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影横斜2》 一 在我恢复意识的时候,赫然现自己躺在床上。眨眨眼,都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1eader他是不是没事?还有,暗杀那件事有没有解决……朝四周望去,周围的灯光是昏暗的,建筑和摆设明显不是二十世纪的风格,隐隐对我透出一股疏离和陌生。 再眨眨眼,我没看错吧,这什么地方?我绝对不认识这个地方!我从不对古色古香的东西感兴趣,所以我的房间不可能这样布置。我的脑子再怎么混乱,也不可能连自己的房间都认不出来吧。 低头一看,我不禁愣住……这是什么?婴儿? 动动手,动动脚,这个……好像是我的身体。 眨眼,再眨眼,我闭上眼,再缓缓睁开。这,算不算是,嗯……投胎,或者,穿越? 身边有人的气息,我往边上望去,在我睡的那张红木雕花大床上,还躺着另一个女婴和一个面容苍白如纸的少*妇。她才刚刚生产完,身子虚弱不堪,但仍难掩其仙人之姿。乌黑的丝,琉璃般的眸子,精致绝美的五官,把我看得一呆一愣的。 “公主,动作要快啊,老奴也舍不得啊……可是,可是,公主……” 一个苍老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原来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我朝声处望去,那是一个跪在地上的老嬷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泪水,她伸手抹了一把,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绝望而坚决,“公主,若你狠不下心,那就由老奴来替你下手,一切罪过都由老奴承担!” “我知道,嬷嬷,我知道。”我的那个娘亲轻轻地阖上眼皮,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泪珠,不住地颤动,可是一滴也没有流下。她抱起我身边的那个女婴,那个不知是我姐姐还是妹妹的同胞。她那双琉璃般明亮的眼睛无奈而怜惜地望着那个闭着眼睛的孩子,干燥苍白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触了触那婴孩的脸,“我只是想再多看看这孩子,以后,都看不到了。” 我的心不禁一凛,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云,把这孩子抱出去。” “是。”话音刚落,就从门外掠进一名少女,容貌娇美,却神情淡漠。 我的娘亲又伸手抚了抚那婴孩的脸颊,才把她递给了那名唤白云的婢女,抬头一字一句道:“白云,越远越好,把这孩子远远地送开,最好是离开这个国家。如果能把她托付一户好人家那是最好,让她可以少吃点儿苦,可,可,若是……白云,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她好好活着,清楚吗?” “是,奴婢清楚。” 娘亲挥了挥手,白云微微福身,一眨眼便不见了。我不明不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又看到另一个身穿绿衣的美貌少女走了进来,手上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脸上的笑容甜甜的,跪下问安,“公主,奴婢把男婴带过来了。” “嗯。”娘亲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杨柳,把孩子给我。我抱到公主那边去。”老嬷嬷接过那男婴,向前两步,递给了我娘,“公主,名字是由你来取还是等将军回来……” “呵……”娘亲低低笑了两声,充满自嘲的悲凉,“他连今天这个日子都可以不在,还会关心孩子叫什么名字吗?”她把躺在身旁的我给抱入怀中,轻抚着我的脸庞,泪水一滴一滴地跌落在我身上,“嬷嬷,现在琦瑾只剩下你和这个孩子了,嬷嬷,你说琦瑾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嫁过来呢?如果,如果让我重选一次……” “公主,公主……”那老嬷嬷泣不成声,“老奴明白你的苦,老奴都明白,公主是老奴从小带大的,这些年老奴陪公主一路走来,老奴看得清清楚楚,公主……老奴知道公主舍不得小姐,可是依驸马的性子,若公主不生个男孩的话,老奴担心公主后半生的日子过不下去啊。” 娘亲的神色有那么一丝茫然无措,有那么一丝痛苦难耐,她怔怔地看了我好久,慢慢开口说道,“玥儿,就叫她展玥,娘的玥儿,娘的玥儿,你千万不能步上娘的后尘,娘会好好保护你的,保不了你姐姐,可还有你,还有你。”抱了我好一会儿,她又望了眼那仍然熟睡的男婴,神情恍惚地一笑,“那个男孩子,就取名叫展遥,遥远的地方……” 老实说,一醒来就在我眼前上演这么复杂的一出戏,还真是会让人头晕。前一秒我才刚替1eader挡了那致命的子弹,下一刻居然就变成个婴儿躺床上了。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估计就是那子弹要了我的命。至于为什么我在投胎转世之后还保有原来的记忆,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好不容易没有丢掉前世那么聪明的头脑,我就应该好好利用。 嗯……男婴换女婴,为了地位吗?唉,我娘看上去好可怜的样子啊,还有就是我那个无缘的姐姐。 啊?姐姐!我想打个响指,结果现用这个身体来执行这个动作无疑难度太高,孩子孩子,他们在掉包的时候没有想过双胞胎问题吗?如果另一个女婴是我的双胞胎姐姐,那么我长大以后不就有麻烦了?即使没麻烦也会有隐患的存在!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想想头就晕了,现在的情况是:嗯……我的母亲叫琦瑾,我的父亲应该是个将军,还有那两个丫鬟,白云和杨柳,我没看错的话,那两人的武功应该很厉害。白云性冷,杨柳性热。也就是说,除了我之外,只有在场的这四个人知道这件事了。 眼皮好重,不行了……我的双眼缓缓闭上,怎么撑也撑不起来,老天,小孩子的身体怎么这么容易犯困?我还没怎么想就已经累了。临睡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我那个睡得正香的,没有血缘关系的,被倒霉换来的哥哥----展遥! 二 该死! 婴孩的身体也太过不方便了吧!话不能说,路不能走,除了哭和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了!才一天的时间就快把我给逼疯了! 还有睡在我旁边的那个白痴展遥,一会儿吮手指,一会儿“咯咯”傻笑,一会儿竟然又大便了!天哪!我离他那么近,那股臭味最先污染的就是我的鼻子,谁来救救我啊! 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那个对娘很忠心的老嬷嬷立刻了解了情况,很快地收拾好一切,展遥破涕为笑,我死死地瞪着他,臭小鬼,第一天就让我闻你大便的味道,你给我等着。 话虽这么说,过了好一会儿,我也有了想上厕所的感觉,可作为一个文明人,我总不能像那小鬼一样说拉就拉吧!不能说话又不能走路,于是我也只有放声大哭,那老嬷嬷很快跑到我身边,仔细检查了一遍,神色疑惑起来,喃喃自语,“奇怪,没有啊……难不成是肚子饿了?可才刚吃过啊……” 笨蛋,谁肚子饿,我是想上厕所!想要方便! 为了表示急切,我哭得越大声,可那笨嬷嬷一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乖哦,乖,我们的玥儿不哭,不哭哦。来,口渴了是不是?嬷嬷喂你喝点水……” 天要我亡!我是要上厕所啊,你喂我水干嘛!想让我更快地拉出来吗! 完了完了,婴儿的身体自制力本就不强,我认命地闭上眼:拉出来了。 除了第一天看到的那几个人,我很少看到其他人,娘的身体还很虚弱,一直躺在床上休养,照顾我和展遥的就只有那个笨嬷嬷。白云和杨柳偶尔也会照顾我们一下,但那是极少数的情况,她们更多尽的是护卫的职责。 真是奇怪啊,我娘再怎么不得宠也是皇室公主吧,堂堂的公主竟然只有这么点人伺候?我那老爹也太过分了!我甚至连一次都没见过他!这个家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况?我说老天啊,我上辈子活得已经够费脑筋了,你就是不想让我休息一下是不是? 话说回来,我的娘亲真的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她常躺在我和展遥身边念诗和弹琴给我俩听。展遥那白痴姑且不论,肯定是听不懂的,每次不是傻笑就是睡觉,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可我这个丝毫没有艺术涵养的人也不得不赞叹,真的很好听啊,才女,绝对是才女!只是琴声中的那种哀怨,是我永远也学不会的。 即使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众人也一直都不甚明白,展玥和展遥的琴艺明明都是由沈琦瑾手把手教的,可风格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同呢! 我想用最快的度弄清楚我所处的到底是怎样一个环境,可是,不能讲话就意味着不能问人,这个身体明显还不能自如地行动,我无奈地叹气,算了,还是等吧,等自己长大了再说。 一直到我可以说话后,我才知道我的母亲沈琦瑾是天下第一美人----皓月公主。皇室中最为璀璨的一颗明珠,嫁给了我的父亲展翼翔,那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天威将军。本可传作佳话的一段婚姻,偏偏造成了一对怨偶。在沈琦瑾快要临盆的时候,展翼翔主动请缨驻守边疆,以此告知天下他对皇上当初指婚的不满。 哼,不满?他真不满的话可以别碰我娘啊!果然没有男人是不好色的,垂涎我娘的美貌,碰了以后又后悔了,再来一个下马威……我决定坚决地鄙视他! 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展遥正好坐在我旁边,这一年,我们已经三岁了。他见我转过身来,正想对我笑上一笑的时候,我猛地扯住他的衣襟,凶神恶煞,“喂,我告诉你,如果你以后敢学我那个混账老爹,对妻子始乱终弃的话,小心我阉了你!听懂了没?” “阉?”展遥的眼珠子又大又亮,像黑色的宝石般晶莹剔透,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的。 “我的意思就是你以后一定要对自己的妻子很好很好,知不知道?” “像对妹妹一样好?” 我眯了眯眼,难不成这小鬼以为自己对我很好?我正想再教教他怎样才算对我好的时候,秦嬷嬷,也就是我娘身边的那个老嬷嬷站在远处叫我们,“玥儿,遥儿,这儿有刚做好的点心,要不要过来吃?” 吃!当然要吃! 我立刻松开手,往嬷嬷的方向跑过去。 我问过母亲好几次,差不多的问题,无非就是关于爹是怎样的一个人。 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沉默了,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东西。当然,那并不是她掩饰得太好,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的神色。想了一会儿,她说,“你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是的,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不添任何感**彩。 展翼翔有多厉害我完全可以想像出来,百战百胜,勇猛威武。天威将军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甚至于在他娶了沈琦瑾,作了皇室的驸马后,依然还有很多人会尊称他一声“将军”,而忘了其实该叫他“驸马”才对。 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爹心中的不平我想我是知道的,任劳任怨地为沈家守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头来,连婚姻都不可以自己掌控,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像爹那样才华横溢,少年得志的将领必定是心高气傲,睥睨天下的。并不是他真的对母亲有什么不满,只是他觉得这是一种屈辱,受迫于人的屈辱。即使,母亲是天下第一美人;即使,母亲有着高贵的皇室身份;即使,公主下嫁是一件多么令人艳羡的事。 不用见面,我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展翼翔会是一个多么高傲的人,那种深植于骨子里的不羁,我一点都不讨厌,甚至可以说是喜欢的,欣赏的。可是,娘受到了冷落却是事实,所以我对他也是不满的,讨厌的。 三 我坐在娘的腿上,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软软靠着,大大吸了一口气,嗯,好香啊,娘身上的味道真是好闻,清淡隽永,她黑长的丝若有似无地拂过我的脸庞,痒痒的,弄得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玥儿,在笑什么啊?” 娘的声音清凉如玉,可落到心里却是暖暖的,甜甜的。我伸手去扯玩那一缕一缕的黑,笑得更开心了,“玥儿喜欢娘的头。” “这样吗?”娘摸摸我的脸,笑若春花,“就只喜欢娘的头吗?” 我转过身,整个人扑了上去,在娘脸上重重地亲了好几口,“全部都喜欢。” “再怎么撒娇也没用,待会儿一定要和遥儿去听先生讲课,不准逃的。” “乱讲。”我撅了撅嘴,“玥儿这么乖的孩子才不会逃,娘在冤枉玥儿。” 说起那个“先生”,听说他是我们孜祁国最有名,最有才华的人,名叫于路。他是那位已死去的先皇的老师,也就是我的舅舅,那位名震天下的一代明君翟伦帝的老师。他收弟子只由他自己的眼光来决定,否则,即使对方身份再高他也不卖面子,他一生所收的弟子也就那么几个人,屈指可数。先皇临死前,任命他为右丞相,辅佐新帝。他本来是已不再收弟子,只专注于政事了,可先皇临死前还托付他照顾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也就是沈琦瑾。 我和哥哥五岁的时候,已到了上学的年龄。那日,娘找到先生,请他来看一看我和哥哥能不能由他来教,于路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分别问了我和哥哥一个问题,听到满意的答案后,就同意了。 “天若塌了,应当如何?” 我那个白痴哥哥想了想,答道:“那展遥必定找出坍塌的原因,以此着手,将天扶正。” “好,好,五岁多的稚童可以想到这一步,实属不易,可造之才啊。”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这谁都知道,我那白痴哥哥还想去扶正,唉,说他白痴,他果真白痴,天真的塌了也不用他去负责嘛。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往前跑了两步,抱住于路的腿,可怜兮兮地扁着嘴,童声童气道,“先生,玥儿很笨的,你千万不要问玥儿这么难的问题啊,先生,好不好?” “呵呵,那老夫就问你,世上最笨的人是谁啊?” 我怔了怔,看着那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老头,缓缓勾起唇角,“就是先生嘛。” “啊?” “啊?” 看到展遥和于路都呆住,我谄媚道:“因为先生是最聪明的人嘛,这个玥儿知道,好像叫做‘大智若愚’,对不对?” 怪人就是喜欢问些怪问题来体现自己的特殊,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来收徒的,反正我和展遥就算通过了考验,跟着那个叫于路的老狐狸学习了。老狐狸的确学识渊博,都狐狸了,能不聪明嘛。他懂得多,教得也好,可我总觉得别扭,那狐狸看展遥的眼神倒还像个老师,可看我的时候绝对像只狐狸。 每天总觉得被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有意无意地盯着,能不毛骨悚然吗?还是娘这里好,温香软玉的,还有好吃的点心,好听的琴声,我乖乖坐着,只需张张嘴,娘就会把糕点喂进我嘴里,我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娘,你当初也是由先生教的吗?” “怎么会?于丞相教过的学生现在哪一个不是名扬天下的?娘亲怎么会是他教的呢?”沈琦瑾拿出手巾仔细地替我擦掉沾在嘴角的碎末,“先生曾经游历各国,天下到处都有他的门生,直至他遇到先皇,才在孜祁国安定下来。” 喔,我点头,脑袋在娘的脖子上动来动去,娘的皮肤软软滑滑的,真舒服,“那娘是希望玥儿和哥哥也可以名扬天下吗?” 抱着我的那个人怔了怔,又笑了笑,“娘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变聪明,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会被别人欺负。” 眼珠子转啊转,我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娘的嘴里,笑得甜甜的,“那玥儿一定要变得很聪明,不止保护自己,还要保护娘。” “呵呵,好啊,现在由娘来保护玥儿,等玥儿长大了,就可以来保护娘了。” 我笑眯眯地继续听沈琦瑾弹琴,充满香味的房间琴音四溢。有一个将我视若珍宝的娘陪在旁边,真是让人觉得温馨,我喜欢这种幸福的感觉。拍拍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打算小睡一会儿。 “娘。”琴音骤停,我听到了展遥的声音,睁眼朝门口望去,果然是他,“先生来了,他叫玥儿可以过去上课了。” 站在门外的展遥唇红齿白,像玉雕一般精致,我不服气地嘟着嘴,每次看到他都会觉得没天理,明明我才是这个天下第一美人生出来的孩子,凭什么展遥这个没血缘的人反而长得比我好看?天理何在啊! “遥儿,不过来吃点东西吗?”沈琦瑾笑着朝他招招手。 白痴哥哥看着精致的糕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强忍住诱惑,“先生还在等,孩儿还是先去上课。” 切,书呆子!想当初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就这么给那只老狐狸祸害了。自从跟了于路开始上课,他就整天捧着书看。我睡懒觉,他看书;我吃东西,他看书;我找娘撒娇,他看书;我爬树摘花,他看书;我看白云杨柳舞剑,他看书……到头来,我这个穿越来的人比他更像个孩子,那我还装孩子装得那么辛苦干嘛,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我慢悠悠地从沈琦瑾的膝盖上爬下来,又顺手抓了一大把糕点,一口一口吃,最后还给娘送上一个灿烂的微笑,“娘,玥儿先过去了,等上完课再来陪您。” 蹦蹦跳跳地跑到门口,塞了一块糕点到展遥的嘴里,“嘿嘿,我知道哥哥是很想吃的,好好尝一下秦嬷嬷的手艺吧。” 对着沈琦瑾大大地挥手,我一把拉住展遥的衣服,直往书房跑去。 四 雕梁画栋,檐牙高啄,书房外的院子里流水潺潺,亭台楼阁,可爱小巧的黄莺停在枝头出悦耳的声音,微风拂面,花香草绿,我面对大自然的怀抱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哪知道一脸享受的神情正巧被那只老狐狸的利眼给抓到。 于路坐在一张椅子上,见到我和展遥走过来,便慢慢站起,踱步走来。 瞧他一脸的奸诈,若让他先开了口,准又会罚我抄书,先下手为强! “先生!”我笑着跑过去,兴奋又激动,将双手打开在他面前,“玥儿给你带了好吃的过来,这是玥儿最爱吃的,希望先生也能尝一尝。” 于路怔了怔,表情有些高深莫测,拉长了声音,“想必玥儿是为了替为师准备这些才迟到的?” 切中要害!我的心脏抖了抖,可神色不改,“先生尝一下好不好?” 狐狸眼轻轻一瞥,让我的心脏不禁又抖了几下,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微微颔,“不错,将军府的厨师手艺不错。” “才不是厨师做的,是玥儿的秦嬷嬷做给玥儿吃的。” “嗯,本想罚你把今日教的内容抄上十遍,看在你对为师的一片孝心上,”于路很有技巧地顿了一顿,很慈祥地笑了一笑,“就罚你只抄五遍吧。” 啊!狐狸! 没人性的死老头,有这么可爱的孩子跟他撒娇,居然还忍心让我抄书? 我瘪瘪嘴,“先生,玥儿以后不会再迟到了,不要罚玥儿好不好?”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玥儿只是小孩子,这么认真干嘛,”我继续瘪嘴,“而且我也不要变成方圆……”狐狸的利眼朝我一扫,我连忙噤声,慢吞吞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开始听课。 下课后,狐狸老师一走,我立马拉住展遥,“哥,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吧,弃我于不顾,上课了也不来叫我……不对,你应该提早来叫我,这样我才不会迟到。” “我找不到你。” “呃……那你至少刚刚要帮我说话啊。” “那样老师会罚你更重。” “……”真气人!我居然连个小孩都说不过,我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一边偷眼看着走在我身旁的展遥,他就不能可爱一点吗? 刺眼的阳光直直射入眼中,我的眼皮不住跳动,伸手掩住眼睛,依然是不怎么舒服的感觉。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我抬头一看,啊,谁把窗帘拉开了? 骨碌碌地从床上爬下,还没着地,就有人把我抱了起来,淡淡的清香,我将脑袋埋到那人的颈窝里,“娘,玥儿还想睡觉……” 沈琦瑾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你昨天不是还嚷着要早点起来吗?现在怎么还睡?真是一只小懒虫,看看遥儿,他早就起来看书了。” 别拿我和那书呆子比嘛,我揉揉眼睛,万般不舍地回望着我那张床,“我就再睡一小会儿行不行?” “玥儿啊,你是不是很想睡?” “嗯嗯。”我像小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想睡,想睡,非常想睡。 “唉,”沈琦瑾叹了口气,低低唤了声,“秦嬷嬷。” “在。” 我的眼睛眨啊眨,意识不怎么清楚,嗯,秦嬷嬷转身,走到一个脸盆旁,两只手动啊动,好像在搓什么东西,嗯?是什么东西啊?哦,秦嬷嬷又转过身来,手上多了块毛巾,接着她把毛巾递给娘了,咦?她递毛巾给娘干嘛? 眼前一黑!湿的! 娘仔仔细细,彻彻底底地给我擦了个脸,这下子瞌睡虫全跑光了,意识也完全清楚了,我苦着张脸,从娘的手上接过毛巾,“还是我自己来吧。” 一阵短暂的忙碌后,我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刚要走出房门去找哥哥展遥,又被娘给拉住了,“玥儿,你还没吃早点。” 我飞一般地扒完早餐,随手一抹嘴,往门口走去,身后响起了秦嬷嬷温暖的笑语,“待会儿嬷嬷会给小姐和少爷送点心去的。” 我站定回头,笑眯眯地讨价还价,“那要送玥儿最喜欢吃的桂香糕。” 等我跑到展遥房里,果不其然,他坐在那里捧着一本书,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展遥啊展遥,你就不能有点小孩子的样子吗? “《君子说》啊,”我慢条斯理地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下巴,“哥,哪有你这么小年纪就想着做君子的啊?太不符合年龄了。” “嗯?”他稍稍抬了下头,又将视线回到书上去了,“你这么早就起来,真少见。” 切,爱睡觉有什么不好的?我撅了撅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要学也要学怎么做个祸害啊,做个君子有什么用?” “玥儿,你也应该稍微有点长大的样子,从小到大都这么个样,你想一辈子都做个小孩吗?” 真犀利!虽然我不知道正常的小孩是什么样,但知道你绝对是不正常的!有哪个七岁的小鬼会像你这样啊,活脱脱是个小老头,“哥,你才七岁啊,别像先生一样行不行?” 啪!书本合上,展遥轻笑,“家里有个一直长不大的小孩已经够让娘操心的了,我作为哥哥,就应该担起兄长的责任,不可能学你的样,好睡贪吃又懒惰!” 说话够狠!我抬了抬嘴角,“如果整天捧着本书看就算是担当了兄长的责任,那还真是简单啊,难道哥哥打算功成名就了之后再好好履行自己长子的义务呢?” “……” 望着沉默的他,我眨巴着眼睛,“咦?我说对了?那可要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啊。” 做了一个深呼吸,展遥漂亮的黑眸盯住我,“玥儿,挑衅我是这么有意思的事?” 你瞧瞧,你瞧瞧,这像个七岁的小孩吗,“是你先说我的。” 展遥不再说话,扫了我一眼,继续低头看书。我也拿起一本书,开始认真早习。过了好一会儿,秦嬷嬷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进来,“小姐这么认真地看书,还挺少见的。” 看来我玩世不恭的形象还真是深入人心啊,我挑起一块桂香糕放入嘴里,真好吃,对秦嬷嬷送上甜甜一笑,“辛苦秦嬷嬷了,还要你特地送来。” “呵呵,跟秦嬷嬷有什么好客气的?小姐喜欢就好。” 五 我伸手指了指桂香糕,问展遥,“不吃吗?” “……” 我继续问,“你应该还没吃早点吧,肚子不饿吗?” 展遥抬头,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 “你不吃早点的话,在早习的时候会相对沉默些。”我笑笑,又随手拿起一块,“还是说哥哥希望我这个做妹妹的效劳,把东西喂到你嘴里?” 展遥的脸有一点点红,白皙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红晕,真是漂亮,他也拿起一块塞入嘴里,慢慢咀嚼,贵公子般的优雅。 “哥哥从小就很认真地念书,”我闲话家常,“是因为想要参加科举?想要夺魁吗?可惜要十二岁才能参加考试,真可惜。” “……” “以哥哥的才智,假以时日,必定能当上状元。”我往后一靠,笑得很开心,“一个十二岁的状元,绝对会是很大的轰动!” 展遥纤细柔韧的身躯似乎僵了一僵,快得几乎抓不住,不过真可惜,以我的眼力和感觉不可能看错。我望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是想让爹回来吗?” 展遥顿了顿,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缓缓开口,“你猜到了?” “哥,”我一瞬不瞬地盯住他,“你是想替娘讨一个公道吗?” “从小到大,我没见过爹,娘需要一个丈夫,展家也需要一个主人。”他看着我,认真得乎他的年龄,“我一直以为,你想要见爹,你想要一个父亲。” 被他看出来了?我的确对展翼翔有点好奇,单手托着脑袋,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笑道:“哥哥还是很疼我的嘛。” 展遥俊脸一红,撇开了眼,“我说过,我是长子。” “知道,知道。” “我现在有点懂了。” “什么?” 展遥瞥了我一眼,道:“先生曾这样评价过你,他说你外观性热,实则内冷,观察细微,心思叵测。” 啊,狐狸啊,他居然用这种评语来形容一个小孩子! 展遥见我不满地撅起嘴,笑了出来,“好了,我们先去书房好了,没一会儿先生就要来了。” 走在前往书房的路上,我实在有些郁闷,我自认这些年已经够内敛的了,怎么还会被老狐狸这样形容?也不想想我装孩子装得多辛苦啊,我在前世又不是演员,装白痴,扮无知,那是需要技术的呀,我都快累得吐血,观众竟然不捧场! 眼前树影横斜,疏落有致,忽然看到右前方的树下有一个人倒在那里,我和展遥快跑两步,靠近一看,是一个陌生人,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不是展府的人,身上受的伤并不重,可那人明显处于昏迷的状态。 “我们去找娘吧,让娘来处理。” 听到展遥的声音,我回了回神,收回打量那人的目光,“哥哥,你还是先去书房等先生,我去找人,如果我迟到了,你就帮我解释一下,我可不想又被罚抄书。” “可是……” “哥!”我拉住展遥的白色衣袖,“这是个陌生人啊,我们救他也许会惹祸的,我去找杨柳和白云,她们比较擅长处理。” 展遥瞥了我一眼,沉思没多久便往了。” 我在后院找到白云和杨柳,跟她们简单说明了一下,便带她们来到那棵树下。她们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查看了一下伤口,似乎也在犹豫要不要救人。 “他怎么会晕的?”我开口说话,无辜地笑了笑,“以他的伤势应该还没到会晕的地步。” 杨柳和白云曾教过我和哥哥一些基础功夫。回答我的是杨柳,“应该是迷香,好像还很高级,把他迷晕的人不简单。” 哦,我点头,问出另一个关心的问题,“两位姐姐可以打赢他吗?” 杨柳滞了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得可怜兮兮,“真糟糕,应该赢不了。” 白云突然插嘴,“我把过这人的脉,内力充沛,绝对是道中高手,但这样厉害的人我和杨柳不可能不知道,然而事实上我们的确不知道他,小姐,我不赞同救他。” 哦,看来还是个神秘人物,我暗自掂量,他能胜过白云、杨柳就说明他充满危险,可这样厉害的高手我实在不想放弃,还真是矛盾又贪心呢。若他真是被人暗算受伤,我们救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此就能让这样的高手欠个人情,真的很划算。 可是,他若是有计划地想混进来呢?那就说明展家有什么他想图的东西,或者是谁派来的探子。他幕后有人指使的话,能指使这样的高手,那人就太危险了,一定得挖出来除掉,这样就必须救他,从他身上下手找出幕后那人;若幕后没人指使的话,就是他自己想进入展家,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来日方长,说不定还能让他为己所用,那我们以后的生活也多了份保障;毕竟,有这么高的武功,他却没直接闯进来杀人,这说明他的目的是除掉某人的可能性不大。 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完这一切,耸了耸肩,我是属于攻击型的人,有问题就一定要解决,真让他自生自灭的话,说不定会存在更多隐患。况且,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我想得太多了,事情或许是很单纯的。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我笑笑,有些撒娇,“玥儿希望两位姐姐救他。” 六 三天后,那人便醒转了,我们也搞清楚,原来他是邻边荻桑国的人,因为惹上了很危险的人物,才逃到孜祁国。灰白的衣衫,消瘦的脸庞,如鹰般凌厉的双瞳,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笑得有些书生气。 “罗梓叔叔,”我扑到他的床沿边,拉扯被子,“那你要不要留在这里?” “玥儿!” “玥儿!” 众人一阵诧异。罗梓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我转身面对着娘,恳求道:“娘,能不能让罗梓叔叔留下来?逃来逃去的,玥儿觉得他好可怜啊,娘,好不好?” 沈琦瑾温柔一笑,“好啊,玥儿希望的话就把他留下来。” 看着正在谦恭有理道谢的罗梓,我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尽量真诚可爱,“罗梓叔叔,娘同意了,真是太好了。” “罗梓多谢各位的救命之恩。”他朝我笑了笑,又面向大家,“什么事都不做就留在这里,罗梓心里也会不安。可惜罗梓无财无权,有的也只是一身武功。正巧这里有位小姐和公子,罗梓愿意将一身拙艺传授于两个孩子,以回报点滴。” 呵,把我正想说的话给提前说出来了,真是识抬举! 在后来相处的日子里,我总觉得罗梓对我的态度有那么点别扭,一直到很久以后他离开将军府,然后我再一次遇见他的时候,罗梓才告诉我,第一次见面时,虽然他中了迷香无法行动,可依然能听见外界的声音,所以他在醒来后看到我是这样年幼的女孩,真是大吃了一惊。 我在七岁这年遇到罗梓,救了罗梓,然后拜他为师。我很庆幸当时救他的选择,若没有他教我武功,或许,我早就死了。 时间飞逝,转眼间,又是五年的时光过去了。 一边是精致的房屋楼阁,连绵漆雕的朱红走廊,再望向另一边,那是拔地而起的假石山群,堆垒得很是别致,周围还环绕着花花草草。 我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东张西望,凌空的双腿晃啊晃的,好不惬意。低头往下看,师父罗梓还在教哥哥那套剑法,好像叫什么“迷踪幻影”,衣袂飘飘,迎风而舞,我敢保证,展遥绝对是属于天才级的人,无论是学知识还是学武功,他的理解领悟能力都高得不可思议。 年仅十二岁的他看上去已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活脱脱一个浊世佳公子。他舞剑舞得入神,我看得也入神,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我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御气掷射,树叶破空而去,展遥身影一晃,极其敏捷地躲开了那片叶子,抬头向我望来,“玥儿,你怎么每次偷袭都针对我的要害啊?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如果真被你杀了那怎么办?” “怎么可能?我的哥哥那么厉害,肯定躲得过的。”我笑嘻嘻地向师父提议道,“师父,教了这么久了,也该实践一下。不如现在让我和哥哥比试比试,学以致用嘛。” “好啊。”罗梓也笑了,“不过,为师觉得玥儿输的可能性很大啊。” 啧啧,看不起我!我有什么办法,像展遥那种武骨奇佳的天才几百年才会出一个,我再怎么聪明也比不上他啊,毕竟学武不是光靠脑子的。 我从树上一跃而下,右手举剑,连“开始”都没喊,就直接向展遥刺去,剑花闪烁,灵巧多变。展遥漂亮的眼眸里渗出一丝笑意,“玥儿,你即使耍赖也赢不了我的。” “骄者必败!”我抛他一个冷眼,说话的同时,手中长剑已连刺他身上九大穴位,“而且,我也没有耍赖,有谁会在砍杀之前特地说一声‘开始’的!” 展遥忍不住勾起嘴角,脚步如水波摇曳,身形连晃,剑势一挑,反守为攻。展遥的剑法相对我而言,是更为犀利的,而且攻击范围也大多了,若被他的剑碰到,即使只是轻轻扫过,恐怕也会伤得很重。 我身子往后一仰,长剑横扫,拦腰刺去,展遥纵身一跃,直接跳出我的攻击范围。我以剑点地,借力冲去,左手同时射出数支针,动作极快。只听背后师父诧异地“啊”了一声,展遥的声音也不像刚才那么轻松了,“玥儿,你竟然还用暗器。” “能赢你就行了!”我正要向他刺去最后一剑,却见眼前只剩下展遥的残影,他一闪,晃至我身后,气喘吁吁。真不爽,这小子的轻功又更上一层楼了。 我右足点地,长剑脱手,侧身向展遥掷剑过去,展遥睁大了眼,不敢置信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多怪招!” 他气息还未平定,为躲这一剑又勉强向左一闪,我趁机迎面而上,将右手衣袖中藏着的一柄短剑,直接架到他脖子上。面对目瞪口呆的师父和展遥,我笑得万分得意,“哥,你输了。” “啪啪啪”,罗梓微笑着鼓掌,满脸赞赏,“玥儿,这一仗你赢得很漂亮啊,连为师都吓了一跳,招式多变,哪怕一些经验丰富的前辈也会意想不到啊。” 废话!我在前世虽不像现在这样学武,可对战经验却相当丰富,只不过那时的武器更为先进罢了,我挑了挑眉,“哥,我说过的吧,骄者必败。” 展遥面色平淡,“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呵呵,遥儿说得好,”罗梓开口道,“虽说遥儿你功力较高,但也应该知道了,武功厉害的人并不一定会赢,经验也是很重要的。” “遥儿受教了。” 我得意洋洋地收回那柄短剑,才刚放回袖中,还没跨出第一步,就感到脖子上一丝凉意,低头瞄了眼,果然是展遥的那柄剑,长长的,亮亮的,此时正架在我的脖子上。 他出手极快,几乎在我收手的同时就出手了,展遥慢慢抬头盯住我,似笑非笑,“玥儿你也大意了,这样的情形又算谁赢呢?” 我望了望师父的脸色,罗梓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我缓缓垂下眼睫,“哥,你这才算是耍赖吧,这种作风可是有损侠气的。” “我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刚才输了并不代表我不能反败为胜。”展遥的气息几乎都喷洒在我的脸上,他收回架在我脖子上的剑,朗声道,“结果赢了就好了,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是的,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可我从来没这样教过你啊,真不知道你哪来这想法的,这个年纪的孩子不都应该很崇拜英雄侠士的吗?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怪胎! 七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停一下吧。”罗梓打着圆场,“待会儿于丞相就要来给你们上课了,是不是该去书房等着了?” 我点头,对师父笑笑致意后便直往书房奔去,等了几分钟,于路就到了。老狐狸今天一脸正经,对着展遥说道:“遥儿,你再过几个月便要去参加科举考试,为师今天给你布置个题目,你试着写一下吧?” “是。” 的确,现在是重要时间,全国的科举考试即将开始,虽说以展遥的才华是不需要担心的,尤其还是将军府的大少爷,娘亲是当今公主,恩师又是当朝丞相,状元肯定是他的囊中之物,小菜一碟啦。 “唉呀呀,”我笑眯眯地看着于路,“先生,玥儿可不用参加科举啊,那今天玥儿干什么呢?放假休息吗?” “放假是不可能的,虽然不能让你休息,可相对以前学的,今天我要教你的就简单多了。”于路将题目写给展遥后,便转身面对着我。 就是这个表情!我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路现在的神色如同一只千年成精的狐狸,笑不像笑,奸不成奸。果不其然,那老狐狸接下来说出口的话真不是什么好话,“玥儿,你长这么大,为师也教了你这么久,可从来没教过你《女诫》啊,《妇道》啊之类的,这是为师的失职啊,趁今天有空就好好给你上一课吧。” 我被于路带到隔壁一间空房,他还真拿出一本《女诫》递给我,我叹了口气,乖乖接下,他毕竟是师长,尊师重道我还是懂的,更何况他还是只老狐狸,我绝对相信现在若反驳他的意思,他会马上很高兴地说:“咦,玥儿你不想学吗?那你就抄个一百遍,今晚就抄完,明天再交给为师。” 我可不想抄书,宁可应付应付地看一下,至少比抄书要轻松多了。懒懒地打个哈欠,甚觉无聊地一页一页翻过去,困意越来越明显,我的眼睛眨啊眨。不行!在老狐狸的课上睡觉,无疑是自找死路。别看老狐狸官拜丞相,一代宗师,其实骨子里幼稚得不行,而且又小心眼,最喜欢整人了,尤其是喜欢整我! “玥儿,”于路的声音忽然响起,也打散了挤在我脑中的瞌睡虫,“其实,我并不赞成遥儿前去应试。”他似乎叹了一口气,几不可闻,“尤其他还这么年轻,官场会磨掉他许多东西的。你和遥儿是我最得意的门生,我不想遥儿现在去做官,那太可惜了。” 我偏头想了想,直直地盯住于路,“十二岁便做状元,先生难道不觉得厉害吗?” “呵呵,玥儿,你别在为师面前装糊涂,为师活了这么多年,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尝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为师的眼睛可不瞎啊。”于路轻笑两声,很快又收起笑容,异常专注地盯着我,像要把我掏空一样的眼神,“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老天当初真应该把你生为男儿身。” 我眨眼,轻轻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 “玥儿,若是你的话,为师绝对赞成你十二岁就参加科举。”于路的眼神更加尖锐,如吹可断的刀锋,深深砍进我眼里,甚至心里,“你适合!” 我想笑一笑,可突然觉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氛围下,做出一张笑脸真是件太过困难的事情,缓缓吐了口气,我撇开眼,轻问:“先生,你知道哥哥参加科举的原因吗?” “唉,”沉默许久,于路近乎艰难地叹气,“他的心思即使不说,我也能猜个**分。就是这样,我才更不想让他去做官,无论从心智看,还是从他的动机看。”于路站起身,踱步至窗前,“十二岁,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啊。” “……”我抿了抿唇,在脑中好好斟酌了一番,一直犹豫要不要说,想了半晌,终于还是把疑问送出口,“先生,您觉得,爹回来好吗?” 年迈的身躯倏地一僵,于路花白的头都似颤了一颤,许久之后,他突然笑了出声,枯哑的笑声听入耳中总有那么丝可怖的味道,“玥儿啊玥儿,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有意思的孩子。呵呵,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老夫是觉得劝不动才没有阻止遥儿参加科举,但你若不希望展将军回来,只要你开口,遥儿应该会放弃这次的科举考试吧。” “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轻道,“你觉得爹回来好吗?” “你是担心琦瑾吗?” “我……”我正要开口说话,门外一阵急风掠过,杨柳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小姐,公主晕过去了!” 第 2 部分 一 雕镂细致的白玉床,金色的流苏悬挂在床幔上。沈琦瑾憔悴却依然美丽的脸苍白得没有丝血色,身体也是冰冷的,若非我探到了她的鼻息,摸到了她的心跳,真会怀疑眼前只是一具尸体。 “怎么回事?” 被特地请来的御医低垂着头,开口解释,“皓月公主天生体质就弱,这几年过得也不够舒心,心里应该憋着一口气,再加上当年生产时也没好好调理,落下了病根。本就有了病,再加上心病……依下官看,恐怕很难治。” 我平缓了下呼吸,问道:“治得好吗?” “……若小心调理,还有十年阳寿。” 屋内一阵静默,长久的安静后最先开口的是展遥,“什么叫小心调理,怎样才算小心?” “饮食方面微臣可以效劳,至于心境方面就要靠公主周围的人努力了。” 又是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于路站在一旁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周太医也应该要回宫了,一直待在这里又有什么用?现在应该先给琦瑾煎药才是。” “我去煎药。”秦嬷嬷偷偷擦了擦眼角,通红的眼睛,明显的泪痕,可她依然朝我艰难地笑了笑,“小姐,你留在房里陪陪公主吧。” “秦嬷嬷,我知道。”我垂下眼睫,若有所思,“药还是让白云去煎,你留在这里,我还有些事想问问秦嬷嬷。” 白云点了点头,沉默地随太医退身出去。我缓缓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骤然一笑,“好了,别都摆着这张脸,娘又不是不会醒来了,如果娘醒来后看到你们都是这副模样,怕会病得更严重。周太医不是说了吗,要让娘保持愉悦的心情。” 我站起身,向秦嬷嬷打了个眼神,便走出门外。仰望头顶的蓝天,清湛如水,曼延万里,明明是自己喜欢的景象,看了却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娘为什么会突然晕过去?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公主的身体本就不好,生出来的时候体质就太虚。”秦嬷嬷的嗓音有些沙哑,显而易见,方才应已大哭过一场,“宫里的太医早就叮咛过,公主不易生产,一个不小心,会没命的……可是,公主还是执意产下了小姐和少爷。”顿了顿,继续道,“这些年,公主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虽没什么大病,小病却是不断的。这次会晕过去,其实都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啊……”说着说着,秦嬷嬷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一滴一滴透明的泪珠,爬过她满是皱纹的脸庞,那样矛盾而苍老。嬷嬷老了啊,直到此刻,我才彻底地领悟到这一点,岁月不饶人。 “老奴听说了驸马,驸马在边关娶了一房妾室,所以……跟公主说了……” 什么?我的身子瞬间僵住,一向自诩冷静的头脑也不禁出了神,妾室?先是不把先帝的赐婚放在眼里,然后再把成婚没多久的妻子闲置家中,现在居然还在边关自说自话地娶了一房妾室!展翼翔啊展翼翔,我未曾谋面的爹爹啊,你真的清楚你娶的可是一位尊贵的公主吗,这种作为,也太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了吧!简直嚣张猖狂到无法无天! 还有,就是娘的反应了,我深深吐了口气,事情好像比我想象得要复杂一点。刚把所得的信息消化掉,就看到白云已把汤药煎好端了过来,我迎了上去,顺手接过,“还是我来吧,我想亲手喂娘喝药。” “是,小姐。” 走进房中,沈琦瑾依然躺在床上处于昏迷中,望了望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展遥,我轻叹了口气,伸手探了探沈琦瑾的额头,还有些微热,我左手托着碗,想用右手把她扶起来喂药,展遥见我的动作有些不便,径直走了过来帮忙,我收回右手拿起勺子,正舀起一勺药想喂给娘,突然听闻一声轻语,如低叹,如吟唱,似无奈,似徘徊,“翼翔……” “砰”,我手一软,药碗跌落,击地即碎。 我闭了闭眼,抬眼望去,展遥连表情都僵硬了,娘还是昏迷着,仅仅只是梦中的呢喃,我转过身,淡淡道:“白云,麻烦你再去煎一碗药。” “是,小姐。” 平时的娘不是这个样子的,在娘清醒的时候对展翼翔的态度是那么冷淡,那么的无所谓。我太自为是了,一直以为自己将周围的人都看得很透,可没料到,生我养我的娘,十二年来的相处,我居然看错了。 或者说,我一直都没有用心呢?即使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在我眼里,这里依然是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我大多都是以一个局外人的态度来面对,可是,我错了。 我没有想到,我居然心痛,面对如此的情景,我心痛了,我担心了。 “先生,”我敛了敛心神,抬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于路,“可以请你说一下吗?当年的赐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 周围站着的人,秦嬷嬷,杨柳,以及于路都有了不自然的神情,看着于路以最快的度恢复正常,我知道狐狸向来擅长隐瞒和欺骗,无奈地又开口道,“先生,我想听实话,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说到这里,我稍停了停,视线若有似无地向秦嬷嬷和杨柳瞄去,“我会每个人都问过来的,现在我只是想听听在你眼里,那场赐婚是怎么回事?” 二 “这有什么可隐瞒的,又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把于路的犹豫看在眼里,展遥站在一旁冷冷笑了笑,“在场的人都是自己人,除了我和玥儿,其他人也都应该已经知道个大概了,不是吗?” “那是我向先帝献上的一个策略。”于路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开口说话了,“秦嬷嬷是琦瑾的奶娘,白云杨柳是先皇派来守在琦瑾身边的护卫。这件事你们也不用问其他人了,我来跟你们说。” “展翼翔功高震主,已经引起了皇室的不安,本来,遇到这种事的话,大可将他贬官或找个理由除掉,这种事,历朝历代做得也很多了。可是,先皇不舍得。” 于路叹了口气,在离他最近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思绪似乎已游走到当年,“先皇舍不得啊,那样有才干的一个人,先皇太想把他留下了,太想让他为沈家天下尽忠了。那么一来,抹杀这一招不能用了,能做的,也就只有拉拢了。” “众所周知,琦瑾是天下第一美人,风华绝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样的琦瑾,也只有展翼翔那样的英雄才般配得上。”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展翼翔为什么会有那样大的反弹?”展遥对天威将军从来没什么好感,更别提尊敬了,指名道姓那是家常便饭。他瞥了躺在床上的娘一眼,流露出关心的眼神,“娘嫁给他,他有必要那么不满吗?” “他没有不满。”于路扫了我和展遥一眼,暴出惊人的内幕,“他只是觉得尊严被折辱了。因为,除了才干之外,展翼翔同时也是那样高傲的一个人。” “什么意思?” “皇兄要我诱惑翼翔,让他爱上我,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为沈家所用。后来,他真的爱上我了,可也知道了真相,所以,怒了。”我闻声回头,沈琦瑾已睁开了双眼,简简单单两句话,便把前因后果都给解释了。看到我担心探询的眼神,便回了我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没事了,让大家担心了。” “琦瑾,你总算醒了。”于路有些蹒跚地站了起来,“感觉好些了吗?” “谢谢于丞相的关心,琦瑾已经没事了。”沈琦瑾微笑道,“丞相也应该回府休息了,若因我而累得丞相也病倒了,琦瑾会心生愧疚的。” “好,好,”于路点头,“你好好休息,老夫就先回府了。” 送走于路之后,卧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后来白云把药煎好了,我喂娘吃下。此时,沈琦瑾的脸色已不像之前那么难看了。秦嬷嬷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公主,都是老奴的错啊,是老奴害你病倒的。” “没事,早晚要知道的。”母亲的声音轻描淡写,如话家常。 看着眼前秦嬷嬷担忧的神色,母亲淡淡的笑脸,我轻声道:“娘,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现在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多休息休息比较好。” 又在屋内坐了一会儿,看着沈琦瑾熟睡的脸庞,我突然想到了方才送于路出去时,他对我和展遥所说的话。 “其实,那房妾室展翼翔早已娶了,只是一直瞒着琦瑾罢了。” “那女人名字叫钟沁,是边境一带游牧民族族长的女儿。”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除了多个二娘,你们还多了个弟弟。” “展清涣,今年十岁,比你们小两岁。” …… 我走出卧房,轻轻合上房门,天空依然湛蓝,风轻草绿,花香四溢,叹了口气,我缓缓勾起唇角,这样的安详,算不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呢? 在科举考试即将来临的时候,我的哥哥,展遥,最终还是放弃了参加。当然,并不是像老狐狸说的那样,因为我劝他的缘故。其实,从头到尾,我连半个嘴都没插,既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态度。致使展遥放弃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展翼翔,我们的爹要回京了。 那是今早于路给我们上完课的时候说的。我就在想嘛,今天老狐狸的神色中总有那么点儿反常,在想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离家十二年的爹爹总算晓得回来了,还真是“可喜可贺”啊! 我手上捧着本诗集,整个身子趴在软软的床上,真是舒服,被子又香又软,“哥哥,再过个十来天爹应该就可以到家了,到时候你觉不觉得应该收敛一下你的态度,好歹称呼他一声‘爹’啊,不管怎样,我们身上总流着他的血。” 展遥正坐在一边摆着棋局,本来他是想找我下棋的,可我觉得太费脑筋不肯玩,他只好自己一个人照着书上摆棋局了,“那你会叫他吗?” 废话,我不是向来称呼展翼翔为爹的吗,我忍不住翻白眼,“当然叫啊,我向来都比你懂礼貌。你还是叫他一声吧,难道你很想把父子关系搞僵吗?” “放心,要把这关系搞僵也轮不到我。”展遥摆好手上握着的那颗白子,抬头对我笑笑,只可惜,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碍眼,“就凭你叫的那声‘爹’,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绝对能轻易地把人给惹毛。相信我,你一直都有这个实力的。” “真是抬举我啊,”我眨眨眼,满脸无辜,“我可不记得自己有惹毛过谁啊,我还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缘不错呢,大家都认为我是可爱又懂事的展家大小姐。” “第一受害人就在你眼前,你何必舍近求远地说到其他人的态度。”展遥又放下一粒黑子,声音朗朗,“我就是最有力的人证!” “咦,我惹毛过你吗?” “常常。”展遥转身正面看着我,黑眸如熠熠闪光的宝石,明亮得让人无法逼视,“就是你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好像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可以很轻易地让我火。” 我愣了愣,即使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也很少见他现在这么认真的样子,撇开脑袋,我低声嘟哝,“我从小就这个样子的嘛,怎么改啊?” “……”展遥不再说什么,可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还停留在我身上,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轻叹了口气,无奈中还带着恼恨,“我会叫他爹的。” 三 说是十多天后才会到家,实际上第九天展翼翔就回来了。这天早上,老狐狸没有来给我们上课,听说展翼翔要先进宫拜谒过皇上之后才能回府。我一完成今天练武的内容后,就坐在树上了,下面罗梓还在提点展遥招式,我手上捧着一盘秦嬷嬷刚做好的桂香糕,吃得不亦乐乎。 长剑横舞,汗如雨滴。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展遥的身姿,真是养眼的画面啊,流着汗水的美少年,束起的长随身形舞动,消瘦精壮的身躯,面如冠玉,侧望过去的线条如雕塑一般,想是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吧。眼看美景口尝佳肴,人生还真是美好。不过,今天的展遥练得很拼啊,稍微有点异常。虽说对展翼翔没什么好感,可他到底还是会在意。 我从树上跳了下来,拍拍他的肩,“算算时辰爹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到门口去迎接他一下?” “我不去。”展遥瞥了我一眼,“我待会儿要陪娘坐坐,要接人你自己去接。” 虽已仔细调养了,可沈琦瑾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大多时候都躺在床上,平时我和展遥常一起去陪她,“哦,”我点头表示了解,“那我自己去接爹吧。” 我先折回自己的房间,拿好了我替爹爹准备的“惊喜”,然后再以散步的度走到门口,除了两个门卫,我还真没看到什么其他人。纵身一跃,我跳到身旁的一棵大树上,充满耐心地等待展翼翔的归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外有了动静,奔腾的马蹄声,然后是勒马时的嘶叫,门卫上前叫了声“将军”,接着是铁门打开的声音,我勾起嘴角笑出声来,看来是回来了啊,我“亲爱”的爹爹。 擦石点火,随手扔出,“劈里啪啦,劈里啪啦”,大串的爆竹迎上走进来的那几个人。 硝烟迷漫,爆竹乱响,混乱的场面中只见剑光闪烁,烟尘渐渐散去,展翼翔冷峻的眸光横横地扫来,“谁?” 我从树上跃下,正好站在这位名震天下的将军面前,微微欠身,我作了个万福,笑容可掬,“第一次见面呢,爹爹。我名唤展玥,是您的女儿,欢迎回家。” 虽低着头,可我依然清晰地感觉到他凌厉的眼神,“这就是你的欢迎?” 声音也蛮好听的,很有男人味,我低着的头正巧看到地上被他砍成两段的爆竹,唉,到底是做将军的人,剑法又快又准又狠,“我以为,爹爹会觉得惊喜呢?” “呵呵,”一阵低笑从不远处传来,展遥的身影随声而至,“我看喜是没有,可惊是一定有的。”说罢,也对展翼翔行了个礼,“爹,我叫展遥。” 我微微侧过脑袋,“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又来了?” “被你的爆竹声给引来的。” 哦,那还是我的功劳了?我抬头对着展翼翔又是一笑,这下看清楚了,剑眉星目,线条硬朗,这男人长得也很好看,最主要的是他的眼神,我勾唇轻叹,在这种眼神下总会有不知不觉就成为猎物的感觉,无论是对敌人而言,还是对女人来说。再往后一看,还站着个美貌的少*妇,身着鹅黄碎金的衣裙,背后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这想必就是弟弟和二娘了。”我友善地笑道,“也欢迎你们回来。” “姐姐好,哥哥好。”展清涣也是笑笑,一点都不怕生的感觉。 那钟沁,也就是我们的二娘只是看了我们两眼,什么招呼都不打,一脸的冷淡。我眼珠子偷偷转向展翼翔,明明将钟沁的无理都已看在眼里,可他却半点责怪都没有,这算是他给我和展遥的下马威吗?不过真可惜,我是从来不在乎这些的。 “爹爹累了吗?”我脸上的笑容要有多亲切就有多亲切,“玥儿一直都很期待见爹一面呢?要不要玥儿带爹爹回房休息?” “我越听你的话越像讽刺,”展遥突然开口,声调怪里怪气的,“玥儿,你放心,爹才离开了十二年,又不是一百二十年,怎么可能会不认识自己的房间呢?你想带路完全是多此一举。或者说,你是在拐着弯儿骂爹十二年弃家于不顾?” “哪有?爹哪有弃家于不顾?他不是回来了吗?而且,爹是为国家才守在边关的,展遥,你不要乱讲话!” 完了!话说出口我才反应过来,本来还没什么的,可我接了这句话,表面听上去像是在替展翼翔说话,可不论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我和展遥是在唱双簧,一人说一句,轮着责怪展翼翔。 真是有够糟糕的初次见面,我偷偷瞥去一眼,果不其然,展翼翔看我的眼神高深莫测,打量了我许久,笑得冷淡疏离,“不必了,还没到那么累的地步,玥儿的好意爹心领了。” “哦。”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继续露出笑脸,“那爹晚上想吃些什么?玥儿吩咐厨房去做,还有爹喜欢喝什么酒,玥儿替爹去买。” “晚餐啊,”展翼翔稍稍一想,开口道,“沁儿和清涣才刚到将军府,大家都还不熟,所以,我想晚餐时索性办个家宴,也好彼此都见见面。” “娘的身体不好,下不了床,”展遥声音不冷不热,干脆拒绝,“所以这家宴还是作罢了吧,当家主母都不在场,还有什么好办的?” “没关系,没关系,”我一把掩住展遥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巴,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爹,玥儿会努力的,你不要在意哥哥说的话。” 在听到展遥的话时,展翼翔的面部明显一僵,只是很快就恢复过来,他朝我笑笑,“那爹就等着晚餐了。” “好的。”我点头,又转头面向钟沁,“二娘和清涣要在哪儿休息呢?要不要玥儿替你们安排房间?玥儿知道有两间朝南的屋子还不错,要不……” “不用。”钟沁生硬地打断我的话,冷冷一笑,“你的好意我心领,我和清涣的房间由翼翔来安排就行了。” 态度还真是不够友善的,连装装样子都不肯啊,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耳边又响起了展翼翔的声音,“那我们就先去休息了,待会儿再见。” 我转过脑袋,笑脸相迎,“爹慢走,二娘和清涣也请小心,好好休息一下,晚餐我会准备好的。” 四 看着那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吁了一口气,转身盯住展遥,“哥,你就这么喜欢拖我后腿吗?我说话你干嘛捣乱?看吧,才第一次见面,爹对我们的印象肯定很差,都是你的错。” “放心,不用我的插嘴,只凭你那些火红的爆竹就已经给他留下够差劲的印象了。” “我放那些爆竹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让他加深对我的印象而已。” 展遥对我笑着耸肩,“那他现在对你印象更深了,不是很好吗?” 一点都不好! 展遥看着我有些不悦的脸色,笑了笑,静默了会儿,突然低声说道,“你也知道我不怎么喜欢他,要我给他好脸色不是太强求我了吗?我已经愿意叫他一声爹了。” “算了。”我无奈叹气,“我本来就没想要和爹把关系搞得多好,只是觉得,给人留个好印象总比留个坏印象强。” “呵,真像你会有的想法。” “不过那展清涣还蛮懂礼貌的,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 “我只知道那钟沁我看着很不顺眼,”展遥语带不屑,“端着一张脸她想给谁看?整天跟在爹的屁股后头,跟了十二年了,回到将军府居然还继续缠着不放,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妾室罢了!”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对我而言,她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她做什么说什么都与我无关,只要她别惹到我就好。”我对展遥笑着吐吐舌头,“跟在爹后头这种事,除非爹死在她前头,否则肯定是我们跟在爹后头的时间更长,她毕竟年纪比我们大多了……” “咳咳。” 我的身躯瞬间僵硬。 看着眼前展遥笑得得意狡诈的脸庞,连转身过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玥儿,”展翼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刚刚忘记给你和遥儿礼物了,是我在边关为你们挑的。” 我许久没有反应,展遥只是淡淡地笑。 “那我放地上了。” 待身后的人完全离去,我颤颤地举起手指向着展遥,“你早知道他在我后头了?” “对啊,早看到了。” “……什么时候?” “在我说‘你也知道我不怎么喜欢他’的时候,我那时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免得他的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以为我们有多喜欢他似的。” “……惨了。” “不过,你还真是出我的预期,字字精辟,句句珠玑啊。” “……完蛋了。” “你虽没像我这样说他,可我说过的,你那种不冷不热,无所谓的态度绝对更能惹毛人,把对展翼翔的不在意完美地体现出来了。果然,对付钟沁和展翼翔还是你这种态度最有用啊。你都没看到,刚才展翼翔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 我举手示意他别再说了,闭上眼,自言自语,“这下子,我留给他的印象真的是差到不能再差了!” 虽然刚刚的见面实在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情形,不过我这人有个优点,那就是相当看得开,而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要让展翼翔改观也并非难事。所以,虽说有些气馁,可我也只消沉了一会儿,很快便没怎么在意,专心去准备晚餐了。 况且,也有点因祸得福吧,我轻轻笑出了声,根据第二次见到展翼翔的情形看来,我几乎能断言,我的那个爹应该相当地在乎我们,否则就不会给准备我们礼物,也不会特地在后面偷听那么久,而且听到的还全是坏话。 “姐姐。” 我停下脚步,展清涣就站在前头,看样子是特意在这儿等我,他静静地站着,嫩白的脸庞浮现出浅淡的微笑,与周围的花木相得益彰,我忍不住在心中赞叹,真是一幅美丽的景象啊,“方才没能好好和姐姐打招呼真是失礼了,姐姐叫我清涣就行了。” “清涣,”我面带笑容,轻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为母亲的失礼向姐姐道歉,”展清涣低头赔罪,“所以,想帮姐姐一起准备晚餐,而且,清涣也想和哥哥姐姐多认识认识。” “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我斟酌着适当的语句,“君子远庖厨,虽然清涣还小,可十岁也算半个大人了,厨房还是少进去得好。” “……”展清涣愣了一愣,也许是没想到我会拒绝他,“可我想帮姐姐。” “我说了,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我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清涣应该多念念书,多练练武。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会找哥哥一起去陪你的。” 我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继续道:“还有,清涣喜欢吃什么,姐姐可以叫厨房去准备。” 展清涣的笑容僵了一僵,几乎是反射般地从我手心里抽出了他的手,抽出后又马上觉得不妥,朝我一笑,只是已不像刚才笑得那样完美,“那清涣就先走了,姐姐不要太辛苦。” 看着他走开两步,我勾起唇角,骤然出声,“清涣,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 他停下脚步,虽只是一个瞬间,可我还是感到了他的停滞,展清涣回头一笑,“姐姐随便准备些就好了,清涣不挑的。” 五 看着他确实已走远了,我收起笑容,双手抱胸,凉凉地开口,“哥,你今天好像很闲嘛,偷听别人讲话可是不好的习惯。” “我只是不小心听到而已,”展遥从远处的一棵树后走出,一脸的坦然,根本就没有半点偷听的歉意,“你有什么感想吗?” “你的武功比爹差多了,刚才爹在我后头的时候我可是半点也没察觉,”既然他问了,我就老实回答,免得师父整天夸他,把他夸得夜郎自大,“哥,你应该再努力努力。” “谁问你这个了!”展遥一脸快被我气死的表情,忍不住抚额叹道,“你就这么喜欢顾左右而言他吗?我问你对那小子的感想!” “我的弟弟展清涣呀,还能有什么感想?” “也是,那小子完全不是你的对手。”展遥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听你们刚才的对话就知道了,玥儿,你说得滴水不漏啊,看似温文有礼,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看着你最近几日的热情,我都差点忘了,这种态度可是你的拿手好戏呀。” 我好笑地看着展遥,他怎么老讲这个,“哥,我可不像你想那么多,我只是不喜欢和别人走得太近,最近娘的事已经够让我担心,没必要再给自己找麻烦。如果你对展清涣有兴趣,大可去探探他的态度,我是不会阻止你的。” “你从来没阻止过我什么!即使是我要参加科举这种大事,你也从没提过想法。”展遥狠狠瞪了我一眼,“算了,现在想想,会替你担心的自己真像一个傻瓜!” “不会啊,”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哥哥会替我担心的话,我只会觉得很高兴,你怎么会像傻瓜呢?” “你……”展遥的脸开始慢慢红,愤愤一甩手,跃身离开,“不和你说了!” 夜幕降临,蓝黑色的天空中点缀着闪烁的繁星。 茉莉花豆腐,灵芝鳖汤,香菇醉鸡,白果烧鸭,八珍鲜汤鱼燕,三丝敲鱼……看到展翼翔他们走了进来,我笑着居功,“爹,怎么样,菜色不错吧?” 钟沁的脸依然是冷冷的,可看到如此丰盛的菜肴还是有些吃惊,横扫了我一眼,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到,“吃得完吗?” “这不用二娘担心,”我挂着轻松的表情,无所谓道,“吃剩下的话,我会端回去给娘吃的,浪费这种事还是不好的。”一进门就挑衅,不会真以为我是只软柿子,可以随你乱捏的吧! 展遥有些意外地瞥我一眼,然后对着爹冷笑两声,“娘身体不好所以不能来,把菜端回去给她吃也是应该的,虽然只是剩下的。” 展翼翔瞬间脸色奇差,我偷瞄他一眼,似真似假地开口问道:“爹,这么差的脸色,不会是在怪罪娘的缺席吧?” “吃个饭需要把气氛搞成这样吗?”展翼翔盯着我一字一句道,“都坐下,吃饭。” 这一顿饭吃得分外安静,各人各样,反正我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轻松状态的,甚有闲情地夹着菜,不错,味道好,香味浓,虽然不是我亲手烧的,可到底是我准备的,真正色香味俱全啊。 感到在桌子下的腿被人踢了一脚,我往左边看去,正好对上展遥对我挑了挑眉,“你好像很高兴?” 我将筷子上的那口菜吃进嘴里,吞下肚去,看了眼被展遥的声音吸引过来的众人眼神,我慢条斯理地对他们笑笑,“能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玥儿当然高兴,这可是盼望了十二年的事情啊。”看到展翼翔又开始渐渐青的脸色,我无辜地眨眼,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这句话说得很得体啊。 哦!知道了,原来如此,我不禁点头,我都没想到,虽然刚才那句话是我随口说的,可天地良心啊,我真是一点嘲讽他的意思都没有,“爹,虽然娘不在,可我刚才说‘全家人’那个词没暗讽你的意思的,你不要想太多。” “啪”,展翼翔的脸色越变越青,猛地放下手中的碗筷,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我,紧抿唇角,一言不。 看着他隐忍怒气的脸,再瞄着展遥偷笑的表情,我确定我已经成功地把某人给惹毛了。唉,吃顿饭都不安稳,望了眼钟沁带些幸灾乐祸的神色,我放下手中的碗筷,正想作一番解释的时候,门外一阵疾风掠过。 一眼望去,果然,来人是杨柳。 “不好了,不好了,”杨柳上气不接下气,“公主又晕过去了。” 展遥和我对望一眼,点了点头,便起身冲了出去,看着其他人还在朝门外望着,我开口说道:“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哥哥已经去看了。” “刚才杨柳说的‘又’字是什么意思?” 我不解地眨眼,这个字很难理解吗?“爹,‘又’就是指不是第一次的意思啊。” 望着我“你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展翼翔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待他睁眼时目光已恢复寻常,“你娘晕了,你身为女儿的不过去看看吗?” 你身为丈夫的都还没过去看,怎么轮得到我这女儿?我是很想这样说啦,可估计这句话应该会把他惹得暴跳如雷,还是算了,“哥已经去了,况且娘晕在床上,即使我去了她也不知道,我还要留在这里陪你们吃饭呢。” “这里不用你陪了。”展翼翔可能觉到自己的着急,便渐渐放慢语,心平气和地看着我,“你应该去看你的娘,而不是陪我们在这里吃饭。” 我睁圆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展翼翔稍稍躲开了我的目光,又添了一句,“我不想别人说我教女无方,不孝敬自己的母亲,你快点去你娘那里。” 有够别扭的男人,担心就直说嘛,说话绕来绕去的,我听了也累。 我慢慢走到沈琦瑾的卧房,里面漆黑一片,展遥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出来吧,娘已经睡着了。” 外头星光闪烁,我仰头望去,真的好漂亮,还没有受到污染的古代,这样的景色是多么珍贵啊。 “爹有什么反应?” “担心的反应啊,”我朝展遥笑笑,露出了白色的牙齿,“唉,今天这顿饭吃得还真是精彩。” 起身跳到院中的一棵树上,我拍拍身边的树干,示意展遥也坐上来,“陪我坐会儿吧,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什么意思?” “再等几个时辰吧,等会儿就可以看到了。” 眼前景色真的很漂亮啊,天端薄云,银辉流泻,花香蔓延,这种沐浴在夜色中的感觉永远是如此令人迷恋,仿若幻境,神情皆醉。 这棵树距离娘的卧房还有一段距离,坐在高处的我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在那苍茫的夜色中摸入房中的人影。 “才过了两个时辰,比我想象得还要短。”我斜眼望去,“明明是他自己的家,还弄得像做贼一样,爹太可怜了。” “你就这么笃定他会过来?” “只是觉得可能性很大,”我俏皮地眨眼,“否则你以为,十二年都可以不回家,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爹却回来了呢?” “……他知道娘病得很重?” “当然知道。”我肯定地点头,“这将军府是他的,绝对有他的眼线,向他汇报府里的情况。” 展遥清亮的眼眸紧紧地看着我,“你想撮合爹跟娘?” “不是。”我笑,“我只是想让娘知道爹还是关心她,甚至爱她的,这样就足够了。娘只剩下十年,我希望她在这十年里能快乐。” “你最近变了。” “嗯?” 展遥对我倏然一笑,光彩逼人,“以前的你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我耸肩笑笑,不置可否。 “那你今天都是在对爹演戏?演技很好啊……” “……不全是演技啊。” 真的,不全是演技。 六 十二年里都没有成功的事,我从不指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能使爹释怀。将军府很大,东厢和西厢也离得很远,沈琦瑾由于身子弱的缘故,一般都不会走出房间,即使是偶尔,她也最多是在西厢的院子里逛逛,所以平时跟展翼翔基本上是碰不到面的。 钟沁和展清涣是跟爹一起住在东厢的,她并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只是遇见的时候一直都是那种爱理不理,冷冷的态度。反正我这人向来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眼光,她爱是什么态度就随她去了,只要别来惹我们就行。 照理来说,我们彼此间的生活应该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可爹回京后每天还要早朝,展清涣的武功原本都是他教的,回来后由于爹事情多了,分身乏术,就把清涣丢给罗梓,让他和我们一起学武。 展清涣,我的弟弟。说实话,我真想不到钟沁居然能养出这么个儿子来,他太过于纯净了。“出淤泥而不染”,我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句话。 他对每个人都很好,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笑容可掬,连说话时的语气声音都如春风拂面,荡人心扉。只不过,我的视线又朝他斜望过去,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转头对我温柔一笑,又继续跟着师父练武。 只不过,我勾起嘴角,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好,一样的态度,不分彼此。 还记得刚跟清涣相处没几天的时候,展遥看了他老半天,最后阴恻恻地对我一笑,“从某方面来说,你和那家伙还蛮像的。” 真冤枉,怎么无论什么事他都能扯到我身上?我哪里惹到他了? “玥儿,你怎么又在呆了?”罗梓的声音突兀地传入耳中,我抬眼望去,师父一脸‘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整天站在一旁干嘛?武功是要靠勤练才能进步的,快点过来啊。” 咦?我思考的神情很像呆吗,“师父,观察也是一种学习啊。反正这辈子我想在武学上越哥哥是没什么可能了,不如多观察观察他的弱点,以后真的打起来也能占点便宜。” “那你看出什么了?”展遥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挑眉,跨步向清涣走去,“你的弱点我倒是没看出什么,不过清涣倒有个缺陷。” “哦?”罗梓问道,“是什么?” “出手太过于留情。”我目光熠熠地射向他,“清涣,明明一招就能制敌,你却因为怕伤了对手或杀了对手而手下留情。这样子下去,你总有一天会害到自己。你招招留情,不能挥出自己原本的实力倒还在其次,最致命的是,这样的打法破绽太多。” “我从没结下过什么深仇大恨,手下留情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展清涣柔柔一笑,“谢谢姐姐的关心,可我还是不习惯太过狠辣的打法。” 我可是难得好意提醒啊,居然不领情?算了,我执剑叹气,“清涣,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不过你若真改不了我也没办法。” “玥儿说得对!”我向声处望去,原来是爹和先生,“清涣,爹也提醒过你好几次了,这种打法要不得,总有一天,你在对战时会因此而送命,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爹。” “爹。” 于路和展翼翔并排走来,向我们点头致意,我笑眯眯地打招呼,“爹,先生,你们怎么会一起来啊?真是少见。” “今天我和展将军下朝后都没什么事,而且我又要来给你和遥儿上课,就一起走了。怎么?练好了?”于路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目光不住地上下打量清涣,随后转身对展翼翔笑道,“展将军啊,这就是你提过的小儿子展清涣?你希望老夫收为弟子的就是他?” “正是犬子。” 于路炯炯的目光又来回巡逻在清涣身上,乌黑如墨的长,清明如水的双眸,整张脸看上去如同最出色的画作,精美绝伦。于路点头微笑,“不错的孩子啊。” 老狐狸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夸人,讲话讲半句吊人胃口,他一直都很擅长这招,我撇撇嘴,果然他又说道,“可老夫已不再收弟子了,这下,要辜负展将军的美意了。” 我就知道!我微微轻笑,甚至带些嘲讽的含义在内,哪知老狐狸脑袋一偏,好巧不巧地把我这表情收入眼帘。 七 完了!我笑容一僵,看到老狐狸眸中精光一闪,双眼一眯,视线只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又面向着爹。唉,我认命,我敢百分之百地保证,老狐狸肯定又要拿我开刀,只是我运气也太糟了,怎么每次都会被抓包,还是说老狐狸真的常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就等着找我麻烦? “不过,如此美玉放在眼前,要老夫放弃也有些不舍啊。”于路唉声叹气,好不惋惜的样子,“不如这样,让老夫给他做三个测验,若是过关,便收他为弟子了,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收弟子前要先测试,丞相的规矩天下皆知,自然是依丞相所言。” “这第一场测试嘛,就先让他们比一比好了。”老狐狸的眼神虽是向我和哥哥瞟来,可我能清楚地感到他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清涣,你和你的哥哥姐姐各自在地上捡块小石子,你若能扔得最远便算过了第一关。” 跟读书完全扯不上关系,真像老狐狸会想出来的变态题目。 “不过,玥儿和遥儿也跟我学得有些时日了,”狐狸若有似无地望着我,嘴角笑意隐约,“你们若是输给了清涣,谁扔得近谁便抄书百遍。” 狐狸!叫他狐狸真是没叫错! 他压根就没有收清涣为弟子的意思!这第一道试题明显就是为了让我抄展遥功夫比我好,而且男与女之间的力度也相差很大,摆明要我输嘛。至于那第二第三题,以老狐狸的才智,要难住清涣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想整我就直说嘛,还要费这么大的周章,把这么多人卷进来。 “先生,这很不公平啊。”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只有罚没有奖,输了要抄书一百遍,可若赢了呢?赢了也应该要有奖励啊。” 于路一愣,很快又对我笑笑,“玥儿想要什么奖励?” “请先生答应我一件事就行了。”我越笑越甜,语气好不温柔。 “好,就依你。” 我随即垂目,掩住眸中的情绪,尽力忍住快要扬起的笑容,这可是你答应的,待会儿被我摆上一道,可别诬赖我不尊师重道哦。 展遥轻轻望我一眼,右手一甩,剑势飞一扫,只见寸尘不扬,如迅雷般的疾风划空而去,只是一瞬间,我甚至连那颗石子都没来得及看清,他就已经收回剑势。 那一剑的余威还在,我被吹起的长慢慢落下,那边厢展翼翔和于路也是满脸收不住的惊愕,料想不到展遥的功夫已到达如斯地步。 我的瞳孔中盈满笑意,上前夸赞,“哥哥,恭喜你的武学造诣又更上一层楼啊。” “没什么。” 接下来轮到展清涣,他面向大家笑了一笑,谦恭有礼。之后他走到兵器架上拿下一张弓,又拿下一支箭,小心翼翼地把石子绑在那枝箭上,原地站稳,挽弓而射。 “嗖”的一声,破空而去。 两颗石子都掷得很远,远到我们站在原地已经无法看清它们到底在哪儿了。老狐狸像是很满意这种状况似的,不住地抚须而笑,“玥儿,轮到你了,不要让为师失望啊。” 我看你倒是很希望我让你失望一下的。绾起滑落的丝,我似笑非笑地瞥了于路一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后,纵身跃起,影若惊鸿,头上银色的流苏映衬在我的黑上,身上的罗衣随风而舞,手腕间璎珞缠绕,一招银月飞天,瞬间,我又姿态优美地站立在地上。 只不过,此时我手中已多了一只黄莺。 我对着他们展颜一笑,有条不紊地把石子绑在黄莺的爪子上,信手放飞。黄莺的翅膀不断扑打,最终翱翔在天际不见踪影。 “先生,”我再次转身面向于路,看着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愕,“玥儿应该没让您失望吧?” 于路脸上的惊讶慢慢收起,目光深不可测地打量着我,缓缓勾起唇角,大力拍手,“好!很好!到底是我的玥儿,永远不会让为师失望,永远都会给为师带来惊喜。我老年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可收你展玥为徒啊!” “先生过奖了。” 我抬头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展翼翔来不及恢复的神色,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的眼神越深邃,久久不语,最终所有的一切化成淡淡的微笑,“玥儿,你赢得很漂亮啊。” “谢谢爹的夸奖。” “好了,”于路又已变成平时的狐狸样,“之前玥儿想要什么奖励?希望为师答应你什么?” “只是一件小事,”我挑了挑眉,你想让我抄书,我偏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希望先生可以收清涣为弟子。” 当众许下的诺言于路自然不可能反悔,也不允许他反悔,没有悬念的,他也只有收下展清涣了。只不过,在他给我们上课时的眼神,以及上完课离开时看我的那一眼,着实让我胆战心惊了好几天。 第 3 部分 一 元宵节,农历正月十五夜,又称上元节,灯节。正月十五闹元宵,这似乎已成了理所当然的习俗。元宵之夜,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们赏灯,猜灯谜,吃元宵……中国历代以来都有着这些庆祝活动的,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我不认识的历史里,也有着相同的节日。我忍不住苦笑,果然是大千世界,万物相连吗? 这些日子里,沈琦瑾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所以我准备在元宵节里好好热闹一番,也让她好好开心一番。 整个西厢的院子,从最边缘的梨花林,一直快要延续到将军府的大门,都被我挂满了灯笼,橘灯,绢灯,五彩羊皮灯,无骨麦秸灯……凡是我能想到的灯笼都吩咐人做了出来。夜晚一到,乍眼望去,西厢如同人间仙境,迷梦闪烁。 “小姐,你今天晚上想吃些什么?”秦嬷嬷看我还在挂灯谜,便开口询问,“小姐把这里布置得真是漂亮,不仅公主期待,连嬷嬷我也很期待呢。西厢里可是难得这么漂亮的。” “秦嬷嬷,这还用问吗?”我忽而一笑,“元宵节里当然要吃元宵了。” “小姐想吃什么口味的元宵?” “我正想挂好灯谜就去和你说呢。”停下手,我掰着手指数给秦嬷嬷听,“实心和带馅的都做一点。桂花酒酿元宵,还有以肉馅、豆沙、芝麻、桂花、果仁制成的五味元宵我都要,嗯,记得多做点,给下人们也分些。” “是,嬷嬷心里有数。”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便跑到卧房内跟沈琦瑾闲话家常,过了一会儿,我看天色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神秘地眨眼,“娘,玥儿先把你的眼睛蒙起来好不好?” 沈琦瑾愣了一愣,看着我的样子,“扑哧”一笑,神色中还带些兴奋,“好啊。” 我拿起一条黑布帮她蒙住双眼,然后搀扶沈琦瑾往院子里走去。一步一步,抬眼四望,果然,展遥,杨柳,白云他们都已站在凉亭那里等我们了。 待沈琦瑾站定以后,我缓缓解下那条黑布,双眼突然得到光明的她有些看傻眼了,“好漂亮!” 黑色的夜幕中骤现那一盏盏的花灯,一晕一晕的灯光像海边的浪花,阵阵席卷着人的感官,红的一团,粉的一簇,青黄相映,蓝紫连绵。各种颜色,各种样式,应接不暇。 “哥,放烟火啦!” 展遥听到我话,便走到一边点燃了放在地上的烟火。一瞬间,不只地上遍布花灯,连那漆黑一片的夜空中也绽放了一朵一朵的艳丽花火,这样的情景,让我不禁想到了二十一世纪里那纸醉金迷的都市夜晚。 沈琦瑾的眼里已有泪光在闪烁,她的声音很轻,虽然烟火的声音分外嘈杂,可离她那么近,我能够清楚地看到她咬紧的双唇,低低叹声,“谢谢。” “娘,我是你女儿,这有什么好谢的?”挽着她的手往前走,我伸出手指接下那滴落下的泪水,“今天晚上才刚刚开始,好玩的还在后头呢!” 一大伙人围坐成一桌,边吃边笑,讲着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我跟哥哥自然是说些读书练武的事情,最出乎意料的是秦嬷嬷,她竟然和我们讲起了她年轻时候的事,听得我们连眼睛都没眨。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都想不到秦嬷嬷居然会有那些风流韵事。 吃得差不多,说得也有些累,我拍拍展遥,“哥,你射几个灯谜下来,射到哪个就猜哪个。” 展遥起身,手中顺势弹出几颗石子,待下人把那几张灯谜捡起,我们各人挑了些,开始出题,“什么动物行也是坐,坐也是坐,睡也是坐?”杨柳念题目的时候自己也神色迷茫,可看了眼纸条角落的答案,马上恍然大悟。 展遥斜瞟了她一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青蛙。” 他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把答案脱口而出了,我把玩着手上那张纸,对他眯眼,“很聪明嘛,看来猜这些灯谜对你来说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些。” 展遥的那哈欠打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似乎是被我的话给噎回去了,“如果你不服气的话,大可出题考考我。” “不必了,赢了也没好处。”我回他一个软钉子,转对沈琦瑾笑笑,“娘,还是由你来考哥哥吧。”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相看已是灰。” 沈琦瑾的声音娇柔温和,展遥愣了一愣,但也只是片刻的时间就说出答案,“爆竹。” “无尺土之封,打一个字。”展遥笑望着我,黑眸晶亮晶亮,“你不考我的话,那由我来考你。” “我也想到两个灯谜,第一个是‘尾生死前犹念伊’,第二个是‘为数虽少,却在百万之上’,”我笑吟吟地回视他,“好像和你那个灯谜的答案是一样的,你说是什么?就当我考你好了。” “答案是‘一’嘛。”反倒是杨柳按捺不住说了出来。 众人一阵大笑,又闹了好一会儿,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娘,接下来我要把今晚真正的重头戏展现给你。” 不等他们回神,我纵身跳出凉亭,站在一片空地上,然后点燃最后的花灯----孔明灯,十多只以纸糊成的孔明灯,或圆形或方形,在黑色夜幕的背景中,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中,冉冉升空。 这是我设计的,自然清楚地知道会是多么美丽的景象,看着大家感动赞叹的神情,尤其是沈琦瑾难得欣喜的容颜,我也觉得满足了,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怔然间,沈琦瑾神色一变,苍白痛苦。 我度极快地转身,果然,看到了展翼翔跟他另一个妻子儿子站在不远处。再侧过身子去看,在沈琦瑾脸上已只剩下无所谓的平静和冷淡。 二 我握了握拳,上前两步,“爹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哦,是玥儿啊,”展翼翔朝我笑笑,“我还在想是什么东西在天上,原来是玥儿做的。” “只是灯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朝他颔,“若爹没什么事的话,我扶娘进去休息了,她身体不太好。” “没事,我就走了。”展翼翔望了我一眼,连头都没转,就搂着钟沁离开了西厢院。 他前脚一走,我就听见后面众人惊呼,“公主!” 转身看时,沈琦瑾已吐出一大口鲜血。 经过元宵的那夜,我不得不承认,只有我一个人,是无法令沈琦瑾快乐的。我多日精心的准备,只需展翼翔一个露面就可以毁于一旦。不,应该说,如果没有展翼翔陪在身边,沈琦瑾永远无法真正快乐。用了十二年的时间去淡化他的存在,可只需一次见面就能前功尽弃。在娘的心里,我赢不了他。 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我思考斟酌了好几遍,根结在展翼翔身上,不去找他谈一谈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不希望娘最后连十年都活不了。 我走到他书房前,门口守着一个人,清秀的脸庞,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斯文干净。只是感觉着他的呼吸吐纳,就能知道这是一个练家子,“爹在里面吗?” 那人表情冷漠,看了我一眼,正要开口说话,展翼翔就从里面传出声音来,“沭霖,门外是谁?” “将军,是小姐。” 展翼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走进他的书房,我反手就将门给锁上了,展翼翔放下书卷,抬头盯住我,“没有料到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事。”我言简意赅,申明来意,“是跟娘有关。” 话一出口,屋内瞬间陷入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展翼翔皱起眉头闭上眼,单手抚额,薄唇抿得很紧很紧,许久,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叹气,“说吧。” “爹,”我仰头作了个深呼吸,再低头时双眸狠狠抓住展翼翔的目光,“你知道娘只有十年可以活吗?” “……知道。” “你知道她即使只是受到小小的刺激也会因此减短寿命吗?” “……知道。” “你知道娘若受到大的打击很有可能会一命呜呼吗?” “……知道。” 很好!我捏紧双拳,“那你是想她连十年都活不了吗?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对你的感情,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有多伤她,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昨天吐血了!” 展翼翔双目暴睁,怒气骤涨,目光如凶猛的狮子一瞬不瞬地瞪着我,见到我毫不示弱的眼神,他最终还是闭上眼,一言不,慢慢地,他散出的气息趋于平缓。 “爹,”我的声音近乎恳求,“你可以娶无数个妻子,可我这辈子只可能有这么一个娘,唯一的一个。看在她是你妻子的分上,看在我是你女儿的分上,你就不能让她好好活着吗?” “……” “既然会这么伤害她,那你还不如不要回来。”我上前两步,双眼直视展翼翔,“可是你回来了,你因为担心她,所以回来了,不是吗?那么,就不要伤害她。” 听到我这句话时,展翼翔的身躯猛然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你知道?”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我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颔,“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她,所以,你就不能退一步吗?” “……玥儿,你很聪明,也许比我想像得更聪明,可是,你毕竟还小,”展翼翔吐了口气,他的语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的,“有些东西是不能退让的。” “尊严有那么重要吗?”我也闭上眼,迟疑了会儿,还是睁开眼,盯住他,继续说完了后半句,“或者应该说,皇位有那么重要吗?” “砰!”,他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也被他震落,碎成一地,“你说什么?” 空气几近凝固,周围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可我还是吸了一口气,反正已经说出口了,“我是说,爹你想要皇位,对不对?”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真正的展翼翔是如猛兽一般的人,狠绝,并且致命。被他这样的目光盯视,犹如雄狮面前即将死去的猎物。 呵,真是久违了,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了,记得上一次碰到,还是前世初遇1eader时的情景,真难得我在这时还能弯起唇角,脊背明明连冷汗都渗出来了,可我依然挺直身躯,“爹,再等十年你也等不住了吗?只是十年而已啊,你更多的时间都已经等过来了。” 展翼翔看了我半晌,忽然垂下眼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不理会他的否认,伸手指指自己的眼睛,“有野心的人,看这里就能明白了,我不可能看错的。” “……”展翼翔抬头盯住我,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 “对权势的渴望我很能理解,”我点头,“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它比不上娘在我心里的地位。所以,爹,再等十年。” “呵呵,”静滞片刻后,展翼翔突然笑出了声,“到底是于路那老头子,把我女儿教得真好。” “爹,如果真的和沈家开战了,自己的亲人却还不能理解的话,那不是很糟糕吗?”我继续想办法说服他,“娘给了你一辈子,你还她十年也不行吗?” 展翼翔闭上眼,再次陷入沉默。 沈琦瑾当时诱惑他爱上自己的真正目的,其实只是翟伦帝为了抑制他的野心。天下皆以为是翟伦帝爱惜展翼翔的才华才让公主下嫁,其实不过是牵制他的手段罢了。若非当时翟伦帝还需要他替自己打那几场仗,或许他早就被除掉了。 当我以为展翼翔不打算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呵呵,她的确成功地牵制了我。” 我默然,我知道爹口中的“她”是指娘,缓缓开口道:“你不能骗自己,如果娘真死了,爹你不也会伤心吗?” “……” “如果爹愿意陪娘这十年,”我没有任何躲闪地直视展翼翔,字字清晰,“届时,我可以帮爹除掉于路,他应该算是爹的心腹大患,不是吗?” 沉默,展翼翔突然笑了,“可以了,我知道你的决心了。只是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别说是看我的眼睛就知道了,我不相信。”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都在想,”我有种松口气的感觉,“最后现所有的假设中这种假设可能性最大。” “就这样?” 我笑,“就这样。” 三 我从不指望从此之后展翼翔和沈琦瑾会变得多么如胶似漆,以他们二人的性格,尤其是展翼翔的性格也不可能这样做。但是,渐渐的,他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改善了许多,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我要求的不多,只要展翼翔别去刺激娘,我自然能想办法让沈琦瑾快乐,安然地度过最后十年。 平日里的生活,我大多在展遥和展清涣的陪伴下一起学习练武,嬉戏玩闹,童年总是人生最难遗忘的时光,幸福永远是短暂的。春去冬来,冬来春去,不知不觉中,我迎来了降生在这个世界的第十四个年头,也就在这一年里,展家生了一件大事。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时我出声阻止了这事,命运的结果会不会有所改变,可是,同时我也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个词,本身就是不存在的意思。命运,是不容反悔的。 那一天的雾很大,东风轻拂,梨花飘雪。 我正坐在屋里和娘聊天,师父罗梓领着展遥走进门来,他走得很快,在离我跟娘两步远的时候,出人意料地跪了下来。我无法否认自己当时的惊愕,因为,罗梓是从来不跪人的,不跪爹,不跪娘,不跪于路,甚至,当初我们救他时,他都没有因感激而下过跪。 “公主,罗梓有一事相求!” 沈琦瑾也是一愣,“罗师父,你站起来说话就成了。” 罗梓微微摇头,依然跪在地上,“公主,罗梓知道自己的请求很是冒昧,甚至于无礼,可罗梓万分希望能得到公主的同意,若能得公主肯,罗梓将此恩德终生铭记于心。” 我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静静站着的展遥,再看看罗梓,垂眸静思片刻,倏而一笑,上前把他拉起来,“师父,干嘛行这种大礼?我们又不是外人,可以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答应的,你还这样跪着,未免太见外了,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罗梓看看我,再看看沈琦瑾,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沈琦瑾满脸温和的表情,“罗师父,你但说无妨。” 缓缓吐息,罗梓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字字铿锵,句句有力,“在下想带遥少爷离开。” 短短的一句话如惊雷般在屋内炸响。沈琦瑾满脸错愕,“你,你说什么?” 虽然我猜到会是这样,可听到后还是有些吃惊,只听沈琦瑾开口道:“罗师父,你应该知道,遥儿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不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让你带走。” 在听到那句“遥儿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时,罗梓微有动容,咬了咬牙,他再次开口,“公主,罗梓一直因为对你们有事隐瞒感到很抱歉,其实罗梓本来是荻桑国里某一个武学门派的护法,因为我们的门主死了,所以教内为夺门主之位而闹得大乱,罗梓在一次外出时被人暗算才逃到这里,公主,遥少爷的天资之高是罗梓生平仅见,罗梓希望带遥少爷回一趟荻桑国,由他接下门主之位!” 师父的神色并不如往常那般镇定,根本就用不到测谎机,只凭我的肉眼就能看出来了,唉,罗梓,你下次还是少说谎的好,或许秦嬷嬷和娘她们察觉不了,可若展翼翔站你眼前,你就什么戏都不用唱了。 沈琦瑾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思考许久,又抬眼望向展遥,“遥儿,你怎么说?” 展遥本来是一直低着脑袋站在一边,一动不动,仿佛眼前的谈话跟他毫无关系,听到了沈琦瑾的问话,才稍稍动了一下,“我……娘觉得孩儿不去比较好吗?” “娘无法替你决定。”沈琦瑾的叹息充满忧愁,目光中饱含着不舍,“可作为一个男儿总是要出去闯荡一番的,玉不琢不成器,遥儿,娘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耽搁了你。” 展遥咬了咬唇,似乎也想不好该怎样回答,沈琦瑾望着他,温柔道:“遥儿,娘只问你,你想去吗?你想去做那个门主吗?” “我……” 屋子里陷入沉默,展遥神色不定,我挑了挑眉,搞什么啊,罗梓他连哥哥都还没搞定就来提这个要求吗?是不是太急了?做事情就不能有点计划吗? “娘,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去?”展遥静默半天又开口说话了,抬头正面朝着沈琦瑾,只是眸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我。 “我自然是舍不得你的。”沈琦瑾轻声叹道,“可遥儿若下了决心想做点什么的话,为娘也绝对不会阻止。” 沈琦瑾已经清楚地表态了,可展遥还没作出决定,我不禁皱眉,他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一点儿都不像他的作风。迎头望去,正巧对上他凝视的目光,我习惯性地朝他微微一笑,却见到他蹙起双眉,神情明显不悦。 “玥儿,”听他叫我,我便直直回视,展遥的眼眸很漂亮,最上乘的黑曜石也难及其风采,“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的意见?他一直在等我的表态吗?想了片刻,我对他甜甜一笑,“玥儿没什么意见,不过倒觉得娘说得很有道理,哥哥去历练一下总是有好处的。” “呵呵,”展遥听后笑了出来,嘴角嘲讽地勾起,他盯住我看了好一会儿,见我只是困惑地眨眼,他又慢慢将头低了下去,垂下双眸掩去瞳孔中流露的情绪,神态中隐隐有着一股自嘲,“我也是这样想的,娘,遥儿想去荻桑国走一趟。” “那好,娘尊重你的决定。”沈琦瑾点头,又转向罗梓,“罗师傅,遥儿大概要去多久?” “我也说不准,至少要个两三年吧……” 我本想仔细听听罗梓和沈琦瑾的对话,可却觉一道灼热的视线紧紧抓着自己,抬起头,我顺着那道视线回望,展遥许是没料到我会看他,脸上有那么一刹那的错愕,只不过转瞬即逝。见着我,展遥勾唇一笑,亮若星辰。 四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原因,总觉得展遥的那个笑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今天生的情景不断回放在眼前,思绪错杂无比。躺在床上已好几个时辰了,可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明天一早罗梓和展遥就要离开了,我还想早点睡着早点起,这样才能精神饱满地送他们离开。 我闭眼深深呼吸,都不知道心里乱些什么,展遥本就是不属于展家的,七年前,当罗梓进入展家时我就有点怀疑,整整七年,若是以前还不能确定,那到了今天我就能以万分的把握肯定,罗梓进展家就是为了哥哥。 罗梓今天说的那些来历背景,肯定是在骗人。我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可是以罗梓的武学修为肯为展遥待在将军府,而且一待就是七年,想想也知道这其中会有多复杂的缘由。以展翼翔的为人,我一点都不觉得展遥待在展府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让他离开,才应该是最正确的选择。 正在我辗转反侧的时候,窗外有黑影闪过,我反射地睁眼,都已经是深更半夜了,谁还在外面?可只是一瞬,那人就不见了,我扩大自己的知觉搜索范围,就在我屋外的不远处,的确有个人,可是却没有敌意和杀气。 那是,非常熟悉的一种感觉,每天都能感觉得到……我了然地闭上眼,嘴角苦涩,他也睡不着吗? 迷迷糊糊中,终于还是入睡了。第二天,我难得起了个大早,阳光明媚,天清气朗,真是一个适合远行的好日子。 我,沈琦瑾,秦嬷嬷,杨柳白云,还有展清涣一起站在门口送人。沈琦瑾自是不必说了,早已泪水涟涟,满目通红,秦嬷嬷也是哽咽不已……展遥和每个人依依道别,满脸伤感。保重,珍重,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这种话,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展遥最后走到我面前,目光深沉复杂地凝视了我许久许久,突然露齿一笑,轻声道:“娘就拜托你照顾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知道。”我也回他一笑。 一句话说完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不到还应该说什么,又合上嘴。空气中也多了份静谧,展遥的眼中颤抖着一种哀伤,他伸手到我头上,似乎想揉一揉,还是收回放下了,略带自嘲地一笑,“都快忘了,玥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不能再这么摸来摸去的了。” “再怎么大,也是哥哥的妹妹。” 展遥闻言一怔,眼神忽明忽暗,并没有说什么。然后他对着大家露出笑容,“别这样啊,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道别完后,看着已在远处牵马等他的罗梓,他对我们笑着挥挥手,跑了过去。 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那时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在作祟,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冲动刺激了我。我只是觉得,他向罗梓跑去时的那个背影,仿佛渐渐透明到快要消失,仿佛,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样…… 我提气一跃,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衣袖,“哥。” 展遥的身形明显一颤,他似乎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才转身面向我,面带笑容,“还有什么事吗?” 我嘴一张,突然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静静地望着他,他也不说话,只是那样沉默地回视着我,“哥,”我的声音悠远如水,“我并不是什么意见都没有,我也是想过的,我是真的觉得你和师父一起走会比较好,真的。” 他怔愣了一瞬,闭上眼笑笑,笑声很好听,可是也很苦涩,“玥儿,你知不知道,当初我想爹回来的时候,你没说什么,当初我要参加科举的时候,你没说什么,如今,我要和师父一起走,你还是没说什么。那么,现在也就不要这样说了。” “……你想我说什么?” “你没说过什么,也从没阻止过我什么,”展遥出神地望着我,“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这样。” “你希望我阻止你离开?”我抿了抿唇,难得把话说得这么坦白,“我若阻止你,你就不走了?” 展遥盯住我,然后沉默。 我不知道他这到底是默认还是没话说,一会儿,他又笑了,“玥儿,其实昨晚我一直在等你,我以为,你至少会来跟我好好谈一谈,好好道别。”他停住了声音,眸光直射我脸上,“可是你没有,你没有来。” “……” “为什么呢?我以为你会来,我们明明是双生子,可为什么一点默契都没有?”他似乎在问我,似乎在自言自语,只是那恍惚的神色很快便没了,又对我笑一笑,“玥儿,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不语,张开双臂主动抱住他,长大以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抱住他了。展遥的脑袋埋在我脖子里,声音闷闷的,传到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不过,还好,还好你现在追上来了,你还是追上来了。” 我现,我无话可说。 然后,展遥,我的哥哥,他就这样离开了。 五 早晨的阳光很灿烂,我伸伸懒腰起床,眼珠子还没转到一圈,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完了,和师父练武要迟到了!”可掀开被子后,才怔怔地意识到,他们已经走了。自嘲地笑笑,我慢慢穿衣梳洗。没精打采地去吃早餐,秦嬷嬷看到我笑着打招呼,“小姐,你起来了?点心还热着呢,快点吃吧。” 咦?我皱了皱眉,“秦嬷嬷,你做了肉包子?我又不喜欢吃,你做出来不是浪费吗?” “不会啊,少爷爱吃……”话一出口,秦嬷嬷才意识到情况,不自然地笑笑,“对不起,秦嬷嬷老了,记性不好。” 我抿唇,不一言地吃完早点,便起身向外走去。 朱红的漆色随走廊曼延,我一面扶着雕栏一面往前走,以前走来那么短的路,今天看起来却是漫长得没有尽头。 我没有计算时间,从今天开始已经没有人会教我练武,也没有人陪我练武了,所以早上的时间很空。不知道自己在何时走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间屋子是西厢的厨房,我忍不住苦笑,小时候常拖着展遥溜到这里来偷东西吃。 还记得有一次半夜,我蹑手蹑脚地拉起早已睡着的展遥,然后拖他到这里狠狠吃了一顿,不知节制的后果就是闹胃胀和肚子痛,两天下不了床,还被一向温顺的娘骂了一顿。 我走到厨房门口,伸手摸着门枢上的刻痕,那是小时候我和他比谁长得比较快时留下的印迹,呵,现在想想,那时我为了装孩子装得像,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继续漫步,我看着眼前的那座小假山,不知不觉驻足观望。大概是六岁的时候吧,我在这里磕了一跤,右腿的膝盖满是鲜血,展遥抿唇握拳,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好不容易白云帮我包扎完了,拼命安慰我说“没事了没事了”,他还是担心得一夜都没睡着。 可是现在呢?我低头望着膝盖,应该是连疤痕都没留下吧! 我毫无意义地笑了笑,抬眼向前望去,那是我们七年来一直练武的地方啊,身体几乎自动自地走到那棵我再熟悉不过的大树旁,不禁伸手抚摸树皮。 就是这棵树啊,每次我一练完,就会跳到这棵树上看展遥练武,七年来,日日如此。 “唉,”我叹气抚额,“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念旧了,真是有够糟糕的习惯。还是在这儿待久了,待到我连性子都变了?” 我转身走向武器架,随手抽出一把剑,目光炯炯,扫剑狂舞。 挥手划剑,闪出一道圆润的银光,迅如雷电。右手一提,身形一跃,剑影如雨,罗衣纷飞。 舞剑惊堂动天地,移影若鸿漫乾坤。 一手蔽天,剑丝纷扰。 轻落地上,我吐了一口气,还不等平静呼吸,就感到背后有人,转过身,是展清涣,他朝我一笑,“姐,刚刚那些招式应该是哥常练的吧?” “是啊,”我挑眉笑笑,“师父不是说我爱呆吗?其实我真的有仔细观察你们,不是在走神啊,真是冤枉我了。” “呵呵,为什么练哥的招式?你很想他吗?” 我耸肩不作答,这个问题很无聊。向前走到湖泊,我弯腰掬水,抹了一把脸。平静清澈的湖面倒映着我的样子,眉若细柳唇若樱,到底是沈琦瑾的女儿啊,虽没她那么漂亮,但也算是个美人胚子。 说起来,我曾不小心把展遥推进这个湖,那时他还不会游泳,我差点就吓傻了,连忙跳下去救他,却忘了自己的力气根本不够。后来,展遥溺水昏迷,而我也患上重感冒,他花了两天便醒来,可我依然烧躺在床上。直到五天后,我痊愈可以活动了,他也已经学会了游泳。当时他看了我半天,只挤出一句,“以后我们一起去玩水也没关系了。” “呵呵。”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清涣听见笑声,便转头看了我一眼,神情先是一阵惊愕,尔后慢慢平静,温柔至极,“姐,你哭了。” “呵,我知道。” “真那么想他的话,那时为什么不留住他?”清涣轻声询问,“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留住哥的。在展府,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哥最在乎的人就是你。” 我笑着擦掉泪水,“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想他啊。” “姐,我一直以为你和我是同一类人。”清涣的眼神柔若水轻若云,淡淡道,“世界上不可能有一个人无时无刻地陪着另一个人,两个人就是两个人,是不可能变成一个人的。人,总是要分离的,不是吗?” 擦净眼泪,我歪着脑袋注视他,“这种想法很孤独啊。” “也许吧。” 十四岁那年,展遥离开了我。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即使回来,那个人也不会再是展遥。忽然觉得,将军府空荡了许多,可能,我心里比我以为的更在乎他。 然后,我度过了最没有波澜,最为安详,也最空洞的五年。在这五年,就是清涣跟我一起上于路的课,还有时常和我练练武,除此之外,我大部分时间都陪着沈琦瑾。这五年,也是展家最为平静的五年。 我十九岁的那一年,似乎有什么苏醒了,不可阻止,命运的齿轮又开始了它的转动。 六 暖风和熏,阳光普照。 抬头仰望蓝天,湛蓝、透亮,好像用清水洗过的蓝宝石一样。仿佛说话的声音能碰到蓝天,伸出手来也能摸到蓝天。我就那样仰着脑袋,久久不忍移开视线。 “怎么?玥儿,很无聊吗?”于路捋着白胡须,笑呵呵地看着我,“看来玥儿实在是不喜欢钓鱼啊。” 我看看他,再看看手里的鱼竿,说到为什么我会坐在这里钓鱼,那全是因为于路的提议。话说今天一早,他来给我跟清涣上课的时候,突然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展府教我们。所以,这最后的一堂课,他要教我们一样东西,那就是----耐心。 “也不算很无聊,这样坐着赏赏风景,吹吹凉风也是很舒服的。”我偏过头对于路笑笑,“先生,你不要跟我讲话,会把快到手的鱼儿给吓跑的。” 眨眼间,清涣已经钓起了一条,他听见于路和我的对话,温文地开口道:“先生,你别看姐姐那没精打采的样子,虽然她的头是抬着在看天,其实她的身体一点都没动,就是为了不惊扰湖里的鱼。姐姐赏景,是为了放松全身,让周围的空气趋于平缓,不因为有人的存在而变得紧绷,对周遭的环境气氛,动物是很敏感的。” 我愣了愣,没想到清涣他观察分析得很正确啊,我的确是为了引鱼上钩才放松全身的,赞赏地对他一笑,我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鱼竿上。 于路收起笑脸点头,打量了清涣几眼,叹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展将军的几个儿女,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啊。” 我笑眯眯地转头,“先生过奖了。”说话间,我眸光一闪,双手上拉,果然钓到了一条鱼。于路看了后不住抚须,“呵呵,这下子我真相信你的注意力都放在鱼身上了,在跟我讲话的时候都能瞬间察觉,玥儿,很不赖啊。” 我笑笑,把鱼放入鱼桶里。咦?我皱眉,“清涣,你刚刚钓到的那条鱼呢?” “我把它放生了。”清涣开口解释,“先生今天只是要培养我们的耐心,只要能钓到鱼就好了,所以我把它放了,毕竟是一条生命。” 这小子的善良又在作祟了,唉,算了,随他去。 忽见远处走来一个丫鬟,我望过去,原来是钟沁那边的人,她走上前,福身问安,“小姐,二少爷,于丞相。” 我抬手示意免礼,只听她对清涣说道:“二少爷,二夫人有事叫你,要你立刻过去。” 清涣点头,对于路和我行了个礼,“姐,先生,那清涣先走一步了。” 清涣走后,我继续闲闲坐在一边钓鱼,安静了好一会儿,于路突然叹道:“清涣他,太过于善良了,从来不舍得伤害别人,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好。” 我转动眼珠子望向于路,他又叹气,“我从没教过这样的学生,那样纯的人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该说他多情还是无情呢?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总觉得和玥儿你有一点儿像。” 我眨眼一笑,“哥也说过类似的话呢,说我和清涣蛮像的。” “遥儿啊,”于路似乎在回忆些什么,神色蒙眬,“说起来遥儿都走了五年了,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我摇头,“我也不怎么清楚。” “玥儿,”于路正了正色,目光莫测地注视我,“其实在你们兄妹三人中,为师最赞赏,最看好的是你啊。清涣自是不必说,他太善良,狠辣不足。遥儿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只可惜韧性不够,也不怎么会隐忍,还是太年轻。只有玥儿你是为师最欣赏的,才华十足,却又相当内敛,绝对适合官场。若玥儿你身为男子,假以时日,必定能权倾朝野。” 我转回望于路,咧嘴一笑,“先生,你很看得起我啊。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比如说哥哥,你印象中的他只有十四岁,那样的年龄怎么可能有多丰富的阅历?最重要的是,哥哥他从未经历过什么磨砺,若是再给他些时日,必定会越我的。” “你别忘了,你也和他同年。”于路目中精光闪烁,“这样的为人作风,一般人即使再活个五十年也不一定有。哪怕是我,在三十岁前还是锋芒毕露的,所以,玥儿,有时候为师真的觉得你的才能太过可怕了。” 我微笑摇头,“先生,即使是清涣也不见得比我差,他只是太善良,太淡泊,没有找到值得他执着的东西或事情,否则必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呵呵,玥儿的那双眼睛很亮啊。” “毕竟,他们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弟弟,我总会多点儿关心的。” “唉,每次看到你,为师总是忍不住叹息,老天为什么会把你生为女儿身?”于路站了起来,背手而站,语气神态充满惋惜,“当今的朝廷中人才实在是不多了,官官相护,贪赃枉法,依老夫看,这朝廷也是时候换换血了。” “问题的确是有的,但有些时候换个方面想想也行啊,”我又钓上一条鱼,把鱼放入鱼桶后,再次把带着饵的鱼钩抛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只是要看当权者怎么用了。打个比方,一场赛马比赛中某人的上中下三匹马都逊于另一人上中下三匹马,此时若想赢,也只有换一换这马的用处了。” 转眼瞥到于路兴致勃勃的目光,我莞尔一笑,“以自己的下等马对上敌手的上等马,以中等马对下等马,再以上等马对中等马,这样就可以了。” “好!”于路点头,“妙计!” “朝廷也是一样,一些没用的官员可以将他们当作下等马,用作炮灰以儆效尤,心眼黑些的则能让他们办些见不得光的事……所以,玥儿觉得没有无长处的人,只看你是否用对了地方而已。” “玥儿,”于路沉默许久后突兀地开口,表情严肃,“你甘心吗?” 七 什么?我抓着鱼竿的双手本是一动不动的,可听了这句话后骤然一抖,没听错什么吧?内心很快就平静下来,我望了眼清透的湖泊,刚刚的那一动必定吓跑了不少鱼,手上没闲着,我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师父,你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女儿身,你注定无法施展才华,你注定要依附一个男人生活,即使是我的得意门生,即使是展将军的女儿,你最多是寻一门好点儿的亲事,然后,一生埋没。” 看着于路凝重的神色,我意外地挑眉,没想到他会和我说这话,嗯,要怎么回答才好呢?不能失礼又要得体,“先生,即使我是男孩子,我也没想过要参加科举,或是去做官什么的,在玥儿眼里,最重要的并非权力。还有,施展才华那种事,若非跟着好的主上,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先生不用替我觉得惋惜。”这样应该还可以吧? 于路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我看,似乎想验证我说的到底是实话还是在骗他,可我这句话还千真万确是实话,所以我很是坦然地朝他笑笑,继续钓我的鱼。 空气中静谧得带些诡异,许久,于路叹气,“可为师实在不舍得你就这样被埋没啊,玥儿,你也已经十九岁了。” 于路到底想说什么?我抿唇,从清涣离开之后,他就好像若有似无地把我往某个话题上引,听他讲到这里,看来答案快出来了,我静静坐着,静静地望向他,终于,于路感叹,“十九岁是要嫁人的年纪了,玥儿,九王爷沈墨翎的为人老夫一向清楚,这么多年看来,老夫觉得墨翎这孩子最适合你啊。若是嫁给他,你的才华尽可施展,墨翎有这个肚量。” 啊?我握着鱼竿的手又是一抖,有没有搞错啊,我哭笑不得,“先生,你这是想替玥儿做媒吗?而且还是替玥儿和王爷牵红线?” “玥儿,墨翎大你五岁,年纪上很配,虽说他已纳了两个侧妃,可正室的位子一直空着,你现在嫁过去正好啊。” 不是吧,这狐狸还真改行当“媒婆”了?不要吓我啊,拍拍胸,我无奈地笑,“先生,那沈墨翎我根本就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别说连见都没见过,我连他是谁都没听过。” 于路正着脸色看我,“玥儿,你不相信为师的话吗?” 不是吧?难不成于路还要强迫我接受?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先生,”我为难地咬唇,“我真的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我现在还没想过嫁人……不过先生这么说了,玥儿一定会好好想想。” 沉默,于路点头,“我是太急了,那也好,你再好好想想。今天是我最后一天教你们,以后怕也不能常见面了。虽说我不再来展府,可我是你和清涣的老师,若有什么问题想问为师,大可来为师的府邸里找人,不用跟我见外。” “谢谢,玥儿心里有数。” 目送着于路的离开,我深深吐了口气,对于于路是不能全说谎的,做了他十四年的弟子,这一点我相当清楚。我叫他狐狸也不是没道理的,于路的眼睛很尖很利,对方神色中稍有不对,就会被他看出来。一旦让他觉得蹊跷了,于路就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个明白,然后抽丝剥茧,找出症结,解决问题。虽只算是心里想的一部分,可我方才说的那些话,毕竟也算是实话了。 转身去收拾鱼竿鱼桶,我忍不住叹气,于路他今天真的是急躁了点,急躁得让我想忽视都不成。建议我嫁过去,他是想替沈墨翎拉拢展翼翔吗?不,事情没有这么单纯,于路不再来展府上课恐怕不单因为是没什么可教的,也许是因为他一下子变忙了,甚至忙到没有时间来了。 那么,又有什么事可以让他那么操心呢?再把他今天的反常一起考虑进去,闭上眼,答案呼之欲出,或许我该去找展翼翔谈一谈了。 第 4 部分 一 沈墨翎,年二十四岁,允文允武,容貌出众,曾是翟伦帝最为宠爱的个孩子。若非太子早已立好,又担心改立太子会影响天下时局,只怕翟伦帝会将皇位传授于他吧。 当我前去问展翼翔沈墨翎是谁,为人怎样时,他就给了我这样简单的答案。 “怎么,我的女儿也对他有兴趣?”展翼翔笑得半真半假,“想嫁给沈墨翎的人多着呢,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只是没想到玥儿也想掺和进去。” 我抬头瞥去一眼,淡淡的语气,“先生希望我嫁给他。” “于路?”展翼翔神色一滞,沉默,想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道,“看来,那老家伙对你还不错。”说完,又抬头朝我一笑,“你怎么想的?打算嫁吗?说起来也是我疏忽了,玥儿的确到了适嫁的年龄了,沈墨翎是个很优秀的男人,配得上我家玥儿。” 哦?我眯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嫁人了?爹,说话别打马虎眼。” 展翼翔稍显苦涩地勾起唇角,“不,撇开立场来说,我个人还是很欣赏沈墨翎的,我几乎是把他从小看到大,对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早些年我甚至想过,当初翟伦帝若是立沈墨翎为储君,我也不会肖想那皇位了,沈墨翎手里的皇位是抢不到的。” 我挑眉,“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的皇上处处不及我,虽不至于昏庸,可也太过于无能,我已经为沈家打了这么久的天下,也该轮到我去坐一坐那皇位了!” 呵,我手托下巴,双眸笑望着他,“爹,依你的话来看,那九王爷沈墨翎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把那皇位抢走?” “玥儿,我是说过,沈墨翎手上的皇位不好抢,可是你别忘了,他不是皇帝。”展翼翔目光如炬,嘴角带讽,“我知道他也想要那位子,他确实也是不好相与的人,只不过,我展翼翔就没自己的手腕了?鹿死谁手恐怕还是一个未知数。” 我坐着椅子往后一靠,看着展翼翔骄傲的眼神,闭上眼轻声道,“爹,你应该知道的吧?明天开始先生就不来上课了,他还提议我嫁给沈墨翎,那个我连见都没见过的男人……”顿了一顿,我抬眸向前望去,“爹,于路是沈墨翎那边的人吗?他们是不是要有什么动作了?”说出来的是问句,可我几乎有九成九的把握。 展翼翔愣了一愣,随即颇感兴味地望着我,“于路只不过不来上课你就能想到这么多,玥儿,我有时候真在怀疑你的脑子是什么做的。” “于路应该是忠于先皇的吧,他不支持当今皇上,怎么反而站到那个九王爷身边去了?”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沈墨翎,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展翼翔叹气,眸光中透出的神色似欣赏,似敬佩,只是他嘴角的那抹笑容太过冷酷,“沈墨翎的风采绝不逊于当初的翟伦帝,他胜过当今皇上太多,而于路又对如今的朝野不怎么满意,自然是希望扶持沈墨翎继位,即使是翟伦帝,也是希望这个九皇子继承皇位的,只不过那时沈墨翎年纪太小,而翟伦帝也不想在储君的问题上生出什么事端。” 哦?我有点感兴趣地笑道:“那现在就不怕生出什么事端吗?” “哼!”展翼翔眼角往我一扫,平静道,“夺位这件事沈墨翎必定已策划了好几年,说不定从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心思,只要我不与他相争,再给他点儿时间,他就能架空朝野,独揽大权,兵不血刃地夺下那个位子。”说到这里,展翼翔眯眼冷笑,“他还真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 了解,我点头,“只不过大部分军权都在爹的手上,所以他们很想拉拢你。”呵,可惜沈墨翎他不知道展翼翔也是狼子野心吗?一个弄不好,可是会引火上身的。 我拿起茶几上的杯子,轻抿一口龙井,唉,茶水都有些凉了,不甚在意地抬眸一笑,“爹,可是你别忘了,再怎么样沈墨翎也姓沈,他夺这个天下总是较能让旁人接受,但爹你可不姓沈,抢皇位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既然用了‘抢’这个字眼,不论谁来做都不会名正言顺的。”展翼翔朝我笑笑,“放心,我自然有我的做法。”顿了一顿,他又向我挑眉询问,“好了,玥儿,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别说你是来找我聊这些问题的,这几年你都没感兴趣过,不会现在这时候反而想插手了吧?你今天特地来找我做什么?” 我把那杯已凉的茶水放回桌上,敛起神色望着展翼翔,“爹,敌动我动,敌静我静,别人有了动作,我知道爹不可能保持沉默。但是,爹你别忘了,你答应我要好好陪娘这十年,娘她姓沈,不可能眼看着你做这些事而无动于衷。” 展翼翔沉默,看他的神色似乎早就想过这问题了,低笑一声,仿佛喃喃自语,“你是要我放弃吗?放弃这么多年来的成果?” “娘她不是笨蛋,于路可以忙得没空来教我们,想必这次动作会很大了,所以基本上,爹你也不可能做得不知不觉。”我认真地注视展翼翔,“再努力一下,这个均衡只要再维持三年就行了啊,这并不算太难的事。” “不难?呵呵,玥儿,你虽然聪明,可毕竟没有接触国家大事的经验。”展翼翔斜睨着我,似笑非笑,“先不讲我和沈墨翎的双方势力有多庞大,单是朝廷或边疆上任何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有可能打破这种平衡,现在的局势,并非是我想要它平衡它就可以平衡的。” 我闻言后一声不响,看了展翼翔几眼,又缓缓低下头,嘴角冷冷勾起,“爹,我敬重你是我父亲才和你说这些话,是英雄是男人的话就不要再找借口,从头到尾,你把娘放在什么位置?她嫁给你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嫁给你之后又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些不用我来说,爹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清楚得很!娘她现在最多也不过只有三年性命了,可你却连这点时间也不肯给她,爹,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身为丈夫也是需要负责任的!” 二 我不屑地哼了一口气,眸光冰凉,继续开口,“如果你真的爱她就稍微做出点应该有的行动,你这样子只会让我觉得,你的爱根本就是在折磨人。爹,你别说你没有料到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既然早就想要那皇位了,你就应该想像得到,那么,你当初何必答应要娶沈琦瑾,娶她回来干什么?放在家里当摆设,还是想着法儿怎么把她活活折磨死?” “住嘴!”展翼翔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我的说话,目光复杂,烦躁地闭上眼,转瞬又睁开,语带怒气,“你别忘了当初是先皇赐的婚,根本不容我拒绝!” “拒绝?呵,原来爹你还想过要拒绝?”我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嘲讽味更重,“我怎么觉得你还娶得挺满意的呢?若是不满意,那十九年前我和哥哥又是怎么蹦出来的?你总不会想说是因为十九年前的某一天晚上你因为喝醉酒了才会做出什么错事,然后又一个不小心,我和哥哥就生出来了……” “砰!”,展翼翔狠狠拍打了一下书桌,容色愠怒,垂下眼平缓了呼吸,突然自嘲地笑了出来,眸光转到我的脸上,干脆承认,“不错,翟伦帝当初的提议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我一直都想要琦瑾,她还没嫁给我之前我就爱上她了,我想娶她所以就娶她了,这有什么不对吗?可是,我同样也想要皇位,皇位和琦瑾在我心中是并重的,我为什么要放弃?我已经努力到了今天,你要我怎么放弃?” 这就是他的真心话吧,江山美人孰轻孰重,这个选择,从来都是最简单也最困难的,自古往来,又有几个帝王愿意为了女人而放弃江山的?我本来就不指望展翼翔会放弃自己的野心,要这样的男人放弃江山,无疑是天方夜谭。 “爹,我说过,我能够理解你对权势的渴望,若有机会,任谁都会想坐那个位子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确实非常吸引人。娘也只有三年能活了,要你为了一个只能活三年的女人放弃所有,要你为了这三年的镜花水月放弃未来的美好,玥儿自己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抬眼看到展翼翔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笑了笑,随即神色一凛,“可是我也说过,这些东西比不上娘在我心里的地位,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却是不能接受。” “……我知道了。”展翼翔沉默之后叹气,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娘是沈家的人,即使嫁给了你,她还是姓沈,若爹你有任何不轨的行为,被娘知道的话,会怎么样?”我带着些无奈苦涩径自说下去,“娘她自己也清楚绝对阻止不了你,可以做的,想必只剩下自杀一途了。哪怕没有自杀,她知道这样刺激的事情也会病。” 说到这里,我再次望向展翼翔,他神情不变,只是身上散出一股忧愁和害怕,他也知道担心了么,“爹,只有三年了,你真的做不到吗?” “你以为我就不关心琦瑾?”展翼翔听了我的话后自嘲地勾起唇角,“现在不是我不想维持这个平衡,而是沈墨翎想要打破它,于路站在他那一边,他们已经蠢蠢欲动,你让我怎么阻止?本来沈墨翎就已经在各方面比我多一点优势了,他以前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就是兵权问题,可他现在好像在暗地里做了什么动作,看上去满是自信。这样的局势,你让我除了反击还能做什么?” 我静静地听他讲话,双眉微拢,倏而笑了出声,一种无法名状的情感窜入我的脑中,“娘她爱上你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悲剧,虽然你也爱她,若她死了你会伤心,会难过,可你依然还有自己的梦想,自己的野心,爹你依然还能活下去。”顿了一顿,我迎上展翼翔震撼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可是,娘若没了你,她只剩下死了,她用了一辈子爱你,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好了。”我站起身,想说的都说了,想抒的情感也都抒出来了,我耸了耸肩,不论如何,这三年的太平我是要定了,“爹,这次我来帮你吧,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娘。” “哦?你想做什么?”展翼翔瞥我一眼,“你又能做什么?” “你和沈墨翎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也不用你说了,听了你刚才那些话,我也了解个大概了,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想去了解,况且我也不想陷进这堆子事里,”我抿了抿唇,双眼直直地望向展翼翔,“我并不想为你的野心服务,也不想替你卖命,我只做一次,也只做一件,最好只一件就足以让沈墨翎安分三年,不要再来扰乱展府的安宁。”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展翼翔抬高了眉,嘴角笑容忽隐忽现,嘲讽好奇兼而有之,“有什么大事可以让沈墨翎保持三年的安静?” 闭上眼,我静默片刻后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爹,我的确是不了解你们之间是怎样的局势,可是只要想夺那个位子,就需要准备,就需要财力兵力,那么,就还要有来源。”我又一次停下声音,盯住展翼翔的双眸,“爹,沈墨翎的来源在哪里?” “啪啪啪”,展翼翔鼓掌而笑,“一针见血!精彩!”他站起身来打量我,满是欣赏,“玥儿,这一点的确是要害,可是,你要把他的来源切断是不可能的!” 哦?我挑眉,“为什么?” “因为那是一个城市,因为那是沈墨翎的封地。”展翼翔一字一句,“沈墨翎他是王爷,他是翟伦帝最爱的儿子,在他还小的时候,翟伦帝就已经把那块富饶的鱼米之乡----洛郸城送给了他,虽然沈墨翎是住在京城,可洛郸城却是他的东西。” 展翼翔停下,对我一笑,“玥儿,你又如何能把一个城市与世隔绝,切断他的来源呢?” 三 洛郸城,即使是不问世事的我也听说过它的富饶。献以缯帛之利,示以麋鹿之饶,于路曾经这样形容过那个地方,可惜我还无缘一见。 沉默半晌,我忽而抬头盯住展翼翔,淡淡开口,“只要让那个城市无法再提供给沈墨翎足够的物资就行了吧?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去。” 只是这样?展翼翔忍不住蹙起眉,上下来回地望着我,似乎在考量这句话的真实性,久久的,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在房间散开,“你确定?” 我并不理会他这句毫无意义的言语,垂眸起身,“这件事还是快点解决比较好,我现在就回房收拾行李,然后跟娘打声招呼就出。” 正要跨步走出房门,却被展翼翔伸出手臂挡住去路,我有些不高兴地皱眉,他还想说什么?过了很久都不见他出声音,我撇嘴,正要开口请他让路的时候,却听见了展翼翔的叹息,“也好,让你去试试看,你希望带几个人去?”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你要一个人去?”展翼翔的声调拉高了些,神色中也带着不可置信,甚至怀疑,“你一个人行吗?” “行不行有分别吗?”我有些好笑地斜睨他,语气中更多的却是嘲讽,“爹,即使我失败了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到时候受害最大的只会是娘,你有必要这么担心吗?” “展玥!我毕竟是你父亲!你要一直这样和我说话?” 看着向来冷静的展翼翔微微怒的脸色,我不以为然,越看越觉得有趣,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我知道你是我父亲,所以我不是都称呼你为‘爹’吗?你还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忽然垂下脸,一言不地沉默许久,如雕像一般地伫立在我身旁,“你是不是,在恨我?”清远缥缈得仿佛云雾中不可触及的钟声,又好像惊涛骇浪中苦苦压抑的哀愁,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语气,我不禁愣神。 “我不恨你,”深深吐了口气,我露出疏远的笑容,“爹,你或许是一个成功的将军,伟大的英雄。可是,你绝对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糟糕至极的丈夫。我不恨你,但也很抱歉,我对你没有父亲的感觉。”说完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一路走去,我抬头望向刺眼的烈日,禁不住伸手遮住这片阳光。在同一片天空下,这个时候,哥又在做什么事情呢?自嘲一笑,或许,我当初真的应该开口留下他。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这也算是人类的劣根性吧! 曾经想过,无论如何也不要插手这些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帮展翼翔做事,可是,很多事情,不到最后是说不准的。如果哥哥还在我身边,他会阻止我吗?抑或,会选择跟我同行?我回到西厢后跟沈琦瑾打过招呼,说清楚了要去趟洛郸城。她也没多说,就让我要注意安全,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随后我就回到自己房里整理行李,说是行李,其实也没带什么,主要还是带了足够的银子。正拎了个小小的包裹就要出门时,意外觉屋外不远处的大树旁斜倚着一个人,展清涣。 我朝他勾唇一笑,“等我?” “嗯。”清涣微微点头,视线全放在我手中的那个包裹上,“你要出门?” “对啊。”我笑意更盛,调侃味十足,“难不成你想跟我一起去?” 清涣难得皱眉,不答反问,“爹让你去的?” 我稍感意外地挑起一边眉梢,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清涣见状后也点头,笑容温柔,“那你等我会儿,我马上去整理行李跟你一起去。” 咦?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他还真要和我一起去?望向清涣的目光认真了些,“你真要和我一起去?你知道我去干什么吗?” “没必要知道那么多。”清涣黑黑长长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漂亮,在阳光的映照下投影在他白皙的脸庞上,“只是想和姐姐一起去罢了。” 我依然抓住他的手臂不放,眸光直直射在他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清涣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说清楚!”顿了顿,继续盯住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看看我,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表达,“爹的事情我不想管,也没兴趣去弄清楚,他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好脾气地任我抓着他的手也不挣脱,清涣抬头对我笑笑,“我只是觉得连姐姐都出了门的话,那我一个人在家就更无聊了。” 我放开了手,上下打量,心思早就随着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最后朝他一眨眼,倏然笑道:“好,不管怎么样我一个女孩子出门总是有点不方便,你跟我一起去也有好处,快点儿去收拾收拾东西,我在门口等你。” 四 从京城赶到洛郸城并不算太远,也就两三天的马程。只不过,我并没有以全赶往目的地。在途中,我们至少会在每个城镇待上一天。今天已是第五天了,而下一个目的地就是洛郸城,清涣将两匹马牵去马房,突然停下脚步问我,“姐,我们明天早上就应该能到洛郸城了,你这五天来根本就不像赶着去办事,这么慢真的不要紧吗?” “没关系,没关系。”我大力摆手,笑容灿烂,“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嘛。” “啊?”清涣怔愣了半晌,想了好久也没有听懂我的胡言乱语,于是老老实实地摇头,“不懂。姐,什么意思?” 不懂?我眨眨眼,想想自己说的话,唔,的确是个病句,“清涣,嗯,应该这么说,一只老鼠爬到一坛装满米粒的缸里偷吃,等它吃完了,缸也空了。但在这个时候它已陷在大缸里,想爬也爬不出去了。”说完又朝他眨眨眼,“这下懂了吗?” “姐是在注意周围的环境变化?”清涣向来一点就通,满脸了悟的神色,“姐在担心会有什么人来干扰或设下陷阱?还是怀疑洛郸城会和邻近的城镇有什么瓜葛?” “也不算啦,”我拉着清涣往客栈走去,“只是我的性格是这样子的,行事风格嘛,想改也改不掉了。” 走进客栈一看,人还蛮多的,我和清涣随便找了个空位子就坐下了。店小二笑容满面地走来,我点了几个菜,点完菜抬头向对面望去,却觉清涣的目光正专注地投向某个方向。咦?我好奇地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一个俊秀斯文的男人落入眼帘。 “我……”那男人满面通红,神色拘谨,“我……找不到……” 站他旁边的小二脸色本就不好看,听了这话后顿时如火上浇油,开口大喝,“那客官你是打算来吃霸王餐的?没钱还跑来这儿干什么?” “不是,我……不是……”男人面色大窘,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那颗脑袋不禁低了下去,“我……以为,不是……” 天哪,好害羞的人,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好整以暇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饶有兴致地看戏。那男人约摸二十三四岁,一看衣着举止就知道是富贵人家,恐怕小二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人居然会没钱付账。 “要不……我,下次……再来……”那男人涨红了俊秀的脸庞,仿佛费尽全身的勇气才把话给挤了出来,“下次,再来……给钱。” “噗!”太好玩了,这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公子啊,真是有趣得紧。我忍不住掩嘴而笑,却见坐在对面的清涣风度潇洒地站起了身,径直往那方向走去。不会吧,我手中的杯子晃了晃了,清涣的善良又作了?果不其然,展清涣走到那桌旁边,语气温和地对那小二说道:“这位公子吃了多少?他的饭钱我来付。” “啊?”那男子突然抬头望向清涣,带着些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要帮我付?” “嗯。”清涣笑着点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况且只是举手之劳,想必这位兄台也是有自己的不方便,我来付就行了。” “五十个铜钱。” 清涣微微点头,转身面向我,“姐,钱在你包裹里,拿五十个铜钱给我。” 就知道会这样,我掏出钱递给清涣,脸上笑意纵横地斜睨着他,一个碰巧,正好对上那男子因好奇而投射过来的视线,见他在看我,我便很大方地朝他甜甜一笑。不出意料,那男人果然脸色更红,整颗脑袋都低了下去,似乎想掩饰自己的羞窘,只可惜那仿佛可渗出血来的耳根子足以证明他的脸会是怎样的一种状况! 店小二收了钱后自然是笑脸相迎,客套话说了好几句后就离开这张桌子。那男人的头还是半垂在那边,轻声喃道:“谢谢。” “不用客气。”清涣笑得亲切柔和,又顺手拉起那男子的手臂,知道他不好意思在这家店里抬头,更是体贴地送他走出去。我见状挑眉一笑,继续自斟自饮,只是一会儿工夫,店小二便把菜端上来了,我拿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又过一会儿,清涣就回来坐下了。 “你也太好心了吧?你还真打算见一个帮一个?”我替清涣倒了杯茶,“过头的温柔不是什么优点啊。” “只是举手之劳。”展清涣淡淡开口,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我,“我帮他,姐不高兴吗?” “没有啊。”我耸肩一笑,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顺手把小二招了过来,“小二,最近这里有什么热闹吗?” “这儿倒是没有。”店小二热情地介绍,“可邻近的洛郸城今晚可就热闹了!每月一度的夜市就在今晚举行,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在那儿都会有,周边一些城乡里的人也都会去赶个热闹。姑娘若是吃完这顿饭赶去还是来得及的,洛郸城离这儿很近,骑马的话两三个时辰就能到了。” 这样啊,我支着下额考虑小二的提议,本来还打算在这儿住一晚的,不过洛郸城若是有夜市的话,我倒是提早过去得好。好,决定了,我伸手打一个响指,“清涣,吃快点儿,吃完马上就去洛郸城。” 五 满市繁华若画图,欢言笑语载歌舞。 抬头仰望,月盈灯火热气纷纷,拥挤却不失秩序的闹市里鱼鲜肉香。铜器,瓷器,乃至一些金银饰直把人看得眼花缭乱。 虽说我是吃完饭就赶了过来,可还是迟到了,到达洛郸城的时候夜市已经开始。把马停放在偏僻的地方后,我和清涣便走向夜市的那条大街。 “姐姐,你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是说要在前头那个城镇住上一晚的吗?”清涣神色纳闷,眸光锁住我的双眼,“为什么想到现在就赶来洛郸城?” “因为我想要了解这个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尽可能地了解它的全貌。”面对琳琅满目的货品我明显是意兴阑珊,闲闲地走在大街上,我转头对清涣笑笑,“在我的认识里,了解一个城市的文化和风情,最好的方法就是走它的街道。而且,诸如夜市这种活动更是容易观察这个城市。清涣不喜欢热闹吗?” “不,也不是不喜欢。”展清涣目光透过我的身体,望向那一片繁华,轻声道,“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不习惯。” 我的脚步几不可见地滞了一滞,嘴角带着一份淡淡的苦涩,“是啊,这样说起来,将军府的确是很冷清呢。”偏过头看着那大片大片的人群,热气沸腾,叫卖声,笑声,讨价还价声……那些声音飘荡在半空,在头顶盘旋。轻轻一笑,我的自控能力一向很好,那低落的情绪在转瞬就已收敛,开口轻道,“清涣,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一下,这种盛况不多见的。” 清涣点头,温柔地勾起唇角,“姐,我们在路上赶了好几个时辰,你肚子也应该饿了,这里有什么你喜欢吃的?我去买。” 嗯,我仰头向四周望去,糖葫芦,大烤鸭,甜心酥……吃的还真多,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从我和清涣的背后意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姑娘。” 一开始我还没在意,以为那是在叫别人呢,哪知道那人在我们背后连连叫了好几声“姑娘”,我这才确定是在叫我。 呵,有趣,敢情这年头也有人会搭讪,作风很开放嘛,我转身去打量在背后叫我的那男人,饱满的额头,直挺的鼻子,嗯,再往下看,嘴唇的色泽也不错。那人被我的视线弄得满脸通红,又紧张地低唤了一声,“姑娘。” 叫魂啊,我又不认识你,还真想来搭讪?我脸上笑意盎然,只可惜不曾到底眼底,嘴角虽说是勾起的,可眸光却带着冰冷,“什么事?” “我……”那人似乎察觉了我的冷漠,面颊上的红晕已褪去许多,语气唯诺,“姑娘,你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我皱眉,我应该认识你吗?又仔细打量了他一次,我眉头皱得更紧,不过,的确很眼熟,我在哪里见过他? “客栈……” 他轻轻说出的两个字顿时勾起了我的记忆,哦,我了然一笑,知道了,知道了,“就是吃霸王餐的那个嘛。” 刷的一下,他从耳根子红遍了整张脸,“我,我当时……不是……想,只是……找不到,找不到钱。” 嘿嘿,看他的样子的确蛮有趣的,“找我有什么事?” 他闭了闭眼,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只是脸上还是有些微红,睁眼对我一笑,“姑娘,今天中午就想感谢你们,只是那时太过窘迫,连名字也忘了说。今晚偶然在这里遇到姑娘实在是万幸,可以让在下有报恩的机会,姑娘在洛郸城若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若是想住下来,我还可以给姑娘准备房舍……” “你向来对人这么热情吗?”我不紧不慢地打断他,似笑非笑地瞅向那人的双眼,“而且,今日中午真正帮你的应该是我弟弟吧,怎么反而来感谢我?” “我……”那人刚刚转好的脸一下子又变得通红通红,眼神都不自觉地躲了开去。 “大人,你这样实在很丢脸啊。”突然,站他身后的一个少年开口说话,我一眼望去,那少年做书童打扮,一双眼睛活溜溜的,煞是可爱,“跟女孩子说话整天动不动就脸红,大人,你拿出点平时面对下属的气势来好不好?” 大人?我敏感地抓住这个字眼,内心有些狐疑,再次望向眼前这人。只见他的神态还是不甚自然,却是努力看着我的眼睛,礼节做得很是到位,“姑娘,在下名唤梁鸿鸣,我是真的想要回报你们些什么的,没有恶意。” “梁鸿鸣?”一直沉默在旁的清涣出了声,眸光闪烁,“梁鸿鸣大人不是洛郸城的城主吗?” 咦?我脸上有霎那的错愕,“洛郸城不是锊王沈墨翎的吗?”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那书童满脸意外的神情,插嘴回答,“锊王殿下长期住在京城,所以托大人帮他管理洛郸城啊。” 清涣转头面向我,微微一笑,“姐,锊王他身边有两个最信任的人,其中一个就是眼前这位梁大人,据我所知,梁大人是锊王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两人感情非常好。锊王因为在京城事务繁忙,所以才把洛郸交给梁大人打理。” 这样子啊,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因为潜意识里一直认为洛郸城是属于沈墨翎的城池,也就没怎么打探这里面的详细情形,不过,由此看来沈墨翎有一个很大的优点,用人不疑。能把这么重要的城池全权交给别人打理,真是有勇气。 脑中心思千回百转,我倏而展颜一笑,“梁大人真想回报我们的话,也不用你安排住处或是请客吃饭了,只是早已耳闻洛郸城夜市的热闹,大人只要作个向导,带我和清涣逛一逛这儿,再作一下介绍,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可以,当然可以。”鸿鸣的笑容透着一股稚气,连连点头,“你们今天吃什么都由我请客,不用客气。” 六 虽然只是带了这么一会儿时间的路,可还是很容易现,梁鸿鸣这人实在是,该怎么说呢?嗯,应该说他脱线!他实在是一个很脱线的人。比方说,他刚想招呼我和清涣吃只烤鸡,伸手探入衣襟去掏钱,结果毛病又犯了,掏了老半天什么也摸不出来,最后容色讷讷,面红耳赤地说找不到钱了,站他身边的那个书童摇头叹气,摊出手来递上钱袋,语气满是无奈,“大人,你的钱不是今早就放我这儿了吗?” 人山人海的夜市上熙熙攘攘,可每个人都似乎不怕热不怕挤,依然笑容满面,或许,这才叫做真正的繁华吧,不单指物质上,还有精神上的。 “虽然平时就挺热闹的,不过今天尤甚。”梁鸿鸣边走边介绍,“洛郸的百姓都很热情,若知道谁是外乡来客一定会欢迎的。其实,常常会有人迁居到洛郸,邻近的城镇百姓也很喜欢到洛郸来。”说罢,转头对我笑笑,“以后展姑娘和展公子若有兴趣再来洛郸,请千万告诉我,鸿鸣一定尽力招待,让你们宾至如归。” “谢谢。”我点头微笑,视线往四周扩散,店面,摊贩极多,商人们不厌其烦地向顾客展示自己的商品,一遍又一遍,即使最后那些顾客决定不买,商人还是面带微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与其说他们是在购物,更觉得他们是在享受这一种氛围。我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城市,“梁大人,你把洛郸管理得很好,比京城更好啊。” “过奖了。”梁鸿鸣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赞赏他,神色中增添了一份羞涩,“洛郸虽然繁华,可鸿鸣觉得还是比不上京城,只不过这里的人多了一份人情味,京城里的人长久住在天子脚下,难免性子会冷一些。”他顿了一顿,又望向我和清涣,低声道,“两位能不能不要称呼我为梁大人?叫我鸿鸣就行了。” “可以啊。”我笑笑,继续询问我想要得到的情报,“鸿鸣,这里的商人向来都这么多吗?他们都是洛郸城的人?” “也不全是。”梁鸿鸣摇头,“只是很多商人都喜欢来洛郸做生意,而我也大力欢迎。” 是这样子啊,我垂眸想了想,又开口问道,“可是我听说洛郸盛产粮食,甚至周边的一些城镇也杂很大程度上有所倚靠?” 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梁鸿鸣听到这话怔了一怔,“是的。”他说完后又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商人会来这里或许只是为了买卖,可是,在我眼里,不管如何,能跟别处增加交流总是件好事。而且,粮食之外的物品也很重要。”忽然展颜笑道,“柴米油盐酱醋,衣服头饰……缺了哪一样都会出问题。” 你还担心出问题?只要不打仗这里就不会出问题了,我心里冷冷地想,若非你们蠢蠢欲动,我也不用特地赶来。继续往前逛,又东拉西扯地问了好多问题,有些是我确实想要知道的,而另一些完全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随口乱诌的。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梁鸿鸣的一个侍卫赶到这里找到了他。当时,我们正想买几个泥人,那年轻的侍卫走到梁鸿鸣身后行了个礼,然后靠近他说了几句话,说话声音很轻,他们离我也不算近,再加上周围吵闹得很,我只隐约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大人,……有……回去……” 梁鸿鸣皱了下眉,转身对我们一笑,“展姑娘,展公子,我有事要先走了,非常抱歉。”说罢,又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我,神色中带着他惯有的腼腆,“只要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尽可以来找我,门卫不让你们进的话,把玉佩出示一下就可以了,那么,再见。” 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在夜幕里,从头到尾基本都没说话的清涣突然轻声开口道,“姐,为什么要他陪我们?你想要的那些消息没必要从他那里的得到啊,取得消息的途径有很多。而且有些问题说不定还提醒了他去注意……” “只是觉得太巧合。”真是太巧了,碰巧在客栈遇到,碰巧在夜市遇到,若非提前来洛郸是我临时做的决定,我就连怀疑都省了,直接确定他是故意的,我朝清涣眨眼一笑,“你觉得他像是在演戏吗?” “……”清涣抿唇想了一会儿,摇头,“看不出来。” “或许是他演技太好吧,我也没看出什么。反正那些消息我总是要去打听的,所以选择听听洛郸城的城主会怎么说。”我收回自己望向远处的视线,拍拍清涣的脊背,“好了,不逛了,我也没什么兴趣逛了,现在我们去牵马,然后找个客栈休息。否则待会儿太晚,店都关门的话就麻烦了,我可不想露宿街头。” 七 漆黑的夜空中星星点点,璀璨闪烁。 我踱步走在路上,内心还是有些波涛的。洛郸城,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百姓安居乐业,秩序井然有序,都快让我有了世外桃源的感觉。这样好的一个地方,在短时间内要找到突破口显得那样艰难。这样的环境,住在这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怨言?洛郸的城主对沈墨翎忠心,洛郸的百姓对沈墨翎也一定是尊敬而忠诚的吧。我忍不住叹气,看来,用温柔的手法解决这个问题不太可能啊。 晚风扬起,我侧了侧头,身上忽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脚一顿,眼一眯。 杀气! 我目光一凛,全身戒备。 “是四个人吗?”清涣低声呢喃。 我笑了笑,摇头,“不,是五个。”话一出口,拔剑跃身,转瞬间掠至马匹旁,一剑直直刺下。一道黑影从马腹下闪出,动作极快,只可惜那人臂上还是多了道血痕。 另一边,三个黑衣人已围住清涣,我无暇分心,眼前的两个黑衣人明显是死士,不达任务不回头的那种。武功高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们下手只求杀人不求自保。 我举手一剑平扫而过,两人中的一个黑影霎那晃至我身后,向我的背心刺去,我点地轻跃,跳至那柄剑上,而之前的那一剑依然没有收回,直闪向那人心房。 耳边空气流动异常,我的身体自动作出反应,偏身一躲。果不其然,那异常的气息流动是我背后那人射出的暗镖。只可惜,没有料到我会在避开一剑后依然注意他的行动,纵身跳起,两人夹击之间的我突然避开,那三枚暗镖自然是射到了另一个黑衣人身上。 看着中镖后流出黑血的死士,我挑眉轻笑,“真看得起我啊,还在镖上涂了毒?不过,可惜啊,死的是你们。” 一对一的话就轻松得多了,我微微向清涣那边瞥去,他也已经刺倒一人,身边只剩两人围斗。依这情况看应是不会输了,我心下一安,动作也坦然起来。剑光连闪,动作也是更加敏捷起来。不用多时,剩下的那人便被我找出破绽刺喉而亡。 最后只有清涣那边还剩两人,那两人一见我已经把敌人解决完毕,都齐齐向我这边涌来,清涣看到这情形,自然也是掠了过来,我正要出声提醒他小心时,那已被清涣刺倒的黑衣杀手眼一睁,手一动,我只看到银光闪烁,一道暗镖就已经射到清涣腿上。 几乎是同时,我晃至清涣面前,一剑割下被镖毒染黑的那块肉,霎时间鲜血狂涌,看着清涣苍白无血色的脸庞,整个人都因过度疼痛而昏厥过去,我眼底冷意更添几份,眸光如利剑般刺向那两人,不,加上地上装昏的,应该是三人。 “如果你愿意束手就擒,我们可以马上救治那个人。”其中一个黑衣人伸手指向清涣,开口说话,“只不过你要挑断自己的手筋脚筋。” 让我自残?我脸上笑意更盛,只是眼中眸光愈冷,“我倒是还没听说过死士身上会带治伤解毒药的。本来还想留你们几个活口审问审问,只可惜现在我急着带弟弟去找大夫,可能很难做到手下留情。” 被清涣刺伤的那人虽然还有一口气在,可实际上已没有攻击力了,所以要对付的应该还有两人。清涣受伤了,必须战决,我提气纵身,剑势一挑,横扫直刺其中一人,那人身手也较为敏捷,只可惜我练功一向重在快轻盈,身形连晃,逮住那人的实体,将手中长剑刺入他的胸口。 剑一进入他的身体,那人立刻伸手抓住我手中长剑,不再让它移动半分,与此同时,另一人的剑向我刺来。呵,亏他们还想得到这法子,右手长剑已被制住,不可能用剑反击,我闪动左手,连暗器,针针飞入黑衣人的致命要害。 好,解决一个,我左手再次出暗针,连连挑断最后那人的手筋脚筋,再抢在他之前撕下衣衫一角,塞入他嘴里以防其咬舌自尽。回头一看,被清涣刺伤的那人一见此种情形,马上横剑自刎,倒地而亡。 我轻呼了一口气,总算都搞定了,抬眼对那唯一的活口笑笑,抽回自己的长剑,“虽然只剩下你一个了,但我还是打算把我想知道的事情给问出来。本来我拷问方面的经验就不足,再加上还急着找大夫,所以手段也许会粗暴一点,你可别太介意。” 那人瞳中无光,可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身为死士的人没有求生意志很正常,只可惜他却连死都已做不到。我眼眸一垂,掏出一瓶“软筋粉”洒在他身上,随即把他口中的布团掏出,“只要你说出是谁指使你来的就可以,只要说出来我就马上给你一个痛快。” 意料之中的沉默,我挑眉,一脚踩断他的鼻梁,那人闷哼一声,身体颤抖。“你应该也知道拷问的方法多的是,每一样都能让你痛苦,迟早要逼你说出来的,何必这么倔?” 见他依然是沉默,我无奈地叹气,以前在1eader身边时见多了各种刑囚方式,当时看了也没怎么样,没想到轮到自己实施时感觉这么不舒服。让人不舒服的呻吟,让人不舒服的鲜血,然后,最让人不舒服的,还是自己身体的感觉。转身望向清涣越来越苍白的脸庞,我叹气更重,真的要快点问出来才好,否则清涣恐怕不妙。 我咬了咬牙,没办法,虽然残忍了点,可是这样逼供的效果最好。举剑刺入那人的身体,我顺势一挑,把那人的一大块皮给揭离了身体。 “啊----”决计保持沉默的人一下子尖叫出声,明显看到那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他紧咬双唇,一直到咬出了血,不停地喘息,最终勉强说话,“我……说,你,你……给我一,一个……痛快,”气息不稳地顿了一顿,他闭上眼轻声道,“是,是……将军。” 话一出口,我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后忍不住闭上眼,嘴角满是苦涩,“到死了都还想骗人。”抬眼望着那人的神情,我摇头,“算了,反正你也说出来了,你的话已经告诉我答案了。”望着他临死前都不瞑目的模样,我一剑刺去,了结了他的性命。 夜晚的凉风带有冰冻刺骨的感觉,锋利而无情地刮过脸庞,我走向清涣,把他扶到马背上,随即也翻身上马。迎面而来的冷风拂得我丝飞扬。 那个杀手背后的人没有教过他吗,最不能相信的就是敌人临死前说的话,尤其在那人死前你还狠狠地折磨过他。记得那时候,1eader慵懒地斜躺在咖啡色沙上,右手轻轻晃动那只晶莹的水晶杯,红色的葡萄酒在杯中闪着醉人的光晕,令人心神荡漾,“你知道吗?古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在正常的情况下的确是这样,可是死士却是绝对的例外。”在昏暗的灯光下,1eader的神情格外邪魅,他朝我微笑,“记住,当死士露出绝望的神色时,也代表着他谎言的开始。这是我教你的第一件事,不要轻信别人。” 收回自己的记忆,我最后瞄了那具尸体一眼。他们背后那人想挑拨我和展翼翔之间的关系吗?然而,在这天下间知道我的利用价值,同时也清楚我跟展翼翔不和的人,我记忆中只有一个,是的,只有一个,一个把我从小教到大的人。 好冷,我策马前行,嘴中低喃,“先生,是你的意思还是沈墨翎的命令呢?” 八 清涣的伤势很重,明显失血过多,我甚至担心他的伤口会感染,那就更麻烦了。虽说他并没有中毒,可整张脸依然是毫无血色,苍白如纸。把他带到医馆去找大夫时,那年岁已大的老人见了清涣后有些不敢置信,频频摇头,“他腿上怎么会被割去这么大一块肉呢?” 总不能说是我割的吧,“大夫,他有危险吗?可以治好吗?” “性命是无忧,”那老大夫上下查看了一番,眉头紧锁,“就只怕将来这腿会不方便。” “什么意思?” “走路也许会一拐一拐的,这倒还在其次,”老大夫看着我叹气,“最主要的是天气不好的话也会影响到他的腿。可怜啊,这么年轻就这样……” 有这么严重吗?我咬紧下唇盯住昏迷过去的清涣,这样出色的清涣,这样优秀的清涣,以后却只能是一个瘸子,他从小就什么都不在乎,但现在这样的事他还能继续不在乎吗?清涣醒来后会因此而受打击,甚至因此而恨我吗? 那位老大夫给清涣做了一个细致的包扎,再开了几付药,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哪些药是每天要煎给他喝的,那些又是每天要涂抹在他腿上的。 我带着清涣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就住下,把他安置在房间内休息后,我下楼去煎今天应喝的药材。古人有云,良药苦口,好不容易煎完药,我光是端着它,苦味就已扑鼻而来。一步一步的楼梯,一波一波的苦味,我忍不住屏息,真是不喜欢中药味。走到楼上的房间,清涣依然还在昏迷之中,依那大夫所说,他起码要昏上个两天,然后半个月不能下床。 药碗端在手里还是很烫手,我把碗放在一边,垂眸打量那个善良过头的人,以前就跟他说过,那种处处留情的剑法绝对要不得,可他就是不听。今晚遇到杀手围攻,他竟然还不忍心刺对方要害,这算是用自己的腿买一个教训吗?可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看他的额头因疼痛而渗出冷汗,眉头微锁,我不禁有些隐隐的心疼,拿起手边干净的绢布替他擦汗。清涣啊清涣,你的善良是因为你的无所谓,你的平和是因为你的无所谓,可是这种无所谓你又能持续到何时?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已经够淡漠了,可你却更胜我一筹,你的心里真的从来没有在乎过什么吗?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放在眼里吗? 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拿起药碗,感觉已没刚才那么烫了,就试着喂给他喝。可他双唇紧闭,我努力拨开他的嘴唇,尝试了半天,还是无法成功地把药喂入他嘴里。好一会儿过去了,我这个喂药的人都快喂出汗了,可他仍没喝下几滴药汁。 挫败地放下手中的碗,我抿唇盯着清涣出神,虽然有个办法老套、俗套又暧昧,可却是很有效率。眼一闭,牙一咬,我仰头含一口那苦得要命的中药,低下头撬开清涣的双唇,把药哺了进去。果然,用这法子马上就成功地把那一口药喂进了他嘴里,顾不得嘴里的苦味,我又继续把碗里的药一口一口喂光。 深夜,我将脑袋倚靠在清涣床沿,他还是没醒。我不知不觉中便沉沉睡去。 隐蔽的研究室,大量的机器设备,我惊讶地现自己竟然看到了八岁时的自己,苦苦一笑,八岁那年,真巧啊,是我初遇1eader的那一年。是因为今天遭遇暗杀的关系吗?我居然梦到自己的童年,灰暗的童年。清晰地知道这是梦境,一幕一幕的景象如走马灯般闪现在眼前。 研究室里收养着从世界各地找来的孤儿,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们不断地用我们进行人体研究,刺激我们的大脑,对我们的各种能力进行开。电击,扫描,心电仪……枯燥的生活。虽然并未虐待我们,却始终是不带有任何一点温情的生活。在我的眼里,世界是由冰冷的机器构成的。 曾以为自己的生活会永远这样继续下去,可是,那一天我遇到了1eader。 那一天的我正躺在机器中进行全身检查以及大脑开的测试。整整十二个小时,等一切结束后,盖子打开,我坐起身,看到了鲜血和尸体,以及,一个极美极美的男人,那个人就是1eader。 看到我的出现,他脸上的诧异一闪而逝,然后朝我笑笑,不掺杂感情的冰冷笑容,“你好。” 我点头,没有笑,“你好。” 1eader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我,他手上还拿着枪,可身上一滴血也没沾上。 我爬下机器,走到他面前,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不要杀我,我还不想死,请你带我走。” 他不说话,但身上散的气息却明显地是在拒绝我。 “这里的很多东西都应该对你有用,而我知道很多事情,可以帮你,我什么事都可以帮你去做,只是希望你能带我离开。我只是想有人陪着我,有人能给予我感情。”我盯住他,用尽全身力气地盯住他,“你可以利用我,但是,请不要抛弃我。” 一道阳光射来,格外刺眼,我勉强睁开眼,居然醒了?难得梦到前世的事,可却在这个重要关头醒来。我揉了揉眼,现在想起来,自己那时候的表达能力还真有问题,过于干脆直接。但或许就是这份直接,才让自己有了继续生存的机会。 算了,过去的事情不应该多想,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我望向依旧躺在床上的清涣。 九 可能是药效的结果,可能是体质的问题,清涣在昏睡了一天以后就醒转了,睁开眼看到我,他勉强一笑,第一句话就是,“姐,我这次是不是丢脸丢大了?” “以你的打法会赢才怪。”我向他轻瞥一眼,嘴角微勾,“怎么不问我一下,那几个人还有没有活着?那可是你展清涣舍命放过一马的人啊,不担心他们?” “呵,”清涣好脾气地笑笑,带了点窘迫,“姐,你想骂我就骂好了,我也知道自己有错。只是从小到大已经习惯那种剑法,一下子没改过来。” 没办法地叹气,我靠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坐了会儿,脑中又想起了他的腿,紧咬双唇,该怎么开口才好?我捏拳犹豫,可终于还是转身面对清涣,目光熠熠地射向他,语极慢,“你要和你说一件事,很严重的事,你要现在听吗?” 见到我难得慎重的态度,清涣愣了一愣,点头,“有生什么事吗?” “你的腿瘸了。” 眨眼,清涣呆愣了片刻,骤而咧嘴笑道:“只是瘸了吗?很划算啊,一条腿换一条命,而且也不是不能走了,只是以后走路会难看点罢了。” “你不在意吗?”我垂眸,“毕竟这其中有我的原因。” “如果不是姐你出手的话,我就已经中毒身亡了,我理解你当时的举动,甚至感激。” “清涣,你很懂事,太懂事了,从小到大都这样。”我抬头凝视他,字字清晰,“你就真的没有珍惜的东西吗?甚至不在乎一下自己的性命和身体?” “我很在乎啊。”清涣笑笑,“可现在这种状况是没办法的事。” “闭嘴!”我忍不住打断他的随口应付,闭眼缓了缓呼吸,“你不想说心里的想法尽可以不说,我又不会逼问你。对我,你不用信口胡诌。”站起身,我端起桌上的药递给他,“这是今天的份,你既然已经醒了,那就自己喝。” “哦,”清涣点头,顺手接过药碗,“我昨天也有喝过吗?可我不是昏迷……” 声音骤停,脸色涨红,清涣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反应过来,那张脸几乎可以滴出血来。 我挑眉斜睨他,似笑非笑,“是我喂你喝的,不谢谢我吗?” 许久都不见他答话,我也就不再说这个话题了。清涣缓缓把药喝完,把碗放在一边。屋内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时间过得很慢,慢得让人失去耐心。在沉默了很久以后,清涣突然叹息,那一声叹息很轻,轻得如同空中那些透明的浮云,虚无缥缈,“姐,我不是不在乎,只是觉得在乎了也没用。” 我抬头,只见清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吸平缓,一眼望去会以为他睡着了,“娘她很在乎爹,可爹从没爱过她;爹他很在乎权势,可胜负至今仍是未知之数;姐你很在乎大公主,可大公主却只剩三年性命……既然在乎一点用都没有,我又何必去在乎?” 没有想到他会开口说这话,我有些意外,只见清涣忽然睁眼望向我,嘴角微勾,“姐,我刚回到将军府的时候,真的对你很感兴趣。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我会是同一类人。可是,果然啊,果然还是不一样的。”他的目光游离在思绪之外,最后那句话接近低喃,“姐,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你有在乎的东西,你会有激动的时候……” “既然什么都无所谓,那这次为什么会想和我一起来?”我淡淡开口。 “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家’,我不喜欢将军府。”清涣毫不犹豫地回答,“和你在一起会更舒服一些。” “看吧,即使淡漠如你,也会有不喜欢的东西。”我站起身把空的药碗端起,转身开门,打算拿下楼去,走至门口时我停下脚步回头一笑,“清涣,你只是没有找到值得自己去执着的东西,一旦找到了,就如同你不喜欢展家一样,你也会去喜欢会去拼命。真的,你没必要把自己封闭起来。” 反手扣门,走出屋子,我俯望楼下热闹的景象,心中思绪杂乱。清涣腿上的伤势必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这样也好,这些时间正够我去做些准备,部署这次的计划。先生啊先生,或许此次的暗杀并非你一个人的意思,可是,这其中也定然少不了你的参与。可是,你又知不知道,这样的举动已经把我心里最后的一点犹豫也给消耗殆尽了。 从小到大,除了西厢院里的众人,就数你和我最亲近了,可是,十二年来的情分依然比不上那皇位,比不上这局势,也比不上锊王在你心里的地位吗?清涣的腿因此而瘸,你是认真地想置我们于死地吗? 从表面来看,现今的孜祁国天下太平,歌舞升平。可平静之下总有暗涌,这种虚假的表象又能掩饰多久?沈墨翎心怀不轨,展翼翔也是狼子野心,皇位只有一个,这两人必定会在不久的将来为那位子争得头破血流。我不想插手其中,谁输谁赢我都不在乎,只不过这三年的太平我却非要不可。 如今的局势沈墨翎占尽先机,可你们还是咄咄逼人,明明翟伦帝在临死前嘱咐先生你照顾母亲,可是,你却置此于不顾,吝啬到连最后的三年都不肯留给娘。我知道先生你是国之栋材,脑子里没有所谓的妇人之仁,在你眼里,女人如何能跟这天下相比? 但是,我和先生你不同,我没有那样博大的胸襟,我没有那样远大的野心,我只想保有眼前这份小小的幸福,我只希望沈琦瑾可以继续陪我走一段人生路。或许,十九年前让我降生在另一个环境里,我会有野心会更冷血,会因为刺激感而做出和先生你一样的举动。毕竟,那种样子的自己才更符合我本性。但是不可能了,我作为沈琦瑾的女儿,享受了从没有过的温情,十九年的时间真的太长,我放不开了。 十 在洛郸这个城池,这个堪比世外桃源的城池,想要秘密打入这个团结的群体里,不知要花多少年的时间。潜入内奸从里瓦解这种柔和的手法,太浪费时间,我已经没有这个闲工夫了。即使如今我放弃自己的计划返回京城,他日展翼翔也必定会驱兵而至,攻城掠地。与其等到那时,不如现在由我来动手。 之后的日子里,我又细细观察了洛郸城,不止一次地想,这个地方真成了沈墨翎的根据地,对总体的局势来讲,他实在是占尽了优势。从交通方面来看,城外就有一条运河,在没有飞机汽车的时代,一条运河到底可以提供多大的便利是可想而知的。无论是武器还是粮食的运输,都将快上好多。 说到能有什么办法,其实堵住这条河是最有效的,在影响上也最大。甚至,若引起河水逆流,那恐怕整个洛郸城都会毁灭。但是,姑且不论这其中的残忍,我现在所做的事最好人不知鬼不觉,若真生洪水,上面应该会派人调查吧,那样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也想过把瘟疫引进这城市,但最终还是作罢,毕竟,这其中的风险太高,疾病也很难控制,若一不小心蔓延到京城乃至全国,我就真成千古罪人了。 那么,古代,对百姓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答案。 整整十日的繁忙与部署,我安排好了一切后回到客栈收拾行李。那时清涣已能下床了,他看着我的举动,轻声问道:“姐,你把事情都办好了?可以回去了?” “我把该做的都做了,设完了整个局就等着看结果了。”用最快的动作打好包裹,偕同清涣下楼结账,“继续留在这里也许会有危险,虽然我觉得自己是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可是,真有个万一的话就不好了,毕竟这里是沈墨翎的地盘。” 结完账骑上马,策马前行,奔腾的马蹄下尘土飞扬,夕阳西下,在出了洛郸城后清涣似乎忍不住好奇,再一次开口问道:“姐,你做了什么?” “只是让洛郸城再也长不出某些东西。”我闭眼苦笑,接着怔怔地望着远方,嘴角那抹勉强扯出的笑容再也挂不住,目光苍凉,精短地吐出两个字,“粮食。” 是的,粮食。 每天白天,我光明正大地在四处闲逛,打探所需的信息,而到了夜晚则声东击西,穿着黑色夜行衣,流连于梁鸿鸣的府邸,甚至出手伤了他的几个下人。 努力配制出药物,神不知鬼不觉地掺杂在农民的肥料以及灌溉用的水渠里,为防万一,我甚至亲自动手将某些毒水倒入庄稼之中。最后,在临走之前把一些虫子放入粮仓中…… 神州历756年,孜祁国最璀璨的一颗明珠----洛郸城在这一年颗粒无收。如此一来百姓完全无法满足温饱。事情来得那样突然,在稻子都快要结穗的时候,所有的庄稼都突然停止了生长。 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时代,在这个农产率并不高的时代,我清楚地知道这样会造成多大的后果。我下在土地里的那些东西足以让洛郸城五年之内寸草不生,当一个城市再也无法提供粮食给百姓的时候,剩下的结果,就只有荒芜。 土地荒芜,城池荒芜。 只是粮食供给的短缺问题,就能在短短时间内让那颗“明珠”失去了夺目的光彩,民声载怨。一时间,洛郸的百姓或者流离失所,或者迁居他地。同时,几乎没有商人和旅客会再去那个城市。洛郸昔日的浮华和繁盛仿佛是幻觉中的梦境,遥不可及。 往昔灯花金醉迷,千载洛郸傍乌啼,浮生繁华梦一场,今日萧凉尽悲戚。 这个消息传回京城后,当朝天子沈畅烙勃然大怒,因为查不出水稻枯萎的原因,甚至担心这种状况会蔓延到邻近城镇,沈畅烙立刻提出封闭洛郸,只可惜所有的官员几乎都不赞同他的观点。或者,应该说是沈墨翎不赞同他,而朝中官员几乎都是站在沈墨翎那一边的。朝中的局势顿时闹得不怎么愉快,所幸,在沈墨翎统筹全局和四处奔波下,已是满目创痍的洛郸还是避免了封城的结局。 经过这一次的事件,朝廷也算经历了一次动荡,虽然局势慌乱,可各大阵营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动。展翼翔依然把自己的野心藏得好好的,没有趁机做出什么举动。朝廷派了灾款灾粮前去,只可惜似乎并没有体现出应有的效果,洛郸还是没有恢复的预兆。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沈畅烙不过是做做样子,最想毁灭洛郸城的人应该是他,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他怎可能不在私底下做小动作?说到底,我不过是开了一个头,而放任洛郸荒芜的应该是沈畅烙,沈墨翎鞭长莫及,无法在每件事上做到完美。 说到底,我这次的动作不仅帮了展翼翔,同时也顺了沈畅烙的意,方便他处理沈墨翎的势力。 我和清涣一路走走停停,在途经的城镇打探消息,并为清涣调理身体,回到将军府时,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清涣的腿伤恢复地差不多了,只可惜走起路来稍稍显跛。 回到京城后,人人提起洛郸就面浮恐惧,生怕染上了那里的脏东西而得什么怪病。我们跨进将军府的大门,就看见展翼翔稳稳地站着,表情平静,从中看不出他的任何一丝情绪,只是望向我的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 “回来了?” “我很累,想回房去休息。”我直直地盯住他,态度带着那种不冷不热的淡漠,“我做到了我说过的事,所以请你也遵守自己的许诺。三年,别忘了。” “你做得很好,太好了。”展翼翔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低沉内敛,“事情做得干脆彻底,效果好得出乎我的意料。而且,朝中大多数人还以为是沈畅烙下的手。” 我的脚步没有半点停滞,继续往西厢走去,“不管我做得怎么样,你只要记得这三年约定就行,还有,我也说过,就只做这一次。” 疲惫无力,不单是身体上,更多的是心里的感觉。成功的感觉并没有带给我愉快,反而是空虚和莫名的恐惧占据了脑海。踏进西厢的院子,那股怀念之情几乎要让我流泪。洁净的厢房,潺潺的流水,我用力地呼吸,才有了放松的感觉,还是这里的味道最好闻。 不远处,正看到秦嬷嬷走来,见她现了我,我微微一笑,“秦嬷嬷,我回来了!” “啊!”秦嬷嬷有了那么一刹那的意外,立刻向沈琦瑾的房间跑去,嘴中大声嚷嚷,“公主,公主,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沈琦瑾很快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水盈盈的眸光投注在我身上,温柔的笑容,却让我觉得心酸,“回来了?” “嗯。”我大大地点头,快步走到她面前,“娘,我回来了。” 两人之间一下子说不出其他话,静默了片刻,还是秦嬷嬷开口先道:“小姐,你去的是洛郸城,当初听说了洛郸的事,老奴又担心又害怕,真怕小姐会出什么事。” “没事的。”我偏过脑袋安慰秦嬷嬷,“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秦嬷嬷,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事想单独和玥儿聊聊。”沈琦瑾的声音纤柔淡漠,看到秦嬷嬷应了一声就下去后,她看我的目光开始变得复杂,“玥儿,你这次真的是去洛郸城?” “是。”我点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只看到沈琦瑾闭上眼,“洛郸这次生了很大的事。” “是的。” “是,是不……”沈琦瑾咬唇,最后睁眼望着我把话说完,一字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果然是我的娘啊,虽然她一直都很温柔,可也一直都很聪明,生我养我,怎么可能不了解我?沈琦瑾从来都不笨,她只是太痴而已,我没想过骗她,一点都没想过,点头,我看着她,声音很清晰,张嘴,“是的。” “啪!”与我声音同时响起的是那一声耳光,又重又响。 “那是一个城市啊,你知道这样会害死多少人吗!玥儿,你就没有想过吗?” 望向她噙着眼泪通红的瞳孔,我低头,“对不起。” “玥儿,”沈琦瑾颤抖地摸着我刚被她打过的那一面脸庞,心痛而绝望,那种哀伤已经浸透了她的灵魂,剥离不出,深入骨髓,她的话字字欲泣,“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 我手一抽,心中如同被针连连扎刺,掌心已被捏出血来,不想回答,不敢回答,不愿回答,亦不用回答。她的这句话已经不是疑问,而是在确认。 骤然前跌,身体一下子接触到温暖,沈琦瑾把我抱入怀中,头颅埋在我的脖子里,嘴唇颤抖,身体颤抖,声音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脖子,好凉,好凉。一声一声的“对不起”伴随她的眼泪一起流到我的脖颈上,狠狠煎炸我的心。好痛,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窒息得全身冷,嘴唇都已咬出血,我想说话,想让她别再说这三个字,可是,说不出话。 “娘……”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挤出这个字,却惊觉肩上一重,慌忙扶正她,沈琦瑾已因过于激动而昏迷过去,意识不清。 “不要。”我低声喃喃,霍然而起,放声大喊,“来人啊,快叫大夫来!快!” 我没有想到,费尽了所有力气,最终害她病的却是我。 从来,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 第 5 部分 一 沈琦瑾沉沉地昏睡在床上,我坐在旁耐心等候太医诊断出来的结果。把脉,探额,叹气……太医的每一个动作在我看来都是慢得那样磨人,好不容易等到他诊完起身后,我急忙站起,上前问道,“怎么样?” “情况并不好。”老太医半阖双眼,不住摇头,“呼吸紊乱,气血不顺,公主的病本就无法根治,能做的也只有静养,这次令她如此激动,唉,病情怕是会更加恶化啊。” 太医转头看到我紧皱的双眉,又是一声叹息,目光认真地注视着我,“展小姐,其实这七年来你们做得很好,若是这样持续下去,说不定公主还能活上不止十年的时间。但是,这一次的病,足可以摧毁你们七年的努力。老夫也说不好这病以后会怎么样,只能让你们继续努力,公主需要平和的休养环境,有什么事也都尽量顺着她。” “我知道了。”微微点头,垂眸顿了一下,我伸手招来杨柳,“杨柳,你来送一下太医。” “是。” 送走周太医后,我又坐回床沿,侧目凝视沈琦瑾在梦中依然忧愁的容颜,娥眉微拢,双唇紧抿,让我忍不住想要去抚平。秦嬷嬷似乎看不过去,忍不住出声,“小姐,你从公主昏过去就开始在旁边坐着了,动都没怎么动,连饭都没吃上一口,这里有老奴在,小姐不用担心,还是去吃点儿东西,休息会儿吧,否则等公主醒过来小姐却病倒了,那就不好了。” “没事的,怎么说我也算是练武之人,身子没那么弱的。”缓缓摇头,我抬眼对秦嬷嬷笑笑,“秦嬷嬷不用这么担心,我等娘醒来了自然会去休息的。至于饭,我不是不吃,实在是吃不下。秦嬷嬷你不也是什么都还没吃吗?” “老奴……” 看着秦嬷嬷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的样子,我又笑了笑,继续坐在床边陪着沈琦瑾。明明什么都没吃,可胃里却胀得难受,说的是实话,真的什么也吃不下。 以前娘生病的时候,还有哥哥会陪在我身边,他会我一起担心,一起照顾。不知为何,有他在的时候,我总会安心一些,仿佛什么也不用我去顾虑。秦嬷嬷劝我去吃东西我没胃口,可上一次娘病重的时候,哥哥让我吃饱了睡饱了再过来,我却是没有半分犹豫便答应的。 果然,是身边的人的关系吗? 视线无意中瞥到地上的影子,我顺势抬头,愕然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展翼翔。秦嬷嬷似乎也注意到了,忙忙低声道,“将军。” 展翼翔抬了抬手,示意免礼,灼热的目光糅合着担忧直直射向躺在床上的那个人。 我的脸色不禁下沉,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你来干什么?” “看到周太医离开了,所以想过来看看。” “那现在看到了,你可以走了吧?”我回头轻声对秦嬷嬷开口道,“秦嬷嬷,我把爹送回去,你在这里照看一下娘。” “好的,小姐。” 几乎是半强制性地把展翼翔送离沈琦瑾的房间,走了好一段路,他站停在院子里,突然开口道:“玥儿,我是真的很担心她。” 呵呵,真好笑,什么时候你展翼翔也会讲这么软绵绵的话了? 低头看到我满是嘲讽的表情,展翼翔苦涩道:“你不相信吗?” “相信。”我点头,点得很用力,当然相信。相信你展翼翔就是太担心了,才会十多年来不闻不问,相信你展翼翔就是太担心了,才会在她病重的时候才来看上一眼,相信你展翼翔就是太担心了,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欠琦瑾的太多了。”展翼翔背手而立,深邃的双眸不复平时的冷硬,柔和异常,“有空,我会来陪她的。” “哈哈……”我实在是忍不住,仰头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展翼翔,你未免也太自信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谁?有空来陪她?你当这是你善意的施舍?不用摆这种表情这种脸色给我看,我不是娘,不吃你这一套!自说自话地离开十二年,自说自话地娶了一个妾,你又有什么时候把‘沈琦瑾’这三个字摆在心里过?到了这种时候才来表现你的温柔,表现你的深情,只会让我恶心好不好?你以为你想来陪娘,我就会让你陪?你以为你想来陪娘,娘就会不计前嫌地欢迎你来?还是你以为女人都是软骨头,只要能得到你的爱就是莫大的荣幸?” 一连串的言语几乎是没有停顿地脱口而出,看着展翼翔复杂的神色中隐隐带了些惊愕和不被领情的怒意,我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从没有这么不冷静地说过话,从没有用这种语气面对过他,在展翼翔的面前,即使真没有感情,我以前至少还会维持假象,可现在,这么直白的一番话,连那一层薄薄的表象都捅破了。 “我总算知道玥儿也会失去冷静了。”展翼翔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情绪,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目光复杂,“你连那一声‘爹’都省了。” 闭上眼,我干脆地转身往西厢走去,在他的心里,永远不可能把娘放在第一位,这种男人,怕是到死的时候都忘不了权力,冷冷一哼,我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决绝,“如果没了娘,我还要爹干什么?” 二 回到西厢后,我直直走向沈琦瑾的房间,跨入门就现她已睁开眼了,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我有些犹豫地停下脚步,怕她再因为洛郸的事而生我的气,迟疑着不敢向前。 “他来过了?” 身体一颤,我低头垂下眼眸,娘口中的“他”是谁,显而易见,“娘知道了?” “嗯,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我就醒了。”沈琦瑾对我柔柔一笑,“别担心,现在我对他已经不会激动了,影响不到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我会好好照顾的。”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就醒了呢,“娘,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唉,不全是你的错。”沈琦瑾的明眸似一潭湖水般幽深悲伤,那种哀愁浸润在周遭的空气中围绕在我身旁,“世间万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娘把你从小养到大,总还是了解你的,若没有一定的缘由,你不会去淌这滩浑水,也不会去做这种事。”她闭上眼,又是低低一叹,“说到底,还是因为我……” “不……” “玥儿,你不用再说什么了。”沈琦瑾勉强对我露出笑容,“听秦嬷嬷说你一直都守在我身边,都没去休息一下。放心,我自己会注意的,秦嬷嬷也在这里,你不用担心,回房去小睡一会儿吧,不然娘反而要担心你了。” “……好。”我咬了咬唇,还是点头同意了。沈琦瑾一醒来,困意和劳累感突然都席卷上身,整个人都感觉有种措手不及的疲惫。转身走出房门,我回头一笑,“娘好好休息,我先回房去了,待会儿再来看你。” “嗯。” 慢吞吞地拖着步子回房,我连门都懒得关上,脱了外衣就倒床睡下。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微风细细拂面,撩得耳边丝散乱飞舞,花香味溢满了鼻间,小桥流水,叮咚乐鸣,我仿佛梦到了小时候的情景,春天的院子大片大片的青草,鲜嫩欲滴,我,哥哥,杨柳白云,秦嬷嬷,还有娘一起坐在那满地的绿色上,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展遥和杨柳爬到树上去摘果子,白云在下面接着。我笑嘻嘻地拿起几个果子对准树上的展遥狠狠砸去,他连连躲闪,差点掉了下来……沈琦瑾温柔地坐着,边弹古筝边唱歌,音色优美,余音缭绕。杨柳还和着音色跳舞给我们看,动作漂亮得让我连声嚷着要学。 玩累了跳累了,我乖乖坐回娘的身边,享受她的温柔,任她细心擦拭我额头的汗水,秦嬷嬷慈祥地笑着,把盘子里软软香香的糕点递到我手里,我张嘴一咬,嗯,果然很软,只是……为什么咬不下来? 继续咬,越咬越觉得别扭,好怪的感觉啊…… 睁眼,愣住。 恰好对上清涣的双眼。 往下看,他的嘴唇正贴在我的唇上。 眨眼,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醒来,脸色瞬间涨红,慢慢移开脸,目光闪躲。 我依然一眨不眨地凝视住他,他的脸色越来越红,那团红色从脸庞蔓延至耳垂,再扩展到颈项。 真是简单又复杂的情况,却足以让人感到头痛,我抚额叹气,“你在干什么?” “我……我……”支吾了老半天,他也没有把情况给“我”出来。 我再叹气,不会是我喂药的时候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吧,“你脑子里……”一句话还不等我讲完,就只看到清涣像一阵风似的,顷刻便不见踪影。 他离开时带来的那阵风还微抚着我的脸庞,头痛,我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气,看看屋内的空旷,再摸了摸肿胀的双唇,唉,我闭眼,果然是件头痛的事。 本以为过会儿或是隔一天清涣就会来找我把事情解释清楚,再不然,说句“对不起”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可是,三天过去了,他连个人影都没让我见着。 偏偏我又忙着照顾沈琦瑾,他的事自然就被扔到了一边。沈琦瑾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快得出乎我意料,她似乎真的把什么事情都想开了,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只是嘴里却闭口不提任何有关“展翼翔”这三个字的内容。 看着她的身体好起来,我的心情自然也开朗了起来,那天早上,我正在院子里替娘折些花,打算插到她房里作些装饰。远远地看到展翼翔走了过来,因为娘的身体好多了,我也就懒得跟他计较什么,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直至伫足在树下。 展翼翔仰头看着我,开口问道:“玥儿,琦瑾的身体怎么样了?” “很好。”我朝他笑笑,“只要爹你别再做些多余的事,相信娘的身体会更好。” 展翼翔眯了眯眼,却没说什么,只是低低叹了声,“是吗?”他顿了顿,嘴角流露的那抹柔和笑容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声音也轻得可以,“那我就放心了。” 我撇撇嘴,权当没有听到,继续摘自己的花。 展翼翔本来转身欲走,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道:“玥儿,这两天你见过清涣没有?” 呃?我手上一顿,差点剪到了自己的手。清涣?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却见一个人影飞掠来,仔细一看,很是眼熟,来的就是常跟在展翼翔身边的那人,好像叫做沭霖。 “将军,二少爷找到了。”沭霖跪下问安。 “在哪里?” “就在城里的莫萧酒馆,要属下把二少爷带回来吗?” “也好……” “不用。”还没等展翼翔把整句话说完,我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掸掸身上的灰尘,在他面前站直了身躯,“我去把清涣找回来就好。” 展翼翔盯住我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想看出点什么,见我还是平时那种神色,他眯了眯眼,半晌,还是点头,“那你去吧。” 三 我很快就赶到了莫萧酒馆,环顾四周,只见清涣坐在靠窗的角落那一桌,桌子上放着好几个空酒瓶,他的头俯在桌面上,似乎睡着了,我就近找了个店小二,伸手指着清涣问道:“那人付过酒钱了吗?” “付过了。” 我点了下头,快步走到清涣身边,拍了他的脊背好几下,“清涣,醒醒,回家了。” “啊?”清涣睁开迷蒙的双眼,眸光中盈满氤氲的雾气,黑色的睫毛精致细长,看到是我,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僵,“姐……” 很好,看样子还没完全喝醉,我扶起他的身体,支在肩膀上,天哪,好重,“还能走路吗?你怎么自己到这儿来喝酒了?还喝成这个样子?” “我……”他的脸还是很红,可这次应该是喝酒喝出来的。 “那天被亲的可是我啊,我都没来喝,你喝什么?” 听到这句话,清涣才刚刚放软的身体又瞬间僵直,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身上的酒气传到我鼻子里,沉默好久,只感觉到他浓重的呼吸。一步一步走在路上,他突然出了声音,不高不低正好抵在我耳边,温暖的气息有种异常的酥麻,又痒又湿,“我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那天去找你,看你睡着了本来是不想打扰的,可是,等觉的时候已经做了……我自己也想不通……” 不错,说话还挺流利的,应该醉得不厉害,我点头,“所以就来喝酒了?” “我……我从来不会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我想弄明白……” “喝酒就能弄明白了?” “不是……”清涣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已如同喃喃自语,“是弄明白了才来喝酒的。” 沉默,我脚步一停,闭了闭眼。 只是滞留了片刻,我扶着他继续走,“清涣,我关心你,我喜欢你,因为你是我弟弟,我是你姐姐,知道吗?” “……知道。” “好,知道就好。”我点头,继续开口,“那么,知道的话就请你记住,牢牢记住。” 挂在我身上的那具身体在一刹那完全僵硬,好一会儿,耳边又传来低低的笑声,只是我却听不懂其中的意味。心里很乱,甚至影响了我的行动,脚下一个踉跄,我身子往前一倒,清涣也没花力气去稳住自己的重心,地上有些滑,他就这么直直地摔了出去。 街道本来就不宽,他这么一摔几乎跌到了路中间,我正要上前把他扶起,却听到后方传来一阵马啸声,高远响亮。来不及了,以清涣现在的状态都不知道他避不避得开,我弹手就射出几根银针,奔驰而来的那辆车因马匹的失控而驶向了路边的空地,赶车的那人好不容易稳住了马,立刻朝我转过头来,语气凶恶,“你干什么?” 哦,眼力不错,只是个赶车的人都能注意到我的出手,不知道那车上坐的是谁,我友善地笑了笑,“抱歉,我如果不出手的话,我弟弟说不定就被你们给碾死了。” “阿商,出什么事了?”从车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华贵却不失威严。 “锊王殿下,只是一点小事。” 锊王?沈墨翎?我怔了怔,忍不住摇头,该说我这人运气太好还是太差呢?上前扶起清涣,我敛眉低,“抱歉,惊扰到锊王殿下实在是万分抱歉,但刚才确为无奈之举,还请见谅。”根据民间传言,沈墨翎他爱民如子,而对我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倘若沈墨翎的确如传言所说,那他也不会和我计较这件事,我只想快点回府让清涣去休息。 马车里一阵沉默,正觉得奇怪,沈墨翎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可当我抬头反应过来时,却惊觉他已走出马车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如炬。 绿瞳黑,面如冠玉,沈墨翎的五官很出色,出色到足以让第一次见到他的人愣神半晌,可是,最出色的却不是这些,那已经不是长相的范畴,而是他全身散出来的气质,独具一格,难以言喻。 早就听闻沈墨翎的生母是异族女子,如今看来,传言不假,不单是那双如湖水般的绿色眼眸,沈墨翎身上真的具有混血儿特有的那股韵味和深邃。 他本还只是探究的眼神射过来,没料到我会抬头,待看清我的容颜后,脸上出现了那么一刹那的错愕,只不过很快就被他收敛,缓缓勾唇一笑,“展玥吗?” 不是吧?我的名气有这么大吗?我可不记得有见过他。 见我满脸奇怪的神色,沈墨翎又笑了笑,“于丞相常和我提起你,而且,你长得很像瑾姑姑和展将军。” 哪里像?我活了十九年,看了十九年都没觉得像!挑了挑眉,不论他为什么认出我,总之就是认出来了,我礼貌地弯腰微笑,“展玥拜见锊王殿下。”又伸手指了指不知何时已伏在我肩上睡着的清涣,“这是舍弟清涣,有失礼仪,还请锊王殿下多多包涵。” “不用这么客气啊。”沈墨翎上前把我扶起,“姑且不论你身上还流着沈家的血,即使是展将军的女儿,以我和展将军的交情,你也不必如此多礼。” 我怎么不知道你和展翼翔有什么交情?真要有,恐怕也是咬牙切齿的交情吧?我不露声色地笑了笑,也顺势避开了他的手,“礼不可废,今日已经大大冒犯了锊王殿下,再不懂规矩的话,只怕让爹知道就要被责罚了。” “呵呵。”沈墨翎没说什么,又转眼望向清涣,神态平和,“这位就是展将军的二公子了吧?喝醉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顿了一顿,沈墨翎一把扶过我肩上的清涣,声音很是轻柔,却坚定得不容拒绝,“不如我送二位回将军府,你们看上去不太方便的样子。” 真强势!我耸了耸肩,不过既然他乐意送,我也就乐得接受了,“那就有劳锊王了。” “阿商。”沈墨翎回头唤来那马车夫,又把清涣交给他,“你把展二少爷扶上马车,顺便去趟将军府。” “是。”那叫阿商的人扶起清涣把他送上了马车,我和沈墨翎也随后就坐了上去。跨上车的时候,正巧回头注意到阿商满脸不悦地盯着我,呵呵,有趣,我马上朝他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笑容灿烂异常。果然,阿商的脸色顿时越铁青,僵硬地转身御马。 四 外头是奔腾的马蹄声,马车里却摇晃得不怎么厉害,清涣似乎睡得很熟,动也不动,我跟沈墨翎则是一直保持沉默,很是安静。 “展玥,玥,”沈墨翎突然开口说话,嘴里念着我的名字,“玥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啊,一种传说中的神珠,真的很好,是谁取的?” 我和他关系有这么亲近吗?不置可否地笑笑,我轻道:“是娘取的。” “呵,姑姑果然好文才!”沈墨翎微阖那双摄魂夺魄的绿眸,“一直听于丞相提到玥儿的事,本王很久以前就对你好奇了,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再过段时间就是沈家的祭祀了,身上流着沈家血液的人,届时都要到皇陵一聚,本以为要到那时候才能见到你,却不曾料到今天的偶遇。” 祭祀?我意外地看着他,我怎么从没听娘提过? “姑姑没和你说吗?”沈墨翎的容色也添上一份诧异,只是很快又露出笑容,“这种大事姑姑不会忘的,说不定过几天就会告诉你。” 祭祀的事不论娘说不说,即使她忘了我都不在意。垂下眼眸,努力平息自己快的心跳。在沈墨翎说话的时候,我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就去注意他的那双眼睛,不是因为欣赏,而是因为本能。 是的,本能。 体内的本能一直在疯狂地叫嚣,叫嚣着让我注意。 沈墨翎的绿眸明明就如宝石般璀璨夺目,可在我眼里,那荧荧的绿光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危险感随着他的眼神笼罩在我周身。那是一种本能,深植于我体内的本能提醒我,这个人,很危险。 不要靠近他,不要接触他,从没有过的异样感摩擦着我的皮肤,凌厉得有些刺痛。他的表情很温和,可是,我内心的恐惧却不可抑制。 可以的话,我不想做他的敌人。 “吁----”外头的马匹总算停下了,看来是到达将军府了。我几不可见地轻呼一口气,万幸,不用继续坐在他的旁边了,扶着清涣下马,我朝沈墨翎甜甜一笑,“这次真是多谢锊王的帮忙了。” “不客气。”沈墨翎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可我却清晰地知道,这只是表象罢了。他又意义莫明地望了我一眼,深邃无底,轻轻一勾唇角,“那么,再见。”说完,又坐上马车奔腾而去。 十二岁那年,当我面对展翼翔的时候,因为沈琦瑾的存在,因为事关娘的性命,因为我必须得说服展翼翔,因为那次我必须成功……所以,比起恐惧,我只觉得我不能输,我有非得对抗的理由。可是,这次不同,这次不一样,我一点都不希望沈墨翎注意到我,我一点都不希望跟他拼狠斗智。 若是在前世,我心甘情愿地替1eader卖命,那么,他若要我对抗这种人,我也定是竭尽全力,可是,在这里我不想替谁卖命,不想为谁而卷入这场风波,我只要照顾好娘就可以了。 呵,我忍不住低笑出声,老实讲,我真的很同情展翼翔要和这种人敌对,以我的直觉来说,沈墨翎比他更为可怕一些。 肩膀上有了些动静,我看着直起身来的清涣,挑眉轻笑,“怎么,不继续装睡了?” “我只是不想和沈墨翎讲话,我不喜欢那个人。”清涣淡淡地开口,身上的酒味还未散去,一阵一阵飘入我鼻腔。 到底是清涣,直觉准得可以,我会有那种奇怪的本能是因为前世常年浸润在危险中的历练,而清涣,应该是靠他敏锐的观察力吧。 他一步一步向府里走去,不徐不急,跨进大门的那一刻,清涣突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就那样站着,身躯挺直,衣袂飘飘,在白衣的映衬下犹如谪仙,说出口的声音如同午夜的钟鸣,穿透心肺,久久回响,一字一句地停顿,“姐,你说的话我都已经记住了。” 他说,姐,你说的话我都已经记住了。 我一愣,望着他的背影,心绪复杂得难以言语。 记住了,就好了。 黑长的丝迎风起舞,白色的丝带简单地束在他头上,我没有看到清涣的表情,留给我的,只是那具背影,孤独脱俗,一股莫名的惆怅感徘徊在周围的空气中,压抑得我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那时候他的背影,我一直到死都没有办法忘记。 五 沈家的祭祀是每十年举行一次,参加的人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身上流有沈家的血。由于间隔的时间太长,一般每个人一生都只能参加一次祭祀,有些人甚至连一次都无法参加。说是祭祀,其实也不尽然,孜祁国的百姓大多相信神明的存在,他们认为人的灵魂可以离开躯体而游离于世,沈家的祭祀也正是因此产生。每五十年入皇陵祭拜一次,每个身上流有沈氏血液的人都要刺破手指将血滴在那片号称藏有龙脉的土地上,而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希望已然亡故的历代皇帝可以保佑沈家皇朝千秋万载,屹立不倒。 那天我问沈琦瑾关于祭祀的问题,她跟我简单说了一下,在祭祀的那一天,男性必须穿黑衣,女性则是穿白衣,身上不得携带金银饰,以最洁净淳朴的身躯进入皇陵。她朝我笑笑,说是本想过两天再跟我讲这事的,却不晓得我已经提前知道了。 在展家,有资格参加这次祭祀的自然只有我和沈琦瑾。那一天阳光和煦,天气爽朗,我和沈琦瑾两人一同来到这座气势恢弘的巨大皇陵面前,环顾四周,这个地方,是沈氏每一任帝王的枯骨埋葬之处,果然啊,这世上是真有帝王威严这种东西的,即使他们都已死去,但那种震撼还是把我袭得措手不及。 沈氏皇陵以山为陵,皇陵的四周全是山峰耸立,群山之间松柏苍翠,陵前朱红色的油彩显得肃穆庄严。此外,在入口处还有铜刻的巨狮八只,雕工精美,栩栩如生。墓的侧面有回廊,碑石琳琅满目,每一块碑上各刻一任帝王的功绩。 在墓穴的外面,所有沈氏族人都站在原地,男眷和女眷自动分成两边站好。当今天子沈畅烙站在最高处,在行过叩拜之礼后,两列队伍开始往陵中走去。 一路上的阶梯全是最上乘的汉白玉雕砌而成,越往里走越觉得惊叹,走道两边的名家壁画自是不用说,暗道里连灯都没有一盏,用的全是一颗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散光芒,毫无瑕疵。又走了一段路,突然眼前一亮,墓穴内竟是别有洞天! 好吧,我承认,别说是这种规模宏大,气势不凡的皇陵,其实我连最一般的坟墓都没去过几次,走进这里以后带给我的惊奇与震撼还真的不只是一点点。正中央浑然天成的小瀑布,还有那水晶铺成的透明路面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芒,周围一圈绕着六根大柱,高得几乎望不见顶,犹如神话中的南天门,再配上黄色的琉璃瓦……我实在忍不住想说,到底是沈氏皇陵,果然大手笔啊。 通过这个大厅后,就是摆放各个帝王灵位的殿堂了,殿堂是由珍贵的楠木所造,只可惜我们是无权进入的,能够看到的也只有屋内若隐若现的金饰、鎏金银饰、竹雕、瓷器等。 殿堂外有一座雕镂精美绝伦的巨鼎,纯然晶莹,只是从鼎的内壁透出一层殷红的印迹。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我们的血就是滴在这里面的。再回头去看那个巨鼎,老实说,我还真的没看出那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只看到站立成两排的人一个一个往里走,然后滴上一滴血,一人一人地轮,直至轮完。 在最主要的仪式完成后,我们全都在殿堂前跪下,闭上眼在心里祈祷沈氏一族的未来。虽然话是这么讲的,但我心里对沈家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心里自然也就没有想着那些空话。礼仪,香烛,祭品……我想象中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出现,这也算是祭祀吗?最多只是祈福吧,毕竟根据我脑中的印象,这些行为跟祭祀这两个字相差太多了。 沈家的祭祀很快就结束了,在我们井然有序地离开皇陵后,我扶着沈琦瑾往山下走去。这么多流着沈氏血液的人,其实基本上都是彼此不认识的,所以聚在一起聊天这种事也没生。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回到将军府,可是,我没有料到会在山脚下碰到沈墨翎。 目光都对上了,想避开已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沈墨翎正边笑边朝我们走来,“瑾姑姑,好久不见了,你几乎都没怎么变。” 沈琦瑾微笑,“的确好久不见,墨翎也长大了,你怎么会站在这里?” “有些事墨翎想和瑾姑姑聊聊,可以去锊王府坐上一坐吗?” “呵呵,”沈琦瑾轻声而笑,姿态优雅,“其实这次你不等我的话,我也会去找你,是有些事想跟墨翎说说,不单是小坐,我还想到锊王府小住几天呢。” “那当然是欢迎至极。” 什么?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我,他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一把拉住沈琦瑾的衣袖,忍不住皱眉,她真的知道沈墨翎的为人吗,“娘,咱们不回家吗?秦嬷嬷还在等着。” “没事的。”沈琦瑾的笑容温柔得让人心软,“玥儿先回府就可以了,娘只是到墨翎家中小住几天,过两天就会回去的,你在家里等我好了。” 那怎么可以!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去锊王府?无奈地叹气,我努力舒展皱紧的眉头,转头对沈墨翎微微一笑,“锊王爷,我也可以去吗?” 沈墨翎的神情似乎带着几分意料之内的算计,莞尔一笑,跨步带路,“当然可以,那就坐我的马车去锊王府吧。” 随后沈琦瑾便把展家派来的那辆马车遣回,然后和我一起前往沈墨翎的府邸。 六 蓝天白云,红瓦高墙。 跨进锊王府后,里面的布局的确是独树一帜,我和沈琦瑾跟在沈墨翎身后,步行了一会儿,便走到了府邸最前的大厅堂。 “王爷。”一声柔柔的低唤闯入我耳中,抬眼望去,着实惊艳了一番。沉鱼落燕,羞花闭月,更难得的是,这女子身上还有一股娴静高贵的气质。她本是坐在椅子上绣着手里的那块绢布,见到我们走了进来便欠身问安,“王爷回来了,不知身边那两位是……” “璎珞,不用多礼,起来吧。”沈墨翎淡笑开口,语气很是体贴,可丝毫没有要上前扶起她的趋势,“这两位一位是我姑姑沈琦瑾,另一位是展家大小姐展玥,都是自家人,你不用客气。” 璎珞美眸一眨,随即露出笑脸,仪态万千,“久仰大名。” 民间一直传言沈墨翎家中两位姬妾貌若天仙,甚至胜过皇上的后宫三千,想必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之一了吧,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脑中正在想些有的没的,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听声音来者应该是个女子,匆匆忙忙跑来,我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赶来的这位怕就是另外的那位侧室吧。 “王爷!”人还未到声已先至,甜美娇柔的嗓音让人听了不禁蠢蠢欲动,一头乌黑的长披曳在她纤弱的肩上,珠翠翘花点缀其上,精致的玉簪插在她那头浓密的黑中,绝美的脸蛋上有些焦急,有些欣喜,那金步摇随着她的跑动一晃一晃,她跑至沈墨翎面前,立刻顺势倒入他怀中,“王爷,妾身等了您好久,您总算回来了。” “莹若,有客人在,你还这么没规矩,快点站好。”沈墨翎微微皱眉。 “王爷。”莹若抬头咬唇,眸光闪动,好不委屈的样子,可她还是依言乖乖站直了身子,转过脑袋,视线朝我跟娘打量过来,“这两位是……” “是皓月公主和展小姐。”璎珞上前两步,微笑着开口解释,又转面向沈墨翎,“王爷,要不妾身带她们二位去休息一下?” “不用,待会儿我亲自带她们去。” 沈墨翎这句话一出口,莹若立刻撅了撅嘴,模样有几分俏皮天真,可我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她目光中那抹淡淡的敌意,“这位就是皓月公主了?”莹若笑眯眯地看着沈琦瑾,风情万种,“不愧为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啊!” 这句话是夸奖,说得也很得体,当然,前提是她没有加重“当年”那两个字的音量! 呵,装着活泼无辜的样子,嘴里说的话却夹棍带刺,若是平时说说也就不计较了,可偏偏是在这里想给我们个下马威,我可不打算让锊王府的人骑在头顶上。好吧,即使是下马威我也可以不理会,可你却不是针对我,好惹不惹去讽刺沈琦瑾,我一点,不,是半点都不想娘生闷气,也不打算让娘吃这个哑巴亏。装天真是吧,这从来是我的拿手绝活。 “我娘很漂亮吧,我还真没见过比娘更漂亮的女人!”我非常赞同地点头,一把挽住沈琦瑾,“天下第一美人真是当之无愧!” “你……” “莹若,你给我下去。”沈墨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严厉,“我有事要和姑姑商量,你回自己的房间去。” “我……”莹若委屈兮兮地扁着嘴,最后点头,“是,王爷。” “王爷,妾身也下去了,不在这里打扰您了。”璎珞温和地欠身退下。 望着两个绝代佳人离开的背影,我忍不住感叹,一个温婉如水,懂道理识大体,一个俏皮刁蛮,或许是有点儿心计,但那种小鸟依人的丰韵绝对讨男人的欢喜,沈墨翎的态度我是看不出来,但若是那两个女人,光看眼神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她们有多爱眼前这个男人。 “瑾姑姑,我先带你到客房去休息吧。”沈墨翎的声音骤然响起,我收回自己的目光,敛起心神,挽着沈琦瑾慢吞吞地跟着他往厢房走去。 沈墨翎的府邸没有丝毫奢华的感觉,可是却很干净别致,就连客人的厢房也是如此。见他停下脚步,我也顺势往屋里探去,室内光线明亮,器皿的色彩也很清淡,整齐的摆设简洁却不失高雅,我点头微笑,“锊王,我和娘就住在这里吗?” “太多礼了,玥儿跟瑾姑姑一样叫我墨翎就行。”沈墨翎嘴角微勾,“这里是给姑姑住的,玥儿的房间在另一头。” 心下一凛,可表情还是不动声色,我继续微笑,“不用麻烦了,我和娘住同一个房间就好,娘身体不好,不和她住一起我不放心。” 见沈墨翎只是淡淡的神情,我正想再说上两句,却不料沈琦瑾反倒在旁开了口,“玥儿,住在这里就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一个人住也舒服一点,你还是听墨翎的吧。” 什么?我瞬间转过头,诧异地盯住沈琦瑾,她怎么会帮沈墨翎说话?她不知道我的担心吗?娘的态度从在山脚下碰到沈墨翎开始就有点奇怪,只是我当时并没放在心上,但这次她为什么不想和我住一间房?她平时不是很喜欢我陪着她吗?她是怕我干涉到什么吗? 太多的疑问在心里打转,我脑中不断猜想各种可能,目不转睛地纠缠住沈琦瑾的双瞳,灼灼地盯着,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神色的变化。 “玥儿,你还让墨翎带你去休息一下吧。”沈琦瑾极具技巧地避开我的注视,转而面向沈墨翎,“墨翎,你先带玥儿去她的房间,事情待会儿再聊吧。” “好。”沈墨翎点头,对我一笑,“玥儿跟我来,我带你回房间。” 七 我默不作声地跟着他前行,最后再转头望了一眼沈琦瑾。觉到我的凝视,她的眸光又是一闪,我忍不住苦笑,这下真的确定了,娘有事瞒着我,甚至有事在骗我,十九年来的相处,娘她基本没对我说过谎,而她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不由自主地回避我的目光。 这么一想,她这次要来锊王府恐怕也是早有预谋吧! 有事要和沈墨翎商量……我嘴角苦涩更重,娘她,应该是现展翼翔的野心了吧! “于丞相明天应该会来这里,”沈墨翎好像现了我的出神,唇畔笑意若隐若现,“你们师徒也好久没见了,正好借此机会聚上一聚。” 于路?我叹气,总有一种阴谋越来越盛的感觉,抬头回以一笑,我轻道:“那还真的是很期待呢!”在洛郸城的事情之后,我就已经打算不再插手这些事了,但愿这次能安然度过。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底,沈墨翎停下脚步,伸手一指,“玥儿的房间就在那里,我还有些事要做,恐怕不能继续招呼你了,但第一次来锊王府,我总也不能失礼,这样吧,我找个人陪玥儿逛逛。”说罢,也不等我有所表示,他就上前两步,站立在某间屋子外头,敲了几下门,“鸿鸣,你帮我招呼一下客人。” 鸿鸣?梁鸿鸣?我满脸的错愕根本就来不及掩饰,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个开门走出来的人就这么直直闯入射线之中,果然是他!洛郸城城主梁鸿鸣! 他打开门之后看到我也是一阵诧异,眸中精光一闪,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转头面向沈墨翎,“墨翎,你要我招呼她一下?”边说话边伸手指着我。 他脸上的那种腼腆似乎是常年挂在眉目间的,整个人都没怎么变,干净儒雅,只不过,身上散出的气质总觉得没有上次见面时那么单纯。我垂下眼眸,目光冷冷地向沈墨翎瞥去,根据他的为人,我心中可以有九成把握认为这种情况是他刻意安排的。沈墨翎应该已经猜到洛郸城那件事是我做的,所以才决定让梁鸿鸣来招呼我,呵,真是有够恶趣味的。 “对,玥儿是我的贵客,鸿鸣你可不要怠慢,替我好好招呼一下。”沈墨翎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告辞了。” 他一走,这里顿时只剩下我和梁鸿鸣两人。空气中安静得有些腻人,受不了这种异样的沉默,我率先开口,“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你怎么会在锊王府?” “洛郸城现在有没有城主都没差别。”梁鸿鸣琥珀色的眼眸透出一缕冷意,“我这个城主做不了什么,京城里也有些事,所以被墨翎招回来了。” 又是一阵怪异的沉默。 我撇撇嘴,不喜欢这样的气氛,正要回房休息的时候,忽听到梁鸿鸣叹气,向前跨出步子,“我带你逛一逛王府吧。” 我抿唇,收回已然跨向屋子的脚步,转身跟在他后面。面对梁鸿鸣这个人,我心里总存在一份隐隐的歉意,洛郸城的事对他打击应该很大吧,可我现在也没那么多工夫考虑别人,对于洛郸的事,沈墨翎,于路都应该知道了,不晓得明天还会生出什么事。 慢慢地踱着步子,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地方没有理清楚,出现这种没有预料到的局面,真是让人头痛,还是再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想一遍吧。思考之余,我也不忘注意王府的地形结构,虽说可能性不大,但若真生了什么无法控制或解决不了的事情,到了万不得已,也可以方便我带着沈琦瑾偷偷逃跑。 院中乔木挺拔,树阴浓密,轻风摇曳着淡淡的草色,落花飘拂在那一片绿色上,彩蝶在一簇簇的鲜艳中游梭,芳菲满地。 见到美景心情总是会好些的,我赞赏地欣赏着眼前的庭院,“每天醒来就能看到这样的风光,住在这附近的人应该很享受吧。” “这旁边住的是女眷。”梁鸿鸣白皙的脸颊在阳光的照射下出现淡淡的红晕,“据我所知,璎珞夫人住在远一点的那间屋子,这里住的是莹若夫人。” 咦?莹若?就是进门挑衅的那个? “谁提到我的名字了?”熟悉的娇媚嗓音随风传来,我抬头望去,面若芙蓉,肤如凝脂,来者正是那风姿倾城的莹若。她见到我和梁鸿鸣后有些意外地抬高了眉,抿嘴一笑,“原来是梁大人和展小姐,真是巧遇啊。”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到这一类女人我就觉得麻烦,敛眉微笑,我避开一步,语气尽量友善,“不知道这儿是莹若夫人的地方,有所失礼还请见谅,展玥还是先行告退,以免打扰夫人雅兴。” “怎么会呢?”莹若娇笑连连,见我急着离开就伸手拦住,“王爷都说了展小姐是贵客,莹若自是要尽一尽这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了。都已经在这儿遇上了,若让展小姐就这么走了,待会儿王爷可就要怪莹若怠慢贵客,招呼不周了。” 真的?我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我都愿意退一步自动离开了,没想到竟然还不让走?待会儿我一个按捺不住生出什么事端可别怪我啊,“那莹若夫人打算怎么招待呢?” “呵呵,”莹若低头轻笑,柔媚的姿态让人眼前一亮,“王爷最常夸莹若的歌声琴艺了,莹若不才,愿意为展小姐献上一曲。”说完,她便吩咐身后的丫鬟去取来古筝。 莹若轻移莲步,走至凉亭中将古筝放在石桌上,自行坐下之后便开始挥手而奏。 八 她弹的那曲子是《沧浪曲》,气势磅礴,惊天动地。 传言这曲子是几百年前一位退下官场的大诗人作的,当时那位诗人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才华横溢。不料做官之后才觉政治的黑暗,一怒之下便辞官离京,在他离开庙堂之后,游遍大江南北,写下无数诗词,这《沧浪曲》即是其中的佼佼之作。 《沧浪曲》对弹奏者的高度技巧要求姑且不论,最主要的是需弹出其中的气势,演示这种“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狂霸对男子来说都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女子!我从没听说过有女子弹这曲子,即使琴艺高如沈琦瑾,她也从来没弹过这曲子。 可是,莹若却把《沧浪曲》的风格把握得很是到位,并不是说她弹得有多狂放,主要是她奏出了自己的风格,且又不失硬气。 一曲完毕,我不住鼓掌,“真是出色的技巧,很棒!莹若夫人真是让展玥大饱耳福!” 似乎是听惯了这种夸奖,莹若并未因我的赞美而有多高兴,她缓缓收回皓腕,眉目生情,“莹若听说皓月公主不仅是第一美人,且其琴艺也异常高绝,无人能出其右,不知展小姐在古筝上继承了公主的多少风采呢?” 天哪,这女人就这么在意那第一美人的称号? 我望着她,笑容带了丝邪气,“莹若夫人是希望展玥也弹奏一曲吗?” “呵呵,只是不知此种要求是否唐突?” 她话中的弦外之音也就是不容我拒绝了,可是,不知道我若真说了“唐突”二字她会作何表情,马上板下脸色吗?还是强忍下不悦之情走回房间呢?呵呵,好奇啊,好像有点意思……感兴趣就要做,我向来喜欢顺着自己的心意,所以,事实上我也这样说了。 “这要求是有点唐突。” 莹若听了这话明显一愣,可只是瞬间,她又垂了垂眸,好不惹人怜爱的表情,“真可惜,莹若本来很是期待呢,想着这样难得的机会……” “但展玥也不好辜负公主的期待,”我话锋一转,笑眯眯地盯着莹若,她骤然抬头,满脸惊诧,应该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快就改口吧,“展玥没有夫人那样的琴艺,也没夫人那样的大气,所以,只能献丑弹奏一《闺妇怨》了。” 我飞身跃上凉亭,动作利落,一把拿起古筝就开始弹奏: 寥落疏影空闺房,独倚危楼; 宫花寂寞满院红,断肠黄昏; 红颜未老恩先断,青丝满头乱; 泪滴消瘦,望兮盼兮,残月微凉心,空旷无人识。 弹完了,我眨眼望着那一群呆掉的人,笑得有些兴味,真是的,有必要这种表情吗?我弹得也没多好,至少绝对没莹若那么好的技巧,只不过将《闺妇怨》的风格和节奏稍微改了一下,震撼有那么大吗?没这么难以接受吧?我自认为还不错的噢!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闺妇怨》弹得这么轻松欢快。”我朝声处看去,是璎珞从不远处缓缓走来,她面带柔和的笑容,稍稍福身,“展小姐,你把这曲子弹得很独特啊。” “哼,哪有人这样弹的,应该算弹错了吧。”看到我的曲子引起了那么多人的注意,莹若有些不高兴和不服气,声音放低了许多,“而且又没我弹得好。” 我挑眉,走出凉亭淡笑,“展玥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弹出来,不足之处还请海涵。” “展小姐是怎么想的?”璎珞好奇问道,“《闺妇怨》怎么会是轻快的呢?” “好聚好散罢了。”我不禁想到了沈琦瑾,眸光中不由透出怜惜之情,“与其毫无希望地等待,还不如干脆地离开。” “啊……” 转眼看到眼前的人有些愕然,我连忙转移话题,“好了,我还有些事,不在这里打扰两位夫人的雅兴了,展玥先行告辞。” 拉着有些神游天外的梁鸿鸣快步离开,直到离得够远,见不着那些人以后我才放慢了脚步,刚舒了一口气,注意到自己还拉着梁鸿鸣的衣袖,我赶忙放开,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失礼了。” 梁鸿鸣似乎没注意到,听我一提才反应过来,射来的目光复杂难解,“没事。” 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我也决定回房休息,一天下来都没怎么好好坐坐,还是不逛了。于是,梁鸿鸣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他慢慢走,途中一路无言,在快到我房间的时候,我突然笑道:“梁大人,你刚才是不是故意带我往那个方向走,本是想让莹若给我一个下马威的?” “……是的。” 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地承认,我没办法地叹气,“看来梁大人真的很讨厌我啊。” “……” 见他不说话,应该算是默认的意思吧,上次在酒楼和在洛郸城遇到的那个梁鸿鸣恐怕我是再也见不到了,有些失望地想到这点,我忍不住问出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梁大人,当初第一次见到你时,是你没钱付账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是偶然相遇吗?你是在故意演戏吗?为了引起我和清涣的注意才装成那个样子的吗?” “……不是。”梁鸿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步伐转身面向我,“我没有演戏,我是真的忘了带钱,所以那时我没想到你们会注意到我。”顿了一顿,他撇开眼,声音也轻了许多,“我只是听墨翎说展家有人会来洛郸,那个时候只想在暗地里看看来的人是谁,需不需要防范……” “结果你觉得没什么需要防的?” “……不。”梁鸿鸣再次将视线对准了我,字字铿锵,“我已经防范了,可是,你还是得手了。我一直以为你会对我下手,甚至会在城里的井中下毒,但是,没想到你会瞄准粮食,你声东击西,那几天的动作让我误以为会来杀我,可是,你却趁人不备时在粮仓里放满虫子,又在灌溉用的水渠里下毒。” 一直那样羞涩内向的人也会有如此慑人的眼神,我苦涩地闭上眼,撇开了头,“洛郸城的事我很抱歉,可是大家立场不同,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抱歉?抱歉有用吗?抱歉就可以救得了那些百姓救得了洛郸吗?”梁鸿鸣的声音又骤然拉高,神情激动,看着我只是默不作声地站着,他低低一笑,满是嘲讽意味,“下次别再说‘对不起’或‘抱歉’之类的话,至少别让我听到,听到这种毫无意义的话只会让我想打你一拳。” “想打你尽可以打,虽然你并没有这个资格!”我豁然睁眼,态度冷硬起来,“洛郸的百姓有资格痛恨我,洛郸的百姓有资格殴打我,可是你没有。我有我要做的事,同样,你也有你要做的事。今天,若是沈墨翎命令你做类似的事,他命令你去毁灭攻打一个城市,你做不做?你也一样会做,那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见他一脸震惊的神态,我眯眼,没想我会反击吗,“梁鸿鸣,匹夫无罪,怀璧有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洛郸这么一个城池摆在那里,怎么可能不引人嫉恨?若真想保全洛郸的百姓,真想平平静静地生活,一开始就就应该站在中立的位置,就别把洛郸弄得像军事基地和后勤中心似的!难不成你以为洛郸有了如此的意义,如此的地理位置,还可能永保平安吗?你以为别人都是没脑子的?” “我并不害怕有很多人恨我,做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人怨恨的准备。”我轻吐一口气,越过呆呆站着的那人,看也不看一眼,径自往厢房走去,说话的声音不冷不热,字字有力,“我敢做,就敢当!” 第 6 部分 一 第二天早,于路果真来了锊王府,那时我们正围着桌子吃早点,见到于路进来,还是我最先反应,笑眯眯地望着那张颇有些怀念的狐狸脸,我的笑容说有多甜就有多甜,“先生,好久不见啊,吃过早餐了吗?要不要坐下来吃一些?” “玥儿,你这点还真是没变,这可是别人的家,怎么你说话说得像主人一样?”于路一脸‘徒之错师之过’的表情,摇头晃脑,“也是,你从来不知道‘客气’这两个字该怎么写,为师当初也忘了教你这点。” “先生,你才是把我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是关心你才这么说的!” “这话倒有点道理,我说那些话之前是应该先谢谢玥儿才对。” “……” 嘴里虽然玩笑嬉闹着,可看到于路的时候心还是不由自主会感到凉凉的。即使早已决定不再去想暗杀那件事,不论这件事是否真的是于路和沈墨翎做的,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再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哪怕最后真相大白又有什么用?都已经决定退出这个战圈了,那么,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鸿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于路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目光射向正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喝粥的梁鸿鸣,“你昨晚没睡好吗?满眼血丝的,在干什么?” “没事。”觉所有人的视线都因于路而聚集在自己那个方向,梁鸿鸣的脸色有些红,神态羞涩拘谨,“就只是失眠,没关系的,今晚早点睡就是了。” “唉,自己的身体可要自己好好照顾啊。” “先生,你也太偏心了!”我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愤愤不平,“我做了你那么多年的弟子,你也从来没对我说过这种话,太过分了!” “你从来都是吃好,喝好,睡好,你让我能说什么?”于路端起茶杯细抿一口,那双狐狸眼都已经眯成一条线,“玥儿,说起过分的人应该是你吧?从我离开将军府以后,你一次都没来看过为师,为师可是一直盼着你来啊,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你却这么不放在心上,为师有多伤心你知道吗。” 于路从来就喜欢反打我一耙!我的眉毛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很是无奈地唉声叹气,满脸忧色,“先生,你以为玥儿就不想你吗?可是我也很担心娘,不舍得离开娘身边半步啊……先生,在玥儿小时候可是你教的,百事孝为先,玥儿可一直都遵从先生的教诲的。” “哦?”于路的目光慢悠慢悠地在我脸上游走,“那还真是老夫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我摇头,不再多作纠缠,见好就收是美德。 “说起来,琦瑾你没什么事吧?”于路转头对着娘,看着她颇为苍白的脸色顿时皱起了眉,“前段时间听说你病了,只可惜老夫那时实在是事务繁忙,无暇来探你一探。先帝临终前就托付我照顾你,琦瑾,真有什么事你尽可来跟老夫说,能做到老夫一定会帮忙!” “多谢于丞相的关心。”沈琦瑾颔而谢,“琦瑾的身体一直都在拖累身旁的人,只是这样就已经心怀歉疚,现在已经没事了,各位不用再担心了,琦瑾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唉,这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于路站起身,一步步向餐桌走来,“自从你嫁给展翼翔后就一直窝在将军府,连出来透个气都很少有,今天难得有这个机会,老夫也很久没见你的英姿了,再说多透透气对身体也有好处,要不趁此机会去皇家猎场玩上一玩?” “噗!”我刚喝到嘴里的粥差点喷了出来,还好还好,只是差点,要不然就丢脸丢大了,“先生,我没听错的话,你是想让娘去猎场?去骑马?去狩猎?” “我这句话说错了?”听到我的插嘴,于路又面朝我挑眉,“玥儿,琦瑾现在虽已不再骑马,可是,骑术应该依然出色,毕竟当年是你爹手把手教的。” 呆愣,我身子静静地往后一靠,垂下眼眸,继续低头喝粥,“我只是没想到娘会骑马。” 没有想到,没有想过……只是,早就该料到的不是吗?这样深的感情,即使被逼至如斯地步也放弃不了的牵绊,沈琦瑾和展翼翔当年曾有如何的一段情缘,这并不是想像不出来。飞扬的神采,奔腾的骏马,飒爽的笑声……那样的沈琦瑾,我没有见过,那样的沈琦瑾,或许在嫁入展家之后就已经消失了吧? “……也好,”娘在想了好久之后微微一笑,难得灿烂的神情,“我已经快二十年没去过皇家的猎场了,机会难得,今天就去一趟吧。” “嗯。”于路抚须而笑,欣慰点头,“那我这就去书房找墨翎,跟他说完事后再去吧,呵呵,老夫也很久没凑过这种热闹了!” 二 满地的绿色望不着边际,一阵风轻轻拂来,那大片的草地犹如波浪般翻腾起伏,沙沙作响,青草的气味传入人的鼻腔,芳香满溢。高木参天,无数的野花儿熙攘成群,心旷神怡。向猎场的深处望去,树木越来越密集,偶尔瞥见动物的身影,却只是一闪而逝。 这样的地方,与其说是猎场,但我却更有森林的感觉。端坐在马背上,看着沈琦瑾骑着一匹枣红马,微笑地向我奔来,“玥儿,你不去射些猎物来吗?” 我耸耸肩,伸手比了比后面,“先生不还在后面吗?等他上来了再说吧。” 本来应该就是我,沈琦瑾和于路来玩一会儿的,可哪知道于路从沈墨翎的书房回来后,那沈墨翎就知道了我们要来猎场的事,然后,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沈墨翎说什么机会难得,他也跟着一起来了猎场……锊王一来,他的身后自然也跟了一大批侍卫,弄到现在,三人行就变成了群体活动。人一多,事情也就多了,谁最先提出来的我是没去注意,只知道结果就演变成了说要比试一下谁最后射的猎物最多。 唉,可怜我只是来溜达一下的,却弄成了比赛的状况,真麻烦! 我策马向沈琦瑾靠近了点儿,展颜一笑,“娘,你有什么想要的动物吗?要活的还是死的?你希望我待会儿射点什么?” “呵呵,玥儿嘴里嚷着对比赛没兴趣,可现在看来,还不是跃跃欲试?” “我只是以前从没到猎场来玩过,有点儿新鲜跟好奇,可比赛的话是真的没有兴趣。”我脑袋往前一凑,无辜地望着沈琦瑾,“娘,难道在你眼里我是那么争强好胜的人吗?” “对啊。”沈琦瑾一点都不卖我面子,轻轻捏了下我的鼻子,“你不争强好胜的话当初会常和遥儿比武?明明武功没遥儿好,可为了能赢你把暗器什么的都给用上了。呵,你以为这种事娘都不知道?你还敢说你不争强好胜?” 啊?我被堵得哑口无言,“那个……那个不一样嘛!” “哪里不一样?” 呃,我傻笑两声试图掩饰,“娘,你想不想哥哥?” “想啊,怎么会不想?”沈琦瑾的容色中忽然平添了一份忧愁,“但愿我还有机会能见到他……” “当然见得到啊!”我急忙打断她的话,“娘的身体一定会好转的,哥也马上会回来的……” “玥儿!”于路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伴随着啪嗒啪嗒的马蹄声,就看到沈墨翎和于路一起赶到面前,“你等很久了?呵呵,年纪大了就是不中用了,连骑马的度都和走路差不多。” “没事没事,”我笑着摆手,“先生慢慢骑就是了。” “瑾姑姑和于丞相在这里观看或休息一下就好,你们的身体也不能允许太多剧烈的活动。”沈墨翎拉扯着手中的缰绳,朝我勾唇一笑,绿色的瞳孔光彩四溢,“其他人应该已经开始去狩猎了,玥儿,你没来过这里,要不我先带你走上一程?” “我……” 才刚开口说了一个字,沈琦瑾就打断了我的说话,“玥儿,你还先让墨翎带你一程吧。猎场这儿的地形还是很复杂的,你又没来过,一不小心就会迷路的。” “我……” “是啊,玥儿,你还让墨翎带着吧,这样我们也安心一些。”当我想再度开口说话的时候,于路插嘴劝道,“去吧去吧,和墨翎一块儿去,多射点猎物回来。” 有没有搞错?他们还让不让我说话了?这两个人就真铁了心要把我和沈墨翎凑成对?还有,沈墨翎又怎么会和我们一起来猎场?难不成他脑子里的念头也眼前这两人一样?被自己的想法吓一大跳,我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他跟我又不熟,府中姬妾个个比我有女人味,总不会是因为想要笼络展翼翔? 抬眼看到沈墨翎似笑非笑的样子,我挫败地叹气,算了,只是一起去打个猎,无伤大雅,“好啊,那就麻烦锊王殿下了。” 地形的确很复杂,这一点还真是没骗我,越往里面去,我心里就越纳闷,好端端的一个皇家猎场,你说弄得像个迷宫一样干嘛?难不成还是为了让人迷路才建的? “玥儿,真正值得狩猎的珍禽都是藏得很完美的。”沈墨翎在一旁开口道,声音低沉,“你真想射到好的猎物就观察那些隐蔽的地方,虽说这次比赛是比谁射得多,但我个人觉得有些猎物一只就可抵过普通的十只。” 总觉得他说话有些含沙射影的,我天真地笑笑,四两拨千斤,“多谢锊王的指教。” “我说,你为什么一直都称呼我为‘锊王’?”沈墨翎的眉头无奈地一皱,“上次就跟你说了,叫我墨翎就可以。” “只是觉得直呼名字的话……” “嗖”的一声,在我说话的同时,沈墨翎飞射出一箭,顺势看去,那是一只全身雪白的狐狸,我惊诧地连连眨眼,“好厉害!” “直呼姓名的话会怎么样?”沈墨翎胯下的那匹马小跑两步,停在那只狐狸旁边,他弯腰捡起那只白色狐狸,转头对我露出笑脸,“你刚说了一半,只呼我名字的话会觉得怎样?” 直呼名字我会觉得太亲密,我跟你沈墨翎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心里不以为然地想着,我嘴上一笑,态度恭谨,“锊王殿下身份尊贵,玥儿不敢失礼。” 剑眉一挑,沈墨翎勾唇笑笑,也不在这问题上多作纠缠,脚下一蹬,策马前行,“再往里头去一点吧,应该还有更好的猎物。” 狩猎的确可以带给人一种异样的刺激,我不讨厌,当然,前提是别让我做猎物,尤其是你沈墨翎的猎物。 三 越往里走人就越少,在我们骑着马跑了半个时辰后,已经无法在周围看到别人了。虽然名义上是皇家猎场,可从环境的实质来看跟荒山野岭差不了多少,再加上孤男寡女地待在一起……不是吧?我拍拍胸口安抚自己,全身没来由的一阵恶寒,是不是脑子抽筋了?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恶俗的想法了? “你在想什么?”沈墨翎回头正好看到我拍胸口的模样,嘴角一勾,绿眸中满是笑意。 “我只是觉得何必跑到这么里面?”当然不能和他说实话了,我努力地自圆其说,“在这么荒僻的地方,恐怕到时候不是我们狩猎,而是被那些猛兽当作攻击对象了。” “即使是再凶猛的野兽我也有把握猎下。”沈墨翎的身上从来都不缺自信,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举止,每一份神采,都清清楚楚地显示出那种独具一格的霸气,“它们是我的猎物,而我是狩猎者,次序不可能颠倒。” 真是狂妄!“你就没想过他们会群体攻击吗?一只狮子你是不怕,可若是一群狮子呢?” “玥儿,”沈墨翎淡淡的神色,面部平静得像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不,应该说,平静得像是刚才那句话本来就是事实,理所当然,毋庸置疑,“一山尚不容二虎,真正凶猛的野兽都是单独行动的,我还没听说过会有一群狮子攻击的事情。” 我微笑,这种事没必要多做讨论,不具意义,“那玥儿还真是拙见了。” 沈墨翎在前带路,我们又往更深处移去,不知不觉中,太阳渐渐落了下去,在西边映衬出那大片大片的红霞,周围的树木也愈见浓密,好像有点晚了,真可惜,在这么偏的地方我不只见不到人,连动物都没看到半个,唉,太丢脸了吧,依这情况好像要我无功而返?没办法地叹气,“锊王爷,天色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默默行在前头的身形顿了一顿,抬头仰望,“是有点晚了。”沈墨翎转头看着我,绿眸闪烁,“一只猎物都没射到,你甘心就这样回去?” “没什么,只是游戏罢了。”我不置可否地耸肩,瞬时掉转了马头,“还是回去吧。” 其实我一直都在想,我这个人的运气是不是差了点?老天爷好像特喜欢找我麻烦,好,我承认,我是个无神论者,不信天也不信命,可是,虽说不信,我也从来都会尊重别人的信仰啊,我从来都没侮辱过神明什么的。老天,我承认我是没拜过你,也没给你贡过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你也没必要整天找我麻烦啊,什么坏事都算我一份。 就拿现在的情况来说,我没射到任何一只猎物,我都还没计较呢,你为了证明你待我还算是“不薄”的,所以才在我眼前出现这么大一群狼? 一开始还只是四五只立在我们面前,可一会儿工夫,还来不及我做任何撤退的动作,几十只狼就突兀地出现在山丘上,没有咆哮,没有嚎叫,它们或近或远地伫立在原地,荧荧的目光刻在我和沈墨翎的身上,蓄势待。我相信,只要我们稍微有一点点的动作,这群狼就会毫不犹豫地一拥而上,然后把我俩撕成碎片。 好吧好吧,我可不想和一群没有理智的野兽拼个你死我活的,姑且不论是否能赢的问题,即使我成功地全身而退,估计也会遍身是伤,鲜血淋漓了。所以,遇到这种情况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逃到它们攻击不到的地方就行了。 我还没提气开溜,身边那位锊王殿下的动作却比我还快,飞地抽起三支箭搭在弓上,三箭同射。厉害!一支箭射死一匹狼,甚至其中有一支还一箭双雕! 好!我拍手喝彩,更多喝彩的原因却是因为他替我引开了狼群的注意,所以,在拍手的同时我已纵身一跃,跳到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树上,悠闲舒坦地靠坐在树干上,向沈墨翎竖了竖大拇指,“锊王殿下的箭术果然名不虚传!” 听到我欢快的声音沈墨翎明显呆愣了那么一瞬,极短的一瞬间,可那一瞬间却也足够那群狼作出相应的动作,五匹狼同时跃到他的身上,沈墨翎动作很快,我承认,至少我就没他那么快的动作,他似乎也是想跳到树上,只可惜他躲过了眼前的这五匹,却在他跳起的那一刻被另一头趁机袭来的灰狼给咬到了大腿。 眉头一皱,沈墨翎劈掌打在那匹狼的头顶上,脑颅顿裂,他也安全地坐在我相邻的一棵树上。他腿上的伤应该很重,看看那群狼的利牙就可以知道,被咬的那一下绝对够狠,我斜眼瞥去,果然鲜血直流,衣破肉翻。 看着两个人都坐在了树上,那些狼只能无计可施地在下面打转,想上却上不来,离开却也不愿意。沈墨翎又在此时拉开了手中的弓,一箭一箭,奇准无比地向下射出。 动物虽然无法像人类一样地思考,可还是知道哪些是捕食不了的猎物,若是继续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它们只怕会全军覆灭,不消一会儿,那群狼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它们一离开,我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掸掸身上的灰尘,看着那两匹被狼群咬得不成形状的骏马,忍不住惋惜地摇头。突然想到沈墨翎还受伤坐在树上,我抬头问道,“你还行吗?自己下得来吗?” “……”他没说话,纵身往下一跳,落到地上时重心明显不稳,双腿一个踉跄,就差一点摔到地上,沈墨翎皱眉,摇了摇头,“没事。” 这还叫没事?我望了眼他的伤口,再想想他的态度……算了,他说没事就没事吧。 “那我们回……”话说到一半,我自动停下了声音,低眼看那两匹马,血肉模糊的,照这状态就只能自己走回去了。走回去?我再愁眉苦脸地望向沈墨翎的那条腿,别提走回去了,估计爬回去都有问题! 四 好,沈墨翎走不回去是他的事,我大可自顾自地回去,还能美其名曰是去搬救兵,可惜啊,问题若真能这样完美地解决就太好了,我用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展玥啊展玥,你常常自以为聪明,看吧,聪明反被聪明误,居然连走出去的路都不认识了! 我认命地叹气,慢慢走到沈墨翎身边,“你还是包扎一下伤口吧,至少只是止止血也好,我们还是在这里坐会儿,等先生他们来找人吧。” 他找了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下,背倚大树,然后抬头望着我,神情复杂,“不可能了,我们今晚势必要在这儿过夜了。” 势必?我眨眼。过夜?我眨眼。 什么?我倒退一步,和他一起在这里孤男寡女地过一夜?我才不要!“为什么?” 看着我不甘愿的神情沈墨翎先是觉得很有趣的样子,尔后又苦涩地叹气,似乎有些被我的反应所打击,“猎场的夜晚是很危险的,所以时间一到,就要清场关门,不再允许别人进来,以防出什么意外。” “一点办法也没有?” “有是有,就是拿到皇上的手谕。”沈墨翎的神色平淡,“猎场的看守人是皇上的亲信,只有看到了手谕才会开门,可是,皇上绝对不可能会同意的。” 听到他骤然变冷的声音,我怔了一怔,转头望着那些狼的尸体,遍地的血迹,我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这应该,不是什么巧合吧? “猎场里的狼应该没这么多的,而且,这么多年,我从没听说在猎场会有狼群集中起来对人进行攻击的。”沈墨翎的声音越变越淡,也越来越冷,“前段时间听闻皇上常来猎场,那时候就有些好奇他来干些什么,所以,今天一提到要来这里狩猎,我心里想着跟你们一起来也好,顺便查看下皇上到底是在猎场做了些什么。” 结果真是个大惊喜不是吗?难得我这时候还有兴致露出笑容,主要是因为狼群已散,而且这种事也跟我无关,转头朝四周看了看,都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我失望地叹气,本来在晚上生个火还可以防止野兽的靠近,这下好了,都已经要露宿野外了,更过分的是要在树上睡觉,啊,我的运气怎么这么背? 转身面向沈墨翎,我双手抱胸,一点都没有要去扶一扶的意思,“你可以自己走吗?这里都是血腥味,很容易引来一些危险的动物,我们得换个位置休息。” 他怔了怔,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双手撑地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的,看到自己连站都站不稳,沈墨翎嘴角扬起一抹苦涩,“自己走可能有点麻烦,玥儿能帮忙扶一下吗?” 不帮你难不成把你丢在这儿?说的尽是废话!我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两步,拉过他的手把他扶在肩上,唉,好好地在家享享清福不挺好,怎么会落在这儿沦为苦力的下场啊? 一脚深一脚浅的,累得我额头都渗出了汗水,感觉肩上那人越来越重,在走了好长一段路后,我实在受不了了,放下沈墨翎,我擦擦汗,重重地呼了口气,“好了好了,就在这儿坐会儿吧,想睡觉的话就自己跳上树。你那条腿虽受伤了,可上树的能力应该还有吧?唉,还得在这儿住上一宿才能离开,我果然倒霉!” “和我在一起很倒霉吗?”沈墨翎闻言斜瞅着我。 当然倒霉!和你在一起就已经算是件坏事了,更糟糕的是还要我照顾伤者,能不倒霉吗?我尽量压下心中的不耐,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和蔼可亲些,“玥儿只是觉得要露宿在这种没床没被子,甚至也没有食物犹如荒野一样的地方……这种事,怎么想都不会让人高兴。” “呵呵。”沈墨翎意义不明地笑了笑,自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挪了挪,靠着一棵大树沉默不语。好一会儿,在四周只剩下风声虫鸣持续灌入耳中时,沈墨翎突兀地叹了口气,叹息很轻,可在这样的静谧中显得是那样厚重,“其实,我在小时候就已经知道玥儿你的存在了。” 我很想把这句话当作是他在自言自语,但那双随着声音一起射来的璀璨绿眸是那么明显地证实着沈墨翎在跟我说话,我只有硬着头皮开口,“真的?” “嗯。”沈墨翎的笑容不似往常那样凝重,轻松随便,“那时候于丞相除了教你和展遥,每天还会到皇宫来教教我。对你的印象实在是很深,因为丞相嘴里常常会提到你,聪明,能干,活泼……呵呵,我不止一次地在脑中想像,那么多复杂又矛盾的特点结合在一起,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孩。”他顿了一顿,好似在回忆什么的神情,“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那条小道上吧?老实说,我有点儿意外,跟于丞相描述的根本不一样,你既懂礼貌也明规矩,说话温文有礼……” “知道是锊王殿下的马车后我怎么还敢没礼貌?”越听他的话越觉得头皮麻,依照这种腻人的气氛看来,若是继续让他说下去,很可能最后会收不了尾!他会说这番软绵绵的言语不会是想诱惑我?开口打断了这种让人连鸡皮疙瘩都会立起来的谈话,趁早转移话题,我微微一笑,“能得到先生的赏识一直都是玥儿的荣幸!” 沈墨翎脸上的神情是那么明显的怔愣,他望向我的目光甚至还带了些不可思议,不过这状况也只是片刻的工夫,他很快就仰头哈哈大笑,笑得连胸腔都在震动,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嗡嗡作响。“果然是个有趣的人,你猜到我在想什么了?” 他的话还真直白,我尴尬地扬唇,“怎么会?锊王殿下的想法岂是我能猜测出来的。” 我一直无法想象他那样的人会这样笑出来,那么冷静,那么自负,那种似乎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算计的人竟然也会像这样肆无忌惮地大笑,真的有点儿,不敢想像! 五 沈墨翎慢慢收住笑声,转头盯住我,眼神已经跟刚才完全不同了,眸光中那层蒙胧的东西消失不见,没有深情,没有温柔,只剩下精明高傲,甚至还带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古怪,“玥儿,你有想要过什么东西吗?对某一样东西异常执着,无论如何也想要得到,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得到的东西?” 这种问题让我怎么回答?撇撇嘴,我顺势推回,“锊王殿下有吗?” “呵呵,”沈墨翎眸光一闪,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反问,食指缓缓叩击着地面,一顿一击,“每个人总有那么点儿想要的东西,只是野心大野心小的问题,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贪婪是每个人都有的,比如说,女孩子总是想着要嫁一个如意郎君,或者嫁入富贵人家……”他停下了声音,直直地锁住我的双眼,似玩笑似认真,“玥儿,你有过这种想法吗?或者,你甚至有更大的梦想,不单是富贵,还想着权势……”他瞥见我满脸都写着单纯和无辜,丝毫不以为意,又是勾唇一笑,“玥儿,你有想过要做皇后吗?” 唉,不把这层纸捅破你就是不甘心对不对?非得把我装得那么辛苦的无知的表情完全从脸上拉下来不可吗?就知道和沈墨翎单独处在一起绝对是个糟糕到极致的错误!我大大地叹气,就这么想把话说明白是不是?微微挑高了眉,我从正面望着他,并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尽量真诚,“锊王殿下,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站在敌对的立场,我不想做你的敌人,一点都没有想过。” “……”看着他依然读不出情绪的淡笑,我无奈地耸肩,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跟他拼来拼去这种事情我不愿意去做,不想和他敌对是事实,可是,我同样也不想插手这乱摊子,同样也不想站在他这一边。 黑暗在四周浸润得越来越深,月光下的树影把这份夜幕装点得有些森然和恐怖,飒飒的冷风咆哮声,索索的叶片摩擦声,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鸟啼虫鸣……万籁俱寂中突兀的声响让人的每个毛孔都异乎寻常地敏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胸口的心脏那一颤一颤的跳动。 在这一片空旷中没有丝毫火光的温暖,只有苍穹上那抹淡淡的月光斜斜地投射下来,冰冷而淡凉,沈墨翎的脸庞因头顶上树叶的影子而呈出一片斑驳的阴影,这使得他本就复杂的情绪看上去更为高深莫测。他的头半低着,似在沉思似在酝酿,正在我考量着要不要再说上几句的时候,沈墨翎犹如慢动作一样地抬起了头,望着我,然后,用了他最平常的表情笑着点头,“我知道了。” 我默然地回望他一眼,低下头后不再对这个话题多作谈论了。 当时的我,虽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可也没过多地去在意,因为我觉得我已经将自己的立场表示得很清楚明白了。毫无疑问,沈墨翎是个聪明人,能少一个敌人就尽量少一个敌人,况且我的存在也不会危害到他什么……我承认,这种想法是我犯的最致命的一个错误,我错估了沈墨翎这个人,我错估了他那种必须一切尽在把握中的狂霸。 致命的错误产生了致命的打击,这个后果在短短的一天之后就如噩梦般地展现在我眼前。那是一种结束,也同样是一个开始。脑中想到的依旧是那句话,有些东西,避无可避。 在那之后我才知道,或许这一晚他说的话,是在给我最后的机会,最后的试探。 而我,无疑错失了。 这天夜里,我很快就跳上了树进入睡眠,野外的环境虽然苛刻,但我还是安安稳稳地睡到了天亮。草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摇摇欲坠,生机鲜嫩,连红日都才在东边显出隐隐的一角,在睁眼没多久后,于路和沈琦瑾就带着一大队人马在这个地方找到了我们。 杂草丛生,道路崎岖泥泞,路上还常常会有连立的大树干扰视线,也真辛苦他们能这么快找来这儿,看到我们两个都安然无恙的时候,于路明显舒了口气,可一见到沈墨翎那条受伤的右腿,于路刚刚缓和的脸色又在瞬间铁青。 “玥儿,你没事吧?”沈琦瑾满脸的担心忧虑,从马背上跳下后就快步移到我身边,把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个遍,在确定我没有受到任何损伤后才放心地吁了口气,转而一笑,“在这里睡得很不舒服吧?要不要回去再休息一会儿?” 真是知我者莫若母,用力点头,我软绵绵地把脑袋腻在沈琦瑾香喷喷的玉颈上,“要,当然还要去睡一会儿,在这地方待了一夜,睡得一点都不舒坦。” “呵呵,那我们马上就离开吧。” 一行人就这么骑着马从皇家猎场离开,于路和沈墨翎似乎在马队的后头低声讨论些什么,我只是淡淡瞥了眼,就转过头继续和娘聊些有的没的,从猎场到锊王府并不算远,我不断地打着哈欠,一会儿时间,就到达了锊王府。 于路他们自是扶着沈墨翎去休息了,又忙太医又忙抓药的,而沈琦瑾陪着我去厢房休息,我在走廊上慢悠悠地迈着步子,懒散地说话,“娘,你还打算在锊王府住几天啊?回家好不好,我在这里腻都腻死了。” “玥儿不想住了?”沈琦瑾柔柔的目光望着我,笑得很迁就,“那我们明天就走吧?或者等玥儿休息一下就离开?” “好!” 走到房间后我利落地脱了外衣后就躺在床上,拉起被子盖在身上,正要闭上眼睛睡觉,却见沈琦瑾站在床边,美目一瞬不瞬地盯住我看,与其说是盯,更不如说是把目光刻印在我身上,刻在脸上,刻在心上,像要把我的样子揉进骨子里似的。这种近乎于激烈的情绪我从未在沈琦瑾身上现过,激烈到带有一种异样的凄美和绝望。 心下一凛,我硬生生压住眼中探究的目光,努力露出平常的表情,向她奇怪地眨眼,“娘,还有什么事吗?” “玥儿,”沈琦瑾伸手抚摸着我的额,“娘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她轻轻一笑,笑容仿佛清澈的湖中荡漾的水波,一圈一圈地向四周扩散,“玥儿最想要什么?自由,富贵,权势之类的摆在一起,玥儿会最先选什么?或者说,若让玥儿为了自由而放弃其他令人艳羡的东西,玥儿会舍得吗?” “没什么最想要的。”我想了想后干脆地回答,目光也同时凝视在沈琦瑾脸上,“娘,如果真要我说点儿什么,那我最想要的就是幸福,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随心而已。” “呵呵,”沈琦瑾听了我的话后笑出了声,欣慰温柔,她摸摸我的脸,又俯身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暖暖的,“好好睡一觉,醒了后我们就回将军府。” “娘!”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今天的沈琦瑾太反常了,说话反常,态度反常,我认真地注视住她,冷静开口问道,“娘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不想回展家?” 她停住了正欲转身离开的身子,望了我一眼后沉默地垂下了眼,长长的睫毛挡住了她眸中的情绪,在这样的安静中她慢慢说道,“玥儿,我是不喜欢将军府那个地方,但是,无论如何,总是要回去的,你不用太替我担心。” 我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了手,她和展翼翔在感情方面的事是我最无力帮忙的,这些事主要还得靠她自己去释怀,我能做的只有陪在沈琦瑾身边在必要的时候鼓励她。算了,目送着她走出房间,屋门关上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轻轻阖上眼皮,呼吸越来越平缓,还是睡一会儿精力充足了再说,睡醒了就回家。 六 一觉睡醒后已经是晚上,黑糊糊的一片,睁开眼瞥见窗外的天色就惊得我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不可能,我怎么会睡这么久而且还睡这么沉! 头脑还有些胀胀的感觉,今天从早上就开始萌的别扭感在此时完全爆了出来,即使我昨晚在猎场睡得再怎么不舒服我也是睡着了,现在怎么可能一睡就睡到这个时间?我闭眼捏紧了拳,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对我下了药,而在我的周围,最不让我防范,可以在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成功下药的人,就只有沈琦瑾!除了她,我不可能给别人下药的机会! 娘,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飞快地穿好衣服,心里的不安感越扩越大,娘是想瞒着我做什么才下药的吗?还有,现在想想,在我睡前她说的那几句话看来并非是展翼翔的关系,她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吗? 拨开门我就直直地冲了出去,内心从来没这么焦急和恐惧过,燥热的心脏几乎都要窜出喉咙口了,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天气甚至有些微凉,可我身体却因担忧和急躁而热出汗来,以最快的度赶到沈琦瑾的那间屋子,我一脚踹进,却现空无一人,看着那空荡荡的卧房,脑中一阵措手不及的空白,唇角几乎被我咬出了血,我狠狠地继续咬下去,直至在口腔中尝到了血腥味,大脑才在我的强迫下渐渐冷静。 把问题好好想一下吧,我深深呼吸,最初感到不对劲是什么时候?在睡前娘说那番话的时候?不,应该更早!那么,是在去猎场的时候?不,不对,再往前一点,我转身向沈墨翎的房间冲去,最开始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是在祭祀时遇到他,然后娘开口说要去锊王府小住几天的时候!那么,问题就在沈墨翎身上! 用前所未有的度冲到沈墨翎屋外,心中的那股不安已经溢至爆的临界点了,我连敲门都省下,直接推门而入,气喘吁吁地望去,一眼就看见沈墨翎躺在床上,而于路坐在桌子旁,两人看到我的出现都没感到丝毫的意外,不,与其说他们没有意外,更应该解释为他们似乎一直在等待我的出现。 “先生,你有见过娘……”我转头面向于路开问,可话才说到一半就自动停了下来,身体都在颤抖,因愤怒因悲伤,我看到了沈琦瑾像具尸体一样地倒在桌旁,脸色苍白,我连迈出步子走上去的勇气都没有,深深呼一口气,声音冷静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目光冷冷地盯住屋内的那两个人,“你们对娘做了什么?” “玥儿,这件事情是有缘由的,你进来听老夫讲。” 我充耳不闻,一步一顿往前走,短短的几步路,却走得我冷汗淋漓,走到沈琦瑾的身体旁,我慢慢蹲下身去,轻轻把嘴俯在她的耳旁,“娘,你感觉怎么样?” “……” “娘!”我的声音有些不稳,摸摸她的心脉已经是极度虚弱,眼圈开始无法抑制地泛红,“娘,我现在就带你回去好不好?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玥……玥儿……”沈琦瑾断断续续地说话,可眼睛已睁不开,那种全无血色的苍白遍布她的脸颊,“不,不是……丞相……不是,他们……的……错……你,不要……”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娘,你不要说话了!”急急切切把沈琦瑾抱起,我的嘴唇不住哆嗦,“娘,我带你去找御医。” “没用了。”于路苍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无奈摇头,“玥儿,还是让你娘安心去吧。” 我此时根本无暇去理会其他两个人,那种无法负担的恐惧充满了整个躯体,一把横抱起沈琦瑾的身体,只感觉到她越来越冷,越来越沉,我低头望着她的脸,只觉得生气不断地在流失,沈琦瑾的意识似乎已经不在,浑浑糊糊地轻蹙眉头,连呼吸都微弱地让我无从察觉,她的唇形还在一动一动的,我匆忙放下她,又把耳朵凑近去听,“娘,你想说什么?” “恨……”沈琦瑾的声音犹如吐息般的轻,“我,我……恨……他……” 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最后的一句话,在几乎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沈琦瑾只说了这三个字。 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然后,死去。 从五根脚趾到修长的手臂,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都不住地蔓延出一股冷意,透彻心肺,身体几乎跟着沈琦瑾一起失去温度。 慢慢地把她平放在地上,身体的颤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止,挺直了身躯,我面无表情地盯住沈墨翎,“我身上的药是你叫娘下的?” “是。” 斜眼瞥见地上打翻的酒杯,我声音冰冷,“娘是你下毒害死的?” “是。” “为什么?”我声音愈冷,视线锐利如剑地射到沈墨翎身上,“说清楚。” “我不想在夺皇位的时候展翼翔在旁边碍事,一直还要留一分心思防范他,那太麻烦了。”沈墨翎淡淡地望了我一眼,如述家常,“展翼翔对姑姑的轻慢天下皆知,沈家早就想拿他开刀了,只不过他权势过大,在朝中又根深蒂固,重兵在握,这才一直忍耐他。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只要对天下宣告展翼翔毒害皇室公主,残杀妻……你不觉得这下子事情就简单多了吗?” “哼!”我嘲弄地望着他,“是你自己按捺不住了才想这样做的吧!” “玥儿,琦瑾是自愿的。”于路轻轻叹气,“琦瑾也知道展翼翔的野心,作为展翼翔的妻子,她更清楚自己是沈家的子女,能为沈家而死是她的心愿……” “闭嘴!”我转头狠狠盯住他,“于路,亏先皇死前还托付你照顾娘,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娘当然是甘愿的,有你于丞相的巧舌如簧,娘她怎么可能会拒绝?” “先皇他……还说过一句。”于路望着我,声音中有着一份执着,“一切都以皇室为先!” 我撇开头,双眼注视着沈琦瑾,难掩悲戚,“你们想对付展翼翔我可以不插手,可是,为什么非得用娘来做幌子?” “这样最快,最直接,也最有效。”沈墨翎轻轻扫了眼地上的尸体,“何况展翼翔也一直都知道我们要找他的麻烦,就等着找一个借口拿他开刀,所以,这么多年,他做得几乎滴水不漏,根本让人找不到岔子!” 沉默。寂静。 七 于路连连叹息,一声比一声重,“玥儿,琦瑾曾说过,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们好好照顾你,若你想要自由,就放你离开,不要让你陷入皇室的争斗之中。”声音一顿,他满脸惋惜地望着我,“玥儿,老夫真的很珍惜你的才华,可以的话,你若能为墨翎所用,他日必定荣华富贵享不尽……但是,老夫教了你这么多年,总还是了解你的性子的……” 我盯住他,满脸嘲笑。 “唉,你还是自行了断吧!” “哈哈!”我大笑两声,“于路,你既然这么了解我,我觉得我会自尽吗?” “啪啪”沈墨翎连拍两掌,门口忽然就多了三个人,满身肃杀。他清冷地盯着我的双眼,慢慢说道,“玥儿,你虽然已经醒来了,但你自己也应该有感觉,你身上的迷香还未完全散去,不过,即使你是在最佳的状态,你觉得你有把握从这锊王府出去吗?” “当然能出去。”我如毒蛇一般的目光锁在沈墨翎身上,一字一顿,“我不仅要出去,还要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低头望了眼地上的沈琦瑾,我闭上眼,尽量忍耐,“娘的尸身先交由你看管你几天,不过放心,我一定会回来取的。沈墨翎,你会为今天的事后悔的。” 气运丹田,我整个人蓄势待,站在门口的那三人也提神注意,随时都有可能攻过来。 半阖双眼,我骤然用最大音量喊出声,“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闯进锊王屋里啦!” 刺客的消息顿时让外头闹哄哄起来,往这方向跑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沈墨翎一脸惊愕,看了我许久,神情渐渐复杂起来,一言不地盯着我。 “如果不想把事情越搞越大,锊王殿下还是放我回去的好。”我满是嘲弄地瞥他一眼,又回望于路,压下心中的愤怒和悲伤,冷冷道,“那么,展玥就先行告辞!” 飞身跃出锊王府,我还没走上几步,背后就有一阵剑光闪来,身上的迷香的的确确影响着我的动作,偏身一闪,左臂还是被那剑刺伤。 我重心一个不稳,向前绊了两步,转身望去,难得还有闲情挑眉,“锊王殿下吩咐你在外头守着的?” 那人听后无动于衷,举起剑又横横刺来,我急忙闪身躲开,可这种状态下即使能避开要害,身上被刺到的地方还是越来越多,迷香再加上失血过多,我的精神越来越不济,只要稍稍放松一下,自己就会马上昏过去了。 视线也开始模糊,脑子昏沉沉的,看到地上那么的血,再不去治疗的话,我会不会流血过多而死啊?不行,现在还不能死,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脚下还在垂死挣扎般地不断闪避,可体力却不断流失。 迷糊中,那一剑银光当头刺来,我实在没有力气了…… “当!”一道暗镖击退了那柄长剑,颀长的身影顺风而至,一把抱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熟悉的气味,久别的气息,刚刚才勉强忍住的泪水一下子勃而出,我身子一软,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来不及问他怎么回来了,只觉得喉咙哽咽得厉害,“哥哥……” “玥儿!玥儿!你没事吧?”陷入昏迷中,最后听到的,是展遥的声音。 真好,他回来了。 第 7 部分 一 黑暗的夜晚,昏暗的灯光。 苍白的尸体,破碎的酒杯……闭上眼,就可以感到刺目的鲜红,一种无声的嘶鸣在耳边震裂,痛苦而恐惧…… 头脑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目光都开始无法控制地模糊,我拼命地扯着自己的脖颈,只觉得呼吸困难……漆黑,猩红,惨白……缠绕,错杂。 最后,只剩下娘的尸体在瞳孔中不断,不断放大!不断放大! “啊!”瞬间从床上挣扎着坐起,呼吸急促,我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缓缓闭上眼,情绪逐渐平缓下来,低头一看,原来还躺在床上,甚至身上还好好地盖着被子,脑子也渐渐清醒过来,我头痛地抚额,整张脸都深深地埋入被褥中,可那些如同破碎的梦境一般的记忆却开始源源不断地冲入头脑。 清晰,完整。 娘,已经死了。 我的十指交错烦躁地插入丝中,口中只有不出声音的呜咽,还有,就是粗重的喘息。最后的记忆是身上被连刺了好几剑,鲜血直流,疼痛以一种措手不及的度麻痹着整个身体,恍惚中那一剑刺来,然后……哥哥? 我突然从被褥中抬起头,神情里惊诧加上犹疑,哥哥……展遥他,真的回来了? 急急忙忙地掀开被子,一阵剧痛骤然袭向身体,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伸手拨开里衣,低眼扫去,只看到无数的伤口还透出红红的血迹,连痂都没完全结好,我只是轻轻地一动,那层薄薄的痂就又撕裂开来,殷红的血蔓延在肌肤上。 我咬牙,心中急于知道展遥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他回来的消息太过于突然,突然到近乎于不真实,虽然很相信自己的感觉,但那时已经快要昏迷……不行,他是不是真的回来了?他怎么会回来得这么突然?或者,那真的是我的错觉? 相对于证实展遥是否回来的重要性,身上那些恼人的伤口显得那样微不足道。我殷切地冲下床,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一路无阻地在走廊上奔跑,迫不及待。 一直跑,一直冲,冷风呼呼地刮入耳中,身上凉凉的,那层单衣根本挡不住任何风势。头越吹越乱,可所有感觉都空荡得那样虚无,我继续跑,继续冲,直至撞到了人,才来不及收势,脚下一软,一个踉跄扑到那人身上。 “玥儿!”响在头顶的声音熟悉得有些陌生,冰冷的身体立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拥入温暖的怀抱中,淳厚磁性的嗓音低哝在我耳边,“你怎么跑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哥哥?”我焦急地抬头,焦急地描绘他的脸庞,乌黑的瞳孔,望着我的目光怀念得令人几乎想哭,薄薄的红唇,如刀刻搬精致的五官,我眼眶热热的,一把抱住他,可语气还是有些迟疑,“哥哥?” 展遥摸摸我的头,微微一笑,瞬间柔化了脸部冷峻的线条,“是我。” 我使劲地咬住双唇,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他,仿佛在害怕错过什么。 “玥儿,”他突然注意到我现在的样子,眉头叠皱,稍稍倾身,一把打横抱起我,不赞同地开口道,“你怎么这样就冲了出来?身上衣服都没有多披一件!脚上连鞋子都没穿,就这么赤着脚跑很容易生病的知不知道?还有,头都乱成这样子……” “哥,你离开了五年怎么变得像个老头子一样烦?”猛然注意到自己实在算不上雅观的外形,我隐约觉得一股燥热在往脸颊上冲去,笑眯眯地掩饰自己的窘迫,我尽量扯开话题,“哥哥,你小时候就像个小老头了,现在的状态比之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哦?”展遥似笑非笑地瞅着我的面颊,可脚下的步子还是直直地向我屋里迈去,度飞快,“你以前就很喜欢挑衅我了,现在的功力比之过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呃?我被堵塞了嘴,回望他一眼后挫败地撇开脑袋,怎么几乎每次都说不过他?虽然展遥的气质改变了许多,或许不单止气质,他改变得也许更为彻底,可是,有些地方还真是……该怎么说呢?我唉声叹气,能不能说他是死性不改啊? “玥儿,”在短短的几句谈话中,他就已经抱我到了卧房里,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床榻上,仔细地把被子给盖严实,“你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吗?” “哪有哪有,我刚才只是急着去找你,想到你回来了后太激动了嘛!” “你……”似乎没想到我会说这句话,展遥深邃莫测的目光紧盯在我脸上,复杂中隐有不悦,“你别又把以前的态度给摆出来,我说的不是这个,是前天晚上的事!” 前天?我心里震了震,我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吗? “前天晚上我才赶回将军府,一回来就现你不在,急急忙忙冲去锊王府,结果看见了什么?”展遥重重地瞪住我,这眼神跟他小时候生气的时候很像,只不过如今多了份威严的霸气,“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就非得把自己弄到那种地步吗?全身血淋淋的很好玩?” 我怔了怔,那副惨烈的镜头似乎还在眼前,鲜血,尸体……刺激的记忆一下子冲塌了短暂的轻松,瞬间收敛起身上所有外放的情绪,我淡淡撇开了头,语气平静祥和,说话度极慢,“哥,你应该知道,娘她死了。” “……知道。” 再次抬头望向展遥,我的泪水就那样毫无防备地直泻而下,咸咸的苦涩在味蕾中化开,我伸手去抹,抹净,又湿了,再去抹,又再湿……无可奈何,放任泪水肆虐整张脸,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展遥眼中流露的心疼和悲伤。 “娘……”我嘴唇打颤,“娘……” 咽哽,吸气,我即使紧咬双唇也止不住嘴角的颤抖,“娘……娘……” 展遥走进我身旁,轻柔地抱住我,下巴支在我的额头上,他的手臂也带着轻微的抖动,但是,却让我有安全的感觉,他的气息洒在我的顶,喉咙一动,“嗯,我知道。” 我的眼泪浸润着他的衣衫,闭上眼,我反手环抱住展遥,“哥哥,娘……死……” 终于放声大哭,我紧紧拽住他的衣衫,越抱越紧,“娘死了,娘死了……” 展遥轻轻摸着我的头,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鼻音,“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他越温柔,我哭得也越厉害,眼睛红了,鼻子也红了,“怎么办?娘死了,我要怎么办?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哥,我没有……家了。” 展遥靠下他的脑袋,倚在我肩膀上,他的声音回荡在我耳际,“没关系,还有我陪你。” 继续抽噎了一会儿,将压抑在胸口的感情释放出来后,脑子也冷静了许多。 二 “我恨那两个人,无论他们之间是谁最后成功了,我都接受不了。”半阖双眼,我抬头望向展遥,“哥,即使先不说这些,即使把所有的问题扔到一边,即使再怎么让步,可是,娘的尸体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娘她姓沈,虽然柔弱,可娘并不是那么无知。”展遥轻声道,“玥儿,你有没有想过,撇开无奈与局势不谈,或许,娘她自己心里也不想活……沈墨翎,不过是制造了一个契机……” “……” “玥儿,你盯着我也没用,有些事情,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去承认。”展遥摇头,温柔地拨开我的额,“你不知道吗?娘的死讯在昨日就已天下皆知,沈墨翎阻止展家接回娘的尸体,明确表示要让娘的安葬问题由沈家来处理……沈墨翎自己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底下的官员已经开始放出一些危害展家的风声,矛头直指展翼翔!” “……” “玥儿,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只会越闹越大,说不定最后会成为开战的导火线。”展遥的手掌很温暖,手心里有一层薄茧,粗糙地摩擦,只感到脸上痒痒的,“可是,如果玥儿执意要抢回娘的尸体,无论情势有多不利,即使是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玥儿,你只要顺着自己的意思去做就可以了,我会帮你的。” 轻轻的嗓音,暖暖的微笑,哥哥他,果然还是变了,我闭了闭眼,压下心中升起的异样感,随即睁开眼直直地凝视住他,悄悄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他放在我脸上的手掌,苦涩缓缓爬上嘴角,淡笑,“哥,你这样,迟早会宠坏我的。” 展遥稍稍挑眉,玩笑中还藏有一份纵容,“玥儿不一直都是无法无天的吗?不用我宠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顿了一顿,他移开视线,望向远处那块熟悉的土地,声调淡泊,神态中已探不出任何情绪,“其实,就我自己来说,对娘的死讯也是愤怒的,我心里自然也是想抢回娘的尸。玥儿,你只是比我表现得更直接一些。” 垂眸,心里说不清是感叹还是怅然,人总不可能维持原样,更何况,五年的时间从来都算不短。轻轻地阖上眼睛,我默然不语。 以前的你,是比我更直接的…… 屋外忽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我侧过脑袋向外望了望,是秦嬷嬷手里端着药碗,身后有白云杨柳跟着,一步步向房里走来。 秦嬷嬷的两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红肿,脸色也呈出病态的虚弱,步履蹒跚,走进屋子后她先对展遥点头问安,随后转过头,见着我已睁开双眼,她立马神情激动地前跨两步,唇形哆嗦,“小姐,你醒了?” 微微一笑,我点头,“嗯。” “小姐,老奴好担心啊,遥少爷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全身都是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老奴,老奴从没见小姐这个样子过,一下子就吓傻了!” “没事的,我这不是醒了吗?”尽量安抚着她,我心里也有些担忧,“秦嬷嬷,娘,娘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知,知……”秦嬷嬷原本健朗的身子仿佛瞬间萎缩,那依稀找得着几根黑的头顶,如今已完全白色一片,“老奴知道了。” “秦嬷嬷,玥儿知道你一定非常伤心,这种时候你更应该好好去休息,可现在却还忙着照顾我,玥儿已经没事了,你是不是也该回房去睡一会儿?”轻声叹气,“秦嬷嬷,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娘她一定也不希望看到你憔悴的模样,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小姐!”秦嬷嬷一直红的眼眶在霎时间涌出泪水,双腿一软,整个苍老的身躯都伏倒在地上,重重地朝我磕头,“公主的死,最伤心的莫过于小姐!可是,现在还要小姐来担心老奴,还要小姐强装笑脸来安慰老奴!小姐,小姐还需要老奴来服侍,公主从以前就担心自己活不久,她常常叮咛老奴要陪在小姐身边照顾小姐,老奴一定不会再让小姐担心了!” “秦嬷嬷,你不要这个样子,你是想把玥儿给惹哭吗?”我慢慢从床上坐起,展遥在旁皱了皱眉,急忙起身在我背后垫上枕头,“娘死了,不止玥儿一个人伤心,我并不是在强颜欢笑,只是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罢了。玥儿不需要你来照顾,不需要你来担心,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望着她那张被泪水浸湿的脸庞,我的身子稍稍前倾,抬手示意道,“秦嬷嬷,你先站起来,然后找个位子坐下,玥儿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随手抹了几把泪水,低眉敛,“小姐,老奴站着就可以了。” 我上半身向后一靠,视线在屋内的几个人身上打转,目光在每个人身上停留几秒,最后还是回到秦嬷嬷身上,“秦嬷嬷,你和杨柳白云她们一直都守在娘身边照顾她,十几年如一日,玥儿心里一直都是很感激的。可是,现在娘已经不在了,我觉得,展家并不适合你们。” “小姐!”秦嬷嬷惊愕地看着我,神情紧张,“你是想赶我们走吗?” “秦嬷嬷,你仔细听我说。”淡淡地望着她,我斟酌语句,“在这西厢里只怕没几个人会喜欢将军府的,你们是为了娘才跟着住在这里的,现在娘不在了,而我也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嬷嬷,真的,你不用勉强自己继续留在展家的。” 三 “小姐,老奴怎么可以离开?老奴离开了,不管谁接替这个位置来照顾小姐,老奴都不会放心的!” “秦嬷嬷,没有谁会来接替你的位置,我不需要别人来服侍。”从小就知道她有多忠心,秦嬷嬷已经把自己的一生都放在娘的身上了,现在的形势到了蓄势待的地步,她继续留在展家的话绝对不是好事,若是不够小心的话,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玥儿希望秦嬷嬷能够离开这里,跟白云杨柳一起离开,找个闲静安宁的地方好好颐养天年。” “小姐,老奴不……” “我已经决定了!”张嘴阻止了她的说话,我望了眼站在一边的杨柳白云,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杨柳更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我静静地望着她们,笑容有些勉强和无奈,“你们也应该知道,沈家要对娘进行风光大葬,可是,娘已经为皇室劳碌终生,最后也可说是为沈家而死。所以,即使拼尽一切,玥儿也不会让娘的尸体留在那种肮脏的地方。秦嬷嬷,我会想办法把娘弄回来的,到时候,请你们带着娘离开京城,越远越好,到一个无论是沈家还是展翼翔都干涉不到的地方……”顿了一顿,我神情自嘲地仰头望着屋顶,目光迷离,“当然,这种地方可能根本不存在,但是,荒山野岭也好,农家小舍也好,离开孜祁国吧,远远的,如果有机会,以后玥儿就来找你们,跟你们一起陪着娘。” “小姐……” 转盯住秦嬷嬷的脸庞,她刚刚才止住的泪水又簌簌地流了下来,回望我毫不躲避的坚定眼神,她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一下,两下,三下,一下比一下重。 复杂地望着那个把我从小看到大的人,那个会一直给我做桂香糕的人,也许,以后都没机会看到了吧? “小姐。”向来沉默寡言的白云一眨不眨地盯住我,声音很轻,可放在身侧的手掌却捏紧成拳,语气沉重,“对于这件事,玥小姐是不是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主意了?” “是的。”我点头,“你们也可以开始做准备了,一旦我把娘的尸抢回来后,你们也就可以离开了。如今的京城龙蛇混杂,你们走得越早越好。” “知道了。”杨柳抢先出声,常挂脸上的娇柔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她垂恭敬道,“我们不会让玥小姐再为这种事分心了,一切谨听吩咐。”说完话,她抬眼正好撞见我还望向白云等待回答,杨柳急忙伸手拍了拍白云垂在一旁的手臂。 白云怔了怔,出神地注视了我一会儿,慢慢低下脑袋,“是,知道了。” 我点头,身上忽然感到一阵轻松,她们在近期离开的话,也就意味着不会被牵涉进这场皇位争夺之中了。拿过放在一旁的药碗,我忍住苦涩感,一口吞下。喝完了药,便让秦嬷嬷拿了下去,脑子又有点疲倦,我望向展遥,“哥,我想睡了,你出去的时候帮我关上门。” “嗯,我等你睡着了再离开吧。” 迷迷糊糊地睡着,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已是黑糊糊一片了,风声很大,其中还夹杂着丝丝细雨,屋瓦上滴下的雨滴叮咚悦耳,流淌,聚集,然后落下。 一觉睡醒后身体也感觉舒服了些,脑中也没有了倦意,双眼逐渐适应黑暗,瞳孔看得清楚了,再加上懒得起床去点灯,我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怔忡地呆中,忽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眨了眨眼,望着那个已走到门前的人影,我轻声问道,“谁?” “是我。”清涣的声音听起来比雨声更为透明,温润如玉。他轻轻地推开门,看到我睁着一双眼直直地盯住他,柔和地笑了笑,“姐,你总算醒过来了。” “……你来看过好几次了?” 清涣微微一笑,并不回答我这个问题,“本来不想让你觉我来的,可自从腿受伤后,轻功就大不如从前了。姐,我应该没吵醒你吧?” “为什么不想让我觉?”我也同样没回答他的问题,凝视着他那张僵硬得有些勉强的笑脸,心里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异样感,“清涣,如果你想避开我的话那就避好了,一直避到你可以心平气和地调节好自己的心态,否则即使见了我你也会难过的,不是吗?” “我并没有想躲避你。”清涣听到我的话后怔了一怔,视线在我脸上打转好几圈,最后像是确定了什么,立刻孩子一般地笑了出来,光彩满溢,“姐,我之前只是怕你见到我后会有别扭的感觉才一直躲着的,如果知道你都不在意了,那我刚才也就会大大方方地进来了。” 真的?我犹疑地望着他。 仿佛猜到了我心里的想法,清涣上前两步,走到我床边,轻轻点头,“我的确是想了很久才觉到的,姐,只要你心里不在意就好,我已经没关系了,也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穷尽一身的努力也做不到的,剩下的,就只有做自己能做的。姐,如果以后你想要干什么,那么我帮你,你若想要杀什么人,就由我来杀,如果你想去远行,我也会陪你……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再拿以前那一套来拒绝了吧?” “清涣……”我心里不禁震了震,思绪万千,“你就不怕我会因此而利用你吗?” “呵呵,”他笑得很开心,眼睛闪亮闪亮的,“如果你想利用我的话就更好,我只怕你会什么都不让我做,什么都不让我帮。” “滴答”,他黑色丝上的一滴雨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了我的脸上,清涣伸手抹去那滴水珠,动作如羽毛一般的轻柔,很快又收回了自己的手,谨守礼教,他后退一步,笑容完美,“姐,你想我永远做你的弟弟,那么,我就只做你的弟弟。” 永远,只做弟弟。 四 身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快,比我想像中要快多了,只是短短的三天,就已经能下床行动了。看来那天晚上虽说血流得多了点,但被刺到的伤口却不怎么深。可是,即使能下床了,身体却还是很虚弱,稍微跑两步就会气喘吁吁的,三天来,除了在床上休息养病,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呆,日子过得很无聊,可是,却很安详。 然而,在同样的时间里,比起我身体的恢复度,更快的却是流言传播的度。沈琦瑾的死,在整个孜祁国引起了轩然大波,详细的情形我并没有去打听过,只知道事情被传成很多个版本,有说沈琦瑾自尽的,有说展翼翔杀妻的……最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谣言,但在这么短短的几天,就差不多搞得人尽皆知,其他城镇有没有听到这些我还不清楚,至少在京城里的情况就是这样的。纷杂多样的说法,而无一例外的,就是矛头全都指向展翼翔。 十多年前的那一桩婚姻,名震天下的第一美人,少年得志的英挺将军,再加上翟伦帝亲自指婚,那几乎可算是多年来最为轰动的一件大事。可是,有多少个人知道了这桩婚姻,就有多少个人知道,甚至目睹了展翼翔那时几乎可称为大不敬的举止----以一介武夫的身份冷落了皇室公主十九年,甚至以驻守边疆为借口远离京城,在荒芜之地另娶偏房…… 这样子的前事摆在眼前,百姓的同情自然都是放在那香消玉殒的沈琦瑾身上,不,不应该这样说,我抬手遮了遮那刺眼的阳光,嘴角嘲讽地勾起,与其说把同情放在了娘的身上,更不如解释为民心都已经不可动摇地聚集在沈家。 仁爱大度用来形容沈家,而留给展翼翔的只怕都是负心男子,目无皇室的恶名吧! 呵呵,沈墨翎啊沈墨翎,展翼翔他削弱的你的兵力,你就毁掉他的民心?不得不说你这一步走得实在是漂亮,作为一个幕后者,无论这事成功与否都不会影响到锊王的声誉。那天晚上若不是展遥他及时赶来,只怕我也已经被成功地灭口,永绝后患了吧?不过真可惜,我闭上眼缓缓平定自己的呼吸,暖暖的阳光洒在脸上,可瞳孔中却是一片冰冷,沈墨翎,无论这件事是不是娘自愿的,但这笔账都毫无疑问该算在你头上! “小姐,你在外头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要进屋去休息一下吗?” 听到身后杨柳的声音,我收住了脑中复杂的思绪,朝她摇头微笑,“杨柳,我不是那么娇弱的人啊,这几天走动的时间已经够少了,今天早上看了看,身上的伤也好差不多了,我还是多走一会儿的好。” “是。”杨柳点头,又走了几步路,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红扑扑的面颊上添了一份迟疑,咬了咬唇,终于还是轻声开口,“小姐,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 “嗯?” “将军,将军他这几日几乎天天都会来西厢,小姐因为常在屋里休息所以并没有觉。”杨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脸色,慢慢道,“将军每次来都会去公主的房间待上好长一段时间。” 哦?我微挑细眉,冷冷地笑了笑便移开视线,这算什么?难不成是你展翼翔良心现了?还是想演戏演给谁看啊?可这种猫哭耗子的假慈悲我可不屑! 转了方向往娘的卧房里走去,骤然想到身后还有人跟着,我回头道,“杨柳,你先退下,我想自己一个人去娘的房里看看。” “是。” 暖风拂面,院子里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我抬手绾了绾散乱的乌,一路直走到娘的卧房前,懒懒地倚在敞开的门面上,里面坐着的那人果真熟悉万分,我似笑非笑地轻轻敲门两声,“有展将军的来临,西厢还真是蓬荜生辉啊,一直忙碌非凡的大将军如今怎么这么有空啊?” 展翼翔身体一动不动,依然侧着身子坐在那边,语调冷冷的,“怎么,你连那一声‘爹’都省下了?” “呵呵,你还会在意这种小问题?”我慢吞吞地跨进屋里,四周的摆设一点变化都没有,只可惜,住在里面的人却已永远都见不到了,努力忽略空气中弥漫的那一份伤感,我自行找了个位子坐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展翼翔,“以前都没见你这么深情过,如今人都不在了,你何必摆出这种样子?” “……”展翼翔缓缓转身,目光凌厉。 “大将军,你一直窝在这个地方好吗?你总不会不知道外头把你传成什么样子了吧?”我耸了耸肩,无视他的目光,“不论你在这里怎么悲伤,外面的人可是看不到的。” “我承认,在琦瑾和权势之间我选择了权势。”顿了顿,展翼翔的声音又在屋内响起,“可是,我从没想过要她死!” “可她还是死了。”双手交叉摆在腿上,他越严肃我越轻松,“展将军,娘的死绝不单单是因为沈墨翎逼她,这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劳’!” “……”展翼翔沉默,撇开了头,许久之后才开口道,“如果知道琦瑾会这样,我就……” “你就怎样?”见他停下声音,我好笑地看着他,目光嘲讽,“你就不会冷落她十九年,你就不会娶钟沁,还是你就不会想要去夺皇位?”冷冷一哼,我态度不屑,“别骗人了,这根本不可能!你展翼翔注定会选这条路,你展翼翔注定会是这种人!” “……玥儿,你没想过要站在我这边,对不对?” 见着他复杂的眼神,我挑了挑眉,答非所问,“如今在京城你的名声已经够臭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不会打算来硬的吧?” “……” 拒绝回答?算了,本来我对你的秘密就没什么兴趣,你爱说不说是你的事。我扶着椅背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门口,冷冷抛下一句,“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跟你说一声,明天我会在家里为娘办一个小葬礼,随你参不参加。” “……别人只会以为我们展家逼死了公主还在那边惺惺作态。” “别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五 走出娘的房间,我大大呼了口气,跟展翼翔待在一起空气都会沉闷许多,抬手遮了遮刺眼的阳光,我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朱栏雕漆,我一边顺着扶手一边前行,可才走了短短的几十步路,就看见展遥倚在走廊的尽头等着我,目光深邃。 我笑笑,反手指着自己,“是在等我吗?” “嗯。”他站直了身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 一步一步,走在他身边时我停了下来,“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玥儿,你决定去把娘的尸抢回来?” “嗯。”我继续笑。 “后天沈家就会把娘下葬了,以你的性子不可能在以后去掘娘的坟把她挖出来,所以,在今天或明天你就会动手了。”展遥眯了眯眼,上前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玥儿,你身体已经恢复了对不对?你装着还没康复的样子是想自己一个人去夜探皇宫吗?” 我愣了愣,僵硬地想抽出自己的胳膊,只是展遥拽得分外紧,根本不肯放手,“哥,你在说什么啊?” “不管你有多聪明,可这种办法能怎么想?”展遥很少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跟我说话,他是真的生气了,“除了用偷的抢的,还能想出什么办法?如果不是我今天来找你说话,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对不对?你压根没想过要我帮忙对不对?” “哥……我……” “玥儿,”展遥放轻了手上的劲道,只是依然抓着我的手,很紧,也很热,与此恰恰相反的,是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柔,“我说过,我会帮你,一定会帮你。”顿了顿,他凝视我,一字一句,“所以,让我帮你好不好?” 我咬唇,撇开了脑袋。 “玥儿,我知道你在展府最牵挂的就是娘,现在娘已经不在了,你有什么打算?”展遥紧紧追着我的目光,继续道,“玥儿,把娘的尸抢回来后,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轻轻叹气,我挣脱了他已经放松的钳制,盯住他看了半晌,倏而一笑,“哥,一起离开去那儿呢?或者你已经当上了那个什么门主,想要我跟你一起去荻桑国?”专注地逮着他怔然的目光,我偏过脑袋眨眨眼,“你真的想要我去荻桑国?” “你,不想去吗?”展遥的神色一如往常,只是声调稍有些小心翼翼。 “至少现在不想去,我想把这场争夺看到最后,我想看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伸手折下一片树叶,我放在手里轻轻把玩着,难得严肃的神色,“现在,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那就依你的意思吧。”展遥抚了抚我的额头,无奈低叹,正要跨步前行时却又停下,认真地看着我,“玥儿,你想什么时候去抢回娘的尸?” “明天,明天晚上。” 第二天,日当正午,凉风怜花。 听说娘的尸体放置在她以前的寝宫内,因为马上就要下葬了,所以若是今晚再不行动的话就太迟了。展遥说得没错,除了用偷的我是真的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办法。皇宫警备森严,但这毕竟只是一个公主的遗体,看管也并非那么严密,虽然其中的风险是肯定避免不了的,可是,这件事我非做不可。 身上穿一件白衣,乌丝上系着白色的丝带,我一步步往灵堂走去,在夜晚来临之前,我还要先在将军府替娘办一场小葬礼,今晚若是成功把娘给带出来,那秦嬷嬷她们也会即刻起程,离开京城。所以,我必须在此之前做好一切。 “小姐。”刚跨入灵堂中,秦嬷嬷便站起身行礼问安。 我抬手示意免礼,视线在厅堂内转了一圈,秦嬷嬷,杨柳白云,展遥,清涣,我缓缓垂下眼睫,展翼翔果然没来吗? 从没参加过葬礼,自然也不是很清楚葬礼上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即使只是一个形式而已,我也想给娘这个形式,一个完整的形式。没有来宾道丧,没有棺木的摆放……这其间已经省下了很多应有的步骤,我只是让秦嬷嬷烧了几盘娘生前最爱吃的菜放在她灵前,糖醋鲫鱼,豆腐莲子羹,板栗鸡肉……然后,又斟上了两杯美酒放在娘的牌位前,娘她生前从没有喝过酒,也从没有醉过,她一直都活得很清醒,只是,清醒得却很痛苦。 我上前几步,白云立刻递来一支刚点燃的香,顺手接过,我跪在灵位前的那块软蒲上,三拜九叩,作为沈琦瑾的女儿,从小到大,我一次也没有对她行过叩拜之礼,所以,至少在这最后的机会,让我跪她一次,感谢她生下我,感谢她养育了我十九年。 然后,一人轮着一人,每人都烧香祭拜,下跪默哀。冷冷清清的空荡,在这样大的厅堂里,竟然只有六个人来祭拜娘,作了这座府邸十多年的女主人,结果却近乎悲凉,我嘴角的那抹苦笑中夹杂着嘲讽,但是,比起皇室将为娘所举行的风光大葬,在这里的六个人至少是真心实意地哀悼的。 冷却的菜肴,摇曳的烛火,一阵狂风袭来,那扇只是轻轻阖着的门板刹那间被吹了开来,“沙沙”的冷风冲进厅堂,灌入了耳中,肆意张狂。 我挺直了身躯望向门外,一个身态娉婷的美妇款款走进厅堂,眉目傲然,正是钟沁。从她进入展家后就没怎么和西厢来往过,今天还真是有“兴致”啊!只是不知道她是来找麻烦的还是来示威的? 伸出皓腕将丝揽至耳后,钟沁环顾四周,在见到清涣也在其中后只是稍一皱眉,很快她又舒展了眉头,斜着眼瞥我,语气一如五年前刚来时的那样,“咦,翼翔怎么没有来参加姐姐的葬礼啊?” 姐姐?叫得还真是动听,不过听了就让人觉得恶心。我微笑,淡然疏离,“钟沁,你是来找展翼翔还是来祭拜娘的?如果是来找展翼翔的话,他现在应该在娘的房里;如果是来祭拜娘的话,那么很抱歉,我们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你……”钟沁的脸色有那么一下子的难堪,她咬唇,狠狠地盯住我看了一会儿后又勾起唇角,笑容尖锐,“是沈琦瑾教你要目无尊长的吗?教得还真是好啊!” “目无尊长?”我嘴角笑意更盛,可惜瞳孔中却是一片冰凉,“娘的确教过我要尊敬师长,只不过,娘还跟我说过,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钟沁的脸色由红变青,再由青变白,射过来的眼神如同要把我吃了一样,狠狠地上前两步,扬起手臂就想给我一巴掌,眸光转冷,我正想动手的时候只觉眼前一暗,清涣的动作比我更快,他瘦长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一把拉住钟沁挥出的那条手臂,语气清雅淡漠,“娘,别闹了,你还是跟我一起出去吧。”边说边拉着她往外走。 因为清涣挡住的关系,我看不清钟沁此刻的表情,只看到她的指甲在清涣白皙的手臂上刻出了几条血印子,声音绝情,“展清涣,你也太吃里扒外了……” “钟沁,我最后忠告你一句。”实在看不顺眼她的指甲如此肆虐,我忍下了皱眉的冲动,笑得邪肆狂妄,“娘活着的时候你没有赢过她,那么,娘死了以后,你就更不可能赢了。”停下声音,正巧瞥见钟沁转过头,满脸惨淡惊恐,似乎被我说中了心事。 扬眉勾唇,我懒懒地抱臂而立,视线直直地盯在她的脸庞,“看来,你懂我的意思呢。”转身以眼神示意杨柳,我背对大门,决绝开口道,“杨柳,关门,送客!” “是。” 第 8 部分 一 钟沁的到来的确在定程度上影响了气氛,另一方面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就很快结束了葬礼,正欲转身回房去准备些今夜要用的武器之类的东西,左脚才跨出门口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皱眉,又回头对杨柳吩咐道,“杨柳,你待会儿给清涣送点药膏去,我刚刚看见他流血了。如果没人给他送去的话,他八成会忘了还需要清理一下伤口的。” “是,小姐。” 回到自己的卧房后,我随便挑了把利剑和几暗镖及银针,然后坐在椅子上观望渐渐降临的夜幕,直到见着月亮都已经出来了后,我越坐越没耐心,虽然时间是早了点,可还是先去展遥屋里吧。我慢慢站起身准备去找展遥。他在前一天曾和我商量过,在潜入皇宫之前要先到他房里去一趟,他会把他的想法和我说一下,最后再决定具体该怎么去做。 院子里有各种昆虫的鸣叫,皓月当空,银辉映衬着黑色的夜空。我走到了展遥的房前,只看到里面连灯都灭着,狐疑地皱眉,他现在还不在房里?奇怪,哥他向来都很守时的。正想敲门时,可手才轻轻一推,那扇门就简单地被打开了。不是吧,连门都没关上吗? 动作轻敏地跨进屋内,果真是漆黑一片,半个人影都没有。我转头环顾,脚步稍有迟疑,但还是走进了展遥的卧房。可不等我靠近,就听见从里头传出他熟悉的嗓音,“是谁?” “哥,是我。”原来他在里面啊,我边说话边向里走去,嘴里还纳闷地喃道,“哥,你怎么连灯都不点?”这句话说完的时候,我已经步入了内室,虽没有灯光,可月光却透过窗户斜射了进来,斑驳疏淡,在展遥挺拔的身躯周围镀上一层神秘的银圈。 精壮消瘦的背脊,**的上半身,似乎没有想到会是我,展遥的声音中隐着一份意外,“玥儿?”声音骤停,他立即意识到了此刻的不雅,飞快从床上捞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朝我尴尬地笑笑,“玥儿,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下好不好?” “……好。”狭小的室内顿生一股暧昧,我颊上有些燥热,难得自己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真是少见,快步退出房间后轻轻关门。 坐在外屋的椅子上,我伸手拍打了脸颊两下,阵阵凉风拂面,脸上的温度立刻减了下去,眼睫微微下阖,短暂的羞涩过后,头脑也自然地冷静了下来。 虽然刚才的月光是晦涩黯淡的,虽然刚才几乎只是瞄了一眼而已……但是,却足够我清楚地看到展遥背后多了几道伤口,看样子,应该是在他离开的那五年里所受的伤吧……低低地叹息,我的目光也复杂了起来,他这五年里到底做了些什么,我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去查一查了?经历的事情越是艰难和磨砺,那么那个人的改变也就越大。五年前的展遥是几乎可称得上锋芒毕露的一个人,可现在呢?现在他已经可以把自己的个性收敛得无影无踪了。 错乱的思绪之中,展遥已穿戴完毕走了出来,见着四周还是一片黑暗的时候,他扬眉,“玥儿,你怎么不点灯?” “呵呵,忘了。” 快捷地点上灯火,屋内也在霎时间明亮了起来,展遥脸上挂着的那份尴尬还未完全褪去,略带不自然地坐下,他开口道,“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早来……” “没事,自己哥哥有什么好介意的?”我爽快地挥了下手,俏皮地眨眼。 展遥一愣,望了我一眼后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目光深邃,他认真地注视我,缓缓开口,“玥儿,你对今晚有什么计划没有?” “还是哥你先说说想法吧!” “也好。”展遥颔,动作利落地从衣襟里掏出两张纸,站起身后弯腰递给了我,“玥儿,你先看一下。” 狐疑地打开一看,本来只是随意地扫去,但只是轻轻地瞄了眼后就立马怔愣,脸上的神情都无法抑制地僵硬起来。拿纸的右手有些抖动,我将空着的左手握紧成拳,仔细将那两张纸上的东西给看了个遍,那是张地形图,完整的皇宫内院的地形图,而另外一张,是宫里巡逻的禁卫军的轮班接替时刻表。 闭上眼,我作了一个深深的呼吸,怎么可能不激动,这东西是绝对禁止外流的啊!不要说是朝中官员,连皇亲国戚能不能搞到手都是一个问题!我勒令自己不要多想这两张纸是怎么弄到手的,展遥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跟我说……正想到这一点,却听他轻笑出声,乌黑的瞳孔流射异样光彩,“玥儿,你不问我这图是哪儿来的吗?” 抬眼,我盯住他,“哥哥愿意跟我说吗?” “愿意啊,”展遥的笑容中多了一丝魅惑,启唇轻道,“如果玥儿肯跟我一起走的话,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不用了。”我苦笑摇头,“那还是以后再说吧。” “好啊,我说过,都依玥儿的意思。”展遥也不恼怒,依旧轻笑,“玥儿,有了这张地图的话,今晚的行动也出不了什么事。当然,前提是某一些人没有故意设下陷阱等着我们。” “不可能。再怎么说也是皇宫禁地,沈墨翎和于路没那么大权限管到那里,好歹那也是皇上的地盘……况且,皇上和沈墨翎向来都是不和的。” “还有一个问题,”展遥突然将脑袋凑近了许多,眸光毫不避讳地滞留在我脸上,“进去的时候的确会比较轻松,可是,出来时还要带上娘的遗体,这恐怕会很麻烦吧?” 靠得太近,他说话的温度和热气都喷洒在我脸上,总觉得自己的面颊又开始烫了,我垂下眼眸遮住其中的情绪,“没关系,不需要担心,我要带出来的并不是娘的遗体,而是娘的骨灰。” 展遥怔愣了那么一瞬间,只是随即又勾起唇角,对我的话不置可否,“那玥儿还有什么其他的意见吗?” “哥都已经准备这么完善了,我的想法根本就不值一提。”缓缓摇头,的确,有了这张地形图后何止会方便一倍!“我们只要等着天色再暗一点后就可以动身了。” 二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在夜晚的暮色越来越浓时,凌厉的雨点在无边的苍穹中肆意狂洒,就好像溢满了那种倾尽一切的决意,毫无保留,毫无留恋。 身上已经换好了夜行衣,带上武器和迷药,我和展遥便偷偷潜出了将军府。地上已经湿成一片了,行了一段时间后,雨也开始渐渐转小,不多时,就能用肉眼看到那座皇城了。 奢华巍峨,红墙黑瓦,气度宏伟非凡。 该怎么说呢?这座经过历代帝王不断扩建的宫殿,无论是外观上还是规模上,都是无可挑剔的,但是,最让我感慨的却并非这些,无关华丽无关壮阔,无关权势无关金银,仅仅只是一种味道,这座宫殿散出的味道,那股难以掩盖的沧桑,以及,孤寂。 暗不见天日的孤寂,还有,如黑洞般无底的沧桑。 摸不到,看不到,只是一种感觉。 复杂的感觉。 微微垂眸,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我知道展遥能够听到,“那个位子真的那么好吗?再怎么好的东西也是有个底的吧?难道真有好到可以让人不顾一切?” “……”展遥的脚下有那么一瞬间放慢了度,瞥了我一眼,低声道,“人各有志,但那种万万人之上的感觉总是有魔力让人趋之若骛,如果有机会坐上去自然是想坐坐的。” “哥哥也喜欢那位子吗?” “喜欢。”展遥又瞥了我一眼,放快脚程向前掠去,“前提是我没有因这个位子而失去另一些东西。” “……” 身上已经淋到了好多雨,衣服也湿得差不多了,我伸手抹了抹流淌在脸上雨水,加紧了度往前赶。趁着禁卫军交替轮班的短暂空挡,我们顺利潜入宫内,复杂的宫廷路线,左绕右转的,但终于还是靠近了沈琦瑾生前所住的寝宫。 从外头望进去,里面是一片黑漆漆的静谧。可还不等推门而入,我和展遥立刻停下脚步,敛起心神,展遥的目光在霎时间转为锐利,里面有人! “都进来吧,我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平和而缓慢的语字字清晰,意料之外,但也可说是意料之内,我抿唇,干脆的上前一步,推门而入。 打开门的一瞬间,月光也趁机溜进了屋里,沈墨翎如白玉般的面颊有一半被掩盖在阴影中,那双绿宝石般的瞳孔明暗闪烁,熠熠生辉。 见到我后他明显笑了笑,带着那种“你果然来了”的意味,再将目光转向展遥,沈墨翎扬眉抬眼,别有一番魔魅,“这位就应该是展家的大少爷吧?一直无缘得见,今日还真是巧合啊,在下锊王沈墨翎。” 展遥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我知道。” “呵呵,果然有胆识啊,两个人就这么夜闯皇宫,你们就不担心我带着人马在这里候着,然后把你们抓起来打入天牢吗?” “几日不见,沈墨翎你还真是变得爱说笑了。”我自行找了个位子坐下,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全无感情,放在桌面下的双手早已捏紧,努力控制自己的杀意,“相信我,以你和皇上的关系,比起我们闯到这里,你把自己的人马带进来的可能性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低。” “这倒也是,你说得很有道理。”沈墨翎仿佛很受教地点头,“可我即使不能带自己的人进来,也能大声喊叫,把外头的巡逻军引来吧?” “你当然可以。”展遥的整张脸都埋在阴影之中,黑色的丝,黑色的眼睛,一切的动作神情在黑夜中显得那样相得益彰,难以捉摸,“当今皇上见到这种难得的机会肯定激动万分,明着他动不了你,但若在捉拿私闯皇宫的逆贼时,一不小心锊王殿下被误杀,想必会很‘容易’。”展遥的声音不徐不急,无波无澜,感觉是在述说家常一样,“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和玥儿被抓后突然反咬你一口,然后事情就变成是锊王殿下和展家乱党合谋……”展遥停下声音,黑眸璀璨,却分明透着压迫,“一次就可以铲除两个对头,皇上即使再笨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给皇上这个机会?” “啪啪”,沈墨翎手上鼓掌,嘴角笑意纵横,“展家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这话丞相还真是没说错。唉,于丞相就是会给我出难题,偏偏把我的对手教成这样。”顿了一顿,他又盯住我们打量,眸光隐隐透出一股冷意,“不错,我今晚特别等在这里只是为了和你们好好谈一谈,如果能够互相理解就最好了。虽然我并不排斥武力解决问题,但若能减少损失而达到目的,我还是会选择后者的。” 我低下了头,完全掩盖自己的神情,可语调却是无法控制的冰冷,“你想说什么?” “听说,你们对展翼翔没什么好感?” “哦?”我抬头,努力平静语气和心绪,“对你也是没好感的。” 沈墨翎斜斜地望着我,嘴角一勾,“我知道。只是既然对展翼翔没好感,又何必勉强自己帮他呢?瑾姑姑也可算是为了沈家江山才死的,若你们站在展翼翔那一边,不就让姑姑的努力都白费了吗?平白无故地让她枉死。” 我咬唇,撇开眼望向他处,虽然娘已经死了,但我总是不想听别人说这些话,尤其是他沈墨翎更是没资格,愤怒,伤心,痛苦……充斥在脑中的感情异常复杂,近乎于混乱地盘旋不去。双手狠狠捏紧,我承认,沈墨翎挑中了我的死穴,即使他说得没有任何道理,即使我也不会去信他的说法,但是,心里就是有种莫名的难受和压抑。 摆放在桌下的手搅成一团,忽然一股熟悉的温暖层层地包围住自己,展遥将他的手伸过来握住我的,坚定安抚。我心跳一阵剧烈,诧异地向他望去,却不见他的神情有些微的反常,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见我在看他,展遥很快朝我笑笑,然后转向沈墨翎,语气平静,“那锊王的意思是要我们站你那边,站在你那边才算对得起死去的娘?” 一针见血! 三 沈墨翎愣了一愣,唇角爬上一抹苦笑,“并非要你们帮我,只要你们别插手这些事,或者能在展翼翔身上下点药,可以的话,我并不想杀了展翼翔,毕竟他的存在对孜祁国是大有好处的。只要展翼翔活着一日,光听到这个名字就能使周边的各国安分许多。”顿了一顿,沈墨翎那双水晶般的绿眸又扫在我们脸上,还隐隐透出一股孤傲之气,“展翼翔是一个厉害的将军,他的确擅长领兵打仗,这一点我是不如他。但是,会打仗的人却不一定适合做那个‘位子’!” “你的意思是说你适合?”我笑容带有恶意的嘲讽,“现在的孜祁国也算是国泰民安,可你却为了一己之私想要挑起战端,这样的人就适合?” “国泰民安?这不过是一层虚假短暂的表象罢了。”沈墨翎不屑道,“在邻边的荻桑国早就有些虎视眈眈了,长久以往下去,以王兄的能力再加上展翼翔的野心,说不定会把孜祁国弄得惨不忍睹!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现在就改变它!” “呵,什么道理都在你嘴里啊。”我讽意更甚,“其实你只要直接说是因为自己的野心就够了,反正到了现在这个局势,你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我并不否认自己的野心,我是想要那个位子。”沈墨翎字句铿锵,瞳孔中绿光荧荧,“为了一己之私而掀起惊涛骇浪,你以为你不是吗?你为了自己的幸福,自己的家庭,为了达到自己的愿望而摧毁了整个洛郸,还有住在里面的无数百姓。玥儿,其实从本质来说你和我是一样的,只不过出点不同……”他脸部表情有些放松,眼瞳中溢出淡漠的笑意,盯住我轻道,一字一句,异常清晰,“所以,我以为你可以理解我。” 手上一紧,还不等我开口说话,展遥握着我的那只手就加大了力道,他投过来的视线很轻很柔,明明只是瞬间的一瞥,但我却可以清楚地确定,哥哥在跟我说“不要在意”。 展遥似乎笑了一笑,若无其事地问道,“那我们有什么好处?” “只要展翼翔能交出兵权,辞去官位,我就保证不动展家的任何一个人。”说到这里,沈墨翎又回头望向被纱幔围绕的大床,“而且,你们今天可以安然地把姑姑的尸带出去。” “我拒绝!”他说完话的同时,我立刻开口反对,“那是不可能的事,况且不用你的帮忙,我们也可以把娘带出去!” 沈墨翎闻言皱眉,似乎觉得我们不可能把这么大一具尸体偷运出去。 展遥又笑了,不过是对着我笑,宠溺纵容,连头都懒得回,“玥儿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锊王殿下,真是可惜啊。” “……意思就是说,谈判破裂?” 听着沈墨翎平淡无波的语调,我仿若未闻,直直走向那张大床,动作轻柔地拉开帘幔,沈琦瑾的遗体赫然入目。殷红柔软的双唇,白皙细腻的肌肤,她的身上透出一股浓重的药味,怪异难闻,是因为这种药才没有尸体腐烂的吗?我闭上眼,忍不住咬唇,可是,好不容易保存完整的尸,却要在此化成一摊骨灰了。在这里,这种挫骨扬灰的行为应该算不是大不敬的吧?不知道娘在九泉之下会不会怪罪我的不孝! 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在凝视娘的尸许久之后,终于从衣襟中掏出一罐药瓶。瓶子里装的是降尸粉,洒有降尸粉的遗体只要一点点的火苗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让那具躯体化为灰烬,而且不会让周围也烧起来。轻轻地洒了上去,尔后,点上火苗,一刹那,火光便围绕在了沈琦瑾的周身。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衬着我的脸颊,望着那一寸一厘的肌肤渐渐化为灰烬,心中陡然升起强烈的空旷和无助,仿佛原本填充在自己体内的各种目标坚持的种种,一下子从身体里流失殆尽,一点不剩。什么都没有了,人生似乎变得一片空白,茫然无措到极致。 娘死了,这样,就是真真正正地死了,真真正正地消失。以后,永远都看不到她的那张绝世容颜;以后,永远都拥抱不了她的身体;以后,她就永远从这个世界蒸了,然后,再也找不到了,无论如何努力,都找不到了,每一个角落里都寻不到她的踪迹了。 眼泪,透明的,流淌。 等我意识到自己在哭的时候,展遥已站在身后轻轻地揽住我肩膀,他的呼吸稳重温暖,他的味道熟悉好闻。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那股味道到底是因为熟悉而好闻,还是因为好闻而熟悉。唯一知道的,只有他现在站在我身后这一点,清楚地知道。 我小心翼翼地把娘的骨灰盛装起来,只觉得沈墨翎的视线一直停在我脸上,这才想到自己的面颊上还残有泪痕,真是糟糕,居然在他的面前哭了出来,我随意地抹了抹,对他射来的目光视若无睹,然后将那盒骨灰仔细放好。 “我没想到你会用这种方法,即使是毁了你娘的尸身你也不想跟我合作吗?”沈墨翎自嘲地勾唇苦笑,“我还真是小看你的决心了。” 我冷冷地瞥去一眼,话也懒得跟他多说,别说一句,半句都不想。展遥走在前头,我跟着他往门外走去。 电光火石间,银光一闪。 其实,从头到尾我都没卸下过对沈墨翎的提防,度极快地躲避,可那支暗镖的度却出预期。手臂上还是被划开了一条口子,又浅又短,里面有血迹隐约若现。 展遥的反应比我更快,他身形一晃,手中长剑已指向沈墨翎,面如冰霜,声音冷峻,“什么意思?” “你还是决定和我们打一架吗?这样可是很容易把巡逻军给引来的,而且,一对二的情况下我不觉得锊王你会有胜算。”笑意浅浅,我目光淡然,“沈墨翎,刚刚那一镖你射错地方了吧?应该射向我的脖颈或心脏才有用啊,难道你是在手下留情?” “不是,我不想干什么,也无意把人给引来。地方我也没射错,那一镖只要能划破你的身体就行了。”沈墨翎的笑意比我更淡更浅,语调轻缓,可字字重如响雷,“我在镖上涂了点东西。” 四 我怔愣了一瞬,目光狐疑。 “放心,那东西要不了你的命,我只是希望自己手上能有点儿筹码跟你们继续商谈。”沈墨翎又坐回了椅子,神态惬意,望了我们一眼,他也懒得卖关子,直接抛出答案,“这种药是我命人秘密制造的,只有我才有,所以,玥儿你也不用指望从哪里得到解药了。药的名字叫‘隐倮醉’,它杀不了人,但是会让人上瘾,每个月病一次,作的时候无比痛苦,除非继续服食‘隐倮醉’,或者是吃下解药。” 就是,毒品的意思吗?或者,还有什么不同? “我已经找人试验过了,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沈墨翎笑了一笑,只是那抹笑意未曾到达眼底,“玥儿,我可以给你一个月的考虑时间,你能提前想通当然最好。但是,若一个月到了你还是想不通就恐怕要毒了。那个时候,你若忍不住毒时的痛苦也可以来找我,我想,尝到那种滋味后你为了解药怕也是会同意我的方案的。” 他望了眼展遥冰冷的黑色瞳孔,又转过脸来看我,见我依旧是满脸的无所谓,沈墨翎摇头,“玥儿,相信我,毒时的痛苦比你想像中更为难熬,你忍不过去的。” “哥,我们走。”我垂下眼睫,转身离开。 “玥儿?”展遥皱眉,看得出他现在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糟糕,“那解药呢?” “不用了。”我继续往前走,跨出门外,“一个月才作一次,这频率已经很低了。只要熬过每个月毒的那段时间就行了。” “呵呵。”沈墨翎低沉的笑声传了出来,见我回头,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更甚,态度是全然的自信,瞳中绿光若隐若现,“玥儿,我等着你一个月后来找我。” 在我和展遥离开皇宫之后,沈墨翎那张仿佛胜券在握的脸似乎还在眼前晃动。 隐倮醉,我皱眉叹息,这还真是有够讨厌的东西,只是不知道毒的时候到底会是怎样的情况。最最糟糕的局面,也就是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理智,到那时,就让展遥把我捆绑起来,然后关到空无一人的房屋里吧。 “玥儿,”展遥重重地按住我的肩膀,身上的怒气还未完全收敛,“你就不会关心一下自己吗?身上都已经中了奇毒,你怎么还一脸的无所谓?” 我微笑,“这种事着急也没用啊。” “……你打算怎么办?” “哥,这是你回来后第一次失控哦?”我继续不怕死的微笑,“没事的,船到桥头自然直,真不行的话,忍一忍也就过了,反正又死不了人。” “展玥!”展遥很少连名带姓地叫我,小时候就不常叫,长大了后更是没这样叫过,说明他这次生气很严重。急促地呼吸,闭了闭眼,待他再次睁开时已冷静许多,“你不想动手的话我来动手,我可以对展翼翔……” “哥,不用了。”我淡淡地打断,“他们之中不论少了任何一个都不行,否则均衡会立刻打破,皇位就马上会是剩下那人的囊中之物了。而我,并不想让他们中的哪一个成功,就当是我的任性吧,我不想让他们成功,绝对不允许!” “……好,我知道了。”展遥揉了揉我湿润的丝,望着又开始渐渐下大的雨丝,他没办法地叹气,温柔的动作如同对待珍宝一般,可目光异常坚定,“玥儿,我可以尽量答应你的要求,但也只是一个月。一个月后,若是我看不下去你的样子,我就会按自己的想法行动了,那个时候,不论你怎么阻止都没用。” 这应该就是他的极限了,我点头微笑,见好就收,“谢谢哥哥。” 展遥又是一声叹息,黑色的瞳孔深邃无奈,脸上的表情复杂万分,令人捉摸不透,“玥儿,你就不能让我少担心一点吗?照顾好自己有这么难吗?” 雨越下越大,淅沥狂放,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然后落在地上肆意飞溅,劈啪作响。我眨眨眼,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跌至地面,倏然展颜笑道,“哥,我会尽量照顾好自己的,所以,为了不要再淋雨,我们是不是该赶回府了?” “呵,我倒是忘了,从小到大,你从不会为自己的事情紧张呢!”展遥边说话边提气,纵身前掠,淡淡的声音消失在雨帘中,“那就快点回去吧。” 度飞快地奔回将军府,匆忙急促。看着自己的房间就快到了,脚下也理所当然地放慢了度。身体自然而然地轻松起来,在靠近厢房的时候,我才刚舒了一口气,却有些意外地见到一个黑色的人影站立在门口,身影很是熟悉,可却摇摇欲坠的样子。我连忙急步赶上,凑近一看,果然是清涣。 五 黑色的湿凌乱地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呼吸急促。他全身的衣物都已经透湿透湿,瞳孔几乎快失去了焦距,但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清涣的目光亮了一亮,可又立刻黯淡下去,声音疲惫无力,“姐,你终于回来了。” “清涣!”我紧皱双眉,忍不住拉高了声音,“你在干什么?” “等,等你……”语气已经完全没有了往常的生气,可他的脸上还是努力挂着笑容,“姐,你回来得好迟……” “清涣,”我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身体,好冰,“你在这里等我干什么?看到我不在,你有事不会明天再说吗?真不行,也可以在屋里等我回来啊,淋雨做什么?” “我,我……”清涣虚软地倚靠在我身上,视线盯住黑色的夜行衣,嘴角添上一抹苦涩,“姐,你先扶我去屋里坐一会儿好不好?我的腿的已经动不了了,比想像中还更加的痛。” “现在知道痛了?”我极度不悦地盯着他,“明知道自己的腿不……” “姐,你去哪儿了?能告诉我吗?”清涣长长的眼睫毛上也挂着几滴小水珠,晶莹剔透,他的胸口一起一伏,似乎很是辛苦的样子,但即使如此,他仍尽力地把笑脸展现给我,“姐,你想做什么的时候为什么不叫上我呢?我不是说过吗,我什么都会帮你的。还是说,你不能信任我?或者,觉得我很麻烦?” “你……” 才刚一个“你”字出口,就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往这边赶来,我转头望去,只见展遥已经站在不远处,神色颇为匆忙,“玥儿,怎么回事?刚刚听到你的声……”不等话说完,他就已经看到倚在我身上的清涣。 气氛一下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刹那脱离了轨道的掌控。展遥面无表情地向我们靠近,目光难测,沉默了一瞬,就上前从我手中接过清涣,“我送他回房吧,玥儿,你今天也累了,先去好好休息一下,清涣的事交给我,不用你担心了。” 我抬眼望向清涣,他那双美丽的瞳孔死死地盯在展遥的那身夜行衣上,衣服都快被他的眼神给射出一个洞来。他的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精致的脸庞上愈见苍白,那是连一丝血色都找不到的虚弱。清涣原本急促的呼吸越来越慢,刚才还泄露在脸上的情绪已经被他渐渐收敛,然而,已然透湿的身躯却散出一股凌厉的,无法言语的哀伤。 浓重的哀伤在这片下着雨的夜幕中无边无际地扩散开来,深不见底,并且,绝望深刻。 清涣垂下眼皮沉默许久,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动作也没做,站着,只是静静地站着。好长的一段时间,我甚至以为自己的呼吸也停止了,展遥也没动,他直直地伫立在雨中,双手扶着几乎站立不住的清涣。 犹如慢动作般地抬头,正面对着我,清涣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得快挂不住了,声音很轻,可还是可以让站在他身边的两个人听见,“姐,你累了,快点去休息吧,我由哥哥扶回房间就行了,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很短的几句话,他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使其连贯。连贯地说出来,用来证明自己的身体还行,用来告诉我的确不需要担心。 耳边除了雨声就只听到清涣的声音在不断回荡,就像钟声一样,久久缭绕不去,但是,这却比钟声更具有穿透力,比钟声更让人头脑颤。我出神地注视着他凝固在嘴边的笑容,笑容僵硬得那样没有说服力,他急忙避开我的眼神,身体也缓缓离开展遥的支撑,每一个动作是做得那样辛苦,粗粗地喘气,他轻声开口道,“我还是自己走回去吧。” “清涣。”我的话音刚落,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重重的,“砰”的一声,才刚跨出一步,清涣整个人就虚软狼狈地摔倒在地上,满是雨水的地面,泥泞不堪。 他颤抖地闭上眼,在倒下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脸上滑落,然后滴在地上和雨水混淆在一起,让人无从分辨。 昏迷之前,只听到那声若有似无地低喃,“啊,好丢脸……” 很轻的声音,几乎如同错觉。 可是,不是错觉。 六 洁白的床铺,整齐的摆设,一尘不染。 我静静地坐在清涣的屋子里,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脑子里还残留着展遥昨晚复杂得近乎于深思的神情,那个时候,他望着清涣一动不动的,然后抬头盯住我,在沉默到让人快受不了的时候,展遥的脸庞爬上一抹高深莫测,“五年不见,清涣他变了好多。”顿了一顿,又撇开视线望向远处,喃喃自语,“他好像变得没以前聪明洒脱了,只是不知道,谁更……” 声音,很轻。 最后的那几个字我没有听清楚,仅仅只是看到展遥的笑容溢满自嘲。 “小姐,二少爷的药已经熬好了。”从门外跨进一个年轻的丫鬟,她把药碗轻轻放在桌上后便请安告退了。 我怔忡地看了那药碗好一会儿,混乱的头脑又想起了刚才大夫说的话,“二少爷的腿原本就受过重伤,本在下雨天即使好好修养都依然会疼痛的。可他还跑去淋雨,这不是病上加病吗?现在,除了腿不能动和身体虚弱外还加上了高烧。展小姐,恕我直言,若再不好好调养二少爷的那条腿,若再让他这样淋雨,恐怕以后连行走都会困难了啊。” 重重地叹气,我神情挫败,端起那碗药走向床边,垂眸盯着依然紧闭双眼的清涣,声音满是无奈,“清涣,我知道你已经醒了,睁开眼吧。” 沉默,一动不动。 再叹气,我继续盯住他,“清涣,自己起来喝药吧,我不可能像上次那样喂你的。” 那双方才还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瞳孔如同黑色的琉璃。他脸颊微红,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姐,我心里在想什么你都知道吗?” 我看了他一眼,撇开脑袋,摇头,“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自己知道,可却觉原来我根本就不了解,什么都不了解。 一知半解的知道是最糟糕的知道。 “是吗?”清涣并未反驳我的话,如春风般的舒爽笑容,他一瞬不瞬地注视我,紧紧纠缠我的目光,平静的表情下暗涛汹涌,吐字极其清晰,“姐,你知道吗?我是故意的,昨晚故意淋雨等你。明明可以坐在屋里等,可我还是选择淋雨。” “……你不怕我生气?” 目光澄澈如水,清涣又是一笑,暖暖的笑容,暖暖的声音,“因为,我想不出其他办法,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用什么方法引起你的注意。哥哥回来后,你放在我身上的目光就更少了,你什么事都不和我说,你什么忙都不让我帮,所以,我想把你的目光抢过来。” 静谧,我苦涩勾唇,复杂的神色,“这样,值得吗?” “值得啊,所以姐不是担心我的身体了吗?不是一直都陪在我这儿吗?”清涣的笑容天真稚气,满是成功后的喜悦,他上下观察打量了我许久,又缓缓收回笑脸,皱眉轻道,“姐,你都没去休息过吗?眼睛里都有血丝了。” “还行,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还是先去睡一会吧,我真的没事了。” “嗯,休息之前先要喂你喝药,大夫说,你刚醒来应该都动不了,要在床上躺好几天。”我顺势坐在床沿,细细地望着清涣憔悴而担心的神色,胸口中有一股心疼的感觉蔓延开来,我朝清涣安抚性地笑笑,舀起一勺药喂进他嘴里,“虽然不能用以前的方式喂你,但这样的喂法倒是可以的。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喂你喝完药了我就会去休息。” 清涣白皙的脸颊又是一红,眼珠子不自然地转了好几圈,抿了抿唇,一声不响地把整碗药都喝了下去。明明苦得鼻子都快耸起来了,但他仍是用最快的度喝完了药,咽下最后一口的同时就开口说话,“姐,我喝完了,你可以去睡一会儿了,真的,我没事了。” 昨晚下的雨早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阳光四射。屋子里暖烘烘的感觉,空气清新。听到他的话后,我的眼睛忽然有点酸酸的,伸手探探清涣的额头,还好,已经退烧了,我站起身,轻扬嘴角,“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那我先回房了。” “嗯。”清涣点头,顿了一顿,望着我的笑脸又傻乎乎地笑了,“真好。”他眨了两下眼,嘴角的笑容带上了幸福的滋味,注视我的双眸,然后作了一个深深的呼吸,“我又生病了,姐姐又陪着我了,真好。” 七 阳光明媚的大晴天,花瓣上的水滴早已蒸得干干净净,彩蝶飞舞,碧天薄云。走出清涣的屋子,我抬头望着那片似水蓝天,原本隐在眼眶里的那股酸意也被烈日给逼了回去。 前行了短短的一段路,就可以看到种在院子里那一大片海棠。一大块有一大块有如云雾般的海洋,细风轻拂,淡粉的花瓣微微摇曳,悠悠扬扬,萧萧作响,整片的海棠如诗如画。其树婆娑多姿,花如彤云密集,从花根部的绯红至花缘的淡白,形成精致绝伦的渐变,嘴角不经意地浮现一丝淡笑,正欲跨步离开,却还是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美丽的景色,而是因为看到展遥正从树后缓步走出,直直地注视着我。 “哥,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展遥点了点头,神色疲惫,沉默地盯住我,一分一秒,许久之后见我仍是没有什么表示,终于缓缓开口道,“玥儿,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有吗?”我困惑眨眼,看遥的脸色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可我没忘记什么啊。 “娘的骨灰。”展遥的眼神平静无波,可我却无端地感觉到隐藏其中的那抹凌厉,暗涛汹涌,“你昨晚把娘的骨灰带回来后,就一直没有交给秦嬷嬷她们。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直待在清涣房里,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这事了?” “没有啊。”原来是这件事,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忘,本想昨晚就想给她们,然后交代她们离京的,可是清涣一下子就病倒了……哥,我正打算去找秦嬷嬷,让她们带娘的骨灰离开,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展遥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视线依然聚集在我脸上,可他周身散出来的气息却是怪异得有些说不清楚,海棠树的阴影投射在遥的身上,镶金丝边缘的白色衣袍随风舞动,他忽然勾起唇角,黑亮的瞳孔认真地锁住我的双眼,“玥儿,在你心里,清涣的位置已经比娘更重要了?即使把娘的事先放在一边,你也执意要去照顾清涣?” “我……”一下子被堵塞了嘴,不知为何,我反射性躲开他探究的目光,撇开脑袋轻咬双唇,我半垂着眼睫,低声道,“我没有这样想,可是,娘的事情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了,可清涣的腿伤却关系到他一生……” “不会出什么乱子了?玥儿,你是真心这么想还是用来做搪塞我的借口?”展遥笑意更盛,可眼底却隐有莫名的愤怒,“你的判断力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若是沈墨翎命人守在城门口,或是派人盯住展家,你认为还有人出得了京吗?还是说,展翼翔会为了这件事而公然跟锊王作对?不论展翼翔手上的兵权有多大,沈墨翎至少是个王爷,再加上他在朝中的威信,沈墨翎要做的事怎么可能会被阻挡?” “我,我昨天只想到潜入皇宫的事,我只想到沈墨翎应该找不到证据说明我们偷了娘的遗体,这样也就没关……”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一点底气都没有,到了最后几乎说不下去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失策了,我昨晚根本没有去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正要考虑后面该怎么做的时候,却见到了清涣……低下头,我态度诚恳,“哥,对不起。” 沉默,长久的沉默。 我狐疑地抬头,只见展遥的目光还是停放在我身上,复杂到了极点。他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情绪,就这么毫不避讳地投来视线,出神地凝视。因为有做错事的感觉,因为他真的很少这样失态,我也一直不敢开口,就那样陪他站着。 好长一段时间,展遥忽然笑了一笑,自嘲而难过,他上前两步把手搭在我肩膀上,丝垂落,他的黑瞳绞着我的双眸,语气极尽温柔,“玥儿,你已经可以为了清涣的事而失去判断力了吗?你已经可以因为他的腿伤而无暇去分析所遭遇的境况了吗?”顿了一顿,按在我肩上的手稍稍用力,展遥一字一句地问,“玥儿,清涣在你心里已经到这个位置了吗?” 一连三个问句,问到了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地方,他说话的气息全喷洒在我脸上,身体都快被嵌进他怀里了,正想后退一步保持距离,可遥的目光却越来越不容拒绝,按着我肩膀的手又加了一份力,不允许我移动半步。 尴尬间避开他的视线,我压低了声线,“哥,清涣毕竟是我弟弟。” 话说出了口,自己也意识到辩解得有多糟糕。果然,展遥闻言后不悦地挑高了眉,“弟弟?你小时候可从没把他当弟弟看过。” 我语塞。 暖风轻拂面颊,飘飘袅袅,粉色的海棠花瓣也被拂上了天空,好多片花瓣四处翱翔,如同翩翩起舞的彩蝶,缤纷如画,风势慢慢地停下,花瓣飘落在遥的丝上,唯美却哀伤。 展遥忽然一把揽过肩膀狠狠抱住了我,揉入骨髓般的使劲,我心下一惊,正欲推开他,却听见他的嗓音徘徊在我耳边,低沉得如同魔咒,让我无法移动分毫,“不要动,玥儿,求你让我抱一会儿,就这样静静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哥哥是高傲的,我向来都知道,清楚地知道,比谁都更要清楚这一点。即使经过这五年,即使他已经学会隐去自己的锋芒,可是,高傲这种东西已经深植于他的骨髓,难以撼动。 但是,现在,他说话的语调却近乎于低姿态的卑微,比任何时候都更低的姿态。看到这样的他,听到这样的话,可以让我的心拼命地翻覆拧绞,撕裂难受。 靠在他的胸前,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咚咚”的心跳声,心跳很快,可是却依然能让我安心,毫无理由地安心下来。 “玥儿,也许现在的我没办法做到像清涣那样,可是,我对你的关心绝对不会比他少。”展遥的脑袋忽然动了一动,整颗头颅都深深埋在我的颈项之中,酥麻温热的鼻息,他说话时嘴唇一张一合,几乎都贴在我的肌肤上面,让我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玥儿,至少在你的心口替我留一个位置吧,不要求是唯一的,可是,那位置不能比任何人低。” “哥,我……” “好不好?”展遥慢慢站直了身躯,只是双手还是放在我的肩膀上,双眼一瞬不瞬,目光近乎于恳求,如同即将面对判决的囚犯,就那样站着等待我的答案。 “好。”惊慌地倒吸一口气,在我的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嘴巴就快于头脑作出了答案。我神色不定地望着站在面前的这个人,苦涩一笑,只是这么一句话就能把我逼得手忙脚乱的,我果然还不够了解自己,或者应该说,我低估了展遥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理智回来之后,亡羊补牢地开口,“哥,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很重要的,毕竟,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 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抬眼望向他从惊喜转为复杂的目光,我本能地不想多作纠缠,调了方向往西厢走去,“好了,哥,我们现在就去找秦嬷嬷吧。” 第 9 部分 一 虽说夜未睡,体力也有些不济,可我和展遥还是很快就回到了西厢。 到了那里,杨柳白云,还有秦嬷嬷都已经整理好了行李,骨灰盒此时正被秦嬷嬷捧在怀里。一见到我的到来,三人立即“扑通”一声下跪,连磕三个响头。 “你们等着我来就是为了磕头吗?”一回来就面对这个阵仗,我重重地叹气,望着她们凝重的目光,又开口道,“秦嬷嬷,道别也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的,你也知道我从来不兴这一套的。” “小姐,此去一别,不知道我们何时还能再相逢。”杨柳的眼眶开始泛红,“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跪你了,你连这最后一次都要阻止吗?” “杨柳,你别说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啊。”我摇头叹气,“人生无不散之宴席,你不是一向很乐观吗?你们都站起来,快点离开吧,现在马上起程的话,你们夜晚之前就能赶到下一个城镇,否则再迟点恐怕今晚就要露宿郊外了。” “小姐,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也先和遥少爷商量一下。”秦嬷嬷艰难地站起来,不停地抹着眼泪,“老奴以后没办法服侍在小姐身边,小姐一定要注意照顾自己……” “知道了。”我轻轻一笑,“你们还是快走吧,越是告别会越舍不得的。玥儿也没有其他的要求,只希望你们带着娘离开,然后自由自在地生活。” “是。”白云急声应答,她使劲地咬住红唇,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拉住杨柳和秦嬷嬷,仿佛想要避开我似的,立刻往外走去,度极快,“快点走。” 颤的声音,在经过我身边时投来最后一眼,与此同时,白云眼眶里也水光晶莹。 我朝她微微一笑,然后对她们挥手道别。 最后的景象,是她们跨出展府的那一幕。 望着那三人离开的背影,我怔然愣,许久,在看不到人影后才轻声开口,“哥,连白云那样冷性子的人都哭了,可我还是那个样子,她们会不会觉得我很绝情?” “不会,都是把你从小看到大的人,怎么会不了解你。”展遥叹息,“玥儿,虽然你没哭,可是,你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 是啊,十九年的时间,不论怎么看都不算短。 十九年的感情又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这一天,从小就陪着我的那三个人离开了我的身边,从今以后,西厢里只怕就会空荡荡的了。 热闹,已经是曾经的事了。 秦嬷嬷她们离开得很顺利,路上并未出现什么阻碍。在把娘的骨灰带离京城后,周围环境对此的反应似乎无知无觉。无论是沈墨翎还是皇宫里,都把这件事给压了下来,我想,除了内部的一些人,恐怕都不会有人知道皓月公主沈琦瑾的尸骨已不在这个地方了。 也是啊,皇室要的不过是一个效应,至于沈琦瑾到底怎样了,甚至于那具尸体是否真的是她也绝非什么重要问题。我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沈墨翎的关系,总之,在秦嬷嬷她们离京后的第二天,皓月公主的风光大葬照常举行。 那一天,我独自一个人跑到葬礼队伍会经过的那条大街上,然后在某家客栈找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坐下,一边吃着精致的糕点,一边冷冷地望着那支队伍。 敲锣打鼓,白旗灵歌。长长的队伍甚至让人望不到尽头,无限曼延。许许多多的城民百姓也聚在了街头,从我坐着的那个位置望下去,只看见那大片大片的人群聚成一堆一堆的。 呵,我嘴角忍不住勾一抹冷笑,如果现在有人把那棺材打开来,恐怕会引起惊人的轰动吧。沈家完完全全地把娘看成一个工具,当成一个工具。无论是十九年前还是十九年后,无论是当年的先帝还是如今的沈畅烙,以及,沈墨翎。 都说平民百姓的性命不是命,他们是生是死都只需要上头的一句话就够了。可是,即使贵为公主的身份,沈琦瑾的性命又何曾得到过重视? 只是一句话,只是一个理由,就要让娘去死,还美其名曰她死得慷慨大义,到死都没有愧对“沈”这个姓……呵,还真是副正义凛然的嘴脸啊,看得让我作呕! 经过半个时辰了,可那支队伍还没有走到尽头,敲锣的依旧敲锣,打鼓的仍然打鼓,真是一场闹剧啊,在我看来,这就好比一个戏台,然后那些人如同小丑般地在戏台上各耍戏法……一口一口地嚼着那盘糕点,在脑中复杂地胡思乱想中,那只盘子也已经见底了。我低低叹了口气,十九年的时间果然不短,吃这些小糕点已经变成我的习惯了呢,只是,没有哪一种能比秦嬷嬷做的桂香糕更能让我喜爱,真是可惜。 唤来小二结了账,我又回到了将军府。 之后的几天里,我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陪清涣,只是有时会碰到展遥,简短地打上几个招呼,我也就会匆匆离开了。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躲展遥,而且躲得很明显。 理由很复杂,其实,在我脑海里的那些理由,与其说是复杂,不如说是混乱。 我害怕展遥的态度,害怕清涣的反应,害怕弄清楚一切后,会在不经意间就把某些我也不明白的东西给毁了,甚至害怕展遥在这五年里的那些谜团,害怕那些谜团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害怕……害怕的东西有很多。 可是,最害怕的,还是自己。 害怕自己会重蹈那个雨夜里的覆辙,因担心而忘记冷静地思考局势和问题;害怕自己会如那个晴朗天里的表现一般,因身体的冲动而不经大脑思考直接作出了反应……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得如此患得患失了? 可是,无论怎么询问自己,也始终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二 娘的那一场葬礼耗费了皇室很多的精力和钱财,可是,也明显取得了他们想要的结果。本来,民众们经过谣言的传播就已经都把矛头指向展翼翔了,抛弃妻子,野心勃勃,很多的负面形象都降到了这个曾经辉煌无比的大将军身上。 一句谣言就能毁掉一座城池,同样的,谣言也能毁掉一个人。 我不得不说,沈墨翎做这些事的天赋实在是高,度快,范围广,最重要的是,他从没有从正面把这件事说清楚过。就如同现在,即使经过了皓月公主的这场葬礼,皇室也丝毫未对展翼翔做过任何责怪。可是,无论是先入为主的观念还是从展翼翔在这么多年来对沈琦瑾的表现来看,这些都足够降低展翼翔在民众中的声望了。再加上在沈琦瑾的那场葬礼中,皇室竟未让任何一个姓展的人来参加,光只是这件事,就够人浮想联翩了。 然而,皇室不公开地从正面解释事情经过或重重责罚展翼翔,除了有助于谣言的传播外,甚至可在最后来个抵死不认账!若是在很多年后被百姓知道这事并非展翼翔所为,沈家也能大声宣告他们从没说过沈琦瑾的死是展翼翔造成的。 堂而皇之地愚弄群众,瞒天过海地掩饰肮脏。 沈墨翎因洛郸的毁灭而损失了许多东西,无论粮草还是军队。但是,他并未急着夺取展翼翔手中的那份军权。得民心者得天下,反之亦然。很明显,沈墨翎深谙此道。 对他来说,与其抢了展翼翔手里的兵权,夺走他的民心反显得更有价值。 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常常会在脑子里想着这些事,不单是政治上的,还有很多其他的。夜深人静,在西厢人烟又是格外的稀少,窗外的昆虫鸣叫声,晚风拂叶的沙沙声,以及,透过窗户斜射在地面上的惨淡月光,近乎荒凉的白色月光。 我即使强迫自己闭上眼,也总是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能入睡。以前明明都不爱管闲事的,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尽量地让自己避免麻烦,可是,越是如此就越是容易泥足深陷吗?我从被子里伸出手臂,长长的臂膀横摆着,正好遮住自己的双眼,重复的往事,重复的思考,今天晚上,也许又会失眠了……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升得老高,我揉了揉眼,都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慢吞吞地掀开被子爬下床,洗脸漱口,穿衣梳头。做好了一切正想开门去看看清涣时,却在打开门的瞬间意外看到了展遥。 修长的身躯斜倚在门前的那棵老树上,眉眼淡然疲惫,然而,在注意到我走出房门时,他立即微微一笑,“玥儿,你醒了。” “嗯。” 展遥嘴角一弯,上前几步,站定在我面前,“你现在是要去清涣那里吗?” “嗯。” “那么,在你去之前,能不能在这里听我说两句话?”展遥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得让人无法拒绝,在见我轻轻点头后,他的眸光显出笑意来,如同清秋白云,“玥儿,不管这两天你是否在有意躲我都没有关系,本来,也就没有逼你的意思,那天我不过说了一直想说却没有说的话罢了。也许是有些冲动,可是,迟早都是要说的。” “哥……”我皱眉,本能地想避开这个话题。 “可是,现在我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展遥仿佛猜到了我的反应,伸手揉了揉我的丝,满脸宠溺的神情,“我承诺,绝对不会让你有什么压力的,所以你也别皱着眉头了,这种表情不适合你。” 院子里的花香味随着轻风拂到鼻腔,缥缈清幽。展遥束起的黑长丝也随风而起,有好几缕都触到了我的脸庞,痒痒的,可是,却很舒服。他目如灿星,盯住我沉默地斟酌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话,“玥儿,我希望你离开这个地方,和我一起去荻桑国。” 声音清晰,字句缓慢。 “为什么?”我稍有些意外,轻声道,“哥,上次我应该已经拒绝离开这里了,你也说过同意,可是为什么现在又提出来?” “因为我后悔了,那时候我才刚回来,不够了解情况。”展遥弯下了身子,视线与我平行,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玥儿,你不适合展家,你不适合这个地方,这里有太多的东西会拖着你,这里有太多的东西会害你无法自由。我认识的展玥不应该留在这里,她适合更大的地方,她适合更自由的生活。玥儿,跟我一起离开吧。” 望我沉默而无反应的脸庞,展遥轻声叹气,双眸更为专注地凝视,“玥儿,即使是娘,也会希望你能幸福生活的,报不报仇对娘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如果你真的放不开,那跟我一起到了荻桑国后,我们再想办法好不好?”顿了一顿,他紧抿唇角,又继续说道,“玥儿,如果你还担心清涣的话,可以让他和我们一起走,那样你应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哥哥,”我在许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抬头直视他的目光,唇畔含笑,“是不是生了什么事?你会突然来找我说这些话应该是有理由的吧?” “……” “说吧,没关系的。”我继续挂着淡然的笑容,“哥,反正本来的情况就不怎么样,再生点儿什么我也无所谓了。”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局势更加恶化而已。”展遥一脸无奈,“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娘的逝世必定会对整个局面起到激化的作用,事实也正是这样。现在展翼翔在百姓中的声望根本就是太糟糕了。本来民间还只是说他负情薄幸,可是,传了这么久,谣言已经不单单是针对这一点了,称霸的野心,还有对皇室的敌意……很多很多,在我看来,即使展翼翔真的靠手中的兵力成功夺取到那位子,天下也不会太平,至少百姓就不会服他。” “呵,这只能说展翼翔做人太失败。”我因正面的阳光太过刺眼而眯了眯眼,目光满含不屑,“沈墨翎至少在这件事上说对了,会打仗的人不一定就会适合那个位子。展翼翔的才能注定了他只是个将军,而不能成为皇帝。” 三 展遥望了眼我眯紧的双眼,立即站直了身子,恰巧挡住射来的强光,“玥儿,我并不看好展翼翔,也许他对于战术,运筹,还有隐藏之类的东西很在行,但他毕竟只是一介武官,他并不擅长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展翼翔只知道重视兵力,是的,他或许可以举兵攻下整个国家,但是,他却永远也征服不了国中的百姓。” “征服和攻克是两回事,然而展翼翔在最初就没有注意到这点。但是,在我的眼里,以目前的局势看来,只此一点就足以论成败。”我立刻就能清楚遥想表达的是什么,极为自然地接下了他的话,“或许,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孜祁国的大英雄,他从来都觉得自己的名望很高……呵,只可惜在玩弄这种小人手段方面,展翼翔明显比不上沈墨翎。” “玥儿,你身上的毒我会想办法的。”展遥又回过头讲到最先想说的话,“无论你是否站在展翼翔这边,在世人看来,你展玥就是他展翼翔的女儿,他们不会管你们父女关系是否和睦,他们只知道株连九族。玥儿,展翼翔要做的从来不是小事,一旦失败以后不是他一个人偿命就能解决问题的。今天早上,我就看到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子已经被人砸碎了,你继续呆在这了绝对不会有好事的……玥儿,离开这地方真有这么难吗?” “还好还好,砸怀的只是石狮子。”我佯装舒口气地耸耸肩,“沈墨翎一开始就应该已经瞄准这点了,从辜负娘的事情扯到展翼翔对沈家的辜负,这种紧张的局势已经连寻常百姓都能感觉到了……呵呵,这时候任何人都会觉得挑起战端的一方必定为展大将军。对于会扰乱和平的人,百姓又怎会视若无睹呢?” “我觉得我似乎可以理解当年先帝为什么不急着收回展翼翔手中的兵权了。一方面是因为他已年老,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对付展翼翔,况且,在领兵打仗这点上,恐怕这世间还真找不出一个人能越展翼翔的,任何一个有为君主都会舍不得的……”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沈墨翎了吧?看来先帝还真是看好他啊。”我斜眼瞥去,似笑非笑地望着展遥,“哥,你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嗯。”展遥点头,冲我笑了笑,“玥儿,好人是坐不来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的,太过正人君子的话很快就会被别人拉下来,必死无疑。相反的,有些小人却比君子更适合那位子。若让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作为一个君主,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手段都是正当的。” “我知道,沈墨翎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所以这样的人很危险,更何况你们还彼此站在敌对的位置。”展遥皱眉望来,明显反对我不以为然的态度,“玥儿,你在他手上不止吃了一次亏了,你非得这样继续下去吗?” “哥,我会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可是,至少等我从沈墨翎手中赢来解药,至少让他对娘的死付出代价。”我对自己也颇为无奈,望着蔚蓝的天空,我缓缓闭上眼,“哥,‘只挨打不还手’这种事,我还真是做不来,这是性格使然,很难改掉的。”顿了一顿,继续道,“更何况,沈墨翎对我做的那些事,并不是说忘记就可以忘记,说不计较就可以不计较的。” 睁开眼,我跨步向前走去,似乎可以听到展遥在我身后传来的那抹淡淡的叹息,回头望着他,我又闻到了院子里那阵优雅的花香,清新怡人,“哥,你要不要先跟我到展翼翔那里去一趟,我刚刚想到了一件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墨翎既然能善用谣言,那我们也自然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让展翼翔出面解释明显不会有什么用,相反的,只会越解释越糟糕。所以,想要缓和这局势,必须用事实让百姓脑中的想法有所改观。 展翼翔不知道群众效应没关系,我知道;展翼翔不懂得怀柔政策没关系,我来懂。 我和展遥的脚程都很快,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展翼翔的书房。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展翼翔紧锁眉头的样子,看到我们,他眉毛皱得更紧,不冷不热道,“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当然是替展大将军来分忧啊。”看到他苦恼的样子我就没来由的会感到高兴,不得不承认自己某些地方还是相当幼稚的,“展大将军不欢迎吗?” 展翼翔锐利地扫了我一眼,并未跟我计较称呼上的问题,只冷冷抛下一句,“你想说什么?” 在我的认知里,想要做一个皇帝,做一个有所作为的皇帝,必须狡黠如狐并且凶狠如狮。可是,展翼翔他具备了后者却没有前者的特质,这也正是他输给沈墨翎的地方。 “我知道现在的局面很让你头疼,你应该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谣言就能造成这样大的后果吧?”我的目光和表情都是懒洋洋的,说话的语气甚至还带有一份隐隐的幸灾乐祸,直接开门见山道,“展翼翔,我脑子里正好有个办法可以缓和一下这局面,也可以适当挽回你已然臭名远播的声誉,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采用。”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展翼翔明显不信我会突然站他这边,微挑眉角地望过来。 我耸耸肩,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我只是想说,你可以试着放低一下姿态……” “对沈家放低姿态?”展翼翔容色清冷,身子往后一倚,双手交叉,“玥儿,你觉得我放低姿态后沈家就会简单相信,甚至解除戒心?” “怎么可能?我从来就没想过沈家会放弃对付你!”眨了眨眼,我笑容嘲讽,“手握大权,而且还是最为重要的兵权,再加上你的个性为人……呵,哪个做皇帝的会对你放心?我说的放低姿态当然是指对百姓作个交代!” “……” 我来这间书房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是和展翼翔来叙叙父女之情的,十九年的时间,只是让我跟他的关系越来越不和谐,越来越陷入僵局,每一次来,讨论的东西都是那么令人不愉快,冰冷的谈话根本不像父女之间的关系。 四 “展翼翔,你的眼睛就只注意敌人吗?你就只注意沈家只注意锊王吗?”我认真地望着他,“你从来没有注意过在民众间的声望吗?” “……没有。”展翼翔的眸光瞬间一黯,撇开脑袋望向远方,“一直都过着带兵打仗的生活,在我眼里,最关心和最重视的,从来就是军心。” 在这样的社会里,这样皇权至上的社会里,又有多少人会去关心百姓的生活,关心百姓的想法,打天下靠军心,治天下靠官员,在统治者眼里,百姓唯一的作用就是赋税吧?即使是沈墨翎,他想到的也只是利用百姓去打击对手。 虽然,我很没资格说这些话,可是,不具备民心的人永远也坐不稳那个位置。 第一次看到展翼翔这样的神情,看来他真是给逼急了。或者,沈墨翎就是故意想逼急展翼翔,看看他会做出什么叛乱的动作,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除掉他。 最原始的展翼翔就是一个万分危险的人,手握兵权的他更是加倍的危险,看来,沈墨翎还真是喜欢做刺激的事情啊。 “展翼翔,趁着沈家还未逼出你手中的兵权,你不如立刻请旨去驻守边疆。”我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这两天精神不太好,“你在那个地方待了十二年,也应该很熟悉了。远离权力集中混乱的京城,也就远离了那些麻烦。” “你觉得皇上会准吗?”展翼翔撇嘴冷笑,“他们怎么可能不趁现在这个机会夺下我手里的兵权?这样的机会可是太难得了!” “皇上应该还不会想罢你的权,毕竟还要靠你去牵制沈墨翎。”我稍稍想了会儿,继续道,“皇上会想压制你,可是不会除掉你。如果没有了你,朝廷中又有谁可以跟沈墨翎分庭抗礼呢?所以,趁现在去边疆我觉得是上上之策。” “玥儿,你想说的应该不止这些吧?”展翼翔的眼神深邃起来,周身散出的气息如野兽一般地具有侵略性,“你特地跑到这儿来只是为了说这么几句话?而且,这应该不是你嘴里的办法吧?只是这样并不能挽回多大的局面,赢回多大的声望,不是吗?” “我想说的办法当然不是这些。”慢条斯理地摇头,我口气平淡得像谈论天气一般,“我想说的是,为了挽回你在他人眼中负心薄幸的形象,你可以考虑立刻进行剃度,誓皈依佛门。”停下声音,果然看见展翼翔蹙紧了眉头,我嘲讽地撇起嘴角,把话接着说下去,“若是这样的话,皇上必定会挽留你,以退为进,也可适当减少皇上对你的疑心。毕竟,皇上最忌讳的人不是你展翼翔。然后,为了牵制住沈墨翎,皇上绝不会让你去做和尚,放任你的离开。这个时候,你再提出自愿驻守边疆,并且承诺永不回京,如此,也就杜绝了旁人对你的怀疑。”一口气连着说完了这一大堆话,我唇畔浮现一抹轻笑,“展翼翔,这些事做下来,一则体现了你对娘的忠贞,同时也能让别人知道其实你展翼翔根本就不像外界传的那样,你觉得怎么样?” “……”屋内沉默了好半晌,在沉闷的空气持续好久之后,展翼翔忽然苦涩地笑了出来,目光复杂,“玥儿,其实你是真心希望我出家的,对不对?你是真的想让我对琦瑾的死付出点代价的,对不对?” “对,只可惜现在让你去做和尚的话,就便宜了沈墨翎。”我坦白承认,说话没有丝毫的不自然,“你觉得我说的办法怎么样?赞同还是反对?” “玥儿,你让我承诺永不回京,表面上看去是想稳定人心,其实,你也想同时杜绝我抢那位子的机会,你希望的其实和皇上一样,就是用我来牵制住沈墨翎。”展翼翔嘴角的笑容更为苦涩,直直地盯住我,“你希望看到我和沈墨翎两败俱伤的样子?” “……”我盯住他,不说话。 “呵呵,到底是我展翼翔的女儿。”他又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抬头大笑,猖狂肆意,好半晌他停下笑声,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玥儿,我同意,你这个办法的确不错。” 展翼翔从椅子上慢慢站了起来,目光锐利地如同野生动物,“办法不错,只不过,结局是否如你所愿就难说了。” 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有些怪异,各人都不再说话,展翼翔的目光向展遥站着的位置射去,像刀剑般直刺灵魂,毫不留情。展遥抬高了眼轻轻一瞥,淡然无波,很快又转过了头,如视无物,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是站在那边单纯地等我罢了。 呵,实在忍不住想笑,小时候的他会因按捺不住而去挑衅展翼翔,现在的他虽然内敛,可这种态度应该更挑衅人吧! 果然,展翼翔的黑眸眯了一眯,话是对我说的,可双眼却望着展遥,“玥儿,不论我离不离开京城,以沈墨翎的为人都不会轻易放过展家,他是那种斩草要除根的类型。那么,你们留在这里就必定会和他扛上。”顿了一顿,展翼翔又坐回椅子,全身给人的感觉蓄势待,他把目光缓缓转到我脸上,嘴角笑意若隐若现,“玥儿,你想亲自动手整垮沈墨翎吗?” 我挑了挑眉,静默地望着他。 展翼翔斜倚着身子,又开口道,“只要我手上还握有兵权,无论我人是否在京城,都可对沈墨翎造成一定的影响,你想利用这一点作为对抗沈墨翎的本钱吗?” “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我神色淡漠,满脸不以为意,“况且,我若真跟沈墨翎扛上了,你也只会觉得高兴,不是吗?” “呵呵,我关心的不是这点。”展翼翔的神情中添上一份邪异,语极慢地轻声道,“你明显不想让我和沈墨翎中的任何一方赢,那么,在这场争斗中,你又想要谁得利呢?”盯住我的双眼,他语愈慢,“玥儿,你这么辛苦地想办法稳住展家的局势,这么努力地想打垮沈墨翎……或者,你是希望最后那个位子由他来坐?” 长指一伸,直指展遥。 五 我愣了愣,眸光不由自主地望着展遥,他面无表情地倚靠在墙上,见着我的视线后神色瞬间温柔了些,然后移开目光,不对展翼翔的言谈作出任何反驳,亦不给任何回应。 我轻声一笑,“展大将军,这种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心里怎么想应该与你无关吧。”眼眸半阖,我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若真的好奇的话,我也可以在这里给你个保证。我保证,只有哥哥不可能,我从没想过要和哥哥跟你们抢什么东西!” “好了,话说完了,那我就先走了。”不等展翼翔再说什么,我干脆地转身,偕同展遥往外走去,跨出书房的时候还不忘关上门,彻底隔绝了展翼翔探究的目光。 外头的空气比书房里要清新多了,再望望远处的美景,不自觉地就心旷神怡起来。在和展遥一起走的时候,他仍然保持着沉默。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我狐疑地斜眼瞥去,正巧被他抓住了视线。展遥的面颊染上一份笑意,微不可见,“玥儿,你先到我房里去一下好不好?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你说。” 我眨眨眼,点头,“好。” 一路前行,一路沉默。 我一步一步地跟在他后面,总觉得他刚才笑得有点怪。 遥的态度明明跟往常一样,举止,言谈,气息……一切都很正常啊。我轻轻咬唇,但是为什么我的心跳总慢不下来,总有些很不好的预感。 越是往他的厢房走,那股隐在心里的不安感就越地浓烈。心跳越来越快,连眼皮也开始不住地跳动。我边走边作了几个深呼吸,怎么会骤然感到紧绷的气息呢? 努力平静自己的呼吸,遥应该是要和我谈刚才的事情,虽然在展翼翔面前他一直保持沉默,可是……脑子都还没想清楚,就看到展遥停下了脚步,“玥儿,你不要神游太虚了,已经到了。” 心怀忐忑地跟着展遥走到他房里,思绪还是乱糟糟的一团,我才跨进屋里,耳朵里就突兀地听到门闩插上的声音。 心下一惊,我猛然回头,就看到高大的黑影笼罩在身前,不等我说话,立即感到唇上一热,温麻酥软,一股柔软紧紧贴着我的双唇,轻轻啃咬,吸吮舔舐。 那是,展遥的唇舌。 身体忍不住颤栗抖,直觉就要后退,可遥的一只手已经用力揽住我的腰身,另一只手细致地托着我的脸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轻柔,轻柔得近乎于虔诚,如同对待一件无比珍贵的至宝,极尽温柔。 薄如蝶翼的亲吻,泄露的感情却激烈得让人透不过气。 我的身体,动不了。 无法,移动半分。 半晌,他缓缓抬头,乌黑的眸子熠熠闪光,嘴角的笑容欣喜无比,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声音嘶哑地有些性感,轻轻地在我耳畔回响,“玥儿,你没有拒绝。” 我心跳漏了一拍。 “玥儿,”展遥不放过我任何一丝神情变化,他的额头抵住我的额头,一字一句,满口把握的语调,“你早就知道了。” 盯住我,他又重复一遍,“玥儿,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你说的,是什么呢?”头脑慢慢地冷静,虽隐约有些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可依然想要确认,“哥,你说我知道了什么?” “呵呵,”展遥低笑,目光深邃得似要刺进我的心窝里,“我不是你的哥哥。” 果然,我的身体一滞。 “我不是你的亲哥哥。”展遥的心情显然兴奋无比,粗糙的手掌细细摩擦我的脸颊,亲密暧昧,“你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你早就知道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沉默,我闭上眼。 缓缓睁开,我盯住他,点头,“知道。” 他说到最后的那几句话,已经连询问都免了,语气已是明显的确定。我也不打算继续装傻,干脆地点头承认,“我知道,在很早以前就已经知道了。” 展遥的手掌依旧在我脸上徘徊,视线紧紧粘着我的双眼,半步不离,“玥儿,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 “哥,”微微一笑,我不答反问,心中有了几分了然,“是不是我刚才那句话说漏嘴了?是因为刚才跟展翼翔最后的那句保证?” 展遥愣了愣,轻轻颔,“那句话实在太不符合你的个性,最后的那句话,与其说你是在给展翼翔保证,不如解释成在试探我的反应……”他停下声音,黑色的瞳孔如漩涡般深不见底,目光专注地锁定我,诡异的气息缭绕四周,“玥儿,你是在怀疑我什么吗?” 毫不躲避地回视他,我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是的,我怀疑你离开的那五年生活到底有什么秘密,也很想知道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说话很坦然,话出口后也并未感到任何的紧张,因为在我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笃定,我总是很肯定地认为,不论生什么,展遥也不会伤害我。所以,在展遥的面前,我从来都没有顾左右而言它的必要。“我一直想等着你自己主动告诉我,可是,好像还是忍不住的样子。” 六 展遥被我的直白呆了一呆,随后轻笑出声,全身散出一种特别高兴的感觉,他轻松地挑了挑眉,“玥儿,你是不是很肯定我会回答你?” 我学着他的样子笑了笑,“那哥哥你会说吗?” “本来就没想过要瞒你。”展遥站直了身子,只是目光依然停留在我脸上,“玥儿,我回来是为了你。” 他收回所有的笑容,盯住我,一字一句,“玥儿,我回来,是为了带你离开这里。” 脸上的笑容一僵,我忍不住叹气,“哥,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和你走?” “你会的,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地方,你现在还留在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心中那份连自己都不了解的执念。”展遥的声音很轻柔,与此相反的,是他异常肯定的目光,“玥儿,你刚才跟爹的那句保证是为了试探我,你是想知道我离开的那五年是怎样的五年,说到底,你只是想确定我的身份,你想确定你是不是能跟我走。”他轻轻撂起我垂落的丝,眼眸直直地盯住我,“玥儿,你是不是在害怕跟我走的话,会让你陷入另一个泥潭?” 惊愕! 真的,真的,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展遥会这样说。 我睁大了眼,目光甚至还带些不可思议,那些连我自己都没有觉,只是埋在潜意识里的想法,也这么**裸地被揭露了出来。 身体甚至在微微软,我低下头,垂下眼眸,然后,点头。 “玥儿,你怀疑我是什么人?”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或者换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想到你脑子里的那些事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罗梓师父。”我深深吸了口气,抬头对遥笑了笑,“罗梓师父那样的武功,不论放在哪儿也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这样的他,却无缘无故地留在将军府,而且一留就是七年。哥哥,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他留在展府的动机是什么,结果,看他提出要带你走……把所有事情连在一起,那问题就很清楚了。” 我顿了一顿,见遥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于是轻声继续道,“哥哥,最让我怀疑的还不是这些,我那时一直觉得罗梓师父身上的气息很特别,但却想不出来特别在哪里。直到后来,直到展翼翔回府后,我才恍然大悟。”盯住他,我嘴角微微勾起,“哥,罗梓师父的身上,有将军的感觉,他绝对是领兵打仗的那种人。” 展遥眨了眨眼,尔后朗声大笑,胸腔不住震动,“玥儿,若是让罗梓知道你脑子想的这些,没准下巴都会掉下来。呵呵,他肯定没想到自己那么早就露馅了。这几年来,他还一直很得意呢,说是自己原来还有做卧底的天赋!” “卧底?” “不是,他向来是个武夫,也不怎么擅长掩饰自己。所以,对于在展府留了这么久却还没被觉的事,一直都是沾沾自喜的。”展遥满脸藏不住的兴味笑容,“若真是让罗梓去做卧底,肯定很快就会露馅了,他的心计都用在带兵打仗上了,让他去演戏,他是不行的。” 我不自觉地捏紧了拳,神色也开始转为严肃,在自己心里猜想是一回事,但真的被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展遥明显是想跟我坦白说清楚,但是,听他说了以后,我是不是真的就要陷进去了?是不是真的就要面对所有,然后和展遥站在同一阵线? “不要捏。”怔然间,展遥把我在衣袖下捏紧成拳的右手缓缓打开,他的神色温柔又纵容,“玥儿,如果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因为今天你试探我了,我才会想跟你说的。但是,你如果还在犹豫的话,我就不说。我不想逼你什么,一点都不想。” “哥,你的眼睛也太尖了吧,就只是这么一点点的犹豫都看出来了?”听到他的话,我心里没来由地松了一松,好笑地望过去,“你对我也太严厉了吧,你当我是圣人吗,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冷静到什么反应也没有?” “呵呵,看到你紧张的样子,其实我是很高兴的,这说明你在乎我。”展遥轻轻抚着我的额头,开口说道,“玥儿,你猜得没错,罗梓是为了我才留在展家的,他从荻桑国一路找来,找到了这里,因为那时时机还没有成熟,所以才留在这里。” “我的本名,也就是在荻桑国的名字,是叫做敖锋源,荻桑国的太子。” 二十多年前,荻桑国的皇帝身染重病,由于长期在床上修养,所以朝政基本已被外戚把持。可是,没多久后,躺在床上的皇帝敖全就觉到一切都是阴谋,自己生病竟是因为被人长期在膳食中下药的关系,但想要在短时间内夺回大权却是不可能的。 正在敖全步步为营,计划夺回一切的时候,自己最为宠爱的玉妃却产下皇子。 时间不对,时机错误,情况根本就不允许这个皇子的诞生。 皇后背后的那些外戚根本不可能坐视这样一个婴孩夺下太子的位子,正在谋划怎样除去这孩子的时候,敖全先下手为强,把婴孩秘密送走。 但是,还是被觉了。 那一次暗地里的争斗中,几经周折,太子敖锋源却失踪了,生死未卜。 双方都派了人马去寻找,可是无论怎么找,也无法在荻桑国找到任何踪影。 敖全怀疑自己的儿子在机缘巧合中离开了本国,于是派了最信任的属下罗梓顺着蛛丝马迹去各地寻找。 “事情就是这样,其实罗梓一开始还不能确定就是我。可是,七年相处下来,他说我和父皇实在是太像了。”展遥一口气说完了所有事,观察着我的表情变化,“玥儿,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哥,该说的你说了,不该说的你也说了。”我没办法地撇嘴,隐忍不住心里的担忧,“什么都说出来了,你未免也太放心了,一旦出现什么意外,或是你的身份泄露了……” “没关系。”展遥的右手握着我的右手,左手轻抚在我的丝上,轻柔的嗓音重重撞击着我的心脏,“没关系,既然我都说出来了,那我就想到了最糟的后果。其实,从我选择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想过了。玥儿,虽然我并不想死,虽然我还想和你一起生活……” 他俯下身子,在我额前轻轻一吻,“可是,如果真的因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 心脏一颤。 七 我闭上眼,苦笑,“哥,你太狡猾了,如果我不跟你走的话,就会害你处于危险。你会选择跟我坦白,其实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对不对?” “对。”展遥干脆地承认,笑容满面,“玥儿,你真的很了解我啊。” 我睁开眼,回望他,“你不也一样!” “玥儿,我是认真的,你无法想像的认真,认真地想带你走,认真地想娶你。”展遥的视线灼灼烫,感觉到我的手微微颤动,他立刻握得更紧,“玥儿,跟我一起去荻桑国,嫁给我。我誓,我一辈子就只爱你一个人,一辈子都只有你这一个妻子!” 展遥的神色是异乎寻常的认真,展遥的语调是异乎寻常的认真。 望着他,心跳缓缓平复,我吁一口气。虽然想要反击,可同时也不想留在这里……这两天一直犹豫不决的事情,在展遥这次冒险地推动之下,心中的天平有了明显的倾侧。 果然了解我啊,突然有了调笑的闲情,眨眨眼,我轻笑,“哥,太子妃的位子诱惑不了我的。”看着他的眉头微微拢起,我眼中笑意更盛。 快起身,双唇在展遥的颊边轻轻一触,几不留痕,“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离开。” 展遥黑色的瞳孔瞬间盈满笑意,灼热的目光让我的脸颊微红,可我依然努力盯住他看,“哥,如果我选择跟你走,即使不再管这里的一切,可也至少得从沈墨翎手上拿到解药才行,不是吗?” “嗯,那当然。”展遥露齿一笑,依稀有他幼年时的影子,令人怀念得想哭,“玥儿,也许我是耍了小小的心计,可是,我之前说的话全是实话,没有一句是骗你的。” 我想我的脸,应该红了。 假假地咳嗽两声,挑眉斜睨着他,“哥,五年不见,你的嘴倒是甜了很多,以前的你打死都不会说这种话。” “诚实是一项不可多得的美德。”展遥似笑非笑,双手交叉而放,“尤其是在你的面前。” 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的僵硬,我承认,比起小时候,现在的他更清楚如何抓我的死穴。 跨出他屋子,最后展遥唤住我,轻轻一笑,“玥儿,别叫我哥哥了,试着叫我的名字吧。” 名字。 闭上眼,轻风拂面。 遥。 第 10 部分 一 比起已经失去的,是不是应该优先珍惜还可以把握在手里的事物?比起死人,是不是活着的人更加重要?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可是,真正地放下一切,却比想像中更为困难。 抬头仰望,天清气朗,蓝天白云。环视四周,鸟语花香,暖风微熏。 其实,生活还是可以很美好的。我轻轻勾起唇角,心境复杂,以遥的身份,若长期留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危险,他下的这份赌注还真是重啊,他就是算准了我不可能置他的性命于不顾,冒这么大的风险跟我摊牌……不过,真的被他掐准了。 娘已经离开了,我不可能让生命中另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陷入危险之中。 同样的错误绝对不想犯第二次。 我或许真的应该谢谢他,若不是遥,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做出抉择吧。 只是,跟他一起去荻桑国真的会是个正确的选择吗?皇室啊,这真的是我最不想靠近的地方,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真到了那里,还可能会有幸福的生活吗? 那个地方,不是只凭一个“爱”字就可以坚持下来的;那个地方,再温暖的亲情,再感动的爱情,再坚固的友情,也抵不过一个冰凉宽敞的座位;那个地方,已经逼死了我最重要的母亲;那个地方,已经操纵了我之前几年的生活。 那么,明知道这些,我还是要去那里吗? 我从来没有分辨过,对遥的感情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是知道,他很重要,非常重要。从五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察觉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了,不是单纯的爱情,比爱情来得纯粹,不是单纯的亲情,比亲情来得缠绵,那是一种默契,总觉得,他是最了解我的人。总觉得,有斩不断的牵绊连系其中。 然而,在我以为自己对他不在意的时候,他却跟着罗梓离开了,等他真的离开了,才骤然觉自己并不如想像中的潇洒…… 然后,他回来了。 而我,不想失去他。 他因为我而留在这里,如果,却因此而陷入危机之中,甚至因此而被抓或送命……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我再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不想后悔。 也许,真的应该离开了吧,就像遥说的那样,离开这个我并不喜欢的地方。 毕竟,也没什么是放不开的。把事情想开一点就是了,沈墨翎做的事很过分,可我也不见得做过什么好事,就当扯平了。 放开那些无所谓的执念,抛下自己心中埋藏的不甘心,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毕竟,身边的人都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我决定离开的时候,与此同时,展翼翔已经采取了行动。 这一天清晨,在早朝的时候他突然向皇上提出辞去官职并且还要剃度出家,立刻,这件事引起了悍然大波,议论纷纷。名震天下的天威将军展翼翔,在前一段时间就已经是话题的中心了,如今再一次引起了京城的轰动。 一直保持沉默态度的他出人意料地作出这般言行举止,有人说他是在演戏,有人觉得之前所传的那些果然是谣言,甚至有人说他是因为承受不了压力而想要逃避…… 各说各话,褒贬不一,然而,无论旁人怎么说,最重要的自然还是看当今圣上沈畅烙的反应了。那一天,沈畅烙先是错愕,随后便将这件事给搁下了,说是容自己再好好想想。 之后,在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就当众温言拒绝了展翼翔辞官的请求。 “展将军对姑姑的一片真心朕是了解的,前些日子京城到处传着对你不利的谣言……唉,卿家对此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很多人都不清楚这其中的内情,不过是没有根据的道听途说罢了。当年展将军和皓月公主才新婚没多久就去边疆驻守,这也是情势所迫,一切都是为了孜祁国啊,朕了解你的苦衷。卿家对沈氏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朕一向都是很看重你的。怎么能因为这点事就辞官呢?若展将军真辞官了,孜祁国又有谁能顶替你的位子!” 洋洋洒洒的一番话,直把展翼翔当作了左臂右膀,总而言之,就是一定要把展翼翔留在朝野之中。前段时间谣言满天飞的时候不见沈畅烙站出来说上半句话,可现在一听展翼翔要辞官,就忙不迭地来阻止了。 我躺在西厢的草地上,脑袋枕着双手睡在树阴下,忍不住冷笑,沈畅烙本应该是怀疑展翼翔是否和沈墨翎连成一气,或者说,也有可能他一开始是打算看着那两人鹤蚌相争,自己好坐收那渔翁之利。结果展翼翔要辞官的事弄得他措手不及,真让他走了,朝政之中还不就让沈墨翎一手遮天了? 更何况,展翼翔与沈墨翎不同,在朝廷的官员之中,展翼翔并没有沈墨翎那样大的影响力,而且,他也比沈墨翎更能隐忍。站在沈畅烙的角度来说,真正忌讳的人也应该是沈墨翎。至于展翼翔,应该只是担心他手中那庞大的兵权吧。 在我看来,沈畅烙本还想借此机会降服展翼翔,或者适当削弱他手中的兵权……只是没想到,展翼翔一开口就说要罢官。如此出人意料的举动,为了牵制沈墨翎,他也只有让展翼翔留下了。 不过,再没有实权的皇帝也毕竟是皇帝,即使他手中的权力几乎被架空了,可是,对平民百姓来说,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沈畅烙一开口说话,群众自然也就相信了。既然连他都替展翼翔辩护了,那之前的那些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毕竟,在百姓眼里,皇帝依旧信任展翼翔,也许内幕很复杂,可至少从表面上来说是这样,而百姓,看的也就是这个表面了。 沈畅烙一表态,站在锊王那边的人也不好公然反对,局势就这么僵持的时候,展翼翔再次上奏,说是愿意离开京城,终生驻守边疆。 站在皇帝的角度,对于这份奏折当然是千百万个愿意了,这样一来,既能保持展翼翔手中的兵力,有助于继续牵制沈墨翎。另一方面,也降低了展翼翔对自身的威胁。 风势似乎有些大了,我懒洋洋地坐起身子,背靠大树闭目养神。 二 唉,总是不自觉地会去分析这些事情,都已经决定离开了,对于这些也不应该亦没必要再多作思考,现在需要想的,唯一的问题,只是如何从沈墨翎手上拿到解药,即使真的拿不到也没关系,我就不信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能解我的毒。 心中暗暗打算等局势稳一稳就走,或者说,等展翼翔离京之后再悄悄启程也不算迟。 散漫地伸了一个懒腰,事情想通之后人也轻松了许多,虽然那份不甘还在隐隐作祟,可是,时间久了就好了,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真让沈墨翎赢了那皇位也没办法,不论多么不甘愿,可这也是他的实力,即使恨得咬牙切齿,但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在娘的心里,或许也是希望他继承皇位的,否则,就不会出现那样的结果。娘的心里,最希望看到的应该是孜祁国在沈家的治理之下富饶太平。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沈墨翎应该能做到吧。 所有的一切,就当作是满足娘的遗愿…… 这样子去想问题,心里就会好过许多。这两天,我一直都试着说服自己看开点,若继续在这种局面上纠缠下去,总有一天,会给遥带来致命的麻烦的。 风轻轻地吹,树叶沙沙作响。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觉得眼前有道人影挡住了阳光,我缓缓睁开眼,朝站在面前的那人微微一笑,“清涣,你找我有什么事?”两天下来,清涣身上的腿伤差不多都恢复了,已经可以自行下床行走。 “姐,你还不去做准备吗?今晚不是要去宫里参加皇上为爹举办的饯行宴吗?” 我掸掸身上的灰尘,依然斜靠着那棵大树,展颜一笑,“待会儿再去换衣裳,不是要到晚上才开始的吗?没什么好急的,慢慢来就是了。” 说完话却不见清涣答腔,奇怪地抬头望去,觉他怔怔地呆看着我,诧异地挑眉,我开口道,“清涣,我有说错什么吗?” “不是。”清涣霎时间反应过来,神色还有些茫然,目光依旧徘徊在我脸上,顿了一顿,他低声喃道,“只是觉得怀念,我已经很久没见姐这样笑过了,好几年都没看见了。” “呵呵,可能我这两天心情比较开朗吧。”继续闭着眼睛,我嘴角上仰,“有些事情想通了之后就会觉得很轻松,心情好,笑得也就开心了。” 之前的那些日子,或许真的钻牛角尖了。 看来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理智啊。 等到太阳都快落山的时候,我才换好衣物,梳好髻。这次是沈畅烙为展翼翔举办的饯行宴会,一起前去的除了朝中百官,还有钟沁,清涣,遥和我也都在受邀之列。 一路上坐着马车颠簸前行,我本来是想骑马的,可一想到身为女眷还如此招摇甚为不妥,更何况都快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若因为这点小事而引起什么注意,那就更糟了。想来想去,还是低调一点行事比较安全保险。 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地,光明正大地来到皇宫,本来还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进入这里了,想不到临走之前还能有这么个机会。 走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好些官员端坐在席位上了,基本上都是生面孔,不过话说回来,我向来就不认识什么朝廷大官,会来参加这次宴会也只是因为沈畅烙开口要展翼翔把家属都带来。 跟在展翼翔的身后,我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我的位子正好夹在清涣和遥之间,身体稍显不自然地一顿,我垂下眼眸,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坐下来。 客人66续续地走进来,一会儿工夫,人就差不多都坐满了。 我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说话,不动手,甚至连目光都安分守己地不四处乱瞄,只低下脑袋望着铺有地毯的地面,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虽然眼睛没乱瞄,可耳朵还是密切注意着周围环境的,只听到坐我右手边的遥出闷闷的笑声,即使不去看他都能感到那股调侃的目光徘徊在我身上。 偏过脑袋望去,果然见他一脸好笑的表情。叫你笑!身为敌国的太子还不知道收敛一点!我眯了眯眼,声音淡然,“遥,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不会有点儿做大哥的样子吗?” “知道了。”他勾了勾唇角,转身的时候投来轻轻一瞥,“玥儿,你也别太勉强自己了,我怕你会累坏了身子,那就划不来了。” “你……”正要开口反驳他几句的时候,四周骤然寂静下来,突兀的沉默让人措手不及。我缓缓抬头,果然,是沈墨翎来了。 三 一身质料极佳的乳白色衣袍,细致的金丝边镶在袖口处,简单却不失高贵。一双绿眸噙满笑意,只可惜未曾到达眼底。对于满室的注目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轻松地跨步进来,点头致意,然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仿佛注意到我的视线,沈墨翎入座后朝我坐着的方向看来,打量了我好一会儿,倏然一笑,举起桌上的酒杯,向我敬酒致意。 满座哗然。 片刻间,我就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只消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能把我推到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锊王在朝中的影响力果然不容小觑,让这么一个人活在世上,无疑就像在沈畅烙的胸口子上插了一把尖刀。 我若有似无地笑了笑,正想着要不要给沈墨翎的敬酒来点回复时,站在皇位前的太监拉高了音调,开口说话,“皇上驾到!” 沈畅烙从帘子后面徐步走了出来,在厅内的众人行完礼之后,我方才细细打量了他几眼。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方脸薄唇,额头饱满,虽算不上是个美男子,但长相也称得上是端正了,只可惜那目光太过于轻浮狂躁。 沈畅烙直直地站立在皇位前,环视四周,高举酒杯,“众位卿家,今日是为了给我们孜祁国的骄傲----展翼翔将军饯行才办了这个晚宴,展卿家过两日就要启程前往边关,诸位同朝为政多年,朕想着趁此机会好好让展卿家和各位最后聚上一聚。”说完,他又向展翼翔示意,“展卿家有什么要说的吗?” 展翼翔微微一笑,站起身子把手中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眼神熠熠闪光,“展某很感激皇上给了臣这个机会,展某不才,在前些日子就给皇上添了很多麻烦,承蒙皇上错爱,给了臣保家卫国的机会,让我可以再一次驻守孜祁国的边疆。今日,也许是最后一次同诸位一起把酒言欢了,我从今以后不会再回京城。别的也不多说了,只希望大家以后一起努力,你们在京城,我在边关,虽然路途很遥远,可是,大家还是同样为孜祁效忠,对皇上尽忠!” 展翼翔弯腰倒了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朗声大喊,“今晚,就让我们好好痛饮一番!” 这一番话被他讲得义薄云天,在座的官员个个将自己桌上的酒一口喝干,纷纷响应。展翼翔仰头大笑,气氛一下子好不热烈。 热火朝天的氛围,连皇帝沈畅烙都连饮了好几杯,只有沈墨翎依然沉默地坐着,和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他轻抿一口淡酒,慢慢站起身,出人意料地开口说话,“展将军,请容墨翎问一件事,还望你不要见怪。” “锊王殿下何必如此多礼。”周围因沈墨翎的言而安静许多,展翼翔眯了眯眼,朗声大笑,“但说无妨,展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墨翎就逾矩了。”沈墨翎的笑容谦恭柔和,他转过目光,直直地盯在我脸上,“展将军这次去边关是一人独去吗?不知展将军对自己的三个儿女要做何安排?” “安排?”展翼翔明显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件事,怔愣半晌,他黑眸一闪,“不知锊王殿下想说什么?展某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呵呵,其实也没什么。”沈墨翎勾起魅惑的笑容,无视我探究的目光,他一字一句地,若无其事地在这大堂之中扔下惊雷般的宣言,“只不过墨翎有意向展将军提亲,希望展将军能允许由墨翎来照顾玥儿,还望你能答应这门亲事!” 什么? 他在说什么? 我的瞳孔因惊愕而放大,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意外,可头脑还是保持着冷静,斜眼瞥去,看到遥放在桌子底下的手已经狠狠捏成一团,我悄悄把手伸过去拍了一拍,然后朝他微微一笑,以口型示意“没事的”。 全场寂静。 沈畅烙的目光在瞬间复杂起来,他专注地盯着沈墨翎,缓缓开口询问,“那不知墨翎是希望娶展小姐为正室还是侧室呢?” “自然是以正妻之礼相待。”沈墨翎面露笑容,朗朗回答。 沈畅烙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转望向展翼翔,“展将军意下如何?” “……”展翼翔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沈墨翎说出这番话的目的想必有很多,可是,最最重要的一点应该就是离间吧,即使达不到离间的目的,也能使展翼翔和沈畅烙之间产生一定的隔阂……我勾了勾唇角,冷然地望着展翼翔,看他会作何回答。 “虽说婚姻大事应由父母做主,可是小女向来独立惯了,我也不好擅自决定。”展翼翔在片刻后抬起头,嘴角隐着一抹笑意,目光缓缓转到我身上,顺带也把这个麻烦踢给了我,“玥儿,为父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的确到了嫁人的年纪,不知对这桩婚事作何感想?” 呵,我就知道,既想维持表面上祥和,又不想答应沈墨翎的亲事,最后肯定会把问题都扔给我。反正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个女流之辈,真说错了什么或是不小心驳了沈墨翎的面子旁人也不会太过计较,笑嘻嘻地站起身,面颊因为闷热而染上了一丝薄红,这情景看在别人的眼里应该会当成是我的羞涩吧! 四 眨眨眼,我在周的注目下轻启双唇,“能得到锊王殿下的错爱实在是展玥三生有幸,不论文才武功还是富贵权势,锊王殿下无疑都是夫君的上乘人选,不过可惜,请恕展玥不识抬举,还是要在此拒绝这门亲事。”抬眼望向沈墨翎,看他脸上写满了“看你拿什么理由来拒绝”的样子,我眼中笑意更盛,但在眸光中还是克制不住那几缕外泄的冰冷,“世人皆知,锊王家中早已有了两位如花美眷,天姿国色。展玥自认为无法与之比拟,倘若嫁了过去,恐怕天天都得生活在自卑之中,患得患失,身为一介女子,我的愿望并不大,只求能快乐平安地生活,所以,唯有在此辜负锊王殿下的美意了。” “展小姐乃是于丞相门下高徒,众所周知,于丞相一生之中只收了唯一的一个女弟子,也就是展小姐。”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站起说话,细长的眉眼,整个人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以展小姐的才学般配锊王殿下正是再适合不过,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站在沈墨翎那一边的官员果然很多,就这么件事也有人公然说话支持他,明知道是怎么的一种局势,明知道沈畅烙反对展家和沈墨翎有什么瓜葛……呵,的确不怎么把皇上放眼里呢!我瞥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朝四处转了转,最后停在于路那张眉头微皱的脸庞上,对上他的目光,见他的眼神似乎有些犹豫,我勾起唇角软软地开口道,“先生向来了解我的性子,问一问他就知道了,依我这种脾气绝对当不来什么王妃的,太任性也太胡闹了,会给锊王殿下抹黑的。”顿了一顿,我朝于路抬起下巴,似笑非笑,“对吧,先生,我应该没说错吧?” 即使清楚我只是在胡乱找借口,可在大庭广众之下于路绝不会公然拉下脸来说我是在胡诌,就如同展翼翔不好自己亲口拒绝这桩婚事一样。果然,于路慢悠悠地站起身来,高深莫测地望着我,沉默好一会儿,才拉开了声音,“不错,老夫也觉得玥儿不适合坐锊王妃那个位置,她不够稳重,墨翎应该娶更温柔的女子才好,这桩婚事,以老夫看来,还是算了。” 沈墨翎看了于路一眼,又再次将视线投注到我身上,他的神色几乎从头至尾都没变过,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笑容,慵懒而不经意,“看来是墨翎冒昧了,这件事还是暂且不提吧。” 好不容易压下这场风波,行完礼我又坐回了位子,正巧瞥到清涣淡然无痕的容色,奇怪,心中升起一股狐疑,清涣的反应冷静得有些怪异,不像他该有的样子。注意到我的目光,清涣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姐,有事吗?” “不,”我摇头,可能是我多虑了,“没事。” 之后还有些歌舞表演的,跳舞的那些女孩子都很漂亮,身段也不错,只可惜我的兴趣并不是很大,主要还是因为在提防沈墨翎,担心他会不会再惹出什么事端。另一方面,一想到过两天就要和遥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就觉得有点激动,对这里的表演心不在焉。 结果,很顺利地等到晚宴结束,朝廷百官6续离开,没一会儿,人就走得差不多了。展翼翔说是还要和皇上单独说上几句,让我们先行离开。他一开口说要待会儿再走,钟沁自然是等着他了,我没这个耐心,即使有耐心也不会等他,于是,我,展遥和清涣就先走一步了。 天色已经很晚了,凉风一阵阵地迎面袭来,冻得我直往衣领里缩。 遥甚不赞同地皱起眉头,摸了摸我的手,“怎么这么冷?玥儿,你到底穿了多少衣服?” “没多少啊,”要不是清涣还走在旁边,我早就把遥当成热水袋一样地抱住了,脖子都快被缩没了,扁嘴轻声道,“没想到晚上风会这么大,早知道就带披风来了。参加这种宴会,又不可能要我包得像只粽子一样,唉,好冷啊。” “那走快一点吧,到了马车里就会暖和点了。”清涣望着我微笑。 周围都没什么人了,我们三个本来就是最后从宴会场里出来的,冷冷清清的空气,可以看到的,只有皇宫里那零星的灯光,遥远疏离。 驾着马车驶出了皇城,马车里的确温暖了许多,可是,沉默别扭的气氛却弄得我很不自在,清涣沉默,遥沉默,最后搞得我也沉默起来,正想着要不要找点儿话来说说,马车却突兀地停了下来,听着外头那匹骏马的低声嘶鸣,我拉开车帘探出身子,“出什么事了?” 车夫是个憨厚的老实人,挠了挠脑袋,咧嘴说话,带点儿不好意思的声音,“小姐,前面有辆马车挡住了去路,就停在那边不动了,要不要我过去问问情况?” 被挡道了?我朝前方望去,就在几米远的地方,一辆华丽的马车横横地拦着道路,越看越觉得那辆车很眼熟,我眯了眯眼,心下有了几分了然。 五 面前那蓝色的车帘被慢慢掀开,沈墨翎从里头走了出来,一抬头就对上了我的眼,他勾起的那抹笑容带着几份邪异,“玥儿,真巧,又见面了。” 看到他的脸就觉得心情糟糕,我微微拢起双眉,实在不想搭理他,不,最好连见面都免了,“这条路是回将军府的必经之路,想要碰到这个‘巧合’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我的冷嘲热讽仿若未闻,沈墨翎脸上笑意不减,“我实在很想夸奖你今晚的表现,很冷静,也很得体。”顿了一顿,他望着我面无表情的脸庞,此时,连坐在里面的清涣和遥也已经走了出来。沈墨翎望了他们一眼,礼节性质地笑了笑。 呵,他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来夸我?目光冷然锋利,我都还没去找他算账,他倒先送上门来了,还想着明天再去找于路谈谈那解药的问题,没想到今天就单独撞上主谋者了。 沈墨翎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在手里把玩,“玥儿,比起今晚,其实我更想夸奖的是你之前的行为,展翼翔会想到请旨驻守边关应该是你的主意吧?”虽是疑问,可他的语气却满是肯定,上下打量我的表情,沈墨翎那双摄魂夺魄的绿眸在夜色中显得森然恐怖,咄咄逼人,“本来想要挟你断了展翼翔的手筋脚筋,这么一来,连沈畅烙都出面了,做这些事也没意义了,我可不想在时机还未完全成熟的时候就公然跟他作对。” 望着我依旧沉默的态度,沈墨翎的表情转为淡漠,可却给人暗涛汹涌的感觉,“这下子,展翼翔的名望也应该恢复了许多,玥儿,可以的话,我真想替你鼓鼓掌啊,反击得漂亮!” “哪里哪里。”我嘲讽地望着他,“在耍弄手段方面,我可从来不敢在锊王殿下面前造次!你实在是太过奖了!” 绿眸盯住我,一瞬不瞬。 “呵呵,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太无聊,事情过于简单的话也没什么意思了。”沈墨翎顺手一抛,把那小瓶子扔到了我手里,转身走进马车,在放下帘子的那一刻,他朝我笑笑,“玥儿,这就是解药,你还是快服下吧,里面只有一粒,可也足够解你身上的毒了。没想到一个月还没到,不等你来抢,却是我把解药给你。罢了罢了,既然已经没必要利用你对展翼翔下手,我就还是充当回好人,把解药给你吧。当然,你也可以当作是我给你的奖赏,毕竟,我还是很欣赏你的做法的。” 放下帘子,他招呼车夫可以离开了,“那么,有机会下次再见!” 马蹄奔腾,望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我收回自己的目光,垂下眼帘。 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坐上马车后,清涣在思考很久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姐,这解药是怎么回事?你中毒了?” “没什么。”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让清涣担心,我柔柔一笑,用了最简单的句子解释,“前段时间不小心着了沈墨翎的道,然后中毒,不过,他现在已经把解药送来了,没事了,你不用多想。” “玥儿,你还是先吃解药吧。”展遥脸上的忧色若隐若现,目光深邃,“如果是假的……” “不会。”我摇头,打开瓶子,倒出那颗药丸吞了下去,“沈墨翎不会无聊到拿假的解药来骗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也是。”遥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展颜一笑,“不过这样也好,我就放心了。” 清涣盯住我沉默了许久,那种仿佛被猎人的箭射伤了翅膀,可依然努力挣扎在苍穹翱翔的鸿雁一般的目光,那种好像在干涸的荷塘里静静等待死亡的池鱼一般的神韵,那种似乎放弃了一切可也同时得到了一切的决绝。 只可惜,那时的我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常。 缓缓地移开视线,他垂下自己长长的眼睫,轻轻开口,“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风越来越大了,姐会着凉的。” 展翼翔离开的那一天,还是有很多人来送行的,无论是真心诚意来的,还是由于情势所迫,抑或因为碍着沈畅烙的面子才来的……反正每个人心里想得都不一样,至少饯行的场景还是蛮壮阔的,一排一排穿着官服的人站在那里,甚至连沈畅烙也到场了。 呵,还真是卖足了展翼翔的面子啊! 我也没和他多说什么,简单话别了几句也就算了事了。 展翼翔又颇为大气地表了几句言论,头戴铜盔,手握银枪,身上穿的盔甲威风凛凛,气势逼人。或许,这个样子,才是最适合他的吧! 可是,人总是贪心而不知足呢,总想着要更多的,更好的。 虽然,自己明明就已经拥有很多了。 这一次的离开,我不知道展翼翔会在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会用什么方法和借口再次回到京城。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回来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 可能,我这辈子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了。 但内心,却比自己想像中的更为平静。 六 钟沁是跟着展翼翔一起离开的,而清涣却拒绝同行,选择和我们一起留下来,留在这个龙蛇混杂的京城。 其实这样更合沈畅烙的意思,他或许以为我们三个留在京城的话还可以适当地牵制住展翼翔,充当了质子的功能。不过,可惜,他恐怕不知道,真的拉破了脸后,展翼翔是绝对不会管我们的死活的,毕竟,什么也比不上那个皇位对他的诱惑! 想起来,我还没和清涣提起过离开这儿的事情,主要是没想好要怎么和他开口,以清涣的敏锐,只要说错了一丁点地方,也会引起他对遥的身份的怀疑。 我不想冒险,也不想让清涣知道遥的身份。毕竟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保险。 我打算后天就启程,这天傍晚,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整理行李,想快点整理好了以后就跟遥去商定一下具体什么时间走,还有要注意哪些情况之类的。 去荻桑国之前,其实我想先去探一探秦嬷嬷的下落。若是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去荻桑的皇宫,我宁可和秦嬷嬷她们一起生活。可是我没办法自私地让遥放弃他唾手可得的皇位,脑子里想着可以让秦嬷嬷杨柳白云定居在荻桑国的都,这样和我们的距离也就近了许多。 具体怎么样我并没有确定,总之,最优先的还是离开孜祁国就对了。 太阳都下山了,我一样一样地整理东西,看着那些小时候穿过的衣物,戴过的簪……总觉得分外怀念,正专注于眼前那些物品的时候,耳朵骤然听到了敲门声,我抬头望去,顺手把包裹塞到被子底下,轻声道,“进来,门没锁。” 清涣缓缓推开了门,沉默地凝视我,然后一步一步走来,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抿了抿唇,正好,可以趁现在问问清涣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清涣,我有话……” “姐,我有话想和你说。”清涣出声打断了我,轻微地叹了口气,他朝我笑笑,“抱歉,让我先说可不可以?” “嗯。”我点头。 “姐,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情景吗?” “记得。”心里的不安若隐若现,总觉得有些反常。 清涣脸上的笑容格外欣喜,如同烟花绽放在天空时那份最后的灿烂,迷醉而心酸,他直直的目光毫无遮拦,一眨不眨地盯住我,“呵呵,那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 “姐,那一天我真的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会有人用爆竹来欢迎人。”他的笑容依旧灿烂,却灿烂得让我心惊,“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虽然一直都笑着和我们说话,可你的笑容里却没有什么感情,你只是单纯地勾起你的嘴角而已。呵,我那个时候还很高兴呢,我以为自己可以理解那种笑容……” “你是想和我谈以前的事?”我突兀地开口,没有丝毫躲避地回视他,“清涣,你想叙旧的话……”话才说到一半,就看到清涣抬起右手,慢慢伸到我的脸颊旁。反应极快地按住他的手,我紧紧地握着,目光透出几分凌厉,“你今天很奇怪。” 窗外是红彤彤的火烧云,满是触目惊心的赤绯,如血色一般连绵成一片天空,毫无保留。天气一点都不热,可这屋子里却格外地闷,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血红的苍穹,乌黑的瞳孔,映衬出来的,是清涣苍白的脸色。 他的手很冰,冰得不像话。每一根手指,每一寸肌肤都确切地传递给我那种温度,好冷,手冷,冷得颤,五指连心,顺着我的神经脉络传递过去,连心脏也开始凝固。 冷,好冷。 最冷的,应该是清涣。 清涣脸上的那抹笑容带有几分凄绝,他伸出左手,轻轻地覆盖到我握住他的那只手上,然后捏紧,用力捏紧。缓缓移动,拉过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动作轻柔地摩擦。 “什么事情都有代价,若快乐的代价就是痛苦,那么,我从来没后悔过跟你一起去洛郸。”他的目光疯狂地纠缠住我的,疯狂到吞噬掉他平时所有的冷静,“姐,当我知道你是用嘴把药汁哺进我口中的时候,你肯定无法体会到我当时的心情,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光是用想的,就可以让我觉得死而无憾。” “你是我的弟弟。” “我记得,姐你很清楚地告诉我,我是你的弟弟。”清涣嘴角的笑容昙花一现,声音像是拂过耳边的风声,茫茫然如呼吸般,“即使只是弟弟,即使你关心我的原因只因为我是弟弟,对我来说,这也已经足够了。” 我沉默,垂下眼眸。 “因为洛郸的那一次事,所以我的腿瘸了。我知道,姐在心里肯定存有几分愧疚和怜惜。”清涣拉下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同情也好,我不介意。如果你是因为同情而在心里替我留了一个位置,如果你是因为同情而选择留在我身边,那么,请你继续同情我,我没有那种可笑的自尊。如果贪心会打破一切,我就不再奢求其他的所有,我只要你的同情。” 心脏一颤,我咬住唇角望向清涣,他眉眼含笑,溢满了温柔,声音纯净如水,不染杂质,“姐,可是现在,你连同情也不肯给我了吗?” “清涣,你的这种想法是不……” “我放弃不了,没办法放弃,我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想留住一个人,第一次有这么在乎的感觉,第一次觉得活着也是可以幸福的。所以,我不想放弃,我不要放弃。”清涣淡泊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几乎可以感觉到那一颤一颤的心跳,炽热而有节奏,“我可以只叫你姐,我可以只把你当作姐姐,只要你开口,我就照做。” “那你现在的举动是把我当姐姐的举动吗?”忍住心痛的感觉,我面容苦涩。 “在把你当成姐姐之前,请让我问你一件事。”清涣的目光依旧柔和,只是其中已添入一份尖锐的攻击性,他的神色瞬间褪去了稚气,字字铿锵,“为什么哥哥可以,我就不可以?” “因为他是展遥,你是展清涣,你们是不同的两个人。”我敛去脸上所有的表情,一句一顿,“清涣,我一直都知道,你只是没有找到执着的事物,否则你必定可以一鸣惊人。但是,当初我没有想到,最后让你失常至此却是因为我。”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一知道你要和哥哥离开这里,我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清涣苦笑,在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声音很轻,也很慢,“皇上要暗中召见你。” 第 11 部分 一 他,果然猜到了。 “姐,我的注意力一直都在你身上,所以我知道,你想要离开这里。从那天觉你可以露出像以前一样的笑容时,我就已经隐约猜到点什么了。”清涣手里拿着那个卷轴,低敛眉,伸手递给我,“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所以,只有使点手段了。” 我面无表情,容色冰冷,“你去找沈畅烙了?你跟他说了什么?” “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他洛郸城是你的杰作。”清涣松开我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你把我当弟弟我可以不在乎,甚至你选择了哥哥我也可以尽量漠视,可是,只有离开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坐视它生的。姐,依沈畅烙的脾性,知道洛郸的事后他不可能放你离京的。” “你把你的手段和心计用到我身上了?”一瞬不瞬地盯住他,我倏而扯出一抹冷笑,“很好,清涣,你只想到我会离开这里,你就没想过我会带你一起离开吗?” “虽然早就猜到你也许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听你亲口说出来后还是觉得很高兴,我在你的心里果然还是占有一定位置的。”清涣抬眼,目光如水波流转,清澈见底,“姐,可是我也知道,一旦离开了这里,你迟早会因为哥哥而放弃我的。” “什么意思?”我眯了眯眼,语态神色尽量平静,“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想说的,我知道什么是姐姐的底线,我不会越过这条底线的。”清涣半阖着眼皮,笑容寂寞疲惫,他的声音如青烟般缭绕徘徊,黯然生冷,“真的,我只是希望你留下,可是,从来不想让你讨厌我。” “可你的做法就是我讨厌的做法。”心情复杂,对清涣的作为,我最深刻的感受就是难过,难过到连话都快说不出来,难过到连心脏都可以揪起,“清涣,你若是把这种态度和做法持续下去,总有一天,你会耗完我对你的所有感情。” 落日的余晖渐渐消失,天色在片刻间就黯淡了许多,灰蒙蒙得如同被丢弃的抹布,阴云堆积在一起,一会儿,淅淅沥沥的小雨就开始漫天飘洒。 “如果不这样我就留不住你,只有让你留下了,才会有其他的可能……”清涣转身向外走去,那一道背影孤寂萧条,如黑暗中绝望的一缕光明,却怎么也抓不住,“姐,沈畅烙的意思,是要我们今晚到莫萧酒馆去找他。” “我知道了。” “呵呵,如果是以前,若你看到外面在下雨的话,一定会让我坐在这里等到雨停的。”清涣望着外头的小雨,骤然回,目光如琉璃般晶莹剔透,却又如黑洞般深邃得望不到底,“明知道结果会这样,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后悔。” 我闭上眼,只在耳中隐隐听到他走出房间的声音。 一轻一重,一深一浅…… 以清涣的修为,本不该有这样的脚步声的,可是…… 九年前的那个男孩子,脸上挂着最客气的笑容,眼神疏离淡漠,他会什么都不在乎地对待一切,甚至于自己的性命。 那么,如今的他,果然都是我的缘故吗? 在把情况全搞清楚之前,我并没有把事情告诉遥。 我不想把他扯进不属于他的麻烦之中,再加上他危险的身份,更是应该让遥避免这一类的情况。至少,真要告诉他,也等我见过沈畅烙把事情都弄清楚了再说。 等天色更暗一些后,我们便走出了将军府。 跟着清涣一起来到莫萧酒馆的时候,只看到酒楼的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衣料华贵,气宇轩昂,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满是冷漠,他看到我们后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二位,主子已经在楼上等你们了。” 跟在他的身后,我跟清涣一同走进了酒馆。 酒馆的一楼还挺热闹的,好几桌客人都喝得热火朝天的,划拳拼酒。身边还坐着一个弹琵琶的卖唱女,白皙的面容含着幽怨的表情,琴声茫茫。 嘈杂的环境,笑声晏晏。 我随意地瞥了两眼,就跟着那年轻人走上楼梯。 莫萧酒馆的二楼全是包厢,我们转了一个弯,走到一个相对偏僻的房间外停下脚步。带路的那个人轻轻敲门,“主子,属下把人带来了。” “进来吧。” 缓缓推开门,悠然坐在里面的那个人,果然就是沈畅烙。 二 他穿的衣服样式很寻常,可质料绝佳,黑整齐地扎起,印象最深的,还是他那道令人感到不舒服的目光,轻浮狂躁。 我们一进门,那带路的人就顺手关上了门,瞬间隔绝楼下的那些杂音。那人自觉地站到沈畅烙的身后,毕恭毕敬,可惜那容色依旧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 沈畅烙朝我和清涣微微一笑,伸手指指椅子,“坐啊,你们不用太拘谨。” “谢皇上。” “呵呵,在这儿不用叫我皇上,微服私访没这么多规矩。”沈畅烙双手交叉叠放在桌面上,笑容很是亲切,连声音都是慈祥的,“其实,你们称呼我一声表哥也不为过啊。” “那样太失礼了。”一点都不想和他闲话家常,我还等着快点把话说完就回去。柔柔一笑,我低头恭敬道,“有些礼能免,有些礼绝不能免,皇上乃是九五至尊,怎能让这些称呼给贬了身价污了身子。” “呵呵,玥儿,你实在太多礼了。”沈畅烙对我说的这番话明显很受用,笑得喉结不断颤动,摆摆手,一副“没什么”的样子,“皇上也是人,皇上也有亲人,叫我表哥吧,这样也显得亲近一些,没关系,大家都是一家人。” 我微微垂下眼眸,不动声色,依沈畅烙目前的态度来看,并不是想追究洛郸的事吧,跟我预想的一样,他应该是要让我帮他做点事,更确切地来说,应该是些见不得光的事。 “玥儿,朕早就听说于丞相的门生没有一个是简单之辈,个个才思敏捷,不比常人。而玥儿你,更是于丞相收过的弟子中唯一的女性。”沈畅烙笑容越的亲切慈祥,“那日在饯行宴上见到你时,就觉得不简单。果然啊,连我那个心高气傲的王弟都忍不住向你提亲。呵呵,不简单啊不简单。” “哪里,表哥你过奖了。”我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不冷不热的口气。 沈畅烙的疑心还真不是一般的重啊,不论由谁来看,沈墨翎跟展翼翔都绝不可能和平共处,甚至他自己都要利用展翼翔来牵制沈墨翎,可是,即使如此,他依然心存疑虑,要在这里这么试探一下,真是可怜,这样子的皇帝身边,又有几个官员肯忠心为主呢? 明明自己心里都有些猜到沈墨翎那日的提亲以离间为主要目的,可是,总想着我会不会真和沈墨翎暗生了什么情愫,或者,担心我对那个姿容绝世的锊王心存爱慕什么的? 做皇帝的,真的有必要猜忌到这程度吗? 真是可笑的对话啊,我也懒得兜圈子了,“请容玥儿愚钝,放肆地在这里问上一句,不知表哥今日叫我来有什么事吗?还请明示。” 沈畅烙怔了一怔,目光闪动,“玥儿不知道?你没听清涣说起吗?” 斜过目光瞥了一直保持的沉默的清涣一眼,我将视线对上沈畅烙,“清涣并未说得很清楚,只是提起跟表哥谈论了有关洛郸的一些事。”技巧性地停下声音,我几不可见地笑了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再绕来绕去的不知还要僵持多久,还是直接把话挑明算了,“不若让玥儿放肆地猜猜表哥的用意,是否有什么需要表妹替您效劳的?” “呵呵,果然是善解人意啊!”沈畅烙拍案赞叹,眉目中笑意纵横,“玥儿,你猜得不错,我正是想让你做些事。” “那是承蒙表哥看得起。”我急忙站起身跪了下来,不论怎样面子上总要给他做足,“说起洛郸之事,玥儿还要在此请罪,听凭落。” “这怎么能怪你呢?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怪你的。”沈畅烙探起上身将我扶了起来,“我知道,你也是迫于无奈,别说是你,就连朕也常常会陷入做还是不做的僵局之中。这件事,最过分的还是墨翎,他的作为真是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心寒啊。”将我扶到了椅子上,沈畅烙满脸惋惜之色,“瑾姑姑的死实在是让人指,我之前还不知情,等到清涣来找我说了才清楚墨翎的所作所为,他真的太过分,也太无法无天了。” 压下心中陡然升起的厌恶,我佯装出狂喜的神态,“表哥愿意主持公道吗?” “你们也知道,现在墨翎在朝野之中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主要还是我以前对他太过放纵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啊。”沈畅烙一脸慈祥的哥哥的表情,语气无奈,“本应该由我自己来收拾残局的,如今却还要麻烦你们……” “绝对不是麻烦,请让我做。”我容色坚毅,“若我能有帮上表哥的地方,还请您明示。一则是为了孜祁,二则玥儿也想为娘讨回一个公道!” “好!好!你能这样想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沈畅烙颔,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欣喜之情表露无遗,“玥儿,你一介女流之辈能有如此胸襟实在让朕感动啊。” 废话还真多,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不直白一点,我隐去眉目中的不耐烦,态度恭谨,“不知玥儿有什么能够效劳的?” 三 “朕希望你能去沛宣城一趟,到那里替朕处置几个官员。” 沛宣城我是听说过的,商业最为繁盛的一个城市,自从洛郸荒芜之后,沈墨翎就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沛宣的上面。沛宣的底子本就不差,再加上沈墨翎的大力支持更是展迅。更何况,沛宣城的城主和官员跟沈墨翎私交也很好,若朝廷生出什么风波,沛宣城绝对会站在沈墨翎这边。 想必沈畅烙对这些官员也感到很棘手,只是找不到借口和恰当的时机除去他们吧? “怎么做由你来决定,我只要看到结果就好了。”沈畅烙目光中多了一份冷意,与此截然相反的,是他那轻描淡写的口吻,“玥儿,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到底是做皇帝的人啊,话还讲得真好听。我低下脑袋,瞳孔中的温度比冰更寒,心中不住冷笑,你自己都找不到借口想不到法子的事让我来做,那么,除去这些官员的法子只剩下暗杀或编造借口了。 这其中,不论用哪一个法子都是万分危险的,先不论能不能顺利地除去那几个官,即使除掉了,最后你沈畅烙若被朝廷众人质问的时候,也可顺势把我推出去抵下一切罪名。 最毒妇人心,女子祸国啊……到时候,只怕我就成了众矢之的,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不过也好,这可是你给我离开京城的机会的,只要一离开京城,你沈畅烙的势力范围就不大了,至于沈墨翎,我的离开对他只有好处,想必也不应该会阻止。 起身下跪,我抬头微笑,“玥儿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清涣也一定尽力而为。”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的清涣也跟着我下跪,目光复杂得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皇上的吩咐我们一定做到。” 听到他的声音我怔愣了半晌,偏过脑袋望了他一眼,垂下眼眸微微地挣扎,终于还是低下头,淡然开口道,“皇上,玥儿觉得,还是让清涣留在京城会比较好,这样也好彼此有个照应,我也可以放心一点。” “哦?”沈畅烙狐疑地出声,稍稍抬高了眉毛,“你想一个人去?” “不,玥儿希望由哥哥展遥陪同一起去。”我声音朗朗,无视清涣骤然绷紧的神色,继续道,“哥哥和我是双生子,若有了危险也最能彼此感应,所以是跟我去沛宣的最佳人选。清涣的年纪毕竟还是小了两岁,出于私心,玥儿希望能让他留在京城。” 沈畅烙来回打量了我许久,短暂的思索之后便点头答应了,“可以,就让你跟展遥一起去。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但凭吩咐。” “卢彰,你跟他们一起去,由你来保护他们的安全,这样我也能放心。”沈畅烙低低地开口,对我笑了笑,“玥儿,你们就让卢彰跟着一起去,他是大内侍卫统领,到时应该也能帮上点忙。” 呵,我冷冷地勾起嘲讽笑容,明为保护,实则监视吧。 抬头望去,正是那领我们进来的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他听到沈畅烙的命令后只是跪地受命,动作干脆利落,“是,臣遵旨。” 离开莫萧酒馆的时候,时间并不算晚,虽然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下来了。 清涣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呆,一言不地默默走在我旁边,只是身上的肌肉异常紧绷,他黑长的眼睫毛投影在白皙的面庞上,阴冷的月光斑驳映衬着他纯白的衣衫。 他不说话,我自然也不说话,一路无言。 街道上有些热闹,来往的人群,奔跑的小孩,因为是烟火节的关系,一片漆黑的夜幕中许多璀璨的烟花绽放其间,色彩斑斓,美不胜收。 我们转了一个弯,走的那条道路相对冷清,周围的人似乎少了很多,可那满天的烟火爆竹声仍然在耳中回响。 “姐!”顺着声音回头望向他,清涣修长的五指紧紧握住我的手腕,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青筋突爆,他整个脑袋都低垂着,闷闷的声音如窒息般痛苦,我甚至能听到他低促的呼吸,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手指的颤抖,还有,身体的颤抖。 他的脑袋微微一动,似乎想抬起眼看我,但依旧还是没有抬起,什么话也不说,什么动作也不做,他的手劲很大,如桎梏般圈在我的手腕处,夜风凉丝丝地拂着梢,仿佛沉默了一个世纪之久,我专注地盯住他,等待他的说话。 天空中的烟火接连不断,还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 红色的一朵,金色的一簇,漫天灿烂。 终于抬起了头,害怕的目光徘徊在我身上,清涣的笑容颤抖在他的脸庞,张了张嘴,他想说话,可却骤觉到不出声音,闭上眼,躲开我的凝视,重重地喘气,他的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无尽的惆怅,“我这样,是不是叫自作自受?” 抽痛,我的心脏猛然一缩,静静地望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后悔了,可不可以?” 清涣,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怔怔地望着他,我似在低语又似在自问,心中如清风掠过湖面,层层叠叠的涟漪不住扩散。我从来都没有觉,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有了这么认真的眼神? 四 “你这次离开了,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清涣的言语如小动物最后的哀鸣,清朗的声线却带着长长的颤音,“跟我一起走,不行吗?让我和你一起去沛宣,不可以吗?” “你明知道结果的,为什么还要再问我?”缓缓拉开他的手,我挪开视线望向远方,“清涣,就像你说的,世界上不可能有一个人无时无刻地陪着另一个人,两个人就是两个人,是不可能变成一个人的。人,总是要分离的。” “那为什么是哥哥?为什么是哥哥?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才松开的手再次拽住我的手臂,眼神中疯狂得快失去理智,他另一只手按上我的肩膀,重得根本不像他平时的力道,“就是因为相差十二年的时间?就是因为他比我更早遇到你?我不要一个人留在京城,如果连你都离开了,那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他紧咬下唇,闭上眼,手上一用力,把我狠狠抱入怀中,声音渐渐地平复冷静,只是呼吸依然粗重,“姐,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你现在连当弟弟的机会都不给我了吗?” “并不是永远见不到面了,清涣,我们的人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绝不可能是你的全部。”我把脑袋架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他的后背,“就如同注意到我一样,时间久了,你会渐渐地现,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你去喜欢,值得你去关注。” “我做不到的。”清涣的身体僵硬得一动都不动,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就打破了一切,“姐,我用了十九年的时间才遇到一个你,找到一个你,你让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十九年?又让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你?” 我眼睛有些温热的感觉,闭了闭眼,慢慢推开他的怀抱,离开人体的温度后骤然感到一阵寒冷,我盯住他,苦涩融化在嘴角边,“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做溺水者手里的那块浮木。” 神情僵硬,清涣的手掌已经被他自己捏出了血痕,黑暗无底的瞳孔如漩涡般牢牢吸住我的视线,“姐,那你宁可选择让我淹死也不愿意救我?” “清涣不会淹死的,我对你有信心。”上前两步,我抿唇摊开他的手,掏出一块洁净的绢布替他擦去血迹,“我会回来找你的,希望那个时候你会有所改变。” 依你这样的心态,若我一直待在你身边,也许有一天,你会因为我而毁了一切。 “怎么改?改了你就不会走?”空洞的眼神,空洞的语调。 “砰!”天空中的烟火又连连绽放,水晶般剔透的彩光从黑色的苍穹中映照下来,投在清涣的脸上忽明忽暗,俊美绝伦的脸庞看不出一丝人气,他只是呆愣着望着我,什么反应也没有。 阴冷的夜风狂肆地席卷周围的尘埃,沙砾都吹到了眼睛里,清涣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眸因异物的侵入而透出红色,隐约的水光在眼眶流连,却一滴也没有流下来。 我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强忍住心里的那股冲动,转身往将军府走去,“清涣,你要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清涣没有来送行。 等了很久,也没有来。 一起去沛宣城的有好多人,除了我和遥,以及沈畅烙派来的卢彰外,还有一大队人马跟着。在我看来,这种事比起偷偷摸摸地做,光明正大地去那里反而更好,至少真死了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的,例如沈墨翎若想暗中阻止,也得考虑考虑蜚短流长,人言可畏。 他的权势再怎么大,也不好在途中除掉我们。这么招摇的一大队人马,若莫名其妙地死了或失踪了,他肯定会惹来接连不断的麻烦。 我懒懒地骑坐在马背上,不停地打哈欠。 “玥儿,很无聊吗?” 正掩着嘴巴的那只手僵了一僵,真是了解啊,知道我打哈欠是因为无聊而不是由于犯困。转向遥望去,我点头,“是有点,这么一大帮人,度也快不起来,就只能坐在马背上吹风,真的很无聊。” “呵呵,下午就能到沛宣了,你稍微拿出点精神来吧。”遥将度放到和我同等快慢,黑色的瞳孔摇曳不定,气氛有那么一会儿奇怪的沉默,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玥儿,你是在担心清涣吗?” 我眨了下眼,回望他,又眨了下眼,忍不住仰抚额,“遥,你非得把我看得这么透吗?猜出我心里的想法让你很有成就感?” “被我说中心事你就非得这么顾左右而言他吗?”遥的黑眸还是盯在我脸上,无奈之中还带有几分挑衅,“玥儿,你还真是没进步啊。” “彼此彼此。”我笑嘻嘻地向他抱拳致敬,“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个还真是想法一致啊。” “担心的话可以把他一起带上。” 没有任何前奏的,听到遥冷不防地抛来一句,我轻轻瞄他一眼,又将视线摆到正前方,“我不可能带他一辈子的。” “呵。”遥轻笑一声,意味不明,转瞬间又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想好到时候怎么脱身了?” “想好了。”我耸耸肩,看着前面的马匹似乎加快了度,胯下一用力,轻笑,“置之死地而后生。” 五 在天色快暗下来的时候,我们赶到了沛宣城,一进城门,意外地看到两个官员站在门口迎接我们。他们虽然行事低调,但礼数却做得相当周全。 那两个迎接的人一个矮一个瘦,矮的那个叫薛杉,瘦的那个叫朱朔,两个人都是四十来岁的年纪,站在城门口,见着我们一行人走进来后就行礼问安,然后说是奉沛宣城主朱文易之命招待我们前去做客。由于他们都身穿便服,带路的时候也没怎么引人注意。 行为举止很得体,说话也热情好客,但我就是可以隐约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出来的那股疏远和生分。目光在这两人身上瞄了瞄,我若有所思,看来他们也料到,我们一行人这次来是没什么好事了。 沛宣城的商业的确达,至少京城就不及它。一路上,整个队伍都有些沉默,至于卢彰那个大冰块,则是从头到尾都摆着那张棺材脸,不声不响地跟在我身后。 他摆脸,我无视,颇有闲情地看来看去,品味着这里的风土人情。整个队伍缓缓前行,不知不觉中,就到了朱文易的府邸。 朱文易应该也料到我们是来找碴儿的,从刚才我们进城时派人来迎接,到现在端上的茶水点心……他实在是把该尽的礼数都尽了,让人说不出半点闲话。 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我听到脚步声后低低一笑,来了。果然,才刚站起身,就看到朱文易走进客厅。 圆圆的脸型,圆圆的身材,圆圆的鼻子,圆圆的眼睛,甚至,连嘴巴都有点圆。 长得还真是滑稽!我连连眨眼,硬生生地忍住笑容,赶紧行礼打招呼,“朱大人,我们在这里叨劳了,能得到如此礼遇,真是感到万分荣幸!” “哪里哪里,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应该由朱某说声抱歉才是。”朱文易露出的笑容像弥勒佛一样,摆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坐下,自己也就近找了个位子,“展小姐实在是太客气了,你们既然到了沛宣,不管怎么说,总要由在下尽一尽地主之谊,更何况,连卢大人都来了,愈不能失礼。” 卢彰只是微微颔,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哪里。” “呵呵,大家不要客气,尽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朱文易依旧笑呵呵的,对卢彰的冷淡不以为意,“请恕朱某冒昧,不知各位来沛宣是有什么事吗?或者,有什么地方是朱某帮得上忙的?若是能够做到,朱某必然鼎力相助!” 我们在座的两个人中,只有卢彰一人身怀官职,虽然他这人不擅交流,可朱文易询问的对象明显就是他,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地插上一脚呢?意态凉凉地喝了一口茶,我顺手捞了块糕点塞进嘴里,笑眯眯地向那两人望去,朱文易这么明着试探有用吗?难道他还以为能问出什么?更何况他询问的还是卢彰这种大冰块,绝对是唱独角戏的结局! 果不其然,卢彰神色依旧如常,冷冷地抛出两个字,“没事。” 真是有够言简意赅的,眼见朱文易越笑越尴尬,我无奈地摇头,好冷场的对话。不过还好,卢彰至少还跟他说了话,总算不是太没礼貌。要知道,这几天来那棺材脸可是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淡然地朝他瞥去,虽然他爱说不说与我无干,可现在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实在不想在什么都没做之前就把关系搞得很僵,轻轻地咳嗽两声,我打破了沉默的气氛,“朱大人,其实也没什么事,皇上体贴我和哥哥的丧母之痛,就让我俩出来走走。但又担心会出个什么事,就让卢统领跟着一起来了。” 朱文易很快就顺着我的台阶下了,笑容满面,“呵呵,皇上果然很疼爱你们啊,谁都知道卢统领深得皇上信任,几乎都没离开皇上的身边,展小姐,展公子,皇上还真是舍得啊,就这么把卢统领派出来了,” “哪里哪里。”我笑着接道,“朱大人,卢统领的性子向来冷漠,方才若有失礼之处……” “不打紧,不打紧。”朱文易笑呵呵道,“朝野之中谁人都知卢统领的性子,是朱某自己没注意到,所以才讨了没趣。” 卢彰望着我们,嘴张了张,淡漠道,“在下一向话少,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卢统领不用介意,让客人道歉朱某会过意不去的。” “没什么。”既然是监视,沈畅烙自会派他最信任的人来了,我望着卢彰似笑非笑,轻启双唇,“我当然不会介意。” “说起来,展公子呢?”朱文易突然转了话题,“从方才就没见着展公子。” “哥他去安顿下人和行李了,说是尽量不想给朱大人添麻烦。”我想到遥刚才跟我说要去探探这里的地形,就随便替他编造了个借口,“让朱大人如此招待已经很不好意思,一些小事还是让我们自己来吧。” “呵呵,太客气了。”朱文易笑的时候露出了他那层双下巴,“朱某还想着给你们接风洗尘,晚上办个宴会之类的。” “不用,不用。”我摆手拒绝,连声道谢,“实在不好让朱大人破费,而且这几天路途上也比较累,晚宴还是免了,真是辜负大人的美意了。展玥还是早点休息养神的好。” 婉言拒绝了朱文易之后,我就回到他替我准备的厢房休息去了,说到累还真有点,一直跟朱文易打官腔也是一件烦事,让人讨厌的说话方式。躺在软乎乎的床上,我小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还是亮着的,只是太阳已偏向西方了,看来还真只睡了很短的时间。 我慢悠悠地穿戴整齐,踱步走出屋子。前脚才刚跨了半步,就看见遥站在不远处,正朝我的方向走来。 目光对上了眼,遥的嘴角划出一抹浅笑,“你醒了?” 六 “你刚刚就来找过我?”听出他话里隐含的意思,我诧异地眨眼,在他点头示意之后,忍不住叹息,“其实你叫醒我就行了,也不是那么想睡。只是觉得醒着还要应付那些人,那还不如睡觉。” “不忍心叫醒你,你看上去睡很香的样子,况且我也没等多久。”遥揉揉我的脑袋,在注意到我脸上的睡痕时笑了出声,手指轻轻划过那道睡痕,他轻声道,“我已经勘察过这府邸的地形了,以后偷偷离开这里应该不会很难。” “嗯,那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我边说话边走路。 “没有,至少我没觉。”遥向院子的方向走去,“玥儿,具体怎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想好了吗?” “放把火会比较简单吧,再搞个尸体放里面就当我被烧死了,然后找个借口把我的死嫁祸给朱文易,凭着沈畅烙陷害的能力,就看他要怎么处置朱文易了,这种事可大可小的。” “就这样?这对沈墨翎的影响应该不大吧?”遥静静地伫立在院子里,淡然的目光,“玥儿,你就这样算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了想,点头,“就这样吧,只要能向沈畅烙交差就行。而且,真把沈墨翎惹怒了的话,那我们离开孜祁国的可能性就降低了。虽然很想在临走之前狠狠报复他一次,可是,我毕竟还是不想冒险,而且,也不想把这里弄得跟洛郸一样,否则,娘地下有知也会伤心的。” 闭上眼,我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在迟疑好一会儿后,终于还是把话给说完了,“况且,若沈墨翎真出什么事而倒台或者死了,我想,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事,至少他的存在还能守住孜祁国。遥,我不想瞒你,为什么你能拿到皇宫里的地形图,这个问题,我早就在考虑。可是,无论怎么思考,答案都只有那么一个。”睁开双眸,我的笑容有几分惆怅,“我这人是没什么国家大义的,可是,孜祁是娘想要保护的,也是我从小待到大的,无论怎样,亡国奴的滋味应该很不好受,所以,还是让沈墨翎活着吧。” “……你果然还是怀疑了。”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遥开口道,“我承认,皇宫里有荻桑的暗探存在。即使我跟你说我没这个意思,却不敢否认说荻桑国里的人都没这个意思。但是,玥儿,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阻止战争的生。先不说我也是在孜祁长大,对那块土地是存有感情的,即使单单为荻桑考虑,战争,也还是避免会比较好。” 他转头正面朝着我,笑容温柔,盯着我看的那道目光似乎在做保证,清风徐来,丝飘荡,“所以。玥儿,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绝对不会让那种事生的。” “谢谢。”听了他的话,我脸上的笑容扩散开来。 第 12 部分 一 我们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置之死地而后生,然后再伪造一具假的尸体,为了达到面目全非的效果,想来想去,还是放一把火最为简单方便。不需要我再多做些什么,沈畅烙自然会利用这件事好好找朱文易的麻烦,也顺手给沈墨翎一个下马威,压制一下他嚣张的气焰。 其实,我会想到这样做是考虑到了好几个地方。应付一下沈畅烙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抹杀自己在孜祁国的存在,让展玥这个身份彻底从孜祁国消失。 在这次事故中,除了我和遥知晓真情以外,其他人无论信与不信,都只能接受我死亡的结局。因为过了那天以后,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孜祁找到我的踪迹。我制造出自己死亡的假象,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从那个泥潭里抽身,不再被京城里的那些人想方设法地利用,只有这样,我才能没有顾虑地跟遥一起离开。 而且,继续留在这里,若我没办法除了沛宣里的那几个官员,或者做得不能让沈畅烙满意,只怕回了京城后就会惹出更多的麻烦,沈畅烙是个极其多疑的人,一旦弄得他不高兴,轻则会诸多刁难,密切监视,重则会把我推到风波的最前端,让我背上几个罪名后再被赐死。 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完全地离开孜祁,才是最好的选择。 遥一向最清楚我的想法,和他商议了好一会儿,决定这种事还是快点做比较好,我们预定明天晚上就在这座府邸的厢房里放上一把火,金蝉脱壳。 西边金灿灿的一片,太阳已有大半落了下去,余留下绚丽的色彩。 消瘦挺拔的身躯,衣袂飘飘,遥白皙的脸庞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将他出色的五官点缀得更加魅惑,在阳光的笼罩下,他天神般的气质让人不敢亵渎。 我呆呆地望了好久,虽然从小就跟他一起长大的,可却仿佛在突然之间意识到,毫无防备的,脑子里骤然窜进一个想法,真的是很好看的一张脸啊,好看到会让人心跳加。 “怎么了?” 我回了回神,盯住他的眼睛,将手伸出去轻触他的脸庞,动作轻得不可思议,见他有些意外,我展颜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就想碰碰你。” “呵呵,你确定只要碰碰我的脸就好了?”遥抓住我的手臂,顺着我的目光回望,“我整个人都可以让你碰,而且欢迎之至。” “遥,你这是在耍流氓吗?”我只知道在皇宫待久了会把人待得心计深沉,从来不晓得还会让人变得油嘴滑舌。 “怎么会?”遥一脸意外,连表情都配合着显示出真诚的模样,“我只是在跟你说真心话而已。” 眯了眯眼,我觉自己现在真的说不过他了,真怀念他小时候的样子,倔强又别扭,从来就没有说赢过我,只会酷着一张脸盯着我看,或者冷冷地撇下一言半语然后转身离开……唉,怎么会有今天呢?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吗? 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我挫败地叹气,“算了,不跟你说了,我还想吃完饭马上就去睡觉,毕竟过了明天以后我们又要赶路了,不是吗?” “也好,那我们先去用膳。” 由于事先跟朱文易打过招呼,不用再特地为了接风洗尘而大肆宴请了,所以,那顿晚餐也吃得还算安宁,就这么几个人坐在那里闷头吃饭,朱文易依然摆着那张弥勒佛似的笑脸,客气地给我们夹菜,我除了出声道谢,多数时候还是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饭菜。 外头的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我慢吞吞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倒头就睡下。 夜深人静,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正抱着被子做美梦的时候,鼻子骤然闻到一股异味,瞬间就睁开双眼,我的神智已然清醒,瞳孔在黑暗中熠熠闪光,调整了一下呼吸,便从床上坐起身来。 手段也太下三滥了,居然用迷香来对付人!真是有够呛人的,真要对我用迷香,至少也得用无色无味的才行啊! 还想好好睡一觉,现在连这都变成奢望了。 瞌睡虫已经跑光了,无奈之中,我只有穿衣起身,到外面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跨出屋门,就看到遥正斜倚在墙上,见着我出来,他微微一笑,“你也醒了?” “嗯。”居然对遥也下药了,真是的,大半夜弄得鸡飞狗跳的,“你醒了多久?” “没多久,睡得正香的时候就被门外的人吵醒了,还想继续装睡看看那人究竟会做些什么,哪知道等不到人进来,就闻到了迷香的味道,想着他们应该也会对你下手,就过来看看。”遥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勾起唇角,“哪知道我来的时候你就已经醒了。” “没办法,被熏醒了,我的鼻子好像特别敏感。”无奈地摊手,我皱起眉头,“难得可以睡个好觉,就这么被打扰了。” “你可以继续回到床上去睡,由我去看看就行了。”遥神色温柔,抬起手替我拉正了衣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迷晕我们不外乎是想掌控好局势,避免我们耍手段,最糟糕的也不过是想背着我们做事,等醒来的时候他们已安排好陷阱,等着我们往下跳,好让他们站在一旁抓我们的把柄。” “衣服都穿好了,瞌睡虫也跑光了,怎么可能还睡得着!”我乖乖站着,方便遥帮我整理衣服,“既然都已经起床了,那还是跟你一起去看看,我可不想让明天的事再生什么变数。” 一路走去,周围的环境万籁无声,每一间屋子的灯也都已经熄了。正常来说,这个时间恰好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别人都在睡觉,只有我们还在苦命地奔走。 二 满目黑糊糊的一片,骤然见到唯一的一间屋子突兀地亮着灯光,看上去像是书房。 我跟遥放轻了脚步靠近那里,却现屋子还分成内室和外室,灯光亮着的是内室,以我们的耳力隐约能听到说话的声音,但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对视一眼,我们点了点头,翻身跃进了屋子,躲在外室的暗处,尽量靠近内室,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朱大人,属下认为就让他们昏睡在这里也无妨,等锊王殿下大势已定之后再把他们弄醒……” “妇人之仁,属下认为在他们身上下点药物比较保险。” “薛杉,这样的话,若是皇上追究起来,你又怎么办?” “皇上会为了这两个人追究?那卢彰摆明了是皇上派来监视他们的!皇上根本不会把他们二人放在心上!” “不错,卢彰是皇上最信任的人,真要说这世上谁了解皇上最多,恐怕也是卢彰了。”里面说话的三个声音都挺耳熟的,这个尤其好认,分明就是朱文易,“要说皇上会派亲信来保护哪个人我是绝对不信的,但若是监视的话,想起来就容易多了。” “大人,依属下之见,还是随那两人去吧,只要我们做得滴水不漏,他们也下不了手。况且,现在锊王殿下已把局势掌控得差不多了,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麻烦。无论皇上信任他们与否,至少从表面来看,他们也都是皇上的人,再加上,展翼翔也不是好惹的主。” “正因为是关键时期,所以更不能在这时候给锊王殿下出什么岔子!”另一个人振振有词,“而且,这两个人明显是奉皇上之命来找麻烦的!祸害不除,恐怕后患无穷!” “你们这样争来争去又有什么用?”朱文易的声音再次响起,“无论怎样,连锊王殿下都飞鸽传书说要注意这两个人,信上还说,若是局势允许,他还会亲自来沛宣一趟。” “殿下要来?现在京城不正是重要时刻吗?怎么能这个时候来?” “唉,锊王殿下的心思又有谁能猜得准?或许他对京城的那些事已经很有把握了吧!” “有没有把握我是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却很清楚。”朱文易的语调不似之前,其中已多了一份锋锐,“就是在殿下眼里,把展家的这两个人看得很重!甚至不下于京城的局势!” 内室一下子就陷入寂静之中。 听了这话,我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气,说到底,会引起沈墨翎的注意应该是我的错,一旦让他来了沛宣,我们恐怕更难脱身,看来明天的金蝉脱壳是势在必行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屋里的那三个人又说起话来,听声音,开口的那人像是薛杉,“大人,锊王殿下的飞鸽传书到底说了些什么?他有让我们做什么吗?” “他说的也就那么点事,我还是把那封信拿出来给你们看看吧。”朱文易轻声叹气,“那信放在外头,我们移步到外面继续谈吧。” 什么?! 被他们的话吓了一大跳!我的瞳孔瞬间放大,只是很快就冷静下来恢复了原状,听到他们走出来的脚步声,我正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却感到被人拦腰一抱,转瞬之间,就已处在一片黑暗中了。 眨了眨眼,只看到遥那双璀璨的眼眸隐约透着几分笑意,地方很挤,被他抱进了这狭小的壁橱,我几乎连动都动不了,甚至连站着的位置都没有,整个身子差不多都贴在遥的身上,一丝空隙都找不到。他的背部靠着壁橱,而我则是镶嵌在他的怀里。 心跳开始急促,我移开了眼,努力转动,明明隔着衣料,可彼此之间的摩擦却依然透出炙热的温度。费了好大工夫才转了个身,为避免尴尬,我换作将后背倚在他身上。 背后那具熟悉的身体偎贴着我,滚烫的肌肤传递出阵阵麻痹感,腿脚开始隐隐软,我几乎无法集中精力去听外面的那些声音。 闭上眼,想运气调息让自己冷静,却觉徒劳无功。 幸好,只能说幸好是背对着他,否则我红得烫的脸色肯定会被他看到。没有感到遥有任何的动作,他只是紧紧抱住我,两只手臂都揽住我的纤腰。 修长的手指,灼热的掌心。 窄小的壁橱里全是我和遥的气息,暧昧的空气缭绕在鼻腔,身体开始渐渐僵硬。我咬唇,保持这个姿势实在很有难度,稍稍一动,却意外触碰到一个突起的硬物! 那样的位置,我若是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就真枉活了这么久! 脸色红上加红,几乎快滴出血来,我双唇越咬越紧,宁可保持这种高难度的姿势,也不敢再乱动了。耳畔是遥愈显粗重的呼吸,腰间是他越缠越紧的手臂。 颈项一阵温热,我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不等有所反应,就感到遥的双唇从我的脖子移动到耳垂,他轻轻厮咬,在我耳边响起的与其说是声音,更不如用气息来形容更为妥当,“玥儿,你不要再动了,在你面前,我的自制力比你想像得更为薄弱,千万不要动了。” 我悄悄点了一下头,身体就那么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 抱着我的那具身躯依然炽热,在时间的流逝之中,遥的呼吸声慢慢变得轻微,逐渐趋向于平时的状况,周围的温度总算退下去了点儿。 “锊王殿下看来是想亲自对付这个两个人。” “不错。”我听到‘娑娑’的信纸的声音,“不过,殿下却没在信里提到怎么对付卢彰。” “等殿下要对付卢彰了,也就是他和皇上完全撕破脸的时候。”朱文易顿了一顿,若有所思,“我们还是采取保守一些的做法吧。” “大人的意思,是指我们别对展家那两个人出手比较好?” 注意力无法专注在耳朵上,明明背对着遥,可依然能清晰感到他射来的目光,锐利地刺穿我的身体,好不容易平静的内心又开始波澜起伏,再次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大人是让我们继续观望下去?” “不错,想个法子把他们困在这里,等殿下来了以后再由他做决定。” “嗯,这样……就应该不会一不小心忤逆殿下的意思了。” “……” 外面又低声议论了许久,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无非是谈些如何困住我俩的法子,遥和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壁橱里,意识都快模糊了,只知道外面的那三人最后得出结论,还是不对我们出手,保持原状直至沈墨翎到来。 三 不清不楚地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他们离开了,我重重舒了口气,打开橱门,冰凉的空气马上稀释了我们之间的炙热,遥的目光里依稀还闪着火苗,我也不敢说话,沉默许久,他揉了揉我凌乱的丝,声音还带着欲念的沙哑,“快去房里睡吧,好好休息。” 回到房里,我久久无法入睡,待自己醒转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昨晚那么一闹,即使后来睡着了,可现在还是感到没睡饱。在别人的地盘上也不好太放肆,我无意赖床,边打哈欠边起床。 今晚就会动身离开,因为是要制造死亡假象,装成是意外被火烧死的,所以根本不用整理包裹,只等天色暗下来后,就可以放火离开了。即使他们不信我是真的死了,但只要找不到我,也只能迫于无奈接受现实了。 由于是借着散心的借口来沛宣的,在白天,我们还是尽量表现出悠闲的样子,正如现在,我坐树枝上眺望远处的风景,遥则是应我的要求表现一下这五年来剑术进步了多少。 轻快敏捷,动作如风。 我无意间望见遥的黑眼圈,嘿嘿一笑,“你昨晚没睡好?”我至少最后还是睡着了,看来他比我更难熬的样子,幸灾乐祸地打量他,我笑意更盛,“遥,你要注意养好身体啊。” 动作稍稍一滞,舞剑的某人朝我轻轻一瞥,还含着几分警告意味,默然不语。 只要不是处在昨晚那种尴尬的境地和暧昧的气氛中,我绝对有兴致调侃,“遥,需要我替你去配上几副安神的有助睡眠的药吗?” 遥的眼眸一垂,几络刘海危险地挂在他脸上,他正打算说上什么的时候,却突然转过了头,我顺势望去,看见卢彰远远地走了过来,停在距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眨眨眼,我脸上笑嘻嘻的,等着他说话。 坚毅的脸庞上有着难得一见的迟疑,卢彰望了我一眼,抱拳行礼,“展小姐,请恕卢彰失礼,皇上命你做的事,为何到现在仍未采取行动?” 这算什么?质问吗? 我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的脸,“卢统领接受的命令应该只是保护我的安全吧?或者皇上还附加了什么其他的秘密任务?你是想对这次的行动提出什么衷心的建议吗?” “卢某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一下展小姐别忘记自己该做的事。”卢彰对我暗讽不为所动,脸色依旧是冻得像块冰似的,连声音都没什么起伏,“毕竟,这是职责所在。” “好了,那你现在提醒过了。”我唇边弧度越勾越大,目光闪动,“我已经知道了,不会忘了皇上吩咐的事,你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对我下的逐客令保持沉默,卢彰的眼神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最后他仍是低下头行礼,“是,那卢彰就先告退了。” 目送他离开,确定真的走远了之后,我重重叹气,朝遥眨眼,很是无奈地摊手,“没想到他会来催我呢,整天摆着那张冰块脸,我还以为他会一直不跟我说话。” “沈畅烙从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没在你身上禁制些什么已经很不错了。” “看来我们决定今晚走果然明智啊。”我笑容灿烂。被卢彰这么一打扰,遥也收回了配剑。清风徐来,拂起的梢挠得面颊痒痒的,我专注地望着他的身影,垂下眼沉思了许久,终于还是从树上跳下,走到他面前静静站着。 抬眼盯住他的脸庞,倏而一笑,声音轻轻的,可是却很清晰,“遥,说起来,我上次看到你背上有很多伤呢?”顿了一顿,我抿唇,“可以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的眼神先是惊异,然后很快平静,伸手把玩我垂落的丝,笑得有些苦涩,“你那时候果然看到了。” “嗯。”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遥的声音很空旷,神情也带着隐约的落寞,“十四岁的自己毕竟还是天真了点,刚到荻桑皇宫的时候,以为凭些小聪明就可以成功,结果却栽了大跟头。不过这样也好,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错误绝对不犯第二次,也可以从中学到很多。” 应该,真是跌了很疼的一跤啊,我撇开了脑袋,不想深入询问,正欲转身回房,却突然想到了一点,“你说尸体的事交给你……准备好了吗?” “嗯,当然。” 四 天公的确作美,这天晚上浓云密布,连月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甚至,从白天开始,就连朱文易的影子都没见着,心里的确有些疑虑,遥和我都感到了这过分的巧合。天气是不能控制的,这姑且不论,可朱文易在我们到了沛宣的第二天就不见踪影,真的太反常了。 在我的印象里,朱文易的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很不错的,依他前一天那好客的样子,今天他应该会空出时间来招待我们,再不然,他也应该派个人作向导,领我们四处游玩。可是,他却没有,应该是生了什么其他的事,让他无暇顾及我们了吧? 可即使如此,即使觉得怪怪的,我们也不打算因此而改变计划,毕竟时间再拖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因为心中隐约的那份疑虑,所以,在我正要执行预定计划的时候,朱文易的出现并未带来多大意外。 他笑呵呵的样子似乎带有诡计的阴影,嘴唇一张一合,“展小姐展公子,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挑眉,“从早上起就没见着朱大人的影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看来是我多虑了。”顿了一顿,我回他一笑,“朱大人,天色也已经暗了,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好。” “呵呵,那可不行。我今天忙碌了一天,就是为了给二位一个惊喜,还请两位卖我一个面子。”朱文易圆圆的眼睛已经笑成了一条线,干脆地拒绝,“若是在这儿就把惊喜带给你们,恐怕会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还是劳烦二位屈尊移驾。” 这算什么?明晃晃的威胁吗?我垂下双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毕竟是他的地盘。若我们选择现在劫持他离开,胜算应该不大,而且,若真劫持了他,无论最后是否留他活口,都会后患无穷。 该死!昨天他们不是还决定采取观望态度的吗?怎么可能临时改变计划?我万分肯定他们昨晚绝对没有觉我跟遥在偷听,所以,谈话也不应该是故意诱我们误信的。 转头向身旁的遥望去,见他向我微微点头,我眉头微拢,还是跟他去会比较好吗?不管怎么样,我们也算是皇上派来的,即使沛宣是站在沈墨翎那边的,也总也得卖沈畅烙几分薄面。所以,至少不会伤及性命,目前,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这次诈死的计划被打乱了吧……低低叹气,我抬头朝朱文易不动声色地笑笑,“那就有请朱大人带路了。” 天色比以往来得更暗,连月光都难以窥见。我和遥跟在朱文易身后,七转八转,目的地似乎很远,我们行了快半个时辰,在绕了许多圈子之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 好像是一座小林子,地域在沛宣算得上是荒僻了,看着朱文易恭谨地直直站立,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啊!一个想法突如其来地袭击了我的大脑,我身体忍不住一颤,捏紧双拳,不会吧…… 不远处有火把的亮光,一个,两个……那火把逐渐向我们站着的方向移动,望着遥那张颇为凝重的脸庞,我知道他跟我想到了同一件事,同一件糟糕至极的事情。 不多久,来人站停在我们面前,望着那双熟悉的绿眸,还有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我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果然,沈墨翎来了沛宣城。 橙红的火光映照在他出色的脸庞上,绿眸中笑意隐约,“我们居然又见面了,是不是太有缘了?还以为京城一别,你拿到解药后应该会收敛许多,看来,是我料错了啊。” 我盯住他,不语。 “我是真的不希望继续和你作对,所以才给了解药,玥儿,你真是会辜负我的好意。”沈墨翎语气中满是惋惜,“真是没想到,你竟会选择替王兄办事,太可惜了。” “你早就计划要来沛宣?”我声线低低的,神态中不带任何感**彩,对他的话不予置评,“抛开京城繁重的事务,这么劳师动众地到这里来就为了抓我们?” “京城的事情已经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了,而且,我讨厌有无法控制的人站在敌对方,做事情需要缜密些,要是不小心被破坏了某些重要环节,就得不偿失了。”沈墨翎笑得很纯粹,好心地解释,“防患于未然还是有必要的。” 五 真是看得起我啊,这已经是第三次栽在他手上了,只不过,这次不一样,若是遥落在了他的手里,最后的代价绝对远我的想像,不能放弃,努力找准机会,不到最后就无法确定究竟鹿死谁手,我继续拖延时间寻找他言行中的漏洞,逮住机会逃离这里,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跟遥一起走,已经部署到了现在这一步,若真到了这最后的时机才功亏一篑,那如何是“不甘心”这三个字可以描述的。“飞鸽传书是故意设计好蒙蔽我们的?” “我只是担心生什么意外,所以事先也没跟文易说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到这里,事实证明,我这么做还有点用的。”沈墨翎斜过眼上下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一点挫败的痕迹,“从皇上私地下和你们见面的时候,我就暗中派了人盯梢,所以,你们前脚离开京城,我后脚就跟了出来,为了防止被察觉,我可是尽量放慢了行程,所以今晚才到。” 还真是用心良苦啊,我嘴角边添上讥诮,“那么,锊王殿下如此费煞苦心地逮住我们,究竟想做些什么?” “只是想请你们去锊王府小住一段时间,让我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沈墨翎的口气文质彬彬的,温文有礼,“放心,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能待在锊王府不要胡乱跑动。” 就是所谓的监禁吗?话说得真好听,我将视线缓缓移到他的脸上,微微一笑,声音平庚无起伏,甚至有些冰冷,但态度却是极致的诚恳,“那么,我们可以谢绝你的邀请吗?对贵王府我实在没什么美好的记忆,满脑子都剩下厌恶而已。” “是这样吗?”对我的直白仿若未闻,沈墨翎神色依旧不变,淡然的语气如述家常,可却在隐约中透出他特有的凌厉,“可是,我提出‘邀请’的时候,就没打算被拒绝,玥儿,或者你希望我使用强制手段?” 空气中颇有千钧一的感觉,我轻轻蹙眉,正想叹口气疏解一下头脑中的紧绷,目光无意中转动,却瞥见卢彰正朝这边快掠来。 站在周围的人都6续现了这个不该出现的人,容色各异,只是沈墨翎依旧老神在在,丝毫不受其影响。 藏青色的衣袍,墨绿的刺绣,再加上他头上那根和色一模一样的绸带,卢彰一眼就看清了所有的情形,一直都面无表情的棺材脸总算有了一丝裂缝,他并未下跪,只是抱拳行礼,微微低下了头,“参见锊王殿下。” “不必多礼。”沈墨翎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他,只是片刻,又将视线正对向我,丝毫不把卢彰的到来当作一回事,继续之前的话题,“如何?玥儿,你有作出决定吗?” 唉,我几不可见地叹气,就知道僵局不会着么容易被打破,转头望见遥冷静的面色,我有些微的诧异,他就这么有把握?或者,他已经通知了荻桑国我们的行程?可惜现在无法向遥取证,没办法地再叹一口气,我抬眼盯住卢彰,自力更生,努力找借口,“卢统领,你来这里找我们是有什么要事吗?是不是要我们现在离开?” 卢彰闻言后神色一滞,复杂地望着我,正要说上什么话的时候,却被沈墨翎抢先开口,懒散的绿眸眯了一眯,“玥儿,我说过,我可没打算让你们拒绝我的‘邀请’,说得更确切些,今晚我们就要启程回锊王府。”声调平缓,语气也相当地耐心,只是他身上散出来的气息充满了霸道的坚定,“毕竟,我不可能放下京城太久。” 说完话,他双眼盯住我,抬手连拍两声掌。 掌音刚落,一枝利箭破空而来,风驰迅雷之,直直地射入我眼前的泥土。 缓缓抬头望向四周,不知不觉中,在远处的山坡上,树丛中,还有草堆里已藏满了埋伏,只露出一点一点刺眼的银色箭尖。 那一箭,只是警告。 六 为了把我俩带回去,沈墨翎还真下足了功夫,我垂下眼睫,面对这种情形实在是觉得头痛,而且还是非常地头痛,忍不住伸手去揉太阳穴,连揉好几圈才抬眼望向沈墨翎,“锊王,这种举动的意思,是不是表示只要我们不跟你走,就会被射成刺猬?” “这么想也是对的,只不过稍微有些出入,”沈墨翎微笑着纠正,“我自然是希望能和平地解决问题,可是你们若是不合作我也只有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也不至于射成刺猬,只要让你们无法正常行动就可以了。” 冷冷一笑,难道还要夸奖他的这种行为“体贴”吗?沈墨翎摆明了不会卖卢彰面子,他甚至连展翼翔和沈畅烙都不屑去顾忌了,那么就凭卢彰是不可能让我们全身而退的。都已经决定要离开了,都已经打算什么都不计较了……最后的最后,居然还出这种乱子,我轻望沈墨翎一眼,不过,这样,“也好。” “好”字一出口,我右手顺势操起,银光连闪,点燃的那五支火把就全全熄灭,火把上还飘袅着灰烟,我身形掠起,趁着瞬间黑暗带来的错愕和意外,飞贴近沈墨翎。 依照我和他现在的距离,只要那么一刹那,就足以让我扣住沈墨翎的脉搏,虽然他的确因我的意外之举走神了,可动作却还是不可置信的敏捷,反手一击,手中已多出一把长剑,直刺我的胸口。 不能躲闪了。 躲闪会多浪费一瞬的时间,而这一瞬,就足以令其他人回过神来。 我左手按住剑身,骤感一阵刺通,瞬间血流如注,顾不得左手传来的麻痹感,我身体一晃,瞬间凑到沈墨翎背后,右手一伸,袖中短剑就贴在他的颈项动脉处,牵制成功。 周围明显有了骚乱,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四周开始变得急促的呼吸声,遮住明月的乌云缓缓散开,丝丝屡屡银白的月光映衬在地面,也照射在沈墨翎的脸庞上。 有那么一刹那,绿眸中透出令人颤栗的冰冷目光,只不过对我无效,更何况现在是我处于优势地位,更不可能因他的一个眼神而乱了阵脚。 轻轻舒了一口气,我用特有的手法,伸手连点沈墨翎几大穴位,迎上他的目光,我嘲讽地勾起唇角,“放心,只是封住你的内力,我可不想待会儿被你反牵制。” 有几支火把再次点燃,周围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情形立刻明朗,除了卢彰和遥,其他人的脸色明显菜,却因为顾及我手中的沈墨翎,没有一个弓箭手敢鲁莽行动。 “玥儿,”遥满脸不赞同的神色,“你先把手给包扎一下。” “没关系。”甩了甩左手,我的心情明显好转,目光一个人一个人地扫过去,最终停在沈墨翎脸上,笑容灿烂,“老实说,我真的是想息事宁人了,可现在老天让你落在我手里,是不是应该向你奉还一些我以前所遭遇的‘厚待’啊?若不对你做点什么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哪里?玥儿客气了。”沈墨翎语调冷淡,嘴角笑意若隐若现。 “呵呵,账可以慢慢算,可现在最优先的事情还是离开这里。”我眉眼间满是笑容,但瞳孔中的温度却低得可以,眼神一转,停在朱文易糟糕焦急的圆脸上,开口道,“朱大人,还请你立刻准备好一辆马车,并且马上命令周围的所有人都撤退,我们要立刻离开这里。当然,我不打算让你们知道我的去处,毕竟一个不小心被人埋伏阻击就坏了。只要你能让我们安安全全离开,锊王殿下自然会完好地归还。” “我怎么相信你。”朱文易面露城主的威严,表情凝重,“若让你们离开了,同时锊王殿下也被带走,我找不到殿下怎么办?只是你嘴上说说的,我又如何能相信!” “那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我无辜地眨眼,满脸的莫名其妙,这种局势之下,朱文易怎么可能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应该说,我只给了你这么一个选择,只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了。朱大人,你快点决定吧!” 听了我的话,朱文易有些气急,盯住我的目光几乎可称得上是恶狠狠的,咬牙切齿的模样,若是可以的话,恐怕真想把我给千刀万剐了。 “呵呵。”相对其他人凝重的面色和气急败坏的神态,被我用短剑架着脖子的这人明显要轻松许多,他甚至还有心情露出笑容,虽说表现平静,可沈墨翎这样的反映应该是想让那些属下不要过于紧张,距离这么近,我能感觉到剑下的那具身体还是紧绷着的。 “没关系。”沈墨翎开口,声线冷静,“文易,你大可答应她的要求,没事的。” 朱文易一怔,立刻单膝跪地,领命道,“是。” 我斜过眼瞥向沈墨翎,正巧和他移过来的视线对上,冷冷一笑,又对朱文易道,“朱大人,还请你度快一点,一个时辰后若是等不到你的话,后果就请自行负责。”我嘴角泛起甜甜的笑容,“因为,我这个人是很没耐心的。” 朱文易愤恨地瞪了我一眼,之后就开始指挥四周埋伏着的人全都离开。 “哦,对了。”突然想起还漏讲了一件事,我把朱文易招呼过来,“朱大人,你可别忘了在车上准备好被子和食物,饿着我们你不介意,若锊王殿下……” “知道了!”朱文易极没耐心地打断我,弥勒佛的面容在此刻已变成了鬼面佛,“我会准备好的,不用你废话!” 一会儿工夫,在周围的人都离开后,这里就只剩下我,遥,沈墨翎和卢彰四人了。 七 空气静悄悄的,夜间的凉风直往脖子里钻,我站着等待朱文易,反正封了沈墨翎的内力,我手一直那么举着也有些酸痛,以沈墨翎的性子在这种压倒性的情况下也不会做无谓的反抗,警示性地瞥了他一眼,我便把短剑收了起来,还不等我放入袖子,就看见一道人影迅晃动,动作快到我的眼睛也快追不上动作。 是卢彰! 在卢彰提气掠来的同时,遥也即刻就有了反映。我反射性地再次抽出短剑架在沈墨翎脖子上,回过头,只听到一声重重的剑气冲撞的声响,剑光连连闪烁,缠斗的二人在过了七八招后就分了开来,卢彰急急地喘气,嘴角流出血迹,脸上出现了冷淡以外的神色,声音有些惊诧,“你早就防着我了?” 的确,以卢彰的度而言,若不是早有提防,绝对来不及拦住他的。遥云淡风轻地一笑,目光往自己的腰间瞥去,“没什么,在这里除了玥儿,我对每个人都是防范的。” 我闻言抿唇,顺着遥的目光望向他腰间,意外地瞪大了眼,只看到一大块血迹,注意到我的视线,遥随手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简单地做了个包扎,朝我安抚地笑了笑,“玥儿,我没事的,这种小伤很快就会好的。” 即使他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况且看卢彰的架势,明显不打算就此作罢,他的呼吸依旧急促,应该是内伤不轻,可还是牢牢握着手中长剑,准备下一轮的攻击。 虽然双方都受伤,甚至还是卢彰的伤势更重一些,可即使如此,若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打斗,也只会对遥的身体造成损害。脑子里不停地想,一下子没注意到手上的用劲,连在沈墨翎脖子上划出了血痕都没察觉,直至他无奈地声提醒,“玥儿,你手里的那把剑能不能握紧一点,一不小心杀了我,你们也会离不开这里的。” 恍然回神,我冷冷地盯住沈墨翎,“沈墨翎,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连皇上的亲信都能收买,让卢彰这种人忠心耿耿地站你这边,替你做事。” “不是我收买,卢彰在当上大内统领之前就站我这边了,或者应该说,我故意隐瞒他的身份,只为了让他成功埋伏到沈畅烙身边。”沈墨翎叹气,确定瞒不下去了,索性解释给我们听。停下话,他转向僵持着的那两人,出声劝阻,“卢彰,算了,这次是我们输了,你继续打下去也赢不了,收回佩剑吧。” 卢彰闻言后果然收剑,不作任何辩驳,甚至没有去关心遥是否也收回了佩剑,他炯炯的目光望向沈墨翎,态度是我从没见过的恭敬,“殿下,接下来需要属下做什么?” 沈墨翎略一思索,转而问我,“你们离开这里打算去哪儿?回京城吗?” “不是。”反正他迟早会知道,我也不作隐瞒,“是要离开孜祁国。” 沈墨翎怔了一怔,只是很快地缓过神,他并未对我们的去向多加询问,直接对卢彰下命令,“你直接回京就行了,沈畅烙问起你情形,你就说展玥和展遥跟我秘密会见后就不见踪影了……” “沈墨翎,到了现在你还不忘反击?”我开口打断他的话,冷笑。若真让卢彰这样给沈畅烙传话,依他那多疑的个性,只会加重他对展家的怀疑,再加上我和遥的的确确找不到踪迹了……那么,这样的话,恐怕沈畅烙是永远都不敢放心地和展翼翔联手对付眼前这个人了。 “既然你们都要离开这个国家了,又何必牵挂这里的局势呢?”沈墨翎朝我笑了笑,瞳孔中的光芒有讽刺有自信,其他更多的,却是我看不出来的复杂情绪,“当然,你也可以试着去阻止,只要你们以我作要挟,那完成沈畅烙给的任务简直不在话下,然后再和卢彰一起回京,这样一来,我的计谋就肯定得不逞了。” 我不语,盯住他看了许久,他也不回避我的视线,最后是我先撇开脑袋移开视线,声音淡然无波,“随你做什么去,已经与我无关了。” 沈墨翎这样的人,若真做了他的敌人,他绝对会是最棘手的敌人。心思缜密,深谋远虑,心狠手辣……这些姑且不在话下,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从来不怕输,即使居于败势,他也可以最大化地利用情势,然后给予最大的反击。洛郸城那次是这样,皇宫里的那次也是这样,到了现在,他仍是如此。 “玥儿!”遥向我走来,容色有些微的不悦,一把拉起我的手,拿起布条用力一拉! “啊!”我叫出了声,眼泪都要痛出来了,“遥,好痛!” “现在知道痛了?刚才怎么不知道?”看着我吃痛的样子,遥的神色稍有缓和,表情甚至还带些自责,手上的动作也变地轻柔了,仔仔细细替我包扎伤口,抬起眼目光深邃,“你就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吗?” “呃……”我小心翼翼地瞄他一眼,诺诺地轻声保证,“下次不会了。” 沈墨翎沉默地望着我们,然后转头,在吩咐完卢彰该做的事后,就命他即刻返回京城了,一下子,这里只剩下我们三人。 夜很深,风也很大。 四周空旷得有些静谧。 第 13 部分 一 朱文易驾着马车赶到这里的时候,个时辰的时间限制还没到。他独自一个人来,看见沈墨翎似乎安然无恙,才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冷冷地走上前,冷冷地看着我,冷冷地说话,“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放人?” “什么时候?嗯?”我略微一想,答道,“等我们走远了,不在你们的控制范围后就会放人了,放心,我带着他走也没用,最迟后天,其实明天就差不多了,你只需要在府邸里等着就行,我放了人后,锊王自然可以自己走回来。” 面对我的语带含糊,朱文易明显火气不小,耐心也应该被磨得差不多了,硬生生压下快脱口而出的咒骂,他盯住我,一字一句,“希望你能言而有信,我就信你这一次。” 什么“信我一次”,你是只能选择相信我吧,嘲弄地望着他,我勾唇,“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信不信在你,可是,放不放人却在我,跟你相信与否没关系。” “你!”朱文易狠命瞪住我,最后愤愤甩手,“你们给我快点上路,然后快点放人。” 由始至终,沈墨翎的面色都相当平静,似乎还挂有隐隐的笑容,一句话都不说的他直至坐上马车后才对朱文易轻声道,“没事的,我过两天就会回来的。” 我们上了马车立刻向关口奔驰而去,驾车的是遥,我则是和沈墨翎坐在车内,之前也已经让朱文易准备好了通关文牒,只要一出关口离开孜祁后,我们会在关外把沈墨翎给放了。 马匹的度很快,看来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我斜靠在软垫上,慵懒地喝着热茶。 沈墨翎闭着眼睛坐在窗边,我们互不说话,连目光都没有任何交流,权当对方为不知名的陌生人,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他突然有了动静,低沉的声音,缓慢的语仿佛若有所思,“我曾经以为,只要一落在你手里,即使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可现在的待遇还真出乎我的意料,甚至称得上是受宠若惊。” 喝茶的动作停了一停,我抬头瞥去一眼,很快又收回自己的视线,不说话。 沉默地望着我,沈墨翎问道,“为什么?” 我细细品味香茶,半阖双眼,仍然不说话。 “为什么?”轻轻的声音,他又重复一遍。 看不出他这种人的好奇心也这么旺盛,我睁开眼冷笑,“你是期待我好好折磨你一番?” “我只是想知道原因。”沈墨翎坚持得到答案。 “因为没有必要了,杀了你只会让我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放弃。”我干脆地给出答案,省得他继续追问。低下脑袋想了一会儿,回忆起他以前做的那些事,目光染上了些克制不住的冷意,捏紧了藏在衣袖下的右拳,终究还是忍不住,银光一闪,一枚短剑刺穿了他的肩头,望着殷红的血迹染红了他的衣料,沈墨翎仅仅闷哼了声,脸色苍白,可神情却满是复杂,对上他那双情绪莫测的绿眸,我盯住他,字字清晰,“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这种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若不回报你些什么就太说不过去了。相对你曾经对我下毒,我只是刺你一剑而已,应该算是吃亏了。相信我们以后也没见面的机会了,但愿彼此间的纠葛到此为止。” “是吗?”沈墨翎脸上浮现一抹浅笑,“就到此为止了?” 我撇开视线,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香袅袅,“是的,到此为止。” 本以为可以顺利地离开孜祁,结果在行了好几个小时后,那时的天色也快亮了,我让遥把马车停靠在小道上,叫他进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却觉他的脸色绯红,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果然烧了。 “没事,又不是没过烧,很快就会好的。”遥握住我的那只手也很烫,他朝我笑笑,“就快出关了,没必要为此耽搁行程。” “什么叫没必要?这种高烧是会烧坏脑子的。”看着他的漫不经心,我忍不住拉高了声音,怪不得他在外头都没什么动静,想必就是为了不让我察觉。拉近遥的身子,我蹙着眉检查了一遍,应该是伤口感染的问题,虽然卢彰的那一剑算不上深,可不好好包扎,还是很容易感染的,我紧紧拽住遥的衣襟,态度坚决,“我们去找大夫。” “玥儿,我们是以赶路为主,多在这里待一天,就多上一份危险。”遥轻轻抚平我的眉头,努力说服我,“比起我被抓的后果,烧应该只算小事,不是吗?” 我咬唇,盯住他不语。 “好了,再一个时辰就可以出关了,我们出关后再行上一段路后,就可以把锊王放下马车了。”遥微微一笑,试图缓解我的担忧,“还是继续抓紧时间赶路比较重要。” 我叹气,无奈道,“至少由我来赶车,你进来车里休息一下。” “你赶车?依你受伤的那只手怎么拉住缰绳?”遥拉开我的手坐回驾驶的位置,拍拍我的肩膀,“快点进去,我会注意自己的身体的,若真觉得不舒服就会进来休息的,别担心。” 最终是我妥协,毕竟遥说的都没错,继续待在孜祁只会使危险增加,早一步离开早一份安全,虽然沈墨翎在我们手里,可朱文易是否会在暗地里做些小动作还是很难说的。 我闷闷不乐地拉上车帘,靠回了自己的那个软垫子上,默然不语。 二 沈墨翎肩上的伤口已经自行包扎完毕,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毕竟我刺出的那一剑,用的力道绝对算不上小。目光无意中扫过他,只见沈墨翎专注地盯住我,碰上我的视线,他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容,静滞了许久,突兀地开口,“真的是兄妹吗?” 我眯眼。 微微一笑,他问得更清楚些,“你和展遥,真的只是兄妹关系吗?” “是不是真的关你什么事?”我态度冷漠疏离,“沈墨翎,你似乎从来都没有身为人质的自觉,少说、少问、少动,连这都不知道?虽然我说过和你的恩怨到此为止,可并不代表我和你已经转为友好关系!” 他眼中笑意盎然,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便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车越来越快,不到一个时辰我们就到了关口,递上通关文牒,守卫兵一见是朱文易签的文牒,连检查都免了就直接放我们离开。 一出关就是一片无人居住的中间地带,因为隔着孜祁和荻桑两个大国,或许是为了避免纷争和纠乱,这块中间地带还是相当广阔的,继续行驶不到十分钟,马车便停了下来。 我拉开车帘,正想问问遥是不是打算在这里把沈墨翎给放下,却惊见他靠在车门的边缘,呼吸杂乱,脸色潮红,见着我从车上下来了,他勉强扯出笑容,“玥儿,烧得真的有点严重,我脑子很沉,可能要睡一会儿,还有,就是我已经联系过罗梓,他应该会到这儿……”话没说完,身子一软,遥就闭上眼睡过去了。 我急忙上前扶起他的脑袋,用手摸了摸,糟糕,温度比之前更高了,本身就已经受伤了,再加上伤口感染而高烧,而且又连夜赶路,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中,甚至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我满脸掩饰不住的担忧,烧这种事可大可子就见不着,不过,照遥刚才没说完的话来看,罗梓应该会来接我们。 “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沈墨翎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他斜靠着马车,语气凉凉地开口,“你们已经安全出关了,是否也该按照约定让我离开?” 我瞥他一眼,“你想离开就离开,只不过你身上的禁制我不打算替你除去,以你的身份地位,即使不会武功也没什么太大妨碍,不是吗?” 一瞬间沉默,沈墨翎难得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如果现在除了你身上的禁制,你若马上反击,我不确定可以赢,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有可能除去你的禁制,恢复你的武功?”嘲弄地望着他,我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一,二,三……数量至少在十匹以上,应该是罗梓带人来接遥的,心里一下子松了口气,不用担心遥的病势加重了。又想到让沈墨翎遇见他们绝对不合适,打量他几眼,我好心出言提醒,“你还是快走吧,若继续留在这里。待会儿走不了可别怪我。” 由于内力被封,沈墨翎并未听到那些奔腾的马蹄声,他狐疑地望着我,正考量我那句话的真实性和含义时,那马蹄声已经靠近许多,至少见着沈墨翎先是沉思后是惊愕的脸色,我就知道他已经可以听见声音,并在脑子里有了初步的认知。 “你们和荻桑国有什么关系?“ 果然敏锐,我绾起自己被风吹散的丝,黑眸盯着沈墨翎难得失措的意外神情,“我觉得,你与其问我这个问题,不如快点离开更为正确。虽然对你没好感,可孜祁国的事我还是不打算让荻桑来插手。” 沈墨翎复杂地望着我,最后低叹,笑容苦涩,“来不及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 沈墨翎抬头盯住我,伸手指着马车,“可用的马匹仍和车子连在一起,不等我拆开来对方就已经会到了,而且,”他顿了一顿,神色中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绝望,反手指向自己,“你不解开我身上的禁制,没有轻功我又能怎么逃?” 空旷的地面上扬满马队奔腾时所激起大量沙砾尘埃。 的确来不及了。 三 他的话才说完,我就可以看到罗梓骑马跑在队列的最前面,他的样貌几乎没什么改变,依旧消瘦的脸庞,还有如鹰般凌厉的眼神,身上隐隐散出一股书生气。 大队人马,逐渐靠近。 扬起的尘埃呛得我连连咳嗽,嘶鸣的骏马停在了我们的正前方,我拍了自己胸口两下,顺了顺气,抬头望向罗梓,唇畔含笑,“师父,好久不见了。” 罗梓的目光复杂得有些难以辨认,他盯住我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低低叹息,无奈中隐含惆怅,眉眼间带着莫名的犹豫,“好久不见,玥儿,五年了,可锋源终究还是将你给带来了。”头一转,罗梓恰好见着遥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神情立马一变,皱眉,“怎么回事?” “烧了。”我目光担忧地望向遥,“师父,遥烧得很严重,尽快找大夫比较好。” 我话音一落,骑马停靠在罗梓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就利落跳下了马,跑至遥的身边把他扶起,伸手探他的额头,那年轻人眉头紧拢,转过头开口道,“罗梓,马上飞鸽传书到最近的城镇,让城主准备最好的大夫,不赶快医治的话,王兄会烧出问题来的,太烫了。” 水蓝色的衣料,腰间挂着一块碧绿晶莹的极品美玉,眉宇和遥有几分相似,那人随意地瞄了我一眼,将遥放入马车内躺平,然后便视若无睹地越过我,坐回了自己的骏马,他面向其中一个随从,吩咐道,“余泽,你去驾驶那辆马车,记得小心点,尽量开平稳些。” “是。” “罗梓,不要耽搁时间了,我们现在就启程回荻桑。” 不要说打招呼,连看都没好好看上一眼,明摆的冷待,我瞥了他一眼,隐约猜到自己没那么容易被荻桑的人接受,可是,还没进入皇宫,我就已经遭到宫里人的抗拒了吗?而且,还是这么彻底的忽视和抗拒! 叹了口气,先把这些烦心的事放一边,每个人都已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出。见他们没注意在站在一旁的沈墨翎,我正想暗示他找个机会偷偷溜走的时候,那年轻人又开口说话,而且直奔主题,声音中带着几分诧异,“站在马车旁边的那人。”眼角扫到沈墨翎骤然紧绷的身躯,那人的声调多了一份肯定,“这位应该是孜祁国的锊王殿下吧?” 沈墨翎缓缓抬头,那双标志性的璀璨绿眸闪着莫名的光芒,他的目光先是经过我,然后停在那人的脸上,许久,无视周围紧张的空气,沈墨翎微微一笑,“真是荣幸,能被荻桑的巴硕王敖炔所认出来,实在是一项殊荣啊。” “哪里哪里。”敖炔神情冷漠,嘴角勾出的弧度根本不像笑容,“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贵客,本王也是始料不及啊。”顿了一顿,见着沈墨翎冷静自持的面色,敖炔容色更冷,声音也像是浸润过冰水般,“锊王,能在这里遇到也算是种缘分,若不请你去荻桑国做客一番,就显得是我们失礼了。”话一说完,敖炔立刻挥手命人架住沈墨翎,“来人,带锊王一起上路。” 我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生的一切,以目前的形势,根本就轮不到我说话,低低叹息,抬眼时正巧碰到罗梓深沉的视线,我眨眨眼,展颜一笑,伸手指向自己,“师父,我应该坐哪里?还有多余的马匹吗?” 四周的目光似乎都开始往这里聚焦,依稀能感觉到敖炔探究的眼神,我满不在乎的表情,笑嘻嘻地等待罗梓的答案。 稍稍沉静片刻,罗梓回我一笑,“你就坐马车里吧,也好顺便照料一下锋源。” 眼角瞥见敖炔似乎张口欲言,他沉着张脸打量我们许久,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双手一拉缰绳,“驾”的一声,胯下骏马便奔腾前行,“起程!” 四 没用多少时间,我们一行人就进入了荻桑国,朱红色的漆雕城门颇为壮观,一个士兵下马敲打那门前的铁环,大声通报。一会儿时间,里面便有了回应,“吱”的声音,城门徐徐打开,即刻映入眼帘的,是许多官员身着正服,躬身迎接。马队慢慢进入,敖炔骑在最前头,见这情景后不耐烦地挥手,“免礼,我让你们准备的大夫呢?” “巴硕王,大夫已经依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还请您移驾到下官府邸。”其中一个官员上前一步站了出来,应该就是这个城市的城主了,“下官已经打点好一切。” 由那个城主带路,我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宽敞舒适的宅院,精致却不至于奢华。遥被接入屋子后,就让城内最负盛名的大夫检查了一遍,我也在场,就陪在遥的身边,听大夫说,似乎没什么大碍,只是这高烧来势有些凶猛,退烧了就没事了。身上的剑伤也不深,涂几天药膏也能完全恢复,无需担心。然后他开了几帖药,说让太子殿下多在床上休养就行,等烧退后不用几天就能下床了。 我松了一口气,心放宽了人也轻松了。虽然只是普通的高烧,可这个时代的医疗设备并不完全,持续的高烧很容易会烧坏脑子,而且遥的医治也不够及时……不过,幸好没事。 听了大夫的话,周围站着的人全都放下了心,我甚至听到罗梓重重舒气,如释重负,“玥儿,你一直都在和锋源一起赶路,应该也没怎么休息过,去睡一会儿吧。”听到罗梓的声音,我抬头,他目光慈祥,“若锋源醒了可你却病倒了,那就说不过去了,锋源不用担心,从早到晚都会有人陪在他身边照顾的,出不了事。” 我转望着遥熟睡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般盖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双唇干燥得有些裂。心中冉冉升起心疼的感觉,我伸手抚摸他干燥的嘴唇,明显听到了周遭那几声惊锷的抽气。眼眸一垂,若无其事收回自己的手,我对罗梓点头微笑,“好,那我就先去休息了,师父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我由一名婢女领路,七弯八绕地走到自己的厢房,刚打开门,就看见有人坐在椅子上,正是敖炔。见着我,他面无表情地抬头,淡漠地对那婢女吩咐,“下去吧,没你的事了。” 见那婢女应声告退,我踏入自己的房间,毫不拘束,不等敖炔开口说话,我就自行找了个位子坐下。他脸色一沉,盯住我看了半晌,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许久后,还是他先没了耐心,上下打量了我几遍,敖炔冷然地勾唇,语带嘲讽,“王兄思念了五年的佳人,我还以为是何等的国色天香,如今一看,不过尔尔。” 我笑眯眯地望着他不说话,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清楚你跟沈墨翎是什么关系,不过估计也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敖炔目光鄙夷,“本想把你和他一起关起来,不过可惜,你这女人冷血至极,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一言不。” 果然是来找碴儿的,我在心里暗叹一声,脸上保持笑眯眯的模样,我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声音清脆有力,“那么,你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在讽刺你王兄看人没眼光喽?” 敖炔的脸色瞬间更沉,瞪我一眼,目光阴冷决绝,“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迷惑王兄?”他冷笑一声,继续道,“为了攀上太子妃的宝座,你可以抛弃自己的国家,抛弃自己的父母,这样的女人,真是不要脸!” 不要脸?我正要喝入嘴里的茶水“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尴尬地擦擦嘴角,我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这可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样说我,“呃,请问一下,你几岁?” 剑拔弩张的气氛因我的提问一下子就变了味,先是古怪,然后渐渐愤怒,敖炔放桌上的手捏紧成拳,眯了眯眼,黑色的瞳孔孕育风暴,沉默许久,他在最后竟缓缓露出笑容,讥诮而狠辣,“听说你叫展玥是吧?你真的认清了自己的身份?还没有嫁给王兄就如此嚣张,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是不怕死,或者,你不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 “是不了解。”我干脆地承认,笑容不改,“不过,我知道你是遥的弟弟,只要遥是站在我这边的,你就不能对我怎样,不是吗?”我玩上了兴致,继续不怕死地挑衅,“如果你刚才的说话被遥知道的话,应该会严重影响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吧?”身子往前一凑,我笑意更盛,嚣张地拉长了尾音,“要不要试试,遥是选择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眼前这人的怒气已濒临爆,相信只要我再往上倒一滴油就能让他飙了,唇一勾,正要讲话,却听见了敲门声,“玥儿,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五 是罗梓。 屋内高涨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敖炔低下眼,很快收回自己的怒火,他应该觉了自己的失控,理智地站起身,面色已然寻常,他打开门,对上罗梓的眼,“既然罗梓你有话要说,那本王先行离开,待会儿见。” 目送敖炔远去的背影,我耸耸肩,真会挑时间,“师父找我有什么事吗?”我敢确定他在外头听了好久,然后拣了个最好的时机出声打扰。 “玥儿,你还不睡吗?” 这就叫没话找话说吗?就像遥说的那样,罗梓是个直肠子,他果真不适合兜圈子,我好笑地看着他,抬高了眉角,“刚想睡的时候就碰见那个,那个叫什么的……”困惑地眨眼,我思索片刻,“哦,就是巴硕王,他和我谈了好长时间。” 一阵沉默。 看着罗梓脸上染着隐约的尴尬,想说话却又不说,只盯着我干着急。“呵呵……”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低下脑袋闷笑不止,连肩膀都不住抖动,罗梓这个模样真是有趣,一点都没了他平日里的威风,笑了好久,我抬头拭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师父,你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我一定会老实地回答你。” 听了我的话,罗梓脸上更加尴尬,他重重咳嗽一声,好一会儿才敛去神情,转入正题。 “玥儿,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炔儿?”罗梓若有所思地走来,站立在我面前,“你想炔儿在一怒之下将你关起来?然后你就能得知沈墨翎被关在什么地方了?” “怎么会?”我微微一笑,矢口否认,“我对他这样说话只是想给予适当的反击。” 罗梓并未置疑我的说法,他望着我无奈叹气,解释道,“炔儿对你有敌意也是有原因的,他跟你们同年,他是很敬重锋源的,当初,若没有他的帮忙,锋源也没办法这么顺利地夺回太子之位。”罗梓并不回答我的问题,他盯住我,继续说道,“玥儿,你肯定无法想像锋源这五年是怎么过的,那是跟展府完全不同的生活,阴谋诡计,步步惊心。” 我怔怔出神,嘴角勾起苦涩的笑容,在皇室中争权夺位的生活会是怎样,“可以想像。” “不,玥儿,你根本不清楚。”罗梓的眼神像要射穿我的身体,就像他的剑法一样锐利,“花了整整五年的努力,在锋源终于抢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一切后,却跟皇上大吵一架,吵得皇上生气到差点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我怔愣了一瞬,心中立刻有了猜测,“是因为我?” “是的,是因为你。”罗梓点头,眼中透出了痛心的神色,“锋源坚持娶你为太子妃,要娶一个异国女子,皇上本是不答应的,但在锋源的强求坚持之下,皇上也只有默许了。”停下声音,他深深呼吸,接着说了下去,语气中掺杂着一丝不可置信,“可是,锋源还提出这辈子只娶你一个妻子,即使登基为帝,也永远只有你一个皇后。这件事情,引起了皇上的勃然大怒。” 一个要做皇帝的人说出这样的话,皇上也许以为遥已经沉迷于美色之中,毫无理智可言了吧,我无奈摇头,“那后来怎样?” “我不知道后来怎样了,皇上和锋源谈了整整一个晚上,等到早上的时候,皇上已经同意让锋源到孜祁国去找你。” 垂下眼眸沉思了许久,我一声不响地坐着,“师父,”我盯住他,满眼认真,“你怕我会拖遥的后腿?” “是,我怕。就拿最简单的事来说,你不应该叫他遥,即使不称呼他为太子殿下,也应该唤他为锋源。”罗梓皱着眉纠正我,“玥儿,我毕竟做了你七年的师父,你的性子还是了解一些的,你其实更适合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锋源坚持娶你,我也不想拆散你们,我只在这里提醒你一件事,那就是,在皇宫之中,你一定要牢记‘忍耐’二字,万事忍耐。” 我盯住罗梓看了许久,奇异的目光,没想到他会和我说这番话,仰头望着白色的屋顶,我唇畔缓缓绽出一抹微笑,微弱得几不可见,“师父,谢谢你的关心,你说的我都懂。” “忍耐”这两个字的确能避免很多麻烦,可是,我叹气,“有些事能忍,有些事却是不能忍的。”顿了顿,我站起身,挺直了身躯,目光中却泛着温柔,语气坚定,“我爱遥,我想陪着他一辈子,所以,那皇宫可能就是我今后要永远居住的地方。我可以忍耐一时,却不可能忍耐一辈子。” 暖暖的阳光斜射了进来,在我身上照出斑驳的影子,“师父,我要快乐地和遥在一起,若是处处约束自己,那我也就不是我了,我不想,也不会让皇宫成为自己的牢笼。” 展玥,永远都是展玥。 对罗梓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我保证道:“不过,我绝对不会让遥难做的。” 罗梓复杂的眼神,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化为一声叹息,“罢了罢了,你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也不好勉强,但是,玥儿,一旦到了皇宫,千万要处处小心。” 罗梓的提醒我自然是知道的,到底将会面对怎样的一种境况,也只有到了那里才能真正搞清楚。说实话,我也没有过多的忧虑,在我眼里,只要是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当天晚上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遥也已经恢复清醒了。 六 我是吃完早点去的,本想看看遥的病况到底如何,可一进门,就看见那双漆黑如琉璃的黑眸笑意盎然地注视着我,深邃似海。 我怔忡了片刻,随后欣喜地上前,走到床沿边,“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今天早上才醒的,醒来的时候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遥苦着一张脸,将手伸出被子拍了自己额头几下,“到现在都还有点晕晕的,身子一点都使不上劲。” “得了吧,你还想使劲?还想活蹦乱跳的?”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给他,“这么高的温度,没烧坏脑子就已经不错了,你还躺在床上异想天开的。” 伸在被子外头的手臂顿了一顿,又慢慢收进被窝里,遥仔细打量我的神色,眨了两眼,声音轻轻的,嘴角还挂着抹笑容,“玥儿,你是不是很担心我?” 还问我这问题?很有胆子嘛!水眸一眯,我拉长了嗓音,语气隐含危险之意,“你----说----呢----?” “呃,没什么,当我没问。”遥干脆利落地收回前言。 看他满脸写着“我什么都没问”的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是无辜至极,我低笑两声,“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 就在他的床沿边坐了下来,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的确退烧了,轻吁一口气,“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的身体自己会注意吗?你到底是怎么注意的?” “等我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已经要晕了。”遥叹气,“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只能坚持这么一会儿……” “遥,你真的有在认真反省吗?我怎么看不出来?”直接干脆地打断他,我斜斜地挑眉,他还好意思说这话,“你以后可别再教训我,说我不会照顾自己之类的,你也差不多,我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他抬头,见我满脸认真的表情,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一阵冷风吹进屋里,我这才想到走进来的时候连门都没关,站起身去关门,才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遥在背后开口说话,缓缓的语,“玥儿,我记得沈墨翎当时也在马车上,他人呢?有回孜祁吗?” 我脚下一滞,转身望着他,“我不知道他现在被关在哪里,不过他没回孜祁,被你弟弟敖炔抓起来了。” “炔儿也来了?”遥的声音有些惊愕,“他和罗梓一起来的?” “嗯。”我点头。 遥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眸盯住我,声音带有大病过后的沙哑,“你希望我把他放出来吗?或者就让他死在荻桑?” “我无所谓。”淡漠地耸肩,“那人的事已经和我没关系了,只不过觉得孜祁国的王爷由荻桑来处置,就这点感到有些不舒服,当初跟你说想留他活着,也只是希望他的存在能多少使周边的国家别蠢蠢欲动,遥你都已经承诺不攻打孜祁了,那沈墨翎也就不在我的关心范围内了。若是放了他会影响你的声誉和威信,那还是关着他吧。” 遥愣了愣,恐怕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地说话,他双手撑起身体,缓缓坐起,靠在背后的枕头上,眼中跳跃着几丝笑意,“玥儿,很久没听到你说这么冷血的话了,有点怀念啊,记得小时候你就常常是用这种态度对人,虽然表面上从来都笑得天真可爱,可其实你心里一直都抱着这种想法的,对不对?” “你都已经用这么肯定的语气了,还来问我‘对不对’?”我撇嘴,“我从来都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性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可你对自己关心的人或事却异常地执着,而现在,又多了一样。”遥微笑地望着我,“在你心里,孜祁国也占了一定的位子。” 身形一颤,望着遥那双洞悉明察的黑色瞳孔,我感觉自己好像没了力气,这事他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满眼无奈,“遥,你是不是很喜欢研究我的想法啊?” 他低笑,“不是想研究你,只是关心你。” “哦?”我走到他旁边,重重地坐下,双手环抱胸口,明显找麻烦和挑刺的语气,“那你说说看,我还有在想什么事?” “呵呵……”遥笑出了声,似乎是喉咙干燥的问题,笑声引起了咳嗽,他咳了两声,抬头看我,声音放低了许多,同时,也多添了一份柔和,“玥儿,在去荻桑的都灵天城之前。要不要我先陪你去找找秦嬷嬷她们?” 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他真的看出来了,我一眨不眨地盯住遥,“你早就打算要去找她们?早就有这个计划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觉你有想找到她们开始的。”遥拂起我披落在肩上的丝,一缕一缕地理顺,然后让它们慢慢从手指间滑过,“你担心她们不是吗?,我可以让她们住在灵天城,甚至皇宫,这样,她们也能继续陪着你,你觉得怎么样?” 心里自然是激动的,想了一会儿,我咬唇,还是决定拒绝,“你的好意我心领。” 手上动作一顿,遥神情诧异,“为什么?” “还是让秦嬷嬷她们在外面自由地生活比较好,只要知道彼此都平安无事就行了。”我已经要进入皇宫了,没必要把秦嬷嬷她们也拖进来,更何况,杨柳白云还有好长的人生,不想让她们把生命都耗费在那堵高墙之中,“她们毕竟是孜祁国的人,你纳我为太子妃已经引起众人的不满了,再把其他孜祁人接进皇宫,恐怕会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还是算了。” “……”遥抬头,“罗梓是不是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只是跟我讲了些荻桑国的情况,还有你的现状,都是事实。”我微笑,“遥,你真的不用太在意我,我会选择跟你进宫是因为我想陪着你,想和你一起生活,不是什么其他的理由,所以,不用为了我而失去你其他重视的东西,我也不需要你为我付出太多。” 遥的黑眸闪着莫名的光彩,璀璨逼人。 我又是一笑,探出手去摸他的脸颊,“真的,只要有你就够了,只这一点,就是我答应进宫的理由。” 只要这一点,就够了。 望着遥脸上难以言语的表情,我突然露出得意的神色,抬高了下巴,严重扰乱了刚才的气氛,“听了我的话后是不是很感动?所以,你要是对我不好的话,是会被天打雷劈的!有没有很想哭?” “唔。”他用鼻音出声,似笑非笑地注视我,“你说呢?” 我毫不躲避地迎上他的目光,身子向前倾斜,一把抱住展遥,脑袋埋在他的脖子里,一动不动,嘴巴在他耳朵旁边说话,痒痒地呼吸,“你当然应该感动了,连我都被自己的这番话给震撼了,你不给点儿眼泪就太说不过去了。” “呵呵,果然是玥儿。”遥闷笑出声,可惜我看不到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笑声渐渐歇下,空气也沉默起来,他的双手反抱住我,声音听起来怪怪的,“玥儿,你会一直陪着我吗?你会为了我而一直留在宫里吗?” “会。”我闭上眼,伏在他肩头,“只要你可以让我永远爱着你,我就会一直陪你。” “呵呵,果然是玥儿。”他重复一遍,“真像是你会说的话。” 屋里很闷,可是,遥的身体很温暖。 七 遥在午饭的时候就可以下床行走了,当天就开始打点行李,我们一大行人在第二天就启程去灵天城,这一次,依旧是我和遥坐在马车里,大夫说他是高烧才退了一天,需要再休息休息,而且腰间的伤也才结疤,最好是坐马车。 我们两人坐在马车里面,望着闭目养神的遥,我不禁回想起昨天的情景,敖炔果然很敬重他这个哥哥,两兄弟的感情的确很好,一见遥退烧,前来探病的巴硕王的面部线条就柔和许多,马上命人送来了很多补品。 呵呵,我勾起唇角,最精彩的莫过于大夫说遥这时候不宜吃补品,应该烧些清淡的食物……那时候敖炔极度扭曲的脸色我到现在还记得。 “笑什么?” 闻声抬头,看见遥睁开了眼,“我在想你那个弟弟,实在搞不懂他怎么对你那么好,难道敖炔从没想过要抢你手上太子的位子吗?” “他想过,小时候就想着要当皇帝,虽然他这人**了点,可却也是很服输的。”遥轻笑出声,“那时候,父皇手上的权力并不集中,外戚还在一定程度上把持着朝政,我也还留在展府。后宫之中,皇后仗着娘家的势力而独揽大权,只可惜就是生不出皇子,换个说法,应该是父皇从没去碰她,孩子自然也就生不出来了。父皇的儿子其实不多,一共也就三四个,那几年,各个皇子都想抢下太子的宝座。” “结果全都失败?”我双手托着下巴,好奇问道。 “因为长期服食慢性毒药的关系,父皇的身体一直都很弱,即使现在也常常传唤太医。所以,他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对付那些外戚,虽然已经抢回一部分的权力,但始终除不干净外戚的党羽,而且为了防止反弹过大,父皇的举动也不敢太过火。”遥接着说道,“那时候父皇的意思是这样的,哪个皇子有法子统一朝政,他就把位子传给谁。” “咦?可你爹不是在你出生时就封了你做太子吗?”我疑惑道,“太子的人选能随便乱改吗?” “若是太平盛世的话,几个皇子都有能力继承那位子,谁当皇帝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不过,若是在朝政混乱的情况下,尤其是外戚权势庞大,若皇帝不够厉害,很容易成为傀儡的。”遥解释道,“这句话,是父皇说的。有能者居上,无关乎谁是皇长子的身份。” “知道了。”我移动到遥的身边坐下,“那几个皇子没一个成功的,而遥你一回来,只花了五年时间就扳倒了外戚,所以敖炔就对你崇拜得不得了,也从此对皇位死心?” “大致上来说就是这么回事。”遥微微一笑,将我的手握在掌心,目光停靠在我身上,他犹豫地沉默了一会儿,“玥儿,父皇可能会对你有些偏见,若他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没关系,我基本上可以想像得到情况。”猜到了遥要说的话,我阻止他开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既然选择跟你入宫,就会想办法面对和处理这些情况,不会让你为难的。” 敖全,荻桑国现任的皇帝,即使他已经开始把很多权力交付到遥的手上,可毕竟仍是坐在龙位上的最高权力者,即使他的身体很弱,可也不会有愚蠢到会忽视他的人。 外戚横霸,他可以冷静地步步为营,然后夺回皇权;身体虚弱,他可以不焦不躁地正视现状,然后扭转局势……而且,不论如何,这人还是遥的亲生父亲,虽然我不喜欢对别人卑躬屈膝,可适当的妥协是必需的,也是应该的。 荻桑国现在的境况,皇权都已回到敖家手里,敖全因为身子弱的缘故,常常静养在自己的寝宫里,日常国事大多都交给了遥去打理,但是,很多大事真正的最终决定权,却依然还留在敖全手中。孜祁和荻桑一样,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内患,不一样的,只是现在荻桑的政治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而孜祁,在沈墨翎落在敖炔手里的局势下,只要这消息一传回国内,或许会在不远的将来掀起更大的风浪吧!展翼翔也会趁此机会加紧他夺权的步伐! 遥曾经因为我的关系而跟敖全大吵一架,那次谈话的结果我并没有去仔细地向遥问情况,但是,即使敖全默许甚至妥协了,他心中对我肯定也存有芥蒂,很可能嘴上不正面给遥答复,暗地里依然阻止我和遥的事情。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反对我和遥之间的婚事,应该会是最棘手的对象吧! 对于未知的情况心怀忐忑,在我们行了五天的路程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荻桑的都----灵天城。那里,我第一次看到了敖全。 黑中掺杂着许多白,他很瘦,病态般的瘦弱,可这并不妨碍他的威严,双目炯炯有神,鼻梁高挺,他端坐在一张黄色奢华的椅子上,身后是两个宫女,周围则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却层次分明,一排一排地站着,有太监,有士兵,也有官员。 抬眼望去,只是那大片的人海映入眼帘,气势非凡。 遥和敖炔骑着马走带最前面,我跟罗梓在他们身后跟着,步步前行。一见到两个皇子,面前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全都跪了下来,动作整齐,声音如同百川汇大海,久久回响不断,“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巴硕王。” 遥嘴角含笑,轻轻一抬手,“免礼。”说罢,就跟敖炔一起走到敖全面前,两人下跪行礼,“父皇,孩儿回来了,还劳您大驾在此等候,实在是失礼。” “嗯,回来就好。”敖全点头,“你们都起来吧。” 此时我是跪在罗梓身边的,低着脑袋保持沉默,遥跪下的时候我们也都跟着跪下,敖全一开口,便都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立在原地。 敖全的目光四处巡逻,他一个一个地看过来,最后将视线停在了我的脸上,站在我身旁的罗梓连呼吸都乱了一乱,空气中有那么一霎那的安静,敖全声音朗朗,不容拒绝,“那位就是展玥姑娘吧,走到朕旁边来,抬头让朕好好看看。” 第 14 部分 一 此话出,气氛越诡异,周围有好多人都将视线飘到了我脸上,或许是想看看到底是何等的国色天香,竟值得太子跟皇帝闹翻脸,甚至不怕因此而被废掉那太子之位。 和敖全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也就短短几十步路,但是,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我尽量让自己的走姿端正得体,高贵优雅。停在了敖全三步远的位置,我站着抬头,然后跪地问安,“民女展玥参见皇上。” “嗯,起来吧。”敖全的目光还盯在我脸上,似乎想要考量些什么,“你再走近一些,到朕身边来站着。” 我眼眸下垂,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但依然恭敬答道,“是。” 上前两步,我站定在敖全身边,遥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虽然背对着他,但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投射过来密切的注意力,还有那丝隐隐的担忧。 不知敖全会说出什么,或者还是想做些什么,我不露声色,不让自己的态度被挑出刺来,毕竟,在这种环境下,即使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也足以让我万劫不复,更糟糕的是,也许还会把遥一起拖下水。 敖全盯住我,突然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的笑容异常表面化,事情来得那样突如其来,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措手不及,他站起身后向前一步,直接拉住我的手,大声宣告,“各位,朕今天在此宣布,展玥姑娘近期就会嫁给锋源,然后成为我们荻桑国的太子妃,现在,朕就定下他们二人的婚约,从此以后,每人见到展姑娘都要以太子妃之礼相待。” “玥儿,在这儿睡觉会着凉的,醒一醒。”只感到有人在轻轻推着我的身子,惺忪地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抬头,就看到遥那张突然放大在我眼前的脸庞,“这种姿势睡觉脖子也会不舒服的,要不我抱你去里面的卧榻上睡一会儿?” “唔……不用了。”伸手遮住嘴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睡这儿还真有点冷。刚才又梦到那天的事情了,没想到敖全会在我刚来的时候就宣布婚事,本以为他会阻止我和遥之间的事的,唉,总觉得最近做的梦比较多,难不成我这人越来越忧虑了? “待在书房很无聊吗?”遥弯下腰替我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拉过我的手捧着那杯子,“这茶还很烫,你不想喝即使用来暖暖手也行,你的手很冰啊。” “唔,也不是无聊,就是觉得很想睡。”嘴的确有点干,我拿起杯子一口饮尽,然后握住遥的双手不放,笑眯眯地望着他,“不用杯子了,你的手就很暖,让我焐一下就行。” 自从那天敖全宣布了我跟遥的婚事以后,我就常要去学一些礼仪规矩,教我规矩的老嬷嬷也没做出什么为难人的举动,只要我觉得累了就会让我休息,态度也是恭敬有加的,只可惜总透出疏离冷漠的味道,让人感觉怪怪的。 每天早上用完膳后是学规矩的时间,下午就陪着遥待在他书房了,毕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起以前已经少很多了。可即使只是每天下午,然后再加上用晚膳的时间,我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在旁人眼里也够长了,甚至还有人说闲话,什么“还未成亲就腻在一起”,还有什么“整日里迷惑太子”…… “如果真的觉得无聊,你可以帮我一起看看奏折。”遥的两只手紧紧包着我,掌心炙热,“还是早上学规矩让你感觉很累?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学了。”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讨厌倒还不至于,就是稍微有点麻烦的感觉。” “那你是继续坐在这里看书呢?还是想看看奏折?”遥松开一只手,侧过身子指了指他书桌上的那堆折子,微微一笑,“或者回房里去睡觉?” “你还真想让我看奏折?”本以为他不过随口说说,眨了眨眼,我有些意外,“这样没关系吗?不是禁止女子干预朝政吗?” 遥揉揉我的头,满脸宠溺的神情,“只要你想看就没关系,规矩是人定的。” “还是免了,名声已经不怎么好了,若这种事再被别人知道,恐怕我就真成了狐媚惑主的妖孽了。”我苦着脸拒绝,对遥叹气,“遥,你继续这样惯着我,真会宠坏我的。” “真的吗?”遥的眼眸中满是笑意,他盯住我的双眼沉默了一会儿,黑瞳深邃似海,“若真宠得坏就好了。” 被他看得脸都开始烫,屋子里又静,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撇开了眼,我顺势松开他的手,“宠坏就完了,现在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在我看来,明天的品花宴八成是针对我的,唉,真不想参加。” 品花宴,一种不定期召开的宴会,那一天會在皇家园林中观赏各种天下的奇花异草,名品树种,参加的人有皇亲国戚,朝中百官以及各自的家属。 表面听来是以品花为主的风流雅事,不过,品花宴实际上是场古人变相的相亲大会,或者,更确切地来说,是专给皇子准备的相亲大会。 不得不说,荻桑国对男女间的婚事还是很开放的,虽然大多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但男女双方却可在婚前相见,若是彼此中意,则男方就可托媒婆前去提亲。但这在皇族之间又有些不一样了,虽然每过几年就会定期挑选绣女入宫,可一部分朝廷重臣并不舍得把女儿送入深宫之中随便许个皇子,同时却又想为女儿配一门好亲事。这时,就需要品花宴了。 品花宴参加的人不单是皇子皇孙,还有些官员的儿子,或者年纪轻轻就官居要位的青年才俊。彼此在这场宴会中赏花品茶,浅浅而谈。其中一些有缘的,就会暗生情愫。 “你那时因为要娶我而跟皇上闹翻了,还提出了只娶我一个的要求,周围的那些人肯定会心生不满。”重重地连声叹气,我满脸的苦恼,“看我不顺眼的人绝对多到数不清。” “何必去理会那些人。”遥站直了身子,脸上溢满了安抚之意,“有我在,没事的。” 果然一语成真! 虽然遥说着没事,但第二天在品花宴上他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地陪在我身边,总还是要去应酬一下的,我的猜测的确没错,他前脚才离开没多久,就有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走到我面前。当时我才坐下吃着御厨做的精致点心,连一个都没吃完,就觉眼前多了个人。 小眼睛,小胡子,那人来意应是不善,可他尽量用着和气的态度说话,“展姑娘。” “唔。”我咽下那一口糕点,朝他笑笑,“不知你是哪位?” “在下兵部侍郎王琢,早就听闻太子殿下对展姑娘的宠爱,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这话让我怎么答?总不见得让我连声称“是”吧?更不可能让我回上一句“这与你何干!”眼珠子转了转,我只能不说话,朝他微微一笑。 “太子殿下的专宠是展姑娘的福气,可在下官看来,有福气是好事,展姑娘是否也应该体现一下自己的大度,多劝劝太子纳妃收妾?”王琢笑容依旧,目光中却多了份凌厉,“若是没有这份度量,展姑娘将来又如何母仪天下?” 啧啧,还真是开门见山啊,他这么直我也就没必要兜圈子了。拿起桌边的白布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站起身回他一笑,“王大人,容展玥在这儿放肆地说上一句,这种事你应该去找太子殿下谈,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这么个弱女子讨论,无论殿下有多宠我,也不可能什么都听我的,甚至连婚娶这种事也由我来左右。”顿了一顿,我望向王琢,不让他有任何辩驳的机会,“还是说,在王大人眼里,殿下是如此没有主见的人?” 王琢神色一僵,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他被噎得哑口无言,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怔忡地站着,最后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低低喃了一声,“失礼了,告辞。”便转身离开,目送他的背影,我又坐回了位子,继续挑好吃的糕点送进嘴里。 “不愧是锋源挑的好妻子,果然牙尖嘴利。”骤然听到从自己身后传的讥诮声,我侧过眼望去,面目俊朗的中年雅士,羽扇纶巾,风度翩翩。 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啊,还让不让人休息,别说去观赏花草了,我可是连茶水都没上一口,遥让我在这个位子上坐一会儿,然后他很快地应酬完,就陪我去赏花的……这下好了,要等的人还没等到,不想看的人却接二连三。 我故意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就是不想太过引人注目,可方才王琢的到访就已经吸引过来不少视线,现在再来一个,唉,低调还真是件难事啊。 到了荻桑后我还是了解了一下这儿的官员的,而眼前这个更是大名鼎鼎,不单是荻桑的第一才子,更是遥的亲生舅舅方期天,官拜大学士。 椅子都还没坐热,我又站了起来,稍稍欠身,“方大人。” “未来太子妃的大礼方某可担待不起啊,被您行礼,可还真是折我的寿啊。”方期天嘴角满是嘲讽,“其实锋源只娶你一个也是有好处的,若其他女子嫁给他,有你这么一个正妃坐着,她们又哪里还有活路呢?” 这楂找得也真是明显,每一句话都是既狠又毒,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能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看热闹的有,冷眼相望的有,议论纷纷的也有……就是没人来做和事佬。唉,看来想见我出丑的人不少呢。从四周收回视线的同时,还意外瞟到了敖全那张兴味的脸庞,他目光一转,正巧和我对上了视线,见着我也在看他,敖全微微一笑,又转开了头和他身边的官员聊了起来。 这算什么?我这情况能用四面楚歌来形容吗?嘴角挂了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我淡淡答道,“哪里哪里,方大人太过奖了,比起牙尖嘴利这一点,展玥岂敢在方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可能从未有过人会这样对方期天说话,他脸色相当不好看,板着一张脸冷冷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天下第一美人沈琦瑾的女儿,既没有你娘的美貌也没有你娘的温柔,我当初还好奇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竟能把锋源迷得晕头转向的,哪知道……哼,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他说的话和敖炔还真是相似,我扬眉一笑,不作回答。 “哇,沈琦瑾的名号我也听过哦,当年不知迷得多少人魂牵梦萦,人长得漂亮,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尤其她的琴艺更是堪称一绝!”一个靓丽活泼的少女突然跑到了方期天的身后,笑吟吟地望着我,“你是她女儿的话,应该也很会弹琴吧?” “紫纱,蹦来跳去的成什么样子?站直一点。”方期天低低呵斥了那少女两声,只是很快又将视线调回我身上,他的目光中甚至带有几份挑衅,“是啊,说到琴艺,不知展姑娘能否当众展示一下你的风采呢?” 即使我跟遥并未正式成婚,可是,无论如何,让未来的太子妃当众演奏,毕竟,在旁人的观念里,这些是戏子也会做的事情,这绝对是一个失礼至极的要求。虽然我心里对这种事并不介意,但若真应他的话去做了,或许掉的不单单是自己的面子,在皇宫里,一旦被别人压到了头上,哪怕只是一次,以后也会让旁人落下话根子的。况且,无论是他还是他女儿,在对我说话的时候口气里绝无半点尊重之意。 我抬眼盯住方期天,直把他看得心里有些毛的时候,突然柔柔一笑,只可惜笑意中却透出一股冰冷,“方大人,你是太子的舅舅,理应也算是我的长辈,本来你都话了,玥儿也应遵从才是。只不过,容玥儿在这里提醒你一声。”顿了一顿,我眼角的余光瞟向敖全,望着他若有所思的神色,我又转眼向方期天嘲讽地笑了一笑,“请您别忘了,皇上曾当众宣告文武百官,每人见到我都应以太子妃之礼相待。不知道方大人是不是忘了这件事?还是说,你没把皇上的话放在心上?” 看着方期天瞬间变绿的脸色,我染上唇畔的那抹笑容更是柔和,向前跨了一步,“不过,既然方大人都在这里当众要求了,玥儿无论如何也该卖你一个面子,奏上一曲才是啊。” “不……”方期天话才说到一半,目光正好望向我的后方,他的脸色马上由绿转白,连血色都快找不到了,“太,太子殿下……” 哦?遥回来了?我转身望去,果真是遥。 他的脸色淡然无波,瞳孔深处却隐忍着几欲勃的怒气,眼眸下垂,遥很快走到我身边,经过我的时候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站在方期天的面前,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生过一样,“没想到我才离开了一会儿这里就变热闹了。”话锋一转,他如刀尖般的目光射向方期天,“方大人,你是想听玥儿弹琴?” 方期天的脸都快憋红了,望着他说不出话的样子,遥倏然一笑,瞳孔中的温度几乎能结冰,视线缓缓扫向四周,望着原本想看热闹的那些人一个个都低下了脑袋,遥唇角一勾,语出惊人,“看刚才的情势,想听曲子的人应该不少……也好,那就由我跟玥儿在这里为大家合奏一曲!” 第三十七章 敖全召见 周围一下子寂静无声。 遥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转头对我柔声道,“玥儿,要不我们一起弹奏《凤求凰》?” 凤求凰?怔忡了一瞬,别说其他人了,连我刚才听他说要合奏的时候都吓了一跳。目光四处瞟了一瞟,好多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再向远处望了望,正好看见敖全那张变得严肃起来的脸,我立刻对遥展颜一笑,“好啊,那我去拿琴。” “王兄,你要在这里弹琴?”最先开口说话的是敖炔,他快步走了过来,容色中已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大家都只是开个玩笑,你何必这么当真。” “玩笑?”遥嘴角的那抹笑容几乎是狠狠扯出来的,“既然是好笑的事大可当着我的面来开,何必背地里只跟玥儿开玩笑?我以为,诸位很希望听一听琴音才会开这样的‘玩笑’。” 敖炔被噎得说不出话,他视线转来正好对上我的眼,眉头一皱,“展姑娘,你的意思呢?你想让王兄在这里弹奏吗?” 听他的语气是很希望我劝阻一下遥了,眨眨眼,我满脸无辜的表情,“不可以吗?” 看着我的模样,遥忍俊不禁,口气也缓和了许多,“炔,你也别这么较真,我只是和玥儿一起为大家合奏一曲,不用想太多,就当看一场表演好了。” “可你贵为……” “说起来,朕也没听过你弹琴啊,也好,在这里跟各位卿家一起饱饱耳福。”敖全向我们这边慢慢走来,声音来得那样突然,直接打断了敖炔。他目光复杂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向身后的一个婢女吩咐道,“暖霜,你带着展姑娘到琴阁去一趟,让她挑些顺手的乐器。” “是,皇上。” 敖全一开口,周围自然都没了闲话,敖炔也不好再说什么。 暖霜带着我向西面走去,一路离开园林的时候,只看到众人各不相同的神态,我没有去细细辨认其中隐含的意味,在我们跨上台阶转弯之前,最终见到的是遥朝我微微一笑。 皇宫里的地形的确复杂,而我这人又不擅长认路,若不是由暖霜带着,恐怕花个一天也走不出去,七转八绕的,在经过好些亭台楼阁,行了很长的雕漆走廊以后,我们总算到了琴阁,那是一间建造得极为精致的楼阁,墙上那些山水花草的雕像就是栩栩如生的模样,而楼阁本身又是傍水而建,更平添了一份雅致。 我依着自己的喜好挑了两把古筝,一把是紫檀制成的,上面的花纹图案是傲雪开放的梅花,做工极其精巧细腻。另一把的材料是千年楠木,还有金丝雕成的龙形图案,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园林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快挑好之后就跟着暖霜往回走了。 回去的时候,目光突然停在了偏远的某一处。 灰白的墙壁,肆乱的爬山虎蔓延其上,还隐约可看到几座跟皇宫整体的华丽感格格不入的厢房,很大的地方,可是却也很空,几乎见不着什么人影,即使在阳光下也显出凄凉苦楚的感觉……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还没觉这地方,我一边跟着暖霜走,一边细细地打量起那块地方,照那样子看来,应该是冷宫吧。 忽然,身体一滞。 远处白墙的那边站着一个女子,正好背朝着我们。 不知不觉中咬紧了唇,抑制不住心中冉冉升起的那股异样感,好熟悉的感觉,可在这里会有我认识的人吗?心中隐隐升起一股狐疑,强烈地想要走过去看看那女子到底是谁。我终于还是停下脚步,叫住了暖霜,伸手朝那方向一指,“暖霜,那是什么地方?” “哪里?”没想到我会出声,暖霜怔了一怔,她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恍然道,“哦,那里是冷宫。” 果然,我眯了眯眼,按奈不住自己的好奇,正想掠身过去看看的时候,却看见敖炔从拐弯处走了出来,他看我们两人停在原地后皱起了眉头,“停着干什么?那边还有好多人在等,父皇见你们还不回来,就让我来看看了。” “参见巴硕王殿下。” 我硬生生止住自己的身子,淡淡望了敖炔一眼,算了,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好意思,那我们走快一点吧。” 凤兮凤兮归故乡翱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凤兮凤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於悲 千古一曲凤求凰,没人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遥在众目睽睽之下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弹完之后,或者说在遥替我出头的时候,我就感到许多人都收起了自己的敌意,或者应该说,他们收起了表面的敌意,至少会卖给遥这个面子,不再明目张胆地造次。原本对我采取观望态度的一些人也终于转而默许了我跟遥的关系。 品花宴,其实很多官员都想把自己的女儿送到遥的身边,虽然实际找我麻烦的就那两个人,但其他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绝对算不上少,恐怕只要见着情况稍有松动,就都会有所行动的。无论怎样,遥毕竟是太子,将来要当皇帝的人,有多少人想让女儿坐上皇后那位子的,可好不容易盼到最后,却被我这么个异国女子给捷足先登。 唉,我仰躺在床上重重叹气,早知道选择到这里来不会是个轻松的活儿,现在看来,果然麻烦多多。不过,经过白天这一次,应该能让很多人安分许多吧。在宫中若没有自己的势力恐怕很容易就尸骨无存吧?我在这里也没有相应的背景和娘家可依靠,是不是应该考虑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势力网?总不可能每次都让遥来帮我。 既然我选择活在后宫之中,就应该学会完全独立。这这种杀人不见血的地方,软弱和犹豫是不被允许的,倚靠别人这种想法只会带来毁灭这一结果。 第二天醒来,我吃完了早点就去上太子妃的礼仪课程,可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跟着老嬷嬷上课,虽然周围的人都没说什么,虽然他们原本的态度也很恭敬,可就是觉得有了些改变,该怎么说呢,感到他们比之以前热情许多,恐怕昨天的事已经众所周知了吧。 遥的那一曲效果还真大,也省下了我的许多工夫,好不容易等到上完课,我正打算去冷宫探一探,心里一直牵挂着昨天看到的那人究竟是谁,可人都还没从椅子上站起,就看到罗梓出现在门前,他穿得很精神,笑着望了我一眼,“玥儿,动作快点,皇上有事找你。” 终于,还是找上门了吗? 敛去自己的心思,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罗梓的神色,“师父,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呵呵,即使是坏事你也得去啊。” “如果是坏事的话我就得先做好准备了。”眨眨眼,我再一次求证,“不是坏事吧?” “你啊,不是坏事。”罗梓一脸拿我没办法的模样,哭笑不得,“至少在我看来不是什么坏事,你大可放心地跟我去。” “嘿嘿~” 跟着罗梓走到了敖全的御书房,通报了一声后,我们便推门而入,一进去才意外地觉,里面坐着的不单是敖全,还有遥跟敖炔也在里面,我怔了一怔,刚想行礼的时候却被敖全打断,他朝我微笑,“玥儿,这里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是,谢皇上。”满腹狐疑地坐下,我向遥投去探询的目光,却见他只是对着我笑笑,看着他的笑容,我一下子感到了安心,照这样看来,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这次把你们叫来,主要是想谈谈薛耀光的事情。”敖全缓缓开口,往椅子的后背上一靠,他的目光在各人脸上停留了片刻,继续道,“当时锋源你主张不要赶尽杀绝,所以朕将他派去了偏远的广沙城,可现在有探子回报,他在那里也不是很安分,最近小动作频繁啊。” 薛耀光?广沙城? “哦,玥儿你可能还不是很了解,薛耀光是前任丞相,也是当初外戚势力的主干之一。”见我面露疑色,敖全简短地解释道,“虽然锋源平定了他们的势力,甚至还将很多原来站他们那一边的官员收为己用,可是,根除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呃?我脑子一个激灵,了解到了敖全的用意,急忙站起身,“皇上,这些事情应该是朝廷大事,这不适宜由女子来干预,更何况玥儿是后宫中的女人,更不应该涉及。” “呵呵,无妨无妨,朕既然把你叫来了就是想让你听听这些事,也顺便听你说说自己的意见。”敖全笑了两声,“早就听说玥儿你是于路收过的弟子中唯一的女性,想必应是不凡,朕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和看法。” 我实在无法把敖全的想法摸清,他把我叫来参与这种事,也许是信任的一种表现,但在我眼里,什么事情都是双面刃,今天我只是坐在这里听他说话,也许明天就会因为今天听到的事情而招来祸端,我下跪道,“皇上,承蒙您的欣赏,可民女实在没资格也没理由……” “怎么会没理由?”敖全懒懒打断了我的话,眸中精光一晃而逝,隐约闪烁着算计,“要知道,当初薛耀光曾私底下跟朕承诺,只要能让他的女儿嫁给锋源当上太子妃,将来保证她坐上皇后之位,他就愿意无偿交出自己手中的全部势力,并且帮助理清剩余的那些外戚。” “……”我垂下眼,头微微低下,遮住自己的目光。 “玥儿,天下皆知你即将嫁给锋源成为我荻桑国的太子妃,你能说,这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吗?”即使低着头,我也能清楚感觉到敖全投射过来的目光,就如同玻璃的碎片,锋利而透彻,屋子里弥漫着古怪的气氛,转瞬间,敖全又突然笑出了声,满是慈爱,“玥儿,你不必跪下啊,站起来吧,若继续这样跪着,待会儿锋源又会和朕怄气了,起来吧。” 说话果然滴水不漏,抿了抿唇,我站起身坐回原位,“谢皇上。” “呵呵,朕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真心地想听听你的想法,玥儿,你应该不会拒绝吧?”敖全又绕回了原来的话题,“你就当朕在考考未来的儿媳妇,不必拘礼啊。” “父皇,这件事本就是儿臣的责任,还是交由儿臣来办吧。”遥站起身,轻轻地望了我一眼后向敖全拱手道,“当初是儿臣主张不要赶尽杀绝的,所以,现在出了问题理应由儿臣来解决。” “呵呵,这事当然应该由你去办,不过,在这之前朕总要听听别人的意见。”敖全一眼看穿了遥这番举止的用意,脸上笑意更盛,调侃道,“锋源,你不用着急啊,朕不过想问问玥儿的看法,又不是要吃了她,朕才说了两句你就站出来为她说话,你未免也太宠她了吧?” 遥的脸颊似乎有些隐约可见的红迹,见他被敖全堵得说不出话,我在心中暗暗叹气,说就说吧,若现在说话就开始缩手缩脚的,那我以后那么长的一段人生想必也不会轻松如意了,来荻桑之前不就已经决定了吗,在这里要活得像自己些。抬眼向敖全望去,我微微一笑,“若皇上坚持想听听玥儿的拙见,那就只有献丑了。当初太子殿下会主张放薛耀光一条活路,想必是有一定理由的,或许是因为外戚的势力实在太过于根深蒂固,若强行除去,恐怕会对朝野带来动荡,将他放逐带偏僻之地,远离政治斗争中心才是稳妥之法。” 敖全怔忡了一会儿,复杂的目光转瞬即逝,脸上很快染上了笑容,他嘴角添上一抹兴味,颔道,“不错,的确如此。” “如今,薛耀光在广沙城又开始蠢蠢欲动,应该是有了什么计划或者后盾?” “分析得很好。”敖全笑意宴宴地望着我,“接下来的事正是朕要说的,薛耀光被放逐到广沙城也有一段时间,这些日子以来,外戚残留的党羽也差不多被肃清了,如今,他仍有胆子做那些小动作,的确是有了后盾之故。” 声音骤然停下,收起笑容,敖全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往我们看来,字句铿锵,“薛耀光有胆子贩卖武器和私盐,若朕料得不错,他应该和墨宣国暗中勾结。”声音再次停下,敖全对我开口问道,“玥儿,这件事若交由你来办,你会采取什么行动?” 又要我答?望着敖全若有所思的神色我沉默了片刻,真的要说吗?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选择说实话,“回皇上,若由玥儿来办,恐怕会斩草除根。” “哦?” “别国的后盾跟荻桑国内的党羽不一样,别国会跟你合作,图的只是一个‘利’字,当然,即使是本国内的官员勾结也是图个‘利’字,但两者在本质上是有区别的。在同一个国家里,若你建立起自己的势力,那对上位者来说是很麻烦也很棘手的问题,除当然是除得掉,但是,却也太费时也太耗力了。因此,若非是太大的问题,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也是可以的。但是,若是和他国勾结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这种事情,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可能让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周围的空气格外凝重,我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后继续道,“先在朝廷之中切断薛耀光的各方人脉,这样,在墨宣国眼里他也就相应失去了可以利用的价值,这个时候,只要薛耀光生任何一点意外,墨宣国都会毫不留情地把他给丢弃掉。” 闭了闭眼,我一口气把最后的一句话给说完,“内忧外患,此时的薛耀光就真的是走投无路的境况了,但是,为了防止那些外戚党羽的势力再次猖獗,玥儿以为斩草除根是最保险的做法,薛耀光绝对不能继续留着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听到敖全的鼓掌声,他的眸光中又闪现出之前那缕意义不明的光芒,像迷雾般让人捉摸不透,“很好,于路教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玥儿,你的确没让朕失望。”他转头面向遥,淡然询问,“锋源,你觉得如何?” “连父皇都如此满意,儿臣自然也无话可说。”遥的嘴角浮现一抹浅笑,他朝我投来一道柔和的目光,“父皇的意思,是希望儿臣亲自到广沙城走一趟吗?” “恩,这件事你不亲自走一趟朕就不能安心。”敖全颔,他又将视线转向敖炔,问道,“炔儿,你有什么异议吗?” 敖炔站起身,他先是看了我一眼,眉目中多了一抹深思,然后转向敖全拱手道,“禀父皇,儿臣没有异议,儿臣也认为薛耀光这人绝不能留。” “恩,本还想这两天就开始准备你跟锋源的婚事了,现在看来,可能又要拖上一拖。”敖全朝我笑道,“玥儿,等锋源这次从广沙城回来后,朕立刻替你俩操办婚事。” “谢皇上。” 第三十八章 千回百转 满天的繁星缤纷入眼,缭乱得像黑色幕布上镶嵌的晶亮钻石,熠熠夺目,闪烁的光芒似要灼伤眼球,坐在屋顶上,有一种伸手就能抓住的感觉,美好得就像幻境般流连忘返。 我仰躺在黑色的屋顶上,半阖着双眼,凉爽的夜风拂面吹来,丝掠过脸庞时那种痒痒的感觉格外令人心动。一缕一缕的,我抬手将飘散的黑捋到耳后,忍不住勾起唇角,好舒服的凉风,好惬意的夜景。 今天白天,皇上把我叫去御书房的那一幕似乎还在眼前回放,到现在还是想不出敖全把我叫去的用意,甚至也不知道他问我那些问题的意图,难道只是单纯想看看我是个怎样的人吗?唉,同样是做皇帝的人,沈畅烙就比敖全好捉摸多了。 又一阵微风吹来,鼻子有些痒,我轻轻打了个喷嚏,想到白天在御书房时那样坦白地回答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好还是坏,可即使后悔,说出口的话也收不回来了,我既然选择在荻桑国里陪遥一起生活,那么诚实地表达自己是绝对必要的,若整天想着怎样掩饰自己,恐怕弄到最后反而会是我最不好过了,重重地叹气,无暇顾及那些,我现在脑子里想的,只有遥明天一早就要离宫的事情,从小到大的记忆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跟遥分开。 “沙沙”的树叶声,我闭上眼,今晚的风还吹得真是频繁啊,随着细风一起拂来的,还有一阵淡淡的桂花香,以及糕饼的香味。我豁然睁开了眼,支起上身,果然看到了遥站在地面上朝我微笑,手里还托着一盘桂香糕。 他一跃而上,直接站到了我身旁,“试试看吧,我不知道和秦嬷嬷以前做的是不是一样的味道,听说你今晚只吃了一点点,现在肚子不饿吗?” “还行吧,也不算很饿。”我顺手从盘子里捞起一块桂香糕,张嘴咬了一口,酥软芳香,甜而不腻,很好吃啊!惊诧地眨眼,我抬头望向遥,半分猜测半分推断,“是你做的?” 脸色似乎有些红,只可惜夜色太深看不怎么清楚,被我问得有些尴尬,遥咳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恩。” “真是你做的?”我的语气难掩惊奇,虽然心里早有猜测,但真正被证实了以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这个?” “你小时候不就很爱吃吗?”遥本想语焉不详地轻轻带过,但见着我那双盯住他不放的双眼,轻描淡写的言语也只能化成无奈地叹气,他认命地坐在我旁边,解释道,“我小时候常看秦嬷嬷做,后来回到荻桑国以后就试着做做看了,尝试了很多次,所以就会做了。” 说得还真简略啊,我好笑地瞅着他,“你到了这里居然还能抽出时间做糕点?” 神色一僵,才刚正常的表情又添上一抹尴尬,遥闭上眼不看我,精致的脸庞上带着可疑的不自然,“玥儿,你对这个问题真这么感兴趣吗?” “呵呵……”我笑倒在屋顶上,“做糕点是这么让人不好意思的事吗?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大概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斜躺在屋顶上,我慢慢品尝那盘桂香糕,夜色很好,糕点也很好吃,带着那股怀念的味道我思绪飞到了童年,“遥,记得十二岁的时候,我们有一次也一起在夜里这样吹着冷风,只不过,那个时候是坐在树上,那好像是展翼翔才回府没多久的事情。” “恩,那时我们还看到他半夜摸进了娘的房间。”顿了一顿,遥朝我低笑,带着几分意外,“我以为以你的性子应该早忘了,没想到你还记着。” 我也以为自己会忘了的,没想到现在都还记得,任着桂香糕慢慢在口中融化,我低声道,“做的很好吃,谢谢。” 耳旁传来一声叹息,遥睁开了眼朝我脸上望来,直接转了话题,“你这么晚还不睡觉?还跑到屋顶上来,如果被守卫兵看到说不准还以为是刺客而被抓起来呢。” 我斜过眼瞟他,似笑非笑的模样,他还好意思说我?“那你呢?明天就要启程去广沙城了,怎么到现在还不睡觉?甚至有闲情逸致陪我坐这儿吹冷风?” 又听到了“沙沙”的树叶声响,今晚的夜风果然频繁,遥的丝也有些吹乱了,他望着我低低一笑,那笑声很轻也很短,却无可防避地钻进我耳朵里,缭绕不去,“因为,我觉得你应该还没睡觉。” 抿了抿唇,被他盯得撇开了眼,我轻声道,“那恭喜你,猜对了。” 短暂的沉默,一瞬间周围只剩下风声和树叶摩擦的声音,安静的氛围,恰恰相反的是杂乱的心绪,遥说话的语气像叹息一般,“睡不着吗?” “唔。”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满是含糊不清的声音,“你大概要去多久?” “我尽量加快动作,主要还是看事情的棘手程度。”遥顿了一顿,“怎么了?你这次好像特别多愁善感?” 多愁善感吗?我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我杞人忧天吧,总觉得没什么好的预感。” “担心我?”遥骤然问出了声,见我意外地睁大了眼,他倏然一笑,光彩四溢,“如果你担心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我静静地望着他,目不转睛,静谧的空气中几乎可听到对方的呼吸,四目对望,时间久到连气氛都变了质,遥沉静的瞳孔中暗火跳跃,他突然俯下身,彼此的鼻子都碰到了一起,我浅浅勾起一抹笑,抬高了下巴,轻触他柔软的嘴唇,浅尝辄止。 “上一次是你吻我,这次应该由我来。” 遥黑色晶莹的瞳孔中闪过一抹异彩,低沉的声音似乎是从胸腔里传出来的,“你是不是太轻了?我上次应该吻得还要用力一些的。” 哦?我笑意晏晏,“那说明是我吃亏了,你什么牢骚?” “呵呵。”他笑了出声,把头埋在我脖子里,任由夜风吹拂,保持这个姿势沉默许久,遥才再次开口说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异常清晰,“玥儿,我很快回来,回来之后就马上成婚。” “……”我闭上眼轻笑,“我又逃不掉,你急什么?” “这件事我已经盼了五年等了五年,当然着急。”遥支起了身子坐我身边,他伸手紧紧拽住我的手臂,目光坚定,“好不容易才捉住,玥儿,我不可能让你逃走的。” “好啊,反正我也不想逃。”回视他的目光,我笑容灿烂,“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 人生常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来个急转弯,暴风雨前的黎明总是格外平静,命运的作弄喜欢那样措手不及地降临,最终,我还是等不到遥回来找我。 真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能等到他回来,等他回来,然后,一起生活。 即使一生都生活在皇宫中,即使是钩心斗角,我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神州历757年第六天,那一天对我来说,或许就叫灾难吧,毫无预兆,突如其来的灾难。 早晨正在和老嬷嬷学习宫中礼仪的时候,敖全就突然出现在门口,众人行完礼后,他朝我笑笑,语气格外温和慈祥,“玥儿,礼仪规矩的学习你先放一放,朕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上一说。” 不能在这里说的事情吗?我愣了愣,随即回他一笑,“好啊。” 一路前行,直至敖全停下脚步后我向四周望去。 布满爬山虎的灰白墙壁,空荡冷清的厢房,好眼熟。本想抽时间来这里的,结果被遥的事情一搅和后就耽搁了,只是有些意外,敖全带我来冷宫做什么? 周围的侍从已经全都退下了,只剩下几个敖全常年带在身边的近侍持剑站在一旁,这些应该是亲信。静悄悄的,敖全忽然开口问我,“玥儿,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恭敬答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冷宫。” “嗯,不错,正是冷宫。”敖全颔,目光中若有所思,“那么,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带你来冷宫?这你猜得到吗?” 心里骤然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我垂下眼眸,任阳光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皇上之前不是说是想说些事情吗?或者还有其他什么事,请恕玥儿愚钝,揣摩不出皇上您的圣意。” “呵呵,的确是有事情要和你谈才把你叫出来的,不过,带你来冷宫却还有其他的用意。”敖全实话实说,“玥儿,老实讲,当初锋源执着要娶你的时候,朕一直都在想,你会是个怎样的人,后来见了以后才觉,远比朕想像得更为特别啊。”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缓缓荡开,敖全望向远方的天际,“的确值得锋源为你如此不顾一切。” “皇上过赞了。” “没有过赞,朕只不过在说实话。”敖全转头面向着我,微笑道,“玥儿,你应该知道锋源曾为了你的事和朕大吵过一架吧?” “恩,稍有耳闻。” “旁人知道的也只有表面的事,一开始听他说出那些不理智的话朕的确是相当地生气,等到后来冷静下来后,又找他好好谈了一次,那次是跟他私底下谈的,甚至连随从都没有带上一个,所以,除了我跟锋源以外,也没人知道我们到底说了什么。玥儿,你能猜到他那时跟朕说了些什么话吗?”敖全说这句话与其说是在问我,更不如说他在自问自答,顿了一顿,他已显苍老的脸庞上爬出一抹苦笑,自嘲却无奈,“朕从来都觉得自己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就是把锋源给接回来,他很优秀,比朕想像得更能干,冷静自持,完全承袭了一个帝王该有的一切,说句远点儿的话,皇位若有他来继承,荻桑国的将来必定会在神州这块大地上独霸一方。可是,那时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公然忤逆朕,我当时第一个想法就是红颜祸国啊,想不到锋源这样的人也会沉迷于女色,不可自拔。”说到最后,敖全甚至不用“朕”那个称呼,而是改用了“我”字,平淡的语态中带有一浅浅的酸涩,算不上是痛心疾,但那股失望却是那样明显。 “唉!”他重重地叹气,从表情上来看似乎脑中的思绪都已经飘散到远方了,“从他十四岁的时候来到皇宫,为了夺回太子这个位子他经历了很多,他付出多少努力朕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却不料他会因一个女人而乱了方寸,若对常人来说,对感情专注执着也算得上是件好事,但是对帝王来说,这是忌讳啊,要命的忌讳。玥儿,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明白,一个皇帝,他可以博爱,却不能专情,这样下去,锋源迟早会被毁了的。” 我低眉敛,隐约有些了解到敖全今日找我谈话的用意了,恐怕是祸非福。 “父皇真是如此担心的话,那儿臣的太子之位尽可让贤。”声音是敖全的,可听到这句话心头一颤,我豁然抬头望去,只见敖全满脸都挂着无计可施的表情,他直直盯住我,苦涩道,“那个时候,锋源就是这么和朕说的,朕当时问他,你不要这个皇位了吗?他笑着摇头,说不要了。那时根本就不敢相信,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朕又问他,那女人有这么好吗?值得你如此?” “哈哈,结果锋源毫不犹豫地回答朕。”敖全仰天大笑,久久不止的笑声在这空旷的上空回荡不去,“儿臣希望和自己过一生的是温暖的,自己爱的人,如果一生只与那个冷冰冰的位子相伴,这太可悲了。” “努力了那么久的位子他居然可以说放手就放手,果然是朕的好儿子,干脆洒脱,毫不拖泥带水!”声调骤然转冷,射来的目光也瞬间尖锐,“玥儿,锋源是朕最出色的儿子,朕不可能放任他这样下去,所以,只有对不住了,你绝对不能留!” 抬高手轻轻一挥,周围的侍卫立即将数把剑架到了我脖子上。 阳光照射,只感到剑身上那银色的反光格外刺眼。 第三十九章 孪生姐妹 太阳又落山了,红彤彤的薄云,望向苍穹明明觉得是那样壮观的景象,可余晖一射进屋子里,点点滴滴,零零散散,就只感到那股徒生的苍凉,落寞而悲离。 我合着外衣仰躺在床上,被拘禁在这间屋子已经是第二天了,可能再过不久,敖全就会对我下手了吧,不经意间现自己又在叹气了,我脑子的思绪不自觉地回到一天前。 冷宫。 脖子上一下子就感到了凉意,好久没被人用剑指着脖子,依旧是不舒服的感觉啊,我望着敖全沉默许久,终还是开口说话了,“皇上是想杀了我吗?” “不错。” 目光下垂,低头望着地面一眨不眨,“名不正言不顺,若在这儿秘密处决了我,恐怕善后的事情会比较棘手吧,或者,皇上已经想要事后要如何跟遥交代了吗?” “遥?”敖全怔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昙花一现的笑容,他盯住我,射来的目光异常认真,毫不犹豫,“这不用你担心,朕既然做了这事,其他的细节自然也都安排妥善了。放心,朕现在不杀你,不论怎么说,你也算是名义上的未来太子妃,随便杀了也会有些闲言闲语,过个几天,等朕把理由和其他一些事都办好了以后,就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公开把你处刑,绝对名正言顺。” 什么意思?我缓缓抬头,投去疑问的视线。 “玥儿,若只是和你谈先前的那些话,其实不在这里也行,朕之前就说过,特地带你来冷宫是有一些其他的事。”敖全淡淡道,“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一个人?脑中忽然闪现出前几日路过冷宫时见到过的那个令人在意的背影,这里果真有我的熟人?静静地望去,我等待着敖全的下文。 轻轻拍了两下手,敖全向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去把人带来。” “是。” 片刻之后,那名侍卫就领着一个年轻女子款款走来,身轻如柳,摇曳生姿。只是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我就能猜到对方应是一个美人。 关在这冷宫之中,是被敖全废弃的哪个妃子吗? 来人又前进了一段路程,我抬眼望去,一看清面容,立刻如遭雷殛! 身形停滞在风中,一动不动。 一模一样的相貌,一模一样的外表,宛如双生子。 不,应该说,原本就是双生子! 那女子一见我也是难以抑制的惊愕,脚步就停在五米外的位置,一动不动。 “阔别十九年的姐妹见面,的确是让人感动啊。”敖全的视线先是停在那女子身上,尔后朝我笑笑,“或者,对玥儿来说是惊奇大于高兴呢?” 那女子的目光还是一眨不眨地滞留在我脸上,神志似乎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我闭了闭眼,收回自己杂乱的心绪,将眸光转向敖全,“玥儿实在不知皇上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敖全意味不明地一笑,“从朕知道锋源是在展家的时候就开始着手调查了,调查了很多,也知道了很多。”他伸手指向那女子,“她的名字叫夏晓梦,当初朕派了人马前去搜寻,却在荻桑国的一个小村庄里现了她,呵呵,这对朕来说,也是最惊异的现啊。” “我不知道皇上现在让她和玥儿见面的用意是什么。” “朕需要一个能光明正大地杀你的理由,而夏晓梦会在这其中起很大的作用。”敖全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形却在不知不觉中显现出苍老的感觉,“正好沈墨翎也被关在荻桑,若朕直接杀了他恐怕也会惹出不必要的争端,这个人是我荻桑的隐患,除是一定要除的,只是要看除掉他的手段了,朕想了想,若把你和他的事情放在一起,许多困扰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我微微挑眉,等敖全说出他口中的办法。 “难得沈墨翎的容貌也堪称绝世,所以,我荻桑未来的太子妃若和他生了什么苟且之事旁人也较容易相信。更或者,直接对外宣布展玥原本在孜祁国时就和自己的表哥暗通曲款,如今沈墨翎正是为了和你私会而来到荻桑,你们二人在行那男女之事时正好被抓……如此一来,自然就有了杀你们的借口。”停下声音,敖全的目光凝重起来,他带有几分惋惜地望着我,“玥儿,锋源只娶你一个妻子,这种事朕还能勉强同意,但朕最不能接受的还是他对你专注痴情的程度,可惜了,本来,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太子妃,乃至皇后的。” “呵呵……皇上,想不到为了除去我跟沈墨翎,你不惜让敖家皇室蒙羞,甚至让遥丢尽颜面。”我忍不住低笑两声,目光冷冽,“不过,玥儿还是感谢你能费心地把事情解释清楚。” 被押送走的最后,我眼角的余光瞟向夏晓梦,视线正巧和她对了正着,她微微一怔,然后低下头站在敖全身边,恭敬本分的姿态,如同一个听话的人偶娃娃。 照敖全的话来看,届时应该会让夏晓梦代替我主动承认所有的罪行,我不知道自己这个双胞胎姐姐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是,她知道了这样的秘密,敖全真的还能让她好好活着?抑或是,为了防止遥的暴怒,他会用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夏晓梦来安抚遥? 在这个时代,恐怕丈夫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妻子的不贞吧?即使是假的也会让男人难以忍受这种屈辱吧?唉,还真是件麻烦事。 捞起床上的枕头盖住脸颊,是天意的作弄还是人生的必然呢?当初娘希望我那个双生姐姐能安然幸福地度过人生,可结局,她却依然被卷了进来,难道展家的子女永远都逃不出这乱世的纷争吗?如果这次可以顺利逃出去的话,若她也有这个意愿,就顺手救她出去吧。 哀叹声接连不断,我一个翻身,把脑袋狠狠埋在枕头里,动作再不快点的话,说不准真会被敖全给杀了的,现在想想,广沙城的事也有可能是敖全捏造的,也许遥现在正被他囚禁在某个地方,我屋外也站着几尊“门神”守在那里,棘手啊棘手…… “咚咚!” 有人敲门?我奇怪地眨眼,送饭的来了?“进来吧,门没锁。” 屋门应声而开,一个年轻男子低垂着脑袋走了进来,然后随手关门。 有必要关门吗?我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觉得有些眼熟,只可惜那人就是不肯把脸给抬起来,我从床上跳下,跑到他面前又上下看了好几眼,那人被我看得有些不高兴,冰冷的面庞染上恼怒,我不以为意地咧嘴一笑,“我等了好久总算有人到了,可没想到居然是你来,堂堂大内侍卫统领居然沦落至此,果然赤胆忠心。不过,如果再不来的话,估计你也只能收到我跟沈墨翎的两具尸体了。” 缓缓抬头,卢彰冷漠依旧,“我也没想到展小姐即使身为阶下囚,也没有任何的不自在。” “呵呵,门外的人是自己人?居然能放你进来讲这么多话?”他的话我左耳进右耳出,就当没听见,笑眯眯地望着卢彰,“你们已经计划好该怎么逃出去了?” 一下子陷入沉默,卢彰望了我一眼淡然道,“我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展大小姐才智高绝运筹帷幄,有什么锦囊妙计吗?” 锦囊妙计?我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然后替自己倒了杯热茶,细致地品茗一口,果然好茶,芳香逼人。慢吞吞放下杯子,望着看得我快没耐心的卢彰,我扑哧一笑,“哪有那么多的锦囊妙计?脚踏实地一点吧,你怎么进来的我们就怎么出去喽。” 望着卢彰不善的面色,我颇有闲情地又轻啜一口茶,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抬头问道,“你还问我计划?我很早以前就通知你们沈墨翎在这儿了吧?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定好万全之策?行动思维未免也太过拖拉了吧?” “不敢确定。” “呃?”我不理解他的话。 “不敢确定你是不是在骗我们,我一开始并不相信你会这么好心地说出锊王殿下的下落,稍有差池,我们就会付出巨大到无法想像的代价。”卢彰复杂地望着我,详细解释,“这一次的营救计划,会让所有埋在荻桑皇宫的探子全都暴露出来,我们多年来的努力也就辛苦白费了。若殿下的下落只是一个诱饵和谎言的话,那我们的损失未免也太大了。” 心跳稍微快了一下,我面不改色地继续喝茶,说句老实话,卢彰并没有料错,一开始会通知他们到这里来救沈墨翎,我只是想施计帮遥挖出所有埋在皇宫里的孜祁国的探子。就如同遥那时能得到地形图是因为孜祁的皇宫中藏有荻桑的暗探一样,我认定在这里,沈墨翎也绝对埋藏着他的人。 眉头稍有纠结,嘴角也爬上苦笑,我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展玥,你老实承认吧,你压根就没完全信任过这个地方,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和遥一起在这个皇宫里生活,可是,表面上是想将那些暗探一网打尽,实际上,你也是想替自己留一条退路。 明明没有口渴的感觉,可我硬是又倒上满满一杯茶,仰起脑袋一饮而尽,只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自己多疑的性子还真帮了大忙,这一条退路也真是留对了! “呵呵,那你现在得出结果了?”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我斜眼瞄他,“你确定我现在不是在骗你了?” “不是,探子已经确定殿下被关在哪个房间里了。”卢彰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可语气还是硬邦邦的,“而且,根据鸿鸣的说法,你也需要我们的帮助。他说,展玥的确很会骗人,可是,她却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和自由来开玩笑,所以,鸿鸣说你是可以信任的,至少在这次行动中,我是可以信任你的。” 梁鸿鸣?他也来了荻桑?我不停地揉着太阳穴,敖全啊敖全,如果不是你这次想要杀了我,那么,我还真可以帮你除掉许多孜祁国的栋梁呢,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应该是沈墨翎的栋梁之才!真是太可惜了,毕竟能这么彻底击溃沈墨翎的机会实在是不多啊。 第四十章 营救行动 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我又想到了之前的问题,“对了,你刚才还没回答我,外面那几个侍卫是你们的人?可以信任吗?” “现在外面的那几个人是可以信任的。”卢彰瞥我一眼,“原来敖全派来守着你的人已经被我们处理掉了,放心,因为是刚刚才处理的,所以短时间内也不会露陷。” 不是吧?!如果我现在嘴里有一口茶绝对会喷出来!放心,他居然还叫我放心?“卢彰,事情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居然还问我有什么锦囊妙计?姑且不论敖全会什么时候动手我们不知道,即使知道,在你处理了那头那几个人后,亏你还是大内侍卫统领,你知不知道轮班?为了避免暴露,现在我们最需要做的,应该是争分夺秒!你居然还在这里和我磨蹭?” 简直就是不敢相信,我利落地站起身,“你们那个聪明的军师----梁鸿鸣没教你该怎么做吗?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还好我问了,如果我不问难不成他还打算不说?然后继续跟我待在这个地方等着敖全现后来抓人? 被我一连串地骂了一通,即使漠然如卢彰,他脸上也显现了不悦之情,“如果不处理掉外面那些人,你让我怎么进来和你说话?我又怎么和你接头。”他顿了一顿,转身向门外走去,继续道,“而且,是鸿鸣让我这么做的,我只负责接受命令,他说,一旦跟你接了头后,后面的行动就由你来策划。” 梁鸿鸣还真放得下心啊,居然敢把这担子扔给我,不过,这次他的确说得没错,为了顺利离开我也只能选择站他们那边了,“都由我来计划?那梁鸿鸣自己呢?” “他说他猜不准宫里的具体形势,而且情况多变,所以,还是由在现场的你来想办法比较切合实际。” 还真是会压榨人啊,我低低叹了口气,立即跟着卢彰向外走去,“对了,你给我点武器和暗镖,待会儿也许会用到。” 我们径直往关押着沈墨翎的屋子跑去,一路上,卢彰跟我说明了一下他们所得的情报,埋在荻桑皇宫里的暗探一共有十五个人,目前已经搞清楚了沈墨翎的位置,出逃的路线也是准备好的,只是在那条路线上驻守的士兵不全是他们的人,虽然不敢保证绝对成功,但是,至少这条路线相对其他路径来说要安全许多。 这一次,假使我们成功逃出了,只要事后稍作调查,这些暗探就会很轻易地被挖出来吧,这就当作,我送给遥的礼物……目光中带上几分黯淡,我吐了口气,转头对卢彰说道,“不用顾虑太多,没有哪件事情做起来可以有百分百的把握,我们能做的,只有增加成功的概率,还有,就要靠运气了。与其现在担心能不能顺利出去,不如加快度争分夺秒。” 卢彰淡淡瞥我一眼,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这次和沈墨翎合作,也许就相当于是与虎谋皮,哪怕真的成功离开这里,可却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脱离他们,心思千转百回,只能暗暗祈祷自己的计划成功吧。 可能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孜祁国的锊王现在被关在荻桑的皇宫,敖全并为把沈墨翎关押在天牢里,而是另外选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冷宫。这地方选得的确是好,进去的人一般都是出不来的,也就不怕消息外传了。 虽然不知道卢彰他们是怎么得到沈墨翎的下落的,不过,恐怕是敖全身边的亲信中也埋有了他们的人。唉,真是可惜啊,费了那么大的劲把人打入敖全周围,可现在却要前功尽弃地暴露出来了。这一次的营救,也绝对不可能把这十五个人给带出去,他们的下场也只剩下一个……不论是他们还是卢彰梁鸿鸣,站沈墨翎那边的人都是出乎我意料的忠诚。 我和卢彰赶到的时候,正巧听见了某间屋子里传出了敖全的声音,心神一闪,便躲在暗处观察情势。因为不敢靠得太近,只模模糊糊听到了点声音,好像只说了两句话,然后看到敖全从那屋子里走了出来,渐渐远去。 一见他走远,我和卢彰便闯进了那间屋子,一眼就望见了沈墨翎,还有,夏晓梦。 沈墨翎是从来没见过的狼狈,身体倒是完好无损,看上去应是没受过什么鞭笞拷问,只是衣衫已经满是脏污,疲惫的脸庞上甚至有了黑眼圈,他的眼眸微微下垂,黑长的眼睫毛投射在他白皙的面容上,听到了声音,他抬头一看,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快得让人抓不住,然后缓缓勾起唇角,笑容慵懒,连声音都是不经意的语调,“你来了。” “殿下,请恕属下救驾来迟。”卢彰单膝下跪,态度恭敬。 “不碍事。”沈墨翎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他抬眸盯住我,笑容中带有几分嘲讽,“玥儿,你还真喜欢瞎忙活啊,千辛万苦地把我虏来,现在又要帮忙救我出去,怎么,在这里待不下去了?” 我轻轻瞥他一眼,不去理会,“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抓紧时间。” 沈墨翎对我的冷漠耸了耸肩,他缓缓站起身,对卢彰道,“这次行动来了多少人?” “回殿下,只来了十七个人,鸿鸣也来了,他说带太多人的话非但起不了大作用,只会添乱,而且逃出荻桑国的时候也会多一份麻烦。” “嗯。”沈墨翎颔,他瞟了我一眼,然后站起身,“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刚才敖全才来过,刚给我下了药,他只怕很快就会带人到这里来。” “下药?”卢彰冰冷的脸庞显现出担忧,“没事吗?” “问题应该不大,只是会有些难受。”沈墨翎转过头正对着我,绿眸璀璨如昔盈满嘲弄,似笑非笑地扯开了唇,缓慢地吐词,“不用担心,只是**而已。” 心跳突然快了一快,我轻轻抿唇,淡漠避开沈墨翎投来的视线,记忆起到这里来时的初衷,于是向前几步走到夏晓梦面前停下,她的面色带有一抹不自然的潮红,水波潋滟的亮眸不断徘徊在我脸上,似乎还没适应这张跟她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望着她的模样我皱了皱眉,“你也被下药了?” 缓缓摇头,她依旧盯住我的脸,异常认真,“没有,只有沈公子被下了药。” 沈公子?为她的称呼又一次皱眉,“你叫晓梦对吧,敖全没跟你说过整件事吗?或者,他没让你做什么?没跟你解释过什么?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你想和我们一起走吗?” “玥儿,人家可不想你头脑那么灵活,一股脑儿问这么多问题,你要人怎么回答?”似乎已经跟卢彰把情况给理清楚了,沈墨翎站在一旁意态闲凉,“刚才不还说没时间了,要尽快离开,怎么现在又跟你姐姐聊上了?你还真会挑时间和地点啊。” 对我投去的冷眼罔若未见,沈墨翎快步经过我身边,破败的衣裳也掩不住他翩翩鬼公子的形象,出色的容颜添上一抹温柔的笑容,他向夏晓梦伸出了手,柔声道,“晓梦,你继续待在这里恐怕也不会安全,要和我们一起离开吗?” 通红的面孔上满是羞涩之情,夏晓梦紧咬下唇,根本不敢正眼去看沈墨翎,慌忙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的,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嗯。” 完全小女人见到意中人时的羞态!看着她对沈墨翎的反应,我的眉头几乎纠结成一团,不是吧? 只见她缓缓站起了身,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双手微微环抱身体,我朝她投去几缕目光,染上几分意外,可却也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觉,那是什么衣服?敖全为了让她和沈墨翎上床,居然还让她穿了这样的衣裳! 娇白的身躯上只盖着一件轻如薄纱的淡粉色的长衫,若隐若现的透明度,连里面那件鹅黄色的肚兜都能看见。沈墨翎扬了扬眉,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衫套在夏晓梦身上,朝她柔柔一笑,“你穿这样出去不太好,虽然我的衣服已经很脏了,还是将就一下吧。” “没关系没关系的。”夏晓梦连连摆手,脸色愈红,“我应该谢谢你才是。” 我缓缓收回自己的视线,心绪杂乱,乱糟糟的事情全都堆成一团,现在也没空理清他们之间的事了,不论沈墨翎对我姐姐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接近,和我都没太大的关系。夏晓梦虽然是我的双胞胎姐姐,可是,我实质上对她并没有感情,会想顺手救她出去也是因为娘一直对她有所牵挂。实际上,真把她救了出去,我也不可能照顾她一生,或许,沈墨翎真是她最好的选择也不一定,一切都由她自己来决定。 我们四人很快溜出了冷宫,沈墨翎的武功还没恢复,夏晓梦也丝毫不懂武学,所以,我们走得并不算快,况且,一路上还要躲着皇宫里的那些士兵,加快度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我对宫廷路线虽说不上很熟,但冷宫毕竟还是来过两次的,绕出去的时候也没不是太费工夫,因为宫中的衣着是统一的,为了防止被认出来,我们的大部分精力都耗费在躲避被注意到这一方面上。夏晓梦只是紧紧地跟在沈墨翎身后,轻拽着他的衣角。除而偶尔向我投来视线以外,她全身的注意力都搁在了沈墨翎身上。 唉,我蹙眉叹息,若是出去以后还有时间的话,还是问一下她从小到大的生活吧,而且,我想带她一起去祭拜一下娘,这样娘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沈墨翎算得上是她的仇人,可娘在死前都没有恨过他,我又何必去毁坏别人的幸福呢? 在行了好大一段路后,我们越来越靠近宫门,眼见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宫了,我向卢彰问道,“就我们四个人需要出去吗?路线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当是最后的确认吧。 卢彰的棺材脸瞬间一怔,他复杂地望了我一眼,轻轻点头。沈墨翎的目光更是捉摸不透,绿眸中波光摇曳,如粼粼碧水荡漾,眼中那份隐约的惊异被他收了起来,扯唇一笑,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调侃的语调,“你也会关心别人?还是玥儿什么时候变得善良了?” 我瞥他一眼,不作理会。 凉风飒爽,我们继续往外赶路,在靠近宫门的时候巡逻的卫兵数量应该会增加,我四处望了望,“就这样子出去?不需要换一身巡逻军的衣服?会不会太显眼?” “驻守在西天门的那列军队里,有三个是我们的人,进来之前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大约在这个时间在那里撒点儿迷香,让其他人昏睡一两个时辰。”卢彰道。 了解地点头,因为在这里的宫人明显少了些,我们的步也就相对快些,突然,从远处传了沓沓声响,耳中听见大量的脚步声,卢彰和我的身形同时一僵,都已经快要成功了,还是功亏一篑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转身望去,已能望见十来个模糊的士兵身影,还有,站在后方的敖全。 第四十一章 逃出生天 果然,还是避不开。 那十三个侍卫一看就知是个中高手,动作敏捷。再继续走下去也是会被他们给追上的,而且,我们既然都能隐约看见他们了,那对方也应该察觉到我们的位置了。 停下脚步没多久,对方的人马就已经赶到了跟前。 望着敖全从后面缓缓现身,我咧嘴微微一笑,“真是罪过,竟然还劳烦皇上亲自前来,这还真是承受不起,折煞玥儿了。” 敖全的眼瞳深不见底,他深邃的目光盯住我看了半晌才开口说话,“朕也很意外啊,重重看守之下你竟然还能逃脱,而且,没料到你还会找人合作,玥儿,你是什么时候通的风报的信?朕居然被蒙混过去了,而且,还把沈墨翎也给一起带出去了。” 敖全这话还真说错了,应该是我被沈墨翎他们给带出去才对,他的目光在我们四人身上巡回一圈,然后在夏晓梦身上停靠了半晌,瞳中光芒倏然转冷,嘲讽道,“果然不牢靠啊,把你常年关在冷宫之中不让你见人,如今一见了沈墨翎这样俊俏的男人立马倒戈相向,朕的确是应该对你有所防范啊。” 夏晓梦的脸颊微红,整个人都站在沈墨翎身后,她盈盈的目光望向敖全,然后低下脑袋唯诺低声道,“我喜欢他。”与其说她是在解释更不如说是在陈述。 “哼,不过才几天的相处就让你晕了头转了向,看来再单纯的人也是会背叛的。”敖全又回看我,“相同的面容,可你们两姐妹在性格上却有很大的差异啊。”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皇上是想再把我们抓回去吗?可依现在的情况来说,你想要再执行先前那个计划,可能性不大啊,毕竟,这里没人肯‘配合’了。” 敖全目光深邃,似乎怀疑我话中有话,“你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我嘴角笑意更甚,只可惜眼中冰冷不减,斜眼瞥去现离我最近的居然是沈墨翎,心中暗暗哀叹一声,可也只能不情愿地靠近他,然后转头附在他耳畔,压低了声音,简短利落的四个字,“分开行动。” 见着我们的亲昵,敖全的浓眉紧皱成一团,我笑笑,无视沈墨翎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袖口动了动,此时在手心中已多了一样物品,正是之前从卢彰那里拿来的,无辜地望向敖全,我笑嘻嘻道,“也没想说什么,只是觉得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皇上还是放弃吧!” 话音一落,手中的那颗黑色的弹丸便扔了出去,瞬间烟雾四起,掩去了众人的视线。 沈墨翎虽然还未恢复武功,但有卢彰那个高手在,自然不用去管他,可夏晓梦不一样。我记得她是站在沈墨翎的身后的,凭着感觉拉上她的手,听到她的一声娇呼,我便朝自己认识的道路直往外冲,隐约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但情况紧急,也没仔细去分辨。 烟雾的混乱大概能持续几分钟,趁着这个时机我们应该可以逃出皇宫。敖全带来的那些人果然非泛泛之辈,慌乱无序只有最初的片刻,即使身在烟雾之中,也可清楚地听闻到那些侍卫稳重而不絮乱的呼吸。 糟糕!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好不容易暂时避开了那些人的追踪,我们正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处,视野一清晰,便知晓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那双绿眸盈满笑意地盯住我,我狠狠瞪他一眼,愤而甩开他的手!怎么纷乱中拉住的人变成沈墨翎了?! 方才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也立刻了解到了,原是那时的手感不对!也不知道另外两个人怎么样了,我咬唇,真不想和这家伙单独处在一起。 空气静悄悄的,将身旁那人视若无物,我仔细注意着有没有人追踪到这里来。 “玥儿。” 轻轻的低唤,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拔剑相向,“乒”的一声剑击,转过身去,却看到罗梓身穿儒衫站在我们面前,他左手的一柄短剑技巧地挡住我的攻势,牵动唇角轻声道,“看来,这几年来你并未荒废武学啊,我这个做师父的真是欣慰。” 来意不明,心中添上几分防备,我甚至不清楚罗梓是否知道敖全的计划,礼节性地向他绽开笑容,微微弯腰,“师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呵呵,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啊,玥儿又怎么会在这里?”罗梓收回手中那柄短剑,武器直接消失在他宽大的衣袖中,他盯住我,只是眼角的余光微微瞥向沈墨翎,“甚至,你怎么会和这个应该被关着的人在一起?” 我不语,只是静静站着。 “这两日,听说荻桑的未来太子妃常常跑到冷宫去,似乎在和什么人私会,在宫里,这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玥儿,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眉目中染上一丝意外,罗梓的这句话表示他并未参与敖全的计划吗? “呵呵,看来那人果然不是你啊。”罗梓释然地笑了出声,“锋源果然没有料错。” 遥?听到了他的名字我一下子就耐不住气,直接开问,“师父,这话什么意思?” 看着我的反应,罗梓又是一笑,在释然之中更添一缕欣慰之色,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绕到了先前的话题,“玥儿,你不是问我到这儿来干什么吗?”顿了一顿,笑意更甚,直接给出了答案,“我是来带你们出宫的。” 出宫?连一直面带冷静的沈墨翎也满是诧异,他敛了敛外显的神态,上下打量了罗梓好几眼,倏然一笑,只是目光深处藏有那么几丝怀疑,深到让人几乎无从觉,“罗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墨翎实在不能理解,还请你解释一番。” 罗梓瞥他一眼,不去理会。他转头面朝着我,伸手往前指了指,“玥儿,时间紧迫,你若真想知道情况,我们就边走边聊。至于刚才另外那两个人,我也已经找人安顿好了,只要出了宫rshu.net,你们就能在外头会面。”说罢,他将右手上的一个包裹放到我手上,“你们也尽快找个地方把这衣服换上,我即刻带你们出去。” 就近找了一间空房换好衣衫,那是巡逻士兵的衣服,我和沈墨翎跟在罗梓身后往宫门的方向走去。为防止被人认出,我脑袋还是低垂着,可神色却已不可抑制地染上焦急,“师父,现在可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遥早就知道,不,他早就猜到会出现这种情形了吗?” “嗯,锋源他在皇上提出要他去广沙城的时候就已经隐约察觉会生些什么了,他在离开之前叮咛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罗梓望了我一眼,面色稍有沉重,“即使最后要把你送出皇宫乃至荻桑国,也一定要保你周全。” 我沉默了一瞬,因为头是低着的,所以罗梓看不到我现在的神色,“可是,师父你这样做真的没事吗?虽然是遥的嘱咐,可师父你现在的举动相当于是忤逆皇上,这可是大不敬。” 罗梓也沉默了一阵,重重叹息,“锋源,他很认真。他说,若是我不接受他的拜托,那么,就当作是命令,太子对臣子的命令。”仰望天际末端的浮云,罗梓心绪悠远,“他很少对我下命令的。他说,其实他可以选择不去广沙城,他心知肚明,这件事并不是非他不可,但是,他不想和皇上公然作对,而我,也不想再看到他和皇上的争吵,况且,锋源觉得他们父子若真的闹翻了,那玥儿你在荻桑的立场就更艰辛了。看着皇上那些日子的态度他一直有些疑虑,最终选择拜托我也是因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皇上会做这样的事,所以,也没有和你说清楚,他怕自己料错形势。而且,他也想赌一赌,若这次不是皇上有意支开他,若这次他回来后一切都没有改变,那么,说明敖家真的接受了你……” “我知道了,师父,你不用继续说下去了。”开口打断罗梓,他的表达并不算清晰,可我还是理解了。强压下心中的酸涩起伏,虽然表情已经完全恢复平静,但心跳还是很快,从某些方面来说,遥的确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缓缓吸了一口气,我朝罗梓勾出一笑,灿若朝花,妍若彤云,“也许师父是因为遥的命令才帮我的,但玥儿还是要谢谢师父。等遥回来了以后,劳烦师父帮我转告他一句。”垂下眼睫,我掩去自己瞳孔中错杂的情绪,罗梓可以看到的,只有我嘴角的那抹笑容,“我等着他来找我。” “……”罗梓轻瞥我一眼,然后颔,“我知道了。” 向前望去,已经可以看见那扇高大的宫门,红漆铁环,气势磅礴。同样的天,同样的云,可是,出去和进来的时候,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和遥一起来到这堵高墙之中,百官相迎,就是在不久之前,我曾经以为可以跟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可是现在,我却是受人相助才能逃离皇宫,只是短短的十几天,却恍然如梦,或者,该说这像一场闹剧吗? 罗梓带我们出去的时候很方便,一看到是罗梓,守卫兵的态度异常恭敬,甚至连递给他的那块令牌也没仔细检查,就双手奉还让我们通过了。兴许是敖全也不愿意再把这件事情搞得满城风雨,所以也没派人在宫门前盘查。 薄云浮天,迎面拂来的风中带有湿润的青草香味,我不喜欢的味道。 离开皇宫走了好一段路,罗梓停下脚步,然后告诉了我们卢彰跟夏晓梦的下落,告别之后正欲转身回宫,想到以后或许永远也见不着面了,我终还是忍不住唤他,“师父。” 罗梓回头盯住我,目光深刻如剑,沉默许久,他对我一笑,就像小时候教我剑术时一样的笑容,微抬嘴角,鼻子上会稍有些皱纹,“什么事?” 明明想说很多话,可是,真正把他叫住了以后又觉什么都不想说了。语言,有时候真的很薄弱。我只是回视他,好久,好久,我突然张嘴说话,眼睛笑得弯弯的,“多保重。” “嗯,彼此彼此。”罗梓回我一笑,他转身走回两步,站立在我面前,伸手轻抚我的定,惋惜地叹气,“我曾经以为,总有一天,你真的能成为我荻桑的国母。” 我笑笑,自己曾经也这么想过。 “玥儿,你从小就很聪明,师父一直以你为荣,这次见了你以后,总觉得你变了一些地方,人长大了总是会变的,师父也说不上这到底是好是坏。”罗梓顿了一顿,望着我的眼继续道,“师父只在这里说上一句,小时候的你太过淡薄,现在有了想珍惜的人这是好事,不过,很多时候你都无须顾虑太多,直接按自己的想法来就好。有时候,真的伤害到了对方也是没办法的事。人活在世上总是会伤害到别人的,也肯定会犯错误的。” 没想到罗梓会和我说这些话,怔忡了片刻,我淡笑,“谢师父指点,玥儿受教了。” “你啊,从小就这个样子,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冷静得不像个小孩子,我当时还真怀疑你的年龄。”罗梓苦笑,“哪有小孩子会是那个样子的?” “咦?” 似乎了解到我惊诧的原因,罗梓意味深长地望着我,“玥儿,你大概不知道,刚来展府的时候,虽然我那时看上去像是昏过去的,其实只是不能动而已,意识还是有的,也可以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 “咦?”我瞪大了眼。 罗梓笑笑,不再多说什么,拍了拍我的脑袋,“那师父走了,如果有缘的话或许还能再见面。”说完之后就跨步回宫。 思绪一下子被他的话牵引到了过去,但想到沈墨翎就站在不远处,我也没闪神多久,只是忍不住有些怀念地笑了笑。待抬头望向罗梓的背影时,他已经行了有些路程了,目送至看不清他后,我才走向沈墨翎。见到我他微微一笑,“你们师徒告别好了?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跟卢彰他们会合了?” “嗯。”我点头,然后转身,向着皇宫的反方向离开. 第四十二章 惊闻异讯 黑色的燕子倏而划过头顶,传出“啾啾”的叫鸣声,身姿飒爽矫健。 碧水逶迤,芳草长堤。 我和沈墨翎走在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连位置都隔得很远,许久,他低声叹气,“有必要做到这程度吗?跟我隔这么远,像对待什么脏污一样……” 我脚步没有停下,只是斜斜瞥去一眼,然后又转正目光望向前方,“我从来就不记得和你有过什么交情,没有现在丢下你,你就应该感激零涕了。” “你不是不想丢下我,若是有机会的话,你即使杀了我我也不会感到意外。现在选择同行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不是吗?因为你需要从鸿鸣那里打探一下这二十多日来的情形,直接冒冒失失没有目的地前行,那不符合你的作风。”沈墨翎的笑容染着几分他特有的邪肆和张狂,他主动走进我两步,上下打量我无动于衷的神情,“真是绝情啊,玥儿,你向来是这种脾气吗?说放下就放下,一旦放下了就不会再挂心上。” “什么意思?” “不久前还恨我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居然会和我联手逃离,对以前的事遗忘得还真彻底。”沈墨翎对上我的目光,咧嘴一笑,“不是吗?” “你希望我还记恨在心上?”我继续淡然前行,不为他所挑衅,“而且,如果我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就不会用这种态度对你了。” “呵呵,你想说你只是表面上佯装无谓吗?”沈墨翎又靠近了我一步,“你的为人向来冷漠,我觉得你对我的态度就好像陌生人一样,你心里一定想着最好别再跟我有牵扯了?” “别靠我这么近。”厌恶地皱眉,我跨开一步,“说话需要靠这么近吗?” 沈墨翎挑高了眉,对我的话不甚在意。他脱下了罗梓给我们的衣服,挂在手臂上,“玥儿,穿着这衣服在宫里行事的确会方便许多,但在外头还穿着,就会碍事了吧?” 低眼往自己身上一扫,我干脆地脱下外套,眼角余光正巧瞟到他难得的惊诧,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无避忌地在他面前脱去外衣,把衣服挂在手臂上,我脚下丝毫不放慢度,“沈墨翎,你与其有闲情和我在这儿聊东扯西的,不如快点儿赶路。” “你解开我身上的禁制我就能用轻功加快度了。”沉默了一瞬间,沈墨翎的声音突如其来,脸上还是挂有浅浅的笑容,可他的目光已经认真了许多,“你觉得怎么样?” 恢复他被我封住的武功?一路上我头一回转头正眼看他,似笑非笑,“你很想恢复?” “也没那么急,只是担心赶路的时候会拖你们后退。”沈墨翎的绿眸噙满笑意,他似乎很喜欢看我的表情变化,射向我的目光中常常会带有几分考量,“就像玥儿你说的那样,当皇帝的人没武功也没什么妨碍,只要有可靠的臣子就够了。” 我放慢了脚步,最终停了下来。见我不动了,沈墨翎也跟着停下,想了一会儿,我抬头,“可以。” “啊?” 我盯住他,点头,重复一遍,“可以,我可以解开你身上的禁制,你有没有武功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最初的意外神色被他缓缓收起,沈墨翎仔细研究着我的神情,好似在掂量我这句话的真实度,久久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玥儿,我觉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让我有惊奇的感觉。”顿了一顿,他上前一步继续道,“你不是那么好心的人,那么,你解开我身上的禁制有什么交换条件?说来听听吧,若是可以的话我一定答应。” 我望他一眼,点头,“是有条件。第一,以后不要再来招惹我。”话出口后觉得有些笼统,我想了想,“就拿最靠近的事情来讲,我们的合作只到脱离危险为止,也就是说,你在事后要放我离开。”又停下声音,我语气中添上嘲讽的意味,“当然,你也应该知道真把我抓了也没什么用,至少用来威胁展翼翔绝对是在妄想。” “哦?”沈墨翎低笑,“你就这么信任我的承诺?你不怕我到时反悔吗?” “你都愿意相信我会真的解开你身上的禁制了?我又为什么不信?”冷然的面孔,我的语态却是漫不经心的,“况且,你沈墨翎从不做毫无意义的事,抓了我对你来说也是无用。” 话才刚出口,沈墨翎那双晶莹的绿眸便盯在我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和深刻,好像我有什么话说错了一样,气氛一下子绷紧了人的神经,那种沉闷甚至连冷汗都逼了出来,缓缓垂下眼皮,沈墨翎轻轻笑出了声,“毫无意义吗?” 极轻的语音,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我目光淡漠地望着他,静默了半晌,沈墨翎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笑容自信,“那么,第二个条件呢?” “你还没说第一个条件你是否同意。”我敏锐地指出。 “……同意。”沈墨翎盯住我,很浅的目光,却仿佛是很用力的注视,“我同意。” 挪开眼,我继续第二个条件,“这也算不上是什么条件,你真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好奇你和夏晓梦之间的事,还有那几天到底生了什么事,敖全有和你说什么吗。” 听到这句话,沈墨翎俊朗魔魅的面颊上平添一分意外的神采,似乎想都没想过我会问这种问题,这个问题有那么奇怪吗?就在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极不自然的时候,沈墨翎才出声说话,“无非就是未来太子妃和我私通的事情,你被关起来了,所以那几日一直由晓梦假扮成你的模样,然后按照敖全的吩咐行事。”嘴角添上嘲讽,他望着我继续道,“后来的你也应该看到了,就是我和晓梦被关在一间屋子里……” “够了。”并没有什么意料外的情报,我开口打断他,将他从上到下打量好几遍,冷冷一哼,“说到那件事我也想起来,沈墨翎,看来**对你没什么用呢?居然到现在还没作。” “玥儿,你这句话的意思会让我误解的。”沈墨翎绿眸一闪,“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作好对你做些什么事吗?” 我脸色瞬间下沉,与此截然相反的,是嘴角勾起的那抹浅笑,令人胆战心惊,“我只是担心从不缺女人的锊王殿下因为这种小事而憋坏了身子,待会儿见到你那些忠诚的属下后,我会因此而被迁怒。” “呵呵……”丝毫不把我难看的脸色看在眼里,沈墨翎大笑出声,有趣地望着我,跨出步子的时候开口道,“那么,我在这儿谢过玥儿的关心了。放心,不会出事的,真的憋不住了,我会主动向你‘求救’的。” 我冷然若冰的目光斜扫他一眼,也跟着跨出步子,弯腰顺手从地上拣起三颗小石子,内劲一甩,狠狠砸到了沈墨翎身上,他吃痛地皱眉,不等他说上什么话,我已提气向前掠去,“刚才已经解了你的禁制,快点赶路吧。”说是禁制,其实也不过是解开某些特殊穴位而已。 根据罗梓的说法,卢彰他们已经被安顿到了城郊的某间屋子,他甚至还给我们画了一下大概位置。沈墨翎的功力还没完全恢复,但加快脚程已是轻而易举。我跟他已经到了大概的地点,手心里捏的正是那张小纸片,正欲展开看看具体是哪里,却见远处有隐约的人影。 我眨了眨眼,只是一瞬间的事,其中一道人影已骤闪至我们面前,正是卢彰。他下跪请罪,“殿下,因为属下……” “不用说了,卢彰,你已经尽力了,我没什么好怪你的,起来吧。”沈墨翎朝他抬手,“策划得再周详也会有意外生的,况且从皇宫里带人出来更是不比其他地方,你无须自责,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卢彰的言行举止永远都是干脆利落的,更何况下命令的人是沈墨翎,他起身站在一旁,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殿下,那位跟你在一起的小姐属下也带回来了。” “嗯。”沈墨翎颔,“本就想让你带回来,只不过那时太过匆忙才没说。” 谈话间,后面的人也赶了上来,最先看到的便是梁鸿鸣。他的目光在我身上稍稍停留片刻,然后对沈墨翎行礼,天生腼腆的面孔挂有一抹微笑,“欢迎殿下回来,幸得平安无事。” “鸿鸣,你怎能抛下京城的局势跑到这里来?你一走,好不容易稳住的局势又当如何?你想要前功尽弃吗?”一开口就是指责,沈墨翎走进他身旁,面色严肃,“起来说话。” “殿下息怒。”缓缓起身,梁鸿鸣面孔微红,只是说话依旧连贯有条理,“在鸿鸣眼中是殿下的性命最为重要,一旦您无法平安返回,那么,京城的事也就无所谓了。” 梁鸿鸣抬眼望向沈墨翎,从他神色中看不出什么究竟,于是继续道,“京中的百官没那么容易倒戈,而且,属下一直和京城有飞鸽传书联系,稍有不对劲的地方,便传书命暗杀组除掉根结之人。所以,请殿下放心。” “你啊,每次都是你最有道理。”沈墨翎抚额,无奈叹气,“算了,下不为例。” “谢殿下。” “回孜祁的事情都打点好了?” “嗯。不过展小姐和夏小姐在意料之外。”梁鸿鸣答道,“是否带她们一起回京?” “不用。”沈墨翎刚想说话,我便开口打断了他,望向梁鸿鸣轻声道,“我不回京,只要一出荻桑国,我就会和你们分开。” 梁鸿鸣怔了一怔,他看看我,然后转征求沈墨翎的意见,“殿下?这样可以吗?” 沈墨翎淡淡扫我一眼,转身向远处的一间小屋子行去,“随她的便。” 风还挺大的。 他们前行,我也就跟在那一行人的最后面,慢吞吞地走路,闲散地四处观望。 “墨翎!”一声娇呼引得我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庞,我和夏晓梦明明是同一个印子刻出来的,可她噙着眼泪的模样,那种我见犹怜的柔弱跟我也差太多了。鸡皮疙瘩起一身,我摸摸自己的手臂,看着同样的脸孔露出这样的表情,还真是怪异的感觉。 银光一闪,卢彰出手的动作漂亮敏捷,长剑架在夏晓梦的脖子上,声音冰冷无起伏,“离殿下远一点。” 整个人都僵硬住,夏晓梦连眼泪都被吓回眼眶。 “卢彰,对女人不用这么严厉啊,会吓坏的。”沈墨翎微微一笑,风华倾世,他伸手示意卢彰收回自己的佩剑,然后细致地拭去夏晓梦的泪水,“不用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目光倏然转冷,我嘲讽地望去,府中那两个姬妾每个都比她漂亮美艳,何时见过沈墨翎用这种态度对待女人。以他在孜祁国的权势地位,再加上那副容貌,向来只要他招手,就会有无数女人投奔而去。这算什么?堂而皇之的色诱吧? 虽然不知道他讨好夏晓梦有什么目的,不过都已经与我无关了。自己的事情都还没理清,根本无暇去顾及那个毫无情分可言的姐姐了。 “墨,墨翎……” “劳烦夏姑娘称锊王一声殿下,否则太过失礼。”卢彰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噗!”啊,还真的笑出来了,笑出声后我才觉自己不合时宜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我身上,“呃,”尴尬地摆手,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用在意我,你们继续。” 沈墨翎复杂地望着我,突然看见他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夏晓梦娇嫩欲滴的嗓音惹人怜爱,她怯怯地偷瞄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男人,“殿下。” 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注意力,沈墨翎朝她笑笑,然后转身走入屋内,只是那一刹那,我可以清晰地感到他眼角的余光对准了我站的位置。“都进去吧。” 其他的人一个一个走进屋子,我斜靠在外头的柳树上,无意入内。 “展小姐。”闻声回头,看见梁鸿鸣走近我身旁,他腼腆一笑,“你不进去吗?” 意外地挑高了眉,“没想到你还会对我笑,洛郸的事不介意了?” 沉默,梁鸿鸣的注视是那种很浅的目光,可是却很透彻,“你不想和我说话吗?” “没有啊,”我无辜地笑笑,“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可是,你对我提起洛郸的事,不就是希望我因此而生气,然后不和你说话吗?” “呃,你想太多了。”我耸肩,“真的,我已经不打算再去计较以前的事了,所以,也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这次一离开荻桑后,或许我们就见不着面了。” “……墨翎会同意吗?”他几乎是反射地说出这句话,话一出口才察觉到不妥,面容又开始红,尴尬地笑笑。 我并不想理会这个话题,与己无关,“我觉你在人前称他为殿下,可在私底下就唤他名字了呢?” “嗯。”脸颊上的红色还未褪尽,梁鸿鸣露齿一笑,“墨翎不单是我主上,也是我朋友。”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继续倚靠在那棵柳树上,风势虽然有点大,可吹到身上还是蛮舒服的,闭上眼惬意地享受这份宁静。可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觉得身边那人有走开的意思,我只有睁开眼望向他,“你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展小姐不进去吗?” “嗯,不进去。” “可是,在下觉得你还是进去听一下比较好。”梁鸿鸣退开一步,伸手示意我进屋,“也许有些事情是你关心的也不一定。” “哦?”我挑眉。 “京城的朝局生了一定的变动,虽然墨翎的优势地位依然不变,可是,展府的事想必展小姐应该还是会有兴趣的。”梁鸿鸣语态温文,彬彬有礼,“在下以为,即使不管展翼翔将军,展小姐对令弟还是应该关心的。” “抱歉,说错了。”梁鸿鸣像在自己的语句中现了什么错误,歉疚地看了我一眼,“展翼翔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将军了。” 神情难掩惊愕,我站直了身躯。 第四十三章 分组行动 短短的二十几天,却更改了孜祁国持续二十多年的状况。 没有任何缘由,当今皇上沈畅烙忽然之间对展家次子展清涣的信任程度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展清涣虽没有官职,可沈畅烙还是事事交于他办,其程度更甚于以前与他寸步不离的大内侍卫统领卢彰。朝廷百官皆在谣传,卢彰已经失了皇上的圣宠,地位不复以往。 与此同时,远在关外的展翼翔忽然生了坠马事件,经大夫的诊治,明言他此后一生都只能在床上度过。迫于现实情况,沈畅烙颁下圣旨给展翼翔,命他将军队统领之位传于次子展清涣,然后赐封展翼翔大量金银财宝,奇珍异玩,并封他爵位,赐号天威公,允他回京养老。 …… 孜祁朝廷最近的情况便是如此,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了事。我蹙紧了眉,贝齿咬住下唇,只可惜具体的情形绝不可能如外界传得那般简单,展翼翔怎么会如此突然地坠马?而且,以他的武学修为又怎么可能摔到走不了路的地步?还有,就是清涣,他到底在做什么事情?凭我的直觉,展翼翔的事应该跟他脱不了关系。 沈墨翎挑眉的模样万分优雅,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玥儿,你很在意?”说的是问句,可语气却是肯定的,“呵呵,想回京城去看一看情况吗?” 环视屋内众人,最终还是选择和梁鸿鸣进来了,我斜倚在墙上,撇开了脑袋,说话的语气称不上好也算不上坏,无所谓的口吻,“我回不回去与你们何干?朝廷的事又不是我所能插手的,回去了也没用。” 心里自然是牵挂的,展清涣那个笨蛋,整天就喜欢做让别人担心的事,腿受伤那次是这样,喝醉酒那次是这样……每次他都非得把周围搞得鸡飞狗跳才甘心吗?做事情永远都只凭自己的喜好,从来都不晓得珍惜自己的聪明才智,反而把心计用在无谓的地方。还以为我离开以后他多少会成熟一点,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 他从头到尾就只知道把脑筋花在我身上,冷冷地瞥了屋内一眼,他们又在讨论路程上的事宜了,我转身走了出去,听了自己渴望的情报,却反而越变越焦躁,展清涣,你就是没打算让我舒舒服服的过是不是? 如果估计得没错,展翼翔的腿应该是他搞的鬼,因为知道我心里的不满,所以,他大概是想帮我一个一个收拾过来吧,第一个是自己的父亲,那么,下一个,眼角往屋子的方向瞄去,他是打算让沈墨翎回京城之后再算账,或者,还是想让他就此死在路上呢? 真是头痛,不想就已经觉得很麻烦了,仔细去思考,就更觉得这种局势棘手了。清涣从来就不会去听我善意的劝告,他脑子里的想法我大概可以猜出个几分,现在这种情况绝对不适合我回去,只要我一回到京城,那么,哪怕再不情愿也会被拖下水! 清涣,你一定要在我都已经决定放手一切的时候再来添乱吗? 迎面吹来的风凉丝丝的,很舒服,可是,却丝毫没有减轻我的焦躁感,哪怕不顾虑局势,我也势必要把清涣的事情先放在一遍,我还有其他的事需要去做。 如果只光光等着遥来找我,那么,以敖全在旁干扰的样子来看,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一旦离开了荻桑脱离敖全的掌控范围之后,我必须琢磨一些办法和遥会合。 京城的事,以清涣的能力我也不必太过担心,他既然惹得出现在的局面,那么,自然也有控制的能力。既然无法接受他的感情,现在回去的话,也只会徒增麻烦。 所以,孜祁国的事,还是先放一边。 第二日,我们一行人便赶路离开荻桑国。 梁鸿鸣觉得这么多人走在街道上太过惹眼,所以我们是骑马沿着城郊的荒芜之地前行的。中午的时候,由我和梁鸿鸣赶到镇上去添置一些食物,顺便也打探情报。 我们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需要的物品便会上前买上。四周并没有贴上我和沈墨翎的告示,也没有巡逻卫兵挨家挨户地搜索。由此看来,敖全并未把事情声张,人都已经逃跑了,想要灭口已经做不到,再加上证据也没查到,自然也没必要再往皇室脸上抹黑了。况且,他也已经达到把我赶跑的目的了。 梁鸿鸣见东西也买得差不多了,于是道,“展小姐,你还有需要的物品吗?若是没有的话,那我们还是趁早赶回墨翎他们那里吧。” “嗯。”我正想点头,往回走的脚步才刚跨出,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恍然大悟地击掌,我对梁鸿鸣开口道,“对了,差点忘了,我还要找家酒馆买一只白斩鸡,刚才买回去的尽是一些干粮,未免也太乏味了。” 还不等梁鸿鸣作出反应,望了眼街道上的标牌,我飞快朝着距离最近的酒馆跑去,“我马上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呃……”梁鸿鸣才刚张开嘴想说句话,却觉眼前的人已经不见踪影了。无奈地吐了一口气,他跟在后面走了上来,“有必要跑那么快吗?又没说不让买。” 我一口气冲到了酒馆,从身上掏出几个铜钱,对掌柜说道,“来一只白斩鸡,带走。” “来三只。” 咦?我闻声回头,看到梁鸿鸣对我露出笑脸,他似乎被我看得有些脸红,不好意思道,“呃,我想应该不只展小姐一个人想吃,多买两只回去会比较好。” “哦。”我笑笑,有趣地盯着他窘红的脸色,虽然看到过好多次了,但每次都觉得奇怪,他哪来那么多可以脸红的事啊?“你跑得还蛮快的嘛。” “小时候跟墨翎一起学过武,只不过我没坚持下去。”梁鸿鸣挪开了视线,“在武官上有卢彰可以忙墨翎,所以,我就想当文官会比较好,练武只当是健身,学得比较粗浅。” “梁大人,玥儿一直觉得奇怪,你怎么常常脸红啊?” “……” “两位客官,你们点的白斩鸡做好了。”掌柜笑眯眯地插话进来,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梁鸿鸣一眼,最终把装那三只鸡的篮子递到我手上,“请慢用啊,欢迎下次再来。” “嗯。”我笑着接过,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出去的时候,正好和一个年轻人擦身而过,我走出酒馆,他却正要走进去。眼角的余光望去,只觉得眼熟,可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哪个人。望着我纠结的眉头,走在我身旁的梁鸿鸣疑惑道,“有什么事吗?还忘了买什么?” “不是。”我摇头,回又望向那家酒馆,只可惜那人已经走了进去,我也看不清楚了,“只是觉得刚才那个人很眼熟。” “哦?在哪里见过?” “嗯……我再想想。”低着脑袋苦思冥想,总觉得答案快出来了,可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到底是哪个人。自己的记忆力算不上差的,认识的人绝对不可能会忘,那么,那人应该不是我认识的了。可怎么会觉得眼熟?每天遇到的人都有很多,我不可能看过一眼就觉得熟悉,忍不住咬唇,又不是认识的人我却还留有记忆,方才那人应该是与我在一种很特殊的情况下见面,特殊到我即使只扫过他一眼也很难忘掉。 倒吸一口冷气,我立刻停下脚步,想起来了! “展小姐?” “我记起那个人了。”转头望向梁鸿鸣,我容色冷然,一字一句,“梁大人,我觉得我们的逃行计划应该再改善一下,否则恐怕会生很不好的事。刚才的那个人,是在最后我离开皇宫之时,看到的敖全身边的那几个亲信之一。” 身形一滞,腼腆的脸庞此时看上去异常的严厉,不复往常的模样,梁鸿鸣的声音冷静压抑,“你确定?” “我确定。”担心这里还有其他敖全派来的人马,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行走,“现在,我们还是先回聚集的地方,然后从长计议。” 我看得很清楚,记得也很清楚。刚才的那个年轻人是身穿便服的,也就是说,敖全是派他们秘密探查的,虽然还有其他的可能,但敖全派分的任务中可能性最大的还是让他们寻找我和沈墨翎。 头又开始犯疼了,真是会让人心情变差,有时候真怀疑自己是灾星出世,怎么什么样的麻烦都会堆上来?敖全也太不死心了,何必对我们赶尽杀绝呢?他到底派了几个人出来?难不成就这么让他们沿途寻找? 镇子离我们人马休息的位置算不上远。 心情不好,口气也没了往常的轻松,回到聚集地后我随手就将手中的食物扔给了沈墨翎,见着他不解的眼神,我没好气地冷笑,“敖全派人追来了。” “什么?” “不过看来是私下查寻,那人穿着便服的样子。”我凉凉地添上一句,幸亏只是私查,这样的话被找到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们不能打扰到百姓,只靠那几个人的肉眼的话会错过很多机会,“我刚才看到敖全的亲信了。虽然只看到一个,但不知道他到底派出了几个人。” “……”他抬起那双摄魂夺魄的绿眸盯住我。 “看我也没用。”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下,自己已经把其中一整只白斩鸡连着盘子放在膝盖上,“与其有空看我,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墨翎听了我的话后倏然一笑,光彩骤生,“玥儿又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他话一说话我立马接上,继续闷头吃我手中的食物,不理人。 “殿下,只是敖全秘密派人来查,鸿鸣觉得问题虽然不算大,但还是应该对此有所防范。”梁鸿鸣恭敬地上前一步,“只要目标小了,那些人找起来也就麻烦了,殿下,或者,我们可以考虑分开行动。” 沈墨翎由始至终就没有紧张过,眉一挑,他的身子往后一倚,“说来听听。” “关口那边的士兵属下已经在来的时候就打点好了,出去应该不成问题。现在,只要能避过敖全派来的那些人顺利到达关口便行。”声音一顿,梁鸿鸣稍稍想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下去,“所以,属下以为我们这一群人太过醒目,这样被找到的可能性也比较大,为此,我们可以试着分组上路,例如两人一组的话隐藏起来也方便多了。” 梁鸿鸣的意见最终被大家所接受,可如何分组又是一个问题,同行的这一群人中,只有夏晓梦不会武功,其他人也都算得上是高手了,其中梁鸿鸣的武功稍逊一筹。卢彰一直坚持要跟沈墨翎一组,这样方便他贴身保护,而夏晓梦也想和沈墨翎在一起……争到最后,总算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抽签。 老实说,这辈子还真没做过这种事,一大堆纸团放在地上,我叹气,无奈地抽出其中一张,上面写着一个“五”字,是第五号啊,不知道谁跟我一组? “真巧。”顺着声音转过脑袋,绿眸笑意盈盈,将手中的那张纸在我眼前展开,一个大大的“五”字,沈墨翎无视我瞬间沉下的脸色,微微晃了晃那张纸,“看来我们是一组。” 双眸一眯,我干脆地转身,跨前两步走到卢彰面前,将我手中的纸在他眼前一扬,“卢统领,或者你需要我和你换一下?”伸手比了比站在不远处的沈墨翎,我继续道,“我记得你是想和你主子在一组的吧?” “不必了。”卢彰头也不抬,垂下眼,“既然决定用抽签分组,再交换就没意义了。” 我的脸色绝对不好看,现在有面镜子的话说不定可以看到自己难得青的面容,我抬眼望向梁鸿鸣,“梁大人,既然要分开行动的话,何不每个人都单独上路,我认为这样会更有效率。” “夏姑娘不会武功。”梁鸿鸣解释,见我似乎想反驳,他神色一正,又添上一句,“而且,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一组就不容易有叛徒。” 刚想出口的话被我咽回了喉咙,这才是重点,两个人一组的话更方便彼此监视,或者,应该说担心我会突然反咬一口。敛起自己的神色,心绪已然平静,只不过是一起上路,我转身回自己的刚才的位子继续那顿午餐,“我知道了。” 沈墨翎一直都面带笑容地望着我,见我似乎不再反抗这次的分组,他缓步走至我面前,“玥儿,你很讨厌和我一组吗?” 明知故问,我吞下最后一口鸡肉,展颜一笑,只可惜眼底满是冰冷,“怎么会?若是没有锊王殿下您,我恐怕还出不了荻桑国,接下来的路还要仰仗您多多照顾。” 第四十四章 单独相处 午餐之后,我们分了一下行李后就各自上路了。临别前,只看到夏晓梦那双美眸向我跟沈墨翎的方向投来哀怨的一瞥,似乎极其不愿意和沈墨翎分开。 我继续沿着城郊的方向前行,马程不快也不慢,认准了方向就一直往前走,只不过嘴也一直紧闭着,根本无意和沈墨翎交谈。他也不说话,只在我身旁跟着,大约行了一两个时辰后,太阳也开始西下,终还是沈墨翎率先打破了这久滞的沉默,“晚餐怎么办?” 从这里往前骑马大概三天就能到荻桑最边境的城市,只要离开那里也就算离开荻桑了。可是,在此之前我们应该都会在这种荒僻的地方度过,不论白天夜晚。虽然我在荻桑算是未来的太子妃,但是,在百姓之间也并非这么有名,何况,认识我长什么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关键在于沈墨翎,他的那双绿眸实在太过显眼,这也是我们选择走这种道路的原因。 若是在城镇之中行走,只要我们一被敖全的人马现,那么,根本无须他们动手,只要在市集中大喊一声“太子妃和人私奔”诸如此类的言语,我们就百口莫辩,插翅也难飞。但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那些人即使现了我们,想抓住也得费一番手脚,他们若强行使用武力,恐怕也未必打得赢。 “我没有义务替你到镇子上去买东西。”凭着沈墨翎的那双眼睛,他绝对没可能自己去买东西,可要我帮他去买,简直痴人说梦,“肚子饿了就自己解决。” 这里没有住户,也算不上是林子,没人居住,连动物也没看见半只,只有那稀落的几棵树木,还有那称不上肥沃的土地。 沈墨翎淡淡一笑,仿佛很清楚我心里对这次的分组有多不满似的,也没多说什么,继续前行。虽然饿个一两餐实在不算什么,但是即使知道饿一顿饭无伤大雅,问题在于肚子饿着时的感觉绝对难受。 天色已经暗了,又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辰,只感觉到中午吃的那只鸡早已经被肠胃消化得干干净净,现在只剩下饥肠辘辘的滋味。 碧水清波,池鱼遨游。 我和沈墨翎几乎同时现了可当作晚餐的食物,池塘里游动的小鱼,让低落的心情兴奋起来。跨前一步,我刚向沈墨翎望去,他就抢先开口,笑容璀璨,“我知道,自己想吃就自己抓,放心,我不指望你会抓起来和我分享,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听了他的话,心里实在是有几分好笑,双手抱胸站在一边,孜祁第一的贵公子捋袖子卷裤脚的模样,真是可惜,如果这里有摄像机的话绝对会拍下来。 沈墨翎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望向我嘴角挂着的那抹嘲笑,他捋到一半的袖子又重新放了下来,转头对我微微一笑,然后弯腰拣起几颗小石子,御气向池塘中射去,粒无虚。 望着河里那一条一条的死鱼,沈墨翎微锁眉头,好像在考虑要怎么把鱼给弄上岸来。 “噗”的一声,我捂嘴笑了出来,他这种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挑眉瞥去一眼,我提气向池塘中跃去,刚才就看到池塘里有几块稍大一点的石头,虽然这几块石头也是浸润在水中,但若是借力其上,虽鞋子和裙角会有点湿,但比起饿肚子,这实在不算什么问题。 好滑! “啪”的一声,根本来不及反应,我直接整个人跌进了池塘中。 衣服,鞋子,头……全湿透了。 “哈哈哈……”沈墨翎在岸边大笑出声,丝毫没有平时那种华贵和神秘的气质,绿眸中闪烁的光芒飞扬肆意,他靠近两步,肩膀因笑意仍在抖动,玩味地勾唇,“玥儿,你不知道吗?这种地方的石头特别滑,根本就站不稳脚。你与其站那上面,不如折一根粗点的树枝借力。”顿了一顿,他向我伸出手,嘴角的笑意依旧盎然,“站得起来吗?” 废话!知道的话就不会摔这一跤了!我冷冷地避开他的手,直直站起身。 湿搭搭的衣衫紧贴着身体,才刚从池塘中站起,就骤然感到一阵冷意,夜晚的风又比较大,我禁不住打了几个哆嗦,不是吧?难道让我把这衣服穿到变干了为止? 沈墨翎那双绿色的眼眸忽然黯了几分,幽火闪烁,盯住我不放。 眉一扬,我低下脑袋,目光在自己身上溜了一圈:衣服比较多,所以并未因浸水而变透明,该遮的全遮住了,只不过,白色的里衫隐约透出了颜色,衣服也在身子上贴得比较紧,完全勾刻出了我身体的曲线。 池塘的水算不上深,刚好在我的腰身上方,慢慢地爬上岸,我拎起裙角挤出了一大滩水,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还徘徊在我身上,抬头嘲讽地笑道,“锊王殿下,你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吗?怎么突然摆出一副好像从没见过女人的样子?” “女人我见过。”沈墨翎并不理会我的嘲讽,目光依旧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大大方方地盯着我,语气是慢条斯理的,“只不过,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我皱眉,刚想再回他几句,让他好歹回避一下的时候又一阵冷风吹来。“阿嚏”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子抖得更厉害,该死,昼夜温差也相差太多了吧! “算了,就当我做免费劳力吧。”沈墨翎垂下了眼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只看到他嘴角爬上一抹苦笑,利索地从身上脱下外套扔到我**的身体上,然后他转过身子走向远处,“你把你的湿衣服脱下来,我去找些柴火回来烘一烘,否则你的衣服到明天早上也干不了。” 这衣服再穿下去我肯定会感冒,趁他离开的时候我快地脱下衣物,犹豫了一下,还是穿上了他的外套,有总比没有好。 换完衣服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大堆柴火。 红彤彤的火焰,我坐在火堆旁,看着沈墨翎将干燥的柴木一根一根地扔进火堆里,火光的映照下,只将他那双荧光闪闪的绿眸突现得更为凌厉。 马上察觉到了我的注视,沈墨翎抬头朝我笑笑,“盯着我看做什么?” 眸光一闪,又抿唇看了他一会儿,我轻轻开口,“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跟你说声‘谢谢’?” “不必,这不是你要求我做的,是我自己想做才去做的。”沈墨翎露齿一笑,其中颇有自嘲的意味,“而且,一声‘谢谢’什么都代表不了,我不希罕。” “是吗?”他都说不必了,那我也不用强迫自己感谢他了,“那我就不说了。” 万籁俱寂,只听到火堆里传出来“噼啪”的声响。 沉默许久后,沈墨翎似乎在考虑些什么,终于又抬头望向我,开口说话,“玥儿,如果你真的想谢谢我的话,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我挑眉,等他说下去。 顿了一顿,他有些迟疑,终还是问了,“你,是不是很恨我?现在也很恨我?” 压根儿没想过他会问我这问题,惊诧地睁大了眼,接着笑出了声,从来都严重封闭自己情绪的沈墨翎也会说出这种近乎于示弱的言语?我意味不明地望着他,带着抹嘲讽,“无所谓恨不恨,我既然已经决定放弃仇恨了,那么,若心里还是继续恨你的话就等于在跟自己过不去了。我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应该是讨厌你的。” “……我想也是这样。”沈墨翎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他侧过身子又扔了根柴木进去,火光映衬在他的眼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绿色的瞳孔中那两簇燃烧的火苗,“瑾姑姑的死你永远不可能释怀,可是,你有想过吗?不单单是我逼她的原因,其实,她自己也是想求死的。” 停下声音,他抬头盯住我,瞳孔的火苗愈烧愈盛,“若不是因为你,或许,瑾姑姑早在十九年前就已经自杀了,她已经多活了这十九年。” “我知道。”闭了闭眼,我又豁然睁开,盯住眼前这双眼睛,重复一遍,“我知道。” 他说的,我都知道,以前就知道。 那样的夫婿,那样的展翼翔,那样的王兄,那样的使命。娘的肩膀根本承受不起那么多。孩子,是她坚持下来的唯一原因,或许,那样的死亡方式是她最想要的,既不必再面对展翼翔,也无须背叛皇室。 风声很大,火堆里又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我们再次陷入了沉默,静固的空气流动中,只看到那不断跳跃的火苗,燃烧的红色。 “娘其实一直都牵挂着姐姐的,虽然,她到死都没办法见她一面。”我的叹息中带有一股淡淡的惆怅,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声道,“如果,你真替娘的死感到抱歉,那就请你以后好好对待晓梦,这样娘地下有知,也会瞑目的。” “你……担心她?”沈墨翎的绿眸中微显诧异,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想从我的神色中检查出什么,许久之后他又压低了声音,“如果真的担心,你可以陪在她身边。” 什么意思?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眯了眯眼,我抬头望向沈墨翎,如果没有会错意,他这算是在“邀请”我进入他的后宫吗? “其实,我和她没什么,什么事都没生过,我也并不打算娶她。”目不转睛地回视,见着我的笑容一点点从脸上褪去,他忍不住轻叹,“你应该知道,她不适合那个地方。” “适不适合由她自己来决定,对晓梦来说,即使前方是条死路,恐怕她也会选择与你同行吧?”我冷然的眸光,语气尽是嘲讽,“当然,锊王殿下应该比我更熟悉她,相比之下,你跟她相处的时间也更长。真不想要她的话,看在晓梦的一片真心之下,也请你做好善后工作。她若做出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 声音骤然停下,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跟他们一起回京城,即使真出了这种麻烦也无须我来解决,耸肩叹气,既然跟我挂不上关系,那也不用在这里和他废话了,“随你的便。” 他一怔,低低一笑,“你改口得还真快。” 又一次陷入沉默之中,只不过这次安静的时间相对较短。 沈墨翎开口说话,“玥儿,你讨厌我甚至会恨我只是因为瑾姑姑的事吗?” “我说过,我已经……” “对你打击有这么大吗?”沈墨翎没有等我说完话,干脆地打断,他盯住我,一字一句,清晰得好像剔透的冰面,听进耳朵里还带有一股凉意,“不单是这样吧?在瑾姑姑死之前我们也见过,那时候你对我就是很疏离的态度,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就不想和你有什么牵扯!”居然还问我为什么?心头突然曼延出怒意,渐渐滋生,还问我打击有这么大?“我会讨厌你只是因为娘,若非是娘的事情,你对我而言,是惟恐避之不及的存在!根本就没想过要招惹你!” 话出口才觉自己的激动,我闭上眼不再说话,在敌人面前失控是绝对的禁忌。 “我不知道的,没有想过会这样。”淡如水静如云,沈墨翎的声音很低落,只可惜我没兴趣去看他此时是什么表情,隐约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呵,也不算是完全没想到,我不擅长装无辜,猜到了你会有反弹,可惜,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今天是想挑衅吗?我睁眼怒视他。 “我不知道母亲是这么重要的存在。”沈墨翎等候我的目光,正巧对上视线,他向我微微一笑,“在皇宫里,是没有那样亲密的关系的,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对后宫的那些嫔妃来说,孩子,尤其是儿子,只是她们吸引父皇注意力的东西,只是她们用来安度余生的筹码。至少,我的母妃就是这样。所以,我真的没想到。” 垂下眼皮,我浅浅地勾起嘴角,嗤之以鼻,“你说这话是想寻求同情吗?” “不是。”他干脆地回答,笑意在眼中曼延开来,“只是想向你解释,我希望你可以理解,或者说,应该是希望你能够谅解。”顿了一顿,他纠住我的眸光,一字一顿,“玥儿,你从来没有想过吗?今天早上的抽签,也许是我作弊了?” 微风拂起细细的声响,在这样苍茫的夜色时常会渗出凄凉的冷清感,沈墨翎今天还真反常到了家,他会说这些话,难道还希望我利用一下他的这份感情吗?湿漉漉的黑披散在背后,有几缕吹到了我的嘴里,抬手轻轻拨开,我对沈墨翎微微一笑。 “那又怎样?”神色中有一抹异样,但很快就如闪电般消失不见,我的语气尽是漫不经心,可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温柔,如灿烂绽放的罂粟花,剧毒而致命,“我不稀罕。” 他不说话,笑容凝固在脸上,可这只是瞬间,沈墨翎在一晃眼的工夫里就恢复了常态。他直直地回望我,瞳孔中甚至还添上探究之色,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又若无其事地撇开脑袋,再次出口的话和之前完全搭不着边际,“肚子饿了,我们还是烤点鱼吧。” 后来的时间里,我们几乎没怎么说话,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现沈墨翎还斜靠在树干上睡觉。 淡色却柔软的双唇,饱满的额头,精致的五官。 闭着眼睛睡觉的他比之平时少了一份深沉和心计,多了一抹稚气跟纯粹。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模样,想来沈墨翎的姿容会誉满天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衣服已经完全干了,那木材也早已烧尽,天色已经很亮了。我收起我的衣服,再随意地朝沈墨翎瞥去一眼,确定他没有醒来的预兆,然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换好了衣服。 等我换好走回原地的时候,沈墨翎却已经清醒了。毫无形象可言地坐在地面上,可这动作由他做起来却又是难以言喻的优雅,夺天独后的高贵气质。见我已打点好了,他微微一笑,“我们是不是该继续赶路了?” 第四十五章 遇人追踪 三天后,我们总算到了目的地。 只要顺利出了这里的关口,那我门就算成功离开荻桑国了。众人是约好在这里会和的,因为这个城市并不算大,所以碰见彼此还是挺容易的。 三天没有睡过软绵绵的床铺了,三天没有吃过色香味具全的佳肴了,三天没有舒服地洗个热水澡了。这三天来,除了沈墨翎我就基本没见过什么人影,除了他以外我也没和什么人说过话。所以,在城镇上看到酒家,看到人群,一下子有了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 “呵呵,玥儿,难得看到你双眼放光的模样,好象十几天没吃过东西似的。”沈墨翎轻轻一笑,颇感兴味地望着我,“你是打算先去客栈还是先去酒家?” 有够烂的比喻,我回头望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锊王殿下,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与其有空跟我讲话,不如闭上嘴低下头,努力别让什么人认出你那张醒目的容颜。” 他怔了一怔,但马上恢复如初,依旧笑容不减,“玥儿,每次听到你称我为锊王殿下,我总觉得里面含有无尽的讽刺啊。” 哦?我撇嘴,“锊王殿下不笨嘛,连我隐藏的含义都能听出来,果然聪明。”跨步往前走,这种没营养的话题真不想聊,我声音减去了尖锐,淡然道,“先找家客栈。” 客栈找起来实在是很简单的事,走上几步就能看到,而且还不止一家。只不过,该埋怨自己倒霉呢,还是该归罪于不小心?抑不知这到底是必然还是巧合,我跟沈墨翎看着街道上零零散散的两三家客栈,只是很随意地挑了家看得最顺眼的走进去。 走进门,正要开口跟掌柜说话,才刚抬头,就和站在身边的另一名顾客对上了视线。 我一怔,对方也是一怔。 他惊诧。 我眯了眯眼,立刻转身,瞬间从店内消失。 沈墨翎几乎和我同时反应,冲出门的那一霎那,只轻轻丢下一句话,随风即散,“分开行动。” 我们即刻往反方向跑去。 真是有够不巧的,竟然会和敖全的人马面对面碰上,我加快了脚下的度,尽量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跑。和沈墨翎分开的话行动更方便些,而且,如果只被逮到一个,那敖全冠罪名的时候也会棘手些,至少原来的那罪名就用不上了。再加上,看到两个人分开以后,对手也会在一瞬间迷惑到底应该追哪个。 这种情况下,只要他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闪神时间,就足以让我们逃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眼中只看到那飞后退的人流。根据耳边传来的声音,那人应该是决定优先抓我了。切,沈墨翎真是走运!我冷冷一笑,不过也不能这么说,谁也不知道敖全到底派了几个人到这里,追我的才一个人,可是,到他那边的也许是更多的人马。 逐渐放缓脚步,这条小巷已经看不到什么人烟了,偏僻而狭窄。一直逃下去也不可能,还不如趁对手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除掉他。幸好这一路上也没看见他有召集同伴,那么,一对一的情况下,我应该还是有胜算的。 脚步一停,我转身面对那人,嘴角习惯性地勾起,“就你一个吗?我好歹也算是荻桑未来的太子妃,你这样做不觉得自己太失礼吗?” “皇上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话音一落,长剑直直刺来。 我一个侧身避开,手中银光连闪,真是没礼貌,看来我的确不适合继续留在荻桑啊。他敏捷地躲过我射出的短剑,纵身一跃,我腾空而起,翻到了他的身后。 骤感周围空气的流动有异常,我才刚提了戒心,就看到一道细长黑影扑面而来。急急躲了开去,可腰间的衣衫还是被划破了口子。 “哎呀呀,居然破了。”来人的武功比想像中更胜一筹,心中越谨慎,可我还是笑眯眯地望着他,“真没想到,你的武器不单只是剑吗?你袖子里藏的那条软鞭攻势很凌厉啊。” “剑的攻击我控制不好,若是软鞭的话,就不太容易杀……”话说到一半,那人忽然直直地倒了下去。 诧异地扬眉,我向前方投去目光。 那人一倒,站他身后的人顿时呈现在我眼前: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衬着他瘦削却有力的身躯越挺拔,黑色的长被玉冠高高束起,唇畔的那抹笑容柔和温暖。 遥上前走到我的身边,将我方才因打斗而凌乱的丝轻轻捋到耳后,然后弯下腰将我衣裙破裂的地细致地打了个结,抬头朝我微笑,“玥儿,总算追上你了。” 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得让我不知身处何地。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广沙城吗?他不是应该被敖全盯得紧紧的吗?为什么会追上来?他跟敖全见过面了吗?他是自己偷偷跑来的还是经过敖全的同意…… “玥儿。”遥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手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弹,他好笑地望着我,“别神游太虚了,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光在自己脑子里胡思乱想,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好。一看到我就呆,若你跑上来拥抱我一下我会更高兴啊。” 被他的弹指给弹回了神,我咬了咬唇,视线依旧不能控制地盯在遥脸上,松开贝齿,将心中最大的疑问给问了出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你在这儿。”遥的笑容闲适优雅,还带着一份不必多言的理所当然,仿佛他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正常到根本就不用去多加考虑,“你都在这儿了我自然就追过来了。” 说的还真是简单,不过算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地方,若想问详情的话还是其他再挑个适当的时机。我拉住他的手就往外走,“我要离开荻桑……”声音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我同时也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遥那双笑意盎然的黑眸,不甚有把握地轻声道,“我要离开荻桑,遥,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真是多此一问。”遥揉了揉我的额,轻笑道,“傻瓜,当然跟你一起走了。” 突然感到一阵轻松,我掩饰不住神色中的狂喜,“真的?没关系吗?” 似乎是从未见过我如此外显情绪,遥稍稍一怔,很快又恢复了笑脸,他反握住我的手,越攥越紧,目光也随之深邃起来,“没关系,即使有关系我也会跟你走。” “那我们现在应该马上出城。”我迈出刚才停下的脚步,继续往外走,所有事情都等出了荻桑再讨论,留在这里只会多一份危险,况且也不知道敖全派了多少人,他对这里又有多少控制力,我回头问道,“遥,你有办法通过关口吗?”若是遥有办法的话,我也不必勉强自己和沈墨翎他们同行了。 “玥儿,不急啊。”遥阻止了我的脚步,笑如春风,“这个城镇的局势我已经稳定下来了,父皇派来的人我也差不多都揪住了,所以,不用那么担心。” 咦?我睁大了眼,回过身望去,刚才都没注意到,现在靠这么近,稍一留神就现遥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浅浅的黑眼圈,脸色比以前更加苍白,下巴甚至都长出了胡楂,短短的。我伸手触碰遥的下巴,刺刺的感觉,“你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吗?” “还行,只是这几天急着赶路,我怕自己来不及。”遥任我的手在他下巴动来动去,疲惫的脸上露出宽心的笑容,“若在我赶到之前你就出了荻桑,那我到时找起来就会麻烦多了。” “遥,你,”我犹豫地顿了一顿,继续道,“你这几天是不是被你父皇关着?” “玥儿,这个待会儿再说。”遥将我一把拉到他身旁,视线往巷口望去,笑容疏漠,声音冷淡,“锊王,好久不见了。” 我顺势往巷口望去,果然,沈墨翎站在不远处,目光莫测。 “我实在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荻桑的太子殿下,我想,这应该不是偶然吧?”沈墨翎笑吟吟地向我们走来,嘴角的弧度很完美,可却让人感到飒飒的寒风在身边狂肆,他垂眼扫过我和遥紧握的双手,瞳孔寒光骤现,声调愈冷,“我可以知道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吗?” 遥不甚在意地微笑,自行转了话题,“锊王不必担心,你们在关口布置的那些人我并未除掉。当初在孜祁的时候就答应放你回京,这次自然不会阻碍你们的行动。”他拉着我径直往巷口走去,在经过沈墨翎的时候脚步稍稍一停,“我无意对你们做些什么,你们想要离开大可离开,只不过,玥儿我就带走了。” 沈墨翎的那双绿色瞳孔一瞬不瞬地盯住我,不说话。 遥挑了挑眉,嘴角微勾,“那么,锊王,但愿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话一说完,便和我偕步离开,渐行渐远。 背后只余下,沈墨翎一人站着。 直直地往街道上走去,看着眼前挂着的牌子上写有“客栈”二字,我忍不住开口,“遥,我们不是应该离开这里吗?你难道还打算在这里住两天?” “赶路也得养精蓄锐。而且,现在已经不用担心局势了,除非父皇公开出兵到这里,否则,是不会有事的。”遥微微一笑,那笑容配上他青青的下巴看起来格外令人心疼,“玥儿,至少也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城啊。” 走进客栈,遥跟掌柜定了两间房,顺便叫了点儿热水洗澡,然后和我上楼去休息,走在他的后面,可以清楚看见他的衣服也有些脏了,应是好几天没换洗过了,我伸手拍去他衣衫上的一些尘埃,引得他回头朝我一笑,“玥儿,你应该有很多事想问我吧?” 见我眨眼点头,他又是一笑,他拉住我的手,跨上了最后一步台阶。我们定的两间房正好是相邻的两间,他站在房门前,右手还牵着我,左手则是扶在门把上,笑吟吟地望着我,“你是想先休息一下还是先洗清自己脑中的疑惑?” 我先他一步推开屋门,然后自行走了进去,遥随后也走了进来。慢吞吞地走到桌子旁,我移出椅子坐下,又替自己斟了一杯热茶,展颜一笑,“待小二将洗澡水端进来还有些时间,在这之前,你就说说这段时间你到底是怎样。” 其实,广沙城的事并非是敖全将遥骗出去的虚假诱饵。虽然问题的确存在,但会出了那些事说到底也是因为敖全之前的放纵,他任由问题扩大,然后才有了御书房的那次相谈,将这作为借口让遥离开皇宫。 “其实一到了那里我就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整日里身边都有父皇的人跟着,这样该说是监视更为恰当。”遥在我身旁坐下,接过我倒的茶水一口饮尽,似乎还是觉得口渴,他又连倒两杯,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那时我确定,父皇必定要对你下手了,我事先跟罗梓打过招呼,所以你应该能成功逃离。具体说来,我在那时就开始筹划如何避开周围那些人。” “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儿出关?” “呵呵,心有灵犀一点通。”见我眯眼抿唇的模样,明显不满意他的回答。咳嗽一声,遥敛了敛自己脸上的笑容,转回正题,“在荻桑国的各个地方都有我的眼线,我命他们仔细留意,自然就知道了。” “各个地方?”我抓住了最关键的一个词,目光凝重地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想要确认自己脑中的想法,“那些地方,包括皇上的身边吗?” “嗯。”遥坦然承认,脸上笑意不减,“即使他是我父皇,但在这个身份之前,他还是荻桑国的皇帝。在皇宫之中,除非你坐上了最高的那个位置,否则,不会有人永远站在你这边,随时都有背叛的可能。” 沉重的话题,可遥的语气却分外轻松,那样的理所当然,仿佛已成家常便饭。 心中暗暗叹气,我转了话锋,“遥,你真的可以放弃皇位吗?”无法否认对这一点的担心,那个令无数人垂涎的位置他却如此拱手让人,“也许现在你可以放弃,但是以后呢?你以后若是后悔……” “一样的。”轻轻打断了我的话,遥伸出一根手指掩住我的嘴唇,那双如深涧般的黑瞳并不透明,可却有波光粼粼的潋滟,似乎有温柔从那里一点一滴地流出来,然后覆盖到他整张脸庞上,“我们是一样的。玥儿,你可以为了我勉强自己留在皇宫,那么,同样的,我也可以为了你而离开那个地方,离开那个位置。” 他盯住我,“除了你,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屋内似乎因遥的这几句话而骤然升温,他手指上的力量很轻很柔,就好像洁白的羽毛轻轻刷过一样,可我却骤觉自己身上窜过一阵电流。遥的温度从这根手指传到我的嘴唇,然后脸庞,最后曼延到四肢五骸,以及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神经,脉络…… 神色上还在故作镇定,可是身体却有轻微的颤动。 遥感觉到了。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然后勾起唇角,声调好似在魅惑人一般,他那只手转而托住我的脸庞,拇指轻轻摩擦我的红唇,指上的薄茧带来一阵阵粗糙的麻痹感,“玥儿,你很紧张,担心我对你做什么,嗯?”最后那个“嗯”字还拖长了尾音,微微上挑,颇有那种鼻腔里出声的亲昵。 废话,明知故问!我皮笑肉不笑,“如果我说不紧张你信不信?” “呵呵。”他从胸腔里闷出了笑声,“不信。” 遥直起了上身,正要俯下脑袋亲吻的时候忽然眉头一皱,又坐回了原位。 我眨了眨眼,偏过头向门口望去,果然看到小二端着一个大水盆,看见门开着,那小二直接把水盆抱进来,弯腰道,“客官,你们要的水准备好了。” 遥面无表情地挑高眉角。 “扑哧。”我忍不住轻笑出声,送水的时机挑得还真准啊。 第四十六章 幸福时光 第二天一早,我和遥便结帐离开客栈。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调养,精神也差不多恢复了,昨晚洗了澡,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其他的一切也已经打点好了,出关的手续,路上的干粮,还有充足的银子,甚至连上等的马匹都买好了,就只等着我们启程。 沈墨翎他们是怎样的情况我并不清楚,反正他们自有办法离开。从昨天遇到遥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兴许他们已经安然走了,兴许人还没有聚齐,他们依旧在那个城镇。 关口的守兵似乎是遥的亲信,一看到是他后什么都没问,只象征性地看了一下通关文碟,然后就放行。大约半个时辰,马匹已行得有些远,确认周围没有什么人了,我才开口问道,“遥,关口的那几个士兵都是你的人吗?” “嗯,本来不是,不过,我在这之前把人都换掉了。”遥轻笑,“好了,不提这个了,现在我们已经离开荻桑的国境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我连连眨眼,满脸无辜模样。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或者是想做的事?”遥笑着揉了揉我的额头,“即使你想去孜祁国我也会陪你去,我知道你心里应该还是在意清涣的事的,要去看一下吗?” 我垂眸低低一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清涣的事,我的确有些在意。不过,孜祁国我是不会去的,至少现在绝对不会去。”顿了一顿,我在嘴角绽出一抹笑,昙花一现,“现在的孜祁局势还未定下来,京城应该处于混乱状态,我又不蠢,才刚从一个泥潭里逃出来,怎么可能马上又跳进另一个泥潭?” “那你的姐姐呢?”沉默了一阵,遥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神情与之前毫无两样,“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不过,一看她的长相就清楚了。玥儿,让她跟沈墨翎走没关系吗?”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这句话是对遥说,也是对我自己说。顿了一顿,我回视他,意料之中可也有些意料之外,偏过脑袋问道,“你见过她?” “嗯,不过她没见过我。”遥失笑,“玥儿,一直把马停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我们边走边聊吧?” 跨下一用力,马匹便开始慢慢前行,“呵呵,敖全……啊,不对,”我吐吐舌头,偷瞄了遥一眼,“你父皇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呢,结果还不是被你给知道了。” 见我慌忙改口的模样,遥又是一阵低笑,“你想叫他敖全便敖全吧,这也没什么大碍。”顿了一顿,遥的双眼望向远方,目光悠远,继续道,“刚到皇宫的时候还有些少年的血气方刚,吃了点儿教训,后来就学乖了,开始学会筹备自己的人马,开始在各个地方安排眼线,营建势力。所以,宫里的事大多瞒不了我,只是常常装作不知道罢了。” “觉得可惜吗?”我冷不防地冒出一句,绝对真挚的神色,虽然遥嘴里说只是“吃了点儿教训”,可是我知道,现在的他,绝非是“一点儿教训”就可以造就的,他为此付出的代价绝对不只是一点点。“突然之间就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 一瞬不瞬地望着我,遥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苦涩也有,释然也有,全都清清楚楚落入我眼底,他盯住我的眼,拽住我的目光,“玥儿,如果我说觉得不可惜的话,那根本是在骗人。可是,你要知道,失去了那个位子我不过是觉得可惜,可是,若失去了你,那就绝不是‘可惜’二字可以形容的。”对我一笑,他说,“哪个比较重要,这我还是分得清的。” 心口处突然觉得暖暖的,还有一点甜丝丝的,见遥停住了声音,我策马靠近他一些,侧过脑袋打量他的神色,笑嘻嘻地开口,“遥,怎么不说下去了?” “说什么?”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接下去的话啊。”我理所当然的模样,“不能用‘可惜’二字形容,那应该用什么形容?”停下声音,见他脸颊微微泛红,避开了我的目光。哎呀呀,这可真是难得啊,近来一直都是我对他脸红,嘿嘿,果真风水轮流转,这话一点都没错。我眸光一闪,带着几分促狭,“没关系,若是一个词语形容不出来,你可以用一个句子来形容,我不讲究的。” “……” “遥,你怎么不说话?” 之后我们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烈日当空,其实也不算很热的天气,可是在阳光下赶路,这么毫无遮蔽地晒下来,自然还是流汗了。 面前的这个茶棚只是用几根木头和稻草搭建的,相当简陋。一块竖长的木板上用墨水写着“小茶庄”三个字,挺干净的字迹,立在茶庄门口。 遥率先跨下了马,“玥儿,我们在这里停一停,顺便喝口凉茶休息会儿。”将马牵到了角落,他朝我一笑,“你应该口渴了吧?先去找个位置坐下,一直坐在马背上应该不怎么舒服的,有觉得腰酸吗?” 我也随之跨下了马,然后将缰绳递给遥,“虽然没这么累,不过休息一下也好。”我望了望遥的神色,了然地问道,“特地选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嗯,等两个人。”遥将我的马也牵到角落,然后一起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叫了一壶茶水,他抬头对我一笑,“应该马上就到了,他们很守时的。” 遥的话音才落,我连“要等的人是谁”都还没问出口,就看到两个衣衫简朴的男子向我们走来,一个二十多岁,长相很端正清秀。另一个是三十多岁的模样,看上去忠厚老实,只可惜那道眸子太过深邃犀利,一看就知道不简单。 我意态懒散地喝着茶,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杯子。果然,那两个人走到我们面前停下,然后恭敬地对遥行礼,声音很轻,除了我们应该没人听见,“主子。”我正巧瞥去一眼,意外地现那三十多岁的汉子眼中的犀利已经完全被尊敬和崇拜的情绪所替代。 唔,我又细细喝了口茶,洁白的杯子恰好挡住我勾起的嘴角,垂下眼眸掩去目光,看不出来嘛,遥的属下真的很不赖啊,至少眼前这两个光看就知道是一等一的。 “情况怎么样?”遥轻声问道。 “皇上震怒,不过只是私底下脾气。”那个汉子答道,“除了几个亲信之外,皇上并没有告诉其他人。朝中百官都还以为您尚留在广沙城。” “父皇竟然还瞒着别人,我以为他一气之下会立即宣布我的死讯,权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呢。”遥似笑非笑地朝那年轻一点的瞥去,“荣恒,你觉得这代表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我暗暗叹气。 可那年轻人却低下头,一丝不苟,好似遥的每一个问题都是有他的道理,绝对服从的姿态。“回主子,看来皇上还不想放弃您。虽然最新的消息还没出来,不过,依属下看来,皇上应该会偷偷派人找您回去。” “唉,父皇这又是何苦呢?只要我出了荻桑,他又如何能逮得到我。”遥颇为惋惜地低叹,突然又想了什么,他抬头道,“那么,太子妃失踪的事情又是怎样处理的?” “皇上前些日子在忙着广沙城的善后,恐怕不用多少日子,就会对外宣布夫人病故了。” 夫人?“噗”的一声,我口中的茶水差点喷了出来,好不容易将那口茶给咽下去,却瞅见周围那三人的目光都停在我脸上。我抬头,笑容完美,“刚才不小心呛到了,你们继续。” 遥的眼中全是笑意,摆明了不相信我的说辞。他对那两人摆了摆手,压低声音,“你们快点离开吧,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若父皇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再来找我。” “是。”“是。” 两人很快离开,一会儿就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待他们走远,我才开口询问,“你的亲信?看起来很厉害嘛,怎么得来的?” “在皇宫里若不培植些自己的私人势力是活不下去的,更毋论我坐的是太子那个位子。”遥接过我的杯子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他的笑靥从容而温暖,“当时为了找这些人还费了我不少脑筋。有的是被判死刑的囚犯,有的是含冤入狱的忠臣,还有些无缘继承家业的贵族公子……什么样的人都有,那时还叫罗梓帮我训他们了好久。” “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啊。”我啧啧称奇。 “嗯,有些会武功的有些不怎么会的,也有念过书跟没念过书的。”遥单手托着面颊,专注地盯着我,笑意盎然,“我分别把他们派到不同的职位,现在一部分人是作为暗探埋伏在一些重要人物身边,刺探情报;一部分是在朝为官,还有一部分是藏在平民百姓中替我办事或者传递消息,各司其职,各尽所长。” “不过,即使你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了,他们对你还是很忠心嘛。” “这个啊,”遥笑了一笑,温和的目光倏地透出一股凌厉,自信而高傲,神采光华隐而不露,一只手轻轻摇晃茶杯,他垂下眼,“当初在挑的时候就特别主义忠诚这点,在之后的训练中更是仔细地观察过,况且,”他顿了一顿,将杯子倒扣在桌面上,“况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们若是会在这个时候背叛我的人,那我当初也不会挑上他们。” “真是自信啊。” 遥又笑了笑,不置可否,“对了,不说这个。玥儿,既然不打算回孜祁,那你有想过之后要做什么吗?”他忽然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在桌面上展开,“或者,你想去看一看秦嬷嬷她们过怎样吗?” 咦?我低下头望去,纸条上写的某个地址赫然入目。 耳朵是听进去了,可脑袋却还没回过神,我伸手指着那张纸条,蠢蠢地问题,甚至还有些词不达意,“是秦嬷嬷她们?” “是。”遥的笑容满是宠溺,他拉过我的手,将纸条塞到我手心里,“为了防止出事,我还秘密派了些人保护她们。玥儿,要去看看么?” “要,当然要!”我声音一下子高了许多,一出声后才觉有些失礼,假假地咳嗽,我又压低了音量,“你早就已经知道她们在哪儿了?” “嗯。知道你会担心她们,所以还是早些办好比较稳妥。” “嘿嘿,虽然很久没见了,不过也不用那么急。”既然知道她们不会出事了,那也就不担心了,还是先做其他想做的事,“遥,在去看秦嬷嬷之前,我们先去游山玩水吧。” “游山玩水?”遥的诧异只是一瞬间,“不先去探望秦嬷嬷?” 我点头,然后板手指数给他看,“听说南海的那只老乌龟活了一千多岁,我们去玩的时候正好可以抓回来送给秦嬷嬷,她年纪那么大,也该好好补补。” 我继续板出第二根手指,“还有,听说邻边的墨宣国有一座湖泊,位于最神秘的浓雾森林里,湖泊里面有七种不同颜色的湖水,漂亮得不得了,我一直都想去看看的。” 第三根手指板出,“还有还有,培印草原上的夜景被喻为天下第一奇观……” “玥儿,我知道了。”遥伸过来握住我的手,瞳孔中,眉目间,嘴角上全是掩不住的笑意,还有身上散出来的仿佛得到了天下般的满足,“我会陪你一起去的,不用急,尽可慢慢来没关系。现在已经没什么需要我们操心了,有的是时间,我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陪你走遍大江南北,赏遍奇观异景。”他顿了一顿,轻笑道,“那么,你最先想去哪里玩?” “南海。”我脱口而出。 听到从遥口中说出的“一辈子”三个字,我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自己喜欢的人陪着过喜欢的生活。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极致的幸福。 “南海啊,听说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遥支着下颚点头,颇为惋惜,“不过,在去那里之前我们还是得先去看一下秦嬷嬷。” “为什么?” “因为我着急。”见我纳闷的望着他,遥点了一下我的鼻子,坦荡荡的语气,“我想先和你成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嬷嬷也算是我们的长辈,由她来主婚再适合不过。” 成亲?我的脸颊又不争气地红,遥笑吟吟地望着我,“好不容易从皇宫里出来,成亲的事不可以再拖。即使只是一个形式我也想给你。所以,我们还是先去找秦嬷嬷她们,等成了亲以后再去神州各地游玩,玥儿觉得怎么样?” 你就是想看我脸红的样子对不对?我越羞窘你越开心,闭了闭眼,尽量将脸上的红潮给压下去,睁开眼学他的样子笑出声,我睨着遥的脸庞,“真是个好主意,我觉得很好。” 第四十七章 成婚前夕 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到秦嬷嬷的住处,距离并不算远,大约两三天的行程就够了。根据遥的叙述形容,现在秦嬷嬷她们过的是悠闲的田园生活,盖了一座小屋子,屋后有院子和果林,屋前还有一块小小的田地。 她们所在的那个村庄位于邻边墨宣国的边境地区,相当僻远,再加上有遥的人马在暗中保护,所以根本没人会去打扰,生活极其宁静。 “杨柳已经成亲了。” “哦。”我点点头,突然之间意识到遥说了什么,立刻诧异地瞪大了眼,“咦?” 见着我的反应,遥忍俊不禁,“就在没多久前成的亲,她年纪也不小了。” “对方是什么人?” “……农夫。”遥顿了一顿才开口,“至少现在是个农夫。” “唔。”点头,我也没兴趣追究别人的过去,但有些事还是需要确认的,“他对杨柳她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害处吧?” “不会。”遥向我摆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若是有的话,我当时也不会任他在秦嬷嬷她们身边出现。无论他过去做什么,只要他是真心对杨柳好的就行。” “嗯,杨柳的青春年华以前差不多都耗在我和娘身上了,我希望她能幸福。” 三天后的早晨,我们就到达了秦嬷嬷所在的那个村庄。这里的民风淳朴,虽然居住的人不多,但见着有陌生人进来,好些村民都非常好客,热情地打着招呼。 一个一个行走在小道上的村民,背上还背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面或装着庄稼或装着食物,人人脸上都是满足的笑靥。一眼望去,那葱葱欲滴的一片绿色,相比繁华的京城,这里就如同世外桃源的仙境,流连忘返。 小石板的道路,溪桥草细,春风几度临。 根据图上的地址,我们很快找到了秦嬷嬷所住的屋子。 当时的秦嬷嬷正搬着一张小凳子坐在门口剥豆子,她的手上布满皱纹,一粒一粒地剥着,剥好的放到一边的空碗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注意到有人,缓慢地抬头,她的双眼倏然睁大,盛满了不可置信,“小,小……”颤抖地站起身,那只碗“啪”的一声被踢翻了,巍巍颤颤地向我走来,秦嬷嬷的两只手一直到触碰到我后才停止了颤抖,“小姐?” “是我。”我抓住秦嬷嬷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让她确认我的存在,笑吟吟地望着她,“秦嬷嬷,玥儿答应过会来看你的,自然不会失约。” “小姐。”她又重复一遍,只不过这次声音大了许多,语气也更为肯定,“真的是小姐!” 秦嬷嬷的眼里已有泪水渗了出来,我不语,只是笑望着她。 “嬷嬷,出什么事了,有谁来了吗?杨柳从市集回来了?”白云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前开朗许多,她从屋里头走了出来,一看到是我,双脚顿时钉在了地上,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白云,”我主动跨步向她走去,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你都没怎么变嘛。” 她眼一热,忽然低下了头,声音轻轻的,“小姐也没变。”话音一落,地上就多了一滴水,一滴,两滴……她抬手擦了擦眼,然后朝我一笑,眼圈红红的,“路上应该也累了,小姐先进屋里坐一会儿吧。” “少爷。”秦嬷嬷这才注意到遥的存在,快步走到遥的面前,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少爷也进去吧,嬷嬷刚才太激动,让少爷见笑了。” “秦嬷嬷,这次遥会和玥儿到这里来,一是为了看看你们过得怎样,还有一件事,就是想和你们说我跟玥儿的亲事。”遥开门见山,唇角勾起微小的弧度,音量不大,可说出口的内容却如炸地惊雷,“遥希望秦嬷嬷做我们的主婚人,不知秦嬷嬷觉得怎么样?” 就在片刻前还溢满久别重逢的激动情绪,可霎那间气氛就陷入诡异的沉静。 他怎么就不会用稍稍委婉一些的说法啊?见着其他两人震惊的模样,我忍不住抚额轻叹,用这么平淡的口气跟她们说这么震撼的内容,还张出一副恍然不知的无辜样,遥不会是故意的吧?“我们还是先进去吧,站在外头也有些累了。” 进入屋里各自坐下后,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遥坐在椅子上,似乎在耐心等待答案的模样,嘴角挂着浅笑,一派温文尔雅。 “少爷,那个……”还是秦嬷嬷先打破了沉默气氛,她先看看遥,然后再转头转头看看我,“少爷,小姐她,你要跟小姐……” 完全表达不清楚。我没办法地叹气,开口说话打圆场,“秦嬷嬷,我和遥不是亲生兄妹,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停下声音,我望着她怔愣的神色,展颜一笑,示意她不必担心,“当年的事情我们也无意询问,只是问你一句,你愿意主这婚礼吗?” “小姐……”秦嬷嬷的眼泪又漱漱地流下面颊,连我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为什么而哭,只见她站起了身,然后在我惊愕的目光中跪了下去,行的完全是宫中大礼,头部俯地,“小姐,姑爷,这是老奴的荣幸。” 遥的动作快我一步,他瞬间就闪到秦嬷嬷面前,将她扶起,“现在不是在宫里,也不是在将军府,我和玥儿也已经抛下那些身份了,嬷嬷不必如此。” 众人一同意,我们自然就开始筹备婚礼了。杨柳正巧在前一天就和她夫君赶去了市集,想着需要要买很多东西,白云立刻往城镇的方向赶去跟杨柳会合,然后一起把婚礼上需要的物品一起添置了,随便也告诉杨柳这个喜讯。 嫁衣还需要编织,喜房也还需要布置……等一切准备好可能还要些时日,在这之前,我和遥就居住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了。 到了这里自然就要祭拜一下娘的坟墓,当时让秦嬷嬷她们偷运出来的骨灰正是埋在了这个村庄。我和遥站在坟前说了很久,讲我的事,讲遥的事。最后,又向娘磕了三个响头。 这里的确是一个很舒服的地方,金灿灿的阳光,暖熏熏的和风,小山坡上尽是一片青青依人的绿草,山坡的一面是村庄,另一面则是一片如明镜般的湖泊群,旷然心怡。 遥仰躺在草地上,面颊上还盖着一本书,四肢优雅而随意地摆放着。我靠在他曲起的右膝上,点了点他的手,“遥,你睡着了?” “嗯,睡着了。” “你觉不觉得这地方很适合养老?”我笑嘻嘻地转过头,将他盖在脸上的那本书给拿了起来,不理会他满脸困意的神色,“你怎么又睡觉?有那么累吗?你以前在宫里应该更累吧?别睡了,起来陪我聊聊天。” 被拿开书后一下子适应不了骤然而至的光线,遥眯了眯眼,朝我勾起唇角,只觉得那抹笑容似乎有点不怀好意,“没办法,我现在正为洞房花烛夜养精蓄锐,只有多睡一会儿。” 我怔了怔,然后盯着他看了许久,嘴一张,慢吞吞地开口,“你对自己的体力没自信吗?” 说错话了!绝对说错话了! 只是眨眼的时间,甚至比这更短,我已经被遥一个翻身反压在草地上,他的脸只跟我相距两厘米,那双黑眸一下子就深邃得望不见底,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全喷洒在我脸上,酥酥麻麻的,还带灼热的感觉,“玥儿,你想试试看吗?” “呃,”我容色僵硬,“我对你一向很有信心。” 遥不说话,盯住我,只是笑。 骤然感到胸口一热,看到遥的手掌覆盖其上,我脸刷的一下红了,从头红到尾。 “玥儿,”他的手稍稍一动就引来我的一阵哆嗦,遥的鼻子碰到我的鼻子,眸子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你的心跳很快啊?我的手都感觉到了。” 废话,你的手不就放在心脏的上方! 我嘴巴张了合,合了又张,估计自己现在的脸色跟熟透的柿子差不了多少,不能不说话,继续沉默的话肯定会被拆吃入腹,说不定这人事后还会面不改色地说,你当时又没反对,你还以为你是默许的意思…… 我清了清嗓子,“遥,你不继续睡了吗?” 耳朵里传来他闷闷的笑声,外衫被解了开来,遥的脑袋埋在我脖子上,**啃咬,“不睡了,玥儿比较重要。” 脑袋已经开始晕头转向,脖子上的感觉引起一阵电流,最先想到的,居然是遥的舌头什么时候变这么灵活了? “而且,”他突然从我脖子上支起身子,黑色的瞳孔如漩涡般浑浊,“现在已经睡不着了。”说话间,他手上也不闲着,又解开了一件衣衫。 肚兜隐约可见,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遥那双在我身体上不断游走的手掌中,我咬了咬牙,心里乱成一团一团的,怎么办,到底要不要拒绝? 身体烫得像要烧起来一样,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我甚至已经感觉到了抵在我身上的那一处坚硬。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遥低低叹了一口气。 我的双眸水光朦胧,抬眼望向遥的位置。 他又是一声轻叹,然后伸手遮住我的眼睛,“别这么看我,我不是圣人。” 遥拢了拢我凌乱在草地上的丝,只看见他帮我把脱落的那两件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动作细致而温柔,耀眼的阳光透过他的额投射在遥精致绝伦的脸庞上,他小心翼翼地帮我系好带子,拉整衣襟,然后把我抱入怀中,脑袋搁在我的肩膀上,“玥儿,让我抱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我眨了眨眼,神智恢复得很快,“为什么?” “本来就想留到新婚之夜的,现在再不收手的话我就收不住了。”微风拂来,将遥的黑吹到了我脸上,他轻笑一声,意味不明,“我果然还是高看了自己。” 田园的景色虽然算不上壮阔,但却别具一格,金色的阳光落在绿色的庄稼上,我的脑袋随身子往后仰去,正对上遥深邃的目光,然后微微一笑,“其实,比起刚才,你替我穿衣服的时候更让我心动。” 遥的眸光一亮,然后将我抱得更紧,“那我以后每天都帮你穿。” “我老了还替我穿?” “嗯,老了还替你穿,然后再帮你梳头。”遥顿了一顿,眼中笑意更盛,“不止老了,下辈子也由我来帮你穿。” “呵呵,”我轻笑,闭上眼,可以听到细水长流的声音,“遥,其实你很有肉麻的天赋。” “过奖。” 然后,第二天。 那时我正在替遥画人物像,遥端坐在窗口前,我坐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拿着笔在勾壑他的脸庞,正画到一半的时候,却看到遥忽然神色一凛,接着就从窗口飞入一只再平常不过的白鸽。 等到很久以后再回头想想真觉得很冤,只是这么一只平凡到极点的鸽子就轻易打断了我们平静的生活,或者说,宁静对我来说果然是太过奢侈的东西? 遥从鸽子的腿部取出一封信,我走过去望了一眼,很简短的句子,只是寥寥几个字:展翼翔病危,沭霖正在找夫人。 这“夫人”二字自然是指我了,低声叹气,我抬头对上遥的目光,似笑非笑,“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沭霖应该是展翼翔身边的人吧?” “你没记错。”那张纸在遥手中化为碎末,消散于微风中。 我不再说话。 遥瞥了我一眼,征求意见,“你想要理会他吗?” “真是的,找我做什么呢?”我勾起唇角,又坐回了椅子,“真没想到展翼翔这样的人也会有这一天,我跟他的关系他又不是不清楚,还来找我做什么?不会是想让我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吧?以前他从没父亲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却希望我会有做女儿的样子?” “如果担心的话就回去。”遥温柔地摸我的头,细长的手指顺着我的丝往下滑,“不单是展翼翔的事,而且,你也担心清涣不是吗?” 我望着他,还是不说话。 “玥儿,我只是怕你终有一天会后悔。虽然我讨厌展翼翔,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如果真的只是最后一面,见他一见又何妨?”遥蹲下身子,目光与我平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我抿唇,许久之后方开口说话,“婚礼的事呢?” “等把要解决的事都解决了,那时候再办婚礼也不迟。”遥牵住我的手紧紧握住,“玥儿,荣恒他们只是寄了这么几个字过来,我们可以出去以后把情况问得仔细些,届时再决定是否回孜祁看一看,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以和遥在这里过很愉快的生活,我也可以和遥潇洒地游山玩水,可是,孜祁的事,展翼翔的事,还有清涣的事却是我身上一个磨不去的疙瘩。 这一点,我很清楚,同样的,遥也很清楚。 所以,他才会提出陪我回孜祁。 本来,我是想着等京城里的局势确定了以后再回去看一看的,可若真那时候才回去,或许就迟了,或许就再也没机会见到很多人了。成王败寇,这是很简单的事,在这种争斗之中,输也就意味着死亡的结局。 而展翼翔的病危,说到底,只是让我回去的一个契机。 我抬头与遥对视,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没有和秦嬷嬷她们多说什么,我们在当晚就告别,她们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让我们一切小心,她们会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届时必定已经准备妥当,然后再把这场婚礼给办好。 翌日一早,我们便出了。 经过确认,展翼翔病危的消息是货真价实,只不过还没有对外公布。我跟遥才刚进入孜祁国境,马上就碰到了沭霖。 他一见到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然而其中最多的情绪,却还是感激,单膝下跪,沭霖对我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我嘲讽地笑了笑,“如果我不回来呢?你就一直等下去,一直找下去?” “将军说,那样的话,沭霖也不必回去了。” 瞥了他一眼不去理会,我越过他径直往前走去,“不用休息,我们直接赶往京城。”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回头望向沭霖,嘴角讽意更盛,“对了,也许在你心里他永远是将军,可我还是提醒你一声,展翼翔已经不是将军了,你的称呼也应该改一改了。” 回到京城又是几天后的事,我进入将军府之前特意吩咐过沭霖,要对外封闭我已经回来的消息。那一天,我特地挑了一个清涣不在府里的日子。 走进展翼翔的屋子,当在病床上看到他的时候,我脚下一空,难以掩饰自己的惊愕。 这真的是展翼翔吗? 第四十八章 回归孜祁 黄蜡般的肤色,完全不复往日的威武。眼睛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在这之中再也看不见曾经的凌厉。骨瘦如材的身躯,根本不敢想像他曾是名扬四海的天威将军。 见我呆呆站在门口,展翼翔的嘴角忽然扯出一抹笑,像是自嘲的模样,“怎么是这种反应?我还以为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后,应该会是幸灾乐祸的才对啊。” 我跨步走进屋里,眼睫毛微微一垂,上下打量他许久,心情有些莫名的复杂。 “想不到连你也回来了。”展翼翔向门口望去,似笑非笑地盯住倚在门上的遥,“对于你的身份虽然拿不到证据,不过我想我的猜测也应该**不离十了。倒是没有想过你会特地赶回来看我,这么肆无忌惮的举动没关系吗?” “不是来看你,我只是陪玥儿回来。”遥的语气淡然如水。 “呵呵,虽然派了沭霖去找你,不过我倒没想到你真愿意回来看看我。”展翼翔像是看到什么希奇古怪的事情一样盯住我的眼,“玥儿,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是忽然变得仁慈了?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你还是当初一手毁了洛郸的展玥吗?” “展翼翔,你何必挑衅我,同样的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现在的你还有半点当年的模样吗?”冷冷一笑,我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说吧,找我回来有什么事?你可别告诉我,你这个做父亲的现在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在失去了一切之后突然奢望起家庭的温暖。”我骤然停下声音,望着展翼翔面无表情的脸庞,狠狠地笑了出来,“不过真可惜,娘已经不在了,你这辈子是享受不到天伦之乐了。” 展翼翔也不说话,依旧保持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黑眸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不理他,也懒得去看他。 “你回来就是为了这样奚落我?玥儿,这样和我说话是不是让你觉得解气不少?”展翼翔突然笑了出声,他也没有想听我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你能回来,即使只是像现在这样不断刺激我,我还是觉得很高兴。毕竟,你回来了。” 神色有片刻的停滞,我又将目光转回他脸上,若有所思,“展翼翔,你没说这种话的必要,你即使说了我也不会感动,况且,我回来也不能说是为了你。” “我知道。”展翼翔接口道,“我也正是为了清涣的事才叫你回来。” 目光对上我一笑,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嘲却无奈,还带有一份以前的他绝不会有的无能为力,“现在想想,我真的是一个很失败的父亲,无论你,还是清涣。” “你何止是一个失败的父亲,除了将军那个位置你做得还不错,其他还有哪件事你做对了?”我往他最在意的事情上狠狠添上一刀,残忍地笑道,“我就姑且不论,连清涣那样善良的人都能害你这个父亲从马上跌下来,你觉得你在我们心里还算得上是父亲吗?你一直都想要抢那个位置,可是现在呢?你得到了什么?” “哈哈,的确如此啊。”展翼翔闭上眼大笑起来,一直到眼泪都笑了出来,他斜着眼望过来,“玥儿,我知道你回来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清涣,怎么,你不去见见‘现在’的他?” 突然沉默,我撇开了脑袋,视线透过窗子望向院子里的风景,许久之后才慢吞吞地转过头,连语也是极慢的,“因为我觉得不适合。”顿了一顿,我解释得更清楚些,“现在,我不适合去见清涣,同样的,清涣也不适合见我。至少应该……” “玥儿。”遥突然出声打断了我。 他话音才落,我就感到一阵疾风从屋前扫过,然后看到清涣气喘吁吁地扶住门前的柱子,他的模样没有太大的改变,可是,那双眼睛却不是原来的他所能拥有的,这种改变绝非一两个字所能概括的,也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当看到了我的时候,他眸光倏然亮了起来,如暗夜星辰,完全无视身边的遥,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一步一步,直至站到我面前,弯下腰,这个俊美如清淡山水画般的少年露出像以前一样的稚气笑容,纯净剔透,“姐,你回来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真的只是离开了一个多月吗?这样的清涣,就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突然脱胎换骨。 一样的笑容,可还会是一样的他吗? “怎么会不适合见面呢?”清涣笑得很开心,“我可是一直都在等姐回来。” 我盯住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听说你做了将军?” “嗯,因为爹的腿受伤了。”清涣面不改色,目光从头到尾就只停留在我身上,根本不去注意另外两人,顿了一顿,他忍不住求证,“姐,你这次回来后就不会离开了吧?” “如果我说会离开呢?”清涣容色一冷,我笑眯眯不以为意,慢吞吞地问道,“清涣,如果我还会离开京城的话,你这次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他慢慢站直了身子,神色很是淡然,却让我感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的肤色似乎没有了以前的白皙,微启双唇,“就我们两个人离开吗?” “不是。”我笑笑,“遥也会一起走。” “这个问题姐以前就问过我。”清涣脸上的笑容没有改变,可在眼底深处却有隐约闪烁的东西,“而我,也在以前就回答过这个问题。” 是吗?依然是拒绝的答案吗? 我垂下脑袋,嘴角勾起弯弯的弧度,“清涣,你变了。” “如果你们姐弟想要叙旧的话请到外面,我这个病人想安静地休息一会儿。”躺在床上的展翼翔突兀地打断了我和清涣之间诡异的气氛,本是看好戏的神色中添上一份嘲讽。 清涣没有说话,我斜过眼望向展翼翔,然后微微点头,“那我们到外面去说吧。”说话的时候步子也开始往外跨,经过门口的时候遥朝我笑了笑,伸手抚了抚我的丝,柔声道,“玥儿,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须顾虑我,我先回房等你。” “嗯。”我回他一笑。 清涣平静的脸色突然颤了一颤,就好像将一颗小石子投入浩瀚的海洋之中,浅淡的涟漪瞬间就消逝不见踪影,仅仅只是站在他身边,我就可以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 朱红色的走廊,木制的雕栏,直往西厢的庭院曼延。 他静静地走在我身旁,一路无言。跨入久违的西厢,然后,我停下了脚步。 那是,连绵成海洋的梨花林。漠漠无边,微风乍起,白色的花瓣漫天起舞,如柔嫩的羽毛,一片,两片,三片,飘在空中,落在地上,还有,飞到我的脸上。 西厢的整座庭院在阳光下白得晶莹透亮,梨花在金色的暖曛中犹如上好的白玉石,摄魂夺魄,美得令人屏息。霎那间,我耳边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呼吸。“我以为,这些梨树早就已经死了。” 娘生前酷爱梨花,也许是爱屋及乌的作用吧,梨花也算是我喜欢的花类之一。西厢的下人本就不多,本来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是由杨柳和白云来照看的。可是,在几年前,当娘病以后,就没人有闲暇时间来做这事了。而我也不喜欢有陌生的下人随便进入西厢,不单是梨树,院子里的各种植物也都已经搁下很久了。 一直以为这些梨树在乏人照料的情况下应该早死了。不,不是以为,一年前的春天,去年的这个时候,院子的梨花并没有开放。 慢慢转过脑袋,我正对上清涣微笑的脸庞,他伸手从我的丝上拿下一片白色的花瓣,“嗯,本来的那些已经死了,我另外吩咐人把这些梨树给移植进来的。” 环视四周,青嫩油亮的草地,水池中鲜活游动的金鱼……清涣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嘴角的笑容全是满足之情,“不单是梨树,西厢的院子我都让它保持原样,甚至连房间也坚持打扫,尤其是姐的房间,担心你不喜欢别人进你的房,所以,我都是自己去的,每天都会去打扫一遍。” 停下声音,清涣绕了几步路站在我正前方,面对面的,很近的距离,他的眼瞳并非是纯粹的黑色,似乎还有些偏向琥珀的色泽,波光流转,“我想等你回来,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你回来。让西厢保持原有的模样,让你喜欢的事物都留在你身边,让你讨厌的东西全都离你远去。只是为了让你能够喜欢这里,留在这里。” 一阵大风扬起,将落在地面上的白色花瓣全拂到了半空,黑色的丝凌乱,衣袂飘飘。白色的,黑色的,我的眼中有些错杂感,清涣细致地掬起我垂落的乌,然后低下头轻轻一吻,抬起眼专注地凝视,一个字一个字,“姐,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答应的话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闭上眼,我的叹息犹如千斤之重,“清涣,展翼翔会有现在的模样是因为你吗?” 没料到我突然会问这个问题,清涣怔愣片刻,然后点头,只是目光丝毫不离开我的脸庞,仔细捉住我的每一个神色变化,“嗯,是我。” “为什么?”我盯住他。 “因为姐讨厌他。”顿了一顿,清涣的笑容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声音里面找不出半点犹豫,“不是吗?我应该没有看错才对。” 是,我是讨厌展翼翔,抿唇,我问,“只是这个原因?” “对我来说这个原因已经足够了。爹是这样,同样,沈墨翎也是。我说过,要让姐讨厌的东西和人全都离你远去,我不想让这些作为你想要离开的借口。”他温柔的笑着,“我知道姐不喜欢娘,所以,已经让她回草原上去了。以后,你都不会在展府,在京城,甚至孜祁国见到她了。依然让你见到爹和沈墨翎是我的失误。”清涣坦然道,“因为,姐比我预想回来得更早。” “是这样吗?”我轻轻地叹息,声音消散在空气之中,苦涩在唇边泛滥,心里好像被什么重物压着,每一下心跳都是那样无力。 “清涣,”我问他,“你会帮助沈畅烙就为了打倒这两个人?” “我需要力量,虽然沈畅烙只是个挂名皇帝,但他却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清涣坚定地颔,“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抢不到爹的位置;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没办法除掉沈墨翎;没有他的帮助,我就没有能力保护你,也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把你留在身边。” “你已经想到用力量来留下我了吗?”笑容苦涩,甚至还带有冷淡,望向清涣瞬间苍白的脸色染上痛苦,我知道自己的言语刺伤他了。也是啊,若真想强行留下我,真想就靠武力蛮干,他也不会劳师动众地做出这么多费神又费力的事。 “姐,你不相信我?”容色惨淡,他挂在嘴角的笑容几近凋零,“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你难道不知道,无论怎样的情况下,我都不可能会伤害你吗?” “我相信。”点头,我望着他,“可是,清涣,你已经变了。” 他沉默,许久之后,开口说话,“如果一成不变的话,你会离我越来越远。” 周围的风声很大,大到几乎让我听不见清涣的声音。 可是,只是几乎。 “你错了。”我摇头,“现在的你,才会离我越来越远。” “是吗?”清涣一笑,神色黯淡,可那笑容却是艳丽至极,犹如烟花最后那瞬间绝望的灿烂,“我不变的话,只能默默地看你离开,只能默默地看你和展遥一起远去。我不变的话,一辈子能看的,只有你的背影。” 他摇头,“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想要改变。我想要和你一起生活。” “唉!”重重地叹了一声气,我仰头望天,然后伸手掩住自己的双眼,无孔不入的风从我的指缝间钻了进去,吹得我的眼睛隐隐生疼,“清涣,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懂。” “很难懂吗?有这么难懂吗?”冷然一笑,他上前一步,清涣拉开了我的手,直直注视着我的双眸,熠熠闪光,如同黑暗中那唯一的亮点,“那我也不懂,你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我应该从来没做过让你不喜欢的事!” 我怔住,身体无法动弹。 缓缓放开我的手,清涣似乎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转过身,他往外走去,“喜欢你是我的自由,其他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过问,即使只是当弟弟,即使你永远也没办法像我喜欢你那样地喜欢我。”停下脚步,他回头望向我,神色之中夹杂着无可奈何的妥协,“哪怕展遥也会留下来,真的,我不计较,只要姐你肯永远留在我身边。” “我们留在这里,或许会惹出事端。”第一次看到清涣会有如此的神情,那是蜕变后的成熟,我盯住他,“你对荻桑国生的事也应该有点了解吧?” “没关系,现在的沈墨翎没这个空来找麻烦,而其他人也没这个实力。”清涣勾唇一笑,神采飞扬,“姐,我是为了你才想变强的,所以,绝对不会让那种事生。” 真的变了呢,在不知不觉的地方,不知不觉的时候,然后,清涣也在时间的流逝中陌生起来,这也是一种成长吗? 仰头望了一下天色,清涣微微皱眉,然后朝我歉意地笑笑,“对不起,因为听说你回府我就急着赶回来了,皇上还在宫中等我,还有些事需要商量。姐,我就先走一步了。” 转身,清涣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四十九章 风势开始逐渐转小,我一步一步,流连于这片梨花的海洋之中,透明的云层,白色的花瓣,伸出手,仿佛连空气都能触摸到的感觉,我转身倚靠在其中一棵梨树上,金色的阳光渐渐从云层中透射出来,渲染在整个院子里,无与伦比的耀眼。 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心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将垂落的绡打着卷儿,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无意中抬头,在白色的花瓣间隙中看见了那双熟悉的含笑黑眸。 遥往我这边走来,站在离我三米远的位置,他的视线缓缓巡回四周,嘴角轻轻扬起,“很漂亮啊,从我离开以后,就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小时侯常常会来这儿玩,真怀念。” 怔了一怔,我倏然一笑,“漂亮吧?”得意洋洋抬高了下巴,“这可是清涣专门为我布置的。” 遥但笑不语,只是目光柔和地凝视着我。 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身体的重量全支在背后的那棵梨树上面,脑袋往后仰,睁眼就看见那清澄如水的万里碧空,好刺眼的阳光啊,我闭上眼,“怎么办啊?”语很慢,甚至有些拖音,缭绕在院子的上空。 “一直不回房就是在想该在怎么办?”遥的脚步很轻,瞬间就走到了我的面前。 “这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察觉到遥的注视,我黑色的眼珠子转向一边,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遥,我到底应该拿清涣怎么办?” 我清楚地知道,以前那个澄净透明的俊美少年已经不在了,清涣的淡然,清涣的执着,或许,现在的模样才是真正的他? 即使是面对沈墨翎的时候,我都没感觉这么棘手。如果是沈墨翎的话,大不了到最后想办法除掉,一了百了。可清涣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可能会这样做,苦涩一笑,我偏过脑袋和遥对视,“难道说,我要再把他抛下一次?从此不回孜祁?” “……如果你这样决定了,那就这样做。”遥嘴角含笑,那笑容就好像一层薄网密密地罩住我,“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好,如果你这样不会后悔,那么,就遵照自己的心意。” 我沉默地望着他,然后转正了脑袋,闭眼叹息,“真狡猾,你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遥只是一笑,他也不再说话,仅是静静地陪我站着,久久地伫立。 春风盘旋在院中,池塘上涟漪荡漾,波光粼粼。 远远的,将军府的管家跑了过来,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我不自觉地蹙眉,只看那管家行了个礼,“大小姐,于丞相在府外求见。” 于路?眉头舒展,真是稀客啊,我才刚回来就找上门了,消息真灵通。眨了眨眼,我拂手,“丞相都来了,我们自然应以上宾之礼相待,你亲自把于丞带到这里来吧。” 有多久没有见到我这位启蒙之师了呢?我曾经很喜欢他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行同陌路,甚至彼此站到了对立的场面? 无论是否是师徒的关系,于路优先选择了沈墨翎,而我也在很早以前就因为娘而放弃了这位先生。那么,今天的局面就是不可避免的。 于路的样子几乎没怎么变化,或许面颊上多了几条皱纹,或许本就稀零的黑色又转白了几根,可惜我肉眼看来他却跟以前一个样,同样的面容,熟悉的神情。上前两步,我客套地笑笑,“于丞相,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遥也微微一笑,云淡风轻,“于丞相,好久不见。” 于路先是朝遥颔,然后转向我。“哪里。”他的目光深不见底,因阳光的照射而眯了眯眼,“你肯见我,老夫就已经很欣慰了,玥儿,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丞相这话说得还真奇怪,展府毕竟是我的家,玥儿不回这儿又能去哪儿呢?”我笑嘻嘻地回他一个软钉子,“只是奇怪,于丞相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拜访,据玥儿所知,您可是大忙人啊,不知这次在百忙之中抽空到将军府有什么要紧事?” 沉默片刻,于路脸上的神色像是我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低低叹了口气,似在无奈我的态度,也在无奈的他的立场,那抹惆怅转瞬即逝,于路从袖口之中拿出两封请贴,他递交到我的手上,“希望你能参加。” 这是什么? “十天之后是墨翎的生辰,这是请贴。”仿佛看出我眼中的纳闷,于路解释道,“届时应该会有很多人去,清涣的话墨翎自会派人给他帖子,这两张帖子是老夫给你和遥儿的。” 我怔了怔,很快抓住他语中的含义,抬起眼似笑非笑,“于丞相,这话的意思是指邀请我和遥去参加你的意思,而并非沈墨翎的授意?” “……不错。” “既然沈墨翎都没有开口,那我和遥再去参加不就失礼了吗?”我将所有的锋芒都内敛于自己的笑容之中,淡然无痕,只是浅浅地勾唇,“况且,我可不觉得我和锊王的交情有好到会去参加他的生辰宴会。于丞相,您这一趟可能要白跑了。” “虽然嘴上没说,可墨翎是希望你去的。”于路闭上眼叹气,然后紧紧拽住我的目光,就像铁索一般席卷我的瞳孔,“玥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别说你什么都没察觉到。” 又是一怔,我随即笑眯眯地望着于路,无辜道,“察觉什么?” “墨翎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挫折,他实在是太出色,凭着他的能力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无论财富,权利,或者,”于路一顿,目光如刀,“女人。” 这话挑得还真明啊,我眨眼,继续微笑,“不知道丞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玥儿,何必装傻。”于路摇头道,“墨翎的确不会把这种想法来跟老夫说,可他毕竟是老夫一手带大的,他喜欢什么,执着什么,这老夫还是知道的。如今,只要每次一谈到你的话题,墨翎的眼神就不一样了,那个时候,他的那双眼睛格外有神。”顿了一顿,于路放慢了语,“甚至,那时候他眼中的光芒,跟他谈论到皇位时差不了多少。” 笑容之中添上一抹嘲讽,我浑然不在意,“那又如何?” 于路被我的反应怔了一怔,然后低笑,“呵呵,那又如何吗?不错,以你的脾性,不反之利用墨翎的这份感情就已经称得上是仁慈了。” 我不以为然,伸手将那两张请贴递还给于路,笑容不改,“于丞相,这两张帖子您还是收回去吧,锊王的宴请是不适合我和遥去的,真去了也只会惹事。” “玥儿!”于路被我的举动惹皱了眉,声音也拉高了些,“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 “哪里哪里。”我学着于路的口吻说话,讽意更甚,“不过是拒绝参加宴会,比起当初你们对娘做的事情,我简直善良得让自己都不敢相信,不是吗,德高望重的于丞相?” “玥儿,现在的你对那件事应该也冷静下来了,那么,你应该可以理解,琦瑾的事是无可奈何,也是必然的结果。”于路正色道,“当初墨翎跟老夫谈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曾经感叹,这样的死亡,或许对琦瑾痛苦的人生也是一种解脱!琦瑾自己也有求死之心,你觉得她还能面对展翼翔吗?你觉得她继续活下去还能快乐吗?” 嘴角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可眸中阴鸷一闪,刚想开口说话,却见一直保持沉默的遥突然掠到我身旁,大掌已经握住了我的手,他轻轻启唇,音量不大也不小,“于丞相,你有你的立场,我和玥儿自然也有自己的立场,死者已矣,你说出这番话到底是在对我们解释,或者是在对你自己的行为,对你自己内心的愧疚解释?” 于路一愣,复杂地注视遥的双眸。 “娘已经死了,过去的事就当是过去了,丞相又何必在此咄咄逼人?”遥神色淡然,声音灵活地千转百折,钻入对方耳中,“我和玥儿好不容易决定放下一切,毕竟师徒一场,真的不想再次和你站在敌对方,所以,还望丞相可以注意自己的言辞。” 于路依旧沉默地望着遥,好一会儿,他苍老的脸庞上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高深莫测,“遥儿,你果然长大了许多,言谈举止突飞猛进,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当初,你还留在展府的时候,老夫觉得你不够稳重内敛,如今一看……”于路不住抚须颔,“不错,真的不错,看来,老夫的确很有选弟子的眼光。” 我冷冷哼了一声。 “玥儿,老夫这次亲自到展府来除了送请贴,主要还想和你谈一笔交易,想听听你意下如何。”于路又转对我说话。 我扬眉,等着他的下话。 “只要你同意,墨翎可以允你正室之位,甚至,在不久的将来你可以母仪天下。”于路语出惊人,专注地盯住我的面孔,试图抓住我的任何一丝松动和犹豫,不过,他注定会失望。 我轻轻一笑,意含不屑,“丞相大人,你这是在说笑吗?如果这话是沈墨翎让你来说的,那么,我还真是看错了他。明知道我会有什么样的答案,他却让你来丢这个脸。或者,你觉得我会稀罕那个位置?真亏你做了我好几年的先生,难道连这点也看不清?” “不错,你向来不在乎这些。”于路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缓缓颔,他的目光之中隐约闪现狡诈之色,“不过,玥儿,我想说的交易,并不单单是这个。”顿了一顿,他的视线先是扫过遥,最后摆正在我脸上,“只要你同意嫁过来,那么,我们对清涣的事情就不再追究,也就是说,即使他失败了,那么,也会给留他一条活路。” 眸子一眯,我若有所思地望向于路,他不甚在意地呵呵一笑,“除了清涣以外,遥儿的身份我们也可以不追究。不知这两个条件,在玥儿听来如何?”语气之中满是肯定的把握。 “哦?”我拖长了尾音,笑容只增不减,“玥儿搞不懂,于丞相这番话的意思,到底算是交易还是威胁呢?” “两者皆可,端看玥儿怎么理解了。” 我扬高了眉,嘴角的那抹笑邪肆放纵,甚至还带有一丝玩味,眼眸笑得弯弯的,可里面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冷,“沈墨翎真有那么喜欢我?喜欢到可以拉下他的面子然后拖上丞相,再外加上这些我根本不在乎的条件来交换?”话锋一转,我嘲讽道,“可是,丞相大人,您觉得我会同意吗?” 于路的脸上明显出现了来不及收起的错愕之色,“你不同意?” 话一出口,他立刻觉了自己的失态,望着我似笑非笑的眸光,于路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其实,墨翎并不知道今天我会到将军府来找你们,他自然也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更别提这是他的意思了。” 我笑,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 “这只是老夫的意思,这些事,老夫也是可以许诺的。”于路叹道,“因为,老夫不希望在最后的关头因为你而乱了墨翎的阵脚,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给他想要的。” “丞相还真是一个体贴的人。” “玥儿,你向来把自己藏得很深,我不清楚你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嫁给墨翎有什么不好?”并不理会我的讽刺,于路循之以礼顺之于情,字句恳切,“以前的事情,在皇室之中是司空见惯的,以你的头脑也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你不正因为这样而放弃复仇的吗?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展家渐渐落魄吗?” “清涣不是小孩子,他不需要玥儿来保护或者善后,胜败尚是未知之数。”遥的嗓音悠远低沉,他微微扬唇,粲然一笑,插嘴说话,“至于我的身份,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我既然敢回到这里,就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这一点,于丞相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见着于路沉重起来的容色,相比之下,遥的神情更显轻松,“你们手里不可能会有证明我身份的证据,即使真的有了,以孜祁如今的时政,也不适合对我出手。毕竟,很容易引起两国战争的。”遥的笑容更加柔和,语气亲切,“所以,于丞相刚才的话应该只是开玩笑吧?” 于路久久沉默,尤其望向遥的目光更是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气氛有些古怪,我身体上的每一个毛细孔都敏感起来。于路的瞳孔中似乎有黯然一闪而过,最终,他所有的思虑化成一声低叹,妥协道,“现在是老夫来,还能和你们好好谈,可惜啊可惜。玥儿,你既然已经这么决定了,那老夫劝你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否则,等墨翎采取行动了,恐怕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抬头望着我们,于路皱眉,“老夫也一样,并不想和昔日的弟子反目成仇。” “多谢丞相担心,展遥在此谢过。”遥微微一笑,伸手从于路手中拿起那两张请贴,“虽然之前的事情不能答应,不过,宴会还是可以和玥儿一起去的,毕竟不能让丞相白跑一趟。” 于路盯住遥的笑脸,只是一瞬间,他垂下了眼,摆手道,“罢了罢了,那老夫就告辞了。” 第五十章 目送于路离开将军府,直到那辆马车完全从我们的视线之中消失,遥朝我一笑,“累吗?回来以后都还没有去休息过,如果想休息的话就先回房睡一会儿。” 我眨眼,好奇道,“除了休息,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要做吗?” 勾唇的动作轻微柔和,遥将那两张请帖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如果还有体力的话,就先上街一趟,趁在日落之前把沈墨翎的生辰礼物买好。” 哦,去赴宴的话就还得买礼物,我垂下眼眸,抿唇问道,“遥,为什么又想去参加了?” 轻柔地瞥我一眼,“于路毕竟亲自来了,不管怎么说,他曾教过我们,这点儿薄面还是应该给他的。”遥拉着我的手,跨步走出府邸,“而且,还没有和沈墨翎面对面谈过一次,逃避不是办法。我想趁这次宴会找个机会和他私下谈一次。” 我惊诧,“和他谈?” “嗯。”遥微微一笑,“若是能够互相理解固然很好,可是,结果还是谈不拢的话,那就也只有采取粗暴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了。” “需要理解什么?”我没好气地哼声,“目前的局势,他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向我们动手,现在应该是他的要紧关头,顾着抢皇位都来不及,他哪里还有闲工夫三心二意?”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又偏过脑袋问道,“咦?你刚才说的粗暴的手段是指什么?” “我在孜祁还是有一点自己的势力的,对峙不一定有优势,可搅局还是很简单的,虽然很可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所以,我尽量想和平地解决。而且,事情与你有关,我不想采用冒险的方法。”遥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别这么暴力,能和谈的话当然最好。” 我揉揉额头,低声咕哝,“这不是暴不暴力的问题,遥,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想和他谈些什么,谈皇位?还是谈我?或者,你是想谈谈清涣和展家?” 脚步一滞,遥望向不远处繁华的街头,难得叹了口气,“说是和谈,其实,也不过是表明立场,沈墨翎不是笨蛋,其实他也分得清局势。至于清涣,他有自己的想法,我插不上手。”声音一停,遥转头盯住我的瞳孔,“可是,若让我觉沈墨翎想对你出手,甚至是势在必得的态度。玥儿,那我们就必须马上离开京城,知道吗?” 我有瞬间的怔愣,缓缓撇开脑袋,许久之后才开口说话,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像是错觉,“遥,你是不是很介意?” 只感到手上一紧,然后便是久久的沉默,脚步不停地往前走,步越来越快,街道两旁的店面一家一家地映入眼帘。我咬唇,忍不住又问了一次,“遥!” “唉。”第二次叹气,遥放松了手上的劲道,他闭上眼,避开了我的目光,语气中隐含挫败,若不是离他太近,我几乎就要以为他只是动了一下嘴唇,“何止是介意。” 憋出来的声音,很轻很轻。 意外地睁大了眼,待反应过来,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笑非笑地向遥瞥去,他脸颊微红,神色中还染有尴尬,依然不敢直视我,“好了,还是先买好贺礼。” 我眼中笑意不减,只是跟着他挑选贺礼。 说是挑选贺礼,其实也没费多少心思在里面。随便找了家古董店,然后买了件还上得了台面的古董,不算便宜可也称不上昂贵的价钱。我是对这些东西了解不深,不过照遥的话来说,送这些东西会好点,附庸风雅,一般人也不会专门去鉴定,沈墨翎更是不会去在意。 结果,我们买的是一只青瓷花瓶,把花瓶端在怀里,漫步在街上,“遥,你什么时候对古董这么在行了?” “以前常有人送我这些,看的多了,也多少有点了解。”遥轻笑一声,转过头和我谈了好一会儿,大抵是些他以前的皇宫里的事,他目光往前方瞟了眼,正满是轻松的神情忽然怔愣了瞬间,错愕惊讶皆有之,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 见遥若无其事地跨步走向角落,我顺着视线望去,那是一个衣裳简陋的乞丐,整张脸都黑呼呼的,看不清长相。不过,只是估计年龄的话大概只有十三四岁左右。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遥身后,走到那乞丐面前的时候他从钱待里掏出一个铜板,扔到了那只破碗里,铜板“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那少年乞丐不停地说“谢谢”。 遥仅仅微笑,话也没有多说,就站直身子离开。 他离开,我也就垂下脑袋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眸光若有所思。直到走远以后,才开口问道,“遥,那个乞丐是谁?” 刚才的一瞬间,那乞丐动作极快地递交给遥某样东西,动作快到甚至让我以为自己眼花,但是,我确定绝对没有看错。 “你看到了?”遥回头朝我扬眉,缓缓伸出手,那是一块小小的银两。 大约只有指甲那么大。 对上我狐疑的目光,遥重重一捏,那银块就散了开来,银块的里面藏了张很小的纸条。展开一看:沈墨翎生辰,巴硕王将前来贺辰。 我缓缓抬头,望见遥逐渐凝重的神色,“巴硕王,指的应该是你那个弟弟敖炔吧?” “嗯。”蹙眉深思,遥稍稍使劲,那张纸条在他手中化为屑末,风一吹,就散入空气之中,“不知道炔这次来是父皇的意思,抑或是他自己的决定。从来不对孜祁示好的他居然会来?而且,连沈畅烙的生辰荻桑都没派人来祝贺过,现在的举动,是说明他们选择了沈墨翎?还是只单纯地想挑起事端?” “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迎上遥稍显诧异的目光,我撇唇,“我所关心的,是想知道他这次来孜祁的目的,是名副其实?还是暗度陈仓?我跟敖炔的接触不多,但是,以他对你的崇拜来看,恐怕这次会来孜祁很大的可能性是为了带你回去。” “没关系,不必在意。”遥朝我安抚一笑,“进入他国领域是不允许带很多人马的,换句话说,炔他没有能力强行带我走,顶多是来做一回说客。”顿了一顿,黑瞳透出几分霸气,“而我,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 我一怔。 “玥儿,难道你对我没有信心?”遥笑吟吟地望着我。 “怎么会?”身子往墙上一靠,我懒散地摊手,“要说这世上我对谁最有信心,遥,那非你莫属。” 笑意更深几分,遥微微弯腰,执起我的手贴在他柔软的嘴唇上,“荣幸之至。” “你接下来想做什么?耐心地等你那个弟弟来了之后再好好和他谈一次?” 遥稍稍一想,“炔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说服和放弃的人,而且,我也不清楚他这次具体是什么目的。”顿了一顿,转过我询问我,“玥儿,我可能要和埋伏在京城的一些属下讨论一下情况,你要一起去吗?” 我眨眨眼,眯眼望了望天色,唔,过不了多久就快到晚餐的时间,而且也没什么兴趣参与他们的讨论,于是摇头,“算了,我还是不去了。荻桑皇室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插手。遥,你早去早回,我还是先回去。” “也好。”遥颔,“晚餐不用等我了,应该没那么早回来。” 我点头,看着遥向之前那个乞丐的方向走去,然后转身走上回将军府的路。 夕阳西下,晚霞艳红铺天, 这景色看上去还真有点醺人的风采,心情也跟着不错起来,我低头微微勾唇,突然之间就有了兴致,想跑到清静一点的山坡上观赏落日降下山头的景观。 反正现在回府吃饭还有点早,除了卧病在床的展翼翔,将军府也没剩下什么人。停下脚步想了想,在京城之中有什么地方适合观赏?灵光一闪,顶德坡。 从现在的位置漫步到顶德坡,大约需要二十多分钟,到了那里正好可以赶上落日的景色,看完夕阳再回府,刚好赶上晚饭时间。 慢悠悠地走去,一路上还颇有闲情逸致地四处观望。熟悉的街道,怀念的建筑……不知不觉间,心中又渐渐升起一股微小的落寞,明明只离开了京城一个多月,可却感觉已经离开了好多年。清涣,展翼翔,于路,跟小时候对比,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物是人非。 心情又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微拢双眉,脚步也没精打采。结果到了顶德坡,挑了块还算干净的草地就坐下来,但是却骤然没有了赏景的兴致。 任浮云再红,任苍穹再广,但是,心却有堵塞的感觉。 晚风掠过细草,霎那间,一片绿色如海洋的波浪,层层叠叠。头也被拂了起来,我低叹一声,便伸手去拢。 手才伸到一半,骤觉身后有动静,我敏锐站起身,回头望去,“谁?” 久久无人回响。 明眸一眯,那应该不是错觉,之前的确有人也在这山坡上,精神高度集中,我扩大自己的感知范围,视线扫遍整个山坡,甚至连远处的林子也观察了半晌,楞是找不到人影。 蹙眉想了会儿,我便跨步离开山坡。不论有没有人,反正太阳也已经落下去,不想继续待在这儿吹冷风了。 天色暗了许多,我一个人走在回府的路上。 转弯走进一条狭小的巷道,却连一个人都没看到,冷冷清清的,瞬间然有了阴森的感觉。巷子很深,我慢慢地走着,耳边突然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断断续续的声音,那应该是人的声音,似乎从巷子里传出来的。我无奈地叹气,运气还真差,才刚回京城就要撞见这种事,抿唇回头望了望,自己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总不见得要我再折出去换条路走吧?那奇怪的声音似乎又轻了点,我轻轻揉着太阳穴,实在不想绕路,心情不怎么好,现在只想吃完饭洗完澡后就好好睡一觉。 继续跨步往前走,祈祷但愿不会撞见什么奇怪或尴尬的事情。 离那声源越来越近,隐约可以听清楚说话的内容。 惊愕地瞪大眼,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那是,清涣的声音。 “嘴风还真牢,问了这么久都问不出来。”他似乎低低叹了口气,“平时跟你比耐心也就比了,可今天还想赶回府里去吃晚饭。唉,真会增加我的麻烦。” “将军,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怎么会是清涣?手掌紧紧捏成一团,我提气向前掠去,用了最快的度,怎么会是清涣怎么会是清涣……脑子里有瞬间的空白,飞赶到了巷子深处。 满地的血迹,地上有两个人,一个跪着,一个已经昏阙过去。 “把他的……”话音突兀地中断,清涣的身体明显僵硬,如雕像般一动不动。时间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我急促的呼吸也渐渐恢复。他缓缓将头转过来,身形一颤,冰冷的月光映照在他苍白如纸的面颊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蠕动,清涣的目光几近绝望,“姐。” 我眯了眯眼,视线往地上射去,昏过去那人的两只手已被斩断,两只眼珠子也被挖了出来,地上的血迹是一滩一滩的。至于另一个人,从外形看去筋脉尽断,被人按着勉强跪在地上,已经被割去了三个手指,剩下的那些手指上也全没了指甲…… 胃里腾起恶心的感觉,我挪开目光,直直地盯住清涣,“怎么回事?” 一身白衣如洗,长身挺立,满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清涣避开我的目光,脸色越来越苍白,与嘴角咬出的鲜血形成鲜明的对比。 “怎么回事?”我提高了音量。 依旧沉默。 我深深呼吸,转头面向清涣的一个侍卫,“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望了眼面无表情的清涣,又看了我一眼,最终咬牙下跪,“请大小姐责罚,没有命令属下不能说。” 我抿唇,一言不地站着。 许久之后,清涣拉开双唇,声音很轻,风吹即散,他低垂眼眸不敢直视我,“这两个人原本是我的侍卫,结果被检查出来是奸细。”他顿了一顿,朝属下做了个“杀掉”的手势,然后一步一步向我靠近,目光带上恳求,“姐,不要站在这地方说话好不好,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些,如果你想生气,如果你想骂我,我们先换一个干净的地方好不好?” “如果觉得脏何必去做这种事?”心绪复杂,想来想去,我最终只剩下叹息,“清涣,真的,你不适合做这种事,何苦呢?” 两具尸体很快被处理干净,在清涣的授意之下,那两个侍卫便拖着尸体告退。 夜空之中,银月倒钩。风,静悄悄的。 “我不是觉得脏,只是不想让姐看到。只有姐姐,唯独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情形,唯独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清涣转头想对我露出笑容,可面部表情却僵硬得什么都做不了,现在才觉到,他的气质跟以前相比没有半点改变,即使刚才在下命令折磨人的时候,他身上也是带着这种无瑕的气韵……抬起眼细细打量,他,这是为了我而保留的吗? 见我久久不说话,清涣的语气沾上颤抖和担忧,“姐,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清涣,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很多事情都是不可避免的。与我无关,你脑子里只要想着有没有必要做这些事。”我的目光在他白色的衣袍上来回巡视,一滴血都没有沾上,“有必要,就做;若没必要,那也无须污自己的手。” “可是,比起那些,我更在乎的,是你的想法。” 晚风扬起,衣袍吹拂,黑色的丝漫天乱舞,清涣低沉的声音吹到了我的耳朵里。 今晚的夜幕中,闪亮的星芒格外稀少,只有那零零散散地点缀着。 “你知道的,除了你以外,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清涣的眸光灿若星光。 只要我吗?苦涩地勾唇,我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盯住他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涣,你想说,你会有现在这个样子全是因为我吗?”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瞥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了,不要讨论这些,回去吃饭。” “姐!”背后骤然响起他的声音,清涣跑上前,从后面一把抱住我,不敢用力,动作温柔得如同他平时对我的态度,圣洁虔诚,他急促的呼吸全洒在我脖子上,语调总让我有种错觉,仿佛他是被遗弃的可怜动物,“姐,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 我闭眼,嘴里吐出两个字,“骗人!” “不是骗人,我说的是实话。”清涣的下巴搁在我脖子上,他沉默了许久,似乎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在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终于还是开口说话,“我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是因为我太死心眼了。姐你从来就没有给我过任何希望,可是,我总是忍不住会幻想,只要坚持下去,只要再坚持一下,那么,也许有一天,姐会突然回头看我,你也会突然意识到……” 背后那人又停下了声音,我拉开清涣的手,转身盯住他的眼,“意识到什么?” “意识到……我也是个男人。”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璀璨到连星光都黯然失色。 我已经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里面盛装的感情太多了,多到让我怎样也看不透。 说这句话时的清涣,陌生又熟悉。 第五十一章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来了。昨晚一用完膳我就上床睡觉,可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结果连什么时候睡着的也忘了,等睁开眼的时候,天都还没有完全亮透。又在床上躺了会儿,看到太阳升起,我也就起床了。 我一推开屋门就能看到西厢的院子,梨花依然灿烂地绽放,露珠晶莹。 缓缓迈开步子,倚靠在其中一棵梨花树上,我怔怔出神。 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昨晚。 结果,我终究还是说出了伤害他的话吗?因为不可能接受清涣的感情,脑子里一直都在想该怎么弥补,想来想去,最后却问他,“清涣,你想要那个皇位吗?” 犹记得清涣先是一怔,尔后马上理解了我的意思,脸色瞬间刷白,“什么意思?” “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然后你就可以彻底摆脱我了吗?”清涣咬唇,死命地盯住我,“仅仅只是一个皇位,姐,你未免太低估自己在我心里的地位了。” 弄巧成拙了吗?我挫败地闭上眼,似乎有梨花的花瓣吹到了脸上,清涣没有说错,我想着若帮他抢下皇位,他也许会放弃对我的执着。同时,自己心里也会好过些。连这种时候都还想着自己,呵,自嘲地笑出声,我果然是个很自私的人。 一个人在安静的地方站着,脑中的纷乱的确平静许多。我缓缓睁开眼,伸手往脸上一摸,果然有片花瓣。轻轻地放在指尖上,我凑近嘴唇吹了一口,看着那片花瓣飘飘袅袅地旋转飞舞,犹如白色的蝴蝶。 心情好了许多,我正欲转身离开,却看见展翼翔拄着一根拐杖徐徐往我这里走来。忍不住皱眉,只见展翼翔的动作滞了一滞,他应该也是看见我了,本不想理会他就这样走掉的,却见展翼翔加快了脚步,一魏一颤的,走得极不平稳。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心中骤然滋生了一种名为悲哀的情绪,展翼翔,曾经是何等风光的一个人啊,想不到却落到如此境地。虽然我没必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也并不是说我对他怀有什么愧疚之情。但是,实话实说,若没有我的话,清涣就不会那样做,展翼翔也依旧可做他的大英雄大将军。 快步走到他面前,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的语气比自己预料得更为平淡,“这么急者走过来干什么?是想和我说什么话吗?” 看到我,他的眸光先是黯淡几分,然后又自嘲地勾唇一笑“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看错了?我扬起不羁的眉,“不会是把我看成什么人……”话音一顿,我突然想到了答案,神色立刻转为嘲讽,语气不善,“展翼翔,你不会想说把我看成了娘吧?” 展翼翔不说话。 我冷哼一声,然后转身走开。 “第一次遇到琦瑾的时候,她就是在这样的梨花林里,我那个时候甚至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梨花仙子,白色的花瓣,白色的衣裙,她在皇宫的禁苑里跳舞,美得不似凡人。”展翼翔的话硬生生止住我的脚步,回头望去,他朝我笑了笑,“玥儿,你有兴趣听听琦瑾以前的事吗?” 我垂下眼眸,笑容中找不到一丝温度,“展翼翔,到娘死了以后才来怀念她,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或者,现在的你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只余下这些伤感了?” “也许吧……”展翼翔长长一叹,面色落寞,“现在想想,真的是我毁了琦瑾,她曾经是那么无忧无虑的一个人,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 “后悔吗?”我盯住他,“你现在后悔自己以前的行为吗?” “后悔?”展翼翔苦涩地低笑两声,玩味这两个字,“玥儿,我这辈子最不可能后悔的事就是娶了琦瑾。”顿了一顿,他闭上眼,“可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也是娶她为妻这件事。” “你知道吗?”展翼翔抬头望着我,“那么多年来,只有和琦瑾在一起的时候,我几乎就快忘了自己的野心,我几乎就要放弃了,我甚至想过,这一辈子,我就只要她。” “可终究也只是‘几乎’,展翼翔,你放不开的,你什么都想要,落到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同情眼前这个人,“一直忘了告诉你,娘在临死之前最后说的话只有三个字,那应该是对你说的。”缓缓向他跨出一步,我冰冷地扯开嘴角,“我恨你。” 面部肌肉一颤,淡然的神色突然添上一份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复杂得难以承受。展翼翔嘴唇蠕动,慢慢撇开脑袋,最终再次将视线投到梨花林中,那种叹息的声音仿佛怀念,忧愁的怀念,他轻声感慨,“恨我吗?是啊,她是这世上最有资格恨我的人。” 几只黄色的精致小鸟在梨花枝头出悦耳的鸣叫,风拂绿草,落在草地的花瓣被到处吹散,柔软的白色,鲜嫩的绿色,让人产生置身往昔的幻觉。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展遥那样,仅为了一个女人,就全然不顾地放弃皇位。仅为一个女人,就将曾经所做的一切努力弃之如敝履。只是为了你,玥儿,你真的清楚展遥为你放弃了什么吗?”展翼翔轻道,“权利地位,金钱财富,这些都是身外着物,我们姑且不论。你可以理解吗?他放弃的,还包括自己的抱负和野心。” 十九年来,第一次看到展翼翔对我露出笑容,作为父亲的笑容,“好好珍惜啊,至少我就无法为琦瑾做到这地步。”顿了一顿,苦涩再次爬上他的面颊,“不,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是,终究还是镜花水月。” 我静静地望着展翼翔,目光从他的脸看到脚,残缺的腿,消瘦的身形,一眼就能看出他如今的虚弱。静滞片刻,我选择问出心底的疑虑,“清涣的事呢?你打算对清涣怎么办?” 专注地望着那片白色的梨花,突然之间听到我的声音,展翼翔诧异地扬眉,“清涣?”随即自嘲地勾唇,“我拿他怎么办?玥儿,你说反了吧?现在我还能对他做什么?他的翅膀硬了,应该问他会对我做什么吧?” “你会有现在的模样应该是清涣动的手吧?” “呵呵,我没问过他,即使知道是他做的,我又能如何?”展翼翔自嘲意味更为浓厚,“其他的不说,这点儿审时度势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我抿唇,认真地注视展翼翔许久,最终轻声开口,“你改变得很彻底。” “我是认了,应该说,不认也不行。”展翼翔叹息,“就当是报应吧。” 展翼翔的眉目之间已没有了以前的张扬,神色也没有了凌厉,只剩下温和,他垂眸静思许久,然后抬头望向我,“玥儿,我大概能知道清涣在做什么事,我只想说一句,玥儿,麻烦你去阻止他,再继续下去,会惹出事的。” 眯了眯眼,可展翼翔的目光没有任何一丝改变,认真地盯住我。我没办法地叹气,淡淡道,“你这算是为他着想吗?” “不是,是为了孜祁国。”展翼翔答道,“清涣的插手,只会让时局越来越混乱。打个比方,本来沈墨翎夺得大权若只需一个月的时间,那么,清涣的加入就会大量延长时间,甚至两败俱伤。”停下声音,沈墨翎无奈道,“当然,也有可能最后是清涣赢,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 我冷笑一声,“看不出来啊,你对清涣的评价很高嘛。” “虽然我没怎么关心过他,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时政若是无法稳定,那对孜祁的危害绝不是一两句就可以说清楚的。国家,百姓,朝廷……混乱只会降低孜祁的国力。”展翼翔忽然苦笑一声,“我承认自己并没资格这么说,就在不久前,我也想着做同样的事情。” “……如果清涣真的赢了呢?”望着展翼翔,在迟疑许久后我犹豫地开口,“你没有想过,清涣赢了之后,以他的才能或许会是个很好的皇帝?” “呵呵,你连自己都无法说服还来问我?”展翼翔缓缓摇头,“玥儿,你也应该知道,清涣他不适合那个位子,也许他有足够的能力,足够的魄力,甚至足够的狠毒。但你也应该清楚,清涣的心思从来不在那位子上面。”抬头盯住我,展翼翔意有所指,“甚至,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可以算是被逼出来的,不是吗?” 我撇开脑袋。 “无心于皇位的人坐上皇位,那真的会是最糟糕的结局。”展翼翔稍稍提高了音量,“玥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能阻止他的只有你,你真的不去试试吗?” 淡淡地瞥他一眼,“我心里有数。”随即转身离开。 跨出没几步,展翼翔出乎意料地开口说话,“玥儿,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我停下脚步,回头。 内心似乎在做强烈的挣扎,展翼翔就像被冲上岸滩的池鱼,目光似乎透过我远远地望着某一处,可最终还是定在我脸上,“玥儿,等我死了以后……”再次停下声音,他深深呼吸好几口,终于止住了身体的颤抖,一字一顿,“你能把我和琦瑾葬在一起吗?” 闻言一怔,我嘲讽地望着他,“你觉得可能吗?我会让你去打扰娘的清静吗?” “我想见她很想见她。”展翼翔盯住我的眼,目光几近恳求,声音铿锵有力,“即使是赎罪你也不让我去吗?而且,我曾经跟她许诺,死后同衾同穴。” 许诺?我垂下眼眸,一口回绝是很简单的事,但是,如果这是娘的希望…… “我昨天也跟展遥提过。”见我瞬间抬头,展翼翔的眉峰稍有缓和。 我咬唇,“遥怎么回答你的?” “他说,只要我做到两点他就同意。”展翼翔继续道,“第一,需要你同意。”顿了一顿,他垂下目光紧紧盯住地面,字句干脆,“第二,他要让我休了钟沁。” 双眸倏然睁大,我很快收回自己惊讶的神色,休了钟沁吗?真像遥的作风,直接把娘生前最在意的事情解决掉。再次向展翼翔望去时,神态已然平静,“你的意思呢?你决定休了钟沁?” “我当初会娶她也是因为她背后的游牧族,可现在已经明显没有必要了。”展翼翔微笑,“玥儿,或许你不相信,但是,我从始至终爱的,只有琦瑾一个人,从来没有变过。” “我相信又有什么用?”冷冷一哼,“要解释就去跟娘解释。”转身离开,我这次没有再回头,展翼翔也没有开口说话,“虽然我讨厌钟沁,可夫妻十年却换来一纸休书,展翼翔,你果然不是一般的狠心。” 渐行渐远,我咬唇,“虽然不会把你们葬在同一个墓穴,但我会考虑把你葬在娘的附近。” 第五十二章 之后的三天异常平静,遥时常会陪我策马游玩,甚至连赌坊都会陪我去博上几把。清涣似乎格外繁忙,一直忙进忙出的,都没什么机会再和我说话,可他依旧坚持每天赶回来吃晚饭。他每次都是吃完了饭后又急急忙忙地和侍卫离开府邸,好像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做。 展翼翔现在的身体状况极差,基本都睡在床上养病,用膳时也都派人端到他屋里。也许我在不经意间刻意避着他的缘故,除了上一次在院子中见过他以后,三天之中就没再碰上面了。 这一天晚上,遥从外头回来以后脸色稍有异常,我忍不住问他,“有什么事?” “炔就快到达京城了,明晚就能到。”遥抬头望着我,静默了片刻后才开口说话,轻声道,“我明晚应该会去见他一面,玥儿,你要一起去吗?” 眨眼,我笑道,“你希望我一起去吗?” “嗯。”遥颔,“炔做事情不按常理出牌,他以前就常做些阴狠的事情,我怕他会趁我不在的时候,派人对你下手。”顿了一顿,遥朝我一笑,“而且,我想你陪着我。” 第二天,夜幕降临得格外快。敖炔入京以后是住在沈墨翎为他准备的府邸里,专门接待外来宾客的。清涣这时候还没有回来,我们也没通知其他人,仅仅两人跑到了那儿。 红门高墙,青瓦雕栏,黑夜孤月。 门卫带着我们走入府邸,七转八绕,最终走到某间屋子外停下,“巴硕王殿下,人已经带到。” “进来吧。” 推门而入,就看见敖炔坐在桌子旁,挥手喝退了带路的人,然后目光直直射向站在我身旁的遥,容色严肃而复杂,“皇兄,好久不见。” “炔,你不应该称呼我为‘皇兄’了。”遥微微一笑,走到桌子边停下,目光坦然,“我已经不是荻桑的太子。当然,你若顾念亲情,倒是可以叫我一声‘哥哥’。” “你身上流着敖家的血,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敖炔断然拒绝,静默许久,他目光炯炯,缓缓从嘴里吐出词句,“皇兄,你是认真的吗?” 遥跨前一步,笑容依旧,“认真什么?”就着最近的那张椅子坐下,抬头温和道,“炔,你想一直站着说话吗,先坐下来吧。” 敖炔微微皱眉,然后坐下,双眸一瞬不瞬,“我是指,你是认真地想要抛下自己的责任,抛下太子之位?”顿了一顿,敖炔伸手一指,恶狠狠地盯住我,“就为了这个女人?” 怎么又把矛头转向我了?无辜地眨眨眼,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好几圈,我望了眼桌子上的点心,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就对敖炔笑了笑,完全不理会他的愤怒,伸手指向那几盘点心,“这个可以吃吗?” 敖炔眯了眯眼,态度傲慢,口气厌恶,“随你的便。” 我不甚在意地微笑,“那就谢谢了。” 遥朝我温柔地笑笑,颇有安抚之意,然后面向敖炔,长长的眼睫略微下垂,嘴角的弧度优雅完美,“炔,我以为在我留下的那封信上已经说明得很清楚了,父皇大可宣告天下太子敖锋源身染绝症,群医束手无策,不治身亡。”抬头面色略显歉疚,轻声道,“没有当面和父皇说清楚我很抱歉,炔,我绝对不可能再回去了。” “皇兄。”敖炔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捏紧成拳,痛心疾的神色,最终僵硬地从口中迸出五个字,“我太失望了。” 遥不置可否,仅仅只是微笑。 “你一直是我的向往,荻桑的太子之尊也无法留住你吗?来孜祁之前父皇曾跟我说过,只要你愿意再次回来,那么,前事既往不咎,你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敖炔的拳头越捏越紧,斜射向我的目光可怕地能杀人,“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皇兄,对你来说皇位是可以如此不屑一顾的东西吗?” “我没有不屑一顾,若真是不在意,当初也不会这么努力了。”遥眼角柔和的余光瞥向我,字句清晰,“只不过,在我心里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人。” “就是这个女人?”敖炔责问,“皇兄,你要有多少女人没有,比她漂亮的温柔的贤淑的,我可以替你找出无数个……” “可是。没有一个是玥儿。”遥笑着打断敖炔,“玥儿只有一个,是独一无二的。” 敖炔深深地呼吸,似乎在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久久地,他才开口说话,妥协道,“皇兄,假如你放不下她,那可以等自己登基为帝之后,再将这女人接入宫中,那个时候,也没人管得着你了。” 遥诧异地扬眉,尔后轻笑,“炔,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绝不可能委屈玥儿。” 敖炔不说话。 “抱歉,你的好意我心领。”遥微微摇头,“无论你说什么,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了,炔,荻桑就交给你了,你有这个才华。” “可是,我根本不能服众……” “你可以的。”遥颔,“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敖炔紧抿双唇,见遥仅是神色不变的微笑,转而盯住我不放,那不是一般的看,那是了狠的,几乎是用目光在拧,嘴里吐出的那两个字如同寒冰裂缝,“祸、水!” 我依旧是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见遥皱起眉头正想开口说话,便从唇角扯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伸手指向自己,“遥,糕点吃太多,我口渴了,你帮我倒杯茶。” 怔了怔,遥意外地扬眉,目光若有所思,然后温柔一笑,点头,“好。”说罢,便站起身子替我倒了杯茶,放到我面前。 盯住我畅快喝茶的模样,敖炔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你居然让皇兄做这种下人去做的事情!真搞不懂皇兄喜欢你什么地方!温柔不够!贤惠不足!那张脸也不见得有多国色天香!脑子里又满是狡诈和计谋!你知道当初父皇会问你广沙城的处理办法就是为了……” “敖炔!”遥神色不悦,第一次开口叫了他全名,“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哇,难得看到遥有这样的表情,我偷偷瞄向身旁。 敖炔满脸的惊讶,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子,苦涩一笑,“皇兄,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也会这么明显地表达自己的怒气。”顿了一顿,神色一下子显现出无力,“只不过,却是为了一个女人。” “炔,你何必如此。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应该清楚,我不可能再改变决定了。”遥轻抚额头,“我不会回荻桑继续做我的太子,但是,若真遇到了什么大事,我能帮上忙就会帮的,这次不论你来荻桑有何目的,也不管对沈墨翎的突然示好是否真心,我也不会插手,你尽可放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把你带回去。”敖炔把脑袋撇向一边,静静想了会儿,又转向遥,“皇兄,你有想过我会用强制手段把你绑回荻桑吗?” 遥一怔,理所当然地微笑,“你不会做傻事的。”顿了一顿,他见我喝的那杯茶已经空了,又伸手替我倒了一杯,“当然,你如果真这样做了,那么,我回去一次,就逃出来一次,真比耐心的话,炔,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论你们看管多严,我总有自己的办法。而且,明知道我无心皇位,父皇也不会留我继续做太子,那是累赘。”遥抬头一笑,“无论我再怎么有能力,若是无心,就跟废物差不多。” 敖炔沉默,目光渐渐复杂,一言不。 遥随意地瞥他一眼,黑色瞳孔深邃无底,尔后垂下自己的眼眸,平添一份危险之色,“炔,立刻停止你脑中现在的想法,我先在此提醒,如果你对玥儿出手了,那么,后果绝不是你可以预料得到的,即使是我的亲弟弟,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敖炔似乎一阵惊吓,然后恢复如常,“我没有那么想。” “是吗?没有这种想法固然最好。”遥把玩着陶瓷做成的精致茶壶,“但是,玥儿真出了什么事,那么,我就更不可能回荻桑了,这点,炔你应该清楚吧?” 敖炔点头。 之前的阴晦一扫而空,遥的态度仿佛全是错觉,微笑起身,“那么,上次那封信留得太过匆忙,这次把该说的都说了,天色也暗了,我就先行告辞了,再见。” 我也随遥站起身,目不斜视地走出屋子。敖炔只是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可是,一直走出府邸之前,我都可以感到背后那道愤恨而探究的视线。 在这之后,没过几天,就到了沈墨翎的生辰之日。 这一天的京城好像格外热闹,路上的行人马车明显增多,街头吆喝的小商贩也中气十足,热情地招揽顾客。 在太阳落山之后,我跟遥结伴前往锊王府,突然想起来,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去那个地方了,可一回忆起上一次生的事情,就立刻会升起令人愤怒的情绪。作了一个深深的呼吸平缓心情,就随遥跨进了那扇大门。 从大门走到宴会会场,一路上看到许多朝廷官员,年轻的年老的,资深的资浅的,心里暗暗估量,或许支持沈墨翎的官员比我想像中更多一些。 府内彩灯高挂,奴仆成群。黑色的夜晚被一盏盏明灯照染地如同白天一般。每一名来宾身后都有家仆相随,手里捧着昂贵的礼物,充分彰现了沈墨翎在朝中的威望。 我和遥步入宴厅之后,便有下人带我们到应坐席位之上。从时间上来说,我们来得不早也不晚,之后又66续续有官员进场,不到十分钟,人就已经坐满了。 冷冷地环视一圈,与其说这是在庆祝生辰,更不如把这理解为一场党派的集结。这么多的客人,而且每个人都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却在沈墨翎的生辰宴会上无一人敢迟到,前后用了二十分钟左右就坐满了所有席位。不得不承认,沈墨翎的确有一手。 遥悠闲地坐着,他并未像我这样环视,不过有意无意地瞥了几眼,低笑两声,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到,“玥儿,只由今天的客人来看,就可以知道沈墨翎在朝中是如何地只手遮天了,官员几乎清一色都站他这边,沈畅烙还会有胜算吗?看来沈墨翎抢下那位子的确是不需要流多少血了,现在就已经成功了大半。” 微微颔,我忍不住蹙眉,“清涣或许没有胜算了,我应该再劝他一次,现在放手大概还来得及,要推翻沈墨翎也就意味着要先推翻这些官员。”粗略统计了一下数量,我低头苦笑,“但是可能吗?真推翻了这么多官员,恐怕孜祁也就完了。” 轻轻摇晃手中的小酒杯,遥的叹息几不可闻,“无论清涣的才能有多么高,沈墨翎谋划那位子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步步为营,深谋远虑。可是反观清涣,他才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其中的差距太明显了。” 脑中突然忆起清涣在之前提起沈墨翎时满是把握的神态,或许他真藏了什么奇招吧?但是,近来他繁忙异常,莫道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哪怕他真有什么奇招,但是,所谓的奇招也伴随着与其等价的风险,一个不慎,下场只会愈加凄惨……我根本无心于面前的食物,咬唇道,“不管说不说得通,我都会去阻止他。” 和遥的对话歇下没多久,沈墨翎就推门进入。 第五十三章 沈墨翎进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上一次展翼翔的饯行宴会,记得当时的他也是姗姗来迟,然后旁若无人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在众多注目之中习以为常。 这一次,也是同样。只不过,脸上的笑容倒是客套许多。 他的目光一次也没有射向我,甚至连我坐的这个方向他都很少关注。 轻歌曼舞,彩绸缥缈,云鬓花钿。年轻美丽的舞女走入厅堂献舞,嫩白的手臂在薄纱中若隐若现,姿态诱人,眉目生情。每一个动作如缭绕的藤蔓,也像飘荡的浮云,极其生动。 乐声适时地响起,回荡在整个大厅之中,果真是余音袅袅,不绝于耳。每一个音符都与舞女的动作相结合,且乐声之中情意绵绵,更是和着那舞女的表情。 端坐两旁的宾客连连鼓掌喝彩,满是赞赏。 不多时,又有七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身着薄纱缓缓移步入堂,和之前那女子一起翩翩起舞,连我看了都觉得是春情无限,姿态妩媚。 就在所有人兴致正酣时,有守卫跑到了门口,通报道,“禀锊王殿下,展将军到访。” 清涣?我偏过脑袋斜瞄门外,还以为他不会来了。 厅堂之中一下子鸦雀无声,尴尬骤生。 沈墨翎面不改色地微笑,“请展将军进来吧。” “是。” 没一会儿工夫,清涣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青色的丝带束于脑后,面如冠玉,他一步一步走了进来,站立在厅堂的中央,抱拳道,“参见锊王殿下。” 沈墨翎呵呵一笑,“不必如此多礼。” “臣这次前来是奉皇上之命,皇上因身体不适,所以无法亲自来祝贺锊王殿下的生辰。” “皇兄有这片心意,臣弟就已经很高兴了。”沈墨翎挥手命令身旁的侍从,“来人,给展将军赐座。” “不必。”清涣低头行礼,“皇上还有其他的事需要微臣去做,臣此次的职责仅是将皇上的礼物带到,方才已经递交给收礼的那个下人了。所以,微臣也不再作打扰,就此告辞。” 沈墨翎怔了一怔,但怔忡稍瞬即逝,他缓缓从位子上站起来,勾唇笑道,“那好,展将军百忙之中仍抽空到访,真是荣幸。我这个做主人的也不好失礼,就由我亲自送展将军出府。”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微有骚动,连清涣也是一呆,他复杂地望向沈墨翎,朗声道,“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有劳锊王殿下了。” 沈墨翎从台上走到清涣身边,对着四周的官员说道,“墨翎稍稍失陪一下,各位请随意。”然后他对清涣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带他出府。 等他们二人离开厅堂之后,众人仍是窃窃私语,被沈墨翎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皇上和沈墨翎水火不融的关系众所周知,清涣毫无疑问是属于皇上身边的亲信,沈墨翎如此热情的态度着实把人给弄迷糊了。 我也无法理解沈墨翎此举背后的含义。遥坐在一旁不甚在意的态度,他望了我一眼,轻声道,“玥儿,如果你在意的话,可以跟出去看看。” 我侧过脑袋,目光不定地望着遥,“你觉得我跟出去看一下会比较好?” “沈墨翎会亲自送清涣出去,我可不觉得他会是出于好客的原因,或许他会在私底下做些什么小动作,更或者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易。玥儿,你与其坐在这里穷担心,不如去了解一下。”遥解释道,他朝我微微一笑,“不过,你跟出去的时候可千万别被他们现啊。” 我微微怔忡,然后瞬间回过神,向遥点了点头,“我先出去一下,这里就拜托你应付了。”站起身,朝他勾唇笑道,“放心,不会被他们现的,我很快就回来。” 尽量往偏僻一点的地方走,我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官员我认识的不多,少数的几个像是于路和卢彰则坐在离我较远的位置,他们周围还围着很多其他人,自然也无暇注意到我的动作。走出厅堂后又行了一段路,没多久,就在离大门很近的小花园里看到清涣和沈墨翎。 他们两个人的距离靠得挺近,似乎在说什么话的样子。我心头一怔,这之间果然有文章吗?就像遥猜测的那样,清涣真的和沈墨翎达成了什么协议? 体内暗暗调息,尽量封闭住自己的呼吸,降低存在感。我又稍稍靠近了一些,勉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夏晓梦,那个女人你应见到过了吧?”这是沈墨翎在说话,只可惜他背对着我,看不清楚他的神态。 清涣微微抬高了眼眸,波光流转,可声音却是冷冽而无所谓的态度,“见过。” 沈墨翎的身形似乎滞了一滞,大概没想到清涣的态度如此漠然,再次出声的时候隐含笑意,“差别还真大啊,同样是你的亲姐姐,可你对待两个人的态度简直天壤地别。展清涣,你果然薄情。” “薄情?”清涣垂眸玩味这两个字,嘴角勾起的那抹笑容极其不屑,“在这方面,应该是你锊王更胜我一筹吧?” 沈墨翎低低笑了两声,“好了,时间有限,我不跟你多说。既然你已经见过夏晓梦了,那么,我就把我的提议说出来……” “不用。”清涣冷冷地拒绝,“你不用说了,我不会答应。” “哦?我连交易是什么都还没说,你就要拒绝?” “你不说我也可以猜出个大概。”清涣俊秀的脸庞上显出讽刺和不羁,“我承认我喜欢姐姐,而且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掩饰,同样的,我也不怕被你看出来。可是,你以为靠一个替身就能把我拉到你那边?还是你觉得我会喜欢一个替身?或者我喜欢的只是那张脸?” “展玥永远也不可能像爱一个男人那样地爱你,你一辈子充其量也只能做她的弟弟。你会满足于这样的状况?”沈墨翎的声音听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展清涣,有总比没有好,她们两个毕竟是双胞胎,难道你不觉得很像吗?” “哪里像?”清涣脸上的讥笑更浓,眸光如三尺寒冰,“她们两个哪里像?” “……”沈墨翎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恢复如常,只是一句话也没说。 “锊王,你也觉得不像,是吗?”清涣目光如剑,“你都觉得不像,我又怎么可能会觉得像?你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就想来说服我?” “……”沈墨翎依旧沉默。 清涣盯住沈墨翎,他突然笑了一笑,像是从沈墨翎的神色中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不过,我的情况绝对比你好。沈墨翎,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别看姐平时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她骨子里还是很记仇的。在姐眼里,有些事情可以忘,可有些事情却绝对不会忘。”扬了扬手,他就干脆地转身离开,走向大门,“沈墨翎,你就自求多福吧,再见。” 等清涣的身影完全从锊王府消失,沈墨翎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在考虑什么事情。该听的应该都听到了,心情有些复杂,我正想转身回到厅堂的时候,却又听到沈墨翎长长地叹了口气,惆怅而无奈。他似乎还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然后便毅然迈出步伐,往厅堂的方向走去。 为了避免被他看见,我躲在角落里,只有等他走远了再走出来。好不容易等到沈墨翎不见踪影,我才刚抬起右脚,就察觉到背后有人接近。转身一看,却是梁鸿鸣,没料到会和我对上视线,他闪了一下神,然后礼貌地微笑,“展小姐。” 怪不得在宴会上没有看到他,他一直都留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扬眉,“你不去宴会上祝贺沈墨翎的生辰?” “不用了,我不喜欢热闹,更加不喜欢那种说话客套客套去的方式。”梁鸿鸣望了一眼方才沈墨翎站着的位置,又若有所思地打量我几眼,“而且,真去了厅堂,恐怕也就无缘看见现在的情形了。” 我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鸿鸣真是没有想到,展小姐也会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偷听到了什么好事吗?” 突然觉得挂在梁鸿鸣脸上的笑容实在很碍眼,我似笑非笑,“好事倒没偷听到,但麻烦的事情却是听到了不少。” “麻烦?”梁鸿鸣嘴角一弯,“原来展小姐觉得那是麻烦,墨翎真是可怜。”顿了一顿,他继续微笑,“展小姐,你不觉得这是一次息事宁人的好机会吗?” 等不到我表达任何意见,视线望过来仍旧是一副冷淡无趣的神色,梁鸿鸣有些微的失望,又自己接下了话茬,“虽然以前就隐约有些感觉,但从荻桑回来以后,墨翎的反常就更加明显了,现在已经连卢彰那种不会察言观色的人都有了感觉……”突然止住了声音,梁鸿鸣试探道,“展小姐,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不知你意下如何?” “明白什么?”我眨着眼装傻,见梁鸿鸣严肃起来的模样,我又冷冷一笑,“即使我明白了,你又希望我会有什么意见?” “虽然现在只能做锊王府的女主人,但看了今天的情况后你也应该清楚,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母仪天下。”梁鸿鸣敛,“不单只这些,你甚至可以趁此消除锊王府和展家一直以来的矛盾,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我好笑地重复这两个词,“梁鸿鸣,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要为此而牺牲自己的一辈子?” 梁鸿鸣一怔,然后苦笑道,“拒绝吗?的确,倘若你会答应,那于丞相和墨翎也不会这么苦恼了。”顿了一顿,他复杂地盯住我,“展小姐,虽然你是于丞相教大的,虽然墨翎也喜欢你,可是,就我自己的想法来看,其实我并不赞成你嫁给墨翎。” “哦?”我玩味地望着他。 “你太危险,因为,你实在太过于危险了。”梁鸿鸣目光深邃,“这种危险,不单单指你本身的危险度,甚至于墨翎对你的感情也太危险。”他垂下眼,声音低了许多,“现在,我总算能理解荻桑国为什么不同意你和展遥的婚事,以及敖全为什么想除掉你了。” “呵呵,”我挑眉,“你也想做同样的事?” “我不会。”梁鸿鸣摇头,“只是突然有了同感。我从小跟墨翎一起长大,第一次看见他对一个女人这么执着,甚至莹若夫人和缨络夫人的绝世美貌当初都没有撼动墨翎半分。” 我随意地瞥他一眼,没什么要说的了,对这个话题也实在提不起兴趣,转身道,“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那梁大人,我就先行告辞了,再见。” 没想到我的干脆,梁鸿鸣神色被一阵意外攻得措手不及,只是目光立刻更为深沉,“……再见。” 第五十四章 回到厅堂,我坐回自己的席位,沈墨翎已经坐在自己原先的位子上了,虽然脑袋并没有转过来,不过,总觉得他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落在我身上。不过,周围的人倒是没怎么察觉。遥只看了我一眼,声音温和,“回来了?” “嗯。”我点头。 “心里的疑惑解除了?” 我斜靠着遥,将力气都放在他身上,肩膀挨着肩膀,夸张地叹气,“疑惑是没了,可烦恼却多了,真不应该去的,偷听果然会遭报应。” “呵呵,没关系。”遥揉了揉我的脑袋,神色宠溺,“宴会结束以后我会去找沈墨翎,努力消除你的烦恼。” “真的?”我眨眼,微微仰头望向遥,哇,从这个角度看上去真是养眼,蹭了蹭他的下巴,继续道,“你有办法?” “没有也得有。”遥的喉结动了一动,低声叹气,有些惋惜也有些无奈,伸出手将我的脑袋给扶起来,“虽然我不介意,可大庭广众之下你也稍微注意点,会被人说闲话的。” “唉----”我没办法地转正脑袋,撇嘴道,“所以我讨厌参加这种聚会,还要注意别人的眼光,而且还得勉强自己看这么一大群讨厌的人。”顿了一顿,我突然想到了某件事,“遥,待会儿宴会结束后,你去见沈墨翎的时候我需要一起去吗?” 遥明显一怔,“哦,这件事啊。”稍稍一想,便摇头拒绝,“你还是不去的好。” “我也这么认为。”目光无意中向沈墨翎那边瞥了眼,这么高傲的男人,如果我也在场的话也许会坏事,更何况,摆正了目光挑选眼前的食物,“刚巧我也不想去,宁可回去睡觉。” “那么,待会儿你就先回府。” 宴会结束以后,遥便和我分成两路,他去找沈墨翎,而我则是回府。实在不喜欢待在锊王府的感觉,为了避免被于路看到,我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哪知道,还没走出去,就被一个陌生的丫鬟给叫住了,“展小姐,请留步。” 身上的衣服是鹅黄色的,年龄也不大,那丫鬟还朝左右看了看,明明只有五个人,但她依然压低了声音,小心谨慎道,“未免落人口实,能否请展小姐移步说话?” 被一个陌生人叫住已经不怎么乐意了,我似笑非笑,“哦?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为了配合你而特地换个地方说话呢?而且,你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吧?跟我说话之前是不是应该自报家门?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 一下子被我堵噎了嘴,那丫鬟脸上阵阵尴尬,连自称“奴婢”的规矩也忘了,不过我也不在乎这些,“我,我只是怕被别人看到才想换个地方的,因为夏姑娘吩咐我,要把你悄悄地找过去,不能被人现。” 夏姑娘?我皱起眉头,拉起那丫鬟,一瞬间就掠到偏僻的角落,她似乎没料到我有武功,神色有些惊慌。没空理会这些,我开口说话,想要证实脑中的猜想,“夏姑娘是指夏晓梦?” “是,是的。”那丫鬟咽了一口口水,渐渐冷静下来,“展小姐,奴婢是伺候夏姑娘的丫鬟,夏姑娘说,她想和你私下说些话。” 扬起细眉,我若有所思地盯住她,“她就那么信任你?不跟别人说,不让别人现,这个别人应该也包括锊王吧?作为这府里的丫头,你就不担心这种行为是背叛?” “这,这怎么会……”那丫鬟才刚冷静下来又急红了脸,连连摆手,“我没有背叛,我没有想过要背叛,这种小事怎么会是背叛?” “哦?”我挑高了尾音,嘴角微微勾起,“不算吗?” “不算不算。”小丫鬟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而且,锊王殿下那么尊贵厉害的人,怎么会管这种小事情?我只是帮夏姑娘传几句话而已。” 低笑两声,我拍了拍那丫鬟的肩膀,“放心,我没说你是背叛,只是担心你做这种事会被锊王责骂,这才问了几句。好了,快点带我去夏姑娘那里吧。” 小丫鬟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些,一声不响地替我带路,穿过走廊,越过花园,停在了一间厢房门前,她垂头敛眉,“夏姑娘就在这里面。” 我点头,刚要伸手去推门,那丫鬟又出声说话了,脑袋依然低垂着,声音细得像根线似的,“展小姐,这,这件事你应该不会和锊王殿下说吧?” 跟沈墨翎说?这怎么可能?“放心,我不会说的。” 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那个跟我长一模一样的人坐在椅子上,秀眉带着如轻烟般的忧愁,微微拢起,抬头看见我,她轻启朱唇,“你来了。” 脑海中又想起了沈墨翎和清涣的对话,不由自主地多看几眼,我心里直打嘀咕,真的不像吗?除了彼此的神韵之外,我可是怎么看怎么像,难不成我的眼力有问题? 慢吞吞地走到夏晓梦面前坐下,我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你是我的妹妹?”夏晓梦犹豫道。 真是废话!我咧了咧嘴,伸手指指她,又指指自己,不冷不热道,“看脸就知道了,长成这样都不是姐妹的话,难不成还是母女?” 夏晓梦的眉头拢得更紧,似乎是不能习惯我的说话方式,“听说,你是展家的女儿,是将军的女儿?而那个叫沈琦瑾的女人是你的母亲?又是当朝公主?” 清冷地扫了她一眼,在心里冷哼一声,我缓缓站起身,对上她狐疑的目光,像是不解我的举动,于是好心地解释,“我看你好像没说正事的打算,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先走一步,等你想好了要说什么再来找我。” “这些事对我很重要,哪里不算正事?”夏晓梦急忙出声阻止我,伸手一拦,可见我丝毫没有继续留下的意思,她又细细打量我面无表情的容色,仿佛在突然之间恍然大悟,她的贝齿轻咬红唇,“你说浪费时间只是借口,其实,只是不想和我说话吧?” 诧异地望她一眼,看不出来嘛,还蛮会察言观色的,我要笑不笑地站着,“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为什么?”夏晓梦抬起迷蒙的眼眸望着我,“我应该没有得罪过你吧?” 真是别扭!我叹了口气坐下,被跟自己长一模一样的人这样盯着看,这种感觉还真是说不出来的古怪!算了,看在娘的面子上,稍微容忍她一下,“不管沈墨翎跟你说过什么,我都要提醒你一下。第一,我现在已经不是将军的女儿,而是将军的姐姐了。第二,麻烦你不要口口声声说是我姐姐,可语气却好像陌生人一样。”顿了一顿,我断然道,“请你记住,不要整天说你母亲你母亲,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母亲。” “……我知道了。”夏晓梦的神色中稍有不忿,只是转瞬即逝,她点头道,“但是,你也要知道,这十多年来,我跟他们从来没有接触,更不要说有什么感情。” “第三,虽然很突兀,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盯住她,一字一句,“娘,也就是你口中所称的我的母亲,她是被沈墨翎给害死的。” 气氛在瞬间沉默凝固,夏晓梦的神情仿佛一下子陌生起来,她盯住我看了许久,又慢慢低下脑袋,黑色的秀散在我眼前,看不清她到底是何表情,但是,声音中那坚决的语气,我却听得再清晰不过,一个字一个字地刻进我耳朵里,“我不可能会报仇的。” 抬起头,与声音同样坚决的目光熠熠射向我,夏晓梦又重复一遍,“我要先在这里说清楚,如果你要我伺机接近锊王殿下,替我那个连面都没见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娘,那个在十九年前狠心抛下我的所谓的母亲报仇,那我劝你一句,想都不要想,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心脏好像被大鼓重重撞击了一下,缓缓垂下眼眸,这就是娘一直念念不忘,至死牵挂的女儿吗?有比这更值得讽刺的事情吗? 但是,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勉强。既然对她来说沈墨翎是最重要的,那么,就随她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下去吧。我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有祝福她不会在将来后悔自己此刻的决定。 待我抬头的时候,脸上神色依旧不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像要把人看到骨子里的那种眼神,一言不。 夏晓梦咬唇,似乎被我看得有点儿心虚,但口吻仍是振振有理,毫无惧色,“你看我也没用,锊王殿下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以前就跟我坦白过,说他对我有杀母之仇。”神情有些不安,她低声喃道,“你也应该知道,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遇到他以后,我才觉得自己不枉此生……” 像在旁观一场闹剧,我向椅背靠去,扯唇道,“你好像变了。” 夏晓梦骤然回神,惊讶地盯住我。 “虽然没跟你说过话,可是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并非是这样的。”十指交叉,我闲适地摆放在大腿上,事不关己的态度,“太快了,才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就能让你改变至此吗?”我笑,“是因为沈墨翎吗?” 夏晓梦的神色茫然起来,不安,向往,两种感情复杂地糅合,她的嘴唇在不停蠕动,声音轻得不可思议,仿佛只在她的喉咙里打转。即使是处在同一间屋子里,我也听得不太清楚,只有断断续续的字句,“怎么可能……不变,她们,都……针对……” 好像想到什么,她的神色又突然一变,愤然之色愈加明显,“如果今天我才是展家的小姐,如果今天我有足够的背景,那么锊王殿下说不准早就娶我为妻了。”抬头望向我的目光绝对称不上善意,甚至还带有嫉恨之色,“你是得天独厚的展家大小姐,从小就享尽众人的宠爱,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荣华富贵。可是我呢?同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可我现在却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无名无份地留在锊王府,被所有人像防贼一样地防着。” “你若现在就已经受不了,那么,将来在你周围的钩心斗角只会愈演愈盛,继续以这种心态留在沈墨翎身边,你哪天被人害死也不足为奇,不要迁怒到我身上。”我的目光斜睨到她脸上,“何况,这是你自己选择,你后悔了?” 夏晓梦的神色犹疑不定,那对娥眉从头到尾就没见她松展过。 无奈地叹气,我提议道,“你毕竟也算是我的姐姐,仁至义尽地最后问你一句,假若真的后悔了,你想现在离开沈墨翎,然后回到展家吗?别的不好说,在那里,你至少可以自在一些。”我轻轻抬眸,睫毛扫过下眼皮,“你意下如何?” 想都没想,夏晓梦就摇头,她陷入沉默,久久的,终于开口说话,“我要留在他身边。” 耸了耸肩,我双手一摊,“那就没办法了,你也别再对我有所抱怨了。”又一次站起身,我懒洋洋地望去,“你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夏晓梦怔了怔,呆呆地看着我,就在我以为她没什么要说的时候,转过身子,脚步也已经跨到了门前,却听到幽怨熟悉的声音从她嘴里传到我耳里,三分把握,七分怀疑,“锊王殿下他,是不是喜欢你?” 第五十五章 脑袋里“嗡”的一声,迈出去的那只脚硬生生收回来,身体的僵硬在瞬间恢复过来,我慢悠悠地回头,扯唇一笑,“为什么这么说?” 夏晓梦凝视我,“直觉。” 我不说话,收敛起惯有的笑容,想了一会儿,回答,“我从来没有过问你的事,你又有什么资格问我?”眸光一冷,“但是,我要告诉你一句,我和沈墨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可能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绝对不会有什么交集。” 她静静地望着我,然后神色闪过一丝恍惚,最后所有一切的复杂都转为认真,认真的态度,认真的说话,认真的目光,“曾经,我以为锊王殿下是喜欢我的,不,即使现在我也会有这种错觉。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他偶尔会望着我出神。但是……” “你不用说了,我没兴趣。”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我伸手推开门,跨步走了出去,“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顺着原路走回,在经过走廊的时候,才转了弯,就看到沈墨翎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 绿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住我,执着又复杂。 止住步伐,我的语气很是疏远,“锊王殿下,麻烦你让一让。” “今天是我生辰之日。”沈墨翎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厌恶地撇开脑袋,我挣脱了他的钳制。他苦苦一笑,慢条斯理地收回自己的手,“你看到我,连一声祝贺都没有吗?” 后退一步保持距离,我淡淡道,“在宴会上和大家一起祝贺过了。” 沈墨翎上前一步,缩短了距离,眸中的绿光异常灼眼,“我想面对面地听你说一次。” 抬起脑袋,眼前的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执着于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望了眼他堵住的道路,如果不说的话就会走不过去吗? 我移开视线,轻声道,“祝你生日快乐。” 久久不见回应,那具身体还堵在我面前,疑惑地将目光转回到沈墨翎身上,却惊诧地看见他的笑容,那种开心得不得了的笑容,一点都不像沈墨翎的笑容。 他笑了,轻轻地,“谢谢。” 我垂下眼,深深地呼吸,“我已经说了,现在,你可以让路了吧?” “看见你进了晓梦的房里,才特地在这里等的。”沈墨翎的笑容添上落寞,他伸手一指,开口说话,“我是有事情想跟你说,到我房里去一趟,有样东西想让你看。” 怀疑的目光打量上他的脸,我眯眼,明显不信的态度,“什么东西?”而且,话说回来,沈墨翎会在这里等我,那遥没有跟他谈过吗?或者没有找到他? “遗书。”掷地惊雷,沈墨翎的神色很是淡然,紧紧盯住我的瞳孔,“你娘留下来的遗书。” 倏然瞪大瞳孔,我张开嘴,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件事,缓缓回神,“什么意思?”怀疑之色更重,我抿唇道,“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怎么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个东西?” “你不相信?”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沈墨翎的容颜魔魅如妖,声音像黑洞一样把人吸引过去,“说是遗书也不尽然,因为,那是当时我要求她写的。” 我默默地望着沈墨翎,等他解疑。 “那个时候,为了能更好地对付展翼翔,就让瑾姑姑写了这封遗书,结果被你抢先一步采取行动,那封遗书也不了了之,而且,与其那时候公开,我还想着留它作为最后的杀手锏。”沈墨翎贴近我,俯下脑袋,“可是,没有想到会被荻桑国抓住,更没想到回来之后,展清涣已经取代了他的父亲。” “……”我许久不说话,心里还在判断遗书的真实性。但是,沈墨翎没必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这封遗书有很大的可能性真实存在。 “玥儿,你想去看看吗?”沈墨翎的声音略带磁性,低低传入我耳中。 紧咬唇角,作下决定,我毅然抬头,“我要去看。” 沈墨翎又是一阵低笑,然后走在前面领路。锊王府的占地面积其实挺大的,再加上我心里隐隐的焦急,总觉得这一段路走得格外漫长。捏紧了拳头,等到达沈墨翎房间的时候,才觉手心里已经冒出冷汗。 跨进他屋里,沈墨翎走到某个柜子面前,背对着我找了起来,只是一会儿的工夫,还不等我好好打量完房里的摆设,他就已经握着一封信转过身来。 我伸手接过,信封很单调,寂寥而简单,上面只写了五个字:沈琦瑾绝笔。 心头一颤,我的手也是一阵克制不住的哆嗦,闭上眼深深呼吸,这的确是娘的笔迹,我不会认错。 “为什么想到现在把这封信给我?” “因为突然想给了。”沈墨翎随便搪塞了句,他自嘲地笑笑,深深望了我一眼,撇开脑袋,似乎在脑子里作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才开口,“如果,我说是为了博得你的好感才给你这封信,你会相信吗?” 将目光缓缓地从信封上抬起,沈墨翎的神色有些小心翼翼,还糅合了认真,无奈,以及胆怯,那些根本就不属于他的情绪。望了他一眼,我又将目光转回信封,轻轻地,“我记得,你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闭上嘴,沉默,又盯住我,“你的意思,是我这句话是多说了,这样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顿了一顿,却等不到我的回答,沈墨翎自己接了下去,自嘲的口气,“所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的答案?” 周围的空气有些沉闷,我实在不想面对眼前这个人,将那封遗书收回袖子里,我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转身,“信我拿到了,还是要谢谢你一声,再见。” “呵呵。”背后传出他的笑声,“我真是自取其辱。” 我第一步都还没跨出,就感到手臂一紧,沈墨翎一把拉过我,力道极大。他的脸在我眼前瞬间放大,气息温热,我心里惊讶大于厌恶,他头一低,眼见就要碰上他的嘴唇,我借力使力,一个纵身往旁边跳开,正暗暗松口气的时候,却惊见沈墨翎的唇畔浮现诡异的笑容。 诡异,而且还透出壮士断腕,的决心。 只看到他的手指在柜子的某个地方按了一按,接着我就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密室。中计了。 脑子里最先浮现的,就是这两个词。 漆黑的,空荡荡的石屋,闷闭的空气缭绕在鼻腔里,挥之不散。刚掉下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暗,等了好几秒眼睛才渐渐适应这里的空芜。勉强可以看到一张石板床,除此之外,只有一张石桌和一张石椅,桌子上还放着一盏破旧的油灯。 处处积满厚实的尘埃,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任何中断的痕迹。暗暗低叹,只有那张石板床上还干净些。我干脆地坐下来,脑袋仰望屋顶,看来,这里很久没人住过了。 头顶上的石板格外厚重,密封度也是极佳,而且这样子看上去,才觉屋顶还真不是一般的高。我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墙面,相当的滑,即使我卯足了劲,恐怕也是爬不上去吧! 我缓缓站起,走到那站那张石桌前,才觉没有点火的东西。算了,看的清就好,也没必要非点灯不可。环视四周,根本没有能出去的地方,视线从墙上一寸一寸地移过,骤然察觉有个方向的墙面上有点儿异状,我急忙走近去看,伸手一摸,果真有裂缝,这应该就是进出的门吧!不过,开关应该是在外面,否则沈墨翎也不会这么放心地把我关在这地方。 真是有自作孽不可活啊,不该跟他来拿这封遗书的,静下心来想想,娘的笔迹也很有可能是他命人模仿的,只可惜当时太激动了,激动得根本没有来得及细想。哪怕真是娘的亲笔遗书,在沈墨翎的督察下,真正有意义的言语也没有多少吧。低头望去,手上只握有信的一角,刚才靠近的那一瞬间,信已经被沈墨翎拿回去了,我还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说话果然应该给他留点情面,只怕沈墨翎一开始也没想过要使计把我关在这里,多半是我把话给说绝了,他才临时起意……骤然感到手脚一软,紧接着又闻到怪异的味道。我急忙闭气,却觉从墙缝里泄出极淡极淡的烟雾,慢慢弥漫到整个屋子,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身上传来的酥软感马上让我清楚,这是软筋散。 照这情况看来,也不见得让我一直闭着鼻息,否则,筋骨还没软掉,人已经窒息而亡了。我没再顾忌软筋散的结果,自然是落得四肢无力的下场。 呆呆地仰躺在床上,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那软筋散的味道都散去,可外头依然没什么动静。也难得我有这么好的心态,不知不觉中竟然还能睡着。 等到醒来的时候,四周还是黑漆漆的一片,肚子也开始饿了,可惜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久久等不到我回家,遥和清涣应该都很担心吧,沈墨翎既然把我关这儿了,也总不可能不闻不问,况且,他若真的喜欢我,应该不会做什么会伤害到我的事。也就是说,至少人身安全得到了保障。 心里正这么想着,石屋里唯一能出去的那扇门打了开来,我倏然从床上坐起,看到沈墨翎手上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放了许多菜色,踱步走了进来。 他乌黑的丝中叉着一根黑玉制成的簪,配上他的容颜后更显得极其抢眼。沈墨翎的神色无波无谰,但在看到我的那一瞬,绿眸中明显有光彩骤生。 视线跟着他的身行移动,看着他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静止在我面前,只是盯着我看,一句话也不说。 咧嘴一笑,我的语气半是嘲讽半是调侃,“还以为会饿死在这里面,没想锊王殿下亲自送饭菜了,展玥该如何消受这份殊荣啊?” 第五十六章 他还是不说话,眼睛像在我身上生了根。 老实讲,我这人脸皮也不算薄,但被人这样盯着看,尤其是被沈墨翎这样盯着看的确很不自在,移开视线,我站直了身子,无视他的目光,绕过他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拿起筷子端起碗,开始吃饭。 背后的那声叹息听得不怎么清楚,但沈墨翎的声音中倒的的确确含有抱歉的意味,“不好意思,现在才给你送饭菜来,主要之前有些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跟我解释干嘛?我微笑,不冷不热,“没关系,反正饿不死。” 沈墨翎抿唇,不说话。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侧过脑袋问道,“现在应该已经是第二天了吧?天亮了吗?” “……快到中午了。” 点头表示了解,我咬着筷子继续提问,“对了,你把我关在这里干什么?” 沈墨翎身形一震,完美无暇的脸庞闪现一丝裂缝,他压低了声音,“你不知道?”目光盯住我死死不放,“我已经说这么清楚了,你难道还不知道?” 我睁大了眼,像看陌生人一样地望着他,许久,又笑了起来,“我应该知道吗?我是真的不能理解。”顿了顿,端起饭碗继续吃,“你何必如此呢?即使关着我,我也不可能会爱上你的。” 冰冷的石屋仿佛是一团旺盛燃烧的火堆,我方才的那句话就犹如加入火堆的那袋子油,顿时就烧得更旺,背后的空气也炙热得伤人,能让人连心肺都纠起来。 沈墨翎一瞬间就晃到我面前,他强制性抬起我下巴,绿眸中射出的光芒像要把我吞了一样,双唇越抿越紧,只是盯住我不放,一句话也不说。 下巴被他捏得有些疼,想挣脱开来,却骤然醒悟自己已没有了力气,我笑眯眯地望着他,指了指他的手,口齿不清,“很疼,能不能松开?” 沈墨翎被我说得一愣,眼中的怒火褪去了些,他放轻了手劲,可依然握着我下巴,粗糙的手指暧昧地摩擦我的脸颊,眸光深切了几分,他突然笑了出来,“永远也不会爱上我吗?”他凑近几分,几乎就要碰上我的脸,慢悠悠的,“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我们就这样耗着,看谁坚持到最后。” 现在的我完全没有反抗能力,也只能任他这样摸我的脸,明眸微眯,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你这句话的意思,该不会是想关我一辈子吧?”先不说遥会担心到什么程度,如果一直被关在这里,只怕外面也会闹得更厉害,我可不想真成了别人口中的“红颜祸水”,“沈墨翎,真把我关到七老八十了,只怕到时候你看着也倒胃口,何必这样耗我的……” “不用那么久,真这样把你关着,你也只会越来越讨厌我。”见我忙不迭地点头,沈墨翎突然温柔地笑了出来,他总算将自己的手从我脸上移开,“玥儿,用不了多久,最多十天,甚至更短。”他稍稍一想,继续道,“我很快就会放你出去。” 沈墨翎的神采中多了几份把握,“然后,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 心脏没由来地缩了缩,脑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我回望他,“能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吗?”仔细审视他的神情,没想到这么快就放我出去,“别说你突然变善良了,我不会信的。” 沈墨翎站直身子,那种蓬勃的雄心从他身上源源传来,坦言道,“因为,那个时候的局势已经完全稳定了。玥儿,你就等着做我的皇后吧。” 见他说完就转身要走,我立刻倾过上身一把拉住沈墨翎的衣袖。“能不能说清楚点?” 浓眉微扬,他盯着我难得热切的脸庞看了半晌,然后慢慢将视线转到我的那只手上,紧紧拽着,骨节纤瘦而明显,思绪有一阵子的恍惚,沈墨翎面部的线条更加柔和几分,他半低着脑袋一动不动,然后将他自己的手轻轻覆盖到我手上,先是轻轻地覆盖,然后紧紧握住,不让我再挣脱。只看到他的脑袋越来越低,我心脏“砰砰”地响,沈墨翎柔软的双唇如慢动作一般亲吻上我的手,声音沙哑低沉,“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碰我。” 我动不了,不单是因为身体没有力气,他的目光像是能把人定住一样。 停顿了很久,沈墨翎低声道,“抱歉,到时候我自然会跟你把事情说清楚,现在时机还没到,忍一忍吧。” “你无须这么谨慎,我一直关在这里,即使知道了你的计划也做不了什么,通风报信更是天方夜潭。”我盯住他,“而且,我现在还中了软筋散,完全是有心无力。” “是么?”沈墨翎轻笑,喃喃自语。 “是的是的。”急忙点头。 “呵呵,”他的笑声明显起来,望着我的眸光像把人沉浸在一片柔和之中,久久地凝视,最后沈墨翎闭上眼,嘴角的笑容无奈,“罢了,我认栽,你想知道什么?” 我几乎脱口而出,“你的计划!”顿了顿,继续道,“只要这么短的时间就够了,所谓的局势完全稳定是什么意思?”千万别是我脑中想的那个意思。 “局势完全稳定的意思……”沈墨翎停了下来,有那一瞬间的犹豫,终于还是接了下去,“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坐上那位子了。” 怎么可能?瞠目结舌地望着沈墨翎,我一脸呆呆的表情,“一点预兆都没有,怎么会这么快?清涣他……” “其实计划早就有了,当初在去沛宣找你之前就安排好一切,只是没想到最后会生那么多事,让我根本无暇再顾及京城。但是,鸿鸣他帮我稳定了一切,也就是说,即使我不在的时候,情形照样按计划展,现在只差临门一脚。”沈墨翎的绿瞳深深映入我眼中,他的手顺着我的丝滑到脸庞,“玥儿,我知道你最担心的是你弟弟和展家,我保证,只要你登基为后,我沈墨翎绝不会再擅动他们。” 气氛开始尴尬,我向后一退,避开他的手,直奔主题,“到底是什么计划?” “方法不外乎两种,强夺和巧取。”沈膜翎眸光一黯,他若无其事道,“太多强硬的手段会害孜祁的时局不稳,届时一些有心人士也会伺机而动,麻烦只会更多。但是,太多柔和的手段却会耗长久的时间,恐怕还得再等个十年。”盯住我,沈墨翎一字一顿,“而我,没这个耐心。” “所以?” “所以,我想除掉沈畅烙,只要他一死,那我便可名正言顺地坐上帝位。”沈墨翎慢条斯理地继续道,“玥儿,你应该也知道吧,最近这段时间沈畅烙的身体越来越差。” 我垂下眼眸,“是你下的手?” 微微一笑,狡黠从他眸中一闪而过,沈墨翎只是笑,却不说话。 我知道了。 “沈墨翎,清涣和遥都不是笨蛋,你把我关起来,只怕会承受更大的压力。”我低头将最后的几口饭扒完,并未抬头,“我是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一阵沉默。 无奈至极地叹气,我放下手中的碗筷,微皱着鼻子,“高傲如你,又怎么会做出现在的事情?难道不觉得屈辱吗?” “屈辱?”沈墨翎注视着我,嘴中轻念这两个字,许久,浮现一抹冷笑,“你认为我在你面前还高傲得起来吗?” 薄唇略勾,眸中绿芒闪现,他轻叹道,“我早就已经认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抿唇,突然现无话可说。 沈墨翎将碗筷收拾回托盘里,然后抬头,在他的目光紧盯下,我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玥儿,我从来都不想承认自己喜欢你的,女人于我而言可有可无,在我眼里,最重要的,始终是这个天下,这个我从小就为之奋斗的天下。可有,有些感情不是自己不想承认就可以不承认的。越是逃避,爆的时候也只会更加猖獗泛滥。” 停下了声音,他弯下腰点燃油灯,黄色的火苗猝然窜起,燃烧在沈墨翎的瞳孔中,“一直压抑逃避自己的感情,等到压不下逃不掉的时候,才觉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端起托盘走了出去,走到石门前,又突然止住了脚步,“对了,我待会儿会送被子过来,再过段时间,和晚餐一起送来,你先将就一下。” 然后,他便走了出去。 剩下我,怔怔地站着。 禁闭的生活,冰冷的牢笼,我最讨厌被别人禁锢在一个地方。但是,身体完全没有力气,这个时候,倘若沈墨翎真的强行对我做什么,我也是无力反抗的。不幸中的大幸,在某些方面他也算个正人君子,虽然偶尔会不规矩地摸我脸,但是,总体来说,还算恪守本分。 他每天都会来三次,一日三餐都由他亲自送来。从我关在这地方开始,除了沈墨翎外就没见过其他人,恐怕这个地方真是隐秘得只有他一人知道。 连个窗户都没有的密室,我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遥一定急得快疯了吧,可依照现在的局势来看,沈墨翎基本上已经独揽大权,没人有资格闯进锊王府来找人,即使真的来了,他们恐怕也找不到这间密室。 难道,真的要等沈墨翎掌控全局了以后,我才能从这里出去吗?但是,等到那时候,我还有办法从孜祁国离开吗? 已经是关在这里的第三天了,不见天日,每天只能等着沈墨翎送食物过来。他昨天怕我无聊还特地带了些书进来,只可惜我根本没看的兴趣,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逃出去,可怎么想都想不出好办法。真是黔驴技穷了。 “玥儿。”我抬头向声源望去,是沈墨翎端着很多菜走了进来,见到我他微微一笑,“听于路说你很喜欢吃海鲜的,所以我就拿了些新鲜的来。” 于路?沈墨翎还去问于路我喜欢吃什么?“于路知道我被你关在这里?他会默许你的这种行为?” 沈墨翎放盘子的手滞了滞,尔后又若无其事地笑笑,“他不知道这个地方的。” 言下之意,也就是于路也是反对他将我囚禁,只是眼前的这个人执迷不悟。沈墨翎偏偏找了个最不恰当的时机做了件最不恰当的事情。本来政治就是纤细的东西,任何一个意外都足以打破均衡,而沈墨翎现在的行为,放在这最后的关头,即使称为疯狂也不为过。 逃又逃不出去,看来我这次也只能等着别人来救了,斜眼望去,今天的菜色比前几次都要多,我皱眉,“这么多,我吃不下的。”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吃。” 神色一怔,我睁大了眼,不可思议道,“你是说,你要在这里陪我一起吃晚饭?” “嗯。”沈墨翎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态度。 周围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我凝神望着他,“沈墨翎,你何必这样,吃一顿饭是吃不出感情的,不和府里的美姬一起用膳,却跟着我躲在这种阴暗的房间……真的,没有必要。” “有没有必要是我说了算,我想和你一起吃,有什么不对吗?”沈墨翎将菜碗放在石床上,然后坐在床沿,他的眼神坚韧无比,“玥儿,不只是吃一顿饭,而是一起吃一辈子。我说过,我有很多的时间。” 我平静地望着他,然后淡然道,“很多时间?现在的你应该是最忙的时候吧?清涣和遥没对你做什么?他们不可能不找我!” “……”这种模样应该能理解为是默认吧。 我若没有估计错,现在的外面,应该已经闹翻天了吧! 不再说话,我低下头,开始吃饭。 这一顿饭,格外沉闷。 吃饭的席间,能清晰地感觉到沈墨翎毫不避讳的目光,灼热得像能把人生吞活剥。可是,从头到尾,他却没再多说一句话。 吃完饭,他默默地把碗筷收拾成一堆,手中的东西都放下后,他突然欺上身,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手劲控制得恰倒好处,不会疼也挣脱不开,他的嘴唇几乎是贴着我的嘴唇说话的,目光深刻得能让人的神经全绷起来,“我不会放手,也不会输。” 话音一落,他就在我唇上重重一咬。 “咝”的一声,我倒吸一口凉气。 流血了。 第五十七章 把沈墨翎拿来的那几本书用来当枕头,我望着空荡荡的房间,脑子里跟一潭混水差不多。昨天的那顿晚饭吃得真是记忆犹深,尤其是最后那个称不上是吻的啃咬。 隔了一天后嘴唇仍隐隐作痛。我抬手轻轻触摸,真要命,我已经尽量注意自己的言辞了,结果还是刺激到沈墨翎了吗?真是讨厌这种完全屈居于弱势的感觉,毫无反抗之力。 身上软筋散的效力似乎只可以维持一天,可这间牢笼每天都会喷一次这药雾,根本找不到逃出去的方法。想到沈墨翎昨天的失控,身体就会一阵哆嗦,我不会等不到遥了吧。 早上醒来的时候,并未看到沈墨翎,但桌上已放好了餐点。 中午的时候他没送来饭菜。 一直等到晚上,才看见那扇石门打开。“我还以为你终于决定把我饿死在这里了。” 见我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沈墨翎不置可否,他将饭菜放在桌上后便负手而立。他没有说话,可目光却跟着我在走。我站起身,他的目光动一动,我坐下,他的目光又是一动……被人紧盯真不舒服,但这四天来也差不多习惯了,我恍若未见地拿起筷子夹菜。 才刚塞进嘴里就感觉味道很怪,我皱起眉头,说不上是难吃,但和前几天的饭菜明显不在一水平上,“沈墨翎,你今天是把下人吃的给我拿来的?” 听到我的话,沈墨翎脸色立即青,然后又白,青白交错,薄唇紧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转过身盯住他,“是对我昨天的报复吗?”虽然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得罪他。 “你……”很长的时间也只憋出一个字,眉毛都聚成一堆了,沈墨翎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上的筷子,夹了一口菜塞入嘴中,似乎是在仔细品尝的样子,慢慢咽下喉咙,沈墨翎勉强地吐了两个字,“还好。” 我又没说难吃,只是没前两天好吃嘛。目光随意一扫,看到了沈墨翎那双染上伤痕的手,心里不禁一阵嘀咕,还有人能伤到他?鼻子一嗅,某种念头突然闯进脑海,我垂下眼眸,小心翼翼地问道,“沈墨翎,这饭菜是不是你烧的?” 站在身旁的那具躯体瞬间僵硬,斜眼偷偷瞄去,那张尴尬地难以言语的表情映入眼帘,嘴唇蠕动,才刚对上我的目光却又立即移开,“不好吃可以不要吃。” 真的是他做的?!我的眼神转为不可思议,看他的脸色由白转红,我的心情实在是复杂得可以,又将视线转回到饭菜上,“能吃到锊王做的饭菜,恐怕我是这世上的第一人吧?” 沈墨翎一怔,目光深邃如海,“也是最后一个。” “你今天只中午没来就是在准备这顿晚餐?” “……嗯。” “真的没有必要啊,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仰靠在椅背上,我的双臂无力地挂在两旁,“沈墨翎,看到你做这些事我只会觉得不可思议,而永远不会感动。” “那么,做什么你才会感动?” 我斜过自己的视线,沈墨翎是满脸的认真,本来想说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有用的,可未免刺激到他,还是将这句话给吞了下去。“也许,你把我放了我会感动。” “不可能。”干脆地拒绝。 轻轻地叹气,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可却只是昙花一现,我缓缓阖上眼,“沈墨翎,敖炔会特地从荻桑赶来应该是和你达成了什么协议?他的要求是什么?杀了我?抢回遥?”停下声音,我坐直身子注视他,“亦或,是两者皆有?” 我终于,还是将那层假象给掀了开来。 每天处于这么安静的环境,给了我太多思考的时间,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但也应该是**不离十了。敖炔的突然到访,沈墨翎又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将我囚禁…… 沈墨翎从来都不是一个笨蛋,那个皇位他都可以隐忍十多年,没道理在这个时候把我关起来,何必急在一时,只要再多些时日他便能成功,完全可以到那时候再对我下手。 想来想去,这理由应该出在敖炔身上。 本来不想说出来的,真说破弄清楚了,对我目前的情形也没好处。可是,沈墨翎的认真执着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那样的感情,我承受不住。 见着沈墨翎瞬间的不自然,我伸手反指自己,嘴角含笑,“敖炔有多讨厌我,我心里多少有数。他的要求里应该包括要我的命吧,好不容易抓到我,不交出去没关系吗?” “果然瞒你不住……”喃喃自语,抚额低叹。 “他是提过要杀了你。”神色恢复得很快,沈墨翎坦白道,“可是,他真正想做的,不过是让你那个哥哥能回荻桑,然后分开你们两个。所以,我做到现在这步就已经足够。” “是么?”我闭眼笑道,“你曾经,是不是想过拿夏晓梦的尸体去骗敖炔?” 睁开眼望去,沈墨翎一脸被我说中的神情。 我笑,“看来晓梦还真是托错了良人。” “我从来就不是她的良人。” “是啊,你只要对这个国家负责就好了。可是,沈墨翎,你把我关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百害而无一利。”明知道可能性不大,可我还想试着说服他,“不单展家不会善罢甘休,连于路他们也应该不会允许你这种近乎愚蠢的行为。” “哈哈……”沈墨翎大笑起来,然后笑声戈然而止,目光中有层淡淡的光,透出悲凉的感觉来,“我就是一直都太理智了。”停下声音,他盯住我,有一霎那仿佛看见了水光,可终究只是我的错觉,“愚蠢一次不好吗?” 愚蠢一次,不好吗? 随着他的叹息,我有一瞬的窒息。 虽然从来没有爱过他,甚至连喜欢都没有过,我对沈墨翎的感情是复杂的,而且在这份复杂之中,应该还有很大部分的负面感情。可是,被这么出色的男人用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告白,震撼绝对不只是一点点。 “而且,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沈墨翎背对着我,不紧不慢道,“至少可以让展清涣手忙脚乱。现在的他,已经因你而慌了神。” 我垂下脑袋。 “玥儿,我最后想问你一件事。”沈墨翎的头微微上仰,可他并未转身,就那样站着,背脊挺直如青松,“你会选择展遥,是因为他可以为了你放弃皇位吗?” “……不是。” “是吗?”沈墨翎好像笑了笑,有种恍然大悟的自嘲,“原来如此。” 笑声越来越苍凉,慢慢地歇下,他走了出去,“原来如此。” 第二天,他又没来,早餐没送来,中餐也没送来。 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昨晚沈墨翎离开的时候忘记把饭碗给拿出去,不时地望着那堆油腻的空碗,越看越觉得肚子饿。算了,没东西吃就睡觉。将脑袋蒙进被子里,已经是第五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肚子更饿了。现在应该已经天黑了,该死,沈墨翎真打算把我饿死在这里? 忽然,石门那边有了动静。 我仍然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正想着要不要站起来的时候,门外那人瞬间就闪到了我身边。好快的度!心下一惊,但我来不及做任何动作,来人就一把抱住我,他的气息有些不稳,急促絮乱,搭在我背后的手指有些微的颤抖。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 还有,那么熟悉的怀抱。 我的身体完全僵硬,任他将我越抱越紧,嘴唇颤抖,声音也带有不确定,“遥……吗?” 回答我的是粗重的呼吸,还有桎梏般的手臂,像要确认我的存在般,遥的手臂圈得更紧,“对不起,我来迟了。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为了到这儿来,花的时间比我想像中更多。” 我闭上眼,眼中有了温热的感觉,“没事。” 除了这两字,我说不出其他话。 慢慢松开我,遥上下打量几遍,确定没有受伤后便拉起我,“其他事待会儿再说,我们先从这里出去。” 快往外走去,一路上看到无数倒在地上的尸体,全是一剑毙命,死去的时候连表情都没有任何扭曲,由此可见当时的剑是极快的。 若有所思地望向拉着我的遥,刚才抱住我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他身上染有一丝血腥味,淡淡的,几乎就要忽略过去,可是,是确实存在的。 一路无阻,我和遥很顺利地就赶到了锊王府大门前,心里正诧异怎会如此顺利的时候,却看见沈墨翎从门外骑马而来,停在府邸前,他从马上跨了下来,身后跟着卢彰和梁鸿鸣,缓步走进来。 先是环视了一圈,沈墨翎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抬头望向我们,他怒极反笑,鼓掌两声,“做得真是精彩啊,如果我不及时赶回来,恐怕人就被你带走了吧?” “过奖。”遥的回答机极其冷淡,可从他握着我的手上却可以清晰地感到他压抑的怒火,“可即使锊王你赶回来,也没办法阻止我把人带走。” 沈墨翎眼一眯,脸色阴晴不定,好半晌不说话,就死死地盯住遥,“荻桑的太子果真不是好惹的主,每一步棋路走被你安排好,我居然直到今天,直到最后的一步才觉了你的动作!好!很好!” 遥仅仅只瞥了他一眼,然后拉着我的手直直往外走去,“若锊王殿下没什么其他的事,那我就把玥儿带走了。” 沈墨翎没动,可卢彰却往右跨了一步,挡住我们的去路。 遥轻蔑地勾起嘴角,“锊王,就凭现在的状况,你也想要拦住我们?” 沈墨翎闭上眼想了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轻声道,“先是按兵不动,让我把注意力全放在展清涣身上,然后你再动用自己的势力在我党派中传布谣言,让我这两天诸多麻烦,无法集中精力提防。最后,你再利用埋在我府中的间谍把我引开,趁机进来救人。” 展遥沉默,不置可否。 “呵呵,其实我在昨天,不,其实前天就已经隐约觉得不对劲,本来也想了些对应的法子,可是,没想到我却低估了你,你比我想像中做得更绝。”沈墨翎侧过身子望来,淡淡道,“我一直误以为你不过在我党派中放出消息说我迷恋玥儿,好让他们来阻止来说服,可却不料,我底下的亲信中竟埋有你的人马。我不过以为你只是引开我,然后好把人带走,却没想到你做得更彻底更干净。“停下声音,他望着不远处遍布的尸体,目光瞬间转冷,像冰刀般射来,“阻止你的人,应该没一个活口留下吧?”语气再确定不过。 “皇宫,锊王府,朝野之中……竟处处都有你的探子,而且有好些的份量还不轻。展遥,你的确不可小觑。”若有似无地瞟来一眼,沈墨翎又是一笑,“今天你敢来锊王府带人走,想必善后的工作也想好了?不远处应该有你的属下等着吧?” “锊王英明。”遥的笑容更像是讽刺,“如若我在一柱香的时间里还是出不去,恐怕又会有一群人马进入锊王府‘撒野’了。” “呵呵。”沈墨翎冷笑两声,“不过,也真是托福,经过这次以后,你藏在孜祁的手下应该都暴光了,以后的生活也会安宁些。” 轻轻一挥手,“卢彰,让他们离开。” “是。”卢彰抱剑退后。 无视那道紧跟着的目光,我跟遥往门外走去,才刚走了两步,遥又停了下来,我正诧异他想干什么的时候,却见他嘴角爬上一抹令人毛骨悚然地笑意,我从没见遥这样笑过,一次也没有。 他靠近沈墨翎身旁,压低声线,“锊王殿下,我忘了给你一样东西。” 话音一落,重若千鼎的一拳就挥到了沈墨翎脸上。 白皙的脸颊顿时红成一片,嘴角含血。 卢彰正要拔剑,却被沈墨翎拦住,他眯眼打量了遥一会儿,然后便将视线转到我身上,平静的绿色眸光下似有暗涌澎湃,深邃无底,一个字一个字,“没关系,这次是我的错。” 轻瞥遥一眼,沈墨翎挑衅地勾唇,声音更是能轻易把人给惹毛,“你这一拳倒是提醒了我,下次我会用对方法的。” 遥的瞳孔中似有两道寒光,无情地射去,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结了冰,“锊王,你是不是把无知和无谓给搞混了?”顿了一顿,他拉起我的手继续迈开步伐,“那么,告辞!” 第五十八章 走出锊王府后,遥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说,就拉着我往前走,一步也不停。 真的生气了。 不,不应该用生气来形容,这已经是愤怒的范畴。 老实说,这样的他,有点儿可怕。我皱眉又叹气,他不停下来,那我停,“遥,你还在生气吗?是在生我的气?” 此话一出,遥的脚步果真停下。 先是沉默,然后转身。 “我没有生你的气。”声音很轻。“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遥低低一叹,伸出手,他的手掌顺着我的丝摸到脸颊,一寸一寸地下移,一寸一寸地温暖,当他的手指移动到我的嘴唇时,眸光明显一黯,风雨欲来之势,缓缓地摩擦那个伤口,遥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刚才真应该多打他两拳。” 我眨眨眼,笑道,“那怎么不索性一剑杀了他?” 听了我的调侃,遥也笑了,眼中虽还有几分戾气,可神色已舒展许多,“杀人偿命,我可不想为那人而偿自己的命。”顿了一顿,遥的神态中添了一丝尴尬,“其他没受什么伤吧?” 其他的伤?我先是一怔,尔后注意到遥的尴尬,立刻领悟过来。假笑两声,我斜过眼瞥他,“遥,你以为我会受什么伤?不说清楚点我怎么回答你?” “那个……”难得见他支吾,抿唇看我许久,见我似笑非笑的模样,遥挫败地转身,“没受伤就好。” 我终于笑出声,主动上前拽住他的手臂,“放心,没生什么。” 虽不说话,可我明显听见遥舒了一口气。 赶回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五天来其他倒还没什么,可就是没洗过澡,以前一两天就要洗一次,可这回却隔了五天,实在是不舒服。可是,我才走进西厢院,却看到清涣正站在我门前,身躯挺直,眸光清亮。 他的身姿,令我不由想到当初的那个雨夜。 丝乌黑,脸色苍白得有些疲惫,眼下的黑眼圈很深,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清涣努力地对我微笑,勾起的唇角令人痛心,“姐,我是不是又迟了一步?” 我望着他,深深地凝视,然后摇头,“怎么会,我刚回来就可以看见你,这怎么会算迟呢?”我承认,我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 闻言,清涣的脸色更苍白几分,他的笑容越来越挂不住,直直地盯住我。 “清涣,你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吧?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推开门,我走进去,朝他微笑,“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看脸色就知道你是在不停地熬夜,要不先回去睡一下?还是想在我房里休息?” 他不说话,默默地跟我走进房中,好半晌都没不作反应,眼眸半垂,头微微低着。 我走到桌旁,伸手替他倒了一杯茶,“要坐一会儿吗?” 清涣缓缓摇头。 望着他的模样,我无奈地叹气,自己先坐下,终于选择打破这沉闷的气氛,“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就在这里好好坐着,好好听着,不会逃的。” 黑色的睫毛微微一动,清涣抬眼盯住我,“真的?” 我点头,“真的。” 他的眸光明亮而清澈,“不会故意扯开话题?不会曲解我的意思?” 我摇头,“不会。” 气氛又沉默下来,隔了一会儿,清涣的嘴唇一动,轻声道,“其实,我不是想再说什么让你困扰,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受伤,我只是想跟你道歉,因为没能好好保护你。”顿了一顿,他自嘲地笑笑,“可是,你逃避我却逃得这么明显。” 我神色中染上些微的尴尬。 “姐,我有这么可怕吗?” 搁在茶壶上的手一颤,望向清涣受伤的神情,我不忍道,“我没有觉得你可怕,从来没有。我只是……”不由自主地停下声音,我撇开眼,再次开口说话时很轻很轻,“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想保持那种平衡。对不起。” 眼眸中水光潋滟,清涣的姿容本就如画般精致,这样一来,更是清澄俊美,“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不想听你说,这三个字,真要说也该由我来说。为你做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这三个字,就好像否定了我的一切。如果真的同情我,那就留在我身边,而不要以这三个字来搪塞,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安慰,我想要的,只有你。” 我抬头盯着他看,很轻柔却也很坚决,“我一直都是你的姐姐,无论怎样改变,身上流的血是骗不了人的。” 清涣的眼神就像是树影班驳中稀疏的阳光,淡漠中的光彩总是格外动人,苦涩地勾唇,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说服自己,“也对,至少,从亲缘关系来说,我比展遥更胜一筹。姐,我一直都以为自己还是有希望,虽然不过是自己的妄想,但至少这种妄想能让我坚持下去。对于你选择展遥的事情,我从来没有甘心过,当我知道他是荻桑的太子时,我甚至暗自窃喜,因为姐不喜欢也不适合宫廷生活,那样的尔虞我诈是你避而远之的。” 清涣嘴角的弧度浅淡干净,“真的,我那时候很高兴,我想,这下子,姐就应该会回来了,你不会再选择展遥了。可是,我错了,我小看了你的决心,没想到你竟然可以为他放弃自己的自由,甘愿为他将自己的一生囚禁在后宫中。我没办法了,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其中的关系。最后,我决定退让一步,只要能将你留下,那其他任何事都可以退让。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我会心痛,可是再痛,也比不上你离开时的那种绝望。” 清涣不再说话,他那双眼睛就这样盯住我,像要镌刻成记忆,深沉痛苦,压得人透不过气,可却不会窒息。他看了很久很久,终于慢慢转身,跨开几步,停在我屋子的门槛前,“但是,从这一次看来,你的选择是对的。呵,姐果然很有眼光,那个人比我更能保护你,他比我冷静,他比我忍耐,他比我聪明……而且,他不像我还是个残废。”声音越来越轻,在我几乎快听不清楚的时候,清涣突然笑了,笑声很明亮,后面的那句话也很清晰,“可是,他绝对不会比我爱你更多。” 我毛孔一阵收缩,呼吸骤停,目光复杂。 单手扶住门枢,清涣回头一笑,那是他笑得最美的一次,也是他笑得最痛的一次,“姐,我祝福你们。” 嘴角笑容淡去,转为僵硬。 一直等清涣走远了,我的脑子也没反应过来,恍惚混沌中,依旧沉浸在那抹天地为之变色的浅浅一笑中。 他的这一番话,是指他想开了?放开了? 下人很快将澡盆灌满热水送进我房里,将整个人埋在水下,我的脑子混沌起来,不知不觉又在想清涣的事。“咕噜咕噜”嘴里不停吐气泡,长长的丝浮在水面,连续憋气不抬头。直到忍不住了才从手中猛然起身,轻轻地甩头,将眼里和面部的水珠给甩了开来。 在澡盆里浸泡许久,我仔细地擦拭全身,直到白透的肌肤都泡红了才从澡盆里出来。擦完头,我换了件干净的衣服便往遥的房间跑去。 到他房间的时候,遥好像也是刚洗完澡,头湿漉漉的地贴在面颊,梢末端还有晶莹水滴,别有性感的味道。油灯的烛光映衬他的脸庞,此刻此景,我看了心跳也瞬间加。 遥抬头看到是我,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不去休息?” “嗯,不累。”我摇头,尽量让自己冷静,可面颊还是隐约烫,“你刚洗完澡?” 遥点头,他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只轻轻“嗯”了一声,两只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从我的额头看到眸子,从我的鼻尖滑到嘴唇,最后目光又凝聚在我下巴的水珠上。每一眼,都好像是他的手,随着目光的流连在我脸上轻柔抚摩。 我的脸懵地红了。 遥的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衫,随便的搭在身上。他的身子稍稍一动,就可以看见胸口的肌肉露出来,宽阔而结实的胸膛。这一副景象,让我脑中立刻浮现出米开朗基罗的雕像,力与美的完美结合。 他眸光中的黑色深了几分,无边无底,嘴中的轻喃似乎是无意识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血液一下子冲上脑门,我连耳根子也红透。 遥轻笑,见到我的窘状也不再为难,轻易地就转了话题,只是瞳孔中仍有几簇漏*点跳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一句话冲醒我昏沉沉的脑袋,想起自己到这儿来还有其他的事,“我想起沈墨翎说的话,遥,你埋在孜祁的属下是不是全都暴露出来了?” 遥一怔,尔后不在意地笑道,“是啊。” 我打量他许久,见这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轻松,低低一叹,他还真是放得开啊,我上前两步,无奈道,“没关系吗?” “没关系。”遥回答地很干脆,挑眉看我一眼,捏了一下我的鼻子,“虽然的确有点可惜,但把你救出来是最优先考虑的,本来就不打仗,而且,父皇他也有和解的打算。既然当初沈墨翎藏在荻桑的探子都曝光了,那么,我们这里也应该撤走才行。这样的状态更能博得沈墨翎的信任,他们联盟起来也容易些。” 咦?我诧异道,“这些探子不是你的吗?怎么跟你父皇扯上关系了?” “我的亲信只是没几个,大多数是父皇在十多年前,甚至几十年前就在孜祁埋下,只不过后来交由我掌管。”遥轻描淡写道,“虽然离开了皇宫,可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把手头最后的这些势力交还给父皇,这样也好,趁这次机会彻底撇清。” 很有道理,我点头。又想了什么,我蹙眉道,“遥,你手中若什么力量都没了,那最后我们离开孜祁的时候应该会多上许多麻烦吧?”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我眉头也越拢越紧,“那我们是不是需要现在就离开呢?趁着沈墨翎还要忙心于权势的时候就趁早离开?” “可是你担心清涣不是吗?你这次会回来的最大理由也应该是他,若现在离开了,那清涣怎么办?放任他自生自灭?”遥伸手抚平的我的细眉,声音温柔,“玥儿,怎么离开这里你不用担心,在回来之前我就已经有了安排,你只需要按照自己真正的心意来做就行,不要让自己后悔,我希望看到的玥儿应该永远快乐,不要在这个地方留下遗憾。” 心头一股暖流,我一把抱住遥,把脑袋埋在他胸口,“遥,我好感动,本来想说‘无以为报,小女子以身相许的’,可是我早就把自己许给你了,你只有吃点儿亏了。” 没想到我会抱住他,他的身体先是僵硬,然后慢慢放松。 遥并未像我所想的那样笑出声,他重重地叹气,无奈地拍拍我的肩膀,“玥儿,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我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你还把我抱这么紧,如果是想考验我的忍耐力,那大可不必,我绝对不是柳下惠,所以,如果不想生什么,还是离我远点。” 我怔了怔,然后闷笑出声,一手拽住遥的衣襟,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将他的脑袋拉了下来,然后抬头吻上去,像羽毛般轻轻刷过,我探出舌尖在他柔软的淡色双唇上舔了舔,蜻蜓点水,然后用贝齿磨人地嘶咬,语调模糊呢喃,“如果,我真想生点什么呢?” 第五十九章 遥一动不动,才刚刚放软的身体又僵硬起来,他任我抱着,任我吻着,这次说话的气息已没有先前的平稳,呼吸明显急促,我清晰地听到他胸口加的心跳,口干舌燥,小腹绷紧,“玥儿,你这是在玩火。” “哪有?”我矢口否认,笑眯眯道,“我是很认真地在点火,而不是在玩火!” “我才刚洗过澡……” 我纳闷,继续吻上去,“这有什么关系吗?” 遥一把拉住我不规矩的手,瞳孔闪着奇异的光芒,“玥儿,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已经很晚了,而且西厢本来就没什么人。” “玥儿,我们还没有成亲。”依然在做最后的挣扎。 清晰感觉到抱住的那具身体越来越热,我笑眯眯地揽住他的脖子,张嘴咬下齿痕,见着那身体猛然一颤,我撩拨道,“遥,你还是不是男人?你想把到嘴的肥肉往外送吗?” 燎燃星火,一不可收拾。 遥像要把我的腰给箍断一样,迅低头探索我的气息,动作旖旎缠绵,他的亲吻仿佛诱惑的蝴蝶在我脸上和唇上翩翩起舞,一手抱住我,一手不安分地伸进我衣服内抚掌揉搓。 好厉害啊…… 真的,很厉害啊…… 虽然上一次就这么觉得了,不过,看起来不像新手啊…… 我眨眨眼,很没气氛地开口询问,“遥,你的接吻技巧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经验积累?” 身子一颤,手劲一松,遥瞠目结舌地望着我。 继续眨眼,我越笑越甜,“是经验积累的吗?” “不……”很少看到遥慌张的样子,他移开了视线,低声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我佯装一副无知样,摆正了遥的脸,笑意不减,“看着我的眼睛说,否则多没诚意啊。遥,难不成你的吻技是经过无数的经验积累?” “我……”遥闭上眼,神情窘迫而无奈,“我没有。” 依旧是这句话。 嘴角不受控制地上弯,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第一次?不骗我?” 遥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满意地笑了,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真谢谢你替我守身如玉啊。” 脸上的窘迫突然一滞,遥缓缓睁开眼,面色中的慌张还未完全褪去,可眸光中却已夹杂了危险,“玥儿,你故意撩拨我就是为了这个?” 呃,我全身僵硬,糟了,太过得意忘形了,笑容凝固在脸上,我垂死挣扎,拼命摇头,“不是不是,是临时想到的。” “真的?”眸子一眯,浓眉微挑,摆明了不相信。 “嗯,嗯。”我连连点头,“真的,绝对是真的。” “是吗?”拖长了尾音,遥的笑容令我的心跳越来越急,预感不好。他把脑袋凑近我,嘴唇抵在我的耳边,吹出的热气弄得我痒痒的,张嘴含住耳垂,我身体轻颤,惹得遥低笑两声,“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觉得我会相信吗?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啊,色狼!我咬唇,“你不也担心我和沈墨翎会生什么嘛,那我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偷偷瞄去,见遥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的模样,我再接再厉,“而且,我真的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我抿唇,不自在地撇开脑袋,声音也带着犹豫,神态羞红,“上一次在村子里的时候……我,我这次不过是想略加回报,扳回一局。” 听到我的答案,遥怔住,待他消化了以后,立即仰头哈哈大笑,“玥儿,你还真是可爱!” “过奖。”我咬牙切齿。 笑过了,闹过了,我又想起正事,“遥,对于敖炔应该怎么办,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我总不好出手。” “炔?”遥的声音倒是很镇静,平平稳稳地像个没事人一样,“他的话没关系,我前些日子就让他离开孜祁了,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两天了。” 啊?我不可思议地问,“你让他回他就回?他有这么听话?” 遥默默地望着我,神色忽然淡下来,“他没那么听话,所以我用了点儿手段。”沉吟了一会儿,“我只是威胁他,倘若他再不离开,那我会动用我在荻桑的最后那点势力,逼得他非离开不可。若荻桑真的乱了,那么,即使他不肯回去,父皇也会把他招回去的。” “……是吗?” “是啊,虽然威胁这种办法很简单,可是也很有效。只不过,炔这下对我就真的失望透顶了。”遥无意义地笑了笑,“在他眼里,我应该已经变成一个既没担当又没责任感的男人了吧?因一个女人而拿整个国家来威胁……” 遥心里面,应该是难过的。我凝视他,“那么,如果他不愿意回国,你真的会动用你的势力逼他吗?你真的会引起荻桑的内乱吗?你真的,会把口中所说的付诸于实际行动吗?” 窒息的沉默。 没有想过,在我和遥之间,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气氛。 “会的。”遥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看整个天下,他点头,坚定地点头,“我会的。” “玥儿,我们如果想要在最后能顺利离开孜祁,那么,就必须让炔回国,否则,即使沈墨翎那一关能过,等我们出关之后,也会要面对炔的阻拦。”遥面无表情道,“现在,能用威胁就让他回去,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敖炔若真的有心,那他即使真离开孜祁国,也能派兵把守在关口,候着我和遥的出现,然后再强行带我们回荻桑。遥真正想做的,不是这个吧? 从遥沉静的面容中我什么也没看出来,他向来有办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是,那双暗涌流动的眼眸却骗不了人,深刻地映入我眼中,“其实,你只是想让敖炔对你死心,让他对你失望,不再想着请你回去做太子这种事情吧?” 高大的身躯一震。 我苦笑,“因为那样,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离开自己的国家,让最敬爱自己的弟弟讨厌自己,将百官的信任抛弃。荣华富贵可以不在乎,可是,遥却把别人的看法,自己的名声也一并不在乎了。 他丢弃了敖锋源,选择了展遥。 他丢弃了所有,选择了我。 他从来就想给我最好的,最幸福的,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如今依旧。 他永远会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娘死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地回来;我被迫离开荻桑的时候,他同样不顾一切地出现。 我高兴的时候,他会陪着我;我难过的时候,他会安慰我;我生病的时候,他会照顾我;我撒娇的时候,他会宠着我。遥一直都分享着我的喜怒哀乐,分享我的每份感情,分享我的眼泪,分享我的微笑。 在我没有接受他的时候,他会抱着全部的耐心来等候,来酝酿。 在我接受他以后,他会用他所有的感情来爱我,来宠我。 我把脑袋轻轻靠在他胸前,静静聆听炽热的心跳,双手抱住他,我眨眨眼,想眨去眼眶里的温热潮湿,“有你在这里,真好。”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格外灿烂,空气干净舒爽,我走出屋门,又是那一片梨花入眼,娇嫩的花瓣,我见犹怜。乍眼望去,窃误以为是纷扬的雪花,妖冶多姿。 心情果然很受环境的影响,我慢悠悠地踱步走进院子,嘴角微扬起细小的弧度。 一步一步往前,头顶突然降下一片梨花雨,落到顶,飘至衣裳,白色的花瓣衬着我白色的衣服,风华盈盈。我诧异的仰起脑袋,果然看见清涣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嘴角含笑地望着我,“姐,你很适合梨花,穿着这件白衣就更适合了。” “你坐这儿干什么?” “整个将军府就数这儿的风景最好,我很喜欢。姐你小时候常喜欢坐树上看我们练武,所以我想知道,坐上面的感觉到底有多好,想感觉一下你当初的心情,看一下你当初看过的景象。”清涣的心情似乎也很好,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而且,你一醒来就能看到我。” 先是一怔,然后我笑笑,伸手招呼他下来,“我仰着头说话脖子很累,你先下来。” 清涣一跃而下。 “你今天起很早啊,我还以为自己起得够早了。” “我每天都起很早,应该说,每天睡觉的时间都很短。”清涣替我掸去身上的花瓣,动作轻柔细腻,“不过,以前早起是因为很忙,今天早起是因为心情好。” 心情好?我垂下眼哞,还以为经过上次的谈话后他会心情糟糕好一段时日,“有生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清涣倏然一笑,神情中还带些兴奋,从怀中掏出两个人偶,将其中的一个递交到我手上,“姐,这个送给你。” 人偶?我诧异地扬眉,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低头望去,只觉得那人偶做得极其逼真,那是以清涣的模样为原形的。光洁饱满的额头,璀璨清亮的眸子,如画般的美少年。 “这两个人偶是佛藏寺的光明大师雕刻的,千金难求。我很早以前就拜托他了,花了好大工夫才让他答应。虽然半个月前就开始做了,可直到今天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终于完工派人送来的。光明大师制作的人偶听说是可以祈福的,保人平安,非常具有灵性。”清涣笑眯眯地将自己手上那个在我眼强晃了晃,“所以,你一个,我一个。” 他手中的那一个,是以我为原形的,乍眼望去,真是令人吃惊的拟真度,栩栩如生。 “你今天不用忙吗?朝廷上的事呢?都搁下了?”我疑道。 清涣嘴角的弧度勾得更大,“姐好不容易回来,我当然应该在家里多待会儿。” 望着他纯净的笑容,我许久无语。在静默中对望,“清涣。”我正色道,“你知道沈墨翎的计划吗?其实我昨天就想和你说了,可一直找不到恰当的机会,沈墨翎应该会在近期就对皇上下手,你不采取相应的对策没关系吗?这可不是小孩子的游戏,一旦输了就完了。” 清涣眨眼,然后露出像孩子般天真的表情,“知道啊,虽然我的底子没他厚,可沈墨翎要做什么,我心里早就有数。” 清风扬起他的黑,清涣后退一步,倚靠在梨树上,“姐,我构建自己势力的时间还不足两个月,任凭我才华再高,能力再好,在这么短的时间又能有多少作为?当时,我能想到的,也只有抢下最重要的兵权,兵权一旦握在手里,不管何人都会给一点薄面。可是,在这之前的兵权,大部分都是由爹掌控的,所以……”他停下声音低下头,笑容渐渐隐去,“所以,才生了后来的事。” 所以,才生了后来的事。 一语道尽多少心酸? “在势力方面,我永远无法和沈墨翎比拟,我可以钻的空子,也不过是当初他离开的那段时间,我不过是个半吊子,想赢他的话,用硬碰硬的手法绝对是自取灭亡。”说到这里,清涣又笑了,“这点儿自知之命,我还是有的。” “所以呢?”我仰望蓝天,清澄透明,“你已经想好应对的法子了?” “也不算是什么法子,这种事情本来就像赌博一样,只不过代价大了点。”清涣伸手夹住飘下的一片白色花瓣,不甚在意道,“顶多,我把自己这条命赔了去。” 听到他这样无所谓的语调谈论自己的性命,我心酸心痛,还有愤怒,上前拽住他的衣襟,我怒极反笑,“真是英雄气概啊,视死如归。” 清涣一怔,然后又笑了,“姐,你这是在生气吗?” 我勉强压下那股突如其来的怒意,他会如此地不在乎自己,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功劳”。伸手抚上清涣散乱的丝,轻柔地理顺,微微仰起脑袋,柔声道,“清涣,你和我们一起离开不好吗?这个地方值得你做到这地步吗?” 清涣又是一怔,他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面容渐渐紧绷,“姐,难道在你眼里,这座将军府是如此不置一提?你可以如此无所谓地将它抛弃?” 我怔忡。 “我和你的回忆,基本上都留在了这个地方。如果说现在的你是为了展遥而存在的话,那么,曾经有那么长的时间,至少那时候的你,我还可以存在一丝奢望。”清涣抿唇,认真地望着我,“若我真的和你走了,那我以后的人生将都看着你和展遥亲密的模样。姐,你不能这么残忍地要求我对此无动于衷。与其那样,我宁可选择和自己的回忆一起死亡,至少,那样不会有太多的痛苦。” “也不能这么说,好像已经确定我因会败北而死亡的结局一样。”清涣突兀地笑了,“毕竟,我还是有胜算的。” “沈墨翎不过是在皇上身上下了慢性毒药,想等皇上死后就取而代之。可是,他却不知道这办法若被我利用得当,也可是一把双刃剑。”清涣撇开眼,扯出轻笑,“继位也有可能变成弑君之罪,引上杀身之祸。只要我和皇上可以安排得当,就可在最后那刻给他最后一击。所以,姐,你不用担心我,风险是有的,胜算也是有的。” “沈畅烙知道自己中毒了吗?”我淡淡问道。 清涣静默片刻,然后点头,“他现在应该知道了,虽然太医全都被沈墨翎收买,可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沈墨翎封锁了他能知道消息的各种来源。所以,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具体情况。可在前段时日,皇上找我谈过这事,我觉得需要再等一等,我们现在不能治这病也不适声张,最好等沈墨翎动了我们才动。” “是吗?”其实,我很想跟清涣说,若是为了我才想对沈墨翎动手,那他大可不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更重要的应该是未来。可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说不出口,他努力了这么久,我没办法波他冷水。况且,我是因为有了遥的陪伴才会想放弃复仇的,可是,清涣呢?我接受不了他的感情,对他来说,他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想法呢? “是啊。”清涣转过身,“本想等沈墨翎按奈不住后我再跟皇上行动的。不过,从昨天开始,沈墨翎好像在突然之间加快了自己的动作,一下子对那个位子如此急切……”清涣一顿,望着我,意有所指,“可能,他也没耐心了吧?” 我不语,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涣笑笑,“那么,人偶我已经送到了,还有些其他事。姐,我就先走一步了。” 目送他走了很长一段路,我突然出声唤道,“清涣。” 他停下。 “你之前的那番话,说祝福我和遥,是指你想开了吗?” 他沉默。 明知道他在逃避这个话题,可不能不说。我鼓起勇气,继续说完,“如果已经想开了,你何必再勉强自己在政治上奔波呢?不能说我已经完全不介意,可是,在我眼里,你的生命,你的幸福更重要……” “幸福?”清涣的声音很轻,他依然没有转过身,背对着我,“姐,为了你的幸福我可以忍痛放手,可是,你不能连我的最后一点执念也剥夺。” 他终于回头,笑容苦涩,“虽然我知道,我的那点执念实在是种可笑的东西。” 第六十章 到了中午的时候,阳光更加猛烈,整座将军府都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有几声低低的虫鸣,叫得异常烦躁,窗外的杨柳都快被晒恹了,绿色的枝条无力下垂。 清涣已经出门,遥坐在他房里看书,而我则仰躺在遥的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小说,看得不亦乐乎。“遥,这本书你看过没?” 眼眸随意一转,遥轻轻瞥了眼,然后摇头,“没有。” “你也喜欢看这种描述风花雪月的书吗?”我俏皮地眨眼,“看不出来嘛。” “……我不看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 “咦?”我从床上坐起,“那你把这种书放书架上干嘛?别说是为我准备的。” 先是叹气,遥放下手中的书,声音听起来更加无奈,“这本书是你小时候放在我书架上的,我没去整理过,所以就一直放着了。” 呃,我尴尬地假笑两声,原来是我啊。想起来那时候我常会混到遥的房间来,可他不爱说话,为了打时间就在他的书架上放了一些这类的小说。我胡乱扯开话题,“说起来,遥你很喜欢看书嘛?” 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我,遥嘴角勾起的弧度格外撩人,“还好吧。” “你书架上很多书我都没看过,而且,小时候你就特喜欢看书。” “那时候主要是想考状元。”遥索性将书本合上,再转身正对着我,“而且,看书比较容易静心,也能学点儿东西。” 顿了一顿,遥突兀地开口,可语气还是难掩犹豫,“听说,今天早上清涣找过你?” 我手一滑,手上的书差点掉下床去,慢吞吞地把书给捞回来,我满脸无辜,“是啊。” 遥不说话,眼神也很温和,只是看着我,嘴角含笑。 玩心理战?谁怕谁啊?我慢条斯理地开口说话,“你是听说?听谁说的?” 浓眉微扬,笑容有一丝破裂,遥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我不小心看到的。因为感觉当时不适合出现,所以就回房了。” 原来如此,我点头,贼贼一笑,“遥,我能不能把你的反应理解为是吃醋?” 遥的反应很镇静,脸色也如往常一样,只不过耳根子微红,“我像是在吃醋吗?玥儿,我只是关心你。” “扑哧”,我很没形象得笑成一团,抱着被子倒在床上,想不到遥也会有死鸭子嘴硬的时候,真是难得!无视我的反应,遥依旧镇静地坐在椅子上。 我扫了一眼房里的日晷,嗯,时间差不多了。刚才笑得太厉害,抬手整理了下蓬乱的丝,正色道,“遥,我约了于路,有些事情务必要和他谈一谈,现在出去一下。” “……要我一起去吗?” “不用。”我爬下床,“你的立场比我更尴尬,毕竟曾是荻桑的太子,不适合见于路。” “玥儿,其实你不想见他的,是不是?”遥轻声道,“于路是你的恩师,可也是你的仇人,你对他的感情太复杂,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跟我说,我帮你。” 我一怔,然后低下头去穿好鞋子,“遥,你真的不要太纵容我。当初在荻桑也是你事事帮我,现在回了孜祁,你再事事替我解决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变得无能又愚蠢的。” 似乎听到遥叹了口气,随空气而飘散,他一脸拿我没办法的表情,“玥儿,你过来。” 我慢吞吞地走过去,心中狐疑,遥还是不想让我去吗? 一把拉我坐下,我惊诧地看着遥站到我身后,他捏我的鼻子,“头转过去,你这样面朝着我,我怎么替你梳头?你刚才笑那么厉害,在床上把头都滚乱了。” 替我梳头?我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副白痴相,“你要替我梳?你会梳吗?” “不会梳那我怎么替你梳?”遥低笑出声,“以前不就说过了吗?我替你穿衣,我替你绾。”顿了顿,遥笑得更高兴,“如果你真觉得很感动,就快点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可是急着和你成亲,急着和你游山玩水。” 我心头一暖,眼眶一热,“遥,我突然好想吻你。” 遥怔了怔,神情更为柔和,俯下脑袋在我额头烙下轻吻,柔软的双唇像羽毛般刷过我的额际,“玥儿,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展翼翔,可是,他毕竟是你亲生父亲,你有想过要在这里办婚礼吗?或者请他参加你的婚礼?” “没有。”我转过脑袋,“遥,你也应该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从哪个人身上考虑,这里都不适合举办我们的婚礼。” “……我也只是提议,担心你因义气用事而不让展翼翔参加,在他死了以后会成为你终生的遗憾。” “不会的。”我摇头,“我绝不会因为可怜他而原谅他,也不会因为这样而将他当作父亲看待,我只享受过母爱,父亲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唉。”遥只是叹息,我感觉到他的手指轻柔地穿过我的长,一缕一缕的丝绕过他的长指,木制的梳子顺着我的青丝,不知不觉中,遥已经帮我梳好了髻,除了那一声叹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望着我,微微一笑,“早点回来。” 我也笑了,“嗯。” 已经是下午的时间了,阳光越的毒辣,路上的行人也不多,我们约定的地方也正好是在郊外,热闹就更少了,稀稀疏疏的几人在街道上行走。 我走在羊肠小道上,这儿的树木稍稍多些,我手上撑着一把绸伞,一路前行,直至看到那潭碧绿的湖泊,清澈透明。于路背对着我,头上戴着一顶大大草帽,他坐在岸边,手里垂钓一根鱼竿,一动不动。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两句诗突然就冒了出来,无论环境气候,完全没有任何的联系,可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两句诗,悠远冷凝。我叹了口气,这样的景象,明明更适合陶渊明的田园诗的,可是,思想却像冒尖的春笋,瞬间就跳出脑子。可能,于路天生给人这样的感觉。 见到我来,他也没动,依然在静静地垂钓,我一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站起身,回头慈祥一笑,“玥儿,你来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就算作是回答。 “你迟到了。”于路慢慢收起鱼竿,“如果是你小时候,老夫一定会罚你抄书。”抬起满是皱纹的脸,他的眸光微微一闪,隐含的笑意中掺杂着落寞,“可惜,老夫已经管不了你了。” 从来都觉得,在于路充满年华岁月的脸庞上,那双灵动至极的眸子是绝对的点睛之笔,该亮的时候亮,该黯的时候黯,他会真情流露,也会虚伪演戏,这也是我觉得他狐狸的原因之一。虽然,我这次并看不出来他的神色到底是真是假。 往左跨了两步,我正巧望见鱼筒,里面一条鱼也没有,“这筒的是空的。”我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抬眼望去,我淡淡道,“你一条鱼也没钓到?不会是学清涣那样放生吧?” 于路抚须笑道,“本就没想要在这儿钓鱼,老夫甚至不知道这湖里是否有鱼。” “你也会做浪费时间的事情?” “呵呵,这不算浪费时间啊,虽然看起来的确有点像。”于路伸手向不远处的亭子指了指,他并未多说什么,就跨步走去,我撑着伞,随后跟上,“就当是训练耐心吧,老夫最近的耐心不好。玥儿,以前就应该教过你,没有耐心,是钓不到鱼的。” 于路的声音向来徐缓而饱含深意,不止沈墨翎没耐心,连他也快没耐心了?我轻瞥他一眼,语气更淡,“我就是你要钓的那条鱼?” 于路一怔,目光在深沉中添上凌厉,“你会愿意做条被钓的鱼?”可只是瞬间,他又是一笑,方才的表情仿佛错觉,光明正大地扯开话题,“玥儿,老夫没想到你会来找我,一直以为,应该是老夫去找你,却不料还是被你抢在前头。”停下声音,他眯起眼打量我许久,黑眸深邃无边,意味不明,“比起十多日前的那次见面,玥儿,你又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四两拨千斤。 “可是,你不一样,玥儿,不知你自己觉没,你每一次的变化都让人惊艳。”于路望我一眼,慢吞吞地接道,“由冷变热,又由热变暖……你还记得老夫当初给你的评价吗?” 外观性热,实则内冷,观察细微,心思叵测。 我挪开视线,“何必一直提以前的事情?” “呵呵,别看老夫这样,其实也是很念旧的。”于路开怀笑道,“现在想来,这评价倒有些不适合了。” 我静静望了他许久,不能说不怀念,只是,很多东西都会渐渐淡忘,无论是恨还是爱,人的记忆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无论什么,就会渐渐湮灭。 “先生。” 于路的身体猛然一震,瞳孔中溢满了不可思议的感情。 “于路,这一句‘先生’是我替清涣叫的。”我直直地注视,坦言道,“今天把你约出来,玥儿是有一事相求,还望丞相同意。” “老夫以为,这一辈子都听不到这两个字了。”于路的身体隐约僵硬,随意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成拳,“虽然这一声是替清涣叫的,可是,还是听到了。”他突然大笑出声,久久不止,在他终于停下声后,于路又换成原本的神情,“玥儿,你的用意老夫大概能猜得到,你想说的老夫也明白……”话说到这里,于路又嘎然而止,仅只沉默地望着我。 “……你不同意?” “玥儿,你应该是来恳请我最后放清涣一条生路的,照你这么看来,莫非已经确定了墨翎的胜利?你确定清涣已不可能扭转局势了?” “……何必扯开话题?”我低低一叹,“你不能直接给我答案吗?清涣他其实没有恶意的,说到底,他当初会选择走这条路,也不过是想给我出气而已,这其中很大的原因,你也应该知道,问题是娘的逝世。”顿了一顿,我似笑非笑,“于丞相,娘的死你也脱不了关系,不论有怎样的借口,不论有怎样的理由,你都辜负了娘的信任。如今,留清涣一命是这么难的事吗?” “那么,如果输的是墨翎呢?到那个时候,你会放了他吗?” 沈墨翎会输?先不说这样的可能性有多低,即使真到了这一步,我也不会乐见如此的结局。清涣的心思不会放在国事上的,到最后,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孜祁荒芜吗?“如果,我说清涣赢的话会放沈墨翎一马,那么,丞相就会同意留清涣一命吗?” 于路怔忡地望着我,怕是没想到我会坚持到这个地步。 “我不会提太多无礼的要求,他们可以禁止他留在孜祁,你们可以剥夺他的权力和财富,甚至,将他放逐也行。可是,请不要杀他,这样的要求无法答应吗?” 于路重重地一叹,他望向亭子外面,目光停留在那潭湖泊之上,“玥儿,这种要求你应该去拜托墨翎,若是你开口,再艰难再无理的要求,恐怕他也无法拒绝吧?” 我冷笑,“我真向他提了这请求,恐怕是要拿自己来换的。” “嫁给他,不好么?” “不好。”我声音坚决,“也不可能。” 于路一言不,目光复杂,那样仿佛雕像般地坐着。沉默。 我回望他,目光越来越冷,“果然不答应吗?看来,是我唐突了。”站起身,我将手中的绸伞撑开,干脆地往外走去。 “玥儿。”于路唤道,语重心长,“虽然上次就提醒过你,可老夫还是再说一次,你既然不会接受墨翎,还是趁早离开的好,否则后果绝非你能想像。前些日子,你也应该有过教训了,不怕跟你说,墨翎已经加快了自己的夺位计划,这一切,原因只为了你,为了在最后有实力将你留下。”顿了一顿,继续道,“今晚就走吧,以免夜长梦多。” “……”我不语,继续前行。 “清涣的事,我会尽力。”于路的叹息有心力交瘁的感觉。 我终于停下,已经离开亭子五米了,回头望着那张苍老的容颜,微微敛身,“多谢先生。” 第六十一章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边还有些微的红霞,遥倚在房门前等我, 那是在暴风雨前,最宁静的夜晚。 同样也在这一天,自我回来以后,清涣第一次彻夜未归。 翌日,所有的一切依然是平静无比。但是,在这种非常时期,任何一点的异常都足以成为致命的创伤。清涣没有预先打过任何招呼就不回府,也许就因为他的确太忙,毕竟对手是沈墨翎,可是,还有其他更糟糕的可能。 最先开口的是遥,他的神色依然如常,只不过目光凝重,“玥儿,我担心会有突状况,我们必须准备随时离开这里,我出去一下,先把事情都整理妥当。” “嗯。”我点头。心里有不祥的预感,而我的预感通常都很准,只怕是祸非福。真是讨厌,抬头仰望,才是中午天色就已经这么差了,看来真的会有暴风雨来袭。 我倚在自己的门前,呆呆站着,心绪满天乱飞。直到听见展翼翔的咳嗽声才突然醒悟,他拄着一根拐杖,向我徐徐走来,“想不到,你竟然也会有呆的时候?” 面容蜡黄,骨瘦如柴。我上下打量,“照你这样子看来,病情似乎越来越严重,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呵呵。”展翼翔自嘲地笑了两声,“可能真的活不久了。” “大夫也无能为力吗?”我淡淡道。 “不是大夫的问题,是我个人的问题。”展翼翔仿佛突然陷入回忆中,眉目间添上一份温柔,“现在这种样子,我又何必继续活下去呢?在这个世界上也了无牵挂了,想见的人都在地底下……那我也没有接受治疗的需要了。”倏而一笑,“想来,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 我冷冷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去自杀?” “作为一名武将,最光荣的死亡莫过于在战场上,可是,现在是不可能了。”展翼翔正色道,“自杀,是我最不齿的行为。” 我嘲讽地勾起嘴角,可他现在身染重病却不治疗,这又与自杀何异?懒得辩解,我又目光转回天空之中。 “沈墨翎的举动,还真让我大吃一惊。一直都知道他隐约对你有些好感。却不知道,眨眼间已对你疯狂和执着到这个地步。你和他之间,是不是生过什么了?”展翼翔又开口道,“更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会在这种重要关头囚禁你,呵呵,第一次看到他做这么不知轻重的事情。” 我斜瞥他,“怎么?问这种事做什么?难道想和于路一样学做媒?” “……只是突然觉得,原来再冷静再深沉的人,也会有疯狂的时候。”展翼翔敛起笑容,盯住我,“为感情而疯狂的人,是很可怕的。” 我眉一挑,双手环抱胸,“你不会是想到自己了吧?我可没看出来你有为娘而疯狂过。” “如果我真的够冷静,当时就不会娶琦瑾;如果我真的够冷静,恐怕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我真的够冷静,当年就不应该……”展翼翔突然止住声音,他半垂着脑袋,只看到他嘴角那抹心酸的弧度,不再说话。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润如丝线,薄如蝉翼。 “玥儿,听我说一句,如果不想把自己仅存的幸福给破坏,还是快点跟展遥离开。现在基本上全是沈墨翎的势力,一旦他得到了皇权,你们到时候想走也难了。” 我转头,意外地望着他。 “沈墨翎不会放任你离开的。”展翼翔难得认真,“你是为了清涣而留下冒险,可展遥呢?你要他跟着你一起冒险?仅仅只为了一个他所爱的女人关心的男人,你这样是不是太过自私?展遥已经够大度,你却得寸进尺。就当我多管闲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是,你落到沈墨翎手上还有退路,可展遥,他届时要送上的,可是自己的命!” 我一怔,恍惚之中缓缓扯出一抹笑,“想不到,你会这么关心遥。” “我是为了你,我怕你会后悔。毕竟,琦瑾只替我留下了你,在我死前,稍稍尽一下父亲的职责。”展翼翔的脸颊上溅到几滴雨水,顺流而下,“而且,身为一个男人,我很佩服他可以为你做到这地步。” “我知道了。”低声叹气,我第一次同意展翼翔的说法,“一旦确定清涣平安无事,我就会和遥一起离开孜祁。”或许,我真的太自私。可脑海里总会觉得清涣是我的责任,是我害他走到这一步。可我在京城无权无财,该做的也已经都做了,清涣我劝过了,于路我求过了……其他的一切,已经不是我所能干涉的。 一个时辰后,遥赶了回来。他出门的时候并未带伞,身上已经湿漉漉的。不过,也算幸运,他才刚跨进屋门,雨就一下子下大了,还伴随阵阵狂风,树枝剧烈地摇晃。地上的水坑溅起大大的雨珠,天空浓云堆积。 遥看到展翼翔站我身边,仅是诧异地扬眉,微微点头致意,然后便向我走来,“玥儿,情况不怎么好,我们应该尽快离开。” 我将他接进房,递给他一块毛巾,“出事了?” “皇宫中的消息已经完全封闭,我当初为了把你带出来,在里面的暗探也全曝光,打听不到什么了。仅剩下的一些,也只在民坊间有些作用,外层的消息还能探到,可具体在那堵高墙里生什么却是不清楚……”遥拿起毛巾在脸上擦抹,顿了一顿,他放慢语,“但是,根据现有的情报推测,最有可能的,就是沈墨翎应该对沈畅烙下手了。” 我怔住,慢慢垂下脑袋。 “玥儿,我希望现在就能离开,再继续拖延情况会多变。”遥走近我面前,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轻柔地询问,“你同意吗?” 房屋并不狭小,可空气却格外凝重。我沉默许久,轻声道,“那么,清涣现在是在宫里吗?他是一个人在宫里吗?” “……是的。”遥答道,“他是不是孤身一人我不知道,可是,他现在应该在宫里。” 我抿唇站着,耳中听到展翼翔的一声低叹,惋惜无奈。 遥依旧直直站立,耐心等待我的答案。 心脏在颤抖,我闭上眼,气息不稳,“遥,以你看来,清涣能从那里面出来吗?”我睁开眼,急切地望着遥,“他能活着出来吗?” 遥的目光有一丝不忍,“那就要取决于沈墨翎了。” 眼前一道白光乍闪,脑中全是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不敢想。 “我不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势,可是,我却知道,清涣的人马几乎全在宫外。”遥的每一句话都像巨雷轰鸣,“依据这种情况,结果并不难推测。” 耳朵在嗡嗡响,目光找不到自己的焦距。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到底生了什么?情况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只不过是一个晚上,一夜之间,什么都颠覆了。世界在一瞬间倒塌,面目全非。 天旋地转,茫茫然之中,双脚都无法在地面上站稳。 我嘴唇不住颤动,紧咬下唇,“遥,你先离开吧。” “你说什么?”遥的声音突然凌厉起来,目光如炬。 我慢慢抬高脑袋,双眼又热又痛,“遥,即使真的被抓了,我也不会有事的。可是,你不一样,我不想你出事,你先离开好不好?” 先是不可置信的眸光,然后缓缓转冷,冰寒冷洌,一字一顿,他俯下身子,紧紧盯住我,“玥儿,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我回视他,身子还隐隐颤抖,“我知道的,你肯定听懂了。遥,你还是先……” 话说到一半,却见遥目光中的寒冰瞬间融化,透出心疼和怜爱,他的手温柔拭过我的眼角,声音低哑,“玥儿,你怎么哭了?”他轻轻吻去我的泪水,遥的嘴唇炽热柔和,“不要哭。” 我,哭了? 将手伸到自己的眼角,湿润的泪珠。手一颤,我真的哭了,身体比思想反应更快,比我的头脑更快判了清涣的“死刑”。 “唉!”展翼翔又是一声叹息,重重的叹息。望着我们两个,无奈道,“玥儿,不单因为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即使是看在琦瑾的面子上,我也劝一声,还是跟展遥走吧。至于清涣,放弃他吧,不会有希望了,他也不会有生机了。” 什么意思?我一把抹去自己的泪水,毫无转圜地直直盯住展翼翔。 展翼翔不再说话,就那样站着。“我言尽于此。” “刚才我还知道了一件事,清涣驻守在京城的那些兵力,他曾下过令,要他们在日中的时候就候在皇城外,然后与门卫接应,随时准备进入。”遥的声调极其平淡,却包含淡淡的危险意味,“可是,那些士兵至今无所行动,我去探听一番,终于知道,其中有几人,似乎曾在展翼翔的帐下工作过。”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暗示出惊雷般的事实。 我一怔,慢慢眯起明眸,“只是在帐下工作过,并非是亲信吧?” 从遥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愣住,待听到我的声音后,展翼翔突然微微一笑,“果然还是被知道了。”顿了一顿,“那几个士兵,我曾经救过他们一命。所以,很听我的话。” “为什么?”我的反应异常平静,与之前相比,几乎称得上是不正常,毫无感情地重复一遍,“为什么?” “清涣不能留,先不论他和我的私人恩怨,即使对于整个孜祁,他也是不能留的。玥儿,倘若你不能接受,你就想想吧,琦瑾死前的愿望是沈家皇朝可以持续,但是,若让清涣活下来了,那么,事情只会变得糟糕。既然我自己的愿望已经不可能达成,至少要达成琦瑾的愿望。”展翼翔慢条斯理地解释,“你如果不能接受,那么,就当我在为自己报仇,你也知道,我不是那么大度的人。” “砰!”他话一说完,我就拿起身边的一只茶杯砸了过去,险险擦过他的脸,划出一道血痕。展翼翔面色不改,我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如果可以,我真想亲手杀了你,展翼翔!”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做了想做的。”展翼翔若无其事地擦去脸上血痕,慢吞吞地转身,一步一瘸地走出屋子,“最后再劝一遍,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孜祁比较好。” 第六十二章 屋内一下子就空荡荡的,只剩下我和遥面对面地站着,沉默良久。 双脚像被钉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 遥盯住我,“玥儿,你是想独自闯进宫中?” 我眸光一闪,还是不说话。 见着我如此的反应,遥忍不住苦笑,嘴角微勾,很快又收敛起,眉一扬,跨近我一步,“你进宫了又能做什么?难道可以把人救出来吗?” 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遥的手轻轻划过我的面颊,然后托住下巴,他的神色很温柔,可眼中的怒气却怎样也隐藏不了,“说话,把你现在脑中的想法说出来。” “我没有办法。”抬头仰望,我的面色一定很苍白,“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清涣去死。” “所以,你决定进宫陪他一起去死?”说到最后,遥的声音也不住上涨,唇一抿,他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玥儿,你从来不做徒劳之事,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现在进入宫中,不外乎是两个结果,一是送死,二是投降。已经搭上清涣了,何苦再搭上你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也不做?” 听出我语中暗藏的嘲讽,遥面色一懔,双目就这样直直地瞪住我。 我紧咬自己的下唇,在尝到血腥味之后才松开贝齿,最后望了遥一眼,然后转身走出门。脚还未跨出门槛,已经被人从后方拦腰抱住,遥的手还滴着水,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耳边,轻声呢喃,“玥儿,不要走。” 眼眶瞬间又热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容易哭,一声叹息,一句软语就能让疼痛一下子尖利起来。“遥,我曾经抛下过他一次,因为那时我觉得彼此都能活得很好,所以就走了,没有犹豫地离开。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我如果走了,就永远也见不到清涣了。” 他对我说,和我在一起会很舒服些…… 他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对我说,是弄明白了才来喝酒的…… 他曾说过,姐,你说的话我都已经记住了…… 他也曾倒在雨夜中,低声呢喃,好丢脸…… 他对我笑,傻傻地笑,姐,真好,我又生病了…… 他曾经绝望地问我,姐,我这样是不是叫自作自受?我后悔了,可不可以? 他最后的笑容异常苦涩,他最后的那句话,心碎的惆怅……虽然我知道,我的那点执念实在是种可笑的东西…… “遥,求你了,让我去好不好?” 抱着我腰部的手僵硬地捏紧成拳,遥的气息似乎凝固了,久久地,从口中挤出话,像在压抑什么高昂的情绪,一个字一个字,“你求我?” 遥的声线含有淡淡的不可思议和伤感,清朗的嗓音响起,我的眼泪立刻扑簌而下,口中尝到咸涩的味道,身体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嗯,我求你。” 紧紧圈在我纤腰上的手臂缓缓松开,回望去,遥的瞳孔一片漆黑,深邃得不带任何感情,眸光刻在我的身上,他慢慢撇开脑袋,闭上眼,嗓音有些沙哑,“你已经决定了?” 望着这样的遥,我不忍心开口,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虽然闭着眼睛,可他似乎能看到我的反应,唇色渐渐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你要让我怎么阻止?” 我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怕一松开嘴,就会扑到遥怀里放声哭泣,在他面前,自己总是很轻易地就会软弱。 “可以,我可以让你去。可是,你也要答应我。”定定地望着我,字句清晰得像被雨水冲洗过一样,“我要和你一起去。”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屋檐上连续淌水,渐渐汇聚成一条小流,天色越来越阴暗,空际忽然亮起闪电,胆战心惊。 遥的面颊被那道闪电照得忽明忽暗,我鼻腔间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通,很想和他说我没听到,可是,那句话却偏偏听得那样清晰。即使没听到那又怎样?遥还是会再说一遍,清清楚楚地再说一遍,甚至两遍三遍……直到我听清了为止。我的睫毛微微一动,鼻子有些堵塞,“遥,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我从来都很清醒。”遥的唇色依旧白,可神情中却有了笑意。我知道,这样的他,这样的神色,表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非常清楚。” “……会没命的。”我的声音一下子轻了许多,垂下睫毛,深深吸了口气,“你这是在威胁吗?以此要挟阻止我去?” “怎么会?”遥又笑了,“你都可以为了清涣不顾一切地闯进去,难道我就不可以为了你而跟去吗?” “……” “我是认真的。”遥靠近我,抬起我的下巴,盯住我的眼,瞳孔中波光流曳,“玥儿,或者你以为,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会放心?至少,要让我陪你一起去。这一次,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沉默了很久,在沉默中望着遥,在沉默中静静思考。 “好啊,一起去。”我的双眼被水光润得晶莹闪亮,得出结论,“我们要完整无缺地去,完整无缺地回来。” 我最先跑到清涣的房里,记得他那时跟我说过,沈畅洛曾赏赐给他一把尚方宝剑,还有他的军令符,不知道还在不在房里。这两样东西在我后面的行动中应该可以派上用处。 拿好了东西,我立刻和遥一起赶到清涣的营地。清涣的职称是将军,大部分兵力都处在边关,只有这一小部分被他找了借口留在京城。这些兵力并不多,可是与皇宫里卢彰手上的那些人相比,也能勉强对抗,至少可以替清涣扭回一定的劣势。 可也正是这些人让清涣本来安排好的计划付诸东流,只因为展翼翔的横插一脚。一想到这件事,心中又立刻冒火,算了,先不去管。现在必须想办法把这些士兵拉进宫中,也许已经来不及了,可我也不能放弃,清涣或许还活着。最好的结果,就是我把这些人带进去后,可以把清涣安然无恙地接出来,这样自然是皆大欢喜。 遥在军营外等待,以他的身份毕竟不适合干预军队上的事,我独自一个人跑进去。跨进营地,原本喧闹的士兵瞬间安静,一个一个静下来,目光似乎都往我身上瞟了瞟,然后又装作没有看见。很好,照这情况看来,他们应该都认识我,也少了自我介绍的麻烦。 “大小姐好。”总算有一人向我打招呼,黝黑的皮肤,双眼有神,“军营之地女人是不允许进来的,即使是大小姐也不应例外,若真有什么事,大小姐尽可吩咐一声,由属下去办。” 左一句大小姐,右一句大小姐,这人就是展翼翔的人吗?我冷眼扫去,那人立刻噤了声,恭敬站在一旁。时间宝贵,我也没空在这里和他们折腾,直接从怀里掏出军令符,举高了手,“各兵士领命,立刻随我进入宫中。” 先是窒息般的沉静,然后周围便喧闹起来,窃窃私语,有很多杂乱的声音,我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清。 又有一人冒出头,大声嚷嚷,“女人怎么能拿这东西?即使是将军的家属……” 真是罗嗦!根本没有可浪费的时间!我拔出身后的尚方宝剑直直刺去,度奇快,那人的腹部立刻见了血,我声音愈冷,“孜祁的士兵是如此没有纪律的?连命令也听不懂?” 四周再次陷入沉静,一双一双的眼睛都盯在了我身上,以及我手中的尚方宝剑。 “放心,我没刺他要害,让军医来医治,修养个把月就没事。”视线环扫一圈,我容色冷峻,“我再说一遍,各兵士领命,立刻随我进入宫中。” 周围依旧沉默,似乎有些人想动,可看看其他人的模样,终究选择静静站在原地。 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我盯住他们,“听说,孜祁的士兵都是认令不认人的,看来我今天倒是碰上了例外!”顿了一顿,“而且,你们也应该心知肚明,展将军早就下了令要你们候在皇城外,可是,所谓的忠心却是这样的结果。” 也许只有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可我的耐心几乎告罄。此时,一个年轻将领拱手道,“大小姐,我们知道你是展将军的姐姐。可是,你一来这里就下了这样的命令,只是一块令牌就想调动我们……” 这是在拖延吗?再迟下去,即使我真把这些人给清涣带去,恐怕也来不及救人。我将尚方宝剑往前一指,剑尖停在那人鼻尖前方,鼻尖上已刺出一滴血痕,那将领先是一惊,很快恢复如常,一动不动地站着,毫无畏惧地直视我。 我冷笑,“你们也应该知道,我手上拿的是尚方宝剑,展翼翔到底对你们说了什么我是不清楚,可现在看来,你们的本意也是不想听清涣的命令,看来,大家都猜到了现在是怎样的一种情况。”我声音一停,目光转冷,慢条斯理道,“由此可见,你们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没有人说话,可向我射来的目光却有些改变。 “即使是士兵,也没人会想死,而且是死得不明不白。” 听到那年轻将领的话,又有一人站了出来,“大小姐,我们也有家人,为保卫国家而殒命倒还说得过去,可如今,要我们为展将军的私人野心而行动,这就不合常理了。” “对,我们也是人,怎么不把我们的命当命看!” “若我们去了,死得也就太冤……” “全都闭嘴!”我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骤然打断他们的议论,目光射向刚才说话的那几人,我将平举的剑收回,语调缓慢而清晰,“是的,我也不骗人,你们去了也许会送命,可是,倘若你们不去,只会马上死在这里。” 尚方宝剑装回剑鞘,反光映照在我脸庞上,银光闪烁,“我手中拿的是尚方宝剑,若我真的动手,你们敢在这把剑下反抗吗?” 一些人怔忡地站在原地,一些人捏紧拳头……其中一个将领注视着我,“你是认真的。”他的这句话,是陈述句。 我点头,“我是认真的。”环视四周,我的声音不重不轻,恰好是所有人正好能听到的音量,“那么,现在你们愿意去了吗?” “呵呵。”自嘲的笑声,有人作出了回答,“依照你的话,我们不是已经别无选择了吗?” 第六十三章 是的,他们别无选择。 我承认自己的这种做法很卑鄙,可是,同样的,我也已经别无选择。 时间不等人,再继续拖延,等我赶过去,恐怕只剩下清涣的尸体。 我并不担心他们中途叛变,先不说士兵本身所具有的高度忠诚心和荣誉感,即使真的临时倒戈,他们也应该清楚,那样是太愚蠢的行为,毕竟,背叛过的人是得不到新主的信任的。所以,帮着清涣打倒对手才是最有效最实际的做法。而且,不管怎样,名义上的皇帝----沈畅烙是站在清涣这一边,先不论沈畅烙是否能活下来,只要他是站在沈墨翎的敌对面,那这些士兵的行为也就算不上谋反。 我带着这些人,立刻和遥一起赶往皇宫,争分夺秒。 一路无阻,径直就来到城门外。冲进去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于路,他背倚在一棵松树上,青葱挺拔。白须飘飘,皱纹就像岁月的丘壑勾刻在于路脸庞上,看到我,他的身子稍稍一动,跨前一步。目光就如在无垠海洋上的孤帆,漂泊却广阔,浮在我的脸上,却刻在我的心里。于路缓缓向我走来,“我就猜到,你一定会来的。” 我轻轻扫他一眼,意欲继续前行,“抱歉,若丞相没什么事,我就先行告辞。” “唉,何必呢?”于路的叹息声很重,“玥儿,我特意在这里等着,就是想最后再劝你一声,回去吧,别再执迷不悟地往里走了,里面的路,不好走。” 我跨出的脚步一滞,最后望了于路一眼,“回去的路,也不见得好走。” “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固执了,我是好意相劝。”于路一脸头痛的模样,“你以为进去了,墨翎还会放你出来吗?” “那我若是不进去,清涣可以出来吗?” 于路沉默了会儿,“玥儿,你以为,为什么你能一路无阻地走到这里,皇宫深院之中本应戒备森严,可是,除了门卫之外,竟没有一个阻挡的人,你以为是什么理由?” 我不说话,刚才就觉得奇怪,还怀疑会是什么陷阱,可现在经于路一说,立刻明白了沈墨翎的用意。 他,大概就在等我来吧。 “里面的混乱也是一个理由,可最重要的,你要知道,现在这座宫中的兵力基本已经被墨翎控制。你带了这么一大队足以抗衡的士兵数量,本来是绝对进不来的,甚至,很有可能在在宫门外就先打上一仗……可是,这种事却没有生。”于路的神色有些苦恼,也有些无奈,“墨翎他,已经痴了,狂了,或许,也疯了。” 我没有理会这番话,转向其他话题,也是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清涣,现在怎么样?” “老夫只能说,为了留下你,清涣那小子还活着。”于路扫了眼我身后的那些士兵,“玥儿,莫非你以为只要你把这些援军带到就可以安然无恙了吗?”他又望了眼静静站在一旁的遥,瞳孔中升起嘲讽,“而且,竟然有人陪着你一起疯!” 心中稍安稳些,我垂下眼眸,并不搭理,“丞相,时间宝贵,请恕玥儿失礼。先行一步。” “我说,你自己疯不够,还想让这些士兵陪着一起送死?” “丞相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我反驳道,“我们是听说有人想谋害皇上,意图不轨,这才急着来救驾,怎能说是送死?” “唉,你能言巧辩,我也不和你争执。但是老夫再劝你一句,你一个人进去倒还有点希望,真把他们都带进去,事情只会越来越棘手,难不成,你还真想用武力解决问题?” 我沉默下来,于路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玥儿,你先进去,这些人暂时守在这儿,我会处理好的。”一句话都没说的遥突然开口,他安抚性地朝我笑笑,伸出手,“你把军令符先放我这儿,以防万一。” 我怔了怔,随即把军令符递交给遥。 见我隐约担忧的眸光,遥的微笑极为温柔,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的感觉,“看在你的情面上,若没有意外,沈墨翎是不会对清涣痛下杀手的。本来的局面应该是平缓的,可是你若把人马都带进去,受到任何一点刺激都有可能替清涣惹上杀身之祸,我们来这了是为了救人,而不是拼个你死我活。” “……我知道了。”微微点头,我转身走去,又想到什么,转问道,“遥,那你呢?” “我?”遥又笑了,然后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于路,“我留在这里,想和丞相大人谈一个交易,放心,谈好了以后,待会儿就会过来的。” 于路的神情染上诧异。 我望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遥的打算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无须我插手。收回自己的目光,我便向皇宫深处跑去。 宫里的地形其实我并不熟悉,刚才又没问清楚清涣到底是在哪里,难得做事这么没条理,我自嘲地笑笑,看来自己是真的慌了神。 不过,若是没有估计错,他们应该是在沈畅烙的房间。皇宫里我认识的地方不多,可皇上住的地方还是知道的。脑子想到这里,身体也就跟着动了,我直直地向目的地跑去。 就在眼睛已经看到那幢房屋的时候,又一个熟悉的人挡住面前,我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梁大人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 “展小姐真是明察秋毫。”梁鸿鸣笑了,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嘲讽,一脸的真诚。可我却觉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样,说不清是哪里不对,该怎么形容呢?应该说,是眉目间些微的差异吧,瞳孔中的精光,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了于路。或许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梁鸿鸣,站在沈墨翎身边的梁鸿鸣。 “我是想为展小姐带路,锊王殿下已经等候很久了。” 带路?都已经到了这里,不用他带我也能进去。心里虽是这样想的,可我还是跟在他后头向前走去。一声不吭地往前走,梁鸿鸣是边说话边开门的,“殿下,展小姐已经带到。” 一眼望去,看到清涣和沈墨翎面对面的,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清涣似乎没受什么伤,至少表面看不出来,我心下一松。听到我的声音,两人皆将视线投射到我身上,清涣皱起眉头,沈墨翎却一如往常,嘴角的笑容似笑非笑,身上散出那种一切尽在把握中的气势。 我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这才看到沈畅烙也在屋内,他坐在床沿,脸色惨白惨白,额头上还不断地在冒冷汗,嘴唇哆嗦,身体颤抖,瞳孔中的目光有那么一丝绝望,却还带些恍惚的沉迷。他这是怎么回事?正在好奇时,又听到清涣的声音,“锊王殿下,毒害皇上的罪名你背得起吗?” “呵呵,这还真是背不起,但是,展将军还是别乱说比较好,口说无凭。”沈墨翎话是在对清涣说,可目光一直追在我身上。清涣似乎很不高兴,向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靠近我的时候,他将音量压得极低极低,仿若呢喃,“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笑了,“没事。” 沈墨翎眼眸一眯,状似无意地笑了笑,“展将军,虽然毒害皇上的罪名我是背不起,但是,你也应该清楚,真正的皇上是指今天能活着从这里走出的人,不是吗?” 话说得还真直白,沈畅烙的容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清涣并不答话,他虽然努力装作轻松的模样,可仍难掩那丝淡淡的紧张。 沈墨翎先望了我一眼,他仿佛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又将目光缓缓移向清涣,低叹道,“展将军,你从政的时间毕竟太短,这么短的时间,根基又怎么会稳?我承认,你的手段够狠也够准,正是这样,你才能从展翼翔手中夺得兵权。不可否认,你是一个人才。可是,你不可能赢的。”顿了一顿,沈墨翎似乎又瞟了我一眼,开口道,“我刚才就已经提过了,只要你肯归降,肯将兵符交出,我保证不动展家上下任何一人。” “哦?可我刚才也应该回答过,归降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沈墨翎杀气迸现,可语气却更为平缓,“一再地拒绝我,展清涣,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怎么会?”清涣地笑颜带有孩童般的稚气,“这世上怎么会有锊王殿下不敢做的事?” “……我本来是想和平解决的。”沈墨翎终于叹气,无奈地皱起眉头。他盯住我看了许久,目光像刀刻一样印在我脸上,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实在不喜欢和他对视的感觉,我瞥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又听到沈墨翎叹气,似乎有妥协也有自嘲,“展将军,玥儿今天也在场,我真的不想动用武力来解决。你这又是何苦?你也应该清楚,即使沈畅烙站在你这边,即使我真的对皇上下毒,可是,现在的优势都在我这边,你不可能有胜算的,” 沈墨翎站起身,面朝我们,接着说下去,“宫里没有与你接应的人,抗衡不了我的兵力,你自然没办法拿下我治我的罪,一切于你而言都是空谈。会走到这一步,也是你当初做得太狠,连展翼翔都不站在你那边,完美的计划被打断了,所以,还是投降吧。” “你这句话说错了,清涣现在已经有实力抗衡。”我笑容璀璨刺眼,望着沈墨翎怔忡的神色,懒懒地开口打击道,“我怎么可能一个人来?自然是给清涣带来帮手,清涣当初想带多少人来,我就帮他带了多少人进来。所以,沈墨翎,我们现在即使没有优势,也不会处于劣势,投降你还是不用想了。” 沈墨翎完全呆楞,老实说,我没想到他会有这种神情,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像要在我脸上挖个洞。看到这样的他,我有些意外,难道他完全没有料到? “沈墨翎,我也不想在皇宫里真的打起来,事情能和解自然最好。只要你能放我们安全离开,彼此双方大可当作没生今天的事。”并不想过多地刺激他,我会把那些士兵带来,也不过想有谈判的筹码。 沈墨翎脸上的错愕渐渐收敛,他紧抿着唇,目光中有阴芒一闪而过,先前散的自嘲情绪到现在更加明显,“玥儿,我一直等着你来,可是没想到却等来了这种结果……”他慢悠悠地将视线透在身旁的梁鸿鸣脸上,眸子中危险的光芒若隐若现,出口的话也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鸿鸣,你现在越来越自作主张了,居然都不跟我报告情况?你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做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责问意味再明显不过。 梁鸿鸣端正脸色,恭敬道,“属下愿接受任何责罚。因为殿下迟迟不肯行动,明明占尽优势地位却一直还把事情拖着,所以,属下窃以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刺激,也可以让殿下下定决心。”嘴里说着道歉的话,可梁鸿鸣的语气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 短时间内,我依然没有理解他们的对话,隐约摸到些感觉,可心中的不详之意却愈盛,连眼皮也不住弹跳,预示将会生的糟糕未来。 沈墨翎闭了闭眼,然后将手探进自己的衣襟,正在我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他手上时,却见他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然后放在桌上。 我和清涣都在考量他这个奇怪的动作到底是何用意,一个恍神,却见沈畅烙有了动静。 然后,所生的一切,就像慢镜头般播放在眼前,是的,对我来说,沈畅烙的动作实在算不上快,对清涣来说,这也是算不上快的,可是,没有想到。 我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采取这样的行动,这样不符合常理的动作。 回过神的时候,挂在龙床边的尚方宝剑已经穿透清涣的喉咙。 刺进。 拔出。 鲜血迸流。 清涣的血,滴到我的脸上,映衬我苍白的脸色,以及漆黑的瞳孔。 他的身形在我面前倒下,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 我呆呆站着,身体不住颤抖,慢慢蹲下去,却现双脚已经没有支撑自己的力量,“砰”的一声,我跌跪在地上,看着清还的颈动脉处不断流血,染红了地面,我终于察觉到自己处于现实之中。 眼前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全是现实。 双手颤抖地摸上那具还有热量的身体,我终于放声悲泣,“不----!” 扔下剑的沈畅烙突然跑向沈墨翎,却确切的说,是跑向那个小瓷瓶,不停地念叨,“给我,给我……”他一把抢过,从那瓶子里倒出点东西,然后猛然塞进嘴里,神情声呈现满足的模样,神情脸色都慢慢恢复正常。的5e 我已经没有闲情去注意其他的细节,眼睛里只剩下清涣。 他的双眸紧闭,可是睁不开。 他似乎想对我笑,却笑不出来。 他想张嘴说话,可喉结已破,什么声音也不出来。 我的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滴,止不住也不想止,滴在清涣的伤口,冲淡了一些血迹。 脑子比自己想像得更清楚,一幕一幕回放,是以前的种种。在这个时候,任何一件事都显得那样美好珍贵。在遥离开的那五年里,一直都是清涣陪在我身边,每次,我出神地坐在湖边望着落日,回过头才现,清涣一直站在我身后,清涣一直都在等我。等我回去,等我注意到他,等我转身。 清涣笑的时候眉毛会微微挑起,可却不张扬;清涣哭的时候常常面无表情,泪水就顺流而下;清涣生气的时候从来不会对我火,更多的是沉默和绝望…… 过去的画面,曾经的回忆,最后,所有的一切定格在最初的见面。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姐姐好。” 那一脸微笑,那一声呼唤,永远留在记忆中。 “清涣,清涣,清涣……”我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停地叫他的名字,除了这样,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是不停地叫,不停地叫……仿佛这样就能叫住他的生命,叫住他的意识,声音绝望悲痛。 一直毫无反应的他,眉毛微微颤动,虽然,只动了一动。 我心中瞬间升起无限希望,像是看见在黑暗中唯一的那缕光明,我立刻握住他的手,是热的,还是热的,“清涣,你醒过来,,如果你醒过来,如果你睁开眼,那我就答应你留下来,我哪里也不去,就留在京城,留在将军府,留在你身边。” 依然,没有反应。 泪水又一次狂涌,顺着我的面颊淌过,最后滑到下巴滴下。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和疯子无异,双目空洞红,晶莹的水光在眼底闪烁,直直流下。 “清涣,你醒来,你不想我留下了?你说话,我要听你说话。你动一动好不好,你再动一动。”我哭得没有力气,轻轻俯在他身上,听着他胸口停止的心跳,越哭越绝望,“求你了,清涣,我求你动一动。” “玥儿,算了,没用的。”沈墨翎有些看不下去,想上前来拉我,“这是致命伤。” 我什么都不去理,他们想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我现在只想让清涣醒来,醒过来对我笑,醒过来对我的说话,目光颤抖地望着他,骤然看见溢出血的嘴唇蠕动,我心情激动,觉他是想说话。 清涣想说什么?他想跟我说“没事了”?连忙将脑袋凑近,他已经说不清楚,听起来只有“啊……啊……”的声音,嘴角血更多,顺着他的白玉般的面颊肆虐。 我哭了,又哭了,不停地哭。 我听懂了,听清楚了。 清涣说,“玥儿。” 所有的声音,模糊的声音,啊啊的声音,其实,只有两个字,玥儿。 拼尽残余的力气,他只叫了我的名字。 从来都只叫我姐姐,却在最后的最后,唤了我的名字。 周围的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剩下白色的一片。我好不容易赶来,我都已经站在他身边了,可是,清涣还是死了。的do 最先死的是娘,死在我的面前。 现在死的是清涣,依旧死在我面前。 娘的时候,我曾暗暗誓,不会再让自己失去重要的人,可是,清涣死了。 似乎有人在喊我,可我听不清楚,似乎有人在摇我,可我看不清楚。 屋子里好像还有人,可注意不到,集中不了注意力。 我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闻到熟悉的味道,然后被拥入熟悉的怀抱,是遥。我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泛滥,紧紧抱住遥,“怎么办?清涣死了,遥,清涣死了。” “我知道。”遥满脸的心痛,满脸的担心,“玥儿,我知道。我已经来了,对不起,你不要乱想了,打起精神来,我们还要回去,完整无缺地回去,也要把清涣带回去,不是吗?” 对,我们还要回去,把清涣也带回去。 慢慢从遥的怀抱里起来,才觉眼前有沈墨翎,梁鸿鸣,还有于路。再扫一眼,又看到沈畅烙已经倒在地上,七孔流血而死。 之前所生的一切悉数回到我脑中,全部想起来了。我冷冷望去,沈墨翎的眼神很复杂,清涣不是他亲手杀的,却是因他而死,“怎么回事?”最后出口的,是这四个字。我至少想弄清楚,清涣到底怎么死的。 “你应该知道,沈畅烙的确中了我的毒。”沈墨翎向我解释,“所以,他受控于我。” 中毒?受控?只是这么简单的事? 脑中又想起,沈畅烙会有疯狂的行动,是在沈墨翎把那个小瓷瓶拿出来以后。灵光一闪,我慢慢抬高眸光望去,声音清冷不含感情,“隐倮醉?” 想到沈墨翎当初给我吃的,那种类似现代海洛因的东西。 沈墨翎一愣,然后点头,“是的。” 果然如此。 感到遥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稍稍用力,“玥儿,我们先带清涣离开这里,好不好?” 遥是怕我会失控杀过去吗?我垂下眼眸,不会了,现在杀了沈墨翎也于事无补,想着怎样出去才是最重要的。我尽量不想动用武力。 “离开?”说话的是沈墨翎,他深深望我一眼,“玥儿,展遥可以离开,但你必须留下。” “哦?”我笑了,笑得特别妖媚,“锊王就不怕双方人马真的打起来?真开打了,谁胜谁负可就说不准。若现在让我们离开,你才能使自己的计划真正成功,不是吗?” “我知道。”沈墨翎回答地很坚定,“即使如此,你也必须留下。” 大结局 我身体里流动的血液正叫嚣着想要泄,自己现在的情绪绝对处于不稳定状态,沈墨翎一再地刺激,我已经不想控制自己体内的暴力因子了。w书友整~理提~供 回头望去,正巧见到遥的眸光微微一动,他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可气息异常镇定。 一刹那,只见于路对梁鸿鸣悄悄使了个眼色,然后重重叹了口气。就在沈墨翎的眸光微微瞥向于路时,梁鸿鸣迅伸手点穴,沈墨翎立即倒下。我知道,那是昏穴的位置。沈墨翎恐怕永远都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心腹暗算,而且是两个。 我神色依旧冰冷,可目光中多了丝异样,“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我和展遥的交易。”于路理所当然道,“玥儿,你们还是快点走,离开皇宫,离开孜祁。毕竟时间有限,我只能困住墨翎三天。宫里的状况虽然差不多已经稳定,可毕竟还是有顽固分子的。需要及早处理,我也没空和你们在这里耽搁了。” “三天足够。”遥从我背后出声,“即使三天内出不了孜祁,也足够我脱离沈墨翎的势力范围了。既然交易成立,那么,丞相,我现在就和玥儿离开,还请你遵守诺言。” “我会的。” 我没有时间多问,遥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跨出门槛的时候,梁鸿鸣唤住了我,他的神态又恢复以前的模样,腼腆内敛,一如在洛郸遇到的那次,“玥儿,虽然我本来就不支持你留在墨翎身边,但是,还有一点,就是你真的不适合皇宫。”他向我微微颔,“最后,祝你一路顺风,再见。” 我敏感地注意到称呼上的变化,除了刚在洛郸见面时他叫过我玥儿,以后他一直就称我为展小姐。真现实,这就是敌对和友好的区别吗?转过头,我跟着遥继续往前走,“错了,应该是永远不再见才对。” 于路没有说话,传来的,只有一声叹息。 原本复杂的一切,甚至可能会生的武力冲突,却在这样的情况下避免。说到底,是因为于路和梁鸿鸣的出手阻拦?抑或,是因为遥和于路的那个交易? 走出皇宫的时候很顺利,跟来的时候一样,无人阻拦。 回到将军府,遥立刻开始准备行李,打算立刻出城。我站在他门前,“遥,你和于路的交易是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双方都退一步。对于路来说,沈墨翎的皇位已经不会改变了,所以,他也不想再多生事端。他可以放我们离开,可我们也不能干扰他们。而且,他也同意放那些士兵一马。” “……” 注意到我的沉默,遥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着我古怪的神情。他只是看着我,目光中含有恳求的意味,“玥儿,或者你还想报仇?” 我沉默,遥虽然是在询问我,可语气中的担忧却显而易见。报仇吗?为清涣报仇?那么,这个仇又应该向谁报呢?害死他的人实在太多,我应该也算上一份。倘若我没有赶过去,或许他还活着吧?而且,现在的局势,继续留着报仇只会害自己脱不了身。 我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眨去眼中的湿润,我轻声道:“不了,遥,我们还是走吧,我真的不想留在这个地方,我现在只想离开,然后永远都不再回来。” 遥久久地望着我,然后低头继续整理行李,“嗯,我们马上就离开。” 我踱步走到院子里,清涣替我种的那些梨花仍在,白色的花瓣飘袅绽放,可是,人却已经不在了,真正的物是人非,人去楼空。到头来,我什么都没留住,什么都没挽回。 我把他的尸体平放在梨花林中,柔嫩的花瓣落在他的脸上,地上是青翠的草地,生命力旺盛,周围的树干雄壮稳固,清风徐来,吹起清涣的黑,拂起枝上的白花,然后相互纠缠到一起,那种美,绝望得惊心动魄,也瑰丽得惨绝人寰。 这里是他布置的,就和他一起消亡吧! 我在院中放火,整片梨树林立刻燃起熊熊烈焰,席卷狂扫眼中的一切。赤红的火苗,明晃晃地吞噬着树木,绿草,还有清涣。 林中黑烟袅袅,把我的眼泪又呛出来。这一次,我真的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尸骨无存。空气中没有他的呼吸,瞳孔中没有他的笑颜。以前是他找不到我,因果报应,现在轮到我找不到他,而且,是永远,没有任何希望的永远。 清涣曾经跟我说过,他想留在这个和我有共同回忆的西厢。既然不能带他一起走,那还是将他留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我和他共有的地方。 他被火苗吞噬的模样我实在不敢看,闭上眼却徒劳无功,那番景象挥之不去。泪水狂涌而下,我不想要,不要清涣消失,不要把他烧成灰烬。 我不要!我不要! 疯狂地冲进火海之中,我想把他拉出来,腰际却被人揽住,身体中的力气在接触到遥的时候就瞬间抽空,双脚虚软,目光黯淡。 “玥儿,不要哭,这只是又一次的分别,百年之后,我们又可以见到他的。”遥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只不过,这次分别得比较久。” 分别吗?我泪眼婆娑,“那清涣一个人不是很寂寞,而且,还要寂寞这么长时间?” “我相信清涣,他的耐心一向很好,尤其是等你的时候。”遥温柔道,“放心,会再见的,见到你的时候,他一定会对你笑,然后再叫你一声‘姐姐’。” 第一次见面,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姐姐好。” 我闭上眼站在遥身旁,一动不动。 火焰仍在狂乱,直至吞尽周围的一切。我睁开眼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什么都没剩下,只有那一片焦黑,以及,清涣的骨灰。 终究还是不忍心让他一个人,我慢慢走近,拿出一个小瓶子,装了很少量的骨灰,然后盖好塞入衣襟。 抬头的时候,泪水已尽,泪迹未干,“遥,我们走吧。” 熟悉的将军府,可是,我应该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顺着小道往门外走去,在经过厅堂的时候略微停了下脚步。不远处,我知道有个人影静静躲在柱子后面,容色转冷,我声调如冰,“麻烦你不要偷偷摸摸的,我实在很反感。展翼翔,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你就一个人死在这里,病死老死。” 话一说完便走出府邸,府外已经准备好两匹马,我和遥跨了上去,策马奔腾,心里只想快点离开。马蹄扬起的尘埃蒙面,京城街道的景象不断地从眼前扫过。在行到城门的时候,却看见一个相似的身影静静等着,夏晓梦神情庄重。我拉住缰绳,真是稀客,“等我吗?” “是的,我只想最后和你说几句话。” 几日不见,她似乎又有了些变化,目光坚毅起来,面目也有些沧桑,只有那柔弱的气质依旧不变,小鸟依人。人的改变,果然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吗?在沈墨翎身边待着,为了能更好地适应生活,这种改变也是必然的吧?至少,现在的她,已经不必我担心了。 “想说什么?” “现在我有新的生活,当年的抛弃,当年的一切就可以不计较,但是,请你答应我,请不要再回到这里,永远都别回来。” 我沉静的面容中若有所思,并不说话。 “那天的问题不用你回答,我已经有了答案。”夏晓梦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得相当好,只是眸光中仍有一闪而过的恨意和嫉妒,“只要没有你,我有自信能站在锊王身边。” 我望着她,突然迸出一句,“你有想过杀了我吗?” “想过。”夏晓梦很诚实,“想过很多次,不同的方法都想过,毒杀,暗杀……可是,最后得出结论,我没有势力没有实力,所以,杀不了你。” “我答应。”本来就没想过要回来。夏晓梦有些错愕,怕是没想到我会答应这么干脆,只是,她很快收敛情绪,低声道,“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从头到尾,你都没必要担心我和沈墨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最后朝他笑笑,“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可以在后宫生活了,提醒一句,那真的是个吃人的地方,我只能说,祝你平安。” 夏晓梦的神色很复杂。 “姐姐。”见她身体猛然一震,我又笑了,“其实说不说都无所谓,但是,我只想告诉你,虽然我们是双胞胎,但毕竟是你先出生,我应该叫你一声姐姐。请记住,我们两个是不一样的,再怎么像也只是两个人。”的d3 所以,你无须在那个人面前模仿我。想了想,这句话我终究没说出口。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仰头望天,和遥对望一眼,然后再面向夏晓梦,“或许应该说,永别了。” “……”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我和遥已经胯下用力,继续骑马奔腾,只留下那一片激起的尘埃。 一路上的行程,遥都已经安排妥当,而且,没有了沈墨翎的阻挠,我们的行动就更加方便。三天过去,已经远远地离开京城,再加上我们是刻意加快度,再不用两天就应该能出关了。根据遥的说法,一旦到了这几个城镇,沈墨翎真追上来,他也有办法躲过盘查。他埋在这里的几个人虽然干预不了朝政,却在民间藏得很深,别的做不了,包庇两个人还是能做到的。心里稍稍安稳些,也不像前两日那样日夜赶路了,我和遥在晚上找了家客栈,打算稍作休息。 京城里现在是怎样的局势,我们并不清楚。或许沈墨翎已经醒了吧,正在雷厉风行地做着善后工作,虽然他登基的消息还没传来,但应该快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结帐完毕后正欲离开,却见门口走进一个不之客,正是敖炔。 遥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还在孜祁?” 敖炔没有回答,他一步一步走到遥的面前,站定后望住他,“我是特意折回来的。放心,这次只有我一个人。”顿了一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递交给遥,“皇兄,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父皇命人传来的。”的fnetbsp;“这是什么?” “传位诏书。”简单的四个字,却成功地把遥震住。敖炔苦笑道,“父皇说了,你也应该知道他身体不好,说不定哪天就突然垮了,现在也不过是强撑,只要你愿意回去,那么,他立刻退居太上皇,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何必呢?”沉默良久后,遥无奈叹气。最初的震惊已慢慢归于平静,他低头扫了一眼那卷轴,闭上眼,连打开看也省下了,催动内力,那纸诏书便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对上敖炔不可置信的目光,遥坦然道,“我说过,既然已经离开,就决计没有再回去的道理。炔,你要知道,我的心思已经不在那里了。皇位也罢,诏书也好,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果然,”敖炔自嘲地笑了一声,“你已经决定的事通常不会再改变,你做事一向都很有魄力,如果说,当初你回到荻桑所做的一切让我敬佩,那么,如今你以更大的魄力和决心来处理眼前的事,这却让我无法理解。”他停下声音,直直望去,“无论怎样,都不过是一个女人。” “在你眼里是一个女人,在我眼里却是整个人生的幸福。”遥最后望他一眼,拉起我的手往外走去,“炔,你还是快回荻桑吧,我说过很多次,我不会回去,那个位子于我已经不具有意义了。” “……你会后悔的。” 遥拉着我走到马匹旁,回头一笑,“我不会。” 话音一落,便跨上马背,奔腾离去。 “呵呵。”一直都没有插嘴的我突然笑出声,见遥探询的目光,我轻声调侃道,“传位诏书都下来了,这下子看来,我拐带的人不是储君,而是荻桑的皇帝啊。” “呵呵,”遥也笑了,“所以,你要好好珍惜啊。” 又赶了两天路,简略估计一下,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完全离开孜祁了。我放慢了马,留恋地回头望着这片江山,这片土地,心中顿时感慨无限。 藏青色的山脉,透蓝的苍穹,安居乐业的百姓……在这个国家,我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快乐的,痛苦的,悲伤的,幸福的。虽然失去很多,可也得到很多。 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我怔了怔,望了遥一眼,他的面色也有些凝重,看来,不是我的错觉,是真的有人追上来了 会是谁呢?我望声源,不多久,便看到熟悉的身影。 我和遥的身体同时一僵,是沈墨翎。 他怎么会赶过来?现在的京城应该是最繁忙的时候吧? 沈墨翎似乎也看到了我们,顿时又大喊一声“驾!” 我们急忙掉转了马头,继续向关口奔去。拼命地奔腾,风“呼呼”地吹,刮得耳朵都疼了。我又回头望了一眼,似乎追来的人只有他一个,“遥,只有他一个人吗?” 遥凝思侧耳,听了会儿后摇头,“我听得也不是很清楚,好像不止他一个,隐约还听到很多马蹄声,只不过距离很远,可能是沈墨翎赶在最前面吧?毕竟他骑的那匹马是最上等的,日行千里。” 我又回头,的确是好马,他和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虽然只有他一个,即使真追上了他恐怕也无计可施。但是,望着他糟糕的脸色和不加修饰的面容,我却直觉不想被追上。恐怕他是一醒过来就不顾阻拦地赶来吧?的4e 见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我几乎可以看见沈墨翎脸上的狂热,他的目光格外炽热,跨下一用力,马匹的度顿时更快。 我一咬牙,动作隐蔽,从袖口中摸出一柄短剑,破风雷霆之,直接刺到沈墨翎的坐骑上。那匹马本就没日没夜地赶路,被这样一刺,鲜血汩汩而流,立刻了狂,嘶鸣翻腾。 沈墨翎被翻下了马背,跌在地面上。 我最后望了他一眼,正巧遇上他复杂的目光,然后回过头,继续策马前行。 这样子,他是绝对追不上了。 “展玥----”背后传来沈墨翎的高声喊叫,久久回旋于上空。 我不加理会,在耳边的风声呼啸中,终于和遥一同离开了孜祁。 孜祁,这次,真的永别了。 我不想再回来。 旧的,就留在这里;新的,我会寄托在未来。 神州历757年6月2日,沈墨翎登基为帝,而皇后之位一直空缺,后宫最高位者是一位民间孤女夏晓梦,被封为贵妃。她与皇上的姻缘被传为美谈,民坊间将此事传成各种版本。 朝廷官员的调动并不算大,军权由卢彰掌控,于路依然居于丞相之位,他与梁鸿鸣分别为左右丞相。然后,沈墨翎对沈畅烙和展家的势力进行肃清,部分死刑,部分流放。不多时,孜祁又回归了太平。 神州历757年9月6日,展翼翔逝世。 神州历762年5月7日,于路逝世,孜祁全国悲痛不已,沈墨翎为他举行浩大葬礼。 这个时候,我和遥正在玲心湖上游船,精致的画舫雕栏玉砌,阳光和煦,遥仰躺在我的膝盖上,“听说,于路死了。” “你想去祭拜?” “不了。我怕去了又会有麻烦。”遥闭着眼,“当初展翼翔死的时候没去,现在自然也不会去。” “呵呵。”我低笑,两只手捧起他的脸,将自己的脑袋凑近去,俯在他耳边轻声道,“对啊,如果你去了,那我待产的时候谁来陪啊?” “待产?”遥先是一愣,尔后狂喜,“你有了?” “是啊。”我摸摸自己的肚子,“但愿这次能生个男孩,念清不是一直嚷着想要个弟弟吗?而且还跟我说,一定要个漂亮的弟弟,长得丑她可不要。” “说到念清,你长期把她扔在秦嬷嬷那里,那疯丫头早心生不满了,说等她翅膀长硬了,就来个离家出走,学着我们游山玩水。”遥把耳朵贴近我的腹部,“我们也该回去看看她,正好让你休养身体。” “……遥。”我满头黑线,是不是和他说得太早了? “嗯?” “这才两个月。”