不说是走马灯似的轮替,却也是一茬茬的换了许多人,而这么多个当朝宰相里头,你知道我最敬的是哪一个?最痛惜的又是哪一个?” 光绪一愣,略有些莫名所以地盯着灯影下慈禧太后时明时暗的脸,半响没言声今日这番母子海子上议政,先是从如何处置文廷式之死谈起,接着又说到了旗务这个大清的立国之本和百年之忧,再往后又定下了对任令羽的措置,然后又谈到了小醇王的年纪…… 那怎么现在又评论起咸丰起来的各班军机了? 光绪的眼眸里已经充满了惶惑他从来就不是个有急智的人,凡遇到猝不及防之事大都是先急躁操切的发作一番了事,但在慈禧太后面前,却又是万万不可如此行事的! “回亲爸爸的话,咸丰以来的各班军机,儿子当真相熟的,其实只不过是亲政以来的礼王等几个而以……”,光绪嗫嚅了半天,才慢慢的从牙缝里又挤出了句话:“故而亲爸爸的提问,儿子着实不知。” “你这话倒也没错!”,有些出乎光绪的意料,对于他这断然说不上能让人满意的答复,慈禧太后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豫之色。 “你出生不久,这些老臣就一个个陆续凋零……皇帝不熟悉他们,也不让人奇怪……”,慈禧太后的瞳仁在时而掠过的宫灯光影里幽幽闪亮。她继续道:“今天我不妨告诉你,文宗皇帝……不,应该是说从穆宗皇帝登基后所先后启用的这些军机大臣中,我最敬地是肃顺,而最痛惜的却是文祥!” “肃六?”,光绪惊讶的睁大了眼文祥才兼文武,出将入相,乃是满人当中近三十年来一等一的人才!可惜年寿不永。在光绪二年去世时才不过五十八岁!光绪还在冲龄时就曾听身边的太监说过,文祥去世后。慈禧太后一度颇为伤感,还曾说过文祥乃是满人中的诸葛亮,故而刚刚听到慈禧太后说她最痛惜的军机大臣乃是文祥时,他也觉得是理所应当且名至实归。 可这最敬的是肃顺…… “皇帝。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慈禧太后一双黑地瞳仁在灯下熠熠闪烁,她咬着牙道:“我不瞒你,就是到了今天,我想起这个肃六还是恨的牙痒痒!文宗皇帝大行后,他擅改遗诏,僭居顾命,竟然敢在我和母后皇太后面前挥拳咆哮,甚至还想在文宗皇帝梓宫回鸾时在路上取了我地性命……如此逆臣。不杀他。是无天理!” “但肃六却也不是全无好处。”。先痛斥了肃顺一番后。慈禧太后话锋一转。“肃六这个人。才浅而远见、学疏却有识!这也是他和端华等人最不一样地地方……国朝这么多满人奴才。有几个人敢像他那样说咱们旗人混蛋多。懂得什么?和满人糊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惟知要钱耳!。还削减旗人地月例银子。来接济湘军?” 一旁地光绪轻轻点了点头。这些有关肃顺地故事。他自幼就是听熟了地据说这位咸丰皇帝后期最为倚重地宗室大臣极度地抑满亲汉。就连招权纳贿时也只敲旗人竹杠。却不受汉人苞苴。 “当年有很多人都说肃顺跋扈。却不知道。他若不跋扈。这许多事又如何做得下来?”。慈禧太后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而我之敬他。其实也就是敬地这跋扈二字!肃顺为人敢想敢干。而且从不自欺欺人。洪杨乱起。朝廷地绿营和八旗眼见着都是不顶用地了。若不是这个肃六力排众议启用曾国藩这一干汉人领兵。说不定你我娘俩这时候都已经逃回关外了……能做事肯担当。这就是肃顺最大地过人之处。” “说到底”。慈禧太后语调平和地道。“肃顺最多也只不过是个权臣。就算当年他真地杀了我。却也不会拿穆宗皇帝怎样地他毕竟是受过文宗皇帝知遇地臣子。对于文宗皇帝地血胤。他还是会保全地。不过。他既然生了这个以下犯上地心。那我自然也就没法再容他了……” 慈禧太后眼中猛然闪过一道利芒。但旋即又平静如常:“这也是我说我最痛惜文祥地根由文祥其人。论才略不在肃顺之下。论洋务精通还尤有过之。而说到为人。却是肃顺拍马也赶不上地了!那年我本打算让他接文华殿。可他却为了朝局地稳定而甘居武英殿。把个百官之首地文华殿大学士拱手让给了李鸿章……” 慈禧太后说得动了情。不知哪一句触了心。连眼睛里都溢出了星星点点地泪花。 “文祥本是我打算留给穆宗皇帝亲政后大用的,可惜穆宗皇帝去的早,故而我又想过把他留给你……可惜,他没这个福分了。”,慈禧太后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不过就是文祥仍在,如今也是望八十的人了,不过还好,虽然我给你选的这第一个瓜尔佳在十五年前就殁了,但好在十几年前,我就已经你找到了另一个瓜尔佳!算算日子,也该是用他的时候了!” 光绪“霍”的抬起了头,他脸颊急速地**了两下,只觉得心里“轰”地一声,竟是有些怔住了另一个瓜尔佳?瓜尔佳乃是满人中的大姓,太祖努尔哈赤开国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就姓瓜尔佳,而费英东的侄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康熙初年四大辅政之一的鳌拜…… 可在文祥故去后,这朝廷里还算得上有些分量的瓜尔佳似乎只剩下了…… “亲爸爸说的莫不是……莫不是……”,光绪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最后才到:“荣禄?” “除了那个不长进的,这朝廷里如今还有第二个瓜尔佳么?”。慈禧太后容色平缓的答道,她说的甚是平静,但听到光绪耳朵里却不啻于平地里响起了一声惊雷! 荣禄?瓜尔佳.荣禄? 他是熟悉荣禄的,确切的说,是熟悉他那位翁师傅口中的“荣禄”自他受教于翁同之日起,这位帝师就不只一次在他面前痛心疾首的自陈当年是如何地识人不明,竟与荣禄这样的贪渎之辈义结金兰,直到荣禄东窗事发后才幡然醒悟。最后与其割袍断义…… 他也知道,虽然这位荣仲华早在三十余岁时就已经为慈禧太后所倚重。更是在辛酉政变中立下了护驾之功,但却早在十二年前地光绪五年就因被劾纳贿而降二级,算算日子,如今他已经去职十二年了。 可今天。慈禧太后怎么又提起他了?而且,还说“该是用他的时候了!”…… “皇帝,人才,是要经得起折腾得。”,慈禧太后似乎已经看出了光绪心中的疑虑,“玉不琢不成器……你是没见过年轻时的荣禄,那当真是个洒脱倜傥风流可喜不拘不羁地形容儿,是我们满人子弟中公认的美男子……” 慈禧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已明显苍老的脸上都泛起了淡淡的光采。却没注意到光绪望着他的眼神一瞬间已变得无比复杂这皇宫里本来就是人世间最为秽乱的所在,而他也曾听闻过若说慈禧太后是武则天。那荣禄就是她的“莲花六郎”…… “不过这满洲子弟,若光是有个漂亮皮囊。那自然称不上什么人才!”,慈禧太后语气平淡地一汪水一般。“荣禄很能干,最难得地是无论军务庶务都能拿得起来……想想就能明白,能入的了文祥法眼地人,又岂会是庸才?不过,也正因为他太能干,所以才招了人的忌,我也就顺水推舟地在光绪五年的时候把他从左都御史、工部尚书地位置上拿了下来,这一压,就是十二年!” 光绪的眸子里波光一闪,慈禧太后这几句话犹如电光石火,下子照得他心里通明雪亮:“亲爸爸这是仿效当年唐太宗为唐高宗保全李绩的故事,来为儿子选材么?” 慈禧太后赞赏的望了眼光绪,“早听说皇帝把《资治通鉴》都熟读了三遍了,今日看来,皇帝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呢?” “儿子不过是死读书而已。”,光绪口中谦逊着,眼睛里却已经闪过了一抹得色:“不过儿子听说,当年参荣禄贪渎,却也不是空穴来风……” “那又如何?”,慈禧太后的语调儿变得十分冷静,金石相撞一样铮铮有声:“清水池塘不养鱼,荣禄的才干,比之文祥也差相仿佛!就算好个财货,又能如何?你那个翁师傅倒是清廉的很……”,她横了一眼光绪:“可你看看他的自作聪明给你这个皇帝,给朝廷又惹了多大麻烦?” “这……是,”,光绪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分辨什么,但最后出口的却是:“亲爸爸教训的是,儿子明白了,儿子回去就让军机拟旨,让荣禄回任工部尚书……” “不是工部尚书!”,慈禧太后冷冷的道,“我花了这么大的心思,要不是这个任令羽出来的太突兀,我原本还是要等到我死后才让你启用荣禄的!” “那……”,光绪又想了想,小心道:“亲爸爸的意思是,让荣禄进军机处学习行走?” “也不是!”,慈禧太后摇了摇头,这才道:“皇帝,你回去后拟一道旨,让荣禄接旨后立刻赶赴西安,接任西安将军,另加兵部尚书衔,兼任西北练兵大臣!” “西安将军?”,光绪又一次被震撼了慈禧太后刚刚的言语中对荣禄是何等的信重,可如今竟是让他从京畿繁华之地却那千里之外的黄土高原当一个西安将军?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荣禄知兵!”,慈禧太后的声音中又透出了那种金石之音:“皇帝,你道我当年让马新贻从曾国藩手中接任两江,真的就只是为了暗地里清查湘军在金陵城里的劫掠之事么?你被忘了,马新贻可是李鸿章的同年,而且也是带兵的文官出身!” 光绪的眼中露出了恍然之色,他敬佩的望了慈禧太后一眼当年马新贻刚在两江赴任,就立刻在江宁练了四营新兵,且其练兵之法与淮军相似,新兵们每天都会操演两次,专习洋枪、抬炮、长矛,每月二十五校阅。而马新贻遇刺时便是在检阅完新军的洋枪射击后步行回官署的途中…… 换言之,如果当年马新贻不死,那后来在南方与李鸿章遥遥相对以制衡之的便不是如今这个张之洞,而是那个与李鸿章有同年之谊的马新贻了! “自长毛乱平后,朝廷的能战之兵,不外湘淮!”,慈禧太后目光幽幽的说道,“我让马新贻去两江,也当真是希望他能在淮军之外再为朝廷造一新军!可惜啊……他没这个命!” “让荣禄去西北,是我想了很多天的事了。”,慈禧太后极自然的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我压了荣禄十二年,就是要磨砺他的心性!若他遭此打击便一下子变成霜打过的草似的蔫萎不堪,那此人就不堪重用……而如今他连这十二年都扛下来了,区区一个西北的风沙,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张之洞如今已是协办海军大臣了。”,慈禧太后又望向光绪,淡淡言道,“可这陆师,却还是李鸿章淮军的天下,不过,皇帝,你别忘了……左宗棠当年平西北回乱时带出的那几支兵,如今可都还在陕甘耗着呢……” “皇帝,你来看。”,慈禧太后又拉起光绪的手,指了指北海周围的景色,此时天空已升起半轮明月,月光斜照得秋树山湖一片苍翠明媚。秋风一起,湖摇树动,起伏不定,山色水景,万树攒绿,丹楼如点,有田畴、有林木、有小桥流水、有苍藤古藓……真个清芬杂错,极为磅旎。 “要守住这江山,总得有支满人自己的兵才行!” 卷三 补天裂 节四十二 国中一人便成囚!(上) 今日第一更,晚上努力加更! “光绪十七年八月三日(甲午),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孙毓汶上奏:查翰林院编修,加布政使衔筹备阅舰式事宜购舰帮办委员文廷式,于使西途中蹈海自尽,实为全一己清名,贻害君 八月六日(丁酉),白露,谕军机大臣等:前日据孙毓汶面奏:文廷式之事,关系颇多,需简派老成练达之大臣数员会商。著派李鸿藻与军机大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会同详议,将如何办理之处,妥筹具奏! 八月八日(乙亥),加恩免文廷式议处。 八月十一日(壬寅),前巡有法,卓著勤劳,现特旨起用,晋西安将军,兼西北练兵大臣,现在军事日棘,统帅乏人,该员受国厚恩,岂得置身事外?著即行驰往赴任,以重职守。 赏加兵部侍郎衔天津水师学堂会办,筹备阅舰式事宜帮办委员任令羽加右都御史衔。 《大清德宗景皇帝实录》,卷三百零一 光绪十七年八月十五日,西历1891年9月17日,地中海 战舰曲线优美的冲角艏似一柄利斧一样的劈开地中海的碧波,轮机舱内,汗流浃背的非洲裔劳工们飞快的将来自北加莱delloy煤矿的优质无烟煤铲送到5台锅炉中,2座三胀往复式蒸汽机同时高速运转着,将6901吨的铁甲舰逐渐加速到了18.3节的最大战速。 这是1艘具有典型法式军舰特征的双桅双烟囱大型战舰,军舰曲线优美,火炮布置错落有致且极富层次感4门施耐德厂的9.4寸35倍口径法国加纳炮呈“十”字布局分别安防在军舰首尾和两舷的耳台内,而在首主炮后和尾主炮前又各自布置了2门同出自施耐德厂地双联装4.7寸加纳速射炮,合计大小共12门4.7寸以上火炮一起构成了这艘军舰强大的主战火力。为了应对海战中可能出现的近战,在军舰的周身上下和见缝插针的装备了大小3种口径。合计多达20门的各式小快炮。此外,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铁甲舰一样,这艘最近刚刚易主的战舰也装备了强大地鱼雷武器在舰艏、舰艉和两舷还各配备了1具18英寸鱼雷发射管。 和10个月前下水时相比,这艘军舰的外貌已经发生了很大地变化,虽仍是这个时代军舰通用的维多利亚式涂装水线带白色,舰体黑色,飞桥、舷墙等上层建筑白色、烟囱、桅杆黄色。但舰艏和舰艉处的智利海军徽标已各自被一对五爪飞龙纹取代,而在舰艉处的双龙戏珠纹上。镶嵌地已是一个全新的汉字舰名抚远! 大约大半个月之前。终于得到了来自美国地军火援助地智利国会军陆军在关键性地中部会战中彻底击溃了总统军主力。新胜之后地国会军随即兵锋南指。8月31日。国会陆军攻克首都圣地亚哥。总统军首脑巴尔马塞达兵败自杀。历时近8月地血腥内战也随之结束。 赢得战争地国会军随即开始组织新政府。原本就是国会军为与圣地亚哥政府分庭抗礼而组织地联合政府首脑地蒙特海军上将。在几乎所有出身瓦尔帕莱索地海军军官地支持下以战争英雄地身份正式成为了智利地新总统。而任令羽与这位将军秘密签订地购舰密约也随之生效。9月4日。在早已专程赶来法国 la-seyn船厂。准备接收“平托”和“埃拉苏利兹”这两艘防护巡洋舰地何塞.里克尔梅海军少将几乎可以杀人地目光注视下。为即将支付地10万英镑购舰尾款而痛心疾首地任令羽带着一脸地心不甘情不愿。与这位恨不得生吞了他地新晋海军少将完成了军舰地让渡手续。而原本由智利海军订购地“普拉特”号也正式摇身一变成为了大清帝国海军地“抚远”! 任令羽此时就站在“抚远”号铁甲舰前主桅后地飞桥上。在他头部正上方地前主桅顶端。一面横长一丈五尺六寸。直宽一丈六寸五分地巨幅黄底青龙战旗正在海风中猎猎舞动。这个无耻地趁火打劫者今天极为正式地换上了一身通体雪白地西式海军礼服。而在双肩上则挂上了一对薛福成、严复等人都从未见过地古怪肩章在嵌有石青色边纹地金色底板上。赫然镶嵌着一对松叶和一字排开地三颗金星。通过这种极富恶趣味地举措。任令羽终于在这个时空里提前实现了他在原来那个时空里地人生目标。 虽然只是暂时地…… 现在。这个恶俗地穿越者正站在飞桥左侧地哈乞开斯机关炮旁。用一具北洋海军制式地美国制造双筒望远镜观察着远方地靶船。伴着脚下传来地阵阵颤动。舰艏处地9.4寸加纳炮炮口处升腾起一团白烟。而舰舯和舰艉地两门同口径火炮也开始依次射击。 再完成了主炮的一轮试射后,今天射击表演的主角施耐德厂4.7寸45倍口径加纳速射炮粉墨登场,在飞桥上任令羽、严复和薛福成的注视下,先是左舷前部的双联速射炮使用定装弹进行急速射,随后又由左舷后部的同型号火炮使用分装弹进行射击演练。 “这就是快放炮?”,一向予人以儒雅持重之感的薛福成近乎目瞪口呆的望着脚下不远处高速暴射的加纳炮,“此等射速,我北洋原有各兵船发射一炮,此舰已发十炮矣!” “定装弹重20.47千克,炮口初速823米/秒,最大射速17发/分,使用穿甲弹18度仰角最大射程11000码……”,站在薛福成左侧的严复研读着手中的火炮说明,也忍不住啧啧称奇,“这等射速。当真是弹落如雨。就是这炮弹是在太重了些,快41斤了,不过若是使用分装弹的话……”,他转头看了下靠近舰艉的那门双联加纳速射炮,“也能打出12发/分,按实战时能做到实验时的三分之二的话,也有8发/分的持续射速,也很是惊人了。” “8发/分么?”。站在薛、严二人之前的任令羽放下手中地双筒望远镜,喃喃的道在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上。日本海军所大量装备的阿姆斯特朗式120毫米口径速射炮在甲午海战中的最高射速也不过7发/分而已。 如此说来,自己和张景星当初萌发的给这艘战舰换装阿姆斯特朗式6寸和4.7寸速射炮的想法,其实都是因为无知而产生的可笑念头而已北洋海军地主力舰除了一艘“平远”舰因是福建船政建造而沿袭船政传统,带上了些法式血统外。其他的都购自英德,因此他在原本那个时空研究史料时也把主要地精力都集中在了英德两国上,对法国海军却相对忽视了许多。 但从这次事件看来,还当真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啊…… “不止如此!”,严复四下环顾了一番“抚远”的火炮布局,继续道:“此舰前后左右各有9.4寸主炮1门,而四个犄角上则各布置了1门双联的4.7寸炮……如此布置火炮,那不管敌舰从前后左右哪一方来袭。这抚远舰都可以用3门主炮和门副炮迎击。这般措置,倒真是颇具匠心呢!” “颇具匠心么?”。背对着严复的任令羽略显不屑地笑了笑颇具匠心个头啊,所有主炮共同布置在舰体中心线上才素王道!全舰队各主力舰统一大口径主炮口径这般华丽丽的大舰巨炮才素偶们bb党的最爱…… “不过我看此舰的火炮却不像是为舰艏对敌而设的……”。听到这个声音,刚刚略有些魂飞天外的任令羽立刻回了魂。他颇为惊讶的转过身看向说话的那人薛福成? “我看此舰地设计倒是和北洋地致、靖二远颇有些相似,船速快,火炮多,且似乎更适合用一字长蛇阵与敌交战,尤其是又有铁甲护体,这个长处又是致、靖二远所远远不能及的了。”,薛福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一边在飞桥上负手踱步,却没注意到飞桥上的另外两个人都已是满面惊骇! 此时在飞桥上地三人,严复乃是正牌子的海军留学生出身,而任令羽在原本那个时空里亦曾受过正统海军教育,若是这番话出自他们俩人中地任何一个之口,都不会让人觉得太过惊讶。可如今说出这般见解的却是薛福成,虽素有北洋智囊之名,却并非专业海军人才出身的薛福成。 而薛福成恰在此时转过了身…… “二位这是怎么了?”,待看清任令羽和严复的表情后,薛福成略感诧异的开了口,“莫非是薛某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没有!”,任令羽急忙摆手道,“叔耘先生所言甚是,所谓快船快炮,要的就是这能发挥舷侧火力的一字鱼贯阵……” “在下早闻叔耘先生在二十年前就有文事、兵事、饷事、吏事,四事皆能之名,今日稍露锋芒,果然盛名无虚。”,一旁的严复也由衷的赞道。 “谬赞了。”,薛福成微笑着摆了摆手,“这点见解,老夫还是去年到了这英吉利国后查阅当年订购致、靖二远时的旧卷才晓得的……若真的论起海防兵事,老夫又岂能及的上你们这两位后进之万一?” 任令羽眼中闪过恍然之色中国国内关于“致远”及穹甲巡洋舰的最详尽资料便系从薛福成使英后所撰写的日记而来……还不等他细想下去,薛福成说话的对象已经转向了他。 “老夫已是昨日黄花,早已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俗语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这大变之世,十数年间事情就已变得让人看不透,欲图自强,治明……以后只能多仰仗你这样的年轻人了。”,薛福成望着任令羽,目光澄澈,语气中更透着不容置疑的诚挚。 “叔耘先生言重了!”。任令羽一怔,旋即恭谨的对薛福成拱了拱手,“先生二十余岁便入文正公幕府,辅弼文正公扫平发逆而成一代名臣。而后又入北洋而为老中堂之智囊,朝鲜壬午兵变,若无先生居中调度,张振轩迅即行事,则三韩之地早已为倭寇所糜烂矣……” “晚辈出国之前。老师还曾专门叮嘱,要晚辈到了英伦之后对先生当以师礼事之。还说遇事一定要多多向先生请教……”,任令羽执礼甚恭,他对着薛福成深深一拜,“先生如此说。岂非折杀任某?” “快起来!”,薛福成急忙上前一步,将任令羽扶了起来,而后才道:“老夫是不成的了……” 他松开任令羽的胳膊,在飞桥上来回踱了几个圈子,这才说道:“去年从故国赴这英伦三岛,一路舟车劳顿,到了这里。老夫便病了一场……这一年下来。老夫的身子骨是每况愈下,怕是日后连归国的车旅之苦都未必能受得了了……” 任令羽浑身微微一震。望着薛福成的目光里也悄然添上了一丝哀伤在他那个时空地历史上,薛福成在1894年5月底任满归国。因路上饱受红海的酷热和闽洋台风之苦,而致困顿不堪。旧疾复发,7月初抵达上海后就缠绵病榻,气候又因体弱而感染了疫病,雪上加霜,至7月20日深夜竟猝然长逝!而此时甲午之战却刚刚打响,当真是国难失良臣! 不过此事虽然是国家之不幸,却是薛福成自己的大幸!甲午之败虽然看似日本冒险一击而侥幸得手,其实却是中日两国国势三十年间此消彼长的水到渠成!即便薛福成当时仍在,恐怕最多也只能在李鸿章之外为国家又添一“汉奸”而已…… 话有说回来,若是1894年7月间病逝的不是薛福成,而是李鸿章,那历史又将如何书写?怕又是有许多人要将甲午之败归结到李鸿章的病逝而致玉柱崩塌国势倾颓了!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礼贤下士时。若是当时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谁知? 薛福成已经走到了飞桥的边缘处,他呆看着“抚远”号外碧蓝的大海远处海天之交处地那一道白线,摇了摇头,仿佛要倒尽满腹郁气似的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从袍袖里掏出了几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地蝇头小楷的电报纸,信手递给了任令羽:“治明自己看看吧,太后和皇上……对治明还当真是爱重啊。” 任令羽略感诧异的接过那几纸电文,有些让薛福成诧异的是,再仔细浏览完这几份电报后,却并未显出丝毫地惊讶与失望。 “奇文共欣赏,来,几道兄,你也看看吧。”,任令羽凉闲地将几份电报递给了严复。而后者的自制力却似乎明显要比任令羽弱上许多,待翻完最后一张电报纸后,严复的脸色便已变得激动起来。 “这么快就下手了!”严复嘴唇哆嗦着咕哝了一句,似乎是愤怒,似乎又是诅咒! “意料中事!”,任令羽无动于衷地道,“从老师上那道《殿阁补阙折》那一刻起,这便是早晚间的事了。” “张之洞已经进了协办海军大臣,如今再加上一个坐镇西安练兵的荣禄。”,任令羽微微冷笑,“如今再把我远远的支开……说到爱重,我看太后和皇上当真爱重的,还是我们这个北洋吧?” “同治三年湘军破江宁……”,提及往事,薛福成目光里已带着一丝怅惆,“且不论当年文宗皇帝所定的破江宁者王之地遗命再无人提及,便是文正公如何地韬晦,最后却仍逃不掉一个名毁津门!”,薛福成仿佛在吞咽一块苦涩干燥的饼子,平静地陈述中已透出丝丝怨毒之火。 过了半晌,他才喘息了一下,又道:“如今,又把这兔死狗烹地招数用到李傅相身上了。” 边上的严复已是满脸惊骇,而任令羽却依旧神色如常薛福成湘幕出身,乃是受过曾国藩地知遇之恩!若说他对曾国藩暮年之时还要以残病之躯赴天津处理教案,并为慈禧太后用篡改奏折的手段所构陷以至半生清名尽毁地遭遇毫无怨怼之心,那才是意料之外呢。 “叔耘先生……”,他思忖了片刻,向前一步正要说话,却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严复已经从后面赶上前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几道兄……”,任令羽讶异的回头,正要说话,但眼中旋即露出恍然之色一个金发身影正从联接飞桥和甲板的舷梯上露出头来,随即便想起了一个带着浓重诺曼底味道的声音:“先生们……” 法兰西国la-seyn船厂的青年助理设计师让.莫奈满面欢快的走上飞桥,高声问道:“你们对这条船还满意么?” 卷三 补天裂 节四十二 国中一人便成囚!(下) ---- 一。,,……,,,,-eyne- ,,,,…………,-,,…… ,-,……-,-,,,,,,----,,。……-,,-…… ,----……-,……,一……-,,,-,……,,,,,---- ,- 卷三 补天裂 节四十四 奸商本色 调整状态,努力更新!加莱港 多佛尔海峡的碧浪一**的涌上港口的防波堤,随后又依次在黯黑色的防波堤上化作四散的碎玉。在港口专为航渡英吉利海峡而设的3号码头旁,一艘单桅双烟囱的渡轮已经开始生火准备起航。 即将踏上英伦之旅的任令羽此时却正在海岸边漫长的防波堤漫步,而与他结伴而行的却是一名看上去比他还要高上半头的,一身典型英国人装束的年轻人在近一个月的等待后,阿姆斯特朗厂的杰米.埃文斯助理设计师才终于在这与英伦三岛一衣带水的加莱港的海岸旁见到了久闻其名的任令羽。 不过,从两人见面的那一刻起,除了最基本的寒暄之外,这名看上去异常精干的年轻人就再没和杰米.埃文斯说上一句话。 “同与我谈话比起来,这位任先生似乎对在防波堤上漫无边际的散步更有兴趣。”,杰米.埃文斯用眼角的余光睨了下身旁那个挺拔的身影,在心中暗自揣度道。 而任令羽则恰在此时开口了:“埃文斯先生……”。 “嗯?”,杰米.埃文斯悚然一惊,“任先生?” “我想请教您一件事,这个多佛尔海峡的最窄处,大概能有多宽?”,任令羽似乎没有察觉到杰米.埃文斯的走神,他神色谦恭的问道,表情似足了正在向老师请教功课的小学生。 “不足20英里。”。杰米.埃文斯随后答道,心中隐隐感觉有些奇怪多佛尔海峡地宽度? “不足20英里么?”,任令羽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又继续道:“我刚刚在想,这道宽不到20英里的海峡,却在九十多年前让号称战无不胜地拿破仑皇帝和法兰西陆军都汪洋兴叹。”,他眺望着对面隐隐若现的英国海岸,感慨道,“记得拿破仑曾说过只要有三天下雾。我就可以成为伦敦、英国议会和英格兰银行的主人。,可惜,皇帝却一直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即便是英吉利海峡上有三十天大雾,纳尔逊和英国海军也不会给小伍长这样的机会。”,杰米.埃文斯很自然的忽略掉了任令羽对拿破仑.波拿巴的敬称。 “地确!”。任令羽点了点头。“如果没有一支强大地海军。那即便是拥有再宽地海峡也只是有海无防。相反。如果拥有了一支强大地舰队。那这窄窄地海峡就也会成为不可逾越地天堑!” “能拥有这样地海军将领。是贵国地大幸。”。他颇为诚挚地望着杰米.埃文斯。“如果没有纳尔逊。那么整个欧洲地历史也许都要改写了!在英国地历史上。再不会有如此之少地人为如此之多地人做出如此之大地贡献了!” “在英国地历史上。再不会有如此之少地人为如此之多地人做出如此之大地贡献了!”。杰米.埃文斯浑身微微一震。他仔细品味了下任令羽地这句评论。随后便由衷得道:“先生。这是我听到过地。在所有写给纳尔逊地墓志铭中。最好地一篇!” “有感而发而已。”。任令羽略羞涩地一笑和最初剽窃名人名著时地羞惭相比。如今他地无耻已达到了浑然天成地境界。不过考虑到此名言地那个原创者此时还在哈罗公学里因成绩不佳而屡屡吃挂落。那说他才是这句话地原创者。似乎也不算过分吧? “贵国不但拥有最优秀地水手和将军。还一直拥有最好地军舰。”。任令羽面不改色地恭维道当无耻已经进入境界。那谄媚自然更是驾轻就熟。 “我很高兴。在那两艘伦道尔先生设计地碰撞巡洋舰地不愉快后。我国海军终于在数年前有机会又得到了2艘阿姆斯特朗厂地防护巡洋舰。”。任令羽望着杰米.埃文斯地目光显得热切而诚挚。“我还是在几个月前地北洋海军阅舰式上第一次见到它们。但它们那优美地线条和敏捷地动作就已经让我终身难忘。我真地非常希望。我这一次地英伦之行。将会是一个为我们再续前缘地开始。” “非常感谢您对那两条船的赞誉,我相信如果怀特先生听到这些话,也一定会深感荣幸。”,杰米.埃文斯极为优雅的俯首向任令羽行了个绅士礼,但更多的却是籍此来掩饰嘴角悄然浮上的那一抹冷笑。 “我很荣幸能有机会成为鲁道夫.哈克先生设计的这款新型装甲巡洋舰的第一个见证者!在我看来,它不但是个难得一见的杰作,更有机会成为我北洋海军与伏尔铿厂、我大清帝国与德意志帝国之间在海军领域传统友谊的又一见证。”据说这是眼前这位“海军准将”给予伏尔铿厂新型装甲巡洋舰的赞誉。 “这款防护巡洋舰是我所见到过的同类军舰中最出色的之一!我真的是非常遗憾,几年前那场该死而毫无意义的战争让中法两个伟大的国家和两支伟大的海军由此隔膜,但如果能经我和la-seyn船厂之手,在这两个伟大的国家之间重新架起一座友谊的桥梁,那将是我一生的光荣……”,和上一段的风闻不同,这段任令羽先生再爬下“抚远”号在码头上对记者所说的热情洋溢的誉美之辞在第二天就成为了巴黎报纸的头版头条。 一个月的时间并不太长,但对于在已在商场上为阿姆斯特朗厂打拼了数载的杰米.埃文斯而言,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经由一个人的言行而做出对他地基本评判,却也不算太难…… 在他看来,面前的这位任大人的言行看似繁芜。其实却是异常地泾渭分明!似信口阿谀这种事,他作起来绝对是信手拈来收发自如反正奉承人又不需要花钱!不过,对于需要从他腰包里掏出白银的事宜。他却会表现得锱铢必较,而且口风极严,更有着极为灵活的手腕……呃……也许用“无耻”来形容更贴切一些。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这位来自远东的购舰特使先是以极低廉的价格从la-seyn船厂中接收了那艘原本由智利海军订购地二等铁甲舰,随后又放出风去声称自己此行还将再行订购2艘以上的防护巡洋舰。但正当沉浸在他誉美之辞中的la-seyn船厂开始憧憬起这自北洋海军建军以来的第二份东方订单时,这位言行举止都处处透着东方式诡异的“海军准将”一转身又与专程赶赴法兰西地伏尔铿厂专员打得火热…… 传言称这位“东方俾斯麦”的衣钵传人因受其老师影响。对于伏尔铿厂和克虏伯炮都是情有独钟,故而对伏尔铿厂为争夺此份订单的新型装甲巡洋舰也是青眼有加。但在杰米.埃文斯看来,促使他移情别恋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和la-seyn船厂的报价比起来,伏尔铿厂开出的价码要便宜得多…… 至于伏尔铿厂压价的理由么? 很简单虽然那位曾在1885年英、德两国争夺清国海军新舰订单之争中指令伏尔铿厂。为德国荣誉不惜工本也要拿下订单的“铁血宰相”已经黯然去职。但那位登基不过三载的德意志帝国皇帝却似乎对于任何一项可以让英国颜面扫地地举措都有着一种莫名的狂热其中就包括这次地清国海军订单之争。 杰米.埃文斯是个很典型的英国绅士,而他地职业同时要求他必须成为一个出色的商人。所谓在商言商,在他看来,任何一笔生意正常进行地前提都是要获得最起码的收益。不过遗憾地是,他的这一英国式观点对于那位有一半英国血统的威廉皇帝陛下似乎并不受用。 “不知道是不是大公主陛下在那家伙小时后太吝于给予他母爱,这只该死的德意志孔雀好像时刻都把压英国一头的行为当作他尾巴上最漂亮的翎毛!”,杰米.埃文斯在心中充满恶意的揣度着。 皇帝陛下的面子就是德意志帝国的国体,而德意志帝国的国体自然需要用一切必要的手段、或者牺牲来维护……据说在听闻l-seyn船厂已经分得第一块蛋糕之后,无忧宫中的皇帝陛下在大发雷霆之余更直接了当的告知伏尔铿厂。接下来的第二份订单只能、也必须落入德国人的手中!否则就是“对在二十年前那场光荣的战争中付出生命的普鲁士军人尊严的一种践踏,而凡尔赛宫镜厅中的光荣也将因此而被玷污!” 这只天性好大喜功的“德意志孔雀”的意志立刻被充分的体现在了伏尔铿厂的行动上。据杰米.埃文斯打探到的消息,这个已经为北洋海军建造了5艘军舰的德意志船厂给那两艘由鲁道夫.哈克设计的3200吨级装甲巡洋舰开出的价码竟是令人咂舌的30万镑。而且这还是包括了除军舰本身之外的炮械、弹药乃至维修零件在内的全款! 而尤其令杰米.埃文斯感到忧虑的是,在获知德国人的不正当竞争手段后。素来有放贷传统的法国人也毫不示弱,la-seyn船厂极其明确的向任令羽表示。虽然他们无法在军舰的价格上再做出太大的让步,但是却可以在付款方式和时间上予以所有可能的优待…… 普法战争以来二十余年的积怨终于在此刻得到了一个爆发的机会,而最终的结果却是让眼前这个看上去年轻得不像话的清国特使在其间纵横捭阖游刃有余! “埃文斯先生,我相信您也一定知道我对la-seyn船厂和伏尔铿厂也都说过同样的话……”,任令羽目光幽幽的望着兀自低着头的杰米.埃文斯,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异常。 “我可以直言不讳的告诉您,我想要两艘新型地阿姆斯特朗防护巡洋舰。我知道您,您是怀特爵士的助手。”,他静静的看着猛然抬起了头地杰米.埃文斯。语气笃定:“我希望您能转告爵士,我想要有两艘和那艘即将在埃斯维克工厂开工的防护巡洋舰比起来都毫不逊色的高速巡洋舰。” 杰米.埃文斯犹疑不定的目光在任令羽脸上绕了良久,最后出口的却是:“您想要什么样的船?” 眼前这个东方男子地目光竟然是罕有的清澈与诚挚,让他一时间竟有些打算相信他了。 任令羽微微一笑,他举起左手,向杰米.埃文斯伸出了第一根手指。“很简单,首先要快,尽可能的快!20节以下的航速是完全不予考虑的。”,他紧接着向杰米.埃文斯伸出了第二根手指,“其次是要装备足够多地火炮。我希望这艘军舰的火力最起码要能与那艘日本人的新防护巡洋舰并驾齐驱。” “那就是说,您希望这条船上最少要有4门6寸速射炮和8门4.7寸速射炮?”,杰米.埃文斯略思忖了下,借口道。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任令羽微笑着冲杰米.埃文斯摇了摇手指,“我希望这两条船上能和我们刚刚订购的抚远一样,装备法兰西施耐德厂的加纳式速射炮,不管是6寸的。还是4.7寸的。” “这并不是一个不可接受的条件。”,杰米.埃文斯微微皱了下眉头。继续道:“不过我也要很坦诚的告诉您,这并不是个会让人愉快地条件。” “那我不管。只要您可以代表阿姆斯特朗厂接受它就够了。”,在得到后者肯定的答复后。任令羽又开口了,“穹甲地厚度要4寸以上。” “可以。不过……”,杰米.埃文斯“这样的1艘军舰,排水量最起码要在3500吨以上。” “这个不是问题!”,任令羽回答地极为干脆,“我清楚要在少于这个排水量的船体上同时做到上述条件是强人所难。” “那……”,杰米.埃文斯地瞳孔微微收缩,“您能支付的价格呢?” “我这里已经有了伏尔铿厂和la-seyn厂地报价单,我相信杰米.埃文斯先生也一定早已从自己的渠道知道了这两家船厂给我开出的数字。”,任令羽容色平和,“我没有更多的钱……” 杰米.埃文斯几乎是下意识的做了几个深呼吸才重新开口:“任先生,那不是个会让人感到愉快的数目。” “您的中国话说得非常好。”,有些出乎杰米.埃文斯的预料,任令羽突前说出了句似乎与眼前主题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的童年是在贵国的广州度过的。”,他下意识的答道。 “那您一定也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堤内损失堤外补”,任令羽漫不经心的道,“有一件事我比您清楚我国那个已经在埃斯维克工厂订购了1艘防护巡洋舰的邻居一定不会对我北洋海军的购舰行动置之不理。而只要英格尔斯上校还在那支海军之中,那么最适合纵阵战术的阿姆斯特朗巡洋舰就一定会是他们的首选。” “而且……”,任令羽顿了顿,“还有一件事您一定会比我清楚,在白劳易那三艘不太成功的海防舰后,法兰西的军舰就未必会进入日本海军的法眼了……而且,至今为止,他们基本上还没有与德意志船厂合作的记录。” 对面的杰米.埃文斯已经有些瞠目结舌,他呆呆的望了任令羽半响,“先生,我想我必须提醒你一句,据阿姆斯特朗厂的消息,英格尔斯上校真正向日本人推荐的并非是您所钟意的防护巡洋舰,而是比贵国海军那两艘铁甲舰还要优秀的新型铁甲舰!” “这个我知道,而且我还晓得……”,任令羽很无所谓的撇了撇嘴,“他们一定会买的。” 新型铁甲舰?不就是“富士”和“八岛”么? 现在是1891年,日本人的内阁总理大臣还是才智远不及伊藤博文的松方正义,按照他原本那个时空的历史,日本国内的主战派还需要再等一年才能依靠重新出山的伊藤博文来扫清国会反对扩军备战的民党势力。而按照日本人目前的财政状况,等到他们募集齐建造“富士”和“八岛”所需的款项,怕是最快也要到1893年年终了,而按照此时阿姆斯特朗厂的工作效率,要完成这两艘12500吨级的铁甲舰,最少需要3年时间…… 三年呢?! “不管您相信与否,其实我真的很希望日本人能到阿姆斯特朗厂来订购铁甲舰的。”,任令羽望着满面惊诧的杰米.埃文斯,清秀的脸上绽放出了个毫不作伪的笑容。 关于二战德国装甲兵的那个评判是怎么说的与其大力建造火力防护具佳却耗费工时的“虎”,还不足集中精力生产均衡而更加便宜的“黑豹”…… “任先生……”,杰米.埃文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任令羽,“您真的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么?” “我很清楚我再说什么,真的。”,任令羽极为笃定的点了点头我在这个时空最大的本钱就是我知晓得那些已发生的历史,而这些知识告诉我,189年前,日本人没钱来买新型铁甲舰! 当然,历史已经因我而改变了,但总不至于让日本人的造舰计划提前到1891年吧?再退一万步,如果今年年内来自东瀛的特使真的在这阿姆斯特朗厂内为两艘铁甲舰下了订单…… 那就是说我这个倒霉的穿越者的幸运光环没有斗过伊藤博文那个千年老狐的运气! “身为赌徒,就还是有些赌徒的自觉吧!”,胡思乱想中的任令羽开始用目光在码头上随意睃巡,但在片刻的漫无边际之后,他的眼神却突然停伫在了那艘渡轮边上的一辆马车上…… 卷三 补天裂 节四十五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推! 那是一辆具有典型路易十四时期宫廷风格的奢华马车,车身的四角都悬挂有造型华美的水晶吊灯,而在车厢的嵌板上则镶嵌着一个造型别致的家族徽章。 任令羽那两道精心修过的眉毛微微的蹙了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徽章了…… 车厢前那个穿着黑色燕尾服和纯白马裤的驭手已经从驾驶席上跳了下来,他从驾驶席下的那个木箱里取出了一小袋燕麦,非常小心的捧到了驾车的那两匹灰斑骏马的嘴前,这两匹马的鼻孔里正呼噜呼噜地喘着粗气,从那满是汗珠的前额与鼻孔可以看出它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极耗体力的旅程。 而原本坐在驭手身旁的那个管家打扮的青年男子则绕到了车厢右侧,他先是拉开了车门下方那个三级踏板,随即便一将手伸向了那嵌有精致图案的车门,也就是在这抬头的一霎那,站在防波堤上的任令羽才终于看清了这人的侧脸…… 任令羽脸上瞬间闪过了一抹与他英武的眉宇极不相称的不安乔.桑德斯?!在这个远离中国的加莱港见到这位早就被peri派出打前站,已经在他视线里消失了许久的前兼职海盗,不知道算不算他乡遇故知? 车门打开了…… 一名身材高大的褐发青年身手矫健的从车厢内箭步跃下,他先是将手中的金色手杖向面前的乔.桑德斯一丢,随即便恭谨的立在了车门旁,动作优雅的向那敞开的车厢里伸出了一只手。 一个纤细地身影随即从车厢内现出的身形,她用右手手扶住那褐发青年的左手,左手轻提裙裾,轻盈的沿着车厢下的三级踏板拾级而下。 任令羽的脸上不动声色。但心脏却已剧烈地搏动起来,虽然大大的遮阳帽遮住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的大半个面庞,但仅仅透过帽下耳边那几缕微微溢出的红发,就足以让他知晓她地身份了。 “是阿里尔.格林斯潘啊。”,耳边突然响起了个满是艳羡的声音,而任令羽则右眉一挑,他略感诧异的望向身旁地杰米.埃文斯,“你认识那男人?” “格林斯潘家的幼子,法兰西国内最有钱的犹太家族的继承人之一。”,杰米.埃文斯的脸上溢出无可掩饰地妒意。“也是最有名的花花公子!” “据说他每次出席酒会带地舞伴都不一样。而且从不重复!”。任令羽地疑问似乎恰到好处地引发了杰米.埃文斯地谈兴。他正要口沫横飞地继续说下去。却见那白衣女子正恰到好处地向着他与任令羽所在地方向转过了脸…… “oh。mygod”。杰米.埃文斯地脸上闪过无可掩饰地惊骇。“那该不是peri.rold吧?”。见任令羽脸上闪过不解之色。他随即解释道。“罗特希尔德家地红玫瑰。也是伦敦上流社会中那些青年单身汉们最想约会地对象。当然。您也许不知道罗特希尔德家……”。 “埃文斯先生……”。任令羽突然打断了杰米.埃文斯。他伸出根手指轻轻地按在自己地嘴唇上。似笑非笑地道:“您似乎有些跑题了。” “呃?”。谈兴正浓地杰米.埃文斯猛地一窒。那张典型地苏格兰面孔上旋即浮上了一层浓浓地尴尬。“对不起。任先生。这是我地错误……” “没有关系。”。任令羽地脸脸平静得仿佛被海风绷紧了一般。他努力从嘴角扯出一抹微笑。“真地没有什么要紧地。其实我只是想提醒您……” 他向杰米.埃文斯扬了扬手腕上地手表。“快开船了。还有。关于我们刚刚地那个话题。我希望在我到达伦敦之后地第一个星期内。就能得到阿姆斯特朗厂地确切答复。” 阿里尔.格林斯潘略有些尴尬的收回了那女子正好用双手打开了一柄遮阳伞,而这个似乎有些画蛇添足的举措却让他伸出手臂来让她挽住的企图扑了个空。“peri……”,最初的尴尬过后,阿里尔.格林斯潘的声音中又添上了那种浓浓的热切。 “嗯?”,peri.rold淡淡的一扬眉,脸上的神情从容而温婉,“阿里尔?”,她问道。 “啊,这个……”,阿里尔.格林斯潘的大脑中一霎那间竟变得一片空白,良久,他才呐呐的道:“嗯,我是想说,其实你完全可以在巴黎多玩两天的,真的没有必要这么匆忙的赶回去。” “而且。”,他转过头望向渡轮,褐色的瞳孔里悄然闪过一抹失落,声音也一下子低落了下来,“回英国的船也不是只有这一班啊。” 从昨夜到现在,他陪着这位罗特希尔德小姐乘马车一路奔驰,才终于在这渡轮起航前赶到了这加莱港的码头上。 “我知道的,不过,我想坐的,只有这一般而已。”,peri嫣然一笑,她顺着阿里尔.格林斯潘的视线望去,略带眷恋的目光正好落在了那群正沿着舷梯登船的黑发黑瞳孔的旅人身上。 好久不见了,令羽。这一切你应该都看见了吧?那么,你,会怎么想呢?或者,你正怎么想呢? 若干时刻后,头等舱。 任令羽站在那精美的雕花木门前,一手悬空,清秀的面孔上满是犹疑自被乔.桑德斯从自己的舱室引来此处后,他已经在这门前站了许久了。 就情感而言,嫉妒与怀疑从来都是一对同生并存的双生子…… 坚木质地的门扉无声的开启了,这个让任令羽魂牵梦萦地女子此时终于又俏生生的出现了在他面前。此刻她正用那双清浅的冰蓝色眼眸玩味地看着她,快有一个月不见了。 任令羽木木呆呆的望着peri,一时间竟似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peri安静的望了他良久,突然展颜一笑,“先生,你打算在我船舱的门口一直站到英国么?” “啊?”,任令羽微微一愣,下意识的答道,“不是……我……” “我懒得管你了。”,peri白了他一眼。转身径直向舱内走去,“你如果打算进来的话,那就辛苦您把门关好。如果您打算就此走掉的话……”,她顿了下,“也辛苦您替我把门掩好。” 任令羽这次终于再没有多余地迟疑,他快步走进了舱内,转身掩好了舱门。 而peri则已经把她自己丢进了舱内那个巨大的沙发内。纤细的身体深陷在白色地沙发内,让人几乎看不出沙发里还坐着一个人。嗯,好久不见了……”。任令羽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搜肠刮肚良久,才憋出了这么一句毫无意义的客套话。 令他诧异的是。peri却并没有表现出他所预料的鄙视,她静静地端详了他片刻。方微笑道:“是啊,28天不见了。” 任令羽猛地抬头。清秀的脸上闪过浓浓的惊喜, “对了”。面对他终于显露出地热情,peri却一下子岔开了话题,她自沙发站起身,走到茶几前,拿起上面的一本杂志后又重新回到任令羽面前,这才道:“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嗯?这是?”,任令羽拿起杂志只浏览了一眼,就立刻皱起了眉头是拉丁字母没错,可问题是为什么一个单词都看不懂呢? peri略显惊讶的看了他几眼,方才试探着问道:“你不懂德文?” “这是德文?”,任令羽仿佛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似地,他眼中闪过浓浓的惊喜,“你是说,这本书是?” “没错,就是你念念不忘地那个《物理年鉴》!”,peri带着一脸的孺子不可教地神情,伸出手指着杂志扉页最上面的那一行标题继续道:“看看这个《zur-elektrodnmik-rper》,这就是你要我帮你投稿地那篇《o “谢谢,谢谢!”,任令羽满面兴奋得翻阅着除了公式之外他完全看不懂的文章,“这就是我想要的东西,这就是我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哦,是么?”,见任令羽的注意力已经全都落在了眼前的文章上,peri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失落,“我真的搞不懂,写这么复杂的玩意,你想得到什么?你又能得到什么!” “声望!”,任令羽头也不抬的答道,“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即便我的国家无法得到英国人的尊重,但我希望最起码我本人能在某一领域赢得英国人的尊重乃至于钦佩。” 任令羽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古怪的微笑当年他下苦功牢记这篇论文时的动力可并不是如此,那时他刚刚加入学校的物理奥赛班,而之所以选择背下这篇论文,其目的不过是引起班上某个女生的注意而已…… “这就使强国与弱国的不同!”,他丝毫没察觉到peri眼中的失落与圭怒已愈来愈浓,仍自顾自的继续道:“强国是国民依赖于国家,而弱国却只能靠一两个出众的国民来掩饰……” “好了。”,peri终于失去了耐心,她先是出声打断了任令羽,随后又走到茶几旁,端起上面两杯早已斟好的红酒,并把一种一个杯子递给了任令羽。 “你不问问我这一个月过得怎么样么?”,见任令羽仍有些神游天外,peri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了。 “这个月么?”,任令羽的瞳孔猛地一缩这近一个月以来。我其实只是短暂的见过你两面而已,不,确切的说,是见过“你们”两面…… “那个人……”,心情突然没来由的压抑下来,而任令羽地目光也随之转向舷窗之外,他用力抿紧了嘴,“是你的什么人?” “哪个人?”,peri低头啜了一口水晶杯中的红酒,蔚蓝色的眼瞳中悄然闪过一抹戏谑。 “就是……”。任令羽下意识的舔了下自己的嘴唇,他迟疑良久,方嗫嚅道:“就是在马赛港接你下船。还有今天送你过来的那个……这一个月,你一直都和他在一起?” 话一出口他就立刻产生了股一头撞死的冲动有这么问得吗? peri没有马上回答她,她只是轻轻倚靠在床边,抬起那双含着谑笑与醉意的蓝眼睛,仔细端详着任令羽。过了片刻,她才淡淡地道:“如果我说他是我的未婚夫……” 她地下半句话立刻被任令羽的动作打断了,这个原本安静的站在距她数米之外地男子几乎是一个箭步便冲上前来。而她的右腕随即便落入了他的掌握中。 任令羽盯视着她的眸子中闪烁着灼然之火,但旋即又渐渐的黯淡了下去,“你说地……是真的?”。他的目光里带着清晰地犹疑,还有更多的期待。 “嗯哼。”。peri很自然的耸了耸肩,“?” 任令羽立刻颓然地松开了她纤细不堪一握的手腕。“是么?”,他喃喃地道。“那我是否应该祝贺你呢?”,他的声音中隐隐然透出淡淡地圭怒,整个人一下子已经濒临的爆发地边缘。 “哦?”,peri一怔,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右手腕,刚刚被任令羽握住所留下的触感好像一个温热的环一般还缠绕在她的腕上。 “如果能有的话,那当然是最好了。”,她冲任令羽嫣然笑道,“如果能是发自内心的话那当然更好。” “真诚的祝福么?”,任令羽的的声音又低了几分。 “嗯哼,就是这个样子。”,peri好整以暇的道,“我是个很在乎情感真实性的人。” “啪!”,任令羽立刻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摔在了舱室的地板上,飞散的玻璃片甚至都溅到了peri的裙上,而他整个人则化成了一道强烈的风暴,激愤的言辞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从他的唇间喷涌而出。 “情感的真实是么?”,他微微冷笑,目光已转为全然的冰寒,“他是你的未婚夫?那我又算作什么?你打发寂寞时光的玩具么?” “罗特希尔德小姐,你从来都是个精明的商人,我只是没有想到你连情感都要计算的如此精当!什么要不起,什么给不起,一切归根结底都只不过是籍口而已!”,他愤怒的指责着,却丝毫没有注意到peri那已经被酒精刺激的晕红的双颊上已经泛起了异样的神采。 “哈哈哈哈!”,peri双眼放光的盯着他,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令羽,你还真是好骗呢。”,她抬手拭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望着对面满面狐疑的任令羽,轻声笑道。 而任令羽却并没有马上表现出她所期望的惊喜,他皱着眉头盯视着peri,“当真?” “他的确不是我的未婚夫。”,peri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不过却可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我们的朋友?”,任令羽眉头微蹙,重复道。 “格林斯潘家是少有的会关注东方的犹太家族。”,per又啜了一口杯中酒,脸上已是一片沉静,“也是少有的认为在清国有利可图的犹太家族……我之所以会关注开滦矿,就是得益于阿里尔提供给我的信息。令羽,我就快回到英国了……” 她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黯然,继续道:“很多事我不大可能再亲历亲为,而你除了声望以外,也还需要足够的金钱吧?” 任令羽的眼中透出了悟之色,“你想介绍我和他合作?”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peri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冲任令羽嫣然一笑,“怎么样?这个解释,是否能接受。” “不完全能接受!”,任令羽干巴巴的答道,“我也是个男人,我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这或许会成为我和他乃至于你合作的障碍……peri……” 没等他反应过来,peri的两只胳膊已经缠到了他的脖子上,温热的呼吸淡淡的喷到他的脸上,“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是么?那太简单了,我们都找一个足以让彼此彻底信任的方法不就得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这一步迈出去之后,你就是我的了,如果你敢对不起我的话,你最好一辈子都别让我找到你!” “先生……”,一个熟悉的声音怯怯地在床头响起,却也成功地让床上的任令羽惊醒过来。 “乔?”,看清床头那人的面孔后,他立刻皱起了眉,因为尴尬。 “先生,我们就要到英国了,嗯,这是您的衣服,对了,罗特先生建议您最好换一件高领衬衫。”,尴尬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任令羽的乔.桑德斯飞快地把衣服放到床头后,便飞也似的逃出了卧房。 “高领衬衫?”,任令羽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掀起被子看了看里面,脸色立刻转为惨白,他随即转头望向梳妆台,上面的镜子里清晰的映出了他那个遍布嫣红的或殷紫痕迹的颈子,红色的是吻痕,而紫色的……牙齿啃噬后留下的瘀痕? “oh,mygod”,任令羽一手掩面,不由得低呼出声这究竟该算怎么一回事? 嗯,当一个处男失去童贞后,应该怎样做呢? 根据任令羽在原本那个时空里的某位军校舍友的说法先痛哭一场、再喝点酒,洗个澡,睡上一觉,醒来就又是处男了…… 卷四 英伦 楔子 养子聚会 说明:本节写的我战战兢兢,伊藤博文一直是一个我不敢轻易碰触地人物,最近正在研读日本人久米正雄的《伊藤博文传》,有什么心得体会,都会尽可能的表述在小说里。 “急电:清国购舰特使任令羽已于本月27日抵达伦敦,据闻其已与阿姆斯特朗厂草签购买2艘防护巡洋舰之协议,详情待堪。” ----青木周藏明治二十四年九月二十七日 “急电:前电所言之清国特使购舰一事,已由阿姆斯特朗厂董事会副主席sir.nobel处核实,订购数量2艘,建造地,伦敦的thames-iron-works厂及埃尔斯维克whitworth厂各1艘,计划本年12月初开工,详细数据待堪。 另:据sir.nobel称,清国特使似另有订购3艘高速鱼雷快船之意向。” ----青木周藏明治二十四年十月三日 “急电:清国新舰技术数据----设计师sir.william.white,主尺度:正常排水量4055吨,舰长107.3米,宽13.9米,吃水5.25米;动力:2座立式4汽缸3胀往复式蒸汽机,配燃煤锅轴推进,设计航速22节,正常载煤400吨,最大载煤1000吨,续航力4000海里/10节;火力:法国施耐德厂产6英寸45倍口径加纳速射炮4门,4.英寸45倍口径加纳速射炮8门,14英寸鱼雷发射管4具:防护:穹甲,倾斜处厚4.5英寸。平坦部厚2英寸。” ----青木周藏明治二十四年十月十七日 西元1891年10月23日日本横滨富贵楼 京都最富盛名的酿酒作坊笠置屋酿造的“玉之泉”清酒在精美的信乐烧瓷杯中散发出淡淡的酒香,榻榻米上的矮榻上则摆满了盐烧秋刀鱼、生鱼片、天妇罗和各色寿司。在榻榻米前,一名身材窈窕的盛装艺伎正伴着三琴和长笛的演奏轻歌漫舞。 “好!”,一曲方罢,居于主位的伊藤博文便双掌一击,高声喝了个彩。 “阿仓”。他笑容满面地转向跪坐在榻前为几人执壶地那名年长艺伎。“无论是诗书、琴瑟、茶道、书法还是插花。缨子都已经有你年轻时地风采了。尤其是舞蹈。已有你当年地十分之二三了。” “伊藤君。你这算是称赞么?”。被伊藤博文称作“阿仓”地年长艺伎微微横了伊藤嗔地问道。 坐在伊藤博文左手边地海军大臣桦山资纪微微一怔----伊藤博文在横滨置富贵楼金屋藏娇早已是日本内阁与军界中尽人皆知之事。也正因为早已存了这个定见。当他在这富贵楼门口见到这位“阿仓”时还委实吃了一惊。随后油然而生地便是对伊藤博文在审美观上生冷不忌地肃然起敬! 这个艺伎地容貌即便在年轻时最多也只能算作是中人之资。兼之如今更是半老徐娘。早已是一副除“年老色衰”四字外再无可形容地模样。连这样地都有兴趣。伊藤地好色还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也正因存了这份成见。自进入这和室以后。他地注意力便大半落在了那个正翩翩起舞地年青艺伎身上。直到片刻前见到阿仓斜瞥向伊藤博文地那一眼----细细长长地眸子里眼波流动。风情万种之外竟还有几分风尘女子中少有地慧黠。让胸中原本一片焦灼地桦山资纪都不由得心中一荡。也多少有些明白为何伊藤博文会时常在这富贵楼中流连忘返乐不思 他端起面前地酒杯微抿了一口。略定了定神。却听见伊藤博文言道:“能有你阿仓歌舞地十分之二三。不是称赞。又是什么?” “桦山君大概不知道吧?”,他突然转向了桦山资纪,“二十四年前东行先生因病将逝,临终遗愿之一便是再看一次阿仓的歌舞。” “可惜啊!”,伊藤博文声音里突然多出了股浓浓的感伤,“当时阿仓远在长州,我虽在京都搜罗了数名最好的艺伎,却无一人能有阿仓的舞姿……最后,我也只能是在东行先生冥寿时请阿仓去下关为他在墓前舞上一曲。聊作慰籍。” 和室内一时陷入了股莫名的静寂,淡淡的忧伤同时笼罩在了除仍满面懵懂的缨子之外地所有人的脸上----高杉晋作(注1)。 惊才绝艳的高杉晋作、风流成性的高杉晋作、创立奇兵队的高杉晋作、久贺冲之战中单舰蹈幕营的高杉晋作,还有……英年早逝的高杉晋作…… “赫赫东藩八万兵。袭来屯在浪华城,我曹快死果何日。笑待四邻闻炮声。”,吟诵着高杉晋作的遗作。想起那位比自己还要年轻两岁,却在27岁英年时便已撒手人寰的维新志士。桦山资纪亦不由得谓然一叹,“东行先生英年早逝,实乃帝国之大不幸,否则以他的才干,于维新大业将大有裨益。” “清国有一句古谚国难思良将,桦山资纪神情黯然地继续道,“如今帝国海军举步维艰,便更让人想念当年率丙寅丸号一条船就敢独挑久贺冲幕府海军本阵,并战……如果他还在,我大日本海军只需请他一人率一艘军舰,就一定可以把清国的整个北洋海军都打沉于渤海地波涛之中,可惜,天不假年啊。” 听到他这番隐含深意的话,伊藤博文却也只是短起了酒杯轻抿了一口,随后也只是微笑不语。而坐在桦山资纪对面地那个中年男子却已经微微皱起了眉头。 “听桦山君的意思,是说帝国海军现在面对清国海军时还没有战而胜之地决心么?”,自桦山资纪进来后除了最初的寒暄之外。就几乎再未发一言地中年男子终于又开了口,他有着一张长地近乎耸人听闻的脸,鼻子与嘴唇之间间距极大,一双招风耳,嘴则略有些歪,让人一望便印象深刻。 “帝国海军将士从来就不缺乏为天皇陛下效死的决心。”,那中年男子话音未落,桦山资纪便已是目光一寒,但他在回答其提问时却仍是神情恭谨----虽然论起官阶。他这个海军大臣似乎并无对眼前这个新任的区区赏勋局总裁平礼相待的必要,但若要论及出身,此人身后的西园寺、德大寺这两大“九清华”家族无论哪一个则都不是他2岁时才进入的桦山家所能比拟的。 “而且,帝国的海军再经历了自明治十七年地朝鲜事变后,经过七年的卧薪尝胆,也国的北洋海军一决高下了。”,桦山资纪的话语中透出浓浓的自信,但他随即话锋一转,“但可战并不意味着必胜!” “桦山君这就有些说笑了。”。西园寺公望的应对显得极为得体,但言语间却已是暗藏机锋,“自明治十四年起,海军军费连年递增,过去五年间更是没有一年在890万元之下,而清国的北洋海军时至今日每年能拿到的经费都不过超过400万两白银,折合日元最多也不过600万元而国民,国库岁入却已有8500万千万人地清国,每年的国库收入最多也不过8000万两白银,换成日元勉强够一亿两千万之数……如果让这些辛苦劳作的国人知道,海军每年拿着几乎超过北洋海军一倍的经费,却连一个对其战而胜之的决心都没有的话,那海军还有何面目去面对为了扩张海军而节衣缩食的国人。” “西园寺君……”,桦山资纪面色一寒----他委实没有料到,自己与海军部谋划良久的新海军扩张案还来不及提出,就被似乎已经有所察觉的西园寺公望提前用言语挤兑住决定权的。并不是眼前这个别扭的西园寺,而是虽耳闻目舌剑却仍一言不发的伊藤。 “北洋海军在蛰伏了数年之后,又开始自西洋购舰了!”。略沉吟了一下,桦山资纪很快又开口了。“1艘二等铁甲舰,2艘不亚于此时还为开工建造的吉野的防护巡洋舰。也许还有那些3艘连他们自己都未必想明白了用处的鱼雷快船,只要这些军舰顺利归国加入北洋舰队……西园寺君。帝国海军过去几年间辛苦扭转对清国北洋海军的颓势,眼见着又要故态复萌了。” “而且,西园寺君……”,他冷冷的望着对面地西园寺公望,“每年900万元,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大的数字,可你是否知道?帝国海军今年刚刚在阿姆斯特朗厂订购的那艘防护巡洋舰最少就需要400万元?!”,桦山资纪继续侃侃而谈,“如今英吉利国建造1艘最新式地铁甲舰所需要的经费,动辄便要1000万元以上,也就是说,按如今国会划拨地经费,即便帝国海军全体官兵一年之内不吃不喝不领薪俸,甚至不做一次训练巡航,不发射哪怕一枚最小口径的炮弹……那样节省下来地经费,也不过勉强购入1艘新式铁甲舰而已。” “英格尔斯上校早就建议帝国海军订购新型铁甲舰以抵消清国海军定远和镇远两舰对帝国海军的优势,贵,从明治五年帝国海军正式建军以来,这近二十年间,帝国海军除了3艘老掉牙地老式铁甲舰外,就再没有装备哪怕一艘真正的新式铁甲舰,而北洋海军却是在购买了定远、镇远之后,如今又增添了1艘最新式的二等铁没错,帝国国民这些年来的确为了海军的扩建而节衣缩食,但我想提醒西园寺君的是,帝国海军的创建,其目的便是在海外为帝国及全体国民争取必须的利益,故而这些投入实际上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尤其是在清国又开始强化海军的此刻。” “海军的创立其实极其的简单,就是一个字----钱!而且,陆军每年的军费都在110万元以上,而海军这几年来又何时超过此数?这些年来每次朝鲜变动均有海军的参与,而陆军又出动过几人?西园寺君,山县曾经说过陆军是国民的儿子,可海军也不应因此而仅仅是国民的养子吧?” “我是养子,西园寺也是养子,伊藤则是养子的儿子……今日的这场会面,竟还是个养子们的聚会呢。”,望着对面神态矜持的对他点了点头的西园寺公望,桦山资纪脑海里竟然突然浮现了个和此时主题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此时和室内的三个中年男子中,本名桥口觉之进的桦时被过继给桦山四郎右卫门为养子后方用此名;至于原本叫做林博文的伊藤博文么,嗯,他比较早,9岁的时候是因乃父林十藏被下级武士伊藤家收为养子而改姓伊藤了;还有西园寺公望,在3岁之前,他3岁时就由德大寺家过继给西园寺家了,算是三人中改换门庭最早的一个。 注一:有说法称高杉晋作便是和月伸宏漫画《浪客剑心》中剑心的原型,对此仅是提及,不予置评。(,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 卷四 英伦 节一 国策(上) 是日夜日本横滨富贵楼 西园寺公望头枕双手,正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桦山资纪已经离开了,白日里在从伊藤博文处得到了相当满意的答复之后,那位日本帝国的海军大臣便即刻向伊藤博文辞行,随即便惫夜乘火车赶回了东京,而西园寺公望的心境却因此事而沉落到了谷底! 又折腾了几番之后,察觉自己今夜再也无法安眠的西园寺公望便索性批衣起身,他穿上木屐,推开和室门口的推拉门走了出去。外面的天晴朗得一丝云也不见,让黯得藏青色的天空显得更加的寂寥空阔,疏密不等的星星绵远地延伸向无边的尽头,不时神秘地闪烁着。一轮清亮得水洗过一样的月牙高悬在中天,一圈淡紫色的月晕若有若无地围拢着它。 轻柔的月光朦朦胧胧的洒落下来,富贵楼的歇山顶、深挑檐、架空地板、室外平台、横向木板壁外墙,桧树皮葺屋顶等,还有半隐在樱花树从中的亭角,深挑檐下的风铃都仿佛被涂了一层淡青色的霜,一切都在似幽似明中无声地沐浴着。一阵秋风拂过,带的檐下的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声,清寒的花香伴着风一阵阵袭来,让西园寺公望浑身一凛,竟似连心中郁积的阴霾都消散了许多,连踏在长满青苔他沿着富贵楼正房向东,踅过两座和室之间一段暗幽幽的巷道后,便忽然站住了脚----在媚妩得柔纱似的月色下,一个矫健的身影正在月光下仗剑而舞,他掌中的倭刀凌厉的劈杀着,赤着的双足踏在白沙铺就的练习场上,发出了阵阵极富节奏的沙沙声。 伊藤博文终于向虚幻地敌手刺出了最后一剑,他方才收回手中的倭刀,就听见身旁立时响起了一阵稀疏却异常清晰的掌声。 “早就听说伊藤君是神道无念流的高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西园寺公望由衷地称赞道----幕末维新志士中素来不乏剑术高手,如坂本龙马、桂小五郎等都曾是当年名满天下的剑客,他早听闻伊藤博文亦是个中好手,青年时更曾靠着一柄倭刀逃过了新撰组的追杀。但即便是两人已相交多年,他却也是在今夜才第一次见到伊藤的剑术。 “技之千叶、位之桃井、力之斋藤……”,伊藤博文凝望着手中在近刀柄的刃身上镌刻有“村正”二字的百炼倭刀,对西园寺公望地称赞竟似浑然未觉。“当真是老了,无论是气势与力量,都远不及当年了……力不从心了……” 西园寺公望沉默着走上前去,从伊藤博文手中接过了那柄村正刀,他紧皱眉头,幽幽的刀刃,语气凝重的道,“江户三大道场,北辰一刀流专攻一个技。而镜心明智流则取一个位,而斋藤弥九郎的神道无念流则重在一个力字上,若论临敌之气势与力量,在三大道场中自然是以神道无念流为第一,但也唯因其过于重力,故也最难持久啊。” “说得不错。”,伊藤博文微睨了一眼西园寺,先是随口附和了后者一声,随后便从西园寺的手中取回了自己的佩刀。再几步走到白沙地边上的石桌旁,拿起放在桌上的刀鞘,将村正刀收入鞘中,待在石桌旁的墩子上安适矜持地坐稳后,他才重新开了口:“陶庵,这么晚了还出来走,睡不着么?” “阁下不也是一样?”,西园寺公望信步走到伊藤博文面前坐下,他凝望着伊藤博文深邃地双眼,语气诚挚的道。“知道阁下明年又将重新出任内阁总理大臣的好消息,我原本应当祝贺阁下的,可阁下还未走马上任。就已经背上了这贰千万元的债务,我便又不知道这二次组阁。于阁下究竟是福是祸了?” ----在今日与桦山资纪的会面中,伊藤博文当着西园寺公望的面对桦山资纪做出了明年出任首相后便将压服国会。为海军除正常军费开支外再筹集2000万元购舰特别费的承诺……园寺公望的话,伊藤博文立刻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要吐尽胸中郁郁闷气,他缓沉了口气,却没有马上答话。 “阁下。贰仟万元地海军特别费。大藏省是无论如何也筹不出这笔钱地。”。见伊藤博文沉默不语。西园寺公望便自己继续说了下去:“阁下。在过去地五年间。除明治十九年地海军军费为略低于900万元地895万元外。其余四年地海军岁出均在930万元以上。其中明治二十、二十三两年地海军军费均超过1000万元。而我日本帝国在这期间地岁入。除二十二年一年超过9000万元外。其余最好地年景也不过8600万元……换言之。我日本国这五年每年岁入地10%以上都投向了海军。算上每年支出在1100万元以上地陆军。我日本国每年地军费开支几乎占到了国家岁出地四分之一。而且。在这五年间。虽然我国地财政在账面上看一直保持盈余。但实际上。自明治十九年起。我国地财政便已开始靠借账度日。先是在明治十九年到二十二年间发行了总额1700万元地海军公债。到明治二十三年。我国政府更是靠着由银行直接增发地2200万纸币才得以填平了财政赤字!” “今年地岁入统计要几个月后才能出来。”。西园寺。声气中已带出了颤音。他继续道:“但以大藏省地统计。满打满算也不过高过8500万元。而明年仅海陆军地正常开支一项。估计就要耗去2000万元……阁下。帝国地财力原本就被消耗地几近极限了。又到哪里去找2000万元来给海军购置2艘铁甲舰呢?难道要日本银行在1年之内便再去发行2000万兑换卷么?” 西园寺公望渐渐激动起来:“阁下是做过大藏少辅地。也曾去美国学过金融。那阁下自然会知道。再没有充足准备金地前提下贸然增发纸币。其结果只能是物价飞涨民怨沸腾!那是饮鸩止渴。” “我自然知道。”。听完西园寺地这一番肺腑之言。伊藤博文喟叹一声。从肺腑里长长透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暗哑阴沉:“要大藏省再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乃是全无可能。而多印钞票则是以帝国多年来辛苦造就之金融体系作赌注。殊不可取。至于再发行海军工债……” 他略苦笑了下。“若是民间还有余财可借。那大藏省去年也不会想出多发钞票来填补亏空地下策。” “既然阁下如此清楚如今我国地财政形势。那为何还会答应桦山君为海军再筹集巨款呢?”。西园寺公望地声音里地怨气渐浓。“且不说如今财。就算抛开这财政不论。我大日本帝国之宪法乃是你伊藤君赴欧考察后主持修订。我日本国国会之开亦是你伊藤君一手促成。而将审核预算之权由内阁转交国会。以广开民意启迪民智。更是我日本国宪法之精髓……” “伊藤君,我真的是不明白?”,西园寺公望急促的道。“山县和桦山如今分掌海陆两军,有此等背景,他们两人以黩武为乐也在情理之中。可你伊藤君为何却会与他们搅在了一起?” “还好桦山已经走了,不然让他听到你这番言论,怕也是要把你和板垣退助一样归于民党一流了。”,有些让西园寺公望意外的是,听完他这一番激愤之辞,伊藤博文非但不为所动,反而与他打起趣来。 “民党又如何?”。西园寺公望心中怒气渐上,语气也渐渐转为凌厉,“改善民生、修养民力,民党的这些主张又有哪一个错了?” “我这次从欧洲回国,途经南洋时,在码头上见到了那些最下等妓寮里出来拉客的妓女,伊藤君……你知道么?那其中大多是我日本国的女子,她们背井离乡,在异国他乡被人肆意践踏,为的却只是让故乡地家人能有个温饱……伊藤君。如今我日本国的最大宗收入不过是农税、公债与发行纸币三项,而后二者均不可久可依赖着。唯有盘剥农民一途。伊藤君,政府把农民逼迫的太惨了。农民一年的岁入泰半交了农税,所余的收成。连在新年时吃上一顿肉都不够,为了活命。他们只能把女儿卖到南洋为妓……把农民压榨到了这个地步,暂缓军备以改善民生、修养民力,难道有错么?”,西园寺公望语言颤抖、容色惨淡,竟是如泣如诉,饶是伊藤博文素以心志刚强自诩,却也听得心下凄然。 最靠近这块白沙地的那间和室的门突然“吱呀”一响,不施粉黛的缨子穿着身素雅的和服随即出现在了场中二人地面前。她双手捧着一个漆盘,迈着细碎的小步走到二人面前,将上面摆放着的1壶清酒、2个酒杯还有几碟小菜一一在石几上摆好。 作这些事时,她始终低眉敛目沉默不语,只在转身欲走时才对伊藤博文在眉黛春山间流眄一盼,而后者则立时露出了一个**裸的淫笑。 “缨子……”,西园寺公望突然开口了,他望着那个面露惊讶之色的艺伎,语气深沉的道:“你很幸运……” “没有你的事,他嫉妒我而已。”,见缨子满面不解的转向自己,伊藤博文只笑着挥了挥手,继续道:“你先回去吧,不过不要睡太死,我的小可人,今夜良宵美景,还是“阳明先生有句话,不知道陶庵你可曾还记得?”,伊藤博文拿起酒壶,信手给自己和西园寺公望各自斟满了一杯。 “王阳明说过很多话……”,西园寺公望面沉似水地冷冷回道。 “是很有名的一句……”,对西园寺明显形之于外的怨气,伊藤博文竟似丝毫不以为忤,他端起酒杯,凝望着杯中在月光下更形澄澈的淡黄色液体,淡淡的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嗯?”,西园寺公望一怔,他略有些疑惑的望向伊藤博文,却没有去接后者的话头。 “山县和我一样,均是出自松下村塾,吉田松阴先生的教诲,他可谓是铭刻在心,故而他一直将征讨清国视为帝国振兴之惟一道路,念念不忘对清开战。这,便是他地心中贼。而桦山的诉求随与山县不同,但却也相去不远……”,伊藤博文顿了一下,他仰望高天繁密地星河云汉,长长透出一口气,又继续道:“而你陶庵则和板垣退助一样,时刻不忘以民生为先,这原本也没错。可正所谓物极必反,太过执着之后,这便也成了你的心中贼!” “你先听我说完”,伊藤博文一扬手,把正要出言反驳的西园寺公望未出口地话全都了肚子里,“我并非说你以民生为先的主张不对。同样,我也不认为山县力主地征讨清国、并吞朝鲜的策略有何错误……” “但无论是你还是山县,都未免太过执着于手段了。而事实上,评判一件事地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结果!而为了取得理想的结果,除了要灵活运用手段之外,还要懂得把握时机。”,伊藤博文目光熠熠闪烁,语调也渐渐转为铿锵。 “明治初年,我曾随岩仓君出访欧美,在途经德意志帝国时,那位铁血宰相曾告诫我说,方今世界各国实际上是强弱相凌,而那位刚刚指挥普鲁士军队击败法军地毛奇元帅则说的更加直白……”。伊藤博文深情凝重的继续道:“他对我讲,所谓的万国公法完全系于国力强弱,唯守公法者。乃是效果之事。至于大国,则无不以其国力来实现其权力。” “这些话。我这许多年来一直不敢有一日或忘,尤其在这山雨将至之时。”。伊藤博文继续道。 “山雨将至?”,西园寺公望疑惑的抬起了眼。 “今年俄国皇太子赴海参崴为西伯利亚大铁路剪彩时曾途经日本。而他随身带来的,则是7艘随便拿出1艘都会让我日本海军自惭形秽的新锐凛凛然泛出一阵阵寒意,他继续道:“俄国生性贪婪,尤其对国土更有一种莫名的狂热。西园寺君,你且看着,这条西伯利亚大铁路修竣之日,必然也是俄罗斯在远东大举扩张之时!” “克里米亚战争中,俄国人打败了,他们想欧洲进军的脚步也因此而不得不放缓,但也正因为如此,反而促使俄国人把更多的注意力转向了远东。他们现在之所以不动手,其实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已。但只要这条铁路竣工,让俄国人终于可以把欧洲的兵员源源不断地运往远东,西园寺君,你觉得俄国人会放弃这个染指中国满洲、朝鲜乃至我日本北海道的天赐良机么?” “不会!”,西园寺公望声音低沉的说道,“可俄国刚刚与法国缔结了盟约,他们会联手起来制衡日渐躁动的德国。而且,英国也不会对法俄同盟置若罔闻,这样一来,俄国人还有足够的力量染指远东么?” “西园寺君,你所说地,恰恰是我要讲的另外一件事。”,伊藤博文沉吟良久,这才继续道:“你觉得以今日日本的国力,能仅凭本国之力而成一哪怕二等强国么?” “不能!”,西园寺公望答得极为干脆,“帝国若想从速崛起,那惟有依赖外援一途。” “西园寺君说的不许的点了点头,继续道:“我最近在读《拿破仑传》,时常会掩卷长思,以拿破仑.波拿巴的才干和法国的国力,为何最后会落得那么一个客死圣赫拿岛的结局。” “而最后的结论其实极为简单,因为拿破仑是在以法国一国,来对抗英国在幕后操纵的整个欧洲……”,他转身凝视着西园寺公望,“我这样讲,西园寺君明白么?” “阁下地意思是?”,西园寺公望沉吟良久,似有所悟得问道,“你要为英国人火中取栗?” “自然不是那么简单。”,伊藤博文又拿起酒杯,一仰头饮了,这才道:“西园寺君,俄国是否可算是个强国?” “俄国自然是强国。”,西园寺公望眉头一皱,却还是给了伊藤博文个答复。 “嗯。”,伊藤博文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道:“西园寺君,今日之德意志帝国,在击败奥匈和法国之前,似乎也只能叫做普鲁士王国吧?” 西园寺公望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点了点头。 “那普鲁士王国又如何成为德意志帝国?理由只有一个……”,伊藤博文伸出根手指对着西园寺公望晃了晃,“因为普鲁士在战争中大败了欧洲公认的强国----法国!” “这是普鲁士的路,也是帝国从此成为这五洲列国中列,西园寺君……”,伊藤博文的眼中闪着灼然之火,“今后十几年,帝国地国策便应以击败俄国为核心,而为了击败俄国,帝国首先就必须要跨过清国这道坎……”(,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 卷四 英伦 节二 国策(下) “先吃些东西。”,见西园寺公望沉吟不语,伊藤博文便自己放下酒杯,举著夹了筷子海带丝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伊藤君,难道除了耗尽民力冒险与清国一战外,日本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么?”,西园寺公望的目光幽幽在月下闪烁,语气低沉异常。 伊藤博文闻言神情一滞,随即便放下了手中那副还夹着个章鱼丸的竹筷。 “陶庵……”,他用略带迷惘的眼神眯缝着了望着远处,良久才道:“以如今之形势,数年内与清国一战,势在难免!” “理由有三。”,伊藤博文右手的大小拇指微曲,向着西园寺伸出了余下的三根手指,“其一,法俄结盟,那就意味着穷困却庞大的俄国将会得到来自巴黎源源不断的金钱支持,如果英国对此坐视不理的话,那用法国贷款武装起来的俄国海军就会直接威胁到英国的远东航路,但英国在东亚却没有足够强大的军事存在……所以,为了抑制俄国,英国就必须在远东扶持起一个可靠的盟友来。” “而我国也只有通过与清国的这场战争,才能使日本成英国人为在远东制衡俄国而选择盟友时的唯一可能!”,伊藤博文沉声道。 大约因思虑过深,他的眼睛在月色下幽暗得发绿,额上也蹩起一层层皱纹,“陶庵,你曾出使欧洲,应当知道英国人的那套说辞吧?----远东所谓强国者,唯英、俄、清三国而,至于我日本帝国,虽亦力行维新,但在英国人眼中,与推行洋务几近三十年的清国相比。我日本不过是一蕞尔小国亦!而要使英国人放弃此等误解,上佳之策莫过于直接在战场上打败清国。” 一旁的西园寺公望听的已是神情肃穆,目光炯炯,他追问道:“那其二呢?” “其二,乃是借此战为日本之崛起同时造一良好之内外环境。”,伊藤博文仿佛不胜倦惫,却仍在思索。话语声音不高。还显得有些暗哑,但却是异常清晰:“于内,如陶庵你刚刚所讲,这些年我国的岁入最多不过9000万元上下。而以目前的情势看,若干年之内,日本地财政都不会再有太高的增长。” “和列强比,日本的底子太薄了!”,伊藤博文喟然一叹。说道:“虽然我国自维新之始便开始殖产兴业,大力推进工商,但自明治元年到今日。已有二十几年,除了一个生丝,便几乎再拿不出一样可供出口的商品……”,伊藤博文神色一黯。言语间已是不胜唏嘘,“而且。十年之内,欧洲诸强尚无暇东顾。而日本如欲屹立于世界,则这十载光阴便是日本的最后机会。但我国财力已近挖掘殆尽。纵有这十年时间,也不过是在如今情势上略加添补而已,等到他们腾出手来,似英法德俄这般五洲诸强,又有哪一个是日本能独立相抗的?” “如欲争雄世界,那日本必须用着十年光阴求维新后之又一大变革!而欲成此大业,非征讨清国而不能得而。”,说道此处,伊藤博文已是铿镪劲节声如金石,“清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但教育低下民智未开,且其所谓洋务,不过李鸿章等少数干臣个人之奋斗而!而居于庙堂的那些满蒙亲贵和所谓汉族硕儒,不是些只知个人富贵而不晓天下大势地颟顸之徒,便是些每日里只会抱残守缺地空谈之辈……陶庵,只要我国的海陆军能够在战场上给李鸿章的北洋海军和淮军以毁灭性的一击,那清国的朝廷就会丧失所有的抵抗意志,届时割地也好,赔款也罢,只要还能让他们留在那个位置上,他们就会接受帝国的一切要求。“ “而只要得到了来自清国地金钱和土地。那帝国就有了二次振奋之机!”。伊藤博文已兴奋得鼻翼翕张呼吸急促。“有清国这样一个庞大却虚弱地邻居。乃是天赐给日本地机遇。未来地清国之于日本。便入昔日地印加之于西班牙、今日印度之于英吉利。而帝国若不能把握这少有地列强无暇东顾之机以伐而得知。那便是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西园寺公望早已听得出了神。他右手端着酒杯。一口清酒含在嘴里。竟忘了咽下去----伊藤博文刚刚这番娓娓而谈。地确是洞悉时弊直透中窍。他凝望着不远处缨子刚刚走进地那间和室门缝中透出地幽幽灯火。仔细品味着伊藤博文地话语。感觉仿佛在咀嚼一枚千年橄榄。愈品量愈觉意味深长。 过了良久。才听见他喉咙里“咕隆”一声----那口清酒终于被咽了下去。而他地唇舌这也才得出空。徐徐说道:“若当真如此。那于日本地振兴地确大有裨益。那……阁下。你所说地为日本造一内外环境中地外指地又是什么?” 伊藤博文没有急着答话。而是信手拿起了桌上餐盘里一个烤好地海蚌。“这是清国。”。他用手指敲了敲海蚌。继续道:“而这蚌壳便是李鸿章地北洋海军和淮 他将蚌壳放下。又拿起了那柄转为吃海蚌用地小银锤。向西园寺公望晃了下。“这个则是日本。”。他随即握紧银锤对着那个海蚌用力地一敲。只听得一声清脆地碎裂声。看似坚固地蚌壳已经四分五裂。露出了海蚌里面鲜嫩地肉来。 “看懂地了?”。伊藤博文微笑着望向双眼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动作地西园寺公望。问道。而后者此时已是双目放光。但听到伊藤博文地问话。他却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国从清国满载而归之日,也就是列强对清国豆剖瓜分之时。”,伊藤博文极为笃定的说道----这不是预测,而是断言!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西园寺公望那双不大的眼里闪烁着灼热的光芒,伊藤博文的用意他已经完全明了----自力行洋务以来,清国在李鸿章等一干洋务干将地主持修铁路、开矿山、建海军,在西方列强眼中已是一番中兴气象…… 但,如果这个虚伪的“振兴”之象被日本海军的炮弹打破了呢? “要作一个好渔翁,那阁下明年出任总理大臣后,还需要给自己选一个更出色的外相才行。”。西园寺公望盯着粉碎的蚌壳中那块在月色下泛着动人莹光的蚌肉。语气悠悠。 ----要在列强瓜分中国之时能周旋其间,纵横捭阖以为日本于火中取栗还毫发无伤,那这个人必须是个长袖善舞的角色啊…… “只可惜青木如今已经去了英国,否则他便是个难得地好人选。”,几个月前,沙俄皇太子尼古拉在前往海参崴主持西伯利亚大铁路开工仪式时顺路访问日本,期间在大津遇刺受伤。而身为外相地青木周藏因此不得不黯然请辞,转任驻英公使。 而在西园寺公望心中。要运作一个如此之繁芜的外交棋局,这位能谙熟英、德两国语言,并曾留学海外。于外交上颇富干才的前任外相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青木去英国,是我的主张。”,伊藤博文若无其事的插了一句。 西园寺公望猛的抬头,却见伊藤博文面上已是一片从容。 “要与清国开战。英国的态度至关重要,没有一个能力可堪托付地人在驻英公使任上。实在无法让人安心。”,他长透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有点迷惘的西园寺,突地一笑:“至于第二届伊藤内阁的外相。我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更好地人选。” “谁?”,西园寺公望几乎是下意识的追问道。 “他时争得生鹏翼,一举排云翔九天,伊藤博文答道。 “陆奥君?”,西园寺公望俯仰思之,叹道,“阁下,当年大久保君遇刺身亡,国内便有人说,从此开始便是伊藤的时代了。,今日一闻,果然是名不虚传。” “陶庵,你莫要捧我了。”,伊藤博文微微一笑,旋即面色一冷,已是敛去了笑容,他随即道:“我若再度组阁,还要多多倚重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倚重我?” 伊藤博文自石墩子上起身,仍赤着双足,缓缓地在白沙上踱起步来。 “陶庵,我刚刚对你说过,数年内与清国开战,乃是因三大事由所致。这其一其二你都已知道了,但这其三……”,他猛地踅转身,目光凛冽的望向陆奥西园寺公望,口气一下子冷得象凝霜寒冰:“其实为地就是帝国的民气!” “民气?”,西园寺公望微微一怔,脸上也露出了若有所思地神情。 “正是民气!”,伊藤博文嘴角突然浮现了个古怪的笑意,“陶庵,你这次从东京过来横滨,是坐火车来地吧?” “自然是走铁路,不然还坐马车么?”,西园寺公望打趣道。 “嗯。”,伊藤博文微微颔首,继续问道:“这条铁路还是当年我在大藏省任少辅时与大隈重信君商议,靠从英国贷款修筑的。” “自然记得。”,西园寺公望嘴角亦扬起了个笑意----当年大隈重信与伊藤博文合谋贷款修东京-横滨铁路时,可谓是举国汹汹,各路人马纷纷将借债筑路的大隈与伊藤斥之为卖国求荣的“国贼”,甚至还有宣称伊藤筑路是为了方便从东京到横滨与情妇的流言传出…… “比起明治初年,国民对铁路等西洋事务早已是见怪不怪。”,伊藤博文略显自得的一笑,但笑意却也只是一闪即逝,“但若要真正树立起争雄世界之心,帝国的民众们还差得太远。” 他负手继续在白沙地上踱着步,声音慢慢低了下来,目光也有些愤郁:“桦山今天是个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仅仅是清国的北洋海军在欧洲多订了几条兵舰。帝国的海军大臣就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日本跟在中国背后学习的时间太久了啊……”,西园寺公望悠悠一叹,便不再言语。 “是啊。”,伊藤博文轻轻点头,“但是,我国与清国交锋,虽是以小搏大。却未必是以弱搏强。而一朝与俄国交锋。便当真是以狼搏熊,而且没有半点退路。唯因如此,更需全体国民皆存必胜置信,倾力以赴,如此方有以弱胜强之可能。而要做到这一点,便必须赋予国民以必胜的信心,而建立此信心之最佳方法,便莫过于先让国民看到一辉煌之胜利。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先答应山县,出山为他压服国会,今日又答应山县。从明年起为海军在三年内划拨二千万元特别费以采购2艘新型铁甲舰。” “两千万元……”,伊藤博文目光游离地出了半会神,叹息一声后,低声喃喃道““即便是分作三年。也是个太大的数字,但是为了日本的将来。也只能再苦一苦国 极短暂的神游天外后,伊藤博文极快的收敛了心神。重新让自己的思绪回到了轨道上:“这一切都是为了日本,为了国民!” 他继续道:“国家富强之途。要在二端,第一开发国民多数之智德良能,使进入文明开化之域。第二使国民破旧日之陋习,不甘居被动地位,进而同心协力于国家公共事务,建设富强之国家。” “若要开发民智以入文明开化,则必大兴教育。要使国民当真投身国家之建设以为真正意义之国民,则唯有宪政一途----我之所力主颁宪法开国会,乃至于把预算审核之权由内阁转交国会,为的也正式这个目地。但在这之前,需先激发国民自强之心,中华之于我日本,千年来一直是庞然大物,若能真正一击而胜,则我日本之民心定将为之一振。” 伊藤博文这份长篇大论至此终于收尾----整篇文章纵横譬说凿凿有据,至此铿镪收煞,真个掷地有声,听得西园寺公望心旌动摇,许久都没人接话。 “激励民心,民心可用。”,西园寺公望喃喃地说了两句,他突地抬头望着伊藤博文,“可这民心可用四字,却是柄双刃剑,稍不留心,怕就会太阿倒持殃及自身……” “嗯?怎么讲?”,说的是问句,但伊藤博文面上却不见丝毫的惊讶之色。 “阁下说的很是,一国之强盛,根源便在能否早就真正意义上之国民。”,西园寺公望正色道,“如此,则必须使国民性情活泼开朗、正大有为。而切不可让国民陷于慷慨悲壮、偏颇奇癖。现在社会上往往以衰世逆境中人为楷模,让年青人效仿。这种作法必然会留下弊害……” “致力发展教育是世界大势所趋,应加强思考文明盛衰道理的教育。而国民教育之意义,便是让国民懂得自我思考,懂得择善而固执。”,西园寺公望侃侃而述,说得语重心长,“而我国如今的国民教育,让国民徒知有国而不知有私,徒知服从而不知思考……若国民教育仅仅是为了所谓的举国一致的话,那又要教育何用?” “你是说山县去年颁布地《教育敕语》么?”,伊藤博文插话问道,语气平淡的如同一杯白水。 西园寺公望轻轻颔首,继续道:“军人之天职在于服从,但国民教育之意义却在于思考与坚持。如果一直按照这份只强调无条件服从却忽视是非辨析的《教育敕语》走下去地话……我担心未来的军队将不再是日本的军队,而日本却将成为军队的日本!” 日本地军队,还是军队的日本? 伊藤博文蓦然间心里一个激颤,竟尔一阵慌乱不能自持,脸色变得异常苍自----他是明治维新倒幕志士中地人中英杰,天分极高城府又都格外深,但此时品味着这种冷峻的警告,心志坚强如他,都打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山县是个难得地干才。”,伊藤博文随意的应了一句,随即却感觉无以为继,而他心中更是觉得一阵好笑----出身贫民地山县有朋要举国一致几近残民以逞,而身为“九清华”华族子弟的西园寺公望却主张与民生息…… “但干才有时也会偶有疏忽……”,他斟酌着言辞,说道:“有些错误不是问题,纠正就可以了。西园寺君,以你的才干,做一个赏勋局总裁委屈了……”,他目光灼然的望着西园寺,看似漫不经心的继续道:“出任第二任伊藤内阁的文相,怎么样?” 主管全国教育的……文相 西园寺公望先是被他的目光慑得发噤,随后又被这番一酬壮志的许诺刺激的得浑身血脉贲张! “如真能出任文相……”,他一字一字的道,“定不辱命!” “多谢了。”,伊藤博文轻轻道,随后竟向西园寺公望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者被唬的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起来,急忙躬身回礼。 “征讨清国、慑服俄国……”,伊藤博文站起身来,目光深邃的望向远方----海上的渔火星星点点港口一带各色灯火照得一片通明,海风带着水气扑身而来,吹得他满身舒坦,一身劳乏顿时松快了许多,“同时推行宪政,重整教育,钳制军部……西园寺君,只要这些事当真能一一施行,那也许你我阖目之前,真正可以见到一个跻身五洲列强的日本!” 西园寺公望略走了几步,与伊藤博文并肩望向远方----东方已经露出薄曦,满园竹树花木已渐渐显出苍翠本色,站在渐渐清亮的草地上,适意地呼吸着清晨拂晓清冽的空气,让人觉得格外精神。 ----良相当国,智珠在握,我之国势,如日初升! ps:迄今为止写的最累的一节,正面描写伊藤博文和西园寺公望,老实讲我是很战战兢兢的----不是害怕被骂作汉奸,只是怕自己笔法太拙,不足以写出这一位人杰一位勇者之万一。 加一句,伊藤博文自然是人杰,但某种意义上,我更尊重在军国主义阴霾中坚持个人理念的西园寺公望。还有,嗦一句,尊重每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或者更进一步,尊重每一个对手身上每一个可取之处,应当算是个好品质吧?(,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卷四 英伦 节三 朴茨茅斯 西元1891年11月19日英国伦敦日本公使馆 “清国特使去朴茨茅斯了?”,刚浏览了下使馆一等书记见习西九条和树递上来,最新的清国特使旅英行程汇报,正在吃早饭的青木周藏便诧异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是的,先生。”,西九条和树略一躬身,神态恭敬的答道,“据我们派出的人回报,清国特使是昨夜从伦敦乘火车出发的,随行的只有三名海军候补生和两名卫士,算算时间,他应该在明天到达朴茨茅斯。” “这个时候他去朴茨茅斯作什么?”,青木周藏掀起系在颈项上的餐巾,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的不让嘴角的油渍流到自己的胡须上----不知道是不是青年时期曾留学德国的原因,这个娶了一位德国籍妻子的前任日本外相自25岁起便留了一脸的普鲁士式大胡子。 青木周藏放下餐巾,又沉吟了片刻,这才又道:“西九条……” “在,阁下。”,西九条和树从容应道。 “你今天就约见下我们在英国外交部的那位朋友,问问他,清国与英国之间的滇缅勘界谈判是不是已经有结果了?”,青木周藏目光游移,若有所思地继续道----自9月底抵达伦敦后,这位清国特使便立刻与驻英公使薛福成一起,代表清国开始了与英国之间重新勘定中国云南与英属缅甸之间边境线的谈判。 而据青木周藏从英国外交部探得的情报,由于英方在第一份划界备忘录中所开的条件过苛,中英双方的滇缅勘界谈判目前已陷入僵局,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身位中方二号代表的清国特使竟然悄然离开了伦敦?除了谈判双方已经在若干关键问题上达成了某种谅解之外,似乎也找不到太好的解释下午4时左右,我会去和他一起喝下午茶。”,西九条和树从怀中掏出怀表看了下,又主动问道,“阁下,这个变故,是否要第一时间报个国内?” “这事情不必着急。”。青木周藏拿起桌上地摇铃晃了下。一个裹着红色包头的印度籍仆役随即便推开餐厅的门走了进来。 “再添一副刀叉。”,青木周藏指了指西九条面前的那个位置,对那仆役发令道。 他随后又转向西九条和树,“还没吃早餐吧?坐下一起吃吧。”,他用手指了下餐桌上琳琅满目的清豆汤、黑森林火腿片肠、酸菜、苹果酥、煎甜饼、面包、乳酪、果酱等,继续道:“都是纯德国式,不知道合不合你这位半个英国人的口味?” “谢谢。阁下。”。西九条和树也不多推脱。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同时笑道:“外交官注定要和形形色色地人打交道。所以不管喜欢与否。有一个能容纳形形色色食物地胃是必须地。” “这个说法很不错。”。青木周藏略为一怔。旋即便也露出了个心有戚戚地笑容。 “阁下……”。从那个去而复返地印度仆人手中结果餐具后。西九条和树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对正往手中地面包片上抹果酱地地青木周藏开了口。 “嗯?”。青木周藏略有些诧异地抬头。“怎么?还是觉得食物不合口?” “不是……”。西九条和树迟疑了片刻。继续道:“阁下。我们是否还是把清国特使地最新行程尽快报给国内?” “这毕竟是个用相当于我国购买一艘吉野地经费拿下两艘同级别防护巡洋舰地人。而他去地朴茨茅斯海军船厂恰恰又在为皇家海军建造最新地战舰。”。西九条和树补充道。 “西九条君,你在担心清国继续采购军舰么?”,青木周藏咽下口面包,微笑着道,“所以连吃早饭的胃口都没有 “是的,阁下。”,西九条和树忧心忡忡地道。 “那我也许可以让你放宽心来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青木周藏再次放下刀叉,十指交叉,微笑着对西九条和树道:“放心,清国不会再买军舰了,他们已经没有钱了。” “不要问我消息地来源。”,他冲面露惊喜,欲言又止的西九条和树摆了摆手,说:“我只能对你保证这条消息地绝对准确!清国的那位宰相大人刚刚又给这位特使先生划拨了二百万两白银,而这已经是清国财政所能承担地极限了。” “至于你刚刚提到的,说那名清国特使地个人才华么……”,他略有点迷惑地看一眼已是满脸兴奋的西九条,“现在早已不是靠武将之间一击打来决定两国胜负的年代了!个人再有才华,当面对的是一个国家的时候,也是无济于事的……再说,就算这位任令羽先生难道你会相信这位清国特使的才华还在西乡隆盛公之上?” “以南洲先生的豪气,加上数万西南健儿的豪勇,面对当时刚刚成军的陆军,也不过勉力支持了半年而已。所以,西九条君,不必太杞人忧天,这个清国特使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的。”,青木周藏把面前的一个盛着香肠的碟子拿过来,开始切割起那根香肠来。 “对了”,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西九条和树问道,“那个大炊御门家的子弟有消息了么?” “还是那些蛛丝马迹的东西。”,如释重负的西九条和树拿起快面包片,一面用餐刀往上面抹奶油一面答道,“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很难找啊。” “那也要找!”,青木周藏蹙眉道,“这人不管怎么讲也是九清华家的子弟,对了,你今天下午除了见我们那个朋友外,对这件事也需要继续跟进……除了与英国人商量修约之外,这。也是大事。” 一旁的西九条和树此时已是神情凛然,待青木周藏话音方落,他便端坐着向后者一颔首,极为正式的答道:“我们一定会找到他,请阁下放心。” 同时法国马赛港“枫莱丹”号客轮 “桂魄,这便是法国的马赛港么?”,站在客轮船尾处的旅游回廊边上的那名中年男子手搭凉棚。眺望了下轮廓渐渐鲜明地贾尔德圣母院。微笑着对身边那名浑身上下都透着精悍之气的青年男子问道。 “回杨大人的话,下官自入水师学堂以来,虽亦曾随老威远----也就是今日的砺海号练船出过几次洋,但最远也不过到的南洋。这欧洲,下官从未来过,所以大人问下官这港口是否是马赛,下官委实不知。”,那青年男子大声回答道。他相貌甚是俊秀,就是个子略矮了些,让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太合衬。 “不过随口问了你一句。你就回了这么一大段话回来。”,虽然说得是责怪的言语,但中年男子黑红的脸膛上却不见半丝嗔色。 “咱们走了这一个多月,今日终于到了这法兰西国了。”。看着愈来愈近地港口,杨用霖脸上地喜色更浓。“离见到咱们的抚远也就为时不远了。” “回大人的话。”,那俊秀青年的脸上亦露出明显的兴奋神色。“下官亦作如是想。” “啊?”,中年男子微微一怔。旋即便转过脸来望向那俊秀青年,两人对视了片刻,最后一起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西元1891年11月19日,奉旨赴法兰西接“抚远”号铁甲舰归国的北洋海军加副将衔左翼中营参将杨用霖率萧冷月等第一批接舰人员抵达法国马赛。 翌日英国朴茨茅斯朴茨茅斯海军船厂 “这才是真正的艨艟巨舰呢!”,望着眼前这艘已经进入最后栖装阶段,舰长足有115米,干舷高近5.5米地巨型战舰,宣华不由得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的确。”,站在他身旁地杨立诚翻了下手中那份关于这艘还未完工的巨舰的相关说明,“单单这14150吨的设计排水量,就几乎顶得上我北洋地定、镇两舰排水量之和了。更难得的是这条兵船在这块地,竟然还能跑出每小时超过17节地速度。” 而站在几人之前的任令羽昂首望着这艘采用并列双烟囱设计,被誉为“前无畏舰”鼻祖地大型战舰,亦感觉有些头晕目眩----的确是太壮观了!虽然在原本那个时空里,他早已见过无数张这艘、或者说这级战列舰地图片资料乃至大比例模型,但这一切,却都远不及身临其境时来得震撼! 公认的威廉.怀特战舰设计生涯中最杰出的作品,188年《海军防卫法案》中的核心之作,在世界舰船史上堪与划时代的“无畏”号并肩而立的典型战舰……对了,还有日本海军第一代真正意义上的战列舰“富士”级的母型…… ----英国皇家海军“君权”号战列舰! “这是怀特先生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在任令羽右侧响起了一个同时掺杂着兴奋与自豪的声音,任令羽循声望去,只见专程从伦敦培着他这一行人前来的杰米.埃文斯正带着一脸无可掩饰的自豪神情,目光炯炯的打量着眼前的这艘巨舰。 “人家的确有自豪的本钱啊。”,望着兴奋的几近不能自己的杰米.埃文斯,任令羽心中竟浮上了几分苦涩----和此时已在海上霸主之位上雄踞了三百余年的英国皇家海军相比,自己国内那支号称亚洲最强的舰队实在是太弱了些…… 不过,尽管心中早已作如是想,但他的脸上却依旧显得古井无波,也让试图察言观色的杰米.埃文斯又一次的失望 “埃文斯先生……”,正当杰米.埃文斯在心中暗自嗟叹时,任令羽却已经转过脸来,容色沉静的向他问道:“请问我们现在可以登舰了么?” “啊?”,杰米.埃文斯先是一怔,随即便如梦初醒的道。“当然可以,任先生,请往这边来。”,他一边说,一边引着任令羽等一行人向登舰的舷梯走去。 片刻之后 现在任令羽等人的脚已经踏在了“君权”号地主甲板上,他略向船舷外望了一眼,竟然感觉微微有一点眩晕。这干舷还真的不是一般的高 没再多费唇舌。他已负手带头从舰艉向舰艏走去,随着脚步的前进,这艘最典型的“前无畏舰”带给他的震撼也就愈加强烈----虽然还未完全完工,甚至偶尔还能见到几个船厂公人从身边经过,但整艘军舰的面貌却已经大致成型。 ----露炮台上地双联装30倍口径十三点五英寸型主炮,还有安装在舰体舯部双层甲板上地最新型阿姆斯特朗型40倍口径六英寸速射炮,以及长达77米,最大厚度达到457毫米的新式装甲带…… 所谓的“船坚炮利”。怕也就不外如是吧?和这艘巨舰比起来,北洋海军引以为豪的那两艘“环球第一等铁甲舰”简直就脆弱的有如小孩子的玩具! 从身后突然传来了杨立诚、宣华以及何乾霆等三人的对话声。 “若是能够的1、2艘这样地巨舰,那我北洋海军在东亚便可谓傲视群雄。足可以再保大清十年安宁。”,说得是略带河北口音的官话,是宣华。 “也不尽然,我北洋可以添炮购舰。那日本人就会坐视不理么?”,这次是杨立诚。他抬眼望了望在前面走的不急不缓地任令羽,继续道:“再说。就这么一艘巨舰,最少也要一百万镑。折下来就是一千万两银子!朝廷又到哪里去筹这么一笔巨款?” “一千万两的确多了些,但好在不需一年付清。”,回答杨立诚的竟是素来寡言少语的何乾霆。 “这么一艘巨舰,最少也要三年才能建成,建成之后还要派员过来受训接收,起航回国……这么一来,便又添上一年。”,何乾霆眉头微皱,一边在心中盘算着一边继续道:“分作四年,四次支付,那每次就是二百五十万两,多筹集一些,其它地方再缩一缩,勉强也应该够地。” 走在他们三人前面的任令羽听到这里不由得破颜一笑----这几个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成是总理海军事务大臣了么…… 不过,如果他们真地在那个位置上,怕就不会再做如是想了----就在几日之前,李鸿章刚刚从直隶藩库调拨了二百万两白银到了汇丰银行的购舰户头上。在更早收到地电报上,这位任令羽已多日不见的恩师直接了当地高速远在英伦的弟子和谋主,这笔钱,已是三年之内北洋所能拿出的最后一笔购置船械的款项,乃专供任、薛二人为旅顺船坞延聘法国技工、为北洋各舰购买防水橡胶条等杂物,以及从法兰西国施耐德厂购置快放炮之用。 ----在离开法国之前,任令羽刚刚与施耐德厂签署了定购数十门6英寸和4.7英寸加纳速射炮,以及近万枚爆破弹的合同,仅此一项,就足以把那二百万两白银消耗的七七八八 “坤武,账不能这么算的。”,堕在任令羽身后的杨立诚微蹙眉头,似乎是在对何乾霆娓娓言心,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半点没有做作之态。 “别的且不说,这舰上的两种火炮都是我北洋此前没有的型号,这炮弹要不要买?”,他用手指了指舰艏处那两门巨炮,继续道:“还有,这军舰平日里浮在海上,轮机等难免都会破损更换,这备用的零件是不是也要在交舰时提前购置齐了?” “还有,就算从牙缝里把买炮弹和备件的前凑齐了,坤武,盛季,我刚刚问过船工,这一条兵船上得弁目兵勇,最少也要六百之数。这些人平日里的薪饷裹嚼衣料,还有最早的招募训练,又都要钱……” 他从容不迫的继续侃侃而谈,“咱们再退一步,这人工费咱也凑出来了。坤武、盛季,这介绍上说这兵船吃水几近9米,这就是说我北洋若将其购入后还得疏浚若干海港。这还不算,如今我北洋的旅顺船坞还尚无可维修这等万吨巨舰的船坞……这就是说连个最普通的刮船底我们都要去香港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找洋人的船坞用。要不就还得募集巨资改造旅顺船坞……” 杨立诚娓娓而言,所讲的诸项开支一件件都象砖头摆着那样实实在在,而何乾霆和宣华此时已听得神色黯然,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也只能和前面任令羽身边的杰米.埃文斯一样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 “海军这东西,就是要拿钱堆的!朝廷一年最多才八千万两的岁入,一个旗饷差不多就要耗去两千万两,加上别的七七八八的开支,户部里面没有钱啊……”,一直缄默不语的任令羽突然开了口。 任令羽信步走到船舷旁,扶着船舷,凝望着远处的某个物事,心头又是感慨,又是惆怅,徜恍如对梦寐,还夹着有点莫名的颓唐。 他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小小的船台,轻声道:“那个才是我们的……” 杨立诚、何乾霆、宣华等三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脸上立时同时露出失落之色----在那小小的船台上,正在铺设一艘最多也只有900吨大小的鱼雷快船的龙骨……(,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 卷四 英伦 节四 遗孤 势初愈,加速更新,卑劣的求几张月票。 ---------------------------------------------- 几片薄云在乌蓝的天穹上缓缓移动,高高的龙门吊在虚渺的微霭中起伏不定,仿佛无数魍魉魃魅倏来倏往窜伏跳跃。仍在栖装中的“君权”号巨大的船体旁林立的脚手架在风中轻轻地颤动着,幽黯阴沉的战舰伴着海风传来的似歌似哭又似哗笑的波浪声,随着海浪时起时伏,透出一股莫名的肃杀! 一个颀长的身影缓步走到了“君权”号停泊的码头上,他昂起头怔怔望着天光水影间更形雄壮的艨巨舰,神情平淡的近乎迷惘。 星澄月辉间微风拂衣,而杨立诚却已然不知自己心在何处,身为何物,甚至连一个身影已缓缓地步到他身后的事实都未觉察。 “很羡慕么,.守正?”,任令羽负手于后,轻声问道,随海浪而来的晚风亦轻轻拂起了他的衣角----原本极合身的藏青色“治明装”此时挂在他身上已有些空空荡荡,与刚抵达英伦时相比,他竟已单薄了许多。 “学生只是觉得……”.,对于任令羽的出现,杨立诚却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他们这一行人之所以能在这夜深人静之时还 停伫在这.船厂里,便是因为任令羽这个阿姆斯特朗公司的大主顾亲自出马恳求所得。而既然他杨立诚都要在深夜起身流连忘返,那身为始作俑者的任令羽自然更不会有高榻安睡的可能。 “它太漂亮了!”,杨立.诚的一双杏仁眼痴痴的望着“君权”号舰处露炮台上那两门巨大的阿姆斯特朗13.5吋主炮,还有高大的干舷上分上下两层猬集的阿姆斯特朗6吋速射炮,喃喃的道,“举凡武备、防护还有航速,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依学生愚见,这‘君权’级铁甲舰一出,泰西诸国现役之铁甲舰俱可休矣……” 任令羽浓眉一扬,望着杨.立诚的眼光中也透出了几分欣赏之意----“君权”级之所以被公认为是“无畏舰”诞生之前最富革命意义的战列舰,正是因为其武器防护和机动能力均达到了之前所有铁甲舰无法企及的高度…… “这的确是一艘非常漂亮的船。”,任令羽微微一笑,随即向身后侍立的黄渤招了下手,而后者也立刻捧着一个物事走上前来,而任令羽则又开了口:“不过我们这艘鱼雷快船看上去也不错啊。” 杨立诚闻言则诧异地转.过了身。待看清黄渤手中地东西后。他先是微微一怔。但眼中旋即又透出喜色来。 ----单烟、双桅杆、前后主炮后各有一个小小地甲板室。而在两个甲板室之间则布置了两具双联装18吋鱼雷发射管----那个充当任令羽护卫地陆战队员怀中捧着地。赫然是一艘制作精美地鱼雷快船模型! “怎样?”。任令羽含笑望着正仔细打量着那艘船模地杨立诚。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非常漂亮地船。看上去真像是缩小了地‘致远’。”。杨立诚双目放光。那双黑得墨染似地长眉高高地扬着。当真是眉飞色舞。“就是不知道各项数据……” “850地标准排水量。长240尺、最宽处27英尺。吃水9尺。配有24.7吋加纳快放炮、4门2.2吋小快炮。18吋鱼雷发射管5具……”。任令羽立即给了他答案。“2立式三胀往复式蒸汽机。6000匹马力。最大航速……23.5节。” “23.5?”,杨立诚惊呼出声,他抬头望着任令羽,“这比我北洋新近订购的穹甲快船还要高出1.5节啊。” “比之倭寇最新的那艘穹甲快船也要高出半节。”,任令羽语气淡淡的回道----虽然这半节航速没有多大意义,但作为将来可能要贴近敌阵的侦查、通报舰,能比敌方航速最高的军舰还快上那么一点,大概还是能让舰上的官兵稍微安心一点吧? “好了,你先下去吧。”,他冲黄渤摆了摆手,而后者也随即躬身一礼,而后便转身退了下去,而任令羽此时已转向了杨立诚。 “守正……”,他低头看了看腕上的防水表,“若也是睡不着的话,陪为师在这码头上随便走走如何?” 杨立诚的眼中悄然闪过几分疑惑,但仍恭敬的对任令羽躬身一礼,说道:“学生明白。” ~~~~~~~~~~~~~~~~~~~~~ 天上的云已渐渐的多了起来,浓淡不一的云朵在广袤的天穹上缓缓移动,让本来就是晦月日子的天穹显得更加黯黑,半轮残月从云朵的间隙中透出脸来,用月光给码头上一前一后迤逦而行的两人各自投下了一个长长的背影。 “我老师一直都是个鱼雷迷,听闻这次订购了3鱼雷快船,还在来电中专门问询了有关此船的诸多事宜呢。”,想起前几日收到的李鸿章电报中那段“速将所购之鱼雷快船一概明 报来,务求详细,不必吝惜银子”的文字,任令羽的t[由得微微一扬,但旋即又蹙紧了眉头----在他原本那个时空里,庚子国变后抱病北上与列强周旋的李鸿章在病中仍不忘给张之洞传话,说是电报每个字四角银元实在太贵,要他不要再发“空论长电”,凡事可以摘要发出,以节省经费…… “如今历史多了我这个变数,不知是否能让那个如今便已年近七旬的老人不必在风烛残年还要抱病周旋于虎狼之间,以致油尽灯枯呢?”,想到此节,任令羽的目光中不由得也透出了几分惘然。 “学生一直以为,以鱼雷为制胜利器,其实是言过其实。”,身后突然传来了杨立诚平淡而无感情的声音,也打断了任令羽的冥想。 “哦?”,他回转身望着这个如同往日一般,极修边幅却又异常沉默内敛的弟子,微扬着眉问道:“此话怎讲?” “回老师的话。”,杨立诚先向任令羽躬身一礼,随即又站直了身子,从容道:“如今鱼雷航程却仅为数百码,而当今之大中口径火炮其有效射程却多在千码乃至数千码以上。 换言之,如鱼雷快船、鱼雷艇等若要有用武之地,则必须高速贴进敌舰之炮火射程内,于弹片横舞中予敌从容一击……” “能否一击必.杀姑且不论。”,杨立诚继续侃侃而谈道,“单论这几如赴汤蹈火的高速贴敌,就非真正的敢死轻生之士而不能为也,而此等豪勇敢战之士……”,他略顿了下,“诚难求也!” 任令羽的目光在眼睑下.晶莹闪动,他凝视着从容不迫对答如流的杨立诚,过了片刻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中堂大.人之所以热衷于鱼雷,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一个‘钱’字。”,任令羽微蹙眉头,似乎是在对杨立诚娓娓言心,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半点没有做作之态,“一艘铁甲舰动辄数百万两甚至上千万两银子,正如你刚刚所言,如果算上炮械子药、维修保养、军港改造等……其耗费更要倍于此数。而这鱼雷快船所耗费的却不过数十万两,且虽需临敌涉险,但只要一击得手,便可摧毁一耗资千万之铁甲。” “学生明白。”,杨立诚.神情恭谨的答道,但随即话锋一转,“只是指望以鱼雷快船临敌涉险以求侥幸一胜,学生还是以为这算不得什么制胜之道。” “你说的没错。”,任令.羽轻轻颔首,“但这就是我国的现实。国家没钱,所以才会勉力为之。” “不过你刚才有一句话说得甚.有道理。”,他娓娓说道,“若要鱼雷快船一击奏效,那就必须给它配个豪勇敢战的船主才行。”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该如何安排你们这四个随我出洋的学生。”,任令羽很自然的背转过身,已是转了话头,“季明如今已是水师学堂的教习,之后自然也会留在我身边。” “至于余下你们三人,盛季我会与英国海军部协商,争取让他到英国人的皇家海军学院学习舰艇设计……”,任令羽古井一样深邃的眼睛凝瞩在灯影里,声音在混茫的波涛声里显得格外清晰,“撤旗事件后,英人便中断了与我北洋的留学合作,为长远计,重修旧好势在必行。而且,我们中国的海军,最后还得有自己设计的军舰才行。” “老师思虑长远,学生佩服。”,站在他身后的杨立诚由衷地道。 “说不上什么思虑长远,只不过是做些早就该准备的事情而以。在其位谋其事,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这就已经是官面上的冠冕堂皇格调了,但任令羽娓娓说来,却是一点枯涩僵板味道也没有。 “至于你和坤武么……”,任令羽略低下头,与其低沉地说道:“坤武早已找过我,愿作一鱼雷快船的船主以求他日戮力疆场报效国家,我也应准了。还有你,杨守正……” “学生不才”,杨立诚突然上前一步,声音也略微提高了些,“愿与何坤武一般作个鱼雷快船的船主,以为他日海战中之先锋!” 他略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军舰有大有小,但勇气却没有太多区别,学生自知才疏学浅,但惟有这豪勇二字却还勉强担的起。” 任令羽浑身微微一震,他随即转过身来,凝视着杨立诚,月光大淡了,影影绰绰的连后者脸上的五官都不甚清晰,但却能清楚地看到杨立诚面上的坦荡与豪气。 “不错,果然好志气。”,任令羽的瞳仁在水色月影中闪动着幽暗的光,他望着杨立诚,幽幽的道,“不愧是马江之战的英烈之后,言谈举止间,当真是大有父风啊。” 他话音未落,杨立诚已是浑身一颤,惊得如焦雷轰顶,他只觉得头“嗡”地一响,接着一阵耳鸣心悸,两腿一软竟差一点坐到了地上。 ~~~~~~~~~~~~~~~~~~~~~ “学生……不是很明白老师的话。” 是经历过人生骤变的人,倏然间杨立诚已憬悟回神,t[一笑,继续道:“什么英烈之后,老师说得当真是学生么?” 海上波伏浪涌,一阵阵海风掠过,袭得人身上起栗,连绵的海浪声传来如无数人在暗中拍手哗笑,码头旁的脚手架婆娑摇曳,远处的工人居住区灯火阑珊,一片喧嚣中鬼影幢幢,竟显出些异样的诡异阴森。 “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么?”,任令羽的脸色在暗中已变得苍白阴沉,他两手十指交插紧紧握着,语气也一下子浊重起来,“我向严总办查问过你在水师学堂的课业,你不错,门门功课都是中等偏上,平日里也是少言寡语,只好读书。只偶尔……不,应该说是恰到好处的在季明、盛季等少数人面前流露那么一两句对时局不满的话,却往往都是针时弊一语中第……” 任令羽十根细白修长的手指交叉握着,指尖轮流按动着指背,仿佛在掩饰心中莫名涌上的焦虑,但口气却已缓重下来,“久而久之,连季明都开始慢慢的把你引为知己。”,他突的一笑,继续道:“季明是水师学堂里人尽皆知的才子,而盛季则是管学生们公认的大哥,又是如今李中堂身边头号谋主张幼樵的年家子。有了这么一层纠葛,我让季明推荐出洋随员的时候,这两人都推荐你也就是情理中事。且不说我,这样下去,怕是经张幼樵而让李中堂对你青眼有加也不是太难的事……守正,你今年不过是弱冠年纪吧?” 杨立诚脸色已渐渐变得苍白,听到任令羽的问话,他噏动了一下嘴唇,竟不知说什么好,过了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任令羽望着杨立诚,语气已不再向刚才那样浊重,而是变得柔和温馨起来,“守正,以你的才略,在塞得港那一番言论,便足以振聋发聩了。” “可正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平日里太过自抑,只要偶露峥嵘,便已经足以让人瞩目了。”,任令羽目光诚挚,他继续娓娓地道:“更何况你之后又与廖明诚一起演了那么一出戏……”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样的交情,只是……既然是同船而来,那个流落异国孤苦无依的故事,又怎么能瞒得住人?”,他望向杨立诚的目光中已多出了些许失望,“守正,你太着急了些。” 杨立诚的心思此时已是一.片混茫,空白得万籁俱寂,过了良久,他才淡淡地道:“良禽择木而栖,学生觉得老师是个难得的干才,所以才生出了这个拉着廖明诚一起报效的心,故而才有此举。此事全是因学生一人而起,与明诚无干,还望老师高抬贵手,放明诚一条生路。” “哪个说我要惩处你们了.?”,任令羽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他继续道:“你存的是怎样的心思,以为我当真看不出来么?只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没搞清你和廖明诚的打算,我自然也不好多说多做些什么。故而先要请国内的老中堂帮忙,摸一下你的底才能说其他。这事虽是瞒着你做的,但你既然在水师学堂隐姓埋名了这许多年,其中的道理,想必也会明白。” 这一番话他言来如倾如诉毫无.滞碍,款款如侃侃如一片诚挚,让杨立诚听得也不由得轻轻颔首,他神情肃然的道:“老师如此做,也的确是情理之中的。” “你能如此想,老师很.是欣慰。”,任令羽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暗深邃,“皇天不负有心人,几番找寻之下,终于在某个去处找到了你那个‘舅舅’……”,任令羽微微一笑,“由此才知道了你杨守正的真实身份,不过,我却更不明白了。” 任令羽环眺高远周匝,语气飘忽的道:“你既然是福建水师英烈后人,入这水师学堂为何却要隐姓埋名?甚至连出生籍贯都换了……你应该知道的,只要你亮明身份,不要说北洋海军中的一干闽籍管带,就连老中堂对你也会多加照拂。当然,你也可以说你隐姓埋名就是为了不受这些关切,但是,那你又何必自掩光芒,韬光养晦?还有,你既然已经拿定了一个隐于军中的主意,为什么又一定要引起我的注意?” “杨守正,你身上的谜团太多了!说不清楚这些事,我虽爱你之才,却当真不敢用你。”,任令羽望着杨立诚,语气平缓自然。 杨立诚默默地低下了头,波涛的声响不绝于耳传进来,海上的风鼓荡而入,吹得他身上的“治明装”衣角微微扬起,暗淡的灯光下,码头上显得有点阴森,让人都打心底里不住发噤。 “老师说的不错……”,他的双眼在夜色中莹莹如豆,幽幽发着青绿的光,显得有点森人,“家父的确是福建水师官佐,也的确是战殁于马江之役……”(,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卷四 英伦 节五 夜话 末了,6000字加长章节奉上,呼唤月票ing,哈哈。 ------------------------------------------------------------ 任令羽脸颊上的肌肉不易觉察地跳了一下,但旋即又恢复如初,他没再说话,只沉默的望着对面看上去情绪仍算平静,已开始侃侃而谈的杨立诚…… “老师既然已经查明了学生的底细……”,杨立诚顿了一下,凝视了任令羽片刻,突然问道:“不知在下此时是否还算是老师的学生?” “你自然是我的学生。”,任令羽毫不迟疑的答道,“而且还是我相当激赏的入室弟子。” “多谢老师.”,杨立诚心里一烘一热,竟感觉鼻子都有些发酸,他唏嘘了一下,强笑道:“能得老师这么一句话,学生足慰平生。” “学生的父亲原本是福.建水师‘福胜’号蚊炮船上的一名官佐,这事想必老师已经知道了。”,杨立诚略压抑了下情绪,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平和下来。 “因父亲.的缘故,学生自幼便在马尾长大,学生开蒙之日,家父便拉着学生的手走到船政衙门头门题,让学生一字一字的学着诵读沈文肃公手书的那副联……”,杨立诚素来淡漠而无表情的脸上罕有的透出了喜悦与苦涩交织的复杂神情,他语带哽咽,一时间竟说不下去了。 “以一篑为始基,自古天.下无难事;致九泽之新法,于今中国有圣人!”,任令羽语调温和的接口道,他望着杨立诚,眼神中已透出了几分与他年龄颇不相符的慈爱。 “正是这个联。”,杨.立诚颔首道,“自那一日起,每当有机会离船登岸时,家父都会带着学生走到船政后山上,去鸟瞰马江上日渐扩大的船政舰队。” “家父是个教子甚严地。对学.生从来都是一副冷面孔。绝少假以辞色。动辄就是一顿呵斥……”。泪水直在杨立诚地眼眶中打转转。他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但在俯瞰船政局面时。父亲却总是温语絮絮。他一再地教导学生。我国之国势倾颓。其根子便在那‘抱残守缺’四字。只要多加振作。振兴洋务。使坚船利炮不再为西洋蛮夷所独有。那国家便振兴可期。故而他虽因身在船政。被士林乡里视为崇洋媚外之洋奴。但只要思及自己所谋所为俱是为国家长久计。这些子委屈。也就烟消云散了……” “你父亲……不。令尊。是个……”。任令羽搜肠刮肚想了半晌。最后也只能挤出四个字。“可敬之人!” 杨立诚一怔。旋即又是满面肃然。他双手紧贴裤线。对着任令羽深鞠一躬。“学生替家父。谢老师地称赞。” 见他如此。任令羽亦满面庄重地回了一礼。 ~~~~~~~~~~~~~~~~~~~~~ “为师还是不明白。你既是殉国于马江之役地福建水师英烈之后。却又为何要弃福建船政后学堂而入了这天津水师学堂。而且还要隐姓埋名?”。见两人已渐渐把话说开。任令羽便再度提起了这个萦绕他心头良久地疑问。 ----他对杨立诚的才华此时已是颇为期许,但正因为寄望过深,就不免苛责更切…… “光绪十年七月初三马江之战时,学生与母亲船政后山的舅舅家中省亲。听得船政泊地那边有炮声传来,母亲立刻带着学生直奔山顶而去。”,杨立诚极苦涩的一笑,继续道:“学生的母亲虽出身书香门第,但却仍是缠了足的,可那一天,母亲的一双三寸金莲却是箭步如飞,让我和舅舅在后面怎么赶也赶不上……” 任令羽的心头亦不由得一痛,能让一个缠了足的女子奔走如飞,除了这夫妻间的相濡以沫,还能有什么? “等到学生追着母亲爬到山顶时,却见母亲已哭倒在草丛里,学生从山顶俯瞰战场,第一眼就见到我福建水师的旗舰‘扬武’号已多处起火,正拼命往江边水浅处挪移,试图搁浅自救,但却还是在行将到达浅水区时沉没殉国……而就在此时,学生看见一名我水师水勇爬上桅杆,在正在沉没的‘扬武’舰桅杆顶上高扬起一面我大清的龙旗!” “吾舰虽亡,吾旗仍在!就在这个时候……”,两行清泪沿着杨立诚的脸颊缓缓流下,他的情绪突然亢奋起来,几乎不能自制,整个人浑身剧烈抖着,几乎站不稳身子,“就在这个时候,学生见到陈英陈大人的‘福星’舰在我水师诸兵船中最先调转头来,直奔法军旗舰而去,而家父……家父所在的‘福胜’号蚊炮船则与其姊妹舰‘建胜’一起,在吕翰吕大人统带下紧随‘福星’之后,直冲敌阵!而诸多法舰则同时发炮轰击我方三舰,学生亲眼见到法舰桅盘上火光连闪,而我舰官兵顷刻间血肉横飞。” 任令羽痛苦的闭上了眼----马江之战中参战的中**舰基本上采用的都是露天火炮甲板设计,既无铁甲堡又无炮罩,面对法军布置在军舰桅盘上的“哈乞开斯”5机关炮居高临下的攻击,无遮无拦的福建水师官兵几乎是在用自己的血肉来对抗从天而降的密集弹雨! 在海战中最先对敌舰发起攻击的“福星”号管带陈英便是因为法舰机关炮弹贯穿胸膛而英勇战死于“福星”号的飞桥之上,而先后接替指挥的“福星”舰二副张春而三副王涟也相继倒在了“哈乞开斯” 的炮口下…… “敌强我弱!‘福星’在奋力接敌时终被法舰派出的杆雷艇击伤,随后被法军数艘法舰联手击沉。而马江上我军各舰虽戮力死战,但终究众寡不敌,纷纷战殁……不过两盏茶光景,除家父所在的‘福胜’号和‘建胜’号外,马江之上已不再有我福建水师的兵船了。”,杨立诚浑身战抖,已近泣不成声,“而我两艘蚊炮船上的官兵虽拼死鏖战,但却根本不是法军的坚船利炮的对手,两舰一直战至主机停转随水漂流,却仍发炮不止 后终被法舰一一击沉。” “马江上已无我军兵船,但法国人竟然用枪炮射击我落水官兵。”,杨立诚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齿缝间已经渗出血来,“一直等到敌舰收兵退去,我沿岸乡民才得以下水打捞战死的水师将士的忠骸。 家母不顾舅父的阻拦,在哪些捞起的尸身中一具一具的翻检,直到次日黎明,才找到家父的遗骸……” “时至今日,学生只要在夜深时一闭眼,脑子里马上就会浮现出家父当时的样子。”,杨立诚已是泪如泉涌,他也不去拭,只哽着声音继续道:“家父怒目圆瞪,有如生时,双腿与左臂俱断,胸腹间亦有多个弹孔。家父……家父……竟然是死无全尸!” 任令羽双眉紧蹙,他咬着嘴唇,强压着满腔悲愤之意扭转过头,不再去看对面泪人一般的杨立诚----他已实在找不出话来安慰这个刚刚被血淋淋的撕开内心伤口的门生弟子。 ~~~~~~~~~~~~~~~~~~~~~ “老师刚才问.学生为何要舍船政后学堂而取水师学堂,又为何要隐姓埋名甚至连籍贯都作伪……”,杨立诚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神色间已是一片冰寒。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杨立诚冷冷的望着神情凝重的任令羽,“照理说,家父乃是死在法兰西人之手,学生欲报此仇,应当向法国人讨回来才行。前些时日随老师在法兰西买‘抚远’舰时,就应当顺手杀那么三五个法兰西人才好……” “可是学.生就是想不明白----既然是中法两国开战,那为何是法国舰队万里迢迢的来到我大清挑衅……”,杨立诚话锋一转,言语间已是阴森暴戾一腔怨气,“就算是我福建水师技不如人,但怎么说也是自沈文肃公以来二十几年间,数位船政大臣心血凝聚,又怎么会沦落到在家门口被敌舰先发制人的地步?思来想去,只有一言可解惑,那便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任令羽突然猛地打了个寒.颤,他微微眯起眼,盯着杨立诚,瞳孔中竟射出针刺似的光来,“你改名换姓考入水师学堂,又处心积虑的与宣盛季交好,为的就是寻觅机会来找张幼樵报仇?” ----张佩纶一生清誉尽毁.马江,此后由清流而化淮戚,就此韬光养晦专心为李鸿章做一谋主。而若要有心暗算他,那自然要先寻个机会混入北洋才行。而宣华又是张佩纶一直照拂有加的年家子…… “学生最初的确是作此打算.”,杨立诚回答的极快更极坦诚,“而且学生最初要寻机刺杀的还不止张佩纶一人。” 月光映着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直盯盯望着任令羽,似乎在苦笑,又似乎在刻毒地讥讽:“当年中法战起,法舰入寇我沿海,朝廷命令南北洋调兵船组队驰援,可北洋刚刚把新自英伦购置的‘超勇’、‘扬威’二舰交万里城统带抵达上海,又即调回了北洋,而南洋兵船也在浙江踟蹰不前,坐视福建水师以一师弱旅独抗强敌。” “调回‘超、扬’乃是因为日本趁中法交战之时欲在三韩生事,守正,你既身在北洋,自然该知道,与法国比起来,日本乃是不为祸则以,一有变故便是心腹之患……”,任令羽蹙眉道----日本历代政治家中从来不乏趁火打劫的行家里手,而趁1884中法交战时在朝鲜发动宫变就是当时的日本政府一大力作。为应当时日本人在朝鲜的活动,李鸿章不得不在政变前便火速将驰援福建的“超勇”、“扬威”调回,而此后发生的政变却也让还名不见经传的袁世凯得以初露锋芒…… “难道你还打算对老中堂不利?”,任令羽一下子想明白了什么,他双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语气也变得犀利起来。 “学生最初的确作如是想。”,杨立诚极坦然的答道,“但学生入水师学堂后,却也渐渐明白,与万里之外的法兰西相比,日本才是我中华之大敌。法兰西不过肘腋之疾,而日本却是心腹之患。而且这些年来,若无老中堂在直隶勉力支撑,怕三韩之地早已烂矣。” ----后人多以北洋甲午之败而对之倍加诟病,却往往不知道若无北洋的凌厉反应,三韩之地早在1884年甲申政变,甚至更早的午兵变时便已不再复为中国藩属! “至于张佩纶么?”,杨立诚丝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讥讽,“志大才疏,言过其实!不过,若是他当初在福建的沉船封江之策能用上,那我福建水师也不至于全师尽没。家父身死,他固然难辞其咎,却还罪不至死。” “真正害死家父的,不是法国人,不是张佩纶,不是李中堂,而是那些高居庙堂却无平戎之策,兵凶战危之际却还墨守成规沽名钓誉毫无章法,坐视法舰直抵我福建水师驻地,却还要束缚前线将士之手脚,不许将士们凿船封江,不许我福建水师先发制人……直至将开战时机拱手让人的朝中清流们!”,杨立诚语调凄厉的吼道。 “学生入水师学堂已有三载……”,他略压抑了下情绪,旋即却又激愤的继续道:“对朝中诸公诸般言行的所见所闻,无一不让人心寒!那道《请停购船械裁剪勇营折》,学生也是早已听闻了的……倭寇这些年来力行维新,国势蒸蒸日上,近几年来厉兵秣马大治海军,其海军战力隐隐然已在我北洋海军之上。而当此危机之时,这些清流党人却还念念不忘党同伐异,而上位者为一己之私也欲暗加扶植对我北洋收制衡之效……” “孔孟之道圣贤之书,教出来的就是翁同龢文廷式这般~不晓天下大势不知国事艰难,抱残守缺固步自封,只懂得为一己私利因私废公戕害国家的混账。将士们在枪林弹雨中以弱抗强戮力死战,为的就是这么一个不思进取只求偏安的朝廷!” 任令羽的背脊猛地一寒----杨立诚的语调里已满是无尽的凄楚、愤恨 无奈,彷佛一个走投无路的孤魂野鬼在乱葬岗中里绝)t泣。无论是在原本那个时空还是如今这个时代,他斗没有听到过如此悲的凄凉喊叫,使人如此心寒透骨…… “老师……”,杨立诚突地正容敛色,竟对着任令羽直挺挺的跪了下来,“在遇见老师之前,学生原本已对这个国不做期望。” “但读老师的《少年中国说》,几如振聋发聩!而后拜读老师所著《日本兵备略》,才知我举国懵懂之大清,亦有老师这样的开眼看天下之人。”,他顿了顿,“而后又知老师被李中堂收入门墙,俨然已是我北洋少主,学生这才斗胆让廖明诚变装随行,以求一个报效之机。” 任令羽的脸色变了下,却是缄默不语。 “随老师出洋后,学生有得机会与老师一起斩杀文廷式那个腐儒……”,杨立诚双眼里波光闪动,“学生这才断定,老师除了见识过人、才学过人之外,还有一个破旧立新的胆色,所以学生才会与明诚一起在塞得港演了那么一出戏……” “老师自己也.说日本已渐成气候,隐隐然已有进犯我中华之势。”,见任令羽仍是无动于衷模样,杨立诚将牙一咬,言辞间也更为露骨:“老师已是老中堂入室弟子,他日接掌北洋眼见已是水到渠成之事,那时以北洋为根基,网罗天下有志革故鼎新之干才,同谋大举,焉知不能在我华夏造就一维新局面?且不说如此于国大有裨益,就是老师自己,有焉知不能百尺竿头……” “你先起来吧。”,任.令羽神情漠然,如同带上了一张无形的面具,杨立诚一怔,却还是从地上站起了身。 “再随我.走走吧。”,任令羽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他静静的转过身,率先向前走去。 ~~~~~~~~~~~.~~~~~~~~~~ “守正……”,任令羽的.心绪好象已经从刚才的激动中走了出来,漫步踱着,似乎自言自语地问道:“我虽已知道你原本的名字,却还是觉得‘守正’这两个字叫的顺畅,只是不知道如此称呼你,可否?” “过去的名字,学生亦不想再.提起,老师叫我守正就好了。”,见任令羽如此深沉,杨立诚在失望之余更感到几分凄惶。 好在任令羽很快就给出.了安抚。 “你所说的事,我不是完全没想过。”,任令羽悠然一笑----身为穿越者,如果没有些改变世界自命上帝的觉悟,似乎不是很合适。 还好自己的那种情绪与认知都没维持太久…… “我在海外时,曾听过一句话,叫做‘攘外必先安内’。”,任令羽淡然一笑,继续道:“可如今国家之形势,却是‘安内必先攘外’……守正,事有缓急,要求国家之大变革,需先渡过眼前之小危机才行。” “老师所说的,还是日本么?”,杨立诚略一沉吟,已是明白了任令羽的意思。 “还会有谁?”,任令羽浓眉一扬,道:“朝廷里面那些用屁股吃饭的清流党人,只要一提到日本就是‘尔小国’……” “尔小国、尔小国……”,任令羽猛地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除了这是个人,不,是条狗就能看出的土地大小人口多寡之外,这帮子饱读诗书的废柴就连什么都看不懂了!昏聩!” “正是如此。”,杨立诚肃然道,“学生于日本之维新亦偶有涉猎,其虽名为维新,但却是移风易俗再造社稷之变法,举凡兵事政治还有经济教育,无一不仿效泰西力行变法。别的且不论,单单这设立银行发行钱票一项,就是仍通用白银之我国所远远不及的。至于兵制改革,使军力日盛;教育改革,以启迪民智;仿效西洋立宪法开国会,如此诸般深远之变革一一施行下来,日本之国势已俨然在我之上亦。” “你说的很好。”,任令羽重重颔首,眸子里已是一片浓浓忧色,“正因为如此,为师现在每当思及日本,才会如此的辗转难眠。” 杨立诚的瞳孔缩了缩,良久才道,“老师以为,我国与日本一战,已是在所难免?” “岂止是在所难免,简直就是祸不旋踵!”,任令羽的语调重又变得冰冷,“东亚太小了,容不下两个大国。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那日本倒当真是个幼虎,可我们这大清朝如今最多却只能算作个长得大一些的病猫!” “可笑朝廷里面那起子大臣,还坐着办好太后圣寿的升官发财梦……人家都已经磨刀霍霍了,我们这边别说‘备战’,怕连‘知敌’两个字都还做不到呢。”,想到那些尸位素餐的所谓国家干城,任令羽不由得幽幽一叹。 “从壬午年以来倭寇在朝鲜的动作看,老师说其谋我日急,学生是信得。”,杨立诚沉吟了片刻,继续道:“如果彼方真的来寇,老师觉得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么?”,任令羽目光霍的一跳,旋即在嘴角浮现了个暧昧的笑容,他幽幽的道:“人家是壮汉子,我们是病汉子。病汉子要和壮汉子比谁跑得快,不但自己要努力的跑,还得想办法拉着壮汉子不让他跑起来才行……” “病汉子?壮汉子?拉住不让他跑?”,杨立诚脸上露出了少有的迷惑,“学生不是很明白,还请老师再示下。” “你不明白?好,我来告诉你……”,任令羽抿了下嘴,转过身直视着杨立诚,说道:“我想做一件事。为了做好这件事,我需要一个人,一个可信、不惜己,没有牵挂,愿意为这个‘国’字不惜身家性命乃至恶名昭彰被人人唾骂,甚至死后都不能葬入祖坟的人……” 他目光幽幽的看着杨立诚:“你回答我,你……杨守正,是这样的人么?”(,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卷四 英伦 节六 1891年的最后时光 透一下,明天开始开金手指了,大家可以准备月票砸)l哈哈。 -------------------------------------------------------------------- 英国年11月25 马车在大清帝国驻英公使馆的正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待马车停稳后,坐在驾驶席一侧的宣华立刻跳下位置,疾步走过去为任令羽拉开了车门。而后者则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随即又与后面的何乾霆一起,小心翼翼的将浑身都裹在厚厚的棉大衣里的杨立诚搀扶了下来。 原本已在公使馆门口等候了许久的薛福成和严复见状立刻迎了上去。 “守正这是怎么了?不过几日功夫,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见到自己的学生变成了这般模样,严复的神情立刻变得焦灼起来。 “感染了风寒,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任令羽亦满面忧色的望了眼整个头脸都被遮住的杨立诚,“不多说了,先扶他进去吧。” 严复没再说话,只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随即上前与宣华和何乾霆一起,把杨立诚搀扶进了公使馆里。 ~~~~~~~~~~~~~~~~~~~~~ 甘肃年1227日) 隐在地平线后的夕阳用自己的余晖,将一**海浪样的云朵映得殷红,河州城内的一座座圆顶廊柱的清真寺半圆的绿、蓝、白色顶子也被照得像镀了一层赤金。飞归的倦鸟鸣噪着在暗红的霞光中盘旋,给这暮色平添了几分怅惘。 自傍晚时分起。驻扎在河州城内地河州镇马队左、中、右三旗除留下若干守营兵士外。余者皆倾巢而出。就在河州城垣外临水处就地扎营。上万地人肃穆森立。绕场围成了一个阔大无比地空场。 灯火阑珊地月台上。一名坐在主位下首地壮硕汉子向立于众人之前地那名头带素金顶子地军官微微颔首。而那个穿着犀牛补服地军官随即向前一步。将右手中地令旗猛地向下一挥。大声喝道:“左旗第一营。操演请钦命西北练兵大臣检阅!” 话音未落。月台左侧地1000多名骑兵已经一起打马而出。但见或黑、或红、或黄、或白、或栗、或青。一千多匹战马狂奔猛冲。如云似波一般。像流动着地马河咆哮而来。直冲到月台前地空场上。马上骑兵在各自地把总等军官带领下不断变换着阵形。时而横列。时而纵行。黄尘滚中刀光剑影杀气腾腾。草场上千马回腾万蹄翻飞。草叶与黄尘齐舞。马嘶同人呼共鸣。一派威武猛烈阳刚雄壮地气势。 见此情形。月台上众人簇拥着地那名中年男子虽仍端坐不动。但手中地千里眼举起后却再未放下。他盯着场中飞驰地骑兵。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无声透息。过了良久。他才把手里地望远镜递给了下首地那名壮硕男子。笑道:“久闻河州骑兵马术精纯。犹在满蒙健儿之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翰如。练兵有方啊。” “大人过奖了。”。那名壮硕男子急忙起立躬身行礼。神态恭谨地向那中年男子回话道。而他放在背后地右手却又向那个掌旗地把总做了个手势。而那把总会意。立刻又向场中地骑兵挥旗发令----只见场中地千余骑兵齐齐勒马。本着月台正面远处地草场打马而去。随后又一一调转马头。正对着月台重新整队。 那中年男子立时察觉到了场中地异状。他细长地眉头微微一挑。正要说话。却又立时收住了口----只听场中间蹄铃悦耳。一匹菊花青疾驰而来。马上一个白衣青年单足踏背双臂翼张。驾着马走马灯般在场里旋转。那白衣骑士在马上时而鹞子翻身。时而倒立劈叉。单手支鞍平身旋转……一身卓绝地马术让那中年男子几乎都看得呆了。他张口正要喝彩。却见那正在马上金鸡独立地白衣骑士突然一个失手。倒栽葱似地跌落直下! 中年男子的心猛地一紧,还不及出声,惊悸间只见那白衣骑士右足蹬镫,左足勾鞍,一手扯过马上弓箭,竟是镫里藏身,挽弓搭箭,还来不及看清他甚么手法,只那箭一枝枝倏然射出,场中央那十几根二尺高的短木桩顶端已是各钉上了一枝箭!而围着场子集结的上万骑兵立刻一起喝起震天彩来。 “好!”,中年男子憋在胸中的那一声彩终于喝了出来,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在座位上一跃而起,几步走到月台边上,伸手指着那正绕场接受上万骑兵欢呼的白衣骑士,对这紧随身后的壮硕男子道:“翰如,那是何人?” 那壮硕男子亦是喜动颜色,却仍强压着满心的欢悦,躬身回答道:“回钦差大人的话,那是标下的表弟马道,他一边感受着这风驰电掣般的狂奔,一边说道:“太后为什么要我们练兵西北,不就是看穿了这里回汉杂处,且民风纯朴彪悍,没有京畿直隶那么多找乐的地方,才有可能练出一支精兵啊。”,他话锋突地又是一转,“泰兴阿,你募兵募得怎样了?” “回大人,第一批五千人已经募足了七成,只是大人明令步炮二队只要汉人,所以还未募齐。”,他想了想,继续道:“不知可不可以招募一些回……” “只募汉人!”,荣禄说的斩钉截铁,“步炮二队只要汉兵,一个回兵也不要。还有,其他且不论,等不及第一批五千兵募齐了,就现在这些人,先把行营炮队和格林连珠炮队给我搭起来……行营炮练习时要多用开花弹,听到了么?” “下官明白。”,泰兴阿浑身一震,望着荣禄的目光已多处了几分敬畏----行营炮配开花弹,还有格林连珠炮,这两个东西,可都是骑兵的克星啊…… ~~~~~~~~~~~~~~~~~~~~~ 日本年12月31日 “松岛”号防护巡洋舰首楼尾部那座巨大的露式炮塔终于停止了缓慢的转动,在一系列繁忙而无序的操作后,那部炮口向口布置的法制38倍口径320米加纳炮终于在一声巨响后发射出了1枚巨大的弹丸。 待剧烈震荡的舰体终于缓缓地停稳之后,站在舰艏飞桥上的桦山资纪无言的抠出了双耳中的棉球,他看也不看一旁神色尴尬的“松岛”号舰长尾本知道海军大佐,只低头凝望了下掌中的怀表,淡淡的道:48分钟……” 尾本知道大佐的头垂的更低了----从开始准备到发射第一枚弹丸,“松岛”号竟用48分钟,而这已经是该舰成军以来的最高射速了! “小船扛大炮,尾本君能做到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他们当真好用的话,‘秋津洲’就也不必改建了。”,一旁的伊东佑亨海军少将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为尾本知道解围。 “就像山本君所说的那样,这三艘海防舰简直就是‘手执利刃之赤身**兵’……阁下”,见桦山资纪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伊东佑亨却神色凝重地转换了话题:“要击败清国的北洋舰队,帝国海军最起码还需要两艘真正意义上的二等铁甲舰!” “这件事,你已经不必太担心了。”,桦山资纪突然神色一松,他向前一步,手扶着“松岛”号飞桥上的栏杆,微笑道:“马上就是1892年了,新的一年,相信我们会得到一个真正的惊喜……”(,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卷四 英伦 节七 威斯敏斯特 国892年1月4日 “那名病死的清国特使随员的情况查清了么?”,青木周藏摘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一边用丝巾擦拭镜片一边问道。 西九条和树闻言立刻摘下了腋下夹着的文件夹,从里面取出几份薄薄的文件,一一罗列在了青木周藏面前的台案上。 “这是清国公使馆为那名叫杨立诚的随员在海格特公墓购买墓地时,所提交的登记资料的副本,这是海格特公墓管理处有关下葬仪式的记录副本……”,西九条和树的右手食指转向第三份文件,“这是为杨立诚治疗过的,皇家马斯顿医院内科大夫卡夫斯汀顿口述的治疗记录,还有他对杨立诚面貌的描述。” 他略顿了一下,继续道:“卡夫斯汀顿大夫必须遵守医疗准则,所以他无法把医院内的病历记录交给我们,如果阁下觉得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尝试着通过其他的渠道来把病历拿出来。” “不必了。”,青木周藏抬起手,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揉了揉被镜框压的有些酸痛的鼻梁,突然问道:“搞到这些东西,一共花了多少钱?” “公墓那两份是三百磅,而斯汀顿大夫那份是五百磅,阁下。”,西九条和树低头恭敬道,只是,当谈及这两个数字的时候,他的眸子里还是悄然闪过了一抹心痛----八百英镑,差不多是一万日元了! “八百磅啊?”,青木周藏也是一怔,旋即又释然道:“还好,我原以为最少要花上一千磅才行呢,只花了八百磅,西九条,你做的很不错了。只是……”,他微微蹙起眉头,“一个海军的军官候补生,身体应该很健康才是,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寒,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从斯汀顿大夫给的消息来看,他是死于重感冒引发的肺炎。”,西九条和树娓娓的道,“十年前清国海军到纽卡斯尔接收两艘撞击巡洋舰时,就有两位水兵因病死在了当地,而伦敦的大雾天气又比纽卡斯尔还要恶劣……” 他适时的收住了话头,而未出口的意思却以表达的殆无尽遗----以伦敦糟糕的天气,一个来自异国他乡水土不服又身染恶疾的青年人的死亡,并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 “嗯……”,青木周藏轻轻颔首,似乎接受了西九条和树的解释。 “这事就到此为止吧。”。他重新戴上眼镜。抬头直视着站在自己面前地西九条和树。“最近有大炊御门君地消息么?” “还是和上次一样。他最后出现是二年前在苏格兰地格拉斯哥……”。西九条和树瘦削地脸悄然浮上一层惭色。“已经派员去格拉斯哥调查了。至于其他地。目前还没有。” “派员?”。青木周藏地眉头又蹙了起来。“这不行。西九条君。不麻烦地话。还是辛苦你跑一趟吧……可以么?”。他虽用地是问询地言语。但话里透出来地却已是不容推脱地斩钉截铁。 “是!”。西九条和树躬身答道。“我把手里地工作安排一下。今天下午就出发。” “不过。阁下……”。西九条和树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将自己心中盘桓良久地话说了出来。“就算大炊御门家是昔日地‘九清华’之一。今日地侯爵……但是否值得我们花如此之多地精力为他们寻找一个流落在外地幼孙呢?” 青木周藏一怔。他略显呆滞地盯着西九条和树看了会。又突兀地一笑。这才道:“你觉得我是在讨好大炊御门侯么?” 西九条和树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极干脆的道:“阁下不是那样的人,否则我也不会立志追随阁下。”,他略顿了下,继续道:“对于自己的判断,我一向很有自信。” 青木周藏愣了一下,旋即发出一阵大笑。 “西九条君还真是个不谦逊的人啊……”,话音未落,青木周藏已经敛去了笑意,他双手在台案上一撑,已经自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说的不错,如果单单一个大炊御门家的‘九清华’身份,还有一个如今的侯爵爵位,的确不值得我们废如此之大的力气。”,青木周藏缓步踱到窗前,他望着窗外笼罩在大雾中的伦敦,语调已渐渐转为深沉:“西九条君,自维新以来,帝国最大的进步是什么” “是废藩置县,使国家财、物、力尽集于中央。阁下。”,西九条和树干脆利落的答道。 “这的确是帝国振作之基础。”,青木周藏微微颔首,随即却话锋一转,“但我却以为,帝国最大的进步不仅于此?” “我在德国留学时,曾仔细留心过德意志帝国之体制……”,他看也不看满面疑惑的西九条和树,自顾自的继续道:“德意志帝国之宪法、兵制,均颇足效法,而其中最足称道者,便是德意志帝国之军人虽有参政之意识和参政之能力,却从不轻易以武力干涉政事,更不会试图形成一团体以操纵国政。” 西九条和树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他有些明白青木周藏的意思了…… “这件事,伊藤君看的比我还要明白。”,青木周藏回转身望着西九条和树,“所以我们必须找到大炊御 这不仅仅是伊藤君的愿望,还是西园寺君的期盼,而5|君……”,他略顿了一下,“这颗大炊御门家遗珠的父亲,当年可是在西南战争中追随西乡隆盛君战死的!” 西九条和树的目光霍的一跳----西南战争,西乡隆盛,还有,西乡从道…… “我明白阁下的意思了……”,他沉声道,“此次格拉斯哥之行,我一定会给阁下带好消息回来。 如果阁下没有别的事,我现在就出去准备了。” 青木周藏轻轻点了点头,他侧转过头去重新透过窗户望着远方,喃喃的道:“山县怕是想在日本造就出一个新的武家来,这可是万万不成的呀……西九条君……” 他突然叫住正要离开的西九条和树,问道:“那位清国特使今天有什么最新的举动?” 西九条和树立刻站住脚,他从西服的内袋里掏出一个小记事本,翻倒最新的一页扫了两眼,说道:“今天一早,他就带着一个随员一个卫士离开了清国公使馆,乘马车往伦敦议会广场那边去了。” “议会广场?”,青木周藏奇怪的道,“他去那里做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是要观光吧……那边可是离白金汉宫和议会大厦都很近,用清国人的话来讲,这可都是他们从未看过的西洋景呢。”,西九条和树丝毫不掩饰他对于清国人的蔑视。 “嗯,也许,你交代好人,这位清国特使的最新形成,你不在期间,还是要在早饭后按时报给我。”,青木周藏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却始终想不出症结所在,便索性不再去想。 “是,阁下。”,西九条和树对青木周藏重施一礼,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 同一时间 任令羽此时正步上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门口的台阶,他今天专门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黑色“治明装”,特意叫公使馆的仆役熨烫的妥妥帖帖,连风纪扣都扎得一丝不芶。 “我的乖乖,这个塔有多高哦?”,素来少言寡语的黄渤目光呆滞的望着教堂西侧那两座高耸入云的钟楼尖塔,不由得惊叹出声。 “685。”,任令羽下意识的答道,他转头望着仍一脸迷惘的黄,先忍不住笑了下,之后又耐心的解释道:“一米就是三尺三,685米么……” “就是二十二丈六尺,比正阳门城楼还要高出一倍多。”,任令羽还在心中默算,站在他另一侧的宣华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不错。”,没再理会满面震撼的黄渤,任令羽转过身惊诧的望着这个脸上仍有哀戚之色的弟子。 “还在想守正的事?”,任令羽柔声问道----宣华的眼睛仍有些红肿,想来昨晚又是为杨立诚之死而掉了眼泪。 “是的,老师。”,宣华想了想,继续道:“守正父母双亡,却仍能苦学不倦,论及见识,更是我辈中之第一人……原本以为此趟英伦之行后便可大展拳脚,谁知却在这去国万里的异域身染沉疴,竞至英年早逝……”,他又抽噎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切莫伤心了。”,任令羽心中也有些凄然----宣华与水师学堂的官学生们人人交好,对于父母双亡的杨立诚更是照顾有加,此时的悲伤更是发自于心,让人不得不动容。而这种伤感却也让他感觉一分释然,如此看来,杨立诚……是真的死了…… “所谓英才天妒。”,任令羽伸手搭上宣华的肩膀,斟酌着道:“守正年少有为,只是才华太盛,这才遭了天妒……怎不让人心伤?”,他说着话便红了眼圈----杨立诚的见识和沉稳尤在他最为看重的张景星之上,如今这一去,今后几乎再无为他效力麾下的机会,也的确是一件憾事…… “振作些,盛季”,他轻轻拍着宣华的肩膀,温言道:“守正既已不再了,我身边就更乏人可用了,还希望你们几个能多多帮我,把守正的担子一起挑起来。” “是,学生明白。”,宣华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向任令羽躬身道:“老师教诲,学生一定谨遵。” “这就好,这就好。”,任令羽极欣慰的说道,他放下手,对身后的两人道:“我们一起进去。”,随即便当先抬脚向游廊上走去。 ~~~~~~~~~~~~~~~~~~~~~ 一行三人缓缓步入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本堂内,三人均是第一次来此地,一个个如同盲人摸象一般的东冲西撞,靠着任令羽不时小心的对教堂内遇到的英国人的问询,才一点点地接近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科学家之角。 “这寺庙也当真是漂亮的紧呢。”,黄渤脸上依旧是那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的目不暇给模样,他一边走一边道:“只是为何有如此之多的祠堂和墓地,看上去怪人的。” “这教堂是英吉利国王室专用的,而这里也就成了历代英王墓地所在,就如同我大清的帝陵和京城那边的明十三皇陵一般。”,宣华极耐心的向黄渤解释道,随后又莫名的加上了一句:“正好拿来烧掉 “烧掉?”,走在二人前面的任令羽猛地收住了脚,他转过头诧异的看着宣华,“为何要烧掉?” “回老师的话……”,宣华亦停下了脚步,他极郑重地向任令羽道:“泰西各国侵我中华,乃是以英夷为最先,而其中最可恨者,便是咸丰十年的庚申之变!英夷与法夷入犯京师也就罢了,竟然还一把火烧掉了圆明园,实为我大清立国二百余年以来之第一奇耻!” “第一奇耻么?”,任令羽不由得苦笑----我的学生,你之所以会以这第二次鸦片战争作为头号国耻,是因为你还没经历过甲午之战和庚子国变啊。 不过,我宁愿你此生都不必再经历那些…… 他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到宣华正恨恨的继续道:“他烧得,我便烧不得?若有朝一日能饮马泰晤士河,马踏白金汉宫,学生就一定要率上他一千人马,把这西敏寺烧它个干干净净,非把它烧成片白第不可!” “火烧威斯敏斯特?”,任令羽不由得用一种看白痴一般的眼神望着这个素来端方重义的学生----想不到素有老成持重之名的宣华也有这样的一面啊。 听到宣华刚刚那番豪言壮语,他脑子里立刻闪过一句话和一首诗,一句话是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那句“和尚动得,我动不得?”,而打油诗则是那首著名的“万里长城十亿兵,国耻岂待子孙平。虎旅,跃马扬刀入东京!” 看来愤青还真不是我原本那个时代的特产与专利啊…… 只是,如果靠骂娘和叫嚣真的能一雪国耻的话,那日本早就该陆沉一百次了吧?那如今靖国神社还好端端的立在东京城里呢? 所以,去你妈的! 不过,虽然早已是满腹讥讽,但任令羽面上却仍是一脸的勉励之色:“盛季……”,他极诚挚的对宣华道:“你有这般的壮志自然是好的,但务虚牢记,欲报仇,先自强!” 他顿了下,继续道:“你也随我在朴茨茅斯的海军船厂建过英人最新建造的一等铁甲舰了,单单一舰,就几乎非我北洋海军全军所能比拟……”,他长叹了口气,已是用上了老师训导学生的口气:“年轻人,有豪情壮志是好的,但须知,在战场上,纵有万千豪情,怕也抵不上一颗子弹。所以,再喊这些劳什子的口号之前,最好先掂量下自己的底气,看看够不够格说这话才好。” 任令羽这话说得已经有些重了,而宣华却也明显受到了触动。 “学生明白了……”,他满面羞惭的道:“老师说得极是,欲报仇,先自强!学生今后,一定少发空言,多做事。” “如此甚好。”,任令羽欣慰的点点头,做足了老气横秋的师长模样,他重又回转身抬步向前,边走边道:“什么时候我中华人人都已做好当下作为准则,那国家复兴之日,就当真不远了……” ~~~~~~~~~~~~~~~~~~~~~ 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宣华略有些诧异的大量着眼前的景象----黑色的石棺上镶嵌着白色的图板,描绘的是一群男孩在使用某种数学仪器。石棺的上方则是一个中年男子斜卧姿态的塑像,男子的右肘支靠在罗列在一起的几本厚重的书上,而他的左手指向一幅由两个男孩持握的卷轴,卷面展解着一项数学设计。在他身后耸立着一座金字塔其上镶嵌着个黄色的圆球,球上画有黄道十二宫和相关星座,而在金字塔上则是个斜躺着的天使。 任令羽神情庄重的向那个石棺深施一礼,而宣华和黄渤也都跟在他后面对石棺深深鞠躬。任令羽随后从黄渤手中接过简单的祭品----一篇英文版的《论动体的电动力学》,还有一束淡雅的白菊花,他向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将文章和花束都放在了石棺之前。 而宣华则走到了墓志铭前,只浏览了下,他便立刻皱起了眉头:“这似乎不是英语啊?” “是拉丁文,翻译成英语就是……”,任令羽看也不看那墓志铭便道:“此地安葬的是艾撒克牛顿勋爵,他用近乎神圣的心智和独具特色的数学原则,探索出行星的运动和形状、彗星的轨迹、海洋的潮汐、光线的不同谱调和由此而产生的其他学者以前所未能想像到的颜色的特性。以他在研究自然、古物和圣经中的勤奋、聪明和虔诚,他依据自己的哲学证明了至尊上帝的万能,并以其个人的方式表述了福音书的简明至理。如此伟大的人曾经生活于世间是众生的骄傲!他生于164212月25日,卒于1727年5月20日。” 墓地左侧的道路上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又想起了一阵轻轻的低语,任令羽转过头,第一眼便落在了走在人群最当中的那个老年男子身上。 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随即浮现在了他的嘴角----这人的面貌,还当真和照片上一模一样啊…… 久仰了,开尔文男爵,不不不,现在,还是叫您sir-thomson的好……(,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卷四 英伦 节八 我们的IBM 我们走吧。”,任令羽伸手掸了掸衣角的灰尘,站宣华和黄渤道,不待两人回应,他已拔步迎着sir-thomson等一行人走了过去,宣华和黄渤齐齐一怔,忙举步追了上去。 三人刚走了一小段路便与sir-thomson等人撞了个正着,当两行人擦肩而过时,正低头思虑着什么的sir-thomson突然抬起头向任令羽等人扫视了一眼,清矍的脸上旋即现出了若有所思地神情,而他身边的那几人却同时露出了惊讶与不屑交织的表情。 任令羽薄薄的唇角悄然扬起了个冷笑看来对这些此时正执自然哲学之牛耳的物理学家们而言,在牛顿墓前见到几个黑发黑眼的野蛮人委实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继续走。”,他低声向身后的宣华和黄渤道,而后两人也紧随着他加快了脚步,片刻之后,几人已离开了科学家之角,又回到了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本堂。恰在此时,从三人的背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三位先生,请等一下。”,来人人还未到,声音就已传了过来,而任令羽的嘴角则微微一扬终于来了…… 他立刻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了身,而那名在三人背后招呼的黑发青年男子也刚好赶到了他的面前。 “请问……”,那人打量着眼前同样年青的三名青年人,良久才迟疑的道:“三位先生中,有人认识michael “ 您好,我就是michael任。”,任令羽颇为矜持的答道,他小心的打量着眼前这个黑发青年极宽广的前额,鼻梁高挺,双目深邃,所讲的英语当中似乎带有一些异国情调…… 任令羽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眼前这人的形象慢慢的与他少年时曾见过的一张中年男子的照片重合起来,只是……这个人此时似乎还应该在新西兰自家的自留地里挖土豆才对?!他怎么也跑到伦敦来了? “您就是michael任?写出《论动体的电动力学》的michael来人瞠目结舌的望着任令羽,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是地。我就是michael任。”。任令羽颇为笃定地重复了一遍。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任令羽后。长舒了一口气。突兀地道:“您实在是太年轻了……”。他立刻察觉到了自己地失言。脸上也马上浮现出浓浓地尴尬。 “我已经24岁了。先生。”。任令羽微笑道。他饶有兴味地望着来人。继续道:“您不也是在18岁时就已进人新西兰大学坎特伯雷学院么?欧内斯特卢瑟福先生?” 欧内斯特卢瑟福脸上地神情已经转为惊骇:“我们之前见过面吧。任先生?” “算是见过吧。”。任令羽笑得坦然对于任何一个在20世纪末参加过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地中学生而言。不知道欧内斯特卢瑟福都是一件不可思议地事。 “认识您很高兴,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希望能同您坐下来深谈一次……”,他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卢瑟福的手,满面诚挚的道:“不过很遗憾,我今天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我想只能等下一次了。” 此行的目的仅仅是让未来的开尔文男爵知道他已来到了伦敦而已,真正要和这位大英帝国第一位真正的物理学家做深刻的交流,他此时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更何况如今还多出了一位未来的“原子物理之父”!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您要离开么?”,卢瑟福急促的道,“我是陪同sir-thomson一起来拜祭牛顿勋爵的,先生,sir-thomson一直希望有机会能见到您……” “非常抱歉。”,任令羽充满歉意地道,“作为清国特使,我必须先为我的国家奔忙……”,他望着满面失落的卢瑟福,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还要在伦敦住一段日子,请您转告勋爵,如果他想见我的话,可以随时派人到清国公使馆来找我,若有闲暇,我一定登门拜访。” 他略顿了一下,继续对卢瑟福说道:“能有机会见到勋爵,那是我的荣幸,但现在么……”,任令羽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继续道:“我只能和您说再见了。” “好的,再见。”,卢瑟福略踌躇了片刻,突然道:“任先生,您知道么,您的文章完全颠覆了艾撒克牛顿勋爵提出的第二定律。” “不,我没有。”,任令羽的回答来的极快,“我亲爱的欧尼斯特,请你相信我,牛顿第二定律并没有错。”,他笑得极灿烂的继续道:“它只是不够精密而已……” ~~~~~~~~~~~~~~~~~~~~~ 任令羽终于步出了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大门,在门前不远处,那辆载他过来的马车正安静的等在那里,只是,和刚到达时相比,此时等候在马车旁的人似乎又多了一个?而马车旁那人也看到了任令羽,并立刻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 “您好,先生。”,他先是向任令羽 礼,随即道:“您的一位老朋友已经在这里等候您很他又打量了下任令羽身后的两个人,旋即对这黄渤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好久不见了,黄。” “你好,乔。”,回答他的却是站在一旁的宣华,他极审慎的对来人道:“在这里见到你也的确让人意外!” ~~~~~~~~~~~~~~~~~~~~~ “先生,请往这边来。”,乔桑德斯引着任令羽一路重又回到教堂正门旁的游廊上,在沿着游廊走了一段拾阶而下,一辆外饰朴实无华的四轮马车正等候在那里。 任令羽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素来清澈宁静的眸子里竟罕有的闪过一丝激动在那马车的车厢前侧镶嵌着一个小小的盾形徽标红色底色正中是一个头戴三头皇冠的金色双头鹰,而屠龙的圣乔治则骄傲的立在鹰身的正中。 紧跟在任令羽身后的乔桑德斯微微低下头,黝黑的脸上悄然滑过一抹诡异的笑容,他飞快地抬起头,脸色庄重的抢前几步,一把拉开了马车的车门,随即又从车厢地板下拉出了一个小小的折叠台阶来。 “请您上车。”,作完了这一切,乔桑德斯便束手立在了门旁,尽管他努力让自己的言行显得庄重,但一双眼中那掩饰不住的戏谑却一丝不漏的落入了任令羽的眼中。 任令羽突然觉得脸上阵阵发烧,他走上前去,突然伸出手在乔的肩上狠狠地拍了一记,在后者的闷哼声中,他已踏着折叠台阶钻进了马车中。 车厢里已有一名女性乘客,她穿着一身合体的红色“哥阿斯特卡”裙,紧身胸衣将胸部高高托起,上身从肩向腰纵向装饰着几层大飞边,喇叭状波浪裙小号似的自然张开,在一双标准的“基哥斯里布”式羊腿袖的尽头露出两只纤细修长的手,这双手此时正捧着一本褐色封面的书,书籍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她的大半个面庞,只微微露出几缕火红的秀发。 任令羽很知趣的没去打扰这位正聚精会神地读书的来访者,他自顾自在那人的对面寻了个位置坐了,而车门恰在此时关闭了,任令羽随即觉得脚下一颤,耳边也随即听到了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广场旁的石子路的声音。 车子地穿过伦敦热闹的街道,一路经过议会大厦与唐宁街10号,又经过泰晤士河上的伦敦桥,迤逦着向城东北的商业街而去。 来人仍在安静的读书,而任令羽也一直没有说话,他斜倚在车窗边上,静静地望着车窗外来去匆匆的行人这里是伦敦的繁华地带,而在这些衣着神色各异的伦敦市民脸上,他可以轻易的读出诸如期冀、渴望、平静、喜悦乃至焦虑,但却极少见到他在国内时在国人脸上最常见到的麻木不仁…… 一抹失落悄然浮现在任令羽的眸子里窥一斑而知全豹,一个正处于落日余辉中的日不落帝国与一个已经国势倾颓的老大帝国之间最大的差距,或许就在于此?! “在想什么呢?”,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不知什么时候,珮尔瑞罗特希尔德小姐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她打量着任令羽,柔声问道。 “我在想……”,任令羽轻轻回转头,一双让他魂牵梦萦的蔚蓝色眼睛随之进入了他的眼帘,而他的呼吸都不由得一窒,在那一刻,他已渐趋刚硬的内心里竟少有的感受到了一抹温馨,尽管,只是一瞬间。 “我过去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当伊藤博文在28年前初到英伦时,看到这满街路灯下的车水马龙时,他内心里所感受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震撼?”,片刻的心旌神荡后,任令羽很快便收拾了心神:“伦敦密航自始自终不过半年光景,却让他下定了效仿西洋,在日本革故鼎新的决心,这究竟是为什么?” peri并没有接话,她知道任令羽现在并不需要他的答案,他只是希望她能安静的倾听而已这是他们两人之间早已有的一种奇妙默契,往往只需一个眼神便可心领神会。 “但等我到了英国之后,我很快就明白了伊藤博文当时的心境。”,想起那位此时正主政日本的一代人杰,任令羽方舒展了些的眉头又紧紧地蹙在了一起,声音也变得凝重起来:“今日的英国之气象,与中日两国相比,其差距远非以道里计……这是一个新生的西方文明对一个老大却已僵化的东方文明的差距,前者的优势涵盖政治经济军事等方方面面,绝非简单的‘坚船利炮’四字所能形容。而如今,又是一个环球逐鹿的大争之世……” “如今这世界,不为刀俎,便为鱼肉!”,任令羽的眉头蹙得更紧,“时不我待!我想当年伊藤博文在《泰晤士报》上看到听到四国舰队将要炮击长州的消息时,他内心的焦灼恐怕比起今日的我还要多上几分,而他心里想的,说不定也就是‘不为刀俎,便为鱼肉’和‘时不我待’这几句话。” 1864年,正奉长州藩主之命在英国秘密留学的伊藤博文,在听闻道长州藩因遵奉幕府“攘夷”之命而 强,即将遭受西方四国联合炮击的消息后急忙中断学t国,随即便正式卷入了日本近代史上波澜壮阔的维新运动,并终成日本国的一代雄杰! 英雄造时势,时势亦造英雄! 任令羽双目中的焦灼更甚他还没狂妄到自以为足以比拟伊藤博文的程度,更何况此时除了北洋海军以外,他还根本没获得更多的施展空间。 而伊藤博文,不不不,应该说是包括伊藤在内的日本一代人杰们,却已经在那个小小的岛国上把维新事业推进了24年了! “你也在担心么?”,peri望着任令羽那和分别时相比已明显削瘦了许多的脸颊,还有额头上突然添上的几道皱纹,隐隐的感觉到了几分心疼不过几个月光景,眼前这人竟似苍老了10几岁一般,原本漆黑一片的鬓角里竟然都多了几根白发出来。 “时不我待啊!”,任令羽抬手摩挲着微微有些发烫的额头,闭上眼喃喃的重复道:“我真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现在已经是1892了啊……” 这是近日来一直笼罩在他心头,让他挥之不去的阴霾,而今天则是他第一次把这事讲出来,只有在眼前这个女子面前,他才会如此的放松且毫无戒备。 “先别想那么多了,来,给你。”,peri打开右手边的小木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造型奇特的玻璃瓶子,她掏出个起子利落的起掉了玻璃瓶的金属瓶盖,随后便把那个还冒着碳酸气的瓶子递给了任令羽。 “谢谢。”,仍是一脸神游天外的任令羽接过那瓶子,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却没做出任何反应,而peri精致的脸上也立刻闪过了一抹怅然若失。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这边的?”,任令羽又喝了一口瓶子里的深褐色液体,这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今天是艾撒克牛顿勋爵的诞辰纪念日。”,peri自信的一笑,“每年的这一天,汤姆逊勋爵都会从格拉斯哥赶来参加威斯敏斯特的纪念仪式,这也是在伦敦少有的一定可以见到勋爵的时间。在船上的时候你曾对我说过……”,peri微笑着道:“说你希望通过这篇有关物理学的文章来赢得声誉,那么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与汤姆逊勋爵见面的机会,所以,我就来了,也就见到你了。” “很不错的推断。”,任令羽由衷地称赞道,他抬起头打量了下peri,勉强挤出了个笑容道:“想不到你还是推理高手。” “整个生活就是一条巨大的链条,只要见到其中的一环,整个链条的情况就可推想出来了。”,peri答道。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话……”,任令羽略有些古怪的一笑,继续道:“《血字的研究》第二章宝鉴》的文章中的内容。” “那是5前的故事了……”,peri向任令羽扬了扬她刚刚看的那本书,“现在最新的是《冒险史》系列……等等。”,她颇为惊诧的打量了下任令羽,“你也看过《福尔摩斯探案集》?” “看过一些。”,任令羽笑了笑,但神色旋即又回归黯然。 “还是放松不下来么?”,peri身体前倾,把右手覆在任令羽的一只手上,劝慰道:“别想那么多了,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我不是不想放松……”,任令羽喃喃的道,“算上今天这件事,我已经差不多把我能做的都做了,可我并不知道结果究竟会怎样,我不清楚自己能否赢得必须的声誉,而且,更重要的是,peri……” 他略显尴尬的将目光移向窗外,良久才道:“我没有钱了,一点钱都没有了。” peri一怔,她凝视了任令羽片刻,突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又过了一会,她才掩嘴道:“我还以为是多么大的事情,原来只不过是个‘钱’字而已。” “michael,你难道忘记了你也是ibm公司的股东么?”,peri笑着伸出根手指点了点任令羽手中的那个玻璃瓶子,继续道:“你想要的钱,如今不就在你的手里么?” 任令羽微微一愣,他立刻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右手,在他的手掌中,赫然握着一个曲线柔滑的玻璃瓶子,在那红底色的商标上,印着一串醒目的英文字符coca-cola…… 他不敢置信的举起瓶子又饮了一口,入口的正是那熟悉的味道到自己原本的时空,那一百多年的时光,可口可乐的味道竟然丝毫未曾改变! peri的声音在他耳边再度响起:“这是在英国本土调制出来的第一批可口可乐中的一瓶,michael,这东西在英国卖的比美国还要好……”,她嘴角现出个甜美的笑意,“不用太担心钱的问题,相信我,michael,你一定可以从我们的ibm公司中得到超出预期的回报!”(,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 卷四 英伦 节九 My-partner、My-lover 性阑尾炎病愈归来…… 任令羽轻轻举起手中那个曲线玲珑的玻璃瓶子,让自己的视线与瓶中余下的褐色液体齐平,充斥着血丝的双眸里射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异常,最后却化作了嘴角一抹温和的笑容。 这么快就从新大陆杀回了旧大陆?看来这个著名的垃圾饮品还当真是有生命力,不愧是连蘑菇云都无法抹却的存在啊。 即使人类全部灭亡,可口可乐仍将存在! 可口可乐公司曾经做过一个以核战争为背景的广告,其内容是在一场核战之后,1艘美国ssbn上的官兵成为了这个星球上最后的幸存者,而他们在回到美国本土之却就意外收到了从本国土地上发出的无线电信号,且敌我不明!而当这些最后的人类全副武装的冲入发射出无线电波的那幢建筑物时,却发现这些无序的电波竟来自于一个悬挂在半空中,不时撞击到一部无线电台发报键的可口可乐易拉罐…… 笑容突然凝固在了任令羽的嘴角,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也变得游移不定可口可乐、无线电,卢瑟福、无线电台,可口可乐…… 无线电?! peri微微蹙起了她那两道好看的眉,她并不清楚眼前这个与自己关系异常复杂的男子此时正在想什么,但后者脸上那种几近于失控的迷离眼神,还有放在腿上的微微颤抖着着双手,都很清楚的昭示着他内心的激动而这无将进一步戕害他此时已比原来衰弱许多地健康。 “michaell?”,peri轻声呼唤着任令羽,同时试探着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任令羽战抖着的左手上,从看到比离别时明显苍白憔悴了许多地任令羽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试图让他放松下来,可从现在的情况看,她似乎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 而任令羽接下来地反应却把她吓了一跳。他毫无征兆地猛一反手。紧紧地握住了peri地右手。他同时抬起了头。直直地望向peri “my-partnerr……”。任令羽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然对peri换了称呼。他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地女子。极为笃定地道:“你想不想在几年后就能赚到更多地钱……不不不……”。任令羽轻轻摇了摇头。很肯定地继续道:“是天文数字地钱。天文数字。你明白么?就是……” “我知道天文数字是什么。”。从任令羽掌心传来地温度让peri地脸一下子变得红如蔻丹。但旋即又感到有些气馁这家伙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如自己所愿一般稍微放松一下脑子里绷紧地那根弦。她略有些气恼地试图从任令羽地钳制中收回右手。但最后只是徒劳。 “我是很认真地。”。任令羽拉着peri地手。极为诚挚地补充道。他嘴角微扬。再出口已经多了几分戏谑:“再说了。我还欠你那么多钱。总得想办法尽快还上不是?” “我又没有催你!”。peeri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随后暗自叹了一口气。很明智地放弃了与任令羽一起做一回普通恋人地妄想。 “你又有什么想法么?”。perri问。 “不是想法,是一个机会。”,任令羽嘴角的笑容更浓。真是太巧了,现在正是1892年!虽然蝴蝶效应号称足以使一只在巴西轻拍翅膀的蝴蝶引发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但那毕竟只是从南美到北美!那他任某人一个小蚂蚱,想必还不足以使得时空的扭曲跨越整个太平洋吧? 而如果这里的历史没有因为他这只小蝴蝶而发生太多改变的话,那么那个倒霉的克罗地亚人将会在不久之后来到伦敦,并将在英国皇家科学院作题为《发光及其他高频现象》的报告… “机会?”,peri秀眉一扬,“你又有新的收购对象了?” “确切的讲是一个人。”,任令羽答道,他想了想,补充道:“他掌握着一种,不,也许是几种足以改变我们所有人生活的技术……和可口可乐不一样,他所发明的这些东西,是绝大多数人在日常生活中都离不开的,partner,我想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的这种说法让我想起了一个名字……”,peeri微微侧转头,看向车窗外在雨雾中更形黯淡的路灯,“就是那个唯利是图的托马斯迪生和他的电灯……不过,我极真诚的希望你说的这个人不是他。” “正相反!”,任令羽轻笑出声,“那人正是托马斯迪生的死对头!哎呦……”马车突然向左一转,猝不及防的任令羽一个趔趄,正结结实实的栽进了peri的怀里。 “你干嘛?”,伴着peri的惊呼,马车粼粼地驶入了伦敦商业街。 ~~~~~~~~~~~~~~~~~~~~~ 马车在一幢五层建筑前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可以下车了。”,peri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那栋 建筑的五层楼房,一边匆忙地整理着略显凌乱的上巴的说道。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拦住了她伸向车门把手的纤手。 “外面很脏……”,任令羽别过脸不去看她,感觉脸上的温度已经烫的足以煎蛋即便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当真的有亲密接触发生时,他还是会觉得脸红心跳,哪怕是刚才那种无心之失。 “我先下去。”,没等perri答复,任令羽已经打开了车门,一个箭步跃了出去。 任令羽立刻感到了自己决定的正确性低腰皮鞋的鞋底刚一接触到坚实的鹅卵石地面,冰冷刺骨的雨水便立刻沿着鞋地四周浸入了他的鞋袜,一股子寒意从脚跟沿着脊骨一路直达脑髓,让他竟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 好冷地伦敦…… peri双手扶着车门两侧,昂首看了下车外的天空,修长的双眉立刻蹙了起来,阴霾多雾的天上笼罩着一层灰褐色的帷幔,恰似下面泥泞街道地反映,。 “我抱你下来。”,她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peri循声望去,却见地上地任令羽正向她伸出了双手,她目光下移,正看见雨水已经淹没了他的脚踝。 红发少女精致地面庞上展露出俏生生的可爱笑颜,清澈透亮如一泓秋水,她将双臂往任令羽的脖颈上一搭,而任令羽则很自然的伸手揽住她地背和双腿,一把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随即抱着她向楼前的台阶走去。 “你先从车里下来,就是怕我的脚沾上水么?”,毫不理会正从楼内冲出的那几个人脸上惊诧的目光,peri兀自把头靠在任令羽的肩上,她把双唇贴近任令羽地耳边,轻声问道。 任令羽的身子立刻僵了僵,温润地气息喷在他冰凉的耳垂上,让他竟有些心旌神荡,不过从楼门前守候地那几个人,特别是当先那个铁灰色头发的老人地表情来看,现在似乎并不是个亲热的好时候…… “你可以下来了……”,任令羽搜肠刮肚,最后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但peri却置若罔闻,她盯着任令羽渐渐泛红的耳垂和脸颊,脸庞向前,几乎是贴着任令羽的耳朵喃喃的道:“thankss,my----lover。”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但听在任令羽的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他只觉得手上一轻,那个刚刚还与他耳鬓厮磨的少女已经翻身从他怀中跃下,快步奔着门前守候的那一群人走了过去。 “先生们……”,peri走到那几个人面前,随即转身向着正缓步走过来的任令羽一伸手,“我向你们介绍一下,michaellrenn,我们ibm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任令羽满面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幢由赭红色花岗岩构成的建筑,在正门入口处上方镶嵌的那一行银灰色的金属字清楚的向他揭示着它的身份international-business-machines-corporationn…… “还当真是一字不差啊?”,任令羽脸上现出个古怪的笑意,真的是ibm,提前诞生了20年的ibm。 peri已经重新走到了他的面前,“mr任……”,她郑重的向任令羽伸出右手,“欢迎回到ibm,my----partnerr。” ~~~~~~~~~~~~~~~~~~~~~ 四十分钟后。 “你刚刚都看到了,ibm公司总部共有五层楼,自一楼到三楼分别属于地面系统分公司、水面系统分公司以及目前唯一赚钱的fmc,也就是食品机械分公司,四楼是财务和电报部门,且四、五楼的房间目前大都处于闲置状态……”,在跟着peri仔细的梭巡了一番这栋ibm公司的英国总部之后,任令羽跟着她来到了位于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中。 “其实你不必和我说这么多的。”,任令羽坐在peri的办公桌前,微笑着对坐在对面皮椅里的peri道:“说了我也不大懂,按我们最初的约定,我提供创意和项目,你负责管理和资金,所以你只要告诉我公司目前是亏是赚就行了。” “不说清楚不行啊!”,peri脸上突然多出了一丝促狭,“有人在中国的时候曾经气急败坏的吼我是逼他签卖身契的吸血鬼,那我总得对得起这个名号才行。” 任令羽的脸又红了起来,他嗫嚅着,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笃笃”,门外恰到好处的响起了叩门声,适时的化解了任令羽的尴尬。 “我去开门。”,如遇大赦的任令羽立刻起身,他走到门前拉开了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胡桃木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双崭新地皮鞋和一双干净的长袜,还有一块干净地毛巾。 “您好,先生。”,捧着托盘的银灰色头发老者很正式的对着任令羽微微一躬身,随即将手里的托盘向前一递,“按照小姐吩咐,刚刚给您买回来的皮鞋和袜子。” “哦 ……”,任令羽匆忙把目光从老人地胸前移开,他略措的接过托盘,“谢谢您,雅廷罗夫……”,他努力的想着peri再给他介绍时提起过地老人的名字,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谢谢你,雅廷罗夫斯基。”,peri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她先给了那个被称为雅廷罗夫斯基的老者一个温和地笑容,随后继续道:“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先休息去吧。” “是,小姐。”,老者极为正式的对perri深施一礼,随后转身缓步离开。 ~~~~~~~~~~~~~~~~~~~~~ “你怎么了?”,peri上前关上房门,一回头却见到任令羽端着那个托盘仍直直的立在远处,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房门。 “啊?没什么……”,任令羽猛地一愣,他略沉吟了一下,突然问道:“我去哪里换鞋?” peri盯着他看了片刻,方才向沙发指了下,而任令羽随即快步走到那里坐下,他脱下早已湿透的鞋袜,用毛巾把脚擦干,再重新穿上雅廷罗夫斯基送来的干净袜子和皮鞋。 一杯还冒着热气地咖啡被放在了他的面前,而peri也随即在他对面坐好,她安静地看着任令羽,却仍没有说话。 任令羽略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脸,面对peri质询地目光,他竟莫名的感觉到心虚。 “这个,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良久,终于还是任令羽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michaell……”,peri直视着任令羽地双眼,过了片刻才道:“你觉得以你我之间的关系,你有对我刻意隐瞒什么的必要么?” 任令羽浑身微微一震,他略低下头,在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坦诚。 “我没有隐瞒你什么,partnerr。”,任令羽继续道:“因为我也只是刚刚发现……”,他抬起手指了指门口,问道:“那个丫挺……” “雅廷罗夫斯基。”,peri纠正道。 “对,雅廷罗夫斯基……”,任令羽尴尬的笑了笑,又问道:“是你的人?俄国人?” “出生在意大利的波兰犹太人后裔。”,peri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他已经为罗特希尔德家服务了快年了,怎么,你觉得他有问题?” “没有。”,任令羽很干脆的答道:“我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一个犹太人会在胸口佩戴一个小伍长的头像,更奇怪的是,他竟然有曾在美**队中服役过的人才有可能获得的紫心勋章?” peri;显愣住了,她上下打量了任令羽一番,这才道:“你还真是个细心的人!” “至于你的问题……”,她想了想,说道:“那个紫心勋章是雅廷罗夫斯基在美国内战期间参加联邦军作战时所获得的,怎么样?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吧?” 任令羽释然的点了点头。 “还有那个小伍长的头像……”,peri略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给了任令羽答案:“如果你了解犹太人的历史的话,那你就应该清楚,那是一个少有的曾给予意大利犹太人公民权利的强人!” “我知道,他还曾承诺犹太人可以在法国找到一个耶路撒冷。”,任令羽插话道。 “是的”,peri轻轻点头,继续道:“雅廷罗夫斯基司机的父亲是在小伍长出征意大利时被法军从栅栏区里解放出来的,并从此加入了法兰西的意大利军团,他在拿破仑的军队里一直服役了近20年,即使那个小伍长因为战败而被迫退位,他对其的忠诚仍未有丝毫改变,哪怕因此被新政府勒令退役。所以,当小伍长从厄尔巴岛返回巴黎时,他立刻重新加入军队,宣誓为保卫他的皇帝而战,直到在滑铁卢战死!” “所以他的儿子也继承了他对拿破仑一世的忠诚?”,任令羽略有些不敢置信的接道。 peri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严格的讲,雅廷罗夫斯基从他父亲那里继承的仅仅是一个理念而已。”,她望着任令羽,突然诡异的一笑:“那就是,犹太人如果想重新找到一个耶路撒冷,那就必须再去寻找,甚至尝试着去造就一个新的愿意接纳我们的强人!” 任令羽突然浑身一僵!他呆呆的望着peri,过了一会才压低了声音道:“你该不会认为我就是那个人吧?” “自然不会。”,peri端起咖啡杯轻轻呷了一口,但她接下来的话又立刻让任令羽方松弛了的神经重新绷了起来:“虽然我认为你有这种可能。” “我手中最大的资源就是犹太人的钱袋!”,peri静静凝视着咖啡杯中的深褐色液体,喃喃的自语道:“michaell,你是我的loverr,但如果你希望我能给你你最需要的金钱的话,那在这之前,你必须继续你之前的表现才行,partnerr……”(,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 卷四 英伦 节九 My-rner、My-lver 性阑尾炎病愈归来…… ---------------------- 任令羽轻轻举起手中那个曲线玲珑的玻璃瓶子,让自己的视线与瓶中余下的褐色液体齐平,充斥着血丝的双眸里射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异常,最后却化作了嘴角一抹温和的笑容。23us.com 这么快就从新大陆杀回了旧大陆?看来这个著名的垃圾饮品还当真是有生命力,不愧是连蘑菇云都无法抹却的存在啊。 即使人类全部灭亡,可口可乐仍将存在! --可口可乐公司曾经做过一个以核战争为背景的广告,其内容是在一场核战之后,1艘美国bn上的官兵成为了这个星球上最后的幸存者,而他们在回到美国本土之却就意外收到了从本国土地上发出的无线电信号,且敌我不明!而当这些最后的人类全副武装的冲入发射出无线电波的那幢建筑物时,却发现这些无序的电波竟来自于一个悬挂在半空中,不时撞击到一部无线电台发报键的可口可乐易拉罐…… 笑容突然凝固在了任令羽的嘴角,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也变得游移不定----可口可乐、无线电,卢瑟福、无线电台,可口可乐…… 无线电?! peri~微微蹙起了她那两道好看的眉,她并不清楚眼前这个与自己关系异常复杂的男子此时正在想什么,但后者脸上那种几近于失控的迷离眼神,还有放在腿上的微微颤抖着着双手,都很清楚的昭示着他内心的激动--而这无将进一步戕害他此时已比原来衰弱许多地健康。 “micell?”,peri轻声呼唤着任令羽,同时试探着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任令羽战抖着的左手上,从看到比离别时明显苍白憔悴了许多地任令羽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试图让他放松下来,可从现在的情况看,她似乎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 而任令羽接下来地反应却把她吓了一跳。他毫无征兆地猛一反手。紧紧地握住了peri地右手。他同时抬起了头。直直地望向peri---- “my-rnerr……”。任令羽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然对peri换了称呼。他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地女子。极为笃定地道:“你想不想在几年后就能赚到更多地钱……不不不……”。任令羽轻轻摇了摇头。很肯定地继续道:“是天文数字地钱。天文数字。你明白么?就是……” “我知道天文数字是什么。”。从任令羽掌心传来地温度让peri地脸一下子变得红如蔻丹。但旋即又感到有些气馁----这家伙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如自己所愿一般稍微放松一下脑子里绷紧地那根弦。她略有些气恼地试图从任令羽地钳制中收回右手。但最后只是徒劳。 “我是很认真地。”。任令羽拉着peri地手。极为诚挚地补充道。他嘴角微扬。再出口已经多了几分戏谑:“再说了。我还欠你那么多钱。总得想办法尽快还上不是?” “我又没有催你!”。peeri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随后暗自叹了一口气。很明智地放弃了与任令羽一起做一回普通恋人地妄想。 “你又有什么想法么?”。perri问。 “不是想法,是一个机会。”,任令羽嘴角的笑容更浓。真是太巧了,现在正是1892年!虽然蝴蝶效应号称足以使一只在巴西轻拍翅膀的蝴蝶引发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但那毕竟只是从南美到北美!那他任某人一个小蚂蚱,想必还不足以使得时空的扭曲跨越整个太平洋吧? 而如果这里的历史没有因为他这只小蝴蝶而发生太多改变的话,那么那个倒霉的克罗地亚人将会在不久之后来到伦敦,并将在英国皇家科学院作题为《发光及其他高频现象》的报告… “机会?”,peri秀眉一扬,“你又有新的收购对象了?” “确切的讲是一个人。”,任令羽答道,他想了想,补充道:“他掌握着一种,不,也许是几种足以改变我们所有人生活的技术……和可口可乐不一样,他所发明的这些东西,是绝大多数人在日常生活中都离不开的,rner,我想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的这种说法让我想起了一个名字……”,peeri~微微侧转头,看向车窗外在雨雾中更形黯淡的路灯,“就是那个唯利是图的托马斯迪生和他的电灯……不过,我极真诚的希望你说的这个人不是他。” “正相反!”,任令羽轻笑出声,“那人正是托马斯迪生的死对头!哎呦……”----马车突然向左一转,猝不及防的任令羽一个趔趄,正结结实实的栽进了peri的怀里。 “你干嘛?”,伴着peri的惊呼,马车粼粼地驶入了伦敦商业街。 ~~~~~~~~~~~~~~~~~~~~~ 马车在一幢五层建筑前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可以下车了。”,peri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那栋 建筑的五层楼房,一边匆忙地整理着略显凌乱的上巴的说道。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拦住了她伸向车门把手的纤手。 “外面很脏……”,任令羽别过脸不去看她,感觉脸上的温度已经烫的足以煎蛋----即便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当真的有亲密接触发生时,他还是会觉得脸红心跳,哪怕是刚才那种无心之失。 “我先下去。”,没等perri答复,任令羽已经打开了车门,一个箭步跃了出去。 任令羽立刻感到了自己决定的正确性----低腰皮鞋的鞋底刚一接触到坚实的鹅卵石地面,冰冷刺骨的雨水便立刻沿着鞋地四周浸入了他的鞋袜,一股子寒意从脚跟沿着脊骨一路直达脑髓,让他竟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 好冷地伦敦…… peri双手扶着车门两侧,昂首看了下车外的天空,修长的双眉立刻蹙了起来,阴霾多雾的天上笼罩着一层灰褐色的帷幔,恰似下面泥泞街道地反映,。 “我抱你下来。”,她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peri~循声望去,却见地上地任令羽正向她伸出了双手,她目光下移,正看见雨水已经淹没了他的脚踝。 红发少女精致地面庞上展露出俏生生的可爱笑颜,清澈透亮如一泓秋水,她将双臂往任令羽的脖颈上一搭,而任令羽则很自然的伸手揽住她地背和双腿,一把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随即抱着她向楼前的台阶走去。 “你先从车里下来,就是怕我的脚沾上水么?”,毫不理会正从楼内冲出的那几个人脸上惊诧的目光,peri兀自把头靠在任令羽的肩上,她把双唇贴近任令羽地耳边,轻声问道。 任令羽的身子立刻僵了僵,温润地气息喷在他冰凉的耳垂上,让他竟有些心旌神荡,不过从楼门前守候地那几个人,特别是当先那个铁灰色头发的老人地表情来看,现在似乎并不是个亲热的好时候…… “你可以下来了……”,任令羽搜肠刮肚,最后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但peri却置若罔闻,她盯着任令羽渐渐泛红的耳垂和脸颊,脸庞向前,几乎是贴着任令羽的耳朵喃喃的道:“nss,my----lver。”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但听在任令羽的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他只觉得手上一轻,那个刚刚还与他耳鬓厮磨的少女已经翻身从他怀中跃下,快步奔着门前守候的那一群人走了过去。 “先生们……”,peri走到那几个人面前,随即转身向着正缓步走过来的任令羽一伸手,“我向你们介绍一下,micellrenn,我们ibm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任令羽满面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幢由赭红色花岗岩构成的建筑,在正门入口处上方镶嵌的那一行银灰色的金属字清楚的向他揭示着它的身份----inerninl-business-mes-…… “还当真是一字不差啊?”,任令羽脸上现出个古怪的笑意,真的是ibm,提前诞生了20年的ibm。 peri已经重新走到了他的面前,“mr任……”,她郑重的向任令羽伸出右手,“欢迎回到ibm,my----rnerr。” ~~~~~~~~~~~~~~~~~~~~~ 四十分钟后。 “你刚刚都看到了,ibm公司总部共有五层楼,自一楼到三楼分别属于地面系统分公司、水面系统分公司以及目前唯一赚钱的fmc,也就是食品机械分公司,四楼是财务和电报部门,且四、五楼的房间目前大都处于闲置状态……”,在跟着peri仔细的梭巡了一番这栋ibm公司的英国总部之后,任令羽跟着她来到了位于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中。 “其实你不必和我说这么多的。”,任令羽坐在peri的办公桌前,微笑着对坐在对面皮椅里的peri道:“说了我也不大懂,按我们最初的约定,我提供创意和项目,你负责管理和资金,所以你只要告诉我公司目前是亏是赚就行了。” “不说清楚不行啊!”,peri脸上突然多出了一丝促狭,“有人在中国的时候曾经气急败坏的吼我是逼他签卖身契的吸血鬼,那我总得对得起这个名号才行。” 任令羽的脸又红了起来,他嗫嚅着,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笃笃”,门外恰到好处的响起了叩门声,适时的化解了任令羽的尴尬。 “我去开门。”,如遇大赦的任令羽立刻起身,他走到门前拉开了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胡桃木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双崭新地皮鞋和一双干净的长袜,还有一块干净地毛巾。 “您好,先生。”,捧着托盘的银灰色头发老者很正式的对着任令羽微微一躬身,随即将手里的托盘向前一递,“按照小姐吩咐,刚刚给您买回来的皮鞋和袜子。” “哦 ……”,任令羽匆忙把目光从老人地胸前移开,他略措的接过托盘,“谢谢您,雅廷罗夫……”,他努力的想着peri再给他介绍时提起过地老人的名字,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谢谢你,雅廷罗夫斯基。”,peri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她先给了那个被称为雅廷罗夫斯基的老者一个温和地笑容,随后继续道:“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先休息去吧。” “是,小姐。”,老者极为正式的对perri深施一礼,随后转身缓步离开。 ~~~~~~~~~~~~~~~~~~~~~ “你怎么了?”,peri上前关上房门,一回头却见到任令羽端着那个托盘仍直直的立在远处,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房门。 “啊?没什么……”,任令羽猛地一愣,他略沉吟了一下,突然问道:“我去哪里换鞋?” peri盯着他看了片刻,方才向沙发指了下,而任令羽随即快步走到那里坐下,他脱下早已湿透的鞋袜,用毛巾把脚擦干,再重新穿上雅廷罗夫斯基送来的干净袜子和皮鞋。 一杯还冒着热气地咖啡被放在了他的面前,而peri也随即在他对面坐好,她安静地看着任令羽,却仍没有说话。 任令羽略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脸,面对peri质询地目光,他竟莫名的感觉到心虚。 “这个,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良久,终于还是任令羽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micell……”,peri直视着任令羽地双眼,过了片刻才道:“你觉得以你我之间的关系,你有对我刻意隐瞒什么的必要么?” 任令羽浑身微微一震,他略低下头,在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坦诚。 “我没有隐瞒你什么,rnerr。”,任令羽继续道:“因为我也只是刚刚发现……”,他抬起手指了指门口,问道:“那个丫挺……” “雅廷罗夫斯基。”,peri纠正道。 “对,雅廷罗夫斯基……”,任令羽尴尬的笑了笑,又问道:“是你的人?俄国人?” “出生在意大利的波兰犹太人后裔。”,peri~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他已经为罗特希尔德家服务了快年了,怎么,你觉得他有问题?” “没有。”,任令羽很干脆的答道:“我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一个犹太人会在胸口佩戴一个小伍长的头像,更奇怪的是,他竟然有曾在美**队中服役过的人才有可能获得的紫心勋章?” peri~;显愣住了,她上下打量了任令羽一番,这才道:“你还真是个细心的人!” “至于你的问题……”,她想了想,说道:“那个紫心勋章是雅廷罗夫斯基在美国内战期间参加联邦军作战时所获得的,怎么样?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吧?” 任令羽释然的点了点头。 “还有那个小伍长的头像……”,peri~略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给了任令羽答案:“如果你了解犹太人的历史的话,那你就应该清楚,那是一个少有的曾给予意大利犹太人公民权利的强人!” “我知道,他还曾承诺犹太人可以在法国找到一个耶路撒冷。”,任令羽插话道。 “是的”,peri~轻轻点头,继续道:“雅廷罗夫斯基司机的父亲是在小伍长出征意大利时被法军从栅栏区里解放出来的,并从此加入了法兰西的意大利军团,他在拿破仑的军队里一直服役了近20年,即使那个小伍长因为战败而被迫退位,他对其的忠诚仍未有丝毫改变,哪怕因此被新政府勒令退役。所以,当小伍长从厄尔巴岛返回巴黎时,他立刻重新加入军队,宣誓为保卫他的皇帝而战,直到在滑铁卢战死!” “所以他的儿子也继承了他对拿破仑一世的忠诚?”,任令羽略有些不敢置信的接道。 peri~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严格的讲,雅廷罗夫斯基从他父亲那里继承的仅仅是一个理念而已。”,她望着任令羽,突然诡异的一笑:“那就是,犹太人如果想重新找到一个耶路撒冷,那就必须再去寻找,甚至尝试着去造就一个新的愿意接纳我们的强人!” 任令羽突然浑身一僵!他呆呆的望着peri,过了一会才压低了声音道:“你该不会认为我就是那个人吧?” “自然不会。”,peri端起咖啡杯轻轻呷了一口,但她接下来的话又立刻让任令羽方松弛了的神经重新绷了起来:“虽然我认为你有这种可能。” “我手中最大的资源就是犹太人的钱袋!”,peri静静凝视着咖啡杯中的深褐色液体,喃喃的自语道:“micell,你是我的lverr,但如果你希望我能给你你最需要的金钱的话,那在这之前,你必须继续你之前的表现才行,prnerr……”(,) 首发 卷四 英伦 节八 我们的IB 23us.com 我们走吧”,任令羽伸手掸了掸衣角的灰尘,站宣华和黄渤道,不待两人回应,他已拔步迎着ir-tmn等一行人走了过去,宣华和黄渤齐齐一怔,忙举步追了上去 三人刚走了一小段路便与ir-tmn等人撞了个正着,当两行人擦肩而过时,正低头思虑着什么的ir-tmn突然抬起头向任令羽等人扫视了一眼,清矍的脸上旋即现出了若有所思地神情,而他身边的那几人却同时露出了惊讶与不屑交织的表情 任令羽薄薄的唇角悄然扬起了个冷笑----看来对这些此时正执自然哲学之牛耳的物理学家们而言,在牛顿墓前见到几个黑发黑眼的野蛮人委实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继续走”,他低声向身后的宣华和黄渤道,而后两人也紧随着他加快了脚步,片刻之后,几人已离开了科学家之角,又回到了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本堂恰在此时,从三人的背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三位先生,请等一下”,来人人还未到,声音就已传了过来,而任令羽的嘴角则微微一扬----终于来了…… 他立刻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了身,而那名在三人背后招呼的黑发青年男子也刚好赶到了他的面前 “请问……”,那人打量着眼前同样年青的三名青年人,良久才迟疑的道:“三位先生中,有人认识icel “ 您好,我就是icel任”,任令羽颇为矜持的答道,他小心的打量着眼前这个黑发青年----极宽广的前额,鼻梁高挺,双目深邃,所讲的英语当中似乎带有一些异国情调…… 任令羽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眼前这人的形象慢慢的与他少年时曾见过的一张中年男子的照片重合起来,只是……这个人此时似乎还应该在新西兰自家的自留地里挖土豆才对?!他怎么也跑到伦敦来了? “您就是icel任?写出《论动体的电动力学》的icel来人瞠目结舌的望着任令羽,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是地我就是icel任”任令羽颇为笃定地重复了一遍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任令羽后长舒了一口气突兀地道:“您实在是太年轻了……”他立刻察觉到了自己地失言脸上也马上浮现出浓浓地尴尬 “我已经24岁了先生”任令羽微笑道他饶有兴味地望着来人继续道:“您不也是在18岁时就已进人新西兰大学坎特伯雷学院么?欧内斯特卢瑟福先生?” 欧内斯特卢瑟福脸上地神情已经转为惊骇:“我们之前见过面吧任先生?” “算是见过吧”任令羽笑得坦然----对于任何一个在20世纪末参加过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地中学生而言不知道欧内斯特卢瑟福都是一件不可思议地事 “认识您很高兴,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希望能同您坐下来深谈一次……”,他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卢瑟福的手,满面诚挚的道:“不过很遗憾,我今天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我想只能等下一次了” ----此行的目的仅仅是让未来的开尔文男爵知道他已来到了伦敦而已,真正要和这位大英帝国第一位真正的物理学家做深刻的交流,他此时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更何况如今还多出了一位未来的“原子物理之父”!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您要离开么?”,卢瑟福急促的道,“我是陪同ir-tmn一起来拜祭牛顿勋爵的,先生,ir-tmn一直希望有机会能见到您……” “非常抱歉”,任令羽充满歉意地道,“作为清国特使,我必须先为我的国家奔忙……”,他望着满面失落的卢瑟福,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还要在伦敦住一段日子,请您转告勋爵,如果他想见我的话,可以随时派人到清国公使馆来找我,若有闲暇,我一定登门拜访” 他略顿了一下,继续对卢瑟福说道:“能有机会见到勋爵,那是我的荣幸,但现在么……”,任令羽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继续道:“我只能和您说再见了” “好的,再见”,卢瑟福略踌躇了片刻,突然道:“任先生,您知道么,您的文章完全颠覆了艾撒克牛顿勋爵提出的第二定律” “不,我没有”,任令羽的回答来的极快,“我亲爱的欧尼斯特,请你相信我,牛顿第二定律并没有错”,他笑得极灿烂的继续道:“它只是不够精密而已……” ~~~~~~~~~~~~~~~~~~~~~ 任令羽终于步出了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大门,在门前不远处,那辆载他过来的马车正安静的等在那里,只是,和刚到达时相比,此时等候在马车旁的人似乎又多了一个?而马车旁那人也看到了任令羽,并立刻一路小跑着迎了上来 “您好,先生”,他先是向任令羽 礼,随即道:“您的一位老朋友已经在这里等候您很他又打量了下任令羽身后的两个人,旋即对这黄渤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好久不见了,黄” “你好,乔”,回答他的却是站在一旁的宣华,他极审慎的对来人道:“在这里见到你也的确让人意外!” ~~~~~~~~~~~~~~~~~~~~~ “先生,请往这边来”,乔桑德斯引着任令羽一路重又回到教堂正门旁的游廊上,在沿着游廊走了一段拾阶而下,一辆外饰朴实无华的四轮马车正等候在那里 任令羽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素来清澈宁静的眸子里竟罕有的闪过一丝激动----在那马车的车厢前侧镶嵌着一个小小的盾形徽标----红色底色正中是一个头戴三头皇冠的金色双头鹰,而屠龙的圣乔治则骄傲的立在鹰身的正中 紧跟在任令羽身后的乔桑德斯微微低下头,黝黑的脸上悄然滑过一抹诡异的笑容,他飞快地抬起头,脸色庄重的抢前几步,一把拉开了马车的车门,随即又从车厢地板下拉出了一个小小的折叠台阶来 “请您上车”,作完了这一切,乔桑德斯便束手立在了门旁,尽管他努力让自己的言行显得庄重,但一双眼中那掩饰不住的戏谑却一丝不漏的落入了任令羽的眼中 任令羽突然觉得脸上阵阵发烧,他走上前去,突然伸出手在乔的肩上狠狠地拍了一记,在后者的闷哼声中,他已踏着折叠台阶钻进了马车中 车厢里已有一名女性乘客,她穿着一身合体的红色“哥阿斯特卡”裙,紧身胸衣将胸部高高托起,上身从肩向腰纵向装饰着几层大飞边,喇叭状波浪裙小号似的自然张开,在一双标准的“基哥斯里布”式羊腿袖的尽头露出两只纤细修长的手,这双手此时正捧着一本褐色封面的书,书籍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她的大半个面庞,只微微露出几缕火红的秀发 任令羽很知趣的没去打扰这位正聚精会神地书的来访者,他自顾自在那人的对面寻了个位置坐了,而车门恰在此时关闭了,任令羽随即觉得脚下一颤,耳边也随即听到了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广场旁的石子路的声音 车子地穿过伦敦热闹的街道,一路经过议会大厦与唐宁街10号,又经过泰晤士河上的伦敦桥,迤逦着向城东北的商业街而去 来人仍在安静的书,而任令羽也一直没有说话,他斜倚在车窗边上,静静地望着车窗外来去匆匆的行人----这里是伦敦的繁华地带,而在这些衣着神色各异的伦敦市民脸上,他可以轻易的出诸如期冀、渴望、平静、喜悦乃至焦虑,但却极少见到他在国内时在国人脸上最常见到的麻木不仁…… 一抹失落悄然浮现在任令羽的眸子里----窥一斑而知全豹,一个正处于落日余辉中的日不落帝国与一个已经国势倾颓的老大帝国之间最大的差距,或许就在于此?! “在想什么呢?”,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不知什么时候,珮尔瑞罗特希尔德小姐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她打量着任令羽,柔声问道 “我在想……”,任令羽轻轻回转头,一双让他魂牵梦萦的蔚蓝色眼睛随之进入了他的眼帘,而他的呼吸都不由得一窒,在那一刻,他已渐趋刚硬的内心里竟少有的感受到了一抹温馨,尽管,只是一瞬间 “我过去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当伊藤博文在28年前初到英伦时,看到这满街路灯下的车水马龙时,他内心里所感受到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震撼?”,片刻的心旌神荡后,任令羽很快便收拾了心神:“伦敦密航自始自终不过半年光景,却让他下定了效仿西洋,在日本革故鼎新的决心,这究竟是为什么?” peri并没有接话,她知道任令羽现在并不需要他的答案,他只是希望她能安静的倾听而已----这是他们两人之间早已有的一种奇妙默契,往往只需一个眼神便可心领神会 “但等我到了英国之后,我很快就明白了伊藤博文当时的心境”,想起那位此时正主政日本的一代人杰,任令羽方舒展了些的眉头又紧紧地蹙在了一起,声音也变得凝重起来:“今日的英国之气象,与中日两国相比,其差距远非以道里计……这是一个新生的西方文明对一个老大却已僵化的东方文明的差距,前者的优势涵盖政治经济军事等方方面面,绝非简单的‘坚船利炮’四字所能形容而如今,又是一个环球逐鹿的大争之世……” “如今这世界,不为刀俎,便为鱼肉!”,任令羽的眉头蹙得更紧,“时不我待!我想当年伊藤博文在《泰晤士报》上看到听到四国舰队将要炮击长州的消息时,他内心的焦灼恐怕比起今日的我还要多上几分,而他心里想的,说不定也就是‘不为刀俎,便为鱼肉’和‘时不我待’这几句话” ----1864年,正奉长州藩主之命在英国秘密留学的伊藤博文,在听闻道长州藩因遵奉幕府“攘夷”之命而 强,即将遭受西方四国联合炮击的消息后急忙中断学t国,随即便正式卷入了日本近代史上波澜壮阔的维新运动,并终成日本国的一代雄杰! 英雄造时势,时势亦造英雄! 任令羽双目中的焦灼更甚----他还没狂妄到自以为足以比拟伊藤博文的程度,更何况此时除了北洋海军以外,他还根本没获得更多的施展空间 而伊藤博文,不不不,应该说是包括伊藤在内的日本一代人杰们,却已经在那个小小的岛国上把维新事业推进了24年了! “你也在担心么?”,peri望着任令羽那和分别时相比已明显削瘦了许多的脸颊,还有额头上突然添上的几道皱纹,隐隐的感觉到了几分心疼----不过几个月光景,眼前这人竟似苍老了10几岁一般,原本漆黑一片的鬓角里竟然都多了几根白发出来 “时不我待啊!”,任令羽抬手摩挲着微微有些发烫的额头,闭上眼喃喃的重复道:“我真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现在已经是1892了啊……” ----这是近日来一直笼罩在他心头,让他挥之不去的阴霾,而今天则是他第一次把这事讲出来,只有在眼前这个女子面前,他才会如此的放松且毫无戒备 “先别想那么多了,来,给你”,peri打开右手边的小木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造型奇特的玻璃瓶子,她掏出个起子利落的起掉了玻璃瓶的金属瓶盖,随后便把那个还冒着碳酸气的瓶子递给了任令羽 “谢谢”,仍是一脸神游天外的任令羽接过那瓶子,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却没做出任何反应,而peri精致的脸上也立刻闪过了一抹怅然若失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这边的?”,任令羽又喝了一口瓶子里的深褐色液体,这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今天是艾撒克牛顿勋爵的诞辰纪念日”,peri自信的一笑,“每年的这一天,汤姆逊勋爵都会从格拉斯哥赶来参加威斯敏斯特的纪念仪式,这也是在伦敦少有的一定可以见到勋爵的时间在船上的时候你曾对我说过……”,peri微笑着道:“说你希望通过这篇有关物理学的文章来赢得声誉,那么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与汤姆逊勋爵见面的机会,所以,我就来了,也就见到你了” “很不错的推断”,任令羽由衷地称赞道,他抬起头打量了下peri,勉强挤出了个笑容道:“想不到你还是推理高手” “整个生活就是一条巨大的链条,只要见到其中的一环,整个链条的情况就可推想出来了”,peri答道 “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话……”,任令羽略有些古怪的一笑,继续道:“《血字的研究》第二章宝鉴》的文章中的内容” “那是5前的故事了……”,peri向任令羽扬了扬她刚刚看的那本书,“现在最新的是《冒险史》系列……等等”,她颇为惊诧的打量了下任令羽,“你也看过《福尔摩斯探案集》?” “看过一些”,任令羽笑了笑,但神色旋即又回归黯然 “还是放松不下来么?”,peri身体前倾,把右手覆在任令羽的一只手上,劝慰道:“别想那么多了,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我不是不想放松……”,任令羽喃喃的道,“算上今天这件事,我已经差不多把我能做的都做了,可我并不知道结果究竟会怎样,我不清楚自己能否赢得必须的声誉,而且,更重要的是,peri……” 他略显尴尬的将目光移向窗外,良久才道:“我没有钱了,一点钱都没有了” peri一怔,她凝视了任令羽片刻,突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又过了一会,她才掩嘴道:“我还以为是多么大的事情,原来只不过是个‘钱’字而已” “icel,你难道忘记了你也是ib公司的股东么?”,peri笑着伸出根手指点了点任令羽手中的那个玻璃瓶子,继续道:“你想要的钱,如今不就在你的手里么?” 任令羽微微一愣,他立刻低下头望向自己的右手,在他的手掌中,赫然握着一个曲线柔滑的玻璃瓶子,在那红底色的商标上,印着一串醒目的英文字符----cc-cl…… 他不敢置信的举起瓶子又饮了一口,入口的正是那熟悉的味道----到自己原本的时空,那一百多年的时光,可口可乐的味道竟然丝毫未曾改变! peri的声音在他耳边再度响起:“这是在英国本土调制出来的第一批可口可乐中的一瓶,icel,这东西在英国卖的比美国还要好……”,她嘴角现出个甜美的笑意,“不用太担心钱的问题,相信我,icel,你一定可以从我们的ib公司中得到超出预期的回报!”(,) 卷四 英伦 节九 y-rner、y-lver 性阑尾炎病愈归来…… ---------------------- 任令羽轻轻举起手中那个曲线玲珑的玻璃瓶子,让自己的视线与瓶中余下的褐色液体齐平,充斥着血丝的双眸里射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异常,最后却化作了嘴角一抹温和的笑容。www.23us.com 这么快就从新大陆杀回了旧大陆?看来这个著名的垃圾饮品还当真是有生命力,不愧是连蘑菇云都无法抹却的存在啊。 即使人类全部灭亡,可口可乐仍将存在! --可口可乐公司曾经做过一个以核战争为背景的广告,其内容是在一场核战之后,1艘美国bn上的官兵成为了这个星球上最后的幸存者,而他们在回到美国本土之却就意外收到了从本国土地上发出的无线电信号,且敌我不明!而当这些最后的人类全副武装的冲入发射出无线电波的那幢建筑物时,却发现这些无序的电波竟来自于一个悬挂在半空中,不时撞击到一部无线电台发报键的可口可乐易拉罐…… 笑容突然凝固在了任令羽的嘴角,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也变得游移不定----可口可乐、无线电,卢瑟福、无线电台,可口可乐…… 无线电?! peri~微微蹙起了她那两道好看的眉,她并不清楚眼前这个与自己关系异常复杂的男子此时正在想什么,但后者脸上那种几近于失控的迷离眼神,还有放在腿上的微微颤抖着着双手,都很清楚的昭示着他内心的激动--而这无将进一步戕害他此时已比原来衰弱许多地健康。 “icell?”,peri轻声呼唤着任令羽,同时试探着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任令羽战抖着的左手上,从看到比离别时明显苍白憔悴了许多地任令羽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试图让他放松下来,可从现在的情况看,她似乎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 而任令羽接下来地反应却把她吓了一跳。他毫无征兆地猛一反手。紧紧地握住了peri地右手。他同时抬起了头。直直地望向peri---- “y-rnerr……”。任令羽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然对peri换了称呼。他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地女子。极为笃定地道:“你想不想在几年后就能赚到更多地钱……不不不……”。任令羽轻轻摇了摇头。很肯定地继续道:“是天文数字地钱。天文数字。你明白么?就是……” “我知道天文数字是什么。”。从任令羽掌心传来地温度让peri地脸一下子变得红如蔻丹。但旋即又感到有些气馁----这家伙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如自己所愿一般稍微放松一下脑子里绷紧地那根弦。她略有些气恼地试图从任令羽地钳制中收回右手。但最后只是徒劳。 “我是很认真地。”。任令羽拉着peri地手。极为诚挚地补充道。他嘴角微扬。再出口已经多了几分戏谑:“再说了。我还欠你那么多钱。总得想办法尽快还上不是?” “我又没有催你!”。peeri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随后暗自叹了一口气。很明智地放弃了与任令羽一起做一回普通恋人地妄想。 “你又有什么想法么?”。perri问。 “不是想法,是一个机会。”,任令羽嘴角的笑容更浓。真是太巧了,现在正是1892年!虽然蝴蝶效应号称足以使一只在巴西轻拍翅膀的蝴蝶引发一个月后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但那毕竟只是从南美到北美!那他任某人一个小蚂蚱,想必还不足以使得时空的扭曲跨越整个太平洋吧? 而如果这里的历史没有因为他这只小蝴蝶而发生太多改变的话,那么那个倒霉的克罗地亚人将会在不久之后来到伦敦,并将在英国皇家科学院作题为《发光及其他高频现象》的报告… “机会?”,peri秀眉一扬,“你又有新的收购对象了?” “确切的讲是一个人。”,任令羽答道,他想了想,补充道:“他掌握着一种,不,也许是几种足以改变我们所有人生活的技术……和可口可乐不一样,他所发明的这些东西,是绝大多数人在日常生活中都离不开的,rner,我想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的这种说法让我想起了一个名字……”,peeri~微微侧转头,看向车窗外在雨雾中更形黯淡的路灯,“就是那个唯利是图的托马斯迪生和他的电灯……不过,我极真诚的希望你说的这个人不是他。” “正相反!”,任令羽轻笑出声,“那人正是托马斯迪生的死对头!哎呦……”----马车突然向左一转,猝不及防的任令羽一个趔趄,正结结实实的栽进了peri的怀里。 “你干嘛?”,伴着peri的惊呼,马车粼粼地驶入了伦敦商业街。 ~~~~~~~~~~~~~~~~~~~~~ 马车在一幢五层建筑前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可以下车了。”,peri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那栋 建筑的五层楼房,一边匆忙地整理着略显凌乱的上巴的说道。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拦住了她伸向车门把手的纤手。 “外面很脏……”,任令羽别过脸不去看她,感觉脸上的温度已经烫的足以煎蛋----即便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当真的有亲密接触发生时,他还是会觉得脸红心跳,哪怕是刚才那种无心之失。 “我先下去。”,没等perri答复,任令羽已经打开了车门,一个箭步跃了出去。 任令羽立刻感到了自己决定的正确性----低腰皮鞋的鞋底刚一接触到坚实的鹅卵石地面,冰冷刺骨的雨水便立刻沿着鞋地四周浸入了他的鞋袜,一股子寒意从脚跟沿着脊骨一路直达脑髓,让他竟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 好冷地伦敦…… peri双手扶着车门两侧,昂首看了下车外的天空,修长的双眉立刻蹙了起来,阴霾多雾的天上笼罩着一层灰褐色的帷幔,恰似下面泥泞街道地反映,。 “我抱你下来。”,她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peri~循声望去,却见地上地任令羽正向她伸出了双手,她目光下移,正看见雨水已经淹没了他的脚踝。 红发少女精致地面庞上展露出俏生生的可爱笑颜,清澈透亮如一泓秋水,她将双臂往任令羽的脖颈上一搭,而任令羽则很自然的伸手揽住她地背和双腿,一把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随即抱着她向楼前的台阶走去。 “你先从车里下来,就是怕我的脚沾上水么?”,毫不理会正从楼内冲出的那几个人脸上惊诧的目光,peri兀自把头靠在任令羽的肩上,她把双唇贴近任令羽地耳边,轻声问道。 任令羽的身子立刻僵了僵,温润地气息喷在他冰凉的耳垂上,让他竟有些心旌神荡,不过从楼门前守候地那几个人,特别是当先那个铁灰色头发的老人地表情来看,现在似乎并不是个亲热的好时候…… “你可以下来了……”,任令羽搜肠刮肚,最后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但peri却置若罔闻,她盯着任令羽渐渐泛红的耳垂和脸颊,脸庞向前,几乎是贴着任令羽的耳朵喃喃的道:“n,my----lver。”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但听在任令羽的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他只觉得手上一轻,那个刚刚还与他耳鬓厮磨的少女已经翻身从他怀中跃下,快步奔着门前守候的那一群人走了过去。 “先生们……”,peri走到那几个人面前,随即转身向着正缓步走过来的任令羽一伸手,“我向你们介绍一下,icellrenn,我们ib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任令羽满面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这幢由赭红色花岗岩构成的建筑,在正门入口处上方镶嵌的那一行银灰色的金属字清楚的向他揭示着它的身份----inerninl-buine-e-…… “还当真是一字不差啊?”,任令羽脸上现出个古怪的笑意,真的是ib,提前诞生了20年的ib。 peri已经重新走到了他的面前,“r任……”,她郑重的向任令羽伸出右手,“欢迎回到ib,my----rnerr。” ~~~~~~~~~~~~~~~~~~~~~ 四十分钟后。 “你刚刚都看到了,ib公司总部共有五层楼,自一楼到三楼分别属于地面系统分公司、水面系统分公司以及目前唯一赚钱的fc,也就是食品机械分公司,四楼是财务和电报部门,且四、五楼的房间目前大都处于闲置状态……”,在跟着peri仔细的梭巡了一番这栋ib公司的英国总部之后,任令羽跟着她来到了位于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中。 “其实你不必和我说这么多的。”,任令羽坐在peri的办公桌前,微笑着对坐在对面皮椅里的peri道:“说了我也不大懂,按我们最初的约定,我提供创意和项目,你负责管理和资金,所以你只要告诉我公司目前是亏是赚就行了。” “不说清楚不行啊!”,peri脸上突然多出了一丝促狭,“有人在中国的时候曾经气急败坏的吼我是逼他签卖身契的吸血鬼,那我总得对得起这个名号才行。” 任令羽的脸又红了起来,他嗫嚅着,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笃笃”,门外恰到好处的响起了叩门声,适时的化解了任令羽的尴尬。 “我去开门。”,如遇大赦的任令羽立刻起身,他走到门前拉开了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胡桃木的托盘,上面放着一双崭新地皮鞋和一双干净的长袜,还有一块干净地毛巾。 “您好,先生。”,捧着托盘的银灰色头发老者很正式的对着任令羽微微一躬身,随即将手里的托盘向前一递,“按照小姐吩咐,刚刚给您买回来的皮鞋和袜子。” “哦 ……”,任令羽匆忙把目光从老人地胸前移开,他略措的接过托盘,“谢谢您,雅廷罗夫……”,他努力的想着peri再给他介绍时提起过地老人的名字,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谢谢你,雅廷罗夫斯基。”,peri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她先给了那个被称为雅廷罗夫斯基的老者一个温和地笑容,随后继续道:“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先休息去吧。” “是,小姐。”,老者极为正式的对perri深施一礼,随后转身缓步离开。 ~~~~~~~~~~~~~~~~~~~~~ “你怎么了?”,peri上前关上房门,一回头却见到任令羽端着那个托盘仍直直的立在远处,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房门。 “啊?没什么……”,任令羽猛地一愣,他略沉吟了一下,突然问道:“我去哪里换鞋?” peri盯着他看了片刻,方才向沙发指了下,而任令羽随即快步走到那里坐下,他脱下早已湿透的鞋袜,用毛巾把脚擦干,再重新穿上雅廷罗夫斯基送来的干净袜子和皮鞋。 一杯还冒着热气地咖啡被放在了他的面前,而peri也随即在他对面坐好,她安静地看着任令羽,却仍没有说话。 任令羽略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脸,面对peri质询地目光,他竟莫名的感觉到心虚。 “这个,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良久,终于还是任令羽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icell……”,peri直视着任令羽地双眼,过了片刻才道:“你觉得以你我之间的关系,你有对我刻意隐瞒什么的必要么?” 任令羽浑身微微一震,他略低下头,在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坦诚。 “我没有隐瞒你什么,rnerr。”,任令羽继续道:“因为我也只是刚刚发现……”,他抬起手指了指门口,问道:“那个丫挺……” “雅廷罗夫斯基。”,peri纠正道。 “对,雅廷罗夫斯基……”,任令羽尴尬的笑了笑,又问道:“是你的人?俄国人?” “出生在意大利的波兰犹太人后裔。”,peri~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他已经为罗特希尔德家服务了快年了,怎么,你觉得他有问题?” “没有。”,任令羽很干脆的答道:“我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一个犹太人会在胸口佩戴一个小伍长的头像,更奇怪的是,他竟然有曾在美**队中服役过的人才有可能获得的紫心勋章?” peri~;显愣住了,她上下打量了任令羽一番,这才道:“你还真是个细心的人!” “至于你的问题……”,她想了想,说道:“那个紫心勋章是雅廷罗夫斯基在美国内战期间参加联邦军作战时所获得的,怎么样?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吧?” 任令羽释然的点了点头。 “还有那个小伍长的头像……”,peri~略迟疑了一下,却还是给了任令羽答案:“如果你了解犹太人的历史的话,那你就应该清楚,那是一个少有的曾给予意大利犹太人公民权利的强人!” “我知道,他还曾承诺犹太人可以在法国找到一个耶路撒冷。”,任令羽插话道。 “是的”,peri~轻轻点头,继续道:“雅廷罗夫斯基司机的父亲是在小伍长出征意大利时被法军从栅栏区里解放出来的,并从此加入了法兰西的意大利军团,他在拿破仑的军队里一直服役了近20年,即使那个小伍长因为战败而被迫退位,他对其的忠诚仍未有丝毫改变,哪怕因此被新政府勒令退役。所以,当小伍长从厄尔巴岛返回巴黎时,他立刻重新加入军队,宣誓为保卫他的皇帝而战,直到在滑铁卢战死!” “所以他的儿子也继承了他对拿破仑一世的忠诚?”,任令羽略有些不敢置信的接道。 peri~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严格的讲,雅廷罗夫斯基从他父亲那里继承的仅仅是一个理念而已。”,她望着任令羽,突然诡异的一笑:“那就是,犹太人如果想重新找到一个耶路撒冷,那就必须再去寻找,甚至尝试着去造就一个新的愿意接纳我们的强人!” 任令羽突然浑身一僵!他呆呆的望着peri,过了一会才压低了声音道:“你该不会认为我就是那个人吧?” “自然不会。”,peri端起咖啡杯轻轻呷了一口,但她接下来的话又立刻让任令羽方松弛了的神经重新绷了起来:“虽然我认为你有这种可能。” “我手中最大的资源就是犹太人的钱袋!”,peri静静凝视着咖啡杯中的深褐色液体,喃喃的自语道:“icell,你是我的lverr,但如果你希望我能给你你最需要的金钱的话,那在这之前,你必须继续你之前的表现才行,prnerr……”(,) 首发 卷四 英伦 节十 但求一心人 回来了,大家虎年快乐! -------------------------------- 深夜,万籁俱寂…… 任令羽目光略有些呆滞的凝望着漆黑一片的上方----如果方才四肢纠缠,汗水淋漓时向上的惊鸿一瞥没有看错的话,这个入口隐藏在peri办公室壁炉旁的密室,在天花板上似乎是有一幅摩西带领犹太人出埃及的绘画? 这一切都是怎么开始的?任令羽原本近乎于空洞的目光终于开始在黑暗中慢慢的找到焦距,没搞错的话,似乎是在peri说出那句“lover”之后,一切就开始变得不受控制,从唇舌贴合开始,一时天雷勾动地火直到一发不可收拾,地点也从沙发转到地毯直到这间密室里的床上,一次次的耳鬓厮磨四肢纠缠,直到两个人都精力耗尽沉沉睡去…… 睡去?任令羽的眉毛微微一挑,如果他已经在这里折腾了许久又沉睡了一次的话,那现在应该是几点钟了? 别人且不论,如果他这个购舰特使在打发走所有的随员和护卫后又一个人在大雨之夜滞留在外彻夜不归的话,单单是薛福成那一关他就过不了! 思虑及此,任令羽整个人猛地都打了个激灵,他从薄被里伸出胳膊,开始去摸索那盏摆在床头的台灯的开关----他记得刚才在两个人采用某种由女性主导的姿势的时候,peri曾经打开过那盏台灯以更清楚的看清他脸上的表情。www.23us.com 任令羽修长的手指在床头.柜光滑的表面上一路划过,最后在某个盘状的突起前停下,他手指不停的再台灯底座上游移摸索,终于找到了那个凸起的按键,而就在他的食指即将落下的那一刻,一支纤细修长的手臂突然从他的腋下穿过,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沿着他的胳膊一路向前,轻轻捏住了他的手掌,一具温热而凹凸有致的躯体也从后面贴在了他的背上,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颈窝里,而任令羽的身体也一下子僵直的一动也不敢动! “别开灯……”,两片灼热的唇从肩颈处.一路向上,最后轻轻的停留在任令羽的耳垂旁,任令羽随即感觉到耳垂被轻轻的吮吸,似有一道细弱的电流从耳垂处沿大脑直入骨髓,让他整个人都发出一阵轻轻的颤抖。 “我……该走了……”,任令羽极力平复着.渐渐紊乱的呼吸,几乎语无伦次:“那边……我还得回公使馆……”。 身后的peri没有回答,只是将轻轻的吮吸转为细细的.啃噬,她将另一只胳膊从后向前环住任令羽,在后者结实的胸膛上反复游移,湿润的双唇从他的耳垂一路向下,最后落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的一咬! 任令羽鼻腔里猛地发出一声闷哼,他一个翻身,将peri.压到身下,灼热的吻痕从后者的脖颈开始一路向下,贴着她的锁骨、胸口直至小腹,peri轻喘一声,张开双臂,将手指深深cha进任令羽微湿的头发里。 ~~~~~~~~~~我是少儿不宜的分割线~~~~~~~~~~~ 中场休息…… peri伏在任令羽**的胸膛上,手指灵活的在上面.画着圈,慢慢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而任令羽则小心的伸长手臂,开始再次尝试着去摸索台灯的开关。 灯亮了…… peri无力的呻吟一.声,从任令羽小腹处扯过薄被,把自己整个人都埋了进去,而她满含抱怨的声音也随即从被子中瓮瓮的传出:“你干嘛总是要开灯?” “不开灯,难道你打算要我再来第三次?”,任令羽望着那个在被子里耸来耸去的身影,略带调侃的问道。 薄被里的peri停止了动作,片刻后,一头凌乱的红发耸动着从薄被与任令羽胸部的接口处lou了出来,接着呈现在任令羽面前的,是那双已经恢复了澄澈的,湛蓝的眼。 peri紧紧的盯着任令羽,目光中满是狐疑。 “你看什么?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么?”,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的任令羽别扭的开口。 peri依旧一言不发,又过了一会,她才清楚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吹牛!” “吹牛?!”,任令羽不怀好意的挑起一边的眉毛,,他把身子向下一滑,顷刻间已于peri目光相对,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任令羽的手已经不安分的滑进了被子里,而他的语气中也突然多了一丝轻佻:“你是在怀疑我的体力与能力么?” “没有!”,意识到祸从口出的peri突然一个激灵,她猛地向床边一缩,却险些从床上滑了下去,幸好任令羽及时伸出手,一把将她从床沿拉了过来,而她身上的薄被却未能幸免于难的滑到了床下,而任令羽也立刻危险的眯起了眼! “呃……这位先生,我已经没事了,能否麻烦你把手放开,让我把被子拉上来?”,察觉到任令羽的某种变化,peri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试探着问道。 任令羽微微扬了扬眉:“有必要么?” “很有必要……”,peri轻轻转动着眼珠,“我有点冷……嗯,你干嘛?” 任令羽利落的把peri往怀中一扯,随后一个翻身把她压住,接着很诚恳的开口:“给你当被子用啊,你刚刚不是说冷?” peri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回答:“先生,你的身材的确不错,但是好像我的被子能覆盖的面积更大些。” “说的也是。”,任令羽郑重的点了点头,随后突然伸手把peri用力抵在他胸前的双手捉住,拉高,用一只手牢牢擒住,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低下头,在peri耳边近乎呢喃的道:“所以我们应该在适度的运动一下,那样就不会冷了……” peri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腾地浮起两朵红云,她猛地闭上了眼睛,而任令羽的脸则凑了过去,深深地吻了下去…… ~~~~~~~~~~我是梅开三度的分割线~~~~~~~~~~~ 一切终于重回平静。 任令羽侧卧在床上,伸出一只手臂让peri枕住,而后者则乖巧的缩在他怀里,已近筋疲力竭的两个人就这样彼此依偎着躺在一起,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已丧失殆尽。 良久,peri终于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谢谢……”,她轻轻转身,伸出手环住任令羽的腰,语气低沉的继续道:“这是我第一次可以不用开灯的呆在这间屋子里。” 任令羽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手指拢着她头上细碎的红发,仔细地梳理,替她全拨到耳后----根据那个奥地利精神病大师在3年后才出版的《歇斯底里论文集》中的说法,对密室和光线有着莫名依赖的人往往都是因先天或后天的因素而绝对缺乏安全感,而这也的确符合怀中这名女子的经历。 “这间密室,是我从俄国侥幸逃回来之后建的……”,peri扭转头望着天花板,喃喃的道:“从那种近乎绝境的境遇中回来,每个人多少都会有一点缺乏安全感,你说呢?” 任令羽无声的点了点头,但他随即察觉到以peri此时所处的角度不可能看到他这个动作,便开口道:“我明白。” “我知道你会明白……”,peri轻轻闭上了眼,旋即又睁开,她侧转过头看着任令羽,伸出一只手轻轻拨弄着他鬓角的那几根白发,继续道:“距离上次分开,前后不过几个月,你这里竟然多了这么些白头发……看来,你的心事也的确很重。” “心有所虑,内火安生,难免伤及肝肾……”,任令羽不太自然地一笑,随后应道。 而peri却颇郑重的点了点头,“我明白。”,她扬起头凝视着任令羽,继续道:“起来,穿衣服吧。” “穿衣服?”,当任令羽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时,peri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扯过薄被裹在身上,轻手蹑脚的下地,从地板上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一的丢给任令羽,当把属于后者的衣服都从地板上清理干净后,她才把薄被丢在一边,开始穿自己的衣服。 “你还愣在那干嘛?”,当peri把上衣的最后一颗扣子扣好后,回过身却发现任令羽手握着一件衬衫,仍在床上呆呆的望着他。 “啊?”,听到peri的呼唤,任令羽这才如梦初醒的开始穿衣,只是,直到此时,他仍未能明了peri此举的目的。 “不要胡思乱想……”,peri微笑着看向任令羽,彷佛看透了他脑中的不安与疑惑,“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不习惯?”,任令羽正在往身上套衬衫的手猛地停了下来,他偏过头,疑惑的望着peri:“什么不习惯?” peri没马上回答任令羽,她走过来在床边做好,伸手帮任令羽把衬衫上的扣子一颗颗的系好,同时开口:“你今天在车上跟我提过,你已经没钱了,对么?” 任令羽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疑惑更浓----这与不习惯有什么联系? “而我也告诉过你,我手中最有价值的筹码就是我的钱袋。”,peri已经帮任令羽系好了最后一颗纽扣,她轻轻伸手帮后者掸了掸衬衫上的褶皱,继续道:“只是金钱实在是一种太过**的东西,我真的不习惯在自己也**裸的时候谈这种事……” ~~~~~~~~~~我是言归正传的分割线~~~~~~~~~~~ 看着衣冠楚楚的雅廷罗夫斯基以一种与他年龄明显不符的利落动作一一收拾好茶几上喝过的咖啡杯,任令羽一时间竟有些甚至恍惚,要不是墙角时钟上指针上的变化以及肩颈间还微微存在的刺痛感,他几乎都要怀疑刚刚结束的一切不过是绮梦一场! 坐在任令羽对面的peri在雅廷罗夫斯基拿进来的文件上签好最后一笔后,收起钢笔,把文件递还给雅廷罗夫斯基,而后者则神态恭敬的向peri深施一礼,又转过身向任令羽友好的躬了躬身,随即转身离去。 房门重新合上了,而任令羽的目光也重新回到对面,面前的女子有着一头在夜色与灯光下更形耀眼的火红色短发,而从窗外透过间隙射入的月光,给她身上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银色,让任令羽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陌生…… peri端起面前的骨瓷杯子,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端庄,她轻酌了一口杯子里还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锡兰红茶,漫不经心的开口:“说你需要的数字?” 任令羽胸中突然觉得一阵烦闷,他望着眼前与片刻前几乎判若两人的女子,一串字符几乎不假思索的从唇齿间拖口而出:“你这个样子,会让我觉得你在和我商讨我为你提供服务后的川资!” peri执杯的手有片刻的停滞,随后又轻轻的将杯子放回茶几上,她双手交握,凝望着任令羽,湛蓝色的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抑或冷凝。 而任令羽则毫不示弱的与peri对视,刚刚的那句话,他并没有真正的在心里想过,或者说是不愿意如此去想想,但peri刚刚的语调与语句却仿佛合适的温度与水分,让那小小的萌芽就此破土而出! “任先生,虽然你的身材和体力都不错,而且,尽管无从比较,但我相信你的身材也是好的……”,片刻的宁静后,peri重新开口时已满是讥讽,“但是,我相信和伦敦那些交际俱乐部里的职业人士相比,您的表现绝对称不上最好,而他们当中最高的价码是一夜五百磅,那么您觉得您应该拿到多少酬劳?” 空气中弥漫着名为嘲讽的微粒子,任令羽突然觉得这场景异常的可笑----他和她在相处时都有这样的本事,在十几分钟前还在拥抱着纠缠着,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彼此般的一对男女,在片刻之后却可以把气氛僵持成森冷的凝固! “开出你的条件!”,既然彼此间的相处已经恢复到了买家与卖家间的公事公办,那任令羽也就索性不再遮遮掩掩:“你我都很清楚,这世界上不会有免费的午餐,你肯借钱给我,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我这里也有你想要的东西,说吧,这一次,你想要什么?开滦矿剩下的股份么?” peri悄然垂下了眼帘,不让任令羽看清楚她眸子里的情绪,再开口时已是一片平和:“我现在已经是开滦矿第二大的股东,对我而言,40与51之间并不是一个不可逾越的距离……” “除了开滦,我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你了。”,任令羽回答的极快,他随即将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有个另外的建议!” ----与其被动等待任人鱼肉,不如挺身一搏反戈一击!既然事情已经回复到**裸的交易路线,那不妨在等对方开出价码之前先尝试一把,说不定还可以把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 peri秀眉一扬:“建议?说来听听?” “有一件事我们似乎可以一起做。”,任令羽语气平淡若水,“今年8月,似乎是大不列颠议会大选的日子?” peri的神情间罕有的现出了一丝怔忪,“的确,怎么?” 任令羽的下一个问题随之而来:“你看好谁?保守党还是自由党?索尔兹伯里第三还是那位精明博士?” peri微微偏过头,斜睨着任令羽:“罗特希尔德家对于操纵选举从来没有什么兴趣!” “不操纵不等于不投机,你们只是把握不清楚最终的脉搏,所以宁愿持币观望以待价而沽。”,任令羽的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世界上至少有三个国家曾对犹太人保持了一如既往的友好,土耳其、英国以及美国,而在这所谓的友谊背后,则是犹太财团对于三国经济命脉的操纵和政治角斗的精明投机。 “你说的没错。”,peri轻轻点了点头,神色间竟是一片坦诚,“难道你可以告诉我要下注给谁么?” “你更看好谁?”,任令羽语气间已多出了几分不耐烦,“能否不让我重复第三次?” “索尔兹伯里侯爵已经做了六年大英帝国的首相,这六年来他为大不列颠夺取了缅甸,征服了尼日利亚和肯尼亚,进入乌干达并占领了罗得西亚,让日不落帝国的太阳可以笼罩住了更多的土地与海洋……”,说的是赞美的词句,但peri的语气却平静的不带一丝情绪,“所有的一切都在证明他更有可能取得胜利,当然,我也认为格莱斯顿先生并非全无机会。” “论据确凿,理由充分,又不将另一种可能完全说死。”,任令羽微微扬了扬嘴角,“可以称得上滴水不漏。” “你看好谁?”,peri直截了当的反问,丝毫不为任令羽的赞誉所动。 “如果我说,我建议……不,我要求你把你我共有的所有筹码都压到格莱斯顿和他的自由党上,你是否同意?”,任令羽语调平淡,所说的内容却几近石破天惊。 peri原本澄澈静谧的目光中悄然泛起了一抹波澜,但清冷的容颜上却依旧沉静如水:“理由?” “保守党会在今年的大选中惨败!”,任令羽斩钉截铁地道,“政党更迭的背后有多大的商机,相信你比我更清楚。” “保守党惨败?”,peri微微蹙了蹙眉,“从目前所有的迹象看,我看不出这一点!” “我知道!”,任令羽淡淡的应道。 peri嘴角微扬,回了任令羽一个冷冽的微笑:“你要我投入我大部分的筹码,而依据就是‘你知道’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再加上我们之前全部的合作?如何?”,任令羽异常的心平气和,“你已经从可口可乐上拿到了超出预期的回报,不是么?至于其他暂时还没有收益的项目,我刚刚也看过你的损益表,把所有的投资和收入加起来比较,你也是只赚不赔的,不是么?” peri安静的看了任令羽一会,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忧伤竟让任令羽心中一痛,但那清亮的湛蓝色眸子旋即又变得深沉若海,让任令羽几乎觉得她的脆弱只是自己的错觉。 peri轻声开口:“不是我,是我们。” 任令羽微微一窒,他斟酌了下词句,重新开口:“谢谢……现在我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答复,非常简单的二选一,是,还是否?” peri再度垂下了眼睑,这是她做出重大决策前的习惯动作,对此,任令羽早已知晓。 “比肯斯菲尔德伯爵生前一直是犹太复国主义者……”,她的话还未讲完便被任令羽打断。 “拿破仑曾给予法国的犹太人以公民待遇,可这并不妨碍罗特希尔德家在战争中站到威灵顿一方,包括你们的法国支派。”,任令羽已经略有些不耐烦,“是,还是否?罗特希尔德小姐?” peri终于重新抬起了头:“可以!” “分成比例?”,任令羽追问。 “老规矩。” 任令羽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好的!”,他自沙发上站起身,问:“我可以借用下你的电报房么?我想我需要给天津发一封长电。” peri纤细的素手向房门一扬:“悉听尊便。” 任令羽轻轻颔首:“多谢!”,他举步向房门走去,当他的手已经握上那个饰有精致浮雕的门把手时,peri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背后响起。 “你不想知道我刚才想要的条件么?” “不想”,任令羽干脆的答道,“我已经开出了我的价码,而你也答应了。” “你开出的不是价码,是风险。”,peri平静的阐述一个事实。 “风险与收益从来就是一对双生子,有高风险才有高收益。”,任令羽依旧没有回头。 “那你想不想知道如果你输了这一局我会怎么做。”,peri转过头望着门口那个挺拔的身影“如果你输了,我会继续用我余下的资本为你营造出足够的声势,哪怕为此当掉我所有的珠宝,花光我钱袋里最后一枚便士,大到足以让日本人相信你的存在甚至可能影响到他们魂牵梦萦的崛起之梦,然后,我会在适当的时机公开我与你的关系……” “再往后,就是等待青木,甚至伊藤博文主动来找上你,你再以放弃对我的支持为筹码待价而沽是么?”,任令羽微微冷笑,“你真不愧是比肯斯菲尔德伯爵的崇拜者,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你真是深得个中三味……” “我不是比肯斯菲尔德伯爵的崇拜者,我也并不推崇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的做法,真正能让我钦佩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不列颠的伊丽莎白一世女王!”,peri飞快的打断了任令羽,语气中竟然多出了几分焦躁,虽然只是一闪即逝。 任令羽猛地回转身,而peri却恰在此时转过了头,只留给他一个纤瘦的背影。 “伊丽莎白一世么?”,任令羽喃喃自语。 “我曾以为我会和她一样……”,peri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空灵飘渺,“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男女关系,你的渴望我的期盼,你的梦中之国我的父母之邦……我会和你做那种事……没有别的,因为只有那时候,你才可以一心一意的对我,而我也一样……” 即使时光已经过了许多年,任令羽依旧可以清晰的回忆起peri此时的声音,一向清冷的声线,那天铿锵得溢满不舍与决绝,宛如暗夜里悄然绽放的莲子,芯子间隐匿了清冷的殇……v 卷四 英伦 节一 生前事、身后名(上) 津门,冬雨。23us.com 张佩纶在书房内的水磨砖地上来回踱着步,不时的停下来向敞开的房门外张望几下,略显苍白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期冀之色。 天空突然一下子暗了下来,隐隐的似乎还有雷声传来,书房内的张佩纶也一下子站住了,他几个箭步冲到书房外,仰头向天上望去,不过须臾功夫,原本还只是略显灰暗的天空一下子满是厚厚的阴云,把正晌午时分的天罩的跟黑黑的锅底一般,云缝里掣着闪,金黄色、兰紫色,火球般一上一下跳着炸开,一阵阵闷雷从天边传来,一阵紧似一阵,震得书房房顶上的瓦片都阵阵打颤儿。 张佩纶望着这漫天的阴云,脸上的期冀渐渐转为焦灼,他略思忖了下,沉声发令:“来人!”,一个戈什哈立刻从他身后快步上前,低声应道:“姑老爷有何吩咐?” “你看看这雨……”,张佩纶昂首看着天上飘落的雨丝,“眼见着越发的大了……算算时辰,若石先生也该到了,你赶紧带几个人,带上伞,到正门候着去,若石先生过五十的人了,淋了雨可是要不得的……” 张佩纶话音未落,书房前鹅卵石小路的另一头却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幼樵啊幼樵,老夫何德何能,当得起如此爱重?” 张佩纶浑身一震,他举目向.前望去,一个年约五旬的削瘦老者已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人身着一件天青夹袍,外罩古铜色宁绸风毛夹坎肩,浑身装束洗得纤尘不染熨得平平展展,双颊瘦削,颧骨突出,一双三角眼里满是喜色,正对着自己举手作揖,说道:“幼樵,好久不见。” 张佩纶望着这老者,强压住胸中.涌上的狂喜,正容回礼道:“久违了,若石先生!” 片刻之后,张佩纶已与来人在.书房内分宾主坐定,他望着来人微微欠了欠身,开口道:“若石先生……” 老者突然扬起一只手,拦住了张佩纶接下来的话,.语气诚挚的道:“幼樵,有心了……能得幼樵一声‘若石先生’,足够了,若幼樵不弃,今后便如往日般称呼老夫一声‘相伯兄’即可,不必再如此拘礼了。” 张佩纶不再说话,只是双手一拱向老者略施一礼----.李鸿章素来主张不拘一格降人才,淮幕之中素来只问才学不论出身,眼前的马相伯便是一例,这位李府幕僚非但不是儒门弟子,相反其双亲均为天主教徒,其本人更在襁褓间即受天主教洗礼,真真一个世代“事鬼”的假洋鬼子,因此也更为昔年与今日的南北两清流所不取。张佩纶昔年为“青牛角”时,亦曾对此大加弹劾,有了这一层芥蒂,后来两人在淮幕共事时难免多了几分尴尬,少了几分亲近。 唯因如此,张佩纶才在今日两人乍一重逢便率.先伸出了橄榄枝----“若石先生”四字,看似平淡,其中却暗含深意,马相伯本名志德,但平日里众人多以其字“相伯”称呼,而“若石”却是他在耶稣会洗礼时的教名…… 而马相伯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淡淡的一句“相伯兄”,已经张佩纶的善意全盘接下,不过是一问候一作答,却把过往的一切芥蒂都消弭的干干净净! 窗外边青光一闪,电照长空,天好似要裂成两半似地脆响一声,随即便是滂沱大雨直泻而下。 张佩纶转过头望了望外头黑漆漆的天空,这才幽幽的开口:“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他转过头看着整低头喝茶的马相伯,平静的道:“相伯兄重返津门,中堂本要倒履相迎的,只是老夫人有恙,中堂这两日,实在是拖不开身。” 马相伯神色一变,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清矍的面上已多了几分焦虑之色,他望向张佩纶:“老夫人的病,要紧么?” 张佩纶神色间立刻多了几分黯然,他斟酌了下词句,缓缓道:“还是老毛病,肝气不顺,只是这一次发作的比以往都要厉害,已经治了小半个月了,丝毫不见好转。” 马相伯蹙眉点了点头,叹口气道:“中堂和老夫人做了快三十年的夫妻,当真是鲣碟情深……哎,幼樵也放宽心,老夫人吉人天相,想必还是能逢凶化吉。” 张佩纶淡淡苦笑,应道:“但愿如此……”,似乎察觉到了话题太过沉重,他略沉吟了一下,开始把两人的对话导向主题:“相伯兄,中堂大人如此急着把你从丹阳老家请回来,那中堂所虑之事,想必相伯兄已经知道一二了吧?” 马相伯轻轻点了点头,他亦抬头看了看天,答道:“幼樵刚刚不也说山雨欲来风满楼,若马某没有猜错的话,这风雨,怕是来于三韩之地吧?” 张佩纶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已是一片凝重:“年前中堂大人便要袁项城对倭寇在韩的行径多加留心,这些时日项城时有电报过来……某担心倭寇这一次所谋甚大,非甲申和壬午年可比。相伯兄你是知道了,我这人才疏学浅,于涉外之事不过知晓一些皮毛,要谋划此等大事,还得倚重你和眉叔兄啊。” 马相伯听着张佩纶的话,眉眼间慢慢多出了几分忧色,他思忖了下,开口道:“眉叔平日里也不时和我谈起此事,倭寇狼子野心,但这并不足惧,可惧者,乃是其国内如今可称得上是君明臣贤,力行变法,自同治以来,其与我之交锋虽屡为南北两洋所败,弹药论及大势,却是我势日销,彼势日长,昔年的肘腋之患,如今已建成心腹之忧啊。” “正因如此,中堂大人才如此着急的把相伯兄请回来。”,被马相伯语气中透出的焦灼所感染,张佩纶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境此时更难平静,他盯视着马相伯:“今后怕是要多多劳烦相伯兄了。” 马相伯并未推拖,他向张佩纶一拱手,从容道:“分内之事,只是,袁项城的电报,可否容老夫一观?” 张佩纶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轻笑道:“这是自然,不过相伯兄舟车劳顿,还是先安顿下来再说吧,要急,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如先……” “我只恐已是太晚!”,马相伯飞快的打断了张佩纶,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重,他先是略感抱歉的望了张佩纶一眼,继续道:“幼樵勿怪,自同治十三年倭寇首犯台湾之日起,老夫和日本人打了快二十年的交道了,这些个东洋人和英法等国不同,他们离我大清……太近了!想要的,也太多了!” 张佩纶脸上已是一片肃然,他神色郑重的对马相伯施了一礼,接着一xian夹袍的下摆,已是站起了身。 “相伯兄稍后,我这就去把袁项城的电报给相伯兄拿来。”,张佩纶一边说着话,脚下不停,已是奔着书房外走了过去。 恰在此时,只听得外边一片细碎的脚步声擂鼓般的急促而来,在书房门前停下,随后便听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外面脆生生的响起:“姑老爷是不是在里面?” 不等守在外面的戈什哈答话,张佩纶已放了声:“我在这,出了什么事?”,他已经听出了来人的声音,这是惜云,自己妻子李经寿的陪嫁丫头。 一听到张佩纶的声音,惜云立刻急急的答道:“姑老爷,老夫人昏过去了,大小姐请您马上过去!” 张佩纶蹬的一个趔趄,竟险些在平平的水磨砖地上跌了个筋头,他神色惊惶的转过头,却见马相伯也已自位置上站了起来,脸上亦是一片骇然。 “袁项城的事先放一放,幼樵快去。”,不过是须臾之间,马相伯已替张佩纶做了决定。 张佩纶感激的望了马相伯一眼,几步抢到门前,刚一开门,一阵急雨顿时扫了进来,袭得他打了个寒颤,惜云见他出来,轻轻吁了一口气,把一把竹伞递给他,自己亦撑起了伞,她闪出门外,仰头看看闪着电的天,挥手道:“请姑老爷跟着我来!” 张佩纶撑起伞,跟着走在前头身影飘忽的惜云,绕过穿堂,直入后宅,他淌着小道上的积水,一路来到了后院的一处房前。这房子前头种满了常青藤、葡萄和蔷薇刺梅,蔓牵虬结搭成花洞,两边花篱外都是丛丛灌木,在雨中阴森森碧幽幽遮天蔽日,更多出了几分寂寥和神秘的感觉。 张佩纶收起伞,跟着惜云走入房中,第一眼便看见自己的妻子菊藕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方巾帕正在拭泪,而另一个身形瘦高,眉眼间与李鸿章颇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子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室内来回的踱着步。 张佩纶心中一惊,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举步走到菊藕身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岳母大人她?” “母亲没事……”,李经寿见到张佩纶脸上神情,已知道他会错了意,忙不迭的解释道:“汉纳大夫和经溥陪着父亲在里面,正在给母亲诊治。” 张佩纶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和一旁那位青年男子打招呼,他冲那人拱了拱手,安慰道:“仲彭莫慌,岳母大人吉人天相,万不会有事的。” 李经述微微咬着下唇,草草的向张佩纶回了一礼,却没有说话,只是如张佩纶来时一般的继续在室内反复踱步,不时的抬眼看看内室紧闭的房门。 张佩纶也不以为忤,他素知眼前这个李鸿章嫡子的为人,李经述为人沉静内敛,才气藏于内而不外lou,更是个少有的孝子,为了母亲的病,连割骨疗亲的事情都做出来过。见李经述如此形态,张佩纶便也不再去打扰他,而是自己在妻子身边寻了个位置坐下,轻声安慰着爱妻。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的门终于“吱”的一声开了,李经寿和张佩纶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而李经述早已神色惶急的向着门口那个一头金发的洋医生迎了上去。 “汉纳大夫……”,李经述猛地收住了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老夫人已经好一些了。”,汉纳医生轻声说了句,他侧过头看了看后面的李经寿和张佩纶,立刻皱起了眉头,继续道:“不过老夫人的病刚刚缓下来,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你们这些人一起进去……” 不等李经述反应过来,后面的李经寿已先开了口:“既然这样,二哥,你先进去吧,我和幼樵继续在外面等。” 李经述回过头,感激的看了眼妹妹,随即转身便走,而张佩纶却在此时开口叫住了他。 “仲彭”,张佩纶望着停下脚步的李经述,继续道:“还请转告岳父大人,马相伯先生已经到了。” 李经述点了点头,举步走入了内室。 ~~~~~~~~~~~~~~~~~~~~~ 李鸿章静静的坐在赵氏夫人的病榻前,长大的身形较平日明显多了几分佝偻,神色间也颇见憔悴。一个衣着素雅的青年女子守在他身后,圆润的瓜子脸上犹见泪痕。 房门处传来一声轻响,青年女子急忙回头,对在门口现出身形的李经述轻轻摆了摆手,李经述一怔后便即会意,他转过身轻轻的将房门阖上,随后才轻手蹑脚的走到李鸿章身后,对李鸿章道:“父亲。” 李鸿章并未答话,只轻轻颔首,算是知晓了,而李经述随即转向那个青年女子:“小妹,娘怎么样了?” “汉纳大夫给打了一针,又吃了些药,已没那么痛了,刚睡下。”,李经溥,即李经述口中的“小妹”压着声音答道。 李经述脸上的焦灼神色略缓了些,他侧过头,从父亲的肩头向床上望去,见脸色蜡黄的赵氏夫人一只手被李鸿章牢牢的握在手里,正安静的躺在床上,只是眉宇间犹带痛楚之色,形容间更是较平日里又削瘦了许多。 李经述望着病弱的母亲,只觉得身上一颤,心中一痛,热泪顿时走珠儿般滚落下来。守在身后的李经溥见此情形,伤心之余却不忘自袖中取下一方巾帕,递给了身前的胞兄。 “哭什么?你母亲又没事?”,李鸿章低声斥责道,但语气间却见不到多少责备之意,“出去告诉你大妹,你母亲没什么事了,让她回去歇着吧。” “是,父亲。”,李经述微微躬身,他想了想,躬身道:“父亲,幼樵也过来了,听他讲,马相伯先生刚刚到了。” “什么?”,李鸿章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他压住自己原本要站起来的身形,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道:“你告诉幼樵,让他替我好好招待相伯,等你母亲病情再好些了,我便过去见他。” “是,父亲。”,李经述答应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听李鸿章开口:“等等。” 李经述急忙回转身,继续神色恭谨的站好,说道:“父亲还有事?” “让幼樵把袁世凯这些日子发过来的电报……”,李鸿章神色间少有的献出了一丝犹疑,他又想了想,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的继续道:“还有任治明新发过来的那几封长电,一概都交给相伯一览。” 李经述正要走,却听得榻上的赵氏夫人呻吟了一声,竟是缓缓的醒转了过来。而李经述立刻把父亲的吩咐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几步冲到窗前跪倒,望着赵氏夫人,神情激动的道:“母亲!” 赵继莲缓缓的张开了眼,素来清澈的眸子里此时已多出了几丝让人望之心悸的黄色,她努力的望着李鸿章,瘦削的脸上努力的绽开了一抹笑容,声音微弱的道:“又让你担心了,我还以为这一次,就再也见不到了……” 李鸿章温和地看着妻子,语气多少带着辛酸:“莫要胡说,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好生养着,总会好的。” 赵继莲轻轻阖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重新睁开眼,却已是对着床角的李经述:“我刚刚听见你父亲有事要你去做?” “是……”,李经述已是泪眼模糊,他哽咽着道:“儿子见母亲醒了过来,一时失态了,儿子这就去,这就去……” “嗯,如此才好。”,赵继莲温柔的望着儿子,轻声道:“事有轻重缓急,遇到事情,千万不要乱了自己的方寸,懂么?好了,快去吧,别让你妹夫和相伯先生等着了。” “是!”,李经述已自床脚站了起来,他一边拭泪一边向外走去,却听得赵氏夫人已经转向了一旁的小妹:“溥儿,你也出去,让我和你父亲说说体己话。” “是,母亲。”,李经溥双手互握放在腰间,对父母各施一礼,与已是泪眼婆娑的兄长相比,她虽已是眼角含泪,但却显得端庄稳重的多。行礼完毕,她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安静的跟随着哥哥,一并走了出去。 李鸿章循着赵氏夫人的目光望去,一直到一双儿女的身影都消失在门口才转过头,脸上已是若有所思,他重新端详着赵继莲脸上的神情,试探着问道:“八妹子,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赵继莲温柔的望着丈夫,像是要把李鸿章的面貌都一一的刻在心里一般,已是瘦骨嶙峋的手用力的握住李鸿章的,却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望着妻子眷恋的目光,李鸿章已动了情,他眼圈一红,哽着嗓子道:“莫要多想,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放心,我一定会给经溥选个好人家,只是,这任治明……” 李鸿章猛地收住了口,他愣愣的望向自己那只被赵继莲握住的手,只见赵继莲的手上青筋暴突,显是已经激动到了极处。 赵继莲闭上眼,静静的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重新睁开眼,再开口已是一片语重心长:“老头子,你当我真的只是忧心一个经溥么?天津李府,合肥李家,这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哪个不得放在心上?老头子,老话讲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你也是望古稀之人了,这个时候,也该想想自己的身后之名了吧?” 李鸿章一惊,瞿然开目,怔怔望着妻子,却听赵氏夫人继续从齿缝里蹦出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办大事以寻替手为第一!不预作处置,难道你想和天津教案时的曾文正公一般,被人搞得个晚节不保,声誉尽毁么?” 李鸿章惊得身上一颤,冷汗蓦地浸出了额角……v 卷四 英伦 节六 一千八百九十一年的最后时光 透一下,明天开始开金手指了,大家可以准备月票砸)l哈哈。www.23us.com -------------------------------------------------------------------- 英国年11月25 马车在大清帝国驻英公使馆的正门前缓缓地停了下来,待马车停稳后,坐在驾驶席一侧的宣华立刻跳下位置,疾步走过去为任令羽拉开了车门。而后者则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随即又与后面的何乾霆一起,小心翼翼的将浑身都裹在厚厚的棉大衣里的杨立诚搀扶了下来。 原本已在公使馆门口等候了许久的薛福成和严复见状立刻迎了上去。 “守正这是怎么了?不过几日功夫,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见到自己的学生变成了这般模样,严复的神情立刻变得焦灼起来。 “感染了风寒,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任令羽亦满面忧色的望了眼整个头脸都被遮住的杨立诚,“不多说了,先扶他进去吧。” 严复没再说话,只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随即上前与宣华和何乾霆一起,把杨立诚搀扶进了公使馆里。 ~~~~~~~~~~~~~~~~~~~~~ 甘肃年1227日) 隐在地平线后的夕阳用自己的余晖,将一**海浪样的云朵映得殷红,河州城内的一座座圆顶廊柱的清真寺半圆的绿、蓝、白色顶子也被照得像镀了一层赤金。飞归的倦鸟鸣噪着在暗红的霞光中盘旋,给这暮色平添了几分怅惘。 自傍晚时分起。驻扎在河州城内地河州镇马队左、中、右三旗除留下若干守营兵士外。余者皆倾巢而出。就在河州城垣外临水处就地扎营。上万地人肃穆森立。绕场围成了一个阔大无比地空场。 灯火阑珊地月台上。一名坐在主位下首地壮硕汉子向立于众人之前地那名头带素金顶子地军官微微颔首。而那个穿着犀牛补服地军官随即向前一步。将右手中地令旗猛地向下一挥。大声喝道:“左旗第一营。操演请钦命西北练兵大臣检阅!” 话音未落。月台左侧地1000多名骑兵已经一起打马而出。但见或黑、或红、或黄、或白、或栗、或青。一千多匹战马狂奔猛冲。如云似波一般。像流动着地马河咆哮而来。直冲到月台前地空场上。马上骑兵在各自地把总等军官带领下不断变换着阵形。时而横列。时而纵行。黄尘滚中刀光剑影杀气腾腾。草场上千马回腾万蹄翻飞。草叶与黄尘齐舞。马嘶同人呼共鸣。一派威武猛烈阳刚雄壮地气势。 见此情形。月台上众人簇拥着地那名中年男子虽仍端坐不动。但手中地千里眼举起后却再未放下。他盯着场中飞驰地骑兵。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无声透息。过了良久。他才把手里地望远镜递给了下首地那名壮硕男子。笑道:“久闻河州骑兵马术精纯。犹在满蒙健儿之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翰如。练兵有方啊。” “大人过奖了。”。那名壮硕男子急忙起立躬身行礼。神态恭谨地向那中年男子回话道。而他放在背后地右手却又向那个掌旗地把总做了个手势。而那把总会意。立刻又向场中地骑兵挥旗发令----只见场中地千余骑兵齐齐勒马。本着月台正面远处地草场打马而去。随后又一一调转马头。正对着月台重新整队。 那中年男子立时察觉到了场中地异状。他细长地眉头微微一挑。正要说话。却又立时收住了口----只听场中间蹄铃悦耳。一匹菊花青疾驰而来。马上一个白衣青年单足踏背双臂翼张。驾着马走马灯般在场里旋转。那白衣骑士在马上时而鹞子翻身。时而倒立劈叉。单手支鞍平身旋转……一身卓绝地马术让那中年男子几乎都看得呆了。他张口正要喝彩。却见那正在马上金鸡独立地白衣骑士突然一个失手。倒栽葱似地跌落直下! 中年男子的心猛地一紧,还不及出声,惊悸间只见那白衣骑士右足蹬镫,左足勾鞍,一手扯过马上弓箭,竟是镫里藏身,挽弓搭箭,还来不及看清他甚么手法,只那箭一枝枝倏然射出,场中央那十几根二尺高的短木桩顶端已是各钉上了一枝箭!而围着场子集结的上万骑兵立刻一起喝起震天彩来。 “好!”,中年男子憋在胸中的那一声彩终于喝了出来,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在座位上一跃而起,几步走到月台边上,伸手指着那正绕场接受上万骑兵欢呼的白衣骑士,对这紧随身后的壮硕男子道:“翰如,那是何人?” 那壮硕男子亦是喜动颜色,却仍强压着满心的欢悦,躬身回答道:“回钦差大人的话,那是标下的表弟马道,他一边感受着这风驰电掣般的狂奔,一边说道:“太后为什么要我们练兵西北,不就是看穿了这里回汉杂处,且民风纯朴彪悍,没有京畿直隶那么多找乐的地方,才有可能练出一支精兵啊。”,他话锋突地又是一转,“泰兴阿,你募兵募得怎样了?” “回大人,第一批五千人已经募足了七成,只是大人明令步炮二队只要汉人,所以还未募齐。”,他想了想,继续道:“不知可不可以招募一些回……” “只募汉人!”,荣禄说的斩钉截铁,“步炮二队只要汉兵,一个回兵也不要。还有,其他且不论,等不及第一批五千兵募齐了,就现在这些人,先把行营炮队和格林连珠炮队给我搭起来……行营炮练习时要多用开花弹,听到了么?” “下官明白。”,泰兴阿浑身一震,望着荣禄的目光已多处了几分敬畏----行营炮配开花弹,还有格林连珠炮,这两个东西,可都是骑兵的克星啊…… ~~~~~~~~~~~~~~~~~~~~~ 日本年12月31日 “松岛”号防护巡洋舰首楼尾部那座巨大的露式炮塔终于停止了缓慢的转动,在一系列繁忙而无序的操作后,那部炮口向口布置的法制38倍口径320米加纳炮终于在一声巨响后发射出了1枚巨大的弹丸。 待剧烈震荡的舰体终于缓缓地停稳之后,站在舰艏飞桥上的桦山资纪无言的抠出了双耳中的棉球,他看也不看一旁神色尴尬的“松岛”号舰长尾本知道海军大佐,只低头凝望了下掌中的怀表,淡淡的道:48分钟……” 尾本知道大佐的头垂的更低了----从开始准备到发射第一枚弹丸,“松岛”号竟用48分钟,而这已经是该舰成军以来的最高射速了! “小船扛大炮,尾本君能做到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他们当真好用的话,‘秋津洲’就也不必改建了。”,一旁的伊东佑亨海军少将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为尾本知道解围。 “就像山本君所说的那样,这三艘海防舰简直就是‘手执利刃之赤身**兵’……阁下”,见桦山资纪的神色缓和了许多,伊东佑亨却神色凝重地转换了话题:“要击败清国的北洋舰队,帝国海军最起码还需要两艘真正意义上的二等铁甲舰!” “这件事,你已经不必太担心了。”,桦山资纪突然神色一松,他向前一步,手扶着“松岛”号飞桥上的栏杆,微笑道:“马上就是1892年了,新的一年,相信我们会得到一个真正的惊喜……”(,)t 卷四 英伦 节十二 生前事、身后名(中) 卷四英伦节十二生前事、身后名(中) 赵继莲原本浑浊黯淡的眸子里此时已是精光四溢,衬着蜡黄瘦削的面竟生生透出了几分可怖。她直直的望着头上的雕椽,自顾自的继续道:“民间有句老话,叫做‘富不过三代’,换做官宦之家,便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ia人之泽,亦五世而斩(注1)!天下事善始者难,善终尤难,先人留下的福泽再多,后人不争气,这家业终究免不了还是要败落,更何况……” 赵继莲偏过头,直直的看着已是听的极为专注的李鸿章,喃喃道:“还有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等在那里!” “八妹子!”,赵继莲话音方落,李鸿章脸上已是微微e变,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扫视了下再无第三人在的房间,这才低声道:“慎言!” “慎言?”,赵继莲瘦削的脸颊上lu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她凝视着李鸿章,说道:“老头子,你上那道《殿阁补阙折》前,为何不曾想到这‘慎言’二字?那……可是道能塌天的折子啊!” 李鸿章闻言顿时一滞,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而赵继莲已兀自说了下去:“老头子,我不说你也晓得,打从你把那道递进隆宗的时候起,你这用了几十年的韬晦之道,怕是再也用不上了……” 李鸿章目光登时一黯,他思忖了片刻,抬起左手来,在赵继莲紧握着自己右手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叹道:“八妹子,外面的人都说我李鸿章上这道折子,乃是因为这北洋海军是耗尽我二十几年心血打造的掌中宝、心头更是我李某人拥兵自重威权自专的本钱。可他们当中又有几人晓得,这北洋上下‘七镇八远一大康,超勇扬威和江’,更是那倭寇的眼中钉中刺!只要这些兵船还在,倭寇就不敢轻易在三韩启衅,三韩得保,则东北安!那我大清的局面就还不致全局糜烂,局势就还尚有可为的余地。可一旦这北洋海军弱了,甚或着,没了……一旦……我大清败了,那泰西那边的洋人就都会看清楚,我大清这看似光鲜的‘同光中兴’究竟是个什么成若当真到了那一步,豆剖瓜分,必纷至沓来,那,我这泱泱华夏,怕就当真有亡国灭种之祸了!” 李鸿章的眼神已变得如土垣里嵌着的黑石头般黯淡无彩,语调里更带出股浓浓的焦虑:“万不能如此啊!”,李鸿章叹道:“万万不能如此!为国家计,便是那些人再指责我李鸿章拥兵自重,这水师我也是要拥的!至于其他事,怕也只能搁一搁了。“ 赵继莲长叹了一口气,她先是微微的阖上了眼,但旋即却又睁开了双目,开口道:”老头子,你上这道折子时的心境,我自然是晓得的,可就怕,有人不会那么想啊。“”且由她吧。“,李鸿章自失的一笑,”事已至此,除了静观其变,又能如何?“ 赵继莲无力的摇了摇头:”老头子,话不是这么说的。“,她再次扭转头来看着李鸿章,一字一顿的道:”老头子,当年你一纸《参翁同书片》,直接扳倒了一个安徽巡抚,成就了你半生功业,却也与翁同龢这等ia人结下了深仇!你想想看,这些年来,大凡你要做些事情,建水师也好,修铁路也罢,那位翁师傅都要领着他那些自诩清流的人弟子,ji蛋里挑骨头,蚂蚁身上榨油一般,不知给你编派了多少罪名,惹出了多少麻烦!这都几十年了,这块狗皮膏还是贴在你腰眼上,揭都揭不下来……咳咳……” 大概是许久未曾说过如此之多的话的缘故,勉强将这几句话说完,赵继莲已是气喘吁吁,原本蜡黄的两颊上更是泛起一片病态的红,她剧烈的喘着气,一时间已是说不出话来。李鸿章见状急忙开口:“八妹子,你这病刚见起汉纳先生刚才jia待过,要你一定多歇息,你先歇着,这些事,咱们等你的病全好了再说……”,李鸿章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张口喊道:“来人候夫人歇息……”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房声响,李经述已经推快步走了进来,而身形娇弱的李经溥亦跟着走了进来。 “老二,过来照顾着你母亲……”,李鸿章话还未讲完,便觉得手上一紧,他低头望去,见赵继莲竟已将身子扭转了过来,她伸出手死死地拉住李鸿章的手腕,原本蜡黄e的脸上此时已是一片赤红。 “母亲!”,见赵继莲面e有异,李经述登时神e大变,他一掀长袍的下襟,眼见着就要跪下去…… “老二,你停住!”,赵继莲的一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死死地盯着嫡亲儿子,嘶哑着嗓子道:“你要还是我儿子,就马上给我出去!” “母亲!”,李经述双膝一软,终究还是直跪了下去,他眼中一热,已是落下了泪来。 “你……”,赵继莲iong口一噎,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叹:“哎……” 一直站在李经述身后的李经溥此时却走了上来,她伸出手揽住李经述一只胳膊,轻声劝道:“二哥,听娘的话,咱们还是先出去吧。你现在是关心则怕是连汉纳先生刚说过的,母亲这病重在将养,万万受不得气的话都忘了吧?” “这……”,李经述微微一滞,他原本便是个事母至孝的人,此时被自己妹子几句话直抵要害,气势登时便泄了,李经溥随即手上微微使力,李经述也就就势从地上站了起来。兄妹两人一起向父母双亲施了一礼,随即便要双双转身离去。 “慢着!”,已躺了回去的赵继莲突又开口:“老二,你先出去,溥儿,你留下。” 听到赵继莲如此安排,李鸿章立时一愣,再看自己的儿子,也是一脸的不知所措,但李经溥却仍是那副温顺模样,她先是低眉敛目的应道:“是,母亲。”,随后又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李经述,后者虽脸上仍带着几分愣仲,但终究是不敢违逆母意,自行推离去了。 “溥儿”,直到房再度合上,赵继莲这才开口,她伸手拍了拍身下的榻,继续招呼道:“到娘这来。” “是,母亲。”,李经溥仍是一脸恭顺,她迈着碎步走到赵继莲的病榻前,先对仍面带懵懂之e的李鸿章福了一福,随后才转向赵继莲:“母亲。” “溥儿”,赵继莲侧过脸来望着自己这个最ia的nv儿,已又有些泛黄的眸子里透出浓浓的怜惜之她柔声继续道:“娘累了,你帮娘把前几天娘断断续续给你讲的那些话,一五一十说给你父亲听吧。” “是,娘。”,李经溥先规规矩矩的应了一声,随后问道:”就从父亲那两道奏折讲起?“ 赵继莲轻轻点了点头,李经溥随后再度转向李鸿章,语调谦恭的问道:”父亲?” 李鸿章微微颔首:“就依你母亲。”,他面上此时已是一片平和----李鸿章原本就是颇有急智的人,片刻不解之后,稍作深思,对于赵继莲这番措置所为何事已是明了了几分,但既然老妻已经言明要让nv儿转述,他便也就顺水推舟。 “是,父亲。”,李经溥自幼在津长大,言语中早已褪尽了淮地乡音,只听得她一口柔柔的官话缓缓道来:“母亲那天曾对nv儿讲过,父亲当年一纸《参翁同书片》,虽是由此得曾文正公垂青,得以另辟天地,但却也结下了翁师傅这个老对头,于父亲之洋务事业,实是多有掣肘。” ----这是赵继莲刚刚已经说过的,李鸿章神e不变,只是用眼神示意nv儿继续说下去。 “然此不过表象而已!”,李经溥话锋一转,而李鸿章眼中则陡然一亮,只听得李经溥继续言道:“父亲是何等样人?平发捻、兴洋务、建北洋,便是坊间愚夫,亦知道大清能有这十几年中兴局面,皆是曾左李三公之功。可在nv儿看来,文正公廓清东南,中兴国祚,于父亲更有授业之德、知遇之恩,位列三人之首自是当得的,但那左季高为人虽才高却德薄,好行法家之术却不张圣人之德,其所谓功业,靠的不过是文正公虚怀若谷,抬爱推崇,正所谓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当真让其独掌一方局面……” 听到这里,李鸿章已是有些瞠目结舌,却听到一旁的赵继莲已出声呵斥:“放肆!跪下!”。而李经溥则一撩裙裾,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你大胆!”,赵继莲的脸颊上又泛起了淡淡地红,她死死盯着自己的ianv儿:“左文襄于长倡之际,以一介书生辅佐骆文忠公内清四境外援五省,一朝而为封疆,既建楚军定江南,所建之功几不在曾文正公之下!嗣后在洋务事业上与你父亲互为奥援,更以ua甲之年提兵西北,平定了那阿古柏之若非左公,这西北万里之地几非再为我大清所有,似这般先贤,哪里是你这等足不出户的ianv子所能臧否的?” “nv儿是足不出户没错!”,李经溥竟似忘了自己母亲久染沉疴一般,就兀自一句句顶了回去:“但nv儿绝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愚母亲想必也知道,胡文忠公那句‘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是怎样来的?至于说半生功业,扫平长首功当归曾文正公!兴办洋务,真正在马尾开创一局面的,究竟是左季高还是沈文肃?至于平定西北,坊间都说林文忠公当年曾断言西定新疆非左宗棠莫属!可nv儿倒想问问,如今割据西北,俨然已成了我大清有实无名的藩镇的马家,又是谁当初为徒一个速尽全功的虚名而一力保全的?” “你……”,赵继莲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戟指着李经溥,已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好了。”,李鸿章伸手握住赵继莲的手,轻声劝慰:“你病着,还跟自己nv儿置什么气?”。他旋即转向李经溥,却已是换上了一副威严面孔:“浦儿,你就是这么孝顺你母亲的么?”。 李经溥原本梗的直直的脖子立时软了下来,她低眉敛目,又是一脸恭顺的道:“nv儿知错了。” “你还知道错?”李鸿章的嗓登时高了几分,却发觉掌中猛的一紧,他在心中幽幽一叹,再开口时口风已然软了下来:“左季高崖岸自高,言行虽多有不谨之处,但大节不亏!至于其才学,便是我老师文正公也是极佩服的!曾左之名,更是天下皆知。为父能忝列骥尾,位列二公之后,心里尚自揣揣,又哪里轮得到你来做这仗马之鸣?” 他这番话当真算是不尽不实,所谓中兴三杰,曾国藩是个当真不好虚名的。左宗棠却是最看重人言的一个人,当年为了究竟是“曾左”还是“左曾”,不知与他人打了多少口舌官司。而他李鸿章自己更是个骨子里要强的,自然与左宗棠相看两厌。曾国藩在时,有这为一为挚友一为恩师的当代大儒居中调和,两人间尚可勉强相安无事,待曾国藩一朝故去,两个人一个以湘系新领袖自况,一个以曾氏衣钵传人自居,立时便斗了个天翻地覆,直至光绪十一年左宗棠过世方才罢休,中间还饶上了胡光墉一条命。 “罢了!”,见李鸿章言辞间已是声e俱厉,赵继莲恰到好处的把话头接了过来,“莫再搭理这不成器的nv儿。”,她转头看着仍跪在地上的李经溥:“你也出去吧,免得让我看着你生气。” “是”。李经溥规规矩矩的给父母各磕了个头,便自起身向外走去。而赵继莲则继续侧转头看着nv儿的背影,一直到那纤弱的身影在口消失,她这才重新望向李鸿章,ia声道:“如何?” 李鸿章叹息一声,说道:“当初答应你让这两个nv儿和哥哥们一道读书,如今再想想,我是真有些后悔了。” “我只不过让两个nv儿和哥哥们一起学些四书五经而已。这些年来是谁让她们姊妹两个每日里帮忙整理信件电报,甚至还时不时赞襄事务,难道这也是我的主意不成?”,赵继莲立时毫不客气的反驳了回来,而李鸿章闻言先是一窒,随后终究化作一丝苦笑。 “可惜呀,溥儿毕竟是个nv子!”,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就便他是个男子,也终究嫌晚了些。” 李鸿章此时对赵继莲的这番安排已是心下雪亮----刚刚ianv儿那一番话,看似在为老父位列左宗棠之后而作不平之鸣,但稍加思量便可发现其实句句都在旁敲侧击! ----父亲是何等样人?平发捻、兴洋务、建北洋……寥寥数语,便把自己几十年的事业囊括殆尽。至于“何等样人”…… 誉之则为诸葛,谤之便是曹读史之人皆言司马宣王鹰视狼顾,高平陵之变后凌辱曹氏子孙之残忍刻毒,较之当年魏武欺凌献帝犹有过之,却又有几人不知诸葛武侯开府蜀中乾纲独断,又置后主于何地? 自古而今,权臣未必是能臣,而能臣却免不得要做了权臣!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像太后这般刚毅坚忍之主能当真容得下这样的臣子?即便是霍光那般立下擎天之功的辅政大臣,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族诛的下场?就算不论这般远的,nv儿反复提及恩师曾文正公,其用意还不是提醒自己,在宁寿宫里那位看来,功劳便是罪过,制衡才是时时不可或忘的不二法远的如左宗棠,近的如翁师傅,不都是套在自己颈子上时不时收紧一下的绞索? 更何况,如今左宗棠已经死了快十年了…… “月满则亏啊……”,赵继莲那双微微泛黄的眼中已满是忧虑之声音也一下子低的近乎细不可闻:“闹天津教案的时候,尚且有你带着淮军入津来为文正公弥缝。文正公去后,还有个左宗棠树在那里替你遮风挡雨,如今左文襄这个真ia人都已经故去了,现在朝堂上的那几个伪君子,又有哪个是你的对手?” 李鸿章的眼皮霍得一跳,虽依旧沉默不语,心中却已是五味杂陈!----朝堂上既然无人是自己对手,那太后自然就会将自己当做对手! 人,平日不敢思量!恩师也好,自己也罢,哪个不是为他爱新觉罗家鞠躬尽瘁?可在想想恩师当年在天津的际遇,还有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掣肘,此时细思量,真的百不是滋味…… “老头子,我知道不管外间如何说你,你骨子里其实还是要为她爱新觉罗家守住这一片风雨飘摇的江山……可是,北京城里的那位,却不见得当真如此想你啊!更别说,无论你如何自嘲乃是不得已而为之,那道折子一上,这‘以下犯上’四字,你已是万万逃不脱的了……”,赵继莲凝视着李鸿章,涩着嗓子继续道:“不顾生前事,难得身后名!有些事,当真是不能再拖了!” 不顾生前事,难得身后名!赵继莲的声音极轻,但这十个字却有如一连串十个炸雷一般在李鸿章耳边接连炸响。一时间,李鸿章竟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在倒涌,冲得耳膜、太阳都在拖着长声突突作响…… 注1:《孟子.离娄章句下》,原文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ia人之泽,亦五世而斩”)具体意思两句可以并在一起理解,“泽”是指一个人的功名事业对后代的影响;“斩”,意谓断了,没法再继承。a!~! 节十三 生前事、身后名(下) 节十三生前事、身后名(下) 天津直隶总督衙李鸿章书房 马相伯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电文,他顺手拿起桌上的青花茶盏,用杯盖轻轻拨了拨茶水上面浮着的茶叶,竟不管杯中茶早已冰凉,便那么一饮而尽。 端坐一旁的张佩纶将一切坐收眼底,却也不开口阻止,只是伸手接过马相伯手中的茶盏,顺手往桌上一放,随后端起一旁的茶壶替马相伯把茶续了,随即又重新递了过去。 “请!”,待马相伯伸手接过,张佩纶这才笑道:“以凉茶待客,为礼所无,事急从权,还请相伯兄原谅则个。” 听到“事急从权”四个字,马相伯的眼睛陡然一亮,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重又伸手拿起桌上的那一沓电文,幽幽道:“如此说来,这任治明的这几番措置,竞是连幼樵也赞同的了?” “袁项城的电报,相伯兄也一并看过的了……”,不知是不是自迎到马相伯以来便滴水未沾的缘故,张佩纶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显得异常干涩:“中堂大人曾有言,袁项城虽无功名傍身,却是才高胆大,勇于任事,遇事见机明断,堪当大用!” “才高胆大?”,马相伯下意识的重复了遍李鸿章对袁世凯的四字考语,颔首道:“甲申之变,若非袁项城当机立断,亲冒矢石,于开化党起事之初即予以雷霆一击,恐三韩之地此时已不为我大清所有。别的且不论,这‘胆大’二字,他还是当得的。” “能入得中堂法眼,所凭籍的自然不能只是一身蛮勇。”,见两人的对话已有些跑题,张佩纶不动声e的便把话头又转了回去:“袁项城最为中堂所看重者不过有三,一是通晓洋务,且是个能踏踏实实办事的人,二是身无功名,素为朝中君子所不容……” 马相伯的眼皮霍的一跳,望向张佩纶的目光中已多出了几分异样----须知张佩纶自己便是个出身“朝中君子”的,而听其转述的李鸿章对袁世凯考语中透出的对“朝中君子”们的鄙夷,配上其面上的鄙薄之又还哪有半点清流味道? “看来中堂大人是打算彻底跟那位翁师傅撕破脸了!”,马相伯暗自思忖,却听得一边的张佩纶兀自说了下去:“第三,也是最要害的一条,袁项城知兵,特别是于西洋练兵之法,颇有心得。” “而观倭寇近十年来整军经武,无论水陆二师,皆用西法!袁项城身在汉城,对倭寇的情势可谓若观火,若是连他这等胆大之人都略有些失了方寸……”,马相伯紧蹙眉头,似乎在斟酌着言辞,最后方道:“那这东边的形势,当真是……可怖,却也不可不早为措置啊!” “正是如此!”,张佩纶黝黑的脸上略微透出些许欣慰之他是素来知道马相伯的,虽是学贯中西,待人接物却颇有些士大夫般的痴气。而且,马相伯离开李幕已有年余,今日方才重归津李鸿章即命自己将诸多不可示之于外人的隐秘事一一相告,当真称得上是推心置腹。而马相伯这寥寥数语,却也径直透出了几分“以国士报之”的味道。 “相伯兄这‘可怖’二字当真用的极好!”,张佩纶长叹了口气,幽幽道:“治明出洋前曾与我言道,甲戌年倭寇初犯台湾,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然其国势未成大局未定,形势尚可谓之‘可虑’,甲申年倭寇趁我与法兰西国jia兵之际起衅三韩,虽来势汹汹,然其国内新政方行绩效未显,我大清又正力行洋务,故而尚可震慑之,然其时之形势已成‘可畏’,如今又过了十年……” 张佩纶自失的一笑,继续道:“甲申战后,我大清除大治水师四年外,于洋务一事,乏善可陈!而倭寇却是举国一致力图进取,今日再观东事,唯‘可怖’二字可形容而!” 张佩纶收住了话头,而一旁的马相伯盯了他移时,叹道:“我们这十几年来废了多少精神?这朝廷上下至今多少人还在懵懂呢!如此见识,亏他随口就说了出来,世事明,中堂大人四字考语,当真说的是入木三分!” “中堂大人的确说过治明于‘世事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箴言中,已尽得前半句之精髓。”,张佩纶微微一喜,看着马相伯道:“想不到连相伯兄也知道了?” “上面那位一直不肯让中堂大人主持北闺,中堂大人自己多年来也未尝当真选纳过生……”,马相伯眯着眼道:“如此算来,这任治明几乎可说是中堂大人的关弟子!再看看他做的这些事,在中堂大人的那份折子上夹片,请以西礼为太后万寿贺,明明是那些君子们最忌讳的以夷华,却是扣死了‘孝悌’这一条;再加上这次出洋办的那件事,差不多已是能、权、谋俱全……如此作为,怕是想要籍籍无名都难啊。” 马相伯顿了下,重新看向手里的那沓电报,继续道:“可怖……能对情势下如此断语,见识已是过人!又能如此之快便想出应对之法,心智亦是过人!更兼不过二十许人,仔细思量,这‘可怖’二字用在他自己身上,竟也是十分贴切的!” “治明之才,的确是我入直以来所仅见。”,听到马相伯这番言语,张佩纶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自日前见到这几封任令羽发自英伦的长电后,李鸿章便立即命人连番上路催促马相伯尽快入津,平日里更是不时面露焦灼之兼之赵老夫人病重,几天来搞得偌大一座李府里面一片沉郁,气氛压抑的几乎都让人透不过气来! 毕竟,任令羽的这几封电报,所涉及的人与事,都太多了些,其所图者,也委实大了些! “我初看这几封电报时,也当真被吓到了!”,张佩纶脑中略微转了转,重新开口!早在马相伯到来之前,他便已暗暗认定欲化解眼前之危局,非用任令羽之法不可,更由此定下了要将马相伯一并拉过来的主意。只是他原本还想待马相伯安顿下来后慢慢劝说,只是如今听马相伯言语间似乎对任令羽颇不认同,不由得他不提前发动:“但仔细一想,却是非如此不可!” “非如此不可?”,马相伯抬起头,面上已是带上了三分惊诧! “正是!”,张佩纶重重点了点头,继续道平东事,必先治水师,相伯兄以为然否?” “正是如此!”,马相伯颔首道,“一衣带水一衣带水,若水师得力,那我大清与日本之间这片海就是道万里长城。反言之,若是海事不利,那我这万里海疆,将任敌驰骋!” “中堂大人所以上那道折子,也正是看到了这一步!”,张佩纶用力咬了咬牙----话已至此,他也便不再遮掩:“不才愚见大治水师,有三事务需早做措置”,他向马相伯伸出三根手指:“船械、粮饷、人事!” “其实仔细推敲,船械和粮饷实为一体!不过一个钱字而已。”,张佩纶将手放下,继续道:“那位翁师傅一纸《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之所以让我北洋上下震动,为的就是釜底ou薪这四个字。而中堂之所以不惜搅动朝局搞得四方震动,也正是因为常熟这一次当真触到了我北洋的不可忍处。” “不过,这粮饷船械虽然重要,但与人事相较,分量却仍显轻了些。”,见马相伯已听得入神,张佩纶略斟酌了下言辞,说道:“西洋练兵之法最不同于古法者,在于其素重平日之养成。举凡水陆二师,皆讲究养兵千日,既练兵千日!而水师又犹较陆师为甚。一稍具规模之兵船,所需兵械、轮机、通报之水勇皆不下百人,且各所持之事皆需数载锤炼方可言精熟,故而练陆师易,建水师难!水师成军不易,成军而能战犹难,更何况如今东事日急,已容不得我北洋徐徐图之,非常之时,也只能用非常之法了!” 张佩纶终于收住了声,他满怀希冀的重新望向马相伯,却见后者仍望着手中的电文发呆,直如老僧入定,不由得心下一沉。 “相伯兄?”,张佩纶试探着招呼道。 “嗯”,马相伯随意应了一声,随后开口道:“老夫有一事不明,还望幼樵以教我。” “相伯兄请讲。”,见自己多番试探仍不见回音,张幼樵已是心中焦灼,语气中也略微透出了一丝不耐。 马相伯微微一笑,问道:“不知幼樵想过没有,自当年的常胜、常捷军后,莫说朝廷与募洋为兵之事上颇多顾忌。便是中堂大人自己,又当真能忘得了当年与那华尔的多番龃龉么?” “啊?”,张佩纶一愣,旋即心中一阵狂喜:“相伯兄的意思是?” “老夫之前并未与任治明打过jia道,可是仔细读他这份电文。却当真觉得是后生可畏!”,马相伯掂量着手里的电报,仿佛那薄薄的几页纸有千钧之重,“中堂大人这位高足的意思其实十分清楚明白,眼下的情势,不过是两害相较取其轻。想要向之前那般看见红灯绕着走,一边弥缝朝廷一边勉力行事,已再无可能。” “中堂大人那道折子一样,我北洋与朝廷的生分,便是避无可避。”,张佩纶附和道。 “正是如此!”,马相伯侃侃而道,“拥兵自重拥兵自重,我北洋若不当真拥兵,于朝廷,是难尽扈卫之责,于己,怕是难得善终之道……能把握到这一节,中堂大人这个关弟子,果非池中物啊。更兼他这番谋划中的每一步,无不预留地步,把什么华夷之辨一一绕了开去,又扣死了万国来朝这一点……幼樵,这着棋虽险,仔细推详却是极漂亮的杀手锏。只是最忌迟疑,最怕慢,定要拿捏时机,给隆宗那边一个猝不及防才行!可这电报已经到了三天,难道中堂大人……” “中堂还没下定决心!”,张佩纶回答的极为干脆,“兹事体大!” “说的也不错!”,马相伯点点头,“若依了这任治明,那他于中堂而言,便再也不是关弟子那么简单了。” “治明毕竟还太年轻!”,张佩纶叹了口气,几日前见了任令羽这两封长电后,李鸿章竟破天荒的在书房里走了半个下午的趟子,其间的焦灼犹疑可见一斑。 “中堂最担心的,还是水师里面那些闽籍管带。东边的事越来越急,什么时候出事谁也料不定!这个当口,棋步儿的确是一步也错不得!”,张佩纶紧蹙着眉头,语气低沉的道:“只是,我只担心,时不我待……” “幼樵放心,哪怕只为这‘时不我待’四字,老夫也自当竭尽所能,在中堂面前助幼樵一臂之力。”,马相伯肃穆道,“只是,老夫也没有把握能说服中堂。” “其实……”,张佩纶的眼中少有的闪过一丝犹疑,“好的办法也不是没有。” “哦?”,马相伯略感诧异的望着张佩纶。 “内子曾和不才提过一个法子……”,张佩纶嘴角扬起一个怪异的笑容,“其实不才自己也和中堂大人提过,请一身份相宜者为媒,为我那妻妹招任治明为婿……” “什么?!”,马相伯一时间竟然目瞪口呆,随后猛然爆出一阵大笑。 “如此甚好,甚好。”,过了片刻,马相伯才抑住自己的笑声,朝张佩纶道:“幼樵,尊夫人当真不愧是中堂大人的nv公子,高明啊。” “相伯兄谬赞了。”,张佩纶轻轻摇了摇头,“你是还没见过我那位妻妹,那,才是真正的nv中丈夫!” 李鸿章终于走出了赵继莲的卧房。他方一迈出房早已在外等的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的李经述立刻便迎了上去,急促的道:“父亲,母亲她……” 而一旁同样守在前的李经溥却是礼数周全的向李鸿章施礼道:“父亲。” 李鸿章的目光在这一双儿nv面上扫过,心中不由得一声长叹。 “你进去吧,好好照看你母亲。”,李鸿章话音未落,李经述已经快步抢进了屋内,而李鸿章随即转向李经溥身旁的几名佣人婢nv。 “你们不用跟着了。”,他这才看向李经溥,“浦儿,你随我来。” “是,父亲。”,李经溥依旧是那般娴静模样,她伸手从身边的婢nv手中接过一把竹伞,迈着碎步跟上了前面的李鸿章。父nv二人穿过屋前那座常青藤和葡萄蔷薇扎成的花径直走到了天上仍淅淅沥沥落着的雨里,一阵哨风带着湿的雨意,立刻凉凉的扑怀而来。 李经溥瘦削的双肩微微瑟缩了一下,她手中的竹伞大半都罩在了李鸿章头上,自己的身子却几乎全都露在了雨里,饶是如此,她举着伞的手却如铁铸般纹丝不动,继续牢牢的钉在李鸿章的头上。 走在前面的李鸿章丝毫没察觉到背后小nv儿的窘态,他此时脑中犹自回响着刚刚赵继莲时断时续说出的那几番话---- “我自知你原本甚是看好幼樵的,但如今这情势,你我这nv婿用作一幕僚犹可,但若指望他承继你之衣钵,老头子,那已是镜花水月……” “老大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一手一脚带大的,我又何尝有一日不把他当自己亲生儿子看?可你看看,他连自己的妹夫都容不得,又如何能从你手中接下这偌大事业?” “浦儿是我亲生nv儿,我会不疼她?你当她来求我时,我当真愿意?做娘的,不求nv儿非要嫁个翰林学士,只要我将来的nv婿肯疼她,护她,让她少受些苦楚便好……你当你那学生是宝贝疙瘩,我却只当他是个来历不明,身世成mi的野小子……可偏生,偏生老天他就是不让你这几个儿子当真成器……奈何呀?” 李鸿章的双眼中此时已是阵阵酸涩,老妻的话此时回想起来,句句听来都是透心彻髓般的中肯之言,唯因如此,反让他心中凄楚更甚。而走在他身后的李经溥望着老父在风雨中已略显佝偻的身形,眼中早已盈满泪水。 一滴沁凉透骨的雨悄然透过竹伞一次,滴进了李鸿章脖项里,他被激得浑身一个寒颤,猛的站住了脚,而后面的李经溥也适时停住,父nv二人变那么一前一后的站在了风雨当中。 李鸿章望着愈来愈mi蒙凄mi的景致发了一会呆,这才开口:“浦儿。” 李经溥略上前半步:“父亲。” 李鸿章终于回转身,他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已被雨水打的半湿,看上去更形娇弱的nv儿,眼中的疼惜之意更浓。 “浦儿,你不会后悔么?”,李鸿章轻声道,“以治明的资质,加上为父的栽培,成就可期……但为父,却不敢担保他会是一个佳偶。” 李经溥的头低了下去,待片刻后她重新抬起头时,却又已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父亲……”,李经溥的语调甚轻,但话中之意却甚为决绝,“不管他日如何,nv儿不悔!” 李鸿章直直的盯着自己的小nv儿看了半响,终于化作一声长叹:“罢了……”a!~! 上架感言 上架已经三天了,却一直没有发表感想,实在是本猫的罪过,还请各位读者大大原谅则个! 另外公布一则消息,今天下午3点左右就把5000字左右的第三卷第十二节《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发上来了,但不知怎么了一直没有在前台显示出来,晚上回到家编辑才发现里面竟然没有内容!更要命的是稿子还存放在单位的电脑里!!! 为了不让本猫在的第二本小说出现哪怕一日的断更,故特把上架感言发上来,至于那出现问题的一节,明日本猫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把它重新编辑上来,绝不耽误大家的阅读! 言归正传,这本从5月11日上传至今,能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到上架这一步,首先必须要感谢的是一直以来都在支持我的各位读者和的几位编辑们――这并非是什么客套话,在搁笔几年后,总感觉自己写起东西来已经有些生疏,如果没有你们的认同和鼓励,本猫真的未必能一直坚持下来。 接下来要感谢的自然是我那俩位7年好友,若没有他无私的帮助,我也无法产生那么多的灵感。至于最后一位最最要感谢的――还是让我用踏踏实实把这本写好表达对她的谢意吧。 言归正传,现在开始正式回 清末一直是穿越者们青睐的时段――纵观整个中国近代史,在一系列的侵华战争中,对中国戕害之重者,无过于甲午!这场对所谓“蕞尔小国”的惨痛失败,不但剥去了洋务运动而造就的“同光中兴”这块最后的遮羞布,更让所有垂涎中国的西方列强得以彻底看清了当时的清帝国外强中干的本质,而随之而来的政治格局变动――如李鸿章远赴两广和保守及极端势力在中央的兴起,更直接导致了6年之后的另一场更大的灾难,庚子国变!不过区区七载光阴,我五千年文明之中华竟濒临了亡国灭种的境地! 作为一个业余的近代史和军事爱好者,我一直再想,如果甲午能是另外一个结局,那中国近代史的走向又将会怎样?这也就成为了我写这本的直接动因。虽然说这很难,非常难,因为随着对那段历史了解的深入,我竟然愈发感觉到,无论从哪个角度讲,甲午之败都是一盘近乎毫无逆转可能的死局! 还是里那句话,甲午之战,乃李鸿章一人与日本战!但中国之败于甲午,却绝非李鸿章一人之罪!甲午之败,即为军事之败,亦为体制之败,战败之责,凡我国人,人人有罪! 至于说文风,小说写到现在,已近40万字,相信读者们对于我的?嗦都已经是忍无可忍…… 这里先汗一下,作为百年之后的后人,在写作这本时,有句话一直时时在我耳边回响,那就是――读史当有敬畏之心!就如同我非常敬重的近代史学者姜鸣先生所说的那样,从李鸿章开始,那些在历史上留下名子的人物,没有一个不是那个时代的弄潮儿。我不想人为的在我的小说里降低他们的智商与情商,虽然以我的学识,要揣摩他们的智慧和言行,都已是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说到底,我只是想把我小说的主人公作为一只蝴蝶投放回那个时代,至于蝴蝶微微振翅所引发的海啸,就还尽可能的交给时代本身吧。 然后么,召唤月票,可以么?毕竟月票栏上光秃秃的,委实太难看了些…… 最后,再次感谢所有一直以来赋予我以支持和帮助的朋友们,谢谢你们。 7月29日公告:调整及更新通知 很久了,自从这本书发布以来,就一直渴望着有一个调整和与读者交流的机会。 先说下调整,现在手里还有大约2万字的存稿,但昨晚在发布之前,却发现这些文字中能让自己满意的实在是字数寥寥。而且,最近刚刚再次从学生转型为工作者,相应的时间也受到了影响,以至上架后一直更新不太稳定,所以,痛定思痛,决定给自己3天的时间做一个小小的调整和储备,28号至30号这3天我会暂停下更新。 而从31号开始,我会继续保持每天5000字,每周最少6天的更新速度,也许偶尔爆发时会有1天2更合计1万字的情况出现,还请大家拭目以待。 另外,由于这几日要进行调整,所以自然也就不好意思舔着脸管大家要月票了,不过要些推荐票,似乎还是可以的吧?嘿嘿…… 好,说完更新安排,现在来谈谈小说本身。 这本书是我在上一本书(非起点首发)因不可抗力而遭腰斩后,真正重新涉及历史军事题材的第一本书。写这本书的原因很简单----大约3个月前偶然看到一本名为《绝版李鸿章》的书籍,里面的一幅插图让我见之难忘----在那幅照片上,已是垂垂老矣的李鸿章斜倚在椅子上,苍老的目光里却可以让人读出浓浓的凄凉与绝望! 我是李粉,对于这一点我从不否认。纯粹的个人观点,作为晚清士林、或者说中国传统的儒家观念中最后一个堪称“士大夫”头衔的人,李鸿章的为人行事并非全无可指摘之处,甚至可以说有颇多的不足乃至痼疾在。但他有自己的操守,并且勇于任事,仅仅这两天,作为后人的我----我谨代表我个人,便找不到其他的理由对他横加指责了。 还是个人观点,李鸿章本来应该不仅仅是近代中国史上一人物,而应是近代之一伟人!可惜的是,他即生错了时代,又生错了国家! 接下来讨论下本书的情节问题,不止有一个人对我说这本书不会是本成功的网络小说,而上架以后的读者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当发现自己数个小时的劳动所能换来的回报不过是杯水车薪都谈不上的惨淡经营后,坦白地说,我甚至也有过打起退堂鼓的时候。 但是,我还将努力坚持我的写法,哪怕仅仅是为了寻找已经消失了数年的写作的手感。在我的书里,不会有太多的丰乳肥臀胸大无脑主角一招手就乖乖贴过来的女人在;也不会有太多的智商低于正常值的所谓历史人物……晚生了一百余年,我们就真正会比古人高明么?作为读者,我很厌烦对于古人横加贬低与指责的写法。 我只想写出我理解的历史,哪怕我的理解失之于偏颇! 因为,即使在满清末季那特有的万马齐暗之中,仍有如李鸿章、郭嵩焘、张树声、薛福成、黄遵宪、张之洞……等这样一批试图以个人之力挽大厦之将倾的人杰在。而其中又尤以李鸿璋为最----他几乎集中了他所能招揽到的所有洋务人才,修铁路兴商务建海军,作了一切他所能做的事情,并早在同治末年就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挽救国家危亡的最后途径----变法! 然而,他,还有他们,最终都失败了……但即便如此,李鸿章,还有郭嵩焘等一干人,却仍如同希腊神话中那个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样,失败、重复、失败、重复……屡败屡战,直至生命终结! 近代是我们这个国家最黑暗的历史时期之一,但即便是乌云已经遮蔽了天地,我们却仍能看到些许的光芒。我们,这里包括我自己,都曾经将国家的沉沦简单的归罪于儒家,斗胆说一句,这纯粹是种混蛋想法,当我们决定批判一件事之前,最起码先要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事吧? 中国的沉沦和儒学的没落某种意义上是遵循着相同轨迹的,但一个国家的文明中最富活力与责任感的一部分----在儒学中称之为士大夫没落之后,这个国家自然也就慢慢失去了活力。 纵观整个清末历史,似以书生平江南的曾国藩,以一人战一国的李鸿章,还有那位目睹洋人火轮船在长江上鼓轮而上,念及中外之差距,忧愤已极竟至呕血落马的胡林翼……这些方才是真正的士大夫!也是我们国家在那个黑暗年代中的星星之火。 这就是我理解中的晚清----一个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但却仍有一群绝对配得起仁人志士四字的国士们愿意为这个国家抛却一切而努力求索的年代,我将主角投入了这个年代,也希望他能同这少数清醒者一起,把握住那些许的希望,给这个国家一点点可能的光明。 这就是我想写的小说,如是而已。 最后,说个比较恶搞的话题,最近有很多,啊,不对,是一些读者----本书的读者素来不多,所以一些读者在总数的比例已经很高了。这些读者都对我对主角的感情安排表示反对,而这件事呢,首先要归罪于我的审美,呵呵。 但归根结底,却还是时代的无奈!所谓君王亦作不得快意事,又何况两个各自背负着沉重负担的青年男女? 既然你已经融入了时代,那你也就将不再继续属于自己…… ; 汇报:8月底至9月写作计划 第三卷《补天裂》已于昨日结束,明日开始更新第四卷《英伦》,大约12万字,而后就是第五卷《甲午》…… 另外一件事是关于最近更新不太稳定的说明,目前正在过试用期 ,事关生活,从开始写这本书时的每天7、8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变成只有半个晚上,时间上的限制是导致最近更新不稳的主要原因。 毕竟看完5000字只需要10几分钟甚至几分钟,而写完这5000字却最少需要2个半钟头,以本书目前的收藏与订阅来看,这个投入产出比其实是相当低的。坦率的说,我现在更多的是为了兴趣、历练写作技巧以及各位书友的支持而在坚持,所以,在这里还要说一声----谢谢你们。 在重复一次,不管成绩如何,本书不会太监,并将努力保持每周最少5次的更新频率。 ~~~~~~~~~~~~~~~~~~~~~ 接下来再说一条和本书内容有关的---- 首先,我相信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表达自己意见的自由,而这种权利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要高于表述的内容本身。 但是,我同样相信,一个人对于自己言行的负责程度在某种意义上是衡量一个人是否成熟的重要标杆,尤其是在这个比现实更加自由的网络上。 从写这本《龙旗》开始,我就一直努力的让自己去尽可能的考证资料以避免出现太过明显的bug,并力求让本书首先符合历史的合理xing。虽然这种写作风格并不是太受欢迎,但却能让我的写作技巧得到历练,并让我在一次次的考证中学到关于那个时代、那些人,尤其是那个时代的海军的许多知识。并教会我如何用平和的心态看待得失。 这也许是比经济效益更有价值的收获,虽然因此让我很累,但收获绝对比付出多。不过,我个人以为,以我目前的知识水准,其实距离驾驭好这样一本书还有很大的距离。 比如,时至今日,我仍不敢轻易的放手去写伊藤博文、陆奥宗光等日方人物,虽然在接下来的篇章里他们必将频繁的出现。 因为积累的还远远不够…… 现在真的觉得,要是懂日语就好了----毕竟国内的资料还是有限,而且,我一直在努力的试图学习用更生活化的笔触来揣摩和描绘这些历史人物,所以,对于类似慈禧喜欢吃鸭子这类细节,我会更加关注。因为我更希望我写出来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或许会在那个时代扮演着许多不同的角色,但归根结底,他们都不过是个“人”而已。 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脸谱化的,更何况是这些曾立于时代尖端之上的弄潮儿? 比如说,我们可以轻易的谩骂李鸿章是汉奸,而慈禧则是祸国妖后……但是,如果换一个人处于他们各自的位置上,有是否能够做的更好呢? 学会尝试着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是一种难得的品质。而懂得不轻易的以讹传讹,而尽力去保证自己语言的真实,则标志着某种成熟。 当然,这只是我一家之言,不用来苛求他人。 只是,当在qq群内见到诸如“李鸿章如何与伊藤博文相比?伊藤可是日本国内7000万疯子中唯一的清醒者!中国有清流党,日本有天诛……”等诸多高论时,还是会忍不住失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甲午之前,当桦山资纪在国会发表“蛮勇演说”时说的可是“帝国的4000万国民”? 谁能告诉我那多出来的3000万是哪来的? 絮絮叨叨的说了这许多,到这里也该告一段落了----明日开始第四卷,努力保证更新,也请大家继续支持我,谢谢大家。 当然,拍我也无妨…… tobecontinued ; 更新通知:10月8日 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断更严重,主要是自己遇到了次小小的车祸,加上其他一些家庭和工作上的琐事,耽误了太多,在此向所有和我一起一路走来的读者真诚道歉。 从目前的反应来看,《龙旗》成为小众作品已经毋庸置疑,诚然,在我全部的写作范围内,这部小说的付出和收获在经济上是最不成正比的。 但是我仍然感谢所有一路激励我写作的读者,因为这部小说的写作,让我终于能静下心来重新读书,学习和汲取知识。并从中感受到真正的收获----中国的近代史注定将惨痛而复杂,而抽丝剥茧追寻造成这一切原因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却也能让作为读者的我们反思,这究竟是为什么? 个人窃以为,中国在近代的落后,非一人之罪,包括慈禧,乃整个国家整个民族整个体制之罪!近代的中国只能说是四个字----积重难返!而要拯救这个国家,也绝非一人之力所能为之,那种侥幸,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根本不存在! 真正的去读近代史料,最大的感受之一就是我们少年时学到的许多所谓“历史观点”竟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什么中法之战中国不败而败,什么中日之战乃李鸿章卖国所致……如此种种,其实都在回避一个最残酷却也最真实的命题----我们落后了,我们全面地落后了…… 落后了,就要挨打!而如果想拯救自己,就先要承认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天朝上国,那时的中国,不过是一庞大虚弱的待宰羔羊! 万幸的是,我们还有一群有道德的人。 是的,就是有道德,很多人都在指责我美化李鸿章----没错,我欣赏甚至崇拜这位老人,原因无它,就因为他恪守了一个士大夫对于这个国家的责任,并竭尽所能得去履行了这份职责。 如此而已,可在当时,甚至在今日,能做到这一步的又有几人? ok,题外话不多说了,昨日已恢复更新,从明日起,力争最起码一周五更,完毕。 最后,祝大家都能过一个快乐的国庆长假。 猫吃狗粮2009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