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殇》 白马素车西去 时大周景琰一年,新帝楚澈继位。 景琰三年,澈帝年方十九,亲政三年,因其后宫不过一后二妃,是以下令举国大选,充盈后宫。 因现下后宫拢共三人,且这又是楚澈继位后的第一次大选,是以上至丞相下至县丞无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后宫一展头角,为自己的家族带去荣华富贵。于是乎,那些在阁楼里度过青葱岁月的豆蔻少女告别了琴棋书画,诗词女工的生活,在通过州府的初选后登上了去往大周朝后宫的马车,也踏上她们未知的命运。 而此时自大周边关雁荥关亦是缓缓驶出一辆马车,刚出关口,马车便停了下来,一名着了嫩黄衣衫的少女从车上跳下,向着身后送别自己的父亲与兄长慢慢施了一礼,恐是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 “念语,此去参选,想必你是必中无疑的,在宫中虽要步步小心,但你时刻记着,在你身后,还有爹在,想来她们那些人,也是不会怎么为难与你的,你且宽心前去。” 说话的正是大周的名将顾清丞,纵然他纵横沙场多年,见惯生离死别,只是此刻要生生与爱女分离,心中总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涌过一丝担忧。 顾念语此刻亦是红了眼眶,却仍是强忍着,劝慰父亲道:“爹爹不必担心,女儿自会好好照顾自己。” 而一旁的兄长顾靖褀,却是忧心长叹,他这个妹妹,虽说也学了不少闺中小姐该学之事,只是毕竟出身将府,倒不似别的官宦家女儿,性子中倒是多了一份疏朗与豁达,既要入宫,想来她这性子是躲不过那些个明争暗斗的,不由细细叮嘱道:“念语,以你家世,想来入宫分位应是不低,更何况我们顾家与今上亦算有旧,想来是不会亏待了你去,为兄临别只赠四字‘和光同尘’,还望与你能有所帮助。” 念语缓缓点了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车上却是又下来一名太监,躬身道:“奴才不敢打扰将军,公子与小姐叙叙离别之情,只是眼下天色已然不早,若是不尽快上路的话,恐怕会错过到前头归雁镇的时辰,若是晚了,于小姐的安危亦是有碍,还请将军公子体谅则个。” 既然这名要一路护送念语入京的太监已发了话,顾将与顾靖褀也不便再多做言语,又塞了几锭金子给那太监之后也只得无奈地看着这辆宫里来的马车要缓缓东去了。 此去京都,路途遥远,那太监本以为念语会叫苦不迭,加之又是大将军的女儿,会难伺候的很,谁知念语对于路途颠簸竟是不以为意,闲时便取出几本诗集赏读一番,竟也是过得悠闲自在。 这太监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但凡在宫里呆久了的人,看人自会从这个人能否带给自己好处一点出发,这念语面上波澜不惊,论家世背景都是一等一的,待下人似也不错,想起自己在宫中的那个干儿子来,便暗暗上了心。 入了归雁镇不久,便起了风沙,不得已只得在镇上停了下来,待到风沙已过,已是三天之后,因宫中大选是定了日子的,若是迟到,到时怕也是麻烦得很,于是在出了归雁镇之后,便只得抄小道速速前行,免得误了日子。 眼看着前面的一个小镇已然在望的时候,却从小道两旁闪出两个蒙面人来,一人持刀,一人持剑,站在路中央,喝道:“若想从此路过,便乖乖留下买路钱吧。” 几名侍卫一听便知道是遇到劫匪了,取了武器便把马车围在中央,抽刀出鞘,冷眼对敌。 那其中持剑的一人焦急道:“劫人钱财也实非我愿,只是奈何人命关天,还请这位善人能出手相助,救人一命。” 这出声的竟是一名女子。 身旁的男子却是一跺脚道:“怜妹,你又何须与这等人多加言语,你可是没瞧见那上头的官家标志么?这车里的与那些个贪官定是一路的!”说罢便挥舞手中大刀,向马车冲去,与那些侍卫混战在一起。 那持剑女子见况不妙,也只得上前助那男子。 念语听他们言辞与一般盗贼不同,心中好奇,便从帘中探头一看,许是救人心切,那两人刀剑合璧,一时竟迫的众侍卫退后了几步。 眼看二人越战越勇,众侍卫竟是难以抵挡,念语便转身从座下取了包裹,掏出一副弓箭,挽弓对准那女子,松手便是一箭射出,男子大骇,却又被侍卫纠缠住,不能上前救那女子。 念语那一箭虽快,对准的却是那女子的大腿,腿一中箭,女子支撑不住也只得单膝跪下,束手就擒,男子一见女子被擒,长叹一声,也只有放下手中大刀,只期念语能饶过那女子。 念语正欲相问,却见前方尘土飞扬,似有大对人马前来,远远望去,似是官府中人,那男子自也是发现了这一点,登时面如死灰,喃喃道:“这下只怕是再难救出四弟了,怜妹,是我连累了你。”说罢竟直直向侍卫手中之剑撞去。 念语又是一箭,震落了那剑,看一眼身边的太监,见其并无言语,再想起方才那两人的言行,似有莫大冤屈,道:“拿两套衣服来给他们换上,怜姑娘,委屈你先到我马车上暂避一下了。” 那二人犹在惊愕间,待明白过来之后,虽不解念语此举,只是此刻也只能暂且信了她,于是便依着她的话做了。 待到车马停下,果然便是前面那镇的捕快。其中一人见那车饰,也知是入宫选秀的秀女所乘之车,言谈间也多了几分客气,后又知车中所坐之人那是顾将独女,即使心中有疑,稍加盘问之后却也不敢多加阻挠,便放车入镇。 入镇之时,念语已知一切的来龙去脉,原来那男子名叫赵笙,女子名叫周怜,口中所说的四弟乃是他的结拜兄弟,因其不小心得罪了这州知府,便被押入大牢,说是要交一百两的恕罪银才肯放人,二人逼不得已才起了劫人钱财的念头,前日里已是劫过一次,却只得了二十两银子,而这二十两也因见一老人病入膏肓,俱是赠给了那老人的儿子。 念语听了之后也不多话,取了一百两银子交给二人,在出了镇的时候,便放二人离去了。 在二人离去之后,念语又朝那公公施一礼道:“邱公公,念语鲁莽出手,还请公公体谅。” 邱公公微微一笑,自是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说道:“小姐真是折杀奴才了。小姐慈心仁厚,真真是菩萨转世,老奴决计不敢多言一句。” “如此便多谢公公了。” 经此一事后,途中风平浪静,马车一路东行,不日便要到达京城。 看着入京小道上车来人往,热闹非凡,念语不由想起那个总是被风沙吹过的边关小城,想来以后是再也回不去那里了吧,是以在入京前的这一路,更是格外沉默。 就在她思绪飞扬之际,马车忽然停住了,那邱公公打帘入内,说是那两个被她救下之人,眼下正跪在马车外面,说要报答她救命之恩。 听闻此言,念语不由哭笑不得,她总不能将那周怜带入宫去做了宫女,而那赵笙做了太监吧? 只是此刻京城就在眼前,她也不想冒冒然地见了二人,徒惹人话柄,便叫邱公公给了些银子,传了话儿,说清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不便之处,若想走,那些银子权当是路费,若想留在京城那些银子也够他们做些行当糊口了,至于报答便是不必了。 那赵笙也是爽快,只说日后就在京中住下了,若是念语有何需要,便是赴汤蹈火再所不辞,说罢,起身便走了。 念语虽不好说些什么,心中却还是羡慕起他们江湖儿女说走就走的性子的,她此番入宫,便是去做那笼中的金丝雀,大抵是有生之年都无法如她们这般自由了的吧。 畹静风吹乱(一)新增 照着规矩,秀女们都是暂居内宫西处的玉漱宫。这玉漱宫的管事嬷嬷唤作月柔,看去也不过二十一二的样子,比起这些豆蔻年华的秀女们自然是多了几分老成持重的。 马车只能停在皇宫贞运门外,念语下了马车,看着此刻已近在眼前的大周皇宫,心中百感交集,一如宫门深似海,看着那高高的门槛,她忍不住再回头看一眼宫外的天空,跨出一步,想来与宫外已是两重天了吧。 正在游思间,忽闻身后传来一阵轻咳,那邱公公递上念语的花签,道:“时候不早了,还是请小姐迈步入宫吧,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听到他末一句话,念语才回过神来,确然,往后的岁月恐怕都要在这红墙中度过了,转身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不露痕迹地塞入邱公公手中,笑道:“这一路多亏公公照顾了,小小心意还望公公笑纳。” 话毕,便是头也不回地入了宫去。 依着规矩,这新入宫的秀女都是住在内宫西面的玉漱宫内。这玉漱宫的管事姑姑,唤作月柔,看上去不过二十一二的模样,比起正在豆蔻的少女们自是多了几分持重。 入了内宫,分好屋子,虽也听到有些仗着自己出身拿派做大的事儿,却一个一个的被月柔压了下去,如此过了两三日,这玉漱宫内便也清净了不少。 秀女入宫的首要之事便是要学那皇家礼仪,一言一行皆有一个尺度,万万不能越了规矩,饶是那些出身百年世家的名门淑女也是苦不堪言,倒是念语,因着一开始便抱着入宫不过为奉旨,也不去想日后承宠与否,虽说学规矩的时候是枯燥的很,但是闲下来的时候,不必像别的秀女那般处心积虑地使些手段还让自己尽早上位,只在闲暇时取几本书看看,这日子过得倒也算是舒心。 这一日,学完了规矩,她又像往常一样靠在美人靠上,取本书随意看着。那分下来的丫鬟翠玉悄悄进来,轻轻附在她耳边道:“邱公公有事想求见小姐。” 因着还未过大选,是以这些秀女们在这宫中也没什么位分,依旧以小姐称之。 念语微一蹙眉,邱公公这般隐秘地来找她,虽说恐怕是些摆不到台面上的事,但是兵来将挡,见了就知道了,只是这翠玉在宫中待的时日也不短了,今日行事倒颇有些奇怪,是以她也不回话,只看了翠玉一眼,便又继续读手中的书了。 那翠玉咬了一下唇,下跪道:“就请小姐过去一趟吧。这邱公公于奴婢有恩,奴婢的娘病重的时候,还是他给出的药费,小姐这一进宫,邱公公就说小姐是个心善的,想来是不会为难下面的人的,不忍奴婢再吃以前的苦,通了许多关节,才把奴婢掉到小姐身边来的,就请小姐去一趟吧。” 念语心中微惊,觉得这邱公公也不是简单的人,眼下若竖了邱公公这个敌,想来日后日子也未必会好过,只是她现在这玉漱宫内,若走一步,势必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她略想了想,便问那翠玉:“你可知邱公公找我所为何事?” 翠玉摇了摇头道:“奴婢只听说他侄儿好似出了什么事情,被押入京都府的大牢了,公公又说这事只有小姐能帮他,还请小姐发发善心!” 念语叹口气道:“我这会子出门也是不便的很,你先去问清了事情原委,若是能帮的,我一定帮。” 翠玉得了这一话儿,重重向念语磕了个头便想出去了,却被念语一把叫住:“回来,擦了眼泪再出这门,这要是被人撞见了,可就要说我苛待下人了。” 翠玉掏出手绢,细细地擦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才像没事人一样的出去了。 这书是看不进去了的,念语起身站在窗口,望着窗外翠竹丛丛,呆呆看了一会儿才发觉有人看着自己,可是目光所及,却未见有人,只是被这么一扰,也失了赏竹之心,转身便想往里走,却被一柔柔之声唤住:“顾小姐,且留步。” 转身一看,乃是一个着了藕合色襦裙的女子,柳眉入鬓,双眸含水,一股袅袅亭亭之意顿生,念语略点了点头问道:“敢问小姐是……” 那女子捂嘴一笑,道:“到底是出身将府,顾小姐不必如我等女子一般辛苦打听其他人等的家世来盘算自己被选上的成算有几何。” 念语听她话中带刺,微微不悦,却也不表露出来,只淡淡道:“念语天性如此,与家世倒是并无相干。” “想必顾小姐也是心知此番入宫是必定得以入选的吧,只是不知若是家世如我等,顾小姐还会不会有这闲情逸致在此赏竹看书呢?”那女子却是不依不饶,仿佛是定要说出个所以然来。 念语听闻此言,心中不由失笑,若是家世如她,想来倒是不必入宫受这个罪的吧,却也不想再与她争辩,道:“家世大小又岂是你我能决定的?若这位小姐来此只想与念语争论家世的话,念语也就不再多留小姐了。”语中逐客之意顿现。 “那小女在此只盼着顾小姐能依仗将军之势平步青云了,只是要切忌到时反被其势所累才好。”那女子略施一礼便顾自迈出了竹林。 念语闻言微微皱眉,这女子言谈锋利,隐隐似有胜数在握之意,只是却不知她身份为何,恰巧这时翠玉问明了原委进来了,念语也不急着问邱公公一事,反倒问起那女子:“你方才可有见过一藕合色女子从我这出去?” “回小姐,方才那位是莫家小姐单名一个菡字,好像是钦天监官正莫大人的女儿。” 一听得那女子姓莫,念语便忆起了几年前的一桩旧案,那时父亲驻兵北关,以镇突厥,军中却传来哗变,好似是与武器粮饷有关,大米霉变,武器生锈,导致将士心怀不满,圣祖下令彻查,结果与兵部尚书有关,圣祖大怒,裁撤一切兵部官员,莫菡的父亲也被牵连其中,被撤职查办,后来虽查出与贪墨一事无关,也还是谪去了钦天监。 想来是她心中不平,是以才会对念语如此不满,说出如此尖刻之言。 心中不过微微感慨一番,便又转回神来,问起了正事,官场起伏不定,纵然贵为一国丞相亦有贬谪出京之先例,更何况这莫菡的父亲彼时不过是一个兵部司下的小小官员而已。 “原来是她啊。那你去了邱公公那儿,可有问清事情来龙去脉?” 畹静风吹乱(二)新增 “是邱公公的侄儿被京都府给抓了,说是看见华家少爷当街调戏一个姑娘,忍不住出了手,打伤了华家少爷,华少爷咽不下这口气,便串通了骁骑尉,说他不守军纪,喝花酒去了,还趁着酒劲打了他,被裁了军职,关在了大牢里面。邱公公也去疏通过,只是那华少爷就是不买账,定要邱公子身败名裂。”翠玉絮絮一口说完,便在地上又磕起头来:“请小姐救救邱公子吧,邱公公说了他是他们邱家唯一的血脉了,求求小姐了。” 若想救这邱公子本也不难,顾将虽然远在雁荥关,但是在京中的旧部也还是有的,只是想到方才莫菡的一句话,念语不由警觉起来,这邱公公既能将翠玉安排在她身边,想来也是有几分能耐的,她孤身入宫,也是能拉拢则拉拢了,因此这邱公子是一定要救的,只是要如何才能让顾家置身于这事外却是个难题,那华家公子能在京中横行,想来背景也是不简单的,若随意推了个人出去压不倒那背景到时恐怕更为棘手。 苦思冥想间,忽然记起一个人来,有“京城第一状”之称的苏白翳来,此人精通诉状一事,于官场上也颇吃得开,连前任礼部尚书都能拉下马来,这苏白翳曾受过顾靖褀的恩,与顾靖褀更是成了莫逆,又喜好打抱不平,此事交予他是最合适不过了。 于是念语当即将此人告诉翠玉,说可叫他帮忙,想来他是一定会答应的,若是不应,再抬出顾靖褀的名号来也不迟。 翠玉心中大喜,急忙将这消息传给邱公公。 邱公公一事之后又是清净了几日,念语自觉已尽到最大努力,也不去在意这官司到底如何,再者以苏白翳的功力若是打不赢这案子,来日去信时也好笑一笑顾靖褀识人不明了。 这日午后,念语犯了春困,半躺在贵妃椅上只觉得昏昏欲睡,一时不觉竟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翠玉轻声唤醒,睁了眼问道:“我睡去有多久了?” “回小姐,眼下已是申时三刻了。”翠玉递了毛巾上来道。 念语随意抹一把脸,笑说:“竟睡了这么久,这午觉睡得着实有些长了。” “在这玉漱宫中小憩一会还是不妨事的,若是小姐得中大选,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行事了,宫中用膳午寝皆是定了时辰的,都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上至皇上下至宫女,哪个敢不遵守?” 念语也不答话,只略正了正身子,随手又取了本书来看。翠玉回来见她身形已正,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动,便把今日邱公公私下传给她的话告诉了念语:“小姐,听皇上身边的小得子说,皇上明日要去流音水榭听戏,会路经离这不远的含春斋。” 念语闻得此言,不由凝神盯住书页最后一句“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翠玉一个小小侍女,怎能从皇上近侍身边得到这一消息,想来是邱公公为了报恩吧,却不知自己本无心于此,只点点头应了一声,再无言语。 翠玉心中纳闷,又见她似心不在焉,便施了一礼,告退出去。 翌日,到了学礼仪的时辰,却见其中少了几人,那教规矩的嬷嬷们在听闻有人借病不来时,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哂笑,也不多说,自顾地继续教其余人宫中饮茶之道。 待到傍晚,却听见德妃来了玉漱宫传人,叫得正是日间那几位骤然“得病”之人。 这还是此批秀女入宫以来所发生的头一件大事,因此这些秀女们三五一群的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念语看着厅内众人此景,不时听到“水榭”,“含春斋”,“皇上”等词,自也是想到了那些秀女们今日未出现是去了何处,只是却未曾料到德妃竟如此雷厉风行,午前出的事,傍晚便已动手了,想到此节,便念及了自己房中的翠玉,正欲趁了众人不备,回房去问翠玉话时,却被莫菡眼尖给瞧见了。 那莫菡笑着上前道:“顾小姐还真是独善其身呐,众姐妹都在为被叫去的姐妹担心不已,倒是顾小姐还是这么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啊。” 她这么一说,便是将念语和其他秀女们孤立了开来。原本因昨日之事,念语对这莫菡及其父还是有一份同情之意的,只是今日她急于去找翠玉问清此事,却有被她这般咄咄相逼,心中不由恼火,对道:“莫小姐此言何意?德妃娘娘协理六宫,今日秀女身体不适,传去问个话亦在情理之中,倒是莫小姐不知出于何意会以为那些小姐们会有危险呢?” 说罢,便将她晾在一边,急急回了房。 一入房内,便见翠玉已是脸色煞白,额间也是细汗涔涔。 “翠玉,皇上今日所行之事,可是只有你一个人知晓?”念语劈头问道。 翠玉一听念语声音,便是声泪俱下,语带哽咽,而后拼命点头:“邱公公说此事小得子只告诉了他一人,还叫他千万不要外传。” 念语审视了翠玉好久,心中翻腾不已,若是真如翠玉所说,那这消息毫无疑问便是从她这里传出,私传皇上行踪乃是大罪,虽说此刻皇上会顾及顾将权势,未必会动念语,但是翠玉恐怕是再难保全。 看着翠玉哭得梨花带雨,念语心中也是不忍,她是自己入宫以来第一个相识之人,若是不出意外,想来中选以后,也是会继续陪着自己走下去的,只是恐怕这丫头是活不到看着自己获选之时了。 一念及此,念语柔声问道:“翠玉,你,多大了?” 听得此言,翠玉泪流得更凶了:“奴婢今年刚满二八。” “二八啊……”念语替她理一理耳边的发丝,“你可有什么心愿?” 翠玉“扑通”一声跪倒,泣不成声,好半天才凑成一句话,亦只不过希望念语能妥善照顾自己年迈的母亲而已。 这一夜,念语与翠玉一宿未睡,却也未等来德妃的意思,只是那些秀女们却在一大早便被送出了宫门,德妃的意思也不过是说这些秀女们在初选时未被检查出的隐疾在入宫后有所复发,这才送了回家去,听说那些负责初选的嬷嬷们轻则丢职,重则失命。 听得这一消息,念语不由松了口气,想来德妃也是想将此事压了下去的,既然面子上已有了交代,想来翠玉一事应是不会再做追究了。 只是翠玉却是依旧愁眉紧锁,这几日里也是频频托人将入宫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偷偷送回家去。 只是此事,终究还是念语想得太过简单了一些,翠玉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未雨绸缪。 几日之后,翠玉脸色苍白地带了个消息给念语:皇上身边的小得子,被发现偷盗皇室之物出宫,已被拖下去仗毙了。 数日之后,翠玉去了内务府领茶叶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德妃差了个人送了另一个丫鬟来,说是翠玉被人发现与侍卫私通,已经依了宫规处置。 念语笑着谢过德妃好意之后,才怔忡坐下,翠玉,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被处置了么?毫无声息的,一个生命便这样消失了。她不是未见过有人身死,只是,那是在战场之上,起码人是死得正大光明的,那从伤口喷溅而出的鲜血,起码还能让人感受到生命最后一丝温暖,而这个入宫不过数年的小宫女,就这样,不留痕迹地消失在这座宫廷之中,连生命最后一丝灿烂也未曾留下,便离开了这人世。 看着跪在地上的那名新分下来的宫女,念语不由觉得悲从中来,也无心问其来历,便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了,再过几日便是大选,那日之后,想来自己就会被牢牢锁在这红墙高瓦之中了吧…… 云鬓花颜金步摇(一)大修 景琰三年初六,正是钦天监所选的黄道吉日,宫中大选也正是于这一日拉开序幕。 这一日里,玉漱宫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俱是忙得不可开交。依着规矩,秀女们只能穿着有内庭统一发与的一件浅绿的翠烟衫并一条碧绿的花笼裙,裙上绣的不过是些梅兰竹菊而已。这衣服上不能打主意了,自然只能在一些别的点上想些别出心裁的法子了。 念语本是中规中距便罢了,只是想来太过素色,恐怕会在太后和皇上心中落个过于随意,轻视皇室的印象,便将玉簪换成了嵌绿松石芙蓉花金簪。 待妆扮停当之后,念语便与那些秀女们一同站在玉容宫的大殿之上。依着历朝的规矩,秀女或三人或五人一组上前回答太后与皇后的问话。 太后端坐在正位,细看也不过四十几许,因宫内精于保养,远看之,也不过三十上下,身着红底彩凤如意团花锦袍,梳一个高髻并一个凤穿牡丹步摇,眼神虽和善,但是紧抿的嘴角还是透露出一丝威严,仿若她不说话,这宫中便要永远这么沉默下去一般。看了底下站的秀女,在皇后并其余两位妃子的摒声静气中,太后终于浮起一丝微笑,道:“哀家也老了,在这里不过给皇后参详参详,该怎么做,皇后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即可。”坐在一旁的皇后听了此言,便也从椅子上起来,微微欠身,“是,臣妾谨遵母后懿旨。”说罢,挥挥手,对身边的太监道:“开始吧。” 太监尖利的声音在这后宫之中形成一个一个的回音,:选秀开始,宣,第一批秀女上前……”这声音被一个一个太监的传下去,久久环绕在这宫中,似乎在凭此向秀女们宣告着,她们的命运即将有此展开,也隐隐预示了她们这后半生注定将于这尖锐的声音相伴并牢牢的陷入后宫这个深不可测之地…… 而在这些秀女之中,诸如宁相之女宁素素,孟太傅之女孟婉灵,临安柳氏之女柳絮,淮南周氏之女周茗玥,靖远将军之女顾念语等人,如无意外这些朝中重臣以及江淮世家的女儿都能中选。 虽说是回答问话,可皇后与太后也不过是闲闲问几句家中学过什么,家中长辈身体可否康健之类,偶几个略有才名的,也会叫其或赋诗或作画,因此这时间过得倒也算快。 轮到念语时,念语与站于身边的两位女子一道上前。而皇后与太后问得亦不过是些寻常问题罢了。 就在皇后摆手正欲叫她们三人退下之时,原本陪坐在旁的德妃却开口问道:“不知那日本宫送去的宫女顾小姐可还满意?” 念语心中一凛,猜测德妃挑了此时提这事定有用意,却也不能不答,只得以不变应万变道:“清儿心思细密,勤劳能干,念语在此谢过德妃娘娘。” 德妃微微一笑:“如此便是最好,只是切莫再如上次那般,纵然那些个侍女做出**宫闱之事,想来顾小姐出身将府,这点胆魄应是不缺的吧?” 听到“**宫闱”四字,念语不由微微皱眉,却又不能表露出是对德妃的不满,因此只道:“念语谢过德妃娘娘教诲,日后定会严加管教。” 退回殿下之后,又是将将过了大半个时辰,于申时整,这选秀才算完毕。 回玉漱宫的途中,方才与念语一道上前的女子行至她身旁,笑着提醒了一句:“顾小姐还未算真正入得后宫便已入了德妃娘娘之眼,想来日后定是会青云直上了,婉灵在此先恭喜顾小姐了。” 念语停步看那女子,见其虽只着普通宫装,但却仍旧掩不住她桃花玉面,亭亭玉立之态,正是那孟太傅之女孟婉灵。 她语气中虽带了一丝酸意,只是偏生杏眼明仁,全露天真,一时竟也让人有无从着恼之感。因此念语也笑道:“不过是因了我身边的侍女出了事儿,这才上了德妃娘娘的心,念语原本也是不想相扰这宫中高位的。” 话音刚落,便听得后面有一燕语声响起:“顾小姐不必如此客气。入了这宫,这位分不过是个虚名,你我几个同为姐妹伺候皇上才是真。况且这调配宫女一事也的确属德妃姐姐份内。” 念语听这言语便知是淑妃娘娘了,因此这些还未来得及回玉漱宫的秀女们便又跪了一地。 淑妃笑着一一叫了起之后,才又上了撵,回宫去了。 待她走后,那孟婉灵轻声道:“这淑妃娘娘看上去可比德妃娘娘好伺候得多呢。” 念语心中不由失笑,蓦地便又想起翠玉之死,这宫中不过一句话便可招来杀生之祸,哪里有真正算得上“好伺候”的人呢? 因此对孟婉灵之言,念语也只是一笑而过,并不接了话下去。那孟婉灵自觉失言,便适时地转开话题道:“不知顾小姐对今日与你我一同上前的柳家小姐如何看呢?” 念语微一回忆,便想起了今日站在身边的那位眉似远黛的女子,想起她今日在殿上所做之诗,用词虽是平常,可是竟全无脂粉之气,此点倒颇得念语之所好,因此也笑着回道:“那柳小姐可真真是才貌双全之人呢。” 再闲闲聊过几句之后,已是走到了玉漱宫。 这些累了一天的秀女们回到玉漱宫时个个都疲惫不已,册封的结果要第二日才下来,这九十九位也不过将将三十人被留了牌子,那剩下的几位,不是给了那些皇亲们做了侧室,便要在宫中熬到二十五岁才能放回家去。一想到此,便有秀女嘤嘤地哭了起来。 顾念语最是听不得那女子哭泣之声,便匆匆回到自己房间沐浴,细细回想刚才与太后和皇后的问答,觉得并无不妥之处,才放下心来,只是一想到这一生恐怕再也回不去那个自由自在的家乡,不禁多了几丝愁绪。想了许久,才发现水凉了,于是匆匆起来,换好衣服,正要叫房中的丫鬟翠玉将那晚膳送进来时,却响起了敲门声。“顾小姐,我是淮南柳絮,特来拜访,不知顾小姐可有空否?”念语一惊,竟是她,脸上却赶紧挂上笑意,开了门来。 云鬓花颜金步摇(二) 念语推开门来,只见柳絮一身素色云烟衫,下着白底秀竹云行千水裙,头上不过松松的挽个百合髻,并支碧玉簪而已,念语心想,到底是江南女子,不比京城女子那般招摇,想着,便将柳絮迎进门来。 两人坐毕,念语便含笑问道:“我们若老是以小姐互称,反倒显得生疏了,左右都入了这宫了,想来还是要以姐妹称之的,只是不知柳小姐……”柳絮也以微笑应之,念语这爽朗性子倒也正合了她的脾性,于是回道:“我是天昭四十六年九月生的。” 念语见她答得爽快,对她的好感倒多添了几分,抚掌笑道:“念语乃是天昭四十七年二月所生,如蒙柳小姐不弃,念语便唤你一声姐姐吧。”柳絮也不推辞,反而落落大方的拉起念语的手,道:“如此,我便就担你一声姐姐罢。我孤身一人入宫,本想着不过孤单一人,在这宫中过一辈子罢了,直至今日在殿前见了妹妹那一笑,只觉得熟悉的紧,所以才夜深来扰,至方才敲门之时,姐姐这心中也是忐忑的……” “姐姐说的哪里话,今日姐姐临殿赋诗,才情可比曹子建七步成诗。方才我还在感叹姐姐所赋之诗意境开阔,非一般闺阁诗可比呢。” 两人虽是说笑着,心里也都对对方有些好感,只是在这深宫中行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是以两人都避过入殿选秀不提。 正谈笑间,清儿进了房来,见柳絮也在,便也对柳絮施礼,俱请过安后,才向念语道:“小主,不知今日的晚膳……” 念语打断她道:“你就把我那一份子拿入房中来即可。”话毕,又转头对柳絮道:“不知姐姐可用过晚膳?如不嫌弃,便与妹妹一同用了,如何?” 柳絮细想了想,便也对清儿道:“就麻烦姑娘与我房中的薇茗说一声,就说我今日与念语小主一道用饭,叫她把我的那份拿来这里吧。” 念语见她对个婢女都言谈客气,倒不禁敬佩几分,看来也是个晓事理的主儿。这宫里,不仅要想着讨好上位,连这些个下人也都不能小觑,她们入宫毕竟还比秀女们早几年,一时不慎,阴沟里翻船事也不定就发生了。 饭菜上齐之后,两人谈笑晏晏,自是表过不提。刚用罢饭,月柔姑姑便亲自到了念语房中来请,看见柳絮也在,不由怔了一怔,但随即便行礼道:“两位小主都在,便最好了,奴婢便也少走了一趟。皇后宫里的戴公公前来宣旨,想来是关于今日殿选的结果的,还请两位小主移步前厅。奴婢还要去通知其他小主。” 待两人到了前厅后,只见屋内一聚集着众多秀女,一个身穿青蓝色云纹锦袍的太监正坐在正位,慢慢的喝着茶,竟似没看到下面这些窃窃私语的秀女一般。念语与柳絮相识一眼,会心一笑,想来这个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应该是皇后派来提前体现她皇后威严的吧。 正想着,月柔姑姑与那几位迟来的秀女已匆匆赶到,戴公公见人已到齐便宣读皇后懿旨起来,这一番宣读只包括了那入选的三十人而已,那些其他被撂了牌子,还要看她们日后的造化了,能嫁出去便是最好了,即是皇家所赐,恐怕嫁后虽做了小的,夫家也不敢为难,只是可怜那些被留在宫里的,却只能生生地看着年华老去。 念语还在游神间,戴公公已宣旨完毕,朦胧中只听见宁相之女宁素素被封了宁贵人,入住关雎宫夕颜殿,柳絮封了絮美人,入住碧霄宫明瑟殿,婉灵封了婉美人,入住永寿宫倾樱殿,念语自己则封了语才人,入住翊坤宫霁月殿,而那周茗玥封了玥常在,入住永宁宫凝香阁,只是这名单中还有一人竟是自己未曾听闻的韩毓汀也被封了汀贵人,住的是离乾清宫最近的麟趾宫惠竹殿。 戴公公宣旨完毕,便让秀女们起来,也不理其余秀女单单只走道宁素素与韩毓汀面前,从怀里拿出两支喜鹊登梅簪递与两人,对二人行了个礼道:“恭喜两位贵人了。皇后娘娘说了,你们既入了这宫,与咱家娘娘便是姐妹了,以后一同伺候皇上是为紧要,以后有空不妨去找娘娘说说话,也逗个乐,解个闷子。” 宁素素与韩毓汀也皆施了一礼,谢过戴公公。那戴公公依旧不与其余秀女说话,便顾自离去了。 念语直至现在才看清宁素素的样子,一件桃红双蝶碧霞罗,下着粉色逶迤烟纱群,鬓发低垂并一个云青色流苏,袅袅婷婷,竟比江南出生的柳絮还多一分纤巧,再看到那韩毓汀时,念语不由惊呆了,心中只叹道这世上竟还有这般美丽的女子,自己所学的那些个诗词竟不能形容此女的万一,唯有曹植的《洛神赋》可描述之,“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忽有想起,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来,“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连自己也不禁莞尔怎的就想起这篇来,一丝笑意就浮上了嘴角。 那韩毓汀见念语笑了,以为是朝她笑的,便也对她微笑示意,那丝笑容自她的脸上缓缓荡漾开来,竟然念语想到满数梨花一夜之间竟相开放的场景来。念语再看身边那些秀女,竟也似痴了似的沦陷于韩毓汀的笑容之中。 唯有她身旁的宁素素却似未被她的笑容感染似的,站在一旁,过了一会见大家都回过神来后,大方一福道:“众位姐妹,素素觉得今日颇有些疲累了,就先回房去了。”说罢也不等众人答话,便顾自走了。 此番行为如让其他人做来,念语只会觉得趾高气扬,唯有这宁素素做来,念语竟觉得是在自然不过了。念及此,她不禁有些神伤,这些已然有了分位的女子哪个不是钟灵毓秀之人,可是偏偏却要在这皇宫之中斗得你死我活,要将这大好年华放在这钩心斗角,明争暗斗之上。 想是她旁边的柳絮看出她心情不佳,柔声安慰道:“妹妹,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儿一早还要去凤寰宫向皇后请安谢恩呢。”念语感激地看她一眼,便与那众位秀女一道散了,回房休息去了。想起明日的要面见皇后,心中有多添一件心事,只是今日也颇有些累了,不一会儿便入了梦乡…… 云鬓花颜金步摇(三) 第二日一早,清儿便早早地来催了念语起床,因着今日要去觐见皇后,她自不敢怠慢,细心的洗脸漱口后,清儿便挑了几件衣裳来供念语挑选,念语细细思虑了一会儿,便挑了一件月白色的襦裙换上,裙腰以冰纨束之,既不失之娇俏,又不会显得过分华丽而引来嫉恨,坐在镜前,轻轻对清儿说:“就梳一个垂云髻吧。”清儿也算是这宫中的老人了,见念语有心低调,也不言语,只是小心的替她梳头。 刚刚妆毕,便听见有人推门而入,正是那柳絮来了。念语赶忙起身相迎,只见柳絮今日穿了一件天青的留仙裙,梳一个缬子髻,并一个绿雪含芳簪而已,看来她也存了与自己一样的心思,想着便拉了柳絮的手笑问:“姐姐可是与妹妹一同前往凤寰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柳絮轻点了一下念语的额头:“妹妹还真是猜对了,从这玉漱宫去往皇后寝宫还有一段路,我是个怕闷的人,故来邀了妹妹同去,不知妹妹可准备好了?” 念语再轻轻整理一番衣裳,便跟清儿吩咐:“ 我自与柳絮姐姐同去了,你且在房里帮我收拾收拾些衣物之类的,想来,过了晌午,便要搬往翊坤宫霁月殿了。”清儿点头应下。 刚出玉漱宫不久,便遇到了宁素素与韩毓汀两人,那宁素素今日着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挂一条浅绿的披帛,梳一个双环望仙髻,与昨日相比,倒更添一份明丽与大方。 再看韩毓汀,一身素色,外罩一件透明明衣,行走之间衣袂纷飞,整个人似在云里雾里一般,眉头轻蹙,双眸如水,竟惹得四周的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深怕一个不小心,这如水的美人儿会被碰碎一般。 见她看的出神,柳絮便轻轻扯她袖子:“我的傻妹妹,你可也看的移不开眼去了?这个汀贵人,想必不简单呢。”话一出口,柳絮便觉得有丝不妥,便只好一笑带过,见汀贵人向她望来,敛容行礼,缓缓道:“柳絮见过宁贵人,汀贵人,给两位贵人请安。” 其余众位见柳絮行礼,自然也不便再继续装着没看到的样子,只好都福身行礼。 那宁素素见柳絮先行行礼,对柳絮自然也高看了几分,在这宫里不仅要有往上走的本事,更重要的是还要有身处低位时的那份隐忍与谨慎。只见那宁素素上前一步,做个虚扶的手势笑说:“絮美人不必多礼了,快请起吧。” “各位妹妹也请起吧。”韩毓汀很自然地上前一步对其余几位说道,与那宁素素倒算是配合无间了。说罢,扫了一眼众人,却独独只在念语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时候也不早了,众位妹妹莫要逗留了,还是速速前往凤寰宫吧,让娘娘久等可是不敬之罪。” 于是众人纷纷还礼,前往皇后寝宫不提。 走过条条长廊,又绕过几道宫墙,始到皇后寝宫。皇后今日只着了常服,一件金色龙纹诸色真红打袖衣,一条红罗长裙,再戴一个双凤翊龙冠,端坐在正殿,对众女而言,更添几分压力。由是一入中宫,众女便收敛了神色,齐齐向皇后行礼,无不敢面露不敬之色。 皇后见众人行礼,也不立即叫起,却只是轻轻用茶盖拨去茶上浮沫,浅茗一口,才开口叫起。 今日不过是初次见面,既然架子也端过了,皇后自要表现其大度与贤德的一面,因此反倒语笑盈盈地与这些新人寒暄一番,又命宫中仆妇们分下赏赐,不过是一些珠花并玉簪之类的,只是轮到宁,汀二位贵人与念语时多了一份玉如意,更是亲自下殿来,亲自将如意递与三女手中。 “宁相乃朝之股肱,又乃帝师,今日你既入宫来,少不得没了在宁相身边尽孝的机会,因此,太后命我赐你玉如意一柄,必不委屈了你去。” 听到皇后此话,宁素素深深一福,垂目接过玉如意谢恩:“谢太后赏赐。家父忝为高位,为国尽忠乃是本分,素素让太后和娘娘多为挂心,实是惶恐难安。” 皇后点点头,又走向韩毓汀似想说些什么,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顿了顿复又开口:“妹妹天香国色,既入得宫来,便是我大周皇室之人,以往种种,妹妹能忘便忘了,好好伺候皇上是为本分。” 那韩毓汀脸色变了一变,微微正色行礼道:“毓汀谢娘娘赏赐,定谨记娘娘教诲,尽心侍奉皇上。” 皇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到了念语身边,却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她才开口:“靖远将军戍边在外,本宫虽身处深宫,但对于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忠勇也深感敬佩,若无将军,恐怕也无我朝如今之盛世太平。妹妹千里进京,路上想必也辛苦了,这柄玉如意赠与妹妹,就当是本宫为妹妹的洗尘之礼了。” 念语深知父亲手握兵权,又有功勋在身,新帝继位不久,对父亲也未必真如面子上那般信任与倚重,送自己入宫,想来也有几分表明自己心意的念头在内。念及此,念语恭敬行礼之后方才双手接过如意道:“念语谢娘娘赏赐。家严在家时,每日卯时初起便面朝西南行面君之大礼,每每兵将操练必语:‘忠臣侠忠,则扶颠持危,九死不悔,志士侠义,则临危自奋,之死靡他。’及至念语入宫,又切切叮咛,顾家家训,惟忠字耳。因此念语入京途中,时时回想家父嘱咐,只觉能以侍奉天家为幸,并无感到辛苦。” “好!好一个‘志士侠义,临危自奋,之死靡他’!”念语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个爽朗的男声想起,正在转念之间,已听得皇后迎上去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其余众人见是皇帝来了,便纷纷行礼请安,一时间凤寰宫请安之声四起,莺声燕语,袅袅不绝,只是当着皇后的面,自不敢再有何动作,以免日后落个色媚君上的罪名,只盼着自己的声音能透过众人,入了皇上的耳去。 景琰帝一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却独独走到顾念语之前,虚扶一个,端正说道:“先帝在世时,每每收得战报,必浮三大白,以庆靖远将军之功,数对朕语,将军乃国之栋梁,教朕万不能辜负将军。”讲到后来,脸上不由露出向往之色。 回神之后,对念语露出歉然之色:“朕知你大哥裹尸马革,你二哥又先天不足,此次你应选入京,朕实不忍之,奈何太祖立训,太后懿旨,不敢违背,年后,你父亲会依律进京述职,到时,朕便安排你与他见上一面吧。” 念语闻此,更觉忧虑,顾氏一门,蒙如此圣恩,难保不落了小人口舌,圣意难测,只是她也只得装出一脸欣喜来,行礼谢恩。 景琰帝环顾四周,果不出其然地被韩毓汀美貌所引,来到她身边,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汀贵人,希望朕这皇宫不至于委屈了你。”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纷纷在心底揣测楚澈这是何意,连皇后脸色亦是变了几变。 云鬓花颜金步摇(四) 那韩毓汀闻得此言,连那身子也晃了几晃,脸色煞白,她急忙稳住身形,下跪道:“毓汀有缘入宫侍奉皇上左右乃是毓汀之福,这大周皇宫乃是天下独一无二之所在,皇上此言,实在折杀毓汀。” 楚澈笑意更深,上前亲自扶起她,柔柔道:“朕不过一句玩笑话,竟引得爱妃如此惶恐,想来是朕之错,”顿了顿,又轻声附在她耳边,“朕为爱妃折一大将矣,爱妃今晚可要好好补偿朕一番。” 念语只见她指尖发白,面如纸色,更是不明白景琰帝为何对一个弱女子此般态度,回头见众人皆是不解之色,只有那皇后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楚澈转身对皇后说:“今日就由汀贵人侍寝吧。有劳皇后了。”说罢,也不多加言语,径自走了。 待皇帝走后,皇后便执了韩毓汀的手,颔首道:“妹妹初初获封便得以伺候皇上,本宫在这里先恭喜妹妹了,看来今日本宫又要多准备一份贺礼了,安奉仪,你去把那支白玉卿云拥福簪拿来送与汀贵人。” 见那韩毓汀收下簪子后,皇后复又坐上正位,似有些疲累,朝她一笑:“想来妹妹为了晚上的侍寝,少不得要做些准备,这后宫毕竟不比寻常人家,本宫也不强留汀妹妹了,妹妹且回去好生准备着,”转头又对其他众人道:“本宫留了你们这么些个时候,想必你们也拘谨的紧,都回去好生歇着吧。” 于是众人行礼告退,略过不提。 那凤寰宫西侧不远便是御花园所在了,念语虽出生于江南,但自十岁之后便随父在雁荥关长大,那雁荥关并非隋朝疆域,原先不过是中土与草原千里边境上的一座小城,因着地势太过偏远,故顺氏一朝,除顺中宗十馀年间曾归属中原外,便一直为突厥所占。那突厥掠夺成性,是以关内数百方圆内均无农人敢于定居,突厥无处可抢,便只得更向中原深入。太祖立国后,深以为患,三次亲征,攻下此关,更名雁荥关,取的便是大雁南归之意。 念语自幼在草原中长大,于那些奇花异草不过是略有耳闻而已,因此入宫之后,便颇想去御花园中细细欣赏一番,她正欲邀了柳絮同去之时,那宁素素却迎了上来道:“听闻妹妹自幼长于草原,想来对于草原那一碧千里的景色定是熟悉的紧了,不过今日既走到这御花园,不若就进去欣赏一下中原的琼花异草如何?” 念语一怔,歉意地朝柳絮看了一眼,福身回道:“难得宁贵人这么有兴致,念语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便离了众人,缓步向御花园走去。还未行至花园,已有凤寰宫人去报了皇后知晓,皇后听了只微微一笑,依旧摆弄手边的花草,问那安奉仪:“一个生于中原,一个长于关外,皆是晶莹剔透的人儿,安奉仪,你倒说说看,她们会如何看咱们这个御花园呢?” 那安奉仪恭谨地站在皇后身后,听到问话,沉吟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奴婢不过一介宫人,不敢揣测宫中这些主子的心思。只是奴婢斗胆,这两位主子皆不是出自寻常人家,身后所站的也非一般人,自然所做的决定恐怕也不会如面上这般简单。” “不一般……”皇后的手指停在一片花瓣上,低头沉思,身边的嬷嬷上前一步,探身相询:“娘娘,不如奴婢……” “不必了,这要是传了出去,日后,恐怕就要说我们这大周后宫是路人以目了,”皇后此刻反倒笑了出来,连面上表情也似轻松不少,“依我看,就依着她们闹去吧,既然来了这些个新人,自然是要热闹一番的。” “是,娘娘圣明。”安奉仪与那嬷嬷皆是低头应道。只是那安奉仪心里却还是转了几个念头的,皇后年初才过了十八岁生日,却已是这般宠辱不惊,那眉眼中早已褪去了一个豆蔻少女的天真与懵懂,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一国之母的雍容与气度,这一身凤袍更是将她此般气质衬到极致,自她六岁起便教与其平生所学,十四那年,她成了东宫妃,她便再教与她后宫之道,驭人之术,又过一年,她入主中宫,从那年起,她便再也看不清这位学生心中所想,念及此,她不禁在心中感叹一声,许是自己老了罢,只是又不禁为她挂心,今次中选秀女,家世背景优者有之,才貌俱佳者有之,更有甚者,如宁素素,顾念语等人,二者皆有之,而皇后如今并无子嗣,前途不可不堪忧虑啊。 皇后似是看出安奉仪心中所想一般,轻轻踱至奉仪身旁,附前耳语:“安奉仪恐怕忘了家父如今是身在何方了吧?” 奉仪心中一凛,立即明白皇后所言何意,大周历代皆患戚族势力过于皇族,因此,一旦自家有女立为帝后,国丈便不得不请辞各项职务,只担一个虚名。而现今皇后便是当初范相之女,先帝之所以选她为东宫妃,自然也有安抚范相在朝中门生之意。而范相如今缀朝多年,只待于梁城饲弄花草,不问世事。 “奉仪,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只是这后宫又如何能与朝堂脱得了关系呢?”皇后冷然一笑,似在嘲笑那些挖空心思想要自家女儿登上后宫宝座的臣子们,又似在嘲笑当年落败的父亲,只能交出女儿来换一家平安。 想着想着,她的目光便落向东北那座宫殿的方向,颐华宫,倘若没有那个女子,自己的父亲兴许也不会那么早便落寞退出大周朝的历史。 而现在,太后与景琰帝正坐在颐华宫后花园的葡萄架下品茗闲聊。 太后慢慢细品一口上等普洱,眼含笑意地问楚澈:“秀女大选已定,不知我儿可有分外中意之人选?” “有母后与梓童为朕细细挑选,自然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不过,若真要说是朕分外中意的,”楚澈顿了一顿,拿起茶杯,细细品味了茶香之后才接着说,“朕以前只知蜀地的普洱与银针是不世名茶,如今才知,蜀地不仅产名茶,更育佳人。” 听闻皇帝此言,太后不由严肃了几分,郑重告诫皇帝道:“那边来的那位可与这后宫中的其他女人不一样,皇帝切莫只凭自己心意行事,凡事以国为重。” 楚澈敛了笑意,虽面朝太后,目光却投向了远方,淡淡回答:“是,儿子知道了。” 太后见他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摇摇头,伸手拍拍他手背道:“听说皇帝今儿便召了她侍寝?罢了罢了,皇儿心中有数就好,哀家也老了,管不了儿子这么多喽。”说罢便起身向殿内走去。 景琰急忙上前搀扶,陪笑道:“母后如此说,叫儿子可如何自处?” 待母子身影消失于殿内之后,夕阳的余晖便也洒满了大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为一切的镀上了一层金色,只是在这一整片的金色中却有丝丝红光在其中流动,不知这几缕红光是掩于这金色之下,抑或是这红光原本就包含在金色之中一般…… 云鬓花颜金步摇(五) 而那柳絮既眼见着念语被宁素素邀走,自不好再上前相扰,因此不过也是对念语浅浅一笑,便回玉漱宫去了,今日便要移出玉漱宫前往碧霄宫明瑟殿了,虽说入宫之时不过带了几件家常衣裳,但总还是要整理一番,免得将来落人口舌,因此,便也径自回宫去了。 才入房门,薇茗快步迎上,急急问道:“小姐怎去了这半日之久?皇后娘娘……” “薇茗,你可是忘了我在家中是如何嘱咐于你了吗?”柳絮虽也心知薇茗是关心则乱,奈何这后宫不比家中,莫说这背后不得道人是非,便是那私下议论宫中高位更是大忌。 薇茗面上有些讪讪的,只好轻声说:“是,小姐,薇茗记下了。” 那柳絮见薇茗颇有些尴尬,只好轻咳两声,坐在凳上吩咐:“想必再过不多久,月柔姑姑便要来催了,你且把几件衣裳并几件首饰收拾收拾。” 薇茗点头应下,因着来时所带之物并不很多,所以不过一炷香时间,东西便俱已收妥,薇茗既见着柳絮独坐窗前发呆,也不敢上前相扰,只好将那入宫前准备打点宫内上下所备的那些个礼物的包袱打开来,不过几件玉器,一些有着江南特色的首饰而已。 眼见着夕阳西下,宫内的灯光也昏暗起来,柳絮正要回头吩咐薇茗掌灯之时,却瞥见了薇茗手中那一串金晃晃的镯子,当下便叫了薇茗递过来。 借着未落的日光细细一看,柳絮却发现这串牡丹连纹金钏镯并非父亲递与自己的,她深怕薇茗初初入宫不懂这宫中规矩私相授受,厉声问道:“薇茗,此物你是从何而得?” 那薇茗一见这镯子便也吓了一跳,又听闻小姐语气严厉,连那泪珠儿也在眼眶内打起转儿来,惶惶回答:“这……这好像是那日表少爷送与小姐之物……” 柳絮微一挑眉,正欲发作,那薇茗却赶忙跪下,连连摆手,急急分辨道:“小姐,这镯子不是我,啊,不是奴婢收的,是那翠儿……” 柳絮见她一脸惊慌,想着这薇茗始终是自己带入宫来的,跟着自己也有几年了,端量了一番她的性格,想来不会背着自己私下收取这敏感之物,细细把玩了一番手中的镯子后,便叫了她起来,叹口气说:“薇茗,方才是我急了,你的人品,我自信得过,你且起来,慢慢说与我听罢。” 薇茗见小姐此刻对自己又软言细语起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泪珠儿却坠了下来,抽噎了一会儿,才回了柳絮的话儿:“小姐入宫前一日,表少爷本想来见小姐一面,奈何老爷不允,因此他便只好托了门房,找我们几个小姐房中的丫头来想法子,薇茗虽不过是一个下人,却也知道小姐入宫马虎不得,只得草草找了个借口回了他,”说到这,薇茗略顿了一顿,见柳絮表情无甚变化,便又接着说了下去,“那表少爷见从我这说不通就去找那翠儿,那翠儿……” 翠儿,柳絮听这名字便在心底轻笑一声,每每表哥来找她,她便特特地装扮一番,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无不是情意,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见薇茗停下来了,柳絮就笑笑说:“恩,可是那翠儿后来就收了那镯子?她竟也没有私下扣了那镯子,倒真真奇了。” “小姐,她是没扣下那镯子,只是她带给了表少爷一句话,说小姐说了,一如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萧郎?这丫头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个话儿?替我回了到也省事,只是萧郎……呵,我那表哥不过会几句风花雪月的词儿,几又成了我的萧郎?” 薇茗听小姐提起表少爷时口气冷漠,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声,顺口便说:“那表少爷还叫翠儿转告小姐,说是这些个理儿,他自是知道的,如今送这镯子不过是想告诉小姐一声,今生只怕是与小姐无缘了,只盼来生再续,送这个镯子权当是给小姐留个念想,他对小姐的情金石可证!” 柳絮一听此话,拍桌而起,斥道:“他不过一个花花公子哥儿,这话对别个女人说说也罢了,如今我入了后宫,他再说这些个话,把我柳絮当成什么人了?念想?我对他能有什么念想?左右不过是母舅家的一个表哥罢了。” 薇茗见柳絮生气,也不敢说话了,只在一旁静静立着。 “对了,纵使那翠儿收下了这镯子,可是我那行李可是你亲自收拾的,这镯子又怎会在里面?” 薇茗也是一怔,仔细回想了一番,似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那日她特意支开我就是为了放这镯子!”说罢,便细细将当日情形说与柳絮听。 柳絮听了沉吟良久,强颜一笑,转身问薇茗,又似在问自己一般:“难得她还有这份心思,许是我真的看轻她了,只是,这东西可怎么办呢?” 此刻薇茗已掌了灯,柳絮随手在灯下转着镯子,那镯子由六根金钏儿组成,被她这一转,便传出金石叮当之声,那烛光照在这金钏之上,竟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来。 正在她出神之时,却在背后传来一阵清脆如铃的笑声,柳絮看去,却是一个着葱绿襦裙,梳一个双环髻的俏丽女子,她此刻未施粉黛,却更加透出身上一股灵动之气。 柳絮心中一惊,只是不知方才的对话被她听去多少,却也不敢显露什么,无奈起身相迎,款款道:“不知这位是……” 那女子倒也直接,行了一个礼,向柳絮请安:“选侍楚念晴见过絮美人,美人吉祥。” 因着柳絮与这楚念晴并不相熟,便只淡淡点头回道:“妹妹多礼了,只是不知妹妹今日前来……” 念晴歉然一笑,指了指柳絮手上的镯子,笑说:“是妹妹路过姐姐房间,想来是被这镯子晃了眼去,一时好奇便进来看看,还请姐姐原谅妹妹的唐突之处了。” 柳絮正想细问几句,探清楚她到底在门口站了多久之时,月柔姑姑辖下的丫鬟碧月却正好走了进来,向两人行礼过后,说道:“姑姑叫我来通知各位主子,皇后娘娘吩咐下来了,说是要搬宫也不急于这一时,今日娘娘多留了各位主子一会儿,今晚各位主子便好好休息罢,移宫一事便留待明日吧。” 说罢,福了一福,又往其他人处去了。 那念晴便也笑说天色不早,不敢多加叨扰,行过礼后也回去了。 柳絮因不与她相熟,也不好多加挽留,只好咽下那些话儿,只是这疙瘩还是在心里撂下了,回头自又细细叮咛薇茗一番,叫其收了镯子,草草用了晚膳,便也睡下了。 风帘水阁压芙蓉(一) 且说那柳絮晚上竟是噩梦连连,更是连累她房中的薇茗也是半宿不得安睡。翌日一早,主仆二人俱是精神不佳的样子,众人一看便知是晚上未曾歇好之故,这后宫乃是宫苑中少了一片叶子都能起一番波浪之地,如今柳絮此般形状更是引得众人一阵窃窃私语,偏她又发作不得,更只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所幸众人今日俱忙着搬迁宫殿之事,因此也不过草草议论几句了事。 那念语有心相问,奈何眼下她与柳絮也不过初初相交,虽顶着个姐妹的名号,不过也是面上交情而已,这后宫中哪个又不是姐妹相称的呢?于是,她便只朝柳絮笑笑,并离那些聚作一团的其余人等保持距离罢了,不过也为博她一个好感,日后好相处而已。 见柳絮只回给自己一个最端庄不过的笑容,念语也颇有些失望,回头便又吩咐下人收拾东西搬往翊坤宫霁月殿去了,只是临走前,她特特与月柔姑姑福了一福,月柔虽急忙侧身避过,却也微笑着与她说道:“语才人切莫如此,奴婢以后定会时时来才人宫中请安。” 念语闻言,虽有心想褪下手上的羊脂白玉镯送与姑姑,却又恐落人口舌,便只得回月柔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姑姑这几日来的照拂了。” 二人闲话几句过后,念语便搬入了霁月殿,又过了半日,才将东西俱是收妥。她细细打量这殿中的太监侍女们,心下却也颇为满意,这六人皆是手脚勤快心思灵活之人。 只是这后一点,倒让她想起了母亲来时的嘱咐。从关外入京,千里迢迢,她不忍府中那些个丫鬟吃苦,略略有些感情的也更不愿意带她们入宫,因此入京途中不过带了一双家中有变,急着要回京的姐妹而已,一到都城,便都放她们归家去了,竟连一个体己人儿也未带入宫来。这宫中待久了的下人们个个都是人精,念语如若要过得舒心少不得要依仗他们,奈何她不过一个新人,眼下又不过一个从六品才人,若不端着点架子,只恐这满屋子的人骑了她头上去。 正想着,这满屋子的人便已全部跪了下来,一个看似是这殿中的执守侍太监偷偷看她一眼,见念语回过神来,便朗声给她请安,后面一干人等自也跟着请安不提。 念语浅浅茗了一口茶,正欲依着母亲的吩咐恩威并施一番,却见着这底下跪的人无不面色通红,微渗汗珠,想来他们为了自己也是忙碌不停,眼见着这日头已是过来晌午模样,他们却俱无用过午饭,她竟一时也不忍对他们厉色起来,只在心内苦笑不已,便挥挥手叫他们先下去用过午饭再上来回话不迟。 不过三刻钟功夫,他们便用罢午饭,又是跪了一屋子。念语便叫他们起来回话,问清了这其中两个何苏来,张得印是分到她宫中的小太监,还有四个唤作红珠绿玉清荷采莲的是服侍她的侍女,念语不喜这些个名字俗气,便从王摩诘的《山居秋暝》中化出“晚秋,清流,竹喧,莲舟”来替了她们的名字,这四人俱是磕头谢过不已。那执守侍太监名唤作刘培盛,他便是这翊坤宫中的首领太监了。 正欲叫他们下去之时,念语似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那刘培盛:“刘公公,这翊坤宫可还有其他主子住着?念语若知了,也好过去请个安。” 那刘培盛见她问得客气,却也不敢拿大,依了规矩行礼回答:“回主子,这宫中还有一位云常在,住在印月阁中,想来过一会儿便会来向才人请安。” 念语吩咐晚秋取了三两银子谢过刘公公,便都吩咐他们下去了,只留一个晚秋在身边。 念语细瞧那晚秋,生得不过中人之资,看面相似是极老实的,又想着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便仔细问了她家世,这晚秋原是山东临淄人氏,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听说前年已中了举,因着再过两三年便得以放出宫去,家人便也替她定了亲,就等着出宫那一日完婚了。 正闲谈着,便有太监来报,说是云常在过来请安了,因是第一次见面,念语自也不敢马虎,仔细看过了衣着便来到了正殿中。 那云常在乃是太常寺少卿的女儿郑碧云,因着太常寺少卿品级虽不低,可是毕竟也不是个掌实权的,入了宫来不过是循了旧例,因此不过也是封个常在而已。 请了安后,念语便叫了她起来,又一同坐下,云常在不过着一身粉色宫衣而已,梳一个同心髻,也不过眉清目秀而已,这般瞧来,也似个省事儿的,虽这样念语倒也不敢小瞧她,初初入宫,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妙。 云常在不过略坐了坐便回宫去了,等她回后这偌大一个霁月殿便只余了她一人,就叫了晚秋,取了王维的《王右丞文集》来看。 正借着落日余晖细细品读的时候,忽有人来报,说是雍华宫绛云殿的德妃来了,念语虽心下疑惑,却也不敢怠慢,急急放下手中诗集,出殿迎接去了。 德妃今日着了红地花鸟纹锦裙,梳一个凌云髻,却是面带笑意的叫了念语起来,念语起身后才发现德妃身后还跟了月柔姑姑,心下虽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叫了月柔起来之后,便请德妃入正位坐下。 坐毕奉茶只好,德妃笑意盈盈的对念语道:“本宫在这里先贺喜语妹妹了,因着我朝规矩,妃嫔与秀女不得私下会面,故前几日妹妹尚在玉漱宫中,本宫也不好过来相扰,今日听闻妹妹移入翊坤宫,便特地过来看望。” 念语离席浅浅福身谢过后,再入座,微笑回对德妃:“念语不才,让德妃姐姐挂记了,念语谢过姐姐了。” 德妃看似无意的向殿内扫了一眼,正巧看到那本半掩的诗集,微微颔首:“妹妹出身靖远将军府,竟对王右丞的诗颇为喜爱,倒真是难得了。” “念语不过粗粗一看,略有涉猎而已,让德妃姐姐见笑了。” 德妃摇头道:“妹妹自谦了。王右丞诗中颇含佛理,咱这大周朝又以佛为尊,本宫宫中有几部佛经,妹妹如有兴趣,我便差人送来。” 听闻此言,念语便又只得客套一番。 略略闲聊一番,德妃终于进入正题,叫了那月柔到了跟前,笑说:“听闻妹妹竟是单身入宫,也没有带个贴身丫头进来,想来日后也有诸多不便之处,本宫听闻妹妹与玉漱宫的月柔姑姑倒颇为投缘,因此今日便特特向皇后娘娘请了旨意,讨了这份差事来做,以后月柔就调入你殿中伺候你吧。” 念语虽磕头谢过,心下却又凉了几分,这玉漱宫中想是耳目众多,不过今日向了月柔辞行,便又引出这桩事来,虽是月柔行事稳重,但却因是德妃插如自己宫中的,她心里对月柔倒不是这么放心了,却也只得谢了恩领下才是。 那德妃见人已送到,便也不多加逗留,径自回宫去了。 念语送走德妃之后,便将月柔叫入内殿,屏退左右,正思虑着如何开口细问今日之事,却听月柔开口先说了。 风帘水阁压芙蓉(二) “奴婢斗胆揣测才人的心思,想来才人是在怀疑为何那德妃要大费周章地将奴婢从玉漱宫移到才人的霁月殿中来的吧?”月柔跪于地上,低眉轻声说。 念语见她主动挑起话头,心里暗叹一声,不愧是在这宫中生活多年的老人了,一个眼神便可揣测出她心中所想,于是离座起身,虚扶一个,“姑姑且起来回话罢,不过初春天气,跪坏了膝盖骨,日后出得宫去,总有许多不便的。” 月柔听到“出宫”二字,眼中闪过一丝感伤,缓缓起身福了一福道:“月柔谢过主子。今日德妃将奴婢送如才人宫中,实则是宁贵人的主意。” “原来是她?那宁贵人可有与你说过什么?”念语神情颇为复杂地看了月柔一眼,看来与这个玉漱宫管教秀女的姑姑交好的并不只她一人。 月柔感到念语的目光,只得在心里苦笑一声,回道:“奴婢与那宁贵人并不相熟,小主们搬宫前那一日,宁贵人来找奴婢,只问奴婢愿不愿来伺候才人,奴婢斗胆说句心里话,奴婢实不愿踏后宫这一趟浑水,入宫这么些年,还有什么是奴婢没见过的。只是后来,那宁贵人又道出了天昭三年间的事,奴婢这才知晓原来顾将军于奴婢一家有恩,现如今小主只身入宫,怕是不便的紧,奴婢便借着伺候小主一事,权当报答将军了。” 听了这一席话,念语才记起,那年圣祖废范相,本欲重换朝堂,逐了那些范相门人,却有一个举人敢于上书,并将上书内容张榜于各衙门口,替天昭二年的中了科举的人喊冤,圣祖一怒之下,几欲杀之,幸得时任兵部尚书的父亲保下了他,不过圣祖怒气难消,下令此人以后不得入仕,父亲怜惜此人才华,便将他带入军中,挂的是仆从之名,行的却是军师之事。 “你的兄长可是慕容致远?” 月柔复又跪下,含泪点头之后,又深深向念语磕了一头,“如若不是将军收留了兄长,又让他一展胸中所长,恐怕家兄不过是个被夺了举人之名的秀才而已,月柔愚钝,竟没有能在才人初入宫之时便认得才人出来。” “你且起来罢,爹也是看中了致……慕容先生的才华,才施以援手的,真要追究起来,还是他那一身才华救了他。”念语幽幽地说着,忆起那个那日曾在桃树下赠她桃花,轻诵着《诗经》中的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男子,她知道那后面半句恐怕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说出口的了。 她感慨地叹了一声:“慕容先生于我亦师亦兄,既然姑姑是先生的妹妹,那么念语日后便将姑姑当作姐姐了,私下里,姐姐不必如此多礼。” “奴婢感念将军与才人恩德,只是这宫中尊卑有别,才人还是把月柔当成一个侍婢吧,切莫落了人口舌去。” 念语轻轻点头,心里却在思虑着要如何向父亲与慕容致远确认月柔的身份,当年父亲救了一个小小举人的事情并不是一个大秘密,只是知道慕容致远现今就在父亲身边的人到不多,不可掉了轻心去。 “姑姑初来霁月殿,想必还有许多事情未及打理的,念语便不留姑姑了。”听得念语送客,月柔便行礼告退了。 念语看着跳动的烛火,只觉颇为头疼,月柔说得虽是诚诚恳恳,自己在家时也曾听致远提起过尚有个妹妹在宫中,自己却不曾向其打听他妹妹名字,宫禁森严,雁荥关与京城又相隔万里,便是投递书信也挡不了这夜长梦多。 正出神着,那竹喧恰好进来挑那灯火,手臂一抬,袖子便滑至手肘处,念语呆呆地望着那露出的半截藕臂,及至竹喧出了屋去才缓过神来。 翌日一早,便传来了景琰帝连宿麟趾宫惠竹殿,原本妃子侍寝是要去往乾清宫的,侍寝完毕之后,太监便将妃子从龙床上抬往乾清宫后院的一个偏房里过夜。如今这韩毓汀不过一个新人,便博得楚澈如此厚爱,这宫中顿时议论四起,那汀贵人自也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念语听着下人传来的消息,那韩毓汀已晋为嫔了,连侍两晚,连晋二级,这份宠爱,怕是大周后宫建成以来都未曾有过的,她面上虽淡淡的,心里却是思虑万千,她想起宁素素那日那个诡异的笑容以及她那句话来,“妲己,褒姒皆是倾国倾城之貌,如今我大周竟也出了此等美女,只是不知会是倾了何城倾了何国啊,细究起来,恐怕我们这位汀贵人与才人妹妹也颇有一番渊源呢。” 她眉头微蹙,细细想着所有一切可能将自己与韩毓汀联系起来的关系,父亲虽有韩姓好友,却从未听闻有这么以为沉鱼落雁的女儿,大哥战死沙场,二哥身有残疾,只是整日在屋中研习一切在父亲看来是奇技淫巧之术的东西,也未听闻有何风流韵事。 正苦恼间,月柔端茶进来了,念语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姑姑可知汀嫔家世如何?若打听清楚了,我也好送份礼贺她晋级之喜。” “回才人,各小主入宫那一日,礼部便呈上了写有小主们家世的绿头牌,说也奇怪,其他小主的绿头牌俱是写清了,唯有那汀嫔的牌子上却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而已,不过是写了康王爷的义女而已。” “康王爷?”念语心中疑虑又多了一份。 这康王爷乃是高祖十三子,与景琰帝不过差了三岁,虽说是叔侄,二人的感情却是如兄弟一般。因其酷爱兵法,兼且年幼,圣祖也不疑他,便将他送入顾清丞门下学习步兵之道,学成之后,便驻守西陲,成为一员大将。 念语在心中轻念“西陲”二字,似是抓到了什么,却又还似在迷雾中一般,她便摇了摇头,这事看来只能先放一边了,问那月柔道:“这汀嫔新晋,姑姑便替我备礼,你我同去那惠竹殿去罢。” 月柔应下便去准备了,念语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若她不是致远的妹妹,自己又该如何? 不过一盏茶工夫,月柔便带了礼物来回念语,二人便一同往汀嫔住殿去了。 因去往麟趾宫有颇长一段路,念语便不时与月柔聊聊途中风景并些幼时趣事,行到一处无人空地时,念语笑说:“不怕姑姑你笑话,我六岁那年将我爹爹那株最心爱的白玉海棠的花给摘光了,爹爹大怒,把我按在凳上,就要挥下鞭子来,我娘又哭晕过去,慕容先生急急上前替我挡了那一鞭子,爹爹那时也是真生气了,那一鞭子竟生生打烂了先生的衣服,爹爹见打了先生,也不好再发作,只好让我跪在花园里思过,先生不顾那一鞭子便跑过来安慰我,我那时才知道先生的右胸竟还有一道二指长的刀疤,我被那刀疤吓的更是哭个不停了,倒真是难为先生了。” 月柔正欲接口,却听见有人自后面唤念语名字,便低头退在一旁,而念语正等那月柔的回答,却被打断,心中好是恼火,却又表现不得,便回头寻那出声之人。 风帘水阁压芙蓉(三) 回头一看,才发现来人竟是柳絮,她今日着了一条丹碧双纹双裙,再梳一个参鸾髻,与初次见面那一次竟是两个人一般,今日她明丽过人与上次的清丽脱俗竟是全然不同,念语心中一叹,能入得宫来的女子果然不是一般,便取笑柳絮道:“淡妆浓抹总相宜这一句用在姐姐身上可真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今日不过兴起才拣了这条裙子来穿,没得到让妹妹取笑了,回头我就去把它换下来,”她瞥到了月柔手上所端的礼盒,便了然地笑了一笑,“妹妹可是去个汀嫔贺喜的?若妹妹不嫌弃的话,你我便同去吧。” 她既出声相邀,念语也不好拒绝,只是想起那日本想邀她同赏御花园却被宁素素打断一事,便颇觉尴尬,只是见她神情竟不似将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一般,便也稍稍心安了。 柳絮却看了月柔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听闻那德妃娘娘将玉漱宫宫中的姑姑调入妹妹殿中,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 “是,那德妃娘娘说是体恤我单身入宫,所以才将月柔调入霁月殿的,倒叫姐姐费心了。”念语也不多说只是淡淡回道。 柳絮一怔才知自己方才失言了,不由在心中苦笑一声,在这宫中,少说是错,多说亦是错,奈何话已出口,也只得以笑带过,由是,二人路上竟不再言语。 及至入了惠竹殿才发现里面已是莺声燕语一片,两人俱是向汀嫔行了礼,又递上礼物,后又忙着与殿内众人相互见过不提。 韩毓汀今日着了花树对鹿文绫群,梳一个凌云髻,不似前日一般通身只着素色,那艳丽的颜色倒映在她脸上似替她抹了胭脂一般,生生地透出几许灵动来。 念语见她脸色娇嫩,不觉出了神,在心中想着,大抵在这后宫之中,惟有这圣宠才能给这些女人们带来些真正的欢乐罢。此番一想,心中悲戚顿生,再望向这一片衣香鬂影,只觉凉意阵阵涌上,喉中一堵,更觉呼吸艰难,念语不愿在众人面前失态,便绕出殿门,去到了这惠竹殿后的小花园内。 一丛湘妃竹长势正好,念语不由被它吸引了过去,摸着泪斑,浅浅吟道:“永巷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湘江竹上痕无限,岘首碑前洒几多。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残楚帐夜闻歌。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吟毕,眼角竟似有泪花闪闪,却也不拭。 “朕竟不知这靖远将军的女儿竟也有如此伤春悲秋做小女儿态的时候,古有湘妃泪撒翠竹,今有朕的语才人泪对斑竹,倒也颇得情趣啊。”景琰帝戏谑道。 念语急急转身,正欲行礼,却被他一把扶住,那楚澈在她耳边轻声吐气,柔柔说:“且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念语心中虽有万般羞涩与不肯,却也不敢违旨不遵,依言谈起头来,因着眼泪还未完全褪去,泪痕未干,双瞳剪水,那盈盈双眸之中闪出的光芒竟让楚澈移不开眼去,情不自禁地用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两人正对视间,却有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选侍晚晴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又向念语行礼道:“晚晴请才人安。” 听见被人打断,楚澈不由移了目光去,回头再看念语,却见她的目光已复常态,方才目光流转竟似一场错觉般,便松了手,整整衣服摆手让晚清起来。 因晚晴这一声请安,倒把屋里那般人都吸引了出来,众人还未说话,景琰帝便道:“不必多礼了,今日散朝的早,朕便随处走走,走到这里来,倒扰了你们的兴了,罢了罢了,朕还是去他处走走吧。” 他正抬步要走,却无意看见众妃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念语的眼神,却是微眯了眯他的桃花眼,含笑问道:“不知语才人可有雅兴与朕把手同游?” 念语正欲开口拒绝,却看到了其余众人望向自己的表情迥异,心中思忖,今日即已如此,恐怕总要掀起一番波澜来了,与其留在这里与这些个后宫女子假情假意,倒不如跟了皇帝同去,还可求一番清净,便展颜道:“那念语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楚澈颇有意味地看着念语脸上表情变幻,倒也觉得有趣,尤其是她那一个豁出去的眼神,瞒得了众人,却瞒不了他,及至听见她答应那一刻,才收了笑容,与她走了。 在众人或艳羡或轻视的目光中步出了惠竹殿,念语这才发现楚澈竟是只身伊人,连个跟班太监都不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楚澈看出她心中所疑,便伸手挥一挥道:“如此春光美景,若带着一班太监,前呼后拥岂不是煞风景的很?怎又及得上佳人在旁,共赏春色的好?” “皇上说笑了。”念语却只轻轻退开一步,福身说道。 楚澈皱皱他那颇为好看的眉头,不解问她:“语才人对朕似乎是颇感厌恶?” “婢妾不敢,皇上乃是天子,婢妾对陛下只有景仰之意,何来厌恶一说。”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要退开那一步,她不知那究竟是何感觉,只是这般与他并肩而立,只觉压迫重重,不由苦笑,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子之气? 楚澈见她敛了情愫,恢复了那般谨慎的神态,此时的她竟于他的其他后妃并无不同,也顿觉无趣,当下也不说话,只是任由她在身后跟着随意闲逛罢了。 再说回那惠竹殿中,因皇帝来了又走,竟似全然未曾看到韩毓汀一般,众人望向她的眼神已不复方才那般的热烈,反而夹杂了些许看好戏的表情或是同情之意,只有那柳絮却是呆呆的,望着那丛湘妃竹而已。 众妃现今也只有叹息一声,今日的细心装扮看来又是白费一番心思了,再呆下去也着实没有意思的很,便陆续向韩毓汀行礼告退了。 “絮姐姐,今日那语才人可是出尽了风头呢,皇上竟然……”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小跑几步来到柳絮身边撅着嘴说到,可是话未说完,便被柳絮打断了,“婉灵妹妹还是不要再背后议论皇上吧,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妹妹可要小心啊。” 听完这番话,婉灵脸上不由红一阵白一阵的,却也只得说声谢谢柳絮提点了。 柳絮虽含笑看她一眼,在心中却已不把她放在心上了,不过还是未成熟的小女孩儿罢了,只是那另三人却不是那么好相与了。 那惠竹殿中,汀嫔正换下首饰并盛服,换上常服,她身边的侍女芸茜一边提她整理发髻,一边说着:“小姐,今日圣上故意邀那语才人把臂同游,却连看也不看小姐一眼,这……” “芸茜,做好你手中的活吧,我如今只不过是大周朝后宫里的一个宫妃罢了,还能有个什么想头,不过是盼份平安罢了。”韩毓汀幽幽说道,那双眸中似随时能滴下泪来一般。 芸茜见自己让她更添难受了,犹豫良久,终是开口道:“小姐,那顾……” “芸茜,你不想活了吗?以后休再提这件事。”话未说完,便被她厉声喝断。 芸茜心疼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开口了。 风帘水阁压芙蓉(四) 那念语跟在楚澈后面,二人又不交谈,走多了,也颇觉得乏累,趁着楚澈走在前面赏景,便悄悄皱眉,走得故意慢了一些,哪知他竟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促狭地笑她:“朕还以为顾将军的女儿会是一个巾帼人物,没想到居然颇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柔弱,再这么走下去,倒显得朕不懂得怜香惜玉了,也罢,就去前面那个宫苑坐坐吧。” 念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是一个梨花盛开的院子,那满院梨花开得极好,好似连成一片白云般,逶迤起伏,又有淡淡暗香传来,心中也是极为喜欢,当下便展颜道:“念语谢皇上怜惜。”许是景色怡人,她也不如刚才那般惧怕,反而是落落大方地吟出一句诗来:“雪作肌肤玉作容,不将妖艳嫁东风。不知会是哪位姐妹有幸与这粉淡香青的梨花作伴。” 景琰帝听到那句诗,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笑说:“佳人有兴,朕焉能不与之。”说罢便抬步向那院中走去。 那院门不过轻掩着,只一推,那满院梨花便闪入眼内,那梨花深处似还有一个飞檐小亭,隐隐竟似有歌声传来,二人不由迈步走进,那声音婉转似黄鹂,细细听来竟似带着江南那氤氲的水汽一般,直教人忘了这俗世中的烦恼,跟了那歌声入到那水乡中且梦且吟。 楚澈被那歌声所引,便又趋近几步,念语正欲跟上,却忽然从那歌声中惊醒过来,于是止步不前,见那楚澈并无察觉自己的异样,又小步上前道:“妾微感不适,不能久陪皇上,先行告退,还请皇上恕罪。”楚澈此刻只留意了歌声,也不在意,轻点一下头算是准了,于是念语退身出来,离了那花苑。 出了院门之后,念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一时好奇,便朝那院子正前方的宫室走去,想去看看到底是何女子得幸住在这里,更是被那歌声所激,也不细想,便举步往前。 及至走到宫室门口,看那匾额上书“凝香阁”三字,念语略一回忆,便想起了是那来自淮南的周茗玥了,听她歌喉,想来也是一个芊芊佳人吧,再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梨花,便转身向那霁月殿走去。 刚至殿门口便见殿内一副忙忙碌碌的景象,清流,竹喧,莲舟三人来回穿梭不停,念语便叫住那莲舟询问:“这宫内发生何事?怎么如此忙乱?” 莲舟这才看到念语回宫,一细看,竟只有她单独一人,却也不敢问她,只回答:“回主子,听小来子说,今日皇上邀了主子同游,想来晚上会召主子侍寝,所以叫我们准备准备,怎么……” 话未说完,念语哭笑不得,边往内室走去,边说道:“这宫中消息倒传得挺快,只是你去跟那小来子说,他今日的算盘怕要打错了,你们都停下来吧,这传了出去岂不是叫整个后宫都看我笑话吗?” 莲舟本担心她会动怒,看到她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时才稍稍放宽心,却又怕她失望难过,只得鼓足气小心翼翼问道:“主子,可千万别失望,皇上……” “傻丫头,下去做你的事吧,圣意难测,我今日也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笑笑宽慰莲舟,忽又想起了什么,“那月柔姑姑呢?”那楚澈邀她同游之时,她只留全身精力来应对他,一时竟忘了留意月柔去向,此时才想起来了。 莲舟伺候她的日子虽不长,却也知道她不如其他宫妃一般只知作践下人,对她也颇为上心,此番见她谈笑如常,便松了一口气,“奴婢还怕会惹得主子不高兴呢。月柔姑姑一回到屋里便被太后来的人叫走了,奴婢也不知是叫去干嘛的,细算起来,去了倒有大半个时辰了。” 念语点点头,心下却是纳罕的很,这太后叫了月柔去到底是所谓何事,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挥手叫莲舟下去,又嘱她等月柔回来便去回她话。 又过了约一盏茶工夫,那月柔才回来,因着宫女不得单独在除了自己所在的宫室外行走,那月柔是由太后的贴身侍女芷秋共芷舒陪来的,少不得又要打赏一番。 那芷秋笑着跟念语说:“语才人,太后特特遣我来与才人说一声,因了月柔姑姑针线上的活是极好的,便叫了她去补那雀羽缂丝凤袍,耽搁久了,还请才人不要责怪姑姑。” “秋姑娘言重了,太后看中月柔的手艺,是咱这霁月殿的荣光才对,我又怎忍心责怪姑姑呢?”念语心知这是托词,太后身边能工巧手何其多,眼前这芷秋就是一个,若是单单只为一件凤袍又怎会特地从自己宫中叫了人去呢,面上却是满脸堆笑,似是与有荣焉的模样。 待那芷秋芷舒走了以后,念语便将月柔叫入寝宫,坐下来闲闲喝一口茶,笑着说道:“姑姑手艺既如此了得,若只呆在这霁月殿中,念语还真怕委屈了姑姑。” 那月柔一听此话,脸色便白了,只是不断磕头,急急说道:“主子乃是月柔的恩人,月柔岂敢有二心。” “姑姑还不快快起来,”说着,念语便亲自扶了她起来,替她拢拢发丝,“姑姑这不是折杀我么?太后方才也吩咐了,叫我不得为难姑姑,姑姑这一跪要是传到老人家耳里,叫念语可如何自处。” 月柔叹了一口气道:“主子可还是信不过月柔?如实是信不过,主子还是撵了月柔出去吧。“ 念语见她说得伤感,心下也软了几分,连那口气也一并软了下来,苦笑道:“姑姑也是这宫里的老人了,你与这殿中其他下人不同,你不是分派给我的,却也不是我亲自去向中宫讨了你来的,前有德妃和宁贵人,现又有太后留了你这么久,爹爹虽手握兵权,却也招来不少嫉恨,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对我爹真如明面上那般放心吗?我入宫这段时间无不是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如今为着我身边的这一个人,竟扰动了这许多宫中上位,姑姑,你说我能不疑你吗?” 听了念语这字字泣血的一番剖白,月柔双膝一软,又要跪将下去,却被她一把扶住,歉然道:“姑姑也请体谅体谅念语吧。” “奴婢知道主子心中之苦,上午主子那问话,月柔自然也是知道主子用意的,只是被絮美人打断了,既然现在没外人在场了,月柔就回答主子罢,家兄右胸并无二指长的刀疤,倒是左手臂上有个齿印,是奴婢幼时咬的。”月柔直直地抬起头看着念语的眼睛说道。 “姑姑,是念语为难你了。”她虽是松了一口气,对那月柔却是真的觉得抱歉。 “主子信了奴婢就好。”月柔扶了念语坐下后,也抽出手绢轻拭眼角,“月柔这就把今日在颐华宫的事细细说与主子听吧。” 风帘水阁压芙蓉(五) “主子被皇上叫走以后,因着皇上也未带一人,奴婢自也不便跟着,可巧遇着了钦安殿的小太监小路子,便叫了他一同回殿来,刚入殿门便发现芷秋与芷舒,说是太后有件凤袍叫奴婢去补,奴婢见来得是她们两个也不敢怠慢,于是急急取了针线就走了。”她顿一顿,又说道,“两个姑姑先只带了奴婢去了她们的房间,待补完之后才带奴婢去向太后谢恩。” 念语听了一会儿,朝那月柔笑了笑说:“姑姑还是不要奴婢长奴婢短了,好不容易只有你我二人了,姑姑还是不要多礼了。” 月柔见她说的真心,便点点头继续往下说道:“是。进了颐华宫正殿后,我才发现宁贵人和汀嫔娘娘也在,只是那汀嫔娘娘脸色似是不好,我也不敢多看。太后不过问了些主子的日常起居,又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主子。” “就只是这些?”如果只是问这些个面上的话,太后又何必巴巴地把月柔找去?念语更感疑惑。 “太后后来又说今日主子陪皇上游园子,便不来打扰主子了,只是让主子有空的时候夺取颐华宫坐坐,又说想多了解了解二少爷的身体如今怎样了,天昭五十五年他随军入蜀时所中的瘴气可还时有复发。” “二哥入蜀?太后提这事做什么?”念语起身在房内踱步仔细回忆着,忽然似抓到了什么一般,问月柔道:“你去的时候可是汀嫔也在?” “是,而且汀嫔娘娘脸色发白,似是……” 念语又急急打断,“你可知我二哥入蜀时是谁做的大将?” “回主子,是如今的靖南王爷独孤将军。” “是了,康王爷在入爹爹门下后,又曾随军三年,那三年便是跟着独孤将军去四川了,那宁贵人又说我与汀嫔颇有渊源,想来便是指得这件事了,莫非……太后此意是指二哥与汀嫔是旧识了?”一想到此,念语便觉心惊肉跳,汀嫔如今颇受圣宠,太后既然知道她与二哥相识,那皇上必定也知道了,况且如果仅仅只是相识,如今也不必特特拿这件事来说,恐怕她与二哥之间定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了。 月柔从她眼泪看出浓重的忧虑来,当下也不敢插嘴,一阵风出来,灯影摇晃,念语那投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而动起来…… 正是一片安静之时,忽然一个身影闯入,直直跪了下去,带着哭腔喊着:“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竟不由分说地磕起头来。 念语与月柔俱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小来子之后,那颗心才放了下来,月柔斥道:“小来子,你可是闯了什么祸了?这般形态吓了主子可如何是好!” 小来子抬起头来已是满脸泪水,哭着说:“主子饶了奴才罢,奴才再也不敢了。” “你且把脸擦干净了再回话吧,好好说说你今日犯了什么错了。”念语其实也并未生气,可是他行事太过鲁莽,终有一天要惹祸上身,今日就当给他一个教训吧。 小来子抬起袖子,擦干眼泪后,颤颤答道:“奴才不可妄测圣意,说是……说是,主子今日侍寝,害主子闹了笑话,奴才……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说罢又磕起头来。 “起来吧,傻孩子,你也是为我好,以后做事谨慎一点便好了,切不可再像今日般咋咋呼呼了,下去领十下手板吧,记住,叫他们打你右手,打了左手你今晚吃饭可不方便了。”念语温和地笑笑说道。 “主子……”那小来子一脸惊讶,醒悟过来以后竟又开始磕头,满眼泪花。 这小来子是左撇子,这事是念语日常里看他做事时才发现的,如今这么一说出来,小来子自是感动不已,其实念语这一说也是半真心半收买,父亲平日里就叫她以德服人,以恩感人,她如今在宫中根基尚浅,也仅能以这两点来慢慢收服身边的人了。 “好了,还不快下去,莫非是嫌这十下手板还不够?”念语笑骂道,小来子这才赶紧起身,退了出去。 回过头来,看着月柔似有触动地望着她,她故作轻松地笑笑:“姑姑可是在心内耻笑念语心软?”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感佩主子体恤下人。”月柔是明白念语此举用意的,只是在这宫中肆意打骂下人的主子实在太多了,似她这般肯以恩义来收买人心的主子实是没有几个了。 “主子,下月初十便是太后生辰了,不知主子……” 念语轻轻点头,问月柔道:“往日里是怎么给太后做寿的?今年这次可会有些什么不同?” “回主子,前些年,这后宫也没什么热闹的,都是太后在宁寿殿受众臣朝拜献礼之后再回到颐华宫与皇上皇后和德妃淑妃一起摆宴,今年既有新主子们入宫,这宴会便也会做得隆重些,皇上也请了戏班子来宫里献艺。” 念语点点头,她要做的无非就是送份太后所喜之礼即可,与月柔细细商量几句后,便有小太监上来传膳,此番用饭不提。 再说那颐华宫内,芷秋正伺候太后用膳,见太后用得差不多了,便撤下膳桌,递上一杯香茶,如往常一样陪太后聊聊天。 她一边替太后轻捶双腿,一边说着:“那月柔想来是会把话带到语才人那儿吧?” 太后微闭着眼,闲闲说着:“那顾将军与她慕容一家有恩,我细看了月柔那么多年,虽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儿,但也颇知道知恩图报,她对那语才人定是知无不言的。” 芷秋又顺着太后的意思问下去:“老祖宗这一双眼睛可真是雪亮雪亮的,这后宫那一草一木啊可都逃不过咱老祖宗的眼睛里去。只是今儿个老祖宗提的那桩事……不知语才人想得到西边的那位上去吗?” 太后浮起自信的笑容:“她在咱这征北大营中可有“女诸葛”的名号,要是这都想不到,哀家便也只好当她是个浪得虚名之人了。” 月上柳梢,为这大周皇宫撒上一片月白,清清冷冷的,唯有那偶尔几处宫殿中的温暖烛光驱散了这似有似无的寒意。 躺在楚澈身边的周茗玥看着这大周朝最尊贵男人的熟睡的脸庞,想着明日要去皇后出问安,不由瑟缩了一下,往楚澈身边靠了靠了,紧了紧被子,便也睡了过去…… 风送宫嫔笑语和(一) 翌日一早,这宫里便传来消息,说是那周茗玥从常在升了美人,大周后宫有一条不成文的宫规,便是初次侍寝的可以晋个位分,晋多晋少,自是皇上说了算的,也算是给这宫里的女人从女孩真正成为一个女人的一份礼物吧。 小来子传消息来的时候,念语正在洗漱,笑笑便也过去了,只是这小来子眼中似有忿忿之色,好像是周茗玥夺了他的位分一般,于是念语并那月柔半是玩笑半是劝导地说了一通,他的脸色才回转了一点。 待他走后,念语看着他的背影,惋惜地说了一句:“毕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娃儿,难为他小小年纪便要来做伺候人的差事。” “主子切莫如此说,能入宫随侍主子已是他难得修来的福分了。”月柔微笑着宽慰念语。 “姑姑……” “入了宫,做了太监,虽是辛苦,好歹有口饭吃,”顿了顿,看到竹喧在殿外忙碌的身影,月柔接着道,“主子可知那竹喧的来历?她是景琰三年那场山西大旱里逃出来的,全家一十三口人仅就存了她一个,幸得在京城还有一个与内务府颇为相熟的亲戚,这才入了宫来,虽说是做下人的,只要有福碰到个好主子,总强过饿死。” 念语看着那个着青色宫装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月柔提醒她道:“主子今儿个是十五,按例是要向太后去请安的,眼下太后也应在用早膳了,主子此时过去到了那儿,想必太后刚用完膳……” “如此,那我们这就动身吧。” 一如了颐华宫,便见太后端坐在正位,皇后,德淑二妃,宁素素,周茗玥与那韩毓汀也都在了,念语少不得一个个行礼过来。 坐了一会儿,才见其余几个妃嫔也陆续到来,太后见众人来齐了,叫芷舒上了茶,才闲闲开了话端。 “秋儿啊,看着低下这一个个穿红的着紫的,再看看哀家这一把老骨头了,你说,哀家可不就是老了吗!”太后笑吟吟地伸手指指她下首的那些妃嫔们,吵着芷秋说道。 “母后还是不要打趣咱几个了,跟您比起来,咱几个不过就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这穿红的着紫的可不就是小丫头做的事嘛。”德妃笑着欠身答道。 皇后见被德妃抢了先,倒也没露出什么来,只是浅抿一口新进的碧螺春,笑道:“德妃妹妹就爱说笑,安宁公主才是咱这宫里的小丫头,咱几个啊,可都是当娘的人喽,现如今安平也会叫母妃了吧?” 德妃是最早嫁给景琰帝的,也是这宫里最年长的一个,虽说跟了他多年,但膝下却只有安平这个女儿罢了,她本想讨个好,却不及想反被皇后取笑,只好干笑着:“谢娘娘惦记,安平昨儿个才学会叫‘父皇’了,逗得皇上很是开心呢。” 太后斜眼睨着底下皇后与德妃斗法,也不拦着,反倒笑着说:“德妃,几时你把安平那丫头领到这来,哀家也是好久没见她了,倒有点想她了,毕竟她也是皇上的第一个骨血,可要好好教着点。” 太后着重把“第一”二字说重点,德妃自是眉开眼笑地应下了,皇后面上却是不怎么好看,太后递了个眼色给芷秋,芷秋也不出声,反身进屋那了个羊脂玉做的观音像出来,双手递与皇后。 太后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皇后虽年轻,却也得好好用点心,总归你是中宫,只有你跟皇上的嫡子才能继这大周社稷。”说罢,凤目一抬,扫过底下眼色各异的众人,在韩毓汀那停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了下去:“至于你们几个,虽也是哀家和皇后细细挑了入宫为皇上开枝散叶的,可你们也要知道,若不是皇后,你们今日也站不到这个殿上,皇后有福,便是你们有福了,中宫若是危矣,你们也是唇亡齿寒,所以那些个拿不上台面的事儿,全都给我忘了。” 于是,其余众妃纷纷起身,下跪道:“嫔妾谨遵太后懿旨。”又向皇后行礼道:“愿娘娘早得贵子,与皇上鸾凤和鸣,螽斯衍庆。”这才回到座位坐下。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才又对众女道:“我老了,少不得要多唠叨几句,你们这些个小娃娃可别嫌我啰嗦,今日就当是媳妇与婆婆的一次唠嗑吧,你们呐,也把这宫里宫外的趣事跟我这老婆子说说,大家就图个乐子吧。” 虽说大家是点头应下了,却也无一人敢上前答话,正巧芷秋与那侍婢端了几盘蜜饯上来与众人,一盘桂花橄榄,一碟红枣酥皮,再并一道蜜*汁杏梅罢了。 因是太后赏食,众妃不管心中喜或不喜,均是取了一点尝尝,那宁素素抬眼一看,见韩毓汀取了红枣酥皮来尝,周茗玥却取了橄榄,她便面朝太后一笑,开口道:“妾在家时,曾听得房中丫鬟讲过一个笑话,竟于今日之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拿出来博太后与众位姐妹一笑罢。” “偏生就宁丫头主意多,只是不知我这颐华宫要被你如何取笑去了。”太后眉开眼笑地看着宁素素。 “老祖宗可真是要吓煞嫔妾了,”那宁素素拍拍胸口,似是被太后所言吓到一般,“就是再借素素几个胆,也不敢取笑了老祖宗您去啊。” 见众人笑了一番后,她才又往下说道:“我那房中的丫鬟那江南人士,说是有一日,蜀,杭人同席,那蜀人单食枣子,而那杭人却喜食橄榄,那蜀人就奇了,问那杭人道,橄榄有何好处,而兄爱吃它?杭人曰,回味最佳,蜀人却不以为然,摇头道,待兄回味好,而弟已甜过半日了。” 众妃皆是大笑,太后虽是笑个不停,却也用余光看了韩毓汀与那周茗玥一眼,笑说:“倒也难为宁丫头了,竟叫她想起这么一个笑话来。” 初听完宁素素的故事,韩毓汀亦是变了变脸色,只是含笑说道:“宁妹妹倒真是才思敏捷,毓汀真是自叹不如。”说着话的时候却是不着意得将那盘红枣酥皮往周茗玥那移了移,复又说道:“被她这般说来,众位姐妹可都该尝尝这红枣酥皮了。” 周茗玥心中虽不喜,却也只得摆上笑容,亲自夹了一块,放在宁素素前的碟子里,“宁贵人讲了这半天,我们可是吃了这半天,要是再不下箸,可就要错过芷秋姑姑的好手艺了。” 念语独爱吃杏,便也不和她们去争,只是含笑看着她们,却无意中看到了那孟婉灵虽也是尝了不少,却独独不碰那盘杏梅,念语只当是个人口味不同,便也转回头去了。 这一回头,正好碰上太后慈祥的目光,太后指指那盘杏梅道:“没想到顾家兄妹皆爱吃杏,你哥哥幼时常入宫来陪侍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哀家每每送去蜜饯糕点之类的,靖褀也是如你这般独爱吃杏。”说至后来,眼神便飘向远方,嘴角挂上一丝微笑,许是忆起了当日那两个幼小的身影了吧。 念语听得太后提起顾靖褀,心中一惊,再看一眼韩毓汀,见她眼神也是略有闪烁,当下便定定心神,微笑面向太后,正欲回答,却听见楚澈的声音传来。 风送宫嫔笑语和(二) “看来靖褀兄比朕这儿子可是得母亲的欢心多了,这十多年过去了,母后倒还记得靖褀所喜之物,不知母后可还记得儿子爱吃什么?”楚澈笑言。 待众妃依礼见过之后,太后才笑骂道:“瞧瞧这张嘴,可不是欺负哀家在你的这些个后妃面前不敢拂了你的面子嘛,芷秋啊,还不快把木犀糕端上来,好堵了咱这大周皇帝的金嘴儿!” 见是景琰帝来了,念语也不好继续方才的话题,只好落了座,却也不再夹拿杏梅吃了,倒是楚澈笑着夹了一枚放入念语的碟子内,笑说:“莫不是朕来了,语才人连筷子都不敢拿了吧?” 念语正欲谢过,却见楚澈已走向韩毓汀,柔声道:“听太医说前几日你受了点风寒,现在可好些了?” “回皇上,妾的风寒已好些了,不敢让皇上担心。” 楚澈却是轻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深深看了一眼才道:“你要是能真的不让朕担心就好了。” 那芷秋见太后面色有些不豫,便上前一步开口了:“皇上才下早朝,想是多少总有点饿了,便坐下来尝尝这木犀糕,且歇一会儿吧。” 楚澈这才走至太后身旁坐下,略略用了一些之后,便请辞道:“儿臣也是难得抽个空来看望母后,想来已有几位老臣在御书房等着儿臣了,儿臣就先告退了。” “国事重要,哀家也不留皇上了,想来皇上也不会失了分寸。皇后你就送送皇帝罢。” 帝后二人便依言出了颐华宫,太后又看了一眼韩毓汀才道:“说笑了这半日,哀家也乏了,你们也退下吧。”众妃便行礼退下不提。 出了殿来,众人皆是缓步慢行回里自己宫殿去,只有那孟婉灵却是急急想众人道了别,回宫去了,其余人等心下虽纳罕不已,却也忍住了不问,那周茗玥望了一眼德妃,见德妃嘴角浮起一丝自信的笑容,便也放下心来,这宫中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既已露了痕迹,便不愁找不到应对之策。 因念语的殿离颐华宫是最远的,故走到最后便只余她一人了,就在隐隐见到翊坤宫的飞檐时,却看到了在其宫旁的一个小院里竟摆了一个秋千架,以原木做凳,两旁的架子上缠满了珊瑚藤,开满了桃红色的花串。 她瞧着心下欢喜,便想上去坐坐,正欲迈步,却又停住了,问那月柔:“姑姑可知前面那殿中住的是谁?我若贸贸然前去打扰,总是失了礼数。” 月柔沉吟半响,似也是不敢确定,便说:“主子先在这稍等片刻,奴婢去问了来。” 念语看看日头,见离用午膳的时间还早,于是点点头让那月柔先去探清再说。 过了一会儿,那月柔小跑着来回话:“主子,那殿名叫寒香殿,眼下正空着,只有两个小太监在守着。” “那便去看看吧。”说罢,念语就朝寒香殿走去。 月柔急忙上前一步,劝说:“主子,那殿虽空着,可是主子这样去了似也不妥。” 念语扯扯月柔的袖子,似是撒娇地说道:“姑姑就让我去了罢,难得这离中宫那也远,想那几个小太监也不会为了这事嚼舌根的,姑姑,就让我放肆一回吧。” 月柔见她难得露出了小女儿情态,也只得轻叹一声,“阿弥陀佛,这要是让人听见可不要说我骑到主子头上去了,左右这也没人,主子想去就去吧,只是不可久留。” 这边念语兴高采烈地荡起秋千来,那边的孟婉灵却是回屋换了绛纱夏裙,在楚澈出御书房回乾清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虽是今日风和日丽,却也是刚过初春,那婉美人又只着夏裙,瑟瑟抖着,她身边的小丫鬟凝霜正想给她披上外衣,却被她狠狠瞪了回去。 忽然,伺候她的另一个婢女来报:“回主子,听前头的福公公身边的小刘子说皇上正出来御书房朝这走来呢!” “你们都给我准备好了,要是有一丁点差错,看我怎么教训你们!”那孟婉灵吩咐完身边的人后,便走入一片百合丛中翩然起舞。 因今冬下来一场瑞雪,故今年春耕的情形颇佳,楚澈的心情自也舒展了几分。这龙椅自是人人想做的,只是又有几个人能想到这龙椅乃是让人如坐针毡啊。 正行走间,楚澈瞟到前面有个素白的身影在一片百合中起舞,长袖翻飞,舞姿清逸,又有一片百合做衬,竟像玄女下凡一般。楚澈不由停了脚步,饶有兴趣地欣赏起来。 忽然一个急速的胡旋,好似要仙女将要飞升上天,又好似那孟婉灵似收不住身将要摔倒一般,那楚澈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扶住这个素白的身影,却见孟婉灵一个收身,竟稳稳地落入楚澈怀中,羞涩一笑道:“皇上怎来了也不出声,倒叫臣妾失礼了。“说罢正欲行礼,却被楚澈一把拦住:“美人舞如莲花旋,爱妃如此妙舞,朕又怎忍心打断?” 那孟婉灵脸却更红了,双眸脉脉,起身道:“皇上如此缪赞,妾真是惶恐的很呢。” 自幼于女人堆中长大的楚澈怎会不知今日这一舞乃是她精心准备之作,只是他今日颇觉意气风发,又有佳人主动投怀送抱,自然乐得与她**,他正欲再逗那婉灵几句,却见一个衣袂随风而扬的身影正欲飘上天去,楚澈眯了眼细看,才发现应是个正在玩秋千的宫妃吧,他不由起了兴致,问身边的福公公道:“朕这后宫中竟还有如此胆大女子,那是哪个宫的?” 福公公辨别了半晌,才回道:“回皇上,依奴才看那应该是寒香殿所在,只是那殿中此刻应该没有哪位主子入住才对。” 楚澈顿时来了兴趣,便也不顾那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孟婉灵了,笑说:“莫非是朕这大周宫太过宏伟,连天上仙子都下凡一观?其余人等皆等在这里,周德福你随朕去看看。” 那孟婉灵听得此言连身子也是晃了一晃,却也只得行礼恭送楚澈。那周德福经过她身边时,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今日却是主子白费心机了,下次主子可要挑个好时辰,莫要再撞上哪个仙子了。”轻轻说完,便面不改色地跟上景琰帝。 孟婉灵将手狠狠攥在袖内,沉声问身边的人:“去,给我查清楚,究竟是何人在那荡秋千!”说罢狠狠瞪了寒香殿那个方向一眼。 而此时已香汗淋漓的顾念语自然不知那楚澈已让自己无意中惹到了孟婉灵,她一边向笑着,一边对那月柔说:“姑姑,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月柔正欲伸手去推,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景琰,便要下跪行礼,那景琰却是摆摆手,静静走到月柔的位置代替了她。 念语初时未曾感觉,到后来便觉手感不对,于是回头来看…… 风送宫嫔笑语和(三) 念语扭头一看竟是楚澈在推,一惊之下,双手竟是松开了秋千的藤条,偏此时秋千正是荡到最高处时,这一松手,她便要掉落下来。 “主子!”月柔正欲冲上前去,却被景琰一把拉住,景琰正准备施展身形上去救她时,却见念语强扭了身体,一个鹞子翻身,已是稳稳落地,她整整衣衫这才从容道:“妾不知皇上驾临,失礼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楚澈轻踱了几步,也不去扶她,月柔此时已是一身冷汗,却又不敢上前插嘴,只能跪在原处。过了半晌,楚澈开口了,问的不是念语而是周德福:“小福子,依你之见,语才人的身手如何?” “回皇上,奴才虽不会武功,但也偷着看过一些个传奇小说,依奴才之见,语才人这一鹞子翻身的功夫可真是好极了!” “好,好一个好极了!”楚澈朗声大笑,这才上前亲自扶了念语起来,“朕可从来都不知道朕这后宫中竟还有此等高手在啊。” 念语此时也不由后悔起自己方才的鲁莽来,且不说楚澈会否出手相救,便是摔了一下又是如何,自己幼时在家亦不是就没从那树上摔下来过,此刻却只能敛容道:“皇上说笑了,念语不过三脚猫功夫而已,哪里担得了皇上一个好字。” “顾将军倒也有趣得紧,把女儿当成儿子来教,真真少见啊。” 念语正欲分辨说不是父亲所教时,却忽然想到她这一身功夫俱是慕容致远所授,便将话头咽下,顿了顿才开口回那楚澈:“回皇上,其实念语也不过会了这几招而已,还是大哥在世时见念语调皮时常爬到那树上去,怕不小心摔着这才教了妾,就因为这,大哥还挨了爹一顿板子呢。” 楚澈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见她面色不改,才接了下去:“顾靖璿……竟是他教你的。” 念语此时也露出悲戚之色,这功夫的确是顾靖璿要教她的,只是还未来得及,他便已战死沙场,慕容致远便照了他的遗愿才教的她。 沉吟一会儿,楚澈对那月柔和周德福说道:“今日之事不可泄露半句,否则朕便要了你们的脑袋!”月柔与周德福俱是磕头应下不已。 倒是那念语心中奇怪,后宫女子不得习武乃是宫规的第一条,为何楚澈竟要此般保她? 楚澈迎了念语疑惑的目光道:“顾将军乃是国之栋梁,逝者为尊,既然是他的遗愿,朕又怎能怪罪?他为国捐躯,朕保你不过举手之劳,只是你今后还要小心,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 “是。”念语应下,心下纳罕虽已略去一些,也不敢再问。 楚澈淡淡点头,吩咐那周德福:“去麟趾宫惠竹殿,朕颇有些想念汀儿了。”周德福赶紧跟上,临走前却用怜惜的目光看了念语一眼。 “主子……”待楚澈走远后,月柔心疼地看了念语一眼,她回月柔一个微笑,拍拍月柔手背说:“姑姑放心,我没事的。” 上次被楚澈相邀,虽非她主动,却也已闹得人尽皆知,后来又未曾侍寝,反倒促成了周茗玥,她已成了别人的笑柄,今次是她荡了秋千引了楚澈好奇,却又促成了韩毓汀,这下恐怕她要成为整个大周后宫的笑话了吧。 她摇头苦笑,心下却是一片清明,从明日起,还是深居霁月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总也会少了几分是非吧。 楚澈正在去往惠竹殿的路上,却被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小顺子给拦下了,“皇上,太后说了今儿是十五,皇上切莫忘了祖宗规矩,还嘱咐皇上要以江山社稷为重。” 楚澈停了脚步,望向那惠竹殿一眼,才跟小顺子说:“你回去禀报母后,就说儿子记下了。周德福,摆驾凤寰宫!” 凤寰宫内,皇后正对镜自怜,看着青铜镜内细心装扮过的自己,苦涩说道:“位尊而无爱,说得大概就是皇后了罢。”安奉仪正想开口安慰皇后,却听见已有太监来报,说是楚澈驾临凤寰宫。 “娘娘您瞧,皇上这不是来看您了嘛。”安奉仪搀起皇后,笑说道。皇后面色虽是缓和不少,嘴上却说:“还不是有祖宗的规矩压着。” “臣妾参见皇上。”刚出寝宫,便遇着往里走的楚澈,皇后急忙见礼。 楚澈虚扶一个,温和说道:“梓童快请起。朕今日国事繁忙,疏忽了你,还请梓童体谅。” “皇上乃一国之君,勤于社稷,乃是大周之福,妾又怎敢以儿女私情打扰皇上呢。”说罢,便亲手递上一杯香茗。 帝后二人成亲多年,只空余夫妻之礼,楚澈对那皇后语气虽亲,情分却疏,只是如今范相权势已尽,门人亦散,纵观大周朝,无一人能比她再适合了这中宫之位去。 待楚澈坐下后,皇后才坐于他下首,温和笑说:“妾听闻今日那婉美人一舞动天下,到教臣妾也想一观了。” 楚澈一边用杯盖轻轻拂开茶叶,一边不动声色道:“这宫中消息传得倒快啊。” 皇后微微一笑,面色亦是未变:“妾也是闲来无事罢了。妾想下月初十便是母后寿辰,不如就叫婉美人舞上一曲,算是为母后贺寿,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后掌管凤印,这后宫之事皆由皇后做主,梓童既有此等想法,着手去做便是。” 皇后得了楚澈允诺,便也放下心来,与那安奉仪说:“传我的旨意,就叫婉美人在太后寿辰那日献舞一曲吧。” 皇后又偷眼觑了皇帝的神色,思虑许久才道:“听说今日有人在寒香殿荡秋千?那寒香殿……” 楚澈放下茶杯,剑眉一挑,不悦说道:“皇后的消息可真是灵通的很呐,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事事通晓了。”说罢,眼神凌厉地扫过凤寰宫中一干人等。 “妾……”皇后低下头去,一脸惶恐之色。 楚澈拂袖而去:“朕还有国事要处理,晚上再过来听皇后这的消息!” 皇后此时已是泪盈于睫,楚澈那英挺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安奉仪上前一步轻声道:“娘娘这又是何苦呢?” “奉仪,我虽是皇后,可是我首先却是一个女人,但我的夫君却是将他作为帝王身份放在他是一个男人的身份之前。皇后之苦莫不大于如此。” 安奉仪陪伴皇后多年,自也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玲珑剔透的女子,只是却不得不装出一副难堪重用的样子来博得楚澈信任,只是这高高宫墙锁住的又岂止是她这一个呢? “安奉仪,吩咐了下去,晚上皇上要过来,叫他们好生准备着。”不过一转眼,她又已变回那个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 安奉仪低头应下,便下去准备一应事宜。 绣蓉一镜晚妆妒(一) 转眼便是太后寿辰了,宫里更是忙得热火朝天,人影更是在其中往来穿梭不停,连念语身边的月柔也被叫去帮那芷秋芷舒了,虽说颐华宫内宫女太监是不少,可是大半是今年才刚选入宫的小宫女,除去打打下手便是一点忙也帮不上了,因此当芷秋派了小宫女来请时,月柔也不便回绝,只能好好嘱咐念语若非传召,今日还是尽少外出,因着宫内今日贺寿的王公大臣内外命妇来往甚多,要是有个冲撞便是不吉。 念语点点头应下了,她向来不喜人多,于是也乐得在一旁清闲,于是便叫了那四个丫头聚在一起做做针线,聊一会子天罢了。 用过午膳之后,念语便遣散众人,独自在房内将太后寿礼放入一个万字宫锦彩盒中,过了一会儿又觉不妥,又把那盒子打开,在房中微蹙眉头踱了几步,似想起什么来一般地大声叫了竹喧来把她们下午做的那物事放了进去,正要盖上盒子,却听竹喧说:“主子且不忙,现在离太后寿宴还早,我们不妨等等看。” 竹喧见念语疑惑,便附在她耳边轻轻将那主意告诉了她,念语不由莞尔:“你个小蹄子,难为你这也想得出来。” 眼见那天色暗了下来,竹喧便叫了莲舟,小来子等人往那草丛里钻,不一会儿三人便满脸满意之色地将手中之物交予念语。 “还不快去收拾收拾,没得到了宴会上少了三个人,倒多了三条大泥鳅!”念语一边笑骂道,一边入了内室,重新装了礼盒。 不一会儿,便有小太监来传旨,说是宴会摆在了千秋亭,申时三刻是今日吉时,便定了在那会儿开席。念语应下了之后又按着惯例打赏了那小太监后就开始更衣洗漱,细细装扮一番之后便向千秋亭那走去。 因了月柔不在身边,念语便带了竹喧与莲舟二人,也是看重她二人稳重,这次太后寿宴乃是大周后宫第一个盛宴,更是马虎不得。 刚入千秋亭便已听见一阵莺声燕语,念语整整衣衫,换上一副笑容,款款入了亭中,上首空了三个位子,想来是皇上,皇后和太后的,之下的两个座位想来便是那德淑二妃所坐的了,再之下便是韩毓汀和宁素素了,念语见她们俩已然落了座,便上前行了礼。 “念语妹妹姗姗来迟,想必是在为太后准备寿礼吧,久闻妹妹心思玲珑,可不知妹妹今日为太后准备了什么?”那宁素素今日着了彩锦半臂与鹅黄云蝶襦裙,这般艳丽的颜色竟还是夺不了她眉眼间的神采去,生生地将颜色压了下去,这般雍容的气度与太后竟有几分相似。 念语心下感叹,但也堆了笑回答:“宁贵人时常随侍太后,对太后的心思想必比念语清楚的很,在这上头,念语再巧也巧不过贵人去。”说罢,便入了座。 依着位分,念语与柳絮同座,因上次柳絮不小心提及了月柔之事,故二人此番见面倒颇有些生疏。 宁素素见二人不复之前亲热,嘴角不由噙了一丝微笑,慢慢品了口茶,含笑看着她们。 柳絮见此情景正欲说话,却见德淑二妃并肩走来,于是亭内众人俱是起身行礼。 德妃抢在淑妃前面一步道:“众位妹妹都请起吧。”她今日盛装而来,着了朱砂染凤鸟凫鸭纹间道锦袍服,衬得她身旁那穿了印花罗百褶裙的淑妃更是纤巧柔弱。 淑妃见德妃已叫起,便也不与她争,只是微微点头,淡淡朝了众人一笑而已。 二妃落座不久,便听小太监们传声而来,知是皇上皇后与太后来了,于是众妃又是一阵忙碌,起身出了亭外相迎。 太后今日正穿了那件月柔补的雀羽缂丝凤袍,而楚澈则是一身白底的柿蒂形过肩龙袍,戴一个翼扇金冠,剑眉入鬓,更显得他英挺峻拔,而皇后则是着了金地缂丝鸾凤牡丹凤袍。 三人落座,底下众人虽是笑意盈盈,实则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太后眼含了笑意,挥手道:“开席吧。” 烟火腾空而起的同时道道佳肴如流水般上了个人面前的小桌,宫女太监穿梭其中,行走间似连衣袂也未动一下,更未曾被那震耳欲聋的烟火之声扰到半分。 约莫过了一刻钟,烟火才止,众人犹是沉浸在那巨大的绚烂中,依旧还有些微的赞叹之声响起。太后朝坐在她右手边的皇后笑道:“辛苦皇后了。”皇后欲起身,却被她按了回去,“皇后贤德实乃我大周朝之福啊。” 太后朝席间一扫,却发现少了孟婉灵,不悦道:“那婉美人何故未来啊?” 楚澈闻言微微一笑:“儿子也不知,这事恐怕要问问梓童了。”皇后却是胸有成竹,轻轻拍了双手两下。 那席间蜡烛便被吹熄了几根,光线骤暗,而千秋亭边上的玄潭却起了丝竹之声,一叶竹舟乘雾而来,舟上一个雪白的身影起舞,待舟驶进了细看,竟是孟婉灵拈花起舞,边舞边吟:“福匪神之遗,如劝迎春醉。东邻有渔父,海门山叠翠。寿觞既频献,比已焚笔砚。南山三十里,山厨竹里爨。” 及至小船驶到岸边,一舞恰毕,那孟婉灵盈盈下拜:“妾孟婉灵恭祝太后大寿,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适时说道:“不知母后对婉美人这一曲仙子贺寿可还满意?” “既是皇后精心安排的,哀家岂有不喜之礼?婉美人你起来吧,芷秋,赏。”太后看一眼皇帝,再瞥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孟婉灵,面上虽有笑意,可那笑却渗不到眼里去。 楚澈心知皇后有心安排了这一幕,只是方才孟婉灵那一舞实是轻灵飘逸,是以他也含笑望着佳人:“婉美人辛苦了,传朕旨意,晋为贵人。” 那孟婉灵喜上眉梢,磕头谢恩之后方才起身,入席经过念语身边时更是微抬了下巴,那念语后来才知是自己那日坏了她的好事,却又不便解释,也只得苦笑带过。 那婉灵虽已晋了位分,可现下依旧还是照着婉美人的座次排着,她也只得坐在柳絮下首,面上却是毫不在意,依旧亲亲热热地唤了柳絮一声姐姐。 开席不久,皇后便率先送上了她的寿礼,乃是一件金云霞龙纹的凤袍,皇后亲手将那凤袍展开,深深一福道:“臣妾恭祝母后万寿无疆。” 太后含笑点了点头,起身离座来到那凤袍前细细欣赏,伸出手轻轻抚过凤袍,连声赞好:“大周有此贤后实乃大周之福啊。皇后快快请起。”说罢亲自扶了皇后起来。 两人一同落座后,那德妃才离座行礼道:“方才姐姐恭祝太后万寿无疆,妾这里倒真准备了一份与这万寿无疆颇有渊源的寿礼。”边说边从侍女思荣的手里接过了礼物,与那思荣一起展了开来。 绣蓉一镜晚妆妒(二) 待那卷轴展了开来,竟是一副百鸟朝凤图,花团锦簇,各种飞鸟盘旋其中,竟似要飞出绣布一般,那正中的凤凰栖于梧桐之上,凤眸生威,凤尾盘旋,颜色纷杂却丝毫不乱,更显凤羽之绚烂多彩,细细看去,竟似有隐隐光影流动之感。 那楚澈不由离了座,走近细观,许久才喝一个“好!”字,听得此言德妃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只是微屈膝道:“陛下缪赞了。” “绣功果然出众,只是不知爱妃这副‘百鸟朝凤’与那万寿无疆又有何关联之处呢?”楚澈亲扶了她起来,眉眼俱是笑意。 德妃将那绣品稍稍向下移了几许,楚澈的眼神便由赞叹转为惊艳:“难为爱妃竟还有如此心思!”说罢,又扶了太后下来,站在自己方才的位置上。 见此情景,席上众人皆是纳罕不已,连那皇后也是站了起来,走到太后身边,一看绣品亦是露出惊讶的神情,神色颇为复杂地点了点头道:“妹妹如此手艺,真叫姐姐自叹弗如啊。” 楚澈见其余众人皆想一观的神情,便微微一笑:“你们也别坐着了,也一同上前欣赏德妃的贺礼吧。” 楚澈即已开口,众妃中哪怕有不屑的也不敢再坐着了,于是纷纷上前细赏之。 原来那绣品转了一个角度后便显出了一百个熠熠的寿字,而那中间的凤凰与百鸟却正好形成了一个最大的寿字,那长长的凤尾便是寿字的一撇。 于是,惊叹之声四起,宁素素上前朝那德妃轻福一福道:“皇后娘娘德妃姐姐如此寿礼,倒让素素自觉不堪,羞于将那礼物拿出来了。” 倒是淑妃柔柔说了一句:“宁贵人过虑了。宫中寿宴虽说是礼数繁杂,规矩众多,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家宴罢了,眼下这寿宴,说穿了也就是几个小儿女的哄着家里的长辈高兴罢了,宁贵人实不用在意这礼轻礼重的,有心便是最好。” 太后闻言,暗暗点了点头,赞道:“淑妃真是说到哀家心坎里去了,这寿宴也不过图个热闹,都是一家人了,这宫中不是有句老话说是‘礼疏人不疏’嘛,你们几个也不必如此拘礼了,见你们说说笑笑的,哀家便再是高兴不过了。” 太后即已发话,众妃脸上的拘谨之色也少了几分,纷纷含笑称是,一派其乐融融的皇室寿宴景象。 众人再度落座之后,便依着位分呈上了寿礼。淑妃洗手做羹汤,献上的乃是她亲手做的寿桃食盒,宁贵人递上了东海特品红珊瑚一株,自又是引起了一片感叹之声,而那汀嫔送上的是羊脂玉观音像一座与田黄石弥勒像一座,太后只是淡淡收下。 及到念语,她亲手递上那万字宫锦彩盒,又是轻轻将那盒子打开,取出三本佛经,笑着递与太后:“妾疏于女工,不比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手巧,妾亦不如淑妃娘娘贤惠,宜室宜家,便抄了《法华经》,《楞严经》,《华严经》三部,只能这般为太后娘娘祈福,还请太后不要责怪念语才是。” 太后从芷秋书中接过经书,粗粗翻开一阅,便有笑容浮上眼角,念语擅颜体,而此次抄经,她又特特将字体写大了一点,便于太后诵经,太后正欲夸奖几句,却见那盒中两朵娟制荷花中似有荧荧之光现出,奇道:“语才人,你且将那盒中莲花拿来与哀家瞧瞧。” 念语一边小心地捧了莲花过去,一边羞涩笑道:“小女儿家的心思,到让太后取笑了。” 那太后接过了莲花仔细瞧了瞧,那笑意更浓,便将那莲花递与楚澈,就在楚澈接手的一霎,莲花中竟流出点点荧光,盘旋而上,慢慢消散,席上一片惊讶。楚澈掂了掂荷花,笑说:“好一份小女儿家的心思。” 念语更窘,只得红了脸低下头去,倒是太后望着那萤火虫散去的地方说道:“皇儿莫笑,哀家如她这般大的时候,也独爱这萤火虫,时常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便溜了出去瞧那虫儿。” 那楚澈又是含笑看了念语一眼,又转过头去嬉笑着:“听闻母后是在扑萤的时候遇着父皇的?” “哀家不过是瞧着才人想到年轻时候罢了,哪晓得竟引出皇帝这番糊涂话来,皇帝你还不自罚一杯?”太后嗔笑道。 那皇后替景琰帝满上一杯,他递到嘴边正欲喝下,却是停住了,将那杯子递与周德福道:“朕险些忘了这罪魁祸首了,周德福,把酒赐给语才人吧。” 那皇后与念语皆是一怔,只是那周德福已然拿了酒杯到了念语跟前,她也不得推脱,只得谢恩喝下这新酿的梨花白。喝这一杯梨花白于她自是无碍,只是这杯酒乃是太后所罚,皇后所倒,皇帝所赐,她也不由心中苦笑,要一口咽下亦是难也。 饮过酒,念语复回其位坐下,只觉浑身燥热,却又不欲再引人目光,便只得忍下。倒是坐在她身边的柳絮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后,才将自己的寿礼送上。 芷秋将那盒子打开,展了画轴,是一幅观音像。画中那观音踏莲而来,手持净瓶,慈眉善目,衣袂飘飘,行笔间竟颇有吴带当风之意,太后素喜吴道子之画,今日见了柳絮献的观音图,更是喜不自禁,亲手接了过来看,画卷一动,便有一股若有还无的清香飘过。 那柳絮见太后颜色,嫣然笑道:“妾用荷叶煮水,待拿水凉之后,便以此水磨墨,故墨中有几缕荷叶清香,小小伎俩,太后见笑了。” 太后命人收了那画卷,颔首道:“也是个有心人了。” 倒是那楚澈对柳絮颇有几分好奇之心,只因了柳絮素日里不过依着宫规去颐华宫请安时见过几次,而她亦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是也未多加注意,今日方才仔细打量了她。 她一身翠烟色的宫装,斜斜梳一个堕马髻,不过略施脂粉,眉似远山,眸清似水。楚澈只在心中赞道:好一个疏懒清淡的女子,只是这眉目之间,竟觉颇为熟悉,好似在何处见过一般。当下却也不提及,只是顺了太后的意思往下说:“那苏轼曾道:‘诗至于杜子美,文之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能事毕矣!’,现下朕这后宫,书有语才人,而画有絮美人,真可谓书画双全矣。” 念语闻得此言,颇觉尴尬,却又不得表现出来,也只得一笑带过,趁现下众人俱是将那注意放在柳絮身上,她便轻声吩咐竹喧拿杯清茶过来,竹喧领命行事,端了清茶上来。 就在竹喧端茶入亭朝念语走去之时,不知怎的竟失足一滑,那茶杯便飞了出去,竹喧不由失声一呼,将那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绣蓉一镜晚妆妒(三) 只见那茶杯竟直直飞向了孟婉灵,满满一杯清茶立时泼在了她身上。念语急忙起身想看,却见孟婉灵白皙娇嫩的手臂上已被烫红一片,透过衣袖隐约似有水泡浮现,那孟婉灵低呼一声,正欲掀起被烫伤部位的袖子,却被念语抬手拦住,命人抬来一盆冷水,将她的手放入水中,歉意道:“竹喧不过初初入宫,想是未曾见过这些个大场面的,一时紧张故手忙脚乱的,还望贵人大人有大量,且放她一回。” 竹喧看到了念语的颜色,急忙跪了下去,不住磕头道:“奴婢罪该万死,还请贵人责罚。” 那孟婉灵心中自是愤愤,却也因楚澈坐在上头,不得已装了一副贤淑的样子来,大方笑道:“既然才人为竹喧求情,我又怎好过于苛责,此事便此作罢。” 那竹喧正庆幸逃过一劫,准备磕头谢恩时,却听到德妃在一旁闲闲说话了:“这宫有宫规,现如今这宫女手脚毛躁,烫伤了婉贵人,一句就此作罢未免失了体统,这语才人与婉贵人自是体恤下人,可如此纵容,难保有一天就被下人骑到了头上去。皇后姐姐,您觉得呢?” 见被德妃抢了话头,那皇后脸色微变,嘴上却还是说道:“德妃妹妹言之有理,今日乃是太后寿辰,不宜见血,不如就贬入浣衣局吧。” 听闻皇后如此发落,竹喧脸色惨白,那浣衣局乃是待罪宫女贬罚所在,日常劳累不提,哪怕是打死个把宫女也是常有的事,浣衣局之于宫女正如冷宫之于妃嫔一般。 正在竹喧领旨谢恩之时,却被淑妃打断:“皇后姐姐此举实乃再再公平不过,只是那语才人身边少了个伺候的人,总得有人补上不是,此事恐怕又要姐姐劳心了,依我看,不如让那竹喧戴罪立功吧,若有再犯,再贬不迟啊。” 念语感激地看了淑妃一眼,想起那日月柔所说,更觉竹喧身世可怜,不由起了几丝怜悯之心,于是下跪道:“今日乃太后寿辰,听闻天下大赦,为太后积福,念语斗胆,也请太后赦了竹喧这一回吧。念语回去定严加管教。” 此番话语意虽柔,语气中却隐约带了刚强之意。楚澈凝神看了她半晌,才对皇后道:“梓童,今日朕天下大赦,赦的乃是触犯国法之人,今日这个小宫女不过触了宫规,这宫规也算是家法了,不知梓童可否网开一面?” “既然皇上说了是家法,又逢母后寿辰,俗话说出嫁从夫,妾自然是听皇上的。”皇后不过勉强笑着说道,这当众被皇帝驳回,心中亦感苦涩。 念语与那竹喧俱是谢恩不提。 念语起身之后,才将孟婉灵的手从冷水中抬了起来,卷了那袖子起来看,果然起了水泡,念语更觉过意不去,只好歉然道:“恐怕要传太医来看才好了。” 那孟婉灵挤出一丝笑容宽慰念语,众人又略略闲话几句,寿宴也已近了尾声。 待散席之后,念语脸色凝重,携了竹喧与莲舟二人匆匆回了霁月殿,一入殿内,月柔就急急迎出,问道:“主子,听闻竹喧惹了祸事?” 念语散了众人,独留竹喧与月柔二人,沉声问那竹喧:“我命你去倒茶?为何那茶水竟如此之烫?是茶水间的人失职还是你果真未将我这个主子放在心上?” 竹喧连忙跪下,一五一十将发生之事道来:“主子息怒。奴婢再是新手,这宫中伺候主子的规矩却还是知道的,那茶水只能用凉过后的七分热的才能拿来给主子,奴婢也确确实实是这么做了,只是奴婢将要出来的时候,一个宫女递给奴婢一块千层糕,说是权当填个肚子了。奴婢一时退却不过,便只得收下,接下来的事情,主子都已知晓了。” “你可认得那宫女?”月柔上前一步问道,竹喧含泪摇摇头,她入宫不久,连这些个新晋主子都认不全,更何况一个小宫女。 念语疲累坐下,摆摆手道:“也怨不得你,你起来回话便是。”忽又想起什么来似的说:“你可看清了是谁伸脚绊你?” 竹喧回忆了一会,才回了念语:“奴婢未曾看清是谁,只觉得裙子被人踩了一下,所以才会摔倒的。” 听她提及裙子,念语这才细细审视她今日打扮,一条萱色襦裙,裙裾坠地,行走间裙袂翻飞,微有香气带出,再看她妆容,亦是细心打扮过的,于是,念语心下了然,只微微一笑:“你先下去吧。” 竹喧入宫时日虽浅,却也不是毫无察觉的,当下便羞红了脸,退了出去。 “姑姑,你说留还是不留?” “人心思变,只看主子是收还是不收了。” 念语望着竹喧背影消失之处,拿起茶杯浅饮一口,漠然说道:“命数皆由天定,只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翌日一早,便有小来子来报说,皇上一下朝便急急赶去婉贵人那儿,眼下恐怕还要在她处逗留一会儿。 念语点点头,吩咐了莲舟,去取了碧烟清玉膏来,说是对烫伤有奇效,此刻送去与婉贵人实是再合适不过了,待那莲舟正欲出门之时,却被念语叫住,唤了竹喧去。 念语见竹喧脸上有几分恐慌与惧怕,便笑着安慰她道:“你今次去就当时负荆请罪的吧,眼下她已升了贵人,皇上此刻也陪在她那里,你又是送了药去的,想来应是不会为难与你的,且放心去吧。” 怔怔望着竹喧离去的背影,念语心下茫然,今日她竟也变得如此狠心,能抛了一切生生将另一个女子也推入火坑了吗?心知前面有陷阱,却依旧能面不改色地踢了竹喧下去替她填了这一陷阱。 日头渐已上升,透过门窗照入了屋内,却独独找不到顾念语所坐之处,望着阳光落在地上的光斑,她竟觉得有些凉意渐渐袭上,不由瑟缩了一下。 身边的月柔急忙递上一杯茶温暖她已冰凉的手心,劝慰道:“主子切莫自责了,这宫中有些念头是不能起的,即已有了,便要承受那念头所带来的后果。有了前因才有后果,主子看开些吧。” 手心终究开始感觉到一丝暖意,她怔忡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望着月柔颇似慕容致远的眉眼,愣愣出了神:致远,若你在我身边,此刻又会是如何? 绣蓉一镜晚妆妒(四) 且说那竹喧端了碧烟清玉膏,一路朝了永寿宫走去。因有宫规定了宫女不得单身去往其他宫殿,所以她也不由心生疑惑,只是主子有命,不得不从,也便只有加快脚步,速去速回了。 小跑至倾樱殿门口,她稍停一停,欲待平稳了气息再进去,却听见了景琰帝宽慰婉贵人的声音,她看一眼手中的碧烟清玉膏,猛然惊醒过来昨夜顾念语仔细打量自己衣饰的情景,这般一思量,便有冷汗顺着背脊留下,如今进退两难,她不由恼起自己昨日的鲁莽来,奈何如今已走到了门口,无论如何也只有深吸一口气再进去了。 “奴婢霁月殿竹喧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奴婢见过婉贵人,请婉贵人安。”竹喧下跪请安,声音一如往常般平稳,只是微微发白的指尖泄了她内心的不安。 “哦?你就是那日犯了错的宫女?那语才人怎就派了你一人来?”楚澈对那竹喧颇有兴趣,他在这后宫长大,自然知道那些女子是怎样费了心机希冀得到他父皇的宠爱的,那日不过微微扫一眼,便已知晓竹喧是怀了怎样的心思,只是如今却不知那顾念语作此安排是何意,略略一想,便笑道:“你先起来,你家主子可是叫你来赔罪的?” 竹喧听楚澈语气温和,也定了定心神回话:“回皇上,才人说奴婢那日粗手粗脚地伤了婉贵人,虽说婉贵人心中不计较,她心里可是过意不去的很,于是叫了奴婢送了对烫伤有奇效的碧烟清玉膏来向婉贵人赔不是。” 孟婉灵笑着命凝霜收了东西,说道:“你家主子也是个体恤下人的,你跟了她也是你的福气,以后可要好好伺候才人才是,至于昨夜,左右不过是个小伤,你回去转告她也不用放在心上,入了宫便是姐妹,不必如此见外。” 竹喧低头应下。那楚澈见她只着了翠色襦裙,衣裳单薄却添几分清丽脱俗之态,于是便命她抬起头来。 竹喧羞羞怯怯地抬起了头,早已一片红云浮上了脸颊。这后宫女子多半是名门之后,行事端庄大方,似竹喧这般柔心弱骨的恐怕也惟有韩毓汀一人了,如此一想,楚澈心中对竹喧的好感更是添了几分,眼神也不如先前般冷淡了,笑意更浓:“你先下去吧,待朕得了空便去看看你家主子。” 楚澈说的是去看念语,在竹喧耳中听来倒颇有几分暧昧的意思,于是竹喧也脉脉回道:“是,奴婢会转告主子的。奴婢告退。” 那孟婉灵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眉来眼去的,笑容早已冰冷下来,却迎了上去,看着竹喧的背影道:“语才人也是个好福气的,连个下人都是这般水灵。” 楚澈爽朗一笑,搂她入怀,对了凝霜说:“你家主子嫌你不如那霁月殿出来的水灵,丢了她的脸面儿,还不快下去打扮打扮!” 凝霜自是识趣的,便告了罪退下了,留下那一室春光…… 竹喧回霁月殿的时候,念语正坐在花架下煮茶赏花,阳光透过藤蔓,斑斑驳驳地投在她身上,显得她身影不明。 竹喧眯起眼睛,走近几步才看清了她的脸,福身回了话,念语不过轻轻应了一声,也不多问,便让她下去了。 月柔自花架阴影中走了出来,附在她耳边轻语几句,楚澈究竟还是对竹喧动了几分心思的。 念语也不言语,只是默默看着眼前的水泛起阵阵泡沫,渐渐沸如蟹眼,过而涌如连珠,她便将壶取下,经过一番提铫冲茶,淋罐烫杯,才低低洒茶,细细品来。 她浅茗一口,却是微蹙了眉头,这茶终究不如慕容致远所泡之味,不由心觉浮躁,扔了茶杯在石桌上,扭过头去,道:“姑姑,把这些都扔了吧。” 月柔虽不知她此言何意,却也看出她神色不快,于是一边收拾,一边揣测道:“主子,此时彼刻心境自不相同,主子若想好好品茶,得茶之三味,不如改日择一时间,不必气恼。” 念语听了她的话,愣愣出了一会神,便松了眉头,似有所悟般轻声说:“姑姑既如此说,那就把这些收好吧,许是下次还要再用。”话毕,起身回屋。 月柔见她落寞的身影,轻叹一声,继续手上的活儿。 往后这几日,宫中无风无浪,不过是听说了楚澈今日时常往那婉贵人那里去,偶尔也去絮美人那里坐坐,只是往汀嫔那儿却是去的少了。 这一日,念语循了规矩,去往颐华宫请安,众妃皆在,独少了孟婉灵一人,念语依礼请安之后,便在柳絮身边坐下了。 因了最近几日宫中无事发生,因此众妃也不过闲闲说几句哪处的牡丹开得艳丽,何处的海棠盛放了。只是不知怎的,念语今日颇觉有些心神不安,因此说话时也颇心不在焉的,惹了柳絮频频望她。 坐在她们上首的德妃含笑看了她们,说道:“今日倒也有趣,现下皇上也不在这儿,不知这絮美人眼波流转,是在看谁呢?” 柳絮急忙收回眼神,敛了容答道:“我不过是瞧了语才人今日所戴的翡翠簪子有些别致,所以才多瞧了几眼。” 德妃目光一转,移到念语身上,眼中笑意更甚,嘴上却是关心道:“才人可是身体不适?怎的脸色如此苍白?不如教太医来看看吧。” “谢德妃娘娘关心,念语不过是昨晚未曾睡好,想来好好休息便没事了,不必劳烦太医们。”念语不由在心里埋怨自己,不过为了一点小事便忧虑成这样,实在不似那个跟在父亲身后笑对沙场的她了,于是,便攥一下拳头,定定神,稍稍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只是德妃却还不愿放过她,依旧说了下去:“才人即已入宫,便是皇上跟前的人,这万一有个什么病痛的,自己得病还是小事,要是过给皇上就不好了,还是召了太医来,仔细瞧瞧吧。” 这样一说惹得太后与皇后俱来看她,太后爱子心切,饶是如今念语已神色如常,却也还是放心不下,正欲叫了太医来看,却见倾樱殿的小太监小禄子来报,说是婉贵人突然身上起了红疹,痒痛难消,不能过来请安了。 念语一见此景,便知她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虽紧张,却是放下心来,左右都已发生了,眼下便只有见招拆招了。 果然太后将那注意力转到了孟婉灵身上,问那小禄子道:“你家主子怎的会突发红疹呢?你可得给我一五一十地答来。” 小禄子磕了个头道:“前几日太医来瞧过主子的伤势,说是无大碍的,只要小心不碰水,好好休养便是了,”说到此,他顿了顿,偷偷抬眼看一眼念语继续到:“后来,语才人差了宫女送了一盒碧烟清玉膏来,说是对烫伤有奇效,主子求好心切便拿出来用了,前几日还好端端的,谁知今日一早起来用了之后竟发出一粒粒的疹子来,现下已请了太医去看,皇上也在那儿呢。”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是望向念语,因她方才脸色发白,又说了昨夜未曾睡好,因此,众人的眼神里满含怀疑之色。 念语不得不离席向太后解释一番…… 绣蓉一镜晚妆妒(五) “回太后,念语确曾派了竹喧送了那盒碧烟清玉膏过去,只因那日竹喧伤了婉贵人,心中过意不去,所以才……” 念语正欲说下去,却被太后抬手给打断了,太后正色对皇后说:“孰是孰非还请皇后去了那永寿宫调查清楚再说。语才人也不必跪着了,先与皇后过去再说吧。” 皇后领了命,带了德淑二妃与念语往永寿宫走去,柳絮却站了出来,福在一边道:“娘娘,柳絮在家时曾学过一点医术,虽说不比宫中太医们精熟,可是民间医术对那些疑难杂症也是颇有奇效的,不如就带了我柳絮一起过去吧。” 皇后止步,想了想,便应下了。于是一行人朝那倾樱殿走去。 因念语与柳絮位分低于皇后与二妃,是以她们走在最后,虽说念语心中早知必有事情发生,可真的到了这一刻,心中也不免忐忑,一握手心,已是密密一层冷汗。 柳絮悄悄将绢帕在手心团了一团,将手伸了过去,替念语擦去了那一掌心的汗,对她宽慰一笑。 顾念语心下虽奇怪柳絮的行动,但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回了柳絮一个微笑,不过慰人慰己罢了。 一行人匆匆到了倾樱殿,见楚澈手中那了那盒青玉膏正在细查,众人正要行礼,却被楚澈挥手拦住,皇后上前一步道:“皇上,不知婉贵人伤势如何?” 楚澈一边回答皇后,一边踱至念语身边:“太医说了,虽无大碍,可是免不了却要落下疤痕。语才人,不知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呢?” 念语心知现下嫌疑最大的就是自己了,一味推脱反倒更显心虚,因此镇定下来,只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说出了:“皇上手中那盒碧烟清玉膏的确是妾差了竹喧送与婉贵人赔礼道歉的,害婉贵人身起红疹,实非妾之本意。这膏妾在家中也曾用过,府中众人亦是用过,只是未曾有人似贵人这般,想来许是贵人体质与那药相冲了吧。念语鲁莽送药,害了贵人,还请皇上和娘娘责罚。”话毕,已是跪下请罚。 那德妃站在一边淡淡发话了:“若是宫中人人皆像你一般鲁莽送药,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或者是,日后再出了类似的事儿,众人皆可以拿这个做借口了?” 清清淡淡的语气,却是每个字都要夺了念语的性命去一般。倒是淑妃站出来替她说话道:“听语才人说是差了竹喧来送膏的,莫不是是那竹喧心怀怨恨,害了婉贵人吧?” 楚澈盯了念语半晌,记起那日竹喧是一人前来,正想发问,却听念语开口了:“念语谢过淑妃娘娘,虽竹喧伺候的时日尚浅,可我也愿意相信竹喧并非这等睚眦必报,上不了台面之人。” 楚澈听了这话,更起疑心,问道:“那你且说说看,那日为何遣了竹喧一人前来?”说罢,更是皱了皱眉头。 念语抬头深深望了楚澈一眼,才又低头,却又并不解释,似有惋惜道:“是妾猜错了陛下的心思,与那竹喧并不相干。”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醒悟过来,只是楚澈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他在上位坐下,用指尖挑了一点膏出来,凑近嗅了嗅,便要往自己手上涂去。 “皇上不可!”淑妃立时出声阻止。 “哦?爱妃倒说说看,为何不可?”楚澈挑眉,带了一丝玩味问道。 淑妃盯着那膏泥一会儿,才低头回道:“婉贵人涂了这泥,身起红疹,皇上乃万金之躯,还请皇上为了天下万民,保重龙体,莫拿圣体试那不明之物。” 楚澈依言,拭了那膏去,离了座,来到淑妃面前,嘴角带了一丝玩味的笑容,问那淑妃:“既然朕不能试,那便由爱妃替朕来试试,如何?” 淑妃脸色微变,伸手去取了一点膏来,正欲向那手臂涂去,却被楚澈一把拉住,从周德福手上拿过帕子,仔细替她擦去指尖之泥后,才怜惜道:“爱妃冰肌玉骨,朕又怎舍得将这危险之物涂于爱妃雪肤之上呢?方才不过是朕与爱妃开得一个小小玩笑罢了,没有吓到爱妃吧?” 淑妃急忙摇了摇头,挤出一丝笑容说:“能为皇上试药,乃是臣妾之福,何来吓到一说。” “朕有爱妃,才是朕之福气。”楚澈含情说道,又低下头去,为难道:“只是若没有人来一试,又怎知婉贵人这身红疹是因何而起的呢?” 德妃款款上前一步,提议道:“方才语才人说是叫竹喧送了这膏药来的,那不如就把那竹喧叫来,让她试试吧。”见楚澈点头,她便吩咐了身边的侍女去叫了竹喧来。 竹喧一入殿,便见皇帝皇后与二妃皆在,又见念语跪在地上,便知定有事情发生了,只是不知是何事这般紧要,更牵连了自己,却又不能开口一问,只好依礼向个人请了安。 请安之后,皇帝也不叫她起来,沉默一会后,才摆摆手叫了起,又与那德妃说:“爱妃方才是怎么说的,现在就怎么做吧。” 那德妃福身应下后,便叫了身边的如意将那膏泥涂于竹喧手臂。竹喧不明就里,也只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并不像淑妃那般惧怕。 膏泥正要抹下去的时候,却被念语出声阻止了,她缓缓起身,挽起袖子,到了如意身边,也不言语,握了如意的手将拿膏涂在了自己手臂上,复又跪下,朝了楚澈道:“皇上,竹喧始终是我霁月殿的人,若她有错,自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教导无方,再者她不过一个下人,终有许多不能自己的地方,若是犯错,也不过是一时糊涂,况且,如今此事并未水落石出,我顾念语愿意相信竹喧是清白的。请皇上明察。”说罢,便是磕了三个响头下去。 这一番铮铮之言,倒叫殿内众人皆是呆住了。楚澈沉吟半晌,才叫了她起身,又看了她许久,才叫了周德福去打盆清水,让念语洗净手臂。 一盏茶时间后,那周德福端了水与帕子来,念语洗了那膏,擦干手臂,依旧是细润如脂的一段藕臂,淑妃眼神不定地盯了念语手臂半晌,才收回目光,脸上已失了血色。 柳絮起身打破了这一番寂静,福身道:“妾在家中曾拜师学过点医术,这突发红疹之例亦见过不少,不如就由妾进去替婉贵人瞧瞧吧。” 楚澈起初想是不允,可转念一想,这膏似是无毒的,查了后妃起居注,也无特殊之处,方才这么一试,倒看出不少疑点来,于是他便点允下。 柳絮朝其余人等告了个罪,便进了内室,殿内众人神情不明,却也只能暂且坐下,看那柳絮能不能找出些端倪来了。 绣蓉一镜晚妆妒(六) 竹喧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一番瞧下来,也明白了七八分,知道婉贵人这一病定与那日自己送的碧烟青玉膏有关,那头便埋得更低了。 念语看着柳絮的身影消失在帷帐之后才发现竹喧还跪在地上,看了她许久,嘴唇嗡动,似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强忍了,亲自上前一步,扶了竹喧起来,叹了口气道:“是我的一念之差害了你,委屈你了。” “奴婢没事,奴婢只求主子平平安安的。”话虽是这么说,竹喧却一直不敢看念语的眼睛,只是就势起了身,搀了念语坐下,而后,退了一步,静侍一旁。 不过短短两句话,二人目光却未有任何交集,俱是躲闪着对方。 柳絮进去已有一刻钟了,还未有任何消息,众人等得颇有些心焦起来,倒是此时已身陷漩涡的念语却是面无表情,只是望着殿外葱葱翠翠,花红柳绿之景怔怔出了神,身外是一片春意盎然,心内却是一阵秋风萧瑟。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柳絮才从内室出来,盈盈福了个身,回了众人:“依柳絮之见,这婉贵人红疹虽起势凶猛,却并不是什么凶症,妾方才也问了凝霜,这几日除了使过语才人送的那盒膏泥外,并无再用过其他之物,因此臣妾想来,若是不用那盒膏泥,想来也不会有大碍了。” 楚澈走到了柳絮面前,逼视道:“哦?那絮美人之意是语才人在膏泥中下毒害了婉贵人了?” 念语闻言脸色苍白,正欲开口解释,却见柳絮却是嫣然一笑:“皇上此言不是故意让妾与语才人结仇吗?依臣妾之见,想来是那盒膏泥中有与贵人相冲之物吧。”说罢,拿起了那盒碧烟青玉膏来,用指尖挑了一点,细细嗅了嗅,又捻了开来,仔细审视了一会儿,才道:“这膏泥想是用了芦荟,长春草,冬青叶这几味药制成的吧。”又将药递与身旁的太医,“不知胡太医以为呢?” “回絮美人,确是这样。” “那此盒膏药并未加入任何毒物吧?” “回美人,是的。”那胡太医又迟疑了一会儿,将那膏药又闻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这味膏药,微臣师傅也曾制过,只是,这一盒与微臣师傅做的那一盒却有一点不同。是以,方才微臣不敢确定,才禀了皇上。” “何处不同?”皇后看了一眼念语之后问那太医。 太医揖了一揖,回道:“回娘娘,是气味。这盒膏药比微臣师傅做的那一味多了一丝杏子的味道。” 杏子? 念语心中虽怀疑,却也不敢表露出来,知道此刻是了结这件事的最佳时机,便上前一步,稳稳答道:“是了,念语自幼喜食杏梅,对这碧烟青玉膏之味却是难以忍受,于是便叫大夫调了杏汁盖了原本的味去。” 那胡太医点点头,“谢才人解惑。” 忽然内室中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也怪不得语才人,是婉灵自己不好,瞒了大家。” “婉贵人,你这是何意?”德妃上前一步,有些不悦道。 婉灵因此时身起红疹,不便见人,仍是在卧室答道:“回德妃娘娘,婉灵自幼不能食杏,听家中大夫说是对了那杏梅有过敏之症。入了宫来,也不愿扰了上位,是以瞒了大家,还望皇上恕罪。” 念语此时才松了口气,虽说明知此事绝非面上这般简单,却还是向那婉灵道歉:“念语鲁莽送药,反而害了婉贵人,还望贵人恕罪。” “语妹妹请起吧。不知者不罪,你一片善意,我又怎会怪你呢?” “此事就到此为止吧。语才人以后可别再乱送药了。”楚澈皱了皱眉头发了话。 皇后见此事就此了了,自是舒了一口气,见那德妃露出了颇为失望的神色,不悦道:“德妃妹妹为何这般神态?不知是何事竟叫妹妹失望了?” 德妃陪笑道:“皇后姐姐想是看错了,妹妹不过见婉贵人伤势无碍,语才人有洗清嫌疑,庆幸一番而已,何来失望一说?” 皇后听她此言,也不去理她,对了念语道:“语才人还不快谢过絮美人!” 念语依言谢过柳絮之后,众人又略略安慰了孟婉灵一番才散去了。 那柳絮本欲去往念语宫中,未出宫门却被楚澈叫住了,不得已,停了下来,站在一旁。 楚澈也不说什么,只是自顾自走在前面,似有所思。柳絮不敢相扰,只得默默跟在后面,二人各怀心事,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落在宫人眼中,竟觉得与那日楚澈携念语同游之景颇有些想象,这宫里的人,除了伺候上位,并无它事,因此,楚澈与柳絮二人不过走了几步,消息便已了开来。 闲步走到湖边,楚澈才止步问柳絮道:“絮儿,朕可从未想到,在朕身边竟还有这样一位杏林妙手啊!” 柳絮莞尔一笑:“皇上也从未问过絮儿啊。” 见她这一笑,竟好似春风拂面一般,直暖入心里去,楚澈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絮儿,我们之前可曾见过面?” 柳絮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解:“皇上何出此言?妾是女儿家,若不是入了宫,又缘何能得见圣颜?” 楚澈不由失笑,挽了她的手说:“是,是朕说错话了,还请娘子莫要怪罪则个。” 虽是笑言,可这“娘子”二字却让柳絮觉得心中一阵抽紧,似被捏了一把般,眼泪几欲夺眶,恰似无意地转了头去,羞怯道:“皇上莫拿絮儿玩笑。” 楚澈却是托了她的下巴,与她四目相对,手指描过她的眉毛,嘴里喃喃道:“眉似远黛,朕以后唤你黛儿可好?” 柳絮此时已将眼底泪水收去,含笑答了:“皇上爱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不过片刻功夫,这消息便传入了倾樱殿中。 “什么?又是那个柳絮?”听到消息的时候,孟婉灵正在喝茶,一听柳絮之名,忿忿将手中茶杯扔到地上,一地碎瓷。 “主子小心,可别气坏了身子。”凝霜急忙上前劝慰。 孟婉灵攥紧手中帕子,柳眉倒竖,恨恨说道:“今日坏我好事还不够,居然又狐媚皇上!” 凝霜悄悄凑了进去,面含忧虑轻声说道:“那柳絮今日拆穿了主子所用的药膏,那位娘娘必定一知主子未用她送的那盒了,主子会不会失了她的信任?” 孟婉灵闻言看了看已是红斑点点的手臂,那烫伤的疤痕已然消去了,轻哼一身:“失就失了,左右这这宫中也不是只有她一位娘娘。只是可惜了那顾念语的一盒好药啊。” 凝霜自是心领神会,去里屋收拾了那两盒药,悄然退下了。 绣蓉一镜晚妆妒(七) 这边厢,念语却是急急回了霁月殿,叫竹喧将所有的碧烟青玉膏都拿了出来,她一盒一盒地打开,又一盒一盒地细细看过嗅过,颓然坐在了凳上,半晌未言一句。 月柔见此景,遣散了众人,站在她身旁,搂过她,轻轻说道:“是奴婢没用,竟没有护好主子。” 一听此言,两行清泪便夺眶而出,念语斜斜靠在月柔怀里,含泪笑道:“姑姑不用自责,眼下我不是没事么。” “总归是奴婢未曾看清身边的人,害主子今日受委屈了。” 念语轻轻拍她手背,示意自己尚好,看了房外一眼,低声问:“姑姑,可是确定了此事与竹喧无关?” 因了念语日常所用物品皆由月柔亲自掌管,而那些赏下来的,送的,从家中带来的便交了竹喧看管,不过也是看了她心细沉稳,却不知今日竟惹出这一桩祸事来。 月柔摇摇头,反手握了念语的手道:“奴婢确认过,应是与竹喧无关。” 念语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苦笑一声:“那又会是谁呢?” 今日一事带给她深深的无力感,在这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可都是要像今日这般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以求苟活?如前日一般,深居宫中,不迈一步,亦还是惹了祸事来,她不由揉揉太阳穴,与其在宫中这般钩心斗角,她倒还是愿随了父亲上那战场,明刀易躲,暗箭难防。 “姑姑,这后宫历来便是如此么?”她呆呆说道。今日的她哪还有当日那个男扮女装,立在城墙,箭指匈奴,英姿飒爽的巾帼样子在。 月柔叹口气道:“这宫里的女人除了斗,再没有其他的事可做了。不是你斗她便是她斗你,不过就仗着这些事儿找点乐子罢了。” 原来终于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啊,只是她依旧不解:“姑姑,如今日这般,汀嫔受宠自是不必说了,只是这婉贵人,絮美人,玥美人哪个不比我得宠?今日为何偏偏是我?“ “主子,您可忘了您是将军之女,现下将军带兵在外,这朝堂之上的党派之争乃是历朝皆有之事,您既入了宫,他们难保不担心您有朝一日得沐圣宠,到时内忧外患,便不好对付您了。”月柔附在念语耳边一一道来。 念语轻笑一声:“是以,现下便趁了我势单力孤,欲除之而后快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抵说的就是这个了吧?既如此,不若就随了那阵风吧,随风起舞亦不是不可。 “姑姑,去叫了竹喧进来吧,我有话对她说。” 竹喧红着眼睛跟在月柔后面进来了,一入室内,便朝念语磕了个头,哽咽说道:“主子,竹喧有罪,请主子责罚吧!” 念语见她强忍泪水,更添几分楚楚之态,心下一软也说不得重话了,只是点头淡然道:“你虽不过是个宫女,依着名分却算是皇上的女人了,因此,你存了这份心思,我也怪不得你,你且起来吧。” 那竹喧却是不听,更是惶恐,连连叩首:“奴婢妄想攀龙附凤,是奴婢害了主子,还请主子责罚。” 念语亲自扶了她起来,替她拭去泪水,整整她的发丝,笑道:“二八年华,姿色天然,若是当一个小小侍女确是委屈你了。这样吧,以后若有合适的机会,我便在皇上面前荐一荐你。” “主子……”竹喧抬了泪眸又是一福,“竹喧知错,只求主子不要赶了奴婢去。” 念语见她说的真切,不由奇道:“竹喧,莫非你觉得我不过是戏言而已?” 竹喧缓缓摇头,一字一句说道:“今日之事,奴婢虽未明白全部,却也知道一点,如主子这般不问世事的,尚且有人来害,更何况是奴婢呢?在这后宫中,哪个主子不是有几分背景的?如奴婢这般孤身一人的,要立足不异于是痴人说梦啊。” 念语呆呆看了她半晌,出神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愿趟这浑水也是好的,日后,你便好好待在我身边吧。我自也不会亏待了你去。” 月柔又细细叮嘱了一番,才让竹喧退下了。 念语唤了小来子来,问明了楚澈此刻并未在明瑟殿内,于是便叫了月柔同去拜谢柳絮。 入殿时,柳絮正在院中作画,听见念语来了便急急放下了画笔出来相迎,谁料却是一个墨滴不小心落在了上面,身边的书云丫鬟一阵可惜,倒是柳絮不以为意,淡淡说了句:“脏了便扔了,左右不过一副画而已,你若喜欢,改日我再作一副送你可好?” “奴婢只是心疼主子这半日所画的。”书云撅了嘴道。 “看来妹妹来得真是不凑巧啊,平白扰了姐姐作画的心情。”念语似有些过意不去道。 柳絮走了上来执了她的手,语笑盈盈道:“不过是随手戏画几笔罢了,又有什么要紧的了。” 念语信步走到石桌前,见是一副游鱼戏水图,不过只寥寥几笔,几条锦鲤便跃然纸上,除此之外,并无它物,又见那滴墨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画的左上角,她一边执了笔,一边说道:“这墨滴的也巧,只是如今被我一补,恐要坏了姐姐墨痕断处是江流的意趣了。”说罢,轻轻勾勒出一个正在垂钓的渔童来,而那墨点则成了渔童坐下的一块石头。 “妹妹可是过谦了,锦上添花也不过如此了。” “姐姐客气了,今日若不是姐姐出手相救,恐怕妹妹也不能在这里替姐姐‘锦上添花’了。” 都是聪明女子,相视一笑后,两人便携了手一同进屋坐下。身后的书云则是小心收了画卷,也跟了进去。 甫一坐下,念语便自嘲道:“今日本想带些礼物来谢姐姐的,转念一想,又觉不妥,生怕又是送错什么,害了姐姐可是不好。” “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妹妹不必放在心上,只是,这宫中人手繁杂,便是自己殿里也不可疏忽大意了去。” 念语面色一暗,想起那日柳絮所说,颇觉惭愧,歉然道:“前几日,妹妹错会了姐姐的意思,还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柳絮听闻此言,放下手中茶杯,又屏退了其余人等,正色说道:“妹妹如今虽未承宠,可是将军却手握兵权,树大招风,妹妹还要小心为上啊。” 念语见她眼含关切,心中迟疑良久,终究还是把疑问问了出口:“姐姐此情,妹妹承下了,只是,念语愚钝,却不知姐姐为何这般相助?” 载情不去载愁去(一) 柳絮正欲将茶杯递到嘴边,听到念语此问,放下茶杯,瞧了她许久以后才无奈一笑,道:“将门虎女,妹妹果然不比常人,这般直接的问话恐也只有妹妹一人能问得出口了。” 她起身,坐到念语身边,也不正面作答,倒是闲闲地聊起前线战事来:“想必妹妹也听闻了近日匈奴再次来扰我朝边境之事了吧。” 念语心中一惊,适时地露出一副担忧的神色来:“匈奴凶残暴戾,若不大肆劫掠一番必不肯收兵,边陲一起战事,受苦的自又是那些百姓。” “百姓自不必说,只是这次匈奴率十万大军来犯,势在必得,顾家将士恐怕又要折损不少好男儿了吧。” “姐姐可是说错话了,这顾家将士四字恐怕不妥吧,虽说他们如今是受家父调遣,但追根究底还是我大周朝的好儿郎,这四字落下来,可听的念语着实是心惊肉跳啊。”念语微笑着摇了摇头,将心中不适强压了下去。 柳絮目光一转,继续道:“我自是信得过顾将军的,只是妹妹可曾想过,皇上与太后可信得过顾将军?那朝中大臣可信得过顾将军?” 此言一出,念语自然知道她指的是父亲已经两年未入京述职,用的理由自然是边疆未定,匈奴随时来犯,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是这两年里匈奴不过小股来犯,并未形成大气候,就在楚澈决心下旨强召了顾清丞入京时,却传来匈奴大兵来犯的消息,实不能不疑。 念及此,念语依旧还是镇定了道:“匈奴狡猾多端,不可小觑之,家父也只是谨慎用兵。待西陲稍定,家父自会进京面圣请罪。” “请罪自是言重了,谁人不知顾将乃是朝之栋梁,只是三人成虎,亦是不能不防。” 念语淡淡一笑,饮一口香茗转了那话题:“多谢姐姐提点了,只是讲了这半日,姐姐可还未绕到正题上呢。” 柳絮瞧了她许久,才惋惜地说:“朗目疏眉,神清骨秀,妹妹,与你我一同入宫的女子皆已承了圣宠,你可知为何皇上迟迟不召你侍寝?” 念语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答了:“念语不敢妄测圣意。” 柳絮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才别过头去:“我正是瞧中了妹妹是个聪明人,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才出手相助的,在这宫里,少一个敌人便是多一份生机。” 念语心知各种缘由未必就如她所说的这么简单,只是依如今情势也只能如此,相比自己,更让她担心的还是父亲在朝中所要面临的腥风血雨。 现今朝堂多是宁相门生,顾将的势力却是很难渗透进去,如此一文一武,互为掣肘,往日里即使有些不和,明面上却是相安无事,只是如今听柳絮讲来,似是要起风浪。楚澈年岁既长,自不愿大权旁落,如今顾将的种种言行,恐是逆了楚澈的龙鳞。 自古逆龙鳞者皆未得善终,念语更觉不安,无心久留,于是坐下闲话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回宫路上,念语思虑许久,还是决定暂且不去动用宫中那条线,眼下,只需静观其变即可。由是,也略略稳了心神。 刚一入宫,竟见了周德福正坐在殿内。见念语来了,急忙迎出来,行了礼道:“语才人可回来了,才人若再不回来,可要误了事呢。” “让公公久等,实叫我过意不去。只是公公这般着急却为何事?”因周德福是皇帝身边的人,念语言语间不由客气了许多。 周德福堆了笑答道:“恭喜语才人了,今日皇上翻了才人的头牌呢,还特地叫了奴才来通知才人。” 念语身影一晃,身旁的月柔疾步上前给扶住了,念语强作欢颜,命人取了柄玉如意来递与周德福后才说:“有劳公公传话了,念语这便去准备。” 周德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行礼告退了。 香气氤氲,连同那热气一起,罩得顾念语面目模糊,她遣了众人,只一人用水洗净身体,就在热泪即将落下那一刻,手中的毛巾却被人抽了去,身后传来月柔低低的声音:“今日是主子的好日子,莫要落泪,若是眼睛哭肿了,皇上那儿可是交待不过去了。” 念语死死咬住了下唇才忍了泪,回头强堆了一个笑容对月柔道:“谢谢你,月柔。” 月柔也不回话,只是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身体,扶她出了浴桶,又替她换好衣衫,扶她到了镜前,细细为她梳发,描眉,点唇。 见铜镜中那个已然是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的自己,她不由伸手去抚那镜面,终是一滴清泪流下,月柔急急欲补妆,却被她拦下,“月柔,去将我枕下那副画取来吧。” 月柔心中虽疑,却还是依言取了画来,待见到画卷展开,落款跃出那一刹,不由变了脸色,亦是含了泪道:“月柔替她谢过主子挂心,只是这画却是不能留了。” 念语背转了身,点点头,心中虽有万般不忍,却只能说一句“就依你的意思,将它烧了罢。” 话毕,回到镜前,细细替自己补妆,眼底渐复清明。 坐上那红鸾承恩车,随着摇曳的宫灯一路向乾清宫行去,那红色的宫灯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一时竟叫人看不出悲喜来。 一条路终是到了尽头,下了车,随宫人入了殿,楚澈却还是未来,她便在窗前坐下,见桌上放了一壶梨花白,也顾不得这许多,就自取了,对月独酌。 忽闻人声,知是楚澈来了,放了青花酒壶在窗边,盈盈拜下:“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那楚澈见了放在窗边的酒壶,不由戏谑:“看来朕是来迟一步,这一壶白云边竟叫爱妃喝掉一大半去了。” “臣妾见今日月光喜人,颇堪下酒,一时自制不住,便独个饮了,倒叫皇上见笑了。” 楚澈见她巧笑嫣然,并无悲戚模样,也放下心来,上前挽了她手道:“既然才人有如此兴致,朕便舍命陪佳人,周德福,再去拿壶酒来,就放在院中空旷地儿吧。” 待一应物事摆齐之后,楚澈携了念语入座,赏月饮酒作诗,二人有说有笑,兼之楚澈此刻敛了平日里那股皇者之风,更显平和,与念语又颇是投机,念语也散了不少愁绪去。 楚澈遥望弦月,吟了一联道:“载酒共吟天下月。”说罢含笑望了念语,待她对联。 念语细想一会,正欲对了上来,却见周德福来禀,说是有雁荥关急报,来请示楚澈是去御书房议事,还是就在乾清宫的前厅。 楚澈瞧了一眼念语,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便点点头道:“传了来,就在乾清宫吧。” 念语一怔,回过神来,楚澈去往前厅了,她兀自站了一会儿,才又迈步向了屋内走去…… 载情不去载愁去(二) 坐在桌边,念语愣愣地望着那道对雉宫帘出神,心内不断挣扎,跨过那道帘子有一个小暖阁,在暖阁之中想必可以清晰听到雁荥关的急报以及楚澈的对策了吧,袖下的手握拳,她紧咬了下唇,死死盯着那道帘子,似要将它看透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松了一口气,松了手,转头不去望那帘子,神情终于放松下来,她起身却向了窗口看去,静静将天空从一片墨黑看到微露一丝曙光。 楚澈打帘入内,看到她就这样站在窗边,一动也不动,那丝曙光微微照亮她半边的脸颊,竟有一丝白玉之感,看她眼神放空,与那日所见的那个笑声朗朗的她全然不同,心中竟闪过一丝不舍来。 念语看天,楚澈看她,两人不过隔了短短几步路,却似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一般。 许久之后,楚澈才上前揽了她的肩,搂她入怀,歉意道:“你初次侍寝却被打断,是朕之过,眼下时辰也不早了,且到床上休息一下吧。” 二人于是和衣躺下,念语替楚澈盖上锦被,楚澈握了念语的手,也无他话。 不过假寐一会,便到了卯时,宫人拿了朝服来替楚澈换上,念语自也起身整理衣衫,倒是楚澈在穿戴完毕之后扶了念语坐下,柔柔道:“朕近几日要召将军进京,是时候便安排你们见上一面,昨晚,是朕让你委屈了。” 念语福身谢过之后又送了楚澈出门,才随已在门外久候多时的来接她回去的月柔与莲舟回了霁月殿。 初次蒙召,却被楚澈扔下,独站到了天亮,此刻的念语已然成了这后宫的最大的笑话。虽是宫人明面上不敢说些什么,看她的眼神却已是满眼嘲笑了。小来子与小印子二人进来请安的时候,脸上满是不平之色。念语少不得又要告诫安抚一番。 这一宿不得安睡,困意便慢慢浮了上来,正巧,此刻芷秋传了太后的口谕,说免了念语的请安之礼,待睡了午觉之后再去颐华宫回话。 于是念语不过随便用了些早膳便歇下了。 这一睡,却是睡到日上三竿,幸得月柔激灵,眼见错过了用膳时间,便叫了小厨房备些小点心。 念语散了众人,边用点心,边问月柔可有探到昨晚楚澈收到的那份急报究竟是何内容。 月柔担忧道:“听闻是弹劾将军的,说是此次来犯的匈奴不过将将二万之数,硬被将军奏成了十万,除了谎报军情,还说将军听凭匈奴来犯,却不出兵,只是紧闭了城门。” 这谎报军情和临战不力两项大罪扣下来,也由不得月柔不担心,只是念语想到楚澈今晨所说的要安排她与父亲见上一面,许是事情还有转机,只是若仅仅只是为了这件事,楚澈断不会议事议了好几个时辰,眼下事情还未明朗,念语也只得吩咐了月柔几句,这几日里低调行事,先瞧瞧再说。 草草用过点心,念语便往颐华宫走去,因太后尚在午寝,她只得做在殿内,静等太后醒来。 芷秋与芷舒不过略略招呼了她一会儿,便去太后寝殿外守着了,免得太后醒来无人伺候,因此这正殿内此刻便只余了念语与两个小宫女而已。 念语等得无聊,便随意抬头端详起这颐华宫内的装饰来,大多是些龙凤呈祥,龟鹤同寿之类的图案。蓦然念语看到对面靠椅后的一副漆器屏风,绣得是一副工笔花鸟图,虽是绣品,可远远看了过去竟似画在上面一般,更令人称奇的乃是此副绣品竟还能隐隐看出原图的画意与用笔手法来。 念语起身正欲往前细看,却听人来报,说是太后已起了,于是收了步子,站在下首,静等太后到来,只是眼睛还是忍不住瞟向那副屏风,只因了这用笔手法让她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她皱了眉头,细细回想,这用笔之人可是她熟识之人的时候,太后已入了殿了,于是急忙福身请安。 太后今日心情颇佳,展眉叫了她起来,微笑道:“昨儿的事,我都听说了,是皇儿的不对,你也别往心里去,他总归是个皇帝,也有他的难处在。” “太后言重了,皇上勤政乃是大周之福,念语为大周百姓庆幸有这样一个明君还来不及,又怎会心存怨念呢?” 太后凝视了念语良久才道:“你能这么想便是最好的,哀家也果然没有看错你。”说罢,站了起来,吩咐了念语:“今日风和日丽,你就陪哀家走走吧。” 念语低头道是,上前搀了太后,一同往颐华宫的后花园走去。 春日的阳光淡淡洒下来,照的人从骨子里透出暖意来,那清风与柳叶一起轻轻抚过脸,鸟声和了那潺潺水声,如此春光,让人说话也不由放慢了语速,轻轻缓缓地道来。 此刻太后更像一个踏青的老太太,而非那个隐在朝堂后面,遥指天下的强势女人。 念语替太后撩开面前的柳枝时,太后闲闲说到了顾将回京之事。 “顾将要提前回京,想必这件事皇儿已经告诉你了吧?” 念语瞧一眼老太太,盈盈一笑:“是,皇上已向妾提过此事了。多谢皇上和太后眷顾。” 太后点点头,依旧向前走去,边走边道:“靖褀这孩子这次也随了顾将入京,虽说后宫男女大防,但是你们毕竟是兄妹,哀家又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到时候哀家也安排你们见上一面吧。” 念语自又低头谢恩。 二人又是默默走了一段,太后看着远处的宫墙不经意问道:“靖褀这孩子也不小了吧?听说还未定亲?” 念语面色一黯,回道:“二哥说了不愿拖累别人家的姑娘,父亲也拗不过他,是以才拖到了今日。” 太后略有不满道:“什么拖累,你二哥才华出众,不过是左手略有不便。澈儿比他还小几岁呢,这安平都会说话了,就他还没个动静。哀家这回要亲自为他指一门亲事!” 念语闻言一惊,她看了顾靖褀这些年,虽未听他提起,却知他心中必定是有人的,若是万幸无钟情之人,可是太后这一番指婚,必定是意有所图的,恐怕是不能随了顾靖褀之意。 奈何她又不能明面上拒绝,因此也只能陪了笑道:“能得太后指婚是二哥的福气了,只是,二哥是个怪人,脾气又倔,到时候别是委屈了人家姑娘才好。” 太后虽不过淡淡看她一眼,可是眼中闪过的一丝凌厉还是叫念语的心尖颤了一颤:“你顾家一门忠烈,你二哥又救过皇帝,哪怕是叫了一位公主去做小,也是她修来的福气,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念语虽是应下了,心内却颇是紧张,太后即将这事说与她听,那便是太后已打定了主意,看来是要修书一封去通知二哥早做准备了。 载情不去载愁去(三) 顾念语陪在太后身边是提了一颗心,这边厢的宁素素却是闲闲地洒了一把鱼食入池,望着池中的鱼儿争相抢食,嘴角勾起一丝轻笑,问身边的小太监道:“太后叫语才人去所为何事你可是探听清楚了?” 那小太监一脸讨好地笑着回道:“回贵人,听说是为顾二公子指婚的事。” “顾靖褀?”宁素素将手中的鱼食全部洒入池中,也不再去瞧那一哄而上的鱼,起身踱了几步,“那你可有探清楚太后属意的是哪家的姑娘?” “这……奴才还未听过,只是听了语才人的意思似不愿太后为顾二公子指婚的样子。” 宁素素略想了想,脑中闪过好几个人选,却还是不能确定,于是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领赏吧。找个时间把这消息带出宫去,让爹也好早做准备。” 那太监应声退下不久后,才有一个侍女手拿了托盘入了亭,宁素素此时已一如方才坐在池边赏鱼。 见侍女入亭,宁素素也不看一眼,径直取了盘中黄山毛峰来引,推敲这次顾将奉旨入京一事来。 此番顾清丞虽说是被景琰帝下旨硬生生地从雁荥关召了回来,连那顾靖褀也一并唤了回来,此前还下诏斥责一番,如今匈奴来犯,楚澈非但没有安抚鼓励一番,却做出下诏训斥,临阵换将之举,若是如此,那就是楚澈下定决心要除了顾清丞的权柄,只是依今日太后之举看来,竟还颇带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宁素素忽然闪过另一个可能性,若是此次楚澈不过是借了训斥的由头,那么,便是楚澈有心借顾清丞之力,重整朝堂,京都恐怕要换一番血了。 她忽又皱了眉头,现下宁相并无任何不敬之举,楚澈若是借了顾清丞来打宁相,那么到时候顾将一人独大,场面应该更难收拾才对。 如此想了一通,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她无奈摇摇头,大抵这所谓的帝王心术不过是做些似是而非的举动,教人猜不透吧,如今局势还未明朗,顾将入京第一个要面对便是守卫京城的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应锦权,宁相一派大可以先作壁上观。 由是一想,她略略放下心来,身边的侍女见她回过神来,轻附在她耳边,将今日朝堂之事说与她听。 楚澈今日上朝与往常无异,多是将前几日议下的事务再过问一番,又问了顾将现今行至何处罢了。只是散朝后,御书房议事时,将右佥督御史许世常左迁为六科给事中,因这六科给事中与右佥督御史同属言官,因此宁素素也并未多问。 又闲坐了一会,她才起身打算回了夕颜殿去,可是方一起身,她似想起什么一般,笑着对身边人说:“时辰还早,咱们便去汀嫔娘娘那儿坐坐吧。” 一行人到了惠竹殿,汀嫔听人来传说是宁贵人求见,了然一笑,也不出殿相迎,只是吩咐了人带她们进来。 她今日本不打算外出,亦未曾料到宁素素会来,因此不过随意着了一件桃红宫装而已。那宁素素入殿时,她正站在一个斜插了桃花的青花瓷瓶前,饶是如此普通的襦裙,穿在她身上倒添了一丝韵味,更显得人比花娇。 宁素素心下一嘲,如此绝色,恐怕世间没有几个男人抵挡的了吧?身子却福了下去,行了礼,问了安。 韩毓汀请她坐下后,才开口道:“贵人今日倒颇是难得,能想起来我这坐坐。” 宁素素也不以为意,笑着回了:“汀嫔姐姐莫不是忘了在大家还不过是秀女时,我与姐姐可是形影不离的。” 汀嫔闻言一哂,她怎会不知那段时日里她时常与她相伴图的是什么,只是当下她也不揭穿:“难得贵人还能记起当日的事来。只是不知贵人今日是为何而来?” “莫非汀嫔姐姐竟没听说顾清丞顾将军将要回京之事?”宁素素自然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因此也不绕圈子,径直讲来。 汀嫔却是脸色未变:“我闲日里不过饲弄饲弄花草,消息自然不如贵人灵通。” 宁素素看一眼殿中的其他人等,皆是低头恭顺的模样,微微一笑,若是汀嫔此刻流露出一丝有意朝政之事的意思来,落入那位老太太耳中,恐怕处境不妙,是以此刻她的反映也在宁素素意料之中,只是既然来都来了,空手而回不免太可惜了一点。 是以宁素素由是接了下去道:“眼下这整个后宫都是听闻了此事,姐姐这却丝毫未闻未免有点奇怪了。”顿了顿,喝了口茶,又慢慢说下去:“听闻这次顾二公子也将入京。我眼瞧这语才人的模样,想来那二公子应该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才对,只是听闻他到现在都还未娶亲,倒也是个奇事。” 宁素素说这话的当口,韩毓汀正低头喝茶,那额前的刘海遮了她的脸,一时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宁素素心中不免有些失望,突然间却觉得有一道目光正盯了她看,只觉如芒在背,宁素素回了头去看,那感觉立时便消失了,如此一来,更惹她狐疑。 韩毓汀却是浑然不觉的样子,只是淡淡答了:“宁贵人既入了宫,这旁的男人的事还是少打听为妙,落入有心人耳中,恐怕就不是小事了。” 宁素素虽心中起疑,脸上却还是大方笑了:“顾将一家为国尽忠,顾二公子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当年若不是他随康王爷入蜀,在身中瘴气的情况下力退蜀兵,只怕我未必能有这个福分与汀嫔姐姐在这闲话家常了。” 汀嫔闻听此言脸色才微变了变,宁素素也知趣地起身告辞,只是临走前,装了无意地提了一句:“听说太后要为顾二公子指婚,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够高攀了。” 待宁素素走后,汀嫔入了内室,芸茜恨恨道:“小姐,这宁贵人也太嚣张了。” 韩毓汀无奈一笑:“你莫想得太简单了,她明知这儿隔墙有耳,还说出这些话来,那便必定是有人在她背后撑腰,许是直接授意的也不定。” 芸茜皱一皱眉,低声道:“太后?” 韩毓汀却只是笑而不答,还是皇后说的对,既已入了宫,便要将从前种种都忘了,想到这个女人,她不由笑了起来,入宫这么久居然还是她对自己说了这句唯一的真心话,真是讽刺啊。 载情不去载愁去(四) 话说月柔在颐华宫外等了半晌才见念语出来,她急急迎了上去,却见念语神色凝重,当下也不敢多问,只是随了念语回霁月殿。 到了霁月殿之后,月柔端上一杯茶后才小心地问道:“主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念语也不回答,只反问了月柔:“不知姑姑可有将消息递出宫去的路子?”眼下情势还非紧急,因此她还是决定暂且不动那条路子。 月柔细想了想点点头:“不知主子要带什么消息出去?” “就带一句话出去吧,带给狗儿胡同里的那个卖豆浆的老李,就说叫二少爷有中意的姑娘就先娶了吧,强扭的瓜不甜。” 见月柔应下之后,念语入了内室,取出一串看似平常的青玉镂空佛珠,是大街上常见的款式,若非有心之人是断不会发现镂空的那十八罗汉右手食指皆有一个小小的刻痕。 “若老李不信,就将这佛珠交予他。” 月柔将珠子放妥帖之后,便下去安排一应事宜。 正在这时,福公公身边的小刘子过来传话了,说是叫语才人明日辰时换了平民衣物在延庆门外的甬道上等楚澈,说罢留下一套白底墨竹的襕衫便回去复命了。 念语手指轻轻抚过衣服,只是猜到明日大抵楚澈是要邀她同游京城,却不知他此举何意,心内也不由觉得有丝好笑,原来这大周皇帝竟也有这游乐民间的喜好。 俗话说兵来将挡,既然想不透彻,还不如收了心思,留待明日再做计较,如是想来,念语命人收了衣服,摆过晚膳,便歇下了。 翌日一早,念语起身如往常一般用过早膳之后,也不换衣服,只是闲闲带了月柔与晚秋往延庆门那走去,到了延庆门之后,她找了一个小隔间,约莫这时辰差不多了,才换好衣服,却也不出去,只叫了月柔出去探风,待月柔回了楚澈差不多要走到的时候,才出了隔间走上甬道。 楚澈见她一副男装打扮,少了几分楚楚动人之态,却更添一份俏丽俊逸,他不由抚掌称赞:“朕这后宫之中竟还有如此偏偏佳公子,倒真是难得啊!” 一身男装的顾念语此刻也少了几分后宫女子的矜持,倒是落落大方地朝楚澈一个拱手:“楚兄如此盛赞,小弟真是愧不敢当,反观楚兄气宇轩昂,仪表堂堂,小弟真乃自愧不如。” 楚澈闻言一愣,直视了念语一会儿才朗声笑道:“是贤弟过谦了。”收回目光的同时也稍稍留意了一下四周,此刻,延庆门的侍卫已被周德福调走,眼前这长长的甬道除了他们二人已无其他人等,又联想道方才小刘子所禀的内容,心下也对念语暗暗点了点头。 念语见楚澈孤身一人,颇有些诧异,却也并不多问,只是随在他后面,一同出了皇宫。许是楚澈多次出宫,因此宫中守卫见了他也不行大礼,只是低了头接过腰牌稍稍检查一下之后才双手递还,在这期间,念语自然是低了头,目不斜视,并不愿让守卫看清她的脸。 一出了延庆门外的锡庆门,走过护城河上的暻日桥便算彻底出了大周后宫。念语在跨过暻日桥的一刹,回过头去看一眼那重重宫门与厚厚红墙,深出了一口气,待真正过桥之后,自嘲一笑,不过是暂时出了宫门,夕阳落下之前便又要回到这个地方来了罢。 楚澈凝视了她一会,本欲执了她的手一起闲逛京城,可是手未伸出,话已出口:“看来贤弟对这大周后宫可是不喜的紧啊。” 念语闻言一愣,知是自己才出后宫,卸了全身防备,一时竟忘了楚澈在身旁,她正开口想解释些什么,却被楚澈抬手拦下:“今日不过带你闲逛京城,忘了这身后的皇宫兴许还能尽个兴吧。”说罢,也不再多加言语,径自往前走了。 念语微微一怔,才抬步紧紧跟上,走了几步,见宫外似并无保护楚澈的侍卫在,不由奇道:“楚兄这番出门,竟连仆从也未曾带了一个?” “好的护卫皆如影子,只在你需要的时候才出现。”楚澈含笑看了她,“莫非贤弟担心兄长?” 念语退后一步,拱手答道:“楚兄身系天下安危,小弟不敢掉以轻心。” 楚澈细细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又转身继续往前走去,来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大伯面前,给了两个铜子,递一串糖葫芦给念语,自己则拿了另一串,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则持了那糖葫芦往嘴里递去,随意地在街上走着。 念语执了葫芦,凝望着楚澈的背影,他微微抬了头,嘴角噙一丝若有还无的微笑,信步在人群中,偶有看到一两个宛若芙蕖的女子,便带了一丝调笑的目光看着,这般形态,哪还有一个一国之君的样子,倒颇似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 楚澈顾自走了一会儿,见念语并未跟上来,便回眸一笑:“顾贤弟可是被这街上的小娘子勾了魂去?不若就由为兄代弟提亲如何?” 他剑眉星眸,疏朗一笑,便有不少女子已悄悄停了脚步瞧他,念语自在一笑,上前几步道:“小弟倒觉得今日出门,楚兄未驾车出游倒真是可惜了啊。” 楚澈见她清眸流盼,巧笑生辉,更生出一番风流尔雅来,不由顺了她的话讲下去:“不知贤弟此话怎讲?” “弟观楚兄方才顾盼一笑,爽朗清举,风度翩翩,此刻若是驾车必定是掷果盈车。” 楚澈闻言大笑,见念语此般自然,不由生出几分逗弄她的心思来,于是深深看她一眼,问道:“为兄曾听闻贤弟家中还有一妹未曾婚配,不知,若是今日她见我方才一笑,会不会也扔了果子来呢?” 念语闻言一窘,只好干笑两声回答:“楚兄说笑了说笑了。” 楚澈当下也不再为难与她,只是转了身去的时候,眼底微闪过一丝失望,二人也不再多加言语,只是各自走着,偶见了新奇事物时,才略略交谈一番而已。 二人正闲闲走着,却突然闪出两个穿红着绿的身影来,一人一边的缠住了楚澈,瞟一眼男装打扮的念语,依旧集中了注意力在楚澈身上,殷勤地将楚澈往那楼里拉。 楚澈与念语俱惊,抬头一看,见那酒楼匾额上书“雅闲阁”三字。 念语细想了想,又看了那两个女子的衣着,楚澈颇有些狼狈的样子,不由嘴角一抿,险些笑出声来。 楚澈一眼瞥见念语忍笑不得的样子,不由也苦笑了一笑,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实是进退两难。 载情不去载愁去(五)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一个宏亮的声音打断了这一番拉拉扯扯:“翠柳,嫣红,怎么爷几日没来,就忘记爷了?连个招呼也不给爷打一个?” 翠柳,嫣红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对视一眼,又看了此刻颇是尴尬的楚澈,才松了手,笑着朝刚才那个男子走去:“赵爷真爱说笑。您连着几日不来,我们还以为是您忘了我们呢。”边说边将这个唤了赵爷的男人迎了进去。 念语见楚澈无奈地朝她摊手一笑,笑得更欢,心中却也在奇怪,这赵爷究竟是何方人士,居然会出手相助,正想着已被楚澈出声打断。 “锦权啊,幸得你‘拔刀相助’,不然今日我都不知要怎样收场了。”楚澈向着念语身后说道。 念语顺着他的目光转身一看,便看到一个浓眉大眼,气宇轩昂的男子,心中不由叹一声,多年未见,他竟也未显老,一如从前,一拱手,道一声:“应大人!” 锦权弯腰拱手朝楚澈见一个礼后,才转头看向念语,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也不多言,只略一点头,以示问好罢了。 正巧前面那个路口是那家名满京城的“虚浩楼”。念语见这名字便是颇为喜欢。 楚澈见她神情雀跃,淡淡笑了问她:“你知这三个字的出处?” “或吟诗一章,或饮茶一瓯。身心一无系,浩浩如虚舟。楚兄是觉得小弟才疏学浅连白乐天的诗都不知?”念语只道楚澈欺她女流,对于诗词不若他熟稔。 楚澈眼角笑意更深:“那你可知这虚浩楼以何种茶最让人称道?” 念语将手负在身后,学那些学究样踱了几步后才道:“庐山雨雾茶,不知楚兄以为然否?” 楚澈此刻目光才转为惊叹,朗笑一声:“顾将被称为我朝之儒将,真乃名不虚传!贤弟能文能武,真不愧为将门虎子!” 念语听他提到父亲,这才心里一惊,知是自己今日太过显山露水,眼下,父亲即将入京,恐怕只得收敛了锋芒再说,于是当下也不再多做言语,只一笑带过,随在楚澈身后进了茶楼。 入了靠窗的雅座,略略用过一些茶点之后,念语瞥见不远处有个小书摊,识趣一下,借口去买几本书瞧瞧,便留了楚澈与应锦权二人在茶楼。 这应锦权原是顾清丞手下一名猛将之一,与顾清丞又兼有师徒之谊,只是天昭二十五年,宁王叛乱之际,顾清丞率军苦守京城以西的崤冲关之际,他却私下携了军中五千将士从崤冲关之后的关山突围,只留下一半的将士与顾清丞,虽说及时将崤冲关的情况送了出去,为平乱立下汗马功劳,却导致顾靖璿战死,五千弟兄只剩百余人而已。其时若能坚守半月,后援兵马如能按期在半月内赶到,便能借了崤冲关之急,顾清丞怨恨应锦权立功心切,徒害了这么多人性命,应锦权却觉得彼刻军情紧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由是,顾清丞与应锦权情断义绝。 圣祖却是乐见其时已一人坐大的顾清丞自断其臂,下诏嘉奖应锦权一番,提了他为九门提督,镇守京师,慢慢渗透入顾清丞的军方势力中,以此来牵涉顾清丞。 应锦权看到念语转身离去的身影,不由忆起从前在顾清丞门下学习兵法时的情形来,彼时的她不过是一个垂髫小儿,但却已颇会察人颜色,行事小心,并不如其他女孩子一般喜爱撒娇,只是淡淡站在一旁,听人讲话,虽不做声,却是字字在心中记下。这般早熟,却叫锦权看了心疼,于是,他时常买些小孩玩意给她逗乐。及至后来与她父亲决裂,对她却还是一如从前般地疼爱。 楚澈见他望向顾念语的眼神,心底微泛起一丝不快,面上却依旧带了笑意问道:“听闻提督是看着她长大的?” 锦权一时不察,顺口说了下去:“是啊,一转眼便已这么大了,可是性子却还是没怎么变,想是我那时送她的小玩意都落到了空处吧。”话一出口,却惊起一声冷汗,偷觑一眼楚澈,轻声道:“微臣一时口不择言,还望皇上恕罪。” 楚澈喝一口茶,凝视着书摊旁念语的身影,回过头来似不以为意道:“锦权,这是在宫外你也不必这般拘礼。有话便直说,朕赦你无罪便是。” 锦权却是微微摇头:“后宫乃是皇上的家事,微臣怎敢越矩多言?”随着年岁渐长,他已不是那个敢于带了五千人翻过冲山突围敌军的热血青年了。 楚澈也不逼他:“既如此,朕也不勉强你,只是,朕倒颇是好奇她幼时之事。” 锦权见实是推不过去了,便照着回忆略拣些重要的说了。 身在书摊的念语自然不曾知道此刻她幼时的事被应锦权一件一件拿出来说与楚澈听了,只是这应锦权虽然曾是顾家的常客,却也不知慕容致远来了以后,顾念语身上是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楚澈听罢之后,良久不语,微蹙了眉头望向那个白色身影,颇有些自怜地想到,他幼时又何尝不是要学会察言观色,不轻易表露心机呢,这皇宫深处,有多少年幼皇子出生又死去,能够如他这般长大,又接过大宝登上帝位的更是屈指可数。 收回思绪之后,他才低低与应锦权说起顾将入京之事来。眼下顾将已出了雁荥关,到了雁荥关后第一大城凤城,稍事休息后便会继续西进,待过了大周最大的江漳江之后,到京城便只需半月即可了。 “听闻太后瞧中的是六科给事中许世常家的姑娘?” “是,朕与母后商量过了,这许世常不过是个言官,此番又将他调出都察院,想来应该不会引人注意才是。” 现任都察院左督御使陈迁乃是宁相门生,虽说他私下并不如其他门生与宁相走得那般亲近,但是,看都察院这两年行事却与宁相颇有亲近之意,是以不得不防。今日将许世常调出都察院不过是第一步而已,更多的是安抚之意。 应锦权点点头,又将这几日京都九营的调配慢慢禀给楚澈。宁相久住京城,这军中自然也有他安插的人在,这次便是借着顾清丞入京在底下进行悄悄换血。只是这事却远比朝堂之上的更为复杂,既要剔除宁相之人,又要防着顾清丞一人独大,使得此事便犹如走钢丝一般,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就在楚澈与应锦权商讨此事之时,念语手中却被人塞入一本《王右丞文集》来,念语抬头一看,那摆书摊的白发老头含笑看着她,右手却在袖中指一个方向,念语顺着方向看去,一个身影在左前方的一个街角一闪而过。 她强压下心中激动,看一眼坐在窗口正在谈话的楚澈,又看一眼那个街角,手中紧攥了那本文集,心中踌躇不定…… --------作者无奈的分割线------------------ 貌似这章写了点朝堂争斗,就掉收藏了,囧~~~~~~~~~~~~~~~~难道是因为大家都不爱看朝堂的???? 载情不去载愁去(六) 楚澈与应锦权相谈许久之后,终于满意地抬起头,望向那个小书摊,惊觉念语身影不见之后,脸瞬时便沉了下来。 锦权见楚澈神情有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马上会意过来,未及楚澈开口,便看似无意地做了一个手势,轻声道:“皇上莫急,一直有人跟着才人。” 楚澈也不做声,只是点点头,眼睛却是紧盯了那个摆书摊的老人,他与念语相处时日虽不多,却也能看出顾念语绝不是那种爱看热闹的性子,更何况她自知身份特殊,既然说了只在书摊看书,就绝不会随意走去别处。 “属下这就派人着手去查。”应锦权起身略一拱手,便下了楼,付清茶钱之后下去安排。 不过一盏茶功夫,应锦权回上楼,禀道:“皇上,已知道才人现在何处了,不如属下差人请了才人回来?” 楚澈起身微一摆手:“朕自己去请。” 锦权见楚澈面色不豫,也不敢阻拦,只在一旁微微侧了身子,引楚澈前去,在去的路上顺便禀报了那个老人的情况。 这书摊原是老人的儿子摆的,只因他儿子前几日着了风寒,不便出门做生意,这才叫了老爹来摆摊,不过也是贫苦度日罢了。 乍听之下并无疑点,只是楚澈心中的疑虑未能尽去,仍是问道:“可去他家瞧过了?” 应锦权点一点头:“已经派人去查过了,连带为他儿子诊病的郎中也问过了,却是生病无疑。” 见楚澈依旧低吟不语,锦权接着说:“若皇上还是不放心,臣便派人多看着点。” 楚澈这才“唔”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再说念语,望着那一闪而过的熟悉的青衣身影,她终究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在鬼使神差地迈出第一步后,便再也控制不住地一路小跑紧跟过去。 还是晚了一步,不知拐过几个路口之后,她便跟丢了那个人,茫然地看着身前身后,偶有几个行人路过,只是在这些人中却唯独没有她相见的人。站定之后,她看一下四周,便知自己迷路了,方才追得太急,一时忘了看路,现在想来心里不禁有些懊悔,他若是真的来了,想见自己,又怎会只给她一个身影便匆匆走了呢?只是如今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她只能等着楚澈派人来寻她了。 一想到这,她不由又皱了眉头,若是楚澈问起,她该如何回答呢?说自己一时好奇,想看看这大周的都城?这话说来,连她自己也不能十分相信。 正想着要如何混过去的时候,一阵幼童的朗朗书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念语闻声看去,只见河对岸一行柳树后面有一幢茅屋,那书声便是从那儿传来的。 念语见河并不宽,若是楚澈来寻她了,应能一眼看到对岸的自己,是以,她也放下心来,顺着河上的小木桥走了过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念语站在窗口,顺着低矮的窗户望进去,一位带着儒巾着了打满补丁蓝袍的秀才正坐在上首,与那些孩童一同摇头晃脑的念着。 书声悠悠,念语不由想起她随顾靖璿一同去往“结草庐”请慕容致远时的情景来。 那日的慕容致远也如今日的这个穷秀才般,着了儒巾与洗白了的蓝袍端坐在堂前,教这些幼童们念书,只是他教的却是《孙子兵法》中的《谋攻》这一章。 直至今日,念语还能忆起当日幼童们所念的内容来:“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 她不由轻吟出声,却是一惊,不愿扰了这书生授课,便悄悄走至一棵柳树旁坐下,抱了那本《王右丞文集》在胸前轻倚了树干,想起那日她在门口顺着那书声接了下去,慕容致远闻言出门时的情景,他笑着对她说:“致远有幸,竟能请动顾姑娘与顾公子亲顾草庐。” 是了,他将她放在顾靖璿之前,他不唤她作小姐,他叫她姑娘。念语脸色露出那神往却又幸福的神采来。 只是这一幕落在楚澈眼里却并不是那么值得露出幸福之色的场景来的。如顾念语此刻的情形的女人他见过太多,这是曾与他父皇春风一度的却又失去爱宠的女人在回忆往昔荣耀时刻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他只是遥遥望着她,心里略划过一丝疼痛,他只觉得自己同情眼前这个女人,也同情后宫里所有的女人,为了父亲,为了另外一些原本不相干的人或者只是一些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来到他的身边,从此以后,一颦一笑皆是为了他,再没有自我。可是仅仅只是同情,他不能爱她们,正如她们来到他身边不过是为了求家祖的安稳与繁荣,他将她们接进宫来也不过是为了平衡那些朝堂上错综复杂的势力罢了。 看着一轮红日已有西垂之意,楚澈迈步过桥,来到念语身后,坐在她身边,如此肩并肩地看风景,他心底不由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来,只是略一晃头,似要把这种感觉从心底抹去一般,淡淡说道:“风景再好也不能贪景,误了回宫的时辰。” 念语闻言一惊转头才发现楚澈已坐在自己身边,脸色红晕还未及褪去,脸上便显出一副被人偷窥了心事般的尴尬来,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楚澈已顾自起身,向来时的路走去了。 念语急忙起身,拍拍衣服,小跑跟上,嘴唇嗫喏了一番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自他们离去后,那书生却从草屋里走了出来,望着那两个一前一后的背影,浮上一丝苦笑,又摇头念了几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方才回了屋去。 走过锡庆门,又入了延庆门,便又回到大周后宫,不过穿过一道宫墙,可却连呼吸都颇有些困难来。 楚澈送她到了出宫前的甬道,月柔与晚秋早已等在一旁,服侍念语换好衣服之后,便又带了晚秋匆匆离去,只留下她与楚澈二人。 复换上宫装后,念语朝楚澈轻轻一福,楚澈又看了她半晌,才迈步往前走去。 快行至霁月殿门口时,楚澈却突然止步转身,带了笑意问她:“语才人倒是颇爱王摩诘啊,这《王右丞文集》霁月殿中亦有一本,难为你今日又买一本回来。” 听闻这句,念语脸色一变,却也只得定定心神答了:“妾只是瞧那老人家摆摊辛苦,奈何书摊上又无其他可买之书,是以只能买一本文集,略表表心意罢了。” 她偷觑一眼楚澈,竟被楚澈冷冷的笑意震慑了心神,当下马上双目低垂,再不敢看他一眼。 “哦?那语才人倒说说看,今日又是为何跑去了那小河边?” 念语双眼一闭,才又缓缓睁开,看来终究还是逃不过他这一问。 清梦初回秋夜阑(一) “回皇上,是妾错认了一个身影。”念语低下头,强作镇定地答道,她不愿让楚澈看见她眼神闪烁不定。 楚澈似是颇有兴趣地接着又问了下去:“不知语才人是错认成哪个熟人了?” 念语在脑海中迅速闪出一个人影,是以她抬头笑看楚澈说道:“父亲曾为妾请过一个女西席,只是这位女师傅喜爱到处游历,是以教了妾不过一年便留书离开了。” 她这话倒也不假,顾清丞的确为她请过这么一位女老师,也的确只待了一年便悄然离开了,因着她生性自由,又见多识广,念语与她也颇为投缘,只是这女先生才华绝艳,自然也有些个有才之人皆有的怪癖,因此念语只知道她闺名唤作纪安童。 “既然才人如此思念这位纪师傅,朕便吩咐了下去,叫各府官员替你留意一番。” 念语心中微惊,却犹是笑了回绝:“久闻皇上体恤官员,如今却为着妾的这一件小事徒给各位大人添一桩差事,怕是有损皇上贤名,妾不甚惶恐。” “惶恐倒也不必,你既入了宫便是朕的女人了,再者也不过叫他们私下里留意一些,你不必太过忧心。” 念语见楚澈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加推辞,只好福身谢恩应下了。 念语送过楚澈离开后,入了寝宫,也不言语,只呆呆望着窗外,从何时起自己居然变得如此冲动了,不过一个相似的背影,竟让她忘了还有一个皇帝在身边,便急急追了出去。 月柔端着茶推门而入,见她黛眉微蹙,神情戚戚,也只能在心底叹一口气,将茶放在桌上,道一句:“主子,那话奴婢已经带出去了。” 念语回过神来,回月柔一个浅笑,一个抬手,却正巧碰翻了茶杯,那茶水蔓延开来,打湿了放在桌上的书。 月柔急急拿起那本文集,打开一看,见湿得不多,一边拿了到烛火上去烤,一边叫了莲舟进来收拾。 待莲舟收拾完了下去之后,月柔将那本文集递到念语手上轻声说:“主子,你看……” 那本文集经烛火一烤,此刻略泛黄的纸页上显现出几个微红的字迹来:“已入京,不便见面,将相之争,万事小心,切切。” 不过寥寥十四字,却是字字砸在顾念语心中,慕容致远已先一步顾清丞入京了,街角的那个身影她并没有认错。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她与他不再远隔千山,她与他现在在同一城内。 月柔见她已看完,便要拿起文集凑到烛火上,却被念语一把按住,月柔一惊,开口劝道:“主子……” “不必烧了,小心放好便是,皇上此刻已对这集子起疑,若是哪天他想起来要看,我们交不出来可是不妙。”不过转瞬,念语眼中已复清明,一想起慕容致远现下已在京中,她便感到一阵安定。 念语吩咐了月柔收好文集,见月柔转身的背影,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丝念头,心中不由一紧,低头紧盯着桌子,虽然眼下桌布已被换过,可是她依旧能清晰地记得刚才杯子所放的位置,心中一动,却也不加言语,只是慢慢踱了出去,传了晚膳用过不提。 刚用罢晚膳,淑妃身边的侍女苁蓉是送了一盒蜜饯过来,打开一看,却是那日颐华宫内所用的蜜*汁杏梅。 “你回去替我转告娘娘,就说有劳娘娘还记得念语所喜之物,念语改日定上门亲自谢礼。”她只是轻轻盖上食盒,淡淡说道,一下子竟也看不出她到底是何所想,“晚秋,替我送送苁蓉姑娘。” 带苁蓉离开后,念语望着那盒杏梅却是陷入了沉思,忆起那日淑妃的神色来,想来她对那碧烟青玉膏之事亦是知情的,事情虽已过去,看那楚澈似乎也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她宫中的膏泥俱出了问题,她却不能不在意,如是思虑了半晌才笑道:“月柔,你说我是回淑妃娘娘八宝莲心还是冰糖雪梨呢?” 月柔窥一眼念语神色,见她已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知她心中已有计较,于是也不多言,只道:“主子决定便好,奴婢照主子的意思做便是。” 念语看一眼月柔,似是并不满意她的这个回答,但也未多说什么,只点头说道:“既如此,那就用八宝莲心吧。” 另一边的苁蓉一边替淑妃卸妆,一边将方才在霁月殿中之事禀了淑妃,末了,她略微试探地说道:“娘娘,这语才人似乎对那道杏梅并无兴趣的样子。” 淑妃一边细细往脸上抹那珍珠粉,一边笑说:“你可见过这宫里的女人,会对皇上之外的事情感兴趣的么?” 一听淑妃如此说,苁蓉急忙低了头下去,专心于手中的事。 淑妃看她一眼,只是微微一笑,转了话题:“说起来,本宫倒是好奇这语才人会回个什么礼来。” 翌日一早,念语便带上昨日那个食盒,与月柔一同去了昭纯宫瑶光殿去拜谢淑妃昨日之礼。 入了殿内,见淑妃今日着了锦绣双裙,梳一个高髻,点了桃心花钿,高贵华丽,与平日里所见的那位妩媚纤弱的温婉女子竟是截然不同。 两人微笑见了礼之后,便入了内殿坐下,苁蓉端上两杯桂香荷叶茶,念语轻揭杯盖,那桂香馥郁的香气之中又隐隐带了一丝荷叶的清香,心中已有微感不适,脸上却还是挂了笑道:“娘娘这茶倒也别致。” 淑妃含笑说了:“不过也是闲来无事,图个情趣罢了,让妹妹见笑了。”她自然是瞧见了月柔手中拎的食盒,只是装了未看见,也不多问。 “来了这一会儿,念语还未谢过娘娘昨日所赠的蜜*汁杏梅呢。是念语失礼了。”念语喝一口荷叶茶,闲闲起了话头。 淑妃见她主动提起,便顺了她的话头说下去:“不知妹妹觉得昨日的杏梅味道如何呢?” “娘娘的杏梅自是甘甜可口,只是听闻宫中已禁了杏梅之物,是以如今这杏梅倒也稀罕的很呢。” 淑妃不以为然地笑笑说:“不过是在永寿宫禁了而已,妹妹自可放心大胆的用这杏梅。” 念语一笑也不再接了这话,叫月柔开了食盒道:“念语今日所带之礼与娘娘这荷叶茶倒颇是相合。” 淑妃一看是八宝莲心,自然心知肚明,抚掌笑说:“这可真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二人相识一笑之后,俱用了点八宝莲心之后,念语才起身告辞。 “娘娘,您怎知今日她必送这八宝莲心来?”待念语走后,苁蓉不由奇道。 淑妃此刻却是恢复了那与世无争的弱女子模样来:“我不过是猜到了她为了查处霁月殿中的内贼来一定会与我合作,只是今日那八宝莲心倒也是颇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恐怕霁月殿内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苁蓉见她一脸无辜地说出这番话来,心中不由感到一丝寒意,急忙掩了神色收拾了东西下去。 ---------------------------作者诚恳道歉的分割线----------------------------------------- 鞠躬:各位读者大大真是对不起啊,昨天去庆祝朋友的生日,一时匆忙没来得及更文~还请各位大大原谅撒~ 深深鞠躬下台~ 清梦初回秋夜澜(二) 念语一边走回霁月殿,一边却在细细回想殿中一干人等,前几日是有人偷换了碧烟青玉膏,今日则是将她所要做的八宝莲心一事说了出去,一想起这殿中有人在随时看着自己,念语只觉得一阵阵寒气只往上冒。 今日虽与淑妃结盟,不过是暂定之计罢了,慕容致远既提到了“将相之争”那么在这非常时刻,后宫亦是随时都可能起波澜的,且不管淑妃这次示好是为何意,眼下,多一个盟友总是好过多一个敌人的。 只是不论淑妃到底是敌是友,这霁月殿中有她的人在,总不是一件舒心的事儿。 “主子,可是在疑心这霁月殿中有淑妃的眼线?”月柔眼见着快要走到霁月殿了,便挑一个空旷之地轻声问了念语。 念语环顾四周,见是翊坤宫前一片空地,此刻四下无人,也不回头,只是略慢了慢步子道:“依今日所见,我不得不疑。” “依奴婢之见,今日之事倒可能只是巧合。” “此话怎讲?” “若眼线是淑妃之人,那么淑妃今日又怎会准备了荷叶茶故意惹主子起疑呢?”月柔依旧跟在念语后面,低垂了头,压低声音说道。因此远远望去,也瞧不出两人此刻正在谈话。 念语微颔首,说道:“你且继续往下说。” “是。主子应该还记得那日在永寿宫所发生之事吧?那日我听其他人闲聊时便觉得淑妃那日言行反常,想来那膏药有问题她应是知情才对。” 念语想起那日淑妃情状来,颇以为然地点点头道:“的确,不过想来她也是关心则乱,才会露出痕迹来的吧。”念及此,她不由想到这后宫的女人爱上皇帝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啊,一股淡淡的哀愁便随了这个念头浮上她的心头。 月柔此刻见不到她的表情,仍是顾自说了下去:“因此,奴婢觉得婉贵人的事许是她真的知道些什么,但是今日的荷叶茶想来应是个巧合。” 念语点点头,月柔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如是想着已走到了霁月殿门口,小来子急步上前道:“主子可回来了,皇后娘娘已经等您多时了。” 念语一惊,皇后若是有事找她,一道懿旨下来便可以召她过去了,今天却特特到了霁月殿来,想来定是有非常之事了,于是,她整整衣衫,稍稍理一下发丝,便敛容入殿,行了礼后便恭敬站在一旁,如今且不明白皇后来意,只能事事小心了。 皇后今日面容虽平和,却已无前几日那般的亲和之意了,她端了茶杯,闲闲喝了一口后才说:“不知语才人以为大周的上京城风光如何?” 对于皇后知道此事念语并不惊讶,这宫中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因此念语也微笑了回答道:“上京城自古便是繁华之地,念语不过闲逛了几处,便已心折。” “心折?”皇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不知才人是对上京的风貌心折还是对上京的人心折呢?” 这语气里浓浓的酸意念语又岂会听不出来,当下敛了笑道:“回娘娘,这上京城的风土人情无不透出一股的大气来,念语久居边关,初见这八街九陌之城,车水马龙,念语来京路上途径的城市无一能与这上京城相比,是以心折。” 念语自以为答得滴水不漏,却不料皇后话锋一转:“哦?那本宫倒颇为好奇究竟是何人身影竟能让语才人忘了自己的身份,一路追随?” 念语此刻才深深感觉到这后宫的可怕之处,比起那日孟婉灵之事来更让她觉得惊恐,且不说淑妃是否在她殿中安了眼线,但说她昨日这般谨慎地随了楚澈出宫,自以为是瞒过了众人,却依旧还是逃不过别人的眼去,皇后恐怕对昨日她与楚澈出行所经何地,所遇何人已是知晓的巨细靡遗了吧。皇后久居深宫,范相之势已被圣祖与景琰父子驱逐殆尽了,饶是如此,皇后却还能将手伸出宫外,如是一想,念语只觉后背已有凉汗渗出。 皇后见她许久为作答,脸色也是微微泛白,大抵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略略扶了扶头上的累丝嵌宝石金凤簪慢慢说道:“语才人也莫疑些什么,皇上乃一国之君,江山社稷皆系于一身,派几个人保护皇上安全总是必须的。” “是。念语不敢有疑。”她微低了头,顿了顿,才继续下去,“回娘娘,念语原以为那身影是念语曾经的老师,追了几步之后才发现认错人了,京城道路众多,一时竟迷了路,这才……” 万不得已,便只能再搬一次纪安童来挡驾。 “哦?听底下的人说那身影倒颇似一个男人,这么看来,竟是他们看走眼了。”皇后由是不肯放过顾念语,言谈间竟是寸步不让。 念语此刻已定了心神,便也抬头回了皇后的话:“这大街上人来人往,许是那些侍卫看到的身影与念语看到的并非同一人也不定。” 皇后见她眼神清澈,并无丝毫闪躲之意,她不觉有些怏怏:“如此说来,也不无可能。只是为何后来语才人又躲在一间茅屋之外听一位秀才讲课?” “回娘娘,妾乃是被幼童的朗朗书声吸引,这才过桥一看,茅屋贫寒,却挡不了幼童求学之心,想来这些稚童日后定能成我大周之栋梁。说到听秀才讲课,连皇上都颇有兴趣地与妾在河边一同听呢。” 念语深怕皇后继续深究,露了马脚,是以虽会被皇后当成恃宠而骄,也不得不抬了楚澈出来。 果然,皇后听了楚澈在她身边,脸上便颇有不悦,却又不好再继续下去,只好起身道:“如此便是最好。只是若是皇上下次相邀,还望才人不要像昨日那般不守规矩闲逛的好。这后宫中,你虽是皇上第一个带了出宫的女子,可也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后妃冒冒然出宫可是有违祖制之举。” “是,谨遵皇后娘娘教诲。”送走皇后之后,念语大大松了一口气,可是有猛然想起,这是后宫,又岂是一个随便便可松口气之处?于是缓缓起身,看了天边的落日一眼,这太阳每日落而复升,这宫中争斗亦是如此,躲过一次明刀,可谁又知道下次的暗箭会来自哪里? 念语回屋坐下,眼神又自然而然地落在那桌上,那杯茶曾经放过之处,迈步走到月柔上次放书之处,又抽了那本文集来看,水渍犹在,曾显现字迹的那一页,与其他几页并无不同,又细细摩挲许久,也并无觉得手感有何不同,转身透过窗望着月柔在殿外忙碌的身影,犹疑着要不要将那话问出口。 “你说顾念语会不会因此事而疑了月柔?”那个依旧着了缀满补丁的秀才问他身边那个清秀俊朗,风度翩翩的青衫男子道。 “峤亭兄以为如何呢?”那男子收回了望向大周后宫的目光,反问那秀才。 “若不相疑,自不会问,若是疑了,却也未必会问出口。” “不是未必,是必定不会。”念语在他面前虽偶有顽皮,他面上虽与她一起玩笑,心内对于她的谨慎脾性却是深信不移的。 “致远兄,依那日所见皇帝对她倒也有点上心。” 慕容致远眼色一黯,复望皇宫一眼,也不言语,只默默一个转身,入了里屋,自然也未曾听见峤亭叹口气说的“痴儿”二字。 清梦初回秋夜澜(三) 果然念语见月柔回屋之后便自然地将那书放了回去,不言有它,晚膳的时候还赏了一碗酿冬菇盒给她。 用罢晚膳,那小印子颇有失落地来报:“主子,皇上今儿又是召的絮贵人侍寝。” 已是连着两日召了柳絮,不止这霁月殿里的人纳闷,连带那些后宫妃子们也是纳罕不已。本以为景琰帝带了念语出宫,这回宫以后定是会恩宠不断,指不定还能平步青云,可他不过送了她到殿门口而已,不召她侍寝,也不曾赏些东西下来,竟似完全忘了这后宫里还有一个顾念语一般。 “皇上,您那日既带了念语妹妹出宫,为何后来却又……”一番**之后的柳絮面上红潮未褪,轻轻靠在楚澈宽阔的胸膛上,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楚澈只微微皱眉,却也不恼,倒是笑说了一句:“那依黛儿之见朕当如何呢?” “妾怎敢对皇上指手画脚的呢?只是觉得念语妹妹此刻怕已成了宫中笑柄,妾与她亦有几分姐妹之情,所以有些同情她而已。”柳絮方才大了胆子才将话问了出口,见楚澈也不在意,因此斟酌了一番之后,才又继续了下去。 楚澈听闻此话,笑容立时隐去,连那话音都似乎重了几分:“笑柄?此话怎讲?” 柳絮见楚澈略有动气,反倒放了心,叹口气道:“皇上那日召她侍寝,却又没有……没有做那等事,这已是一桩笑事,前日皇上又邀她同游京城,可回来之后又对她不闻不问,黛儿斗胆说一句,这后宫中多是攀高踩低之人……说到这里,黛儿又不能不说一句,幸得这语才人性子沉稳,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若是换了其他人,恐怕又有一番风波呢。” 柳絮这一席话倒叫楚澈语塞,只是被她皱着眉头,婉婉道来,连楚澈也觉得是自己疏忽大意了,想辩解几句也无从说起,听到那一句“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之时,心中竟涌起一股酸意来,于是忙忙调转了头看向她,伸手抚开她的微蹙的眉头,温柔道:“早些安寝了吧。”并未吩咐太监将其送往乾清宫的那个偏房里去,反倒是搂着她一同睡下。 翌日一早,服侍了楚澈穿戴完毕之后,柳絮便回了自己的明瑟殿去。路上薇茗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她:“小姐昨晚真的跟皇上那么说了?” 柳絮只淡淡点头,轻声道:“有话回宫再说。”话毕,不由加快了脚步。 刚入明瑟殿,薇茗便急急关了门,一脸焦虑地道:“皇上,皇上没有生小姐的气吧?” 薇茗是她还在临安时救下的一个小丫头,那时淮北发了瘟疫,她虽侥幸逃出淮北,一路逃难到杭州,可终究是撑不下去了,就在奄奄一息之际,幸亏碰见了柳絮,柳絮也不嫌她身染疫症,反倒是出手相救,于是,她病愈之后便死心塌地地跟了柳絮,许是柳絮第一次见人死里逃生,因此也算结下生死之缘。眼下这薇茗入宫也有一段时日了,对宫中各种明的暗的规矩自也了熟于心了,是以也褪去了初入宫时的那份天真懵懂,遇事也知道要多留一个心思。 此刻柳絮见她一脸紧张,心里也是颇有感动,笑笑宽慰她道:“我若是惹着了皇上,可还能在这乾清宫一觉睡到天亮吗?” 听柳絮这般说来,薇茗面上的表情也放松下来,却仍是疑惑柳絮为何在圣宠隆重之时要将皇上推到顾念语那边去,是以她语带忧虑道:“小姐不怕皇上迷上语才人吗?” 听闻此言,柳絮忆起几年前的一桩旧事来,脸上也带上了一丝迷蒙的笑容,初升的阳光撒在她脸上,细细为她的脸镀上一层金色,虽更想得她光彩动人,却也叫人不敢直视她的笑容,仿佛只能远远欣赏,近近观之却怕被灼伤眼睛一般。 薇茗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似也陷入了那悠远的回忆之中,心上却涌起一股淡淡哀愁,大抵心中有爱的女子都是这般叫人只敢仰望,不能直视的吧。 过了许久,柳絮才回过神来,低喃道:“希望他还能记得罢。” 这一声低语方才拉回了薇茗的思绪:“小姐……” 柳絮此刻转了身来,不复刚才那般明丽,一如往常,只是胸有成竹地一笑:“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我的分寸在,”顿了一顿,才继续道:“那件玉镯的事还未解决,若是我此刻风头太盛,不免就有人拿了这事来作文章,往后的日子还长,我们且慢慢观之吧。” 她这一句提醒了薇茗,是以薇茗也不再多言,轻福一个便下去做事了。 柳絮望了门外一地落英,心中竟闪过一丝不忍,招了书云吩咐说:“那些个落花落在地上也挺养眼的,你们且不急扫了它们去。” 书云领命退下,只留了柳絮一人独看落花。这番情景落了薇茗眼中,又是觉得颇有不安,于是上去问道:“小姐,可要去留意皇上?” 柳絮与薇茗相处日久,自然知道她这一问不过是不忍见她自怨自艾罢了,她若不去留意楚澈动向,明日之前也定有消息会传来,于是她起身,笑了点点头,便往屋内走去。 那楚澈下了朝之后,果又想起柳絮昨夜说的话来,只是一时之间倒也有些茫然,是以那周德福上前来问他往何处去的时候,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淡淡道:“随便走走便是了。”散了众人,独留一个周德福在身边。 那周德福见今日楚澈神色低落,眉目之间似有心事,也不敢多问,只慢慢跟在楚澈身后罢了。到了一处地儿的时候,见楚澈还要迈步向前,他只好轻声提醒一句:“皇上……” 楚澈闻言回头,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座殿匾额处书了三个隶字“霁月殿”,自嘲一笑,还是走到这个地方来了啊,看了大开的殿门,却也不进去,只是站在门外,就这么静静看着,殿内不时有人影闪动,过了许久,他才迈步,却不是向那殿门走去,转了身,似要绕了过去。 “皇上。”周德福轻喊一声,眼中似有不忍之意。 楚澈却是转身挑眉道:“怎么,这语才人竟给了你这么多好处,连你也给她求起情来。” 周德福一脸惶恐:“老奴不敢,只是……” 话未说完,却有一个婉转的声音传来:“皇上怎的到了殿前也不进来一坐?” 楚澈闻言望去,却见念语站在门外,双目澄澈,笑靥如花,虽被她识破略有尴尬,却也一笑掩了过去,起身迈步道:“美人相邀,朕岂能扫兴?”于是随念语入了殿去。 清梦初回秋夜澜(四) 这一入殿,不仅连楚澈心觉奇怪,连那月柔也是诧异的很,依念语往日的性子,对楚澈不过是淡淡行礼请安而已,连笑容都似吝于展现,今日却是亲自出口相邀,是以月柔在上茶的时候,递了一个狐疑且担忧的眼神给念语,念语却在接过茶的一霎那回月柔一个微笑以示无事。 念语入宫这么久,楚澈却还是第一次入这霁月殿,因此他也不说话,只是细细打量着霁月殿内的装饰。 念语也不相扰,只是微笑陪坐着。许是因了父亲是将军的缘故,不喜那些虚的东西,这霁月殿自她入住以来,也并未添置多少东西,不过在殿内多了几个盆景而已,这盆景也多以奇石,文竹为主,一眼望去,竟瞧不到朵花儿,连那隔断用的屏风用得也是木刻的翠竹而已。 “语才人这殿倒真是干净的很。”楚澈品一口清茗,他以为柳絮的明瑟殿已是这宫中最为疏朗之所在了,用的花也不过是些梅兰而已,只是却料不到这霁月殿却连一丝花影也无。 “皇上见笑。妾自幼随家父长大,母亲又早逝,因此对这些女儿家素喜之物倒并无多大兴趣。”念语微一欠身道。 楚澈却是嘴角划起一个弧度:“如是这样便最好,不然若是传了出去,还道朕委屈了将军的女儿。” 念语脸上略显过一丝尴尬,只好转移了话题道:“妾久闻皇上尤擅手谈,不若就陪妾随意一局如何?” 楚澈微一怔,便回过神来,大笑一声:“摆棋盘!” 竹喧与莲舟二人端了棋盘上来,念语执黑,楚澈执白。二人出下时,皆是循了往常的路子,用些普通定式开局而已,皆是留了一手,待到布局之后,棋盘上却是杀机顿现,念语取外势,楚澈却是走的实空,越及后来,双方落子速度也越来越慢。 日头渐升,眼见着午膳时间就要到了,念语瞥见周德福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一笑,故意露个破绽给楚澈,不过再落几字便收官了,月柔上前一数,自是念语输了。 见楚澈深深呼出一口气,念语便含笑递了一个眼神给莲舟,示意她上去给楚澈捶捶肩。 周德福立时上前一步道:“皇上该用午膳了。” “便摆在这霁月殿吧。”楚澈也不回头,似意犹未尽地对念语说:“朕知你刚才是故意输棋,明日朕定与你再杀一场。” 许是这局棋拉近了二人的关系也不定,这一局下来,二人竟似老友般讲起围棋之道来。 只是这宫里规矩繁多,其中一条便是“食不语”,见用膳之时,二人还犹是不停,那周德福只能在一边轻咳提醒。 被这么一咳,念语立时回过神来,敛了容,止了话,目不斜视,低头用起饭来。 楚澈举筷正欲往下讲,却见念语已转了神情,亦觉无趣,也只得闷闷用膳。 撤了膳桌,依着规矩是要遣一个人去回太后,楚澈此刻动了些小心思,叫了周德福去回太后。 周德福自然明白楚澈此举为何,却也只好领命退下。 颐华宫内,太后正在修剪花草,听完周德福报了楚澈今日所用饭菜,磕头道一句:“禀太后,皇上今日进的香。”之后才笑骂:“今日怎么轮到你这奴才来讨赏来了。” 一旁的芷舒笑着递上了赏银:“皇上竟也舍得折腾福公公来跑这一趟。” 这周德福可以说是看着楚澈长大的,往日里楚澈对他亦有几分敬重,连那些个妃子也都敬他几分,只有这太后跟前也颇是得宠的芷秋芷舒还敢打趣他几分,因大家都是做奴才的,伺候人的份,是以周德福也并不介意这俩丫头拿他逗乐:“芷秋姑娘还是莫那老奴玩笑了罢。皇上也是怜惜老奴这几日里口袋空空,这才派了老奴来太后这里讨几个赏银。” “谁不知道你福公公是这宫里的老人,那内务府还敢短了你的银子去?” “芷秋姑娘还是饶了我这把老骨头吧,太后不过赏了老奴几锭银子倒惹来这一番说辞,这不是要老奴把这刚拿到的银子给交出来么?”周德福故作了为难的样子。 太后少不得又笑一阵:“芷舒啊,要再这么说下去,这小福子可要说是我这颐华宫的人见不得大场面,连几两银子都舍不得了。” 又是笑了一阵之后,太后才收了笑容问:“听说今日皇上是在霁月殿用的膳?” “回太后,皇上和语才人下了一局围棋,收官时已近午时,便就地在霁月殿摆了膳。” “哦?围棋?”太后放了手中的剪子,坐了下来,“你且把他们下棋的路数一一报来。” 周德福便一五一十地从定式到开局及至最后的官子缓缓道来,竟是一步不差。一旁的芷舒已是听得目瞪口呆,太后却是听得仔细,并无惊讶。 待听完之后,太后又是思虑一阵,才嘱了周德福道:“你回去与皇上说,既然午膳是在霁月殿用的,那么晚膳便去夕颜殿吧。将相皆是朝之栋梁,不可厚此薄彼才好。” 太后见周德福走后,那芷舒还是未回过神来,笑笑对她解释道:“你可莫小瞧了这周德福,他能到这一步,也托了他那脑袋瓜儿的福。” 见芷舒仍是不解,太后便慢慢起身道:“他这记性,这棋艺,在这宫中恐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想当年,还是先帝钦点了他授澈儿手谈之道。” 芷舒上前一步搀了太后道:“那太后方才让他背那棋局又是何意呢?” 人一旦老了,自然会慢慢变得多话啰嗦,自然是希望身边能有几个年轻一辈的陪着说说话解解闷,这个大周朝最尊贵的女人自然也不例外,她身边的芷舒芷秋是她的贴身丫头,对这一点自是了然无比,是以有些话她不便对楚澈,对皇后,对一众后妃讲的,便只好对着这两个丫头讲。 因了如此,太后听了芷舒这一问也不恼,接着讲了下去:“棋之一道,与为人一道自有想通之点。哀家听周德福方才所禀,细细想来,这顾念语的性子与澈儿的性子倒也颇有相通之处,初始不显山露水,过了中局才开始展露锋芒,到了收官便是稳操胜券了。” 芷舒这才显出了悟的样子来,只是还是奇道:“既然皇上与那语才人脾性颇是相合,可为何皇上对语才人却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太后皱了眉,似含忧虑,反问了芷舒:“你可见皇上还对其他后妃这般过?” 芷舒微歪了头,想了一会儿才道:“这……奴婢倒真没见过。” “哀家也未曾见过,”太后无奈一笑,自楚澈略懂人事起,她便告诉他,这后宫中的女人不过是朝堂上对应下来的一个个符号而已,在朝上是怎么做的,退了朝便依旧还是怎么做,只是儿子终归要长大,韩毓汀那一关才过,便又出了个顾念语,眼下顾将又要入京,这叫她怎能不安心?“派个人去盯着霁月殿吧。” 芷舒见太后面容严肃,便知趣地领了命下去不提。 清梦初回秋夜澜(五) 周德福紧了紧步子,小跑回了霁月殿,在殿外掏了手绢擦一把脸,才进去请安复命。 楚澈此刻正与念语二人一道研究着刚才霁月殿的小书库中翻出来的《三才图会棋谱》,讨论棋道,因此见周德福来回话,楚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恩,讨了赏回来了?” 周德福微屈了身子回道:“奴才谢皇上,谢太后赏。”顿了一顿,见楚澈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才提了太后方才要他说的话来:“皇上,太后让我转告皇上一句,说是既然午膳是在霁月殿用的,那么晚膳便去夕颜殿吧,不可厚此薄彼才好。”这其中还有一句,他一个宦侍,自然是不敢提的。 楚澈闻言表情略微一滞,在书上指点的手指也停住了,抬眸看一眼念语,念语此刻心中亦是惊了一下,面上却还是只能带了笑地说一句:“有劳福公公了。”楚澈心中微动,于是点点头道:“朕知道了。”待与念语讲完一局棋谱之后,才放下手中的书,离了霁月殿。 念语望着楚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殿外,幽幽叹了一口气,那太后借了周德福之口而说出的警告之意她有怎会不懂,看眼下这局势,太后竟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太后若是真想看到将相相争,有何必让那周德福将这话说在她面前呢? 一个女人在未做母亲之前是无法理解另一个母亲的心思的。太后虽强势,终归还是一个慈母,眼见着自己的儿子对其他女子动心,亦是会在淡淡的欣喜中夹杂一些忧虑与哀愁,顾念语的身份有特殊,这便由不得她不在中间横加一道,只是她又不愿逼急了楚澈,引发母子相争,是以只能在一边拦一把,扶一把,只愿楚澈能体会她的用心。 “周德福你今日好大的胆子啊。”楚澈一边向了御书房走去,一边不悦道。 周德福跟在楚澈后头,略略皱了眉头,却还是依旧恭敬回话:“奴才只是奉命带了太后的话而已,又怎敢对皇上不敬?” “哦?那你倒说说看,母后可有叫你当了语才人的面说那番话?”楚澈忽然止步,似是那周德福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便决计不会放过他一般。 周德福心中一叹,只能老老实实地讲了出来:“太后方才还讲了,将相皆是朝之栋梁,还望皇上三思。” 楚澈一顿之后才亲自扶了周德福起来:“是朕一时情急,误会了福公公。” 虽未说半句道歉之语,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却也是极限了,那周德福不由红了眼眶,也不接话,只轻轻提一句:“皇上,这日头大,小心龙体。” 此时已近春末夏初,这太阳也是一日猛与一日,少了几丝暖意,多了几分烈日炎炎之意。此刻正是未时,楚澈抬头微眯了眼睛,看着正当头的太阳一会儿,才迈步往那御书房走去。 二个时辰之后楚澈才从一堆的奏章之后抬起了头,望着窗外的日头渐已偏西,便问了站在一旁的小刘子一句:“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酉时了。” 楚澈慢慢起身离座,道:“传下去,就说晚膳摆在夕颜殿吧。” 小刘子领命退下。楚澈也出了御书房,站在玉阶上,望着一片流景扬辉,陷入沉思。 此刻的太阳愈发显得巨大,那橙黄色的日光照在楚澈身上,将他的白衫也染黄了,从殿外匆匆而来的周德福远远望见阳光下的楚澈,白衫玉带,整个人笼罩在一团暖黄色中,非玉质金相四字不能形容之,周德福不由止了脚步,想起那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如今已长成为一个君临天下的俊朗少年,心生感慨,泪湿眼眶,赶紧拿了袖子去擦,这才回过神来,急急上阶,将手中的信递与楚澈:“皇上,顾二公子来信了。” 那少年一脸惊喜地接过信来,一扫方才的持重模样,却又忍不住调侃周德福:“福公公,你不会是收到靖褀的消息,喜极而泣了吧?” “老奴一时情难自禁,还望皇上见谅。” 这顾靖褀虽长楚澈足有八岁,但因圣祖对着顾家二公子颇是喜欢的紧,是以也不故他与楚澈年岁相差的多,而将其召入宫来做了皇子的伴读。而彼时的康王楚深文韬武略皆是强过楚澈许多,又长于楚澈,当时的皇后无所出,是以众人俱是以为康王必是圣祖心中所选,兼其母亲恭妃得宠于圣祖,是以楚澈处处受了压制,幸得时常有顾靖褀照顾,顾靖褀又尝教他待人接物,御下之道。一个孱弱少年开始慢慢在这后宫里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来,也终于在最后一刻,一鸣惊人,得继大宝。 由此,势单力孤的少年便把顾靖褀当成上天赐予他的最好的朋友,那一种在黑暗时期得到依靠,帮助的感情也慢慢转变成了那牢不可破的信任,不是君臣之谊,而是两个少年摸索过黑暗,终于在阳光下拥抱的温暖情谊。 信并不长,顾靖褀不过略略描述了一下自己的生活,忠君之心,以及对远在宫中的妹妹的思念之情,希望楚澈能好好照顾这个妹妹,末了,似是闲闲提了一句,自己心中已有中意之人,希望到时能得楚澈成全。 不过薄薄一页纸,楚澈却是看了许久,顾靖褀的性子他自是了解的很,即使知道楚澈从不将他当一个臣子看待,却依旧恪守着自己为臣的本分,从不多走一步。而这次写信来委婉地表达对太后指婚的拒意,已是他这些年来所踏出的唯一一步。 楚澈望着离乾清宫不远的那座宫殿,心里的愧疚便如潮水般涌来,为了大周他已亏欠他一次,而今为了朝堂之争,他难道又要亏欠他一次吗? 忽然那落日的余晖似刺得他睁不开眼来一般,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吩咐了身边的周德福道:“去问了母后,指给靖褀的姑娘可是真的定下来了,还有叫人速去查清,靖褀心仪之人究竟是谁。” 待他睁眼之后,眼中愁绪已无,只剩帝王的精明霸道之意:“摆驾夕颜殿。” 此刻夕颜殿内,宁素素遣了众人,只余一个贴身侍婢盼亭,行礼见过楚澈之后,便与他一同入了席。 宁素素从盼亭手中接过玉壶,倒了一盅给楚澈,笑说:“这是妾在入宫前偷偷从家里带出打西凤大曲,还望皇上不要见笑才是。” 楚澈笑饮一口,赞道:“甘泉佳酿,清冽醇馥,果然好久。素素既爱此酒,也不用从家中偷带,朕改日下个旨,叫你爹将家中所藏之酒,都献入宫来,也省却你相思之苦。” “妾不过是偶尔尝之,倒是皇上小气的紧,这宫中御酒坊多的是好酒名酒,却还眼馋着相府中那几坛酒,这要是被我爹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唠叨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 这宁素素幼时时常入宫,一入宫必是缠着楚澈,再加上是宁相独女,也不拘着她,是以性子中倒颇有些男子气,她与楚澈自幼相熟,自然也敢拿楚澈说些笑话。 楚澈含笑望了她:“你还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连朕也敢取笑。既如此,小刘子,便赏一坛西凤酒给宁贵人吧。” 宁素素也不起身谢恩,只是又倒一盅给楚澈,催了盼亭道:“还不快随了刘公公去取酒,皇上国事繁忙,指不定一转头便把这酒给忘了。” “你倒是性急的很,”楚澈浅酌一口,“可是忘了在父皇寿宴之上醉倒的糗事了?” 宁素素小脸微红,想起那日情景来,不由嗔道:“好几年前的事了,难为皇上你还记得。” 楚澈拿起酒杯,复饮一口,却是顾自说了下去…… 华采衣兮若英(一) “还记得那日父皇寿宴,靖褀也还未去从军,我们几个便溜了出来,本来说好不过趁着宫中嬷嬷不注意偷着玩一把,你倒好,不知从何处拿了一壶酒来,独自灌了下去,我与靖褀拉也拉你不住,幸好念语找了周德福来,拿了碗醒酒汤喂了你下去,只是最后依旧还是被父皇责骂了一通。” 听到这里,宁素素颇有些尴尬,只好陪着笑一句:“是妾之错,连累皇上了。” 楚澈却似想起什么来一般问道:“你那日为何拼了命一般的喝酒?” 宁素素心中似被针刺了一般,紧了一紧,低头替楚澈夹一片冰糖莲藕,只一言带过道:“幼时的事情,妾也记得不甚分明了,许是好奇那酒的滋味吧。” 楚澈咬一口莲藕,似有所思,却也不再问下去。 彼时的宁素素虽幼,却挡不了女孩子家的早熟,已是偷偷看过几本类似《西厢记》,《牡丹亭》的闺中**了,对楚澈的情愫自也在不知不觉中生了出来,只是彼时大家不过总角儿童,她亦只是觉得自己与楚澈在一起时颇为开心,也不曾想其他的,只是那日圣祖寿宴,顾念语随了父亲与哥哥入宫,因了是顾靖褀的妹妹,楚澈对她自然是多加照拂,不仅一路领她参观宫殿,在宴上更是亲自替她布菜,宁素素自觉受了冷落,便学那书中之人,借酒浇愁,这才有了之后那一幕。 二人皆怀了心事,是以也未再相谈,这晚膳便在一片沉默中结束了。 用罢晚膳,楚澈也未多留,只说御书房内还有奏折要批,国事为重,宁素素也不能拦了他,只能默默目送他远去的背影。 楚澈出了夕颜殿却并未去御书房,周德福也不敢多问,只是眼见着楚澈的脚步是迈向霁月殿的,不由出声提醒:“皇上……” 他仍旧向前走着,抬手止了周德福的话:“白日里朕吩咐你的那件事情可有做妥?” “回皇上,太后说许世常许大人家的女儿书香出身,娴静温柔,是个好姑娘。” “唔,她叫许茜瑈吧?那可有查清靖褀喜欢哪家姑娘?” “这个……奴才派下去的人现下还未打探到顾二公子对哪家小姐有意,皇上莫急,奴才定会嘱他们仔细探听清楚。”周德福禀了之后,见楚澈还没有停步的意思,只好再次提醒道:“皇上,太后那……” “母后那里,朕自会去解释,你传下去,就说朕今日宿在霁月殿了。” 周德福见他语气坚决,只得摇一摇头,退了下去。 楚澈独自走到霁月殿门口的时候,竹喧正欲下了门闩,见楚澈单身一人,不由吃了一惊,急急跪下请安。这一请安自是惊动了霁月殿内众人。 “免礼吧。朕只不过是想找你们家主子聊聊天。”楚澈绕过了竹喧,迈步入殿,也不理跪着的众人径直推门入了内室。 见卧室内水汽氤氲,他才觉有异,正欲退了出去,却又想到他与念语此时的关系,便生出一分好玩之心来,继续迈步向前,一扭头便见到正起身穿衣的念语。 柔顺的长发如瀑垂下,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摸,素色的蝉翼纱似曾烟雾般笼在她身上,水汽慢慢凝成了雾,她的脸在雾后若隐若现,虽看不真切,却可清晰地感觉到双颊上的那一抹嫣红。 楚澈从未见过这样一个芳菲妩媚的她,亲自上前扶起了她:“朕今日何其有幸,得亲睹清水出芙蓉之美景。”说罢挥了挥手,遣散了殿内众人。 月柔见楚澈望着念语的眼神,心便立时提了起来,现在既见他退散众人,更觉不安,却又不能抗拒,只得恭了身退出去。 念语心知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想起慕容致远,心下恻然,是以在楚澈指尖轻点了她下巴的时候,微微一抖。 “你害怕?”楚澈俯身过来柔柔问道,执了念语的手走向床边,与她并肩坐下,“你还记得那年你随靖褀来赴父皇寿宴时的情景吗?” 念语不敢看他,嘴唇微动,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妾已记不真切了。” “原来是记不真切了啊,”楚澈颇有些怅然,怪不得她对他只是淡淡的疏离,于是又絮絮将那事说了一遍,“可有记起来了?” 念语见他说得如此详细,心中微动,神色复杂:“难为皇上还记得如此清楚。” 楚澈强扭了她的头,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见她目光略有躲闪,心一急便将唇覆了上去,趁着念语还未及拒绝的一刻,舌头已是狠狠侵入,舌尖一番纠缠之后,才又退了出来,眼神坚定:“朕要你记得!” 被如此一吻,念语只觉血往上涌,许多事情都未及思考,她不解,为何往日里一向冷静的楚澈会做出这番举动,他要她记得,不过是一面之缘,不过是她顺手救了宁素素一次,却在他记忆中鲜活了这么多年,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更是让她心慌意乱,是的,他喜欢她?可她呢?那个心底深处的人又该如何是好? 楚澈见她神情茫然,只道她被他吓到,还来不及回神,于是伸手轻轻搂过她,指尖抚过她的发丝,来到颈边,正欲往下却被她一声低喃被打断:“皇上……” “恩?怎么了?”他的食指抬起她的下巴,柔柔问道。 念语看着此刻他温润的眼神,分外思念起慕容致远来,他也会这般地看着她,一直看到她小鹿乱跳,飞霞满面。只是,如今二人虽在同一城,却依旧隔了那条鸿沟,心中一阵绞痛过后,她含笑抬起了头:“妾没事。” 幔帐被轻轻放下,虽有春色,但那幔帐外烛火的温暖却始终无法穿透那薄薄一帐 ------------------------------------------禁h了,不能有敏感字,所以就给改了囧 华采衣兮若英(二) 翌日一早,待念语起身时,楚澈已然上朝去了,月柔进来服侍她梳洗,启唇欲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倒是念语微笑着安慰她一句:“既然入了宫,迟早都有这么一天,姑姑不必担心。” 月柔一边为她穿上穿枝莲纹月华裙,梳一个堕马髻,一边也说道:“主子能这么想,奴婢也就放心了。” 刚刚梳洗完毕小印子便一脸愁容地进来通报:“主子,昨夜您的侍寝未被入档,叶太医正拿了药等在外面呢。” 念语正在整理发鬓的手微一滞,也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便起身向外走去。 “主子……”月柔按捺不住,心疼地唤了一声。 “放心吧,我没事。昨夜皇上违了太后的意思,总要有所补偿才是。” 来到了正殿,叶太医见过礼之后,身后的药童便将药端了上来,叶太医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念语已将药全数喝下,“劳烦太医跑这一趟了。” 那太医似不信事情能进展的如此顺利一般,看了一眼已然见底的药碗,才拱手谢道:“谢才人体谅。” “晚秋,替我送送叶太医。” “那顾念语真将那药喝了?”却芳亭内一宫装丽人慢条斯理地品着新贡的西湖龙井问道。 “回娘娘,一滴不剩。”那本应立即回太医署的叶太医此刻正躬了身子,恭敬回答。 那丽人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语才人也有几分意思。你先领了赏下去吧。” 她转着杯子,又问身边的侍女:“昨夜皇上可有说些什么?” “回娘娘,皇上提了先皇寿宴的事儿,还说要叫语才人记得。” 那宫装美人一听此言,凤眸中闪过一线狠意:“记得?好一个记得!” 身边的侍女似感觉到这丝狠意,不由微抖了一下。 “你先下去吧。”那美人看也不看她一眼,挥了挥手道。 身后的另一个侍女待她走后,才上前一步道:“主子,看来皇上对语才人倒是有几分真意在。” “真意?”那张精心装扮过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这后宫中能有几分真意在?思荣,可有探清太后对昨儿之事是何表态?” “回主子,太后虽未明说什么,却是赐了一柄文竹嵌竹丝嵌玉荷花鸳鸯如意给宁贵人。” “鸳鸯如意啊,”德妃看着日光倾洒而下,微微一笑,“既然太后老人家是这个意思,本宫这个做小的也不能忤逆了。” 思荣弯下腰来,听德妃细细吩咐完了,才退了出去。 而另一边楚澈亦是听着周德福静静将念语喝药一事讲完,眉头微皱,也未多问,只是叹了口气。 倒是那周德福紧张地看他一眼:“皇上,太后也是为了……” “朕知道,你先退下吧。”说罢提了笔,又继续批起奏章来。 “那皇上,这语才人晋升之事?”依例这事是不必楚澈亲自下令的,内务府自会准备了册子递上来,只是这次顾念语之事不比往常,是以周德福也不敢擅做主张。 楚澈也不停笔,只说道:“此事就先放着罢。” 周德福退了出来之后,那小刘子跟在他身后小声说了句:“这语才人也真可怜见的,眼看着……” 话还未完,就被周德福一个严厉的眼神打断,喝道:“她是主子,你是奴才!别以为你往日里做的事我不知道,凡事都给我端着点!” 那小刘子被这么一吼,脸色都白了,哪还敢再说些什么。 周德福望一眼霁月殿,心中不觉有些伤感,这楚澈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对他的性子,他可以说是比太后都要了解的,依眼下来看,那霁月殿里的那位主子可有得他扰心了。 再说那念语喝下药后,依着规矩不论第一次侍寝是否归档,都是要向皇后请安的,于是便出了门往凤寰宫走去。行至半路,皇后身边的小寿子来报,说皇后去颐华宫向太后请安了,叫她直接往那处去便是。 一听颐华宫,又想起昨日周德福所说的,念语便觉有些担心,这个太后,是个连父亲这样的人也会觉得棘手的女人,其心思城府,再加上在皇宫待的这几十年,不得不说她是这个大周朝最聪明也是最难对付的女人。昨日楚澈违了她的意思,宠幸了她,依太后对韩毓汀的态度来看,难保不会照着这样子对她。 略带着不安的心到了颐华宫之后,太后竟也没怎么为难她,倒是皇后和颜悦色地劝慰了她一番。 念语起身谢过皇后之后,才找了位子坐下,见韩毓汀的位置空着,不觉有些奇怪,才想着,宁素素便笑着禀了太后:“汀嫔姐姐身体不适,不能来向太后请安,心中实是惶恐难安,特特叫了素素向太后请罪。” “既然身体不好,便叫她在宫内待着,出了宫将那病气过了旁人可就不好了。”太后语气淡淡地说道。 太后此言一出,众妃皆是纳罕,若是以前她独宠后宫倒也罢了,如今这楚澈已是很少往那惠竹殿去了,太后却还似不肯放过她一般。 “宁妹妹,不知昨儿个皇上在妹妹那儿的晚膳用得如何?”见众人皆是沉默了下来,德妃闲闲起了话头。 宁素素眼色虽一变,却也含笑答道:“劳德妃姐姐操心,昨日素素与皇上饮了几杯,相谈甚欢。” 德妃瞧一眼太后,见太后并无任何表示,也不接宁素素的话,兀自转了头向念语道:“语妹妹昨日初次承宠,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什么表示也说不过去,这送子观音玉佩就权当贺礼送给妹妹了。” 念语听到“送子”二字,微觉不适,今早那药一事早已传遍后宫,德妃这一送,更是让她难堪,此刻殿内众人俱是拿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望着她,若她如其他妃子恐怕多少都有些失态了,偏生她心中已有一个慕容致远,是以,她也不推辞,反倒笑着接过那玉佩:“念语谢过姐姐了。” 德妃见她脸色如常,倒是那宁素素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即使顾念语侍寝未入档,可是皇上是自她夕颜殿去往霁月殿却是不争之实,再加上太后的意思,都留不住皇帝,她宁素素自懂事起还未受过这般屈辱。 而德妃自是笑意吟吟地看清了这一幕,待回了寝宫仪瀛宫之后便吩咐思荣道:“方才那宁贵人看语才人的眼神你可瞧清楚了?”也不待思荣回答,犹自说了下去:“我往日里承过宁相的一些情,这次索性一次还清了吧。吩咐下去的事可要抓紧办起来了。” 那鲜红的蔻丹在阳光下更显耀眼,甚至渐渐显出一丝血色来…… 华采衣兮若英(三) 夕阳渐下,一阵呜咽的笛声悠悠地在上京城的某个角落中弥漫开来,太过忧伤的曲子总是有种让人不敢相扰的魔力,所有经过那间草舍的人们都慢了脚步,轻了声音,仿佛也被这笛声感染一般,这些京城里带着一丝骄傲的脸庞上也显出了几分愁绪。 从草舍的窗户中一眼就能找到那沐浴在橘色阳光下的建筑群,而住在那座最辉煌的宫殿里的男人昨夜刚刚占有了一个女人。 笛声渐止,又过了许久,这草舍才似又热闹起来一般,人声,脚步声开始慢慢响起来。 “看来致远你的笛艺又有所精进啊。”身后的诸葛峤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狭长的凤眸漫不经心地瞟一眼皇宫,“如此哀婉的曲子,恐怕会叫人三月不知肉味呢。” 慕容致远听他讽刺,却也无心相争,起身往那河边柳树走去。 “你若真是这般心痛,此刻便入了皇宫,将她掳了来,找个清净地儿安安静静地过下半辈子,左右旁的事我给你承下了。”诸葛峤亭看着他的背影,收了笑容,端正说道。 慕容致远抬了手摇一摇,身影未停,也依旧没有开口。 而月柔此刻正翘首望向草舍这边,虽明知是看不到的,只是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盯着那个方向,她不知那封信是送对或是送错,既然这消息早晚都会传入他的耳里,那么还不如由她告诉他,至少还能多几句安慰之语。 “月柔姑姑,您在看什么?” 被身后一个声音打断,月柔掩了忧愁,转身见是小来子,便放下心来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姑姑,到时辰用饭了,主子赏了菜下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月柔点点头,便向他们下人住的屋走去:“你们都来了,那主子跟前谁候着呢?” “姑姑,清流候着呢,您就当给自己放个假,歇一会儿吧。” 这照理主子赏菜是件好事,可是月柔看着小来子却是皱着眉头的样子,一丝担心又浮了上来:“可是主子心情不好?” 小来子见月柔问了,再也忍不住说了,将那心里所忧之处俱是说了出来:“主子从打太后那回来,便有点怪怪的,虽说脸上带了笑,可是却是时不时地发着呆。我虽是个奴才,可是也心疼主子,主子这头一天侍寝便没有记到那档里去,那叶太医还送了药来,皇上册封的旨意也还没下来,莫说主子心里憋气,就是我也……唉,你说主子人这么好,皇上前几日待主子不也好着吗?这太后也不像对惠竹殿那位的对咱主子,怎么到了今日就……” 月柔见他红了眼眶,眼下也没旁人在,也不忍拦了他的话头,等他说完,才劝了一句:“赶紧把泪给憋回去,待会可不能在主子面前也是眼睛红红的,勾了主子的伤心事来。” 匆匆用了饭,月柔便马上赶到念语跟前伺候着,念语知她是担心自己,是以那笑意在脸上反倒更深了几分。 月柔也不多话,今日皇上翻的是絮贵人的牌子,料想也不会再如昨夜一般,便默默提念语收拾了一番,伺候她睡下了。 退出来的时候,她看一眼夜幕,只见一轮娥眉月静静挂在梢头,稀疏几颗星星泛着微光,不时有云遮了这星月的光芒去,这般月景,竟又将她那强压下去的愁绪生生浮上来几分。 第二日一早,念语才刚洗漱完了,便有皇后身边的小寿子来传说是皇后有事召见。 念语心下一惊,时辰尚早,便有皇后传召,想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月柔偷偷递上一锭白银,想打探一下,却被他摇手拒绝了,只道让语才人速速前往凤寰宫。 看了小寿子的脸色,念语心中一叹,大抵又是祸事一桩了吧。 入了凤寰宫,见德妃与淑妃俱在,旁边还站了芷秋与芷舒,她便知那丝不好的预感成真了,果然甫一跪下,便有一物冷冷掷在她面前,念语细细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个四蝶烧蓝金步摇来,只是那蝴蝶的翅膀却皆被损去半边。 “你可认得此物?”皇后的往日温和的声音里此刻却透出一股寒意来。 这步摇乃是景琰帝在登基前送与皇后之物,皇后视若珍宝,时常带了在发髻上,这宫中谁人不识,只是此刻念语却是两难,若说认识,那皇后自可认为她认识的是已毁的步摇,若说不识,却也说不过去,略想了想才道:“回娘娘,这步摇与娘娘往日里所带的那个倒是颇有相似之处。” 这后宫众妃只召了她与德淑二妃,见这架势,自也猜得到二妃与芷秋,芷舒一样是做个见证的,只有她,恐怕是来被问罪的,是以她也打定了主意,皇后问一句,她便答一句,眼前这情势,恐怕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了。 那德妃轻笑一声:“语才人也不必这般谨慎,找遍大周后宫,也不过这一个四蝶烧蓝金步摇而已,何来相似一说?” 念语低了头,也不敢多话:“是,念语谢过德妃娘娘指点。” “指点就不必了,”德妃站起身步至她面前,“我还要请才人妹妹来‘指点’一下这皇后娘娘的金步摇缘何跑到了你的换洗被褥中去?” 念语脸色倏变,此事若是坐实了,便是藐视皇后之罪,再加上这步摇已损,难保不会说她有加害皇后之心,皇后与皇帝一样皆是国之根本,这么一大条罪名下来,便是诛九族之罪。 她深深磕一个头下去,正色道:“家父虽出身行伍,却也曾聘西席教念语君臣之道,女子之德,娘娘乃一国之母,念语仰之敬之,万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来,还望娘娘明察。” 皇后略微抬一抬眼,便有侍女将那夜的床单呈上,那床单中间一抹嫣红此时更显刺眼,念语的脸上犹如火烧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将那丝热气压了下去。 淑妃见念语这般窘态,似有不忍,正欲开口为她开脱几句,却被皇后打断:“安奉仪,将那浣衣局的莫姑姑传入殿来。” 那莫姑姑初见皇后,神情分外拘谨,两手紧攥了袖子,行过礼后,皇后也不叫起,她身边的安奉仪放柔了声音道:“姑姑不必紧张,只要将今日早晨一事照实说了即可。” 那姑姑点了点头,咽了口口水道:“回娘娘,今日早晨浣衣局的宫女澄儿自霁月殿的清流姑娘那儿接了这衣服,正要照着规矩将那落红之处剪下来交给内务府时,”说到这,她顿一顿,偷觑一眼念语,见念语安静跪着也不言语,才又说了下去,“那步摇便从那床单中落了出来,咱这浣衣局的不能在跟前伺候主子,便只能在后头替主子们打理打理衣服尽份孝心,是以谁也没能认出这步摇是娘娘之物来,多亏了有个叫怜红的在前头伺候过,获了罪被贬到浣衣局的,认识这是娘娘御用之物,所以禀了奴婢,奴婢才找了寿公公。” “你可句句属实?”德妃紧跟了一句。 “回德妃娘娘,奴婢不敢有所欺瞒。” 听到这个回答,德妃脸上才露出了满意之色,转身向了念语道:“不知语才人有何话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 念语跪在地上,心中一番盘算之后,才开口答道:“入宫以来,念语多得皇后娘娘照拂,感激万分,家父自幼教导念语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念语断不敢做出此等动摇国体,违背父训之事来。” 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德妃与皇后又是一副咄咄逼人的口吻,只是皇后只叫了德淑二妃做见证,想来应是有所顾及才对,是以念语两次提及顾清丞,便是指望皇后能顾虑到他乃是一方大将,手握兵权,不至于逼人太甚。 淑妃闻言,急忙替她说话道:“语才人温良恭俭,依妾所见,不似是会做出这般事来之人,许是人暗中嫁祸也不定。” 话一说完,便听德妃冷笑一声:“温良恭俭?那那日婉贵人一事又当作何解释?” “那膏药一事不过是语才人不知婉贵人之症所送,所谓不知者不罪,况且皇上亦是未曾怪罪语才人,德妃姐姐此时搬了此事来到不知作何解释呢。” 这淑妃在德妃面前一向温顺忍让,她这一次一反常态替念语说起话来,倒惹的德妃频频侧目。 她虽不知这淑妃与念语到底互赠何物,只是近日来两人走得颇是相近却是也是有所耳闻的,她在心中嗤笑一声,想来淑妃是想借顾清丞之力保其父亲,才会对顾念语这帮示好。 淑妃的父亲乃是户部尚书夏孺廷,眼下他正为江浙田赋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已是数次被楚澈当朝训斥,此事却也怪不得他,只因其多次拒绝宁相之邀,而底下的二位侍郎与几位主食恰是宁相之人,于是办事便多加推搪阻塞之意,虽有度支主事尽力帮衬,却也不过绵薄之力,因此这夏孺廷的尚书当得也颇是窝囊。 那德妃在心中思量一会儿,便放下心来,依今日这局势看来,恐怕楚澈对顾清丞是防范多于信任,也唯有如此才解释的通为何楚澈对那顾念语颇有好感,却仍是留了一丝距离在那里。 一想到这德妃便放心地笑了:“那依淑妃妹妹之意,难不成是皇后娘娘自己毁了这步摇,再嫁祸给语才人了?” 皇后微一皱眉,也不说话,只是等着淑妃开口解释。 淑妃略带惶恐地回道:“嫔妾怎敢怀疑皇后娘娘,只是想这后宫之中难免会有些宵小之徒见不到语才人与皇后娘娘相处融洽,因而出了这离间之计吧。” 皇后思忖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依淑妃妹妹之见该当如何呢?” “娘娘此事疑点颇多,不若便派个人细细查了此事再做定论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事得找个稳妥之人来办才行。” 淑妃含笑看了一眼德妃,才回了皇后道:“德妃姐姐行事果断,足智多谋,此事叫由她办便是再好不过了。” 皇后看一眼德妃,德妃急忙上前推辞:“淑妃妹妹方才还说嫔妾冤枉了语才人也不定,此刻又交由嫔妾来查,恐怕不妥。” 三人的目光此时俱是聚焦到了顾念语的身上,德妃美眸一转,好似突然记起来什么一般,禀了皇后:“皇后娘娘,这宫中还有一人可堪此事。”见皇后和淑妃俱是转头看向她,才将那人的名字说了出来:“汀嫔。” “汀嫔?” “正是,汀嫔妹妹入宫以来,深居简出,与宫中其他人等皆无瓜葛,想来若是调查此事也应是不偏不倚才对,不若就将此事教与她吧。” 皇后沉吟一会,便也应下了:“如此看来,她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安奉仪,传令下去,此事就交由汀嫔彻查,限期半月,至于语才人,便先在霁月殿内思过吧,未经允许,不得有他人探望。” 那芷秋与芷舒见皇后已下决定,也不多话,只轻轻一福道:“娘娘既已交待下去了,奴婢二人便去回了太后的话。”说罢便退下了,只是在经过念语身边时,温和宽慰一句:“语才人也不必难受,所谓清者自清,这段日子里便替太后抄抄佛经吧。” 念语低头应下之后,又行了个礼才躬身退了出去。德淑二妃也无意多留,相继出了凤寰宫。 才出凤寰宫不久,那德妃微抬了她精致的下巴笑说:“夏尚书有淑妃妹妹这么一个孝顺的女儿,也难怪敢无视了宁相之邀,真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啊。” 淑妃也不去看她,只是径自走着,回了一句:“德妃姐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能将宁相比作淤泥地举我大周朝恐也只有姐姐这么一个了吧?” 那德妃看了她远去的背影,不由眯了凤眼,眼中一道寒光闪过。 “这淑妃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呢。”她在心中轻说一句。 凤寰宫内,皇后也正望了她们三个步出的门外出神,身边的安奉仪此刻已传了令出去,正慢慢替皇后换上一杯茉莉花茶,一丝清清淡淡的香味飘散开来,驱走了刚才殿内的紧张气氛。 “娘娘,您觉得这事真是那语才人所为吗?”安奉仪一边倒茶,一边轻声问了。 皇后接过茉莉花茶,细细品了一口后,轻吐一口浊气:“此事是不是她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宫里的那位老人家想不想让这件事情是她做的。” “您是说,是太后的意思?” 皇后点点头:“我不过是个楔子,这接下来的事情如何进展便与我无关了,我们何尝不当作一场好戏来看呢?” “那德妃……”安奉仪对方才德妃那一副欲置顾念语于死地的态度感到不解。 皇后嘴角浮起一个高深的微笑:“你可忘了皇上第一个带出宫去游京城的女人是谁?” “既如此,她为何不亲手定了语才人的罪,反而要假借汀嫔之手呢?” “她不过赌一把,赌太后到底有多么厌恶汀嫔,即使是带上一个大将之女也要除了她的狠意。” 她缓缓起身,走入内室,边走边道:“这女人呐,总是容易被嫉妒蒙蔽了眼睛,这种毒药,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能抵抗的。” “娘娘……” “安奉仪,我自然也不会例外。” 一丝凄绝之色慢慢袭上皇后的面庞,那怕是珠翠满头,凤袍加身也不能驱散它一分一毫。 安奉仪只觉得自己心中“咯噔”一下,她最担心之事大概在她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发生了。 她在随皇后入内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窗外,那微卷的云层似有增多之意,太阳的照耀终究有限,那些远离了日光的云层边缘隐隐显出一线褐色来,而这些云越堆越多,在东风的吹动下,争先恐后地挤向太阳那处。 就在云层完全遮盖了太阳的那一瞬,她终于抬脚入了内室……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那汀嫔接过皇后旨意之后,也不在意,随手将它放在一边,倒是芸茜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小姐,这皇后娘娘要您彻查此事,可是,这可从何着手呢?” “你急什么?”汀嫔不紧不慢地磨着磨,看着磨石慢慢化了开来,才满意地一笑,执了笔轻蘸墨水,才又继续说了下去:“左右都被拉下水了,还不如好好看看目前的形势,再决定是要往哪边查。” “可是,小姐,不过半月时间……” “不过是顺了上位的意思去查,她们说是谁便是谁吧。叫我查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一边说着话,手中笔却是不停,在白纸上挥毫泼墨。 芸茜有些忧心地看她一眼道:“小姐,那语才人……” 韩毓汀手一滞,忽觉心烦,便将笔随手扔在砚上,那溅起的墨汁落在画纸上,黑白分明,分外刺眼。 她来回踱了几步,蓦地叹了一口长气,对芸茜道:“罢了,还是去看她一遭吧。” 时近夏初,照理应是阳光明媚的日子,只是这几日来云层渐厚,已是好几日未见着太阳了,阴阴的,好似随时都会落下雨来。 芸茜替她拢一拢绣花锦袍,再带一柄绢花油伞,一同去往霁月殿。 因了这几日里殿门口有二位太监守着,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念语也过了几天清净日子,替太后抄抄佛经,闲来便在在花架下沏一壶香茗,与月柔笑谈几句。 “姑姑说得果然没错啊,幸亏当初听了姑姑的劝,没扔了这茶具。”念语一边把玩那套德化白玉瓷茶具,一边说道。 月柔侍立一旁,见念语气定神闲,不由露出赞赏的微笑:“不知主子这会子泡的茶可得了其味?” “一饮涤昏寐,情思爽朗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好,好一句何须苦心破烦恼。”韩毓汀方入霁月殿便听得念语吟诵之句,不由叫一句好来。 念语起身行礼,引了汀嫔入座,笑道:“难为这桩事,竟把汀嫔娘娘也拉下了水,念语心中实是过意不去。” 月柔奉上一杯香茗,韩毓汀含笑接过,饮了一口后才道:“念语妹妹真是好兴致啊,在此品茗诵诗,倒叫我要奔波一番,没了空闲。” “娘娘说笑了,娘娘前几日里深居简出,过得想是比念语此刻更是逍遥呢。此番出来一趟,便当是活动活动筋骨吧。” 二人经了这一番对话,心下皆是惊起不已,往日里两人并无太多接触,并不相熟,只是这一句一句对下来,两人竟似多年好友一般,全无生疏之意。 念语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却见她也正好奇地盯着自己,不由一愣,却是同时笑了开来。 这大抵是这霁月殿第一次传出如此惬意的笑声来吧。 “哦?你说念语与汀嫔相谈甚欢,颇是投机?”听到下人来报,楚澈不由起了几分好奇之意,挑眉问道。 只是身边的周德福在听到楚澈对念语的称呼之后,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是。那语才人还亲自煮茶给汀嫔娘娘。” “她们两个倒也颇是有趣。”楚澈挥了挥手,让那人下去了,似在问周德福,又似在自言自语:“不知她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会做何感想啊。” 周德福自然知道这第一个她指的是顾念语,第二个她便是指韩毓汀了,他微躬了身子,在一旁答道:“顾二公子不日就将入京,这事想来也瞒不了多久了。” 楚澈沉吟许久,细长的手指不时敲打黄花梨的桌面,许久之后才道:“你亲自去一趟皇后那里,就说若是查出什么,也不要太做计较,不要冷了戍边将士的心。” 若是往常周德福应该领命去凤寰宫才是,只是今日他却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道:“皇上可曾想过为何皇后的东西能在语才人处?” 楚澈正欲提笔的手一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德福,也不叫他起来,良久才轻吐了一句话:“这,是母后的意思?” “依太后的意思,可是真的要除了这语才人么?”芷舒一边替太后捶着腿,一边问道。 “你看,可是连你都糊涂了,哀家与一个女娃娃过不去干什么,”太后笑指了指芷舒说。 “奴婢这点见识哪能跟太后您比啊。”芷舒顺着太后,哄着老人家。 “只是哀家也不知道经了此事,会对澈儿带来多大的影响。”一想到此刻楚澈对念语颇是有意的样子来,太后就觉得头疼,“若是她一心一意对了澈儿倒也罢了,偏生这中间又跳出了个程咬金来。” “那太后指个人给那慕容致远不就结了。”芷舒笑嘻嘻地说道。 “你以为男女之情是你想的那般简单吗?”太后见芷舒眉眼清秀,人又是个伶俐的,不由开起了她的玩笑来:“哀家听说那慕容致远不仅人长得俊,连那学问也是极好的,不若就将你指给了他如何?” 芷舒一张俏丽涨得通红,嗔道:“奴婢好心给太后出个主意,反遭了太后取笑,奴婢以后啊可再也不敢多说话了。” “你要是不说话啊,我这颐华宫可是能过个几天的安生日子喽。” 太后才一说完,自然有人将太后的意思传到了皇后那儿。 “慕容致远?”皇后饶有兴趣地念着这个名字,“名是好名儿,人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身边的安奉仪却是一脸担忧地看着皇后:“娘娘,这恐怕不妥吧?” “奉仪,做了这么多年皇后,直到今日我才又找回几分做女人的感觉。既然皇上有了这个苗头,我便只有亲手掐了它。” 安奉仪低头不语。她知道皇后这几年统领六宫,看着这大周后宫的女人日渐增多,也并无怨言,只因她了解楚澈,这宫中的女人对他不过是一个个朝堂投在后宫的一个个阴影罢了,可是如今,楚澈既对顾念语动了心,她便不得不出手了。 安奉仪担心地看了皇后一眼:“娘娘,可是太后那边……” “太后那里,我自有办法,恐怕她老人家也是头疼的很呐。”皇后用手扶一扶凤钗,又道:“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关于慕容致远的一切。” 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吹得那桌上的烛火闪烁不停,满头珠翠也被烛光照耀的忽明忽暗,泛出冷冷的光来…… ----------------------------------------------------------------------------------------- 很抱歉哈,出去了两天,不能上网,结果导致不能日更~还请各位大大不要介意哈~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三日之后,有一趣闻便在京都中悄然流传开来,说是那语才人原本是许了将军府中的一个门客,而这个门客自然便是天昭三年被圣祖下令此生不得入仕的那个张狂书生慕容致远了,这二人郎才女貌,极是般配,那语才人对慕容致远亦是芳心暗许,奈何皇命难违,靖远将军远在边关,景琰帝心中更是放心不下,于是才有了这棒打鸳鸯一事。 此闻一出,在这京城中虽不至于闹得沸沸扬扬,却也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来,若是照着以往,这等消息过了几日便自会消散,只是这次却不同于往,这传闻竟越滚越大,渐渐也传入宫来,引得这宫中众人更是侧目,偏偏此刻顾念语又被禁足在霁月殿,惟有靠小来子与小印子才能探听到一点消息了。 这传闻自也落入了楚澈耳中,只是前朝后宫均无人敢在他面前提了这话头,因此他不过是脸色阴沉了些许罢了,纵是如此那些在乾清宫伺候的人也不敢落了大意去,自古但凡皇室丑闻一出,照例总是要死几个宫女太监的,哪怕是这次的消息是自宫外传入,恐怕也难免要死几个宫人了。 这日早朝,偏生就有个不怕死的言官站了出来,禀了此事来,不仅如此更是要求楚澈彻查此事,追究散播此等诋毁皇室之名的元凶来严惩,更要召告天下替语才人挽回清誉。 而此人便是那六科给事中许世常。 此奏一上,朝皆哗然。莫论这事实究竟如何,单是这么一提,无疑便是在楚澈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因此楚澈当朝大怒,甩袖而去。 楚澈这一走引得众大臣面面相觑,早朝还未结束,皇上便拂袖而走,这是大周朝立国以来都未曾有过的事,于是众人议论纷纷,不时地望独站一隅的许世常一眼,更有心急的大臣义愤填膺起来,说这许世常不识好歹,竟然说出这等诽谤皇室的话来,有损国体。 宁相眯眼看了一会儿,见许世常气定神闲,并无惶恐之状,心中略微有了一些判断,于是上前一步向了众人道:“诸位同僚,许大人亦是心忧皇室之誉,大家还是不要过于苛责了。皇上气盛,此刻离朝也是难免,诸位还是先请回府吧,至于许大人待会便与老夫一起去那御书房请求面见皇上,自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见宁相如是说了,大臣们又见礼一番之后才退了下去。 “许大人果然是胆识过人呐。”宁相朝那许世常微微一笑说道。 “丞相大人过奖了,”许世常一拱手,不卑不亢,“许某不过是仗了太祖‘不杀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这一遗训,才方敢一提,实在不足挂齿耳。” “难得许大人一心忠君,老夫自叹不如。许大人,请!”宁相向前伸出右手做一“请”的姿势来。 许世常自然推辞一番,让那宁相走在自己前面。 前廷发生这般大事,自有人立即禀了太后,太后脸色微微一变,攥紧念珠疾声下令:“快!把皇上传来!”话一出口又觉不妥,抬手止了那人道:“不必请了皇上来,就传我的话说,让皇上以大局为重,切莫一时急躁,误了国事。” 楚澈此刻正立于乾清宫后的花园里,手中紧紧捏着方才许世常所呈的奏则,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顾念语与那慕容致远有私,而他却已然变成了那个成全这二人凄美故事的凶狠人物,一想到这,他狠狠地将那奏则抛入湖内。 望着奏折一点点浸湿,再一点点沉入湖底,水面泛起的波纹一点点地荡漾开来,又一点点地趋于平静,他终于觉得又能透出一口气来了。 望着这一池澄澈似镜的湖水,往事开始慢慢浮现…… 那一年,十二岁的少年遇见八岁的女孩,也是在这一池湖水的面前,那女孩带了泪痕问他,问作为一个皇子的他能不能去恳求皇上不要将她的兄长派去那个连树都会吃人的地方。 女孩的眼睛太过明澈,一时间竟让他分不清是湖光映着她的双眸还是她的双眸照亮了这一池湖水。 十二岁的他见过太多女人,见过太多双女人的眼睛,见过这些眼睛望着他的父亲时那些充满了渴望与**的眼神,却唯独没有见过这般干净的眼神,虽然泪眼朦胧,虽然带着苦苦的哀求之意,却依旧是那么的清澈见底,秋水盈盈,他几乎就要将那“好”字说出了口。 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望着那双眼睛慢慢黯淡下来,仿佛他生命中的那缕阳光就要慢慢消逝了一般,他鼓起勇气搂了女孩在怀,轻轻拍了她的背道:“你放心,若我做了皇帝,定不会叫靖褀再入险境!” 声音虽轻,却也是掷地有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落了下来,这是他一生中所做的第一个承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承诺。 女孩大抵是哭累了,并不抗拒他的怀抱,或者是将他当成了脆弱时刻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她对他说:“谢谢你。” 两人慢慢倚了这湖边的柳树坐了下来,她告诉他他的伴读在家中是那般体贴孝顺,他告诉她她的兄长在这皇宫中是多么才华横溢。一个名字,一个人就好似一根纽带,慢慢将他们联在一起,因为是他们最信任的那个人,所以好像连他们也开始彼此信任起来。 而这份信任慢慢温暖了少年心底的又一个角落…… 直到一起看着夕阳落下,染红这一池湖水,宫人来催促这位将军家的小姐回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少年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坚毅的表情来…… “皇上,宁丞相与许大人眼下正在这御书房中等着您呢,不知……”周德福躬着身子上前一步问道。 “朕,这就过去。”吹了这许久的凉风,心自是慢慢平静了下来,身为一个帝王,如刚才那般怒意顿现,已是犯了大忌,眼下若还纠缠于这儿女情长,错过了这次机会,那么他或许未必再有机会坐在这龙椅之上了。 楚澈一边迈步,一边又问那周德福:“汀嫔对语才人一事查得如何了?” “回皇上,汀嫔娘娘此刻正亲自在问那霁月殿与浣衣局的宫人们的话,想必到了日落时分,应能有些结果出来。” 楚澈点点头道:“那今日便召了汀嫔侍寝吧。”过一会,又补充一句道:“照着老规矩。” 周德福点头应下之后,又将刚才太后要传之话讲与楚澈听了,楚澈略缓一缓步子之后,才低声回了一句:“朕知道了”说罢,便疾步向御书房走去。 ----------------------------------------------------------------------------------------- 因这几章将那后宫之争与前朝之争夹在在一起写了,所以写得颇是吃力,啊啊啊啊啊,某人真是自讨苦吃啊,所以为了质量起见,恐怕不能定时更新,但是,一定能保证起码2日一更啊,不知道各位看文的大大能不能多扔几章票子或者收藏一下来沉痛悼念一下瓦死去的这么多脑细胞啊~~~~~~~ 山雨欲来风满楼(四) 楚澈入了书房,抬手止了二人的礼,在黄花梨的龙椅上坐下来,也不多话,劈头问道:“许世常,这京中到底是如何风传此事的?” 许世常一拱手,神色凝重道:“回皇上,传言说那语才人与慕容致远虽是未私定终生,却也是男才女貌,两情相悦的,只因这选秀旨意一下,顾将军又是朝之重臣,自然不能徇私,只得将语才人送入了宫,慕容致远由此病倒,才人入宫那日更是吐血不止,京中人士无不对此情扼腕,更是将这二人比作当世之梁祝啊。” 楚澈的拳越握越紧,终于抑制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将那书房内众人皆吓了一跳,冷笑道:“当世之梁祝?朕就让他们做了梁祝又如何?” 丞相见楚澈气急之下,恐做出难以挽回之事,上前一步禀道:“皇上息怒,靖远将军尚未入京,若此刻语才人有了万一,恐怕军心不稳,小不忍则乱大谋,还请皇上三思。” “皇上,此事疑点甚多,许是有心人士煽动民心也未可知,”许世常也是站在了宁相这一边。 楚澈听到“男才女貌”,“两情相悦”八字时怒火攻心,待听到“梁祝”二字,更是情难自禁。他一向谨遵太后教导,甚少将感情外露,今日为着一个顾念语却是两番盛怒,教书房内众人俱是心惊不已。 楚澈听到许世常说到“疑点”二字,强定了心神,问道:“你且说说看,此事的疑点都在何处?” “语才人长于边关,此传闻却始于京城,此其一;此等闺中密事,照理应是隐而不宣,如今却是闻达于京城,究竟是谁传了这消息出来?此其二;此事若是属实,为何语才人初入宫时不传,定了位分时不传,偏偏到了今日顾将军即将入京时传了开来?此其三。有疑点者三,还请皇上三思。” 听了许世常的分析,楚澈慢慢冷静了下来,想来此事大概不会这么简单,沉吟许久,他缓缓点了点头,道:“许大人言之有理,既如此,便将此事交了大理寺去办,月内,朕要知道结果。另,着督察院压了此传闻下去,那些传了此事的若是无知百姓便也罢了,若是其他有心损了皇家清誉的,严惩不贷!” 宁相与许世常领了旨意之后便退下了,待出了宫门不久,许世常与宁相正要分路回家时,宁相却叫住了他:“安道,你可知你今日这一奏,于京都却又是一个流血的开始。” 安道,乃是许世常的字,安道,世常,便是他父母望其安守本分,安稳度日之意,只是今日他却是违了父母之愿,将自己置到了那风口浪尖之处,或者,他早已身处在顶风之地,而今日,这风已起。 风既起了,那雨便也不远了。 许世常微一欠身:“相爷心系黎民,安道万不能及,安道才疏学浅,自知管不了这天下苍生,便只能尽心辅佐皇上一人,还望相爷见谅。” 宁相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嘴角不由噙了一丝微笑来,因为年少,所以轻狂,他依稀看到当年那个自己,站在乾清宫的最末一排,眼睛却牢牢望住那个左首的位置,待有朝一日真的站在了这个位置上,才明白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他此刻却是含了鼓励的微笑看着这个年轻人,点一点头,也不倚老卖老,只道:“许大人志向高远,堪任此重担。见着你们这班少年郎,老夫也忍不住觉得年轻了几分啊。呵呵。” “相爷过奖。”许世常也不推让,一副很是受用的样子,拱了手便与宁相就此别过。 宁相看着这个远去的挺拔背影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年轻人呐…… 在这深深皇宫内,同是年轻人的楚澈此刻却是陷入了这情爱的愁绪之中。 “人生无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吟一句诗,喝一口酒,此时的他哪还有朝堂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君主模样。 身后传来一声柔语:“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这般宛转悠扬的声音,除却韩毓汀还能有哪个? “皇上也真是,都不等着妾,就独自饮开了。“韩毓汀语似嗔怪,挥了挥手,屏退了众人,自顾自地倒上一杯。 楚澈放了酒杯,看着汀嫔将酒一饮而尽,才又问道:“那事,查得如何了?” 韩毓汀见他直直问起,不由想到了今日皇后派了那安奉仪来传的话,“彻查便是彻查,只管一路查下去便是了,不必有所顾忌,更不能徇私忘公。” 这话隐隐便指向了顾念语,若是“一路”查下去,结果自然是只能查到她头上,只是那句“徇私忘公”却不由她不细细思量一番。 看着楚澈的眉眼,她亦是想起了另一个少年,多年不见,连他当年陪伴过的小小读书郎都长这么大了,不知他此刻会变做什么模样? 只要一想到他,心中便有一个地方莫名的软了下来,连她的目光亦是柔和了不少:“妾今日问了些人,也都没什么疑点,只是这没有疑点,反倒成了最大的疑点。” 楚澈正在倒酒的手停了一停,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挑眉示意让她继续说下去。 关心则乱,他不能再让酒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妾打听过了,语才人入宫这些日子,除去必要的请安,不过去了絮贵人与淑妃二处而已,连我这也不过只来过一次,这收买人心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那步摇乃是皇后娘娘贴身之物,她一个才人如何说得动皇后身边的人倒戈?入宫不过几月,根基尚浅,加之,靖远将军常驻朝外,这宫中势力亦不是其强项。若是无皇后近人相助,她如何拿到那步摇,再者,那倒了又有何用?反倒是个累赘。” 韩毓汀很少在楚澈面前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因此听她一气说完,他不由好奇地望了她一眼,才有缓缓道:“所以,你认为是皇后做的?” “这便要问皇上您了,”韩毓汀饮一口酒道,“在皇上心里,皇后可是愿意为了一个区区才人而毁了皇上所赠的心爱之物的女人?” 楚澈摇头:“这几年,陆续有女子充盈这大周后宫,可朕也从未见过她有任何不悦之色,反倒更添几分国母之风,以朕想来,大抵不会是她。” 韩毓汀听了此言不由在心中叹息起来,这皇后对他而言,或许不过就是一个皇后吧。年少夫妻,亦是不过如此啊。 “既然如此,那么皇上心中应该已然有所定论了吧?” --------------------------------------------------------------------------------------- 真是非常抱歉,拖到现在才更~明日争取两更!!!!!!!谢谢各位大大支持了! 水纹珍簟思悠悠(一) 除了太后,还能有谁有这手段? 只是楚澈不明白的是,太后为何要瞒了他做此事,为何不与他商量一下,甚至事先告知一下? “哀家那个傻皇儿,这回恐怕是真的陷进去了。”太后望一眼天边那层层叠叠的白玉叹道。 芷秋上前搀了太后道:“老祖宗您也别太担心了,儿女私情和江山社稷,孰轻孰重,皇上还是有分寸的。” 太后皱一皱眉,转身朝了屋内走去,边走边道:“若只是这一件事也就罢了,只是依如今看来,倒像是有人借机趁了此事大做文章,不得不防啊。” 就在太后刚要坐定之时,有太监的通报声传来:“皇上驾到!” 芷秋服侍太后坐下后,悄声领了殿内其余人等出去,是以楚澈入内的时候,这殿中只有太后一人。 “母后,那步摇一事……” 楚澈还未及说完,便被太后扬手打断:“是哀家的意思。” 楚澈上前一步,神情迫切:“母后为何要做如此安排?” 太后神色一凛,厉声道:“皇上,你可忘了如今这前朝局势?” “儿臣不敢忘。”楚澈神色略微一黯,“朝权在相,兵权在将,朕,不过空余一名而已。” “没忘就好。”太后站起了身,走至楚澈身边,“那么皇儿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了?” 楚澈屈一屈身:“儿臣不敢。”稍顷才问:“那京中所议之事?” 太后轻叹了一口气:“哀家用那步摇一是为那将相之争,二则是为了试你对这顾念语到底有几分真情在。虽说哀家有些担心,但照现下看来,这顾念语却还是死不得的。” 楚澈听了此话,那心反倒悬得更紧了,既然不是太后的意思,那么背后的人定是想要了顾念语的命,这样一来,她的危险反而更大了。 “母后,那现在可还是要按照那原先安排的路子?” 事情有变,甚至有些脱离了太后的预期与掌控,不过一招“火上浇油”却由不得他们不重新考虑接下来的形势发展,稍有差池,便是打草惊蛇,少不得更会引火上身。 “查,继续查,”太后沉吟许久,才继续道,“事情自然是要查的,只是要走明暗两路,虽然有所偏离,但大致方向还是照着我们预期在走,皇上也不必太过担心,见机行事即可。” 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此刻却是要面临一个天底下最大的危机,楚澈现在不过是一个被架空的皇帝,皇权不足以与相权相抗,兵权亦是握在那顾清丞手中,而这将相更是隐隐有联手之意,是以太后不得不用计将这二人往对立两端上逼,只是此时偏生京都流言四起,若是逼迫太甚,反倒容易露了破绽,到时将相铁板一块,局面将更难收拾。 楚澈只觉得他仿若在行走在钢丝上一般,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而此刻在霁月殿中的顾念语却是觉得自己已然是粉身碎骨了。 “为何会有那样的流言传出?可查清是谁散布谣言的了吗?”念语紧紧握住月柔的手,关切地问道。 “主子莫急,皇上正着了人去查,总能查清此事。”月柔扶着她坐了下来,“而且皇上也没有派人来质问主子,想来皇上不过是将这事当作一个传闻来看吧。” 念语却不这么认为,神色凝重道:“若只是一个传闻,他为何两次大怒?想来他心中因已有疑虑才对。” “主子还是稍安勿躁,待小来子再去探探消息再做打算也不迟。” 念语却似完全没有听到这句一般,自顾自地说道:“致远现在就在京城,若是教人查到了,定是会被带去大理寺,刑讯想来是免不了的,不行,我要知会他一声,叫他小心为上。” 月柔听她意思竟是想要带信出宫,急忙在一旁劝阻道:“主子难道还不相信我哥哥的能力么?传言四起,他定会小心从事,主子不必担心,倒是主子您……” “月柔,其实你与他早有联络,那日的《王右丞文集》也是你故意弄湿了给我看的对不对?”念语直视她的眼睛,终于将那话问了出口。 月柔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她会由此一问,低头了一会后才轻轻点了点头:“哥哥他,他一入京便找上了我,只是怕主子那时候入宫不久,心还未定,是以才叫我不要告诉主子的。” 念语若有所思,心中百转千回,终究还是敌不过一个“情”字,低了声音道:“月柔,你就替我送个消息出去吧,叫他万事小心。” “主子……”月柔眼眶一湿,哽咽道。 念语的黛眉间渐渐拢上一层若有似无的忧愁:“总归是我害了他,带个消息不过为求心安,你也不必太过感动。” 经此一事,她与慕容致远纵是再多瓜葛,也只能情尽于此,缘尽于此了。 她心里自是清楚地明了这一点,不由喃喃道:“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月柔见她神情落寞,也不忍出声相扰,便悄然退下了,出殿的时候望一眼天色,见夕阳已有低垂之意,却还不见清流回来,心内便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急急拉过小印子,让他去探听消息。 小印子去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回来时已是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道:“清,清流还,还没有消息,但是,浣衣局的澄儿,却是在那井里头,被发现了。” 此言一出,霁月殿内众人皆惊,澄儿被灭了口,清流下落不明,大抵也是凶多吉少,嫌疑却还只有顾念语一人,如今人证已失,若要洗嫌更是困难。 念语脸色苍白,她不知这幕后主使是谁,可是一想到那人招招致命,下手如此狠厉,她不由胆战心惊,人说这后宫步步是陷阱,招招夺人命,往日里她还依靠着父亲乃是一方大将,想来无论如何,总是没有性命之虞的,如今看来,却是要连她父亲都一起算计进去,由此想来,凉意更甚。 霁月殿内众人的脸上俱是慌乱不已,如今念语被禁足宫中,连想自救亦是不能,若是她有甚三长两短,其他人等也是难逃一死。 就在众人心神惶惶之际,门口传来太监的通报之声,皇后与德淑二妃还有那汀嫔来了。 --------------------------------------------------------------------------------------- 话说貌似有几位大大一直想让念语小朋友从了慕容同学啊!!!但是,我还是很残忍的让念语小朋友在这章里自己动手斩情丝了,无视旁边那个慕容同学幽怨的眼神,无视无视~呔!慕容致远,表以为乃长的帅就可以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表以为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我就不会虐你!啊,台下的,表扔香蕉皮的说~要想不虐也可以,慕容同学麻烦你用刚才那个幽怨的小眼神望着台下看文的筒子们,记得要票票!若是没有票票么,嘿嘿~明天就给你一个麻袋一根竹竿加入丐帮,讨票票去! (台下众人:后妈!!!后妈!!!恩沫素大后妈!!!) 顶着香蕉皮下~ 水纹珍簟思悠悠(二) 先补昨日那一更哈~昨天本来写好了的,可是断网了,这校园网果然可恶啊啊啊啊~所以不能上传~今日那一更稍后就送上哦~ ---------------------------------------------------------------------------------------- 皇后今日着了凤穿花织锦缎凤袍,梳一个望仙髻,斜插一根云凤纹金簪,此时天色已暗,屋内的灯火透过窗子洒在地上,那支金簪微微映了烛光,更显夺目。身旁的德淑二妃不过着了常服,隐在皇后身后,连那神色亦是看不清楚。 汀嫔此刻本应在楚澈身边陪着的,只是听人来报说是那澄儿的尸体在井内被发现了,这才速速赶了过来,于心内却是暂时松了一口气,那步摇一事,她调查良久,却还是似走入死胡同一般,在澄儿与清流二人身上也问不出有何对顾念语有利的证词来,眼看着就要查不下去了,正好传来澄儿身亡的消息,现在她只希望下杀手的那个人能留下些蛛丝马迹,能让她顺藤摸瓜,找出真凶了。 “罪妾参加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念语低头向皇后请安,待皇后叫起之后,又见过其余三人,这才迎了三人入内。 方一入屋,皇后便劈头问道:“澄儿之死与你有何关系?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本宫交代清楚了!” 皇后刚一上来便一口咬定念语与澄儿之事脱不了干系,念语心中不由一惊,皇后既有如此把握,想来手中定有对她不利的证据,只是不知这证据为何,可是眼下也来不及让她再做他想,于是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娘娘,这几日来妾禁足霁月殿中,只一心为太后抄写佛经,澄儿之事,妾实不知。” 德妃冷笑一声,道:“念语妹妹还是莫要嘴硬了,若不是有确凿的证据,皇后娘娘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劝妹妹还是老实说了吧。” 见皇后与德妃俱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念语心内一凛,想到清流莫名失踪,保不定她便是皇后与德妃手中的证据了,只是眼下提又不是,不停又不是,这两难境地,着实叫她头疼。 正在这时,韩毓汀适时地出现为她解围:“娘娘,依妾之见,此事还有颇多蹊跷之处,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韩毓汀这一句,出乎了皇后的意料之外,皇后略有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轻咳了一声,才淡淡道:“有何蹊跷之处,你不妨慢慢道来。” 韩毓汀似没看到皇后那个眼神,仍是不慌不忙地说了下去:“回娘娘,昨日里妾分别传了澄儿问话,发现言辞闪烁,甚是可疑,其证供亦是有前后矛盾之处,妾本欲再详查一番之后,再次传其问话,只是,此刻她陈尸井底,已是不能了。” 韩毓汀说完这一番话的同时,也在心里对澄儿抱以了浓浓歉意,实则在审问澄儿的时候,澄儿并没有语带慌张,虽是慌乱,却并没有自相矛盾之处,韩毓汀细细调查之后,亦是断定这澄儿不过是时运不济,恰好撞上了那日洗顾念语床单的差事,这才被卷了进来。一个无辜的生命死在宫闱纷争中,由不得她不扼腕叹息一番,再加之,她眼下不得不为顾念语脱罪而将脏水泼在这已逝的生命之上,更让她觉得内疚。 “这有有何蹊跷?澄儿即已露了马脚,自然有人忍不住要出之而后快了。”德妃轻哼一声,瞄一眼跪在地上的念语。 汀嫔脸色未变,继续徐徐道来:“德妃娘娘此言差矣。澄儿的证词于语才人是大大的不利,幸好这时她露了马脚,若是妾可以随了这条线追查下去,那么想必离抓住真凶亦是不远了,偏生此刻澄儿死了,人证已失,语才人要洗清嫌疑更是难上加难。妾本来对语才人做出不敬之事犹是半信半疑,此刻澄儿一死,妾反而可以断定语才人是遭人陷害了。” 韩毓汀此言一出,殿内沉默一片,皇后本以为可以凭澄儿一死即使不坐实了顾念语的罪名,也可以扣她一顶挟私报复的帽子,却不想被韩毓汀抢了先。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汀嫔娘娘真是冰雪聪明呢。”循声一看,真是太后身边的芷秋与芷舒两个丫头。 芷秋与芷舒向皇后见礼后,又向德妃行礼道:“德妃娘娘真是慧眼识英雄呢,推了汀嫔娘娘出来调查此事,果然是知人善用啊。” 德妃虽吃了个哑巴亏,却犹自不服,仍是辩解道:“听两位姑娘过奖了。”又转向汀嫔:“听妹妹这一席推断也似有几分道理,只是这语才人可是有着‘女中诸葛’的名号,难保她也是想到了这般计谋,由此来杀了澄儿替自己脱罪。” 芷舒微笑着上前一步道:“这可真真是巧了,太后听那澄儿被杀的消息传来,也是做了一番推断,而这番推断与汀嫔娘娘真是分毫不差呢!” 芷舒虽没有正面驳了德妃的话,却是搬出太后来压着德妃,德妃若是再胡搅蛮缠,便会被安上一个藐视太后的罪名,这大周以孝立国,这个罪名比起念语的藐视皇后来可是只大不小。 汀嫔自是会意,礼貌地朝芷舒点点头道:“嫔妾何德何能,不过是仗着一点小聪明罢了,怎敢与太后比肩。”轻巧地按过德妃的话不提。 德妃见此,也不敢继续了下去,因此也识趣地退了一步,亲自扶起念语道:“语妹妹快快请起吧。现下妹妹罪名已然洗清,不必跪着了。” 皇后本是带了必除念语的心而来,如今见她全身而退,心中也不是滋味,因此也冷冷道:“语才人既已脱罪,那禁足令便也取消了吧。”顿了一顿,心中却犹是不甘,又道:“语才人虽已清白,只是这澄儿之死却不能不查,汀嫔妹妹查了这许久想必也累了,此事就交由德妃继续追查,不定期限,只求能水落石出。” 德妃领了命后,皇后又对念语劝慰几句,便又匆匆离开了,想必她在这霁月殿也是不愿久留吧。 待皇后离开之后,念语朝那汀嫔行了一礼道:“多谢汀嫔娘娘相助。” 汀嫔也不推辞,受了这一礼后也不多话便起身离开了。 念语望着汀嫔离开的背影不由陷入了沉思,若是柳絮那日帮她,是瞧中了楚澈忌惮顾将在朝中势力,对她不敢太过接近,正如柳絮所说的,少一个敌人便是多一份生机,那么今日韩毓汀不惜逆了皇后的意思,对她这般相助又是所图为何呢? 正想着,芷舒的声音又柔柔在身后响起了:“语才人,不知太后所要的佛经才人可抄好了没有?” 水纹珍簟思悠悠(三) 呼~今日第二更送上哦~ ------------------------------------------------------------------------------------ 念语回头一看,见自己忘了此刻身边还站着芷秋与芷舒,微觉过意不去,于是立刻差了竹喧入内取了抄好的佛经递给二人:“有劳两位姑娘跑这一趟了,原本应是我亲自送了过去的。” “才人客气了。”芷舒抱着一摞经书道,“太后亦是知道才人的清白的,就怕才人过不去心中这道坎,乱了日后伺候皇上的心思,这才要才人抄些个佛经,定定心思的。” 听芷舒提起伺候楚澈一事,念语又觉心如刀绞,偏又不能露了出来,只好挂上感激的笑容对芷舒道:“太后怜惜念语,念语心中自是感激不尽。经此一事,念语日后定会小心行事,对皇上,自然,自然也是时刻放在心上的,定会全心全意地伺候好皇上,请她老人家放心。” 芷舒闻此,满意地点了点头后,便与芷秋行个礼回了那颐华宫去。 “希望她是能真的说到做到啊。”听完芷舒的回话,太后喝一口茶,长出一口气道。 芷舒在一边乖巧地替太后揉着肩,见太后神情放松,便大着胆子,凑上去说:“奴婢想那语才人应该也是有了分寸,日后想来也不会负了皇上的。” 太后慈祥地笑了一笑:“若真是这样,哀家这颗心便也放下来喽。” 芷舒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手上的动作虽不停,力道却还是有了细微的变化。她跟了太后这么久,心里想些什么,太后又怎会不知,只是今日将这语才人毫发无损地救了回来,这老人家心里也有些自得,暗想,虽是这么大年纪了,一出手却还是漂亮地赢回一仗,心情也舒坦起来,于是露出一个闲适的笑容来:“你这丫头可在奇怪我为何出手杀了那澄儿?” 见太后主动问起,芷舒便也知道今日太后心情不错,难耐好奇之心接了太后的话:“老太太可是学过读心术?怎的奴婢心中想什么,您竟都给猜着了,奴婢以后可不敢再当着您的面想东想西了。” 这一个马屁拍下去,哪怕是太后这样的厉害人物也是觉得尤为舒服,太后笑说:“这蜜枣再甜也甜不过你那种嘴去!”这顿了一顿才开始解释了,“你以为那汀嫔说澄儿‘言辞闪烁,甚是可疑’是真话么?不过是她为了替顾念语开脱才特意这么说的。” 说着说着便闭上了眼睛,一边享受着芷舒的手上功夫,一边道:“澄儿死得冤。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所说的话也是句句属实的,只是哀家一个不小心,将这事做得太干净了,再则,京中又流言四起,活活将那顾念语往死路上逼,本可以将这事拖得久一点,让那把火给慢慢烧起来,偏那流言却把火烧得更旺了,哀家没法子,只好釜底抽薪,委屈了这澄儿,糊里糊涂地就做了这冤死鬼。” “可是太后您又是怎么算到这事一定是交由汀嫔娘娘来查呢?” “淑妃与那顾念语交好,好不容易多了个盟友,哪怕是为了她爹,淑妃也不得不助那顾念语,所以她知道德妃的性子,在别人面前虽是嚣张,到了澈儿面前却样样都是依着澈儿的性子来,顾念语那几日里颇受澈儿的喜欢,她自然不会去做那自讨没趣的事情,所以她知道若是将这事推给了德妃,德妃一定会拒绝。” 芷舒更感好奇,因此接着问道:“那您又怎么知道这德妃一定会将这事推给了汀嫔娘娘呢?” “傻丫头,澈儿在这批新入宫的女人里可只宠过韩毓汀和顾念语二人,此刻顾念语有难,那么推了汀嫔出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即使查不到什么,动不了顾念语,也可让二人心生嫌隙,若真是查到点什么,澈儿虽会远了顾念语,却也会在心底埋怨韩毓汀不识时务,甚至于是故意栽赃,即使澈儿不怪她,二者去其一,对德妃也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 “那现在德妃娘娘应该要气得跳脚了吧?竹篮打水一场空,可不是什么好滋味呢。” 太后的语气立时冷了下来:“她是主子,你是丫鬟,莫要以为哀家宠你们,便可以爬到主子头上去了!” 听见太后斥责,芷舒马上跪了下来,认错请罪。 “下去领掌嘴二十,日后可得给哀家长点记性!” 虽是她身边最得宠的丫头,可若是有朝一日以为自己可以凭着她的喜爱罔顾宫规,自作聪明,她也必不会放过,既然今日能将她的意思传去皇后与德妃那里,日后也保不准能将她的意思传去这后宫之外,朝堂之上,这掌嘴二十,已是她仁慈之举了。 而凤寰宫内的皇后此刻正冷冷地望着这颐华宫,安奉仪生怕皇后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来,屏退了众人,只身陪着皇后。 皇后良久未语,就在安奉仪以为她就要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她忽然开口了:“奉仪,你陪我入宫已有三年了吧?” 安奉仪在一旁恭谨答道:“回娘娘,已是三年有余了。” 皇后的目光越过颐华宫,遥遥望着半挂天上的一轮弯月,叹道:“三年了啊,你说我还要在这宫里待过久么?二十年?三十年?又或者,明日就会撵了我出去吧。” 眼神戚戚,语带沧桑,这一刻的皇后全然不似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安奉仪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娘娘莫要胡思乱想,您是从正华门迎进来的皇后娘娘,怎会随随便便就撵了您出去呢?” “也对,哪有让宫妃出宫的道理,要去,大抵也是去那永巷吧。” 皇后此言一出,安奉仪眼角泪花顿现,不由出声喊了一句:“娘娘!” 皇后听她语带哭腔,转过身来,笑笑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哭什么。”说罢,转身入了内室。身后的安奉仪自是紧紧跟随进内伺候着。 过不久,凤寰宫内就熄了烛火,只留廊下的几盏红灯笼在寒风中瑟瑟而动,微微给这黑夜添上一丝暖意。 而霁月殿的顾念语,却是愣愣看着烛火出了神,清流还未回来,不知道明日又将有什么暴风雨在等着她,抬头望一眼漆黑的天空,抬手唤了月柔上前,轻声问道:“小来子,小印子出去这许久了,可有消息没有?” “还没有清流的消息。”即使是往日里波澜不惊的月柔此时也微露了些焦急出来,澄儿一死虽说在汀嫔的相助下度过了难关,若是此刻清流再出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会再起风波,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霁月殿难保不会再出什么事端。 正在众人忧心等待之际,却见宁素素身边的小季子匆匆赶来,说是那清流此刻正在夕颜殿内,叫语才人莫要担心,因宫门落锁,不方便现在就将清流送过来,明日一早定会派人送了清流过来。 念语谢过宁素素好意之后,自然也对这报信的小季子打赏一番,待他走后,便一边叫月柔差人去唤了小来子与小印子回来,一边又叫月柔将查到的清流今日的行踪一一禀来…… 水纹珍簟思悠悠(四) 清流今日的行踪本也无甚可疑之处,先是由韩毓汀身边的芸茜传了去惠竹殿问话,只是在问完话之后,照理本应是速速回了霁月殿的,可是她却往了另一方向走去,惠竹殿在东,霁月殿在西,她却偏偏往那东南面走去,还是住在宁寿宫西偏殿的如选侍见她昏倒在宁寿宫角门不远处的假山旁发现昏倒的她,如选侍位低言轻,又是小户出身,做不得主,这才回去禀了宁素素。 听罢月柔回禀,念语默不作声,心内暗暗揣度,清流这丫头入宫虽不久,却也是个胆小慎微的,若非有事发生,是绝不敢在宫内胡乱走动的,既然能将她引去宁寿宫,就必定不是小事,指不定是宫中哪位高位的意思,只是如今清流人不在此,不能相问。 月柔见她低头不语,也猜到她是在思考究竟是何事让那清流未归,只是念语好不容易从步摇一事中脱身出来,又要挂念慕容致远的安危,怕她思虑过度而病倒,因此在一旁低声安慰道:“主子,这清流在宁贵人宫中,应无大碍,主子若有什么想问的,明日招了她来问就是。”话还未完,听到远处传来了更鼓声,已是戌时了,“主子,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安寝吧。” 念语点点头便睡下了,只是在月柔吹熄烛火那一刻,又听到她低低说了一句:“姑姑,明日一早,便把消息传给慕容先生吧。”月柔也不多话,只点点头便退下了。 她终究还是将那后一句咽了下去,不知为何,心中好似堵得慌,隐隐中竟觉得会有什么不详的事发生一般,只是念及这殿中众人已为她担惊受怕多时,这才未说出口。 这么一想,便又想起月柔瞒了她与慕容致远互相联络一事,此事虽不大,却也在她心中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心结,只是想到月柔往日里对自己的关心,就强把心中的念头压了下去,若是连致远都信不过,在这京中,她还有谁可以相信? 倒是那个韩毓汀,竟然不惜得罪了皇后也要救她,倒是颇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韩毓汀在这宫中总是独来独往,虽说选秀时与宁素素交好,可现在看来她与宁素素倒不如那时亲热了,平日里深居宫中,看样子像是个明哲保身的人,这次的相助,实在让她难以理解。 听太后口气与她的来历大概与顾靖褀是旧识。是以念语决定明日一早再让月柔传了消息出去,她对这韩毓汀的好奇是越来越浓了。 翌日一早,刚过卯时,念语便起床了,细细梳洗之后就在殿中等着宁素素将清流送回来。 等了许久,却还是未见消息,辰时一过,她忽觉有异,于是唤了月柔与小来子一同往那夕颜殿去。 还未入大门就听到一阵喧闹之声,过不多久便见到殿内宫女满头大汗地匆匆跑了出来。 月柔箭步上前,一把抓了那宫女问:“宫内可是出了大事?” 那宫女一边挣脱月柔,一边道:“那……那霁月殿来的宫女不知何故竟发起疯来,说是有人要杀她,力气也大得很,奴婢,奴婢奉了主子的命去找太医来帮忙。”说完又急急往那太医署的方向跑去了。 念语一听,脸色倏白,也来不及通禀便往里面冲去,月柔见她情急,一时也拉不住,只得紧紧跟上。 一入殿内,果然如那宫女所说,殿中一片混乱,盼亭与小季子正牢牢按住清流,而旁边一宫装丽人拿着绳子要将清流绑在椅子上,而宁素素发鬓微乱,鼻尖上微渗了汗珠。待到清流被完全缚住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念语此刻才能仔细看清流的情状,只见她头发散乱,嘴中被撒了一个步团,拼命呜咽,也听不清她说得是什么,当下她也顾不得礼数,上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宁素素还来不及回答便被盼亭抢了话头:“我家小姐好心好意地照料这宫女,谁知今早她一醒来却成了这幅样子,语才人礼也不行,谢也未道,这般质问小姐是何意思?” 念语听她这么伶牙俐齿,不由呆了一呆,放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失了礼,是以她恭谨行了一个大礼道:“念语见过宁贵人,请贵人安。殿中宫女清流给扰了贵人清净,还请贵人降罪责罚。” 宁素素瞪了盼亭一眼,上前扶起了念语道:“妹妹不必自责,也是我疏忽了,昨日见她昏迷未醒,私下叫医女替她诊了脉,料想大抵是惊吓过度,也未曾请了太医,今日一早便是这副景象了。”她苦笑一个,大概也想不到这是好心办坏事了吧。 念语见清流无端成了这样,定有隐情,奈何此处不是自己的霁月殿,可以从容问来,因此她又微屈膝盖道:“叨扰贵人这么久,已是念语御下无方,心中深感愧疚,不敢再做打扰,这就将这侍女带了回去,改日定当亲自登门请罪。” 宁素素虽也疑清流突然疯癫的原因,但是毕竟是人家的宫女,也不好多做挽留,只得放了人回去。因清流不能走动,念语又只带了月柔与小来子二人,宁素素便叫小季子一同送了她们回去。 就在小来子与小季子一同搬了凳子要出去的时候,却传来楚澈与皇后,德淑二妃同来的消息。 念语只道清流之事被他们知晓了,特地过来问罪,想起入宫不过短短时日,已是风波不停,心下不觉伤感,又不能表露出来,便只能在石道一旁恭迎圣驾,却也想到若是清流待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恐怕皇后与德妃不会轻易饶过,便偷偷递了个眼色给小来子,小来子自是会意,上前一个手刀打晕了清流。 小来子刚刚退下,楚澈等人已入殿来。 楚澈本欲入殿坐下再行问话,却见凳上缚着一个宫人,开口问道:“这凳上所缚何人?” 因此刻是在宁素素的夕颜殿,她的位分又高于念语,所以宁素素上前答道:“回皇上,凳上所缚的是霁月殿中的宫女清流。” “是霁月殿的人啊,”楚澈轻轻说道,眼神在扫过顾念语的时候却是带了一丝恼怒,又问道,“只是为何将她绑了起来?” 念语早知楚澈有此一问,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那宁素素看了她一眼后才将这日里发生的事俱实禀了楚澈。 楚澈听后,冷冷笑道:“语才人,你可真是朕这大周后宫的福星啊,入宫以来,朕这后宫可是无一日消停过!” 念语心里一凉,这就是君王么?前些日子里还可与你语笑宴宴,一番温存,到了今日便能这般话里带刺地与你说话,又见到一旁的皇后与德妃皆是看好戏的模样,凉意更甚,因此她也不愿再多做辩解,只淡淡道:“罪妾无德无贤,扰了这后宫安宁,还请皇上降罪。” 楚澈见她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一紧,那遏制许久的怒火终于又蹿了上来,一字一顿道:“好,好个无德无贤!来人,把那奴才给朕带上来!” 话毕,那小印子便被宫人们从楚澈身后给推了出来,看见他已被五花大绑,念语瞬时想到了今早吩咐月柔所做一事,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只能紧紧握住拳头,用指甲刺入肉中的疼痛来提醒自己要冷静。 月柔亦是脸色大变,只是她却比念语稍稍镇定一点,因为她叫小印子传得是口讯,并无证物,想来大抵是小印子偷盗皇室之物被抓也未可知。 只是这小印子曾受过月柔的救命之恩,往日里月柔对他也是多加照拂,等不用说月柔怜他身世曾将体己赠他救母,他对这一切也是感激在心,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一想到这,月柔的心稍稍定了些,想来小印子是不会将那事说出口的。 -------------------------------------------------------------------------------------- 这几章里念语小盆友大概会被虐得很惨,但是请各位读者大大放心~春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某人握拳:瓦绝不是后妈!!!!! 水纹珍簟思悠悠(五) 月柔心虽定了,却还是忍不住去看一眼小印子,见小印子瑟瑟发抖,满脸泪痕,身上并无伤痕,可是一脸痛楚,那已平稳下来的心又猛烈地跳了起来,只是此刻也只能强做镇定。 “将今日你主子要你做的事给朕大声地说出来!”楚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一句话,也毫不遮掩眼中的厌恶情绪。 小印子浑身发着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大声将话说了出来:“回皇上,今日早上月柔姑姑嘱奴才将一封信送到京西狗儿胡同里的那个卖豆浆的老李那里,说是叫慕容公子近日要谨慎行事,切莫冲动。” 听到这里,月柔猛然抬头,又惊又慌地盯着小印子,一急之下,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若是谨慎二字也就罢了,“切莫冲动”四字却是坐实了念语与慕容有私情。 念语看到月柔急切的神情,便知此事绝不如小印子所说的,月柔不过叫他带一个口信,书信一事定是有人陷害,因此深深朝楚澈磕一个头道:“妾虽久居关外,却也深知女子三从四德之道,断不敢做出这等淫/乱宫闱之事来,还望皇上明察。” “明察?”楚澈烦躁地踱了几步,蓦地停住,盯着低着头的念语,手重重抬起却还是无力垂下了,略带疲惫地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亲口说出实情,朕,朕便再给顾将几分情面,若你执意隐瞒,即日便搬去永巷吧。” 楚澈虽说是给顾将的几分情面,实则却还是愿给她一个机会,或者说,是再给她一段爱上自己的时间。虽说在这深宫中“爱”一字是最最奢侈的,但是为了面前这个此刻低头看不清表情的女人,他却还是愿意试上一试的。 念语心中亦是深受煎熬,她若是老实交代了,楚澈定不会饶过慕容致远,她若不招……她只有赌上一把,赌楚澈手中并无证据,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只是小印子……她叹了一口气,正想开口辩解,却听见月柔的声音响起来了。 “皇上冤枉主子了,方才小印子也说了,是奴婢叫他将信送出去的,与主子无关。” 一听此言,在场众人俱是愣住了,谁都没有想到月柔会愿意出来顶罪,念语更是心如刀绞,宫规有定宫人不得私自传递消息,违令者斩。月柔这一挺身,不管结局如何,都是必死无疑,她不由失声:“姑姑!” 月柔转身朝念语磕了一个响头:“是奴婢擅自做主,连累主子了。” 皇后见楚澈听了月柔之言,神情颇有犹豫不忍之意,知道此时若不乘胜追击,恐怕日后不会再有下手之机了,于是上前一步问那月柔:“你说这消息电话你传的,那你与慕容致远有何瓜葛?竟要冒性命之险提醒他?” “回娘娘,慕容致远正是家兄。”月柔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说道,“月柔这名字是入宫时管教嬷嬷改的,奴婢原名叫做慕容静宁。” 楚澈沉默不语,仿佛其他众人皆与他无关,目光只落在念语一人身上,皇后与德妃一见此景,望向顾念语的目光已有深恨之意。 念语此刻只心焦月柔处境,只想将月柔从这局中救出来,对这几道目光竟似全无察觉。 皇后以眼神示意德妃上前,她若再是说些对顾念语不利的话,恐怕会落了痕迹,德妃会意,不过是稍进一言,她也不愿看到顾念语独宠一事发生。 “皇上,依妾看,此事恐是我们冤枉了语才人,既是月柔叫那小太监送信出去的,不若就将那信呈了上来,一来可以替才人洗清冤屈,二来也可以凭着这封信,堵了这悠悠之口,复我皇家清誉。” 皇后见德妃这一招“以退为进”,虽看似是为念语说尽好话,实则却是将信提上了台面,而那信,楚澈在盛怒之下还未曾拆阅过……一想到这,皇后面上露出了一个一闪即逝的满意微笑来,上前附议道:“德妃妹妹言之有理,不知皇上意思如何?” 楚澈心中满是对念语的歉疚之意,一想到可以还她清白,也不曾多想,便挥挥手,周德福自是会意,在小印子身上一番搜拣,却只收得一本《王右丞文集》,双手递给楚澈。 念语与月柔一见文集脸色大变,只盼着楚澈不知其中奥秘,能够躲过一劫,果然楚澈粗略一番,见与其他文集无异,不由奇道:“不过一本文集,哪有什么书信?你这奴才,竟敢信口开河!” 小印子见楚澈发怒,急忙开口辩解:“奴才不敢!听月柔姑姑说这书只要见水后再经烛火加热,自会有字浮现。” 月柔急怒攻心,她并未告诉小印子这般机密之事,如此想来,这霁月殿中定被安插了眼线,她本来想以命抵命,换来顾将对她与兄长的救命之恩,到头来却还是功亏一篑,更要被安上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一念及此,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血染地砖。 楚澈见月柔这般,刚被打消的疑虑再次升了上来,伸手把文集递给周德福,叫周德福依法做一遍。 正在这时,被打晕的清流幽幽醒转过来,见到跪在地上的念语却似看到鬼怪一般,拼命挣扎,见挣脱不了,便想把身子缩起来,总之是离念语越远越好。 念语见她这般惊恐,心下虽疑,却也想安抚她一番,可是清流一见念语似有接近之意,挣扎之力更大了,嘴中也不住发出惊慌的声音。 楚澈狐疑地看了跪在地上的顾念语一眼,伸手一挥道:“把那布团拿出来。” 那布团一被拿掉,清流尖利的声音便响起来了:“主子!主子!饶命啊!清流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说到后来已隐有哭泣之音。 念语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膝行几步,柔声安慰道:“清流,你不要害怕,我怎么会要害你呢?不要害怕。” 在一旁的德妃此时也上前帮腔道:“清流,不要害怕,皇上和娘娘都在这儿呢,没人会把你怎么样的。”说罢,轻轻将清流抱入怀中,轻声道:“乖,你听到什么了?” 清流在德妃的抚摸下渐渐恢复平静,喃喃说道:“我……我听到,主子在吟诗,说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还说什么今生无缘,来世再见……”忽然她又惊慌起来,努力弯下身子,想是要给念语磕头,颤着声音道:“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请主子降罪!不,不对!请主子饶了奴婢吧!” 听着清流说完这番话,念语自知今日这一难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了,只是却也生不出多少伤心之意来,只是看着小印子,月柔与清流三人,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们,无辜之人因己受难,虽在入宫前就已有所准备,但当这一日真正来临时,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坚强。 或者,待自己入了永巷,告别了这后宫中的腥风血雨,若是自己对她们没有威胁,那么,也不会有人来害她了吧? 她也不愿再多做辩解,低头“认罪”:“妾有负皇恩,还望皇上降罪于妾一人,她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还望皇上宽大处理。” 楚澈惊异于她这么轻易就认了罪,愣愣地看了她一会,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当真认罪?” 念语缓缓却沉重地点了一下头:“妾有罪。” 连皇后与德妃都想不到这事竟然进展的如此顺利,顾念语这么快就认了罪,实是出乎了她们的意料之外,一时也怔在了那里。 就在楚澈准备下令让顾念语迁入冷宫时,周德福却拿着那本文集匆匆赶来了…… -------------------------------------------------------------------------- 囧啊囧居然不能打出yin/luan来,没办法只好中间加个分隔符大家见谅哈!瓦这么清水的一篇文啊!!!怨念 水纹珍簟思悠悠(六) “皇上,字迹已显,还请皇上过目。”周德福恭恭敬敬地递上文集,并将其翻倒字迹显现的那一页。 楚澈接过一看,正是慕容致远当日所写的那一句:“已入京,不便见面,将相之争,万事小心,切切。”细细看来,也无任何不妥之处,他身为将军的幕僚,对入宫的念语有所提醒,事关朝堂,念语身在后宫定会受其波及,是以这般提醒也证明不了念语与慕容致远一定有私。 楚澈又翻到下一页,一看内容,脸色大变,只见上面写着:“流言四起,忧思不断,望君暂避锋芒,万事小心,尺素未通,倾葵难诉,语短情长,尚祈洞鉴寸心。” 月柔见楚澈脸色不霁,拿着集子的手更是颤抖不已,便知书中内容于念语是大大不利,却又不能起身相看,只能握了拳头暗自着急,她已下了决心,反正自己必死无疑,那么不如在死前替念语顶罪,总好过两人同死。 楚澈只冷冷将文集扔于念语面前,表情已归平静,漠然道:“人证物证皆在,是朕看错你了。” 念语拾起文集,翻看了一会儿,叹了一声:“皇上,妾的确叫了月柔传口信提醒慕容先生,只是这信却绝不是妾所写的。” 楚澈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念语虽愿认罪,却也不愿承认这些自己未曾做过的事情。 “京中此刻关于妾与慕容先生的非议不断,宫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霁月殿,妾自责连累先生,故才吩咐了月柔替我向先生致歉,在这关键时刻,妾又怎敢用这书信提醒先生?” 在一旁的皇后见楚澈已有冷静之意,想来也是信了顾念语言辞,若是如此,恐怕是要雷声大雨点小了,因此她含笑上前一步道:“皇上,语妹妹言之有理,许是后宫中有人见不得妹妹受宠于皇上,所以出此毒计陷害妹妹,至于那口信么,依臣妾看来,应是月柔忧心兄长,所以才传了消息出去,语才人宽待下人,后宫皆知,大概是不忍见月柔被宫规所罚,所以才出面提月柔把罪责揽下吧。” 皇后虽句句是为顾念语求情,心中却是狠狠赌了一把,赌念语与月柔主仆情深,定看不到月柔人头落地,现在只要念语为救月柔口不择言,那么楚澈已渐渐平息的怒火定会再度涌上心头。 月柔稍一思量,便知皇后此计用意为何,只是念语好不容易暂时脱了险,她不能前功尽弃,于是她赶在念语还没出口前便大声说道:“谢皇后娘娘明鉴!主子体恤奴婢,奴婢却不知感恩,反而违了宫规,陷主子于不义,还请皇上责罚!” 楚澈见与念语无关,心中有淡淡的喜悦划过,既然念语清白,那么自然只能严惩月柔,于是下令道:“来人,将这月柔拉下去仗毙。” 念语见月柔性命不保,再顾不得这许多,月柔是致远的妹妹,若是月柔死了,她怎么跟致远交代? 于是一把拉住已被侍卫拖住的月柔,大声喊道:“此事与月柔无关,是我忧心慕容先生的处境,才忍不住出言相告,月柔不过是奉命行事,还请皇上饶恕月柔!” 皇后见念语说出“忧心慕容先生”一句,便知自己刚才那一番话没有白说,只是想那楚澈大概还未下定决心要处罚顾念语,于是又上前劝道:“语才人,月柔不过一介贱婢,而你乃是大周堂堂正正的宫妃,你可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说到这见楚澈脸色微变,继续道:“眼下你与慕容致远之事,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你身在后宫对流言无能为力,本宫也原谅你,不与责怪,可是你可知你今日这一闹,传了出去会让流言更加肆虐,会辱了皇上之名,毁了皇家之誉!你让皇上情何以堪!你让皇室如何面对这天下苍生!” “情何以堪”四字重重砸在楚澈心里,一时竟让他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而皇后义正词严的这一番话,纵使让他想回护都不能,因此他只能脸色苍白的下了旨意:“传朕旨意,语才人入宫以来,不守妇德,累我皇室之名,褫夺封号,打入冷宫,至于月柔,”他看一眼念语苦苦哀求的眼神,终究还是心软了,“就与顾念语一同迁入永巷。至于霁月殿内其余众人便交由皇后处置吧。” 念语与月柔含泪谢过隆恩,念语看一眼已是疯傻的清流与跪在一旁的小印子,又想起其他人来,自己只能救下月柔,至于其他人,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他们还能得平安。她不能去求皇后,她虽良善,却还不至于单纯到看不清皇后的用意,若是她此刻为他们求情,恐怕皇后会更加严厉地惩罚他们。 “朕累了,余下的事就交由梓童你处理吧。”往日里那个神采飞扬的景琰帝此刻的声音里却透出浓浓的疲倦来,也不看还跪在地上的念语一眼,便大步离开了,好似再不愿多留一刻钟一般。 地砖的凉意透过单薄的春装慢慢从膝盖蔓延至念语全身,看着那个迅速离开的明黄色身影,她知道,他是真心想救她的,也是真心想相信她的。对于一个帝王,面对一个给自己带来此种不堪蜚语的妃子,他却还愿意这样做,这么明显的心意,她又怎能再装作视而不见? 只是,如今她入永巷,而他却还是要坐回那高高的龙椅,既已疏途,又何必再庸人自扰?蓦地想起致远,又忍不住担忧起来,只因自己一时沉不住气,所谓关心则乱,大概说的就是她这种情况吧?看看跪在一边的月柔,知道是自己辜负了月柔的一番好意,却也只能歉疚一笑。 皇后与德妃二人见终于将顾念语打落下来,心情自是舒畅,再加之,不论如何,她身后都有一个靖远将军撑腰,也不敢多加为难,就让她们退了下去整理一些物什,搬去永巷。 既入了冷宫,那些首饰胭脂自是不能带了,只带了几件钗裙衣袄,临走之时,念语还带了几本诗集,见不过几本书而已,嬷嬷们也不在意,只是若是对念语还留有几分面子的话,对晚秋,竹喧等人就没有这么客气了,大呼小叫地将她们逐去了浣衣局。 不过热闹了几日的霁月殿便又回复到几月前的清净中去了,而那个数月前迎她入霁月殿的刘培盛公公,一如当日那样,躬着身子站在门口,一进一出,已是不同景况。 与她同住在翊坤宫的云常在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 终于把念语小朋友打入冷宫,也终于不再卡文了~~~~~~~~~长出一口气。 不爽的是,为什么冬天这么冷啊这么冷,手都冻僵了,码字速度也变慢了……泪啊~拜托各位看文的大大扔几个评给我这个可怜的作者暖暖手吧~~~~~~~~~~滚来滚去~我要评论啊我要评论!!! 若似月轮终皎洁(一) “主子,您这又是何苦,月柔不过一介侍女,怎能得主子此般舍身相救?”月柔替念语放心一杯茶后,又忍不住叹了一句:“只有这些陈茶了,与在那里自是不能比的,主子就将就点吧。” 念语也不介意,顺手拿起杯子一口饮尽,笑道:“姑姑也太小瞧我了,幼时随父亲征战,吃的喝的还不如这边精细呢。” 月柔见她虽然谈笑风生,只是眉宇间还有淡淡的忧愁,便知她是在担心兄长,因此宽慰道:“主子不也说了哥哥满腹才华么?主子还是保重身体,莫要再胡思乱想了。忧思伤身啊。” 听月柔提及慕容致远,念语心生悔意,若是她当日信得过慕容致远的能力,不那么冲动,想来也不会走到这般田地了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只怕慕容致远的境地更加危险,这么一想,只觉心中似被堵了什么一般,怔忡间已是两行清泪落下。 月柔见念语落泪,心中隐有不忍,只是这接下来的一桩事情,却也不能不说:“主子,今日早些时候小来子托了个同乡来传信说,顾将军已经递上了请罪的折子,说是养女无方,御下无道,自请交出兵权。” “锦权,你觉得顾将上这折子是为何意?”楚澈扬了扬手中的折子问道。 此刻的御书房内只有楚澈与应锦权二人,连随侍他身边的周德福都不在。 应锦权略微沉吟一会,才拱手道:“眼下突厥对我大周虎视眈眈,顾将此刻入京述职已是冒险之举,若是再行临阵换将之举恐怕会引来突厥大批进犯,如今大周虎将唯康王与顾将而已,康王眼下镇守西蜀边境,自是一刻也不得离开的。” 楚澈浮起一丝赞同的微笑:“恐怕不止以退为进,此举亦有几分试探朕的意思在里面吧。” 应锦权身为楚澈的左膀右臂,自然知道这几年来楚澈一直都隐忍着,将相二人一在营,一在朝,势力更是盘根错节,本欲各个除之,只是毕竟年少气盛,一时露了行迹,是以眼下一向对立的将相隐隐竟有联手之意,若是这二人联手,只怕楚澈皇权架空不提,更是会被拉下龙椅来。 锦权看一眼楚澈,小心翼翼地提一句道:“那依皇上的意思,语才人……” 听锦权提及念语,楚澈眼中不由闪过一丝黯然,沉默许久才道:“此事朕已交由母后出面,卿不必担心。只是顾将不日进京,这京中守备就有劳应爱卿了。” 听见楚澈语间淡淡的疏离,应锦权自是体会到此事楚澈并不欲让外人多加插手,更何况还是一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男人。因此锦权略一躬身,也不多言,便要退下。 就在锦权就要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却听到楚澈幽幽地问了她一句:“锦权,你是看着她长大的,依你对她的了解,她可是真与那慕容致远有私?” 应锦权转过身来,忆起他还在顾将门下的岁月来,彼时的小女孩安静早慧,对其他人不过就是点头之交,只是每每见到慕容致远却是能放下一切,自在说笑,这一点他当然不能对楚澈明言,是以他想了一下之后才答道:“回皇上,慕容致远乃是将军麾下的一名谋士,听闻与顾大公子颇是交好,才人幼时又最亲公子,想来与慕容致远因也有所交集,只是臣在顾将门下却从未听过这等传言。” 见楚澈犹是不做声,应锦权本欲再多说几句,但还是止了话头,此事只能点到即止,若是再多做辩解,恐怕对念语又是一个负担,是以他便行礼告退了。 楚澈心内也有几分动摇,又想起那日许世常与韩毓汀所说,他在盛怒之下竟是全然忘了那些疑点,心内一动,便想去永巷看看她的处境。 抬手止了那些想要跟随其后的太监宫女,也不等周德福回来,便独自一人往那永巷走去。 小刘子见楚澈独身前往,急忙使个颜色给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示意赶紧去找周公公。 这大周后宫分为内外二宫,内宫被围在最中心,而永巷便是在内宫西南最靠近外宫的一个角落。因圣祖不好女色,宫中妃嫔为数亦少,这永巷便渐渐落在这宫人们的脑后,那些犯了错的宫人们不是被打死便是逐出后宫,也没人愿意费这个麻烦将这些罪人罚去永巷,因此永巷便在这美轮美奂的大周后宫的一个角落里慢慢积了灰尘,日复一日的寂静下去。 楚澈虽在这皇宫中长大,却也从未去过永巷,走了几步后才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去永巷的路,不得已便随手拉了一个小太监带路。 一路行去,人声渐少,那些宫室们虽然建得华美异常,却也因为长久空弃,多了几分阴森之意。 楚澈一路走去,心内也是感慨万千,这宫内的女人若是得不到帝王的宠爱,即使是身处凤寰宫也与永巷无异吧?对这些女人不是没有过疼惜之心,只是一念及她们身后的那些势力,纵然有心也只能淡然对之。世人皆以皇帝为尊,却不知一旦坐上那把椅子,面对的不止是天下苍生,更有种种的朝堂纷争,就连想宠幸哪个妃子都是慎而又慎的。 忽见前面的小太监止步,躬身禀道:“皇上,永巷已到。” 他这才回过神来,想到方才的游神中不免有些自怨自艾夹在其中,不由苦笑了一番,抬头看见前面的一排宫室,倒还真有几分巷子的意味啊。只是永巷这两边的宫室不似寻常的红墙宫室,乃是清一色的白墙黑瓦,只是这白墙黑瓦却丝毫没有江南小镇的那份优雅别致,反而浓浓地透出一股肃静落寞之意来。 “语才人住在何处?” “回皇上,左手第三处的过意殿便是了。”说罢,那小太监便要给楚澈带路,却被楚澈摆手拒绝了:“你先下去吧。朕自己过去便可以了。” 那小太监也是尽职的人,知道永巷地处偏僻,虽然还在内宫,防备却并不严密,也不敢让楚澈孤身在此,是以弯腰禀道:“皇上,这永巷里宫人不多,若是皇上有个什么吩咐的,也没人在一旁候着,想来不便的紧,就让奴才在这儿候着吧。” 楚澈见这太监颇是贴心,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儿?” “回皇上,奴才名叫陈顺。”陈顺恭敬答道。 楚澈点了点头便迈步向过意殿走去,正想从正门而入,却见一旁的侧门半掩,略想了想便决定从侧门而入。 永巷之中的宫室并不大,就连这号称是殿的过意殿也不过一间正厅,三间卧室而已,楚澈一入门便将殿内一切尽收眼底了。 ------------------------------------------------------------ 今天囧囧有神的发现寒香殿的名字居然与前面的重了……真是太粗心了~以后一定细心一点~请大家原谅~ 若似月轮终皎洁(二) 楚澈细眯着桃花眼,看到殿前有几株柳树并三张石凳,一张石桌,而顾念语正坐在石凳上饶有兴致地将手中的花束插入一个景泰蓝的青花釉里美人瓶中,插完后又细细摆弄了一会儿,才微笑着要月柔也过来看看,并吩咐她将花瓶拿入殿中。 月柔见她心情有所好转,也松了一口气,笑着赞了几句“主子手艺不错”之类的就转身往那殿里走去。 这一转身便正巧看到站在侧门边上的楚澈,虽感惊诧,却还是镇定地放下花瓶,裣衽行礼。 念语闻声转头也看到了楚澈,急忙起身行礼:“罪妾不知皇上驾临,未能及时相迎,还望皇上恕罪。” 楚澈见她们已看到自己,也不在意,举步上前,拿起了月柔放在地上的美人瓶,笑说:“难得你身在永巷还能有这番怡然之意。起来吧。”说罢便拿着花瓶,坐在了石凳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罪妾不敢心怀愤懑。”念语垂着手侍立一旁。 一旁的月柔身为侍婢,自是不能插话,只是她看念语面上虽是恭谨非常,语气却是夹杂了一丝不满的意思,那心便又悬了起来。 倒是楚澈听她语间略带了几分小女子的赌气意思,非但不恼,心中反而涌过几丝喜悦之情,是以也不跟她计较,闲闲扯了话题道:“这瓶子倒也别致,也难怪你们还带了这瓶子过来。” 话一出口,念语也知微有失言,索性的是楚澈一眼带过,又念及今晨月柔所言一事,更不敢大意,收了心思,认真答道:“罪妾不敢挟带霁月殿中之物,这瓶子是月柔在打扫过意殿中无意发现的。妾见它状似美人,丰胸细腰,颇为精致,便忍不住拿来把玩一番罢了。” 楚澈转动手中的瓶子,亦不时调整其中的几枝花草,见这些花草虽也是宫中常见,却带了几分野趣,忍不住问道:“这些个花草你又是从何采得的?比御花园中种的那些倒是多了些生意。” 念语见楚澈心思如此细敏,竟能从花草中看出长地不同来,心中对他也多了些好感,微微一笑道:“皇上取笑了,这些花草正是罪妾自这永巷中采得的。”说罢,玉手一指,楚澈顺势望去,便见过意殿角落里正有一丛蔷薇开得正盛。 见着这一片花繁叶茂,芳香清幽的蔷薇丛,楚澈不由记起谢玄晖的诗句来:“低树讵胜叶,轻香增自通。发萼初攒此,余采尚霏红。” 念语望着那满目嫣红,忍不住接着下去吟道:“新花对白日,故蕊逐行风。参差不俱曜,谁肯盼微丛?” 楚澈见她吟了这后两句出来,语中微带了悲戚,尤其是那句“参差不俱曜,谁肯盼微丛?”,心中怜惜之意更甚,只是金口一开,一言九鼎,也容不得他擅自收回,这时他不禁有些感激起顾清丞今日所呈的折子来,想来太后也是会顺势而下的吧,如此一想便也放下心来,笑道:“这宫中还能有这般肆意生长的蔷薇倒也真是难得,传令下去好生照看着这一丛蔷薇。”待一出口才发觉到此刻身边只有念语与月柔二人,这二人还皆是待罪之身,神色微窘,却也不愿收了话去。 月柔见此情景,便伶俐地接了一句:“奴婢遵命。” 只是待月柔领了旨意之后,楚澈才又猛然意识到,这月柔乃是念语贴身侍女,若是月柔遵了旨意在此好好照看这一丛蔷薇,便是暗指要念语在此终老,觑一眼念语,果见她脸上多了几分苍凉之意。 他只道念语是忧虑自己不能出这永巷,却不知她是担心月柔到了年纪不能放出宫去,忆起那日月柔初入霁月殿时自己所说的话来,只觉物是人非,前途茫茫,这才起了悲戚之意。 她见楚澈正看向自己,只得强忍了情绪,笑道:“皇上说笑了,若是叫月柔姑姑好生照看这丛蔷薇,那么过不了时日这些蔷薇也与御花园中所种的无异了。” “是朕疏忽了。”楚澈正在思虑着要如何转回话头时,念语已轻轻地递了一个台阶给他,他也不多言,顺着台阶收回了刚才所下之令,心内惊喜更甚。 念语见他收回了圣意,替月柔逃过一劫,心中亦觉高兴,愁容顿散,笑意盈盈。 二人虽是各怀心事,此刻却也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这中间的气氛便又是缓和不少。 此刻一阵春风吹过,二人竟俱是微扬了面孔,享受这春日最后的一阵春意,吹面不寒杨柳风,柳丝轻拂面庞,柳絮纷纷扬扬地洒下,随风轻舞,在空中盘旋不止,这往日的冷冷清清的过意殿竟是一扫冷寂之意,平添几许生机盎然。 一旁的月柔见二人默契之举,心内也颇觉喜悦,只是想起此时不知身处何地的慕容致远来,担忧便冲散了这喜悦。 “不知哥哥见到了这一幕会是作何感想。”心中虽是这么想的,面上却还是要带了笑意地替楚澈和念语递上一杯茶,“皇上,这里也没什么好茶,就请皇上将就一下了。” 楚澈地位尊贵,自也不愿喝这劣等茶叶所泡之茶,只是无奈方才说了这半天话,颇觉口渴,这才接过茶杯,用杯盖拂去茶沫,微抿一口,发觉有异,揭盖一看,发现茶中荡漾着几朵干蔷薇,经水一泡,微展了花瓣,在杯中起伏不定,更添几分娇媚,这蔷薇花茶入口虽涩,却也是别有风味。 楚澈又细品一口,赞道:“这蔷薇花茶倒也别致。” 月柔见楚澈带了赞意看向自己,也不居功,俱实禀道:“回皇上,这蔷薇花瓣是主子采下之后用雨水洗净再晒干而成的,若是皇上来早一日,这花瓣还未曾干透,也品不到这茶了。” 楚澈闻言看向念语,只微微一笑,又喝一口花茶才放了茶杯道:“顾将真是教女有方啊!” 念语见他提及父亲,又听到“教女有方”四字更觉心惊,却又不能表现出自己已知父亲上奏一事,当下也不敢多言,只好道一句:“皇上缪赞。” 楚澈也不以为意,正犹疑着要不要告诉顾念语自己打算让她出永巷一事,便听到周德福的声音响起。 “奴才参加皇上。”周德福出声请安后,才又上前一步道:“奴才见过语才人。” 念语此刻因是待罪之身,因此便微侧了身子受了这一礼。 “皇上,太后吩咐了奴才,说是请皇上去颐华宫用膳。”周德福在一旁说道。 念语心中微觉不安,顾将这一奏虽是请罪,可他手握兵权,免不了会被楚澈和太后所疑,再者,往日里太后与皇帝一向都是各自用膳,甚少有母子同桌的情况出现,偏偏此刻她还要低眉顺目,万不能表露一丝担忧出来。 如此一来,楚澈刚才的话也只能咽了回去,太后如此急着要见他,大抵是有要事相商,也不能再多言,只是临走前叮嘱月柔道:“永巷偏僻,其中物事与先前自是不能相比,你可不能疏忽了去,好好照顾你家主子罢。” 月柔见他临走时还特特叮咛一句,便知念语复位有望,立时便应声下来。只有念语望着楚澈大步而去的方向,在心中不住忧虑起父亲与慕容致远的处境来…… 若似月轮终皎洁(三) 楚澈出了过意殿,行至永巷入口,看到刚才的小顺子还是依旧站立在原处,想起念语身边的小印子已被逐了出宫,待她出了永巷,身边没个人伺候也是不便的紧,又见这小顺子行事颇是周到,便示意周德福收了他做徒弟,好好调教一番。 那小顺子自是喜不自胜,面上却也不敢显露太过,于是当下便跟在楚澈身后一同往颐华宫走去。 走至半路,忽闻前面有吵嚷之声,楚澈心下怀疑,闻声行去,却见是两个嬷嬷押着半疯半癫的清流去往永巷,两个嬷嬷突见圣颜,急忙行礼下跪,那清流一见两个嬷嬷跪了下去,又听到请安之声,惊恐下跪,颤颤道:“皇上救命,皇上救命!有人要杀奴婢!有人要杀奴婢!”那两个嬷嬷听她胡言乱语,浑身颤抖不已,又不能当着楚澈的面去捂了她的嘴,只好在一边解释道:“皇上这贱婢已是疯了,皇上莫听她胡说八道,还请皇上明鉴,请皇上明鉴!” 楚澈微皱眉头,起了疑心,也不听那俩嬷嬷说话,问那清流道:“是谁要杀你?为何杀你?” 清流偏了脑袋,想了半晌,眼中惧意更甚,磕磕绊绊道:“是……是,主子!”说罢低低哭泣起来,“主……主子要杀……杀我……” 清流口中的主子落在常人耳中自是念语,只是楚澈细细看她行为举止,心中疑心大增,继续问了下去:“你家主子是谁?你放心说出来,朕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其中一个嬷嬷见事不妙,生怕这清流说出什么来,正欲开头分说几句,却被另一个嬷嬷用眼神制止了,而夹在她们之间的清流此时却是一副茫然的神情:“主子啊……主子是谁……”好似想了一会儿后又开始猛磕起头来,“回皇上,奴婢的主子……奴婢也不知道主子是……是谁了……还请皇上不要杀奴婢啊!” 方才那个紧张的嬷嬷在一旁偷偷出了一口气,一旁的那个则仍然是神色如常。 楚澈沉吟一会后,才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暗自有了主意,朝小顺子招了招手,轻声叮咛了一番之后又仔细打量了他的神色,见其并无失望不满之意,赞许地点了点头。 周德福见天色已暗,在旁提醒道:“皇上,天色不早了,太后娘娘那儿……” 楚澈点一点头,继续朝颐华宫走去。 “儿臣来迟,让母后久等,是儿臣不孝。”楚澈初一入殿,便拱手向太后请罪。 “皇儿国事繁忙,哀家等一会儿不打紧,这天下黎民可是等不得的,皇儿心系苍生,何罪之有?”太后微笑着迎了上来。 芷秋见状,使一个眼色给殿中传膳太监,那太监自是会意,出门高喊一声传膳,那膳桌与御膳便如流水一般端了上来。 御膳虽精美,只是这席间的一对母子心事重重不过随便用了一些,便撤了下去。撤膳之后,便有香茗奉上,太后品一口香茶,对芷秋道:“你们伺候得也累了,都下去用饭吧,我和皇儿有些体己话要说。” 待见芷秋领着众人下去后,太后看一眼楚澈,目光中暗含了责备之意,开口问道:“皇儿来迟可是因去了永巷之故?” 楚澈也知必瞒不了太后,于是老实点头认下,却是换了一种说辞:“儿臣冷静下来细想一番后,发现语才人之时疑点颇多,所以今日才去永巷一探。” 太后也不戳穿,顺着他的话意说了下去:“不知皇上有何发现?” 楚澈便把许世常和韩毓汀所说又转述一遍,自然也加上了今日在永巷遇上清流一事:“那清流虽情状疯癫,儿臣细看之,却也觉得其中似有隐情,想来那清流许是装疯也不定。” 这清流一事太后却是不知,是以她听罢楚澈所说之后也颇以为然地点点头道:“皇上既已起疑,想必已是有所动作了吧?” 楚澈自信一笑:“若是儿臣放任此处不查,岂不是枉费母后这么多年教养之恩?” 身在过意殿的念语自也得了清流被送来永巷的消息,只是她不过一介宫女,自然不能入住宫殿,住的是永巷其中一间宫室旁的侧间。 那侧间常年闲置,甫一进入,便觉阴气扑面而来,清流浑身不由打了一个冷战,那其中一个嬷嬷厌恶地扔了一床被子在地上,恶声恶气地说了几句,大意是要她小心着点,到了这地儿,莫要凭着疯傻,耍什么花样,说罢重重地关上了门还加了一道锁后便顾自走了。 清流看着昏暗的房间,颤悠悠地抱起被子缩在床角,眼神呆滞无神,不时嘟囔着一些字句,这般看来也的确与疯子无异。 而就在不远处的过意殿里,念语望着清流所住的方向陷入了沉思,清流无端变疯,又一口咬定念语要杀她灭口,心中一动,便起了过去看看清流的心思。 不待她说,月柔便看出了她的心思,想起今日楚澈话语间有将念语放了出去的心思,斟酌一下后才上前劝阻道:“主子可是想去看看清流景况?” “清流无故变疯,我心中实是有些疑心,眼下她既也入了永巷,想来过去一探也无不可。”她顿了一顿,愁眉深锁道,“只是……若是她有何三长两短,只怕是又起波澜。” 月柔暗松了一口气,经历这许多,念语终是不如前次那般冲动了:“主子,清流初来,恐是陷阱也不定,为今之计,我们不若先观望一番吧。” 念语点头应允,只是又嘱月柔留意那两个随清流一起来的嬷嬷,若有空隙,她还是想去探望一下清流的。 今夜月明星稀,一轮满月遥挂中空,虽偶有浮云掠过,却依旧不减其清丽皎洁之美。 清流此刻依旧蜷缩在房中一角,只是眼中已复清明,愣愣看着月光透过微破窗纸洒入屋内,清清冷冷,分外想念起在霁月殿中的日子来,两行清泪顺颊流下,忽闻有脚步声渐近,迅速用袖子擦去眼角泪水,眼神又转为呆滞,喃喃道:“主子要杀我……主子要杀我……” 那脚步声走至门口忽然停住,那人也不出声,又听了清流自言自语了一段时间后,才扔了一张纸条进内。 清流听其脚步声渐离之后,飞快地拿起纸条展开一看,其中除了一包药粉后还书了两行字:“冕入骁营,事成身死。” 望着手中的药粉,清流不禁剧烈颤抖起来,她在宫外曾有一个青梅竹马,唤作张冕,去岁征兵时入了康王旗下,不过是普通士卒而已,而宫中之人便以这张冕来相要挟,爱郎身险,清流万般无奈只得装疯陷害念语,如今,计谋已成,自然也是到了灭口之际。 只是清流此时却生出强烈的不甘之心来,往日里她谨小慎微,遇事多有逆来顺受,只是遇到这生死之事,想起那宫中高位所作所为,也不愿就此不明不白死去,碍于张冕又不敢轻举妄动,心中不由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 若似月轮终皎洁(四) 清流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估摸着监管她的两个嬷嬷已熟睡了,便起身撕了幔帐,只留一片,剩余的皆撕成碎条,好让那人会以为这亦是她的装疯之举,望着一地碎布,清流终于停了下来,狠狠心咬破右手食指,写成血书一封。 此刻满月正被一片乌云遮挡,屋内墨黑一片,又见窗户不过虚掩而已,清流咬咬牙,双手支着窗框跳出了侧间。 若是在寻常宫殿,此刻宫门必定落了锁,只是这永巷之中拢共只关押着念语,月柔与清流三人而已,加之皇后暗中调开了一些内侍,因此这永巷乃是外紧内松之势,清流也得以轻松溜出关押她的宫殿,跑至了过意殿之前,望着高高的白墙,她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拣了宫墙角落处的一块石子,裹了血书,扔入了过意殿的宫墙之内,待听到石子落地之声后,她才松了口气,跌坐了下来,看一眼天色已近丑时,知自己时间已然不多,便起来恭恭敬敬地朝过意殿磕了三个响头,原路回了方才的侧间。 她入了屋内,再回头看一眼满月,凄惨一笑,从怀中拿出纸条,也不再看,揉成一团后咽了下去,慢慢打开那袋药粉,正欲一服而尽,却冷不丁被一掌劈来,药粉扬扬洒洒地洒了开来,清流一惊,顺着来掌的方向看去,借着月光发现是今日在来路上碰到的楚澈身后的小太监。 清流只觉身体一软,颓然倒了下来,失神道:“怎么,你家主子还有什么吩咐么?” “奴才不知姑娘在说什么,奴才是奉了皇上之意留意姑娘行踪的,请姑娘放心。” 清流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只是一霎之后又被黯然所替,方才被救下的欣喜慢慢散去,若是她侥幸不死,那么宫中那位必然不会放过张冕,更何况那个神秘人物从未正面与她相见,那日以张冕为要挟也不过是拿了她亲手绣的香囊来证明而已,若是她落在楚澈手中,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此刻利落死去,也好替爱郎谋一条生路,而她所知的一切也尽数通过血书给了念语,于是死志更定。 小顺子见她眼眸流转,时而欣喜,时而哀伤,待到她神色定下来以后已是一脸绝望之色,身在宫中察言观色已成了一种本能,小顺子也猜到了清流此时一心求死,只是楚澈叫他监视清流,不容有失,他决计不能让她死去,奈何他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将她打晕了过去,如此便只能攻心为上了。 小顺子见清流不过一柔弱女子,行此伤人伤己之计必定是受人胁迫,于是放柔了声音,好言相劝:“姑娘方才既向过意殿磕了三个响头,想必也是对语才人心怀愧疚,姑娘良善之人,定也不愿做此恶毒之事,想来也是受人胁迫,姑娘已决意赴死,不知可否告诉奴才,究竟是被何事所挟?若是相告,待姑娘身死之后,奴才能有帮得上的地方,定会相助,到时姑娘到了地下,也不必挂念这世间之事。” 他只当清流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只是猜想此时却不一定愿意说出这幕后之人,因此也不多问,只想知道她是为何事所迫。 清流细想了想,也确是放心不下张冕的安危,那人既能想出如此毒计,也难保不会在她死后杀了张冕,已绝后患,她为情所困,自然不明白此事对于这幕后之人来说乃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张冕不过小小士卒,自是干预不到后宫之事,对此事亦是毫不知情,多杀一人反而多留一条线索。 清流内心挣扎一会后便把张冕一事全盘说出,她只当小顺子是楚澈之人,或多或少总会有些门路,若是万一,许能救下张冕也不定。 小顺子听完之后,一声叹息,又劝到:“奴才不过一介内侍,到时若是张公子有什么万一,奴才怕也是鞭长莫及,姑娘可曾想过,若是那人心狠手辣,定要斩草除根,只怕姑娘不过枉死。” 大周宫训,内侍不得干政。张冕又在军中任职,这小顺子说得也是实情。 清流也知刚才所想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一想起未入宫前与张冕相处的点滴来,不由泪如雨下。 小顺子见她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奴才虽没有法子保张公子的平安,皇上却可以。事已至此,姑娘只要肯将此事俱实禀了皇上,将功赎罪,哪怕姑娘身犯死罪,张公子却是无辜,皇上乃是明君,定不会为难张公子,到时幕后之人被揪出,公子转危为安,姑娘也不算白死。” 清流听小顺子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她又担心若是不死,那人心狠手辣,立时除了张冕,只怕她是后悔莫及。 小顺子听寅时更鼓已过,知时间紧迫,若是再不走只怕来不及,跺一跺脚道:“姑娘莫要再犹豫了,只要姑娘赶紧将此事禀了皇上,还怕皇上做不来主么?” 一语点醒清流,是以她也不再迟疑:“清流一切皆从公公安排。” 小顺子心中的弦这才松了,急急带了清流出了侧间,找了一个日间周德福指点的暗间,将清流藏了进去后迅速将此事禀了周德福知晓。 “什么清流失踪了?”皇后闻言大惊,又听安奉仪禀报,知晓至昨日到今晨,除了楚澈之外并无宫人进出永巷,宫禁森严,如此想来,那清流应该还在永巷之内。 一念及顾念语此刻也在永巷之内,皇后只觉心中不安,若是那清流见机逃了出去,面见顾念语,将事情全数托出,后果是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她见殿下跪着的两个嬷嬷瑟瑟不已,不由大怒,正欲责备她们监管不力之罪,却又想出一计来,她们常年守这永巷,对这永巷可说是再了解不过了,于是威严道:“清流已疯,此时逃脱,恐怕对语才人不利,若是逃出永巷,恐怕危害更大,本宫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若在日落之前找到清流,本宫便饶恕你们看管不力之罪,若是她反抗,便仗杀了,绝不能让她为祸后宫。”皇后又派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与她们一起找寻。 这两个嬷嬷见有免罪之机,更是尽力寻找,四人将永巷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因奉皇后之名,这过意殿自然是最有嫌疑之处,全力查找,却还是一无所获。 所幸的是,昨晚月柔心神不定,总觉得隐隐有事发生,是以天色微亮,便起来洒扫,洒至墙角,见了血书却也是一惊,展开一看,更觉兹事体大,也顾不得许多,便将念语叫起,递与她看。 念语看后亦是一惊,清流传出血书,大抵是她自己也知道她时日无多了吧,所以才留书一封,念语看向清流被关押的方向,心中亦觉苦楚,不由忆起随父征战的岁月来,虽说刀剑无情,却是明刀明枪的争斗,胜负亦是光明磊落,不比现在,暗箭难防。 待到日出东山之后,月柔听到外面一阵吵嚷之声,张望一番后,才发现竟是清流失踪,皇后正派了人四下找寻,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料想过意殿定是此番寻人的重中之重,于是急忙提醒念语收好血书。 幸得他们不知清流还递了一封血书出来,念语将其放入衣中夹层,也无人想到要搜身,跺过一劫。 只是清流下落不明,念语心中也是担心的紧,要洗脱罪名只凭一封血书是绝不够的,况且现在形式不明,也不是将血书呈上的时机,现今之计,不过等而已。 若似月轮终皎洁(五) 话说刚刚刷新了一下,一下子多出来三条评论~因为某沫在简介中说过的话,所以哪怕只有几章存稿而已,也只能滴血的送了上来……今日加的第一更~话说心里忽然觉得有点惴惴不安起来了……汗! ---------------------------------------------------------------------------------------- 日头西下,四人眼见着夕阳慢慢落了下去,却依旧是无所斩获,四人心里皆是惴惴不安,那两个嬷嬷尤甚,清流无故失踪已是大罪一件,眼见着将功赎罪的机会慢慢流失了,心中大急。 那个素日里较为镇静的嬷嬷听见宫内的传膳之声,计上心来,托了其中一个公公去向皇后回话,说是一番调查之后,虽然找不到清流,可是可以确定的便是清流此刻定在永巷中,眼见用饭时间已到,只要多派些人手在永巷四处巡逻,若是她是自己逃跑,仓促之间,无粮无水,定挨不过三五日,哪怕是被人救出,那人也未有机会送些吃食,这样即使找不到清流,也可以将她逼上死路。 眼下情况紧急,永巷之内定要人留守,因此想来皇后也不会责怪她们未亲去回话。 那公公见她说的有理,便应下回去禀了皇后,皇后亦觉此计甚好,依言多添了些人手。 而往日里一向平静的永巷已是暗流汹涌,连过意殿中也被派了人监视,念语哪怕是想有动作也是难事。 三日过去,皇后之人还是一无所获,只是依着他们定下的计策,那清流断粮断水已久,想也挨不了多久了,因此,他们的监视也有些松懈了。小顺子循了个空隙,送了些食物给清流,又告知了她楚澈已知此事,只叫她坚持,若有机会定会救了她出去,这才使原本已是快要奄奄一息的清流又萌出了生意。 而这三日里,雁荥关的半月一期军报不断呈上,顾清丞却是命八百里加急军马原封不动的送入京城,换作往常,这些军报都是一式两份,顾清丞阅后一封送去雁荥关,一封则呈给楚澈。 顾清丞的不满之意此刻愈加明显,楚澈既将念语贬入永巷,由不得他疑心楚澈是想要借机削他权势,若是如此,不若假意退步,依着往年来看,冬日已过,突厥粮草不足,定会在夏初进犯一番,大周虽兵强马壮,只是若是论到与突厥作战,非顾清丞无人能敌之。 是以楚澈虽恼顾清丞有意相胁,心中恼怒,却还是只能不断安抚,只是这样一来,更坚定了他除将之心。 这几日里,楚澈不仅时常入颐华宫与太后商谈,更是频频召见应锦权,相谈之时,虽是屏退左右,却也偶有消息透出,而最让皇后担心之事便是因顾清丞步步紧逼,为了西陲安宁,楚澈不得不将顾念语自永巷之中放出来,这个消息一出,对于皇后不啻于是一个晴天霹雳,处心积虑这么久,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虽有安奉仪苦苦相劝,她却不愿收手,眼见着皇后越陷越深,安奉仪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在皇后行动之后,对所遗漏之处进行修补,只期将来彻查那一日,不会查到皇后身上来。 而淑妃虽不知幕后之人是谁,却知道眼下顾将乃是能唯一牵制宁相的人物了,亦听说了顾将以“教女无方,御下无道”为由上递请罪辞呈,近日里更是有交出军权之意,她深深担心若是楚澈与宁相顺水推舟准了这一奏,那么朝中宁相独大,父亲夏孺廷恐怕下场凄惨,是以,对她而言,这唯一能让她与顾将搭上线的顾念语不容有失。 清流下落不明,顾念语即将复位,看那人行事,但是一招出手,对顾念语已是伤筋动骨之举了,可是他却仍不放心,这先后三招,已是压得顾念语翻不过身来,若不是她还有个做将军的父亲,恐怕是一入永巷永不回了,因此淑妃断定,现在情势利于顾念语,那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在加之近日来,时有心惊肉跳之感,更不放心,幸得夏孺廷虽然迂腐,却也是当世大儒,未入仕之前,广收桃李,教而无类,而宫禁之中的一个名唤常青的侍卫正是他的学生之弟,这个学生自幼家贫,夏孺廷见他乃是可造之才,也不介意他是否能凑出学费,尽心教之,一年之后那学生得中进士,入了翰林,是以兄弟俩侍夏孺廷入父。 淑妃此刻担心念语安危,便记起这人来,兄弟俩一文一武,也算人才了,那弟弟如今荣升了二等侍卫,掌管的正是这皇宫西南之处,于是淑妃着了苁蓉让那侍卫护念语周全。那侍卫感念夏孺廷之情,如今终于有机会报答,自是应下不提。 满月之后便是下弦之月,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皇后终于按捺不住出手了。一个黑影蹿入永巷之中,才入没多久,就已觉察到身后有人跟踪,疾步掠至两殿之间的小道时,猛然持剑回刺,幸得常青机灵,一个侧身险险避过,那人之剑却犹不收势,一个斜劈,直直斩向常青胸口,常青只能狼狈提剑来挡,其道狭窄,常青自知不是此人对手,便赶在剑落下之时,放出暗号,此时他一被迫至墙边,剑离他的咽喉不过一寸只许,而常青的剑也抵在那人左手手臂之前。 蒙面人见永巷之内人声嘈杂,脚步声纷乱,便知今日行刺一事已然暴露,也不愿久留,退开一步,剑却未动,猛然间踢出一脚,趁势转身便逃,常青重重被踢至墙上,却也凭了回弹之势,向前掠去,与黑衣人重又厮杀在一起,黑衣人眼见人多,恐有高手,便露出一个破绽,诱常青向右攻去,常青毕竟稍逊一筹,未看出黑衣人虚晃之意,便朝其右路刺去,黑衣人在空中强扭了身形,终还是从左路逃出了。 地上众人见常青落败,正欲拔剑相追,却被常青抬手拦下,方才他攻其右肋之时,见其腰间似有闪光之物,后,那人又向左方逃逸,便给了常青这个机会偷出了他腰间之物。 借着火光,常青细察此物,见是一块青玉兽形玉玦,形制古朴,他任侍卫虽不过几年,却也知道这大周朝中稍有权势的大臣家中护卫所佩之物,若是不出所料,这玉玦乃是宁相府中护卫做带之物。 此时念语在小顺子和月柔的陪伴下从过意殿旁的一间小殿中步出,朝常青微福表过谢意之后,因了场内侍卫众多,也不便久留,故此不过以一笑向其余侍卫略表感激,便又入了过意殿去。 常青看着手中玉玦,在火光照映之下,隐隐有光泽流动,自知此事重大,须立时向楚澈禀报,解下兵刃,急急赶向侍卫夜值之所,层层通禀上去,才见了领侍卫内大臣周斐。 常青自然不会说出是淑妃告知念语有难一事,只说近日巡逻中发现永巷一带似有人窥伺,因永巷向来不是宫中守卫之中,恐有人利用其防守不紧,入宫行大逆之事。 虽然常青并没有只说那兽形玉玦似丞相府中之物,但是周斐也非尸位素餐之辈,连常青都能看出之物,他自然是明了的很,因此常青这一番话,虽未明讲,却也隐隐指向了宁相心怀不轨,意图刺驾。 周斐状似无意地看了常青一眼,眼中暗含锋芒,这一眼竟看得常青心惊肉跳,只是一想到,他这番话并未明指,若从侍卫一职出发,也是无可指摘之处,由是定了心神,周斐见他神色不便,加之今日之事亦有众多侍卫佐证,便挥了挥手,叫常青退下。 他自己则要细细思虑该怎样将此事禀了楚澈,他深知,能做到这个领侍卫内大臣之位,乃是楚澈看中了他行事不偏不倚,从未结党营私之故,而眼下顾将即将入京,若此事禀得有失偏颇,免不了楚澈会以为他乃顾将之人,借机打压宁相。 思虑一番之后,料想定已有人将此事详禀了楚澈,若是此刻匆匆去报,反易造成他急于对付丞相之意,只是却也不能再睡下去了,于是当下便起来,赶去了永巷,细察此事,若有什么线索便是再好不过,至于禀报一事,明日一早去也不迟。 若似月轮终皎洁(六) 翌日一早,早朝之前,宁相便得了消息,只是事发突然,况且有刺客潜入永巷一事并未未大肆张扬,朝中也只有少部官员知道昨夜宫禁中似有事发生,至于何事,却也并不清楚,而其余大臣则是一无所知,若是此时宁相显出一丝知晓的意思来,恐怕嫌疑更甚,即使无辜,也会落个窥视宫禁之罪,因此在早朝之上,宁相也故作不知。 而楚澈看宁相一派贤相之风,神色如常,也只能在心中暗叹宁相这只老狐狸,因为昨夜之事现下尚未明了,一众事宜,还有召过周斐细问之后才能定下应对之策,是以对此事也是一字未提。 而那略微探得风声的大臣见君相绝口不提,自也识趣地将种种表白心迹,心系皇室的堂皇之语咽了回去。 早朝散后,楚澈立即召见了已等候多时的周斐。 周斐将昨夜常青所述之事讲后,见楚澈并不做声,便再接下去讲了自己在永巷察看一事。 因那黑衣人在永巷逗留时间不长,甫一露面,便与常青打斗上了,是以除了常青解下的那一块兽形玉玦外竟是全无线索。 在昨夜知晓念语无恙之后,楚澈也放下心神来思考行刺之事,那刺客一击不中之后迅即撤离,再听周斐所禀,那刺客功夫不弱,更在常青之上,若是他能潜伏更久,那么从永巷潜入中宫,刺杀自己也是不难做到,只是这刺客竟像是冲着念语而去,事先似也不知永巷中有伏一事。况且事发至今,还未听过有人强闯出宫之事,由此看来,此事更像是宫中之人所安排下的。 伸手轻抚玉玦,楚澈眼中寒意一现,薄唇却划起一个自信的弧度,既如此,何不将计就计呢? 如此想来,眼中笑意更甚,却是转瞬即逝,此刻脸上已是怒意顿现,而低头禀报的周斐自然不知楚澈这一番神情变化,楚澈只下令叫他严守宫中各出口要道,加强防守,若那刺客并非宫中之人,那么也要叫他插翅难逃! 待周斐退下之后,那周德福也从颐华宫回来了,转述了太后之意,眼下自然只有将顾念语复位了。 实则出了行刺之事,楚澈也知此刻定有人对顾念语虎视眈眈,按了他的心思,是不愿将念语迁出永巷的,毕竟将她放在此刻严加守卫的永巷比让她回到这个激流暗涌的后宫要安全的多,只是如今顾将已有不满之意,而刺杀一事,又是将宁相拖了下水,此时若不加利用,待将相联手已成之后,只怕是追悔莫及。 楚澈看一眼周德福,默然不语,半晌之后,眼中愁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坚毅之色,回了御座,也不叫秉笔太监,自己亲笔写下圣旨,将念语从永巷放了出来,怜惜其受刺客惊吓,特准重回霁月殿,封正五品小媛,特赐封号暻。 此召一出,后宫皆为之侧目,楚澈定的年号为景琰,顾念语的赐字却为暻,景从日旁,眼下何意,众人怎会不察?此等殊宠,大周建朝以来亦是未曾有过。 念语接过圣旨,联想近日之事,自然也想到了,楚澈是有意借了此事,挑起将相间的矛盾,连一心盼着念语出永巷的月柔在见到“暻”字后,亦觉不安,如是一来,走出争宠漩涡不久的念语自又成了众人的焦点,虽说有楚澈圣宠相互,只怕也是躲不过那些个明刀暗箭。 “还请暻小媛随奴才一道回了霁月殿,皇上早有吩咐,殿中一切事物皆是按小媛从前的样子摆设的,小媛若有什么需要,尽请示下便是。”周德福一如从前微躬了身子道。 “请公公稍等,待月柔收拾一番之后,便随公公回那霁月殿。” “月柔姑姑不必忙了,如今小媛今非昔比,这过意殿中一尽事物怎还配的上小媛的身份?请小媛这就随奴才走吧。” 念语轻轻拍了拍月柔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清流那封血书,她这几日里都是贴身带着,绝不敢离身,微笑道:“念语这便有劳公公了。”说完便迈步向来时之路走去。 不过短短数日,她已是心境大变,本以为依仗父亲之势,不必争宠也可以在这后宫之中生活下去,不希冀能独宠后宫,但求能平安度日,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终究还是将这后宫,将这后宫中人想得太简单了一些,如今,她身边只余一个月柔,回首来时路,仿若隔世,唯有忆起致远,才能觉得一丝真切,只是以后恐怕以后也不过是一段镜花水月而已。 来到出入永巷的清德门前时,见昨日的小顺子已等在那里了,念语以为他是来送自己的,正欲言谢,却见小顺子跪了下来,口说:“皇上说小媛此刻身边服侍的人手不够,所以指了奴才给才人。” 念语一听是楚澈的意思,也不好推辞,只是看着低头顺目的小顺子,不免又想起从前霁月殿中的人来,清流失踪,小印子被逐了出去,其他人的下场自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一想到这,她便转身对周德福道:“公公,不知我霁月殿中其余人等现在如何?他们无辜受牵连,念语深觉不忍,不知……” 周德福自然明白她话中意思,回道:“小媛既已重获清白,那么原霁月殿中一干人等理应无罪获释,待老奴禀过皇后娘娘之后,定会给小媛一个交代。” 念语谢过周德福之后,也不再多做停留,跨出了清德门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慢了步子,忍不住想回头去看,却还是强压了下去,只是这一步已然踏出,若再回头,不过徒增伤感罢了,既然想通,那么便只得狠下心来,头也不回,迈步向前了。 终于还是在午时前走到了霁月殿门口。 念语站在门前的空地上,凝视着门额上的“霁月殿”三字,铁画银钩,入木三分,怔怔出了一会神,神情莫测。 而翊坤宫的刘培盛今日一早就等着门口了,见念语归来,急忙上前道:“奴才恭迎暻小媛。” 雨雪既止,霁月当现。这“霁月殿”三字端的是好彩头啊!她在心中微哂道,见刘培盛上前问安,也收了思绪,微笑道:“念语这一出一入的,劳烦刘公公了,”话毕转身又谢过周德福:“有劳公公一路相送,想必皇上这时还等着公公回话呢,念语就不多留公公了。” 周德福也猜到她重回霁月殿,想必也有许多事要做,要吩咐的,自己在这也确是不便的很,于是微微屈膝道:“老奴谢过小媛体谅。那老奴就告退了。” 目送了一会周德福之后,念语才迈步入殿,那刘培盛在一旁讨好地笑着:“殿中一应事物都是依着小媛在时的样子摆着的,不敢有何变动。” 念语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入殿时看到霁月殿右边的那座小偏殿,心中微动,于是随意地问了一句:“那云常在可还住在这永寿宫中?” 刘培盛略闪过一丝不安,回道:“回小媛,云美人还是住在淑景殿中,不曾搬离。” 晋了位分啊,念语在心中自言一句,也不详问,对小顺子道:“去备了热水罢。”又对刘培盛道:“若是晚秋她们来了,叫她们洗漱一下之后再来见我吧。有劳公公了。” 不过片刻,一应洗漱用具都已备齐了。念语看着水汽氤氲的房间,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月柔轻轻地替她褪去衣服,服侍她入了木桶沐浴…… 满目山河空念远(一) “语小媛有何言语?”楚澈阖上手中的奏折,在拿起下一本的时候问了一句。 周德福微闭了双目:“回皇上,小媛只叫奴才把原霁月殿中一干奴才再送了过去,除此并无他言。” “就照着她的意思罢。”楚澈打开奏折,提了御笔,正欲落笔却顿住了,吩咐身边的小刘子拿来纸张,略一沉吟,便已写就,递给小刘子道:“传朕的手谕,着大理寺详查小媛遇刺一事,另,叫他们速将京中谣言之事的折子递上来。” 周德福待小刘子出去之后,才又压低声音道:“皇上,那清流……” “她人现在何处?”楚澈也不停笔,随口问道,“恩,还有那个张冕现在怎样了?” “回皇上,永巷自此一事,戒备森严,奴才不敢冒冒然将她带出来,是以她现下还在暗室之中,至于那个张冕,奴才派人盯了他许久,应是安然无恙。” 楚澈微皱一皱眉道:“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找个机会把清流带出来吧。朕要亲自问她。若是大理寺查不到什么,那便只能引蛇出洞了。朕倒要看看,是何人竟敢在朕的后宫这般放肆!” “娘娘,皇上方才下了旨意说是要大理寺严查此事。”安奉仪眼含担忧地看着皇后,虽说目前还无任何证据可以证实此事与皇后有关,只是楚澈的态度却隐含了定要水落石出的意思,不由她心中难安。 皇后脸上也显过一丝紧张的神色,安奉仪替她扫尾一事她是清楚的,可也难保一时疏忽,落了空隙,思虑许久,她才定了主意道:“宫中那般嬷嬷们也不能白养着,就叫她们传了消息出去吧。” 未过几日,宫人们之间便暗暗散播开一个传闻来,说是宁贵人因皇上那日抛了她去了霁月殿之事不满,故而对暻小媛心怀不满,所以便趁了这次机会对小媛斩草除根。 这些下人在宫中除了伺候上位之外并无它事可做,因此也最喜传嘴,若是有哪位宫妃出了事,那么不出三日,必定会被添油加醋一番地传遍整个后宫,而其中便以在宫中呆了多年的嬷嬷们最甚。因此虽宫规明令禁止这些宫人们议论宫妃,却也是屡禁不止,因此若非闹出大的动静来,这些主子们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况且若是有对其他妃子不利的流言,连那些主子们都是爱打听的很。 “主子,宁贵人她……”晚秋一边递上茶水,一边也是忍不住提及了她自茶水间那些丫鬟们那儿听来的言语。 念语也不介意,只微微一笑道:“你觉得呢?” 周德福依着顾念语的意思,将晚秋,竹喧,莲舟与小来子等人送回了霁月殿,他们几个虽消瘦了些,精神却也还好,见到念语平安出了永巷之后,这四人俱是感谢菩萨保佑。皇后原本想再赐个宫女给她,却被她婉言谢绝了,皇后也知她是被人陷害,此时再插个人进去,想来她也排斥的很,即使皇后很想插个眼线入霁月殿,却也不能勉强她,露了痕迹,因此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实则念语叫回四人亦有细细审视之意,那盒碧烟青玉膏之事还未有个定论,她面上虽是将此事淡忘了,其实还是一直记在心上的,这次入永巷一事更坚定了她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之心。 晚秋看一眼念语,略想了想便开口道:“旁的不说,这清流却是昏倒在她夕颜殿,纵是不是她主使,想来也与她脱不了关系。” 以前四人俱在的时候,念语见晚秋面相老实,有事多半是叫晚秋去做的,因此,晚秋与念语倒比其他人跟亲近一些,在念语面前说话自也不会顾及这许多。 听了晚秋所言,念语放下手中杯子道:“晚秋,你可还是落了一点,那日来刺杀我的刺客身上虽佩的正是丞相府中侍卫所佩的玉玦。” “莫非此事真是宁贵人所为?” 念语摇头笑道:“她宁素素何许人也?她父亲宁相又是何许人也?她母亲并非宁相正房,宁相对她却视如嫡女,若无几分才干,怎会得宁相这般宠爱?” “主子的意思是……”晚秋不禁有些疑惑了。 “若是此事真是她宁素素所为,绝不会留下这般明显的线索,只怕是有人故意栽赃,将大理寺与宫中诸人的眼光引往宁相处。”说到这里,念语不由陷入了沉思,晚秋见她想得入神,也不敢打扰,便福了一福,悄声退下了。 念语慢慢忆起这几月来所发生之事,与孟婉灵的纠葛乃是她无意中坏了其向皇上献舞一事,若是她因此不满,借了来做文章,也是不难想通的。只是自楚澈撇了宁素素来她霁月殿之后,她似乎便处在了这风口浪尖之处,种种阴谋纷纷而来,逐渐将她与宁素素往那对立面上赶去。一个是将军之女,一个是丞相之女,二女相争免不得会让朝臣以为是将相不和,若是如此,顾将不日入京,又只带了顾靖褀一人与若干亲侍,京城人脉与宁相自是不能相提并论,这般起来乃是大大落了下风的。 正在她思虑之时,月柔一脸喜色地快步走了进来,道:“主子,顾将军明日便可入京了!” “什么?”念语急急站了起来,一脸惊喜,却又怕是自己听错,再问了一遍:“姑姑,你说爹明日便可进京了?” 见到月柔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念语重重坐下,心中感慨万千,入宫这些时日,她不过是挨日子罢了,虽早就听过父亲要入京述职,身边却也是事情频发,一时之间,到让她焦头烂额起来,心中也还是日盼也盼着父亲能早日进京,待到这一天真的来临之时,她竟有些措手不及之感,想起这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事情,只觉悲从中来。 她是顾家独女,虽家中亦有几房姨娘,但也是风平浪静,何曾见过这等阴暗之事,入得宫来,也不希冀得宠,只盼着能安宁度日罢了,奈何天不遂人愿。因此听闻父亲即将入京,心内也是松了一口气,而这一放松,便是泪盈于睫了。 月柔见她忽喜忽悲,在旁叹了口气道:“主子莫要伤心了,眼下是雨过天晴了,将军也是快要入京了,想来皇上隆恩,主子与将军定能见上一面的,若是主子神形消瘦,让将军忧心可就不妥了。” 经月柔一提醒,念语含泪笑道:“是我疏忽了,爹爹来了,理应高兴才对。” 月柔见她重展笑颜,便也放下心来,又与念语闲谈一番不提。 ---------------------------------------------------------------------------------------- 这章写的瓦是非常累啊,因为也算是承上启下的一章,念语小朋友也要从小白女猪开始慢慢转变了,唔,两天没更,是因为一直在考虑后续发展,在这里向大家说声抱歉了~呵呵 满目山河空念远(二) 翌日一早,念语便早早起了,细心装扮之后便坐在霁月殿内等着太监传旨过来,又觉不妥,便派了小顺子出去殿门那候着,面容虽平静,心内却是紧张的很,生怕中途出了什么变卦,父女不能得相见。 霁月殿内月柔与念语正在焦心等待之际,忽闻小顺子高声通禀道:“主子,刘公公来了,刘公公来了!” 念语疾步而出,请了小刘子起后,急急问道:“公公,皇上可有什么旨意下来?” 小刘子见念语一脸急切,还带了几分紧张的神色,便省去那些官话,笑着道喜道:“小媛莫急,将军此刻还在朝堂上将边关一众事宜上禀皇上,想来散了朝之后,应是还要去御书房再谈一次的,皇上叫奴才来跟主子说一声,最晚巳时小媛便可与将军相见了,只是霁月殿属内庭,将军此来想是不便的很,还请主子移步思懿居。” 这思懿居是在大周内庭的西南的景德门内,这景德门乃是分隔大周内外二宫之所在,因此宫妃若是有孕或者是得蒙隆宠,便可以在景德门内的思懿居接见自己的家人。 念语看一眼天色,此时正是卯时三刻,离那巳时还有一个时辰,心知虽早,却已是按捺不住地想往那思懿居去了。 小刘子暗想她在这霁月殿中大抵也是坐不住了的,因此一个躬身道:“小媛可还有要收拾的东西了么?皇上特特派了步辇给主子,现下,这步辇正在殿外候着呢,不知主子何时可以动身?” 大周宫制,惟有正三品贵嫔以上方可使用这步辇,念语听小刘子回到自己与父亲既能如期而见,便也松了一口气,又听到楚澈赐了步辇给自己,微笑着推辞道:“念语谢过皇上隆恩,能与父亲相见,已是特情了,若是念语再违宫制,坐了这步辇,恐怕于礼不合,时辰尚早,念语步行过去便可。” “小媛识礼懂节,但凭了这一点,皇上赐下步辇也不是不可,更何况这天下皆以天子为尊,皇上一言九鼎,小媛不必忧心,还请小媛上辇吧。”小刘子的身子弯得更低,觑眼看着念语,见其仍是不愿坐辇,想起周德福的嘱咐,说是一定要让她坐上步辇,不由再次劝道:“请小媛恕奴才多嘴,主子入宫这些日子也是受了不少苦的,入永巷一事早已传入了将军耳中,父女连心,将军对主子想来也是担心的很,主子此刻若坐了皇上赐的步辇过去,不是正可显示皇上对主子圣眷隆重,想来将军也可以放心不少。” 听了小刘子这一番话,念语才出了殿门,坐上步辇,带了月柔一同往思懿居过去。 日头渐渐移到了天空当中,因此时刚过夏初,御书房内也并未备下可供解暑的冰块,殿内的一对正说着口不对心的话的君臣的额头上此时也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顾将镇守雁荥关不愧为国之栋梁,有了顾将,大周西陲安矣。”楚澈虽对顾清丞手握军权不满,但对其行军布阵的能力还是颇为欣赏的,因此这一番话说来虽是堂皇,却也有几分真意在,只是这西陲虽安,关内大片中原可是由不得他不忧虑重重。 顾清丞一个抱拳,朗声道:“皇上过誉!末将忝为大将,保我大周边境安宁,乃是末将分内之事。” 顾清丞身高八尺,资颜伟岸,久居关外,风霜不仅不能减其气度,反而在他身上更留下了征战沙场的雄伟气魄来,虽年过四十,也未显苍老之态,反倒是多了岁月的积淀,比起寻常热血少年更多了几分沉稳。 楚澈对他的这番回话似是颇为满意,颔首道:“将军过谦了,时辰不早了,暻小媛在思懿居想是已等了将军多时了,国事既定,朕也不打扰将军父女相见了,来人!送将军前往思懿居。” 顾清丞抱拳谢恩过后,后退几步出了御书房,一转身,却不料阳光这般猛烈,一时竟未适应过来,看着正处当空的骄阳,他在心中算了算时辰,想是慕容致远此刻已出了京城,一路往西行去了,只要出了京城,路上想是不会再多波折了吧。 及时转过身来,对领路的小太监一笑道:“有劳公公带路了。” 那小太监一脸受宠若惊,殷勤道:“能为将军带路,是奴才的福分,将军请随奴才往这边走。” 而此时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正出了京华门,慕容致远掀起帘子,回头再望一眼京城,那巍峨的黄色琉璃瓦飞檐高高挑出,睨视整个京都,而那重重宫闱背后的她想必已是见到她的父亲了吧。 放下帘子,慕容致远此刻也浮起一丝微笑,仿若念语此刻正坐在他面前语笑倩兮。 马车一出京城,速度便骤然加快,飞奔向西。出京城不远有一条向西的小道,此路并非官道,是那些往来与中原与边关之间的客商为了抄近路日积月累而开出的。 马车在路上行了一会,慕容致远微觉有异,照说商人逐利,此道来往之人应是不少才对,只是此刻,周围却是异常的静,整条道上,竟只有他们这么一辆车而已。 慕容致远正欲叫了车夫停车,下来一看,却不料马匹被猛然而来的一片强光闪了眼睛,抬起前蹄长嘶起来,而后便迈腿狂奔起来。车夫措手不及,一不小心便落下了马车。而刚刚起身的慕容致远因马儿这一受惊,车子颠簸不已,一时也不能行至车头驾马,只能任由马匹飞奔。 车帘被风掀起了一个角,慕容致远顺着帘子望去,见一个蒙面人朝马车冲来,手中的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万分刺眼。 那蒙面人也不说话,举剑便像车内刺去,慕容致远急急弯腰在车内一滚,取了藏在座下的剑,正在这时那蒙面人已跃上了马车,再次举剑向慕容致远刺去。 马车内空间狭小,因此慕容致远躲得颇为艰难,只能勉强从来人的用剑上看出有几分崆峒派的路子,而就是这么一个分神,那人的剑已然刺入了慕容致远的大腿处,慕容致远虽吃痛却也不敢叫喊出声,于是便举剑回刺,刺中了那人右臂,那人受伤之后不便久留,又见慕容致远腿处受伤,不能移动,心内一动,便掏出了火折子开始点火。 慕容致远知他用意,却只能困在一地,举剑相扰那人点火。只是这马车乃是木板为架,车座又俱以棉布包裹,一点即燃。 那刺客见火舌已开始吞噬马车,伸手推了慕容致远一掌之后借力飞出了车外,又看着马车燃了一会后,才带伤离去。 因马车方才被受惊之马带着跑出了一段路,已是偏离了那条小道,来到一个更为僻静之处,四周只有偶过的飞鸟叫声以及马车燃烧的“噼啪”之声…… 满目山河空念远(三) 而此刻思懿居内的顾念语与顾清丞却是全然不知慕容致远正处在身死关头,父女二人已是多月未见,纵然顾清丞率军挣扎数十年,此刻见了阔别已久的女儿,也不由微湿了眼眶,爱怜地看着这个被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反倒是顾念语因时刻想着要让父亲放心,强忍了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含笑劝慰着父亲:“爹爹不必挂心女儿,今日里皇上还特赐了步辇给女儿,虽说这宫内明争暗斗不少,但总归爹爹您领兵在外,她们也不敢多欺侮了女儿去。” 顾清丞看着略显消瘦的念语,心内也是疼惜不已,听到“明争暗斗”一语,便想起了前几日的事情,问道:“听宫人传言,那宁素素似与你入永巷,被刺杀一事有关,可是属实?” 念语摇头道:“女儿也在暗中追查此事,只是依目前景况看来,此事恐怕是有人有意栽赃嫁祸,再说,若真是宁素素所为,依宁相的本事,怎会露了这许多破绽?” 顾清丞闻言,神色微凝,只点了点头,也不接下去,反而转了话头,问起念语在宫内的生活琐事来。念语也知此地说话不便,只能点到即止,因此也顺着顾将的话说了下去。 不过又闲聊几句后,便听见午时的更鼓响起了,会亲时间已到,因此念语虽万分不舍也只能无奈起身相送,看着父亲向自己福身告退,心中更是酸涩不已,只是不知今日一别,要到何时才能相见了。 步出思懿居外,看着楚澈赐下的步辇,念语只觉心中一堵,不知何故,竟有些心慌之感,因此散了抬步辇的人,带了月柔二人步行回了霁月殿。 入殿之后,念语只觉身心俱疲,方才与顾清丞一面相谈,一面又以指蘸水在桌上“密谈”,顾清丞虽常年领兵在外,但是毕竟也浸淫官场多年,自是知晓若是将相不合,由此而起了纷争的话,坐得渔翁之利的自然便是景琰帝楚澈了,因此依他看来,宫内的流言即使不是楚澈授意,恐怕他在其中也有推波助澜之意,这个少年君主幼时与顾靖褀一道玩耍学习,顾清丞自诩对他亦有几分了解,知其年少志高,因此便嘱了念语要小心从事,切不可向以前那般疏忽大意了。 正在她细细回想顾清丞所言时,见晚秋,竹喧,莲舟三人来自己面前伺候的时候神色不定,目光闪烁,念语只道是又有人瞧不惯自己得出永巷,晋了位分,所以施些阴招儿来为难殿中人等,因此便叫月柔关了殿门,将她们叫到跟前,问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三女面面相觑,推脱了一会儿,才把小顺子推到了前面,念语见这四人神情古怪,不由也起了疑心,板了脸孔,要那小顺子从实招来。 小顺子噗通一声跪倒,嗫喏了一会才道:“启禀主子,奴才今日去领熏香时,听前头的公公说,说有个叫慕容致远的公子在出京时中了强盗的埋伏,车毁人亡,眼下官府正在通缉那一伙强盗。”说罢,又小心翼翼地瞧一眼顾念语的神色。 这殿内众人都是听过慕容致远与念语有私的传闻的,更何况晚秋,竹喧与莲舟本就是霁月殿的人,虽说后来念语洗清了嫌疑,重回霁月殿,可是这宫人们对这一桩传闻还是将信将疑的,闲来无事,也时常拿了这件事出来闲闲说上一通。 她们三人被贬入浣衣局的时候正是这传言尘嚣甚上之际,也难免让她们觉得是真有其事了,只是念语待她们一向优容,又怕她听了这消息伤心欲绝,因此也不敢说了出来,只好推给了小顺子。 念语听了这消息,脸色惨白,却还犹抱了一丝希望,又问了一遍:“许是有哪位入京的客商也是叫了这名儿吧,客商手里有钱有货的,盗贼自然盯得紧了。” 月柔此刻已是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了,幸亏晚秋上前扶了一把,这才没有倒下去,听了念语所言,心中也不禁涌起一股希望来,希望真能如念语所说,不过是个同名同姓的人罢了。 小顺子看着这两人眉头紧锁,伤痛不已却又仍存了一丝侥幸的样子,犹豫一会后,才把心一横,将另一个消息说了出来:“奴才在前头还听那些公公们说,说是主子与那慕容公子确有……确有私情,慕容公子眼下也正在上京城内,将军为了保护主子清誉,这才……才痛下杀手。” 小顺子此言一出,月柔已是抵挡不住噩耗哭晕了过去,念语却是恍惚地坐在那里,滴泪未流,当真是自己的父亲杀了致远吗?为何要选在她明明决定忘情的时刻下手杀他?生生要她再把心底的那座坟墓刨开来一遍,然后再亲手挖个更深的坑把他埋进去,这一下一下,已把她的心挖得千疮百孔,这般的切肤之痛,她却只觉自己是欲哭无泪,反而只能怔怔坐在那里。 这宫中从来就没有能瞒的了的消息,因此不过片刻功夫,便已传得人尽皆知。 此事对于其他乐见顾念语被流言所累的妃嫔们而言,自然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虽然慕容致远已然身死,不过这流言似也坐实了顾念语红杏出墙之事,不然,顾将何必急着杀人灭口呢?只是此事毕竟攸关楚澈声誉,是以她们也不敢将事情摆到了明面上来,不过是在十五那日去往颐华宫的路中,闲闲说上一些京中闲话,虽不敢指名道姓了说,却也是说几句京城西郊的小道边上一个俊俏书生被杀了真真可惜之类的话,没有放大了声音说,只是那话声将将能传入不远处的念语耳中罢了。 月柔这几日里卧病不起,念语除了吩咐其他人好生照顾着外,也不敢随意过去探望,在她心里总归觉得是父亲杀了慕容致远,这事实,让她如何在月柔面前说些宽慰的话语?更何况,她此时亦是悲恸欲绝,却又要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来,只是这传遍整个大周后宫的事,若说她不知道也是无人相信的,因此她还要摆出一副冤屈无处诉的委屈样子来。 而楚澈接到京都府尹的密报说是在西郊外确有一辆马车,只是这马车只余了一个被烧毁的车身而已,马与人皆已不见了,又召了那日驾车的马夫,听他形容那日所坐马车之人与慕容致远的确有**分的相像。 楚澈闻报不由大怒,一则是气顾清丞胆大包天,在天子脚下犹敢坐这等阴私之事,二则是气流言不假,顾念语与慕容致远果然有私情,就在盛怒之时,应锦权却通过周德福秘密递上了一个请罪折子。 满目山河空念远(四) 看完折子之后,楚澈依旧是那副怒意未消的样子,忿忿将折子扔到桌上之后才又下令传应锦权入御书房议事。 屏退了左右,偌大一个御书房便只余了这君臣二人。 “锦权,朕信你的能力,只是这慕容致远文韬武略亦是不弱,你可能确信他不会看出端倪?”一见应锦权入内,楚澈便收了怒容问道。 应锦权下跪回道:“回皇上,臣派去的此刻乃是宁风的同门师弟,二人师承一派,想来那慕容致远应是看不出来。” 楚澈瞥一眼跪在下首的应锦权,长叹了口气,扬了扬手让他起来:“既然如此,你便着人传了消息出去,就说刺杀慕容致远的刺客乃是丞相府中之人,而流言则是丞相心愤朕独宠顾氏之女刻意编造而来。” 令一出口,御书房内便陷入一片寂静,应锦权下跪领旨后见楚澈面有不忍之色,心中踟蹰一番,还是上去劝慰道:“皇上此举虽会令暻小媛伤心一时,却不会让她伤心一世,皇上不必忧心。” 楚澈闻言微微点头,本来他也不必冒此大险,叫人刺杀慕容致远,只是依眼下来看,顾将与宁相二人联手之意愈加明显,逼得他不得不出此下策,虽说此举亦有打草惊蛇之险,但是顾清丞一年之中难得有几日是在京城度过的,若是能让他直接与丞相起冲突自是最好不过的了,况且前几日永巷刺杀顾念语一事亦是能为此事添上几分可信之处,现在只能盼着慕容致远能按着他们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不论如何,能在只因迫于形势而联手的将相之间多增嫌隙总是不错的。 楚澈与应锦权所料不差。那日刺客纵火烧了马车之后,未免引起慕容致远疑心,特意逗留了一会才走,而慕容致远一感到来人离去之后,便使出一掌将马车底部一块已被火烤得有些松脆的木板打下,落入了马车底部,马遇火受惊,便撒蹄狂奔,因此虽有一些火星或是染着的棉布落在慕容致远身上,却被他一滚而灭。 至于马匹不见,想是缰绳被火烧断,马便得以狂奔而逃了。 再说那慕容致远虽未被烧死,大腿受伤,却也是寸步难行,因此只能慢慢挪回那条小道,以期能有人路过救助一番。 果不其然,未及天黑,便有一路马车匆匆而过,幸得那马车主人古道热肠,瞧见路旁倒了一个文弱少年,便施以援手,将他救了上来,问及来历,慕容致远便说自己是奉父亲之命赶一批货出京,未料途中竟遇盗匪,几欲人财两失,幸亏自己激灵这才逃了出来,不过也难免带了点伤。 马车主人见他腿上所伤确为利器所致,听他言谈也的确似经商之家出身,因此也不疑有他,替他疗伤。 入京之后,慕容致远也不急着去找顾清丞报告此事,反而是找了一个隐蔽的落脚之处,打听起消息来,待听到京中传言,细细思虑了一番后,才决定暂且先不面见顾清丞,他与诸葛峤亭在京中尚有一处密宅,本不过是为防万一,想不到今日却是要提前动用此处了。 慕容致远从一家小客栈出来后,想起官府所贴的告示上言明那“慕容致远”已然身死,这京城中人员繁杂,想来是不会有几人是见过他的,因此他换了寻常衣衫,也不拣小道走,只随着人流慢慢靠近那密宅。过不多久,便觉得有人暗中跟踪自己,便故意慢下步子,装出一副在京中闲逛的游人模样来,却见那跟踪之人并不愿显露行踪,也是放慢了脚步,他便寻一间隙,往人多处一挤,又绕了几个弯儿,这才摆脱了那人,慢慢来到了密宅附近。 而他们所谓的密宅正是那“雅贤阁”。 在雅贤阁附近又绕了几圈,确定无人跟踪之后,慕容致远才绕到楼后,从一扇小门入内。刚入密室,就见诸葛峤亭已悠然坐在紫藤椅上,品着一杯香茗,好似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般。 “那些眼线都甩干净了?”诸葛峤亭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宫里头那男人吃了味儿,要杀你,却又故意留个缝隙让你逃走,莫非真是怕那小媛娘娘伤心至死?” 慕容致远听着他夹枪带棒的说话,终是忍不下去了,一把上前揪着他领子,狠狠问道:“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诸葛峤亭收了笑意,正经道:“反正你也是个死人了,不若就冲进宫掳了她走吧,那皇帝不也是只能吃哑巴亏么?” “峤亭,你真是这般想的?”慕容致远似有被他说动,怔怔松了手。 诸葛峤亭整整衣领,顺手将手中的茶泼到慕容致远脸上,沉声道:“醒了没有?这般瞻前顾后,往日里那个意气风发的慕容致远去哪了?你若真是有心,就带着她远走高飞,若是舍不得大业,便安下心来好生办事!” 听了诸葛峤亭这话,他沉思了半晌,凄然笑道:“我若是进宫又怎样?依她的性子也未必就肯跟了我走。” 诸葛峤亭并未插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若是大业得成,我慕容致远定要她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做我的妻!” 听到这句,诸葛峤亭虽然松了口气,但望向慕容致远的眼神却是多了几分不忍,心中一阵酸涩,又倒了一杯茶,大饮一口,却又觉得淡而无味,只得颓然将茶杯放在桌上。 “我查过了,那些眼线是宁相的人,既然如此,你就安心在这多待几天吧,依宁相的个性,想来是不那么愿意有人就这样将脏水泼在他头上的。”诸葛峤亭说完这话后也不多留,起身便走,只是在出门前有撂下一句话来:“听说,陌颜私自离家,是往上京这个方向来了。”说罢,头也不回地便出了门。 “宁相在京中大肆搜查致远的下落?”听着属下的回报,顾清丞的剑眉不由皱了起来,又联想起京都府传出的消息,沉默一会后才问道:“我们的人可有他的消息没有?” “属下只知有一路商队救下了慕容公子,只是之后就再未听过公子的消息。” 顾清丞微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那人下去了。 本来此事顾清丞是决计不会怀疑到宁相头上的,正如他那日对念语所说,若是宁相要杀一个人,以他的手段是绝对不会留下活口的,致远既然能够全身而退,那么自然是有人存心要利用此事来挑拨他与宁相,只是他却不知宁相此刻为何要大肆搜查致远的下落,联想起前几日京中关于致远与念语的谣言,他不由开始怀疑起那薄薄一张信纸的分量究竟有多重来。只是此刻他身在京都,是绝不能和宁相公然翻脸的,至于致远,顾清丞隐隐对他也升起一股隐忧来。 今日是月圆之夜,望着那悬在天空中的一轮圆月,楚澈蓦地忆起那日念语对月独酌的情景来,又想起近日里所发生的一些事情,总觉得对她有所亏欠,只是身在帝位,总有些身不由己之事,这么一想,便起身推门而出,朝那霁月殿走去。 ---------------------------------------------------------------------------------------- 抽个空,爬上来更新~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哦~ 满目山河空念远(五) 不好意思,迟到了~~~~~~~~~~~~~ ---------------------------------------------------------------------------------------- 清辉缓缓撒下,楚澈抬手拒绝了宫人提灯在前,只带了周德福一人,趁着月色,慢慢向霁月殿走去。 他今日着了秋香色的便服,映着霜雪般的月光,也隐隐泛出一丝素白的意思来,只身一人在前走着,身影清俊而落寞。身后的周德福稍稍上前了一步,让那桔黄色的烛火能略微投到他身上一些,楚澈虽不察觉,但是望着那暖色的烛光轻抚上楚澈的影子,让这个已然在宫中走过生命大半旅程的老人心中带了点自欺欺人地略宽了一宽。 走至霁月殿门口,阻了宫人不许出声,楚澈看了竹喧一眼,竹喧脸一红,低头回道:“主子在月柔姑姑屋里呢。” 楚澈也不说话,点点头示意她带路。 因了月柔身份对念语总有些特殊,是以月柔并不与其他几个侍婢一起,反而是住在念语寝殿旁的一个小阁间里。 竹喧带到之后也不抬手敲门,悄然退下,楚澈也不在意,上前一步正欲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细细的谈话声,虽说听人墙角总是有**份,但是他终究还是奈不住心中好奇,站在门边听了下去。 “主子不必难过,生死有命,想来哥哥他也不愿见到主子这般情景的。”月柔边说着边伸出手覆在念语手上,不仅想给她,也想给自己一份温暖。 念语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月柔自从听到慕容致远的死讯之后,便郁郁成疾,今日她本想来劝慰月柔几句,却不知反过来月柔在宽慰她,不由怅然道:“是我害了他。” 万千情思,到头来却是只能淡淡说一句“是我害了他”,这几日来,她竟一滴泪都流不出来,见了月柔也不过是淡淡地说几句,原来,她竟变得这般薄情了么? 这宫中的桃花早已开了又谢,她的情竟也是随着桃花般落了枝头,碾作成泥了么? 月柔见她一脸怔怔,好似入了魔障,脑海中却是蓦然记起那日放在她枕下的画来,画中女子拈花而笑,眼中是化不开的情意,再看她如今强撑欢颜,心中更觉不忍,开口道:“主子想哭便哭罢,此间不过我与主子二人而已。” 而原本趁兴而来的楚澈心内却是莫名闪过一丝失落,她若是为慕容致远而哭,那又置他于何地? 未及细想,他便重了声音,抬手推门而入,含笑望着念语:“朕的小媛倒真是与众不同呢,难得主仆情深啊。” 听得此言,念语与月柔脸色皆是一变,不知刚才谈话被楚澈听去多少,但是心中虽惊,却是不能露出其他旁的意思来,月柔行过礼之后,念语也裣衽向楚澈施了一礼:“妾不知皇上驾临,不及恭迎,还望皇上恕罪。” “礼是做给别人看,这儿不过朕与你二人,不必多礼。”楚澈也不在乎这小阁间简陋,正想坐下,却瞧见站在一旁的月柔,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不适之感,于是转身向外走去,道:“今日月色不错,不知小媛可否有幸与朕把酒赏月手谈一局?” 话是这么说着,可语气里并无半丝相邀之意,他是君,是整个大周的主宰,又何必在乎需不需要她的一个点头一句应话? 心中这般想着,脚步却是未停,径自走了出去。 念语自也觉察到了楚澈似乎心情不佳,看着月柔的时候,眼中更是闪过不悦之色,是以她也不敢叫月柔跟着伺候,随着楚澈一道走了出去,好在楚澈身边还有一个周德福,跟了他那么多年,楚澈一个眼神,他便能知情会意。 不过一会儿功夫,院中的花架下的石桌上已然摆了两只玉盏和一把玉壶以及一副玉质围棋。剔透的玉质在月光下泛出泠泠之意,略略驱散了一丝烦躁。 念语待楚澈坐下之后,才落了座,虽已从方才与月柔交谈时的伤感中回过神来,却犹是觉得心内酸涩,她早已知道慕容致远之死与父亲无关,但总归也算是因她而起,下手之人多少也借了楚澈的由头才敢放手一搏,依楚澈这些日子的言行来看,他对念语与慕容致远一事不是不疑的,更是听闻他在御书房中是大动了一番肝火的,只是此事终究是涉及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君主的尊严,是以不论怎样,在明面上,他都是不会追究了下去的。 念及此,念语只觉心神俱伤,在这场深不见底的争斗中,像慕容致远这般风华出尘的人却不得不成为朝堂之争的牺牲的人又岂止这么一个? 她微抬了眼,看着身旁的男子,清俊而绝尘,心中微动,他自幼在宫中长大,想来对于这种事情应是少见多怪了吧,这样想来,看着他的目光也不自觉地多了一份怜悯之意。 楚澈拿起玉盏,小饮一口,微微笑道:“怎么,小媛可是在同情朕?” 念语情知自己方才的眼神已露了痕迹,却也只能硬撑了下去道:“嫔妾不敢。” “有何不敢?”此时周德福已领了殿内众人远远地站在一边,想来是听不到他们谈话之声,楚澈复饮一口,接着说了下去:“纵然是金枝玉叶,龙子龙孙,一旦长于皇家,虽说是金鼎玉食,但其中的黑暗又岂是能为人所道的?你若要同情,朕也无从反驳。” 看着那张俊朗的面孔上此刻却蒙上了一层皎皎月光也驱散不了的黯然,念语亦觉心中一紧,想起幼时靖褀每每从皇宫回来,虽说不敢议论皇家长短,但提及他在宫中的生活,总是苦笑而过,连他不过一个伴读都觉宫中生活之艰,更何况是从小在这高墙中长大的楚澈? 低头沉吟许久,念语才缓缓开口道:“皇上不必如此,皇室乃大周之基,受万民供奉,自也要受些寻常百姓所不必受的苦,正如君临天下,虽说大权在握,俯视众生,虽不必如常人要为生计奔波,却也要肩挑天下之重任,对于身边之人更是不能掉以轻心,莫说旁的,就是在这后宫之中,恐怕皇上与皇后也不能如民间夫妻一般相处吧。正所谓得失失得,何必患得患失,皇上实在不必如此伤怀。” 这一番话出口,连念语亦是觉得心惊,楚澈细品许久,见念语张口欲说些什么,微微一笑,抬手止了她的话头,想来她是要说些“一时失仪,口不择言”的请罪之词吧,是以他也不再继续了这话题,只道:“朕倒不如你一个女子看得透彻。”看着月华拢在念语身上,那丝笑意更深:“此等佳景,若不饮酒下棋岂不白白辜负?朕那日说过隔日便与你再杀一场,却不料后来竟被诸事所缠,竟是抽不得空来,今日既然有闲,那么还请爱妃执黑先走一步。” 听得他犹记得那日下棋时所言,念语略呆了一呆,才回说:“难为皇上还记得那时戏言,既如此,妾便先走一步。”说罢,举起一子落在了棋盘上。 楚澈也紧跟着下了一步,正是下在了念语落子的右边,状似无意道:“说与你的话,朕何时当过戏言?” 念语正落子欲下,听见此言,手不禁松了一松,那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楚澈白子之右,念语脸上不由红了一红,只是楚澈却好似并未发现她的失态,仍旧盯着棋盘,复下一子…… 满目山河空念远(六) 一局终了,却是楚澈输了一子半,他笑着推开了棋盘,道:“朕输了棋,自罚三杯。” 念语看他饮完三杯,亦是举杯道:“既如此,那妾便陪皇上饮一杯吧。”酒一入口,才发觉竟是那日的梨花白,绵软回香。 一样的月光,一样的酒,一样的人。 不是不愿去懂他的心意,只是一直不愿正视,帝王之爱,乃是得之,我命,失之,我幸。 不知今日是酒醉人,还是人自醉,不过饮了一杯,念语便觉有几分醉意,望着月光下少年的面容,心中竟微微泛起一丝涟漪,只是在蓦然想起已遭毒手的慕容致远之时仿佛被人用一桶冷水自头浇下,霎时清醒了过来,眼前这人,并不是没有下手的动机。 如此一想,念语的眼神便重归清明,望着渐渐东移的望月,问道:“时候已不早了,皇上也该歇着了。” 楚澈看着她神情变化,心中也有几分了然,本欲想说几句玩笑话儿舒缓一下,却在见她眼神的那一刻,改了主意,起身道:“确然不早了,周德福,摆驾明瑟殿。” 周德福虽低头应下,心中却是觉得有几分苦涩,奈何他不过一个太监,虽说在这大周后宫中,不管是宫人还是宫妃都还颇卖他几分面子,但总归不过是一个下人,对于楚澈与顾念语一事,他又有何身份多加言语? 他背转身叹了口气,挥挥手招了人来,吩咐那个小太监先去明瑟殿传个信儿,免得那个主子没有准备。 楚澈却是头也不回的疾步迈出了霁月殿,看着已楚澈的背影渐行渐远,已然消失不见的时候,念语才低声问悄然来到她身边的月柔:“依你看,皇上对于致远可有必杀的动机?” 月柔一惊,忙抬头看向四周,幸得此时花架下不过她们二人,其余人等皆在远处候着才放下心来,开始细细思量起念语的话来。 这几日来,顾将曾有消息递进宫来,告知念语慕容致远并非他下令所杀,只是依今时今日看来,是有人要置顾家于绝境,让她在宫中万事小心。 月柔自也知道了此事,况且她也深知顾将乃是一个爱才惜才之人,若不是慕容致远满腹才华,当日也不会让他亲自出手相救更以师徒之义待之,不到关键时刻,顾将是绝不会做出自断臂膀之事的,更何况若真是出手杀了致远亦是坐实了念语与慕容致远有私一事。 她浸淫宫廷多年,早已知晓只要事涉权力争斗,必有无辜生命枉死,加之慕容致远与念语一事并非空穴来风,虽说前几日里亦是起过愤懑之心,但今日与念语一席交心长谈,纵是再心怀怨艾,却也只能默默咽了回去:“主子若对皇上起疑,往后在这宫中可要怎么过下去?人死不能复生,哥哥已死,只盼着主子能放下心结,许是还能放手一搏。” 念语低头半晌,忽然转身入内,从小库房内找出昔日她偷带入宫的展翎弓,虽不及一般的弓长,却也是有关外名手所制,精致不凡。 月柔见她挽弓,箭指乾清宫的方向,心中大惊,呼道:“主子!” 被月柔出声所惊,她脑海中猛然响起楚澈今日的话来“说与你的话,朕何时当过戏言?”,不是“君无戏言”四字,却是如此一句话,他高坐皇位之上,面对群臣不知说过多少违心欺骗之语,但对她,他却说从未当过戏言。 心中闪过一丝怨恨之意,掉转箭头,也不转身,放出手中之箭,箭入大树,箭翎犹自颤动,终究是化作一声长叹:“若放下心结,放手一搏却又为谁?” 说罢,便拿起手中的弓入了寝殿。 月柔看着她的背影,泪盈于睫,上前欲拔了那箭,却发现此箭入木三分,纵然拔去,在古树上亦是留下了一个伤疤,轻抚过箭过之处,却是潸然泪下…… 月柔拔箭入内,却见念语并无就寝之意,反倒是拿出了那日的“碧烟青玉膏”出来细细端量,放在鼻下,轻轻嗅之。 “主子,这是……”月柔将箭放入箭筒内,才转身问道。 念语放心手中膏药,细细回想起那日场景来,开口道:“那日德妃步步紧逼欲置我于死地,此点解释的通,只是淑妃却有点奇怪了……” 那日场景月柔并未亲临,后来也听念语提起过几次,那时虽也对淑妃那日言行有所怀疑,但那日的念语并不愿深究此事,宁可大事化小,置身事外,是以她也未将心中疑惑提了出来,此时念语改了心思,虽不知是福是祸,但至少也不是那个让人任意欺凌陷害的宫妃了,或许也未必会坏到哪里去。 “听主子那日提起,皇上要将膏药往手上涂去时,淑妃娘娘脸色大变,说她忧心皇上龙体安危似也说得通,但是淑妃娘娘往日里却是谨言慎行之人,但凡有德妃娘娘在场,总是不肯多言一句,多行一步的,那日却是立时便出声阻止了,由此想来她若不是参与此事,便是对那膏药一事有所耳闻。” 念语用手指稍稍挑出一点膏药,放在烛火下仔细查看,眉头微蹙:“恐怕事情并非如此简单。若是淑妃当真知晓此事,便也因知道这药膏无毒,只不过能让孟婉灵一人身起红疹而已,既如此,她本不必在皇上要亲试药膏之时,方寸大乱,露了痕迹的。” “主子的意思是……”月柔心中微惊,念语入宫已久,依往日里看来似乎对此等阴私之事并不关心,亦不与她们出手相争,因此她便以为念语虽出声将府,军略虽通,但对后宫争宠之事并不擅长,直到此刻听她言语,才知往日里的置身事外不过是不愿为之,而并非不能为之了。 “我的意思是这药膏恐怕被换过两次。”说到这,念语叹一口气,依目前所知,也只能猜到这一步,那淑妃要么是亲自出手命人换了药膏,要么便是知晓这幕后黑手是谁,换的药膏又是药效极猛烈的,足够一箭双雕地除去她与孟婉灵二人。 若是孟婉灵要害她,她亦是能猜出几分所以然的,只是那时她并不得宠,更未经历与楚澈一同出宫游玩及后来的事,那人又有何动机非要下这个手呢?又或者是那日只是她凑巧叫了竹喧去倒茶,这才撞在了当口上?若只是凑巧,为何那人又会想到她会用药膏去向孟婉灵致歉? 看着闪烁不明的烛火,心底慢慢有一股悲凉之意涌上来,她缓缓起身,叫了月柔下去,想从从书架上抽一本书出来看,却瞥见了那本《王右丞文集》,指尖轻除书脊,蓦地抽出,放在烛火上引燃,看着烟灰飞舞盘旋渐止,只到手中只剩下文集一角这才扔下,唤了晚秋进来打扫,本想取了《孙子兵法》来看,随意翻开却正是《谋攻》一篇,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未将其放回书架,而是坐在了塌上,借着烛光慢慢看了起来…… 长恨此身非我有(一) 翌日,就在月柔伺候念语洗漱的当口,小来子便传来一个消息,说是那清流今儿一早便被晋了位分,封做了八品采女。 闻言月柔与念语俱是一怔,这清流失踪许久,她们原想许是被杀人灭口也未知了,谁料到却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不仅如此,听起来这事凤寰宫里的那位也似是刚刚知晓一般,一应宫室也没备下,倒是楚澈吩咐了下来,说是事出突然,这清流便先住在了乾清宫的小偏殿里,对外也称是身体不适,让其闭门修养,不必去皇后处问安了。 如此殊荣,在这后宫之中,实属罕见。 念语握着玳瑁梳的手微微一松,一头青丝顺势泻下,楞了半晌,才开口问道:“宫中可还有其他传言?” 小来子此刻正轻声指责清流背主求荣,听念语问话,不由顿了一会,犹疑着回了念语:“奴才听闻说是,清流背着主子狐媚皇上……主子仁慈,不与她计较,后来……后来侥幸怀上了龙种,这才被人下了药,疯疯癫癫的,听说是太后叫了太医院的人过去诊治,好像……怀的是个皇子,这才……” 听小来子支支唔唔地说完,这传言便也有了个大概,她虽不知楚澈此举所求为何,但从这传言来看,竟似是字字句句都隐隐指向了她一般,这清流是她霁月殿中之人,若是真要出个什么事儿,她这个一殿主位是绝对难逃其咎的。 月柔拿过她放下的玳瑁梳,轻轻替她挽一个凌虚髻,正想取一件天青色的襦裙替她换上,却被她抬手止了:“过会子便要去皇后处请安,这颜色略显单薄了点,还是取了那件大袖对襟罗衫,那披帛便用玄色的那条吧。” 月柔这才会意过来,忙不迭地去取来替她换好。 因了念语素喜浅色,平日里穿的也不过是些玉色,碧色同妃色的衣物,今日换上这茜色团花大袖衫并一条玉色长裙,竟似换了一个人般,生生显出一份端丽冠绝之资来。 “主子,这……果真合适么?”侍立一旁的晚秋担心待会去了凤寰宫,许是会惹了上位。 念语正了脸色,道:“今日是我出永巷后头一次正经去凤寰宫请安,理应是当庄重一些的。”说罢,取了头上的蔷薇拥翠玉簪,换了金嵌珠宝蝴蝶簪,这才算打扮停当了,出了霁月殿去。 路上,月柔低声道:“主子不必这般委屈自己的。” 念语却是淡然一笑:“姑姑,前些日子是我想岔了,在这宫里争,总强过不争,永巷都已去过,还有什么是可惧的?” 月柔正不知该怎么接了这话,已被念语转了话题:“那清儿,还在玉漱宫吧?” 月柔细想了想,才道:“应是还是在那处的,也没听有别的主子要了她去。”她总归是玉漱宫出来的,得了空儿,与那儿的旧人们也是时常闲话几句的。 念语“唔”了一声之后,便无下文了。 入了凤寰宫,施礼请安之后,那德妃笑着问起了清流的事:“要说咱这大周后宫,风水最奇的便要数那霁月殿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落在霁月殿人的头上可是一点不假。” “德妃娘娘说笑了,这后宫何处不是福地呢?念语不过是幸得皇上几分眷顾罢了。” 德妃饮一口茶,凤仙染成的芊芊玉笋轻摇团扇,道:“皇上对霁月殿中之人倒的确是颇多恩宠呐,连个小小宫女都能分得几分眷顾。” 淑妃接了话头过去:“这样不也挺好么?如今后宫之中多有空置宫殿的,若是能多几个妹妹住进去正好也多了一丝生气。” “淑妃妹妹倒是想得通透,”这淑妃似是铁定了心要与那顾念语站在一边,德妃心想着,眼却瞟向了侍立在淑妃身后的苁蓉,“依我看,这淑妃妹妹身边的苁蓉也未必就比不过那清采女,不若,淑妃姐姐也递条路子给苁蓉,也好多个妹妹?” 此言一出,这凤寰宫内的气氛立时便僵了下来,余下众人除了皇后便只有汀嫔位分堪堪能说上几句话了,只是这汀嫔也不愿惹火上身,只装了没听见,皇后亦是举杯饮茶,含笑不语。 如此一来,这殿中其他人等坐得便略觉有些尴尬了,倒是宁素素依旧还是怡然自得地样子,尝一口蜜枣,笑道:“早就听闻这凤寰宫中的御厨手艺不错,三位娘娘不如也坐下来尝尝这里的手艺?” 其余听见宁素素解围,面色才稍松了松,略微挑些东西,浅尝一口后,才纷纷开始讲话题转到各宫厨子和御膳房上去。 说笑一番后,皇后见时辰亦是差不多了,向众人道:“这清采女新晋,虽说皇上有旨让她不必过来请安,但好歹咱这宫里也算是添了个新人,德妃妹妹你就代我去看看吧,暻小媛,她也是你宫里头出去的,你也一同去吧。” 皇后亲自发了话儿,念语也只能应下,只是应下之前向皇后将那清儿要了来:“皇后娘娘,清流这一走,妾这身边便只有晚秋,竹喧,莲舟三人了,因此斗胆向娘娘求个人,不知娘娘……” “小媛客气了,只是不知为何那日本宫要赐人的时候,小媛婉言拒之,怎么到了今日,反而主动讨起人来了?” “娘娘多虑了,那日清流下落不明,妾念在主仆一场,不愿在其生死未卜时便找了人来顶了她的位子,是故才谢绝娘娘一番美意,今日既知清流福分不浅,得蒙圣宠,妾这心里便也算放下了,所以斗胆向娘娘要起人来了。” 皇后见其答得有理,也无从反驳,也只能点头问道:“不知小媛看中哪个丫头了?” 念语笑道:“回娘娘,不过是玉漱宫中那个服侍过我的清儿罢了,那日并未将她放在心上,现在身边缺了人,想起来,她倒是个颇合适的,这才禀了娘娘。” “幸得是玉漱宫中的,不必那么麻烦,安奉仪,你这便跑一趟内务府把清儿调去霁月殿吧。” 念语行礼谢过皇后之后,便与德妃告了退出来往乾清宫去。 德妃在前忽然娇笑一声道:“去了清流来了清儿,暻小媛这挑人倒也有点意思。” 念语也笑回一句:“德妃娘娘说笑了。” “先前小媛把竹喧推到皇上面前,可皇上不要,现今,这清流倒是爬上去了,倒也算应了有心插柳,无心插花这句俗话啊。” “这也要看个人的福分。自凤寰宫去乾清宫亦有不少路程,娘娘还真是体恤下人,遣了思荣回去。” 念语这么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德妃也颇觉无谓,只得装做没听见,顾自在前走着。念语也不再说下去,是以,二人一路无话,径直来到了乾清宫旁的偏殿。 ---------------------------------------------------------------------------- 终于又更新了,连我自己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自从期末复习期间停了一段时间,码字的感觉便一直找不到,前段日子在修文,本想找回点感觉,却不知是事与愿违,今日这一章,足足花了我三天时间才码出来,从没有一章写得这么辛苦过,无奈笑~~~~~~~~~~~不过好歹也算码出一章了,这样慢慢来的话,找回感觉应该也不算遥远了……发上来的时候颇有点忐忑,怕是太久没更新,这么一更新,收藏不涨反掉,呵呵,希望大家还能继续看下去……此文是绝对不吭的~ 长恨此身非我有(二)大修 “清流见过德妃娘娘,暻小媛,不知二位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娘娘恕罪。” 一见德妃与念语迈入殿内,清流紧忙起身行礼,语气中微微透露出一丝慌乱,在面对念语时更觉心虚,只低着头,不敢直视,好在有刘海垂了下来,微微盖住了她的眼眸,略略遮去了眼中的不安。 德妃唇弯如钩,亲自上前扶了她起来,语含亲热道:“清流妹妹这可真是见外了,皇后娘娘听闻妹妹身子不便,皇上虽特许了不必出门请安,但是我们这些做姐姐的也不好就此疏忽了妹妹,便特特嘱咐了我与暻妹妹来看看你,略表心意罢了。” “清流谢过各位娘娘挂念了。”清流裣衽行礼道。 念语迈步上前,做了个虚扶之势,道:“你也不必这般惶恐,如今你身份今非昔比,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如今你又有了身子,要好好保重才是。” 说到有孕之时,清流面上不由一红,连带声音也是轻了几分:“清流谢过主子关心。” 念语笑着执了她的手道:“傻丫头,还叫我主子呢,从今而后,便唤我姐姐罢。” “是,清流,谢过姐姐关心。”说到这句时,她不由红了眼眶。 念语的手有些微凉,看到清流一脸感激的样子时,她的心不由紧了一紧,依她对楚澈的了解,知道他并不是贪恋美色之人,从前来霁月殿时也未对清流有过留意,在清流疯了之后,想来更不会对其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了,此番赐予清流的恩宠,想来是必有所图吧,许是与那永巷刺杀一事也有关联,只不知这清流自己能不能想到这一点了。 “小媛与采女倒真是姐妹情深呐。”德妃扬眉一笑,“只是不知清流妹妹的癔症可有好一些了?如今妹妹身怀龙种,可是一丝都马虎不得啊。” 听闻此言,清流脸色不由一变,连身子亦是微微颤抖,战战兢兢道:“回德妃娘娘,前日里,太后已派太医院院正大人替清流诊过脉了,已是大好了。” “如此便是最好,只是妹妹这癔症来得快去得也快,也算少见,不知院正大人可有说是何故而起呢?日后我们也可防着些。” 一听此言,念语不由心下犯疑,这般听来,德妃与清流之事似是颇不相干,但是却也难保不是德妃故意言之,好脱了干系,因此她当下也未发话,只是继续听了下去。 “回娘娘,院正大人说清流是气郁不伸,脾不能运,营血亏损,所以才发了癔症,好在清流这病发的早,因此治起来也不至于繁琐,服了几贴补气养血,宁心安神药便好了。” “既然院正大人都这么说了,必然是不会错的了,那我们也不打扰清流妹妹了,妹妹在乾清宫中安心养胎便是,这等殊荣,可是宫中后妃少有的呢。”德妃展颜笑道,一脸真切地为清流感到高兴。 念语本欲留下来,看看是否能从清流口中探出些什么,转念一想,又觉得若是被德妃察觉出什么,恐怕又是会多桩事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一来,她便也柔声嘱咐了清流多保重身体,与德妃一同返了回去。 清流看着她们二人离去的身影,蓦地听到后面珠帘拨动的清脆声音,转身行礼道:“皇上……” 楚澈却似并未她的话一般,只呆呆望着她们二人离去的方向,出了神,过了半晌,才道:“张冕在前日的军营比试中,被一个叫张大牛的失手给刺死了,那张大牛生性憨厚,那日比试,的确是无心之失,你也不必过于怨懑,留在这好心养着便是。” 听得张冕死讯,清流身体微晃了晃,两行清泪顺颊留下,但奇怪的是,心中虽觉伤心难过,却也未到悲恸欲绝,肝肠寸断之地,只是想到张冕的母亲日后无人照顾时,才起了一丝同情伤感之意。 楚澈走后,她便坐了下来,抚着自己的胸口幽幽出了一口气,却又觉得自己寡情的很,儿时与张冕相伴的时光在脑海中一一现过,此番听到他身死,也不过是流几滴泪而已,与那日听到他有性命之虞时的那种慌乱与心痛却是不能同日而语的,想到这,她不由疑起自己对张冕的感情来,难道往日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亦或是她竟从未爱上张冕? 想了许久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她便也放下了,只是回想起德妃方才的言语来,却仍是心有余悸,那幕后之人现在定知她安然无恙,又是到了楚澈身边,定会猜到自己会将所知之事全数相告,只怕是又会想当时那般痛下杀手了。 只是此刻她身边偏偏又无人可以给她指点,想起方才念语言谈间虽然客气,但是往日亲厚之意已减,若是念语此刻已视她如一般妃子无异,那以念语的性子想来也不愿将此事揽上了身,此般思来想去,忽然灵光一现,便想起一个人来,那便是韩毓汀。 那日念语蒙冤,而韩毓汀与念语非亲非故,宁愿与皇后为敌,也不惜出手相救,虽说看她性子清冷,但从此事看来,倒也并不尽然,也似个能明理讲理的人,况且,虽说现在她的恩宠虽不如初入宫时,但是楚澈一个月中总有几个晚上是歇在她处的,想来她也不会将一个小小采女放在心头的。 主意已定,只待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求见她了。 想到这里,清流不由长出一口气,这心也算稍稍落定了一些。 这边厢,清流是缓下心来,但在昭纯宫瑶光殿的淑妃此刻心内却是七上八下,着实不安的很,方才她兄长拖了人送信过来,说是已有几个御使递了参夏孺廷的折子上去,说是其与江南税赋贪墨一案有关,据那位与夏孺廷还算交好的督察院官员说是那些御使大人不知从何处取到了近几年江南税赋的“密帐”,一时气氛不过,这才上了折子的。 对于自己的父亲,淑妃自是了解的很的,夏孺廷为官多年,不结党不营私,以一身铮铮铁骨立于朝堂之上,清简寡欲,涓滴归公,这才被先帝命为户部尚书,更是屡次下诏,为百官之典范,又怎会行硕鼠蠹虫之径? 至于那些御使,想来也是遭人利用,一见那账本,便用自己言官的身份,义无反顾地上了一折。 至于那账本,定与那宁相脱不了关系。夏孺廷虽甚少将朝中之事说与家人听,但淑妃尚在闺阁之时也曾听说,父亲曾在某事上狠狠得罪过宁相,只是宁相忌惮先帝对其信赖有加,不敢下手,反而是以名利相邀,想将他拖下水,只是夏孺廷却是始终不为所动,在朝堂更是屡次拂了宁相的面子。 这次宁相出手,不但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从其出手来看,更是非将夏孺廷置于死地不可。 淑妃想想便觉心惊肉跳,在殿内不断踱步,思虑良久,双手紧握成拳,深吸一口气,对苁蓉道:“替我准备一份厚礼,随我去霁月殿!” 长恨此身非我有(三) “淑妃妹妹今日倒真是难得,竟然会亲临这霁月殿,不知是否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特来与念语妹妹共同参详参详呢?” 与霁月殿不过几步之遥了,却偏偏与德妃和念语撞了个正着,德妃也是听说了这夏孺廷之事,便忍不住出言相讥。 念语却是端端正正地朝淑妃施礼道:“淑妃娘娘今日既有闲情来我这霁月殿坐坐,也是念语的荣幸。” 德妃一眼瞟见淑妃身后的苁蓉手上正端着一个锦盒,笑着上前想去打开一看,却被淑妃不动身色地拦下了:“今日也真是凑巧,德妃姐姐竟然也在,不如姐姐可有兴致一起与我们闲话家常?” “闲话家常?”德妃唇角一弯,“淑妃妹妹倒真是有心,闲话家常也不忘带上一份厚礼,真真叫我不好意思了。” “念语妹妹无辜受冤,幸得皇上英明,还了妹妹一个清白,我送一份薄礼,一来是恭喜念语妹妹得晋小媛,二来也算是压惊之用,倒叫姐姐见笑了。” “思荣!”话一出口,德妃才想起这思荣已被自己遣了回去,面上不由讪讪的,只好冷哼一声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两位妹妹闲话家常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往雍华宫绛云殿去了。 她走后,念语与淑妃相视一笑,同往霁月殿内走去。这德妃在宫中一向嚣张跋扈,如今二人联手削了她的面子,只觉将埋在心底已久的一股浊气给舒了出来,当下竟觉得神清气爽得很,连淑妃亦是觉得心中好过了许多。 入得殿内,念语命人奉上茶,请淑妃上座,却被淑妃摇手婉谢,道:“我看今日阳光明媚,妹妹殿外花架瞧着颇是喜人,不如便去那处坐坐吧。” 念语使了个眼神给晚秋,晚秋会意退下,这淑妃选那花架之下,想来是有些事情不愿被其他人等知晓吧,毕竟这殿外除了花架便是一览无余的空地,到时也可免人偷听。 晚秋奉上茶后,便退下了,这殿外便只余淑妃与念语二人。念语闲闲客套过几句之后,也不再多言,淑妃今日突然造访,必然有事相告,不若以不变应万变。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实不相瞒,念语妹妹,我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事相求。”淑妃开门见山,使了个手势,那苁蓉远远一见,便将锦盒递了上来,打开后便裣衽退下。 淑妃轻轻取出了其中的羊脂玉枕,笑道:“一片心意,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念语望之,见玉枕莹透温润,如同凝脂,午后的阳光照耀其上,竟有云雾在内隐隐流动之感,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念语对夏孺廷之事也有所耳闻,知其两袖清风,连父亲这个武将都对他不吝溢美之词,这玉枕价值连城,看来淑妃的确是碰到了棘手的事,因此念语也不忙应下,只道:“这玉枕太过贵重,娘娘还是收回去吧,至于娘娘所说的事,但凡能帮的上的,念语尽力而为就是了。” 淑妃微微蹙眉,叹了一口气,将夏孺廷一事详尽道来,末了又恳切道:“我知道此事颇为烫手,若是妹妹肯出手,这玉枕收下也不为过,若是妹妹不愿,我也不勉强就是了。” “此事实非念语有心推辞,只是的确是力有不逮,还请娘娘体谅。”念语轻轻将玉枕往淑妃处推了推,却被淑妃抬手拦住。 “眼下朝中宁相一派已是坐大,如家父般洁身自好者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一旦家父身有万一,这朝堂之上能牵扯宁相的还余几人?我今日言尽于此,还请妹妹三思。”淑妃起身欲走,转身之前将手按在那玉枕之上道:“这玉枕便寄在妹妹这儿几日,等妹妹定了主意之后,再说也不迟。” 念语良久不语,待淑妃行至门口时,才出声道:“娘娘请留步!” 淑妃柳眉微扬,稍稍露出一丝喜色:“怎么?可是妹妹改变主意了?”一见念语碰着玉枕上前,脸色微变,也不开口,只是面上却是由喜转忧。 “这玉枕,娘娘还是拿回去吧,若是娘娘无事,还请娘娘为念语解惑一二。”说罢,侧身伸手做一请势。 淑妃狐疑地看她一眼,还是坐回花架之下,笑问道:“不知妹妹有何疑惑?姐姐定当知无不言。” “其时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念语对那日在倾樱殿之上娘娘的言行颇是好奇罢了,再有便是之后娘娘在德妃娘娘面前竟似换了个人儿一般,这让念语更觉好奇之至。” 淑妃闻言不由一怔,看了念语半晌才道:“妹妹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往日里竟是我们看轻了妹妹去。” “娘娘缪赞,念语再怎么剔透,还不是猜不透娘娘那日脸色的深意?” 淑妃饮一口茶才道:“深意倒谈不上,只不过是在倾樱殿之事的几日前,见婉贵人从仪瀛宫出来,而那凝霜却是一脸紧张地捧着一盒颇似药膏的东西,当下我便上了几分心,派了个小宫女跟着她们,因跟得远,也听不真切,只是听得了‘碧烟青玉膏’,‘滴水观音’几字而已。”见念语听到“滴水观音”时,面色微有不解,便解释道:“我对这滴水观音也是不识,于是在太医来诊平安脉时,便命人放了一盆在室内,装作无意提到,那太医叫我千万要小心,说是这滴水观音汁液有毒,沾上后便是瘙痒不止,若是误中伤口,则会中毒。” 念语听完,松了一口气道:“那也难怪那日娘娘会如此紧张了。那想必德妃娘娘也是知晓此事了?” 淑妃点点头,那日从倾樱殿出去不久,德妃便找上门去,想旁敲侧击一番探些口风,谁料淑妃却是一口承认,此后那德妃在她面前也算是收敛许多,至于今日,德妃只料淑妃之父被弹劾,不敢顶她,更忘记了此事,淑妃才不卑不亢地回敬了她一句。 念语举杯道:“既然娘娘已将事情一一道来,念语自当倾力而为,夏大人也算是朝之股肱,家父自不会坐视此事。念语便以茶代酒,权当是承君此诺。” 淑妃含笑也饮尽杯中茶:“如此,我便先谢过妹妹之恩了。” 而后,念语又细问了夏孺廷一事,直至日已偏斜,淑妃才起身离去。 待德妃走后不久,月柔才匆匆回了霁月殿,身后跟着的,正是早上念语开口讨的清儿。 “清儿见过小媛娘娘。”清儿背着包袱,一进门便向念语施礼道,面上还带了微微的惶恐之色。 念语满意地点点头,略略训了些话儿,便让她先回房整理行礼去了。月柔见清儿回屋之后,才附在念语耳边轻声道:“主子,在玉漱宫时,这清儿可是德妃娘娘赐给主子的……” 长恨此身非我有(四) “你可还记得今日我提及清儿时,德妃是何表情?”念语却是不急,只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月柔回忆之后道:“德妃娘娘似是完全不记得清儿此人了。” 念语微微一笑:“这便是了,这是景琰年间第一次选秀,依德妃的性子,是万万不敢在众人眼皮底下的玉漱宫内安插眼线的。这内宫虽有皇后,但说到底还是以太后为尊的。” “那清儿……” “许是德妃凑巧送了她过来,也许是有心人将她送至我身边的。”自从翠玉一事之后,她便觉得那邱公公并不简单,当初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翠玉塞至她身边,难保这清儿不会是第二个翠玉,这也是那日她出玉漱宫时并未一并将清儿带至霁月殿的原因。只是如今她要为顾氏一门争上一争,这邱公公,便是助她的最好人选。 “姑姑,这几日里你且替我多留意留意清儿的举动。”念语望向远处,那些曾经用在与突厥对战上的计谋终于还是掉转矛头指向了这大周后宫,乃至大周朝堂,而这,连她也不知究竟是对是错。 晚膳过后,小刘子送了套民间女子所着的襦裙过来,说是让她依着上次那般,在延庆门那处等楚澈。 念语本想推辞,但是回想起似有几日未曾见过楚澈了,不知怎的,竟顺手接过了衣服,待衣服到了手上之后,才醒悟过来,也只得顺水推舟应下了。 小刘子见她怔忡的模样,讨巧地说了一句道:“小媛娘娘不必忧心,依奴才看来,大概是皇上见娘娘最近几日闷闷不乐,这才邀了娘娘出宫散心去的。明日里,小媛娘娘也不必用早膳了,梳洗完毕后就往那延庆门处去便是。” “有劳刘公公跑这一趟了。”念语话音刚落,月柔就递上了几锭银子,小刘子眉开眼笑地收下,便回去复命了。 念语转身,见那月柔,竟觉有一丝尴尬涌上心头,张嘴欲说些什么,便被月柔抢先道:“天色已然不早了,主子还是早些歇下吧。” 月柔服侍念语睡下之后,便轻轻吹熄烛火,掩上门去了外间,借着些微月光,念语悄悄下了床,推开窗户,看着一地清冷撒进室内,星光闪烁,虽偶有几篇浮云掠过,却依旧掩不了这夜的星月之色。 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看着这一片深得无边无际的天空,这夜,静谧得想让人就此沉醉下去……念语伸手向前,似想要握住这夜空一角,蓦地忆起自己在将军府中的岁月来,与靖褀一起把酒赏月的情景来。 “真是可惜呢。”看着手边空荡荡的,念语不免怀念起那香醇美酒的滋味来,阵阵困意袭来,不知不觉她竟趴在窗边睡了过去…… “主子,主子,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竹喧推门的一刹,看见念语竟睡在了窗口不由大惊,急急伸手探向她的额头,竟带了些许烫意,刚想吩咐人去喊了太医来,却被念语给拦住了:“不过是吹了些风而已,无碍的,先更衣吧。” “主子!”竹喧的小脸不由皱做一团。 “好歹我也是学过些武的,身子骨没那么娇弱,放心罢。”念语想抬手拍拍她的肩,却不料睡得过久,这手竟麻了,一时连动一动都困难。 竹喧见状,急忙上前帮她揉捏,又高声唤了晚秋进来帮忙,忙碌一番后,才算收拾停当了。 念语不见月柔,便问了一句:“姑姑呢?” “回主子,今儿早上那清儿记起还要东西落在玉漱宫了,月柔姑姑便陪她过去一趟。” 念语轻轻点头,在心中记下此事,才向延庆门走去,一应换妥之后,楚澈便也到了。 二人也不多言,念语微微欠身施了一礼之后,便随在楚澈身后几步出了宫。 待走过暻日桥之后,楚澈猛然一个止步,念语心中一惊,亦是停下脚步,察觉到楚澈情绪的变化,却又不知是何原因,她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 只听楚澈冷哼一声道:“暻小媛可是在担心朕会回头吃了你?” 念语低头道:“妾不敢。” “那为何这般畏畏缩缩地跟在朕后头?”楚澈语中不满之意顿现。 “君臣有别,皇上是君,妾……” 话还未说完,已见楚澈大步走至她身边,一把拉起她的手往前走去。 念语一愣,已然被楚澈拉出几步了,想挣脱,却又怕楚澈雷霆一怒,不晓得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只好任他拉着。 这一路上,也未再发生旁的事情,念语安静地站在楚澈身旁,随着他在上京城内东弯西绕地到了一处馒头摊前。 “老李,上两笼水晶包!”楚澈对此处似是极为熟稔的很,只是他一坐下,便有一个老仆人突然出现,默默侍立在他身后。 “好咧!这就上!楚公子,您可是好久没来了呢!”老李殷勤地端上两笼包子,看一眼念语,递上一碟香醋道:“这位想必是楚夫人吧?果真是郎才女貌呢!这醋呐,是屋里人自己酿的,与别处的不同,蘸那包子吃,是再合适不过了。” 念语尴尬地笑笑,接过了醋道一声谢。 那老李又“嘿嘿”笑着说道:“这醋呐,虽然好吃,可也不能多吃,楚公子一表人才,一看便是人中龙凤……” 念语只觉得更加困窘,可又不知该如何接话,看着楚澈事不关己地坐在一旁,心中微微犯过一丝不爽之意,道:“这位大爷,您多虑了,这家中可不止……” 话音还未落,便被楚澈打断道:“老李,你忙你的去吧,别的客人恐怕等不及了呢。” 老李颜色一转,便领悟了楚澈言下的意思,于是将布往肩上一搭道:“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请慢用请慢用!” 一阵风吹来,将老李转身后轻声说的自言自语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两人耳中:“这楚夫人长的真好看呐,只是这楚公子人才出众,恐怕……唉!” 楚澈脸色微微一变,倒是念语觉得这老李为人朴实,说的话与实际倒也真差不了多少,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 那老仆人掏出银针,一一插过每个包子后,见无异样,才不发一言地退至一旁。 楚澈轻咳两声,边用筷子夹了个包子,边说:“用吧,用完,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念语微微欠身,这才拿起了筷子。 楚澈脸色沉了沉,道:“在外头就不必那么多规矩了。” “是。”念语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笼内的包子个个雪白晶莹,形如荸荠,玲珑剔透。一见便让人食指大动,轻咬一口,汁液透亮,浓浓的香味顺势盈满了唇间,终于是忍不住这鲜味的勾引,张口将整个囫囵吞下。 楚澈见念语吃得这般满足,那绷了许久的脸终于松了下来,开口笑道:“慢点吃,小心烫到。” 正巧此时那包中的汁液破皮而出,着实烫到了念语,只见她满脸通红,眼角已是微微带了湿意,楚澈见状,急忙递上一杯凉茶,见她喝得急,不小心被呛到了,又是帮她拍背不止。 老李转过身来,见到此番场景,笑着说道:“楚夫人可是吃得太急了?吃这水晶包啊,可是有窍门的,轻提,慢移,开窗,喝汤,这才整个吃下,呵呵,这楚公子呐,头一回吃这包子时,可也不是跟你现在一样!” 念语本来有些羞赧,可一听这最后一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楚澈见她扬眉而笑,偏僻眼角的泪花却未散去,一闪一闪地映着她如漆的眸子,这一刻,仿佛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只觉这世上一切风流都具于她的眼角眉梢,朱唇皓齿之间,一时竟看得呆了。 而念语见他怔怔看着自己,心中不由觉得一紧,而眼神亦是被他引了过去,四目相对默无语…… --------------------------------------------------------------------------------- 本来想情人节上传的,让念语小朋友与楚澈同学也赶个热闹过个情人节的,没想到还是没赶上……泪~只怪某人看掐架贴看得太起劲的缘故……默默检讨去 长恨此身非我有(五) 许久之后,二人才回过神来,本是极尴尬的一幕,只是这二人中,楚澈是自小便习得将万事藏于心中的人,而那念语才楚澈面前亦是小心惯了的,因此二人脸上竟也未显出什么来,都低了头去,抬起筷子,小心地夹起一个包子来。 约莫过了一会儿,楚澈放下筷子道:“可是饱了没有?” 念语微微点头,这水晶包出自民间,自然少了几分宫中御膳的虚浮奢华之色,倒多了几分百姓人家的烟火质朴之味,更难得的是竟叫她想起了尚未入宫时与边关将士一道迎着来自草原之上的风儿,就着凉水吃包子的情景来,忍不住便多尝了几个,此时被楚澈一提,微觉有些饱胀之感,因此道:“这包子风味与众不同,妾一时嘴馋多吃了几个,让……让公子见笑了。” 楚澈也不去计较她称呼上的不妥,道:“你喜欢便好。”说罢,起身扔了一锭银子在那桌上,朝老李道:“老李,你家老母亲那病可好些了?” 那老李快步到了桌边道:“楚公子,你时常来照顾我的生意,上回您给的那十两银子还没花完呢,这顿,就当老李我请您了,我老李也就这么点手艺,您可不要嫌弃。” 念语原本还未察觉,老李这快步一走,便看出了他的左脚有些微瘸,再看看这馒头铺子,也是极简陋的,只一间小屋子,说是屋子。摆了老李做馒头的台子,锅等之后,人在里面连转身亦是困难地,至于客人用得桌子椅子之类的俱是放在外面,不过用几根竹子撑着块油布权当遮风挡雨之用了……1#6#k#小说网。 再看看外面用包子的客人。也都是些布衣百姓。偶有一阵风扬起地上的沙子,便是抱怨不停,只能用手挡了碗,免得沙子吹进去。 念语不由心一酸,开口道:“李大爷,你也不必推辞了,这银子大概也够你开一间像样的小铺子了,这样你做着方便了。那些客人用着也舒服了不是,你就收下吧。” 旁边一桌地客人听到念语这样说,见老李面露难色,急忙帮腔道:“是啊是啊,老李啊,既然有好心人帮衬,你就收下吧,要不是贪着你手艺好,真是打死我也不肯来这儿吃这沙子的!” 老李颇是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道:“这怎么成呢,这怎么成呢!这……楚夫人。你不是为难我老李么?” 念语微微一笑,看出老李的确是有点动心了,再道:“李大爷就不要为难了,若真是觉得过意不去。那以后都免了楚公子的包子钱便是。” “夫人说的极是,老李,你收下便是吧。” 念语见老李接过了银子,略一思忖,忽然展颜笑道:“这铺子想来是开得起来了,只是却还缺一样东西。” 楚澈与老李奇道:“还缺什么?” “招牌!” 老李哈哈笑道:“这不防事,我家隔壁就有一个秀才,叫他写一副便得了。” “老李。你何必舍近求远呢?我家公子亦是写得一手好字,才情更是上佳……http:www.16k.cn。”这老李脾性憨厚朴实,让念语觉得颇为亲近,便也学着楚澈称其“老李”了。 “这……这可使得?”老李脸涨得通红,眼神却是掩饰不了心中的渴求之意。 楚澈微一犹豫,朗声道:“拿笔来!” 正巧。客人之中有个专替人写状词的讼客。当下便拿出文房四宝,铺开在桌上。楚澈轻轻捻开毛笔,稍一沉吟,便将大笔挥下:“百里长街俱馥郁,一笼玉柱参青天。”横批乃是:“佳馔玲珑”。 老李大喜之后,小心接下,对二人更是一番千恩万谢。 二人出了铺子,楚澈信手在前,问道:“你为何非要我为老李题字不可?” “此刻老李凭着一个小摊子,都能引来当今九五之尊亲顾,若是换了店堂,恐怕来的人还要多些,免不了会起些事端,只是,我看那老李生性老实,恐怕到时候反被人欺负了去,公子留一副墨宝在,也算是赐老李一个护身符吧。“民生多艰,你说地也不无道理。”楚澈点头道。 二人也不再接着话头继续下去,只是各怀心事地走着。 待路过上次那日念语停步的小书摊时,她不由失色,当再顺着楚澈走下去,心中惊慌愈甚,脚步也不由缓了下来,却也不敢露了痕迹,只装作一路欣赏风景,慢了步子。 只是终究是一步一步向那处走去,步子放得再慢,也有走到的一刻。 已渐渐可以听见总角孩童的朗朗书声了,走着走着,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仿佛是近乡情怯一般,听着整齐的诵读之声,脚底却似灌了铅一般,再迈不开半步,忆起那日的情景,只觉千思万绪涌上心头,愁肠百结…… 楚澈见她停下步子,眼中露出盈盈之色,心生怜惜之意,却又不知她愁自何起,上前柔声问道:“可是觉得有何不适?若是……” 念语强压了鼻中泛酸之意,笑道:“妾无碍的,烦请皇上带路了。” 楚澈微微疑惑地看她一眼,袖中的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还是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返身继续往前。 再行几步,便得见学堂新貌,原本的小茅屋已然不见了,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幢白墙黑瓦地小院,院前依旧是那几株柳树,柳枝随风轻扬,缓缓拂过水面,而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河亦是映着这岸上的一切,若不是有书声飘扬,这屋,这柳,这水,淡得仿佛是幅泼墨山水一般…… 念语面露惊讶之色,情不自禁地走过小桥,行至书院门前,看着门匾上书了:“于斯书院”四字,看手笔,似是出于楚澈之手,不由转头看了楚澈一眼。 楚澈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向前一挥,道:“惟周有才,于斯为盛!” 这八字掷地有声,生生压过那书童之声。 “竟是楚大哥亲临,快请快请!”一个着了天青色儒衫的书生闻声出来相迎。 念语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那书生眼尖,笑道:“这位想必便是嫂夫人了吧?在下白希字少原。” “原来是白先生。”念语微微欠身道。 白希再还一礼道:“嫂夫人真是折杀小弟了。这于斯书院乃是楚大哥出资所建,不仅免去学童风吹日晒之苦,更是延请了不少名士大儒来此讲学,真乃志士仁人!” “白贤弟过奖了!”楚澈踏步向前,抱拳道,“那日若不是拙荆信步来此,为兄还不知此地,更是不知我大周还要如此潜心向学之处,略尽绵薄之意而已,贤弟言中了。” “楚兄难得来此,不如便入内与小弟把酒闲谈一番如何?”那白希似是极为仰慕楚澈,上前一躬相邀道。 楚澈婉言谢绝:“为兄尚有事务在身,恐怕不能与贤弟尽兴了。贤弟不若与为兄讲些书院之事吧。” 白希也只得应下,将书院内凡称得上有趣之事皆与楚澈讲了一遍,其中更是聊了不少书院内那些有才之士地文章言论。 饶是如此,这般聊下来,天色也是不早了,二人依依惜别之后,楚澈才起步往回而去。 回宫路上,念语按捺不住问道:“你……为何,要建那书院?”----解释一下,那啥“惟周有才,于斯为盛”是出自于岳麓书院的“惟楚有材,于斯为盛”,呵呵,挠头,前两天因为不能上网,所以不能上传,还请大家原谅躬了 长恨此身非我有(六) 楚澈回过头,含笑看她一眼道:“看我大周,不过一群总角之童在如此情景下,尚能一心向学,朕虽心怀安慰,却也不能不反思一番,在这上京城内都有如此清苦人家,若是边远之地,只怕苦楚更甚,而朕现在不过是略尽己力罢了。” 说到后来,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已被眉间的愁意所取代了。 听他如此说,念语微微放下心来,大抵对他而言真的不过是凑巧而已,既然不是为着慕容致远,她便问了下去:“皇上若是真的能略尽己力,恐怕不是只建一个于斯书院那么简单了。” “朝廷里各方势力盘根错杂,牵一发则动全身,若要涤清这几股暗流,重归清明,谈何容易!” 此言一出,仿佛一道看不见的墙阻隔在二人中间一般,连风都好似被凝固住了。 念语微微低头,她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也是这些势力中的一方,虽然眼下是一副君圣臣贤的样子,但是有哪个皇帝是愿意让那兵权尽掌于臣子之手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上正值青春,何不徐图之?”深思许久,念语才回道。 楚澈闻言,微感诧异地看她一眼,却也不多言,回过头去的时候,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喜似忧,似信似疑。 二人行着行着,便听到一阵吆喝,不由驻步,寻声看去。原来是一个着了蓝色布衣的男子正在叫卖一些女子首饰。 “便去看看吧。”楚澈似是饶有兴致地往那处去了……www,16k.cn。 念语看一眼天色,本欲出声提醒,却见那宫门已然在望,楚澈又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还是紧步跟上了。 走至摊前一看。却发现这摊子虽说简陋,但上面摆放地东西倒是别具一格,俱是些红木簪子,细细一看,每支竟都只有一个,可算是独一无二了。 那摊主见二人气度不凡,穿的衣料又是极好的,便殷勤道:“这位公子不若便为这位小娘子挑几支罢。咱这东西虽比不得那些金石玉器的,但是却是上天入地,只此一支的。”说着,便拿起摊上地一块红木,指了指上写的四字道:“天下无双!” “好大的口气!”楚澈笑道。 “非也非也,男女之爱,或有久长时,或不过只是朝朝暮暮,但在当下,彼此却都为对方之天下无双。若能厮守便是最佳,若是错过,却也不必嗟叹,茫茫人海。能遇上便是缘分,再能爱上一场,已是天地至美,亦算得上是天下无双了!” 楚澈与念语情路虽是不同,但此时听这一席话,却是触动非常,仿若醍醐灌顶,一时眼前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通透之感。 只是二人心中激荡虽甚。却又各自强忍了不将心事放诸于脸上,是以这二人不过以唇角一抹笑意带过罢了。 “看了这许久,可有中意的?”楚澈的手随意扫过摊上的簪子。 念语原本对这些事物并无甚兴趣,加之又是楚澈所送,恐怕会难免徒惹一些是非,只是听这摊主所讲。1-6-k-小-说-网便觉得即使为了那番话挑一支。也不算为过,于是笑着拿起了小鱼尾木簪道:“就这支吧。” “样式虽是普通了点。倒也古朴大方。”楚澈接过簪子,顺势便挑起一缕头发,随手一挽,簪了上去。 楚澈伸手过来的时候,那幽幽地龙涎香味便顺风在念语周围氤氲开来,密密地,轻柔地将她包裹在其中,而他的手穿过她的发丝的时候,带来的些微触感,竟让她有了些许荡漾的感觉…… 不过是一瞬的功夫,于二人却是一种异样的漫长…… “没想到这位公子竟然还要这么一手,这位小娘子果然有福,当得起我这天下无双的名号!” 楚澈笑着扔下一锭银子,唇角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牵着念语地手往那日桥走去。 摊子后某座茶楼在他们走后现出了一个身影,轻摇纸扇,来到摊前,看着二人携手回那皇宫,随手拿起一支簪子把玩了一会之后,才长叹一声。 那摊主朝他微一拱手:“小王爷,这……慕容公子……请恕属下愚钝!” 诸葛峤亭收了扇子,在掌心轻敲两下,仰头笑道:“哈,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说罢,便哼着小曲儿,融入了市集的人群之中。 那下属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低头整整那摊子:“也是,这小王爷做事一向天马行空,这世上能猜得他心思的,恐怕不过几人而已,那纪先生当得其中一个。” 前面便是日桥了,走至桥边,念语轻轻将手抽了出来,退后一步,跟在了楚澈身后,楚澈也不再如今早出宫时般不满了,只是顺了她的意思,继续往前走去。 宫门已在眼前了,楚澈忽而停下脚步,也不转身,只低低说道:“顾将毕竟于我大周有功,待他解甲归田那日,朕定保你顾氏一门周全。” 念语心中“咯噔”一声,却还是低头应了一句“是”。 “过几日,靖祺会来宫中问安,到时朕便安排你们兄妹见上一面吧。” “谢皇上恩典。” 入了宫门,再入延庆门,听得沉重地宫门在身后缓缓关上的声音,她的心仿佛也随着门慢慢阖上了,只是一阵风吹来,扬起的发丝微微拂过她的脸庞,手便不由自主地往上一举,触到了那木簪,手指一滞,却还是捏住了木簪,轻轻抽了出来。 “为何取下了?”楚澈眉头一皱,似是不悦。 念语福身道:“宫规有令,不得随意将宫外之物带入内宫。”话毕,双手前伸,那红木簪静静躺在她掌心,愈发衬得她玉指葱葱。 楚澈略有烦躁地将她手一握,“朕赐的也不行?” “回皇上,但凡皇上所赐之物均应在内务府中入录归档才是。”念语抽出手,展手平摊。 楚澈愤愤道:“那你那日为何敢违了宫规四字将《王右丞文集》带入宫内?哼!”说罢也不再管她,顾自甩手而去。 念语怔怔站了半晌,将目光从他身影转到那木簪上,听得身后的宫门上钥之声,却觉心中那门却是戛然而止,再也关不下去…… 也不知是如何走回霁月殿的,只是当她入殿时,满殿地人都是一脸惊慌地看着她,仿若什么惊天大事发生在她身上一般,她看向月柔,建起目光中深有忧意,不由失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主子,您跟皇上……皇上责罚您了?”晚秋一时忍不住,将话问了出来。 “这是从何说起?”她眯一眯眼,却觉眼角微有异样,伸手一摸,却是满脸泪水,看着手心一片濡湿,她自己亦是呆了一呆,原来,她竟是哭着回殿的? 月柔急急拧了一块帕子,替她拭去泪水,本想问问究竟发生何事的,却瞥见她另一双手上那露出的木簪,又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忍问出口了,只道:“主子今儿出去一天,想来是有些累着了,还是赶紧歇一会儿吧,我去吩咐厨房,做些莲子汤过来。” 一出殿门,月柔赶紧拉过小顺子,到了一个拐角,轻声吩咐道:“你去探探皇上那儿可有什么动静没,还有便是主子这一路回来,可有撞见什么人,主子手上那物事……唉,你千万要小心,不可露了痕迹!” 小顺子赶紧低头应下便出去了。 月柔心头却是思绪万千,这楚澈与念语二人,平日里交集虽不多,不知为何,却总觉得他们二人之间不似面上那么简单,隐隐有暗潮涌动之感,这么一想,便又想起了自己的兄长,不由湿了眼眶…… 此时此夜难为情(一) 数日之后,顾靖祺蒙召入宫,因顾靖祺与楚澈情谊不比一般,不但获准可入内庭,更得太后在颐华宫赐宴,入席者不过楚澈与顾氏兄妹二人罢了,此等殊宠,可说是景琰一朝都未曾有过的。 辰时三刻,小刘子便过来传话说是顾二公子眼下还在御书房内与皇上叙旧,再过一刻便可过来了,因是兄妹,霁月殿内可不必设幔帐等物,一切随意便是。 念语命打赏过小刘子之后,手心已渗出了薄薄一层细汗来,未免有些坐立不安,又想起前日里楚澈跟她说的话,心中忧虑更甚。 月柔见念语气色虽好,握着帕子的手指却是微微泛白,于是上前道:“主子,这公子入宫,兄妹相见,乃是喜事一桩,况且公子难得入宫一次,主子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免得被公子看出,惹他担心。” 被月柔这么一说,念语瞬时醒悟过来,急急入了内室,翻出胭脂,略微往颊上抹一些,看着棱花镜中看似容光焕发的自己,终于按捺不住地叹了口气。 “主子主子!公子来了!公子来了!”正在她思绪翻飞的时候,莲舟欣喜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子,公子眼下已到了殿门 “到了?”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立时起身往外奔去。 “微臣见过小媛娘娘。殿下长身玉立的男子不是她的哥哥顾靖祺还能是谁? 眼角有些微地泪花闪烁,她深吸一口气,将酸意逼了下去。上前几步,做一个虚扶的手势道:“哥哥快请起!莲舟,赐坐!” “微臣谢过娘娘……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顾靖祺抱拳之后,才坐在了下首。 念语坐在殿上,看着底下坐着的顾靖祺。只觉千言万语却是无从说起,想了许久,才逼出一句话道:“哥哥消瘦了不少,想来是一路奔波辛苦了吧。” “谢娘娘关心,娘娘在宫中也应小心身体才是。” 月柔见这对兄妹言谈间如此客气,便猜到是因为有其他人等在场之故,上前道:“听闻公子今日一大早便入宫面圣了,也没用过什么。奴婢这就下去为公子准备些点心吃食。”说罢,便领着众人鱼贯而出。 一见殿中只余他们二人,念语顿觉肩上轻松不少,起身坐至顾靖祺身旁,叫了一声:“二哥……” “念语,委屈你了。”见妹妹就在自己眼前,顾靖祺不由想像幼时那般拍拍她的头,却在见到她头上插的宫花那一刻收了回去,尴尬笑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莫让爹爹担 念语摘下宫花。轻轻道:“在二哥面前,念语还是以前那个念语。”顾靖祺蹙了蹙眉头,眼中满是疼惜之意,伸手抚了抚她地头。笑道:“傻妹妹。” 念语心知时间不多,便只得暂压下兄妹之情不叙,点了正题,将楚澈那日的话转述给顾靖祺。 顾靖祺低头想了许久才道:“皇上这是想杯酒释兵权,只是爹要做石守信却是难极啊。” 念语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军方一系一向认的是资历与军功,况且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眼下军方以顾清丞为首。1----6----k-小-说-网驻在各地的军士有不少是顾将以前的下属,顾将待兵如子,因此更得那些人的拥戴,若他一走,楚澈为防尾大不掉,势必将军方进行一番换血。这些将士们又怎甘就此退居二线?因此。此事纵然顾将愿退,恐怕也非易事。 “皇上年岁既长。定不愿再被架空,因此爹和宁相便是他首要要除去之人。”顾靖祺满含忧虑地看着念语一眼,“妹妹,到时你恐怕更会难做。” 念语却是微微一笑道:“本朝以孝治国,二哥不必担 顾靖祺面上却是愁意更深,他虽在宫外,但内宫之事亦有听说。从楚澈待念语一事上,以他对其的了解又怎会猜不到这个少年天子真正心意呢?只是以往毕竟还有一个慕容致远可以牵扯妹妹地感情,眼下慕容致远生死不明,楚澈趁虚而入也不无可能,他心内虽是盼着妹妹能从慕容致远一事中走出来,却也不愿她爱上楚澈,从而陷入两难境地,因此幽幽道:“皇上是君,我们做臣子的,对皇上定要以侍君之礼待之,你可千万要谨记在 念语含笑点头:“那是自然,妹妹自有分寸,哥哥不必担心。”话音刚落,却想起楚澈那日送的木簪,只觉心口一滞,连那笑容亦是有些僵住,生怕顾靖祺看出些什么,急忙转了话头道:“听闻皇上这次要开恩科,如今国子监祭酒乃是宁相之人,连那太学博士中亦有不少是宁相荐上去的,恐怕这次宁相风头大盛,皇上暂且不会将那矛头对着我们顾家了。” “你可还记得夏孺廷?”顾靖祺喝一口茶,才将今日朝堂之事讲与她听,“那日你托话出来,要爹从旁帮衬,哪知爹竟是白白辛苦一番,皇上在今日早朝上,力排众议,虽免了他户部尚书之位,却命他做了知贡举,说是念其二朝忠臣,给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这知贡举乃是全权负责科举监考一事的大臣,往年多有一二品大员出任,今次楚澈却是一反旧例,将这事交与清廉刚正的夏孺廷,恐怕宁相再要提自己的人上去也是难事了。 说到这,顾靖祺不免唏嘘一番,那日时常被康王胜过一筹的少年,今日也终于蜕变而成一个光彩夺目的少年君主,以他地悟性,要成为第二个圣祖皇帝,不过是时日问题罢了。 “还有便是皇上今日命了我做鸿胪寺少卿,主蜀国一事,听闻蜀国来使已在路上,来商讨两国重开互市一事,恐怕我会留在上京一段时日了。”说到这,顾靖祺不由摇头苦笑,这楚澈分明是将他和念语当作挟制顾将的人质了,顾将拢共只得了两儿一女,长子马革裹尸,幼女入宫,眼下这唯一的儿子也被楚澈借故留在京城,行事必然受到掣肘。 念语自也是想到这一点,只是君命一下,已是无法挽回了,况且,顾靖祺曾入过蜀国,由他来主持这蜀国来使一事,亦是最最恰当不过的,想到他入过蜀国,念语便想起这宫中地一人来,犹豫了一会,还是将那藏在心底已久的问题问了出来:“二哥,可知那汀嫔究竟是何出身?” 顾靖祺端着茶杯的手一动,不慎洒了点茶水出来,竟有些手忙脚乱之感,急忙拿起杯子喝一口道:“妹妹怎的问起为兄这个来?” 念语心中愈疑,却也只能做云淡风轻道:“哥哥方才不是说蜀国会派使者过来吗?妹妹听闻这汀嫔好似与蜀国有些渊源,是以才有此一问的。” 顾靖祺镇定下来,便做无事道:“听说那汀嫔好似是康王的义女,只余旁的,我也不甚明了了,妹妹若有心,哥哥替你查一查便是了。” “那倒不必了,我也不过是一时好奇而已。” 本来念语不过是有几分怀疑,眼下见顾靖祺遮遮掩掩,反倒坐实了此事,心中一叹,问道:“哥哥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恕妹妹多嘴,也该寻一门亲事好叫爹爹安心了,我顾家有后了。” 顾靖祺只能无奈一笑道:“妹妹也知哥哥是个怎么样的身子,若叫我拖累人家姑娘,我是万万不愿地。” 念语心中气极,冷笑道:“哥哥可真是糊涂了,不过是略有手疾罢了,谈得上拖累不拖累的,若是哥哥心中有了人,直说便是,皇上与哥哥也是有几分情谊的,到时皇上指婚,亦是佳事一桩,何必如此瞻前顾后的!” 听得皇上指婚一句,顾靖祺心中苦意更甚,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语来,只好道:“你也是知道我的性子的,真叫我随随便便娶一个,我又怎会情愿?” 念语长叹一声,含泪道:“二哥,何时你与我讲起话来竟是这般虚与委蛇?若是真地不便出口,你不答便是,何苦如此骗我?” 顾靖祺看一眼念语,见其情真意切,心中亦觉万分难过,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不由陷入沉默。念语也不催他,只在一旁静静等他开口。 许久之后,顾靖祺才开口道…… 此时此夜难为情(二) “那汀嫔是蜀人,来我大周也实非她愿,只是身份使然,也不过是个苦命人罢了,”顾靖祺心中挣扎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瞒过自己与韩毓汀的一段过往,“听闻她也曾相助于你,若是日后有事,你当助便助她一把,就当作是报恩吧。” 念语从未见过他这般吞吞吐吐,心下不忍,便也不再多加逼问,只好道:“我与汀嫔娘娘的性子还算合得来,若是无事,自也不会与她起冲突,只是,她这身份……哥哥若是告知了,妹妹日后行事也可方便一些。” 顾靖祺扭头看一眼念语,又看一眼殿外,沉思许久才道:“她这身份,乃是我大周朝现下所要瞒住的第一事,为兄的不告诉你,也是出于无奈,至多只能说一句,她这身份与你也有类似,实则你们二人也可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言尽于此,妹妹你还是不要再问了。” 念语一呆,楞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竟是这样的……没想到,她竟比我还可怜几分……” 顾靖祺低头不语,眼中却已蒙上了一层薄雾,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皇上可知你……”纵然顾靖祺如何掩饰,与他打小一起长大的念语又怎会不知兄长心意? 顾靖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极是自责:“以前或许不知,但是听闻前段时日皇上特地派了人来查,能查出些端倪也不是不无可能的,我只怕皇上现下虽不会对她怎样。但是,若是到时候要秋后算账,恐怕……” “哥哥不必担心,她这身份虽说推她入了宫,但毕竟也算是张护身符了。皇上……是个颇能沉住气的人,想来也会碍着她地身份的。”一想到这里,念语就觉得颇为头痛,眼见着午时将近,听闻太后此次摆宴,请的还要六科给事中许世常的女儿许茜,太后的意思不言自明。一路看中文网首发16k.cn 正想再将那日太后所言告知顾靖祺,提醒他一下。却见太后身边地芷秋芷茗过来传话了,无奈之下,只得将话咽了下去,起身向颐华宫走去。 入得颐华宫内,二人行礼见过太后之后,告了座,便见许茜一脸羞涩地坐在太后下首,着了一身浅绿对襟短襦诃子长裙,梳一个百合髻,配一个翡翠桃福簪并一个鱼戏点翠簪。也不多施脂粉,倒更显其天然去雕饰之感,温婉可人。 念语一见她这打扮,心中便猜到了几分。看来这许家小姐对自己的二哥也算是上了心,知晓二哥喜欢的是淡雅脱俗,兰心蕙性的女子,又听闻许世常在朝中也算的是清廉正直之臣了,顾家若能与许家结亲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只是自己这哥哥,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地动了心。“茜见过小媛娘娘。”许茜微启樱唇,声如莺啼。起身向念语施一礼后,又转向顾靖祺,还未抬眸,一抹红云便浮上脸颊,“茜见过顾二公子。” 念语含笑上前扶起许茜道:“许小姐生的好颜色!听闻这诗词女工也是京中一绝,今日一见。果然是明珠美玉一般的人儿。” 反倒是顾靖祺。只是微微颔首,道:“许小姐多礼了。”面色淡然。也不再去瞧她一眼。 那许茜一见顾靖祺这般漠然的神色,更觉羞愧,面上红得好似能滴出水来,又因身在颐华宫,不能失了礼数,只能紧咬了唇坐了回去,双眸盈盈间已似有了泪意。 虽说念语出身将府,自然与这些生于书香世家地女子不同,但是同身为女子,许茜现下的情状,念语倒也能感同身受,毕竟也是大家闺秀,在这京中亦素有才女的名号,那些上门求亲的公子哥们趋之若鹜,为抱得美人归不惜施出浑身解数,不料这许大美女却是眼高于顶,一个也瞧不上,如今放下矜持,特意跑来这颐华宫见他一面,却被他冷然待之,就好比当众拂了她的面子一般,叫一个女儿家怎下的台来? 一想到此,念语稍稍瞪了顾靖祺一眼,纵然心中无意也不能这么对一个女孩儿家,于是陪着笑道:“许小姐莫要见怪,我二哥在军营中待久了,到了家对我也是这般讲话的,还请小姐不要见怪啊。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 太后适时地接上了话:“靖祺你这孩子,这性子过了这么多年还没变,再在那个满是男人的地方呆下去啊,顾大将军就要愁白头发了,幸好,皇儿挑了个合适的差事给你,你啊,就给我安安心心地待在京里,找个好姑娘,也好让顾将后顾无忧啊。” “靖祺谢过太后,皇上的好意,定会牢记在心,只是这姻缘一事,随缘即可,若是强求,恐怕只会误人误己。”顾靖祺起身拱手道,对太后这番“好意”不着痕迹地退了回去。 太后面色一变,似有愠意,正欲发话,却被许茜抢了先:“顾二公子金玉良言,于茜好似醍醐灌顶,佛曰随缘,谓地是顺应机根之缘而定行止,不求有不求无,顾二公子既能说出随缘二字,想来亦是破了执念,顿见清明之境之故吧,茜受教了。” 听完这番话,殿内静了一会儿,谁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文文弱弱的许家小姐竟敢当着太后的面斥了顾靖祺。 念语眼眸一转,觉得这许家小姐有意思极了,指不定真的是能破顾靖祺执念之人,不由捂嘴轻笑道:“念语为太后抄了这许多佛经,看来竟是白抄了,听许小姐一席话,方知是天外有天啊,枉哥哥还时常去法严寺与老主持论经,依我看也不如许小姐有慧根。”轻轻巧巧一句话,既解了顾靖祺地围,也为许茜指了一条路,若她还有心,自是知道该往何处去寻。 这许茜也是玲珑剔透,知晓这顾靖祺与念语兄妹情深,若是过了念语这一关,日后自是轻松许多,因此含笑道:“茜哪里懂什么佛经,不过是我口说我心罢了,戏言几句,还望太后和娘娘不要见笑才好。” “不过随口说说就胜过他们兄妹去了,你若是潜心看上几本佛经,看日后还有人敢在你面前打什么禅机不可!”太后赞许地看了念语一眼,只是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可惜的神色,若是她只是个寻常大臣家的女儿便好了,有胆识有谋略,又沉得住气,更难得的是楚澈对她也算有意,只是碍着身份有碍,反倒要她时时在旁提点着,心里想着旁的事,太后的脸却是执了许茜的手,轻轻拍道:“茜呐,你日后无事,便常常进宫来陪哀家坐上一坐,解个闷儿,这后宫虽说女人是多,只是她们却都将心思放在皇上心上,至于皇上,哀家也拉不下脸来跟黎民百姓和一群女人抢不是!” “母后莫不是又在儿臣背后说儿臣的不是了?害儿臣方才打了好大两个喷嚏,太医院那帮老家伙想是又要忙上一阵子了。”太后话音刚落,楚澈地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他刚从御书房中出来,特意换下了明黄色的龙袍,穿了白地云纹锦织龙袍,也不带冠,只戴了一个秋香色的折上巾,褪了几分帝王之气,显得平易近人许多,想来是特意为了这家宴换的。 太后亲自起身,走了下来,替楚澈整整衣冠:“说的可不就是你,这席啊,只待你一个了!” 芷秋芷茗自是会意,急急下去传膳开席了。 余下三人正要行礼见过楚澈,却被他一手压下:“靖祺对朕亦兄亦师,让他向朕行礼,不习惯的紧,至于你们两个,便算沾了他地光吧。” 虽说楚澈不许行礼,但是顾靖祺还是弯腰拱手道:“皇上错爱,真是折杀微臣了。” “母后说了今日是家宴,你若还是如此执泥于礼节,不是生生扫了大家地兴么?”楚澈上前一步,扶起他道,“来人,上两坛上好的状元红来!那酒还是你离宫那日,朕亲手埋到树下地,今日再开,想来定是芳香扑鼻,醇香回甜。” 说罢急急拉这顾靖祺入席,经过念语身边时,似不经心道:“小媛爱喝梨花白,就再拿壶梨花白上来吧。” 念语闻言一怔,想谢过楚澈,却见他已拉着顾靖祺坐了下来,一边拿酒灌他,一边嚷嚷道:“今日你若是不喝个痛快,朕就不放你回将军府!快,周德福,满上,满上!” 许茜上前一步,微微一笑道:“小媛娘娘好福气。” 念语只道她是客气之语,一抬首看见她的眼神,却是真真切切的羡慕与祝福之意,再看一眼,正在把盏的楚澈与顾靖祺,忽然觉得心底好似有花开的声音,头一次觉得这颐华宫里头也亮堂了起来,于是嫣然道:“承许小姐吉言,我这哥哥虽说是个石头性子,但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许小姐才名卓绝,想来不是难事。” “如此,茜亦是谢过小媛娘娘吉言了。” “念语等着唤你嫂嫂那一日。” 两个女人心照不宣,会心一笑之后便携手入了席。 此时此夜难为情(三) 席上,楚澈与顾靖祺以往昔趣事下酒,竟将两坛藏了十几年的状元红悉数喝完,喝得整个颐华宫是酒香满殿,散席之后,二人皆是带了几分熏熏然的醉意,楚澈眼神微眯,饮尽最后一口酒,看看顾念语,又看看顾靖祺,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靖祺,幼时朕就想叫你一声兄弟,只是身边那些个下人总是拿了身份有别来压朕,说什么朕的兄弟只有康王一个,真是扫兴的很,不过今日好了,朕娶了念语,终于可以叫你一声兄弟了。听说他们民间做兄弟的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哈哈,来!再拿坛酒来!” “皇上,这酒是万万不能再喝了,能得皇上一句兄弟,靖祺心中实在感动的很,只是皇上龙体紧要,国事为重,今日便喝到这里吧。”顾靖祺虽然面色酡红,但神智还算有几分清醒,幸亏刚才那番话只有席间几人听到,否则恐怕又会落下个话柄。 楚澈一摆手,一把扯住顾靖祺,眉头都拧成了团,颇是烦闷的样子道:“难道是朕当了皇帝的缘故,连你也与朕生分了,这龙椅有什么好坐的!怪不得那些个皇帝要称寡人了,寡人寡人,朕真成了孤家寡人了!”一顿说完,竟是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话一出,席上众人脸都白了,太后更是手都抖了起来,只是因为楚澈说的是酒花,又发作不得,只能对芷秋厉声道:“你们这些奴才眼是瞎了吗?没见到皇上醉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快去端醒酒汤来!” 芷秋芷茗急忙下去端那醒酒汤,太后在席间一扫。席内众人皆是一懔,正在忧心太后会发什么雷霆之怒时,却见太后无奈一笑道:“澈儿究竟还小,这些年来,当这皇帝许是真的累到他了。”说罢。爱怜地抚了抚他的头,又道:“世人皆道这皇帝好坐,人人都想坐上那把龙椅,待真地坐上来了,便知是如何的如坐针毡了!” 席间静了许久,被这对母子这么一闹,顾靖祺深深觉得这家宴倒有了几分鸿门宴的味道,看着楚澈醉倒的面容……http:www.16k.cn。脸颊微红,睡得倒是香甜,清新俊逸,令他不由想起那些长在富家锦衣玉食的闲适少年郎来,这么一瞧,也不忍再在心中责怪这个还未满二十地少年来,起身拱手道:“太后,皇上毕竟年少,只是一时发了少年心性而已,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这世间黎民皆赞皇上有少年圣祖之风,臣有幸,得遇明主,必当尽心辅佐。绝无二心。” 太后拿起绢帕,拭过眼角,这才展了笑意,抬手让顾靖祺坐下,道:“靖祺,这满朝文武就属你最难得,若是没有你那些年常伴皇上身边,恐怕皇上今日未能得此成就。皇儿视你为兄,也是应该的,连哀家都要向你道一声谢啊。” “靖祺不敢。” 太后见芷秋喂楚澈喝下那醒酒汤,便又重回那副慈祥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一番话完全没说过一般,对众人歉然一笑道:“皇上喝醉了。想来你们也没心思再用下去了。哀家也不留你们了,周德福。你送靖祺与茜回去,”说罢,顿了一顿,也不看念语,道:“这皇上就由小媛送回去吧。哀家也累了,就这么散了吧。” 待太后步入内室后,周德福走到念语面前施一礼道:“那就劳烦小媛跑这一趟了,那辇御我已吩咐了小刘子去娶了,请小媛娘娘稍等片刻。” “有劳公公了。”念语谢过周德福之后,才转身对顾靖祺道:“二哥,我不在爹爹身边,还请哥哥替妹妹孝顺爹爹,妹妹在此谢过哥哥了,”说罢,盈盈一礼拜了下去。 顾靖祺急忙上前一步,扶了她起来:“小媛娘娘这是说的何话,家中有我,娘娘还是……好好伺候皇上是为紧要。” 不过说了这两句话,两人已是红了眼眶,执手相看,只觉离别之意满腹,纵然楚澈再怎么宠信顾靖祺,终究是内外殊异,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http:www.16k.cn如此一想,念语握着顾靖祺的手不由又紧了几分,泪如雨下,悲不自胜。 顾靖祺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难过之意,抱了念语入怀,像幼时那样,轻轻抚过她的头,笑着安慰道:“傻妹子,是哥哥今日疏忽了,下次若能再得机会入宫,哥哥定叫吴妈做了玉米烙来。” “吴妈也来了?”念语收了了泪,眼前一亮,小时候每次自己哭的时候,哥哥便会去缠着吴妈要那玉米烙来哄自己开心。 “恩,吴妈的儿子前些日子成亲了,替她生了个大胖孙子,最近几日她那嘴巴就没合上过。”见念语破涕为笑,顾靖祺也放下心来,只是因着楚澈在旁,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讲些近日家中发生地事来解她思家之情。 站在一旁的许茜见二人兄妹情深,不由感伤自己是家中独女,未能享受这般亲情,看他们依依惜别,也忍不住掏了帕子拭泪,笑道:“你们就别在这么难舍难分了,瞧瞧我这眼泪都要被你们引出来了。” 周德福也适时地插了一句道:“顾二公子,这时候也不早了,你看是不是……” 顾靖祺转身,淡然道:“一时情难自禁,叫许小姐笑话了。”说罢,对周德福似是过意不去道:“靖祺一时忘了时辰,误了公公,还请公公不要介意,这便前面带路吧。” “公子言重了。”周德福侧身避过顾靖祺一礼,便先行一步在前。 那许茜对顾靖祺这幅态度也算在意料之中,因此也未再说什么,只朝念语笑着行了一礼。便也走了出去。 念语看了三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一会儿,这才转回身看着已是烂醉如泥的楚澈,走近前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坐起,正在犹豫间。已听到楚澈哑着嗓子在喊渴,环顾四周却不见芷秋芷茗,虽说对太后此举不解,可眼下她也只好去倒了水来,扶起楚澈,轻声道:“皇上,喝水。” 楚澈头一仰,抓着她地手胡乱就着喝了一些。便又睡了过去,念语本以为他会再度趴在桌上睡的,哪料到,大概他是暖香软玉在怀,那还肯乖乖伏在桌上,径自靠在她的身上又睡了过去。 这一靠,竟是由自睡得香甜,他毕竟是个男儿身,念语一个女儿家怎敌得过他的重量,不一会儿。半边身子便觉得麻了,偏生他睡得死沉,想着他的身份,也不敢惊了他睡觉。推他地手脚也不敢重了,因此推了几下,他仍是岿然不动。 念语轻声唤了他几句:“皇上,皇上。”见他连个回话也无,再看一眼殿内,只余他们二人,心中一横,便一把将他推向桌子。再将身一抽,却不料楚澈竟是死死抱着她地,被这么一弄,二人都失了平衡,摔下凳来。 因念语是仰面摔下的,楚澈方才又是靠着她的。因此这一摔。她背部着地,痛不堪言。楚澈却是正好摔在了她的身上,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稍稍将身子动了些许,找了个舒服点睡姿又睡了过去。 只是他这么一动,正好与念语面对面地贴在了一起,只要他微微一侧,便能吻上念语地唇,识清二人的处境后,念语更是动也不敢动,生怕又惹出什么事来。只是楚澈此刻呼出的气正好吐在了她地耳旁,一下一下的,仿佛是羽毛划过她的耳一般,温温热热的,偏偏他酒气未散,那浓香的酒味更是笼罩了她地脸,被她缓缓吸入,楚澈偶有动静,便有发丝掠过她的脸,麻麻痒痒的,加着酒精的作用,她竟也觉得有了几分醉意,觉得热了起来,却又不敢动。 伏在她身上的楚澈似感受她身体地变化一般,状似无意地将头一扭,那唇便盖上了她地唇,趁着她一愣地瞬间,他的舌便轻轻巧巧地划入了她地口,微微一探,便找到了她的小舌,用力吸了一下,发出满意的一声闷哼后,便与她的舌搅在了一起。 念语这才猛然惊觉过来,急忙伸手想推开他,却被他趁势一抓,身子一动,便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似是感觉到她的反抗,他也吻的更加用力了,仿佛是要将她体内的空气都吻出来一般。 念语只觉得浑身的意识都在慢慢抽离,小腹那一团火却越烧越烈,身子早已软了下来,手也慢慢松了开来,待楚澈吻到动情处,已是不由自主地攀上了他的腰。 楚澈感受到她的动情,又深深吻了一会儿,才停了吻,舌尖欺上她耳垂的珍珠,轻捻慢挑了一会儿,附在她耳旁含了醉意道:“我爱你。”一边说着,一边手已隔着衣衫握住了那团绵软。 念语身子不由一僵,其实,其实他根本就没醉,他根本就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对不对?她这么问着自己,告诉自己,他不是酒后乱性,他是清醒的,可是又宁愿他是醉地,不然他说那三个字,叫他情何以堪?叫她情何以堪? 他地手指轻轻剥开她的衣服,一路往下,在她身上炸开一朵又一朵地花儿,在就要沉沦下去的前一刻,她终于将话问了出口:“皇上,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没有用妾,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问这么一句看似多余的话,甚至在就要被感觉淹没的时候,她还想起了慕容致远,想起了那个他在桃花下的笑,只是仿佛是一本在架上搁了许久的书一般,那笑容,那脸已有些泛黄,渐渐地就会模糊起来,直到再也看不清为止…… 听到她的问题,他的动作微滞,抬起头回道:“你是念语,你是朕的念语。”说罢,又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一滴泪缓缓落下,却被他小心地用手拭去,她听到他在说:“不哭,一切有我。”…… 此时此夜难为情(四)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她最里的那件粉色薄纱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小媛娘娘,辇御已在外头候着了,不知皇上能否自行走动,可需要奴才进来?” 声音似远非远,似近非近,仿佛是从世界的另一头飘过来一般,却一下子让念语清醒了过来,她身子一僵,楚澈便感觉到了,原本有些被**所迷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极似不满的样子,张嘴正要斥那小刘子一顿,却被念语抬手拦下了。 “皇上,这是颐华宫,于礼不合。”、 如蝶翼般的睫毛遮住了眼眸,也让楚澈一时看不清她的眼神,只是那睫毛微微颤动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在雨中被打湿翅膀的蝴蝶,柔弱堪怜,心便这样软了下来,也不再看她,支着手坐了起来。 念语不言,只是默默地穿上衣服,整了下发髻,紧抿了嘴唇,施礼道:“皇上,妾扶着你出去吧。” 楚澈点了点头,虽说过了些时候,但毕竟酒意还未散去,脚下不免有些虚浮,就任由念语搀着他往殿外走去。只是在他伸手的一霎那,却瞥见念语发白的脸色,眼中竟有泪花闪过,不过只是一闪而过而已,他不由皱了皱眉,在想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时候,已来到了辇御前,小刘子赶紧小跑着过来,扶着他上了辇。待他上辇之后再看念语,却见她已是神色如常,恭谨地问自己道:“不知皇上是去往乾清宫还是御书房?” “今日喝得大罪。朕已颇觉无力,好些日子没去看看黛儿了,这便往她处去吧。”楚澈斜斜靠在辇御上,一手支额,无力说道。 念语一怔。看了小刘子一眼,却见他也似是不知情一般,只好硬着头皮再问一句:“恕妾愚钝,还请皇上明示。” 被她这么一问,楚澈才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心中怕她误会,却也不能舔着脸再去哄她一番,清咳一声道:“是絮美人那处。” 话音刚落。小刘子便高声道:“皇上摆架碧霄宫明瑟殿!” 这么一声高呼便掩过了二人方才的尴尬。 纵然抬辇御的侍从训练有素,但是难免还是会有稍许颠簸,楚澈坐在上面,还是不可避免地睡了过去。(电脑阅读www.16k.cn)行至明瑟殿殿门时,一直跟在辇御旁地念语抬起头正欲叫起楚澈,却看到金色的阳光薄薄地洒在他的身上,那一袭白地云纹锦织龙袍显得欲白,衬得他的脸色仿佛是阳光下的羊脂白玉一般,光华流转,一时竟叫人移不开眼去。美人如玉亦不过如此。 念语微张了张唇,想要轻轻唤醒他时,却见他嘴角扬起一丝微笑,眉眼渐渐舒展开来。大概是感觉到阳光有些微地明亮,又皱了皱眉,不耐地转了身子,以臂为枕,侧躺着又睡了过去,因脸紧紧靠着手臂,薄唇有些微启,脸上是一片的纯真平和。宛如孩童。 小刘子见念语有些发怔,看到那日头升得更高了,上前一步,轻轻问道:“小媛娘娘,不知是叫醒皇上呢还是……” 被小刘子的话拉回了思绪,念语抬头看一眼明瑟殿的匾额。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来叫醒皇上吧。”说罢。上前一步,俯下身来,正要开口,却见楚澈似有察觉地动了动身子,脸一转,赫然一个红印映入她的眼帘,只是微微皱眉以后,还是沉入了梦乡。 念语不由哑然,强忍着笑意退了回来,道:“还是不必了,你可通知了絮美人接驾了没有?” “回小媛娘娘,方才在来路上,奴才已差人去通禀了絮美人。” 念语一怔,原来方才竟是自己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了么?连身边的小太监少了一名也未曾察觉?淡淡掩过了心中惊讶之意,吩咐道:“你再遣个人进去,跟絮美人说皇上睡得香甜,不要吵着了皇上。”话音刚落,便有个小太监小跑进去传话了,念语一抬手,那些抬辇御的人自是会意,尽量平稳地迈开步子,向殿内走去。 一入殿内,便见柳絮只携了贴身的丫头书芸与薇茗而已,正要行礼,却被念语拦下,笑道:“皇上睡得熟,不必多礼了,免得惊着皇上,还是叫人拿床毯子来是为正经。” 柳絮还是微微屈膝,低语道:“柳絮劳烦小媛了,还请小媛娘娘上座。” 念语深深看她一眼,自上次一番长谈之后,她们二人已是许久未有交集了,往日里也不过是在颐华宫与风寰宫处偶有点头而已,只是自从她得晋小媛之后,柳絮与她便不如往日那般亲近,其实也是难怪,前些日子发生地诸多事情无一不将她往那后宫波折中心处推,偏偏楚澈对她又有几分真情的样子,若说惹得后宫中人侧目及至不满也是难免的。www.16k.cn 念语心中不由苦笑,人心如此,她又奈何?况且,此刻她或许也与初入宫时的她有所不同了,着实怪不得别人,因此拒了柳絮道:“皇上在你这里,想必你也是要忙上一番了,我就不打扰了。” 柳絮也不留她,只送到门口便又折返,自书芸手上接了毯子,轻轻替楚澈盖上,却听到楚澈含含糊糊地说出两个字,似是呓语一般:“念语……”柳絮脸色一变,双手微颤,毯子差点滑下手来,她大惊,急忙紧紧抓住,这才没有惊到楚澈,正要收手回来时,不提防被他一把抓住,又听得他迷迷糊糊说了一句:“朕娶了你,真好。” 柳絮脸色倏白,他用了“娶”这一字,他居然用了“娶”这一字! 偌大一个后宫,只有皇后才是他的正妻。其余如德淑二妃者虽然是一人之下,要是正经论起来,也不过是个“妾”而已,自古只有妻才是用娶的,而妾。只配用纳一字,而今,听得楚澈这一句话,仿若是一盆冷水自她头上浇下,再看他地手,正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只是她却不是他梦中的人。 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滑落,正好被进来的薇茗看到。急忙放下手中东西,上前问道:“小姐……” 柳絮头也不回,从牙缝间硬生生挤出一句话:“下去!” 薇茗陪伴她多年,从未见过她面色如此铁青过,若是气恼也便罢了,只是神色间偏又流露出几分悲戚怨愤之意,忖度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一句:“小姐,你……” 还未说完,便听柳絮低低地吐出一个“滚”字。声音虽轻,其中地怒意却是满溢,那眼睛好似是能喷出火来一般。 饶是薇茗心中不解又担心,却也不敢再待下去了。只能眼含忧虑地看她一眼,退了下去。 待薇茗退下之后,柳絮地眼内蓄满的泪水刹那间泉涌而出,却又不敢落在楚澈身上,微微哽咽道:“你是真的忘记我了么?”只这么一句,那眼泪流得更凶,不想吵醒楚澈,她紧咬着下唇。将哭声咽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终于止住了,柳絮抬头看一眼天色,又看看楚澈,估摸着他大概要醒了,便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来。叫书芸打来一盆水。梳洗了一番后,才又重新坐在了楚澈旁边。等他醒来。 当阳光再也越不过远处地山头时,楚澈终于悠悠醒转过来,见到坐在自己身边的柳絮,睡眼朦胧地问道:“你守了朕那么久?” 偏生夕阳是如此不甘心就此落去,将今日最后一缕霞光送入楚澈的黑眸内,那霞光流转,更衬得他瞳孔墨如点漆,深不见底,柳絮只觉他的眼神仿佛无底洞一般,就这么将自己吸了进去,义无反顾又不能抗拒。 微微出了一会神之后,柳絮才笑道:“妾才没这个闲工夫呢!是算着皇上您快要醒了,这才搬了椅子过来坐下的。” 楚澈不由失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是朕自作多情,你这个黛儿啊!” 书芸递了杯茶给柳絮,掩唇笑道:“皇上,您别听我们家主子瞎说,自打您躺下之后啊,主子她可是一步都没迈开过。” 柳絮一边将茶递到楚澈唇边,温柔道:“皇上刚醒,想来渴了,喝口茶润润喉吧。”一边佯怒,瞪了书芸一眼:“我可白养你了,这胳膊肘尽往外拐,自己去薇茗那领罚吧。” 方才书芸话一出口,也觉自己造次了,不该在楚澈面前这般行事说话,心中怕柳絮当真留了心结,忙不迭地跑了出去,连告退也不及说一句。 楚澈就着柳絮地手一口喝完之后,笑着点了点柳絮的鼻子道:“她们做下人的也不易,在家时哪个不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宠着疼着地,她为你说几句好话,你到拿起派来。” 这话若是在平常说着,柳絮或许还能当是笑言,还能与楚澈笑一阵,但今日毕竟是不同,听他这么一说,她心里也难免起了疙瘩,放了杯子,离了椅子,下跪道:“妾以后不敢了,今日一时放肆,还请皇上恕罪。” 看着她一脸正色,楚澈楞了一愣,那伸出的手还不及缩回,手指微动,终还是无奈地放了下去,道:“朕不过是逗你说几句玩笑话儿,没料到你竟当真了,也罢也罢,是朕方才语气重了一些,也没有真的怪你,你且起来吧。” 柳絮这才起了身,气氛却已生了些变化,她心中也颇是恼火自己刚才那顺口而出的一番话,不过话已出口,也已收不回来,只好垂着头扶起楚澈道:“是妾唐突了,就让妾服侍皇上起身,当时赔罪吧。” 楚澈不言,只顺着她的动作,离了辇御,任由她替自己整了衣衫,梳洗一番。待一切做完之后,他才道:“黛儿,你可知朕最喜你哪一点?” 柳絮正蹲了身子,替他整理衣衫下端的褶皱时,突然听见他这么一说,手一顿,道:“皇上,恕妾愚钝。” 楚澈地手穿过她地发丝,看着青丝缠绕指尖,含笑道:“朕喜的是你疏朗豁达地性子,与世无争,不拘泥于宫里那些子繁文缛节,你好似也不怕朕,以口言心。”说罢,叹了一口气,再道:“这大概也是朕在你这,能觉得轻松的原因吧,所以黛儿,莫要改了这样地性子。” 其实柳絮心中很想问一句:“不知在皇上心中,小媛是否也是这样的性子?”,但是听到他那以番话,情真意切,只搅得她心中酸疼不已,终究还是不忍问出了口,整好衣服后,站起身,嗔道:“刚才皇上拂了妾的面子,妾一时咽不下去,这才请了罪,现在又来叫屈,那妾冤屈可跟谁诉去?总之呐,这好人都是皇上您做的,只有妾只落得里外不是人!” 楚澈不由大笑,一把搂过柳絮道:“这才是朕的好黛儿!” 此刻天已擦黑,柳絮命人传了膳,与楚澈有说有笑地用了晚膳,而在霁月殿,面对一桌菜品,念语执了筷子,却又放下了,一想起日间的事,她便觉得心头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直叫她喘不过气来,看到月柔端过一碗芙蓉丸子,摇了摇头,道:“撤了吧,你们下去用罢。” 月柔紧皱眉头,想再劝一句,却见她已起身步了出去,只好放下手中东西,跟了出去…… 最近几日,尽量每章字数多一些,就当是前几日停更的补偿,请各位读者大大原谅恩沫是个没有存稿的人吧次到了剧情转折或者事情增多地时候,总会习惯性地卡文一下下,挠头笑是对不住啊 此时此夜难为情(五) 出到殿外,才见念语站在殿前那处空地上,仰望夜空,微举的右手伸向天边,似是想要握住天上星辰一般…… 月柔看着她的背影出了一会神之后才缓缓走上前去,站在她身边,顺着她眼神的方向看去,竟见她眼角盈盈闪烁,那滴泪将落未落,就这么挂在眼边,而后眼中的雾气却越来越浓,那滴泪终于还是承受不住地落了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滑出一条晶莹的弧线,而后,便是义无反顾地掉了下去,直坠入尘中,不见波澜。 “主子……” 听见月柔的声音,她也不回头,张开手指,指过一片天空,反倒是笑着问那月柔道:“姑姑,你说天上这许多繁星,哪一颗是致远所化?” “哥哥他定不是最耀眼的那颗,但他却一定会是离主子最近的那颗,”月柔顿了顿,在天空中搜寻了一会,才指着她们头顶那颗光芒柔和的星星道,“我想他也不会是最明亮的那颗,但是他照在主子身上的必定是最柔和的那一缕光。” 念语顺着月柔手指的方向看去,嘴角笑意更深,指尖轻轻停在那颗星上:“真的么?他会一直这么看着我?” 月柔虽不言语,却坚定地点了一下头,却未料到念语颓然地放下手,转了身子,任那雾气化作水珠,纷纷坠下。 想起今日日间的情形,她只觉羞愤难当,楚澈是清醒的。太后是清醒地,甚至连那小刘子也是清醒的!不然那小刘子怎会不敢踏进殿内一步,只敢在外面出声而已?或许原本就是他们母子二人串通的一场戏?偏偏她却不由自主的沉沦了进去……直到辇御上他说出“絮美人”三字才算是将她敲醒,他这算是在提醒她,她顾念语不过是他众多妃子中的一个么?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冒出这个念头。她地身子不由摇晃了几下,吓得月柔急忙上前扶住她,她伸手推开月柔,再次望向天上,今日月圆,只是那月圆的却仿佛是在嘲笑她一般,慕容致远因她而死,她却可以一转身就忘了他。牵挂起旁的男人来,犹记那年,她与他对月把盏,笑谈人生,此刻却已是物是人非,月复圆,人已逝,情不瘦。wap.16k.cn 星辰如辉,照得这个夜分外清明,月柔本想安慰几句。却听她幽幽说道:“若是人逝后不会化做星星该有多好。”月柔一呆,正在犹疑这句话是否是她幻听时,却见念语飞身上了屋顶,不由低呼道:“主子!” 念语却对她宽慰一笑:“我只是想瞧瞧宫外的灯火而已。一会儿便下来。” 饶是她如此说,月柔也觉心惊肉跳,眼下宫门还未下钥,各宫的人也还未歇下,不时有奴才走来走去,若是一不小心被人瞧见了,又是一场是非,可又拗不过她。只能在心底祈祷着莫被旁人瞧见了才好。 念语见她暗自嘀嘀咕咕的,大概是在求神保佑,便笑笑安慰道:“我爹是大将军,这大周西陲眼下也还要靠他保着,若是被人看见了,不过传几句而已。碍不到什么的。” 见她开口说话。月柔便想将她劝下来:“主子,将军现在也是内忧外患一堆。主子还是多替将军想想吧。” 念语一怔,显然是料不到月柔会将话说得这般直白,略想了想,便也把话挑明了道:“若是皇上真要对爹动手,哪怕我再是安分守己,他也能找到借口废了我不是?” 被她这么一说,月柔到不知要如何反驳她了,一时哑口。 念语见她是真的忧心忡忡,心下不忍,只好一个翻身下了屋顶,一落地,便见月柔大松一口气地模样,心中微涩,道:“我不胡闹了,这就进去睡了罢。” 这霁月殿是一地清秋,而那明瑟殿却是一夜温存。 翌日一早,柳絮替楚澈穿戴好朝服,送出了殿门外之后,便寻了个由头,将殿内其余人等都差了出去,而后,只带了薇茗一人去了明瑟殿旁的一个空殿,也不说什么,找了个地方便坐了下来。 薇茗心中纳罕,看她行动,似在等个人一般,却也不敢问,这事柳絮从未对她提过,想来是隐蔽非常的,既然柳絮不说,她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口地站在一旁。电脑小说站http:www.16k.cn 过了一会,果然有个小太监偷偷摸摸地寻了过来,见了柳絮也不行礼,双手奉上一个细细纸条,接过柳絮递上的几张银票,便又低着头快速退了出去。柳絮拿过纸条,也不看,只将它藏在袖中,回了明瑟殿之后,又带了薇茗往御花园处去了,闲逛了许久,才慢慢踱回了明瑟殿,对着一众太监侍女只说是自己今日逛得累了,要休息,吩咐他们不得打扰,便将自己关在了房内,许久不见动静。 待至午时,用过午膳之后,她竟不知怎的来了兴致,说是暑期将至,只觉口中淡而无味,便差了殿内众人去了太医院和御膳房,要了茯苓,松仁、桃仁、桂花、蜂蜜等物来,说是闲来无事要做些茯苓饼,再者今日十六,月色姣好,吩咐了太监们去请些往日相熟的妃嫔来,一同品饼赏 近日来,楚澈虽不至于夜夜宠幸柳絮,但一月中的确要大半时间是宿在她处的,虽说不是宠冠后宫,但也算是个红人了,再者那茯苓宁心安神,药性甘淡平和,性无毒,无伤正气之弊,那柳絮又说不劳烦太医们研磨了,直接取了些茯苓去,说是为表心意,还是由她亲手磨粉的好,那些太医们自然是乐得清净,秤了些茯苓,入了档便交了那书芸。 待一应事物备齐之后。那明瑟殿立时便热闹开来了,足足花去大半下午的时间,才将所有材料用完,之后又是在小厨房内忙了半晌,才算全部做完。而此时,已是夜幕低垂了,柳絮一面遣了薇茗去厨房守着茯苓饼,一面吩咐其他人等将那些通臂巨烛移至院内,一一点燃,照得整个明瑟殿是灯火通明,而后便是在院中摆好了桌椅,静等客至。 饶是如此隆重。请地也不过是婉贵人孟婉灵,汀嫔,宁贵人宁素素及一个念语而已,倒是楚澈,本来是吩咐了在御书房内用膳地,一听到这个消息,颇是好奇柳絮的手艺如何,便退了膳,往那明瑟殿过来。 柳絮倒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不慌不忙地又再多加布置了一下。也不如何费劲。 等到众人入座之时,玉兔恰好升到中空,月色清亮,柳絮便命人撤去几根蜡烛。几人把酒论月,席上言笑晏晏,融洽无比。 看着众人酒已用得差不多了,柳絮起身拍了两下掌,掌声清脆,甫一落下,便有侍女端着银盘鱼贯而上,将日间做的茯苓饼分给众人。柳絮心细。早在开席之前便将茯苓饼交由楚澈近侍一一尝过,确认无恙之后,便将那些茯苓饼交由那近侍看管了,直到此刻那才送了上来。 楚澈原本有些奇怪那近侍不上前试吃,待看到那原本形如满月地饼上缺了一角,又扫视一圈。发现众人盘中皆是如此之后。立时明白过来,含笑赞许看了柳絮一眼。这才举筷品尝。 偏生此刻念语却无意抬头看见楚澈那个眼神,心微微一缩,慌乱间想收回目光,却不慎打翻了面前的盘子,那茯苓饼便就此落了地。 “是妾失态了,还请皇上恕罪。”她心中也颇是懊悔,怎地就偏偏选在那时刻抬头呢? 楚澈带了一丝探究的目光看了她一会才道:“无碍的,想来黛儿也不会只做这么一点的,是么?” 柳絮眼神中透出几分惋惜,只是不知是在惋惜那被念语无意打落的茯苓饼抑或是那目光根本就是落在念语身上的,听见楚澈问话,那眼神便立刻由惋惜转为体贴,笑着吩咐了薇茗再去拿了一盘出来,掩过了这场尴尬。 那宁素素却似完全没意识到场中一切,笑着尝了一口道:“薄若蝉翼,柔腻绝伦,絮美人真是好手艺呢。” “宁贵人谬赞了,贵人若是喜欢,便多用些吧。”柳絮脸上那抹笑意更深。 韩毓汀一直看着念语落座,待见到她用了茯苓饼之后,眼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地深意,却依旧什么都没说,只低头小小用了一口而已。柳絮见她用得不多,也不在意,只是一味得体地浅笑,有时低头与楚澈说些什么,引得楚澈笑声不断,而宁素素也不时地参与到他们的话题中,柳絮也不以为忤,三人兴致更浓。 倒是韩毓汀和念语,偶尔听到他们说地趣谈,随口附和几声,淡淡笑了一回便罢了,韩毓汀一向娴静,因此其余人也不觉有异,倒是念语,不知不觉间竟用完了一个茯苓饼,柳絮见状,殷殷道:“小媛倒是对我这茯苓饼倒是偏爱,薇茗,再去取些来罢。” 念语一看盘中空空如也,自己也惊诧居然吃完了一个饼,听见柳絮的话,急忙笑着拒绝了,道:“不必劳烦薇茗了,我一向有些积食之症,方才只觉这饼桂香浓郁,甘甜可口,一时忍不住才用了这么多,若是再叫我吃一个,这晚上可就睡不安稳了,絮美人的好意念语只能心领了。” “积食症?可有叫太医看过?”楚澈闻言不由皱眉,脸沉了下来。 “有劳皇上挂心,这症只消平时注意些即可,不必这般兴师动众的。”看着楚澈黑下脸来,不知为何,念语心中也觉有些气闷。 一听她拒了自己地意思,楚澈更觉恼火,厉声道:“朕养着那帮太医难道是叫他们吃白食地么?明儿个叫曾太医过去瞧瞧,他专攻这脾胃之症。” 念语起身离座,裣衽施礼后谢恩道:“妾谢过皇上。” 楚澈冷哼一声,这才抬了手叫她起来。 众人又说笑过几句之后,周德福看一眼月色,上前一步附在楚澈耳边提醒了句月色不早的话,楚澈点了点头,道:“吩咐下去,说是絮美人柳絮惠质兰心,温良俭让,虔恭中馈,晋为嫔,特赐封号,唔,就黛字便好。” 柳絮又惊又喜,赶紧下跪接旨,叩谢圣恩。 见到楚澈笑意吟吟地扶起柳絮之后,其余三人才上前贺过柳絮。念语虽然面上带笑,心中却觉昨晚自己地那份感觉真真可笑不已,暗自哂笑了自己一番之后,便收回了心思,不再胡思乱想,只是那宁素素眼见这念语与柳絮已然晋了位分,楚澈对自己却依旧不冷不热,不免有些失落之感…… 而这场品饼赏月宴也在众人各异的心思中过去了…… 此时此夜难为情(六) 补3月3日一更---- 宴毕之后,楚澈也不愿再多走一趟,顺势歇在了明瑟殿,其他几人自然心知肚明,不再多久逗留,告辞回殿去了。楚澈入了内室,等着柳絮替他宽衣,却见她迟迟没有动静,有些讶然,问道:“黛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不愿朕歇在此处?” 柳絮上前替楚澈轻轻揉肩道:“皇上愿歇在这明瑟殿是妾求之不得的事,只是……”她顿了口,见楚澈并没有接了她的话下去,顿时觉得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心狂跳个不停,但是话已出口,只能说了下去:“妾只是看今日小媛似是心事重重,大概是……”银牙一咬,压下心中不适,终于将话挤出了口,“许是看见妾晋了位分,心中吃味也不一定,皇上还是去看看她吧。” “吃味?”原本闭上眼享受柳絮揉捏的楚澈,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这抹笑意就这样深深地映入了柳絮心底,仿若一根刺在她心尖上滑过一般。 正在出神间,却发觉楚澈已起了神,眼中笑意更浓,“难得黛儿这般有心,若是辜负这般美意,岂不是显得朕不够知情识趣了?” “皇上谬赞了,其实把皇上推去小媛那处,妾心中也实是吃味的紧呢。”柳絮一脸娇羞。眉目间春意无限。 楚澈却似是没有看到一般,转了身对书芸道:“替朕好好照顾你家主子。”之后便往霁月殿处去了。 待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殿门口时,柳絮脸上那抹情意已然消失无踪了,落寞地阴影渐渐袭上了她姣好的面庞,越来越浓。仿佛连温暖的烛光也不能驱散分毫…… 书芸见她站着久久不动,夜凉如水,恐她得了风寒,想上前提醒,又记起上次薇茗的事来,心有忐忑,但终究还是上前搀了她的手道:“主子,天色不早了……www,16k.cn。还是早些歇着吧。” “恩。”柳絮这次只平静地应了一声,便离了门口往内走去,全然不同上次,让书芸在心中偷偷松了口气。 念语回到霁月殿中,只觉心中烦躁,总觉得有股暑热之气在心中郁结不去,用了银耳莲子汤之后,也未觉转好,粗粗洗漱了一番,遣了所有人出去。躺到了床上,想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是连连闪过慕容致远与楚澈的画面,更加辗转反侧。难以安睡,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借着月光点了灯,坐到了书桌前,随手取过一本佛经,随意翻看几页,依旧不能静下心来,正好瞥到墙上挂的展翎弓。取了以布做头的箭,想也不想的在房内拉满弓朝着窗口射了出去,射了一箭觉得好些了,便又取了一支来射。 月柔听见房内响动,急忙进内一看,见念语正要射第三支箭。上前劝阻道:“主子……” 被她一惊。念语手一松,那剪便直直地射了出去。偏巧此刻楚澈跨过殿门,要朝殿内走来,忽闻破空之声,那支箭不偏不倚地朝他飞来,想要躲闪却已是来不及了,幸得身边是周德福,一步挡在楚澈面前,也不知他是如何出手的,待看清他的手之后,已稳稳地接下了那支箭了。 楚澈拿过那支箭细细端详了一会,又在地上扫视了一圈,周德福会意,捡起了另两支箭,双手奉上。 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挲过箭杆上那个“顾”字,梅花小楷,清雅端庄,楚澈嘴角一扬,大步向内走去,正好与刚出来地念语撞在一起。http:www.16k.cn 念语一眼便看到楚澈手上那三支箭,脸色一变,下跪请罪道:“妾不知皇上驾临,冒犯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楚澈下腰,将她扶起,眉目舒展,眼中是难得的温柔之意:“不知者不罪,朕又怎会怪罪于你?” “谢过皇上不罪之恩。”念语趁势起身,想后退一步脱了楚澈的手,却不知被他紧紧握住,竟是挣脱不得。 “朕可从不知爱妃还要夜班举弓的嗜好。”楚澈微微眯了眼,那目光却是炽热更甚,那好不容易被念语强压了下去的燥气又浮上了心头,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好再次请罪道:“妾违了宫规,还请皇上降罪。” 楚澈见她除了认罪,说不出旁的话来,心中一急,手臂一收,上前一步,抱了她在怀,轻语道:“爱妃口口声声要朕责罚,朕倒真是下不了这个手呢。” 念语再是烦躁,亦觉得楚澈今日言行不同于往日,本想一手推开,但是推不推得开还在其次,殿内人员繁杂,若是传了出去,到时恐怕会落个“藐视君上”的罪名,若被有心人知晓了,难免传出顾家权势熏天,不将皇帝放在眼里之类的话来,此刻姿势暧昧,既然不能推开,便只有静静保持不动,走一步看一步了。 楚澈见她眸子一转,扫过殿内众人,只当她是害羞,手一挥,便让周德福领了人下去,月柔虽然担心念语处境,但毕竟皇命一下,不得不从,只能退了出去。 殿内烛火通明,不时响起几声蜡烛噼啪之声,月柔站在殿外,看着映在窗户上他们二人的影子,楚澈慢慢俯下身,吻上了念语的唇,而后,烛火顿灭,听到珠帘上那些琉璃珠子撞动地声音,而后便有些微的喘息声传来…… 她慢慢后退几步,来到了殿前那处空地,寻找着那日的星星,忽然一阵凉风出来,一片乌云慢慢覆盖了那原本静谧如水的夜空,将那些星星都掩在了身后。 “哥哥,你是不是也不忍看到这一幕?” 风忽然止住了,而那片云便静静地停在了她头顶地天空,丝毫不动。 “大概……人逝后的确是不应化做星星的吧……” 刚过卯时一刻,楚澈便起了身,念语被身边所动惊醒,看到周德福已然拿了朝服候在了珠帘外头,细想了想,也坐了起来,正想下床替楚澈梳洗一番,却见楚澈笑着把被子裹上了她的身,又让她躺下,怜惜道:“昨夜累到你了,还是多躺一会吧。” 话音未落,念语便垂了眼睛,睫毛颤如蝶翼,满面飞霞,迟疑了一会,推了楚澈的手,道:“是妾本分。” 楚澈闻言却是皱眉,硬生生地将她压在床上,逼近了她的脸,那目光深深地望近她的眼底,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妾。朕准你在朕面前可不称妾。”说罢,也不再看她,掀了帘子,自周德福手中拿过龙袍,一边走出内室,一边穿戴龙袍。 而就在楚澈打起帘子的一刻,周德福稍稍抬了抬眼,顺着空隙看了念语一眼,只一眼,却教念语有如坠冰窟之感,在床上复又躺了很久之后,唤了月柔入内,才知楚澈方才在殿外已传了口谕,将她晋了嫔。 听闻这个消息,念语心中不由冷笑,这大抵可看做是君王地补偿了吧?昨日晋了柳絮,今日封了她,却不知明日会是谁了。正想着,却不经意瞥见了那日他送的小鱼尾木簪,取了过来,却看着簪子愣愣出了神。 月柔轻声问道:“主子,今日可是要用这支么?” 她急忙放下,随意取了之如意结的玉簪,像是要撇清什么似的:“用这支吧,至于那木簪,你还是收入库房吧。” 刚刚用过早膳,芷秋芷茗便带来了太后的赏赐,几串东珠与一些珊瑚佛珠,还有一个碧玉弥勒佛像,东西虽不多,但是念语还是将二人迎入了内室,又禀退了左右,笑道:“想来颐华宫那处还要事要劳烦两位姑娘的,念语也不耽搁二位了。” 芷秋芷茗先施了一礼,道:“奴婢贺过嫔娘娘,娘娘果然是个识大礼地。”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枚褐色药丸来,念语也不多问,取了服下,道:“两位姑娘这便回去交差吧。” 芷秋芷茗看着念语咽下那药丸之后,才告退出去,念语自是亲自将她们送至殿门口地,然后便急急跑入内室,将那药丸吐了出来,饶是如此,那药丸也已融了约有三成。月柔端了两碗东西进来,先用清水替念语漱过口之后,再让她服下上好阿胶,看着念语如此受苦,月柔忍不住道:“主子这又是何苦呢?” “姑姑,你有所不知,或许有一天,我们顾家要靠我的孩子才能逃过一劫,眼下,我不过是尽力自保罢了,至于能不能躲过太后地手段,则要看我的造化了。”念语苦笑道,“那柳絮既能做那茯苓饼,我们也不能输给她不是,今日便做酥酪糕吧。” 月中霜里斗婵娟(一) “许大人?”念语正要行至御书房前的丹陛旁时,正巧碰上了从御书房内出来的许世常。 许世常急忙避在一旁,深低了头,抱拳行礼道:“嫔娘娘吉祥。” “上次之事,多谢许大人了。”念语侧了侧身,屈膝福身。 “娘娘言重了,微臣不过是据实上表罢了。” 念语微微一笑,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这许世常的品性她也是有所耳闻的,他那日帮自己说话,对他而言也确是“据实”所奏而已,并无对顾氏一门谄媚之意,话锋一转,道:“那日太后摆宴,念语与许小姐颇有相见恨晚之感,若是方便,还请大人转告一声,请许小姐下次入宫陪伴太后的时候,也能抽个空儿来看看我,闲话几句家常。” “娘娘所言,微臣定会带到。若是娘娘无事,微臣告退了。”这个许世常倒真有点雷打不动的性子。 “大人慢走。” 念语低头稍稍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来,看着许世常弓腰从身边走过时,低语了一句:“还望大人看着边关将士离乡守关的份上,能多几分体恤与谅解。” 许世常脚步不停,脸色不变,却是微微颔了颔首,叫念语心中稍安一些,这才拾级而上,行至御书房门口,对着守在书房门外的小太监道:“这位公公,劳烦替我通告一声……” 话还未完,那小太监已是一脸谄媚地笑道:“嫔娘娘这不是折杀奴才了么?方才娘娘还在阶下之时,奴才便去禀过皇上了。娘娘请快进去吧。” 念语这才抬步跨过御书房高高的门槛,入了内,见殿内楚澈高坐龙椅之上,便裣衽行礼道:“妾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一抬头。正看见楚澈笑意吟吟的眼,“不必多礼了,只是不知是那种风将朕地卿吹了过来?”说罢,已是自龙椅上起身,走到了她身旁。 “昨日尝了黛嫔姐姐做得茯苓饼,念语自觉惭愧,宴上又失了礼,”她一面说着。1----6----k小说网一面又取过月柔端的盘子,“今日做了酥酪糕,便当时赔罪吧,黛嫔那儿的,念语已遣了晚秋送过去了。” 素手芊芊托着那青花瓷鸳鸯莲纹盘,青色愈青,玉肤甚雪,而那盘中的酥酪糕,白如凝脂,奶香扑鼻。瞧得楚澈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皇上……”念语柔情似水地一声轻唤,这才将他拉了回来。 看着眼前的青瞳脉脉,汪得能渗出水来,楚澈竟呆呆地问了一句:“语儿。你终于明白朕的心了么?朕何其有幸,何其有幸!有卿若此,夫复何求!”话毕,面上狂喜,也顾不得还有下人在场,望着眼前的红唇便深深吻了下去…… 这一吻,却是吻得念语天旋地转,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青花瓷盘。像要将它捏碎一般,心中百转千回,却又不知该从何想起,这一吻,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情真意切。直扰得她手足无措。心中不安。 良久之后,楚澈才离了她的唇。面上极是满足,只喃喃着:“卿,卿,朕立年号为景琰,你便是照亮我景琰一朝的光,上天入地,朕只你一个!” 听闻此言,念语大惊,幸得方才她与楚澈激吻之时,周德福已带了殿内其余人下去,因此这话也只有他们二人知晓而已,看他如此动情,她也不愿扫了他的兴,拈起一块酥酪糕,递止楚澈嘴边道:“皇上还是尝尝妾的手艺吧。” 楚澈地眼仍不愿离了她的脸,便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才嚼了几下,整张脸便皱在了一起,可是当着念语的面,也不敢吐了出来,只能强忍着咽了下去,他自小锦衣玉食,还是头一次吃这般难吃的东西,看那表情,远胜于喝苦药时的痛苦。 见他表情难过,念语虽觉好笑,但隐隐还是觉得有股暖流盈满了她的心房,放下手中的盘子,倒了杯水递给他,看他急急喝完,这才正色道:“皇上是否觉得此糕粗糙不堪,难以下咽?” 楚澈微微一怔,本想摇头,但又觉她此举似有深意,于是还是点了点头,道:“这酥酪糕虽然奶香扑鼻,一口咬下却觉奶味单薄,那糕干涩难咽,大抵是那粉研磨得不够细纯之故,淡而无味,”疑惑地看一眼念语,“实在算得上是朕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了。一路看小说网16k.cn” 念语屈膝行礼道:“妾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楚澈寻了个地方坐下,也不计较,自顾自又倒杯水,叫她起来,无奈道:“你也不必以退为进,想来这其中必有你的一番用意,你且照实讲来,讲得好朕便赦你无罪,若是讲得不好,朕就罚你去御膳房替那些师傅们打下手去!” 念语也不答话,取了一块酥酪糕吃下,好似完全不觉难吃一般,缓缓咽下之后,才道:“皇上,这便是雁荥关将士所能吃到最好地东西。” 楚澈闻言微惊,只能强忍着继续听她说下去。 “只因边关环境严苛,一到春夏,风沙俱起,牧民无牧马之处,那奶自也少的可怜,宫中御厨做那奶皮子以每七斤生奶制出一斤奶皮子,是为上乘,而在边关,那七斤奶却要生生做出六斤奶皮来,做到后来,不过是乳白色的水而已,至于葡萄仁与桃仁之类的更是天方夜谭,即使如此,这酥酪糕却也不是天天能尝到之物。” “一派胡言!朕每年亲自拨白银万两以作军饷,那些将士怎会落到这般境地?”楚澈听完不由大怒,将几上地杯子拂落入地,那杯子正好落在念语的身边。摔得粉身碎骨。 念语却是未动分毫,在那堆碎片上“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细小尖利地碎片透过薄薄的衣衫刺入她的膝上,她却面不改色,继续道:“皇上可曾想过。那万两白银要经过几道手才能入到边关将士手中?变成白米,变成鱼肉?层层剥削,到了雁荥关不过堪勘四十万两而已,再除却军官薪饷,到了普通士卒手中不过三两,而这三两,他们还要省下来,托了驿丞送回到家中老母妻儿手里。” 楚澈怒意更甚。倏地起身,直指念语道:“你不要仗着朕对你有几分爱意,便敢在朕面前耍这苦肉计,挑唆离间!难道你要朕亲手把那万两白银送到你们顾氏一门手中吗?” 这些话,这些字,好似那地上的碎瓷,又再刺痛了她一次,只是这次已不是皮肉之痛,而是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心中,那么深。那么深,竟叫她险些闯不过气来,他地爱原来也不过如此呵,只怪自己想得太过美好。以为在慕容致远走了以后,会有另一个人给她温暖地怀抱,能够让她如沐春风,原来一切不过是她的臆想而已,幸好,抽身尚不算迟…… 来不及再自怨自艾下去,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充满惊怒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顾念语绝无半句虚言,今日此般作为亦并不为父求情,助父敛财,只为边关将士求皇上一道旨意而已。” 这官场延续了这套作风百年之久,她本就不指望能借这一块酥酪糕挽回些什么。楚澈对顾清丞一直有所防范。她当然也不会傻到要楚澈把这些银子真的就这么送给父亲,她只是想要楚澈能了解这些士卒身不由己的苦处而已。若是到时真的事有万一,他能看在这块酥酪糕后面地风霜上,尽量少牵扯一些人罢了。 听着她细细将心中所想讲来,楚澈慢慢从盛怒中转了回来,跌坐回椅子,良久不语,目光一低,落在了她白色裙上那一抹鲜红上,看着那抹红色还有扩散之意,心中一阵绞痛,动了动手指,却还是淡淡地道了一句:“你起来罢。” “谢皇上。”念语从容起身,竟似那些碎片从未刺进她地膝盖般。 “你……不痛?” 她的脸色还是有些泛白,却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道:“不过是些碎瓷罢了,又怎堪比战场上那些真刀真枪?” 楚澈闻言不由皱眉:“你上过战场?” 念语点了点头,眼神变得遥远起来,仿佛是透过那重重宫闱,再次看到那次地战场一般,声音幽幽响起:“有一年,突厥打得万分凶狠,包围了整个雁荥关,也不知他们从何处找来了云梯,竟攀上城墙,杀进城来,将士们为了保护城内妇孺,自然是受限颇多,不比那些突厥,见人就砍,眼见着城内士气一日低于一日,爹爹没法子,发给顾府每人一柄大刀,说是我们顾氏一门只能死于战前,不能躲在士兵百姓之后,将我们赶出了顾府,安排关内的妇孺住了进去,并派重兵把守……” 楚澈沉默不语,这些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远的,就好像是那山后的云一般,只知道那山后还有一片云在,却从来都见不到,触不到…… 念语脸上露出一丝凄绝但又自豪的神采来:“后来,将士们没有了后顾之忧,开始奋起抵抗,终于,还是守住了雁荥关,虽然死伤无数,可是他们没有怨言,他们没有对不起这片土地,是这片土地对不起他们!我们顾氏永远欠他们一份情,”说到这里,她看一眼楚澈,缓缓道:“皇上,您也不例外。” 楚澈慢慢对上她的目光,嘴唇微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才道:“你说的,朕会好好考虑地,你先下去吧……” 退出御书房门外,月柔急急迎了上来,却见她膝头血迹斑斑,再看她来路,一步一滴血,不由大骇,赶紧扶住了她,却发现她手凉的好似冰一般,语带哭腔道:“主子!” “我没事。”念语无力但坚决的推开月柔,方才在御书房内的一席话早已抽干了她地精神与气力,如今可真算的上是举步维艰了,只是心中的那份倔强让她不愿倒在这里,她想快些回到霁月殿去,但是终究还是抵不过那阵痛意和倦意,还是倒了下去…… 就在她倒下的一刻,楚澈正紧紧盯着那盘酥酪糕,然后缓缓拿起一块放入嘴中…… 月中霜里斗婵娟(二) “嫔娘娘无甚大碍,只是因为膝盖处刺痛过深,忍了太久,是痛晕过去的,贴几服膏药便可以了,这几日里要小心伤处,万万不能沾了水。”胡太医写好方子递给身边的药童,对着月柔说道。 月柔看一眼疼得满脸是汗,面色苍白的念语仍是昏迷不醒,那心依旧还是悬在了半空,急切问道:“那主子何时才能醒过来?不需配些药么?” 胡太医看一眼身旁的医女,那医女会意,上前轻轻分了念语的唇,见其牙关紧闭,躬身转向月柔道:“姑姑,嫔娘娘恐怕一时咽不下药去,况且不过是外伤,待贴了药之后,痛楚会减轻许多,到那时自会醒来了,姑姑不必太过忧心。” 听见这番话,月柔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那御书房内究竟发生了何事,竟会让念语受了这种伤,而且到了此时,皇上那边也依旧没有什么表示,宫中又是谣言四起,她心中这般思绪繁杂,因此一时也未注意到胡太医在退出房内时眼角那一丝疑虑的目光。 因了这顾念语是在御书房内受的伤,后宫众人心思各异,既想亲自来这霁月殿一趟,却又怕在这节骨眼上惹了什么事儿,于是一致地静默了下来,倒是那柳絮在傍晚时分来看过一次,见她还未醒,在内室做了一会,对月柔说过几句劝慰之语后便走了。早已过了晚膳时辰,霁月殿内众人却是没什么心思吃饭,念语不仅迟迟未醒。更是发起烧来,只得又差了小顺子去传了太医来,因那胡太医已当完值回家去了,今日值夜的是那日送药给念语的叶太医,在宫中专司妇科一脉……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这外伤并非是他所长,但总好过殿内一众下人,只是这叶太医把了半晌脉,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若说是伤口发了炎症,才引起她发热,可偏偏看那伤口细小,碎瓷入肉不深。而那脉象又是紧脉,照医书上所讲乃是郁寒之症。 小来子看着叶太医面色变幻不定,眉头紧锁,心中一急便将话问出了口:“主子定是遭人所害,中毒了!” 月柔与叶太医闻言均是一惊。月柔狠狠瞪了小来子一眼,斥道:“太医还没发话,你胡说八道什么?还嫌不够乱?快给我滚出去!” 小来子被这么一喝,顿时惊醒了过来,也知自己失了言,急忙退了出去。那叶太医却似想起了什么。轻轻揭开敷在念语伤处地药膏,见伤口颜色未变,已有结痂之象,迟疑了一会后还是吩咐旁边的医女去挤那伤口。待见到流出的血依旧是鲜红之色后,尤不放心,以银针轻触流出之血,看到银针并未变色时,才叹了口气道:“嫔娘娘这症状实是见所未见,请恕微臣学艺不精……” “难道主子真是中毒了?”月柔急急打断。 叶太医沉思许久方道:“姑姑不必担心,看这伤口,因是无毒的。娘娘的郁寒之症大概是早已有之,只是一直积在体内,碰到伤势便发了起来,应是有惊无险地。” 到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暂信他一回了。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月柔现今也只能送了他出去。然后慢慢等待了。 这一等,便是等到了三更时分。 月柔倚在床边正要模模糊糊睡去时。却听到床上传来了动静,念语皱着眉头喊着痛,发现她已恢复了知觉,月柔心中大喜,急忙拿了帕子替她抹了脸,又端了水,细细喂她喝下,才问道:“主子可好些了?” 念语脸色稍稍缓过一些,只是额头还是渗出了一层汗来,咬着唇道:“好是还好,只是觉得那膝上还是疼得紧。” 月柔忙唤了晚秋进来,道:“奴婢一时急过了头,竟忘了换药布,主子且再忍忍。”说罢,与晚秋一道掀开被子,万分小心地换下药布。 甫一换上,念语便觉有丝丝凉意浸入伤处,疼意一轻,整个人便舒缓了下来,紧绷的身体一松,才发现自己竟是将衣衫都汗湿了,黏黏地贴在身上,不适得很,无奈笑言:“儿时被爹爹抽鞭子也没疼成这样,真真是养尊处优惯了,连这点伤也受不得了。” 月柔听着她的话,却想起了小来子刚才的失言,便暗暗上了心,紧盯了那药布看,那渗出的血与草药混合在一起,虽然透了丝青绿,可也瞧不出别的的来了,她一边应着,一边悄悄将换下的药布收了起来:“这宫中地女人最重仪表,有哪位娘娘舍得将自己的雪肌玉肤跪在那些碎瓷上呢?” 听出她口中的埋怨之意,念语也不着脑,只是低了眼睛,轻轻道:“我不过受点小伤,就有上好的上药用着,有姑姑在旁劳心劳力得伺候着,那些上阵打战的士兵有些什么呢?断了右手不过拿布一扎,换上左手便又要杀敌去了,我今日做得这些也不过是希望能在有个万一的时候,皇上能想起今日我做的,对他们不至太狠罢了。一路看中文网首发” 月柔此时正吩咐了晚秋去熬碗小米粥来,听到念语低低地说话,叹了口气,绞了帕子,帮她侧过身子,轻轻擦拭她的背,絮絮道:“主子这又是何苦,你为他们疼出了一身汗,那些士兵们不知情不领情也罢了,皇上那儿,还不知怎么想您呢,万一皇上多转几个念头,恕奴婢多嘴,主子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念语心中一沉,月柔说得的确也是难免,只是如今这做都做下了,若是后悔,也着实晚了一些,况且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没有说出口的。 圣祖废范相那一年,史书不过记了寥寥几笔,但事,根本没有史家笔下那般地轻描淡写。范相苦心经营那么多年,若说手中没有些兵权也是不可能的,虽说不过几万,却也都是有些死士之风的,到了最后,范相不甘就此落败,背水一战,竟与大周十万大军僵持了十数天之久,实在罕见。 所幸那时大周军中有一谋士,出奇计,这才大败了范军。 而这位谋士,就在审问范军俘虏的时候,发现了自己地生死之交,数年音讯全无,到了见面一刻,却已是咫尺天涯…… 她至今还记得那位谋士在临终前对她的嘱咐,:“在这世上,最为苦痛的便是手刃兄弟,我入你顾府多年,恕我直言,你爹有名将之谋,却无名将之风,皇上现时年幼,君臣尚还可安,及至皇上年长,恐怕便不是这般好相与的了,到时,若是小姐入了宫,在皇上身边替那些兵士们说上几句话,我蒋尘来世定当衔草结环报小姐此恩。” “主子与其拿这个心来想这些,不若将心思收一收放在这后宫之中罢。”月柔替她换好了衣衫,拿过晚秋递上的米粥,吹了口气,舀了一勺放到她嘴边。 “伤的是膝盖,又不是手,还不必这么劳动你们。”收了思绪,夺了月柔手上的碗,她便用了起来,一气喝完,才道:“我昏过去这会子宫中可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姑姑这般紧张。” “真真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月柔笑着接过碗,这中毒地事还没个定论,她一时也不敢冒冒然地就这么说了出来,只道:“今日黛嫔娘娘送了盒膏药过来,奴婢想着上回那碧烟清玉膏的事,奴婢也不敢大意。” 念语闭眼休息了一会才道:“不碍的,这个节骨眼上想来她也不敢在那东西中动手脚的。”话虽是这么讲,只是想起她那日在倾樱殿中颇有几分精通医道的样子,心中也不免落了疙瘩,万事总是小心为上的,因此,她停了半晌又止了要去寻那药膏地月柔:“就这么放着罢,也不必再特特拿了出来。” 月柔点了点头,以眼神示意晚秋收拾了东西下去之后,才垂手站在念语身旁,微低了声音道:“那清儿是邱公公埋在德妃身边地钉子。” 念语眉一抬,嘴角挂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又似觉得全身有些发冷,轻轻拉了拉被子,将自己裹得紧了些,道:“这倒有趣了。” “想来也是德妃发现了她不干净,所以才把她赏给了主子。” 念语只沉默不语,看着那闪烁不定地烛火,看似不相干地道了句:“姑姑,这屋子看上去暗了些,你再去取些烛火来吧。” 月柔心中如遭雷击,顺着她的目光望着摇曳的烛火,面上似有不忍之色,吐了口气后,才道:“主子,是屋子起了风,关上窗子便可了。”说罢,抬了步子,放下了支着窗子的木棍,那烛火果真定了下来。 “便依你罢。”念语闭了眼,不再说话。 “主子若没什么吩咐的话,奴婢便告退了。”说完,月柔又静立了半晌,见念语仍未言语,便起身退了出去。 “姑姑,日后若只你我二人时,不必再自称奴婢了。” 半空中幽幽传来这一句,月柔一时竟觉有些听不真切,待那话似落到了实处之后,她才定了心神,回道:“是。” 如此之后,那床上再无半点声息传来,这夜,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心静,又隐隐让人觉得有些心慌…… 月中霜里斗婵娟(三) 改了几句话 一夜昏昏沉沉睡去后,翌日一早醒来,竟是烧也退了,那郁寒之症也似消隐无踪了,叶太医虽然心中甚奇,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回去多翻基本医书便也揭过不提了,至于月柔藏下的药布,也瞧不出什么东西来,于是月柔虽然心中存了疑,见念语已是平安无事了,也只能安慰自己当是那叶太医误诊罢了。 后来又传了胡太医来复诊了一次,也说是伤口愈合的很好,想来确是无碍了,只是毕竟念语如今也是玉体金贵,马虎不得,还是嘱咐让她不要下地,免得落下疤痕。 这一日,念语瞧着外头阳光明媚,柳暖花春,在屋中也坐不住了,于是叫了小来子搬来藤屉子春凳,摆在那花架之下,说要去透透气。 阳光透过架上的藤叶,细细碎碎地洒到了她身上,带了一丝熏然的醉意,虽说已是春末夏初了,但是依旧还是挡不住悄然晕开的睡意,念语只觉这眼皮越来越重,一时不察,便是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及至金乌西移,那金线便慢慢从她身上拢上了她的脸,睫毛如蝶翼般颤了几下,她不由皱了皱眉头,恼这阳光如此不解人意,眼眸半睁半闭间隐隐听到有少女低低的声音穿过翠鸟的鸣蹄入了她的耳…… “清儿,这人都走远了,你还傻愣着,看来那心真是被偷走了呀!” “竹喧姐姐,你莫要取笑人家!”少女含羞的娇嗔在这一片春意浓浓中显得分外动人。 “赵侍卫不过送封家书就叫你的脸红过了猴子屁股去。若是封情信那还了得!” 似是二人又嬉笑打闹了一阵,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清儿地声音再次传来时却已带了一丝怅惘:“姐姐可还还记得那日乞巧,咱几个姐妹共同许下的心愿么?”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http:www.16k.cn”竹喧轻轻接了上来。 “看来那织女娘娘在我们几个之中。最为偏爱的便是清流了。”清儿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艳羡。 “清儿!她现在可是主子了!你怎还可以……”竹喧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那声音压得更低,念语一时也听不真切。 清儿却似不在意,轻笑了一声道:“她也不过是主子中地奴才罢了,皇上将她摆在那里,还不是为了引出那……” “清儿!”竹喧已带了一丝怒意,止了她的话。 “姐姐慌什么,这里不过你我二人而已。主子现下睡得香,便是听得又如何了。” “傻清儿!你在这说清流,若是主子误会了你可又如何?” “姐姐当真以为我是羡慕那清流飞上枝头?真真可笑,这宫里头哪个不比她强不比她聪明?不说旁的,单说主子与那黛嫔娘娘便是个水晶玲珑心的,恐怕她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清儿,你还不住了嘴?” “姐姐,你便让我说了个痛快罢!”清儿恳求道,“你总是笑我见了那赵侍卫失了分寸,你又可知。我不过也是瞧着他老实忠厚,盼着到了年纪放出宫去的时候能有个好人家,下半辈子有个依靠罢了。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那清流未入宫前便有了青梅竹马在外头痴痴等她,如今虽成了皇上的人。前途未知,但若是能在这夹缝中活了下来,总是也是有个归宿了,不比我们……” “清儿……”竹喧闻言也似勾起了自己的伤心处,话语间已似带了哭腔。 听着她们感怀身世,念语也不自禁有些感伤起来,而清儿这一席话也给她提了个醒,这清流一向在她近身服侍。若说要和楚澈暗通款曲,她绝无不及发现之理,又想起清儿说地半截话来,心中起疑,沉吟一会,便从春凳上起了身。也不说些什么。只叫竹喧下去拿了杯提神的清茶上来,将那清儿单独留在身边。状似无意地从几上拿了本书来看。 待竹喧上茶之后,又寻了个差事支开了她,那竹喧临走前忧心忡忡地看了清儿一眼,而那清儿亦是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只是念语未开口,她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念语见那清儿犹自在犹豫之间,也不催她,取了茶来饮,现在阳光正好,偶有凉风送来清爽,便愈是悠哉起来。 那清儿小心地抬眼看看念语动静,见她施施然的样子,心中更惧,思虑再三,还是扑通一声跪下请罪:“奴婢有罪,还请主子责罚。” 念语也不瞧她,将那青瓷杯盖轻轻扣上杯子,一声脆响惊得清儿脸色一变,这才开口问道:“你且说说你犯了什么。” “回主子,奴婢不该在背后妄议上位。”听念语口气似还有转机,这清儿稍稍定了定神。 “不过是个采女罢了,只是御妻的品级,真要细算起来,也不能算是宫嫔的,若说上位更是论不上的……1@6@k@小说网。” 不咸不淡一句话,清儿便知这是念语放她一马了,只是这后宫之中最难领的便是恩情这一项,因此清儿也不着急起来,只磕头道:“奴婢谢主子明鉴。” “唔,你先起来罢,”念语这才放了手中书本,见她起身,问道:“你刚才说清流在这宫外还有青梅竹马?” 清儿松了口气,果真是问到这个了:“回主子,奴婢也只是听清流提过一些,说是曾在康王爷帐下效过力的,后来回了京,仍旧是做了军士,名字好像是叫张冕。” 听她提到了这事,念语蓦地想起那日清流所递的血书来,上面只说了是受人胁迫,还请她不要责怪云云。看来,是有人捏了她地七寸了,这么一想,那日之事,也可算是挑出了一个线头来。许是能从那张冕身上知道些什么也不定。 清儿见她良久不语,也不敢打扰,待见她挥了挥手之后,才如蒙大赦,心中一松,飞一般地退了下去,待退到一个隐蔽角落之后,才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总算是没露了馅。”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念语才把月柔叫到身边,附耳吩咐了几句之后,才吩咐摆晚膳。 而在乾清宫侧殿地清流此刻也放从汀嫔那回来,虽说汀嫔并未明说什么,但是听她意思,此事若真要细究起来,对她而言也并非是死地,正所谓柳暗花明,只叫她安分守己。便可保性命无虞。 听汀嫔这么一讲,清流那五脏六腑也归了位,只是又想起宫中那个传闻,那心中的小鼓又忍不住敲了起来。这怀孕一事她竟忘记问那汀嫔意思了,或许根本是她不想让人知道此事吧。 这么想着,便又想起张冕身死一事来,而柳叶眉也紧紧地蹙了起来。 如今再想到张冕,她已全无半分情伤之意,她为了他不惜冒上生命危险,既然他如今如愿入了骁骑营,她便也不再欠他什么。只是各有天命,那日他因一场比试送命,也只能唏嘘一番命运无常罢了,而她如今做了楚澈的采女,也不算违了那日誓言。 实则张冕对她,不过是她在二十五岁出宫之后可一有个托付地人而已。宫女出宫时。一般已过了适婚之龄,若不是有在宫内积下的钱财。恐怕是无人问津地,那日清流听见张冕或许性命难保时,之所以泪如雨下,想来是内心深处惧怕若是张冕有个万一,自己下半生无处可依吧,现今既然她已得了采女的名分,跃上枝头,这心也放下来了,再者楚澈乃是少年天子,若论气度风华自是比那张冕强出百倍不止,况且张冕不幸遭了厄运,若是此刻转了心选了楚澈,也还算在情理之中。 她不由伸手抚上了肚子,轻缓温柔,好似那里头果真有一个生命一般。 “若是没有,那让它有便是了。”心中才刚定下主意,脚步却往那大周宫的西处一排偏僻屋舍去了。 因了现下是在午后,这宫中不少主子有午寐的习惯,那些宫女太监们也趁着这难得的消息时间小憩一会,因此,此刻大周宫内颇是静谧,清流一路小心行去,所见之人只有那些扫撒的宫女们,更觉稍稍安心。 走入最里头地那间屋舍,也不知她说了什么,隐隐传来争执之声,屋中那女声义正言辞,狠狠数落了清流一通后,却也奈不过她含泪哀求,万般无奈,那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两人细细商议许久之后,屋内人才把清流送了出来,只是她半个身子仍隐在屋中,叫人看不真切,虽听着清流一叠声的道谢,面色却也是淡淡:“你也不必谢我,我今日应你之事,是福是祸还不晓得,你也莫要高兴地太早。” 一听这话,清流那拢在袖中的手不由抖了一抖,攥紧了袖子,勉强笑道:“姑姑这说的什么话,莫不是妒忌我……” 话音还未落,那原本低着头的女子倏地抬起头来,一双瞳子盯住了她,眼中寒芒大现,嘴边却泛起一丝冷笑:“你以为你真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么?不过是个棋子罢了,也值得这么欢天喜地地……” 那后半句话,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清流对楚澈不过是引蛇出洞地饵罢了,若是蛇没引出,她这饵却被吃掉了,他大概只会觉得她蠢笨不堪,连个诱饵都当不得吧,她于他,恐怕连件衣服都不如,只是看到清流眼中那抹炽热,她这盆冷水还是不忍倒了下去,有个梦,有个念头总比她这样虽然无欲无求,却入行尸走肉的要好吧…… “从今以后,你是清采女,我是茹医女,我们以后再不相干,若是相见,也要装作不识,你可晓得?” 清流此刻已被满满地期望所包围,哪还会在乎她说些什么,忙不迭地应下之后,便匆匆赶往那乾清宫去了,自然也不知身后那双黑瞳中一闪而过的精光,是渔人看着钩上鱼饵的眼神…… 月中霜里斗婵娟(四) 这春日总是过得特别快一些,转眼,那树上一时传来阵阵蝉鸣之声,又经这大日头一晒,再入了人耳,总是扰了清静,叫人特别烦躁,幸好,这内务府都往各宫派了些太监去粘那树上的蝉。 这一日,念语难得的没有午憩,坐在廊下,听着蝉鸣,那些阳光射在那些油亮油亮的叶上,又经那叶子照入了她的眼,只觉这天地朗朗,清明一片,因此看到那些太监拿着竹竿的时候,便出口拒绝了:“若是这六月无蝉,这夏天也失了几分味道,再说这蝉也是个可怜见的,埋了那么久才得高歌一回,还请公公们手下留情,放了它们罢。” 那些公公们面面相觑,却又不能怎样,这宫中的娘娘们哪个不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罢了罢了,大不了等这嫔娘娘厌烦了,再来粘一回就是了,因此无不交口称赞这念语是菩萨心肠。 说来也巧,那日楚澈下了朝,便想去黛嫔那儿坐坐的,此次科举将近,柳絮之父虽说是经商出身,但发迹之后便颇是聪明地开起了书院,而江南一向是人杰地灵之处,临安附近的会稽更是人才辈出,虽楚澈有一个于斯书院,但总归还是希望今次科举能多几个江南士子,宁相虽然权倾朝野,但是江南毕竟离京城甚远,对那里士子的影响总归会少上几分。 行至半途,却给一阵突如其来的蝉鸣声给勾住了脚步,侧头微听了半晌,眼中流露出几分好奇之色来。于是,他转了身,问那周德福道:“公公可听得出这蝉鸣声是从哪个宫传出的?” 周德福自是伶俐,早在楚澈停步倾听地时候,便已辨明了方向。在心中以盘算,便想到了前几日念语赶太监的事,弓着腰道:“回皇上,应是那霁月殿内传出的。wap.16k.cn”说罢,又将那日她对那些太监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哦?”楚澈眉一抬,静默了一会,又道:“她倒也有趣。”说罢,转了方向。改往霁月殿去了。 “皇上,那明瑟殿那 “过会再去也可。” 这还是自念语受伤后,楚澈头一次来霁月殿看她,入了殿,便先问起了她的伤势:“伤口可是好全了?” “不过一点小伤,有劳皇上记挂了。”念语得体地笑着,将楚澈迎入了殿内,又吩咐了月柔去取那冰糖百合桂花羹来,说是楚澈在这太阳下走了许久,去去暑气。 说是冰糖百合桂花羹。实则这桂花与百合不过是个陪衬罢了,倒是那白地苹果,黄的橙子,红的西瓜。如玉的银耳满满地摆了一盘,个个玲珑剔透,色彩鲜明,再加上那金色的桂花做点缀,看得人不由神清气爽,食指大动,果香与花香溢出,又带了丝丝冰气。光是瞧着,便觉得凉了几分。 楚澈不由笑赞了句:“好巧的心思!” “这月柔的手艺真真是越发精进了。”念语尝了一口之后,亦是大赞。却不料,这一口吃下,竟是觉得胃中一阵翻滚,似有什么东西翻涌而上。虽然楚澈在前。不能失了仪态,却也是忍不住。侧了身子,张嘴欲吐。 月柔脸色大变,还道是自己一时大意,这水果羹中了有了不干不净之物,一边扶住了念语,一边不住低头请罪。 楚澈看一眼念语,再看一碗水果羹,又舀了勺起来细细看过闻过,并无任何问题,心中却也不敢大意,叫了小顺子去传太医。电脑小说站www.16k.cn 而跪在一旁的月柔此刻心头无数念头掠过,这水果羹是出自她手,她自然不会在这其中做手脚,可是这霁月殿中地下人却不一定了,稍稍抬头扫过殿内一干人等,又想起念语那日的话来,恨起自己心慈手软起来。 “皇上……”念语稍稍缓过一阵后,脸色有些泛黄,但还是先替月柔辩白起来:“妾信得过月柔姑姑。” 说话的时候又看了一眼水果羹,不知为何,心头又是一阵犯恶,再次干呕了起来,惊得月柔赶紧替她拍背,又倒了杯水给她。 太医来了之后,先是看过水果羹,又用银针试过,再叫旁边的医童尝过一口,细细验了许久之后才道:“回皇上,这水果羹中无毒。” 一听这话,念语心中大骇,在心中算了算日子,果真,已是过了一月之期,急忙道:“若是无毒便是最好,想来妾只是一时中了暑气,所以才会有不适之状,御前失仪,还请皇上降罪。” 楚澈上前一步,亲自扶起了她,道:“爱妃不必担心,只是这六月才刚刚开始,爱妃就有中暑之症,朕实有些放心不下,既然太医也在,便请太医把脉诊视一番罢。” “不必劳烦太医了,想来是妾体虚吧,开些补血益气之药便可了。” 楚澈却是坚持,方才他握着她的手的时候,便发觉她手中已是湿漉一片,再看她推辞之意,心中更觉怪异,因此当下也不理她,只对着太医道:“朕命你替嫔娘娘诊脉!” 太医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对念语道:“还请娘娘坐下来……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 念语无法,只得依言坐下,暗暗祈祷,那太后的药可以起些作用。 半盏茶之后,那太医才缩回了手,下跪请赏道:“皇上大喜,嫔娘娘大喜。” 念语脸色煞白,倏地起身,惊道:“太医,你……你……当真没有诊错?” 太医犹自跪着,低头答道:“娘娘脉象平滑,依臣行医数十年之经验看来,确是怀孕无疑,只是娘娘舌苔发白。平滑脉中又带了沉象,应是体寒之症。” “这体寒之症,可会未及嫔与腹中孩子?”楚澈虽对念语表现不解,但此时他已顾不上这许多。 “回皇上,嫔娘娘体寒之症尚轻。用温中祛寒的方子即可,应是不会碍及母体与龙种的。” “传令下去,从今日起,嫔用药便由你全权负责,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朕要你提头来见,周德福,挑几个信得过地来霁月殿。御膳房从今日开始便不必安排这霁月殿地份了。” 下了一连串命令之后,楚澈见念语犹在一旁发呆,怔怔出身,面上全无喜色,上前一步执了她的手温言道:“怎么,你不开心?” “妾……妾很开心,只是,只是……”回过神来,无论如何都是要挤出一丝笑意的,只是她又该如何告诉他。纵然,他召她侍寝不过两次,但是太后却是每月都送了一丸药来的,虽说她将自己与月柔地月信之期换了一下。那药丸被她放在唇下,但总归还是融了一些的,况且那日他宠信她之后,太后又秘密送了药来,怎可能怀上呢? 她现在只担心自己是中了计,内务府那儿有她的月信档案,一查便可知这月“她”的月信才来过,又怎么可能怀孕?即使解释清楚了。也是欺君之罪。 楚澈却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见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有一刹那,白得竟似有些透明了,目光怔忡,手心一片冰凉。赶紧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拥着她,心底一阵抽痛。让她埋在自己怀中,耳语道:“你在怕?不要怕,有我在……” 说完,只觉胸口一阵冰凉,怀中那个瘦削的肩膀不住抽*动,他长叹了口气,闭着眼,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霁月殿一切如常,若是嫔怀孕的消息泄了一个字出去,到时就不要怪朕心狠手辣了。” 众人一懔,低头应下之后才悄悄退了出去,周德福是最后一个出殿的人,而楚澈就在这一刻,又低低加了一句:“周德福,你也一样,此事朕自有分寸,到了合适时候,朕自会禀报母后地,你不必自作聪明。” “是,奴才记下了。” 待听到楚澈这一句话之后,念语心中一阵震动,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皇上,若是妾没有怀孕,你,你会怎样?” 虽然她从未做过母亲,这个月的月信也没有如期而至,但是,不知为何,她并无半分做母亲的感觉,她深深觉得自己没有怀孕,既然没有怀孕,若不然此事成真,便总要揭穿的一天,只是以楚澈对这个“孩子”的珍视来看,他是断断不会再宠信她地了。 “若是朕白白高兴了一场,那么朕就砍了那个太医,庸医误人。”他看到了她目光中地迟疑,害怕,担忧,这让他看得有些心惊胆战,“你会让朕失望么?” 他紧锁了眉头问她,眼中也有害怕,但是更多的却是期望,此刻地他就好似一个孩童般,看着她手中地糖葫芦,期待着她能俯下身,亲手递给他那串糖葫芦。他的眼神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纯净过。 念语来不及收回目光,只一眼,便觉得泥足深陷,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不会……” 他这才满意地笑了出来,又重新将她揽了入怀,“朕知你不会。”他将头埋在了她的发中,含笑问道:“听人说,你喜欢听蝉鸣?” “妾只是有些怜惜它们的命运罢了,若说喜欢倒也谈不上。” “这蝉声太过悲切,只是就当是为我们地孩子积福罢,明儿朕便下令不必再粘蝉了。” 她闻言不由怔住,这一刻,她竟然觉得如果真的可以为他生一个孩子,大概也是件幸福的事吧,眼前这个男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他可以拥有无数的妻妾,但他在她面前用“我”,他说他“娶”她,现在,他又如此满足于她“有孕”这个消息,她也是个女人,但凡女人都是虚荣的,能被这样一个男人捧在手心,她亦是觉得满足,爱上他所会带来的苦痛又如何能与他给她的幸福相比呢? 放在胸前地那双手慢慢放下,然后缓缓缠上了那件秋香色的龙袍,金色的丝线自她手中游过,那锦缎滑得好似不是人间之物,是那样柔软,轻轻覆上了她的心房…… 月中霜里斗婵娟(五) 入暑的天热似一天,因后宫之人听说楚澈因蝉鸣之声从明瑟殿改道霁月殿之后,不必楚澈下令,也纷纷学起样来,因此这年的大周后宫无疑成了蝉儿的福地,那叫声也是一日响于一日,偶有几个宫妃厌烦这鸣声的,却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盼着这夏天赶快过去,入了秋,就不会有这般恼人的叫声了。 这日里,阳光分外刺眼,照在汉白玉栏杆上,直叫人睁不开眼来,放眼望去,那外头地砖泛着日光,明晃晃金灿灿一片,光是瞧着,便叫人忍不住生出烦躁之意来,幸得这后宫的殿多是殿高屋深的,那一溜儿的碧水青砖过了水之后,丝丝凉意便浸了出来,因此倒也不算太难熬。 这一日里,念语看着晚秋,竹喧等人跪着不断拿抹布擦着地砖,大汗淋漓,便道:“这大热天的,你们也多休息一会吧,这地上用水泼泼便得了,你们这样,我看着都觉得累得慌。” 晚秋擦一把汗,憨憨笑道:“主子有了身孕,这地砖沾了水便打滑,现今我们用湿布抹着都觉得心慌,要是直接泼了水,可不要把奴婢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么。” 晚秋这一打趣的话,落在念语耳中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执了扇的手也慢慢停了下来,紧抿着唇不说话。殿内众人除了月柔俱不明白晚秋方才那话错在了何处,竟惹得原本颇有兴致的念语沉下脸来……1#6#k#小说网。 晚秋嗫喏了一会,看了会念语的脸色,虽然低沉却并没有生气之意。咽了口口水,小心问道:“主子,可是奴婢刚才哪里说得不好,惹主子不高兴了么?若是这样,还请主子责罚!主子现在是千金之躯。万万不可因奴婢而……” “起来吧,”念语握扇地手稍稍抬了一抬,斜靠在美人榻上,闭了眼睛,道:“你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我忽然觉得有些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底下众人不解,却也只好听命下去。月柔在旁吩咐了句:“小来子小顺子,你们两个再去内务府领些冰来吧,这地砖还未擦完,怕是不一会儿又要热起来。” 念语在一旁假寐,待听得人声远去之后,才幽幽问那月柔:“你说这事该如何收场才是?” 月柔搬了个软墩过来,坐在了念语身边,又拿过她手中的绢扇,轻轻摇了起来:“或许主子得了上天眷顾,真有了身孕也不一定。” 念语仍旧只闭了眼。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摩挲了一会,嘴角那丝苦意越散越深:“这里究竟有没有人,难道我自己会不清楚么?再说。那日又是服了药的……姑姑,恐怕那人是真要置我于死地了。” 若是没有,便是欺君大罪,若果真是有,便是私通大罪,这无论哪一项,都逃不过一个死字,纵然她是将军的女儿。www.16k.cn也不能免了罪。 月柔摇扇地手一滞,停了一会才又继续替她扇风:“主子,心中可有什么定论了?” 念语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揉揉那太阳穴,头疼道:“这宫里头迎来送往的那么多,我又不是三头六臂。怎可能个个都防住?只是若真是被人落了药。恐怕不是那人医术高明便是有高人在旁指点。” “说到医术……” “连你也不过是怀疑罢了,可有证据没有?”念语侧了头。睁眼一看便看到美人靠上那精美繁复的花纹,抬了手指,顺着纹路勾勒出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来,那微润的触感,让她忆起楚澈衣上那些纹路来,眼中露出一丝迷惘,抬手覆上那朵花,一闭上眼浮现的便是那件秋香色的龙袍,然后便是那双墨如点漆的眸子…… 月柔见她睫毛不断颤动,皱了眉头,紧紧咬住下唇,心中大惊,急忙握住她地手问道:“主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适么?” “月柔,你在那太医院可有熟识之人?”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只是这份清明之中却夹杂了几许决绝,破釜沉舟之意……www,16k.cn。 只听得心底“咯噔”一声,月柔颤颤道:“主子是要……” “罢了,这事由我们来做已是来不及了,皇上现在在哪?”她翻身而起,也不停留,抬脚便向内室走去,“帮我更衣,我要去见皇上。” “主子……”月柔急急跟上,“主子这样是不是太过急躁了一些,这计太过惊险,主子三思啊。” 念语猛然止步,眼神凌厉:“总要搏上一搏,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若是再显不出肚子来,皇上那儿是头一个交代不了的!” 自从知道她有孕之后,楚澈每日不论多忙,总会来她这坐上一坐,他最爱的便是贴在她的肚子上,对着“孩子”说些话儿,而那殷殷的眼神时常在念语的梦中浮现,看得她是心惊肉跳。 知道月柔心中的担心,她缓了口气之后又道:“姑姑,我不会冲动,我这次去找皇上,是求他让二哥能进来见我一面,此事许是二哥能有法子也不定。” “事不宜迟,皇上现在应在御书房内,主子赶紧更衣过去吧。” 换了上了白底粉蝶的子裙,随意挽了个凌虚髻,见到月柔手中的碧玉簪时,她犹疑了一会儿,还是按住了月柔地手,道:“去库房取那支小鱼尾红木簪来吧,今日便用那支了。” 待月柔去取了来后,又觉这夏日用红木簪子太过厚重了些,念语转念一想,又命月柔去取了薄的浅粉细锻来,穿过簪上两个孔洞,才将簪子插到了髻上,轻薄的缎子垂下来,无风自动,平添了几分清风迎面而来的清爽感觉。 还未进那御书房地门,便见楚澈急急迎了出来,斥退左右,一手拉过她,一手替她将发丝拢到脑后,面有不悦道:“有什么事让她们传个话儿便是了,何苦冒了日头亲自跑这一趟。” 看着楚澈疼惜的眼神,她不觉有些恍惚,不由伸手遮上了自己的肚子,这殿内是凉意幽幽,她心中却是如煎油锅,楚澈自然无法明白她心中所想,见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更是急切:“可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了?朕传太医来。” “皇上,不必了,”念语急忙伸手拦了下来,掩口笑道,“妾哪有这么不中用,再说若是传了太医来,那皇上之前所下的缄口令不是成了无用功?” 楚澈却还是放心不下,扶了她坐在椅子上,拧着眉头道:“你可千万不要硬撑,有朕在,你不必如此瞻前顾后的。” 念语抚上他的眉头,轻轻让那眉头舒展开来,含笑摇头:“若是妾有个万一,一定第一个知会皇上,皇上也不要再这么担心来担心去了,看得妾也是担惊受怕的很。” “不许胡说,你要有个万一,朕定翻遍整个后宫!” 听到他这么说,她不知该喜该忧,侧了侧身子,将头靠在他手上,半晌之后,复又抬起头,莞尔笑道:“皇上日理万机已是够苦了,妾又怎敢再劳动皇上呢?”话一出口,心底便是一阵刺痛,那把刀子不仅刺伤了她自己,迟早也会在他心头割上一道。 “你怎么哭了?”他地掌心温热,细细的纹路擦过她的脸,带来一种异样的真实感。 念语楞了一愣,直到感觉到眼角的雾气拢了上来,一滴冰凉的液体落下,这才惊觉自己果真是哭了,一滴泪之后便是如雨下般,仿佛那些泪已在她心中积压了许久许久,起了个头便是止也止不住,义无反顾地涌出她地眼眶,要直直落入那尘土中…… 楚澈在一旁是擦也不及,先是用手,然后便是袖子,及至后来只好起身将她揽入怀中,任由她地泪湿了自己的龙袍,那湿热地泪穿过那层薄薄的衣料,触到了他的肤,而后,便是慢慢慢慢渗了进去,而他的肌肤也争先恐后地往那眼泪沾湿的地方挤去,就仿佛是有张唇在他的身上轻吻一般,透过骨肉,吻上心房…… 这章又变成了2k党,主要是感觉就到了这里,呵呵章争取多码一点 月中霜里斗婵娟(六) 二人静静抱了一会之后,念语也止了泪,离开楚澈怀抱一看,这才发现那龙袍上已是湿成一片,面上不由一阵羞红,咬了下唇,一副悔恨之意,倒是楚澈见她难得的小女儿情态,心中不由觉得有些舒爽之意,笑言道:“倒是便宜浣衣局那些宫女了,这件袍子朕定要叫周德福收起来。” “皇上若是喜欢,尽管拿了龙袍来,妾一件一件哭过去便是了。” “你不懂……”他替她细细擦净脸上泪痕,望进她的眼去。 念语见他看着自己,却又觉得他没有在看自己,那眼神是如此幽远,仿佛是在看着那无限时光中的某一处。 确然,此刻浮现在楚澈脑海中的正是八岁时那个坐在湖边的暗自哭泣的小女孩,转眼已是七年过去了,而他,也已七年没有见过她如此哭过了。眼前这个泪痕犹干的她与七年前的那个女孩奇迹般的重合在一起,而她眼中那明澈的光芒终于再一次填满了他的心,让他觉得无比满足…… 他看着她,而她也看着他,彼此对视的眼神是如此纯净,没有一丝杂念。阳光射入殿来,有细微的尘末飞舞,只是却飞不入他们对视的空间…… 只是再美好的梦也有醒来的一刻。 “皇上,妾有一事相求,还望皇上恩准。”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连她自己也有些微的怀疑,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出自她口。 “何事?”楚澈没有半点不悦。话中地询问之意更是淡到人察觉不到的地步,仿佛不论她开口要的是什么,他都会毫无疑义地双手奉上一般。 “妾,想见二哥一次。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 按理,宫妃有孕是可以见亲人一面的。只是如今她怀孕一事并未张扬,更何况前几日顾靖祺才入宫过,虽然知道现在的楚澈对她是千依百顺,但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仿佛是幼时偷吃了糖果地幼童一般,有种被拆穿的惶恐。 “这有何难,这几日朕也有事要见他,到时告诉你一声。你来这御书房见他便是了。”他说得轻描淡写。 事情一旦进展的太过顺利,总会给人不真实的感觉。 “皇上,妾是怕与宫规不合。” “宫规也是人定的,若是事事拘泥于规矩,这人生不也无趣的很?” 这始料不及的回答让她呆了好一会儿,这几日来,她一直隐隐有种感觉,楚澈身上的某些东西在慢慢起着变化,又或者这根本就是真正地他,只是她从前从未留意发现过? “妾谢过皇上。”她裣衽而礼。他是皇帝若是真不想守规矩,自不敢有人拦着他,但是她不同。“你身子不便,日后不要动不动就跪的。” “皇上。若是妾现下没有这孩子,你还对妾这般么?”时常听他提起那“腹中骨肉”,她不觉有些恐慌,她害怕他是因为她有孕所以才这般细心待她。 “若是没有这孩子,你可会像方才那样在朕怀中哭泣?”他亦是有些担心,担心她不过是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所以才对他变了态度。 念语一怔,是啊。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会面对她对他的爱么?这么一想,便有些答不上来。一路看小说网16k.cn 楚澈见她沉默不语,也不再逼她,适时转了话题道:“眼下日头升得高了,你再回去难免会晒伤了身子。便在我这处用了午膳再走罢。”说罢。执了她的手走到了书桌前,径自坐下。也不看她,道:“替朕磨墨。”一脸的理所当然。 “嗯?”念语却是不及回过神来,抬了头,有些茫然。 楚澈润了润笔,取过一本奏折,边批阅边道:“他们都被朕遣了下去,你不磨墨难道还要朕亲自动手不成?” 看着他头也不抬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幸福包围了,多少次她幻想过在慕容致远奋笔疾书的时候替他磨墨的场景,两个人虽然不言语,心灵却是相同,今日虽然身边地人换成了楚澈,她却更觉珍惜,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一截玉臂忽然闯入楚澈的眼帘,黑的墨,雪般手,期间更有幽幽香味传来,不知怎的,竟不由自主地在奏折上批下“红袖添香”四字,待回过神来,却已是不及修改了,哑然而笑,细看过奏折内容,幸而不过是篇歌功颂德地,留中不发便是了。 忍不住侧了头看着正低头磨墨的女子,眉如远黛,眼若秋水,也不知她想起了什么,一脸柔和,嘴角噙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一阵风吹过,长袖轻扬,措不及防地拂过他的面,那子裙上的粉蝶翩翩若飞,忽然,他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妥之处,又细细地看了她一遍,直到看到她头上那支红木簪之后,才是恍然大悟,缎带随风而舞,更衬得她如谪仙一般,冰清玉洁,不沾烟火。http:www.16k.cn “倒也别致。” 突然被楚澈的话惊醒,见他的眼神看着自己发髻,她笑:“不过是些小女儿家的心思罢了。” “朕还道顾将教了一个不爱红妆地女儿出来,却不知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比起箭意来也是不遑多让啊。”见她用了那鱼尾簪,莫名地心情都好上几分。 “妾还道大周百姓有了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却不知也是个只顾贪图美色的浪荡子罢了。”她忍不住争锋相对。 “大胆!”他佯怒道,只是过不了一会,却也装不下去了,大笑道:“你可知朕儿时的愿望是什么?是做个地主家的儿子。家有良田万顷,家财万贯,整日里无所事事,不学无术,带着一群家丁横行乡里。见到漂亮地小娘子便调戏一番。” 念语不由掩唇而笑,“幸亏这上天将你生在了皇家,不然不知有多少女子会遭你毒手。” “我佛慈悲,朕若真是生在民间,菩萨定会将你送至朕身边,也可免了那些女子受苦。”虽是说着玩笑话儿,但他此时地表情却是再再认真不过,竟叫念语一时失了心神。他也不去扰她,浅浅一笑,便又低头批起奏章来。 而乾清宫偏殿的清流此刻却是如坐针毡,楚澈事务繁忙,将她自暗处抬了出来本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而已,如今,蛇既然没有什么动作,他自然也不会记得有清流这号人在,再者,清流那处他亦有眼线盯着。一旦有了风吹草动,自然有人会通知他。只是清流却不能忍受这般寂寞,自从上次德妃与嫔来她处之后,楚澈便再也没有踏入她殿中一步。这让她不免有些心急起来,却奈何又找不到法子引了楚澈来她处。 这一夜,一轮满月撒下一片清辉,楚澈从那奏折堆后抬起头来,命掌灯地宫女去推开那雕花木窗,甫一打开,那泠泠月光便一泻而入,遥望窗外。一轮明月正挂在当空,月色姣好,依了往日的惯例,他起了身往那乾清宫后地小花园去散散心。 有宫女在前头掌了灯,那烛光闪烁,只堪堪照出前方不过一尺的距离。只因楚澈说过。月光清冷,烛光乃是暖色。若是烛火太盛,未免坏了这月景,幸得今日云层不厚,那月光毫无阻挡地照亮了这花园的角角落落。 正缓步行进间,忽闻到一阵烧纸之味,而后便有戚戚的哭泣声传来,楚澈不由眉头一皱,这私自祭奠历来为后宫禁忌之事,今日居然有人敢在乾清宫内如此大胆,竟是将他这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中了吗? 循着气味和声音走去,豁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一身穿素的女子,他更觉恼火,不由喝道:“是何人如此大胆?” 那人闻言后背一缩,颤着身子转了身来,一见竟是楚澈,那泪流得更凶,止不住磕头道:“奴婢知罪,还请皇上责罚。” “清流?”借着月色看清了那少女的脸,眉头微蹙,双瞳盈盈,泪湿罗裳,想要止泪,却又难以自禁,肩膀微微抽*动,一副我见尤怜的模样,楚澈不由叹了口气,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奴婢知道自己犯了宫规,只是……只是,一时情难自禁……” “情难自禁?你祭奠地是何人?”佳人泪眼盈盈,偏偏月色又是如此柔和,竟叫他狠不下心来严词责备。 清流缓缓抬了头,眼眸流转,那晶莹的泪花映着清光闪入了楚澈的眼:“今日,是冕哥哥的生祭,奴婢,奴婢望月感怀,想起过往种种,不忍见他孤身一人,是以才学那古人焚诗缅怀一番。” 说得愁肠百结,叫人心也慢慢软了下来,楚澈亲自上前扶起了她,拿过她手中那些未及焚烧的诗稿,见上头写着:“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你念过书?” “皇上,并不是每个女子生下来便是做下人的命的,奴婢幼时也尝认过字,学过诗,琴棋书画一类,爹娘也曾请了西席来教,本不过是为搏个才女的名声,只是这人总大不过命去……”说到后来,仿佛她自己也知失言一般,渐渐低了声音。 这低语听得楚澈难免心中滑过些微感伤之意,入她这种蝼蚁小民怎强得过朝廷一纸文书,若是她未入宫,想来现在也已是寻一良人嫁了,说不定有了一儿半女了,这么想着,更觉肩上的担子沉了几分。忽然一阵莫名的凉风吹来,带来了几丝薄薄地香气环绕他身,那香气清清淡淡的,但却又像在勾引着他一般,只引得他深深呼吸想再更真切地问一次那香味,那小腹中慢慢觉得有一股温热之气涌了上来,他忍不住又大吸了一口气,那股热意便愈加明显,而后,他便好似跌入一个满是桃香的梦境不知自己再做些什么,在意识彻底沦陷前的那一刻,他只听到一句轻唤:“皇上……”声音甜甜糯糯地,直听得他舒爽无比…… 月中霜里斗婵娟(七) 从一片混沌中渐渐清醒过来,初醒之时便觉得腰肢酸软无比,那股清香早已消逝无踪,只留下那甜得发腻的味道证明昨晚乾清宫的那香艳之夜,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哭泣声,楚澈慢慢睁开眼睛,而后又缓缓摇了摇头,才觉得清明了些,坐起了身,揉了揉额头之后才发现那阵哭声的来源----是清流。 正想说些什么,一低头便看到床单上那触目惊心的红,再看清流的依旧着了昨日的那一身素白,双手合十,面朝西方,喃喃低泣,偶尔传来一个人的名字:冕哥哥。听到这个楚澈不觉有些恼意,昨夜也不知怎了,鬼使神差的竟然将清流抱上了龙床,难道真是月色扰人心? 正想着便有宫女捧了朝服等一应物事进来,还好,虽是一夜颠鸾倒凤,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也没误了上朝的时辰。听到身后的动静,清流急忙揩了眼泪,转过身来,行礼道:“奴婢不知皇上醒来,未做准备,还请皇上责罚。” 楚澈漱了口,擦了把脸,将手伸进朝服的袖中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老是哭哭啼啼的,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正经,传下去,晋为常在吧。” 清流那原本悲戚的面上露出一丝喜色,但语气还是淡淡的:“清流谢皇上恩典。” 楚澈看一眼低头跪在地上的清流,本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那一身白得有些刺眼的素衣还是咽了回去,迈步出了殿上朝去了。16k小说网走了几步,又觉有些不对,于是对身后的周德福道:“眼下这后宫中有哪处是适合她去地?” 周德福略想了想道:“听闻清常在头一个去找的是汀嫔娘娘,那麟趾宫萦碧殿尚还空着,不知皇上的意思……” “嗯。便是那萦碧殿了。” “那落红……” 楚澈也不在意,随口道:“这事你看着办就是了,下朝之后替朕告诉靖祺一声,说是念语想他了,叫他进宫一趟,也不必准备些什么,下完朝去便是了。” 因了楚澈大开方便之门,顾靖祺虽然心中不解。却也是顺顺利利地入到了霁月殿内,兄妹二人细细谈了起来。 待念语将所发生之事巨细靡遗一一说完之后,顾靖祺才明白了为何她要匆匆求了楚澈见一面的缘故了,沉思半晌之后,他不由失笑道:“你这丫头可真是糊涂了,此事若是拿到台面上来可不比藏着掖着好办多了?” 念语一愣,几番思前想后之后才明白靖祺的意思,地确,若是这事一直瞒了众人,要想偷偷地“拿”掉孩子而不引起楚澈的怀疑确是难事。但若是众人皆知,依后宫的明争暗斗来看,哪怕没人下手,也可以摆出一副别人下手的姿态来。只是念语一时为情所困,只想着“小产”之后楚澈的心情,顾虑重重所以才想不到而已。1----6----k----小----说----网 “此事说来简单,要真是做起来只怕也是困难重重,起码太医院那处得有信得过的人。” 顾靖祺神色复杂地看了念语一眼,那目光在她的小腹处蜻蜓点水地一擦而过:“当真是没有孩儿么?” 念语苦涩地摇了摇头,指尖滑过边沿,一圈又一圈。道:“自从初次侍寝以来,太后每旬便会送一丸药来,虽说我每次不过含一会儿吐掉,那月信也是照着月柔的报上去地,但对身体总归是有益无害的,真要想怀孕也不是易事。” 顾靖祺闻言紧紧攥住了袖口。那手放了又松。如是反复几次后才道:“若是真的,那岂不是……” “二哥你是男人家。这女儿家有孕一事,你说的有怎么做得数?”她“啪”地一声盖上盖子,“若真是有孕,那我也不知这孩子来得是不是时候了,若是此刻有个信得过的太医能从旁照看是再好不过的了。” “太医院有个叫梁幼白的,爹爹年轻时路见不平救过他的妻子,与我顾家也算有旧,而且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你也知道爹的脾气,这梁幼白几次想要报恩,都没寻着机会,改日我替你传个口信便是了。” “哥哥莫忘了探清他每月是哪几日当差地,这样我行事也好方便一些。1----6----k小说网” 兄妹二人如是又商量过一回之后这才散了,顾靖祺前脚刚走,楚澈便到了。 念语才刚听到小太监的通报之声,便看到一个香色的衣影落在了自己身前,伸手扶自己起身。 楚澈换了朝服,着了香色团龙灵芝纹的便服,眉眼间光华流转,更显得芝兰玉树。 “朕听闻靖祺刚走,怎样,心中可好受些了?”楚澈也不让她见礼,伸手扶住了她,急急问道。 不是没有过动摇,亦不是没有过对慕容致远地内疚,只是从古而今,女儿家的心事都不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罢了,如今既有如此男子对她情意拳拳,她自当知足了。 “二哥劝了念语许久,还笑话妾被皇上关的久了,以往那些气概啊,胆识啊都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轻轻靠在他身上,若他只是个寻常男子,那些气概,胆识她又要来何用?有那么一个肩膀可以倚靠便已足够,只是他是九五之尊,他身后会有更多的女子,光有那份气魄怎能支撑她走下去? 楚澈搂着她入到殿内,笑言:“如此说来,还是朕的不是了?” “只盼着皇上看在往日情谊的份上,莫要治二哥一个目无君上的罪名!”二人说笑间,正好碰上皇后身边的莲心来送那宫妃们地夏季常服,念语眼眸一转,计上心头,在月柔接过莲心递的衣物的一刹,干呕了起来,一时竟把楚澈惊得手足无措,念语笑笑道:“皇上也真是大惊小怪,不过是害喜罢了……” 话还未完,脸色却是一变,那莲心是安奉仪的侄女,也算是皇后的近侍了,看到这一幕,竟也有些微微的失神,只是楚澈在旁,不敢表露出什么罢了。 楚澈见念语发觉刚才失言,又是懊悔又是担心地样子,不免有些心疼,怜爱地拍拍她地肩道:“不必担心,一切有朕。”说罢,又对莲心道:“回去告诉皇后,就说是嫔有孕,让她看着办就是了。” 莲心低头应下便退了出去。如此一来,念语“怀孕”一事便算是昭告天下了,她这才算是微微松了口气。 果然,才过晌午,便有各种赏赐分沓而来,因了太后私下里用尽手段不愿让念语怀孕,因此太后对这事也是存了几分疑心的,于是打了“安胎”地名义,遣了太医院正来把脉,却不料到那医正亦觉得念语是真的怀孕。 连念语自己都是唬了一跳,若她当真有孕,那么这条消息的泄露无疑是将自己与孩子送到了别人刀下,只是事已至此,却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几日之后,那顾靖祺便将那消息带了进来,那梁太医报恩心切,应下了此事,当差是在每月逢三五那几日,擅长的亦是妇科一脉。 隔日便是十五,念语寻了个由头便将梁太医召到了霁月殿,梁太医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亦是面露疑色,虽说念语那脉象却是怀孕的滑脉无疑,但是观其面色,闻其声息却又有些不似,一时也难下定论,只好说再等一月看看,念语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妄下论断,幸好这头三月里肚子还不明显,总算还有个余地,只是晚间传来的晋封消息又让她更加不安了一些,听闻若不是太后极力阻止,那楚澈竟然想将她封妃! 或许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出了冷宫之后,她便一路扶摇直上,从一个才人摇身便成了正四品的容华。 念语随手翻建着各种赏赐,但凡是与吃的有关,便通通命月柔记档入库,又特意每样都取了一些送去给梁太医验看,指不定一月之后便用得上了。 好不容易将收妥了一切物事后,便听闻住在偏殿的云美人郑碧云求见,念语不由怔了一怔,这郑碧云一向深居简出,虽说是与念语同居翊坤宫,却也难得来几次,今日来见大抵也是来恭贺一番的,本欲回绝了的,但是想在毕竟是同在一宫的,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传了她进来。那郑碧云一入了霁月殿,神色便有些惶惶然,吞吞吐吐,无味地说过几句贺喜之词之后竟再扯不出旁的话来,念语看出她有话对自己说,便遣了殿内众人下去,只余她们二人,却不料那郑碧云竟是直直跪了下来…… 月中霜里斗婵娟(八) “碧云一时鬼迷了心窍,铸下大错,特来向容华娘娘请罪!”说罢,那郑碧云低头便磕了起来,笃笃笃的声音回荡在这空空的殿里显得分外刺耳与诡异,不消一会儿,光洁的额头上已隐隐渗出血丝来。 念语心中虽惊,只装作慌乱的样子,急急扶起她道:“云妹妹做的什么错事竟值得这般死磕,快快起来,要是毁了脸,可如何是好。” 被她这么一提醒,那郑碧云才想起在这宫里头,脸是第一要事,于是停了磕头,抽泣道:“碧云犯的是死罪,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美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是非曲直自有皇上圣断,如此哭哭啼啼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反倒是落了下乘,若你还信得过我,便告诉我罢,能帮得上忙的,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便是了。” 将郑碧云扶到椅上坐下,念语也不回那上位,就着坐在了她旁边,宽慰了几句之后,那云美人才抽抽搭搭地说了起来。 “碧云虽然也算出身官宦,但是若论到家世出身是万万及不上娘娘的,因此从娘娘入宫那一日,便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可存了攀高枝的念头,安分守己地度过日子便罢了。电脑小说站www.16k.cn” 念语知道她说的是实话,郑碧云入宫伊始便封了个常在,一日楚澈在御花园喝得有些多了,因此才宠幸了她,一场乱性所为之后,将她抛在了脑后,后宫那些管事的也是个捧高踩低的。也没人去提醒楚澈,因此竟也没晋位分,只是如此也让她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听到这里,念语也不打断她。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那郑碧云偷偷觑了眼念语,手中地帕子绞得更紧了些,深深吸了口气之后才又继续往下道:“还请恕碧云妄言,娘娘初初搬来霁月殿的时候,奴婢还有些担心,但后来发现娘娘虽出身大户,但性子却是极好的,因此也就慢慢放下心来。只想着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了,只是事事难料,也是我一时痴心妄想,看着皇上对娘娘虽是疏远,但是那日宴上皇上的眼神,碧云却是看得真真的,那是一个男人看着心爱女人地那种怜爱之意,我被那股酸意冲昏了头脑,心中不甘,竟也起了争斗的心思。一路看文学网还请娘娘恕罪。”说着便又要跪下去。 念语这次也不扶她,拿杯盖错了杯沿道:“这宫里头本就是这样的,你存了那份心思也不算得什么,你且起来继续往下讲罢。”听到这里。她心中已隐隐有了计较,也不说破,等着碧云继续说下去。 郑碧云斜签了身子道:“娘娘大量。那日有个叫芙儿的宫女拿了几盒膏药过来,我本也不识的,只是她一出手便是德妃娘娘的那支四凤流苏,因此我也不敢怠慢了,只好……”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心中的猜想既被证实了,念语少不得松了一口气。是以也未对郑碧云疾言厉色,这样想来,她这霁月殿中大概还算是干净地了。 “回娘娘,是竹喧烫了婉贵人之后的事。” 念语心中暗忖,那后妃带入宫内的东西都要搜捡过,因此被德妃知道她有碧烟清玉膏也不是难事。只是那德妃竟是算得如此之准。猜到了她必会送碧烟清玉膏么? 郑碧云见她低头不语,猜到她在想些什么。道:“那芙儿说那药膏哪怕不送给婉贵人也不碍的,只要……只要娘娘哪日要用的时候用过一些,便也不算我白做一趟……wap.16k.cn。” 果真如此!那膏药是被换过了!听得这一句,念语心中豁然开朗,只是又想到某一结上,心中还是有疑,问道:“那日我匆匆回殿时看到的药膏可是被你换过了?” “娘娘说对了,那日我比霁月殿中的其他人早些听到婉贵人的话,便知大事不好,娘娘回来定会一一检视那些膏药,因此我便将从娘娘那里换来的药膏通通掺上青梅汁,心想能瞒得一时便是一时。” 如此,那碧烟清玉膏一事到此便算是水落石出了,只是如今却又有了一个疑点。 “这事你做得滴水不漏,何必又多此一举将它告诉了我呢?” 听到这一问,碧云不由苦笑,“我人微言轻,那日德妃来找我,应下来许是还有条生路,不应下来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虽然也躲过了些日子,但是娘娘从冷宫复出那日后,这霁月殿便又是成了众人眼光聚集之地,更何况娘娘现下又怀了孕,不知多少双眼盯着这里,多少颗心盼着这霁月殿出事呢,若是哪一日德妃又想出什么法子来让我做,我哪里还躲得过去?与其坐以待毙,我不如抗上一抗。” 说到这里地时候,碧云那单薄的身子还是忍不住抖了一抖,毕竟面对的是在这宫里积威已久的德妃。 念语沉吟半晌,紧盯着她问道:“若是有一日,我要你将今日所说之话一五一十俱禀了皇上,你可有这胆量?” 郑碧云闻言身子又是一颤,片刻之话却是紧握了拳头道:“爹在家时教我要与人为善,我一时想歪了,才做了此等错事,若是能有个补救地机会,便是死也算死得光明正大了。”话音刚落,便听得清脆一声,低头一看,原本青葱一般的指甲已是齐根断下,原来那云美人握拳之时太过用了折断了指甲,摊开掌心一看,殷红一片。 见她神情肃然,念语也改了对她的印象,没想到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子竟也有些痴傻之气,在这后宫中也可算得上是难得的了,于是她也肃然对道:“若是真有那一日,我定保你周全!” 听念语信誓旦旦,郑碧云也略略放下心来,只是难免还是会有些担心,她与念语密探这半日,传到德妃耳中不难引她疑 “主子,你觉得这云美人说得能信吗?”看着郑碧云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月柔轻轻问道。 “只要她能将这话告诉皇上,不管真假,对我们总是有利无害的,再者,一个月之后总也要找个人下手才是。” 念语一个转身,便将自己隐在了殿内阴暗之处。 “听说那郑碧云去见了顾念语?”一个同样隐在暗处的女子幽幽问道。 “是,依娘娘地意思……” 那女子想了片刻,指尖鲜红的蔻丹在空气中划下断然的一条直线,而后又传来落子的清脆声,原本松散的白子多加了这么一颗,棋盘上顿时风云突变,白字合而围龙,将黑子紧紧困在一处,一阵轻笑传出:“没用的棋子难道还指望她活过来不成?” 这话说地隐厉非常,饶是下面站地那女子也是颤了一颤,才应了句“是”。 入夜时分,便有几道黑影越过房顶与屋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霁月殿内…… 侵陵雪色还萱草(一) 一道尖叫声划破即将黎明的天空,就要破云而出的太阳仿佛也被这凄厉的喊声惊到一般,瑟缩地躲到了云层后头,那微薄的金色慢慢暗了下去,这天空好似再也无法光亮起来一般,暗沉沉的,直看得人闷得发慌。 那声音是从霁月殿的侧殿传出来的…… 烛火闪烁着跃入了念语的黑瞳中,一明一暗,看得久了,不觉有些让人害怕,幽幽叹了口气,她眼眸一转向着身旁那张惨白的脸道:“你都看到了罢?” 那张脸苍白如纸,躲在宽大睡袍下的身子不住颤抖,蓦地被念语的声音惊了一惊,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艰难得咽了口口水,才勉强凑成了一句话:“碧云谢过娘娘救命之恩。” “不,你只躲过了这一次,下次,你该躲到哪个宫去?”念语嘴角带一丝无奈却又玩味的笑意,“只可惜了你房里的侍香。” “是我对不住她。”侍香对她一向忠心,只是她此刻为了保命,不得不弃了她,心中却也有几分内疚的。 念语起了身,看着窗外人影幢幢,已有一行人到了她的房前,领首的侍卫抱拳行礼问道:“卑职守护不力,竟让刺客潜入宫中,只是不知容华娘娘与云美人有无受伤?” 念语也知他是例行问问罢了,因此就在窗口,皱着眉头回道:“我与云美人皆是无恙。只是不知那侧殿身遭不幸的人是谁,那刺客可有下落了?” 侍卫稍稍犹豫了一下,眼角微抬,看到坐在屋内暗处的郑碧云,掂量了一会才道:“回娘娘。是云美人身边地侍香,只是她为何在云美人的床上,这点卑职还未查明,至于那刺客,卑职定会尽力将其追捕归案,这段时间恐怕会不是叨扰到两位,还请娘娘谅解。1----6----k----小----说----网” “这是自然,”念语点头应下。顿了一顿,又问道:“皇上那儿可知道了?” “已有人去禀报皇上了,皇上现在应在来殿途中。” “如此便不打扰大人办差了。” 看着那侍卫退下之后,念语才问那郑碧云道:“皇上马上就要来了,你可知要如何应对?” 那郑碧云楞了一愣,旋即明白了念语话中的意思,郑重道:“碧云但凭娘娘吩咐。” 念语转身面向她道:“仅凭这个刺客未必能除了她,所以我要你先忍着,见了皇上,只装出惊慌的样子。他若问起,你便要带几分欲言又止的意思,他见你受了惊吓,定不会详问。这事又是发生在宫闱,真要查,那几道程序下来也要月余,再者,被这么一闹,她那里也必不敢再轻举妄动,你可以先安下心来。”郑碧云此刻生命受胁,全无主见。又因念语救她一命,因此念语说什么便是什么,忙不迭地应下声来,念语又细细吩咐了一回,才换了衣裳,静待楚澈过来。 “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楚澈一入殿。也不去理那些旁地。只先拉着念语,认真审视了一番后。才松了口气道:“你没事便好,那刺客可是冲着你来的?” 原来楚澈一听霁月殿出了此刻,便道是上次冷宫之事重演,心中一急,也听不见周德福说的“侧殿”二字,急急便奔了过来。 听他如此问,念语心中虽觉一暖,但想起尚在身边的郑碧云,不免有些异样,拉过郑碧云道:“恐怕这次是冲着云美人来的。http:www.16k.cn那刺客入的是侧殿。” 楚澈见念语身旁一个宫装女子,只觉有些眼熟,想了想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又见她脸上血色全无,略柔了声音,安慰道:“你在这宫中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回皇上,家严是太常寺少卿郑修。”想了一想,那郑碧云心有余悸道,“奴婢甚少出门,若说得罪了什么人……”说到这里,她脸色微微变了一变,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恐慌,摇了摇头道:“妾……妾想应是没有地。” 楚澈狐疑地看她一眼,蹙起眉头,想再问些什么,但目光触及她瑟瑟发抖的身体,便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这宫中从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时找个人问问便罢了,因此果如念语所料,没有再问下去,安抚了几句后,便叫来了方才那个侍卫,说是要加强这霁月殿的守卫,不允有失,然后才问起案情来。 能够潜入皇宫的刺客必定不是寻常之辈,那刺客只一刀便结果了侍香,然后便全身而退,竟是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郑碧云体寒,一向便叫侍香替她暖床,这事霁月殿中尽人皆知,只是今日郑碧云道喜之后,与念语相谈甚欢,于是折了回去叫侍香先暖床之后,便又回了念语屋里,二人交谈至深夜,竟抵足而眠,这才躲过了一劫。 查了月余,这事也不过就是先前这些尽展罢了,竟似入了死胡同一般。 经这事后,楚澈未示安抚,接连赐下许多东西,这霁月殿的风头一时无两,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是看楚澈的眼色行事的,因此,饶是德妃心知此事并不简单,却也不敢落了后,也送了礼过去,不敢送吃的,送些日常用度又觉有些拿不出手,仔细在库房寻了一遍之后,便决定送个错金地博山炉。http:www.16k.cn 看着这错金的香炉炉盖似山峦叠嶂,周有云气仙人依附,燃香之后,烟气从炉盖的孔洞中缓缓缥缈而出,那些仙人的面庞顿时隐入了烟火之后,仿若佛国仙境,香味氤氲而上,直让人忘了尘世烦恼,飘飘欲仙。 念语含着笑闭上眼睛。旁人看来便是沉醉在这香炉之中,已是沉沉睡去了…… “月柔!月柔!快来人呐!” 尖叫声再次划破了霁月殿地上空。 “主子,主子,不要乱动,晚秋还不快去传太医!”看着念语身下不断涌出的鲜红。月柔也是慌得手忙脚乱,只是这叫太医之事却是万万不能忘记地。 待楚澈再次匆匆赶到时,已是晚了,桃红色的被褥衬得念语更是柔弱,眼睛已是哭得如桃仁一般,只傻傻瞪着幔帐,一眨不眨,楚澈只觉心中万箭钻心。大步行至她的床前,心疼地搂过她,不住自责:“是朕疏忽了是朕疏忽了。” 念语眼中仍旧一片茫然,许久之后,才轻轻道:“皇上?”那声音低若蚊吟,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般。 楚澈犹是抱着她不放,眸中已有泪意浮现,低低道:“是,是我……” “皇上,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念语好似觉得仍是不够,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这个残忍的事实。 楚澈这才回过神来,大声道:“太医呢?太医呢?还不滚过来?” 梁太医重重跪下:“皇上,恕臣医术不精。容华娘娘小产了。楚澈愤愤瞪着他,好像这梁太医才是罪魁祸首一般,厉声道:“前几日不是还说好好地吗?朕地皇儿一向康健,几日前朕还能够感觉他在里面踢脚,今日,今日怎么就没了?” 听到楚澈这一句,念语顿觉心脏被捏了一把般,酸痛不堪。想起他前几日轻轻抚着她的小腹,低头贴着她的肚子认认真真地“教”他的“儿子”叫“父皇”的场景,更是泪如雨下,悲恸难止。 梁太医低头回道:“回皇上,微臣无能!”说罢便狠命磕起头来。 “无能?”楚澈已是怒极,“好。好一个无能。朕便要你为我那未出世的皇儿陪葬!来人拖下去!” 听到楚澈要杀梁太医,念语心中一惊。正要张嘴求情,却被楚澈拦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梁太医被拖了出去,心中一急,便在梁太医就要被拖出内室地一刹,扯住了楚澈地袖子,用尽力气喊道:“住手!” 殿中众人皆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之时,念语已然昏了过去,楚澈忧心,只好叫了梁太医过来,好歹也替念语诊治了再走。 只是那些侍卫松了手之后,那梁太医却似并未听到楚澈的命令一般,只死死地站在那里不动,眼神不时转来转去,好似在寻些什么,楚澈正欲下令呵斥,却见那梁太医几步走至一个博山炉前面,拿了炉子又冲到月柔面前,问道:“这炉子地香燃了有几日了?” “有……六七日了,”说罢,月柔又加了一句,“这里头的香不是麝香!” 梁太医却是面露悲伤之色,叹息道:“常人只道麝香有滑胎之效,却不知这传自西域的薰衣草亦有此等功效,容华娘娘怀胎不过两月,胎儿尚未成形,被这薰衣草熏了六七日,所以……” “你说什么?”楚澈一把夺过那香炉,重重摔在地上,那淡淡的幽香顿时便浓重了起来,萦绕在众人心头却是另有一种滋味。 楚澈咬牙一字一句道:“这香炉是谁送来的?” 月柔直直下跪,再顾不得别的,直接答了两个字:“德妃。” “德妃……德妃!”楚澈回头看一眼犹在昏迷中的念语,恨恨道:“梁太医,朕要你待罪立功,朕要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的容华!周德福!朕要去看看朕地这个好德妃!” 话音刚落,便从角落蹿出一个身影,抱住楚澈的腿,不住哭诉道:“是妾害了娘娘,是妾害了娘娘!” 楚澈低头一看,却是那郑碧云,不由奇道:“那香丸是你放的?” 郑碧云双眼含泪,哭得梨花带雨,却是摇头道:“容华娘娘对妾有救命之恩,妾又怎会恩将仇报?” “救命之恩?你且起来细说。”发觉这事另有隐情,楚澈已是冷静了下来。 那郑碧云止了泣,将那日之事一一道来,把碧烟清玉膏与刺客之事据实道出,然后又下跪道:“若不是妾为求自保将这事告诉了容华娘娘,娘娘也断不会受此劫难!” “此事与你无关,要怪也只能怪那个妇人心狠手辣,来人,扶云美人坐下,周德福,去将那德妃娘娘请来!” 周德福虽隐隐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但却又找不到头绪,只好领了命去请德妃,心中微叹,德妃这势一去,皇后又是个没背景的,宁素素空有家世,却不受宠,至于其他地,至于柳絮之流,亦是难与霁月殿这位抗衡…… 难道,里头那位就要自此坐大了? 侵陵雪色还萱草(二) 仪瀛宫内,自听说念语小产的消息后,德妃的左眼就一直跳个不停,思荣看出她神色不宁,便端了杯人参乌龙给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殿门口已有人通报说是周德福过来了。 德妃凄凄一笑,也不起身,顺手拿过参茶一饮而尽,道:“今日的红枣是不是放少了一颗?” 思荣心中微动,看着周德福的身影越来越近,神色也愈来愈不安了,咬着唇道:“定是那帮小蹄子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奴婢会好好定会嘱咐管教一番的。” “不必了,”面向着周德福来的放下,德妃缓缓起了身,“这仪瀛宫大概也要散了,何必再撕了脸呢?从库房里挑几件好的赏下去罢,权当是主仆一场,送别之礼了,到时你,思荣,恐怕是要与我一起……” “娘娘!娘娘自有菩萨保佑,定不会有事的!”听见德妃要说些不吉之语,思荣急切打断,“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不会对娘娘……” “皇上……皇上说他娶了她,对皇后尚未说过这样的话儿呢,更何况是我……”往日意气风发的德妃在提到楚澈的时候,那浓浓的落寞之意便紧紧抱住了她。 “真是劳烦周公公跑这一趟了,真真过意不去。”就在周德福踏进宫内的一刹,德妃那原本黯淡下去的眸子瞬时又亮了起来,高高扬起的眉,嫣红的唇以及髻上那垂下地金凤流苏,身上着的织金红罗裙仿佛依旧告示着她仍是这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德妃娘娘。 周德福一躬身。照着规矩行了礼方才开口:“娘娘真是折杀老奴了。皇上说有事想问娘娘,还请娘娘移步霁月殿。” “多谢公公带话,不能让皇上久等,这便走罢。”德妃依旧是笑意吟吟,仿若楚澈只是临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要与她说说一般……www,16k.cn。 身后的思荣却是心如火炙。只恨自己人微言轻,不能说些什么,顿了顿足道:“娘娘把思荣也带上吧!” 德妃转身瞪她一眼:“皇上召地是我,你急吼吼地凑过来做什么?来人,把思荣看好了,不准踏出仪瀛宫半步。真是让公公见笑了。”吩咐完之后,举步往那霁月殿走去。 周德福也是心眼明亮之人,德妃素日里的脾性他不是不清楚的。见她今日既然这么好说话,便知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已是存了求死之意了,思来想去,斟酌着开了口道:“皇上不是不念旧情之人,只是这火气上来了,难免会……还请娘娘到时候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论到底,她才是楚澈的第一个女人,她做太子昭训的时候,皇后还未嫁入府来,虽说楚澈身在这帝王之家。心思难免比同龄人要深些,但毕竟也算得“年少夫妻”了,甜甜蜜蜜的小日子也是过了几年的。周德福也算是看着她从一个女孩慢慢蜕变成一个女人地,因此对她也比对其他的妃子要亲近一些。虽说今日她定是难逃一劫了,但终究还是希望她能躲过这一难的。 德妃笑着转了身,侧着身子朝周德福屈了屈膝:“我入宫这几年来,多亏了公公照顾,只怪我年少轻狂,今日才想起要谢谢公公,真是我的不是了。” 周德福稍稍避过一些,也算承她今日这一声谢了:“娘娘言重。” 该说的能说的都已说过。二人也只要沉默着将这后头的路走到底。 “不知皇上今日召臣妾过来,是想知道些什么呢?” 这句话说得有些失礼,但是也没人要再去追究,楚澈冷哼一声,将碧烟清玉膏与那个博山炉扔在德妃面前,也不瞧她一眼……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一甩袖子道:“说罢。朕听着呢。” 德妃拿起面前的两样东西,缓缓用手摩挲着。口中却是吟出一句诗来:“欢做博山炉,侬为沉水香。怎么难道是容华妹妹不喜欢这其中的寓意么?” 那句诗说的是男女欢爱之事,有次楚澈与她共赴巫山之后,便看着博山炉吟出了这句诗,还记得那时她听了之后飞霞上颊,人比花娇,又怎会料到有朝一日会只能跪在地上听他责问。 往事如烟。 楚澈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尴尬之色,只是当目光一落到那内室那道幔帐之上时,还是硬生生地将旧日恩爱抛到脑后,冷冷道:“炉是博山炉,只是那香却未必是沉水香。” 德妃开了香炉地盖子,轻轻捻出一些香灰来嗅了嗅,嫣然一笑,那笑中还带了几丝赞许之意:“竟然是那薰衣草,也竟难为真寻了来。” 楚澈心中不由火起,正要厉声喝问,目光却落到她颈间那一抹玉色,心莫名便软了下来,显出几分不忍之色来,身旁的郑碧云见楚澈心意有变,急忙跪下,也顾不得这许多,哭道:“容华娘娘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你要害她腹中孩儿?” 听见郑碧云的指责,德妃玩味地笑着看她问道:“听说那碧烟清玉膏是你换的?” 郑碧云眼中闪过一丝恐慌,生怕这句话在楚澈心中落下什么,急急撇清道:“那也是你逼我地!皇上,妾,妾也是生不由己啊!”见楚澈犹自不动,郑碧云终于强忍不住,喊道:“定是你!知道我与容华娘娘相谈多时,将你要挟我的事说了出来,会对你不利,刺杀不成之后,便心急了起来,所以才下此毒手的!” 郑碧云这一语点醒楚澈,楚澈沉下脸道:“德妃,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德妃长出一口气,低头道:“那碧烟清玉膏的确是臣妾叫郑碧云换的,至于为地什么……皇上可还想亲耳听臣妾说?至于谋害皇嗣一事。1-6-k-小-说-网与臣妾无关!”最后一句,斩钉截铁,隐隐中竟带了金石之声。 楚澈未料到她竟认得这么快,本来藏在内室的芙儿也不必再召来对质了,只是这么一来。他无疑便显得被动了,毕竟谋害皇子地事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也要可能是德妃被嫁祸了,一石二鸟,既去了孩子,又害了德妃,再加之,夫妻几年。真要楚澈狠下心来赐死德妃也非易事,正在犹豫间,那个侍卫上前一步道:“皇上,请恕微臣斗胆,既然德妃娘娘认下膏药一事,那,不知与刺客一事有没有关系呢?” 这话听得楚澈心中不由一惊,若德妃身边真有如此高手,要是有一天谁利用那个刺客,果真有了二心。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德妃能够感觉到楚澈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如鲠在喉,无奈不能道出那个人地名字,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将这事推掉时,却听见一个声音自自己身后响起:“回皇上,那刺客是老奴所扮,还请皇上赐罪。” 说话之人竟是周德福!殿内众人闻言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楚澈更是震怒:“周德福,你!你好大胆子!”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日身边最信赖的人也会参与到后宫争斗之中,这句话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不觉退了一步。跌倒在了椅子之上。 德妃回头,神色复杂,千言万语却也只能朝周德福深深磕了一个头。 “老奴是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德妃娘娘也是头一个入太子府地主子,老奴念旧,不忍看着娘娘越陷越深。所以才忍不住出手相助。行刺一事也并未与娘娘商量过,德妃娘娘并不知情。还请皇上明鉴!” 周德福不仅一人揽下罪责,更是提醒着楚澈谁才是从一开始就伴在他身边地女人,虽说周德福也是知晓楚澈待顾念语是不同的,但是想起尚在太子府时,两口子嬉笑地场景总能给他异常的温暖,他年纪已大,对那些往事亦是难免留恋。 此刻,身在内室地念语已重归清明,听着前头传来的声音,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本想三罪并罚,去了德妃,却不知峰回路转,被她逃过一劫。不知为何,听到周德福出来顶罪的时候,她的心底竟还是觉得有一丝庆幸的,想到此,不由在心底嘲笑起自己来,果然还是不够心狠手辣么? 但总归这次“怀孕”的危机已然过去,那碧烟清玉膏一事对她也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反倒是吃一堑长一智,起码是更谨慎的对待人事了,这次对付德妃本也不是她本意,只是恰好德妃站得近了些,用起来方便一些罢了。真正要小心的,恐怕还是让她“怀孕”的那位吧…… “月柔,去告诉皇上,就说我醒了。” 楚澈正在犹豫间,忽听得月柔来报,急急放下外殿一切赶了进去。 “怎样?可感觉好些了?太医瞧过了没?”楚澈握着她地手,一脸殷殷。 念语甜甜一笑,眼神清澈又带了丝羞意,道:“皇上这是怎的了?妾不过小睡一会,竟也值得叫太医来看,倒是前头,好似热闹的很,出了什么事?要紧不要紧?” 见念语不解的表情,丝毫没有方才地丧子之痛,又听她发问,楚澈心中不由一沉,也不敢再当着她的面说些什么,只好勉强应道:“没什么事的,是朕不好,把你吵醒了,要不要再歇一会?” 念语含笑点头:“也不知怎的,许是昨晚没歇好吧,觉得困得很,可是皇上既然来了……” “不碍的,你且管自己睡,朕在旁边看着就觉得很好了。” 轻轻替她拨开额边的发丝,沿着粉颊向下,慢慢抚上她的脸庞,他的动作是如此地轻缓小心,生怕一不小心便弄疼了一般,眼神似寒星,又似深潭,念语忍不住直直地望了进去,当发现他眼眸中那深深的忧虑与心疼时,她的心上仿佛也被划过一刀,心底渗出的酸痛霎时涌了上来,泛出她的双眸,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要如何才能说得明白。 对视许久之后,念语笑着拭去眼泪,道:“皇上今日是怎么了?那眼神看得让人心慌,总觉得心底缺了块什么似的,瞧瞧,连妾地眼泪都被引出来了。” 楚澈也不由失笑,安慰道:“缺便缺了罢,总有一日,朕会亲手补上地,你也不必再去想些什么,朕还有事,过会再来看你,你安下睡下吧。” 说罢,递了个眼神给站在一旁的梁太医,出了内室,又行了几步之后,楚澈方才压低了声音道:“容华这是怎么了?” “回皇上,臣猜想娘娘因是伤心过度,心中郁结才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不愿面对失子之痛,心底深处便选择故意遗忘此事,只是却不自知,若用针灸之法,微臣有七成把握可以……” “不必了,”楚澈一扬手便否决了梁太医地建议,“若是忘记能让她快乐些,那便忘记吧。从今日起,你要时时注意她的状况,周……”想起周德福还跪在外面,楚澈不觉有些失意,改口道:“传令下去,此事以后不得再在宫内提起,若有人多嘴便拖出去砍了。”说完之后,继续往外殿走去,一想起德妃,他心中莫名便觉得烦躁,偏偏周德福又被拖了下水,一时如何处置倒真成了桩难事。 侵陵雪色还萱草(三) 到了外殿,楚澈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德妃与周德福,忽觉疲惫,再环视殿内,众人肃然,心底那抹孤寂的感觉更加强烈,转身回了上座坐下,挥手屏退无关人等,单留下德妃。 他坐着,她跪着;他高坐殿堂,她低跪在下首。不过几步路,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你起来罢,”楚澈以手支额,也不看她,自顾自说道,“念语已忘了孩子一事,对她也不算坏事,朕也不打算再让她想起,只是……前头这桩,不罚总是不成规矩的。” “臣妾认罚。”听他叫起,她也不矫情地再跪下去了,低头回道。 二人虽是在讲话,但视线却从未落到对方身上,气氛不由有些怪异,楚澈清咳一声之后,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还是咽了回去,只是德妃毕竟与他相伴多年,怎会觉察不到他想说些什么,因此反倒主动开口道:“皇上可是有话要说?” 楚澈这才抬头看向殿下的这个女子,在一起这么多年,喜欢不是没有过的,只是却也未到了爱的地步,如今看着她一身华裳,却在后宫这个沼泽中越陷越深,那身红显得愈发暗了,终究还是他欠了她…… “周德福!”楚澈似不愿接着她的话头,沉默一会后,便传了周德福进来“传下去,德妃怀执怨怼,数违教令,宫闱之内,如见鹰鹫,矜名嫉能,为清宫闱。16k小说网去封号,降为……嫔吧,无事不得出殿。至于你,罚俸三月,洒扫御书房。以观后效吧。至于容华小产与刺客一事不必追查了,日后在宫中也不得提起。” “娘娘!” 德妃闺名中有个歆字,是以降为嫔之后,称号便改成了歆嫔。方一入宫,思荣便急急地迎了上来,满脸是泪,语带哽咽。 “傻丫头,哭什么哭。我不还是好好的吗?”从德妃成了歆嫔,连降七级,但对于逃过一死的她来说已是最好地结局,没来德妃的光环,脸上也少了几分趾高气扬,这一落倒好似蜕皮一般,露出了原本的那个她来,歆嫔笑着转身对周德福道:“连累周公公,真是凌歆的不是。” “娘娘往日里脾气虽不好些,但人却是极好的。这点老奴看得清楚,今日之事不过是老奴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娘娘不必往心里去。” 歆嫔微微一笑,以前总想着出人头地。1----6----k-小-说-网争一口气,事事都要做在人先,也确实是得罪了不少人,经今日一事之后,竟似当头棒喝一般,对于那些荣华名利也看得淡了,看着后头一行人等含笑道:“不打扰公公办事了,那些个物事就有请公公点一点。该归地都归了内务府吧。”说罢,也不顾在场那些人,径自摘下头上的金凤流苏,脱了身上的织金红罗裙,递给了一旁的太监,盈盈入了里屋。不再过问其他的事了。 见思荣还在抹着泪。歆嫔叹了口气,拿出帕子。替她拭了泪道:“皇上要我静思己过,不得随意出去,这下恐怕要委屈你们几个了,再者,做了嫔,屋里也不需要那许多人了,你吩咐下去,说是想留下的尽管留下,要走的,禀过一声周公公,便走了罢。” 思荣本欲再劝,但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亦不是她寥寥几句便能劝得好的了,只盼着日后地日子里她能慢慢振作起来,于是也不多言,领了命吩咐了下去。 往日里德妃御下甚严,稍有过失便是一场打骂,因此除了思荣,这殿里余下人等皆是畏她,再者德妃已然失势,恐怕往后的日子难免会遇上捧高踩低的事儿,于是一听说能出这仪瀛宫顿感庆幸,纷纷地说是要走,思荣虽感叹人心凉薄,却也奈何不得,因此这殿里最后不过留下一个叫芙儿的宫女和一个小太监罢了,若论着人数连个才人都比不上。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 “芙儿?”歆嫔一听她留下了不由一怔,随即又点点头道,“她要留下便留下吧,我都落到这步田地了,也不怕她再要回些什么。” 消息一传到风寰宫,皇后亦是大吃一惊:“顾念语竟然小产了?这经手的太医是谁?传他来见我!” 皇后毕竟浸淫宫闱多年,这顾念语莫名小产一事,纵然楚澈被情蒙蔽,看不出端倪来,可皇后却是不同,怀疑之下,自然要传梁太医来问个清楚。 “你说她现在已经失忆了?完全记不得小产一事?”听完梁太医一五一十道来之后,皇后犹是不信,这顾念语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她了,被害过几次,怎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一点防范都无? 一缕偷射入殿的阳光打在墨绿的裙边上,反射出一种诡异的光彩来,印在梁太医的眼里,别有一种威仪,只是梁太医却是不为所动道:“依臣多年行医来看,却是如此。” “容华毕竟身份特殊,不如这样,叫太医院地院丞去瞧瞧吧,若是落了病根,就不好了。”皇后的语中已带了一丝寒意,脚步微动,那裙裾便隐入阴暗出,墨色更深,深得让人看不出其中带的绿色来。 “回娘娘,皇上有令说是容华忘记了便是忘记了,小产一事不可再在宫中提起,若是提起……”梁太医还是不为所动。 皇后眉头一皱,涂了鲜红的蔻丹地玉指不由拢在袖内握成了拳,依旧紧追不舍道:“这容华身体不容有失,传令下去,日后她的平安脉便归到院丞的名下。” “娘娘容禀,容华平安脉一事皇上已交给微臣了,娘娘此举怕是不妥。”依旧还是不卑不亢的语气。 皇后心中怒极,德妃被贬一事楚澈未找她商量,如今定个妃子的平安脉都是不能了,在楚澈心中好似已是忘了她的存在,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浮起一丝无懈可击的笑容,虚扶道:“如此便麻烦梁太医了,本宫也不打扰太医了,苏月,替本宫送送梁太医。” “仪瀛宫那头可有什么消息传来?”看着梁太医离去的方向,皇后问道。 “歆嫔那儿并没有什么动静,不吵不闹,还遣了很多人出去。”安奉仪恭谨答道。 皇后冷笑一声:“看来,她还是没有死心,这倒也好,本宫还以为以她地性子,会一根白绫已证清白呢。” “娘娘,用不用派个人过去……” “不必,本宫要等着她亲自遣人过来。”皇后安坐在上首,看着仪瀛宫的方向露出一种志在必得的神情,往日里德妃张扬跋扈,不是没有欺到过她的头上,既然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当然要证明一下,谁才是这个后宫真正的女主人了。 “鸣儿,今日距歆嫔被贬已有几日了?”一个柔柔的声音在仪瀛宫侧殿响起,幔帐飞舞,挡住了佳人地脸庞,只见得一个亭亭地身影正在对镜理云鬓。“回主子,算算已有五日了。”叫鸣儿的宫女梳了个双丫髻,着了嫩黄色地宫装回道。 “去取那条珍珠白的子裙来吧,再拿条绯红的披帛来,我们去见见歆嫔娘娘。” 一阵风骤然吹来,扬起了幔帐,帐后赫然一个姣若秋月的女子,正是那个莫菡! 侵陵雪色还萱草(四) “主子,侧殿的菡常在来问安了。”思荣轻轻附在歆嫔耳畔道。 歆嫔正在写字的手一滞,皱了皱眉头道:“她?她倒还算有心,这个时节了还能想着来请安,也罢,毕竟我还占着这一宫主位,就去见见罢。”搁了笔,也不换衣服,穿了翡翠色的碧罗裙,挽了个凌云髻便出去了。 思荣怕是那莫菡又如前几日来的那几个一样,是来说些讽刺之话的,于是拦道:“难道娘娘被欺负得还是不够么?现在连个常在都感欺到娘娘头上了,娘娘又何苦再出去呢?” 歆嫔笑着回头道:“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兵来将挡便是了,你担个什么心?再者,我见那个菡常在不比其他人,你今日莫要给人家脸色看了。” “我不能出宫,倒劳烦妹妹特特地过来看我,还真真过意不去。”歆嫔笑着搀起了行礼的莫菡,携她一起入了座。 坐定之后,歆嫔的眼睛扫过莫菡一身,在看到绯红的披帛时,目光微有一顿,但很快便掩了过去,只是今日莫菡有备而来,歆嫔这个小动作自然瞒不了她的眼。 二人闲闲说过几句之后,歆嫔便觉莫菡有话要说,只不知她的来历,她被贬之后终日颇有些无所事事,因此对莫菡添了几分好奇,找了个由头支开殿内下人,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今日菡常在来此是有话要说吧?” 莫菡也不再遮掩,装作无意的样子。一路看文学网整了整那绯红的披帛道:“前几日里,这仪瀛宫人来人往,倒也热闹地很,连往日里那些个从不走动的都来了,风头都盖过了那头去。” 歆嫔面色未变。淡淡道:“这在宫里头亦算是常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莫菡看一眼歆嫔的凌云髻,那上头簪了一个银镀金嵌珠宝钿花,一个点翠海棠簪并几个点翠珍珠蝴蝶头花,清雅高贵,如此一看,莫菡心中便有底了,缓缓开口道:“听闻娘娘与皇上识于微时。少时结伴,我等后入宫的与娘娘自是不可比,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后宫日渐充盈,不知娘娘有几分把握可令得皇上回心转意,重再踏入这仪瀛宫一步?” 歆嫔沉默不语,只看着那绯红地披帛出了神,犹记那时,初初见面那一天,楚澈看她着了石榴裙。顿时惊为天人,彼时他不过一个年幼皇子,便执了她的手道:“若你长大以后嫁我,我定会寻遍世上红裙。要你日日穿给我看,这红色,只你一人配穿!” 自古,正红色便只有正妻可穿,虽然嫁与他时,名分不过太子昭训,连个侧妃都算不得,喜服亦只能是桃红色的。但她并不在意,有那么一句话便已足够……wap.16k.cn。却不知从此她离那抹正红愈行愈远…… “这么说来,莫非菡常在有了办法?只是若是菡常在真有法子的话,为何不用在自己身上?不然,恐怕今日要请安问礼的是我而不是常在了。”歆嫔略抬了抬眼,口气中已带了微微的不甘之意。 莫菡终于完全的放下心来。只要能激得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不甘便好。她与歆嫔同居一宫,对她行事脾性亦是暗中留心。知道面前这女子自楚澈下令之后虽然是安静待在宫内,但心中地不平恐怕是越烧越旺,若是不与那顾念语争个鱼死网破恐怕是不会罢休。 “不知娘娘是希望皇上能记得娘娘一辈子,永不忘怀呢还是不过一晌贪欢,过了即忘?”充满诱惑力的字句从莫菡那薄薄的红唇中逸出来,好似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一步一步引得歆嫔不断往下走。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歆嫔幽幽说出一句诗,“若是不能白首,自然是希望能在他心中永远有一席之地,能够永永远远地被他念着的。” “若是我不仅能让皇上记得娘娘一辈子,还能帮娘娘除了顾念语呢?”魅惑的声音再次响起。 “哦?”歆嫔眼中闪过一丝怀疑,话一旦说得太慢,总是让人心生疑窦的。http:wap.16k.cn 再次开口的时候,莫菡的手中已是渗出了细细的汗,虽然她地确可以给歆嫔想要的,但毕竟这事要付出的代价太大,纵然歆嫔的性子里略带了一丝偏激,但她却依旧握不准能否利用这丝偏激与她对楚澈地爱来达到目的。 一席话絮絮说完之后,二人皆是沉默不语,莫菡心中忐忑非常,只是脸上却不得不表现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而歆嫔脸色不定,过了半晌才道:“此事事关重大,你先容我想想。” 莫菡起身告退,只是在推门而出的那一刻,低低说了一句:“若是从今以后,皇上再不会推开这扇门,再不会踏进此地一步,娘娘会否感觉生不如死?” 这话震得歆嫔一颤,不由抬头看向那扇雕花红木门,她问得不错,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会不会觉得宁愿还是一死来得痛快?楚澈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虽然做了皇帝难免要与一些小人虚与委蛇,但是在他心中还是对那些人深深不齿的,她行了笑人之事,恐怕楚澈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她,她又不似顾念语,宁素素,背后有可依靠之人,哪怕惹了楚澈的厌,楚澈也断然不会就此冷落她们地…… 正在出神间,忽然看到一抹红色飘过,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思荣手上捧着一匹石榴红的织锦缎子,是去年生日,楚澈赏下来的,她做了条间色裙还剩下一些,只因是楚澈赏的,一直舍不得丢了。 “思荣,把那匹料子拿过来。” 手缓缓拂过布料,银丝勾边,以孔雀羽为线,细细绣出翩翩若飞,栩栩如生的蝴蝶来,双双对对,游戏花间。一滴清泪落到了这华丽繁复的锦缎上,眼泪所到之处,颜色骤暗,她心一急,忙忙拿过干布来擦,那泪却流得更凶。 思荣见她泪流不止,想要劝,却被她抬手拦住,她取下脖子上挂地那枚白玉镂空蝴蝶,道:“将这枚玉送给菡常在,记住,这事只能你一个人知道,切切不能让别人发现。” 那玉是楚澈成亲时所送,歆嫔一向视若珍宝,轻易从不取下,今日却一反常态,那思荣心底骤然划过不好地预感,劝道:“主子这是作何,这玉……这玉可是皇上亲手为主子戴上的啊!” 歆嫔已有不耐,喝道:“叫你去你就去!难道连你也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思荣这才拿了玉转身出去,身后却又传来歆嫔地声音:“思荣,此事我容不得你自作主张,这玉关系到我一身,我不许你自作聪明,你可记下了?还有,日后……那菡常在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我命你全力配合,明白了没有?” 眼见着歆嫔行事越来越怪异,却又不告诉她原因,思荣心中更是不安,只能加快脚步把事情办妥之后再看看能不能从歆嫔言行中知道些什么了,她总觉得今日歆嫔似在交代后事一般,这不由莫名地让她觉得心慌。 而身在侧殿的莫菡也正不奈地在房内踱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说服歆嫔,然而就在她看到玉蝴蝶的一霎那,她知道,歆嫔答应了。 她赌赢了一次。 那么久的时间,终于没有白等。 她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前功尽弃! 这一日的晚霞特别绚烂,层层叠叠地堆在天边,犹如凤凰五彩的尾翼,在天地间缓缓地舒展开来,只是再美的霞光,没有了阳光也只能慢慢黯淡下来,深红转成了了绯红,绯红又变为浅红。最后,在这一切红光消失的时候,那天空显得愈加高远,天与地连接的那一点是如此肃穆,天边的一抹蓝亦是越来越深,直直地压在心头,叫人透不过气来。 就在黑暗完全降临的一刹,歆嫔自尽的消息也传了开来…… 殿内,那匹长长的红色织锦缎悬在梁上,自从金乌落山之后,那红色便没有了光泽,好似是跟歆嫔一起死去了一般,静静挂在那儿,死沉沉的…… 一夜绿荷霜剪破(一) “皇上,歆嫔娘娘薨了。”周德福接了消息,弓着身子入了霁月殿,也不敢看上头顾念语与楚澈的表情,低低说了一句,眼角已有些微的泪花涌现。 “歆儿她……”正在往画上题词的笔一顿,一滴浓墨便沾了上去,楚澈却浑然不觉,眼睛直直地看向门外,想起那个总是微抬着精致下巴的高傲女子,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什么时候的事?” “今儿个傍晚,”偷觑一眼坐在楚澈旁边的顾念语,周德福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是自尽的。” “自尽?!”楚澈一惊,瞪大眼睛,“她……居然是自尽的……”说到后来,语中是道不尽的悲伤之意。 周德福递上一封信,“皇上,这是娘娘临终前写的。” “朝真暮伪何人辨,古往今来底事无。但爱臧生能诈圣,可知宁子解佯愚。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怜光彩亦何殊。”念语替楚澈拿过了信,轻启朱唇,缓缓念出,“是白居易的《放言》,皇上。” “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楚澈细细品了这两句,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到念语身上,歆嫔以死自表清白,这让他不得不联想到此刻站在身旁的佳人,只是念语除了稍有些伤感之外,并无半点心虚慌乱之意,这让楚澈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走前,可有见过什么人?” 念语听楚澈问话,心中不由微乱。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歆嫔临死还不忘再摆她一道,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一切只看楚澈的心意了。 “回皇上,菡常在曾有去看过歆嫔娘娘。” 菡……菡常在? “莫菡?”太久没听过这个名字。诧然听见,念语忍不住低呼出了这个名字,犹记得初入宫时,她对她那咄咄逼人,丝毫不让的样子,再联想到这桩事情,她不得不怀疑是冲着她来地了。 “语儿,你认识这菡常在?”楚澈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带了几分探究的神色问道。 念语挤出一丝笑容,只能装作无事道:“妾初入宫时,与那菡常在有过几面之缘,后来诸事繁忙,一时也忘了这个人,今日听周公公提起,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哦?那依你之见,那菡常在与歆嫔可是交好?抑或有些什么瓜葛?” “皇上说笑,妾与歆嫔来往甚少,入宫至今。不过偶尔踏入仪瀛宫,怎会晓得这许多?” 她不知楚澈不过无心问起,只道楚澈已对她起疑,心中不由泛过一丝凉意。 “皇上。安奉仪在外头,说是皇后娘娘想请皇上示个下,要怎么安排歆嫔娘娘的后事。” 楚澈沉吟半晌道:“以贵妃之礼吧,谥号便用个恭字。十六k文学网” 小来子磕了个头继续问道:“安奉仪说三日之后蜀国使者入京,到时恐怕……” 楚澈眉一皱,不论歆嫔死前做了些什么,她终究陪过他那么几年,恩爱不再。但感情总还是有几分的,心中实在是不忍将她草草下葬,厉声道:“她一个皇后,与死人计较些什么!若是再有推三阻四,便让贤吧!” 殿内众人从未见楚澈这般怒火冲冲过,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方才那个传话地小太监忙不迭地跑了出去将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安奉仪。 楚澈火气犹自未退。甩一甩袖,也不看念语:“周德福。摆驾仪瀛宫!” 念语怔怔看着楚澈大步离开,一股酸意翻涌而上,险些流下泪来,月柔眼尖,看见她脸色有些不自然,上前扶了一步道:“主子,且看开些。” 念语苦笑着推开月柔道:“歆嫔一死,皇上恐怕会疑我,你传令下去,霁月殿内众人在她大丧期内,要小心行事,万万不能让人抓了把柄去。将那些红的绿的通通摘下,连外头那些开得花儿都不能漏过,明儿一早,唤了晚秋她们一同去仪瀛宫吊唁吧。” 一气说了那么多话,她不觉有些疲累,只盼着能平安度过这段时日。 风寰宫内的皇后听到楚澈“让贤”一次,也是动了怒,却又奈何不得,只能咬着牙吩咐了下去,“恭贵妃”的葬礼能办得多隆重便办得多隆重! 而楚澈一踏进仪瀛宫,便看到往日光影琉璃的仪瀛宫已是整宫素白,殿里头,歆嫔着了一身贵妃服饰安静躺在棺内,柳眉入鬓,面容如生,仿若她只要一睁眼,便还是那个光彩照人,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http:www.16k.cn 白烛前是那条石榴红的织锦缎子,那红色在一片雪色地印衬下更显刺眼。 楚澈抬手抚上了缎子,那丝绒般的质感令他不由忆起了往日温香软玉在怀的感受,“她用的便是这根?” 思荣膝行几步,用帕子拭了泪道:“娘娘最爱这匹缎子,这条还是上次做了后剩下舍不得扔的,都怪奴婢一时疏忽,拿了这条缎子路过娘娘跟前……娘娘定是想起过往的日子,悲从中来,这才……”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 “是如此么?”楚澈拿起那织锦缎子,对着窗外,徐徐展开,上面的蝴蝶成双成对,翩然若飞。 “是朕负了她……”他一边喃喃,一边又走回了棺木旁,看着她颈上的那抹玉色,黯然道:“既然朕不能陪你,便让它代替朕在你身边吧……” 翌日,阖宫上下不论亲疏远近,纷纷前来为歆嫔吊唁,楚澈下了朝之后也急急赶到,巡视一圈后,好似想起什么来,轻声问身边的周德福道:“菡常在是哪个?” “那菡常在自恭贵妃娘娘薨了后,便一直高烧不止,连床都难得下,御医也是束手无策,眼下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了。” “竟有此事?”楚澈心中更疑,“你随朕去瞧瞧。” “皇上,这……恐怕不妥,菡常在病气甚重,再加之皇上又是从贵妃娘娘的灵堂过去地,只怕菡常在受不起……” 楚澈低头想了一会,才打消了念头,却也要周德福注意着侧殿的情形,若是莫菡一有好转,即刻禀报他。 这边厢,宫里头忙着歆嫔的风光大葬,另一头,鸿胪寺那头亦是忙得不可开交。 三日之期眨眼即过,今日是蜀国使者入朝面圣之日,众人心中更是焦急不安,此次来的队伍中除了一应官员之外,还有多了位郡主,蜀国地平嘉郡主。 说到这位郡主,与平常那些金枝玉叶颇有不同,平日里只爱舞刀弄枪,又时常做了男儿装扮,更喜打抱不平,若是听说有男子胆敢小视女子,定是不甘,誓要与男子比个高低,因此世人都道平嘉郡主更像个小王爷,只奈何宁安王爷自幼娇宠,是以到了二八芳华,也还未许人家。于是她这么一来,便有不少官员认为这是蜀国的和亲之举。 这日里,蜀国使者一行人等,上了朝堂,好一番繁文缛节之后,稍又客套了几句,正欲说明来意,却被那平嘉郡主打断。 “平嘉虽久在蜀国,却也听说你们周朝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心中也实向往之……”说到这,她稍稍一顿,眼见着已有好些大周官员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眼角怒意更甚,猛地转了口气问道:“谁知,平嘉前几日却听闻有位书生在京城近郊遭强盗抢劫,竟是死不见尸,你们周朝官员查了许久,竟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真是奇哉怪哉。” 这话一出,周蜀两国之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含笑看着平嘉的楚澈脸上也不由带了几分怒气,却又碍着大国身份,不好发作,只好推脱道:“此事发生时久,待我命人下去查了案卷,再给郡主一个结果如何?” 听得此言,那如烟柳眉立时蹙了起来,平添一股柔情之意,平嘉郡主语带悲意道:“实不相瞒,那名叫做慕容致远的书生与平嘉有过三生之盟,平嘉方才一时情急,失了礼数,还望皇上不要怪罪才是。” 顿时语惊四座。 “那……慕容致远与你……”幸好楚澈及时回过神来,却也一时难以接受,他只道慕容致远与顾念语被传过有私情,却从未想过这里头竟还掺了一个平嘉郡主! 平嘉郡主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含羞道:“平嘉闺名陌颜,与致远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更得晚了些,还请大家原谅说起点抽风,把那评论给抽没了,某人真是郁闷得要死啊!不知道啥时候能把评论抽回来啊 一夜绿荷霜剪破(二) 后来的事便与那些个话本上的才子佳人之事差不了多少了,不外乎是些吵吵闹闹,本以为不过是个玩伴,却在某一天的午后看到对方彼此的笑颜因为触动心底某跟弦,自此,便是明了了各自的心事,也不再与从前那般毫无顾忌的嬉戏亲密了,但是暧昧却在空气里越来越浓,终有一天,被父母知晓,女子留在蜀国,男子便被送往大周,从此,天各一方。十六k文学网 故事是老套的,只是从苏陌颜口中缓缓道出,又加了份少女的羞涩,莫名便显得生动了起来,那些朝堂上年过半百的大臣们也随着她绵言细语陷入了沉默,自己年少时的旖旎画面纷涌而上…… 余音袅袅。wap.16k.cnhttp:www.16k.cn 就连楚澈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你与那慕容致远也算是难得的,郡主放心,此事我大周定会给你个交代。” 说罢,眼含深意地瞟了一眼站在下首的顾清丞,这一看,看得顾清丞头疼不已,纵然他兵权在握,可若是那慕容致远真是蜀人,到时再被扣个私通敌国的罪名,即使“顾家军”对他忠心耿耿,可是一旦到了国家是非之上,恐怕也不会站在他这一边,由不得他不交出手中的兵权。况且自消息放出到现在,慕容致远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若是这个关头,他突然现身,这事情恐怕就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夜绿荷霜剪破(三) 这一日,苏陌颜依那日所言,入了宫陪太后说会话,讲些蜀国民间趣事,纵然两国现下不过表面交好,但是毕竟也是国情不同,加之苏陌颜不比其他女子,对大周太后仰慕已久,性子又是个活泼大方的,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一旦入了她的口就变得一波三折妙趣横生起来,听得太后是津津有味,若不是碍着朝政规矩,都想将她留在颐华宫了。 “陌颜呐,你这一来,咱这大周宫里的女孩们可都被你比下去咯。”太后笑眯了眼,轻轻拍了拍苏陌颜的手爱怜说道。 而那苏陌颜见这太后亲切和蔼,与她心中那个雷厉风行一步千计的女人全然不同,眼前这个太后看上去不过似个寻常妇人罢了,心中不由更是敬佩几分,对这太后也是愈加亲近了起来。 “太后娘娘,您就别笑陌颜啦,在蜀国,谁不知我是个最没规矩的,是您大人有大量,没把陌颜赶了出去!”苏陌颜眼珠一转,顾盼生辉,而其中那份灵动之气的确是皇家女子所少有的。 太后不屑地撇一撇嘴,道:“那些守规矩的有个什么劲儿的,除了会行几个礼,就只会说些不敢,谢恩之类的,真真无趣得很,若是女子个个都是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的,那这世上的男人岂不是都要闷坏了?” 太后说得这话真是深得苏陌颜之心,当下,两人一拍即合。http:www.16k.cn竟在颐华宫内“谴责”其那些大家闺秀起来,惊得站在一旁的芷秋芷茗芷舒是呆若木鸡,这三人何曾见过太后这般疯疯癫癫地跟一个小辈胡闹的? 这三人中,芷舒胆子稍稍大些,有时也敢说些趣话逗逗太后开心。因此,见这二人成了忘年交,一边替陌颜添了茶水,一边笑道:“平嘉郡主来地这半日,咱这颐华宫里头的笑声就没停过,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奴婢们可都成了四五岁的小女娃了。” “这帮小蹄子,没脸没皮的。可不是说我这老婆子拖累你们了?罢了罢了,明儿个统统都遣出去,寻个人嫁了得了。”太后笑骂道。 芷秋接过话头道:“太后这是在嫌咱们几个呢,如今有了平嘉郡主说笑话儿,哪还要咱几个在前头伺候着啊。” “瞧瞧,瞧瞧,越发地蹬鼻子上脸了,”太后随手推了盘酥饼过去,“拿去堵你们那张嘴儿,没得叫客人笑话我这颐华宫里醋味忒重!” 苏陌颜看着太后与侍女们打笑。一路看小说网那原本崩着的弦也松了几分,只是心中难免失落,她入宫这一路,哪一处不是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地?御花园中所种的花花草草有不少是她只在书上听闻过的。联想到那个总是暗影沉沉的蜀国后宫,更是觉得沉甸甸的,诚然蜀地乃是鱼米之乡,但是毕竟不过方寸之地,与大周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自去年起,两国边境便是剑拔弩张,通行了十余年的互市也停了。如今蜀国的民众生活是愈发艰难…… 正游神间,忽然发现身边安静了下来,太后好似有些疲累,以手支额道:“哀家是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咯,郡主自蜀国千里而来。也实属不易了。哀家也不拿大周朝地规矩拘着你了,郡主若想见谁。哀家也不拦着。” 陌颜闻言一怔,本来还想着要怎么将那话儿说出口,不曾想,那太后竟然这么轻轻巧巧地就开了口,放了她的行,于是敛容行了大礼谢过太后之后,方才随了芷秋芷茗一同往那麟趾宫惠竹殿去了。http:www.16k.cn 行至半途,却遇上了一个从未想到会这般冒冒然见到的人。 “芷秋芷茗见过容华娘娘。” 芷秋与芷茗照着规矩行了礼后,便让在一旁,苏陌颜来不及避过,便与顾念语直直打了个照面。 顾念语今日不过在宫中随意走走散心,蜀国使者一来,不仅牵出了慕容致远一事,也将她的父亲拉下了水,由不得她不忧心忡忡的,却不知会在此地就这么突然地见到了这个“始作俑者”。 “这位小姐面生的很,不知是……”今日她不过着了一条碧色高腰孺裙,梳了一个盘桓髻,并一个白玉如意簪字,再简单不过的装束,却反倒将她原本那清逸爽朗的气质更加凸显了出来。 苏陌颜心中亦是微觉异样,却知今天是躲也躲不过去,只好侧着身子稍稍屈膝生硬地说了句:“平嘉郡主见过容华娘娘。” “原来是平嘉郡主。”话是这么说,但是语气里却并无恍然之意,“郡主远道而来,念语本应尽尽地主之谊,但是,看郡主情形,”那双眸子在芷秋芷茗身上打了个转,而后带上一份客气的笑意,“好似是有事要忙,那念语就不打扰郡主了。” “既如此,平嘉也不叨扰容华娘娘了,娘娘请便吧。”苏陌颜立时便站到了一旁,一副不愿再与念语多加攀谈的样子。 想起前几日苏陌颜在朝堂之上说地话,顾念语心中好似被什么哽住一般,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两个女人认识同一个男人本不过是寻常事,只是若是与同一个男子皆有了瓜葛,再未去掉心结前,总是有几分尴尬的。 擦肩而过的一瞬,两人的目光稍有交集便立即转了开去,也就在这一瞬,苏陌颜想起那人地嘱咐来,却倔强地不愿松开拢在袖子的双手,固执地不愿将手中的纸条递给顾念语。 不过一瞬,过了便再没有机会,苏陌颜在心中安慰自己,不是不愿,只不过是确然没有机会…… “陌颜,在上京住得可还算习惯?” 屏退了左右,韩毓汀一袭白衣,玉手芊芊,轻抬茶壶,替苏陌颜倒了一杯清茶。 被这话一提醒,苏陌颜才从遇见顾念语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故作随意道:“还算习惯吧。” “听说你见着顾念语了?” 韩毓汀与苏陌颜虽说几年未见,但是毕竟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陌颜那点表情变化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苏陌颜僵硬地点一点头:“恩。” 韩毓汀轻笑一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徐徐吹开上面的茶沫,浅品一口才道:“你觉得致远的眼光如何?” “韩姐姐!”苏陌颜又羞又恼,眉头紧锁,一遇着慕容致远,她小女儿情态尽显。 韩毓汀叹了口气,眼含同情之意地看着她:“你当着众人地面扯了这么一个大谎,你就不怕致远从此与你生分了?” “韩姐姐,难道你就真的想让我入宫唤你一声姐姐?”苏陌颜也不示弱,扬眉道,“我不是你,我不会拱手交出我的幸福。” “倒是个有骨气的,是峤亭这么教你的?” 见苏陌颜沉默不语,韩毓汀忍不住揉了揉额头道:“这种不管不顾的念头也只有他才想 一夜绿荷霜剪破(四) “姑姑,您可回来了,主子等您好久了呢。” 月柔甫一回殿,便见晚秋急急地迎了上来,“主子找我有何事啊?”边说着,月柔边举步往殿内走去。 晚秋稍稍迟疑了一会,想起往日里月柔对她们几个很是不错,也不像平常那么嬷嬷们一样拿捏做派的,对念语亦算是忠心,因此最终还是打定了主意,扯了扯她的袖子,附在她耳旁道:“主子今儿个去了趟内务府,待会姑姑说话的时候可要小心点呐。” 月柔一愣,随即笑了笑道:“原来是这事,那我这便进去了。” 晚秋见月柔神色镇定,不见有虑,慢慢放下心来,不再多言什么。 “月柔参见主子。”月柔行了大礼,深深磕了下去。 念语正写字的手一顿,而后才又抬了腕,复又添了几笔,方才唤起月柔道:“姑姑行这般大礼做什么?快快起来罢,我可有桩事儿,要姑姑好好帮我谋划谋划呢!” 月柔满腹狐疑,也只能站起了身,一抬头便见念语桌上铺得乃是红纸,纸上写得正是“”字! 念语不耐地将刚写完的纸揉做一团,远远扔了出去,还喃喃道:“不行不行,这一横写得太长,重来重来……”说罢,便埋头去写。 “这……这宫里头有喜事?”柔替念语铺平纸张,又拿了玉纸镇替她压好,站在一旁细细磨墨。 念语这才抬头笑道:“咱们殿里的莲舟有喜事了!日子选在这个月的十五。人月两团圆!” “莲舟?” 这莲舟素来是个老实地,也少言语,是个谨守本分的,月柔对她亦算是放心,因此往日里也不多加注意。http:www.16k.cn今日猛一听要给莲舟办喜事,也是唬了一跳。 念语见月柔惊讶,眉一抬,嘴一勾,微带了得意的神色:“你这霁月殿的掌事姑姑可真是粗心的很呐!还要我这个做主子地替下头留心。” 似嗔非嗔,说得月柔有些羞愧:“是奴婢疏忽了。” 念语搁了笔,掩唇笑道:“我方才是开姑姑玩笑呢,姑姑怎的当真了?”话毕正色道:“莲舟玩日里虽总是不言不语的。但那心事都藏在舌头后边儿,若不是前日里我看她落泪,随意问了几句,还不知竟出了这样的事!” 说罢,与月柔将那始末一一道来。原来,与莲舟家的表婶病了,病得还不亲,听那乡里头的道婆说要冲冲喜,去去晦气,既然要冲喜。那么喜事便要操办起来了,虽说表婶家的那位表哥与莲舟打小一起长大,家中大人不明说,暗地里却也是通了气儿的。只是眼下这莲舟入了宫,一年半载地回不去,那表哥只能另娶他人,那表哥难以两全,前几日里据说是寻过死了,那表婶被这么一闹,病亦是重了三分,只剩着一口气吊在那儿了。 听完。两人便是唏嘘一番,而后月柔道:“主子可请过旨了?毕竟这莲舟入宫不过半载,眼下要是出去了,恐怕于礼不合啊。” “皇后准了地,你就安心地替莲舟准备准备吧,咱霁月殿嫁女儿。也不能太寒酸了不是。”念语变戏法似地从桌底取出几匹红绸来。“还不快叫晚秋,清儿来帮把手!这结子我可不会打。全指着你们了。” 月柔头虽点点应下了,但脚却是未动,滑过红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wap.16k.cn。 念语笑着推她一把:“莫非姑姑也有了心上人?只是这面皮太薄,不好意思开口罢了?你只管说出来,我定会为你做主!” 月柔脸一红:“主子说得什么话,奴婢只是在想,主子把她们一个一个推出去了,这进来的人,恐怕可没这么干净了。” 念语眼底微黯,旋即又笑了开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还怕了她们不成,倒是姑姑,你若真是铁了心的要嫁出去,我也只能忍痛割爱,自断臂膀了。却不知是谁有这般好福气啊。” 月柔一听她越讲越混账,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脚出去叫人了,临走还啐了念语一口:“幸亏还有个皇上压得住主子,不然,主子这么牙尖嘴利的,还不知哪家郎君要遭罪呢。” “你倒替皇上鸣起不平来了,罢了罢了,明儿我就去求皇上封你个贵人做做!” “要封谁做贵人呐?” 念语话音刚落,便见楚澈迈步入内,那一身雨过天青色的袍子衬得他愈发长身如玉,斜眉入髻,底下那双眸子却是盛不住那爱怜之意,念语迎步上前道:“皇上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 “听说你这个宫里头要办喜事,便顺道过来看看,这几日忙着和那些蜀国使者们打交道,一时疏忽了你,是朕不对。” 一见月柔出去,楚澈便轻轻将念语搂了入怀,手指拂过她的面庞,只觉肤如凝脂,一时竟不忍离去。 “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国事要紧,妾这里无大碍的,只是到了莲舟大喜那一日,还要讨皇上一个示下。” “什么讨不讨的,朕过会便叫周德福传个口谕下去,给你们行个方便便是了。手机小说站http:wap.16k.cn” 念语这才放下应下,只是看着楚澈温柔的样子,心中难免有几分愧疚,心中长叹一声,想着这该是最后一次了,了断之后,便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只要顾家无事,她也不再去争些什么了。 这边厢,霁月殿是忙里忙外,却也算得上是忙得井然有序,毕竟楚澈淡淡一句话已叫后宫中人看清风向所在,霁月殿中不过一个小小侍女都能嫁得如此风光。不得不叫宫中其他做下人地侧目不已。 “奴婢今日打那霁月殿前过,只见处处都挂了红绸,听说咱大周建朝这么多年,从宫里头嫁个婢子可还是头一遭呢。” 鸣儿手头一边拿了块石榴红的织锦缎子用细毫笔在上头描着花样,一边絮絮说着。 莫菡抬头看她一眼。眸底沉静如水,淡淡道:“若你办好了这桩事,改名儿,我替你做主,嫁得比那莲舟还风光,若是不行,那便是你我主仆二人地死祭了。” 鸣儿听得手中一颤,那笔尖差点对滑出上头的图样。莫菡不免觉得有些自怨自艾,人微言轻,连分个丫头都是这般不经事地,只盼着今晚能随着她的心意走了。 今夜是初八,一轮上弦月浅浅挂在当空,狼牙色入月,那一抹斑驳的黄好似一把旧地铜匙,沙哑地开启回忆的门,往事如流水般涌出,甜蜜的。哀伤的,怨的,恨地,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向了望月人的心防…… “周德福。今儿是什么日子?” “回皇上,今日初八,明日便是德妃娘娘的生忌了。”跟了楚澈这么多年,周德福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提什么人,什么时候不可以提。 “歆儿……”他低低吟出这两个字,他是有多久没有这么唤过她了?只是这一声,她是永远听不到了…… 正在遐想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抽气声。虽然已是尽力压制着,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入了楚澈地耳中,楚澈不悦地回过头,却见小刘子一脸惊恐地盯着外面,连话都忘了说,楚澈顺着方向一看。月光下竟有一匹红缎在随风飞舞。底下还有星星点点地亮光透出来,再定睛一看。方才看清是他赏给歆嫔的那匹石榴红的织锦缎子!锦缎不是翻飞,露出底下银丝勾地蝴蝶,虽说若隐若现,但楚澈决计不会认错,那缎子他只下令造了这一匹,而且,歆嫔入殓那日,是他亲手将缎子盖于她遗体之上,今日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按捺不住地楚澈,急急奔了出去,想要夺下那缎子,却不巧一阵东风吹来,那缎子晃悠悠地往西飘去了,楚澈想也不想地边追了过去。 当真是歆儿么? 当真是她么? 待跑至御花园角落一处林地时,那缎子才掉了下来,一群萤火虫从那缎子底下钻出来,幽幽飞走,只剩得楚澈一人呆呆站在原地,手上是那匹掉下的织锦。 “草萤有耀终非火,草萤有耀终非火,草萤有耀终非火啊!歆儿伤感了好一会儿之后,周德福他们也赶到了,却一个都不敢打搅楚澈,只远远在一边站着。看着那萤火虫渐行渐远,楚澈也只能叹息罢了,举步正要走时,却发现脚边有些异样,一丝泠泠地光从地上透了出来,楚澈急忙低头一看,竟然是那白玉镂空蝴蝶! 再细看,方才发现地上还躺了个人,那玉蝴蝶正挂在她颈间,落叶几乎覆盖了她全身,是以方才楚澈才视而不见的。 楚澈屏住呼吸,轻轻拨开那些叶子,底下躺的正是莫菡! 她着了间绯红的宫裙,只因湿透了,那红便隐隐透出些黑色来,楚澈再将她身上地落叶抹掉,只见她右手中正静静躺着一片荷叶,上头露珠翻滚,晶莹剔透。 “荷露虽团岂是珠。歆儿……是朕错怪你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此刻,楚澈被太多景象所惊到,只觉自己太过冲动,害歆嫔走上绝路,生生逼死了她,心中懊丧悔恨不已,哪还顾得了这许多,手指慢慢抚上莫菡的脸颊,却发现烫得惊人,那嘴唇亦是失了血色,于是急忙抱了莫菡起身,一边急急往那乾清宫走,一边命周德福速传太医。 翌日,楚澈在御榻前守了莫菡一夜的消息便传遍全宫。 “皇上……”莫菡樱唇轻启,缓缓吐出两字,那声音撞在楚澈心中却是激起了惊涛骇浪,那分明便是歆嫔的声音!只是莫菡似乎体力不支,盈盈叫了一句之后,便又是昏迷了过去。 楚澈急忙又命太医把脉,待听得莫菡高烧已退,只是染了寒气身体有所虚弱,体力不支才又晕了过去之后,方才松了口气,又传了周德福拟旨:“莫菡,年方二八,贤德端良,柔顺因心,幽闲表质。甚得帝心,特封为妃,赐卿一字。另着礼部钦天监,即日选取黄道吉日,以备封妃大典!” 莫菡自此飞上枝头,一跃成为宫中二妃之一,不过一夜之间变从正七品变成正二品,居皇后,淑妃二人之下,盖过念语地风头,一时无两。 (停了这么久才更,大家可以尽情的抽打 一夜绿荷霜剪破(五) “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果然好诗。”念语斜斜躺在竹椅上,饮一口香茗,嘴角那丝笑意若隐似无,一阵风吹过,地上的落叶滴溜溜地打了个滚儿跳了几步,又停在了角落里,一动不动。 月柔站在一旁,一边轻轻替她打着扇子,一边略有不悦道:“听闻皇上从宗正寺取了那博山炉来验看,主子,到时恐怕未必那么好交代了。” “交代什么?”念语的眉微微蹙起,神色中已有了些许不耐,“总归我已失了忆,难不成他还要旧事重提么?” “主子,您失态了。”月柔手腕稍稍重了些力道,微风成了凉风,轻轻抚过念语的脸颊,减去些燥热。 念语一怔,看着上方那些蜿蜒生长的常春藤架,有枝丫悠悠垂下,近在眼前,她忍不住伸手去绕那绿藤,百转千回,她终究也晓得“醋意”二字的深意了,该是难得还是难过? “萤火虫啊……”她幽幽吐出一句,声音低不可闻,半晌后,嘱了月柔去叫那侧殿的云美人过来,记着不要惊动旁人。” 与郑碧云细细商量过之后,念语似耐不住暑气一般,又躺了下去,舀一勺冰镇雪梨,问了月柔道:“卿妃,卿妃,亲卿爱卿,是以卿卿……”再后来的声音已是淡不可闻,眼角微落下一滴晶莹,却耐不了热气,倏然散去,只留下那一处的肌肤有些紧致的感觉。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细细密密,好似他那日地吻。 静静躺了许久之后,念语方才起身,许是睡了有些久,只觉得太阳穴处涨涨的。伸手便去揉,忽然想到一关键处,问道:“皇上封了她卿妃,太后那处可有什么话传出来?” “封妃便封妃罢,只是借着这德妃的由头总是不好,传出去,倒显得我们皇家失了冤枉了好人,偏又巴巴地去改。失了体统,况且哀家对那些个装神弄鬼的也无甚好感……”太后着了寻常的藏青锦袍,手中拿了把剪子,正在一盆杜鹃上修修剪剪,那些多余地枝丫一一掉落,原本肆意快活的长势一下便消逝无踪了,圆圆润润的,再不是那株长在崖间的“映山红”了。 “哀家瞧顾家丫头倒算是个不错的人儿,对下人也宽待,既然她爹在朝中被那些个蜀国来使摆了一道。那咱们也不能袖手旁观,该帮衬的时候还是帮衬着点……”见已是修剪的差不多了,太后放下手中的剪子,慵懒而道。随手那么一指:“这花赏给那新晋封地卿妃去!” “娘娘,这是钦天监呈上来的帖子上说,这个月十五是黄道吉日……”鸣儿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这莫菡封了妃,首一个得益的人便是她,往日里不过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丫头,到哪里都要看着眼色行事,今日也算是扬眉吐气一回了。16k小说网.手机站wap.16k.cn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嬷嬷太监俯首帖耳的模样,她的语调也不由高了几分。 “十五?”玉手芊芊,轻轻拈起放在青花瓷鸳鸯连纹盘里的晶莹剔透的荔枝,缓缓送入微张的樱唇小口中,荔枝那饱满地汁水在口中蔓延,榻上的女子的眉缓缓舒展开来。仿若她天生就该是如此娇贵一般。“十五不是霁月殿那个丫头的好日子么?本宫刚封了妃,不能落人口实。就选十六吧。” 鸣儿刚想出口地话被莫菡一个凌厉的眼神给杀了回去,只好咽了咽口水,再下去跑一趟了。 不知是不是歆嫔“上”了莫菡身的缘故,自此莫菡封妃后,行事作风无一不像极了以前那个骄扬跋扈的“德妃”,楚澈也任她折腾,不过也是发发小女人的脾性罢了,倒是桌案上摆的那个博山炉,搅得他心神不安。 “皇上既然心烦,不若趁着月色姣好,去外头走走,散个心?”周德福见楚澈眉头紧锁,只翻来覆去地查看那个博山炉,忍不住开口道。http:www.16k.cn 楚澈微微一顿,点了点头:“也好。” 周德福立时叫人备下物事,正准备拿件猩红滚边的披风给楚澈披上时,却被楚澈拦下:“竟没有素淡的颜色么?六月地天,看见这些个颜色更觉燥热了。”周德福急忙准备下去再换一件的时候,又听他道:“不必拿那些劳什子的东西了,入暑的天了,冷不到哪里去!” 周德福这才作罢,只低头吩咐下去说是叫尚服殿的把深色的衣物都换下,另外再送件玉色地披风来。 才刚走出几步远,便见天边有微微地亮光,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楚澈凝神盯了一会才道:“竟是有人在放孔明灯?去看看去。”说罢,便朝着那亮光地地方行去了。 原来是座废弃宫室旁的一处小竹林,隐约有两个宫女模样的人在谈论着什么,楚澈抬手止了身后的人靠近,独自一人悄悄上前,看个究竟。 “哇,雯姐姐真是聪明,竟想出这个好法子来!”说这话的是个着粉色宫装的,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她身旁的那个翠绿衣衫的莞尔一笑道:“蝶儿,这么大声,可别把殿里头那些神神鬼鬼给引出来了。” 那个叫蝶儿的急忙捂了嘴巴,偷偷觑一眼身后乌漆一片的大殿,不时有风在殿内打个转儿,传出呜咽的声音来,蝶儿跺一跺脚,嘴上埋怨着,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像翠绿衣衫的宫女靠了过去:“雯姐姐不许说瞎话骗人家!” 许是身体的暖意驱散了因怕鬼带来的寒意,那个蝶儿的注意又被天上引了过去,问道:“姐姐,你是想出什么法子的?竟能让这风筝在天上闪啊闪的,连那些星子都亮不过它!” “傻丫头,姐姐不过在风筝上涂了些萤火虫爱吃的花粉,傍晚时分往那草丛一扔,自然便有萤火虫停在上头啦!” 轻轻巧巧的一句敲在楚澈心中却犹如闷雷。正思索间,被那蝶儿的声音一扰,便又往天上看去,那风筝上的亮光已越来越暗:“雯姐姐,暗下来了……” “花粉吃完了,萤火虫自然也飞走了啊!傻丫头,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歇着,恐怕这鬼是饶过你,嬷嬷可饶不过你咯!”那女子说笑间便将风筝收了回来,往殿后走去。 楚澈隐在一棵大树后,待二人走远了,才走了出来,神色间若有所思…… 翌日一早,他便将那博山炉扔给周德福道:“从哪儿来放哪儿去吧,那事,再不要提了。” 这日夜里,楚澈宿在了霁月殿。 见他来了,念语也不多说什么,只遣了人下去,自己起身替楚澈铺床叠被,又拧了巾帕递给楚澈,楚澈随意抹了把脸,张口欲说什么,却见念语已转身走至另一旁替他整今日换下来的衣物了。 他从身后紧紧抱住她,紧锁了眉头,将头抵在她的头上,轻轻道:“放下罢,那些东西自然有下人收拾。”念语一滞,停了手上的活儿,却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仿佛是笃定了他一定会先开口。 “那两个宫女,是你派去的吧?” “你这是在跟我置气?”诉过朕,寻常百姓家,总有些磕磕绊绊的事儿,每当到了这时候,夫妻俩难免会拌嘴,还说什么床头打架床尾和,真是有趣。” “顾将军跟顾夫人拌嘴的时候,顾夫人可也是这样?” “我娘那时候总是拿着鸡毛掸子追着爹爹满院子的跑,皇上,你信么?” 怀里的佳人猝不及防的回头,眼眸中光华流转,哪里还有半分气恼的影子。 楚澈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不若朕御赐你一柄鸡毛掸子如何?”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水沉烟冷橘花香(一) 隐约有鸟啼传来,翠翠的,叫得煞是好听,一声一声的,直叫到人心底去,连同那晨间些微的寒意,抚过雕花床的幔帐,一阵一阵,轻轻地哄醒了正酣睡的佳人。 “月柔,几时了?” 床榻上还留有昨夜的甜腻味道,不必多想,也可知昨晚的巫山**之情了,念语微一低头,便有朝霞袭上,真真是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 月柔笑着打了盆水进来,搀了她起身,替她拿出一件紫地蝶纹高腰孺裙换上,拧了帕子递给她,又扶她坐在对鸟菱花镜前,方才答道:“卯时刚过,皇上起的时候说了,不要吵着你,可见昨儿夜里是真累着了。” 念语鬓边那抹羞意更甚,啐了一口后,道:“随意挽个吧,芷秋芷茗还没过来?” “说也奇怪,今儿,太后那边是一点动静都无,主子,可要过去请个安?” 念语微微蹙眉,楚澈在她这里过了一夜,太后今日却是一反常态,这其中缘由,不能不让她琢磨一番,迟疑了一会,才道:“梳个双刀髻吧,再去取那素锦宫裙来,便往那颐华宫走一趟。www.l6k.cn”临走前,又嘱月柔带上那金刚菩提子佛珠。 入了颐华宫,正巧太后去那佛堂诵经了,念语本欲坐一会等着太后出来,却不防听见芷秋笑着叫她去佛堂那处,她心中虽疑,却也不敢逆了太后的意思,便绕过了正殿。到了佛堂。 屋内青烟袅袅,念语推门而入,只隐约见了隐在香火后的佛像一眼,也不敢多瞧,见了太后身后有一蒲团。便跪了下来,细细听着太后诵经,诵地是《大悲咒》,声音虽轻,但一字一句却是念得清楚,念语凝神听了一会,不由阖上双目,跟着轻轻诵了起来。心也渐渐静了下来,待她诵完一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只觉神清气朗的时候,才发现太后已起了身,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竟会诵经,倒是个难得的。” “太后谬赞,妾方才进来,见太后诚心礼佛,不敢相扰。未及请安,还请太后恕罪。”念语依旧跪在地上。 “起来罢,”太后挥了挥手,又朝那殿上的菩萨三拜之后……http:www.16k.cn。又道:“听说你殿里那个莲舟要出嫁了?你这份善心,咱后宫众人,可是无一比得上的。” 念语起了身,虽说这佛堂是清心养性之所,只是却只太后与她二人,心中难免忐忑,只好道:“妾不过是一时私心,违了祖制。哪及得上太后宽宏大量,论慈悲善心,妾是万万及不上太后娘娘地。” “你这孩子,在哀家面前也是这么谨小慎微的,恐怕心里对哀家是忌惮多于敬爱吧?”太后含笑说了一句便起步向外走去,“也难怪。哀家做妃子的时候。见了先太后又何尝不是?” 念语听着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跟在身后,听着太后继续往下说。 “你心里肯定也曾怨过哀家吧?” 她心里微动,自然知道太后指的是什么,斟酌了一番,还是照实说道:“起初妾心中难免有些疙瘩,但是细想想,太后却是暗中赏了妾一份福荫,替妾免去不少灾祸,心中感动还来不及,哪会埋怨呢?” 听到这,太后不由回头看一眼念语,见她说的情真意切,不似作假,颔首道:“能领悟到这层意思,可见你是个懂事儿的,澈儿当真没有看错人。http:www.16k.cn” “皇上……”虽说刚才听太后言语,念语稍稍放了些心下来,但是一听提起楚澈,那心便又提了上来。 太后一挥手,将她的话压了下去:“哀家也年轻过,你们那些小心思哪瞒得过我?只是现如今哀家也老了,管不了你们那么多了,只要不出什么乱子,也由得你们去了,再者大周不能蹈前朝之覆辙,再出个文皇帝来。” 那文皇帝是顺朝第三任皇帝,因了那时的太后不喜他钟情地一个妃子,趁着皇帝出巡,便逼死了那妃子,文皇帝一听那噩耗,口吐鲜血,大病一场之后,看破红尘,出家去了,由此皇权旁落,顺朝慢慢走上末路,才有了后来的顺末之祸。 “皇上英明,自然不会做出那等昏聩之事来。” 太后深深看了念语一眼,一字一顿道:“君乃国之根本,岂容有失?哀家也老了,管不了这么多了,哀家看得出来,你的话皇上还听得进去一些,你也是个有见识的,有些话有些事,你也不必顾及那么多,该提醒的提醒,该帮衬的帮衬些。” “妾记下了。”对于太后此番的转变,念语心中是大惑不解,却又不敢多问,只能应承了下来。 “想来你也听说了前几日的事吧?你爹那儿,碰到了棘手的事,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是也不能意气用事,你爹为国效力多年,也该好好享享清福了,有些东西倒也不必看得太重,还是将那心思多放在靖祺身上一些,含饴弄孙才是个正经。” 太后难得说这么一长串,这其中的意思也更是显而易见,你顾念语想要在后宫与皇帝双宿双飞,那么顾将便只能退下来,这二者只可取其一。 念语稍稍一想,便也明白了,太后是看准了顾将被慕容致远地事逼到了难路上,又怕顾将一时冲动,做出些什么来,这才往她这边靠了一靠:“太后说的念语记下了,若是得空,必定会劝劝爹爹的。” 太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待拿过那串佛珠之后,更是当着宫内上上下下的面儿,对顾念语盛赞不已。 在颐华宫不过与太后说了几句话,便让念语觉得疲累无比,待回了霁月殿,才算喘了一口气,只是太后那边应是应下了,只恐怕父亲那边也有自己地想法,未必就真能如太后所愿。 正在沉思间,听见月柔在耳旁轻声道:“主子,十六是卿妃侧封之日,眼下,各宫里都去拜会过了,淑妃也是亲自送了礼物过去,主子要不要也去一趟?” 记起在颐华宫太后若有所指的话,念语还是摇了摇头道:“咱们便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只要太后和皇上不发话,日后见了她们宫里的也绕着走便是了。” 她眼下要考虑的是楚澈与父亲之间的矛盾,至于莫菡那样的,在楚澈有所澄清之后,她便也放下心结,不再将她放在心上。这么想着,便又想到十五的事上了,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有些不妥,便又唤来莲舟,细细商量起来,毕竟,十五可是个大日子。 (这章字数少了点,赶在断网前上传,争取下章能多码些,补回来) 水沉烟冷橘花香(二) 红绸挂满霁月殿的每个廊檐,长长地垂下来,窗上贴的是念语那日亲自写的大红“”字,高堂上红烛被点燃,殿内一片喜气洋洋,晚秋竹喧穿了桃红的宫装,不时在打点些什么,远处隐隐传来月柔叮咛嘱咐的声音。 毕竟出嫁的不过是个宫女,这殿里头也无其他人,一应事物早已在前日备下,因此倒也不算忙碌,念语今日一大早便起了身,为显庄重,还是按品穿上了宫裙,不时在殿上踱来踱去,神色间难掩焦灼之情,翘首看着殿外,似在等什么人。 “主子,吉时已到,我们该送莲舟出阁了。”月柔看着殿前摆着的几个大红箱子,轻轻附在念语耳旁道。 念语微一怔,神色复杂地看了那些箱子一眼,手心早已是汗湿一片,稍稍镇定心神后,又再确认了一遍:“真的都妥当了?”见月柔肯定地点过头之后,这才举步像莲舟房内走去。 “莲舟,今日是你大婚,本应好好筹备一番的,只是……真是委屈你了。”念语不无歉意地说道。 莲舟急急跪下,已微带了哭音,只不住磕头道:“奴婢不委屈,主子救了奴婢一家,还放了奴婢出宫,哪来的委屈,此番大恩,奴婢来生做牛做马也难报万 “傻孩子,还不快快起来,”念语急忙扶了莲舟起身,从月柔手中取过平安果,塞入她手中,“今儿是大喜。不许哭,往日里,你总是寡言的那一个,我对你也不像对旁人那般留心,却不知。http:www.16k.cn你竟是头一个要出宫的,出去是好事,多少人要出去都不能呢,日后要好生过日子,有了什么难处,尽管去天宁巷地顾府找我哥哥便是。” “奴婢记下了,”莲舟揭了盖头,走至桌前。替念语倒一杯清茶,恭敬奉上,“就让奴婢最后服侍一次主子吧。” 念语接过茶,一饮而尽之后,笑道:“快起来罢,出了这道门,日后你就是一家主母了,再也不是什么奴婢了,可要改了口。”又重新替莲舟盖了红盖头,亲自搀了她出门。一旁的晚秋竹喧拭泪不已。 行至了延庆门口,外头早已停好了大红的喜轿,叠层轿顶,黄须轿檐;凤尾翘角。灯笼高悬。方形轿窗,绣帘相伴。前挂龙凤喜字门帘,周有百子闹春饰边。一见到这轿子,念语脚步不觉有些微的迟疑,倒是莲舟紧紧地握了念语的手,低声道:“主子,无事地,只管去吧。” 站在身后的月柔早已从袖内拿出了红包。带着笑塞给了守门的侍卫:“几位大哥,我们殿里的姑娘出嫁,主子有几句闺房话要讲,还请各位大人行个方便。”那几个守卫也是伶俐的,也不推脱,收了红包。领头的那个便道:“姑姑。放心,我们几个这便要换值。后面那班的我们早就通了气了,要一刻钟后才来呢,定不会打搅了容华娘娘的。”说完,便领着人走了。 一见侍卫走远,念语再也按捺不住,疾步跑至喜轿门前,一掀轿帘,紧紧地盯着轿内那张清秀俊朗地脸,要说些什么,却是死死地咬了唇,吐不出一个字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不觉更加模糊,伸手去揉,才发现已是满脸的泪痕……16k小说网电脑站www,16k.cn。 “你瞒得我好苦,若不是那平嘉郡主开口要你,你是不是便打算一辈子都躲着不出来了?”念语大吸了几口气之后,才艰难地说出一句话来。 “是我错了,”那人伸出手来,轻轻替她擦了泪,只是那泪却似止不住一般,浸润了他的手,也湿了他的心。 “若是你日后在瞒我欺我,慕容致远,我此生都不会再原谅你。” 玉齿开阖,说出的却是叫慕容致远心惊肉跳的一句话。 “傻瓜,我这不是来了吗?”慕容致远柔声道,手中是她的脸庞,日思夜想的事情终于成了真,一时竟让他有几分不确信的感觉“那日我跌落崖底,不知今夕是何夕,一养好了伤,我便上来寻你,并不是故意要瞒你的。“你地伤可全都养好了?待会藏在箱中不会有碍吧?” 看着她一脸切切的样子,慕容致远好似确认了什么一般,微微笑了开来,眉目舒展,那笑意在眼角越堆越深:“不用担心,不过小伤而已,倒是你,一个人在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看着他眼角眉梢的情意越来越浓,念语心中却微微觉得有些不安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月柔打断了:“主子,哥哥,时间不多了,正事要紧。16k小说网” 念语来不及多想,只好将前日太后对她说的转告了慕容致远,忧心忡忡道:“我也知爹爹地难处,只是我不在身边,致远,你要替我多劝劝爹爹,还有那平嘉郡主……” 话还未完,便见小来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信道:“主……主子,不知,不知为何,那卿妃娘娘眼下正往这边走来,走得还颇快,恐怕马上就要到了……” 在场众人无不脸色大变,月柔一边对莲舟招手,一边对慕容致远道:“哥,快下来!” 小路子已将那箱子打开了,却是将莲舟拉了进去道:“来不及换了,一不小心就会露了马脚的,便这样吧!” 只因念语与慕容致远相谈时,故意支开了除月柔之外的人,此时恐怕已是来不及了,念语一咬牙,只得按着小路子的方法做了,阖上了轿门,只听见慕容致远在里面轻声说了句:“郡主那儿,我自有办法,不会连累将军的,你自可放 轿门一落,念语刚绕了轿杆,站在轿边时,便见卿妃的衣角轻扬,再一会儿,卿妃已是来到了她面前。 “念语见过卿妃娘娘,请卿妃娘娘安。”念语行得这个礼端正恭谨,让人挑不出一分错儿来。 莫菡今日不过着了白地梅花对襟短襦子裙,却见念语一身品级宫装向自己问安,心中不免觉得出了一口气,面上却是挂了亲切的笑容道:“容华何苦行此大礼,你比本宫承宠在前,按理,本宫还得唤您一声姐姐才是。”言语间不免有些得意。 “念语不敢。”念语此刻一心只在藏在轿中的慕容致远上,哪分得开心思去管那卿妃是否对她冷嘲热讽。 “瞧我,这规矩都忘了,念语姐姐快快请起才是。”又过了一会,莫菡方才“大悟”般地叫了起,“听闻今日霁月殿有喜事,本宫特意想过去凑个热闹,却不料去迟了一步,想着许是新娘子许是还未出宫门,这便急急地赶来了,幸好幸好,还算赶上了。” “莲舟得蒙卿妃娘娘挂心,是莲舟地福气才是。”念语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一阵风扬过,轿帘微掀,被她不动声色地移了一步,挡住了莫菡的视线。 莫菡轻笑一声,转身来到了轿前,正欲开轿门,却被念语出声拦下:“卿妃娘娘且慢,娘娘有所不知,这新娘子一旦上了轿,除非是新郎,不然是不能开轿门的,说是不吉。” 卿妃虽止了动作,却不收手,笑道:“若是今日我执意要开了轿门,仔细看看新娘的模样,你又当如何?” “娘娘品级高于念语,娘娘若是非要如此,念语也不敢再拦,只是莲舟此时毕竟还算是我霁月殿的人,念语连个下人都护不住,只能去皇上那自请责罚罢了。” “哦?”莫菡一挑眉,环视周围,看着抬轿的轿夫神情有些紧张,心中地疑问落了地,笃定这其中必定有猫腻,那手缓缓向轿门推去:“那么只能麻烦皇上一次了。” 话音刚落,便听轿内传来一个女声:“娘娘,今日是奴婢地大喜日子,奴婢不便请安,还请娘娘恕罪,只是娘娘也应听说奴婢的婆家对于这些子地神鬼礼仪之说是再信不过的了,这轿门一旦开了,奴婢也没面目再嫁过去了,血溅喜轿便也罢了。” 听那声音说的坚定,卿妃此刻心中到没底起来,念语见状,急忙道:“莲舟,你切莫做了傻事,小来子,还不去御书房?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红事做白事?传出去成何体统!” 卿妃这才讪讪收了手,道:“这新娘子倒有几分骨气。” 月柔见状,朝卿妃屈膝行了礼,吩咐那些轿夫道:“还不快快起轿,难道要误了吉时不成!” 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地抬了那些箱子,轿子出宫门去了。 待亲眼看轿子出宫门之后,念语才长出了一口气,对莫菡道:“念语还要回宫整拾一番,便先告退了。” 只留了莫菡一人站在原地,长久不语,许久之后,莫菡才低头似对鸣儿说,要似自言自语道:“方才那些轿夫脚步迟缓,走得颇为吃力……”看身边的鸣儿犹自不解的样子,不由冷笑:“还是被她躲过一劫,只是下次,我定不会再手软了!” 水沉烟冷橘花香(三) “慕容。” 就在慕容致远下轿的一刹,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的身子不由一僵,呆呆滞在了原地。 才从箱内出来的莲舟抹去额上憋闷出来的汗,狐疑地看了一眼慕容致远与出声之人,想了想,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只行到慕容致远身前屈膝福了福,道:“听闻公子请了大夫与我婶婶治病,婶婶现下已是大好,莲舟谢过公子之恩。” 慕容致远急忙抱拳道:“今日之事委屈姑娘了,该说谢字的应是在下。” 莲舟微微侧身避过:“公子多礼了,原本想请公子喝杯薄酒的,只是恐怕公子尚有事要做,便不打扰公子了。” “已是误了吉时,姑娘还是快快进去行礼吧。”慕容致远转身让了一条路出来,莲舟重又盖上喜帕由媒婆扶着进去了。因了转了身的缘故,慕容致远这一抬头,便看到那抹窈窕身影。 “慕容,你要躲我躲到几时?” 陌颜向前行了几步,站定在他面前,既然他不愿朝她迈出这一步,那么,只能由她来走这一步,只是这一路走来,步步都是她行在先,心中有怨意,恨意,酸意,万千滋味,只是见了他,犹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 “郡主……”慕容致远欲言又止,对上她那双眸子,只觉自己负她甚深,任何道歉之语在她面前不过如芥子般渺小而已。 陌颜却是笑了,“你唤我郡主,甚好甚好。看来你还没有忘了你的身份。”嘴角一勾,却是道不尽的心伤,“若我不逼你,你是不是便只当自己是个已死之人了?” “郡主,于私我却有亏欠你之处。但是于公,这次地事你未免太任性了一点。”慕容致远眉头微皱,显然是有些不满苏陌颜这次的举动。一路看小说网16k.cn 听见慕容致远的指责,陌颜心中一紧,泪水亟欲夺眶而出,却被她死死地憋了回去,“任性……慕容致远,你这次冒险入宫何尝不是任性自私?若我当真任性。我便会在宫门外截下你!你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慕容致远想反驳些什么,最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驳斥她的话,正在思考间却忽然听到苏陌颜又道:“我真是后悔,早知乖乖嫁了那皇帝便是,何苦来闹这么一场。”话说完便是颓然离开,转身那一霎那,泪水才缓缓落下,一滴一滴坠在来时的路上…… “若她当真嫁了皇帝,你可真地会觉得松了一口气?”看着陌颜身影已远,诸葛峤亭从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后现了身。站在慕容致远身后问道。 “是你告诉她的?”慕容致远口气中隐隐有些不满。 诸葛峤亭“啪”的一声阖上手中的扇子,正色道:“大殿上那事也是我教与她做的,如何?可要打一场?”凤眸微眯,极是看不惯慕容致远对苏陌颜的言行。 “你已知我心意。何必再多此一问?” “那么,你告诉我,你心中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分?” 慕容致远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道:“我出来这么久,难免将军会起疑心,我这便回去了,陌颜那。你替我劝劝吧。”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着了粉衫,眉清目秀的女子自街角处缓缓而来,走至近前,对着慕容致远微微一笑道:“公子,绣绣迟了一步。”说罢。又像诸葛峤亭施了一礼。 “劝我是能替你劝。但是若她不听,我也是没法子地。”诸葛峤亭瞧了瞧羞涩站在一旁的绣绣,拍了拍他的肩,无奈道:“世人都道红颜祸水,致远,有时候我在想,若是男人也能做祸水的话,必定是像你这样的男子……wap,16k.cn。” 慕容致远闻言却是不语,只默默地拉过绣绣的手缓缓向天宁巷走了回去。 “公子,刚才那位小姐……”绣绣偷瞄了慕容致远几眼,才斟酌着起了话头。 “她,可算是一位故人吧。” 绣绣垂下眼帘,低声道:“我方才见她是哭着离开的,公子,我不知故意要说些什么,只是,只是……” 听见陌颜流泪离开,他心中歉意更甚,面上却依旧不过淡淡:“只是什么?” “只是一见她哭,便觉自己的心也疼了起来,我从未见过有哪家姑娘哭得那么伤心过。” “你也为她不平?”不知为何,他不由自主地紧握了绣绣的手,疼得绣绣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 绣绣没有挣开,让他这么紧握着,见他不悦,已多了几分紧张之意:“是绣绣多嘴。” 慕容致远这才松了绣绣的手,眉宇间满是散不去地惆怅之意:“绣绣,你可想回家?” “公子,绣绣是做错了什么吗?”绣绣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慕容的手,一脸急切。 “绣绣,我的事太过复杂,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慕容致远停了脚步,认真道。 绣绣急急摇头:“公子,你是村子救命恩人,我若是回去了,谁来帮公子证明清白呢?若是爹爹知道了,定会责骂绣绣是个知恩不报的小人地。” “绣绣……”慕容致远不知要如何向她解释,绣绣是个自小长在山中,远离世事,在她心中,一切都是简单而直接的,慕容致远救了全村的人,她为此报恩,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她不会去追究这幕后究竟有多少肮脏的事,“绣绣,我虽救了你们,却也可能带给你们全村无尽的麻烦,若是有可能,你叫你爹爹带着村人再去寻找一个安身之处吧……wap,16k.cn。” 那个村子与世无争。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说清苦,但是那份恬淡平静却是慕容致远可求而不可得的,今日要他亲手毁了这样地生活。心中实在不忍。 “公子,你看轻了我们,我们欠公子一份恩情,日后若是因此而蒙难,甚至搭上全村地性命,我们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绣绣扬头正色道。 慕容致远见绣绣说的坚定,只好退了一步道:“绣绣,等我的事一了。你便回村子去,叫你爹即时收拾东西带着全村人离开吧,若是你们因我而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慕容致远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绣绣这才勉强应下了。 翌日便是上朝地日子。 “皇上,慕容致远一事臣已查到了一些眉目。”刑部尚书站了出来,大声启奏道。 楚澈一身朝服,冕冠上的十二旒垂下,叫人看不清他地表情,他地目光在顾清丞与苏陌颜的身上巡视许久,而后才沉声道:“讲!” “回皇上。臣查阅案卷,发现慕容致远那日并未如常人般走出京官道,反而是选了一条望京山上向西地小道,虽说比走官道近些。但因日常鲜少有人走动,所以……” 楚澈听得有些不耐,打断道:“挑紧要的说。” “是,臣查了案卷之后,便往案发地赶去,但终因时日许久,难寻那日的踪迹,臣便差人去周围地村庄问。看看有没有那日看到案发的人,这一查,臣便发现望京山离那小道不愿处的一处断崖下,有一处村子前段时日收留了一名伤者,听描述,与慕容致远颇为相像。臣当日便带人去看了。果真是那慕容致远。” “他人现在何处?” “回皇上,慕容致远现在就在殿外。” “传。” “草民慕容致远参见皇上。” 慕容致远着一身水墨色长衫。以青缎束发,跪道。 因了一个顾念语,他们二人之间也算有些纠葛,今日初见,楚澈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异样,稍过一会方道:“平身。” 慕容致远缓缓起身,依旧是低眉顺目的样子,抱拳行礼:“谢皇上。” 楚澈细细端详慕容致远眉目,脑中却不断回想起关于他和顾念语的传言来,眉头不觉有些微蹙,那十二旒挡在他眼前,也叫他看不清慕容致远的表情。 两个男子虽说一个在殿上,一个在殿下,默默对峙着,直到周德福在楚澈身旁轻咳一声,楚澈方才回过神来。 “你且将那日所发生之事一一禀来。” 慕容致远低头应下,将事情细细道来:那日他被强盗劫了之后,伤重行不了几步,晕眩之间跌落崖底,所幸那悬崖间草木长得颇为茂盛,在跌落的时候被几棵树挡了一挡,方才死里逃生,虽说捡回一命,但毕竟伤筋动骨,在村中修养至今,才算好了十之**,那刑部尚书去寻他的时候,才堪勘可以下床走路而已。 听完慕容致远,楚澈看了一眼刑部尚书,那尚书也是个机灵的,急忙站出道:“回皇上,臣又去与那村子有来往的几家庄子查问,地确有这事发生,慕容致远所言应为属实。” 楚澈听罢稍稍点头,转而含笑问那陌颜:“平嘉郡主,这人我已经寻着了,只不知是否是郡主所寻之人了。” 陌颜并不回答楚澈的话,缓步走向慕容致远面前,强忍心中痛意问道:“殿外那女子是谁?” “回郡主,殿外之人乃是拙荆。” 话音刚落,陌颜便一掌挥下,慕容致远不躲不闪,生生接下她这一巴掌,苏陌颜也不再理会,转身想楚澈道:“多谢皇上给平嘉一个交代,只是平嘉所寻的那位慕容致远已然身死,现下这位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皇上这般劳师动众,平嘉实觉过意不去。见陌颜所为,楚澈嘴角不由浮上一丝笑意,那位蜀国使者却是满头大汗,想说些什么,却又碍于陌颜脸面,不敢多说,楚澈不免因此看轻了一些蜀国,于是大手一挥道:“既然不过是个误会,那此事便就此作罢,慕容致远你下去吧。” 前日里,应锦权已经向他将慕容致远与陌颜亦是查清报明,慕容致远随顾靖祺入蜀时曾救过陌颜一命,彼时苏陌颜并未说穿自己身份,得以在慕容致远的一处小宅养伤数月,孤男寡女相对数月,那苏陌颜便对慕容致远动了心,只是因二人身份不同,只能无奈放手,而那蜀王有意将苏陌颜送予楚澈为妃,苏陌颜假意答应,却在大周朝堂上撒了一个谎,本想一举两得,既不用入宫,也可与慕容致远双宿双飞,却不料出了慕容致远被刺杀一事,待到再见之时,他身边已多了一个妻子,有缘无分,莫过于此。 退朝之后,楚澈正想前往颐华宫请安,却被小刘子打断:“皇上,大喜!” (上个月在考驾照,还要准备金融英语地考试,实在是做不到一心三用,所以不得已停了将近一个月,还请各位读者见谅) 水沉烟冷橘花香(四) “主子,听说那清常在有喜了。” 方才下朝,念语正欲叫小来子去前头打听慕容致远的消息,却不料先听到了清流有孕,一时不免怔了一怔,道:“也是她的福气了。” “主子,听前头的小太监说,皇上正往这儿赶来,您看……”月柔悄悄进门,在念语耳旁轻轻说道。 “便去前头准备迎驾吧。” 她是知道楚澈每每下朝之后,所做的头一桩事便是去颐华宫请太后安的,今日之所以能为她破了这个例,想来与那大喜的消息是脱不了关系的,只是此刻她心中却不知是该喜该愁。 还记得懵懂时看那些个才子佳人的小说,看到动情处,亦是会流泪不止,此生所求的也不过是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罢了,只是这人终究大不过命去,入了宫,动了心,纵然她沙场豪迈,却也难逃情这一字,念及此,不由忆起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西陲边境来,一望无际,有风飒然不止,吹得战袍凛冽,那是何等的豪情,再看自己身处的宫廷,虽是华美异常,却总让她觉得有被束缚的感觉,思及那一日,她站在城墙之上,箭枝突厥,一发而射断突厥大旗,如斯热血场景,恐怕她这余生都是无法再现了吧。 “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连朕进来,都不知晓了。”楚澈屏退了众人,来到她身后,伸手环住了她。 念语这才回过神来。将头轻轻倚在他的肩上,道:“妾只不过在想大草原的壮丽而已。” “草原?”楚澈替她轻理发丝,笑道,“怎么可是嫌朕这皇宫太小,装不下你这女子豪杰?” “皇上说笑了。” 念语轻轻推开他。替他除了外袍。正解那玉扣之时,不及楚澈俯下身来。耳鬓厮磨,龙脑与沉香地味道掺在一起。直冲入她的心房,一时竟有些恍惚,待听到楚澈在她耳旁轻语时才缓过神来。 “那慕容致远,好像已有了妻室……” 没头没脑的一句,激在顾念语的心里却是掀起了涟漪阵阵。放了袍子,又倒了杯水递给他道:“是么?以前竟从未听他提过。” “听说是坠落崖底后,被一村女所救,日久生情了。”楚澈也不接杯子,只那了一缕垂在她耳机的秀发来把玩。 念语将杯子搁在桌上,道:“个人有个人地缘分,那时二哥还总是替他担心这婚事,没想到到头来还是他走在了二哥前头。” 楚澈见她眉眼间并无失落之意,稍稍放下心来。接了话头道:“说到你二哥。到想起一桩趣事儿,你可还记许世常家地小姐?” “自是记得的。虽不过见了一面,妾便觉心折,进了宫,怕也是一等一地好。”想起清流怀孕,念语难解心中忿忿。 “靖祺如朕手足,朕有岂会做那般不道义之事?”楚澈含笑摇头,“听说靖祺有日要往那雅贤阁去,可不巧被那许家小姐撞见了,于是便笑靖祺是真名士自风流,时常来这汇贤雅叙之地之处。” “那许小姐可真是个妙人,后来呢?”念语听到此非但没有为顾靖祺抱不平,反倒抚掌大笑。 “后来,后来,那许小姐便说听说京中君子常聚在一处,流觞曲水,谈诗论文,心仪许久,便问靖祺能否带她一道,靖祺有苦难言,只好好言相劝,将那许小姐送了回去,却不知早有许世常的鸿门宴在等着他,被灌得是酩酊大醉,后来还是顾将派人接回去地。”楚澈说得眉开眼笑,“现在整个京城都在传这桩逸事了。” “不知皇上预备让他们何时成婚?” “靖祺都还不急,你这个做妹妹的倒先急了,”楚澈爱怜地握住念语的手,柔声道:“许世常说了,那许小姐有把握的很,说是定会叫靖祺亲自拿了聘礼上门提亲。” 念语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周德福打断了:“皇上,太后娘娘来请皇上过去,众位娘娘也都在。” 楚澈似是有些尴尬,也不看周德福,只对念语道:“可要与朕同去?” 说话间,念语已拿了袍子递给周德福,转身对楚澈一笑,嫣然道:“妾也有许久未曾见过清流了,便与皇上同去吧。”说罢,又叫月柔从库房中取了六色求子结来。 月柔不觉面有难色,只是看在楚澈面上也不敢说什么,只好依命取来,只是楚澈见了却有几分好奇:“这六色求子结倒有几分新鲜。” 念语莞尔:“这是父亲的一位西域朋友所赠,说是由密宗大师无空法师亲自开光结成,应是灵验地很。” 这无空法师精通梵文,佛法精深,译经五百多部,只因他一向遵循苦修戒律,为寻求密法,亲赴西域,于天昭五十年回到大周,于兴善寺设坛灌顶传授密法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坐化,可算得上是大周史上活佛般的人物。 楚澈面上不觉有些不愉,道:“不过几块布制成的结子,未免有些太拿不出手,月柔,你且再去库房寻寻,看还有什么合适的,这结子再放回去吧。” 一听楚澈发话,月柔稍稍放下心来,又怕念语出声反对,便急急将那结子拿了回去。 倒是念语听楚澈那番话,有些尴尬,当下便是讪讪的,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侍立在一旁。 不消一会儿,月柔手中便取了一个羊脂玉的送子观音来,那观音由整块羊脂玉雕成,雕工细腻,栩栩如生,一看便可知绝非凡品,只是此物毕竟太过奢华,念语心中有些忐忑,不由拿眼去瞥楚澈,楚澈却只轻扫一眼,便抬步出去,念语也只能在后面跟上,只叹月柔护主心切,恐她好心反而办了坏事。 入了颐华宫,今日是难得的众人齐聚之日,虽说是齐聚了,却也不过寥寥几人。这几人中除了韩毓汀与淑妃,其余几人在见到楚澈与念语一道而来的时候,眼中俱是闪过艳羡与妒忌的目光。 念语甫一入殿,行了礼,告了坐之后,才见得清流起了身,踟蹰了一会,方才缓步至她面前行礼:“容华娘娘……”话还未完,面上便已是红了一大半,只偷觑着念语,咬了唇,直直跪了下去,重重磕头道:“清流有一事相求,还请容华娘娘成全!”话毕,也不抬头,径自磕在了那儿,仿若念语不答应便不起身一般。 念语始料不及,只能也跟着离了座,俯了身子,扶着她起来:“妹妹这是说得什么话,你是有身子地人了,可要小心着些才好。” 清流却只是长跪不起,哽咽着道:“请容华娘娘看在主仆一场地情分上,答应了清流吧。” 念语不知清流为何要这般苦苦哀求,求的又是什么,但是僵在这处总归是有些不妥,只好道:“现如今你我已是姐妹相称,往事如何不必过于介怀,你既有事相求,但凡我能做到地,都助你一把便是了。” 清流这才静了些许,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道:“清流别无他求,只求孩子出世后能寄在娘娘名下。”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念语一怔,不觉想到怀中那封血书,隐隐中似察觉了些什么,只好道:“这事只我一人应了不算,还要看皇上和太后的意思,清流,你这身子久跪不得,还是快快起来吧。” 清流却是不依不饶,泪如雨下,转了身子向太后道:“清流自知福薄,恐伤了腹中皇儿,还请太后成全!” 皇后见太后与楚澈皆不作声,便起了身,来到清流身旁,亲自扶了她起来,柔声道:“你既成了皇家的人,自有祖宗庇佑,哪里来的福薄一说,还是安心养胎是为紧要,一旦诞下皇子,自然由皇上亲自教导,你不必担心。”说罢,又对楚澈道:“皇上,听那些个太医说有了身孕的人易情绪不稳,这情绪也是极易影响到胎儿的,妾看清流这幅样子着实有些不放心,淑妃妹妹心性是咱这宫里头最柔的,若是清流交由淑妃妹妹,想来应是再也妥当不过了。” 楚澈见她说的在理,便应了下来,劝慰了清流几句,便也揭过此事不提,只是念语却是想到了怀中的那份滚烫之物,颇有些犹豫是否要将它拿出来了,看着清流望来的哀求之意,她终究还是软下心来,十月怀胎,再者那事牵扯人数过多,要细细查证起来也着实麻烦的很,权当是为了孩子,再等上十月吧。 深杯欲共歌声滑(一) 殿内众人正说话间,却见外头有个小太监模样的人来报,说是今年恩科的殿试名单已然出来了,共计贡士七十二名,请楚澈过目。 周德福接了名册递予楚澈,楚澈拿过细看,看了一会,不觉皱眉:“怎的今日贡士多是江浙出身,北方士子不过寥寥?” “妾闻江浙乃是富庶之地,俗话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那些大富之家多以聘得名师为荣,学风甚好,人杰地灵,会稽更是有名的名士之乡,此番北地士子不如江南士子,倒也还在情理之中。”皇后笑着起身,接了话道,有转头向柳絮:“不知黛嫔妹妹以为如何呢?” 柳絮面色微变,强自露了笑容道:“娘娘说的在理。” 虽有皇后为江南士子做辩,楚澈却犹觉怀疑,也不去应那皇后,顾自拿着册子坐了下来,细细看起入围士子的资料来,那眉皱得愈紧。 皇后见楚澈并未接话,面上也讪讪的,便倒了杯碧螺春站在楚澈身旁,一炷香后,才取了茶杯来饮,斟酌许久之后,方道:“传下去,将此番应试考生的卷子通通呈上来,朕要亲自阅卷。” 此言一出,连太后都不免露出惊诧之色,却对那周德福道:“取卷一事,你亲自去办,不准走漏一点风声,因牵扯官员较多,哀家准你便宜行事。”待到周德福领命下去之后,太后环视一圈,复道:“哀家此生最为痛恨的便是舞弊之事,此事若是从咱这后宫传了出去,一律宫规处置,你们几个也不必想着还可以依仗皇上的恩情网开一面。” 众妃纷纷起身,下跪遵旨。 只是中间被插了这么一杠子事,众人也无心思再待下去了,太后见是这幅情景,便顺势说自己乏了。让众人退了下去。 散了之后,柳絮匆匆回了明瑟殿,不知是中了暑气还是心中积郁,竟微微地发起烧来,不得已,只能叫了叶太医过来诊治,所幸的是。这烧并非大病,不过几帖药便可痊愈,只是她气血湿热,肝气郁结,脉象玄细,若是失之条理,恐怕会致葵水失调之症,因此叶太医又加了一个逍遥散上去,细细叮嘱了一番才退了出去。 薇茗起身送太医出去时。悄声道:“叶先生,看主子今日颜色,恐是有大事发生。这熬药一事,也不便劳烦太医院了,只不知先生那处……” 叶太医微微沉吟。方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退烧地方子好配。至于那逍遥散。黛嫔娘娘自也是知晓地。若是她觉得有不妥之处要改地。知会我一声便成。” “主子说了。医人者不自医。只照着先生地方子来便是。” 叶太医复又入了内室。举了笔。将那逍遥散地方子写了下来:“薄荷。炙甘草各两钱。柴胡。当归。白芍。白术。生姜。茯苓各四钱。”写完抬头一看。正对上后院那扇窗子。无意瞥见那株松树根上似有甘薯样地物事。笑道:“黛嫔娘娘倒也有心。没有将所学地统统还了师傅。这茯苓可是味好药。” 薇茗也笑着道:“所幸只是茯苓。若是旁地。也是不敢这般种着地。主子地寒热也褪了些了。过会。我便叫人除了它们。落了口舌反倒不好。” “黛嫔娘娘也是太过小心。有我在太医院。这药自是不会出了问题地。若有些大病小痛地。来传我便是了。并无什么不妥地。我看她郁结已久。你要时时劝她看开些。谨慎是不错。只是凡事不可太过。成了心病。反倒得不偿失。” 见叶太医在外头絮絮叨叨地。柳絮有些听不下去:“你若是再多说一句。小心我叫人撵了你出去!” 叶太医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行礼告退出去了。(电脑阅读www.16k.cn) 回了太医院之后,便见那梁幼白正在翻一本医录,眉头紧锁,那叶太医与梁幼白一向交好,常以字相称,见此景,忍不住上前问道:“玄愈兄,可是遇上了棘手之症?” “啊,是清明兄啊,”梁幼白回过头来,状似无意地合上了医录,叶太医与妇人科上颇有建树,为人亦是光明磊落,于权术之道亦不上心,只时时急着治病救人罢了,应算的上是可信之人了,因此,他略斟酌了一番,道:“家中昨日来信,说是有名妇人有害喜之象,经了几位大夫把脉,也说是有孕了,月信也果真是一月未至,只是谁料数月之后,葵水忽至,家中难免起些纷争……”说罢,又将念语当日的脉象挑了些重要的说了,问道:“久闻清明兄精于此道,不知清明兄有何高见?” 叶太医怔了怔,沉思一刻,道:“那名妇人可有饮过什么特殊之物?” 梁幼白想了想,便拣了那日月柔报给他的,念语常食之物给叶太医,顿了顿,又道:“哦,还用了一些龟苓膏吧。” 本来听着前面的食物,叶太医面色还是正常的,只是一听这龟苓膏,不觉露出几分思索的神情来,也不说话,只回了自己地位置上,东翻西找起来,许久之后,才听得他一声欢呼,幸亏时辰已近午时,这太医署里只他与梁幼白二人,否则难保不惹来好奇之士。 “玄愈,你瞧,这是我爹那年的记录。”叶太医拿了一本《怀青手札》递与梁幼白,面上兴奋之意顿现,“原来果真有这种草药,我还当是我爹瞎编呢!” 这叶怀青乃是大周医圣,医道与毒理一门可说无人能出其右,只是却有一个怪病,收徒只收心地纯良之人,只要心善,哪怕是蠢笨些,他也照收不误,传尽所学之后,还要弟子发誓,这《怀青手札》只准本门交流之用,万万不能借阅于外人,只因这手札半本是救人之道,半本是害人之道,叶怀青遵的是老庄之道,一向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挂在嘴边,说是这良药若是用地不当也会夺人性命,而那毒药若是用对了,也能成那救命良药,他只怕有心怀不轨之人用那毒药害人,是以才立下这么个规矩。 梁幼白想一阅这《怀青手札》许久了,却不知叶太医竟随手将它扔在一个角落,此刻又这么随随便便地取来给他看,难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推辞道:“这……违背医圣之愿总归是不妥,清明兄若是不介意,随意讲几句于我释疑便可了。” “玄愈兄此话当真见外,那老头子早已归西,哪还会晓得这许多,你只管看便是,再说,我叶厚朴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玄愈兄乃是君子,看一下又何妨?” 那叶厚朴身上时时冒出一股痴傻气来,只是这痴傻气却是让梁幼白颇有些感动:“清明兄……” “别磨磨蹭蹭了,”叶厚朴一把翻开手札,迅速翻到那一页,与梁幼白细细看完之后,道:“听说我娘曾误食过这种像极了茯苓的草药,后来所犯的症状,与你所说的一字不差,想来你家那位亲眷也因是误服此物才对,赤茯苓去外皮之后呈粉色,而这种草药则为粉中掺了细白点,寻常人若是不仔细,是很难分辨的。” “这草药可有名称?” “老头子管它叫假苓,真真是没有意趣的很。” 梁幼白不由失笑,他这一辈学医的无不将叶怀青视作至高榜样,医圣在他们心中乃是神一般的存在,偏偏落在了叶厚朴嘴里却是一口一个老头子地,说来也怪,这叶厚朴除了对他爹有几分狂妄之情外,对其他人可是谦逊的紧,上次无意撞了一个小药童,都赔了半天的礼,吓得那小太监是见他就跑。 正想着,却听见他喃喃道:“方才见絮儿那里种有茯苓,唔,絮儿记性一向极佳,应是不会弄错的。” 深杯欲共歌声滑(二) 梁幼白不由狐疑地看了叶厚朴一眼,虽说他平日一向不打听这宫中的是非,与那些个主子们也是甚少打交道,也正因为如此,宫里的人大凡有个头疼脑热的俱是找他,不为旁的,只为他是最“干净”的那一个,但是梁幼白还是忍不住怀疑,这世上真有如此痴的人么? 厚朴厚朴,敦厚质朴,他还真是人如其名。 梁幼白自嘲地笑了笑,可叹他一向以清高自诩,在叶厚朴面前终还是落了下乘,只装作未听到他说话,随意翻了页手札,便将话头引了开去,只是心中不免挣扎,究竟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顾靖祺。 犹豫了许久,梁幼白还是开了口,道:“清明兄,小弟有一问,藏在心中许久,却是决断不能,不知能否请清明兄指点一 “玄愈兄请讲。” “小弟前日义诊时,遇着了一个误食毒蘑菇的男子,正欲为他施针祛毒时,却被告知,此男子强占民女,无恶不作,只因其依仗了朝内某位官员,所以得以逍遥法外,于是便有名义士,下了毒,为民除害,你说这男子,小弟是救还是不救?” 叶厚朴却是想也不想:“依我之见,医者父母心,我们学的是杏林之术,只为救死扶伤,那些欺男霸女之事,自有律法制裁,吾辈做好分内之事即可,何必越俎代庖,去管那些个不相干之事呢。” “清明兄高见,只是那位义士换了装容,潜在那男子身边,依叶兄之见,小弟应否告知此事呢?” 叶厚朴想了想,方道:“玄愈若是不提,那义士自会想别的法子去害那男子。若是提了,又不免陷义士于险境,不若稍作提点,至于那男子行恶之事……玄愈兄交游甚广,不妨将此事告知适宜出手之人为好。” 听到这番话,梁幼白心中稍定了定,面含喜色地谢过叶厚朴,便也揭过此话不提。转而讲起那些医书上的疑难病例来。 二人正讲的开怀之际,却不防被院正打断:“听说皇上在御书房内大怒。你二人还不赶紧候着!” 梁幼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听见叶厚朴暗自嘀咕道:“我在宫中司地是妇人一脉。这皇上发怒。与我何干。” 虽然小声。却被叶医正听得一字不差。一掌拍在桌上:“大胆!皇上龙体关乎社稷,你……你……” 话还未完。叶厚朴却似未听到一般。顾自走开了。梁幼白只好抱拳道:“叶大人不必心急。今日乃是清明当值。待清明带上医具之后。便去前面候着。” 叶医正强忍了怒气:“若是我那侄儿能有清明你一半地上心。我叶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真是朽木。朽木!”说罢拂袖而去。 梁幼白不由苦笑不得。这叔侄二人虽属同宗。性格却是天地之别。叶厚朴一向不紧不慢。不争名利。叶医正却是个火爆性子。将叶家名誉放于首位。 “啪!”楚澈重重拍在御桌上。案卷受了震动。纷纷飘落地上。惹得周德福急忙躬身亲自捡了起来。 “不是说此次恩科一出,各地士子参试踊跃吗?为何收上来的不过五千余份的卷子罢了?我大周人才竟至凋零于此么?” 正在拿笔滕抄士子名录地太监不由一抖,一滴墨汁不慎落至纸上,吓得急忙跪下磕头,抖如筛糠。 周德福叹了口气,挥挥手让那太监出去了,又亲自拿了名册递给楚澈,楚澈接过一看,随手翻了几页,几行字落入眼帘: “上京于斯书院许慎言邹墨行司徒鱼非” 他不由暗忖:于斯书院书香鼎盛,他曾翻阅过书院中几名士子的策论,这三人在书院中不过中流之才罢了,还记得上次去书院时,白希对此次恩科信心满满,说是全院应考,怎么却只这三人交了考卷?心中大疑,又道:“将此次参加恩科的北地考生的卷子通通抽出来,朕要亲自看过!” 梁幼白在御书房旁的一个耳房等了半日,才见有太监来说,说是皇上怒气稍减,此刻正在批阅“奏章”,应是无碍了,宫门将要落锁,梁太医可以先行回太医署去了。 梁幼白出了宫门,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权衡许久,还是往那天宁巷去了。 梁幼白前脚刚走,淑妃便急急到了御书房,说是要求见楚澈。 楚澈心知她是为何事而来,本想一拒了之,细想了想,那夏孺廷兢兢业业,两袖清风,又是个刚正不阿的,此次科举出了问题,虽说他难辞其咎,却难保不是有人故意捣乱,将他拉下了水,便回绝了她,说是国事繁忙,不便相见,不过晚膳摆在她处了。 “淑妃,你这是在做什么?” 楚澈才一步入殿门,便见淑妃弯着腰,着一水蓝箭袖对襟襦裙,在梨树底下挖着什么。 淑妃回头柔柔一笑,眼中带了一丝伤意,挥挥手屏退了左右,道:“皇上且再等等。” 又过了一会儿,淑妃才小心翼翼地抬出一个坛子,拍去上面的泥,道:“这是皇上去岁赏下的梨花春,妾初尝时觉得清凉爽口,一时心起,便将它埋在了梨树下,今日方才记起。” 楚澈不觉莞尔:“这梨花春并非由梨花酿成,是应州府进贡地,由龙泉圣水酿成,传说酒成之时正值春光明媚、梨花盛开,便由一位皇后信笔提了梨花春这个名。” 淑妃面上不由讪讪:“妾不通于美酒一道,让皇上见笑了。” “不碍的,朕听说夏卿三杯既醉,上回不过赐了他一杯竹叶青,便险些砸了上京府,你是他女儿,不知晓也是情理之中地。” 淑妃楞了一楞,方才还在想要如何提起这话头,却不料竟是楚澈先开了头:“皇上……” “进屋去谈吧。” 入了座,淑妃亲自端上一杯君山银针,退至一旁,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周德福自然是看了出来,行了个礼道:“奴才下去传膳。” 淑妃感激地笑了笑,道:“不必劳烦公公,御膳房那些个花样,公公还不知么?我已叫小厨房预备下了,只劳烦公公替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 “还是娘娘想的周全,那奴才便下去了。”周德福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皇上,”淑妃跪下,还未开口,却又被楚澈打断。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夏卿的品性朕一向清楚,你不必多虑,起来吧。” “臣妾斗胆,若是再出一本密帐,皇上可还能力保父亲?”淑妃深深伏了下去。 楚澈皱眉,不觉有些恼怒,“此事由朕亲自调查,怎地,你怀疑朕的能力?” “妾不敢,只是,若是再有证据呈上,皇上是信还是不信?”淑妃也不起身,执意问了下去。 楚澈微叹:“你不必担心,朕自有分寸,定不会冤枉清白之人的。” “若是御史齐齐上奏,定要皇上严惩呢?” “淑妃!你既然已知晓此事,想来也知道母后当日说过些什么吧?” “皇上,妾只求,只求皇上能以办事不力之名免了父亲,赐他归田。” “夏卿乃是朝之栋梁,怎可如此儿戏?”楚澈不免有些怒意。 “皇上,爹他一直心系朝堂,只是……只是,却不谙为官之道,求皇上怜悯臣妾,放爹归田吧,妾知道,皇上是想用爹牵制将相,只是爹爹他现在势单力薄,定不敌将相两党,俗话说,盛极必衰,皇上何不先韬光养晦呢?爹爹在野时,开办书院,广收桃李,与其让爹在朝堂上与他们苦苦相争,还不若放爹回乡,爹爹的长处在于教育一道,而非朝斗之事。皇上何不用爹爹之长攻对方之短呢?到时,书生年少,意气颇盛,如今朝中世家当权,盘根错节,皇上何不培养自己的清流,扫清朝堂?” 诚然,夏孺廷在民间颇负盛名,各家书院求知而不得,若是能用夏孺廷四处讲学,广收弟子,对楚澈亦是一种助力。 楚澈沉思许久,再看向淑妃的眼神已有一丝异样,他只道淑妃性子温吞,遇事总是避之不及,却不知她深藏不露,对朝政竟还有这番见解,看得竟还比自己远些,深些,于斯书院不过一个,但是若是凭夏孺廷之力,天下书院皆可化为“于斯书院”。 楚澈亲自扶起了淑妃,道:“此事待朕考虑过后再说,你放心,自古忠臣难得,朕又怎忍心害了你爹?” 深杯欲共歌声滑(三) “主子,二少爷递信进来了。” 念语急急接过一看,面露惊讶之色:“我,我竟没有想到是她……”说罢,过了会又摇头苦笑,“也算在情理之中吧。” 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一点一点化为灰烬,对月柔道:“明日请梁太医过来一趟。”而后又修书一封,叫月柔递出宫去。 数日之后,小顺子来报:“皇上今日换了人,没歇在淑妃娘娘那儿了,召的是黛嫔娘娘,黛嫔娘娘现在正往乾清宫去呢。” 念语正梳发的手一滞,问道:“你在乾清宫那儿可有信得过的人?” “奴才有个发小儿,在皇上跟前伺候,做的是掌灯的活 “那好,你替我去探探消息,不可露了行迹。” 小顺子应命退下。 过了一会又来报:“主子,皇上屏退了所有人,单留了一个周公公,奴才着实打听不到什么。” “你们全都下去吧,若非有传,不得随意上前,否则,宫规伺候。”周德福厉色对宫外的一众太监侍女道。 待他再入乾清宫后地寝宫时。只见柳絮已跌坐在地上。泪如雨下。楚澈也不扶她。见周德福进来了。道:“将那些朕批过地卷子呈上来。” 柳絮颤着手接过卷子。一份是举子在考场上所做地答卷。还有一份是经誊抄之后地卷子。可这两份卷子。除了姓名籍贯相同之外。内容却是全然不同。粗略一看。便可看出。经誊抄之后地卷子明显要好于举子所做地答卷。 而柳絮地父亲此次正是负责将考生地卷子誊抄地主官。 “再拿另一份卷子给她看。” 而另一份。是上京某位士子地答卷。与誊抄之后地卷子一模一样。 “你爹做了什么。你该明白了吧?” 柳絮脸色煞白,两行清泪无声而下:“爹爹犯下如此大错,妾不敢替爹求情。” “那薇茗之事,你又作何解释?” 楚澈忽然转了话头。柳絮不免惊讶:“薇茗?” 楚澈冷哼一声:“带她上来!” 几名侍从将绑缚了双手的薇茗带了上来,薇茗已是哭得双眼通红:“主子,薇茗一时冲动,犯了大错,连累了主子!”说着。膝行几步,跪倒在楚澈面前,苦苦哀求道:“奴婢听信他人谗言,被迷了心窍,此事是奴婢一人犯下,主子被蒙在鼓里,请皇上不要错怪主子!” 柳絮大惊。楚澈见柳絮依旧一脸懵懂,怒意更甚。喝道:“将东西都呈上来了!” 侍从立即捧上一些金银玉石等物。柳絮随意翻看几样,皆是宫中之物。其中象牙骨扇,白玉荷花挂坠。黄玉手镯等还是御赐之物,柳絮不可置信地看着薇茗:“你……你竟然偷盗宫中之物!薇茗。可是我待薄你了?” “恐怕还不只是盗卖宫中之物这样简单。”楚澈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 “奴…奴婢,是替表少爷买官。”(手机阅读16k.cn) “薇茗!你……你……”柳絮不由气结,“这些旁门歪道你是从哪里学来地?” “奴婢那日去内务府领这个月的绸缎,行走间听到……听到有个宫女说,说她哥哥前几年也是中了举,她……她偷偷拿了宫中之物出去,换了上百两的银子,捐了个官儿……” “啪!”柳絮一巴掌打断了薇茗,“你怎么这么糊涂!”她不知道后面是否还有隐情,但是如今父亲身犯国法,能否保命还是未知,薇茗又扯出这桩事来,她心中不由悲戚,果真是天要亡我柳絮吗? 薇茗也被这一巴掌打的回过神来,拼命磕头道:“皇上,此事真地与主子无关,皇上要罚就罚奴婢一人好了,千万不要罚主子!” “罚?”楚澈看也不看薇茗,冷冷扫过柳絮,“来人,将薇茗送交大理寺,待画押认罪之后,即刻斩首,不得有误!” “皇上!此事是妾管教不力,若要罚,便连妾也一起罚了吧!薇茗入宫时日尚短,还请皇上饶她一命!” “饶?”楚澈不由冷笑,“她犯下此等死罪,没有株连碧霄宫内众人,已是朕网开一面,不愿牵连无辜,你还待怎样?” “主子,奴婢犯了死罪,您不必再为奴婢求情了,还请主子好好照顾自己。”薇茗深深磕了一个头,侍卫便要押着她下去了。 柳絮想起念语那日为月柔求情,颇觉不甘,眼眸未转,却瞥见了书案青花美女瓶中那一株芍药,再顾不得许多,箭步上前,取了芍药在手中,泪光盈盈问道:“皇上可还记得上京顾盼亭旁的那一株芍药?” 楚澈见柳絮持花而立,不由呆住。 “芍药,味苦、酸,气平、微寒,可升可降,阴中之阳,有小毒。”柳絮缓缓吟道。 楚澈此刻才醒悟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柳絮:“江蓠……” “皇上那日问妾之名,妾虽年幼,却也知女儿家的闺名是不可轻易让人知晓的,因瞧着亭旁芍药开得正好,信口将芍药别名告诉了黄上……”柳絮低头幽幽道,复又抬头,悲伤道:“却不知一语成谶,江蓠,将离,妾……却是将要与皇上分离。” “大周律例,妾的父亲犯了死罪,妾是要送入慈云庵带发出家地,既如此,还请皇上看在与妾曾有一面之缘的份上,饶薇茗一命,伴妾同去慈云庵。” 楚澈却似未曾听见。怔怔看着柳絮出了神。 天昭五十四年,年方八岁的柳絮与父亲一同入京,为彼时地太医院正叶怀青贺寿。这叶怀青与柳絮之父出自同门,承的是妙手杏林叶随之之学。 这一日,柳絮见父亲正在前厅与叶怀青聊那针灸之道,不觉有些无趣,瞅了个空子,央着嬷嬷带她出去玩。嬷嬷被磨不过,便将她带出了门。 二人行走间,便见前面有一处人群团团围着,似在看什么热闹。彼时柳絮小孩心性,仗着自己身小灵活之便,挤进了人群,却一个产妇倒在地上,地上羊水夹杂着鲜血。看样子,是临盆了。 只是这周围之人却是无人通那接生之术,虽说已有人奔去叫那稳婆,但是看那情形,怕是来不及了,若是再不接生,恐怕是要一尸两命了。 柳絮见那产妇苦苦呻吟。不免起了恻隐之心,想要施救。却又觉得不妥,虽师公也教过她那《十产论》。《妇人方》之书,但毕竟她此刻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儿。也未曾有过实践,再者。她家风甚严,此事若是传了出去,于她闺名亦是有损,因此一时也不敢上前去救那产妇。 那产妇却感觉到了柳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这位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吧,我死不足惜,只是可惜……可惜对不住我那相公……”此刻,她已是面如金色。 柳絮心知不能再等了,再顾不得许多,上前替产妇诊起了脉,正要让产妇抬起膝盖时,却犯了难,此处是大街,周围挤满了人,她若此刻除了产妇地孺裙,怕是产妇与胎儿平安之后,这产妇也挡不了那三姑六婆的流言之苦,正在她心焦时,却见一个少年不知从何处寻来许多绸伞,一一打开放在产妇周围,挡了众人视线。 柳絮也不多话,一挽袖子,便替那产妇接生了起来,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传来了婴儿地啼哭声,柳絮这才放下心来,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一抬首,正对上了方才那个少年的笑眼:“你好厉害,这么小便会替人接生。” 柳絮地脸腾的红了,心中颇恨那少年一言道破,一气之下,也不再理那少年,正巧,产妇地相公赶到,柳絮也不受他们的谢意,扭头便走。 走了老远,一回头,却见那少年依旧跟在后头,那少年见她看向自己,笑得更欢。 他朗目疏眉,长地本就比一般少年郎好看些,这么一笑,那眉眼更是生动,仿若春风拂面,叫人生不出气来。 柳絮跺跺脚:“你老是跟着我做什么!” 那少年挑眉一笑:“我好瞧你是哪家姑娘,将来娶你过府。” “你……你,无赖!”柳絮弯腰捡起一颗石子便扔了过去,却被那少年低头避过,她又羞又气,便随手又捡了颗石子扔了过去,谁料那少年避也不避,任由那石子打在身上。 “你为什么不躲了?” “我瞧你那么生气,便想着要是给你打一下,只要你气消了就好。”那少年不再嬉皮笑脸,正色道,“若是你觉得不够,打十下,打百下也行。” 柳絮年幼,遇着他忽而说出这样的话,心内犹如小鹿乱撞,只怦怦跳个不停,许久之后,才吐出了两个字:“无赖。”气势却是小了许多,仿若少女娇嗔。 柳絮也知自己流露出了不合“规矩”的样子,掉头便跑,那少年却是穷追不舍,两人一个跑一个追,直跑到顾盼亭旁,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那少年见柳絮满脸是汗,发丝黏着汗贴在她的颊边,粉颊红通通的,忍不住便用手替她拂去发丝,轻柔问道:“开还生气么?” 长这么大,柳絮何曾与父兄之外地男子站这么近过,只好低头含羞不语。 “你不说,我便当你气消了。”那少年笑道,露出一口白牙,让柳絮不由想起嬷嬷讲过的大灰狼来,只是这“大灰狼”除了脸皮厚一些,牛皮了一些,倒也没什么危险,于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少年长舒一口气:“笑了就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柳絮不由皱了眉头,爹爹说了,女儿家的名字不可随意说给外人知晓,这可怎么办呢?一瞥眼,便看见嬷嬷急匆匆跑过来的身影,若是被嬷嬷看到,回家指不定又要听爹的训话了。 她随意看着四周,想着要怎么说才好,正好看到了亭旁怒放的芍药,便摘了一朵下来,拈花而笑:“江蓠,我叫江蓠。” 嬷嬷的声音已远远传了过来:“小姐小姐!” 柳絮急急将花塞在少年手里:“芍药,味苦、酸,气平、微寒,可升可降,阴中之阳,有小毒。江蓠,就是芍药地别名。”说罢提起裙摆急急向嬷嬷跑去。 楚澈接过柳絮手中的芍药,挥手让其余人等下去:“你又怎知那少年是朕?” “我记得有一日,有个衣饰华贵地人来找叶伯伯,叶伯伯脸色大变,出去了好一会儿,后来又把我叫去他在京郊的别院,要我好好照顾一个病人,我应下了,去了之后才发现,那人就是你。我心中虽不解,却也只把你当成寻常富贵人家地少爷,直到有一日,我听到叶伯伯与送你来的那人交谈,才知道了你地身份。” 楚澈不觉陷入沉默之中,那日他回宫后,又觉宫中烦闷,威逼顾靖祺再带他出宫,却不料遇到刺客,因不愿连累顾靖祺,楚澈便带人传话给周德福,周德福无奈,一边对宫内说是楚澈要在将军府小住几日,一边托了关系,将他送至叶怀青处。 幼时记忆虽不清晰,但楚澈犹还隐约记得昏迷时有一双温暖的手时常抚过自己地脸颊,偶尔还有几滴冰凉的水珠落在自己脸上。 “是……是你?” 深杯欲共歌声滑(四) 柳絮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为何今日才说?” 柳絮苦笑:“妾以为湖边那次皇上已经记起来了,谁料……” 楚澈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震惊有之,愧疚有之,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皇上,妾不敢替父亲求情,只求皇上能饶薇茗一命。”柳絮苦苦哀求,泪盈于睫。 楚澈看看薇茗,又再看看柳絮,转了神,道:“薇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逐出宫去,发配西疆刑舂。” 柳絮不由呆住,她本以为自己说出这段往事,楚澈能看在她曾照顾他的份上,宽恕薇茗,不是发去浣衣局便是逐出宫去,却不料竟还是要发配边疆,上京离西疆路途遥远,更何况刑舂是要施以黥、劓等肉刑后押送官府或边境军营,这样一来,薇茗日后想要嫁人也是困难,再者还要服晒谷、舂米之劳役,薇茗虽说是个丫鬟,却也未曾做过这些苦活的,怎会承受的住这样的苦行。 想起那日月柔私传信件出宫,念语更是犯下“**宫闱”之罪,楚澈却也不过将月柔贬去冷宫而已,这般想来,心中酸涩更甚,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已有不平之色:“妾自请去冷宫,只请皇上能对薇茗手下留情。” 楚澈似被刺到了什么一般,拂袖道:“你当那宫规是儿戏么薇茗见柳絮要与楚澈起冲突,挣脱出侍卫的手,跪在柳絮旁边:“小姐,小姐,薇茗死不足惜,小姐不可为了薇茗与皇上起冲突啊。” 楚澈听了愈加心烦。甩手道:“将这贱婢拉下去,送黛嫔回宫!” 柳絮默默起身,不发一言,慢慢行李退了出去。 这一晚。乾清宫地灯彻夜不灭。 四更鼓已过。 周德福瞧一眼天色。思量一会。轻声道:“皇上。丑时了。” “唔。”楚澈只低低应了一声。 “皇上。要不要小憩一会?” “周德福。你说朕对黛嫔是不是有些太不念旧情了?”楚澈似没听到周德福地问话。自顾说道。 “皇上,黛嫔娘娘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过段时日之后。想来娘娘会想通的。” 楚澈不语,起身,看着东方,想起那日柳絮执了芍药,笑靥如花。眼神清澈,哪有今日的哀怨与恨意…… “皇上,卯时了。”周德福跟在楚澈身后。出言提醒,“皇上……今日可还要上朝?” “叫他们拿朝服来吧。”楚澈脸上淡淡,周德福一时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待一一穿戴完毕后。楚澈才又看似无意地开看口:“你去刑部传个话,那个薇茗……逐出宫便是了。记住,不要声张。” 周德福虽然不解。却也不敢多问,领了命便下去了。 “锦权。你来看,这篇策论写得如何?”下了朝,楚澈兴致勃勃地抽出一张卷子,递给应锦权。 应锦权细细看过以后,眼中大放神采,“此文字字珠玑,句句入理,对于我大周与蜀国之间地局势分析的丝丝入扣,假以时日,定是一员将才。” “你再看看此卷署名。” 卷末“临安唐氏倾墨”几字赫然映入眼帘。 “前几日宫里有个小宫女偷卖宫中之物,为的便是他。” 应锦权皱了眉头,重又细细讲卷子品了一遍,这卷子答得确实不错,冷静缜密之中却又不失大气,但毕竟年少,行文中难免带了几分傲气,锦权思量片刻后才道:“文如其人,从文风上看,这唐倾墨不似是投机取巧之人,现在正值用人之际,皇上不可因小失大啊。” 楚澈点点头,却又取了一份名单递给应锦权,这份名单上列的便是参与到此次恩科舞弊中的举子名单,有些名字后面则以蝇头小楷密密地写了该举子族中与宁相的关系。 锦权大惊,宁相权倾朝野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是他一向以为宁相势力所盛之地不过是北方一带,南方毕竟路途遥远,除去一些地方总督巡抚之类,与民间应是少有联系,却不知,在南方士子中亦是有不小的影响力。 “名单上凡是与宁相有联系的士子多出自临安的书院,锦权,你再看看。” 果不其然,那些名字之后有注释地多是来自三个书院:敷闻书院,重文书院与天阳书院。而这三家书院皆由临安大贾柳承渊出资所建。 这柳承渊正是柳絮之父。 “皇上的意思是?” 楚澈点了点头:“朕本欲借此次舞弊,重创宁相一党,却不料此案牵涉人员自上京至南方,人数过多,若是尽皆除去,恐怕会引起朝廷动荡,因此此事只能暗中进行,不能声张。”话至此,楚澈眼眸微眯,眼中杀气顿现,宁相势力盘根错节,深植于朝堂之上,如今更伸向江南之地,可恨自己势单力薄,如今只能咽气吞声。 “那柳承渊?” “不留。历来商贾皆重利,这柳承渊能成临安首富,定不会干净到哪里去,定个官*商*勾*结的罪名,能拿下地官员通通拿下,朕,要一个干净的临安!” “那顾将……” 顾清丞前几日上了折子,说是离开边关过久,突厥最近隐有不稳之象,恳请回关。 楚澈沉思片刻:“放他回去吧,朕若想除了宁相少不得还要借他之力,只是除去宁相之后,锦权,朕恐怕还要依仗你了。” 现如今,除去拱卫京畿的十万禁军皆由应锦权一手掌握之外,五十万边防军多数由顾将一派掌握。一旦动乱,突厥便会趁机入侵,因此,这一战是能免则免,稍有不测,周朝颠覆不过眨眼之间。 应锦权的神色变得愈加严肃,郑重应下:“臣定不辱使命!” 楚澈不由失笑:“应卿多虑了,朕又不是现在就叫你上战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暗度陈仓是为上策。” 翌日,楚澈下令。说是为广招人才,此次殿试名单扩大,从七十二名增加到了一百二十名。增加的士子名额将由楚澈钦点,此令一出,士子无不弹冠相庆,大呼楚澈礼贤下士,是为明主。而后。楚澈又寻了个由头,将夏孺廷派往江南,说是江南自古乃人杰地灵之处。钦派当代大儒前往讲课选材,如此一来,楚澈在江南地声望达到顶点。极大地扩大了皇权在江南的影响力。 这几日,暑气稍稍消散了些。微风徐徐而来,送来难得地凉爽。御花园流涟湖中地荷花胜放,太后起了兴致。下令召各个有品级的后妃同聚流涟湖上的碧沼亭上开宴。 碧沼亭坐落于流涟湖心上,四周空旷,水汽充盈,四周遍植荷花,亭亭玉立,因太后说了是小聚,因此众后妃未穿正服,都选了轻盈地便服,于颜色上也以浅色为主,妃色,樱草色,柳黄,裙袂飞扬,翩翩行于亭中,连那荷花都失色几分。 众妃见太后今日心情颇佳,因此都大了胆子围在太后身边,不时讲些笑话儿逗得她老人家笑的前仰后合地。亭中一派笑语盈盈之象。 “快看!那儿有朵并蒂莲!” 一个着了粉色襦裙的宫妃忽然惊喜地喊了出来,将众人地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正好打断了卿妃莫菡为太后讲的笑话儿,卿妃循声看去,见那宫妃穿地颜色与自己一样,连那裙子式样也相近,有些不悦,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那宫妃见卿妃发怒,急忙下跪,惊恐道:“晚晴一时忘形,还请卿妃娘娘责罚。” 其余众妃听了这话,无不皱了眉头,这个晚晴不知是单纯还是头脑简单,且不论太后与皇后皆在座,哪怕淑妃也比卿妃高了稍许,这宫中最不能乱的便是上下品级,这晚晴却说请卿妃责罚,不是将太后与皇后不放在眼里么? 果然皇后地脸顿时暗了暗,淑妃虽然面色如常,却也偷觑了晚晴一眼,倒是太后,似是完全未听出来一般,笑着道:“在哪里呢?指给哀家看看,这群人里独你一个先看到了并蒂莲,可见是个有福的。” 晚晴还似惊魂未定,跪在地上,朝着莲花方向指了指。 “傻孩子,你这么跪着,哀家哪知道是哪株啊?”太后起了身,笑得更是慈祥,“来,搀着哀家到亭边,指给哀家看。” 晚晴这才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指着亭子西南方,轻声道:“娘娘瞧见了没有?就是那朵,开得正好呢。” 太后却是没看荷花,仔细端详着晚晴,见她脸如满月,丰颔重颐,柳眉细长,耳垂如珠,鼻直而挺、山根丰隆,虽不可用清秀形容,却又一股丰盈婉转之态,若依相术上所说,乃是旺夫兴家之象。 “既然这并蒂莲是你先瞧见的,那哀家便赐给你吧。”太后笑眼眯眯,吩咐了船娘去取那朵荷花,众妃无不面露欣羡之色,卿妃脸色微变。 待回座时,太后特意吩咐拿了个软墩给晚晴,让晚晴坐在自己身侧,问道:“哀家怎么很少见到你啊?” 晚晴露出受宠若惊之色:“晚晴不过选侍,位分低下,不敢逾越了规矩。” 太后脸上露出不然的神色:“既然你们是一同伺候皇上的,有什么位分不位分地说头,哀家瞧着你倒是个懂事的娃儿,比某些不知进退的可好多了。” 一听到这话,莫菡面上未免有些过不去,对晚晴地嫉恨愈甚,谁料太后又接着说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今儿你能见着这并蒂莲,可见是个好兆头,芷秋,皇上今儿定了人没有?” “娘娘,这才刚过辰时呢,皇上哪这么快翻牌子啊。”芷秋笑着递上一盅茶。 “晚晴呐,你今晚可愿陪皇上?” 那晚晴的脸一下烧得通红,喃喃地说不出话来:“晚晴……晚晴……” 莫菡轻笑一声,微露鄙薄的神色。 倒是太后看着晚晴这幅小女儿情态只觉得可喜:“害羞什么,难道你还想一辈子都做那黄花闺女?芷秋,待会便去皇上那儿传个话,哀家要送个妙人儿给他。” 众妃立时便对这晚晴热络起来,嘘长问短,恭喜个不停,唯有念语,心中如刀割过,难掩悲伤,露出悲戚之意,在她身侧地月柔见到,急急扯了她一下,念语这才醒悟过来,换上一副笑脸,顺着说了几句贺喜的话,不知为何,念语总觉得这晚晴并不如她表现得那般天真单纯。 就在众妃围着莫菡团团转地时候,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柳絮忽然开口了。 深杯欲共歌声滑(五) “太后娘娘,过几日便是观音大士成道日了,妾想为皇上与我大周诵经祈福。” 太后抬了抬眼,柳承渊的事她自然知道了些,只是却不知柳絮与楚澈间的那桩旧事,因此只淡淡道:“黛嫔有这份心思,自然是好的,这宫中便有供奉观音大士的佛堂,你有空过去诵经便是了。” “妾斗胆,慈云庵乃是上京供奉观音大士的道场,极为灵验,妾……想亲去慈云庵礼佛。” 听闻这话,众妃面色皆惊,柳絮颇得圣宠,刚才诵经一事,本以为是她想讨皇上与太后欢心罢了,却不料她竟要出宫去,宫中妃嫔众多,她在此时出宫,等若将自己之位拱手让人,时间一长,恐怕楚澈忘了她这号人也不定。再者那慈云庵乃太妃与待罪宫妃清修之处,可以说是另一处冷宫,因此众妃皆露出不解之色,事出蹊跷,也不敢开口相劝,只好个个沉默不语。 太后思量了一会,点点头道:“也好,你既然有这份心思,哀家也不好拂了你的意,明日动身前去便是。” 众妃愈是不解,太后连个期限也不给,柳絮这一去,难道真是要青灯古佛伴一世了么?念语深深地看了柳絮一眼,她亦是不解在此关头柳絮离宫的缘由,若说要以退为进,却又不像,只是依柳絮的性子,恐怕另有所图。 皇后自然也是要装装样子的,故作关切道:“慈云庵那里毕竟比不得宫里头,黛嫔妹妹若是住不惯。回宫也无碍的,心意到了便可。”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若是能为皇上与我大周积福,柳絮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柳絮还要回去整些衣物,先行告退。” 待到散宴回宫之后,念语只觉得筋疲力尽,轻蹙秀眉,望着菱花镜内地自己不由出了神,对这样钩心斗角的生活只觉厌倦不已,见小顺子进来了。收了倦容。打起精神道:“皇上那儿怎么说?” “皇上并未说些什么,只吩咐了慈云庵那里准备一应事宜,不可委屈了黛嫔娘娘。若有短缺的,自管往内务府拿便是了。” 皇上没有阻拦? 念语扫一眼镜子。眼中地无奈之意一闪而过。随手将镜子扣在了桌上。沉思起来。她觉得楚澈与柳絮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只是那日楚澈屏退了众人。恐怕是无从得知了。 “主子。那薇茗姑娘好像犯了什么事儿。下到刑部大牢里去了。” 宫人犯事多是在宫内解决。甚少交由外头处置。因此念语问道:“不是要先经大理寺断案么?怎会入了刑部地大牢?” “前头好像也被发了禁令。奴才听那个发小说。薇茗姑娘入地好像是刑部地死牢。很可能只是从大理寺那处过了一下堂而已。旁地再也问不出来了。” 念语挥挥手。让小顺子下去了.手机看小说访问wap.16k.cn 若说薇茗犯了死罪。在宫内赐死便是。何必这般周折?这其中必定有重大缘由。说不定与柳絮出宫也有些关系。当下修书一封。送了出去。 入夜时分,周德福匆匆而来,说是要请念语往乾清宫走一遭。 念语不由奇道:“今日不是楚选侍侍寝么?怎么……” “皇上看也不看楚选侍一眼,随手封了个美人,便把她送回去了,现下皇上正独自喝着闷酒呢,谁去也不见,只有娘娘您在皇上面前还说的上话,快请娘娘去劝劝皇上吧。” 看着周德福一脸急切,念语思量再三还是问出了口:“皇上闷闷不乐会否与黛嫔有关,周公公不如……” 周德福叹了口气,道:“奴才不瞒娘娘,奴才早去求过黛嫔娘娘,只是黛嫔娘娘却是不肯,奴才又不敢惊动太后,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娘娘的,还请娘娘走一趟吧。” 念语心中一沉,一抹苦涩袭上心头,看来自己猜地果然不差,忧心楚澈,也顾不得许多,只道:“还请公公带路。” 乾清宫后花园内,楚澈拿了白玉壶往杯中倒酒,饮了一杯又一杯,觉得犹不够尽兴,扔了杯子,拿起酒壶直灌起来,却不防被一双纤纤玉手拦住:“看来妾是来迟一步,这一壶美酒竟叫皇上喝掉一大半去了。” 楚澈手一滞,这话,这声音听地不免有些耳熟,抬头一看,念语嘴角微勾,眼神内却是止不住的心疼之意,楚澈见此景,心中不免一热,命人添了碗筷,道:“你怎么来了?” “皇上爱私藏美酒是出了名儿的,妾怎能不来凑这个热闹?”说罢,念语坐了下来,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我自倾杯君且随意。” 楚澈含笑道:“好!”亦饮了一杯。 念语也不提楚澈独自喝酒一事,只拣了那些听过地趣闻逸事讲与楚澈听,酒至半酣,二人有些微醉,念语便跟楚澈讲起了雁荥关的大捷胜战来,听得楚澈时热血沸腾。 见玉兔东移,念语知道时候不早,楚澈已是醉了,一歪头便靠在桌上,睡了过去,口里还不住喃喃:“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系我一生心,负你……” 念语心中一震,再看向楚澈的眼神已有了变化,柔声道:“皇上,皇上?” 楚澈却似未曾听见,吟诗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念语知道他是睡了过去,舒了一口气,低低道:“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说罢摇头苦笑,有些嘲笑起自己来。 “周公公,皇上醉了,扶他进去歇着吧。”念语唤来了周德福之后。便欲起身,毕竟今日本应是晚晴侍寝的,若是被她占了风头,于太后地面子上不免有些说不过去。 谁料才一起身,便被楚澈死死拉住:“连你也要走,连你也要走了么?朕……朕真是孤家寡人了……” 看着他脸上落寞地神情,念语心如针扎,那手是怎样也抽不回去了,心中一酸,险些落泪。 “主子。奴才看皇上今日是离不了您了。不若您便留下罢,太后那儿,奴才会帮您解释。” 周德福顺手推舟。留下了念语,念语只好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这一晚,楚澈酒醉,又是呕吐又是说胡话。足足折腾了念语一宿,待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时,才算安稳了下来。彻底睡了过去。 周德福一面递了帕子,一面命人去霁月殿取换洗的衣裳。叨叨着:“自从亲政后,皇上还是头一回喝这么多地酒。这几日也真是辛苦他了。” 念语听出周德福话中另一层意思,却只笑笑。并不点破:“皇上国事繁忙,就劳烦公公了。” 周德福看了念语一眼,眼中似有不满之意,却是匆匆掩过,道:“奴才不过是个下人,有些事,恐怕只有主子才能为皇上做。” “多谢公公指点,念语记下了。”念语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正巧此时,月柔送了衣服过来,念语掀了帘子,入了寝宫内地一个小隔间换了衣服,并不知周德福在她身后略摇了摇头。 换好衣服后,念语看着天色已不早了,便先回了霁月殿。 周德福送了念语出门之后,看着依旧沉睡在榻上的楚澈,长叹了口气:“皇上呐……” 楚澈这一睡便是幽幽睡至了午时,幸得周德福已传了话出去,说是皇上略感不适,不必早朝了。 楚澈用力晃了晃头,宿醉之后只觉全身无力,头疼欲裂,进了一碗醒酒汤之后,才稍稍觉得好了些,随意问道:“昨儿是不是有人在陪朕?” “是,昨晚是主子陪地皇上,她一宿未睡,方才回去了。” “是她啊……”楚澈穿戴完毕之后,沉默了许久,方道:“黛嫔她……” “回皇上,黛嫔娘娘卯时初便离宫了。” 周德福见楚澈不语,斟酌了会,开口试探道:“皇上……要奴才去传娘娘回来吗?” “不必了,母后都准了,哪有这般儿戏的道理?” 话虽这么说,实则楚澈心里知道,若是柳絮回来,他着实有些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复又想起了念语,想了想,便问道:“念语,她,有没有说什么?” “容华说皇上国事繁忙,要奴才好好照顾皇上。” “没别地了?” “是,容华娘娘只说了一句。” 听到此,楚澈不免觉得有些失落,周德福看一眼楚澈神色,试探着道:“皇上,虽说老奴不过是个奴才,本不该在皇上面前说这些的,但是……”说着说着便跪了下去,“但是奴才毕竟是看着皇上长大地,看着皇上现在这样,奴才心里亦是不好受……”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朕不怪你就是了。” 周德福深深磕了一个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双手高举过头,楚澈接过一看,上面写着檀香,葛花,人参等物,并一一注明用法用量。 “这是……” “黛嫔娘娘出宫前听说皇上饮了一夜地酒,写下了这张方子,又怕皇上醒后脾胃不适,亲自为皇上熬了一碗米汤后才走的。” 听了这话,楚澈又将那方子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发现方子背后以梅花小楷细细写了两行字: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吩咐下去,明瑟殿一应人物照旧,不得变动。” 周德福心中一喜,听楚澈这个口气,柳絮应是不会长留慈云庵了,少年多情,亦是无情,与其将心挂在顾念语上,不若放在柳絮身上。楚澈身为皇帝,若能有个真心爱他的女人,日后也不必如此寂寞了。 深杯欲共歌声滑(六) “主子,您可回来了,皇上那儿怎样了?”才回霁月殿,月柔大松了口气,急急问道,“皇上怎么会喝得如此之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念语只觉疲倦不已,摇了摇头,一头栽进床里,迷迷糊糊说道:“放心,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有人被砍头的。” 月柔哭笑不得,待再要唤她的时候,却见她已沉沉睡去了,罢了罢了,既然她这么说了,想来是不会有什么事的了,只好替她掩了被角,放下纱帐,退了出去。 待到午时过后,月柔见念语还未起来,便想去唤她起来,却不料楚澈突然驾到,正要行礼,被楚澈抬手拦下:“你们主子呢?” “主子正在里屋睡着呢,要不要奴婢去……” “不必了,朕进去看她便是。”说罢楚澈便推门而入,见榻上念语睡的正香,只是那被子却并未好好盖在身上,她侧身抱着被子,头深深埋在了被子里,唇角微勾,睡得香甜。 楚澈不觉有些妒忌起那床被子来,轻轻替她翻了身,重帮她盖好了被子,坐在床边,也不说话,只这么静静看着她,执了她的手,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俯下身去,慢慢慢慢吻了下去。 就要触碰到的时候,忽然发现她眉头微蹙,眼角似有泪光闪过,楚澈一惊,轻轻叫她:“念语,念语,莫哭,莫哭。怎么了?” 念语似听到他的唤声,眉头却是皱的愈紧:“孩子……孩子……为什么要让我空欢喜……为什么……” 楚澈不觉呆住。她不是失忆了吗?怎还会记得?是了,太医说过。她是心中郁结,不愿面对失子之痛,才会忘记地,或许她心底深处根本未曾忘记过,只是在梦境中又记起来罢了。 于是他温柔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孩子以后也可以有。” 却不料又听她喃喃道:“没有了……没有了……从来都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这一句落在楚澈耳中如惊天霹雳。“从来都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什么从来都没有。什么不会再有了?” 楚澈提高了声音。惊动了外面地月柔。月柔急急入了内室。方才不是还好好地吗。怎么突然成了这副样子? “皇上。皇上息怒。”月柔入内地时候看了一眼念语。见念语犹躺在床上。心中更是不解。她睡得好好地。怎会突然惹到皇上呢? “怎么了?”被这么一吵。念语也醒了过来。起了身。揉揉惺忪地睡眼。才看楚澈站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赶紧下了床。道:“皇上驾到。妾不及远迎。还请皇上怪罪。” 楚澈死死地盯着念语,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似的,终于还是压了下去,缓了面色,道:“卿请起,昨夜卿照顾了朕一晚,想来应是疲累的很,朕实有些放心不下,来人呐,传梁太医来诊脉。” 念语心中虽有疑问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好起了身道:“多谢皇上关系,能照顾皇上,乃是妾应做之事,至于疲累,却也说不上,只要好好休息便可了,不必劳烦太 楚澈却是不依:“难道卿就舍得让朕担心么?再说朕养着太医院那帮人难道是吃白食用的么?” 念语觉得今日楚澈行事颇有蹊跷之处,脸上隐隐有一丝怒意,也不敢多问,心中难免蹊跷,那么多太医为何偏偏选了擅长妇人脉地叶厚朴?她本想说不若叫梁幼白,但是又怕楚澈查到了什么,反而暴露了梁幼白,只好站在一旁,故作镇定。 只一会,叶厚朴便带了个小医童来了,诊完脉之后道:“容华娘娘可能是因昨夜饮酒之故,所以身体稍有劳累之感,待休息个几天便可,并无什么要紧的。” “哦?”楚澈眉毛一挑,再问:“叶太医精通妇人脉,依叶太医方才诊脉来看,容华可有曾小产过的脉象?” 此话一出,念语脸色立变,只觉心跳个不停,楚澈看在眼里,心中更觉怀疑。 叶厚朴迟疑一会,才拱拳道:“可否请娘娘再让臣诊一次脉?” 念语暗暗深深吐纳了几次,才如常微笑道:“有劳叶太医了。” “回皇上,娘娘之脉不浮不沉,和缓有力,乃是康健之象,若说有无小产过,微臣实诊不确定。”听到这处,念语不由微松了口气,但又听到:“宫中稳婆在妇产一道上比臣有经验的多,皇上若想知道,不若叫稳婆来看看便是何来小产之象,不知皇上……”念语迅速回想那日之事,德妃已死,应无人替她报仇,“小产”之事做的滴水不漏,楚澈又怎会知道? 楚澈轻笑:“那便传稳婆来。” 念语大惊,跪下道:“妾到底做错何事,竟要皇上如此大动干戈,还望皇上明 楚澈冷笑一声:“方才卿做了何梦,不知可否告知与朕?” 念语犹是不解,她方才补眠,不一会便沉沉睡去,她……她有做梦吗?想了许久,仍是一片空白,只好抬起头,直视楚澈:“妾……方才有做梦么?妾……不记得 楚澈见她一脸无辜,心中难免有些动摇,若是她是果真忘记了,自己硬要扯着她记起那日的事,是不是太过残忍 只有低了头地月柔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从念语“小产”之后,晚上时不时的便会说梦话,多半是关于孩子的,而自从知道下手地是柳絮,楚澈又召柳絮去乾清宫后,这些梦话已是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楚澈定是听到了她说地话,这才起了疑心。 正在众人各自想着事情的时候,稳婆已传到了,楚澈看看稳婆,又看看念语,心中颇有些摇摆不定,但是对于念语梦中说地两句话犹是耿耿于怀,思量了一会,挥手屏退了众人,只留下他与她二人。 楚澈来回踱了一会,终于还是问了出口:“语儿,你老老实实告诉朕,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说出来之后,他顿觉如释重负,念语却被这一句话惊得呆在当场,斟酌半晌之后,她才艰难地抬起头,说出一句话:“皇上是不是信不过妾?妾入宫时乃是完璧之身,皇上难道不知?” 楚澈拂袖,怒气冲冲:“你知道朕说的不是这个!朕问你,孩子从来都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这句话是什么意 “妾……妾何时说过这句话?” “方才!就在方才!你睡在床上,朦胧间说出来地!” 念语顿时醒悟,死死咬了唇道:“梦话也做得真么?” 不知是咬痛了,还是心痛了,念语只觉鼻子一酸,泪意汹涌而上,却被她狠狠逼了回去,低下头去,不愿被他看见眼角红红的样子。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她只能让自己冷静再冷静,上次“小产”牵扯了太多人太多事,德妃甚至因此而死,可是她现在偏偏又拿不出证据指证柳絮,希望月柔能在外面买通稳婆,不至说出真相。 楚澈只道她低头是因为心虚,大声传了稳婆进来。 “皇上!”念语知道楚澈已是下定了决心,万般无奈,她只能选择说出实情,只是隐去柳絮一段不说,至于楚澈信与不信,已不是她能控制的 楚澈听完之后,良久不语,过了一会才挥手道:“传叶厚朴进来。” “叶太医,你父亲乃是我朝医圣,他的《怀清手札》中可有记载有一物是吃了能让人又怀孕之象的?” 叶厚朴深思好一会才道:“这怀孕,需要妇人与胎儿齐备才是,臣父亲的医书上从未记载过此物,许是父亲孤陋寡闻吧。” 念语怔在地上好一会回不过神来,脸色倏白,她这才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在劫难逃。 谁料那叶厚朴仍觉不够,再补道:“自从听闻容华娘娘怀孕之后,微臣曾去内务府查阅过娘娘的月信,发现娘娘那月刚来过月信,照理说,应该不会有孕的,但是个人体质有差异,微臣也不敢断然上报,还请皇上恕罪。” 念语忽然想到四字:“作茧自缚”,是了,她如今不是作茧自缚又是什么?她已是百口莫辩。 楚澈心中大是恼恨,他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为何偏偏要编个谎言来骗他,空欢喜,他才是空欢喜一场。那日她拆穿莫菡计谋,他还道她是冰雪聪明,虽能自保,却也不会随意害人,直到今日,他才醒悟过来,他竟被瞒在鼓里这么久,完全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上! “顾念语!你还有什么话说!” 深杯欲共歌声滑(七) “妾……无话可说。” 那从心底深处盘旋而上的疲累已紧紧的抓住了她,想起昨日她还对他吟“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却不料一语成谶,酒还未醒,已是肝肠寸断,心已死,她还要再争什么呢? 楚澈虽然盛怒,但见她一脸颓然,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拂袖而去,却在出了霁月殿之后,对众人下了禁口令,此事若是外传,在场众人个个都要人头落地。 “月柔,若是我从一开始便将实情告诉他……就不会到这个地步了吧?”坐在床前,念语看着闪烁的烛火愣愣问道,自他走后,还未有任何旨意下来,与其这样,她倒宁愿他如上次那般,雷霆之下送了她去冷宫。 “主子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皇上那么聪明,许是能想明白,主子是另有隐衷的。” “隐衷?我哪来的隐衷?她害了我,我便害了别人,你以为我又干净得到哪里去?” “主子,这是宫里,你若不害人,别人就会来害你,皇上自小在这宫里长大,你那日若是跟他说了,他会信么?主子,你醒醒罢,与其这样沉沦,还不如奋起证明自己的清白。” 就在念语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周德福拿了旨意过来,说是念语身体不适,有疫病之像。为防殃及宫中其他人等,特迁去琉璃小筑。不得随意探望。 这琉璃小筑位于大周宫西北处的云水湖内,并无回廊可通。寻常出入都要借助小舟,可算是宫内最宜“养病”之处。 念语谢恩领旨意,本以为就此结束了,谁料周德福却又道:“恭喜娘娘,皇上说为表娘娘之德。册封娘娘为从二品昭仪,赐字德。” 月柔脸上闪过一丝怒色。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念语拦下。念语含笑道:“月柔。去将那座黄玉佛像取来。赠与 月柔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正要依命下去。却又被念语拦下:“再取些金银玉器来。我得了晋封。自也少不了你们地。” 周德福自然是不肯收。连连推辞道:“娘娘晋封乃是皇上旨意。奴才怎敢居功。” 念语一脸喜气洋洋:“与我一同入宫地那些姐妹们。除了卿妃娘娘。无一人地品级再高过我去。而如今。我距妃不过一步之遥。好好庆贺一番又有何不可?公公不必推辞。” 听念语这一席话。月柔再也忍不住。喊道:“主子!” “月柔。你大呼小叫什么?还不快去!” 看着周德福收下礼物之后,念语方才肯放他离去:“周公公请走好。” “她……当真是这么说地?”听到周德福将念语所说一字不差传给楚澈,楚澈心中欲怒,想起回忆中那双明澈的眼睛,他竟有些动摇,是那日地湖水太过清澈或是记忆出了偏差,他怎会觉得她与其他女子有不同? 她们根本就是同一种人!为了权位不择手段的那种人! 反倒是柳絮,落落大方,不愿以旧情让他对她另眼相待,也不在意争宠,在顾念语有难时还挺身而出。 这么一想,顿觉反倒是柳絮更为可贵。 楚澈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待除去宁相在临安的一只臂膀后,定要亲自接柳絮回宫,即刻手书一封,命人送去应锦权处,道只要去了柳承渊在临安的势力即刻,对其本人不必斩尽杀绝。 谁料,过了几日,这宫中消息难免传了出去,连了几日,顾靖祺都来求见。 楚澈躲了几日,眼见躲不过去了,这日早朝后,只能召见了他。 入了御书房,行过礼之后,顾靖祺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问道:“皇上,念语她……” 看着顾靖祺急切的眼神,楚澈颇觉得有些头疼,既然旨意都下了,不好说是借故软禁了她,只好召着旨意重又说了一遍。只是他却低估了顾靖祺地判断力,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顾靖祺又长他几岁,幼时,他眼眸一转,顾靖祺便知他在想什么了,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是顾靖祺还是觉得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 “皇上,这宫中是念语一人有疫病之症吗?可还有其他人有相同症状?疫病分为多种,不知念语她是哪一种?” 一连串问下来,楚澈只觉头又大了一圈,却也只好耐心道:“幸得发生的早,其余人等尚未有这种症状出现,再者……德昭仪她……或许并非疫病也有可能……” 见他语气闪躲,眼神中偶有露出一丝厌恶之意,再听到德昭仪这一封号后,靖祺终于确定了楚澈与念语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但是他毕竟是天子,自己并无资格去指责他,只好迂回道:“宫中太后皇上与皇后皆是万金之体,不容有失,既然臣妹有疫病之兆,微臣斗胆,恳请皇上赐臣妹归宁,若是臣妹身体果然无恙,臣定会送臣妹回宫。” 听闻此言,楚澈不由震怒:“顾靖祺!朕顾及你与朕之间的情谊才对你一再忍让,你见过有哪个妃子是随意归宁的?连皇后都是不能,她一个昭仪又有何资格!” “微臣一时忘形,还请皇上责罚。”顾靖祺立时下跪请罪。 楚澈瘫坐在龙椅上,道:“你与她兄妹情深,担心紧张也在情理之中,起来罢。” 顾靖祺却是不肯,磕头道:“皇上曾答应过臣会好好照顾臣妹的,皇上乃是天子,金口玉言,臣自然是放心地,方才是臣造次了。” “靖祺,你……”楚澈霍然起立,以手指他,却又不知自己要说什么,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是在要挟朕!” “臣不敢,只求皇上能善待臣妹罢了。” 这边厢,楚澈与顾靖祺为了顾念语的事红了脸,顾念语却是已然习惯了被幽禁的生活。这琉璃小筑建于湖上,四周空旷,隔绝了世俗地烦扰,据说也因此成了前朝皇帝读书的地方,后来周朝入主,因琉璃小筑地处偏僻,也未大动干戈,反而是被完整地留了下来,循着前例,也在这里摆上了许多书。 自从那日下决心投入了宫斗的漩涡之后,她已是好久没有这般静下心来看书练字了,这云水湖不似流涟湖那样处处透着人工雕琢之气,它原是护城河流经时形成地一个小湖,平常也少人照看,因此反倒多了几分自然意趣,朴拙可爱。 读书累的时候,念语不是照看花草,便是叫上几个宫女,一起投壶玩,念语出身将府,用地力和准头都比寻常女子要好上许多,因此这投壶赢的多半是她。再者她入这琉璃小筑时,毕竟是楚澈亲封的昭仪,那些下人看不透楚澈的意思,虽说待她不若霁月殿时那么上心,却也不敢少了她去。 生活平静无波,除了半夜梦回偶尔想起她与楚澈曾共度的那些美好之外,潸然落泪之外,这日子可算是过的惬意。 这日里,念语撇了众人,在湖心岛上闲逛,这湖心岛不大,岛上有一座小矮丘,树木郁郁葱葱,加之岛岸曲曲折折,念语颇为享受着独自探险的乐趣。 这矮丘朝南面坡度较缓,北面临湖,稍有些陡,寻常人等,并不会特意从北坡而下。偏偏连着看了几日书,念语觉得有些厌倦,心意一动,便从南坡上去,想从北坡下来。 这北坡怪石嶙峋,那些树木长得也颇为突兀,不若南坡那般茂密,在下坡的时候,念语的衣裳被石头与树枝划破了好几处,白皙的手臂上也有了些微血痕,她却浑不在意。待下到坡底的时候,已是香汗淋漓,她却觉得颇为有趣,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反正这岛上除了太监就是宫女,她最大,衣衫褴褛又如何?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后,便沿着岛便随意走了起来。 走着走着,见前头有棵树长得特别茂密,与此地其他的树颇为不同,念语好奇心大起,一路“披荆斩棘”到了树下,拨开树下的落叶,却见一条小船赫然出现。 念语顿觉疑惑:岛上人出入皆往南面走,一是因为南面为平地,二来也是因为南面距宫里近些,不似北面还要绕岛半周。 念语环视四方,顿时明白了为何此处会有艘小舟,她一直忘了这大周宫乃是依山而建,其余各处山脚都有宫墙围着,唯有此处,因为有山有水,为了不破坏宫内景致,所以便未在此处的宫殿与山脚相连处建墙。 念语看看不远处的山脚,再看看自己所在的湖心岛,相距并不远,天色又尚早,心中玩心再起,当下便推了这小舟如水,这一番推下来,粉白的衣袂染了泥渍,裙角也湿了,她却不在乎,跳上了小舟,划桨向山而去…… 暗香浮动月黄昏(一) 泛舟湖上,只见湖水波光粼粼,偶尔清风吹过,眼前是一片苍翠,暑意顿消。 想起幼时常在母亲怀中,听母亲吟着:“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幼时的她只见过“风吹草低见牛羊”之景,何曾见过这么美的湖光山色,是以她时常问着,那水有多青,那山有多高,又有多碧? 听着母亲形容,她总是不信,而今,身在这山水之中,方才了解母亲口中的美景,便又想起王维的那首诗来:“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己闲,清川淡如此。请贸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一首诗缓缓吟毕,舟便也差不多行到了山脚,再一会儿,念语已踏上了山脚,张望了一阵,却并未看见侍卫的身影,心中不由奇怪,这山脚并无宫墙,若是有什么心怀叵测的人顺山而上,入宫行刺岂不是方便的很? 待到她攀上山顶后才发现自己的顾虑是多余的----那山的背面是悬崖,直上直下,底下还有隐约有一岗哨,定有官兵驻守,若有人想翻阅,也非易事。 眺目远望,整个京城顿收眼底,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声声传入耳来,房屋规规矩矩地排列在那里,不时有人进进那头,甚至还有一对西域来的行商,牵着骆驼摇摇摆摆地穿过大街,细细有驼铃声传来,再看得远些,便可望见田埂上已是小若黑点的农夫牵着耕牛来回耕作。 念语不由看得痴了,待闻到有饭菜香味传来时,才惊觉金乌就要西落,时辰不早了。她急急替了裙角,匆匆便要下山来。 谁知下山时一时心焦。不注意被木刺滑了一道,鲜血顿时涌出,念语跺一跺脚,只好撕了衣裙,草草包扎了一下,继续往山下赶,赶到山脚处时,一跃上了小舟,也无心在看这夕阳落时的山水美景。急急划着浆往湖心岛上赶。 就要到岛时,听见岛上传来人声吵嚷,念语心知不好,定是被发现了,有人再寻她,断不可被人知道这小舟的存在,再说这几日楚澈似忘记了她这个人一般,只要自己应付过了岛上那四五个太监宫女即可,这么一想。心反而松了些,深吸一口气,再将小舟推入落叶丛中,小心掩好,再攀着石头从北坡翻了过去,落地一看,此时衣裳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不由笑了出来,觉得好似回到了孩提。在外贪玩忘了回家的时候,心情更觉爽朗。 “主子……主子!” 听见身后月柔的声音从不可置信到惊讶,念语得意地转僵在了当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道:“妾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楚澈见她发髻散乱。头上地簪钗已是歪歪斜斜。衣裳不整。冷笑一声:“你还真是朕地好昭仪啊!”说罢拂袖往琉璃小筑而去。 月柔看向她地眼神是又急又气。以口型对她道:“皇上已来了一个时辰啦!” 念语却不觉得如何。再坏不过从这里迁去永巷罢了。忽然她皱了皱眉头。永巷里可没有这么多书可看了。看来只能买通那些太监。偷偷带几部过去。 想着想着。忽然撞到一个软绵绵地东西。念语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只见一张眉头紧锁地脸。却看不清是谁。待退后一步后才发现竟是楚澈。大惊失色。急忙跪下道:“妾……妾一时冲撞了皇 月柔地脸已从忧心转为绝望了。连带念语也恨不得在心中拍死自己。自己一向最是稳重地。怎地今日就……定是安逸日子过多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人诚不我欺。 楚澈拍完身上沾地灰之后。才将视线转到了她身上。见她衣衫似有划破。左手上还缠了几块布。已被鲜血染红。更是不满:“周德福。这大周宫最近难道不太平么?” “回皇上,宫内最近并无歹人混入。” “哦?那为何德昭仪好似九死一生,如此狼狈?” 念语定了定神道:“回皇上,妾闲来无事,便在岛上随意走走罢了。” “随意走走能走得衣衫划破,头发都乱了,这手臂上还能带了伤?朕命所有人找了你整整一个时辰,也未见他们如你这般!”楚澈冷哼一声,“说到这个,不知德昭仪可否告诉朕,这段时间里去了何处呢?朕可是将整个湖心岛都翻遍了,也未见昭仪一根头发 楚澈背着手,手上紧攥着一截衣片,方才侍卫拿着这衣片说是在北坡一个断石处寻得,月柔又说这衣料是念语身上的时候,他只觉得被那块巨石是压在他地心头,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若是她为了他寻短见……他简直不敢往下想。 直到方才见到一个酷似她的身影出现,但是衣冠尽乱,与往日那个干净齐整的她全然不同时,他又以为她是遇着了刺客,死里逃生,却不料她回头却是笑意嫣然,眉眼间神采飞扬,他便又觉得自己被戏弄了,难道她离开自己这十几日竟是一点伤心难过都没有么?心中不知是失落还是怒意,就在他忍不住要爆发之际却又见得她手臂带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发作,只得拉下脸来斥责她几句。 念语听他一口一个德昭神色也淡然了下来,道:“妾方才登山之际不小心划伤了,不碍的,谢过皇上关心。” 楚澈见她冷冷而对,不由气急,反而笑了出来:“前几日靖祺来御书房找朕大吵了一架,说朕没有好好照顾你,靖祺与朕又兄弟之谊,朕又怎好辜负他呢?来人,传太医!” 等到太医将布缓缓解下。露出伤口之际,众人无不倒抽了口气,伤口竟有一指多长,最深处到现在还有血再渗出,已与布沾在一起了,太医揭下的时候,念语一阵抽痛,却紧紧咬了唇,不出声。太医忍不住提醒道:“昭仪娘娘,待会要清洗伤口,上药,可能会很痛,您不必忍着。”说罢,命人去取了棉布来,好让念语含在口中。 “不过小伤罢了,哪用得着这么麻烦的,太医您尽管照着自己来便是了。”虽然已是疼的面色苍白。但是念语还是含笑拒绝了。 “你是太医,还是他是太医?叫你含着便含着,哪来那么多话。”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楚澈脸色更沉,厉声道。 念语却是不领情:“皇上若是有心,不若多发些棉布去边关,那些将士们出生入死,比我更需要这个。太医,开始吧。这点伤我还是受得住的。” 果然,自清洗伤口直到上没有哼过一声,只是那痛楚却透过涔涔冷汗浸透了衣衫。 那太医被楚澈地目光紧紧盯着,也没用好过到哪里去,擦一擦汗道:“昭仪娘娘伤口并不大,只是这几日恐怕要防着伤口处不能出汗,不能落水,沐浴的时候要小心些才好,过几日新肉要长出来地时候伤口可能会有些痒。娘娘也要忍着才是。” “有劳太医了。”念语微微欠身道谢。 太医见念语此时还能记得要道声谢,不觉有些惊奇:“娘娘果真非一般女子,微臣佩服之极。” 楚澈见太医赞了念语一句。觉得有些不满,咳了几声。太医马上醒悟过来自己是多言了,急急收拾了医药箱。告退回了太医院。 念语放下袖子,起了身。行李道:“妾身患疫病,恐害的皇上染病,还请皇上为江山社稷保重龙体。” 楚澈坐了上位,饮一口茶,道:“朕乃天子,要做何事,要去何处,不劳德昭仪操心吧?” 见楚澈一脸无赖,念语气结:“是妾逾越了。妾仪容不洁,与宫规有违,这便下去梳洗沐浴一番,先行告退。” 楚澈也不拦她,挥了挥手,便让她下去了。 琉璃小筑并不大,因此也不能如霁月殿的寝宫一样,还也顾不得许多了,将房门一关,盛满了花瓣雨热水的木桶便放在屏风后面。 念语皱眉,叫来一个宫女:“要这些花瓣何用?都拣了出去。” 带桶中只余清水之后,念语方才屏退众人,只留月柔一人帮忙,宽衣解带,入了木桶。 “主子,你今天往何处去了?皇上一来,没见着你人,脸都青了。”月柔拿了一条藤木凳过来,让念语的手搁在上面,又在上头铺了一张油纸,絮絮问道。 念语余下的那只手随意拨了水玩,道:“我都瞧见了,又不是头一次见,上次是永巷,这次是琉璃小筑,我还要谢谢皇恩浩荡呢。” 月柔一脸无奈,以往那个喜怒不行于色的念语哪去了?眼前这个分明就是个拈酸吃醋地小女儿嘛! “主子您是不知道,看到您那截衣袖挂在北坡的那根树枝上地时候,皇上气得不得了,说要把岛上的人都杀了替你陪葬呢。” 念语拨水的手一滞,故作冷漠道:“他是天子,想要谁的脑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主子!奴婢的意思是皇上待您与别的主子们不同。”月柔也急了,顺口就说了出来。 念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同?哪里不同了?谁知道那些话他有没有对旁的人说过。”月柔替她擦背地手不知为何停了一停,过了一会才继续起来,不轻不重,酸累地身子一放松,念语便觉得有倦意袭来,忍不住便靠在桶上睡了过去,朦胧中却听见一个声音传来:“那些话是指哪些话 念语毕竟是出身军营,一下子便回过神来,想也不像便转身,一个手刀要劈在来人颈上,正要劈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说话地人竟是是楚澈! “皇……皇上,您怎么来了?”想起自己此时正是赤身面对楚澈不觉有些局促。 楚澈眼一眯,对眼前这幅“美景”颇为满意,细细看了一遍之后,才将目光落在她方才劈出手刀的那只手上,促狭地笑道:“太医院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啊,只这么一会,昭仪地手就使用自如了么。” 被这么一提醒,念语才回过神来,顿时一阵剧痛传来,身子也有些踉跄,偏偏此刻是站在木桶内,脚下一滑,便向楚澈倒去,楚澈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心满意足道:“难得佳人投怀送抱,朕真是艳福不浅呐。” 念语心中大叫不妙,想挣脱出来,却不料被他抱得更紧,头上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可是佳人觉得朕不解风情,是故提醒朕尚有温香软玉在怀了?” 念语一惊,抬眼望去,只见他眸色转深,她还不及反,一片柔软附上了她地唇…… 暗香浮动月黄昏(二) 她躲他追,他进她退,稍不留神,便被他一把含住,微微一抿,然后紧紧吸着,他的唇掠过她口中每一处,那样仔细,却又带着一丝粗暴,吻得她慢慢软化下来,抵在两人之间的手也缓缓垂下,她已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在就要失去清明的那一刻,她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措手不及,顿了一顿,她满以为他会就此退出,却不料他因此吻得更是用力,她宛若行经在狂风暴雨的大海上,挣扎亦是徒劳…… “唔……”一丝**逸了出来。 楚澈这才心满意足的离了她的唇,看她眼眸微眯,已盈上了薄薄一层水雾,颊上一抹红云,在水汽的氤氲下,红的几近透明,樱唇被他吮得有些红肿,微微张着,仿若在企盼什么,偏偏此刻她眉头微蹙,又仿佛是在抗拒什么,那样娇怜,让人忍不得伤害,但是又隐隐有种冲动,想要用力地摧残她。 她被水浸湿的身体还未干,没有衣物的遮掩,他的手肆意驰骋,掠过高丘,来到平原,一处一处,点燃火焰,慢慢吞食着她的身体,她的意识……她肌肤胜雪,却被那火烧的微红,丘上那抹红亦是更加娇艳欲滴,颤颤而立,偏又探了头张望着他,仿佛是在无声地召唤着他。 雪地红梅,他哪舍得错过这番美景?一低头,他沿着雪山盘旋而上,来到红梅怒放之处。却只是在周围徘徊着,他呼出地热气一波一波袭来,她又怎受得住?身子更觉绵软,只好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手指伸入他的发丝,又觉不够。除了他的玉冠,任凭青丝散开,宛若他的气息笼罩了她的身体一般,那双玉手消失在一团黑墨中,至于星星柔光…… 她身上地火焰何曾没有烧上了他的身体呢?他觉得愈来愈热,喘息也是更为急促。 “皇上……”这一声轻吟,仿若在他身上浇了油,那火染得更甚,在梅花开得最美的时候,他立时噙住了花蕊。轻捻慢挑,她的身宛若一把上好的琵琶,慢慢颤抖起来,一声一声地逸出声音……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忽觉不够,打横抱起了她的身体,水珠被带了出来,淅淅沥沥落在地上,也落在他的身上。湿了他的衣,沾在他的身上,仿若是一个个又细又小的吻,慢慢挑逗着他。 她背后方感觉到被褥地温暖,便被他的气息袭了满面,他复又吻上了她的唇,一寸一寸,他慢慢描摹着她的唇形,直到她迷蒙中缓缓启了红唇,他才循了进去。与她绞在一起…… 他抓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衣上,她会意,慢慢去了他的衣。只是那指尖若有似无地滑过他的身体,让他觉得舒服。却又觉得不够,心中一急。再顾不得许多,一把扯了衣物。待到他与她之间全无隔阂时,才满意地吐出一口气,紧紧抱住了她。 他学着她方才地样子。用手抚过她地玉背。再即将往下地时候。却又收了手回来。固执地在她背上缓缓绕着圈。 念语此刻稍稍清醒了些。心中有些怒意。稍稍推开了他。身子往下一缩。毫不犹豫地含住了他地红点。用齿尖轻轻咬着。手却伸了下去一把握住。待摸到地时候。她自己亦是呆了一呆。手上不由一紧。生生逼他逸出一丝痛苦却又舒服地声音。她缓缓握住之后。难掩好奇。上上下下地摩挲起来。 楚澈被血一冲。手上地动作不由停了下来。只是那喘气声却是愈重。亦是不甘示弱。九曲十八弯之后绕到了那湿润之地。他一圈儿一圈儿地细细画着。额上已是渗出了细细地汗…… 念语地腿不自觉地夹紧。让他地手进出地犹未艰难。 他轻轻笑了出来:“昭仪可以夹得再紧一点儿……”说罢又紧贴在她耳畔道:“这样朕就不必抽出来了……” 念语又羞又气。分开了腿。抬头狠瞪他一眼。收了手。正想把他推出去地时候。却不料被他钻了空子。抱着她一挺。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她地身体…… 念语低呼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抽*动地不能自己,空了许久的身体被他充盈,她无力抗拒。 一波又一波温暖地浪潮打来,她闭上眼,眼前却全是他微笑的嘴角,他深情地眉眼,他怒意冲冲的脸,一幕一幕,快速闪过,她睁开眼,却见他正望着她,不知为何,那原本冲动的眼神,此刻为何有一丝悲哀,还有……幸福? 见她不解的眼神,他回过了神,坏坏一笑:“昭仪是在发呆?”说罢攻势更甚,撞得她再也无力思考,只能阖上了眼,任他纵横……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进出的越来越急,忽然一个冲刺之后,便停了下来,将自己深深埋在她体内……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皇上,好似很喜欢在人沐浴的时候冲进来么。”在余韵之后恢复清明的念语眉一挑。 楚澈不由失笑,想起他们第一次的情景来,便揽了她入怀,闲闲道:“看来朕方才做的还不够么,竟能让昭仪这么快就回过神来责问朕了。” 念语俏脸一红,翻身就要起来,却被楚澈一把拉住,只听他在身后道:“怎的?利用完朕之后,便甩在一旁了?” “妾哪里敢,”念语回身,挤出一丝笑,“倒是皇上。说也不说一声地便幸了妾,可莫要忘了请叶太医送碗汤药过来。” “靖祺都跟朕说了。”楚澈犹不放手,只是低低说道。 “若是二哥不说呢?” “语儿!” 看着他露出痛苦地神色,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忍,无论如何,都是她先骗了他。她转身倚在他怀里,闷闷说道:“是妾逾越了。” “回来吧?” “恩。” 她点了点头之后,便听到他长出了一口气,忽而想到要回前头去了,那小舟,那山,那宫墙外的京城,怕是再见不到了吧?虽只去过一次,却生出几分不舍之情来。 念语斟酌了一会,道:“皇上……妾觉得这琉璃小筑住得挺好的。安静清幽,不若,就让妾留在这儿吧?” “胡闹!”楚澈皱了眉,“这里毕竟离中宫过远,总有些不便。” “皇上不怕我回去之后,再害个德妃出来?” “大胆!” 念语莞尔一笑:“妾还可以再大胆一些……”说罢,主动将唇凑了上去。 红纱帐动,春意绵绵…… 楚澈在琉璃小筑一夜睡到天明。 “主子,皇上没说要您回去的话儿?” 昨晚。寝室内传来的声响不免让门外候着的月柔听了个满面通红,她满心欢喜,以为今日可以等到搬出琉璃小筑地旨意,却不料过了晌午还未有人来传旨。 念语放下手中书卷,歉意地朝月柔笑笑:“是我求皇上让我留在这里的。” 月柔不解,念语也不解释,只叫她去取了葱绿的那套箭袖对襟襦裙来,上午去太后那里请安的时候,太后便下了旨,说叫晚晴今日侍寝。眼下已是下午了,算算时间楚澈应是不会来了,她正好得了空可再去那里看看。上次太过匆忙,并未好好欣赏景色。再者上次着的是宫裙,难免有些不便。 “姑姑。待会若是有人来,你帮我挡着会。”话音还未落。人已奔向那小山,月柔拦也拦不住,深怕她出个意外,紧忙叫个小太监跟上,谁料,念语在树丛中左钻又躲,竟没了人儿。 见甩脱了那太监,念语得意一笑,便去了老地方,登上小舟,施施然的向那山划去。 哪知刚一下地,便有一道明亮亮的光直直冲向她的面门,念语心中一惊,急忙下腰避过,哪知那人不依不饶,也不收剑,径直往下劈来,念语不由有些懊恼,出了左脚向那人的下盘扫去,那人一时不防,身子失了平衡,他急忙稳住,却还是露出一个空门,念语寻机一掌朝他手腕劈下,夺剑在手,抵在那人胸口,这才有机会看清这人的模样。 这人着了宫中侍卫服,剑眉星目,那唇却是生地秀美,此刻抿了唇,那英气中便又带上了几分书生秀气,再他手上的刀鞘,并无花饰,看来不过是宫中的一个小侍卫罢了。 “你是哪个门的?怎么今日跑到这儿来了?”念语将剑尖往前稍稍送了送,哪料那人竟是退也不退,心中对他难免有了一分好感。 “下官是神安门的,今日巡视才到了此处,敢问姑娘又是哪个宫的?”他也看出了念语身上的衣服乃是宫制,只是他守的门乃是偏门,日常里过的人便不多,至于宫里地娘娘们自然都是衣袂飘飘的,哪里会穿这种便服,因此他也把念语当成了宫女。 念语眼眸一转,道:“我在琉璃小筑当差,主子今日说想才点露水泡茶,因时候不早,岛上的露水都没了,便遣了我来这处寻。”边说边把剑一收,递给了他。 那人接剑入鞘,抱拳道:“姑娘好功夫,下官佩服。” 念语淡淡一笑,也不说话,点了点头,便要往山上行去,却见那侍卫赶在了她前头,将那些树枝操场拨开,让出一条道来。念语怔了怔,心里觉得他有趣,便问:“你不是说要巡视么?怎么不去 那侍卫涨红了脸,好一会才道:“其实我也是出来散心的,想来姑娘也知道神安门是个什么样的地儿吧?” 念语不觉哑然,这神安门说是门,还不若说是个门洞,只有一条小路通向永巷,四周皆是高墙,是那些获罪而死的宫妃宫女尸体进出的门,寻常人是绝不会往那处走的。 走着走着,那侍卫忽然觉得不对,一个转身,回过头正想问什么,却不料念语正低头跟在他身后,一个不防,身子向后一倾,脚底一滑,便要滚下山去…… 暗香浮动月黄昏(三) “小心!”那侍卫眼明手快,赶紧出手揽了念语的腰,一把便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念语惊魂未定,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急忙抬起头来,那侍卫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放了手,颇有些局促不安。 念语倒不觉得尴尬,她幼年混在顾清丞的军营中,见到的都是兵油子,头一回见到还会脸红的男人,只觉得有趣的紧,在一旁好整以暇道:“你刚刚要说什么?” “啊?”那侍卫呆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我想说的是姑娘您两手空空,那采的露水要放在哪里啊?” 念语一楞,那个采露水只是自己瞎说的,午时都过了,哪来的露水啊,她眼眸一转,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是偷出来玩的。”说罢,自己笑个不停。 那侍卫怔了怔,见她笑得开怀,也觉得舒畅,一把拉起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念语还不及说些什么,便被他一把拉着走。 见他左拐右拐,熟门熟路的样子,念语好奇:“你常来这里?” 他回头一笑,露出白晃晃的牙齿,眼眸一亮,重重点了点头。 也不知跟他在树丛中走了多久,忽而听到有水声潺潺,继而便觉得有水雾扑面,再行几步,拨开树丛,便见前头忽而大亮,一个瀑布赫然出现在面前。 只见一条白练自天而降,水声哗哗,落至中段,因中间有奇石相挡,那瀑布便散了开去,激起雪沫阵阵,烟雾重重。日光照射其上,隐隐有虹现出,瀑布旁的葱葱巨木被水雾环绕,宛若长在仙境中一般,再往下,便顺着一块光如镜的奇石流下,待冲出奇石后。又沿着崖中石缝又化为十数条小瀑布。轻轻泄下,妩媚秀丽。 瀑布下地有一碧潭。清可见底。不时还可看见游鱼穿梭。 初见此景地念语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伸出手去。细雨沁人。她不觉走近再走近…… “小心!”那侍卫急忙出手拉住她。用眼神示意。她已走至清潭边缘。 念语回头一笑。除去鞋袜。正要赤足迈入水中。身后地手却不放:“水冷。” 念语扭头一看。却见他背过身去。不敢看她。笑得更欢。挣了他地手。跑入水中。故意溅起水花。后来还觉不够。低身下去拿水泼他。 那侍卫终于忍不住了。皱着眉头道:“我好心提醒你。你却还拿水泼我。你也太不讲 说完这话地时候,才发现念语不知何时已将裙子打了个结,洁白修长的小腿浸在水中,水中的游鱼似不怕生,围着她的腿团团转,时不时还吻上她细腻的肌肤。那侍卫看得脸红脖子粗,咕咕哝哝道:“一点儿也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却不防又被念语泼了一身,正要发作,却见念语笑盈盈地站在水中,身后的水雾拢上她曼妙地身姿,宛若仙女下凡,他竟看得有些呆了。 念语看他傻傻愣愣地样子,不由失笑,又泼了水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在……在下秦引章。” “小女子名唤顾尘颜。”念语笑嘻嘻地福了一福。 “无论漱琼液,且得洗尘颜。但谐宿所好,永愿辞人间。”秦引章缓缓吟出。 “原来你知道啊。” “太白的诗一向是我心头所好。” “太白风流洒脱,我瞧秦侍卫可是一分都无太白风范啊。”念语故作感叹,遥遥头道。 “引章哪敢与太白并肩,姑娘又何出此言?”嘴上虽有谦虚,但是眉眼间的不服之意还是出卖了他。 念语一笑:“那方才公子说一点也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又作何解呢?” 秦引章脸涨得通红,他哪知这话被念语听了去,嗫喏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傻子,逗你玩呢。”念语往岸边走来,极自然的将手一抬,见许久无人来接,一抬眉:“你不扶我上去?” 秦引章这才反映过来,扶了她上岸,待她上岸之后,却又傻傻拉着不放。 “真是个傻子。”(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www.16k.cn(16k.cn.文.學網) 念语轻轻一句,落入秦引章的心里却是酥酥麻麻,受用的很,直到念语收了手回去,他才觉得有一丝失落,又急急忙忙跑去她的前面替她拨开树叶。 下山地路似乎短了许多,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小舟旁。 那秦引章看着念语,颇有些不舍,问道:“明日你还来 念语偏着头想了想,笑答:“要看主子肯不肯给我空了。”说罢,撑桨离岸。 那船划开许久之后,念语回头一看,却见那个身影仍旧痴痴站在山脚看着。 “傻子……”她惆怅道。 “主子,您去哪儿了?怎么衣裳都湿了?”才一进屋,月柔便急急迎了上来,“竹喧,快去替主子拿换洗衣物来,晚秋,快去煮姜汤。” 念语见竹喧与晚秋都来了,也有几分高兴,问了月柔才知道是傍晚时分,周德福送了过来的,心中那块石头方算落了地,那事应该算是过去了看出去,远处那山朦朦胧胧。 “秦引章啊……” 看他今日的模样,恐怕接下来几天都不能去了吧……只是想到他今日那痴痴傻傻地模样,念语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主子在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月柔绞了帕子递给她。 念语仔细洗了脸,取了珠钗,收了笑脸,忽而认真起来:“月柔,你在宫里这么久,就没遇上动心的人?” “这宫里头,除了皇上就是太监。您叫奴婢喜欢谁好呢?”月柔故作苦恼状,笑嘻嘻地将问题扔给了念语。 “皇上风流倜傥,又是年少有为,怎么看都是不错的人选啊。” “主子莫要说笑了,奴婢无家无势,无才无貌,不是痴人说梦么?”实则她心里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念语瞟一眼她,玩弄手中的流苏:“姑姑是不喜欢这明争暗斗地生活吧?” “主子……” 念语正色道:“其实这宫中除了皇上和太监,还有侍卫宫,侍卫没有传召,是不得随意入宫的。” “那云水湖地对岸地山可算是内宫?”念语只作随意问道。 “主子说地是璧山吧?那里甚少有人过去,与宫外不过一山之隔,与内宫又只隔一湖。算不算内宫,奴婢不知,只是寻常守卫严密。侍卫众多倒是真的。” “哦,那里侍卫很多啊。”念语心中“咯噔”一下,自己去了两次,却是一个侍卫也不见。究竟是月柔地消息滞后还是果真发生了一些……事?但是她面上却是不能表露出什么,“姑姑若是得了空。可以去山上走走啊,看见个英俊小生可以谈谈情……” 话还未说完。便听月柔道:“主子怎么越说越不成体统了?”说罢,便拿了盆子和帕子出去。再不肯多说一句。 念语唤了晚秋熄了灯,躺在床上,辗转许久,却还是毫无睡意,只得又披了袍子起来,坐在窗边,凝视那暗夜中的璧山。 璧山虽说在宫中只有一段,但是山上树林茂密,偶有晚风吹来,树随风动,山的轮廓不断变化,在黑幕中连绵不绝,阴恻恻的,让人心生惧意,再无白日所见地可亲可爱之感。 那藏在密林后面地究竟是什么秘密?秦引章……你到底是谁? “今儿可是殿试的日子,不知谁家少年郎可摘得头名而归呢?” 时隔半月,念语“身体痊愈”,自然可如常参加宫中一些聚会了,过几日便是楚澈亲政以来的头次恩科,虽说刚开始的时候经历了些波折,但幸好楚澈力挽狂澜,敦促礼部彻夜批改试卷,终于免去了遗珠之憾。 “听说皇上盛赞临安某位士子呢。”一个贵人品一杯茶,挑眉而道,眼中那抹炫耀之色顿现,仿佛此事是楚澈亲口告诉她一般。 立时便有一位选侍模样的人接了上去,道:“听说是个姓唐的。” “临安唐氏亦可算是大族呢。”某个出自临安的常在说道,眼中尽是欣羡之色。 念语颇有些奇怪,怎的这些后妃都对这个姓唐地显露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呢?原本她不过抱着随意听一听的心态,现下,她稍稍换了换了姿势,看似不经意地举起一杯茶,实则扫视了方才说话地那几位宫妃一眼。 “再大能大得过临安柳氏一门去?”那个贵人拈一块芙蓉糕放在口中,不以为然道。 那个常在一笑,似是颇为满意贵人的话,饮一口茶,慢慢说道:“那唐氏与柳氏乃是姻亲,结亲熟代,这任的柳家族长便是娶了唐家的大小姐 这话地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柳家族长便是柳絮之父,柳承渊,而他们口中的唐倾墨便是唐氏地嫡长孙。 方才说话的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眼神偷偷瞟过在场人地面上,在念语身上停留得更久些,但是不一会儿便失望了。 念语心中偷笑,这般沉不住气,也难怪,入宫到现在,连楚澈一面也未见过了。 “楚美人,不知你对这些士子有何看法呢?”见众人沉默许久,那个贵人忍不住问了出来,语意冷冷。 宁素素也不看她,只笑着对淑妃道:“淑妃姐姐,你这处的银针比别处倒更多了几分香气呢。 “既然妹妹喜欢,那临走的时候不妨带上些,我这处也就这点茶还留得住人了。”淑妃立时便接了上去,说罢,又招呼众人不要客气,将方才那个贵人晾在一边,气得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晚晴怯怯地道:“娘娘这里的海棠糕也是美味呢,色香味俱是上佳呢。” 淑妃笑道:“这海棠糕有什么难的,只是那模子难打了些。” 众人此时才留意到桌上的海棠糕来,本来以为不过是寻常之物,现在才发现,那普通的海棠糕做的是海棠胜放的样子,淑妃这里的,花苞形的,含羞而开的,怒放的,被雨打过的,甚至还有一个事上面停了蝴蝶的,一个一个,竟没有重复的,不由都赞了起来。 “晚晴妹妹若是喜欢,我命人再打一套送你便是 “晚晴谢过淑妃姐姐赏赐了。”晚晴大喜,急忙离座福了一福,方才那个贵人的脸色愈加难看。 念语不做声地看着这一切,她总觉得那贵人与常在,选侍的话意有所指,而那个晚晴,看似天真烂漫,恐怕也是有些不简单的,而宁素素与淑妃……或许她们也知道些什么吧…… 暗香浮动月黄昏(四) “月柔,你怎么看唐倾墨这桩事?” 回去的路上,念语问道,她有个念头隐约出现在心中,却又有些抓不住,忍不住问月柔道。 “主子,您还看不出来么?这唐倾墨与黛嫔娘娘……与主子那日的情形有些像。”月柔轻轻道,拨开了念语心中的迷雾。 是啊,这宫中风言风语是最不嫌多的,若是方才那个常在所说是真的,难免柳絮与那唐倾墨之间有什么婚约,更糟一些的,便是些花前月下,三生之盟了。她轻笑,除了这些招数,她们竟想不出别的来了么?这种无凭无据的事,传了出去只会引火上身吧。 回到琉璃小筑,眺望璧山,她心中的疑团愈来愈大,那个秦引章总让她有些心神不宁,正在胡思乱想间,忽而听得月柔在外吩咐道:“观音大士的成道日要近了,那些祭品准备的可妥当了?那是要贡给观音大士的,马虎不得。” “姑姑还信不过我们么?”晚秋的声音透过碧纱窗传了进来,“到时候还请姑姑发发慈悲,把那些贡过的物品赏给奴婢们吧,好叫我们几个也沾些福气。” “这都还没贡呢,你们几个就惦记上了,放心,到时候少不了你们这些小蹄子的。”月柔笑骂道。 “姑姑,那我们几个呢?”小来子笑着插了话。 “还不快去扫那些落叶,真是!跟闻着腥气的猫儿似的。” 念语眼前一亮,她有主意了,事不宜迟,她急急唤入月柔道:“快,快去叫神安门管事的过来。” 月柔不解:“主子叫神安门管事儿的作何?那神安门与我们并无相干啊,再者。听说……那里并不是个干净的地方……” 念语正色道:“正因为神安门情形特殊。我才要叫那管事地过来。”见月柔仍是一头雾水。念语只得硬着头皮掰了下去:“我想着。神安门那里应是怨气深重之地。那里地侍卫比别地宫门地俸禄又要少些。既然观音大士地成道日快到了。不若赏些东西给他们。好替他们消灾……” “主子有所不知。这神安门地油水比别处地宫门恐怕还要多上几分呢。那些宫女地家属为求他们不将尸首扔去乱葬岗。花地银子可不少呢。”月柔看一眼念语。心中颇是奇怪。她今日怎么就想起神安门来了?但是也不好扫了念语地兴致。又道:“不过既然主子心善。随意赏些便是了。叫管事地进来做什么?” 神安门毕竟是不祥之地。那些宫人们避之不及。唯恐染了什么脏东西。念语竟然要见他。月柔自然是要尽力阻止“正因为神安门煞气重。我才要找那管事地要一份名录。替神安门地侍卫们祈福消业债。” 月柔这才松了口气。道:“要名录也并非非要见管事地不可啊。明儿叫他们抄一份。呈上来便是了。” “此事非常重要。还请姑姑一定放在心上。”念语犹不放心。又再叮嘱了一遍。才肯放月柔出去。 “听说你要赏神安门地侍卫们一场法事?” 这日晚上。楚澈得了空儿,便亲至琉璃小筑。 念语心中暗惊,却还是换了笑容道:“妾午后才说的话,怎的皇上现在就知道 楚澈揽手抱过她,大声笑道:“这宫里都是朕地人,要想知道些什么还不简单?” 念语深深埋在楚澈怀中,轻皱眉头,稍稍缩了缩,却被楚澈敏感的察觉到了:“语儿,有些事,朕希望亲耳从你这处听到,而不是绕了几个弯才传到朕的耳中。” 念语从他怀中抬起头,有些怀疑道:“妾……这次做地有不妥么?” 楚澈长叹一口气,她的性子他怎会不知道?这次赏赐神安门侍卫不过是寻常之举罢了,哪里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她这般楚楚可怜,根本不像那个疏朗豁达的她,楚澈抚过她地发丝,重又将她抱回怀中,心底那免觉得有些凉意,究竟是她变了,还是他要求太高? “语儿,你可以相信朕……”楚澈沉声道,琢磨了一会儿又道,“就像相信靖祺那样相信朕。” 可是,哥哥不会为了另一个女子软禁我,哥哥不会让我处心积虑地去害人,哥哥更不会让我过这种日日要钩心斗角的生活…… 这些话,她自然是不能说出口地,只是笑着反问道:“若是妾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 楚澈沉默了一会,才道:“语儿,你不会地,不会的。” 念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正要叫月柔进来地时候,却见楚澈起身道:“你早些歇息吧,朕还有政事要处理。” 念语一怔,也不好留他,只好说些龙体要紧之类的话,送了楚澈出去之后,心中那股失落却是难掩。 楚澈已是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死死盯着刑部送上的奏折不放,那折子上一长串人名,打头的那个便是“临安柳承渊”,楚澈手中的朱砂笔悬而不决,一滴浓浓的朱墨凝在笔尖上,似落未落…… 不知何时起了风,书房中一扇窗未扣紧,冷风随进灌入,被寒意一激,楚澈才醒过神来,手中一抖,那滴朱墨不偏不倚地便落在柳承渊左边,楚澈迅即圈了他的名,在旁写一行小字道:“斩立决。”而后的“诛三族”则被他朱笔划去。 至于后面那一长串,除了寥寥几个被勾了“秋后处决”之外,剩余的几个都是罚没家产,投入大牢。 待批完这长长一串后,楚澈才松了口气,疲累的揉揉鼻梁处,问道:“今日是什么日 “回皇上,今日十三。”周德福在旁恭敬答道。 “东西可都备好了?” “回皇上。一应事物都备妥了。慈云庵那边也送了旨意过去了。” 楚澈将方才的折子一扔道:“将这份折子抄一遍,送去慈云庵。” “是,皇上。”周德福接过折子打开一看,却是大惊失色,“皇上?” “你不必多言,抄便是了。”楚澈背着双手立在窗前。 黛儿,朕给你一个选择…… 翌日。柳絮之父柳承渊贿赂朝廷命官。结党营私,强占民田,被处斩立决,其子充军,但念在其为临安建桥铺路,广设施粥铺,有益民生上,祸不及三族。家产罚没过半,取消其皇商身份,银楼当铺之类的产业由朝廷接受。只保留其部分酒楼供柳氏族人维生罢了。自此,临安柳氏一族,彻底没落。 柳絮接过奏折,良久不语。过后才对另一个比丘尼道:“慧静师姐,你方才说有人想见我?” “是。庵外有个唐施主想见你。” “师姐,我可以……”柳絮抬头道。眼中已是盈满泪水。 慧静考虑许久,道:“此事贫尼也做不了主。请娘娘稍候片刻,待贫尼问过师傅。” 柳絮点头以示理解。 只一会儿,慧静便回来了,双手合十道:“师傅说亲情难得,既然娘娘想见,见一见也是无妨的,只是,流言难防,娘娘要考虑清楚才 “谢过师傅提醒,师姐,劳烦您请唐公子进来。”柳絮起身,亦是回礼。 “草民见过黛嫔娘娘。” “表哥,这里只有柳絮,并无什么黛嫔娘娘。”柳絮起身扶起了唐倾墨。 “姑父他……” “皇上下旨了,斩立决。”柳絮面无表情,只是那握住椅背发白的指节显露出她心中地悲痛。 “什么?” 柳絮不语,递过折子,唐倾墨飞快的浏览过一遍,折子上所说的罪状一桩一桩,人证物证俱在,又要楚澈朱笔勾画,明日便要处决,想翻案也是来不及了。 唐倾墨恨恨将折子一扔,道:“什么贿赂朝廷命官,强占民田,都是诬陷,絮儿,你……” 柳絮的泪终于抑制不住地落下,含泪看一眼唐倾墨道:“你道为何皇上要将殿试名额从七十二名增加到一百二十名?” 唐倾墨虽然又惊又怒,但还是及时回过神来,稍一想便明白过来,楚澈虽然捏造了罪名,但是柳承渊的确是犯了死罪,科场舞弊,那是诛九族的重罪!楚澈如今掩过这一桩罪名,已算是网开一面了。 “姑父他……”唐倾墨还是不可置信,柳承渊一向乐善好施,这几年来,他兴建书院,唐倾墨以为不过是同样的善举罢了,却不知他竟然是在为这个做准备,若是楚澈此次不开恩科,三年后地科举,恐怕柳承渊就能做地滴水不漏队。”柳絮黯然道,她已通过各种渠道送信回临安,楚澈羽翼渐丰,定然不满宁相把持朝政,帝相执政时不可避免的,如果说前几年柳承渊为宁相做事还可以受胁迫为由逃过一劫,但是在今年,尤其是楚澈开的恩科上与宁相共同勾结,楚澈怎会忍得下去?杀鸡儆猴亦不是不可能的。 “絮儿,我带你走!姑父他已经失势了,你在那个宫中已没有依仗了,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唐倾墨拉着柳絮便想往外面走去。 “啪!”一个响亮的声音在房内响起,唐倾墨不可置信地看着柳絮。 柳絮满面怒容:“唐倾墨!你死不要紧,不要连累其他人!私拐宫妃是个什么罪名?如今我柳氏一门已覆,你觉得唐氏还能支撑多久?” 唐倾墨被柳絮这一巴掌打得有些懵,楞在了那儿,似乎都不明白柳絮再说什么。 柳絮气得跺一跺脚:“唐倾墨!唐柳两族唇齿相依,如今,我柳氏已没,唇亡齿寒,你想唐氏重蹈我柳氏一门的覆辙么?” “絮儿……”唐倾墨的眼慢慢回复清明,陷入沉思。 “表哥,与宁相一派的交往多由我柳氏出面,你们唐家与宁相面上地关心并无我柳家亲密,现在皇上除去了临安多数富贵人家,临安商业民生意识如履薄冰,他现今唯有依靠你们这些幸存下来的氏族 见唐倾墨犹有摇摆,柳絮大急,道:“表哥还不明白么?皇上若是有力全面清洗整个临安,怎会放过你们唐家?皇上天纵英才,心气又高,怎会甘受宁相掣肘?” 唐倾墨良久不语,其实柳絮说的这些他都想到过,只是……一想起她如今孤身一人陷在后宫,薇茗亦是被赶出了宫,不禁心如刀割,犹豫许久,道:“那金钏镯……” 话还未完,柳絮已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表哥还敢说这事?絮儿险些被你害死……”她地眼微眯,晚晴犹如一根刺梗在她的心间。 其实柳絮也不怪唐倾墨,她这表哥才华横溢是不错,只是一遇上与她有关的事,则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一般,冲动鲁莽。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想起楚澈,柳絮不由暗了眼神,若是楚澈能有唐倾墨对她的一半,她又何必过得如此辛苦? “表哥,我与你之间除了兄妹之情,并无其他,现下,我入宫为妃,他日,表哥入朝为官,还请表哥思虑清楚,天涯何处无芳草。” “表妹,三千弱水,我只愿得你一个,你既不愿,日后这话我自不会再说。从今以后,我唐家便是你地依仗,絮儿,我不会独留你一人的。”唐倾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表哥……”柳絮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唐倾墨打断:“今日能见黛嫔娘娘一面,草民心愿已足,不便再叨扰娘娘,草民告退。” 柳絮地唇动了一动,终究还是咽下了一些话,以往他的情意,她故作不知,一步一步看他越陷越深,今日,她又有何资格再去要求他呢? “唐公子慢走。” 他走地时候,缓缓关上了门,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形单影只…… 暗香浮动月黄昏(五) “皇上,慈云庵那里传了话过来,说是有个叫唐倾墨的人去见了黛嫔娘娘。” “哦?唐倾墨?”楚澈停了正在批奏折的笔,抬了抬眉,笑了笑,又低下头去继续批折子。 周德福在旁等了半日,不见楚澈问起,忍不住好奇道:“皇上,那黛嫔娘娘……” “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不必多言,待十六那日去慈云庵自会有个分晓。”楚澈阖上手上的折子,放在一边,再接过周德福递过的一本后,手不由顿了顿,为何他信心满满,相信柳絮定会留在他身边? “皇上,昨儿有宫妃在议论黛嫔娘娘与唐倾墨的事儿。” 周德福的话拉回了楚澈的思绪:“是谁?” 周德福报上了那三个宫妃的名字,楚澈笔也不停,不经意道:“都是谁家的女儿?”周德福一一报上,楚澈皱一皱眉:“除了那个常在,其余两个都撵了出去,也好清静一些。” “主子,芳贵人与琳选侍今日搬去了锦绣行宫,听说是连夜搬的。” “锦绣行宫?是凤栖山上的那一座?” 这凤栖山距京五百余里,据说是太祖巡行东山道时为一民女所建,与那民女在行宫居住达半月之久,后来被当时太后所知,急召太祖回宫,就在回宫前一夜,那民女暴毙,被祖离去后,整个锦绣行宫地太监宫女在一夜之间莫名消失了,锦绣行宫从此成了宫中的禁忌,无人敢再提起,自然也荒废了下来。 “那静常在呢?” “皇上并无关于她的旨意下来。主子,您看……”那宫女的声音已有些怯怯的。 “怕什么。若是皇上三个都动了。或许还危险些,现在独留静常在一个,我们反倒有了利用的人。”菱花镜中那张天真单纯地脸不知何时浮上了一丝冷笑,诡异莫名。 “主子,静常在求见。”一个小太监进门来通报。 晚晴放下手中地玉簪,拢了拢了发髻。笑意愈深:“她既然自己找上门来,我怎能辜负她一番美意?”整了整衣衫。亲自去迎。 “妹妹你可来了,姐姐以为你还生那日的气,再不来姐姐这处了呢。”晚晴满脸堆笑,殷勤切切。 静常在却是一脸疏离,若不是她近日听说芳贵人与琳选侍被连夜送出宫去,她才不愿来这里求她。那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妹妹不过小小一个常在,哪敢生姐姐的气 “妹妹可真是生分了,”晚晴拉着静常在坐下。一脸推心置腹,“也怪我不好。没来得及提醒你们,妹妹可真是疏忽了,不要说那日不比我几个平日小聚,你们这么当众议论黛嫔,就不怕传去有心人的耳中?这妄议宫中高位已是犯了宫中大忌了,你也瞧见了,那芳贵人与琳选侍都被皇上送了出去,那锦绣行宫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清楚,她们二人能不能到得了行宫都是难说。” 静常在脸色变幻不定,柳家没落的消息还未传入宫中,想起自己在临安时柳家地排场,她更是觉得胆战心惊,买凶杀人对林家来说不过小菜一碟罢了,她强定了定心神,才道:“虽说方姐姐与琳姐姐都犯了错,但毕竟是皇家的人,皇上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傻妹妹,她们两个入宫到现在,连皇上地面都没见过几次,那黛嫔,可是深得皇上宠爱,为了佳人一笑,死两个不相干的女人又算得了什么。”晚晴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是落在静常在耳里确实字字惊雷。 “怎……怎么会……”静常在俏脸惨白,“那日我也说了黛嫔娘娘的事,皇上为什么不罚我?” 这一点,晚晴心中也是颇有疑问的,只是她现在自然是不能这样说出口的,幸好她早准备了说辞,故意作出一副为难的神情道:“这事……我原本是不愿说地,说了倒像是我要讨妹妹一个人情似的……”话虽如此,她却还是接了下去道:“你也知道,我虽侍过一的,幸而有太后照拂,我这日子还算过得去,那日我一听说皇上发怒了,就去找太后娘娘,还好,太后娘娘慈悲,去皇上那儿传了话,说是静常在也是受了人蛊惑,才会口不择言地,因了太后的面子,皇上也不好驳回,自然准了……只是,只是皇上却把我叫去训了一通……”说到这处,她还煞有介事地挤出几滴眼泪,仿佛这事情真如她所说一般。 静常在见她说地真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但是想到晚晴的确是因为太后才能侍奉皇上的,平常太后也时有赏赐给她,这么想来,她说的应是不假了,因此她颇有些过意不去:“是妹妹以小人之父度君子之腹了,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晚晴心中愈是看轻了她几分,在这宫中,轻信他人不啻于是自寻死路,故作大度道:“我怎么会怪妹妹呢?若我是妹妹,难免也会这么想的。”稍稍安慰了几句之后,她话锋一转,道:“后日便是观音大士的成道日了,黛嫔也要回宫了,若是昨日之事传入她耳里……”她特意顿了顿,让静常在想了一会后果后才道:“妹妹可有什么打算?” 静常在原以为逃过一劫,松了一口气,却未曾想到这严重的还在后头,若是柳絮吹吹楚澈的耳边风,余下的她已不敢再想,急急道:“那可如何你可要救妹妹一救啊!”说着便要跪下来。 晚晴急忙扶起。道:“妹妹何必如此见怪呢?只是,只是我毕竟在太后面前已求过一次情,若是再被皇上知道,恐怕会火上浇油啊。”见静常在已然上钩,晚晴心中已有了七八成把握,只是没有十足地胜算。她怎敢轻易用这颗棋子?她必须隐在幕后。确保自己的安全才行。 静常在点头如捣蒜:“已经连累过姐姐一次了,姐姐宽容才饶过姐姐一次,静儿虽说无用,却也知知恩图报的,姐姐放心,静儿一定守紧了嘴。再不乱说。” 晚晴轻笑,她哪是怕连累她。分明是怕激怒楚澈,雷霆震怒罢了。那静常在见她不语,还道是她不信,便要举手起誓,被晚晴一把拦下,责怪道:“妹妹这是做何。我哪里会信不过妹妹。只是这法子却是难想……” 静常在见晚晴陷入沉思,自然是不敢打扰,坐在一旁。敛气凝神,生怕打扰了她。 晚晴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觉得可笑,故意延长了时间,待见她脸上已露出不耐的神情,方才缓缓开口道:“依妹妹之见,这德昭仪与黛嫔皇上更喜欢哪个?” 等了这么久,却换来这么一句看上去毫不相干的话,静昭仪是从二品昭仪,黛嫔不过是正五品嫔位罢了,这皇上自然是宠昭仪娘娘多一些地。姐姐说这个做什么?” 真是个蠢货,晚晴在心里暗讽,照此说来,皇上最宠地岂不是统领六宫的皇后?也不看看皇上又多久没踏入风寰宫半步了,面上却是深以为然:“妹妹说的有理,不知妹妹可还记得皇上那日是为了何事贬德昭仪去了冷宫的?” “听说是为了一个叫慕容致远的男人……”那静常在忽然福至心灵,开窍道:“姐姐的意思是?” “正是。”晚晴点头道,“皇上这般宠德昭仪,却为一个流言就将她贬去冷宫,若是发现黛嫔娘娘有与人私通地证物,恐怕……” 静常在试探着问道:“姐姐是想无中生有?” 晚晴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示意静常在附耳上来,只见那静常在先是不信,后来是慢慢放松了下来,到最后,竟然隐隐带了一丝笑意。 “今日多谢姐姐指点。”静常在放下心中的石头,由衷地感激晚晴。 晚晴送她至门口,笑道:“妹妹说地什么话,你我二人还用说这谢字?只是此事毕竟有些凶险,妹妹还要小心才是。”说罢又细细叮嘱了她一番,才放她离去。 先下手为强,柳絮,我决不能让你赶在了我前面。晚晴心中暗暗想道。 翌日便是十五,这宫里为楚澈去慈云庵礼佛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念语自然也有所耳闻,只是她如今要忙着为神安门的侍卫们“祈福消灾”,一时间,竟也抽不出时间去想楚澈与柳絮之间的事,楚澈宠爱柳絮已是这宫中不争的事实,念语如今除了接受,也无其他的法子,既然如此,不若做好眼前地事再说。 这日里,她终于拿到了神安门侍卫的名册,见上头赫然列着“秦引章”的名字,那悬着地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想着或许那两日璧山无人不过是巧合,碰巧在换侍卫罢了,连日来的紧张一扫而空,对那法事也有些不上心了,琉璃小筑前头地院子人来人往,嘈杂不堪,她不免觉得有些心烦,想起已有好几日未去璧山了,有些蠢蠢欲动起来,这么想着,口上却是已将月柔唤了进来,吩咐一应事宜后,便说自己要出去散个心。 “主子,待会皇上来了怎么办啊?”念语步履轻盈,不一会便跑出老远,月柔只得在后头喊道。 “不碍的,皇上忙着明日去慈云庵的事呢,顾不上我的。”话音未落,那人已隐入小坡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后头 循着老路,她找着了小舟,撑桨便向璧山划去,只是她今日多了个心眼,环视四翼翼地下了舟,细想了想,又将舟停在一隐蔽的地方,找了落叶,稍稍掩盖了一下,才放心地向山顶行去。 那日登顶俯瞰上京不过匆匆一瞥,今日时候尚早,她定要好好看个够,只是一面行路,一面脑海中却不断浮现起楚澈与柳絮的脸来,她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这年头狠狠甩出去,只是效果甚微,无奈之下,她也只能任由思绪驰骋,心情亦有些低落起来,直到重又登上山顶那一刻,见万千人家出现在自己眼前,微风徐来,这才稍稍吹散了心中郁结…… “你终于来了!” 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念语顿时觉得有些头大,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她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又听他道:“我这几日求了宫门统领,日日来这璧山巡视,本以为再见不到你了……许是老天爷听到我的心声了吧。” 念语一怔,心中不免有些酸涩,缓缓回头…… 暗香浮动月黄昏(六) “真是个傻子!”念语回头嫣然一笑。 那秦引章却又看得呆了去,初次见她时,她着的是箭袖对襟襦裙,有种英气勃勃的美,今日她来不及换衣服,穿的是水蓝的子纱裙,裙角飞扬,眉宇间似有哀怨,只是那嘴角却是弯得好看,袅袅婷婷,仿佛会随风而去…… 一想到这,秦引章急急上前了半步,一把拉过念语的是作何?” “我怕你一不小心就飞走了。”秦引章说的一脸认真。 念语不由失笑,抬头细看他的脸,却见他嘴角有微青的胡茬,眼角已是有伤心之色,忍不住问道:“这几日你过得不好么?” 秦引章低了头,沉吟许久,方才道:“是,我这几日过得很不好……”又抬了头,朝念语憨憨笑道:“不过见了你,又好了。” 念语心中一暖,却还是挣了他的手,转了身子过去,问他:“慈云庵在哪里?” 秦引章有些奇怪,却还是指了京城的西南处,道:“你问慈云庵做什么?难道你想去做姑子?”声音里已有了一丝着急。 “我只是好奇罢了,这慈云庵香火鼎盛,听说灵验的很。” “你想求什么?” 念语方才不过随口说说,却不料这秦引章颇是好奇。她也在心中暗暗问自己求得是什么……想了许久,她认真答道:“家宅,姻缘。” 听到“姻缘”二字,秦引章目光亮了亮,却又迅即暗了下去,装作平常道:“那日你来。也是为了找慈云庵?” 念语偏头想了想。道:“算是,也算不是吧。这宫里很闷,有时候我在想,若是生活在那里,”她指了一片民宅,“应该会比住在这些宫室中幸福很多吧。” 话音还未落。便觉自己已被人拦腰抱起,那秦引章居然朝着断崖一面直直跳了下去。念语心中大惊:“你……” “放心,不会有事地。”才刚说完,秦引章已稳稳落在了地上,念语怔了好久,才想起要从他身上下来,望着那面光滑的断崖。一脸的不可思议。 秦引章颇是自豪:“我剑术不行,轻功却是在行。”听见远处似有骚动传来,他低呼一声:“糟了!惊动了这里的守卫可是不妙。”于是拉着念语东窜西逃起来。绕了许久之后,才寻了个空子。逃过守卫的追捕。(手机阅读16k.cn) 念语许久没有做过这般刺激的事了,不免有些气喘,跑出了许久之后,再望璧山,竟有种恍如隔世地感觉,她心中涌起一个大胆地念头,如果就这样逃出来了,不再回去……,秦引章见她神色不定,猜到她在想什么:“你的主子是谁?若是无名的,你不若就此出宫吧,这宫里头,一日便消失不见的太监宫女有太多了,少一个他们不会起疑的。” 丢一个宫女自然是不碍的,但若是一个昭仪呢?念语自嘲地笑笑,道:“我偏生就是那个是伺候在主子跟前地,想离开怕是没那么容易。” 秦引章看一眼天色,又拉起念语的手,在人群中穿梭起来,念语有些好奇:“你要带我去哪里?” “慈云庵。” 念语一呆,想挣脱出他地手,却又没有了力气,他的手不似楚澈那般温厚,那练剑而起的厚茧磨在她的手下,粗糙得有些麻痒,一下一下,仿若是在撩动她的心……她不由苦笑,可惜的是她心中已有了别人……忽而又转念,若是她心中没有别人,她是宫妃,他是侍卫,又能如何? 正胡思乱想间,她听到秦引章道:“到了。” 只是因明日楚澈要来,这慈云庵已被守得滴水不进,那些香客们也被拦在了庵外。念语一看这幅情景,便道:“算了,我们还是回去拉了她地手道:“下次还不知何时能再出来呢,不进去拜神不是太可惜了?你等着。”说罢,便在那些守庙的侍卫见一会儿便开心地跑到一个颇为壮实的侍卫前面,看那服饰,似乎是个统领样地人物。 念语随意地看着,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应锦权,急忙背了身过去,但是已有两道怀疑地眼神投了过来,她大急,忽然记起怀中有一块丝帕,当下也顾不得这么多,只拿了出来遮了脸。 “尘颜,你怎么……”秦引章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见念语蒙上丝帕有些奇怪。 念语却是不作声,朝秦引章那侧靠了靠,挡了应锦权的视线,许是那应锦权听见秦引章唤她“尘颜”,不再有疑,转了头开去,念语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秦引章。 “我大哥今日负责的是慈云庵的东门,他说可以放我们进去。不过至多只能待半个时辰。” “哪里需要这么久,我上了香拜了佛便出来了。” 秦引章点点头,领了她进去。 东门进去后是一片桃花林,此时桃花已谢,结出的桃子密密地压弯了枝头,倒也颇是喜人。 秦引章带她至离东门不远的侧殿,歉疚道:“大殿那里守卫森严,不便让你进去,只得在这里将就一下了。” 念语笑道:“心诚则灵,那些虚的不必在意,难不成菩萨要塑得越大才越灵么?”说秦引章见她没有怪她,大喜。道:“正是这个理。那我去外头守着,有什么消息,我会以咳嗽相示地。” 待他出去之后,念语方才有空仔细端详起着殿内的陈设来,虽说不过是侧殿,但看那佛像质地。却也是白玉做成。旁边鲜花时蔬一样不缺,香烟袅袅,观音的面容隐在香火后面,更显得端庄慈悲。 念语诚心诚意地跪了下来,口中絮絮地说出自己的心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上香许愿的事便算完成了。她走至门口,轻轻唤了几声:“秦公子。秦公子……”见没人回应,她也不敢再出声,只好等在里面。 许久之后,见犹是无人,只好自己悄悄开了一条门缝,见门外并无秦引章。念语有些不解,只道他临时有事,侧殿是待不下去了。念语四下看看,见无人走过。便大着胆子出来殿门,往旁边地桃花林而去。 走了几步,却见到两个熟悉地身影,只见那两人对面而立,不知再说些什么,念语心中好奇,悄悄走近几步,看清了与她迎面而立的女子,正是柳絮!而背着她的那个,不是楚澈还能是谁? 念语当下便怔住了,不知是该进还是退,呆呆地站了许久,看了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咬着唇缓缓向后退去……不知退了多久,直到身后撞到一个温厚的胸膛,她才回过神来,惊得回头一看,发现是秦引章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秦引章见她面色苍白,目光中有悲伤之意,忍不住出口相问。 念语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什么,不过是求了只签,有些不好罢了。” 秦引章想了一下,方才那个侧殿内本无签筒等物,但是见她魂不守舍,有不愿多言,便也只能不问了,从怀里掏出一串紫檀佛珠来,道:“这是我大哥从方丈那里讨来的,送给你,就当保个平安。” 念语却并未伸手去接,道:“你是侍卫,每日刀里来剑里去的,这串佛珠,反倒是你更需要些。”说着便取了佛珠替他套在手腕上。 “你忘了,我是守神安门地,宫里那些肮脏的手法儿,我见得比你多,明刀明枪地怎么比得过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法儿?”秦引章固执地去下佛珠带在念语腕上。 念语见此地人渐渐多了起来,心知不可久留,只好不再与他推辞,点头谢过:“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出去吧,免得你的朋友为难。” 从来时的路出了慈云庵,念语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不知为何,她竟有些迈不开脚。 “怎么了?”饿了,”念语扫一眼四周,便瞧见了一个茶水铺子,随手一指道,“去那里吃个点心再走点头,入了铺子,叫了两碗茶水,并几碟点心,放在念语面前,却见她虽捧着茶碗,却是一口未喝,不住那眼看着慈云庵,似乎是在盼着谁出来。 秦引章忍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尘颜,尘颜?”见念语并未回过神,只好稍稍大了声音,再唤:“尘颜!” “恩?”念语这才回过头来,“怎么了?” “尘颜,发生什么事了?你有心事?那桃花林……” “公子多虑了,不过是遇见一个故人罢了。”念语笑着打断他的话,“我只是想瞧瞧他什么时候出来,也好小叙一番罢了。” 这一等,便是等到了夕阳西陲。 “尘颜,时候不早了,若是再不回去,宫门便要落锁了。”秦引章出声提醒。 念语瞧一眼天色,再见那慈云庵内并无动静,心中一沉,知道他或许不会再出来了,笑着道:“难得出宫,不带些东西回去未免有些可惜,咦,那里有卖冰糖葫芦……”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话音还未落,秦引章便跑了开去。 念语微微蹙眉,对秦引章不免觉得有些内疚,快速吩咐板几句,便急急离开了。 也不知转了几个街角,念语才停了下来,街上地行人匆匆往家赶去,她又该去往何方?宫门怕是落锁了,身上又未带银两,难道竟要露宿街头了?她环视四周,却见前面不远处便竖着一块牌坊,上书三个大字“天宁巷”。 是的,她还有一个家。 这么想着,她便提起裙子,向天宁巷跑了起来,知道跑到一个朱红色的大门前,方才停下脚步。 “顾府”二个字迎着落日地余光熠熠生辉,那光照在念语身上,是那样温暖与柔和,仿若慈母的手,轻轻地将她揽在怀中。 自己离开这座府邸已有多久了?走地时候,她不过总角孩童,如今却是亭亭玉立的女子了,池中的荷花不知是否还在,院中的桃树不知是否还会盛开,廊下的燕子不知是否已衔巢归来…… “何人站在那处?走走走,将军府的门口也是你这个女人家可以随便站的?”门口的侍卫本来以为她不过是路过而已,哪知她竟痴痴地站在那里起来,于是只得大声呵斥起来。 念语不怒反笑,只是笑着笑着,却有一丝温热顺着颊边流了下来…… “喂!你是哪家的姑娘?少在将军府装疯卖傻,这里也是你能胡来的地儿?”那个侍卫见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只道了疯子,边上已有另几个侍卫议论开来了,方才那人只好拿了棍子,来到念语面前,原本只想拿棍子吓唬吓唬她,毕竟她一个弱女子,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下的去手,却见念语避也不避的,心里不仅起了毛,那棍子打也不是,收也不是。 “外面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呢?”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背已有些微驼,鬓边也有了白发。 那人似是将军府的管家,家丁们一听他的声音便散出一条道来,拿着棍子的那个急忙上前辩解:“顾总管,不知哪里来了个疯女人……” 顾总管微微眯了眼睛,不知怎的,他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熟悉,抬手便拦了那人的话,细细端详起念语来。 “顾伯,是我……”念语眸光含泪,那笑却是出自内心的快乐。 顾总管一震,眼前这个亭亭女子与记忆中那个梳着羁角的女童重叠在一起,他迟疑了很久才说出口:“小……小姐?” 暗香浮动月黄昏(七) “是我,我是小语儿啊!”念语抓了顾总管的手,急切道,“小时候,您替我做了个秋千架,我顽皮,从秋千架上摔了下来,爹爹要打我,是您替我挡下的。” “小姐,果真是小姐!”顾总管露出狂喜的表情,稍后却又惶恐起来,说着便要跪倒:“草民不知昭仪娘娘……” “顾伯,”念语立时便伸手扶住了他,“我是偷偷溜出宫的,不要伸张。” 顾总管面色大变,马上便又回过神来,对一众家丁又是恐又是吓的,那群家丁因无意触犯了念语已是惊恐不已,现在又被总管威胁,惊得磕头不止,深怕衷心表得不够,被顾总管赶出府去。 念语拦了顾总管:“顾伯,不知者无罪,二哥可在府中?” 顾总管这才停了话,道:“二少爷才刚从许府回来,我这就带小姐去见他。” “许府?可是许世常大人家?” 顾总管絮絮将顾靖祺与许茜之间发生的事说与念语听,说着说着,便走到了书房门口。 “少爷,您看,是谁回来 书房内光线有些昏暗,带了尘粒的余晖自窗内照入,顾靖祺就着阳光不知在读些什么,闻言抬头,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顾总管身后,他缓缓放下手中的书,近了前。清果真是念语之后,皱紧了眉头,满是不悦:“皇上准你回家省亲?” 念语不由苦笑:“哥哥何必明知故问?”若是省亲地话,自然是不会让她孤身一人前来的。 “跟皇上斗气了?”顾靖祺一面往外走去,一面又吩咐顾伯遣散闲人,不将念语回府的消息传了出去。 念语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故作轻松道:“哥哥怎么如此说话?不过是偷溜出宫,忘了时间,如今回不去罢了。” 走至后院的桃花池,顾靖祺停了脚步:“许久不见,你的轻功又是精进一层了嘛,皇宫大院的高墙也被你翻了过来。” 念语面上不由讪讪地:“我不是翻宫墙出来地。是……”话还未完,她便觉得有些不妥。顿了顿,颇有些心虚道,“我是从璧山那处出宫的。” “哦?”顾靖祺微微扬眉,“璧山那里侍卫众多,不知我的好妹妹是如何躲过那么多双眼睛的?” “哥!”念语听顾靖祺言中不无讽刺,也觉有些羞恼。不由顿一顿脚。 顾靖祺转了身,正色道:“你身份今非昔比,你还道你是当初顾府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犯了错自由人来扛?” 念语倔强地低下头不语。任由顾靖祺说了下去。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稍有差错。便是人头落地,少不得还要拉人替你陪葬!你怎可还如此任性?”顾靖祺说了一通,见念语还无悔意,只得长叹了一口气,总不能见死不救,“我写封手书,这就命人送进宫去,总比皇上发现后,措手不及来得好。” “哥哥不必了,皇上今晚不在宫里。” “你说什么?”顾靖祺缓缓转过身子,长长地盯着念语看,仿佛一定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念语被盯得有些不适,仿若是撒谎地小孩被抓了个现行,挣扎许久,才道:“皇上今晚宿在慈云庵了。” “胡说!”顾靖祺自然知道慈云庵中有谁在,“慈云庵乃佛门圣地,皇上怎会……”待看到念语眼神中那一丝心酸,他才缓了口气,来回踱了几步,问道:“你今日也在慈云庵?” 念语点点头,她本来也有幻想,但是日头西落,侍卫却没有要动身离开的情形,她便也猜到了七八分。 “皇上带你去地?”顾靖祺心中不免存了一丝希望。 念语摇头:“是我自己寻去的,我只道皇上明日才去……却不知……” 落日的余晖在这一刻蓦地隐入无边的黑夜中,原本金灿灿的池水也慢慢沉了下来,廊下的灯被一盏一盏点亮,只是边地黑暗…… 顾靖祺沉默不语,复又抬头看她,语气沉痛:“念语,他是皇上啊……早知如此,那日致远提亲,我便应该答应了他。” 这话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打得念语怔在当地好久,才回过神来:“致远他……曾经提过亲?” 顾靖祺点了点头:“在你入宫前半年,致远曾私下对我说过这事,只是……只是,那时我以你年纪尚幼,拒绝了他。” 念语泪盈于睫,若是顾靖祺那日答应了慕容致远,或许她根本不会过得如此辛苦,又哪里会,哪里会在深宫中动了心,爱上一个并不该爱上的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念语怨恨的眼神,顾靖祺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想了想,决定还是稍稍提点念语一句:“平嘉郡主与他地事,你竟一点怀疑都没有?” 念语一楞,开始细细回想起那事的原委,慕容致远对苏陌颜有救命之恩,苏陌颜便起了以身相许地念头,一来可以与心上人双宿双飞,二来可以逃避入宫,况且慕容致远坠崖之事也可由绣绣与村民证实,并无任何不妥。 顾靖祺不由轻笑一声:“他说与苏陌颜孤男寡女共处数月之久,那时我们与康王爷一通入蜀,艰难万分,可以说是如履薄冰,他哪里来地精力此香艳之事?” 念语却犹不出声。听而不闻,心中却似掀起惊涛骇浪,慕容致远伴顾将这许多年,不少机密事件他亦有经手,若是,若是……她简直不敢往下想了。 顾靖祺拍了拍她的肩道:“念语。你一向最是玲珑剔透的。突厥围城,你也可以一笑以箭指之,唯独于情之一字上……你要记得,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荷塘。泠泠月色带来一丝寒意,念语忍不住环手抱住了肩。深深地将头埋了下去:“哥哥,我想一个人静一会。” 顾靖祺见她语气淡淡,竟是丝毫波澜也无,有些担心她憋坏了身子,将她搂入怀中,道:“若是想哭就哭出来罢。天塌下来,有哥哥替你撑着。”说完这句,顾靖祺便离开了。念语这番离宫,若是被有心人知晓。恐怕难防空穴来风,他斟酌许久,决定还是去一趟慈云庵,亲自去见楚澈。 也不知念语在池边站了多久,月头东移,她却还是动也不动,那一抹水蓝的衣裙仿佛要溶入这月色中,淡不可见…… “小姐,小姐……”顾伯不知者兄妹二人说了什么,他只知少爷离开的时候,面色铁青,仿佛有大祸将至,而小姐,已在池边恍恍惚惚地站了,他只敢远远看着,连眼也不敢眨,生怕她会纵身跃入池中,乘鲤而去。 “顾伯,怎么了?”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靖祺 顾伯闻言如蒙大赦,急忙转过身来,躬了躬身子:“原来是慕容少爷啊,小姐幼时最听你地话了,你……你去劝劝小姐。” 听顾伯一言一个“小姐”,慕容致远如坠云雾:“小姐?什么小姐?” 顾伯跺一跺脚:“就是念语小姐啊!” 慕容致远露出不可置信地表情,瞪大了眼睛,摇着顾伯的肩膀,急急闻道:“念语?是她么?是她?她回来了?” 顾伯被他摇得头昏脑胀,除了点头,便无他法。 “她在哪里?她才哪里?” 顾伯颤巍巍举起手朝荷花塘边一指,慕容致远这才放了手,抬脚便往荷塘边跑去。 “顾伯,你还好吧?”随慕容致远一起来的清丽女子这才插上了话,“你说的小姐,便是顾小姐?” 顾将只有一个女儿,看到顾伯点头,那女子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幽幽向池边看去。 “绣绣姑娘……”顾伯此时也有些过意不去,只能想些话来安慰绣绣。 绣绣温柔一笑,道:“顾伯,我早就知道的,没事的,你先下去忙吧,我替你看着他们二人便是。”绣绣走了几步,便见慕容致远站在念语身后地一株桃花树后头,夜风袭来,绿叶落满他的肩头,他长身玉立,痴痴望着前面地女子,却不知身后亦有个痴痴等他的女人。 一只飞鸟掠过池水,水花微溅,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来,念语这才惊觉自己已是站了许久,这么一回神,便觉脚有些酸痛,心中不免嘲笑自己,才立了这么会就受不住了,果然是养尊处优惯了。 忽然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身形一滞,背后那道目光所传来的感觉是那样熟悉,熟悉到她隐隐有些不信起来。 她慢慢回头,仿佛有十数年那样漫长,他们明明数月前才见过的,但是此时的心情却不同彼刻。 时光倏然回溯,逆流而上,她仿佛看见那日同样站在桃树下地他,伸手递出一枝桃花,眼角眉梢溢满情意,他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落花飞散,却掩不住他的身影。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他飞身而上,掠过几株桃花,站在她面前,缓缓吟出下面这句,摊开手掌,掌心中静静躺着这年的最后一朵桃花。 “怎么……”这个时节,桃子都是已结实了,念语拈起那朵桃花,细润地触感,这不是绢花,是真正的桃花。 “公子他寻了园艺大师花期延长,你若是迟来几日,恐怕便见不到桃花了。”见慕容致远沉默不语,绣绣大了胆子,上前替他解释。 念语上上下下打量绣绣许久,见她看桃花时露出的那股艳羡与黯然神伤之意,心中便也猜到了几分:“你是绣绣?” “民女见过昭仪娘娘。”绣绣敛衽行礼,悄然点出念语身份,慕容致远的脸上不觉有些恼意。 念语对这绣绣却是有些刮目相看,听说她出自山间,纯朴天成,没想到却也是个聪明女子,含笑将花放在她手中,却对慕容致远道:“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慕容公子,天色不早,我明日还要回宫,便打不扰二位 慕容致远见她举步便要走,一时情难自禁,伸手便拉住了她,只是见念语回头,泪水盈盈,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好一副月下诉衷肠,郎情妾意之景啊,真是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朕着实感动的很啊!” 暗香浮动月黄昏(八) “皇上?” “致远,你怎会在这里?” 念语与顾靖祺可说是同时喊了出来,楚澈却似充耳不闻,嘴角浮一丝冷笑,目光落在慕容致远握着念语的手上,一副了然的神情,杀机一现而逝。念语看出楚澈眼神不善,一心要挣开慕容致远的手,哪知他竟死死拽着不放,念语抬头看他,却见他死死地盯着楚澈,嘴唇紧抿,不平与怨恨之意大现。 念语心知不好,又急又怒,还未来得及细想,便要伸手甩他一个耳光,却不料身后传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妾去倒茶了,这是相公最喜的洞庭碧螺春,”绣绣小心翼翼地端了茶盘上来,仿佛是才看到了楚澈与顾靖祺一般,惊讶道:“二少爷回来了啊?相公说是今日月色姣好,特意带了一坛竹叶青来,说要与公子饮酒赏月呢。这位公子 慕容致远被绣绣之言提醒,略躬了躬了身子,抱拳行礼道:“草民慕容致远见过皇 楚澈微微抬了下巴,也不理他,只将目光落在念语身上,念语自然会意,此时不是斗意气的时候,乖巧地福身行礼道:“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楚澈这才颔首道:“德昭仪还能记得自己的身份啊,真是难得。”他招了招手,念语迟疑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强作镇定。一步一步向楚澈走去。 “念语!”慕容致远终究还是抑制不住地喊了出来,他抬手向前,满是悲愤,一心只想留住她,看着伊人缓缓离他而去,他只觉得透不过气。恨不得能一把揽了她。飞离这俗世纷扰……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陌路人呐。”楚澈似是可惜,低低吟道,声音不大,落入慕容致远心底却似一把尖刀,狠狠捅了进去。 念语不觉有些着恼。但又不敢表露,只好顺着楚澈地话说下去:“皇上说笑了。哪里来的萧郎。” “皇上,是臣不敢透露昭仪娘娘回府,是以慕容先生才会无意间冲撞了昭仪娘娘,还请皇上开恩。” “冲撞?朕瞧着可是没有呐,还是朕的昭仪处变不惊,有了大将之风?”楚澈嘴角那股冷笑一直未曾散去。紧紧地看着念语一会后,方才将视线稍稍落在慕容致远身上,皱着眉。似有不满道,“靖祺你不必自责。只是上京虽为帝都,却也难免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朕瞧着,还要加强顾府的守卫啊,莫让那些小人有了可趁之机。” 楚澈的言外之意,慕容致远怎会听不出来?慕容致远的拳缓缓捏紧,却不料有一只绵软地小手伸了进来,温柔却又远一惊,看了已站在身旁的绣绣一眼,绣绣脉脉看着他,嘴角微翘,仿佛是在无声地告诉他: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慕容致远稍稍平复了心情,行礼道:“既然二公子还有贵客,致远便不打扰了,就此告退。”说罢,便携着绣绣离去了。 念语呆呆看着慕容致远的背影,呆呆看着他握着她的手,心头涌上一丝异样的念头,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昭仪看得这么入神,不知在想什么?”楚澈不在乎慕容致远的表现,从头至尾,他只在乎她是怎么想地,怎么做的,若是她心中无他,自是最好,若是有了别人…… 顾靖祺此刻不禁捏一把汗,却见念语轻轻笑道:“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 “原来爱妃是羡慕了啊,朕这便陪爱妃回去,同为比翼鸟,共作连理枝,如何?”楚澈笑着搂过念语,颇为亲昵。 念语却是退开了一步,亦是笑道:“这后宫佳丽三千,皇上若是各个都同为比翼鸟,共作连理枝,这大周后宫还不叽叽喳喳吵死个人?” “念语,你好大胆子,怎敢对皇上无礼?” “我是从二品昭仪,哥哥不过是正四品鸿胪寺少卿,不知方才,顾卿可否算是对我无礼了?”念语也不知哪里来地也不放过。 顾靖祺闷了半晌,正要请罪,却被楚澈抬手拦下,只听他冷冷道:“昭仪私自出宫,夜会情郎,这又该作何解释?” 念语不免觉得委屈,她来此并非是为了慕容致远,只是现在却是百口莫辩,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慈云庵乃佛门圣地,皇上却行周公之礼,岂不是亵渎了佛门圣地?” 听闻此言,楚澈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顾靖祺却是终于按耐不住,甩了念语一个耳光,恨恨道:“皇上住的是东厢,并非黛嫔所住的西厢!倒是你,将我说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么?” 念语不由一时愣住,嗫喏了许久,也说不出话来,眼神中满是不信。 “靖祺,你先下去吧,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来解释就好。”好似是明白了念语的心境,楚澈缓了脸色,吩咐了顾靖祺下去之后,慢慢向念语走去。 念语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步步后退,不知不觉便退到了池边,险些落了下去,幸得楚澈拦腰抱住。 月色清冽,映着池水,盈盈流动,池面地光映着月光,拢上他们二人,暑气与闷热都已散去,那股清凉亦驱散了他们二人心中的烦躁之气,心,不知不觉便静了下来。 “我们非要如此么?朕进你退,非要退到悬崖边缘,你一脸的心灰意冷。 念语从未如此黯然地他。竟不敢直视了他的双眼,侧了头,道:“妾不敢。” “不敢?”楚澈苦笑,松了眉头,将她抱离了潭边,“你还有什么不敢地?你与慕容致远私下传递信件到今日的池边相会。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念语闻言惊愕地抬起头。信件一事已由月柔一力担下,楚澈又怎会知道? “你道朕真是什么都不知?”楚澈深深地看向念语的眼睛,“或者,是朕根本就心甘情愿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为什么不说?看我那样苦心隐瞒,自以为是。你便觉得舒服了?”她原本以为成功地瞒天过海,没想到在他眼中不过是小孩儿把戏。一想起以往种种,她顿觉羞愧难安。 楚澈仰头,眼角竟有一抹湿意涌上,强自忍了下去,闭上眼睛,痛苦道:“起码你还肯瞒朕。” 听闻此句。念语心如刀割,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是她,心里有了他。却还想着慕容致远,可是,可是他今日去见柳絮,又是作何?想到这,她心中难免有些醋意,只是那醋意方一出现,她便觉得自己罪恶不堪,她又有何资格去责怪他?他是嗣绵延是他地责任,后宫安宁,亦是他安抚朝堂地一种手段。 看她脸色不定,楚澈的眼神渐渐失了色彩,暗了下去,整个人仿佛要溶进那无垠的黑暗中去,只听他低低的声音传来:“朕今日去找她,不过是为了唐倾墨的事……你还是不相信朕呐……” 声音幽幽而来,带着一丝飘渺,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一般,念语心中一紧,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袖子,泪如雨下,楚澈忍心心中想要搂她入怀地冲动,问到:“若是朕与慕容致远之间,只能活一个,你会让谁活下去?” 念语抬手愕然地看着他,脑中不断想些什么,张了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如果只能活一个,她会选谁?她挽着他袖子的手松了又紧,却许久没有说出一个答案来。 楚澈轻轻拂下她地手,淡然道:“你不必回答了,朕知道了。” “皇上……”惊觉手中一空,念语才醒过神来,却被楚澈打断。 “哀莫大于心死,朕今日才明白这句的含义,你不必多言,朕不会再让你为难。”楚澈抬步便要走,走了几步,又觉不妥,回转身来问她,“你可还要回宫?” 念语定了心神,行礼道:“劳烦皇上特意为妾跑这一趟 楚澈眼神已复清明,再不见方才情深,反而笑赞道:好,这才是朕的好昭仪!起驾,回宫!” 顾靖祺送了他们二人出府,满是担忧,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楚澈道:“朕听说将军府有一坛藏了十数年的风曲酒,不知靖祺可否割爱?” 顾靖祺哪敢推辞,急忙命人去取了来,亲手递过,道:“酒虽可怡情,多饮却是伤身,皇上龙体要紧,靖祺斗胆,劝皇上小酌几杯便 “古人言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说得好!只是这愁若是无酒,又该怎解?” “解铃还须系铃人。” 楚澈看一眼念语,朗声大笑起来:“好,好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当浮三大白!靖祺,你且随朕回宫,朕可不愿独酌无相亲。” 顾靖祺露出为难的神色,但是在看到念语恳求的眼神之后,终还是忍不下心拒绝,应了下来。 三人上了马车,楚澈反倒成了最放松地那一个,与顾靖祺聊着京城的风土人情,不时还聊到了“雅闲阁”,会心一笑,便又扯了话头开去,楚澈的眼神虽不时扫过念语,但她已知,那眼神与昔日他看她时,全然不同了…… 若是知晓今日会有此突变,她还会出宫,或者还会去慈云庵祈愿么? 她不知道,她略微掀了帘浮云飘过,挡了月光,月色朦胧…… (本沫心情不好,开始大虐) 清歌一曲月如霜(一) 清歌一曲月如霜(一) “娘娘,皇上回宫了。” 楚澈的马车一入宫门,便有人将消息层层递入了凤寰宫。 厚厚的烛泪包裹了通臂粗的蜡烛,皇后正取了金簪拨那烛火,灯花一爆,噼啪作响,皇后仿佛从这声音中得了乐趣,一个一个挑了过去,怅然道:“这一入夜,便只有灯花的声音了,奉仪,你有没有觉得这宫里很冷,冷得让人有些害怕……” 皇后的声音在这幽深的凤寰宫大殿内盘旋,不住地回响着:“很冷,很冷,很冷……” 烛火下,皇后的唇是那样的鲜红,殷红得胜过烈日,却又隐隐带了一丝暗色,烛光跳跃,她脸色也随着变换,忽明忽暗…… “奉仪,你听到了没?这个大殿也在叫着很冷,很冷啊。” 记不清已有多少日子了,楚澈上一次驾临凤寰宫是什么时候了?皇后皱着眉头细细回想,远的好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吧…… “娘娘!”安奉仪有些看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皇上是和顾家兄妹一道回宫的。” “顾家兄妹?”皇后还是有些晃神,低低唤了几遍,才记起来,“顾念语?她是怎么出去的?不是说今日皇上是独自出宫的吗?” “许是扮成小太监出去了吧……”安奉仪也有不确定。 皇后冷笑一声:“小太监?奉仪是忘了上回她是怎么出宫了吧?给我去各个宫门处查!若是私自出宫……本宫倒要谢谢她自己撞上来了。” 皇后毕竟浸yin深宫多年,一旦回过神来。昔日那个见精识精的她便又回来了。 “娘娘!娘娘切不可再与皇上起冲突了啊!” 一个失宠地皇后怎敌得过一个正值盛宠的妃子? “我若是不这么做,你以为皇上还会记得我这个皇后吗?” 皇后的声音中竟带了一丝疯狂,惊得安奉仪心中一凛。 “娘娘三思,所谓一夜夫妻百夜恩……” “奉仪,你不必再说,我意已决,此事若你不去查。本宫自会叫别人去查!”皇后脸上现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之意来。 从来,她决定的事便没有人可以改变。一个女人若是对自己狠得下心,那么这世上还有谁能拦得住她? 她是凤凰啊,不在火中涅槃,便要寂寂无闻地在宫中慢慢老去…… 一夜之后,安奉仪便带了消息来,念语没有自任何一个宫门出去,她仿佛是凭空从宫中飞了出去一般。 皇后眼眸中闪过一丝森然:“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宫。她必定有内应,再查!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月柔,出去瞧瞧,怎么这几日云水湖上来来往往的小舟如此之多,无故扰了清净。”念语看着璧山,想起那日不告而别,对秦引章颇有些失礼,便想寻个机会。再上璧山一趟,也好赔个礼,哪料,自她回宫之后,这云水湖周边便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月柔正拿了一壶碧螺春进来,替念语泡了一杯。念语举起茶杯,丝丝茶香入鼻,却没了饮茶的心思。 “这是什么茶?” “洞庭碧螺春啊,虽说已过了采茶时节……” 念语将茶杯一放:“以后不必再上碧螺春了,撤了吧。” “主子?” 念语瞥了一眼月柔,许久未语,半晌之后才道:“慕容……”才起了个头,却不知要怎么说下去了,颓然地摆一摆手,遣退了月柔。 月柔听她提起慕容致远。神色不佳。心中虽然担心,却也不敢多问。只好拿了茶杯出去了,临走前又记起方才念语地话,这才答道:“皇后娘娘说宫中只有这云水湖上未种花草,太过素净,因此便遣了花匠来,看看种些什么好。” “种花草?”念语看一眼湖上,要这么多小舟来看,恐怕是小题大做了,皇后如今甚少露面,此举定有深意。 “皇上……今日是不是去慈云庵了?”就在月柔正要步出门的一霎,念语终于问了出来。 “是,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在回来地路上了。” “恩,知道了,你下去吧……” 自那夜她被楚澈送回琉璃小筑之后,她与他之间已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身在其中的她,却是心知肚明的。一坛风曲,都被他一人抢去,顾靖祺有心劝阻,却被他拦下,那晚,所有在乾清宫伺候的侍婢太监们,除了周德福,全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就连原本跟着德妃,后来被调去乾清宫的思荣也不例外。 为上位者,断情绝爱,心狠手辣。他,做到了。 刚用过午膳,月柔便传了消息来,楚澈亲自送了柳絮回明瑟殿,此后再未踏出明瑟殿半步。 翌日,两个消息同时传来,柳絮被册封为婕妤,而唐倾墨与柳絮曾有婚约,互赠信物的传闻也尘嚣渐起。 楚澈却是不为所动,唐倾墨在殿试中一文而名动天下,被楚澈钦点,成了状元。柳絮虽失父亲,却多了唐倾墨,宫中原本捧高踩低之人,见楚澈丝毫不以柳氏之罪牵连她,朝中亦有唐倾墨成了天子门生,一时新贵,那些宫人也不是瞎子,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姐姐,她回来了,皇上还封了她做婕妤!只怕荣宠更甚!若是被她知道,知道那流言是我传出去地……姐姐,姐姐。你一定要救我一救啊!”一大早,静常在便哭哭啼啼地跑来晚晴处诉苦。 晚晴被她吵得头疼,却又不好发作,她本以为楚澈定会因柳氏一门疏远柳絮,再加上传出此等丑闻,定会怒不可遏,除了柳絮。却哪知,事情竟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之外。不仅柳絮安然无恙,连那唐倾墨都扶摇直上,如今多少显贵都忙着巴结这新科状元,而且楚澈似乎对他也颇为欣赏地很,她们如今已走入了死胡同。 晚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哭得梨花带雨,瑟瑟发抖的静常在,心中不免有些厌恶。又有些悔恨,自己竟将这种事交给了她做,看她如今这幅模样,若是楚澈果真追查起来,恐怕她头一个便会说出是她指使的。 她心如明镜,若想断了楚澈追查的线,那便只有断了这根线,至于柳絮那里。恐怕只有另想他法。 主意一定,她便笑着搀起了静常在,温言柔语劝慰道:“妹妹不必惊慌,皇上虽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但是不也正说明了皇上不会追究此事么?妹妹且放心,这事经宫中宫女太监们一传。皇上想要追查,只怕也查不到头,现今之际,我们唯有以静观动。” “姐姐,若是皇上果真要追查呢?”静常在还是有些不放心,颤颤问道。 晚晴脸上闪过一丝杀气:“这黛婕妤之事与昔日昭仪之事不同,昭仪之事乃是空穴来风,而这婕妤……大不了挣个鱼死网破便是!” 这静常在被激得发起抖来,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晴美人不再是以往看到的那个天真憨厚却不失伶俐的女人了,她此刻浑身散发着冷冷之意。仿若寒冰一般。却又在胸腹内酝酿了一团火,那火随时都会烧起来。不仅会烧了自己,还会烧上黛婕妤,这晴美人,竟想同归于尽! “不,我不要死!我还年轻,皇上还未宠幸过我!我不要死!”静常在终于失控大叫起来,惊得晚晴一跳。 晚晴急忙出门看看四周,见没人路过,方才缓下心来,柔柔拍着静常在地背,温和道:“妹妹这是想吓死姐姐么?皇上那里还没有动静,我们倒先乱了手脚,现在我们可不能自乱手脚啊。” 如此絮絮劝了许久之后,静常在才安下心来,只是脸上犹有惊恐之色,晚晴深怕将她留在殿内又出了什么事,便命贴身宫女亲自送了她回去,静常在这才惊魂未定地回宫去了。 “将这个拿给玉蕊,她知道怎么做……赶在她回宫前送到,不可让旁人见了,若是碰到旁人,你便换了方向,去别处,可记下了?”静常在方才出门,晚晴便取出一个小纸包慎之又慎地交给一个宫女。 “奴婢知道了。” 半盏茶之后,那宫女便来回话,说是东西放妥了,晚晴知道,静常在将永永远远地“安静”下去了。 你别怪我心狠,这后宫历来便是你死我活之地,你若不死,我便不能活…… 过后的这几日,宫中相安无事,楚澈更是连续几日都宿在了明瑟殿,云水湖上地小舟也陆续散去了,只是那些传说中的花草却还没个影儿。 念语心中轻笑,想来皇后应是没查到什么,不然也不会忍了这么些时日,倒是楚澈与柳絮那里……这几日,顾靖祺不断托人送信进来,开导劝慰她,只是她是放开了,楚澈却似并未释怀。 念语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先退一步,他始终有他的立场,而她,三番四次触犯了他地底线,顾靖祺说得对,感情这种事,若永远只是单方面付出,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她不是个不通达之人,既然想通了这点,放下心结,她便遣了月柔送了碗莲子银耳梨去,岂料,却被原物退回。念语一笑而过,翌日,亲自送了鸳鸯莲蓬汤去,依旧被拒之门外,第三日,念语不弃不馁,又送了一碟百年和合水晶糕去,楚澈依旧是对她闭门不见。 连续三日被挡在门外,宫中流言四起,这几日内务府送来的份例也不如往常那样精致了。 这日里,念语正在小厨房忙着做一道琥珀莲羹荷叶八宝粥,在厨房忙进忙出,不过清晨,已是汗湿衣衫,月柔瞧她忙得脚不沾地,看不下去了,拉了她的袖子,苦苦哀求道:“主子何必作践自己呢?这宫中的人都在看你地笑话了,主子何必这么苦着自己。” 念语停下脚步,良久不语,再回头,已是潸然泪下:“月柔,你不懂的,我欠他的……是我冷了他的心……” “主子别再傻了!皇上这几日根本不是国事繁忙,他日日陪着黛婕妤,你现在去,不是自取其辱么?”月柔见她伤心落泪,心中更急,“主子若想挽回皇上的心,何必急在这一时呢?给奴婢一个时辰,奴婢定然想出一个法子来。” “月柔,我不要那些计谋,我只愿以我之心换他一顾,你明白吗?” “主子!在这宫中,真心是最要不得的!您不要傻了!皇后对皇上不是真心么?恭贵妃对皇上又何尝不是真心?” “月柔!”念语已有些失控了,“是我将他地心仍在地上,不屑一顾地,如今,换我以真心相待,又有何不可?” “清流再过几月便要生产,这也是皇上对你地真心?”月柔心一狠,将话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 念语手一松,玉碟落在地上,碎片四溅,她却浑然不觉,月柔地话仿佛一声炸雷,在她心中炸开,她的心便如这地上的碎片,摔得粉碎,想要修补,亦是难事了…… (继续大虐) [奉献] 清歌一曲月如霜(二) 清歌一曲月如霜(二) 在无事发生的时候,宫里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四天才过,晚晴便有些急切起来:“玉蕊那里怎么还没有动手?” “回主子,玉蕊说时机未到,”一个小宫女替晚晴斟上一杯茶,讥笑道,“我看哪里是什么时机未到,分明是她贪生怕死,怕被连累了。” 晚晴端起茶杯,道:“我看你倒是个胆大心细的,不如我将此事派给了你?事成之后,定有重赏。”看着那小宫女的脸倏白,战战兢兢起来,晚晴稍觉舒坦,悠悠品了一口茶,才刚入口,便被她吐了出来,重重将茶杯惯在地上,怒道:“连你也爬到我头上来了?这种茶也敢呈上来?”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这西湖龙井一年也不过送上来十数两而已,太后皇上皇后那里分过,便只剩了几两而已了……”小宫女慌忙跪下,已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晚晴愈怒,手一扫,便将整个茶壶都摔在地上,小宫女也不敢躲,那滚烫的茶水便直直落到了她身上。 “你的意思是,我就只配喝这种茶了?” “奴婢不敢,只是那些茶,皇上都给了黛婕妤娘娘了……连……连昭仪娘娘那里都没有呢。”小宫女说得声音愈轻。 “连杯茶都泡不好,我要你们这些奴才何用?”晚晴眼神变了几变,柳絮,她一回来,便博得楚澈欢心。夜夜召她侍寝,若是她怀了孕,只怕隆宠更甚,一想到还有个心腹之患,晚晴心中更是烦躁难安,“一件小事都办不妥,打发送去浣衣局!” “娘娘。娘娘不要啊,娘娘饶命!”那小宫女磕头个不停。眼神中流露出了深深恐惧,只是还是奈不住几位太监的力气,被生生拉了出去。 剩下地宫女见到这一幕,吓到大气也不敢出,晚晴这几日心情不好,非打即骂,眼下这时候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都只呆呆站在一旁。 那小宫女虽说已被拖至了门口,但手却死死扳着门槛不放,那浣衣局是什么地方?与其去那里掰着指头算自己的死期,还不如留在晚晴身边挨骂挨打,毕竟也就痛一段时日而已。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一个着了米色宫裙的宫女站出来了:“求主子慈悲,饶过倩夏这一次吧。” 在这种时候敢站出来说话的,倒是有几分胆色的。晚晴挑眉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宫女,见她面目平常,神色镇定,全然不似站在一旁提心吊胆地宫女,心中对她不免有几分赞许,也存了考量的心思。便道:“你若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我自然放她,你若是说不来……哼,那便连你一起送了去!” 那宫女缓缓磕了个头后方道:“奴婢斗胆,倩夏伺候不周被送去自然是情理之中地,奴婢不敢置疑主子,只是主子想过没有,那浣衣局是什么地方?倩夏若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坏了主子大事不说,还会牵连主子……好歹皇上这几日也未去理会流言。若是主子这个时候自动送上门去……奴婢放肆了。” 那宫女恰到好处地住了口。留了时间让晚晴斟酌。 “你叫什么名?怎么面生的很?” “回娘娘,奴婢是白薇。以前是颐华宫伺候花草的,前几天太后娘娘听说娘娘这里缺人手,才送了奴婢过来的,前几日奴婢来见过娘娘了,许是娘娘贵人事多,所以忘了奴婢吧。” 晚晴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来,自从被静常在的事一烦心,对于宫内的事她反倒没这么留心了,这白薇不仅是太后的人,而且,还知晓了这么多事……她急忙换了笑颜,亲自扶了白薇起来,道:“原来是白薇姑娘啊,是我怠慢了,还请姑娘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娘娘多虑了,太后娘娘只叫奴婢好好伺候娘娘,别地并未吩咐什么。”白薇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样子。 虽然白薇表明了太后的态度,但是晚晴若是这么轻易地信了便也不是她了,只是自己一时疏忽,竟将玉蕊的事当着她的面说了出来,这下,防也是无处防了,索性连哄带拉,将她骗上自己这条船才是正事,因此,她先是问了白薇这几日的吃住用行都是如何,听闻只比日常宫女好一些之后,先是狠狠数落了一通管事太监,实则那管事太监也着实冤枉,白薇刚来的时候,她不闻不问,那太监便也没有放在心上,待遇比旁的宫女好一些也不过是看在她从颐华宫出来地份上罢了,之后晚晴亲自安排了白薇的住处,给了个独房,若是饮食不惯,尽管用她的名号去小厨房要些喜欢吃的小菜,如此这般后她才推心置腹起来:“听姑娘一席话,仿佛醍醐灌顶,只是不知姑娘可有什么高见?” 白薇也不因晚晴这一番举动而露出感激的神情,依着礼数,谢过晚晴,然后将那些不适于宫女用度的东西退了回去,而晚晴见她不卑不亢,不以物喜,反倒更是高看几分,又赞了几句。 白薇这才抬起头来,环视一圈后,方道:“主子日常思虑事情时,周围也是站了这许多人吗?” 晚晴心中一凛,立时便明白了白薇言中何意,颇有些懊悔,以前万分小心,都怪那个静常在,被扰了心神,一时竟想不到这个礼,也因为这个惩治不了倩夏,她美目一扫,殿内其余宫女太监自都会意,都退了出去。 “若是被我听见有什么话儿传了出去……这棠梨殿会有个什么,你们心里可都给我想明白点。”到了这个时候,晚晴也不在白薇面前装模作样了。 待到最后一个宫女带上门之后。晚晴道:“叫姑娘笑话了。” “主子不必这般客气,唤奴婢白薇便可。” “那么……白薇,对于静常在地事,你可有何办法?” “就如主子那日所说地,以静制动。主子只是一时乱了心神,静常在之事并不是非要着手办的,这宫里头的流言何其多。主子可曾见过有哪一个流言是被查到底了的?都是不了了之罢了。” “只是,她若不除。我心不安……”晚晴忧心忡忡。 “如今连德昭仪都被她分了宠去,恐怕不必主子出手,也有人要忍不住了,到时哪怕皇上护着她,要查流言,自然也是查到先动手的那人上去的,至于静常在。若是主子不说,这宫中那些能掌生死之权的人,又有几个能想起她来?” 晚晴见她信心满满,也稍稍放下心来,诚如她所说,那静常在在那些大鱼眼里,是个连虾米都不如地人物,只要安抚了她。不让她出去乱说,便也说不上什么危险了,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才会将那些目光吸引了过来…… “白薇,只要你安心待在这棠梨殿,我定不会短了你的好处。” “得蒙主子赏识。白薇自当肝脑涂地以报主子知遇之恩。” 这白薇在颐华宫不过是个寻常宫女,芷秋芷茗哪个不强过她去?若不是这次太后要送给人来棠梨殿,恐怕她们还想不起这宫里还有她这么号人物呢。宁**头,不做凤尾,她看出这晚晴是个野心勃勃又是个七窍玲珑地人儿,自从将玉蕊送了出去之后,只缺一个伶俐地人从旁帮衬,自己若是能助其成了大事,她自然也能跻身于芷秋芷茗这一群人中了。 “安奉仪,这宫里的流言你怎么看?”皇后站在凤寰宫殿前地玉璧上。遥望明瑟殿。阳光毫无阻碍地直射在她身上,凤袍上的金线便一一折射出阳光来。金灿灿的,只是看她一人独立,贵则贵极,但那通身的寂寥却是勾勒出了一个落寞地女人。 那是一种连阳光也驱散不了的寒冷。 高处不胜寒。 安奉仪自她身后的影子中走出来,劝道:“娘娘外面日头大,还是进殿里去吧。” 皇后却是不肯:“本宫就是要她们看看,谁才是这后宫之主!”声音不响,却又仿佛传遍了这整个凤寰宫前面的广场,激起回声荡荡。 “我才是这后宫之主!” “娘娘,您是皇后,哪有人敢冒犯皇后的尊严?还是进去吧。” “奉仪,本宫方才问你的是什么?”皇后正了脸色,高高在上。 安奉仪见到凤袍下她单薄的身子,满是心疼,却也不敢再忤逆她:“依奴婢之见,虽说此事与德昭仪之事颇有相似之处,但是恐怕,黛婕妤之事有几分真实之处。” 皇后颔首:“本宫也是这么想的,那金钏镯被传得如此真切,连来历都是一清二楚,恐怕是确有此物了。” “不知娘娘……” “安奉仪,你可知,宫妃是不可随便将宫外之物带进来地?” “娘娘,话虽如此,但是宫妃初入宫廷,免不了要上下打理一番,因此这条宫规已是形如虚设了。” “如果本宫要整肃宫闱呢?” “娘娘是皇后,自然是无人敢反对,但是……这面,会不会太广了些?”安奉仪颇有些担心,这些宫妃都是初次离家,因此带些家中的小物件聊解思乡之情,也是情理之中,真要查起来,恐怕是人人都有份了,闹得鸡飞狗跳,乱了清净,楚澈难免会不悦。 “自然不是要罚,本宫只是叫内务府将东西登记在册罢了,这样子,皇上与太后那儿应是可以交代的过去了。” “娘娘快要找个由头?” “理由?这宫中唯独不缺的便是理由。” 翌日,便有一道懿旨下来了,说是发现有宫女私藏春宫,秽乱宫廷,为整肃宫闱,下令彻查宫人自宫外带入之物,凡是宫女太监的一律没收,宫妃的则有内务府登记入册。 (查抄大观园!!!红楼里最爱地就是这章了,探春好赞啊~所以忍不住借用了一下,大家轻点拍) [奉献] 清歌一曲月如霜(三) 清歌一曲月如霜(三) “怎么又要再查一次?入宫时不时都查过了吗?” 一个三品内务府太监领了一群人径直入了库房,翻箱倒柜地查了起来,他们早就打听过,这德昭仪不知又往何处闲逛去了,皇上已是好久没有召过她了,风光不再,这些人自然也不会给月柔这个面子。 倒是里头有个姑姑与月柔算是有旧,也不想闹得太僵,笑着解释道:“你也听说了前几日发生的事,这宫里头那些个小蹄子着实有些不像话,不整治整治也交待不过去。” 正说话间,已有几个太监老实不客气地重重打开了几个箱子,将里面的物事一一丢了出来,月柔瞧着心疼,道:“既然是下面的人不成体统,怎么又查到主子们的头上来了?” “你也知道,有些侍婢奸猾,将自个的东西往主子们的东西里一塞,我们哪还查得到,张公公,看在月柔与我相识的份上,还请叫您手下轻些,毕竟也是昭仪,贵重物品不少,若是有什么破了碎了,总是交代不过去。” 那领头的张公公这才冷哼了一声,叫底下的人手脚轻些,幸而念语自边关而来,那东西带的也不多,不过半个时辰便已清点完毕了,多出来的东西只得那小鱼尾木簪罢了。 那太监取了木簪左看右看,见瞧不出端倪来,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事,便随手往桌上一掷,哪知那木簪虽然只是普通红木制成。但是雕刻颇为精细,这一摔,又正好磕到了桌角,一小块木片便被磕了下来。 这木簪是楚澈送给念语的,平日里念语也时常拿出来把玩,只是这几日月柔为防她睹物伤情,这才收了起来。如今被磕坏了,月柔不禁面色大变。厉声道:“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也敢随手扔了?” 那太监平日里趾高气扬惯了,兼又得了今日这桩差事,上至宫妃下至太监宫女,哪个不是忙着讨好他?今日月柔居然敢斥问她,心中便也有火蹿了上来,想着,这德昭仪原本就与宫外那个男子不清不楚。今日这东西又似是情人间所赠,到时栽赃一句私下授受,还怕她翻出手心来?因此,也不再理月柔,白眼一翻,挥手道:“这簪子不在入宫时登记地册子上,定是有人偷送入宫的,来人呐。缴了!待奴才回过皇后娘娘再说!” 月柔在心中冷笑一声,也不说清楚,只装了大惊失色的样子来,仿佛那簪子果真是宫外的某位“情郎”赠的一般,又拿了上好的白玉镯子送那太监,张太监愈发得意。只道自己是果真拿住了这德昭仪的把柄,想她一个掌事宫女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德昭仪又是个失宠地,若是将这东西呈给了皇后娘娘,那内务府总管太监之职,还不是手到擒来? 因此一脚踹开了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月柔,趾高气扬地走了。 而在另一边,皇后在下了旨意后,一早便叫柳絮陪她同进午膳,共叙姐妹情谊。明瑟殿去了薇茗。如今是书芸做了掌事地,皇后为防有变。叫安奉仪在侧殿摆了一桌,让莲心陪着与书芸共用。 明瑟殿此刻,只余了一众说话都无份量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直到内务府的太监到了之后,才知晓了皇后还下了这道旨意,薇茗早已出宫去了,那金钏镯之事也不过她与柳絮二人知晓罢了,因此,那些太监连个阻拦都无,便径直入了库房,稍稍翻检了一下,便找到了牡丹连纹金钏镯,那太监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镯子里头有个小篆的“唐”字。一见这“唐”字,他便满意地笑了。 “哼,还是牡丹纹的。”领事的那个太监先命人入了册子,而后将那镯子往袖子中一塞,也不与明瑟殿中其他人说,便往皇后处复命去了。 “什么?内务府的人来过了?还去了库房?”一回明瑟殿,柳絮便接到了这个消息,回到库房,发现装着镯子地锦盒果然已被打开了,“好一招调虎离山!” 柳絮看一眼身后不解的书芸等人,开始深切地想念起有薇茗的日子来,只可惜……她握紧双手,深吸一口气,现下已无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紧要的是,不能让皇后赶在了前面,一旦被她先发制人……楚澈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到时只怕是说不清了。 一想到此处,柳絮更觉心惊肉跳,连衣服也未换,便急急往御书房赶去。 入到御书房门外,念语正要托太监进去禀报一声,却见周德福已笑意吟吟地迎出来了:“原来是黛婕妤,皇上早有吩咐,凡是娘娘来见,不必通传,娘娘请。” “多谢公公。” 柳絮一步入书房,便见楚澈手中正拿了一把竹弓把玩,那弓通体碧绿,以白玉为饰,小巧精致,一望便知是为女子而特制,这宫里除了她,还有谁会用弓呢?柳絮强压下心中不快,笑盈盈地上前福了一福,道:“妾还当皇上是操劳国事,却未想到是得了一样好物事。” 楚澈这才回过神来,见是柳絮,怔了一怔,下意识地想将这竹弓往身后藏去,但只是一动手,便觉不妥,笑了笑,道:“这是平嘉郡主今早送上来的,想不到蜀国竟还有特意为女子做地弓,你瞧着如何?” “妾出生江南,执的不过是琵琶玉笛等物,这竹弓……黛儿实在瞧不出什么好坏来,只知道这白玉配青竹颇是雅致罢了。”柳絮陪着笑道。 楚澈却觉心中失落,是啊,不是她,又怎看得出这弓的好坏?若是她在旁。定会弯弓射箭,再与自己讲一番塞外风光吧…… “是朕疏忽了,”楚澈放了弓,执了柳絮地手,一道坐下,“只是不知今日是什么风将朕的黛儿吹了来?” 柳絮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想了许久方道:“此事原是妾地不是。如今来向皇上讨这个人情……不知?” 楚澈含笑瞧着她,好奇道:“究竟是何事?竟叫黛儿有口难开?” “不知皇上可知晓皇后娘娘命内务府重新抄查宫人入宫时所带之物?” “皇后近几日颇是得空。既然她要查便叫她查去,朕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怎么?皇后查出些东西来了?” 柳絮犹豫很久,方才点了点头,道:“娘娘在妾那里查出一个金钏镯子,是唐公子在入宫前托了妾的侍女偷偷放入妾的行李之中,妾。妾也是入宫之后方才知晓地。” 楚澈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颇是复杂,似是欣慰却又似带了一丝心痛:“黛儿,你将此事告知朕,就不怕朕误会?” “妾……妾信得过皇上,妾,也相信,皇上信得过妾。”柳絮眼神坚定,仿佛带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决心,而后又稍稍低了声音道,“若是皇上信不过黛儿,黛儿留在皇上身边又有何意义?” “你相信朕?” 楚澈地眼眸中有一丝光亮闪过,被柳絮看得真切。她松了一口气,看来今日这把她是赌对了,高高在上的人最怕什么? 寂寞。不被人信任的寂寞。不相信别人的寂寞。 “皇上是妾地良人,妾自然是相信皇上地。” 楚澈揽过柳絮,是啊,她这么相信自己,那她呢?她身后似有无尽的秘密,但是她总是淡淡地推开他,玉手一划,便在他们之间划出一条鸿沟……看一眼此刻躺在怀里地女子。若是她。若是此刻是她,那该有多好。 楚澈的手不由揽得更紧了一些。柳絮心中也是感到一阵一阵甜蜜,不愿出声打扰这个美好的时刻。 “黛儿,那个镯子……” “娘娘若是觉得放在妾这边不妥,收走了也无不可,只是,妾还是希望,能将这镯子送还给唐公子。” 楚澈不由惊诧:“你怎知道朕在想什么?” 柳絮此刻一惊,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警觉性总是低一些的,她喃喃道:“妾……妾不过是随口说说的,皇上……” “无事的,朕只是有些惊讶而已,”楚澈笑着安慰她,“心有灵犀一点通,古人诚不我欺。” “皇上……”柳絮娇羞一声,便倒在了楚澈怀中。 “什么?黛婕妤在御书房?”皇后刚想将那簪子与镯子亲自送去的时候,却听到柳絮已先她一步去了,便知那镯子未必派得上什么用处了,看看手中地簪子,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便又问安奉仪道:“奉仪,你觉得这簪子,果真会是慕容致远所送的吗?” “这……奴婢不知,只是听张公公所说,那月柔如此紧张,向来这镯子应也是有些来历的。”安奉仪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琉璃小筑那里,德昭仪焦急不已呢!” “如此看来……”皇后虽看着手中的红木簪,但是仿佛已看到顾念语被楚澈再次下令逐去冷宫的情形了,红唇微勾,“既如此,那么本宫便亲自走一趟御书房了。” “皇上,皇后娘娘前来求见。” 周德福不敢怠慢了皇后,但是又怕皇后冲突了楚澈与柳絮二人,因此,便叫皇后先在门外稍等一会。皇后抓了念语的把柄,心情大好,也不与这个皇帝面前地大太监计较。 “皇后?”楚澈看一眼怀中的柳絮,见伊人面上闪过惊慌之色,温柔道,“不必担心,一切有朕。”话一出口,便觉熟悉,想起数月前自己也对她说过那样的话,百感交集,神色不由黯了黯,摆手道:“宣。” “臣妾见过皇上……” 皇后正欲行礼问安,却被楚澈不耐地拦下:“行了,行了,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宫妃私下授受的东西?呈上来给朕看便是。” 皇后见皇帝待她如此冷淡,已是觉得有些伤心,哪知抬头见到柳絮正站在楚澈一旁,一想起方才被楚澈奚落的情形,不觉有些怒火重烧,面色不豫。 柳絮正要福身,却被楚澈拦住:“不必多礼了,皇后尽管呈上来便是。” “是。”皇后低头应道,眸中现过一丝寒色,上前几步便把那支红木簪子递了上去。 楚澈接过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见有小太监来报:“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德昭仪不见了,不是,不是不见,德昭仪拿着匕首……” 楚澈来不及细看手中的簪子,上前急急一把扯了那太监的领子道:“什么叫不见了?她拿着匕首要做什么?罢了罢了,朕亲自去一趟!” [奉献] 清歌一曲月如霜(四) 清歌一曲月如霜(四) “你们主子人呢?” 甫一入岛,楚澈抓着一个宫女便问,那宫女何曾见过皇帝如此动怒,俏脸吓得倏白,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楚澈跺了跺脚,继续往小筑那里急冲冲地赶去。 幸得月柔得了消息,迎了出来,楚澈也不让她行礼,往屋内走去:“这是怎么回事?她现在人呢?” 这几日楚澈冷落念语,月柔也有几分不平,想了想,亦是着急道:“主子回来一听那簪子被皇后娘娘拿走了,又听说磕破了一些,心急如焚,从屋内寻了许久,直到寻到一柄匕首之后,又跑了出去,现下……奴婢,奴婢也不知主子去了哪里了,请皇上赐罪!” “匕首?哪里来的匕首?宫中怎么可私藏利器?”皇后深怕事情有变,亦是匆匆赶到,听的匕首一词,脸色大变,大声斥问起来,“皇上,这德昭仪拿了匕首,还不知……” 楚澈瞪了皇后一眼,眼神凌厉,这才把皇后那半句话逼了回去,摊开手心,便见那支簪子静静躺着,细细一看,发现果然一处细小的花纹处被磕落了,顿时,脸若冰霜:“是谁损了这簪子的?” 周德福微微示意身后的一个小太监,那小太监悉数将在霁月殿的太监侍女一一报出名来。 “统统拖出去砍了!” 月柔心惊,急忙道:“皇上。那多得那平锦姑姑替奴婢求情,不然,只怕还要闹出更不堪的事来,皇上明鉴,饶过平锦姑姑吧。” “更不堪地事?”楚澈的眉紧紧皱在一起,一甩袖,坐至上首。一面命人去找顾念语,一面对月柔道:“你只管说来便是。” “那些太监们嘴里不干不净的。毁了主子清誉,奴婢百般劝阻,也是无用,他们口口声声说那簪子是情郎所赠,说……说主子不守……”看着楚澈的脸色越来越沉,月柔已是不敢说下去了,若是此时不能让楚澈为念语雷霆一怒的话。日后这样的小人还会越来越多,何况内务府的那些太监们一向欺软怕硬,妃嫔稍有不得宠地,便会被扣了份例,哪怕是圣祖当年,亦有妃嫔因为寒冬分不到一床棉被而活活冻死的,月柔此举也当是为那些冤死地魂灵报仇了。 “皇上,你休听她胡说!”皇后见月柔趁机喊冤。楚澈面色不霁,只道是楚澈不满于念语所为,便打断道,“皇上,这德昭仪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楚澈举起手中的红木簪,冷笑道。“皇后,你如此大动干戈,为的是否就是朕手上的这支簪子?” 皇后一怔,听楚澈的口气,似是早就知晓此事,虽说她此举本为的是柳絮,念语不过是被牵扯出来罢了,事到如今,当然不能照实了说,只能一口咬定自己不过是为了整肃宫闱。才行此之事罢了。 “皇后。朕在这宫里待得时日比你长,那些个手段朕也比你清楚的多!你以为你地花样。朕还会看不穿吗?”楚澈此刻看向皇后的眼神已带了几分厌恶。 皇后看着楚澈的眼神,心一下子如坠冰窟,却还是不愿松口:“皇上是不相信臣妾?物证俱在……” “到了此刻,你还不愿放过她?”楚澈起身,一步一步逼近皇后,冷冷道,“这支簪子,是朕送给她的!蓄意毁坏御赐之物是什么罪名,皇后你应该比朕清楚吧?” 皇后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只愣愣盯着楚澈手中的红木簪子。 “周德福!还不照朕说得去做!” 月柔与周德福交换一下眼神,周德福自是会意,那平锦姑姑便算是暂时保下来了。 顿了一会,楚澈似又想起什么,道:“黛儿的金钏镯子也在你手上吧?不必藏了,交出来吧,那些敢在皇后身边嚼舌头的,也一并砍了,皇后,你日后便只是皇后,旁的事,自有淑妃去做。” 此言一出,不仅是斩去皇后地臂膀,亦是剥夺了皇后统领六宫的权力,皇后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皇后凝视楚澈良久,轻笑一声,仿佛是在笑自己的愚蠢,竟以为单凭一只镯子和一支簪子便能扳倒她们二人,她在他心中,早已不是彼时的年少夫妻了,只是她心中犹不甘心,轻掂了脚尖,附在楚澈耳边道:“妾有今日,都是拜君所赐。”说罢,敛身而走,再不言一语。 皇后这一句,可谓是大逆不道之极,落在楚澈耳中却又有另一番滋味,忆起二人初为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范相归田,宁相与顾将也是未露锋芒,朝中无事,二人还是过了许久的逍遥日子的,哪能想到今日这般互相怨恨互相憎恶? 也不知想了多久,方才回过神来,天色已有些暗了,楚澈心中也焦躁起来:“都去寻过了?宫内地角角落落都去寻遍了?还是无人?” 看着他不住地来回踱着步子,周德福也觉有心无力,只好道:“皇上莫急,昭仪娘娘一向冷静,又有武艺傍身,定不会有危险的。” “去天宁巷瞧瞧,给靖祺传个话……”楚澈叹一口气,她或许又如上次那样,不知从哪里溜出宫去了吧,这几日自己对她如此冷淡,若是碰上慕容致远,软言温语的劝上几句……他不敢再往下想。 “尘颜?” 自那一日念语不告而别,秦引章便觉放心不下,只要是不当值的日子,便去慈云庵附近寻她,差点将半个京城都翻过来了,却还是踪影全无。若是当值,便总要找个借口来璧山瞧瞧,哪知一连数日都不见她的人影,不免心灰意冷,这几日他总是心不在焉地,巡视的时候也没有以前用心了,今日他随意走着。不知不觉便又来到与念语初见的地方,环视四周。依然没有佳人芳踪,心中颇觉失落,忽而听到头上传来树叶的窸窣声,抬头一看,便见有一抹衣袂在葱绿浓郁的枝叶间若隐若现,不由狂喜,大声喊出了她地“名字”。 念语自枝叶间叹出头来。做了个嘘地手势:“轻点,你稍等等哦。” 得以重见伊人,那秦引章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又唐突了她,便静静站在一旁。 许久之后,念语才从树上一跃而下,冲他一笑,随意往地上一坐,便从怀里取了匕首。脱了鞘,拿着手中地紫檀木枝细细端详,不断比划着。 秦引章颇觉好奇,便在她身旁坐下,问道:“那日,你故意支开了我。后来去哪里?我寻你寻了好久……” “引章,你会木刻吗?”念语却似全然未听到他地问话,顾自转了话头。 秦引章听她只唤自己地名,心中愈喜,也不再计较那么多,道:“我有个结义大哥曾教过我一些,不敢说很会,但是……” “你可以教我吗?”念语恳切地看着他,“我想做一支木笄。” “这……这个,自然可以的。”他看一眼念语手中的匕首。不由失笑道。“只是工具却是简陋了些,你且等等。我去讨一套刻刀来。” 也不等念语再说些什么,那秦引章便已跑远了,不时还可以听见他远远传来的欢笑声…… “还是跟从前一样傻……”念语一面想着,一面拨开了落叶,随意拣了根木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待到秦引章拿齐了工具,兴冲冲回来时,一眼便瞧见了画在地上的木笄,却是如意龙纹样式的,他心中不由一沉,道:“你做这木笄是……” “引章……我……”念语不愿骗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不免为难起来。 秦引章却是微微一笑:“天色不早了,还是快些开始吧。” 听见他没有执意要问的意思,念语露出感激地神色。秦引章坐在念语身旁,执了刻刀,又寻了一段木材,细细教起念语刀刻手法来。 她身上的幽香慢慢传了过来,萦绕在他的四周,他一低头,她的颊便在他的唇边,有好几次,她不是拿错了刀,便是手法不对,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一刀一刀地教她,只是稍入佳境,她便会悄悄离了他的手,专心刻起来,那双眸中仿佛再容不下别物。 他知道,她想亲手做一件东西,龙纹喻示着什么,不言而明。只是能如现在这般,心无杂念地坐在她的身旁,与她呼吸一样地空气,触手可及,他便觉得已是上天厚爱了,这么想着,他便得了一个主意,趁她不注意,亦是悄悄折了一根紫檀木枝,刻了起来。 幸而念语也不想刻什么复杂的样式,那如意龙纹走的是古朴大方的路子,线条简单又不失高贵,因此终于在太阳落山前一刻,完成了这支木笄。 看着手中的成品,虽说有些粗糙,却是她一片心血,初次成品,竟也不是拿不出手的,心中难免有些自得,连日来地郁结仿佛也一扫而空,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正出神间,却见一支如意百合纹的木簪蓦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与自己手中的那一支,正好凑了一对,只是这如意百合纹木簪刻得确实精细了许多。 “送给你。”秦引章笑着递给她,眉眼散了开来,洋溢地是满满的笑意,温暖真挚。 有多久未曾见到这样的笑容了?念语一时恍了神:“引章……” 下面的话已无法出口了,他的唇覆了上来,如同他的笑那般,是夕阳的那抹余晖,带了一丝橙黄色,密密地包围了她。 不过是一个浅吻,对二人而言,却仿佛半生那样漫长。 他吻她,她虽觉突然,却并未觉得抗拒,他地吻不带侵略性,仿佛,只是甘心沉沦于她地美丽,仿佛,只是诗人歌颂世间万物,仿佛,只是困顿之际家人所给的一个拥抱……是这样地纯净与自然。 是的,就如他这个人一般……他是温暖而又洁白的棉絮。 而秦引章,也从这个吻里明了了,知道了她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只是,有了这个吻,他,此生无憾了。 “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回去?”他笑着提醒她。 “啊!”念语看一眼晚霞,急忙起了身,拍拍身上的泥土,便小跑至了船边,就要上船的那一刻,她回头,嫣然一笑:“引章,今日多谢了!”说罢,划桨离开。 秦引章的手缓缓覆上了自己的唇,方才那一吻不过一霎,他却觉得仍有余温留在上面。 “皇上,皇上,昭仪娘娘回来了!” 念语方翻过山头,便有人飞奔去楚澈前报信。 [奉献] 清歌一曲月如霜(五) 清歌一曲月如霜(五) 一入琉璃小筑,便见殿内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唯独楚澈依旧板了脸,看向念语的眼神似要喷出火来,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念语跪下:“不知皇上驾临,妾未及相迎,是妾之罪。” 楚澈也不叫她起身,只动也不动地看着她,那目光沉重,竟叫她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方才不见她的时候,心内翻江倒海,几欲窒息,深怕她出了意外,让他一生遗憾,现下见她完好地站在那里,又觉一股无名之火窜起,这个女人,难道就不知要好生待在宫里,不要随处走动吗?这宫里处处是陷阱,她怎么就不知要安分些? “你去哪里了?”楚澈冷冷而道,带了一份怒意。 幸好念语早有准备,便道:“妾方才在小筑后的山背面静静坐了会。” “周德福,方才那座小山是谁搜寻的?” “回皇上,奴才方才派了二十位侍卫在山上寻,领头的侍卫说并无见到昭仪娘娘。” 这小岛不过二十余亩大小,那小山虽叫山,却不过是个坡,如今这么一个小山坡都要派二十位侍卫来寻,可说是一草一木都未放过了。 “没想到朕的昭仪居然还会这隐身的功夫啊。” 念语脸色变了变,勉强道:“许是我爬到树上的缘故吧,树叶茂密,所以未找到我吧。” 楚澈仔细端详,见她果然发丝微乱。衣裳有些发皱,亦似有些绿色的污点沾在上面,应是不假。 “娘娘,方才那些侍卫在山上喊了许久,不知娘娘……”周德福适时地插了一句。 “方才小憩了一会,劳累各位了。”念语微微低头。 “你就这么不想见朕?”楚澈有些不悦。 “妾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楚澈紧紧相逼。 怀中地木笄微微硌到了她,方才她还想取出来的。只是现在改变主意了,他是皇帝。金银玉石取之不尽,怎瞧得上她怀里的木簪? 楚澈见她不语,便起了身,将那支木簪递至她面前,道:“你为何不跟皇后解释这簪子是朕送给你的?” 念语错愕地抬起头:“皇上以为是妾故意引娘娘上当?” 楚澈见她又惊又伤,不由后悔,只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只能强撑了下去:“若是你说一句,皇后……” 终于是忍不住了,连日来的委屈,再加上今日的误会,她无法再伪装坚强,两行清泪无声流下:“那么,妾去凤寰宫负荆请罪,听候皇后娘娘发落便是。” 再多地痛仿佛也与她无关。她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眼神里没有哀痛,没有怨恨,双瞳亦是失了神采。 楚澈这才惊觉到自己地错误,他一直责怪她不相信他,其实。自己又何尝信过她?柳絮一句话,他便信了,而那日,他先去看了柳絮,而后,在顾府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句一句中伤她,而后,连续三日,她来求见,他都避而不见。只与柳絮逍遥。莲子银耳梨,鸳鸯莲蓬汤去。百年和合水晶糕,哪一样不是剖露心迹?偏偏他不领情。 楚澈伸手想去扶她起来,却被她轻轻一转身子,避了开去,他的手便落了空。楚澈面上讪讪,只好对周德福道:“回御书房。” “恭送皇上。” 她声音平稳,在楚澈听来却如一潭死水,无法再起波澜。 “周德福,把书房里那张弓送去琉璃小筑吧,记住,是送,不是赐。” 自周德福手中接过了弓,谢恩之后,念语转手便将弓递给了月柔:“收好吧。” “主子……”月柔见她脸色平常,反倒有些担心。 “月柔你说得对,柳絮,淑妃,甚至是已经去世的恭贵妃,怀孕的清流,他的真心早已经分成一片片,或许,他根本没有真心,是我自己一直走不出这死胡同罢了。”念语回头释怀一笑。 那次他携她出宫,那次馒头摊上老人的一句“楚夫人”,那支鱼尾簪子,那声“我娶了你”,那句“不哭,一切有我”……过往一切,俱是云淡风轻了…… “周德福,上次南蛮那里进贡的那截老山香可还在?” 坐在御书房里,不过批了几本折子,他便觉得有些烦躁起来,心内总觉得被什么堵着,又好似空落落地,直到看见摆在桌上的那支红木簪时,才恍然大悟,急急唤了周德福过来。 那老山香乃是存放了百年之后的檀香木,色白偏黄,光滑致密,乃是檀香中最为名贵之白檀,又因存放百年之久,其香温润醇和,是檀香木中的极品,数倍于等同质量的黄金,每年进贡上来的上好老檀亦是不多。 “皇上是想要熏香?”周德福试探着问道。 “罗嗦什么,去拿便是,还有替朕召些木匠来。”楚澈此时正在兴头上,见周德福如此磨蹭,自然有些不耐。 待到一应事物备妥之后,楚澈才说清了意图,他要亲手刻一个木簪。 听闻此言,那些木匠无不大惊,那些木刻技艺他们自然是成熟的很,但是若说要教皇帝,则没有这个信心了,纷纷求道有什么事他们来即可,不必劳动皇上。 楚澈哪肯放过这次机会,拿了那只小鱼尾木簪出来,若是今晚子时前还刻不成,那些木匠便通通拖出去砍了。 此时已是入夜,那些木匠再也不敢耽搁。自然是拿出浑身解数教了起来。 只是楚澈颇为追求完美,稍有不满意便重新切了老山香重头来过,通臂粗的老山檀不一会便用去了一半,木屑洒了满地,周德福见了不住皱眉心痛,楚澈却是浑然不觉。 “皇上!” 雕至精细处,那刻刀已是有些难以控制。一不小心刀便过头了一些,楚澈下意识便拿了手指去挡。刀刃锋利,血珠立时便渗了出来,周德福惊呼一声,急急拿了纱布去扎,楚澈却是毫不在意,随意绑了手,便又动手刻起来。 “皇上。这些事交予工匠做便可,皇上何苦啊。” 被周德福地声音一扰,那手又多了一道口子,楚澈生怕再分心刻不好簪子,心中火起,甩手道:“请公公下去休息。” 周德福长叹一声,只好随他去了。 那些木匠一边抹汗,一边留意天色。终于在三更鼓响前,教楚澈刻好了簪子。 楚澈倦意全无,也不顾左手上已是缠满纱布,只紧紧地攥住簪子便往琉璃小筑跑去,他这么一跑,整个大周后宫都被惊醒了。只是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琉璃小筑建在湖心,又远离中宫,一切仍是静谧,直到有人通报楚澈深夜来访时,除了守夜的宫女外,大家都在睡梦中,月柔一脸惺忪,看到楚澈,才惊醒起来:“皇…….皇上?” “她人呢?” “主子还睡着,要不要奴婢去叫醒她?” “不必了。不要吵着她。朕自己进去便好了。”楚澈轻轻地上了二楼,入了念语寝殿。 见她依旧沉沉睡着。只是时不时皱一皱眉,好似在害怕些什么,不时又咬了唇,双手紧紧抓着被子,一脸戒备。 楚澈不免觉得心疼,她连睡觉都不能安下心来,忍不住伸手抚向她的眉头,才一触碰,却让她似受惊般得往后退去,楚澈不敢再动,怕惊醒了她,只是见她如此,又想尽己所能的给她一丝安全感,手停在空中,却不知是落好还是收好。衣袖微动,龙涎香便幽幽地散了开来。 梦中隐隐约约又熟悉的香味传来,似是龙涎香,又不似,只是那香味却一直浅浅地勾着她,虽然温暖,却又带了一丝危险,她往后缩了缩,终还是不由自主地靠了过来,手一伸,便握住了楚澈的衣角,又觉不够,四处摸索着,好似在搜寻什么…… 楚澈牵一牵唇角,将手送了过去,她果然顺势抓住,握了手又觉不够,向上寻来,楚澈只好俯了身子,将手平放在床上,她抱住整只手臂,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见她笑了,楚澈只觉心都要化了,她在这宫中不是最美地,只是每当她笑地时候,眉眼都荡漾开来,好似一汪春水,慢慢慢慢引了人过去,直到身心俱是沦陷。 “你在梦着谁?是朕,抑或,慕容致远?” 楚澈在心中默默问着,用另一只手替她掖好被角,顺好发丝,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她。 “皇上,到时辰早朝了。” 周德福蹑手蹑脚进来提醒道。 楚澈正看着念语出神,这才醒悟过来,看她的睡颜竟然看了一整夜,连自己都惊了一跳,将食指搁在唇上,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周德福只好退了出去。 他缓缓抽出手来,深怕惊醒了她,只是在手指抽离地一霎那,她还是睁了眼睛,迷茫地看着他,眼神无辜而迷蒙,宛若一只纯良的小兔,楚澈微微笑道:“睡吧。” 听到这两字,她乖乖地闭上眼睛,又要睡过去,听话无比。 楚澈不由失笑,站起身,这才发现手臂酸痛,那半身几乎失了感觉,只好换了只手从怀中取了老山檀悄悄放在菱花铜镜前。 楚澈在外室整理好衣物,便往琉璃小筑外走去。 念语却是忽然醒了过来,在床上呆呆想了会,总觉得有些异样的地方,那龙涎香还未散去,无声地提醒着她,她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听见楼下有人身传来,这才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急急下了床,只着了一件白缎中衣便赤足奔了下去。 在楚澈即将跨出琉璃小筑时,念语放才跑了下来,愣愣喊了一声:“皇上?” 楚澈回头见她惊愕的表情,含笑道:“时候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朕下朝之后再来看你。” 楚澈走了之后,念语仍是回不过神来,直到月柔走至她身边:“主子,小心地上凉,奴婢服侍你更衣吧。” 坐在菱花铜镜前,念语才看到那支檀香木簪,与那日他送的那支一模一样,细看却还是有些粗糙,甚至还未来得及用砂纸磨平。 “听周公公说这支簪子是皇上连夜刻起来的。” 念语从怀中拿出那支如意龙纹木笄,放在小鱼尾木簪一旁,两支簪子静静躺在一起。 “主子……”月柔有些明白那日她为何消失这么久了。 “是我刻地。”念语回头粲然一笑,只是那眼角却点点晶莹…… [奉献] 况谁知我此时情(一) 况谁知我此时情(一) “今次的新科状元定下来没?” 这几日里楚澈连宿琉璃小筑,太后那里也未再送药丸过来,念语私下里又召了梁幼白几次,药补食补双管齐下,仔细将养着身体,太后难得地松了口,她心中却是难安,想起那日佛堂召见,她有些担心是否是父亲那边出了什么事,才叫太后放下心来,只是最近朝中除了这恩科殿试,也无什么大事。 “是唐倾墨。”月柔轻轻替念语挽一个髻。 “是他啊……” 月柔见四下无人,便从袖中抽了张手掌见方的纸来,道:“这是公子送进来的。” 念语接过一看,不少名字是她所见过的----于斯书院的士子。他们才是真正的天子的门生,均是入了翰林院。 “非翰林不入内阁啊。”念语叹了一声,再看下去,那些与宁相有旧的士子均已红色点出,都已被直接授了官职,虽然表面上看来前途无量,但是日后恐怕不过止步于六部尚书罢了。 看来,楚澈是想先除宁相了。 “月柔,再过几日便是乞巧节,不若,请些人来这湖心岛上热闹一回。” “主子的意思是……” 念语淡然一笑:“没什么,只是想热闹一下,叫小来子去御书房一趟,看看皇上准不准……” “准什么?” 念语迎了上去,满是娇嗔:“皇上每次来都是要如此悄无声息的吗?”细细端详了一番楚澈。见他意气风发,笑道:“怎么?这次地新科状元皇上点给了自己?如此春风得意,只差大红绣球与高头大马了。” 楚澈朗声大笑,却也不无向往道:“那唐倾墨今日巡游京城,才是真正春风得意马蹄疾啊,十年寒窗,一朝扬眉。羡煞天下啊。” “那下回皇上钦点了自己便是。”念语笑盈盈地递上一杯雨前龙井。 “你当个个如你那样胡闹?”楚澈看她今日不戴簪钗,只松松挽了一头青丝。道,“为何不用那支木簪?” 念语刚想解释,忽而看到楚澈左手,惊道:“皇上,你的手?” 楚澈也失笑:“说到这手,今日上朝时文武百官可都唬了一跳,不断嚷嚷着要拆了太医院。不过皮肉伤……”说完还随意挥了挥,以示不过小伤而已。 念语眼尖,一眼便看到了纱布上有丝丝血迹渗出,急忙握了他的手,责备道:“还未叫太医包扎过吧?” “你怎看出来的?” “若是太医包成了这样,我也是要拆了太医院的。”念语瞪他一眼,那纱布裹得凌乱不堪,有些地方甚至都散了开来。赶紧命月柔取了些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来,幸好上次念语膝盖受伤,还有用剩下的,不然只怕是还要跑趟太医院。 念语轻轻解开纱布,虽说不过是刻刀划伤,但是伤口却没有洗净。还有些木屑刺在里面,左手食指上更是被割了好几道,她不由皱眉:“这也不是周公公包地吧?” 看她恼怒,这个九五之尊竟也有怕起来,略缩了缩手,道:“朕嫌他啰嗦,把他赶出去了……” 念语眼明手快,抓了他的手,恨恨道:“皇上觉得妾现在是不是也很啰嗦?”看样子,她只好叫月柔打盆清水来了。 楚澈想了想。憋住笑。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念语气不过,抬头看着楚澈。正了神色道:“那么,皇上是不是也要赶了妾出去?” 楚澈一愣,看着她地脸,见她隐有怒容,心中更是满足,又见她红唇微张,吐气如兰,邪邪一笑,一欺身便吻了上去,念语措不及防,他的舌毫无阻碍地缠上她的,被他一寸一寸的侵占…… 直到他松开的一刹,她才回过神来,正欲发作,却听他收了玩笑的神色,恳切道:“我怎么舍得你走?” 只这一句,便叫她呆立当场,久久不能言语,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楚澈轻而易举地捕到她眼底一抹惊慌,有些不安:“你要走?” “妾要是走了,谁来替皇上包扎?”她低头将楚澈的手放在清水里,替他洗去血渍,正好掩过了那悄然落下地一滴泪。 “你若是走了,朕便叫整个大周后宫替你送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便是如此么?想与我在一起,便说这些叫人听了欢喜的话,一回头见了旁的女子,便只记得我万般不是? 她替他挑去夹在伤口中的木屑,又细细涂了伤药,最后才一层一层将纱布裹上他的手指,他手上的伤口被纱布重重掩住,她心底的伤口又何尝不是? 楚澈拿起手,反复看着,细细摩挲着,奇道:“我看那些太医们包得也未必有你好。” 听他又说一个“我”字,念语也不说穿,只道:“这点小伤算什么?断手断脚的,妾也包过。” “那改日,我便断手断脚试试?你说是断左手好呢还是断右脚好?”他竟开始端量起自己地手脚来。 念语也不说话,只拿手捏了他伤处的指尖,见他整张脸都疼的皱在一起了,方才放手:“妾一时忘了皇上还有伤,还请皇上恕罪。” “最毒妇人心,果真不错”楚澈佯怒,却伸了手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将左手放在她的手上,道:“为了你,朕一点都不痛了。” 他一字一字化作利刃划在她心上,字字见血。句句见泪。 心中逾痛,反而笑得愈发灿烂,她轻轻倚在他怀中,道:“过几日便是乞巧节,妾想在这琉璃小筑热闹一番,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唔,你都想请谁?” 念语微转眼眸。道:“宫中好久没有热闹了,妾想。大凡有品的姐妹们都一起请了吧?太后娘娘那儿,妾亲自去请。” “母后就不必了,她近几日潜心礼佛,想是不愿来地,”楚澈让她靠在肩头,与她商量,“皇后也要请?”待见怀中人点头之后。他皱了皱眉,“连那些常在什么都要请?” “难道常在就不是妃子了?”念语心中竟会觉得不平,她自己都有些怀疑起来。 “人多口杂,我怕你忙不过来。”楚澈心疼道。 “怎会?妾好歹也是个昭仪,难道还会指使不动人么?”念语浅笑。 话虽如此,但是真正着手要做了,还是千头万绪忙做一团。这还是头一日,念语便似个陀螺般得转个不停。竟连歇着喝口茶地时间都没有。 虽说念语雄心勃勃地要请上宫里所有的主子们,但是毕竟湖心岛只这这么一点地,一份名单上去,便被楚澈东划西划地去掉好几个。 “你若再敢讨价还价,朕便取消了这次宴会。”楚澈动笔飞快,念语还不及说什么。他便已唰唰定下名单,“君无戏言。” 念语不免有些喊冤,这得罪人的明明是皇帝陛下,但是黑锅却是由她来背,不免有些不公平。 楚澈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拿起笔,又在菜单上加了几个菜,念语接过一看,正是莲子银耳梨,鸳鸯莲蓬汤去。百年和合水晶糕这三道。 “旁人的朕不管。只是朕面前的,定要是你亲手做的。”楚澈板着脸。一本正经,一副若是你敢不做,便是抗旨不遵地样子。 念语本想推掉,但是想了想,一见楚澈期待的目光,还是败下阵来,不过这么一回,便依了他罢。 回了琉璃小筑,找来花笺,一个一个写了帖子去邀,待写到韩毓汀时,却是顿了一会,写完之后,抽出放在一旁。 月柔见了不免有些奇怪,便道:“这汀嫔娘娘……” 念语低头也不停笔,道:“明**陪我往麟趾宫惠竹殿一趟吧。” “毓汀不知昭仪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清娘娘恕罪。” 韩毓汀一袭白裳,亭亭站着,嘴角含笑,眉眼间却依旧是初入宫时地那副模样,宛若芙蕖,眼神明澈,只是细细一看,却是多了一份哀伤。 念语盯着她的眸子,那抹伤,轻轻隐在她地笑眼后面,更添幽怨,看着看着,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悲伤起来,低低叹了口气,屏退了左右,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不必如此多礼。” 听到词句,那张完美地挑不出一丝缺点地脸透出一丝惊讶,看她受惊的样子,念语不免觉得是自己唐突了佳人,竟有些内疚。 美人倾城。 “是他告诉你地?” 念语苦笑:“他也不过只说了这一句罢了。” 韩毓汀点了点头,似是恍然:“原来如此。听闻昭仪驾临,毓汀在花厅摆了些茶水点心,这边请。” “没想到,汀嫔还有如此手艺。” 看她如行云流水一般的茶艺,念语由衷赞道,美人就是有这种好处,不论她做什么,都觉得赏心悦目。 汀嫔将泡好地茶双手递至念语之前:“雕虫小技,见笑了。” 念语含笑接过,佯作无意地滑落杯子,却见汀嫔玉手一动,那杯子便又稳稳落入她手中:“娘娘小心。” “是我一时失手。”念语这才接过杯子,浅茗一口,“韩将军……” “家父很好。” 念语微微一笑,她入宫这许久,身边多是太后的眼线,这一句不过客套罢了,既然彼此已心知肚明,便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了:“前日里皇上送了一副竹弓给我,听闻是平嘉郡主送的?” “希望能入娘娘的眼。”韩毓汀替念语续茶,话语虽谦卑,身段却是高雅不已,也不以此为耻。 “我很喜欢,所以想回礼给郡主,只是怕郡主误会了我的意思,不知可否请汀嫔手书一分,已证身份?”念语终于说明了来历。 韩毓汀此时才脸色微动,若是念语果真只是想送份回礼,要她手书做什么?难道那些蜀国使者还能将她的人拒之门外?看念语笑得一脸真诚,韩毓汀立时便想到了一点,她自然不能马上答应,便道:“昭仪娘娘多虑了,平嘉不过区区郡主,自然不敢回绝娘娘的人。” “忽然想起来,我还要派人去家兄那里传个口信,不知汀嫔有什么话想传给家兄?”念语却似没有听见她方才的话一般,仿佛韩毓汀已然答应了她地要求。 [奉献] 况谁知我此时情(二) 况谁知我此时情(二) 韩毓汀良久不语,仔细端详念语,指尖在杯沿上不住来回摩挲,扭过头去,问道:“他还好么?” “他说日后有事,要我助你一把,权当报恩。”念语回答的文不对题。 韩毓汀叹一口气,命芸茜去取了纸笔,一笔写就一个“汀”字,对折再对折之后,方才双手递与念语:“听说那许大人家的女儿蕙心兰质,是个好姑娘,叫他负我一人便够,莫要再负他人。” 念语郑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此事。 只是她身边的芸茜却觉不平,怨恨道:“若是顾公子舍不下我家小姐,入宫来抢便是,总归小姐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缩头缩脑的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韩毓汀忽而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对念语道:“这句也麻烦昭仪娘娘转达了。” 念语从袖中取了一条丝帕放在她手上:“皇上没有……” “我一入宫,皇上便已有些知晓我与靖祺之间的事了,只是尚未确定之后,待到周公公暗中来我此处求证之后,一切明了,那日之后,皇上来我这里的日子便少了……”韩毓汀面容虽然有些寂寞,却又带了一丝庆幸,笑笑道:“也幸得他后来来的少了,皇上风流倜傥,若是多相处几日,我恐怕是会情不自禁了。”言下之意,便是要念语好好珍惜,莫让其他女人钻了空子。 想起那日,他与她一同饮酒。论及那四蝶烧蓝金步摇之事,她问他心中是否有了定论之后,他轻轻点了头,却道若是没有念语先入为主,只怕他会成了夫差,而她,便是那西施了。 不过酒后胡言。付之一笑罢了,只是他们二人连回答问题的方式都是如此相像。不是天作之合又是什么? “后宫最忌独宠,念语怎敢违背祖宗之命?” 韩毓汀狡黠一笑:“那是你们地祖宗,可不是我的,你若不在,休怪我无情。” 念语却是一愣,转而亦是笑开,谁说美女无脑?眼前这个。可不是颖悟绝伦么?与她讲话便有这个好处,毫不费力,便能将话讲得清清楚楚。 “你如今也是宫妃,伺候皇上可是你的本分,可容不得你推脱。”念语笑着摇头,眉眼间却是洒脱。 韩毓汀收了笑,细细打量她,这个女子。果真自情伤中走出来了么? 念语见她不解,取了笔,在纸上写下《定风波》一首。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好词。”韩毓汀抚掌轻叹,只是那语气间却有散不尽的惋惜之意。 “若想竹杖芒鞋,自然只能脱了锦衣华裳。” “娘娘三思。”韩毓汀端正了神色。 “那**若是三思了,可还会如今日这般?”念语起了身,“总要有人做出改变,不然,便只能困在这个泥沼中,一世不见天日。” 韩毓汀亦是起身。送她出了殿外。祝福道:“若是毓汀那日能如娘娘这般,恐怕便不是今日这局面了……愿娘娘心想事成。” 念语走出了几步。忽又想起什么,返身回来,附耳道:“他那日,险些被我逼出泪来。” 韩毓汀盈盈含泪,却是笑道:“真的么?他以前……以前从未,从未……”说到后来,已是哽咽。 “好好保重。”念语轻轻拥住了她,虽然于礼不合,但是,这样的一个女子,这样的一个身世,她只愿,上天怜爱,不再施苦难于她身。 韩毓汀抬起头来,眼角还有泪光闪烁,但是那一抹哀伤已消逝不见,她似忽然记起什么一般,从怀中取了一张纸出来,递与念语,道:“这是那日致远托平嘉入宫时带给你地,平嘉使了小性子,故意藏下了。” 念语接过一看,只是一张白纸,想起那日情形,她顿时领悟过来,慕容致远若是写些什么,一来怕苏陌颜看了伤情,二来,若是不小心失落,便是害了她,因此只能借一张白纸以喻自己与平嘉郡主之间清清白白,念语虽有些许感动,只是他如今与谁在一起都是于己无关了,因此只淡淡一笑,也不多说些什么。 韩毓汀自然是看出了念语的态度,只能替慕容致远可惜一回罢了,于是她转了话头道:“可要去清流那里看一看?”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念语见韩毓汀并不追问,对她好感愈增,这般玲珑心思当真难得,只叹顾靖祺与她有缘无分。 “她虽是从霁月殿出去地,但是皇上也是因为此才疏远了她,有孕到现在,也未得晋封。”因了顾靖祺的关系,韩毓汀对念语放下了心,说话也不再遮掩。 念语颔首,对清流也有些许同情:“她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若不是还有你照拂,只怕早已出了事……” “清流见过昭仪娘娘,请娘娘安。” 看着挺着大肚,却还是要跪在地上向自己请安的清流,念语心中不由轻叹:人皆有命,清流你既存了心想往高处爬,随之而来的风雨,只望你能承受才是。 “你身子不便,不用多礼了。” “不知娘娘突然驾临,为的是……”清流一脸忐忑,神情紧张。 念语笑着扶她入了座,安抚道:“孩子最近怎样?有没有扰着你?” 清流一脸愁容。却还要挤出一丝笑容:“孩子挺好的……只是……”挣扎了许久,清流艰难地重新跪了下来,磕头道:“娘娘,还请娘娘怜惜我们母子,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楚澈连宿琉璃小筑几日,任是傻子也看出来了,念语若是怀了身孕不比她肚子里这个金贵地多?再看楚澈。自清流怀孕至今,也未发过什么话儿。连依例要晋的位分都没有提起,楚澈又年轻,不愁子嗣,因此哪怕清流生下的是个皇子,恐怕也是个讨不了楚澈欢心的皇子罢了。 因此这内务府对清流不过面上堪堪过得去罢了,再经过底下太监的一层,那俸例便少的可怜了。若不是韩毓汀生出了恻隐之下,明的暗地帮她一些,早已是一尸两命了。 清流本来指望借着韩毓汀地风头,躲过争斗,却不知她连跻身争斗地资格都没有,韩毓汀也是个与世无争的,楚澈虽时常都吩咐内务府不可短缺了韩毓汀的份,只是金口中并无提到她清流的名字。况且,楚澈也不时常去惠竹殿,内务府的人个个似人精,既然皇上说了不短缺,那不短缺便是,至于旁地。那便不是他们力所能及的了。 清流直到这时才醒悟过来,哪怕念语与楚澈间波折不断,但是看上去更似小夫妻斗气,没几日,便又好了,自楚澈亲手刻木簪之后,宫里地人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再也不敢轻看了念语,只恨自己那时选错了人,若是去霁月殿。那摆明了是念语的人。哪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只怨自己那时鬼迷了心窍,竟想与她斗。 “主子……”见念语良久不语。清流更是心慌。 念语看跪在地上的可怜女子,这时却不主动去扶,只道:“你先起来,有话好说。” 清流见念语犹未松口,心中更觉懊悔,苦苦哀求道:“主子,是奴婢一时糊涂,才犯下这等大错,如今这宫里,只有主子能救奴婢了,主子,奴婢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只求主子救奴婢一命吧。”说罢,便是狠狠磕起头来。 “你既然还叫我一声主子,我便还当你是我霁月殿里出去的人,有什么事,我自替你担着,可是你也要说实话才行。”见她终于彻底认清处境,又是如此凄惨,念语心中也不忍心,这才松了口。 清流如蒙大赦,起了身,却再不敢坐下去,直到念语道:“你如今也是皇上的人了,又有孕,尽管坐吧,往日我在霁月殿里也没有如此苛待过你。” “谢主子。” “清流,你可还记得这个?”念语自袖中取出一封血书,血迹已有些泛黑,更显得可怖。 清流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念语再问:“这上面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清流咬着唇,那生死关头的一夜,成了她的梦靥,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吞下了那包药粉……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急忙点了头。 念语却似不肯放过她一般,执意往下追问:“我要你将所有发生的事都说一遍。” 清流身子一抖,紧紧攥了袖子,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自己所知地事情一一说来……待讲到楚澈一段,她忍不住多次瞧念语地神色,见其没有异样之后,才敢讲了下去。 “就是这样了。”说完一遍后,清流长舒了一口气,额上已是细汗涔涔。 念语的眼神不住在清流突起地肚子上逡巡,这不禁又让清流的心提了上来,所幸的是,念语并没有再问,只对清流道:“依你之见,这事会是谁做地?” 清流嗫喏着不敢说话,的确这宫里头能做成这些事的人屈指可数,她虽心中有所猜测,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皇。后。” 念语红唇微张,清晰的吐出这两个字,引得清流一震,险些坐不住。 “不管是谁,清流,我要你一口咬定,就是皇后。” “主子?”清流惊愕地抬起头…… [奉献] 况谁知我此时情(三) 况谁知我此时情(三) 念语嘴角滑起一丝微笑:“你不敢?” “若是皇上问奴婢要证据……”清流心中着实没底,念语要她一口咬定是皇后所为,偏偏又拿不出证据,只怕皇后到时反咬一口,反而害了自己。 “你,便是证据!”念语眸中光芒大盛,紧紧盯着清流,“皇上那日肯救你,肯将你放在明处,便存了拿你作饵的心思,只要你死死咬住是皇后所为,皇上他不会怀疑你的。” 听念语毫无遮掩地说出楚澈的意图,清流心中颇不是滋味,但是她自然知道念语所言不假,只是神色中还有些犹豫。 “你不必担心,到时我自会助你一臂之力,皇上定会深信不疑。” 见念语说的这般肯定,清流斗争许久,还是决定站在念语这一边搏上一搏,她后悔那日存了攀高枝的心思,落到这步田地,真是咎由自取啊。偷偷觑一眼念语,楚澈对她不同于一般妃子,已是众人皆知了,哪怕没有她,那倾城之貌的韩毓汀,七窍玲珑的柳絮,家世高贵的宁素素哪个不强过她?想来也真是可笑,自己是凭什么以为能得楚澈另眼相待? 念语似看出她的心思一般,劝慰道:“你不必妄自菲薄,虽说人各有命,但是却也还有一句话是叫做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你也说过,不是每个女子生下来便是做下人的命地,你在家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若是出嫁,也是丈夫的好妻子,清流,不要想着依仗他人,要学会将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样才会有选择的余地,才不会处处受人胁迫。” 念语一向鲜有对她说这么多话的时候。这长长一番话对于现实的清流却是难得,她听完之后。抬起头,眼神中迷茫未散,却也似多了一个方向,念语知晓有些事情她只能点破,却不能教她什么,只祝愿她日后可以一个人保护她的骨肉。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你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不便地,去找月柔,她会帮你办妥。” 日头正盛,念语用过午膳之后,更觉懒洋洋的,睁眼都觉吃力,实在熬不住了。只得去榻上小寐一会。 醒了以后,念语便见月柔皱着眉,对着一个琉璃碗在发愁,只见那满满一碗西瓜露晶莹剔透,偶有清香传来,令人暑意全消。 念语不由失笑:“月柔。这西瓜露与你有仇么?竟惹得你如此苦大仇深地看着它?” 月柔颇是气恼地转过头来:“这西瓜露是皇上赏地,说是主子畏热,只是梁太医吩咐过了,主子要调养身体,不能饮这凉寒之物。” 念语怕楚澈看出些什么,因此这调养身体是瞒着他做的,只是一想到几日后的事,若是怀了孕,反倒累赘,这调养身体倒显得多余了。因此念语趿着鞋子下了地。端起琉璃碗便一饮而尽。 月柔吓了一跳:“主子!” 念语再笑:“我还有事要找梁太医呢,传他来一趟。月柔,替我更衣。” “昭仪娘娘的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再服几日,便可大好了。”替念语把过脉,梁幼白抱拳道。 念语见此刻屋内只他们二人,想了想,便道:“养好了,恐怕也是无用了,梁太医,我问你,依你之见,那日叶厚朴所说的‘假苓’之物可是真的?” 梁太医一怔,细细想了会,反问念语:“叶兄说明瑟殿中有类似茯苓之物,不知是否果真有此物?”待见到念语点头之后,他又想了想叶厚朴近几日不同寻常的举动,他证实了自己心中地想法,郑重道:“依微臣猜测,应是的确有那假苓,只是,臣却不知,叶兄那日为何说了谎话。” 念语低头沉思片刻,那叶厚朴在宫中的清名她也是听过一些的,因擅的是妇科一道,不少宫妃都想笼络他,偏偏他软硬不吃,只管做好分内事,因他确实医术高明,妃嫔也怕有求他的那一日,因此也都不敢做些过分的事惹了他,她想了想,那日他矢口否认有假苓之物,受益的乃是柳絮,莫非他是柳絮地人? “昭仪娘娘,那日我听他换黛婕妤为‘絮儿’便有些奇怪,因此托了二公子去查,方才知晓这黛婕妤曾在医圣叶怀青的门下待过一段时日,论起来,婕妤正是叶兄的师妹。” “是这样么?”念语若有所思。 梁幼白又想了想,补充道:“自从上次之事后,叶兄颇是颓丧,对宫中的事也不怎么上心了,搬去了京郊,听说还在那摆了个义诊摊子,替乡亲们看病,许是他撒了谎,心中有些愧疚吧。” “搬出了京城?义诊摊子?”念语隐隐抓到了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妥,她要的东西许是只有这叶厚朴身上才有,只是毕竟是凶险之事,多一份把握总好过冒冒然地相信一个与自己为敌过的人,因此,她再问:“梁太医,依你与叶厚朴共事多年来看,他究竟是个怎么样地人?” 梁幼白肯定道:“人如其名。” 念语不无嘲讽道:“将有的说成无,偏帮柳絮,这也是人如其名?” “昭仪娘娘,这宫中每一个人都做过恶事,但是可有一人为此良心难安,行善悔过的?” 确实,连念语自己也做过害人的事,只是她一向以自保来安慰自己,虽然也有半夜梦回,心存不安,却也不过刹那,一转头,她便又醉心于宫廷争斗了。 醉心…… 她不由自嘲,的确。若是以前还有借口可用,今时今日她做地事,不是醉心于宫廷争斗又是什么?想及此,心底的那个年头更是强烈,看着梁幼白一脸信誓旦旦,便信他这一回,赌上一赌了。 “他今日可在?” 梁幼白怔了一怔:“今日是他当值。应是在的。” 念语点了点头,送走了梁幼白。便急急唤了小来子去召那叶厚朴。 “梁太医应是方走不久吧?不知昭仪娘娘有什么不适,需要微臣效劳的?”叶厚朴依着规矩行礼之后,公事公办道。 念语请叶厚朴入了座,笑道:“确实,梁太医方才回去不久,这身体自然是无碍的。” “既然娘娘无不适,微臣也不打扰……” 念语挥手让无关人等下去了。开口挽留道:“本宫叫叶太医来,只是想求一样东西。” “娘娘言重了,娘娘想要什么,吩咐一声便是。” “七日醉。” 叶厚朴脸色变了一变,知道她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便是确定他有此药了,不好再推脱,便道:“这七日醉药性特殊。不知娘娘想用于何处?” 这七日醉乃是一种**,用后让人昏睡七日,脉搏心跳会逐渐慢下来,直到让人再也觉察不到,陷入假死地地步,多是那些面临死地地宫女太监买去。躲过一劫,在这宫中一向都被列为禁药,那药方已失传数代了,只是那叶厚朴乃是叶怀青之子,是药三分毒,叶怀青既为医圣,对这类**想来应也是熟悉地很,念语不过一猜,便被她猜中。 “我。” 只一个字,便惊了叶厚朴一跳:“娘娘是想自己用?” 念语点头:“叶太医。上次我险些被你害死。这次,想拿七日醉想救自己。不知可否?”换了旁人,她自然是不敢将这样“正义凛然”地话问出口地,只是对方是这皇宫里最“干净”的叶厚朴,那么拿来一试也无妨。 果然,叶厚朴开始有些动摇,但是他却始终不信如念语这样的一个正值盛宠的昭仪会用得着这七日醉:“娘娘说笑了,皇上对娘娘如此珍爱,怎舍得伤了娘娘?” 念语冷笑:“皇上的确不会伤我,但是,旁人呢?叶太医,你入宫的时候比我长,宫中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你应该见得比我多吧?”见叶厚朴不语,念语再道:“先是用药使我‘有孕’,后又是并无此物,太医端地是济世救人的好心思!” 念语总觉得这叶厚朴那日撒谎不光是为了柳絮,似乎还有其他的难言之隐,她今日叫叶厚朴来一是为求一个真相,二来,也的确是想要那七日醉,只是这药太过凶险,若是不得叶厚朴真心相赠,她拿到手也是不敢用的。 念语的话起了作用,叶厚朴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的,长叹一声:“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念语此刻也和缓了脸色,道:“那日叶太医所言所行,应不全是为了黛婕妤吧?”见他眼神闪烁,念语淡淡一笑,将此次自己真正地用意说了出来:“太医道我要那七日醉做何用?不过也是为了如太医一般逃离这个皇宫罢了。” 叶太医吃惊地抬起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个步步陷阱的地方,不是吗?”念语饮一口茶,放下全身的防备,笑得云淡风轻。 这笑似乎也感染了叶厚朴,他亦是举起了面前的青花瓷杯,浅茗一口,道:“娘娘是从何知道厚朴想离开这皇宫的?” “梁太医,他说你在京郊置办了房屋,还开了一间义诊铺子,”说到这,念语眨了眨眼,“你是想在民间打响了名号,好叫皇上不能再召你入宫吧?” 叶厚朴苦笑:“看来之前是厚朴低估娘娘了。” “哪里,叶太医一番话,差点要去我一条命,只是我与太医素无仇怨,太医何苦摆我这么一道呢?”念语皱眉,亦是苦笑 叶厚朴许久未语,之后却是道出石破天惊地三字: “恭贵妃。” [奉献] 况谁知我此时情(四) 况谁知我此时情(四) (太囧了,连复制黏贴都会出走,果然是糊涂了~~~~~泪奔,于是重新打了一段,自pia!!!话说某沫最近一直很勤快啊,为毛都没有奖励???众人:更文都会出错,还有脸要奖,打下去!!!) “昭仪入宫不久,可也能看出这宫中只有恭贵妃娘娘膝下有一公主,娘娘在时,恩宠颇盛,本也是有机会孕育几位皇子公主的,只是……”说到此处,叶厚朴嗲下头去,脸色复杂,既有内疚又有几分感激,“若不是那日微臣误诊,不得不对娘娘用催产术,娘娘也不会……不会难以有孕了。” 这催产术在宫中乃是禁忌,曾有位太医对一位宫妃施以催产术,虽然母子平安,但那名太医却仍旧难逃惩罚,摘了官职,遣回家去,后来也便没了消息。念语乍一听这叶厚朴竟然也用过催产术也是一惊,这桩秘闻竟从未听人提过:“恭贵妃替你瞒下了?” 叶厚朴沉重地点一点头:“娘娘对臣说,臣还年轻,又是医圣之子,前途无量,是要济世苍生的,为她一个女人而放弃天下苍生,她会不安,还在坐月子时,她为臣操碎了心,也落了病根……您别看她生前飞扬跋扈,其实她的身子一直虚弱,连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淑妃娘娘都比她强上几分,她的自尊不允许她低头……”说至后来,叶厚朴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已有几分哽咽。 “也正是这份自尊。害死了她……”念语逸出一句叹息,却遭来叶厚朴略含恨意的眼神,念语苦笑:“这宫中,都以为是我逼死了她,其实都是高看我了。” “若不是娘娘那日‘小产’,皇上也不会……” 念语微叹,果然是个实诚人:“叶太医入宫这么些年。看到过地经手过的小产恐怕不少吧?皇上年轻力壮,为何却只有安平公主这一个女儿?个中原因。皇上岂会不知?你以为,光凭一个博山炉,一个孩子,能将恭贵妃逼上了绝路?” 这一番话打愣了叶厚朴,念语见他已被触动,再道:“她虽对叶太医有恩,但是。她的手上又何尝没有鲜血?叶太医,你在她面前终究还是嫩了些。” 叶太医的脸涨得通红,却仍是不愿承认,道:“纵然如此,恭贵妃之死也是由你而起,与你脱不了干系。” 念语见他已是不顾宫廷礼仪,便知自己的话起了些作用,再道:“若照这样论起来。给我用了‘假苓’的黛婕妤才是罪魁祸首吧?”见到叶厚朴的脸由红转白,念语却犹不愿放过:“恭贵妃于你有恩,黛婕妤又是你地小师妹,那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德昭仪自然是用来迁怒地最佳人选了,是也不是?” “……”面对着一番责问。不知是出于心虚抑或逃避,叶厚朴低下了脸,不再说话。 念语长叹一声,道:“连素有清名的叶太医都有伤人之心,这宫中当真是处处凶险……到了此刻,恐怕太医也应是明了我想离宫的原因了吧?” 叶厚朴紧握了拳头,不知如何决断,念语说的的确不错,若不是他心存内疚,他也不必逃了宫内的差事。远离京城。去为百姓义诊了。 “叶太医对恭贵妃有报恩之情,对黛婕妤有护幼之心。怎么对念语却偏偏少了一份愧疚之意,铁石心肠起来了?” “娘娘就不怕微臣拿假药骗娘娘?” 念语怡然微笑:“人各有命,若是本宫丧于太医之手,也是定数,怨不得旁人。” “这七日醉需要时间,三日后,臣必带着七日醉来见娘娘。”叶厚朴抱拳应下。 “多谢太医相助,”念语起身送叶厚朴离开,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只再求叶太医一事,待到念语服下七日醉后,请太医不要拆穿此事,太医尽管放心,念语不会连累太医。” 叶厚朴看了念语一眼,之见她眼神坚定,恐怕她是真的打算借“死”离开这个吃人地地方了,若能帮她完成,那么自己便也不再欠她什么了吧?因此,听后,叶厚朴点头再次应下。 送走叶厚朴之后,天色渐晚,念语遍寻不着月柔,有些奇怪,急急抓了一个宫女来问,才发现月柔回霁月殿取东西取了,待到完晚膳前一刻,方才匆匆赶来,见她在霁月殿待了这么些时辰,回来之时却仍是空着双手,念语有些好奇,便道:“月柔,你不见了这许久,做什么去了?” 月柔思量了半晌,还是决定向念语坦白,将殿内众人遣了下去,这才从怀中取了一块帕子,见是一块已用过的药帕,上面还留有血迹,那血迹隐隐发黑,却又透出一丝碧色来,念语皱眉而到:“月柔,这是何物?” “主子可还记得在御书房内的那一跪?” 经月柔这一提,念语便记起来了,有一日,她做了一碗酥酪糕,想以此为契机替边关将士向楚澈求情,却不料楚澈大怒,摔碎了一只杯子,她咬咬牙用了苦肉计,跪在碎瓷之上,后来便发烧昏迷过去了…… “这是?” “这便是那日奴婢替主子换下来的药帕。” “留着这个做什么?” 那日月柔并无真凭实据,因此也不敢贸然将这怀疑中毒一事告诉念语,因此念语浑然不知月哦如此举深意。 “那日主子发烧起得颇是蹊跷,主子身子一向很好,那些碎瓷入肉亦是不深,照说是不会因此起烧的,况且。太医后来把了埋之后,也有有异,奴婢听小来子嚷嚷主子中毒了,因此留了心思,私下里藏了这帕子。” “原来如此。”念语这才恍然,“只是从这帕子上又能看出什么来呢?这宫中太医难道还可凭这帕子……”说到这里,念语猛地停住。惊愕地抬头看着月柔,却见她缓缓点了点头。 “主子那日受伤是在明瑟殿用了茯苓饼之后发地。相隔时间并不长,再说那药效竟可以留到一月之后才发,奴婢便想,是不是可以从这药帕上寻出些端倪来。” “果真有这样的法子么?”仅凭一条药帕来判断有否中毒,不免有些异想天开,念语很是怀疑。 月柔一笑:“这宫中乃是藏龙卧虎之地,据奴婢所知便有这么一位高人的存在。” “是谁?” “茹医女。”月柔笑得有些神秘。忍不住刻意压低了声音,这茹医女在宫中可算是一个传奇般地人物,有一年,楚澈被一群歹人所害,中了毒,当时毒发,众人皆是束手无策,幸得还有一个冷静之人。想起这宫中还有一个茹医女,急急拿包过楚澈伤口的帕子去讨教她,不过半个时辰,那茹医女便说出楚澈所中何毒及解救之方来,这才挽回了楚澈一命,因此这茹医女在宫中的地位更显超然。 “月柔。这茹医女既有这样的手段,定不是个凡人,我们这样上门去求,她会答应吗?”一听茹医女精通毒术,又救过楚澈,念语心中不由惴惴。 “主子放心,奴婢与茹医女有些旧情,那茹医女曾说奴婢有什么难事都可去找她,因此,奴婢想茹医女定不会回绝此事地。” 既然听到月柔如此说。念语心中的那个计划更是清晰。只是却是难防变数,这个茹医女正可助她一臂之力。只是,要怎样向月柔启口,却是一个难事。 怀着心事,那晚膳自然用得少了。 月柔见念语不过用了几口粳米饭,一些水晶虾仁外,有些担心是否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在撤膳之后,月柔揣度着问:“主子,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念语看着月柔一脸关切,欲言又止,思前想后一番,终究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屏退了众人,对月柔道:“月柔,我想要离开。” “主子?”月柔大惊之后,急忙回过神,“主子,您要去哪里?” 念语笑得一脸灿烂:“自然是出宫了。” 月柔惊得脸色都变了好记变:“主子您身份不必寻常,这种话切不能乱说。” “月柔,既然已经决定了,便不会再改。我与他如今可算是走上绝路,与其苦苦相逼,两败俱伤,不若退一步海阔天空。”念语神色微微有些黯然,自幼在将府长大,不仅生就了她说一不二地性格,也让她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想起德妃逝后他的悲伤,对柳絮的温柔体贴,一幕一幕,心若刀割,若是爱情要沦落到与人分享的地步,那么还不如远远站着,彼此缅怀,见月柔又想劝,抬手止了她,又道:“你不必再劝,我主意已定,再者,月柔,我还有一事要你相助。” 月柔见她态度坚决,生怕再说些什么,适得其反更是不妙,因此岔开了话题道:“不知主子有何事吩咐?” “月柔,我走之后,若是宫内起了波澜,我要你全力站在宁贵人那一边,只是这一切需得暗中进行,切切不能让皇上看穿。” “宁贵人?”月柔颇是不解,那宁贵人与念语只在初入宫时有过一些交集,而后,宁素素想拉拢念语,却被婉拒,再之后,便是慕容致远之事,因当时传言是宁素素刺杀的念语,虽然念语不信,但是从此也是落了些隔阂的,二人渐渐也少了来往。 “主子,可是将军的吩咐?”月柔压低了声音。 念语摇了摇头:“是我地主意。” 他既然要除去宁相,势必需要一个由头,宁相自然不会主动凑上去,那么便由她来给他这个机会…… “月柔,若是皇上废后,到时想立柳絮为后,那么你便拿着那块药帕去找茹医女,或者是用些旁的什么办法,总之,一定不能让柳絮登上后位,”说到这里,念语忧心忡忡,楚澈队女子甚少有狠得下心的,对柳絮又是更有不同,若是事情果真如她预料发展,楚澈废了皇后,必定要改立新后,而柳氏已没落,唐倾墨又是新科状元,他自然是期以厚望,立柳絮为后,等若是告诉这批新晋地天下士子,朝廷不看门第,亦不看前事,只要一心为国,皆可重用。 “是,主子,奴婢记下了。”月柔总觉得有些不妥,念语这一走,会连累多少人,对于顾家又会有什么影响,她心中深深觉得不安,眼眸微转,便想起一个人来,她地哥哥,慕容致远…… 念语似看穿她的心思,不由出言警告:“月柔,你也知慕容致远是个什么性子,我若说要走,他必定会在宫外接应,我若走成了也好,若是走不脱,岂不是连他一起连累?皇上一向顾忌我与他地关系,若是……月柔,你应知道后果的。” 月柔一凛,满是担忧地看着念语,但是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奉献] 况谁知我此时情(五) 况谁知我此时情(五) 三日后,叶厚朴依约送来七日醉。 细细说明服用事项之后,叶厚朴想了想,还是抱拳对念语道:“昭仪娘娘珍重。” “叶太医也请保重。”念语含笑说着离别的话。 “从明日起,臣便要自称草民了。”叶厚朴轻松一笑。 “那么恭喜叶太医了。只是不知太医此番离开,有何打算?” “老头子那本医术还有不少遗漏与不明的地方,我这做儿子的不补正,难道要后人看老头子的笑话么?” “蜀地多山,虽有瘴气,却也多那些稀奇的药材,叶太医若是想去蜀地看看,可去天宁巷找我二哥讨一份手书,到时行事也可方便些。” 叶厚朴听了着实有些感动,他这一出宫游历,恐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他对她已无利用价值了,难为她还这么肯帮忙。 念语见他露出感激的神色,一笑,道:“说不定哪日便会遇着太医,还请太医不要见死不救才是。” “那只愿昭仪娘娘可以不必遇着臣才好。” 二人相识一笑,离宫的愁意似乎也淡了几分。二人又絮絮聊了几句,叶厚朴将一些常用的草药与用法告知念语,念语自然也感激不已,她随父征战,去过不少地方,自然也将到过之地的风俗民情细细讲来,二人竟相谈了许久。 “乞巧将近,秋风送爽。于七月初三日特备小宴,邀君同望牛女二星,静候君至。” 花笺上一个佳人摇着团扇,闲坐廊下,遥看织女牛郎星。 柳絮芊芊玉指拂过花笺,还有几丝幽幽桃香传来。 “她倒也雅致。” “主子,是要去?”书芸在一旁问道。 “还怕她是鸿门宴不成?”柳絮神色淡淡。她心中却是隐隐觉得有事会发生,却又猜不透她的用意。 “主子。今日叶太医又去了琉璃小筑。” “哦?”这叶厚朴前几日来向她辞行,说是要为《怀清手札》勘误,她也不以为奇,这个师兄最是宅心仁厚地,遇见小鸟受伤也会悉心医治,要他害人简直是难于上青天,前次他害了念语。心中有愧,连着几日都不来宫中当值,跑去宫外开铺子义诊,便是为求心安,本来只道是去道歉而已,却不料他今日又去了。 “可知他去所为何事?” “听说是带了一样东西去,只是到底是什么,奴婢也不知。主子可还是要去?” 书芸的意思很明了,叶厚朴带去的东西很有可能是毒药之类的,顾念语很有可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柳絮却是并不在意,虽说自从上次之事后,她与叶厚朴有了些隔阂,但是毕竟是师兄妹。这点情分还是有的,再者叶厚朴心善,更不会做此等事情,因此她对书芸宽慰一笑:“便是鸿门宴又如何?我若不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七月初三,一轮峨眉遥挂西方天空,月芒不盛。 念语命人将罩上白纱的蜡烛放置于小路旁,宛若清辉,又命人取了只通臂巨烛放于半丈高的镜前,照得庭前大亮。 方一入夜。便有些常在才人之类地来了。 待她们行过礼之后。念语笑吟吟地请她们入了座,嘘寒问暖。这些入宫许久,只远远见过楚澈的一眼地女人乍一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宠妃,又羡又妒,却不敢表露什么。 一入宫门深似海。念语心中轻叹,她一向不是自矜身份的人,见她们几个可怜,愈是放低了身子与她们交谈。 那些常在才人见念语是个颇好说话的人,便大了胆子求念语拉她们一把,不为荣华富贵,但求不要这样默默老死宫中,却不知念语如今也是爱莫能助,过了今夜,德昭仪便要暴病而亡。 几人正闲闲聊着,便有人来通报晴美人与静常在到了。 晚晴今日着了淡粉宫裙,梳一个拧旋髻,颇是灵动,念语笑着扶起了她,这才发现那淡粉宫裙看似平常,被烛光一照,却似隐隐有光华流动,淡淡的光芒拢在晚晴神上,似仙女下凡,念语知道这衣物不凡,非她一个常在有本事寻到的,不必想便可知是楚澈赏的,心中已是波澜不惊,这样地事情太多,一桩一桩,哪里还算得清?倒是那静常在却是打扮的普普通通,一身宫裙也看不出什么来,身子更是不自觉地往晚晴身后躲去,眼神闪烁,念语虽有些奇怪,却也只当是她见这般场面有些心慌罢了。 晚晴见过礼之后便往才人美人那一堆人中走去,虽说因妃子人数较少,这些品级低的都做于同一桌上,但是毕竟还有个主次之分,这晚晴是这些人中还算得宠的一位,有个美人邀她坐了主位,余下的人也不敢有异议。 那静常在虽然也有害怕,但终究不敢坐去晚晴旁边,只好在下首随意寻个位置坐下了,那一双求救的眼睛却一直往晚晴处看去,晚晴似浑然不觉,一味与身旁之人谈笑风生,静常在藏在桌下的手绞得紧紧的,已是渗出汗来了。 宁素素,韩毓汀等人也先后而来,念语少不得又要招呼几句。那清流亦是挺着大肚子,与韩毓汀一起过来了。 念语见清流正要行礼,急急拦住:“你是个什么身子,这么多礼做什么?好好安胎才是正事。” 那清流见前头宁素素行礼,念语受下了,到自己这里反而拦下了,几道含义不明地目光投来。心中不由有些忐忑,于是低了头,谢过念语,便要往晚晴那一桌走去。 哪知又被念语叫住:“你好歹是我这里出去地,不能因此生分了,与我一道坐吧。” 这宴席上位是楚澈与皇后的位置,接下来一桌便是淑妃。卿妃,念语。柳絮等人了,清流能与她们坐在一起,被楚澈看到的几率便也多了几成。 常在坐的那一桌,已有几个人心中不服了,但是毕竟没赶上念语这个“好主子”,也不敢多说。有几个美人看向晚晴,见她面色虽不变。但是眼神中却已多了几分不快,心中反而舒畅了起来。 “这皇上住的地方果然有福气,清流沾了一沾福气,这假怀孕变成真怀孕了,咱这几个只有晚晴妹妹去过,恐怕也只有晚晴妹妹才能沾上一些福分了。” 晚晴地笑脸不由僵了一僵,不知为何,楚澈对她总是不冷不热。虽然有太后帮着她,但是却并未有侍寝过,有一次,她在床上待了一晚,也未见楚澈掀帘进来,想着头一次楚澈赶了她回去。转头那顾念语便入了乾清宫,她心中便只当是顾念语一心破坏,今日听到这般讽刺的一番话,愈加恨起顾念语来,只是面上却道:“皇上雨露均施,各位姐妹不必着急。” 实则是她错怪念语,头一次是周德福请了她来,为地是柳絮之事,后来,楚澈忙着恩科之事。也无心于她。不过一个常在,他日理万机。哪里还记得有她侍寝这么回事。 人渐渐多了,席间也越发热闹了。 那柳絮与卿妃居然不约而同到了,柳絮虽然得宠,但莫菡毕竟是妃,因此在来时的小舟上,虽是柳絮早到一步,但还是退了后,让卿妃先上了。 看着湖心岛上灯火通明,这云水湖却恍若一块巨大地黑色水晶,偶有涟漪荡开,那岛上的光影便散做星星点点,细细碎碎的。 “慈云庵的观音大士果然是灵验的很。”莫菡虽然是朝湖心岛站着的,但话确是对身后地柳絮说地,“婕妤一回宫,便得皇上恩宠,连岛上那一位都被你盖了过去。” “柳絮去慈云庵乃是为皇上与我大周而求,不敢抱有私心。”柳絮不咸不淡地答道,方才退让乃是看在卿妃比她高了二级的份上,并不代表卿妃可由着正二品妃子地身份随意欺侮她。 “如此看来,乃是黛婕妤有心,孝心感动大周的列祖列宗,是以祖宗保佑了。”卿妃嘴角那一抹笑意确是凉过了迎面而来的秋风。 那湖心岛已近在眼前,柳絮也无心再与卿妃争这口舌,因此对卿妃的话一笑而过,倒显得卿妃小气了几分。 念语见柳絮与卿妃同来,不觉有些惊讶,朝卿妃行过礼之后,含笑对柳絮虚扶了扶,一如她对其他妃嫔,客气而生疏。 见她态度不变,柳絮有些惊讶,她也是个聪明人,自然能看出来楚澈与念语之间所发生的事,大多都是由她而起,念语却对她并无不同,是她在念语与楚澈二人之间分量不够,还是一切只是楚澈一厢情愿? 她不禁有些模糊了。 因卿妃的品级比在场妃子都高,因此待念语迎上去之后,其余众人也都离了座,赶到前头来。 那静常在颤颤地跪在最边上,头磕得很低,尽量将自己地身子隐在前排众人的后面,深怕柳絮看到了自己。 只是卿妃显然不是这么想的:“静常在,可是这岛上风太大,本宫瞧你抖得厉害,可是冷了?来人,送件披风过来。” 见卿妃一眼便看见自己,还点了名,静常在抖得愈发厉害,说话也有些不利索起来:“妾……妾不冷,谢,谢过卿妃娘娘关心。” 上次于太后一道赏荷,晚晴害她丢了面子,后来又听说这静常在与晚清走得很近,既然晚晴身上抓不出错来,那么整整这静常在也是好的,她莫菡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人。 “哦?那不知静常在何故抖得如此厉害呢?”离开席时间尚早,她好整以暇地问道。 “妾……妾……”静常在见柳絮的也顺着声音看了过来,心中更慌,哪里还知道要说些什么。 静常在不知道地是其实是她多虑了,自从将金钏镯的事告知楚澈之后,柳絮对那些流言也不甚上心了,连物证都动摇不了楚澈对她的信任,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她又怎会放在心上? 因此,柳絮便替静常在开脱道:“她不过一个常在,大抵是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有些紧张,还请娘娘早些入席,堵在这里,皇上来了也不好看。” 念语也在一旁帮腔道:“今儿这席是念语办的,还请娘娘给念语一个面子吧。” 闻言,柳絮不由看了念语一眼,念语却故作不知,只含着笑看向卿妃。 见她们二人都发了话,卿妃也不好故意为难,只好冷哼一声,向内走去。 念语跟在后头,忽而听见有人低低道:“还果然有几分恭贵妃当年的样子。”不禁在心底轻笑,恭贵妃?还真有人信,眼一扫,后面的人便噤了声,念语也不与那人计较,心里却有些为那人担心,这样的口无遮拦,在宫中怎么过得下去。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难道是因为自己就要出宫了,所以便用这种置身事外的立场来看待这深深宫墙之后地女人了么? 她自嘲地笑笑,落在柳絮眼中,却更是不解,这个女人眼里已全无争斗之意,这眼前发生地种种对她来说好似都是一场戏般,她,不过是个戏台下的观众…… 再过了一会儿,淑妃便到了,而紧跟在她后脚地,楚澈与皇后也到了。 听着太监长长地一声:“皇上驾到,皇后驾到”,远远看着那一抹明黄色,念语竟觉得身在梦中,而如今梦快要醒了,那个男人,在今日之后,她还能再见到吗? 身影越来越近,眼中也起了雾气,幸好,她要行礼迎接,可以顺势低下头去,遮掩过去。 只是在她身后的柳絮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双目含泪,秋水盈盈…… 她,还是爱着他的啊…… [奉献] 况谁知我此时情(六) 况谁知我此时情(六) “起来吧,念语,真是辛苦你了。”楚澈才一下船,几步绕过淑妃与卿妃,来到念语面前,扶起了她,眉眼弯弯,待见到她今日装扮之后,略有责备道:“怎么不用那支木簪子?可是觉得不喜欢?” “哪里,妾喜欢的紧,”念语回楚澈一个笑容,余光便看到了站在楚澈身后,铁着一张脸的皇后,有些吞吐起来,“只是……只是,妾见过皇后娘娘,请……”正要低下身去请安,却被楚澈死死拉着,不让她躬下身去,他只觉得她不戴那支簪子是因为皇后,心中更是不快,转了话道:“那三道菜可是准备好了?若是不好吃,朕可是要罚的。” 被楚澈当众拂了面子,皇后脸色更是发青,念语却只作看不见,嗔道:“皇上金口玉言,若说一句不好,妾白忙这一场不说,还没落得好,下回,下回,可再也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楚澈笑着执了她的手,便要入席:“只盼着你不要再如上回的酥酪糕那般,叫朕忆苦思甜便是了。” 念语甜甜一笑,却是回了头对月柔道:“月柔,上菜时,记得将那道未去莲心的莲子银耳梨放至皇上面前。” “还是主子自己来吧,奴婢可不敢。”月柔见念语神采飞扬,也大着胆子开起了玩笑,这主仆二人似全然未将皇后放在眼中。 “你呀!”楚澈笑得更是畅快,吩咐周德福道:“找钦天监选个好日子。备金册金宝,不可委屈了朕的暻妃。” 这金册金宝乃是贵妃以上才能用地,楚澈虽只封了她妃,但待遇却与贵妃无异,是以众人皆是变了脸色,连念语都觉得有些突然,失声道:“皇上!” “语儿。一个暻妃怎够,朕还想给你更多的。”楚澈深情地看着她。想起今日在颐华宫内,他要封她为贵妃,却被太后驳回,念语乃是顾将之女,若再封贵妃,顾将权势便得以更进一步,只是既然楚澈如今首要除的乃是宁相。那么封念语做一个妃子,不管顾将相信与否,这番示好总是少不了的,是以楚澈虽然对念语心怀愧疚,仔细斟酌之后,还是接受了太后的提议。 而他身后的皇后已是苍白了脸色,若按楚澈原本的打算,念语已是形同贵妃。而贵妃之后便是皇后了。 “皇上……”她不知要怎么说,今日之后,她便要离开这里,恐怕是等不到封妃地那一日了。 楚澈见她泪眼盈盈,只当她是喜极而泣,故意板了脸道:“暻妃还不谢恩。” 念语慢慢跪了下来。那泪却是落得更凶,待谢完礼,楚澈亲自扶起她之后,亦是被吓了一跳:“朕封你做妃便这么高兴?那日后朕要再要封你,你要如何是好?” 念语不由失笑:“皇上哪来那么多的妃子可以封给妾?” “待天下平定,朕便与你执手同看河山。”楚澈抬头远望,嘴角微露一丝迷蒙却又幸福地笑容,仿佛已看到他站在这世上的顶端,一回头,便可见她拈花而笑。静静陪在自己身后。 众人脸色又是一变。若说方才还可算笑言,那么如今这番话。便是一种暗许,暗许待朝堂清明,他便要立她为后。 皇后的脸已是挂不住了,紧咬了下唇,又恨又怨得看着楚澈,楚澈却似浑然不觉。站在楚澈对面的念语却是看得分明,心中轻叹,,这个男人,手握天下,他喜欢你的时候,巴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捧在你面前,不喜欢的时候,只将你当做一粒尘埃,甚至都懒得动一动袖子拂去,这样地尘埃只会越来越多,渐渐渐渐,掩埋了她,也冷了那份心…… “语儿?”见念语良久不语,楚澈忍不住出声提醒,她眼神幽怨,并不曾落在他身上,身在此,心却仿佛已飘去了远方,这样的她,好似随时会乘风而去,让他有一些担心,不由皱了眉头。 念语回过了神,启颜道“既然皇上今日心情颇佳,念语便想皇上讨个示下,还望皇上恩准。” 楚澈宠溺地看着她,笑道:“你如今已是朕的暻妃了,自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笑得那样真挚,好似即使念语要的是他手中的江山,他也会双手奉上一般。 念语莞尔:“皇上还想谈笑封侯不成?”顿了顿,才又正色道:“妾想……清流怀孕这么些日子了,离临盆只有月余了,皇上是不是……” 楚澈这才想起,还有一个怀着他的骨肉的清流来,只是那一夜的疯狂总让他感觉有些异样,因此在潜意识中,他总不愿想起清流这个人来,今日念语提起,他虽略有不快,却还是压了下去,想了想,便道:“也就依你,封作贵人吧。” 清流艰难地跪下谢恩,楚澈却并不在乎,只随意挥了挥手,便让她起来了。 见此景,念语不禁有些兔死狐悲地悲伤,亲自扶起了清流,劝慰了几句,楚澈只觉手中一空,佳人已远,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更加真切。 安顿好清流之后,念语才笑盈盈地请楚澈坐了首席,皇后与他同桌。一干妃子,共举杯敬过帝妃之后,方才算正式开席。 毕竟皇后算是楚澈名义上的妻子,曾年少共伴,多少也还算有些感情,楚澈便夹了一筷放至皇后面前的玉碟中:“珍珠雪耳,朕记得你一向爱吃这道。” 皇后拿箸的手一滞,他们有多久未曾一起用膳了?她以为他早就忘了,淡淡一句。却让她又喜又悲,她的确说过这道珍珠雪耳不错,但是,那已是半年多前了吧?那年是太后寿辰,宫中难得热闹了一回,御膳房也是换了菜色,新做了这道珍珠雪耳。她赞一句鲜美可口,他立时便叫御膳房将这道菜列入菜单中。每日进给皇后地膳食必有这一道。 “这道菜,御膳房做得可还用心?”帝后二人的坐席高高在上,看着低下众妃言笑晏晏,他总觉得他们这一桌沉闷的有些尴尬,只好无话找话。 皇后心中讪笑,刚刚那一丝感动被这一句冲得无影无踪,那道菜。早在数月前,她便命御膳房撤了去,按说皇后改了膳单,并非小事,内务府定会报给楚澈,现在楚澈却浑然不知,心底涌上一股无尽的冷意,但是面上却仍是要笑着道:“还不错。皇上有令,他们又怎敢不用心?” 楚澈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清流打断了。 只见清流伏低了身子,手上捧着一块白布,却透出血迹来,微带着颤音道:“妾……有事启奏。” 楚澈微眯了眼睛。有些不懂清流在做什么,示意周德福取了那血书上来,细细翻看之后,脸色虽凝重了些,却也并不讶异,这血书上所言之事,有大半他已知晓,余下的不过是她如何向念语解释而已。 “清流,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早不递,晚不递。偏偏挑了这个时候递上来。而且看行文,这信似乎是写给念语的。楚澈心中不免生疑,眼光便落在了念语身上,虽然话问得是清流,但实则问得是念语。 念语自然不能装作视而不见,起身离了座,扶起清流,自己跪下道:“此封血书本来自妾一出过意殿便想交给皇上,但是彼时之事千头万绪,宫中人人自危,妾若交出了血书,恐怕又起波澜,再者,清流那时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妾也不敢贸然交出,还请皇上赐罪。” “那为何后来事情平息之后,你不交出这封血书?” “皇上是指封清流为采女,妾想皇上许是另有妙计,更不敢轻举妄动,”说到此处,念语的睫毛微颤了颤,稍稍抬了头,略有哀怨地看了楚澈一眼,才又接下去道,“后来清流有孕,妾不想伤害他们母子,只能暗地调查此事。” “哦?那可是查出一些眉目来了?” 清流接过话头,道:“回皇上,妾在夕颜殿昏倒地前一刻见过一张脸,前几日,妾去凤寰宫请安时,再一次看见了此人。” 凤寰宫。 只这三字,便打得皇后手足无措。只是她毕竟是皇后,这点应变却还是有的。 “清贵人确信自己看清楚了?没有认错人?”皇后虽是笑着问地,但是那股无形地压力还是拢上了清流,清流再也站不住,跪了下来。 念语轻轻握住了清流地手,点了点头,清流的视线落在了那已隆起地小腹上,眼中的恐惧渐渐消散,哪怕不为自己,她也要为腹中的孩儿搏一个平安,她是堂堂皇后,想要让她在生产时一尸两命,是易如反掌地事。 “回娘娘,那张脸便是烧成了灰,妾也记得,决计不会认错。”清流毫不犹豫,说的掷地有声。 “你可知他的名字?” “奴婢那日听安奉仪叫他小韩子。” 乍听到这个名字,皇后脸色大变,只好低下头,身旁的安奉仪道:“可有这么一个人?”声音虽轻,却正好可以落入楚澈的耳中。 见楚澈投过目光来,安奉仪微微躬了躬身子道:“回皇上,却有这个人不假,只是这小韩子做的是外院洒扫的差事,并不在凤寰宫内殿出入。” 楚澈细细一想,觉得也有些道理,皇后寝宫,那些太监宫女自然是少不了的,皇后想要个个识得也是难事,只是见那清流说得肯定,他心中也有些难以决断,于是命人传来了那小韩子。 那小韩子身量短小,看面容却不过十三四岁地模样,白白净净的,手无缚鸡之力,不似能使清流晕过去的人。 只是清流一见那小韩子便往念语身旁靠去,好像非常惧怕这个小韩子,不似作假。 光看这二人,实在难下定论,清流此刻又身怀六甲,不能押了下去审问,因此楚澈只能自己亲自来审。 这一审,便审出了难题来,小韩子自然是大声喊冤,而清流却是一口紧紧咬住说是小韩子弄晕了她,又无旁的人证物证,楚澈不禁觉得有些头疼。 正在这时,忽有利器破空之声传来,楚澈,周德福,念语与那小韩子俱是脸色一变,他们四人习过武,听得出这是利剑刺来之声,不由面色大变…… (看到有6章粉红了,说要加更决不食言,只是明天要驾照场地考了,实在没时间码字了,考完就补上,菩萨保佑,一定要过啊~求祝福~~~~~~瓦是个容易紧张的人,教练一坐在旁边,就手脚发抖,保佑我明天可以正常发挥吧~~~~~~) [奉献] 况谁知我此时情(七) 况谁知我此时情(七) 一柄剑映着烛光一路破空而来,念语正跪在地上,转了回头,只一霎,那剑已直指她面门,只是在即将刺中之时,那人生生转了身子,剑也随之一偏,不偏不倚,正刺向跪在念语身旁的小韩子,剑指眉心。 那小韩子只当是念语派来刺杀他的,自然不愿甘心受死,一边低腰,一边出拳打向那刺客,看他出拳方式与力道,便可知绝非是一个寻常小太监,皇后见小韩子还手,便知小韩子身份败露,心中一紧,看向念语的眼神杀气大盛,她出身将府,这些所谓的“侠士”自然认识不少,她本来以为只要小韩子抵死不认,只得一个清流,自然无法指认,却不料,她竟有这样大的胆子,敢行如此险招。 皇后死死盯着念语,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些什么,却见她亦是一脸惊骇,难道她也是不知情的?那么,这个刺客…… “昏君,受死!”那刺客借小韩子一掌,正了身子,顿也不顿,径直朝楚澈刺去。 “皇上,小心!”此刻皇后乃是离皇上最近的那一个人,立马飞身挡在前面,谁料那刺客还是不管不顾,一意刺了过去。 周德福拢在袖中的双手,此刻才伸了出来,朝那蒙面人打了过去。 那蒙面人立时便与他纠缠在一起,只听得利剑破空与周德福的挥掌之声大起,他们二人打做一团。 因这湖心岛面积不大。又是处在后宫,楚澈上岛时并无带了侍卫,此刻,虽然有人行刺的消息传了出去,但是侍卫坐船来岛上,也还要些时间,那刺客似是算好了时间一般。 念语此刻虽有心插手。却也是不敢贸然上前,怕扰了周德福。只好赶紧行至楚澈身旁,毕竟皇后并不懂武,有个变故,也好照应。 周德福武艺比刺客高过不少,只是那刺客今日似抱了必死之心来地,只求必杀,并不在乎自己性命。周德福起初仗着自己功夫好,还想留一个活口,但是过了数十招之后,发现那刺客毫不在意身上的伤,不管不顾地打着,也不在乎露了多少空门,只求速决,这才明白那刺客今日是打算与楚澈同归于尽之后。正要打算尽全力时,却听楚澈高声道:“周公公,留活口!” 周德福的动作不免因此滞了滞,那刺客寻到这个空子,立时撇下周德福往楚澈那里刺去,此刻他背后全无遮掩。周德福想一掌打下,又怕反被他借力,刺向楚澈的速度愈快,眼见着那剑离楚澈的距离越来越近,楚澈将皇后往旁边一推,等若是将自己全部暴露在他的剑下。 就在剑要刺中之时,一只金筷横空出现,将剑尖推开了稍许,楚澈凭这一瞬,已是退离了剑的范围。 那刺客先是见一只金筷抵上他地剑身。而后是一只皓腕。一串紫檀佛珠赫然出现,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看向念语,满是杀意的眼神渐渐被怀疑,震惊所取代,而后又是被欺骗地愤怒,最后,终于还是变成了那深不见底的忧伤,他停了下来,只是这样怔怔地看着她,只是那手却是将剑握的越紧。 周德福见他正在出神,便趁此机会,一掌拍向他的后背,只因他手中的剑尚未放下,那剑便向念语胸口刺去。 而此刻念语正看着那刺客的眼神,总觉得有似曾相识之感,也在回想间,所以好似并未看到那剑一般,楚澈心中大急,正要上前去救,却被皇后一把拉住,这一拉,便只能眼见着那剑刺向她的胸口,只能大喊:“语儿,小心!” 正在这时,电光火石间,念语忽然想到一个人来。 秦引章! 秦引章见她眼神复归清明,亦是回过神来,生怕伤了她,只好收剑,硬生生在空中转了身子,只是周德福那一掌来势凶猛,他转身时一口气提不上来,便又是将胸口暴露在周德福地掌下。 周德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掌又紧跟着打向他的胸口,只因楚澈吩咐了要留活口,才留了三分力,秦引章又接一掌,自然是站不稳,眼看着就要倒进念语怀里,念语急中生智,装作受惊,脚下一滑,暗中推了秦引章一把,秦引章借力站稳身子,又听得念语轻声道:“挟持我。”他也知眼下这个时候没时间多问什么,只能依着她的话,一把搂住她,将剑抵在她颈上。 此刻,侍卫才赶至岛上,只是念语被那刺客挟持,众人不敢妄动。 楚澈恨恨地看着那个刺客,刺客亦是同样回看他,念语知秦引章受伤不轻,撑不了多久,于是将颈稍稍往剑上靠了些,一丝血痕便被划了出来。 “你若是敢伤她,朕便将你凌迟!”看着她受伤,楚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秦引章这时才看到念语脖子上的伤,心中亦是一紧,却也知她是为了救自己,只是他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勉强硬撑,连说话都是不能,只能步步往后退去,侍卫想要动手,却都被楚澈拦下,念语脖子上的伤虽然不过细细一道,落在他眼中却是触目惊心,那刺客也是负了伤,恐怕撑不了多久,若想捉他,明日封了上京城,挨家挨户搜便是,念语若是有个万一,却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周德福虽然可惜就此放走那个刺客,却也不敢再上前,楚澈紧紧盯着秦引章,眼中怒火大盛,却又只能生生压着。 念语不敢再看楚澈,只好去寻月柔,见月柔一脸担忧,念语将眼睛往皇后与柳絮那里示意,希望月柔能够记得她那日的嘱咐。月柔见她并不慌张,心中虽有疑问,却也是压了下来,念语行事一向有分寸,这个刺客许也是她计划地一部分,这么一想,心便静了下来。也以眼神示意自己记下了。 一步一步终于行到小舟旁,也不待秦引章发话。念语便低身拿起了桨,划了开去,外人看着是秦引章胁迫念语,实则,秦引章已是强弩之末,幸得念语站在他前面,能让他靠着。这才没有倒了下去。 桨缓缓推开水,静谧地如同墨碇一样的湖水被一叶小舟划破,念语回头看,想来,岛上的人应是看不见他们了,于是轻轻将靠在自己身上的秦引章放了下来,他已晕了过去。 再次起身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一束目光射在了自己身上。她心一动,急忙转了身去看,却见并没有什么人,只有远处灯火通明的湖心岛静静矗在那里,岛上人影纷乱,她却觉得他在望着自己。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方才自己做地那些事,不知他有没有看穿,若是看穿,他会怎么想?是自己安排了这个刺客,眼见刺杀不成,便利用他的心,伙同刺客逃跑么? 忽而又想起还摆在桌上地那两支簪子,他会看到吗?他又会怎么想? 看到静静躺在舟上的秦引章,听到有桨划水声传来,回头看。见已有人追来。只好加紧划桨,往璧山划去。 好不容易划到之后。她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秦引章从舟上拉了下来。 “尘颜,尘颜,你究竟是谁?”他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便开始喃喃问起来。 念语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装作没听见,咬着牙背着他往璧山深处走去,只是身后追兵渐近,她一时有些不知该往哪处走,颇是后悔怎么就上了璧山呢?本来还可借由璧山的悬崖离宫,可是如今秦引章伤重,她对轻功又只学了一个皮毛,难道真是逼上绝路了? “去瀑布……”仿佛是看出她的茫然,秦引章缓缓道。 既然有了方向,她便又多了几分力气,抱着秦引章往瀑布走去。 借着星辰与水声的指引,念语来到了瀑布旁,只是此时哪里还有这个闲心去欣赏着星光下的瀑布? “跳下去。” “什么?” 瀑布下的深潭已不如上次白日所见那样地清澈了,黑幽幽地,因瀑布冲击而引起地水纹张牙舞爪,宛若一只巨兽,想要吞噬他们一般。 “瀑布下面有条密道,与护城河相同。” “你行不行?”念语担忧地看着面无血色的他。 “水道不长……” 秦引章本来想叫念语留下地,却没料到话还未完,念语便深吸一口气,抱着他一同跳了下去。 念语长于边关,只能勉强游一段,并不通水性,幸好可以顺着水流找到潭中的水道,撑了一会儿之后便觉得肺中开始刺痛,抱着秦引章的手已慢慢松了开来,意识慢慢模糊起来,正在此时,一股清凉沁入了她的肺中,她又可以透过气来了,深深吸一口之后,睁眼一看,眼前是秦引章地脸,他面容平静,嘴上似还有一缕微笑,水波在他们之间无声地流动,看着他宛若睡去的脸,她心中一痛,他把最后一口气留给了她…… 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她死死咬着牙,凭着胸腹中的那一口气,她奋力前游。水道并不如秦引章说的那样不长,它这样漫长,好似永远游不到尽头一般…… 也不知多久,点点星光取代了那漫无尽头的山壁,念语心中一喜,急急将秦引章托了上去,只是她那一托却是耗尽了全身最后地力气,浑身软了下来,那片星光也离她越来越远了…… 正在这时,一只手朝她递了过来,她看着那双手,却是无力再去握住,光线越来越暗…… 要死了吗?就这样子结束了吗? …… “念语!念语!”好似有人跳了下来,拦腰抱起自己,大声叫着自己的名字。 声音是这样的熟悉,只是这到底是谁的声音呢? 好困啊…… (我有很对不起小楚同学么?伸手要评~) [奉献] 玉梯横绝月如钩(一) 玉梯横绝月如钩(一) (上月粉红票加更的第一章) “念语,念语……”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黑暗开始慢慢退去,念语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的那个人影有些模糊,她细细辨认了好久,才认了出来:“二哥?” “你醒了?可还觉得有哪里不适么?”顾靖祺很是关切。 “秦引章呢?” 顾靖祺不由皱了眉头:“那个与你一同来的男子?他只是晕了过去,并无大碍。” 念语稍稍松了一口气,蓦地又想起一桩事来:“皇上可知晓我到了这里?” “事出突然,我没有惊动皇上,这是京郊的别院。” 既然顾靖祺这么说,想来也没有惊动天宁巷顾府里的人,因此念语彻底放下心来,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是致远送你回来的。”顾靖祺略有迟疑,却还是说了出来。 念语倒并不如何惊讶,昏迷前那个熟悉的声音已让她有些猜到了:“原来真是他……” “你已知晓他的身份了?”顾靖祺一脸惊讶。 “什么身份?” 顾靖祺起了身,来回踱了几步后,似忽然想到了什么,转了话头道:“你,还打算回去么?” 念语缓缓摇了摇头:“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哪里还会想再回头。” “实则,皇上对你还算不错……”想了想。顾靖祺还是咽了下了后面半句,她既然也爱他,那又何苦如此呢? “他对柳絮也还算不错。” 听到此,顾靖祺也不知要说什么了,只能摇头苦笑,楚澈是皇帝,三宫六院。不是单凭她或他一句不喜欢就可以废除的。 念语正要说些什么地时候,下人忽然来报。说是秦引章醒了过来,正在门外。 顾靖祺看一眼念语,似有责备,明明晓得自己身份特殊,还要去招惹旁的人,念语只得低下头去,在这宫中勾心斗角久了。忽然出现一个如此单纯,只为她是她而喜欢她的男子,虽说心知不可与他太过亲近,但总归是不由自主地想念与他在一起的时光…… “秦引章?” 楚澈皱起了眉,他站在湖心岛的最高处,远眺璧山,那秦引章本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来的,并未对身份多加掩饰。一查便查清了。 “是神安门地侍卫。” “神安门?是璧山旁边的那个神安门?” “是。” 这么想来,他倒地确有刺杀的便利了,楚澈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摆宴的地方有喧哗声传来,一个小太监满头是汗地跑来说是静常在没了。 楚澈一滞,自从念语被秦引章掳走之后。他就心神不宁,只因叫了大理寺的人来查,怕那刺客还有内应在,现场的众人一时也不好散去,楚澈又觉吵得慌,才撇了众人上了那小山,孰料,他一不在就出了这等事。 “还有刺客?”周德福凛声问道。 “回公,公公,不是刺客。是……静常在中毒了。” “中毒?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楚澈急急便赶了过去。 众人见他来了。又是跪了一地,心中俱是埋怨起念语来。摆宴便摆宴了,何苦弄这么多事出来呢?先是清流指证皇后,接着冒出来一个刺客,现在,那静常在中毒,看样子,已是回天无力了,待会子,还有大理寺的人过来,好歹也是宫妃,却要像审犯人一样地被外头那些男子瞧了去……心中不免堵得慌。 楚澈一个箭步来到静常在面前,见她面色绯红,神情并无痛苦之色,看来是立时死亡了,先是命人传了太医来看,又问道:“伺候静常在地是哪个?” 一个瓜子脸的宫女颤颤地站了出来,下跪道:“是,是奴婢。” “你叫什么?你家主子出事的时候,你可在旁?”死一个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常在对楚澈来说是件无关紧要的事,重点是要抓出这幕后凶手是谁,为何又偏偏挑了静常在来下手,因此楚澈对那宫女也并不怎么疾言厉色。 “回皇上,奴婢名叫玉蕊,主子出事的时候,奴婢就在旁边,只听主子尖叫了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接着全身抽搐了起来……”说到这里,玉蕊已带了哭腔,面色更是惨白,不住颤抖着。 楚澈冷眼扫视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跪在静常在旁边的一个宫妃身上,那宫妃感受到楚澈的目光,又看一眼静常在地尸首,险些哭了出来,急急点头道:“就,就像玉蕊说的那样,静妹妹突然喊了一声就倒了下去……” 楚澈微微眯眼,瞧见了倒在地上的杯子,道:“你家主子可有用过什么?” “回,回皇上,主子受了惊,说是口渴,奴婢便去小茶房端水,只是那里得宫女们都不在,奴婢见案上正好有一杯茶凉着,外面又是慌乱,一时大胆,便拿了那杯茶来给主子用,哪知,哪知就出事了,求皇上发发慈悲,饶过奴婢一次吧。” 楚澈不再理会她,低下身捡起那个杯子,放在鼻尖嗅了嗅,幽幽的茉莉香中一股淡淡的杏仁味传来,正在这时,听见月柔一声惊呼:“那是主子的杯子!” 楚澈放下手中地杯子,迅即转了身,狠狠盯住月柔,沉声道:“你再说一次?” 月柔一脸急切,也顾不得那么多礼数,绕开众人,来到楚澈面前,拿过杯子一看。脸色愈是紧张,点头道:“皇上,这的确是主子地杯子,”说罢,拿出其中残余的茶叶,道:“主子今日兴起,说想喝香片茶。奴婢便亲自去泡了一杯,后来。事务繁杂,奴婢一时顾不过来,便叫了香沅来看。” 那香沅是原本就在湖心岛上当差的宫女,这湖心岛往年并无什么人来,因此油水虽不多,却也是个闲散差事,没有前头宫里那样的勾心斗角。这香沅自然不如月柔想得那般复杂,此刻听见月柔点了自己的名,心里一慌,便磕磕巴巴道:“奴……奴婢……回皇上,姑姑的确,的确有叫奴婢,看着茶水地,只是。只是……” 见她说地吞吞吐吐,楚澈不由急了:“只是什么?你只管说来。” 皇后冷笑一声:“皇上不必问了,是本宫命安奉仪去泡茶地。”今日自一踏上这湖心岛,她便觉得心神不宁,当看到顾念语推清流出来的时候,她便怀疑这是一个鸿门宴。到如今,静常在中毒身亡,月柔出来指证那个杯子,她更是断定,顾念语是冲着她来地,与其让别人来说,不如她自己先站了出来。 “皇后?”楚澈拧紧了眉头。 一听皇后都发了话,香沅的头伏得越低,声音也有些轻了下去:“是,奉仪来传话说娘娘想要雨前龙井。正巧茶房的龙井茶刚好用完。奴婢便去库房替娘娘寻,因此才走开了一会儿。” 楚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念语又下落不明,心中纠结成一团,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更觉烦躁,终于挥了挥手,遣散了她们,这湖心岛终于重归宁静…… 这楚澈虽然可以做了甩手掌柜,周德福却是不能,这一夜之间,失踪了一个昭仪,死了一个常在,皇后又有嫌疑在身,可说是乱入狂草,要在这一堆杂草中寻出些蛛丝马迹,可说是不易。 好在楚澈身心俱疲,入了琉璃小筑的内室之后,便命周德福全力追查此事,又遣了他出去。 楚澈一人静静站在这个念语曾生活过呼吸过地地方,菱花铜镜犹在,一柄木梳还摆在旁边,仿若它的主人随时会回来一般……他顺手拂过雕花木桌,却停在一个镶着翡翠的玛瑙盒上停了下来,乳黄的玛瑙,碧绿的翡翠,他指尖顿住,想了一会,还是打了开来。 盒子中除了两支簪子外,并无他物。 一支如意龙纹木笄,一支小鱼尾木簪。 缓缓拿起两支簪子,他的呼吸也仿佛随着手上的动作那般慢了下来,那支小鱼尾木簪他是认得的,那么,这支如意龙纹木笄呢? “月柔!月柔!”他再按捺不住,叫了月柔进来。 一进门,便见楚澈举着手中那支如意龙纹木笄看着她。 “皇上,”她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道,“那是主子刻地。”末了,又再加一句:“皇上与皇后娘娘来兴师问罪那日,遍寻不着主子,实则主子是在刻那木笄。” 楚澈不由愣住,一把扣住月柔的肩,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想起那日自己对她所说的话,心中便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掌,怨不得她那日会又惊又伤,怨不得她那日会落泪…… 他一直在误会她,不是一次,是多到连他都数不清…… “她那日为何不取出来?” 若是取出来,他便不会误会她,更不会怀疑她。 “皇上,您有那么多玉石金簪,又怎看得上主子手中这一支木笄?”跟了念语这么久,月柔不是看不出来念语那日闪闪泪光之后的犹豫。 “她若说了,朕又怎会……”楚澈颓然坐在凳上,神思恍惚。 “皇上,主子对您如何,还需要说出口么?”月柔一直为念语抱不平,她弃了慕容致远,选了楚澈,最后却换来地是这种结果,如今她生死不明,月柔心中更是气愤,“皇上,您根本不懂爱,也不知道怎样才算爱一个人,主子顺着您的意思的时候,您封赏不断,若是主子有什么地方逆了您,您不分青红皂白,便罚了主子。” “月柔!” “皇上!”月柔跪了下来,“您扪心自问,对黛婕妤可是如此?对汀嫔娘娘又可是如此?” 呆呆看着手上的簪子,楚澈收回了目光,缓缓攥紧了,道:“月柔,这男女情爱一事,你不明白,朕也不明白,朕只知道若上天能再给朕一个机会,朕,定不会负她意!” “皇上,您还是不明白,”迎着楚澈不解的目光,月柔摇了摇头,“您不负她,就势必会负了其他娘娘啊,皇上。” 宫人们移去了外面的蜡烛,内室慢慢暗了下来,月柔跪在地上,看不清楚澈此刻的表情…… [奉献] 玉梯横绝月如钩(二) 玉梯横绝月如钩(二) (上月粉红加更的第二章) “尘颜……” 秦引章进了门,却看也不看站在一旁的顾靖祺,只直直地看着念语,仿佛一个孩子倔强地在等一个回答。 念语苦涩一笑:“引章,这是我的二哥,顾靖祺。” 心中的猜测落到了实处,秦引章有些发愣,他受伤的眼神落在念语心上,让她觉得有些不安,顾靖祺说得对,她自顾尚且不暇,怎么还可以去招惹这样一个人呢? “原来是暻昭仪,引章失礼了。”秦引章抱拳单膝跪下,行了一个礼。 “引章,自你将我带出宫的那一刻起,这世上便再没有暻昭仪顾念语这个人了。” “念语!” 自她说不想回头那一刻起,顾靖祺便觉得很是不妥了,本还想待秦引章走了以后再劝,却不知原来她竟已下了决心。 “二哥,此事你不必再劝,我已下定决心。”念语抬了泪眼,眼神却是坚定。 顾靖祺跺一跺脚,又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问那秦引章:“你,为何要刺杀皇上?” 秦引章稍稍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之。 自柳絮之父柳承渊事发后,楚澈便借机扫清江南官场,大大小小的官员拿下不少,这其中也有不少是被冤枉,却拿不出钱来疏通的一些清官,秦引章的养父秦之南便是其中一个。这秦之南虽是一个小县令。却是两袖清风,清廉正直,不畏强权地官儿,还时不时拿出些俸禄来救济穷人,这秦引章原本是秦之南书童的儿子,只因他三岁那年,父母因病双亡。秦之南瞧着可怜,便收了做养子。却视同己出,悉心培养。 这秦之南被拿下狱之后,秦引章便拿出这几年攒下的俸禄,想在京中疏通关系,只是一来这上京与临安路途遥远,鞭长莫及,二来。这京中大小官员遍地,也没什么官员瞧得上他那几十两银子,底下的人收了,却也是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这一拖,便拖到了处决那日。 秦引章不恨那几十两银子被骗,却恨这苍天无眼。黑白不分,这秦之南一死,他在这世上便再无亲人,索性杀了昏君,同归于尽便是了。 “我会去皇上那里说明此事,还秦大人一个清白的。”听完他所说。顾靖祺亦觉沉重,楚澈毕竟年少气盛了些,在气头上,红笔一勾便了结了报上来的江南有罪的官员们,并未细查,这样想来,如秦之南这般冤死地应不在少数了,只是若是楚澈下诏说杀错了人,难免会再引起一场官场动荡,人心不稳。因此他这么说。也不过是宽慰秦引章的心罢了。 秦引章却是看穿了顾靖祺地心思,冷笑道:“顾二公子有心。引章在这里谢过了,只是那皇帝贵为九五之尊,要他承认杀错了人,不是难于登天么?引章今日刺杀失败,幸被……”他看着念语,想了想,才又说下去,“幸被尘颜所救,引章这一条命,便是尘颜的了。” 念语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人打断:“公子,外头来了京兆尹的人。” 念语与顾靖祺互看一眼,靖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该怎么做了,待顾靖祺走了之后,这屋中便只余念语与秦引章二人了。 “引章……”沉默了许久之后,还是念语先开了口,从怀里掏出那支如意百合纹的簪子来,递至他面前。 秦引章却是不肯收下:“尘颜,我方才说过,我在这世上已无亲人…….你若是不嫌弃,就收下这支簪子吧。” 念语迟疑了一会儿,便收了回去,却突然转了话头:“你与慕容致远是何时相识的?” “我与他是……”秦引章话一出口,便觉不对,想要收口,却是来不及了,“尘颜……” “我早知瞒不住你。”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颀长身影出现在了门后,正是慕容致远。 “致远……”此时此刻见到他,念语心内百感交集,喊出他的名字之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呆呆立在那里。 慕容致远一步一步走近,待走至秦引章身旁时,轻声道:“秦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秦引章自然是听说过念语与慕容致远一事的,因此也不多言,转身便出去了,顺着带上了门。 “致远,你为什么……” 念语话音还未落,便被慕容致远紧搂在怀里,他抱得那样紧,紧得她透不过起来,紧得要把她揉入到骨血中去。 “我妒忌他,我妒忌得恨不得他去死……” “致远!”念语急急出声打断了他,那个温润如玉,笑如春风地男子却变得如此压抑,如此悲愤,是她毁了他。 “一想起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把你带离我身边,我就觉得心如刀绞……”感受到她的泪湿透他的衣衫,他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不要再离开我了……” 他低声喃喃,宛若梦呓。 “于是,你就利用引章?”念语冷冷一句,打醒了慕容致远。 被抱在怀里的念语清楚地感到他身子一僵,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失望了?” “致远……我……”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说我原本以为的慕容致远是个出尘脱俗的谦谦君子,却不料如今竟成了这么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么?他变了,变成一个她不认识的人,但是他对她地爱却从未变过,可是若他不是这般爱她,也不会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对不起,念语。”他诚恳地道歉,他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内疚与懊悔,他在内疚他的爱给了她负担,他的爱让他变成了她不喜欢的那种人,但是眼神中的那一抹坚定又仿佛在说,他从来都没有后悔爱上她,“对不起,我爱上了你。” 念语静静靠在他地怀里,拼命想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却终究还是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他们相识这么多年,彼此都对对方有爱,却从来都没有踏出过一步,这是他第一次抱她,也是他第一次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但是经过了那么多时间,人总是会变的,他还是那个他,但是那个怀抱,那句话已不是她想要的了。 晚了一步,错过的便是一生。 他终于也明白了,所以他说“对不起”,只是今时,她却也只能回他这样的三个字。 “对不起……” “如果我比他早说那三个字,你那日是不是便会跟我走?”他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是。” 只这简短的一个字便足够了,慕容致远笑了开来,宛若春风,他说:“我会等你,等你再说一个是字。” 念语看着他的笑,虽然还是一如往常,但是她知道,已经有些事不一样了,时间悄无声息,不可逆转,再回不到过去。 “绣绣……是个好姑娘。”念语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是如此无力。 “难道我不好吗?”他柔柔地笑着,温柔而又宠溺地看着她,眼神中还带了一丝悲伤之意,如果他能试着去爱绣绣的话,她又为何不能试着再去爱他一次? 爱情,从不让人自主。 “慕容,居然真地是你。”打发走了京兆尹派来地人,顾靖祺疲惫的揉着眉心,语气里不无抱怨。 慕容致远这才放开了念语,转身笑道:“真是对不住,靖祺,真是给你惹麻烦了。” 顾靖祺看着他们二人,愈觉得头痛,只是此刻不是谈论这些儿女情长之事地时候,因此他正了脸色,问道:“那秦引章一事倒还好说,倒是你,念语,你准备如何收场?” 念语亦是无奈,叶厚朴给的七日醉尚在怀中,她却已在宫门之外了,京兆尹派人来了别院,说明楚澈对此刻一事也是有疑的,难免会派人在外头盯梢,若是看出端倪,那么便是谋反之罪。 “绣绣的村子死了一个姑娘,是落水而亡的。” 只这一句,其余二人便领会了慕容致远的意思。 顾靖祺上下打量了一下念语的身形:“能瞒得过众人的眼去?” “那姑娘我见过,因是能遮掩过去。” “那脸呢?” “这几日京城定会戒严,只能委屈那姑娘多泡几日了,寻一个方便的时候,再让她出现。” “她家人……” “我救过那个村子,她又是个孤儿,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其实,慕容致远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那姑娘其实是绣绣的好友,那个村子里的人早就逃去了远方,只因她孤身一人,只有绣绣一人可以依靠,这才留了下来。 “委屈那位姑娘了……”亡者为大,念语未免觉得有些不安。 “念语,此事是我提出的,一切罪过皆由我来承担便是了。”慕容致远看出她的担心,上前安慰道。 致远,能笑得那样温暖的你,理应站在光明之处,何苦为我如此? 念语抬起眼睛看着他,无声地问。 慕容致远却是笑得更加云淡风轻:念语,为了你,我自甘堕于那无穷黑暗之地。 正在二人无声相对之时,顾靖祺出言道:“念语,听说你叫清流指证皇后了?” “恩。”念语轻点头,将此事来历一一道出…… [奉献] 玉梯横绝月如钩(三) 玉梯横绝月如钩(三) “哥哥可还记得那日来接我入宫的邱公公?” 顾靖祺缓缓点头:“可是那个因了侄儿犯事而去麻烦白翳的公公?” “哥哥说的不错,正是他。”念语微眯了眼睛,忆起当日的事来,翠玉毕竟是她入宫碰到的头一个侍婢,现在想起来,音容笑貌竟然还宛若在前,只是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不由一阵唏嘘,“只是我竟没有想到,当日不过随手一个小忙,竟然得到他涌泉相报。” 顾靖祺却是一哂:“还记得他侄儿未犯事前是在何处当差的吗?” “骁……骁骑尉?”念语一怔,当下便明白过来了。 翠玉那日说过,这邱公子是邱家唯一的血脉了,虽说他犯事乃是因为一时热血,出于义愤,但是大周军纪甚严,一旦记了过,便再也不能录用了。 顾靖祺似是看透念语眼中的疑问,微微一笑:“白翳跟我说了之后,我去打听了一番,利用爹爹旧时在京的人脉,总算把这事压了下去,只是不得已,麻烦锦权将他调了过去。” 念语长叹,先是翠玉,再是清.儿,然后是皇后那里得消息,这个宫里,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故事。 “永巷中的刺客是皇后的人……”念语.低低出这桩惊天秘闻。 “可是确凿?” “确凿无疑。”念语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峻,“那日与刺客交手的是淑妃的人,唤作常青,若有需要,可让他来作证,还有宁相,不明不白地背了个黑锅,连累宁贵人不受宠,他怎咽得下这口气?” “如此看来,此事竟不用我们亲自出手了。”顾靖祺虽.然是松了口气,但是看向念语的目光还是起了些变化,几分隐痛,几分欣慰,又有一些自责,半晌后才悢然道:“早知如此,我便应该答应致远……” 念语有些哽咽,安慰顾靖祺道:“哥哥不必内疚,以前.的事何必再提呢?人,不能只活在过去里。” 这一句引得顾靖祺不由一震,仿佛这话不仅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更是说给他听的,许茜瑈亭亭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念语见他微有.触动,心知这事不是一日二日便可想通释怀的,因此便转了话头,二人开始慢慢商议起这后续之事来。 烛光昏暗,二个人的身影映在窗上,隐隐绰绰,不时有低低的絮语传来。 “他如今捅出这么大个篓子,娘娘哪里还放得过。”声音低沉的那个正是邱公公。 一个哽咽沙哑地声音不住地苦苦哀求:“若是以前这种小兔崽子死一个便死一个了,咱家自也不会巴巴地凑这个热闹,只是如今……” “如今怎么了?”邱公公虽说有些被说动的样子,却还是禁不住冷哼了一声,“如今他也成了个没把儿的,你还指望他给你韩家传宗接代不成?” “老邱,邱公公!”韩公公扑通一声便跪倒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咱家这辈子除了主子,可再没拜过别的人,邱公公,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还请你救一救吧,不管事成还是不成,我这条命便寄在你这儿了!” 邱公公默默叹了一声,这韩公公与他是一年进的宫,那年大旱,为着讨一口饭吃,只好去势入了宫,入宫前天,刚好是他儿子的满月,连人都吃不饱,更别提要办满月酒了,万般无奈,与妻子留了个念想,又寻了一块小木牌子挂在儿子的身上,万一失散了也有的找。刚一入宫,也不敢去找家人,熬了几年,多少成了个管事的了,才敢偷偷请人去查,只是当年灾民的队伍实在太大,人海茫茫,一时竟不知要往何处去找。 幸得上天眷怜,前几日竟不小心让他看见了小韩子脖子上的那块小木牌儿,细细一对,果真对上了,这韩公公的妻子,小韩子的娘在儿子长大六岁的时候得了病,去了,那小韩子四处流浪便到了少林寺的门口,一个武僧见小娃儿长得可喜,禀明了方丈,便收了下来,后来发现他根骨不错,便教起了功夫,长到十六的时候,因为打死了个人,被官府捉拿,寺也回不了,家也无处寻,正巧看见个招太监的告示,心一横,便报了名,这才有后来的父子相见。 邱公公眼见这韩公公哭的差不多了,便扶了他起来,道:“你我平日里都以兄弟相称,咱家运道不好的时候,全赖你在一旁帮衬着,这些咱家都没忘,小韩子算起来,也算咱家的半个侄儿了,不好见死不救,听说过几日便要从宫里移到大理寺去,到了那里,只怕是鞭长莫及了,因此这事一定要速战速决才行。” 韩公公见他口气有些松了,心便稍稍放了些下来,待到听到他答应的时候,已是一脸喜色,这邱公公在宫里虽然位不算高,但是人脉却是极广的,有些能耐的太监们也都服他,路子也多,他这么一应承,这救小韩子的事便算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邱公公看着喜不自胜的韩公公,心中不免感慨,毕竟在这深宫中处了十几年,没有些感情是假的,只是现在看着他愈喜,将来只怕会愈悲。 果不其然,三日以后,那小韩子还是抵死不认,念语失踪,生死不明,楚澈愈是震怒,接连下了三道旨意,大斥皇后善妒失德,隐隐竟有几分要废后的意思,只是这层意思并未拿到明面上来说,众多想要保皇后的大臣一是因这算是楚澈家事,不好多嘴,二来也还是有些忌惮顾清丞,只有几个小小的言官上了几本奏,为皇后求情罢了。 楚澈见从小韩子的嘴里套不出什么来,无奈之下只能将他移送大理寺,并命大理寺一有进展立时通报不得有误,在移送途中,以防万一,便加派了一队侍卫护送。 押送小韩子的队伍刚出了内宫门,便有几名蒙面人持剑而至,守在小韩子身旁的侍卫起初以为是要杀人灭口,纷纷护在小韩子周围,领头的那人大惊,这群刺客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周后宫之内劫囚,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背后必定有人指使,此事非同小可,因此下令要拿活口,这么一说,侍卫们便有些缩手缩脚了,被那些蒙面人寻了个空子,斩断了小韩子身上的铁链,又递了柄剑给小韩子,他拿剑在手,不管来者是敌是友,自然是要先奋力一搏再是了。 那些侍卫见小韩子没了束缚,心中大急,出招也狠厉起来,几个蒙面人立时便被纠缠住了,小韩子见机要跑,却不料被一个侍卫眼尖瞧见了,当下便拿剑刺了过去。二人当下便纠缠在一起。 小韩子知道时间紧迫,不愿再多浪费时间,远处已有隐隐的人声传来,若是等来大队侍卫,怕是插翅也难飞了,因此他故意漏了一个破绽,引那侍卫往他右肋攻去,那侍卫果真中计,一掌往其右肋打去,小韩子正欲在空中强扭转身体,却不料被一剑刺中,原来那侍卫亦是早有准备,左掌虽往右,握剑的右手却往左刺去,虽然当前露了一个空门,颇为惊险,但小韩子究竟还是未做防备,中了一剑,从空中掉落下来。 那群黑衣人一见他受伤落败,竟无相救之意,一个纵身,消失在皇宫深处。 小韩子自知已无希望,如今有人为他偷遣入宫,与大内侍卫大打出手,不管他之与不知,这个罪名都是被扣定了,与其在大理寺受刑,不若自我了断来一个痛快,正要举剑自刎,却被一人抬手拦下,抬眼一看,正是方才阻拦他的那个侍卫。 此时近看,他心中不免生出一些眼熟之感,正想要问什么,却听见有人高呼皇上二字,那话,便只有咽了回去。 领头的侍卫将事情一一据实禀来,楚澈愈听愈怒,先是将众侍卫厉声斥责了一番,然后命人去各个宫内细细搜查,一一吩咐完毕之后,才慢慢踱到小韩子面前,冷冷道:“你那主子对你倒还真是仁至义尽啊!说!你说出指使你的人是谁,朕或许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那小韩子却是不答,左右不过一个死字,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凌迟与斩首,三百六十刀与一刀,你选何者?” 森森的语气落入小韩子耳中,他身子微颤了一下,却仍是紧咬了牙关,竟是打算死撑到底了。 就在楚澈再度想要发怒的时候,方才与小韩子打斗的那个侍卫站了出来:“皇上,属下有奏。” 楚澈仍是死死地盯住了小韩子,眼也不抬,淡然道:“说。” “是。皇上,暻昭仪遇刺那日,属下与那刺客过过几招,那刺客虽然用剑,但是招式间颇有几分少林的刚直之气,那日刺客为求脱身,虚晃一招,引臣攻其右侧,今日小韩子却是依旧使出了同一招,而且招式间与那名刺客竟是如出一辙,臣斗胆猜测,这小韩子必是那日刺客无疑。” 小韩子这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刚才觉得眼熟,原来,这个侍卫便是那夜拦阻他的常青!当下,便是面色灰败,有些嗫嚅,几近犹豫之后,终究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事已至此,强撑已是无益。 谁料小韩子话一说完,周德福急急赶到,面色惶惶,禀道:“皇上,京兆尹说发现……发现了暻昭仪的,遗体。” [奉献] 玉梯横绝月如钩(四) 玉梯横绝月如钩(四) “你说什么?”楚澈再顾不得什么仪态,一把抓住了周德福的衣领,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周德福自然是不敢妄动,沉声道:“皇上,京兆尹现在就在御书房……那,也有可能不是暻昭仪……” 楚澈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往御书房跑,老远便看到京兆尹伏在地上,一见楚澈来了,便是老泪纵横:“臣无能,派了所有的人出去营救昭仪娘娘,却没料到晚了一步,找到的是……” 楚澈哪里有耐心听他这样子讲,喝止道:“她人呢?她现在在哪里?朕要见她!” 京兆尹不由大惊失色,虽然知道她是昭仪,但是上头没有说什么,他怎么敢把一具尸体往宫里带?只好拼命磕头道:“皇上恕罪,实在是实在是……仵作尚在验明娘娘死……死因……”幸好他惊慌失措下,抬头一眼,瞥到了周德福“仵作”的那个口型,这才算交代了过去。 楚澈却仍是不信:“朕不信她.就这样走了……周德福,去京兆府,把……把她带回来……” “皇上!”京兆府尹心中惊惧万分,那.尸体已然面目全非,死状甚惨,楚澈此刻硬压下心中悲痛,是以还算冷静,并未迁怒他人,若是真见了尸体,定然震怒,到时革职事小,丢命事大啊。 楚澈见京兆府尹脸色苍白,抖.个不停,心中更疑,怒气冲冲道:“难道京兆府尹觉得请暻昭仪回宫有何不妥?” 京兆府尹此刻已是冷汗涔涔,这才想起袖中尚有.血书一封与一支宫钗,赶紧递了过去,道:“臣不敢。这是臣自‘暻昭仪’身上取下的物件,希望能请暻昭仪身边之人来辨认一下,若是并非暻昭仪之物……” “不用了……”楚澈看着那块宫绢的确是那日念语身上.所穿的,虽然只有一字,但是那字迹他绝对不会认错----“鳯”!她在写这个“鳯”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少写中间鸟字上面那一点,这个字虽然笔力虚弱,有些潦草,但是依旧可以看出少了这一笔。 “凤……哼!”楚澈眼眸微眯,一道厉芒闪过,“京兆尹,明日.早朝,朕要你在百官面前将此事从头至尾细讲一番!另外,叫那个仵作上朝作证,周德福,你亲去京兆府,替朕把她带回来……” 周德福领命之.后,心中难免有些心寒,德妃之后,便是皇后了吗?倒是淑妃,早早地看清了一切,站对了方向。他浸yin宫中多年,怎会瞧不出其中的蹊跷?那日,念语命清流指证皇后,皇后事先并不知情,后来冒出的刺客,更是直接冲着楚澈去的,若是皇后派的,不去杀小韩子与清流,起码也要除了顾念语才是,倒是后来她以金钗阻了刺客,他看向她的眼神,两人竟是相熟的!再后来她佯装失手被掳,引得楚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想到这处,周德福抬眼看着楚澈,伊人已逝,他现在哪静得下心来细细推敲? 顾清丞,你真是教得好女儿啊! 翌日早朝,楚澈先是让小韩子说出永巷夜刺真相,接着拿出那块宫绢,传了仵作,再然后,便命京兆尹细细将如何寻获暻昭仪之事讲了一番。 “众卿以为如何?” 底下百官有一些沉默,范氏一门虽早已退出朝堂,但是余威尚在,此案虽仍有疑点,但是小韩子一案确是确凿无疑的,刺杀宫妃,足以说明皇后妒忌失德,而且膝下无子,如果楚澈真要废后,他们也无可奈何。只是仍然有几个耿直的大臣站了出来,为皇后求情,一一指出暻昭仪之死的疑点。 就在此时,忽有边关急奏到,顾清丞自然听说了念语“身死”的消息,在奏疏中悲恸不已,大儿战死于沙场,小女被害于内宫,恳请楚澈能够看在顾氏一门为国尽忠的面上,查出凶手,让女儿死得瞑目。其后又是顾将之下几名副将所上的奏疏,说是念语长在军营,与众将士同甘共苦,虽是女流,却与众将士有同袍之谊,在雁荥关城墙上箭指突厥,与他们一同抗敌,今日若是她死得不明不白,众将士难免寒心。 这后一封,已是隐隐有了几分威胁的意思,只是法不责众,况且楚澈也的确不能因为这封奏疏罚他们什么,只能好言安慰几句而已。 底下的大臣们自然也看出了这封奏疏中的含义,顾念语是顾清丞的女儿,在宫中代表的便是军方的利益,若是被贬被禁也就罢了,如今却是惨死在了宫外,的确有些交代不过去了。 连方才为皇后求情的那几个大臣也只能黯然退了回去。 楚澈见无人再反对了,便命周德福宣读废后诏书。 “皇后范氏,失德善妒,歹毒不仁,为祸后宫,无子绝世,不宜奉宗庙,不能承天命,其上皇后玺授,贬为妃,移送静心苑,无令不得出。” 皇后一字一字念完这封诏书,可谓字字见血。 “失德善妒,无子绝世……”皇后冷笑着,正想转身与安奉仪说些什么,却不料又有一名太监带了两个侍卫前来,提了安奉仪便走。 “你们干什么?”皇后开始惊慌起来,楚澈彻底离开了她,皇后身份也多夺了,如今在这宫里,她只剩下一个安奉仪了,难道他连她也要带走吗? “娘娘,皇上有令,说是安奉仪失职,身为女官,却不知教导皇后,还助纣为虐,罪大恶极,但是念在其在宫中服侍多年,免其死罪,送入暴食服刑,不得大赦。” “皇上呢?我要见他,我要见皇上!”皇后失去了理智,一面死死地抓住了安奉仪不放,一面大叫大嚷吵着要见楚澈,方才带话的太监使了个眼色给两个侍卫,硬生生地掰开了皇后的手指,带着安奉仪快步走了。 “娘娘,您一定要保重啊!”安奉仪不住地回头,冲着皇后哭喊道。 皇后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提步便追了出去,不想裙裾过长,一下便被绊倒在地,身边的侍婢想要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自己重新站了起来,朝着安奉仪的方向奔了过去,如此跌跌撞撞,终究还是没能追上安奉仪,只能眼睁睁看她消失在一个转角处。 身后匆匆赶来的太监宫女们,伸手去扶她,却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她伏在地上,泪如雨下,只觉痛彻心脾,什么礼仪,什么风范,通通不见了,此刻,这偌大一个凤寰宫,只余一个伤心地女人。 “皇上,儿女情长则英雄气短,况且皇后被废的确是她咎由自取,你不必太过自责。” 颐华宫内,楚澈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眼色不明,太后见状不对,只能压了他又想倒酒的手,好言劝道。 “她死了,朕却查不到真凶是谁,她怎能瞑目?朕无能,堂堂一个皇帝,却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 太后眼眸一暗,柔声道:“她是个聪明孩子,或许,她根本就没死呢。” 楚澈猛一抬头,看见太后慈爱的面容,眼睛一亮,只一瞬,却又低下头去:“字是真的,东西也是真的,连手心的茧也在……” “可是,毕竟,看不清面容,对不对?”想起那日在佛堂与她一番对话,太后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看来她还是选择了自己的父亲啊,再看向楚澈的眼神不免有些心疼了,不过这样也好,这对他未免不是一个解脱。 “后宫不可一日无后,皇上可是想好新后人选了?” 楚澈沉吟许久,方道:“皇后才刚被废,旋即便册立新后,难免会被天下人说凉薄。” 执手同看河山,在现时看来,已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了,如果凤座之上的女子不是她,换成其他人又有何区别呢? 太后见他怔怔出神,想起今日顾清丞与几个副将的上奏,皱紧了眉,这个顾清丞,一向以儒雅闻名,这回却是难得地强硬了一回,哪怕是当年顾靖璿因朝中党争,导致粮草不济,援兵不至,又因应锦权分兵出城,力战而死,他都只是淡淡而过,只说胜负乃兵家常事,并未迁怒朝廷,甚至还上表请罪,说是因自己用兵不精,贻误战机所故,除了与应锦权疏远之外,此后亦是忠心耿耿,并无任何不满之意,可顾念语一死,他不仅自己上奏,更是叫上了几名副将,难道这个女儿在他心中更甚那个文武双全的大儿? 事有反常即为妖。 凝眸看着楚澈面有倦色,意志已有些消沉,太后虽然心中不忍,但是却不得不开了口,他是皇帝,如果想要坐稳这个天下,他便必须要拿出能与之相当的能力来。 “皇上可还记得靖璿战死,顾将上表罪己一事?” 楚澈稍一凝思,便发现顾将对待儿女不同的态度了,震惊道:“不可能!” “澈儿,这个世上本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太后满脸沉痛,浸yin朝政这么多年,一丝风吹草动都避不过她的眼,情知他如今痛难自己,她却还要残忍地再去补上一刀。 他忘记自己当年的教诲,失去理智,深陷了进去……而她一颦一笑像极了当年那个女人…… 是的,那个女人,当年也是以死相逼,生生从她身边夺走了他,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在因为那双眉眼再起波澜,世事难料…… “芷秋,替我磨墨。” 皇上走了很久,天色也已暗下来,太后却似忘记了时间一般,独自一人孤寂地坐在那里,颐华宫的人已有多久未曾见过这个笑看天下的女人如此落寞了,心中难免惴惴,就在芷秋大着胆子想上前讨个示下时,她终于说话了,殿内众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封信,她写了很久,但是信上却又不过寥寥几字,她写了撕,撕了写,时而含笑,时而叹气。 直到写完的那一刻,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这个大周国最尊贵的女人脸上竟隐隐透出几分只属于二八少女的羞意来,只是,那不过也是一瞬罢了。 “找个靠得住的人去送,不要让旁人知道,更不能让皇上知道,要避过他的所有耳目。” 方才太后将信放入信封时,抬头赫然便是:“修常”二字。 顾清丞,字修常。 而上次这般送信,已是三年前了。 [奉献] 玉梯横绝月如钩(五) 玉梯横绝月如钩(五) “念语,爹有信来。” 如今,暻昭仪薨逝的消息早已举国皆知,楚澈追封其为皇贵妃,只是棺椁却一直停放在慈云庵未定下葬之日。顾靖祺几番旁敲侧击之后,才知楚澈竟是想待大事安定,帝陵竣工之后,与“念语”一室而葬! 念语自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有些失神,近日来,她不是坐在窗前怔怔,便是独锁在房内,慕容致远几次想见她,却都被她避过,顾靖祺本来想携她出游散心,但又因此事尚未过去,怕被人识破而作罢。 顾靖祺话落许久之后,才见她回过神来,神情怔忡:“爹信上说些什么?” “爹说是只写给你看的。” “哦。”念语慢慢接过信,正想打开,却被顾靖祺打断:“念语,你若是不开心……哥哥,想个办法再让你回宫。” 看着顾靖祺心疼的眼神,念语这时才恍然自己这些日子究竟做了什么,心内不免有些愧疚,道:“我没事的,初入宫时,只觉得不习惯的紧,哪料到今日再出来,反倒会不便了,哥哥不用为我担心。” 看她强作欢颜,想起今日他.上朝时,楚澈面上亦是难掩郁悒,连带他自己心情都有些闷闷起来,一道宫墙,远远地隔开了二人,不知此生还能否再见…… 念语却全然不知他在想什么,那.封信上的内容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忍不住又在看了一遍,直到信中每一个字都印在她心里时,方才命人拿了炭炉进来,将信投入其中烧了。 “你的脸色不好,爹在信上说了什么?” “没什么,”看着顾靖祺狐疑的眼.神,念语还是瞒了过去,转了话头道,“哥哥在京城巡防营应该还有旧人吧?” “你要出京?” “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这京城中早已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不若另寻个地方。” “你想去何处?我这就替你去准备。”顾靖祺也知这上.京城已成了她的伤心地,与其在此沉溺于悲痛,不若另寻一处好山好水之地,远离纷争。 “西蜀。” “你说什么?”顾靖祺万万想不到她竟选了这个地方。 念语解颜而笑:“我说笑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哥哥,我想去江陵。” 江陵,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古称“七省通衢”。 “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哥哥入蜀时曾在那里驻兵,听闻江陵将士对哥哥心悦诚服,更有同袍之情,我去那里不是很好吗?况且江陵风景秀丽,很是适合修身养性。” 顾靖祺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自幼聪慧,今日拿到信之后,不仅一扫往日愁颜,还要不辞万里跑去江陵,必定有她的用意在,细细思虑了半晌,他缓缓问道:“江陵是最靠近蜀国的城市,又有不少驻兵,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哥哥,告诉我,致远他,致远他……究竟是谁……”念语的声音立时便低落了下来,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顾靖祺被她问得有些措手不及,愣了一会,方才道:“我也不知他是谁……他的身世来历,周围的人我都去查过,并未查出些什么,但是他偏偏又识得平嘉郡主,我入蜀那一年,他虽然会时常独自出去,我却从未有疑,他与平嘉郡主……” “不止平嘉,汀嫔也认识他。”念语幽幽而道,慕容致远若是有什么秘密……她不敢往下想,或许平嘉那日在大殿上的一番话根本就是真的! “连毓汀都认识他?” “不只是认识。”念语将那日韩毓汀替慕容致远送信之事一一道出。 顾靖祺不由紧皱了眉头,在房内踱起步来,慕容致远身份有疑一事,他早就察觉,但是毕竟念语与他曾有一段情,因此只是稍稍提点之后,便不再提了,只自己私底下着手去查而已,今日既见她主动提起,心中虽松了一口气,但却也不免担心。 念语看出他的心思,宽慰道:“哥哥,致远身份是一回事,我与他的过往亦是一回事,不必太过忧虑了。” 慕容见她神色如常,略微放心,便将自己查到的都一一告知念语,实则那些事念语也都已知晓,只是却并未往那个方向去想罢了。 二人合计了一阵,除了确定慕容致远与蜀国有所关联以外,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来,念语眼眸微转道:“哥哥不必发愁,明日找个法子,让我与平嘉郡主见一面便是了。” “这,恐怕不妥。”顾靖祺不免有些紧张,毕竟她如今的真实处境,只有秦引章,慕容致远,他并几个家中信得过的下人知晓而已,如今这样冒冒然地去见平嘉郡主,恐怕有失。 “哥哥放心,我们与蜀国未必真的是敌非友……”念语似乎话中有话,看顾靖祺一脸不解,她轻巧地转了话题,“再说还有致远不是吗?”不管他究竟是谁,但是念语却一直都有一个感觉,慕容致远不会害她,永远都不会…… 见她心意已决,顾靖祺也不再多加阻拦,只好点头应下,临出门前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念语,爹信上……” “哥哥,爹不让你知道,总有他的原因。” “我只是担心……” 念语轻松一笑:“你难道连爹爹都信不过了?” 顾靖祺摇头苦笑:“我怎会不信爹,我只是,只是……”只是爹他从来没有瞒过我做什么事而已,想了想,决定还是将这话咽了回去,“只是你毕竟是一个女儿家。” “女儿家又如何?哥哥可是忘了我也曾上阵杀过敌?”念语微微扬眉。 “是是是,你是巾帼不让须眉,是哥哥小看了你。” 兄妹二人又是说笑一会儿,顾靖祺才终于抬起脚步要走,却听到念语在身后说道:“哥,娘和大哥都走了,如今只有你我陪着爹了,哥,若是有个万一,请千万保重自己。” 顾靖祺停了脚步,回了头,郑重道:“念语,不管爹要你做什么,你也要记住,千万保重自己。” 翌日,顾靖祺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辆寻常马车,停在一个偏僻小巷中,接了念语便往京郊边的一座山上走。 颠簸了约是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约定之地。 “暻皇贵妃,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半山腰一处树林茂密之地,有一竹亭,苏陌颜比念语早到一步。 念语轻笑:“上次一别,还在宫中,却不料到,今日再与郡主相见,竟在山中,实在是世事难料。如今,暻皇贵妃已然薨逝,郡主不必再如此称呼。” “是平嘉疏忽,不知今日顾小姐找平嘉来是所为何事?” “慕容致远。” 苏陌颜微一冷笑:“慕容公子身边虽有佳妻相伴,但心中有的却是顾小姐你,不知顾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地呢?” “彼时年幼,不过一场误会而已,况且……” 苏陌颜见她提及慕容致远时面色不变,心中已是隐隐不快,现在有听得她说不过一场误会,怒气更甚,讥讽道:“好一个‘误会’!彼时慕容公子年少风流,才华四溢,顾小姐身在闺中,自然难免倾慕,待之入宫,遇见少年天子,发现他慕容致远不过一寻常人尔,自然是不屑一顾了。” 被她这番话一激,念语心中亦是难受,却也知道不管如何,是自己移情别恋在先,确是她对不住他,因此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反驳,只好道:“今日我来,只是想知晓致远的身世……” “你若想知道我的事情,为何不亲自来问我?” 念语话音刚落,便见慕容致远的身影自一棵参天大树之后闪了出来,一时不察,惊在了那儿,半晌之后方道:“致远……” “还是你很早就已经怀疑我,不相信我了?” 慕容致远眼中的那抹悲切深深地刺中了念语,让她不知如何接话,沉默了许久,避开了慕容致远灼灼的目光,幽幽道:“致远,你投奔将军府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吧?从你到顾府的那一日起,你就一直在骗我瞒我是不是?” “是,我的确骗了你瞒了你,但是我却差点连自己都骗过了!谎言永远比真相更美好……” 站在一旁的苏陌颜如遭雷击,她终于明白,为何几年前父亲召慕容致远回蜀时,他会拒绝,为何后来要派诸葛峤亭入周,为何自己说要去雁荥关找慕容致远时,父亲会叫自**好的小王爷去陪她…… “那么,那日平嘉郡主在大殿之上所说的话全部属实?”当着平嘉郡主的面,念语不想与慕容致远纠缠不清。 慕容致远艰难地点了点头:“是,只是,平嘉,我一向只把你当妹妹……” “好了,好了,致远的事情我们差不多已经说清楚了,”诸葛峤亭适时的出现,打断了慕容致远的话,他心中颇是不满,这个人,似乎永远都不能体会女子的心境,当着情敌的面,被自己的心上人说只把自己当妹妹,这比当场拒绝她还要难堪,拍拍慕容致远的肩,道:“你与陌颜的事,你们寻一个清静地方说个清楚,这里,先借我与顾小姐一叙,如何?” “峤亭,你……”慕容致远有些放心不下。 “我与他无话可说,先行一步。”苏陌颜心思剔透,其实方才慕容致远一句话便已足够,多说无益。 “去吧,我不会把顾小姐怎样的。”诸葛峤亭推了一把慕容致远,慕容致远这才勉强地走了。 待见二人走远之后,诸葛峤亭有些无奈地笑道:“论才学,我比不上他,但是,对于女人,我懂得却比他多……” “致远他……” “他处事冷静,被父亲自战场上带回来时,全身是血,没有害怕,没有哭泣,他告诉我爹,杀他爹娘的人左手上有一道疤,听见有人叫他曹都尉。” 这个曹都尉曾在顾清丞手下的一员猛将,念语也是见过的,他虽然作战英勇,但是喜好杀戮,要是遇上一个难以攻克的城池,在破门之后,往往会作屠城之举,饶是军法处置也不怕,只是几年前,在一场恶战中,中了流矢而死。 “致远的父亲,是一名校尉,是他一直力撑,所以尧城足足抵挡了半月才被破,那个曹都尉,破城之后,首先冲向的,便是致远的家。” 念语一直都把致远当成一个书生,从来不知他背后还有如此惨烈的过去。 “可是唯独你,一遇到你,他就无法再冷静自持了。”诸葛峤亭看出念语想说些什么,薄唇微勾,笑道,“不过能够看到从小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慕容致远慌张的样子,倒也不错。” 念语不觉哑然,深感慕容致远误交损友,不知不觉间,方才沉闷的气氛也轻松了起来。 “诸葛公子支开致远与郡主,想来是有事要与念语相商吧?” [奉献] 玉梯横绝月如钩(六) 玉梯横绝月如钩(六) “咳咳,此地风景绝佳,撇开那些风花雪月不谈,倒真是有些可惜。”诸葛峤亭竟露出几分颇为扼腕的意思来。 念语不由失笑:“诸葛公子乃是风流才俊,念语不敢高攀。” “若我能娶得顾小姐回家,家里那个老头子便再不会说我只会浪荡胡闹了吧……”说到此处,他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失意。 “其实,合作,并非只有联姻一条路的……” 诸葛峤亭抚掌而笑:“之前听闻小姐有‘女中诸葛’之名,峤亭只道是世人夸大,今日一见,才知小姐冰雪聪明,峤亭自愧不如。” “诸葛公子说笑,”念语稍稍欠身,“我想,我若是不出现,诸葛公子也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的吧?” 的确,若是今日顾念语不主.动来访,诸葛峤亭便只能命人暗自散播流言,说顾清丞手握重兵,图谋不轨,不忍女儿在宫中难做,才施计救出女儿。 “只是,诸葛公子竟没有想过,我留.在皇上身边,才能更好地发挥我的作用,有助于我爹的‘雄图大业’吗?” 诸葛峤亭笼了双手在袖中,斜.斜倚着亭柱:“应锦权。世人都只道他不过是一个守卫京城的五营统领,但是据我所知,他如今在军方的影响力恐怕是仅次于顾大将军了吧?” 念语默然,这个顾将亲手教出来的徒弟,的确没有.辜负“名师出高徒”这句话,除了边防军是被父亲一手掌握之外,分驻其余各地的军队中恐怕都被这个五营统领埋上了钉子。 “北有突厥,南有蜀国,如此夹击,应统领哪怕有再多.的兵马,恐怕也会疲于奔命,诸葛公子端的是好计谋。”念语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含笑道,“只是诸葛公子是如何确定家父确有不臣之心的呢?” “不用确定,今日顾小姐站在这里便是一个明证。”.诸葛峤亭眨了眨眼,神态轻松,如此惊险之事,他却似完全不在意一般。 “过几日,我会去一趟江陵。” “正好,过几日,郡主也要启程回益州。” 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后,二人便定下了这第一桩合作之事。 “雁荥关那里,最近可有什么异动?”太后撇开了众人,私底下召了一名兵部侍郎来问话,这个兵部侍郎算是太后瞒过楚澈在兵部设下的一个眼线,往日里并无什么显眼之处。 “回太后,上月突厥曾率兵五百,在盐州掳掠,幸而顾将军防守得当,盐州守军会同附近三城的守军,打退了突厥,突厥并无所得。” “陆卿如何看待此事?” “回太后,金山一带今年大旱,牧草不足犹过往年,因此突厥若是坚持不住,提前来犯不是不可能,但是只派出区区五百人,哪怕突袭成功,所得之物也不会太多,因此臣认为此事颇有可疑之处。” 太后沉思许久之后才道:“此事你须盯紧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来向哀家禀告,不得有误。” 待禀退了陆侍郎之后,太后几番思虑,最后还是叫来了应锦权,二人细细商议一番之后,太后命应锦权近几日要特意留心进出上京城的人,外松内紧。 几日之后,蜀国来使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往京城外驶去。 就在马车驶离京城的那一刻,念语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那一份离思,掀起了帘子一角,朝着大周后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走了?”宁素素凭栏远望,仿佛看见那一个身影慢慢远去…… “或者,我也应该像她一样?” 盼亭垂手侍立在一旁,不禁被她这没来由的话唬了一跳:“小姐……” “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宁素素展颜道,“柳絮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盼亭皱着眉头想了一想,才道:“近几日黛婕妤那里并无什么动静,除了偶尔去御书房送些吃食与皇上外,平日里轻易连宫门都不出,倒是那唐倾墨,”说到此处,她不免有几分忧心的样子,“入了翰林之后,任知制诰一职,风头无量。” 宁素素沉吟许久,轻笑道:“翰林学士又加知制诰,看来梁翰林离归乡之日不远了,这唐状元如今可称权比内相了,皇上竟也如此放心。” “如今后位空悬,这黛婕妤之上只余淑妃娘娘一人……” 宁素素心中冷笑,道:“你且看着,这后位落于这宫中任何一人头上都不会落于那柳絮之上,皇上,至多只会独宠她一人罢了。”末了,微微叹气,恐怕撞到这刀口上的人是她了。 “既然皇上有意,我自不能辜负,盼亭,替我递一封信出去。” 信上不过寥寥几字,对她而言却似字字滴血,若是楚澈还能记得年幼时那份情,她宁素素哪怕在宫中孤寂一生也无怨言,宁氏一门,荣宠已盛,余下的,不过看天命而已,盛衰与否,与她何干? 只是,若是他不念旧情…… 一想到此处,她不由愣住,若是他不念旧情,她又该当如何? 苦笑一声,倘真是命中如此,她便只有尽一份孝心,至于成事,也只得看天了…… 翌日,有官员上奏立后一事,被楚澈以暻皇贵妃新逝,心有感伤,不愿立后回绝。数日后,又有礼部官员上书,道皇后乃国母,国不可一日无后,楚澈退了一步,道立后一事事关重大,不可草率,故需要时日。又过了几日,陆续又有官员上书奏请楚澈大选,一来充盈后宫,二来也可选出皇后之选,却被楚澈已不愿扰民驳回。如此三番四次之后,官员上奏立后之事才算缓了一缓,直到数日后,有言官再次进言,被楚澈驳回之后,竟做出触柱之举,几乎血溅朝堂,其余的言官也不示弱,一一上书,恳请立后,其中有不少折子说的是黛婕妤柳絮性秉柔嘉,贤德端量,堪为皇后之选。 “皇上怎么说?”宁素素端起一杯云雾道。 盼亭面露忧色:“皇上似有些无可无不可之意。”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来传,说是月柔有事来求宁贵人。 宁素素沉思半晌,却依旧想不透月柔的来意,只得先命人唤了她进来。 月柔一入殿,依足了宫规向宁素素行了一个礼。 “月柔姑姑请起,只不知今日是哪阵风吹来了姑姑?”宁素素一向有几分高傲,连颇受楚澈宠爱的柳絮也并未放在眼里,对月柔却很是客气。 月柔屈了屈膝,道:“奴婢来此,实是有事相求。” “若是能有帮得上的地方,我定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想必姑姑也知,如今,除了宰相之女的身份,我并无可依借之处。” “主子临走前曾有言,此事非贵人相助不可,还望贵人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施以援手。” “暻皇贵妃……”宁素素有些好奇起来,这个顾念语,还真是不按常理啊,既如此,不妨先听一听,“姑姑请说。” 此刻殿内只有宁素素,盼亭,月柔三人,月柔却是不避盼亭,当下也不犹豫,取出了那块药帕,将念语当日所说之言一一道出。 “姑姑恐怕是高估了我的能力了吧。”宁素素摇头拒绝。 “听说前几日有不少大臣上书奏请皇上立黛婕妤为后……”月柔轻轻道了一句,旁人听了只道是她想助宁素素登上后位,只是宁素素是何等样人,立时便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来。 “姑姑请说。” “想来贵人也已猜到因着祖制,皇上并不想立柳絮为后,淑妃与世无争,怕是压制不住后宫,汀嫔娘娘是外人,更是不必说的了,皇上前几日又驳了自民间选妃的折子,如此一来,这后位隐隐已是非贵人莫属了。” “那倒要承姑姑吉言了。”宁素素微微一笑,掩过了面上吃惊之色。 月柔眼含深意地看了宁素素一眼,道:“恐怕贵人心中并不觉得月柔说的是吉言吧?” 宁素素变了脸色,凝重了起来:“确如姑姑所说,我若为后,家父便势必要让出相位……” “圣祖废范相之后,范氏一门何如?” “若是皇上未曾废后,虽不比嘉朔年间权倾天下,只是故旧门生不尽,并无衰败之迹。” “贵人是想宁氏一门倾覆,还是如范氏一门这般呢?” 宁素素默然,楚澈勤于政事,如今羽翼渐丰,决不能任宁相独揽相权,遍插门生,想到此,她不由冷笑:“如此说来,我惟有步暻皇贵妃之后尘了。” 月柔并不惊讶她知晓念语借死逃出后宫一事,反而道:“到时战乱一起,宁相一派门生可敌得过应大人一方的将士?” 宁素素这才愣住,确实,一旦战事起了,兵荒马乱,楚澈有的是借口慢慢铲除宁相之人,在顾将与宁相之间夹了这么些年,还能建立起自己的羽翼,对于权谋,他已很是精通了,有些时候,要的并不是真凭实据,一句流言便可将人拉下马来。 “想来贵人心中应已有了主意,月柔不敢相扰。”话毕,月柔又是行了一礼,方才退了出去,至于那块药帕,自然是留了下来。 也不知宁素素怔坐了多久,待到金乌西移,她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既然他要一个借口去堵众臣之口,我便助他。” “小姐!”盼亭见她眼神空洞,毫无生气,紧张地唤了一声。 “我没事,你先下去,我想静一静。” 盼亭知晓她性子执拗,并不与她争执,只好退了出去。而这一静,便是静了一整夜。 [奉献] 玉梯横绝月如钩(七) 玉梯横绝月如钩(七)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苏陌颜立于船头,望着奔腾不息的江水缓缓而道。 一旁的顾念语早已换了宫裙,改以寻常人家的装束,只是眉宇间的气度依旧难掩:“江水奔流,我倒觉得还是太白的‘千里江陵一日还’更贴切一些。” 经过几日相处,苏陌颜对念语的敌意已无初见时那样深切了,只是今日看她云淡风轻,心中仍觉有些不平:“大周皇帝英气勃勃,慕容致远才情卓绝,可叹此二人在顾小姐心中不过流水落花,陌颜真是自叹不如。” 念语被她说的一滞,皇后已废,听说近几日不断有大臣上书奏请楚澈立柳絮为后,不知他会如何决断,思绪便岔了开去,正在这时,诸葛峤亭举了一封信出来,道:“大周皇帝下了旨,立宁相之女为后,大典在三日后举行。” 苏陌颜有些意外:“怎么不是柳絮?” 诸葛峤亭深深看了念语一眼,道:“这恐怕要问顾小姐了。” 念语勉强一笑:“诸葛公子真.是说笑,念语离宫日久,这立后一事,怕是鞭长莫及。”说罢,便想转身回船舱,此时一个浪涛打来,船身有些微晃,念语脚步一个趔趄,险些便要摔倒,幸好诸葛峤亭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念语立时将手抽了回来,心头却觉一阵恶心,几欲作呕。 诸葛峤亭见她面色不对,问道:“顾.小姐可是觉得有何不适?” 念语深深吐纳几次,平复了脸.色道:“念语自小长于内陆,甚少坐船,因此才觉有些不适,稍作歇息便好,诸葛公子不必担心。”说罢便径直回了船舱。 诸葛峤亭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了房,念语关了门,心内起伏不定,月信已有一月.没来,算算日子,她很清楚的明白,此刻正有一个小生命在她体内孕育长大,诸葛峤亭何等样人,拖得越久便越瞒不住,幸好,江陵已近在眼前,江陵守备应也已收到父亲的信,总算可以略略松一口气。 稍定了定心,她便想到了上京城的事,立宁素素为.后,照着规矩,宁相便要退出朝堂,只不知宁相是否肯坐以待毙了,若是宁相不肯,只怕又是一阵暗流汹涌,如此想着,她的心便又揪了起来。 自随苏陌颜出京后,父亲虽时常来信,但她却知,.信上所写之事不过掩人耳目,安定蜀人之心罢了,在京郊别院收到的那几封信才是紧要所在,只是一想到父亲要行如此凶险之事,她的心便又揪了起来…… 这时,有敲门声传来:“小姐,该用午膳了。” 念语起身开了.门,待那丫鬟布完菜之后,念语有些愕然,一碗炖得雪白的鲫鱼汤,一碗乌鸡糯米粥并几个清淡的小菜,那丫鬟想是看出念语的惊讶,道:“这些菜是诸葛公子吩咐的。” 念语微叹,果然还是瞒不过他,道:“替我谢过诸葛公子。”略想了想,她拦了那丫鬟,道:“还是我亲自过去一趟吧。” “不知午膳可还对顾小姐的胃口?”念语推门而入的时候,诸葛峤亭正在宣纸上写些什么。 “有劳诸葛公子费心。”念语走近至前,见他写的是狂草,豪迈恣肆之间又有几许飘渺之意,宛若“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再细看,写的乃是李白《将进酒》名篇,念语缓缓吟了一遍,笑道:“诸葛公子倒的确有几分太白的不羁之风。” “信手之作,见笑了。”诸葛峤亭薄唇勾出一丝笑意,顺手卷起宣纸,掷出了窗外,那纸瞬时便与江水融为一体。 念语见桌上有酒,行至窗前,倾入江中:“只有一篇将进酒,未免有些不足,不若祭以美酒,许还能惹太白心喜。” “的确是峤亭思虑不周。”诸葛峤亭纵声大笑。 “是诸葛公子过谦了,”念语回头,直视诸葛峤亭,道,“公子心细如尘,念语望尘莫及。” “顾小姐多虑了,与其想峤亭有何不轨之心,还不如想着如何瞒过京中那位以及……” 念语沉吟,确如诸葛峤亭所言,如今才月余,自然显不出身形来,只是时日一长,终还是瞒不过去的,倘若是女生也还罢了,若是个男胎……情势已然如此复杂,再添一个皇子,这漩涡只会越来越深,京中的楚澈,不管他知晓与否,恐怕恐怕也是鞭长莫及了吧。 “她居然有了。”宁素素远眺凤寰宫,檐牙高啄,光影琉璃,“清贵人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太医说恐怕是这几日了。” “告诉太医,务必让她再多挨几日,之后的,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了吧?” “奴婢记下了,”盼亭顿了一顿,又道,“小姐,皇上后日会去太庙。” “知道了,不过是依着规矩罢了。”宁素素面上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盼亭低头退下,宁素素这才转了目光,望向另一座宫殿,心中暗自祈祷,愿清流能诞下一个皇子。 三日之期转瞬即过,宁素素着了祎衣,戴上凤冠,一步一步向站在高堂之上的楚澈走去,这副场景她想过无数次,只是在她的想象中,自己应该是雀跃的,幸福的,带着憧憬的,而不是如现在这样,一步一步似立于刀尖,每走一步,那刺痛便增加一分。 待她走近,楚澈缓缓伸出了手,她一时有些迟疑,指尖微颤,终于还是轻轻将手放了上去,之后,礼官说的那些她已记不清,她自己所说的也全无记忆,全身所有的感觉都聚集在了左手上,他的手温厚宽大,细密的龙涎自那只手传到了她的身上,让她一时分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娘娘,淑妃娘娘,贤妃娘娘与一众妃嫔在外求见。” “知道了。”宁素素此刻已换上了阙翟衣,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还有些出神,过了一会才道,“贤妃?” “黛婕妤被皇上封了贤妃,是五日前的事了。” 宁素素这才想起来,不由轻笑,是了,五日前正是她拿着那块药帕去见楚澈的时候,初见药帕,他有些惘然,静静看了好久,才对她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那块药帕真假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楚澈需要一个由头去堵那悠悠之口,不必真的拿了药帕出去,只要有些流言传出便可,做皇后的,贤德端量不过是一个好听一些的说法,重要的是不能妒忌,果然流言传出之后,昔日那些提议立柳絮的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只是却也没有人敢说立宁素素为后。 直到楚澈立柳絮为贤妃,群臣这才醒悟过来,那唐家恐怕要成新贵了,一时间,朝堂上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宁相势力虽然盘根错节,但是终究不是只手遮天,底下不少官员明面上虽然没有摆出与宁相分离的样子来,但私底下也已开始与唐家有些来往。 一想起方才朝堂上百官群臣向自己下跪,山呼千岁的情景,宁素素觉得有些头疼,不耐的挥手道:“叫她们都回去吧,本宫不想见她们。” 盼亭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道:“娘娘?皇上那里……” 宁素素冷笑一声,道:“皇上不过想要一个借口除去爹罢了,我爹一日占着相位,他便一日不会废我。” 盼亭有些无奈,只得应声下去,却又被宁素素叫住,道:“去跟她们说,就说皇上晚上要来,本宫一时抽不出时间见她们。” 这么一句话传出来,淑妃与柳絮面色淡淡,朝着空空的凤位施了一礼便下去了,底下那些妃嫔的面色自然是有些不好看。 楚澈有些头疼地看着换上深衣正对着铜镜缓缓解发的宁素素,道:“梓童,听说你今日未受妃嫔朝拜?” 宁素素面色不动:“臣妾初登后位,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想着少说少错,因此才遣了她们回去,皇上不回因此怪罪臣妾吧?”说到此,宁素素转了身子,温婉一笑。 “素素,朕从未想过要将你逼至这一步……”楚澈拿过她手中的梳子,轻轻为她梳发。 宁素素觉得有些恨起他来,就在她决意要断了这份情的时候,他怀着歉意而来,如此温柔地对她,轻易击溃她心中的防线,他已有多久没有唤过她“素素”了? 遥遥传来的更鼓声近了又近,而后又慢慢远去。 这凤寰宫静得有些沉闷。 宁素素看着铜镜中的楚澈,楚澈看着铜镜中的宁素素,梳子依旧安静地穿过她的发丝。宁素素忽而觉得有些清冷,正想开口,却听楚澈道:“时候不早了,歇了吧,最近这半月,你怕是没得闲了。” 宁素素叫来盼亭,一众侍女拥上,替帝后宽衣,宁素素见她们忙个不停,却是一丝声音也未发出来,心中那抹冷意更甚。放下帘子,她缓缓躺在楚澈边上,楚澈伸手搂过她,她便朝他的方向缩了缩。 “素素,你可是觉得冷?” “臣妾只是觉得有些安静,静的有些可怕。” “素素,这个宫里,从来都没有安静过。”楚澈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拉过她的手焐在胸前,道:“有朕在,睡吧。” [奉献] 人去暗度流光(一) 人去暗度流光(一) 念语立于船头,任由江风吹得衣裙烈烈,江陵已然在望,遥遥已有人声传来。 “小心受了风。”诸葛峤亭冲她一笑,轻声提醒。 念语略微往里站了站,感激笑道:“这些日子,有劳诸葛公子了。” “顾小姐不必如此客气,”不知是否因为江陵已近,大事将至,诸葛峤亭难得收了笑,面上微有寒意,“峤亭一向相信儿女是女人最大的弱点,于这一点上,顾小姐也不例外。” 念语叹息,道:“蒙诸葛公子提醒,念语必定牢记在心。” “顾小姐难道就不想找个清静之地,与腹中孩儿安度余生?” “难道诸葛公子就不想抽身而去,寻那佳人?” 此言一出,便只余江水滔滔而过之声。 “顾小姐,船就要靠岸了。”一侍从走上前来。 一个丫鬟取了她昨日整好的包裹,递了过来,念语接过,站在船上远看,已是遥遥认出了来接她的人。 船靠着岸缓缓停了下来,她.终于踏上了阔别已久的土地,深吸一口气,正欲向前来接她之人走去时,却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尘颜!尘颜!” 念语心中一惊,回头看那诸葛峤.亭,他脸上又挂上了一切尽在掌握中般的微笑:“虽说荆州有故旧,但顾小姐毕竟孤身一人,秦公子前来,总能多个人照应,或者,顾小姐还能拿来做个幌子。” “多谢诸葛公子。” 话音刚落,秦引章已赶至她面.前,一脸灿烂:“尘颜,终于赶上了,我还担心……”这时才发觉诸葛峤亭正含笑站在念语身后,抱拳憨厚一笑道:“多谢诸葛公子提醒。” “不过举手之劳。峤亭还有事在身,不能多做逗留,便.送至此吧。” 念语有些惊讶,江陵守备派来的人就在不远处,她.原本以为诸葛峤亭至少会逗留几日的,像是看出念语心中所疑,诸葛峤亭笑道:“既然已做了约定,峤亭便信得过顾小姐。” “既如此,念语也不留诸葛公子了,望一路顺风。” “顾小姐也保重。” “峤亭,你已有多久未曾如此怜香惜玉了?”一回到.船上,苏陌颜带了一丝笑意问道。 “我不过是在她身上看见另一个自己罢了。” 撂下这一句话,.诸葛峤亭便径自回房去了,只留苏陌颜一人在原地,远远看着江陵城,眼神里有些许低落。 “顾小姐,在下梁松,奉罗大人之命在此等候,轿子已备好,请这边走。”来人抱拳行礼之后,便在前带路,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扑面而来的军旅之风,让念语顿觉亲切之感。 “有劳了。只是念语初至江陵,还想看看此处的风土人情,坐在轿子里不免有些闷了。” “码头至罗大人府邸还有不少的路……”梁松看着念语略显单薄的身子,不由皱了眉。 一旁的秦引章也觉有些不妥,虽然身为男子,但是家中姐妹怀孕时也曾听过初初有孕时,不能多做走动之言,正要劝,却被念语抢了先:“梁大人能被罗叔派出来接我,想来对我的身份也是略知一二的吧?也是,念语毕竟一介弱女子,自然入不了梁大人之眼……” 念语轻轻一句,便让这汉子涨红了脸,复又抱拳道:“梁松不敢。”嘴上说着不敢,却并未叫那些轿夫回去,只让他们跟在身后。 念语也不再言语,与梁松并肩而行,闲谈一些风俗民情之事。 途径一个市集时,有不少小贩叫住梁松,不时地往他怀中塞些瓜果蔬菜,市集才走了一半,梁松肩上背的,手中提的,怀里抱的已是满满当当了。 “梁大人,梁大人!” 才走出几步,便又被叫住了,这个实诚汉子脸上不由抖了几抖,回过头来道:“孙家兄弟,你的好意我先谢过了,只是,你瞧,”梁松努努嘴,“实在是拿不下了。” “这鳜鱼可不是给你的,罗夫人有孕,要好好补补,再说了,才一条鱼,”孙家兄弟往后一瞧,嘿嘿笑道,“这小兄弟是跟着梁大人一道的吧?来,搭把手。”说着也不顾秦引章愿意与否,将梁松手中的东西一分,“瞧,这不就可以了?” “那多谢你啊。” “谢什么!梁大人慢走啊!”那朴实的汉子笑了笑,使劲冲他们挥手。 走出市集后,念语才得了空问那梁松:“看来梁大人很得民心啊。” 才一句赞,梁松的脸就红到看耳后根:“哪里是我得民心,都是罗大人,当得好官,连带我们这些人都沾光不少。” 确然,这罗大人罗潜之与顾清丞不仅有同袍之谊,更是结义兄弟,只是这后一桩事很少有人知晓,想起幼时坐在罗叔膝上听他吟诗,虽然似懂非懂,但是罗叔脸上的沧桑与坚毅却是深深的印在了她心上,还有罗婶…… “梁大人,方才那人说罗夫人有孕?”她这时才醒过神来,罗婶的年纪已是不小了,怎可能还会有孕?难不成…… 梁松憨憨一笑:“不是罗夫人,是小罗夫人!罗大人的媳妇有喜啦!”脸上那股喜劲儿,仿佛怀孕的是他家娘子一般。 “乐……乐青?”对于这个儿时玩伴,念语颇有些迟疑。 “是了,正是乐清少爷的夫人有喜了!” 念语一时有些怔忡,还记得小时候,罗乐青时常跟在她后头,唤她“顾姐姐”,一别十数年,他居然已成家立业,眼下,竟就要做爹了,想着这次来的目的,心情不免又沉重了几分,市集上那张张笑脸还犹在眼前,只是一想到在雁荥关时,战争所带来的残酷画面,两相交织,一时竟叫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尘颜,可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秦引章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担忧道。 梁松因手上抱着东西,只能回过神,命人将那顶小轿抬到了念语身边:“顾小姐,离罗府还有不少路,你看……” 念语本想拒绝,只是在看到迎面而来的江陵人那满足幸福的脸庞时,改了主意,点头上了轿子,或许,少看一些,心中的歉疚会少几分。 “顾……顾小姐!”轿子方一停住,便听见有人唤她。 念语掀帘下轿,一个清俊的少年欢喜地凑了上来:“念语,还记得我吗?” 眼前的面庞与记忆中的慢慢重合,念语笑了出来:“怎么?做爹了就跟我生分了?” 罗乐青咧嘴一笑,改了口:“顾姐姐,你也知道了啊……” 念语见其不改少时性子,那份由时间所带来的隔阂便慢慢消去了:“江陵人人都知小罗大人要做爹了,只是有些人在家享清闲,可累坏了梁大人。” 罗乐青这才看到念语身后的二人,一边急忙命下人来接了东西,放入厨房,一边又问道:“梁大哥,帐可都记下来了?” “都记下来了,回头我就报给林管家去……” “不用了,方才尘……念语都付清了。”秦引章拍拍胳膊道,方才那些东西可不轻。 念语互相介绍过后,才笑道:“总不能空着手来见罗叔吧?” “侄女这话就见外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罗潜之方从府衙回来,一身官袍尚未脱。 念语闪过惊喜的神色,急急就迎了上去,亲亲热热地唤了句:“罗叔!” 罗潜之爽朗一笑:“今儿叫你罗婶亲自下厨,做几道你喜欢吃的,好好为你洗尘!” “娘可是好几年没下过厨啦,”罗乐青也凑上前去,“打小便是这样,只有顾姐姐在了,娘才肯下厨,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啊!” 罗潜之一吹胡子:“你这小兔崽子,你要是有念语一半贴心,我让你母亲天天下厨都甘心!” 乐青呵呵笑着,挨到了念语身旁,笑道:“顾姐姐,你要不在我家长住下来吧。” 罗潜之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看了念语一眼,对儿子道:“回家这么久了,可去看过漫漫没有?” 乐青也猜到许是父亲与念语有话要讲,便也不做停留,唤了秦引章道:“听说秦公子身手了得,可愿陪在下练上一练。” 秦引章也不作答,只看念语,待念语点一点头之后,方才应了乐青的要求。 “这个秦公子……”罗潜之是什么人,秦引章眼神中那一点点小情愫哪瞒得过他。 念语也有些无奈,细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将自己有孕,想拿秦引章做个幌子的事说了出来。 罗潜之听完后,沉默许久,才道:“你当真不愿回去了?只是毕竟是皇家血脉……” “皇家又如何?”念语嘴角一勾,苦笑道,“我现今只盼着能生个女儿,若是个男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只盼着他能如乐青一般,平安度过一生便好。” 罗潜之不禁唏嘘,记忆中的念语何时有过这般苍老的心态?还记得草原上,她革履青马,颜若朝华,顾盼生辉,挽弓射雁,英姿飒爽。 “这几**先好好养着,我对外只说你是罗婶的侄女儿,前来投奔的。” “多谢罗叔,”一想起那件大事,念语有些愧疚,“是念语连累罗叔了……” 罗潜之将手一挥,放声大笑道:“我与修常相识数十载,他的性子我岂会不知?遥想当年,我与他一同驰骋沙场,征战无数,只是后来奉先皇之命,改守江陵,这一别,本料想再无携手抗敌的机会了,却不料,他竟想再闹出个动静来,他在北,我在南,能再并肩一场,老夫此生心愿已了。” “那乐青……”想起乐青的妻子怀孕不久,念语很是担心。 “我罗家的小子,没有怕死的种!”罗潜之大眼一瞪,只是毕竟骨肉亲情,脸色还是慢慢柔和了下来,“你罗婶和漫漫,我已托付给了可靠的人,倒是你……” “罗叔不怕念语去向爹爹告状,说你罗家瞧不起我们顾家?”念语扬眉一笑,眉宇间仿佛又回到了年少,那纵意挥洒的时光。 “蜀国那儿……” 念语正了颜色,道:“蜀国那里有我,罗叔尽管放心。” [奉献] 人去暗度流光(二) 人去暗度流光(二) 已是夜深,宫门也已落了锁,只是犹有一群人在匆匆穿过宫室,到了御书房门前。 柳絮抬了抬手,身后的侍婢与小太监便止了脚步,周德福匆匆迎了上来:“贤妃娘娘,您可来了。” 柳絮微微皱眉,边问边往里头走:“皇上今日还是没用膳?” “用了,不过几口小米粥,眼下还在里头批折子呢。”周德福眼中满是忧虑之色,自从暻皇贵妃逝后,楚澈便一心扑在了政事上,虽说以往也是如此,但毕竟还没有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一日一日愈见清减,太后劝过几回,不过是当面应承罢了。 “皇后娘娘那儿没派人来瞧过?”柳絮顿了脚步。 宁素素自登上后位之后,便是高高挂起,从不过问楚澈之事,若不是每日的晨昏定省,这后宫怕已是忘记这位皇后娘娘了。不过本以为这个皇后娘娘不闻不问,性子好欺的很,前些日子便有个没眼力的,想着这贤妃娘娘宠冠后宫,便想在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讨好她几句,对皇后自然失了几分恭敬,却不料被罚去了冷宫,楚澈也不说些什么,但这后宫的气氛便有些诡异起来了。 淑妃也是个不管事的,偌大.一个后宫,可说是压在她柳絮一个人肩上了,世人都道楚澈专宠她一人,实则只有她才知心中有多苦。 “皇上,妾今日做了些小点心……” “放着罢。”楚澈眼也不抬,不时在折子上批些什么。 柳絮却似并未察觉楚澈的冷淡,.顾自揭了食盒的盖子,捧出一只青花瓷鸳鸯莲纹盘,上头叠着四块酥酪糕,奶香微微荡了开来。 楚澈这才抬起了头,眼底闪过.一抹伤痕,拿起一块酥酪糕,轻轻放入嘴中尝了一口,奶香馥郁,口感绵密,与那日所尝实在算得上是天壤之别了,只是伊人已逝,世间再无人及得上她…… “黛儿,这几日辛苦你了。”楚澈歉意一笑,放下了手中.的酥酪糕。 “黛儿不敢,只求皇上保重龙体。”柳絮微微欠身,心中.亦是失落,顾念语虽然不在人世,但是她的幽魂却似无时不刻不在这宫中游荡,叫人不断地想起她来。 “听说前几日有个宫嫔冲撞了皇后?” 柳絮听楚澈乍一说起此事,有些愕然,有些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道:“是安采女对娘娘不恭,所以才被……” 楚澈直视她:“听说她是为了你出头的?” 柳絮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那日请安之后,皇后唤了个江南的丝竹班来,到奏《熏风曲》时,皇后莫名地对一个奏扬琴的有了兴趣,特特地唤了她上前,问了籍贯姓名。 这班子新到京城,还没立足脚跟,就被叫入了宫,众人心里很是紧张,虽说皇后和颜悦色的,但毕竟是一国之母,威严气度还是在的,那姑娘一听皇后问了,更是惶恐,回话也有些不利索:“民……民女岑……岑黛儿,临安……人氏。” 在座的妃嫔都不是傻子,一下便听出了皇后的用意,当下谁也不吱声,只装着不懂。 “璧月初晴,黛云远淡,春事谁主?倒还真是好名字呢。”皇后吟了《永遇乐》中的一句,看着跪在下面的岑黛儿,嘴角那抹笑意愈深。 宫人皆知,暻皇贵妃生前住的是霁月殿,柳絮未封妃前的封字乃是黛,只是皇后如今念这一句,若全从字面看,说的竟是霁月殿中之人要胜过柳絮一筹,于是有胆子稍稍大一些的,便拿眼去瞧柳絮。 柳絮心中气急,却也不能说什么,皇后这番话摆明了便是在说她这个活人及不上那个“死人”,若皇后只是出于妒忌,胡乱编造便也罢了,只是她心中清楚,皇后是一针见血地说出了她的处境,她不过是被楚澈摆在了台面上罢了,这春事还轮不到她主,再想起以前念语还在宫中时,楚澈不愿她陷入宫廷纷争,甚少往那霁月殿去,甚至贬她去了冷宫,但是在他心中,却始终是无可取代的。 正在她又酸又委屈时,底下传来了一个声音:“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不知贤妃娘娘之前被皇上封为黛婕妤么?怎敢如此不知避讳!” 岑黛儿哪里知道如此之多,一听有人出来责难,粉脸吓的倏白,不住地磕头认错。 其余众人也是一愣,皇后坐在上首,浅饮了一口茶,原本只想刺刺那柳絮,却不知居然还真的有人跳出来为柳絮说话,眼见柳絮要起身,她便抢在前头开了口道:“本宫只听过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一说,却从未听过还要为一个妃子的封号避讳的,安采女?” “娘娘,妾……”柳絮急忙接过话头想说些什么,却被皇后抬手拦下:“贤妃不必着急,本宫正好奇安采女的解释,且听她说。” 那安采女本来只想借这个机会让柳絮承她一个人情,好让她在楚澈面前说几句好话,得个恩宠,见柳絮出来说话,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却不料被皇后所阻,见那柳絮依着皇后便要坐回去,心中一急,就有些口不择言,道:“贤妃娘娘!” 宁素素微微一笑,果然是个没脑子不知分寸的,皱了眉道:“好大胆子!本宫在问你话,你唤贤妃做什么?” 安采女被宁素素一斥,方才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便消散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便求起饶来。 “传令下去,安采女不谙礼法,目无上下,德行有失,贬去永巷。” 宁素素这淡淡一句,却惊了众妃嫔一跳,封后这许久,一直不见她有什么动静,众人还道她是因楚澈不喜,所以不愿起冲突,哪里想得到会有今日这样的举动。 那安采女也似想到了这点,大声喊叫道:“皇上呢?我要见皇上!皇后不公!” “还不快拖下去!” 柳絮只能无奈起身,若是她此刻服软,怕是出了这凤寰宫,风向就变了:“还请娘娘手下留情。” “贤妃,你可也觉得本宫所判不公?”宁素素眉一挑,今日所为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罢了,前几日宁家旁枝有个不成器的子弟看上了这个岑黛儿,却不料这岑黛儿看上去弱如扶柳,性子却是硬得很,险些闹出人命,听说班里的人还打算去顺天府告一状,这事传到宁素素耳里,自然知道如今这个节骨眼,宁家犯不得错,只好命人将这个丝竹班请进了宫。 就在请安前,宁素素看着众妃围在柳絮身边,如众星捧月一般,心中略有几分不快,想起了丝竹班里的岑黛儿,于是才有了那一句词。 “妾不敢,只是安采女终究是因为妾而获罪,请娘娘网开一面。”柳絮伏在地上。 宁素素冷笑,道:“莫非是贤妃对岑黛儿这名字不悦,这才要安采女出头来说?” “妾既非尊者,也非岑黛儿亲者,更非贤者,岑黛儿不曾犯了忌讳,妾也无不悦之说,只是采女心直口快……” “够了!本宫行事还轮不到贤妃来教,来人,将那安采女拖去冷宫!” 宁素素毕竟是皇后,高过柳絮一头,她执意如此,柳絮也没用法子,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安采女被拖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宁素素似又想起了一桩事,唤过盼亭道:“去内务府拿名册过来,要碧霄宫那一本。” 柳絮一听,便知不妥,看来皇后今日是铁了心要对付自己了…… “听说你宫里有个宫女被打了板子,逐出宫去了?”楚澈见柳絮许久不答,便又问道。 柳絮不知楚澈今日为何问得如此详细,只能照实点了点头:“是个叫宁然的宫女。” 其时跪在殿下的柳絮并不知在她的碧霄宫中还有这一名宫女,封了贤妃之后,她不愿大费周章,因此并未迁入碧霄宫的主殿,住的还是明瑟殿,内务府新分下的宫女都被她安排在了外殿做些洒扫,那宁然虽然是碧霄宫的老人了,但是不过是个小宫女,亦不是明瑟殿的,柳絮也未分心去想她宫里那些避讳的事,一时不察,便错漏了。 “宁然,宁然,”宁素素将名册扔在了柳絮面前,“不知贤妃以为这宁然可有犯讳?” 皇后是国母,为尊者不说,亲者,贤者也俱是搭的上边的。 柳絮只好答了是。 “盼亭,犯讳者依律当如何?” “回娘娘,犯讳者依律当斩。” “那知情不报者呢?” “连坐。” “贤妃,你可都听清楚了?” “妾,听清楚了,愿听从娘娘发落。” 宁素素轻笑:“今儿看在皇上面上就放你一马,至于那个宁然,拉下去打个二十大板,送出宫去便算了,不过,”说到此处,宁素素扫视了众人一眼,“你们以后也要记清楚了,避讳避的是谁的讳,祖宗礼法要是没记清楚的,就去那些书来读,不要一日到晚就只会拈酸吃醋的,没得让人小瞧。” 底下众人皆是离座领命。 “那个宫女既然逐出宫去便算了,至于安采女……”楚澈沉吟了一会,道,“明**就说是朕口谕,让她搬出冷宫,位分不变。” 柳絮不免怔了怔,旋即便明白了楚澈的意思,今日她拿了糕点来,明日楚澈便放了安采女,不知情的旁人自然以为是她向楚澈求的情,等若是狠狠在皇后脸上打了一个巴掌,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却也只能低头应下。 楚澈自然是看出柳絮心中的不情愿,正想安慰几句,却听周德福急急来报:“皇上,清贵人好像要生了……” “叫了稳婆没有?”楚澈当下再顾不得许多,举步便往麟趾宫赶去。 柳絮看着楚澈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苦意更甚…… [奉献] 人去暗度流光(三) 人去暗度流光(三) 麟趾宫此刻已是忙做一团,楚澈赶去的时候,只有淑妃与汀嫔二人,宫女不时地进进出出,惠竹殿旁的一个小殿灯火通明,不时地传出清流痛苦的喊声。 “不是说还有一个月吗?”楚澈一脸急切,不顾还跪在地上的汀嫔,一把抓起她问道。 汀嫔是何等样人,自然知道楚澈此刻急的是什么,轻声道:“妾也不知,最近这段时日,妾与清贵人同进同出,并无任何不妥,今日她说有些疲累,想早些休息,才刚安顿好,却突然……突然……” 楚澈跺一跺脚,道:“将负责膳食之人找来,朕有话要问!”这一急,脸上便有些涨红。 “皇上且放宽心,”淑妃不露痕迹地推开了韩毓汀,扶住了楚澈,“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里头的母子,方才听稳婆说,清流情形还好,皇上,再等等。” 楚澈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轻声问道:“皇后呢?” “娘娘听说清流要生了,就去.了颐华宫,说是要诵经保佑清流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楚澈喃喃地重复了这.四个字后,没有再说什么,反而闭上了眼静静等待。 一个多时辰后,稳婆兴冲冲地.抱了个孩子出来,跪在地上,双手高高举起:“皇上大喜,皇上大喜!” 楚澈猛然睁开眼睛,看着襁褓中那个白胖的小孩,.不觉得亲近,反而觉得有些疏离,小孩的脸有些皱,稀疏的头发搭在脑袋上,一声又一声的啼哭着。 淑妃见楚澈只呆坐在那里,上前轻轻揭了襁褓,看.一眼,转身道:“皇上大喜,是个皇子。” “是……儿子?”他此时才回过神来,从稳婆手中抱过了.孩子,犹豫了许久,伸出手轻柔地拂过婴儿的面颊,怀中的小生命对这爱抚似很是惬意,嘴角微微一翘,笑了开来。 楚澈此刻才觉.得心中被满满的暖意所包围了,不自觉地也挂上了笑容,道:“吩咐钦天监选个好日子。” 周德福此刻眼眶亦是湿润,有些哽咽道:“是。” “楚沨,楚沨,真是好名字。” 案上那份邸报,念语已看了好几遍,说的是大周皇子一事,楚澈取名为“沨”。 “大声沨沨,震摇**,如乾之动,如雷之发。” “没想到皇上居然会用《庆历圣德颂》来给大皇子取名。”罗潜之大饮一杯,感慨道。 念语因着身子的缘故,只能以茶代酒,笑道:“皇上这是在给宁相提醒啊。” 《庆历圣德颂》乃是宋朝石介所作,庆历三年,朝廷罢吕夷简,夏竦,用杜衍、范仲淹,石介难掩心中喜悦,才作此颂,洋洋千言,褒贬甚峻。 罗潜之却是皱了皱眉:“皇上却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宁相,”说到此,略顿了顿,“清丞都有些年纪了,而皇上却是正值青春,唉,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啊,有些焦躁冒进了。” 念语沉吟不语,以她对楚澈的了解,他绝不是罗潜之口中那般,幼时尚能韬光养晦,一步一步博得父亲欢心,最终几成大统,长成之后,亦是容忍退让,看着宁相越走越高,只是他近日却似有些等不急了,朝中大臣更迭不止,与宁相亦是起了不少冲突,但依旧是寸步不让。 念及此,她不免有些担心,虽然知道他行事向来都会留后手,但是如今他孤身在京,父亲忙着与蜀国,突厥商议,无暇内顾,若是京中出了什么事,恐怕也不及施救…… “念语丫头,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锦权那个小子,可是得了不少你爹的亲传啊!”罗潜之拍拍她的手,劝慰道,“你如今还是养好身体要紧。” 见罗潜之满是担忧地看着自己,念语只好舒展了眉头,含笑应下,心中却是在想,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孩子出世,会取个什么名字。 “大人,东北那里有信来!” 罗潜之与念语双双起身,迎了上去,从侍卫手中接过信一看,罗潜之面上闪过一丝兴奋忐忑之情,却又有几分伤感。 念语见他忽喜忽忧,原本放下去的心,便又提了上来:“爹信中说了什么?一切可还好?” “下月初十是突厥可汗的生日,突厥的大王子为了能在继位的时候多得一些筹码,要清丞提前起兵。” “那蜀国?”若是提前起兵的话,怕是太过仓促,总会有疏漏之处,念语的心便又悬了起来。 罗潜之不住在房内踱步,斟酌道:“现下你的身子不便,经不得长途跋涉,可有信得过之人……” 话还未完,便被念语打断:“罗叔,事关重大,我非亲去不可,”见罗潜之犹要再劝,念语态度坚决:“罗叔不必再劝,我主意已定,你若是不允,我便只有瞒着您去了。” 罗潜之心知她性子倔强,只好换了一个角度,道:“你可想过腹中孩儿?在大周便也罢了,若是你去了一趟蜀国,再生下他,国人会如何看待?皇上又会作何想?” 听他提及孩子,念语面色不由柔了几分,但是却仍是不愿改变主意:“罗叔,这个孩子既然不是在宫里出生的,又何必再让他回到宫里呢?” 她早已下定主意,只要大事一成,她便带着孩子远离纷争,挑一个山中小村,过与世无争的生活,王侯将相之事,她看得比谁都多,也看得比谁都透彻,看似光鲜,实则苦不堪言,这样的生活她自己都不愿过,又怎会再愿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既然你主意已定,明日我便派梁松挑几个身手好的一路护送你前去。” “罗叔,江陵城里认识你府中的人不少,若是麻烦梁大人他们,恐怕会打草惊蛇。” 秦引章适时地插话道:“罗大人请放心,秦某一定会护得顾小姐周全。”入了罗府后,为免旁人起疑心,秦引章便也改了口,唤念语“小姐”。 罗潜之细细打量了秦引章一眼,又绕着他走了一圈,走至背后时,忽然出拳,拳劲猛烈,秦引章侧身一躲,避了开去,及时地转了身,罗潜之见被他避过,脸上已有几分赞赏之色,但是手中却是不停,二人顿时战到一起。 念语坐在一旁,看二人来回拆招,秦引章擅长的是剑,此时赤手空拳,难免有些落于下风,她扫视周围,便从花瓶里抽出一根孔雀翎毛,寻了个间隙,掷了过去:“引章,接着!” 秦引章以翎做剑,轻松不少,罗潜之不由笑骂:“念语丫头,罗叔真是白疼你了!”拳下却是不停,不住地循着空隙向秦引章袭去。 两人足足打了一炷香之后方才收手。 “老夫好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了!小子,我就把念语交给你了,若是她回来伤了什么,哼哼……” 秦引章抱拳道:“若是顾小姐有毫发之伤,引章愿受军法处置。” 罗潜之颔首道:“念语,我回去要你罗婶给你备些东西,过几日便可启程,路上小心。” “念语记下了。” 待罗潜之走后,她才有机会问出心中疑问:“引章,你的功夫?” 秦引章对自己方才与罗潜之的过招也颇是满意,笑道:“我想着若是有个变故什么,依你的性子,非亲去不可……所以,一得空便……”说至后来,脸上已有些赧然。 “引章,我……”话已至此,念语怎会听不出他语中情意? 秦引章却似有些洒脱一笑:“在来的路上,我便已想过了,我想对你好是我的事,你不必觉得愧疚。” 念语沉默许久,方道:“引章,多谢。” “说谢的应是我才对,”秦引章顿了一顿,想起以前一心报仇的日子,恍若隔世,“若不是你,我又怎能挣出仇恨,重新看这一片天地?” 把话说开之后,二人相视一笑,念语从此对他不必再有顾虑,而秦引章今日能有这机会一抒心意,也觉轻松不少。 只是颐华宫内,气氛却着实有些凝重。 “边关那里可有信来?”上次去信已有半月,只是顾清丞那边却始终未有消息过来,而突厥却是动静不断,饶是一向沉得住气的太后也开始焦灼了。 芷秋宽慰太后道:“娘娘不必忧心,顾将军与先皇有刎颈之交,先皇去时,顾将军曾经应下要匡扶大周,定不会食言的!” 太后微微苦笑:“这世上最不能信的便是诺言,若真是言出必行,又何必有发誓这一说呢?” 芷秋还要再劝,却被太后抬手拦下:“皇后的病可好些了?好些日子没来请安,哀家有些想她了……” “回太后,皇后娘娘的病还是不见起色,既然娘娘想念,不若……” 太后摇了摇头:“还是哀家过去瞧瞧吧,毕竟是皇上欠了她的……” 自从柳絮去御书房一探,楚澈亲自下令安采女搬出冷宫后,宁素素便病了,整日里昏昏沉沉的,不见精神,太医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也始终不见有好转的迹象。偏巧宁相辖下的吏部考核出了舞弊的事,朝臣们从后宫之事上似乎看出了些风向,于是有人探寻着上了几分弹劾宁相的折子,却被楚澈留中不发,大臣们更是摸不着头脑,直到有个临安籍的言官在朝堂上触柱之后,上奏弹劾的折子便向雪花一样地飞上了楚澈的案头,只是这些折子大都出于六七品小官之手,因此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是实则并无面上那般的严重。 因此太后觉得宁素素借这个撒点子娇也无可厚非,便道:“芷秋,哀家想去凤寰宫走一遭。” 入了凤寰宫,殿内灯火并不明亮,只略略点了几盏灯,虽然也有人提前去通知皇后,但毕竟太后来的突然,到的时候,盼亭正拿着火折子点那支通臂巨烛。 “臣妾参加母后。”宁素素只着了浅色深衣,跪伏在地上。 “起来吧,”太后亲自弯下腰扶起了皇后,“这里就哀家与你二人,不必行此大礼。” 宁素素低头应了个喏,扶着太后正要往凤座上坐,却被太后拦下:“你去床上歇着罢,哀家坐在床沿与你讲几句体己话,坐到那上头去,可就说不出来了。” 宁素素幼时时常入宫,太后见她识大体又伶俐,一向喜欢得紧,及至到了长大,晓得身份处境,这二人便又生疏不少,今日听太后这么说,宁素素也觉得有些怅然,当下不答话,扶着太后入了内室。 [奉献] 人去暗度流光(四) 人去暗度流光(四) “素素,身体可好些了?”一坐下,太后便细细问道,“最近几日胃口可好?想吃什么还是吩咐小厨房去做,御膳房那些子花样,不过是摆在桌上好看的。” “劳母后挂心,”宁素素半靠在床上,微微欠了欠身。 盼亭在一旁接过话道:“回太后,娘娘今早用了碗桂圆薏米粥,晚膳的时候用了些鲜虾荷叶饭,比起昨日来已是好得多了。” 太后微微点头,叮嘱盼亭:“你是皇后带进来的,服侍皇后可要比旁人多花点心思。” 宁素素笑了笑,道:“盼亭已是十分用心了,母后再这样说,只怕这丫头要不眠不休地伺候我了。” 太后见宁素素愿开口说些玩笑话儿,略略放下心来,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们入宫的时候,我瞧着你和那顾家女儿都是人尖儿,于人情上又都是通达的,再者,你与我比旁的人又亲些……”太后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轻轻叹口气,“素素,今日咱娘俩就说些贴心的话儿,若不是碍着你爹,这皇后早就是你了,如今虽然迟了些,但总归还是你来做了,哀家觉得挺好……” 听见太后这掏心剖腹的一.番话,宁素素鼻子微酸,眼眶中已有些泪花显现:“母后待素素好,素素都记着。” “皇上是哀家的儿,你是哀家的媳.妇,哀家哪舍得让你吃苦。”太后见宁素素情动,微微颔首,再道:“素素,皇上有皇上的难处……” “素素明白,是素素心性儿小才会跟皇上置气。” 听到这里,太后含笑道:“你若是.心性儿小,那天底下可就没有大方的女子了。” “素素知道皇上的身份,不敢也不想去拦着皇上,只.是……” “只是皇上做的让你下不来台了不是?”太后笑得一.脸慈祥,“你是皇后,下回谁要再对你不敬,你尽管照着宫规处置,出了事,哀家替你扛着。” 这太后与宁素素又絮絮说了一番话儿,正起身.要走,却见周德福满头是汗地跑了进来,道:“太后,大事不好了!” 念语将手中的.信重重放在桌上,觉得一阵晕眩,秦引章一把将她扶到了椅子上,而后才拿信来看,眼中竟是震惊的神色,抬眸向罗潜之望去,见罗潜之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转头一脸担忧地看着念语。 “宁相要清君侧,他哪里来的兵?应锦权呢?他可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啊!”念语眼中俱是焦灼之色。 罗潜之起身不住地在房内踱步,道:“锦权前几日出京办公,本是京中有变的前一日就可回京的,只是不知为何,却是音讯全无,他底下那几名副将虽说是心腹,但是事出突然,听闻是半夜里被宁相的人给胁迫了,唉,宁岳庭在京中多年,九门里怎么会没有他的人呢?” “那宫中呢?宫中可有消息传来?”念语急急问道。 罗潜之摇了摇头,神色愈见凝重:“带话出来的人只说宫中守卫已退到禁宫,与宁相的人对峙,上京全城戒严,听闻有些学生要宁相给个说法,却都被拘捕入狱,有好几个言官家里都进了‘盗贼’,死了好几个了,大臣们人心惶惶,唉!” 念语只觉自己的心跳个不停,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却觉胸口一阵恶心,哇的一声竟吐出一口鲜血来! 秦引章与罗潜之俱是变了脸色,一边急急吩咐去找大夫,一边宽慰她。 只是念语却似充耳不闻,紧紧抓着罗潜之的手问道:“罗叔,消息既然穿得到江陵,定也传到了雁荥关与蜀国,他们,他们会不会……” 话音还未落,便有个侍从匆匆跑了进来,禀道:“大人,雁荥关与益州都有信来。” 罗潜之一见念语面色苍白,想起她有孕在身,便不愿当着念语的面拆信,一把拉过侍从便要往外走,那侍从只有再禀道:“有封信是顾小姐的一位旧友写的,说是要面呈。” 念语立时起身,从侍从手里夺过信,信不长,只几句:“于公于私,请小姐三思而后行。”落款是枚小章,上刻“峤亭”二字。 念语眼眸微转,便知益州那里听闻消息应是等不及了,如今大周正乱,此去西蜀怕更是艰险重重,如此一想,便又夺过另两封信拆开看了。果不其然,突厥可汗听闻大周内乱,自然想趁机从中得益,已是几次催促顾清丞举兵反叛,益州方面也是催得很紧。 捏着信纸的手已密密出了一层细汗,念语从未面对这般复杂的局面,一时竟叫她有些手足无措,心中万千思绪,却又不知要从何想起,无数个主意在心头闪过,却又被她一一否定,如此殚精竭虑之下,她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便是晕了过去。 迷迷蒙蒙之间,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向她走来,只是浓雾重重,任凭她如何向前却始终穿透不了浓雾,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却不能看清他的面庞,心中一急,便有眼泪夺眶而出。 忽而听见那人开口说话道:“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是来了。”见他一步踏出,浓雾尽散,而她也终于看清身处何地。 面前一池湖水清澈,岸旁杨柳依依。这场景于她来说是这般熟悉,偏生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何处…… 身旁的男子见她眉头微蹙,便伸手替她抚平,柔声道:“你忘了这里?这是我们初见之处。” 初见,初见…… 忽然脑中清明起来,才抬眼看去便见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倚在岸边的柳树旁,一个是她,一个是他…… 再忽然,她觉得胸口一窒,紧紧地抓了身边人的袖子,道:“皇上,皇上,不要走。” 楚澈嘴角含笑应她道:“好。”但是那面目却越来越模糊,慢慢的,浓雾又起了,他的身影似乎要溶于这浓雾之中,她更是紧张,将那袖子攥的愈紧,忽而一阵钻心地疼痛传来,浓雾在此袭上,而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她蓦地张开眼睛,却见罗潜之与夫人,还有罗乐青都站在床前,而自己的手却被秦引章握在手心。 “顾姐姐醒了,顾姐姐醒了!”一见她醒转,罗乐青便大叫起来,被罗潜之瞪了几眼。 “念语,可还觉得有不舒服?”罗婶上前轻轻问道。 “我很好,”念语想动一动手,却觉掌中刺痛,顺着望去,见秦引章两眼通红,心疼地看着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罗潜之一见少年如此表情,微微叹惋,将房中其他人都叫了出去,只余他们二人。 念语见引章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总觉得要说些什么,想了想,便道:“引章,你扶我起来可好?我想坐着。” 秦引章低低应了一声,先将枕头竖了起来,然后温柔扶起念语,只是就在放手的一霎,他用力将念语揽进了怀里,牢牢地抱着,生怕她会再度离开一般。 念语也不说话,任由他这样抱着,心里却是想起方才的那个梦来,楚澈缓缓消失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她顿觉心如刀绞,直到她听见似乎有低低的呜咽声传来,才回过了神。 她小声唤道:“引章?” 呜咽声转成了抽泣声,许久之后才又慢慢小了下去,念语听得身后传来闷闷的一个“嗯”字。 “尘颜,我不奢望你忘了他,只是……只是愁能伤身,方才大夫说你忧思过度,要静养才是。” 秦引章缓缓松了手,似有万般不舍,念语看到他眼角的泪痕,觉得心头被一只小手捏了一把般,酸酸的,透不过气来。 他见她脸色微变,方才才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可又是觉得不舒服了?我去叫大夫来。” 念语拉住他的手,笑道:“哪里那么容易又出事,方才我睡了一觉,觉得精神好点了。” 引章却是有些悲戚,道:“你梦见他了,精神怎么还会好呢?” 适才念语叫的楚澈,一声一声,那般情深,在他心中,尤甚针刺。 “引章,我……” “我说过了,我想对你好是我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念语正欲说些什么,罗夫人已是亲自端了药进来,殷殷道:“刚煎好的药,记得趁热喝下,你睡了这许久,想来饿了,想吃什么,罗婶替你去做。” 秦引章将手伸在念语前头接过了药碗,罗夫人见他情切,看一眼念语,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色。 “给罗婶添麻烦了,但凡罗婶亲手做的,我都爱吃,所以罗婶就不必费心了,随意做点便是了。” 罗夫人点头应下,又嘱咐了几句,方才出去。 “引章,我自己来便可以了。” 秦引章却是不肯:“你手上有伤,还是我来罢。”说罢,也不顾念语反对,轻轻吹散热气,将勺子递至念语唇边,念语拗不过他,只能一口一口喝了。 喝完之后,秦引章才长出一口气,道:“你好好歇着罢。”替她放平了枕头,重又扶她躺下。 念语闭了会眼,觉得有些异样,睁眼一瞧,见秦引章仍是坐在原处。 他见她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想看着你,可以吗?” 念语本想回绝,只是看到他黑眸中那一丝渴望,那个不字就说不出口了,便道:“我才睡醒,一时半会地也睡不着,不如你讲你小时候的事给我听?” 听她如此说,秦引章略略放下她梦中唤楚澈的不快,微微一笑,便讲起他幼时的事来…… [奉献] 人去暗度流光(五) 人去暗度流光(五) 引章正讲到小时候与秦家小少爷爬树摘果子时。一个丫鬟敲门进来,说是晚饭已摆好了,问念语是在房里用还是出去与罗大人他们一道。 念语当即起身,见秦引章有些担忧,便道:“我哪里就有这么弱不禁风呢,可别忘了,初初见面的时候,你可是败在我手上的。” 想起那日的情形,秦引章有些苦笑不得,却也只好由她去了。 入了座之后,众人方才动筷,却听有人来传,问那门房,却也说不清楚,只道是来人一口咬定了说府上有位姓顾的小姐。 罗潜之面色一变,便怀疑起这府中出了内贼,泄露了念语的行踪,念语心中亦是一颤。见她脸色有异,罗潜之试探着问道:“可要见上一见?” 念语苦笑道:“也只有兵来将挡了。” 罗潜之这才命人带那人进来,甫一见面,众人竟是唬了一跳。 “致远。你怎来了?” 因在顾府住过不少时日,慕容致远与罗府上也算有些相熟,只是毕竟现下已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在见面不免有些尴尬。 慕容致远抱拳行了个礼:“致远见过罗将军,罗夫人。此番打扰,只为来接顾小姐往蜀国一行。” 罗潜之脸色微沉:“致远,明人不说暗话,把念语交给你我是放心不下的,你还是请回吧。” 听了这话,秦引章稍稍上前半步,挡在了念语前面,一脸警惕地看着慕容致远。 “致远也知如今情势有变,将军不信致远也在情理之中,但也正因为此,务必请小姐往蜀国一趟。”慕容致远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恳,只是罗潜之却仍是不肯放人。 念语在一旁听了许久,方才问道:“只不知叫念语前去蜀国是为何事?” 慕容致远眼中略有一丝痛楚,只道:“事涉机密,小姐到了之后自会知晓。” “念语一孤弱女子,到了蜀国岂不是只能任凭你们宰割?不行,这事我不会答应的!”罗潜之连连摇手。 念语沉思半响,反问道:“到了蜀国,我可有说不的机会?” 慕容致远抬了头,直视她的目光,心中倍感苦涩,待她到了蜀国,怕是心中确实不愿。那不字却也是说不出口的吧,“若是小姐到时不愿,致远拼死也会保护小姐。” “好,致远,我信你!” “还是没有顾念语的消息?”凤寰宫中宁素素抱着啼哭不已的皇长子,有些不耐地问道。 底下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答道:“只查到了她曾到过江陵,在江陵守备罗潜之的别院住过一段时日,但是后来却是全无消息了。” “罗潜之?也难怪,”宁素素将皇子抱给奶妈,揉了揉额道,“太后最近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底下那人摇了摇头:“太后只是吃斋念佛而已,仍问不出玉玺的下落。” 宁素素不觉有些颓然:“皇上呢?可有皇上的下落?” 那日宁相举兵,围困了大周宫,将楚澈堵在了乾清宫,本以为是万无一失的,谁料楚澈竟也在宁相的人中插了一枚钉子,虽说大局已是不可挽回,但是到底还是让楚澈逃出了皇宫。 “京中可稳?” “那些读书人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杀了几个抓了几个,便也不敢闹了,相爷吩咐我转告小姐。事不宜迟,可以动手了。” 宁素素怔忡了一会,面上露出些许疲色,许久不语。 天快要擦黑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这么快就天黑了啊。” 她低低的声音在这宫中盘旋了许久,才慢慢散去,愈加显得这后宫中最显尊崇之地一片孤寂了。 “来人,传太医院院丞。” 翌日,便有一则消息在京中传开了。 “哎,你听说了没有,皇上病重了。” 小酒馆内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小声说着。 “嘘,轻点声,不怕被抓进去啊?” “嗨,听说皇上早就病的不行了,宫里一直掩着这消息,这才有小人动了心思,所以后来宁相才要清什么君侧。” “不会是乱传的吧?” “我瞧倒是有几分真,哎,我家隔壁那个王裁缝的女儿是宫里当差的,前几日透消息说皇后娘娘砍了好几个太医呢!” “对对对,确有这事,我家前门那王太医可是好几天没回家了,家里人担心着呢。” 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年轻男子看似自斟自饮,但是却一字不落地将这些对话听了进去。 这时从酒馆门口进来一人,看似不着意地在那年轻男子旁边一桌坐下,轻声道:“西门可出。” 青年男子似浑然不觉,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便走,正在这时,忽听那一桌人又道:“我听说西蜀那个诸葛小王爷大婚了,你们猜新娘是谁?” 众人立时来了兴致:“快给说说。” “听说呐这新娘长得与暻皇贵妃娘娘那是一模一样啊。” 青年男子忽而顿住了脚步,静静听了下去。 “这暻皇贵妃娘娘一直身处后宫,外头见过她的人拢共也没有几个,这消息怕是胡说的吧?” 同桌有一人却低声道:“这暻皇贵妃娘娘生前没病没痛的,忽然传出薨了,难道不可疑么?” “她薨的消息传出的时候不正是蜀国派使者来的时候么?”另一人小声补充着。 这时一旁一个从未说话的人忽然插话道:“听说这皇贵妃娘娘生前有孕了,是被人害死的。” 方才说诸葛小王爷大婚的那人一拍大腿道:“这就对了!你们猜怎的,听说王爷本不想认这个媳妇,但是诸葛小王爷把她带回去的时候,那身孕都显出来了。” 这句一出,整桌的人都静了下来,这种皇室秘闻,真真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在一旁静静听着的青年男子脸色变了变,一抿嘴唇,便冲了出去,原本跟在他身后的男人一跺脚只得也跟了出去。 天宁巷上的将军府大门紧闭,那个青年男子顾府边上小巷犹豫了好久,终究还是没用上去拍门,瞧了一会儿,待身后的人追上了。方才道:“寻个机会替朕问问顾靖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身后那人松了一口气,这节骨眼上,宁相的人肯定在顾府四周留了眼线,若是楚澈这般冒冒然冲了进去,怕是要前功尽弃了,沉声道:“皇上,应大人在城外等您很久了。” 楚澈望了顾府一眼,方才转身走了,二人在京城中兜饶了一会儿,才去了西门。西门的守卫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拿着画像寻人。但是却比寻常严了些,城门只开了条缝儿,只留一人进出,那些守卫的目光也不住在进出城门的人身上逡巡着。 因事先得了消息,楚澈虽有些紧张,但还是强作镇定地走了过去,那些守卫只在他身上多看了几眼,便放他过去了。 出了城门,走了许久,又看四下无人,楚澈才问道:“京城出了事,地方上可有什么动静?” “回皇上,地方上除了康王的封地上有些动静之外,还算平稳,那些有二心的,怕还在观望。” 楚澈点了点头,这里虽人少,但毕竟不是说话之地,只快步向应锦权所在之地赶去。 宁相反的前几日应锦权得了消息,只是因无证据,只能暗中防范,却不知手下的一个心腹已被宁相策反,原本定下的计划只能作废,只能冒险一次,趁着出京办公的空当脱了身,又命手下几个少路面的探子装作寻常百姓出入京城,这才不至于失了联系。 经过这几日,应锦权对于京中的情况已是摸查清楚了,虽然在向楚澈禀告的时候,他似是波澜不惊,但其中的惊心动魄不想也知。 “皇上,现在动手虽然可能让太后及宫中的主子们有险,但是康王那边似乎是等不下去了,宁相打算扶了大皇子上位,若是再不动手,怕是会生变。” 楚澈点了点头,道:“事已至此。再拖只能是夜长梦多了,母后那里……想来素素不至于为难她。”想了一想,他又道:“雁荥关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么?” 应锦权有些奇怪为何楚澈忽而要问到雁荥关之事,正要回答却见有个守卫急匆匆地拿了封信进来,报道:“雁荥关有异动!” 二人面色剧变,楚澈上前扯过信便看。 “大人,顾将军投靠了突厥,反了!” 信是楚澈派去雁荥关的一个密探写的,前一个月前顾将突然说要出关去巡查,领了几个副将与几千精兵出了关,却不料途中遭了埋伏,除了顾将与一个副将带着几个亲卫逃回来,其余人据说都英勇捐躯了,据说顾将回来气急,说是军中出了叛徒,要彻查,那几日雁荥关可说是血流成河,不少于顾将军一同打拼起来的兄弟们也未能幸免于难,都以叛国罪论处,连底下的士兵们也不能幸免,可说经此一事,雁荥关的大周军队死伤颇重,军力已是大不如前。 就在半月前,突厥二王子来访,也不知与顾将军说了些什么,二人可能私下议定了投靠匈奴之事,顾将军将此事说与其他几名将军的时候,自然有人反对,之事这些反对之人却通通被顾将军拿下,一一格杀了,手下的士兵愿从顾将军的勉强保住了性命,被打散插入其他将军的营中,誓死不从的则被将军下令在关外活埋,如此一来,等若是雁荥关中的兵力又折损了近三成。 直到了前几日,顾将率精兵彻底投向了匈奴,雁荥关内只余老弱病残的士兵与一干百姓,顾清丞这一投,大周门户大开,只怕匈奴很快便要杀入中原,大肆掳掠了。 “顾清丞!”楚澈将信揉成一团,咬牙切齿道。 应锦权虽说也被这消息惊了一跳,却是很快冷静下来,道:“皇上,趁这消息还未传开,只怕要加紧行动,皇上稳坐京中才可安定民心啊。” “锦权,你可知顾清丞并非只此一手,念……顾念语已在荆州嫁了诸葛峤亭!” [奉献] 三边曙色动危旌(一) 三边曙色动危旌(一) “想来此刻这大周皇妃成了西蜀王妃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整个上京城吧?”凭栏向东北望去。念语轻笑道,“夫君真是好计谋啊。” “夫人谬赞了,顾大将军计多谋广,峤亭岂敢不用心呢?”她身后的诸葛峤亭缓缓而道,说罢上前扶了念语,柔声道:“夫人身怀六甲,可要小心身子,莫要再站在这风口处了。” 念语这才离了窗口,扬眉道:“看来夫君对这便宜儿子颇是上心啊。” 诸葛峤亭故作伤心道:“这便宜儿子比我这便宜老爹可是有分量多了。” 念语怔了一怔,勉强笑道:“皇家血统不容混淆,既然他已姓了诸葛,断然是再还不回去了。” “这点娘子大可放心,十月怀胎,这日子要算总算的出来的。” 念语脸色倏白,有些紧张道:“诸葛峤亭,你休想打这个主意!” 诸葛峤亭微微一笑,拍了拍念语道:“我像是那样的人吗?不管此事成或败,之后,我都会离开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念语,你真想这孩子一辈子都没有爹?” 念语沉吟了许久。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认那个爹太麻烦了,我只想他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他毕竟是孩子的生父……” “宫里愿为他生孩子的怕是数都数不尽了,这一个,就当是对那段回忆的结束吧。” 诸葛峤亭只得抱以苦笑,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口:“只怕不是回忆的结束,而是一个开始吧?” “反正是赖定你这个便宜爹爹了。”念语狡黠一笑。 二人正说笑间,忽见有人来禀,说是雁荥关那里有了消息,皇帝急着叫诸葛峤亭前去议事。 一听是雁荥关来的消息,念语收了笑容,急急上前细问。 诸葛峤亭叹了一口气,道:“上京城里可有什么动静?”待听得上京并无异动时,诸葛峤亭却是回了那人,只说让皇帝自己决定便好,事情到了此刻,人事已尽,按着原本的计划行事便可。 待那人一头雾水地走了之后,诸葛峤亭禀退了众人,对念语道:“你可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明天我就派人送你回江陵。” 念语不由愣住,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道:“为何?是出了什么事?” “你爹投了突厥,京中宁相依约而反,韩将军这几日来连连调兵,一场大战怕是在所难免,我担心你留在这里会有人对你不利。”诸葛峤亭一脸担忧。再过几月她便可能要生产,是女儿尚还好,若是儿子,免不了会母子分离,当做是要挟楚澈的人质。 西蜀这几年殚精竭虑地想要重振国威,自然不会在乎这一对母子,宁相一旦扶了大皇子上位,势必不愿屈居人下,还不若用顾念语之子,一来她在朝中无人可依仗,想要反抗也不是易事,二来顾清丞手握兵权,素有威望,又曾经叛过一次,于民心上有所缺失,怕是有些忠于大周的文武官员也不会同他一心,再者登基的是自己的外甥,顾靖祺与韩毓汀有情,若是顾韩两家能再结亲,这关系上便更近一步,也更好控制些。 “我在荆州对你们西蜀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你为何要放我走?”稍稍一想,念语自然便能想清楚这其中的关窍,只是诸葛峤亭此举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诸葛峤亭放柔了声音道:“我答应过阿纪,要好好照顾你,”他眨了眨眼道,“对我诸葛峤亭来说着国家大事生死大义是一概比不上儿女情长的。” “纪师傅?”想起彼时那个才绝惊艳的女西席,念语才微微放下了心,这诸葛峤亭对纪师傅一见钟情之事她也有所耳闻,只是却想不到他竟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诸葛峤亭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我为蜀国出谋划策这许多年,对于这个国家已是了然于心,日落西山暮,纵然有这次的机会,却也不一定能翻了盘,该做的我都做了,我可不愿向前辈那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念语却是想到了自己与楚澈之间的过往,若是他也能抛下九五之尊的身份,与自己寻一无人识之处,晓看云气,暮看日落,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该是有多逍遥。 “他毕竟是一国之主,哪能说走就走?” 不知为何,这诸葛峤亭总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念及此,她笑道:“孔明先生神机妙算倒也罢了,只是如今的峤亭先生却能一眼看穿人心,未免令人觉得有些悚然了。” 峤亭朗声一笑:“女子所想者,不外乎情爱二字。便是聪明如夫人想来也逃不脱这点。” 念语莞尔笑道:“若是夫君心中无这二字,今日又怎会放为妻离去?” 诸葛峤亭听了一笑,有些惋惜道:“可惜,致远的喜酒你是喝不上了。” 自慕容致远亲去江陵接了念语到蜀后,二人便再没见过面,念语也只能零星从诸葛峤亭那儿听得一些消息,前些日子听说慕容致远去王爷府提亲,王爷应了,念语还有些担心他并非出自真心,直到被诸葛峤亭小小嘲弄了一番后,方才放下心来。 年幼时,或许只是羡慕那如桃花一般美好的感情罢了,因他一笑动了心或是因他皱眉伤了情,都不过只是一时之惑罢了,当那一日的桃花落去,看到在这棵桃树之后的其他嘉木时,方才明白过来,那日的情不过是被眼前的花迷了眼罢了。 于她,于他,都是这般。 “人不至,贺礼总是不能少的,只是却不知要送些什么好。”说着说着她便皱起了眉头。 诸葛峤亭笑道:“便是你今日想出来了,怕是也没时间准备了。尽管放心吧,你的那份,我会一起预备的。” 念语倒有些过意不去了:“峤亭,我真不知要如何谢你才好。” 诸葛峤亭想了一想,道:“你去了江陵势必要寻处地住下,不若这样,把我的也一起安排了,这样也免得我x后不知要往何处去,到时也方便照顾我宝贝儿子。” 二人之后又将明日出行路线细细商议了一遍之后,方才故作无事地将下人们叫到了跟前,说着明日要去平嘉郡主府上一趟。命他们下去准备。 翌日,就在一辆马车缓缓驶出荆州城的时候,有一个人默默站在荆州城的城墙上,目送她的离去。 “致远,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之事。”诸葛峤亭拾级而上,远眺道。 慕容致远轻轻点了点头:“峤亭,你一向不愿勉强别人,为何这次非要……” “致远,你是当局者迷,我且问你,从周国回来,皇上要惩治陌颜的时候,站在前面,历数种种来为她辩解的那个人是谁?” “我只是不愿她因我而受罚。” “我再问你,回来之后……” 诸葛峤亭正欲往下说,忽然前面出了一阵骚动,继而有大队兵马上前围住了那辆驶了不远的马车,二人面色大变,急急了城楼,夺了守卫的两匹马便上前去了。 “且慢!”就在一个守卫正要上前掀轿帘时,诸葛峤亭大喊出声,将马腹一夹,抽了一鞭,赶了上去,到的马车前一看,见到诸葛家的标志,心中不由起疑,却还是问道:“这是我家的马车,可有什么不妥么?” 那对守卫中有见过诸葛峤亭的急忙下了马来行礼,其余人等亦是如此。 “这里,谁是头儿?”诸葛峤亭和慕容致远齐齐站在马车前,不让他们靠近。 “卑职见过小王爷,见过慕容公子。”一个国字脸的守卫站了出来。 “你们为何围住这马车?” “禀小王爷,卑职听说城东出了桩劫案,那歹人不仅抢了银子,还伤人性命,卑职听人说。那歹人……那歹人是上了诸葛王爷家的马车,所以……” “放肆!”轿内忽然传来一阵娇喝,一个黄衣女子掀帘下车,柳眉倒竖,颇是恼怒,“你的意思是说本郡主窝藏那歹徒了?你好大胆子!” 下来的人是平嘉郡主苏陌颜。 一行众人顿时楞在了哪里,马车上的难道不是顾念语么?怎么会突然变成了陌颜? “杏儿,把帘子掀起来叫他们瞧瞧,我平嘉生平最受不得冤枉!” 侍女杏儿应声掀了帘子,众人往里一看,空无一人。 “你们好大胆子,竟敢冒犯郡主!”诸葛峤亭虽然心中生疑,但是此刻却是掷地有声地训起这帮守卫来。 “属下一时不察,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降罪。” “不必了,”陌颜手一挥,她也知此刻诸葛峤亭与慕容致远定时一头雾水,因此也不与这些城门守卫计较,“你们也是为公,日后办事仔细些就是了。” “多谢郡主海涵。”方才领头那人又行了一礼后,方才领着属下离去。 “念语呢?”那二人一走,慕容致远便急急问道。 依着他们原本的计划,念语去陌颜那儿,然后换了陌颜的衣服与苏家的马车出城去的,只是如今却全然反了过来,不由得不让人担心。 “确实,我们在路上碰上了些麻烦。” [奉献] 三边曙色动危旌(二) 三边曙色动危旌(二) “念语出门不久便觉得有人跟着她。无奈之下,只能叫人绕着一圈,又绕了回来,后来我不死心,便从后院溜了出来,想瞧瞧究竟是谁在跟踪。” 虽然把念语送出荆州只是临时起意,但是却是早有人盯着她了。 “是韩将军的人。”诸葛峤亭只一想便想出这幕后之人了,蜀国的皇帝空有大志,却无干才,也幸得文有诸葛,武有韩家,这西蜀才没有败落了下去,但想中兴,却也是难事了,今日之事诸葛峤亭自然不会自曝行踪,那么细想之,便只有忠君爱国的韩大将军了。 站在此处空想也不是办法,只有回去再想想有无他法了。 今日月黑风高,云层在天上厚厚地堆积了起来,连丝星光够不透。 “皇上,还有半个时辰。便到约定时间了。”一处高坡上,楚澈与应锦权远眺上京城。 看着远处大周宫廊牙高啄,灯火辉煌,楚澈却是说起了不相干的话:“锦权你看,那处华灯璀璨,亮如白昼,只是朕在那里的时候,却觉得那是这世上最阴森的地方,儿时的友伴,枕边的妻子,膝下的儿女,朝上的股肱他们无不时时刻刻算计着你,时时刻刻都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把你拉下那把椅子……” “皇上!”应锦权知道这些话楚澈可以说,他却不可以听到,斟酌许久才打断了,“皇上,待会还有要事要办。” “锦权,现在除了你,朕不知还能与谁说这些话了。” 是啊,靖祺怕是早就知道念语要嫁,顾将要反的事了,只是却一直不说,一直不告诉朕!还有念语,过往种种甜蜜酿成今日的苦酒,不能不忍不愿入口,却还是只能一仰脖,一口吞了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京中一束烟花依着约定之时在空中绽看,而后便有隐隐的厮杀声传来。 “皇上!”应锦权强忍着激动向楚澈望来。 楚澈收了方才的悲戚之色,一脸肃然,缓缓拔剑指向苍穹,大喊道:“正朝纲,灭奸佞!” 身后的飞鸟被惊起,拍翅飞向天空,而后便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声:“正朝纲,灭奸佞!” 楚澈死死地盯着上京城的方向,一剑划下,带着犀利的呼声,而后快马一鞭,带着身后的人马狠狠向上京城冲了过去。 应锦权并未料到楚澈竟会身先士卒,不由大惊失色,急忙了亲兵围住楚澈,不容他有失。 不知何时第一堆火染了起来,然后便是连片的大火,赤焰焚空,点亮了整个上京城。 今夜,血染上京。 大周宫前,一身银盔的楚澈骑在马上。看着眼前一片侍卫,他们的衣着都是他所熟悉的,甚至其中有些面庞他亦有印象,只是那些或稚嫩或成熟面上却有种不相称的迷茫。 “你们在想为何病重的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朕的盔甲满是血污,对吗?” 殿前偌大一个广场上,只有楚澈冷冷的声音,他慢慢扫视过这些本该护着自己的侍卫们,目光里没有被背叛的痛苦与愤怒,只有平静。云层不知何时被风吹散了,月辉洒了下来,与银盔溶成了一色。 这时不知有谁喊了一声:“他是假的,皇上病重……”话还未完,声音却已慢慢低落了下去,在这些侍卫中有不少是见过楚澈的,亲眼所见到的总比听到的更为真切。 楚澈低笑一声,眼神中满是悲恸:“看到朕身上的血迹了吗?这些是你们的兄弟,你们的同袍的血,他们本不用死,但是却被一个人推上了绝路,他们本是朕的好儿郎,如今却成了我大周的耻辱,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你们,也要如此么?” 寂静了许久,连月光都安静下来,只静静照着眼前这一片地,一片人。 “叮”不知是谁第一个放下了手中的剑,跪了下来,而后是三两个。四五个,接着便是一群的人,到最后,只余六七个人还站在原地。 “皇上,您从未亏欠过我们,只是宁相爷对我们有恩,有几个弟兄是一时所惑才走上了这条路,希望皇上能对他们宽大处理。”其中为首一人对楚澈恳切道。 楚澈颔首:“朕答应你们,只要从此再无二心,朕绝不追究。” “多谢皇上!”最后一字还犹在耳边,这些人却不约而同举起手中的剑自尽了。 “找个地方好好葬了他们,查清楚家里还有什么人,好好照顾他们的家人。” 一听得楚澈对这几人都还宽大处理,方才归降的侍卫们也都放下心来,齐声道:“皇上仁慈!”而后让开了路,让楚澈一行人进去。 入了宫楚澈却并未先去乾清宫,而是径直到了凤寰宫, “臣妾恭迎皇上。”宫门前宁素素着了皇后袆衣,行了一个大礼。 楚澈快步行至她面前,仔细端详了许久方道:“皇后请起吧。” 宁素素缓缓起了身,笑道:“臣妾未曾想到皇上竟然这么快就回宫了。” 楚澈也不答话,顾自往凤寰宫内走去。 “素素,你为何如此?” 宁素素是宁相独女。凡这后宫妃嫔生的孩子都要尊她为嫡母,哪怕日后她无所出,这个皇太后也是少不了她的,所以楚澈不明白她为何要铤而走险。 宁素素屏退了众人,在楚澈下手寻了个位置坐下,笑道:“皇上不明白吗?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素素……” “皇上还记得幼时建安公主瞧中了我的明珠簪子时,我是怎么做的吗?” “你敲碎了它,即使那个人是建安公主。” “是的,”宁素素抬起头,看着楚澈笑,笑得那样烂漫纯真。“我敲碎了它,因为它是我喜欢的,即使要的人是先帝最宠爱的建安公主也是不行!” “素素……” “楚澈,我爱你。”宁素素笑得愈加灿烂,眼角却有些微的泪光,“这就是我的理由。” “素素……”楚澈虽早已知道她的心迹,却不知她竟能真的说出了口,亲耳听到这三字,不免有些局促。 “我知道你爱她,我知道你幼时接近我只不过因为我是宁家的独女,我知道你立我为后只不过是想叫我爹放出手中的权利,我其实什么都知道……” 这些话落在楚澈耳里就好像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般,他方才还觉得是所有人算计了他,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算计别人呢? 两个人若是彼此还留有余地,无论如何总是能找出些话来安慰的,但可悲的是,一旦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了,想劝慰已是不知要从何说起了。 宁素素仰头看着楚澈,眼底流出一丝企盼,她并不企盼他回心转意,也不企盼能放过宁氏一门,她所要的不过是想他在这一刻能说几句,好叫她不要那么尴尬而已,哪怕他说一句他不爱她也可以。 这凤寰宫中的寂寞她已忍受了太久太久,如今终于有个人可以来打破它的时候,他却沉默了。 是啊,他能说些什么呢?该说的其实早已都说完,有些话不用他出口,她也知道结局了。 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她到今日才明白,他与那支簪子不同,他从来都没有属于过她,以至于她想毁了他都是不能。 “皇上,宁相已被押至殿门外。”应锦权急急入内禀道,终于给这凤寰宫带来了一丝生气。 楚澈却是下意识地看了宁素素一眼,见她神色并无有异,方才点了点头。道:“带进来吧。” 不一会儿,殿外却传来了推攘声:“你们,你们要把爹带去哪里?” “乖,爹只是去里面说一会话,轩儿乖乖在外面等着啊。” “不要,爹,你说我马上就是皇上了,为什么他们还敢拿着剑指着我们?这是大不敬,大不敬!” 殿内楚澈与宁素素听到这句俱是愣了一楞,而后快步行至了殿外。 “这是怎么回事?”楚澈厉声问道。 “表哥?”宁素素看到宁相手中牵的那个男子不由惊呼出声。 “素素妹妹!”那男子一见素素便露出欣喜的表情来,道:“素素妹妹,我有爹爹了,我有爹爹了!” 宁素素却是俏脸煞白,不可置信地看着宁相,嗫喏了许久,方才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 宁相有些回避宁素素的目光,轻声道:“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宁素素有些稳不住身子,失神之下,只得抓住身边的楚澈,喃喃道:“哥哥?哥哥?他是姑姑的儿子啊!” 宁相痛苦地闭上眼睛,道:“我多么希望她不是你姑姑,不是我妹妹!”睁开眼来,眼底满是悲伤与恨意。 “爹,你……”宁素素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忽而想起这个傻表哥方才说的话来,只觉心被重重锤了一下般,指着表哥问道:“他,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素素,是我欠了他们母子……” “于是,你便要用朕的江山去补偿他们?” “这是欣娘的遗愿,我一定要帮她完成。”宁相一脸坚决。 “遗愿?呵,遗愿……”太后不知何时走到了凤寰宫,在听完了所有对话之后,站了出来道,“你对欣娘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你从来都只把她当成一个工具,什么遗愿,宁岳庭这只不过是你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罢了!”说罢将一卷白绢扔在他面前。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不过是请宁相好好照顾自己的傻儿子罢了。 “好好照顾?我把这片江山给他,不就是好好照顾了吗?”宁岳庭忽然仰天大笑,只是眼中满是疯狂之意。 楚澈皱眉道:“把他带下去,明日日出之前,朕要看到宁氏一族及其余党一个不少地跪在大殿之上!” 宁素素此刻已无心再去听对于宁相的处置了,她只觉心中空荡荡的,十数年的养育之恩不过是为了傻表哥登基那一日罢了,其实她和父亲又有什么不同呢?或者,她也根本已经疯了吧…… 看着应锦权得目光落在宁素素身上,楚澈一时有些为难,太后上前一步道:“把素素交给哀家吧,也是个可怜孩子。” [奉献] 三边曙色动危旌(三) 三边曙色动危旌(三) “既然暗的不行。便只能明面上走了。” 诸葛府内众人商议了许久却也商议不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来,念语便开口道。 “这暗的都行不通,明的又怎么可能办得到?” 念语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绿玉瓶子,正是叶厚朴那日赠她的七日醉,细细将药效说了一遍之后,其余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这药,以前可有人用过?送药的人可信得过?” 念语笑得有些苦涩,道:“我也不知,只听说有宫人用一辈子的积蓄来求这一丸药以换得出宫的机会,出了宫之后必然是隐姓埋名地过日子,因此这药是否真如它的名字一般,我也不能确定,但是送药的这人,”她顿了一顿,想了一想道:“想是应该信得过吧。” 慕容致远一把夺了药走,反对道:“这药风险太大,万一那些传说不过就只是传说而已呢?你不能拿命去赌。” 诸葛峤亭却是沉吟了一会,从慕容致远手中拿过药,道:“总要心中有个底才行,那名医医圣什么的也不只有你们周国才有,这药。我先拿去看看。” 过了几日,便传出诸葛小王爷的王妃受了风寒的消息,据说延请了许多名医也不见好。皇帝亲自派了太医去看望,那太医看完之后摇了摇头,宽慰了几句便走了,王府上顿时哭做一团。 “我说女娃娃,你真要用这药?”一个白胡子老头吹着胡子瞪着眼睛问道。 念语半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唇上一丝血色也无,的确是病入膏肓之象,强抬起精神笑道:“白胡子,我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可不是什么女娃娃。” “哼!什么娘,你要真用了那药,只怕连娘也没得做!”那老头年纪虽大,性子却像个孩童,只要有人跟他顶嘴,便扭过头去不理人,若是那人再自讨没趣地凑上去,他便从袖中随便抓一把药粉洒出来,有毒无毒通通不管,只把那人赶跑便是了,因此这名医的名头虽大,敢找上门的却没几个。只因三年前与诸葛峤亭打了个赌输了,这次才会被他从苗疆逮了回来。 “你不是一直瞧不起那叶怀青么?”诸葛峤亭笑眯眯地推门进来,“若是这女娃娃用了药出了事,你又把她给救了回来。不就证明你本事强过那姓叶的许多?” 一听诸葛峤亭这么说,那白胡子立时便跳了起来,大笑道:“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儿,我这就回去再捣鼓捣鼓,哼,什么医圣,就知道沽名钓誉!”说罢便蹿起身,一溜烟地跑没了。 “怎样?那太医没瞧出破绽来吧?” 自那太医来了之后,皇帝便把诸葛峤亭叫了去,虽然心中犯疑,但是这顾念语却又是实实在在地病了,听那太医说不过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因此除了把诸葛峤亭叫进宫来细细问了一遍,实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没有,皇上只叫我细心照看你,能拖几日是几日。”诸葛峤亭在桌旁坐下,倒了杯茶来喝,斟酌了一会,才自嘲笑道:“这孩子的亲爹可比我这个挂名的爹能耐多了……” 话还未完便被念语出声打断:“有他的消息了?” “他与应锦权设了个局,诱那宁相往里钻。宁相本想将计就计,哪料到棋差一招,连同余党都被清得一干二净。” 虽然诸葛峤亭只不过淡淡一句,但其中凶险却是不想而知的,见他不但没出事,还将宁相势力连根拔起,念语终于放下心来。 诸葛峤亭见她松了口气的模样,有些不忍心将后面的消息告诉她了:“皇上今日召我去还为一事,出兵。” “为何?” 实则即使不问,念语心中也很是清楚了。 顾将反了,康王蠢蠢欲动,上京经宁相一事,应锦权的兵力定是有所折损,而且此事尚未盖棺定论,民心仍有浮动,此时出兵,纵然不至颠覆大周,却也能捞得不少好处。 诸葛峤亭看她一脸忧色,劝慰道:“这事不论是我蜀国还是你大周,都不是一年二年的事儿了,倘若真是出兵,想来小皇帝那里也有应对之策,现下你首要便是要养好身体,虽然有那白胡子坐镇,药又是叶怀青儿子配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你是双身子的人,纵然你挨的过去,那小子也未必就能撑过去了。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正事。” 念语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记挂起雁荥关来,也不知父亲所谋之事进行的如何了,那日的信上只不过寥寥几句,但是却可以看出父亲筹划此事已有数年,却不知能否抓住这次机会,达成心愿了。 一想到此处,她不由抬眼看诸葛峤亭,自她来蜀,诸葛峤亭对她多有照顾,为她归国一事亦是殚精竭虑,自己却是瞒着消息…… 诸葛峤亭见她出了神,笑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念语不觉哑然:“终于也有你想不到的事儿了。”笑了一会,才正经问道:“若是你我有一日在战场上相见,你会如何?” 诸葛峤亭淡然一笑道:“你觉得我会在沙场之上拿刀砍人么?” 念语仔细端详了一会,不由笑出声来,道:“不会,你若要杀人便不会见血。” “再说什么?连说到杀人都笑得如此开心?”慕容致远端着碗药进了房,将药递给念语之前,细心地吹了几吹。 诸葛峤亭微眯了眼睛瞧他,故作无意道:“我们方才再聊若是再战场上遇见彼此会如何做,致远,你呢?若是你在战场上遇见念语。你会怎样?” 慕容致远动作一滞,笑意全无,怔忡了一会,才道:“我还有事,你好好保重。”说罢,连看也不看念语一眼,回头便走。 “我赌他下不去手,但是又躲不过心中自责,”诸葛峤亭看着慕容致远的背影缓缓而道,“只怕他会在战场上失了理智……” 念语凝思良久,一直用手摩挲着碗沿。道:“有件事我一直未曾问过,但是……致远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诸葛峤亭低低叹了口气,道:“致远,他是韩将军的义子。” 有一年韩将军出征时带回来一个孩子,无父无母的,韩将军便把他养在身边,兵法谋略悉数教予了他,本以为韩将军要将他引入朝堂,但是却不料在几年后把他送了出去,再有他消息的时候,他已然成了大周的名将顾清丞门下之人。 “韩将军是什么人,教出的必然是忠君爱国之人,倒是难为致远了。” 其中的一些曲折,诸葛峤亭并未明说,念语自然也不好多问,只是她毕竟不是傻子,这几日,慕容致远不时找些借口来看她,有时候她犯困睡了过去,每每醒来时便可看到他痴痴地看着自己。 “致远新婚不久,常往我这跑,陌颜那里……” 对于此,诸葛峤亭也只能抱以苦笑了:“也不知怎的,对于旁的事,他只一眼便可看出其中的关窍来,只情这一字上,总是懵懵懂懂。” 念语细品了他的话,也是深以为然,道:“只是委屈陌颜了。” 诸葛峤亭闻言不由挑眉,道:“女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复杂,你初到荆州时,陌颜可是时常为难与你,哪料到如今你俩反倒站到一块去了。” 念语笑道:“你可莫小瞧了女子,谁说女子不如男的。” “谁说女子不如男,素素,女子呐。有时也要服些软的。” 颐华宫内,太后将宁相与他妹妹之间种种细细讲与了素素听,若只是这段孽缘也还好,只是偏生多了个傻表哥出来,宁相处心积虑,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居然不过是为他的傻儿子做垫脚石罢了,这一打击,宁素素着实有些承受不起。 “素素,你姑姑的遗愿不过是希望儿子能衣食无忧地过一生罢了,并非真是要登上皇位,这一切不过是宁岳庭自己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素素,不要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太后,素素做了这等事,您为何……还……”宁素素泪盈于睫。 “傻孩子,哀家是看着你长大的,虽然你做了糊涂事,但是只要你的心不变,就仍是哀家的好媳妇儿。” 宁素素低头不语,虽说太后此言此行对自己的确不失慈爱,但是到如今仍肯让自己高坐凤位也不过是因为有这件事做把柄罢了,如今自己在宫中的羽翼尽除,要想平安度过余生唯有依靠太后了,若有二心,也可名正言顺地废了她,今日放她一次,一则是为着皇室颜面着想,二则也为安抚那些曾经依附过宁相的朝臣罢了。 “多谢母后体恤,素素日后定当一心服侍母后与皇上。” “你能这样想便是最好了。”楚澈迈步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宁素素说这一句,亲自扶起了她道。 “听说皇上已有好几夜是和衣而睡的了,这朝政虽然重要,可也不能忽视了身体。” 这几日上京初定,楚澈可说是忙得焦头烂额,积了几日的奏折要批,还要发文去地方上安抚民心,因那夜一战对上京城造成的损坏也要修补,被宁相压入大牢的书生也要放出来,这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儿,才到颐华宫请安。 谁料坐下还不到一会,便有急奏呈上,是应锦权亲自送来的。 “西蜀出兵,已陈兵于江陵城下,江陵守备罗潜之已亲自出城迎战,同时,西蜀还向陇汉出兵,已有万余精兵列于拢汉……” 应锦权取来地图细细将西蜀兵力分布奏与楚澈,最后道:“这次西蜀出兵可说是倾举国之力,皇上……” 楚澈紧皱了眉听完之后,将手一挥道:“着兵部,户部及三省各部官员速入宫议事。” 周德福领命而去,应锦权却是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唇,犹豫着是否将那个消息说出口,这个小动作却是没有瞒过太后的眼。 “锦权,哀家瞧你神色不安,可是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奉献] 三边曙色动危旌(四) 三边曙色动危旌(四) 应锦权看楚澈面色沉重。眉头深锁,还是将那事压了下去,道:“回太后,臣只是有些忧心战局罢了。” 太后是何等样人,自然看出应锦权许是碍于楚澈在场,不好将话说出口,心中暗暗有了计较,当下也不拆穿,只命芷秋暗中留意御书房那里的动静,一有机会便将应锦权唤来好问个明白。 “锦权,现下这里没有外人,你得了什么消息,就告诉哀家吧。”得了空儿,太后立时便宣了应锦权入殿相问。 “回太后,微臣得了消息,说是诸葛小王爷的王妃薨了。” “诸葛小王爷?”太后微微蹙眉,诸葛峤亭成亲的时候,她正被困于颐华宫中,无心去顾西蜀,“是那个诸葛峤亭?他的王妃是谁?” “据说与暻皇贵妃长得颇是相似。” 毕竟涉及宫廷秘辛,应锦权不敢说的过于肯定。但是这模模糊糊的一句已经可以让太后肯定了那就是顾念语。 太后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到底还是让这丫头逃出去了啊。” 应锦权一惊,出口道:“太后,您……” 太后含笑挥了挥手,道:“你做得对,这消息能瞒皇上多久就瞒多久,你先下去吧。” 应锦权自然不敢再多问什么,慢慢退出了颐华宫。 太后缓缓踱步至一座漆器屏风前,伸手抚过上面的花鸟,喃喃道:“修常,我知我欠你一世,只是你果真非要如此不可么?”用手指瞄过屏风上的锦鸡,画笔巧密而细致,栩栩如生。 她还记得那日的情景。 那日天气清和,他在园中作画,她悄不做声地走至他身后,看他不住在纸上渲染,还不时勾勒着什么。 “修常,你还是独爱这工笔画。” 工笔求的是一个精谨细腻,不似写意画那般以意态神韵为重。 “婉婉,那是你静不下心来细细描绘。”他回头看她,眉眼间满是笑意。 她却似一个小女孩似的嗔起来,一把夺过笔狠狠在石青色中蘸了蘸,便在画中一角画了一片紫藤,用的却是写意笔法。 “可惜了一副好画,”一个锦衣玉袍的男子含笑道,“婉婉,你还是这样任性。也只有修常才受得了你这性子了。” “这工笔画未免也太闷了些,那及得上写意来的有情趣。” “哦?”三皇子含笑挑眉,“若是以画喻人,修常倒有些工笔之味,反倒是我更像写意画些。” “若真以画论,修常也是徽宗之工笔,你不过是三岁孩童乱抹之画罢了。” 彼时的笑声仿若还回荡在耳边,只是如今却已是物是人非。 那年的选秀,阴差阳错,她被留了下来,成了三皇子妃,而他不愿留在这伤心地,投笔从戎,去了西疆,而后,便是屡立功勋,一步步地走上了大将军之位,世人只道顾大将军圣眷隆重,挟兵自重,甚少入京述职,却只有她知道他是为何如此排斥踏入京城半步。 从此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之间隔的是一个天涯,却又不只是一个天涯。 “太后娘娘画的工笔画真是细致。”芷秋见太后愁眉深锁,想了想还是上去赞了一句。 这屏风原是依着太后的一幅工笔画所做。 太后自嘲地笑了笑,低声道:“不论再怎么学笔意,总还是差了他一截。”说罢,依依不舍地看了屏风一眼,道:“把它收起来吧。” 芷秋心中一颤,才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偷偷觑一眼太后神色,除了有些失落之意外,并无愠怒,这才稍稍放了心,当即叫了几个小太监把屏风收到了库房里头。 看着只是原本的地方空出一块来,芷秋小心翼翼道:“娘娘,可要放些什么补上去?” 太后却是看也不看一眼,道:“空出来的地方哪是那么容易便填的满的。” 芷秋立时便噤了声,细瞧今日太后,看着似精神不佳的样子,便收了往日逗笑的心思,出了殿,吩咐颐华宫内上上下下这几日要特别用心,不可疏忽了。 “已经过了十日了。” 在一处不知名的小村落的小木屋里,诸葛峤亭看着躺在床上的念语轻轻道,转头看了一眼白胡子,苦笑道:“老头,你的机会来了。” 白胡子一步蹿到念语身旁,也是满面担忧:“那叶怀青是能把死人都治活的家伙,怎么到了这丫头的身上就不灵了呢?” “会否是药出了问题呢?” “不可能。那药我仔细检查过,并无问题啊。”白胡子将手搭在念语腕上,细细把脉,“脉象微弱散乱,恐怕……” “你不是说比那什么叶医圣强多了么?怎么一点法子都没有?”苏陌颜端了一碗药进来。 一见陌颜到了,诸葛峤亭起了身,让她坐在床边,给念语喂药,谁料,那药却是沿着念语的唇流了下来,陌颜一下子有些急了,抱起了念语,硬生生地掰开她的唇,想要喂进去,却也是无用。 “怎么办?昨日还能勉强咽下去一些的,今日怎么……怎么……” 陌颜抬头无助地看着白胡子。白胡子却是避开眼去,沉声道:“没用了,这药本来就是吊着命的,既然已经咽不下去了……还是准备后事吧……” “一定要再试一试!”苏陌颜却是不甘心,想再灌药下去,却仍是徒劳。 “白胡子!你一定要救她一救!”一向冷静的诸葛峤亭也有几分焦急了。 白胡子沉吟半晌,方道:“办法是有,只是……只是药却难寻……” “什么药?” “芊蔓藤。这药只有苗疆的雷公山上才有。” 此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苗疆乃蛮荒之地,而且山林间遍布瘴气,若是不熟悉,迷路乃是其次,中了瘴气却是华佗难救。 “我去寻。”苏陌颜忽然出声。 白胡子急急摇头道:“不行,死了一个也便罢了,要是连女娃娃你都带上了,我到了阎王那儿可说不过去了,不行不行……” “我若是不去。念语必死无疑,事已至此,也只能赌一把了。”苏陌颜一脸坚毅,已是下了决心。 “陌颜,”诸葛峤亭斟酌着开了口道,“若是为了致远,你大可不必如此。” 诸葛峤亭言下之意便是,若是念语去了,陪在慕容致远身边的人总是她,日久生情,指不定哪一日慕容致远便醒悟了,晓得自己爱的是陌颜了呢。 苏陌颜却是不被说动:“活人总是比不过死人的……老胡子,你若是不肯细说,我立时便死在你面前!”说罢,竟真的拿出了匕首,抵着自己脖子。 “这事,总要告诉致远一声……” “昨儿我已差人送了信给他,说念语情形大有好转,叫他不必担心。” “陌颜,你……”诸葛峤亭此刻却也词穷了,苏陌颜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长叹一口气,他转而对白胡子道:“老头,你还是将那芊蔓藤画下来吧,总之,我多派些人护她周全便是了。” 一接到蜀国出兵,楚澈迅即下令,调了大队人马前往边界,前几日两军已经打过一仗了,蜀兵蛮勇,周兵刚至,难免疲累,这一仗,蜀军大胜,朝中更是斗志高扬,直嚷嚷着要杀到上京,生擒楚澈。 只是诸葛峤亭却知。这一仗不过是趁着周军一时不察罢了,大周幅员比西蜀辽阔的多,一旦战线拉长,不但兵力不足,只怕供给也跟不上,若是只求几座城池,打得周国此后数年不能西窥或许还可得,但是要颠覆,却是万难,稍有不慎,只怕会搭进整个蜀国。 听说前几日那一仗,慕容致远亲任前锋,杀了好几个敌兵,只是却也挂了彩,听前线传来的消息,慕容致远好像有些心神不稳,一想到此处,诸葛峤亭不由抬眼看着陌颜,若是此去平安回来尚可,若是她有个万一…… “还是我去吧。”自到蜀国,念语成亲之后,秦引章好似变了个人一般,只是平日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念语,话亦不肯多说一句。 “苗疆那里多蛮族,寻常生人根本进不了苗寨,我曾与爹爹去过那里,救了一个苗人,与那些苗人还算说得上话,因此,此去采药,除我之外,怕是无人能胜任了。” “秦公子,陌颜那里,小王会派几个好手同行,眼下还有另一桩事情想要拜托公子。” “小王爷请说。” “趁眼下战事初起,巡查还不甚严,小王想请秦公子回一趟江陵,替念语寻一隐蔽且清静之处,待她痊愈之后,便可立即前往,若是有什么困难,公子与江陵守备也算相识,行事也可方便些。” 秦引章想了想,便一口应承了下来,道:“事不宜迟,引章这就去准备。” “劳烦公子了。” 听到此句,秦引章面上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道:“尘颜之事便是我的事,何谈劳烦二字。” 诸葛峤亭的用意秦引章没有深想,却瞒不过一旁的苏陌颜:“念语能否好转尚是未知,你为何如此心急?” 诸葛峤亭东望:“小皇帝如今无将可用,势必要将应锦权遣到前线,如今几座城里,以江陵为重,因此,应锦权必定坐镇江陵,他出自上京,说不定认识秦引章,哪怕他不识,手下许也有人识得,到时,他自然有办法搞清楚我那‘薨’了的王妃是不是他们的暻皇贵妃。” “若他确定了呢?” “那么我们就想法子引小皇帝来江陵……”诸葛峤亭微眯了眼睛,他从来都不信顾清丞会真的投靠了突厥,如果楚澈远在上京城,难免鞭长莫及,但是若是能引他亲来江陵,那么就容易多了。 “纵然顾念语真是他的心上人,但是你觉得楚澈是那种会为了一个女人身涉险地,置江山于不顾的人吗?” 诸葛峤亭笑了一笑,道:“我也不过是赌一把罢了,总归赌输了,我们也无甚损失啊。”话虽是这么说,脸上却是胸有成竹。 [奉献] 三边曙色动危旌(五) 三边曙色动危旌(五) “江陵守备罗潜之见过应大帅。” 根据军报。应锦权带着援军在今日便可抵达江陵,因此,一大早,罗潜之便携部下等在江陵城外的官道上了。 “罗守备,辛苦了。” 应锦权翻身下马,因罗潜之算是他的长辈,因此,应锦权并不介意二人官职高低,仍抱拳以回礼。 “属下不敢。”罗潜之稍稍侧身避过应锦权之礼,方道,“属下已在城中预备好一应事物为大帅接风,还请大帅入城休息。”说罢唤来自己的副手,吩咐将备好的粮饷分与应锦权所带来的兵将们。 “应大帅,江陵城小,怕是安不下所有将士,不知…….” 因江陵与蜀国交界,因此,士兵安排得也比寻常守城要多些,但是也正因为与西蜀比邻,来往商人众多,江陵又是鱼米之乡。民众亦多,这内城的确是安排不下如此多的将士们。 只是如今由罗潜之提出来,不免让人疑心。 应锦权却是大度一笑,道:“我初来江陵,自然不如罗守备熟悉,既然罗守备这样说了,那就如此吧。”说罢,命人吩咐了下去,让各营就地扎寨,自己只领了一队亲兵,随那罗潜之入城。 手下有人想劝阻的,也被他手一挥,给挡了回去。 喝过洗尘酒,用过接风宴,应锦权屏退了众人,只留下罗潜之,开门见山道:“罗叔,师傅他果真是?” 罗潜之不住在房内踱步,毕竟顾清丞诈降之事只他与念语知晓,虽说应锦权也是自己人,但是若是此刻告知他……他脑海中想起顾清丞信中所言,“吾生只愿四海清平。”一句不断浮现在他面前。 修常,你以一世清名换四海清平,我又怎会忍心让那史笔曲写? 想毕,牙一咬,便取出那封信,递与应锦权。 应锦权细细看罢。脸色不定,又是欣喜又是难过,亦有几分内疚:“罗叔,我便知,师傅是断然不会做出那等叛国之事的!我这便将信火速送去上京!” “锦权!万万不可,若是你冒冒然送了信去,修常又大事未成,恐怕会走漏了风声,功亏一篑啊。”顿了一顿,罗潜之又道,“我今日之所以将信拿给你看,也只想还修常一个清名在世间罢了。” 二人感叹了一回后,应锦权忽而想起一桩事来:“那诸葛小王爷的王妃……” 罗潜之略显沉重地点了点头,“确是念语,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谁料……” “听说她有了身孕?” 罗潜之不知该如何作答,只点了点头,道:“可惜了腹中的孩子。” 就在应锦权还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有下人来报,说是秦引章秦公子来了。 一听得秦引章的名字,应锦权便起了疑。只看着罗潜之待他作答。 罗潜之一看事情瞒不住了,只好先请应锦权去后厅坐着,自己则在前厅见秦引章。 秦引章一到,还来不及客套便将念语这几日来的处境一一说了,最后方道:“诸葛小王爷叫我来请罗大人寻一处幽静的地方,若是尘颜醒了便立刻送她来江陵隐居。” “这事老夫记下了,只是如今兵荒马乱,若要寻那样一处地方,恐怕也需要些时日,还要麻烦秦公子在江陵逗留一段日子了。” 安顿了秦引章之后,罗潜之重新请出了应锦权,道:“你也瞧见了,念语这丫头怕是不想再回去宫里了,皇上那里,你可要瞒住了。” 应锦权长叹一口气,若是念语不嫁,他许还想将这事告知楚澈,只是事已至此,念及二人身份要再相聚只怕是难于登天了,因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二人将这些事情一一道明之后,便召来了底下诸将,开始商议战事。 “慕容将军,江陵那里到了大批援军,领军的是应锦权。” 蜀军营帐内,一个探子急匆匆来报。 初听到应锦权的名字,慕容致远不由怔了一怔,果真是到了这一日,只能庆幸与他对战的不是靖祺了吧……想着想着。便觉得不知为何这几日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一点什么似的,心中好似有股郁结之意,忽而觉得闷得慌,便想出去走走。 才要先来帘子,却听得两个侍卫正悄声议论着什么,他心中一时好奇,便驻足听了起来。 “说起来,平嘉郡主已有好几日不来了啊。” “是啊,郡主不来这几日,将军的脸可是绷了好几日。” 慕容致远不由伸手摸了摸脸。 “听说将军喜欢的是诸葛王爷的王妃啊。” “你少胡说了,将军和小王爷情同兄弟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我想也是,自从从周国回来以后,将军每次看到小郡主的眼神都很不一样呢。” “快说说,是什么样的眼神?” “哈,你看你家香儿是什么眼神将军就是什么眼神!” “你们两个人不好好站岗,在这聊什么呢?”慕容致远打帘出去,狠狠瞪了二人一眼,那两人立时便噤声了,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觉得愈加烦躁,紧蹙着眉头信步走了起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竟走出了大帐。到了一处小山坡,远远望去,整个益州尽在眼下,微风徐徐,日光晴好,像极了那日情形…… “慕容,你瞧这花开得可好?” 她见他愁眉深锁,便拈了花儿,好似一个小女孩一般,一跳一跳地蹦到了他面前。 “陌颜,不要胡闹。”看她拈花而笑。心中那缕愁意也微微被驱散了些,只是那股担忧却仍是哽在心头。 忽而山坡另一边来了一对人马,为首的一人恭敬地行了礼,道:“卑职见过慕容公子,平嘉郡主。郡主,皇上召你。” “我也去。” 还未等陌颜说话,慕容致远便接了上去。 “公子,皇上只召了郡主一人。”那人面有难色。 “慕容,不要担心,皇上好歹也是我二叔啊,哪有二叔会为难侄女的。”陌颜一脸轻松地安慰道。 “郡主,还,还有一桩事……”那侍卫有些心虚地看了慕容致远一眼,缓缓拿出了枷锁。 慕容致远脸色大变,一把抓住那侍卫:“不是说只是去见一面吗?要这东西做什么?” “这……这……”那侍卫接不上话来。 陌颜却是并不在乎,走上前去,道:“皇上说一定要戴?” 那侍卫脸上都冒出汗来了,嗫喏着,不知说是还是不是,稍后,他终于狠下心来,点了点头,道:“皇上震怒,说郡主不顾国体,所,所以…” 陌颜苦笑着点了点头:“却是我不对,惹得皇上大发雷霆,我随你去便是了。”见慕容致远再想说话,她眨了眨眼道:“皇上现在还在火头上,若是不照着做,只怕皇上会气得更厉害,你不用担心。”说罢,把手中的花轻轻放在他的手心。 听她这样说,慕容致远终还是耐了性子,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只是小半柱香后,却是诸葛峤亭焦急地跑来说皇上要砍了陌颜,他只觉得心中有一块砰然落地。摔得粉碎,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拔腿便向皇宫跑去…… 当他看到一群士兵押着陌颜向顺德门外行去的时候,只觉一股热血冲了上来,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与那群士兵打作一团,当他正要拉着陌颜往宫门外冲去的时候,却见诸葛峤亭笑着走来,道:“无召硬闯宫门,打伤侍卫,劫走人犯,慕容致远,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他霎时醒悟过来,这不过是他们开的一个玩笑罢了,便冷了脸色,甩了牵着苏陌颜的手,不发一言便走了。 身后却传来诸葛峤亭带着笑意的声音,道:“陌颜的确被皇上罚了,罚她闭门思过半月,这半月里,你怕是见不到她咯。” 他本以为那也不过是诸葛峤亭为了吓他一吓,谁料,陌颜果然被关在了家里,四五日过去之后,身旁的寂寞越来越重,他思来想去,却找不到一个借口去肃王府,正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诸葛峤亭笑着将一份军务送到了他面前,道:“你打着瞌睡,我便送上了枕头,致远啊,你的心事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他不由沉默,念语,念语,自陌颜被锁在家里不得见面后,他已有几日未曾想起这个名字了? …… 也不知想了多久,直到有个焦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将军,肃王府那里来消息说,平嘉郡主已有好几日没有回府了,王爷差人来问将军有没有郡主的消息。” “你说什么?” 这时,亦有一个士兵过来禀道:“将军不好了,江陵那里好像有大队人马调动,许是要反攻了,请您立刻回城商讨应战之策!” 待慕容致远赶到时,只见周军已经兵临城下,只是既不见扎营之象,亦无进攻之意,只是结了个阵排在十里外的空地上。 “韩帅那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看着这颇为诡异的景象,慕容致远的弦崩的愈紧了。 “回将军,韩元帅那里并无动静。” 慕容致远轻轻点了点头,道:“派队人马出去,打上一打,先探探情况。” 手下的人得令离去,旋即便有一队千人的骑兵自城门而出,向周军方向杀去。 谁料那些周军却只是稍稍抵抗了一下,便掉转方向退去,领队进攻的首领深恐有诈,不敢再追,便命蜀兵停在原地,观望一番。 蜀兵停了,那些周军却也在原地停了下来进行休整。 慕容致远心中疑虑更甚,沉吟一会,命人在城楼上打出旗语,让方才那对人马再战。 如此三次之后,那些周军仍然是打打退退停停,最后,慕容致远只得命那队骑兵回城。 “这些周军约有三千之数,若要全部吃下,怕是灭敌三千,自损一百,我瞧着,他们许是像拖住我们,偷袭边上几座小城,传令下去,分出五千兵马,悄悄出城,支援临泽城与函州,命两城守备做好应对夜袭的准备。再派几队精兵,轮流出城迎战,务必拖住了他们,一有机会,便全数拿下。” “慕容致远深得韩帅用兵之道,这夜袭想要瞒住他,恐怕并非易事。”江陵城内,罗潜之看着行军地图,有些忧心忡忡道。 应锦权却是从容一笑,道:“我本也没想瞒过了他,只是气他吃掉了我们数千兵马,有些不服气,想要吃回来罢了。” 是夜,月黑风高,一队骑兵悄然出现在了柳州城外的一座山头上,不远处的那块平地,蜀兵严守慕容致远的军令,不断出城骚扰周军,只是一日下来,那些蜀兵虽然是轮流出城,却也有些疲累了,而每回周军不过稍稍抵抗,便退了开去,也让他们失了战意,打起来也不若初时那般勇猛了。 这一日下来,周军损伤了数十人,蜀兵却才伤了数人而已。 柳州城头忽有火光闪了一闪,方才的蜀兵便依序退了回去。不出片刻之后,柳州城门大开,大队骑兵挟着如风的气势杀了出来,迅即便冲到了周军跟前,杀将起来。 周军却似早已料到一般,依次退去,只是这队蜀国骑兵却是紧咬不放,趁着来势狠狠地冲了上去。 看着这幅情景,山上的士兵们咬牙盯住城前的情形,领兵将士见城门放下,看那队蜀兵又被引得远了一些之后,将手中长枪一回,便冲下了山,后面的人马也跟着冲了下来。 方才出城的蜀军并未料到周军还有此后招,一时被杀的措手不及,队形大乱,前面的周军一扫白日里只逃不打之风,掉转马头,将早已憋了一日的狠厉之气化为砍向蜀军的刀光剑影,狠狠杀了回去。 方才那队蜀国骑兵首尾被袭,队形大乱,而在城上的蜀军本想射箭以支援,却因蜀兵被引得太远,只能看着这队精锐被一点点蚕食干净。 待到周军大胜回城,已近天明时分。 “抓了多少俘虏?” “三百四十人。” 应锦权点了点头,挥手让那名士兵下去了。 忽然有个士兵急匆匆地拿了封信上来,入内之后,直接跪下道:“将军,雁荥关急件!” 应锦权脸色一变,疾步上前,一把拿了过来。 正看完,却见又有八百里加急送到,应锦权不急细想,又一把夺过,看完之后,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问那传令兵,道:“信中所说却是真事?” “回将军,小的不敢妄传军情。” 应锦权脸色一凛,下令道:“召所有副将入内,有要事相商。”说罢,转向罗潜之,又道:“从今日起,紧闭城门,若非有我亲令,禁止任何人出入江陵城。” (大家原谅我吧,实在是战争无能==) [奉献] 桃林深处伴君娇(结局) 桃林深处伴君娇(结局) “她怎么样了?”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苏陌颜。w书友整~理提~供诸葛峤亭轻轻问道。 那芊蔓藤只长于悬崖之上,一个崖壁只长一株,而且,需十年方能成材,诸葛峤亭派给陌颜的也都是攀岩好手,岂料雷公山崖壁陡峭,跟去的一人葬身崖下,偏生寻遍了雷公山所有悬崖,只有这个悬崖长了一株,因那人坠下时将唯一的一株芊蔓藤也带了下去,几人只好再循着那人落下之处去找。却不料悬崖下是一条急流,万幸的是那人正好落在急流中的一块石头上,手里紧握着芊蔓藤,只是遗体却快被水流给冲走了。因几人是分头去找,因此发现尸首的只有苏陌颜一人,情急之下,陌颜只得跃入水中,奋力向那河心的石块游去。 就在她好不容易取得芊蔓藤时,却被一个激浪打落了水,因取藤时已用尽了力气,她已无力再游。只能被激流冲了下去,待与她同去的几人发现时,她已被冲到了一个断流处,下面是一个瀑布,旁人也不敢贸然下水,只得去瀑布下的深潭里寻…… 白胡子摇了摇头:“命是保住了,只是她的腿……唉!” “陌颜,还没醒?”昨日才醒来的念语在婢女的搀扶下,到了门口。 听得她的声音,坐在床边,已有三日未发一言的慕容致远,缓缓回过了头,道:“你还是尽早回去吧。” 念语被慕容致远那冰冷淡漠得眼神刺得一惊,怔了一会,方道:“致远……” “听说楚澈已到了江陵,趁我没有改变主意,你还是快走吧。”说着,便又回了头,静静看着陌颜。 诸葛峤亭见念语面上很是过意不去,又不知如何作答,便站了出来,道:“顾小姐,我们还是出去说话吧。” 出了房,念语在后院中站定,满是愧疚:“我,我并不知事情会到此地步。” “经此一事,让致远看清自己心意也好。或许,陌颜也乐于见此,毕竟白胡子也说了,她性命无碍,你也不必过与内疚。” 念语不由长叹,当初若非生离,慕容致远也不会知晓自己已对她动了心,今日若非死别,他恐怕也不知自己以对陌颜情根深种,只是,毕竟是自己连累了陌颜…… “到是你,小皇帝到了江陵,顾将军也已恢复了清名,你有何打算?” 半月前,顾清丞投靠突厥的真相终于传至了中原。他当初借着宁相乱国之机,假意投靠突厥,并顺利挑起突厥大王子与其余诸部的矛盾,就在蜀国起兵的前几日,他说服突厥进攻雁荥关,为表忠心,他不仅交出了战马。将骑兵改编成了步兵,并安排了自己的兵作为前锋,自己则留在突厥可汗身边,充为人质。 就在顾军充到雁荥关下,攻破城门时,突厥可汗才放下疑心,命大队骑兵冲了过去,谁料,在雁荥关外一里处,那些骑兵忽然落入了壕沟,壕沟中布满了尖刺,而后面的骑兵控制不住去势,要么落入了壕沟,要么战马受惊,纷纷落下马来,再后头的骑兵虽然纵力控制战马的冲劲,却也晚了,顿时又有不少士兵被轧死了,突厥骑兵方才如虹气势也被阻了一阻,乱了阵脚。 远远看着一切突厥可汗看着此幅场景又惊又怒,正想命人捆了顾清丞,却不料被顾清丞先发制人,一刀刺在了胸口,虽未刺中要害,却也受了重伤,顾清丞一刀之后,可汗身边的侍卫才回过神来,伸出长刀,刺穿了顾清丞的胸膛。只是顾清丞却还屏了一口气,睁圆双眼,用突厥语喊出了一句话:“突厥可汗已死在顾清丞刀下!” 这一声喊用尽了顾清丞最后一丝力气,话音刚落,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只是那句充盈了内力的话,却震破了苍穹,不断的回荡在草原上。 本来还在厮杀的战场顿时安静了下来,突厥兵们不可置信地回头向大帐望去,而那些顾家将们虽然听不懂顾将说了什么,但是那熟悉的声音确实他们无法忘记的,跟着顾将佯装投降的战士们却知喊出这句话顾大将军已不在人事了,一念及此,所有悲愤之意便涌上了心头,所有与顾将相处的点点滴滴纷纷涌上心头,心中不断有股战意在回荡。 杀了他们,杀了这群烧杀掳掠的突厥,杀了这群害顾将军清名蒙灰的突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时雁荥关城门大开,臂上绕着白纱的骑兵们冲了出来,他们要以突厥的血来奠顾将在天之灵,他们要以一场大胜来慰藉将军之魂! 待到顾家军冲至面前时。突厥才回过神来,只是士气已散,只能勉力自卫而已,待冲破了这一群骑兵之后,顾家军却并未回雁荥关,反而挥鞭向突厥大营冲了过去。 血染红了白纱,也染红了将士的眼睛,他们的眼中只有一个杀字。 突厥的长刀砍下了右手,那么便用左手握刀,斩下他的头,若是砍下了双手。便扑上去,死死咬住咽喉,任那火热的血液溢满喉咙。 将军,吾等定不让一个突厥踏上我大周的国土,伤我大周子民! 经此一役,此后数十年,突厥再无与周朝抗衡之兵力,雁荥关一带,亦是得以重享安宁。 楚澈亦被顾家将士之勇猛所感,连下数令,嘉奖顾氏一族,追封顾清丞为一等靖远侯,配享太庙。在整肃上京之后,亲率将士,御驾亲征,到了江陵。 “暻皇贵妃薨了,诸葛家的小王妃也没了,”念语莞尔一笑,“现在活在这世上的只有顾尘颜而已。” 诸葛峤亭也不劝她,将一张纸条交给了她,道:“这是秦公子在江陵住址,想来他已安排好了一切,过几日,待你身体好一些,我便派人送你过去。” 数年之后。 “娘,为何初七有爹,我却没有?” “喂,不许叫我初七,你还初六呢!” 虎头虎脑的一个小男孩后面忽而冒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来,撅着嘴,一脸地不满。 “唔,长安,你要爹,我不就是么?”一个着了青色长衫的男子摇着扇子闲闲踱了过来。 被唤作长安的男孩却是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你是干爹,不是爹啊。再说,干爹。今日都是大寒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摇扇子了啊?上回着凉,害得我们忙活了半天。” 诸葛峤亭不由气结,拎着扇子便要打下去,长安拔腿便跑,初七见状,开心地拍起手来,道:“诸葛伯伯快快追,打长安,打长安!” “初七,到娘这来。”一个年轻妇人坐在轮椅上,向初七招手。 推着轮椅的清俊男子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切,道:“初七,叫你写的几张大字写完了没?” 一听要写字,初七的小脸顿时拉长了下来,扯了母亲的衣襟,道:“娘,能不能不写啊?” 方才还笑容满面的女子顿时收了笑容,道:“伸出手来。” 初七一听要挨罚,顿时哭出声来:“坏爹爹,坏爹爹,我要找姑姑说理去!” 正巧长安绕着圈跑,跑到了三人面前,得意地笑道:“娘去集市买菜去了,初七要打屁股咯,哈哈哈。” 一听姑姑不在,初七哭得愈大声了。 只是长安为了笑初七,停下了脚步,却被那个青衫男子赶了上来,一把拎住便要扯了裤子打下去,却不料长安猛的叫了一声:“纪师公!” 男子的手一停,回头道:“安童……”却见背后空无一人,这才发觉是被长安给骗了,只是长安早已趁他不备,溜了开去。 长安气鼓鼓道:“我不过是想要个爹,也这么难么?”说着,眼底便有一丝失落溢了出来。 诸葛峤亭见他难过也没了与他玩闹的性子,想了一想,笑道:“你不是要爹么?不若叫你慕容伯伯做爹是了,反正他确是险些做了你爹。” 慕容致远脸上显过一丝尴尬之色,幸而坐在轮椅上的陌颜并无不悦之意,反而笑了起来,道:“不行,长安与我家初七是定了娃娃亲的,我可还盼着做丈母娘呢。” 正巧这时念语也去了集市回来了,见长安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便道:“长安,怎么了?可是你干爹又欺负你了?” 长安扁着嘴道:“学堂里的同窗们有爹,初七也有爹,为何偏我一人没有?”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不悦的声音响起:“谁说你没有爹的?你爹就在这儿。” 念语闻声抬起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长身玉立,一时不由怔在那里,看着他慢慢走近,偏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他站定在她面前,笑着挽起她的手,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是来了?” 梦中的声音终于变成现实,触手可及,她却不敢相信,只是任那眼泪流淌:“你……你不是……” “当年你是怎样逃离的,我便也是如何,这叫一报还一报。”他轻轻笑了出来,将她拥入怀中。 站在一旁,被晾了许久的长安终于回过神来,犹疑着道:“爹?” “恩,从今而后,你便是楚长安。” [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